《盛唐挽歌》 序言 中国古代,自从有史书这种东西开始,无论是官方修正史,还是非官方修野史,编撰史书者,无一不是社会精英,无一不是以笔为鞭,以史为镜。 史官们满满的都是自豪感,以至于有司马迁之辈修史之人,书毁人不毁,失败再从头。 当时的人或许不觉,而千年之后,人们才知道这些史官们的厉害。 前朝的事情,几乎是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帝王管现在,他们管千古! 可是现在,时代变了。 一个学富五车的历史系大学教授,他的知识传播受众人数,远不如一个稍有名气的历史网文写手。 至于社会影响力,那就更不如了。 哪怕那个网文写手是在胡说八道,把编造当成正史,但只要故事写得好,就必然有人吹捧。 听的人多了,传的人多了,胡说便成为了“正史”,真正的历史,反而没人去关心应该是什么面貌了。 从这個角度看,每一个历史网文的作者,都可以当英雄,也可以做奸贼。可以是弘扬历史精华的使者,也可以是历史虚无主义的帮凶。传播的可以是低俗的乐子,也可以是深度的历史脉络。 我深感惶恐,惴惴不安。 又怕书写得太深没人看,又怕书太过娱乐化写成了乐子。 历史小说的逻辑,和历史的逻辑,有些时候是重合的,但很多时候,则是矛盾的,甚至是你死我活的。 两者常常无法调和,必须选一个。 大家公认的坏人,居然情有可原,那怎么可以呢? 大家公认的好人,私生活居然如此糜烂,那又怎么行呢? 安史之乱中胡人就应该是反派,怎么能让造反的铁杆都是汉人呢? 反正最后错的都是那些脸谱化的坏人,好像没了安禄山,唐朝就会千秋万代,再也不会有契丹蒙古崛起一般。 不会有太多的人问:为什么会这样。 推动历史前进的是民,单个穿越者,无法改变大势。哪怕一时得势,历史的强大惯性,会让它回到原本的轨道上。 小说里面需要的是英雄与反派,唯独不需要在意的,就是历史事实究竟是怎样的。 不无讽刺的说“才子佳人,帝王将相”,可大部分的书里面,什么都有,唯独没有人民。 于是我陷入了矛盾之中。 一方面我要生活,不可能为爱发电,单纯写我自己想写的。 另外一方面,我不可能写出让我自己看了都觉得恶心的文章。 历史小说的套路,如果不写套皮都市文,如果不去给统治者当舔狗,那么必然要造反,要争权夺利。 屠龙勇士变成恶龙,或者先变成恶龙,再来杀另外一只恶龙。 左手一个烂苹果,右手一个烂苹果,我究竟应该表达怎样的世界观? 还是说大家笑一笑,就过去了? 穿越者空降古代,改变政局容易,改变历史生态却很难,大家捏着鼻子看书,也就罢了,不可深究,不能细想。 细想,全身都会战栗。 世家不可能被消灭,生产力也不能被拔高,皇权也不可能下乡。现在绝大多数的历史小说,全都是在胡编啊,没有哪个是经得起史实拷问的!站出来挨打,一个个全部都会遍体鳞伤。 能与民休息,带来几十年的太平日子,就已经到了极限。更多的,还是请系统帮忙吧,凡人是做不到的,哪怕你带着百度去古代,哪怕全知全能也一样。 在规划这本书的时候,曾经好几次,我都想跪着去赚钱,去写李渊怎么玩转隋末,去写李家怎么父辞子笑。我知道很多读者买账,很多读者喜欢这些调调。 我捏着鼻子写,有人肯掏钱看,我的钱包会很润,会让我和我的家人过得很好,这样……其实也不错。 不过我最终还是选择了另外一条路。 安史之乱,是中国古代史的分界线,甚至是中华文明史的分界线。其大势的变化,一直影响至今,能稍稍挖掘一些深层次的内容,并广而告之,都足以让我含笑九泉。 那时候,我就做到了很多历史系教授都没做到的事情,确实可以拿来吹一吹。 钱没有了,还可以再赚。如果理想没有了,那就真的变成了一条咸鱼了。 一个人的时间与精力是有限的,可以写的书,也是有限的。或许某一天写着写着,我就再也写不出让我自己满意的文字了,那时候便是写手生涯的终结。生命是生生不息的,但具体到每个人,却总有曲终人散的时候。 这本书,将挖掘盛唐时深层次的一些东西,献给你们。 让大家都知道: 其实长安是大唐的明珠,但大唐不仅仅是长安。无数的城池没有坊也没有市,更不是四四方方,却依然活力依旧。 其实盛唐的衰亡早已注定,无论有没有安禄山,甚至一道天雷把那些叛军将领全都带走,该发生的事情依旧会发生。 其实唐诗的盛世美好都是世家子弟的,普通人家依旧过着越来越差的日子,开元末年就已经有乱世之相。 其实正是有安史之乱,才让中国的核心基本盘稳固,使得各地深度融合,彼此不可分离。福祸相依,没有这场动乱,历史后续会如何难以预料。 其实中国封建时代后期河北幽州的分裂都是定局,东汉以后就埋下了祸根,安史之乱后,唐庭就在有意的主动放弃河北。 其实太宗在制度建设方面乏善可陈,给子孙后代留下了无数后患,开元时期众多贤相都是在修修补补吃老本摸鱼,只有背负骂名的李林甫才是国之柱石,真正有能力延迟盛唐的崩溃。 其实中晚唐节度使大多数都是忠君爱国,反倒是李唐皇室不当人的比比皆是,过河拆桥数不胜数。 其实安史之乱后衰弱的只有唐庭,真正的社会变革,反倒是如火如荼,经济文化齐头并进。 其实大唐灭亡了不可惜,盛世破灭了也不可惜,没有什么东西值得留恋,后人自有后人福,人总要朝前看。 你以为的大唐是真的,还是我告诉你的是真的?其实我也不确定,甚至不排除这本书大概率扑街。 我只是想从这个“千古未有之大变局”的巨浪中,掏一瓢水,看看水清水浊,闻一闻水香水臭。 请各位看官们,跟随着我的笔尖,来到那大唐盛世的顶点: 开元二十四年! 埋在唐朝盛世下的深水炸弹:租庸调制度 【小说正文有一些历史深度,文字虽然很浅显,但里面会有一点点阅读门槛。对背景知识一知半解,很可能会引发不必要的争论。因此在正式连载前,先提供一些经过作者提炼思考过的背景介绍,仅为一家之言】 租庸调制,唐时实行的赋税制度,以征收谷物、布匹或者为政府服役为主,是以均田制的推行为基础的赋役制度。此制规定,凡是均田人户,不论其家授田是多少,均按丁交纳定额的赋税并服一定的徭役。 租庸调制的内容是:每丁每年要向国家交纳粟二石,称做租;交纳绢二丈、绵三两或布二丈五尺、麻三斤,称做调;服徭役二十天,闰年加二日,是为正役,国家若不需要其服役,则每丁可按每天交纳绢三尺或布三尺七寸五分的标准,交足二十天的数额以代役,这称做庸,总体而言,“纳绢代役即为庸”,也叫“输庸代役”。国家若需要其服役,每丁服役二十天外,若加役十五天,免其调,加役三十天,则租调全免。通常正役不得超过五十日。若出现水旱等严重自然灾害,农作物损失十分之四以上免租,损失十分之六以上免调,损失十分之七以上,赋役全免。制度不夺农时,合理解决就业问题,是建立在均田制基础之上的制度。 租庸调的初衷,就是“有田即有租,有户即有调,有丁即有庸”。 以上是租庸调的主要内容,也是唐朝安史之乱前,采用的主要田税制度。此法最先出自曹操,后又被很多朝代采用,到唐朝时逐渐完善。 表面上看,租庸调制度,只是一项寻常的土地政策,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以及后世学者对于租庸调制度的研究,这项制度,已经变成了中古与近代(日本学者提出的)的标志性分界线。 西汉建立到安史之乱前的中国历史称为中古,之后到北宋前称为过渡期,之后到清末称之为近代,我个人认为,这个说法是很细致,很贴近于历史的真正脉络。当然,历史螺旋上升,其中不乏反复,不必多言。 历史的真实,它的变革与稳固,有时候往往不在于一个政权的更替,而在于它基层社会结构的变化趋势,以及各区域的经济联系。如果觉得这句话没有问题,那么可以继续往下看,如果觉得这句话不对,那么剩下的内容已经不必再看下去,纯属浪费时间而已。 租庸调制度,是脱胎于“均田制”的副产品,然而这個副产品本身太过于刚硬,以至于反而阻碍了均田制的再实施。自安史之乱后,租庸调制度已经走进历史的墙角,不再被后世朝代启用。与之配套的府兵制,也一同灰飞烟灭。 租庸调制度的好处就不说了,这是封建帝国的开国神器,稳固基本盘的王道。不过福祸相依的是,前期用租庸调制度有多爽,后期付出的代价就有多惨,以至于到安史之乱后,这项制度已经完全推行不下去,自我解体了。 租庸调对于当时唐朝政权的巨大害处,有以下几条,几乎每一条都无解。 第一,租庸调在实行的时候,分为课户与免课户。免课户就是皇亲国戚,上流统治阶级,高级官僚,这些人形成了关系网,可以说密布在全国各地,免税土地面积惊人! 本身就带有土地兼并性质的世家与权贵,再套上刻意放纵土地兼并的租庸调制度,承平百年日积月累之下,免税田就达到了数量骇人听闻的地步。 有人说封建社会都这鸟样,确实如此。但是,作为统治阶级的国家机器,为了维持统治,就必然要另辟蹊径的搞钱,不然就是死。租庸调制度没有提早被废除,是唐朝走向衰亡的重要催化剂。 租庸调制度这种“祖宗家法”,可以说是导致安史之乱发生的深层次原因之一,起码比安禄山的分量重了几百倍,虽然这个制度不是唯一的元凶。 第二,租庸调除了本身有免课户外,在设立初期,漏洞就极多。这项制度的弊病,被太宗皇帝的文治武功给掩盖了,失去了最佳的革新时机。等中唐改革进入深水区的时候,已经无力回天。 首先,租庸调提出的时间,是在初唐,当时地多人少,根本就不用担心田不够分。因此租庸调的标准,都是以五十亩田为尺度来制定的。可问题是,到中唐时,普通自耕农平均连十亩地都没有了,交租的标准,依然是如开国时那样。 朝廷以为轻松的税收,已经变成了自耕农无法承担的大山。你手里没有田,但在官府账册上,你可以有五十亩,你也必须交出与之匹配的赋税! 这时候,农民有几个选择:1、造反2、把土地交给世家大户,让大户与本地官僚勾结,把你的账册取消,从此你变成黑户,脱离了官府的掌控,成为了世家与大户的家奴与佃户。 造反风险太大,还是世家大户温暖的怀抱比较妥帖。 你看,都不需要有什么天灾,光一条税收政策,就能把自耕农逼得删除账号上私服。 其次,租庸调制度,赋税是以“丁”为单位的,那么家里没有“丁”怎么办?没有丁就可以少交税啊!男人女装起来多么妖娆啊。 根据敦煌出土的唐代账册与实物表明,当地就出过好几个妇女比例占90%以上女人村。 还有,租庸调的“户”,并未规定户口大小。一百人为一户的事情也是有的,本地大族又无法免课的话,那就多户合并成一户,将需要缴纳的赋税压缩到极限。 而以上这些,都是基操,还有很多不为人知的骚操作。如果说封建时代土地兼并确实无法避免,那么租庸调的长期存在而不废除,就是统治阶级拼命维护自身利益拒绝改革的最好证明。 在上本书中我就说过,陈郡谢氏的谢道韫风流无双,貌美多才,但谢家却是在持续吃人,吃相也很不客气。 那是一个人吃人的年代,在看到上层社会风花雪月的时候,下层人过着怎样的日子,难道不值得去瞟一眼么? 最后,租庸调制度建立在严密的户籍账册之上,但以古代那个死亡率,每年更新账册只怕都来不及,更何况官府的执行效率,能五年更新一次,就已经很了不得了,哪里有那么多人力每年去清查? 绝户的人,田亩收不收?亏空谁来补?地方官员要不要政绩? 这些问题,租庸调制度被地方官僚诟病,时常见于史书。 第三,租庸调制度需要交实物,也就是粮食,布匹。这里头非常粗放,弊病重生。 不同地方,所产粮食,如果用来交易,价格是很不一样的。更不要说,很多布匹属于特产,与普通的布价值相差极大! 粮食要交什么粮? 布匹要交什么布? 如果自耕农的布不好,为什么还要让小农自产,而不选择更好更快的生产方式? 这里头的弊病一言难尽,唐以后租庸调被淘汰,不是偶然的。没有人再看得上它,也不是偶然的。 第四,就算租庸调制度没有以上的所有问题,它还有一条隐性的,埋藏很深的,影响时代极为深远的弊端。 租庸调制度,将人直接分为了“地主”与“佃户”(准佃户)两种,扼杀了其他的可能性。 换言之,伱是免课户,那么只要你活得够久家里有人才,那么你迟早就是地主。如果你不是免课户,那么十有八九,会变成佃户,天灾人祸你没法每次都躲得过。 在租庸调制度下,自耕农的情况是不稳定的,一有风吹草动就会变成佃户。 假如有人不想当地主,也不想当佃户,那么还有什么路可以走呢?就不提什么上升通道了,就直接说有什么路可以走。去寺庙里面,那也是佃户啊!在唐代,不事生产的和尚也不是人人都可以当的。 有,下九流职业等那个人着在,一旦进去,祸及子孙,没有战乱的话很难翻身。 你有田,就必须要交粮食,就必须要织布,就必须要服徭役。这项制度,将人死死的锁在了田亩里面,将普通人的出路,死死的限制在了本地。 天然的小农经济,天然的限制了消费,天然的抑制了工商业的发展,天然的限制了普通人的出路。 以此为囚牢,各地各行其是,形成了一个又一个的区块,死气沉沉。 而货币税收,是中国,乃至世界范围内的大趋势,一直延续至今,还没有听说哪个国家可以逆天而行,不收货币税去收实物税的。 取消租庸调,是历史的大势。唐庭对抗安史叛军,有机会赢,但它对抗这个大势,赢不了,一丝机会也没有。 该废除的租庸调不废除,导致开元时期,全国的租庸调税收就开始每况愈下了。唐庭采用了种种办法敛财,那是正文里面会说的内容,我就不在这里剧透了。但是自开元末年的时候,唐庭就已经入不敷出,国家机器处于崩溃的边缘。 一个安禄山倒下去,会有千千万万个安禄山站起来。连弊病重生的租庸调都不废除,又怎么能坐得稳江山? 各位看官们,你们觉得安史之乱,只是安禄山和唐玄宗的锅么? 第1章 我还是个孩子啊! “头好痛啊。”躺在床上的方重勇悠悠转醒,茅草扎着他的背,脑子里多了很多驳杂的记忆,让他感觉恍如隔世。 那些隐约的记忆告诉他,这里是唐朝的夔州州府,就在长江边上! 前世跟朋友一起撸串后,喝多了回去的时候在河边走不慎落水。 原以为会淹死在湖里,没想到醒来便是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还躺在床上。 他的身体很明显是个少年,或许七八岁,或许六七岁,谁知道呢。 整个房间幽暗狭窄,连窗户也没有。房顶看上去只是铺了一层油瓦。此时正值晌午,阳光从油瓦的缝隙中透出,在他脸上留下斑驳的印记。 方重勇不愿去想如果下雨这里会不会漏水…… 总之,还活着的感觉真好。 “郎君,你终于醒了啊!” 床边一個瘦弱的童子兴奋的叫喊了一声,变声期的公鸭嗓子很显然不是女孩。 “今年是哪一年?” 方重勇接过对方递过来的陶碗,猛喝了一口水。他实在是口渴得很,感觉浑身上下都在呼唤着甘甜清水的滋润。 “噗!” 不等那童子回答,一股直冲脑门的土腥气,让他直接将口中的水喷出,喷到身边那童子一脸! “这水的味道,怎么如此……怪异?” 方重勇忍不住责备对方问道。 “怪吗?” 那童子居然将陶碗接过去,喝了一口。如刀的眉毛一挑,用莫名其妙的眼神打量着方重勇道:“不怪呀,还是那个味!” 方重勇感觉对方的脑子似乎异于常人,以至于无法有效沟通,他轻轻摆了摆手,下床站起身。 在几乎是家徒四壁的屋子里转了一圈,方重勇疑惑问那童子道:“我父亲呢?” “哎呀!想起来了,阿郎给郎君留了两封信,让郎君坐官船尽快动身前往长安。” 那童子从怀里掏出两封信,还特意强调了一句:“信封上没有留字的那一封郎君可以看,另一封留了字的,是要交给中书的。阿郎离开前特意嘱咐过。” 感觉似乎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信息,方重勇疑惑问道:“哪个中书?” “张九龄张相公。” 那童子平淡的说出了让方重勇炸裂的信息。 方重勇:“……” 张九龄都有,那这开元年间就不作假了。 他在心中暗暗腹诽,苍天在上,就他这小身板,也能参与到如此风浪漩涡之中么? 方重勇无语凝噎,他现在就是个孩子啊! “中书是什么官职你知道么?” 方重勇不得不仔细问问这里头的关节,他甚至来不及去看信。 “总揽中书省,一省之长,位高权重。” 床边童子不以为然的说道,很是随意。 方重勇十分疑惑,以对方的年纪,又是家奴,怎么可能知道这么多信息。 特别是那副吊儿郎当的口气,怎么可以这样轻佻? 方重勇凝神打量着对方,这童子身上满是谜团,让他心中各种猜测。 方重勇拆开父亲留下的信,只见质地潦草的纸上,写着苍劲透纸背的文字: “吾平生三大恨: 一恨朝堂诸公尸位素餐,吾经天纬地之才无以施展。 二恨贤妻早亡,孤苦飘零半生。 三恨不肖子蠢笨如猪犬,不堪雕琢。 苦也!苦也!苦也! 恨也!恨也!恨也! 不如归去,不肖子勿念。” 信写到这里就没有了,方重勇额头上一根青筋暴起,狠狠的将信纸一巴掌拍在桌案上!手掌都疼得让他想哭! 槽点太多,以至于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这是什么渣爹啊!直接把儿子抛弃了? 尊老爱幼呢?不是说什么“怜子如何不丈夫”吗? 丢儿子你丢长安也可以啊!丢在夔州这鬼地方,离长安上千里路,一个半大孩子怎么去长安? 方重勇心头火起,直接将那封“不能拆开”的信也拆开了! “郎君,不可啊!” 身边的童子惊呼道,来不及去阻止方重勇了。 “哼,我自有主张,你……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方重勇这才想起来,他好像还没问对方叫什么。 “奴叫方来鹊,来去的来,喜鹊的鹊。” 方来鹊有些委屈的低声答道,自家少主居然连他这个唯一的家生子都不记得了。 方重勇这时候没工夫搭理方来鹊的小情绪,因为他已经被这封“密信”中的内容给震惊了! 这是一封荡气回肠的……告密信。 信上,方重勇的老爹方有德,向他“真正的”的上司,也就是张九龄,汇报了一件大事。 经方有德查证,剑南节度使王昱,接受南诏国主的贿赂,使得唐军在蜀地南面边镇按兵不动,坐视南诏吞并其他五诏,严重损害了唐庭的利益。 而剑南节度副使、团练使章仇兼琼,则是利用这个机会,煽动边镇将士哗变,顺便请求左相李林甫,为他提供一些便利,比如说军费支持。 为了支援章仇兼琼,又不被朝堂诸公掣肘,李林甫就指使他的党羽,夔州刺史郑叔清,挪用了夔州长江关税的巨额财帛,命人水路入川后,将其秘密交割给了章仇兼琼麾下的边军。 王昱一介文人不通军务,对此竟然毫不知情。 随后拿到赏赐的唐军发威,在边镇与南诏军发生冲突,大胜南诏军主力! 然后唐军在当地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犯下了很多罪行。 方有德认为,借此机会,李林甫可能会在朝中酝酿查办王昱,让章仇兼琼转正为剑南节度使!并在剑南边军中大肆安插自己人。 这是个绝佳的机会,运作一下,可以一举将王昱、章仇兼琼、郑叔清、李林甫一干人等全都搞下来!请张九龄速速行动,迟恐生变。 很明显,张九龄是李林甫的政敌,用体质内的手段搞死政敌,这些都是基操。 房间的光线有些阴暗,方重勇面无表情的将信纸一张一张放到油灯上烧掉,丝毫不顾身边的方来鹊张大了嘴巴想叫嚷又无法出声。 “郎君,信烧了,我们就不能回长安了呀!” 方来鹊的声音打着颤,不知道要怎么劝方重勇。 “烧了这封信,才能活命。信我,这件事不要说出去。” 方重勇一脸郑重看着稚气未脱的方来鹊。 两个半大“孩子”,遇到这么大的事情。一个是强装镇定,另一个则是被吓傻了。 李林甫、王昱、章仇兼琼、郑叔清……各个都是大佬。就连其中“段位”最低的夔州刺史郑叔清,要捏死方重勇就跟捏死一只蚂蚁差不多。 方重勇那渣爹方有德,他怎么有勇气,要“单挑”这么多大佬? 难道方有德认为一个半大孩子,人家就不搜身么?就可以瞒天过海,辗转千里去长安送“举报信”? 这人什么脑子,什么智商,什么情商啊! 方重勇在心中把那位渣爹从头到脚都骂了一顿,摊上这么个蠢货,这一世的日子,恐怕真就不好过了。 “郑叔清,郑叔清是个怎样的人呢?” 方重勇在房间内来回踱步,旁若无人的自言自语道。 什么张九龄啊,什么李林甫啊,什么章仇兼琼啊,都是天高皇帝远,搞不到自己头上。唯独夔州刺史郑叔清,只怕此刻就在夔州城内,要办他一个童子,也就分分钟的事情! 所谓县官不如现管,用在此刻再贴切不过。 方重勇心中很是疑惑,他爹方有德也不知道是什么官职,如此查案,夔州刺史郑叔清岂能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对方又岂会不做任何防备? “郑叔清,投靠李林甫为爪牙。早年为夔州刺史,天宝末年为侍御史,掌管度支,卖官鬻爵。其人不知忠义,唯利是图,不如猪犬耳。” 方来鹊平静又没有感情的鸭嗓音,在方重勇耳边炸响! 后者像是看到一条五米长的大蟒蛇在面前蠕动一样,吓得连连退后几步,到床边才一屁股坐下来,惊魂不定的看着方来鹊! 开元年间的人,居然知道天宝年间的事!世上还有比这更荒谬的事情么? “你伱你!你是何方神圣?” 方重勇惊恐的指着方来鹊询问道。 “郎君,奴是来鹊啊!奴生下来就在方家,奴的父亲跟着阿郎(方有德),改姓方。奴自幼就跟着郎君,生下来就姓方。” 方来鹊摸了摸脑袋,一脸无辜的说道。他总觉得自家“少主”,好像自从落水醒来后就换了个人一样。 “你刚才说了什么?” 方重勇稍稍镇定下来,一把抓住方来鹊的胳膊,小声问道。 “奴刚才说话了吗?” 方来鹊莫名其妙的看着方重勇,似乎根本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他的呆滞模样不像是装出来的,如果真是装的,那只能说是影帝转世,无懈可击。 “郑叔清是谁?” 方重勇继续追问,心中稍安。 “阿郎以前跟奴说过,是夔州的刺史,本地最大的官啊。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方来鹊还是不懂方重勇想问什么。 他心中很奇怪,郑叔清是谁,方重勇又不是不知道。他们现在住的就是官舍,夔州地方官员家属才有资格住的屋子。方有德不仅跟郑叔清打过交道,而且关系非常差,势同水火。 “还有呢?” 方重勇死死盯着方来鹊问道,那双眼睛都要凸出来了。 “没了啊。” 方来鹊摊开双手,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罢了。” 方重勇摆了摆手,这家生子又是从小玩到大的,看样子也不像是个会说谎的,只是这到底怎么一回事呢?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刚才绝对不是幻听! 咕咕咕……关键时刻,方重勇的肚子叫了起来。 “有吃的么?我饿了。” 方重勇一屁股坐到高脚凳上,身体软趴趴的滑到桌案上。这具孩童的身体非常的虚,也不知道平日里是吃什么的。 “有有有,奴做了饭食。” 方来鹊屁颠屁颠的出了屋子,很快折返回来,端上来一碗有三条细长白色小鱼的鱼汤,一碗看起来类似泡菜的东西,还有一碗全是碎叶子与不知名杂粮混合的“饭”,似乎就是主食。 方来鹊脸上就差没写“快来夸我”了,方重勇带着期盼,夹了一筷子鱼肉送到嘴里,脸上表情微变。 鱼肉又淡又腥,气味直冲脑门,让他错愣了片刻。 天可怜见,两世为人的他,从未吃过如此难吃的鱼! 这么腥的鱼,只能喂猫吧!猫都不吃! “这……” 看着方来鹊期盼的表情,方重勇把骂娘的话咽下肚,又用筷子夹了一团“饭”,送到嘴里。 青涩又质朴的土腥气味充实着口腔,久久不散。粗粝的口感一言难尽,像是在咀嚼沙子,又让人喘不过气来。 勉强吞咽下去,就好像锯子在喉咙处反复拉扯,食物到哪里,哪里就疼痛难忍……这神秘主粮的味道只能说鬼神敬畏。 “饭食做得不错,下次别做了,还是我来吧。” 方重勇无奈叹了口气。 这童子做的饭,他已经不做指望了。 “阿郎说,主就是主,奴就是奴,没有主人服侍奴仆的道理,郎君又怎么能自己下厨呢?” 方来鹊义正言辞的说道,那稚嫩的脸上带着坚毅,让方重勇忍不住想给他一拳。 吃都吃了,也尝尝那个泡菜什么味道吧。 方重勇已经不抱任何期待,将一根叫不出名字的碎菜叶子送到嘴里。 酸爽,带着些许甘甜,还有一点咸味,瞬间将他嘴里的土腥气驱散! “这个菜好!是真的好!” 方重勇忍不住夸赞道。 “哦。” 方来鹊勉强应答了一声,脸上的笑容垮塌下来,苦着脸不说话。 “你这是在做什么?” 方重勇疑惑问道。被夸奖了还苦着脸,难道喜欢被虐? “这菹菜是夔州城内凤仙楼做的,我去找他们要来的。” 方来鹊深受打击,有气无力的说道。 你竟然还可以赊账! 方重勇大惊。 谁家的钱都不是浪水打来的,方来鹊这家奴去城中酒肆讨要菹菜,别人脑子要是没被门夹住的话,谁会给他赊账啊! “你一个黄口小儿,谁会听你的啊。” 方重勇又吃了一口菹菜,随口问道,其他那两样东西他是动都懒得动一筷子了。 “奴也是不知道,但是阿郎离开后,奴去夔州城内各酒肆,只要报出阿郎监察御史的身份,好像就可以不花钱随便拿东西了呢。” 方来鹊若无其事的感慨说道。 我爹情商这么低,竟然是人惧鬼怕的监察御史? 方重勇有点搞不懂他那个“渣爹”是靠什么爬上去的。 是直接给权贵当狗,还是科举考上以后再给权贵当狗? 方重勇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之中。 不过从现在他和方来鹊的处境看,显然他爹方有德的情况也不太妙。 吃了几口菹菜,方重勇躺在床上,体会着背后又冷又硬的枯干茅草,脑子里盘算着茫茫前路应该如何走下去,才能不被这个时代所吞没。 至于长安,别想那么多了,反正十几年后都是安禄山的菜,还不如夔州安全呢。 等天色渐渐暗下里的时候,忽然听到屋子外面锣鼓声大作! 砰! 单薄的房门被人一脚踢开,官舍的院子里已经围满了人,四处都是明晃晃的火把。几个穿着黑衣的小吏,手里拿着烧火棍,一溜烟冲进了屋子。 他们身后跟着一个绯色官袍,头戴幞头,脚穿乌皮六合靴,腰间鱼袋的中年官员,正不怀好意的眯着眼睛四处打量。 唯独不看方重勇他们。 “搜,一定要把罪证搜出来!” 那绯袍官员一声怒吼,把方重勇和方来鹊当做透明人。小吏们在屋子里翻箱倒柜的寻找,终于在桌案上找到了方有德写的那封“三大恨”。除此以外,就连根毛也搜不到了。 那封要人老命的举报信,早已化为灰烬,神仙都认不出来了。 搜了小半个时辰,一无所获的众人,都看着那位绯袍官员,等待下一步的命令。 “方有德身为监察御史,竟然伙同盗匪,盗取夔州江关税款!如今畏罪潜逃! 来人啊,将犯人家属带回牢狱,慢慢审问!” 绯袍官员自始至终都不愿意看方重勇一眼,全程都在“自说自话”,像是在表演给谁看一样。 方重勇就这样看着对方自顾自的指鹿为马,同样是一言不发。 多说无益,在这位刺史大人图穷匕见之前,还是乖乖闭嘴的好。 第2章 我,神童,打钱! 方来鹊不知道被带到哪里去了,但是方重勇并没有被关到监牢里,而是被带到了一个高低落差很明显的“四合院”! 夔州城依山傍水,低矮处便是长江渡口,商贸繁荣。它雄踞瞿塘峡口,形势险要,历来是川东军事重镇、兵家必争之地。 城后莲花山,五座山峦相并列,其麓伸向江边,形似一朵倒放着的莲花。莲池在两山之间的中央,刺史郑叔清的别院就在这里。 黑灯瞎火的看不清风景如何,但方重勇猜测,这里便是夔州最好的地段,没有之一。 至于为什么他知道这个绯袍官员是郑叔清,其实老爹方有德的那封信中已经阐明了利害。 稍微想想就能知道。 但凡做贼的,必然会心虚,方重勇明白,郑叔清出手才是符合人性与逻辑的事情。 穿过前堂与中堂来到后堂书房,方重勇这才发现这里与自己所居住的简陋官舍天差地别。档次差了何止万里。 只不过庭中两株参天古树,枝繁叶茂,此时在黑暗中却显得有些獠牙狰狞。 方重勇不太担心自己会被搞死,如果郑叔清想整他和方来鹊,多的是办法,犯不着这么大阵仗来演一出戏。 二人于书房桌案两侧对坐后,郑叔清就眯着眼睛打量着方重勇,却始终不说话。他不吭声,方重勇亦是不说话,等待对方先开口。 “你可知,你父大祸临头了,还会连累家小!” 郑叔清沉声说道,语气肃然。 如果不是听方来鹊说郑叔清与方有德势成水火关系很差,这话方重勇说不定真信了。但看了那封信后,方重勇现在如同在玩梭哈的时候,知道对方底牌是什么一般,心中完全不慌。 “你父临走前,是不是交代过什么重要的事情?” 看到方重勇不说话,郑叔清继续诈唬问道。 “郑使君,某应该无事,只是某猜想,使君才是大祸临头的那一位。” 方重勇平静说道,与郑叔清对视,毫不怯场。 之前他就猜测郑叔清会有大麻烦,但并不是方有德信中说的那些废话! 挪用夔州江关关税,支援边镇节度使用兵,这种事情其实是可大可小的! 因为关税并不是一定要送回长安,历年来都不乏关税就近使用的例子。哪里近,哪里急,哪里就会优先使用。 比如说在岭南大庾岭设的关隘,收的关税基本上都是布匹与铜钱,这么远的距离,怎么可能运回长安!肯定是经过朝廷中枢批准后,就近使用,比如说广州。 郑叔清敢挪用关税,那是因为有李林甫在中枢可以为他批公文。只要是有公文,那么非法的事情也变成合法了。李林甫既是运动员也是裁判员,他稳操胜券!告状告到李隆基那边,也不会有什么下文。 方重勇虽然没吃过“猪肉”,但是前世见过不少猪在跑,走位那是相当风骚。 所以说如果只是挪用关税给节度使这件事,郑叔清根本不必惊慌,用“事急从权”四个字就能糊弄过去。 方有德说的那些这啊那啊的“罪证”,全都是灰色地带的潜规则!等到安史之乱后,各地还未设立藩镇的关隘,商税关税都会被临近的节度使给瓜分了! 只要有藩镇,就必然会一直出现类似情况。 当然了,现在藩镇刚刚设立没多少年,这么玩还是有点犯忌讳,方重勇吃不准其中的“尺度”在哪里。夔州就是重庆的门户,关税送四川使用,当然比送去长安要来得划算。 这個原则只要不是故意指鹿为马,都是一眼就能看穿的。 “呵呵,黄口小儿大言不惭。” 郑叔清脸上露出冷笑,心中却是暗暗吃惊。 方有德这愣子是怎么生出这种儿子来的? “既然大言不惭,那某便不再说了。要杀要剐,请使君随意处断。” 方重勇打了个哈欠说道。 “唉!” 郑叔清长叹一声,虽然知道方重勇很快就会变成一个死人,但是这种被人拿捏的感觉,真的非常不好。 “算了,反正你也命不久矣,我就跟你实话实说吧。魂归地下后,去怨你父就行了。” 郑叔清死死盯着方重勇的脸,而后者非但没显示出害怕,反而像是想笑的样子。 “反正是要死了,使君有话但讲无妨。” 方重勇双手合十,对着郑叔清深深一拜说道。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郑叔清肯跟自己废话,必然是有所求的,不妨听听再说。 “伱父是监察御史,就是……反正,他就是来查我的,这个也不是什么秘密。我现在只是想把罪责都推到你父身上,但是……” 郑叔清对着方重勇摊摊手,想表达的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 他是病急乱投医,可胡乱攀咬也是要讲基本逻辑的。他就是发现自己乱搞的逻辑很幼稚,只怕会让李隆基最后动杀心,所以才想在方重勇身上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打开突破口。 有橘麻麦皮,他现在不知道当浆不当浆。 “使君,你可以相信我,帮你渡过难关。” 方重勇再次对着郑叔清深深一拜说道。这不是他认贼作父,而是对方已经动了杀心。没有谁会在乎自己要不要碾死一只蚂蚁!就这么简单的道理! 除非那只蚂蚁非常牛逼。 “就你?也配帮我渡过难关?你凭什么呀?” 郑叔清仿佛听到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一样。脸上的冷笑都快扑到方重勇身上了。 众人都传言方有德之子痴愚,所以他走到哪里都要把儿子带着。没想到……这位不仅痴愚,而且还挺自恋的。 “因为我是神童。” 方重勇指着自己的鼻子说道,那张未长开的稚嫩小脸一本正经!完全不认为自己在说什么荒谬的事情。 “哦,神童啊,我大唐的神童,就算没有一千,八百也是有的,你是哪一路的神童啊?” 郑叔清语气轻蔑,不以为然的反问道,他现在只想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瓜娃子几巴掌。 “那不重要,使君只要知道我是神童就好,神童便是能人所不能。” 方重勇开启了复读机模式,脸上一本正经不苟言笑。 是不是神童无所谓,他只是想争取一个活命的机会。要不然,只怕是很难走出这间别院了。 “神童?可以呀!刘宴当年也是神童,九岁就能给天子写颂文。你是神童,那写首诗来瞧瞧,看能不能登大雅之堂啊?” 郑叔清满脸不屑。 大唐会写诗的少年郎不是没有,但能写出华盖诗篇的人,就凤毛麟角了。况且诗歌本身其实是有套路与“创作方法”的,有点类似方重勇前世“命题作文”。 唐代诗人多,除了文化氛围外,更是因为小时候上学的课程,老师都会教他们怎么写诗,用什么套路写诗! 听闻这方有德之子因为愚笨,没有上过一天学堂,要是能作诗,那绝对当得起“神童”二字。少时无师自通,那不是神童是什么? 只是,这一位配得上“神童”二字么?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方重勇用童音“创作”出了一首五言绝句。 郑叔清立刻就感觉一股豪气扑面而来!有如实质! 这踏马!真是神童啊! “这……” 他立刻站起身来,不敢再小觑方重勇!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这首诗不仅大气豪放,而且隐约表达了对方“宁愿玉碎,不为瓦全”的决心! 词简志大,朗朗上口很是不俗。 “剑南战事吃紧,我便调用夔州江关府库,支援前线……这也是左相(李林甫)的意思。你父迂腐,又怎么知道什么叫国事为重呢!” 郑叔清又规规矩矩的坐下,轻叹了一声说道。 “如此说来,郑使君确实当得起国之干城四个字,只是……恐怕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吧?” 方重勇呵呵笑道。 李隆基会关心这点小事么?或许表面上会,或许会将郑叔清贬官。 但用不了多久,郑叔清就会再次起复,甚至升官入主中枢也未可知。原因很简单,大唐是李隆基的,郑叔清虽然做事不合法,但却是在为国家做事,在给李隆基做事。 开元时期的藩镇,那可不是唐末的藩镇啊!朝廷对其有着绝对的掌控! 这点濛濛细雨一般的错误,根本不值得上心,毕竟,那税款又不是郑叔清拿给自己用的!只要不是勾结太子另立新君,任何事对于李隆基来说都是小事! “郎君确实年少有智慧。” 郑叔清叹息了一声,接着说道:“问题就出在后面。章仇兼琼事前允诺过,若是夺取了南诏的部分土地,则劫掠地方,用以偿还部分江关关税。如此一来,夔州这边账面上也说得过去!” 听到这话,方重勇忍不住微微点头。李林甫这一招确实厉害,先借钱给章仇兼琼,然后让他带兵在边镇四处抢劫,得来的财货用来还钱,最后两清! 国家的事情办了,自家的事情也办了,还拉拢了党羽,排除了异己。 方重勇都想大声鼓掌给李林甫叫好了! “可是!章仇兼琼派人送钱的队伍,在夔州附近被人给劫了!就在我眼皮底下!” 郑叔清激动的猛拍桌案!气得脖子青筋暴起,连眼珠子都要凸出来。 挪不挪用江关关税,都是小问题,肉烂了在锅里。可是税款被人劫了,那就是大事了! 这件事如此隐秘,知道的人寥寥无几,是谁出了问题? 章仇兼琼那边,还是郑叔清这边? 运输财货的漕船是在夔州附近被劫的,谁问题更大,还用说么? 数目庞大的江关关税没了,账目对不上,郑叔清要如何跟李林甫解释,要如何跟李隆基解释?这件违规的事情,最终都是藏不住的! 所以郑叔清就想了个歪招,只要把责任推给监察御史方有德就可以了,监察御史查到这件事,起了贪念,勾结山匪水匪劫漕船,好像也……嗯,听起来是有点侮辱智商。 方有德查案失踪,很有可能已经死于溺水。夔州这边的居民不少人以船为家,每年被淹死的人不知凡几,也真不差方有德一个。若不是这样,方有德走了一个多月,何不回来找他儿子呢? 不过郑叔清觉得,李隆基听到这个解释以后,应该会认为他是在欺君。 这件事就很难圆回来了。 “郑使君,某有个问题不明白。我父并非夔州本地人,与使君一样,居住长安多年。监察御史身边又无多少随员,要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在如此机密的情况下劫掠漕船呢?” 方重勇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郑叔清问道。 “可是你父死了啊!死人不会说话,出了事就应该把责任推给死人,你是神童,这个道理你不明白吗!” 郑叔清被方重勇的问题搞得破防,对着方重勇咆哮道,完全失去了刺史该有的仪态! 哑然失笑,方重勇有点明白为什么郑叔清要杀他跟方来鹊了。 死无对证四个字,足矣。 郑叔清未必有多少阴谋诡计,不过是死马当活马医罢了。 落水的人总要挣扎一下,郑叔清明白,那些用来填关税窟窿的财货丢失,他绝对难逃一死,不如死前疯狂一把,说不定就把棋局盘活了呢? 方有德这么久不出现,也没听说到了长安活动,估计,是真的死了。 书房内忽然陷入尴尬的沉默,方重勇发现,对方虽然摊牌了,但这一手牌,他……好像接不住! “呃,郑使君,某能不能冒昧问一句,截留的关税税款,有……多少呢?” 方重勇试探性的问道。 要是太多了,他估计就走不出这个院子了。郑叔清要完蛋,肯定不介意多拖着几个倒霉蛋先死,大家在黄泉路上一起走,倒也不孤单寂寞。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那是三十万贯啊!你懂个屁!” 郑叔清彻底失态,语音中带着野兽一般的嘶吼。当初他鬼迷心窍的参与到李林甫的安排之中,本指望事成后可以回归长安在中枢任职,没想到会出这么个事情。 “原来只有三十万贯啊。” 方重勇松了口气。 要是几百万贯以上,那估计真要被这座“钱山”给压死。但若是只三十万贯,还可以考虑运作一下。 三十万贯的铜钱很重无法有效运输? 那确实,可是谁规定关税就必须得是铜钱的? 此时的一两黄金,也就是37.7克,就可以折算十贯钱!三十万贯若是在发运前都换成黄金,会很占地方,很不方便运输么? 方重勇脑中已经有了一个构想,只是他需要时间好好谋划一下。 “你这……人怎么如此自大,三十万贯都不当回事。就算把你给卖了,又能卖多少钱?” 郑叔清不满的抱怨了一句,方重勇有自信当然不是坏事,可光有自信又顶什么用? “郑使君,其实某认为,朝堂诸公不会在乎夔州关税是不是被挪用到边镇了,也不会在乎剑南军劫掠南诏这件事。钱上面没有写名字,只要是能捞到钱,把窟窿补上,这盘棋就活了。” 方重勇不动声色的劝说道。 郑叔清一愣,那种感觉就好像迷雾中忽然看见一道亮光一般! 对啊,只要是钱,管他是边镇抢来的,还是自己想办法补上的呢? “如果郎君能想出办法把钱补上……我便带你去长安,送你入学堂,科举考取功名!这件事解决了,我便与你家没有仇怨,我们之间也没有你死我活的冲突。 你有没有办法呢?夔州这里……富户不多。” 郑叔清压低声音问道,最后还不忘提醒了一句。 很显然,他当初想过在夔州本地杀几头猪去补窟窿的,只是不知为何最后没有成行。 “给我三天,三天之内,必有答复。” 方重勇斩钉截铁的说道。 第3章 小丑竟然是我自己! 既然达成了妥协,那方重勇自然从“阶下囚”变成了“座上宾”。前世父母曾教育他,将来一定要当一个“有用”的人,这一刻魔幻般带着无与伦比的说服力。 方重勇被请入专门的茶室,一位身着轻纱的貌美侍女来煮茶,手法娴熟,面带恬静笑容。 四周用可以折叠的木制屏风围了起来,屏风上的杜鹃花与百灵鸟,画得活灵活现,像是要从画中跑出来一般,一看就是出自名家之手。 这是来自长安的奢华味道!郑叔清连到夔州上任,都带着这幅珍贵的屏风。 白瓷质地的茶釜在茶炉上煎煮着,茶釡上一条条浅色细小的裂纹,又是洁白又是神秘。 然后再点上质地优良的木炭,带着熏香气味。三只脚的铜制茶架托着茶釡,有种说不出来的高贵典雅。旁边两个小巧的白玉茶杯,装在莲花镶嵌金边的银碟子里,毫不掩饰的张扬与浮夸。 侍女那纤柔而白皙的小手将茶饼掰碎,轻轻放入茶釜之中,其形其态,令人赏心悦目。 方重勇看得沉迷,一直到对方在茶釡中加入雪白的……盐为止。 煮茶加盐? 这一幕看得他一愣一愣的。 郑叔清以为方重勇是被茶具的奢华所震慑了,不无得意的介绍说道:“此茶乃夔州贡茶香山。香山茶产于佘香山,茶条紧、顺、直,正面露苗,银绿与翠绿皆有,内部香气浓郁持久,滋味鲜甜。 佘香山在夔州府城东南三十里,不是很远,更绝的是山上有山泉,水质甘甜清冽,与江水云泥之别。 这茶水便是来自香山之泉,香山泉水煮香山香茶,果真是妙不可言。 本官这里还有剑南蒙顶石花、东川神泉、陕州碧涧、常州义兴紫笋等好茶。若是夔州本地贡茶不合你口味,换换其他州郡的贡茶,也很有趣,哈哈哈哈哈哈。” 郑叔清摸着自己下颚的长须笑道,差点把方重勇恶心得吐血。 对于这样的炫富,方重勇无言以对,因为对方说得太自然了,跟前世某个土豪说自己住個酒店都要花十几万一样。 不过想想他也释然了,以郑刺史的家世而言,用什么碗喝什么茶,那都是从小都耳濡目染的,已经是生活的一部分。 哪怕观看低俗艳舞,舞姬不连续跳一两个时辰,他都懒得去看的。 寻常人一辈子吃不上的豪华大餐,在这些人眼中,甚至很可能都是不能入口的猪食。 人与人生而不同,你的终点或许连他人的起点都达不到,人生的意义,莫非只在于曾经来过么? 本想怼一句“朱门酒肉臭”的方重勇,忍住了没有爆粗口。 人在屋檐下,低调不寒碜。 不一会,茶煎好了,郑叔清亲自给方重勇倒茶,摆了摆手,茶室内的几个侍女都悄然退出,将房门带上关好。 “说吧,随便怎么说,说什么,都行。” 郑叔清淡然说道,已经收起脸上的笑容。 “郑使君,无论如何,巨额关税财帛,只可能从夔州本地搜刮而来,可能对使君名声不利……” 客套完了,也是该入正题了,方重勇有些迟疑的说道。 哪知道郑叔清不耐烦的摆了摆手道:“这等废话就不必再说了,不从夔州本地捞钱,如何能弥补亏空?显然只有这一个办法。本官想知道的是,如何将三十万贯的亏空补齐。” 他的耐心有限,时间也很有限! “某见夔州风物,有诗一首曰: 白帝城头春草生, 白盐山下蜀江清。 南人上来歌一曲, 北人莫上动乡情。 使君,可在夔州开盐课,有白盐山,便不怕收不上来盐税。” 方重勇言之凿凿的说道。 白盐山在夔州城东,有这座盐井,还怕没有盐么?手里有盐,还怕搞不到钱么? 听到这话,郑叔清一愣,他完全没料到,方重勇居然连如此常识性的问题都不知道。 郑叔清无奈叹息道:“汝之才,只在于诗,莫要小觑天下人。岂不闻夔州小儿常言:白盐山上无盐巴? 夔州不仅没有盐山,甚至百姓吃盐还多半靠吴地(江南)输入。再说了,就算旁边的白盐山全是盐堆成的,盐税乃中枢之策,岂能由我等地方官吏自行决定? 就算要收,也轮不到我们来收啊!所谓神童,也就这点能耐么?” 郑叔清不怀好意的看着方重勇,深度怀疑自己是不是病急乱投医了。 神童有很多种,看得出来方重勇作诗是一把好手,但会不会搞钱,还真要两说。 夔州的盐政复杂到一言难尽,居然有进口、有出口、还作为物流集散地运往他处,这三种状态同时存在,想从中捞钱那是千难万难,牵一发而动全身。 “请使君带我去账房一探究竟,若是不看本地进项,某也是无能为力啊。” 方重勇拱手恳求道。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有点低估郑叔清了。 “茶不喝么?茶叶倒是不贵,只是香山泉水乃官府管辖,平常人喝不到的。” 郑叔清揶揄,暗示方重勇土鳖。 方重勇连忙喝了一大口本地香山贡茶,一点也没感觉不好意思。 香茶入口,味道甘甜,盐的加入反而增强了茶的回甘与鲜甜,非常奈斯。不得不说,虽然古代对于人体内循环的知识很欠缺,不知道盐吃多了要得大病,但对于美味的追求倒是孜孜不倦,花样层出不穷。 加了盐的茶好喝,却不能多喝,这茶叶以后可以搞几斤尝尝,加盐就不必了。 方重勇在心中暗暗吐槽道,脸上波澜不惊。 至于唐人煮茶加盐其实是为了去苦味,他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也行,既然到这一步了,那你便随我走一趟吧。” 郑叔清面上有些犹疑,却还是微微点头没有拒绝。 府衙账房里的那些私密,倒不是说完全不能对人说,只是对于方重勇这种前任监察御史的儿子来说,不是很合适。 目前的形势已经很紧张,李林甫的亲笔信昨日才送到郑叔清手里,竟然让他明年上元节以前,必须把夔州江关关税的事情搞定。 那可是三十万贯,不是三十贯或者三百贯啊! 李林甫完全不管上次郑叔清在信中如何哀求辩解,态度非常强硬,也不提追凶找回税款的事情! 李林甫的意思很明白:不管郑叔清是去偷也好,去横征暴敛也罢,甚至让本地府兵假扮水匪劫掠商船都行!只要把钱搞定就行,一切都不再是问题。 而且不会再有方有德之流的御史前来夔州捣乱了,希望郑叔清好自为之莫要自误! 作为李林甫的党羽,郑叔清很清楚对方的脾气。如果李林甫完全不给“机会”,那说明事情还有回转的余地,可以讨价还价。可是既然对方已经开口了,那么现在到明年上元节之前还有大半年时间,若是真补不上亏空了,李林甫的手段可不是吃素的! 机会给你了,你把握不住,那就别管我下手无情清理门户了! 李林甫最善于在“体制内”,利用规则把同僚或者下属玩死。 相比于李林甫的凌厉手腕,郑叔清觉得方重勇这个黄口小儿不足为惧。 在两个随从的护卫下,郑叔清领着方重勇出了官邸,直接从北门进入夔州府城,来到府衙的账房。只见柜子上摆着一叠又一叠的夔州户籍,账册,地图,来往公文。 都分门别类的摆好了,并不如想象中的杂乱无章。 这不由得又让方重勇高看郑叔清一眼,哪怕是尸位素餐的官员,恐怕也未必如自己所想那样无能,日常事务还是可以处理好的。 抱着一叠账册来到桌案前,逐页逐页的查阅,方重勇很快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账做得太好了,而且没有欠缴的!要知道,农民,尤其是均田制的自耕农,其家中财货的出入很有季节性与规律性。经常会因为天灾人祸而拖欠租庸调。 再加上唐朝的租庸调标准,都是以开国时田亩充沛时的普通人家为标准的。经历过百年发展,土地兼并极为严重,普通人家缴税拖欠是常事,租庸调不可能收得如此齐整。 毕竟,盛唐不玩“包税制”,每一户只要不是黑户口,租庸调都是会被收到官府手中的。 本地大户对付百姓可能下黑手,官府可不敢随便这么玩,事情闹大了不好收拾。 “慢慢看,看不完明天继续,也不急于这一两日。” 郑叔清打了个哈欠说道。 黄口小儿,看得出什么来呢?郑叔清觉得自己可能还要给对方解释一番才行。 他越来越觉得自己是病急乱投医了。 “这个账册,看起来怪怪的,很像是……假的。” 方重勇将手中的账册放下,一脸苦笑说道,看着郑叔清不说话了。 咦? 郑叔清不由得坐直了身体,眯着眼睛打量着眼前这位其貌不扬的稚嫩少年! 府衙里厮混多年的老吏,想看出账册的猫腻自然不难。但一个黄口小儿看出来,而且是翻了几页就看出来了,那就不太简单了。 “何以见得啊?” 郑叔清捏了捏自己的胡子询问道。 他虽然没有直接承认,但也等于是默认了,只是希望方重勇告知原因。 “世间百态,生老病死有定数,人无百日好,花无百日红。谁家都会有难办的时候。使君的账册,交税的人太多,所缴租庸调又比寻常要多,岂能无事?” 方重勇一眼就看出这账册中税收的平均数多了。 唐代贞观年间就定下规矩,每丁每年缴纳“租”栗二石,“调”随乡土所产,每年缴纳绢(或绫、拖)二丈、绵三两,或布二丈五尺,麻三斤。 眼下这标准,明显多于定数的十分之一以上,但每一乡都缴纳得十分齐整,未有拖欠。 方重勇前世都有那么多老赖偷税漏税的,这里怎么可能没有!按时交齐不说,还比定额多收,当人家是傻子呢! “这你就不懂了吧。夔州多少人多少户,朝堂诸公清楚么?知道多了人还是少了人么?有谁去查验户口,多久查一次知道么?” 郑叔清摸着长须,得意洋洋的询问道。 方重勇无语,他怎么可能知道这些套路! “告诉伱吧,朝廷根本不知道,也不指望知道,更不可能每年都派人来核实。朝廷的人,只会问一下,今年的赋税收上来没有,跟去年比如何。 如果比去年多,那么考评自然不会差,谁会去在意,这些账册是真的还是假的呢? 现在我以蜀地边镇不稳需要军需为由,在账面多收了一成,将来有天灾人祸,还有下降的空间,你懂个屁。 告诉你,本官实际收税只收了九成,将来还可以往上提!” 郑叔清得意洋洋的炫耀道。 他不算是个老硬币,但绝对是个老官僚,对朝廷里的套路很熟悉。郑叔清实际少收,账面多收,这一来一去就有两成的浮动,足够他应付各种突发情况了。 至于为什么可以如此,那是因为整个账册就是个黑盒,朝廷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情况。 “所以……这些全都是假的咯?” 方重勇面色平静问道,他早就看出猫腻来了,只是希望郑叔清能确认。 “那些你不用知道,你只要想办法帮本官捞钱就行了。” 郑叔清卖了个关子说道,内心的志得意满已经写在脸上。 随即二人陷入尴尬的沉默之中。 “使君,其实吧,这办法说简单也简单。” 方重勇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夔州挨着长江,水运发达,铜钱容易搞到手。使君可以在夔州收铜钱为租庸调,然后秋收时用府库里的钱购买荆襄与江南的粮食,并鼓励用铜钱赎买徭役。 而荆襄与江南粮价低,秋收后各地大户都要售出陈粮。 若是官府大规模采买,则必定底价抛售。如此一来一去,只怕可以省下不少财货。使君用这些粮食为租,再拿铜钱去蜀地购买蜀锦,运到洛阳换取普通的绢帛为调。 至于庸,全部收铜钱,以开辟山田的名义让罪囚参与,又剩下一笔钱。 多管齐下,如此一来,财货不就慢慢来了么?” 方重勇双手拢袖,十分正式的对着郑叔清深深一拜说道。 呵呵,搞钱嘛,这还不简单。参考前世养老金入市盈利的办法,官府参与垄断买卖,那还不赚得盆满钵满? 方重勇对此非常自信。 然而他看到郑叔清一脸鄙夷的盯着自己,那表情似乎极为轻蔑。 “神童果然就这点小聪明啊!” 郑叔清忍不住唏嘘感慨道,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使君怎么说?” 方重勇满是不解询问道,他不觉得自己的办法有什么不好的,毕竟自己前世都用烂了。这是积累了千年的智慧。 “不知道应该称赞你有李相(李林甫)之能呢,还是应该骂你不自量力的好。” 郑叔清长叹一声道:“夔州地少人多,从很早开始,租庸调就形同虚设,官府账册造假成风。我初到夔州时,便想改变这种状况,但一段时间后本官发现,是我错得厉害。” 原来还有这档事,方重勇微微点头道:“愿闻其详。” “夔州乃蜀地与荆襄咽喉,扼守长江。除了是兵家必争之地外,亦是商贾驻留,囤积货物的转运之地,这便是朝廷在夔州设立夔门江关的原因之一。” 方重勇继续点头,等待下文。 “此处之民,以船为家,贩货运货捕鱼,所得之财,胜过耕田数倍。民风浮躁,以钱为命,寡廉鲜耻。为搏大钱而不惜性命者比比皆是。就算有田,也多半种麻以编制昂贵的麻布,此乃夔州特产,畅销蜀地。 这样的百姓,又怎么可能老老实实交租,又怎么可能安心种田。同样是一尺布,他们去买蜀地运来的布匹,比自己辛辛苦苦编制特产麻布交租要划算得多,这些人又怎么可能执行官府的税令? 再者,夔州还特产白猿,猛虎,乌鬼等物,难道让这些山民去山中抓老虎抵徭役么?” 郑叔清无可奈何的说道,满肚子苦水,如今却要跟一个少年郎倾诉,也真是难为他了。更别提还要跟监察御史方有德这种顽固不化之辈周旋,那种读死书拿着死命令去办事的二货,表面上清廉如水,连儿子都只有一个仆人,吃不好穿不好的。 可他的危害性,一点都不比大贪巨贪要小。若是让方有德来治理夔州,想必夔州百姓会冲击府衙把那位给打死! “所以,使君是让夔州百姓交钱,然后用这些钱官方出面集中采买蜀地的布匹,荆襄的粮秣?” 方重勇一脸震惊问道。 “不然呢,你以为如何?此乃李相之策,你这个黄口小儿也能想到,心里有几分得意吧。” 郑叔清没好气的说道。 方重勇一点都不得意,心中满是苦涩而已。 他发现自己不仅没找到近路,反而变成了一个小丑。 又一条快车道被堵死了。 第4章 人生就像是洋葱 夔州府城依山傍水,各类屋舍鳞次栉比,依次向上延续。南面城墙在靠近江面的堤岸处,而府衙则在山丘的最顶上,并修建有瞭望阁楼。 站在阁楼上向下看,从城墙外的江堤渡口,到高处随处可见的酒肆酒楼商铺,都能看得一清二楚,明明白白。府衙后面就是北门,可以直通莲花池,也就是夔州刺史的官邸。 城内巨大的高低落差,让这里没有长安的四四方方,没有大城巨城的坊市分明,更没有林林总总的防御堡垒,甚至连固定的集市也没有,反而因此充满了活力与生机,以及浓厚到畸形的商业气息。 行人与车船来往不绝,运货的挑夫更是比比皆是。 江堤上的渡口,规模极大,鱼贯而入的船队不少,沿岸都停了好几排的大小船只,漕工们将船上的货物卸下,城内的挑夫们在排队等候挑货入城。 更是有不少渔夫船夫,用特制的方形小灶在船上生火造饭。 甚至可以这么说,整座夔州城,就是一座巨型的集市! 带着呼吸,带着活力。 方重勇在阁楼上看着这幅人间胜景,心中颇有些感慨。 “守着一座金山,居然还在叫穷,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方重勇轻叹了一声说道。 郑叔清有点出乎他的意料,在方有德眼里,或许这位是个实打实的大贪官,但是在方重勇看来,封建时代,这种地方官僚已经是难得遇到了。 任何人,都超脱不了时代的局限性。 不过真正厉害的,是他背后的李林甫!夔州的种种治理之策皆是李林甫背后授意。 方重勇打了个哈欠,一夜没合眼,询问了郑叔清一晚上的夔州民情,他脑子里猛然蹦出一个奇怪的念头: 关税被劫,时间都过去一個月了,很难想象,盛唐时的朝廷中枢,会不处置郑叔清丢失夔州江关关税的事情!更别提挪用关税是在半年以前了! 可以确定的是,这件事不仅李林甫知道,甚至可以判断李隆基也一定知道。 然而事到如今,郑叔清依旧是稳稳当当的做着夔州刺史,没有谁将其拿下!那么这就可以说明,此事在朝廷默许的范围以内,甚至还可能“根本不算个事”! 方重勇心中有一个猜想,却又不敢确定。因为那实在是太过于狂妄而离奇,超出了人们所能想象的极限。但种种迹象,又不断的指向那个猜想,让他心中无比的焦躁。 方来鹊作为人质被郑叔清扣下,三天之内,方重勇必须想出办法捞钱……他很明白,能得到这个机会,是因为自己老爹方有德是监察御史,郑叔清才肯配合,如果自己只是个普通平民,只怕现在已经惨遭毒手。 一方大员,掌管一州之军政民政,谁肯听一个无官职在身的黄口小儿摆布? 没撕破脸之前,郑叔清可以给方有德一个面子,这就是官场规矩。 “咚!咚!咚!” “咚!咚!咚!” 城内忽然鼓声大作! “僚人烧山了!” “僚人烧山了!” “僚人烧山了!” 府衙里有人扯着嗓子大喊道。 随着这一声声的叫嚷,似乎心有所感一般,城内原本还在四处闲逛的行人,有条不紊的进入距离自己最近的酒肆酒楼,挑夫们则是奔向渡口。 本来还热闹非凡的街面,顷刻之间空空荡荡的,各类商铺在极短的时间内就关门大吉了。 “原来你还在这里,倒是让我一阵好找。” 身后传来郑叔清的声音,似乎松了口气的样子。方重勇转过身对他说道:“某观夔州府城百业兴旺,补足关税款项不难。某已经有想法,只是还需要时间考证一番。” 听到这话,郑叔清大喜,也顾不得上下尊卑,拽着方重勇的胳膊兴奋说道:“来来来,随本官一同去看好戏,僚人作乱,看吾等杀之!” 僚人作乱? 方重勇一愣,他很怀疑,因为他读书少,郑刺史把他当傻子在骗!刚才看到城内居民与游客从容的避入屋内,就知道这样的事情三天两头就会发生。郑叔清大概是以为随便搞搞就能刷军功? 这里不是岭南也不是安南啊!这是蜀地与荆襄之间的咽喉,汉儿生息的核心之地! 扯什么僚人作乱,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郑使君,虚报战功可是大罪。朝廷以前不追究,只当是儿戏一般,也不代表会一直不追究。” 方重勇毫不客气的怼了一句。 有话直说的爽快,会让郑叔清放下戒备,不至于说在事成之后来一句“此子硬币非常,断不可留”。 果不其然,郑叔清面上恼怒一闪而过,随即讪讪解释道:“夔州城东巫山县的东阳府(府兵军府)精兵,不听本刺史调遣。唯有城中团结兵可堪大用。僚人作乱时有发生,本府守土之功还是有的。” 言外之意,僚人经常搞事,但其实也搞不出来什么事情来,我只是去刷刷存在感,功劳没有,苦劳还是有的吧。 “使君,在夔州,只要是与财帛无关的政绩,全都可以忽略不计,使君何以舍大求小?” 方重勇一脸无奈的看着郑叔清询问道,他都看出来的事情,郑叔清居然看不出来,难道朝廷不知道夔州根本就没什么“兵祸”吗?没有军功还去硬刷,简直脑子被门夹了。 “为官之道,岂是你这等黄口小儿懂的,还不住口!” 被人一语揭穿,郑叔清面色不虞呵斥道,心中倒是松了口气。 神童是神童,口无遮拦也是不忌讳,根本不足为虑。等到了长安,此子可以被自己随意拿捏。 方重勇轻叹一声,听人劝,吃饱饭,这位郑刺史,脑瓜子确实不太行的样子。昨夜他就已经了解到了,这夔州的情况,简直离了个大谱!他跟郑叔清彻夜详谈,把这里的情况摸了个一清二楚! 夔州多山少田不说,那些临近山泉的数百顷水田,所种植的“红莲稻”,居然全都是皇家贡品,一粒米都不留给本地!直接由朝廷指派的官员负责日常管理与收割装运,根本不过夔州刺史郑叔清的手。 这位郑刺史也很想知道红莲稻是什么滋味,以前在长安时,某次听一个宗室子弟说,吃完红莲稻米做的饭后,盛饭的碗中都有香气,弥久不散! 多么奢华的享受啊! 当然了,红莲稻这种妖艳货不提也就罢了。只是大唐现在实行的是“租庸调”制度,每户交多少粮,交多少布都是有定数的! 夔州府的普通百姓连田都没有,或者不足数,那么拿什么交租? 朝廷又没有规定没田的人就可以不交租了,只要朝廷“账册”上说你有田,那你就必须有田! 至于实际上有没有,那不重要,起码那不是朝廷中枢需要关心的问题! 可是夔州本地人看起来似乎活得还挺滋润的样子,因为这里普通人日常都是吃鱼吃山货,另外靠蜀地与荆襄的粮食供应补充粮食缺口。不产米而府库有米,商业化到了极致! 简单概括,夔州就是第一产业刀耕火种,第二产业平平无奇,第三产业畸形繁荣。 除了红莲稻,这里所产稻米在激烈的商业竞争中毫无竞争力,黯然的退出了舞台。但凡有点路子的人,都不愿意去种地! 所以方重勇才认为,只要不打仗,夔州官府存在的唯一意义,就是捞钱! 谁会捞钱,谁能给朝廷提供足够的钱,谁就是好官!要是能提供更多的钱,那就是才能卓越,可以入长安入中枢。 郑叔清以为搞个“守土有功”就能交差,那真是中二少年欢乐多。 昨夜郑叔清还亲口承认了一个“秘密”,也就是他爹方有德要去朝廷告状的一个内容: 夔州府里关于钱粮的账册,全踏马是假的!而且假得离大谱。 本地租庸调根本收不上来,账册里的那些名册,全都是编造的!很多甚至连人头都对不上,只是总数能对上! 夔州不能机械呆板的实行朝廷的税收政策,如果硬来,就会官逼民反! 以往每一年,都是本地人用赚来的钱,在夔州府城购买荆襄与蜀地运来的粮食布匹,交给官府以为租庸调!这也是夔州商业繁荣的重要原因之一。 夔州水产虽然发达,却没有保鲜技术,只能自己吃,卖不出什么价格来。由此产生的效果,便是城中餐饮业极为兴旺,为来往蜀地的旅客提供了足够的肉食。 至于本地产的特色麻布,那是要送去蜀地与荆襄换大钱的,本地人谁会去花时间,傻乎乎织普通的布匹去交给朝廷啊! 夔州特产麻布,宽松透气,体感舒适,特别适合在湿热的蜀地与江南穿着。事实上,郑叔清的官袍也是用这种麻布制成,而非如其他地方用绢帛官袍。 夔州府的账册是假的,交出来的税收却是真的,所以一直没有出过事!也就是说,郑叔清,包括他的上一任,上上一任刺史,都是在用错误的手段做正确的事情,而朝廷考核,只看结果! 无论是真实的租庸调,还是居民拿钱买货换来的“租庸调”,这些财货不会写名字,不会写得来途径。 造成这种现象的,真的只是当权者么?是谁搂着实施了百年的租庸调不放? 方重勇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郑叔清得李林甫的指示,则是更近一步,只收铜钱与黄金,然后用这些钱,向蜀地与荆襄的商人大批量采购布匹与粮食,最后通过长江和运河运到别处交差。 夔州水运繁荣,商贾众多,本地人搞铜钱甚至金银都很容易,不存在征收钱财困难的问题。 官府出面大量采购,花更少的钱,买更多的东西,批发总比零售单价低,这个也是古今无二的道理。至于那些多出来的钱去哪里了,这是一个秘密,不要多问,不要多说,不要多提! 那些都是官僚阶层的“合法收入”,凭本事赚的钱,就算有人告到李隆基那里,也告不赢!当然,李林甫是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他自己就拿大头! 官府出面“赚差价”,得到的“利钱”归谁,这一直是个灰色地带。同类行为在这个时代,某种程度上说,是合法的。 为了争取政绩,郑叔清收税,实际上甚至只收朝廷定额的九成,以换取名声官声!方重勇认为,在夔州百姓眼里,或许这位郑刺史才是好人,自诩清廉的老爹方有德才是坏人。 将来郑叔清在夔州混到了民望,向朝廷展示了他“理财”的能力,那么顺理成章的进入中枢,在李林甫的庇护下大展宏图,也是可以预料的。 世间的善恶,有时候真的好复杂啊! 方重勇忍不住一阵唏嘘感慨。 不过,郑叔清真要飞上枝头,那也得搞定夔州这边关税的烂摊子才行。 无论在什么时代,假造账册之类的操作都是非法操作!夔州府的秘密要是被“揭开”,郑叔清不死也要脱层皮,很多事情,是能做不能说的! 所以,这位郑刺史也被李林甫拿捏得死死的! 心里碎碎念想着杂事,方重勇被郑叔清带到北门,就看到一队轻装的步卒迎面而来。脚上套着六合靴,身上穿着黑色缺胯袍,腰间佩刀,手持擘张弩,身后背着箭壶,每人都是五十只箭。 方重勇扫了一眼,每一行五人,共十列,整整五十人。这是唐军一队弩手的标配,只是身上没有铠甲看起来有点寒碜了。 团结兵嘛,不算大唐军籍的士兵,不能离开州郡,做完从军任务还得回家耕田,军中无军饷只管饭,有这装备气势就很了不得了,方重勇也理解他们的处境。 等了半天,也就这五十人,外加一个领头的将军,方重勇一时间有些错愣。 这么少的人,是打算把僚人当纸糊的么? “郑使君,僚人趁着山火凶猛,正是互相仇杀的时刻。我们不若现在城墙上作壁上观,等待僚人杀累了以后,再出手调停为上计。” 那位个头魁梧的将军上前来对郑叔清拱手请示道。 “善,你全权指挥。” 郑叔清很是公事公办的点了点头,面无表情。 那魁梧将军便将士卒都带上了城墙,众人看到远处山火越烧越旺,表情各不相同。除了方重勇有些疑惑外,其他的人都是作轻松模样,谁也没把这件事太当回事。 “这一位,可是武状元出身呢。” 郑叔清在方重勇耳边低声说道,指了指那位武将的背影说道,带着揶揄跟嘲讽。一天相处下来,他觉得这位方重勇神童挺有意思,挺对自己胃口的。 “他叫郭子仪?” 方重勇大惊,他记得郭子仪就是武举出身,还是当年的武状元! “郭子仪?” 郑叔清一愣,随即摆了摆手冷笑道:“什么郭子仪啊,他叫杨若虚,得罪了李相,还被发配到夔州了。” 夔州这个地方怎么说呢,若是民政官员,则很容易升迁,乃是地方官僚的福地。 因为这里既有江关可以捞关税,又是商埠可以捞商税,还没有战乱没有军事上的支出。如此一来,又怎么可能无法完成朝廷定下的指标呢? 郑叔清被安排来这里,就说明他是李林甫的亲信,捞到了肥缺。 但是对于武将来说,夔州简直人憎鬼厌! 这里没有战争,甚至连民乱也没有!但凡有抱负的将领来这里,只能在城头上看着山清水秀,等着自己的青春年华慢慢流逝而一无所成。 好男儿建功立业,就应该去西域,去吐蕃!再不济也要去打契丹,去新罗百济! 李林甫将杨若虚发配到夔州,还真是个在体质内把人玩死的经典案例。 第5章 兴师问罪 夔州城以北更远的地方,全都是山,路都看不到几条。如今方重勇站在夯土垒起来的北城墙上,就能看到远处深绿色的山峦火势凶猛! 浓烟滚滚!遮天蔽日! 这一波僚人作乱,不知道要烧毁多少山林。 方重勇忍不住低声询问身边的郑叔清道:“郑使君,僚人这么闹,府城不管他们吗?” “此乃僚人内部事务,我等帮忙,只能越帮越乱。” 郑叔清轻叹一声说道,很多事情,三言两语是跟方重勇说不明白的。 僚人类似山越之民,三五成群散居没有组织,也没有酋长一类的人物统属。 蜀地与大西南到处都有他们的身影,夔州只是沿江的夔州府城和东面的巫山县城是汉民的,更远更靠近山区的地方,则是僚人的聚居地。 汉民与僚人虽然时常有矛盾,但因为夔州府城是商埠,为僚人提供了很多生存机会,因此双方的关系算是井水不犯河水,融合比较深,并无互相攻伐。倒是合作比较多,经常有商贾雇佣僚人为向导或者奴仆,在船上讨生活。 若是有僚人在城中闹事,则是由郑叔清代表官府出面解决,其实也多半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所谓大事,都是僚人与僚人之间的! 正在这时,有几个僚人,面色黝黑,头上戴着青色头巾,穿着对襟短衫与长裤,手舞足蹈向城门紧闭的夔州城头大声喊叫,隐约是像“救命”二字,只是语音怪异。明摆着是要郑叔清下令打开城门,让他们入城避难。 方重勇还来不及说话,这些人身后的追兵就到了,十多个手持刀斧的僚人,与这些逃命的僚人衣着别无二致,上来就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那几个僚人几乎毫无反抗之力,被砍死后,尸体就被追杀的人拖着走,在地上留下了一道道长长的血痕。不一会,除了地上那些暗红的印迹外,似乎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城头的郑叔清、杨若虚等人,全都面无表情,十分淡然的看着这场残酷又血腥的仇杀,没有说一句话。 “既然杀了人,山火也要熄灭了吧。” 很久之后,郑叔清轻声对方重勇说道。似乎是印证他的话一般,远处的山火果然小了许多。 看到方重勇似乎还有疑虑的样子,郑叔清解释道:“僚人解决问题,从来都是杀上门去,父死儿不怪,宛若禽兽。此等暴行其实城内团结兵可以阻止,只是,另外一件事,却又是阻止不了的。” “请使君示下。” 方重勇虚心求教道,郑刺史在这夔州当官当得可以啊,他觉得自己确实是小瞧别人的执政水平了。 “僚人烧山,便是在烧畲。火过之后,有畲田,来年便在畲田上耕种。待地无肥力后,再换别处烧畲。烧山时往往祭祀求雨,杀仇家以祭天……官府如何能制止这样的事情?” 郑叔清一脸无奈说道。 夔州汉民都不怎么种地了,可是僚人并无粮食布帛与商贾交易,他们还是保持着原始的刀耕火种。这样的情况下,种出来的粮食,其收成与质量,可想而知。 这些东西在夔州商埠是完全没有市场竞争力的,往来客商也都是见过市面的人,不可能买僚人地里产出的东西去别处卖,而僚人与商贾交易之物,另有乾坤。 郑叔清觉得自己没必要跟一個黄口小儿说这些事情。 “僚人动辄杀仇家灭门,目无法纪……” 方重勇喃喃自语的说道,心中百感交集。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人如果没有礼义廉耻来约束,没有法律条规来约束,那确实会如此刻城外的那些僚人一般。 而僚人到了夔州城老老实实的,也不是因为他们想要如此喜欢如此,而是唐朝官府强势,夔州商埠富庶,他们只能依靠这里讨生活。 世道把人变成野兽,又把“野兽”变成人,不外如是。 正在这时,郑叔清的亲随走过来,用极为细小的声音在他耳边说道:“使君,东阳府的王将军来了,似乎有兴师问罪之意,如今正在府衙门口等候,还带了不少府兵前来壮声势。” 听到这话,郑叔清的脸垮下来,无奈叹了口气。他对杨若虚喊道:“随本官入府衙,让这些团结兵都散了吧。” 现在确实没什么事情了,杨若虚对手下人交代了几句,小心翼翼的跟在郑叔清后面,面色很是紧张。倒是让方重勇看得不明不白。 “你也一起吧,反正来都来了。” 郑叔清心里很不爽,怀疑那一位是不是来确认方重勇还活着的。从方有德这个人古板的性格看,不可能把儿子丢夔州而不做任何布置。姓王的这厮来得太巧,很难说不是方有德的事前布置。 那厮肯定是去长安告状去了! 一想起方有德,郑叔清就恨得牙痒。 没错,方有德的个人操守是很令人敬佩的,但是这个人,食古不化不知道变通。 他只坚持自己的道理,完全不顾其他人的死活,满口都是“为国尽忠,死而后已”这样的话。 为了告状,亲儿子说丢就丢,这股狠劲真不是一般人能有的。郑叔清丝毫不怀疑,如果李隆基让方有德杀自己的亲儿子,那一位一定下得去手。 一行人来到破破烂烂的府衙,大堂内都能闻到一股木头因为潮湿而腐烂的味道。方重勇微微皱眉,他已然明白,郑叔清为了自己过得舒服,才住在莲花池别院内,根本不住无钱修缮的府衙。 他们这样世家出身的官吏,衣食住行无不奢华到极致,也根本不指望朝廷那点俸禄过生活。当官,是为了保证持续的利益输送,为他们本家所在的地盘保驾护航。 至于地方官不修府衙县衙也很好理解,如果修了,那岂不说明官府很有钱? 那到时候如果要赈灾,地方官府不出钱不行的吧? 有钱修衙门没钱赈灾?那还怎么好意思找本地大户摊派? 正当方重勇浮想联翩之时,他已经看到某个身材魁梧,穿着明光铠的将军,领着几十个全副武装的府兵列对于大堂前了。 这些府兵腰间左侧一柄横刀,右边挂着两个短柄斧头,背后箭壶与角弓。身上扎甲、批膊、胸前的小圆护、铆接盔,包括前开襟的盔甲。用武装到了牙齿来形容一点都不为过。 军容齐整,装备齐整,气势逼人! 府衙大堂对他们来说好似无物一般。 对比一下杨若虚麾下那五十弩手,这些府兵才算是真正的杀人机器。 “郑刺史!夔州僚人烧山,你几次都坐视其残杀,无视我大唐威严!今日听闻僚人烧山又彼此攻伐,某特意领麾下儿郎前来助阵,你何故擅离职守?” 这位身材魁梧的王姓将军指着郑叔清破口大骂道,一件件高帽子往对方身上扣。 “王忠嗣!你就是因为妄议蜀地军事,才会被贬到东阳府投闲置散!你还当这里是吐蕃么!本官还没有追究你擅闯府衙之罪!” 打人不打脸,揭人莫揭短。郑叔清也不是好惹的,一语道破王忠嗣如今的处境: 投闲置散! 郑叔清不必跟王忠嗣客气,因为王忠嗣是忠王李嗣升(即后来的李亨)的好友,而李林甫保的是寿王李琩! 王忠嗣以前在边境对阵吐蕃,屡建奇功,很得李隆基信任,但是……他现在已经因为说了一句不该说的话被贬官。 当然,或许还有别的什么原因,但明面上,他被贬官是因为“妄议朝政”。 问题还是出在那个剑南节度使王昱身上。 王忠嗣在吐蕃边境的时候,写奏折回来点评过王昱与剑南军,说王昱在蜀地的边镇之策“不善”。因此被王昱的义兄皇甫惟明诬陷,说他“有异志”。 于是也不知道李隆基是怎么想的,便将王忠嗣一撸到底贬为东阳府左果毅。这鬼地方不仅离长安特别远,甚至还在剑南节度使的辐射范围以内。夔州的钱粮,很多都是调拨给了剑南军。 李隆基这一闷棍打得不可谓不狠。 那么左果毅这个官是个怎样的官呢?左果毅乃是折冲都尉副职,专门负责训练府兵,管理折冲府,甚至可以决定谁家的崽能当府兵,谁家的崽不能! 权力大不大? 嗯,曾经很大,非常牛逼,乃是普通人从军后向上爬的重要阶梯之一。唐代不少将领在成名前,都有去军府担任佐官的经历。 但是现在怎么样? 现在基本上就等于不是官,与平民只有一线之隔!直白点说就是啥也不是!屁用都没有! 王忠嗣那东阳府左果毅的权职远不如夔州刺史郑叔清! 王忠嗣之所以可以站在这里跟郑叔清叫板,是因为他曾经是李隆基身边的红人,特意培养的将领,又与李亨交情莫逆。 他厉害只是因为他是王忠嗣,和他的“圣眷”,而不是什么左果毅的官职。 唐代中期的军府,虽然还没撤销,但基本上已经和名存实亡差不了多少了。百姓皆以入军府从军为大患,逃脱服役者比比皆是,军府内的军官与爵位,也完全不值一提。 将其拿到社会上去比对,都是减分项不是加分项,媒婆看了都要皱眉,宁可不说那一茬。 世道变了,如今也早就不是贞观年间,当府兵光荣,家中不愁嫁娶的年代了。 这个训练府兵的据点,就在夔州府城东边不远的巫山县城外一里地。不仅又破又小,而且夔州本身就是商埠,又没什么战事,再加上均田制如今早就名存实亡,哪里有什么府兵可以征调? 现在府衙大堂内的十多个全副武装的精锐,就是王忠嗣的全部“家当”了,一个没剩下,全都被拉出来镇场子。 曾经的府兵有多荣耀,如今的府兵就有多落魄。 但是王忠嗣有雄心,他要争军功,以此回到长安,再次进入李隆基的视线!他要向李隆基证明,无论他在哪里,都是忠臣良将。 方重勇看了看面无表情,似乎生无可恋的杨若虚,心中暗想:这一位或许早就看透了人生,在夔州府城里混吃等死,不再有什么奢望了。 而王忠嗣是刚刚到夔州没多久,不知道“行情”。他迟早会明白,在夔州这里当武官,除非天下大乱,否则无论怎么蹦跶,也蹦跶不出什么名堂来。 方重勇不由得将其与刚刚入行的清倌人进行对比,脑子里出现被老鸨训练怎么接客的场景…… 那心理落差确实比较大吧? 身材魁梧的王忠嗣与娇滴滴的清倌人,怎么比对怎么违和,但他们身上竟然有些雷同的遭遇,方重勇一想到这一茬,就忍不住想放声大笑,最后竟然真的忍不住笑出声来。 “呵呵,呵呵……” 这一下不仅是王忠嗣和他身后的府兵,就连郑叔清也一脸诧异的看着方重勇。 郑叔清实在是想不到,方重勇作为方有德独子,竟然嘲讽他父亲方有德的老友。 我嘲讽王忠嗣,那是因为我是李林甫的人,与王忠嗣不可能尿一个壶里面;伱嘲讽王忠嗣是图个什么呢? 郑叔清陷入深深的疑惑之中,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逆子么? 因为方重勇那怪异的笑声,双方剑拔弩张的气氛消失了,反而陷入到一种不知道要如何打破僵局的尴尬之中。 “王将军,看到僚人厮杀,我心有所感,有一首诗想送给你。若是王将军觉得还不错,不如将府兵带回东阳府如何?这僚人厮杀也结束了,山火是他们放的,他们自然会去灭,何必王将军徒耗军力呢?” 方重勇小心翼翼的建议道。 王忠嗣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微微点头。 “你说便是了。” 王忠嗣仔细打量着方重勇,那张略有些红黑的风霜脸上波澜不惊,也并未说明自己的真实来意。 “挽弓当挽强,用箭当用长。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杀人亦有限,列国自有疆。 苟能制侵陵,岂在多杀伤。” 一首诗说完,在场所有人都陷入沉思之中,杨若虚更是饱含深意的看着方重勇,不知道究竟在想些什么。 看到没人说话,方重勇一脸尴尬的解释道:“夔州僚人散居又无统属,若将其绞杀,则会遁入深林难以寻找,待府兵退去,他们又会前来挑衅,岂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我虽年少,却也知道恩威并施,以法为牢的道理。夔州僚人多有在城中为仆从者,亦是不乏向导船夫之辈。一味用强,可能会适得其反。僚人之陋习,一时半会难以更正,稍加控制即可,没必要大动干戈。” 方重勇快速将所有的话说完,只见王忠嗣与郑叔清依旧是陷入沉思之中没有说话,也没有人去打断他们的思绪。 本来,这次僚人闹出来的事情就是江湖恩怨,是因为夔州这里实在是没有战功可以捞取,才让王忠嗣与郑叔清等人都跃跃欲试,最好是把这些江湖恩怨变成“民变”,甚至是“叛乱”,那样的话,功劳不就来了么? 但若是出事的地方在夔州,郑叔清免不了一个“激起民乱”的责任。比较起那点极有可能功过相抵的战功,还是捞钱比较重要。因此他也不能由着王忠嗣胡来。 国家承平日久,不能去边镇的那些将领,有什么办法升迁呢? 答案已经没有寻常路子给他们走了!于是在没有问题的地方制造一点问题,就是那些有上进心的将领们可以选择的路。 这不是哪一个人的问题,这是世道的问题,国家的问题,朝堂的问题。 “郑刺史,你好自为之吧。” 王忠嗣冷哼一声,转身便走。稍稍来晚了一两个时辰,如今插手已经来不及,只能看看以后还有没有什么机会了。 他带着十多个府兵鱼贯而出离开了府衙大堂,盔甲互相摩擦的刺耳声音,让这里留下的人一个个都心里发毛。 “你可随王忠嗣而去,本刺史不拦着你。他与你父还有些交情。” 郑叔清十分傲娇的转过身去,背对着方重勇。 “使君说笑了,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道理,某还是懂的。” 方重勇讪笑道。 跑?还能往哪里跑? 要是按史书说的,李林甫还能当二十年宰相,难道他从现在开始躲起来,躲二十年再出来陪安禄山玩玩? 郑叔清试探的水平实在是太过拙劣。 方重勇都懒得骂他了。 “嗯,孺子可教也。” 郑叔清转过身面带微笑点点头,对方重勇的知情识趣感觉非常满意。 第6章 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 再次见到方来鹊的时候,这一位“家生子”,还在之前的那间官舍里面呼呼大睡,好像一点都不为方重勇担心。待对方醒来后,一见面,这家伙就兴高采烈的说道:“奴就知道郎君不会有事的。” “这你都知道?” 方重勇拿起黑乎乎的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但想想之前喝水时的怪味,瞬间没了心情,只能将水杯放下。 “那当然知道啊。连奴在这里都可以有人送饭送水,安然无恙,郎君又怎么会有事呢?” 方来鹊一点上下尊卑都没有,跳脱的性子完全改不了。 方重勇始终接不上他的脑回路,不耐烦的摆了摆手道:“别一大堆废话,我正烦着呢。” 方重勇总觉得之前王忠嗣看他的眼神很奇怪,而且对方应该也不是因为那首诗退去的,只是他搞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王忠嗣……这个名字好像很耳熟一样啊,他到底是谁呢?” 方重勇在简陋的卧房内来回踱步,低着头沉思着,自言自语问道。 “王忠嗣,大唐战神,天宝年间为四镇节度使,骁勇无畏,赤胆忠心,平生无一败绩,乃国之栋梁也。” 方来鹊的鸭嗓子再次响起,不带有一丝感情,与平日里说话时的语气判若两人! 方重勇猛的一抬头,却见方来鹊目光呆滞,一副走神的模样,跟刚才别无二致。 “咄咄怪事。” 方重勇围着方来鹊转了两圈,对方如同地球会自转一般,方重勇转到哪里,他就面朝着哪里。 “你能不能不要转?” 方重勇没好气的反问道。 “好的,郎君。” 方来鹊停下不转了,方重勇很是怀疑,别人口中都骂自己以前是“痴儿”,只怕真正的痴儿是方来鹊……大概。 也可能他们两人都是。 “走,去街上转转。” 方重勇拍了拍方来鹊的肩膀说道。 房间里也没什么东西好收拾的,他们离开后就不会再回来了,马上就会住到夔州最豪华的莲花池别院内。 当然了,这并不是郑叔清发善心见不惯方重勇等人吃不好住不好,而是他害怕方重勇趁机跑路了。 高情商:与夔州刺史为邻。 低情商:被软禁。 身无长物的方重勇破罐子破摔,选择脚踩西瓜皮,滑到哪里是哪里。 二人来到街上,却见商铺已然开门营业,完全不受之前僚人烧山的影响。 三层楼高的“凤仙楼”,就矗立在不远处,看上去很豪华,装修也很考究。 几人合抱的柱子为撑,翠绿色的琉璃为瓦,朱红色的墙将其围住三面,雕栏玉彻不足以形容其奢华。 除了招待来往客商,方重勇想不到这种酒楼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他有点明白那夔州江关那三十万贯的关税是怎么收上来的了。 夔州本地人不见得有多少钱,有钱的都是来往其间的文人墨客与商贾。 一看到方重勇他们过来了,一个胖乎乎的伙计,连忙走过来热情招呼道:“这不是生当作人杰的方郎君嘛,里面请里面请,今日所有用度都算本店的,一概全免。” 听到这话,方重勇一度以为自己变成了“赵公子”。 “这么快就有人知道了?” 方重勇惊讶问道。 “瞧您说的,夔州府城就这么大地方,从长安来的人就那么些,太阳底下哪里有新鲜事呢?” 那胖伙计笑着说道。 方重勇在酒楼大堂内闲逛,就看到墙上挂了很多木板,不少文人墨客到此写诗,将其留在木板上。如果写得好,直接挂在墙上以供后人观赏,若是写得不好,虽然没资格“挂墙”,但也可以抵偿一顿酒钱。 抬眼望去,唐代诗人顾况的竹枝词赫然在列。 “帝子苍梧不复归,洞庭叶下荆云飞。巴人夜唱竹枝后,肠断晓猿声渐稀。” 竹枝词,本是一种诗体,最初取自巴、渝一带民歌。传言春秋巴国的军队一边打仗一边唱歌,后来本地乡民用以庆祝丰年,载歌载舞。再后来演变成写各地风土民情的诗,以通俗易懂,朗朗上口而闻名。 顾况现在应该还没参加科举,没想到居然也跑夔州来旅游,还留下了诗句。 真是让人技痒啊! “把我那首生当作人杰也题上去挂着吧。” 方重勇厚颜无耻的对那个胖伙计说道。 吩咐上几個特色菜,落座后方重勇便招呼那伙计问话道:“夔州有什么特产呢?” “那当然是这个。” 伙计指了指身上的衣服说道:“夔州麻布不逊蜀锦,蜀中第一。” 夔州麻布也叫苎布,或夏布,这是夔州手工业的拳头产品,没有之一。 “还有没有?” 方重勇心中烦躁,他当然知道夔州有麻布远销畅销各地,但这一块的生意,市场已经饱和,官府无法上下其手。 不要小看这些来往客商,他们的背后,极有可能都有站着一个或者几个世家或者皇族。夔州只是原产地,长安洛阳才是销金窟。麻布的销售渠道,并不被原产地所掌控。 这些都不是方重勇惹得起的存在。 前世商业上的那些道理,如今依旧可以作为参考。掌握不了销售渠道,就掌握不了定价权。 “呃,若是郎君要问夔州还有什么。山间的猛虎,白猿,河边的乌鬼(鸬鹚)都是。” 这位胖胖的伙计显然不愿意多说什么,有些敷衍的询问道,不想再被方重勇“白嫖”的心思,已经再明显不过。 这年头商业机密又不是啥新鲜事了,不花钱就想打听一些“有意思”的消息,无异于缘木求鱼。 方重勇秒懂,敷衍了几句。 这家酒楼呈上的“蒸袁家梨”“嘉庆李”“浑羊没忽”等,全都是长安赫赫有名的菜肴。 方有德古板,但是酒楼的掌柜可一点也不古板,伺候方重勇伺候得非常上心。 “嗯嗯,郎君你怎么不吃呀。” 看着方重勇一动不动,拿着筷子没停手的方来鹊一边吃一边含糊不清的说道:“真的很好吃,比我做的好吃多了。” “主都没吃,你这个仆怎么还吃上了?” 方重勇没好气的反问道。 “因为我要给郎君试毒啊。” 方来鹊大言不惭的说道,一点也不觉得不好意思。 “行了行了,吃完了记得打包。” 不一会,方来鹊提着个木盒跟在方重勇身后,里头装的都是没吃完的剩菜。 二人出了夔州城来到江边,就看到许多农妇在江岸边的田间劳作,很多人后颈处长起了大瘤子一样的包,大的甚至有婴儿头颅那么大,看着甚是骇人! 两世为人,方重勇没见过这么多长大瘤子的病人在一起的。 他连忙拦住身边要往夔州府城城门方向而去的一位年轻旅客,询问道:“这些妇人,后颈处何以如此?” “还能为什么,喝江水喝多了呗。蜀中江水不能饮,饮多了要长瘿瘤,白天水气蒸腾,瘴气多了人也会得病,小郎君可是刚到夔州么?” 那人疑惑的反问道。 想起自己刚醒时饮水的怪味,以及郑叔清煮茶时的得意,方重勇明白了,在夔州,喝什么水,就代表了什么阶层! 从醒来时喝江水,到后面喝“农夫山泉”,他已经实现了阶层的跃迁。 虽然依旧很虚。 “请问尊驾,江水如此可怖,那我若是要喝水怎么办?” 方重勇虚心求教道。 那人哈哈大笑道:“小郎君真是客气了。夔州府城内有二十四口武侯井,乃是当年诸葛丞相白帝城接受托孤时,于夔州府城内开凿的,至今仍在。 只是被官府管辖,要收点小钱。夔州府城百姓多半都是饮用井水。 若是郎君认识什么权贵人物,也可以引山间泉水直接入宅,岂不美哉?到时候可否租一间陋室给在下?” 那人看方重勇一副小大人模样,忍不住揶揄道。 “山泉还可以引入宅?” 方重勇像是听到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一般。 “这你就不懂了吧。早年就有富人在山顶泉水中用粗竹管引流数里地,直通城内。泉水甘甜,不仅可以直接饮用,煮茶更是滋味美妙,这蜀江水,饮不得,饮不得啊!” 这位青年是个话痨,话匣子打开后就没完没了。 待他说完,方重勇笑道:“我如今便在这夔州府城居住,敢问尊驾名号?” 一口气能说出这么多事情来的人,肯定不是山野小民啊,这点眼力,方重勇还是有的。 “不才不才,在下顾况,有缘再见!” 那人摆摆手潇洒告辞,转身大步离开。 “顾况……好像在哪里听过一样。” 方重勇觉得自己脑子越来越差了,总是有些事情又记得又记不得一般。 “郎君郎君!顾况不就是凤仙楼里面那个写竹枝词挂墙上的?” 方来鹊恍然大悟,终于想起来了。 嗯,写竹枝词那个,倒是个很热情爽利的人。 见识到了民生艰难,方重勇顿时对郑叔清只实收九成的租庸调肃然起敬。或许就他这么一点点小小的心思,就能让很多底层的人苟延残喘几天。 上天都有好生之德,人岂能没有? 郑刺史糊涂归糊涂,也不乏人性之恶,但办大事还是很靠谱的,方重勇决定扶他一程,保送他回长安中枢。 一脸失望的来到莲花池官邸,进入中堂之后就看到郑叔清在院子里来回踱步,一副很是焦虑的模样。 “使君何以如热锅蚂蚁一般?” 方重勇很是直率的问道。 “来来来,我与你有要事商议!” 郑叔清如同做贼一般,将方重勇拉到后堂的书房里。 二人落座,他就将一封公函递给方重勇看。 “朝廷要派特使来夔州?” 方重勇一脸惊讶问道。 “对,公文是从归州(秭归)发来的,说朝廷的使者已经从归州出发前来夔州,让本官接待。可是连随员几人,坐什么船都不知道!让本官如何是好? 伱说,他会不会是为了那件事而来的?” 郑叔清急得上火,又从高脚凳上站起身来回踱步。 看到方重勇一脸思索不说话,郑叔清急切询问道:“你不是说已经有良策了么?说说看,有什么办法?” “请使君派一个深谙夔州生计之道的人与我同行,这两日在夔州府四处逛逛。时间到了,某自然会给使君一个满意的答复。” 听到方重勇这么说,郑叔清心中稍安,无奈点点头道:“也只好如此了,本官这便去安排,你明日早些起来吧。时间不多了,切莫迟疑!” …… 第二天一大早,方重勇就被郑叔清叫到了府衙,同时被叫来的,还有一个穿着黑色麻衣的小吏。除了脸上有道刀疤,衣服稍显破旧寒酸外,倒是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 “何成炯!你今日开始就跟着这位小郎君,他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听到了没有!” 郑叔清对着这位叫何成炯的汉子呵斥道,态度很是恶劣,与对方重勇的态度判若两人。 那汉子听到夔州刺史的话并未有什么不满,只是恭敬行礼道:“属下领命。” 他又转身对方重勇行礼道:“在下夔州不良帅,请郎君示下,在下必定全力以赴!” 不良人?不良帅? 会不会武功啊,会不会飞啊?有没有龙泉宝剑?认不认识袁天罡? 方重勇心中很多疑问,面上却没有什么表示,只是微微点头道:“跟着我便是,这就走吧。” 二人出了府衙,今日方重勇让方来鹊在莲花池官邸跟着里面的厨子学做菜,说不定以后用得上。所以此刻他身后没有那个小尾巴。 来到夔州大街上,今日依旧是人满为患,繁荣得不太正常,不太真实。 方重勇看着何成炯询问道:“夔州府,除了麻布以外,还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么?” 不良人并不是唐朝官府编制里的人,类比一下,比较像是方重勇前世的协警,但地位更低。接了官府的案子后,如果不良人三天不能破案,就要遭受鞭刑,背上要挨鞭子。 真是老惨了。 但也有史料暗示,这只是不良人表面上的工作,实际上他们有替皇室监督各地的职责。具体如何,方重勇就不太清楚了。 “回郎君,麻布等物,商路已经被各路富商所垄断。而夔州的瓜果,如柚、橙等物,又卖不出什么价钱来,郎君想吃的话,鄙人可以安排人去采摘。 至于白猿、虎豹之类的,想来郎君也不会要……” 何成炯说了半天也不肯说到点子上,方重勇不耐烦的驳斥道:“我父乃山南东道监察御史,本来我还想长大以后干一番事业,正是缺人手的时候,想提携你一番,没想到啊。” 方重勇欲言又止。 何成炯连忙说道:“郎君莫急,鄙人正是说到了关键的地方。夔州拿得出手的东西,一个是酒,一个是船。” 他眼中精光一闪,看上去胸有成竹的模样。 “好,那就带我去看看再说。” 第7章 远方来客 何成炯带着方重勇来到夔州府城外,只见府城西边的岸边都是一个又一个的船坞!用遮天蔽日形容也不为过,不少船工都在船坞内劳作,而且还能看到很多已经做了一小半的木船,正在铺设龙骨。 郑叔清是对的,夔州商埠手工业很有特色,也雇佣了很多人手。 “不错,有什么可以说道的么?” 方重勇平淡问道,保持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上位者威严。 从郑叔清那里他就学到了,该端着架子的时候,就必须得端着架子。如果你软弱了,对方就会反客为主。要是那样,你还怎么能做好自己的事情呢? “回郎君,夔州造船,大有可为,一艘大船起码可以卖五百贯。如果官府采买,价格还可以再高一点,哪怕多两百贯也不怕。” 何成炯不动声色的说道。 方重勇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微微点头道:“你果然很懂啊。” “岂敢岂敢,能帮上郎君的忙就最好了。” 何成炯诚惶诚恐的说道。 “带路,去酿酒的地方。” 方重勇转身便走! “郎君请随我来。” 何成炯很是识趣的继续在前面引路。 夔州的酒其实很出名,之所以没有被郑叔清提起,是因为再怎么有名的酒,其实运到长安以后,也就那样了。 长安的酒水竞争有多厉害,那可是三言两语说不清楚的,总之全国的好东西都在那边。郑叔清在长安潇洒惯了,自然看不上夔州本地美酒。 入城后,二人来到一家酿酒的酒坊,醉人的米酒香气扑面而来。 “这里酿造的是夔州名酒巫峡酒,并非最上等的酒。但与嫩叶浸泡后,会带着清香,也叫竹叶青。它的优点是酿造时间短,冬酿春熟。” 何成炯如数家珍的介绍道。方重勇搞不懂,一个不良帅怎么能懂这么多杂学,难道是因为懂得多所以方便侦缉么? “走吧,长安的那些使君相公们,嘴巴刁得很。竹叶青,他们未必看得上。” 方重勇冷哼一声说道,似乎是对何成炯带他来这里观摩感觉不满。 “郎君,这里已经是夔州府城最好的酒坊了……” 何成炯委屈的抱怨了一句。 “听你这么说,似乎夔州府城没有,而夔州其他地方反倒是有……我这么认为没错吧?” 方重勇盯着何成炯的眼睛询问道。 “对,不过那個地方,在夔州府城以西的云阳县,不在府城以内。” 何成炯老老实实的答道。 “哎呀哎呀,这酿酒的作坊,可真是简陋。但这酒香清醇……甚是不赖,想来这巫峡春,还可以期待一下。” 一个略带些许轻佻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方重勇转过身,就看到一个穿着白色细麻袍子的年轻人,二十多岁的样子,身上衣物看上去一尘不染,手里拿着一把蒲扇,长相优雅而俊朗。 除了那把蒲扇外,身上啥配饰也没有。 起码比郑叔清长得帅多了。 他的声音也很有磁性,令人顿生好感。 “尊驾也是来买酒的么?” 方重勇疑惑问道。 那人瞟了何成炯一眼,这位不良帅对着方重勇拱手行礼,随即转身离开了。 他是来给方重勇当向导的,并没有保护对方安全的义务,反倒是听到不该听的话,会有杀身之祸! “相请不如偶遇,某想请小郎君一起喝个茶,不知道小郎君愿不愿意赏脸呢?” 这位年轻人做了个“请”的手势。 方重勇有些疑惑,唐代的人都是这样自来熟么? “阁下是……” “某叫韦青,梨园子弟。” 韦青挺起胸膛,傲然说道,带着一股自豪。 一个吹拉弹唱的家伙都这么神气了? 方重勇一脸错愣,他又不是不知道梨园是干啥的,不就是李隆基组织的一个“艺术团”嘛。全国一流的艺人都在里面训练和表演,像是李龟年什么的就是其中成员之一。 梨园子弟在长安是高高在上的存在,经常出入于权贵之家,唐诗中多有记载。 “那就凤仙楼一叙吧。” 方重勇微微点头道。 此刻他在心里抱怨,自己还是个孩子,为什么会遇到这么多事情啊! …… 凤仙楼的一个隔间内,方重勇与韦青看着气喘吁吁的郑叔清哑然失笑。 没想到他们在酒楼里坐了还没一炷香的时间,刺史大人就匆匆赶来。不得不说,不良帅何成炯真是个聪明伶俐之人。一看到方重勇要跟人私密谈话,连忙去通报给郑叔清。 官场上的这份警觉心,真是令人叹服。 “郑使君,别来无恙否?” 韦青对着郑叔清行了一礼,面带微笑问道。 “如果知道是你来,我就不必这么着急了,唉!” 郑叔清苦笑着长叹一声,韦青跟他都是一个圈子的人,韦青出自京兆韦氏,不过走的却是梨园的路子,乃是得李隆基信任的人。韦青出现在这里,就意味着李隆基绕过了宰相,派他过来传达自己的意志。 除此以外,没有任何理由可以解释为什么一个教唱歌的艺术家,会出现在夔州了。结合归州送来的公文,现在郑叔清便可以确定,那个朝廷的使者就是韦青。 “郑使君,某告诉你一件好消息,王昱已经被革职查办,并回京述职。章仇兼琼接任剑南节度使。伱挪用关税支援剑南军的事情,朝廷已经批复下来,不算是私自挪用,还给你记了一功。” 听到这话,郑叔清面色沉重的微微点头,他在等韦青说那个“但是”。 “圣人(唐朝武周后天子经常以圣人代称)说,郑使君有功于社稷。” “微臣谢过陛下隆恩……” 郑叔清激动得就要跟韦青行大礼,却又见对方摆了摆手,示意他先坐好,自己的话还没说完。 “圣人问你,那三十万贯的税款,你有没有困难。如果实在是难以补齐,可以酌情减十万贯。” 韦青那不带感情的话语,在郑叔清耳边炸响! 他终究还是东窗事发了!当然了,现在还没有这个成语。 减……还是不减?郑叔清刚要说话,就听到方重勇开口说道: “郑使君为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关税丢了就要想办法补齐税款,岂有减少的道理?如果这里减了,那国家其他方面的用度岂不是也要跟着一起减?那少了的十万贯谁来出呢?郑使君这边没问题的。” 方重勇说得言之凿凿,然后看着郑叔清问道:“郑使君,您说是吧?” “没错,某就是这么认为的,不用减,完全不用减!” 郑叔清压着心中的怒火说道,脸上的表情已经扭曲了。 “嗯,如此一来,圣人也安心了。某再替圣人问一句,郑使君还需不需要什么帮助。” 韦青忍住笑问道。 “微臣哪里敢劳驾圣人……” 郑叔清话还没说完,方重勇又抢着说道:“郑使君需要帮助,不帮就完全顶不住了!” 嗯? 韦青一脸诧异看着方重勇,下意识的问道:“那到底是什么帮助呢?” 李隆基当初交待他的时候也就随口一说,主要还是想知道郑叔清那三十万贯的税款要不要减一点。 “总之就是有点事情,待明日与天使在府衙正式会面时,再说亦是不迟。” 方重勇一边说一边拼命的对郑叔清使眼色,总算是把这位焦躁到爆炸的刺史大人给安抚住了。 “不如韦使君就一同住进莲花池别院内,如何?夔州城中鱼龙混杂,怕污了你的眼睛。” 郑叔清讪讪说道。 韦青摇了摇蒲扇,站起身对郑叔清行了一礼,随即笑道:“虽然你我是老相识,也要避嫌,我住驿站就可以了,明日自会来府衙拜访的,告辞。” 说完,干净利落的离开了,就剩下郑叔清和方重勇二人大眼瞪小眼。 “你你你你你……你真是要把我给气死!” 郑叔清扼腕叹息,只恨自己之前怎么没把方重勇给掐死呢! “郑使君,某已经,成竹在胸。只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而已。这里人多耳杂,不如回府衙商议大事。” 方重勇对着郑叔清行礼说道。 看了看自信满满的方重勇,又看了看韦青离去的方向,郑叔清觉得自己当初留了方重勇一命真是个最错误的选择! “行吧,回府衙。” 他有气无力的说道。 郑叔清已经决定了,要是方重勇拿不出个靠谱的方案,大不了今晚玉石俱焚一起上黄泉路得了。 二人一路沉默回到莲花池别院的书房,带着斜度的长街两旁,都是各类商铺,甚至连卖咸鱼的都有,却依旧没有引起郑叔清的关注。 那三十万贯,已经成为他仕途上的拦路虎,如今天子也知道这件事了,要是处理不好的话……后果难以想象! “说吧,这件事怎么办,你刚才为什么要那么说?” 郑叔清今天懒得让侍女给方重勇煮茶了。 “夔州的产出,某今日一样一样的查了,然后掰开来,一个一个跟使君说。” 方重勇毫不见外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猛的灌下,然后发现……居然是蜂蜜水! 他随手从桌案上拿了一张写文案用的大纸铺开,在上面写下“布匹”二字。 “麻布乃夔州特产,织布之人极多,而且已经有成规模的作坊出现了,但是这个都有固定的销售渠道,使君插不上手,没用了。” 方重勇在“布匹”二字后面画了一个x。 郑叔清面无表情,也不说话,就这样看着方重勇展示自己的口才。 “夔州靠近山林,其中有不少果子,如橘、橙、柚等。这些虽然方便运输,但是不方便保存,更重要的是,卖不出价格来,请人摘采也只会亏本。” 方重勇在纸上写了“瓜果”二字,又将其划掉。 居然还指望卖水果? 郑叔清都要被方重勇给气笑了。 这厮大概是不知道夔州水果到底什么价格吧。就算把果林里的水果全部都摘了,看能不能卖个一千贯?再说了,水果也不会直接掉进箩筐里,还不是需要人力去办这些事! “你不会真就这点能耐吧?” 郑叔清略带嘲讽的反问道。 “夔州的农田是什么状况,使君大概也知道。红莲稻或许还值点钱,只是那些都是天子的,不能动,其他田里的产出,使君也看不上,不提也罢。” 方重勇在纸上写下“米粮”二字,随即将其划去。 “至于鱼类,乃至咸鱼,数量虽然多,却不方便远销长安,卖给周边郡县也卖不出价格来。” 方重勇在纸上写下“鱼虾”二字,最后又将其划去。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到底是想怎样?” 郑叔清忍不住咆哮道,他都被方重勇搞得火大要暴怒了! “诶?使君不要发怒嘛,快了,就快到正题了。” 方重勇讪笑道。 “夔州还有不少虎豹、白猿等物,狩猎不易,就算值钱,对于三十万贯来说,也不过杯水车薪而已。 使君可以翻身的东西,不过是船与酒而已。其他的,不值一提” 看他说得郑重,郑叔清也收起脸上的怒容,若有所思的询问道:“船是什么船,酒又是什么酒呢?” 方重勇说得一知半解的,让他心里痒痒又不好直接发问。 万一直接问了,对方说得又很有道理,难免显得自己智商低劣。 “天机不可泄露,有两件事请使君办一下,如果顺利,办齐三十万税款没有任何问题。” 方重勇也收起笑容,那张还没张开的小脸看起来严肃起来显得有点不伦不类。 完全没有威严,反而让人想笑。 “哪两件?” 郑叔清沉声询问道。 “第一,今晚请主管红莲稻的官员来莲花池别院吃饭,吃顿好的,让他不醉不归!” 方重勇脸上没有一丝笑容,但所说的事情,却又没有那么正经。 请客吃饭这也叫事? 郑叔清微微点头道:“我与此人只不过认识而已,但请他来吃饭,问题不大。” 他觉得这件事不难办,因为伸手不打笑脸人。刺史作为一州最高行政长官,请直辖中枢的小官吃饭,对方应该还是会给面子的。要不然,地方大佬给你穿小鞋,你又怎么能办得好差事呢? “第二件事,明日清晨,与韦青交涉时,使君大人会因为夜里风大着凉了,不能言语,一切让我代劳,可否?” 第二件事情是装哑巴,好像也不怎么正经。 郑叔清一脸疑惑看着方重勇问道:“你到底想做什么啊。” “天机不可泄露。” 方重勇神秘一笑道。 郑叔清想了想,事到如今,死马当活马医,也只好如此了。 “真的不会有事么?” 郑叔清依旧心里没底,犹疑问道。 “以使君大人卓越的智慧,我一黄口小儿,骗得了你么?” 方重勇理直气壮的反问道。 “那可未必……” 郑叔清心虚答道,虽然嘴上狡辩,但心里还是很受用的。 第8章 我就说我是神童吧 郑叔清办事很有效率。负责管理与种植红莲稻的朝廷官员,被他邀请到了莲花池别院。不仅如此,郑叔清还把自己压箱底的美食都拿出来了,看得方重勇一愣一愣的。 他诧异的不仅仅是美食,而是那位红莲稻田的负责人,居然是白天才见过的……顾况! 当时觉得这位顾况老哥随和得很,话还很多,谁知道居然个中枢官员,哪怕是小官,也是直属朝廷的啊! 一样米养百样人,古人诚不我欺。 “顾屯监见笑了,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饭食。” 郑叔清指了指桌案上丰盛的菜肴,很是客套的说道。 “哪里哪里,郑使君才是客气了,这饭食平日里可不常见呐。” 顾况很是健谈,性格也很温和,他指着碗中的米饭对方重勇介绍道:“方郎君有所不知,这个叫水晶饭,顾名思义,每一粒都如水晶一般晶莹剔透。一斗好米当中能不能摘出一碗米饭,都要另说。每一颗都要精挑细选出来,不能马虎。 光这碗饭,起码就要十贯了。” 方重勇端起碗,如同土包子一般看着面前这碗除了好看,几乎与寻常米饭毫无区别的“水晶饭”,不知道要怎么形容郑叔清才好。 一碗饭一万文!这踏马什么物价啊! 就算按一文钱等于一块钱这么比对,这碗饭也一万块了,什么样的米饭得一万块一碗? 郑叔清的奢侈刷新了方重勇的认知。 “这炙烤羊排虽然制作简单,但是……这羊却是产自河东的羊。光路上运费就很是不菲了,更别提送来以后还要好好养着,要保持羊的状态,这喂养又要花一大笔钱。唉,我都不知道这道菜靡费几何了。河东的羊,闻起来味道就是不同。 少了那股膻腥味,今日有口福了。” 顾况叹息道,也是感慨郑叔清的大手笔。他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现在担任红莲稻这片屯田之地的屯监。可是红莲稻能种不能吃,被人举报偷窃红莲稻的话,那可是欺君的大罪。 顾况平日里吃得也很一般,都是些夔州本地特产。 方重勇一脸无奈看着郑叔清,只见这位郑刺史轻轻摆手,一副淡然模样,好像视钱财如粪土一般。 “这个飞刀鲙也很不错,你看刀工好得很,鱼片都是薄如蝉翼一般。我是没有这样的刀工了,非得十年以上练习才行。” 顾况继续对方重勇介绍道。 “要是从洛阳弄来鲤鱼就好了,蜀江中的鱼土气重,也只能将就一下了。” 郑叔清很是“矜持”的说道。 请客嘛,吃什么是次要的,和谁吃,面子到了没有,才是主要的! 比如今天,他就很有面子! 方重勇想了想自己来到这個世界吃的第一顿饭,不知不觉自惭形秽起来。 这是来自长安的奢华味道诶! 顾况又将桌案上的其他菜肴一一介绍,哪怕一个简单的菹菜,做工都极为考究。而且品种特别多,三个人吃饭,桌上足足有十二道菜! “郑使君今日盛宴邀约,莫非是想某分一些红莲稻给你么?” 酒过三巡后,顾况打着酒嗝询问道,彼此关系似乎亲近了许多,言语中有揶揄之意。 “顾屯监说笑了,红莲稻乃贡品,全部要交给天子使用的。若是没有天子赏赐,我等怎能私分红莲稻?” 郑叔清摆了摆手,直接否认了顾况的猜测,见方重勇不动声色微微点头,他继续说道:“你我同在夔州府城为官,也应该亲近亲近才是。今日之宴,只谈风月,不谈公务,更不谈什么红莲稻。” 郑叔清十分豪气的说道。 “尊驾是爽快人,此番美意,在下就却之不恭啦。” 顾况放下戒备,开始胡吃海喝起来,饮酒到半夜,已然醉的不省人事,躺在书房的榻上休息。 郑叔清睁开迷蒙的眼睛,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看着方重勇说道:“事情办好了,你可以开始做你想做的事情了!” “好说好说,这首诗,请使君用左手誊抄一下即可。” 诗? 郑叔清一时间脑子有点转不过弯来,他虽然“酒精考验”,但毕竟也喝了不少,脑子比不上平日清醒。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郑叔清看到纸上写着的这首七言绝句,顿时酒醒了大半,后背都被冷汗打湿了。 “这……那个……这个……” 他一时间语无伦次,吓得话都说不清了。 “顾屯监有经天纬地之才,可惜不得朝廷重用。日积月累,他心中不平,酒后写下一首诗抱怨自身的不公。但他深知此乃反诗,于是用不是自己的笔迹诈写。” 方重勇看着郑叔清,一字一句的询问道:“使君觉得,等顾屯监醒了以后,我们是不是应该跟他好好谈谈呢?” “谈什么?” 郑叔清大脑当机,下意识的接话问道。 “当然是谈红莲稻的事情啊,不然还能谈什么?” 方重勇微微一笑说道:“顾屯监只要上书一封,说红莲稻被僚人山火烧毁了不少,今年产量,只有往年的五成,一定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郑叔清吓得全身发抖,他强作镇定问道:“那他岂不是会被罢官?” “红莲稻的种植,也需要经验,换个人,说不定把地种坏了呢?如果某再把这首诗放出去,恐怕长安的天子与那些相公们,就不会这样认为了。” 方重勇又掏出另外一张纸,只见上面写着“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标题是“途遇顾屯监躬耕于红莲稻田感怀”。 整首诗要表达的意思就是:啊,我路过红莲稻的时候,看到顾况在农田里栽种红莲稻,有感而发如下,巴拉巴拉。 郑叔清像是看怪物一般看着方重勇,喃喃自语一般道:“你还真是神童啊!” “不然呢,郑使君还没感觉出来么?” 方重勇觉得自己已经表现得很妖孽了,郑叔清居然接纳起来一点都不感觉违和。 “但是伱要红莲稻做什么呢?拿去卖?卖给谁呢?” 郑叔清还是没理解方重勇的脑回路。 你说把这些红莲稻给卖了吧,确实可以卖不少钱。但是,指望一碗饭十贯钱这样的,根本不可能!几百顷地的红莲稻,也卖不上十万贯。 因为所有的交易,都是私底下进行的,不能公开爆出来说,被压价是必然。 “天机不可泄露,提前说出来就不灵了。不过今日使君大人这顿饭真没有白瞎,只要顾况接受我的提议,那么这件事几乎就做成了一大半。” 听到方重勇这么说,郑叔清张张嘴,最后什么也没说,只是长叹了一声。 这小子写反诗一套一套的,他真是方有德的儿子么? 郑叔清依稀记得,方有德是李隆基潜龙时的亲信,一直很低调不显山露水的,以死忠愚忠而闻名于权贵圈子。 他儿子写反诗倒是写得好有文采啊! 不会是方有德的夫人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跟别人生了孩子吧? 这一刻,郑叔清的内心是凌乱的。 …… 顾况宿醉醒来,感觉头痛欲裂。不得不说,郑叔清请客这酒的后劲真大。 他一醒来,就看到郑叔清和方有德二人在打量着自己,眼神中饱含深意。 “顾屯监,唉,你怎么能……至少不应该呀!” 方重勇痛心疾首的说道。 “我怎么了?” 顾况一脸懵逼,刚刚酒醒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唉,顾屯监啊,就算你对朝堂诸公不满,也不该在醉酒后写这样的东西啊,你……你怎么就!” 郑叔清加入了方重勇的行列,二人一样的表情,一样的神态。 “我到底怎么了?” 顾况直觉上认为事情有点不妙。 方重勇直接将那篇“满城尽带黄金甲”递给对方。 还有点迷糊的顾况,顿时就不困了,或者说被吓醒了! 作为一个诗人,甚至是还写出了名篇的诗人,他如何会不知道这首诗是影射什么?要是传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可是,这不是我的笔迹啊。” 顾况并不笨,很快察觉出来事情的蹊跷。 “确实不是顾屯监的笔迹,但……它绝对可以是顾屯监写的。当然了,也可以只是个误会而已。” 方重勇死死咬住“误会”二字。 感情埋伏在这里呢,顾况昨夜就觉得郑叔清请自己吃饭是冲着红莲稻来的。他本是豁达之人,无奈叹息道:“可以可以,就当我成了蠢驴。秋收后我送你们几石红莲稻,可以了吧,毕竟昨晚那一顿,郑刺史也是煞费苦心了。” 顾况一边自嘲,一边暗讽郑叔清手段下作。 “不,顾屯监不必给我们红莲稻,你只需要给朝廷写一份公文,告诉他们,今年的红莲稻有一半损毁了,如此而已。不能直接给天子,要走朝廷的官驿,层层递送即可。 至于可能会多出来不少,完全无所谓,那些是送不到天子手中的。当然了,你要是愿意自己截留也行。” 方重勇对顾况提出了一个很是奇怪的要求。 顾况可以把红莲稻全部交出,但是公函里面,必须写他只收到一半稻谷,另外一半被山火损毁了,具体数目以收到为准。红莲稻送到长安以后,会有人让红莲稻的真实数量,跟顾况公函里面的数量对得上的。 多出来的,没人会问顾况为什么要乱写,只会把多余的黑掉,自己吃或者转卖。最后送到李隆基手里的,就跟顾况公文里的数量一样! 而这么多人在红莲稻这条线上下其手,他们又怎么可能会问责顾况的失误呢? 到时候事情闹大,查一下不是要揪出一堆人来?谁屁股下面是干净的呢? “你这个要求倒是怪异,也行吧。” 顾况无所谓的摆了摆手,他没有把红莲稻送出去,那就是没有失职,方重勇的要求,没有踩过他的底线。 “这首诗,夔州府会张贴出来广而告之,顾屯监功劳没有,苦劳还是有的。” 郑叔清将那首“锄禾日当午”递给顾况说道。 “明白了,使君也是逼不得已吧。” 顾况看完那首诗后,感慨的询问道,他已经原谅了面前两个人套路他的事情。 “顾屯监不必多问,职责所在不得已而为之。” 郑叔清满怀歉意说道。 顾况微微点头,对着郑叔清拱手行礼,随即干净利落的告辞离开。 等他走后,郑叔清看重方重勇无奈询问道:“马上要去跟韦青见面,你打算怎么跟他说呢?” “自有妙计,提前说了就不灵了。” 方重勇继续卖关子,不肯将计划全盘托出。 “你要是本官的儿子,早就被我打死了。” 郑叔清叹息道。 “要不,现在认个义父也不迟?” 方重勇揶揄道, 郑叔清失笑摇头,他家里那几个儿女,还真找不到一个能比得过方重勇的。 二人一同来到凤仙楼的某个隔间,就看到身形飘逸,穿着不俗的韦青已经坐在桌案前的高脚凳上,似乎已经等候多时了。 他一见到方重勇和郑叔清,连忙招呼他们过来坐。 “今日郑使君偶感风寒不能言语,一切由在下代劳,这一点,郑使君可以点头以示意。” 方重勇对郑叔清使了个眼色说道。 刺史大人连忙点头,又用食指点了点方重勇的胳膊,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那就接着昨日的事情说,郑使君是想要朝廷提供什么帮助呢?” 韦青微笑问道,说的是郑使君,看着的却是方重勇。 “我们想要夔门江关的全权管辖权!” 方重勇斩钉截铁的说道。 韦青一愣,郑叔清本就掌控着夔州江关,只是这个全权管辖权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已经给了的权力,又怎么能重复再给? “何为全权管辖?” 韦青迷惑不解的问道,他虽然读过不少书,但本质上还是一个音乐家歌唱家。 “就是夔州江关是什么规矩,郑刺史可以一言而决,就这样。” 方重勇若无其事的说道。 “朝廷自有税法……” 韦青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 “说简单点吧,以后夔州江关的规矩,郑使君来定,等凑齐了那三十万税款后,郑使君应该就会前往长安述职了。到时候夔州江关的规矩,朝廷觉得好用,可以延续,觉得不好用,随时都能改。” 方重勇言简意赅的描述了一番。 韦青恍然大悟,原来方重勇是要改江关税率啊,这确实也是应有之意,李隆基在出发前,还特意嘱咐过,为了凑钱,可以稍稍提高一下税率。 “如此也好,虽然是个很离谱的要求,但某可以在这里先应承下来。” 韦青微微点头说道。 “那便谢过天使了。” 方重勇恭敬说道。 似乎是担心郑叔清胡来,韦青强调道:“如果你们改关税税率,也不是不可,只是应该谨慎行事。” “放心放心,我们绝对不会胡来的。这一点,郑使君可以对天发誓。” 方重勇大言不惭的替郑叔清大包大揽下来。 第9章 朝堂风云 顾况很守信,写了一封公文,盖上了屯监的公章以及自己的私人印信,说自己守护农田不利,僚人烧山的时候将其烧掉了一半,现在补种已然来不及了,请中枢责罚。 并将其交给郑叔清过目,二人唏嘘客套了一番后,顾况这才告辞离开。 然后他又“顺路”给方重勇留了一张字条,约在城外江边见面。 去还是不去,这是个问题。按理说,方重勇其实是可以不搭理顾况的。 不过看到老实人被坑,方重勇很是不好意思,于是只身前往城外江边长亭,就看到一身粗布袍子的顾况早已在那里等候了。江风吹乱他不怎么打理的头发,显得有点狼狈。 “小郎君人小心不小,一下子就把我给坑惨了啊。” 顾况邀请方重勇坐下,一脸苦笑道。 “顾大家……” “当不起啊,小郎君才是神童,那一首生当作人杰振聋发聩。” 顾况很是客气的说道,显然余怒未消。 “顾兄台,其实吧,这封公文虽然看上去你损失很大,但实际上,则很有可能因此入长安为京官,因祸得福。更不要说被追究责任了。” 方重勇神秘一笑说道。 “唉,谢你吉言,中枢不把我革职查办就要烧香拜佛了。” 顾况一脸生无可恋,估计朝廷的调令下来之前,他都会吃不好睡不好。 “顾兄台,你想啊,以前你让装船运走的红莲稻,难道一点都没少,全都送到皇宫的府库了么?天子吃得了那么多?” 方重勇问了一个拷问灵魂的问题。 “那倒也不是。” 顾况讪笑道,他虽然是老实人,可这里头的道道,也不是完全不知道。他不敢对贡品伸手,不代表别人也不敢。 长安的达官贵人那么多,要么有钱的,要么有权的,想吃点地方特产,那叫事么?如果皇帝不赏赐,难道就让这些珍贵的红莲稻直接烂在府库么? 显然是不可能的! 哪怕是从前,红莲稻也会因为各种原因损失掉,送到李隆基手里的,能有发运时的一半,就是某些人吃相好看了! 顾况很奇怪,为什么方重勇年纪轻轻,却对长安官场的那些道道很了解。 “顾兄台写那一份公文,无形中就给许多人打了掩护。 这些人得了顾兄的好处,又怎么会特意打击报复呢?所以此事不但没有什么危险,而且顾兄台还很可能因此获得提拔。 毕竟,在夔州看管田地,与在长安看管田地,好像也没什么太大区别。那些人也不介意顾兄台这样知情识趣的人离自己近一点,不是么?” 看顾况似乎听进去话了,方重勇开始详细解释此举为什么完全不会有事。 顾况把红莲稻全部交出去,但是“货单”上只写五成的量,那么另外五成,就变成了朝廷监视范围以外的货物,换言之,将会堂而皇之的被“漂没”。李隆基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如何,极有可能根本就不知道,或者叫没时间关注这点小事。 因为往年,也会“漂没”,但是过程可能有点曲折,比如说某些人会上报漕船沉了一艘,船上的红莲稻也被漂没了。 长安的那些达官贵人得了顾况的好,肯定会投桃报李,帮忙遮掩。要不然,下次谁还会主动“孝敬”他们呢? “某原以为朝堂朗朗乾坤,朝政清明,没想到其中居然有这么多关节。” 听完方重勇的解释后,顾况长叹一声,已经有辞官回家耕读的意思。 “顾兄要是能去长安,见识一番长安风物,也是不枉此生,何苦出此颓丧之言呢?” 方重勇安慰他道。 顾况不答,只是摇头叹息,起身告辞离去。 他离开了,方重勇一人看着江流上一艘接一艘,鱼贯而入通过夔门江关的漕船,又眺望对岸雄奇的白帝城,顿时感觉头脑分外清明。 这段时间纷繁复杂的诸多事件,让他目不暇接。不过现在他已经把其中的种种怪异给理顺了。 “非丞相在梦中,只有郑使君在梦中啊。” 方重勇忍不住感慨道,他已经看破了迷局,但并不打算跟郑叔清和盘托出。 “方有德,字全忠,天子潜龙时旧人。有一独子方重勇,自幼痴愚,口不能言。 吾今日观之,古人云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诚不我欺。你神童之名,不但正如郑叔清所说那样,而且犹有过之。” 方重勇身后传来韦青那声线独特的嗓音。 “天使谬赞了,当不起,当不起啊。” 方重勇起身对着韦青行了一礼说道。 “嗯,你不是一般人,所以我想跟伱聊聊朝堂的事情。毕竟,当年你父,提携过我。” 韦青一脸感慨的说道,整理了一下身上一尘不染的袍子,小心翼翼的坐了下来。 “朝堂的事?怎讲?” 方重勇装作一脸迷惑询问道。 韦青侧过头,双目眺望远处碧绿的江水,很有些感慨的说道:“开元二十一年,关中大旱,长安缺粮甚多。次年三月圣人携百官入洛阳就食。返回长安后,圣人大怒,以为颜面扫地,遂命裴耀卿整顿黄河与江淮漕运。 三年之期已到,裴相公政绩斐然,但是……” 很多话,怕就怕“但是”二字。 方重勇听郑叔清说过这事,裴耀卿虽然把黄河漕运整顿了,却又卡住了江淮漕运,导致运费暴涨。除了长安得了粮食外,两淮与江南的百姓与官吏都叫苦不迭。 当然了,对于朝廷相公们来说,李隆基满意就行,其他的不重要。 “我想,裴相公,应该是将江淮的米粮布匹等物,截留在黄河中游孟津等地建立常平仓,以抑平长安粮价,稳定民生了。” 方重勇不以为意的说道,这种结局,用屁股去猜都能猜到。 听到这话,韦青哑然失笑道:“你已经不是一般的神童,而是国之祥瑞了。你说得不错,裴相公下令沿黄河建置河阴仓、集津仓、三门仓,征集天下租粮,由孟津溯河西上,三年时间便积存粮米七百万石,省下运费三十万缗。 并将这笔钱款充作官府的和市费用。” 所谓和市,就是与边镇外族交易所开的市集,可以理解为国家进口准备金。 也就是说,裴耀卿将这些钱公用了,而不是交到了李隆基的小金库。 方重勇心中暗想,如果他是李隆基,一定是脸上笑嘻嘻,嘴里喊爱卿,心里麻麦皮。 当皇帝难道是为了造福天下人? 或许有这样的皇帝,但绝大多数想当皇帝的人,无论有没有当上皇帝,他最终的想法一定是更好的享受生活! 看到方重勇一直不说话,韦青微微皱眉道,继续说道: “剑南节度使王昱,乃是裴耀卿举荐。如今王昱因为南诏之事被罢官,裴相公被牵连,已经被罢相,担任刑部尚书。当然,这只是表面上的原因,真正的原因,则是……你不用我说那么直白吧。” “我明白,明白。不该说的话,不去说。” 方重勇点了点头,等待韦青的下文。 他又不认识裴耀卿,也没有什么利益相关的地方,相信韦青想说的,并不是这件事。 “你父这次秘密返回了长安,并入宫见了圣人。他干了一件与裴相公当年一样的事情,然后嘱托我如果有机会,就带你回长安。当然了,我并不推荐你现在就回长安。 现在长安的局面,有些诡谲,你乃是天子近臣之子,很容易卷入漩涡。” 韦青有些无奈的说道。 “有的人啊,你对他好,他不见得能记住;你对他哪点不好,他能记一辈子。” 方重勇忍不住哼哼了一句。 “我只当你是在抱怨你父亲。” 韦青微微皱眉道,语气带着一丝不悦。 正是因为有李隆基,他们这些梨园子弟,才能出入长安的上流社会。所以很多话方重勇可以说,他们是绝对不能说的。 韦青当然听得出来,方重勇就是在抱怨李隆基刻薄寡恩,只记仇不记恩。方有德干的那件事,韦青也是很佩服的。只是李隆基一定不会高兴就是了。 从这一点看,方重勇似乎也没说错什么。 “如今,李相负责整顿漕运,你是不是真有把握处理好夔州江关的事情?如果没有的话,我现在带你回长安,你还能全身而退。要是最后事情办不好,郑叔清肯定倒霉,你也落不到好的!” 韦青忍不住提点道。方重勇与郑叔清非亲非故的,实在是没有必要跟着这艘船一起沉下去。 “夔州三十万贯的关税,已经有眉目了,天使可以回去禀告圣人,明年上元节前,肯定可以办妥。” 方重勇自信满满的说道。 “还有……罢了,等你什么时候到长安再说吧。” 话不投机,方重勇油盐不进,完全不打算跟着自己回长安,韦青无奈叹了口气。 方有德是希望方重勇能入皇宫,在禁军中谋一个差事的,没想到对方这么有“逆子”的潜质,看来是没打算按方有德安排的步子走了。 至于读书考科举,以之前方重勇那痴愚的模样,是那块料么? “你去吧,我今日便返回长安述职,还想再看看这夔州的山水再出发。” 韦青颇有些感慨的说道,让方重勇有点摸不着头脑。这一位一直在那悲春伤秋的,是干啥呢? 他双手合十行了一礼,随即转身离开。郑叔清的事情,方重勇目前才做了一半,能不能成其实要两说,他现在不过是打脸充胖子而已。 等方重勇走后,韦青这才站起身,眺望江对岸的白帝城,回想起当初他无意中在梨园内看到的那一幕。 …… “全忠,这一趟辛苦你了。” 梨园内一处不起眼的凉亭里,穿着赭黄龙袍,头戴通天冠,五十出头却看起来不过三十多岁大唐天子的李隆基,将一個又瘦又高,跪在地上行叩拜大礼,身着唐军黑色军服的中年人扶了起来。 这个中年人,就是方重勇那个渣爹方有德。 “臣不知道圣人想的事情,但是圣人吩咐的事情,臣一定会办好。” 听到方有德这话,李隆基满意的点了点头,二人在梨园内漫步。 “夔州政务,你以为如何?” 李隆基很是随意的询问道。 “回圣人,夔州上下沆瀣一气,把夔门江关搞得乌烟瘴气,租庸调形同虚设,欺上瞒下……” 方有德还想要再说,却见李隆基摆了摆手。 这些话不是他想听的。 郑叔清去了之后,夔州送来的租庸调比以前多了不少,这就够了。至于那些细节,他不关心,也关心不过来。 “剑南军那边的事情,你以为如何?” 李隆基沉声问道。 “王昱收取南诏国主贿赂,贻误军机该杀;章仇兼琼煽动哗变,虽有战功,但仍不足以抵其罪,亦是该杀。” 方有德十分确定的说道。 “罢了,监察御史这个职务,也是为难你了。好不容易回长安,这次就好好歇歇吧。” 李隆基怅然说道,似乎是有心事。 “微臣有件事,想禀告圣人。” 方有德目光坚定,拱手对李隆基行礼道。 “说吧,你是潜龙时的旧臣,朕心里有数。” 李隆基微微点头说道。 “契丹频频犯境,幽州局势不稳。节度使并无财权,士卒整训急需军饷,微臣便将章仇兼琼送来的三十万税款,转交给了幽州藩镇,以供军需,专款专用。免得那帮丘八在河北横征暴敛。” 听到这话,本来还波澜不惊的李隆基,顿时脸上阴云密布! “方有德!你好大的胆子!你竟敢挪用朕的钱!” 李隆基转身看着方有德,对其怒目而视! 方有德连忙单膝跪下道: “微臣心中,只有圣人。圣人乃国家之主,富有四海,为国做事即是为圣人做事。微臣知道,那三十万贯的税款,是用来办明年上元节大酺,以及赏赐十王宅诸皇子的。 但微臣以为,边镇国事为重,其余不值一提。 在微臣心中,只有圣人一人为主,其他皇子怎么想,微臣不在乎,微臣永远不会投靠他们,也不怕得罪他们。” 听完这番话,李隆基面色稍缓道:“你是为了国家,可朕丢了脸面,朕的脸面,难道不重要吗?” “这个……微臣顾不上了。” 方有德讪讪说道,明显有些心虚。 “罢了,礼部有个侍郎的空缺,你就去礼部为官,不要到处跑了。” 李隆基摆了摆手,叹了口气说道。 无欲则刚,方有德这样的人,心中信念极为强烈,忠心到了迂腐的程度,李隆基也拿他没办法。 忠心到这样程度的走狗,主人连下刀子都舍不得。 “河北人心不稳,此番张守珪得微臣雪中送炭之恩,幽州诸多兵将亦是如此,必定疏于防范。请圣人将微臣贬斥到幽州军中,微臣要当圣人藏在暗处的一把刀,以备不时之需。” 方有德突然跪在地上,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何至于此……你是不相信朕的能力吗?” 李隆基将方有德扶起,死死抓着他的胳膊不放,幽幽长叹。 第10章 玩一票大的 晚上回到莲花池别院,郑叔清又让貌美侍女煮茶,可惜方重勇累得都快睡着了,耷拉着脸坐在高脚凳上打盹。 郑叔清轻轻摆了摆手,示意侍女离开。 “今日你到处闲逛的,有没有想出办法呢?” 他很有些不耐烦,三十万贯的压力,不是一般人可以承受的。他和方重勇一样也很累,只不过是心累。 “办法肯定是有的,而且我是两条腿走路啊。” 方重勇一边揉眼睛,一边略有些不耐烦的说道。郑叔清太啰嗦了,而且一点都不淡定,不就三十万贯么? 安史之乱开始以后,朝廷在长安富人当中随便搞捐款,连没搞成的时候都不止这个数! “这不废话么,谁又不是两条腿走路呢?” 郑叔清一脸鄙夷的看着方重勇,没好气的反问道,也懒得顾忌自身形象,言语很是粗鄙。 他总觉得,方重勇行事飘忽,完全拿捏不住! “行了行了,我说还不行嘛。” 方重勇一边揉捏着自己的太阳穴,一边叹息说道:“有两个办法双管齐下,不过呢,暂时只有一个办法可以用而已。” “那你还不说?” 郑叔清眼睛一亮,恨不得拍案而起了。 “简单啊,我看到夔州船坞不少,从事修船造船的人也挺多的。打听了一下,蜀地的船只,绝大多数都是来自于夔州。我们卖船就行了,基本上可以凑足三十万贯。” 方重勇有些意兴阑珊的说道,好像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卖船?你有没有打听过船只的价格呢?你是当我不知道夔州这里船只是什么价么?你在把本刺史当傻子么!” 郑叔清一边拍着桌案一边吼叫道,已经怒不可遏。 “没有没有,我琢磨着吧,一艘卖個一千贯,也就卖三百艘而已了。夔州地处要害,难道半年三百艘都卖不到么?” 方重勇不以为意的说道,那意思好像就是在说卖几斤肉一般。 不过也是,唐代扬州等地一个县一年就产大船三百余艘!这玩意说起来只要原料齐全,造起来很快的。 而夔州是蜀地的造船中心,历史悠久技术实力雄厚,有很多世代从事造船的工匠!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平均下来一天两艘船而已。 方重勇觉得不过洒洒水。 “夔州这里,两三百贯的船,就已经很了不得了,更大的,根本就没办法过夔门!你到底有没有想过这件事啊!” 郑叔清对着方重勇咆哮道,那唾沫星子都要喷到他脸上了。 大唐造船业极为发达,别说是一百贯了,长江下游的宽阔江面上,有的大船可以容纳三千人以上,上面甚至还能种菜,一千贯只能造个寂寞而已! 但是,这跟夔州一点关系也没有,因为那些大船完全没法开过来,吃水太深,容易在三峡搁浅。郑叔清说的问题是一个常识性问题,不过方重勇有自己的想法。 他深吸一口气说道: “使君,我们说这船一艘要一千贯,那就得一千贯。这不是明摆着的嘛,我们提供的不是船,而是过夔门的资格。 好多船,有的大了,容易搁浅;有的又小了,又容易倾覆。这些船过了夔门,很容易在湍急的江流中出事,最后堵塞航道,难道不危险么? 航道堵塞,影响的是所有人。我们现在站出来定一下规矩,多重的船,什么样的船型比较稳妥可以过。 我们是拿自己的信誉出来做担保,收他们几百贯,发一个通关许可,这很过分么?” 方重勇说得理直气壮,倒是把郑叔清说得愣住了。 “呃,如果这样,那我们直接发通关文书不就好了?” 郑叔清小声询问道,感觉方重勇是多此一举。既然已经决定玩一票大的,又何必束手束脚呢? 唐代风气开放,地方官员亦是不缺铤而走险之辈。 “使君,如果我们只开具通关文书收钱,会被人向朝廷告发,说我们强行索贿!我们毕竟没有拿到朝廷的公文,现在只是上面不禁而已,并没有说我们收通关文书的钱是合律令的。 但是我们现在是在卖船,不对,我们是建议那些通关的商贾们,在夔州购买本地符合要求的船,我们又没有拿一文钱,这便是公事。 至于那些夔州沿岸负责造船的商贾,将来自愿捐一些钱出来给府衙做善事,我们也不好意思不收,对不对?” 方重勇言之凿凿的说道,非常自信。 因为要保证航道安全,所以只能通过“标准”的漕船,这是对航道的畅通负责,对行船之人的人身安全负责,逻辑上没问题。 因为标准的漕船只有本地才有,所以商贾们只能去本地购买“标准船”,标准船出事了,那就是夔州官府这边的问题,是官府在做担保,这个逻辑也没有问题。 因为造船的商贾对府衙表示感激,所以他们自愿出来捐赠财帛给官府,这个逻辑同样没有问题。 因为朝廷需要用钱,所以郑叔清把这些钱,送到长安或者听朝廷指令运到某个地方,这个逻辑就更没有问题了。 至于夔州本地的标准漕船价格惊人,那就跟夔州府衙没有任何关系了,都是商业行为,买卖自由。 不买,您可以在夔州继续看风景嘛,又没人逼迫您通关。 弯弯绕绕的说了一大通,方重勇达成了逻辑闭环。 郑叔清被震惊得半天都说不出话来,很久之后,他才有些疑惑的询问道:“这样做,该不会激起民变吧?” “不会,造这么多船,本地百姓忙都忙不过来,数钱都数到手软了,谁还会闹事呢。帮着使君看护城池还差不多,谁闹事就是跟全城百姓为敌。” “朝廷的相公们,只怕要很多年后,才能体会到使君这么做的苦心。使君的做法,将来一定会有很多人理解的。统一漕船的标准,使其整齐划一,可以最大限度保证行船的安全。只要是一样的船,按照规则行船,就不会倾覆也不会搁浅。 使君以为如何?” 方重勇侃侃而谈说道,鞭辟入里,就好像真的有这样伟光正与高大上一样。 郑叔清心中稍安,微微点头询问道:“那万一是朝廷的漕船呢?过夔州江关的朝廷漕船,还挺多的呢。我们也要强制他们换船么?” 方重勇:“……” 这位郑刺史想得实在是太多了。吃一吃商贾们的红利就可以了,难道还想把这一套操作用到朝廷身上? “使君,还有件事。” 方重勇面色一正说道:“请使君写一份公函,让东阳府的府兵,到时候前来夔州府助阵。商船上不乏手持刀剑棍棒的奴仆武士,万一强行冲关,我们得有人能镇得住场面。杨若虚那五十弩手只怕会被人轻视了。 要是关键时刻镇不住场子,让某些船只逃逸了,那我们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前功尽弃了。 明日我便到夔州城外众多船坞去打听适合过江关的船型,挑一个最好的,过硬的出来,必不会耽误使君的好事。” 听到这话,郑叔清脸上有些纠结。如果可以,他实在是不想兵行险着。但目前好像也没有别的好办法了,谁知道方重勇另外一个“馊点子”行不行呢? 搞不好还不如这个呢! “也好,伱来安排吧,需要什么帮助就尽管说,已经没有退路了,唉!” …… 唐朝开元年间,内河航运就极为发达。 为保障航运业的持续发展,加强水运管理,朝廷设立了自上而下完备的水运事务管理和执法机构,从立法到执行到监察,可谓是三位一体! 其中尚书省工部所属的“水部”,负责水流与舟楫航运的立法与行政审查。 而直属于尚书省的独立机关“都水监”,是尚书省六部以外中央一级的专门水运管理机关,负责监督巡视水流、河堤、航运与津梁工作,而且大部分的监督与行政管理的任务也由都水监执行。 中央派出的“水陆转运使司”或“诸道转运使司”,则是负责协调二者之间的关系,特别是监视官府漕运是否运行顺畅。 但这些机构里面,有一个盲区,没有,或者说故意没有确定下来。 那便是河道的关税,由谁来收取的问题。不同的州郡情况不同,不可一概而论。 令方重勇感觉诧异的是,大唐境内收河道关税,居然多半是所在地方州郡来办这件事。 其实这也很好理解,因为如果是由水部与都水监来管这些事,则很容易跟地方州郡的民政产生严重冲突。而且中央直属,不可能派遣很多人去外放做事。 举个例子,顾况是看管数百顷红莲稻田的屯监,整个夔州,就他一个人是中央直辖官员,其他人在田里劳作,都是佃户而已!根本就没有朝廷编制的!包括那些管理农田的小吏也是一样。 再比如说夔州,如果由中央直属机构收关税,哪怕人员没有问题,也会极大削弱本地财力。 因为夔州府除了关税是最大头外,实在是没有多少其他进项了,关税的总额远远高于地方所收取的租庸调!也比商税多了几乎一个数量级! 到时候这些关卡会不会喧宾夺主呢?会不会造成地方财政的混乱呢?会不会被地方官府所抵制和掣肘呢? 答案是不言而喻的,肯定避免不了。朝廷的选择也很现实,怎么好管怎么管。 不把收河道关税的事情算上的话,这是一套完整的水运管理制度,而且还将水运管理提到法律的高度,全面实行以安全为主题的水运管理。 有些已经精细到跟方重勇前世差不多的程度。 比如说船家在开航前或航行中,必须随时对船只进行安全检查,保证船体密不渗水。如有渗水,应及时排除,避免造成航行事故,确保船只维持良好的适航状态。 再比如说,舟船停泊后,必须设置标识,以便来往船只及旅客识别。船只和竹筏在航行途中,要相互避让,在急流和险滩处如上下两船会遇,上水船要主动避让下水船,尤其是险滩激流显著的长江更要严格执行,避免抢行发生事故。 如果没有遵守上述规定,船家将会受到“笞五十”的处罚。 所有的规定都异常详细。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唐朝中枢的策略是很好的,安排也不是不巧妙,只是……人手好像不太够,制定的政策,无法真正落实到位。河道内船只倾覆与沉没的现象依然频繁出现,比比皆是。 因为负责执行“水务”的都水监,全国总共带编制的官员加在一起,也不到四百人,确切的说,是362人。 就这,还包括了部门头头,主簿文员这样的角色,真正能下基层干事的就更少了。 可大唐偌大的领土中,河道又何止百条!如果只指望这些人做事,处理那些繁杂的事务,那么哪怕他们从天亮忙到天黑,不睡觉不吃饭也干不完! 因此,河段所在的地方州郡,就承担起了“协助”管理河道的任务。换言之,都水监根本不下基层,只是定期听取地方州郡的“汇报”。 都水监的人,都是部署在关键节点城池,在那里办公。比如说江陵、扬州、洛阳这样的大城。 具体到夔州这里,就根本没有都水监的官员在管理,都是“全权委托”给了夔州府衙。谁让府城就在夔州江关旁边呢,郑叔清不吭声,谁敢把手伸过来管? 负责缉私、拦截江面船只的任务,都是杨若虚和他麾下那些团结兵在“兼任”,除了杨若虚挂着军职外,其他人都是“临时工”,而且这种活计辛苦不说,也没什么油水可捞,平日里经常是三天打渔两天晒网。 只要没有船只冲关逃税,大船倾覆阻塞航道,他们一般不会出动。 这天一大早,杨若虚就在夔州城外渡口张贴告示,让手下的人敲锣打鼓,然后封锁了夔州江关!不许任何船只通过! 张贴告示的木板上,贴着一张大纸,上面写着: 朝廷新规,为保证水道安全,避免船只倾覆或者搁浅,只有指定船型与指定运载量的船只可以通关! 详情请去府衙门前询问! 若是有人强行闯关,则以盗匪论处。 看到这个告示,跑船的客商全都傻眼了。夔州商埠确实是可以囤积货物,但不能说总在这里呆着吧,要是不能按时通关,后果说大不大,说小那是真不小。 陆陆续续有客商前往府衙,却发现府衙门前已经堆满了人。 府衙外的墙上贴着好多告示,一堆人挤在那里看,好多后来的人根本就挤不进去。 “蜀江水流湍急,船只容易倾覆,更容易搁浅阻塞航道。朝廷新政,自即日起,通过江关的漕船,必须统一规制,由夔州江关颁发统一的通关证书。一船一证,无证者不得过关。” “急送货物过关者,每一艘船,须质押五百贯,若下次通关定制新船,则可凭通关许可,将质押款项赎回。若一年之内不再通关,则到期后来夔州府衙将其赎回。 或可将船上货物全部卸下,空船过关,货物以漂没论处。也可先将货物卸船,待新船造好后换船过关。” “夔州府城周边有船坞可造船,为保证先来后到秩序井然,须先到府衙办理过关文书,并领取号牌,再以此文书与号牌,去船坞定制标准漕船。船坞则按顺序造船,违者府衙将取缔其营造资格。若有商贾私自造船再来申请通关文书,则本府不予下发。” “本关设立红名制度,强行通关者,在夔州城内作奸犯科者,私自造船或伪造过关文书企图蒙混过关者,一经查实,永久取消过关资格。” 这哪里是新规啊,这是红果果的强买强卖啊! “狗官横征暴敛,我们去开船,跟他们拼了。我就不信他们拦得住所有人!” 一个穿着绿色锦袍的壮汉,举起一只手高声喊道。忽然,远处射来一箭,直接将他的喉咙射穿! “还有敢闹事的,他就是榜样!” 身材魁梧,一身皮甲的王忠嗣从府衙门内走出,还保持着射箭的姿势,拿着角弓没有放下。身后十几个身披重甲的府兵,列阵待敌。 第11章 李隆基的烦恼 王忠嗣带着十几个武装到牙齿的府兵出场后,瞬间就把那些围观群众给镇住了。众商贾和他们的随从开始慢慢散去,夔州江关改制的消息开始在城中发酵,眼看大乱将起的夔州府城,又逐渐归于平静。 走南闯北的商贾,缺少眼力劲的凤毛麟角,看这架势就知道事情短期内无法更改。 假如说只是城中的团结兵出来整顿秩序,那么江关的改制,很可能还只是夔州刺史郑叔清一人“突发奇想”。 但如果披甲的府兵也来镇场子,背后的意义一定不同寻常。因为军府与地方州府,本质上是互相独立,互不统属的。夔州府衙可以调动团结兵,却无法直接调动府兵。 于是财大气粗的商贾,直接选择办理通关文书,拿号牌,去夔州本地的船坞定制“标准船”,将原有的旧船停在岸边渡口,等待着情况的变化。 也有很多商贾不信邪,直接缴纳了五百贯的“保证金”,离开夔州。这些商贾背后都有世家或者宗室子弟作为后台,他们就不信郑叔清可以只手遮天。现在交的五百贯,到时候夔州府衙要连本带利吐出来! 还有很多小商贾互相串联,打听彼此的最终目的地,选择凑钱“拼船”,几家一起买一艘大的“标准船”,过了江关之后再来决定利益分配。 情况并不如郑叔清之前预料的那样天翻地覆,绝大多数商贾,还是选择暂时偃旗息鼓认怂,至于他们还有没有什么后招,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没错,郑叔清的要求看上去很离谱,但与商贾们所获得的利润相比,也就那么回事了。三峡这一段长江高低落差不小,每年都有不少船只倾覆沉没。夔州江关这边的要求,倒也不完全是无理取闹,胡乱摊派。 统一漕船,便可以统一关税标准,更是方便恒定货物重量,对商贾也好,对于夔州江关的税吏也好,都是简化了流程。 换船,再贵也就一锤子买卖,关税并没有涨。 货物两百斤以下,依旧是不收税;两百斤以上,按比例收税,跟之前没有太大区别。 要说变化,也不是没有,现在还谈不上好坏,只是比从前更加精细。 新颁布的税令要求,没超过标准吃水线的,按整船收取关税,无论有没有装满,哪怕是空船也一样。 超过吃水线的,按刻度收费,这个刻度是刻在标准船船舷上的,实际上就是算货物重量,与曹冲称象的道理一样。 不收货税的小船,船上货重不能超过两百斤,旅客人数,包括船夫在内,不能超过五人,按人头收税。 也就是说,以后能过夔州江关的船,就三种。 第一种是朝廷管辖与运营的官船与漕船,这种一直都不收税,可以直接过。 第二种是载重极小的私人舟船,基本上没有载货功能,按人头收税。 第三种是商贾运货的标准漕船,关税按货物重量收,不收人头税。但定税时,船员包括旅客,必须全员在船上。 其他的船,一律不许过夔州江关,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强行闯关就是水匪。 一时之间,消息从夔州府城迅速发散,数不清的信件,如同雪片一般飞向千里之外的长安城。一场新的博弈,正在酝酿之中。 …… “来来来,喝茶喝茶。试试这个义兴阳羡茶。” 刚刚入夜,莲花池别院的书房内,郑叔清亲自给方重勇煮茶,手法娴熟,显然不是第一次操作。 那张略微显老的长脸上,如同长了花一般。 “一日就收上来五万贯,这钱真是跟长了翅膀一样,都堆在府库我还怕被人给偷了。要是有这速度,这個月便能交差了。啧啧,你是怎么想到这一招的?” 郑叔清一边掰茶饼,一边兴奋的询问道。 不服不行,方有德家这逆子真是恐怖如斯! “郑使君,你这手艺不太行啊,还是你家侍女煮的茶比较好。” 方重勇一脸自得的揶揄道。 “无妨无妨,这就换掉。” 郑叔清一点都不介意对方言语打脸。只要能像这种速度捞钱,方重勇打他左脸,他还可以把右边脸伸过去让对方打。一直打到方重勇心满意足为止。 “来人啊,都撤了,把茶煮好了端过来。” 郑叔清一声令下,几个貌美侍女走过来轻巧的将桌案全部收拾干净了。 “送去长安的公文写了么?” 方重勇正色询问道,一点都不跟郑叔清讲客气。如今两人的关系彻底调转,不知不觉当中,他已经成为主导的那个人。更可怕的是,郑叔清对此居然全盘接受! “写了写了,小郎君请过目。” 郑叔清将他今日写好的公文交给方重勇查看。 只见郑叔清在公文中对朝廷诉苦,说夔州段江流湍急,许多奸诈商贾用大船巨船满载货物,导致船只与江中搁浅,淤塞航道。夔州江关时常需要派人去营救落水人员,打捞堵塞航道的沉船,每年耗费不知凡几,又无法找朝廷报销费用,影响夔州本地民生。 若是能统一漕船,一来可以最大限度避免船只因为超重或超规格而倾覆,二来可以减少夔州江关所属官吏的劳力,加快通关的时间,三来便于纠察违禁物品,按图索骥。 希望朝廷可以将正式的批文批复下来。 公文上就只说了这么多,至于必须强制购买夔州产标准漕船,强行过关要缴纳一年以后才能退还的保证金等等,一个字都没有提。 其他两点都好说,第三点,主要是因为办理通关凭证的时候,需要填报船主的信息,这样一旦查出违禁品,便可以迅速查找线索,方便侦缉。 看到该写的内容都写了,方重勇这才将公文递给郑叔清道:“此策也是逼不得已,未必可以持续很久。如果朝廷没有下旨,那么使君便可以借此脱离苦海。若是朝廷下旨,则使君必将被贬斥,而且是要回京述职,或有牢狱之灾。” 方重勇语气沉重的说道。 “如今之计,为之奈何?” 郑叔清问了一句汉高祖刘邦的口头禅。 “先将夔州船商送来的五万贯,连夜送到巫山县,然后让王忠嗣押运这批财帛前往长安,在公文中加这么一句就行了。” 方重勇抛出自己的杀手锏。 沉吟片刻,郑叔清叹息道:“送钱是应该的,只是不能王忠嗣去送。这样吧,我让杨若虚带着亲信押运这批财帛到扬州,走都水监的路子入长安。如今都水监在李相的掌控之下,无碍。 至于这其间夔州无人值守,让王忠嗣调府兵来府城也行。” 郑叔清拒绝了让王忠嗣押运的建议,却也认为赶紧把这五万税款送回长安给李隆基,是大事不能耽搁。 郑叔清可以请王忠嗣来夔州府城看场子,因为这本身就是王忠嗣的义务之一。 唐代军府除了训练府兵外,还有保护所在州县安全(不是日常治安),应付突发军情民情的任务。虽然这种情况不常见,但是却又在章程中写得明明白白。 这就跟隋朝“总管府”制度一样,管理府兵,也负责州郡安全。 然而,若是命王忠嗣押运五万贯财帛,那就是郑叔清的政治立场发生改变,这是非常严重的政治错误!王忠嗣日夜思念回长安当然不会拒绝,府兵押送税款,勉强也说得过去,可是李林甫会怎么想,那可就不好说了。 方重勇在政治上还是嫩了点,不懂得这些弯弯绕绕。郑叔清是官场老油条,不可能不知道这些。 “如此也好吧,使君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方重勇喝了一口侍女端上来的茶,不得不说,比夔州本地茶要好喝一些。自己现在是座上宾,待遇节节攀升。 “还有事?还有什么事?” 郑叔清一愣,他都已经打算躺着收钱了,怎么还可能出事呢? “使君,那些商贾,背后都是站着大世家与宗室子弟。使君本身就是出自大家,难道你就没有感觉么?” 听到这话,郑叔清若有所思,面色渐渐冷峻下来。 方重勇说得不错,这些商贾,大部分都是各大世家、勋贵、宗室站在前台的“手套”。 平时需要他们出来赚钱。 关键时刻,需要他们出来顶罪。 高贵的世家老爷,那都是诗书礼传家的,怎么能沾染铜臭呢? 虽然这些世家老爷们不可能从事赚钱有关的贱业,但若是有人为难他赚钱,断了他的财路,那这些人也会站出来搞事情的。 所谓无风不起浪,政治的问题,也未必一定需要政治手段来解决。这方面郑叔清可谓是见过不少大风大浪了。 “你有何良策?难道要我动用家里的关系么?” 郑叔清沉声问道。 他确实可以动用家里的关系去摆平这件事,只是要付出的利益,会大到不可想象,或者说他这辈子都很难翻身了! “四个字,众志成城!” 方重勇站起身,用他那特有的童音,斩钉截铁的说道。 “那要如何众志成城呢?” 郑叔清一脸疑惑看着方重勇问道。很难想象,堂堂一州刺史的他,居然被一个黄口小儿牵着鼻子走。 “夔州江关定新规则,过关的漕船大规模换船已经是必然。岸边船坞要不要招人?卸货的渡口需不需要招人?停留夔州的商贾与他们的仆从,要不要吃饭住店?这些营生需不需要人? 有了这么多生计,夔州百姓是会过得更好,还是过得更差?如果有外来人在渡口闹事,那他们是应该站在使君身后撑腰,还是帮着外人破坏夔州府蒸蒸日上的各类营生? 答案不是很明白了么?” 恍惚之间,郑叔清好像看到李林甫在自己面前训话一般。这位刺史喃喃自语道:“借助你父之恩荫,他日伱必为宰相。” …… 长安,大明宫,紫宸殿内。大唐天子李隆基,正扶着额头,看着大殿内几人合抱的朱红色柱子发呆,国事的纷纷扰扰,家事的喋喋不休,只让他想逃离这个让他窒息的皇宫。 本来,他宠爱的武惠妃,就一直在吹枕边风,说什么要立寿王李琩为太子。只是现在已经有了一个太子叫李瑛,怎么能再立一个太子呢? 更别说李瑛已经当了二十年的太子了。 朝堂也不省心,裴耀卿被换下,李林甫顶替了他的位置成为侍中,三相格局里面,还缺一个宰相。李隆基有心想提拔幽州节度使张守珪回朝担任同中书门下三品,但是遭到了张九龄的激烈反对。 新任河西节度使崔希逸,向朝廷上奏,说上一任河西节度使牛仙客政务通达,河西藩镇在他的管理下府库充盈,军备齐整,此人有宰辅之才。希望朝廷可以将其提拔重用。 此时牛仙客已经去朔方担任朔方行军大总管了。 看到崔希逸的上书,李隆基非常大方,直接提出,要调牛仙客回京城,担任六部尚书。其实是想观察一下牛仙客,如果合适,直接顶到相位上去。 但是这个任命,同样遭到张九龄的激烈反对。 张九龄的理由是:牛仙客只是熟悉河西事务,并不一定能胜任宰相。其人是在河西从小吏做起一步步升上来的,他的能力,只能在河西发光发热,一旦到京城就施展不开了。 这是一句实在话,也是政务经验极为丰富的老油条才能说出来的实在话。 李隆基勉强同意了张九龄的建议,但是内心非常恼火。 皇帝,总是希望大权独揽,自己说什么就是什么!哪里轮得到一个臣子整天告诉自己这也不行,那也不要,成何体统! 今日,李隆基在紫宸殿就在考虑,要不要把张九龄换掉,换上来一个听话的,甚至……就让李林甫先单独干一下宰相试试,如果好用的话,那以后就不必每过三四年换一波宰相了。 在李隆基看来,其实跟这些臣子们打交道是很累的。要熟悉这些人的脾气,要善于利用这些人做事,还要能驾驭住这些人不让他们胡搞,不让他们老是做不合自己这个皇帝心意的事情。 “圣人,夔州刺史郑叔清,命人送来了价值五万贯的财货,还有加急公文一份。” 年近五十的高力士轻轻走进紫宸宫,来到李隆基身边低声说道,将手里的公文交给对方。 如今的李隆基已经开始怠政,加急送来的公文,如果是直送宫中,都是高力士先看,觉得有价值,才转交给李隆基。至于走朝廷渠道的公文,则是由三省六部处理后再呈上来。顾况那个红莲稻的公文,已经送来好几天,早就被处理完毕,李隆基都不知道顾况在公文里说了些什么。 “郑叔清确有治理之才,张相公老了。” 看完加急公文,李隆基叹了口气,对高力士说道:“力士,你替朕写一封诏书,派人送去给郑叔清,问问他能不能多帮朕弄点钱。明年上元节,朕想好好庆祝一下。” “圣人请放心。”高力士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说道。 第12章 暗流涌动 长安是大唐的销金窟,各地的好东西,都是变着法子往长安送。于是这里的消费水平,比其他大城要高了不止一截,商品货币化的程度高的吓人。 一万贯在别处可以说是天文数字,在长安,那就不一定了。真花起来不要一年就能挥霍完。 而平康坊,则是大唐合法的“红灯区”,销金窟中的销金窟。 它的西北角为皇城所在,每天大唐的各类重要政令便是从这里发出,说不定某些喜欢娱乐的官员下朝之后便会径直去往平康坊。 平康坊的出名不光是因为它是秦楼楚馆的聚集地,风流名士扎堆存在。更是因为这里的夜夜笙歌给无数才子带来了创作灵感,无数唐诗名篇都是在这里写下来的。 《开元天宝遗事》记载:“长安有平康坊,妓女所居之地,京都侠少萃集于此,兼每年新进士,以红牋名纸游谒其中。”故时人称此处为“风流薮泽”之地。 其正北方的邻坊为崇仁坊,此坊是唐代众多等着授官的人,也就是那些通过科举等途径获得当官资格,等待相应官职出现空缺的人。 类似于方重勇前世“候补干部”的聚集地。 按道理说,出入平康坊这里的应该都是文人墨客、歌姬胡女。 但出人意料的是,李林甫的官邸,居然就在这种鱼龙混杂之地,堂而皇之的存在,一点都不觉得尴尬。 或许是李林甫深谙“最直白的忠心,便是不遮不掩”,所以李隆基对此不但不介意,反而认为李林甫是“真性情”。 而此时此刻,五十出头,看上去很是文雅的李林甫,则是在自己官邸的一间不起眼的小书房里,查看各种卷宗。身上所穿的袍子,正是从夔州进献而来的细密麻衣。 还有一位四十多岁便满脸沧桑的中年人,穿着不起眼的灰布袍子,伪装成一个落魄文士,在李林甫跟前伺候着。他叫王鉷,与方有德一样,乃是监察御史,只不过是负责京畿地区的监察,权力比当初的方有德大了不少。 他与李林甫相见,也异常低调,出门连锦袍都不敢穿。 “王鉷啊,夔州的事情,正是如火如荼,很多非议。此事你怎么看呢?” 李林甫将卷宗放下,笑眯眯的问道,语气很是亲切热络。 他所指的,就是郑叔清要改制夔州江关,统一漕船规格的事情。如今这件事捅了马蜂窝,由于李林甫现在是管着都水监的,因为很多人都向他施压,要求李林甫妥善解决此事。 夔州江关不通,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蜀地的很多特产,都是沿着长江转运到扬州,然后从扬州走运河到洛阳,再从洛阳转运到长安的。 从路线上说合理么? 一点都不合理,但又是必须的,因为长安才是大唐的首都,皇帝所在的地方。一切的不合理,在这个理由面前,都必须变得合理! 夔州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的,李隆基到现在居然完全没有吭声,没有说罢免郑叔清的官位,也没有说不管这些事。真要说起来,他的态度就是典型的“已读不回”。 “在下不知,请左相示下。” 王鉷一脸谦虚说道,根本就不敢造次。 “你自诩理财之能满朝无人能出其右,难道就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么?” 李林甫脸上依旧带着笑容,只是看上去有些渗人。他一边摸着自己的八字胡,一边若有所思的模样。 “左相,如今很多人私下里议论纷纷,说郑叔清胆大妄为,应该将其罢免,带回长安由大理寺审理……某认为左相也应该壮士断腕,以显示左相的决心。” 王鉷讪笑解释道,却见李林甫不耐烦的摆了摆右手,示意对方闭嘴。 “本相不是问你郑叔清要如何处置,而是问你夔州之策如何?你难道不知道现在查办郑叔清,就是在打本相的脸么?你还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李林甫已经很有些不悦,甚至习惯性的笑容都收敛起来了。 王鉷知道自己虽然是由亲戚杨慎矜推荐的,但他的后台却不是杨慎矜,而是李林甫。杨慎矜自以为是,对他很无礼,只是表面原因,深层次的原因,便是王鉷知道只有李林甫会来事,杨慎矜不是干大事的料! “属下失言了,失言了……” 王鉷额头上冒出冷汗,虽然李林甫的语气很平淡,他却能从对方身上感觉到一股令人窒息的压力。 “回左相,夔州这個事情,在下看不明白啊。” 看到李林甫没什么特别的表示,王鉷很是诚恳的说道。 “去吧,此事到此为止,御史台不要查了。如果有人施压的话,伱就把话题转到都水监这边,让都水监来查。” 李林甫将卷宗放下,似乎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看得王鉷有点迷糊。他之前说了郑叔清不少坏话,希望李林甫能够“断臂求生”,将郑叔清查办后平息此事。但看得出来,李林甫似乎对此并不在意的样子。 王鉷有些不放心。 类似的事情看上去是小事,但任何小事,在大唐的政治环境中都是经不起发酵的。小事不小心就能酝酿出大事。从权术的角度看,王鉷的看法不可谓不精准。 除了他不太了解李隆基的想法以外。 王鉷一脸闷闷不乐的离开了平康坊,他走了以后,李林甫亲自将夔州那边整顿江关,统一漕船规格的内容一字不漏的写成奏章。 他要用这个新得手的武器,引张九龄出手,然后让李隆基对张九龄感到厌恶与疏远,为张九龄最终罢相做准备。 “只要没人干扰,三十万贯,也就一个月的事情吧。” 李林甫忍不住叹息道。 夔州那边实在是太能折腾了,那些制定标准,凭证准入的办法,简直让人击节叫好!他从政多年,已经很久没见过这种让他眼前一亮的策略了。 很多朝臣认为郑叔清是在无理取闹,只有李林甫看出了其中的巨大利益。夔州那边的经验,其实是可以在运河推而广之的。当然了,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他懒得去做。 李隆基这个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创造一个可以给自己好好享受的国家和都城。其他的,不重要。 李林甫已经把李隆基给看透了! 只是,为什么方有德那种顽固不化之人,能生出这么骨骼特异的神童儿子来呢? 这个问题李林甫没事的时候揣摩了很久都是无解。 “神童么?不知道比之李泌如何?” 很久之后,李林甫看着纸上洋洋洒洒的通关条例,一边思索一边喃喃自语。 对付张九龄,还差最后一击! 先用这份奏疏,给他棺材上先钉上一颗钉子吧。 李林甫不无得意的想道。 …… 长安发生的事情,方重勇并不知道,但他知道,夔州已经开始忙碌起来了。 沿岸的船坞,已经满负荷运作,昼夜不停的开工,还在不断在夔州府城内招人。 一个又一个订单纷至沓来,甚至还有一口气下单十艘漕船的狗大户!那些不能通过江关的商贾也没闲着,他们把货物卸船,在夔州渡口停放。然后从上下游运输造船用的圆木,铁钉等必须品。 漕船普遍采用了钉榫接合技术,对铁料的需求量不小。很多商人暂时无法通关,又不想闲着,便成为了夔州众多船厂的供应商。除了某些心怀不轨的商贾以外,其他商贾很快便从中察觉到了不小的商机。 由此而带来的巨大人口流动,又带动了夔州府城各行各业的兴旺。 夔州城内有人在商议要不要给郑叔清建一座生祠,以表彰其发展夔州事业的功绩。 这天中午,艳阳高照,太阳颇为毒辣。方来鹊给方重勇打着竹伞,二人来到江岸边查看造船进度。如今每天都有漕船交付,江关通行秩序井然,情况远比郑叔清事前估计的要顺利。 “郎君,我们每天去府衙的公食吃饭,会不会不太好啊。” 方来鹊有些迟疑的问道。 “公食”就是官府的食堂,唐代历来都有官员与吏员在办公地点附近吃工作餐的习惯,由各衙门出钱负责自己衙门内人员的伙食,类似方重勇前世的机关食堂。 夔州府衙的公食,不仅不收费,而且伙食还很好! 毕竟,郑叔清有时候也会去吃饭的,要是把这位自幼锦衣玉食的刺史大人给恶心到了,那岂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么? “有人说闲话?” 方重勇微微皱眉问道,他就知道自己做的事情肯定会得罪人。 一个八九岁的孩子,成为了郑刺史身边的红人,甚至刺史本人都对其毕恭毕敬的,试问那些胥吏又怎么可能不在背后嚼舌根呢?防人之口甚于防川,类似的事情,应该会伴随他一生。 不遭人妒是庸才! 真正想清静,那只能做一条无欲无求的咸鱼。 方来鹊点点头道:“他们都说郎君是妖怪。” “呵呵,那些都是庸人,都是在嫉妒我的才华。” 方重勇冷笑道。 正在这时,他就看到郑叔清在两个仆从的陪同下,喜笑颜开的走了过来。 “使君似乎有喜事啊。” 方重勇微笑行礼问道。 “那可不是有喜事么。” 郑叔清摸了摸自己的长须,随即对着身边两个下仆摆了摆手,让两人离开不要在这里碍事。 “你看这是什么?” 郑叔清将一封厚厚的书信交给方重勇阅览。 “李……圣人是不是太看得起使君了?我们弄到三十万贯已经很不易了,他居然还想多要钱?一下子开口多要十万贯?我们就是铸钱也补不上窟窿啊!” 方重勇差点就把信直接摔地上了! 脸呢!踏马李隆基还要不要脸!狗x的! 方重勇忍不住都要爆粗口了!他为了搞钱,那真是绞尽脑汁了,结果皇帝一开口就是十万贯。 呵呵,别说十万贯了,方重勇连十贯都不想多给! 忽然,他想起李隆基似乎是一位堂而皇之霸占了儿媳,风一样的男子。 呃,既然是这样,那没事了,多要钱应该只是基操而已,就这样吧。 方重勇的道德底线非常灵活,在刀架脖子的情况下,要多低的底线都可以考虑一下。 毕竟,在李隆基眼里,所有的臣子都是飞鹰走狗。找走狗多要点钱怎么了?有什么问题么? 走狗还敢不听话? “使君,圣人需要更多财帛,我现在已经捉襟见肘了,你为什么还喜笑颜开呢?” 方重勇很是无语的问道。 “嘿,这你就不懂了吧。圣人开了这个口,就意味着我们在夔州做的事情,他不介意,甚至还很欣赏!要是把这件事办妥了,那后面升迁的事情,不就是明摆着了么? 当然了,本官以后升官了,你要考科举,那不也轻而易举么?” 郑叔清一脸得意说道。这件事可谓是绝处逢生,当初那三十万贯,对他来说简直是泰山压顶一般!没想到短短十几天,就完全将局面扭转了过来,如今那些“抵押金”外加船商送来的“捐赠”,已经超过十万贯。 这在从前,是难以想象的。 “使君大人,您还高兴得太早了,暴风骤雨,正在酝酿之中,要早做防备才是啊。” 方重勇无奈叹息道,这位刺史大人真的很有乐观主义情绪。 打牌的时候,先赢的是纸,后赢的才是钱。半场开香槟的教训,早就不是什么江湖传说了。 “防备?防备什么?本官之前一直担心天子的态度,如今确认了天子的态度,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郑叔清大包大揽的说道。李隆基这个人,越是群臣反对,他越是会坚持。 “使君大人,难道您不觉得,我们挡了很多人的财路么?” 方重勇无可奈何的问道,他怕自己再不说,真要出大事。 “能出什么事?” 郑叔清疑惑问道,并没有怎么放在心上。 “蜀地没什么山匪水匪,但也不是没有亡命之徒吧。我是说假如啊,假如说有一支水匪,趁着我们不备,一家一家的将沿岸的船坞全部烧毁,使君说要怎么办?” 怎么办? 郑叔清还真没想过,城里常备的,只有五十个团结兵啊!沿岸船坞又不是全在夔州府城旁边,只有千日做贼的,哪里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第13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夔州刺史郑叔清,捅了马蜂窝,严重侵害了很多达官贵人的利益。 夔州一地当然不算什么,让他们害怕的是,夔州的通关策略,很可能形成“示范效应”,让别处江关也跟着一起模仿。 各家暗地里操纵的商户,漕船都不少,都私下里进行着大买卖,从粮食布匹,到奴隶贩运,都有他们的份。朝堂上亦是有不少代言人。这些达官贵人们,显然不可能放过郑叔清。 一时间,朝野内外,奏疏如同雪片般送到中书省。 唐代前期政治总体上比较开明,并不堵塞言路,也不实行文字狱。 低级官员层层上报后对皇帝上奏的例子比比皆是,并且还有在关键时刻站队成功并获得越级提拔的案例。 这些疏奏,大体上分为两种意见。 第一种认为,郑叔清胆大妄为,无视朝廷法纪,应该将其撤职查办以儆效尤。待查办之后,再来审理其罪责。夔州江关敛财扰民之策,应该立即废除,以正本清源。 还有一种意见认为,郑叔清确实是要查办,但他颁布的江关“新政”,却是朝廷信誉在背书的。如今已经实行了大半个月有余,难道立即将其废除?这难道不是朝令夕改? 朝廷法度的威严何在? 将来若是推行类似新政,利益受损的人又叫唤了,那是不是也要把新政也废除? 哪怕夔州江关的政令不合理,也要运作个半年再说,看看具体效果如何,得失如何。不能任凭某些人鼓噪一下,就把政令废除。 这个口子开了,比郑叔清现在办的事情还危险百倍。 反正,群情激奋之下,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应该将郑叔清撤职查办,押送到长安之后再来定罪。 当然了,一样米养百样人,大唐官员那么多,总是不会缺异类的。 在这些喊打喊杀的疏奏当中,就夹着一份“鹤立鸡群”的另类文章。 太子正字(类似于方重勇前世国家图书馆副馆长)刘晏,上书赞扬郑叔清有理财之能,且夔州江关之策,可以套用到扬州到洛阳段的运河漕运上,减少因为漕船规格过大而导致倾覆或搁浅,造成运河航道堵塞的问题。 言外之意,郑叔清不仅不应该查办,而且还要擢升,并且将其经验推而广之。 当然了,刘晏一個中枢小官,整天编撰文书的,也没人在乎他说什么。这封疏奏被淹没在鼓噪声中毫不起眼。 别人都以为李隆基装聋作哑,对这些疏奏看都不会看。 谁知道刘宴的奏章送上去以后,还没过多久,李隆基就下令让中书省拟了一份调令,将刘晏踢出了长安,命其到河东道绛州夏县担任县令。 一时间,众臣们从宰相到跑腿的,都看不懂李隆基这个操作是什么意思。 这究竟是明升暗降呢,还是官员提拔以前外放历练呢?似乎两种情况都有可能。 太子正字虽然没什么实权,却是“清贵”之官,留在中枢很容易被提拔为黄门侍郎一类的官职,成为皇帝身边的近臣。 县令的品级虽然高,却是地方官,这明摆着是明升暗降了。 可唐代提拔重用官员,往往又需要到地方上外放的经历。郑叔清被喊打喊杀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因为他就是京官外放,任期满了就要回长安述职。以目前得知的政绩看,极有可能被提拔为户部员外郎,手握实权。 他上去了,定然就有人上不去,合力把这个人拦在长安外面,这便是朝堂上不能说的秘密。 这天,李隆基在紫宸殿内,召集李林甫与张九龄两位宰相议事,讨论的正是夔州江关擅自改制的事情。紫宸殿并非是正殿,它从前是皇帝与大臣们聊家常说私密话的地方,不需要什么礼制,也不需要穿朝服。 开元二十一年以后,李隆基就很少在正殿含元殿开朝会了,除非是过节庆典,才会偶尔去一下。一般处理朝政,都是在紫宸殿内,这里规矩最少,君臣之间也最随意,比较符合李隆基的喜好。 “夔州之事,关系到蜀地漕运,二位相公以为如何?” 李隆基一边捏着自己手上酸胀的虎口,一边漫不经心的问道。他昨日打了一下午马球,现在双手虎口都在疼痛。 无论年轻的时候是多么技术娴熟,保养身体又是多么上心,李隆基也不得不承认,岁月不饶人,他早已不复当年之血气了。 “无论郑叔清所作所为是为何,朝廷都不能助长这种气焰。微臣建议,将其押解到长安,由大理寺审讯再行定夺。” 皮肤黝黑,胡须头发已然花白的张九龄,双手拢袖对着李隆基行了一礼说道。 “嗯,那江关之策如何?” 李隆基平淡问道,心里似乎想着别的事情。 “新年休沐之前,各地都要汇报这一年本地民情与收入。那时候,便可以将此策废除。如今很多人已经听从了郑叔清的安排,更换了漕船。若是中枢废除通关新法,只怕那些人亦是心中愤愤不平,难免生出事端。请圣人裁决。” 张九龄亦是有条不紊的说道。 他想得很清楚,这件事已经变成了烂账,如今群情激奋之下,做得越多越错。不如把郑叔清交出来平息争论。人亡政息,郑叔清不在夔州了,争议颇大的夔州江关新政,必然也无法维持。 到时候,让时间把这一出闹剧冲淡即可,朝廷不必做多余的事情。 “哥奴,你怎么说?” 哥奴是李林甫的小名,从称呼上就看得出来,如今李林甫已经比张九龄要得李隆基的信任与亲近。 “夔州江关之策,可以在运河河道推而广之,至于郑叔清如何,微臣无法评置,一切由圣人定夺。这是微臣整理的夔州江关新政,请圣人过目。” 李林甫双手将奏疏交给高力士,李隆基让高力士假模假样的阅览了一番。实际上,他们早就知道夔州江关发生了什么,现在的一切都是在走过场。 皇帝虽然富有四海,但可以直接使用的钱,却未必有外人想象那么多。 前几年的时候,李隆基遇到大唐首富王氏兄弟,直言王氏的钱财比他还多,这并不是一句自谦的话,而是实实在在的诉苦。 国库的钱,要走户部的账目,不是李隆基想怎么用就能怎么用的。 李隆基内库的钱,来自各地的进献的贡品,还有打仗上缴的战利品等等。很多东西并不是钱,不能直接使用,特别是其中不少东西还不好直接脱手变现。 比如说王羲之的墨宝,贵不贵重?那肯定是无价之宝。 但李隆基要是想卖,谁能买得起,谁又真的不怕死敢买? 类似这样的东西,李隆基还有很多,他有时候觉得自己像是个抱着金饭碗要饭的乞丐。 因此,夔州江关的那四十万贯,或许国库不看在眼里,但对于李隆基来说,就是他今年和明年的零花钱了!国家怎么怎么样,边关怎么怎么样,那又如何? 国家富强了,也得让他这个皇帝感受得到才行啊!边关打了胜仗,他不一定能直观感受到,那股新鲜劲过了就没了,李隆基本人也不可能去边关巡视。 但是手里要是有四十万贯钱,能够想怎么花就怎么花的话,那日子可就滋润了啊! 李隆基觉得,张九龄与满朝大臣喊打喊杀的要把郑叔清给办了,这不是给他这个皇帝添堵么? 把郑叔清办了,谁来给自己捞钱? “力士,你以为夔州江关之策如何?” 李隆基不动声色的暗示道,这是他习惯的套路,让高力士出来代替自己说话。事情成了是自己的,败了是高力士的。 高力士会意,慢条斯理的说道:“时日尚短,难以判断。不如等明年上元节后再议。若是查办郑叔清,难免人亡政息,极为不妥。” 张九龄和李林甫都知道是怎么回事,高力士本身没有什么意见,他的意见就是李隆基的意见! “既然如此,请圣人下诏书,平息朝野争论。” 张九龄对着李隆基行礼说道,他其实不太在意这件事,在最近暗流涌动的长安城内,这是一件最不起眼的政务了。如今风暴渐渐在形成,不知道多久会变成狂风暴雨。 张九龄整日忧心忡忡,完全没有精力顾得上夔州的“鸡毛蒜皮”。 李隆基所宠爱的武惠妃,一直在酝酿废掉太子李瑛!而李隆基虽然极为宠爱武惠妃之子李琩,但确实暂时没有废太子的打算。 武惠妃如此动作,不由得让人想起了当初那个武媚娘,没错,武媚娘正是这位武惠妃的姑奶奶。太子李瑛也很惧怕武惠妃得手,武氏一贯的优良传统,不说也罢。唐代女子干政层出不穷,从武媚娘开始,后面又有韦氏,太平公主,真是把人神经都搞麻了。 李隆基越是宠爱李琩,就让李瑛等人越是不满与惧怕。 张九龄已经听说了某些宫里的事情,但他作为力保太子李瑛,劝说李隆基不要废太子的“支持者”,也不确定李瑛等人到底在谋划着什么。 “哥奴,这件事你去办吧。给郑叔清加一个朝议郎的官职。” 李隆基很是随意的说道。 郑叔清给自己送来了五万贯,在他眼里就是好狗……好官。既然是好官,那就要赏。朝议郎正六品上的散官,而夔州是中州,刺史为正四品,给个正六品散官很合适。 “圣人,郑叔清在夔州破坏朝廷法度,给他加官不妥啊。” 张九龄站出来的阻止道。不管夔州的事情也就罢了,怎么还能给罪魁祸首加官呢? “朕意已决,无须多言。若夔州闹出大乱,朕再治郑叔清的罪即可。” 李隆基一抬手,示意张九龄不要多话。 “微臣这便去办。” 李林甫躬身行礼退下,张九龄无奈也只能跟着退去。待走到宫门前的时候,他气喘吁吁的追上了健步如飞的李林甫,喘着气问道:“左相何不出言劝说圣人?” “我以为郑叔清之策,有利于国,故而不必出言阻止。右相何故有此一说?” 李林甫故作惊讶询问道。 “唉!” 张九龄长叹一声,拂袖而去!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李林甫眼中寒光闪动。 他又不是没有党羽,数量虽然不多,但其实暗中投靠他的人不少。 这一次,他授意那些人,一起对郑叔清喊打喊杀。这样一来,就好像满朝文武都是张九龄的人! 在李隆基看来,这就像是张九龄在对自己逼宫一样,他能同意处置郑叔清才是真见鬼。 但出乎李林甫预料的是,李隆基居然给郑叔清加散官,这个举动很是不同寻常。李林甫一边朝着平康坊走去,一边忍受着身边嬉闹与喧嚣的杂音。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好诗!为我大唐贺!满饮此杯!” 耳边传来狂放文士的祝酒声,李林甫脸上露出讥诮的表情,却又一闪而过。 这些人,都还活在梦里啊!岂不知现在早已不是开元初年的景况了。 李林甫长出了一口气,他已经察觉到,时代变了。没错,属于他李林甫的时代,要来了! …… 为了应对可能的偷袭,听从方重勇的建议,郑叔清派人在夔州城内散布谣言,说有不法外来商贾勾结水匪山匪,企图烧毁破坏夔州江关沿岸的造船船坞,甚至不排除打劫富庶的夔州府城! 一时间,城内人心惶惶,却又群情激奋。 很快,郑叔清便将城内有头有脸的大户代表请入府衙商议大事,没别的要说,直接承认了有人看不惯夔州本地大捞特捞,想破坏现在安定团结的局面! 该怎么办呢。 众人手足无措之际,郑叔清搬出与方重勇连夜商议好的对策,简单概括,就是:用魔法打败魔法! 每个入府城的外地人,都会被本地人暗中盯梢,一旦有不轨举动,就会有人到府衙禀告。郑叔清将府衙,包括渡口在内,划分了十二个“严控区”;城外的船厂,又划分成了十个彼此离得比较远的“巡逻区”,每一家负责一个区。 每一家大户,负责组织住在周边的商户与民户,盯梢,监视,每日汇报异常情况,有突发状况则需要立即向府衙汇报。 刺史麾下的司功、司仓、司户、司田、司兵、司法、司士等七曹参军,分管一摊,有事情分别汇报,最后汇总到郑叔清这里来。当然了,其实还是方重勇亲自操刀,将每日的汇总信息甄别。 他给郑叔清出的主意,就是发动群众,组织群众,让群众参与其中。 城内的团结兵不够用? 那就把整座城的人都变成“团结兵”! 他们不需要千日防贼,只需要防一到两个月就够了。 这个办法得到了本地大户的热烈响应,不断的造船订单给他们带来了不少附带的利益,现在有人想搞事情,他们绝对不答应。 方重勇原以为自己的办法可以吓退那些心怀不轨之人,没想到才实行三天,府城内就有好几个人通风报信,说有一伙人早上从白帝城出发到夔州府城,晚上又返回白帝城。每天都是这样,行迹非常可疑! 第14章 一只脚上岸(上) 有人要在夔州搞事情!而且还是在李隆基给郑叔清加了个朝议郎的散官的消息传开以后。 凭什么?为什么? 郑叔清有点迷糊,弄不明白那些人的脑回路。他不但免罪了(暂时),还被朝廷加官了,为什么有些人就是没眼色呢? 方重勇和郑叔清商议了一下,决定让王忠嗣与杨若虚带兵主动出击,夜袭白帝城! 这话听起来,表面上看荡气回肠,实际上跟拿着铁棒追耗子差不多,乃是无聊到极点的活计。 唐朝初年,白帝城为军事重镇,担负着从巴蜀出兵征服荆襄的重任。 因为它的位置得天独厚,江对岸就是夔州府城与夔州江关,长江的漕运可以提供源源不断的补给。 那时候的白帝城,驻军甚多,以这里为据点辐射四方,岸边停泊的水军战船可谓是遮天蔽日。 但是,随着巴蜀的平定,荆襄的平定,江东的平定,大运河的再次疏通。以巴蜀为起点,扬州为终点的长江漕运路线被激活。夔州府城的发展开始加速,将白帝城远远抛在了后面。 因为没有战事,白帝城的驻军早已撤离,空出来的地盘,变成了文人墨客的旅游景点,无数唐代诗人到白帝城游玩驻足打卡,唐诗中出现的频率极高! 试想如果这里是军事重镇,那些吃饱了撑着的诗人,还能潇洒自在的在军营里到处跑,喝酒写诗么? 如今,白帝城已经被废弃,夔州的驻军,转移到了夔州府城以东的巫山县,并且只剩下一个训练府兵的军府。 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很简单,因为已经没有将领愿意来白帝城(除了被发配贬官的以外)了,山南东道的最西边,也没有什么战事,反倒是漕运火的一塌糊涂! 从大局上来说,大唐的前进方向,唯有西域而已,这个方向主要敌人只有吐蕃。 防守的方向也有两個,一个是幽州的契丹,室韦等部;另一个就是西南与吐蕃接壤的边境,以及正在崛起的南诏。 大唐边疆诸多藩镇,以西边攻略西域的几个实力最为雄厚,防御契丹人的河北藩镇次之,最弱的就是剑南藩镇。 其余地方,除了长安洛阳外,野战兵力几乎都是处于真空状态! 没人在乎白帝城有没有什么白龙!三国时蜀军在此又是如何的布置防御! 如今浮躁的人心,想的都是怎么好好捞钱过日子。 别说是这里了,就是水运枢纽扬州,也没有成建制的唐军。大唐自有国情在此,精兵位于边镇与都城,其他地方,无须正规军驻守。 反倒是安史之乱后,夔州作为军事重镇崛起,白帝城又重获新生,到南宋时更是大放异彩,承受蒙古大军狂攻而屹立不倒。 这些都是后话了。 这次王忠嗣他们要干的事情,就是去废弃了的白帝城里面剿匪。 至于此番出击会不会杀错人……这个问题郑叔清不想去考虑,方重勇更不愿去考虑。 大唐的规矩,就是只讲实力和话语权,终究还是拳头说话。没有实力又没有话语权,死了也白死。 这天夜里,郑叔清领着武装起来的民夫巡视夔州江岸边的城墙,可以看到城内随处可见五人一队,拿着火把正在巡夜的民夫。 方重勇则是城头眺望对岸白帝城边的火光,心里直打鼓的。 他知道那边在杀人! 方重勇觉得,王忠嗣与杨若虚带兵出击白帝城,估计只是剿匪的强度,应该没有意外的。 这种关键时刻,方重勇还发现他居然一点忙都帮不上,纯粹就是一个废物,能保护好自己就不错了。 这让他感觉沮丧,有种局势脱离掌控的无力感。 “来了!” 方来鹊忍不住叫喊了一声,方重勇转过头瞪着他不悦呵斥道:“什么来了。” “杨将军回来了,在用渔火给我发号令呢?” 方来鹊辩解道。 方重勇一愣,随即想起白天出发前杨若虚跟郑叔清他们约定的暗号。 他自己都没记住,没想到方来鹊居然仅凭描述就能记住。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不外如是。 果不其然,郑叔清如释重负的走过来对方重勇说道:“事情办成了,去看看白帝城那边过来的是何方神圣吧。” 不一会,王忠嗣带着杨若虚,一行不到百人,几乎人人手上提着鲜血淋漓的人头,看上去异常可怖。让方重勇想起某些恐怖片中的桥段。 “这些都是死士,打不过我们,最后全都自尽了。此事你们看着处理吧。” 王忠嗣沉声对郑叔清说道,并没什么好脸色。 郑叔清也懒得多说什么,只是简单的拱手行礼。 王忠嗣走到方重勇身边,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上,看着郑叔清说道:“人我先带走了,过两日,派人来巫山县接。错过时间,我就送他回长安了,这是他父亲的要求。” 诶?财神不能走啊! 郑叔清大惊,刚想冲过来抢人,又想到王忠嗣的身份并不好惹,只得暂时作罢。 主要是单挑也打不过。 他忍不住威胁道:“这夔州江关的新政,可都是方小郎君一个人想出来的,要是这边除了什么乱子,还需要他回来处置。王将军不要耽误了圣人的大事!” 郑叔清把“圣人”二字咬的很重。 “你乃夔州刺史,这点小事都不能做主,要听一个黄口小儿的话?” 王忠嗣反问道。 郑叔清无言以对,他确实六神无主。 毕竟,这么妖孽的神童,他之前也没见过啊! 方重勇全程一言不发,他发现,自己好像说什么都是白说。王忠嗣按在他肩膀上的那只手,好似铁钳一般,死死将自己按住,一动都不能动! “王将军是好样的。” 郑叔清抛下一句狠话,带着诸多随从就走了。如今他已经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威胁方重勇了,对方只要想走,随时都可以离开夔州! “放心,有什么事情等我回来处理。” 临走前,方重勇丢下一句话,头也不回的跟着王忠嗣走了。 …… 船舱内,方重勇和王忠嗣对坐,气氛很尴尬,双方都不知道要怎么开口才能打破僵局。 王忠嗣本人就是个闷葫芦,不善言辞。 “当年,我与你父曾于长安郊外对饮。我与他握槊,你父输了我二十。” 王忠嗣回忆从前的事情,很有些感慨的说道。 方重勇微微点头,他恰好知道什么是握槊。 这种游戏跟特种五子棋差不多,棋盘分为上下道,每个方向各为12道,汇在一起共24道为棋局。棋子和现在玩的五子棋一样,分为黑白两色,每个颜色各50枚棋子。 游戏开始时,一方掷骰子得出结果,然后从右上方开始走,另一方步骤相同,但需从右下方开始。 具体怎么玩,规则如何,他就不知道了。 “二十贯,你们赌得真大。” 方重勇忍不住吐槽道。 “不不不,不是二十贯,而是二十文,而且你父亲当时连二十文都没有,直接拿出伱的生辰八字,交给我说:不肖子质押给你,以后我有钱再赎回来。直至今日他也没有赎回。” 王忠嗣那张冷峻的脸上难得露出了笑容。 我踏马就值二十文? 方重勇一脸错愣,他那渣爹得有多么看不起自己啊! 这段时间,过他方某人手的钱都有好几万贯了好吧,要不是嫌累,过他手的钱能有十万贯! 看到方重勇一脸错愣,王忠嗣哈哈大笑道:“也不瞒着你了,从前我听闻你性子痴愚,若是招你为婿,那不是在帮你,而是在害你,对此我颇为疑虑。 既不想失信于人,又不愿意害了你与我家女儿。 现在看来,那些都是传言,你也并非常人。 如今我已经沦落到手下只有十多个府兵的程度,所管辖的军府也形同虚设。 这还不一定是最差的,将来搞不好会更落魄,不排除越混越惨。 看在我与你父多年交情的份上,你愿不愿意做我女婿,帮我分担一下振兴家族的重任呢? 如果办不到的话,好好照顾我女儿,那也可以了吧。” 王忠嗣十分诚恳的说道,从怀里掏出一张红纸,放到方重勇面前的桌案上。 这是他女儿的生辰八字! 王忠嗣说得不错,如果他继续落魄下去,那么儿女的嫁娶都会成大问题。哪怕女儿勉强出嫁,也不会嫁给什么好人家。 这也是王忠嗣之前来夔州府城的主要原因之一,他要看看自己的未来女婿,是不是如方有德所说,是一个傻子。 如果是,那将来恐怕就没有办法保护自己的女儿了。 只是现在看来,这么安排好像有点委屈方重勇。如今这位神童名声在外,可不是简单人物啊。 王忠嗣如此放下辈分结交,也是考虑到这一点。 “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王将军请自勉。” 方重勇又将那张红纸推到王忠嗣面前。 这首诗真是……振聋发聩。让王忠嗣的思绪回到了自己第一次出征,对阵吐蕃时的那种一往无前,想起身边的袍泽倒在吐蕃士卒的刀下。 谁又认识他们?谁又记得他们? 天下谁人不识君!他是怎么写出来的! “有点意思,你是想安慰我么?” 王忠嗣勉强笑道,鼻子有点酸,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他居然被一个八九岁的孩童给安慰了! “那就谢你吉言吧。” 王忠嗣摆了摆手,装作满不在乎的说道,将那张红纸收了起来。 方有德的这位神童儿子,果然很有主见。联姻的事情,比自己想得复杂。 “王将军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您会被圣人雪藏?” 方重勇沉声问道。 “罢了,我说过,不提这些了。” 王忠嗣似乎不想聊这个话题。 其实他到今日也搞不懂,为什么李隆基将他贬官,而且是直接贬到巫山县来!不就是说了一下王昱的边镇之策不对劲么?有什么问题?如今王昱都被革职查办了! 想想这些,王忠嗣也是一肚子火。 “听说,王将军年轻的时候,打仗不要命,几次都是险象环生,圣人很是担忧。” 方重勇没有闭嘴,而是接着说道:“圣人或许只是担忧,怕您折在战场上了,才将您雪藏的呢?有没有这种可能呢?” 听到这话,王忠嗣陷入沉思,两人都没有继续说话,耳边只有行船的流水声。 “你说的或许有道理,但是……也不重要了。” 王忠嗣心灰意冷的说道。 “若是某这次能回长安,或许能令王将军重回长安也未可知。” 方重勇忽然笑着说道。 “当真?” 王忠嗣一下子站起身,头撞到了船舱的甲板,他却丝毫不觉得疼痛! 回长安意味着什么,对于一个将领来说,无论怎么形容也不为过! “难者不会,会者不难。这件事王将军自己去做,千难万难,但我这个童子去做,却又易如反掌。” 方重勇大包大揽的说道。 王忠嗣忽然想把怀里那张红纸强行塞到方重勇手里了! 他沉默了很久,缓缓开口询问道:“当真不想做我女婿?” 王忠嗣的语气带着一丝幽怨,他有点后悔,为什么当初不把事情定下来,非要听方有德说见一面再说。 “王将军,若是我要娶谁,只管自己来办就好,用不着靠着我父亲的遗泽。我要做的事情,就一定可以办到!” 听到这话,王忠嗣感觉到对方的决绝,微微点了点头。 有本事的人,心气都很高,不可以常理来看待。比如说七岁就能写诗文的神童李泌,就不是个一般人。王忠嗣因为与李亨交好的关系,见过李泌几面,也是为对方的智慧所折服。 所以他这几次才肯捏着鼻子去帮郑叔清。那不是在帮政敌,而是给自己的未来女婿铺路! “你想不想知道,这次夔州税款丢失的事情是怎么来的?” 王忠嗣忽然沉声问道,他本不想对方重勇说,但看对方如此聪慧,说了更加示之以诚。 “王将军请但说无妨。” 方重勇始终不肯叫那一句“叔父”。双方没有交情之前,这么叫会让方重勇很别扭,他不想活在方有德的阴影之下。 “章仇兼琼送来的税款,是你父亲劫走的,我去接应的,但命令,却是……圣人命人转达的。” 王忠嗣告诉了方重勇一个“毫无意义”的秘密。 “郑叔清背着圣人挪用江关关税,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被圣人暗地里收拾一顿是难免的,这些事情,也是情理之中了。” 方重勇叹了口气说道,他早就猜出来了事情的全貌,只是之前还没有证据。 郑叔清挪用关税最后没有被打板子,但是李隆基这个人,刻薄寡恩惯了,只有他整别人,没有别人整他的。挪用关税,就是违反了法度,李隆基又怎么会对郑叔清客气,把章仇兼琼送来的关税劫走,狠狠的拿捏一下,这是应有之意! “好像,你一点都不吃惊,倒是令我有些失望呢。” 王忠嗣哑然失笑道。 方重勇讪笑一声,叹了口气没说话。 他不仅知道税款就是朝廷自己人劫走的,而且还知道,李隆基和李林甫,在夔州有一个更大的局,这个局,是王忠嗣看不出来的,自己也没必要多嘴去说。 方重勇有预感,从这次李隆基多要十万贯的行为来看,这位帝王已经没有什么雄心壮志去关注国事了。 稍稍有点可惜,这个局将来只能摆出来,在郑叔清面前显摆显摆了。 锦衣夜行的痒,谁能懂啊! 此刻方重勇看着面色沉静的王忠嗣,若有所思。 他忽然觉得,王忠嗣其实是一座金山,可以补强自己现在最欠缺的那一块。 谁敢保证,十几年后安史之乱就真的不会来呢? 要不要学点兵法保命? 这个念头出现在方重勇脑子里就挥散不去了。 第15章 一只脚上岸(下) 巫山县地域狭小,它的东北面是长江,西面有乌江,南部则有涪江,县城就位于三江汇聚之地,自古便是渝东咽喉。 到了巫山县后,方重勇终于知道为什么朝廷要把驻军的地方搬迁到这里了。因为比起夔州府城附近船来如梭,无数船只排队等清关,这里江面狭窄,航道单一,显然好控制得多,很容易便能封锁江面。 朝廷收缩简化了西南的防务,自然也会选择最是省钱省力的办法。作为屯兵之地的夔州府城与白帝城,自然因为商埠的繁荣而放弃了绝大部分军事功能。 王忠嗣找方重勇当然不单单为了“招女婿”,而是有件事情很急切,夔州府城人多眼杂,不方便办,只能来到巫山县的东阳府才能办。 巫山县郊外潮湿,植被茂密,多的是蛇虫鼠蚁。王忠嗣命人仿照僚人的建筑习惯,在野外大营树立了很多高脚屋(即干栏式结构),与僚人的居所看上去别无二致。 不得不说,这位将军哪怕是被贬斥,到地方上以后,对军务也是用了心的。 二人爬上一个简陋的高脚屋,里头竹墙上的陈设皆是弓弩刀剑。两人落座之后,王忠嗣将一封从长安送来的书信交给方重勇查看。 趁着方重勇在看信,王忠嗣叹息道:“我被贬东阳府,身边一个幕僚也没有。如今遇到难以抉择的大事,无人可以出谋划策。说来也是悲哀,我顾忌家小,有时候真是羡慕你父亲行事果决,办大事不惜身。” 这封信,是太子李瑛写的。 李瑛给王忠嗣写信,很有些蹊跷。因为后者跟李亨一起长大,关系匪浅,与李瑛却并无多少往来,也谈不上什么交情。 而现在李亨帮不上王忠嗣什么忙,甚至被贬东阳府以后,连信也没有写过。 李瑛告诉王忠嗣,他可以想办法让后者顺利回长安,并在宫内担任禁卫统领一类的职务,不知道王忠嗣觉得如何。 并且李瑛还强调说,李亨已经知道此事,也没有表示反对,一切由你自己定夺。 意思是这样,原文写得很客气很热络,基本上那语气是把王忠嗣当做十王宅里的兄弟看待。老实说,当初王忠嗣被养在宫里,确实也是一切待遇跟皇子没有多少区别。 这封信让王忠嗣左右为难。 一方面他在东阳府这里毫无前途,连上战场的机会都没有,日夜盼望着回长安。 另外一方面,哪怕政治嗅觉并不怎么样的王忠嗣,也察觉到李瑛在谋划着什么大事! 唐朝父辞子笑,弑兄杀弟的剧目真是演得太多太多了,让人不能不往那方面去想。王忠嗣宁可相信方有德儿子的话,也不愿意去轻信李瑛的承诺。 除非形势所迫。 “太子欲反。” 方重勇说出了四个让王忠嗣发抖的字。 “慎言,你虽聪慧,这种事情也不能乱说啊。” 王忠嗣低声惊呼道。 “王将军,这件事不是明摆着么?如果不是要谋反,太子有必要跟一個颇有战功,却被贬斥西南的军中将领说什么?” 方重勇的话让王忠嗣沉默了。很多事情就隔着一层窗户纸,捅破了以后,也就那么回事,之前他只是刻意不想往那方面去想而已。 “李瑛当了二十年太子,如今的情况,我也从郑叔清那边听到些许传言。圣人宠爱武惠妃,爱屋及乌之下,亦是对武惠妃之子寿王李琩极为宠爱。 太子会不会觉得,圣人有废太子的打算呢?” 方重勇沉声问道。 这番话入情入理,如果李隆基真要废太子,王忠嗣一点都不觉得意外。 “那这封信,如何处置?” 王忠嗣指了指桌案上放着的那封“招揽信”。 “这不过是李瑛投石问路之计而已,说不定,他还给其他人写过。对于李瑛来说,王将军若是回信响应,则是意外之喜;若是不回,也无妨,反正他已经决定走上这条路,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没想到事情居然这么严重,王忠嗣顿时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像他这样带兵上阵的将领,面对类似的事情,其实都是在考验自己的短处,那些丰富的战阵经验,半点都发挥不出来。 武惠妃的出身,挑动着皇子们的敏感神经。如果寿王李琩成为太子,将来登基称帝……会发生什么,简直不敢想象。 也不能说李瑛是在“刁民害朕”,因为李隆基确实对他很不满! “今年年初,圣人还在洛阳。但不知为何,最后却提前返回长安,没多久我便被贬斥到巫山县。” 王忠嗣一边说一边若有所思,感觉这些事情单独看都没什么,但串联在一起的话,就有些意味深长了。李隆基提前返回长安,是不是察觉到在长安的太子李瑛有什么异动? 方重勇可不敢高估如今的李隆基,这个人的节操都已经掉没了! “依你之见,应该如何回复为好?” 看到方重勇许久没说话,王忠嗣忍不住询问道。 收到了李瑛的信,有很多种处理办法。 最笨的办法是“已读不回”,当做啥事也没发生过。 表面上看很稳妥,实则这是风险最大的应对方法。“已读不回”,表面王忠嗣看懂了局势,却又想坐视旁观。这种态度,在李隆基眼中,是最恶劣的。甚至与参与其中还要恶劣。 参与其中,只是没脑子。而已读不回属于居心叵测。一个领兵的大将居心叵测,想想都让人汗毛倒竖! “王将军……” 方重勇伸出手,就这样看着王忠嗣。 “你这是何意?” 王忠嗣一脸错愣的问道。 “所谓疏不间亲,圣人于将军有养育之恩;忠王与将军有兄弟之情。我不过同僚之子,俗语有云:疏不间亲。很多话,那也得合适的身份才能说啊。要不然我说的话,将军又如何能信呢?” 方重勇无奈叹了口气。 听到这话,王忠嗣大喜,连忙从怀里掏出那张红纸,交给方重勇。 “暂时,你可称我为叔父,我称伱为贤侄即可。回长安后,你便住在王家宅院。” 王忠嗣又从怀里掏出一封信,让方重勇怀疑对方到底是不是一个人形信箱。 拆开信,还是老爹方有德的笔迹,字形生硬而有力。 方有德在信上说,他与王忠嗣相交莫逆情同兄弟,现在自己要去幽州干一番大事业,估计不会再回长安了,所以没空照顾方重勇,只能将他寄养在王家,一切听从王忠嗣安排即可。 渣爹一贯的风格,从来不问方重勇行不行好不好,反正都是做完再说。 “叔父,此事非常要紧,绝不能当做什么也不知道。” 方重勇很自然的改口了称谓说道。 王忠嗣微微点头,这一点他也想到了。 “那要如何应对才好?” “直接回信拒绝,然后在信中痛斥太子应该谨守本分,朝廷自有法度,不是他用来收买人心的筹码。至于这封信,就没有必要专门送去圣人那里了,送去了反而有做贼心虚之嫌。” 方重勇说出来自己的看法。 不回信是居心叵测,把信转给李隆基,则是做贼心虚。唯有就事论事,断然拒绝,方能自证清白。 “言之有理,确实应该如此。” 王忠嗣微微点头。 其实很多事情就是缺得力之人商议处断,所以当事人很容易犯迷糊。只要能找到向来有主意的心腹之人,就很容易作出正确判断。关于如何回复,王忠嗣心中早有想法,方重勇只是确定了他的想法,坚定了他的决心罢了。 “叔父,我想学兵法。” 方重勇双手合十行礼,对着王忠嗣深深一拜恳求道。 “战阵上的那些东西,我自己心里明白,但是无法教你啊。若是我只求应付了事,到时候可能害了你性命。” 王忠嗣有些懊恼的说道。 这个未来女婿是真不错,一来背景是老朋友的儿子,不至于养成白眼狼;二来足智多谋,年纪轻轻就心智沉稳,未来必成大器!要是可以,王忠嗣当然愿意倾囊相授,教习兵法。 可是方重勇哪怕再聪慧,甚至可以出口成诗,他现在也不过是个连骑马都不会的孩童而已啊。 战阵上真正的心得体会,那是无法用语言描述的,最多身临其境的时候多多提点一下,战争的能力需要在战争中学习,赵括是不是纸上谈兵另说,但历史上一向不缺只会纸上谈兵的废物。 王忠嗣这是掏心窝子的话,就看方重勇能不能理解自己的苦心了。 “明白了,那事不宜迟,侄儿这便回夔州府城吧,那边的事情,关乎到我何时可以回长安。待我回长安后,会运作叔父升迁外放。叔父只有手里握住了兵权,才能自保。不然连李瑛之流,都要对叔父露出獠牙来。” 方重勇一本正经的说道,他的语气神态,让王忠嗣一点都不怀疑这件事究竟能不能办成。 “如此……也好吧。” 王忠嗣微微点头,并不是他着急认女婿,而是现在他闻到了一股山雨欲来的味道。 他也知道,自己并不是那种政治嗅觉很灵敏的人。 李瑛那封信,更是让他明白,也不是说躲到偏远的地方,就能躲过政治上的明枪暗箭。 方重勇的话,一点都不错。 “我送你回夔州府城吧。” 王忠嗣叹息道,一脸惆怅。 …… “好!好!” 郑叔清看到方重勇才一日就返回了,比见到自家的貌美妾室还兴奋。 他走过来凑到方重勇耳边低声说道:“今日我查了下账目,已经凑齐十五万贯了。很多人都是返回后没有赎回五百贯押金,而是追加了五百贯造船。这个月我们应该就能凑足送回长安的巨款了……” 看到郑叔清如此兴奋,方重勇有气无力的打断道:“使君,我有种不详的预感,你难道没发现,王将军他们一行人在白帝城进展太顺利了么?” 顺利?我大唐天下无敌,剿灭几个盗匪而已,需要大动干戈么?这不是理所应当的么? 郑叔清一愣,完全不懂方重勇想说什么。 “要加快进度了,今日把船厂的那些商贾们都叫来,工期加快,多招募人手,一日三轮换不停。” 方重勇急切说道。 他想起自己这一招里面有个巨大的漏洞,不知道朝廷有没有发现。随着李隆基表态支持郑叔清,清关改回原制度暂时是不可能了,但是,不能改制度,并不代表某些人没有别的办法挽回损失。 重置漕船这么大一块蛋糕,怎么能让夔州这边的人单独吃呢? 半个月后,方重勇和郑叔清忙得累死累活,想尽办法加快进度,加快船只更新进度,最后,包括预付款在内,终于凑齐了三十万贯!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朝廷的新政令到了。 府城北面莲花池别院的书房内,郑叔清气急败坏的来回踱步,手里拿着朝廷的政令文书,几次想抛掷到地上踩两脚,最后还是忍住了。 “欺人太甚!简直欺人太甚!你说现在要怎么办?” 郑叔清又开始焦躁起来,他这个人一旦焦躁,就喜欢走极端。昨天晚上想了一晚上,今天都在脑阔疼,连假扮盗匪劫掠商船的馊主意都动过心思。 “政令要求我们坚持改制后的清关之策,但是又说夔州地处偏僻,船厂一旦出事,则影响漕运大计。让我们将适合过夔州江关的船型图纸交付给朝廷,每年实行配额制度,让江淮的船坞也能造这样的船,以免恶性竞争最后造出的船不堪使用。 老实说,我觉得这一招还挺合理的。” 方重勇无奈叹了口气,后知后觉,他终于知道那伙“贼人”,为什么故意要来白帝城送人头了。 朝廷那边很多大臣也形成了“逻辑闭环”。 因为夔州船坞差点被袭击,所以把能够清关的船只都丢夔州生产,风险很大。 因为船只生产受到威胁,所以蜀地到扬州之间的漕运也受到了威胁。 因为改变或者扩大生产区域,并不影响清关制度,所以在别处生产同类漕船,也是可以接受的。 因为分散生产就分散了风险,所以朝廷应该给夔州下政令,强制其让渡部分船只生产的订单。 计划通!完美! 一切果然如方重勇料想的那样,只要是漏洞,就一定会被人钻空子。能拖延这么久,他估计李隆基肯定在里面发力了。但皇帝的力量也不是无限的,皇帝需要的是有能力,能办事的狗,而不是需要自己一直维护甚至是保护的狗。 现在方重勇和郑叔清二人一只脚已经上岸,另外一只脚还在水里。 剩下的十万贯,也就是李隆基额外要求的钱,怎么弄? 郑叔清给方重勇看了一下朝廷的所谓“配额”,夔州这边今年接的订单早就超标了! 是铤而走险把朝廷的政令当做不存在,还是……另辟蹊径? 又一座似乎不可逾越的大山摆在了方重勇面前。 第16章 两条咸鱼晒江滩 郑叔清终究还是没有胆量直接对抗朝廷的政令。他老老实实的将漕船的图纸交出,虽然夔州依旧在继续接单造船,但由于朝廷派遣了都水监的官员直接进驻夔州监督船只生产,因此那些本应该交给夔州府衙的利润,也直接被都水监的人接手了。 反抗是不能反抗的,都水监那边是李林甫在管,这条路已经彻底堵死了。像什么售卖明年船只额度之类,玩“期船”之类骚操作,全都不能用,不然成不成另说,打李林甫的脸可不是好玩的。 夔州拥有繁荣的造船行业,现在自己却连一文钱都捞不到了,郑叔清可谓是心如刀割。每天看着那么多黄橙橙的铜钱甚至金银等财物从自己眼皮底下经过,那种感觉别提多郁闷了。 不仅如此,他还不得不让杨若虚押运了二十五万贯的财货去扬州转运,只留下五万贯打算到时候看看方重勇能不能想什么办法来“翻本”。 看着空空荡荡的府库,想起自己这小半年来励精图治的拼了老命捞钱,郑叔清只觉得自己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 登徒浪子夜御十女什么的都没累成他这样。 这天,郑叔清穿着夔州人常穿的对襟麻布短衫和露出脚踝的宽松长裤,头戴斗笠,撇开幕僚与随员,打扮得跟江边渔夫差不多。他一个人来到城外的江滩边上,看着已经基本上恢复正常通行的夔州江关,心中百感交集。 过去大半个月内,每一艘漕船交付,都能让郑叔清感觉天上在下铜板雨,如今看着这些钱山堆成的漕船,撒着欢来往于夔州江关,而且通关的速度比以往反倒加快不少,一时间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捞钱的康庄大道被堵死了,现在还差十万贯没送到长安,手里这五万贯,要如何翻本呢? 把手里的五万贯,变成明年上元节以前的十万贯,从来都没有经营过生意的郑叔清犯难了。生意规模一旦大了,量变会产生质变,生意也就不再是单纯的生意。 维护生意所需要的关系网、门路、保护伞,就像是个深不见底的巢穴一般。你根本不知道这個巢穴里头藏着什么怪物,想短期内将这五万贯翻倍成十万,谈何容易啊! “郑使君好像很悠闲的样子,没有铜臭的烦恼,变得心宽体胖。我昨夜也睡得很香,好久没有睡得这么踏实了。” 身后传来方重勇稚嫩的童音,气得郑叔清眉毛一挑。 踏马的,没看到老子正烦着嘛! “随你怎么说吧,这次是完了……彻底完蛋了。” 郑叔清此刻如同渔民家已经晒干了的咸鱼一般,彻底放弃治疗了。他很是随意的坐在江边的沙地上,提前感受被罢官后回家赋闲的敞亮与豁达。 捞了这么多,保命大概是无碍了,想到这里,郑叔清面露苦笑。 这位长安城大明宫里的“圣人”,可真不是一般贪心呐。 “使君啊,暴利的行业,是无法持续的,除非有官府的力量介入,以税收的形势进行垄断销售。 你看现在这漕船定制已经变相的成为了一种税收,哪怕各地已经开建新槽船,通关凭证却死死的被官府拽在手里,漕船的价格一点也没降低,多的钱都被各地府衙搜刮走了送往长安了。 我听说现在各地商贾们戏称其为:入漕税。千百年后,使君可就出名了呢,作为第一个收入漕税的刺史,名垂千古。” 方重勇看郑叔清一副放弃治疗的模样,忍不住揶揄道。 “你就少说两句吧,这漕船强制统一标准,到底是谁搞出来的,别人不知道,你难道还不知道?” 郑叔清懒得跟方重勇这个“罪魁祸首”聊天。 “郑使君不要有怨气嘛。” 方重勇坐到郑叔清旁边,同样眺望着江面,他们二人此刻就像是两条咸鱼一起在江边上晒太阳。 睁着眼是晒,闭着眼还是晒! “郑使君,想不想听一个故事,跟圣人有关的。” 方重勇忽然冷不丁询问道。 郑叔清此刻跟死狗差不多,哼了一声没说话。 “圣人啊,在设立节度使之初,就防着他们叛乱,有各种制度对他们掣肘,并且很多时候,战争所需的粮秣与军饷,并不完全是由本地提供的。一开始呢,这样做倒也问题不大,因为节度使麾下还有很多府兵,经常进行轮换。” 方重勇的话说得不是没道理,但郑叔清搞不懂对方到底想说什么。他只是个精通民政的地方官员而已,说什么节度使,那真是抬举他了。 “所以呢,那又如何?” 郑叔清忍不住询问道。 “圣人认为,如果在边疆屯田,单独供应藩镇之军,其实应该也够军粮了,事实上,军粮这部分,现在已经很少由中枢提供了。 但军饷还是被朝廷死死的捏在手里不肯放松。边镇产出的财帛,相当部分还是需要运回长安,财权并没有完全被节度使所掌控。 比如说剑南军与南诏这次对垒,朝廷按王昱的计划按兵不动,他麾下的兵马就不能乱动,因为没有赏赐,无以成军。 朝廷明面上没有让各地府衙出钱,所以才有章仇兼琼那件事。而且我去查了,其实当时是借着修乐山大佛的名义,将财帛交割的,你们做得很隐秘。” 方重勇慢条斯理的说完这番话后,郑叔清如同弹簧一样站起来,像是猛然被点醒一般! “伱是说,圣人不希望放手财权,又遇到紧急情况不得不用兵,所以才借调夔州关税财帛?” 郑叔清猛然间理清了这条他从未想过的思路!越想越是遍体生寒! “正是如此,而且,通过不知情的王昱,麻痹了南诏。章仇兼琼的行动达成了突然性,郑使君可是真正有功于国的。” 方重勇带着一丝惋惜说道。 全踏马是套路,从一开始就是!李隆基只能说无耻到了极点! “所以,章仇兼琼送来的财帛,也是朝廷的人劫走的,最后送达长安……” 郑叔清被点醒,瞬间就理清了思路。如果幕后黑手是李隆基的话,那一切都顺理成章了。 “只是……圣人为何还要本官去再筹集一次关税呢?” 郑叔清百思不得其解,胸中一口恶气难出。李隆基既然什么都知道,还这么玩就过分了。 多孝敬了李隆基三十万贯,只要是个人,谁都不会淡定的! “因为使君大人始终是犯了欺君之罪啊,圣人当然要整一整使君出口气了。某敢打赌,如果使君来个上吊自尽未遂被人救下,消息传出去,便可以从容渡过难关。但是,使君的官路也就到此为止了。” 方重勇慢悠悠的说道。 郑叔清一屁股坐到沙地上,呆若木鸡。 “某还猜测,其实朝廷现在缺乏一位有才学的支度官,可以给李相打下手,帮他实施细化新制定的理财政策。 圣人,或者李相大概觉得使君可以胜任,所以想考验一下使君捞钱……理财的本事。夔州乃是商埠,租庸调形同虚设,商税不少,关税更是多得吓人。这样就能排除干扰,很容易看出使君的能力如何。 或许圣人与李相都想看看,使君理财的极限在哪里,使君身后若是没有凶猛的债务,只怕很难用尽全力。当然了,这个只是某的猜测罢了。 不过某敢确定,如果使君能把圣人要求的款项补齐,那么回京述职后,使君担任朝廷的支度官,将来甚至位列宰相,应该也为期不远了。” 听完这番话,郑叔清心中只涌起四个字: 恐怖如斯! “其实……” 方重勇还想说什么,见郑叔清疑惑的看着自己,他又把想说的话都咽下去了。毕竟事关自己的老爹方有德,如今回长安的路尚未铺平,还是不要节外生枝了。 此番朝廷在夔州试点“货币税收”的意图十分明显,希望自己的老爹方有德能够好好的考察当地民生情况,提供试点的第一手材料。朝廷早就对夔州的情况洞如观火,长期以来的另类缴纳赋税方式,很显然有其可取之处,值得中枢仔细研究并推而广之。 只可惜自己那个顽固不化的老爹方有德根本没想那么多,开口闭口就是本地官僚沆瀣一气什么的,只认为郑叔清之辈是故意破坏朝廷法度。。 朝廷现在应该已经认识到了租庸调的弊端,并且这些与府兵制度的解体有着密切关系,可以在某些关键地方进行货币化税收改革(如扬州等地),以及调整不同地区租庸调的税收比例,优化物资运输路线等等。 但前些年的漕运改革,都收效甚微,从关东运粮到长安,耗费极为不菲,让李隆基怀疑漕运对支撑长安繁荣的重要性。 既然运河不好用,那我就想别的办法吧。 于是很多改革,还没有开始,仅仅只是初步试点,就已然胎死腹中了。 想到这里,方重勇忍不住一阵唏嘘感慨,郑叔清或许是个合格的大唐官僚,或许入京为官也能游刃有余。但跟对方讲这些时代的浪潮,那肯定是严重超纲了。 在社会整体氛围都是“我大唐天下无敌”的情况下,说这些“不合时宜”的话,显然是要变成社会的“非主流”。 正在这时,郑叔清与方重勇看到顾况背着一个包袱,带着简单的行李准备上路,似乎是来寻找他们的。 “郑使君,方小郎君,顾某这就要前往长安述职了。” 顾况脸上忍不住的喜意,又是有些惆怅。 “顾兄,我说你要高升,你看果然就高升了吧。” 方重勇揶揄道。 顾况脸上表情变幻,最后化为长叹一声。 “这官位得来真是……令人羞愧。” 顾况并不认为这件事提起来是多么荣耀,写封信说红莲稻被烧了,居然升官! 这究竟是什么世道啊! 也不知道是那封公文取悦了权贵,还是方重勇那首“锄禾日当午”让某些身居高位的文化人欣赏,反正顾况就是趁着这阵风起来了,现在满长安的人都知道夔州有个老实巴交的小官,在红莲稻的水田里辛苦劳作。 “对了顾兄,如果有人在长安问起你,红莲稻是不是真的被烧了,你就回答,好像是,不太记得了,这种语焉不详的话就行了,不要太实诚。” 方重勇耳提面命的提醒道。 顾况点点头,有些迟疑的说道:“朝廷又派了人来夔州,看管那几百顷红莲稻水田。我想匀一点给你们都不行,实在是抱歉得很。” 方重勇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顾况到现在都还没搞清楚状况。 那份公文递送出去了,他的任务就完成了。至于后面送稻米,自然有这条线的“自己人”来接洽,确保每一个环节都能吃到红莲稻的余香,从源头保证稻米的完整性。 要不然,顾况公文里说是一回事,到时候做又是另外一回事,那岂不是要把人给坑死? “那就告辞了,有缘长安再见吧。” 顾况对着郑叔清与方重勇二人深深一拜,随即转身离开,非常干净利落。 “你是不是想到什么办法理财了?” 郑叔清小声询问道。 现在他心中又涌起了雄心壮志,他要回长安,当支度官!当京官,要掌权! 能不能成,就看方重勇这一锤子买卖了! “欲破曹公,宜用火攻;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方重勇看着顾况离去的背影,喃喃自语一样说道。 可惜没看过《三国演义》的郑叔清完全弄不明白这个梗到底什么意思。 “现在确实还没有什么办法。不过我们蛰伏一个月,等秋收以后,就有办法了。” “等秋收?为什么要等秋收?” 郑叔清迷惑不解的问道。夔州产粮不多,商埠的粮食消耗多半都是靠着蜀地输入,也有部分是从荆襄那边过来的。 “秋收以后,蜀地与荆襄就有粮食了,而且价格很低。我们拿手里的五万贯,可以买到不少粮食。” 方重勇一脸神秘的说道。 郑叔清摆了摆手道:“大唐这几年,不管什么时候,粮食差价都不高,倒手粮食赚不了几个钱的。” “不是倒卖,我们来酿酒。” 方重勇看着郑叔清的眼睛继续说道:“酿造府城里随处都可以买到的巫峡春。” 春,古时候往往作为酒的后缀名。比如说巫峡春,剑南春这种,都是例子。 “巫峡春……有什么好的?夔州美酒,唯有云安曲米春而已。” 郑叔清微微皱眉,还没搞清楚方重勇的脑回路。 “酒,不是这么喝的;也不是这么卖的。使君到时候就知道了。” 方重勇伸了个懒腰道:“谁说咸鱼就不能翻身的,明年上元节前,我就是要证明一下,哪怕是晒干了的咸鱼,也一样可以翻身!” 第17章 不求最好,但求最贵! 随着秋收季节的到来,夔州刺史郑叔清脸上也布满了愁容。 俗语说年怕中秋月怕半,秋收一过,就意味着这一年也快到尾声,明年上元节又紧挨着新年,可以说要翻盘,现在已经是最后时刻。 然而郑叔清依旧看不到生机在哪里! 夔州这地方,除了江关以外,就真的没啥鸟事了。所有的经济发展,都是来往客商带来的,本地有田亩的常住人口比例(官府在册),不要说跟方重勇前世相比,就算在此时,也是蜀地倒着数。 “巨无霸”河北清河郡一地,户口数便是夔州的五十倍! 但与之相对的是,夔州因为旅游业的兴旺,无田亩的“客户”人数众多,聚居于府城,也造成了酿酒行业的畸形繁荣。从云阳的曲米春,到府城本地的巫峡春,可以说自古以来就不缺好酒。 宋代范成大有诗云:云安酒浓曲米贱,家家扶得醉人回。说的就是夔州这里的美酒,不仅价格低廉,而且性价比极高。 从这个角度看,郑叔清的担忧不是空穴来风:夔州美酒,并不符合长安贵人的审美。正因为性价比高,所以在贵族阶层没有市场竞争力,只能作为“地方特色”而闻名。 杜甫当年如果不是落魄到夔州避难,他在长安是碰都不会碰夔州曲米春这一类米酒的。 换言之,夔州酒业虽然兴旺,但除了自家酿一点自己喝,多的卖给酒肆赚些小钱,或者酒坊酿一些招待客商,最多也就这样了。横行本地的土霸王,终究上不了长安的大舞台。 而不能在长安销售的酒,是没有什么商业价值的,其他地方,也有本地的美酒,一样物美价廉,夔州的酒到了除长安、洛阳等地以外的地方,完全没有售卖的可能性。 至于酿酒所需的大量粮食是从哪里来的,那当然是从蜀地而来啊!从来往的客商那里买就很便捷,这就是夔州不产粮却酒业发达的原因之一。 因此,酿酒原料易得,山泉水质好,酒水品质上乘(并非顶尖),是夔州酒业的优势;在长安权贵圈子里名声不显,距离关中路途遥远无法靠数量走下层路线,是夔州酒业的劣势。 而且由于唐代漕运的限制,靠大规模走量来卖酒,是不现实的,也会遭遇抵制。 莲花池别院的书房里,方重勇将这些掰开了给郑叔清分析了一番,府衙已经开始低价收购今年秋收后的新粮,为酿酒准备原料。 只是理想是一回事,现实又是另外一回事了。酿酒不是难事,难的是如何在长安大卖! “这么说来,夔州的酒,是名气不够咯?” 听完方重勇的分析,郑叔清皱着眉头自言自语一般反问道。 他本身就是从长安来的,出自官宦之家,自然是不缺好东西,也算是见多识广了。 夔州的酒,最大的问题,不是出在味道上,而是出在颜色上!出在逼格上! 在唐代,没有特别颜色的酒,是上不了贵族食谱的!天然就在酒水鄙视链的最底层。 艳红如血的葡萄酒,黄如琥珀的黄醅酒,碧如湖泽的三勒浆,都是各有特色。你要是拿出一壶带着淡淡乳白的米酒上桌,都不好意思跟客人打招呼! 从卖相上看,就逊色了三分!这都还没开始品尝就已经输了! 长安的权贵个性张扬,醉生梦死,追求奢华。夔州本地惠而不费的曲米春、巫峡春,不是他们的菜! “其实吧,光看颜色,夔州酒就已经毫无优势,想短期内声名大噪谈何容易,你怎么想靠酿酒赚钱呢?” 郑叔清忍不住叹息道。粮食买就买了吧,反正脱手不难,到冬天的时候脱手还能小赚一点酒钱。 “除此以外,酿酒原料来得太容易,也会让人觉得品质低劣,上不了大雅之堂。” 他又继续补了一刀。 物以稀为贵的道理,哪里都适用。如果酿酒的原料易得(包括水),陈酿的时间又很短,那么自然会被人认为品质一般。现在离明年上元节不过几个月,这几個月的“陈酿”,想去忽悠那些把酒当水喝的长安权贵。 还是有点太天真了! 方重勇之前“关税改制,标定漕船”的套路,确实让郑叔清很惊艳,甚至可以说是“化腐朽为神奇”,但很显然,完全不会饮酒的方重勇,在酒水这一块,很难搞出花样来。 “使君,其实吧,我们可以用红莲稻来酿酒。” 方重勇言之凿凿的说道。 他从夏天开始就一直当咸鱼,每日读书练字,看上去日子过得很是悠闲,但实际上,却一直在收集各种信息,并准备杀手锏! 如今,宝剑出鞘,谁与争锋! “红莲稻酿酒?” 郑叔清一愣,完全没搞明白方重勇的思路。 好吃的稻米,未必适合酿酒,反之亦然。酿酒的材料,有时候跟它本身好不好吃无关。 高粱那么难吃,高粱酒的风味却又完全相反,在酒类中独树一帜,便是这个道理。 红莲稻确实好吃,只不过,酿酒未必适合,而且也没人这么做! 这么珍贵的稻米,属于皇家贡品,李隆基赏赐给谁,谁家才有得吃。就算路途上有“漂没”的部分,拿到“开路稻”的那些人也不敢公开炫耀,更不可能拿红莲稻这么珍贵的贡品来私酿。 又没有需求,又舍不得材料,还有一大堆现成的好酒,长安有红莲稻酿的酒才是真见鬼! “你莫不是在说笑,这红莲稻从何而来?” 郑叔清摊开双手,一脸诧异看着方重勇询问道。 “使君,某问你一个问题。” “请讲。” “顾况那份公文,应该在长安某些人中间,不是什么秘密了吧。” 方重勇忽然提起这一茬,倒是有点出乎郑叔清的意料。 “如果,我是说如果现在有人在长安散布消息,说夔州的贡品红莲稻,已经被大量用于酿酒,那么是不是正好跟顾况这份公文对得上呢?” 方重勇微笑说道。 好像,似乎,可能……确实是这样。 郑叔清微微点头,可以查到实证的流言,是很容易发酵的。顾况那封公文并不加密,沿途经过了不少驿站,也经过了不少官员的手,最后才到户部尚书的案头! 这条线上的任何人,都可能将消息散布出去。如果有心人推波助澜的话,那么弄得全长安城人尽皆知,也不是什么难事。 红莲稻因为“山火”被损毁了一半,那么这一半是真的损毁了,还是……仅仅从朝廷的账册上消失了而已,谁知道? 历朝历代,看热闹的人都是喜欢阴谋论的! 拿了“开路稻”的人不会说,更不会出来澄清,而没有拿的人,则会将其当成茶前饭后的谈资!最后,这些红莲稻被用于酿酒,就是流言的最终版本!也掩盖了某些人在沿途“上下其手”的罪行! 所有人都会期待:他喵的,那贵如黄金的红莲稻,酿出来的酒该是何等滋味? 于是,现在夔州确实没有红莲稻用来酿酒,但是可以让长安的权贵们认为,有一批红莲稻被截留在了夔州本地,被用来酿酒了! 只要他们认为有,那没有也是有,知道内情的人不会出来拆穿,更不可能指着自己的鼻子说:夔州没有红莲稻,多的都在我口袋里呢。 至于李隆基,他要多拿十万贯,就算知道内情,难道还会去追责帮他赚钱的得力狗腿子? 想明白这一层关系,郑叔清兴奋的搓了搓手问道:“好像是这样,但是……长安贵人们的嘴,可是很难伺候的。寻常巫峡春,难入贵人法眼啊!” “那是自然,不过我这里还有杀招。从现在开始酿造,到明年上元节之前,正好造好。我们把酒运到长安,在长安换钱,直接当做税款交出去!” 方重勇自信满满,从身后拿出一个小布袋,放到桌案上。他解开布袋的绳索,里面装着一粒一粒红色的米。 “红莲稻!” 郑叔清霍然起身,整个人都呆住了。他将这些红色的粳米拿在手中观摩,仔细查看,却又察觉到了不对劲。 “传言红莲稻,是通透如红玉,这种……不太像。” 郑叔清一边说一边将红色的粳米放回,微微摇头。 “使君认为,如果红莲稻酿酒,应该是什么颜色的?” 方重勇沉声问道。 “色泽红而通透,比葡萄酒色浅,但透亮澄澈……” 郑叔清闭上眼睛,摇头晃脑,满脸陶醉的说道。 你还真是很懂权贵们喜欢的那种调调啊! 方重勇忍不住在心里吐槽道。 聊也聊够了,他对郑叔清行了一礼道:“使君这便随某去凤仙楼,某已经布置好了。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使君回长安之路,便从今日开始发力!” 方重勇十分中二的振臂高呼道。 郑叔清却怎么也提不起精神,有气无力的摆了摆手,起身跟在了方重勇身后。二人从府衙北城入内,路上见到了都对着他们亲切行礼。看到这一幕,郑叔清心里还是有些自得的。 来到凤仙楼门外,就看到方来鹊拿着一根鸡腿在啃。方重勇面色一黑,不悦呵斥道:“怎么又吃上了?” “呃,是这样的,凤仙楼的掌柜很热情,给了奴好多吃的……” 方来鹊讪讪说道,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看得方重勇直皱眉的。 “事情办妥了么?” 方重勇虎着脸询问道,只要方来鹊敢说一个不字,他马上就要用家法伺候了! “妥了妥了,凤仙楼的少东家,不远千里从长安赶来了。” 方来鹊凑到方重勇耳边小声说道。 “好!” 方重勇走过去对郑叔清说道:“已经妥了,请使君入凤仙楼顶楼,商议大事!” 郑叔清看他说得郑重,也是面色沉静的点点头,一行人来到顶楼,就看到有个穿着很是普通,如同农夫一般的年轻人,已经等候多时了。 “鄙人王得福见过使君,家父王元宝,在长安经商。” 王元宝? 郑叔清微微愣神,随即很是矜持的点点头,与方重勇一起,坐到了王德福对面。 王元宝是长安首富,也极有可能是大唐首富,以贩运琉璃发家。这一点郑叔清也是有所耳闻。 方重勇凑到郑叔清耳边嘀咕道:“当初我见凤仙楼用琉璃为瓦,就知道他家必定是王元宝为东家。寻常商贾,哪里能去买琉璃瓦盖房子呢?” 用出厂价的砖瓦盖房子,这是人之常情而已。 “今日,某便是想代表使君,聊一聊这红莲春的酒。” 方重勇做了个请的手势说道,方来鹊麻利的将一坛酒的盖子打开,然后给郑叔清与王德福面前的瓷碗中都倒满了酒。 和郑叔清预料的一样,酒色嫣红澄澈,看起来就不是凡品。 “请君品尝!” 方重勇站起身,对二人说道。 这酒闻起来气味香醇,入口却有些微甜,口感柔爽,有淡淡苦味,下肚后又回味悠长。这酒的香气味道都十分独特,郑叔清也不是没喝过好酒的人,但愣是没有一种酒,与这样的酒味道相似。 “这,便是用红莲稻酿制的红莲春。” 方重勇郑重介绍道。 王德福微笑点头,笑容似有深意;郑叔清亦是微笑点头,那是真心实意。 “家父会想办法在长安运作售卖红莲春,在长安结算。其酿制过程,我们不问。敢问郎君想定什么价格?” 长安的酒,其实售价非常固定,并不是一个酒一个价,而是把酒“分类”了。不同档次的酒水,价格也是不同。 寻常百姓家里用的酒,一斗(小斗,两升)百文。 官僚与富人之家用的酒,一斗千文(一贯)。 而权贵阶层宴会用的酒,那价格就不太好说了。也可以是一斗万文,也可以是十万文,全看稀缺程度。 “红莲稻乃贡品,一石米出一斗酒。一斗二十贯,那只是成本!我们卖给贵店,就是一斗二十五贯。其他的,你们愿意卖多贵就可以卖多贵。 红莲春不比一般酒,它不伤身,还可以强身健体,最是适合贵人们喝。这一坛酒就送给少东家了,少东家是见多识广的人,某说得是不是真的,喝完这一坛,自有定论。” “伱们有多少斗?如果不多,某全要了。” 沉思了很久,王德福抬头询问道。 “不多,也就是价值十多万贯的酒吧。明年上元节以前送到长安。” “太多了,这么大数额,某不能做主,要先回长安与父亲先商议一番再说。” 王德福拱手行礼说道。 郑叔清与方重勇对视一眼,方重勇微微摇头,示意郑叔清不要激动,稍安勿躁。 “既然如此,那某与使君便先告辞了。王首富什么时候决定好了,什么时候知会我们便是了。” 方重勇恭敬行礼,随即拉着郑叔清就出了凤仙楼。 第18章 卖的不是酒,是面子 回莲花池别院的路上,郑叔清一言不发,似乎心事重重的模样。方重勇脸上倒是很轻松写意,跟在对方身后,同样是一言不发。 二人心照不宣的来到书房,屏退众多仆从后,开始商议有关售卖“红莲春”的大事! “这个酒不是红莲稻酿制的,为什么是红色?” 落座之后,郑叔清就忍不住询问道。 “方家不传之秘而已,称之为红曲酒。与巫峡春的酿造方法别无二致,都是出快酒。但因为有红曲,所以这酒的色泽与风味,也变得完全不同了。 可还能入使君的法眼?” 方重勇打开装着红曲的袋子,递给郑叔清看。 “好!极好!真是……否极泰来!” 郑叔清忍不住击节叫好。 这红莲春确实很妙,但更妙的是方重勇之前的一系列操作! 首先是用反诗套路顾况,让后者把对应的消息用官方渠道泄露出去,提高红莲稻酿酒的权威性。再配合长安首富王元宝暗地里宣传,于是众人就会对所谓红莲稻酿的酒,产生无限期待。 因为这些连环套路,人们自然而然的会以为,红莲稻酿造的曲酒,必然是红色清亮的。 最后,方重勇再隆重推出“红莲春”,暗示这就是用红莲稻酿制的,要不然,为什么会冠名“红莲”二字呢? 再加上这是夔州的酒,而夔州特产贡品红莲稻,其他地方都不种这种稻米,而坊间又有传说,今年红莲稻很多被僚人放火烧山的山火焚毁。 一系列的暗示与明示,就会让人觉得,方重勇和郑叔清是拿红莲稻酿酒,酿出的酒叫红莲春,酒色鲜红透亮! 实际上,方重勇和郑叔清从来没有说过任何关于自己用红莲稻酿酒的事情!也没有说红莲春就是用红莲稻酿制的。 类似手法,郑叔清可谓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但他又不得不服! 郑叔清完全可以预料,红莲春一定可以在长安一炮走红。因为只要酒的逼格到位了,那么只要它的味道不是特别怪,以至于被归为“异类好酒”,那么就一定可以在长安庞大的酒水市场里面占据一席之地。 宴席上喝酒的人,喝的从来不是酒,而是人情世故。酒的质量没有压倒性的优势,那么哪一种酒能给自己带来更多面子,哪一种酒就容易出现在酒桌上。 方重勇前世,如果请朋友喝酒,请喝茅台,肯定是跟请喝牛栏山,效果完全不同的。 郑叔清想不到,方重勇如此年轻,居然深谙此道,已经不能用“人不可貌相”来形容了。 方有德家的逆子,真踏马恐怖! 类似红莲春的情况,就好比说有个人姓顾名问,然后出席一个与他无关的重要会议。 会议中主持人询问:“顾问来了没有?” 这個人冒名顶替上台,完成演讲。其实主持人话语中的“顾问”二字,并不是问谁是姓顾名问的人!红莲春不一定是红莲稻酿成的,就好像姓顾名问的人也不一定是顾问身份一样! 方重勇要是对外宣称,之所以起名叫“红莲春”,就是因为此酒色泽如红莲一般,谁又能说这个名字起得不妥? “上元节,必有大酺。若是能让红莲春成为大酺的指定酒水,这一战,就是板上钉钉了。” 方重勇感慨叹息道,在郑叔清他们喝这个酒以前,自己的心都是悬着的。虽然方来鹊说酒的味道不错,但这小子好像吃什么都不挑,说的话完全没什么说服力。 “那,我们现在要做什么?” 郑叔清疑惑问道,现在方重勇已经是他的救命稻草,这位夔州刺史已经不做他想,方重勇说什么他就做什么,唯有如此他才能上岸。 “红曲之法,不出数年就会名扬天下,藏是藏不住的。但在使君返回长安之前,此法绝对不可以泄露半点出去。请使君派得力之人参与制作红曲。 有了红曲,酿酒之法倒是寻常,可以让夔州数得上号的酒坊都参与制作。 如今红曲尚为贵重之物,可以趁着消息不畅在长安赚一波大钱。一旦制作红曲之法扩散开来,红曲酒必定飞入寻常百姓之家,请使君不要患得患失。 使君的目的,只在于返回长安而已。” 方重勇怕郑叔清想太多,很是耐心的解释了一番。 这位夔州刺史,事情没发生的时候他想得很少,完全没有察觉。等事情发生后,他又想得太多,幺蛾子不断。 就说上次统一漕船标准那事,郑叔清居然把主意打到朝廷的漕船上,还想把对付商贾的那一套用来对付朝廷所属的漕船,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方重勇真怕郑叔清把红莲春当敛财工具,拽着手里不放。 “是有点可惜,但本官也没想太多。” 郑叔清依依不舍,颇有留恋一般说道,很显然他刚才就想了很多,听完方重勇这番话以后清醒了过来。 “事不宜迟,使君这便安排生产红曲与酿酒吧。这种酒秋酿春熟,正好赶得上时间。” 方重勇的催促声,打断了想入非非的郑叔清,后者还在想怎么攒一点红莲春去送人情。 “明白明白,本官这就去安排。” …… 随着秋收的一天天过去,夔州红莲稻的后续消息,开始慢慢发酵,各种流言在长安城内的酒坊与青楼流传着,一种用红莲稻米酿制的绝世美酒“红莲春”,也逐渐在好酒之人当中口口相传,越传越神奇。 红莲稻的珍贵,就已经保证了足够的噱头!对于那些平日里吃饭都要吃“水晶饭”的大佬来说,不搞点红莲春来尝尝鲜,对得起自己这张脸么? 对于那些想要攀附权贵的“大唐好青年”们来说,去给贵人们送礼,不提一壶红莲春去登门拜访,那叫给面子么? 越是见不到,就越是期待。越是原料名贵,就越是逼格高超。 听说此酒鲜红如血,又清澈透亮,没有一丝杂质与酸涩。光是在脑中想一想都要觉得醉了。 但除了这款美酒的相关消息在不断传播发酵外,还有另一件更重要的传闻,也在坊间不停发酵! 时间已然到了深秋,这天兴庆宫的南熏殿内,高力士正在给李隆基洗脚,而后者正坐在高脚凳上看信,双手都在微微颤抖。 王忠嗣写给太子李瑛的回信,其副本居然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了李隆基的手中! “忠嗣不愧是朕养大的,果然深明大义,没有跟着太子那群人鬼混,知道朕的苦心。” 李隆基深深长叹,李唐皇室中同室操戈的老毛病,似乎隔十多年就要爆发一次,从来都没有真正的平静过。 “为什么太子他们,就不能学朕与宁王那般兄友弟恭呢?” 他恨恨的拍了拍高脚凳上扶手,怒其不争的呵斥道。当然,也就是对着空气发怒,跟无能狂怒一线之隔。 一年前,李隆基跟太子李瑛之间的关系,就已经处于决裂状态了。 当初,他潜邸时的宠妃赵丽妃、皇甫德仪与刘才人,分别生太子李瑛、鄂王李瑶、光王李琚。因为各种原因,李瑛被封太子。 但后面年轻漂亮嘴巴又乖巧的武惠妃得宠,而三妃相继失宠。 于是李瑛、李瑶与李琚三人常为母亲不得宠而不乐,同仇敌忾之下抱团,私下里闲聊多有怨言。 惠妃之女咸宜公主的驸马杨洄,一直都知道武惠妃野心,就是扶持自己的儿子李琩上位为太子。 于是便暗地里派人每天观察李瑛有何异动,并向惠武惠妃报告。 耐不住寂寞的武惠妃,向李隆基哭诉太子结党营私,想要谋害她们母子。李隆基大怒,想要废太子,但被张九龄以“太子国本,不可轻动”为由劝阻了。 虽然这件事最后以不了了之告终,但李隆基心里想什么,李瑛已经彻底看明白了,也不再抱有奢望。 如今看到李瑛拉拢王忠嗣,又看到王忠嗣在信中严厉呵斥李瑛,严词拒绝结党,李隆基心中也是五味杂陈。 庆幸的是没把王忠嗣养成白眼狼,失望的是李瑛行事越来越张狂,似乎离“玄武门plus”越来越近。李隆基在心痛之余,想起当年自己的兄长,宁王李宪是如何推让太子,如何兄友弟恭。 忍不住对李瑛更加失望与痛恨。 “朕欲废太子,力士以为如何?” 李隆基漫不经心的询问道,这时候高力士已经在给他擦脚了。 等脚盆被宫人搬走,高力士这才躬身行礼道:“此乃天子家事,奴岂能说三道四?” “哼!你倒是谨慎。” 李隆基冷哼一声,没有追问下去。当然了,如果高力士真的说了,他也未必会高兴。高力士能得李隆基深深信任,便是因为对方谨言慎行,不该出头的事情,死也不出头。 “传张九龄、李林甫到紫宸殿。” 李隆基站起身,甩了甩袖子转身便往殿外而去。只剩下高力士手足无措的站在原地,又马上小跑着跟了上去。 …… 张九龄比李林甫和李隆基的年龄大了一圈,又是从小苦读书考科举当的宰相,饱经风霜身体不太好,深夜被叫醒前往大明宫,都是睡眼惺忪,强打精神。 李林甫已经提前从武惠妃那边得到了一些小道消息,知道李隆基大概会问什么样的问题,因此胸有成竹,倒是比张九龄显得淡然许多。 “二位相公都帮朕看看,朕那位逆子,究竟想干什么。” 李隆基一脸怒容的扬了扬手中的信件,不知道是在做戏,又或者真的怒不可遏,总感觉他似乎下一秒就会立刻对他的“好儿子”出手一般。 信件在张九龄与李林甫之间传阅,两人都没有说话。 “圣人,太子乃是国本,不可轻动。” 张九龄将信还给高力士后,依然还是那句话。 其实今日李隆基发作的原因既稀奇又不稀奇。 稀奇的是李瑛居然病急乱投医,给已经投闲置散的王忠嗣写信结党。 不稀奇的是,李隆基与李瑛这对父子已经势成水火,情同仇寇,无法继续共存了。 甚至不能排除一场惊天政变,正在酝酿之中。 张九龄还能说什么呢,换个太子就能天下太平么? 恐怕不见得。 “哥奴,你说,要怎么处置太子为好?” 李隆基也不去看张九龄,而是转过头询问面色淡然的李林甫。 “以微臣之见,此乃圣人之家事,不是外人可以非议的,一切由圣人定夺就好。” 李林甫躬身一拜,耍了个滑头。 “圣人,左相之言微臣不敢苟同。太子为国本,不仅仅是陛下的家事,更是天下事,事关天下人的安危,微臣斗胆说一句:太子不可轻废。” 张九龄的话是老生常谈,不能说有问题。 只是,李隆基心里依然很不舒服,他觉得自己这个皇帝当得很憋屈,当得不够爽快! 九五之尊,为什么连废个太子都有人说三道四的? 霍光难道没有废过太子么? 他那时候就不算“动摇国本”了? 李隆基越想越气,轻轻一抬手,示意张九龄和李林甫二人可以走了! 他从来没有对宰相如此无礼过。 无论是开元前期的姚崇、宋璟;还是后面存在感很低的裴光庭与韩休,他都是以礼相待,不曾有过怠慢。 张九龄与李林甫终于还是离开了,二人各怀心事。 且不说忧心忡忡的张九龄,就单说李林甫。他回到平康坊的自家宅院后,便要府里的下人前去通知武惠妃的女婿杨洄来自己府邸议事。 等后者到李林甫的府邸书房与之会面后,李林甫一脸郑重的对杨洄说了四个字,要对方传达给武惠妃。 这四个字便是:愿保寿王! 方重勇不知道的是,开元末年长安城内的政治风暴,已经拉开了序幕,各路演员开始粉墨登场! 第19章 人虎相半居,相伤终两存 方重勇要酿造大量红莲春,优质水源是必须的,泥沙含量高的江水肯定不行,也不能使用城中的井水。要酿好酒,就必须引入大量的山泉,靠人力去挑肯定不行,只能用竹子做成“自来水管”,将其连接起来从山顶引水入城。 无论是煮茶还是酿酒,山泉都是首选。 城中百姓自告奋勇,有人去城外竹林砍伐毛竹,有人去山上勘察地形,选择合适的引水路线,都是积极踊跃参与其中。 这天,夔州府城以北的竹林里,不少城内的樵夫们撒欢一般的砍竹子,每一根都有成人胳膊那么粗。这些人将竹子截断后,又将竹子中心打通放置在一旁。这片竹林已经变成为了一个巨大工地,由于山顶山泉距离府城距离不小,因此所需的竹子数量也是相当惊人。 郑叔清带着方重勇与方来鹊,来到竹林里查看工程进度,皆是对此非常满意。 “酿酒并不需要大动干戈,靠人力挑水足矣。你为何建议要大修泉水管道,引山泉入城呢?这可都是府衙出的钱啊。” 郑叔清迷惑不解的询问道,修管路的“小钱”,还没被这位刺史看在眼里,毕竟他已经见过几十万贯钱那种“大场面”了,只是觉得没有必要瞎折腾而已。 老实说,他明年的结局不是入长安到中枢担任支度官,就是被罢官回荥阳老家,不可能继续安安稳稳的在夔州呆着当咸鱼。 郑叔清在夔州府城的日子已经进入倒计时了。 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其实郑叔清并不想修什么引水管路。麻烦,事多,还不会被记入官府考核。为地方做事,只有“文教兴盛”才会被记入考核,其他的做再多也没用。 这就好像数学考试你不能在题目后面写作文一样,写得再好也不可能得分啊! 唐代虽然明面上要求每一州都要新办学校,推荐士子科举,但实际上执行起来,已经完全变了调子,沦为了某种程度的形式主义。 考科举,不去长安周边租房子住,那就是麻绳提豆腐:别提了。 谁都知道,大唐的科举不糊名,这是肉食者们为了激励家族子弟而搞出来的“鲶鱼”。为什么科举要住在长安附近,只能说懂的都懂,不用把话说那么明白! 既然都是样子货,那这是演给谁看呢?谁又真的会明知道一条路走不通还往死里走呢? 所以在关中之外的很多地方,有财力物力考科举的人,对于走科举路线完全不怎么在意。并不是大唐所有地方的人都很向往科举,风气如此,跟出路狭窄也有关系。 比如说夔州。 夔州这边远离政治中心,自然文教水平不会高到哪里去,本地没出过什么像样的读书人。 本地人对科举不屑一顾,眼睛都在钱中间那个方孔里面!如果做工与经商就可以有出路,那我为什么要去参加科举考进士? 杜甫有诗形容夔州本地民风: 峡中丈夫绝轻死,少在公门多在水。 富豪有钱驾大舸,贫穷取给行艓子。 小儿学问止论语,大儿结束随商旅。 在朝廷眼里,夔州便是“穷山恶水出刁民”,除了钱就是钱了!郑叔清也有这样的担忧,不想耗费力气做没有用的事情。 他是在方重勇的苦苦劝说之下,才勉强同意的,不代表本身的积极性有多高。 “使君,您在夔州任上不要紧,倒是给下一任夔州刺史出了个天大的难题。” 方重勇忍不住揶揄了郑叔清一句,他从地上捡起半截砍断的毛竹,发现这种竹子确实比较坚固。如果没有山上的动物破坏(比如说老虎),这条管路应该可以使用很久。 “为何我给下一任刺史出了难题?” 郑叔清被这话问得莫名其妙的。 “因为使君大人在任上,给圣人搜刮了几十万贯。虽然这其中有些偶然,但圣人一定会想,夔州富庶,是以前小瞧这地方了,将来一定要加大力度搜刮!不说临泽而渔吧,那起码要多下几遍网子,敞开了捞。 可以想象,下一任夔州刺史,一定肩上压力如山。圣人要求他多捞钱,他必然要使出死力气来办。如此一来,这夔州百姓会过得更好还是过得更苦,很难想象么?” 方重勇用那双圆溜溜的眼睛盯着郑叔清的脸反问道。 “这……也并非本官可以改变的啊。” 郑叔清喏喏说道,不敢直视方重勇的目光。 “所以说了,使君给夔州这里带来了如此大的祸患,替府城百姓修一修引山泉的管路,让百姓们都能喝到放心水,为本地做一点善事,这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的么?” 方重勇对着郑叔清大声呵斥道。 “受教了。” 郑叔清躬身对着方重勇郑重的行了一礼。 正在这时,人群中有人惊呼道:“大虫!有大虫啊!” 方重勇一愣,第一反应不是害怕,而是在回忆大虫到底是什么玩意。 古人把所有动物都叫“虫”,天上飞的、地上走的、爬的还是水里游的,都叫“虫”。 哪怕是人也叫虫,比如特别懒的人叫“懒虫”,特别好色的人叫“淫虫”。 老虎叫大虫,蛇叫长虫、鱼叫鳞虫。这里的“大”,是“老大,第一”的意思,形容老虎很厉害。李唐先祖叫李虎,显然唐代要避讳这個字,虎就不能叫虎了,书面语一般称之为“兽”(也有诗直接写虎的)。 民间,一般称呼老虎为“大虫”。 “郎君退后,奴来拖住大虫!” 方来鹊手持斧子自告奋勇的上前,挡在方重勇身前。 夔州刺史郑叔清则是吓得两股战战,几欲先走,却又全身不能动弹。 砍毛竹的樵夫们一边叫嚷着一边跑,哪里还顾得上郑叔清他们。一个月工资八百块,撂谁身上也不得拼命啊。 终究还是郑叔清他们到夔州的时间不长,一直顺风顺水便对大自然的凶猛失去了敬畏之心,更别提连本地道路都没摸清的方重勇了。 很多地方的老虎怕人,但夔州是不一样的。夔州老虎是跟僚人混居,甚至就直接做了邻居。在夔州府城之外,老虎对聚居人群习以为常,根本不存在畏惧之说,老虎潜入夔州的乡村民居乃是司空见惯。 本地汉民亦是学习僚人,砍树为栏,围住四院以为屏障防虎患。 在夔州,府城与江堤渡口是一个世界,府城以外的深山,又是另外一个世界。 杜甫有诗描写夔州本地虎患有云:峡开四千里,水合数百源。人虎相半居,相伤终两存。 “闪开,看我去给它一个滑铲!” 方重勇一把从方来鹊手里抢过砍毛竹的斧头,双手紧握,眼睛直直的看着远处大几十步远的斑斓猛虎!那只老虎盯着方重勇他们一行人,似乎是在盘算哪一个比较好吃。 毕竟,一只老虎一次也只能吃一个人!吃了别人,也就意味着自己安全了。 郑叔清有点后悔派杨若虚去扬州送税款了,要是老杨在,凭借对方箭无虚发的本事,当打虎英雄肯定很难,但逼退老虎问题不大。 正在这时,苍凉犀角声响起,伴随着鼓声大作! 十几个上身对襟背心,下身只穿短裤的僚人,朝着猛虎直扑而来! 没错,不是猛虎扑人,而是人扑猛虎! 老虎一爪子将某个僚人扇倒,那个人却借着翻滚,卸去了这一击的力道。与他同行的一人,趁着老虎分神,瞬间将手中的弓箭射出,正中猛虎的一支眼睛! 这只老虎疼得吼叫,疯狂在地上打滚! 说时迟那时快,好几个僚人一拥而上,一个人按住老虎的一个部分,将其死死压在地上,其余的人一哄而上,拿着绳索三下五除二便将老虎捆得严严实实的。 这番与老虎搏斗的技巧,别说是方重勇了,就连郑叔清也看得目瞪口呆,要不是亲眼所见,他绝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一般人见到老虎都害怕得不行,这帮僚人却是把老虎当成流浪狗一般收拾。方重勇的“滑铲”暂时用不上了,也捡了一条命,算是虎口脱险。 僚人们看到方重勇这帮人,他们自然是不会不认识郑叔清身上的官袍,热情邀请他们一行人到附近居所去作客。 盛情难却之下,郑叔清派了一个随从回去报信,自己则是领着方重勇与方来鹊跟着这群僚人到了他们的居所。 那是山腰处一个凸出的平地,小半截都悬空了! 僚人用很多粗圆木桩托起了一个巨大的“木制院落”,底下的空间约半个人高,堆积着杂物与生火的木柴。 院落虽然不大,却又是五脏俱全,不仅有体积骇人的超大木头水缸,里面养着许多白色细长的银鱼,而且周围还有好几只脖子上套着绳索的鸬鹚。 对于僚人而言,鸬鹚就跟猎犬一样,是专门训练出来捕鱼的。 不一会,这些僚人端上来了一种环形的饼。看上去跟方重勇前世麻花之类的,上面还有自己熬制的焦糖。 这东西看起来制作很是不易!别说是僚人了,就是汉民来耍,也不是常常能吃到的。 “贾思勰的齐民要术有曰:柜敉者,蒸裹方七寸准,豉汁煮秫米、生薑、橘皮、胡芹、小蒜、盐、细切熬糁,膏油涂箬,十字裹之,糁在上,复以糁屈牖篡之。这个环形糕,就是柜敉。 本官都忘记了,今日是僚人的大节啊,那只老虎,是用来祭祀的!” 郑叔清恍然大悟说道。 夔州本地僚人,在每年十月一日,都会举行大型祭祀,被僚人称为“兹晨”。这一天,哪怕有再多仇怨也要放下,一起庆祝和祭祀。 听完郑叔清说了这些地方俗事之后,方重勇恍然大悟:难怪人家僚人今天过节出来抓老虎呢,难怪要盛情邀请他们来这里作客了,原因全在这里头。 僚人抓老虎不是因为老虎好欺负,而是他们要过节。柜敉这么复杂的食品做出来也不是为了口腹之欲,而是为了过节庆祝。请方重勇他们一行人来作客,除了郑叔清面子够大外,他们过大节也是主要原因之一。 “僚人山中无马,居然以马鞍作为墙上配饰,真是怪哉。” 方重勇忍不住唏嘘感慨道,吃了一口柜敉。一股强烈的“地方风味”充实着口腔,他艰难的吞下去,不肯再碰第二次了。倒是方来鹊吃得津津有味,好像什么食物在他口中都是美味,无法拒绝。 僚人是以大家族为单位,勉强算是部落,一个家族十来口男丁,女多男少。族长前来给郑叔清行礼,并将刚才一箭射瞎老虎的十多岁少年引到郑叔清面前,用生涩的汉话询问郑叔清,还需不需要随从。 方重勇和郑叔清对视一眼,感情这伙僚人就埋伏在这里呢。人家邀请你上门作客,那必然有所求,不会是无的放矢的。 僚人哪怕长期在山林中自给自足,也难免时常出入夔州府城,要不然他们也不会认出郑叔清是夔州刺史,更不会有走出大山的想法。不少僚人子弟都跟随路过夔州的客商,担任向导或者护卫,外界的信息或许有滞后性,但却从未断绝过。 “本官要回长安了,将来在中枢衙门为官,也用不到护卫。” 郑叔清沉吟片刻说道。 那位僚人族长明显的脸色黯淡了许多。 “但是这一位。” 郑叔清指了指方重勇说道:“他的父亲乃是朝廷的监察御史,官很大,很需要身边有人使用。你们看这样行不行……” 说到这里,他对着方重勇使了个眼色,示意对方答应下来。 僚人的随从,跟普通汉民相比固然有很多缺陷,但是,也有一个旁人都比不了的优势:人际关系极为简单! 这里的客商经常请僚人为护卫和向导,就是担心人生地不熟,被心怀不轨者杀人越货!僚人就算想杀人越货,他们也没有渠道可以销赃!僚人圈子里面也很注意这种事情,刻意的避开这些矛盾冲突。 方重勇略微沉吟片刻,心中顿时了然。他现在身无长物,一个半大孩子,实在是随随便便就能被人给控制住了。方来鹊勇则勇矣,忠心是没问题,但实在是傻得可爱,关键时刻不顶半点用。 离开夔州在即,自己身边确实需要一个人际关系简单的人作为贴身护卫。这位僚人少年也算是有“救命之恩”的,还是收为己用比较好。 方重勇微微点头道:“以后就跟着我吧,你叫什么名字?” “阿段。” 那位箭术精湛的僚人少年沉声说道。 第20章 鲜血染官袍 方重勇有信心,王德福一定还会回夔州的。 因为,唐朝人喝酒,已经到了丧心病狂的程度,日常几乎是无酒不欢! 过节一定要喝,平时也要喝点。高兴的时候要喝,不高兴更要喝! 适合他们口味的酒,就一定不愁销量。这也是方重勇不去搞什么蒸馏酒,搞什么烧刀子的重要原因。度数太高的酒,成本也很高,弄出十几度的曲酒,就已经可以拿出来浪了,没必要搞什么四五十度的那种烧酒。 唐朝人口味偏甜,喜欢甜酒,有时候如果酒不甜,甚至还要加糖(不是白砂糖)。 色泽鲜红清亮,口感柔滑又带着甜味的红曲酒,很容易受到那些达官贵人们的追捧。 盛唐是酒的国度,无酒不欢。 唐朝官方统计的官酿,一年产量约一千万斗。把民间私酿也算上,酒水消耗总量约为五千万斗,只会算少不会算多。 不仅如此,真正的好酒,不仅不缺市场,而且价格高得吓人,无数酒鬼还趋之若鹜,昂贵的酒钱也无法吓阻他们。黄酒本身就属于贵族阶层宴会当中的常客。 因此方重勇非常确信,上好的红曲酒,在此时会有“异军突起”的效果。毕竟此前没人见过嘛。 昂贵的酿造成本(传说红莲稻为原料),上好的口感,新奇而高档次的卖相,注定了红莲春会有很多人愿意捧场! 李白《将进酒》中有诗“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高端酒水哪里会有卖不完的呢?喜欢美酒的人,卖衣服卖马也要去买酒啊! 长安中枢机构光禄寺负责掌管膳食供酒,下设“良酝署”“食官署”之类的部门统筹宫廷和京城官府用酒,也就是所谓的“官酿”。 良酝署“令掌供奉邦国祭祀五齐三酒之事”,遇皇帝祭祀天地,良酝署便带领部下来布置、陈放大量酒器。如果是做官者,便提供“春暴、秋清、酚酿、桑落等酒。” 官酿具体事务都是由“良酝署”和“食官署“负责,二者常年有人手,如良酝署掌管酿酒的有30人,有酿酒手艺负责青铜制酒器的有120人,还有杂工13人。 虽然官酿已经很强大了,但“高手在民间”的道理,唐代也依然适用。各地进献的贡酒当中,有不少都是相当能打的。王元宝一类的豪商,自然也经营着长安城内的酒水生意。 甚至还有不少酒肆酒楼等产业。从各地贩运不同风味的酒水到长安,赚取大量利润。 如果不依靠外力,红莲春再好,也不可能短期内声名大噪,在酒鬼们那里口口相传。因此只能靠豪商私下里“广而告之”,发酵炒作舆论,最后才能“一炮走红”。 这是一场双赢的买卖。 果不其然,还没到新年,王德福又来了,同意收购红莲春,却又提出了三个要求。 第一个,第一批红莲春收一千斗,价格必须降到20贯每斗。以后的价格,根据长安的市场行情调整。不排除会涨,但也有可能下跌,甚至不收了。 一千斗的体积,跟方重勇前世一千瓶两升的可乐差不多,一两艘漕船就能装下,运输的风险也很低。不得不说,王家不愧是长安豪商,将一切都算计得死死的。 如果红莲春不受欢迎,他们也赔不了多少钱,慢慢卖也能回本。 如果红莲春火了,那么他们进货价虽然高,但卖得更贵,同样不会亏! 和这些商人打交道,他们的算盘打得噼啪响。你或许会赚,但他们永远不亏。 方重勇十分敞亮,欣然同意,还签了契书,给王德福吃下了一枚定心丸。 第二个,王德福请了“品酒专家”来夔州,负责核定要交付的成品酒品质如何。在得到首肯后,才能批量进货。 关于这一点,方重勇亦是自信满满,想都没想就同意了。 第三個,王德福希望获得“红莲春”的酿造方法以及酒曲制法。他们原意出高价收购,哪怕十万贯也不是不能商量。 图穷匕首见,这一条大概才是王元宝此番来夔州的真实意图。 方重勇想都没想,直接拒绝。看到他断然拒绝,王德福在失望之余,也是松了口气。 不卖是正常的,因为对酒有信心,知道这是一棵摇钱树,所以不能卖。如果迫不及待的想将酿酒秘方卖出,那才是心里有鬼。 王德福反倒是不敢买了。 想到红莲春不要多久就要出窖,王德福一时间内心亦是患得患失,焦急的在夔州府城等待着。 …… “叔父,来尝尝府城的红莲春如何。” 巫山县外的唐军东阳府大营的某个干栏高脚屋内,方重勇提着一壶昨日刚刚出窖的红莲春酒,就来跟王忠嗣套近乎。 看着年纪不大,却有八百个心眼子的毛脚女婿,王忠嗣无奈一笑,接过酒坛子,撕开封口,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酒香。 “酒不错。” 王忠嗣一口将杯中酒饮下,放下陶制的老瓦盆(民间酒杯的一种,中下层社会常见),回味了一番之后,又倒了一杯。 这回他可不肯一口闷了,而是端起老瓦盆,细细品尝,美美回味,直到喝得一滴都不剩,最后才恋恋不舍的将酒杯放到一旁,深深叹息不止。 “叔父,可是嫌这酒不好?” 方重勇一脸好奇问道,昨日王德福与他请来的“品酒专家”,已经假公济私喝得烂醉如泥,对红莲春的品质那是赞叹不已,说是风味独特,不逊顶尖的官酿美酒。其色其味皆是独树一帜! 要不今日方重勇怎么敢拿到王忠嗣面前献宝呢! “非也,此酒甘醇绵长,乃是一等一的好酒。若是在长安,只怕一斗不下十贯,可以买好几把横刀了。” 不由得想到边关之事,王忠嗣忍不住唏嘘感慨。边关将士,实在是太苦了,很多装备甚至需要自备。至于酒水,别说是红莲春这种档次的,就连最平常的“绿蚁酒”,普通士卒都很难喝到,而且只有等轮换或者打仗的时候才有可能分到酒。 唐代很多人,或许一辈子都没办法知道红莲春这一档次的酒,究竟是什么味道。 毕竟,这些都是贵人们的专利。 “叔父,某大概要回长安了。” 方重勇沉声说道。 红莲春被王德福运走后,货款会由豪商王元宝派人直接送到宫里。夔州这边发运,长安那边直接给现钱,都不过方重勇和郑叔清的手。相信上元节以前,李隆基就会下令调郑叔清回长安述职。 当然了,上任之前肯定是先“闲置”一下,不会立即授官。 但郑叔清入主中枢为度支郎中(简称度支郎),应该问题不大了。 经过郑叔清的“科普”,方重勇已经知道,度支郎乃是尚书省下面度支曹的长官。 唐代的尚书省,是没有尚书令的。因为唐朝第一任尚书令,就是李二凤。他当过的官,其他人怎么可能再当? 李二凤当过皇帝,难道哪个官员也要当皇帝试试? 于是唐代权力最重的尚书令,三省之首的长官,就这样空了下来,由左右仆射一起商议尚书省大事。 两个和尚抬水吃的道理谁都明白,所以说到底,尚书省乃是皇帝可以直接插手政务,安插心仪官员的地方。 这便是唐代自唐太宗开始就有的,一种来源于制度的权力制衡!将行政权碎片化扁平化,用以对抗中书省和门下省的二位长官,形成一种动态的决策体系,防止权臣一家独大。 不得不说,如果不考虑皇帝懒政的因素在内的话,这确实是一种行之有效的体系。 脑子里胡思乱想着,方重勇却看到王忠嗣陷入沉默,半天都没说话。 “你回长安,真有把握让我离开东阳府么?” 王忠嗣一脸犹疑,很久才憋出这样一句话来。 不是他没有信心,而是李隆基越来越喜怒无常,王忠嗣现在真的不知道李隆基到底在想什么。 “叔父似乎有心事啊。” 方重勇给王忠嗣倒了一杯红莲春,他自己则是在一旁干看着。 年纪不大就喝酒,对脑神经有着不可逆的损伤。方重勇可不希望自己的神童人设变成酒鬼人设。 “确实是有心事。圣人……其实对边关的情形不是很了解。” 王忠嗣幽幽一叹,这是在把方重勇当心腹在看待了,要不然,类似的话怎么可能说出口来? 他把方重勇当自己人,不是因为对方是方有德的儿子,而是那句“苟能制侵陵,岂在多杀伤”。 如今李隆基的边镇之策,真的走得太远太远了,已经要超过国家可以承受的极限。 王忠嗣开始跟方重勇讲一些他在大唐边关的见闻,其中的内容,让方重勇感觉很是诧异。 在李隆基眼里,边关将士应该是立功心切,奋勇杀敌,以国为家,以袍泽为兄弟的;应该是以我大唐天下无敌最高目标,并以此为激励自己的最强信念! 但在王忠嗣眼里,那些都是一个个鲜活的人。他们也会害怕,也会懦弱,也会畏惧。 未婚的思念家乡的青梅竹马。 已婚的思念家中的妻子与父母。 能不能痛殴突厥,能不能吊打吐蕃,实际上对于这些士卒们而言很遥远。但与这些势力的斗争,却又与他们的生活息息相关:因为突厥与吐蕃的士兵,正是他们交战的对手! 这就造成了一种错位,战争的胜负有他们的责任与努力,战争的利益却又与他们完全无关。在这样的情绪感染下,边关将士渴望轮换回家,还没值宿的想尽办法逃脱兵役。 李隆基或许想把大唐的旗帜插遍西域的每一个地方,可是唐朝边关的大多数人,却未必如他这么想。 他们的愿望,更加卑微,更加真实。 “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方重勇叹了口气,感受到了王忠嗣身上的那种情绪。 “听闻你父平日里对教导你并不上心,没想到你竟聪慧若此。” 王忠嗣又倒了一杯酒,将其一饮而尽。 “当年在河西,吐蕃赞普大酋在郁标川练兵,我麾下兵将都很畏惧,认为不可力敌,想要返回求援。当时我年轻气盛,并不认为吐蕃有什么好怕的,于是提刀冲入敌阵。 此役,斩首数千,缴获羊马数以万计。我凭军功迁任为左威卫将军、代北都督,封清源县男。可是那一战……我的部下死了好多人,好多跟我情同兄弟! 如果不是我立功心切,他们……本可以不用死。” 王忠嗣一拳砸在竹制的桌案上,老瓦盆都被震得侧翻过去,吓得方重勇浑身一个激灵。 不知道是因为喝了酒,还是因为情绪激动,王忠嗣双目赤红的问道:“你会不会认为,我是想拿麾下士卒的命,去染红我身上的官袍,铺就边镇大将的青云路?” “叔父,您喝醉了,不能再喝了。这种话传到圣人耳中不好。” 方重勇略有些惊慌的劝说道。 刚才那些话,可是在明里暗里的抱怨李隆基,传出去的话,很容易形成“王忠嗣被贬后抱怨圣人刻薄寡恩”这样的要命谣言。传到李隆基耳朵里,这位坐镇长安的圣人,还不知道会怎么处置。 要知道,那位可不是什么心胸宽广的主啊!看上自己的儿媳妇,说抢也就抢了。对自己的亲儿子都是如此,而且还是宠妃生的儿子,对王忠嗣这样的外人如何,其实用脚趾头也可以想象了。 “有什么不能说的!为了边关的那点利益,就随意牺牲前线将士的性命,还不让说了!” 王忠嗣激动的用力捶打着桌案,居然将毛竹拼成的桌案捶散架了! “哐当!” 装着红莲春的坛子掉到地上摔得粉碎,酒香瞬间就弥漫在这间极为简陋的干栏高脚屋内。也让王忠嗣从悲愤的情绪中解脱了出来。 “可惜了美酒。” 王忠嗣也冷静下来,深深的吸了口气,稳定了自己的情绪。 “叔父,俗语有云: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叔父还知道爱惜边关将士的性命,但朝中不少将领,却并不知道这些,他们都是想踏着白骨往上爬,取悦圣人,成就自己的不世功业。 比较起来,只有叔父成为边关大将,才能尽量减少这样的事情发生不是么。叔父怎么可以在东阳府自暴自弃呢?” 方重勇耐心劝说道。 “伱说得对。” 王忠嗣居然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这次你回长安,多辛苦一下,尽力而为帮我活动一下吧。我修书一封你带在身上,若是事有不谐,可以找忠王想办法。” 王忠嗣将大手按在方重勇的肩膀殷切说道。 第21章 腰缠十万贯,骑鹤上长安 阿段养了两只鸬鹚,名叫大黑和小黑,经常跟其他僚人养的鸬鹚一起捕鱼。但每一次,他那两只鸬鹚都可以顺利归来,找到自己的主人,并且不吃其他人喂他的鱼。 就如同两只小狗一般,和主人很是亲密。 方重勇在这个不太冷的冬天里,看到阿段的鸬鹚,跟其他僚人养的鸬鹚一起捕鱼,几只鸬鹚竟然合作将一条几十斤重的大鱼给叼起来了。 若不是亲眼所见,方重勇也不敢相信,一群不同人家养的水鸟,居然也可以使用兵法合作捕猎。 “为什么要给乌鬼脖子上套个环?” 方重勇一行人站在江堤上,他饶有兴致的问阿段道。 “大鱼,不吃,吃小鱼。” 阿段比划了一下解释道。 鸬鹚脖子上都套着环或者绳索,它们就无法完全张大嘴巴,将那些大鱼吃下去。但是因为环还是比较松,所以可以吞咽小鱼。 这个设计的妙处就在于,既不会磨灭鸬鹚捕鱼的积极性,也不会将其养成宠物。换言之,鸬鹚要生活下去,就必须抓鱼,抓到大的上缴,抓到小的截留。 除此以外,主人跟鸬鹚的关系比较类似于宠物,关系也很亲密。鸬鹚飞出去都可以自己回来,而且不会找错地方。 “只能吃小鱼不能吃大鱼,怎么看怎么像是黑心老板在叫喊劳动光荣啊。” 方重勇忍不住感慨了一句。 鸬鹚捕鱼,让他想起来李隆基麾下的那些忠臣良将,他们何尝又不是没长翅膀又不会下水捕鱼的“鸬鹚”呢? 如今方重勇已经闲下来了,第一批红莲春已经交付,不出意料的在长安引起轰动,一经推出,短短几日便卖断货了。方重勇没想到的是,权贵买酒并不是一斗一斗的买,更别说青楼妓馆也是酒水消费的大户。 李林甫所在的平康坊,就购买了几百斗!几乎占第一批红莲春的三分之一! 第二批红莲春不仅没有降价,反而因为缺货,每一斗涨价十贯。方重勇实在是搞不懂,这些长安的权贵怎么这样有钱,在奢侈品消费这一块,简直就是没有节制,可以用花钱如流水来形容! 出厂价要三万块,体积却只有两升的饮料,那得是什么东西?方重勇前世那個永远都卖不完的82年拉菲算么? 就这个价居然还卖得供不应求!简直离了大谱! 想到这些事情,方重勇就感觉到一种浓厚的荒谬感。 统治阶级的穷奢极欲,那个号称“长安风物”一系列衣食住行,都让人觉得这个国家是在烈火烹油,已经离崩溃没有多远了。 其实方重勇不知道的是,权贵之所以称为权贵,那是因为他们不仅有权,而且还可以轻轻松松用权去弄钱,也有产业作为支撑。 他们不仅买奢侈品,也卖奢侈品,大量的钱财都在他们自己那个圈子里面流转,所谓的“亏空”都是不知道内情的人想象出来的。 方重勇以为的挥金如土,其实不过是人家的日常行为。要是真把这些人当做无脑败家之辈,那可就太小瞧他们了。 “乌鬼捕鱼有什么好看的?想吃鱼的话,本刺史别院里多的是,你想吃什么样的都有。” 身后传来郑叔清的声音,这位刺史大人身旁有人打着伞盖,一副气派模样。 第二批红莲春还没交付完毕,但郑叔清已经开始抖起来了,因为王元宝非常豪爽,直接将预付款补齐,一共是十五万贯,刨去成本,刨去送给李隆基的十万贯,还有一万贯的剩余。 王德福说,这些钱存在长安的王氏邸店(银行的雏形,收存款也放高利贷)里面,如果郑叔清想要,随时可以派人来取。方重勇和郑叔清三七开,将其分了。 方重勇得到了三千贯,已经算是一个小富翁。 虽然这并没有什么卵用,没有权力护身的富翁,只是权贵眼中的肥羊而已。 郑叔清捞到了“合法”的七千贯,还完成了李隆基交代的任务,感觉腰杆子都比从前粗了不少。 “使君的调令还没有来么?” 方重勇眺望江面问道。 入秋后到第二年开春,是鸬鹚捕鱼的旺季,现在能看到江面上到处都是这种成群结队捕鱼的鱼鹰,渔夫们甚至可以通过鸬鹚盘旋的区域,判断哪里的鱼儿比较多。 已经没啥鸟事,方重勇也懒得跟郑叔清瞎聊。 “调令还没有来呢,不知道能不能赶得上明年的上元节。” 郑叔清叹息说道,轻轻摆了摆手,示意随从们退下。 “阿段,你跟来鹊,带着大黑小黑回去。” 方重勇对身边的阿段交代了一声。 阿段点点头,对着江边叫喊了一声,两只鸬鹚飞快冲了过来,阿段便带着他们,背着鱼篓跟方来鹊朝府城方向去了。 等闲杂人等都离开后,郑叔清这才凑过来压低声音问道:“朝廷度支郎的活很不好办,但若是办好了,向前走几步便是宰相。若是本官为度支郎,要如何理财才好?” 郑叔清虚心求教问道。 方重勇哼哼两声,百无聊赖答道:“使君啊,某还是个孩子,这种国家大事还是算了吧。” 还理财呢!踏马劳资又不是卖基金的! 方重勇在心中深深鄙夷郑叔清的虚伪。 “不瞒你说,现在朝廷的财政,已经很是不妙了。若是我为度支郎,没有作出成绩来,将来出了事,必定会被当做替罪羊丢出来。只怕再无起复之日了。” 郑叔清忽然压低声音郑重说道。 方重勇疑惑的看着郑叔清,询问道:“怎么个理财法?” 郑叔清开始跟方重勇讲述唐朝中枢的理财,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理财这个概念,其实自西汉桑弘羊时期就有。但是,桑弘羊的办法有点简单粗暴,史书上留下的名声很差,而且随着时代的变迁,朝廷理财的概念变得宽泛与深入,早就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明白的。 朝廷每年的税收是一个定额,或多或少,不可能无限膨胀。这些钱怎么使用,怎么用好,其实是一门很大的学问。 并不能单纯用“剥削压迫”四个字概括过去,就不去追究其中的内涵与细节。 朝廷的税收,其实主要包括:粮食、布匹(包括绢帛)、土特产、铜钱等。它们如何来,构成如何,以及它们如何使用,怎么分配,怎么运输,都是大学问,需要朝廷中枢的理财官员统筹管理。 打个比方,岭南的税收,布匹粮食与铜钱,如果转运到长安,那么其中的运费,或许远远超过税收本身,那这一部分应该如何收,又要如何用呢? 所以唐庭收税,远不是简单的将全国的税收都运送到长安,然后再根据需要分配这么简单。 解释了这个概念后,方重勇也不敢再敷衍应付,于是正色问道:“问题在哪呢?” “其实大唐的钱,已经是不够用了。缺很多,多到你不敢想,我不敢说。” 郑叔清面色肃然,没有一丝开玩笑的成分。 开元年间财政收入就崩了? 方重勇一愣,没明白郑叔清到底想说什么,按说现在还不至于吧? “漕运所耗资费,不少是靠地方府衙放高利贷,用利钱运营得来的。其本钱来源,乃是官府所属田地,也就是所谓公廨田,与积攒多年的公廨钱放贷得利而来,地方上早已不堪重负了。” 郑叔清叹息说道,他给方重勇解释了一下公廨钱与公廨田的来龙去脉。 隋文帝杨坚为节约政府费用,想出了一个“京官及诸州并给公廨钱,迴易生利,以给公用”的办法。规定发给各级官府一定数额的办公经费作本钱,即所谓公廨钱,用以周转取息,所得息钱作为办公费。 可以理解为官府有存款,交给商人们运作,赚来的利息给官员发工资。虽然隋朝没有存在多少年,但这个制度还是被唐朝的第一个皇帝李渊完完整整的拿来用了。 自武德年间就开始实施,最开始只在长安等大城,后面规模越来越大,作用也越来越大。 曾经,也为贞观之治作出了很大的贡献。 到开元年间,公廨钱的利息之用,已经成为补贴财政支出不可或缺的最大助力。 “公廨钱”制度本意在节省政府开支,减轻百姓负担,何以竟会事与感违地困扰百姓呢? 这是因为公廨钱制实行后,官府缺公款无以治事,薄俸禄不能养廉。而一些贪鄙官吏乘机以权谋私,盘剥百姓,用强迫摊派的“抑配”方式举钱生息,年利息率加上劳费、有高达百分之百者。 甚至有“虚立保契,子孙相承为債户”的事情发生。背后官商勾结,使得放贷的公平原则丧失殆尽,老百姓被迫接受超常的剥削。 这并不是简单的地方官府人员贪腐的问题,而是地方财政支出不堪使用,而不得不采取的“另类办法”。 举个例子说,大唐运河沿途州府,都要长时间负责漕运的维持。其间花费的人力物力,并不全是由朝廷中枢负担,甚至大部分都是地方州府承担了。 地方州府的赋税,都交到中枢,或者有财政列编,都是固定款项。中央调拨的运河维护费用不够,地方官府那只能“另辟蹊径”。 羊毛出在羊身上,那些划掉的财帛哪里来呢?答案是公廨钱的利息,换句话说,靠高利贷剥削地方百姓而来。这些沉重的负担,可是不会记录在大唐中枢的税收账册上。 与之并行的,还有各种苛捐杂税,名目繁多。 百姓手中的利益,若是以权夺之,如同猛火急攻,必定反抗剧烈。若是以商夺之,则如同文火慢炖,催之无形。这些都是官府中“不能说的秘密”。 如今郑叔清坦然告知方重勇,算得上推心置腹了。 想想也是,如果让中枢出这些钱,那么李隆基早就破产要去讨饭了! 有事当然要苦一苦百姓,怎么能苦皇帝呢? 开元盛世表面上烈火烹油一般繁华,实则背地里危机四伏。郑叔清所说的,不过冰山一角而已。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郑叔清若是当度支郎,外人或许还以为开元时的唐庭财帛满仓坚如磐石。 但郑叔清作为当事人,却不能骗自己,认为自己升官后就可以摸鱼摆烂。 一不小心,真会死人的! “如果迁都洛阳,或许还有办法。不然的话,如此积弊,又岂是我这个黄口小儿三言两语可以解决的?” 方重勇叹了口气说道,郑叔清真踏马看得起他。 大唐的情况在这里摆着,有现实因素,也有历史因素。所有的措施当中,唯有迁都是动静最小的。可是,就算现在李隆基想迁都,长安城内数以万计的权贵子弟也不肯答应了。 果不其然,郑叔清哀叹道:“陕州黄河中心有一土堆,号为‘米山’。皆是漕运之船在此倾覆后堆积而成,其间白米如珠,却无人能取得到,无奈看着米粮腐烂于河中央。 漕运至长安之米粮,十损其三,为之奈何? 迁都?若是能迁都早就迁都了,何苦等到现在?还不如不说罢。” 本来心中充满了雄心壮志,一想起这些糟心事,郑叔清立马感觉吃了个蟑螂到肚子里,恶心到了极致。 可是,迁都是不可能迁都的,唐朝灭亡了都不能迁都! 长安乃是大唐的精华所在,没有长安就没有大唐。 “使君,使君!朝廷的调令到了!到了!” 郑叔清的属官急急忙忙的跑来,官帽都跑掉了,被他拿在手上。 “……去夔州刺史,回京述职以待用。” 一大堆表彰的废话之后,郑叔清找到了他一直想等的那句话。 “要离开夔州了啊。” 郑叔清将调令递给方重勇查看。 “腰缠十万贯,骑鹤上长安,恭喜使君了。” 方重勇对着郑叔清深深一拜说道。 “你想不想去国子监读书?本官可以保举你入学。” 郑叔清十分郑重的说道。 方重勇想了想自己去长安要办的事情,无奈叹息道:“以后再说,请使君先送我去长安吧。我籍贯亦是在长安,倒是需要使君来为我作保。” “如此也好。”郑叔清微微点头,阔别长安几年,他又要回去了! 第22章 不会搞钱的宰相就是废物 开元二十四年冬,李隆基携中枢百官游览离长安城外一百多里的终南山,命太子监国,侍中李林甫处理外朝一般政务。张九龄、裴耀卿等人都随驾同行。 备受李隆基宠爱的武惠妃之子寿王李琩,也在随驾之列,令不少人跌破眼睛。许多心思活络之人,都在揣摩李隆基此举究竟是为了什么。 李隆基一行离开长安没几天,城内就谣言四起,说圣人会在终南山祭天,然后废太子,立李琩为新太子。一时间权贵圈子里人心惶惶,暗流涌动。 当然了,新年嘛,该过年还是要过,并不会因为废太子的谣言就停下脚步。受影响的只是达官贵人而已,普通升斗小民,哪里会关心谁是太子呢? 这件事对长安城内不同的人,对不同的地方,也有带来了不同的影响。 比如说长安东市主要是出售贵人之物,周边居住的也都是达官显贵,里面的东西不是普通人能买得起的。 因为废太子谣言的影响,现在东市的生意受到了不小的影响,过年不仅没有人头攒动,生意反而比平日里冷清了不少。 但以平民与普通富人为消费主力的长安西市,却丝毫没有受到废太子谣言的影响。西市内采办年货的长安居民来往如梭,可谓是络绎不绝。 甚至连西域客商,都为了在生意的旺季分一杯羹而四面聚拢,劳碌奔波。 长安高度商品化,其他地方特别是乡村需要自备的东西,这里都有卖的。比如说新年庆祝所需的屠苏酒、五辛盘、假花果,胶牙饧之类的必备之物,这里不仅品种繁多,而且还有档次细分。 富人有富人的奢华,穷人有穷人过法,二者泾渭分明,互不干扰,各得其乐。 若是不看大唐别处地方,仅仅将视线聚集于长安,那么现在确实是大唐盛世,没有什么地方可以挑剔的。 规整宏伟的城池。 井然肃穆的秩序。 琳琅满目的商品。 便捷安定的生活。 以及多年未有战乱的平和记忆。 长安是大唐的明珠,大唐的象征,这是一座活在史书记忆中的城池,甚至是活在民族的记忆中! 当然了,自家的居所再好,住久了也会腻味。长安虽好,对于李隆基而言,也早已失去了新奇感。此番他携百官去终南山游玩,也算是皇帝自己给自己放年假了。 唐朝还没有“春节”一说。大年初一,唐时叫做“元旦”、“元日”或“元正”。 开元初期,李隆基颁布了《假宁令》:“元正、冬至,各给假七日。”也就是说,过年一共休七天,除夕及之前三天,和初一(即元日)、初二、初三,类似方重勇前世的黄金周。 李隆基本身就是个爱玩的,过年去周边大山转转,赏雪祭天,貌似也说得过去。皇帝搞搞团建嘛,并无不可。 就在新年即将到来的前几天,长安大雪,平康坊的李林甫家的宅院正在热火朝天装修改建,准备迎接新年。 平康坊的面积不算小,东西长1022米,南北长约500米,总占地面积约为50万平方米,也就是,将近大半个故宫(故宫占地72万平方米)那么大。 平康坊西北角,是长宁公主府。光这个宅院,就占据了平康坊面积的整整四分之一,其中还有一個蹴鞠场。不过景云年间唐睿宗上位后,长宁公主就已经失势离开长安,将府邸整体打包卖出,分割宅地建新宅院。 现在这里很多房屋居然都被改建成了青楼妓馆。为了方便官员们下朝后“狎妓”,这些青楼的位置都是挨着坊门。客人进来容易,出去亦是容易。 平康坊西南角,是很多朝廷官员的宅院,比如说褚遂良宅、裴光庭宅等等。而且朝廷的进奏院也一直坐落于此没有变动过。 东北角的住户比较庞杂,房屋分得很细。靠西边的是“三曲”,其他是小散户,经常租给一些入长安科举的落魄学子。 这里还有一座寺庙叫阳化寺。 “三曲”乃是娼妓居住地所在,最北面的一曲是贫贱的娼妓,只能做皮肉生意,甚至不敢报出自己的名号。二曲三曲则是长安达官贵人府里的常客,日子过得舒坦不少。 而平康坊的东南角,就是李林甫宅院所在,它与菩提寺共同占据了平康坊四分之一的空间。 换言之,李林甫的府邸确实不比当年的长宁公主府小多少。 扩建是不可能扩建的,官员所能拥有宅院的大小与规模都有定制,再说平康坊里面居住的很多都是贵人,李林甫不可能为了扩建自家的宅院去得罪这些人。 他升了官,修一修宅院,这也是官场老规矩无可厚非,可占了别人的宅子那就明显是捞过界了。 李林甫不仅没有张扬,他甚至还刻意保持了低调。他的宅院,就连外面的院子,包括院墙都不变,只是里面的陈设变了好多。 在李林甫的强烈要求下,工匠们打通了厢房与厢房之间的墙壁,在房间与房间之间造隔间,其中仅能容纳两人个与一张桌子。说是会客吧,地方太小。说是想清静吧,又太过封闭。 倒是有点像是密谋大事的场所。 大唐左相宅院装修居然需要如此折腾,令工匠们都感觉匪夷所思。只是李林甫出手阔绰,又是权势滔天,工程款一次性预付给得很豪爽,这些工匠们也只好当自己是瞎子聋子哑巴。 反正,看到了就当没看到,听见了当做没听见,知道了装作忘记了,这样就对了。 院子里在改建,书房里的李林甫却是在会客。 来的客人叫萧炅,李林甫的党羽,之前担任户部官员,李林甫曾经的手下。 为什么要加个“之前”呢? 因为他就在新年的这个节骨眼,被贬官了。 被贬官的原因也很离奇。 身为户部侍郎的萧炅,前不久与中书侍郎严挺之一道前往出席某个官员聚会的活动。其间萧炅大概是闲得无聊,便随手拿了一本《礼记》翻来覆去打发时间。 其实这也是常态,因为唐代中枢官员摸鱼的时间非常多,无聊的杂务应酬也非常多。 可是千不该万不该,萧炅看到尽兴时读了出来,而且还读错了! 当属,书中有一句叫“蒸尝伏腊”,萧炅认了个白字,把腊读成了“猎”字。 如果是方重勇在前世上学的时候办了件这样的蠢事,那肯定无伤大雅,谁敢说自己读书没有读错过字? 可在这个节骨眼,特别是在朝廷官员眼中,读错字就是个大事了。 其实这也很好理解,官场无小事,再小的事情,在某些时刻也足以置人于死地! 因为《礼记》是唐代读书人的必读书目之一,参与学校系统学习时,就必须要学。并且“腊”字也不是什么生僻字、异体字。 萧炅能念成“伏猎”,这已然说明他完全不懂这词是啥意思,简单的说,这人是个混子,是个不知道怎么就混进朝堂里的假读书人! 唐代官场险恶,史书中记载的“好人”,私德也未必高尚。 严挺之这个人就相当不厚道,听出萧炅念错,故意扑哧一声笑出来后,弄得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件事。 更阴险的是,他并不当场明说,而是回来后把萧炅的这件囧事当做笑话到处讲,甚至还直接找到了中书令张九龄,说了这样的一句话:省(尚书省)中岂容有“伏猎侍郎”! 张九龄是一个传统的士大夫,本身也不太看得上没有学识的人(理财的能力在这些人眼中不算学识)。因此在张九龄的运作下,没过多久,中枢一纸调令,便将萧炅调到岐州当刺史去了。 现在休沐嘛,萧炅肯定不得去外地赴任,要动身肯定也是上元节以后了。于是他便花重金买了两坛红莲春,提着酒前来找李林甫想办法。 “李相,张九龄那边,有大事!” 萧炅凑过去对李林甫沉声说道。 “张相公哪里有什么大事啊。” 李林甫笑道,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给萧炅倒了一杯红莲春,心中暗暗恼怒,脸上却是不动声色。 他与张九龄的权斗已经开始,进入不死不休的白热化阶段了。 李林甫认为,张九龄贬斥萧炅可不是因为萧炅念错一个字,而是……他在排除异己!萧炅是李林甫在户部的打手。没有萧炅,李林甫在一定程度上会失去对户部的掌控。 至于是张九龄究竟是怎么打算的,其实没有那么重要。挡了路的石头,就要搬开。张九龄不下来,李林甫自己又如何能成为右相呢?反正都是要死斗的,不缺这一茬。 李林甫是靠理财上去的,他要是掌控不了户部,那还理个什么财? “相位空缺,张九龄想把严挺之弄到相位上去!” 看到李林甫不在意的模样,萧炅咬着牙说道,狠狠的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踏马的,红莲春真是贵死。可贵人们就喜欢这种调调,便宜的东西,再好他们都看不上,认为沾了会掉身份!萧炅在心里暗骂酿造红莲春的人黑心。 “是么?” 李林甫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心中暗暗盘算得失。 三个宰相,张九龄依旧是右相,裴耀卿因为“挪用”了李隆基的“零花钱”,被贬官,宰相的位置空出来了。 张九龄想将与自己私交甚好的严挺之扶上去,这其实也是人之常情。 李隆基会如何决断,现在预测,只怕还难说得很。 在李林甫看来,张九龄最大的问题,就没搞懂李隆基到底缺的是什么! 时代变了,如今的李隆基,缺的就是钱! 大唐帝国要运转顺畅,缺的也是钱! 钱!钱!钱! 除了钱以外的事情,那都不叫事! 现在是金钱的时代,早年那些词臣们,以为给皇帝写写文章,写写奏章,就能累步青云,呵呵,只能说读书读傻了!时代早就变了啊! 张九龄能给李隆基搞钱么?如果能,可以搞多少?能比自己搞得更多么? 想到这里,李林甫就自信满满,解决问题的钥匙,就在自己手中。 对于李隆基来说,不会搞钱的宰相,就是废物,随时可以被拿掉! 会搞钱的宰相,才是李隆基今后需要的人。无论是对于国家,还是对于李隆基本人,都是如此。 “此事本相已知晓,你先去岐州上任再说,严挺之的事情,本相会处理的。” 李林甫不置可否,面带笑容对萧炅说道。 萧炅不得不千恩万谢后,又讪讪离去。 等他走后,李林甫这才一边摇晃着银质莲花酒杯,一边凝神思索。 “太子到底想做什么呢?” 李林甫自言自语一般,摸着自己下巴上的长须。张九龄在他眼里不过是冢中枯骨,他现在被另外一件要紧的事情困扰着。 …… 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从夔州出发,意气风发的郑叔清带着心事重重的方重勇,一行人坐官船,沿着长江顺流而下到汉阳城(武汉汉阳区)修整了一天后。又转入汉江北上到襄阳,到这里准备顺着白河继续北上,走武关道入关中。 然而,到了襄阳城外的时候,他们却惊讶的发现:白河结冰,水路不能继续走了! 于是众人只能在襄阳城西不远的汉阴驿下船,此驿是水驿也是陆驿,规模极为宏大,不仅有渡口,驿站内更是有屋舍百余间,迎来送往的人络绎不绝。 光是马厩的规模,就很是壮观,其中驿马大几十头! 方重勇站在汉阴驿外仔细观察,发现驿站里头居然好几个大厅,还有亭台楼阁与花园。并不如想象中“青年旅社”一般的拥挤不堪。整个建筑白墙乌瓦看上去很是气派。 他心中不由得涌出一个疑问:如此规模的驿站,只怕豢养的马匹都不在少数。唐朝中枢难道是狗大户,肯花钱养着这么大的驿站? 不是他疑问多,而是大唐的驿站有一千六百多个!一个驿站若是每年消耗几百贯,那也是几十万贯的花费了!驿站不仅要为来往官员免费提供食宿,而且还要负责传递消息。 屋舍维护、食物酒水、马匹喂养、人员薪酬,哪个不需要花钱?这么大规模一个驿站,一年几百贯打得住头么?大唐只怕经营这些驿站都要被坑穷了! 方重勇完全不能理解。 郑叔清似乎看出了他的疑虑,凑过来压低声音说道:“各地驿站,中枢确实是不允许他们接待富商与行人。但你看夔州的瞿塘驿,人来人往的,难道里面住的都是官员么?哪有那么多官员要去蜀地?” 听到这话,方重勇秒懂。 当初看到夔州的瞿塘驿人满为患,他还以为里面住的都是官员呢。现在才知道答案,原来里面住着的人,绝大部分都不是官员,而是有钱有关系网的来往客商。 就是没有官职在身的诗人,也蹭过驿站,混过饭吃。 其实这也很好理解。 封建社会,人们的生活节奏很慢很慢,哪怕是夔州这样的西南咽喉之地,一个月又有多少官员会住在这里呢?又有多少官员会频繁的沿着长江来往蜀地呢?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正如唐朝官府不许杀牛吃牛肉一样。禁令是禁令,吃肉是吃肉,二者并行不悖,喜欢吃的人还是会吃! 官府不允许各地驿站接待来往客商,但除了长安洛阳周边的驿站外,哪个驿站不是靠着这种“外快”来维持生计的?朝廷的死命令,始终都不如生计重要。 人穷死了,就什么都没了,跟这些人讲法度有什么用? 如果这一年都没有多少官员经过驿站(这种情况很常见),难道就要把驿站的人全部辞退么?那万一有官员经过要住宿吃饭,该怎么办呢?难道再把辞退的人再重新召回来? 这当然是不现实的! 所以各地驿站“接私活”这样的事情,朝廷中枢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没人举报就不管。 下面的驿站也搞得热火朝天,甚至还“外包”,由本地大户来经营! 万物霜天竞自由,人为了活下去,活得更好,总能想到更好的办法。 方重勇他们一行人进了汉阴驿,便让驿卒端上来襄阳本地的一些特色菜,像是盘鳝鱼、扇贝、鲫鱼这样的河鲜。 正在这时,他们看到一个穿着落魄的年轻人,正在被驿卒推推搡搡的赶出驿站。那些驿卒一副很不客气的模样,与接待郑叔清他们的谦恭态度截然相反! “那个人是当官的,叫他过来一起喝酒吧。” 方重勇小声对郑叔清建议道。 第23章 无言以对 “谢谢这位君侯,谢谢这位……小郎君。” 那人被郑叔清邀请过来落座之后,连忙道谢。他的样子看起来非常落魄,似乎赶路了很久一样,身上的衣服都脏得不像话。 “驿站的驿卒虽然也是看人下菜之辈,但也不会如刚才一般驱赶入驻的官吏。你是何人?那些驿卒为何又要驱赶你呢?” 郑叔清一脸疑惑问道,顺便给这人倒了一杯酒。 他们喝的酒,是襄阳这里特产的花雕酒,与红莲春的味道不分仲伯。 但红莲春作为“网红酒”,显然在长安贵人当中名声更响亮,郑叔清与方重勇都带了一些打算回长安赠送亲友。 当然不可能在驿站打开喝。 “唉,我乃是河北沧州景城人士,在幽州节度使张守珪帐下做一个小小的孔目官。结果今年从长安上任了一个观察使,看我不顺眼,就抓住我一点小错陷害我。最后我被调到岭南五府经略讨击使帐下继续做孔目官。 这不是害我去死么?岭南那地方都是用来流放官员的!瘴气与毒虫,哪个不是要人老命啊!” 眼前这位年轻人愤愤不平的说道。他的吏员干得好好的,孔目官是可以高升的那种吏员,做得好也不是没有前途。 结果幽州藩镇这边被朝廷空降了一個观察使过来,直接简单粗暴的将他“裁撤”! “所以,你就是因为不肯上路奔赴岭南,故意在襄阳的驿站磨蹭,所以被他们赶人咯?” 方重勇盯着那人的眼睛问道。 “那个……不瞒二位,好像是的。” 这人不好意思的低下头,他之所以一直从幽州拖到襄阳,每次在驿站都停留到别人赶人才肯走,目的就是为了拖时间不去赴任,等待转机。 一般来说,节度使也是会兼职观察使的职务。但不知为何,这次朝廷居然就硬是空降一个观察使,而且张守珪居然对此毫不介意,还跟那人称兄道弟。 “这狗官,真是好死!本官回长安后一定参他一本。” 郑叔清愤愤不平的说道,忽然想到什么,疑惑问道:“对了,你叫什么名字,那狗官又叫什么名字?” “唉,君侯就别操那份心了,这狗官是圣人潜龙时的旧臣,深得圣眷。在下严庄,一饭之恩永不相忘,就此别过吧。” 严庄发现好像自己说了些不该说的话,交浅言深是大忌。 他正要起身,忽然发现话不多的那位八九岁孩子拉着自己的衣服。 “有什么事情但说无妨,这朗朗乾坤之下,难道还讲不出一个理字?官再大,难道还大得过宰相?这位郑使君,在宰相面前都敢仗义执言,有什么不可说的?” 方重勇把郑叔清架在火上烤,对他使了个眼色。 几杯下肚,郑叔清胆子也壮了起来,大包大揽道:“只管说便是了,你一个芝麻大小官,本官随手一挥,免去你身上的麻烦易如反掌。” 郑叔清暗想自己入中枢以后也是自成山头了,招揽些能用的打手爪牙,似乎也是应有之意。 “君侯真是义薄云天!那狗官叫方有德,君侯稍稍打听一下就能打听出来。” 严庄激动说道,感觉自己似乎找到了靠山。 郑叔清与方重勇二人对视一眼,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无奈之意。 “呃,对付他尚不急于一时,先说说伱的事情吧,究竟为什么会被贬官?看看郑使君有没有什么办法拉你一把。” 方重勇面不改色的问道,脚指头在地上都要抠出三室一厅了。 同样的职务,从幽州被调到岭南,这妥妥的贬官了。 “唉,还是喝酒惹的祸。” 严庄无奈叹了口气说道:“方有德刚刚到范阳城,接风宴上所有幕僚都在。我就喝大了,对身边同僚抱怨朝廷对河北压迫太甚!这难道不是事实吗? 结果恰好被方有德听到了,说我诽谤朝廷,图谋不轨!我不过是说了几句公道话吧,他就要张节镇(张守珪)把我给斩了以儆效尤! 当时好多人劝说,张节镇也说我是喝多了胡说,这才保住我一条小命。 结果可好,没几天我就被打击报复,贬官去岭南!你们说我冤不冤?” 渣爹的手腕很凌厉啊,就是脑子依旧不好使。 方重勇心中吐槽了一番,追问道:“当时你怎么说的来着?” “这……很重要么?” 严庄一愣,没想到郑叔清的儿子(误以为)好奇心这么重! 他这才无奈解释道:“方有德在席间吹嘘裴耀卿整治漕运有功,说什么三年往关中输送了七百万石的粮食,大唐盛世震铄古今。 我就跟同僚说,那些都是河北的民脂民膏,是朝廷往死里打压我们河北人!盛世个屁! 难道不是么? 裴耀卿那七百万石粮草,来自八个州,其中五个在河北,分别是相州、魏州、贝州、德州、沧州,还有两个是紧挨着河北的濮州(濮阳)和郓州。 河北人要是缺粮了,连临近州郡都找不到粮食来买。 这难道不是在搜刮河北,敲骨吸髓?我说得难道有错?方有德那狗官凭什么针对我?” 严庄越说越气,恨不得拍桌子骂娘才好,郑叔清连忙打断道:“慎言,慎言啊。” “抱歉,在下实在是激愤不过……” 严庄惭愧的说道。 方重勇看在眼里,默不作声。严庄现在只是个没有被社会吊打过的年轻人罢了。等他成熟起来以后,自然就会知道,万物运转的背后,自有规律。 “其实,黄河以北的运河永济渠,它离洛阳的距离更近,而且更平缓,便于屯粮运粮。而南面的通济渠,想运输江淮的粮食入关中,颇为不易。至于朝廷会怎么选择,其实一目了然而已。” 方重勇沉声说道。 朝廷的思路很简单,河北这条运河路线,又省运费又可以打压河北地方,持续吸血。既然这样,为什么不干得彻底一些呢? 苦一苦河北百姓,让长安过得更富足,这个买卖可还做得? 方重勇将自己代入到李隆基的身份,他发现,一个已经五十多岁的皇帝,貌似不需要去考虑这样的问题! 人死鸟朝天,世间岂有万岁之人?过好当下,先爽到就赚到了,想以后的事情干啥? 出了事再说! 江淮的粮草运到长安,本身运费就很贵。一石米的运费,到长安后都快要到五十多文钱了。丰年时,长安米价也就这个数。也就是说,按如今的运费来算,送到长安已经翻了一倍,运多少亏多少! 这还不算在陕州那一段黄河,无数在河中倾覆的漕船,所带来的损耗! 这些事情,都是郑叔清在夔州的时候告诉方重勇的。大唐的漕运,事关国运。但长安的位置是无解的,除非迁都洛阳,才能延缓帝国衰老。 否则持续低效率的漕运,迟早会把帝国拖进深渊。 然而对于李隆基来说无所谓,反正,只要长安和关中有爽到就可以了,其他的,他真的顾不上。 儒家的礼义仁信,不也讲究远近亲疏么? 李唐宗室起自关中,与河北毫无渊源。他的支持者们,也多半都是关陇贵族。这些人是“亲”,河北人是“疏”。 站在李隆基的角度,他有必要那么在意河北的人怎么想么? 方重勇觉得,这好像是一个无解的命题。只有一碗饭,却有两个人吃,平分大家都吃不饱,该怎么办,有得选么? “待本官回长安后,让李相考校一下你的学问。若是还算过得去,那便留在长安任职吧。本官修书一封到岭南节度使那边,你不过是芝麻大点小官,想来也没人愿意为难于你。 至于抱怨朝廷的话,你以后也少说为妙。岂不闻病从口入祸从口出的道理?” 郑叔清毫不在意的说道。 “谢过郑相公,谢过郑相公!” 严庄对着郑叔清恭敬行礼道,恨不得要磕头跪下了。 “过誉了,现在还不能称相公。你对本官称相公了,让李相如何自处?” 郑叔清板着脸训斥道。 方重勇心中暗想,老郑嘴上说不要,身体还是很诚实的。毕竟,只有宰相才能被人叫“相公”。老郑升官在即,果然抖起来了。 人之常情,人之常情呐。 “呃,这位小郎君是……” 严庄忽然察觉到,方重勇和郑叔清貌似长得不太像,但自己看着却感觉无比眼熟,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 “黄口小儿,何足挂齿。我乃家中独子,以后你叫我方大郎即可。” 方重勇忍不住揶揄道。 严庄微微点头,将疑问藏在心里。他总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又说不上来。 一行人在襄阳休息了一天,补充了些许干粮与酒水,便乘坐驿站提供的马车继续北上。下一站离得很远,乃是邓州的襄县。再往北走就是内乡县,进入武关道直达长安了。 由于水路冰封的耽搁,郑叔清怀疑他们根本来不及在上元节以前返回长安。上元节以后,说不定郑叔清选官的事情会有波折,这种事情经常发生,所以在官员被免职时,也会及时的补上新职务。 要不然,他的新职务很有可能被那些待选的官员顶替掉。 不过现在朝廷也是多事之秋,裴耀卿被罢相,张九龄与李林甫势成水火。郑叔清的官职定不下来是正常的,要是立马就定下来新官职,那才叫咄咄怪事。 对此,郑叔清整日闷闷不乐。除此以外,他倒是发现严庄这个人很有才华,机智过人,算是意外之喜。 郑叔清与方重勇等人不知道的是,当他们来到长安的时候,这里的局面,跟他们从夔州出发时所预想的,已经完全不同了。 …… 张九龄的府邸在修正坊,这个位置在长安城的东南角,离芙蓉园很近。但跟李林甫不同的是,张九龄为官清廉,宅院也很小,远不如李林甫的宅院气派。 这也跟他出身微寒有关。 本质上说张九龄是一个很传统与保守的儒家士大夫,对长安城内穷奢极欲的氛围很不喜欢。儒家的学者一向都有一种观点:天下的财富是恒定的。 他们对于政务,偏向采用“节流”的办法,来维持财政收支平衡。而“开源”则是“与民争利”,儒家史官对于财务官员办的事情,向来都是严加批判的。 如果统治阶级多用一点,那么百姓就少了一点,所谓“与民争利”的说法便是来自于此。 从这个角度看,张九龄对于李林甫帮李隆基敛财,内心鄙夷,脸上不以为然,也就不足为奇了。这是学术惯性使然。有点类似方重勇前世本科生看不起大专生。 不过此时的张九龄,日子也不像外人想得那么舒坦。他并不在修正坊里等待新年,而是跟着李隆基一起出了长安到终南山“赏雪”。 然而经历过许多风浪的张九龄能够感觉得出来,李隆基这次是要办大事! 因为种种迹象表明,张九龄自己所支持的太子李瑛,正在踏踏实实的准备……谋反。 两年前关中大旱,李隆基东巡洛阳,带着百官到洛阳来“吃饭”。当时的太子李瑛,办了一件不知道要如何去形容的事情。 当时,李瑛向李隆基十三子李沄(后改名为李璬),借盔甲两千,但是李沄没给。他不但拒绝了,而且还将此事禀告给了李隆基。 在宫廷中久经历练的李隆基,自然知道借盔甲是什么意思。于是将张九龄叫来,询问要不要废太子! 张九龄当时却说,太子乃是国本,不可轻动。他觉得这件事颇有蹊跷,因为李沄只是遥领平卢节度使,那些兵马也好,盔甲也好,都是在河北。他哪里去变两千盔甲呢? 也就是说,李沄告发太子这件事,是确定的。但他是不是诬告,是不是被人授意玩这么一出“以假乱真”,则谁也不说不好。 李沄没有继承皇位的可能,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轮到他。论年长和羽翼,他远远不及李亨;论母亲受宠的程度,他又远远不如寿王李琩。 因此,李沄极有可能是被人授意,故意去诬告太子李瑛的。或者说,就算李瑛想谋反,也不可能给这么大一个破绽让李沄抓到。 那么背后是谁在指使,其实已经是呼之欲出了! 对于这些,张九龄连想都不敢去想! “雪景甚美,右相能不能作诗一首以娱情呢?” 李隆基走到张九龄身边,指着远处冰雪覆盖的大山问道。 “微臣心忧国事……实在是不知道要作怎样的诗才好。” 张九龄对着李隆基拱手谦逊说道。 “心忧国事……还是心忧太子呢?” 李隆基冷不丁的问了一句,让张九龄身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第24章 上元夜(上) “王维,听说你诗作得不错。看这雄浑的终南山,你可有佳作啊?” 李隆基没有搭理陷入呆滞的张九龄,而是指着眼前白雪皑皑的一座山峰,询问身边某个看上去没什么精神的中年文士道。 在方重勇前世的时候,王维是历史上闻名遐迩的大诗人。 但此时,他虽然名满长安洛阳,却仕途不顺,去年以前,都是半赋闲状态。为了重新出仕,不得不写诗给张九龄求官。 王维虽然一表人才,可现在精气神俱无,哪怕跟着天子出巡,也丝毫不见喜悦之情。 “太乙近天都,连山接海隅。 白云回望合,青霭入看无。 分野中峰变,阴晴众壑殊。 欲投人处宿,隔水问樵夫。” 王维看着远处的大山,直接吟诵道。 此诗堪称惊艳了时光! 七步成诗?现场创作? 那怎么可能,七步诗还要走七步呢,哪里可能如王维一般脱口而出? 这是张九龄告诉他李隆基要携百官出游终南山后,王维提前两天写好的!他其实根本不想拿出来献给李隆基,可是他身后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家族。 很多糟心事,不是他想不做就可以不做的。如果把握不住机会,得罪的可不仅仅是李隆基,还有提携自己的张九龄! “好诗!” 李隆基鼓掌叫好,他这话可是发自内心,一点都不作假。作为天子,他也没有恭维王维的必要。 王维对着李隆基躬身行礼道:“圣人谬赞了。” “确实是好诗,你不必谦逊。” 李隆基感慨的看着王维,心中五味杂陈。 自家妹妹玉真公主很倾心于王维,但是……有缘无份。王维此前之所以会从京官被贬地方,主要原因也是因为李隆基想给妹妹出口气。 王维不打招呼就回老家结婚,简直岂有此理! 如今气也出完了,没必要一直揪着不放,连玉真公主都已经不在意这一段,李隆基觉得是该给这件事画上句号了。 玉真公主早就已经给某個男人生了两个儿子!也确实没必要揪着王维不放了。 “如今边镇需要人才,不如你就去凉州河西节度幕府,当一个监察御史兼节度判官吧。” 李隆基叹了口气说道,他心中暗想,自家妹妹这段孽缘,就此画上句号吧。 这个任命,很难说是升迁还是贬斥。 正如方重勇的渣爹方有德之前担任监察御史一样,其实这也是朝中有人不喜欢看到他,害怕他以天子近臣的身份发力,将其排挤出朝堂的例子。 去节度使那边当监察御史和节度判官,实际上就是皇帝在藩镇里面安插中央空降的官员,主要目的便是检查账册,看看节度使有没有假公济私。 此职位看似权重,实则不然。有职位与差遣是一回事,能不能发挥作用,又是另外一回事了。中央空降的官员不了解地方民情,想贸然插手政务,必将遭到强烈抵制与反弹。 更别提这个人还会被节度使的亲信牢牢掌控日常行踪。 这种活,真不是一个只能写诗的大诗人文学家可以办得好的。说白了,李隆基也知道一定实情,这么做就是让王维去边镇摸一摸鱼,意思意思得了。 开元年间,唐庭中央对于节度使的控制还是非常严密的,军粮虽然已经委托给地方,但兵器、财帛这些依旧是被中枢掌控。这种控制是成体系的,并不会因为一两个中级监察官员的缺位而颠覆。 当然了,说到底王维的才华只在于诗篇,从政并无多少惊才绝艳的丰功伟绩留下,去那边也能混日子。 王维去河西藩镇为官,实际上也可能是李隆基不想再看到他,用“升官外调”的方式将其踢开,顺便把王维的升迁之路也给堵死了。 至于真正原因是什么,那谁知道呢? “谢圣人恩典。” 王维脸上无悲无喜,躬身行礼。看似恭敬,实则疏离。 “张相公,朕的任命,你觉得如何?” 李隆基意味深长的反问张九龄道,当初从洛阳将王维带回长安并任命其为京官,也是张九龄引荐的。 “圣人一言而决,微臣并无异议。” 张九龄躬身行礼道,脸上眉头微微皱起。他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劲,又不太说得上来。李隆基的种种言行,和平日里不太一样。 “马上就到了上元节了,今年的上元节,要好好的操办一下才行啊。” 李隆基说完这句话,就看到北衙禁军之一“左右飞骑”的大将军陈玄礼,走过来在李隆基耳边嘀嘀咕咕了一番,随即退到一旁等候差遣。 左右飞骑是李隆基的私人卫队,开元年间,与外朝联系紧密的南衙禁军便已经式微,李隆基当年潜龙旧臣陈玄礼异军突起,权威日重。当初李隆基也询问过方有德愿不愿意担任飞骑的统领,但是方有德却拒绝了。 “回宫。” 李隆基冷冷的从嘴里吐出两个字来,眼中寒光闪烁。 …… 天子携百官尽兴而来,匆匆而归的终南山之行,成为了一个所有大臣都不敢去笑的笑话。 这种看起来莫名其妙的事情,方重勇与郑叔清一行人当然不可能知道。他们正在紧赶慢赶的,穿过南阳盆地,向西转入到内乡县,准备走武关道返回长安。 然而当他们来到内乡县城后,却发现这里居然没有驿馆! 要知道,这里是入武关必经之路“商山道”的入口,关于商山道,唐代诗人贾岛有诗形容这里的险峻为“一山未尽一山迎,百里都无半里平”。 尽是山路,还高低不平植被茂密!旅行的人每次都是咬着牙走百余里的山路,那滋味可真是谁走谁知道。 因为路不好,没法骑马,也不能用马车,所以官府索性摆烂躺平,连驿站都不设了。走过这百里山路,便是密密麻麻的驿站一直延绵到蓝田! 颇有点鲤鱼跃龙门的意思。 朝廷这架势好像是在说:反正是近道,爱走走,不走滚!想驿站伺候,门都没有! 郑叔清官老爷的矫情病发作,走一百多里山路,万一累病了怎么办? 他可是要入长安掌管朝廷账目的男人啊!朝廷就等着他来拯救了!爬山走路多跌份,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在逃难呢! 于是郑叔清大手一挥,选择直接坐从县城里租来的马车,从南阳北上去东都洛阳,然后绕路个在陕州的水驿上官船,最后跟着官船直接水路去长安。 这也是一条去长安最主要的官道,不仅路平,而且可以一路坐马车。 问题只在于洛阳到长安这一段水路似乎不怎么好走。 可是归心似箭的郑叔清,觉得还是走水路更快些,最多陕州那地方,黄河水流湍急一点,稍稍危险一点……大不了到时候再转陆路嘛。 反正走路是不可能走路的! 结果等他们赶到陕州的以后,没多久黄河凌汛就来了。一行人眼睁睁河水里夹杂着上游奔流而来的碎冰,小的不用说,只是其中比较大的冰块,足以把一般船只给撞得倾覆沉没,死人翻船。 他们又在陕州的驿站耽误了一段时间,郑叔清又在那抱怨当初应该走武关道。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经过长途跋涉,上元节那天,他们从南阳北上洛阳后又坐马车来到陕州,在县城外的甘棠驿歇息。长时间舟车劳顿,不仅是作为孩童的方重勇与方来鹊,和当官不事生产的郑叔清,就连平日里也要回家耕田的严庄,也是累得半死。 只有习惯在大山里奔跑的阿段,一点感觉也没有,甚至还闲得发慌。 这一路极为折腾,可是他们又不能不听郑叔清的。 不仅是因为郑叔清是大人,方重勇还是个孩子,而且还有个不能忽视的因素:郑叔清身上有官府的通关文书,以及官员身份证明。 郑叔清在没有回长安述职之前,依旧是名义上的“夔州刺史”。这个身份,在旅行途中,非常好用,可以肆无忌惮享受驿站带来的便利,还不用花钱。 灵魂来自现代的方重勇,自然是什么大场面都见过,感觉无所谓。但严庄这个在基层厮混打滚的小吏,这才算见识到了那些驿站驿卒们在自己面前的“前倨”,以及在郑叔清面前的“后恭”。 这让他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打击。 在大唐,如果你没有权力,那就什么都不是! 这盛世只是某些人的,伱有权力就能跟他们一起玩,没有权力,这盛世就不属于你! 上元节的黄昏,郑叔清一行人来到黄河岸边,一边是身后的驿站开始张灯结彩庆祝佳节,一边是面前的黄河河水封冻,万物寂静,夕阳下二者形成了一种强烈对比,好像他们就站在生存与死亡的边界一般。 除了方来鹊这样的浑人跟不需要思考什么问题的阿段外,郑叔清他们几个都是各怀心事,也没有心思在河边吹着冷风赏月了。 于是众人回到驿站大堂围成一桌,倒上了红莲春,又让驿卒送来烧好的黄河鲤鱼,便一边喝酒一边闲聊。 这鲤鱼可是周边农户凿开黄河冰面去抓的,价格不菲。哪怕是驿站内,不给钱也拿不到。陕州离长安不远,这里的驿站迎来送往的达官贵人不少,郑叔清的刺史身份没有多好用,没法“白嫖”超过官员定制规格的好菜。 当然,如果是张九龄或者李林甫来了,那自然又是另一番光景。 “严兄是河北人,听你言语,似乎河北人对朝廷颇有怨言,不知因何而起呢?” 方重勇一边搓着手,一边吃着鲤鱼问道。 这条黄河鲤鱼烧得很有地方风味,粗犷而鲜美,味道有点重,不如郑叔清请客吃“长安菜”那般精致。 只是胜在食材新鲜。 严庄看了一眼郑叔清,这位前刺史大人叹息说道:“不出这间屋子,说了也无妨。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就算我们不说,天下多的是人会说。” 听到这话,严庄点头道:“武周万岁通天元年(公元696年),营州的契丹部落首领李尽忠以及孙万荣(均为赐的汉名),不满武周的营州都督赵文翙对他们的虐待,直接杀掉了赵文翙,率领本部军队打进了河北。 李尽忠以及孙万荣没有想到他们的搏命一击,居然在河北引发了十几万百姓的自发追随,他们的部队很快就从几千人膨胀到了数万人。 在突厥的帮助下,花费了很大代价,武周大军才用了一年多的时间才把这次“入侵”剿灭,连名将王孝杰都战死了。 既然损失这么大,那么武周大军,在剿灭了李尽忠以及孙万荣的“入侵”后,朝廷自然要开始秋后算账。 于是负责“平叛”的武周河内王武懿宗便上奏朝廷,提出把参与李尽忠以及孙万荣,还有“入侵河北”的十几万民众全部杀死。 虽然狄仁杰等人极力阻止,而且朝廷也确实没有这样下令……但是武懿宗并没有手软,河北百姓,死伤无数,凡是被迫从贼的,逃回来都被当做叛逆,直接处决,以至河北很多地方十室九空。 这不过是三十多年前的事情,更早的,就不必提了,数都数不完。” 严庄将酒杯里的红莲春一饮而尽,红着眼睛自嘲说道:“我一个河北寒门子弟,若是没有贵人提携,一辈子也喝不上这红莲春。这等美酒,只有郑使君这样的大人物才有资格享用。” 方重勇微微点头,看着郑叔清询问道:“这些都是真的?” 郑叔清犹豫片刻,最后长叹一声,微微点头道:“细节或有出入,大体不差吧。” 他是朝廷官员,很多话不能说太明白。事实如何,其实摆在那里,当年经历那件事的人,许多都还活着,有什么不能说的呢? 听完严庄的介绍,方重勇感觉,武周时期的营州之乱,看上去就像是安史之乱的“简化版”。 只不过: 那时候土地兼并还没有完全摧毁府兵的根基,朝廷对军队的控制依旧很牢固。 那时候天下除了河北以外,其他地方大体安定,赋税也比较轻,民间积蓄也不少。 那时候长安人口还没有膨胀到今天这个地步,运河的重要性,也没有今日之迫切。 那时候朝廷军队处置还算得当,没有安史之乱中李隆基那种骚操作。 只是营州之乱,始终带着一股特别浓厚的安史之乱那样的潦草味道,都是河北边镇造反,河北百姓依附,滚雪球一般壮大! 从营州之乱到裴耀卿的七百万石粮食大半出河北,这些事情都是冰山一角而已。河北人对唐庭的恨,深入骨髓,代代相传,一年比一年深重。 河北与朝廷两看相厌,已经是现在最好的结局。而李隆基与朝廷还想着拼命压榨河北,不出事才叫咄咄怪事! “郑使君将来为度支郎,可要少对河北收点税才是啊。” 方重勇无奈苦笑道。 “你是不是傻?度支郎只管朝廷的税款怎么用,那些税款怎么收,又不是我说了算。再说,我现在还不是度支郎呢!你不如当面对圣人去说。” 郑叔清忍不住反唇相讥道。 第一幕总结,顺便求个票 这本书我写得很忐忑,每一章都要查很多资料,还揪出来了很多史书上的明显错误。很多时候我不是不想多更新,是真的写不完,虽然我知道要写什么。 我要保证能把尽量真实的历史大势还原,而不是照抄史书,经常脑阔疼。史料是真的不能囫囵吞枣一样搬来就用。 比如说根据现代史学泰斗严耕望老先生多番考证的结果,夔州人口起码是食货志记载的五倍以上。 很显然史官受限于时代局限,忽略了流动人口对于经济的影响力,对于商品经济的理解也很浅薄。 史书上夔州是不毛之地,人口不过一万户。但严老先生综合其他史料考证,仅府城户口便超过了一万户。 那里是西南除了成都以外有数的大都会,川东在封建时期持续时间很久的经济文化中心。 再比如说开元末期的唐朝财政其实就已然处于崩溃状况,是依靠“拆墙”的模式,通过中央少调拨甚至不调拨款项给地方,让地方多承担财政压力,以此来实现财政的收支平衡。 当时的情况,已经窘迫到有些地方驿站,官府无力经营,不得不被迫转包(强行摊派)给地方大户。然后当地哪个大户接了就会很快倾家荡产,经常有人举家逃亡躲避摊派。 近些年出土史料里面都有详细记载,这些史书是不会直接写出来的。 前十万字,里面或许简简单单的一句话,都是我辛劳很久的成果。 第一幕的剧情半遮半掩,实际上主题就是关于唐庭税收货币化,关于调整租庸调的一个尝试。类似操作,历史上是在李林甫掌控下铺开的,但半途而废了。 由关税的争夺,引出李隆基的穷奢极欲,引出长安位置的偏颇,引出关中与河北的系统性矛盾。 这是第一幕,也是开元末年的历史大势。 我集中说的都是这些历史脉络,而不是什么李隆基杀三子啊,立李亨为新太子啊,李林甫上位赶走张九龄导致朝政堕落啊之类的。 这些都是表象,读者老爷们都知道,我就不想再以这个作为主线背景来写,都是写烂了的。 我要是着重写这個,那就好像是杀了这些人,唐朝就会千秋万代一样。如果按这样写,我一天能更新一万五,根本不会脑阔疼。 上本书,我在写的时候,关注比较多的,是历史的“剧情”,是整个大背景的故事走向。因为上本书很多读者连基本故事背景都不了解。不得已而为之。 而这本书,大家多多少少都知道一些。我的着眼点,便在于历史的底层脉络。 尽量还原开元天宝年间唐朝真实的社会、经济、政治、人文形态。不仅限于长安城。 研究唐代经济的古代人,常常忽略了一个现代人很容易察觉的问题:他们在算经济账的时候,只算国家总量,而不算经济运转的速度。 只计算钱币的发行量,而不去管它的流通速度与流通领域。 只站在国家层面去查看国家经济是否健康,而不在乎社会基层的稳定度。(我没有借古讽今,不要关联现代谢谢)。 很多时候评判的标准不同,会得出截然相反的结论。 比如说唐庭在河北的各地府库就是满的,一直都是满的,包括安禄山造反之前都是如此,从来没有说缺军粮之类的事情。 这样就会造成一种社会很稳定很富足的错觉。 但如果以此来说明河北财政状况优秀,民生状况就良好,天宝时期大唐天下无敌,都是边将故意搞事情,才会爆发安史之乱,闹得民不聊生。 那这就是非常错误的观点了。 世界上每个国家为了自己的粮食安全,同样会建立了很多大型粮仓,这些粮仓常常都是满的。 打比方说现在作者我本人就是在唐朝开元时期,而且穷得揭不开锅,没钱吃饭了。那请问我可以去官府的粮仓讨饭吃么?粮仓的工作人员就应该打开粮仓让我吃么? 答案应该不言自明吧? 官府是官府的,民间是民间的。 在“盛世”里面写乱世迹象,这本书我想应该是没有同类作品的,包括我自己写过的两本书。这对我而言是一个全新挑战。 我尽量把故事说得明白,在大势里面讲伏笔讲变化,而不去纠结一些小细节。也尽量不去写一些现代人自以为是的东西,妄图可以逆转劣势的脑残剧情。 这种能不写,就一定不会写。 比如说以为自己口才好,以为自己心细如尘,抓到对手的一点小辫子,就可以去跟李隆基讲道理,跟李林甫去讲条件说服对方如何如何。 让本来被罢官的人可以免于罢官,可以把李林甫身边的那些爪牙玩弄于鼓掌。 以为掌握了一点信息优势,就能翻盘绝境。 这一类的故事,不会出现的书里面,一章都不会写。很多小事,都只是大势的导火索,无论怎么摆弄引信,只要没能力拆炸弹,那么不可能改变任何事情,一点都不能。 我所知道的绝大多数的古代故事,其实都没有那么复杂的套路,因为在信息传递不畅的古代,真的很难演出来。 越复杂的套路,失败的可能性越大。 比如说剧情背景的史实里面,严挺之帮犯人求情,然后被李林甫拖下水。借此,张九龄也被严挺之拖下水,最后被罢相。 整件事复杂么? 干掉了一个大唐名相,一个中书侍郎的大事件,真就这么简单? 很遗憾,真的不复杂,这个事情本身就是如此简单,复杂的是它背后的博弈与选择。 李林甫的人随便查一查就查到了严挺之做过什么,都是用的官府渠道,也没有那么多的私人间谍啊,保密啊,反侦察啊。 更没有什么隐瞒之后被拆穿,然后再反杀,智斗五十回合后如何如何的套路。什么都没有,甚至去找李隆基告状,都是一锤定音。 限于古代的客观条件,也无法实施那么多套路。越是复杂的阴谋,失败的可能性越大。 就算真有,在权力面前,什么也不是。 清代江南“刺马案”也不复杂,陌生人上去一刀就解决了。 唐代藩镇刺杀宰相武元衡案,也是手起刀落,而且朝廷一查就知道是谁派的,这件事在政治上也没有产生谋划者需要的效果。 这些历史上真实发生故事很难看,没有那么多波折,但也没办法,因为这就是事实啊。我不能打着“艺术源于生活高于生活”的幌子胡编乱造一出戏。 我这本书的风格,不可能想出那些天马行空,又幼稚得想扣脚指头的“复杂剧情”。我能写,但不能写在这本书里头。 或许下本书会有吧,谁知道呢。 唐代的官员,可以狎妓,也可以权斗,甚至还可以栽赃陷害耍套路。 但是,他们也是要做事的,要做正经事,要做工作,要政绩。不是说整天想着今天搞这个明天搞那个。 就好像书友群里面有读者说的:为什么现代都市剧里面的人,好像除了整天谈恋爱以外,就什么事情都不做了! 回家了是谈恋爱,工作也是谈恋爱,上学也是谈恋爱,出差也是谈恋爱。其他的东西,全部淡化了,消失了,看不到了,模糊了。 换到历史文里面,这些官员们整天权斗,不谈他们做了什么事情,这不就跟都市剧里面的人只会谈恋爱一样么? 换一个词而已。 不说别的,就说李林甫。 李林甫口蜜腹剑不假,但他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处理政务,而不是挖空心思对付政治对手。 为李隆基搞钱是一件很消耗脑力与体力的事情,风险还不小,这位皇帝的胃口是很大的,伺候他不容易。 堂堂宰辅,难道所有精力都在搞死竞争对手上面么?历史书上这么写,可不能想当然就照搬啊。 这里有别于“恋爱脑”的脑子,我姑且称之为“权术脑”。也就是除了争权夺利以外,没有任何事情是值得这个人注意的。 我很怕那种“权术脑”的故事。 按“权术脑”的故事逻辑去写,主角就应该投靠皇帝,投靠权臣,又拉又踩。然后无视客观规律,夺取军权安史之乱后当节度使,再雄霸一方。 接下来就是剪除对手建国,一步步再创一个新的,不叫大唐的“大唐”。 我没法按我的思路写那样的故事,老实说,类似书我看第一卷就知道结尾写什么。我都看不下去的书,还能写给你们看么? 唐代是没有法治的,也没有地方可以讲道理,讲是非曲直。这些在权贵那里,不重要。权就是法,法就代表着权,跟大鱼吃小鱼一样。 唐代哪里有什么司法?哪里有什么公正可言? 如果写了,我自己都觉得可笑,不敢发出来丢人。 主角如果弱小,可以施展的“权术”实际上是非常有限的。在权力面前,所谓的来自现代的技巧,很苍白很无助。 就像是你写了一份慷慨激昂的状纸,人家看都不看,直接扔垃圾桶以后宣判。 就是这么简单直接,而且不加掩饰。 那时候长安有资格指鹿为马的人,并不仅限于李林甫。 人数甚至不低于两位数。 与其想那么多骚操作,主角还不如练一练吉他,看能不能取悦李隆基,从而进入梨园。 以后,自然可以利用梨园子弟的身份做事,赢面或许还更大一些,起码符合当时的政治环境。 不然就别想太多了。 武周时期的营州之变十几万河北人,朝廷不让杀,武懿宗依旧杀了一大堆,没有经过任何手续,事后没有受到任何惩罚。 李隆基杀三子,没有任何刑部官员参与,甚至外朝就根本没有介入,连装点门面步骤都没有,而且牵连甚广。 连指鹿为马都懒得玩,真的说杀也就杀了。 在绝对的权势面前,任何技巧都像是蜘蛛在编织蛛网,徒劳而已。 如果权贵想杀你,哪怕你找到了很多证据证明自己无辜,也没有用,那些东西跟纸糊的盾牌没有两样。 要是我无视这些,写那种扣人心弦又根本不可能在当时社会环境中存在的事情,就变成了披着历史的皮写自己妄想的故事。 书或许可以很火,甚至可以很热闹,甚至可以赚得盆满钵满,但我没有规划这样的剧情,也不打算去写类似的。 这本书绝不可能写,下本书看情况。 李林甫搞倒政敌,很多时候就一两句话,外加背后的势力引导。利用大势,去解决掉政敌。 这些手段都是高效,简洁,立竿见影。 我会分析大势,借助类似的手法,来表现该有的冲突,不会更多骚操作了。 第一幕在下一章就会完结,马上要拉开第二幕了,敬请期待吧。 这本书我是尽量用平实的语言,直接易懂的写法来表述我想表达的东西,不会把一坨翔包装得很好看,也不会使用一些故弄玄虚的写法,把一些很无趣也没什么意思的老生常谈讲得神神叨叨。 我上本书的时候就在书友群里面说过,现在这本书不追求成绩,我会按我自己的设想去写。 用时间来给我现在这本书正名,这就是我的期待。 关于人物塑造的一些问题,既然之前有书友问起来了,我就集中解释一下。 第一: 小方是小孩,这是必须的。如果是成年人,那就必须要提前做选择,因为有能力的人是藏不住的。小方如果成年了,那现在是打算给李隆基当狗,还是当下一个安禄山? 当狗,最后绝对死得很惨;不当,或许很快就会死,怎么选? 再说了,现在是开元24年,等到天宝年间炸弹爆炸的时候,小方已经要40岁了,以古代那个人均寿命和医疗条件,他还可以蹦跶多少年? 他这个年龄再去追求什么东西(比如说掀翻李唐),是不是有点“老男孩”的味道?万一七十岁一统天下,你们不觉得悲哀么? 第二: 小方的性格问题,看过我上本书的书友都知道,刘都督的性格,情商都是一流的。如果我想塑造,可以再塑造一个童年版本的“刘都督”。 现在的狂妄人设,是什么意思,要结合小方的名字来看。少时了了,大未必佳,说多了就没意思了,慢慢看书吧。 第三: 为什么要插入老方这个角色,为什么他的性格这么偏激。 老方的原形,就是五代十国的张承业,他是本书的“半个主角”。也是内涵一些历史爽文主角,认为杀掉安史之乱的叛将之后,就可以重铸山河。 我这本书的主题就是:历史是回不去的,盛唐永远不可能再现,只能向前走出新路。妄图重现盛唐,那是在开历史的倒车,必定粉身碎骨。 中唐是在历史的十字路口上,很多积攒百年的问题,是一定会爆发的。 这是中华文明长久以来地理、人文、经济甚至气候因素的综合作用。 至于为什么不可能回到盛唐从前的状态,我书里面会一点点的揭露,现在已经写出来的这十万字,也可以看出很多名堂了吧? 敬请期待第二幕吧,舞台是长安。 今天我酝酿一下剧情,不双更了。 第25章 上元夜(下) 上元节来了!这是属于长安人的节日,不仅全城同乐,从天子到奴仆,而且取消宵禁! 从上元节那天开始,之后连续三天,昼夜不休,活动不停!晚上不关城门,没有禁军巡夜,想怎么玩就怎么玩!长安居民可以到城内自由活动。 长安的上元节,跟唐代别处的上元节是完全不同的。 别处可能挂个花灯,家人在院子里摆上一点好酒好菜就完了,但长安城内的活动非常丰富,堪称是“不夜之城”。 关于长安上元夜的诗句,那是震铄古今,名篇不少。不仅如此,历史上在上元节这天,还出过不少狗血的破事。 唐中宗时期,某个上元夜庆典。 当时的天子李显,在韦后的怂恿下,也参加庆典活动游街。这还不算,当时李显心血来潮,便下令打开宫门,让宫里的宫女也穿着便服跟着一起出来游玩。 李显当时或许在想,这些宫女好不容易能出来一次,应该都对朕感激涕零吧!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超骨感。 一夜过去,等队伍返回大明宫后清点人数时却发现,出行的宫女居然少了三千多人! 于是从此以后,宫中的宫女再也没有在上元节游街的权力了。毕竟,要是再被宫女打脸,哪个皇帝也扛不住这样的羞辱。 今年长安城内普天同庆的上元夜,李隆基在他所居住的兴庆宫勤政楼前,兴致盎然的观看长安城内形形色色的灯火。 百姓百态,万家灯火,这一刻凝聚成了一副盛世美景。 此时的长安,各坊与东西两市的市门都已经打开,游玩的人群,在城内川流不息的奔涌着。唐人热情奔放自信的性格,这一刻展现的淋漓尽致。 远处宫城南面西门安福门的入口处,摆了一盏硕大无比的“灯轮”,上面点了五万盏形形色色的花灯。灯轮外面用锦帛套着,很多地方还挂着晶莹透彻的琉璃,在灯光下璀璨耀眼。 这盏“灯轮”看着就如同一棵参天大树一般,高达数十丈。无论在长安城内哪個角落的人,只要一抬头,都能看到这盏灯轮的轮廓。 灯轮下方歌声嘹亮、舞姿绰约。数百人组成的“踏歌人”队伍,组成了踏歌人的豪华阵容。当初去给方重勇与郑叔清传递消息的韦青,正是其中的领头之人。 踏歌是以脚踏地为节、载歌载舞的群众性娱乐歌舞活动。参加者踏足而舞,联袂而歌,非常热闹。 不过这种节目虽然名为“大众”,但没有领头之人肯定是不行的。 梨园作为大唐艺术精英云集的皇家机构,自然不会缺席上元节这样的全国庆典。李隆基派韦青到这里镇场子,韦青嗓音洪亮而悠长,在其中担任“领唱”的角色。把气氛烘托到了高潮。 踏歌人的节目完毕后,又有数千人的歌姬队伍,在月色灯光中,手牵着手,肩并着肩,拂袖、倾鬟、低头、弯腰、转身,队形不断移动变化,长舞不停。 这些节目让长安城内的百姓看得大声叫好,狂呼过瘾。 灯与月交相辉映,点亮了都城的夜晚。城中亦是有不少绳戏、竿木等杂技,东西两市的商品琳琅满目,游玩的行人光顾其间,讨价还价之音不绝于耳。 郑叔清紧赶慢赶的想回长安,就是想在上元节敞开了玩,没想到他们还是没赶上。 李隆基当然看不到这些灯轮下的表演,但是他心里还是很高兴,因为这些东西,都来自方重勇与郑叔清送来的那四十万贯。而这钱是李隆基放下面子要来的。 也就是说,这是他这个皇帝“请客”,让长安城的所有人都爽一把。 如若不然,没有这些钱,官府也请不起歌女,造不起灯轮,买不起酒水。这上元节的庆典,那可就比现在逊色多了。 “力士,你看大唐在朕的治理下蒸蒸日上,这盛景可还如你所愿?” 李隆基志得意满的转过身,指着窗外的灯火,询问身后面色平静一言不发的高力士道。 “圣人千古一帝,功业已不逊太宗皇帝。” 高力士轻声恭维说道。 “哼,那是自然,朕一直以太宗为榜样。朕就是要打下一个大大的天下,让大唐的旗帜插遍每一处。 率土之滨,皆为唐土。” 李隆基背着双手,看着西南边那个硕大无比的灯轮,在夜空中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就好似这开元盛世一般,璀璨夺目。 “朕那三个不肖子呢?” 李隆基忽然想到某一茬,眉头一皱,语气十分不悦。 “回圣人,陈玄礼将军亲自带兵将东宫控制起来了。现在太子与鄂王、光王,皆被软禁于东宫内。太子妃之兄薛锈下狱,薛锈已然招供撺掇太子谋反之事,证据确凿。” 高力士不动声色的说道。 李隆基忍不住冷笑,半天没有说一句话。 太子都没有谋反,哪里有什么证据确凿呢? 李隆基不过是想让太子李瑛知道,哪怕关系再铁的亲眷,在威逼利诱之下,也会说出违心之言,做出违心之事。薛锈是李瑛的大舅子,结果还不是审问一下就招供了? 世间视死如归之人,又有多少呢? “将卷宗送到东宫,让朕的那几个不肖子看看。”李隆基不耐烦的摆了摆手。 见高力士还没走,他疑惑问道:“如何不去传旨?” “圣人还没有说如何处置太子、鄂王、光王三人,奴不敢去传旨。” 高力士恭敬说道。 听到这话,李隆基感觉像是吃了一颗苍蝇那般恶心。 十三皇子李沄告发说太子李瑛借两千副盔甲,这其实是李隆基暗中授意他这么做的。 太子与鄂王、光王有没有真的谋反,李隆基心里也是明白的。这些人想谋反,暗地里也在联络外臣,拉拢外臣,确实是图谋不轨。 但若是谈及实质性的谋反举动,那也实实在在是没有的。 一想到这,李隆基不由得有些心虚。太子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自己如何想。 因为对李隆基来说,太子有没有谋反不重要,他想不想谋反才是排第一位的。李瑛和其他二王想谋反,那么他们就该死,就这么简单的道理。 至于为什么说太子和二王想谋反,李隆基觉得,他自己认为是这样就可以了,不需要听别人在一旁叽叽歪歪。 比如说那个老是把“太子乃国本”挂在嘴边的张九龄。 其他的那些,就是有没有证人,有没有证据,犯罪的逻辑链条是否清晰,太子是不是被冤枉之类的,全都不重要。 甚至可以不用装点门面搞什么审讯。 “将薛锈处死,卷宗交给太子与二王查看,然后放他们回十王宅,解除禁制。” 李隆基有些疲惫的揉了揉眉心,高力士转身去传旨,稍稍松了口气。这个结局,比他预想的好不少。 然而高力士还没走出勤政楼的房间,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句令他毛骨悚然的话。 “将薛氏灭门。除了太子与二王及子嗣外,其余十王宅内相干人等,无论主仆家眷,统统杀掉!” 李隆基的命令不含一丝感情,就好像他杀的不是人,而是待宰的猪犬一般。 “喏,奴这便去传旨。” 高力士深吸一口气,轻手轻脚的出了勤政楼。等走出去之后,这才感觉到自己心跳恢复了正常。在他印象里,李隆基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生气过了! “统统杀掉”这四个字虽然短,但包含的信息量,却是极大。 太子与其他二王的眷属与亲戚,府里的奴仆妃嫔,除了孩子,其余皆是一个不留。 “要换太子了诶。” 高力士叹了口气,喃喃自语的嘀咕了一声。 贵族们锦衣玉食,贵族们如履薄冰。 稍有不慎,也会家门被屠灭,无处说理。 皇权的阴影笼罩在每个人头上,无人可以摆脱。 高力士知道李瑛是“无辜的”,所谓“谋反心证”,跟当年酷吏张汤的“腹诽之罪”雷同。 你说你没有,但我认为你心里有,这便可以了。你说什么我都不想听,我也不需要跟伱讲什么证据。 权力场上无父子,太子是名正言顺可以顶替天子的存在,这就决定了不可能有什么父慈子孝,也决定了太子之路不会一帆风顺,更是证明了与太子离得近的人,极有可能被殃及池鱼。 孰是孰非,谁可一言而决呢?既然决定参与这个游戏,就不要抱怨游戏规则残酷吧! 高力士一边带着宫里的宦官前往东宫,一边感慨的思索。这一波,大概要死不少人了。 权力重要,还是性命重要,这是每个权贵都要回答的问题。 对于某些人来说,如果没有权,那这条命苟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不同的人,恐怕答案也是不一样的吧。 高力士满怀心事的来到东宫,对太子李瑛和二王传旨。 听到自己居然被放过,三位皇子喜极而泣。至于府里其他人要无辜被杀,那不是他们关注的问题。 老婆没了再娶,留着小命在,就一切皆有可能。 李隆基辣手无情,他们又何尝是心怀慈悲之辈? 不过是大鱼吃小鱼一般的权力博弈罢了。 人命?人命算个屁! 高力士面无表情看着相拥而泣的太子与二王,不知为何,觉得他们好像三条狗。 回到勤政楼,高力士便听到房间内传来琴声。进入之后,李隆基已经换了一身儒衫,双手放在一张古琴上弹奏着。琴声之中,带着杀伐之意,铿锵狰狞。 看到高力士进来了,李隆基停止弹奏,轻声询问道:“太子与二王如何?” “回圣人,喜极而泣罢了。” “去把李龟年叫上,朕要去灯轮那边听他奏乐!” 李隆基匆匆忙忙的起身,很是亲切的拍了拍高力士肩膀说道。 这让高力士有种错觉,或许太子李瑛等皇子,在李隆基心里的地位,还真不如自己这个宦官。 “圣人请稍后,奴这便去梨园喊李龟年去南门灯轮处。” 高力士恭敬说道。 “速去速去,朕一时技痒,要与之同奏!对了,让韦青也别走了。” 李隆基兴奋得如同一个孩子似的。 …… “上元节啊,还是错过了上元节,我的长安花灯上元夜啊!” 春暖花开,坐在从长安以东不远的“长乐驿”发出的马车上,郑叔清一个劲的唠叨哀嚎着,自己因为绕路而错过了一年一爽的长安上元节,此刻正悔恨不已。 早知道就走武关道了,爬山很累,但不会耽误时间。 “使君,您能不能不要再说了。上元夜那天,我们在黄河边的驿站,都快冻死了,连条狗都没有。驿站两旁的花灯挂得像是鬼火一般。这就是你念叨的上元节?不会是鬼节吧?” 方重勇无奈的打断郑叔清说道。 众人挤在拥挤的马车内胡侃着,长安郊外驿站繁忙得很,这马车里面还挤着一个醉醺醺的文士与他们同路,窝在角落里头睡觉。他不闹腾,郑叔清一行人就当他不存在了,该聊什么还是聊什么。 “你这个黄口小儿懂个屁!长安的上元节,能和黄河边的破驿站比吗?那游街,那花灯,那腰细柔软的……” 郑叔清发现自己说漏嘴了,连忙打住头。 方重勇好像盲生发现华点,轻咳一声揶揄道: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郑使君,您看着一本正经的,似乎也很风流啊。 是不是今年上元夜有貌美娘子等着你,让你心急如焚啊?” 郑叔清刚要辩解,那个因为宿醉窝在马车角落里的文士却如同弹簧一般坐起,惊呼道:“好诗!好诗啊!是谁所作?” 你踏马到底怎么回事? 方重勇与郑叔清、严庄三人全都一脸莫名其妙的看着那位文士,至于跟车夫坐在一起的阿段显然看不到,方来鹊睡着了不知道。马车里本来闲散的气氛顿时尴尬起来。 “你写的?” 那文士看着方重勇问道。 本来想承认,不过想想一个孩童写这样的诗好像确实比较离谱,方重勇指着郑叔清说道:“是这位使君写的,不知阁下是……” “在下李太白,敢问这位郑使君是……” 李白? 方重勇与郑叔清等人一愣,这也太踏马巧合了! “鄙人郑叔清,此前为夔州刺史,现在回京述职,久仰久仰。” 发现眼前的人是李白,郑叔清一时间不好意思把方重勇的话撤回来了。 第26章 各自的麻烦 “这就是长安啊,好像城墙很矮,不过如此。” 长安东北角的通化门前,方重勇抬起头看着目测不到六米高的城墙,不以为然说道。 他不否认眼前长安城的壮阔,以古代的生产力来说,建造这样一座城,几乎已经是民力的极限。 然而,来自现代的方重勇,却也是什么样的高楼大厦都见过,这里再大大得过三峡大坝么? 老实说长安城的城墙有点“盛名之下”的味道。 比自己想象中要矮很多,甚至不比夔州府城的城墙高多少!这显然不符合帝都该有的逼格。 此外,方重勇用脚指头都能猜到,这种规模庞大,一眼望不到头的城池。还附带着这样“不太高”的城墙,是防御不了任何敌人的。 防守长安城,只能御敌于外,牢牢掌控关中四塞才是王道。一旦关中的隘口被攻破,就意味着长安城的争夺战要刺刀见红!而能够突破关中的军队,很显然是不好惹的。 “你在想什么呢!知道这几十里长的外城郭,多加高一尺需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么?又不是你出钱!” 郑叔清不满的打断他说道。 “行了行了,知道了进城吧。” 方重勇说完就往根本没什么人走的通化门走去,却是被郑叔清死死按住了肩膀。 “通化门,直通内城,一般都是要入宫面圣才会去。或者是大臣出访他国,皇子出巡这样的事情。若无入内城的文书,便不可以入此门。 内城乃是中枢的办公之所,你一个黄口小儿,去那里做什么?” 郑叔清满脸疑惑问道。 “你也不能走么?” 方重勇好奇问道。 郑叔清面色一窘,随即讪讪说道:“也不是说不能走……” 方重勇恍然大悟,他忘了这一茬,好像路上郑叔清提过,长安有几个城门普通人不能走,只是没强调说是特指通化门罢了。 真是不到长安不知道官小啊,在地方上牛逼轰轰的刺史,来了长安也得伏低做小。 方重勇无奈叹息道:“天子脚下,首善之都就是规矩大,那使君说怎么办,总不能说钻狗洞吧?” “走挨着通化门的春明门啊,就在你左手边那个。不然你还想哪位相公从通化门出来接伱进城么?” 郑叔清都要被方重勇气笑了。 “今日方知出入通化门者,乃真豪杰也。” 方重勇忍不住唏嘘感慨了一番,气得郑叔清半天都憋不出一句话来,他们现在已经跟李白分开,说话不必顾忌什么。 方重勇一行人刚下马车,李白就借口说有事先溜了,并不想跟他们深交。看得出来,李白应该是来长安找贵人找当官门路的,他不想与不知根底的陌生人有什么过多瓜葛。 方重勇忍不住想:上辈子的时候,世人都说李白豪放不羁。结果现在人家来长安求官,大概已经找好了门路,连郑叔清请他去长安酒肆喝酒,李白都婉拒了。 大概是这次的门路很硬,关系很铁,李白十拿九稳,不想横生枝节。 交游广阔这個词,很多时候未必是褒义。 假如李白现在跟郑叔清套近乎,吃喝玩乐在一起。而他要找的门路,却又是郑叔清政敌那一派的(以李林甫的作风,这种可能性并不小)。 那么这一段萍水相逢的交往,就可能给李白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他们一行人虽然着急进城,但却又在春明门外“堵人”。由于这是长安普通百姓及中低级官僚迎来送往的主要出入口,所以在此排队等候的人特别多。 春明门的“安检”速度比方重勇预想的要慢很多,因此门前排起了几百米长的队伍,看得人直冒冷汗的。 刘禹锡有诗云:平章宅里一栏花,临到开时不在家。莫道两京非远别,春明门外即天涯。 闲来无事,郑叔清便开始跟方重勇科普,他们为什么只能走春明门,不得不在这里排队入城,而不能走其他的门“抄近道”。 春明门就是长安东边的主要出入口,甚至是普通人可以走的,为数不多的城门之一。 长安城其他大部分城门,各种理由,不太适合普通人去走。 有的基本不开,比如说规格最高的明德门,比如说北边靠近梨园禁苑的那三个门; 有的又是丝绸之路的起点,来往西域胡商众多,货车骆驼商队络绎不绝不方便普通人走,比如西面的开远门; 有的直接通往墓地,临近坊内都是卖棺材、纸钱的,普通行人往那边走觉得晦气,比如西边的延平门。 有的门郊外人迹罕至,城内坊中正常居民又极少,三教九流扎堆,基本上没什么人会走,比如说南面的安化门和启下门。 至于玄武门什么的,不要提这三个字就好了。 长安的规矩与限制多,还未进城,方重勇便有了直观的体会。 “看到那个没有?那个地方叫武候铺,由卫士、彍骑分守,大城门百人,大铺三十人;小城门二十人,小铺五人,主要职责是城门、坊门警卫工作,负责日常开闭和检查。 但是,下令这些人开闭城门的人,却是城门郎,不归他们统属。送钥匙的人,还跟这两者没关系,乃是武德五年所设门仆从八百,有专人管理,轮值到其中某个人值守的时候,才有资格送钥匙到城门给城门郎开门。” 快到“安检”的时候,郑叔清指着离城门不远的一个哨楼解释了一大通。 “这么说来,长安外城,下令开关门的是一个衙门,负责值守的是一个衙门,送钥匙的又是另外一个衙门,是这样么?” 方重勇疑惑问道,这种感觉,有点像是植树的时候一个负责挖坑,一个负责放树苗,一个负责填坑。 这样玩真的不嫌累么?万一某天那个放树苗的人休息了怎么办? “呃,大体不差吧。” 郑叔清摇摇头叹息道。 这里明显是冗官,但又是皇帝所需要的“冗官”,前几年李林甫大刀阔斧的裁撤朝廷中功能重叠的低级官员以及胥吏,用所谓“差事”的方式,来替代原本固定官职。 也就是说,以前地方上有些基层干活的“浊流”官职,朝廷也要低薪水供养着。如今直接将其“降级”为临时工。 有差事的时候你才是朝廷的人,没有差事你就是体量大一点的蝼蚁。 饶是如此,李林甫也没对长安门禁这么明显的冗官bug动刀子,足见这位口蜜腹剑的相爷对其忌惮到了什么程度。 玄武门之变把李唐的皇帝们都吓坏了,因此对于长安门禁的管理,也到了丧心病狂互相牵制的地步。 以为买通一两个官员就能骗开长安城门的事情,那只能在脑子里想想,可千万别说出来暴露智商。 浮想联翩了半天,终于轮到方重勇他们了。郑叔清拿出自己回京述职的“告身”,给看守城门的金吾卫官员查验。 “验明正身,将这位郑使君带到大理寺吧。” 这位金吾卫队正面无表情的对麾下一个队副说道。 诶? 郑叔清愣住了,方重勇傻眼了,严庄如丧考妣。 老郑怎么回京述职就直接坐牢? 还有王法么?还有法律么? 方重勇已经搞不懂游戏规则到底怎么玩了。 “这位将军,本官回京述职而已,身上还有朝议郎的官身呢。” 郑叔清疑惑问道。 “某知道,但是使君已经上了通缉名录,海捕文书是昨日刚刚下发的,朝中有监察御史告发使君在夔州勾结江洋大盗,打劫来往商贾,乃是我大唐的石崇,罪大恶极。圣人下的圣旨,无关朝中相公。” 金吾卫队正公事公办,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虽然他也不相信郑叔清会勾结匪类劫掠地方州县,但是官字两个口,上头是这么说的,他就跟着这么说。像石崇是谁,做过什么,他这个没读过什么书的粗汉子不知道,也不关心。 “那个,石崇其实他……” 方重勇想跟金吾卫队正解释一下其实石崇出名只是因为跟皇帝的舅舅斗富,而不是他在荆襄当刺史的时候劫掠周边郡县。结果他刚刚说半句话,金吾卫队正一脸疑惑看着方重勇问道: “你是想一起去大理寺,还是把通关文书给我看自己进去?” 方重勇连忙乖巧的从袖口中拿出自己的长安户籍凭证,交给对方。 至于方来鹊什么的,都是家奴,等同于货物,在夔州那边开具的文书中已经详细说明,并不需要户籍证明。 “去岭南赴任跑长安来做什么,肯定居心叵测,来人啊,把这人跟郑使君一起送大理寺!” 金吾卫队正从严庄身上搜出了前往岭南的告身。 在严庄哀怨的眼神中,方重勇一脸心虚的看着他被金吾卫的官员带走,自己身边两个大人,一转眼全部变成了“嫌疑犯”。 “我做错了什么,我还是个孩子啊!” 入城后,方重勇忍不住哀叹道。 他带着方来鹊和阿段,以及两只鸬鹚,穿过春明门,来到了城中那超过一百米宽的春明门大街。 这里又被称之为东西横街!乃是长安最具有代表性,最为繁荣的一条街! 方重勇被震撼到了,前世天安门前可以阅兵的长安街,也不过120米宽。 然而这里是古代啊!古代一百多米宽的路是什么概念啊! “郎君,去哪?” 阿段也被震撼到了,有点搞不清楚方位,甚至还有点怕。 在山林里奔跑了十几年,善于和老虎搏斗的他,又何曾见过这样宏伟的巨城,这样宽广的街道,这样拥挤的人群! 东市就在这条街的左侧,此刻正好是开市的时候,开市的鼓声一直在敲,像是打在人心上一般。东市外堆满了人,都要路给堵满了。 方重勇一行人从头听到尾,一共敲了三百下,之后东市所有大门被金吾卫的士兵打开,打算去采买货物的贵人家奴仆,几乎如百米冲刺一般的冲入东市。 不是他们着急,而是东市开市的时间非常短,从中午十二点开市,到下午五点一刻关市。 击鼓三百开,击钲三百关,敲锣打鼓这都算在开市时间里面的。执行此命令的金吾卫军官与东市内的商贾没有任何利益关系,不存在说给他们通融几分钟的情况。 不争分夺秒的买东西,那是真不行,东市可大得很呢!南北长1000余米,东西宽924米,面积为0.92平方公里。市的四周,每面各开二门,共有八门。 方重勇看到有人牵着骆驼进去了,有人牵着马出来了,还有各色打扮的胡人来来往往,人声鼎沸。 “唉,长安何处是我家!” 他忍不住长叹一声,这回真是x了狗,难道直接去未来岳父家里住? “郎君,我们为什么不回家呢?” 身边的方来鹊一脸迷惑的问方重勇道。 “回家,回个屁,家在哪里,你指给我看!” 方重勇没好气的怼了一句。 “不就在那边吗?” 方来鹊指了指东市斜对面的庞大官邸说道。 顺着方来鹊手指的方向,方重勇看到对方指着的这座府邸占地极大,似乎已经超过了一个坊的空间。 一进春明门就是这一间,只见府邸朱红色大门上方的牌匾上写着三个烫金大字 兴庆宫! “你确定?” 方重勇眺望远处就能看到屋顶的巍峨宫殿,以及外面几乎一尘不染的黄墙青瓦,以及一队全副武装,盔明甲亮,在门外值守的禁军,很有些怀疑方来鹊是不是喝醉酒了。 自家那个渣爹方有德能牛逼到住这种地方? “我们带来的红莲春被那些金吾卫当赃物没收,其间也没见你偷喝啊,怎么就说胡话呢?” 方重勇无奈的叹了口气。 他从郑叔清那边得知,在唐朝别的皇帝那里,兴庆宫可能无所谓,没什么了不得。但在李隆基当皇帝的时候,这里可是长安的政治中心之一!李隆基经常在这里办公,他感觉这个地方的风水很好,龙气十足! 当初他当王爷的时候,便是在此地潜龙于渊。 李隆基住的地方,能是方有德的家么? “呃,不是啊郎君。我们家是在兴庆宫北面的永嘉坊,那个坊被皇帝占了一半,我们家在永嘉坊的最南面,跟兴庆宫的墙挨着。” 方来鹊很是委屈的说道。 听到这话方重勇大为震撼! 李隆基居然把方有德的宅院安排在自家宫苑后面挨着,这得是多信任那个渣爹啊! 方重勇满怀心事的跟着方来鹊,绕过兴庆宫的最西边,前往位于永嘉坊的自家院落。 第27章 简单任务 人生的际遇,往往没有定数。 芸芸众生,前路茫茫。其变化之大,往往超脱了之前的预计。 方重勇是如此,郑叔清也是如此。 表面上看,在夔州劳苦功高的郑叔清,一进长安就被诬陷进了大理寺,似乎很有些悲壮的样子。 但实际上他并没有那么惨。 郑叔清到了大理寺以后,直接去办了个手续,当值官员便将他的海捕文书注销,又派人将其送到兴庆宫里等候面圣。 当然了,郑叔清风尘仆仆,身上味道很重,还胡子拉碴形象极差,自然有专人服侍他沐浴更衣,然后修整好了以后才能让他与李隆基见面。 而且白天的时候,李隆基还在梨园那边谱曲,根本没有时间见郑叔清,所以这位前任夔州刺史大人,只能安安静静,又心怀忐忑的在勤政务本楼的偏房内等候着天子的召见。 反倒是方重勇,在方来鹊的带领下,来到永嘉坊的自家院落后,却发现眼前的情况,跟他想得完全不同,甚至可以说差了十万八千里! “你是谁?为什么在我家。” 方重勇身边的方来鹊,语气不善的看着打开院门的那位青年问道。 此人皮肤黝黑,双目有神,长得孔武有力,却又不显得粗壮。 他似乎被这话问得有些愣神。 “诶?” 院子里又出来一个年轻人,这人长得比较白净,也没有另外那人身上的英气,显得文质彬彬一些。只是样貌颇为老成,留着长须,一副典型的文士模样。 “你们二位,为何在我家呢?” 方重勇疑惑问道。 他凑过去在方来鹊耳边询问道:“真没有搞错地方么?” “绝对没有,我与阿郎离开时,我阿爷也在家里,现在应该还在。郎君是忘了么?” 方来鹊迷惑不解的看着方重勇问道。 “啊,原来是恩公的子嗣!某说怎么如此面善呢,快请进!” 那位白面青年连忙热情邀请方重勇他们一行人进来。 “某叫许远,这位是张巡,我们都是前来长安参加科举的士子。本来长安房租贵得要命,一个月就要七千文钱。机缘巧合之下,是方恩公收留我们在这里读书,而且还分文不取。 小郎君要是不来,我们住得都不踏实,这些钱一定要收下。” 许远连忙从屋里拿来一大袋子铜钱,掂量着不下一千文。 他将其交给一旁的阿段后,二人都恭敬的对方重勇行礼:“方恩公义薄云天,以国为家,我们真是感动涕零。这点钱实在是聊表心意而已。 如今小郎君既然回来了,我们也不好意思继续赖在这里了,这便告辞吧。” 许远对着方重勇深深一拜说道,一旁的张巡也同样行礼。 方重勇看他们都是实诚人,连忙摆手说道:“不用客气,谁还没有窘迫的时候呢,你们安心住下便是。反正这里还有多余的房间,不碍事。” 正在这时,一個系着围裙的中年男子,身上还带着饭菜香气。一见到方重勇就过来将其高高举起来,十分溺爱的说道:“小郎君回来了啊!好好好,就让奴今日好好做几个菜。” 他又看到方来鹊在一旁傻站着,对其吼叫道:“狗崽子一点眼色都没有,还不去洗菜!” “哦。” 方来鹊不情不愿的走了。 “小郎君,某去厨舍了,他们二位都是郎君邀请到家里居住的,乃是进京赶考的士子,算是阿郎的朋友。 小郎君当以晚辈处之。” 方来鹊的老爹也跟许远和张巡二人打了个招呼,随即哼着不知名的调子就往内院的厨舍走去。 “岂敢岂敢,我等与小郎君平辈相交即可,既然是恩公之子,那也是我们的恩人。” 许远十分客气,邀请方重勇入大堂来坐。 这间院落一共一个主屋(卧房),外加四间厢房。主屋对着院门方向,一边两间厢房而且彼此相连,中间打通了用门隔着。 主卧后面是一间柴房与厨舍相连,门前则是一个小的门房。 众多屋舍围起来一个堂屋,并且用回廊围起来了一个庭院,栽种着枣树。 这便是唐代典型的狭长“四合院”结构,一般民居多半如此。 如今出租了两间厢房给了许远与张巡,方来鹊的老爹住一间,主卧室一直是空着的。 方重勇一脸懵逼的看着这一切发生,还没回过神来,人已经在大堂内落座了。 这一世方重勇还是小孩,但是他前世见过不少大场面。眼前这个院落,没有几千贯的话,在挨着兴庆宫和东市的地段,是绝对拿不下来的。 甚至可以说,这个地方如果不是因为方有德是李隆基的亲信,哪怕再有钱也买不到! 万一心怀不轨之人住在这里,与兴庆宫一墙之隔,最后刺杀李隆基怎么办? 这间院子,本身就代表了“恩宠”二字。 方有德这个渣爹,好像比自己想象得要厉害点啊。 方重勇忍不住想道。 不一会,方来鹊的父亲端上来了许多家常菜。葱粥、毕罗、煮鸡,蒸梨,凉拌生韭……种类尚可,却没有水晶饭。 菜香四溢,看得出来手艺很是不凡。 “二位就当在自家一样就可以了,我家阿郎是给圣人做事的,断然不至于说苛待了朋友。” 方来鹊的老爹傲然说道。 平平无奇的话,看似豪爽,实则暗示方有德身份不凡。 “自开元以来,长安风气日趋奢靡,朝纲废弛,朝臣们皆以享乐为己任。唯有方节帅始终忧国忧民,克己复礼,实乃我辈之楷模。” 许远一提起方有德,简直赞不绝口。 “说起幽州之事,契丹一直以来都是心腹大患。前几任幽州节度,都是没压住契丹人的威风。自张节帅(张守珪)上任后才有好转。 不知方节帅担任观察使后,能否改变边疆战局。我等整日忧心国事,却又英雄无用武之地,与方节帅相比,实在是炳烛之光难比皓月之明也。” 一旁的闷葫芦张巡也是唏嘘感慨了一番。 “入城时本来还有几斗红莲春,结果被金吾卫的人收走了,要不然现在好酒好菜,岂不美哉。” 方重勇不无遗憾的叹息道。 “红莲春?” 许远与张巡二人忍不住惊呼道。这酒现在在长安已经五十贯一斗,一般人还买不到! 不想喝?觉得贵? 没事,滚一边去,有的是权贵排队买。 方重勇以为他们酿得多,实际上跟长安的酒水消耗量比九牛一毛都不如!那点产量丢到长安以后,转眼就不见了,这还不提很多权贵囤积居奇,当二道贩子。 反正酒是越陈酿越好,有什么关系呢,放库房堆着吧,爷不缺那点小钱。 很多长安权贵对红莲春都是这态度。 如今市面上五十贯都要靠人情去买,寻常人根本连货都看不到。 正在这时,方来鹊的老爹悄然走过来,对方重勇行礼道:“金吾卫刚刚送来几坛子酒,把东西放下就走了。” 这话让许远与张巡二人都惊呆了。 “没什么,能喝这种酒的人肯定不凡,不是几个金吾卫的小卒子就能招惹的,我料定他们必然要送回来。” 方重勇打脸充胖子说道。 送回来了就叫智珠在握。 没送回来那就是朝廷无道,天子近臣之子尚不能自保,国将不国。 反正他总有话说。 不过按常理说,那些金吾卫的人把酒送回来确实是人之常情。因为能喝得起这种酒的人,其背景之大,绝不是他们能惹得起的。 红莲春现在已经是天价,那些酒价值好几百贯,只怕金吾卫那个想浑水摸鱼的队正,现在手脚都在发抖。 “这酒……我们喝是不是不太合适?” 许远看着面前那碗赤红透亮的酒水疑惑问道,想喝又心怯。 这一口下去只怕就好几贯钱了,喝的不是酒,是金子啊! “敞开喝便是,酒不够的话还有!” 方重勇哈哈大笑说道。 “那我等却之不恭了。” 许远与张巡二人端起碗,一点点的喝,整个人看上去都陶醉在这酒香当中。 “红莲春……当真是名不虚传啊。若是没有小郎君,我们这辈子大概都喝不到了。 可恨,夔州供奉给朝廷的贡品红莲稻,竟然被不法之徒拿来酿酒!如今这世道,唉!” 许远很是忧国忧民的叹息了一声。 “这些红莲春换成军械,换成粮饷,不知道可以供养多少边军将士。结果全都进了不法商贾的腰包,真是可悲可叹。然而我等也只能在这里抱怨一下,什么事情也做不了。 待我与许远二人科举中第,定要为国出力,不能再让这等歪风肆虐我大唐!” 张巡猛喝了一大口酒,握紧拳头说道。 方重勇发现了,这两人踏马跟方有德一个脑回路啊,难怪老方能留他们在这里当免费租客的。方重勇一时间有些感慨,发觉自己跟这些“忠义之士”的共同语言很少。 红莲春是炒作出来的,目的是为了帮李隆基搞钱。 方重勇的出厂价其实“不高”,他自己甚至总共也“只拿了”3000贯。 当白手套的长安首富王元宝,背后站着谁,其实方重勇有个猜测,但是他不敢细想。听闻当年李隆基与王元宝有过交情,还赞叹他的财富比自己还多,这里头有什么故事,或许已经无须赘言。 红莲春在贵族圈子里面炒作,其实是帮助朝廷收回了一大堆“圈内钱币”,这对于国家财政是有好处的。 张巡他们看到的“善”,是不是善不好说; 他们看到的“恶”,却也不一定是恶。 方重勇觉得自己这个炒作红莲春的罪魁祸首,还是低调点不要说话比较好。 “今日不醉不归,红莲春有的是,你们放心喝便是了。” 方重勇大包大揽的对许远与张巡二人说道。 …… 勤政务本楼的顶楼,是李隆基的书房。现在已经入夜,李隆基在梨园待了大半天,晚上回来了才知道郑叔清在兴庆宫里等了好几个时辰,连忙派人通传,将其叫到书房里见面。 “唉,朕公务繁忙,委屈爱卿了。” 李隆基一看到郑叔清,就走过去握住对方的手说道。 “为圣人分忧,乃是微臣的本分呐。” 郑叔清感激涕零,差点给李隆基跪了。 一听这话,他就知道自己这波上岸了。 “朕下海捕文书通缉你,不过是因为很多好事之人在背后嚼舌根,朕给你新官职以后,这些非议就会烟消云散的。” 李隆基哈哈笑道,邀请郑叔清坐到桌案对面。 “那四十万贯,很好。爱卿可是帮了朕一个大忙。今年上元节长安万民同庆,皆是爱卿之功劳。朕想任命爱卿为京兆尹,不知道爱卿意下如何?” 京兆尹? 不不不,没听说过哪个没后台的京兆尹最后还能全身而退的。郑叔清心中大为警惕!干这个官职,还不如退回夔州去当地方的土霸王呢! 这个职务自开国以来,便只有皇亲国戚当得舒服,普通官僚若是上位,只能惹一身骚。 京兆尹是唐开元元年,李隆基亲自下令设立的,京兆府隶属京畿道,下辖二十三个县。 京兆尹一般情况下为从三品官秩,手下有京兆少尹两名,还有功曹参军、司录参军、司户参军、司法参军、司兵参军、司仓参军、司士参军等相当于方重勇前世“局”这一级的官员。 官很大,但是这个官也很不好做。 原因很简单,因为不来长安,就不知道自己的官小。京兆尹又是管长安地区的各种杂事,在长安,除了谋反外,那些大事小事只要上报,第一站就是京兆府! 打个比方,假如有个大官,比如说宰相家里人犯事,京兆尹是管呢,还是不管呢? 如果要管,那么肯定各种被穿小鞋,被警告,得罪人。 如果不管,那京兆府威信何在? 铁打的官位流水的官员,如果京兆尹在任上为了所谓“公正”,不断牺牲自己的人脉,那么他离开这个职务后,最终的结果就是被明升暗降,或者找个借口打发到边镇节度使里面当个什么监察官员,或者干脆到岭南这样的地方当刺史。 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该怎么做。 能和稀泥的,绝对不拿出明白无误的结论。 能糊弄过去的,绝对不会出来伸着脑袋接石头。 能不得罪人的,绝对不要乱搞得罪人,堵死自己的官路。 开元年间,京兆尹更换的速度,已经到了十年十五任这样的程度,平均一年换一个半官员。 郑叔清作为老官僚,又怎么可能傻乎乎的往大坑里跳!哪怕是皇帝推荐也不行啊! “微臣才能在于理财,京兆尹虽然位高权重,可微臣无法胜任,恐耽误圣人的大事啊。” 郑叔清殷切恳求道,摆明了不会跳坑。 “唉,朕也考虑过这一点,只是目前京兆尹空缺,朕无人可用罢了。那便这样吧,伱外放多年也辛苦了,不如先在家好好调养,年初的选官已经结束了,暂时没有合适爱卿的官位,不如等到初夏再看看吧。” 李隆基满脸遗憾的说道。 郑叔清千恩万谢的深深一拜,随即在高力士的引导下出了兴庆宫。 一出来,他面带微笑的脸就瞬间垮了下来。 “苦也,苦也!唉!” 《卖炭翁》中隐藏的长安能源危机 先看白居易的诗: 卖炭翁,伐薪烧炭南山中。 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 卖炭得钱何所营?身上衣裳口中食。 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 夜来城外一尺雪,晓驾炭车辗冰辙。 牛困人饥日已高,市南门外泥中歇。 翩翩两骑来是谁?黄衣使者白衫儿。 手把文书口称敕,回车叱牛牵向北。 一车炭,千余斤,宫使驱将惜不得。 半匹红纱一丈绫,系向牛头充炭直。 这首诗有三个关键信息: 1、木炭是在离长安城一百多里以外的终南山烧制而成,牛车赶路百余里到了长安。 2、卖炭翁的木炭,是在等西市开门的时候,被宫里的“使者”强买走的,他在西市肯定没有店铺,那么可以断定他应该是打算卖给西市的商人。 换言之,能跑百里路卖一车炭,证明木炭的价格已经将其变成了一项高利润生意。 3、强买的宫人,当然知道这形同抢劫,但是他们回去以后一定不会被惩罚,原因我后面慢慢说。 先感谢白大诗人为后世之人留下了这么珍贵的第一手史料。 现在就来分析这首诗里面的重要关键信息。 第一,卖炭翁要伐薪烧炭南山中,是因为长安所需的柴薪数量爆表,堪称丧心病狂,各色人群,已经把长安周边的树已给砍秃了!已经没有树可以砍了! 这一条,不仅有食货志可以证明,而且从李隆基任命杨国忠为“木炭使”,专管长安柴薪供应就可以看出一些端倪来。 木炭使就是专门管公营私营木炭买卖的,以后随意砍伐,要入刑。 根据相关文献(我不展开说了)保守估计,长安官府,含皇宫内苑等,一年共消耗柴薪12万吨。朝廷有专门机构“钩盾署”,负责官方所需柴薪,但一年仅能供应3万吨不到。 也就是说,官府集中采办的柴薪远远不够数,柴薪缺口巨大,宫中及百官们,也只能向东西两市采购。 民间柴薪就不知道要怎么统计了,还有工坊的,冶炼的,数量更是不可计数。 所以,根据商品价格的朴素原则,只要缺货,涨价乃是必然。 长安城的柴薪市场价,跟官府集中采购的批发价能一样么? 答案是不仅不一样,而且差距极大。官府采薪的人都是发动徭役,动用关中民夫七千人砍柴烧炭后送到长安,约等于白嫖。 天宝年间,那些喊大唐千秋万代的人,不知道有没有关注过官府的财政支出。为什么朝廷没钱了,细节在哪里,就在这呢。柴薪缺乏只是冰山一角而已。 此外,就在这一段时间,长安城周边长久以来的环境破坏,终于到了集中爆发的阶段。接连的旱灾、水灾,因为缺乏树木调节气候,天宝十三年先是大旱,又连下了六十天雨。到秋天的时候,关中大片田地颗粒无收,长安大饥荒开始。 第二,宫人强买强卖固然无耻,但问题在于,他们直接抢就可以了啊,为什么还要“给钱”呢?明明用公权就可以办到的事情,他们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呢? 卖炭翁也不可能报复这些人,报官也是无门,答案是这些宫人恐怕并不单单是在抢,他们还有自己那一套“逻辑自洽”,这个问题深究起来,会更加令人不寒而栗。 这个不可忽视的细节问题便是:宫中内苑之物,与长安市场的价格脱节。 宫里的“绢帛”,与市场上的普通绢帛,计价体系是不同的,这個一点也不奇怪,涉及到唐代交易物的“折旧”问题,以及地方进贡的问题。 普通的绢帛,入了皇宫内苑,那就不再是普通的绢帛了,这些都是贡品。 它们价格不菲,起码是“进货”的时候,价格不菲。 拿现在的情况举例来说,一个lv的包包,跟价格一两百的普通包包,如果撇开“逼格”这个属性,实际使用价值差得多么? 答案是几乎一样,但价格却差了几百倍。 现在这个lv的包包,已经在家里吃灰了很多年,皮革老化,还烂了不少。这时候,我要拿出去卖,可能也就几百块,因为我没法强买强卖啊! 但是套到宫人们身上,他们认为“lv包”并没有折旧,当初进皇宫的时候价值几百贯啊! 现在用来买柴薪,难道不是便宜了这些人么? 所以可以断定,这些人回宫去禀告此事之后,不但不会被惩罚,还会被嘉奖。而且类似的事情,还会成为一种惯例,成为搜刮民脂民膏的一项专有制度。 因为他们把宫中用不上的烂东西弄出去了,把急需的生活物品搞回来了。站在帝王的角度看,这种清道夫的工作,必须要有人来做。 由此可见,李隆基一直在那叫穷,他不是真的穷,而是在非商品经济体系下,宫里有太多用不上的东西。这些东西就跟平常人家的放杂物的杂物间一样,看着都是钱,却又没法换钱。 用现代通俗的话说,叫:流动性不足。 白居易反映的问题,其实就是唐朝皇宫没有好办法“去库存”,然后就在权力加持下,用抢劫的方式去搞维持宫中体面生活的民生物资。 世间的事情,也就那么几种性质。 损己利人,这是父母才会做的事情。 利人利己,这是大家都追求的事情。 但是以上两点,常常在生命中可遇不可求。 更多的便是退一步的“损人小利,而予己大利。” 再差一些的便是损人不利己了,这种人便是脑子要去维修的,世间反而是比比皆是随处可见。 盛唐转中唐这一段,其实单个人的善恶与作为,已经微不足道,更多是是大局,大势,逼迫得人不能不去铤而走险。 今日的更新稍晚就送到。 第28章 长安官场的那点事 李隆基这个人,给臣子的官职,常常都是经过多方面权衡的。考虑到了对方的功劳,亲疏远近,能力与权谋制衡等等因素。每个人都标了一个价,他只会看人下菜,养的是什么狗就丢什么骨头。 换言之,李隆基开出来的“价码”,绝对只能算“一般价”,甚至还有不少大坑。非大智大勇,大贤大能之辈不可胜任。 郑叔清心中有斤两,他只是大唐官场中一個能力普通、背景普通、运气普通的人罢了。要想往上爬,就要办不一般的事情,走不一般的门路。 一言以蔽之,光靠自己,是走不远的。 郑叔清空着手,来到平康坊的李林甫宅院,准备向对方求官。自从拒绝京兆尹的任命,郑叔清就明白,他现在已经在李隆基选官的黑名单上,没有李林甫的帮忙,大概会在长安待不下去以后,被人一脚踢回荥阳老家当个小官孤独终老。 没有耽搁多久,郑叔清作为李林甫党羽的外围人员,很快便得到了接见。 如今李林甫正是用人之际,这种范围的结党营私,还是在李隆基能够接受的范围。每个朝廷中枢的大佬,如果没有党羽,他要推行的政令,如何能够顺利实施? 这是个很现实的问题,不能又要让马儿跑得好,又不给马儿吃草。朝中结党是必须的,否则连皇帝要求的正常政务处理都会办不到,更别提好大喜功的李隆基经常额外提要求了。 “夔州的事情办得不错,有什么想问的,本相可以为你解惑。” 看到眼圈发黑,一点精神都没有的郑叔清,李林甫微笑说道,很是亲切热络。 “错过选官,还请左相帮衬一二。” 郑叔清从袖口掏出一张纸,递给李林甫说道:“夔州的租庸调,乃是府衙统一置办,颇有盈余。如今账目齐整,还超过往昔。这些盈余属下用不上,请左相酌情安排,以为公廨钱。” “办事妥帖,甚妙。” 李林甫接过那张纸微微点头,这是长安某个大钱庄开的票据,共有五千贯,并不需要去把钱取出来,每个月商人都会把利息钱送过来。 钱虽然不多,但却绝对合法! 地方官府因为“合理操作”,而得到的财政盈余,将其“便宜处置”(不是贪墨),合理合规,而且这种事情很常见。 李林甫将这些钱变成“公廨钱”,交给商人们用于放贷款,这也是合理合规的。 这种“额外”公廨钱的利息,掉进李林甫自己的腰包,这件事同样的合理合规,属于法律盲区,官场默认,无可指摘。 一直以来长安官场都是这么做的,也没有人说什么不合适。如果不合适,那将来在处理政务的时候,谁还会想办法帮官府省钱呢? 我作为官员,冒着风险帮衙门省钱。 结果事情办好了,没我什么好处,事情若是办坏了,上头还会追究我“不按规则”办事,那以后我干脆躺平好了! 所以哪怕这钱我不拿,让我吃点公廨钱的利息总可以吧? 不得不说,老郑这件事办得很地道,深得李林甫的做事风格与行为习惯。 贪腐,也是在体质内操作,不会违反官场潜规则。 “此番设局,便是要将剑南节度使王昱搞下去,而王昱是裴耀卿的人。如今裴耀卿已经罢相,王昱被问罪,你在其间居功至伟。 但圣人心中还是有芥蒂,认为你有欺君之意,便让你在夔州敛财,身败名裂后为其所用。 只是没想到你能凑齐那些钱,真是令本相大开眼界。 本相故意不将实情告知与你,便是因为这件事圣人有言在先,不可说。伱不会怨本相吧?” 李林甫笑眯眯的问道。 郑叔清心领神会,微微点头道:“多谢左相在朝中照拂属下,否则一场牢狱之灾是免不了的。在下实在是感激涕零,为表心意,有一物要献给左相。” 郑叔清将当初方重勇给他的“红曲”,以及红莲春的制曲之法与酿酒之法的册子一同放到李林甫面前的桌案上。 “原来这便是红莲春啊。” 李林甫查看了一下那些卖相并不怎么好看的红曲,若有所思的感慨说道。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将这么贵重的东西献与我,让我如何自处?” 李林甫笑眯眯的看着郑叔清问道。 “回左相,红曲酒必定会走入寻常百姓之家,但不在一朝一夕之间。如今左相有制曲之法,无论自酿自酌,还是献与圣人,皆是喜事一件,左相自行定夺即可。” 郑叔清不动声色的建议道。 李林甫什么都不缺,送什么贵重的东西都不合适。唯独这制红曲酿酒之法,收下无伤大雅,献出皆大欢喜。 郑叔清很明白,成败在此一举了。 “如今,适合你的职位,乃是户部侍郎。” 李林甫将酒曲与制酒之法收好,一边揉着手,一边慢悠悠的说道。 “还请左相示下,属下愿意接受任何安排。” 郑叔清躬身行了一个大礼。 李林甫微微点头道:“好说。本相估计,韦坚有入相之心。按以往常例,入相者多有京兆尹的经历,若是韦坚为京兆尹,则朝中无人与你争夺户部侍郎之位。 到时候我便奏请天子,授予你户部侍郎之职,你看如何啊? 韦坚精通理财,而且是忠王(李亨)之妻兄,你是争不过他的。” 听到这话,郑叔清瞬间明白,自己这波送礼果然是送对了!若是看官场的手腕,如今朝廷中的各位大佬,能抗住李林甫一回合的人凤毛麟角! 你韦坚不牛逼么? 那就到京兆尹这个位置上试试啊! 这是升宰相的快车道,你去还是不去? 韦坚不可能不去,因为他身后还站着李亨!他的妹妹是李亨的王妃,所以很简单的道理,韦坚不得不冲在前面。 有京兆尹这个位置,可以给李亨带来很多便利了。 将来当了宰相,李亨被封太子的可能性就大了不少。 现在朝中谁都看得出来,李瑛被废只是时间问题,他的羽翼已经被李隆基砍得没剩下几个了! 不得不说,李林甫对于朝局的走向,有着自己的精准判断。韦坚善于理财,根本拦不住他上位,那么干脆就帮一把,推到更高的位置上去,以防对方入主户部,破坏自己的基本盘。 这是一盘很大的棋,郑叔清出现在了合适的地方,正好能顶替萧炅被贬官而出现的权力真空。如此一来,李林甫便能将这盘棋下活。再加上郑叔清又听话又懂得孝敬,想上位自然不难。 长安官场流行这样一个说法: 跟着张九龄混,他会看情况拉你上去,你不必帮他办事,但出事了他会看情况帮你说说话。 跟着李林甫混,他可以想办法推你上去,你必须得帮他办事,但出事了他不会护着你。 给高力士送钱,他收了钱不办事。不给高力士送钱,他必然坏你大事。 郑叔清现在只能算求官求了一半,他还得去高力士那边走一遭。 “对了,方有德那个儿子如何?” 李林甫忽然想起这一茬询问道。 “回左相,此子有些急智,二十年后或有可为,现在不值一提。” 郑叔清十分轻蔑的说道。 “嗯,本相也是如此认为的。 你去吧,有时间想想怎么帮圣人理财。如今这中枢的支出,越来越大了。到时候本相只是决定大略,真正去办事的,还是你。 到时候若是户部的差事办砸了,可别怪本相不讲情面。” 李林甫淡然说道,脸上已经恢复的平静,好似刚才那些微笑都是装出来的一样。 “请左相放心!属下一定尽心尽力!” 郑叔清恨不得把胸脯拍得震天响! …… 婚姻是人生大事,方重勇虽然年龄还没到,但婚事却已经定了下来,为此他异常不安,心中忐忑。 深夜,他邀请方来鹊的父亲方大福秉烛长谈,打听方家和长安的一些情况。 “定亲之事,确实不假,老奴亦是知之甚详。只是不想王忠嗣落魄至此,而阿郎已为幽州藩镇观察使,离节度使一步之遥。” 方大福忍不住感慨叹息道。 “所以说,这门亲事是真的咯?” 方重勇微微皱眉,人生在世,常常不能自由选择。 渣爹与王忠嗣家联姻,这件事可不是自己能说了算的,王忠嗣迟早要起复,而渣爹已经是幽州大员。解除婚姻,代表着政治上的剧变。所带来的冲击,会远远超过方重勇的预料。 “退婚流是不行了诶,明日去王家宅院看看吧。” 方重勇哀叹道。 他现在还是个孩子,为什么要承担这么多事情呢! “在怀远坊,出坊门往西北走。” 方大福言简意赅的说道。 方重勇点点头,看来是必须得去一趟王家了。运作王忠嗣外调边镇建功立业,不跟他的家里人说,那是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的。 因为“运作”这种事情,有时候是会帮倒忙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运作,历史上多不胜数。 “阿郎从前说过,你不该待在长安,甚至永远都不要回长安。但……你还是回来了。” 方大福忍不住感慨说道。 这话让方重勇大为惊奇,他迷惑不解的问道:“长安发展的机会多,为何不应该在长安呢?” “因为阿郎说过,长安不会一直繁华下去,或许哪一天会大难临头。这里人多是非也多,你小时候有些呆板,阿郎认为你可能无法自保。方来鹊这小子也很傻,你们两个痴人如何去应对大难临头?” 方大福也搞不懂为什么方有德硬是要把方重勇丢夔州自己去办事。或许,这其中有什么谋划也未必。在方大福眼里,方有德是无所不能的。 “无妨的,在大唐,不在长安,还能在哪里啊。” 方重勇叹息说道,来唐朝不在长安,就跟去烤鱼店吃饭不吃烤鱼一般。他不是什么清心寡欲又耐得住寂寞的人,就算现在不来长安,以后也迟早会来。 “对了,王家的宅院,应该是圣人赐予的吧?” 方重勇忽然想起许远等人说,像他们家这样的宅子,一个月的租金就七贯起步,还是单间!光租金就这价了,可想而知在长安买房要多贵! 据说白居易刚刚来长安上班的时候,一个月工资当中一半的钱都要交房租,当官三十年,算是步步高升才凑齐了钱买了一套房子。 当官的都是如此,足以见得长安的房价有多恐怖了。 当然了,长安很大,从居住格局上说,是“北密南稀”“西富东贵”,南面的贫民区,那边不仅治安很差,三教九流聚集,而且还没住满。 “没错,王忠嗣虽然贵为将军,他父亲也是为国捐躯。但若是没有圣人赐予,他在长安也是买不起房的。” 方大福十分确定的说道,平日里他要买菜做饭,对长安的物价有着非常直观的认识。李隆基会赏赐宅院,也实在是因为长安房价太高了,已经到了骇人听闻的程度。 寻常官吏,真买不起。 不过外镇为将,就必须在长安有家眷(不一定是所有家眷),这个也是定例了。安史之变的时候,安禄山之子也在长安,很倒霉的被李隆基割了。 之前王忠嗣毕竟也当过大将,又是从宫廷内走出来的人,在长安没有宅院才是怪事!方重勇想了想,觉得王家在长安的日子,应该过得比较难。 王忠嗣被贬官,俸禄也少了很多,王家人要怎么生活呢?想想都不太乐观。就是郑叔清这种世家出身的人,也是家里一堆人挤一个院子,居住条件跟老家没得比。 一夜无话,第二天他怕那个大嘴巴的方来鹊乱说话,只是带着阿段,前往怀远坊。按王忠嗣给的地址,去寻找王家人住处。 未婚妻小萝莉到底是个萌妹呢,还是个大胖子呢? 听说王忠嗣的夫人乃是李隆基下令赐婚的,陇西李氏姑臧房出身,家世很了不得,这位小萝莉应该长得不差吧? 带着患得患失的心情,顺利的通过怀远坊的坊门,找到了地方之后,方重勇敲响了王家的院门。 “你们找谁?” 一位风度翩翩的年轻人打开门,脸上的笑容,随着看清方重勇的模样而消失。 “我乃王家之婿,有事找岳母商议大事。” 方重勇行了一礼,不卑不亢的说道。 “既然是女婿,何以连王氏之人搬走了都不知道?你不会是冒名顶替的吧?” 这位俊朗的年轻人一脸疑惑,眼神不善的看着方重勇,两人大眼瞪小眼。 第29章 王忠嗣!还我老婆! “呃,这件事情,当真是一言难尽。对了,在下李揆,乃是王将军妻家的远方亲戚,暂时寄住在这里。” 李揆看到方重勇拿出写着王韫秀生辰八字的红纸后,就立刻察觉到有大事要发生。 方重勇被李揆请进堂屋,却见到这里只有一个打扫院子的下仆而已,整个院子看起来都空空荡荡,王家人一个都看不到。 也不知道是出远门了呢,还是有什么事情临时去长安别处了。 落座之后,李揆这才无奈叹息道:“王将军被贬官后,这处宅院便无法维持了。长安的衣食住行,还有这处宅院的打理,都不是普通人家可以承担的。 某在长安读书准备科举,说实在话,也租不起房子,只好暂住在远房亲戚家中。王将军正室夫人李氏,乃是陇西李氏姑臧房的人,与某是同族同支。故而收留某在此看管屋舍,顺便备考科举。” 李揆的话语中带着不可为他人言语的辛酸。 王忠嗣一家,其母亲匡氏乃是汉代匡衡的后人,到今时今日已经是小门小户。都说婚姻要门当户对,王忠嗣的父亲王海滨若是身家丰厚,背景强横,至于说跟已然落魄到不成样子的匡氏联姻么? 如今长安米贵,王氏的家人都是孤儿寡母的,在家财上亦是没有进项,蜗居长安日子过得很辛苦。而李隆基赏赐的屋舍,那是不能随意买卖的,搞不好就要被扣上“欺君”的帽子。 李揆自己也有难处。 他虽然出身陇西李氏姑臧房,但财帛都是族里的,需要有急用的时候才能拿出来用。而家族子弟众多,都是各找门路,各自发展。长安物价惊人,哪怕是世家子弟,到了这里也是能省就省。 考科举,就必须要到长安周边来寻找“贵人”的门路,不然根本没戏。李揆是世家出身又如何?搞得谁家里还没背景一样,到时候拼关系拼后台,李揆也并非十拿九稳的。 一听说王忠嗣的夫人李氏有退出长安回家乡安顿的意思,家族中就有人作保,让李揆来这里暂住,每個月付给王忠嗣一家人一笔钱,用来改善生活。 这样做好处很多。因为王忠嗣现在只是暂时落魄,一旦他起复,长安的宅院也还在,他的家人,包括李氏,也可以从老家搬回来。 况且李揆只是为了科举暂住这里,一旦科举中第,则立马鲤鱼跃龙门。他这样世家出身的子弟,一旦中第,在长安是不会缺乏门路的,当然不会像后来的白居易那么惨要自己攒钱买房。 看到李揆不像是奸猾之人,方重勇心中有个疑问不吐不快。他沉吟片刻问道:“在下岳父乃是太原王氏出身,家世不俗……何以会一旦被贬官就在长安住不起房子了呢?” “就算是官宦之家,又岂是人人都能锦衣玉食?” 李揆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袍子反问道,脸上的不甘溢于言表。藏青色的麻葛袍子,上面朴素得没有一点配饰。 世家实在是太大了,而且他现在还没有科举中第,更没有当官。家中各支子弟不少,若是人人都锦衣玉食,金山银山也不够花的。 奢侈的生活,那必须得在长安做官,或者父亲兄长在长安做官才行。他向往这样的生活,也愿意靠自己的努力去达到。如今的状态与“寄人篱下”仅仅一线之隔,强烈的自尊心,让李揆并不愿意在这里常住。 “那李兄可知道我岳父一家人搬去哪里了么?” 方重勇无奈询问道,踏马的王忠嗣办事太不靠谱了,家里搬家了都不知会一声。 说好的青梅竹马萌妹老婆呢? “王将军的家眷已经搬回华州郑县老家了,没有与某说过什么,确切的说,来长安后,某与他们都没有见过面,只是很久之前,在王将军娶亲的时候,某去吃过酒见过他们一面而已。” 换言之,李揆是听家里安排到这里暂住并管理屋舍的。王忠嗣的夫人李氏并未与他接触,都是李家的人从中牵线,操办此事。 “华州郑县……” 方重勇沉吟不语,在想这地方到底在哪里。唐代的名字跟前面的时代差别较大,由州郡县三级制度改为州县两级,因此经常出现很多陌生的,带“州”字的地名。 “华州郑县就在华山脚下,离长安大约八九十里,坐牛车到那里大概两日。” 李揆不以为意说道,他大概也知道了王忠嗣的家人搬离长安的原因。 长安没有亲人,物价还贵死,王忠嗣不在朝廷中担任大将,那留在长安做什么呢?郑县老家并不远,王忠嗣家在那里又有亲人又有田地,哪怕再回长安也就两三天的脚程罢了。实在是犯不着蜗居长安各种不便。 “也行吧,那在下这便出发去郑县。” 方重勇已经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这些个大人啊,什么方有德啊,什么王忠嗣啊,什么郑叔清啊,一个两个的都是坑货!全都在为难他这个半大孩子! “莫非……你是方节帅之子?” 李揆要考科举,自然关注长安有什么权贵可以走门路。方有德其实也是所谓的“门路”之一,但他目前已经去幽州了。一想起与王忠嗣联姻的人家,李揆就想起这一茬来。 毕竟,“握槊为婚”的段子,已经传得到处都是,作为王忠嗣夫人家的亲戚,自然不会不知道这一茬。 “除了我这个倒霉鬼,还能有谁呢?” 方重勇叹了口气,已经准备起身离开。 “其实,你年纪尚轻,倒是不必考虑婚姻大事。方节帅既然已经有安排了,那么到时候自然是水到渠成的。”李揆好心劝说道,讨好亲近之意已经再明显不过了。 方重勇是王忠嗣的女婿,又是方有德的儿子,王忠嗣的夫人是姑臧李氏出身,自己也是姑臧李氏出身,这门路不就来了么? 李揆心中火热,看方重勇的眼神都变了。 “此事说来话长一言难尽,只能等某见到岳母之后再行定夺。有所叨扰请见谅,某这便告辞了。” 方重勇拱手对着李揆行了一礼。 哪知道李揆热情拉着他的衣袖说道:“宣平坊有个叫王生的人善于抽签算命,百算百灵。你我一见如故,不如今日去宣平坊一趟如何?” “如此也好,反正宣平坊就在我家附近不远。” 方重勇微微点头,没有拒绝。 李揆有私心,拉关系的心思昭然若揭。但方重勇觉得无所谓,人是社会的动物,关系是互相的。自己刚刚来长安不久,前路还挺渺茫的,多条朋友多条路嘛。 反正回家顺路,看看唐代神棍怎么耍把戏,也挺有意思的。 方重勇心中无可无不可的想道。 …… 幽州蓟城(北京)南北九里,东西七里,开十门,城周长三十二里,是一座南北略长,东西略窄的长方形城市,是一座以古代的标准而言规模相当可观的大城了。 这里是幽州,甚至是河北的北部最核心区域,没有之一。 蓟城东北是檀州城(北京密云区),向北过古北口继续向东北走,唐军在这里设置了一个军屯:东军守捉! 不仅为了屯田,更是为了练兵与边防。 守捉为唐朝独有,而别朝没有的边防机构,长官被称为守捉将军。守捉驻兵300至7000多人不等,设置非常灵活,可以看做是边军屯守的编制,而非是兵员来源的编制。 守捉内官兵可能有正规军,也就是府兵番上,也可能有团结兵,甚至是囚犯,更不乏幽州节度使花钱雇本地人驻守。来源非常庞杂,胡汉皆有,但都是统一管理。 无论你是府兵番上,还是本地招募,在这里都是一个规矩。 再往东北,便是墨斗山。唐国与奚人以墨斗山为国界,唐军在此建立了边军“墨斗军”,屯扎渡云嶺(通岭),以防备奚人偷渡过境。 虽然已经到了春暖花开的时候,但渡云嶺的天气依然令人感觉到了寒意。 披着大氅,一身皮甲的幽州观察处置使方有德,正带着亲卫检阅墨斗军。而幽州节度使张守珪,则是安静在站在一旁观摩,并不说话。 看上去似乎很给方有德面子。 不给面子确实不行,虽然张守珪的官职比方有德大一丢丢,但是他跟李隆基的关系,却比方有德跟李隆基的关系差了不止一点。 甚至可以用云泥之别来形容。 有传言称,李隆基之所以当初会果断发动政变干掉太平公主,就是方有德从中谋划主事。这个人低调行事,不代表他能量很小。 方有德的面前跪着一个身材魁梧的年轻人,身上的盔甲早已被脱去,只穿着单衣,被五花大绑着,正一脸愤怒的看着方有德不说话。 “崔乾佑,你盗取军粮证据确凿。如今本节帅拿你人头警示三军,以肃正军纪,伱可还有话说?” 方有德拔出佩剑,将其按在崔乾佑的头发上,侮辱挑衅的姿态很是浓厚。 一旁的张守珪看不懂方有德到底想做什么,不过崔乾佑不过是墨斗军的一个小小伍长而已,处置了也就处置了。如果杀这个人就能跟李隆基牵上线,那再杀十个他也不介意。 官场里面,一个士卒的性命算个屁。当然了,杀人可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杀,不行! “呸!没拿就是没拿,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只管动手便是!” 崔乾佑梗着脖子叫嚷道,对着方有德吐了一口痰,随即被对方身边的亲兵冲过来拳打脚踢。 先是军中报告说有军粮丢失,后面那几袋军粮又“神奇的”出现在自己的营帐,最后跟自己同吃同住的袍泽站出来指证自己,说他崔乾佑盗取军粮拿回来的时候,正好被对方看到了。 这一切栽赃陷害的连环套跟商量好了一样,要是这都不是栽赃,那才是真见鬼! “慢着。” 张守珪慢悠悠的走过来,将方有德拉到一旁。 “幽州边镇,贩夫走卒之辈不少,平日里作奸犯科亦是不罕见。这便如当年班超定西域一般,西域汉军之中皆好勇斗狠之辈,身家清白的少。 这个崔乾佑,不过伍长而已,虽是博陵崔氏出身,然家道早已中落,在公台眼中不过蝼蚁耳。不如某将其革除军籍,送还其家,然后暗示地方官府将其发配徭役,公台以为如何?” 张守珪不动声色的询问道。 他才是幽州节度使!方有德只是观察处置使。 如果有自己配合,方有德便能在幽州边镇横着走,想处置谁就处置谁;若是没有自己配合,方有德哪怕有再多的圣眷也耍不出来!大不了撕破脸,闹到天子面前去。 观察处置使,本身就是纠察军中不法的。崔乾佑犯事(明显被栽赃),被方有德拿下,这也是对方分内之事。 当着他张守珪的面杀边军士卒,不是不可以,但不能用这样低劣的栽赃手段。 意思意思惩罚下就得了,杀人是绝对不行的。 如果方有德可以在自己军中胡乱杀人,那张守珪还怎么统帅三军? “张节帅替你求情,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打五十军棍,押送回其原籍!” 方有德大手一挥,转身便走。 一行人骑马返回幽州城,此番方有德视察边境军情的事情也办完了。张守珪盛情宴请方有德,吃的都是本地野味。席间并无闲杂人等,张守珪想起崔乾佑之事,疑惑询问方有德道:“崔乾佑不过一伍长而已,公台何以大动干戈?” “刑不可知,则威不可测。某知其无辜,但诚如节帅所言,幽州边军内作奸犯科者累累不胜数。 崔乾佑之辈都有受军法惩治的危险,那些真正盗取军粮之人,难道还会肆无忌惮,毫无顾忌的盗窃么?” 方有德说出了他自己的那一套理论。 张守珪微微点头,他虽然不是完全赞同方有德的做法,但不得不说,刑不可知则威不可测,对待普通人或许不好使,然而在边军中却很吃他这一套。 方有德拿一个无辜士卒立威,在这群是非观念很淡漠的边军丘八之中,确实很好使。出手没有规则,就不太好预测;不好预测,则意味着有超强的威慑力。 辞别了张守珪,方有德回到自己的住处,屏退左右之后,他拿出了一个贴身放置的线装册子。 翻到第二页,方有德拿出朱笔,在“崔乾佑”这个名字上,重重的划上了一笔。而他那本册子上,赫然写着一连串的名字。 安禄山,史思明,严庄,崔乾佑、安守忠、李归仁……其中严庄与崔乾佑的名字已经被朱笔划去。 “坏我大唐盛世者,都要死!” 微弱烛光的照耀下,方有德喃喃自语的说道,将册子收到贴身的口袋里放好,脸上带着欣慰与满足。 如果解决不了问题,那就把制造问题的人解决,方有德的思维非常简单粗暴。至于有没有效,那只能去问苍天了。 第30章 孤独行者 李揆带着方重勇前往宣平坊,还没进坊门,就看到有人排队已经排到外面了。 一个算命的生意火爆如此,不得不说唐代长安人挺迷信的。 这一幕看得方重勇啧啧称奇,他有些不解的问李揆道:“这个王生,算一次命多少钱?” “五百文,童叟无欺,概不还价。” 李揆很是自信的说道。 真是人傻钱多好忽悠。罢了,反正长安什么都贵,也不差这一茬了。 想到这里方重勇无言以对,跟阿段吩咐了一声,让对方准备好一贯钱。 方重勇原以为排队要排到天黑才行,没想到队伍移动的速度非常快,没过多久,就轮到他们了。王生看上去有一股道骨仙风的味道,身边还有个小道童,专门负责收钱。 整個院子里都堆满了各种东西,有装钱的箱子也有各色布匹,显然生意很好的样子。 方重勇有点相信为什么红莲春可以在长安卖那么火了。 连算个命都一次五百文,长安“第三产业”价格确实是不便宜,当初红莲春的价格真是定得太低了! 不知道以后有没有机会找李隆基要回来一点精神损失费。 “你可是要求前程?” 这位叫王生的道长看着李揆问道。 “对,道长真是神算,还没抽签就知道在下求什么。” 李揆有些激动的说道。 “看你这穿着打扮,道长当然知道你就是来长安科举的了,这还用算嘛。” 方重勇没好气的说道,这李揆简直就是个人傻钱多的冤大头。 “诶,无妨的无妨的,等会算命,收他的钱,你的钱我分文不取。” 王生摸着长须笑眯眯的说道。 很快,签出来的,上面的字方重勇没看到,却见王生不以为意对李揆道:“这次中第后会封一个芝麻大点小官,然后外派出长安。 如果你不愿意呢,不去考便好了。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嘛。” 王生说得很是随便,方重勇却是在数他到底说了多少个字。 五十个有木有?一个字大概十文钱都不止,也是难为他这么敢说了。 方重勇心里为李揆默哀了几秒,果不其然,他发现李揆的面色现在已经是晴转多云快下雨了。 李揆自幼就熟读诗书,认为自己学富五车,文采斐然。 总而言之,他觉得中第后授官,只有官职对不起他的才华,绝对没有他的才华对不起官职的! 此番若是能中第,要是在长安当个芝麻大点官也就罢了,终究是个京官,近水楼台先得月,将来迟早有升迁的时候。 可若是外放当个小官,那还真不如依靠家族来恩荫,不走科举路子呢!陇西李氏姑臧房当官的一直都没断绝过,可谓是累世为官了。 恩荫出仕,还真不是什么难题,只不过有点对不起他的“才华横溢”罢了。 李揆满脸不高兴,在桌案上丢下一个钱袋,转身就要走,却是被方重勇给拉住了。 “道长,我欲去华州郑县寻妻,你以为如何呢?” 方重勇看着王生,不动声色问道。 没想到面前这孩子居然能说这么详细,听起来还是件挺“荒谬”的事情。王生一愣,点点头让方重勇抽签。方重勇随意拿了一根以后交给对方查看,自己却连看都不看上面写了什么。 很快,王生便摆了摆手道:“伱去也可,不去也可,全在一念之间而已,都是无妨的。” 嗯? 听到这话,方重勇和李揆都感觉有些莫名其妙。这种话算是什么解签? “道长能不能说得更详细些?” “你不过童子而已,娶妻的事情,需要贫道跟你说那么详细么?” 王生有些无语的反问道。 “罢了。” 方重勇哀叹一声,将阿段手里那个钱袋放到桌案上,又想去拿李揆那个。 他有三千贯流动资金,请客还是请得起的。 “算命岂可花他人之财? 破财消灾而已。 贫道刚刚说了,免费给你算。人无信不立。” 王生十分坚持的将自己的大手按在李揆的钱袋上,然后面色不虞的示意方重勇把自己的钱赶紧拿走。 “走吧,谢谢道长解惑。” 李揆有些气馁的对着王生恭敬一拜,拉着方重勇就走了。阿段一声不吭提着那一贯钱,一行人转眼就出了宣平坊。 走出来以后,李揆还一直闷闷不乐心绪不平的模样。本来是他叫方重勇来玩的,现在又是他最先不高兴,还没一个孩子定力好,此刻李揆心中也是有些羞愧。 “这里离我家近,不如去我家喝杯水酒。那里也住了两个赶考的士子,一起吃个饭凑个热闹也不错。” 方重勇安慰李揆道。 二人来到方家的宅院,却发现许远与张巡二人都出门拜访“贵客”去了,根本不在这里。 方大福上了一盘蒸鸡,一碟子韭菜煎鸡蛋,一碟子腌制的猪耳朵,一碟子有点像是酸萝卜的咸菜。 还有长安城内很常见,一百文就能买几斗的浊米酒。 这才是接地气的普通酒菜。 接待什么级别的客人就上什么酒菜,方重勇忽然发现方大福在这方面好像很懂一般。既不会让李揆没面子,也不会过于丰盛搞得对方受宠若惊。 自己没有吩咐就把酒菜置办好了,方来鹊的老爹真是很能干啊。 心里想着事情,方重勇对李揆说道:“我与兄台一见如故,小小薄酒不成敬意,来,我先干为敬。” 方重勇将面前白瓷酒杯中的浊米酒一饮而尽,跟前世的米酒味道差不多,但更甜,喝起来像是饮料一般。 这种酒制作很是简易,就是酿米酒后将液体取出不加过滤即可。 但因为酒曲和工艺的细微不同,好的浊米酒不酸不上头,乃是寻常请客会友时会出现的酒水。哪怕是同类的酒水,也是能分个高低上下的。 二人边吃边喝,很快米酒的后劲上来了,李揆就开始抱怨起朝廷来。 “如今朝堂上尸位素餐之辈实在是数不胜数。他日我若为相,定要将这些庸碌之人全部革除,让贤能之辈上位。 到时候,上对得起圣人的提携栽培,下对得起百姓的供养,此生足矣!” 李揆开始讲述自己的志向,方重勇只是在一旁安静的听着,时不时点点头,并不发表评论。 方重勇除了对李揆说的“科举应该开卷考试,但题目更难”的建议表示赞同外,其余的时候,都是一个人心事重重的边听边喝闷酒。 “贤弟!大丈夫何患无妻!你乃方节帅之子,何必对娶妻之事耿耿于怀呢?哪怕我是王将军妻家的亲戚,也得多说你两句了。 男人啊,可别把自己看得太低贱了。方节帅的儿子还会娶不上小娘子么?” 李揆酒量不太行,喝了半升酒就开始说胡话起来。话里话外,都对方重勇那么积极去找王忠嗣家结亲感到迷惑不解。 “人无信不立,答应了别人的事情,就一定要去办。能不能办好另说,但不能当做没有这回事。” 方重勇将酒杯放下,沉声说道。 “唉,人艰不拆。王将军有你这样的女婿,真是福气。” 李揆叹息说道。 “李兄,你以为,如今这天下如何?” 方重勇慢悠悠的问道。 “虽有瑕疵,但太平盛世四个字还是当得起的。” 李揆很是慎重的说道,这种话可是不能乱说的。方重勇怎么样无所谓,但是他李揆是要考科举的人,乱说话传出去,后果难料。 “好多东西,都藏在表象之下。寻常人看得到表象的美好,看不到里头的残酷。 比如说,在田间的辛勤劳作,表面上看,对农夫来说好像天经地义一般。实则那些却是农夫的不必要之物。 也就是说,这种事情,其实并不是如吃饭喝水一般,天生就应该去做的;他们是被外物所驱使着,不得不去做这些事。 为了生存,必须劳作;而劳作的产物,也仅仅能够生存,年复一年,日复一日而已。 农夫在田间的劳作时,不是在肯定自己,而是在否定自身的存在; 农夫不是感到幸福,而是会感到不幸,乃至麻木; 在田间劳作时,农夫不能随心所欲的地发挥自身的专长,还使自己的肉体受折磨、精神遭到摧残。 不仅自己不能摆脱,而且还要代代相传。 无论是无田亩的佃户也好,有田亩的良家子也罢,他们在田间劳作之外才能感到自在与幸福,比如说喝一口酒,比如说吃一顿饭,又比如说夫妻人伦之乐。 说到底,农夫劳作,仅仅只是为了糊口罢了。田亩的收成带来了他们的口粮与日常必须,而他们则被束缚在土地上继续天经地义一般耕作。 如此看来,他们已经不能算是一群人,而是被田亩所控制的,类似耕牛驽马之物的东西了。 然而,当他们眼睁睁看到别人拿走那些田里产出的东西时,内心的情绪是麻木,又或者会是……仇恨呢?” 听到这番话,李揆被震撼到了! 看似好懂的话,为什么连在一起他就不能完全明白呢? “贤弟是想说什么来着……” 李揆小声问道,感觉自己身上的气势都弱了许多。 “商人卖酒,当他看到酒以后,这些酒在他眼中,会是什么?” 方重勇醉眼朦胧的询问道。 “商人重利,只怕,眼中只有钱吧。” 李揆叹息道。 “不错,我若是商贾,看到那些美酒,绝不会关注那酒有多么美味,多么好喝。我只会觉得,我面前的这些酒,都是金山银山! 其他的事情,我一点都不在乎。 哪怕那些酒喝起来跟马尿一个味道,只要不妨碍我贩售,我就不会在乎这些。 你觉不觉得,我是被赚钱的念头所把持了呢?我努力去赚钱,结果到最后反而是钱控制了我。 良家子们分到了田,但他们反而被租庸调与苛捐杂税给控制在了田亩之中,失去了改变人生的机会。日复一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英勇善战的将军们为国开边建功立业,但为了功业,他们不得不继续在边镇杀人放火,挑起争端。 建立功勋的人,反而被自己的功勋所掌控,不得不在边镇继续建功立业,在杀人如麻的这条路上一直走下去。 李兄,你告诉我,这些事情,从如今的太平盛世里头,能找到答案么? 人要如何才能不被自身所造之事掌控?” 方重勇已经喝得趴在桌上,这些话几乎都是嘟哝着说出来的。 “我……” 李揆看着已经醉死过去的方重勇,好多话堵在心里完全不知道要怎么说出口来。 他想起自己当官后,或许也会遇到类似方重勇说的那些事情。 为了往上爬,所以要做不喜欢的事情,当一个狗官。 自己想做的事情,因为各种限制,不能做。 蝇营狗苟是为了往上爬,往上爬以后继续蝇营狗苟,直到哪一天混不下去惨淡收场。 方重勇刚才那番话里头,有着常人难以理解的大智慧。 很难想象,一个孩童可以说出这样的话来。 “某不如你啊……” 李揆站起身叹了口气,看着醉倒的方重勇,躬下腰深深一拜,行了一礼之后便转身离开别院。 …… “别装了,别装了,装不下了已经!” 春明门外的一辆牛车跟前,方大福还在不断的将旅行需要的东西往车上装,看得方重勇连忙上前阻拦。 像是什么竹伞啊,油帽油衣啊,药袋啊(里面很多应急药丸与驱蛇药),被带啊(类似行李箱),还有很多烤得很干的胡饼作为干粮。 一样都不缺! 这次出行去华州郑县,不仅有阿段当护卫,而且文武双全的张巡还自告奋勇的要当车夫来给方重勇驾车。 按他的说法,这是“报恩公之大德于万一”。 “小郎君,要不要奴击鼓开道?” 方大福笑呵呵的问道。 击鼓送别,乃是魏晋时期传下来的风俗,这次方重勇出行到王家去,虽然不是提亲,但也差不多是那个意思了。 可不能让人看扁了。 “不用了不用了,要低调,低调。” 方重勇讪讪说道,摆了摆手,示意方大福可以回去了。 牛车开始颠簸着前行,方重勇坐在里头,身体也是一晃一晃的。这条官道几乎是唐国最好的路之一,但是,已经在回长安路上体验过一次马车的方重勇,对陆路旅行一点都不期待。 颠簸是难免的,就看颠簸的幅度多大吧,唉。 他忍不住叹了口气。 “总觉得好像是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到底是什么事呢?” 方重勇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一时间又想不起来。 顺利找到家了,现在去解决王忠嗣的调令问题,还有什么事情没处理呢? 老郑脱身应该是不难的,对了,还有那个谁来着? 方重勇想起当时跟随他们一行人进城的好像还有个不起眼的小人物,被他那个渣爹迫害过的,叫什么名字来着? 那个人应该还好吧?金吾卫应该不会为难他的吧? 方重勇有些心虚的想道。 第31章 漂洋过海来看你 方重勇坐牛车去华州郑县找未来老婆,日子过得还不算太糟心。 房子找到了,虽然不太宽敞,但好在地段不错,在长安闹市区,跟李隆基的住所一墙之隔,还算凑合。 票子三千贯,虽然这点钱不算啥,在长安根本排不上号,但起码温饱无忧。 马子也找到了,虽然要过好些年才能娶回家,但基本上也是铁板钉钉跑不掉。不至于像前世好些年轻人一样,只能等到不得不结婚的时候,才能接盘一个“玩累了”的小仙女。 而且如今大唐的问题虽然多如牛毛,但却一根也没落到方重勇本人头上,因此他还觉得日子过得下去。 然而,长安城内某些身居高位的人,却感觉日子好像要过不下去了。 兴庆宫的勤政务本楼内,李隆基正在与几位重臣商议大事。其中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空出来的那个相位,到底谁来坐比较好。 开元年间,唐庭高层基本上已经形成某种约定俗成的定制,宰相就是2-3人,不会多,更不会少。基本上每过个三四年的样子就要换一茬。 如今裴耀卿被罢相,再选一個人接替他的位置,也是理所当然的。 为什么开元年间的宰相隔几年就要换一批呢? 很多朝臣们认为是李隆基害怕相权过大尾大不掉,但也有些臣子认为,开元年间大唐虽然国力强盛,可问题也不少。每次出了问题,都需要宰相出来背锅,引咎辞职。 总不能说这一切都是天子的错,都是圣人的错吧?难道不换宰相换皇帝? 所以换一个宰相,就等同于卸掉一些黑锅,然后大唐天子就永远是那个从来不会犯错的圣人,这似乎更符合现实的逻辑。 今日李隆基不想再拖延下去了,他让李林甫与张九龄二人拿出自己的方案,各推举一个心仪的人为新宰相,也就是同中书门下三品这个职务该授予给谁。 群相制度虽然是一个天子配几个宰相,但这些宰相其实按默认的规矩,也是分大小的。中书令最大,简称“右相”;侍中排第二,简称“左相”;同中书门下三品乃是皇帝需要自己喜欢的官员可以破格提拔,以制衡左相右相,因此只能排第三位。 现在张九龄与李林甫占了两个位置,他们提名的那个人,就变得举足轻重,其权重足以影响朝局了。 类比一下,这个人选的分量,可以跟楚汉之争时拿下河北以后的韩信相提并论。 “微臣推荐严挺之入相。他是中书侍郎,熟悉政务,可以快速接替裴耀卿罢相后的空缺。” 张九龄对着李隆基深深一拜说道。 “哥奴,你以为如何?” 李隆基微微皱眉,看着李林甫问道。很显然,严挺之这个人并不是李隆基心目中的第一人选,至于原因很简单。 当初,张九龄、裴耀卿、李林甫这个组合搭伙,张九龄是负责总揽北方的军务还有屯田的相关事宜,而裴耀卿负责改革漕运,李林甫负责捞钱,以及精简朝廷机构,开源节流。 如今裴耀卿不在了,其他两人都还在,那么朝中其实缺乏一个管理经济运行的大臣。 而严挺之与张九龄是一个衙门出来的,所擅长的政务,亦是与张九龄高度重叠。那么如果严挺之入相,张九龄就必须滚蛋,因为严挺之就是弱化版的张九龄。 “微臣以为,严挺之轻佻,不可为相。” 李林甫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倒是引起了李隆基的兴趣。 李林甫反对这个建议不稀奇,稀奇的是他找的理由很让人无语。“轻佻”算是什么理由呢? “何出此言?” 李隆基看着李林甫询问道。显然对方要是不给他一个满意的回答,那这件事根本不算完。 “回圣人,严挺之先有妻裴氏,与其和离。后又有妻周氏,又和离。再往后有妻吴氏,亦是和离收场。如今严挺之妻乃崔氏。 除此以外,还有其八岁子杀其妾阿英,闹得一时间沸沸扬扬。 治国先治家,严挺之先后和离四任夫人,又有其子杀妾,足见其治家无方。这样的人,再有才华,亦是不能为相。 治家无方者,何以治国?” 李林甫说完,亦是躬身对着李隆基深深一拜说道。 这个角度好刁钻啊! 张九龄一时间被怼得说不出话来。不用说,李林甫早就做好功课了,严挺之那些破烂事肯定是真的。当然了,这点脏水还不至于说把严挺之搞下去不能当官,但是阻止其入相,恐怕已经足够了。 你换老婆换得这么勤快,五十多岁了还在换个不停,难道不是生活作风有问题么?八岁儿子都敢杀小妾,难道不是当爹的没有教育好么? 张九龄也不得不承认,严挺之的家风确实有问题。 李林甫的恶意吐槽不一定能奏效,但最起码,李隆基现在对严挺之这个人的印象只怕不会太好! “这些事情无关痛痒,中枢事务繁杂,哥奴不要顾左右而言他。” 李隆基不耐烦的呵斥了李林甫一句。 他虽然这样说,但其实已经把李林甫的话听进去了七八分,事后找人稍微打听一下,严挺之的婚姻状况与家庭状况很容易被打听出来。 和离了不是稀奇事,但和离了再娶,娶了又和离,三番四次如此折腾,这个人肯定是有问题的。 方重勇前世的某些事业单位,管理人员升迁的时候也要做背景调查,那种短期内离婚结婚再离婚的人,肯定会被重点调查,这些其实都是人之常情而已,古今无二。 至于未成年的儿子就敢杀爹的小妾,就更能说明家教有问题了,所谓“子不教父之过”嘛。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前面的搞不定,后面的肯定搞不好。李林甫攻讦严挺之不假,但他也不是毫无顾忌的在瞎说,起码整件事还是属于“叙事扭曲”的合理范围,而不是凭空捏造事实。 这一波,张九龄被李林甫打了一闷棍,可谓是猝不及防! “回圣人,如果严挺之只是因为家里的一些事情,那微臣倒也不至于将其拿出来说道。可是除此以外,严挺之还徇私枉法,请圣人明鉴,这样的人不仅不能入相,反而还要贬官治罪才行。” 听到这话,张九龄额头上直冒冷汗。他左想右想,也不知道严挺之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只能耐着性子等李林甫说完。 “哥奴虽为左相,也不能信口开河!” 李隆基正色说道,摆明了是不信李林甫的一面之词。 “王元琰,蔚州刺史,贪赃枉法被纠察,如今戴罪之身,正在接受朝廷审查。 王元琰前妻裴氏,乃严挺之前妻。此女为王元琰向严挺之求情,严挺之利用手中职权,赦免了王元琰。 这么大的事情,圣人竟然完全不知。严挺之欺上瞒下,包庇徇私,并非在下胡言乱语。 而且王元琰曾经是忠王府(李亨)参军,严挺之如此回护王元琰,如果不是因为前妻求告,难道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李林甫一字一句的反问道。 张九龄额头上渗出冷汗,连忙拱手对李隆基说道:“圣人明鉴,严挺之前妻,如今已经与王元琰和离并改嫁,此事,恐怕并非如左相所言那般。” “等会派人查一查严挺之,看哥奴之言是否有夸大之嫌。” 李隆基对身边的高力士吩咐道。 “哥奴有推荐的人么?” 虽然在心中已经给严挺之判了此生无望入相的死刑,但李隆基表面上还是表示出一副“虚心纳谏”的模样。 “河西节度使牛仙客,政务精熟,亦是从基层一步步到节度使的位置,其人在河西广受赞誉。牛仙客为河西节度使的这些年,河西藩镇粮草满仓,府库充盈,军备齐整,想来此人可入中枢为相,以调理民生。 新任河西节度使之崔希逸上表,亦是盛赞牛仙客有宰相之才。因此微臣推荐牛仙客为宰相,请圣人定夺。” 听到这话,李隆基微微点头,李林甫这样子的,才是识大体的宰相。 严挺之是张九龄的人,而且现在还在同一个衙门办公,用鼻孔想都知道这两人穿一条裤子的。什么叫任人唯亲结党营私? 张九龄这种就是! 而牛仙客,远在河西,显然不可能是李林甫的亲信。而且崔希逸还盛赞牛仙客的才干,足以见得李林甫是大事为重。 只要事后查一查严挺之与牛仙客是什么样的人就明白了。 想到这里,李隆基心中已经有了定论。 “二位相公都回去歇着吧,朕再想想。” 听到李隆基这么说,张九龄还想再多说两句,最后还是无言以对,躬身行礼告退。他要去找严挺之好好问一下,王元琰那边到底是怎么回事。 等二人都离开后,李隆基转过头问高力士道:“力士以为如何?” “奴以为,张相公私心甚重,但牛仙客亦非宰相之才。” 高力士小心翼翼的说道。 “朕自然也知道这些。牛仙客在河西做得不错,但能不能胜任朝中事务,尚且未定。 只是,严挺之甚失朕望,绝不可为相,你要好好查一查,他与王元琰案是什么关系。 对了,王元琰贪赃,是不是跟忠王府有关系,严挺之跟忠王府是什么关系,你也顺便查一查。” 李隆基说了一大通,这才从惊惧中缓过神来,觉得自己小题大做了。 对于他来说,他那些儿子都是渣渣,哪怕是自己最宠爱的寿王李琩,他除了有个武惠妃当老母,还有啥啊? 唯独忠王李亨,暗地里的势力惊人,能量之大,让李隆基也不得不小心应对。 韦坚、皇甫惟明、王忠嗣……这些人都是李亨的亲信甚至就是小舅子,自己那些皇子里面,有谁能网罗这么多能干的臣子? 这次因为贪腐而落马的王元琰,同样是忠王的人。 现在要搞清楚的问题是,李亨那边还有多少个“王元琰”?分别在什么位置?有多大能力可以造反。 李林甫那句“王元琰曾为忠王府参军”,直接戳到李隆基的肺管子了。 …… 如果说王忠嗣在长安的宅院看上去很寒酸的话,那么华县老家的房子,则充分说明了“逼格”二字到底是什么意思。 目测占地面积不下大几百平方米,不仅如此,朱门白墙青瓦,一副贵族气派。 不愧是太原王氏与陇西李氏搭伙过日子的组合。去长安了那边高物价只看财帛,丝毫都体现不出世家的真正实力在哪里。 家乡的土地、佃户、物产、宅院,等等。这些才是世家大族的实力所在。 真要算起来,如今在幽州被称为“方节帅”的方有德,只怕在王氏这边只能算是个富不过三代的暴发户。 叫门,入堂,说明来意,一套流程走完,方重勇连传说中那个,青梅竹马的萌妹王韫秀的影子都没见到。 反而是被虽已中年,却貌美不减当年的李氏反复审视,气氛一时间陷入尴尬的沉默当中。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如今方节帅在幽州可谓是位高权重,还深得圣人信任。而我家阿郎被贬东阳,不知道何时才有出头之日。 郎君不来悔婚已经是重信重诺之人,难得还千里送信,请受我一拜。” 看完信之后,李氏就对着方重勇深深一拜。 “不必客气,不必客气。” 方重勇连忙客套道,那可不能真让岳母对着自己跪拜行礼啊。还有,跑了上千里才来到这里,我的萌妹老婆呢? 方重勇想提这一茬,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婚约之事,白纸黑字,自然是顺理成章。但郎君尚且年幼,倒还不必想太多这样的事情。 至于我家阿郎起复之事,妾身不妨有话直言。忠王已经派人来跟妾身提过这件事,他会派人从中斡旋运作,待圣人气消了以后,阿郎自然会起复,恢复往日官职。 郎君虽然聪慧过人,但……还不太适合干涉此事。” 李氏婉拒了方重勇的建议,哪怕王忠嗣在信中告知她一切听从方重勇安排。李氏乃是世家女出身,并非是完全不懂政事的人。 方重勇不过是方有德的儿子,十岁都不到。他来运作王忠嗣升官的事情,怎么运作? 求官要不要求人? 要不要送礼? 要不要找门路? 这些东西,方重勇搞得定么? 而李亨就不同了,他是皇子,而且跟王忠嗣相交莫逆,从小就在一起玩的。李亨不仅有资源办这件事,而且也能办得好。 至于这门婚事,李氏作了两手打算。 要么与忠王府联姻,未来成为王妃。如果行不通,再让方重勇当女婿也不迟。谁知道方有德可以风光多久呢?先拖着亦是不迟。 在李氏看来,方有德不过是一个混了从龙之功的人罢了。没有家世,没有根基,全依赖李隆基的宠信而已,说不定哪天就从天上跌落凡尘了。 李氏觉得,方重勇不是良配,哪怕这孩子看起来聪明得不像话。既然王忠嗣想当好人,那就让她这个“丈母娘”当“恶人”吧。 “既然如此,那恕在下冒昧打扰了。” 方重勇将写着王韫秀生辰八字的红纸交给李氏,深深一拜之后,转身便走。李氏犹豫了一下,没有派人阻拦。 等方重勇出来以后,门外正在喂牛吃草的张巡疑惑问道:“郎君这么快就出来了么?” “对,回长安!” 方重勇面色平静的说道。 还指望李亨来救命? 你们现在赶紧的多笑一会吧,到时候看你们的泪水会不会流干! 绝对有伱们哭的! 方重勇在心中狠狠的骂了一句。 第32章 变局将至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这便是方重勇此刻的心情,他回长安这一路,坐在牛车里面就在想: 李氏的脑子是被门夹过么? 还是方有德的逼格不够高,连事先定好的婚约,都不能作数? 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秘辛?比如说李亨许诺事成之后与王忠嗣家联姻? 方重勇依稀记得唐代宗李豫好像就跟自己差不多年纪。 他心中反复权衡着,这件事到底要怎么解决才好。 本来方重勇就对跟王家联姻不怎么感冒,是王忠嗣托付大事,他才出头从中斡旋。 现在被这么一折腾,反倒是被弄得有些骑虎难下了。 要是真不认这门亲事,那就里外不是人,渣爹和王忠嗣那边都不好交代。 而认了这门亲事,又好像是热脸去贴冷屁股! “郎君是否在王家碰壁了?是那边的人想要悔婚么?” 正在驾车的张巡疑惑问道,他是过来人,毛脚女婿上门这种事情,心中有数。 “那边倒是没有明说,也不可能明说,只是拒婚之意不问可知。我忍不下这口气,将生辰八字退还罢了,倒是让他们不必为难要不要当小人。” 方重勇忍不住叹息道。 张巡早就感觉出来方重勇智慧远超同龄人,甚至与成年人相比也不遑多让。他想了想,微微点头鼓励道:“人活一口气,小郎君没有做错。” “是啊。” 方重勇很是勉强的应和道,心中却是暗想:如果真的可以这么简单就好了。 张巡以为方重勇是忍不下这口气,其实两世为人的方重勇,什么大场面没见过?前世丈母娘眼高于顶,门缝看人,难道很稀奇么? 当初郑叔清直接上来就对他指鹿为马,他最后不也想办法脱离苦海了么? 方重勇之所以把王韫秀的生辰八字归还,好像显得很冲动一样。实际上他哪里是在生气被拒婚啊,他是被李氏的愚蠢给气到了,更是被可能要到来的惊涛骇浪给吓到了! 李氏现在是让李亨动用关系,帮王忠嗣离开东阳府,她只考虑了便利却没考虑其中巨大的风险! 真要李亨来办这件事,到时候别说是回长安了,王忠嗣甚至有可能直接被发配到岭南那边!甚至被李隆基随便找个莫须有的罪名给处理了也未可知! 李氏根本没有想过,李亨与王忠嗣两人联手,究竟会产生多么恐怖的能量!会让李隆基有多深的忌惮。 李亨现在手里已经有皇甫惟明这张硬牌,这个人现在虽然还不是节度使,但是文武双全,不仅去过吐蕃,而且还担任过司农卿!也担任过左卫郎将。 他被任命为节度使,只是时间问题,如今被打压,只是因为义弟王昱的事情被牵连了,但迟早还是会被李隆基提拔起来的。 因为节度使这个职务就是要文武双全的人才。而且在对阵吐蕃的事情上,唐庭永远都缺少了解吐蕃情况的将帅。皇甫惟明发迹的机会多到数不清! 除了皇甫惟明外,李亨铁杆的亲信还有韦坚。现在韦坚是长安令,听说他有入相的可能,还很会理财,被李隆基大用只是时间问题。 可以说前途不可限量。 有这两個人,一文一武,一外一内,李亨在朝中与边镇都有强力支持者。 那么在太子李瑛必然被废的情况下,众多皇子下一轮夺嫡必然开启。李亨的实力仅仅是看起来,就已经比较恐怖了,简直就是在脑门上写着“我必为新太子”! 如果李亨亲信中再多一个在边关屡立战功的王忠嗣,方重勇完全可以想象,李隆基究竟会忌惮到什么程度! 到时候李隆基稍微生个病不能理朝,李亨便可以用韦坚控制中枢,用皇甫惟明与王忠嗣控制边镇,改天换地难道很难么?再打出一个ptsd的口号,比如说让朝臣们都很忌惮的,像是武惠妃架空天子乱政什么的。 利用朝臣与宗室们对当年武媚娘的深深忌惮,宁杀错,勿放过。只怕政变的成功率会大得惊人! 别说是疑心病极重的李隆基了,就是方重勇自己,想想也感觉后背发凉。 现在有机会把自己跟王忠嗣一家做切割,不跑还等着过年么? 等李隆基开始一日杀三子的时候,就看李氏怎么哭吧!那时候他们全家就会日夜担惊受怕,觉得自己会被忠王所牵连。 只怕李亨现在已经开始运作这件事了。可惜的是,他越是运作,王忠嗣离返回战场就会越远,而且自身的处境也会越发危险。 “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伏。那王生说此行是无可无不可,果然被他说中了,来了也白来。” 方重勇忍不住感慨了一番,那个算命的王生算一次收五百文不是高了,而是太低了,真踏马神准。 回到长安,方重勇给王忠嗣写了一封信,在信中,他详细的分析了此番的利害,然后实话实说,将可能的危机全都摊开掰碎告诉了对方,并表示,如今的局面,非常诡谲而危险。 方重勇告诉王忠嗣,他在东阳府蛰伏,不被李隆基所关注,未必不是一件值得庆幸的好事。 至于婚约之事,信中提都没提。 然而,这封信还未寄出,就发生了一件令方重勇始料未及的“大事”。 …… 就在方重勇返回长安的第二天,两位不速之客上门,让他猝不及防! 方重勇看着面前身材修长,身着男子白色衣袍,眉宇间带着英气的女孩,看上去不过八九岁,如丝秀发简单的扎了起来。未施粉黛清爽干练。 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一直盯着他看,让向来能说会道的方重勇,一时间竟然有些语塞。 那女孩身边是一位和王忠嗣长得神似的少年郎,不过十四五岁的模样,和那女孩穿着一个款式的衣袍,只是大了一号。 “在下王彦舒,王忠嗣长子,见过妹夫。这位便是妹夫未过门的妻子王韫秀。” 王彦舒嬉皮笑脸的给王韫秀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开口说话。 “你到底什么意思?” 王韫秀开口质问道。 方重勇一愣,随口应和道:“啊?” “啊什么啊!婚姻大事,若是父母之意,要退婚也是你父亲来退婚。若是婚姻由你我二人商议决定,那你也要问过我同不同意才行啊!你连我的面都不见就退婚,简直岂有此理! 你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王韫秀越说越气,恨不得直接给方重勇一拳头。 “那伱…觉得如何?” 方重勇觉得眼前的妹子有点凶,一点都不萌,他小心翼翼的问道。 看到好好的事情要说崩,王彦舒摆了摆手示意王韫秀闭嘴,然后微笑说道:“父亲常言:信义乃为人之本。 妹夫从夔州赶回长安,又一路辗转到华州郑县,可谓是千里行路,立人立身。忠王那边如何,母亲那边如何,不代表我们的看法。 在下和十二娘子(王韫秀)都认为,妹夫是自己人,可以托付大事,比忠王那边可靠。” 还有这种事? 方重勇一脸惊骇的看着王彦舒,又看了看王韫秀。 “看什么看,过几年你就得娶我过门,到时候不想看也得看了。” 王韫秀没好气的怼了一句,坐下后满肚子火气不知道找谁去发。 发现方重勇愣神不说话,王彦舒只好温言说道:“我们一直觉得,忠王(李亨)虽然与我父亲相交莫逆,但始终是外人,想法不可捉摸。 所以这次我们背着母亲来长安,一来是大母(王忠嗣母亲匡氏)乃小门小户出身,没有门第之见很喜欢郎君,认为郎君重情重义,可以将十二娘子托付给郎君; 二来也是想知道妹夫究竟打算怎么做,需不需要我们做什么。 说实话,自从家父被贬东阳府以后,家里完全乱套了。母亲有点像是在病急乱投医。妹夫聪慧过人,还请妹夫解惑。” 说完,他对着方重勇深深一拜。 这两人的突然造访,把方重勇搞得不知道要怎么应对了。 “这么说,现在这门亲事,是你自己的意思咯?” 方重勇看着王韫秀疑惑问道。 这女孩的脸型还没完全长开,但已经有美人胚子的模样。身材看起来很健美,特别是那双腿的比例真的不错,而且站起来居然比自己还高一点点。 “不然呢?我不想来,谁还能勉强我来不成? 我就觉得你从夔州赶到郑县,乃是大丈夫所为。我未来的夫君,就应该是这样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 既然父辈已经安排好了婚约,就应该重信重诺,岂可朝令夕改? 你不会说你后悔了吧?” 王韫秀快人快语,不似那些羞羞答答的小娘子一般矫情,把话说得很明白。 “我只是怕我们意气相投,最后结为异姓兄弟就惨了。” 方重勇看着王韫秀苦笑道。 “那阿郎还不赶紧的上酒?婆婆妈妈像什么样子!” 王韫秀忍不住大笑道,英姿飒爽看得方重勇一阵恍惚。前世矫情女见多了,真没有见过这样的奇女子。 王彦舒在一旁忍不住吐槽道:“我这妹妹就是看上了妹夫你千里寻妻,又是义薄云天。得知你要退婚,她和母亲大吵了一架……” “能不能闭上你那狗嘴?” 王韫秀不好意思的偏过头,对王彦舒翻了个白眼呵斥道。 方大福笑呵呵的端来一坛红莲春,似有深意的看着王韫秀不说话,随即不动声色的退了出去。 王彦舒与王韫秀都看着白瓷酒杯中的红莲春发呆,哪怕不是酒鬼,也感觉得出眼前这酒价格不菲。 三人喝酒喝到面色微红,不约而同的将酒杯放下,准备开始谈正经事。确认了婚约无碍,才能开始谈正事,王彦舒兄妹并不像表现得那般莽撞,他们也是有原则与底线的。 “现在叫你阿郎也是无妨了。现在当务之急乃是让家父起复,只是我们苦无门路。阿郎你有什么主意,不妨说来听听。母亲那边的事情,我们来想办法说服。” 王韫秀难得收起脾气正色说道。 “本来是件很好办的事情,但现在却难办了。忠王那边的运作估计已经开始,现在就算想停也无法停下来了。 他们,只会帮倒忙,越帮越忙。” 方重勇叹息说道,当他听王韫秀的母亲说找了李亨帮忙,就知道事情要大坏! “如果我们现在跟忠王的人联络上,让他们不要运作此事,可还有转机么?” 王彦舒想了想,有些不太自信的向方重勇询问道。 “求人办事最是忌讳朝令夕改。忠王难道不要面子么?就这么被你家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方重勇看着王彦舒反问道,如果这一茬都想不透,那他真怀疑王彦舒的智商,不足以共谋大事了! “这还有什么难懂的,贵人不能贱用而已,阿郎继续说吧。” 王韫秀反应比她兄长快了一拍,看得出来,她虽然脾气不太好,但脑子却是很灵便的,而且快人快语,从不拖泥带水。 “此事麻烦就麻烦在,圣人或许认为忠王如此热衷于让岳父起复,是因为岳父乃是忠王党羽。 只要能解除这一层的顾虑,岳父返回长安,乃至委以重任,都是易如反掌之事。” 方重勇大概说了一下,其中的凶险还是不要跟他们细说比较好,万一把这两个半大孩子吓到就不好了。 “听起来似乎不难……” 王彦舒沉吟说道。 “我觉得可以。” 王韫秀很是确定的说道。 “你怎么敢如此肯定啊……” 方重勇忍不住对着王韫秀叹息道。 他自己都没把握的事情,这小萝莉居然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起来!难道就因为比自己长得高一点点,就可以无视如今长安混乱的朝局么? “那送你一双鞋,到时候你多跑跑路,勤快点,一切就拜托阿郎了。” 王韫秀从袖口里掏出一双自己做的新鞋子,塞到方重勇怀里,也没问合脚不合脚。她拉起王彦舒就走,似乎有点不好意思的模样。 方重勇把二人送出门外后,王韫秀对着他做了个鬼脸道:“别想退婚了,退不掉的。” 这时候她才显出女孩该有的天真烂漫,看得方重勇心神荡漾。 “我没想退婚啊……” 方重勇的气势完全被对方压住,有气无力的反驳了一句。 等走出长安城外,王彦舒这才迷惑不解的询问心情颇为畅快的王韫秀道:“你真就看准了么?其实还有好几年了。离过门还有三四年,行房更是要往后……” “发达时攀附的人常见,落魄时帮忙的人可不常见。如今王氏落难,他作为与王氏有婚约的人,躲避都来不及,何苦自寻烦恼来郑县给我们帮忙?就更别说从夔州出发,千里而来了。 这样的人还不值得托付么?父亲眼光不差的,倒是母亲,一直把希望寄托于忠王,实乃不智也。” 王韫秀一脸肃然的回答道。 王彦舒微微点头,他是看到王忠嗣在书信中大夸方重勇是“有情有义,有勇有谋”,但是王韫秀并未见到过这封信。 “宣平坊的王生给你算过命,说你未来的夫婿有宰相之才。我看妹夫智慧过人,未来出将入相估计不是难事,那王生果然名不虚传啊!” 王彦舒哈哈大笑揶揄道,王韫秀满脸通红的跺跺脚,扭头就走,不再理睬王彦舒了。 他们二人没有料到的是,母亲李氏如丧考妣的时刻,比预想中来得更早,来得更急。 长安政局的剧烈变化,超出了所有人的意料! 第33章 一日杀三子 “轰隆!” 远处传来一声雷鸣,伴随着火光。 兴庆宫勤政务本楼的顶楼,身着便服的李隆基,看着闪电将郊外的一棵大树劈开,心中怅然若失。 再高大的树木,也抵挡不住暴雨中闪电的雷霆一击。 近期国事纷扰,朝堂内斗加剧,让他不胜其扰。 “圣人,武惠妃求见,被奴挡回去了。” 高力士走过来,低声对正在观看雨景的李隆基说道。此时明明是正午,外面的雨水却形成了一道强大的水幕,让天色变得昏暗不明。 一如李隆基现在的心情。 “她必定是为了太子而来的吧。” 李隆基忍不住冷笑道。 “回圣人,确实如此。武惠妃让奴转告,太子与鄂王、光王,私下里巫蛊诅咒她与寿王,请圣人为其主持公道。” 高力士缓缓说道,小心翼翼尽量不带任何情绪。这样的事情,谁沾到谁死,他虽然收了武惠妃的贿赂,却不会帮对方说话,一句都不可能! 宫廷斗争之中,巫蛊之祸层出不穷。原因无他,这一招实在是太好用了,完美利用了皇帝多疑猜忌的人性弱点。 可谓是屡试不爽。 现在武惠妃如法炮制,其志不在小! 李瑛的太子之位岌岌可危,这一幕不仅朝臣们看到了,后宫里的妃嫔们也看到了,十王宅里的那些皇子们也都看到了。 墙倒众人推,现在第一个出来推墙,往井中丢石头的人出现了,那便是与太子李瑛已经到了不死不休地步的武惠妃! “力士,你亲自带队,去东宫搜查巫蛊之物。”李隆基面无表情的说道,声音很是淡漠。 高力士心中一紧,随即低声建议道:“武惠妃言之凿凿,或有欺瞒圣人之举……” 武惠妃举报太子李瑛巫蛊诅咒她跟寿王李琩,难道会没有后手?太子身边肯定有被收买了的下人,搜出巫蛊之物简直易如反掌,这种栽赃没有任何技术含量,都是前朝历代玩烂了的! 高力士就不相信一直在宫闱阴谋政治中长大的李隆基会没有一点察觉。 “朕知道,你去便是,朕只看戏而已。” 李隆基拍了拍高力士的肩膀,用力的捏了捏,忍不住叹息摇头。 武惠妃那点道行,还远远不够看!不过呢,李隆基想废太子已经很久了,如今不过是顺水推舟而已。 无论成败,恶人都是武惠妃,自己都是那个“被蛊惑”的圣人,这样便很好了。 “那奴便让陈玄礼带禁军同去了,明日长安封禁大街,不开坊门市门。此事不经过中书省,不通知张相公。” 高力士小声建议道。 “其他如你所言,只是张相公还是要通知的,哥奴也一起,其余朝臣不必让他们知晓。” 李隆基手一抬,示意高力士退下。 “奴这便去办。” 高力士脚步轻柔的退出了勤政务本楼的顶层阁楼,出来以后,心脏都还在剧烈跳动。 明知道武惠妃在下套,李隆基不但不阻止,反而“将计就计”! 让武惠妃咬死太子和二王,再让朝臣们激烈反对武惠妃为皇后,反对封寿王为太子,让他们回忆起武则天在位的时候,那样一种喜怒无常的政治恐怖。 最后,李隆基再把自己心仪的太子推到前台。 好可怕的谋算! 高力士浑身冰冷,竟然在门外驻足良久。 “力士何不速去?” 李隆基竟然从阁楼内走出,看着门外发呆的高力士,很是关切的柔声问道。 “太子乃国本,太子本人如何奴不关心,只怕是国家动荡,坏了圣人一世英名,唉!” 高力士拉着李隆基的袖口哀求道。 “朕知你忠义,只是很多事情,朕也是身不由己,你且去吧。” 李隆基拍了拍高力士的背说道,这也是他最满意高力士的地方。 高力士这人不是完全盲从,该劝的时候也会劝一下,虽然很多时候并没有什么用处,多半都是些老生常谈。 等高力士走后,李隆基这才陷入沉思之中,一个人在阁楼门口徘徊。 下一任太子,必须要能长时间待在那個位置上,不能轻轻松松就被人搞下去了!如李瑛这样的,他自己虽然也有过错,但本身实力不足,乃是硬伤。 李隆基自己从来就没有想过让太子成为皇帝。一刻也没有! 如果太子当皇帝了,那他这个皇帝该去哪里? 权力的滋味,只要品尝过以后,就无法戒断。 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如果皇帝没了权力,到时候哪怕是平安度日可能都是一种奢望! 太子,就只能当一辈子太子! 李隆基认为,自己活多少岁,太子就必须得乖乖在那个位置上坐多少年!坐到皇帝咽气为止! 现在李隆基感觉自己的身体还很硬朗,一点都没有显老。所以这个皇帝他还可以一直当下去。 十年,还是二十年?那种事情谁知道呢,为长远计划,布局起码得按二十年来算。 要想舒服的当皇帝,一个地位稳固,却根本无法动摇他皇位的太子,就必须要好好雕琢一番了。 没错,在李隆基看来,竖起来这样一个太子,就像是修剪盆栽一样。 枝叶要好看,不能看起来狰狞可怖,更不能扎手,不能野蛮生长弄得屋舍里乱七八糟! 李隆基现在需要手里有一把锋利的剪刀,可以用来修剪“树枝”。 好用听话,还不能伤到手。 “张相公,不能继续在朝堂了。” 李隆基叹了口气,有些惋惜的说道。 那个一口一个“太子乃国本”的张九龄,已经不能适应新朝局的要求。 现在到了换相的时候了。 张九龄本身就是李隆基竖起来的一块牌坊,用以凝聚朝野人心,特别是那些靠科举上位的士子。 武则天在位时大力提拔科举人才,扩大科举规模,到开元年间,朝中科举官员比例已经超过了两成,可谓是举足轻重了。 失去张九龄,对于朝廷的口碑影响不小,但李隆基觉得无所谓。 只要他爽就可以了,其他的能顾及一下就顾及一下,没法顾及的,随它去吧。 …… “郎君,今日坊门关闭了,不许外出!” 方大福一脸忧愁的走过来对方重勇行礼说道。许远与张巡二人此刻也在跟方重勇闲聊,听到这话众人皆是一愣,随即面色微变。 长安城为什么要设置成坊市结构,难道当权者们不知道这样会很不方便么? 他们当然知道这样,会对城内居民日常生活造成很大不便,甚至对于宫中的人,也会造成很大不便。但为了其他更重要的考量,必须将城内各区域划分为单独的小块,便于管理。 通常,封禁大街,就是最常见的用法。这一幕对于久居长安的百姓来说,早就是见怪不怪了。 “一定是宫里出了大事,二位近期还是不要走亲访友,也不要去找贵人投递吧。” 方重勇对张巡许远二人正色说道。 听他这么一说,张巡和许远顿时面色黯淡下来。他们在长安的困境,只有自己知道。 在长安考科举容易么? 困难与否,不单看个人本事,也要看后台如何。 方重勇读几年书,报出我爹是方有德的名号,中状元不可能,但中个进士还是很靠谱的。 原因无他,唐代科举不糊名,考生的背景与家世如何,有没有贵人当后台,也是影响科举的重要因素。 比方重勇前世高考加分厉害多了! 唐朝开元时期,科举主要考的科目就是明经、进士。其他的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甚至还有武举,但说实话,都不是康庄大道。 而明经、进士里面,又以进士为王道,乃是含金量最高,也是最难考的科目。 什么叫明经科呢? 简单来说,主要考的内容就是在经书里抽出一些字句,根据这些字句写出经书原文的上下文,很像方重勇前世的课文填空,不过默写的要多一些、难一些。 另外,还会给你经书中的一段话,让伱结合实际政治来分析议论一下。 显而易见的是,明经的考试很依赖对经书的死记硬背。不管它怎么考,反正背书是最重要的。 既然可以背,那只要死记硬背就能过关,相比之下,也就没有那么难,考中的人也就比较多。 当然了,明经科的士子也不可能被授予很高的官职,官场的起点和天花板都低得可怜。真正有才学的读书人,是不屑于去考明经科的。 那什么叫进士呢? 这一科特别重视文辞,明经要考的,它全部都要考,还要加考时务策和诗赋。以为文科穿越者可以横着走,抄几首古诗就能满分? 不不不,搞不好其中也会考数学,得看你运气如何。而且写诗是命题作文,甚至对音韵格律都有严格要求。想靠抄诗过关,那不是背一下《唐诗三百首》可以搞定的。 简单来说,进士考试测试的是文学修养,考生至少需要精通经书、历史、文学和时政,才有机会考上。 而且进士核心要考的是诗赋,考生必须精通音韵格律才有机会脱颖而出。 很显然,进士的难度比明经高出了一大截,考中的人很少。 坊间俗称“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 进士的起点和天花板都比较高。 当然了,就算学富五百车,以为自己学识强无敌,就可以在进士科横着走,那也是想太多了。 除了自己的本事以外,考生们需要到处找社会名贤和主考官推荐自己,和他们拉关系。不然根本没戏! 考生自荐的最主要的办法就是准备自己的作文集,用作品去打动名贤和考官,以获得他们的赏识。这些作品其中就包括策论与诗歌。 简称“投卷”。 历史上白居易入长安,就是将那首“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拿给那时候的文坛大家顾况来看,足以见得找门路拉关系,不是什么稀奇事。 对于张巡与许远二人来说,学问什么的,已经无法在短期内提高了,唯独四处拉关系找门路,还可以试试看,或有大用。 “郎君觉得朝廷封锁大街,会是因为什么事情呢?” 许远看着方重勇沉声问道。 “大概,无外乎废太子吧。” 方重勇无所谓的说道,那语气就像是在说我今天早饭吃了一碗粥一般。 “郎君,慎言!” 许远条件反射一般捂住方重勇的嘴,看到身边张巡无奈的眼神,这才将其松开。 “二位只是不敢去想而已。如今圣人根基稳固,不可能有人敢兵变。而禁军在街面上的巡逻游弋,防的就是有权贵狗急跳墙带着家仆攻打兴庆宫、大明宫等要地。 而除了废太子以外,还能有什么事情值得如此大动干戈呢?” 方重勇分析得有理有据,张巡与许远二人皆是沉默不语。 正因为说得太有道理了,他们才不敢相信。 如今国家太平,万邦来朝。为什么当了二十年的太子,说废就废了呢! 太子乃是国本啊! 张巡与许远二人,都不敢相信,这句简单易懂的道理,他们都知道,当今圣人会不知道! “张相公大概也要被罢相了,如果你们要找门路的话,可千万别去找张相公的门路啊,到时候不但没有助力,反而被牵连就不妙了。” 方重勇好心告诫道。 “呃,我们正是找了严挺之的门路,他是中书侍郎,也是张相公的至交好友……” 许远讪讪说道。 “那……大概就这样了吧。” 方重勇语焉不详的说道,眼前两个倒霉蛋,这次想中第大概很难了,只能等明年再来吧。 许远和张巡都是通过了他们所在州府举办的“第一轮考试”,被称为“乡试”,也叫“秋闱”。 如果考不上进士什么的,可以到节度使那边去当个幕僚之类的官员,在地方上还是混得开的。 “如果,我是说如果长安没什么机会的话,我看看后面能不能推荐你们到节度使那边为幕僚,这也是一条路。” 方重勇安慰许远张巡二人说道。 三人又闲聊了一些时事,看得出来,听说张九龄和严挺之大概率要被罢官后,张巡等人明显聊天的兴致低了很多。 不过比起第二天的惊天大事,今日众人的小情绪又完全不值一提了。 就在长安城内大街封禁不得开坊门的第二天,封禁便已然解除,百业恢复,东西两市人流如潮,似乎一点都没有受到昨日禁令的影响。 然而,一个令人不敢相信的传闻,在长安城各坊市疯狂流传。 太子李瑛,以及鄂王李瑶,光王李琚,皆被废为庶人。 而且,三人被赐死于长安城外的城东驿。三具尸体,就这样悬挂在房梁的白绫上,安静无声的叙述着生在帝王之家的悲哀与无奈。 此时并无李隆基的圣旨,因此也无人敢将尸体取下。 途经城东驿的官员与百姓,无不惊惧骇然。 第34章 请叫我方大胆 长安城的百姓们发现,那个传得很疯狂的流言,居然是真的! 天子下诏,一日杀三子! 太子李瑛,鄂王李瑶,光王李琚,同一日先被贬为庶人,随后,又被勒令于长安城外的城东驿自尽! 太子与二王的尸体,已经在城东驿的房梁上挂了一天,无人收敛。 原因不难理解。 谁都知道这么摆着很不妥,但没有李隆基下令,上到宰相,下到驿站的驿卒,哪个又肯出这个头,替前任太子与两位亲王收尸呢。 谁出头,就意味着有极大可能会丢官,甚至丢命。 没有人肯承担这样的风险! 这场争议极大的变乱,李隆基是采取政变的手段私下里解决的。 甚至连右相张九龄,左相李林甫,都是三王被赐死后,由高力士通知他们的。 这一天,李隆基的意志,就是长安城内的主宰。 其行动之迅速,手段之酷烈,哪怕在武则天当政时期,哪怕在当时酷吏横行的年代,也很少见,甚至可以说是自开元年以来头一回。 就连武周时期臭名昭著的来俊臣之辈,在搞掉某個大臣或亲王的时候,都要罗织罪名审讯一下,让刑部官员参与走个过场呢! 李隆基居然不经过任何手续,在没有任何司法官员的参与下,在外朝几乎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直接逼死了太子与鄂王光王。 并且下令在驿站内暴尸三日。 这个命令让长安城内所有人都感到一股莫名的窒息。 虽然李隆基并没有说如果有人收敛三王的尸首会如何,但能在长安生活的人,都是不缺乏眼色的。 这天不仅在城东驿内入驻的官员都提前搬走了,而且也没有新人入驻其中,所有路过此地的人,都是绕路走。 甚至连驿卒都跑得一个不剩! 勤政务本楼的书房里,张九龄颤抖着的双手,拿着一份奏章,正在犹豫要不要递上去。 这是关于削减宫中用度的奏疏,已经写好很久了。然而太子与二王被杀的事情,打乱了张九龄的计划。 他那黝黑的脸庞看起来如同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一般,失去了大部分的生机与活力。 张九龄微微哆嗦着嘴唇,不知道要对李隆基说什么。 无论他怎么说,死去的太子也已经彻底死去。死人不能复生,为之奈何?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张相公是有什么话要对朕说么?” 李隆基很是平静的问道。 “回圣人,太子有罪……但罪不至死。” 张九龄一字一句的说道。 “太子及二王,巫蛊诅咒武惠妃及寿王,而且还诅咒朕,难道这样也是罪不至死么?” 李隆基的语气明显冷了几分。 “这些事情微臣并不清楚,其间或有曲折。不过太子有罪,交给宗正处理为好,相关案件的其他人员,也应该由大理寺与刑部介入详查。” 张九龄不依不饶的说道。 “是不是要等朕驾崩了,你们再来慢慢查啊?难道张相公跟太子是同伙么?” 李隆基气急败坏的对着张九龄怒吼道! 张九龄与李林甫二人连忙躬身请罪。 他们能感觉到,李隆基现在是真在气头上。 “哥奴,严挺之的事情,查得怎么样了?” 李隆基忽然转换了话题,刚才明明在说杀太子的事情,一下子转到严挺之的事情上了。 张九龄心中暗道不妙,脸上还是不动声色。 “之前因为贪赃枉法而被审查的王元琰,已在蔚州府衙内畏罪自杀。严挺之的辩护之言,不攻自破。如果真的没罪,王元琰为何要自尽? 请圣人定夺。” 李林甫躬身行礼后,从袖口拿出一份公函,交给李隆基。 作为一个权斗的高手,李林甫要么不出手,只要出手,对手就没机会反杀。他已经把严挺之的案子办成了铁案。 而这件事,将会成为压垮张九龄的最后一根稻草。 “罢免严挺之的中枢侍郎之职,贬为绛州刺史。” 李隆基轻轻摆手说道。 严挺之入相的事情不但没办成,反而被贬官,这是张九龄之前没想到的。 “微臣有失察之职,请圣人责罚。” 张九龄亦是躬身行了一礼。 果不其然,李隆基同样是摆了摆手,没有多说什么。 对于一个马上要被罢相的老臣来说,他还有什么可以责罚的呢? 包括李林甫在内的中枢朝臣们,似乎都忘记了城东驿内还有三个被赐死的倒霉鬼,此时此刻,正挂在房梁上吹着春天的暖风。 …… 城东驿是长安城东的主要驿站,规模很大。 但此时此刻,它大门敞开,里头连个鬼影子都没有,甚至周边也没有任何禁军看守。 这些人生怕沾染了“晦气”,被李隆基赐死的那三个倒霉鬼所牵扯。 一日杀三子,这是李隆基自登基以来最大的愤怒!乃是开元以来长安政局中前所未有的恶性政治事件。 谁敢打包票,说这位天子心中的气已经全部出完,不会拿相关人员泄愤呢? 李隆基想到自己三个儿子就这么死了,万一觉得心中不甘,会不会找个由头迁怒于值守的士卒呢? 不得不说,这种可能性还挺大的,历朝历代也不缺类似的例子。 毕竟,人们有时候生闷气,就喜欢踢路边的小石头泄愤。请问那些小石头惹到这些生闷气的人了么? 这些狗崽子们为什么不去踢“大石头”呢?还不是因为他们喜欢迁怒又欺软怕硬啊! 而此时此刻,有一行人架着牛车来到了城东驿门外,领头的是一位八九岁大的孩子。这一行人被官道上经过的行人远远围观,却无人敢上去跟他们搭腔。 甚至还有一队金吾卫打扮的士卒在旁边盯梢,却也没人上前来盘问。 “郎君,我们这样是不是阵仗太大了点?” 身强力壮又魁梧的方大福低着头凑到方重勇耳边小声询问道。 “人再少,就搬不动尸体了啊,毕竟一个前太子和两个前任亲王,还挺重的呢?” 方重勇耐心的解释了一句,虽然他讲的都是废话。方大福说的跟他解释的显然不是一回事。 “郎君,那为什么奴要拿着铜锣呢?” 方来鹊一只手提着铜锣,一只手拿着根棒槌,迷惑不解的问道。 “等会你敲锣开路就行了,不要多问。我们先把尸体搬上牛车,然后在长安城内走半圈后,从西边的延平门出去,直接去墓地把这三人安葬。” 方重勇交代了一下方来鹊的任务,一行人就走进了城东驿的大厅,只见这里高高的房梁上用白绫挂着三个人,一副不可描述的吊死鬼模样。 方重勇忍住腹中阵阵翻涌的呕吐之意,对着那三具吊着的尸体拜了一拜说道:“今日我带你们入土为安,愿你们来世不要生在帝王之家了。” 随后拱手行礼,对身后的张巡与许远说道:“走到这里还可以回头,你们真的愿意办这件事么?不会后悔么?” 他的语气很郑重,只要带着三具尸体出了驿站,他们这群人就是同伙了,张巡与许远二人自然也跑不掉! “圣人一日杀三子也就罢了,下令暴尸三日于驿站,实在是不妥。无论如何,三位皇子未有造反实迹,赐死后让其入土为安才妥当。人死罪消便好,何苦再羞辱死人呢? 既然小郎君都肯为了大义走一遭,我张巡又有何惧?莫非这盛世大唐还没有公道人伦了么?” 张巡斩钉截铁的说道,很显然是横下一条心,要跟方重勇同进退了。 “正是如此,某也是一样。不过与其在这里多说,还不如赶紧把尸体装入牛车送去墓地,让他们入土为安吧。” 许远拱手建议道。 今日方重勇一大早提出要去帮忙收敛三位皇子的尸体,就得到了张巡许远二人的大力支持。 事实上,全长安的人都觉得李隆基这件事办得很离谱。 然而哪怕这件事办得再离谱,也是帝王家的事情,与一旁看热闹的人无关。 无论是升斗小民也好,官宦世家也罢,谁又希望卷入不必要的麻烦之中呢? 除了方重勇这种吃饱了撑着的人以外。 将尸体装上牛车,方大福还来不及驾车返回长安,就看到那群穿红色缺胯袄子的金吾卫,列队将他们拦住了。 这些人只是将方重勇他们围住,却又不做什么,看上去似乎投鼠忌器一般。 “诸位好汉,皇子无论有什么罪,那也是圣人的脸面,吊在驿站的房梁上实在不妥。 如今在下只是想让他们入土为安,请你们不要阻拦。” 方重勇上前与众多士卒喊话道。 没人理他,但金吾卫士卒脸上的表情明显缓和了许多,起码不再把他们当贼寇看待了。 “如果伱们让开一条路,那么圣人事后追究责任,最多也是追究我们一行人之罪责。 可是如果你们耽误了皇子下葬,将来圣人若是因为这件事被天下人非议,圣人会不会某一天想起来,觉得都是因为你们多管闲事,才让皇子们暴尸荒郊驿站呢?” 听到方重勇的这番话,那群金吾卫很是顺从而自觉的让开了一条路。 一群金吾卫忠于职守,所以皇帝就会欣赏他们?重用他们? 那真是想多了! 比如李隆基某天夜里想体验一把刺激,搂着个年轻的宫女就要在长安的大街上做一些不可描述的事情。 这时候“忠于职守”的金吾卫也要上去盘查一番么?还是说在一旁观摩学习? 道理显然不是这么讲的,能在长安城里混的人,哪里能傻成那样呢。 现在明摆着李隆基都一日杀三子了,有人帮忙收敛尸体,你作为金吾卫不去帮忙也就罢了,反而还拦着那些人不让对方给李隆基搭梯子下台。 那你们这些金吾卫将来被整得死去活来,也只是自作自受而已。 金吾卫的兵员多半都是来自长安城内的官宦世家子弟,才不会干那么蠢的事情! 噹! 方来鹊猛的一敲铜锣,走在牛车前面开路。方重勇与张巡等人跟着牛车一起走,方大福架着牛车,一行人浩浩荡荡的朝着长安春明门而去。 走在前面准备进城的行人纷纷避让,守城的金吾卫士卒纷纷退让,好事之人在想方重勇一行人到底会怎么死,金吾卫则是巴不得他们快点走。 入城后,长安城内一茬又一茬的吃瓜群众跟在牛车后面,都想知道这件事究竟会怎么收场。 …… 正在大明宫紫宸殿内办公的李隆基,听高力士禀告说,居然有人收敛了前太子李瑛与两位亲王的尸体,正架着牛车朝着西南面的延平门而去。 明摆着是要下葬这三位皇子! “竟然有这样的事!” 李隆基被惊出一身激灵,此番应该有波折的地方完全没什么波折,结果事情办完了反而出了一大堆幺蛾子,这真是让人糟心透顶! 当爹的不去办儿子的丧事,居然要外人来办,这个爹还配被天下人称呼为圣人么? 为什么李隆基下令要暴尸三日?因为他恨透李瑛等人么? 其实并不是这样,因为马上就会有新一轮的皇子大乱斗,为了争夺太子之位。 而李隆基这么做则是向那些人展示一下自己的决心与意志! 想谋反的,我绝不姑息,无论你有没有付诸实现! 李隆基觉得,自己这么以儆效尤,起码可以让下一任太子不要有什么非分之想。 他表达的意思,应该很明显的。 但是现在某个好事之人出来收敛了三位皇子的尸首,情况就变得超出预料了! 这些人做的事情,就是在妥妥的打他李隆基的脸,告诉天下人:你这个当爹的太狠毒,不仅杀儿子,还下令暴尸三日! 你不是不帮他们收尸么? 那行,我替你把他们的尸体收敛了吧! 看你这个当爹的是不是铁石心肠,看看天下人会怎么看待你这个比老虎还凶狠的暴君! 你要来拦着我么?那你环顾四周,问问那些围观的百姓怎么看你? “是谁作梗,朕必杀之!” 李隆基咬牙切齿的对高力士说道。 “圣人,此事未必是坏事,不如让奴去那边瞧瞧。 三王之事,如果让圣人来处理,那圣人会将他们葬在哪里呢?这个麻烦事还不如丢给别人处理。” 高力士小声建议道。 李隆基沉思片刻说道: “你说得对,不如就让他们把那三个逆子的尸首安葬了也好。” 他忽然想起来,皇族成员死亡以后,最终都是要选一块风水宝地安葬的。 一日杀三子,如果将他们好好敛葬,会不会让人觉得自己是后悔杀他们呢?这样显然不妥。 如果不敛葬,那总不能一直把尸体挂驿站吧? 李隆基忽然觉得这件事,似乎有外力介入好好处理一下,也并非完全是坏事。 “你去问清楚吧,如果他们没有额外提什么要求…你就先将这些人下狱,朕再当面质询他们。” 李隆基不耐烦的摆了摆手说道。 他不知道的是,那个帮他给诸位亲王收尸的少年郎,还会给他制造无数的麻烦。 今天还有更新,幼苗求票 一个字:冲。小方同学要冲浪。 《盛唐挽歌》今天还有更新,幼苗求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35章 过把瘾就死? “噹!” “噹!” “噹!” 方来鹊提着铜锣,卖力的敲打着。他并不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有多大,只觉得被长安城内大量吃瓜群众围观,很是风光无限。 春明门大街一百二十多米宽的街道两旁,都站满了人,目送他们经过。 被赐死“三王”的尸体,居然有人敢违背禁令,将其拖走敛葬。 围观的人群,大多都对方重勇一行人的勇气表示钦佩,同时又担忧他们被李隆基秋后算账乃至“当场结账”,最后又不敢跟他们一路表示支持。 所以只能在一旁看戏。 最尴尬的便是平日里维护长安城秩序的金吾卫了。 如果他们拦住方重勇一行人的去路,不仅会被现在主流的社会舆论所鄙夷谴责,也极有可能被回过神来的李隆基迁怒。 圣旨说得很简略,并没有说外人将这三具尸体安葬要怎么处置,主要是李隆基当初下令的时候,也没想到世上居然有这么“混蛋”的人。 如果金吾卫的人跟着方重勇一行人一起走,又显得像是在护卫这些“捣蛋鬼”,等同于直接打脸李隆基。 方重勇他们是外人,做这些事情会被认为是出于“公义”;而金吾卫则是禁军,只要透露出一点不对劲的苗头,就会立马被李隆基大力整治! 你们是前太子的党羽亲信,所以为他“送行”? 还是说你们是其他皇子的党羽亲信,所以跟着起哄? 又或者你们是对圣人不满,所以跟在那些人身边一起示威打脸? 这种情况,就很像在拥挤的地铁里,有小仙女诬告挨着她的中年油腻男一样。 你把双手举着,是要摸我。 你把双手垂下,是要偷偷摸我。 你把双手放脖子上,是在做下流动作视奸我。 反正都是伱的错,油腻男真虾头! 油腻男虽然油腻,但并不是色狼,只是因为某些“莫须有”的规则被玩坏了,所以才会导致一些荒谬的情况发生。 同样的道理,在皇权的“有杀错无放过”的潜规则下,这些平日里在长安城内耀武扬威风光无限的金吾卫士卒,一个个像是躲瘟神一样,跟在牛车后面还不敢靠近。 相隔至少百米远。 不跟着是不行的,不跟着会被李隆基认为是“故意放纵贼人羞辱皇家”,一样要吃挂落。 正在这时,远处有个穿着灰色圆领麻缟长袍,头戴青色幞头的年轻人,跑到方重勇身边对他轻声说道:“长寿坊做法事的和尚,怀远坊的棺木与明旌,丰邑坊的纸钱和道士,全都准备好了。去待贤坊把尸体清洗入棺,然后就去城外下葬就可以了。 这次你玩得可真大,名满长安了已经。” 一口气跑了临近延平门的四個坊,把平民办丧事所需的一条龙服务都凑齐,可把他给累坏了。 这个人正是跟方重勇几年后才能七弯八拐攀上亲戚关系的李揆! 至于为什么做法事请了和尚又要请道士呢? 李揆也不明白,反正方重勇就是这么交代的,一具尸体的敛葬费算下来五百贯,而且还不能还价。 这些无良商贾都找借口坐地起价,反正得罪皇帝的生意,我不做也没人会做! 方重勇能一口气就拿出小金库中财帛的一半,不可谓不豪爽。 “上了这条船,不走到终点可是下不来的。现在你可惨了,天子一怒,我看你科举要完啊。” 方重勇忍不住揶揄李揆说道,如果可以,他并不想拖李揆下水。 拖李揆下水的原因,只是想他当一个见证人,证明此番自己运作王忠嗣返回长安,乃至被委以重任奔赴边疆,是出了大力气的,甚至是冒着生命危险在“打通渠道”。 顺便也让王忠嗣夫人李氏,也就是自己丈母娘那边,陇西李氏姑臧房的人明白:你们也被拖下水了,到时候出了事可别袖手旁观,要卯足了劲营救我才行! “听闻张相公可能被罢相,我便是走的张相公的门路,就算不来,科举大概也是无望了。还不如赌这一把。” 李揆凑到方重勇耳边小声说道:“这等风光,就算马上被杖毙,也要名垂青史,有何赌不得的?” 你的政治觉悟很高啊! 方重勇有些意外的看了李揆一眼,微微点头表示同意。 李揆的政治眼光,确实远超张巡许远二人。那两人参与此事,纯粹是因为公义,而李揆则是看出了方重勇的一部分谋划。 这波看似风险极高,但实则稳如泰山的政治投资,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出其中要害所在。 一个人情绪化之下的决策,跟长久以后的理智分析,很多时候是截然相反的。现在李隆基面临的便是类似情况。 爽是一时的,痛苦是长久而持续的。 太子,哪怕是前任的,被废掉赐死的,甚至包括那些皇家的亲王,也不是长安升斗小民可以围观与嘲讽的!这是天然的阶级压制! 方重勇前世腐国卫兵踩踏小女孩,便是其中典型代表。皇家天生便是眼高于顶,这是李隆基必须要维护的颜面。 李隆基迟早会发现,一日杀三子的酷烈举动,不仅没有吓到心怀不轨之人,反倒为天宝年间惨烈的政治斗争,开了一个极为恶劣的先例。 虎毒不食子,况圣人呼? 这是李隆基必须要给天下人的一个交代,也关系到他“执政合法性”的根基。 如果杀儿子不说,还要曝尸于驿站,让来往行人观摩,那就更显得暴虐无道了。 那些讥讽李隆基残暴不当人的闲言碎语,一定会传到他耳朵里。等那时候,当初唯一站出来给“三王”收尸的这一行人,究竟该被如何对待,还需要多说么? 相信李隆基只要能冷静下来,一定会猜透这一环节。 而且方重勇还考虑到了另外一点,那便是他们给三位赐死亲王收尸敛葬的行为,是符合此时唐代社会公序良俗的。 人死罪消,盖棺定论,入土为安,乃是社会上默认的潜规则。上到天潢贵胄,下到升斗小民,皆是认同这一点。 哪怕仇家灭门,一般也干不出辱尸挫骨扬灰一类的事情。 世人只会为方重勇他们的前途感到担忧,对他们可能会遭遇到的惨烈报复抱有普遍同情,而不会觉得方重勇是在多管闲事,更不会觉得他们在疯狂跪舔李唐宗室,弯腰事权贵。 方重勇依稀记得,后来的唐肃宗李亨,好像给李瑛三人平反,并重新选好墓地移葬了。这恰如其分的说明了,让符合社会公序良俗的事情回归它本来的轨道,乃是人们普遍的朴素愿望。 此时高力士已经看着牛车拉着“三王”的尸体朝着延平门而去,不过他并没有上前阻拦。 高力士办事是很靠谱的,此时上前,就好比恶少在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一般,会让李隆基的名声顶风恶臭三百里。 他猜测方重勇一行人一定会在延平门附近那四个坊停留,将丧事办一下,再出延平门去城外墓区下葬。现在并不着急去传达李隆基的旨意,等方重勇一行人将李瑛等人的尸体下葬以后,再来找他们也不迟。 没错,高力士也认为,李隆基这件事,大大损害了李唐宗室的颜面,打击了皇族的向心力,其实是一次非常没有必要的举动。 前任太子,那也是太子啊!也是皇家的颜面!怎么能如同死在阴沟中的野狗一般,挂在郊外驿站的房梁上呢? 这岂不是在告诉那些心怀不轨之辈,哪怕是宗室子弟甚至是皇子,只要有机会,也可以随意践踏? 今日践踏宗室子弟的尸体,那明天是不是就觉得皇帝的位置,自己也可以来坐一坐? “唉,何至于此啊。” 高力士叹了口气,不动声色的在围观人群中穿梭,最后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进入了靠近延平门的长寿坊。 …… 唐代丧葬的整个流程,如果要细分的话,共有二十六个步骤,每个步骤都有明确、严格的内容规定,整体流程非常复杂。 但是方重勇显然没有那么多时间去完成这一切。 初终、招魂、发丧、护丧、奔丧、置灵座等前置步骤全部省略,直接从治棺椁开始。 分别属于四个坊的各家丧葬店与寺庙道观,一起行动了起来!在待贤坊内紧张的忙碌着! 有钱能使鬼推磨,一千五百贯安葬三个人,这种生意是不常有的。 沐浴、袭尸、饭含、明旌、小敛、大敛、成服,一气呵成!一群人都在各司其职,交替进行。 待全部完成后,躺在棺材里的三个人,已经穿好寿衣,脸上还化了妆,就好像是安详睡去了一般,不似在城东驿站时第一次见到的那样狰狞可怖! 从古至今丧葬业经久不衰,不仅仅是封建迷信作祟,还包含了人们对于生与死的思考,以及对逝去之人的关怀。 方重勇看着三具尸体从狰狞到安详的变化,有了许多不足为外人说道的人生感悟。 这一千五百贯买几个人生哲理。究竟是赚了呢,还是血亏? 方重勇脑子里出现了奇怪的念头。 他做这些当然叫不醒李隆基这个装睡的人。 只不过此行的根本目的,本身就不是为了这个。 运作王忠嗣的事情,是需要渠道的。这一点,方重勇也承认,李氏说得不错。方重勇知道自己没有渠道,或者说渠道是老爹方有德的。 所以他必须得依靠自己的力量,去打通能够影响中枢决策的渠道。废太子这档事,乃是目前唯一的机会了,要不然就只能硬着头皮去找李林甫,被其拿捏。 “郎君,卜宅兆、卜葬日、启殡朝祖、将葬陈车位、陈器用、发引送葬、陈明器这些步骤……” 李揆凑过来有些迟疑的询问道,言外之意,这些步骤要么时间不允许,要么财力不允许,还是能省就省吧。 比如说“陈明器”之类的,那是要加入陪葬品的。 普通人陪葬品好说,可这三个人并不是什么普通人。陪葬品寒酸了不合礼制,也会被人诟病,还不如不给。若是准备名贵的明器,李隆基那边可能有想法。 给三位废皇子办丧事是好的,但是大办特办,岂不是在讽刺李隆基不该杀这三人? 如果力度没掌握好,过犹不及就是找死了。 “全部都省了,让送葬的队伍启程,准备下葬。” 方重勇当机立断说道,一点都不含糊。 “呃,还有丧葬的西肆愿意提供免费的挽歌服务,郎君是不是……” 李揆有些意动的询问道。所谓“挽歌”服务,就是在送葬和下葬的过程中派一群人唱挽歌。 长安不仅是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而且在其他许多方面都处在中心位置,就连办丧事的水平也出类拔萃。 在众多专门经营这种业务的个体户中,有两个最大,处在同行业的垄断地位。这种行业当时叫“凶肆”,实际就是丧事办理中心。 两个凶肆一个在东,一个在西,故称东肆和西肆。 如今帮方重勇处理这些丧葬事务的,就是西肆,周边四个坊都是经营相关配套业务的。 “呃,不必了。戏已经演完了,现在是低调的时候。” 方重勇小声对李揆说道。 不一会,送葬的队伍已经启程,前面出风头出上瘾了的方来鹊,凑过来一脸兴奋问道: “郎君,这锣还要敲么?” “不想死就给我闭嘴,还不把锣鼓收起来!小心圣人敲爆你的狗头!” 方重勇面色不虞的呵斥道。 “哦。” 方来鹊很是不甘的将铜锣等物都收了起来。 方重勇就这样看着送葬的队伍启程,一个人静静的站在西肆门前,看着大门两旁写着一副对联: 左边是人无千岁寿。 右边是我处有长生。 “这对联倒是实诚,不知道圣人看到了,会作何感想。” 方重勇忍不住感慨说道。 “圣人也是知道人无千岁寿的,倒是你,让某意外得很啊。” 方重勇身后传来一个略带尖细的声音,他回过头,发现一个穿着淡黄色宫服的中年人,正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 “长者是?” 方重勇迟疑问道,他已经猜到了对方的身份。 “不过圣人一家奴罢了,倒是你,方全忠之子,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呢?” 说话这人正是高力士! “长者既然知道,又何必多此一问呢。” 方重勇叹息说道。 “某当年亦是见过你一面,当时只觉得你痴愚不可教导。今日一见,倒是让某大吃一惊。” 说完,高力士轻轻摆了摆手,几个金吾卫士卒上前将方重勇围了起来。 “带入大理寺候审,莫要怠慢了。” 说完,高力士转身返回大明宫,准备去跟李隆基复命了。 第36章 原来你也在这里 就在李隆基一日杀三子,震惊长安各阶层之前的前几天,有一封来自幽州的举报信,通过驿站的快马送到了李隆基的案头。 但这位天子没有时间去管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也不愿意让外朝干预各地刺史和封疆大吏单独送来的“密信”。 他宁愿多去梨园听曲谱曲,也不想整天被无聊的国事所困扰,于是便将这封信交给了高力士处理。 信是幽州幕府观察处置使方有德写的,在信中,方有德状告今年刚刚赴任的雍丘县令令狐潮,请求朝廷将其罢免。 方有德在信中说:令狐潮虽然是恩荫入仕,但却并不感激朝廷的恩德,私下里行为不检,令人不齿。 这并非是空穴来风,而是有详细证据。 方有德在信中详细说明了令狐潮的“风流韵事”。 令狐潮有一幕僚叫高尚,二人情同手足,私交甚笃。令狐潮家中亦是有一美妾,他与高尚二人经常一起狎玩这个美妾,三人在一起行房极为放荡,此事远近闻名。 后来那名美妾生下一女,居然都不知道父亲是谁,于是认作高尚女,令狐潮为其“义父”,简直荒唐至极。 如此行为不端之人,何以为地方长官,请朝廷将其罢免吧。 那封信就是这样写的,也就只写了这一件事。 本来这件鸡毛蒜皮的小事高力士差不多都忘记了,结果今日看到方重勇,高力士就想到了他爹方有德那封可笑的告密信。 这封信早就“留中不发”,被高力士束之高阁,连看都懒得再看一眼。 你说你一个幽州观察处置使,要观察也是观察幽州的官员啊,哪怕你说朝廷应该把幽州节度使张守珪拿掉,都是分内的正经事! 可写信告状,要朝廷撤职一个河南道的县令,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因为你方有德在幽州呆得太闲了么? 高力士百思不得其解,方有德作为朝廷安置在幽州的监察一把手,管河南道的杂事做什么呢,动机又是什么? 不要说是跨区管事了,就算方有德是河南道的观察处置使,类似的事情李隆基也懒得管,而高力士则根本不想理会! 银趴算啥事啊,这也值得拿出来说么? 高力士觉得方有德完全没见识,天真得可笑。 等方有德什么时候回来述职的时候,高力士觉得自己一定要推荐一下,让圣人带他开开眼。 脑子里带着一些荒谬可笑的念头,高力士来到大明宫。还未进入,就有宫人通传说让高力士速速返回兴庆宫,圣人在那边的勤政务本楼等他复命。 满头大汗的高力士,又不得不风尘仆仆的赶回兴庆宫,等见到李隆基的时候,这位大唐天子正在看奏章,面色略有些阴沉。 “事情查清楚了么?” 李隆基将奏章放下,语气平静的询问道。 “回圣人,查清楚了。” 高力士从一开始见到方重勇等人去驿站开始讲起,一直到不久前“三王”用平民之礼草草安葬完毕。 听完整個葬礼的过程,李隆基微微有些愣神。 他真的很想名正言顺把方重勇这帮人给收拾一顿,然而仔细揣摩了一番之后,他发现自己竟然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三王的葬礼,都是以“平民规格”来办的。李瑛等人被废,可不就是平民了么? “是什么人谋划这件事的呢?” 李隆基面色不善询问道。 “回圣人,是个孩子,还是潜邸旧臣之子。” 高力士笑道。 “潜邸旧臣?” 李隆基一愣,如今还剩下的当年那批潜邸旧臣,也就陈玄礼、高力士、方有德三人而已了。 本来前几年还有一个王毛仲,执掌禁军兵权。 但由于那人妄自尊大,犯了李隆基的忌讳,最终被贬官后赐死了。 王毛仲这个人不像方有德那样淡泊名利,低调无求,又不如高力士这样会做人,更不如陈玄礼这样对李隆基的事情一点也不过问。 伴君如伴虎,优胜劣汰之下,自然是会有人出局的。而出局的结果便只有一个,那就是死。 “方有德之子,方重勇。” 高力士轻声说道。 “那个傻子?” 李隆基差点被高力士的话给逗笑了。 “力士可不许诓骗朕啊,方有德独子,不就是那个……你我都曾见过的嘛。若是成器,早就入国子监读书了。” 李隆基摆了摆手说道。 国子监自汉代以来就有,各朝各代名称也不尽相同。 贞观元年,大唐就将国子学改称国子监,同时将其设立为独立的教育行政机构。 监内设祭酒一人,为最高教育行政长官。设丞一人,主簿一人,负责学生学习成绩和学籍等具体事宜。国子监下面设六学,即国子学、太学、四门学、律学、书学和算学,师生比例约为一比二十。 开元时期,在读学生超过两千人,其中不乏在大唐“留学”的外国人。 国子监的入学门槛不低,只有智力正常的,父辈官职到达一定层次的官宦子弟,才能在面试后,出示家族中担任一定级别官位的官员,所写的推荐书才能入学。 方重勇老爹方有德的官职肯定没问题,但那时候方重勇的智商却无法通过国子监的面试。 所以李隆基才说这个话。 当年方重勇如果智力没问题,他就会如普通官宦子弟一般,先入国子监混混时间,然后再看看能不能走科举道路。 当然了,以方有德的身份来说,方重勇以后混个官当当没有任何难度。 可能会有不懂“行情”的人认为国子监入学门槛很低。可实际上,国子监除了是一个看身份地位后台的地方以外,还留了一条路,可以让某些平民子弟以“增补”的方式进去学习。 这些平民子弟为了进入国子监,就要参加丧心病狂的入学考试!其难度不是一般大。 而且,进去了以后以后,他们还要努力学习,应付各种考试! 没错,国子监里面的考试非常频繁,除了入学考试外、升格试以及监试外,还有旬试、岁试等,每种考试类型的作用也各不相同。不同的学科,考试的内容与方式也不一样。 当然了,官宦子弟可以不把考试当回事,但平民子弟却不行,因为这是他们参加科举的阶梯之一。 虽然国子监的实际效果也不太好,但却又实实在在的为科举储备了一些人才,并且客观上提高了官僚阶层整体的教育水平。 其中考试的模式与内容,都与科举密切相关,可以看做是提前参加科举模拟考试培训班。 而所有学生完成学业后,都要参加科举考试,和乡贡进士一样,取得出身以后再通过吏部考试放官。 李隆基其实是很想把方重勇送去国子监学习的,现在高力士提起这一茬,他就想起来这个孩子应该是个傻子。 至少曾经是。 “以奴观之,此人不仅不傻,反倒是睿智非常,少年聪慧。” 高力士轻声说道。 “这倒是奇了。” 李隆基喃喃自语说道。 “少时愚钝,长大后成才之人,亦不是什么稀奇事。圣人是打算怎么处置这件事呢?” 高力士十分恭顺的请示道。 “你以为如何?” 李隆基微微点头,不置可否的询问道。 “回圣人,此事就此打住,不再去提便好。若有朝臣上书,则将奏章压下即可,不必回复。待过些时日,此事便淡去了。” 高力士躬身行礼说道。 “就依此办理吧。” 李隆基叹了口气,他隐约觉得这次似乎有点“用力过猛”,但又拉不下脸面做一些补救。 看到李隆基的表情,高力士继续建议道:“可将李瑛、李瑶、李琚的子嗣,过继到其他皇子名下,其他的不必再提,也不必再恢复郢王(李瑛未当太子前为郢王)、鄂王、光王的名号。 不过,过继的同时,圈禁是必要的。” 高力士的建议十分妥帖,不必再对三王的后代动手,而是将他们过继到其他皇子名下,并圈禁起来。 不圈禁的话,蛰伏起来整天想报仇怎么办? 不得不说,这样的权术手腕真的非常成熟,可以最大程度的消弭隐患,以及淡化“一日杀三子”之后造成的不利政治影响。 “照此办理,那么方重勇如何处置呢?” 李隆基点点头继续问道,他已经不想思考应该如何了,一日杀三子这件事办得有点糟心,让他有点迷茫。这时候他不想做选择题,更不想做什么问答题。 只有判断题才是他的菜,李隆基现在只想别人出主意,他回答“行”或者“不行”就好了。 “听闻有三个今年参加科举的士子也跟着方重勇起哄帮忙,不如提前支会礼部尚书,不要录取这三人,以示惩戒。” 高力士小声建议道。 “甚好。至于其他人,除了方重勇以外的,想必也是家奴一类,就不必惩治了。” 李隆基大手一挥,哈哈大笑道。 时代的灰尘,终于险之又险的从方大福方来鹊父子身边经过,没有将他们压成大山下的肉泥。 寻常人的玩笑,常常就是哈哈一笑;贵人们的玩笑,常常就是死人翻船。同样的话,不同的人说出来,效果也截然不同。 “至于方重勇这孩子,奴将他带到兴庆宫这里,让圣人见一面便可以了。如何处置圣人自有定夺。 若是无事,他家不就在兴庆宫后面嘛,出宫门便可回家。若有事的话,便将他扣留在宫里教训教训,圣人只当是替方有德管教不听话的子嗣,又有何不可呢?” 高力士看着李隆基的嘴角微微勾起,就知道对方的心情已经转好了。 “不忙,先让他在大理寺的监牢里面蹲三天再说。三天之后,将这不听话的孩子带到兴庆宫来,朕也想看看这小兔崽子是如何从愚笨不可教导,变成现在天资聪慧的。” 李隆基心情转好,对高力士说道:“朕去梨园,看公孙大娘如何教她那几个不成器的徒子徒孙了。方重勇的事情,伱看着办吧。让大理寺那边的人稍稍关照一下,别饿着了。” 李隆基摆了摆手就往勤政务本楼外面走,高力士心中感慨,这几年来,李隆基去梨园的时间比去大明宫紫宸殿的时间要多多了。 果然,如今天下歌舞升平,李隆基也想好好享受一下了。 高力士走出兴庆宫,看到夕阳已经快要落下,宵禁的鼓声已经在敲了。他吐出一口浊气,心中暗想:这回救了方重勇一命,等下次方有德回长安述职,可得好好从他那里敲诈一笔。 …… 大理寺狱的某个小牢房内,方重勇看着如丧考妣,蓬头垢面几乎要认不出来的严庄,感慨叹息道:“原来你也在这里啊!” “瞧小郎君这话说得,某还一直盼着你与郑使君把某给捞出去。结果郑使君不来也就罢了,你居然也进来了,这可如何是好啊!” 严庄哀叹道,方重勇的入狱,打消了心中唯一的奢望。在他眼中,满嘴跑火车的郑叔清老官僚做派,一点都不靠谱。还是这位小郎君可以期待一下。 当然,昨天他是这么想的,现在就不这么想了。 “你坐牢,就只是在坐牢而已。但是我坐牢,却是在体验生活。” 方重勇没有嫌弃严庄身上的馊味,坐到他身边,然后振振有词说道:“如果某没有猜错的话,今夜,最多明日上午,某就会离开这里。” “这……不太可能吧?” 严庄有些怀疑的问道。他读过很多书,如何不知道大理寺易入难出? “那就拭目以待吧。” 方重勇哼哼两声,不理会严庄,开始闭目养神。 过了一会儿,严庄实在是有些忍不住,他有些不确定的小声询问道:“小郎君是因为什么事情进大理寺呢?你还是个孩子啊!” “也没啥,圣人一日杀三子,然后我给那三位皇子收尸下葬了,其中一个是前任太子。” 方重勇一副无所谓的表情,说得很淡然。 “哦,原来只是把皇子下葬……” 严庄忽然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猛然看着方重勇问道:“你说什么,圣人一日杀三子,然后你……” “对啊,当时尸体挂城东驿的大堂房梁上,舌头都伸出来了,样子看着怪吓人的。” 方重勇继续无所谓的说道。 “然后你就被抓进来了?” 严庄欲哭无泪,一脸哀怨看着方重勇问道。 “差不多吧,应该呆一晚上就走,不是什么大事。” 方重勇微微点头道。 “完了,全完了,你搞不好还要比我先死,你现在为什么这么镇定啊!” 严庄在监牢里不断捶地,嚎哭不止。他心中的希望,完全破灭了。 第37章 风起于青萍之末 就在李隆基一日杀三子之后,就在方重勇无辜下狱“体验生活”之际,朝中又发生了一件大事。 去年的时候(开元二十四年),吐蕃野心膨胀,居然西击勃律(克什米尔东部拉达克地区),妄图截断丝绸之路。 这里是扼守印度次大陆、中亚细亚和青藏高原西部和西北部地区之间的交通要道,丝绸之路的关键节点之一。 勃律地区本身是崇山峻岭,物产不值得大唐与吐蕃去争夺,但它却是丝绸之路上的一段关键道路。勃律若被吐蕃完全控制,则安西四镇便会暴露在吐蕃的兵锋之下! 挨揍了,勃律自然要遣使来大唐告急求援。 大唐不得不出面解决这个问题,因为如果放任吐蕃乱来的话,下一步就是跟吐蕃去争夺安西四镇了。丝绸之路彻底断绝,对于大唐来说,是一件不可容忍,不能接受的事情! 鉴于已经跟吐蕃保持了多年和平,双方相安无事。于是李隆基只是派出使者出使吐蕃,令其罢兵。 但吐蕃国内的政治环境已然改变,也改变了对外政策,由保守转为进攻,根本就不奉诏,悍然攻破勃律国。 李隆基恼怒至极,只是鉴于国内形势,暂且隐忍不发。 值得一提的是,吐蕃虽然国力强盛,但对外政策与对外探索的模式却非常愚蠢笨拙,经常干那种拿一百块钱的成本却只有十块钱收益的事情。 它对于破坏别国利益很在行,但对于最大程度获取自身利益,则不怎么上心。经常在无脑打人和无脑被打的状态中相互切换。 简单来说,就是吐蕃自身强劲的实力,并没有很有效的转化为壮大自身的渠道。其外交政策的运用水平远不如突厥。 而最近,河西节度使崔希逸的侍官孙诲入朝奏事,举报崔希逸与吐蕃边将乞力徐媾和,并斩白驹为盟,让唐国与吐蕃在河西接壤的地区撤去了守捉戍堡,形成了边境接壤地区非军事化的局面。 因此,孙诲向朝廷献策,可以趁此机会,从河西(凉州)出兵,攻打吐蕃,一雪前耻! 虽然这并不能直接夺回勃律,但却可以极大牵制吐蕃的军力,减轻安西四镇的军事压力。 这个事情刚刚被拿到朝堂上讨论,然后各路朝臣又吵成了一团。以右相张九龄与左相李林甫的意见为代表,朝臣们也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派。 张九龄认为现在朝廷支出已经到了很恐怖的地步,尤其是长安地区的官僚及吏员规模,堪称前无古人! 前两年的时候(也就是开元二十一年),当时朝廷就在李林甫的主持下,对这方面做过相关统计: 长安官员数量达到了一万七千六百八十六人,其他从属官员更是多达五万七千四百一十六人。而且因为门荫及科举选拔,还有许多有了官员资格,但还没有授官的人。 这些人加上皇族、官员子弟,以及各式各样的仆人、供养人等等,形成了一个庞大的,脱离农业生产且需要供养的群体。 保守估计,起码二十万人以上! 现在四年过去了,官员数量只多不少! 这么多人,每年都会消耗掉大量的中央财政,消耗大量运往长安的粮草和物资,这些几乎已经让中央财政到了崩溃的边缘。 这個时候居然有人提议去打吐蕃,到底是怎么想的? 钱呢?谁来出? 谁坚持现在要出兵打吐蕃的,先站出来跟老夫对喷五百个回合再说! 而李林甫的意见则更直接:不打吐蕃,大唐通往西域的路就要断了。这条路断了,朝廷连胡商的商税关税都收不上来,损失何止万亿? 长安城内那些来往西域的商队啊,西市里面琳琅满目的西域货物啊,还有与之相关的,数额庞大且损耗极小的税收啊,全部都要消失不见! 没人可以承担这种损失。 反正现在长安的民生情况,朝廷养官养兵的情况就那么一回事,这么多年过去也没出什么乱子,而且一时半会也不可能有什么改变。 战争是不会等着你把一切都准备好再发生的! 与其想着“节流”,还不如在“开源”这一块想想办法。 吐蕃边将乞力徐迷信契约誓言,这不正是攻其不备出其不意的时候么?这时候不出兵,那要等什么时候? 至于诚实守信什么的,也是要分情况看待的。吐蕃那样的化外野人,在我大唐眼里与牲畜没有什么区别。 人跟人之间可以讲诚实守信,人跟牲畜之间有什么道义可讲呢? 总结一句话:只管冲就得了,打赢了什么都好说。 李林甫的建议得到了朝野上下的广泛支持,而支持张九龄的人,寥寥无几,只有几个科举出身的中书省官员而已。 其实想想也明白到底怎么回事。 因为无论打不打仗,按照张九龄的思路,肯定要大砍京官的编制,同时还要砍薪水砍福利,还有那些隐性的好处也要砍不少。 爹妈不让孩子吃饱饭,孩子尚且会有怨言,更何况那些在长安已然养尊处优的京官呢? 果然,李隆基听从了孙诲的建议,派了一个叫赵惠琮的宦官作为监军,和他一起回了凉州,敦促崔希逸对吐蕃用兵。 一定要出其不意,不得走漏风声! 至于什么一日杀三子之类的事情,早就被李隆基抛诸脑后了。战争机器即将开启,朝堂内外也是暗流涌动,信件频繁往来于河西与长安之间。 战争的阴云,密布在大唐与吐蕃的边境上,局势自此又开始紧张了起来,一如十年前。 …… “你不是说,只要一天就能出去么?这都三天了,为什么你还在这里?” 严庄面带嘲讽的看着方重勇问道。 “人有失足,马有失蹄,人生总有意外嘛。 我等的人还没来,大理寺环境不错,我就想在这里多住几天……” 方重勇讪笑道。 之前他在严庄面前装逼有多风光,现在被打脸就有多惨。 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呢? 方重勇总觉得一日杀三子的进展,不应该是现在这样的,要关人也不是一直关大理寺啊! 大理寺是一个对全国各地案件进行复核的机构,但它同时也是一个临时关押要犯的地方。 临时,要犯,这两个都是关键词! 也就是说,很多政治上有问题的官员,他们可能第一站就是去大理寺先住几天,说不定皇帝回心转意后,就能直接将他们带出大理寺,官复原职! 如果判刑了,那么就会将其从大理寺转移,该发配的发配,该赐死的赐死。 而且大理寺狱的条件,在唐代监狱里面是比较好的,看守也比较严密比较规矩,受到外来的干扰比较少,不会让某个被关押的戴罪之人,随随便便就被狱卒毒死之类的事情发生。 更不会让犯人在监狱里病死! 哪一环出了问题? 方重勇陷入沉思,也顾不得自己现在身上也是馊味,看起来没比严庄好多少。 正在这时,监牢的门被打开,穿着黄色宫服的高力士,双手背在后面走了进来,若有深意的看着方重勇。 “走吧,圣人有请。” 高力士轻声说道,语气平静淡漠。 他们这样在皇帝身边服侍的人,已经养成了一种喜怒不形于色的职业习惯。有时候语气冷淡并不代表心情冷淡,只是习惯了而已。 “长者来得可有点晚呀。” 方重勇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笑道:“我原以为一天就能出去呢。” “再多嘴,只怕要关一年了,还不走?” 高力士笑骂道。 “这就走,这就走。” 方重勇跟在高力士身后,然后在严庄惊愕的眼神中,缓缓走出了大理寺狱的监牢。 “人与人的差别,为什么这么大?” 严庄看着方重勇离去的背影,忍不住哀叹道。 方重勇并不能听到此刻严庄心中的无奈与酸楚,他跟着高力士上了牛车,然后来到兴庆宫内,两个漂亮的小姐姐给他洗了一个时辰的澡,然后又换上舒适的锦袍。 这件衣服是用白色丝绸裁剪缝纫而成的,其材料来自河南府(治洛阳,今河南洛阳)进贡的文绫,价格不菲。 衣服上绣着一种名为“狩猎文锦”的花纹。 其中有骑射的人物、飞奔的走兽、飞翔的瑞鸟以及点缀其间的树木花草,都集中在圆形的团花之中。 团花外面,点缀着串珠形的图案,层次分明、结构紧凑。 这类统称为“联珠团窠纹”的纹样,乃是此时在贵族中流行的装饰图案。 从这两位小姐姐口中得知了这些信息,方重勇已经不敢去问这件衣服要多少钱,要花多少人工了。 总而言之,贵族的事情,很多时候不能用钱来衡量,逼格才是他们的追求! 更让方重勇震惊的是,他不需要自己穿衣服,有两位漂亮小姐姐帮他穿!无聊的时候,他向这两位漂亮小姐姐打听了一下,类似她们这样的人,皇宫里还有多少? 得到的回答是:“或有一万不止”。 于是方重勇就想,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或许这句话并不是什么夸张的修辞手法,而是对于宫廷奢靡的真实描写。 在这两位漂亮小姐姐的引导下,方重勇走进兴庆宫勤政务本楼内,就看到一个穿着深蓝色圆领长袍的中年男子,正在跟高力士闲聊,二人有说有笑的样子。 不用说,这位就是李隆基了。 方重勇心中忍不住感慨,李隆基这位皇帝,争议实在太大了,已经大到一言难尽的程度。 “见过圣人。” 方重勇对着李隆基躬身行礼道。 “你何以知道朕便是天子呢?” 李隆基将手里的曲谱放下,看着方重勇询问道。 “能在这与高将军闲聊的,如果不是圣人,还能有别人么?” 方重勇小心翼翼的说道。 “不必拘谨,要砍你脑袋,早就砍了。说说吧,你为什么要把李瑛他们下葬。还是说,伱根本不知道你父亲是什么身份么?” 李隆基颇有怨气的问道。 “回圣人,某不过是觉得应该让死人入土为安而已。被废被赐死的亲王,亦是皇家的脸面。皇家的脸面就是圣人的脸面。” 方重勇继续行礼说道。 “算了,念你年少无知,此事便作罢,朕不再追究了。不过跟你一起胡闹的那几个应考的士子,朕已经决意让他们今年科举落榜,再有才华,今年也不录用!” 李隆基摆了摆手说道。 这就是他的真实想法。方重勇是个半大孩子,又是潜邸亲信的儿子,搞出事情来,如果没有造成恶劣影响,是可以原谅的 而张巡等人,已经是成年人了,还是参加科考的士子,居然参与进来胡闹。小孩子不懂事,你们也不懂事么? 只是将这些人从科举中第名单中抹除作为惩戒,便已经是看在方有德的面子上了。 “谢圣人恩典。” 方重勇继续躬身行礼,态度非常谦卑。 “过几日,你去国子监读书去吧。整日闲得无聊,容易惹是生非。” 李隆基淡然说道。 诶? “国子监?” 方重勇一愣,他还没搞明白这地方到底是干啥的,只是感觉很耳熟。 “你这个年纪,不读书,还想做什么,你又能做什么?” 李隆基一脸疑惑看着方重勇问道。 唐代也不是每个官员都可以由家里人请名师教导的。不过方有德这种直接就不管儿子的情况也很少见,一般官宦子弟多半也是要在国子监里面混一下资历的。 那里包吃包住还发校服! 国子监位于长安的务本坊西部,此坊北抵皇城,西邻兴道坊,南北阔三百五十步,东西长四百五十步(一步大约1.65米)。 国子监占地面积为半坊之地,坊内除国子监之外,还有进奏院、房玄龄宅改的先天观以及众多官员住宅。 除了中枢办公的宫城外,此地乃是长安城内官员最扎堆的地方。 本来想问一下“可不可以不去”,结果眼角余光看到高力士不动声色的对着自己微微点头,方重勇只好双手合十行礼道:“谢圣人恩典。不过有件事,还请圣人开恩。” “你直说便是。” 李隆基心情大好,这件事宣扬出去,对于弥补他崩坏的人设,大有好处。 “某在回长安路上,遇到了一个幽州的小吏叫严庄,被发配到岭南。他说是被我父亲冤枉的。如今朝廷正是用人之际,不如将其发配河西边镇为属官,也算是人尽其用了。 若是发配岭南,只怕一命呜呼,又是何苦呢?” 方重勇没忘记严庄,想办法替他求情了。 “力士,这点小事,你帮忙处理了吧。带他回家,从兴庆宫后门走。” 李隆基一脸轻松,指着方重勇对高力士说道。 至于整件事从头到尾合不合法,他完全没过问。 在大唐,法再大,也大不过圣人,何必说那些废话呢? 帮小方想一个表字 rt,我之前想了一个,感觉不是很合适。 《盛唐挽歌》帮小方想一个表字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38章 时代浪潮 唐代官僚之间的社交场合,除了酒宴以外,还有煎茶。 一边煎茶,一边品茶,一边闲聊政务。可谓是进也可,退也可,无形中拉近了关系。 煎茶甚为风雅流行,长安有高僧爱茶如命,一日要喝几十碗才能停下来。 此时此刻,平康坊的李林甫宅院书房里。李林甫正亲自给郑叔清煎茶,礼数可谓是周全。 他正在用竹夹将茶饼取出,放在炭火上炙烤,木炭乃是混入了某种香料,做成了牡丹的形状,一看就知道不是凡品。 茶饼在架子上炙热均匀,内外都被烤透了。 新鲜茶新鲜烤,然后煎茶会友,绝妙的享受。 煎茶法的主要程序是:炙茶、碾茶、罗茶、煎茶和酌茶。至于其他的前置准备,如备器、选水、取火、候汤这些程序,自然有家仆给李林甫准备好。 这位大唐左相是从灸茶这一步开始的。 “本相已经跟韦坚谈过了,他愿意接替京兆尹这个职务,本相也会从中运作,推荐他为京兆尹。至于户部侍郎一职,不知你有何想法呢?” 李林甫将烤好的饼茶拿下来,用竹子做的“碾茶器”碾成细小的颗粒状,看上去不粗不细异常均匀。 唐代封建贵族们为了显示自己的“高贵”,常常对某些“高雅的礼节”,有着异乎寻常的执着与热爱。从而显示自己与众不同。 最典型代表就是李隆基酷爱音乐舞蹈,并精通此道。 很显然,李林甫煎茶的技术,是很过硬的。毕竟,他也年轻过,他也官职低微过,也侍奉讨好过别人。 李林甫停下手,看着坐在高脚凳上一言不发的郑叔清不说话。 “一切单凭李相做主。” 郑叔清躬下身,深深一拜不起。 李林甫连忙将其扶起来笑道:“本相承诺之事,定然是要作数的。只不过,户部侍郎非同小可,本相也不可徇私推荐你上位。 所以呢……” “李相不妨直言,属下洗耳恭听。” 郑叔清十分紧张的捏着自己的袖口,眼巴巴的望着对方说道,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户部一个尚书几个侍郎,每個人分管一摊互不重叠。你从未在户部历练过,所以即使担任户部侍郎,也不可能做那些寻常事务,你可明白这个道理?” 李林甫将山泉水倒入一个紫砂鍑(茶釜)中,然后放到风炉上煮沸。 这一步表面上看很简单,其实里头大有文章。 水分为三沸,当烧水出现“鱼目”气泡、“微有声”时,即为第一沸;再加入适当分量的盐花来调味。当釜边水泡像泉涌般上冲时,即为第二沸。 用勺子取出一瓢放在一旁,一面以“竹夹”在茶釜中心循环搅动,并用“则”(一种量器,用竹、铜等材质制成匙或箕状)量好茶末倒入紫砂鍑中。 等待片刻,茶汤如奔涛溅沫,则为第三沸,此时将先前取出的第二沸倒入沸水中止沸,使水停止滚沸。 这些动作李林甫一气呵成,略有些得意的看着郑叔清,等待着对方的回答。 等待的时间里,他正在培育汤花。 汤花薄的称为“沫”,厚的称为“饽”。细轻的称为“花”,乃是最妙的一种。 培育好了“汤花”,才能酌茶,也就是用瓢将茶舀进碗里。 第一次煮开的水,有人形容说“弃其沫之上有水膜如黑云母”。这种舀出来的的第一道水,也被称之为“隽永”; 以后舀出来的第一、二、三碗,味道差些; 第四、五碗之外,“非渴甚莫之饮”,权贵们对此便已经是非常鄙夷了,渴死都不喝。 酌茶时,应令沫饽均,以保持各碗茶味相同。煮水一升,又有“酌分五碗,乘热连饮之”的说法。 一“则”茶末不要,只煮三碗,才能使茶汤鲜美馨香;其次是煮五碗,最多不能超五碗。 “请用!” 李林甫将放在银碟子上面的白瓷茶杯整体的推到郑叔清面前,这是第一碗茶。 它好像不止是一碗茶,又好像就只是一碗茶。具体如何,全看郑叔清的政治智商了。 “属下……任凭李相安排便是。” 郑叔清咬着牙说道,端起茶杯,忍受着略有些高温的茶水,将其一饮而尽! 应该是好茶,只是喝的时候太烫,品不出味道来! “这个户部侍郎,不做别的,专门为中枢理财,并供给河西的战事。你有没有信心接手呢?” 李林甫收起脸上的笑容,轻声问道。 “属下愿意!” 郑叔清压住内心的激动,几乎是低吼一般的说道。 走上这一步,基本上就是快车道了。户部侍郎干得好就是户部尚书,户部尚书再往上就直接拜相了! 只要能走到这个位置,他离李林甫,就差两步而已! 而且户部,是个很容易干出成绩,也很容易干出乱子的地方,全看个人本事如何。 在这里可不是南郭先生那样能够当混子的! “这几天,你草拟一份理财的疏奏,如果写得好,本相会将其转交给圣人,然后推荐伱为户部侍郎,这样的话,问题应该不大。 要不然,圣人肯定还会介意你此前拒绝担任京兆尹的事情。” 李林甫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果然芳香四溢。 “此法倒是稳妥……” 郑叔清面有忧色的说道。 朝廷的理财,其实包括两个方面。 第一个方面,是用好收上来的赋税,让这些赋税可以科学利用,不会折损在运输的途中。 这是郑叔清想干的事情,他觉得自己也可以胜任。 另一个方面,概括为两个字,就是:捞钱。 总之,在不引起兵变、民变的前提下,放开手脚捞钱就对了。 当然了,捞的那些钱,要合规合法。要通过制定简单规则,便能达成目的,不会大费周章。 听起来很简单,但这种事情就好像是不同时代的人一起做同一个问答题,而且还是有多重答案的问答题。 容易做的题目,前人早就做过了啊! 而那些不容易做的,容易得罪人的,要么没人肯干,要么因为制定与执行的官员被保守势力反扑而罢官,导致人亡政息。 这种敛财,他不会啊! “你是有什么难处么?户部侍郎这个职务,如果你有难处,本相可以推荐其他的人选,然后重新跟你安排一下更低的官职,反正这些都随你,本相是无所谓的。 像是王鉷他们,就对这个职务很有兴趣,本相不会让你为难的。” 李林甫慢条斯理的说道,又给郑叔清倒了一杯茶,这便是第二杯了。 郑叔清有种预感,李林甫喝完这三杯茶,估计就要送客了。 “属下这便回去准备一下。” 他站起身对着李林甫深深一拜,转身便走。 “这个职位非同小可,勉强上位,很有风险。耽误了圣人的大事,你多少个脑袋都不够砍的,想明白以后,明日再来回复我。” 郑叔清身后传来李林甫冷幽幽的嘱咐声。 …… “总之呢,这个事情,就是这样,再这样,然后再这样,最后就回来了。” 永嘉坊的方家宅院大唐内,方重勇耐着性子,将这三天前前后后发生的事情,全部告知了张巡等人。 他一边说一边比划,甚至连李隆基吩咐礼部的人,要将张巡许远他们科举前程打掉的事情,都一一告知。 “今年不中也好,张相公的门路走不通了,严挺之都罢官了,朝局动荡,此时中第未必是好事啊。” 李揆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他当然是心有不甘,本来以为这次科举是十拿九稳的,没想到居然还会出这么多波折。答应举荐他的贵人要倒台,还被天子亲口打了下来,科举之路的艰难,是之前没有想到的。 不过李揆一点也不担心,因为经过这一次“政治投资”,他肯定已经在李隆基那边“挂号”了,将来说不定有机会被“越级提拔”。 未来的事情,谁知道呢。 “我们都无妨的,只是没想到方节帅的面子这么大。” 许远也是忍不住唏嘘感慨,当初都以为方重勇入狱后定然九死一生。没想到关了三天就放出来了。不过想想也是,一个半大孩子,还是做了一件顺应民心的事情。 要是李隆基“大力惩治”的话,岂不是恰如其分的向世人证明自己确实没什么心胸,而且还无能狂怒拿孩子出气? 李隆基当了几十年皇帝,自幼伴随宫廷斗争长大,肯定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小郎君今日安然返回,可喜可贺。奴这便将酒菜端上来。” 方大福一把揪住正在愣神的方来鹊,笑眯眯的给方重勇打了个招呼。 不一会,第一道菜端上来了,除了方重勇以外,李揆等人都是微微愣神。 “这巨胜奴,我家中亦是不常吃,主要是厨子做得不好,暴殄天物。” 李揆感慨的指着方大福端上桌子的一盘“菜”说道,这玩意有点类似方重勇前世北方常见的“炸馓子”,当然了,只是形状相似。 “巨胜奴,它大致的制作过程,是用面粉混合水、牛羊乳汁和蜂蜜,或者用熬煮的红枣汤来代替蜜汁,再放入油锅中油炸定型,最后撒上巨胜。” 李揆一边解释,一边掰下来一节放到方重勇面前的餐盘里,上面粘着的小颗粒,方重勇觉得异常眼熟。 这踏马不就是黑芝麻嘛!还叫“巨胜”这么牛逼的名字! 方重勇将一根巨胜奴放入口中咀嚼,乳香与果汁的甘甜瞬间充实着口腔!比李揆说的好吃太多了! 众人都不说话,三下两下就将这盘甜点消灭了。巨胜奴的妙处就在于“内有乾坤”,外面那一层油炸的皮只是为了锁住味道。 方重勇心中暗想,郑叔清当初也是请名厨来做菜,食材也是丰富而昂贵。但若是单论厨艺的话,只怕方大福的手艺远胜当初那位“名厨”。 吃亏就吃亏在没有那么多钱去买名贵食材而已。 很快,方大福又端上来一盘“菜”,依旧是非主流造型,除了极少的汤汁外,盘子里就只有一根根“香肠”,卖相非常朴实无华。 “这是通花软牛肠啊!这这这……” 李揆有些语无伦次,这道菜太踏马牛逼了,一般只有中进士后举办的“烧尾宴”上才能有幸一见。他长这么大才吃过一次! “通花软牛肠”是用羊骨髓混合羊肉调成馅料之后再灌进牛肠而成的,其馅料的构成,香料的混合,都是不传之秘,每个厨子做的都不一样。 这种菜都不是做那种“门面功夫”的。很多菜鸡厨子也能做出类似的,外表看上去差不多。但食客只需吃一口,就能知道大师和菜鸟的区别在哪里。 水平一般的厨子,根本就不敢给食客上这道菜,怕毁了名声。 方重勇原本以为他在长安推出“炒菜”就能风靡饮食界,引导潮流。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唐代贵族阶层如此会吃,铁锅也不是什么稀奇东西,他们岂会不知道有炒菜这种烹饪方式? 中国人对吃的追求,是无与伦比,孜孜不倦的。哪怕在用不起正常炊具的岭南,当地人都发明了一种被称为“土锅”的灶具,只是耐久性差了点,并不影响烹饪效果。 炒菜之所以发展不起来,只不过是因为与之对应炒菜技术没有发展起来,做出来的菜,在餐饮技术极为发达,且百花齐放的盛唐时期没有任何竞争力,所以才会不见史书记载。 至于食用油缺乏之类的,在贵族当中没有任何障碍,他们还喜欢吃油炸食物呢!油炸所需的食用油不可能比炒菜更少! 炒菜的问题在于,它不仅仅是需要锅,还需要配套的作料,配套的工序,配套的社会需求。 而技艺的精进,是需要传承与岁月磨练的。 换言之,炒菜不是不行,只不过底层人民用不起价格高昂的食用油;贵族阶层吃惯了好东西,已经被各种花式烹饪把胃给填饱了,于是没有发展炒菜的动力。 特别是他们还格外不喜欢吃青菜! 可以毫不客气的说,如果方重勇想在长安发展炒菜技术搞餐饮业,他会亏得血本无归,被长安城内精致到爆炸的其他烹饪方式打得满地找牙。 看到李揆、许远与张巡三人吃得一脸陶醉,方重勇放下脑中杂念,轻叹了一口气。 又一条生财之道被堵死,可惜了诶。 方重勇忍不住叹息不止,目视着方大福端上来一道又一道别说是吃过,就是见都没见过的菜,感觉心都在滴血。 好像因为不能炒菜而损失的大量利润,都变成了银河金山,从自己面前流走了一般。 正在这时,方来鹊急急忙忙从门房那边跑过来,在方重勇耳边小声说道:“郎君,夔州那个老是找我们要钱的穷鬼来了。” 夔州?穷鬼? 方重勇一愣,还没回过神来,不知道方来鹊说的是谁。 “你通传能不能不要加入自己的判断,痛快点说,是谁?” 方重勇面色不虞的低声呵斥道。 “就是郑叔清来了,还带了一牛车的礼物,他大概是来还债的吧。” 方来鹊颇有些自得的说道。 “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他找我绝对没好事,唉!” 方重勇心里很纳闷,老郑家美妾应该也不少了,到了长安这花花世界,天色不早应该回去搂着美妾赏月啊,晚上来找我这个半大孩子做什么? 现在坊门都关了,他这是要留宿啊! 方重勇无奈起身对众人说道:“有客人上门,我先去看看再说。” 第39章 夜猫子进宅 “郑使君,是什么妖风,把您给吹来了呢?” 方重勇看着面前老神在在的郑叔清,又看着他身后那头老牛以及那一车的礼品,有些疑惑的问道。 “诶,说这话可就见外了。故友于长安重逢,怎么也要登门拜访一下嘛。” 郑叔清十分客套的应和了一句,又转过头对身后的下仆说道:“把礼物都搬进去。” 说完,他将礼单呈上,交给方重勇。 “请进,这都是些什么东西啊,来串门还这么客气。” 方重勇笑道。 伸手不打笑脸人,老郑摆这么低姿态上门,准没好事。 难道是为了求官? 问题是老郑当什么官,自己说了也不算,他只是是个八九岁大的孩子啊! 方重勇心中犯嘀咕,只能面色尴尬将对方引进家门。 郑叔清一边张望一边不以为意的说道:“也没什么,都是些没用的物件,不值几个钱。像什么茶饼啊,餐具啊,屏风啊之类的。” 方重勇瞟了一眼礼单,隐约看到什么“银平托银碗”“银平脱食台盘”“八角花鸟屏风”之类的名字,总感觉这些物件价格不菲,听起来就不太一般。 不过以老郑一向的作风,他好像平日里也奢侈惯了。既然人家愿意送,有什么理由不收呢? 将郑叔清引到主卧后,二人于桌案前对坐。方大福送来一壶“桃花饮”就小心翼翼的退出了房间。 “不知道大郎回长安以后觉得如何?某听闻你最近办了件大事啊。” 郑叔清慢悠悠的说道,顾左右而言他。 “大郎这个……不要再说了。至于其他的,郑使君有话不妨直言。” 方重勇颇感无奈的说道,唐代习惯称呼熟人为“x郎”“x娘”的,家里排行第几就是什么。比如说“公孙大娘”,其实起这個名字的时候她还很年轻,不过十多岁而已。 只不过是家中排行老大,所以叫大娘。方重勇是家中独子,老爹方有德也没听说有什么兄弟姐妹的,因此叫他“大郎”并无不可。 “好!某就喜欢郎君够爽快。” 郑叔清大笑,随即苦着脸哀求道:“还是和以前一样,救我一命,必有厚报。” 看他这可怜样,方重勇一脸古怪的反问道:“红莲春的酒曲制法,还有酿造方法我都告诉你了啊。再说这一招可一不可再,现在再用已经不灵了,郑使君何苦刻舟求剑呢?” 他以为郑叔清是为了求他再玩一次“红莲春奇迹”,在长安疯狂捞钱。只是这样的事情,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想再复制一遍,难如登天! “唉,什么红莲春啊,你还当某在意那点小钱。郑氏在荥阳附近,挨着运河,有产业不碍事,饿不死人的。” 郑叔清摆了摆手说道。 运河这条线的繁荣,直接带动了荥阳周边的经济发展,荥阳郑氏也从中捞到了不少好处。 “所以,那到底是什么事呢?” 方重勇疑惑问道。 “就是,李相在帮某运作户部侍郎的官职……” 郑叔清用手搅着袖口,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这不挺好么?是运作升官要钱么?可是我这里也没有钱啊。” 方重勇摊开双手,对郑叔清表示自己“几乎”一贫如洗。 “某不是来借钱的!光这一车礼物就差不多要一千贯了!” 郑叔清忍不住对着方重勇吼道。 啥? 方重勇一愣,就那一车破玩意就一千贯的财货? 老郑不会是被人给坑了吧? 这茶是什么茶?碟子又是什么碟子?屏风又是什么屏风? 方重勇很有些怀疑,如果真拿一千贯出来装车,肯定比那一堆东西堆头大。 这些长安官僚啊,真是太腐朽了,送个礼都是以“千贯”计价,难怪杜工部说什么“朱门酒肉臭”,果然是一点不假。 “请郑使君指教。” 方重勇正色说道,收起之前的戏谑玩笑。 “是这样的,这个户部侍郎呢,要做的事情,就是替朝廷理财……然后李相就要我写一份疏奏给他过目。如果写得好的话,他就拿去给圣人看,帮我求官。” 郑叔清详细的将李林甫的要求说了出来。 “呃,这个,是不是就是帮朝廷死命的搜刮,然后刮地三尺出来的钱粮,再送到西域去当军费?也就是说,你要当这个官,替朝廷捞钱?” 方重勇难以置信的问道。 没想到朝廷还真有这样的官啊,玩可持续性的临泽而渔。 方重勇心中感慨,脸上却又不动声色,就像是在走神一般。 “你能不能不要说得那么粗俗!是替朝廷理财,理财!我不是刮人地皮的酷吏!” 郑叔清梗着脖子辩解道,只是那苍白的言辞,恐怕连他自己都无法说服。 “好好好,是理财,理财。” 方重勇连忙安抚对方说道。 “那么,我有什么可以帮郑使君的呢?” “帮我写这份疏奏就行了。” 郑叔清迅速接茬道。 “我帮你写?” 方重勇抓了抓头发,像是看傻子一样的看着郑叔清问道:“我为什么要帮伱写?” 因为你收了礼物啊!收了厚礼难道不办事? 郑叔清在心中怒吼,他忽然想起来,李隆基身边那个高力士,貌似也是收钱不办事的狠人。 可人家身后站着皇帝,你身后站着谁? 一时间气氛僵持住了。 方重勇心一软,摆了摆手问道:“说吧,要怎么写?” “我不会啊,我要是会,还来求你么?” 郑叔清一脸苦笑说道。 “你不会还敢接这个差事?” 方重勇已经被郑叔清给震撼到了,完全搞不懂这一位到底是想玩什么游戏。 你没金刚钻还出来揽瓷器活? “官场的事情啊,你不明白的。就说你有没有办法吧。” 郑叔清哀叹道。 “西域那边的情况,我不懂啊。连民情与地理都不懂,账册也没有,能想什么办法呢?” “不需要你懂啊,又没说要在西域那边搞钱。你在长安搞钱的本事不是很高么。那个红莲春,已经卖成了传说,我现在想买一坛过过瘾都找不到货了。” 一提起方重勇捞钱的本事,郑叔清就赞不绝口。 呃,不知道要怎么去说。 方重勇痛苦的扶着额头,对于郑叔清这种脑筋比较死,手腕又太过灵活的腐朽中枢官僚,他实在是不知道应该怎么解释。 “郑使君之前说,朝廷让你捞钱是为了维持西域河西走廊的军需,对吧?” 方重勇盘起腿,换了个比较舒服的姿势坐着,沉声问道。 “确实如此,这一点李相已经说明白了。” 郑叔清微微点头说道。 “然后无论用什么理财的手段,只要河西节度使那边不缺用度,军需充足,那么你这个户部侍郎,就当得很稳当,对吧?” 方重勇又问了一句,郑叔清点点头。 户部侍郎,又不是“理财使”。搞钱只是手段,维持军队正常运作,维持高规格的封赏以保证军队士气,这个才是最终目的。 一切为了大唐打赢对吐蕃的局部战争!战争打的就是后勤! 反过来说,假如郑叔清在岭南搜刮了很多财帛,但是这些财帛却根本没办法运到长安,更别提运到西域,那么,这种类型的“理财”对于打赢战争又有什么用呢? 手段,从来都是为了目的服务的,而不是相反。 别看牛仙客与崔希逸都说河西府库满仓,兵戈齐备。 但是,一旦打仗打起来,可就没那么简单了!吐蕃国力雄厚,补给能力也很强,家底比突厥人厚实多了。 而且吐蕃是农奴制,擅用蛮力,也不把农奴们当人看,死个十万人都不带眨眼的,并不爱惜人力。 有时候大唐跟吐蕃对垒打仗,拼消耗都拼得肉疼。大唐这边死一个对面吐蕃死两个,吐蕃都可以一直玩这种游戏。 只要开打,持续的后勤就不能断掉,只要一断,就会出大事。 “某的意思是说,关中支援河西走廊,力有不逮,离得太远了后勤很难受。只能通过别的办法来为河西藩镇提供援助。并不是一定要在长安捞钱买粮食送过去,具体情况要具体分析。 要不然就只是一句空话了。” 听到这话郑叔清微微点头,不得不说,方重勇的话很有道理。 最终问题,还是要能持续不断的支援河西走廊! “那郑使君你得把这些年河西节度使幕府报上来的账册,还有甘州、凉州等地的账册,都拿来我看看。或许有办法,要不就是纸上谈兵了。” 方重勇将礼单递给郑叔清说道:“没有这些,便将礼物拖回去吧。” “某现在又没有职务在身,你说的这些账册都是朝廷机密,某哪里能弄到,你还当在夔州呢! 那些都在户部和中书省存放文案的专门库房里,有专人管理。 某现在身上只有散官没有差事,连那边门都进不去,你让某怎么办?” 郑叔清气急败坏怒吼道。 忽然,他好像想到了什么,托起下巴在思考着什么。 “好像,也不是没有办法。” 郑叔清若有所思的说道。 “什么办法?” 方重勇好奇问道。 “某虽然不能办到,但是有人可以办到。而且以他的身份,合规,合法。” 郑叔清微微点头,心中有底了。 “你需要什么,你写一份清单给我,就现在。” 郑叔清急切说道。 “也行吧。” 方重勇无奈叹了口气,拿出砚台磨墨,用毛笔在纸上写了一连串的名字。这些都是他要知道的东西,关乎大局。其他有些事情或许也很重要,但不会影响整体。 河西走廊的人口、粮食产量、屯田区域、商业往来、地方特产等等。有些东西可以迅速转换为军事实力,有些东西则不能。 只不过,为什么他这个住在兴庆宫后门宫墙外的人,要操心兴庆宫主人应该操心的事情啊。 “以后这样的事情,能不能不要麻烦我了啊。别人当官都是收钱的,你倒好,把钱往外面送。” 方重勇忍不住吐槽道。 “不妨事不妨事,最后一次,最后一次了。” 郑叔清大喜,等坊门一开,他就准备直接去办这件事。 …… 方重勇在忙,隔了一堵墙的兴庆宫内,正在大摆宴席。 前任河西节度使牛仙客,奉命入京述职!李隆基特意在兴庆宫大摆宴席,给足了牛仙客面子。 就在去年(开元二十四年),牛仙客奉命调任朔方行军大总管,河西节度使之职由崔希逸接任。 不久,崔希逸奏称,牛仙客在任时厉行节约,积蓄财物,政绩可观。 于是唐玄宗便命刑部员外郎张利贞前去核实。张利贞经过调查,回奏朝廷,称河西确是仓库盈满,器械精劲,崔希逸所言不虚。 李隆基大悦,提前授予了牛仙客工部尚书的官职。 这可不比郑叔清先去职再授职,而是先授予职务,铁板钉钉! 比起张九龄这样通过科举上来的文官,牛仙客的资历可就差了点意思,基本上可以算是底层草根挣扎向上的表率了。 牛仙客早年曾在鹑觚县(陕西长武县附近)担任小吏,因为工作出色,受到县令傅文静的器重。 傅文静后来后升任陇右营田使,牛仙客因为能干听话又是老熟人,被召为佐吏,这个官员就是营田使的附属官员,然后牛仙客因军功累迁至洮州司马。 这个时候,牛仙客才能算是一个“独立官员”。在唐代,一个正式官员麾下,往往有好几个附属官员帮他做事。这些附属的随员,想升迁往往是很难很难的。 后来王君?担任河西节度使的时候,牛仙客被授为节度判官,成为对方的心腹,进一步升官,成为地方大员。 再后来萧嵩继任河西节度使,仍将军政事务托付给牛仙客,就足以见得此人打理地方政务有多厉害了。萧嵩回朝拜相后,担任中书令,遥领河西节度使,并多次推荐牛仙客。 最后牛仙客就顺理成章的成为了河西节度使了。 从牛仙客的升迁轨迹就能看出,那些从地方基层出来的人,能一步步往上爬,都是有真本事的。节度使从中央空降,往往都需要这样的人在他下面打下手帮忙,要不然无法应对地方上复杂的局面。 “来,牛爱卿,朕敬你一杯,感谢你这些年在河西为百姓做的那些事。” 李隆基看着两鬓斑白,才五十多岁就已经有些老态的牛仙客,端起酒樽,动情的说道。 “为圣人效死!” 牛仙客躬身行礼,从李隆基面前接过酒樽,身边张九龄、李林甫和中枢各部主官见了此情此景都无不动容。 “圣人,微臣以为,牛仙客并无担任六部尚书之能。臣弹劾御史大夫李适之坐观其事,没有阻止政令发出。” 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从宴会厅的角落里面传出,在场所有人都被这句话给弄懵了。 第40章 没有人能随随便便成功 出来弹劾牛仙客的人,叫周子谅,长安本地出身。张九龄被拜相的时候,他被对方引荐,李隆基给了这位一个监察御史的官。 周子谅职位不高,但权柄却不低,就连宰相都可以弹劾!唐代的御史台官员,本身就是制度设计中,皇权用来制约相权的工具。 当然了,工具只能是工具,不能有自己独立的想法,要跟“主人”的思维保持一致。 很显然,周子谅并未清醒意识到,李隆基才是他的主人,而张九龄并不是。 周子谅在这个节骨眼,弹劾他的“顶头上司”李适之不作为,其实就是变相的暗骂,举荐牛仙客的官员,甚至是李隆基本人都在瞎jb胡搞。 可以说这波大招,是拿自己的政治生命做赌注,去搏一个“孤臣”“直臣”的人设,以图天子器重。 要不然,连顶头上司李适之都得罪,难道事后不会被穿小鞋? 那显然是不可能的。 换句话说,这波周子谅已经豁出去了! 这便是长安的官场,这里有无数的名利,这里有至高的权力可以给你摄取。 但也伴随着无尽的风险。 作为被弹劾对象的李适之,一脸惊愕,他完全不明白周子谅到底是哪根筋不对,按说自己平日里好像也没得罪他啊。 而作为事件核心的牛仙客,则是脸上青一阵红一阵,低着头不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种弹劾,不是说你人品不好作奸犯科,也不是说你功劳不够资历不够。 就是能力不足以胜任! 就是这样的主观,尖刻,也不讲什么证据。 没有朋党支援,没有参加过科举,就这么一路老老实实干到中枢来的牛仙客无言以对。 说再多的话都是苍白无力的,别人污蔑你偷吃了三碗凉粉,难道你就得剖开肚子给那些人看看,来证明自己么? “都散了吧,此事明日紫宸殿再议。” 李隆基一甩袖子,转身就走,竟然没有直接发作。 其他臣子在宴会厅内面面相觑,最后也都一言不发的离开了,就连牛仙客都黯然伤神的走了。只剩下周子谅与张九龄二人。 “你啊,伱啊,唉!” 张九龄长叹一声,失望的走出宴会厅的大门。 他确实不待见牛仙客上位,觉得对方的能力肯定不能胜任六部尚书的职务,更别提宰相了。 但为什么要在这個节骨眼提出来呢? 周子谅是张九龄提携的不假,可是他并没有安排这个人给李隆基上眼药啊! …… 回到勤政务本楼的书房里,李隆基依旧是余怒未消! 周子谅为什么敢出来弹劾牛仙客?那还用说么,当然是张九龄指使的啊。 不然一个监察御史,怎么敢这样蹬鼻子上脸? 当然了,监察御史当面打脸皇帝也是有传统的,贞观时代的魏征就是典型。公开场合可以打脸皇帝,私人场合也可以打脸皇帝,后面有很多人以此为榜样。 打脸皇帝,是不畏强权的象征,历来都被“舆论”所赞颂。周子谅的举动,看似离谱,实则有其内在逻辑,并不是胡搅蛮缠乱出招。 “力士,你觉得,牛仙客可以担任工部尚书这个官职么?” 冷静下来以后,李隆基忍不住询问道。 无论是张九龄之前的顶撞之语也好,周子谅的大胆进谏也罢,核心都是牛仙客这个人到底能不能在中枢任职! “牛仙客不过一小吏尔,如何能当朝堂的相公?” 高力士忍不住叹息道。 嗯? 李隆基一愣,他万万没想到高力士居然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怎么你也跟张相公一个想法么?” 李隆基好奇问道。 高力士的忠诚是没问题的,李隆基想知道的是,他内心究竟是怎么想的。 “牛仙客不足以胜任相公,那是因为他在朝中没有朋党,没有奥援,制定的新政肯定没法一呼百应。 但朝廷何必要有两个主见分明的宰相呢?那样整日恶斗,又要斗到什么时候? 一主一辅,相得益彰,岂不美哉?” 高力士谈了一下自己的想法。 李隆基忍不住点头,张九龄被罢相后,确实需要一个弱势的次相来帮助李林甫推行政令。这样一来,朝廷就可以顺利运转,不会出现左相右相恶斗的情况。 如果总是在恶斗,最后还是需要李隆基出来调解,这样的话,李隆基的全部精力,就被这些鬼事情给牵扯了,还怎么甩开膀子玩乐呢? 李隆基认为: 皇帝富有四海,是要用天下之人力物力去满足皇帝一人之享乐的。 而不是一人之皇帝,累死累活驮着天下人的福祉。 奋斗了一辈子,还不许享受享受么?他都五十多岁了,还有多少年可以好活? 高力士果然很懂自己的想法。 李隆基忍不住想道。 “是啊,朝堂上只要有一个说一不二的宰相就可以了,要那么多人斗来斗去又有什么意思呢?” 李隆基颇有些感慨的叹了口气。 张九龄是留不得了,不如借这个机会,将其逐出朝堂吧。 正在这时,一个宦官走进书房通传,左相李林甫求见。 “朕就知道哥奴一定会来的。” 听到这个消息,李隆基哈哈大笑道。 李林甫想搞走张九龄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只不过一直在等待一锤定音的机会。如今,借着周子谅这个“莽夫”,李林甫要对张九龄打出最后一击了。 虽然这位大唐左相,哪怕什么也不做,也能达到目的,张九龄如无意外,也一定会被赶出朝堂。 但是,既然可以直接干掉政敌,为什么要把希望寄托在李隆基身上呢?被动挨打可不是李林甫的作风。 对于这一点,李隆基知之甚详。张九龄很直,他要用;李林甫很奸,他也要用;牛仙客很弱,他还是要用。 这些人都是李隆基的工具。 既然是工具,那便只有趁手与扎手的区别,没有善恶之分。 心中盘算着一些杂事,李隆基让人准备了一壶“春饮”,等着李林甫进来。 不一会,李林甫穿着紫色的官袍走了进来,根本就没换掉身上的衣服,还是宴会上的那一身。 “哥奴是在宫外等了一会又折返回来了吧。” 李隆基忍不住调笑道。 “回圣人,确实如此。微臣想到一件事,不太妥当,特回来报与圣人。” 李林甫很是谨慎的说道。 “不就是攻讦张相公那点事嘛。” 李隆基不以为意的调侃道。朝臣们互相背后说坏话嘛,都是老套路了。 张九龄还在他面前说牛仙客的坏话呢。 “并非如此,周子谅在宴会上弹劾李适之,其实针对的是牛仙客。但他敢这么说,倒也并非是张相公的指使,而是背后有秘闻。明日圣人可当面问询,必然为真。” 李林甫一脸正色说道。 居然不说张九龄坏话了? 李隆基也开始严肃起来,收起了脸上的笑容。 “有本谶书上说:两角犊子自狂颠,龙蛇相斗血成川。两角犊子,牛也!龙蛇相斗,乱也!圣人明日逼问周子谅,他必然拿出这本书。” 李林甫从袖口摸出一本小册子,这是某个“无名氏”写的谶书,交给李隆基。 这本“禁书”在长安坊间流传很久了,范围也很广。随着雕版印刷的普及,私人刊印书籍已经没有任何技术难度。这种“谶书”都是非法刊印的禁书,私人收藏、传播、借阅都是违法行为! 所谓谶书,就是那种胡言乱语的小册子,里面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暗示一些事情。在政治上,常常作为发酵舆论之用。 受制于封建时代的辟谣难度太高与人均受教育水平的低下,很多人都信类似的东西,有些甚至还传得神乎其神 最出名的便是《推背图》。 当然了,这本小册子逼格可比《推背图》低太多了。 表面上看这些只是无稽之谈,但却实实在在踩在李隆基的逆鳞上。 “好!好!明日朕便亲自问问周子谅!” 李隆基的火气又上来了。 目的已然达到,李林甫毫不拖泥带水,躬身行礼后退下。 这一刀,便能将张九龄与周子谅一起送走了。 李林甫静待明日的狂风暴雨。 …… 开元二十五年春的一次朝会上。 李隆基当面告知监察御史周子谅,说牛仙客在河西任劳任怨,功劳足以拜相,如果没有其他的理由,牛仙客必定会被朝廷任命为工部尚书。 周子谅不知是计,直接搬出那本谶书上说的“两角犊子自狂颠,龙蛇相斗血成川”,对李隆基辩解说:本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原则,不应该将牛仙客安排在中枢当六部尚书,而是应该将其安置在地方为官。 李隆基大怒,命人将周子谅杖毙于大明宫紫宸殿上!又因为周子谅是由张九龄所引荐的,根据朝廷的相关规则,出了大事宰相要承担连带责任,而且张九龄亦是难逃指使的嫌疑。 于是李隆基因为周子谅这件事,亦是罢免了张九龄的宰相之职,将其贬为荆州刺史。 中书令的职务由李林甫暂时兼任,同时还任命牛仙客为工部尚书,即刻上任。 至于郑叔清关注的户部侍郎之职应该由谁接替,则提都没有人去提。 这天李林甫刚刚下朝,从大明宫回到自家所在的平康坊,就看到郑叔清早就在门外等候,态度甚为谦卑。 李林甫就喜欢跟这种听话的狗腿子打交道,连忙招呼郑叔清入府详谈。 二人在书房落座之后,郑叔清从袖口里拿出一张清单,递给对方说道:“户部侍郎理财,不过是为了河西前线军需。属下对河西的情况不甚了解,有些账册之类的物件需要查看一下,方有应对之道,请李相成全。” 听到这话,李林甫接过郑叔清递过来的那张纸,看了又看。 这张清单,涵盖了河西四州(凉州、肃州、甘州、瓜州)各地的户口分布,驻军分布,交通要道分布,水利设施分布,各地特产分布等等。 当然,只是提出需求。 “你去夔州一趟,颇有长进。本相原本觉得将户部侍郎之位交给你不太放心,如今看来,你足以胜任,只不过……” 李林甫微微一笑,又陷入沉思之中。 “李相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么?” 郑叔清疑惑问道。 “确有不妥,不过倒不是你做的事情不妥。” 李林甫叹了口气,继续说道: “朝廷案牍管理森严,本相若是派人拿出几份回来给你查阅,倒也无伤大雅。 可你需要的东西太多,且不说能不能看完,就算能看完,本相也不能拿那么多关于河西事物的案牍出来。 你的想法是好的,但本相不能满足你这个要求。当然了,如果你现在已经在六部任职,去存放案牍的地方查阅是没有问题的。” 方重勇有件事情没有料到,就是唐朝中枢,其实把权责分得很细。李林甫固然权重,可他哪怕再大也大不过李隆基。 在潜规则里面,李林甫利用职权从储藏档案的地方拿几份出来带回家看是可以的,大唐右相不至于这点权力都没有。 但李林甫要是命人拖着一大车的文案书籍回家让郑叔清去查,那像什么样子? 想明白这一茬,郑叔清在心中大骂方重勇嘴上无毛办事不牢,居然连这样的常识都没有考虑到。 当然,他自己也是个蠢人,没想过这一茬。 “不过嘛,此事倒也不难解决。” 李林甫慢悠悠的说道,他今日心情大好,终于把政敌张九龄打发去荆襄钓鱼了,自然不介意跟郑叔清多说两句。 “请李相示下!” 郑叔清躬身行礼道。 “今日,牛仙客被圣人任命为工部尚书。他在朝中无依无靠,正是寻找盟友的时候。本相现在修书一封,你带去给牛仙客,向他询问河西民情即可。 牛仙客在河西从小吏干起,数十年经营。案牍上有的他一定知道,案牍上没有的,他很可能也知道。得牛仙客指点,你再写一份疏奏给本相,这件事就稳妥了。” 李林甫微微点头说道,摸了摸下巴上的长须。 别看李林甫现在兼任左相右相,但这只是临时的。李隆基重新任命左相,只是时间问题。牛仙客这个工部尚书是当不长的。 李林甫打发郑叔清去找牛仙客,可谓是一石二鸟! 一来给自己亲信提供助力,二来拉近了跟牛仙客之间的关系。 等牛仙客入相以后,这个老实人不会妨碍自己的政令,如此一来,自己的舒服日子便来了。 “谢李相提点,属下真是无以为报!” 郑叔清激动的要给李林甫行大礼。 “你稍候片刻,本相先写信再说。” 李林甫笑着说道,那样子很是亲切。 开元年到天宝年大唐中枢的多重矛盾与斗争 时不时的还是要上一些资料,不然很多剧情就搞不懂内在联系在哪里了。 比如说:张九龄为什么要针对牛仙客,难道仅仅是因为看不上? 好吧,牛仙客小吏出身,张九龄看不上也正常。 那为什么张九龄也看不上张守珪,要阻止他拜相呢? 按说张九龄罢相之前,张守珪的资历,人望,军功都已经足够了,为什么张九龄要阻止呢? 这个原因也可以解释他为什么看不上牛仙客。 所以说看历史,不能只盯着史书上记载的只言片语。不能被古人,被史官带了节奏,要从史实脉络中找答案。 废话不多说,上干货。 先看看开元到天宝时期的大唐宰相,以“组”为单位,因为他们通常都是一起被换掉的,任期一般都是3-4年(个别除外)。 第一组:张说(这个后面又拜相了另说)、刘幽求、魏知古、陆象先、郭元振。 这些人是开元元年过渡期,执政时间均不超过1年,因为当时政局未定,所以不计入分析。 第二组:姚崇、卢怀慎 姚崇:挽郎出身,元老。 卢怀慎:进士及第,几乎打酱油。 其中没有理财类官员,但有武周时期培养的元老(姚崇) 第三组:源乾曜,宋璟,苏頲 源乾曜:进士及第。 宋璟:进士及第 张说:武周时期老臣 没有理财类官员,但源乾曜是打酱油宰相,基本不顶事。 ps:“郎官应得才望,哥奴岂郎中材邪?”这话就是源乾曜说的,不过现在可以推断,老源不是不想推荐李林甫,而是他在中枢的权力结构中属于从属地位,说句俏皮话只是为了掩盖自身的无力。 第四组:张嘉贞、苏頲、源乾曜,张说 张嘉贞:明经进士,武周老臣 苏頲:进士及第,武周末年入官场。 张说:武周时期培养的老臣。 同样没有理财类官员。 第五组:李元紘、杜暹 李元紘:恩荫起家,应国公李粲曾孙。 杜暹:考中明经,有几十年地方任职经历。 第六组:萧嵩、宇文融(短)、裴光庭 萧嵩:门荫入仕,先祖梁明帝萧岿。 宇文融:门荫入仕,侍中宇文节之孙,专业理财派官员。 注意,他是开元以来,第一個专业的理财派宰相,并且大力提拔过李林甫。 裴光庭:河东裴氏中眷房,门荫入仕。 第七组:韩休(短)、裴耀卿、张九龄、李林甫 韩休:制举入仕(朝廷开特科选拔),专业谏臣。 裴耀卿:考中童子举(等同于门荫入仕),综合能力较强,偏理财。 张九龄:进士及第,词臣代表,偏谏臣。 李林甫:门荫入仕,综合能力较强,吏治派官员偏理财。 第八组:李林甫、牛仙客 牛仙客:草根吏员出身,基层经验丰富,吏治派。 第九组:李林甫、李适之 李适之:门荫入仕,边将入相。 第十组:李林甫、陈希烈 陈希烈:门荫入仕,打酱油 第十组:陈希烈、杨国忠 杨国忠:小吏上位(裙带关系),李隆基认为他善于理财。 以上就是初步整理,其实还可以细分。 以下就是我个人的分析了: 在开元十四年宇文融入相以前,大唐的财政问题还没有爆发。所以入相的人里面有进士及第的词臣,也有地方上逐渐升起来的实干派,还有武周时期培养的老臣。 权力结构其实是一主一次,多半都有打酱油的宰相,李隆基干政的时候比较多,相权较为松散。 自开元十四年后,唐廷的财政问题就变成了宰相们不得不考虑的问题。裴耀卿,李林甫,牛仙客甚至是杨国忠,他们的理财能力,都是拜相的主要因素之一。 因此,类似张九龄这样的词臣,和以李林甫一类的理财派官员,他们存在的意义,以及他们要做的事情,都是截然不同,甚至根本就是彼此矛盾冲突的。 这就是大唐中枢的第一重矛盾:传统儒家词臣派官僚,与因形势应运而生的理财派官僚之间的矛盾,而且这个矛盾还经常不可调和。 儒家学派的官僚(以张九龄为例)的思想,是秉持:民贵君轻,小政府减少财政支出,减少官吏规模,减少中央对于地方事务的干涉,减少法制的成本,以德治为主。 没错,法制是需要成本的,而且这个成本还不低。在古代权贵基本不守法的情况下,德治的作用未必比法制要小。这是封建时代的客观局限性。 而理财派官员的思想没什么好说的,就一句话:想办法增加中央财政! 增加财政,必然要取之于民,要增加税收,要开设新机构,大政府不可避免。 此时李隆基遇到的一个重大问题就是:如果要维持大唐的现状,那就必须重用李林甫这样的理财派官员。如果要改革大唐的种种弊端,就必须重用张九龄这样的儒家学派官员。 然而令人惋惜的是,从现在倒推回去分析,张九龄哪怕多执政20年,提前砍了安禄山,也无法改变大唐基层社会的实质性解体: 府兵与均田制的基础已经不存在,治标不治本的吏治改革无法延续,土地兼并的尖锐矛盾没有独辟蹊径的解决办法(如北宋那样以毒攻毒的办法无法实施),以及首都越来越大造成的经济、生态失衡。 张九龄若是继续在位二十年,十有八九会身败名裂。这个道理就像李林甫若是当四年宰相就病死,也会名垂青史一样。 李隆基也看得到这一点,大唐改革是无望的,苟着就好了。闭上眼睛就是天黑,不出长安就是天下太平。 张九龄等人的失宠,是不可避免的。他们能做的事情,已经没有希望;李隆基迫切需要的事情,他们又干不了。 好了,这就把话回转到开头说的那件事:张九龄为什么要阻止牛仙客上位,仅仅是因为对方能力不足么? 我认为并不是这样,至少不完全是。 以后世的观点看,严挺之的能力,绝不会超过牛仙客,功劳就更不如了。严挺之有什么成就,我找史料都找了半天。 那么张九龄为什么要推荐严挺之当宰相呢? 第一,二人都是科举进士出身;第二,二人都是词臣,文章写得好。换句话说,他们是一个战壕的战友,天然就会成为朋友。 张九龄说牛仙客“目不知书”,不是说对方看不懂书,而是说牛仙客不会写词臣文章,文学素养很低。对比一下,严挺之的文学修养那就高了几个数量级吧? 所以说,形成北宋宋仁宗时期文官治国的格局,是张九龄的理想,不能说他的想法有问题,因为几百年后,这种格局真的在北宋实现了。 将权贵政治,向下解体,压低贵族权利的上限,降低参与政治的门槛下限,这个历史趋势,张九龄是把握住了的。 但也不能说他的想法没有问题,因为这种中枢政治格局,产生了非常严重,负面,且长久的影响。 不让牛仙客当宰相,是因为他不是“游戏规则”里面出来的人,这个口子不能开。张九龄心中的“游戏规则”,就是科举。 同理,他反对张守珪由节度使入相,也是同样的道理,因为张守珪是边将入相(这可是唐朝前期的传统)。 张九龄希望打造一个,由科举出身的人组成的,传统文人圈子构成的中枢群体,这个是他的理想。 所以说哪怕牛仙客换成小方那种脑子,张九龄依然是要反对的。当然了,牛仙客要是科举出身后继续到河西干到节度使的话,他也可以被张九龄等人接纳。 李隆基认为张九龄“结党”,还真没冤枉他。张九龄结的这个党,其野心(他自己可能没意识到)之大,几乎是跨越了数百年的文官政治格局演进。 只看这点,李隆基没杀他,纯粹是因为目光短浅不是明主,当然,这也是张九龄的幸运吧。 这就是大唐中枢的第二重矛盾:科举出身的官员,与门荫入仕等“杂流”官员(包含底层吏员出身及边将入相)之间泾渭分明的派系矛盾。 假设一下,如果安禄山来长安当宰相了,他会不会反?答案是一定不会,虽然幽州集团里面一定会有接盘的人去谋反。 张九龄压制边将入相,其实藩镇也迟早会反的。 而且,这种矛盾并未因为安史之乱的发生而消失,反而体现在后面唐宪宗时期的“牛李党争”中,类似一地鸡毛的事情,便是这种斗争的延续。 所以我这本书的标题是“盛唐挽歌”,因为盛唐的旧格局,真的没救了,从内到外都是矛盾丛生。 我想把这本书写成开元末年以后到安史之乱这段时间的历史文标杆,对历史脉络的挖掘是很深入的。在这个前提下,尽量保证剧情的流畅性与爽度。 然后哪怕十年后再回来看这本书,也依然觉得有可取之处,二刷三刷的时候不会觉得侮辱智商胡编乱造,不会因为时间的流逝就变成了看一眼都会吐的辣鸡。 这个是我的努力方向。 第41章 河西故事 “郑使君,我们是不是走错方向了?” 跟在郑叔清身后的方重勇,发现他们一行人正在往长安城东的春明门而去。而出门后不远的地方,就是当日李隆基“一日杀三子”的场所:城东驿! “我们去城东驿跟那人见面。” 郑叔清面色有些不太自然的说道。城东驿前不久可是有三位皇子被吊死在驿站大堂的房梁上,如今牛仙客居然可以面不改色的住在那里。 这大概就是从基层干上来的老实人吧! 郑叔清心中忍不住感慨。当日他与牛仙客接洽,对方的态度十分谦和,那简直不像是已经成为工部尚书的人,反而像个基层办事的小吏。 当初在夔州,跟在郑叔清身后屁颠屁颠办杂事的那些人,跟牛仙客身上带着同样一股气息。郑叔清提出有事情明日讨教后,对方居然毫不犹豫就满口答应下来。 不得不说,李林甫把牛仙客的心态拿捏得很准确,吏员出身的牛仙客,猛然间从河西边镇调到中枢为官,看到帝都的宏伟模样,又想起这里复杂的官场,以及被人鄙视(不止张九龄等人)的心酸。 想找个政治盟友的心思简直就是明摆在那里的! 长期在基层打滚的牛仙客,又何尝不知道人脉的重要性呢?他能一路走上来,不就是靠着上司的提携么? “呃,你到现在都没告诉我是什么人?而且案牍也不给我看,要不这奏疏你自己写吧。” 方重勇转身就要走,结果被郑叔清赶忙的拉住袖子。 “可别!来都来了,就去看一看嘛,老规矩,我今日是哑巴,一切你做主便是!这个人叫牛仙客,在河西干了几十年,如今刚刚被授予工部尚书之职,你可得客气点。” 郑叔清连忙安抚方重勇说道,额头上冷汗都要冒出来了。这种时候撂挑子,那是真会死人的! “牛仙客,这個名字好像挺耳熟的。” 方重勇自言自语的嘀咕道。 他回忆了一下,貌似前世在历史课本上看到过这个人,只是对方有什么事迹就完全不记得了。 “行吧,那就最后一次了啊,郑侍郎。” 方重勇无奈叹了口气。 “保证最后一次,以后再不来烦你了,嘿嘿。” 听到“侍郎”二字,郑叔清心花怒放。有牛仙客这位河西资深官僚的见识,再加上捞钱恐怖如斯的方重勇,二人联手足以把他推上户部侍郎的宝座了。 郑叔清觉得自己当官虽然脑子不行,但是手腕却很行。 至于为什么如此大事他不找幕僚商议,那是因为唐代的幕僚也是官员,也就是所谓的“佐官”。当郑叔清不是夔州刺史了以后,他身边那些佐官也就不听他使唤了。 唐代就是这样,文官上位的通道还是有很多的,佐官就是一条不太好走的小路。所以没有哪个有本事的人,会愿意去当一个没有官身的“纯幕僚”。 佐官的门槛很低,只要不是“贱籍”的都可以,甚至有些商人通过捐钱,也可以获得类似的官职。当然了,官身什么的不重要,真正要命的是“差事”。 方重勇是因为太年轻了,属于“童工”。要不然这种水平的人,早就当官了。只要不是在郑叔清麾下做官,方重勇理论上便可以完全不鸟这位即将成为户部侍郎的官老爷。 “我们今日空着手来,会不会不太好?” 快到城东驿的时候,方重勇忽然想起这一茬,停下脚步询问道。让人家当“顾问”,咨询费什么的难道不给?这个有点太不讲究了。 “难道你以为送礼都是拖着牛车,把礼物送过去么?” 郑叔清也停下脚步,没好气的反问道。 “那不然呢?伱给我送礼不就是这样么?那头老牛临走还吃了我一顿草料呢。” 一想起这件事方重勇就有气,老郑开车来送礼居然不给车加满油,临走还蹭了自己一箱子汽油,真是岂有此理。 “你懂个屁,要是我把车拉过去,岂不摆明了我在行贿朝廷大员?将来我为户部侍郎,与牛尚书同朝为官,这难道不会被御史台的官员弹劾?” 郑叔清拿出一张拜贴在方重勇面前晃了晃,压低声音说道: “这是一张靠近西市崇贤坊内的宅院房契。牛尚书初到长安,难道不要置办产业么?这房契省了他许多功夫吧? 论机巧谋划,某不如你。 论官场礼数,你还差得远。” 明白了,果然还是你会玩啊。 看到郑叔清脸上带着得意,方重勇微微点头,官场的那点道道真是不值得拿出来特意去说,终究不过是“蝇营狗苟”四个字而已嘛。 当然了,李隆基也是会赠与牛仙客宅院以示恩宠的,这张房契看似无用而多余,实则是表达李林甫一系的官员对牛仙客这个外来大官的笼络与接纳! 郑叔清赠送给牛仙客的房产,那可就未必一定是郑叔清本人的财产。这里头的内情,方重勇已经不想去打听了。 总结两个字:很润。 相对于官员的上位,财帛田产这些附属品,那都是镜中花水中月,不值一提的东西。 没有权力,都是替人家当免费的保管员呢。 二人进入城东驿,方重勇下意识的看了看当初吊着三个皇子的房梁,那狰狞可怖的画面,至今仍在脑海。 这一切似乎时刻提醒着他,官场险恶,福祸难料。宦海沉浮不仅要靠一身本事,有时候运气与出身也很重要。 更不要说,这盛唐,也没多少好日子了啊! …… “地方简陋,二位请坐,请坐。我这便来煮茶。” 牛仙客已经是六旬老人,衣着朴实似农家汉,一点架子也没有。 “牛尚书不必客气,郑侍郎昨日忽染急病,口不能言,一切由我这个童子来问询。如有礼数不周,还请牛尚书别见怪。” 方重勇对着牛仙客躬身行礼道。 “哪里来的什么尚书啊,朝廷的任命还没有下来,鄙人现在也是白身而已,白身而已。” 牛仙客拿来了一套简陋的茶具,开始熟练的煮茶。他一边打碎茶饼,一边和蔼笑道:“郑侍郎有什么想问的就直接问吧,都是为了河西百姓,为了边疆安定。 在下必定毫无保留,有什么说什么坦白相告,不会耽误河西的大局。” 牛仙客的态度很诚恳,有些出乎方重勇的意料。一个不认识的大官被人问话,随便敷衍几句有所交代就可以了,有必要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么? 其实方重勇不知道的是,牛仙客之所以答应郑叔清问询河西之事,并不完是因为看李林甫的面子,甚至这个因素都不是主因。 真正的原因,是跟牛仙客本人的人生经历密切相关的。 牛仙客本就是泾州鹑觚人,出身河西附近。又在河西走廊当了几十年的官,可以说从民到吏到官到大官,他全都当了一遍。 他在河西的履历之丰富,扎根之深入,大唐这么多官员里面,可以当之无愧的竖起大拇指说一句:郎博万! 河西是牛仙客的故乡,生他养他,并让他上青云路的地方。牛仙客在河西干得好,跟他是本地出身的履历不无关系。 现在听说朝廷准备从河西用兵对阵吐蕃,牛仙客自然是要倾囊相授,为自己的家乡贡献一份力量。 郑叔清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又指了指方重勇,对着牛仙客微微点头,那意思很明白:我不能说话,这孩子说的就代表我说的。 “牛尚书,请问一下,河西武库之兵戈,弓弩,箭矢,盔甲,横刀陌刀,马鞍马镫等军备,是本地自产,还是来自关中?” 方重勇沉声询问道,已经在桌案上铺开大纸,准备记录。 本来牛仙客还在想一个孩童会问出什么问题来,没想到第一个问题,就直指河西四郡的最大弱点! “小郎君有所不知,河西所有军备,皆是来自关中,其中多半来自长安。而长安的许多弓弩等物,又有来自关中以外的地方。 河西走廊多为沙洲,草场繁茂,树木却是不多。制备弓弩所需之木料,河西无法提供,连栽树都等不及,又哪里有树木可以砍伐呢? 至于造甲胄所需,除了冶炼生铁所需的铁矿外,还需要将木料烧制为木炭。这些东西,河西都无法自产。而府兵从军所需的弓弩,横刀,箭矢,许多都是来自粟特商贾,其来源驳杂,不可一概而论。 郑侍郎不愧是当户部侍郎的人,发问真是一针见血。河西之患,在于军备。” 牛仙客忍不住赞誉了郑叔清一番。 “嗯,这些某都记下了。那么再问牛尚书一个问题,河西缺粮么?缺多少?哪里缺?” 听到这个问题,牛仙客与郑叔清二人都面面相觑,方重勇那“缺乏常识”的毛病又犯了。 牛仙客哈哈大笑道:“这是小郎君自己想问的吧。河西盛产粮秣,并为朝廷养马七万匹。不过朝廷屯田之地多的仅在凉州甘州而已,其他地方包括西域,都要靠这里供给粮秣。 关中缺粮的时候,河西反而要为关中供给粮草呢。” 说起自己的家乡,牛仙客忍不住一阵自豪。 方重勇轻咳一声掩盖自己的尴尬,他前世的时候甘肃腹地生态已经被破坏得不成样子,缺水缺到人嗓子干疼。 但此时的河西走廊,特别是凉州那一带,乃是朝廷花了大力气屯田的膏腴之地。可以看做是西域跟河西走廊西段的粮草供给仓库。 甚至前两年关中缺粮了,凉州那边还运了不少粮食到长安! “河西府兵多么?还是在当地募兵,家眷都在当地么?” 方重勇一连串问了几个问题。 牛仙客脸上表情一阵恍惚,像是回到了当年的岁月,他想了想摇摇头道:“这些事情当真是一言难尽。那些人虽然还叫府兵,但早已不是府兵的规矩。 村中男丁,有过从军经历者,十之八九,可谓民即是兵,兵亦是民。朝廷照本宣科的处理河西之事,那是行不通的。 府兵军籍的各类人,皆以年过五旬,且不再增加。剩下的都是募役、土团,边塞将士苦,已多年无轮换,大部分都在河西落户安家,朝廷账册,恐无以为信。” 牛仙客向方重勇介绍了河西边镇令人触目惊心的兵制。 所谓府兵,早就是名义上的字眼,至于府兵的规矩,像什么“兄弟二人从军还一人”之类的规矩,更是捏着鼻子哄眼睛的自欺欺人之举。 就算是募兵,因为多年不曾轮换,大部分内地招募的兵员,都在当地落户结婚生子了。而河西战事频繁,各种渠道从军的男丁数不胜数。 若是把贵族老爷免兵役,再加上老弱也排除的话。 那就是全民皆兵! 牛仙客说,他在营田官麾下当差的时候,见过五十七岁的府兵,后来死在了战场上。他儿子二十岁,次年也死在了战场上。 至于绝户没有,牛仙客不知道,因为那时候他已经高升,去了别处当官。 河西之所以繁华,一是处于丝绸之路的关键通道上,位置非常关键。二来也是军屯和大范围的军事化在一定程度上克制了土地兼并。 这里注定不可能有什么世家大户,向着朝廷的时候就是边镇,不向着朝廷就是军阀。以现在的局面来说,河西那边政令的通畅程度远超关中以外的其他地方。 世家想玩土地兼并?河西那边人人皆兵,你兼并试试看! “河西那边有什么物产呢?比如说长安这边少见的。” 方重勇一边问一边做“笔记”,心中万分感慨。牛仙客口中的河西,跟他心中那个因为缺水而经济发展滞后的甘肃腹地,完全对不上号! “河西特产可就多了!首先值得一说的,就是那粟特织锦啊!不过并不是河西产的,是粟特人带来的。” 一提到这个,牛仙客就络绎不绝。 “羔羊、葡萄酒、夜光杯、粟特织锦,唉,这一时半会,我都说不完啊。你让我慢慢说……” 看着他一边说一边脸上带着飞扬的神采,好似年轻了好几岁。 方重勇心中暗想,牛仙客虽然现在被任命为工部尚书,但他恐怕依旧是将自己当成了当年那个在家乡发光发热,广受爱戴好评的地方官僚。 俗话说树挪死人挪活,可有时候也不缺反例。 牛仙客明明可以在河西干一番大事,朝廷又何苦将他弄到中枢来被孤立被打压呢? 这是个好人,但未必能在中枢当个好官,可惜了诶。 方重勇心中暗叹,拿着毛笔的手,在纸上写得更快了。 第42章 五如六十一东岱 返回的时候,方重勇沉默不语,脑子里一直都是河西走廊的壮阔场面。牛仙客的叙述,让他觉得自己要做的事情,并不仅仅是简单糊弄一下郑叔清,糊弄一下朝廷就完事了。 这或许关系到河西汉民的生存与发展。 “你是不是觉得事情难办?某也觉得非常棘手,河西兵制败坏,只怕长此以往,要出大乱子。” 郑叔清看方重勇不说话,忍不住感叹了一句。 “这个……罢了。” 想了想,方重勇感觉郑叔清一直都“不太聪明”的样子,很多想法告诉对方,也不过是鸡同鸭讲而已。 河西的兵制还叫崩坏?那几乎已经是整个大唐兵制维持得最好的地方了! 如果这个地方都出了问题,那大唐药丸啊! 方重勇都不知道要怎么说郑叔清这個人才好。这个人会做官,但做事的本事很一般。 河西走廊因为广泛屯田,番上的府兵又无法返回原籍,只能在河西落户生子,代代相传。 因此,虽然他们的后代如今都不是府兵,而是参与“兵募”“土团”一类的“制外兵”,但因为军屯的性质,以及河西“地广人稀”的属性,其本质还是原来府兵的那一套。 当然,是待遇弱化了以后的版本,赏赐什么的就别想了。 基础装备自购后交给军屯保管,绝大多数人都有自己的田地,家属亦是居住不远,番上可以抵除部分劳役。 一人逃跑全家遭殃,自给自足自成体系,再加上河西的土地兼并,被高强度战争与高比例从军家庭所抑制,这让所有在河西的士卒都只能众志成城为生存而战! 河西要是出不了强军,那才是咄咄怪事。 老郑的狗脑向来都是形而上学,不能对其期待太高。 “如果你有难处,也不是不能想想办法,河西这样的情况,某也是觉得束手无策……” 郑叔清心有戚戚的说道。 此时二人已经穿过春明门进入长安城内,宵禁的鼓声已经在敲,就要关城门了。 “某只是感慨先辈披荆斩棘,为了生存,不惜冒着生命危险开拓河西走廊,打通勾连西域之路罢了。如今河西有事,那自然要尽一份力的。 郑侍郎请勿虑。” 方重勇对着郑叔清行了一礼说道。 “好说好说,事成之后必有重谢。你身边还没仆从服侍吧,我家里有四胞胎女仆,过两天我就把她们送过来。” 郑叔清一脸肉疼的说道。 “呃,即使你派人送过来,我也用不上啊。” 方重勇一脸无奈看着郑叔清,不知道要怎么评价才好。 四胞胎女仆,郑大人还真是会玩!一桌麻将都够了! “嗯,倒是忘了这一茬了。不过没有关系,待你再年长一些,某再给你物色一下。 好多事情啊,没试过是不知道乐趣所在的。伱不要那么排斥嘛,这些应酬,等你为官之后都会遇到的,先适应一下也不错。” 郑叔清意味深长的拍了拍方重勇的肩膀,自顾自的走了。前面就是兴庆宫,该避嫌还是要避嫌的。 一身疲惫的回到家,方重勇就看到方大福等人都是面有忧色。 “为何你们都是这样一幅表情?” 方重勇看着平日里话最多的许远问道。 “小郎君,今日宫中来人前来知会,国子监不必去了。” 诶? “说不去就不去了?” 方重勇一愣,万万没想到李隆基办事这么随意啊! “呃,那倒不是。那位宦官有说辞,说国子监必须年满十四方可入学,郎君没有资格。圣人虽然开了口,但仍被国子监祭酒拒绝。” 许远面色尴尬说道。其实他们都知道有这个规矩,但想着方重勇背景也不太一般,或许有特例呢?没想到还是不顶用。 不过想想也是,国子监乃是类似张九龄那样传统文人的自留地,硬顶李隆基也不是稀奇事,方重勇对此倒是非常理解。 “不去就不去吧,我还乐得一身轻松呢。” 方重勇叹了口气,谁被这样耍一下,都会觉得很不爽的。 “对了,那位宦官还说,会给小郎君指派一位老师来讲学。小郎君想学什么,他便教什么。” 许远凑过来小声说道。 “明白了。” 方重勇点点头,跟方大福说了一声,让对方收拾出一间专门的书房来。他自己则是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卧房,在桌面上铺开大纸,点上蜡烛,冥思苦想。 郑叔清拜托的事情,那是不能不做的,否则连带的把牛仙客也得罪了。再说了,穿越到这个世界,也不能如一条蛆虫一般的活着,只管混吃等死。 以河西的凉州为中心,对吐蕃用兵,那必定是一场长期而全面的战争。从牛仙客那边了解的信息看,对阵吐蕃的短期战争,与长期战争,物资准备是完全不一样的。 青藏高原缺氧! 这个念头在方重勇脑子里来回的旋转跳跃。 因为缺氧无法克服,所以唐军对阵吐蕃,有一条明显的“地理等高线”。海拔上来了,唐军就打不过吐蕃士兵了,这是无法克服的。 这一条,便注定了大唐对阵吐蕃,只能等待对方国内大乱,否则,就算偶有大胜,吐蕃人最后还是会卷土重来的。 郑叔清要上位,就不能把重点搞错了。捞钱是手段,保障河西战事的后勤,才是目的。 方重勇提笔在纸上写下了一行字: 军备无法自产。 这是河西走廊局势当中最大的缺陷与软肋。 制造军备所需的木料、冶金、锻料,那边都无法提供。原因很简单,生态环境无法承受。事实上,河西走廊的经济因为生态环境的限制,作出了很多让步。 这个问题,也是长安的问题。 因为生态环境的限制,唐代开元年间,长安城内并没有大规模的武器生产基地,主要靠外地调运。武器装备最初储备在太极宫东墙下的武库内。 军备不能吃不能穿,在国家安定的情况下,不必安排在首都附近占用自然资源。中枢机构“军器监”负责管理武备的生产和调度。 牛仙客在河西干得好,很多人包括张九龄在内,都认为他不过是个出色的“库房管理员”而已。 这种看法虽然有歧视的成分,却也不能说完全没道理。起码,军备无法自产,就让他这个地方大员的含金量逊色许多了。 方重勇在纸上继续写道:官府运力,应全力保障军备中的耗材,如弓弩箭矢等物,持续输入凉州,其余则可以暂缓。 这条跟郑叔清的职权关系不大,但肯定可以为他当户部侍郎加分。 方重勇又在纸上继续写道: 河西之绢帛,缺印染、混纺之高端技艺,仅有白絹可与西域胡商互通有无,但市价低廉,远不如粟特锦。 粟特锦者,中国之丝绢,波斯织造而成,售价不菲,畅销长安。 未来可在河西凉州甘州等地,推广安西都护府地域常见的高昌棉,以棉织物代替白丝绢。 民富则国强,河西子民必定拼死效力。 写到这里,方重勇心中一阵感慨。 租庸调制度阻碍商品经济发展,在河西表现得尤为突出,这也是为什么河西走廊的丝织业被战火破坏后,便永远没有再恢复的原因之一。 因为它是唐代不合理的经济制度扭曲下的产物,一旦这个外力不存在了,优胜劣汰的市场竞争,自然会将其扑灭。 租庸调这种制度,随着唐代商品经济的发展深化,已经越来越不堪重负了。 租庸调要求农户织布,而丝绸制品作为“硬通货”,是可以当成货币使用的。所以河西本地人,无论丝织品有没有市场竞争力,他们都不得不按这个规矩来。 不纺纱,他们拿什么交租呢?显然养蚕纺纱性价比最高啊! 至于社会劳动生产率,市场竞争这些东西,当时制定这个制度的决策者们,没有考虑过。 然而现在残酷的事实却是,河西走廊因为体量有限,再加上外部自然环境恶劣,因此丝织业规模也有限。规模有限,就决定了上限与成长的潜力也有限。 汉代的时候还不明显,凉州丝绸依然小有名气。然而到了唐代,随着纺织业技术的升级,在产业升级中掉队的河西走廊产丝绸,在唐国国内的市场竞争中,已经没有任何竞争力! 要么,这些丝绸交给官府作为租庸调的一部分;要么,廉价卖给以粟特人为主的西域胡商,这些胡商将河西走廊出产的原始丝织品,送到波斯甚至大食进行二次加工,变成“粟特锦”。 再将粟特锦返销大唐,受到长安权贵们的热烈追捧。 这也是为什么河西走廊西段的敦煌,成为西域胡商们第一个折返点,因为他们要带唐国而来的原料和粗加工产品,返回西域进行“二次深加工”。 这个便是所谓“丝绸之路产丝绸”的说法来源。河西本地之民,在丝绸交易的环节中什么好处也没有捞到。 改丝绢为高昌棉,高昌棉布在长安是有竞争力的,河西改丝绢为棉布,乃是时代的呼唤,放松租庸调,调整其中的内容,势在必行。 “反正都是废话,只要圣人看了开心就好。老郑能当官,我就算交差了。” 方重勇嗤笑一声,他写这些的目的,自然不全是为了能让河西百姓过上好日子,最根本的还是让郑叔清升官。 目的决定手段,提建议没问题,你要办法我就给你办法。 至于执行,他一个半大孩子能谈什么执行? 想到这里,方重勇继续在纸上写道: 凉州与甘州虽粮秣满仓,但周边强敌环伺。一旦有风吹草动,农耕无法持续,民夫成了募兵土团,粮秣靡费无算,并非十拿九稳。 可在长安西市设“许可证”之制,西域胡商要运货出城,必须运粮秣到凉州与甘州,以获得许可证。 运粮者,可持证出长安交易,并在凉州与官府交易粮秣后携其他货物出关往西域。不运粮者不予许可证,只可在长安城内交易。 如此,则凉州粮秣不绝,军需无碍。 西域胡商挺闲的,让他们带带货吧,顺便让这些人给吐蕃上上眼药,玩一玩经济封锁什么的。 方重勇不无恶意的想道。 粟特商人也是吐蕃的供货商,其中不乏两头吃的贱货。大唐这边收一收口子,那帮粟特商人也只能站在大唐这边,期盼战争早点结束。 因为大唐在丝绸之路上,扮演的是绝对供货商与警察的双重角色。吐蕃扮演的,只是消费者与劫匪。 大唐败了,丝绸之路就死了,大家都跟着一起死。 吐蕃败了,丝绸之路继续,大家当做无事发生,还有别人来扮演劫匪与消费者。 此时大多数人当然很难看明白这一点,但方重勇却很容易从已知的历史大势中,将其理解透彻了。 前世历史上,在大唐衰败后,吐蕃惊觉无利可图,这才想起要自己建立纺织中心。 结果这后知后觉的游戏在粟特人的帮助下还没玩几年,席卷青藏高原的农奴起义,就把吐蕃打得稀碎,永远都没能再崛起。 吐蕃这个国家,大概到灭亡,都没想明白自己这几百年来都在忙活什么。 “现在还差一条,犒赏三军的财帛,从哪里来。” 方重勇一边想,一边在纸上写道:“可令织染署,在长安研发仿制粟特布,并在扬州、洛阳等地生产销售。所得财帛,以供军需。” 这是个真正的好主意,但李隆基会不会听,很难说。方重勇本着尽人事,知天命的态度,将其写在纸上。 他将完成的疏奏看了看,里面简单来说就几条建议而已。 总结一下就是十六个字:专供军需,改絹为棉;许可运粮,仿布筹钱。 “我为什么要操这份闲心啊,这难道不该是李隆基要去想的问题嘛。睡觉睡觉,熬夜长不高。” 方重勇匆忙洗漱后钻进蚕丝被里。 …… 第二天,方重勇没等到“催稿”的郑叔清,反而是等来了一个穿着道袍的年轻人,看上去不过是十五六岁,一副道骨仙风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 “鄙人李泌,得圣人之命,前来这里充当教习。” “噢噢噢……” 方重勇连忙将李泌引进书房。 双方落座后,李泌淡然笑道:“郎君想问什么都可以问,想学什么都可以学。我知道的就告诉你,不知道的话,我就不说话。” 方重勇微微点头,忽然想起河西的事情,忍不住问道:“河西之事如何?” “河西本无事,唯吐蕃而已。” 李泌惜字如金,说出了这十个字。 “那吐蕃又如何?” 方重勇继续追问道。 “五如六十一东岱。” 李泌言简意赅的说道。 方重勇被他噎了个半死,又不敢问这话到底啥意思,不想暴露自己那空空如也的脑壳。 气氛一下子僵持住了。 历史推演测试(晚上还有一章) 假如安禄山是个 “好人”,顺利混到退休了。杨国忠也被提前收拾了,杨玉环也失宠了。 总之,这几个表面上的不安要素都被拆除了。但是李隆基没死。那么,天宝十三载以后20年内的格局,会朝着怎样的方向发展? 我先码字准备更新,你们在留言区留言。等更新修订完以后我会在评论区留言讨论。 《盛唐挽歌》历史推演测试(晚上还有一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43章 神童VS神童 “所谓五茹,与我大唐的道类同,但可掌军事。 六十一东岱,每个东岱都是都是一个千户,设千户长。它亦是掌管军事,又管民政。下面从千户长,到十人长,每级都有专职军官。 同样是军政不分。” 看到方重勇一脸迷惑的样子,李泌耐心的解释了一番。他虽遍历诸子百家学说,但对时政并不精通。知道的也就这么多了。 而且平日里李泌是不会这么多话的! “明白了,感谢赐教。” 方重勇微微点头,若有所思。 听起来吐蕃的组织形式有点像“八旗”,大同小异。 同样的部落就是行政单位,也是军事单位。很多组织形式,古今雷同。 “这一套体系强大么?” 方重勇忍不住问了李泌一个奇怪的问题。 李泌摇摇头没说话,按他之前的说法,不说话就是不知道了。 似乎是感觉自己的态度有点冷漠,李泌最后还是开口解释道:“东岱民户分桂和雍。桂同府兵,雍似民夫。这些人平战结合、武器和口粮自备。一人上阵,全家出征。 强弱不可一概而论。” 听到这话,方重勇揣摩了一下。既然桂跟府兵一样,雍跟民夫(辅兵)一样,那这踏马不就是大唐前期的府兵精锐外加杂鱼的配置么? 只不过是山寨弱化版本的。 吐蕃军队后勤不如大唐府兵,机动性也不如。整個部落一起上阵,战士在前面打仗,家属在后方提供后勤! 别看动辄几十万吐蕃军,其实里面真正上阵战斗的远没有那么多。 “这么多人上阵,若是输了,士卒跑得快还可以理解,家眷怎么办?” 想了一下,方重勇提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 “如果顾得上就一起走,顾不上,那就……” 李泌微微皱眉,作为一个对道家学派很沉迷的人,更是信奉“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用句简单的话说,就叫: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一切都是不可强求的。 那些吐蕃人家眷跑不掉怎么办?还能怎么办? 方重勇问的问题都太过功利,让李泌不喜。现在的他,还执着于“天命论”,觉得世间一切皆有定数,无法强求。 “我以为事在人为。吐蕃每次出征都将家小置之死地,这种办法弊端明显,吐蕃一定会改变军制。世事无常,不合理的东西,就一定会变。” 方重勇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你说得对。” 李泌微微点头,没有否认。他现在还在刻苦学习增加阅历当中。今日前来,也不是教授方重勇的,而是奉李隆基之命来试探对方的。 “如今府兵制度崩坏,未来朝廷要用兵,怎样处置为好呢?” 方重勇继续发问,看着对方年轻,也没顾忌太多。 李泌想也没想就答道:“府兵制崩坏,那就重建府兵即可,也没有什么其他好办法了。” 没想到居然是这么个答案。 方重勇心中暗想,这个叫李泌的年轻人果然不简单,也看到了募兵的弊端。只是对方大概也没什么好办法,所以就只能强调“重建府兵”。 如果府兵可以重建,那李隆基为何不去想办法呢? “我在夔州时,听闻如今朝廷用度不足,可有办法纾困?” 方重勇接着问道。 “调整官俸、裁减冗员、整顿漕运。”李泌说了十二个字。 “还有么?” “无。” “那我没有问题了。” 方重勇轻叹一声,他对那些经学之类的东西完全不感兴趣,也不认为自己有考科举的必要。李隆基派来的老师,实在是没什么意思。 这是一个烈火烹油的时代,趁着还有机会折腾,一定要好好的找一条路,不要被时代的浪潮所吞噬。他真的没有时间浪费在那些无聊的事情上面。 “是圣人让我来试探你是不是神童的。” 李泌忽然冷不丁说了句吓人的话。 “然后呢?” 方重勇好奇问道。 “我会对圣人说,你不是神童,你是大唐的祥瑞。” 李泌站起身,对着方重勇行了一礼。 “不要坑我啊!” 方重勇连忙拉住李泌的袖子哀求道。 “放心,刚刚只是戏言。某会说你虽然聪慧却资质平庸。今日回去复命后,某便会去游历天下,行踪不定。长安是非之地,你要时刻警惕身边的危险,告辞了。 未来再见面,某便要以贫道自居了,后会有期。” 李泌淡然一笑,随即对着方重勇深深一拜,潇洒的离开了。他来得匆忙,走得亦是匆忙,看得方重勇直愣神的。 “这长安城,还真是奇人辈出啊。” 方重勇在门口看着李泌离去的背影,忍不住感慨道。他听郑叔清说过李泌,七岁成诗的神童,十岁便常常出入皇宫跟李隆基谈笑风生了。 这位不好好在李隆基身边呆着当近臣,居然要去游历天下,难道是因为已经看透尘世的虚伪了? 方重勇不知道的是,李泌来去匆匆,但并非毫无缘由。 当日,这位“神童”出身的年轻人,便向李隆基辞行,前往华山游历,自此消失在朝野重臣与皇亲国戚们的视野当中。 …… “专供军需,改絹为棉;许可运粮,仿布筹钱。这封疏奏有点意思。” 平康坊李林甫宅院的书房里,这位新晋的大唐右相,翻阅着郑叔清亲自送来的疏奏,看完后忍不住点头。 当然了,这份疏奏不可能是方重勇的原版,而是郑叔清根据自己的理解,转换了一下行文誊写下来的。 “河西诸州经常在叫苦说弓弩箭矢不足用,消耗太大。能看到这一点,足以见得伱是花了心思的。不过这件事有人会去做,本相这便到兴庆宫走一趟,替你求个官吧。” 李林甫摸着下巴上的长须,十分满意这封疏奏的思路。如果郑叔清只是提出要往河西运送粮草什么的,那就真的没啥意思了,狗都能想到这一茬。 压制胡商的目的,便是使得他们站在大唐这边,早点结束战争。那么这些人就不会趁着战乱,偷偷往吐蕃那边运送必需品了。能想到这一点,证明郑叔清已经是一个有全局思维的中枢官僚。 而不再是局限于当一个地方大员。 “这全都仰仗右相的栽培。” 郑叔清小心翼翼的讨好说道。 “这份疏奏,本相会拿到朝堂上讨论的。至于那个仿制粟特布的事情,你要多留心。圣人对这种可以生财的门路,都很在意。如果委托你来主持此事,务必要办好。” 李林甫脸上虽然带着笑,但眼睛里却看不到一丝玩笑的意味。 郑叔清郑重行礼道:“必不负右相所托。” “走吧,随本相去兴庆宫。” 李林甫起身便走,他是个干练的人,今日便可以把这个户部侍郎的官职拿下,那么他绝不会等到明天再动手。 …… “唉!” 此时此刻,李隆基正在勤政务本楼的书房里面来回走动,烦躁得想打人。 高力士就这样静静的在桌案边呆着,微微低着头不说话。 “武惠妃这是第几次跟朕说要立寿王为太子了?” 李隆基反问高力士道,语气之中带着埋怨。 “回圣人,奴亦是不太记得,反正说过很多次了。” 高力士轻声说道,不愿抬起头看李隆基的脸。 “谁为太子,难道这件事不该朕说了算么?她还想学她姑奶奶么?是想着朕走了以后她当女皇?” 李隆基生气的一拍桌案,发出一声闷响。 今日武惠妃又在李隆基面前哭诉,说什么有很多人想害她,只有寿王当了太子以后,他们母子才会被人敬重之类的。 李隆基表面上没有发作,事后却是怒不可遏。 正在这时,一个宦官进来在高力士耳边低声耳语了几句,高力士走过来对李隆基轻声说道:“圣人,右相求见。” “都宵禁了,哥奴怎么还来兴庆宫?” 李隆基忽然有点疑惑,大唐右相很忙不假,但再忙也应该是在家里处理政务,有什么事情要跟皇帝当面汇报呢? 不一会,李林甫被宦官引了进来,后者二话不说,直接拿出郑叔清那份疏奏,递到李隆基面前。 “罢了。” 李隆基无奈的接过疏奏,这个时间他本是不想处理公务的。但武惠妃弄得他很烦,现在看看疏奏换一下心情也不是坏事。 “原来河西将士们过得这么苦……为什么以前没人跟朕提这些呢?” 看完疏奏,李隆基感慨叹息。他是第一次知道河西那边的绢帛卖不出价,多织出来换不到钱,被西域胡商变相盘剥。 “在河西走廊推广高昌棉,好像并无不可。可以先在军屯种植,西域有棉纺之术,推而广之并无难度。” 李林甫小心翼翼的说道。 看到李隆基没反应,李林甫继续补充道:“军屯收获高昌棉后,可运回长安纺织贩卖,其利可观,充作军费正当其时。 再有,可增加河西户税,降低租调比例。百姓有余粮以后,再实行平籴法,用府库里的财帛高价收购河西本地民间粮秣,则对河西用兵,军粮无碍。” 李林甫对着李隆基深深一拜。 “嗯,照此办理吧。对了,这份疏奏为谁所献?” 李隆基微微点头询问道。 “郑叔清,先前在夔州担任刺史。” “原来是他啊,那就难怪了。” 李隆基至今对于郑叔清的“理财”手段印象深刻,事实上,老郑要是肯背锅,这京兆尹的职务早就到手了。 他记得,那一位捞钱确实是一把好手! “那就让郑叔清担任现在空缺的户部侍郎吧。 嗯,在长安郊外,建一个仿粟特锦的作坊,选宫里最好的工匠过去。织出来的布,全部送到大明宫的府库里面去,不要流传到市面上。 明白了么,让郑叔清上任后将这件事当头等大事去办。” 李隆基笑着说道。 “谨遵圣人旨意。” 李林甫小心翼翼的躬身告退,虽然心满意足,但仍然不敢表现出来。 当他快退到门口的时候,忽然又被李隆基给叫住了。 “哥奴啊,如今太子被废,你说朕应该立谁为太子呢?太子可是国本呐,不能一直空缺的。” 李隆基长叹了一口气问道。 “回圣人,寿王仁而爱人,谦恭审慎,可立寿王为太子。” 李林甫不动声色说道。 “嗯,朕知道了。” 李隆基不置可否的点点头,示意李林甫退下。 等这位大唐右相退下之后,李隆基这才冷着脸对高力士说道:“武惠妃定然是跟哥奴说好了,强推寿王为太子。” 对于无利不早起的李林甫来说,如果无事,什么都不说才是最好的。 一句“圣人家事,可自行决断”即可,断绝所有风险。 犯得着推举寿王李琩么? 这里头的一点道道,自幼在宫闱之中长大,早已习惯阴谋诡计的李隆基,用脚指头去想都能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立寿王,还是不行啊……” 李隆基一只胳膊肘依靠在桌案上,另一只手在大腿上敲击着。脑子里不断在权衡利弊。 像什么用兵河西啊,疏通河道啊,改善漕运啊之类的事情,都可以交给别人去做,李隆基通常只是吩咐一声就可以了。 唯独事关皇权的东西,他必须紧紧捏在手里,不能交给其他人代劳处理。 如果立寿王为太子,武惠妃可以在耳边吹枕头风,又有李林甫在外朝的党羽鼎力支持,这样一来,寿王李琩岂不是要变成强势太子? 要是再多一个边将支持,那李琩岂不是有提前登基的能力? 这种情况,不在李隆基的权谋布局之中。 只要他没有咽气,哪个皇子也不能成为天子。 “力士,你明日去外朝放个风声出去,就说朕有意立三皇子(李亨)为太子,但尚未决定,心中颇为犹疑。” 李隆基沉声说道。 高力士心领神会,躬身行了一礼,没有说话。 “太子啊……” 李隆基嘴里念叨着,似乎这两个字,已经快成变成自己的一块心病了。 第44章 猪队友在行动 长安最大最豪华的酒楼,在西市不远处,挨着长安最宽广的朱雀大街边,一进坊门便是,名叫“杏花楼”。 因为院墙内种了铺天盖地的杏树而得名。 这天,刚刚被朝廷授予户部侍郎的郑叔清志得意满,邀请方重勇到杏花楼内“赏花”,体会一下长安地道的奢华味道。 难道穿金戴银才叫奢华么? 不不不,那种层次太低了,还处于暴发户的阶段,以为皇帝每天都是用金锄头种地。 这片杏花林可比金银值钱多了,以长安西市附近寸土寸金的行情而言,占地四亩以上的杏花楼,本身就意味着“高贵”,哪怕这里什么都没有也一样! 因为稀罕,所以昂贵。因为昂贵,所以奢华。 此时此刻,杏花楼三楼的隔间内,郑叔清正指着这里绽放的杏花,向因为打瞌睡而走神的方重勇介绍此地名胜。 墙上几乎挂满了的木牌上,写着文人墨客留下的诗。 其中不乏方重勇前世背过的名篇。 杏花是红蒂白花,类似江梅,但是比梅花高大繁茂。刚刚含苞待放时,是粉色,盛开时就是雪白色。正是因为杏花树高大,往往最合适的欣赏,就是在楼上。 为了请客,郑叔清出手阔绰,整个三楼,都是“郑公子”买单,被他包场了。 “今日春光明媚,杏花开放如海。此情此景,何不作诗一首以愉情?长安神童九岁作诗,也是一段美谈啊。” 郑叔清心情大好,给方重勇到了一杯“春饮子”。 饮子就是饮料,春饮子就是适合春天饮用的饮料,并不特指是哪一种。与之对应的,还有“夏饮子”、“秋饮子”、“冬饮子”。 俗称“四季饮子”。 现在方重勇喝的春饮子乃是桃花饮,简单的说,是将桃花煮好后加入黄糖以及其他药材的饮料,呈现浅褐的透明色,上面漂浮着几片桃花的花瓣。 当然了,工艺不会这么简单。 别的不说,光黄糖都不易获得,这是大唐引进天竺那边的技术所制备的蔗糖。哪怕在长安,也只有权贵之家用得起。 这桃花饮方重勇也懒得问多少钱了,总之不可能便宜。 “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方重勇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创作”了一首应景的七言绝句。昨天研究河西那边的军情民情到很晚,牛仙客提供的第一手资料,除了口述外,还有一份他自己在河西为官多年的心得。 “诶?你等等啊,我去叫人拿笔墨写木板上挂墙上!” 郑叔清去了又来,已经将这首《劝学》写在一块木板上,并挂在了三楼的木墙上。 “名扬长安,正当其时。本官正是见证了神童崛起,称霸我大唐诗坛。” 郑叔清摸着自己的胡须笑道。 “可以了啊,别兜圈子了。说吧,什么事?” 方重勇有气无力的问道。老郑什么作风,他太了解了,只要找他就绝对没好事。 “这次真没事,就是感谢一下你而已。本官已经被朝廷授予户部侍郎,现在要专门操持你说的那个什么粟特布的仿造,以供宫中所需。 饮水思源嘛,带你出来见识见识长安风物,乃是应有之义。” 郑叔清得意洋洋的说道。操持专供宫内的布匹,这要是不发达,那才是真见鬼。 未来李隆基看到质地精良的仿粟特布,肯定会时刻提醒他,这個布是谁弄来的。如此一来,郑叔清想不被记住都很难! 简在帝心有没有? 被皇帝记住了,能不升官么? “我还以为这些布会用于军需呢。” 方重勇叹了口气,无话可说。 果然不愧是你,长安圣人李隆基。苦一苦边关将士,享受我先来,这话记得倒是清楚。 连宫里都没用上的好东西,怎么能先给边关将士呢? 李隆基的思维模式,只要稍稍设身处地的想想就能明白怎么回事。 “军需?那怎么可能。粟特布在长安价格不菲,以我大唐的混纺技术,仿制以后只会质地更精良。这是圣人的脸面,怎么可能拿到市面上去销售?至于犒赏三军那就更不可能了。” 郑叔清没好气的抱怨了一句。他觉得方重勇虽然脑子活络很会搞钱,但就是对这些权贵圈子里面的潜规则了解太少了。 不一会,精美的饭菜被端了上来。唐代的菜肴通常都是以“大开大合”著称,烤全羊那就真的是把一只羊端上桌,用刀去切盘。 但今日上的菜不知为何,都很小巧。当然了,以方重勇那有限的见识来说,堆头越小的饭菜往往越贵。 “这道菜是以鹊舌为引,羊心尖肉为主料,历经很多极度复杂的工序,最后烤制而成,名叫消灵炙。至于怎么做的,我也不知道。 据说一只羊,只能取四两肉。” 郑叔清指着一小碟摆盘精美的烤肉说道,脸上肉疼的表情隐约可见。 方重勇已经碰到肉的筷子愣是没敢把肉夹起来。 要是吃一口一贯钱什么的,他脑子里都能响起咀嚼金钱的味道。 方重勇把筷子收回来,指着面前的一碗那白米饭问道:“这个又有什么名堂呢?” “这碗饭的名字叫清风饭,用料考究得很,制作也很繁复。 首先,要蒸一碗水晶饭,那个你吃过的吧? 蒸熟水晶饭后,再掺进龙睛粉和龙脑末,混以牛乳酪,放入金提缸内封存,再垂直放置在冰池内,待冷透后便是这样了。龙脑末是一味香料,取材自龙脑香树,来自波斯。” 龙睛粉就是桂圆晒干后磨成的粉。这已经不叫“饭”了,而是类似一种工序繁杂的奶酪糕点。 但无论其中工艺如何,价格高昂是免不了的。 “郑侍郎,钱还是得留着养家比较好,方知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 方重勇都忍不住规劝郑叔清把钱省着点花。 其他的菜他还没问到底是什么,没错,光看外形已经看不出来了,反正直觉上就认为贵出天际。 老郑这么挥金如土还包场,家里真的有矿么? 呃,说不定还真有! 想到这一茬,方重勇瞬间不想说话了。伱劝说一个家里有矿的人节俭,很多时候就是对牛弹琴。 “这就是你不懂了。 比如我们坐驿站的马车行路之时,有没有可能被盗匪打劫呢? 别说是这种事情了,刺史在赴任路上殒命的,都不是个例。 你平日里省下那几个钱,出了事还不够买棺椁的,不花留着便宜别人么? 只要身居高位,自然会有人抢着送钱巴结你,又何必为这些铜臭之物堵心呢?” 郑叔清将杯中的“凝露浆”一饮而尽。这酒富含金钱的味道,让他的内心十分满足。 有钱便可劲的造吧,留着干啥呢。人死了可不就啥也享受不到了么? “倒是真有件事,要麻烦一下郑侍郎。” 方重勇忽然正色说道。 听到这话,郑叔清立刻紧张起来。 花巨款请大餐都没怎么在乎的他,一听说方重勇求办事,脑子便开始高速运转,不复之前的慵懒悠闲。 “呃,你不妨说来听听,大的肯定办不了,小的……我试试看行不行。” 郑叔清十分谨慎的说道,与刚才满不在乎的人生态度截然相反。 “郑使君在官场上肯定有些朋友,能不能让他们上书朝廷,就说吐蕃近些年实力颇有增长,我大唐不宜与之轻启战端。” 方重勇说了一件让郑叔清不知道该怎么评价的事情。 “问题……应该不大吧。” 郑叔清沉吟片刻说道。 如果是要推荐王忠嗣上位,那这种奏章他是万万不敢写的,也不敢让自己的熟人去写。 不过开战之前一般都有廷议,唱红白脸的戏是在所难免的,总要有人站出来倡导和平。 这种奏章又不是推荐官员上位,不必负连带责任,事后也不会被追责。 无论胜败都安全得很。 打赢了,大唐天下无敌,恕我眼拙了。 打输了,看到没,我当初怎么说来着? 不得不说,方重勇这个要求确实不高。 “真没别的了么?本官听说三皇子那边的亲信,正在运作你未来岳父去陇右……” 郑叔清有些犹疑的问道。 方重勇要是鼓噪对河西用兵可以理解,那样王忠嗣就可以顺势出山了。但是对方居然拜托自己去唱反调。 这就不太正常了。 难道是想让未来岳父坐一辈子冷板凳,就像那个在夔州混吃得死的杨若虚一样? “你就说行不行吧? 我记得粟特布所需的染料啊,长安本地的应该还不是最优。牛仙客说边关在清点粟特商人的货物时,居然有不少来自山东海边产的染料。 要是到时候仿制的布不如波斯原产的,圣人必然觉得颜面扫地,那郑使君这官位可就……” 方重勇欲言又止的拿捏说道。 “行了行了,这件事我去办还不行嘛?” 郑叔清最终还是无奈妥协了。 仿制粟特布,在技术上没有任何难度,不过,在工艺上却未必如此。 这些技术在大唐可能都是现成的,甚至已经落后,但工艺中所需的材料喝步骤,也不能完全依靠过往经验。 西域货物能在长安横行多年不衰,自然有它的独到之处。粟特布叫这个名字,但它不是粟特人编织的啊!起码现在还不是! 其中工艺的秘密,重在细节。 大唐的纺织业在这个时代虽然技术已经登峰造极,但若要仿制,或许还要处理一些局部的技术调整优化。 比如说染色顺序,比如说色彩附着度,比如说织锦的色彩对比。 在没有互联网的时代,大唐各地的纺织印染技术,都是相对独立的。长安洛阳等地的纺织业固然是先进,但具体到各地,也不是没有相应的地方特色。 就更别提波斯的纺织业了。 郑叔清这个活计看起来很简单,其中暗藏的风险却也不小。 “如此,那便谢过郑侍郎了。” 方重勇行了一礼说道。 “真搞不懂你,其实没必要跟你未来岳父绑在一起的,你的前途无可限量,不能毁在无聊的地方。” 郑叔清好心劝说道。 他说的道理,其实方重勇是明白的。只是方重勇亦是有自己不可告知的秘密与谋划。 鉴于郑叔清和李林甫的关系,方重勇显然不能将其和盘托出。 二人在杏花楼内胡吃海喝了一顿,方才辞别而去。 …… 方重勇没想到的是,他还在谋划怎么让王忠嗣回归长安面圣,李亨那边的猪队友就已经开始行动起来了。 形势急转直下。 五月,河西节度使崔希逸,在朝廷的催促与压迫下,不得不背弃盟约,带兵奇袭吐蕃。破吐蕃大将乞力徐之于青海西。 李隆基又任命右拾遗王维以监察御史的身份从凉州出塞宣慰,作《使至塞上》一诗,云:“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萧关逢候骑,都护在燕然。” 听闻唐国背信弃义,吐蕃大怒,进入全面动员状态,在与大唐接壤的广阔战线上,都有吐蕃军队在频繁调度。 大唐边关形势岌岌可危! 正在这个节骨眼上,鄯州都督杜希望想攻取吐蕃新城,于是他奏请朝廷,希望调精干将领前往河西领兵以为策应,此人非骁勇善战的王忠嗣不可。 同时京兆尹韦坚也上书朝廷,直言王忠嗣呆在巫山县外的东阳府纯粹是浪费人才,建议将其调往河西担任节度副使一职,并授予凉州刺史,坐镇河西走廊大后方。 不得不说,韦坚的建议,如果不看人际关系的话,确实是为国为民大公无私。 但从“隐秘”的关系网来看,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 韦坚是李亨的小舅子,王忠嗣是李亨的发小,一起玩到大的。韦坚建议朝廷重用王忠嗣,那就差没说帮忙给李亨培植羽翼了。 果不其然,此举引起力保寿王李琩,已经投靠武惠妃的李林甫强烈不满与反弹。 李林甫立刻建议李隆基调王忠嗣前往剑南,在剑南节度使章仇兼琼麾下任职,负责训练当地团结兵! 章仇兼琼是谁的人,不问可知。王忠嗣就是有滔天的本事,到了剑南,是龙要盘着,是虎要趴着! 然而李隆基却出人意表的否决了李林甫的提议,说如今河西有事,吐蕃蠢蠢欲动,没必要在对剑南军务大动干戈。 不过李隆基倒也没同意韦坚的建议,就好像这件事完全没发生过一样。 这天,方重勇刚刚起床准备好好锻炼一下身体,未来大舅子王彦舒就孤身前来,询问对策。 前两天,三皇子李亨派人到华州郑县,通知王忠嗣的夫人李氏:调任王忠嗣去河西已无指望,调任剑南或有可为,但他们已经无法再运作了。 惊慌失措的李氏连忙派王彦舒前来找方重勇咨询对策,前倨后恭的姿态,把丈母娘的那一双势利眼表现得淋漓尽致。 帮,还是不帮,这件麻烦事,摆在了方重勇的面前。 关于历史推演测试的回复 不得不单独开一章集中回复,因为书友们的评论太炸裂了,让我感觉压力山大,不得不以一种比较正式的方式谈谈这个问题。 盛唐还有没有救?我看评论区很多人都有自己的论述方向,其实都挺有道理的。 现在就以一种“忽略统治者主观想法”的模式去讨论。 也就是说把历史的偶然性发挥到极限,安禄山被脑控变成了大忠臣,唐军高层都可以不顾家小为爱发电为国捐躯等等等等。 我的答案是,或许某个穿越者,可以用“空间换时间”的方式,收缩帝国扩张的脚步来换取国祚的延长,安史之乱也可以用一种比较温和的方式向后顺延。 但盛唐是回不去的,炸弹该爆炸的一定会爆。 就像是我这本书的标题一样,在盛世里头唱挽歌才是主题。全文主打的并不是“小方开挂救国”。 盛唐人口的膨胀,已经快要到土地产出所能承载的极限,必定需要一个宣泄的出口,也就是人口转移。 那么这個出口在哪里?有人说西域?然后波斯,黑衣大食什么的……好像很远啊,这条路别说是大唐了,就是现代大概也不容易吧? 历史给出的答案,就是江南、荆襄南部、两淮甚至岭南。人口或主动或被动,是朝着这些地方转移的。 安史之乱,是以一种被动的方式,开启了中国第二次大规模的人口迁徙,从北向南。那么,为了维持一个巨大的中央帝国,假如不采用安史之乱这样的方式,要怎么完成这个历史趋势呢? 人多了,经济自然会发展,经济发展了就会要求增加政治权力,不给治理权,就必定会武装反抗,最后变成南北分裂! 南北朝就是例子。 那么出路在哪里? 答案有两个,不是二选一,而是必须要办的事情,缺一个就会暴死! 第一个,迁都出关中,放弃以发展关中军事经济为核心的国策。 第二个,梳理清楚南北运河,重新选一个可以承载历史大势的首都经济圈。 两条其实是一条,只有整理清楚这个了,才有可能顺应历史的大势发展。 因为那个时候,除了人以外的因素,没有一条是站在关中这边,站在长安这边的。盛唐的政策,便是与除了人以外的大势做斗争。 人不能胜天,齐心协力尚且要对天地敬畏,更何况勾心斗角? 做到这两点,便可以延缓帝国灭亡。 盛唐的政治结构,能办到这两点么? 答案是做不到,为什么做不到,大概也不用单独拎出来说了。 就算大唐疯狂扩张,恒罗斯之战赢了,爆锤了吐蕃,血洗了契丹,而西域和河西走廊的生态,也到极限了。 事实上,开元末年,唐军就主动撤出了河西走廊的一些沙漠化地区,将“军”降级为“守捉”。 如果李隆基继续英明神武五十年,西域的环境也会加速恶化。扩张有出路么?并没有。 不能开发西域,长安作为首都,就没有存在的合理性了,一条都没有了。后面一千多年的历史,已经给出了答案。 安史之乱后,南北运河的地位陡然上升,从“助力线”变成了“生命线”,这条脉络,一直走到了工业化时代。 这就是历史给出的答案,大帝国的心脏,还是回到了汴梁到洛阳这一段,然后因为封建时代生产力的限制,因为西域环境的破坏,帝国还是会处于不断收缩的状态,无法以西域为核心作为突破口。 多走一段运河路线的洛阳,在经济上远不如汴梁便利,首都圈应该选哪一个,实际上,给统治者的选择余地并不多。汴梁可以,洛阳似乎也行,大致位置就这样了。 盛唐,已经到了封建帝国扩张的极限,如果没有革命性的技术突破,它就是中国封建统一大帝国的上限,这个就是我的答案。 既然是上限,月满则亏,历史的苍茫浩荡,正是历史文的魅力所在,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 第45章 不喜欢按套路出牌的方节帅 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这句话在帮人办事的时候,也一样适用。 没有李亨的人帮倒忙,方重勇运作王忠嗣回长安轻轻松松,早就有了全盘规划。 有了李亨手下些人胡乱插一脚,这件事反而办不成,容易引起李隆基的猜忌! 如今果不其然,事情办砸了不说,还撂挑子不管了! 李亨这个人办事果然不靠谱,遇到点事情就溜了。 方重勇不用去华州郑县去看,就能猜到未来丈母娘现在要着急成什么样子。 “妹夫,此事你看可还有回转的机会?” 王彦舒有些紧张的问道。 力量的使用,是有所谓“维度”的,“有力使不上”的情况,经常会出现。 如今的王彦舒隐约意识到了这一点,更是感慨方重勇心智远超同龄人。 因为他觉得方重勇早就对此感悟深刻了。 董卓入洛阳,雄健的兵马就没法拿朝中大臣们怎么样,反而被那些人用阴谋诡计拿捏。 这便是力量维度的不同,而无法施展的典型例子。 “此事,还需要一个契机。只有时机到了才行。不过在此之前,你还要帮我办一件事。” 方重勇凑过去,在王彦舒耳边嘀嘀咕咕说了半天。 “这样真的可以么?” 王彦舒有些不确定的问道,方重勇的办法不是太复杂,而是太简单了,简单得甚至有点像是儿戏一般。 “这是最后的机会了,要不然,我也没办法了。你回去后问问岳母是否愿意,不行的话,就另请高明吧。” 方重勇一步也不肯退让,俨然一副“你不同意我就撂挑子”的架势。王彦舒万般无奈,只好答应下来,马不停蹄的赶回华州郑县。 然而方重勇不知道的是,大唐帝国的北面,幽州以北奚人与契丹杂居之地,忽然风云突变,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 “方节帅,我们未得张节帅军令,擅自调动五百精骑,是不是不太妥当?” 一身戎装的幽州观察处置使方有德身边,有個文士打扮的人拱手行礼小声询问道。这个人叫崔颢,是一位很有名的诗人,写过《黄鹤楼》一诗,不少作品可谓是脍炙人口。 但在官场他却一生都抑郁不得志,如今作为幽州观察处置使的随员(佐官),在幽州藩镇里面做事。 “你回去告知张节帅,事有从权,来不及多解释了。打完这一仗再说。” 面庞冷峻的方有德看着远处茂密的树林,微微皱眉。此刻他正率领五百精骑埋伏在通往湟河(滦河)必经之路的山丘上。 这一战若是成了还好说,要是败了,他不战死沙场,回去也要被李隆基砍掉脑袋。 当然了,事出突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方有德也没得选。 开元二十四年,幽州节度张守珪找到机会,领军出讨契丹叛乱的余党,在捺禄山大败敌军,俘获丁口、财货不计其数,却没有得到什么特别的奖赏。 或许李隆基觉得,这些事情都是藩镇应该做的本职工作,并不值得赏赐。 张守珪觉得没什么关系,朝廷不赏赐就不赏赐吧,他本身就志在出将入相,对这些并不是很在乎。 然而他手下的那些骄兵悍将们却不乐意了! 谁稀罕从奚人契丹手里抢来的那点东西啊,他们要的是升官发财,回长安去潇洒,甚至期盼等张守珪走了以后每个人都官升一级! 于是张守珪麾下两员裨将赵堪、白真陀罗假称奉命到营州视察,实际上打算图谋不轨。这件事恰好让方有德知道,并将还来不及发动阴谋的二人给俘获了。 观察处置使嘛,本身不就是为了对付类似的事情而设立的么?这个职务,就是节度使的一体两面。 经过审讯后得知,赵堪、白真陀罗二人,对时任平卢节度使的乌知义有些不满,认为乌知义对剿灭奚族叛众的军事行动很不积极。 他们认为,去年围剿奚人契丹未竟全功,就是因为平卢藩镇没有配合幽州藩镇,才让不少奚人精锐遁入山林。 所以这两人就想假传乌知义的命令,让平卢藩镇进山剿匪。 方有德在审讯后得知内情,却并未将二人逮捕下狱治罪,而是将计就计,让二人戴罪立功。 他利用自己手里的职权,直接以中枢的名义写了一道军令,让赵堪、白真陀罗把军令带去营州。 这道军令通知平卢节度使乌知义,务必出兵到湟水北岸,趁秋收之际,攻其不备,截击奚人叛军余众。 乌知义不敢不听,因为方有德动用的权力,是观察处置使在极端情况下才能使用的。那是只有在某地节度使打算叛乱,观察处置使以朝廷的名义紧急调兵平叛时,才会使用的大招。 由于朝廷对于节度使一般是采取四年一换的制度,再加上有各种控制手段辅助,因此还没有发生过节度使叛乱的现象。很多藩镇,节度使也同时兼任观察处置使。 比如河西节度使,也兼任河西观察处置使,不再另设。 幽州藩镇这边设两个节帅,实乃特例。 因此方有德用的大招,以前还没有人见过,威力不可小觑! 毕竟,谁也不想成为第一个因此被摘脑袋的倒霉蛋。 面对这道莫名其妙的军令,乌知义最后还是怂了。 值得一提的是,老兵油子出身的乌知义,当年对阵奚人与契丹的时候,曾经有过临阵脱逃的记录,是靠着张守珪的掩护才活了下来,事后也未被治罪。 这件事,虽然一直都是秘密,但幽州藩镇高层,终究还是有不少人知道。 此时此刻,平卢节度使乌知义正在带兵与奚人在湟水岸边激战,方有德则是领兵在十多里外的一处山丘上埋伏,引而不发作为伏兵。 “节帅,有契丹骑兵朝着湟水而来,离这里只有两里路了!” 正在这时,一个斥候急急忙忙的骑着马来到方有德身边,拱手行礼道。 “多少人?” “约五千人。” 唐军斥候有些紧张的说道,以五百打五千,那胆子不是一般的大。当然了,战场上的事情没有绝对。 方有德微微皱眉,契丹人的骑兵,比自己预想的要多一倍。 但是,现在退去,一切都会被毁掉。 是男人,就该迎面拔刀! “准备放圆木!” 方有德沉稳下令道。 “节帅!” 崔颢大惊,方有德想死,他还不想死呢! “你回去给张节帅报功,就说本节帅在这里大破契丹骑兵,斩获无算。” 方有德拿马鞭敲了敲崔颢的肩膀说道,语气铿锵坚定! “还没开打就报功?” 崔颢小声问道。 然而方有德只是用马鞭直指身后墨斗军营地的方向,示意他快回去报信。 崔颢走后,方有德对身边的传令兵道:“传令下去,建功立业就在今日。此战若胜,本节帅会当着天子的面给伱们请功!让赵堪、白真陀罗二人打头阵,他们此战若是不死,本节帅既往不咎!” “得令!” “呜!呜!呜!” 苍凉的号角声吹响,正准备奇袭乌知义所率唐军侧翼的契丹骑兵,在前往战场的路上,被一堆从山丘上滚落的圆木给冲散了队形。 正当他们惊惧之时,五百唐军精骑从山丘上直冲下来,方有德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一刀斩断契丹骑兵的军旗。 连遭打击的契丹人队形大乱,首尾不能相顾。落马的,互相践踏,四散逃命的不计其数。 湟河对岸,乌知义也将奚人的残部料理完了,发现有零星的契丹骑兵亡命逐突而来,连忙派兵前去阻拦,被夹击的契丹骑兵只有个别人逃出生天,几乎全军覆没。 开元二十五年秋,幽州观察处置使方有德,率领五百骑兵,在平卢藩镇兵马的配合下,于墨斗军驻地以东五十里的湟水西岸附近,大破契丹骑兵五千人! 此战契丹与奚人联军惨败,唐军趁机收复了武周后期因为孙万荣与李尽忠叛乱而丢失的防区,扩大了幽州藩镇与平卢藩镇之间的联络通道,并开辟了一片军事缓冲区。 这一战的意义,不在于杀敌多少,而在于改变了自武周末年以来唐军在幽州被动防守的姿态,使得幽州与平卢二镇的兵力,彼此之间可以从容调度。 方有德帐下幕僚崔颢,写下一首《雁门胡人歌》,盛赞此战之后,幽州边塞安宁。 “高山代郡东接燕,雁门胡人家近边。 解放胡鹰逐塞鸟,能将代马猎秋田。 山头野火寒多烧,雨里孤峰湿作烟。 闻道辽西无斗战,时时醉向酒家眠。” 很快,战报和崔颢的诗都在长安广为流传,平康坊里的青楼妓馆沸腾了。 混迹于花街柳巷的士子们,饮酒狂欢写诗作赋,庆贺大唐天下无敌,歌颂边镇又有璀璨将星冉冉升起。 那样子就好像是他们亲自上阵打败了契丹人一样! …… “朕的大唐,就是天下无敌,哈哈哈哈哈哈!” 兴庆宫的勤政务本楼内,看到方有德派人走驿站渠道送来的战报,哪怕习惯了边镇报喜的李隆基,亦是兴奋得如同当年二十多岁一般。 “朕当年怎么就没看出来全忠是一员虎将呢?” 李隆基啧啧感慨道。 “全忠会领兵没人知道,但他胆子大,却是出了名的。” 高力士在一旁小声提醒道。 “全忠的胆子,真的很大。” 想起当年的事情,李隆基忍不住一阵后怕。 神龙政变后,太平公主势大难制。李隆基当时对于要不要跟自己的亲姑姑翻脸,也是游疑不定。 当时潜邸旧臣之中,只有方有德力柬先下手为强,并主动承担了与北衙禁军将领联络的任务。之后发生的事情,无不证明了方有德有先见之明。 倘若那时候太平公主先下手,最后鹿死谁手还难说得很。 “如今万骑当中混进来不少市井之徒,战力堪忧。朕打算重整万骑,将其打散,裁汰冗员。新建龙武军,分左右两军,陈玄礼为大将军。 让方有德领龙武军左军之将军,你觉得如何?” 李隆基询问高力士道。 “方有德不善交际,陈玄礼又无战功傍身,若二人同在龙武军,只怕朝中有人非议方有德不该居于人下。” 高力士小心翼翼的说道。 两个亲信都在龙武军,而且方有德近期还在边镇立了大功,到时候谁是一把手谁是二把手? 下面的人能不能服气?会不会拉帮结派? 本来还不觉得如何,现在听高力士这么说,李隆基才感觉这样安排不是很妥当。陈玄礼、方有德二人只能留一个在新组建的龙武军当中。 留谁比较好呢? “可授予方有德幽州节度使之职。” 高力士继续建议道。 “不错。” 李隆基微微点头,这个任命,可以确保方有德把他对参战将士的承诺兑现。 “只是,张守珪在边镇多年,颇有战功。此番方有德借兵出战,他也未干涉阻止。若是朝廷将他无故贬斥,只怕会寒了边镇将士之心……” 说完李隆基沉吟不语,安排了方有德,张守珪又不好安排了。 平卢节度使乌知义此战配合方有德作战,斩获不小亦是有功,总不能说把乌知义贬官,让方有德去当平卢节度使吧? 李隆基一下子犯难了。 “朝中早有大臣举荐张守珪入相,当时是张九龄极力阻止才作罢。如今张九龄已经去荆州担任刺史,圣人可在朝中讨论张守珪入相之事。 张守珪入相,方有德为幽州节度使,其他有功之士依次封赏即可,此事并不难办。” 高力士提了一个建议,让张守珪入相,延续自初唐以来“出将入相”的规矩。 好像,也不是不可以哦。 “言之有理,朕要好好考虑一下。” 李隆基点点头道。 “力士,你去把哥奴跟李适之叫来,朕要问问他们的意见。” 开元二十四年,李隆基鉴于谷水、洛水年年泛滥,耗费民力,遂命李适之修筑堤防。河南尹李适之动用内库钱财,修筑上阳、积翠、月陂三大堤防,成功抵御谷洛水患。 因为功劳,李适之被任命为御史大夫,离拜相一步之遥。 李隆基心中有资格接替相位的几个人,不过李适之、张守珪、牛仙客而已。既然方有德在前线立功了,那干脆就把拜相的事情也一并解决了吧。 怀着这样的想法,李隆基将李林甫与李适之二人叫到了兴庆宫的勤政务本楼。 接下来一段NTR剧情好纠结啊 有道是: 环环舍身救大唐,寿王枯坐泪两行。 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 小方:见证了这段狗x的历史诶。 老方:终究还是避不开。 想看这一段详细剧情的回复:1 想跳过这一段的纯爱战神回复:2 《盛唐挽歌》接下来一段ntr剧情好纠结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46章 你不要过来啊 勤政务本楼内,李隆基看着李林甫,又看了看面色淡然的李适之,开口询问道: “幽州之事,你们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回圣人,朝野都知道此事了。微臣以为,此战虽胜,但方有德弄权在先,此风不可涨。” 李适之叉手行礼说道,他跟方有德没仇,却也没有交情,纯粹就是看不惯这件事而已。 如果藩镇的边将都是今天抗命去打契丹,明天争功去打吐蕃。 赢了是他们的军功,输了国家给他们兜底,那世道会变成什么样?国家会变成什么样? “嗯,哥奴以为如何?” 李隆基不置可否的点点头,看着李林甫问道。 “可招方有德为幽州节度使,他熟悉那边的情况,也比较合适。” 李林甫慢悠悠的说道,语气温和亲切。 李隆基微微点头,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很显然,李林甫的话比较符合他的心意。 不过李林甫能如此迅速的反应过来,也很难说这位是不是在家里就已经把事情想通透了。 如果是那还好,如果不是,就太可怕了。 “回圣人,张守珪在幽州勤政爱民,边防巩固,并无错漏。若是方有德为幽州节度使,那张守珪应该如何自处?此风一开,节度使麾下将领,边镇岂不人人都要以下克上?” 李适之问了一个李林甫不太好回答的问题。宰相与边镇大将勾结可是大罪,很多话不能说得太过头了。 “如今左相空缺,微臣以为,张守珪资历与功绩都已经足够,可以拜相了。” 李林甫躬身对李隆基深深一拜说道。 李适之一愣,他万万没料到李林甫会这么说。因为目前李林甫是暂时兼任左右相的,他应该是最反对这一茬的人才对。 一般的做法,是把左相的位置让给一个跟自己关系近的人。 李林甫这一招以退为进,估计会很得李隆基欢心。 李适之宗室出身,虽然不是毫无心机,但经历的政治斗争经验显然比李林甫少了很多,他哪里会知道这位大唐右相的谋划。 张守珪确实比牛仙客难对付,没有那么容易被人摆布,这点李林甫当然知道。但幸运的是,张守珪在朝中亦是没有根基的人! 从这一点看,他并不比牛仙客强多少。 而且,张守珪是边将干上来的,天然就跟张九龄身边那一圈文臣玩不到一起去。这样的人,不会影响李林甫施政,或者说绝对斗不过李林甫。 两害相权取其轻,李林甫能感觉得出来,此番李隆基想拜相的冲动极为强烈,而且朝中对张守珪为相的呼声也很高,起码远远超过了牛仙客。 如果硬是要拦一手,能不能拦得住另说,就算拦住了,也很容易引起李隆基的反感。 张守珪不能拜相,幽州那一帮骄兵悍将都得不到晋升。麻烦全摆在李隆基案头了。 李林甫很清楚,宰相是来给圣人解决麻烦的,而不是把麻烦丢给圣人的。 张守珪拜相,已成定局了! 他在心中哀叹了一声。 “如此,微臣也无异议。” 李适之也对着李隆基行了一礼,话都说这个份上了,他这個御史大夫还能如何呢。 “嗯,此番大胜,今年秋收的年景也好,朕打算在城外祭拜天地,就定在三日之后,你们以为如何?” 李隆基面带微笑问道,显然心情极好。 祭拜天地? 别说是李适之,就是李林甫也给愣住了,一时半会竟然猜不透李隆基到底在想什么。 难道是为方有德造势?好像也不至于啊,这样的大胜又不是没有过。过去十年里面就有好多回了。 “这次典礼需要三人去祭坛献上祭祀之物,初献当仁不让是朕来献礼,亚献(第二)嘛,便是忠王(李亨),终献……那就由颍王(李沄,改名为李璬)好了。 朕会派人通知他们二人,务必礼仪庄重,不可出纰漏。” 李隆基轻描淡写的说道,李适之只是木然点头不明所以,而李林甫心中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微臣告退。” 二人离去之后,李隆基这才松了口气。 “力士,你说哥奴有没有看出什么来?” 李隆基看了高力士一眼压低声音询问道。 “哥奴应该是看出来了。” 高力士想了想又道:“不过即便看出来了,又能如何呢?” “是啊,就算看出来了,又能如何呢?” 李隆基感慨的叹息了一声。 …… 李林甫匆匆忙忙从兴庆宫回到平康坊的自家宅院,派人去把郑叔清找了过来,二人在新修的隔间当中密谈。 “坊间都在传言本相支持寿王,你以为如何?” 李林甫看着郑叔清的眼睛沉声问道。 这踏马不是明摆着嘛! 郑叔清在心中大骂,脸上却是一脸郑重询问道:“右相是想问……什么呢?” “不必顾虑,本相就是问你,你认为本相为什么要支持寿王。” 李林甫看上去有些紧张,和往日比,少了一些淡然。 “属下以为,圣人支持的新太子,唯有忠王而已。右相若是也支持忠王,那岂不是让圣人难堪?圣人不过是希望右相能牵制太子,居中裁决而已。” 郑叔清搬出方重勇当初跟他闲聊时的“神论”,他其实对此是不敢相信的,但对于方重勇的脑子,郑叔清很有信心。 “对啊,本相原来也是这样计划的。可是武惠妃的受宠,又让本相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今日才知道,旁观者清的道理真是颠扑不破。” 李林甫忍不住叹了口气,将今日李隆基的异常告诉了郑叔清。 这踏马能说明什么? 郑叔清完全没跟上李林甫的思路,好在他善于伪装,只是不断附和点头。 “颖王居然都要在祭典中献上祭品,不可谓不隆重。忠王献祭品可以理解,这是圣人向朝臣们展示他立忠王的决心。让颖王参与献祭品,是为了什么呢?” 李林甫疑惑问道,他依然没有猜透李隆基内心深处的想法。 当然了,颖王也可能只是担任“沛公封雍齿”中雍齿这种角色,无非只是放出来的烟雾弹罢了。 如果这时候哪个大臣以为颖王是冷灶,可以烧一烧最后烧出个从龙之功,那就大错特错了。 “会不会,颖王那里,有圣人不可对人说的秘密,所以圣人扶持一下他,给他一种太子之位也可以觊觎的错觉呢?” 郑叔清将前两天方重勇告诉他的一个猜测和盘托出,仅仅是隐瞒了其中最关键的一点。 “颖王当初密报太子借盔甲两千欲反,可是他只是遥领平卢节度使,他哪里有盔甲可以借给太子呢? 本相原以为这是颖王诬告太子,因为颖王一直与忠王相善。但听伱这么一说,圣人授意颖王诬告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李林甫心有戚戚的说道。 他承认他是个很冷硬的人,但比起李隆基,貌似还差了不少。 起码在儿女婚事上,李林甫就觉得自己很开明,允许儿女们选择自己喜欢的。只要不是政敌的儿女,他一般都不会特意去阻拦。 但李隆基的话……这位圣人,心可就不是一般黑了。 这让李林甫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 现在李隆基好像什么都宠着寿王一样,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然而谁又知道这位大唐天子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呢? 最起码,寿王李琩,已经被排除在权力核心之外了。 “粟特锦之事,你可有把握?” 李林甫脸上又恢复了笑容,像是拉家常一般的询问郑叔清道。 “回右相,问题应该不大,就算有,现在也未必看得出来。” 郑叔清小心翼翼的答道,李林甫的态度放松了,他可不敢放松。 “这件事用心去办。圣人宫中的用度,一直都缺,用心办事,少不了你的好处。” 李林甫宽慰说道。 郑叔清千恩万谢的告辞而去,走出李林甫家的宅院,也没想明白为什么对方突然多愁善感起来一样。 …… 三日之后,为了庆祝幽州边关大胜,李隆基领着百官出长安城,于东郊设立祭坛祭祀。 李隆基当仁不让的初献,在所有人的意料之中。 亚献是忠王,也不算很离谱,毕竟忠王台面下的实力不凡。 可终献居然是颍王而不是寿王,让长安中枢朝野大臣们都跌碎了眼镜。 据传,当日祭天活动结束后,武惠妃便来兴庆宫与李隆基哭诉,二人在勤政务本楼内大吵了一架。至于是因为什么而争吵,没人知道,反正第二天,武惠妃就一病不起。 东郊祭祀结束后的第二天,李隆基命李林甫起草诏书。 任命之前对契丹作战有功的方有德为幽州节度使,原幽州节度张守珪拜相,担任侍中,即日起便要从幽州起入朝为官。 正式任命牛仙客为工部尚书,外放皇甫惟明为陇右节度使。 同时中枢朝堂内外大换血,其中包括但不限于郑叔清之流担任户部侍郎,韦坚之流担任京兆尹,严挺之之流被贬刺史外放,李适之担任刑部尚书。 而科举背景出身的文官,随着张九龄的失势,多半都是跟严挺之的结局差不多,被李隆基大范围的贬斥外放。中枢高层的人员构成,亦是发生了根本性转变。 大换血的不止是长安城内的朝廷中枢,在北面的幽州藩镇,亦是进行着自上而下的人员变动。 这天,张守珪得令要离开幽州前往长安入相,临行前,方有德作为新晋的幽州节度使,设宴为张守珪送行,二人酒席间推杯换盏,好不热络。 “方贤弟,这次我能入长安为相,还真是多亏了贤弟这出神入化的一战。来,我敬你一杯。” 喝得面红耳赤的张守珪,端起酒杯,给方有德敬酒。 “朝中有李林甫一类的奸佞,兄长还要小心为好。幽州这边有我在,必定无事。” 方有德拍胸脯打包票说道。 “嗯,贤弟的本事,为兄我是明白的,只是……我那义子安禄山、史思明。二人皆是人才,贤弟不待见也没事,为兄已经将他们的军籍,转到平卢藩镇,贤弟眼不见心不烦,就不必找他们的晦气吧。” 张守珪带着恳切说道。 话都说这个份上了,方有德只好微微点头道:“那就依兄长所言。” “嗯,幽州与平卢二镇,实则是一镇。互通消息,互通兵马,才能稳住这幽州的局势。贤弟之前那一战,不过是保幽州三年安定而已。稳固幽州,重在防区,切不可深入北方。” 张守珪耐心的劝说道。 “兄长请放心,节度使不过四年任期,到时候我已经不是节度使,哪里有那样的麻烦呢?” 方有德哈哈大笑道。 “这话倒也不错,是我多虑了。” 张守珪亦是哈哈大笑,与方有德碰杯。二人酒喝好了,方有德将对方送上马车,看着马车在官道上飞驰,已经看不到影子,这才折返回幽州城节度幕府。 来到节度使专用的书房,他一脸惬意的跪坐下来,从怀里掏出那个“杀人名单”。 “现在已经是幽州节度使了,得杀几个崽子立威啊。 我是去平卢那边找茬把安禄山给宰了,还是在本镇里面先宰几只鱼虾再说呢? 真的好苦恼啊。” 方有德脸上露出冷笑,他决定先不动安禄山与史思明二人。等以后找到机会再说。 “等我成为幽州与平卢二镇节度使以后,你们一个也跑不了。” 说罢,他用朱笔在“杀人名单”上钩了几个名字。 “先宰两个祭旗,立立军威吧。 等把你们都宰了,本节帅倒是想看看,谁还能发动安史之乱,毁我盛唐江山。” 方有德并不知道安史之乱因为什么而发生,但是他很清楚,如果不能解决问题,那就把产生问题的人解决,效果也是一样的。 …… 这天上午,方重勇刚刚起床,准备去西市考察一下长安的物价,然后他惊讶的发现,自家的家门被堵住了,门外一眼望不到头的牛车,上面堆满了各种包裹好的木箱纸盒。 “来鹊,去问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方重勇在方来鹊耳边小声说道。 不一会,方来鹊去了又回,得意洋洋的跟方重勇炫耀道:“阿郎现在是幽州节度使了,那些人都是来送礼的。” “你说啥?” 方重勇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 第47章 盛唐小学生 “闭门谢客,把这些人都轰走!” 方重勇黑着脸对阿段和方来鹊说道。 方来鹊还想说什么,却见阿段已经上前驱赶那些前来拜访的人群。好多牛车卡在坊内的道路中间无法掉头,像极了方重勇前世小路上堵车时的混乱不堪。 “呵呵,一副蠢蠢欲动的模样!” 方重勇冷哼一声,看到这趋炎附势的一幕,心中腻歪透顶。同时,他也感觉很是疑惑。 自己那个渣爹当幽州节度使了?安禄山呢? 方重勇总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又不太说得出来。 当了大官后,求办事的人就会一波接一波,门庭若市。方有德骤然上位,成了幽州节度使,声名鹊起,自然不缺拉拢讨好的人。 现在这波不过是拙劣的试探罢了。 这种礼,是不能收的。大家又不是很熟,你送礼过来,那要不要“礼尚往来”? 随便接受陌生人的馈赠,无论什么时代都是取死之道! 回到院子里,方重勇看到许远与张巡二人正在桃树下读书。最近秋闱的进士榜也出来了,果然如李隆基所言,许远、张巡、李揆三人全部落榜,半点意外都没有发生。 “小郎君,圣人近期解散了万骑,要成立一支新的禁军,名为龙武军,现在正在公开招募勇士。我们二人想进龙武军中任职,不知道……恩公有没有门路? 若是难办,我二人北上幽州投靠恩公亦是条不错的出路,总比在这里蹉跎光阴来得更好。” 张巡放下书,一脸恳切看着方重勇问道。 这次科举落榜,让他与许远受到了很大打击。 这是最顶级的权贵直接将他们扫落,那股令人绝望的力量,几乎磨灭了二人的信念。 什么科举啊,什么公正啊,都是假的,只有权力的无情与霸道是真的! “龙武军没什么意思,就算你们能混进去当官,将来遭遇到的事情,恐怕不会跟科举考试中发生的有什么两样。 倒是你们北上幽州是一条出路。我父亲应该会照拂你们的,在节度使幕府为官,也不失为一条捷径吧。” 方重勇忍不住叹息说道。 很多事情是明摆着的,张巡与许远二人,科举中被皇帝扫下去一次,那明年再考,肯定也会受到考官的另类“优待”。 这两人以前被皇帝针对过一次,现在要是将其录取的话,那算不算打李隆基的脸? 这种事情哪个考官都不会说得太明白,反正就当二人不存在,录取的时候不看他们的卷子就完事了。科举选士本身就是个非常主观的行为。 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 说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 张巡与许远二人都是聪明人,他们大概也想明白了,科举之路已经断绝。 不过既然方有德已经当了幽州节度使,又与他们有旧,此时不去投靠为自己谋一条路,难道要等将来方有德被贬官后再说么? 答案是明摆着的。 “我们二人,今日便离开长安前往幽州了,感谢小郎君这段时间的收留照顾。” 张巡与许远二人站起身,对着方重勇深深一拜。一直住在方有德家,他们也觉得很难为情,连一刻都不想多呆了。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二位也多保重,我这便送伱们出城吧。” 这两個老实人,到了渣爹手下,应该会有比较好的出路吧。 方重勇心中暗想。 等送二人出城再返回,已经快要到宵禁时间了。方重勇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中,就看到穿着淡黄宫服的高力士,正一丝不苟昂首站立于大堂中,身边是小心翼翼伺候的方大福。 “罪过罪过,岂敢让长者等候啊。” 一看到高力士,方重勇便双手合十行礼。高力士从兴庆宫到这里虽然只需要五分钟不到,但是现在对方在这里等候,则意味着事情并不简单。 二人来到书房落座后,高力士将一卷黄色的帛书交到方重勇手中。 “得你父恩荫,朝廷授予你宣义郎之职,还不谢恩?” “谢圣人恩典。这个宣义郎……是做什么的呢?” 方重勇疑惑问道。 他这个超级外行的问题,直接把高力士问懵了。 宣义郎是七品下的散官,如果真要问这个官是做什么的,那只能说……什么也不能做! 你一个半大孩子又能做什么? 散官是虚衔啊,以示朝廷恩宠,能做什么不是显而易见的么? “九岁就被授予官职,除了皇子外,大概也没几个人,你怎么还问这官职有什么用?” 高力士没好气的呵斥道。 “哦哦。” 方重勇应和一声,露出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 虚衔散官,狗都不稀罕! 方重勇内心鄙夷李隆基小气到了极点。 “今日还有一件事。” 高力士忽然收起脸上的笑容,正色说道。 “长者请讲。” 方重勇亦是收起心中的碎碎念,叉手行礼说道。 “是这样的,圣人担忧你父亲常年在幽州,无法教导你进学。因此特许你进入弘文馆学习! 弘文馆只有三十个名额,早已排满。因此,圣人命其中一人强制退学,空出名额让你进入其中读书。” 嗯? 听到这话方重勇一愣,感觉这个操作有点不同寻常啊! “弘文馆只招三十个学生?” 方重勇忍不住询问道,被这种顶级精英教育给震撼了。 要知道,唐代科举录取进士,很多时候一年也超过三十人,平均一年二十七人! 这弘文馆一年只招三十人,真不是牛逼二字可以概括的。 “不是弘文馆一年招三十人,而是弘文馆只有学生三十人!” 高力士忍不住纠正方重勇的奇葩认知。 “只有三十人?那不是只有几个教书的先生?这岂不跟私塾差不多了?” 方重勇难以置信的反问道,有些大世家办的私塾,都不止三十个学生呢。国子监更不必说,那可是同时有两千以上学生进行的庞大规模。 弘文馆的学生这么少,朝廷这个玩法,让人有点不明所以啊。 “这便是你不懂了,弘文馆有大学士、学士、直学士共百余人!圣人这么关照你家,你竟然还在这里质疑,简直愚不可及!” 高力士被方重勇气得想骂娘。 弘文馆为什么老师这么多呢?因为教授学生只是它的附带功能,弘文馆的主业,是“为国储才”! 唐武德四年,李渊下令置修文馆于门下省。九年,太宗即位,改名弘文馆,聚书二十余万卷。 其中置学士,掌校正图籍,教授生徒;遇朝有制度沿革﹑礼仪轻重时,得与参议。置校书郎,掌校理典籍,刊正错谬。 并设馆主一人,总领馆务;学生三十名,皆选皇族贵戚及高级京官子弟,师事学士受经史书法。 总而言之,这是个很牛逼的地方,老师是学生的几倍还多。虽然参政议政的功能被不断弱化,但藏书的功能却被强化了。 高力士向方重勇解释了一下弘文馆的规矩。 “九岁也能入学么?” 方重勇忍不住询问道,他怕跟上次去国子监上学一样。 “因为有很多急于出仕的子弟,所以弘文馆对入学年龄的要求,没有那么严格。” 高力士笑道。 这其实很好理解,高官子弟很多都不参加科举的,从弘文馆出来以后就可以待选当官了,就算参加科举,也是专门开一科,简化难度,大开后门! 没本事的人从这里出来也可以随便做官。 因此孩童提前入学,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 “可以了吧,明日去弘文馆报到,拿着入学的凭据去吧。” 高力士从袖口里掏出一个信封,略有些疲惫的说道,高大的身形看起来都有些佝偻。 “长者可是有些疲惫了?” 方重勇关切问道。 “有点吧,只是这些事情你不懂的。” 高力士叹了口气,他最近就在琢磨一件事,只是这件事很不好办。 “长者不说,又怎么知道我这个黄口小儿不懂呢?” 方重勇环顾四周问道,发现方大福等人早就退了出去,门已经关好了。 他有心求高力士帮自己办一件“小事”,这次正好机会来了。 若是机会错过,后面可不太好办。 “是这样的。” 高力士凑到方重勇身边,压低声音说道:“最近我听到一个故事,这个故事呢,讲到一半,后面会发生什么事情我也不知道,因为讲故事的那个人已经去世了。 这个故事怎么说呢,就是讲在我家乡那边,嗯,蛮荒之地的岭南,有一个大户人家,家中妻妾成群……” “然后呢?”方重勇好奇问道。 “然后这个家主呢,对他的贴身仆人很好。于是这个仆人呢,就想报答他,这个你明白么?” 方重勇故作恍然大悟道:“难怪我家的家生子都忠心耿耿,知恩图报人之常情啊。” “是了是了,就是这么回事。” 高力士不以为意的点头继续说道:“然后有一天呢,那个贴身仆人发现家主茶饭不思,很是阴郁的模样。他问了多次,家主也不说,只是摇头叹息,于是这个仆人就觉得很奇怪。 直到有一天呢,家主带着仆人去他一个小妾生的儿子家里。家主的儿媳,便在宴席上抚琴助兴。那天家主回来以后,就特别高兴,被那位仆人看在了眼里。” “然后呢?” 方重勇一脸懵逼的反问道,搞得高力士心头火起。 他都暗示得这么明显了,这孩子怎么还装傻! “然后那位仆人就想,会不会是家主想听自己的儿媳弹琴又怕被人非议呢? 仆人不敢确认,也不敢去挑明,这件事毕竟是不合常理的。 于是那位仆人请了很多会弹琴的美丽女子,去家中弹奏那天儿媳弹的曲子给家主听,但家主都没有露出半分开怀的模样。 这个仆人已经明白了,家主就只是想听儿媳弹琴,换别人都不行。 仆人想为家主做点什么,又怕家主责怪,那么仆人会如何处置这件事呢?我正好奇的时候,故事没讲完就断了。” 高力士不动声色说道。 如果他不是实在没办法了,绝不会去问一个半大孩子,哪怕这个孩子极为聪慧。 “家主只是为了听儿媳弹琴么?” 方重勇反问道。 高力士眉毛一挑,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随即微微点头道:“那是自然。” “儿媳出家为道士之后,那自然就不再是儿媳了,给家主弹琴,也不会引起非议了吧?” 方重勇若有所思的说道。 “再说了,是儿媳主动要出家的,跟家主,跟仆人,一点关系都没有,对吧?” 听到这话,高力士心领神会,点点头道:“谁说不是呢。儿媳出家后,家主看到妾生子孤苦,又给他安排了一门亲事,岂不皆大欢喜。原来这个故事后来是这样的啊,唉,我总算是不用再去念想了,甚好,甚好。” 高力士满意的点点头,他相信方重勇听懂了自己想说什么事。而且,他也相信这件事不会被第三个人知道,包括李隆基在内。 “你明日就要入学弘文馆,那里人生地不熟的,需要我过去知会一声么?” 高力士忍不住露骨的暗示道。 “呃,那边的事情,应该问题不大。倒是小子有件要紧事,还想长者帮帮忙。” 方重勇不好意思的点点头,从桌案上的镇纸下面,拿出一封信,交给高力士说道:“王忠嗣将军的夫人李氏,想给圣人写信,又缺门路。某也是没办法,只好拜托长者帮忙,将这封信给圣人过目一下。” 听到这话,高力士警觉问道:“信中写了什么?” “只是一些妇人之言。 王将军长期外镇边疆,李氏照顾家中孩儿颇为吃力,只是希望圣人可以把王将军安排在长安附近番上,时不时可以回家休沐,此乃人之常情。” 方重勇对着高力士深深一拜,恳切说道。 李隆基其实已经打算调王忠嗣离开东阳府了,只是去哪里还没定。李林甫说去剑南,杜希望上书说去河西,实际上李隆基心中也在犹豫。 他甚至动了让王忠嗣进入龙武军服役的心思。高力士对此知之甚详。 “唉,也是难为这个妇人了。” 高力士将信收好,微微点头,既没有说同意交给李隆基,也没有说不同意。 该办的事情已经办完,高力士站起身,他用复杂难明的眼神看着方重勇,最后叹了口气道:“你入学弘文馆顶替掉的那个人,是忠王长子李俶。入学以后,低调一些为好。” 说完高力士转身便走,出门之后,已经是满天星斗。 他从兴庆宫的后门走进去以后,才忍不住一阵唏嘘感慨。 “方有德生了个了不得的儿子啊。” 唐和盐,百姓不能承受之重 这篇谈谈为什么安史之乱以前,绝对不能实行中唐两税法背景的盐政改革(包括刘晏版本的榷盐法:民产官收商运商销)。 这篇很重要,与剧情强相关,如果你只想看爽文的话,可以跳过这一篇。 粟特锦的剧情,我查了一两天的资料;而盐税,我从上本都督开始,断断续续,光资料就查了几个月。 从第一层来到第二层,再从第二层回到第一层。从天下无盐税,到“科学收税”,再到天下无盐税。 反反复复逐渐深入对盐税的各种认识,我现在应该是起点作者里面,研究盐税的第一人,曾经在梦里都是怎么在封建时代收盐税。 历史之所以有魅力,是在于它的不可更改与发人深省,在于抛去纷繁复杂的花俏迷人眼,最后依旧会回归到它原有的本质。 揭开美丽的面纱,鲜血淋漓的本质会表露在你面前,这便是历史。 按照爽文的套路,小方长大后,“应该”正好遭遇大唐天宝财政危机。小方顺势出手,提出“科学收盐税”,部分解决盛唐的财政问题,顺便“强势”上位摄取权力,这应该是“合理”的套路剧情。 但是很遗憾的告诉各位,如果后续剧情这么写了,这本书就废了。 不算剧透,只是想告诉各位读者老爷,我这个深度研究盐税的起点作者,反倒是不会让小方在大乱来临前,搞什么“利国利民盐税”。 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税收的本质,就是国家从百姓兜里拿钱出来,用在当权者们想用,或者需要用的地方。 它的用途或有不同,但从百姓兜里拿钱的本质却并无不同。 第一个谬误:大唐前期对于盐是放任自流的状态。只有“大聪明”一般的穿越者才知道要给盐收税。 其实不是,唐初盐税不仅不放任自流,甚至管得比安史之乱后还要严格。而又因为不收税,而食盐的开采成本又比较低,所以形成了良性循环。 因为不收税,所以盐价低; 又因为盐价低,所以官府在其中无利可图,让盐变成了远离商品属性的生活必需品,盐政基层官员也普遍比较廉洁。 当差事无利可图的时候,升官就变成了唯一的利益,这其实是很好理解的一件事。 还因为盐价在社会生活中的成本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所以一定程度上舒缓了社会矛盾。 国家居然不知道要收盐税,这样的事情,自李渊在位的时候,就没有发生过。不是不想收,而是因为各种原因,选择不收。 唐代前期的社会安定,无盐税的政策功不可没。穿越者提出要在开元或者天宝年间“科学收税”,并不能证明“卓尔不群”。 第二個谬误:安史之乱前,大唐完全不收盐税。 其实不是,自武周时期以来,就在“低水平”运转。盐税不仅在收,而且收的很科学合理,不同性质的盐矿或者盐池,收税的幅度与方式,也都不同。 大体上分为三种: 1、实物税:租用盐池盐井进行开采的盐户,开采3石盐,就要交1石给官府。而这1石盐,则是进入常平仓,以供军需或者抑平市场盐价。 2、力役税:官方开采的盐池盐井,里面的劳工,以劳力抵偿租庸调。 3、货币税:民营盐井或盐池,一般背后都是大世家大豪强。 有据可查的信息,是开元十年,就已经在实行这种税收方式,但税率很低。真实情况,收税的时间,一定会提前。 第三个谬误:大唐朝廷都是蠢猪,居然不知道用榷盐法。 实际上大唐的政策制定者们不仅不蠢,而且还知道“试运行”与“经济特区”的概念。早就做过榷盐法的政策试验。 然后他们得到了一个让几乎让自己崩溃的结论: 经济中心的关中与河北,食盐来源的盐池盐井盐场,绝大部分,都是官营的!榷盐法几乎无法实施! 具体来说,这几大产地,就是河东盐池,河北长芦(沧州)盐场,以及凉州盐池。 官方盐池,自己给自己收税,那钱从哪里来呢? 如果加税,这些钱依旧会间接推高官府采买成本,左手倒右手的经济游戏,在封建时代除了增加行政成本外,没有任何意义。 安史之乱后,与安史之乱前,大唐经济有什么本质区别呢? 没错,大唐失去了河北!失去了足以供养几百万人吃盐的长芦盐场,同时凉州还被吐蕃攻克,河东亦是处于战火之中。 也就是说,刘晏实施“科学榷盐法”的经济前提,是大唐失去北方的三个主要盐产地,大型国营盐场不复存在,不得不从江淮那边大力发展私营盐场。 很显然,在安史之乱以前,并不存在这个前提。 第四个谬误:在安史之乱前,用中唐的“科学榷盐法”,可以实现财政大补而不损(或少损)民生。 这个也只是一厢情愿而已。 要弄明白盐税的本质,就要把盐和税两者都分析透彻了。盐是税的载体,盐必有“盐税”,但“盐税”不一定需要盐。 看明白这个问题,剩下的就好理解了。 中唐之所以可以实行榷盐法,其实是因为大唐经过战乱,原有的户籍体系完全解体。换句话说,大唐账册上只有一千万人实际缴租庸调,而收税却还是按六千万人在收! 除了那些死于战乱的人以外,大约有不到两千万人只是从账册上消失了,他们变成了隐户。 说得再明白点,就是朝廷在完全没有办法重建户籍的情况下,利用“人不吃盐会死”的铁律,以盐税来弥补租庸调的损失,让那些隐户们用盐税来交户税地税。 中唐盐税为什么到后来一年比一年离谱,根本原因就在于,朝廷重建了户籍体系,重建了以两税法为主体的新型税收体系,但却依旧往死里收盐税! 值得一提的是,河北从唐廷分离的后面150年,一共实行了4个月的榷盐法。然后河北的那些牙兵们一致认为,很不爽,还是自己单独过比较好,于是河北地方又脱离唐廷的经济掌控,抵制榷盐法。 安史之乱后,河北百姓比其他地方的百姓过得稍微好点,原因是什么,大概也不用说太明白了,懂的都懂。 回到正题来,如果在安史之乱前,就实行中唐榷盐法,会发生什么? 泡盐池里洗澡的狗大户们肯定无所谓,但底层百姓怎么办?无数人会被这“不起眼”的盐税压得家破人亡。 由于盐的开采成本,只有加税后的十分之一,私盐必定泛滥成灾。然后朝廷又不得不组建新的军队(没错,想想盐商黄巢)打击走私,这样一定会极大增加行政成本。 被盐税压得破产的百姓,会铤而走险贩卖私盐或者加入盐商的行列,收税盐的销量暴跌;为了收税,朝廷又不得不提高税率,逼得更多的人吃私盐,以此恶性循环。 太阳下面没有新鲜事,宋朝的时候,私盐已经无法禁绝,占百姓用盐三分之二还要多。客观规律,不是一个两个穿越者可以扭转的。 鸭子死了嘴都是硬的,可还是没法飞到天上去。 近代长芦盐场,民国政府将其交给英国人打理,这个英国人就提出了一个公式,与刘晏的思想高度重合。 把政府盐税设为x,市场零售的盐价为y。那么y=f(x),所谓盐税,不过就是求f函数而已。 盐税的魔鬼,全部都在细节里,哪怕只是给散装食盐套上麻袋运输,也能极大减轻食盐损耗,在不损害盐价的前提下提高税收。这个例子都是在盐税历史上被证实过的方法。 高盐税的危害性,不亚于富人得了糖尿病,这是个很大的话题,由于这些不是本篇内容,所以就不在此多说了。 更新晚点送到。 ps:哪位大哥要是穿越回古代当了权贵,记得对百姓好一点。 第48章 唐科大少年班 人生常常充满了意外,第二天方重勇依旧没能顺利去“少年班”报名,因为弘文馆居然停课了! 宫中出了一件大事!武惠妃猝然薨逝了! 之前没有一点病危的消息传出来,可谓是说走就走,连遗言都来不及留下! 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把方重勇给吓坏了! 前一天高力士还在跟自己暗示,有些犹豫建议李隆基扒灰环环的事情,要不要去办。 结果今天宫里就传出武惠妃薨逝的消息。 李隆基下令,中枢停止办公一天,国子监等附属学校,包括弘文馆在内,全部停课三天! 难道是高力士把李隆基说动了,然后李隆基就顺势下毒解决了武惠妃? 好可怕! 方重勇顿时感觉遍体生寒。按道理说,李隆基应该不至于这么快就动手吧,难道真的是巧合么? 整整一天,方重勇都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冥思苦想,反思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 方重勇感觉,他有可能是小瞧李隆基的自私与狠辣了。 …… 当年,李隆基在兴庆宫内盖了一座楼,名叫“花萼相辉楼”,象征着与兄弟们情同手足,交相辉映。 年轻的时候,他们兄弟几人,让皇帝李宪,隋王李隆悌等,整日在楼内饮酒赋诗,尽情享乐,还专门缝制了长枕大被,喝多了就睡在一起。 关系真是好到穿一条裤子。 但李隆基绝不允许他的哥哥弟弟们接触政治,这几人都是不参与任何政务的闲散亲王。 如今,李隆基来到花萼相辉楼里,坐在床榻上抱臂沉思,面色忧郁。 武惠妃也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昨夜竟然突然暴亡,而且死因不明!一下子搞得李隆基十分被动! 如果任由着谣言发酵,那么迟早会传出“圣人毒杀武惠妃”这样的传言。这是李隆基不想看到的。 于是在武惠妃咽气没多久之后,李隆基便让高力士对外朝放出话来:武惠妃是因为看到了前太子等三王的鬼魂,惊惧之下给吓死的! 他已经放出话来,至于朝臣们信不信,那就随意了。 相信在这种事情上,不敢有人造次的。 “力士,朕想追封武惠妃为皇后,你以为如何?” 李隆基长叹了一声问道。 高力士心领神会说道:“如此甚好,不如放出风声说欲立寿王为太子。” 又是追封武惠妃为皇后,又是传出去要立寿王为太子,不得不说,高力士已经把李隆基内心的想法给摸透了。 “嗯,就这么办吧。” 李隆基微微点头,他发现高力士居然没动身,于是又加了一句:“去集贤院,把贺学士叫到这里来见朕。” 贺学士就是贺知章,不仅字写得好,而且文章和诗赋都是一流水平。 “武惠妃的悼词,由贺学士来写,再好不过了。” 高力士轻声恭维道。 “嗯,是啊。” 李隆基木然的点点头,不知道是在伤心武惠妃的离世,还是在幻想着别的什么事情,似乎刚才在愣神当中。 此刻他的心情有些复杂,好像为了一段岁月的流逝而感慨,又似乎是如释重负,肩上的包袱已经被卸下来了。 “对了力士,忠王那边,如何?” 李隆基若无其事问道,看都没有看高力士一眼。话题的跳转,似乎没有任何征兆。他经常就是这样,有时候李林甫都不能完全适应。 只有高力士,总是知道李隆基在想什么。 “回圣人,是挤掉李俶弘文馆名额的那件事么?” 高力士小心翼翼的问道。 “对,十王宅那边,有什么消息传来?忠王有什么反应?” 李隆基不动声色问道。 “十王宅”位于唐代长安城大明宫南边的永兴坊和兴宁坊,现在还叫“十王宅”,后来更名为“十六王宅”,乃是唐开元十三年新建落成的,皇子们集中居住的地方。 “十王宅”表面上看,只是皇家修建的一处住宅而已。然而实际意义和与影响力却又非比寻常,在史书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印记。 这些皇子们的权力,因为这座府邸,以及李隆基定下的种种规矩,而受到了极大限制! 用“漂亮的牢笼”来概括,亦是不为过。 为了杜绝皇室子嗣参与政治,李隆基的做法甚为严厉,不仅集中居住,甚至严格禁止诸王与群臣交结。 府里府外都是李隆基派出的耳目,有些诸王们知道,有些则隐藏得很深,十王宅里一切举动,都被李隆基时刻监视着。 因此,这些皇子们的日子,并不是太好过,甚至可以说很有些压抑。 “广平王(李俶)并无不满,但……建宁郡王(李倓)似乎有些不服气,认为方重勇没有资格进入弘文馆学习。” 高力士小心翼翼的组织着言辞,说得很慢。 对于这些皇子皇孙,高力士向来都与之保持距离,不轻易评价这些人。 “这样啊。” 李隆基若有所思。 李俶也好,李倓也罢,甚至包括李系,之前其实都在弘文馆读书。看到自己的大哥被外人顶替走了,李倓心中不爽,其实也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在他们看来,方有德不过是李隆基的一条忠犬,方重勇便是一条狗崽子而已。 狗崽子跟他们这些皇子皇孙们一起入学弘文馆也就罢了,他们捏着鼻子就当没有这回事。可把李俶这个皇孙顶替掉,那就不能容忍了! “这样,南阳郡王(李系)与建宁郡王,一起罢学,后面不必再去弘文馆了。” 李隆基摆了摆手,一句话就决定了两位皇孙的去留。 “一次罢学三位皇孙,会不会让朝野非议呢?圣人这件事……” 高力士凑过去小声询问道。 “让他们去猜吧。” 李隆基摆摆手,似乎不太想多说的样子。 高力士躬身退下,心中波澜不惊。 旁人都以为李隆基还沉浸在失去爱妃的痛苦之中,高力士却是明白,他的主人,大唐天子,坐镇长安的圣人,已经在布下一个局了。 随着武惠妃的去世,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 武惠妃,是压制太子的一张王牌。现在太子没有了,武惠妃也不在了,那個因为武惠妃而受宠的寿王,也会渐渐淡出人们的视线。 局面快要进入混沌,必须要开始进行下一轮布局,不然朝局就无法平衡。 更重要的是,李隆基惦记他的儿媳,也就是寿王的正室杨玉环,已经要到茶饭不思的地步了。 不下手,心有不甘;下手,又觉得步子稍微有点大,毕竟,当年寿王的婚礼,可是李隆基亲自主持的! 一方面要掩盖自己权谋的真实意图,另一方面还要把儿媳搞到自己床上,李隆基可谓是操碎了心。 连带着高力士也整天担惊受怕。 要是圣人出了什么事,那这大唐该怎么办才好啊? 高力士满怀忧虑的思索着。至于杨玉环被公公扒灰会不会想死,寿王被夺走老婆会不会难受,他完全没有想过。 或许,这就是生活吧。 高力士怀着复杂的心情,将等候许久的贺知章叫到了兴庆宫的花萼相辉楼。 今年贺知章已经七十多岁快八十岁了,他是礼部侍郎,也担任集贤院学士。不过说实话,他在中枢存在的象征意义,也多过实际意义。 现在也没啥需要他来处理的政务,因此贺知章的日子过得很是悠闲愉快。 每天不是在上班摸鱼,就是摸鱼完了下班去喝酒。 “圣人请节哀。” 身穿绯红色朝服贺知章,已经两鬓斑白,但看起来依然精神矍铄。有点瘦,身上甚至还带着些许酒气。 像他这个年龄的人,已经对什么事都看开了。每日都是无酒不欢,李隆基也习惯了,对此没有介意。 “季真(贺知章表字)啊,替朕写一篇悼词吧。” 李隆基叹了口气说道。 武惠妃么? 贺知章一愣,心中微微不喜。 朝中上下都知道武惠妃是什么德行,那简直就是个缩水和低配脑残版本的武媚娘。除了一身好皮囊以外,什么都没有,野心还大得吓人。 听闻她终于死了,满朝文武都松了口气。终于不用担心数十年前那一幕武周故事重演了。 然而,现在李隆基却要贺知章捏着鼻子写武惠妃的悼文,贺知章感觉被恶心到了极致。 “圣人,要写个什么样的呢?” 贺知章叉手行礼问道。 这个问题很重要! 盖棺定论,人死了就要给个评价,具体到妃嫔来说,就是所谓的身份! 武惠妃是以什么身份下葬,至关重要,甚至关乎到皇权的继承。 “朕要以皇后之礼下葬武惠妃。” 李隆基沉声说道。 “圣人不可啊!” 贺知章一听就急了,要是以皇后之礼下葬,然后再让他这个集贤院学士来写悼词……这不是把他钉在耻辱柱上“流芳百世”供人“瞻仰”么? 如今贺知章可以说生死都已经不太在意了,只是这个身后事的问题,他不能忍受。 晚节不保,说的就是这种。 “有什么不可的?朕的话,你们就当是耳旁风么?” 李隆基不悦呵斥道,脸上乌云密布。 “微臣不能奉诏。” 贺知章躬身一拜,弯着腰长拜不起。 看着对方略有些佝偻的身形,还有已经斑白的两鬓,李隆基亦是心软了。 既然有这么多人,何必为难一个半截都在土里头的老人呢? “罢了,退下吧。” 李隆基叹了口气,无奈摇头说道。 写悼词这种事情,别人不是不行,而是没有贺知章这种逼格。 群臣们要面子,他这个皇帝不要面子么? 等贺知章走后,高力士忍不住小声问道:“弘文馆现在多出两个名额,圣人的安排是……” “让哥奴送两个子弟进去读书吧,反正都是混日子。” 李隆基不耐烦的摆了摆手。 …… 弘文馆的历史相当辉煌! 当初李二凤即位第二个月,便下令在弘文殿聚书二十万卷,设立“弘文馆”,即为国家藏书之所,亦为皇帝招纳文学之士之地。 一时间集聚了褚亮、姚思廉、蔡允恭、萧德言等英才。每次出征,二凤都会与弘文馆谋士们商议军机大事。这里便是参政议政的快车道,只要被帝王赏识了,马上便可以上位。 然而那些早已是昨日黄花了。 开元年间,弘文馆衰落的迹象十分明显,其参政议政的职能,已经被集贤院所夺走,仅剩下藏书与教授学生这两项职能了。 三日之期已过,方重勇独自来到太极宫宫城墙外。在出示了“入学证明”后,他被值守的金吾卫官员带到了门下省的地盘。 弘文馆就在皇城内,但具体情况却是一言难尽。 弘文馆在长安有两处:第一处位于太极宫内弘文殿侧,后定于门下省南部,第二处位于大明宫日华门外门下省东部。 还有一处在洛阳。 这都是方重勇向李揆打听到的,至于洛阳的弘文馆这哪里,有什么用,他不知道,也不关心。 门下省是唐代中央的审议复核机关,与中书省同掌机要,参议国家大政,并负责审核政令,签署奏章。 中书省所拟政令文书,须经门下省审验,通过审核的交付尚书省执行。 理论上说,凡违反法令、制度、礼仪等不合格的,门下省则有权封驳,要求重新拟订。凡大臣的奏章,也须经门下省审验,再交付中书省上呈皇帝,有不妥当的,也发回重写。 只是理论上。 总之,弘文馆就在门下省,可见他已经贴近了大唐决策中枢的最核心! 一位看上去不过三十多岁的儒雅文士接待了方重勇,然后带着他七弯八拐的来到位于太极宫的藏书楼前,将桌案上一个并不算很大的纸卷轴交给了方重勇。 “我乃大学士王缙,这个是你念书的课本。” 王缙微笑说道,很是亲和热络,没什么架子。老实说,像方重勇这么小年龄入学弘文馆的学生,背景都不会很简单的。 “内容好像也不是很多嘛。” 方重勇拿起所谓的卷轴书课本,在手里比划了一下,不以为然说道。 就这么个“卷啊卷”的卷轴书,能有多少内容呢? 他不用十天就能倒背如流!弘文馆里的教学真是松懈得丧心病狂啊。 方重勇不免有些轻视起来。 “呃,你好像没弄明白。这本,只是课本的目录而已。真正的课本是《初学记》,在那边一连串的书架上全部都是,你需要哪一卷就拿那一卷,看完再放回去。” 王缙指着藏书楼进门左边那连着好几排的书架说道,有些书放在书架高处,方重勇根本就够不着,卷轴书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头。 不是说在弘文馆混资历很容易的么? 方重勇一脸疑惑看着王缙问道:“课本就只有这些了对吧?” “呃,那一片也是。” 王缙忍着笑,指着右手边那一片书架说道。 第49章 我的公公是李隆基 “做儿媳难,做李家的儿媳更难,做圣人的儿媳难上加难,唉!” 十王宅寿王府的卧房里,有个穿着孝服的年轻丽人,自言自语一般的轻声哀叹道。 她叫杨玉环,寿王李琩的王妃,成婚已经四五年,夫妻感情非常和睦。 陈设简单的卧房,因为有了她而不再单调。她便是这里唯一的夺目光彩。 杨玉环的清丽脸庞在淡淡的忧愁中轻轻展露,眉宇间透着一丝娴静,嘴角却又不自觉微微上翘,透露出一抹若有若无的妩媚笑意。 又是哀愁又是浅笑,本应该互相矛盾的表情,此刻竟然完美的在她脸上结合。 如水波一般的细腻皮肤异常白皙,配合着那张惊艳绝美的容颜,散发着一种独特的魅力。 她的身姿丰腴而不臃肿,曲线柔美而优雅,一副弱骨丰肌之态,展现着完美的身材比例。 整个人身上都带着一种充实而健康的美感,这是一种娇美与饱满的完美结合。 更不要说“要想俏,一身孝”,本来就美艳不可方物的杨玉环,穿着孝服更是惹人怜爱。 她还在守孝当中,为婆婆武惠妃守孝。但杨玉环发现,那位兴庆宫中的圣人,掌控大唐帝国的天子,他的公公李隆基,今日在灵堂上,看她的眼神,有些奇怪。 不,应该说,非常露骨,那是一种不加掩饰的占有。 那视线好像可以穿透自己身上的孝服一般。雄浑又带着侵略性的霸气目光,有如实质,非常轻佻的在她身上来回扫荡,游动,漂移,让她全身汗毛都倒数了起来。 自己就像是一件衣服都没穿,被人在大庭广众下展示一般。 那种感觉,好似一只肥美的羔羊,被饥渴的饿狼盯住。 想逃,又无处可逃。 这种感觉其实已经不是第一次,早在当年她与寿王成亲的时候,这种目光就若有若无,但没有像今日这般让人感到畏惧。 “环环……你还好吧。” 年轻俊朗的寿王李琩,走过来轻轻握住杨玉环的手关切问道。今日他就觉得自己的夫人杨玉环好像不太对劲。 “阿郎,我们不要在长安了吧,妾身真的好害怕。圣人看我的眼神,像是要把我吃进去一样。他……他对我图谋不轨啊。” 杨玉环拉着寿王李琩的手激动说道。 “没有用的……一点用也没有。” 李琩叹了口气,整个人都颓丧下来,无力的坐到了床上。 他其实什么都知道,父亲李隆基看着杨玉环的那种眼神,对她的觊觎,作为丈夫的李琩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只是,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难道现在兵变?玉石俱焚? 一日杀三子的教训难道很远么? 李琩今日就在母亲的灵堂上想了很多,其实他的父亲李隆基,就是一直在等这一天吧。 不,甚至自己的母亲会突然“病故”,搞不好都是这位大唐圣人一手操弄的。 圣人? 呵呵,有这样不知羞耻,对儿媳志在必得的圣人么? 李琩脸上忍不住出现讥笑的表情,又很快止住,闪过一丝悲凉与无奈。 整個大唐都是李隆基的,只要他想,无论什么,都可以得到。 更何况不过是一个女人呢? 哪管会不会违背伦理! 正在这时,李琩的贴身宦官小心翼翼的走过来,在李琩耳边低声禀告道:“高将军来了。” 如今龙武军已经成立,高力士被封为龙武军将军,他的称谓也跟着一起改了。 寿王眉头一紧,现在都已经过了亥时,都要到子时了,高力士这个时候来做做什么? “快!你快去胡床上躺着,被子盖好!” 李琩连忙吩咐杨玉环说道。 人都是有侥幸心理的,虽然他确定几乎不可能有什么用,但能试试的话,总要试试再说,万一呢? “阿翁深夜造访,可是有什么要事呢?” 李琩脸上堆满了笑容,走到高力士面前十分讨好的问道。 “你母亲不幸过世,圣人哀愁茶饭不思。听闻寿王妃精通音律,老奴便想让王妃前往兴庆宫,为圣人弹奏一曲,为圣人解忧。 这大唐盛世,可不能没了圣人啊。” 高力士皮笑肉不笑的对李琩说道。 李琩沉默了,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 他甚至都不忍心掀开这块遮羞布! 现在都快子时了,那个老不死的还想听儿媳妇弹琴,弹尼玛呢! 李琩在心中恶狠狠的咒骂李隆基快点去死,脸上却又一点也不敢表现出来。 “环环已经睡了,这……可否改在明日?” 李琩面露难色询问道。 高力士露出冷笑,轻哼了一声,转身便往十王宅大门的方向走去。 “奴在十王宅外候着,寿王催一下,让王妃穿衣服穿快点,莫要让圣人难过才好。” 高力士都懒得搭理李琩的小伎俩,都把话说这个份上了,还在那纠结,有意思么? 回到卧房,李琩看到杨玉环已经穿戴整齐,准备出门了。他有心想说什么,但一看到对方哀怨的眼神,最后还是化为一声叹息。 “我走了。” 杨玉环轻叹一声说道,头也不回的朝着门外而去。 李琩感觉心被人刺了一刀,然而……他连回头看杨玉环背影的勇气都没有。 自己能做什么呢? 一个窝囊废又能做什么呢? …… “城门已落锁,四更一刻开城门!无论何事,不得入城!” 春明门的城楼上,金吾卫的士卒对着城下一行人大喊道。 大唐盛世,长安内外禁令森严,说不能开城门就不能开城门! “我乃幽州节度使方有德,有要事须入宫面圣!” 身披红色大氅,身躯挺拔如山岳的方有德,扯着嗓子对城楼上的金吾卫大喊道。 收到方大福飞鸽传书,说武惠妃薨逝的密报后,他便马不停蹄从幽州赶回。 幸亏现在北方运河的河道还没有结冰,按照一日一夜顺流而下一千里的速度,紧赶慢赶才到长安。 天子多半还是要脸的吧,不至于说旧爱刚刚薨逝,就马上去找新欢吧? 方有德心中犯嘀咕,但他知道,只要自己进了长安城,天亮后他便有办法妥善处置杨玉环。 没了杨玉环,就不可能有杨国忠,那安史之乱也不会发生了。 这些都没有,盛唐便可以千秋万代了。 他心中转过很多念头,越想越是觉得自己的安排天衣无缝。 不一会,春明门的大门被打开,某位一身明光铠的中年将军,大步走到方有德面前,对着他的胸口就是一拳。 方有德动也不动,面带微笑受了这一拳。 “哈哈哈哈哈哈!你怎么从幽州回来了,也不提前派人来打个前站,我也好为你接风洗尘啊! 今天恰好是我值守宫城,要不然你还得再等等!” 说话的这位将军叫陈玄礼,李隆基的铁杆亲信,如今万骑重组,他已经被任命为龙武军大将军了。 “击破契丹一部,特来长安为天子献俘。大队伍在后面,过两日便到长安了。” 方有德面不改色的说道。 就这? 陈玄礼一阵迷惑。 击破契丹一部,进京献俘,好像也说得过去。只是伱需要星夜兼程的赶路回来么? “契丹有秋后南下打谷草的习俗,献俘完了,我还要赶回幽州城坐镇。” 方有德又补充了一句。 陈玄礼微微点头,丝毫不怀疑对方的话是否真实。方有德是潜邸臣子里面的铁杆,为人又很迂腐,除了李隆基的赏赐外,其他人送的礼物他一概不收。 陈玄礼非常确信,哪怕全天下的人都反了,方有德也是不会反的。 “走,我带你面圣吧。最近圣人的心情不太好。你有什么不乐意的事情,回幽州以后再上书圣人抱怨就行了,不要现在当面去说……” 陈玄礼在方有德身边小声告诫道。 二人身后的赵堪、白真陀罗、崔颢等,全都面面相觑! 方有德面子居然这么大!这是他们完全没料到的。 没错,上次大战后赵堪、白真陀罗就变成了方有德的铁杆亲信。随后,方有德在幽州藩镇内部清洗了一些人,又提拔了一些人。赵堪、白真陀罗也因为战功被提拔,一切唯方有德马首是瞻。 当初很多人认为张守珪离开后,方有德镇不住幽州的场子,必定会出大事。 他们猜对了一半。 方有德镇住了幽州的场子,出大事的是契丹人。 就在十天前,方有德从幽州藩镇军中甄选五百最精锐骑兵,一路奔袭五百余里,深入北方腹地,大破契丹一部! 老实说,这种前没有后勤转运,后没有援军策应的战斗,不仅大唐兵部的人一脸懵逼,就连契丹人也是觉得莫名其妙。 他们已经习惯于通过前期唐军的后勤调度,来判断唐军出击的方向、兵力多寡等信息,从而有效调度自己的部曲,进行机动防御。 唐军兵多,他们避其锋芒,迂回打击唐军后勤。 唐军兵少,他们联络周边奚人各部,合围唐军主力。 这一招已经用了不下大几十年,自武周时期开始就战果累累! 但方有德就是不按套路出牌,选五百精骑,带七天干粮就上路! 甚至没有通知藩镇内部各军让他们配合,在极度保密的情况下出其不意的北上! 老实说,他这次玩的游戏,其实跟作死没什么两样。没有后勤,没有侦查,没有援军,什么也没有。 除了敌人完全没料到唐军会出兵这个战略优势以外,方有德没有任何可以依仗的东西。 因为就在开元二十四年,李隆基拜契丹衙官李过折为北平郡王,授特进,检校松漠都督。唐廷与契丹的关系趋于稳固。 然而就在当年,被唐军收拾掉的前任契丹首领可突于的余党泥礼(耶律阿保机之始祖),弑杀李过折及其子,屠灭其家,其子李剌干逃至安东都护府,唐朝拜为左骁卫将军。 值得一提的是,契丹族的“柳城李氏”,自武周投靠大唐以来,就是坚定的亲唐派。方重勇前世史书上赫赫有名的李光弼,就是出自于此。 李过折死后,大唐与契丹的关系急剧恶化,幽州藩镇所面临的安全局势亦是急剧恶化。 而且,因为契丹高层的变化,如今大唐的兵力在幽州实际上是不占优势的。亲唐的契丹势力已经被泥礼打得丢盔弃甲。唐军此时出兵,可谓是天时地利人和都无,没有一样占到便宜的。 甚至大唐中枢的决策层也认为,幽州藩镇与平卢藩镇,应该以防守为主,必要时,可以放弃一些北面的据点,收缩兵力。 可别人不敢做的事情,老方就敢做。 别人认为是送死的事情,老方觉得无所谓。 泥礼还在王帐内做着统一漠北的春秋大梦时,厄运从天而降,被人一锅端了老巢! 唐军精骑如神兵下凡一般,势如破竹将泥礼的部曲击溃。 如今泥礼正被押送到长安,等着李隆基打脸呢。 一边走一边听方有德叙述,陈玄礼感受到一股荒谬的不真实。方有德用平静的语气跟他描述,契丹人是怎样不堪一击,王帐是怎么兵力空虚,就好像他是去那边游玩了一番。 “你就不等等兵部的命令再动手?每次都要先出兵再报告?” 已经快走到兴庆宫门外的时候,陈玄礼忍不住抱怨道。 一般来说,兵部不给军令,军队就无法调度。而兵部也是听命行事,政事堂才是决策军国大事的地方。这中间有一套完整的流程。 “来不及,先动手再说。” 方有德淡然说道。 他这个人就是这样,不喜欢那些碍事的掣肘。选五百精骑是因为可以如臂指使,要是唐军人数多了,后勤必定臃肿不堪,能发挥的实力,未必比得上这些百里挑一的骑兵精锐。 “你等等,我去通传。” 陈玄礼热络的拍了拍方有德的肩膀,对他竖起大拇指,转身就进了兴庆宫的小门。 唐代尚武之风浓厚,能披坚执锐的大将,到哪里都是受人尊敬的。赵堪、白真陀罗二人在张守珪麾下还心思诡谲,到了方有德手下就被收拾得服服帖帖,变成了亲信死忠。 人们都是向往成为强者,又崇拜强者的。 陈玄礼一路来到兴庆宫的主卧门前,就看到高力士闭着双眼在打盹,双手环抱轻轻摇晃着自己的身体。 “高将军,方节帅请求面圣,边疆大捷!” 陈玄礼压住内心的兴奋说道。 “让他先回家休息吧,圣人现在很忙。” 高力士有气无力的应和了一句。 忙?忙什么? 陈玄礼一愣,随即听到屋内传来娇媚而婉转的呻吟声,似乎明白了什么。 “你跟他说,圣人心情不错,他既然立了大功,明日必有重赏自不必提。 圣人现在休息了,保重龙体要紧,绝不是对他有意见。” 高力士没好气的说道。 这个方有德瞎胡闹什么!不就是边关那点事嘛,有功劳又不会少他一份,至于大半夜在兴庆宫外嚎叫么? 哪有立功了还大半夜要面圣的! 第50章 国事如儿戏 兴庆宫门外,方有德看到火把照耀下,寿王李琩脸上的表情,在不断变换着。 时而落寞,时而狰狞,时而愤慨,时而畏惧。 从他脸上,方有德似乎看到了一幕幕人生悲喜剧。 “天色已晚,长安宵禁。寿王何故在兴庆宫外停留不去?” 方有德看着李琩,似有深意询问道。 寿王李琩脸上闪过一丝恼怒,略带尴尬勉强解释道:“母亲过世,圣人忧伤过度。我为皇子,自然是心忧圣人龙体,故而在此停留不去。” 老实说,这虚伪的说辞,连条狗都骗不了。就连狗都能闻到他身上悲伤的味道。 方有德面无表情微微点头,便不再搭理寿王李琩。 不一会,陈玄礼一脸羞愧的走出兴庆宫,拱手对方有德小声说道:“圣人现在……有些不方便。不过高将军说,明日圣人一定会见你,然后不吝赏赐。” 陈玄礼若有所思的看了寿王李琩一眼,既没有跟对方说话,也没有赶他走。 现在圣人床上的那个女人,应该就是寿王妃吧。 嗯,很快就不是了。 陈玄礼在心中揣摩了一下,忽然感觉当李隆基的皇子,似乎也挺可怜的。 有的当了二十年太子,然后被赐死在城东驿的大堂内。 有的夫人被老爹搞上床,还得强颜欢笑当做无事发生。 就算那些侥幸什么事情也没碰到的,也不得不如同牲口一般被圈养在十王宅内,不许发展自己的势力,不许明面上跟外朝臣子往来。 李隆基自己就是阴谋政变上位的,因此他对于诸多皇子的防范,已经到了自大唐开国以来无以复加的程度。 “全忠老弟,你看圣人已经歇着了,不如先回家修整一番,明日面圣,这样如何?某有公务在身,不敢怠慢……” 陈玄礼面露难色,看着方有德说道。 他还要在长安城内巡夜,职责所在,显然没有时间跟方有德继续套近乎。 “不了,幽州边镇契丹人蠢蠢欲动,此番吃了大亏,势必不会善罢甘休,我还是先回幽州城好了。 献俘的队伍一两天后就能抵达长安,到时候你来接洽便好,用不着我在场。” 方有德眼神忧郁,看着兴庆宫的大门,摇了摇头,叹息说道。 “你家可是在兴庆宫后门啊,真就过家门而不入?” 陈玄礼惊讶问道,说话时就看着方有德的脸,完全把一旁的寿王李琩当成了透明人。 “圣人需要某在哪里,哪里就是家。此处不过是一个宅院罢了,我去或者不去,又有什么区别呢。” 方有德摇了摇头,面上有失望之色,却又不知道是因为什么而失望。 陈玄礼虽然认识他多年,二人也曾经共患难过,但却一直对这个人看不透。 有私心的人,在别人眼里其实也是一眼可以看透的人,因为他想要什么,一目了然。 但方有德想要什么,好像除了圣人以外,就真的没人知道了。 “那我送你出城吧。” 陈玄礼点点头,方有德没有拒绝这個提议,二人走在前面,赵堪、白真陀罗、崔颢等人紧紧跟在后面,都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一行人朝着春明门的方向而去。 幽州节度使没有调令擅自回京也就罢了,没有经过兵部同意,就擅自将契丹俘虏送回长安也就罢了;甚至深夜回长安要求面圣这种怪事也可以不提。 为什么来了长安,却连家都不回呢? 陈玄礼搞不懂,但方有德这次很失望,那纠结的神情是写在脸上的。 崔颢一行人也不明白,方有德到底是因为什么而失望,刚刚入主幽州担任节度使就有如此战绩,两战皆胜,难道还怕以后不会升官发财? “终究还是迟了一步。” 方有德自言自语般感慨叹息了一声。 “全忠贤弟可是还有事?” 陈玄礼发现方有德闷闷不乐的样子,疑惑问道。 “是这样的,本来想向圣人求人,如今见不到圣人的面,你帮我转达一下如何?” 方有德恳求道。 “我还当是什么大事呢,伱只管说便是,我帮你传个话还是没问题的。” 陈玄礼拍拍胸脯打保票说道。 “是这样的,听闻京兆颜氏,有兄弟颜真卿、颜杲卿二人,学富五车,为人正直,才干不凡。如今幽州节度府里急缺人才,契丹与奚人时不时就过境袭扰,我要带兵出征,无法打理幽州政务。 看朝廷能不能将颜氏兄弟二人调到幽州,反正都是给朝廷做事的,我想问题应该不大。” 方有德很是谦虚的建议道。 听到这话陈玄礼一愣,随即叹息道:“这等小事,想来圣人不会在意的,哪怕你推荐你的下仆去幽州当小吏,圣人都会应允。真就只有这点事么?你不为子嗣求个一官半职?” “真就只有这么一点事,至于其他的,某没有想那么多,顾不上了。” 方有德不以为意的说道。 听到这话,陈玄礼与身后崔颢等一行三人皆不由得肃然起敬! “全忠贤弟,人呢,有时候谋事是必须的,立身之本嘛。 但有时候也要谋身,为自己准备一下后路才行。 十几年前圣人大病险些驾崩,前前后后发生的那些事情,你难道忘记了么?这天有不测风云,圣人在的时候是一个天,圣人要是不在了,这天可就要变了。 到时候,你如何进退自如?” 陈玄礼凑过来,压低声音在方有德耳边小声问道。 “以国为家,顾不得了。” 方有德淡然说道。 “你呀你呀,总是这句话,经常让圣人生气,还拿你没办法,哈哈哈哈哈。” 陈玄礼哈哈大笑,方有德这个人确实是只会做事不会做人,但是却可以让周遭的人由衷的敬佩。就算哪天死了,脊梁骨都是挺立着的。 这也是为什么他愿意帮方有德传话的原因之一。 方有德求的事情,绝对是公事,他从来不为自己谋福利。他的官位、圣眷,都是靠自己的拳头,一步一步打上去的。可以毫不客气的说,如果当初方有德是太平公主的家奴,那么现在大唐是怎样一副光景,还难说得很。 这样一个人,你恨得起来么? “对了,你儿子进了弘文馆,还挤掉了忠王(李亨)长子的名额,圣人亲自督办此事的。圣人还听说忠王的另外两个儿子似乎对此有怨言,把这两人也赶出了弘文馆。” 陈玄礼憋着笑说道。 方有德一愣,随即无奈苦笑道:“那样的痴愚童子,何德何能入弘文馆?圣人不能因为宠信我,而放纵了国家的制度啊! 这样吧,麻烦陈将军你再给圣人多言一句,将犬子革除弘文馆学籍即可。我这个御史大夫还不至于让儿子饿死,他去弘文馆丢人现眼做什么。 若是圣人不肯,那我便只能辞官回家种田,以全忠义了。” 有这么坑儿子的么? 陈玄礼一脸古怪,想说什么,又感觉以方有德的逻辑,这么说似乎也是情理之中。 “圣人恐不喜……” 陈玄礼小声提醒道。 “顾不得了,国家典制,乃天下人之典制,非我方有德一人之门路。 圣人给皇子恩典,那是皇恩浩荡自不必提;但给某这样的恩典,某却不能受。 若圣人真想恩赐于某,不若封赏幽州边军将士们,抚恤孤寡,以安军心。此战虽胜,但北疆局势依旧不容乐观,需要长期经营,不可懈怠了。” 听到这话,陈玄礼连忙拉住方有德,对他躬身行礼深深一拜说道:“全忠贤弟一心为国,某一定将话带到。若是圣人有异议,某也会劝一劝的。” 他们身后的崔颢等三人,亦是再次刷新了对方有德的认知。 圣眷浓厚,为人方正,体恤下属……他们忽然觉得这次入长安也不是什么收获也没有了。 只是,这种圣眷真的会一直持续下去么? 他们亦是为方有德的方正感到忧虑。方有德或许可以一直当个优秀的封疆大吏,可天子圣人,能够一直保持清明,不会昏聩么? …… 第二天,李隆基亲自将喊了大半晚上,嗓子都哑了的杨玉环送上了一辆华贵的牛车。此刻他脸上春风得意,像是年轻了十多岁一般。 而寿王,就这样站在兴庆宫门口,看着李隆基搂着杨玉环的腰出门,半句怨言都不敢有。 “王妃昨夜弹了一夜的琴,今日有些乏了,你就不必打扰她,专心给你母亲守灵就可以了。” 李隆基走到寿王李琩面前,摸着下颚的胡须微笑说道。 “谨遵圣人旨意……” 寿王李琩压住内心的愤怒,平静叉手行礼道。 李隆基满意的点了点头,随即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尴尬,将心中早已盘算好的事情讲了出来。 “是这样的,寿王妃一心向道,无心尘世,想与玉真公主为伴,朕亦是深以为然。 即日起,寿王妃出家为女道士,暂住玉真公主府。嗯,朕已经想好了,左卫勋二府右郎将军韦昭训第三女韦氏,以贤良淑德闻名长安。朕就安排韦氏为你的新王妃吧,此事已定不必再议。” 李隆基面有得色说道。 杨玉环也被寿王享用过几年了,不也够本了么,还想怎么样? 现在“以旧换新”,好像没什么对不起这个不肖子的吧? 李隆基丝毫不觉得有什么对不住李琩的,按照朝臣们对武惠妃喊打喊杀的态度,他想整死武惠妃与寿王,再不动声色把杨玉环收入宫中,岂不是顺理成章之事? 如今这么厚待李琩,已经是很给面子了。当然,这都是他自己的想法。 “谢圣人恩典!” 李琩大喜,连忙躬身行礼拜谢道。 “嗯,如此甚好,退下吧。” 李隆基心满意足的点点头,寿王李琩如此知情识趣,倒是省下了他一番功夫。扒灰毕竟是丑事,特别是武惠妃尸骨未寒,就马上扒灰她儿子的媳妇,这件事传出去,影响太坏。 哪怕李隆基本身脸皮厚如城墙,这么玩也有些吃不消。 不得不说,高力士那个主意出得好。让杨玉环先出家当女道士,然后再让她暂时跟玉真公主住在一起,到时候,李隆基便可以打着看望亲妹妹的皇子跟杨玉环私会,不会引起什么非议。 接下来,等寿王李琩与韦氏女成亲之后,等风声没那么紧了,再想办法把杨玉环招入宫中,逐渐让其在公众场合露面。 这个计划简直完美。 目送杨玉环的牛车离开后,陈玄礼小心翼翼的走了过来,一声不吭,躬身对着李隆基拱手行礼。 “可是有什么要事?” 李隆基看到陈玄礼,微微皱眉,心中略有不悦。 跟杨玉环在床上忙了一夜,他现在只想美美的睡一个回笼觉。 “禀圣人,方节帅昨夜入长安献俘,在兴庆宫外等候。听闻圣人已经就寝,于是又返回幽州了,献俘的大部队过两日就到长安。” “全忠回来了?人呢?” 李隆基大喜,一把抓住陈玄礼的胳膊说道。 “人已经走了啊,幽州军情紧急。这次方节帅孤军五百,深入敌境大破契丹,俘虏敌酋。北地边镇可以安静好几年了。” 陈玄礼趁机为方有德说了句好话。 “唉,全忠也真是的,什么都不要,这是要让朕被天下人看不起么?” 李隆基故作不悦的说道,心中却是得意极了。 “圣人,不止于此。方节帅不为自己谋利,听闻独子入了弘文馆,还求末将给圣人进言,要求取消其子在弘文馆的资格。其意甚为坚决。” 有这种事? 李隆基一愣,随即感慨的摇了摇头。 “既然全忠都这么说了,那就依他所言吧。对了,他还说了什么没?” 李隆基追问道。 “方节帅还请求调京兆颜氏出身的颜真卿兄弟到幽州节度府当差,说二人经文通武,乃是国之干城。” 陈玄礼没有忘记方有德的嘱托,将平调颜氏兄弟的事情跟李隆基说了。 “就这个事情么?准了。他就没说要给自己升官什么的?” 李隆基总觉得不赏赐点什么好像会被人看不起。 “他还说了别的么?” “方节帅还为幽州边镇将士请功,抚恤伤亡。” “都准了。就这些?” 李隆基刚刚把念想已久的杨玉环连皮带骨的吞下肚,心情正好,总觉得方有德的提议太卑微了,完全不能显示自己这个皇帝的慷慨与皇恩浩荡。 “确实就只有这些,方节帅说幽州边镇军情不稳,不能麻痹大意。” 陈玄礼小声说道,他已经把方有德交代的事情说完了。 听完这番话,李隆基沉吟不语,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 “平卢节度使乌知义,去年就有朝臣弹劾他尸位素餐不懂得经营边镇。 这样吧,让方有德兼任平卢节度使,两镇毗邻,可以互相支援,兵马从容调度。 命乌知义滚回长安受审! 方有德可以击敌五百里扬我大唐军威,乌知义却只能小心翼翼整天被动挨打。这种蠢猪一定问题不小,待他回长安后,让御史台和大理寺对他好好审审。” 李隆基若有所思的说道。 在一旁听戏的高力士顿时吓坏了,连忙拉住李隆基的袖子恳求道: “圣人不可啊,方节帅虽然忠心,可他又不是担任一辈子幽州节度使?他被调任后,难道继任者也兼任幽州与平卢二镇节度使么? 圣人将乌知义调离回长安述职即可,平卢节度使的人选,可以再议。”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这是想让朕苛待功臣么?” 李隆基被驳了面子,对着高力士大怒呵斥道。 “圣人,可以给方节帅之子升官,比如千牛卫中郎将之类的职务。至于一人兼任二镇节度使,此例一开后患无穷啊。” 高力士拉着李隆基的袖口苦劝道。 第51章 退学威龙 这天,契丹战俘终于被五百幽州边镇将士押送到长安。每天都跟杨玉环夜夜笙歌的李隆基,得知此事后大悦,下令犒赏有功将士。 生擒一人,酬获人绢十匹;斩首者,绢五匹;其功勋爵位等,可由幽州节度府自行分配。 这个赏赐很丰厚了,因为按人头斩获来算,可以说这些士卒一个个都捞得脑满肠肥了。 要知道,如今早已不是初唐建功立业的时代了。唐国可以获得的土地,也早就获得并巩固下来了。捞军功的难度,远胜以往。 府兵制度的名存实亡,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打仗已经无利可图,变成了纯粹应付差事的“恶事”。 就算偶尔能在边境大胜敌国,斩获无算,基层士兵也捞不到什么好处。唐国中枢往往就是用勋官与爵位打发一下。 对于军功赏赐,朝廷给爵位给得很爽快,但给财帛却又给得很小气,用個成语概括一下,就是典型的“口惠实不至”。 和《木兰辞》里面介绍的一样,唐代军功,也是实行了“十二转”制度。 当年北魏的时候,打仗如果是“军功十二转”,那战后封赏可就是“赏赐百千强”了。 什么叫“转”? 每次战斗中表现最突出的那位将领,可以获得“三转”功勋。 双方兵力都达到了一定规模(太小的战斗不算数),在以少胜多的战斗中歼灭(斩杀俘虏)敌人百分之四十兵力,就可以获得“五转”功勋。 其他斩将级别、在战斗中发挥什么作用,都由上级负责计算转数。多次战斗的功勋可以累加,凑够十一转,可以受封柱国,十二转以上,封顶了,就是上柱国。 不过到了盛唐,这一套完全变味了。 这一时期唐国究竟有多少“上柱国”,无人知晓,占比也不好统计。比如说江南与蜀地,乃是朝廷的钱袋子,服兵役的人很少,占比自然低得可怜。 但是,河西那边的情况是,本地男丁中,把没有服役过的也算在基数里面,有“上柱国”头衔的人超过了20%以上,接近四分之一了! 保守估计,五个男丁中超过一个人是上柱国,这种赏赐不仅不值得夸耀,甚至某种程度上说还带着羞辱人的意味。 此番幽州藩镇大胜,这五百人的封赏抚恤,按常规来说,就是方有德自己处理了,把军功十二转算一算,给些勋官就完事了。能在“无诏入京”的情况下请赏,面子不是一般的大。 当然,李隆基不见得每次都同意,但谁让他刚刚把儿子寿王李琩的老婆搞到手了,正玩得起劲呢。 方有德的军功,就变成他跟“儿媳”吹嘘自己文治武功的资本。 这是幽州边镇将士们的幸运,因为他们遇到了一个跟之前的统帅都不一样,把士卒们的生死与利益放在心上的节度使。 这也是幽州边镇将士们的不幸,因为无论他们创造了多少战功,实际上还是需要有一个强力人物为其争取利益,现在的大唐,又有多少“方有德”? 李隆基心情好的时候,又有多少呢? 万一报功的时候,恰好这位大唐圣人心情不好怎么办? 当然了,也得亏是领赏与需要抚恤的士卒只有五百人,要是再多点,可能李隆基也会捂住腰包,随便糊弄一下得了。 正当长安酒坊的士子们在讴歌边镇大胜,唐国威严照耀四方之时,并不是所有人都如此欢欣鼓舞,比如说那个立下不世之功的幽州节度使……的独子。 兴庆宫后门的方家宅院内书房里,方重勇一脸无奈看着两手空空的郑叔清,有气无力的问道:“你是特意来嘲讽我的么?” “我为什么要来嘲讽你?” 郑叔清一脸古怪问道。 “我还以为我已经很出名了呢。” 方重勇叹了口气,把自己“退学威龙”的遭遇跟对方描述了一番。 “你是说,你先进国子监,然后因为年龄不够被拒收;后面进了弘文馆,又因为你父亲的进言,被革除学籍?” 郑叔清一脸惊讶,这等离谱的经历,他长这么大头一次听说,也算是长见识了。 “对,然后给我补了一个千牛卫中郎将,一个九岁的千牛卫中郎将,你说可笑不可笑。” 方重勇脸上就差没写“生无可恋”四个字了。 我做错了什么!我还是个孩子啊! 方重勇感觉流年不利,似乎最近做什么都倒霉。 “唉,睿宗十一个月大,不到一岁就被封王,我感觉,伱这遭遇似乎也不怎么离谱。 呃,不过你被封为千牛卫中郎将,前面是不是应该有检校二字?” 郑叔清好心安慰道,不过这话听起来怎么看都像是在嘲讽。 “是吗?” 方重勇一愣,高力士来传旨的,圣旨太长,他没记住,就记住那个千牛卫中郎将了。他从书架上把那份帛书拿下来看,果然明明白白写着“检校”二字。 “本来呢,本朝将前朝的备身将改为中郎将,左右卫各二人,正四品下,掌通判事、升殿侍奉、传官口救,很大的官。可谓是位高权重,很多边镇将士努力一辈子也达不到这个位置。 但是,前面要是加上检校二字,就完全不同了。 检校千牛卫中郎将就相当于是圣人特批的,没有在外朝通过审核,只是在千牛卫里挂个名,不用履行职责。基本上,就是什么也干不了。谁知道现在有多少个检校千牛卫中郎将啊……” 郑叔清越说方重勇的脸越黑。 “你别生气啊,一个月俸禄万一千五百六十七,十一贯呢。” 户部侍郎的郑叔清“业务娴熟”,官员俸禄张口就来。 好吧,可以不做事,躺平拿钱,虽然有点少就是了。 一年不到两百贯的俸禄,收入是对不起千牛卫中郎将这个身份的。由此可见,必须得有额外收入,千牛卫中郎将才能养家。不然在长安基本开销都成问题,这点钱还不够去好点的酒楼吃顿酒。 “你来找我就这?我这里没有红莲春了,要喝你自己制红曲自己酿啊。” 被郑叔清骑脸输出,方重勇忍无可忍了! “别别别,这次来找你是有好事。” 郑叔清一脸神秘,从袖口内掏出来一份请柬。 “三日之后,圣人为了庆祝幽州边镇大捷,要搭台子在梨园举办戏曲歌舞演出。拿着请柬,便可以入内观看,这种机会不多的。” 李隆基要办演唱会? 方重勇一愣,随即接过请柬,背面居然连座位号都写上了。 古人也不是傻子啊,要是不提前写好座位号,到时候都是达官贵人,门票又因为各种原因发多了,到时候岂不是要因为座位问题打起来? 座位本身不是问题,有问题的是面子掉地上就捡不起来了。 所以为了争座位而装逼打脸的事情,这年头根本就不可能发生,筹备演出的时候就已经完全考虑过这些破烂事了。 郑叔清家境殷实,这类人已经不在意那些所谓“小节”,反倒是把面子当做头等大事看待。 想明白这一茬,方重勇又把请柬推回去,长叹一口气道:“都这么熟了,没必要如此客套,有什么事情只管讲就是了。” “是这样的。” 郑叔清一点都不跟方重勇讲客气,他从袖子里摸出一块非常鲜艳的绢帛碎片,递给方重勇。 “粟特锦?郑侍郎你这效率,真是……” 方重勇都惊骇了。 封建时代是什么样的办事效率,只能说懂的都懂。 不想心思拖延,走流程就要很久;如果有人故意使坏,一件小事办好几个月,这种情况也是很常见的。 “你不明白,这是圣人要求办的事情啊,能不快么?只是……仿的粟特锦,和西域那边过来的粟特锦,终究还是不一样,唉!” 具体差别在哪里,郑叔清说不出个所以然,当然那只是因为限于口头表达能力不足。实际上,当他把两种布料的碎片放在桌案上时,任何人都能很直观的判断出哪一种是西域来的粟特锦,哪一种是唐国仿制的。 其实粟特锦第一次被“拆解”,是唐初时候的事情,只是关注的方向,以及实现的目的不太一样。而且西域过来的粟特锦也在不断推陈出新。这可以算得上是一种隔空对掌般的商业竞争。 按照方重勇原本的理解,所谓“仿造”,就是完全照抄对方的样式。但实际上,这种想法都是一厢情愿而已。 抄,也不是谁都可以抄的,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抄的。 布料的款式毕竟不是文字绘画,其中也融入了画匠工匠们的心思,有些技巧甚至是代代相传,成为传子不传女的独门秘籍。 每一款布料问世,其实都是工匠们将自己的想法“写在”布料上。工匠们不理解西域那边过来的粟特锦要表达的意义,仿制出来的东西,便没有神髓,只是粗粝的模仿。 长安权贵们见惯了好东西,能忍得住这种大忽悠? 到时候郑叔清不但不会立功,反而还要被李隆基治罪! 老郑不是傻子,知道不行,就让工匠们放手一搏,按自己的想法来仿制粟特锦。 好消息是,这种仿制粟特锦,看上去比原版似乎更好一些。 这也很好理解,大唐在丝织品行业,原料方面碾压西亚地区。蚕宝宝都是人工喂养,养分充足,吐出来的丝粗壮而长纤维,光泽透亮大气。 坏消息是,稍微……有点点不太像粟特锦。 原因其实是很好理解的。 郑叔清给方重勇描述了一下他从纺织工那边打听来的消息。 西域那边过去的蚕丝,不仅有唐国国内产的,还有西域各国产的“野蚕丝”。野蚕是没有经过人工驯化代代筛选的原生蚕。 吐出来的丝,又细又短。 然而错有错招,西亚那边混合蚕丝编制出来的粟特锦,反而带有别样风情。 为了保证丝绸之路上的高利润,西域各国,对唐国的养蚕技术,实行了严密的技术封锁。虽然这个事情让方重勇无法理解,但事实就是如此,最害怕丝绸技术被西亚掌握的国家,反而不是大唐。 对大唐这边各种畅销商品的技术,最在意的国家也不是大唐本身,而是丝路上的其他国家。 这些国家担当着“技术围墙”的责任。 再加上西亚那边的绘画以方正硬派著称,而唐国的布料图案以圆润饱满而著称,二者风格不同,简单照抄,只会画虎不成反类犬。 所以老郑麾下那些工匠编出来的,不能说不好,但是不是“粟特锦”,还真要两说! 这种情况,就好比说李隆基要去弹电子琴,但唐代没有电,所以工匠们就只能搞出钢琴来。钢琴是很好,然而它有没有电子琴那种破音色呢? 会不会李隆基就是犯贱,就是喜欢电子琴那种调调呢? 很难说。 这也是郑叔清跑方重勇这里来叫救命的原因之一。 “我觉得,仿制的粟特锦,是比原版要好的。” 方重勇将两款布料的碎片拿在手里比划了一番说道。 “不要你觉得啊,你觉得不顶用,要圣人觉得如何才行。” 郑叔清怼了一句,眼巴巴的望着,希望这位大唐小神童能有点子,哪怕馊点子也行。 “圣人圣人圣人,你哪句话不离圣人?你又不是圣人养的……” 方重勇话说了一半,停下来不说了,那三个字太侮辱人。哪怕他跟老郑已经有了比较深的私交,也不能那样口无遮拦。 “你啊,就是完全不懂我大唐的官场。” 郑叔清叹了口气,也没去计较方重勇的失言,继续说道: “你以为左相右相,尚书侍郎,刺史御史,他们很了不起对吧?他们手握重权,可以决定一般人的生死对吧? 其实呢,大唐的运转只有一个规矩,那就是圣人想做什么,就要有什么。除此以外,都是虚的,裱糊给外人看的。 就像是你之前没有进国子监,其实是圣人觉得那样苛待了你家。国子监两千多学生,长安城内随便哪个坊,哪里找不到几个国子监监生? 国子监出来的学生,哪怕未来就是科举考上后被授官,也不过是……” 郑叔清指了指自己说道:“不过是圣人的一条狗。” “而且很多人连当狗的资格都没有,只能如蝼蚁一般被人随意摆弄。 后来你被破格入学弘文馆,我原本以为你要飞黄腾达,但现在……我又看不明白了。 废话不要多说,你就说现在怎么办吧,唉。” “当然有办法。” 方重勇已经有了解决方案。 “好,要多久见效!” 郑叔清满脸激动,他现在恨不得叫方重勇叫爹。 “就今天。” 方重勇淡然吐出三个字。 新书上架通知 八月一号,准时上架,五更奉上。 在此之前就写存稿了,每天按时更新,不会爆更,我会保证写作质量。 算了下更新字数,基本上按常规来说,属于让书友们白嫖4-5章吧。 上架前催更没用,为爱发电也走不远。多写的都会存起来上架后爆更。 这本书怎么样,是好是坏大家心里有数,不多说。本书是采用了全新的剧情结构与主线设计,爆款了属于开山立派,扑街了那就是尝试的代价,我的心态很平和。 我会尽量保证每一章的质量都不虚,也希望读者老爷们不要跳章,因为书的剧情和逻辑很严密,一跳章就很可能看不懂后面了。当你觉得剧情荒谬的时候,请稍微冷静一下,耐心往前看。因为作为一个吃这碗饭的作者,肯定是往深处发掘过这一段历史的,正史记载的正确性,都未必比我这本书要高,因为我还会去考证文物与文献。 或许其中一句话,一件小事,都是查阅了半天一天的资料,才敢写出来接受读者拷问。 这本书只会把读者从影视剧的错误认知里面带出来,绝对不会把你们带到历史虚无主义的沟里面去的。 只求追读。下个月上架后再爆发。 本书不控评,除了带有侮辱性的评论,和断章取义,没有好好阅读本书的妄言外,不会删评,我在这里承诺。 不仅如此,我会把有深度的评论挂在精品评论区。精品评论有助于读者老爷们更深入的了解那一段历史。还有所谓的盛唐风物。 有些写唐代历史的小说,欺负读者没有背景知识积累,写一些似是而非,却又完全脱离当时环境的所谓“考据”。 这样误导人的书,其实比小白文还坏。因为小白文一看就是假的,读者不会沉浸在一个虚假的大唐世界里面。看完一笑就过了。 但这一类似是而非的书,却会误导读者的认知。 当读者的子女长大了,问他们历史上大唐盛世是怎样的时候,这些毒药就变成了毒害后代的东西,还是读者们“自觉的”传播开来的。 是不是这样也无所谓? 这样的书,缺乏了对读者最起码的尊重原则:我虽然赚钱,但不会给订阅我书籍的人喂翔,还欺负他们没有鉴赏能力,让他们说好吃。更不应该在评论区控评,把那些说不好吃的人嘴巴都缝上。 我做不出来这样的事情。 不确定的东西,我不写;为了剧情而强行掰扯的东西,我也不写;脱离历史大环境的东西,我不会写;成绩不好就故意在书里开车蹭流量,扑街了我也不干这种事。 儒以文乱法,而侠以武犯禁。这是不可取的。 懂历史的人就不该随便欺负和欺骗不知道这段历史的人而胡说八道;有力量的人就不该随便欺负打不过他们的人,这便是我的原则。 我尊重你们,也希望你们尊重我。写书不易,写一本是一本,终究是有尽头,世上没有天长地久。 人总要在活着的时候,留下自己的光辉。 第52章 家父方有德 唐代官府与织布相关的事情,在行政上是归“少府卿”来管的,少府卿负责管辖若干直属于皇室的织布晕染工坊,规模不小。 不仅在长安城内有纺织工坊,而且在洛阳、扬州、成都等地,亦是有类似机构,每年都会向皇家提供大量的优质绫罗绸缎作为贡品。 按常理说,仿制新款粟特锦的事情,应该由少府卿来全权负责。 但本次少府卿却没有接这个差事。 一来仿制粟特锦风险较大,不是少府卿本人提出的建议,他也不可能全力以赴,还不如不接茬,要不然即使做了也是吃力不讨好; 成了功劳是郑叔清的,败了是他这个少府卿在拖后腿。 另外一方面,现在的少府卿郑岩,其实是……郑叔清本家的人,荥阳郑氏出身。 简单点说,就是郑叔清的亲戚。 所以哪怕少府卿明面上没有承诺什么,暗地里却不断给郑叔清各种有效支持,为郑叔清仿制粟特锦提供了各种人力物力和行政上的便利。 郑岩是前宰相张说的女婿,其祖父辈乃粟特人,极有可能是昭武九姓出身,因为避祸而与荥阳郑氏合流(可以理解为入赘改姓)。 所以此人血缘上跟郑叔清不过是远房表兄关系,但文化上却又是共同进退的一家人。 唐代文化的包容并蓄,以我为主四海一家的理念,也反映在世家大族对于优秀人才的吸收上。 更加诡异的是,张说是张九龄的恩师,曾经是进士出身官员里面的扛鼎人物;而郑岩是有西域血统的“吏治派”官员,但郑叔清现在是李林甫圈子里的人,却又未变成核心党羽。 这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情况,让官场的关系网变得异常复杂。 不得不说,政治这种东西,肯定不是外人所想的那种非黑即白的打打杀杀。 某种意义上讲,更像是人情世故而已。 打听到这些消息后,方重勇似乎有点理解,为什么老郑常常有恃无恐,而且作为一个彻头彻尾的外行,却敢接织布这种活计了。 不是因为老郑很蠢,而是他手里的暗牌,方重勇没有看到。信息不对称,导致双方对同一件事产生了截然不同的判断。 老郑手里也是一把好牌,虽然没有王炸,但顺子三带一什么的也是一堆一堆捏着,只是手里常常少了破局的硬牌,总是被动应付显得有些狼狈而已。 这次粟特锦的仿制,是长安宫城少府监的绫锦坊负责具体设计、编织、渲染的,它也是唯一一個,在长安城内的官方直属纺织工坊。 绫锦坊内有织工365人,寓意“日日编织不停”。 在前往少府监的路上,郑叔清告诉方重勇,绫锦坊这个位于宫城内的作坊,曾经在开元初年被李隆基废除,原因是这位圣人宣称是要带头节俭过苦日子。 李隆基现在虽然贪图享乐,但他曾经也确实励精图治过。 然而,好景不长,没过几年李隆基就被现实打脸,因为各州供奉的丝织品完全不够日渐奢侈的李隆基挥霍与赏赐的。 于是臭要面子的李隆基只好悄咪咪的将绫锦坊恢复,却又不敢随意扩大规模,只是在长安城以东,诸多河流下游的地区(相对长安而言),以外朝的名义建立了一系列官方纺织作坊,有织工数千。 名义上工坊是外朝的,实际上的产出却是宫中的。这种所有权和产出权分离的办法,方重勇前世引以为傲的管理学经典,居然被李隆基用得出神入化。 “郑侍郎在背后这么议论圣人,真的好么?” 方重勇一脸莫名其妙的看着郑叔清问道,两人已经走到了少府监的门口。 你踏马说李隆基坏话,能不能不要当着我的面说啊,难道我不知道他是个虚伪贪婪又自大的老硬币么? 方重勇忍不住叹了口气。 “本官只是怕你忘了嘛,那追加十万贯的教训。咱们这位圣人啊,你做得好是没用的,要做得超乎他意料的好才行,多上点心吧。” 郑叔清拍了拍方重勇的肩膀说道。 “事成之后,我送你一对双胞胎女奴,才九岁,跟伱一样大,那真是亭亭玉立含苞待放啊,啧啧! 你知道这对双胞胎有多难找么?我也想找三胞胎四胞胎的给你,但是那些人不是长得丑,就是年纪不合适……” 郑叔清低下头凑过来在方重勇耳边压低声音说道。 “走吧,我已经充分感受到了郑侍郎的诚意。” 方重勇感觉自己好像被郑叔清pua了,但又不太说的上来这种感觉是不是正确的。 二人走进绫锦坊的库房,就看到打造好的竹货架上,摆着一匹又一匹已经编织好的仿粟特锦。 湛蓝、艳红、橙黄、青绿等等,各种颜色,各种款式与花纹的都有。 方重勇拿下一匹锦缎观摩抚摸,这种锦织,不仅抚摸起来温和而光滑,而且还有着普通绢帛所不具备的厚实感。 花纹在具备了粟特锦的崎岖雄壮之余,又用圆润的花纹掩盖了粟特锦花纹所固有的粗大狰狞。 一句话,这款布料几乎是融合了常规蜀锦与粟特锦的所有优点,创造出的一种新织锦。 郑叔清来找方重勇寻求对策,恰恰不是因为他对这些仿粟特锦不满意,而是太满意又患得患失,怕不能入李隆基的法眼白忙活了。 这就好比有人就是喜欢街边早点的随意,而不喜欢大酒楼饭菜的拘谨一样。 郑叔清仅仅只是对李隆基的喜好没谱。 “东瀛来的遣唐使,得知仿粟特锦后的消息后,跪在少府监门前祈求,又去求圣人,本官这才割下一片,赏赐给此人。 据说,这位遣唐使是要拿回去给他们的酋长作为帅旗使用。” 郑叔清不无得意的说道。 本子? 那就难怪了。 似乎是虚荣心得到了极大满足,郑叔清继续自豪的说道: “我大唐可以纵横西域,可不单单是靠着兵革之利。 若只有武力豪横,没有财帛相伴,想以德服人也很难。 吐蕃与我大唐争雄,之所以屡屡吃亏,最大的原因不是吐蕃不会打仗,而是我大唐有丝绸,吐蕃却没有。 丝路上的西域诸国,都不希望吐蕃强势,因为吐蕃不能给他们所需要的丝绸。” 郑叔清用手掌拍了拍一匹锦缎,好像这东西就是他手里的神兵利器一样。 方重勇微微点头道:“不用再吹嘘这些事情了,说点实在的。 这些仿粟特锦我看过了,不如起一个好听的名字,就叫唐锦吧。” 一听这话,郑叔清恍然大悟道:“妙啊!唐锦唐锦,我大唐之锦,圣人肯定会龙颜大悦。” 瞧你这点出息!整天圣人不离口! 方重勇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圣人见多识广,你以为改个名字,就能糊弄过去了?恐怕还得有别的东西配套才行。” 果然,郑叔清又颓丧下来,哀叹道:“是啊,光名字好听没用,终究还是要骚到圣人的痒处。” 东施就算改名叫西施,别人看到了她也一样会被吓跑,改名字这种小伎俩,当成辅助手段或许有用,但拿它当救命稻草,还是幼稚了点。 方重勇微微点头,他觉得老郑虽然是李隆基的忠实狗腿子,思维模式跟李隆基高度同频。 但这一位心里未必很看得起李隆基吧? 不是有句话叫什么来着:离神越近的人,越不相信神。 郑叔清可能就是这样的情况。 越是跟李隆基的思维模式高度同频,就越是明白这位大唐圣人,并不是什么英明神武的主。 方重勇把郑叔清拉到一旁,压低声音询问道:“我现在要去梨园,你要去么?” “去梨园做什么呢?” 郑叔清一愣,忍不住反问道。 “去了你就知道了。” 方重勇得意洋洋的说道,懒得跟老郑解释为什么。 梨园这地方,某种程度上说,其实比宫城的守卫更森严。 因为李隆基现在基本上不会在宫城办公,更不在这里居住,但他却经常在梨园玩耍! 带兵攻打梨园弑君,那可比攻打长安宫城的成功率与效率高了无数倍。 因此长安宫城的宫禁在开元初年李隆基稳定政局以后,就并没有想象那么森严了。只有一些局部的要害部门,城中有岗,不好进去。 中枢官员只要在宫门处“打卡”作记录并说明入宫城事由,就能顺利出入,业不会惊动门监的高级军官,更不需要特批。 方重勇与郑叔清二人就是这样进来的。 “当然是去办你这破事啊,不然还能为啥?你就说去不去吧?” 方重勇不耐烦的说道。老郑这人就是一心求稳,关键时刻太犹豫,出了事又喜欢破罐子破摔。 “我去还不行么?” 郑叔清抱怨了一句,二人从宫城出了北面的光化门,前往位于长安西北角的梨园。 梨园是唐长安禁苑风景园林区之一,位于光化门之北禁苑中。 园中有梨园亭、毬场,是唐代皇帝风景游赏和举行拔河、击毬娱乐活动之处,乃是宗室子弟游玩的地方,也是皇帝宴请群臣的场所。 不过,到了梨园的值守处才发现,这里好像并不是方重勇要找的梨园! “呃,你们是要找梨园里面吹拉弹唱的艺人?” 两位值守的龙武军士卒,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郑叔清与方重勇一行人。 “对,是这样的,我们找梨园弟子韦青,请问他现在在梨园么?” 方重勇很是客气的问道,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两个龙武军士卒哈哈大笑,似乎一点也不忌讳郑叔清是户部侍郎。 “二位请回吧,梨园子弟皆在大明宫,自开元以来,圣人便在长安大明宫内梨园,在大明宫会昌殿附近。 当然了,二位贵人想进禁苑,也不是多大问题,只是过两天举办宴会,现在不是很方便。” 这位龙武军士卒很是和蔼亲切的说道,并没有什么架子。 好像被打脸了! 方重勇把郑叔清拉到一边问道:“真的是这样么?” “不然呢?之前我还觉得奇怪,你为什么要跑西北的皇家禁苑来。 这里一般都是举办大型宴会之前才有人常驻,负责整理布置会场。 既然你找韦青,走两步不就到了么?少府监就在会昌殿附近啊。” 郑叔清一脸疑惑看着方重勇,等待着对方的回答。 “人总有犯蠢的时候,改天我请客赔罪,现在先去大明宫吧,唉!” 闹了个大乌龙,还走了好远的冤枉路,方重勇也搞不懂自己是在折腾个啥。 两个双胞胎女仆,将来给阿段一个,给方来鹊一个,应该可以了。 想到这里,方重勇心里便平衡了。 什么双胞胎无敌姐妹花组合,他才不感兴趣呢! 就是要把一对王拆散了打。 …… “宫禁重地,闲人免进!” 同样是龙武军士卒,态度却能云泥之别,眼前这位便是跩到天上去,跟禁苑外的士卒仿佛判若两军。 不过想想也挺自然的,能在大明宫内梨园看门的士卒,那家世能是普通人么? 眼高于顶是正常的,对人客套反倒是不正常! 虽然同样是龙武军,但内部可能因为家庭背景不同,也是被分出了三六九等。不同的人被安排了不同的差事,远近亲疏不同分配,寻常事罢了。 “本官找韦青有要事。” 郑叔清摆出官威,皮笑肉不笑的瞪着面前二人说道。 “有事也不行。没有圣谕,除了梨园子弟外,谁也不能进去。” 郑叔清装逼装了个寂寞,这两人油盐不进,让方重勇大为惊奇。 按说,不至于啊。 郑叔清恼怒的退到一旁,拉着方重勇的袖子低声说道:“不对劲,我们先回去再说。” “等等,看我的。” 方重勇摆了摆手,走上前去看着这两名龙武军士卒,平静说道:“家父方有德!” “嗯?” 二人先是一愣,感觉莫名其妙,随后又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劲,又不太说得出来。 “家父方有德,我乃家中独子。” 方重勇又强调了一句。 二人似乎想起了什么,面露惊恐之色。其中一人凑到方重勇身边,在他耳边低声说道:“圣人呢,现在真的很忙,不能打扰。 我帮你们把韦青叫出来,你们不要声张,不然我们人头落地。圣人下了死命令说不能让外人打扰的。” 忙? 在梨园能忙什么? 李隆基老早就在这里开了个艺术学校,几十年了还玩不腻啊,需要这样藏着掖着? 方重勇想不通这一茬,郑叔清却是恍然大悟,拉着他就走。 到后面郑叔清都开始跑起来了。 “郑侍郎,你到底在搞什么啊!” 大概离大明宫梨园几百米远了,方重勇喘着气问道。 “圣人,在梨园跟寿王妃一起玩耍,嗯,是以前的寿王妃,以后的贵妃甚至皇后!” 郑叔清面露惊恐,在方重勇耳边说道。 “杨玉环?” 方重勇恍然大悟。 “你都知道这破事,还装什么糊涂!” 郑叔清恼怒呵斥道。 正在这时,二人看到韦青一路小跑的冲过来,身上的锦袍都乱了。 “你们二位,是有什么事情不能明天再说,非得找这个节骨眼?” 韦青满头大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现在圣人正在跟新欢寿王妃一起,在梨园内玩“贴身肉搏”一样的艳舞,还让乐师奏乐。 郑叔清和方重勇这两个不长眼睛的,是嫌命太长,想拖着大家一起死么? “我们确有大事要与你商议,先去绫锦坊再说。” 郑叔清沉声对韦青说道,还是早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为好。 第53章 岁月是把杀猪刀 绫锦坊库房内,韦青一脸怒容看着郑叔清与方重勇,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那英俊的面孔扭曲着,恨不得要张开大嘴吃人。紧紧握住的拳头,像要把郑叔清与方重勇二人痛殴一顿出口气。 然而韦青最终还是颓丧的叹息道:“去年在夔州,我对郑侍郎与方小郎君也是多有照拂,没有在圣人面前说你们二人的坏话。 如今二位何苦恩将仇报,给我难堪呢?” “韦将军客气了,听闻你回京后就领了个检校金吾卫将军的官位,那一趟也不算是一无所获吧?” 郑叔清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对方重勇使了个眼色。 话都说这个份上了,还客气個啥啊!直接图穷匕见,把话说明白就行了。 这件事办好了,大家都受益,办不好的话,那倒霉的可就不是一个两个了! “是这样的韦将军,你认为,这库房里的锦缎如何?” 方重勇指着身边货架上的唐锦问道,他希望得到“业内人士”的靠谱答案。 听到这话,韦青也从暴怒中清醒了过来。 其实他也知道,这件事的源头出在李隆基那边!而不是郑叔清他们故意找茬。 “以我的见识来说,这应该是我大唐一流的锦缎了,到哪里都能拿得出手。 圣人如果见识到了它的华美,那么一定会喜欢。” 韦青拿起一块布反复抚摸查看了一番,微微点头,言之凿凿的说道。 他是在李隆基身边见过世面的人,当然眼光不俗,说出来的话有一定可信度。 不过韦青的话也没说死,如果布料的“华美”没有展现给李隆基看,那也是白搭。 方重勇和郑叔清二人对视了一眼,默默点头没有说话。 韦青的看法很重要,那是因为作为梨园子弟,韦青这些人,某种程度上说,审美跟李隆基有些类似。 物以类聚,审美观和李隆基差太远的人,显然在梨园是待不住的。 韦青觉得可以,那唐锦就问题不大。 所以现在的问题就变成了,如何把这些锦缎的美,展现在李隆基面前。 “你们究竟是想做什么?” 韦青好奇问道,他内心的怒火已经消散。作为一个侍奉李隆基的特殊官僚,韦青显然不是一个揪住无聊问题不放的人。 以前,也不是没有人找过韦青,甚至今日这样的情况都出现过。 韦青毕竟是隶属于梨园的一个管理人员,平日里找他办事的人也不在少数。 只要找他的人不进大明宫的梨园,那在手续上就完全没有什么问题的。 比如说被邀请到十王宅去进行歌唱表演,参加为哪一位皇子皇孙庆生之类的活动,韦青被人叫出来都是很平常的事情。 但今天的情况确实不一样,因为那个杨玉环,跟李隆基跳贴面艳舞,居然还可以自己编曲! 这跟以前李隆基宠幸的女人,完全都不是一个类型的。 在杨玉环出现以前,宠妃就是宠妃,艺妓就是艺妓。一个以色愉人,一个以艺动人。 二者是两条平行线,不会相交。各自吃各自的饭,不算是什么恶性竞争。 因为其中每一种,都只会满足李隆基一种兴趣需求。 而杨玉环不一样,她可以全面满足李隆基的心理与生理需要,几乎没有弱点! 杨玉环精通音律,能歌善舞,让李隆基在释放了身体的欲望之后,还能通过音乐调整情绪,得到心灵的满足。 简单点说,就是杨玉环把李隆基给控住了。床上有招,床下也有招,技能切换没有冷却间隙,每一招都打在李隆基最薄弱的环节。 搞得这位盛唐天子,最近对杨玉环那是一步都离不开。宠幸到根本不顾旁人眼光的地步! 这种情况,不仅让李隆基后宫里的很多妃嫔不满,就连梨园的很多艺妓,私下里都对其颇有怨言。 木秀于林,风必催之。杨玉环受宠之余,身后的风险亦是不可小觑。 比如说韦青本人,比如说教授舞剑的公孙大娘。他们都认为杨玉环已经“越界”了。 你要以色愉人没有问题,你要才艺动人也没有问题,大家都是出来混饭吃的,伱怎么能又卖艺又卖身呢? 这不是砸人饭碗嘛! “是这样的,梨园之中有没有善于跳舞的女子,用这些唐锦给她们制作跳舞用的服装。 三日之后,圣人将在禁苑梨园举办大型宴席,到时候必有歌舞助兴。 那些跳舞的舞女们可以因此走红,郑侍郎也可以拿这种唐锦交差。 岂不是两全其美?” 居然是为了这个! 韦青一愣,有些理解为什么郑叔清他们很着急了。 他颇为感慨的叹息道:“小郎君可能还不明白宫里的规矩。 舞蹈用的衣服,都是宫里的公产,并非艺妓私人所有。需要的时候才能使用。 库房里你说的这些什么唐锦,既然是绫锦坊出产的,成为梨园的公产,那自然要圣人点头才行。 当然了,如果是当做所谓的礼品,送给那些跳舞的艺妓,这也说得过去。但是这些做衣服用的唐锦,要拿什么去弥补亏空呢? 少府监的账目也不是可以随意涂改的。” 韦青很是认真的说道。 如果唐锦当“公物”使用,那自然不需要郑叔清出钱,也不用对方承担风险。同样的道理,这批唐锦要出库,就需要李隆基的审批手续。等一套流程走完,花儿都谢了! 韦青结合方重勇想办的事情来看,对方肯定是不想让李隆基提前知道这些事情。 当然了,还有种办法。那就是采用私人出钱填补亏空,再来挪用货物的情况。这种事情也是经常发生,算是少府监的“潜规则”之一。 少府监下面的工匠作坊,无论是制作什么,其实都是在残酷剥削压榨劳工。 这些人都是以“徭役”的形式在少府监旗下各种工坊里面干活,并非是所谓的“雇佣关系”。当然了,进了这里也不是白忙活,很多失去土地的农民,都是抱着学习“一技之长”进来的。 既然劳动力“免费”,因此少府监也干过不少私活,甚至与民间的工坊签类似商业协议的东西,玩各种花招。 总之,这些劳工是不可能让他们停下来的。 如果郑叔清肯自己出钱,把给艺妓们做衣服的钱补上的话,这件事还是很容易在相应规则内操作的。 也就是说,要办成这件事,郑叔清还得自己垫钱承担风险,要表演大获成功了,李隆基才会买账。 要是效果不好,郑叔清就得自己填补亏空,不然一个挪用公款的罪名是跑不掉的。 “需要做几件衣服,你们随意便拿就是了。这件事就这么安排。” 郑叔清咬牙说道。 大丈夫不能五鼎食,也要五鼎烹。这时候不全力以赴,那要等到什么时候才出手? “你疯了!这些唐锦价值不菲,你不会以为一段锦就值一匹布吧?” 方重勇连忙拉住他的袖子惊呼了一声,两人退到一边商量。 “赌一把大的,赢了为户部尚书铺路,输了倾家荡产!” 郑叔清双目赤红,关键时刻喜欢梭哈的老毛病又犯了。 “唉,你这是……” 方重勇无言以对,或许站在郑叔清的立场上说,他们这种不走进士路子的臣子,就必须图表现来保证自己官运亨通吧。 而那些“正常”的科举制官僚们,也正在不断适应大唐官场,通过蝇营狗苟来改变朝堂上的游戏规则。 到开元后期,士人出身的所谓“清流”,基本上已经把持了朝廷官员的正常升迁渠道。那是一种令人窒息的权力绞杀与封锁。非清流人士上位,则会遭遇极大非议。 比如牛仙客。 文官的晋升,已经形成了一种“不可明说”的潜规则。什么样的人,在入仕后多久应该封什么样的官,哪些官位是虚职,哪些是肥缺,哪些又是被贬斥发配后才可能担任的职务,眼花缭乱的官员调度背包,这些“清流们”其实早就把一切都安排得明明白白。 如今底层上来的小吏,已经逐渐边缘化,从而不得不一辈子在底层厮混。 既然升不上去,那就开始放开胳膊搞钱吧,于是就导致吏治进一步败坏。 在方重勇看来,无论是在排除异己方面出类拔萃的李林甫也好,张九龄背后温温吞吞的科举文官集团也好,其实本质都谈不上谁进步谁反动,都是在不遗余力拆盛唐的台子罢了。 区别只是在于,有些是拆门板围墙,有些却是拆地基。有的是心急火燎的拆,有的是文火慢炖的拆。 “韦将军,如果啊,我是说如果将来杨玉环继续在音律舞蹈这方面发展的话,公孙大娘,应该会很不满吧。 她可能就要了因此失业了。圣人看了杨玉环的舞蹈,只怕很难再看得上别人了。 那么公孙大娘有没有兴趣,让她和她那些弟子们,穿上华丽的唐锦,再次剑气惊动四方,讨圣人的欢心呢?” 方重勇单刀直入问道,并不回避如今众多梨园子弟们担心的东西。 “我带你去见公孙大娘,就你一个人。” 韦青沉声对方重勇说道,瞥了郑叔清一眼。 方重勇说得不错,他也觉得,现在确实有必要杀一杀杨玉环的风头。 当然,如果做不到,那让公孙大娘等人在李隆基面前露露脸也是好的。 “那太好了!” 方重勇紧紧握住韦青的双手激动说道。 听闻公孙大娘也是个美人,而且腰细腿长善舞剑。穿上这唐锦制成的锦袍,定能发挥十二分的威力! 方重勇心中自信满满!这会赢定了! …… 唐代的时候,“大娘”这个称呼,一般并不是指代后世经常出入广场舞活动的“大娘”,而是通常说家中长女。 并且,还是常常是长女非常年轻的时候才这么称呼。嫁人以后就不这么叫了,只有到死的时候刻墓志,才会又称呼其“大娘”。 所以姓氏+“大娘”组合的女人,不仅不应该年老,反而该是个十多岁的小姑娘才对。 当夕阳西下,将天边照耀成橘红色的时候,方重勇终于在长安城北面的禁苑,也就是从前城外的梨园,见到了正指导女徒弟们舞剑的公孙大娘。 然后,心中的信仰碎了一地! 这就是一位大娘,一位在后世词语里面,也要恭敬的称呼的“大娘”。 略有些佝偻的背脊,因为生过孩子而变粗的腰围,因为操劳而爬上额头的鱼尾纹。 方重勇幻想中拿着佩剑挥舞如风云涌动,气质英武不凡又华服玉面,苗条飘逸还身轻如燕的公孙大娘。 全都只是一个梦而已。 岁月是把杀猪刀,见到谁都不留情面。 如今的公孙大娘,额头爬满了皱纹,看起来格外显老,身材退化到方重勇前世常见的广场舞大妈水准,甚至就连曾经的秀发都花白了不少。 唯有那双眼睛依然锐利,身上的气质不怒自威。 岁月在她身上留下了深深地印记,带走了青春,却又留下了一些别人,甚至是她自己都看不到的东西。 经验、智慧、心性,或者别的什么。 “小郎君见到奴,似乎很是失望呢。” 公孙大娘轻笑说道,一眼就看出了方重勇几乎是写在脸上的情绪。 从韦青之口,她已然得知对方来意。 “那些唐锦之服,让她们试试可以。奴已经老了,也舞剑舞不动了。哪怕穿上那些华服锦缎,也不过是出来丢人现眼而已。” 公孙大娘叹息说道,如今的她,平日里喜欢粗布麻衣。 既然已经老了,那么自然也不必把曾经舞剑时才会穿的华丽衣裳拿出来,当做过去战绩与荣光的可笑炫耀。 “李十二娘,你带她们几个去量身材准备做衣服。 三日之后圣人的盛宴,不要丢我的脸。” 公孙大娘淡然对自己那几个徒弟说道。转身就走,懒得跟方重勇计较什么了。 看得出来,能歌善舞又精通音律的杨玉环,确实对公孙大娘冲击很大!或许碍于李隆基的面子与权威,公孙大娘不可能当着李隆基的面就说坏话。 然而他们这些人背地里是什么心思,可就难说得很了。 “真的没问题么?” 方重勇有些疑惑的询问韦青道。 “我也不知道,只有圣人可以给出答案。” 韦青摊开双手,无奈答道。 求跟读 唐代的历史,资料庞杂,甚至不乏《太平广记》一类志怪小说从侧面反映生活。因此我不敢乱写,不能反映时代特色的剧情,我基本上能删都删了。 近期在酝酿一篇关于唐代士大夫与官场深层逻辑的资料片,估计过两天上线吧。 很多人说历史爽文如何如何,就不该去考虑那么多,可以随便由着来之类的。 其实我是想说,写书的作者,为什么要对自己的要求这么低呢? 明明可以查清楚的东西,就是不愿意下功夫,然后就自己乱编,想当然的构建历史场景与社会关系,然后说史料碍着自己的事了。 明明那些士大夫不可能在主角未发迹的时候就产生联系,结果因为不愿意去深挖剧情,不愿意下功夫去打磨剧情,然后就直接的把这些明显违背当时社会规律的事情搬上来。 反正读者没有我懂,我的战斗力虽然只有20,但读者却只有5而已。20打5,碾压局。 所以我怎么写都无所谓,只要他们够爽就行了。他们爽了就不会去思考,没有任何关系。 谁会和银子过不去? 内心是否抱有这样的想法? 其实真实还原历史真相也是可以写爽文的,甚至越到后面越有滋味。 缺陷不在史实上,历史的真相就在那摆着,缺的不过是作者本身对历史的敬畏与尊重罢了。 尊重历史环境的逻辑,就是最基本的要素。比如说唐代的官制。 唐代的官制真的很有意思,所谓士人阶层,也很有意思。这里头能看出很多唐代社会运行的基本规则,以及等级森严的“天花板”潜规则。 以至于最后出现一种名为“清流”的官宦阶层,终身以“做官”为目的,生下来就是为了当官,如果不当官,就要回家闲着以为“养望”。 越是了解这一段,越是感觉到窒息的压抑。 王维、杜甫等唐代著名诗人,都是这个阶层的人,而李白一辈子削尖脑袋做官,也是为了挤进这个阶层。 这时的社会,是人人生而不等,并且向上通道被完全锁死的。有种令人窒息的绝望。很多史书留下善名的人(如张九龄),所坚持的东西,时常是影响深远,对民族危害极大的恶堕。 我在写这本书的时候,也在调整自己的历史观,力求客观看待历史的局限性,跳出“善恶”的箩筐,不去给历史人物随意贴标签。 比如说像某些唐代爽文中人人都围着主角转的情况,基本上不可能发生。每个人的脸上都被打着阶级标签,如果没有战乱,基本上只能在自己所属的阶级做到顶尖。 每一個阶级,所能达到的上限都是有定数有标杆的。 屠龙者变恶龙,甚至还没屠龙就变恶龙的故事,我觉得没有什么意思,不如不写。我想用一个新视角去描述这个烈火烹油的时代。 比如说士大夫阶层,就连穿的衣服需要有什么多余的配饰,都要符合“清流”们内部形成的规则,才会被这个阶层所认同接受。而你不是这个阶层的却贸然使用这些服饰配饰,则会被时人所鄙视。 比如说你遇到一位诗人(唐代几乎所有的诗人都是官员,或者在求官路上),而你本身不是士大夫这个阶层的人,那么……别人不会跟你说话,一句都不可能有。 唐诗很美好,这些很丑恶,却又是历史的真实。 所以有必要去还原这样一个曾经出现过,又辉煌过的时代。不必因为要去追求“超级爽”,而泯灭了历史原本的味道。 具体的情况一言难尽,等资料片上线的时候再说吧。 求追读别养书了。 第54章 霓裳羽衣曲 “你这一招到底行不行啊?” 兴庆宫后门的方家宅院书房内,郑叔清疑惑的看着方重勇问道。 已经深夜了,二人还在这里密谋。 接下来的事情还有很多,最关键的一条便是:跟少府监的头头,也就是郑叔清的亲戚,少府卿郑岩好好商量一下,赶紧将这批唐锦做成舞女们的衣服。 才不会耽误大事。 加急,优质,起码做工不能比布料的档次差! 这样的要求,除了少府监外,长安还真没哪一家有这个实力。 在与郑岩商议之前,郑叔清需要最后一次跟方重勇确认,这一锤子买卖能不能做! “其实,这次是有捷径的,并不需要去找韦青,更不需要公孙大娘帮忙。” 方重勇幽幽说道。 老郑最怕他说这种话,连忙压低声音问道:“此话怎讲?” “杨玉环正是受宠的时候。只要郑侍郎给她定做几套衣服,庆典的时候让她穿上,圣人必定龙颜大悦。那批唐锦也就不是什么问题了。 这个方法既稳妥又省钱,还能讨好杨玉环,间接讨好了圣人。” 方重勇对郑叔清解释了一下这个办法的好处:疗效好,见效快,还省钱。 老郑何许人也,一听就知道这件事有极大的副作用,连忙问道:“只是有什么不妥么?” “当然不妥,隐患极大!你信我就是,现在好多事情一时半会没法解释。” 方重勇轻叹了一声,他总不能说至少这個年代的很多人,将来都把安史之乱的发生怪在杨玉环头上,认为与之有着密切联系。 如果掺和到李隆基与杨玉环之间的事情当中,等于是在自己身边埋下了一颗随时都有可能引爆的炸弹! “嗯,如此也好,我也是觉得此事找上杨玉环很有些不妥。” 郑叔清微微点头,他这么说,纯粹因为是为官多年的官场生存直觉。 无数先辈们用血的教训证明,只要是跟宫中后妃扯上关系,有好处的时候固然可以把你带飞。然而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却很有可能被牵连,无缘无故就陨落。 本来仿制新式粟特锦的事情,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说不定会对大唐将来的纺织业产生极大影响。 正因为有这个打底,郑叔清也不想剑走偏锋。别说方重勇没提,就算提了,他也不太可能会接受。 而为梨园的舞女提供上好的衣服与布料,这本就是少府监的本职工作之一,属于“公对公”。 无懈可击。 这也是郑叔清经常找方重勇拿主意的主要原因。 这位方小神童的主意,常常都有极强的可操作性,而且合规合法! “这次让公孙大娘露脸,一定会得罪杨玉环。现在她可能还不会说什么,但是这件事一旦留下祸根,就很难排除隐患。 未来会如何……难以预料。 但未来的事情,太远,也暂时顾不上了。” 方重勇很是认真的看着郑叔清说道。 “一个受宠的女人,得位还如此不正,她能掀起什么风浪来?” 郑叔清不以为然的说道,对方重勇的提醒没放在心上。 区区杨玉环,作为寿王妃,被圣人抢过来的玩物,这是一件顶风恶臭三百里的扒灰破事。 这个女人能翻出什么浪来? 郑叔清完全不觉得杨玉环这个女人能怎么样,说不定李隆基随便玩半个月一个月就腻了呢? 不过可以预见的是,这次给公孙大娘的那些徒弟们提供“演出服装”,却对受宠的杨玉环问都不问,这件事一定会在后者心中扎下一根刺。 毕竟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嘛。 是巴结杨玉环往上爬,还是“故意”要给这位注定要成为贵妃的女人难堪? 世上少有两全其美之事,常常就是讨好了一边就会得罪另外一边,方重勇与郑叔清都不约而同的作出了选择:不鸟这位未来的杨贵妃! …… 平康坊李林甫宅的某个书房里,这位新晋大唐右相的桌案上,摆着一份来自河西节度使崔希逸的疏奏。 上面说:今年河西因为干旱,粮食歉收,产量比去年低了不少。希望朝廷可以从京畿支援河西。 李林甫陷入沉思之中。 事实上,这封疏奏上所说的事情,已经不是头一次出现。 河西走廊的粮食总产量,已经在持续不断亩产降低的影响下,呈现后继无力的现象。 以凉州甘州为主要产粮区的河西走廊,前些年粮食总体产量的提高,不过是因为边民在凉州不断垦荒而已。 可如今可以开垦的地方基本上都开垦完了,每年粮食产量都在微跌。 现在不但没有多余的绿洲可以耕种,反而是有些很早开发的地区,由于沙化加剧,当地的唐军已经放弃了大片的屯垦区。 军降级为守捉,守捉降级为戍,甚至直接撤出了被沙漠吞噬的绿洲。这种现象自南而北出现,离上游冰山雪融越远的地方,沙漠化就越厉害。 这些事情,从前都只是像针扎一下李隆基的手背,如今却变成了钢钉凿穿手掌,让人不得不去处理这些棘手的问题。 屋漏偏逢连夜雨,今年开始,又因为跟吐蕃在河西与陇右地区全面开战,因此军中所需粮草更甚。 河西走廊现在不仅无法如同从前那样将凉州的粮食运回长安,反而有大约八十万石的粮食缺口,需要由京畿地区提供。 这个问题,李隆基不管,直接丢给了李林甫。 这位圣人正忙着跟杨玉环在梨园里鬼混呢,哪里会管凉州会不会缺粮啊。 我大唐天下无敌,如果出事了,便是官吏的问题,杀几个治罪便是。 李隆基就是这样想的。 他认为:如果国家的事情左相右相,六部尚书们处理不了,那要他们何用? 这些人都是給皇帝服务的,给国家办事的,而不是反过来麻烦皇帝本人的! 如今新上任的左相张守珪对中枢政务一问三不知,对朝廷的情况也不太熟悉,所以也没有对李林甫指手画脚的资格。 总而言之,现在是李林甫大力夺权,安插党羽的好机会,但也是考验他行政能力的时候。 如果没有本事应对复杂局面,那么如今的大好局面就会在很短的时间内崩坏。 “要运送米粮往西域,则必须征调全国之骡马与耕牛,不可取也。胡商贩运粮草到河西,再配合使用和籴法,不失为明智之举。” 李林甫自言自语说道。 “但总数是一定的,胡商把长安的粮食运走了,得补齐缺口才行。” 李林甫心中很明白,李隆基好大喜功,什么都想要。可如果支持河西走廊的用兵却把长安弄得闹饥荒了,那他这个右相肯定是要当到头。 从河北来的粮秣数量够多,而且走通济渠运费也最少,所以……只能继续苦一苦河北,加大河北那边的漕运输出量了。 嗯,光运不行,还得有东西可以运,所以税也要加一点,增加河北的户税好了。租庸调是“祖宗家法”不好轻废,户税灵活好变通,加户税。 李林甫思索着,必须要加大对河北地区的粮食征收,才能满足对西域与河西地区用兵的后勤需求。 只是,光收税还不行,如何把这些粮秣运送到长安,才是重中之重。这样问题转了一圈,又回到漕运这里来了。 高宗时期长安缺粮,朝廷也曾经想办法通过陆路运输粮草到长安,然后……负责驮运的骡马累死了八成以上,长安粮荒却未得到根本缓解。 那一次打脸,可以说差点把大唐的雄心壮志都给打没了。 所以后面长安所需粮秣就不得不依完全靠漕运了。但漕运也有漕运的问题,就是河道要长期梳理,运费也不能说便宜。 如今漕运供给长安就已经很吃力了,要是还要将长安变成粮秣中转地,从而供给河西走廊,那将是国家财政不能承受的重担。 所以郑叔清当初提的办法是好办法,让西域商人运输粮食到河西走廊贩售于民间,再用和籴法将粮食从民间收到常平仓内,最后将常平仓的粮食用于军需。 这些好处,李林甫已经看到了。 但还远远不够。 “漕运,漕运……粮食从哪里来呢?” 李林甫陷入沉思,感觉以现有的运输条件,已经束手无策了。 除非,开凿新的运河? 这个念头在脑中出现后,就挥之不去。 他从柜子里拿出一副分布运河图,举着油灯查看。 永济渠一直都比较顺畅,而且比通济渠的距离短得多。因此这一段可以挖掘的潜力不多。 漕运卡着的点,主要是长安到洛阳这一段,三门峡的险峻,让槽船过境的损失多达两成到三成! 成语“中流砥柱”,便是出自于此。 光那根柱子,毫不夸张的说,坑大唐的程度就不亚于发几场大地震。 “陕州与长安之间,再开一条槽渠?” 李林甫心中打鼓,盘算着要不要再开一条新运河。 “罢了,献俘庆典后再说吧。” 李林甫有种无力感。 每个人都有摄权的心思,说好听点叫上进心,说不好听的叫控制欲。李林甫想摄权,但他也知道,光靠权术是没用的,必须要可以解决朝廷现实的问题。 现在他有一个设想,就是要不要开一条槽渠解决西北用兵的粮草问题,以及,从这件事里头,他可以获得怎样的好处。 国家的事情要办,自己的事情也要办,这就是他李林甫的信念。 “不如先投石问路好了。” …… 庆功宴会当日,郑叔清命人给方重勇送来了一套唐锦做的袍子,藏青色,庄重大气上档次。 方重勇穿在身上,整个人的气质都完全不一样了,说他是宗室子弟,估计都没人怀疑。 “郎君,这衣服好好看哦,估计得几千文钱吧。” 方来鹊一脸艳羡的说道。 几千文? 那是手工费! 唐锦这种面料,现在市面上还没有,得圣人特批才能有。 穿在身上,就是一种身份的象征,这是钱买不来的。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穿的。 这便是唐代社会森严而不可言明的等级制度。 方来鹊这傻子懂个屁,方重勇都懒得骂他。 “等参加完今天的宴会,这袍子送你了。” 方重勇没好气的说道。 “真的吗郎君?这样会不会不太好啊。” 方来鹊不好意思的问道,双眼放光看着方重勇问道。 “还不滚!丢人现眼!” 方大富一巴掌打到方来鹊的头上,一脸忧愁对方重勇说道:“郎君,这样的场合,郎君不该去的。” “我也知道,但这次圣人要给我父亲封官,我不能不去。这次设宴,不就是因为父亲在幽州大破契丹么?” 方重勇叹了口气,这鸿门宴可不是想不去就不去的。高力士后面也送来了一张请柬,也就是说,方重勇现在手里有两张请柬了! 这是和他爹方有德有关的庆功宴,老子在幽州公干不去也就罢了,在长安的儿子也可以不去么? 就是想打圣人的脸,不是这么打的啊。 “如此,奴送郎君到梨园外吧。” 方大福叹了口气,方有德最担心的事情,就是儿子被卷入政治漩涡当中。 事与愿违的是,方重勇似乎离政治中心越来越近。 一行人来到梨园,立刻就被候在门外的韦青带了进去。今日他就是负责引导客人入席的官员。 韦青有几重身份,他既是考不中科举的士子,也是声乐歌唱家,还是梨园的管理人员与李隆基的亲信。 还是检校金吾卫将军,虽然这个官职暂时并没有什么卵用。 趁着四下无人,韦青凑过来对方重勇说道:“你们做的那些唐锦之衣,圣人很满意。” 满意?他都不知道长什么样,满意个球啊!目前不应该是保密状态么? 方重勇一脸错愣看着韦青,半天没说话。 “圣人亲自下令,用唐锦给杨…贵人做了一套锦衣。今日,圣人会命李龟年在这里演奏霓裳羽衣曲,而杨贵人负责伴舞,那套锦衣就是跳舞时穿的。” “圣人对衣服很满意,但是对郑叔清的态度很不满意。这么好看的衣服,给公孙大娘的徒弟不给杨贵人,是不是想给圣人难堪? 郑叔清大难在即,你离他远一点。” 韦青声色俱厉的警告道。 踏马的李隆基老铯铍,这都不忘记讨好杨玉环! 方重勇心中大骂,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点点头。 老郑这回,只怕很难解套了。皇帝给官员找茬,再简单不过。 东西做得好又怎么样,不送给宠妾就是不给面子! 方重勇忽然看到自己身上的那一身锦衣,这时候韦青似乎也回过味来了。 他叹了口气说道:“伱好自为之吧。” “现在回去换衣服还来得及么?” 方重勇一把拉住韦青的衣袖问道。 “你说呢?” 韦青指了指不远处已经人头攒动的客人们,苦着脸回答道。 第55章 请开始你的表演 梨园乃是李隆基组建的“综合性艺术学校”,它的主要职责是编曲写词,训练乐器演奏人员,也兼培养舞蹈演员。 它与专司礼乐的太常寺和充任串演歌舞散乐的内外教坊鼎足而三,负责撑起皇家与官方的娱乐应酬。 梨园的最高管理者,被称为崔公(或称崖公)。 这个职务一直由李隆基本人亲自担任,相当于校长(或院长),从来没有换过人。 崔公以下有编辑和乐营将(又称魁伶)两套人马。 编辑,顾名思义乃是负责编曲作曲的,麾下固定的编制并不多,但李隆基常常利用手中权力,让翰林学士或有名的文人来编撰节目,如贺知章、王维等人。 而李隆基、雷海青、公孙大娘等人都担任过乐营将的职务。现在担任这个职务的人便是雷海青。李隆基早就变成了甩手掌柜。 他们是负责具体演出事务的领头人,也就是说李隆基交待一声后,就由乐营将来组织安排表演活动。 此时梨园禁苑内已经撘好了台子,宾客们吃饭的桌子位于高处,舞台反而位于低处,那形式像极了方重勇前世的剧院,只是规模小得多。 不得不说,李隆基这个人在治国方面虽然不太上心,但确实是個懂艺术又会玩的。只看这宴会的场地布置就知道,不是经常看表演并组织演出的人,根本想不到这一茬。 宴会场地虽然很大,但方重勇一眼就看到了身穿唐锦的老郑,正在跟身边的同僚吹牛,兴致高昂的模样。 唐代属于中国“分餐制”与“合餐制”的过渡时期,因此大型宴会上常常会有几个人坐在不同的高脚凳上,共用一张条桌进餐的情况出现,彼此之间的饭食互不干扰,可以看做是“坐在一起的分餐制”。 “来来来,谋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韦京兆(韦坚),还不行礼?” 郑叔清招呼方重勇过来坐,对身边这位穿着圆领紫袍的官员介绍道:“方节帅独子方重勇,长安神童。” 韦坚尴尬一笑,对着方重勇叉手行礼,不知道要对这个半大孩子说什么才好。 方有德的面子还是要给的,但更多的就不必了。 和郑叔清不同的是,现在的韦坚,已经有了两重身份。 其一便是李林甫的核心党羽。因为娶了姜皎之女为妻,而姜皎是李林甫的舅舅,二人可以算是亲戚。李林甫对韦坚很亲厚,助力他当上了京兆尹。 但韦坚还有一个身份,他妹妹是李亨的王妃! 李亨现在还不是太子,因此与李林甫的关系也还没有恶化。所以韦坚这种骑墙的路子暂时还可以走下去。 但春江水暖鸭先知的韦坚,已经感受了政局剧变导致的人际关系细微变化,以及李林甫对他态度的细微变化。 谁也没有想到,那个万众瞩目的寿王,不但因为母亲武惠妃去世而永远失去了太子宝座,而且寿王妃还被李隆基给抢了! 如今这位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再加上张九龄被罢相,张守珪入朝,中枢大臣们大换血,让韦坚不得不谨言慎行。 他可没法学老郑那样洒脱。 “你为什么要穿唐锦啊!” 方重勇将郑叔清拉到一边低声抱怨道。 “为什么?当然是带起穿唐锦的风尚了,这些官场上的规矩你不懂。” 郑叔清摆了摆手,不以为然的说道。 他还当什么事呢,作为督办唐锦的官员,带头穿这个,乃是这个时代的“潜规则”。 穿了大家都能接受,反倒是不穿才会引人怀疑。 你亲自督办的布料你自己都不穿,还敢献给圣人,是何居心? 这个基本逻辑是显而易见的。 而在宴会上穿唐锦做的袍子,则是有可能在贵族圈子里面掀起一股穿唐锦的风尚,从而影响帝国高层的品味。 郑叔清觉得这种“大人才懂”的事情,就没必要跟方重勇这种半大孩子细说了,尤其是在这样的场合。要不然,郑叔清也不会今日派人送袍子让方重勇穿着到宴会现场了。 “有件要命的事情。” 看到郑叔清夹起一块蒸好了的“袁家梨”正要放入口中,方重勇凑过来压低声音说道:“除了公孙大娘的几个徒弟外,这种唐锦制成的衣服还有三个人穿。” 方重勇一脸哀怨继续说道:“郑侍郎你自己,还有我,还有……前任寿王妃。” 吧嗒! 郑叔清手里的筷子掉到了桌上!嘴里咬了一半还没吃进去的梨子掉到了地上。他下意识的将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后,语无伦次问道:“那那那…这个,会不会……” “会。” 方重勇点了点头说道。 杨玉环能穿,为什么李隆基这次宴却不会穿唐锦呢?道理很简单,这跟郑叔清穿唐锦的原因是一样的。 如果风潮带起来了,那么李隆基宴会后就会穿,反正有人帮他趟过雷了;如果这种布料宴会上被吐槽低劣庸俗,那丢人的是郑叔清,而不是他这个天子。 既然是长安的圣人,那自然是把面子放在第一位的。 再丑不能丑他自己。 “她怎么会有这种衣服的?” 郑叔清冷静下来,很是疑惑的问道。 “因为,圣人才是唐国最大的人啊,郑侍郎怎么就觉得自己可以只手遮天呢?” 方重勇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郑叔清反问道。 要是走官方流程,那衣服现在肯定不可能到杨玉环手上。 但是,所谓的“官方”,优先级也是排在李隆基这位天子后面的。 “第一幕!参军戏!” 一个梨园子弟举着牌子在演出会场上报幕。 “什么叫参军戏?” 方重勇拉着郑叔清的袖子问道。 “伱现在还有心情看戏?要是想不到办法,今天我们都要倒大霉!” 郑叔清在一旁吹胡子瞪眼,急得都要哭了。 不给杨玉环好衣服穿,你们自己倒是先穿上了,这像话么? 她可以不穿,但你们不能不送! 如果杨玉环没有穿上唐锦,郑叔清还可以糊弄过去,因为李隆基想象不到对方穿唐锦到底好不好看,所以也不会去追究此事。 但现在的情况是,李隆基已经知道杨玉环穿这种布料做成的袍子很美,那么郑叔清“居心不良”的企图,就暴露得很明显了。 “郑侍郎,等会寿王妃出场伴舞,圣人看到我们跟她身上穿的衣服同款,会不会认为,你才是天子,她是贵妃,而我是年幼的太子呢?” 方重勇在郑叔清耳边小声揶揄道。 “对啊!所以你为什么可以这么镇定啊!” 郑叔清哀叹道,他显然想到了这一茬。 “放心看戏,等会我保证你无事。出了事我把头赔给你。” 方重勇一脸淡然说道。 “确定?” 鉴于方重勇过往的神奇表现,郑叔清也冷静下来了。 “自然确定,我坑过你么?等会只要你脸皮厚一点就没事了。” 方重勇呵呵笑道,他发现餐桌上的很多菜自己都不认识造型别致,有的粗犷豪放,有的又细致精巧。 其中好像还有一道“玉佛观音”不是用来吃的,而是单单的摆出来作造型以增加宴会的“仪式感”。 这些菜见过的都只有巨胜奴等寥寥数个而已,就更别说吃过了。 踏马的,李隆基真是奢侈无度。 方重勇在心中暗暗吐槽,但这并不妨碍他在此地大吃大喝。 身为“统治阶级”的一员,这个身份不是他想甩掉就能甩掉的。 “需要脸皮厚么?我可不当祢衡那样的狂士啊。” 郑叔清一脸警惕的说道。 “放心,看戏看戏。对了,刚才报幕的说是什么参军戏,这是什么东西?” 方重勇抓起桌上的一根“巨胜奴”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看戏问道。 “后赵石勒,因一任参军的官员贪污,于是就命一个艺人扮成参军,另一名艺人从旁进行戏弄,因此便有了所谓的参军戏。 被戏弄的那个人称之为参军,戏弄他的人称之为苍鹘,两个脚色作滑稽对话和表演,参军戏便由此得名。 总之别问那么多,这个戏没什么意思,就看个乐子。” 郑叔清不以为然的摆了摆手说道。稍微解释了一番什么叫参军戏。 什么叫“滑稽”呢? 司马迁在《史记》中为滑稽艺人所立的《滑稽列传》有说明。 其中对于滑稽艺人的称呼为“俳优”,这些人以逗乐君王、为他们排遣无聊为己任,只是统治者的玩物,并不是从民间流行起来的。 看着舞台上的表演,方重勇感觉有点像是前世的小品,再配上抑扬顿挫的音乐。 还有点意思嘛,但也就那样了。 方重勇微微点头,看得津津有味。 “第二幕,踏谣娘!” 参军戏完了以后,报幕的又出来,举了个牌子,大声喊道。 “北齐有人姓苏,实不仕,而自号为郎中;嗜饮酗酒,每醉殴其妻。 妻衔悲,诉于邻里,时人弄之。 丈夫着妇人衣,徐步入场行歌,每一叠,旁人齐声和之云,‘踏谣和来!踏谣娘苦和来!’以其且步且歌,故谓之‘踏谣’;以其称冤,故言苦。及至夫至,则作殴斗之状,以为笑乐。” 报幕的并没有走开,而是退到一旁开始“旁白”。 方重勇一脸错愣转过头问郑叔清道:“这是在搞什么啊?” “告诉观众在演什么啊。” 郑叔清被问得莫名其妙。 “看戏不就好了,为什么要讲这些呢?” “不讲这些,谁知道戏曲在演什么?” 郑叔清看着方重勇迷惑不解反问道,这位方神童聪明是聪明,却又老是在一些常识性问题上犯蠢。 不一会,又上演了唐代版本的《霸王别姬》,众多年轻舞女参与的《仙女舞》等等。 不仅有这些舞蹈戏曲,演出的还有角度刁钻的杂技。 方重勇就看到一个身材瘦小的童子,站在一个水平放置的转轮上,旁边有人在不断转动轮子。 那童子居然可以一边在转动的轮子上,做出各种匪夷所思的高难度动作,一边居然还可以吹笛子! 之前所有的乐师,都是在半围的屏风后面,只能通过屏风上半透的丝绸看到乐师们的轮廓。现在方重勇才是第一次见到别人当众吹笛。 真是身怀绝技啊! 方重勇忍不住感慨了一番。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这一手边吹笛子变玩杂技的功夫,只怕没有十年打磨,难登大雅之堂。 “没见杨玉环出来啊。” 郑叔清面色古怪的将“节目单”递给方重勇,这看似热闹的宴会表演,实则暗藏杀机。 没有警惕之心的人,等宴会结束后回家,就会因为一个不起眼的小理由被做掉,甚至到死都搞不明白问题出在哪里。 “下一个节目就是霓裳羽衣曲,也是压轴的大戏。” 方重勇小声说道。 李隆基的座位在位于北面的主座,离这里比较远,只能看到大概模样,看不到对方脸上的表情如何。 总之,现在的李隆基很淡定,基本上没有什么肢体动作,就好像一副雕塑在原地坐着。 “最后一幕,霓裳羽衣曲!” “报幕员”大喊了一声,随即匆匆忙忙的下场了。 本来低语不断的会场顿时安静下来,一位穿着雍容华贵的唐锦长袍,在舞台上翩翩起舞的年轻女子,顿时吸引力所有人的目光! 是她!她一定就是杨玉环! 方重勇心中有一股极为强烈的预感,根本不需要别人去介绍,他只看一眼,就知道此女不可能是别人。 很快,独舞变成了群舞,四个穿着颜色稍稍暗淡,但衣服款式相同的舞女,开始围绕着杨玉环伴舞,方重勇看出来了,其中一位便是公孙大娘的徒弟李十二娘! 杨玉环这套衣服,大概不是李隆基心血来潮想玩换装y,而是很有可能杨玉环偶然间看到李十二娘等人在梨园排练,所以心生一计,故意要给自己做一套唐锦的衣服,然后在李隆基面前固宠! 这个女人并不像想象得那么简单。她对于自己身份的转变,也很适应,很是从容不迫。 正在这时,高力士便招呼宫中的宦官们给在场宾客分发笔墨等物。 李隆基要表达的意思很明白:这是老子的女人,你们都赶紧的夸夸她来拍马屁! 谁拍得好,重重有赏! “郑侍郎,请开始你的表演。” 方重勇将宦官送来的纸笔递给郑叔清说道。 “表演什么?” 郑叔清还没回过神来,现在脑子里全是弱骨丰肌的美女。 “表演你拍马屁的功夫,拍得好,这件事就解套了。” 方重勇意味深长的说道。 “拍谁?” “杨玉环。” “怎么拍?” 郑叔清一愣,写诗赋拍马屁,他不会啊!更何况是拍女人马屁!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你觉得怎么样?” 方重勇在纸上写下这两句诗问道。 “绝了!” 郑叔清一脸骇然看着对方。 “既然知道,还不快上?” 方重勇指了指李隆基座位的方向使了个眼色。 开元到天宝年间大唐官制的特点(1) 本来想写一个大唐官制的资料片,然后发现,槽点太多,话题太大,引出来的思考又太深,会偏离本书的主题。 因此还是节选了其中与本书内容有关联的部分,单独发一章。这些内容,基本上都超乎读者老爷们的心理预期,我还是得多点废话说几句。 第一个要说的,就是官场的内卷化与两极化。 所谓内卷化,就是当官的人太多,“官位”(这个词打引号我后面慢慢解释)不太够用了。 唐代社会中后期(含开元天宝),整個官场已经建制化,并由此引发了一系列的连锁反应。比如说某些小说(具体哪个我不说),喜欢引用封演的“八俊说”,也就是八步升官当宰相,每步有两种官职选择,来说明这是唐代士人当官的梦想。 八俊说不能说错,但没说到点子上,结合上下文的环境,则完全错了。 唐代的士人,可以理解为中第后被授予官职的人,也可以指那些志在当官的人。因此张九龄是士人,科举未中的失意书生也是士人。那么,士人的理想,真的是“八步升官法”到宰相么? 其实不是的,他们的梦想,只是“清”与“要”而已。 清,概念很复杂,简单概括说,就是不做事,或者少做事。刺史那样的苦哈哈官职,绝对算不上“清”,因此八步升官法里面绝对没有刺史这个官。 解释了清,再来解释“要”,所谓“要”,简单说就是重要。有些官,便是清而不要,闲是很闲的,但一点都不重要,比如说藏书阁的管理员之类的官职。 解释完这个,再来解释什么叫“士人”,简单的说,就是读书是为了做官的人以及他们的家族。从出生开始,他们的路就只有一条,要么恩荫入仕当官,要么就在科举的路上,又或者被罢官后在家“养望”,处于赋闲状态。 总之他们不可能参加社会劳动,不可能去种地,不可能去经商,亦是不可能与非官员的子女联姻。 了解完这些概念,开元与天宝时期的内卷化就很好理解了。 一年平均27个进士,看起来很少,但是,合适的官位是更少的。这还不算,中进士三年后才会被选官,这三年时间,就是这些进士们走关系走后门的预备期! 再把明经入仕的人也算上,那些空缺的官职就远远不够用了。 大唐的官位虽然多,但是!并不是所有的这些士人都会去担任的!这一点非常重要,忽略了这一点的唐代历史小说,那就基本上是自说自话,看个乐子了。 士人垄断了清贵官位,如果没有皇帝提拔,他们不会允许类似李林甫一般出身的人担任这样的官职,更不要说没有后台又没考科举的牛仙客了。 同样的道理,这些人,也不会担任非清贵官位,比如说伎术官,这一类官员数量很大,如太医院中的医官,又或者是州县当中大量的基层办事人员。 他们有官职,有官位,不是基层小吏,但是却不见正史记载,很多官位都是靠着后世考古出土墓志来确定的。 那么可以从这里推出一个可怕的结论:宋人写的唐史,其实只是唐代士人的历史,和宋代士大夫眼中的唐代历史。而唐代清贵官职的种类,只占已经发现的唐代文官官职总数的20%-25%(100+/400+)之间,如果把数量也算上,那清贵官员比例就低得更可怕了。 唐代官员一般是4年任期,普遍是满了以后就要被调任,先去职,然后再等待选官(比如老郑回长安以后的遭遇)。去职容易,再被授予官职就难了。很多读者的印象中,当官的应该是在不断当官,一直当到死。 但是唐代不是这样的。 类似张九龄、白居易、李德裕这样的人,流转过二十多个官职,基本上属于一直在当官的人,属于成功官员中的翘楚。然而普通官员如何呢? 不过3-5任罢了,也许官场生涯,满打满算也就12-20年,很多活了五六十岁的人,官场生涯居然都不满十年!人生大部分时间都在隐居。 要么在当官,要么在家被迫隐居,这就是官员们的生活状态。一些本身是官员,但在宋代修正史的士大夫眼中不算是官员的人,比如伎术官等,因为史书不记载他们,所以关于这些人的记录也很少,史料呈现碎片化的状态。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安史之乱后,由于节度使要维持住场面,需要大量的实干官员,因此这些人很大一部分都得到了重用。节帅们对于人才的需求是很大的,开出来的薪水也很高,为各类不见史书详细记载的伎术官提供了大量就业岗位。 总结一下就是:唐代中后期,以士人为主的官僚阶层固化严重,底层的上升通道被封死,士子内部竞争激烈。 第二个要说的是:中唐以后,以“事”设官渐渐变成常例,三省六部制形同虚设,官府政务运行效率极低,不得不采用“打补丁”的模式来维持运转。 这一条,与士子阶层的日渐虚化也是分不开的。有真才实学之人,往往都是通过“特殊渠道”而来,所做的事情,往往也是因为“特殊渠道”而去。维持朝廷运转的三省六部,很多不重要的部门与官职,渐渐变得没有事情做。 比如说户部是负责收税的,但它只能收大唐建国时就定好的那些税。而多出来的色役杂役之类的,就完全没办法了。安史之乱后,户部侍郎这个职务就变成了虚职,类似的例子不胜枚举。 因此皇帝或者中枢需要做什么事情,就设立什么职务。 需要管理赋税的运输,那就设“转运使”。 需要收盐税了,那就设“盐铁使”。 就连李隆基派人到民间搜刮美女,都设立了一个“花鸟使”! 这些不断因为所需事务所专设的职务,极大冲击了三省六部的构架。自安史之乱结束后,大唐朝廷居然有三十年都处于低效运转状态,官员们经常隔几天才去上一次班,清闲得要淡出鸟来。 原因就在于很多三省六部的官职,被一个个负责专有事项的新职务给架空了。 这个过程的演化是单向不可逆的,李隆基专设财政官员理财,便是对于这些虚化的被动应对,同样是时代的呼唤,并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 看完上述这些,我想读者老爷们应该也明白我想表达的意思。 历史大势,浩浩荡荡;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哪里有什么绝对的对错,哪里又有什么绝对的好人呢? 张九龄就一定是好人?李林甫就一定是坏人? 这些问题,需要考虑到提问者的立场,以及他想知道的东西,才能有合适的回答。 好多人都在问了,我也不介意说一句,我在研究史料的过程中,越来越发现盛唐的模式不可持续。大唐是没救的了,喜欢看救大唐剧情的,或许换本不带脑子看的书比较好,我这本,是救不动了。 我没法因为要看救大唐剧情而更改本书的唯物主义历史观。 关于大唐官制的内容,以后再来补充吧。 第56章 当条狗不容易啊 霓裳羽衣曲还在演奏着,宛如仙境的音乐在耳边响起,杨玉环与公孙大娘的几个徒弟,穿着绚丽的唐锦,在舞台上如同蝴蝶一般飘舞着。 然而台下已经没有人把心思放在她们身上了,大唐传统的宴会保留节目已经开始。 唐人的宴会,没有诗篇是不行的,尤其是皇家组织的宴会。 李隆基虽然没有说这次的宴会诗主题是什么,但是在霓裳羽衣曲演奏的时候下达这个命令,再加上杨玉环那敏感的身份,其实对方想表达什么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了。 “还有没有!连半阙诗都没有了么?” 郑叔清笔走龙蛇在纸上誊写着,只恨方重勇不多说几句。他不会写诗,但鉴赏水平是从小上学就开始锻炼的! 刚刚方重勇写下的那两句是什么水平,郑叔清心中非常明白:他写一辈子诗,也写不出这样句子来,一句都写不出来! “真就只有两句么?最好能来一首律诗啊,如果没有,哪怕凑个绝句也可以啊!只两句诗,能顶什么用?” 郑叔清在方重勇耳边低吼道,他全身的血液都要沸腾起来了。 “郑侍郎啊,过犹不及的道理怎么就不明白呢?要是写完一整首,我敢写,你敢上么? 这是你的真实水平么? 圣人要是再让你写一首质量稍差的助兴,你写得出来么?” 方重勇没好气的反问道。 老郑一激动就脑子发热的毛病又犯了。 “我也就随便问问……” 郑叔清听完方重勇这番话,瞬间就怂了。 “那你说要怎么办?” 老郑就这点好,知道自己不行听人劝,不会蛮干。 方重勇说得很有道理,好牌还需高手打,稍有不慎,一把好牌打稀碎的情况也是经常出现的。 “等会霓裳羽衣曲一停,你就立刻拿着这两句诗,一边高喊着一边往圣人那边冲过去就行了。” 方重勇若有所思的说道。 实际上按正常流程,高力士会亲自来收诗文,他看到入眼的就会取走,看不上眼的,自然敬谢不敏,不可能拿去污了李隆基的眼睛。 试想某位大老粗要是写出“大海啊伱全是水,蛤蟆啊你四条腿”之类的句子给李隆基看到了,岂不是败坏这位圣人的雅兴? 人家是皇帝,不是负责改小学作文的语文老师呀! 所以最后应该会有一小部分诗文被送到李隆基面前。只是,这“一小部分”,怕是也有几十篇之多了。 清平调的这两句虽然很好,却也很容易被埋没。 要搏眼球,就不能走常规套路! 郑叔清咬咬牙,狠狠的点了点头! 唐代的宴会礼仪虽然多,但并不讲究含蓄,反而是该你上的你不上,乃是对主人的不尊敬。 喝酒喝嗨了,宾客们跟着歌伎一起唱歌跳舞,乃是常有之事,事后亦是不会被当做笑料。郑叔清冲到圣人面前炫耀诗词的行为要是在汉代肯定是大不敬,然而在这個时代,却正好对上了习俗。 你狂可以,只要你狂得肚子里有货,这里就是你扬名的舞台。 当然了,要是你肚子里没货,还这么张扬跑来丢人现眼,那就对不起了,事后肯定会成为笑柄,甚至还有可能被治罪! 正在思索之间,霓裳羽衣曲结束,杨玉环也带着公孙大娘的几个徒弟施施然的退出了舞台。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上吧!” 方重勇有点紧张的对郑叔清说道。 …… 这次宴会,李隆基的主要目的,是想把杨玉环从外人眼中的“寿王妃”身份剥离成“自由身”。 而方重勇与郑叔清二人,则是想“解套”,让李隆基不再记恨不给杨玉环唐锦的事情。 除了他们以外,宴会中还有一个人,也有自己的小算盘,这个人就是玉真公主。 此人是李隆基的同母妹妹,极为受宠,不过如今已经出家为女道士了。 当然了,唐朝的女道士,并不是清心寡欲之辈,起码大部分都不是。有一个“道士”的身份,便可以摆脱世俗的枷锁,与男子会面也不会有什么拘束。 要不然,无论是已婚女还是未婚女,与非亲非故的男子打交道总是会引起一些非议的。 “李太白,这次的机会,一定要把握住啊。” 穿着道袍的玉真公主,对身边一位中年男子说道。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初在长安城外与方重勇他们有一面之缘的李白! 难怪当时李白听闻郑叔清刺史的官职后,都完全不想跟他们深交,原来他早已找好了门路。 郑叔清的门路再牛,能牛逼得过玉真公主么? 李白的门路就是圣眷长久不衰的玉真公主!李隆基对这个嫡亲妹妹那是真的好,当然了,那也是因为玉真公主一向都不问政务,又跟他同父同母。 “某已经想到了,还差一点点,一点点。” 李白咬着毛笔没有毛的一头冥思苦想。很多时候,写诗就像是一个人在满是浓雾的山林里转圈一般,根本走不出去,他需要亮光的指引。 那道亮光就是灵感。 “圣人!圣人!我有了!我有了!” 李白听到一个穿着奇异而华丽锦袍的中年人奔向李隆基所在的位置,没怎么在意。 他刚刚在纸上写了一个“云”字,被这个叫嚷声打断了思路,那种感觉就好像骑马的时候被马儿甩到地上一样。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那人手舞足蹈的将写了诗句的纸递给高力士。 吧嗒! 李白的笔掉到桌案上,他痛苦的双手揉着头发,懊悔至极! “我怎么就没想到呢,云想衣裳花想容!我为什么就没有想到呢!” 他一边捶打着桌案,一边颓丧的喃喃自语道。 “李太白,可是身体不适?” 玉真公主关切问道。 “没事没事,刚才那一句,是真的好,真的好。” 李白对着玉真公主勉强一笑,摆谱可以,但不能在自己贵人面前摆谱。要不然,以后谁还来推荐自己呢? “你可有应景好诗。刚才那一句,贫道亦是觉得这次宴会,不会有将其盖过的诗篇了。” 玉真公主微微皱眉说道。 那样一个庸俗的人,居然手舞足蹈一般的献上这样两句超凡脱俗的诗句,真是暴殄天物。 有这种感觉的不止是玉真公主,作为当事人的李隆基也很懵。郑叔清乃是个“技术官僚”,对于算术有些专长,特长是捞钱,而不是写诗作赋。 “郑爱卿,就这么两句么?凑个绝句都不够啊。” 李隆基笑眯眯的问道。 “圣人啊!微臣是个木鱼脑袋,能想出这两句来,已经是将毕生的诗才都用尽了!哪里还有下面两句呀!” 郑叔清牢牢记住了方重勇的嘱咐,不该瞎出头的时候,就一定不要出头。 免得被李隆基打成猪头了。 “力士,去问一下,有没有人能接得住这两句,续写一下。对了,谁能接得上,赏翰林院供奉!” 李隆基微微皱眉,对躬身凑过来的高力士低声说道。 高力士走到舞台中央,扯着嗓子大喊道: “圣人说了,谁能接得上这两句,赏翰林院供奉。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谁能接得上,马上送过来!” 话音刚落,李白激动的站起身,冲到舞台上对着李隆基大喊: “我接上了,我接上了!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李白根本来不及写,几乎是脱口而出。 高力士见惯了这样的狂士,不动声色皱了皱眉道:“到圣人这边,把刚才那两句写下来。” “好好好!” 李白屁颠屁颠的上前,龙飞凤舞一番,将这两句诗写了下来。等他写完,只觉得自己神清气爽,憋在心中的那股闷气,全都一扫而空! “你不是……李白么?” 李隆基想起来面前之人是谁了。 当初他巡幸洛阳时,李白就曾经为自己献上《明堂赋》,后又献上《大猎赋》。但李隆基一直认为,朝廷的麻烦,在于收入不足,需要的是理财方面的人才。 至于其他的,按三省六部的规矩来就可以了,自己作为天子,没必要横插一脚。 所以李隆基对于李白这样善于写诗词歌赋的文人,并不是很感冒。再说当时的朝廷也已经有张九龄、贺知章这样的文学大佬。如李白这般献诗求官之辈,可谓如过江之鲫般,比比皆是。 差的只在于才华,数量是绝对不缺的! 物以稀为贵,李白诗才再牛逼,也被淹没于这些庸俗之辈当中,所以一直求官不得。 “你也算是才华横溢,那自今日起,就是翰林院供奉,随朕起居,给朕写诗作赋吧。” 这四句诗拍杨玉环的马屁,拍得李隆基很舒服,他当然不介意从指头缝里漏一点残羹冷炙打发如李白这样的求官之辈。 “谢圣人恩典!谢圣人恩典!” 李白千恩万谢的退下了。 郑叔清也退下了,回到座位,看着正吃菜吃得正香的方重勇低声问道:“怎么样?刚才表现还可以吧?” 方重勇做了个“ok”的手势,然后继续吃,根本不搭理郑叔清。 大概是没问题了吧。 郑叔清看方重勇那悠闲的样子就知道没事了,这时候他发现坐在一旁的韦坚,用古怪的眼神看着自己,于是心虚的辩解道:“刚才一时激动,没忍住,哈哈哈哈哈。” “那两句是真不错。” 韦坚意味深长的说道,若有所思的看了方重勇一眼,他刚才就看到是方重勇写在纸上,郑叔清来誊抄的。长安神童果然名不虚传啊,还很低调,居然把自己隐藏起来了。 方有德之子……似乎也是个妙人啊。 韦坚不动声色将方重勇这个人记在了心里。 节目表演结束,宴会的饮酒环节开启。宫人们将一坛又一坛酒摆到舞台中央堆起来。 分布在四周的宾客们,可以随叫随取,不必在自己桌边摆上一大堆酒坛子。 方重勇这才恍然大悟,明白为什么唐代喝酒喝得丧心病狂的官僚们,居然在刚刚的宴席上都没有饮酒,官方也没有提供酒水了。 原来在这里埋伏着呢。 很快,行酒令开始。高力士代表李隆基宣布,要从宾客中选出明府、律録事、觥録事三人,负责维持饮酒行令秩序。 “明府”是汉魏以来对郡守牧尹的尊称,唐代多指县令。由于宴饮相当于一个团体,所以需要选出一个德高望重的人来总维持秩序,因而戏称“明府”。 众人一致推举平日里酒品极好,且爱酒如命的贺知章担任。 律録事必须是懂得酒令、了解音律、酒量大的人。 律録事需要准备“笼台”(也叫笼筹),笼台是用白银打造的酒令筹具,里面有二十只令筹、二十令旗、二十令纛(令旗和令纛,形如旗状或纛状的令筹,谓之罚筹,有如军中之令箭)。 律録事决定了行酒令的规则与韵脚,决定谁要赏酒,谁要罚酒。 出人意料的是,李隆基让刚才大出风头的李白担任律録事。也不知道是为了给妹妹玉真公主面子,还是想捧一个文人起来为其扬名。 觥録事也叫罚録事,主管执法。大概是得了李隆基的命令,高力士直接把刚刚拜为左相的张守珪拉出来当主罚人员。 贺知章、李白、张守珪。 这个组合,是不是在暗示着什么呢? 方重勇冷眼旁观这盛大的酒宴,有人抑郁,有人豪放;有人哀愁,有人快意。缤纷艳丽的舞台,与觥筹交错的席间,恍若一副烈火烹油一般的盛世美景。 这里的人,可劲的造,不怕明天完蛋,只要今天快活就行。 会场里里外外,那华丽的外表下,所包裹着的全都是人吃人的内核。 宴会上这些靡费不可计数的东西从哪里来,方重勇不敢去想,也不必去想。 大唐权贵们的所食所穿所用,自然无一不是来自民脂民膏,从百姓的口中抠出仅以糊口的财帛粮秣,来寻求自己的富贵与享受。 这些人自身又不事生产,当然不能自己吃自己啊。 方重勇忽然想起夔州江边,那些背上长着瘤子,因为喝不起山泉水与井水,不得不喝长江水,在长江边辛苦开垦荒地的农夫们。 那些人是人,这里的权贵高官们也是人。只是人与人生而不同,也生而不等。 “我能不能提前退席?” 方重勇觉得自己跟眼前的这一切有些格格不入,拉着郑叔清的袖子小声问道。 “那自然是不能的,圣人不要面子么?” 郑叔清低声呵斥道。 “是啊。” 方重勇感慨的叹了口气。 “做条狗可真是不容易啊。” 他小声嘀咕道。 “谁说不是呢。” 郑叔清也附和了一句,继续说道:“可狗还能吃点骨头,要是当了蝼蚁,那就任人宰割了。你选择当狗还是当蝼蚁?” 第57章 官场规矩多 方重勇和郑叔清的判断是正确的,李隆基被舔的很“舒服”,并未追究郑叔清“怠慢”杨玉环的事情,反而是赏赐了一百匹唐锦。然后老郑一匹都没留下,都拿去……打点关系了。 “上次你答应的无敌双胞胎姐妹花呢?” 几天后,方家宅院的书房里,双方刚刚落座,方重勇就看着郑叔清询问道。 “什么双胞胎?什么姐妹花?” 郑叔清一愣,完全不知道方重勇在说什么,他早就忘记这一茬了。 “你不是说事成之后,送我一对双胞胎姐妹花么?现在唐锦那事我帮你解决了吧? 你是不是该表示一下呢? 都是大人了,还来哄骗一个孩子?” 方重勇对收不收姐妹花不在意,但他对老郑三番四次放空头支票极为不满。 “哦,你说这个啊。少年戒色,我怎么能害你呢。那双胞胎姐妹花送不得,送不得。” 郑叔清言不由衷的说道。 看到方重勇在爆发的边缘,他连忙开口道:“我给伱准备了一份大礼,明日穿得正式一点,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不会是相亲吧?我已经有婚约在身了,你这样明目张胆的挖墙脚,不厚道啊……” 方重勇满脸疑惑的看着郑叔清问道。 “我知道,你跟王家女有婚约嘛。放心,是好事,绝对的好事!明天我来接你。” 郑叔清越是这么说,方重勇就感觉越是不对劲。 他轻叹一声问道:“有什么事情帮忙,你直接说好了,不必绕弯子。” 老郑找他就是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 “是这样的,那個户部侍郎的官,我当得不是很顺……” 郑叔清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反正大家都这么熟了,找别人询问他也不是很好意思,再说也信不过。 方重勇哀叹一声,无奈摊开手说道:“求官应该去找右相,或者找圣人,你到我这里能求到什么呢?” “唉,这就是你不明白了,户部下设户部司、度支司、金部司、仓部司。一个尚书两个侍郎,每个侍郎分管两个司,看起来好像很忙对吧?” “然后呢?” “然后容易出政绩的户部司与度支司,是另外一个侍郎掌管,我乃是掌管金部司与仓部司。” 郑叔清开始大倒苦水。 金部司呢,是掌全国库藏出纳、权衡度量之数,以及长安与洛阳两京市、互市、和市、宫市交易之事,百官军镇蕃客之赐及给宫人、王妃、官奴婢衣服等事。 仓部司呢,是掌全国库储,出纳租税、禄粮、仓廪之事。 这两部都有正副主官,官职为郎中一人(从五品上),员外郎一人(从六品上)。下辖主事三人,令史十人,书令史二十一人,计史一人,掌固四人。 呵呵,看起来郑叔清麾下人确实不少。 但只要想想大唐有好几千万人啊!再看户部这些司曹的人数,就知道户部不是人太多,而是人少得可怜,如果按照规章制度走程序,只怕连正常运转都很难了。 然而现在户部已然在正常运转,那便要反推回来,想想户部本身的权力是不是真的如典章上说的这样牛逼。 所以结果很明白了,其实不是户部的官员少了,而是户部的权力,被别的衙门给分走了,所以导致户部并没有那么多事情可以做。 事实也正是如此,经过郑叔清这么一解释,方重勇就已然完全理解老郑为什么如此着急了。 其实户部这两个司,权力大部分都是虚的。也就是说,负责执行的机构另有其人,只是办完了事情以后,来户部这边存个档报个到而已。户部并不能直接控制这些事务的运转。 最明显的例子,莫过于大唐中枢“九寺”之一的“太府寺”了。 它是负责管理经济事务的机关,又称外府寺、司府寺。其长官为太府卿,副官为太府少卿,各一员。 太府寺负责管理国家财货和贸易事务,其下属有:两京诸市署,掌管财货交易;左藏署,掌管钱帛,实际上就是国家的金库;右藏署,掌管金玉、珠宝、铜铁与骨角等物。 此外,开元以来,李隆基还命太府寺在两京设置常平署,负责主管平籴之事,即国家在丰年收购粮食储存,准备在荒年发售,以稳定物价,安定人心。 那么问题来了,户部的金部司好像跟太府寺的职能高度重叠啊,到时候产生矛盾了,谁听谁的呢? 这是个不能回避的问题。 朝廷给出的答案是:以太府寺为主,户部只有知情权,没有管辖权。 户部的职权已经在大唐建立后的这一百多年里,被很多其他部门渐渐掏空了。 因此郑叔清现在不是太忙,而是太闲了。户部的那些事情,可以自如运转,根本不需要他来插手。 或者换个说法,郑叔清身上光有“侍郎”这个官位是不够的,他现在还缺乏一个关键的“差遣”。 名义上有了侍郎的官位,权力上却没有侍郎该有的实力。这就是现在郑叔清的尴尬处境。 老郑身上缺乏的这个“差遣”,才是他在中枢存在的根本意义。 户部的事情,本身就可以自行有序运转,难道户部侍郎的工作就是每天看看账册,然后喝喝茶就完事了么? 或许看账册是户部侍郎的日常事项之一,但简单混日子,却不是唐代官场的规矩。 唐代的所谓“差遣”,那是有什么事情就设什么官。包括“节度使”在内,最开始其实都是差遣,而并非官位。 具体有什么差遣,这个才是郑叔清能出什么政绩的关键。 至于户部日常琐碎,不提也罢。 “右相昨日问我,要不要接修漕渠的差遣,也就是修从长安到洛阳之间的漕渠,以利漕运。你说这个差遣,我要不要接呢?接了就是户部侍郎兼转运使了。” 郑叔清有些犹豫的问道。 方重勇前世汉语词汇中的“官职”二字,在此时就有明显划分,两个字代表了两个意思,组合起来变成了一个新词。一千多年以来,基本上保持了词汇的原意。 侍郎是官,李林甫交代修漕渠的差遣是“转运使”,是职。二者合在一起,才是大唐官僚的基本配置,合称“官职”。 而“豪华配置”,则可能是一个官配上几个职,然后再加上一些散官头衔。比如说“户部侍郎兼盐铁使、转运使”之类的。 官员权力的来源,是来自差遣而非官位本身。 所以说唐代的官,哪有那么容易做啊!普通人以为户部侍郎就是整日在六部的衙门里面混时间等下班,如果真是那样,户部早就被裁撤了。 “就是说,你需要一个转运使的差遣,然后接修漕渠的差事,对么?” 弯弯绕绕一大堆,方重勇总算是听懂了郑叔清到底要做什么了。 “正是如此。” 郑叔清微微点头,面色肃然。 “郑侍郎应该是不想干这个差遣吧。” 方重勇一脸古怪看着郑叔清问道,对方要是想干这个差事,只怕早就跟李林甫打包票了,犯得着来自己这里“取经”么。 “谁说不是呢。” 郑叔清叹了口气说道:“我自己什么德行,那是再清楚不过了。挖漕渠啊,那不是一般人能办的,得心够狠才行。我这个人就是心不够狠,还担心名声坏了。” “挖漕渠需要心狠?” 方重勇抓抓头,没明白这到底是个什么逻辑。 “圣人是个急性子。你预计要挖五年,圣人不可能等你五年,估计最多三年。然后挖的时候呢,可能遇到各种问题,正常进度,那就说不好得要六七年了。 正因为这样,所以要不断发动徭役,让沿途百姓都来修漕渠。既然工程催得着急,一般方法肯定不行,那必须得日夜不停的修。 修好了以后还不算数,还得让漕船按时将货物运到长安,让圣人看到效果才行。这里头,要发动多少人力,消耗多少物力? 成了还好说,万一修不成,到时候肯定要有替罪羊被推出来,你觉得谁会比我更适合当替罪羊呢? 是右相,还是圣人?” 郑叔清洋洋洒洒说了一大堆,总结为六个字就是:不好搞,风险大。 修漕渠本身就不容易,然后要赶工期。 赶工期不说,还要能顺利通航。 通航了不说,还得让洛阳的粮秣与财货顺利及时运输到长安! 要知道,李隆基来验收工程,他可不是从长安沿着漕渠出发到洛阳,看这条漕渠修得怎么样的。 这位大唐圣人验收漕运工程的硬标准就一个: 你给我把货从洛阳送到长安了没有? 如果送了,那么你送了多少?花了多少时间? 这个政绩太踏马难搞了,老郑回去想了三天,越想越觉得坑太大,根本填不平! “郑侍郎,我有一句话想说,你能不能恕我年幼无知,让我畅所欲言?” 方重勇幽幽问道。 一听这话,郑叔清就感觉大事不妙。 他长叹一声道:“你说吧,都到这个份上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呢?” “是这样的,其实山川地理的走向,自有天数。非人力可以轻易更改,此乃人不能胜天。 这也是为什么人工开凿的沟渠总是容易损坏淤塞的原因。 从长安另外开辟一条漕渠通洛阳,这是在逆天而行。或许数年内还有些作用,但我敢肯定,十年以内,此漕渠必废。 一个必定会废掉的漕渠,郑侍郎还是不要太上心的好,就算功绩做出来了,也不过是取悦圣人一时半会而已,不顶什么大用。 郑侍郎不如把差事推掉吧。” 方重勇非常诚恳的说道。 他就不相信自己说的这些,郑叔清这个老硬币看不出来! 通济渠、永济渠这两条运河,当初在修的时候,就考虑了地形和地势。所以它们基本上还是比较稳定的,早前也都是局部运河,运作了少说也有数百年。 但现在开凿的这条漕渠,乃是典型的“逆天而行”,严重违背的黄河渭河水系的运转规律。换句话说,这玩意迟早要废的,如果要维持漕渠通畅,所需要的人力物力,会大到不可想象! “其实,此渠确有不妥,但朝中诸公,都有不能言明的原因。现在你在这里说这条漕渠不该修,没有任何意义。” 郑叔清长叹一声说道。 谁不知道这漕渠修着肯定不太对劲呢? 当然是知道的。可是,长安所需的粮秣,以及转运西域的物资,都急需这条新的大动脉! 哪件事情最急,就先做哪件事,这都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你是说,推掉这差事?” 郑叔清有些不舍的问道,他完全可以预料到,这条漕渠如果修成功了,自己起码可以混个户部尚书,或者转个太府卿之类的官职。 但如果推掉这份差遣……只能说李林甫也是有脾气的,会发生什么事情就不好说了。 上次郑叔清跪舔杨玉环,回去后就到平康坊的李林甫宅院,给这位大唐右相解释了很久,才算勉强过关。 而这也不是老郑能言善辩,主要还是李林甫如今正在用人之际,不想节外生枝,也担心别的势力,比如张守珪,从自己这边挖墙脚。 要不然,老郑这波起码被贬官是免不掉的。 “长痛不如短痛。” 方重勇强调道。 郑叔清微微点头,无声叹息,算是默认接受了。 “其实,大唐与吐蕃的全面战争,已经迫在眉睫,火烧眉毛了。到时候,往河西与陇右输送粮秣、兵员等事务,定然会成为户部的重中之重。 郑侍郎不如跟右相请示一下,同样是求一个转运使的差遣,只是不去修漕渠,而是负责转运从长安到河西等地的物资。 唐军若是败了,郑侍郎自然会被牵连贬官。可若是唐军胜利了,无论后方保障是否得力,郑侍郎都是躺着升官。这个差遣,可还做得?” 听到这话,郑叔清想起当日在长安驿站见到牛仙客时,对方描述的一些事情。 确实,河西与陇右那边的战事,已经是迫在眉睫了。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在后勤保障这一块,实际上是很容易出政绩的。 前提是唐军跟吐蕃打仗,要打赢。如果打输了,哪怕郑叔清能自证清白,说明物资保障得力,最多也就能保一个不被治罪。 到底要不要赌唐军赢呢? 郑叔清低着头不说话,好像是在做什么艰难的决定。 “这次,我正在运作我未来岳父王忠嗣去河西为边将。郑侍郎可以赌一把,而且你在长安负责后勤供给,唐军的赢面也更大些。” 方重勇压低声音说道。 “行,就这么办,我现在就去找右相说这件事。” 郑叔清慎重点头道。 “呃,你真的有把握么?” 郑叔清又忍不住疑惑问道。 “放心,我也会去河西,总不能把自己也坑了吧?” 方重勇拍拍胸脯担保道。 听到这话郑叔清一愣,随即反问道:“你去河西做什么?你又拿不动刀!” “只当是见识一下西域的风情吧。” 方重勇随口打哈哈说道。 二人分别之后,郑叔清立刻去找了李林甫商议此事。 果不其然,李林甫正愁没有机会染指河西政务军务,郑叔清的提议很快就得到了首肯。李林甫甚至当场拍板,这个差事,可以没有任何难度的将其拿下。 而到了第二天,当郑叔清带着穿着唐锦袍子,看起来人模狗样的方重勇,来到位于朱雀门街东第四街街东从北数的第八坊,也就是宣平坊时,这位长安神童彻底傻眼了。 “不会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吧?” 看到郑叔清要走进一间普通的宅院,方重勇忽然停住脚步询问道。 第58章 用力过猛 提到唐代的长安城,就不得不提所谓的“乐游原”。 在长安城的108坊里,乐游原位于东南方,大约在宣平、新昌、升平、升道四个坊的位置上,宣平坊位于乐游原的西北角。 唐代长安城从北至南有六岗,地形暗合《易经》上乾卦的六爻,即从九一之地到九五之地。这是唐代长安城在设计与定址上的巧妙之处。 这其中,九一之地乃龙首原,象征潜龙在渊,为皇家禁苑不许人居住。 九二之地为大明宫一带,象征见龙在田,留给天子所用; 九三之地为兴庆宫西北一带,象征君子乾乾,规划为百官衙署; 而最为至尊的九五之地,象征“飞龙在天”的绝佳位置,这里便是乐游原。 凡人是不能居住的,只能留给神佛。在唐长安城的规划中,此处多有庙宇道观,比如兴善寺、青龙寺、崇真观等。这里的民居都非常狭窄,而且被官方限制入住。 方重勇面前的这处宅院也很是窄小,根本不起眼。只是这个绝佳的位置,让人忍不住击节叫好。从这里向北望去,长安宫城便在脚下。 白居易诗句里面描述的“百千家似围棋局,十二街如种菜畦。遥认微微入朝火,一条星宿五门西。” 这不是夸张与形容,只不过是站在宣平坊眺望远方的写实之作而已。 “这是谁家啊?” 方重勇停下脚步,疑惑的看着郑叔清问道。在长安已经几个月的他,也已经打听清楚了,并不是随便什么身份的人,都可以住宣平坊的。 哪怕这個宅子本身看上去并不起眼。 “贺学士。” 郑叔清淡然说道。 “贺知章?” 方重勇脱口而出,随即被郑叔清打断道:“以后他便是教授你学业的老师,你对自己的授业老师也是直呼其名么?” 郑叔清忍不住低声呵斥了一句。 “这如何使得?” 方重勇惊呼道,他不知道老郑是怎么办到的,但请贺知章当老师,这里头所需要的人脉与人情,岂可用金钱来衡量? “不要多话,今天我说了算,有什么问题都给憋着,等拜师完了再谈。” 郑叔清肃然说道,脸上的表情前所未有的郑重。 方重勇只好默默点头,所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人都走到宣平坊了,要是过贺知章家门而不入,人家知道了会怎么想? 因为你爹是方有德就有资格来这里装逼? 这得多脑残啊,平白无故得罪人。 怀着复杂的心情,方重勇跟着郑叔清进了大堂。果不其然,这里的陈设很简单,却又雅致非常,不过四五间厢房,一个院子,里面却又建了一座观景的阁楼。 想想贺知章礼部侍郎兼集贤院学士的官职,他有这样的待遇其实也不算稀奇了。 房子盖得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地段在哪里。能在宣平坊安家落户,便已然证明了他在朝中的地位如何。 “都来了啊,坐,坐吧。” 一进大堂,方重勇就看到笑容和蔼,身材清瘦的贺知章过来招呼他们,没有任何架子。 方重勇木然坐下,双手合十对着贺知章行了一礼。 “这是方节帅之子,现在还没有人传道授业,希望贺学士能对他指点一二。” 郑叔清谦逊的说道,拱手行了一礼。 “行吧,我每日上值半天,午后即回。你每日午后来宣平坊练字,每日不辍,可以做到么?” 贺知章看着方重勇询问道。 “一切谨遵老师教诲。” 方重勇大大方方的叩首一拜。 “哈哈,那明日开始吧,今日我要饮酒了,二位请回。” 贺知章哈哈一笑,右手一抬,示意郑叔清与方重勇二人离开。像他这样干净利落赶客人走的情况,方重勇是第一次见到。 郑叔清是老官僚了,从袖口里掏出一份礼单,小心翼翼的递给贺知章,随即插手行礼告退。 “这……” 贺知章看到礼单,面露惊讶之色,随即微微点头,将其揣入袖口,什么也没多说。 这个所谓的“拜师仪式”,没有感激涕零,没有互相欣赏,更是没有谦恭孝悌。 怎么看怎么像一场交易。 回方家宅院,来到书房,方重勇便等着郑叔清解释这一切。 “我知道你聪慧,远超常人。但你现在最缺的并不是学识,而是名望。若是永远在伱父名声的笼罩下,你就永远只是方节帅之子罢了。 而有了贺学士徒弟的身份,则方便你将来与各色人群相处,摆脱掉身上纨绔子弟的印记。” 郑叔清语重心长的说道。 李林甫为什么不被士人们所接纳?难道仅仅是因为李林甫想独霸朝堂么? 其实并不完全是。 因为在李林甫还没当上大官的时候,士人们就不喜欢他。比如源乾曜就说李林甫“郎官须有素行才望高者,哥奴岂是郎官耶?”,那时候李林甫的官职可是不值一提的。 李林甫不是文人圈子里面的人,所以就必然会遭到那些人的排斥。方重勇如果是贺知章的徒弟,只要没有明显的“不学无术”,那么未来他办事的时候,就不会遭遇到士人集团的天然抵制。 这是好处,那坏处是什么呢?郑叔清没有说,方重勇也不知道。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如果不请一个大佬站台,扯一面虎旗为自己壮声势,那么等方重勇十四岁的时候,就必须去国子监,又或者去崇文馆读书,到时候再靠“同窗关系”发展人脉。 这起步就晚了很多。 要不就会沦落到跟李林甫之流一样身份背景。 方重勇微微点头,心里有些感动。之前郑叔清要送什么“双胞胎姐妹花”之类的东西,那不过是把他方某人当做同级别的官僚在进行利益交换。 而现在他牵线请贺知章做自己的老师,则是典型的贴心关怀了。 这一手,确实对得起方重勇前前后后为郑叔清出谋划策。 “呃,贺学士名满长安,郑侍郎是如何让他同意教我学问呢?” 方重勇疑惑问道。 “圣人赏赐的一百匹唐锦,我送了贺学士……八十匹。” 郑叔清慢悠悠的说道。 “这样的狂士也爱财?我还以为他们都不食人间烟火呢。” 方重勇一愣说道,有些无法理解。 贺知章的小日子可是过得舒服得很,每天去宫城的衙门也是摸鱼,上半天班就回来休息,除了喝酒就是玩乐。这样潇洒快活的日子,乃是郑叔清之辈无法去追求的。 “喝酒,接济朋友,四处游玩,官场应酬,哪一样不需要财帛来撑腰。 如今唐锦有市无价,贺学士拿出一匹,就可以供他喝酒喝好些日子了。 每日随便敷衍一下你,稍稍指点一下,就能让手头阔绰不少,这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郑叔清耐心解释道。 不得不说,这番话挺有道理的。方重勇站在贺知章的角度想了想,忍不住微微点头表示赞同。 郑叔清给得实在太多了,贞洁烈女也被钱砸成了花枝招展,开门接客的粉头。 贺知章在朝中以酒品奇差而闻名,以至于上次酒宴,众人一致推举他为主持人,就是为了不让他喝酒。他没喝酒的时候还挺讲究礼仪的,喝了酒以后就完全换了一个人。 杜甫的著名诗篇《饮中八仙歌》中,首先说的是贺知章:“知章骑马如乘船,眼花落井水底睡。说的就是他喝醉后骑在马上前俯后仰,丑态毕露,就像坐在船上一样。醉眼昏花地掉进井里,他干脆睡在井底。 这当然是夸张的说法,但贺知章喜欢喝酒,而且喝了酒以后不顾形象,这却又是千真万确的。 虽然名满长安,但贺知章的俸禄也并非金山银山,实际上相当有限,一个月不超过五十贯。 相对于在边镇督管一方的节度使可以“灵活使用”地方府库,像贺知章这样的朝臣,都是拿“死工资”的。 只有李隆基大发慈悲赏赐朝臣的时候,才会让他们手头宽裕一些。 这些中枢朝臣的日常用度开销也很大,本身就是“月光族”,根本存不下什么钱。因此郑叔清提供的这笔“横财”,其吸引力远远超过了方重勇的想象。 事实上,这笔交易贺知章没有任何的抵触,非常爽快就答应了这件事。而那时候,他还不知道郑叔清送来的是唐锦,只是感觉这批绢帛“质地上乘”。 “贺学士只是你名义上的老师,他不可能真正教你有大用的东西。无非就是书法,写锦绣文章之类的。” 郑叔清耐心告诫方重勇,怕他得意忘形。言语中似乎对贺知章的学问颇有些不屑的样子。 “郑侍郎是否觉得,贺学士的学问,其实对于朝廷没有任何用处?” 方重勇嘴贱问了一句。 郑叔清一愣,随即苦笑道:“你自己心里清楚就可以了,不要到处乱说。我什么都没说过,也不会承认的。” “郑侍郎的恩情,小子会记在心上,未来必有厚报。” 方重勇躬身对郑叔清深深一拜道。 他很明白,自己在长安什么门路都没有,想办点事情,其实不得不通过郑叔清的人脉来运作。 而渣爹方有德,似乎做的事情都非常极端,并且身上疑团重重,让方重勇无法信任。 长安是竞技的舞台,却不是成长的摇篮。方重勇知道,他一定要离开这里,去历练,去成长,去积蓄力量。在这个过程中,他要好好的观察这个世界,这个时代。 “不要想什么双胞胎女仆了,那些东西,等你功成名就了,就好似柜子里的货物一样,随用随取,毫不费事。 过几天我便要去洛阳含嘉仓,复查屯粮情况,以供河西军需。估计这段时间都不会回长安了,你就安安心心跟着贺学士,不要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 特别是……” 郑叔清拍了拍方重勇的肩膀,凑过来压低声音说道: “特别是圣人的事情,能不碰就不要碰。 宴会上那两句诗是你写的,如今圣人已经知道了。如果圣人请你进宫写诗考验智慧什么的,你一定要藏拙,不可太过锋芒毕露了。” “明白了。” 方重勇微微点头。 杨玉环的上位,李隆基的变化,其实很多朝臣都是看在眼里,也有自己的判断。 朝堂的变化,已经开始,他们都看到了,只是不知道会怎么变,又会以怎样的方式结束。每一次变化,都会是一场自上而下的官场大洗牌。 这些中枢朝臣们就好像在池塘里游动的鱼群那样,天上黑云密布,气压低了,这些鱼儿们也开始浮出水面吐泡泡,也会躁动不安,甚至还会因为缺氧而翻肚皮死掉。 李林甫看到这些没有,方重勇不知道;但是他知道郑叔清绝对看明白了,而且一定有相应的准备! “你还是要运作你未来岳父去河西么?” 郑叔清沉声问道,现在他会成为负责调度河西粮秣的转运使,唐军对阵吐蕃能不能赢,对他来说,就是生死攸关的大事。 唐军赢了,他躺着升官。 唐军输了,他要跪在李林甫面前求救。 两者区别可大了去了。 “确实如此。” “嗯,如此的话,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么?” 郑叔清追问道。 官场上的事情,不能总是等着好运降临。 面对挑战,一定要使出十二分的力气,利用所有可以利用的条件。 老郑不太会办大事,但是他很会做官,而且技术高超。 “没什么事情。不过如果真的有机会的话,你可以给右相出出主意,就说你觉得忠王(李亨)将来必为太子,让右相早做准备。 这件事有机会就说,没机会就算了,并不是决定成败的大事。” “明白了。” 郑叔清点点头,他心里已经有数了。 “我未来岳父骁勇善战,若是能去河西,此战必胜。郑侍郎如果可以,多想想办法,把我的话传递右相知道,就说是你的主意。这件事十有八九可以成。” 方重勇继续说道。 郑叔清再次点头,将其记在了心里。 …… 兴庆宫的勤政务本楼书房,李隆基正在阅览高力士给他的信件,那是王忠嗣的夫人李氏写的。 在信中,李氏向李隆基请求,可以将王忠嗣调回长安公干,不要再将其外调了。 没有求官,只求回归,情真意切。不得不说,这封信挠到了李隆基心中的软处。 王忠嗣八九岁的时候,老爹王海滨就战死沙场了,而且还是被同僚们联合起来坑死的。李隆基将其王忠嗣养在宫中,有没有别的意思,其实谁也说不好。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李隆基对王忠嗣的信任,绝对在普通边将之上。唯一所虑的,不过是王忠嗣与李亨的关系而已。 “龙武军左军还缺一位将军,可以调王忠嗣为龙武军左军将军。” 高力士不动声色的建议道。 “言之有理。” 李隆基微微点头,他觉得雪藏王忠嗣两年,其实已经够火候了。既然李氏哀求,让其回归长安,也是人之常情。 杜希望等人希望让王忠嗣去河西,李林甫希望王忠嗣去剑南,李隆基有自己的主意,不想被人牵着走。 第59章 惊变! “老师,这是当初名满长安的红莲春。” 宣平坊的贺知章宅院书房里,方重勇将一坛子新酿造出来的“红莲春”递给贺知章。这是家中私酿的酒,方重勇不知道方大福的手艺如何,但毫无疑问,肯定比不上专业酒坊酿造的。 红曲酒的酿造门槛很低,他前世江浙与福建那边的农村,很多地方都有秋收后家酿红曲酒传统,并不需要多复杂的酿造设备,可以说只要有院子制备红曲就可以开搞。 “客气了,客气了啊。” 贺知章笑眯眯的将酒水收下,随即带方重勇坐到桌案前。 “你写几个字看看。” “好的,老师。” 方重勇微微点头,端坐于桌案前,很是熟练的将墨磨好,并铺开大纸。 前世他可是练过书法的,大学选修课还专门修过,参加工作后甚至还进了所谓的“书法培训班”。 老实说,对这个他还挺自信的。当初在夔州的时候,写字也没被老郑吐槽过。 方重勇当即提笔在纸上写下了两行字: 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 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 写完之后,双手递给贺知章查看。 “这两行文写得极好……只是这字,也不知道是哪个庸才教的,一身匠气,无药可救,唉。” 贺知章颇有些惋惜的感叹道。 方重勇无言以对,他都不记得那個书法公开课的老师叫什么了。 “你就在老夫这学写字吧,学到老夫认可为止,其他的,不必多说。” 贺知章一锤定音,给方重勇判了“死刑”。 “老师,您就不教一点诗词文章什么的?” 方重勇一脸无语看着贺知章询问道。这老头蔫坏蔫坏的,什么老师嘛,简直就是瞎糊弄! 学书法能有什么用? 这可是交了80匹唐锦的学费啊! 就这? 方重勇心中大骂贺知章为老不尊,无耻之尤,脸上却一点情绪都不敢表露出来。 “连字都写不好,还要写什么文章?老夫要饮酒了,你便在这里写字吧。晚上我回来看,练字练完了以后,你可自去。” 贺知章很是随意的敷衍道,说完,提着山寨版红莲春就出了门,也不知道是去了哪里。 “唉,拿钱办事,就别指望人家太上心。” 贺知章走后,方重勇轻叹了一声。很多事情,并不能随心所欲的掌控。 贺知章所在的这个社会阶层,与方有德所在的阶层,其实在本质上就存在着天然隔阂。 虽说这世道没有钱那是万万不能,但也确实存在某些局限性。老贺拿钱办事,当然意思意思就行了,你还指望人家倾囊相授呢? 将来允许你扯大旗,就算是很大度的人了。 郑叔清猜得果然不错,只是方重勇没想到贺知章居然如此干脆,连面子功夫都不愿意搞。 “练字就练字吧,唉!” 方重勇看到桌案上放着贺知章写着的一张字帖,已然明白了对方的意思:照着写吧小孩,别偷懒。 …… “属下明日即将前往洛阳含嘉仓公干,今日特来向右相辞行。” 平康坊的李林甫宅院某个小书房内,郑叔清正在跟李林甫辞行,准备离开长安。 明明已经是户部侍郎兼转运使了,郑叔清却依然能做到对李林甫礼数周全,不得不说,这一点就算是方重勇,也感慨老郑是能屈能伸之辈。 没有因为当了大官而忘记他这个官位是怎么来的。 “诶,伱何必这么客气呢,还带这么多礼物上门。” 李林甫笑眯眯的接过郑叔清递过来的礼单,显然心情不错的样子。 “属下这次负责转运河西粮秣,还要依赖右相的提携与帮忙。只是属下去了以后,没有右相在朝中鼎力相助,也是没办法做事的。还请右相教我如何应对为好。” 郑叔清谦恭的请示道。 “河西粮秣充足,一时半会并不会缺粮。转运一事,不过是担忧战事旷日持久罢了,你去了含嘉仓后,将粮秣清点完毕即可,倒不必着急转运之事。” 李林甫摆了摆手,他就很欣赏郑叔清这种“什么都不懂”的样子。 这种人,才能真正听话啊! 要是弄上去一个什么都懂的,他按自己的想法办事,非得跟你拧着来,那不是要坏菜么? “若是发现含嘉仓缺粮,不必上报朝廷,先修书与本相便是。” 李林甫不动声色的说道。 “右相是说……” 郑叔清一惊,装作听懂了的模样问道。 “到时候再说,就按你平日里做事的办法就好,不要节外生枝。” 李林甫微微一笑,让郑叔清背后汗毛倒竖。 老郑当然不知道李林甫在打什么算盘,这位新任的大唐右相,正在卖力的扫清政敌,收拢一大批可以办事的人。 以洛阳含嘉仓为引子,这一波可以像割麦子一样割去一大批非己方派系的官员。 含嘉仓缺粮是一定的,因为这些年拼命往长安输送粮秣,含嘉仓只怕已经空了大半。要不然,李林甫不会想着给河北加户税的事情。 近期幽州节度使方有德上书说,幽州边镇不稳,需要截留河北的部分粮秣以为军用,他想为朝廷经略辽东,开疆拓土。 李隆基大悦,已经下令除了沿着永济渠的六个河北所属州需要供给粮秣送往洛阳外,其余的河北各州县全力保证幽州边镇的粮秣供应。 此外,方有德还为乌知义求情,说他知兵事,老成持重,希望朝廷不要在任期未满的情况下无故撤换节度使。 可以想见,在这样的情况下,只怕乌知义已经沦为方有德的狗腿子了。幽州边镇两个藩镇的联合行动,似乎已经在酝酿之中。 当初,洛阳地区屯粮的事情是裴耀卿在办。如今可以利用含嘉仓空虚的借口,清洗掉裴耀卿的余党。 这些人有没有责任呢? 如果按照常规来说,是没有责任的,因为他们也卖力的在运粮了,含嘉仓也曾经是满的,只不过粮秣被运到了长安而已。 但对于李隆基来说,他要的不是做事的过程,而是办事的结果。现在他需要含嘉仓有粮秣,而那些人却不能满足,这便是原罪! 皇帝是任性的,常常是不讲道理的。下面办事的人,永远都不要有“我做事无懈可击”的错觉。 李林甫便是深谙此道。 “杨玉环上位,此事你以为如何呢?” 看着郑叔清不说话,似乎是在沉思,李林甫很是随意的问道。 “啊?属下不知道啊这样的事情,不过寿王肯定没办法当太子了吧,此乃人之常情。” 郑叔清很是犹疑的说道。 李林甫不置可否的点点头,这件事其实连傻子都可以看出来。李隆基把杨玉环夺走,然后再立寿王为太子,这踏马不是纯粹给自己添堵么? “圣人近期设立花鸟使,命雷海青担任此职务,然后出长安到全国各地寻访美女,搜罗到长安以供圣人娱乐,此事你觉得与杨玉环有关系么?” 李林甫又问了一个郑叔清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问题。 “圣人要那么多美人……忙得过来么?” 郑叔清疑惑问道。 李林甫被他的话给逗笑了,摆了摆手说道:“这种事情岂是你要操心的。本相以为,这或许是圣人的暗度陈仓之计,未来杨玉环为贵妃……只怕不可避免了啊。” 他忍不住感慨说道。 今年春天的时候,李隆基一日杀三子,那时候寿王李琩是多么意气风发,似乎下一任太子就是他了。 结果如何? 母亲武惠妃离奇病故,王妃杨玉环被老爹李隆基强行夺走,怎一个惨字了得。 人生的大起大落的,真是令人不胜唏嘘。 “那,右相要向圣人举荐新太子么?” 郑叔清小声疑惑问道。 这话把李林甫给问住了。 太子乃国本,别人可以不过问太子是谁,也不用管要不要立太子。但是,唯独担任了右相的李林甫不可以。 当初张九龄站在太子李瑛那边,并不是因为他觉得李瑛有多么英明神武。而是因为他是右相,要为国家负责。 按照儒家的观点,太子是国本,张九龄就必须管。 可是现在,这个问题轮到李林甫了,他要怎么办呢? “如果要举荐,你以为举荐哪个皇子为好?” 李林甫故作轻松问道。 “圣人无嫡子,而忠王(李亨)年长,未来必定为太子。只是举荐谁为太子,那是右相定夺之事,属下岂敢妄言啊。” 郑叔清小心翼翼的说道。 李林甫眼睛一亮,随即赞许点头道:“你所言不虚,自从夔州回来以后,办事颇为妥帖。那本相现在就问你,要是让你操办此事,你会举荐谁呢?” 这我哪里知道啊! 郑叔清急得要哭了,连忙躬身行了个大礼,惶恐说道:“这个属下真的不知道,并非是有意欺瞒右相,属下岂可胡说误了右相大事!” “明白了,此事务必保密,绝不可对外人言。” 李林甫微微点头说道,他也感觉,郑叔清似乎不是权斗那块料。 心里想着谁会当太子,几乎每个大臣都会猜,郑叔清猜出来也无所谓。但心里觉得是一回事,向李隆基举荐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右相放心,属下的嘴巴很严。”郑叔清信誓旦旦的保证道。 “去吧,到了洛阳,多看少说。” 李林甫大手一挥,示意郑叔清快滚。 等后者离开宅院后,李林甫这才陷入沉思之中。 太子乃国本,说的并不是下一任皇帝一定得由太子转变而成。 不说其他朝代,就说大唐。当太子能安安稳稳当到继承皇位的,几乎一个也没有。 不是中途折戟沉沙,就是战战兢兢的等到皇帝咽气。 但这并不是说立太子不重要。 因为有太子在,诸多皇子就不会明着拉帮结派搞权斗,国家的政局也可以进入平稳期,不至于有大起大落。 如果没有太子了,那么对不起,所有的大臣,无论内朝还边镇,都会天然的寻找靠山,因为大家都知道,每个皇子都有机会当皇帝。 只要混个从龙之功,就能至少保证家族兴旺几十年! 这样的话,国家政局就连理论上的平稳都做不到了。 所以李林甫无论于公于私,他都要向李隆基举荐太子人选,这个是定死了的。 问题只是在于,该举荐谁! 现在就连郑叔清之流都看出忠王李亨极有可能成为下一任太子,那么李林甫还会跟李隆基推荐李亨么? 答案是否定的。 大唐右相跟太子穿一条裤子,那是不是就是在跟李隆基表态:你还是赶紧的退位比较好,国家已经不需要你了。 这样可以么? 当然不行,李隆基最担心的问题就是这个。而且随着他日渐衰老,对这样的问题就变得越发敏感了。 等李亨成为太子以后,李林甫这个右相,就必须要与之死斗了!这才是李隆基心中迫切盼望的。 李林甫用手指敲击着手背,心中寻思着对策。 杨玉环被抢,当做禁脔一样被圈在宫城,这件事,李隆基希望外人知道,却又不希望外人议论。 这种微妙的矛盾心态,让李林甫反复权衡。 “看来,还是要跟圣人说,推荐寿王为太子啊。” 李林甫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这种推荐是多此一举,而且显得自己智商低劣。 谁都知道儿媳已经到了公公的床上,这个苦主儿子,又怎么会成为太子呢? 只是今日跟郑叔清聊过以后,李林甫更是确认了心中的想法。 外臣不希望看到的事情,或许正是李隆基所期盼的。 而右相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给圣人分忧。 …… 夜里,方重勇睡得正香,忽然听到院子里打斗的声音! 他连忙从床上爬起来,然后躲到桌案下面。不一会,打斗的声音消失,门外传来熟悉的童音。 “郎君,快起来,家里来贼了!已经被我阿爷抓住了。” 方重勇从桌子底下爬出来,小心翼翼的开门,露出一条缝。就看到方来鹊举着火把,方大福正将一个年轻人死死按在地上。 “兴庆宫后门,居然也有人敢来盗窃啊,真是咄咄怪事。” 方重勇看着地上被死死按住的汉子,一脸莫名其妙。 “郎君小心,这人是饿着了,要是不饿,奴还未必打得过他。” 方大福一只手还握着菜刀,根本不敢松手。 “带到大堂,审一审就知道了。” 方重勇哼哼了一声。 他就想看看,自己没招谁没惹谁的,居然有人跑他家来盗窃,这人到底是想干啥! 第60章 王者之风 “壮士,你来我家盗窃,就算得手,又如何逃出呢?” 看着颓丧坐在地上,面色灰败的年轻人,方重勇面色古怪问道。 他就是想不通,这种有去无回,十死无生的活计,有那么好玩么? 这个人怎么混进坊永嘉坊的,不太好说,因为并不能排除那样的可能性。 没错,永嘉坊确实是兴庆宫的后门所在,所以这里的守备也比长安普通的坊要森严一些。 但正因为如此,反而会有“灯下黑”的效果,弄得守备形同虚设,也不稀奇。 毕竟,按常规思维,谁会闲得无聊在皇帝寝宫周边闹事呢?除了谋反外,在这里闹事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所以,偶然有贼人混进永嘉坊来行窃,其实是可以理解的。 只不过,进来容易,想出去可就难了! 只要被人发现永嘉坊出事,那这件“小事”的紧要程度,就会直线上升到“行刺圣人”的高度。 整个长安城都会进入应激状态,全城封锁戒严!然后就是金吾卫挨家挨户的搜查,甚至连龙武军都会出动。 “哼,某不过是来杀你而已,然后玉石俱焚,也没想活着走出永嘉坊。既然失手了,某引颈就戮便是,还有什么好说的。” 这位衣衫破旧,几乎是蓬头垢面的年轻人冷哼了一声,似乎已经认命了。 看得出来,此人性情甚为刚烈!这套说辞不太像是胡诌出来的。 方重勇注意到,对方手里居然连一把刀都没有,他就是这么赤手空拳来的。 他是真的来这里杀人么?还是想在这里自尽,把事情闹大?又或者只是放一把火? 方重勇脑子里有无数疑问。 “可是,我又不认识你,平日里也没有作奸犯科,欺男霸女,那你是什么原因要来杀我呢?” 方重勇看着这位蓬头垢面之人问道,只觉得这人脑子有点问题。 “哼,我也没料到,方节帅家里竟然就一老仆。我还以为他妻妾成群,卫士成军,守备森严呢。” 这人冷哼一声,似乎心态很是矛盾。 这年头奴婢就是财产,以方有德的身份,一百奴婢伺候都是基操。 他也没想到,方有德居然如此廉洁。家里连仆人都没几个。 而方重勇却觉得,这位若是不进来行窃,只是点一把火的话,貌似也能闹出一点动静来,还更安全。 只是大火一起,永嘉坊很多无辜的人都会遭殃。 这人没有放火,空着手来,或许就是抱着同归于尽的心思来的,甚至压根就没想杀人。 “来鹊,给这位壮士一点吃食。天亮以后,送他出长安吧。” 方重勇叹了口气说道。 听到这话,被方大富死死扭住胳膊的这人一愣,他抬起头眼神复杂的看了方重勇一眼,随即叹息道: “你父亲陷害我,让我不得不脱去一身军籍,沦为奴仆。现在你可怜我,又有什么意思呢? 我本就是逃奴,到哪里都是死路一条,还不如伱现在就给我一刀更痛快些。 外人都在传颂你父亲乃我大唐的战神,威震幽州。可谁又知道,他是個陷害无辜将士的卑鄙小人呢!” 呃,这些话槽点太多,不知道从何说起。 方重勇摆了摆手,示意方大福放开此人。 不一会,几个蒸饼被方来鹊端上来了,那人在大堂内狼吞虎咽,看样子这段时间都没吃上一顿饱饭了。 “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看到那人吃完了,方重勇沉声问道。 “在下崔乾佑,河北博陵崔氏出身,本为幽州墨斗军边将。 今年年初,你父亲设局,诬陷我盗取军粮,害我沦为奴籍,被发配到永济渠边修缮疏通河道。 谁想圣人一道旨意,又将我们调到长安郊外,挖掘新沟渠。 我趁人不备,就逃了出来。偷了一身衣服混进长安城,便想来你家寻仇。 我本不打算苟活,就想在你家闹出点动静来,让圣人彻查你父亲在幽州为非作歹之事。” 崔乾佑娓娓道来,还把方有德栽赃他盗取军粮的细节也说了。 听完这番描述,方重勇良久无语。 渣爹清除异己也太踏马不讲究了!哪有做局做的这么粗糙啊,漏洞一大堆,看人家白虎堂的局做得多高明! 沉默良久,方重勇最后叹了口气,他已经不知道要怎么评价方有德才好了。 “龙武军正在招募锐卒,我想办法替你弄一个龙武军的军籍吧。” 方重勇沉声说道。 渣爹办了件邋遢事,他这个儿子来收拾烂摊子,真让人无语。 瞧这破事弄得! “可是,我是逃奴,这件事……” 崔乾佑面露喜色,又转为黯然。 要是走正规程序,这件事就没法搞。崔乾佑原本有军籍,因为方有德的诬陷,而“降级”为官奴。 形形色色的奴婢在长安很多,多到数量在总人口的10%到25%之间,就连方大福与方来鹊的身份也是如此。 只是在细节上,稍稍有些不同。方大福父子是方有德“放免”后自愿留下来的,在户籍上写着“部曲”二字,但仍然不能自立。他们在名义上,都是需要依附方有德父子而存在的。 也就是说,方大福父子是可以成为良家子的,但是他们不愿意,至于为什么,或许长安各类奴婢们心里都明白。 所以按照唐律,崔乾佑身上有一系列的问题要处理。 首先,他要从官奴变成“私奴”,而且需要让所属的“主人”出面,帮忙解决“逃奴”的问题。 这一步就能把绝大多的“良家子”拦在门外了。 其次,光变成私奴也没有用,因为奴籍是不能加入龙武军的,崔乾佑还需要自己的“主人”,帮忙解决脱离奴籍的问题。 这一步看上去并不难,而且是有几乎写明了的“潜规则”可以走。但崔乾佑得罪了方有德,就证明无人会为他出头办这件事。 除非是方有德的儿子方重勇出面担保。 最后,崔乾佑还要通过龙武军的考核,顺利进入其中,最好还能弄一个低级军官当当。 这得亏是李隆基正好在重组龙武军,招募天下勇壮不问出身。要不然,崔乾佑连这条路都走不通。 可以这么说,现在的情况,等于是他原来那个号的社会关系都废了,现在要重新安置一个身份。 这件事就恰好只能方重勇来办,其他人来了都不好使。 “此事是有些难办,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到时候让你恢复军籍便是。 当然了,重新回幽州肯定不可能。” 方重勇沉吟片刻说道。 崔乾佑大喜过望,今夜他本就抱着玉石俱焚之心,没想到此事居然还可以柳暗花明! “你是博陵崔氏出身,就算家道中落,去考个明经科的科举应该问题不大啊。世家出身,为何不行科举之事呢?” 方重勇忽然想起这一茬,疑惑问道。 科举流行之后,世家当官的优势被大大的强化了! 这个说法看似比较奇怪,但根据大唐开启科举后的情况显示,门荫的官员比例,越来越低;而科举中第的官员当中,世家出身的人不在少数。总体上说,世家子弟当官的比例,反而是扩大了而不是缩小了。 “郎君有所不知啊,河北人家里若是没有人脉,去参加科举,哪里有出路啊。 唯有从军,才能杀出一条血路来。” 一提到科举,崔乾佑眼神黯淡下来。自己的事情自己知道,大唐对河北的科举歧视政策,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大名鼎鼎的“学期房”制度,已经快把很多河北世家变成“河南世家”了。 要是不到长安租房准备科举,再像狗一般四处走门路行卷,那科举中第的几率,绝对是零。 “原来科举这么难考啊。” 方重勇忍不住感慨的叹息了一声。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郑叔清就跟他说过,他要考进士,和崔乾佑一样,成功的可能性也是零。 除非苦读十年书,然后一步一步往那个圈子里钻。 考不上倒不是因为别的原因,而是进士科太难考了,靠真才实学,和别人同台竞争,方重勇完全没机会。 但他作为方有德之子,中第却又是铁板钉钉的事情。 考上的办法包括但不限于圣人背后授意钦点,考官大放水,替换试卷,甚至是直接请枪手替考等等。 要是这些都不行,李隆基还可以单独给方重勇一个人开一道恩科。 比如说“贤良方正科”。 类似的名录只要皇帝想开,随时都能开,就只有方重勇一个人参加,不中也中了。 典型的“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 在这个时代,如果一个人已经沦落到要规规矩矩去跟别人争科举名额的地步,那就证明他的家道已经中落到了一定程度,马上就要滑落到寒门了。 “你今日暂且住下,明日我去帮你问问,看此事应该如何运作。” 方重勇看着崔乾佑温言说道。 “郎君之恩,某没齿难忘。请受某一拜,大恩不言谢,将来某对恩公必有厚报!” 崔乾佑连忙跪下,对着方重勇深深一拜,磕了一个头。 “那些都是后话,我先把我父亲惹出来的乱子收拾好吧。” 方重勇长叹一声,实在是搞不懂他那个渣爹方有德办事是怎样一个原则。 将崔乾佑安顿好了以后,方大福来到卧房,似乎是有话想说。 “这个崔乾佑有什么问题么?” 方重勇疑惑问道。 方大福摆了摆手道:“郎君行事有王者之风,令人叹服。” “王者之风?” 方重勇一脸错愣,不明白方大福想说什么。 “此人是阿郎在幽州革除军籍的,郎君只要将其扭送官府即可,自然会有人来处置。 但郎君的处置方法,是恢复其军籍,化解这段恩怨,甚至可以说是化敌为友结下善缘。 光这一点,就已经比阿郎更强了。” “这就是你不懂了。” 方重勇无奈摆了摆手,继续说道:“风起于青萍之末啊,谁都有龙游浅滩的时候。说不定将来我也有落难的时候呢?到时候就看从前积德积得够不够多了。” 方大福呵呵一笑,什么也没说,对着方重勇叉手行了一礼。 “福叔很能打啊,崔乾佑可是幽州墨斗军的边将。” 方重勇笑道。 方大福不以为意一笑,用很是平淡的口吻道:“当年奴是阿郎的苍头,专门阵前搏杀,垫后救主的。崔乾佑跟奴比单打独斗,岂不以短击长?至于厨艺,那是成家后慢慢练的。” 听完这番话,方重勇看着他和善的面庞,很难想象十多年前,这位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阵前武夫。 方大福退出卧房后,方来鹊又兴匆匆的过来,一见方重勇就激动说道:“郎君,今天奴表现很好吧,看到那贼人我就立刻点了火把!” “嗯嗯,你今夜还蛮机灵的嘛。” 方重勇有口无心的说道。 “郎君,上次你答应的那个唐锦的袍子……” 方来鹊一脸扭捏,两只手的食指来回拉扯着。 “怎么就这点出息!” 方重勇一巴掌打他头上。 “以后,我让你娶宰相女!不过是一件袍子而已嘛,整天挂嘴边羞不羞啊。” 方重勇对方来鹊破口大骂道。 等安史之乱一来,天下大乱,到时候只要手里有兵马,什么世家女啊,什么公主郡主啊,都跟超市货架上的礼品一样,那是要多少有多少的! 只要手里有兵马,随便你去拿! “可是……” 方来鹊瘪着嘴抱怨道: “那件袍子,郎君送奴不过举手之劳,奴当然盼着啊。 可是宰相女,那是奴想都不敢想的,更别说良籍贱籍不可通婚了。 这明显是郎君的戏言而已。” 方重勇一愣,没想到方来鹊这傻子居然还能说出如此有道理的话来。 方重勇前世的时候,有人让他捐十亿,他绝对眼睛都不眨,反正也没有那么多钱。 但是有人让他捐一辆车,那他肯定不能答应,因为他真有一辆车。 “别吵,我在想崔乾佑的事情呢。” 方重勇不耐烦的呵斥了一句。 “崔乾佑,安史叛军悍将,其害不在安禄山史思明之下。如遇则必杀。” 方来鹊的声音,在方重勇耳边炸响! “你刚才说什么了?” 方重勇按住方来鹊的肩膀,激动的来回摇晃着! “啊?我刚刚说话了么?” 方来鹊一脸莫名其妙看着方重勇问道。 “崔乾佑!崔乾佑!崔乾佑!崔乾佑!崔乾佑!崔乾佑!” 方重勇瞪大了眼睛,在方来鹊面前反复念叨着这个名字。 可是对方看上去没有任何反应。 “你小时候,有没有学过读书写字?” 方重勇沉声问道。 方来鹊点点头道:“阿郎好像经常让我背书,只是我脑子笨,背过就忘记了,到现在一点都记不得背过什么。” 听到这话,方重勇面色骇然,似乎明白了什么。 第61章 好办的和难办的 第二天,方重勇去了一趟京兆府,正好赶上京兆尹在衙门办公。 说明来意后,京兆尹韦坚哈哈大笑,当即命人办手续,把崔乾佑从官奴变成私奴,再由私奴变成部曲的步骤给走完了,其间完全没有任何波折。 至于其中需要多人担保的那些细枝末节,全都略过不问,充分显示了什么叫“急事急办,特事特办,专人专办”。 这年头,奴仆跟物品等同,并不是说说而已,而是明明白白写在唐律里面的。 方重勇要办的事情,在本质上属于“财货交割”,出点钱就完事了。 官奴变私奴,等同于官府的牛马被良家子在路上捡到并牵回家了,理论上是要“归还”的,实际上则可以“特事特办”,比如说赎买。 这种操作很常见,某些官员因为犯了事被抄家,家人变成了奴籍,他们的去处与际遇都很复杂。 而私奴放还后变成了部曲,也是约定俗成的路子。只要主人首肯,答应“放还”,就能按程序走完,这也是世家私军部曲的重要来源之一。 因此这两件事情都好办,甚至可以说不费吹灰之力。 然而当方重勇来到城外龙武军招募兵马的军营,去打听招募条件时,顿时如同三九天被泼了一盆冷水。 他万万没想到,待遇优厚的龙武军,对于军人本身应该有的素质没怎么提,反倒是幺蛾子特别多! 不是长安户籍的良家子,不收! 有案底在身的人,不收! 私军部曲就更不收了。 至于和军人素质相关的武艺啊,军略啊这些,则完全不考。 不太像是要招募一支能战敢战的精锐之师,反倒有点像个收容长安权贵子弟的粪坑。 这年头大唐武德充沛,威震四海,谁也不觉得镇守长安的龙武军有什么仗可以打。混进龙武军里面的人,好像也没有多少是渴望建功立业的!大家都是冲着丰厚待遇来的。 方重勇在招募新兵的大营内外转了一圈,就感觉这支军队必定不堪大用。 他算是看出来了,李隆基想改革万骑,裁汰冗员,是意识到了从前的万骑,已经被养废了,成了宫廷政变的工具。 除此以外啥用也不顶。 李隆基想解散万骑,重组龙武军的这个办法虽然好,但执行起来却困难重重。 懦夫的血盆里,诞生不了英勇的军队! 来自京畿地区的富家无赖,勋贵纨绔,以他们为主要兵员的龙武军,将来能有什么战斗力呢? 恐怕朝中明白人不少,只是李隆基自认为没有问题,认为靠精良的装备就能堆起来一支强军。 毕竟,李隆基长于深宫之中,阴谋诡计在行,披坚执锐完全是个外行。 方重勇又想起牛仙客给他看的河西走廊风土人情,想起那边成年男丁中,从军过的比例居然高达90%以上。 两相对比,傻子都知道优质兵员在哪里了。 由于李隆基下令进入龙武军者,可以免除徭役和部分赋税,因此京中官宦与富人子弟争相踊跃报名! 军营都快变成了菜市场。 现在龙武军的招募,可谓是炙手可热,风头太盛。因为关注的人太多,反而不好内部操作。 方重勇在龙武军中也没啥特别的关系,又不想打着方有德的名号往龙武军里面塞人,因此崔乾佑入龙武军的事情,一时间竟然陷入困顿之中。 方重勇深感自己与官府沟通的渠道太过狭窄,有满脑子的主意,却没有地方可以使用。现在的他,空有节帅之子的名声,却什么也做不了,形同废物。 要是老郑还在长安就好了。 如此一来,崔乾佑只得以“部曲”的身份住在方重勇家中,等待事情的转机。在闲暇之余,崔乾佑也不想吃闲饭,每日与方重勇“切磋”兵法。名为“切磋”,实则精讲兵法要义,算是手把手的传授军略。 教方重勇怎么扎营,怎么行军,怎么组织队伍,从最基础的事情一点一点讲起。 而加入龙武军的可能性,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兵员一天天饱和,逐渐变得可望而不可及。 节帅之子的名头不是万能的,长安城内有头有脸的人物实在是太多了。在这里呆着,就像是奔跑中的人被捆住了手脚一般,怎么都觉得不爽利。 方重勇有种想迫切离开长安的冲动。 他觉得自己如果继续待在这里,整個人就废了。 哪怕渣爹方有德是幽州节度使,单凭这一点,想在波谲云诡的大唐中枢搅动风云,一步步往上攀升,简直就跟白日做梦差不多。 大唐的盛世如同烈火烹油,是长不了的。 方重勇想多为将来打算一下,不想跟着这条船一起沉下去。他在等王忠嗣回归后去河西,然后利用这个机会去边镇历练。 乱世要开启了,什么诗词文章,什么歌舞升平都是虚的。唯有手中的刀,才是唯一实实在在可以依靠的东西。 方重勇觉得自己以后并不需要跟那些文人墨客们打什么交道,没必要在科举上浪费时间,更没必要留在长安中枢跟那些官僚们尔虞我诈玩什么权谋游戏。 这些事情全都是浪费时间的辣鸡,哪怕玩出步步生莲花,大乱兴起后,也顶不住丘八们的致命一刀。 武力和兵权,韬略和用兵之法,乃至管理一方,打理后勤的能力,才是未来生存所必须的,这才是他努力的方向。 至于为什么一定要等王忠嗣来了再去河西,那还不是因为吐蕃人太凶了,方重勇害怕自己到了边镇无人看顾,被吐蕃人冲一波就寄了。 安全第一,保命要紧。 …… 就在方重勇每天上午跟着崔乾佑学兵法,下午去贺知章那边“练字”,日子过得平淡又无聊的时候,大唐中枢居然无风起波澜! 户部侍郎兼转运使郑叔清,被外派到洛阳公干后,检查了含嘉仓的储粮情况。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含嘉仓的库存大约少了八成!其空置率,可谓是自建仓以来的新低!估计就比刚刚落成那天强一点点! 这几年,朝野都在赞颂裴耀卿漕运有功,各地府库充盈。没想到,作为武周时期“天下第一仓”的含嘉仓,居然空了大半! 简直骇人听闻! 李林甫写了一份详细的疏奏,向李隆基陈述了洛阳作为粮草转运之地,粮食存量竟然远未达标的事实。 李隆基看了这份疏奏,大发雷霆,一怒之下,将之前承办粮食转运的诸多官员全部撤职查办! 结果,立马就有朝臣上书,说含嘉仓空置的原因并不在此,希望李隆基能收回成命。 政务上的事情,其实很多时候没有那么多是非对错,只存在“有所为有所不为”而已。 从某个角度看,那些人也不是纯粹无理取闹,他们说得还是挺有道理的。 裴耀卿改革漕运,采用“分段式”运输,三年往长安运了700多万石粮食,成绩不可谓不耀眼。 但是,事物的发展都是有其两面性的。有得必有失,乃是常态。 漕运改革,是以牺牲汴口到洛阳段的漕运为代价的。它对大唐漕运的布局,乃至国家经济中心的布局,有着长远而深刻的影响。 只是此时绝大多数人并未看到这一点罢了。 这样的例子之前便有。 当初从北周灭北齐,到尉迟迥相州起兵反隋。当政者都看到了邺城对于凝聚河北人心的恐怖威力,于是改了漳河水道,使黄河漕运路线不再通过邺城。 自三国开始兴盛了数百年的邺城,就此没落。失去漕运的邺城,也就失去北方经济中心的地位。 而自裴耀卿漕运改革后,因为漕运路线改道,洛阳不再是必经之路,因此愿意前往洛阳的漕船就日渐稀少。 三年时间,汴口到洛阳这一段的漕运,几乎减少了80%! 运量从最高峰时的百万石,到现在的不足二十万石。 裴耀卿漕运改革的核心,除了分段漕运外,另一点就是以汴口为转运的核心,放弃从前漕运以洛阳为转运核心的战略。 漕船都不往洛阳走,含嘉仓只出不入,粮食库存减少又有什么好奇怪的呢? 在朝堂各类歌功颂德的声音之下,这个重大转变的影响,显而易见的被有意忽略和淡化了。 这项漕运改革,是官府在汴河与黄河的交叉点上置河阴县(今河南河阴县东)及河阴仓,在河清县(河南孟县西南五十里)置柏崖仓,在黄河北岸三门之东置集津仓,三门之西置三门仓(一作盐仓)。 这项改革直接导致了日后以汴梁为核心的漕运经济崛起,奠定了五代十国的基本经济格局,其影响之深远,除了“过来人”的方重勇外,无人看得透彻。 而采取分段运输的方法给长安运粮,水运条件合适,那就运输;水运条件不合适(如枯水期),那就不运。 其改革思路是革命性的。 这项改革实施效果不能说不好,但有个核心问题是:这样的高强度运粮,是不可持续的。 运输量是大了,然而运输成本,却没有本质性的下降,这些运费绝大部分还要商贾来买单。这是定都长安,所必须付出的经济代价。 事实上,纵观全唐,也就只有这几年,输送长安的粮秣达到了一年运200万石以上。 从河北来的粮秣,都是来自“永济渠六州”,而江淮来的粮秣,因为河道路线太长,经常有漕船堵塞倾覆,导致运粮成本极高。裴耀卿的漕运改革,对运河北粮的影响很大,对于运江淮粮的影响却不那么大。 运费高,就肯定得有人买单,要么是朝廷,要么是商人。 朝廷不肯出钱,民间就不干了,谁家的财帛也不是浪水打来的。 再有,如今江淮的粮草已经转运到河阴仓了,如果要转运到洛阳,那么就必须再多走一段冤枉路,而这些粮草是无法从洛阳转运到长安的。 所以现在江淮的商人已经不想再从江淮和江南运粮到洛阳了,因为运费太高无利可图。而朝廷现在使用的模式,又是采取“招标”的方式运粮,官府直接控制的漕船并不占优势。 也就是说,商人将粮秣运到了洛阳以后,官府统一采买,再给运费补贴。 根据李林甫派人实际调研,每一石江淮的粮食运到洛阳,平均运费就超过了50文钱。对应的运费补贴,却又低的可怜。 运费成本太高,而朝廷给的运费太低,导致商人们都不愿意从江淮运粮了! 所以从这个角度看,含嘉仓空了大半,并不是转运的官员不肯努力,而是有很多客观条件限制,让他们有本事无力施展。 粮食运不利索,不光是运的问题,而是朝廷的整体机制,不能适应新的经济形势! 这些弯弯绕绕的道理,听上去好像是那么回事。但在李隆基看来,他所需要的并不是借口,而是事情有没有办成。 含嘉仓是国家的战略储备,没有堆满,就是渎职! 其他的问题,是他这个圣人该操心的么? 至于什么运河线路改了啊,漕运方式改了啊,那些鸟事他不想问,也不想听! 面对新的困境,李林甫向李隆基开出了自己的药方。 首先,将旧有的转运官员全部革职,换上新人(多半是李林甫自己的党羽),这叫不破不立。 其次,在洛阳地区实施和籴法,丰年向民间高价收购谷物,价格高出市场价两成,以满足含嘉仓的储备需要。 所需财帛,来自江淮与江南。 再次,向河北永济渠六州加户税,每一户的户税,提高两成,统一用粮食交租。 最后,改从江淮运粮食为重量更轻,价值更高的布帛与各地土特产。再用这些布帛,去河北采买谷物转运。 这样一来,便可以降低转运的成本,同时填补几个战略粮仓的储备粮,为河西走廊与陇右的战事做准备。 至于河北粮食都被运走,导致粮贵布贱等“小问题”,李林甫也不是没考虑过。 只是河北是大唐的河北,而并非河北之河北。必要的时候,就必须作出牺牲。所谓利益均衡,通盘考虑,那自然是有人要作出牺牲的。 江南与江淮离得远,通济渠又经常淤塞,运输条件真的太差。就是李林甫想让这些地方作“牺牲”,效率也太低了! 唯有河北,有人力有实力,运输条件也好。 总而言之,李林甫的计划中,接下来几年并不需要扩大运河的运量。等新河道开凿完毕,洛阳的粮秣可以直接运到长安后,再来全盘规划。 看到这份计划详尽的奏疏,李隆基很满意,但他还是问了李林甫几个关键问题。 李隆基问:这么改革,会不会影响长安的粮秣供给? 李林甫说不影响,因为有河北地区持续供粮,转运的运费还少。 李隆基又问:国库要不要多出钱? 李林甫说不用,因为江南江淮那边交税都把米粮换成了布匹,方便转运。因此国库的钱不是变少了,而是变多了! 李隆基再发问:会不会影响幽州的战事? 李林甫回答:加税只是加永济渠六州的,河北其他地方不加,粮秣专供幽州边镇以为军需,所以不会有什么不好的影响。 听到这些话,李隆基彻底安心了。 他直接下了一道诏书,命户部侍郎兼转运使郑叔清,负责含嘉仓的粮秣转运,不问其他,专供河西战事所需粮秣。 并在长安城外,灞水中下游的广运潭周边,建专门粮仓。专粮专用,以接受关东而来的粮秣。 搞定这一切后,李隆基便带着杨玉环去了骊山华清宫度假,不再过问政务,一切由李林甫主持大局,先处断再汇报即可。他明年上元节再回来。 华清宫背山面渭,倚骊峰山势而筑,规模宏大,建筑壮丽,楼台馆殿,遍布骊山上下。这里因为有优质温泉而闻名,初名便是“汤泉宫”,后改名温泉宫。 开元时期,再次更名为华清宫,因在骊山,又叫骊山宫,亦称骊宫、绣岭宫等。 严冬来临,去温泉里泡澡,确实是帝王才有的享受。 不得不说,是杨玉环唤醒了李隆基的第二春。他自少年时代开始就披荆斩棘,掀翻一个又一个政治对手,好不容易打造出来这个盛世局面。 难道就是为那些不肖子准备的么?李隆基显然不认为“成功不必在我”。 对于他来说,享受在我,才是排第一位的。杨玉环刺激了李隆基的享受欲,让他沉沦其中无法自拔。 …… “终于到长安了啊。” 长安春明门外,身材魁梧的王忠嗣,凝神看着来往不绝,出城入城的人群,忍不住感慨了一声。 得圣人调令,他从夔州返回关中,被任命为龙武军左军将军,负责守备长安宫城。 这个任命……其实并不是他想要的。 “先入宫再说吧。” 王忠嗣叹了口气,许久没回长安,不知道是不是已经物是人非了。 出身决定前途——唐代士人被命运暗中标好了价格 这篇谈谈河北,也谈谈高适,角度比较宏观。 写这本书的时候,在不断深入发掘历史真相的过程中,我越来越对安史之乱前,这段恢弘而壮阔历史感觉敬畏。 没错,就是敬畏。 因为无知的人总认为自己什么都懂,所知道的就是真实,但实际上,白字黑字写在《新唐书》《旧唐书》《资治通鉴》上的故事,也很可能是宋朝士大夫们编出来的。 所以我想通过梳理历史脉络的方式,来谈谈我自己的理解。 史书的只字片语会造假,但历史脉络和数不清的对应文物,民风民俗则不会。 这篇要说的是: 高适这个人,就是当时河北士子的一个缩影。他的命运,其实在某种程度上说,跟大唐的命运也是紧密相连的。 谁都知道,河北在开元天宝年间,甚至是在唐代前期,是处于被歧视状态的。 这种歧视,是全面,持久,呈制度性的。 从太宗的贞观年间就开始了。 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关陇贵族,是大唐执政阶层的基本盘。虽然太宗身边山东豪强不少,但最后的结果,是他们通过联姻的方式被“吸收”到关陇贵族当中。 比如说颜真卿的祖先。 虽然颜真卿颜杲卿兄弟在河北抗击安史叛军很卖力,但是我不得不在这里再次提醒一句:他们家五代以上的祖先,就已经是地地道道的长安官僚阶层了。 抛开个人情怀不谈,他们在河北担任刺史不抗击安史叛军,难道还能跟对方同流合污不成? 就算自己想,家族出身也不允许啊! 这個事情,撂在高适身上也是一样。 开元二十三年以前,高适的生活可谓坎坷,官路不通,只能去幽燕混资历。像他这样的河北士子,其实还有很多,他们当中很多人都变成了给安史叛军出谋划策的人物,乃至后面河朔三镇的节度府中亦是活跃着他们的身影。 毕竟,不是每个文人都是诗人,都有诗才。但每个文人都要谋生都要吃饭。李唐朝廷没有他们的位置,他们便只能跟着安禄山这帮人混下去。 当时的士人,已经分出了“清流官”与“浊流官”。河北的士子,入浊流官还是可以的,而且也不必通过科举。但入清流官,是想也别想了。 所谓清流官,就是权力大,事情少,动嘴皮子离皇帝近。这些官职被宋朝士大夫修史书时记录得清清楚楚。 反倒是那些数量庞大的浊流官名称,已经绝大部分遗失,而且并未记载在典籍中,只有依靠后世近现代考古,才逐渐发掘出了一部分。 这些人常常做着非常具体又技术性的工作,依附于刺史或者节度使。一旦刺史调任,那么这些人就会马上失业。他们是官有品级,却又被清流官员所鄙夷和排斥。 高适前期就是在这样的官职中轮转,不知道担任过多少任官职,反正长安的那些贵人们也不怎么在意。 高适有诗才,开元二十三年开始考科举,不过显而易见的,他不可能考上。这个就跟本书主角方重勇,将来躺着考科举都能考上的原因完全一样。 那时候,一个人的出身,就已然决定了他的前途。徒劳的努力,或许老天能看到,但不一定能改变命运。 出身决定命运,手腕影响格局,就这么现实啊。 我特别鄙视那种唐代历史小说,主角没有出身就能靠自己的能力往上爬。这个时代的严苛与刻薄,远远超过了后人们的想象。 说得更残酷一点,贵人家中的奴仆,就算他推石磨已经推到石磨冒烟,磨出来的面粉堆积如山。即便这样的努力,能改变他作为奴仆的命运么?大概是不能的吧。 那时候的人看待这件事习以为常,在我们这些后辈们看来,其实过于残酷了。 方重勇就像是在高铁上跑步,而高适则是靠自己的双腿去跑,结果是注定了的。 他是河北人,河北世家出身,有这一条就够了。 接下来的时间一直到天宝八载,高适都在不断的拓展人脉,往长安的圈子里面挤,只是没闹出什么动静。 一直到这一年,睢阳太守张九皋举荐高适为有道科,三伏至长安,授封丘尉。 县尉是士子们走清流官的起点,当然,是比较差的起点。白居易入仕时的“校书郎”才是高起点,京官清贵,事情少假期多还不会被惩罚,算是士族阶层的保留地,他们严密控制了校书郎职务的分发。 当然,高适这才算真正的入仕为官了,只是起点低,被鄙视(不好理解的话,看做捡贵人丢骨头的野狗就好懂了),管的都是“俗物”。 对政局与时局有着敏锐观察的高适,辞官回长安,去河西幕府寻找机会,并受到哥舒翰的赏识。 话说回来,倒腾来倒腾去,其实高适一直都在圈外原地打转。统治阶层的核心,他从来不曾触碰过,甚至连路都没摸到。 残酷吧。 高适的命运转折,来自安史之乱。 没错,如果没有安史之乱,可以毫不客气的说,他这辈子也就那样了,绝不可能有什么机会,一丝一毫都不会有。 高适开始了他的政治投资。 从前在基层拼死拼活的干,都远不如在李隆基李亨父子落难时跪舔。 这并不可笑,却很可悲,也很可怜。 李亨看到了河北士族的“统战价值”,高适这个典型,可以最大限度的抵消叛军反叛的合法性。起码,是竖起一面旗帜,号召河北士族不与安史叛军合作,朝廷这边给河北士族留了位置。 榜样的力量是伟大的。 这或许也是高适唯一值得大说特说的事情,以我的视角来说。 安史之乱后中晚唐的发展,无不印证着:一个又一个河北“高适”站起来了。 河北世家的“长安梦”,某种程度上说,确实实现了。中晚唐的长安,河北世家子弟轮流为相。 当然了,为了方便将来被黄巢一锅端,他们也都搬迁到长安和洛阳附近居住。 这些人与唐庭达成了战略合作,那自然会失去河北基层的支持。于是河北开始结社泛滥,牙兵崛起,基层互保,顺便在一次次斗争中架空了节度使。 唐庭不但没有统治河北,反倒是让河北世家与河北基层隔绝,失去了河北本地的话语权。 高适个人的努力,在时代的大浪潮面前,是那样的渺小,不值一提。 反倒是印证了“顺时代潮流而动则兴,逆时代潮流而动则亡”的铁律。 而李白的命运——商人阶层谈什么官运,自从他不愿意当李隆基的铁杆舔狗以后,就堵死了自己的官路,不提也罢。 封建社会啊,大家随便想想就好了,可千万别去向往。 第62章 得非所愿 “这老头真踏马是个酒鬼。” 结束了今天的练字,方重勇满意的看了看自己的“作品”,心中略有些得意,忍不住抱怨了一句。 在他看来,书法在这个安史之乱已经进入倒计时的年代里,专门去练并没有什么卵用。 跟浪费时间不过一线之隔。 只是,人是社会的动物,并不能随心所欲想怎样就怎样。既然郑叔清送了他一份人际关系“大礼”,那他就有义务要把该演的戏演好。 “江皋闻曙钟,轻枻理还舼。 海潮夜约约,川露晨溶溶。 始见沙上鸟,犹埋云外峰。 故乡杳无际,明发怀朋从。” 方重勇临摹的字帖,是贺知章早年的一首诗,创作于年轻时离别故乡永兴县,去京城长安赶考之时。 不知道贺知章留这首诗给方重勇临摹,是希望他未来走上科举之路呢,还是单纯讲述自己当初的心情。 方重勇将一个多月前写的第一篇,和今日写的这篇对比,发现两幅临摹的字帖,完全不像一個人写的。 从当初呆板无神,到现在起码看上去有模有样了。 贺知章是个酒鬼加懒汉,偶尔还是会指点一下方重勇的书法。仅凭这点,就对得起那八十匹唐锦的酬劳了。 “功夫终究是没白花。” 方重勇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这个人,最怕浪费时间,有时候却又不得不“浪费”时间,做一些自己认为没必要的事情,然后又陷入纠结之中。 一方面,方重勇觉得写好书法算是装点好自己的门面,用处不小。 另外一方面,他又觉得大唐崩溃的趋势,似乎一点都没发生本质变化。练字对于他来说,只是在做无用功而已。 方重勇将字帖摆在桌案上放好,压在镇纸上,跟贺知章家的下仆告别,离开了宣平坊。 不得不说,经过这段时间的锻炼,他的书法突飞猛进。 当然了,方重勇对贺知章的要求也非常纯粹。别的什么都没有,就是借一个名头。 书法的进步,算是意外之喜了。 方重勇是非常实在甚至是庸俗的人,从来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特别之处。 九岁孩童,貌似也没看出将来会很帅的样子,反而皮肤有点粗糙,有点武夫的底子。 他也不觉得自己“虎躯一震”,贺知章就认为自己是可造之材,将他介绍给自己所在的那个文人圈子。 方重勇更不觉得对方收了80匹唐锦,就会把他当关门弟子,倾囊相授什么的。 至于念想贺知章的女儿对自己很痴迷之类的,别说年龄不合适,就算年龄没问题,他也不是卖脸吃饭的那块料。 一个九岁孩子,想这些都是白给,孩子就是孩子。 方重勇心中没有任何幻想,不觉得别人会无缘无故或者因为一件小事高看自己一眼。 事实也证明,贺知章几乎不跟他说话,似乎连敷衍都欠奉。每次点评完当天写的字以后,就提着酒壶去卧房喝酒睡觉去了。 非常的公事公办。 “什么时候,可以离开长安呢?” 走在长安城一百二十多米宽的大街上,方重勇吐出一口浊气,在空中形成了一道白雾。 冬日天黑得早,路上的行人并不算多。 不少人都换上了厚厚的袄子,丝绸的夹层里面塞了各种填充物,保暖不在话下。 然而有些奴仆,却穿着单薄的衣衫,卷缩佝偻着身子,似乎是在外面采买货物,行色匆匆,觉得自己走快点就可以御寒。 长安的世界很精彩。 长安的世界很无奈。 全看这个人是什么身份了。 投胎的技术,比个人的努力重要得多。 奴仆们的努力,便是让主人过上更好的生活。在长安,不同的人,努力的意义不同,内涵不同,效果也不同。 可悲可叹,又无可奈何。 心里怀着复杂的想法,方重勇敲开了自家的大门。一进门,他就看到身材魁梧,国字脸上写满了疲惫的王忠嗣,正坐在大堂内跟方大福聊天,二人似乎很熟的样子。 “岳父终于回来了!” 方重勇激动说道。 “对,托你的福,书房细说。” 王忠嗣微微点头示意道。 二人在书房坐定之后,王忠嗣叹了口气道:“不知道是不是你用力太猛,圣人竟然提拔我为龙武军左军将军,不能离开长安,唉!” 他忍不住叹了口气,自家的事情只有自家知道。 在长安禁军中当差,对他来说可不是什么好差事。 龙武军是干什么的,王忠嗣已经打听清楚了,这是大唐禁军的新核心,编制上,算是李隆基的“私人卫队”。所以,这个性质就决定了,龙武军不会有什么立功的机会,甚至不太可能离开长安。 王忠嗣从军多年,又是在宫中长大,他太明白龙武军这一类的军队是什么货色了。 自太宗后,大唐的强军都是边军,呈现强枝弱干的局面。禁军绝不是最能打的部队。 “入了龙武军,虽然会受到圣人信任,但终生不可能再立功,只能在长安浑浑噩噩度日,非我所愿。” 王忠嗣忍不住再次叹息说道。 “岳父所言不虚,小婿去过龙武军招兵的地方,都是些富商权贵子弟在里头报名。” 方重勇不以为意的补了一刀。 听到这话,王忠嗣唯有苦笑而已。这应该算不是意外的“意外”了。 “嗯,我要入宫面圣,等面圣之后,再说吧。” 王忠嗣面色黯淡下来,他隐约知道长安发生了什么事情。 反正没一件好事! “李林甫,对圣人建言,让岳父去剑南藩镇那边任职。杜希望等人,则是希望岳父去河西。小婿亦是觉得,去河西,比去剑南好。 目前,初步目的已经达到了,岳父已经离开夔州东阳府,也基本上恢复到了从前的官阶。 下一步,就是离开长安前往凉州了。” 方重勇将他未来岳母写给李隆基的那封信的副本,交给王忠嗣查看。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人非草木,圣人亦是不例外。小婿能做到的,也就是先让岳父回长安。至于下一步,还需要慢慢再做计较。” 听到这话,王忠嗣微微点头,自己这个女婿真是能人所不能,已经不能当做孩子看,要当成一个足以商议大事的伙伴来对待。 “今年上元节后,圣人一日杀三子,包括太子李瑛。岳父知道这件事么?” 方重勇沉声问道。 王忠嗣在东阳府,那个位置在比夔州府城都偏僻的巫山县旁边,哪里能知道朝廷发生了什么事情啊。 “并不知道,不过…罢了。” 王忠嗣叹了口气。 “之后,武惠妃也暴毙,死因不明。” 方重勇继续加码。 王忠嗣沉默不语,虽然方重勇没有多说什么,但是他也能猜到,武惠妃很可能是李隆基弄死的。 这样的事情,永远都不可能有证据,只要心证即可。 大家觉得事情会是怎么样,那就真的是怎么样。无论李隆基出不出面解释都一样。 “寿王妃杨玉环,现在已经出家为女道士。但她是圣人的禁脔,而且如今圣人带着她,在华清宫泡温泉呢。岳父想入宫面圣,只怕是见不到人了。” 方重勇面色“沉重”说道。 “圣人竟然……” 王忠嗣都被整无语了。 他的人生经历很简单,哪里见过这种花式玩法啊! 扒灰儿媳,搞死宠妃,这种事情李隆基怎么做得出来啊! 在王忠嗣记忆里,这位大唐天子应该不是这样一个人。 当年,王忠嗣还年轻,李隆基考校他的兵法,亲口说:你未来必为良将。 那时候,还看不出李隆基会扒灰儿媳。 但是,时间真的可以长久而缓慢坚定的改变一个人,让他变得面目全非,面目狰狞。 “所以,现在岳父去华清池见圣人,只会让他恼羞成怒。 岳父少时便是在宫中长大的,若是看到圣人居然扒灰儿媳,并且一起在温泉里嬉戏……” 说了一半,方重勇闭口不言了,他相信王忠嗣肯定明白这个道理的。 “唉,明白了。” 王忠嗣长叹一声,无言以对。千言万语都在这声叹息之中。 王忠嗣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现在的圣人,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圣人了。或许,圣人一直都是那样的,只是之前没有表现出来。 本来以为离开了夔州东阳府,似乎建功立业的机会就在眼前了,没想到……还是一场空。 “岳父,我想去河西历练一番。长安这边水太深,不利于我成长。” 方重勇忽然提出一个令王忠嗣猝不及防的问题来。但想想他也就释然了。 “长安……确实不适合你。” 王忠嗣微微点头,并没有反对。很多事情是明摆着的,长安权贵太多,方重勇现在还太小,所以跟这个圈子的交集很少。 然而,方重勇不可能永远都九岁,一旦他超过十四岁,就是大人了,与权贵圈子发生交集,是迟早的事情。 而这个圈子,说实话,到现在已经烂透了,烂到臭不可闻。 方重勇进入这个圈子,要么鹤立鸡群被孤立打击,要么同流合污变成废物。 “你需要一个官职才行,就像是当初刘晏十岁担任太子正字一样。比如说凉州参军就不错。 这是州府参军的官职,很灵活。” 王忠嗣笑道,已经给方重勇找了个量身定制的官职。 “可是,我不会做官啊。” 方重勇一脸懵逼,不知道这个所谓的“州府参军”是做什么的。 王忠嗣哈哈大笑,摆了摆手说道: “你就放心吧,州府参军,是承担特种任务的。所谓特种任务,就是朝廷下达的特别命令。 比如给伱一个纠察不法的差事,那便是什么都可以插一脚。当然了,什么是不法的事情,还不是你说了算?” 在大唐,孩童当官不是问题。当官出了事才是问题! 州府参军这个官,就是方重勇怎么当也不会出事的官职。 《通典》上说州府参军是“无常职,有事则出使。” 入河西,参与防守河西走廊,这便是所谓的“有事”。至于具体是什么事,等朝廷安排就是。 凉州乃是“上州”,有六曹参军,是唐朝州府功、仓、户、兵、法、士等参军职务合称。这些都是固定官职,一个萝卜一个坑。 而州府参军不属于此,它是朝廷“空降”过来的官。 州府参军可以什么都管,也可以什么都不管!属于“闲散无常职”! 朝廷一而再再而三的想裁撤这个职务,但最后都因为种种原因未能成行。 大唐的官制非常随性,用废了的官(如安史之乱后的六部尚书)就当成荣誉头衔,然后出现什么需求就“创造”什么官职。 需要管理边疆屯田,就设立一个“营田使”。 需要管理边镇军权,就设立一个“节度使”。 需要管理边镇政务,就设立一个“观察处置使”。 需要管理漕运,就设立一个“转运使”。 至于那些乱七八糟的杂务不好细分的,就喜欢找一些“箩筐”往里面装,比如说这个州府参军就是个烂箩筐,什么都能管,又可以什么都不管。 方重勇听王忠嗣介绍了这些边镇官职,脑子晕晕的。 幸好现在还不是天宝末年,没有节度使之子入京为质子的规矩,这次去河西应该问题不大。 但以后,就难说了。 方重勇心有余悸的想道,不敢把这些话跟王忠嗣说出来。 “岳父,凡事有备无患。去河西之前,要先去拜访一个人。” 方重勇忽然正色说道。 王忠嗣一愣,随即笑道:“有谁这么厉害呢?” “牛仙客。” 方重勇嘴里吐出三个字。 “牛仙客?” 王忠嗣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当年萧嵩出河西,多次引荐王忠嗣为自己的部下,而牛仙客从出道开始就是在河西,王忠嗣自然是不可能不认识牛仙客。 当然了,王忠嗣与牛仙客,二人一个是军政系统一个是民政系统,两者接触并不多。王忠嗣只知道,牛仙客对河西的事务很了解。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与吐蕃的战事一旦开始,便不会很快结束。彼此间的攻防,持续三五年很正常。 凉州一旦处于战争之中,屯田会受影响,也有后勤断绝的危险。现在做的准备越多,到时候应对起来就越从容。 岳父不方便直接出面,不如让小婿去联络牛仙客,约个地方见面聊聊。岳父以为如何?” 方重勇侃侃而谈说道,脸上带着自信的笑容。 他去河西,打仗肯定没自己什么事。 但除了战斗以外的事情,方重勇觉得自己不应该当一个局外人。 他决心在做一个观察者,学习在这个时代保命技能的同时,顺便做一点力所能及的事情。 “如此也好,我还要去龙武军大营述职,到时候你去驿站找我便是了。” 王忠嗣点点头说道,起身便走。 第63章 河西事,唯吐蕃而已 牛仙客还是那么卑微,起码看起来如此。一个工部尚书,家里没几个仆人,李隆基赏赐下来的东西也不敢使用,全都被封存起来了。 家里的库房门上贴了个醒目的封条。做官做到这個程度,只能说不如回河西为地方官来得更自在些。 方重勇领着王忠嗣前来牛仙客的宅院里探访,都不敢相信这是一个六部尚书的宅院。 陈设简陋,仆从数人而已。 按照大唐官场的“潜规则”,一个六部尚书的宅院,起码要有五十名奴婢起步,而最多可以到达四百人。 在这个数字之间,就会被社会舆论接纳,无人讥笑诟病。 少了,会被史官贯以“家贫,鄙陋”的形容,惹人讥笑;当然了,若是有极高的文学才华,并且名扬长安,则可以忽略。 比如说贺知章这种,家里没几个奴婢,又是身居高位,就会被人认为是如“竹林七贤”一般。 而奴婢多了,则会被世人诟病贪婪奢华无度,如天宝年间李林甫麾下的狗腿子王鉷,史书说他家中仆从无算,府邸恍若宫城。 很显然,牛仙客的寒酸在长安权贵圈子里面不是什么好名声。 “寒舍简陋,二位请坐。” 牛仙客邀请方重勇一行人到书房落座,分别给二人倒了一杯“冬饮子”——生姜与一些草药煮出来的汤水,可以驱寒,但也相当“朴实”。 方重勇喝了一口,非常呛人,味道确实算不上好,拼命忍住才没有喷出来。 “唐锦的事情,还是得谢谢方小郎君,虽然河西将士们最终没有拿到这些赏赐,但是唐锦的名声已经打出去了。未来凉州的白绢转运到长安,织成唐锦后,再返销西域,可以造福凉州百姓。” 牛仙客郑重的对着方重勇行了一礼。 他虽然到了长安,但心还在河西。进入中枢之后,牛仙客完全发挥不出自己的本事,六部里面闲散不干实事的风气,也让他很不适应。 仿粟特锦推广开来,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河西走廊,是受益最大的地区。方重勇虽然有自己的私心,但办的这件事,却是利国利民的好事,特别是对河西百姓来说。 这些是非,牛仙客心里有数。要不然,他一个工部尚书,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上门拜访的。 “王将军是想去河西建功立业吧?” 牛仙客笑眯眯的看着王忠嗣问道,对方的来意,其实已经昭然若揭。牛仙客又不是不认识王忠嗣,二人早年便在河西有过来往,虽然算不上来往过密。 “确实如此。” 王忠嗣很是矜持的点点头。 没错,他确实是在河西待了几年,但比起牛仙客,他对于河西事务,可以称得上是“无知”。 既然“无知”,那就要去找“专业人士”来请教,所以王忠嗣对方重勇的主意非常赞同。现在多准备一些,等到了凉州后,就不会吃闷亏。 “河西事,唯吐蕃而已,其余不值一提。” 牛仙客叹息说道。 王忠嗣面色微变,他父亲王海滨,就是死在吐蕃人手中。他自从军起,与之交手的敌人,也都是吐蕃人。 王忠嗣年轻的时候在河西三年,以敢打敢拼著称。但若是谈起对吐蕃人的研究,那还是相当片面的,了解得并不深。 “吐蕃军与唐军相比,如何?” 方重勇好奇问道。 “松赞干布遣禄东赞使唐,给太宗皇帝带去一件名贵的鹅型金铸酒器,其鹅黄金铸成,其高七尺,中可实酒三斛。” 牛仙客幽幽说道,并未直接回答方重勇的问题。 松赞干布那都是百年前的吐蕃领袖了,而送的这件酒器,则打破了方重勇的幻想。他从前一直以为是文成公主带去的唐代工匠养肥了吐蕃人,令其掌握了先进的冶炼工艺。 但听牛仙客这么一说,似乎并非如此。 “吐蕃枪细而长于汉者,弓矢弱而甲坚,人皆用剑,不战,负剑而行。有乌朵为辅,进退自如。 吐蕃军备又岂止是不弱啊。” 牛仙客对方重勇解释道。 “乌朵为何物?” 方重勇发现了一个陌生的词汇。 “乌朵也叫俄朵。 是用吐蕃牦牛毛搓捻成粗毛线,再编织成毛辫。 毛辫上端有一个三寸的套环,使用时将套环套在中指上,中间编一块巴掌大的椭圆形乌梯,用来放石块、土块,末端用羊毛做鞭梢。 这东西既可以军用,又是牧民们驱赶牛羊的利器。 如果要赶牛羊,用手捏住乌朵两端,乌梯内放上石子或土块,提鞭挥抡,然后放开一端,石子便飞到几十丈以至一、二百丈远外,使头畜转换方向。 牧民使用乌朵的本领高强,有的人打百余丈远的距离,可以百发百中,所以乌朵不仅用以赶牲口,而且用来驱赶野兽。 至于吐蕃军中高手,数十丈内,射鸟雀之眼,弹无虚发。” 牛仙客不厌其烦的给方重勇解释,一点高官的架子都没有。 乌朵乃是唐军与吐蕃交战时,最嫌弃憎恶的武器,没有之一。石弹是动能武器,打在身上很疼,有盔甲防护也没用。唐军士卒们若是四肢被乌朵扔出来的石块打中,经常会骨折失去战斗力。 由此可知,唐军与吐蕃军交战,其实是很凶险的。远不是古籍里常说的“一汉顶五胡”。更可怕的是,乌朵材料易得,利用离心力甩出去的石块威力极大,且男女老少皆可使用。 王忠嗣亦是感慨说道: “乌朵也就罢了,更有吐蕃贵族人人披甲。此等锁子甲,包裹全身,只有双眼露在外面。无论攻城或是冲锋,皆锐不可当,不惧弓弩。 吐蕃武备自成体系,并非仿我大唐规制,且皆为自制,不可小觑。” 这踏马强无敌了啊! 方重勇原以为吐蕃应该是跟突厥、匈奴这一类的游牧民族差不多的,没想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吐蕃军备竟然如此犀利! “吐蕃的技术,虽受我大唐影响,但主要还是来自西域以西的波斯与大食等地。” 一想起吐蕃人的强悍,牛仙客就忍不住唏嘘感慨。 此时吐蕃帝国大概有一千万人口,大唐的人口约六千万。单看人口,大唐占据绝对优势。 可是,西域也好,陇右也好,剑南也好,这些与吐蕃交界的地方人口承载能力都是有限的。大唐六千万人,又不是全线压上对阵吐蕃! 因此在局部地段,吐蕃因为地理上的优势,反而处于主动,甚至是绝对主动的战略态势。 战役的发起人,往往不是大唐而是吐蕃。 青藏高原冬季严寒难捱。所以吐蕃人也习惯在秋季发动战争,只当是在温暖的区域过冬。 牛仙客给王忠嗣给方重勇介绍了一下吐蕃的大致情况,你一言我一语的将这幅缺失印象图给补全了。 “最要命的是,河西走廊的根基凉州城,就在吐蕃的攻击范围内。吐蕃边疆重镇新城的吐蕃军,可以从那边出发穿过祁连山孔道,直接攻打凉州城,近在咫尺而已。 凉州城若失,则大唐与西域的联系断绝,安西都护府、北庭都护府亦是与中土联系断绝。” 王忠嗣言简意赅的告诉了方重勇,此战的要点在哪里。 凉州城对于大唐来说,那是重要性比幽州城还高的地方。凉州城若失,则大唐经略西域的战略就会全盘崩溃。吐蕃的爪牙,就在凉州城不远的位置潜伏着,这如何不是一件令人担忧的大事? 大唐但凡有一丝余力,便会力保凉州城不失。 看到方重勇被吓得面色紧绷,王忠嗣哈哈大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吐蕃强,我们也不弱。凉州城有大唐第一强军赤水军,其下有战兵三万二千人。” 军镇的整体实力另说,只是一个军就有32000人,在大唐确实是独一份了,用“第一强军”来形容并不过分。 要知道崔乾佑之前待的墨斗军,兵员实际上也不过数千而已。 “是的,赤水军之雄壮,我大唐开国以来未有也。一般军镇,兵员不过数千而已,少的甚至只有一千人。赤水军成立于武德二年,因凉州赤乌镇有赤水而得名,至今百年历史了。 下辖兵员也是大唐军中最多的,且年年补充满员。 而类似周边镇守大斗拔谷的大斗军,兵员不过七千五而已,还经常缺编。因突厥衰弱,凉州城西北的白亭军兵员更少。” 牛仙客也解释了一番。 大斗拔谷,又叫“达斗拔谷”或“大斗谷”,位置在方重勇前世甘肃民乐县东南甘、青两省交界处的扁都口隘路。自古就是甘肃河西走廊通青海湟中的捷径。 吐蕃进军河西走廊,最先就要过大斗拔谷。大唐在此地设立大斗军防备吐蕃,归河西节度府管辖。 凉州西北有白亭海(甘肃省武威市民勤县北部湖区),大唐在此地设白亭军防备突厥,亦是归河西节度府管辖。 而赤水军则是河西走廊唯一一支没有具体镇守任务的战略机动部队,它的任务就是进攻和反击,平日里养精蓄锐,乃是大唐边疆“机动防御”战略的最后一环。 河西走廊对吐蕃的防御,便是在各要害处设立军镇,以一军甚至一守捉镇守,赤水军负责在战局僵持的时候打防守反击。 方重勇不知道的是,历史上安史之乱后,赤水军奉命东进关陇,乃是头一批抵达的王牌军。潼关之战唐军主力(新招募兵员)挂了后,唐军在关陇出现兵力真空。 在西部众军重新在灵武集结完军队前,整整一年,赤水军一个军团硬抗整个叛军(八千曳落河号十万,还有十几万河北正规军叛军)直到最后的香积寺决战。 毕竟是大唐开国元勋部队,战斗力异常强悍。 而现在,赤水军是负责阻断北面突厥与南面吐蕃的重要防御力量,士卒们各个都是骁勇善战。 不善战不行,家小都在河西走廊,也已经屯田类似府兵,不死战那就会失去一切然后连立锥之地都没有了。 “吐蕃实行以战养战的策略,所略者并不只有我大唐。其将领并不爱惜士卒,一战折损数万人亦是常事。 对阵吐蕃,不可只论杀伤,这便是最麻烦的地方。吐蕃人普遍短命,向死往生,只求荣耀一时。” 王忠嗣叹了口气,在从前的军事生涯中,他已经见惯了生离死别。吐蕃人悍不畏死,完全不把人命当回事的残酷果决,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 五个吐蕃人的命换一个唐人的命,很多吐蕃贵族愿意赌,大唐边将敢赌么? 这个问题没人敢接茬,王忠嗣也不敢。 事实上,因为高原生存环境严苛,吐蕃自赞普到奴隶,寿命普遍低于大唐的对应阶层。大名鼎鼎的松赞干布,也不过只活了34岁而已。吐蕃历史上年纪轻轻,身强力壮就殒命的赞普,更是数都数不过来。 贵族如此,底层的农奴就更别提了。 生如夏花,死如秋叶,或许正是吐蕃人一生的真实写照。 “还是说说河西的事情吧,吐蕃的事,那是朝廷相公们该操心的。” 牛仙客温和笑道,那张老脸上的皱纹都挤在一起。 “牛尚书说得是。” 王忠嗣微微点头。 吐蕃这个敌人……在他的认知中,是无法被大唐所消灭的。所谓边防,很多时候都是在尽人事而已。 “河西五州,唯有凉州甘州二州可以粮草自给,其余三州,都需要这两州输入。因此河西走廊一定不能被吐蕃截断。 你们若是要去河西,请务必常驻凉州以备不测。” “沙州(敦煌)的豆卢军,瓜州的墨离军,肃州的玉门军,甘州的建康军,皆非河西节度府管辖下的主力,四军加在一起也不如赤水军。如果有可能,尽量不要在这四军中任职,风险非常大。” “河西易攻难守,困守一地,则一地也守不住,只有御敌于河西之外,方为上策。” 牛仙客一条条的说,方重勇甚至拿出笔来一条条的记下。 就这样一直到宵禁的鼓声响起的时候,他和王忠嗣才恋恋不舍的离开了这位工部尚书的宅院。 回家的路上,王忠嗣若有所思,忽然开口问道:“明日你有没有时间,我们出长安玩玩,我教你一点保命的手段。” “诶?” 方重勇一愣,完全没料到王忠嗣来这么一招。 第64章 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武周末年的“营州之乱”,使得大唐东北部局势糜烂,并造成了一系列恶劣的连锁反应。 除了契丹与奚人扩大了基本盘外,还有一件大事,那便是渤海国的崛起。 当然了,与契丹和奚人动不动就亮刀子的习惯不同,渤海国的崛起是相当和平的。嗯,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是真正意义上的那种和平。 这个事情怎么来的呢,还要从当年高宗灭高句丽说起。 公元668年,高句丽被大唐所灭,大唐统治了高句丽在东北控制的土地。这时候,部分粟末靺鞨人、白山靺鞨人和高句丽遗民,由世居之地被大唐强行移居至营州(今辽宁朝阳)一带。 营州自古就是中原王朝经略和控制东北各族的基地,亦是东北诸民族南下逐鹿中原的主要通道,当地汉人和其他民族杂居,习俗与中原并不相同。 当时居住在营州一带的不仅有粟末靺鞨、白山靺鞨、高句丽遗民,还有摆脱了东突厥的契丹和奚等族。 由于唐王朝对内附和内徙的诸族大体上“顺其土俗”,予以善待,授予官职,建立羁縻州、府等政策,因此营州地区总体上保持着“悦中国风俗,请被冠带”的局面。 但是武周后期,由于边臣管理举措失当,终于引发了“营州之乱”。 那时候,徙居在营州一带的靺鞨人和高句丽遗民也卷入并参与了这场叛乱。 武周在镇压叛乱过程中,为了分化反唐势力,瓦解叛军,便赦免靺鞨之罪,封靺鞨酋长乞四比羽为许国公,粟末靺鞨的乞乞仲象为震国公。 但乞四比羽拒绝接受,并乘唐王朝势力被削弱,营州被攻占,靺鞨故地空虚的有利时机,离开营州一带,东渡辽水。后来唐军联合突厥、奚军队镇压叛乱之后,派契丹降将李楷固率兵追击乞四比羽及靺鞨族人,乞四比羽被杀,乞乞仲象去世。 乞乞仲象的儿子大祚荣率领靺鞨人和高句丽人与李楷固大战于天门岭(辽西一带)。大祚荣团结部众善用兵,击退了李楷固的追兵。 恰在此时,突厥再次叛唐,契丹重新依附突厥,并遮断了中原到东北的道路。 大祚荣趁机率领族人和高句丽遗民向东进军,回到太白山(长白山)东北坡奥娄河(牡丹江)上游一带,据东牟山筑城(敦化以北),并未参与突厥对大唐的战争之中。 不久后大祚荣自立为震国王,仍称靺鞨,渤海政权正式建立,拉开了渤海国的序章。 唐中宗李显复位后,为了牵制突厥,决定缓和唐朝与渤海的关系。大唐派遣侍御史张行岌到震国进行招慰,大祚荣欣然接受。为了表示对唐王朝的友好,大祚荣派次子大门艺随张行岌到长安入侍,被留为宿卫。 大唐为了强化东北边疆的经略,决定遣使正式册封大祚荣。此后大祚荣积极加强与唐朝的交往与合作,其在位22年间,先后6次派遣其子或臣僚入唐膜拜。 大唐与渤海国的关系进入蜜月期。 但是好景不长。 开元七年,大祚荣死后,其嫡长子大武艺继位,大武艺在位期间北讨黑水,南敌新罗,西结契丹,东聘日本,抗礼大唐,为海东盛国的形成奠定了广阔的疆域基础。 这时的渤海国可谓是野心勃勃,蠢蠢欲动。 随后李隆基的骚操作来了。 渤海政权建立后,其北部的黑水靺鞨势力亦是迅速发展。 开元十四年,李隆基下诏在黑水靺鞨最大部落置黑水州都督府,以其首领为都督,使黑水靺鞨取得了与渤海同等的政治地位。实际上就是在给大武艺上眼药。 这下大武艺彻底爆发了,认为大唐是在跟黑水靺鞨打配合。于是他不顾大门艺的劝阻,强攻黑水靺鞨,但最终成果有限,并且还跟大门艺内讧,势成水火。 大武艺与大门艺内讧后,大门艺逃亡唐朝寻求避难,大武艺多次与唐交涉欲杀大门艺未果,渤海与大唐矛盾升级。 次年,为了改善被大唐、黑水靺鞨、新罗等国包围的不利局面,大武艺一方面派以高仁义为首的使团前往东瀛,与之结盟。另一方面则与契丹加强联系。 开元二十年,大武艺东联东瀛,西结契丹之后,便水陆两路出其不意地发动了对大唐的战争。 水路由大将张文休带领,出鸭绿江口渡海,袭击了大唐在山东半岛北部的重要港口城市登州;陆路由大武艺亲自率领,进至河北东部马都山一带,屠城陷邑可谓是一时间威风无量。 虽然此举被大唐联合新罗予以痛击,渤海国攻势被消解,但大武艺依旧维持住了此次占据的领土。 平心而论,大武艺达到了战略目的,可是这种玩法也确实太危险了,被大唐灭掉的高句丽“珠玉在前”,渤海国上上下下都对大武艺的扩张战略持有异议。 鉴于反对之声太大,不得已之下,大武艺主动撤军,送还唐军战俘,缓和了与大唐关系,并派人到长安给李隆基送去了“请罪表”。 大唐此时正在跟吐蕃爆发战争,为了避免多线开战,李隆基也从大局出发捏着鼻子认了。 仗虽然不打了,但梁子终究是结下了,渤海国从原来的“友好势力”变成了“桀骜不驯”,一直持续到今日。 出来混,迟早要还的。 大武艺觉得自己没事了,李隆基觉得事情已经过去了,但是有人却不这么认为。 …… 这天刚刚下了雪,一队数量约两千人的骑兵,已经来到渤海国的国都显州城外不足五里。他们穿着渤海国边军的军服,一人双马。身不披甲,一个个看上去装备简陋。 经过八百里的奔袭,他们一個个都已经人困马乏,却又兴奋得心跳加速! “节帅妙算,渤海国主大武艺病重,其子大钦茂欲继承王位,已经命边军回都城以备不测。我们鱼目混珠,灭了那支边军,一路大大方方路过各城,都无人盘问。” 方有德身边的张巡,激动的插手行礼,对一脸沉静看着远方的节帅说道,心中钦佩不已。 “节帅,我们这次无诏令袭击渤海国,圣人会不会怪罪?” 进入幽州节度府没多久,第一次参加军事行动的颜杲卿小心翼翼的问道。 方有德拔出佩剑,用剑鞘拍了拍颜杲卿的肩膀说道:“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等回幽州后,你直接写一封疏奏向圣人禀明此事便是,本帅绝不拦着。 本帅行得正坐得直,不贪军饷不虐士卒,所做一切为我大唐之荣耀。你不想参加,现在便可以回幽州城,我不会治你罪。” 听到这话,颜杲卿连忙拱手告罪道:“节帅误会了,末将只是认为渤海国主无罪,此举我们在道义上很被动……” “开元二十年,大武艺联合东瀛与契丹作乱,杀我子民,毁我城池,这叫无罪么?你家学渊源,学富五车,告诉本帅,这是不是无罪!” 方有德看着颜杲卿反问道,不怒自威,气势逼人! 颜杲卿心中叫苦,连圣人都不计较的事情,你还计较个啥啊!那件事几年前发生的,早就翻篇了! “大武艺,还没有被我大唐定罪!圣人不方便讨回公道,本节帅来当恶人,替圣人出这口气。” 方有德掷地有声的说道。 这下颜杲卿没话说了,他要是再多嘴,只怕会被同僚们给剁了。 幽州节度府里面的气氛非常怪异,一个个都想建功立业,眼睛都是红色的。他跟兄长颜真卿到了这里第一天,就被方有德叫去“训话”,说什么幽州节度府有公无私,只讲大义不拘小节。 还说什么心中只有私利的无耻之徒趁早滚蛋。 颜杲卿和颜真卿暗地里观察,心中震惊不已。方有德在幽州城威望之高,已经到了一呼百应的地步。 方有德下令突袭渤海国都城,没有朝廷诏令,边军将士居然没有异议,然后就直接听从其号令跟着走了! 得亏这个人天天都在说公心大义,要是对方心怀不轨,搞不好幽州还真要出大事! “节帅,我们都是骑兵,要如何入城呢?” 张巡疑惑问道,他对来这里搞事情没什么意见,问题在于要怎么进城。 “点狼烟,大门艺的人会给我们开城门的。渤海国臣民中,对大武艺不满的人太多了,他们一直都是战战兢兢的过日子,生怕有一天我大唐的兵马会屠了显州城。 我们神兵天降,只要入城后不滥杀,他们不会闹事的。” 方有德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可是,万一那些人开不了门呢?” 张巡心细如丝,可不敢把身家性命放在侥幸上。 “哼,不开就算了。” 方有德冷哼一声没有解释。 事实上,方有德的底气很足,他的冒险都是建立在有确切情报的基础上。 有可以核验的确切消息,说大武艺现在卧病在床不能理事,甚至到了随时都要咽气的地步。 如今渤海国都城内人心惶惶的,所有人都想着下一任国主的事情。 谁还会把目光放在都城以外啊,这个节骨眼,城内发生什么事情都不稀奇! 大门艺的亲信已经准备好政变了,缺的就是一股强大外力来“一锤定音”。 事实上,大门艺在此前已经秘密从洛阳来到营州,等着方有德的好消息。这件事本来应该由李隆基批准的……但这位圣人现在正在跟杨玉环一起,二人在华清宫里泡温泉泡得正开心呢,哪里顾得上大门艺这个过气了的渤海国贵族啊。 方有德送来的那封疏奏,高力士看了以后就直接批了。他很清楚方有德的本事,想借这件事卖个好。 大门艺的离开没有引起任何波澜,在李隆基眼里,这都属于没有了利用价值的鱼腩,高力士很明白李隆基是什么人,根本就没把疏奏送到华清宫。 此番唐军从营州奔袭而来,就是为了一举破敌都城,扶持一直与大唐亲善的大门艺上台。这条咸鱼能不能翻身,就看方有德的本事了。 而大门艺上台后,只要改变与大唐敌对的策略,回到其父原本与大唐亲善的老政策上,便很容易就会赢得拥戴。毕竟,渤海国的人,没有谁会觉得大唐的板子打在身上很舒服。 而唐军将多年前犯事的人捉拿回长安受审,则会极大提高在边疆的威信与威严,震慑东北诸部。 自此大唐在东北的安全环境,便可以回到营州之乱以前了。 至于大门艺的人万一没有配合好……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唐军一人双马,一路退回营州就行了。反正渤海国现在国君轮替在即,争权夺利都来不及,谁还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找大唐的麻烦事派兵追击? 等回到营州,直接将办事不牢靠的大门艺给剁了就行,对此方有德没有任何心理压力。 “点狼烟!” 方有德沉声下令道。 大约一炷香时间后,显州城内也燃起了狼烟!这是开城门无碍的信号! “吹号角,入城后直奔王宫!” 方有德拔出佩剑,指着前方的渤海国都城说道。 “呜!呜!呜!” 苍凉的号角声响起,唐军的骑兵队伍如同离弦的利箭一般,直扑显州城。 待城门近了,冲在前方的张巡等人才发现城门大开,手臂上绑着白色布条的渤海国禁军士卒,正在慌张的招呼他们尽快入城。唐军的骑兵入城后,大量本该忠于职守的渤海国禁军,居然像是约好了一样扔下兵戈蹲在地上一动不动! 颜杲卿骑着马,跟在骑兵的队伍里面冲刺,看着眼前这荒谬的一幕,心中瞬间明白了方有德之前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 这话可不是说说而已。 一呼百应,也不是靠嘴巴说大话。 那是要实实在在靠手中的刀砍出一条路,才会有人好好听你说话的。 …… “这是个什么玩意?” 长安城东驿站附近的树林外面,方重勇莫名其妙的接过王忠嗣递给他的一个如同弓一般的物件,疑惑问道。 “弓”弦的中间有一个皮套,中间凹陷了一点,似乎是放弹丸的。 这根弦很皮实,没有什么弹性。反倒是弓本身反曲,弹性很好。 “这便是长安五陵年少们的最爱,弹弓。伱要是不会打弹弓的话,这群人可是不会接纳你的。” 王忠嗣拍了拍方重勇的肩膀,微笑说道。 “而且,它的准头好,拉开的力道却不会伤了你的胳膊。要不要试一试?” 王忠嗣脸上的笑容很盛。 “能不能教我那个什么乌朵,我觉得比这玩意有意思。” 方重勇不好意思的摸摸头说道。 什么长安纨绔少年团啊,他才看不上那些人呢! 大乱起来后,这些都是送菜的战五渣啊! “我就知道你会选这个。” 王忠嗣从跨在马上的包裹中拿出一根样式平平无奇的“绳索”,递给方重勇说道: “吐蕃有很多长处,学习他们的手段,没有什么值得羞愧的。我果然没有看错你。 这根乌朵你拿好,它……杀过吐蕃人。” 王忠嗣居然学习吐蕃人打乌朵! 方重勇心中骇然,这种在战争中学习敌人长处的思维,果然是取胜之道! 第65章 东北有全忠 方有德一行人,在亲兵的护卫下,进入渤海国国主的宫殿,张巡等人就看到这位节帅脸上带着笑容与轻蔑,一时间也是不明所以。 “此番兵不血刃,后面的事情也好办多了。” 方有德忍不住感慨叹息道。 原来你也知道怕啊! 张巡等人忍不住一阵腹诽,他们还以为方节帅天不怕地不怕,圣人无道都要去长安讨公道呢。 “这里的陈设,跟大明宫一模一样,就是规格小了一半。这渤海国主大武艺,真是自卑又可笑的一个人。” 方有德不屑嘲讽道,顺便对各宫殿及陈设点评了一番。 也不知道渤海国主是怎么想的,愣是把宫殿的规制跟长安大明宫做得一样,却又只有其中一半大,所以很多地方看起来就有些不伦不类的。 因为宫殿的规制可以减半,但人的身高却没办法减半啊! 道路两旁都是伏跪在地上的禁军士卒、宫女与宦官等,身上的衣服规制也跟大唐宫廷内大同小异。他们没有丝毫的抵抗,似乎所有人都知道唐军神兵天降显州城是为什么而来的。 大武艺之前跳得太高,居然还联合东瀛与契丹联合行动对大唐动手!这种事情把渤海国所有人都给搞怕了,现在见到唐军轻骑而来,就知道已经“靴子落地”。 唐军只诛首恶大武艺,不会把他们怎么样。 现在渤海国的贵族们,都等着大唐把气出完了以后,在新国主的带领下继续跟着大唐混。 而那些连工资都拿不到的奴婢们,他们要怎么反抗,用脚指头都能想到! 方有德一行人来到国主的寝宫,果然这里的陈设跟大明宫紫宸殿一模一样。除了小了一半外,其规制与长安的原版异常“雷同”。 众人不禁莞尔,就连颜杲卿都差点笑出声来。 “渤海国主一脉,还真是一群妙人啊。” 方有德走上前去,看着守在寝宫门前,穿着与大唐亲王规格完全一致的衣袍的那位年轻人,面带戏谑问道:“我们去见国主,要不要解剑呢?” “臣大钦茂,国主之子,拜见天使。请随在下进来吧。” 那位年轻人很是谦卑的说道。 渤海国君臣被方有德打脸打得都红肿了,但大钦茂并没有不高兴。毕竟,老爹大武艺惹的事情太大了,把他推出去,所有人都能安全落地,这样再好不过了。 “你叔父大门艺马上要成为渤海国国主,接受大唐朝廷册封,你没有意见吧?” 方有德冷不丁问道。 “回天使,在下没有意见。” 大钦茂恭顺叉手行礼,脸上并无不满之意。 “嗯,很好。我大唐正是需要你这样的年轻人。” 方有德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随本帅回大唐,学习我大唐的礼仪典章。将来,你也有机会做国主的,不要放纵自己。” 说完他头也不回的往寝宫里面走,只留下大钦茂愣在原地。 “节帅,这渤海国主一脉都姓大啊,好奇怪的姓氏。”十将白真陀罗小声嘀咕道。 “所谓名字,一般都是缺什么补什么。正因为渤海国小,所以国主姓大以补之。” 方有德侃侃而谈说道。 众人一愣,随即想起方有德的名字,顿时感觉槽点颇多,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缺什么补什么,难道缺德的人补个名字叫“有德”? 气氛顿时陷入尴尬,无人敢接茬惹恼兴致勃勃的方有德。 幸好他们已经走进卧房,看到床上躺着的大武艺,面色蜡黄干瘦,额头冷汗嘴唇哆嗦,看样子离咽气也就一线之隔了。 “大武艺,你可知罪?” 方有德看着床上行将就木的老人,冷语问道。 那语气,好似地府里判官一般。 “臣……有罪。” 大武艺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却不想直接从床榻滑落到地上,然后动也不动了。 方有德一行人面色微变,颜杲卿上前摸了摸大武艺的鼻息,随即起身对着方有德摇了摇头道:“他被吓死了。” 堂堂渤海国主,怎么说当年也是控弦数万,横行一方。 如今居然就这么被吓死了! “跟大钦茂说,让他给我唐军将士准备两万匹绢帛,然后过两天我们准备启程,大门艺应该要来了。” 方有德沉稳说道,丝毫不提怎么处置大武艺的尸体。 相信这些“小问题”,大钦茂会解决的。毕竟,大武艺“病故”,无论是对方有德等人来说,还是渤海国君臣来说,都是一件好事。 这意味着几年前与大唐的冲突,真正落下帷幕,渤海国君臣可以沉下心来好好发展经济,而不用担心被大唐吊打了。 不一会,大钦茂也走进卧房,看到大武艺“病故”,脸上并未露出惊讶的表情,只是对着方有德行了一礼。随即,他对唐军要求财帛的事情满口答应后退下。 至于大武艺的尸体,由唐军带走,在“受审”过后,会在长安妥善安葬。 张巡等人万万没有想到,本以为无可避免的恶战,居然就这么和平解决了。本以为只会披坚执锐的方节帅,原来玩政治操作也这么熟练! 上兵伐谋,兵不血刃宣誓了大唐的威严,要做到这件事,需要大智大勇,绝非常人可以办到。渤海国这么多人,要是单单战阵厮杀,杀得过来么? 杀完了东北局势肯定糜烂到家,倒霉的还不是幽州节度府! 方有德这一招可谓是用最小的成本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掌书记,伱去约束一下军纪。既然渤海国主给我们上供,就不要在城内劫掠了。” 方有德淡然对身边的颜杲卿说道。 “属下这便去办。” 颜杲卿叉手行礼退下,对方节帅那是心悦诚服。他已经改变了之前对这位节帅“桀骜不驯”的固有印象。 方有德这個人做事,讲究的是“师出有名”,什么事情都有自己的那一套原则,虽然这个原则很可能跟朝廷的政令相违背。 颜杲卿的政治素养高出张巡等人一大截,他知道很多事情都是摆在明处的。 方有德让渤海国主的更替,以这样暴力却不血腥的方式轮换,并且是按照唐庭的意思轮换,显而易见昭示了东北这片地盘,谁才是真正的大哥。 神兵天降后秋毫无犯,达成目的后飘然而去不拖泥带水。 什么叫威慑,这便是威慑! 颜杲卿可以想象,大概在有生之年,渤海国的人都会牢牢记住那个曾经跟大唐作对的前国主大武艺,最终究竟是什么下场。 并将其作为前车之鉴。 “节帅,我们就这么走了,不让儿郎们在这里抢一波么?”白真陀罗忍不住疑惑问道。 “有功不赏,乃是本帅之责;无令妄动,则是尔等之罪。封赏之事,本帅自会为你们请功的。我们又不是贼寇!” 方有德瞪了白真陀罗一眼,后者吓得连连后退,拱手行礼告罪。 民心思变,顺则成事,逆则崩殂。方有德精准的把控到了。 两天后,大门艺带着亲信赶到显州城,在一众唐军的簇拥下登上国主之位。渤海国献出两万匹上好的绢帛,以为酬劳唐军“护送”国主登基之功。 两千唐军骑兵,在渤海国禁军队伍的“一路护送”下,安然返回了营州。与之同行的还有大钦茂,他将带着其父大武艺的尸体,去长安面见李隆基,并在宫中担任宿卫,同时学习大唐的典章制度。 大武艺为国主时,大门艺在大唐学习。 而大门艺现在成了新国主,大钦茂又在大唐学习。 这其中的奥妙与传承,恐怕有心人一眼便知,但谁都不会说破。 渤海国发生的变故,收到消息的各方,都在想应对之策。然后各种文书如同雪片一般飞向长安,让享受温泉与美人的李隆基不得不提前结束了华清宫的休假。 …… “啪!” 手中的乌朵将石块甩了出去,打中了不远处的树干,离方重勇想击中的树枝,还欠了点准头。 投石这种技艺,入门很容易,练一天就能掌握基本技巧。但是想要击中目标,特别是那种动得快还很小的目标,就不是那么容易了,起码比弹弓要难多了。 方重勇练乌朵的原因只有一个:这玩意威力大好携带又不起眼,关键的时刻可以救命! 而唐代主流的弹弓,跟弓箭样子差不多,大小也差不多,缺了点隐蔽性。 至于那种“y”字型的弹弓,这年代已经出现了,甚至携带还很方便,但威力实在是太小了,几乎就只是玩具而已。 王忠嗣已经入宫参与军务了,他现在是龙武军左军将军,官阶很大的实职,显然不能整天都待在家里,每天都要去宫中“点卯”,参与安排龙武军的日常训练与轮换。 现在每天都是崔乾佑陪方重勇出来活动。 “郎君,你这个力道不对。” 崔乾佑接过方重勇手中的乌朵,按上特制的陶丸,随即将套环套在自己中指上,并开始飞速旋转,最后将陶丸甩出! “啪嗒” 远处的一根树枝被打断。 举重若轻,看上去就是这么轻松! 一切如同行云流水,方重勇都还没看明白! “军中技多不压身,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能用上。” 崔乾佑将乌朵还给方重勇,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说道。 王忠嗣回归后,他其实已经可以进龙武军左军了,也就王忠嗣一句话的事情。但是昨天王忠嗣来到方家宅院的时候,特意找崔乾佑聊过,把话说得很明白。 进龙武军一点问题都没有,只是那边已经堆满了不学无术的废物,就算有少部分能打的,也不成气候。军中乌烟瘴气,都是在比拼家世,人脉,没有谁是想要建功立业的。 最后,方重勇建议,崔乾佑还是不要在龙武军里面混资历了,免得白白虚耗光阴。等王忠嗣调任河西后,必定会在河西绝对主力的赤水军中任职,到时候弄个赤水军的军籍,易如反掌。 这段时间,崔乾佑也不做他想,安安心心的每天跟着方重勇,二人“研讨兵法”,并且一起打乌朵。 “郎君!郎君!” 远远就听到身后方来鹊的声音,十分焦急的样子。 “现在还没到去练字的时间吧?” 方重勇转过身来,一脸无奈看着方来鹊问道。 “不是啊,宫里来人了!就是那个什么高力士。” 方来鹊喘着气说道。方重勇都不敢对高力士直呼其名,这厮居然就敢。 “你以后真要管好自己这张嘴啊,走吧。” 方重勇收好乌朵,从春明门进入长安城。就在城门口的地方,他看到几个值守的金吾卫士卒,像是拖着垃圾一样,将一个又一个用草席包裹起来的“物件”装到牛车上,之后便架起牛车,沿着城墙直接往南面而去。 都是坟地,但西边与南边却有很大不同。长安城西南角的墓地,多半都是些达官贵人,而南的一片都是穷人的坟地和与乱葬岗。 长安整体是呈现“北贵南贱”的格局,南面本来就穷人多,还挨着荒坟与乱葬岗,风水似乎不太好。方重勇相信,如果不是有要务在身,这些金吾卫的士卒是不会去南面的。 “穷人死了,草席一裹,随便扔哪里就行了。长安的穷人还算走运,起码冻死了还有金吾卫帮他们送去乱葬岗。” 崔乾佑忍不住叹息道。 “是啊,在长安影响这座城的容貌,金吾卫们当然要捏着鼻子去办这样的事情了。” 方重勇搓了搓冻红了的小手,面对这一幕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因为今年冬天严寒,所以穷人们饥寒交迫之下,就被冻死了。 表面上看,逻辑似乎没有什么问题。 至于问题的本质是什么,崔乾佑不想说,方重勇觉得说了也白说。 当然了,泡在温泉池里的李隆基,自然是体会不到这样的感受。看不到的事情就当做不存在,千秋功业与红粉佳人都是要追求与享受的,谁会在乎乱葬岗里的枯骨呢? 金吾卫们勤勤恳恳清理长安坊间被冻死的尸体,不就是想让圣人的耳根子清静一点么? 似乎他们也没有做错什么。 那到底是哪里错了呢? 方重勇心情沉重的回到家,就看到穿着厚厚夹层袍子的高力士,正在大堂内四处走动,貌似已经等候多时了。 “罪过罪过,让长者久等了。” 一进堂屋,方重勇就连忙告罪。 “不必客气,这次来是有好事。” 高力士微笑说道。 好事? 李隆基这厮还能有什么好事? 方重勇心中大为警惕。 “请长者明示。” 他对着高力士双手合十行礼道。 “你父亲,带着两千轻骑突袭渤海国国都显州城,将前几年对大唐不敬的渤海国主大武艺的尸首带回了长安。现在圣人很高兴,要赏赐你,还不跟着我入宫?” 高力士不由分说的按住方重勇的肩膀,凑过来小声说道:“等会圣人问起什么,捡好听的说。” “哦哦,好的好的。” 方重勇还没有回过神来,就被高力士带着上了牛车。一路向东,从春明门出了长安城。 感觉到路线不太对劲,方重勇忍不住开口道:“长者,这好像不是去大明宫的路啊。” “那可不是么,你家就在兴庆宫后门,要是去兴庆宫面圣,还用得着坐牛车么?我们这是去华清宫,圣人特意准许你一起汤浴,这份恩宠,你父不在长安享受不到,全便宜你了。” 高力士意味深长的说道。 第66章 节帅的阴影 方重勇印象里的华清宫,应该是一个小院子里面几个泡澡的池子,蒸腾着热气,太监宫女什么的忙进忙出,然后就这样了。 他的逼格,也就这么点水平。 结果等他到了华清宫门口的时候,才发现,是自己太小看李隆基了。 基哥富有四海,肯定是什么事情都往大了去搞啊!要是皇帝的排场还不如民间或者地方官僚,那像什么话! 华清宫依山而建,规模惊人。从山脚到山顶,都有各种宫殿与设施。它充分利用了有利地形,使其成为一座结构严谨、富丽堂皇的庞大宫殿建筑群。 别的不好说,带温泉的宫殿,古今中外,华清宫绝对是首屈一指,前无古人,估计也后无来者了。 华清宫的主要殿舍是温泉为中心的“汤池”,构成了华清宫的核心。当然了,温泉远远不止一处,这里不仅可以招待帝王,甚至有时候还可以给同行的官员和宗室同时使用。 一次性招待百人泡温泉也不是什么难事。 整个宫殿群,也就是主温泉区,分为西区、中区、东区三個等级森严的区域。 西区有星辰汤、九龙汤,这是李隆基和他的妃子们泡温泉的地方;中区有包括太子汤在内的四个浴场,这是太子和亲王宗室们地盘;而东区直接分出了“真汤十六所”,这是给随行官员们使用的。 温泉的级别自西向东,依次降低,若是没有特别诏令,入温泉的人员不得超越自己所在的阶层。 宫殿群不仅半山腰有,也从山上和山下展开,利用地形特点,布设不同类型和用途的楼阁亭榭,同时还有青松翠柏、荔枝园、芙蓉园、梨园、椒园、东花园等非汤池建筑分布其间。 简单点说,就是个豪华温泉度假村。 华清宫的建筑依山面水,鳞次栉比,除宫城(罗城)外,还有缭墙环绕。城外更是有“大球场”“小球场”“舞马台”等设施。 一边走,高力士一边给方重勇介绍这些宫殿与汤池,方重勇都听傻眼了。怪不得他在华清宫的宫墙外还看到了好多屋舍,和围起来的场地,看起来像是打马球的地方。 这得耗费多少人力物力啊! 方重勇完全不敢相信,这么大一个宫殿建筑群,就单单是为皇帝享乐而建的。 毕竟华清宫的性质,不同于大明宫啊!它只是皇帝休闲娱乐的地方而已! 而且这里的温泉浴场,不是说李隆基不去,它就停止运作了的。事实上,华清宫一年四季都有专门的官署打理,持续在运转。 更有甚者,华清宫平时是不对外开放的,它的存在就是单纯的奢侈浪费。也就是说,华清宫只是专门为李唐皇室服务的机构罢了。这里的运作全靠朝廷的财政支持,本身没有任何进项。 只有李隆基点头了,外人才能进来泡温泉,没有任何例外。 比如说现在。 “这……这得花多少钱啊。” 方重勇喃喃自语的说道,他被李隆基的奢侈给震惊了。 听到这话,高力士忍不住笑出声来,略有些得意的说道: “帝王家的东西,不是用钱来衡量的。有些东西,也是钱买不到的。 就像你今日汤浴,若是没有圣人口谕,无论多少钱也进不来华清宫啊。想这些铜臭之物做什么?” 高力士意有所指的说道。 方重勇恭敬的叉手行了一礼,没有接茬,他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很多事实看起来有点残酷,但它又不是作假的。无论自己看不看得惯,皇权的威严就摆在那里。 比如华清宫,再比如……那位现在就在华清宫里跟李隆基夜夜笙歌的前寿王妃杨玉环。 普通人面对皇权,要么,被它碾碎;要么,暂时顺从。 方重勇觉得实在是没必要跟高力士做什么口舌之争。 二人来到一个规模不大的浴场外面,就听到有年轻女子的惊呼声与娇喘声,还有浪花拍打暗礁的哗哗声,里头像是在举办游泳大赛一样热闹。 方重勇刚想把头凑到门口看看里面的风景,却是被高力士死死的捏住了胳膊! “圣人汤浴,也是你能随意观看的么?” 高力士被方重勇的冒失举动给气笑了。 “哦,是我孟浪了,失礼失礼。” 方重勇对着高力士叉手行了一礼,点头哈腰一副恭顺模样,让这位李隆基的贴身宦官哭笑不得。 胆大和胆小,都出现在一个人身上了。 很快,方重勇被随行的宦官带到御汤九龙殿内的一间偏殿里,方重勇规规矩矩的坐在一张铺了软垫的高脚凳上,等待着李隆基的召见。 生憎帐额绣孤鸾,好取门帘帖双燕。双燕双飞绕画梁,罗帏翠被郁金香。 这些东西一样都不少。 还有几扇贵族家中常见的花鸟屏风,只是屏风上画着一只吊睛白额大猛虎! 环顾这屋内的陈设,方重勇感慨李隆基不愧是玩艺术的,就是有品位。哪怕自己来自一千多年后的现代,也没有这样的高品位。 他又忽然想起自己被召见,是因为渣爹又在幽州出风头了,还有那个什么渤海国……这都哪跟哪啊! 方重勇脑子里一团浆糊,没有搞明白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渣爹在幽州那边办的事情,让基哥感觉“很舒服”。 以李隆基那好大喜功的性格,既然不能及时奖励功臣,那么提前奖励一下功臣的儿子,也是不错的。这很符合这位帝王日常的习惯与想法。 想到这里,他放下心来,一动也不动,安静的坐着,等待着李隆基泡完温泉后召见。 过了很久,方重勇都眯着眼睛打盹了好几次,宫女们都已经给大殿点上了蜡烛,李隆基居然还没有来。 正当方重勇坐得腿脚发麻,准备不动声色站起身活动一下四肢的时候,高力士匆匆忙忙的走进来,微笑对他说道: “圣人今日有些疲乏,不方便见你。 这样吧,你在华清宫里先住一夜再说。” 高力士也有些疲惫,擦了擦额头上细密的汗珠。 方重勇很想问一句,李隆基在温泉宫里面玩乐,又不用参与政务,他到底在累什么啊! 一个人上班也累,下班也累,生活这么惨么? “明日,圣人召见,不要说扫兴的话,知道么?” 高力士又强调了一遍。 方重勇如小鸡啄米一样点点头。 …… 前前后后将近一个月时间,方有德带着两千轻骑奔袭八百多里,从营州柳城出发,到渤海国国都显州。除了在边境击破一队正在折返渤海国边军外,其他时间,几乎是兵不血刃。 等他们返回营州的时候,平卢节度使乌知义的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出兵的士卒人人手里都有渤海国提供的上好布帛也就罢了,渤海国还“派出”本应该继承国主之位的大钦茂入长安为质。可以说这一波面子里子都有了,更关键的是还没把盘子给玩砸。 大家都是节度使,为什么方有德可以纵横捭阖,想打谁就打谁,最后还没留下烂摊子。 自己却只能困守营州,勉强维持着边镇的局面呢? 乌知义的心情很糟糕,因为他知道,李隆基这个人,眼睛里容不得砂子。 他对别人要求很严,对他自己的要求却很松! 等方有德把战功报上去以后,等待他乌知义的是什么,其实用脚指头想都能猜到了。 “方节帅,你们这次是威风了,满载而归啊。” 乌知义走上前去,握住方有德的双手来回摇晃着。 说不妒忌那些假的,但乌知义也知道,自己没什么后台。自己身上的圣眷,远不如方有德,能力也差了太远。 本来上次都应该被革职的,多亏方有德上书朝廷,才让他逃过一劫。 但很多事情可一不可再,这次方有德教训渤海国玩得太漂亮了,朝中大臣交口称赞,称其展示了大唐的威风,又没有妄自乱杀,搞乱边镇局面。 两相对比之下,乌知义就什么也不算了。能不被治罪就要偷笑,要保住官位,那是想也别想了。 “朝廷的调令,应该很快就要下来了。” 乌知义一脸苦笑说道。 “乌节帅不必惊慌,本帅已经上书朝廷,推荐你为龙武军左军将军。乌节帅虽然作战保守,但长安的龙武军,恰好就不需要折腾。圣人的龙武军,就喜欢那些跟各方都没什么瓜葛的人。 如此一来,岂不两全其美?” 方有德微笑说道。 听到这话,乌知义心领神会,凑过来在方有德耳边压低声音道:“安禄山不是什么老实人,罪证都被我收集到了,等调令来了,我便将这些罪证交给伱。” 方有德点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官场的帮助,从来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运作乌知义去龙武军,将其调离平卢节度使这个烫手山芋,当然需要耗费政治资源。这样的事情,怎么可能白白帮人去做呢! 安禄山和崔乾佑不一样。 崔乾佑之前不过是墨斗军的一个小军官,办了也就办了。没人会说方有德什么,只当他是新官上任后立威。 可现在安禄山已经是平卢节度使麾下的平卢军兵马使了!这个位置可谓是非常要害,牵一发则动全身。 平卢节度使麾下有两军外加安东都护府及榆关守捉: 平卢军,驻地在营州城内,共有兵员一万六千人,军马四千二百匹! 而卢龙军驻地平州城,只有兵员一万,军马三百匹。 榆关守捉,在营州城西四百八十里,有兵员三百人,军马一百匹。 安东都护府,在营州东二百七十里外,麾下兵马八千五百人,军马七百。 显而易见,平卢军是平卢节度使麾下的主力军队,集中了的大部分战马,作为机动兵力,保障平州营州的安全。 安禄山占据了这样一个要害的位置,那可不是方有德想拿掉就能随意拿掉的。 乌知义被张守珪在自己的辖区安插亲信,实际上也是因为他这个“弱势节度使”,没有后台也没有属于自己嫡系亲信。对于很多潜规则的事情,没有办法说不。 其实朝廷设立节度使以来,大部分都是弱势节度使,在任上兢兢业业的,也翻不出什么浪来。 “这次乌节帅支援我们奔袭渤海国有功,我让儿郎们留一千匹绢帛给节帅打赏将士们。 军务繁忙,恕在下失陪,这就要返回幽州了。” 方有德拱手行礼,对着乌知义一拜,随即转身便走,只剩风中身后的大氅在寒风中呼呼作响。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乌知义无奈的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总算是要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他算是看出来了,谁跟方有德做邻居当节度使,真踏马倒了血霉。 …… 华清池的御汤九龙殿内,方重勇假装不认识李隆基身边的李白,坐在高脚凳上低着头不说话。 “不要那么拘谨嘛。” 李隆基摆了摆手,指了指李白对方重勇说道:“听闻你是神童,作诗颇有水平。朕身边这位便是名满天下的李太白,你这就作诗一首,让他品评一番吧。” 李隆基温和笑道,并没有作为帝王的架子。或许是因为他现在心情比较好吧。 “圣人在前,我被吓坏了,作不出啊。” 方重勇苦笑说道。 这确实扫了李隆基的兴致,不过对方似乎并不在意的样子。他轻轻摆了摆手,李白躬身行礼后告辞,这里便只剩下方重勇与李隆基二人了。 “你父亲这次立下的功劳很大,很大,封一个爵位都够了。不过他现在不在长安,封爵意义不大。所以朕就想把给你父亲的赏赐,转一部分到你身上。” 李隆基开门见山的说出了这次叫方重勇来华清宫的意图。 “那么,告诉朕,你想要什么呢?” 李隆基看着方重勇问道。 这种问题不好回答。 因为李隆基给他的东西,不一定是他需要的。 反过来说,方重勇想要的东西,李隆基也不一定肯给。 “这样吧,朕送你去崇文馆上学吧。” 李隆基不以为意的说道。 还来?都踏马从弘文馆退学过一次了啊! 方重勇连忙拒绝道:“圣人,我想去凉州历练一番,最好是有一个州府参军的闲散官职。” “去凉州?为什么啊?” 李隆基一脸古怪看着他询问道,他是真没看透方重勇到底想做什么。 “俗语说行万里路如读万卷书,我就想去凉州的边疆长长见识。等回长安以后,再来进学馆读书。请圣人成全。” 方重勇对着李隆基叉手行礼,深深一拜说道。 “你容朕想想。” 李隆基一只手按住太阳穴,不断揉捏着,似乎在为方重勇的请求而感觉苦恼。 这个要求不是太高,而是太低,低得都有些卑微了! 这样对待功臣的儿子,天下人会怎么看待他这个圣人? 一时间李隆基亦是陷入沉思之中,不知道应该如何决断。 第67章 看不见的困境 李隆基没有直接回答要不要让方重勇去河西,但是第二天却邀请他一起泡温泉,还屏退了其他人。 至于杨玉环,根本就不曾露面,方重勇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在这里。 九龙汤池的规模比预想要小很多,此时此刻外面下着鹅毛大雪,方重勇面无表情的泡在温泉里,丝毫感觉不到冬天的寒意。 帝王的享受,那是什么时候都四季如春,没有饥寒之苦。 方重勇心中冒出来一个奇怪的念头,万一这温泉池子太大,皇帝在里面泡澡的时候晕过去了溺水怎么办? 只怕到时候连救援都是麻烦事。 果然还是小点的好。 “你的检校千牛卫中郎将的官职,也可以往上升一升了。朕觉得,你当个千牛卫大将军就不错。” 李隆基摸着下巴上的长须哈哈笑道。 方重勇看了看对方软趴趴的大肚腩,松弛的肌肤,还有身上肥而不胖,穿上袍子就被掩盖住的赘肉,连忙不自觉的移开了目光。 他叉手行礼道:“一切但凭圣人做主。” “嗯,不过你能不能告诉朕,你去河西想做什么呢?买昆仑奴还是买西域来的物件? 凉州是不错,但是你待几天也就腻烦了,整天面朝黄沙,也没什么意思啊。” 李隆基疑惑问道,始终搞不清方重勇的真实想法。 “回圣人,大唐气象,半在河西。如果不去河西,就像是没出生在大唐一样。圣人是因为国务繁忙没有时间移驾河西,但我乃童子又没有什么要紧的大事去办。趁着年轻,去河西感受一下大唐的荣耀,也算不枉此生。 总比留在长安与那些权贵子弟们遛马斗鸡要好得多。” 方重勇郑重行礼说道。 “你啊,只是不想别人开口就说伱是方节帅之子罢了,说这么多客套话给朕做什么呢?” 李隆基得意洋洋的摆了摆手,随即叹息道:“你父是难得的良将,听闻你定了亲,未来岳父亦是万里挑一的将才,想来你的压力很大吧。” “圣人明鉴,一切都瞒不过圣人。” 方重勇小心翼翼的躬身行了一礼。 “河西虽然很乱,但凉州城还是安全的。你想要个州府参军的闲职,那朕就给你個州府参军。你跟在崔希逸身边多看多学就是了,至于你岳父嘛,朕也将他派去担任赤水军使,坐镇凉州城,你看这样如何啊。” “谢圣人!” 方重勇激动说道,没想到他筹划很久,还有后续操作的事情,居然可以提前搞定! “对了,出仕需要身份,你不考科举,那朕就赐你一个挽郎的身份吧。” 李隆基呵呵笑道。 反正,方重勇是给前太子李瑛三人抬过棺的,赐一个“挽郎”的身份也不算过分。 方重勇以为是方有德在幽州搞出很多事情来,让虚荣又自大的李隆基很高兴,所以才如此好说话。 但当他回到华清宫内的住所之后,李隆基又将一个重量级朝臣叫到了这里,那个人便是被李隆基昵称为“哥奴”的李林甫! 比起刚才的轻松气氛,此时李隆基与李林甫的谈话就很沉重了。 开元九年,朔方粟特杂胡造反,乱平之后,唐庭为杜绝后患,将六州粟特人总体迁走,“徙河曲六州残胡五万余口于许、汝、唐、邓、仙、豫等州,空河南、朔方千里之地。” 现在这些胡人又开始勾结党项作乱,李林甫就建议,将六州胡人迁回原籍,釜底抽薪的解决六州胡作乱的问题。 当初,六州之地已经被这批杂胡开发的比较完善了,唐庭将这批突厥化的粟特人迁走,老实说事情办得有点恶心人。收回别人的良田,然后强制迁徙去开荒,这件事确实做得不地道。 而现在,经过二十年的开发,杂胡们又把新地盘开发出来了,结果唐庭又要把这些人迁徙回去! 这个操作,有点像是养肥了小猪然后被店家回收,以老猪换小猪继续再养,稍微有点下贱。 就连李林甫都感觉不好意思,来征求李隆基的建议。 “你觉得如何处置比较好呢?” 李隆基不以为意的问道。这种事情他根本就不想管,只要李林甫的办法还行的话,那就照此办理吧。 “牛仙客当年在河西,多与粟特人打交道,为人信义。可遣牛仙客前往六州之地招抚杂胡,如此可不费一兵一卒解决难题。” 李林甫脸不红心不跳的就把牛仙客往死里坑。 关键是,这一切都符合朝廷的规章制度,牛仙客工部尚书的职务再加个差遣“招抚使”,就可以开搞了,根本用不着多麻烦的程序。 你是朝廷的大臣,六部尚书。让你去招抚胡人怎么了,是配不上你,还是不想去? 官字两个口,别说牛仙客只是个没有后台的“老实人”,就算他跟郑叔清一样油滑,也逃不过这样的差遣。 招抚杂胡在边疆落户,成了自然是大功一件,但谁说那些杂胡们就不能看朝廷的使者不顺眼,一刀将其剁了呢? 只能说李林甫整人的手法实在是太高明,令人防不胜防。他都不需要红脸,也不需要去进谗言,就能把一个朝廷高官给坑死。 “那就派牛仙客去。不过哥奴,朕觉得,不能立寿王为太子。” 李隆基忽然转换话题,面色肃然说道。 “寿王仁而爱人,乃是太子的首选,请陛下三思。” 李林甫面色平静的叉手行礼,看不出心中是如何想的。 “罢了,此事以后再议。上次你对朕说的,王忠嗣与忠王交往过密,所以不便为龙武军左军将军。朕这两天想了想,觉得你说得很有道理。 所以朕将他调离长安,去赤水军中任职,你以为如何呢?” 李隆基一边用手掌拨温热的泉水,一边轻松写意问道。 “微臣没有异议,此举甚好。” 李林甫微笑行礼道。 “方有德上书,建议乌知义为龙武军左军将军,你以为如何?” 李隆基再次发问。 “微臣以为,御史中丞李适之,可接替乌知义平卢节度使之职。” “嗯,朕也是这么认为的,那你就负责起草诏书吧。” 处理完了政务,李隆基有些疲惫的摆了摆手,李林甫穿好衣服就离开了汤池,坐马车返回长安了,一刻都没有多耽搁。 不经意之间,他已经把皇甫惟明、王忠嗣、牛仙客、李适之这些人全部都赶出了长安。剩下的,就是用洛阳含嘉仓的事情,慢慢钝刀子割肉了。 现在长安的中枢,大半都是他的人,李隆基也默许各路人马在外公干,不干扰李林甫施政。 修长安到洛阳之间的运河,改革现有的法律条文,将不合时宜的删掉,逐渐将租庸调在税收中的比例降低,慢慢增加户税来补齐差额。 李林甫心中盘算着一件又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租庸调的户籍,一年比一年假,逃户一年比一年多。越是逃,加到不逃之人身上的租庸调就越多,然后逃户就更多,反正账册都是假的,地方官吏也是没办法。并非每一个地方都如夔州那样是商埠,可以轻松用商税补齐差额。 国家的用度也一年比一年大,府兵番上的比例越来越少,兵部那本账册,已经不对士卒的出处用府兵来标定了。统一都是“长征健儿”“团结”这样的字眼。 就连龙武军都不是府兵的构成。 募兵的军费一年至少得一千万贯,占中枢开支的大头,远远超过了开元初年的两百万贯。 李林甫心里想着一件又一件麻烦事,似乎哪一件都不好解决。 “圣人的摊子铺得太大了啊。” 马车里,李林甫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 洛阳城内,鹅毛大雪同样一片一片的落下。 此刻郑叔清站在这座宏伟的粮仓跟前,内心复杂。一肚子苦水不知道要跟谁去发作。 因为郑叔清发现他好像被李隆基或者李林甫给坑了,但却又没办法挽回局面。 还好现在是冬天,不是收粮食的季节,还有时间可以想办法。若是到了明年初夏还想不到好办法,那他这个户部侍郎,就真的当到头了! 含嘉仓是大唐第一粮仓,巅峰时期,储存了大唐一半的国家储备粮。 它的的确确是威震四方的巨型粮仓,天下无出其右者,至少曾经是,甚至十年前乃至五年前都是,但现在已经空了大半。 郑叔清来的时候,李林甫说是清查粮库库存就行了,其他的不用管。结果把那些官员查办以后,转运粮食到含嘉仓的任务,就落到他这个户部侍郎兼转运使头上了! 本来,含嘉仓的管理是互相制约的,以司农寺为主,由监门卫瞥卫,御史台监察,本仓官员只负责检验、函量、计筹、记录、入窖等事宜,由司农卿最后检署,根本轮不到郑叔清过问。 但是现在前任司农卿皇甫惟明被调到了陇右担任军职,主导对吐蕃作战了。 缺了一个牵头人。 再加上转运使这个官职新设立不久,就是为了统合不同部门的运作。所以这个锅就被郑叔清给接下来了。 要是普通的粮仓,想想办法糊弄一下也行。可是含嘉仓是不一样的,它太大又太重要,不能等闲视之。 含嘉仓位于大唐东都洛阳城内,单独为一个有城门的小城,名为“含嘉城”。 其仓城为长方形,四周高墙围拢。其中南北城墙长615米,东西墙长725米,墙宽15~17米,墙高1~6.5米,仓城面积约为43万平方米,储量惊人! 哪怕现在只有最大储量的两三成,粮食储量也是个恐怖的天文数字。 在裴耀卿改道通济渠之前,南北运河的转运中心,都是洛阳的含嘉仓。所有来自江淮与江南的粮草,都要先入库含嘉仓,再陆路转运到长安。 大唐在长安与洛阳之间,单独开辟一条的“驰道”,专门负责往关中输送粮秣。 然而,含嘉仓的情况,没有常人想得那么简单。这次仓库缺粮,主要原因也不是官员渎职。 世界上并没有什么供给天下百年不倒的粮仓,那些都是不了解内情的人所妄想出来的。 实际上,粮仓有一个很关键又很隐蔽的数据,导致了它不能单独存在。正是因为这个,导致了含嘉仓今天的局面。 这个关键数据,便是所有的粮食都是有保质期的,而且这个保质期,相对于王朝寿命来说,并不长。 含嘉仓是地下粮仓,当初建立的时候就是按最高标准来建的,存粮的保质期也算是长的,但也就“干燥之地,粟可存9年,米5年;潮温之地,粟存5年,米存3年”而已。 粮仓的制度是推陈出新,漕运不走洛阳,那么含嘉仓就必然会空,就这么简单而直白的道理。 粮食不运走的话,保质期快到了,就只能就地在洛阳贩卖。而粮仓只是负责保管粮食,官府赈灾与收集购买粮食的机构另有其人。 好像谁都有责任,又好像谁都没做错事,到最后就变成了一笔烂账。 郑叔清面前的含嘉仓监仓御史、押仓史,连大气都不敢出。只要这位转运使一封奏折上去,他们就会立刻完蛋。 “二位有没有什么可以教我的呢?” 郑叔清看着不敢抬头的二人叹息问道。 “郑侍郎啊,当年裴相公改了漕运通道,而含嘉仓运转的规矩还是从前的没有变。现在粮食都到汴口那边的河阴仓去了,我们也没有办法啊。” 白发苍苍的监仓御史叹息说道。 谁都知道汴口那里成了新的转运之地,粮秣成堆。但谁都不肯出这个头,提出放弃运转百年的含嘉仓,放弃这个巨型国家战略储备仓库。 李林甫让郑叔清想办法在数年时间内,给含嘉仓“回回血”,起码将粮仓填满一半吧。 而且在办这件事的同时,还要不断向长安城外的“专有粮库”运粮,以供应河西军需。 这怎么搞啊! 郑叔清完全没有头绪,他又变不出粮食来! “本官已经给圣人写了奏折,到时候完不成朝廷的政令,不过是我拖着你们一起完蛋罢了。 我最多不过罢官,含嘉仓的缺粮是本官查出来的,我没什么责任。可是你们最后会如何,自己回去好好想想吧。” 郑叔清甩了甩袖口,转身离去上了牛车。 难道要用和籴法么? 他心中揣摩着那些常规办法,越想越是感觉自己最后会死得很惨。 连续高烧了两天 今天终于退烧了,不影响后续更新。 《盛唐挽歌》连续高烧了两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上架感言 8月1号书正式上架,感觉时间过了一个世纪。 这本书前前后后,酝酿了很久,又因为一些原因提前上线,老实说我压力还挺大的。上本书我就有过“历史小说该写什么”的问题,现在这本书,就是我给的答案。 历史小说,就是要写历史。 于是我采用了主线-隐线交错的手法,把主角方重勇设定为一个“观察者”的角色,给读者带来盛唐风物。 简单说就是前期多看多想少参与。 前半部写盛唐,后半部写挽歌,我起名字的时候,可谓是费劲了心思。尽量还原大唐真实的一面,它强大,它有自身的魅力,但它也有相应的问题,也是历史的产物,难逃历史的审判。 什么叫“盛唐风物”? 历史的记忆,是需要载体的。 可能是一张绢帛,可能是一张简牍,也可能是一幅画,或者一杯酒,甚至一碗饭。 历史是实实在在的,不是正史里的空洞话语,不是被人随意揉捏的是是非非。 衣食住行,这些可以表达盛唐风物。 诗歌与典章,也可以表达盛唐风物。 他们交相辉映,构成了大唐的盛世画卷。 这就意味着,本书很多篇幅,不会写传统的爽文剧情,也不会故意开车吸引眼球,打着“盛唐开放”的幌子写低俗剧情。 下半身那点事,很多人爱看,我也不是不会写,但作者不能对自己的要求太低了。 作者毕竟不是读者。 这样写,肯定会让一些追求“爽点”的读者不爽。剧情会缺了装x打脸,甚至部分读者会因为自己的认知缺失,而认为作者是在乱写。这些都是无可避免的,因为无论是什么书,都会有喜欢它的人,也会有不喜欢它的人。 这本书的内容和写法,本身就会过滤掉一批读者。而以目前的市场环境,这一类书,或许可以有所建树,但注定难爆火。 上本都督让我成为了五级作者,也让我领悟了流量的秘密。 我是草根,没有后台,没有团队,没有帮扶,也没有py交易。我能依靠的,只有自己的作品;我的路,也只能靠不断打磨作品走下去,没有别的办法。 历史小说陷入瓶颈期,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为了破局,很多作者开始变革求生,最常见的就是“套皮换核”。 历史事件很复杂,想写清楚来龙去脉,需要一定写作功底和写作逻辑。但是套一层皮以后,事情就简单了,历史只需要大概就行,剩下的就按真正的内核去写便可以。 比如说历史都市文,写的是都市;历史黑道文,写的是黑道;历史官场文,写的是似是而非的官场。读者们不熟悉古代,但他们很熟悉现代,套一层皮写现代故事,很容易引起共鸣。 然后我就在想一个很让人无语的问题:历史文作家,为什么不去写历史呢?明明有那么多东西可以写。 历史文作者把历史写得无趣,那肯定是作者的问题啊,怎么能怪历史故事不好讲呢? b站安州牧的历史系列视频(如南北朝),都可以有大量的粉丝,那些故事,没有任何创新,全都是史实,史书上记载的史实。 为什么有人看,还有那么多人看?问题出哪里了? 问题就在于很多历史文作者,并没有把心思花在对历史逻辑的研究上,没有把心思花在对历史事件影响的研究上。因为没有做功课,所以没有东西写,因为没有东西写,而稿子必须要有剧情,所以就只能以别的方面剧情作为填充。 比如女人啊,比如装逼打脸啊,比如配角全部都围着主角转啊,不一而足。不是作者喜欢这么写,而是因为前面所说的原因,不得不如此。 这是一种恶性循环。 历史文里没有历史,就像是桂花茶里没有桂花,红烧排骨里面没有排骨一样。 都市文里面就有各种花式装逼打脸,历史文你不给我上历史剧情,我何不直接去看都市文? 读者对于历史文中历史的温度,是很敏感的。有可能每一章历史剧情只多了一点点,读者的体会就会完全不同。而历史文中囫囵吞枣一般胡乱搬运史书记载而不加以分析甄别,则有可能会得出完全相反的结论。 这样的例子太多了,数不胜数。 为了写这本书,我直接以历史系硕士博士论文和期刊乃至文物考证论文为参考重点了。我没办法去考证石碑,考证出土文物,所以只能用这样偷懒的方法,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写这本书。 第一卷的很多剧情,我可以负责任的说,全起点只有我一人写得出来,比如说仿粟特锦的事情就取自真实的历史事件,只是它在一般网站上查不到,业没有人会明明白白写出来罢了。 要谈知识渊博,我还远远谈不上,但我可以摇人。 收费章节,从河西开始。这一卷在规划的时候,我也犹豫了很久。 要是按某些爽文读者的想法,其实我应该安排小方潜伏长安夺权的,搞死李林甫,弄掉杨玉环,收买潜力将领,在安史之乱中取而代之,设一個傀儡,最后加九锡。 并不是不能这样写。虽然这有可能让配角全都变成智商低下的人,但是……也有很多读者买账,事实证明,爽文读者并不会在阅读的时候思考,哪怕他们再回头看第二遍的时候会感觉恶心。 可是,大唐的发展重心始终都在西域,那是中国人古代的“大航海时代”,充满了机遇和冒险。安史之乱后,丝绸之路断绝,中国人扩张自信张扬的年代渐渐远去。 汉唐雄风,半在河西。如果不写河西,不写西域,那算什么写出了大唐风物? 读者们看到一个老硬币顺利夺权,从基层到皇帝,固然是有些爽点的。 可是,历史文就真的只是阴谋诡计么? 我认为并不是这样的。 盛唐时唐人在西域开拓进取,包容并蓄的风气,对于今天很有借鉴与参考的意义,是时代的声音,甚至是时代的呼唤! 好的为我所用,不好的向我学习,唐人的开放与自信,不在于女性的放荡不羁,而在于社会层面的自信昂扬。 这便是唐代“以我为主,四海一家”的核心思想。 我觉得,这些东西比那些诡谲的计谋和不合时宜的“现代发明”,更有历史的味道。 至于本书的成绩,我也没有多少苛求;我以我心写文,凡事问心无愧即可。 历史就是浩浩荡荡,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用毛爷爷的一首词来表达: “大雨落幽燕,白浪滔天, 秦皇岛外打鱼船。 一片汪洋都不见,知向谁边。 往事越千年,魏武挥鞭, 东临碣石有遗篇。 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 第68章 宰相之才 开元二十六年三月,一整个冬天都过得舒服极了的李隆基,从华清宫返回兴庆宫,然后他就差点被吐蕃人的当头一棒给打晕了。 吐蕃大军在与大唐交界的三个地段:剑南、陇右及河西大打出手,其来势甚为凶猛! 但其他两个方向都是虚招,唯有河西这边是实打实的进攻。 位于新城(今青海金巴台古城)的吐蕃军,从祁连山孔道渗透到河西走廊,急攻凉州城,大出河西节度使崔希逸的意料。 他亲率赤水军与吐蕃军战于凉州城外,双方都是死伤惨重,拳拳到肉。 后因为讨不到便宜,吐蕃军趁着夜色遁走。 吐蕃人虽然没得手,但却让李隆基惊出一身冷汗。凉州城是河西走廊与安西都护府、北庭都护府的关键后勤节点。如果把大唐在西域的军队比作一把剑,那凉州城当之无愧就是这把剑的剑柄。 剑柄被砸了,宝剑也就折了。大唐西北的局势会加速糜烂。 基哥大怒,下了一道诏书: “吐蕃小丑,频年犯塞,坏我城镇,虏我边人。其河西、陇右、安西、剑南等州,节度将士以下,有能斩获吐蕃赞普者,封异姓王;斩获大将军者,授大将军;获次以下者,节级授将军中郎将。不限白身官资,一例酬赏;速令布告,咸使闻知。” 嗯,简单说,就是有功者授予官职,但金钱财帛这方面的奖励提也没提。 王忠嗣得到军令,调任赤水军军使,即日起奔赴河西。但方重勇却暂时还没动身,因为他现在的身份是凉州城的“民政官员”,可以等战局不那么焦灼的时候再出发。 …… “这是搞什么鬼?” 离出发没几天,方重勇就收到郑叔清从洛阳写来的信,除了那些客套话外,核心议题就只有两個字:救命! 老郑被任命为转运使,如今负责含嘉仓的仓储和对西北战事的粮秣供应。 这可是要了他的老命! 汴口到洛阳段的运河被裴耀卿废弃,含嘉仓储存的粮秣,自然是没有稳定来源了。偶尔有运粮的船来洛阳,也是把粮秣销售给本地,而不是卖给官府仓储。 这个时候,就是该把“先辈们”的好办法拿出来试一试了。比如说“平籴法”。 平籴法所收的粮食,粮价低于洛阳地区市面上的粮食售价,所以这就意味着,在运河不通畅的情况下,实际上收不到多少粮食。在洛阳本地收粮,还会造成东都粮价高企。 而粮价越高,本地大户就越是会捂粮惜售,进一步推高粮价。如此一来,老郑需要不断向朝廷“请款”,要不然,他根本没那么多钱来收粮。以李隆基的性格,这么做多半是在作死。 但含嘉仓要是一直半空着,老郑又很可能就会被李隆基治罪。 怎么办都是两难。 “只是堆仓库啊……” 方重勇将这封信看了又看,心中一阵阵腻歪。 如果想搞好大唐的经济,解决那些民生问题,方重勇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的。 但是想把含嘉仓填满,这对他而言有难度么? 完全没有嘛! 他刚想铺开纸写信,方大福来报,说牛仙客登门拜访! 方重勇大惊,牛仙客虽然作风低调,可人家也是工部尚书啊!只是不知道为何牛仙客会上门来! 他将对方引到书房落座后,牛仙客从袖口里掏出一本厚厚的线装册。 这年头书籍多半是卷轴书,但一般人的笔记账册,却很多是线装册的手抄本,可以说各有千秋。 “这是吐蕃人常见武备的册子,我都在旁边配了图。” 牛仙客笑呵呵的说道。 “这如何使得?” 方重勇受宠若惊,但还是很坚决的接过那本线装册。 “我明日便要去朔方,劝服六州粟特杂胡,今日便是来与你辞行的。” 牛仙客面色沉重说道。 方重勇哪怕不通兵事,也很容易听出来,所谓“六州杂胡”,不是那么容易被劝服的。唐国边境胡人很多,彼此之间矛盾交织,稍有不慎,他们就可能被激怒。牛仙客这次,得的可不是什么好差事啊。 “这件事应该是右相打压吧?” 方重勇不动声色问道。 牛仙客微微一愣,随即默默点头。 “长安的水太深,我这个河西的地方官,来了以后真是把控不住。此番去跟六州杂胡交涉,也不是什么坏事。” 牛仙客叹了口气,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大唐中枢,人浮于事,气氛很闲散。他虽然是工部尚书,但没有关系没有人脉,自己说的话不好用,其实权力都还在两个工部侍郎手中。 大唐的六部尚书,本身权职就一直在虚化当中,中晚唐以后甚至完全沦为了摆设,形成了“以侍郎入相”的新规则。如今虽然这股妖风还没刮起来,但无后台无背景的牛仙客,已经感受了那种彻骨的寒意。 “牛尚书……请一路保重。” 方重勇叉手行礼道,他很是惋惜这样一个干实事的官员,在长安居然快要混不下去了。 由此可见,大唐现在或许还花团锦簇,看起来强盛无匹,但祸乱的种子已经埋下。国家衰落的一个重要证据,便是实干的官员无法得到重用,无法顺利展开工作。 “对了,凉州城虽然大体上是安全的,但也不排除吐蕃斥候偷袭。吐蕃人的弓箭,箭杆是用有毒的芦苇杆做的,他们的士卒还普遍喜欢对箭矢萃毒。 这毒虽然不是碰上就死,但如果不重视,也是九死一生。你在那边切记,要注意安全。” 牛仙客耐心告诫道。 “明白了。” 方重勇慎重点头道。 “那我就不打扰了,这便告辞吧。 小郎君去了河西,也不需要真的去做什么大事。要是有时间的话,不如帮边关将士们写写家信吧。” 牛仙客提出了一个不是要求的“要求”。 “明白了,这件事我一定尽力。” 方重勇继续点头。 牛仙客似乎还有什么话想说,最后却变成一声叹息,佝偻着腰离开了方家的宅院。 等他走了以后,方重勇开始翻阅那本册子,只见上面不仅有文字,还有牛仙客画的配图。 “吐蕃人刀剑有五种,为:尚玛、索波、呼拍、古司、甲热。 尚玛刀背厚重,索波开刃锋利,呼拍有刀鞘,古司有银色刀纹,甲热可以斩铁。” “吐蕃铠甲有犀牛皮铠甲、九眼铠甲、锁子铠甲及马甲。” “余者皆不值一提,唯锁子甲轻便坚固,人马皆披甲,唯露双眼,弓矢不能伤。” “吐蕃善攻城,有抛楼、飞梯、鹅车、木驴等器械,配合重甲步卒,锐不可当。” …… 方重勇一页一页的翻着牛仙客的提供的“秘籍”,这些军备都是牛仙客在河西几十年间一条一条记录下来,整理出来的,是用唐军将士的性命换来的情报。 “这份礼物,分量很重啊。” 方重勇忍不住感慨叹息道。 在他印象里,唐军对阵吐蕃,在兵器与装备上,应该是占据绝对优势才是。 但是,根据牛仙客的这本秘籍讲述,似乎他认知偏差了。吐蕃能跟大唐打得有来有回,甚至某些时段还占优,不是没理由的。 吐蕃人不仅装备精良,而且那些装备中还有很多细分,足以见得他们对冷兵器时代的战争理解深刻。 这真要打起来,王忠嗣能不能扛得住啊。 方重勇在心里打了个问号。 这一趟去河西,估计真要长见识了! 此时此刻,战争的阴霾笼罩在方重勇的心头,河西的战阵厮杀,用不了多少年,就会变成大唐的常态,与其到时候手忙脚乱的不知道如何是好,还不如现在就好好做准备。 总不能等敌人把刀架在你脖子上,才想到要去练武吧。 …… 含嘉仓内,郑叔清正在装模作样的巡视。含嘉仓内部有十字形大街,将仓城分为库区、生活管理区和漕运码头区。郑叔清看着萧索的漕运码头,不知道要怎么骂娘。 所谓改革,那肯定都是有受益者,有受害者的。 裴耀卿漕运改革后,采用分段运输。以前江南百姓派人把租米用船运往洛阳,须自己负担运费。如今官府规定这些租船到达汴口的河阴仓,把租米卸下后,便可转回南方去,不必像以前那样另外转雇河师水手来在黄河航运。 这是不是善政? 很大程度上是的,但也不是每个人都喜欢这种调调,比如说含嘉仓的管理人员。 现在这种状况,是国家的配套政策,在改革中没有配属到位,并不单单是哪一个人的错。 但锅既然留下了,那么自然要有人来背,官场的事情就是这样的。 “郑侍郎,春耕已经开始了,您看是不是要……” 含嘉仓的监仓御史不动声色说道。 “你有什么高见呢?” 郑叔清皮笑肉不笑的问道。 “青苗时,我们便去收购粮食,免得节外生枝。到秋收的时候,自然可以收到一部分。” 那位监仓御史小心翼翼,发现郑叔清的眼神不善的盯着自己,心中一阵阵打鼓。 “本官一文钱都没有,所购粮秣,都要先向朝廷请款。你告诉本官,朝廷一粒米都没有看到,要怎么把这笔钱批下来?” 郑叔清赤红着眼睛,盯着这位跟自己“坐一条船”的仓库管理员问道。 “或可用和籴法,在洛阳高价收粮。” 监仓御史继续建议道。 所谓和籴法,就是官府在粮价低的时候,以高于市场价一两成的价格收购新粮入库。这个办法的历史很悠久了,起到的作用,也是立竿见影。 但是,这样也不是没有问题。 一来,使用和籴法,无可避免的要推高洛阳本地的粮价,甚至是整体物价。洛阳本来就因为运河线路改道而失去了从前中转仓储的地位,现在官府又出来高价收粮,最后的结果一定是洛阳粮价暴涨! 看到粮价涨了,世家大户们会立刻放出粮食抑平粮价么? 不不不,他们要做的,就是捂粮惜售,把粮价推得更高! 以洛阳的政治地位,要是发生这样的事情,郑叔清觉得自己这个户部侍郎也当到头了。 这踏马都是些什么馊主意啊! 正在这时,郑叔清的下仆匆匆赶来,将一封很厚的信交到对方手中。 “好!终于来了!” 郑叔清大喜,连忙往粮仓内的办公区域走去,他已经把自己居住的地方安排在了这里。虽然并没有什么卵用,但起码向朝廷宣誓了自己的态度,是要与含嘉仓“共存亡”。 屏退下人之后,他急急忙忙的拆开。 一口气看完,郑叔清长叹一声。 此子真是恐怖如斯,他日必取李林甫而代之! 方重勇在信中提出了三招! 第一招,方重勇将其称为“见钱法”,原理也很简单。 鼓励汴口那边的商人,将粮食运到含嘉仓的渡口,然后,便可以只身奔赴长安,拿着官府开具的文书,到长安的司农卿衙门拿到粮食的货款! 这年头,大宗交易都是以实物为主。现在这条商路,都是商人们将粮食运到汴口,然后拿到财帛。 理论上他们是把粮食送到了就要返回,但实际上,这条线路,他们是不可能空跑的。 一般都是拖着财帛去洛阳,特别是去长安,在那边购买西域来的稀罕货物,再沿着运河南下。 方重勇前世出租车司机把客人送到火车站,也希望能在火车站接一个客人免得跑空路。这样的思维,在后世是非常普遍的,这个年代也是一样。 见钱法的好处,就在于商人只需要水路把货运到洛阳就好,然后去长安取财帛,去那边的东市西市采购,最后把货运走就行了。 中间少了一道“押送财帛入关中”的必要手续。 省了这么一大段,节省的钱可就老了去了!而从汴口运粮到洛阳,一路走水,在有利可图的情况下,并不费事。 所以含嘉仓收粮价只需要比市场价稍稍高一点甚至是持平,就可以保证不断有商人前来运粮。 更重要的是,这种手段,是“随开随销”,并不需要提前向朝廷请款,仅仅这一项,就解决了郑叔清面临的一个大麻烦。 如果说第一招是以市场手段解决问题的话,第二招就妥妥的是行政手段了。 第二招说简单也简单,概括一下就是“配额到户”。每一户交的粮食,都有一部分必须要入含嘉仓。这一招好不好用另说,大体上,多少能收上来一些吧。 除了行政手段外,方重勇还提出第三招,就是以铜钱为贷款,春耕前借贷给农户,然后秋收的时候,还租就必须还粮食,必须运到含嘉仓来还贷。 他在信中说,这三招可以分别使用,也可以配套使用,就看含嘉仓需要储存多少粮食了。 第69章 回望长安绣成堆(本卷完) 平康坊李林甫宅院的院落种了几棵桂花树。一到秋天,满园桂花香气。此时已是初春,桂树枝丫吐丫,一片青绿。 这天晌午正值休沐,李林甫闲来无事,正在院子里散步,体会着春天的气息。 “右相,洛阳那边的信。” 下仆将一封刚刚收到的信递给李林甫。 轻轻的摆了摆手,下仆悄然退下,李林甫面带微笑的拆开信,他已经猜到郑叔清会说什么了。 总体而言,无非是“救命”二字。 哪怕是自己人,也不能不压制,李林甫是一个非常讲究手腕和手段的人,对郑叔清也有防范和打压。 含嘉仓那个事情,是无解的。但是,国家战略储备粮仓,也不能将其空置了。治标治本的办法只有一个,那便是修通长安到洛阳之间的运河。 这样的话,一路走水,运粮的漕船便可以源源不断的从汴口水路到长安,然后含嘉仓的问题,便如同秋后的痱子一般,不治而愈。 除此以外,没有解决方案。正因为知道没有解决方案,李林甫才让郑叔清去接这個差事的。他就等着对方叫救命,然后再把对方捞出来,最后再把政治对手一个个推到管理含嘉仓的官位上去。 几个月就能解决一个人,修那条运河起码得三年,保守估计,能解决十几个朝廷政敌了! 一边想一边拆开信,才看头几行,李林甫拿着信纸的手就一抖,差点将信纸掉到地上。 “见钱法?有点意思啊。” 李林甫沉吟片刻,继续往下看。 郑叔清的办法说复杂也复杂,需要大唐中枢这个层次来修改法令。但说简单也异常简单,讲明白点,就是用信用代替货币,支付转移。 这种概念现在已经不新鲜,但真正推广开来,还是安史之乱后的中晚唐。因为节度使们雁过拔毛,商人们拿着财帛过境,就像是一个个不设防的婴儿捧着金饭碗在强盗们面前晃悠一般。 所以远距离的大宗交易,往往都是采用“信用货币”的办法。出发点a开票据,到终点b去拿钱,省去了中间流通过程,这样的情况屡见不鲜。 在这封信里面,郑叔清就要求司农寺专门新开一个部门来对接核销账目。交易完成一笔,就给一笔钱,这样的话,也免去了向朝廷请款。 李林甫揣摩了一番,这个办法太好了,好到他居然都想不出破绽来! 这绝对是一个熟悉商业运作的人才能想出来的绝妙主意,但很显然,郑叔清不是这块料。 “罢了。” 李林甫叹了口气,多好的一个坑人的陷阱,就这样被郑叔清给填了。现在将对方撤换也来不及了,只能先试试郑叔清的办法行不行,然后再决定下一步要怎么走了。 稍稍沮丧过后,他又振作起来。因为除了含嘉仓的政务可以坑人外,其实大唐中枢可以坑人的其他问题亦是不少。 比如说,如今府兵番上已经形同虚设,去年陇右一地府兵番上,应到35人,实际上只来了6人,其他人都以各种理由推脱掉了。 由府兵番上构成的南衙禁军,就因为府兵制的崩溃,而日益式微,兵员一缩再缩,导致禁军完全成了以募兵为主的北衙禁军自留地。 为了边镇正常运转,改府兵为募兵,是大势所趋。然而这里涉及到的利益实在太大,谁来了都把控不住局面! 李林甫觉得,用府兵改募兵的政务去坑死政治对手,似乎也不错。 “来人啊,备车,本相要入宫。” 李林甫对下仆吩咐道。 …… 方重勇一行人,先去朱雀大街西侧的光禄坊,这里是长安官员去西边的汇总之地,办理沿途通关的文书,亦是在此地。 随后马车出西面的开远门,一路向西,途经临阜驿,在此地换马不换车,继续西行。 “白龙马,蹄朝西,驮着唐三藏跟着三徒弟。西天取经上大路,一走就是几万里。” 平稳的马车里,方重勇哼着儿歌,心情愉悦极了。 总算是离开长安了,在那里他一刻都不自在,感觉无时不刻在被这座城市同化,变成那些“高雅”而“时尚”的五陵年少。 旅行就不同了。 不得不说,在大唐,如果你是官员,特别是有权势或者有后台的官员,那么旅行将不会是一件难受的事情,沿途大道上的驿站,会将你照顾得很好。让你有心情和精力去欣赏风景。 而且全部免费!沿途都有人舔!服务周到! “郎君,长安不是挺好的么?我们为什么要离开呢?” 坐在身边的方来鹊询问道。 “长安的世界太狭小了。” 方重勇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而且有种虚假的繁华,我不喜欢。” 方来鹊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不过去别处也好,只要报上阿郎幽州节度使的名号,就可以不给钱拿东西了。” 方来鹊又补了一句。 方重勇额头上一根青筋暴起,敲了敲方来鹊的头说道:“河西民风彪悍,到时候你被人打断狗腿了,可别跑我面前喊救命!” “哦。” 方来鹊应和了一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正在这时,赶车的方大福,扯着嗓子对方重勇喊道:“前面就是马嵬驿了,今晚在这里过夜么?” 马嵬驿! “今夜就在这里过夜。” 方重勇一愣,随即对着赶车的方大福喊道。 马车停了,方重勇下车观察马嵬驿,只是规模很普通的一间驿站而已,远远比不过襄阳那边的汉阴驿。 “霓裳惊破太仓皇,掩面君王失主张。七夕盟言忘不得,牵牛要骂李三郎。” 方重勇看着平平无奇的马嵬驿感慨叹息道。 “郎君,你刚刚说的李三郎,是指的当今圣人么?” 方来鹊好奇问道。 “闭嘴,还不滚一边去!” 方大福将方来鹊一扯,就将其拉到一旁了。 “郎君,旅途很长,我们要不要请护卫。” 方大福低下头,凑到方重勇耳边询问道。 “不必,不请护卫,说明没有油水,身份也不高。反而安全。” 方重勇沉声说道。 凉州到长安有一千六百里路,他们这才刚刚开了个头。 根据《通典》七记载,开元间大唐交通道路是:“东至宋、汴,西至岐州……南至……北至……西至蜀川(四川)、凉府(甘肃武威),皆有店肆以供商旅,远适数千里,不持寸刃。” 由长安向西北,经原州而抵凉州的交通大道,是唐代最重要的一条驿道。这条路是从长安到泾州,再从泾州至平凉,过陇山关达原州,越木峡关到会州,折向西北至会宁关,由会宁津过黄河,再经乌兰关而至凉州。 路线开发得非常成熟,自汉代以来便被开发出来,其间偶有变更,最终在唐代被固定下来。旅途大体上安全,沿途都有官府开办的驿站以及民间开办的“铺”以供来往人员补给。 他们一行人就阿段一个护卫,看上去确实寒酸了点。崔乾佑已经跟着王忠嗣一起去河西赤水军了,因此不跟方重勇他们在一起。 一行人进入马嵬驿,驿卒一听说方重勇的官职,连忙热情接待。他们这些人,都是见惯了大人物的。 如果一个人有很大的实权官职,又带着很高的虚职,那么毫无疑问,这种人都是朝廷的高官,随行人员往往多达数十人甚至上百人。面对这种贵人,驿卒当然要跪舔! 而当一个人只有很高的虚职,却没有什么实际职务的时候,就得当心点了,很容易被打眼。 一般来说,这样的人,都是身份尊贵。他们没有实际职务,只是因为朝廷没有适合他们的差事而已,往往身边的随行人员也很少。 中唐以后,唐朝中枢派遣地方官员的时候,就曾经不止一次出现过“实职不够,虚职来凑”的情况,足以见得虚职也不是完全是“虚”的。 怠慢了这种“高虚职”的人,将来人家报复起来,整一个驿卒真就一句话的事情而已。 “这马嵬驿,可以题诗么?” 方重勇好奇问道。 “瞧您说的,当年金城公主远嫁吐蕃时,张说张相公就在马嵬驿留诗一首,那,墙上挂着的便是。” 驿卒指着驿站大堂的木墙上挂着的一大堆木板,放在最显眼位置的,就是前任宰相张说的诗。 诗是大唐的文化产品,凡是有头有脸的地方,都以留一面墙挂诗为荣。唐代诗人们,也是争相在这种“题诗墙”上留下自己的墨宝。 “青海和亲日,潢星出降时。戎王子婿宠,汉国舅家慈。 春野开离宴,云天起别词。空弹马上曲,讵减凤楼思。” “郎君,感觉这个诗还不如你写的呢。” 方来鹊不屑说道。 驿卒只当自己没听到这句话,事实上,就他所知的,就已经不止一个人对这首诗看不惯了。 但别人看不惯是一回事,前宰相的诗却不是他这个驿卒可以点评的。 “拿笔来。” 方重勇对驿卒说道,很快,对方便拿来了一块木板还有毛笔过来。 “玉颜虽掩马嵬尘,冤气和烟锁渭津。蝉鬓不随銮驾去,至今空感往来人。” 落款“无名氏”。 四句写完,方重勇将其递给驿卒说道:“挂起来吧。” “诶,好,好。” 驿卒心里古怪,长安的文化人多,来往之间,驿站的驿卒没点文化肯定也伺候不好这些要求多又矫情的文人。只是这首诗……他看不懂啊! 驿卒走后,方来鹊凑过来疑惑问道:“郎君,我没看懂呢。” “没看懂就对了。” 方重勇叹了口气,谁又能想到,十几年后,安禄山幽州起兵,一举攻克长安,李隆基仓皇逃亡蜀地,并在马嵬驿赐死杨玉环呢! 令人不胜唏嘘。 环环跟着寿王不是挺好的么,基哥横插一脚,自己也没落到好。 何必呢。 正在这时,驿卒又将一块木板挂上了墙。只见上面写着: “饯君嗟远别,为客念周旋。 征路今如此,前军犹眇然。 出关逢汉壁,登陇望胡天。 亦是封侯地,期君早着鞭。” 标题是“独孤判官部送兵”。 简单的说,就是写诗的这个人,给一个姓独孤的判官写送别诗,两人现在都在马嵬驿。从诗里面的细节看,这个姓独孤的判官应该是要奔赴河西,又或者是西域。 看得出来,这位诗人,日子过得挺不容易的啊。舔这位判官已经舔成这样了,方重勇忍不住一阵摇头叹息。 想想也是,唐诗当中,类似的送别诗数量多到不可计数,质量高的却很少,甚至都已经成为官员们迎来送往的“固有节目”。 不过,虽然送人和被送的那个人都要写诗当做应酬,但很多时候都是跪舔的那个人费尽心思写一首,而被舔的那个,随便写一首就打发了。 当然了,也有例外的情况,比如说汪伦。 “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就是这位家资不菲的县令汪伦,请李白吃喝玩乐一条龙服务,才留下了李白的墨宝,得以传于后世。 要不然,后人谁踏马知道汪伦是谁啊! 连《刺史考》都上不了的人物。 不一会,有个中年人又在上面补了一个落款:高适。 “原来是高适啊。” 方重勇看到这首诗居然是高适写的! 那就难怪了,他恍然大悟,此时任何一个河北士子,要往上爬的话,都要跪舔权贵,因为上升通道基本上都被堵住了。 身为河北士子,有才无门路,只能四处找门路。姿态低一点写诗跪舔判官这种边镇中级官员,实际上并不过分。 一个判官不算什么,可要是舔了一百个类似官阶的官员呢?也无所谓么? 只要舔的人数量够多,也能弄出波澜! 高适这样做,除了有些丢面子外,足以形成一道强大的关系网,一旦有事,就能削尖脑袋进入那个曾经“可望不可及”的权贵圈子。 当然了,正常情况下,即使和这些中层官员打好关系,也很难在官场上有所寸进。大唐官场的规矩,至少现在的规矩就是:一百个鸡蛋加起来,也抵不过一块石头。 宰相一人的推荐,远远胜过一百个判官的联名信。 混官场有时候很容易,混官场有时候又很不容易,关键看伱出身如何了。 方重勇想想自己什么也没做就可以升官,以及高适这样四处卑躬屈膝的与各级官员打好关系却不得寸进,心中忽然有种荒谬之感。 “去那边问一下,就说幽州节度使方节帅之子方重勇,想请他们吃一杯水酒交个朋友,问他们愿不愿意赏脸屈就一下。” 方重勇将方大福叫来,在他耳边轻声说道。(本卷完) (下一卷:汉唐雄风,半在河西) 第70章 人小事大麻烦多 北朝诗人温子升在《凉州乐歌》中写道:“远游武威郡,遥望姑臧城,车马相交错,歌吹日纵横。” 唐代,武威郡就是凉州,而姑臧城就是凉州城,又叫武威城。 这里是西北响当当的国际大都会! 如果说长安城四四方方,坊市独立如同棋局;那么凉州城,就好像一只张开翅膀的凤凰一般!此时的凉州城南北长、东西短,南城有东、西苑城,形似有头尾两翅的鸟城。 凉州城不是一座城,而是七座! 对此岑参赋诗曰:“弯弯月出挂城头,城头月出照凉州。凉州七城十万家,胡人半解弹琵琶。” 这个年代的凉州城长11里,宽3里,有1个中心城和6个围绕其间的副城,人口总计数十万!乃是除了长安以外的西北第一雄城! 这种格局不是一两年形成的,它的时间跨度,甚至要以百年来计算。 凉州城成为都城之后,先后有5个以“凉”为名的地方政权统辖凉州,政治发展的升级促使城池得到了进一步的营造,比州城多了很多功能空间,足以体现作为皇城的本质内涵。 也就是说,现在凉州城的格局,是没有都城名号的都城! 完美诠释了什么叫低调奢华有内涵。 自大唐开国以来,到凉州公干,一直都是中枢官员的美差。这里山高皇帝远掣肘少不说,还有坚固的凉州城为屏障,雄健的赤水军为掩护,来自西域的商品量大管饱,更有胡姬胡乐葡萄酒一类令人欲罢不能的西域“特产”。 但此时此刻,河西节度使崔希逸,却是在节度府的书房里眉头不展。 为一些乱七八糟的杂事烦扰。 作为一个老官僚,他心里很清楚,其实朝廷的政务,有时候并不是很麻烦,因为大家都习惯了。 比如说应对吐蕃。 没错,吐蕃是不好对付,可问题是,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大唐边镇,已经形成了河西与陇右两个节度府对吐蕃的机动防御区,并配置了将近十五万骁勇善战的常备军! 这还不算动用朝廷的“秋防令”,可以再从河西本地粟特杂胡聚居区里面征发几万人。 如果还不够,那也可以从朔方借调精兵。 这便是大唐“秋防令”的威力,吐蕃来四十万人,唐军就可以加码到四十万,一直加到吐蕃加不动为止。 所以这类看似庞然大物一般的麻烦事,其实只要按照朝廷规则小心翼翼的应对就可以,不是多大的事情。 然而,作为地方官员,最害怕的事情,便是长安中枢“空降”一些奇奇怪怪的人物过来。 这些人能力小、脾气大、背景深、屁事多。走到哪里就把哪里弄得鸡飞狗跳。 偏偏人微言轻的地方官吏还不能把他们怎么样! 现在,朝廷的诏书就摆在崔希逸面前,弄得他哭笑不得。一个八九岁孩子,补了个州府参军的职务,来这里“公干”,圣人都亲自开口说要对其“好好照拂”,简直岂有此理! 州府参军这个职务很特别,因为这里的州府,可不是一般州郡的府城,而是特指那些超过普通府城规模的“巨城”!只有这种规模的建制,才配得上州府参军这个闲散官职。 比如说扬州府(扬州城),益州府(成都),洛阳府(洛阳城)……当然也包括凉州府(武威城)。 这个官职虽然实际上啥用也不顶,但在“理论上”,它又是什么事都能插一脚的。 包括弹劾节度使! 更让崔希逸觉得为难的是,此人的父亲乃是近年来声名鹊起的幽州节度使方有德,其未来岳父王忠嗣,乃是新任的赤水军使! 为了保护好这个女婿,王忠嗣居然假公济私的派了一队五十人的赤水军精兵,由他的一个同乡带领,脱下军装换上常服,不参与军务,就是陪着这位衙内玩! 目的只是为了保护好他! 崔希逸像是打哈欠时嘴巴里飞进去一只苍蝇,感觉恶心到不行,却又一点办法也没有。 这毛孩子来头太大了! 在大唐官场,做什么事情,是要讲关系的!没有关系网,你就行使不出对应的权力,这是个很现实的问题。 不止于此,就连他推荐去中枢,与他私交甚好的牛仙客,都写信回来说,那位“方郎君”来了河西后,一定要好好照料着,不能疏忽让对方生病受伤了。 一大堆人都这样,他这个河西节度使还能怎么办? 可是,现在崔希逸就是想照顾一下那位“方郎君”,都找不到对方的人了! 自从出关中后,各地的驿站,就没有那一位的通关记录了。 也就是说,要么这位方郎君在路上出事了,根本没有途经更西边的驿站,要么……就是他混进别的官员的随从队伍里面,根本不需要把通关文书拿出来! 从目前的情况看,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在大唐,奴仆等同于货物,只要不是那种“相貌雄奇”的奴仆,驿站的驿卒根本不会过问,多个随从少个随从都无所谓的事情,只要不超过官员对应的品级就行。 “来人啊!” 崔希逸对着门外喊了一声。 “节帅请吩咐。” 一个文吏走了进来,叉手行了一礼。 “去河西各乡各里,张贴文榜,看谁见过那位方郎君了。” 崔希逸痛苦的揉捏着自己的太阳穴说道。 “节帅,贴文榜没问题,但找到的希望却很渺茫啊。我们不知道那一位长什么样,就只知道一共四人,两个成人两个孩童,这如何好找?” “没办法难道不会想办法?” 崔希逸不耐烦的骂了一句。 平日里他性格温和,但最近一件件的烦心事,搞得他实在是烦躁得想打人。 先是他与吐蕃将乞力徐约定好了两国在河西边界互不设防,对方也答应了下来。结果自己的副将前去朝廷述职的时候,反倒是建议唐庭背信弃义玩偷袭! 好死不死的是,李隆基居然同意了此举。无奈之下,他只得命赤水军南下偷袭吐蕃人,打得乞力徐孤身逃走。但吐蕃不是突厥,他们回血的速度远超突厥这样的游牧民族。还不到半年,吐蕃就回过劲来,开始频频通过祁连山孔道偷袭河西走廊! 搞得崔希逸疲于奔命的应付。 现在还多了个“方衙内”要伺候,崔希逸只求这位千万别闹事,也千万别出事,不然的话,后面的事情很难圆场了。 …… 会州(州治在甘肃靖远附近)是凉州东面最后一站,唐庭为了以防万一,比如说河西局势崩坏不可救药,在会州以西不远的黄河设立了乌兰渡口。 黄河西岸靠近凉州一边,建起了乌兰关,而黄河东岸一边则建立了会宁关。两关相望,扼守两岸,中间是蜿蜒而壮阔的黄河。 此时此刻,方重勇一行人,跟在“独孤判官”独孤峻的队伍里面,一路混出了乌兰关。接下来一直到凉州城之间,已经不再有任何一间驿站可以提供住宿了,可以说这是一段最辛苦的旅程。 当然了,朝廷官府的驿站虽然没有,但民间的“铺”还是有很多的,只是需要自费,而且服务也没那么周到罢了。 这些铺子出名的大如普通驿站,甚至还有超过的。但小的也就一间院落,仅仅可以提供饮水和简单的吃食。 当初,方重勇请独孤峻和高适过来喝酒结交,本就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没想到大唐风气开放,对于这样的邀约,谁都不会拒绝,更别提方重勇的后台如此雄厚了。 独孤峻话不多,从头到尾都没有说几句,倒是高适听闻方重勇一行人要去河西后,很热情的为他们介绍凉州的风土人情。 大概是他说话太好听,方重勇一拍脑门,当即给高适写了一封推荐信,然后说:“幽州方节帅求贤若渴,别人的话他或许不听,我这个家中独子的话多少还是有点分量的。你可以拿着这封信去幽州节度府里面混个一官半职什么的。” 高适大喜,连忙拜谢,倒是独孤峻一路冷眼旁观,并没有发表什么意见。 等高适离去后,方重勇又提出等出关中后,他们一行四人扮做独孤峻的奴婢随行,这个要求也被独孤峻欣然允诺。 “西风烈,长空雁叫霜晨月。 霜晨月,马蹄声碎,喇叭声咽。 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 从头越,苍山如海,残阳如血。” 方重勇回头看着夕阳下的乌兰关,感慨的吟诗一首。 “好!贤弟文采斐然,不愧是方节帅之子啊!” 身后传来独孤峻的鼓掌的声音。这位“独孤判官”虽然在马嵬驿里对方重勇并不热情,但一路下来,二人已经熟络到称兄道弟。方重勇少年老成又睿智聪慧,让独孤峻是自愧不如。 “贤弟藏于我队伍之中,莫非是怕被人暗算?” 独孤峻一脸古怪的询问道。他觉得很奇怪,方重勇的父亲是幽州节度使,岳父的赤水军军使,而一般担任赤水军军使的人,按照潜规则,很快就会接任河西节度使。 最最保守的估计,方重勇身后也站着一个半节度使啊!想想都让人害怕! 这种人不横着走就很低调了,偏偏面前这位还怂得要躲别人队伍里面冒充奴仆。 “独孤兄这是有所不知了,出门在外,江湖险恶,小心驶得万年船。穿着胡匪衣服的人,可未必是真胡匪啊。” 方重勇感慨叹息道。 独孤峻微微点头,这倒是句实在话。如果明火执仗的杀方重勇,那自然是天下之大哪里也去不了,李隆基也保不住这个人。但可不可以偷偷的杀呢? 没被发现的犯罪,那就只能叫意外,不是么? 长安到河西之间这么长的路,地下埋骨的,只怕也有很多枉死之人吧。 “贤弟居安思危,令人佩服,只是……” 独孤峻欲言又止。 这话他早就想问了,只是一路上二人相谈甚欢,没顾得上这一茬。 “独孤兄有话不妨直言。” 方重勇微微点头说道。 “高适此人,趋炎附势之辈。他虽一路讨好于我,但我也不敢向上官随便举荐他。 贤弟虽然可以将其举荐到幽州节度府任职,但以后他万一作奸犯科,方节帅亦是要受连带责任。” 独孤峻没有继续说下去,他相信以方重勇的聪慧,绝对明白自己在说什么。 高适你不过才认识一天,算是初次见面。 处世之大忌,莫过于交浅言深。伱连高适是什么人都没搞明白,怎么能这样把老爹往死里坑呢? “放心,我父双目如电,牛鬼蛇神在他面前自会现行的。” 方重勇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说道,没有把独孤峻的话当回事。 看到他这个态度,独孤峻着急的跺脚道: “我这么说吧,给我写送别诗的人除了高适,还有那个名满天下的李白呢。 但是那又怎样,你以为他们是真心想与我为友?他们不过是想着我能向上官引荐他们而已。如果我身上没有一官半职,或者不是判官而只是小小的参军,你看他们还会不会搭理我。 即便这些都不提,写诗写得好就会做事么? 那不一定的! 我们这些节度府内的官员,都是要能扛得起政务的。要不然就是害了自己,也害了欣赏举荐自己的上官。” 判官是有朝廷编制的职务,并非是节度使所能招募的。节度使只有建议权,没有决定权。 所以,独孤峻当了这个官,说明他背后也有人鼎力支持。 看得出来,独孤峻没有很看得上高适,哪怕后者舔他舔得很卖力。也有很大可能,独孤峻也看不上李白。 或许他很认同这些人的诗才,只是写诗和做官的事业,毕竟是两回事啊! 唐诗在史书上留下了璀璨的记忆,但这并不能抹除很多诗人们时常要卑躬屈膝的去讨好和迎合权贵。 甚至是比他们地位略高的一些官员。 讽刺的是,盛唐时期的很多名篇,都是跪舔超常发挥舔出来的。 而独孤峻看得起方重勇的原因,除了性格外,那就是:这孩子九岁就敢来河西历练,还能弄到一官半职和挽郎的身份,那么十年后,二十年后,他会有怎样的地位? 联系一下他的背景和后台,就更不用说了。 世上哪里有无缘无故的爱啊!方重勇混在独孤峻队伍里,还不是为了掩藏自己的行迹,他又单纯到哪里去呢? 二人坐在马车里闲聊,时间过得很快,一下子就到了晚上。 “这条线路原本有新泉军维持通道,但开元三年就已经被降级为守捉,现在甚至连驻地都搬到乌兰关里面了。如若不是这样,我们这一路倒也不用露宿野外。” 独孤峻忍不住抱怨道。 从前凉州到乌兰关之间大唐是设置有一军维持通路安全的,顺便在驻地也为过往商贾和官员提供一些便利以补充军费。 但后来驻地的生态环境恶化,导致行政降级为守捉。又因为乌兰关无论是地理位置还是自然条件都远胜新泉军原驻地,这样又导致新泉军差点改名叫乌兰军,新泉军驻地搬迁,成为了地地道道的“要塞军”。 反正不管怎么说,河西走廊到长安之间的丝绸之路,出现了一段距离比较短,却又实实在在的破绽。 对于方重勇他们来说,终究还是那句话:小心驶得万年船。 哪怕快到凉州城了,也不意味着可以高枕无忧。 方重勇赶到了新泉军原驻地之后,一行人选择在一条河水很浅很缓,只有春夏涨水时才有水流的河边扎营露宿,并点起篝火,用马车和马匹勉强围起来半个圈,这也是逼不得已。 稍稍远离了新泉军遗弃的土屋。 他们选择黄昏出乌兰关,走到新泉军驻地附近再歇脚扎营,第二天赶路赶一天,无须入夜便能抵达凉州城。新泉军原驻地的位置安排就是这样的巧妙。 如果清晨出乌兰关,则到夜晚不得不扎营的时候,队伍会正好位于吐蕃人游骑的活动范围内。 两害相权取其轻,独孤峻的选择没有任何问题。 正当众人围着篝火随意闲聊之时,远处传来马蹄声,从大路上奔腾而来,由远及近! “唐军不会在夜里巡逻驿道,一定是胡匪!快躲起来!” 独孤峻面色大变,没想到才出乌兰关就遇到这种事。 这里是不会有吐蕃人的,但假扮吐蕃人企图浑水摸鱼的胡人,却不能排除!还好他请了十几个护卫,如果出事了可以稍稍抵挡一阵子。 第一更,让我们荡起双桨。 (本章完) 第71章 一寸山河一寸险 “阿段,不要射,这里不是夔州!” 方重勇看到阿段正好搭弓,准备朝一个奔驰的胡匪射箭,他连忙将其按住低吼道。 无数的例子都可以证明,小心驶得万年船。所以有句话叫:江湖越老,胆子越小。 那些对环境变化反应敏感的人,往往可以活得更久。 不得不说,有过边镇任事经历的独孤峻是对的。方重勇惊讶的发现,那些人根本懒得搭理他们,直接从大路上穿过去了,连看都懒得派人来他们这个小小的营地观察一下。 晚春的季节,夜晚的风中依旧带着一股寒意,方重勇的心中也有一股寒意。按照独孤峻的说法,这一带是唐军的绝对控制范围,也不在吐蕃预备攻击区域内。 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吐蕃对大唐,是要打出“迂回包抄”的战略。先一步步啃下河西走廊,截断安西都护府及北庭都护府与陇右的联系。 随后,再从剑南和陇右两个方向入手,目标就是关中。 吐蕃对西域的唐国势力,以围困为主,并不着急拿下。 无论怎么操作都好,他们都犯不着最先从这里动手。不仅离补给线很远,而且前线驻扎的兵力很少,可供袭扰的目标更少。 如果一切真的如独孤峻所说,那么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在这种唐军绝对控制,周边连胡人部落都不多的地方,是没有胡匪生存土壤的。 胡匪也不是凭空变出来的,虽然他们的规模有大有小,但这些人一般都是周边胡人部落里面出来的人,骑术高超,善于马上作战,来去如风。 他们通过劫掠获得财货,再通过部落的渠道进行销赃。 为什么粟特胡商在西域吃得开呢,就是因为,他们不但销售正常渠道的商品,也接销赃的生意,胡匪也需要他们。 想明白了这些事,那么答案已经很明确了:刚刚经过的,是一支没有穿军服的唐军!行动目的也不明确。 不过从他们火把照耀下,款式各异的衣服就看得出来,此番出击绝对是“办私活”。 这些人保持着队伍的整齐划一,哪怕是奔袭也未显得凌乱,简直就是在脑门上刻着“大唐边军”四个字。 哪里有这种训练有素的胡匪啊,真要有,谁还敢走丝绸之路?赤水军也别防什么吐蕃了,先去剿匪吧。 “独孤兄,这是唐军。” 方重勇一脸肃然说道。 “不要多事。” 独孤峻抬手制止方重勇继续说下去,显然他是知道某些内情的。起码,他绝对见过类似事件。 “把火灭了!” 独孤峻对护卫头目吩咐道。 很快,周边陷入一片漆黑之中。 一行人都提心吊胆的等待着,远方似乎传来厮杀声,还有惨叫声在山谷中回荡不散,离他们所在的位置似乎并不遥远。 大约半个时辰,又或者是一个时辰,反正众人煎熬般的等待着,谁都没去纠结过了多少时间。 那一队人马开始有序返回,身上的血腥味都开始弥漫过来,方重勇微微皱眉,没有说话,只是冷冷的看着这队“胡匪”离开。 从火把的火光中看得到,跟来时相比,每个人骑的马上都驮了一些闪着金光的布匹。想都不需要想,丝绸之路上值得去抢的布匹,除了丝绸以外,不可能有别的品种。 “盛世,只是对国家而言。于个人来说,盛世可不代表没有厄运啊。 人不能跟天争!” 独孤峻感慨叹息了一声。 这话随着风飘荡,也不知道有没有被那些“胡匪”们听到,反正队伍里也没人搭理他们这一行人。 唐军假扮的强盗那也是强盗。而强盗有它的职业本色,不是杀人狂,更不以杀人为乐。 他们的目的很是明确,就是抢劫然后销赃。 在那群盗匪眼中,方重勇一行人就是无足轻重的虫子,甚至都不值得派人来查看一下。 查看了,就必须得把这些人杀掉,又会留下更多的破绽,最后又不得不冒险清除掉这些容易让人追查到的破绽。在清除旧线索的过程中,又有可能留下新线索,从而把一件小事办成要死人翻船的大事。 而不派人来查看,方重勇这些人远远的也看不出什么端倪来,所以避免节外生枝方才是最安全的上策。 方重勇察觉到,这帮“胡匪”训练有素,做事干净利落,肯定不是第一回办这件事。搞不好,这些唐军假扮的胡匪都已经是“惯犯”了。 想想河西的大唐边军作风这么“荡漾”,真是为王忠嗣捏了一把冷汗。 “一切等天亮再说,不要点火堆!” 独孤峻低声下令道。 此时夜空明月高挂,皎洁如新,只可惜方重勇他们没有一个人有那个心情去欣赏这美丽的白月光。 河西陇右地区的山脉缺乏遮挡,山上都是低矮的灌木,大风一起,如猛鬼呼号。方重勇一行十几个人就这样如同躲避天敌的老鼠一般,在简陋的营地里战战兢兢的熬了一夜,吹了一晚上的冷风。 等第二天太阳升起的时候,他们才真真切切感觉到自己在鬼门关外走了一遭。 节外终于没有生枝!能活着真好,也不知道是自家哪座祖坟冒了一回青烟。 河西走廊“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浪漫不是不值得欣赏,但有个必要前提,就是自己脖子上的狗头还在。 看着缓缓从地平线升起的朝阳,独孤峻站起身面色肃然说道:“我们这就赶路,事不宜迟。现在还不能确保这些贼寇不会折返回来。” “不!” 方重勇抬起手断然拒绝。 “你们在这里等我,阿段跟我一起去东边看看,我想知道,是哪一路的商贾被屠了。” 方重勇的态度很坚决,这让独孤峻有点迷惑不解。 你爹节度使,你岳父很快也会成节度使,需要这么玩命么? 九命怪猫也抵不过那该死的好奇心啊! “呃……贤弟,受难者确实值得同情,但这似乎与我们关系不大。” 独孤峻面色有些不自然的说道。 方重勇想做什么,他已经猜到了。但是少年有热血是好事,莽撞就不应该了。 替死人说话,替死人主持公道,这是世间最傻最无知的事情! 凡是为死人主持公道的人,所谋的,依旧是活人的利益!这个道理已经被玩烂了! 昨夜那些唐军是胡匪么? 是的,但这只是他们的一个身份。 他们还有另外的身份,就是保家卫国的边镇将士! 打吐蕃的时候,他们是冲第一线的!伱要觉得你能行,吐蕃人打过来了以后你先上啊! 这些劫掠胡商的事情,每年都有好多,多到凉州府都不予记载了,基本上都是无头公案。 凉州府与河西节度使都不管的事情,你出这个头,难道很有意思? 少年英雄,也不是这么当的吧! “他们抢粟特商人的时候我们当做没看见。 他们抢回鹘商人的时候我们又当做没看见。 他们抢突厥商人的时候我们依旧当做没看见。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等哪一天吐蕃人跟我们打起来以后,你会发现已经没有人站在我们这一边了。 规矩之所以能成为规矩,公道二字最重要!” 方重勇一本正经的看着独孤峻说道。 看到对方还在发呆,他继续强调道: “维护商路的警卫,不应该变成拦路杀人的劫匪。 我们是丝绸之路的发起者,这条路因丝绸而起的路,造福了西域所有国家。所以当吐蕃人来的时候,西域各国几乎都愿意配合我们抵制吐蕃。圣人的政令在西域可以一呼百应。 因为吐蕃给不了他们需要的丝绸,所以他们只能站在大唐这一边。 可是大唐边军若是参与劫掠,那岂不是和吐蕃人没什么两样?到时候大唐在西域的治理,可还能维持得下去? 西域各国子民,还会把圣人的召令当回事么?” 听完这番话,独孤峻不由得肃然起敬! 他心悦诚服对方重勇叉手行了一礼说道:“不愧是名震天下的方节帅之子,这番话可谓是振聋发聩。贤弟一席话,令我茅塞顿开。我这便与你一起去,若是到了凉州城,也可以做一个见证。” “嗯,那便同去吧。” 方重勇微微点头说道,与昨夜吓得动都不敢动的那个少年郎判若两人。 他坚持调查此事的原因当然不是那么冠冕堂皇。 边镇的丘八们,如果一切都跟钱挂钩了,那么离他们合谋兵变,也没有多少路要走了,或许就只需要一个契机,他们就能变成五代十国那些专横跋扈的牙兵牙将。 指望敢于抢劫过往商贾的大唐边军能跟吐蕃人拼命? 方重勇可不信。 他就在河西,如果不关注这件事,等于是在自己身边埋下一个巨大隐患! 独孤峻留下五个护卫守住马车、马匹等贵重物品后,便带着其他人一路沿着地上干涸的血迹寻去,顺着河道。 河西走廊一带的水几乎全是“弱水”,也就是那种只能为人类生产生活提供水源,却不能作为航运通道的河流。很快,他们就在一处“弱水”的蜿蜒处,找到了几十具尸体。 这些人并不是什么商贾,而是明白无误的僧侣。他们一个个都秃着脑袋,就连身上的“三衣”都没留下,全都被人给扒走了,看起来赤条条的。 在阳光下显得异常可怖。 “是那群天竺的僧侣。” 方重勇叹了口气说道,这群人他们在路上的时候还曾经遇到过,随便聊了一会。 只是这群人满口的佛理,汉语也不利索,不太能沟通,后面虽然也偶有遇见,双方却是没有交集了。 方重勇他们只是知道,这些人为了宣扬佛教,在长安定制了一大批丝绸做的袈裟,不仅是丝绸,其中还夹杂有金线,一路上金晃晃看着很是惹人眼红。 当时方重勇就感觉他们行事太招摇,迟早要出事,也劝过几句,只是这些僧侣们没当回事。 大概,他们认为这也是一种修行吧。 没想到只过了一个晚上,这群人就被那些唐军伪装的盗匪屠了个干干净净。 “走吧,这里没什么可以看的了。河西的事情,类似的不是个例。能保住自己安好,就要求神拜佛感谢上苍,实在是管不了太多闲杂事了。” 独孤峻感慨说道。 这群天竺僧人是比较惨,但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世道就是这样的,时代的尘埃,压在一个人身上,或许就是灭顶之灾。真要怪,那就怪运气不好吧。 独孤峻之前在安西都护府的时候,见过更惨的。但那又怎么样,现在谁还记得那些倒霉蛋?他们早就变成了时光的尘埃了,与这河西走廊的沙地一样。 然而独孤峻却看到方重勇似乎是在地上寻找着什么。 “这是什么?” 方重勇忽然从地上捡起一枚鱼形状的扁形物件,对独孤峻询问道。 这玩意闪着金光,在阳光下晃人眼睛。 “鱼符!” 独孤峻大惊,一把从方重勇手里抢过这玩意。 不知道的肯定无感,但知道这玩意的人,谁还能镇定得起来啊。 要知道这鱼符可是非同小可!这是唐军参与劫掠并杀人的铁证! 这件鱼符,头部有一个孔,整体呈现鱼形状,看起来不过五六厘米的大小,材质应该是铜做的。 它的正面是微微凸起的鱼造型,还有鱼鳞的花纹,背面平整,阳刻了一个“同”字。 很显然,这只是其中一半,还有另外一半,方重勇估计另外一半上面,应该写了个“合”字。 合同合同,这个现代词汇应该就是来自于此吧。 凸起的“同”字下方还写着:白亭海南白亭左军。字刻得歪歪扭扭的很丑,显然就是军队里的丘八刻上去的。 实锤了,昨天的袭击,是部署在凉州的白亭军干的,大概这些人是觉得此行目标都是僧人不作为惧,所以也有些托大了。 白亭军在赤水军驻地赤水镇以北的白亭海驻防,为了预警突厥人南下而备。如今突厥势衰吐蕃崛起,白亭军的重要性也开始下降了。 方重勇好像有点理解对方为什么要对这群天竺僧侣动手了。 白亭海实际上是一片浅水湖与沼泽,他们很容易通过某些渠道,把这批袈裟销赃到突厥那边去,完全不会出现在河西走廊,自然也就无从被追查。 到时候参与此事的兵将把钱一分,各自逍遥快活便是了。 新到任的王忠嗣乃是赤水军使,而不是白亭军使,也管不到他们。 崔希逸这个节度使,和牛仙客一样也是弱势节度使,一般对这样的事情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当然,要是白亭军袭击大唐前来河西的过往官员,那崔希逸肯定会一查到底,有多少杀多少。这也是昨晚那帮人不来找方重勇他们麻烦的最主要原因。 麻杆打狼,两头害怕!昨夜不仅是方重勇他们瑟瑟发抖,实际上白亭军中参与此事的兵将亦是担心节外生枝。 “走吧,白天白亭军肯定不敢行动,但发现鱼符丢了的他们今夜一定会来。 我们现在就赶路前往凉州城,一定可以在他们动身之前到达。 等到了凉州,再把鱼符交给河西节度使。这些鱼符都是有规制的,或者有一样的也无妨,让有这个鱼符身份的人都站出来,把手里的鱼符亮出来便是了。没有的人,便是此事主使。” 独孤峻急切说道。 “走,现在就赶路去凉州城!” 方重勇沉声说道,他也听明白了,自己这一行人,还没有完全脱离险境。昨夜“大意了”的白亭军“胡匪”,肯定能猜到丢了的鱼符在谁手里。 白天他们肯定没法找,晚上出动后,沿路的人,绝对有一个杀一个!杀了再搜身! 一行人连忙准备好马车,调理好马匹开始赶路,连吃奶的劲都给使出来了! 只是,到了凉州城,就能一切顺利解决么? 方重勇在心中打了个问号。 第二章来了,后面还有三章 (本章完) 第72章 酷爱折腾 “哇!” 高大巍峨的凉州城,城东青角门前,方重勇爬出马车,双手按住膝盖低下头狂吐! 经过一天飙车般的赶路,他们终于在黄昏日落之时赶到了凉州城。只可惜他们一行人都累得脱力,无暇欣赏眼前壮阔的美景。 雄城,落日,黄沙,绿洲所构成的一副苍凉而雄壮的绝美画卷。 凉州七城十万家,胡人半解弹琵琶! 河西走廊的核心,就是眼前这座城了!可是累晕了的众人,现在只想早点解决这件事,然后找个驿馆好好的睡上一觉。 骑马的人感觉怎么样,方重勇也不知道,因为他现在还不会骑马。但坐在马车里飞驰的感受,当真是异常糟糕。 每次颠簸,都会让方重勇忍不住想在车里呕吐。 方重勇一行人为了不在今日被白亭军逮个正着,赶路的时候把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方重勇吐了半天,只剩下干呕,毕竟路上已经吐过好几次了,从长安到凉州的路,就最后这一段最苦。 独孤峻也从马车里下来,虽然样子比方重勇要从容得多,但同样也是脚步发虚,踩在地上如同海绵一样。 他是老江湖不假,但遭罪成这样,也当真是头一回。 一行人当中只有阿段因为经常在山林里活动,所以对这些习以为常,并不觉得如何。 其他的人基本上都累得脱力,就连马匹都在原地喘着粗气。 缓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方重勇对独孤峻说道:“独孤兄,你扶我一把,我们现在要赶紧的入城面见河西节度使。” “对,事不宜迟!” 独孤峻是明白道理的人,他一把扶住方重勇,随即二人一瘸一拐,略带狼狈的走到城门口值守的城门官跟前,将怀里的告身文书掏出来递给对方。 看到独孤峻的告身文书,那位城门官只是面色淡然微微点头,示意他可以入城,很是矜持。方重勇看在眼里,感觉这人好像前世火车随即抽查身份证的工作人员那般:查了一个月身份证,一张有问题的都没查出来,简直不要太正常。 那是一种腻味中夹杂着麻木的工作表情。 独孤峻的最终目的地,是安西都护府。 而要抵达安西都护府,凉州是第一站,也是补给最充足,条件最好,居住最舒适的一站。 没有哪个赴任的官员,到了凉州以后不停下休整两天的。 类似独孤峻这样的官员,城门官就算没有见过一千,八百总是有的,已经见怪不怪了。 然而,当方重勇把光禄坊开具的告身文书,交给那位城门官的时候,此人先是瞟了一眼不以为然,随后瞪大了眼睛,最后还不断的反复确认! “找到了!找到了!终于找到了!” 这位城门官豪放得很,直接将自己的头盔往地上一甩,拿着方重勇的告身文书就往城内猛跑,像极了《范进中举》中范进发癫时的模样。 其实不怪他兴奋,因为河西节度使已经有悬赏,谁找到方重勇,只要是活的,赏钱十贯,现结! 夕阳下,这荒诞的一幕,直接将方重勇与独孤峻二人都给整无语了。 这凉州风物,确实不同凡响。 不一会,穿着绯色官袍的崔希逸,一脸激动的跟着那位城门官,身后还跟了一大票人,声势颇为壮大。这场面吓得方重勇直接躲到了独孤峻身后。 “本官河西节度使崔希逸,敢问哪位是方小郎君啊?” 崔希逸面色和蔼的对独孤峻问道。 “某就是,请问节帅有什么指教呢?” 方重勇从独孤峻身后跑出来,一脸疑惑看着对方问道。 崔希逸回头看了某个人一眼,对他招了招手。 那人四十出头模样,看起来慈眉善目的。一身布衣袍子没什么配饰,但腰带上挂着的金色鱼符一眼便能见到。方重勇心中一紧,瞬间明白,此人身份并非表面上那么简单,他是凉州边军里的军官! 现在“凉州边军”四个字想起来就让方重勇头皮发麻,那几十个赤条条躺在地上的僧侣,无不时刻提醒着他,没有被控制住的边军,实际上与盗匪没有什么本质区别。 甚至远比盗匪能打!祸害更大! “小郎君,是王军使派我来给你打下手的,郎君有什么差遣可以畅所欲言。” 那位中年大叔走过来,弯下腰对方重勇亲切说道。 “哦哦。” 方重勇一愣,还没听出关键词来。 “王将军怕你在凉州生活多有不便,特意派了五十个赤水军精锐随同伱前往各处,保护你的安全,鱼符在此。” 那人将腰间鱼符取下,交给方重勇查看。只见鱼符背面写着“赤乌镇赤水军左军”,一样有一个凸起的“同”字。 原来是赤水军啊,那你早说啊。 一看到鱼符上写着“赤水军”这三个字,方重勇就彻底放下心来了。毕竟,他未来岳父现在就是赤水军老大,这支军队里面的士卒谁没事敢找他方衙内的麻烦? “呃,那你是……” 方重勇一脸懵逼,话说这人说了那么多,怎么不自我介绍一下呢? “在下乃是赤水军节度判官,是从其它藩镇借调过来的。嘿嘿,你说巧不巧,我和王军使祖籍是一个地方,出生的故乡也是一个地方,只是某长王军使几岁。 这次郎君要来河西,王军使特意将某调到了这里,还升了官。郎君可是某的贵人哦。 郎君不妨与某官职相称,免贵姓郭。有什么差遣的话,某与麾下这五十赤水儿郎们一定尽力。” 郭军使很是健谈,三言两语把话说清楚了。 简单来说,就是王忠嗣担心方重勇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怕他因为意外被人欺负甚至殒命。毕竟,王忠嗣军务繁忙还要防备吐蕃,肯定没有办法时时刻刻盯着方重勇。 河西这边的亡命之徒很多,杀了人奔西域流窜的比比皆是。因此在这里,身份并不是绝对有效的保护伞,身边没有人护卫是不行的。而且这种护卫的级别,要提高到边军骑兵小队这种档次。 之前那几十个袈裟被抢走,身上衣服都被扒光的天竺僧侣,就是活生生的反例。 所以王忠嗣特意从别处借调了不属于河西节度府的官员,而且还是自己的老乡,兼祖籍地都一样的熟人。 并且还给这位升了官,卖了人情。 这位节度判官不是节度使麾下建制的,而是属于赤水军内部建制的,也只有赤水军这种超大编制的军有类似官职。 严格说来,这是个地位比较高的闲职,有时候有权有时候又没权,充分反应了大唐官制中弹性+任性的一面。 赤水军使由河西节度使兼任的时候,节度判官才是具体执行人,那时候这个职务才能显示出含金量,往往充当着“代理军使”的职责,要负责一些赤水军日常管理的事务。 判官不是负责判决的官,“判”字在官制里面多有“执行”的意思,判官理解为“执行官”比较符合实际情况。 不过现在王忠嗣本人就担任着赤水军使,身上并没有兼任节度使,所以这个赤水军节度判官,权力就与王忠嗣的官职部分重叠了。 很显然,眼前这位节度判官不可能跟给自己升官的贵人王忠嗣抢权,那么这个官职自然就变得有名无实起来。 说白了,这就是未来岳父王忠嗣给未来女婿方重勇量身定制的“保镖团”的领班。位高权重不能用,吓唬吓唬丘八们倒是挺好使。 当然了,由此也看得出来,王忠嗣在着力培养方重勇,甚至不惜假公济私“借”他五十个赤水军精兵试试水。这位郭判官,应该也是有些本事的,要不然王忠嗣犯不着往自己团队里面塞酒囊饭袋。 想到这里,方重勇上前热情的与这位郭军使握手以示亲切。 “郭子仪!你说够了没有!” 崔希逸一甩衣袖,不耐烦的呵斥道! 他对这个外来空降的什么赤水军节度判官,是一点好感也没有。 郭子仪! 方重勇握住“郭判官”的手停在原地不动了,他看着眼前面色和蔼毫无架子,似乎人畜无害的中年大叔,很难将其跟那个历史上为大唐续命一百五十年的“郭令公”联系起来。 果然是人不可貌相啊。 方重勇在心中暗暗感慨,慢慢收回手,对着郭子仪叉手行了一礼,又对崔希逸拱手行礼道:“节帅,有件大事,要去节度府再说,非常急!” 看他面色肃然,崔希逸心中犯嘀咕,面上不露声色的缓缓点头。 在他印象里,这位出关中就玩消失的“方衙内”,绝对不可能是什么好鸟! 来西域的原因,应该就跟长安的那些勋贵子弟们一样,可能是看过某个边塞诗人的作品,觉得很过瘾就想来河西见识见识。然后再回长安吹吹牛。 这些人要的是西域的浪漫,而不是西域的苦寒!更不可能在这里建功立业! 等过段时间腻歪了以后,这一位心性未定的少年一定会吵着闹着要回去的,到时候又是件麻烦事。 只是以目前情况看,似乎……不太像啊。 “如此也好,你随我来。” 崔希逸对随员招呼了一声,走在前面引路。郭子仪走在方重勇身边落后半个身位,而在一旁看傻眼了的独孤峻,这才感受到方衙内强大的社会关系,有多么恐怖的威力。 …… “去赤乌镇,通知王军使,有大事。” 郭子仪将腰间鱼符递给一个赤水军士卒,低声吩咐道。 此时此刻,一行人正在观看,那枚静静躺在节度府书房桌案上的白亭军鱼符。 “此符与我手持的那枚赤水军鱼符规格一模一样,只能调动不超过五十个士卒。而白亭军,应该有兵员一千七百,实数一千四,缺编三百。” 郭子仪指着桌上那枚鱼符说道。 鱼符一式两份,一份保管在统兵主将那里,上面写了“合”字,这款只可能有一份,绝不可能是复数。但另外一份,则是军中有几个对应官阶的军官,就有几个。 使用的时候,拿着有“同”字的鱼符去找主将堪合,便可以调动兵马。不使用,则用来作为军官的身份凭证。 鱼符的材质与款式,则决定了调兵的数量上限。郭子仪手中和桌面上的那个,是层级最低的一种,最多只能调动五十人。 “边军假扮盗匪,截杀僧侣,抢劫绢帛……” 崔希逸沉吟不语。 这种破烂事,他早就听说不止一次了!每次都是下令严查,最后不了了之。 实际上,也只能不了了之。 戍边苦! 这三个字的分量,长安中枢的大老爷们是体会不到的。 又要边镇将士奋勇杀敌,每次战后又只是赏赐些许官职爵位,长此以往,边镇哪里能不出事呢? 每次劫掠,实际上这些丘八们按比例分下来,也没多少钱。或许去凉州城里喝个小酒,玩个胡姬就没了。 其实这些人也就图这么点快活,他们的要求不高,也没有什么雄心壮志。为了这点事就把河西节度府闹得鸡犬不宁,实在是没有必要。 赤水军因为粮饷最高,而且常常由节度使亲自管理,驻地还在凉州城旁边,所以类似的事情比较少。这可是由大唐中枢直辖的王牌军,也确实犯不着干类似的事情。 可是河西走廊其他各军,那可就说不定了,白亭军只是倒霉,恰好被方重勇等人抓个正着罢了。其他各军,也没有谁敢拍胸脯说自己就是干净的。 “这样吧,本节帅点齐两千赤水军,今夜就奔袭白亭军驻地,将其围困,然后把鱼符的所有者找到,再让他揪出来一些同伙,明日于凉州城门外斩首示众,小郎君可还满意?” 崔希逸试探问道。 如果是赤水军干的这件事,那估计只能让王忠嗣出面摆平了。但一个小小的白亭军,崔希逸还是有把握的。 这位方衙内在山坡上吹了一晚上的冷风,心里有气没发出来,是应该让这位衙内出口气,顺便整顿一下河西诸军的风气。 崔希逸觉得,他已经很有诚意了。 毕竟他也是节度使啊! “诶?这样不妥当呀!崔节帅,有句话叫捉贼拿赃,捉奸捉双。崔节帅要是光拿着一个鱼符去白亭军找人,打草惊蛇不说,那帮丘八们只怕早就想好了说辞,比如说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被歹人捡走了之类的,总之要撇清关系很容易,赃物他们也定然藏好了外人很难找到。 反倒是赤水军兴师动众将他们的驻地围困,本来有理也变成没理了。到时候要是找不到赃物,崔节帅被白亭军使反咬一口怎么办? 挑动诸军不和可是大罪呀!” 方重勇摆了摆手,侃侃而谈说道。 崔希逸一愣,细细揣摩了对方这番话,心中不由得收起对那些来自长安权贵子弟的轻视。 这孩子不太像是不学无术的长安权贵子弟啊!刚才的话入情入理,环环相扣,这真是一个九岁孩童能说出来的话么? “那小郎君以为应该如何?” 崔希逸沉声问道,不由得有点期待对方能交出什么答卷来。 他这才回过神来,眼前这“孩子”,可是有官身的!对方现在已经是凉州城内的官场同僚,不能再将其当做孩童看待了! 神童刘晏、李泌,都是十岁以前就有官身了,这种事情虽然少,但也真不是特例。 “崔节帅,此事因我而起,所以我就不麻烦节帅了,我自己便会处置。 再怎么说,我现在也是凉州府的州府参军啊。整顿不法,本就是州府参军的权责之一,不是么?” 方重勇微笑说道。 这话听着像是那么回事,不过仔细想想就有点奇怪了。 因为职务有相关权责是一回事,具体怎么行使权力,则是另外一回事。 比如说边镇各大节度使,现在除了剑南节度使外,都已经集中人权财权物权于一身,理论上边镇已经是节度使的一言堂了。 但实际上这只代表节度使可以干涉相关权力的运作,而不代表什么事情都在节度使的管辖之下,更不能说明节度使只手遮天,节度府内一切他说了算。 事实上,节度使之所以有强弱之别,正在于此。 弱势的节度使,多半文官出身,无法干涉原有“营田使”“度支使”的分项权力。 就如同方重勇的官职“州府参军”,虽然可以管凉州城内的任何事,但他行使权力需要对应的渠道与人手,这些恰好又是他所不具备的。 白亭军五十人出动抢劫杀人,难道知情者就只有这五十人么? 白亭军军使,难道就不知道此事? 这是一个很好猜测的小问题,在脑子里转一圈就会有答案。 “此事不可莽撞,要从长计议……” 崔希逸面色尴尬说道,他最害怕的事情还是来了,希望不是熊孩子自作聪明,最后还得他来擦屁股。 “节帅请放心,事情办砸了,某自请返回长安领罪便是,可以现在就写下一份保证书为凭据。” 方重勇似乎看出崔希逸的犹疑,大包大揽说道。 第三章,今天还有,票都投起来。 (本章完) 第73章 你上你能行 方重勇不是食言而肥的人,说写保证书就写保证书。 他当即用河西节度府书房的笔墨,在办公用的大纸上写道: “凉州府所属州府参军方重勇,自愿参与处理天竺僧人被屠及劫掠一事的侦缉。 并愿意承担所有不利后果,与河西节度府无关。” 几行字写完,一旁围观的崔希逸、郭子仪等人全都肃然起敬。 这么大孩子就知道人无信不立,长大以后前途不可限量啊! 再考虑到他爹是方有德,自家儿郎子侄,估计将来都得拜托这位“方衙内”照拂了。 崔希逸摆摆手,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其实你也不必这么认真。 河西诸如此类的事情,偶有发生,也不是一天两天,一次两次了。甚至还有比这恶劣十倍的事情发生。 只要还有胡商从大唐拿丝绸贩卖到西域,类似的事情就永远不可避免。” 让一个初来乍到的九岁孩子立军令状,就算崔希逸不要脸,河西诸多官僚与边将还要脸呢! “诶,不必多言。崔节帅等某的好消息便是了。” 方重勇对着崔希逸拱手告辞说道,并不想过多的透露自己的计划。 因为他也不太信得过崔希逸。 地方行政长官粉饰太平和稀泥的例子实在不要太多,非亲非故的,方重勇不认为自己“虎躯一震”就能把对方“震住”。 崔希逸微微点头,随即苦笑道:“你量力而行,就算不成,本帅也势必不会为难你的。这样的事情,从来都是糊涂账。” 方重勇立下“军令状”办事不成,被河西节度使惩治,这事要是传出去,别说方重勇老爹方有德是幽州节度使,本身就位高权重不好得罪。 就算对方只是凉州本地的普通孩童,崔希逸也做不到掐着对方脖子将其往火坑里推啊。 方重勇啥也没说,只是对崔希逸躬身行礼,带着郭子仪等人转身离去。等他们走后,崔希逸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长叹一声道:“其父如虎,其子如龙。方氏,这是要兴旺了。” …… “郎君,这差事,可办不得呐!” 一出河西节度府,郭子仪就将方重勇拉到一旁,忍不住对他叹息道。 “为何不能办呢?” 方重勇疑惑问道。 “嘿,郎君是王军使的女婿,也就是半个华县人了。 郭某以半个同乡的身份跟郎君说啊,这军中的丘八,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呢!一竿子打翻一船人肯定有有无辜的,但列队好隔一人刺一刀,定然有大奸大恶之辈成为漏网之鱼! 这帮人就算敲打了,也就老实几天,过了风头又会跳出来。” 郭子仪不无感慨的说道,很显然,他将门出身,从小耳濡目染,太明白这群丘八到底是些什么玩意了。 唐代军官讲求登堂入室光耀门楣,基层就盯着那绸缎细软和黄白之物。自开元以来,起于猛卒的将军已经越来越少,各级军官基本上已经被所谓的“将门子弟”所垄断。 哪怕开了所谓的“武举”,也没有改变这种状况。 所以跟基层那些刀口舔血之辈谈什么仁义道德,礼义廉耻,都是虚的!一点屁用都没有! “所以郭判官是想说什么呢?” 方重勇故意装傻问道,他当然知道郭子仪想说什么,中唐以后那些无法无天的丘八,有的还让节度使给他们跳舞取乐呢! 不过又想说却又不说透,老郭这是在耍滑头,不想某些话传出去得罪基层兵将。 这可不是站队该有的态度啊! 郭子仪无奈叹了口气,这孩子真不是一般人,不是伱似是而非“点拨”一下对方就会“心领神会”的,这位衙内要的是“态度”! 郭子仪咬了咬牙道: “这光靠整顿军纪啊,那是整顿不过来的,治标不治本。 朝廷的封赏也不能少,才能恩威并施,让这些丘八们服服帖帖。 钱有关的事情,这个郎君说了不算,甚至王军使也不算,所以指望不上啦! 可是呢,打恶仗啊,还真得依靠这些人。刀口舔血的买卖,不是吐蕃人就是突厥人,一不小心命就丢了。 上阵那是真的要死人呐!指望着他们有事就能顶上去啊,就不能对这些丘八们太严厉了。 违反军法的时候执法森严,发起赏赐来又不肯厚赏,最后士卒哗变是必然。 如今之事不过常例,以儆效尤,小惩大诫方为上上之策。 郭某以为这件事啊,在河西节度府那边记上一笔,将来有机会秋后算账就得嘞。现在深究,可能会适得其反啊。” 郭子仪对方重勇恭敬叉手行礼。 “那风声传出去以后,他们要杀我怎么办?” 方重勇面带微笑看着郭子仪问道。 “这……” 郭子仪一愣,随即沉默了。 人无伤虎意,虎有伤人心。哪怕方重勇想放过白亭军那些人,难道那些人就不会因为鱼符的事情铤而走险报复么? 从常理上看,确实不太可能来找茬。但权贵们的思维模式,便是但凡有威胁,就要掐灭在萌芽之中。凡事都还有万一呢。 方重勇是何等身份,他就算要把白亭军上上下下一千四百多号人,全都换一遍,也有光明正大的手段可以用。 合理合规合法,但能把那些丘八们给玩死! 方重勇有必要跟这些丘八玩什么“对赌”么? 去赌那些人知道鱼符是他这个孩子捡到的以后,不会暴起杀人? 斗地主的时候明明手里都是王炸,就因为要陪对手玩玩,所以要故意拆炸弹打单张? 没有这样的规矩。 只有死人才是没有威胁的! “那,小郎君有什么办法呢?” 郭子仪沉声问道。他算是看出来了,怪不得王忠嗣这么心疼这个未来女婿呢,感情对方是又有身份又有心智的神童,要死死拽手里呢。 “因为鱼符丢失,所以白亭军的人,一定着急销赃。很可能就是今夜,或者明日清晨人还不多的时候。总之越早越好,迟恐生变。 但事发突然,肯定也不会那么早,毕竟他们联络销赃的人前来收货,那些突厥人也不可能来得如此及时。 白亭军今夜派人去联络,而且突厥商人还要验货又要保密,交易时间大概就是天将亮未亮那个时候了,也是人最困的时候。突厥人验货完了立即快马遁走,便可以避开唐军的游哨。 郭判官带着这五十赤水军精骑,绕路到白亭海(其实是一个规模不大的内陆湖沼泽,平均水深不到一米)以北埋伏。 那里跟突厥接壤,突厥的商人应该是来去匆匆不可能全副武装。 白亭军的如意算盘应该是迅速交易,将那批袈裟脱手,从此对白亭军的最不利证据消失,他们也就有恃无恐,不必担心有人查鱼符丢失了。 这次现在鱼符丢失的事情也可能闹大,风声太紧所以白亭军一定不会出动很多人来送货,实际上也没必要。 而突厥人也不可能派很多人来接货,人多了会引起大唐边军的警觉。 所以郭判官手下儿郎,应该是可以轻松拿下这些人的。 等拿到人以后,郭判官便可以将突厥那边销赃的人,与白亭军这边送货的人,都送到凉州城的节度幕府,交给崔节帅处置。 剩下的事情,就跟我们无关了。河西节度使如何处置白亭军,那是崔节帅的事情。 他不处理,将来出了责任,我们已经尽力,自然可以把自己摘出来。 某的这个办法,郭判官以为如何?” 方重勇一边说一边和郭子仪往凉州城内的一处大院落而去,这便是赤水军在城内的的一处小型营房。 某个“凉国”都城的王府…的遗址改建。 而此时的郭子仪,则是完全被方重勇缜密的计划给震惊了。 这踏马真是九岁? 九岁孩子能这么快就搞明白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还能想出妥帖的应对办法? “小郎君,我们真要节外生枝么?” 郭子仪也收起从前的随意,正色问道。 “这不叫节外生枝,这叫办正事!” 方重勇亦是不甘示弱看着郭子仪,纠正对方话语里面的错误。 “抢劫风险小,又可以过舒服日子,那吐蕃人来了,谁还愿意拼死抵抗? 诸军到时候都想着留一条命将来可以继续在河西浑水摸鱼,这河西不就危险了么? 劫掠之风不可长,更不能姑息养奸。” 看到郭子仪似乎有些不以为然,方重勇明白,郭子仪其实更关心自己的前途如何,于是他继续加码道: “我岳父与郭判官交情肯定是很深的,但郭判官带兵的能力,我岳父还没看到,或者只是道听途说,心中也不是很确定。 如果这次可以处理好白亭军的事情,那么我岳父肯定会对郭判官刮目相看。 就算他没有看到,有机会我也肯定会提一嘴的。 我是孩童不能骑大马不能举大刀的,此事便只能拜托郭判官了。” 方重勇催促此事,其实也是害怕王忠嗣听说以后发飙,直接杀到白亭军驻地“整顿军纪”,那样就把事情给闹大了。 以儆效尤,杀住歪风是必要的。但盲目扩大打击面,没有意义。从前的陈年旧案,也没有翻案的必要。 这次参与抢劫杀人的最多五十人,处理这五十人就够了。既然有法可依,那就依法办事! “如此,郭某便走一趟吧。事情成与不成不好说,总之某尽力为之吧。” 郭子仪对方重勇拱手行礼道。 他比王忠嗣大八岁,结果对方已经是赤水军使,离河西节度使一步之遥。自己却还在蹉跎岁月,找不到升迁的转机在哪里。 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 要不然,郭子仪何苦听王忠嗣的推荐来这里陪着方衙内玩耍呢。 现在有机会立功,不展现一下自己办事的能力,只怕这次调任河西产生的官阶跃迁,很快就会被打回原形。 人生的道路很长,关键的步子,却又只有几步,这便是命运的残酷所在。 郭子仪不想再继续蹉跎下去了。 “这件事,我上我不行,你上你能行。” 方重勇意味深长的说道。 郭子仪也没墨迹,他带着人,去库房里领了横刀,以及府兵番上时的普通弓(长安西市就有卖的),就离开了这间大院落。他们带着的都是唐军最基础的装备,因为郭子仪本身就没打算真动手。 以白亭军目前的情况,朝廷撤销编制也就一句话的事情,负隅顽抗除了拖累家小外,没有任何意义。轻装上阵,有利于说服白亭军的人放弃抵抗,不要真的大打出手。 一旦两军火并坐实,这件事便闹大了。后面要想再收回来,可谓是难上加难。 郭子仪带着人走后,这间院落里顿时空空荡荡,就剩下方重勇与方大福父子,连阿段都作为联络员和观察员,跟着郭子仪走了。 方大福眼神复杂的看着方重勇,本想开口说什么,想了想最后还是没有多嘴。 可一向口无遮拦的方来鹊管不了那么多,他走过来兴奋的对方重勇叫嚷道: “郎君,今天你可真威风呢,我看你才像节度使,崔节度像是郎君手下打杂的呢。” 方来鹊越说越上头,就好像是他教训了崔希逸一顿似的。 实际上方重勇也没教训崔希逸啊!相反为了让郭子仪有机会出头,还给崔希逸写了一份“保证书”。 “丢人现眼的狗东西!还不滚一边去!” 方大福轻轻一脚将方来鹊踹倒在地,随即忧心忡忡的看着方重勇问道:“军中为盗者自古便不新鲜。郎君为何替崔希逸整顿军纪呢?” “不过互相帮忙而已,欲先取之必先予之。 我们要在河西历练,怎么能对这些丘八们示弱呢?河西到处都是类似的丘八! 和崔希逸打好关系,让本地丘八们知道敬畏,这件事便只能这样处理。” 方重勇叹了口气,一脸无奈。 他还是个孩子啊!为什么要经历这些事情呢! 方重勇不喜欢惹事,有时候甚至很“从心”。但他如果摊上事情了,便一定要处理好不留尾巴,并将利益最大化。 “郎君言之有理。” 方大福微微点头说道。 正在这时,院门被推开,满脸笑容的王忠嗣大步走过来,拍拍方重勇的肩膀哈哈大笑道:“崔节帅还在担心你路上遭遇意外,我就说以你的本事,到凉州城又怎么会出问题呢。怎么样,这一路还顺利吧?” “本来是还挺顺利,就乌兰关到凉州城的路上,出了点岔子。所以刚刚还在河西节度府。” 方重勇很是无奈哀叹道,随即坐在地上,动都懒得挪动一下了。 “这条路离凉州,快马不过一天多的路程,怎么能出岔子呢?” 王忠嗣迷惑不解的问道。 忽然,他发现郭子仪跟那五十赤水军精锐都不见了,于是继续追问道:“郭判官呢?还有那一队精兵呢?怎么都跑没影了?” “这个,说来就话长了。不如岳父随我进屋慢慢聊吧。” 方重勇有气无力的说道,赶路了一天,又在河西节度府折腾了一番,现在他已经是条精疲力尽的死鱼了。 “如此也好。” 王忠嗣微微点头,似乎面有忧色的样子,只是不知道究竟是为何事忧心。 第四章了,还有一章。 (本章完) 第74章 河西人杰地灵 王忠嗣对这里的陈设,比方重勇要熟悉太多。轻车熟路的带着对方来到士卒们平日里握槊与赌博的“活动室”,只见这里整洁如新,像是第一次入住一般。 “郭子仪治军有方,刚柔并济。他是我的同乡,家中父辈当年便熟识了。你可以信任他,然后在河西这里多走动走动,多看多问。 行万里路如读万卷书嘛。 遇到事情,可以多听听郭子仪怎么说。他不会在这里待很久,待你熟悉河西的事务后,我便会推荐他为朔方兵马使。就算不成,也可以让他官升几级。 如今大唐军官升迁也得走门路,不似早年全凭军功。郭子仪是有能力的人,我推荐他,算是为国家出力。 虽是用了权,却不是为了谋私,问心无愧。” 王忠嗣颇有些感慨的对方重勇说道。 “岳父不必对小婿说这些啊。” 方重勇被一本正经的王忠嗣弄得哭笑不得,他又不是来审查自家岳父的! “你现在是凉州的州府参军,我是以赤水军军使的身份在跟伱说这些的,不过现在也说完了。 你也把这一路遇到的事情跟我说说吧。” 王忠嗣饶有兴致的等待着方重勇的说辞。他对这个未来女婿越看越满意,恨不得跟自家女儿明天就跟对方完婚。 方重勇“失踪”这件事可是闹得沸沸扬扬,河西节度府都开出了一万钱的悬赏呢!得知此事后王忠嗣私下里跟郭子仪嘱咐了一番,让对方安安静静在凉州城内等着方重勇来就行了,不必无头苍蝇一般的乱找。 “是这样的……” 方重勇详细介绍了他是怎么认识独孤峻和高适的,怎么混进独孤峻的队伍里面,跟对方搞好关系称兄道弟的,又是怎么在过乌兰关后碰见胡匪,然后发现这些人是白亭军的人假扮的。 最后把派遣郭子仪带兵去白亭海以北的事情也说了。 至于跟崔希逸立“军令状”的事情,则略过不表。吐蕃人蠢蠢欲动,没必要在河西节度使与赤水军使之间硬是埋下一根钉子。 方重勇还是有大局意识的。 他自己不能打,就不会去妨碍那些能打的人啊,要不然内讧导致吐蕃攻克凉州城,大家不都要死么? “我这次来河西担任赤水军使,就发现军中习气大为败坏。赤水军内部我可以整顿,但其他各军,我却鞭长莫及。听你所见所闻,其实还是严令薄赏惹下的祸端。” 王忠嗣摇头叹息,对方重勇的遭遇并不感觉意外。 事实上,就他所知道的,还有那种边军抢劫后把沿途旅人都杀了的例子,简直就是走一路杀一路。只要把人杀了,就没人看到他们作恶了。 大唐边军杀吐蕃人够狠,杀百姓也不手软。 所以这次白亭军做得其实“并不过分”。 王忠嗣向方重勇介绍了一下边军假扮盗匪的“潜规则”。 首先就是不留活口,只要是被抢的那一方,绝对是人畜死绝。潜规则大家都默许,可是盖子揭开那就站不住脚了,到谁那边都说不过去。所以见过“劫匪”的苦主必须死。 其次是丝路上的大唐官员绝对不能杀,唐国百姓能不杀就不杀,杂胡则是看情况而定,没有威胁就放过,有一丁点威胁都要毫不留情的处置。 最后就是这些事情其实各军军使都是知道,有些甚至是默许的。 就连“空降”到这里不久的王忠嗣也知道不少类似的事情,他也没法管得过来。 他数十年行伍,又怎么会不知道这样的事情呢?自己不作恶,跟嫉恶如仇,看到别人作恶就要出手,那是两种完全不同的道德尺度! 在河西走廊,无论对错,最后军使也好,节度使也罢,都是需要这些丘八们去跟吐蕃人拼命的。朝廷如果没有厚赏,类似的事情便永远都有,配套法令便永远都只是一纸空文。 这些事情,都不是王忠嗣这个赤水军军使可以管得过来的,那是李隆基的事情! “如果将来你上阵指挥,与吐蕃军对垒,就会明白为什么河西边军要做这些下作的事情了。凉州这边还算好,沙州(敦煌)那边才是混乱,假扮胡匪的又何止是大唐边军?各路人马轮番上阵,简直是群魔乱舞。 那边的胡商,大的商队骆驼数百,随员一两千,小股的悍匪还真不是他们的对手。” 王忠嗣颇有些感慨的说道。 他对于边军扮做胡匪的容忍态度,大大出方重勇的意料。 看到方重勇似乎一脸失望的表情,王忠嗣笑道:“不过你应对得很妥当,不如现在就随我出凉州城,去赤水军驻地看看吧。在赤乌镇那里,有拔地而起的赤泉,很是壮观。” 王忠嗣建议道。 对此方重勇欣然同意。 其实王忠嗣这样也是为了保护方重勇,凉州城太大,而且有数十万人居住,其中鱼龙混杂,远不如赤水军驻地赤乌镇安全。 “如此也好,那这便动身吧。对了,你知道白亭海离凉州城多远么?” 王忠嗣想起这一茬,有些好笑的反问道。 “不就大几十里地么?” 方重勇一脸莫名,不觉得哪里有问题。 “大几十里?不不不,确切的说,是将近三百里!” 王忠嗣面带笑容说道。 “白亭军奔袭几百里去抢几十个僧侣?” 方重勇整个人都要不好了,这帮丘八做事怎么这么不讲究啊。 “不,这才是他们聪明的地方。他们除了动手的人以外,沿路的铺子,说不定都有眼线,随时都能知道那些僧侣们走到哪里了。 而且凉州这边啊,你千万不要用距离来判断军队行进所需要的时间。有的地方,尺寸之间打生打死难见胜负,一年也移动不了几丈远;有的地方,奔袭千里却可以一击而破,大开大合千里之内都是战场,没有什么常例可以依照的。 白亭海虽然离凉州不近,但一路水草肥美。人两条腿走路不行,马儿跑起来那可是健步如飞,而且如履平地一般,往返之间,并不需要花很多时间。 赤水军的一个马场,就在白亭海以南。军中一万三千匹马,过半来自那里。” 听到这话,方重勇这才松了口气,他还以为自己差点把老郭给坑了呢。原来老郭心中的“远”,跟他心中的“远”,完全不是一回事。 彼此都误会了对方的意思,但最后居然神奇的契合了! “这便动身吧。” 方重勇打了个哈欠,跟在王忠嗣身后,随即坐上了一辆马车出了凉州城。 赤乌镇才是真正的离凉州城小几十里,不一会就到了。可惜方重勇太累,已经在马车里睡着了,没能在第一时间观看大名鼎鼎的“赤泉”。 …… 白亭海不是海,但它确实是一个美丽的地方。 这片浅水湖,是冰川雪水从大雪山(地名)上直冲下来,流到海拔低的平原地区尽头所冲刷出来的。周边水草丰茂,牛羊成群,水鸟栖息。之所以叫白亭海,是因为这里水色洁白,便以为名。 唐军在此地设白亭军,除了预警突厥突然南下以外,还有个目的就是看护白亭海周边隶属于唐军的马场,以及监督对放牧的牧民收税。 没错,普通百姓在长安郊外随便砍一棵树,都要交税,凭什么肥美的草原给牧民放牧不用收? 这个钱是收得合情合理的,因为唐军保护了他们的牛羊安全。 这天清晨,天空刚刚吐出鱼肚白,几艘小船朝着白亭海的北岸驶来。这种船是白亭海上特别的交通工具,船底宽大,吃水又特别浅。 因为白亭军的驻地,一部分在南岸,另外一部分,在湖的中心,并修建了一座规模很小的戍垒。 又被称为“白亭堡”。 这座白亭堡,不是唐人修建的,而是修建于西汉时期,唐代改建后便成了现在的模样,乃是白亭军的指挥部。 这几艘船靠岸以后,其中一艘船上,下来了几个穿着麻布衣的壮硕汉子,四下里观望。然后他们就看到不远处,已经等候多时的几个突厥商人打扮的中年人,径直走了过来。 “东西呢?” 其中领头一个突厥人用熟练地道的凉州汉话问道。 “在船上,钱呢?”船上下来的那个领头的年轻人急切问道。 “马车里,离这里一里地。” 听到这话,那个年轻人似乎松了口气。 “你们先验货,长安出的袈裟,金缕佛衣!卖到天竺的话,是什么价我都不敢想。货是绝对没问题的!” “那自然是要看看的。” 领头的突厥商人对身边某个突厥随从点点头,那人上船后似乎在验货,随后回来在领头的突厥商人耳边低语了半天。 “袈裟上有血的味道,要是这样卖到天竺的寺庙里去,可能会被嫌弃。我们要花很多钱去处理这些问题。这样吧,我出10贯一件,这个价格很有诚意了。” 这位突厥商人狡黠一笑,有恃无恐的说道。 金缕佛衣一件十贯,呵呵,那还不如直接去抢。 突厥商人知道自己是在漫天要价,他等着对面还价呢,生意不就是这样做成的么? “可以。” 之前说话的那位年轻人微微点头,并没有讨价还价,有些出人意料。 突厥商人略有些吃惊,不过还是对身边人吩咐了几句。 不一会,一辆马车驶来,几个突厥人搬下来一箱子钱币,打开箱子,里面都是波斯大食那边流行的金币银币,什么款式的都有,像个大杂烩一般。 “这些钱肯定有多的,把换钱的折损也算里头了,多的算是给你们的酒钱。” 说完,突厥商人对这位年轻人微微点头,很是欣赏对方的知情识趣。 “去把货搬到马车上去。装不下的挂马上驮着。” 突厥商人对手下吩咐道。 很快他的手下就开始上船搬东西,正在这时,那位年轻人趁着这位突厥商人不注意,拔出腰间短刀直接捅入对方的腹部! “你……” 突厥商人不敢相信,白亭军是他们合作过许多年的“老朋友”,一直以信誉良好著称,从来没有失约过,没想到翻脸起来居然可以如此狠辣! “杀了你,这些都是我的,我还需要跟你还什么价啊。” 这位年轻人诡谲一笑,将短刀抽出,随即一脚将突厥商人其踢倒在地。 他的随员也都是精于搏杀之辈,有心算无心之下,船上的,马车上的,岸边的突厥人几乎来不及任何反应,就被杀了个一干二净。 自己这边则无一人伤亡。 “辛军使,您这一招可真是厉害呢!这帮突厥人万万想不到这次是军使出马!” 手下有个人跑过来拍马屁说道。 刚刚跟突厥商人说话的这位年轻人,居然就是白亭军军使辛云京! 辛云京出身陇右辛氏,家中不少子弟都在河西为武将,颇有势力。白亭军名为军,实际上兵力却连大点的守捉都不如,典型的“穿长衫的短衣帮”。 “你把鱼符都丢了,还搞出来一堆破事让我给你擦屁股!这次你小命能不能留得住,我可不敢保证。走,带着赃物回白亭堡,崔节帅应该要派人来查了。” 辛云京没好气踢了刚刚拍马屁的那人一脚。 便服出动的白亭军士卒们,将那一箱子钱币,和染血了的袈裟,全都装上船。又将众多突厥人的尸体装上另外一艘船,收拾完这一切后,扬长而去! 不远处的土丘上,阿段不满的看着郭子仪说道:“你……有异心!” 轻轻摆了摆手,郭子仪懒得跟一个汉话都说不太利索的僚人奴仆废话,回去以后他自然会跟方重勇解释的。 刚才两边厮杀的时候,他确实可以下令自己这一队骑兵冲下去。可是冲下去以后怎么办呢? 直接跟白亭军撕破脸? 出现这种方重勇意料之外的变化,郭子仪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处置,更不敢自作主张,因为这是一道没有标准答案的问题。 白亭军杀突厥人,那自然证明这条“财路”从此断绝,起码要断个几年,要不然名声都臭了谁还敢跟白亭军做生意呢? 一旦负责接货的突厥人死了,白亭军那边的说辞可就丰富了,简单说就是百无禁忌。反正人死了就死无对证,他们固然洗刷不掉劫掠杀人的嫌疑,却可以把水搅浑! 他们甚至可以说自己前前后后都是在做局,那些突厥人都是突厥间谍!坏他们好事的,反而是赤水军! 这种“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局面,会对王忠嗣非常不利,因为他毕竟刚刚空降赤水军军使不久。赤水军上下未必都听他的,但白亭军那边估计会彻底抱团了。在不能动手的情况下,兵力雄厚的赤水军,跟人去打嘴仗反而会吃亏。 郭子仪认为,既然事情出现了意料之外的变化,那么先退一步,观察下情况再制定新对策,不失为妥当的应对之道。 当然了他是这么想,但王忠嗣和方重勇怎么想的,就不太好说了。 “事情办砸了诶!” 郭子仪轻叹一声自言自语道,默默将白亭军军使辛云京记在了心里。 这是一个狠角色啊。对外人狠,对自己更狠。 “回赤乌镇!” 郭子仪沉声下令道。 看爽了没,看爽了多投票吧。 (本章完) 离婚了 昨天跟老婆吵架,被家暴,还被她过激之下拿刀威胁,搏斗了一番后制止。今天去民政局办离婚,所以更新估计会推迟。 《盛唐挽歌》离婚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75章 你打你的,我打我的! “原来这就是赤泉哦!” 方重勇围着一个四四方方的小池子转了半天,池子里头咕咕咕冒着赤红色的泉水。 色泽如血,却又清澈见底。 武德年间凉州和平回归中原的怀抱,赤水军也在同一时刻建军。在此地落户建营地,便以这口赤泉为自身命名,威震河西百年。 这里是赤乌镇,因为赤水军而建立起来的一座军镇,其中不少都是赤水军的家属。他们在附近屯田,建房,开垦水利,发展“绿洲农业”。 这种镇子是河西的特色之一,虽然它可能名字不叫“镇”。 赤泉的泉水赤红如血不假,只是规模小了点。方重勇蹲下身把手伸入池水之中,想尝尝赤泉到底什么味道,连忙被方大福给拉住了。 “郎君,不可饮用。” 方大福微笑摇头说道。 “我就看看,不是真要喝。” 方重勇讪讪解释道,以前他听说这种赤泉里面是因为有铁矿岩所以才会呈现赤红的颜色,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赤乌镇的一切都是服从于军队,这里的民夫,也多半都是从军队里面退役下来的,形成了一个闭环的体系。 整个镇子只是简单的用木栅栏围了起来。赤水军人数虽然有三万三之多,可赤乌镇的规模却并不大,也不是所有的赤水军都驻扎在这里。 正在这时,方重勇看到王忠嗣面色不善的走了过来,身后跟着一脸颓丧的郭子仪。 “岳父似乎是有心事?” 方重勇疑惑问道。他看了看郭子仪的表情,隐约猜到发生什么了。 “没错,你随我入赤水军衙门,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好。” 方重勇微微点头,很显然,他的才智不仅是得到了王忠嗣的认可,看样子郭子仪也是认可的。 一行人来到赤水军衙门的书房里,郭子仪就把白亭海北岸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了方重勇。 简单说,就是白亭军黑吃黑,把销赃伙伴给干掉了。这种操作,在河西走廊与西域,发生的频率还挺高的。 不仅官军吃强盗的黑,商贾也吃商贾的黑,这里猎人与猎物的区别并非是泾渭分明,一蹴而就。 一支商队或许是马匪们的猎物,但他们搞不好也会在时机合适的时候,“客串”一把马匪,去抢劫更小的商队。 方重勇有点明白为什么西亚的丝绸比黄金还贵,质量却不咋地了。 除了距离远,各种势力乱搞也是个重要原因。 “白亭军这帮人玩这么一出,还真是妙啊。” 方重勇忍不住感慨道。 随即郭子仪叉手行礼道: “小郎君,某也是以为,白亭军这一招李代桃僵玩得没有破绽。到时候只要把这些突厥人顶出去就行了。 杀天竺僧人的是突厥人,在白亭海北面销赃的也是突厥人,白亭军将其剿灭,追回了赃物,不仅无过,还有功。 就算崔节帅知道了这件事,也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了,顺水推舟把责任推在突厥人头上。” 郭子仪不动声色的说道。 王忠嗣面色数变,随即点点头,对郭子仪的分析深感不安。 因为这太踏马符合那帮丘八们的作风,与河西走廊这边的潜规则了! 千错万错都是吐蕃人的错,都是突厥人的错,干坏事的只可能是这帮人,又怎么可能保护大家生命财产安全的大唐边军呢! 就算是……那也不能声张,内部知道怎么回事就行了。 白亭军把赃物和赃款交出去就完事,甚至不需要把替罪羊推出去顶罪,这件事就算完结。 崔希逸得了面子,河西节度府得了赃款赃物有了里子。 河西各族百姓知道了凶残的突厥人到处劫掠商贾与僧侣,都牢牢的团结大唐官府这边。 皆大欢喜! 除了那几十个死掉的僧侣外,这件事里头居然找不到一个受害者! 所以王忠嗣才觉得,他居然奈何不得白亭军这帮人! 大家都去帮白亭军圆一圆这个美丽的谎言多好啊,为什么要当老实人,去戳破这件“皇帝的新衣”呢? “这件事,确实无解。” 方重勇轻叹一声说道。 人力有时而穷,别人已经做好了局,而且明面上没有伤害你的利益。这个时候,其他人入场将这个局补完就行了。贸然去拆台子,只会引起各方厌恶。 比如说王忠嗣或者崔希逸强行去拆白亭军的台子,硬是说这件事是唐军做的。这种行为,对所有人都没好处,就算把罪名坐实了,也不过是让唐军在河西走廊的名声更烂而已。 但这种被人操控与被人拿捏的感觉,又非常差劲!让王忠嗣意难平。 “你以为如何处置为好?” 王忠嗣沉声说道。 他迟早要接替河西节度使的,这是赤水军建军以来的传统。河西节度使,要么一上任就同时兼任赤水军使,要么在掌控赤水军后,升任河西节度使,没有第三种情况。 所以王忠嗣很希望自己可以摆平白亭军。现在摆不平,当上河西节度使以后,也是要找机会摆平的。 “伱打你的,我打我的。” 方重勇若有所思说道。 嗯? 王忠嗣与郭子仪一愣,他们二人都是纯粹的武人出身,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还搞不清楚方重勇到底想做什么。 “我现在去找崔节帅便是,请岳父放心。” 方重勇点点头没有多说。 “需要我做什么吗?” “向白亭军发一份公函,就说赤水军上次与吐蕃人交手的时候,战马颇有折损。现在有一批失去坐骑的赤水军骑兵,需要去白亭海以南的养马场自己挑选一批战马。 所以请白亭军撤走守备人员,以免发生误会。” 方重勇说了一条让王忠嗣感觉莫名其妙的建议。 这种事情,看似很合理,其实并非朝廷的规矩。 战士亲自选战马,这个是应有之意,因为骑兵战斗力的第一步,就是人与马的配合。 但选马不是这么选的,正规程序是凉州城内派遣司农参军,带着他手下一批“专业人士”(都没有官阶),先去牧场挑马,再带到赤水军这里,由赤水军的士卒挑选。 从来没有说让赤水军士卒直接去白亭海那边挑战马的情况发生。 那地方,不是赤水军的防区! 而一支军队在无调令军令的情况擅闯其他军队防区,形同谋反! 事后被问询甚至缴械都有可能。 但赤水军的情况稍稍有些不同,因为它是直属于大唐朝廷的,多有宰相遥领赤水军使的先例。毕竟赤水军编制三万三的锐卒,一万三的战马。 这配置就是大唐各军中当之无愧的老大,不可能由着地方节度使乱来。 所以赤水军去白亭海牧场挑马这个操作,就非常的怪异与微妙。需求很合理,但操作很违规,身份又很强势。 更重要的是,现在只是去发公函,并不是真的直接就派人过去。 白亭军的人同意或者不同意,对他们而言都是件麻烦事。 “没了?” 王忠嗣一脸莫名问道。 “对,没了。” “那为何要这么做?” 王忠嗣没搞明白前因后果,只觉得有点看不透这个操作。 “白亭军把突厥人抢天竺僧侣的局做得太好,已经没有破绽。我们的目的,也并不是将这件事广而告之,弄得唐军在河西声名狼藉。 所以就必须另辟蹊径。从其他地方让白亭军难受。” 方重勇嘿嘿笑道。 踏马的居然那天让他吹了一晚上的冷风,还被惊吓了一夜。 在基哥面前他都没这么狼狈过! 要不是给罪魁祸首白亭军那些丘八一点颜色看看,自己以后还怎么在河西走廊当“方衙内”啊。 “如此也好吧,就说士卒爱马心切,想亲自来牧场挑选,倒也说得过去。 虽然不合规矩,却也是人之常情。” 王忠嗣微微点头说道。 方重勇这一招别的不说,起码可以让赤水军的士卒们心里很舒服,这对于稳固王忠嗣赤水军使的地位,是很有帮助的,他没有理由拒绝。 “那你们速去吧,这件事越快越好,吐蕃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来。快点把这些杂事都解决掉,就能快点心无旁骛的对阵吐蕃。” 走出赤水军衙门以后,郭子仪一脸歉意对方重勇躬身行礼说道:“某辜负了郎君重托,不知道应该如何谢罪,请郎君示下。” “诶,郭判官客气了,这件事只是我没料到白亭军的人,居然反向操作罢了,这并非郭判官的过错。 应该说幸亏当时郭判官没有带兵冲过去,与白亭军的人撕破脸,要不然的话,现在的局面已经不可收拾了。 白亭军里面,有高人,不好对付。” 方重勇沉声说道,目光悠远看着赤乌镇绿洲外随风而动的黄沙。 “小郎君客气了,客气了。” 郭子仪不好意思的说道。 他对方重勇的印象,已经有了好几次的反转,现在只觉得这孩子真是不可低估。 很快,一行人乘坐马车从赤乌镇来到二十里地外的凉州城,却没想此时河西节度使崔希逸,正在节度使衙门大堂内大发雷霆,一众属官全都噤若寒蝉。 …… 河西节度使崔希逸生气的事情不是别的,正是白亭军军使辛云京派人送来的一份公函。 公函里面说,他们前些日子派人在白亭海以北的牧场巡逻,发现几个突厥商人在跟一群来历不明的马匪交易赃物,于是派人袭击了他们,将其全歼,缴获了不少价格昂贵的“金缕佛衣”丝绸袈裟,应该是前几天那批天竺僧侣的。 顺便还从不法突厥商人那里缴获了一些金银币。 如今这批赃款赃物,白亭军也不知道要如何处理,所以发函来请示河西节度府,是不是需要将这批东西运到凉州城的府库充公。 看语气,谦卑得不像手握兵戈的丘八;其行径,却又与河西丘八的作风别无二致。 崔希逸生气的是,白亭军的人,在把他当傻子编故事呢! 可是这个“美丽谎言”,他却不能拆穿! 更令人无奈的是,节度使的任期很短,最多不过四年,而且一旦调走就是远调,不可能在河西有什么势力。 而白亭军军使,虽然任期也是四年,但他们的轮换,却多半在河西五州内部轮换。 所以白亭军军使“戏耍”崔希逸,后者虽然憋屈,然而在河西本地人眼中,却并不能说明白亭军的人不讲规矩,只能说明崔希逸本事不大,镇不住场子。 有个刺头出来闹一闹,对于河西本地各军的将领们来说,都是有隐性好处的。谁没事会掺和这种鸟事啊! 简单说,崔希逸现在的状态就是无能狂怒! “节帅,方参军求见。” 一个文吏走过来对坐在案头生闷气的崔希逸说道。 “方参军?” 崔希逸在脑子里搜刮,究竟有哪个姓方的参军。 “就是那个半大孩子。” 文吏小声提醒道。 “哦哦哦,他啊,他有什么事呢?” 崔希逸一脸疑惑问道。 “他说节帅见面就知道了,是好事。” “带进来吧。” 崔希逸叹了口气,都这个节骨眼了,这位“方衙内”还不消停,到底是想干啥? 上次说办好白亭军那件事的,结果现在白亭军军使给自己上眼药,真踏马不爽。 方重勇领着郭子仪进来以后,发现崔希逸面色不善,连忙将白亭军“黑吃黑”,干掉突厥商人及随从护卫的事情说了一遍。 崔希逸这才叹了口气说道:“这件事本节帅已经知道了,你们看这个。” 方重勇接过崔希逸手中的公函一看,倒吸一口凉气! 跟方重勇和郭子仪在赤水军衙门给王忠嗣解释的套路一模一样! 河西这帮丘八,还真是桀骜不驯得厉害。这些人吃到嘴巴里的肥肉不得不吐出来,心情不爽之下,连节度使都敢内涵。 公然写公函“羞辱”。 “崔节帅,其实白亭军那帮人,已经把这件事做得没有破绽了。但是对付他们,还是有别的办法。” 方重勇一脸神秘说道。 “有什么办法你倒是说啊,本节帅为什么就没看出来有什么法子? 难道现在对河西百姓与西域胡商们说,我大唐边军,干着跟胡人盗匪一样的活?” 崔希逸没好气的反问道。 看在方重勇是个孩子,而且背景强大的份上,他不想跟这厮计较了。对方最好现在有多远走多远。 “崔节帅,我们先这样,再这样,再这样……” 方重勇凑过来,在崔希逸耳边嘀嘀咕咕说了半天,最后看着对方询问道:“节帅以为如何?” “好!妙极!” 崔希逸瞬间兴奋得拍案而起! 这孩子的馊主意实在是太妙了,更关键的是,完全合乎大唐律令,合乎官场上的明规则与潜规则。 这就好比是两个人比赛,其中一个跑步神速,近乎无敌。 另外一个人若是想赢,当然需要独辟蹊径,选择其他“赛道”。 明知道对方跑得快,还要凑过去跟对方比跑步,那不叫勇敢无畏,那叫愚蠢和莽撞。 说干就干,他当即奋笔疾书写了一份公函,随即递给书房里抄写的文吏道:“以最快的速度送到白亭军衙门所在的白亭堡。” 等那位文吏走后,崔希逸哈哈大笑,他看着方重勇说道:“来河西几天了,还没为你接风洗尘呢。本节帅今晚就在城内最大的花门楼设宴,记得一定要来!” 那些杀不死你的,只会使你更强大。 (本章完) 第76章 以点破面 白亭堡,一个名为堡垒,实则观景台的地方。白天的时候在这里眺望白亭海,可以看到一片片泛白的湖水和远处翠绿的水草交相辉映。 飞速游动的鱼儿,被多姿的水鸟追逐捕杀。 一副生机盎然的画面,堪称是塞上江南。 而晚上观景则可以看到一轮明月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湖水当中,优雅而神秘。 河西轮值,未有如白亭军舒适者。 这天夜里不当值,白亭军军使辛云京正在签押房,慢慢的品味着凉州城内胡商们“孝敬”的西域葡萄酒。 此时的他,眼神迷离,表情陶醉!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得意。 抛开这刀口舔血不谈,凉州真是好地方啊! 什么都不缺! 辛云京忍不住感慨的想道。 “呵呵,崔希逸也当不了几天节度使了,还想来摆谱,就他也配么?” 他嘿嘿冷笑,朝地上啐了一口。年轻且高位的辛云京,心中是有几分傲气的。 并不是他看不起节度使这个官职,而是所谓“弱势”的节度使……还真就那么一回事。 一般来说,任期四年,首先得花一年时间熟悉地方军务、熟悉军中人脉,掌控各部主将。 然后还要操持军务,防备吐蕃,防备突厥。 精力完全被分散了! 等好不容易熟悉本地风土民情了,又会被朝廷一纸调令调走,以免节度使在凉州本地坐大! 这个制度的先天缺陷,让本地大族找到了应对的办法。 那就是“高层虚与委蛇,基层官官相护”,让节度使们开开心心的干四年回长安述职就完事了! 崔希逸去年才来,连本地各军都没有彻底掌控,注定了是一个弱势节度使。 抢天竺僧侣袈裟后的那一番操作,也是辛云京思前想后,权衡利弊之后的决断。 不能拿的钱,绝对不要拿!丢失的那一枚鱼符,就是整件事中最大的破绽!这赃款拿了后患无穷! 只能后续用“黑吃黑”的办法干掉销赃的突厥商人,堵死漏洞再李代桃僵,这件事才算是安枕无忧。 当然,付出的代价也很可观:因为杀销赃人,把自己名声搞臭了。 几年内都无法再“干私活”,金钱上的损失很大。这对于白亭军的军队建设,是有些不利影响的。 其实和方重勇想的不完全一样,河西走廊内的各军,有时候抢钱并不全是为了给丘八们喝喝酒,最大的一个途径,就是“养私马”。 比如说白亭军,编制里马匹数量不过两百,这点骑兵在河西走廊能干啥? 比很多商队的马匹都少! 所以历任的白亭军使,都喜欢给步兵编制的队伍“配私马”。 也就是不占唐军编制,需要各军自己筹钱购买及饲养的马匹。 毕竟,河西走廊的马很便宜,相对于长安来说,配置成本很低。 河西与西域作战,经常需要奔袭,甚至是长距离奔袭。凉州兵马奔袭沙洲敦煌,都是日常训练的科目之一。这么远的距离,没有马匹的军队,靠什么去完成长距离的战略转移? 所以河西边军劫掠商贾,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他们要“养私马”,要把步卒变成“骑马步卒”。 这也是白亭军即将面对的困难之一:不好搞钱买马了。 这条理论上说,确实麻烦不小,但实际上却也永远都是理论上的麻烦,辛云京一点都不担心。 因为吐蕃人要来了! 河西的防御作战,起码骑兵在防备吐蕃方面是效果不大的。白亭军这么点人,也不可能被要求南下堵住吐蕃人进攻的通道。 简而言之,将来低调点也好。谁让某个傻子把鱼符掉现场,被人抓住痛脚了呢? “我做一军之使,太屈才了。以后肯定得搞个节度使当当。” 辛云京大言不惭的自言自语道,随即喝了一口色如鲜血的葡萄酒。 “辛军使,凉州城那边派人送来的公函,请过目。” 一个亲兵小心翼翼的将公函递给辛云京。 “念吧。” 已经喝大了的辛云京随口说道。 “呃,属下不识字……” 亲兵一脸尴尬答道。 辛云京这才发觉他说了句可笑的话,随即不耐烦的朝签押房门口摆了摆手。 等对方离开后,他这才眯着眼睛拆开公函的信封,举着油灯凑过来看上面的字,随即立刻就被公函的内容给吓醒了! 辛云京露出平日里很少见的那种慌张表情,连忙借着油灯的火光将公函又读了几遍,这才感觉遍体生寒!后背都被冷汗给打湿了! 公函的内容很简单: 有位凉州百姓拾到铜质鱼符一枚交到了节度府,经查验,鱼符铭文所示乃你部所有。 请白亭军军使于三日内,亲自前往凉州河西节度府领回此符。并书面陈述该鱼符为你部何人所属,于何时何地遗失,以及未向节度府报备的原因。 该陈述会存档于河西节度府,二十七年后核销。 此函亦须存档于白亭军账房,二十七年后核销。 一股凉气直冲辛云京头顶!拿着信笺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这份公函的内容平平无奇,就是让他在三日之内,到凉州城来把别人送来鱼符领回去,然后提交一份书面报告。 报告要把这枚鱼符是谁的,又是什么时候丢的,怎么丢的,以及为什么不报备的原因讲清楚。 然后存档二十七年后销毁。这件“简单军务”就做完了。 这些,都是大唐军中的日常事务,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一切有法可依,有据可查,没有任何阴谋诡谲。 看上去好像没什么大不了的,就跟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但是,辛云京敢去凉州城么? 去了以后敢提交这份“报告”么? 大概率是不敢的。 不止是他,任何一个脑子没问题的将领都不会去!不用多想,谁撂上这事,去了都是死! 鱼符大概在哪里丢的,辛云京是说实话,还是瞎编一个? 瞎编要坏菜,因为这明摆着就是崔希逸下的套。 只要辛云京敢说谎,那么立刻就会有“拾金不昧”的狗托跑出来指证,他并不是在那里捡到的,而是在那些天竺僧侣们遇害的地方。 以谎言对谎言,辛云京到时候会百口莫辩!狡辩是没有用,因为只要他来了节度府,就已经进入了崔希逸的主场! 为了应对,辛云京就必须要解释他为什么要说谎。接下来就是对手的提问环节,因为谎言本身一戳就破,所以辛云京就必须用十个新谎言去圆一个旧谎言! 到时候就看被打死的姿势有多妖娆了。 就算糊弄过去这个,那么没有向节度府报备鱼符丢失,这个也是不能回避的问题!起码日常管理松懈的罪是跑不掉的。 而且最关键的是,捡到鱼符的时间还是别人说了算!无论辛云京怎么编,狗托都可以说是在天竺僧侣出事那天捡到的。 不管辛云京怎么编都无法自圆其说。 好吧,就当崔希逸是个“傻子”,这两条都被辛云京糊弄过去了。那么此次的问询,是要存档二十七年的,这不是崔希逸在刁难,而是大唐的档案管理制度确实如此。 崔希逸完完全全是在按规矩办事,没有耍一点“手腕”。 有这么一份定时炸弹被存在档案室里,将来,不,应该就是过了一段时间,当辛云京已经淡忘此事放松警惕后,可能就会有某个人跳出来说这份档案有问题,还需要对丢失鱼符的事情再查查之类的。 巴拉巴拉,到时候辛云京一样要吃不了兜着走。 那么直接说实话会如何呢? 直接说实话,辛云京就要跟节度府解释,为什么白亭军的士卒会出现在数百里外的驿道两旁!看风景也没有跑几百里外去看的吧?鱼符自己也不会飞啊! 这次行军调兵的军令在哪里,谁签的字,因为什么而调兵? 这些辛云京能解释么? 至于杀天竺僧侣的事情,估计崔希逸提都不会提,这位节度使一定就只会抓着鱼符相关的问题穷追猛打,辛云京能保证每个谎言都无懈可击么? 当然了,辛云京也可以随便说说,比如说不知道那个谁谁谁是怎么掉的,也不知道掉哪里了啊。 甚至可以说之前根本不知道这件事。 然后崔希逸估计会马上让他回白亭军详查,然后几天后宣布他因为御下无方,管理鱼符混乱而被撤职。 到时候河西诸军当中也没人会同情辛云京。 输了,就是要站好了挨打,这是走到哪里都管用的铁律。玩不过就不要玩,输不起就不要赌。 崔希逸这招“鱼符申报”,可谓是以点破面,用针尖那么大点的小事,将辛云京所谋划的大局给瓦解了。 从头到尾,河西节度府的公函里面,压根就没提什么金缕佛衣和天竺僧侣的事情!这让辛云京布置的“突厥人抢劫杀人”的布置完全使不上力气。 这件事还有个解决方案,这也是崔希逸给他留的后路:就是辛云京老老实实的去凉州城,老老实实的将此事前因后果写成档案,然后这玩意就会成为一份几乎不会被人查阅的“死档”。 这便是取信于人的代价,小辫子被崔希逸捏手里了。 事后,辛云京认栽认怂,找些小由头处理掉白亭军中一些人。该弄死的弄死,该退役的退役,就算是给崔希逸一个交代了。 他忽然想起今天好像还收到一张“莫名其妙”的公函,赤水军那边发来的,说是赤水军的丘八们要来白亭海南岸的马场亲自选战马,请白亭军撤去相关巡哨,以免发生误会。 简单的概括就是:赤水军的大爷要来选坐骑了,你们这些看场子的,识相的赶紧滚。 当时辛云京没当回事,赤水军是河西走廊乃至整个大唐的第一强军,跋扈点是应有之意。 赤水军的大爷们要来选马那就来呗,到时候让白亭军的巡哨们放假休沐就完事了,反正破坏朝廷的制度,到时候自然有人站出来打他们的板子,轮不到白亭军操心。 这种破事有什么值得一提的? 但现在想想,赤水军这一举动很不寻常! 赤水军若是真跋扈,直接派人过来不就完事了,还提前打什么招呼!似乎是多此一举,露了怯色。 辛云京连忙在签押房内将这份公函找到,与鱼符那封两相对比,彻底明白发生什么事情了。 赤水军的丘八,不是来选马的,是等待节度使的号令来白亭军驻地逼宫的! 这鸿门宴是想去也得去,不想去也得去了! 因为这些事情,一切的一切,都有一个不能忽视的大前提:辛云京这个老大,为什么要替手下那些丘八们受过呢?要死也应该是那些人先死才轮到他才对啊。 毕竟,他也只是个在河西军界混饭吃军官而已!有什么理由为了掩护手下那些不成器的丘八,把自己的前途搭上呢? 想明白这一切后,辛云京收拾好心情,命亲兵备好马,随后孤身上路,披星戴月的往凉州城赶去。 辛云京明白,这一局他要准备认输了。他打算在认输之后,顺便去节度府打探一下,自己到底输在什么地方,输给了谁。 …… 岑参在凉州写下诗篇云: “…… 花门楼前见秋草,岂能贫贱相看老。 一生大笑能几回,斗酒相逢须醉倒。” 花门楼,乃是凉州最大的酒楼,非常气派。但是它也很包容,门口就有个小摊子,随意摆放着很多装着酒水的坛子,有位六旬老翁在这里给客人沽酒,很多酒水都是送到花门楼里面的。 河西虽然繁华,但资源依旧是处于相对紧缺的状态。这里繁华而不奢华,并不排斥因陋就简的东西;物件大气的虽然不少,但冗余的却不多,有什么用什么,讲求实际,乃是河西走廊的民风。 这一点跟长安完全不一样。 在长安,花门楼这种规格的酒楼,门口是不许有花门楼外沽酒老翁这种“煞风景”存在的。 花门楼的三楼,崔希逸已经包了整整一层,专门设宴给方重勇接风洗尘。当然了,附带还有那个他很不喜欢的新任河西节度副使。 此时三楼胡笳声响,时而铿锵时而玄妙,其音色乐理与中原大不相同,却又自成体系。 宴席中央,几个穿着极为暴露,纤腰丰臀的胡姬正在拼命扭动着,手脚齐用,频频作出一些“下流”又带着暗示性的舞蹈动作,对宴席上的众多官员抛媚眼。 包括崔希逸在内,众多凉州官员见怪不怪,该说话的说话,该鼓掌的鼓掌,似乎谁也没把这些努力向上想求包养的胡姬们看在眼里。 或许,这种级别的“野花”,对于那些养尊处优,见识过大场面的大唐官员们来说,其实也没什么意思吧。 方重勇就是这样想的。他正在用批判性的眼光去观看这些艳俗的舞蹈。不得不说,跳舞的胡姬身材真踏马好啊! 正在这时,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让在场所有官员都眉头一皱。 “整天跳这些女人舞有什么意思,要来就来点硬气的,兰陵王入阵曲有没有?” 众人一眼望去,说话的人竟然是今日才到凉州城的新任节度副使:萧炅! “就算我等想看兰陵王入阵曲,也得有地方排演才行。花门楼一层就这么大,如何能跳此舞?” 崔希逸面色不悦解释道,心中却是明白,萧炅是李林甫的爪牙,这次来河西,就是来顶替自己的!现在担任河西节度副使,只是方便熟悉一下政务。 “这凉州风物啊,确实不太行,比不得长安。想本官在长安之时,曾听闻有九岁神童可作诗云: 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凉州虽大,却无此等人物啊!” 萧炅大言不惭的开着地图炮。 听到这话,正在吃一块“羊肚包羊肉”的方重勇,手里的筷子掉到了桌上。 这道菜是把胡椒、姜、盐、豉、橘皮、葱白、椒等香料磨成粉,洒在羊肉上后,塞进羊肚里。裹上泥巴后,再放火坑里烧烤。 取出后去掉泥巴即可食用,味道极为鲜美。 可是他现在完全顾不上了。 萧炅这个诗,不是他当初在老郑面前“随口一说”的么?怎么就变成萧炅嘴里的谈资了呢? 宴会上众多凉州本地官僚全都面面相觑,九岁能写出这种诗,那也很牛逼了啊! 方重勇连忙在自己面前堆菜。 面上镶嵌着葡萄干的小馕,堆了四五个。 粟米饭上浇乳酪而成的盖饭,放了几碟子。 马奶葡萄和大石榴的果盆,也是硕大的一个。 形象各异的花式面点,数量也不算少。 方重勇希望这些吃食可以把他的脸挡住,这样在场官员就注意不到他这个九岁童子了。 结果这些食物非但没把方重勇掩藏起来,反而因为桌上吃食太多又堆得老高,很快就让他变成了全场的焦点。 “州府参军,伱会不会作诗?” 坐在首座的崔希逸亲切问道,听得方重勇心中暗暗叫苦。 (本章完) 上一章好多人没看出妙处来诶 小方玩鱼符这一招,是给河西节度使量身定做的宝剑。 大唐的鱼符管理,有一套完整的制度。一支“军”级单位里头,有一整套鱼符,分发给主将与各级军官。不带兵就当身份证用,带兵就“合同”鱼符,调拨兵马。 鱼符的日常管理,肯定是有很大弹性的。但是,如果最高一级的节度使要找茬下面一个军使的话,出现鱼符管理漏洞,这个事情,军使解释得含糊不清,那么节度使将其撤职没有任何问题。 你连你部队里面的兵符管理都搞不定,我怎么能相信你打仗不出问题?撤了伱名正言顺。 之所以搞这么一套复杂套路,又是上狗托,又是拾金不昧的“热心群众”。那不是个辛云京看的,是给河西走廊其他军队看的。如果不把步骤操作搞妥帖,其他军队的军使会觉得节度使这是在搞大清洗,排除异己。 而不提抢金缕佛衣这个事情,就是让所有圈内人知道:我是节度使,不要在我眼皮底下玩小聪明。你们有办法,我同样也有办法! 至于小方,他就是个看热闹不怕事大的热心群众,崔希逸收拾下面军头关他什么事?白亭军让他不舒服了,他就让白亭军也不舒服,就是这么简单,无欲则刚。 ps:今天还有一章,月票冲起来 (本章完) 《盛唐挽歌》上一章好多人没看出妙处来诶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77章 风来急! “小子不知道……要写什么样的诗,以何为题呢?” 方重勇对坐在主座上的崔希逸拱手询问道。 作诗,不可能没有命题。这夜宴,一般都是以“月”为题。 这种题目是最好写的,但前人写的名篇实在太多,这样看反而不太好落笔了。 “既然是夜宴,当然是以月为题。” 萧炅一脸轻蔑的说道。 不过他的语气虽然傲慢,但说的话却很在理。 只是崔希逸不想这么干脆的答应他,萧炅来凉州,明显是来“砸场子”的。或者说,是准备在不久后的将来取代自己的。因此崔希逸心里要是痛快那才是真奇怪。 这里头有个不引人注目的大问题! 崔希逸不过是去年才担任河西节度使,而从大唐官场的一般定例来说,河西节度使的任期是四年。 何以在崔希逸上任第二年就有被取而代之的趋势呢? 这里头恐怕有些不同寻常的原因。 崔希逸沉吟不语,这席间的气氛也就渐渐变得尴尬与沉闷起来。 正在这时,一个身穿皮甲的传令兵急急忙忙的冲入席间,对崔希逸拱手大声喊道:“节帅!吐蕃军正急攻大斗拔谷!康军使正领着大斗军锐卒与吐蕃军交战之中。” 这话震惊四座! 大斗拔谷,乃是凉州城以西两百里的一个要害通道。它是祁连山的一个孔道,宽度不小,乃是青海进入河西走廊的一条必经之路。 《资治通鉴》说:隋大业五年(公元609年),炀帝自张掖(今甘肃张掖)东还。经大斗拔谷,山路隘险,鱼贯而出,风雪晦冥,……士卒冻死者太半,马驴什八九。 大唐为了防备吐蕃从大斗拔谷突破袭击凉州,特意在此地设立了大斗守捉,后又将其升格为大斗军,并不断增加兵员,如今那里已经有七千五百人常备军,战马三百匹。 “散席,有军职在身者,随本节帅一起点兵!” 崔希逸站起身,急急忙忙的朝着花门楼外走去。几乎是同一时刻,席间大部分人都匆忙起身,跟着崔希逸一起离去,只剩下诸如方重勇这样凑数的,又或者是节度府里面文吏。 这一幕发生得太仓促,方重勇都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就已经彻底结束了。剩下的阿猫阿狗也开始起身离去,桌上都是没吃完的残羹冷炙。 席间留下的高脚凳、软垫、大小桌案,全都因为客人离去时的仓促,而东倒西歪一片狼藉,像是被人打劫过一般。 “吐蕃人的威名还真是不一般啊。” 方重勇也站起身来,忍不住感慨的自言自语道。 凉州节度府一众官员夜宴,听闻吐蕃人攻打大斗拔谷了,无须动员起身便走。类似事情若是发生在长安,那是不可想象的。 长安已经被歌舞升平的粉脂气息给弥漫了。那里的人,似乎认为永远都不可能有军队能打进长安。 他走到花门楼三楼边缘的木质围栏旁边,抬头看着天上挂着的一轮明月,心中五味杂陈。 “这便是富庶与兵戈交织的凉州啊。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方重勇一边吟诗一边缓缓走下楼,一出来就看到方大福面色忧虑,来回走动异常焦急的模样。 “郎君,凉州城的兵马频繁调度,出大事了吧!” 一看到方重勇来了,方大福就忍不住开口询问道。 他当年也从军过,不是没有见识的人。刚刚有一队骑兵,数量不下千人,从花门楼附近的城门直接出了城,不知所踪。 凉州对于入侵的反应速度,快到方重勇都不敢相信。就是不知道二十里外的赤水军驻地有什么动静。吐蕃人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真是会挑时间。 “吐蕃人奇袭大斗拔谷了。” 方重勇沉声说道。 听到这话,方大福松了口气道:“那还好,那边离凉州城两百多里呢。” “是啊,还有两百多里呢……” 方重勇轻叹一声,脸上并无轻松之意。 大斗拔谷大概在哪里,他知道,但是没有实地考察,不知道地形如何。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吐蕃军若是打通了大斗拔谷,那就能在河西走廊大杀特杀了! 比如说在他方衙内来凉州的前两个月,吐蕃军就杀穿了大斗拔谷,一直杀到了凉州城下,与赤水军主力决战。 这种操作,乍一看好像有点让人摸不着头脑。 因为这些吐蕃军队,从战略上看,几乎跟送菜差不多。这一点让方重勇无法理解,猜不透吐蕃人的思维模式。 然而牛仙客却跟他说,吐蕃之强,自秦汉以来,周边蛮夷无有出其右者。 简单点说,就是虽然当年的匈奴,后来的鲜卑,突厥等看起来很屌。但把他们的军队跟吐蕃军精锐比起来,那些人也就什么都不是了。 发动战争的几种能力,比如说动员力,恢复力,执行力,吐蕃都是最顶流的。 吐蕃虽然是唐初开始崛起的周边少数民族,但是,他们的思维与文化心态,却又是“中央帝国”的模式。这一点在中国古代史中仅此一例别无分号。 也就是说,突厥人之流的游牧民族,或许梦想着哪一天入长安成为天下的主人,接受四方朝见。这也是为什么投靠大唐的游牧民族极多,而且番将可以被大量接纳的原因之一。 大唐的精神就是“以我为主,四海一家”,周边是中央的臣子,接受中央的册封,这已经形成了一种文化心态。 突厥、高句丽、契丹、奚人、刺勒、粟特,无论是谁,都很清楚自己是“蛮夷”,是朝贡大唐的藩属。 但是吐蕃是不同的,他们并不认为自己是“蛮夷”。 吐蕃贵族普遍认同吐蕃是位于山巅(青藏高原)的中央帝国,是应该被周边民族朝觐的对象,而不是相反。 换句话说,吐蕃人对于抢劫长安很有兴趣,但内心又鄙夷大唐长安不过尔尔,并无周边草原民族的“弱者心态”。 他们认为,世间所有的好东西,都应该运到逻些(西藏拉萨)堆积起来。应该被征服的地方,包括但不限于大唐、天竺以及西亚的阿巴斯王朝。他们不应该卑躬屈膝的以臣子身份去侍奉大唐之流的大国。 这种高傲到几乎不能沟通的心态,是吐蕃全民军国主义的精神支柱,也是吐蕃自崛起后几乎没有哪一天不在扩张的内生动力。 吐蕃人无脑过大斗拔谷攻凉州,这批吐蕃军是送菜或许不假。但吐蕃军队一定是有所图谋的,而且图谋的地方,很可能会出其不意。 甚至不在河西! 大唐吃吐蕃的亏吃过太多次了,要是不考虑吐蕃人集中优势兵力打歼灭战,不吝惜人命的习惯,最后一定会付出惨痛代价。 方重勇想起当初牛仙客对他说过的话,心中不由得一紧。他总觉得,吐蕃军另有所图,在河西打得热闹,却又未必是冲着河西而来的。 牛仙客说吐蕃的主攻方向只能是陇右。 在河西,多半都是“以攻为守”,让赤水军不能南下夹击与陇右唐军交战的吐蕃军。他们的战略目的,是有先后顺序的,并不是在胡乱打王八拳。 至于在河西死个几万人,按吐蕃人的习惯,对此并应该不是很在乎。 花门楼外的方重勇,一时间竟然觉得似乎是吐蕃人在把赤水军当狗在遛。 每次吐蕃军都匆匆忙忙而来,河西赤水军又不得不奔袭两百里赶到大斗拔谷,与之决战。 等赤水军杀累了,吐蕃人从大斗拔谷退回去了,在地上留下许多尸体。这一波攻势结束。 表面上看,似乎吐蕃人亏惨了。可是赤水军这种战略优势部队若是南下陇右,从北面侧翼,对攻打陇右的吐蕃军进行分割包围,那么,最后的结局会怎样? 或许会创造那种对战略格局有重大影响的大胜。 毕竟,赤水军在官府账册上就有13000骑兵啊!实际上只多不少! 这支强军因为被吐蕃人不断骚扰,不得不驻守河西不能动弹。然后河西节度使也不可能不顾本地防御,把赤水军调度到陇右作战。 因为河西节度使,与陇右节度使是平级的! 难道,吐蕃人的战略,更聪明一些么? 方重勇脑中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 他发现,好像唐军在与吐蕃人死斗的时候,并未掌握战略主动,虽然手里的本钱已经雄厚到没边。 “郎君,已经宵禁了。刚刚崔节帅派人来,要护送我们去上次去的那个别院休息。” 方大福看到方重勇在发呆,凑过来不动声色的说道。 “知道了,去吧。” 方重勇微微点头,有点沮丧。 他很想为唐军出点力,原本来之前也想了很多。但事到临头,总是那样的紧急窘迫,没有帮到哪怕一点点忙。 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情,方大福笑道:“小郎君,日子还长得很呢。以后有的是机会。” “是啊,有的是机会。” 方重勇无可无不可的叹息了一声。 …… 大斗拔谷北起峡谷口,南至俄博岭。绵延五十里,现存汉代古道,最窄处仅有能两人并肩而过,但整体占地面积却是不小。 今夜月明星稀,大斗拔谷的山丘上,密密麻麻的都是火把。唐军在要害处竖起了木栅栏,而吐蕃军则以全身仅露双目的重铠步兵与之对阵。 虽然准备充分,但大斗军的唐军士卒仍然无法阻止吐蕃军一步步从栅栏的南侧渗透到北侧。地上全是干涸了的鲜血,在火光照耀下如同地上冒出来的黑色石油一般。 吐蕃人的战术并不高明,最前面一波,是手持方形塔盾的先锋,这些人几乎都是消耗品,等冲到唐军在碍口设置的木栅栏跟前时,差不多已经全军覆没。 而第二波以吐蕃人中的小贵族组成的铁甲兵为主,他们才是冲阵的主力。 这些铁甲兵一个个都穿着由铁质叶片用绳子穿成的锁子甲,仅仅只有双眼露在外面,无惧唐军的刀剑弓弩。 这些铁质叶片由吐蕃工匠利用西域之法精锻而成,其锻胚甚厚。而每个叶片,都要锻打到只剩下原有厚度的三分之一以下才行。其甲胄坚固耐用,且与同样防护等级的铠甲相比,要轻便不少。 往往一个吐蕃重甲兵冲在前面,就能在唐军阵线中冲出一个几人宽的缺口。 至于弓箭,吐蕃人认为那是“阴暗”的武器,在他们心中,只有抛石锁乌朵,才是光明的武器!他们打仗并不喜欢一开始就上弓箭,当然,这也分统治区域,只能说青藏高原上的核心区吐蕃是这样的。 很快,栅栏另外一边的唐军,就挡不住吐蕃的凶猛攻势,开始出现逃兵,阵线迅速崩溃。 吐蕃重甲兵推开栅栏,一窝蜂的往前。今日大斗军之孱弱,是他们没有想到的。当然了,也有一种可能,或许是因为上次打凉州城的时候,大斗军就已经被打残了,那次甚至血战之后连战线都没有守住。 吐蕃人潮水一般的冲入大斗拔谷的隘口,黑暗之中,吐蕃人已经是轻车熟路。 这里南面宽,北面窄,冲过碍口便是河西走廊。到时候去沙州(敦煌)闹一闹也可以,去凉州闹一闹也行。 在这里,重步兵,是无敌的。山丘极多,平地在中间的地形细长,骑兵来了也施展不开。 正在这时,一个身穿重甲的吐蕃小贵族,难以置信的发现,一把又长又大的刀,穿透了自己的身体!他像是肉串一样,被“穿在”这把长刀上! “安西军昭武校尉李嗣业在此,陌刀队上前杀敌!” 山谷之中一声怒吼,李嗣业身后无数火把亮起,两边的山丘上也是如此。很快弥漫着火油气味的罐子,从山丘上抛下,落地的位置正是吐蕃军汇聚要害处: 地形开始从宽阔转向狭窄,进攻的路线被堵住,而反身撤退……大概会有很大一部分人,会在随后的追击战中死掉。 大火开始蔓延,吐蕃军惊惧逃亡,互相践踏者无算。那精美绝伦的锁子甲,面对熊熊烈火没有任何反抗的力量,一个又一个吐蕃小贵族倒在火海里,山谷里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肉香味。 附近某个地势较高的山丘上,已经是大斗军中十将的崔乾佑,对一个有着粟特人血统的唐军将领拱手说道:“康军使,幸不辱命,将吐蕃人引到了这块绝地。现在大斗军可以不靠其他援军,便能将其全歼了。” 听他汇报的这位将领,就是大斗军军使康太和,昭武九姓之一,在凉州根基深厚,更是在长安宫中宿卫十多年,深得李隆基信任。 “那些都不是大事,本将会为你请功的。” “回军使,此战全仰仗安西军派来陌刀队前来支援,末将不敢居功。”崔乾佑矜持说道。 此前的经历让他认识到,有能力的人要一展所长平步青云,没有后台是不行的。在身边长官派系不明的情况下,低调一点不是坏事。 面对吐蕃与大唐边境千里的棘手状况,吐蕃人有招,唐军其实也有妙招。唐军以“骑马步兵,千里机动”的方式,通过预判吐蕃人的行动方向,来集中优势兵力歼灭吐蕃一部。 只是这种情况,都是大唐中枢绕过节度使直接下令的,比如说这一次,崔希逸就没有得到提前通知。 康太和摸着胡子哈哈大笑。 打完这一仗,他又要回长安入宫轮值享福了。刀口舔血的日子已经过了几十年,也过够了,临走前,他打算推荐这位崔乾佑为大斗军副军使,正的当然不可能,怎么说这也是兵员七千五的军一级编制,又不是白亭军那种鱼腩可以随意安排军使。 “谢过康军使。”崔乾佑对其躬身深深一拜。 “诶,不妨事嘛,都是为了给圣人办事。” 康太和满口打哈哈说道,二人说话之间,山谷下的战斗,已经进入了尾声。 (本章完) 想冲一下月票榜 什么时候上了四千票,我再来个五章连发吧。 今天大概晚点更新,白天我要去花鸟市场买猫。 上架后剧情紧凑,水准不逊免费章节,不用养书了,养着养着把起点的推荐都给养没了。 《盛唐挽歌》想冲一下月票榜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78章 官场潜规则 吐蕃人来得很急,走得也很急,嗯,被唐军一波送走了。几十里长的大斗拔谷,到处都可以见到吐蕃军的俘虏,甚至其中还有不少身穿锁子铁甲的吐蕃小贵族 善于打大仗恶仗的吐蕃人,没有料到唐军在没有动用赤水军的情况下,就全歼了入侵到大斗拔谷的吐蕃军,这使得吐蕃在凉州城内的眼线及前期情报,完全没有发挥应有的作用。 但这些跟方重勇关系不大,此时此刻,他正在凉州城内王忠嗣安排的别院内睡大觉。管他外面兵荒马乱还是战鼓喧嚣,都完全不影响他放松自己的心情与身体。 自从到了凉州,一直都处于紧张与高压之下。先有白亭军的鱼符事件,后又有崔希逸请接风宴遭遇吐蕃人夜袭大斗拔谷,这些杂事没完没了的来,搞得方重勇心力交瘁。 “郎君,崔节帅派人来了,说是请郎君去节度府商议大事。” 方大福在方重勇耳边低声说道,这位睡醒了的“小神童”,现在正在看牛仙客留下的那本关于吐蕃军的“军备手册”,越看越是面色凝重。 “知道了,我这就去诶。” 方重勇叹了口气,他很清楚,崔希逸的面子是不能不给的,虽然他是一点都不想去。 他们所居住的别院离凉州城中心的河西节度府很近,等方重勇被人引进去之后,然后就惊讶的发现,节度府最核心的节度使书房内,除了崔希逸外,还有一位披甲的年轻将领。 除此以外,并无任何人在这里开会。 按方重勇的设想,现在河西节度府应该全是河西地区的主要将领集中起来开会,讨论如何应对吐蕃军。但现在看来,似乎情况并非如此。 “方小郎君来了啊,这边坐这边坐,本节帅为你引荐一位本地俊杰。” 一看到方重勇走了进来,崔希逸马上就招呼他过来坐,态度非常热络。 可能是崔希逸的态度过于热情,让方重勇有点摸不着头脑。他装作若无其事的走过去坐下,十分客套的对着那位年轻将军叉手行了一礼,等待着崔希逸的下文。 “之前方郎君所遭遇的那股马匪,唉,居然是我河西军中的害群之马所为。” 崔希逸痛心疾首的说道,若不是方重勇为他出过主意处理过这件事,那样子真让人觉得这位河西节度使什么都不知道。 模样清纯到令人害怕! “所以,那些人是这位将军的部下咯?” 方重勇若有所思的问道。 “不错,白亭军的辛云京辛军使家学渊源,治军严谨。 可是,他麾下的某些人,却是为了私自豢养马匹,而四处劫掠。 本来这些人是应该按军法处置直接斩首以儆效尤的。但此事干系甚大。那些人肯定应该处理,却不适合大肆宣扬,以免造成我大唐边军滥杀无辜的恶劣影响。 方参军以为此事应该如何处断?” 前面的称呼还是“郎君”,现在就变成了参军,崔希逸这个河西节度使,说话可是严丝合缝,一点破绽都没有,听得方重勇啧啧称奇。 “此事,崔节帅自行处断即可,不必顾忌在下的想法。在下来河西权责有限,也没有干涉此等大事的权力。崔节帅以后便可以不再对在下提这些事情啦。” 方重勇随口打哈哈说道。 他注意到辛云京似乎松了口气的模样,心中顿时了然,猜到了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一定是辛云京向崔希逸服软了! 方重勇身上是不是没有干涉此等事务的职权呢? 恰恰相反,方重勇身上的州府参军之职务,不仅有管这样破事的权力,甚至在历史上还有不止一起的具体案例摆在那里! 也就是说,州府所在地军政混乱的事情,看似没什么卵用的州府参军不仅管过,而且还被史书给记录下来了,足以见得在当时产生了重大影响。 所以某种程度上说,崔希逸现在请方重勇过来问话,不仅不是多此一举,而且可以说是“走程序”的最关键一步。 当然了,方重勇刚刚来凉州,就狼狈的在山丘上吹了一夜冷风,连篝火都不敢点。这口气,定然是要出在罪魁祸首身上的。 这口气不出,方重勇心中不舒服,辛云京也会提心吊胆,担心哪天被人秋后算账,崔希逸也会觉得自己脸上无光。于是今天的会面与其说是崔希逸叫方重勇来问话,倒不如说是要做一个“和事老”,把这件事的恶劣影响消弭掉。 崔希逸觉得这件事到这里就可以了。辛云京肯服软,来河西节度府写“申请”领回鱼符,那么崔希逸也会接受对方的投效,把这一页翻过去,然后再给方重勇一个交代就可以了。 当然了,这个问题应该好解决,只要方重勇脑子能转过弯来,就知道此事妥协的好处,要远远好于继续顶牛下去。 毕竟,方重勇与白亭军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他也不过是白白的吹了一夜冷风罢了。如果这样都要跟白亭军跟辛云京不死不休,那……只能说,哪怕他爹是李隆基估计也罩不住。 从来都没听说那种有点小仇就要把仇人搞死的狂妄之徒,可以走得很远的。 果不其然,崔希逸只是提了一句,方重勇就欣然允诺,丝毫没有继续纠缠下去。这不由得让崔希逸和辛云京都高看了他一眼。 “方参军,此事乃是白亭军副军使所为。我已经将其关押起来,随时准备按军法处置,对外宣称他坠马身亡。 至于参与那次劫掠的五十人,崔节帅会找几个随意的理由,将他们调度到大斗拔谷的大斗军最前线,补充到此次大斗军折损最严重的部曲之中,以求戴罪立功。 这样的安排,方参军认为如何?” 辛云京很是谦卑的叉手行礼问道。 出了事,哪怕没有造成严重后果,也要有人出来背锅。鱼符丢失的白亭军副军使就是个最好的人选。白亭军与大斗军不同,它名为防备突厥,但突厥现在式微,根本不可能找大唐的麻烦。 所以白亭军实际上算是二线部队,并且不参与日常战斗。 不打仗也就罢了,这回却还搞出事情了,哪怕方重勇不追究,辛云京也要壮士断腕把那些人给处理了,以儆效尤,给崔希逸一个交代! 这是应有之意。 只是令人感觉荒谬的是,辛云京是在给崔希逸上“投名状”,在给方重勇赔礼道歉。 但崔希逸只是被得意忘形的辛云京给内涵了一顿,而方重勇也仅仅是在山坡上吹了一晚上冷风,对于他们来说,并没有多大损失。 辛云京不得不对他们低头认错,因为这是官场规矩,更是因为崔希逸是节度使,方重勇背景雄厚! 而不是因为这两人占着所谓的“道理”。 真要说“道理”,那几十个无辜被杀的天竺僧人难道没有占着理? 那些负责销赃的突厥商人难道没有占着理? 可是谁又愿意听他们说话呢?别说这些人已经死了,就算还活着,恐怕也是人微言轻,没人在乎他们怎么说。 是非关乎实力,公道不在人心,此刻表现得再明白不过。 方重勇作为“统治集团”的一员,他发现只要按照内部规矩行事,他就可以很轻松的办到从前根本没法想的事情。 辛苦耕耘二十年,或许都比不上“家父方有德”这五个字。 此时此刻,方重勇感觉到一种难以言喻的荒谬感。 那是一种残酷的真实。 “如今,白亭军缺一位副军使,白亭海风景优美,适合修养。方小郎君何不借着担任副军使的机会,在白亭堡修养一番? 马上大军出征在即,我大唐边军将要与吐蕃军大打出手,只怕不仅是凉州城,就连赤乌镇都要不得安宁了。 你岳父此番也要作为第一批从大斗拔谷南下的部队,恐怕无暇照料于你。 所以,伱有没有接替白亭军副军使的想法呢?” 崔希逸将那枚铜制的鱼符,推到方重勇跟前。 解铃还须系铃人,让方重勇去白亭军,正好解开之前结下的梁子,白亭军内部也不必担心被河西节度使穿小鞋,众人皆大欢喜! 更重要的是,白亭军是凉州唯一一支,已经确定不会参与对吐蕃作战的正规边军!且位于靠近凉州东北部的白亭海,风景好事情少适合休假!也适合保护方重勇的安全! 还有比这里更好的地方么? 而且白亭军的军使,不比赤水军啊,大斗军啊这些编制较大甚至特大的军。那些地方的副军使,别说崔希逸不会推荐方重勇去担任,就算推荐了,也会遭到所在边军上下的一致抵制! 谁敢把自己的身家性命,交托给一个半大孩子,还是从朝廷空降而来的半大孩子身上啊! 但是白亭军就不同了,它名为“军”,实则兵力比守捉还少,又没有战事没有外敌,平日里训练就相对松懈。 突厥是庞然大物不假,只是它也不可能在一天甚至一年之内崛起。突厥的变化是有趋势的,至少现在没有看到这个趋势,所以白亭堡的“坚固”,并不是类似“玛奇若防线”的存在,而是实实在在的没什么危险。 这位方衙内,本身来河西就是镀金的,崔希逸虽然对方重勇那次出的主意感觉惊艳,对其也没有敌意与防备,但终究还是怕把这位爷给折腾死了! 他马上就要南下青海湖,与吐蕃人交战,哪里顾得上这位方衙内啊。还不如扔在辛云京那里,让对方帮忙“带孩子”。 现在崔希逸和辛云京就这样眼巴巴的看着方重勇,看着桌案上那枚鱼符,等待着他的回答。 …… 洛阳的含嘉仓渡口,曾经是大唐最繁忙的渡口之一,仅次于江南的扬州。每天都有很多漕船在这里卸货,把一袋又一袋粮食运到含嘉仓里储存起来,甚至是在洛阳集市上贩卖。 这种日子持续了很多年。 然而自从裴耀卿改运河河道,采用分段运输的方法转运粮草之后,汴口到洛阳这一段水路便被放弃。 毕竟,这一段路纯粹是在“浪费”财帛。 于是含嘉仓渡口,就彻底的空了,跟含嘉仓一个鸟样。 别说是一天了,就是一个月也看不到几艘像样子的漕船经过。洛阳的经济,也开始逐渐萧条起来。反倒是因为河阴仓粮食囤积,参与水路货物转运的关键节点汴口,日益兴旺了起来。 其实说白了,洛阳本地又能消耗多少粮草呢?从前路过的漕船,很多都是为关中服务的。 长安才是帝国的核心,各地往来的商船漕船,如果不到长安,是不会有什么大出息的。去长安,做大官,赚大钱,才是每个“北漂”心中的梦想。 此时此刻,郑叔清正将双手放在背后,凝神看着一艘又一艘漕船在卸货,一如当年裴耀卿还未改革漕运时的光景,嘴角忍不住露出轻蔑的微笑。 “一纸飞钱,竟然恐怖如斯。含嘉仓因它而再兴,河阴仓因它而衰。” 他忍不住唏嘘感慨道。 方重勇的办法确实是好办法,郑叔清在大略不改的情况下,稍稍更新了一下细节,然后将其交给李林甫审定。后者几乎全盘接纳,只是在一些小地方提出了自己的见解。 自从新规实施已经三个月,含嘉仓粮食的进出趋势就已经开始逆转。从前几乎是一边倒的下降,现在粮食入仓比例,已经开始逐步攀升,如今已经超过了三成的警戒线。 这还不包括含嘉仓一直在给河西那边运粮,每天都在调拨粮草支援河西战事! “下一站,应该就是户部尚书了吧。” 旁若无人之时,郑叔清自言自语道。到了六部尚书,那么便离拜相只有一步之遥了。问题仅仅在于,什么时候入相,又会被交付什么重要差事! 正当郑叔清在一旁想入非非的时候,一位穿着宫服的太监,走到郑叔清跟前说道:“郑侍郎,将手头的事情暂时放一下,随我入宫面圣吧。” 入宫?面圣? 听到这话,郑叔清一脸古怪,他很不理解,如果朝廷中枢有事找他,那应该也是李林甫出面啊,为什么李隆基会叫他去谈谈呢? 实在是有些看不懂。 虽然不知道李隆基是想做什么,但是郑叔清很明白,不去是绝对不行的,而且这位长安圣人,脾气还特别不好。 你对他鞠躬尽瘁,他不见得能记得。 你玩忽职守,把他的话当儿戏,这厮记得一清二楚,有机会就会把人往死里整! “在下这就动身。” 郑叔清微微点头说道,心中忐忑不安。 (本章完) 第79章 白亭海度假村 在开元时代,一个外放的大臣,在没有完成既定工作的前提下被天子召回,这种事情不仅发生过很多次,而且被召回的原因也是各不相同,不可一概而论。 有的是因为事情干得太糟糕,基哥根本就看不下去,提前召回来打板子。 但也有个别情况,比如裴耀卿改革漕运,就是基哥觉得效果可以,不需要裴耀卿继续花钱瞎折腾了,所以才停下来的。 所以这次郑叔清回长安的心情也很忐忑,他是被宫中的太监直接召回的,并未走外朝的程序,这一点很是不同寻常! 走驿道风尘仆仆从洛阳回到长安,郑叔清还来不及回家沐浴更衣,更没机会去平康坊李林甫宅院打听消息,然后就被直接带到了兴庆宫的勤政务本楼! 从他接到李隆基的诏令,到与李隆基见面,只花了不到三天时间!鬼知道这三天他是怎么过来的,就连夜晚都在赶路! 马车的车轴几乎都在冒烟,路上颠簸得像是在暴风雨里面行船一般。 然而当郑叔清出现在勤政务本楼外的时候,里面竟然传来了女人的呻吟声。高力士面无表情的挡在门外,轻轻对他摇了摇头,一句话也没说。 老子辛辛苦苦的从洛阳马不停蹄回来,你踏马居然在搞女人! 郑叔清怒不可遏……才怪! 李隆基是皇帝,他想怎样就能怎样,岂是一个外朝臣子可以随意评价的? 心里有怒气,没人的时候随便发一发得了,可千万别被人看到了! 郑叔清心里没有一点怨言,只求李隆基别玩什么幺蛾子,把事情办完后他回洛阳继续公干就完事了。 一个时辰之后,高力士这才将郑叔清带进了勤政务本楼的书房。 老郑这才看到李隆基脸上带着不正常的潮红,正在用汗巾给自己的额头擦汗,看上去疲态尽显的样子。 刚才那一番“激战”,这位圣人是用了全力吧? 郑叔清低着头不去看李隆基,心中想着龌龊猥琐的事情,类似那些干枯手掌在白皙滑嫩肌肤上拂过的异样画面,给人一种作呕又兴奋的强烈冲击。 他努力使自己脸上一本正经,肃穆方正,反正外人啥也看不出来。 郑叔清不敢置评皇帝的私生活,不过他确实在心中暗暗感慨:果然还是儿媳比较润啊,普通的妃子,还真没法让这位圣人进入“超频”状态。 “三天不到就抵达长安,还挺快的嘛。” 李隆基尴尬一笑说道,随即恢复了帝王的威严,凝神看着郑叔清,一言不发。 “请圣人示下,微臣必定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郑叔清激动表忠心说道。 “嗯,肝脑涂地倒是不必。” 李隆基微微点头继续说道:“爱卿去了含嘉仓,其存粮暴跌的势头便马上被止住了,朕深以为然,爱卿是有治理之才的。” “微臣不敢居功,这些都是圣人与右相的合理安排,并非一人可以办到。” 郑叔清连忙谦恭表态,他仿佛又感受到那股熟悉的气息。 领导骂你,多半只是他心里有气,为了出口气罢了。 令人害怕的不是领导骂你,而是领导夸伱! 皇帝金口玉言,多说一句都嫌啰嗦,要是没事开口称赞一个大臣,那才是件让人恐惧的事情! “是这样的,牛仙客去六州杂胡那边招抚,可能这两年都未必能顺利回归。但朝廷的工部尚书,却不能一直空着等他回来。所以朕认为,需要有一个有能力,而且会办事的人担任工部尚书。 爱卿以为如何?” 李隆基就差没直接点名,那个“有能力会办事”的人就是郑叔清了。 其拉拢提拔的意图十分明显。 如果是其他朝臣,这个时候估计早就直接跪下谢恩了。但老郑可是被李隆基给坑出经验值的人,他如何能不知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的道理呢。 李隆基的话,就是要反着听。 要你当工部尚书,那自然是有工部尚书的活要干,官位是不可能白白给你的! “需要微臣做什么事情,请圣人示下,微臣定然会办好。” 郑叔清上前叉手行礼表忠心说道。 “好!朕就喜欢你够爽快。” 李隆基哈哈大笑,随即走到郑叔清跟前,压低声音说道:“朕想修一修华清宫,不知道爱卿有没有办法。” 修华清宫? 郑叔清一愣,随即苦笑道: “圣人实在是太看得起微臣了。修宫殿这样的事情,需要专人来做。如前朝之宇文恺之类俊才。 微臣就算有心为圣人尽忠,可术业有专攻,胡乱作为只能把圣人的事情办砸,这件事微臣实在是没有办法,哪怕诛微臣九族,微臣也只能说力有不逮呀。” 郑叔清连忙拒绝,态度异常坚决。 实际上,让他去督造扩建华清宫,跟直接诛九族差别并不是很远。 这年代,建造宫殿,包括扩建,改建,重建等工作,都是非常专业的。其督造之人,要对宫殿建筑群的任何事情负总责! 就连宫殿里面种了杨树,都要推倒重来,更何况是其他的呢。 这些人不仅要精通建筑学,而且还要对风水、天文、数学等科目异常熟悉,运用自如。 稍微错一点点,都会造成不可收拾的严重后果。 别说郑叔清根本就是个门外汉,一点督造建筑宫殿的经验都没有。就算他本身精通此道,也不可能接这个差事啊。 “可能是朕的话没有说清楚。” 李隆基哈哈大笑,摆了摆手道:“督造华清宫的事情,怎么可能交给你这个门外汉呢。朕又不是昏君,难道不知道术业有专攻的道理么?” “那圣人是说……” 郑叔清被李隆基给搞迷糊了。 “朕的内库,比较紧张,能够提供的财帛有限。 国库,要经过外朝审批,不太好动用。 朕也知道你是理财圣手,洛阳含嘉仓的事情,那么快就解决了,足见爱卿能力出众,非常人可企及。 朕想问你,有没有办法,可以弄点钱充实内库,用来扩建华清宫。” 李隆基面色有些不自然的说道。 那地方难道还不够大? 郑叔清有幸去过一次华清宫,然后就被那边奢华的宫殿给震慑到了。没想基哥居然还觉得不够大,还要再扩建! “圣人,华清宫……不太好扩建吧,那边的屋舍已经修得很多了。” 郑叔清讪讪劝谏道。 “碍事的,可以拆掉后再建更大的嘛。从现在开始修,到今年冬天的时候,便可以重新投入使用了,朕觉得这个办法不错。” 李隆基强词夺理说道,他根本就不是在跟郑叔清商议这件事。 现在的华清宫,居然连个专业泡鸳鸯浴的温泉浴池都没有,这怎么能跟环环玩尽兴呢! 基哥觉得世人爽不爽无所谓,重要的是他自己爽不爽! 如果他不爽了,那世间的一切都变得不爽! 那要这盛世何用? “可是,工部尚书,也没有聚财之能啊。微臣就是当了工部尚书也弄不到修建宫殿的钱财啊。” 郑叔清微微摊开双手,一脸为难的说道。 “诶,此言差矣。工部尚书只是官位,朕还会给你户口色役使以调配人力徭役,给你采访黜陟使以监督京畿各地官员升迁,免得他们碍事。 还需要什么职务,你只管提出来,朕一应照准。” 李隆基对郑叔清打包票说道,基本上等同于要什么权给什么权。 不过有一点要搞定,那就是华清宫要修得好,修得快,修得够气派,绝对不能掉李隆基的面子。 皇帝给了这么多权力,郑叔清如果不能为修建宫殿提供有力的财力保障。 那么他的仕途将会出现很大波折,甚至从此在官场上绝迹,再也不见踪影。 这趟差事,接,还是不接,是个大麻烦。 郑叔清内心陷入极度的纠结与挣扎之中。 接了,工部尚书的位置一步到位,还有几个实权的职务,如户口色役使、采访黜陟使等等。 有了这个权力,他离拜相只有一步之遥,甚至,都可以自组派系,不用再看李林甫的脸色了! 然而,这个念头只是在脑子里转了一圈,就被无穷无尽的恐惧所代替。李隆基的要求里面,有个最不合理的部分就是: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李隆基不交给李林甫去做呢? 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哪怕是李林甫,都觉得这个大坑实在是不能跳。跳进去以后,必然会后患无穷! 况且,私自接了这个差事,却没有通过李林甫的渠道,这位大唐右相,难道不会从中掣肘?难道会看着他曾经的党羽脱离掌控? 只犹豫了几秒钟,郑叔清立刻跪地恳求,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不顾形象的哀嚎道: “微臣很想为圣人出力。但在朝堂建制之外弄钱,并非微臣所长。 微臣不当工部尚书没有关系,可耽误了圣人的大事,那就百死难辞其咎了。还请圣人另请高明吧,朝中肯定有人比微臣更适合的人选。” 看郑叔清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李隆基忍住心中的恶心,面带微笑将其扶起来,替对方整理了一下衣衫说道: “爱卿公忠体国,乃是百官的表率。既然爱卿不愿意,那此事便作罢吧。 含嘉仓那边的事情,已经运转正常,不需要爱卿操心了。朕会派人处理此事,爱卿不必再辛苦跑回洛阳,就在长安城内公干,每日去户部上值便是。” 李隆基淡然的摆了摆手说道。 表面上看,这是在体谅郑叔清,实际上则是无情到了极点。 “飞钱”运粮的事情,是郑叔清提出来的,按常理来说,接收政治成果的后续处理,也应该由郑叔清来办。结果现在郑叔清把树栽好了,轮到他在树下纳凉的时候,李隆基一纸调令将其调回长安。 等于是前面的事情白做了,顺便转运使的差事也没了。 现在他又变成了“有官无职”的户部侍郎,每天要去户部上班看文案混时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贬官。 这就是拒绝李隆基的代价! 圣人给臣子开出来的条件,接受了自然是有数不完的好处;但若是臣子拒绝了,那肯定也落不到好。 指望一切无事发生,那只能说太过于幼稚。李隆基的贬斥不仅来了,而且是当场就来,根本不必等郑叔清走出勤政务本楼的书房! “谢圣人恩典。” 郑叔清对着李隆基深深一拜道。 “嗯,退下吧。” 等郑叔清走后,李隆基坐在高脚凳上,眯着眼睛沉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白亭海,虽无大海之实,却有大海之形。 水清沙白,蓝天白云。置身于白亭海中央的白亭堡中,方重勇只觉得心旷神怡,如同来到海边一般。 要是能搞个躺椅,再弄个遮阳伞,弄个墨镜,手边再来一杯新鲜酿制的葡萄酒,那真是相当于来河西度假了。 此时此刻,他作为白亭军的副军使,站在白亭堡的狭小城楼上,眺望着北岸一望无际的水草与白沙,忍不住想痛快的呻吟一声。 白亭海度假村,当真是名副其实啊。别的不说,就说昨晚那一餐以河鲜为主的菜肴,就让他感觉自己是在哪一个靠湖靠江的娴静小城。 而不是北临突厥,南临吐蕃的战略要地,随时都可能面临无边边际的战火。 “听辛军使所说,白亭军是缺马,对么?” 方重勇忽然开口对身边的辛云京询问道。 这件事是明摆着的,辛云京苦笑道:“赤水军马匹编制一万三千,其中一半需要靠白亭海这边的牧场提供,另外有一部分,是赤乌镇那边提供。白亭军虽然是看护白亭海的牧场,但却无权动用这里的马匹。” 赤水军战马编制一万三,不代表它只需要这么多马匹。除了战马以外,还有运输物资所用的驽马,河西的河流都无法水运,无论是骑兵还是步兵,战略机动都靠马匹,因此,绝对不能低估这个地区的马匹需求量。 “白亭军养私马,是希望能在战争中有所斩获,而不是当一个看守堡垒的驻军,对么?” 方重勇继续问道,语气平静。 辛云京微微点头道: “将军百战死,战士十年归。我们都是在刀口舔血,谁又愿意虚度光阴呢。不为现在打算,也要为以后打算一下吧。 但是没有马匹,那就什么也做不了。 河西战马并不贵,也是三十贯一匹,多买还能更低一些。这次白亭军吃了个大亏,财路断了,以后日子不好过了。” 辛云京长叹一声。 “抢劫的财路,确实是断了。” 方重勇一副无所谓的模样,继续说道: “但捞钱的渠道,却完全没有断。只看是如何捞,捞多少,怎么用而已。 你们如果需要马的话,我想办法捞个几万贯,搞些私马难度还是不大的。” 方重勇若有所思的说道。 几万贯钱在他嘴里,就好像是几文钱一般轻松。 “真能搞到钱?” 辛云京一脸激动问道。 “还行吧,我先到白亭海附近处走走,看看有没有什么机会,难度应该不大。” 在方重勇看来,凉州就类比前世的深圳特区。这里到处都是财富,甚至有些不知名的角落里,都藏着被劫掠商队为躲避盗匪而藏起来的金条与银币。 要是来了盛唐的西域却搞不到钱,方重勇都不好意思跟人说自己是穿越者。 (本章完) 第80章 尴尬的方衙内 白亭堡的签押房里,辛云京等几个白亭军中的高级将领,全都围着方重勇开会。 众人商议的核心议题就两个字:搞钱! “白亭军的收入,就是秋天牛马膘肥的时候,向牧民们收点马匹和羊作为税收?” 听完辛云京的汇报,方重勇难以置信的反问道。 这点钱对于一支军队来说,也就是扔水里听个响而已。如果以“实物税”的角度看,就更是如此了。 “谁说不是呢,就这点钱,还常常收不上来,给儿郎们加顿餐打个牙祭就没了。” 辛云京叹了口气,白亭军真是混得惨,周边只有畜牧业和捕鱼业值得一提,向牧民们收点放牧的钱,以牲畜抵偿。 可是在河西,牛羊马匹也卖不出好价来,这些牲畜又不可以驱赶千里到长安贩卖,于是这样便成了恶性循环。 越是想搞钱,越是正规渠道搞不到钱,所以只能打劫丝路上的商贾。 白亭军的驻地离丝绸之路的驿道还有一段距离,所以商贾多少对他们来说,没有直接的利益纠葛。 反倒是靠着凉州城市税商税供养的赤水军,对破坏商路的事情很反感。 方重勇在听了辛云京等人的叙述后,对河西这边的情况也有了更深的了解。说来说去,还是缺钱给闹的! 河西本来是没有这么多驻军的,它是随着大唐帝国的扩张,才逐渐增加了兵员。 而士卒的增加,会导致一系列的后勤压力,这些问题,并不光是靠着河西本地屯田就能解决的。 白亭军的丘八们是不是坏人呢? 某种程度上说,他们就是穿上唐军军服的盗匪。这次天竺僧人袈裟事件,就是彻底东窗事发了。属于“极个别”的情况。 然而即使是这样,除了领头之人被处理掉以外,其他的人也不过是被调动到大斗军里面去充当一线“敢死队”,这便是大唐河西边军的规矩。 而领头之人被处理的主要原因,也是他丢失了鱼符,让上级与节度使认为其“办事不牢”,而非是带兵劫掠杀人。 方重勇相信现在这支白亭军里面,一样也有很多杀人越货,但是没有被发现的狠角色。 然而另外一方面,白亭军的问题,也是大唐西域边军的普遍问题。是朝廷因为各种原因(包括运输困难),给予本地边军的供养不足。 特别是硬性需求不足,所以只能让这些军队“自己想办法”。 最突出的问题就是马匹,包括这些马匹的获取与维护。 在河西走廊,除了防守本地,对马匹的需求比较少外,其他的作战任务,没有马匹是寸步难行的! 而兵部账册,对于河西各军所需马匹数量,那是有定制的。 比如说战马比例最高的赤水军,有马匹13000,这是兵部账册上有数的,朝廷要提供这些战马所需的口粮。 那么兵部账册上没有,边镇又特别需要的马匹怎么解决? 赤水军三万三的兵员,难道每次战略机动,都只出动这一万三的骑兵么?有时候长途奔袭需要一人双马,那这些马匹要怎么获得? 这些具体问题,朝廷中枢的大老爷们不想考虑,一股脑的丢给了地方节度使。节度使本身也变不出马匹,只能让各军自己想办法。因此从安西都护府到河西走廊,大唐西部边军都是各出妙招养“私马”,以应对边境诡谲的战局。 从这个角度看,方重勇觉得错的人并不白亭军,起码不全是。 罪魁祸首其实是兵部,是朝廷,是李隆基。 可是这个道理,没办法讲出来。 “打渔也能赚点钱,只是杯水车薪,渔获多半都是被白亭军作为日常的军粮消耗掉了。” 一个十将很是苦恼的说道。 “唉!” 众人一齐叹了口气。 “方军使,有没有办法可以搞钱呢?” 辛云京沉声问道。 方重勇这个“吉祥物”,反正是不能得罪的,养在白亭堡就好了。但这一位居然说可以帮白亭军搞钱,那就不能当做一般的吉祥物看待了。 “带我去看看吧,在这附近。” 方重勇不以为意的说道。他现在心里还没底,得在附近考察一番再说。 “好,派几个精干的锐卒,陪方军使四处逛逛,不管方军使想干什么,都满足他。哪怕是打家劫舍,强抢民女,也要让方军使满意而归。” 辛云京小声对身边的一个十将说道,只是这话全让方重勇给听到了。 打家劫舍也就罢了,强抢民女是什么鬼啊!就算他想抢女人,抢回来也啥事都干不了啊! 方重勇无奈叹息,对辛云京道:“都是自己人,我不会坑你们的。这真是去办事的,不要那些奇奇怪怪的人跟着。你选几个熟悉本地民情的士卒跟着我就行了。” 辛云京等人面面相觑,他们还以为方重勇是想在河西本地“潇洒”一番呢。 “去安排一下,一定要熟悉本地民情的士卒,把方军使伺候好了。” 辛云京对手下吩咐道。他也很好奇,这位“方衙内”,可以玩出什么花样来。 …… 白亭海沿岸,都是丰美的草场。在出发之前,辛云京特意带方重勇到马场来挑一匹他可以骑的马。 一行人来到马场,就看到一排简易的屋舍,只围起来三面,用木栅栏隔开了许多小的“隔间”。每一间都有几匹马在里面休息,或坐或卧。 远处空旷的草原上,还有很多马匹在吃草,在嬉戏,一副悠然景象。 管理马场的人,并不是白亭军,他们只算是白亭海马场的“保安”。唐代管理马场的人是牧监,全国马场,也分为上中下三等。上等的同时豢养5000匹马以上,中等的3000以上,3000以下的均为下等。 白亭海牧场显然就是个上等马场。 牧监一看到辛云京来了,立刻脸上堆满笑意问道:“离得虽然最近,但辛军使倒是很少来我这里啊。是想给自己挑个坐骑么?” 白亭军因为经常劫掠商道让突厥商人销赃,因此手头还是很阔绰的,在白亭海牧场买过不少马匹,保有一支两三百人规模的骑兵队伍,双方也算是老熟人了。 “李牧监,不是本军使来选马,而是给这位副军使选一匹合适骑乘的小马。” 辛云京指了指方重勇说道。 小孩?副军使?这玩笑可开大了啊! 这位牧监一愣,他长这么大,愣是没见过如此强势的副军使啊! 李牧监把满肚子的话憋在心里,然后带方重勇他们一行人来到马厩,让他们挑选马匹。 “就这匹吧。” 方重勇指着一匹比他还矮一点的枣红色小马驹说道。 “挺温顺的一匹马啊。” 辛云京若有所思的自言自语道。 要是选战马,那肯定不能这么随意。作为战马,性子就不能太温吞,要不然这种马儿在关键时刻,会怂! 但是方重勇似乎接下来的好些年都不可能上战场!一匹马的服役年限也很有限,甚至到这匹马老死,方重勇都不太可能会上战场,既然如此,那还折腾个什么劲呢? 如此一来,马儿的性格,还是选温吞一点的比较适合吧。 “十贯。” 辛云京开出了一口价。 哪知道李牧监听到这话,哈哈大笑道:“辛军使这是什么话,一头小马驹而已,就当是在下送的见面礼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个半大孩子当军使,不是能力逆天,就是背景逆天,总要有一样,甚至两样都有。送一头小马驹当人情,将来指不定有用得着的时候,何乐不为呢? “那就谢李牧监厚爱了。” 辛云京也就随口一说,怎么可能真给钱。 李牧监亲自出手,给马匹打了“马印”,给马掌上了马蹄铁,又给小马驹配了一件小号的马鞍,让方重勇试着骑乘这匹小马驹。 果不其然,马儿的性子十分温顺,方重勇坐在上面,辛云京给牵着马,在草场上遛了一圈后,方重勇就可以独立骑马了,只是暂时还没掌握奔跑的诀窍。 被辛云京扶下马,方重勇略有些兴奋说道:“好像骑马也不是太难的样子。” “那是自然,不过长途奔跑的话,还是会很受累。” 辛云京忍住笑说道。 等这位“衙内”习惯于骑马来往河西各城之间的时候,他一定会知道骑马的坏处在哪里。 只是现在这股兴奋劲还没过去,察觉不到罢了。何必多嘴让这位衙内扫兴呢? 牧场选马只是个小插曲,离开了牧场,方重勇去白亭海沿岸的草地巡查,而辛云京则返回白亭堡,他要带着人到白亭海北岸的突厥人领地里面巡逻,这是日常军务之一。 辛云京也没有时间整天陪着这位方衙内四处闲逛。 在白亭海边转了一圈,方重勇忽然指着一片灌木中的某个植物说道:“这是什么?” “不知道。” “不知道诶。” 身边跟着的两个白亭军士卒摇了摇头,完全没认出来。 “我都知道这东西叫枸杞!” 方重勇没好气的怼了一句。 白亭海这边长有野生枸杞,是一个发现,但是……并不顶什么大用。 因为凉州隔壁的甘州,枸杞种植已经成规模了,并敞开了供应给长安的药铺。就算在白亭海这边开垦药田,种出枸杞卖钱,也卖不了多少钱,起码比方重勇所设想的钱少几个数量级! 不过这也从侧面证明了一点:白亭海这边并不是只有可以喂马的牧草! 野生枸杞只是一个小发现罢了! “这是什么草?” 方重勇指了指某个长相不同寻常,如同竹笋一般的玩意问道。这东西远离水源,长在沙地里,跟旁边的牧草看上去完全不像是一个世界的东西。 “不认识诶。” “以前没注意啊。” 两个憨憨再次给出了完全没有出乎方重勇意料的答案。 方重勇叹了口气,他发现他想法中的“风土民情”,跟辛云京眼中的“风土民情”,很可能完全不是一回事。 “呃,如果你们出去打仗,有兄弟受伤的话,那去哪里找医官呢?去哪里找草药呢?” 方重勇疑惑问道,他发现可能是自己用人的方式不太对头,所以想换个别的办法试试。 “哦哦,方军使早说啊。我们处理这些都没有办法,但是只要去了凉州城,那办法就多了。西域的胡商有西域的药,我大唐中土也有中土的药。河西这里既不缺药,也不缺识药用药的人。 就是咱们白亭军,也有专门对口的药铺子,还有医官处理军中的疑难杂症。” 原来本地的“风土民情”,就是专门说的业务关系啊。 方重勇恍然大悟,对身边二人喊道:“那么咱们这就去凉州城办事!” …… “我有一只小马驹,我从来也不骑。如今我心血来潮骑着去赶集……” 一天之后的凉州城外,方重勇躺在一辆平板车上哀嚎着,额头滚烫发着高烧。他完全没想到,第一次骑马长途跋涉,居然可以把自己搞得崩溃! 一名士卒正在将马匹交给凉州城门口的胡商打理,另外一名白亭军士卒则是架着租来的牛车,拖着因为骑马距离太长,导致双腿内侧红肿溃烂的方重勇。 反正都是要去医馆的,如今也算是“不虚此行”了,正好把伤治一治。方重勇看得很开,只是埋怨自己大意了没有闪,还以为骑马奔走几百里是一件英勇豪迈的事情呢! 唉,等这波伤好了以后,再骑马慢慢上手,身体也就慢慢习惯那种颠簸与摩擦了。 方重勇心中回转了很难念头,随即陷入了昏迷之中。因为伤口感染而高烧神志不清的他,很快就感觉到自己被人扶到一间厢房里,躺在柔软的床板上。 然后他那沾满血污的裤子被人褪下,一双又纤细又略带粗糙的手,在他的大腿内侧伤口处抚摸着,受伤的肌肤顿时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清凉舒爽。 方重勇努力睁开眼睛,恰好与一双异国风情的美目对视,后者巧笑嫣然,仿佛春风拂面。这女孩忽然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方重勇疲惫之下,又躺了回去,渐渐陷入昏睡之中。 “阿娜耶,伱好了没有,快过来装药!” 厢房外面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好的父亲,我这便来。” 这位叫阿娜耶的西域胡女,若有所思的看了床上躺着的方重勇一眼,莞尔一笑,随即推门而出。她的身体完全没长开,也完全看不出胡姬该有的纤腰丰臀。 只是那种气质,好像刚刚出水的芙蓉花,有种不可亵渎的干爽纯洁。 阿娜耶离开了厢房,房间内的光彩也随之离去。 (本章完) 第81章 小人物有大文章 王忠嗣还不知道方重勇因为骑马而进了凉州城的医馆诊治。马上他会作为先锋,率领赤水军对凉州以南的吐蕃军进行战略反击! 而且就连郭子仪和那五十个调拨给方重勇的赤水军士卒,也回归原赤水军序列,准备在对吐蕃军的反击之中建功立业。 然后,就在王忠嗣准备领兵前往大斗拔谷之际,他在赤水军的驻地赤乌镇,收到了方重勇派人从白亭海那边送来的一封信。 看到信以后,王忠嗣发现事关重大,他不敢大意,连忙来凉州面见河西节度使崔希逸。禀明情况后将方重勇的信件转交。 崔希逸看完信,又急招大斗军军使康太和,河西节度副使萧炅等人前来河西节度府商议对吐蕃反击事宜。 方重勇虽然打仗是个门外汉,但他这次提出了一个很多人都早就察觉到,却一直不明所以的问题,并提出了解决办法。 他那封信,不仅是王忠嗣不敢怠慢,就连崔希逸等人都面色凝重,甚至是一直在拆台,和崔希逸不对付的萧炅,都闭上了他那张乌鸦嘴。 “都说说看吧。” 河西节度府的大堂内,崔希逸扬了扬方重勇写来的那封信,交给大堂内众人传阅。 在信中,方重勇提出了一个理论,言之凿凿确实像那么回事。其实坊间也早有传言,只是没像他说得那么具体而已。 方重勇在信中说:世间皆有气,无气则人不能活。气分阴阳,人得阳气而生,体内循环不息。 这一点,在场的节度使也好,领兵大将也好,全都能理解到底是什么意思。 把人口鼻捏住不呼吸,可不就顷刻间就要死么?人得阳气而生,这点常识再普遍不过了,谁不服当场就能做示范。 信中又说: 无论中国与番邦,所在地形皆分高低,阴阳之气,亦是因此有密集与稀薄之分。低矮之处阳气多,人畜得活,繁衍不息;高耸之地阳气少,人畜生存皆难,苟且度日。 吐蕃居于屋脊之地,高耸入云。唐军从低处入高处,阳气由浓变稀,将士皆窒息,立足尚且为难,怎可与强敌力战? 而吐蕃由屋脊之地入河西,自高向低,阳气由稀转浓,其士卒仿若醉酒。故吐蕃军士卒入河西多蛮战不听调度,常有败绩。 故我大唐反击吐蕃,不宜多用兵,兵多则士卒良莠不齐,拖累整体。 宜选二十岁以下精壮独成一军,兵贵精不贵多,再辅以吐蕃军中常用之药,可将阳气稀薄的影响降到最低。 总之呢,信中方重勇啥废话也没说,全篇就是围绕“高原阳气稀薄”这件事展开的,以说明主动出击的凶险之处。 这种只提建议不瞎指挥的人,一向都是招人喜欢的。众人对方重勇的行为没有恶感,现在的问题只在于:是按方重勇的建议调整部署,还是按原计划行动。 提建议的人无所谓,反正也不是他领兵,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可是在这里的河西节度使也好,赤水军军使也好,又怎能将这些事情当做不存在? 一个不小心,那是要死人的啊! “三军整顿齐备,正要出征。现在说要重选精锐……这合适么?” 大斗军军使康太和第一个站出来反对。 唐军的编制很复杂,每次出征,并不是直接把军队拉出去打仗就完事了。这里头有个“编组”的问题,只有经过编组的军队,才能从驻地出征。 唐军明显有“行军编组”与“战斗编组”的区别。 也就是说,出征的时候是一些人在一起行军,但真正打仗的时候,很可能会跟同一军但不同序列的士卒一起战斗。 除此以外,在驻地的时候,日常训练与屯守,又是其他的编制。通常一个将领都有几块牌子,轮到什么场合就担任什么职务。 唐代前期,行军大总管、行军总管、子总管等等这一套班子,都是日常训练屯守与行军的编制,而不是作战编制。 他们跟府兵的调度与解散密切相关。随着府兵制的逐渐解体,这些名称也逐渐被淡忘于典籍。 反倒是“节度使”“兵马使”“十将”这一类的战斗编制,因为节度使制度的设立,而逐渐成为了日常编制。 现在大斗军也好,赤水军也罢,全都完成了“战斗编组”。哪些人出征,哪些人留守,军队作战序列如何,也已经确定下来。要是再重新编组,那要闹到什么时候? 大斗军满员七千五百人,赤水军满员三万三千人,每次编组都不是一件小事,不是如白亭军一千多人随便编一下就能拉出去作战的! 不过是个九岁孩童写了份东西出来,就要让大军重新折腾一下,是不是太过分了点? 康太和昭武九姓出身,其家族在河西很有分量,在长安中枢那边也有关系,他的话,不能当做没听见。 崔希逸微微皱眉,康太和只管一军,他想得没有那么深入,怕麻烦是人之常情。 崔希逸自己全盘考虑,则不希望莽撞行事。一旦此战战败,他的河西节度使也就当到头了。 唐军和吐蕃不同,唐军一旦出动,那是要拿下新地盘的!不会跟吐蕃军一样,去了就直接送人头。 战略目标不同,所考虑的事情也不一样。崔希逸觉得,方重勇虽然年纪不大,但这份建言有理有据,绝不能等闲视之。 “王军使以为如何?方参军是你的女婿,举贤不避亲,此事你来评价一下,也是应有之意。” 崔希逸沉声说道。 众人的目光都看向王忠嗣。 “康军使长期在京畿与扶风,对吐蕃的情况并不是很了解。” 王忠嗣慢悠悠的继续说道: “每次与吐蕃对阵,若是在我们自己的地盘,那还算好。可是一旦深入吐蕃境内,进入高原,士卒们普遍都感觉胸口被压着一块大石头,使不出全力来。 更有甚者,进入吐蕃地界后,军中士卒眼花、抽搐、胸痛者很是常见,越是年纪大的士卒,越是难以适应。这些事情,某都亲眼所见,甚至见过有体弱之人死在眼前。 只是从前不明所以而已,也有无知者妄言吐蕃人使妖术,扰乱军心。如今见此书信,可谓是知己知彼。倘若不知道有这些缘由,莽撞行军也就罢了。现在事实摆在眼前,若不能有所防范,那与坑杀士卒有何区别?” 王忠嗣一语点破康太和怕麻烦不顾士卒性命,弄得那位大斗军军使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自知理亏又不肯服软,只得冷哼一声。低着头不说话。 “这方重勇本身就有官职在身,州府参军也好,白亭军副军使也好,参与军机决策也是顺理成章,何不将其叫到河西节度府来问个明白?” 一直没说话的萧炅,这回说了句人话。 方重勇这厮不是就在河西么,拉过来问一下不就完事了么? “如此也好,本节帅正有此意。” 崔希逸微微点头说道。 “只是白亭军驻地离凉州城两百多里地,一来一回可不方便,等他来凉州城,岂不是又要延误出兵大事?” 崔希逸有些犹豫不决。 “那可未必呢。” 萧炅嗤笑了一声揶揄道: “某昨日去凉州城的一处医馆寻药,听闻白亭军有位副军使因为骑马磨破了双腿内侧,血肉模糊。正在那间医馆里面修养呢。 不会骑马的白亭军副军使,除了那位九岁童子,还能有谁呢?” 听到这话,众人面面相觑。 骑马骑得双腿磨破皮,还血肉模糊?这种事情对他们而言……都太遥远了。 大唐会骑马的人数不胜数,有这种经历的人也很多。但通常情况下,学习骑马都是循序渐进的,第一次都不会骑很远,更不会因为这个把大腿磨破。 反正大腿内侧总是要磨出老茧来的,慢慢来就行了,没有必要第一次上手就把自己搞得不能走路! 看来这位背景雄厚,来头不小的方衙内,虽然很有些智慧,但终究还是个孩子啊! 如果不是孩子,谁能犯这种常识性的错误啊。 崔希逸忍住笑,忽然一脸正色看着萧炅问道:“萧副节帅正在寻药?敢问是什么药呢?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本节帅对河西的情况还算熟悉,这里的同僚也都很懂河西风物。 何不说来听听,让大家参详参详,说不定我们就知道有解决的办法呢?” 对于这个萧炅,崔希逸可是一点都不想讲客气的,找到机会就要上眼药。 “呵呵,河西军务繁忙,崔节帅日理万机何其辛苦。这点小事,就不劳节帅费心了,某自己会处理的。” 萧炅嘿嘿冷笑一声,随即很是生硬的转换了话题,不想继续深究下去。 虽然他是这样做的,但总感觉众人的目光,似乎带着些许暧昧与玩味,让他浑身都感觉不自在。 “这样吧,派人去把方参军从医馆里抬过来商议大事,路上都小心些。” 崔希逸对身边一个幕僚吩咐道。 …… 医馆的某个厢房里,方重勇坐在床上,面无表情的看着阿娜耶那双小手在自己大腿内侧涂抹膏药,心中无语叹息。 香艳完全谈不上,尴尬倒是拉满了。 一个十岁女孩给一个九岁男孩的大腿涂伤药,简直让人无力吐槽。 “你是胡姬,为什么这么懂医术?” 方重勇故作镇定问道。 “因为我父亲是医官,得令要随军远征,平时就在凉州城经营医馆,我不过是一直在给他帮忙而已。” 阿娜耶一点也不觉得尴尬,一面熟练的涂抹药膏,一面很是随意的回答方重勇的问题。 她对方重勇有问必答,落落大方。 阿娜耶也就那张脸够得上“以色娱人”的标准,但看身材完全不是当胡姬的料,前面平后面也平。胳膊长腿长也没用,这年代对于胡姬是审美,只有一条那就是“细腰丰臀”。 而且据阿娜耶自己说,她在歌舞方面完全没有任何天赋,根本不值得去练习。 倒是继承了她父亲的医术天赋,从小学中医学得很快,只认识汉字不识西域其他语言。 父亲是大唐军中医官,母亲是西域来的胡姬,这种搭配,在河西似乎很常见。胡姬只能入贱籍,倒是她们的下一代如果混得好,可以入军籍。所以阿娜耶非但以后不可能是胡姬,反倒是“子承父业”,会成为河西边军中的医官。 这是西域之人在河西为数不多的好出路,她父亲也是自她出生后便有这个打算。 “伱打算一辈子待在河西么?待在凉州城?” 方重勇好奇问道。 “不然呢?小郎君身份不凡,大概是不知道我们这类人的无奈吧?军籍在河西,那就一辈子都是河西的兵。有一份行医的手艺,已经强过普通人家太多了。” 阿娜耶叹息说道,她已经给方重勇处理完伤口了。 方重勇现在这样的情况,说小事也是小事,不过大腿内侧磨破皮流血而已。 但若是不好好处理,最后导致伤口感染了,那便是天大的事。一不小心一命呜呼,从前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倒霉蛋。 “大唐的医官,都是要经过考核才能走马上任的。你父亲或许经历过考核,但你是不是也经历过呢?” 方重勇问了一个阿娜耶一直藏在心中,却始终没有问出口的问题。 “军籍,只表示边镇有事要入军中番上,可没有说一定要让你在军中行医啊!军户种田种一辈子,也是常有的事情。你要子承父业也不是不行,但弄一个行医的执照,却是不得不办的大事。 况且,要办这件事,只怕还得去一趟长安。” 方重勇说出了在大唐当医官的一个残酷事实! 阿娜耶之所以从小衣食无忧,顺利长大。那是因为她父亲是“医官”,被军队征调的医官,吃的是国家饭。开医馆是副业,吃皇粮才是主业。有军队里的关系,她父亲两手抓两手都硬,所以现在在凉州城混得不错。 而将来阿娜耶,却只能作为身份为军籍的“医师”,她的收入,只能来自行医的收入。要当医官,且不说大唐有多少女医官,她要有她父亲的地位,起码得到“太医署”去学习,学成毕业拿到执照后,才能有更广阔的空间。 “去长安么?好远啊……” 阿娜耶低声呢喃道,心中小小的念想,胸有成竹的未来,似乎也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方军使,崔节帅有请,有大事务必要去一趟河西节度府。”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了一个陌生的声音。 “你去吧,已经没大碍了。” 阿娜耶有些不开心的叹了口气说道。 (本章完) 第82章 事实胜于雄辩 河西节度府的大堂内,方重勇坐在阿娜耶为他准备的轮椅上,然后被众人围观,尴尬得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上次你写信来说的阳气,崔节帅认为很有用,所以想听听具体是怎么一回事。 这关系到河西诸军接下来的行动,你想明白了再说。” 王忠嗣很是露骨的暗示道,建议方重勇“谨言慎行”。 “诸位节帅,将军。你们难道没有发现,吐蕃人自赞普到农奴,普遍都短命么? 别人不说,就说雄才大略的松赞干布也不过就活了三十多岁,难道以他的身份,也吃不好住不好么?” 方重勇一脸莫名其妙的说道,搞不懂王忠嗣他们到底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那封信几乎都是小学生科普的水平了啊。 他这话一说,崔希逸、王忠嗣、萧炅、康太和等人全都沉吟不语,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 正因为吐蕃人普遍短命,所以他们对生死看得很淡,甚至可以说是“视死如归”。 这是很容易理解的一件事,在一个平均寿命不到四十岁的地方,死在战场上,或许不是一种悲哀而是一种解脱。 低氧地区的严苛生存环境,会折磨每一个生理机能衰退的老人。对于他们来说,勉强活着……还不如痛痛快快在战场上死去来得舒服。 看到众人不说话,方重勇继续解释道:“吐蕃人也是人,与我们别无二致,并没有什么三头六臂。他们生存的居所位于高原,长期缺乏阳气,内脏的损耗加剧,短命也就不奇怪了。” 方重勇说的什么阳气,在场众人未必全都认同和理解。但他说的吐蕃那边的情况,却无一不是跟这些人平日里所见识的完全契合。 从前唐军在高宗时期,对吐蕃也处于全面攻势状态,其中不乏深入吐蕃境内的战例。 但结果都是明摆着的,低海拔地区神勇无敌的唐军一旦进入高原地区,战斗力就会大打折扣。 从前王忠嗣等人也想过原因,比如说山间有瘴气之类的,但很多情况下这种说法都难以自圆其说。高原地区有的山脉周边连草都没有多少,哪里去变瘴气呢? 只有方重勇的说法,可以完美解释这一切。 “伱有什么手段可以证明这个说法,三军重新编组,更改出战序列,这不是一件小事。” 康太和沉声问道。 他与吐蕃人打交道是这些人里面最少的,然而刚刚大斗拔谷一战,他也看出来了吐蕃人的凶狠无畏,装备精良。 “这个简单。” 方重勇对王忠嗣吩咐了一番,后者立刻让亲兵拿来了一个装水的碟子,里面竖着一根很短的蜡烛,另外还有一个茶杯,可以倒扣在碟子上。 水的颜色因为加入了墨汁,而呈现淡黑色。 东西都齐了,方重勇将其放在崔希逸面前的桌案上,然后随手把茶杯倒扣在碟子上,又将茶杯拿起,对众人说道: “你们看,这东西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对吧?” “开始吧,我们都看到了。” 崔希逸饶有兴致的说道。他也很想知道,方重勇要搞出什么名堂来。 一个河西节度府的僚佐过来点燃了蜡烛,方重勇轻轻的将茶杯倒扣在碟子上,然后静静等待着。 很快,令人骇然的一幕出现了,碟子里面的水,竟然被吸入到倒扣的茶杯里面去了!没有借助任何外力! “这……” 王忠嗣等人都围拢过来,等着倒扣着的茶杯里面的水落下。然而他们等了半天,也没看到想象中的这一幕出现。 “水被吸入到茶杯里了?” 崔希逸疑惑问道。 “对,因为蜡烛燃烧会消耗阳气。阳气没有了,自然需要一些东西来填补,于是水就进去了。” 方重勇打了个哈欠说道,他不敢解释得太复杂,只能说最简单的概念。 不过他虽然没提什么叫“大气压强”,但在场的没有一个蠢人,很快便理解了方重勇这个小实验的“言外之意”。 碟子里的水并不是被“吸”到杯子里的,而是被外界看不见的“压力”给压进去的。之所以会有这个力量,是因为杯子里的阳气被消耗了,原有气体的空间就要被压缩。 现在面前的是茶杯和蜡烛,如果把这些换成人的肺会怎么样?谁还敢说自己强无敌? 崔希逸等人感觉到一阵阵莫名的寒意。吐蕃人“看不见的帮手”,今天算是被方重勇给揪出来了。 “崔节帅,筛选精锐出征一事,还是按方参军的建议来好了,某没有异议。” 康太和率先服软了。 小命只有一条,现在既然有人把事情说清楚了,那为什么还要莽撞头铁一波?就为了那点微不足道的面子? 作为此番第二波出征,负责打援和接应的领兵之人,康太和认为这件事与他有着切身的利益关联。虽然这次他被打脸了,但也没啥实际损失啊。 “既然如此,那便从军中二十岁以下青壮士卒中臻选精锐,缩小此番出兵规模吧。” 崔希逸环顾众人沉声说道。 “附议!” “附议!” “附议!” 大堂内众将没有任何人提出异议,方重勇的那个小实验,把他们都给吓到了。从前是半信半疑,现在是深信不疑。 一些年纪大了的精锐士卒,他们技战术优秀,经验丰富,在河西战场上大有可为。哪怕退入二线作为教习,也可以继续发挥作用,实在是没有必要因为“缺阳气”而不明不白死在战场上。 众人领命而去,除了坐轮椅上的方重勇外,这里很快就只剩下崔希逸与王忠嗣二人。 王忠嗣走到方重勇身边关切问道:“骑马把腿磨破皮了?” “是啊,一口气骑了上百里,血肉模糊了。” 方重勇长叹一声,自家岳父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事真是不说也罢。 “去医馆好好养伤吧,我这几天便要领兵出征吐蕃了,暂时回不到凉州城。 这里不比长安,伤病大意不得,腿脚好利索了再回白亭海。我派人送你去医馆吧。” “不用了,我这边有可以差使的人。” 方重勇面色尴尬说道。他现在“方衙内”之名已经在凉州传开了,但凡消息灵通的人都知道他爹是方有德,岳父是王忠嗣。身后站着一个半节度使。 要是让王忠嗣的亲信送他去医馆,那简直就是不打自招,把“权贵”的名声给坐实了。 “如此也好。” 王忠嗣是爽利之人,拍拍方重勇的肩膀,大马金刀的离开了。在他看来,自家这个未来女婿已经是一号人物,可以在河西自由活动了。让对方在白亭军中收罗一众亲信,比自己委派赤水军的人贴身护卫要好得多。 郭子仪是王忠嗣的同乡,老是让他给自己未来女婿当护卫,王忠嗣一直有些过意不去,觉得是耽误对方的军旅生涯,这样相当不厚道。 王忠嗣走后,崔希逸过来给方重勇推轮椅,一边往外面走,一边关切问道:“白亭海那边待得还习惯吧,那边可比凉州城风景好,更主要的是,不会被兵事所困扰。本节帅都想去那边休养一阵子呢。” “还行吧,就是白亭军缺钱缺得厉害,一众军士整天都在嗷嗷叫的。” 方重勇吐槽了一句,既然白亭军那边没有什么战事,自然从军备到补给,都是能省就省。这些也都是边镇的常事,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听到这话崔希逸微微一笑道:“不必理这些丘八们,你来凉州就是多学多看。我大唐与吐蕃的战争,我们这一辈打够了,迟早要到你们这一辈人,两国之间的争斗是不会停下来的。吐蕃不死,便会频频进犯大唐,没有一劳永逸这一说。” 说完他长叹一声,对方重勇简要介绍了吐蕃自立国开始,与大唐之间的各种明争暗斗。说明白点,无论大唐嫁不嫁公主到吐蕃,对两国之间的战略,都完全不构成决定性的影响。 以前大唐与吐蕃的战争规模之所以还可以控制,是因为两国之间还有很多小国作为缓冲区,吐蕃后方也有很多地盘没有消化。 而今,大唐边境与吐蕃接壤数千里,之间并无缓冲。而且吐蕃也把周边可以收拾的小国收拾得差不多了,继续向东扩张,就必然会跟大唐产生剧烈的碰撞与冲突,大打出手是在所难免的。 如果吐蕃不扩张,它国内人口与土地之间的矛盾,会以一种势不可挡的方式爆发。所以吐蕃咄咄逼人的攻势,其实也不过是为了消解内部矛盾而作出的妥协与矛盾转移输出。 从本质上来说,大唐与吐蕃两者必须要死一个,河西走廊才可能真正消停。 这不是一代人的战争,也不是耗尽一代人的骨血就能解决的问题。 方重勇觉得,与吐蕃之间的战争记忆,一定会贯穿于他的全部人生。 “这次如果攻吐蕃得胜,本节帅会为你记一功的。” 河西节度府门外分别的时候,崔希逸看着方重勇殷切说道。 方重勇的办法能不能奏效,光靠嘴巴说是没用的,必须要到战场上去验证。崔希逸就是想试一试。 “不敢居功,唯愿三军得胜而归。” 方重勇谦逊说道。 凡事都有意外,现在这时候可别半场开香槟啊,出了事是要被治罪的! …… 医馆的堂屋内,方重勇见到了小腿被截肢,坐在轮椅上的医官,阿娜耶的父亲。 两个人都坐着轮椅,一个是暂时不能走,一个是永远都没法走,这场面还挺微妙的。方重勇终于知道为什么阿娜耶给他找轮椅的时候那么顺畅了,感情这都是她父亲从前用过换下来的。 阿娜耶的父亲姓李,别人都叫他李医官,是在长安国子监读过书,又去太医署深造过的厉害人物。至于叫什么名字则无人关注。 方重勇看到他那双腿,有点明白这位为什么不带阿娜耶回长安生活了。 在凉州他的医术可以说首屈一指,平日里看病的西域客商不少,诊金丰厚,还能拿一份军队里给的俸禄,生活水平比一般人高多了。 况且在凉州,残疾都是战功的勋章,边地之人并不歧视这样的人物。但是去了长安,一个医术在边地尚且值得一说的瘸腿医官,能在高物价又权贵遍地走的长安东西两市一百零八坊中讨生活么?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方军使有什么想问在下的,尽管开口便是啦。在下好歹也是在长安学过医术的人,多少还是知道一点的。” 李医官很是热情,只是看着方重勇的眼神颇有深意。 “本来,是想让李医官陪在下走一遭,去白亭海那边看看草原上有什么药材。不过现在看来……好像有些不太适合。” 方重勇面露难色说道。 “白亭军那边的赃物,我从前就拿了不少,还帮你们销过赃,这点小忙还是要帮的。” 李医官凑过来,在方重勇耳边小声说道。 看出来了,这河西边镇表面繁荣,背地里混乱,当真是兵匪一家啊。 方重勇微微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等着李医官的下文。 “方军使的腿现在应该差不多好了,这样吧,我让阿娜耶跟着你去白亭海那边,她对药材很熟悉,比我还熟。你需要问什么药,只管找她就是了。 我看明日便动身吧。” “如此……也好吧。” 想起这几天阿娜耶给自己上药时的场景,方重勇心中感觉怪怪的,只好勉为其难的同意了李医官的要求。 “你们有空啊,多采摘点止血的草药回来。最近凉州风声很紧,与吐蕃的战争要开始了。 多准备点药,就能多救几条命,这兵荒马乱的,多积点德没有坏处。” 李医官叹了口气说道。他们这样的边镇之人,对于战争的记忆,那是铭刻在心中的。这一点,长期生活在长安,百年不闻战鼓声的权贵们自然没有切身体会。 同一个时代,不同地方的人,对于时代的记忆,是完全不同的。 方重勇心有所感,郑重叉手行礼道:“必不会有负所托。” “方军使去厢房歇着吧,我与阿娜耶说说便是,明日就启程。” 李医官微笑说道。 …… 平康坊的李林甫宅院内,这位大唐右相正在院子里散步,而郑叔清就像是下仆一般跟在他身后,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 “不是本相不想帮你,而是你得罪了圣人,这件事不好办呐。” 李林甫叹了口气说道。 “请右相不吝赐教,以右相的通天之能,一定有办法的!” 郑叔清苦苦哀求道。 “这样吧,吏部现在还有个岐州刺史的空缺,你上书圣人,就说自己洛阳的差事没办好,自请贬官。本相会运作你去岐州那边当几年刺史,再回京入中枢吧。” 李林甫装作一脸无奈的说道。 当然了,这一切都在他的安排之中。只是郑叔清这条老狗太过顺从,让这位大唐右相少了些许纵横捭阖的快意。 郑叔清这几年爬得太快,外放一下当刺史,敲打敲打不是什么坏事。 长安东西四条街,李家哥奴才是爹! 为了树立自己的权威,对自己人的敲打,也是很有必要的。 “一切听从右相安排。” 郑叔清满嘴苦涩的说道,叉手行礼告退。 (本章完) 第83章 卖的不是药,是药方 “你看我的眼神很奇怪啊。” 马车里,方重勇发现阿娜耶的目光似乎带着审视与犹疑。 “呃,昨天父亲跟我说了,我没办法继承医馆,以后最多只能开药铺。” 阿娜耶有些颓丧的说道。 医馆和药铺,乍一听似乎区别不大,但这里头的乾坤可谓是三言两语说不完。从医馆到药铺,在唐代几乎可以算是社会阶层的跌落。 “如果开医馆那么简单,到你家上门提亲的人,肯定已经把门槛踏破了。人财两得岂不美哉?” 方重勇慢悠悠的说了一句。 一个穷小子泡医官的女儿,学习完医术后抱得美人归,然后开自己医馆,又成为御医,巴拉巴拉的。 这样的故事,随便想想就好了,这年头是不可能发生的。 盛唐是繁华的,但社会阶层之间无形的隔阂与天花板,也是随处可见,无所不在的。 要开医馆就必须要有“营业执照”,要有营业执照就必须要去参加科举的“医科”,或者是太医署的专业考试。 最起码,你得是在国子监里面学习过的人,还要有一定的专业背景,比如说家里世代行医之类的,才有可能拿到营业执照。 这些都是无形的社会门槛,也是医官们社会地位的保证之一。这是植根于社会的强大力量,不是随便什么人就可以打破的,哪怕是基哥的圣旨,用处也不大。 听到这话阿娜耶一愣,像是想起什么一样,随即苦笑道:“伱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说话太直接了。” 她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那张脸漂亮得迷死人。可是奇怪的是,哪怕她父亲是医官很有社会地位,来家里提亲的人却是一个也没有。 现在想来,娶她的男人只可能是军户,她父亲肯定看不上。而不管是谁,只要没有医官的“执照”,就无法继承这个医馆,将来医馆被降级为“药铺”,一样也会跌落目前所在的社会阶层。 门当户对,这是婚姻中很现实的问题。阿娜耶的情况就是:想娶她的人家她父亲瞧不上,他父亲瞧得上的人,也不会去娶一个有西域胡姬血统的女孩当正室夫人。 “我给辛军使治过刀伤,他已经是整个河西最年轻的军使,如今也快而立之年了。 你今年多大年纪呢,怎么就能当副军使呢?” 阿娜耶好奇问道。 “其实我还是朝廷的检校千牛卫大将军兼州府参军,代白亭军军使。我现在都不知道自己身上有多少个官位。” 方重勇无奈叹息道。 对于他来说,有名无实的官位就是专门拿俸禄的。有名有实的官位更不得了,每一个都麻烦得要死。 比如说这白亭军副军使,当了这个不管事的小官,他为了跟那帮人打好关系,就得替他们解决一些现实的问题。从白亭海往凉州城跑,大腿内侧都磨得皮开肉绽。 “看你的样子,我感觉做官挺容易的啊。” 阿娜耶忍不住感慨道。 听说眼前这孩子比她还小一岁,居然就已经身兼数职了。 “不提了,都是些没用的。” 方重勇摆了摆手,不想跟阿娜耶说自己老爹是方有德,幽州节度使。他现在的一切全都是“拼爹”给拼来的。没有自家那个渣爹,他现在什么都不是。 “那个……” 阿娜耶欲言又止。 “嗯?” 方重勇发现今日阿娜耶的话比较多。 “我想去长安,学医术。” 阿娜耶咬着牙说道。 “我大唐的医者基本可以分为三类:明确为医生者、仅有著书、书名者和通医理不以医为业者。这三者只有第一种可以直接行医。 但无论如何,得到官府承认都是很有必要的。没有官府的执照,几乎不可能摆脱各种麻烦的纠缠。 长安可以学习医术的地方,有太常寺所属的太医署、殿中省所属的尚药局和太子东宫所属的药藏局。第一个不招收女医官,而后两者虽然招收女医官,但基本上都是为了宫廷服务的,终身不得婚嫁。 若是入学,也是由宫内宦官值守,待遇如同宫中奴婢。 当然,女医官也不排除被圣人或者哪个王宫贵族看上,直接成为妃嫔什么的。那样身份也就变了,不再是医官了。总之,踏入其中,几乎就没有出宫的可能。 这条路很窄也不好走,你真的想好了么?” 方重勇说完,看到阿娜耶那张俏脸红一阵白一阵的,粟色的长发都在颤抖着,那双如水的蓝眼睛里写满了惊恐。 女人学医术,就是专门为宫廷中的贵妇看病,甚至被看上就直接成为妃嫔了? 阿娜耶其实只是单纯的想继承父亲的医馆而已,她今日上马车之前想的是去长安学成归来,拿到医馆的“执照”可以在凉州城内行医。 没想到这条路,根本就是一条绝路,最起码不是她想走的。 阿娜耶不知道的是,其实凉州州府也可以发行医执照,但难的那一关不在于执照谁来颁发,而是医师本身的“文凭”如何。 这是整个医生阶层的共同利益,没有哪个人愿意去开这个后门。 你要开医馆,就必须得有文凭,本身没有什么合理性,只不过是为了卡住一些人进入这个行业,就这么简单而直白的道理。 “长安那边,好复杂啊。” 阿娜耶有些后怕的叹了口气。 相处下来,她觉得方重勇这个人真是很不错,没有那些权贵子弟的架子,她有什么问题,对方也是有问必答。 完全看不出方重勇已经是个手中权力不小的官员了! “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只是这个办法我使不出力气而已。” 方重勇慢悠悠的说道。 “什么办法?” 阿娜耶激动的抓住方重勇的手,死死不放。 “就是你出家成为道士,然后以道医的身份行医。” 方重勇不动声色将手从对方略带粗糙的手掌中抽了出来。 “简单说,这件事可以分为三步走。 第一步,你以男丁的身份进入太医署学习医术,那里有很多典籍,也有很多官僚家的女眷在里面学习,她们在太医署的学校里学习生活无碍,只是不能毕业而已。 第二步,学成之后,你被退学,然后出家成为女道士。 第三步,我给你找一个贵人,由她作保,为你的医术正名。然后你便可以拿到道医的资格证,也可以开医馆了。” 他说的这个方法,其实就是很多官僚家的女儿所走的路。这些“女道医”,往往也是服务于官僚阶层家的女眷。真正开医馆在外面抛头露面的可谓是凤毛麟角。 “现在问题就是,我找不到那种贵人。” 方重勇对着阿娜耶摊开双手说道。 “至少比直接入宫强多了。” 阿娜耶松了口气说道,感觉方重勇说的这个办法还挺靠谱的。 “长安……不是你这样的人可以待的,我都觉得是龙潭虎穴啊。” 方重勇叹了口气,继续追问道:“你为什么那么执着于要去长安呢?” “因为我母亲在长安。当年她被一个权贵看上,就跟着那个人一起去了长安,所以我一定要去长安看看,那里究竟有什么好的!值得她抛弃我们!” 阿娜耶咬牙切齿的说道。 女人被看上,然后就直接带走……这貌似挺符合长安那帮权贵的行事作风呀。从基哥到五陵年少,好像都喜欢这一口。 阿娜耶这孩子当然不明白她母亲当年的苦楚,权贵们的命令,那不是一个边镇医官可以拒绝的。 搞不好还有夫目前犯什么的,太惨了。 方重勇心有戚戚,不忍将这些猜测告诉阿娜耶。 “你母亲已经有了新的生活,你就不要去打扰她了吧。” 方重勇安慰阿娜耶说道。 哪知阿娜耶本来一路上都对他和颜悦色掏心窝子说话,连自己喜欢什么花喜欢什么颜色都跟方重勇说了。结果听了这句话之后,便再也不说话,去白亭海的路上全都一言不发,再也没摆过什么好脸色。 …… 大非川之战后,吐蕃为了防御唐军从河西走廊进入门源,而在老虎沟口这个重要隘口筑城派兵把守,并在此地修建了金巴台古城。具体时间为咸亨三年(公元673年),吐蕃将其命名为“新城”。 此后,河西的唐军处于全面战略被动当中,吐蕃军只要愿意,可以随时居高临下冲入大斗拔谷,斩断河西走廊。由此可以牵制大唐的河西节度府,安西都护府,北庭都护府共计十多万兵马! 吐蕃新城以南的地区,已经成为其发动战争的策源地之一,这里不拿下,那么河西的唐军就不得不将兵力屯守于凉州一线,无法再支援西域。 于是,崔希逸把破局的第一站,选在了这里。 河西诸军,筛选二十岁以下的青壮勇士三千人,独立为一军,由赤水军军使王忠嗣亲自率领。 另有随军医官十人,用吐蕃那边常见的药材索罗玛布(红景天),与少量党参、山药、黄芪配成药方,以供军中急需!索罗玛布在吐蕃军中专供赞普与高级军官日常行军使用,唐军早就获知情报,只是不明所以,便没有多加关注。 方重勇提出阳气理论后,河西节度府紧急采购了一批索罗玛布,并有针对性的对“肺虚之症”配置了对应的药方,以应对行军中的特别情况。 为了减少身体的负担,唐军此行皆不上铁甲,以轻便的皮甲替代,一人双马以保证马力。 河西走廊(非山脉)的海拔在一千米左右,而吐蕃新城的海拔,在三千五到四千之间。 经过三天的急行军,王忠嗣终于抵达了老虎沟口。 此时此刻,漫山遍野都是开满了野花的野草。倾斜而蜿蜒的道路两旁,七弯八拐的是形态各异的山丘。 每一座山都不高,但整体呈现向上的坡度。这里的地形,可谓是开阔又复杂。矗立于平坦凸台上的吐蕃新城,就在不远处的某个山丘上。远远看去,那低矮的城墙,就好像只有指甲盖那么厚。 城是小城,只是地势太高,不好出手。 王忠嗣眯着眼睛,眺望着附近山丘凸台上的吐蕃新城,心里盘算着是骑马冲上去呢,还是让士卒们爬山爬上去。 草原跟官道的地形,那是完全不一样的,虽然看起来地都是“平的”,但实际行军却又完全不一样。 马儿在草原上可以如履平地,而人在草原上奔跑,则很容易摔倒,能感觉出到处都是坑洼不平。 吐蕃新城这里地势开阔,扼守了这条宽阔而蜿蜒的交通“要道”,因此藏兵是藏不住的,吐蕃守军不是瞎子,肯定会有一场硬仗。 区别只在于唐军应该何时出手! “王军使,可用疑兵之计。夜晚派百人持锣鼓,在新城跟前鼓噪,待敌军出城,我们立刻退走,吐蕃人不明敌情,定然不敢追击。 连续三日皆如此,让吐蕃人不得安睡。 后面他们若是敢于追击,我们的伏兵正好将其一网打尽。 若是他们不追击,三日后我们白天攻城,吐蕃人已经习惯于夜晚应对我们的骚扰,白天必定精神不振,可一战而破!” 王忠嗣身边的崔乾佑小声建议道。这次出征,得康太和强烈推荐,于是崔乾佑也跟在队伍里面作为十将,分管五百人的队伍。 崔乾佑将其当做晋升的唯一通道! 听完对方的建议,王忠嗣沉吟不语,没有表示反对,就已经表明了自身态度。 崔乾佑心中暗喜,随即继续建议道:“王军使,我们白天可在山中放牧一半的马匹,次日交换。 让吐蕃守军有骄惰之心,看不起我们。若是能引他们出城抢马,则麻烦事都省了。” “好,夜袭的事情,你亲自来办。其他的事情,我会安排下去的。” 王忠嗣微微点头说道,已经采纳了崔乾佑的建议。 “得令,末将一定办好!” 崔乾佑激动拱手行礼说道。 自从河北被方有德无故革除军籍后,崔乾佑还以为自己这辈子就这样了,没想到事情居然还有转机! 建功立业,就在眼前了! …… “这个是什么?” 方重勇指着一株光秃秃的灌木问阿娜耶道。 “这个不就是枸杞么?你这人不是什么都懂,还来问我吗?” 阿娜耶没好气的说道,方重勇的好脾气,也让她说话也没什么顾忌了。 “诶,刚才只是开个玩笑嘛,我当然知道那个是枸杞。” 方重勇尴尬一笑,摆了摆手,指了指不远处一株完全不认识的植物道:“那这个呢?” “这个是茴香,可以做菜,也可以入药,但是做不了什么大药方。” 阿娜耶也收起小脾气,很是专业的开始讲解。 对于一个整日在医馆里面打杂的孩子而言,行医问药就是她生活的全部,起码是绝大部分。 “茴香啊。” 方重勇沉吟不语。 这玩意有用,但是卖不了大钱。跟枸杞一个性质。 “走吧,别处看看。” 方重勇转身要走,忽然被阿娜耶拉住了袖子。 “这里的药,乃至整个河西的药,都卖不出价格来的。我几岁开始就抓药,什么药材什么价,我最清楚不过了,不要白费功夫了。” 阿娜耶哀求方重勇,继续说道:“你的腿才好一点,怎么就不多休息会,要做这样不可能有结果的事情呢?” “药和药方,那是两种东西。将来你要是去长安学医术,这就是第一课。只有能开出药方的医官,才会受人尊敬。如果只是开药拿药,那便只能在这一行的底层摸爬滚打。 马上我就会让你知道,什么叫做一方值千金。 免费教你的,不收钱。” 方重勇对着阿娜耶摆了摆手,自顾自的往前走。 阿娜耶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感觉这位半大孩子,令人捉摸不透,实在是高深莫测到了极致。 (本章完) 这本书写得要抑郁了 呃,不要误会,这本书在没有推广,没有流量资源,没有后台老板,没有金主,没有py交易的情况下,有现在的成绩我已经很欣慰了。 让人抑郁的不是成绩,而是书里面写的东西。 很多人应该都看出来了,我其实是故意没有挑那些真正的社会底层来写。 因为这样写出来的东西可能很做作,作者本人小时候是没有耕过田的,长大后更没有耕过,所以我写不出来底层农民的那种绝望呐喊。也不想随便抄一段资治通鉴里面的翻译过来当剧情。 并不是说写得越惨,就越能表现时代的风貌。揪一个农夫,引用他的话,对着主角或者什么人咆哮,确实比较震撼读者。 但那是假的,或者说,一大半是假的。真正的农夫,很可能都是词句都表达不太明白的人。我小时候见过贵州的老乡亲,很多人狠话不多,一言不合就动刀子,并没有多少人很愤怒喜欢对人咆哮。 底层劳动人民,有其表达愤怒的特别方式。我猜,他们并不喜欢多话,更难说得头头是道让读者能看得懂。 所以我认为盛世里面的乱象,不应该以这样的方式来表达。 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这样的表达,会让读者认为,盛唐社会的问题不过是几个贪官污吏瞎搞,把这些人撸掉,就会天下太平了。 如果我这样写了,那么将来版权卖了以后,我会明确在读者群里说,我写了一本辣鸡出来了,这书完全没有阅读的价值(毕竟我要吃饭,版权在我自己手里的时候,不能拆自己的台)。 盛唐的抑郁,并不在于饿殍遍地,而是在于社会已经因为各种原因失去了活力。 普通人向上的通道,已经被彻底堵死了,各自有各自的运行通道,各种潜规则,把一切安排得明明白白。 更可怕的是,历史书上的名人啊,好人啊,这些人,很多都是潜规则的坚定拥护者和资深舔狗。 他们的形象,某种程度上说,是丑恶的,当然,这是历史的局限性。 盛唐很好,但很多人,在安史之乱后,其实并不想回到当初那个盛唐。这些人,也并不只有河北人。 哪怕他们后来过得并不好。 比如说一些底层的读书人,藩镇节帅给了他们出人头地的机会,而且俸禄起码是朝廷同样官职的三倍以上。他们的心态就很矛盾。 一方面希望藩镇消失,另外一方面,也很明白,如果藩镇消失了,他们多半也会重新从人上人变成一条狗。 第一卷,第二卷的相关剧情,并没有发生什么“大力出奇迹”,也没有写什么“底层翻身”。 因为这個时代根本不可能有什么所谓的“奇迹”,所以无论老方也好,小方也罢,他们都不是什么普通阶层,说明白点,他们就是地地道道的权贵。 区别在于老方想的是维护这个盛唐的摊子到千秋万代。 而小方觉得大唐烈火烹油,离死不远了。 书中我并未刻意去丑化盛唐的风物和人物,哪怕基哥,历史上也差不多就这样。 所以真正让人抑郁的,也正是这个。 书里面没有出现那种“纯粹该死”的人,所有人也都在努力干正经事,没有因为为了争权夺利而整天啥也不做。 大唐右相李林甫也是在干正事的,他每天只花了很少的时间在算计人,其他时间都是在办公! 但饶是如此,社会的下行与固化,几乎是肉眼可见,出现在文中的字里行间里。不知道你们看得有没有感觉窒息,反正我写起来就有股令人窒息的感觉。 书里面绝大部分的事件,包括河西边军抢劫,都是有历史原型的。换句话说,这些事件的内部逻辑合理性,远远超过普通读者的估算。说得天花乱坠,也抵不过一句“曾经发生过”。 这是小方前期作为“观察者”,所观察到的盛唐气象。有盛唐,也有气象,更有绝望。 有好的,也有坏的,我力求还原真实而已。 在这样一个阶级固化严重,几乎毫无喘息之机的社会里,观察者能做的事情,也是很有限的。 在盛唐这个充满活力,又让人绝望的社会。每个人都在奋力的向上游游动,避免掉到下游的瀑布中去。 但最终他们会发现,瀑布下面的深潭,才是第二轮人生的开局! 我每天都要写这种表面上慷慨高歌,实则祸根深藏的剧情,搞得整个人都要精神分裂了。 最近更新慢,除了有家事要处理外,每天的具体的细节剧情挑选,也占了很大一部分时间。 我要让你们知道盛唐很强大,说打谁就打谁,想修什么运河就能修什么运河;我也要让你们知道这个盛世已经无可救药,没有安禄山,也有李禄山,矛盾总有爆发的一天。 这其中的尺度,还有背后的情感表达,时常让我犹豫再三才动笔。 这本书看样子是写不快了,只能说多点时间写。我力求每一章的内容都对得起订阅钱,不水那些无聊的剧情来骗钱吧。 手机站全新改版升级地址:,数据和书签与电脑站同步,无广告清新阅读! 第84章 方衙内的低级趣味 山谷之中,一队唐军鬼鬼祟祟的上了山丘。而位于山丘之上,吐蕃人控制的这座“新城”,依旧是灯火通明。 草原上没有木料,草料亦是有限,所以篝火的燃料,多半都是晒干的动物粪便,那玩意燃烧的味道,闻起来不太美好。 不过吐蕃人也习惯了。 他们甚至还把这些粪便,因季节不同而分为“秋粪”和“冬粪”,储存起来使用,不同粪便使用场合也不太一样。 此时此刻,月明星稀。 吐蕃新城外鼓声大作! 崔乾佑领着一百唐军,将锣鼓都拴在马匹上,一边敲锣打鼓,一边对着吐蕃新城内的吐蕃军大骂挑衅! 城头上的吐蕃人用乌朵抛石还击,但因为崔乾佑他们在暗处,并未点燃火把,而吐蕃人在明处,身形清晰可辨。因此这些石头绝大多数都没有打中。 崔乾佑命士卒们敲锣打鼓一阵子,便换一个地方。吐蕃人不敢出城,不知道城外虚实,又害怕唐军大举攻城猝不及防,只能将城内士卒都叫起来守城。 见吐蕃人不上当,崔乾佑偃旗息鼓,悄然退却数百丈。眼见城头的火把变少了,唐军再次上前鼓噪,敲打一阵子后再次退却。以此往复一直闹到半夜三更,这才扬长而去,队伍里连受伤的人都没有。 第二天,得郭子仪建言,王忠嗣亲自领兵列阵于新城之外,目测城墙高度,观察守军规模。 果然不出所料,这座城池如果不考虑地理位置,攻取十分简便,本身的防御甚至不值一提! 吐蕃新城的地理位置非常险要,周边环境恶劣。不过守军规模不大,也就千人上下。 虽然吐蕃人在此地经营城池六十多年,但城墙的高度依旧是不容乐观。 主要是这里就地取材十分困难,保障驻军的补给也很不容易,更何谈修城墙? 因此吐蕃新城的城墙,都是用大小不一的石头垒砌而成,高不超过一丈,士卒可以徒手攀爬登城。与其说是一座城,倒不如说只是一处驻军的据点而已。 王忠嗣命一千人列阵于新城之外,其余两千人轮休,一日换两次,到日落之时,士卒们从容下山,并留一千人埋伏于山道两旁。 其间吐蕃人非常从心,仅仅只是号召士卒们守城,并不敢主动出击试探唐军虚实。 然而第二天夜里,当崔乾佑故技重施,带着一百人前去城下敲锣打鼓时,吐蕃军骑兵突然从新城中杀出! 崔乾佑大喜,他早就盼着这样的情况出现了! 吐蕃人不善骑射,骑兵精锐,都是人与马皆披锁子甲。这队吐蕃骑兵有十几骑是这样的重甲骑兵,其余的皆为轻骑兵,但都手持长矛不携弓弩。 崔乾佑带着人一路狂奔下山,这两天他们早就把附近山丘的地形给摸熟了。他们一边敲鼓一边撤退,一路退到山脚下。当崔乾佑回过头观察身后的情况时,却发现吐蕃军追兵已经跟唐军伏兵战成一团,难分彼此了。 战况出现意料之外的有利变化,要不要莽一波? 崔乾佑没有迟疑,立刻亲自去大营通知王忠嗣并建言:今夜行动,可破新城,一战而下!万万不可因为犹疑而错失破敌之机。 得知吐蕃人的追兵与唐军伏兵交战后,王忠嗣略微沉吟,也察觉到今夜是破敌的好机会。 吐蕃人的追兵被全歼不是什么难事,趁着他们新败,一鼓作气利用夜色掩护破城,这大概是性价比最高的办法了! “传我军令,今夜全军出击,不破新城绝不返回!” 王忠嗣对副将吩咐道。 敏锐的战场直觉,让他下定决心打出关键的一击。 …… 哗啦! 白亭堡衙门的大堂内,方重勇将麻袋里的草药一股脑全部倒在了桌案上。 满满当当一大堆! 阿娜耶站在他身后,面无表情的绷着脸,努力让自己不要笑出声来。 包括辛云京在内的白亭军诸将,大眼瞪小眼的看着眼前一幕,不知道要说什么话才好。 “白亭军要捞钱,就靠这些东西了。” 方重勇指着眼前的这一大堆形态各异的草药说道。 “愣着干什么,还不给方军使上点三勒浆?” 辛云京一脸不满的对着亲兵大吼道。 众人开始忙碌起来,有人去拿三勒浆,有人去准备饭菜,最后衙门大堂内就剩下辛云京与方重勇,阿娜耶自动退到一旁,就当自己不存在。 “贤弟,你这个……是什么名堂。” 辛云京一脸懵逼看着方重勇问道。 这些药材他一个不认识,只是有几个看着眼熟,似乎白亭海附近的草原与灌木丛中挺常见的。 “当然是做药,靠卖药赚钱。” 方重勇脸上一丝不苟的说道。 辛云京差点急得背过气,他深吸一口气,面色哀怨问道:“贤弟,这卖药……也能赚钱么?那得卖多少药啊!你想卖什么药啊?” “不用卖多少,因为我们卖的,是河西男人都离不开的那种……你不用这样看着我,我暂时还不需要。” 方重勇慢悠悠的说道。 辛云京自诩智慧过人,但也被方重勇整得一愣一愣的。 男人都离不开的那种……不就是那玩意么? 把壮阳药说得这么神秘,他是头一回见到,这玩意多新鲜啊! 辛云京本以为方重勇有什么高招,对其抱有极高期待。没想到对方最后拿出来的玩意居然是这个,一下子感觉大失所望。 古人难道不想壮阳? 不不不,在生产力不发达的封建时代,历朝历代的权贵们想壮阳药已经到了后人无法想象,丧心病狂到不惜工本的地步! 单单是常规壮阳药方,便有:人参、枸杞、淫羊藿、菟丝子、鹿茸、巴戟天、蛇乐子、女贞子等等。 此外广为流传的偏方还有:五石散、石硫磺、阳起石(云母)、龙盐(紫稍花)、颤声娇(一种以雄蚕娥、凤仙妒、五味子等几种药合成的壮阳药)以及各种道士所炼丹药等等。 河西走廊人文荟萃,中原与西域的各种商品汇聚于此,这里有的“壮阳药”,只有方重勇没听说的,绝不会有所谓的“新鲜玩意”。 西域胡姬们在床上的战斗力,每个成熟多金的凉州男人都懂。那细腰丰臀又风情万种的靓妹,身体不好的还真没法享用。 所以在壮阳药这个领域,他们可谓是孜孜以求,走在了大唐的最前列! 河西走廊,光壮阳药就有“中土派”与“西域派”之分,不同派别的药方可谓是天差地别,找不到一点相似之处。 甚至拜火教等宗教内部还有关于壮阳的“修炼之法”,市场行情可谓是乱得一塌糊涂。 河西走廊这里虽然不产壮阳药,但各地之药都汇聚于此,特别是凉州西面的敦煌,那边的情况只能用“大开眼界”四个字来形容。 “贤弟,不是我说,伱这个药弄出来……会不会最后东施效颦?” 辛云京叹息问道,如果不是因为方重勇背景雄厚,老爹是幽州节度使,岳父是赤水军军使,他现在早就翻脸了。 哪里还能这么客气的跟对方这样好话好说啊。 九岁孩子做壮阳药,知道啥叫“壮阳”么? 辛云京差点开口骂娘。 “兄长这就是不懂了吧。” 方重勇摆了摆手,回过头对着阿娜耶使了个眼色,后者不情不愿的退出了衙门大堂。 “有钱有权,又不缺女人的那些人。对于他们来说,是一时的欢愉重要,还是身体康健多活几年多享受几年重要呢?” 方重勇一本正经向辛云京发问道。 “显然是多活几年更重要。” 辛云京沉声说道,几乎不假思索。 他家里在河西颇有势力,家族子弟多在河西诸州中担任军职。按常理说,他想要美女,就不会有缺的。 只要不是特意要盯着那个权贵家的正室夫人不放,那么辛云京喜欢什么类型的美人,就可以把什么样的搞到手。 甚至支会一声,就有人去办这些事情,不需要他去操心。 然而,辛云京对此也就浅尝辄止,并未追求美女成群,夜夜笙歌! 下半身那玩意,也就这么回事了,多了也会腻烦,男人终究还是要以事业为重! 大好年华,将其翻倍都嫌少,怎么能花费在玩弄女人这块呢? 如果以损耗寿命的代价去换取一时间的床上雄风,辛云京觉得这买卖非常不划算。 这也是他对壮阳药没什么兴趣,甚至敬而远之的原因之一。 事实上,凉州城内如辛云京一般想法的人,并不在少数。壮阳虽好,但伴随而来的都是寿元的损耗,没有多少人愿意长期服用来展现“男人雄风”。 当然了,辛云京尚未功成名就,有进取心自然不会想这些。而兴庆宫中无聊度日的基哥,整天想将前任儿媳摆出各种姿势,他的想法或许又是另外一个模样吧。 “如果我这个药,可以天天都吃,不仅强身健体,还能展现男人雄风,那会不会很好卖呢?” 方重勇笑着问道。 原来是这个思路啊! 辛云京有点明白了。 虎狼之药,固然效果立竿见影。但是很多人也是敬而远之,市场非常有限,而且吃药的人还特别容易暴死! 但这种细水长流的“保健药”,似乎簇拥不少。 “这个药啊,是以强身健体,固本培元为主。身体好了啊,雄风自然就有了。我们绝对不是要卖什么壮阳药。” 方重勇不动声色的暗示道。 “效果不明显的话……只怕卖不出价格来啊。” 辛云京若有所思的说道。 河西这边市场竞争激烈,就算真的是好东西,打响名头也不是一天两天。等白亭军赚钱的时候,只怕自己都不是这里的军使了,那还有个屁用! “这种东西怎么能卖呢!” 看到辛云京神色犹疑,方重勇大声叫道。 “好东西,当然是要献给当今圣人!连圣人都吃的药,河西诸州的过往商贾们,当然也会想要,只是我们这里库存不多……” 方重勇非常露骨的暗示道。 献给圣人? 会不会玩得太大了啊! 辛云京吓得全身一抖,差点给方重勇跪下了。 白亭军常规法子捞不到钱,还可以捞偏门,说穿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有钱过得更滋润而已。捞不到钱,也是不会死人翻船的。 但是这欺君之罪……要掉脑袋的啊! “圣人的寿辰,还有两三个月就到了。到时候辛军使以白亭军的名义,为圣人献上寿礼。到时候就算出了事,圣人也会原谅辛军使的。 而且我可以担保,这种药,不会吃出什么事情来。” 方重勇信誓旦旦的保证道。 “需要我署名,对么?” 辛云京沉声问道,他本身就是野心勃勃之辈,很容易就判断出来,这是一条另类的向上通道。 富贵险中求,机会来了,就要立刻抓住。 要判断的不过是所谓的“机会”,是不是真的机会。 “对,当然了,我也会署名。” 方重勇面色肃然说道。 以他对基哥的了解,绝对会先随便找几个人试一试药,如果吃不死人又有效果的话,基哥定然要试试看的。 毕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啊,跟年轻的环环在一起肯定会力不从心的,基哥会不想这种“对身体无害又壮阳”的药物么? 如果他不这么想,那他就不是李隆基了! 辛云京沉思片刻,微微点头道:“药弄好了,我先试试看,有效果我来署名。” “不过要先找十个白亭军的士卒,跟我回凉州城去试药。” 方重勇微微点头说道。 “你没有药方?” 辛云京压低声音惊呼道。 “大体上是有的,只是具体配比没有,需要人试一试……” 方重勇面色尴尬说道。 没有成熟配方,就敢给皇帝吃? 辛云京已经不知道要怎么去形容方重勇了。 “贤弟,你这胆子真的有点大。” 辛云京已经无言以对,感觉身边这小孩比老虎还凶猛。 “谁说不是呢,好歹圣人当初一日杀三子,我也是唯一一个敢站出来给那三王抬棺送葬的人啊。” 方重勇恬不知耻的吹嘘道。 这等秘辛,辛云京也是第一次听说,他终于知道方重勇为什么会有个“挽郎”的头衔了,感情这还真是凭本事“赚来的”。 “贤弟速回凉州城制药吧,此事耽误不得,我多安排一些人来试药。” 辛云京揉了揉太阳穴,无奈的摇了摇头。 战场上的凶险他会应付,政坛上看不见的凶险,他觉得自己应对起来未必比得上眼前这小孩。 且看看能走到哪一步吧。 …… 回凉州的路上,阿娜耶在马车里几次都是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你是不是想说,壮阳药非常的低俗?” 方重勇闭目养神,幽幽问道。 “也不是……好吧,我确实觉得这主意很烂。” 阿娜耶叹了口气说道。 “你说,要是这个药圣人吃人,吃出毛病来了,甚至吃驾崩了怎么办?” 阿娜耶有些紧张的问道,基哥吃药吃死了,她和她爹也要遭殃,十死无生。 “圣人子嗣很多,驾崩了,就换一个。我大唐不缺当天子的人。” 方重勇半睡半醒的揶揄了一句,把头靠在阿娜耶胳膊上,居然累得睡着了! (本章完) 第85章 君臣佐使(上) 开元二十六年秋,在歉收多年之后,关中迎来难得的大丰收。 于是李隆基命左相张守珪,负责部署对关中地区采取“和籴法”。即:以高出市场价两成的价格收购关中之粮,以供长安所需。 一时间朝野大悦,百姓皆呼万岁。 此举既防止了“谷贱伤农”,又充实了粮仓。 既然“开源”了,那自然免不了要“节流”。李隆基又下令,将漕运量停掉一半。运费高企不下的江南漕运,不再由官府组织收购,往来盈亏皆由各地商贾自行决断。 运或者不运,运什么不运什么,朝廷皆不予干涉。 为了充实内库,李隆基任命杨慎矜为监察御史,太府卿;又任命其弟杨慎名为监察御史,出任含嘉仓出纳使,接管郑叔清原本的权责。除此以外,还任命杨慎馀为太子舍人,侍御史,掌管京仓。 杨氏三兄弟一时间风头无两,成为李隆基提拔起来的新锐力量,专管大型府库,隐隐有分权李林甫的姿态。李林甫的亲信郑叔清不仅自请免官户部侍郎,还被打发到岐州担任刺史,可以看做是李林甫在对基哥的任命表示妥协认怂。 杨氏三兄弟之父杨崇礼,在太府卿之职上二十年,公正清廉始终如一。到他九十多岁时,授任户部尚书后,因为年老有病被免去太府卿之职,如今已经去世三年了。 表面上看,这是李隆基念及旧情,照顾杨崇礼的后人,将其大力提拔任用。 但从实际的权术操作看,无论是户部侍郎郑叔清的“自请贬官”,还是户部尚书被张守珪兼任,以及杨氏三兄弟皆上任管理京畿府库粮仓,都是右相李林甫的权力在不断流失。 这很难说,不是李隆基对李林甫的敲打,或者说在外人看来,是李隆基在惩罚李林甫大力支持寿王李琩! 至于实际上是因为什么,那只有李隆基自己心里清楚了。 近期平康坊的李林甫宅院,又是门可罗雀,并没有什么党羽亲信上门密谋。李林甫的安静与安分,令人捉摸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 长安波谲云诡的政局,哪怕是从政多年的老江湖,如贺知章等人,也不得不小心翼翼的做人,不敢如从前那般经常性旷工喝酒。 与此同时,科举制人才,在朝堂中枢的比例继续降低,并且今年科举进士的录取名额为二十人,远低于历年来大唐科举进士录取平均名额的二十七人。 张九龄被罢官后,李隆基对科举出身的朝臣明显多了不少厌恶,或许是内心里认为他们本事小废话多,不愿意这些人进入朝堂。因此李林甫控制的吏部,也在不断将进士背景的待选官员外放到地方州县为县尉、参军。 这天,参加完秋收祭祀后的李隆基,正在勤政务本楼内休息。 天子参与长安郊外的丰收庆典,与春耕仪式一样,这是从南北朝时就传下来的“老规矩”,大唐自高祖起,每一任皇帝都必须参与,无一例外。 这活动李隆基参加了几十年,自登基开始,无一缺席。然而今年,他却感觉到了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疲惫。 没错,就是疲惫,身体也累,心也累。 他厌倦了这种年复一年的“固有节目”。 “力士,河西那边的战事如何了,有战报传来么?” 李隆基斜躺在书房的榻上,有气无力的问道。 长安郊外那些参与庆典的农夫们大概不知道,精神抖擞的长安圣人,回兴庆宫后就累得跟死狗差不多了。如果他们知道的话,或许内心对这位帝王也不会再有多少尊敬。 幸亏,李隆基的疲态,只有高力士一人知道。 “回圣人,王忠嗣带兵攻克吐蕃新城。已经写奏折回来向圣人请示,下一步应该如何应对。他建议在吐蕃新城成立新军,以扼守交通要道,不让吐蕃人从容进入大斗拔谷。” 高力士博闻强记,颇有处理政务的才能。他将王忠嗣写来的奏折一字不漏的背给李隆基听,后者听了频频点头,只是看起来对唐军在河西的胜利不以为然。 “如此也好,那便在新城设置威戎军,定员千人吧。” 李隆基对王忠嗣的建议照单全收,现在对吐蕃之战,不过开胃菜而已。 “对了,河西节度使崔希逸,现在在吐蕃人那边声名狼藉,都认为其背信弃义。吐蕃赞普以此激励士气,要报崔希逸背盟攻乞力徐之仇。圣人认为此事应该如何处置呢?” 高力士小心翼翼的问道。 他的话就一个意思:朝廷应不应该为崔希逸正名! 如果朝廷出来为崔希逸正名,那么崔希逸的行动,就是唐庭授权的“正义之举”,兵不厌诈嘛,对吐蕃小丑有什么道义可讲的? 如果朝廷默不作声,甚至是处置崔希逸,那么就说明此举是河西节度使的“私自用兵”,有亏于吐蕃的不是唐庭,而是崔希逸本人! 然而知情人都明白,崔希逸当初根本无心出兵吐蕃,是在朝廷的压力与催促下才对吐蕃用兵的。从这个角度看,当了小丑的人并不是吐蕃,更不是崔希逸,而是好大喜功的李隆基。 只是圣人怎么能当小丑呢? 所以当了小丑的人,就只能是吐蕃或者崔希逸啊! 果不其然,不出高力士所料,李隆基沉吟片刻说道:“罢免崔希逸河西节度使之职,改迁为河南尹,让他在洛阳为政一方吧。” “喏,那河西节度使谁来接替呢?” “就萧炅吧,提拔王忠嗣为河西节度副使,由他推荐一个大斗军军使的名额。康太和老了,也该回长安述职,安享晚年了。” 李隆基一句话就决定了河西地方大员们的命运,该升官的升官,该退休的退休,该改迁的改迁。至于犒赏三军的事情,基哥提也没提。 或许在他看来,吐蕃新城驻军不过一千,唐军在东南面的陇右布置重兵不说,在河西亦是有七八万精兵可用,赤水军还是番号自大唐开国就有的直属王牌军。 这么强的实力,平掉吐蕃人一个千人级别的小城,真值得拿出来说道么? 李隆基显然不认为这是他心中期待的“大餐”,顶多算是开胃菜罢了。 “入秋后,吐蕃人很可能大举进犯,让王忠嗣做好准备。朕可不想听到凉州城危急这样的消息。” 李隆基恨恨说道,这些军务政务,耽误了他大量的时间,让他没有精力去享乐,破坏了他喜欢安逸的心境。 “喏,奴这便去办。” 高力士低眉顺眼的说道,他其实心中还有很多疑问,但是……罢了,如果李隆基都觉得没什么,那便没什么吧。 “对了,环环在玉真那边住着,朕总是觉得不安,有没有办法将她接到兴庆宫来?” 李隆基拉着高力士的袖子,压低声音问道。 高力士心中一紧,李隆基的“不安”是假的,“急不可耐”才是真的,只是这些小秘密,他这位跟随多年的贴身宦官不可能戳破罢了。 “圣人,寿王如今正妃之位空缺。若是让杨玉环入兴庆宫,恐怕遭人非议。 不如,先安排寿王的婚事,命其在近期大婚! 寿王娶妻了,那……一切自然就水到渠成了。” 高力士不动声色建议道。 “妙!” 李隆基大喜过望,握住高力士的手,兴奋的低吼道:“速速去办,一定要风光气派,让全长安的人都知道这件事。不如就开个大酺,让所有人都为寿王的婚事欢庆一下吧。” “奴这就去准备。只是这大酺的钱……内库出么?” 高力士疑惑问道。 李隆基平日里很大方,但是一旦涉及到内库的事情,他便小气得离谱了。 “京畿各州县摊派吧,内库一文钱都不要动。是寿王大婚,又不是朕大婚!” 李隆基不耐烦的说道。 …… 这次唐军攻吐蕃新城之战,方重勇的建议发挥了重大作用。由于都是二十岁以下的年轻锐卒,对于高原反应的适应性,也是老卒没办法比拟的。 所以这次唐军跨越了将近两千米的海拔作战,其勇猛果决,干脆利落,出乎吐蕃人意料之外。 饶是如此,在激战中,唐军仍有不少伤亡。王忠嗣在新城设立一军,名为“威戎军”,兵员定额一千。并任命崔乾佑为威戎军军使,负责监督吐蕃人北上之动向。 王忠嗣本人则是带着伤兵与余部返回了凉州城,与河西节度使崔希逸商议下一步的行动计划。 凉州城内某个医馆的院子里,躺了一地唐军伤员。他们都是因为在战斗中骨折,需要到医馆中进行“正骨”处理的人。 因为吐蕃人大部分部落不喜欢使用弓箭(尤其是赞普发家的那几个高原地区),而喜欢使用抛石头的乌朵。所以在战斗中,唐军士卒骨折的比例,要高于箭伤与刀伤。 这些骨折的人,受伤的地方不好现场处理不说,还很影响行军打仗。 由于李医官腿脚不便,医馆里的事情,都是阿娜耶在负责指挥调配,赤水军的几个士卒在一旁帮忙。而方重勇这个半大孩子,就纯粹沦为了看客。 这只是凉州城中的某一个医馆,像这样的医馆还有好多,每一家都承担了治疗唐军伤员的责任。而他们能拿到的“补贴”,几乎是微乎其微,能把药材钱抵回来就不错了。 可以算是一种不叫徭役的“徭役”,而且根本没法子拒绝。 边镇的军事压力,实际上是每一个河西人都在承担,无论他们是汉人还是粟特又或者是归化的突厥人什么的,都要无条件承担这样有形或者无形的压力。 方重勇让方来鹊去城内买来一叠纸,在院子里摆上一张桌案,便来给这里的唐军伤员写家信。 “我在凉州城安好,此番与吐蕃作战有战功。今年家中无徭役,小娘的嫁妆钱要凑齐了,请母亲不必担心。 就写这么多对吗?” 方重勇看着眼前这位一条腿被乌朵抛出的石块打断,上了夹板后勉强可以拐杖走路的年轻人问道。 “对,不过一点小伤,不用家里担心了。” 他那被晒得红黑的脸上露出由衷的笑容,似乎断腿的不是他自己,而是吐蕃人一样。 “写完了,放在我这里。你把名字写一下,后面会有人走驿道送到你在瓜州那边的家人手里。” 那位唐军士卒在信的末尾写下自己的名字,随即压低声音惊呼道:“小郎君是朝廷的大官吧,我以前见那些河西小吏的字,都歪歪扭扭丑得很。郎君这字写得好啊!” “别套近乎了,一文钱拿来。” 方重勇笑着拍了拍对方的胳膊说道。 一文钱不是工本费,而是告诉这里所有人:接受任何服务,都是要付出代价的。如果不收这一文钱,将来可能要还的人情,那就是一条命! 方重勇的脾气果然很对这些河西丘八们的胃口,这位小腿骨折的年轻士卒小心翼翼的掏出一枚“开元通宝”放在桌案上,然后对他说道:“小郎君以后有什么差遣,只要不是造反的,派人到赤水军里面支会一声就行了。” “我得混多惨才要差遣你来做事啊,好好攒伱的嫁妆吧,整天想这些乱七八糟没用的,滚滚滚!下一个!” 方重勇不耐烦的摆了摆手,队伍里面有个双手都被打骨折的倒霉蛋上前来,羞红着脸低着头不说话。 “后面很多人排队,你麻利点行不?” 方重勇叹了口气说道。 “写信给小花,让她别嫁人……” 这人憋了半天就憋出一句话来。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如果你要嫁人不要嫁给别人,一定要嫁给我。这样写可好?” 方重勇一脸腻歪的问道,生怕这位闷葫芦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好好好,真的好,没有更好的了。” 这位士卒一脸惊喜,没想到方重勇这半大孩子靠谱到如此逆天的程度。 “小郎君真是厉害!” 他又补了一句。 “你手不空,我来帮你签名吧。你叫什么来着?” “我叫刘展,陈留人,十五岁来河西番上,已经五年了。” 他好像只是怕被人嘲笑想女人而不肯说话,并非是话说不清楚。 “罢了,番上五年也是该回家乡了啊。” 方重勇叹了口气说道:“你把军籍的身份牌给我,我去跟节度使说一声,让你返还原籍吧。让一个番上多年的老兵归乡,这件事也不算太难。” 河西地区其实还有数量极少的府兵番上士卒,是从别处征调来从军,时间到了军府却空了无人替换,于是只能在当地值守到老死! 如今河西边军也不喜欢这样的府兵,认为他们在本地没有田地,所以也没有心思去保卫河西各城。作战的时候会爱惜性命不会出死力。 “谢郎君!大恩不言谢!” 这人正要跪,又发现两条手臂都骨折,只能一脸颓丧的对方重勇慎重点头。 “去吧,下一个。” 方重勇从他腰包里摸出一文钱,招呼下一个人上前。 阿娜耶惊讶的发现,原本那些躺在地上哀嚎不止的唐军伤员,全都一个个自觉的排好队,等着方重勇给他们写家信。 (本章完) 第86章 君臣佐使(下)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 这军旅之中写信的问题,还真不是小问题啊。 那些骨折了的士卒们一个个都老老实实排队等着,要是没有军令,可办不到这一点。” 医馆的厢房内,方重勇一边感慨,一边让阿娜耶给自己按摩胳膊与手腕,累得躺床上都要睡着了。 这些唐军伤员,分别来自赤水军、大斗军还有甘州的一部分边军,光番号就四五个。让这些人听命令,那只有他们心甘情愿主动配合才能做到。 胳膊与手腕传来一阵阵酸胀酥麻,快活得让方重勇都要呻吟出来了。 不得不说,阿娜耶按摩的手法很高明,让方重勇心中一阵疑惑。 “朝廷把医术分为八科目,体疗(内科)、疮肿(外科)、少小(儿科)、耳目口齿、角化(或认为是灸法)、针、按摩、咒禁。 我看你至少治疗疮肿与按摩都很娴熟,你父亲的医术很不简单啊。” 方重勇忍不住试探问道。阿娜耶医学理论很差,有些方面还不如自己。但是实操却很娴熟,明显是有高人指点甚至手把手的教学。 “那些我都不知道,父亲教什么我学什么。倒是你给伤兵写信,让我很意外。 这些伤兵很多人都没法再上战场了,回乡后农耕也只能算半个劳力,伱收买这些人的人心,又有什么意义呢?” 阿娜耶出生在凉州城,自幼就见识并迎来送往了各色人群。她的思想不仅不幼稚,反而十分早熟。 权贵们礼下于人必有所求的行为逻辑,阿娜耶很小的时候就已经理解透彻了。 方重勇给这些伤兵们写信,不就是想着收买人心么?要不然把双手都写得麻痹了,难道只是因为犯贱? “人生不是在做生意啊,得失哪里能如此斤斤计较。 这些伤兵都是跟吐蕃人死斗,劫后余生的幸运儿。我们在凉州城里聊天的时候,他们在高原上拼命。 给这些人写封家信又是多大点事情?还要算计得那么清楚? 你在凉州的医馆里见惯了给钱抓药,却是没有学到你父亲医者父母心的精髓啊。 外面世道这么乱,和人交往总想着钱货两讫互不相欠,那日子还能过得下去么?” 方重勇一副小大人模样,教训起阿娜耶来。 “是你不懂诶!” 阿娜耶叹息道:“他们中好多人连字都不认识,或者只会写名字而已。有你这样的权贵给他们写封信,都够光宗耀祖了。” 她的话语里充满了酸味,就像是个管家婆一样。似乎忘记了方重勇的死活,其实跟她这个带着西域血统的凉州土妞,半点关系也没有。 “我是权贵?” 方重勇一脸惊诧问道,这话真是把他给吓到了,他一直觉得自己作风还挺低调的。 “不然呢?一个九岁大的白亭军副军使不是权贵,谁信?你不会说是你百战余生后坐上这个位置的吧? 辛军使身上一身的刀伤,你这细皮嫩肉的半大孩子有么?” 阿娜耶白了方重勇一眼,然后走到桌案边,给他倒了一杯清热解暑的三勒浆。 从西域(主要是敦煌)来的三勒浆,因为原料产地和路程问题,比长安那边的价格低不少。且原料不用粮食,因此在河西走廊十分流行而且广受推崇。 白天在烈日下暴晒的商贾旅人们,晚上到了凉州城的酒楼里,来一壶清热解暑的三勒浆,那甜而微醉的滋味美到无法形容。 阿娜耶如此殷勤服侍,想表达什么意思再明显不过了。她甚至很清楚,将来会和这个半大孩子发生什么令人难以启齿的事情。 这些都是她父亲明明白白说清楚了的。 她需要一个汉姓,不能在外人面前也叫阿娜耶。 她也需要去长安,学习医术以立身立命。 她是一棵蔓藤,哪怕生长得再妖娆,也需要一棵粗壮的大树作为依靠。 阿娜耶隐约觉得父亲对自己的态度很奇怪,但是她没有想得太深。 “走吧,休息好了,要去办正经事了。” 方重勇从床上坐起来,准备出门。 阿娜耶幽幽一叹,跟在对方身后。只是她没想到的是,方重勇口中的“正经事”,居然是找她父亲李医官,然后送上了一张字条。 那是一个方重勇“自创”的药方。 …… 这里是医馆的药房,四处都弥漫着一股中药的味道,具体来说,就是各种气味混合,却让人鼻子什么也闻不出来。 李医官点上油灯,屏退了阿娜耶,看也不看坐在对面的方重勇,眼睛只盯着手里的方子。 “这道方子,是固本培元的好药啊。” 李医官将纸条放在桌案上,感慨说道。 作为一个曾经的宗室藩王贴身幕僚,他的任务就是保障王府人员的健康。太医署里面有太多南郭先生,只会著书立说毫无实战经验。 可李医官却不是那样的人,而是有着非常丰富的行医经验与扎实雄厚的理论基础。 正常的中医药方,是看得出来好坏的。好药需要不断调整配方比例,但乱来的方子,有经验的医官一眼就能看出来。 “小郎君是从哪里得到这个方子的呢?” 李医官沉声问道。 “梦中所得,所以只知道配方,不知道比例。药理有君臣佐使一说,此方似乎君臣佐使都不缺,李医官觉得可否调一个方子出来?” 方重勇不动声色问道。 后世流传数百年的药方,那是经受住了长时间与无数人实践检验的好东西,要是出问题才是奇怪。 “调出来,又有什么用呢?” 李医官并没有松口,目光灼灼的看着方重勇问道。他腿瘸了,但是心没瞎。 “长安的圣人需要的……不需要某说得太明白吧?” 方重勇用食指,指了指头顶上说道。 “知道了。阿娜耶,你将来会带她去长安学医术的,对吧?” “对,我还会让她跟她的生父见面。” 方重勇慎重点头道。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 李医官长叹一声,却是摇了摇头,断然拒绝道: “阿娜耶的母亲就葬在药铺的院子里,她只是个贪慕虚荣的可怜人。我也不是她的夫君,而是信安郡王李祎王府里的医官。 当年石堡城大胜吐蕃,庆功宴上阿娜耶的母亲就是领舞的胡姬。 年过六旬的信安王喝多了,然后就……跟阿娜耶的母亲在凉州城这里有了一段风流岁月。随后我因为对阵吐蕃时双腿受伤而废,不得不留在凉州城养伤,就顺便替信安王照顾当时已经身怀六甲的阿娜耶母亲。 再后来,她难产去世,我也不想阿娜耶去找如今已经年近八旬的信安王了。 就算找到了,又有什么意思呢?只怕他也不记得当年的事情了。 所以,求你让她好好学医术可以自立就行了,她生父的事情,不要去说,更不要去找信安王。” 一直以硬朗著称的李医官,双腿残疾都面不改色,此刻居然露出哀求的神色,让方重勇心中不忍。 这是个在如今世道里很常见的故事,况且西域胡姬向来以攀高枝为荣,视廉耻于无物。妙龄少女倒贴六十多岁的李家宗室,好像也说得过去。 只要身体好,妹子玩到老啊! 这个时代真是权贵们的天堂,只要活着就能享受到顶级的奢华。 方重勇忍不住心有戚戚。 “我记得,当年信安王是用计谋夺取了石堡城,吐蕃人一直不甘心吧?” 方重勇不想继续纠缠关于阿娜耶的话题,他想问问当年参与过此战的当事人,石堡城的情况究竟如何。 “此言不虚。不过石堡城,将来也是一定会丢的,就看时间早晚而已。吐蕃人攻石堡城,只需要一分的气力,我们守住,却要十分的气力。 就像两个人掰手腕一样,双方所需的气力本身就不一样多。 长此以往对峙下去,若是想保持住均势,那大唐要花费的人力物力,得是吐蕃人的十倍不止,而且运粮途中的损耗更是惊人。就看圣人肯不肯在这个无底洞里面继续扔人命与财帛了。” 李医官失望的摇摇头,他并不认为唐军在青塘一线跟吐蕃人对峙,是什么高明的主意。如果不能一战灭吐蕃的话,那么这样的战役打下去,哪怕二十年五十年都无法分出胜负来。 对中晚唐边镇历史一点都不熟悉的方重勇微微点头,恳切说道:“那这个药方,就拜托李医官了。” “问题不大,找到试药的人了么?” 李医官微笑点头,对于他来说,阿娜耶的事情才是大事,药方的事情反而不是。因为这些药材,单独使用的情况在凉州非常普遍,药性都很稳定,只是不知道混合在一起会有什么反应而已。 但多半是不会毒死人的。 像什么枸杞啊,肉苁蓉啊,锁阳啊都是凉州常见的药材甚至食材。这个药方明显就不是虎狼之药,试试倒也无妨。 “找了,白亭军中十人。” “那好,试药时间得一个月至少,两个月也不稀奇。你可以等吧?” 李医官继续追问道。 “我可以等,但圣人能不能等难说,还是尽快为好。” 看到李医官不表态,方重勇继续加码道:“我离开凉州后,阿娜耶会与我同行。到长安后,我安排她入太医署学医,不入宫。这样的安排如何?” 听到方重勇郑重表态,李医官这才放下心来。他眼神复杂的看着方重勇,最后还是无奈叹息道:“将来对她好一点。不要学信安王一样,始乱终弃。” 男人最懂男人。 李医官很明白权贵是种什么样的玩意。 方重勇长大成年后,不会放着嘴边的肉不吃,阿娜耶最后一定会羊入虎口。朝夕相处之下,在长安举目无亲,只有方重勇可以依靠。 到时候就算方重勇忍得住,阿娜耶也会忍不住的。 但这些,都是这个可怜女孩要向上爬所必须付出的代价! 人生不易,从来都不存在不劳而获。 为了更好的生活,阿娜耶将来就必须要为方重勇的起居保健服务,用医术为自己的身份保驾护航,必须作为妾室自荐枕席乃至生儿育女,这些都是避免不了的。 付出代价,换取更好的生活,这才是人生颠扑不破的真理。 李医官看人很准,他知道这或许是人生中最后一个扶阿娜耶上“正轨”的机会。要不然,将来阿娜耶定然会嫁给一个所谓“家境殷实”的军户人家,命运随着战争而摇摆不定。 运气好能在边军中当个低级军官,运气不好一战就没了。 可是战场之上,谁敢说自己气运无敌,上阵一百次可以每次都化险为夷的? 如果走这条路,阿娜耶当寡妇的结局是注定的。 “明白了,我会的。” 方重勇微微点头说道。 面对一个身体残疾的老人郑重托付,虚与委蛇和装傻都是一种莫大的羞辱。唯有明确承诺或者干脆拒绝,才是大丈夫所为。 看到方重勇已经完全听懂自己的话,李医官这才满意的点点头说道:“郎君且自去,待我先研究研究这方子要不要增减什么药材。我看药方很妥帖,配出来问题不大。” 一听这话方重勇立马心中大定! 作为一款“保健药”,药效如何是其次的,想办法中和主药中的毒性,才是历代名医所孜孜以求的,很多人因为一道好药方而名垂青史。 对于基哥来说,效果有没有在其次,吃得安全放心,不会吃出毛病来,才是首要竞争力。 李医官竟然只听一番话就明白了这个道理,只能说……不愧是信安王府里走出来的保健医生!专业人士就是明白其中的道道! 方重勇听闻这位信安王如今在长安休养,七十多了还能舞刀弄棒。李医官当年的“日常保健”只怕是功不可没。要知道,信安王李祎可是六十岁还在河西征战多年的,在别处也打过不少仗,身体的暗伤只怕不少。 若是没有人鞍前马后的保养,估计早就坟头长草了。 方重勇只看阿娜耶那娴熟的按摩手法,就知道这位李医官是有绝活的,能在人文荟萃的凉州城内立足,绝非浪得虚名。 “那就一切拜托了,圣人的事情……请李医官务必尽力。” 方重勇对着李医官深深一拜,行了一礼。 …… “李白,你先退下吧。” 玉真公主府的一间偏殿内,穿着道袍,装扮朴素的玉真公主对身旁的李白说道。 李白作为特殊的“翰林大学士”,乃是跟在李隆基身边,随叫随到吹“彩虹屁”的。入宫快一年,已经留下了不少描写宫廷生活的诗篇。这次他是跟在李隆基身边一同来玉真公主府的。 李隆基名为看望妹妹,实则跟杨玉环幽会,此间秘辛,长安权贵圈子几乎人尽皆知,却又一个个装聋作哑。 待李白退下后,玉真公主这才面带忧愁的对面前的大唐圣人李隆基叉手行了一礼。 “妹妹何故如此客套?” 李隆基大惊,连忙扶住他的嫡亲妹妹玉真公主。 “兄长,外面好多人,对兄长扒灰的事情有诸多非议。妹妹想带着杨玉环前往济源王屋山灵都观修道,请兄长成全。” 玉真公主对着李隆基深深一拜,长跪不起。 “唉!你们!你们一个两个的,为什么要逼朕呢!” 李隆基长叹一声,连忙将玉真公主扶了起来。 他人生中早年的幽暗岁月,都是伴随着兄弟姐妹渡过的,因此李隆基对于兄弟姐妹的感情,远远胜过他那些随时可以宰了的儿子们。 再说了,儿子们会篡位,兄弟姐妹则不会,李隆基的感情倾向,也有现实的考量。 “兄长,寿王完婚以后,我带杨玉环出家修道,此乃功德圆满,请兄长成全。” 玉真公主再拜。 不过这次她也把李隆基给惹恼了。 “这样的话,以后不必再提了。” 李隆基也不管跪拜在地上的玉真公主,直接拂袖而去! 努力存稿中 (本章完) 第87章 纯洁的婚礼 寿王大婚,整个长安城都普天同庆。李隆基下令大酺三日,由官府提供面点、酒水等,隶属于太常寺的太乐署和鼓吹署,负责婚礼庆典的奏乐。 太乐署既是音乐学院,也是国家的御用演出团体。当遇到重要的祭祀场合之时,太乐署的雅乐一定要现身,配合礼制,进行表演。同时还要代表国家形象,给那些前来朝拜大唐天子的外藩客人,进行国家级别的雅乐表演。 一句话:这次虽然是二婚,但基哥对寿王那是真的好!热热闹闹的大办! 能用上的排场都给用上了。 这次大酺虽然因为经费不足,没有造“花灯塔”。但寿王府周边的烟花却管够,王府内外张灯结彩好不热闹。说实话,寿王李琩当年与杨玉环结婚的时候,都没有这么大的排场! 不过这一次,李隆基并未如从前那样出席寿王的婚礼,整个婚礼流程,由岳父韦昭训主持。 岳父不来不行,因为他女儿现在……才九岁!还根本不知道婚礼的意义! 这是一桩地地道道的政治婚姻,新娘子甚至此刻都不在府里,整个热闹盛大的婚礼,都是做给外人看的!它只是向外人宣誓:寿王已经再婚,和前任王妃杨玉环的故事,已经画上句号。 韦昭训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明白。对于这件事,长安城内权贵圈子里的人,洞若观火的不在少数。 在表面的恩宠之下,圣人对寿王,其实带着深深的嫌弃,没有一点作为父亲的慈爱。为了占有前任寿王妃杨玉环,圣人已经是急不可耐的给寿王安排一个新王妃,并且让他在未来几年内“守活寡”! 为此,圣人的胞妹玉真公主,都气得远走济源王屋山灵都观“修道”去了!但丝毫没有改变圣人的初衷! 李隆基为了掩人耳目,邀请已经是“道士”身份的杨玉环到兴庆宫内“做法事”,并且为她新建了一栋楼。可谓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皇帝扒灰扒到这个份上,不说后无来者,起码也算是前无古人了。 但是韦昭训知道自己什么也做不了,虽然他心中也有火气。 京兆韦氏一族,在唐代就是最煊赫的王妃皇后家族,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每一个韦氏子弟,都背负着这样的家庭背景。从中受益,又或者被牵连受苦,规则从一出生就已然确定,无人可以逃避。 远的不提,近的便有忠王李亨娶韦氏女为王妃。韦氏一族无法违抗李隆基的命令,这桩婚事,其实也是半年前就定下的,但是完婚日期,却又提前了好几年! 当初李隆基只是派高力士,去韦昭训府上打了个招呼,让他推掉其他人的提亲,说韦府三女韦氏已经是预定的寿王妃,几年后就会举办婚礼。 韦昭训虽然知道寿王不会有什么前途,但想想结婚那也是好几年后的事情,没必要为了暂时还未发生的事情就触怒圣人,便答应了下来。 没想到,所谓的“几年”,居然就是半年!连一年都不到! 长安那位圣人的吃相也太难看了点!几乎是急不可耐,完全不在乎天下人怎么看了! 韦昭训猜测,或许当初李隆基看上杨玉环,也不过是想“玩玩而已”,尝尝鲜后便弃之如敝履。这跟太宗当年羞辱李元吉之妻异曲同工。 不过太宗对弟媳玩一玩就腻烦了,根本不待见那个女人。 但李隆基明显不是这样,他已经深陷其中不能自拔,迷恋杨玉环到了丧心病狂的程度,以至于明显将自己的计划提前,而不顾世人非议! 此时此刻,长安城熙熙攘攘,寿王府外热热闹闹,寿王府里面却是冷冷清清。宾客们散去后,寿王李琩坐在空空荡荡的王府大堂内,身边的奴仆已经退下,只留下岳父韦昭训一人在这里。 《礼记·昏义》曰:“父亲醮子,而命之迎,男先于女也。子承命以迎,主人筵几于庙,而拜迎于门外,婿执鴈入,揖让升堂,再拜奠鴈,盖亲受之于父母也。降出,御妇车,而婿授绥,御轮三周,先俟于门外。妇至,婿揖妇以入,共牢而食,合卺而酳,所以合体,同尊卑,以亲之也。” 意思是新娘到了新郎家后,父母以下的人都要从小门出去,再从大门回来,其意是要踏新娘的足迹。 新娘进门后,先拜猪枳和炉灶,再拜天神地诋、列祖列宗,然后夫妻交拜。 而在唐代,新妇不仅要拜公婆和丈夫的尊长,而且还要拜观礼的宾客,称为“拜客”。 总之,婚礼当中新娘子的戏份还挺足的,从开场忙到洞房。 只是寿王的婚礼为了避免丢人,将这个过程全部都省略了。一个九岁女孩去做类似的事情,表面上丢人的是寿王和韦昭训,实际上颜面扫地的是李隆基。 前任寿王妃杨玉环被抢,新任寿王妃韦氏还是个孩童,这已经让寿王李琩的精神处于崩溃边缘,所以参加婚礼的宾客们也很自觉,不想为难他,喝完一杯水酒后便留下礼单,一言不发的离开。 他们既不想嘲笑或怜悯寿王,也不愿议论圣人,惹祸上身。 “岳父今日辛苦,也请回吧。” 一身绯红色礼服的李琩拱手行礼道,面色平静不知道在想什么。 唐代婚礼服饰,是男服绯红,女服青绿,所谓红男绿女也。男性的绯红服饰,也有喻义期盼新郎为高官,其实这也是受了科举制的影响,而从隋代婚服演变过来的。 乃是民间婚俗的变化,影响上层贵族的典型例子。 “你还年轻,日子还长,不要自暴自弃。” 韦昭训拍了拍李琩的肩膀说道,说完转身便走。 被皇帝抢走老婆的不是他,韦昭训无言以对,谁也安慰不了寿王。 岳父离开后,李琩成为了真正的“孤家寡人”,空荡荡王府大堂,桌案上完全没有被人碰过的美味佳肴,府外传来的丝竹锣鼓之声,就好像嘲讽他这个无能的皇子一样。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啊!” 李琩大吼三声,直接伸手要将堆满了精美饭食的桌案掀翻。没想到,桌案太沉,他竟然搬不动! 他颓丧的坐到地上,无奈捶打着地面,浑身的气力都被抽干。 “我真是个废物啊!” …… 寿王大婚,普天同庆。 得李隆基诏令,全国各地官署全部放假一天! 虽然河西边镇不存在“放假”这种说法,吐蕃人来了,当官的人,哪怕在睡觉也得爬起来听命。但寿王大婚,不,再婚的消息,还是以公文和邸报的形式送到了河西节度府。 最终方重勇也看到了这份邸报。 里面的内容非常丰富。 比如说基哥在长安郊外参加秋收庆典,行九推礼啊;什么寿王大婚,王妃乃是韦昭训三女,长安大酺啊;甚至连河西节度府派兵攻占吐蕃新城的事情都有。 还有什么朝廷在长安郊外广运潭修运河啊;某日京僚行大射礼于安福楼南啊之类的,在方重勇看来毫无营养的废话消息。 有点类似前世的报纸,但基本上说的都是政务相关的事情;更确切的说是跟皇帝关系很近的事情!明摆着是基哥的喉舌,报喜不报忧。 联想起寿王的事情,方重勇脑子里出现一个奇怪的画面。 寿王李琩在洞房的时候,床上虽然是娇滴滴又年轻得不像话的韦氏,但他行房的时候,嘴里喊着的却是“环环”而不是“韦娘”。 而在华清宫的浴池里,杨玉环嘴里喊着的却不是寿王,而是“三郎”。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啧啧,这画面真是美得不敢看啊。 方重勇手里拿着邸报,一脸贱笑。 所谓喜剧,便是发生别人身上的悲剧吧。人与人的感情无法共鸣,亦是无法感同身受。世上急公好义的人毕竟是少数,更多的则是旁边围观的吃瓜群众。 不在乎你出不出事,他们只想看热闹,越精彩越好! “你在想什么奇怪的事情?” 阿娜耶看到方重勇脸上露出坏笑,一脸疑惑的打断他问道。 “并没有什么奇怪的。” 方重勇将邸报放下,伸了个懒腰说道。 “伱不去给你父亲帮忙,怎么跑我这里了?” 方重勇好奇问道,他的居所虽然离医馆不远,但毕竟不是住在医馆里啊。 方大福他们都在白亭军的驻地,没有回凉州城来。现在服侍方重勇起居的,都是白亭军的士卒,办事毛糙得很,所以每天都是阿娜耶来给他送饭。 顺便来给这位“小官老爷”按摩手腕和胳膊。 这位长安来的州府参军,给军中丘八代写信写上瘾了,每天都要写一百封信才会停手。 只是现在还没到饭点,不是阿娜耶该来的时候。 “河西节度使崔希逸被免职了……” 阿娜耶小声说道。 方重勇面不改色,微微点头道:“确实如此,我已经得知此事。” 李医官毕竟是官府的人,知道河西节度使换人并不稀奇,阿娜耶知道这事也很正常。事实上,方重勇在第一时间就已经得知此事,崔希逸的离职是大势所趋,谁来也不好使。 毕竟,崔希逸是因为“背盟”问题替基哥背锅,官府的人都很同情他,但也无可避免的,让他在河西民间的名声却很差。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要奋斗就会有牺牲。官员替皇帝背锅也不是一天两天,一次两次了。 “新来的那个节度使叫萧炅,这个人好讨厌!” 阿娜耶气得跺脚。 方重勇一愣,随即难以置信一般反问道:“他不至于说对一个女孩出手吧……” “你想哪里去了!他是在找我父亲问药……你想让我父亲配的那种药!” 阿娜耶压低声音提醒道。 “哦哦,我说呢,想来萧炅也不至于如此低级趣味啊。” 方重勇打量着阿娜耶那平板一样的身材说道。 “跟你说正经事呢?要是药方被萧炅抢走,我们前后不就白忙活了么?” 阿娜耶怕方重勇搞不懂状况,急得都要哭了。 “来得好啊,就怕他不来。” 方重勇嘿嘿笑道。 听到这话阿娜耶一愣,她那有限的小脑瓜,很难想象方重勇这样的奸猾小子在想什么。 “走,一起去拜会一下这位新任的河西节度使。” 方重勇起身便要走。 阿娜耶却拉着他的袖子不让走。 “你将来带我去长安学医,是不是真的啊,不会把我卖到哪个权贵家里学跳舞吧?” 阿娜耶一脸哀怨问道。 就凭你是信安王的私生女,我也不能这么做啊!你不怕丢人,信安王家里还怕丢人呢! 方重勇心中叹息,却是面无表情的郑重点头说道:“放心,我还不至于骗一个半大孩子。” “你自己不就是个半大孩子么?” 听到对方的话,阿娜耶整个人都不好了。 方重勇却是懒得理她,心里盘算着萧炅的事情。 崔希逸为人正派,很多事情方重勇都不知道要怎么去跟他商议。但是萧炅就不同了,听说这个人办事手腕很“灵活”。这种小人藏鸡鸡的,最好打交道了。 无非是趋利避害四个字而已。掌控了这四个字,就掌控了他们的命门! 二人来到医馆,一进药房就看到萧炅在这里四处查看,似乎是想寻找什么。而李医官则是坐在轮椅上,跟在萧炅身后一言不发。 “这些药材,好像都很普通啊。圣人希望的药,是可以立竿见影的那种。” 萧炅慢悠悠的说道。 “回节帅,那种药,一般都很损耗元气,特别是一些西域来的药,不可进献给圣人啊!” 李医官实话实说道。 “本节帅当然知道那些药不行,所以才来找你啊。” 萧炅有些不耐烦的说道。 “是什么风把萧节帅吹来了呢?” 方重勇走上前去,对着萧炅拱手行了一礼说道。 对于方重勇的身份,萧炅知之甚详。他连忙上前客套还礼,看了看方重勇身边的阿娜耶,似乎明白了什么。 “方参军之父乃是天子近臣,有些话可以给方参军说说,却是不太方便让外人知晓。” 萧炅很是露骨的暗示道。 李医官随即带着阿娜耶退下,这里便只剩下萧炅与方重勇二人而已。 “本节帅有节度使之官衔,却不领赤水军使,方参军可知为何?” 见外人都离开了,萧炅不动声色问道。 “萧节帅恐怕为圣人寻药是首要任务,河西军务反倒是其次。赤水军使向来有主持凉州军务的权力,有没有节帅居中调度,区别不大。” 方重勇叉手行礼说道。 萧炅一愣,随即苦笑道:“右相说你是长安神童,有别于常人。如今看来,恐怕还是低估你了。没错,某来当河西做官是其一,更重要是帮圣人找一下西域那边有没有什么神奇的药方。” 没错,他来河西,就是来帮李隆基寻找“药方”的。具体是什么药方,那自然是可以天天吃,保健又xx的好药啊! 河西走廊近水楼台先得月,大唐很多先进技术,都是通过西域那边传过来之后再发扬光大的。基哥的思路不仅不奇怪,反而很符合这个时代的思维模式。 太医署里什么名贵药方没有,难道基哥会稀罕那种“夜御十女”的虎狼之药么?人生苦短,怎么能吃让自己短命的药呢! 要知道,李隆基如今已经五十有三,还有两个月寿辰,到时候就是五十四岁了! 这年头普通人家的老人能活到五十岁都算幸运的,李隆基已经五十四岁,这身体还能怎么折腾? 至于下一任河西节度使的职务,朝廷现在还在争论当中,没有定下来。 李隆基属意王忠嗣,就近提拔熟悉情况,而李林甫则希望由剑南节度使章仇兼琼转调河西。所以萧炅就作为一个过渡期的人物,估计给基哥找到药以后,就会离开河西。 “这里不是说事的地方,如果萧节帅不介意,请在节度府书房详谈。某有重要的事情要禀告。” 方重勇一脸神秘说道。 “什么事情?” 萧炅不见兔子不撒鹰,不想被方重勇牵着鼻子走。 “事关圣人福祉的大事。” 方重勇看着萧炅,昂着头,气势逼人! “嗯,如此也好。” 肚子里墨水不多的萧炅,学识差崔希逸差了几个段位,背景又差了郑叔清几个段位。终究还是在背景深厚又狡诈似鬼的方衙内面前露了破绽。 (本章完) 第88章 在其位,谋其事 方重勇一直都认为,人与人之间的交情与往来,是需要载体的。它是实实在在的,而非是虚无缥缈的感动与感激。 就好像皇帝没有武力,却可以制住那些骄横的边镇大将一样。皇帝依靠的是完善的国家建制,是丰沛及时的后勤供给,是边军中密不透风的监督体系,是自上而下的尊卑礼法。 这些都是实实在在的东西,有无数的人与物作为载体和渠道。 当国家乱了以后,国家的建制便会大大减弱,后勤体系变得支离破碎,监督体系变得聊胜于无。承载皇帝威严的人与物不复存在,于是骄兵悍将便会层出不穷,稍有不满,就会带着刀到长安城外向天子兴师问罪。 皇帝与麾下大将之间的“交情”和“往来”,也需要这些看得见与看不见的载体。并不是说某个人在长安当皇帝,外面的边军乃至禁军就会真的把他当皇帝。 行使权力,需要载体与渠道,这是隐藏在权力体系中“不能说的秘密”。 开元时期的基哥,就是牢牢掌控着类似的载体与渠道,所以才能随意对政务指手画脚。 如今与萧炅在河西节度府的书房里密谈,方重勇也实实在在感受到了这种“载体”的威力。 没什么才华,因为“白字”事件而被革职的萧炅,本来就是一条不值得去说的大咸鱼。 然而他一旦有了河西节度使的权力加持,便可以威风起来。 当然了,威风的并不是萧炅本人,而是国家体制的权威! “方参军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 萧炅不动声色的说道。他知道方重勇不是来跟他套近乎的。 “这张药方,萧节帅不如先看看再说。” 方重勇从袖口里掏出那张早就准备好的药方,递给萧炅。 他来这里是计划之中,但交谈的对象,却从预料中的崔希逸变成了萧炅。 其实从一开始方重勇就明白,这张药方若是没有河西节度使的信誉背书,基哥很有可能是不会当回事的! 哪怕自己是方有德之子,基哥很可能也就当做一个笑话看待,随手扔在一边了。 “这……似乎有点意思。” 萧炅随口打哈哈说道,以这样模棱两可的话,来掩盖自己的无知。 事实上,他根本看不出这张药方是治什么病的,更何况上面只有药物种类,没有药物配比。 高明的中药调配,是“一病一方”,没有重样的。同样的病,不同的人得了,药方都极有可能需要微调。 一个高明的医生,开出同一张药方,只要微调某种药物的比例,便可以从救人变成杀人。 这个简单的道理,萧炅还是知道的。 “萧节帅可能不明白,这张药方对于圣人来说,意味着什么。家父乃是天子近臣,所以某对圣人所想所求,也很关心。 这张方子,是萧节帅正在寻找的东西么?” 方重勇微笑问道,那样子,似乎已经看透了萧炅的全部企图! “呃……” 萧炅感觉自己好像被拿捏住了。他可以反抗,但是好像没必要,还是听听对方怎么说比较好。 “萧节帅,该不会想去敦煌那边,寻找那些稀奇古怪的西域方子吧?” “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被人道破心思,萧炅讪讪说道。 在河西能立什么功劳啊!他又不是傻子! 这里精兵强将如此之多,几乎集中了大唐边军的精华力量。在李隆基看来,打赢吐蕃人是应该的;输了则是要狠狠的被打板子! 萧炅的全部希望,都是在这张方子上。只要让基哥性福了,身体倍棒了,那么自己的功名利禄就可以得到保证了。 至于河西边军能不能打赢……那关他萧某人什么事? 只要吐蕃人不能在河西攻城略地,他这个节度使就没什么大错,靠着取悦基哥,一样可以回中枢舒舒服服的当京官! 现在被一个妖孽的半大孩子给拿捏了,这种感觉还挺微妙的。 “某这张方子,其实可以交给萧节帅,它本身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用处。只是,它不能就这样随意而任性的交给节帅,某便是这样以为的。” 方重勇快人快语,不想跟萧炅这种唯利是图之辈讲什么道义理想。 直接谈利益,萧炅这样的人可以更好的理解。 “好,方参军想如何呢?” 萧炅微微点头说道,不敢再把对方当半大孩子看待。这年头,大唐神童的威力还是很阔怕的,刘晏十岁给基哥写祭拜泰山的祭文,李泌九岁就跟中枢的大学士谈笑风生。 萧炅也算是见多识广,并不认为方重勇的才能,有多么的离谱。 确实很强,但也在人类可以理解的范围内。 “药配好了以后,萧节帅必须以河西节度府的名义,将此药作为祥瑞,进献到圣人那边。” 方重勇提出了一个“奇怪”的要求。 “以河西节度府的名义么……” 萧炅沉吟不语,他原本是想以他本人的名义进献上去,现在变成地方节度使的名义,好像也说得过去! 李隆基再怎么昏庸,也不至于说不明白某件事到底是谁促成的。 “还有呢?这样做好像对你并没有什么好处啊?” 萧炅有些好奇的问道。 “第二个要求,就需要萧节帅下令,此方乃是祥瑞,唯有圣人可以享用,其他人若是贩卖此药,需要罚钱治罪!” 方重勇提出了他的第二个要求,同样有些“奇怪”。 不过他这个做法,倒也符合各地进贡长安的老规矩。 被定为贡品的某地货物,通常也不许本地大规模对别处销售了。小打小闹一下可以,但是被人举报或者贩售规模太大,官府也是要治罪的。 用个简单的道理概括就是:基哥日常用的保健壮阳药,你们这些草民居然也要跟风用,难道是想“修炼成龙”? 或者是想家里也出个皇帝? 这种事情不好解释,也解释不清楚。总之,这个药方和药品,只有李隆基“御赐”下来,接受赏赐的人才能使用! 要不然,就是图谋不轨! 这便是皇权的威严之一。皇帝的高高在上,便是通过一个又一个这样那样的规矩,来体现的。 “难道你是想……在西域卖药?” 萧炅恍然大悟,终于明白了方重勇的思路。 在大唐,普通人使用这样的“御用药”,确实很不妥。不过西域胡商贩卖就不存在这样的问题了。 方重勇算是利用规则打了一个“擦边球”。 “这些药材,都是产自白亭海周边的地方。因此,不是我本人要卖药,而是白亭军要卖药。 后面,也不排除凉州别的军参与进来。比如说赤水军。” 方重勇面色淡然说道。 这踏马好深的坑啊! 萧炅倒吸一口凉气,没想到方重勇玩得这么大。 这回,是不答应也要答应了! 挡了边军的财路,那得罪的不止是几个人,而是一群人!基哥御用的药,很可能变成河西“特产”,经过西域商人的手销售到各地。 皇帝用的好东西,我冒着欺君的风险卖给伱,多收你几十贯,这不过分吧? 所谓民不举官不究,河西边军上上下下都来插一脚,谁敢管这个事? 再说了,这种事情来钱快又不用假扮盗匪去杀人,算是无中生有的变出来一条财路!萧炅推己及人,感觉河西走廊各军军使,应该都不会反对此事,只会积极参与进来。 要知道,这种药,只要是成熟多金的男人,都不会拒绝的。 基哥都在用的好东西,谁的命还能比基哥更金贵的? 萧炅发现方重勇这一招,真是一环套一环,所有人,都只能跟着他的套路走,把这个局做完! 反过来想想,边军捞到了浮财,可以购置战马。 圣人得到了保健药,生活更性福更快活。 自己作为河西节度使,献出药物和药方有功,升官发财不在话下。 而河西的西域商人又多了一种地方特产,药物又不占体积不占重量,远销别处,也能所获不菲! 这个局简直就是典型的多赢之局,没有人会站出来反对的。 想到这里,萧炅顿时感觉后背发凉!方重勇还是半大孩子,办事就已经如此老辣圆润。待他成长起来后,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萧炅简直不敢深入去想。 不过事到如今也由不得他了,这件事他根本无法拒绝,要不然把河西的各军都得罪死了,这节度使还怎么当下去? “这个药方,你可有把握,有多大把握?” 萧炅沉声问道,心中已经默认接受了方重勇布下的“小局”。 “基本上,十拿九稳。李医官正在配方子,也有人试药,圣人生辰之前,应该有眉目。” 方重勇直接打包票说道,根本不带一丝犹疑。 话都说这个份上了,不能软,特别是面对萧炅这样的唯利是图之辈! “明白了,你需要什么,本节帅鼎力支持。” 萧炅压住内心的兴奋,尽量保持着脸上的平静。 “我需要很多药材,还请河西节度府下一道收购药材的政令。” 方重勇沉声说道,并未得意忘形。 其实这件事根本没必要交给萧炅去办,这么做,不过是让对方心中信服而已。此外,方重勇还有其他的想法,没有大量的药材,是玩不转的。 “这个好说。” 萧炅微微点头说道。 他自然明白,要马儿跑得好,肯定也得让马儿吃好草。如果没有药材,那怎么配得出药方来呢? “如此,那某便告辞了。这件事,萧节帅应该不会跟右相说吧?” 方重勇露骨的暗示道。 萧炅微微一愣,随即苦笑道:“不让右相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但是可以晚一点跟右相说,到时候这件事也无法阻止,右相也只能接受了。” 李林甫的事情,萧炅当然想过,他又怎么会把取悦基哥的机会让给李林甫呢? 不过这些“细节操作”,只要打个时间差,提前让河西的消息传到基哥耳朵里,到时候李林甫哪怕想阻止或者邀功,也来不及了。 “这样某便放心了,那此事便是萧节帅一手操办,与在下这个半大孩子没有半点关系了,是这样的吧?” 方重勇微笑问道。 萧炅微微一愣,随即便明白了方重勇的担心。所谓“无欲则刚”,若是布局的人对局中人和事没什么念想,那他几乎就是立于不败之地! “那是自然,方参军……真是少年英雄。” 萧炅心悦诚服的行礼一拜道。他肚子里没什么墨水,但这不意味着他连看人都不会看了! “骑不了高头大马,也提不动刀。少年英雄之说岂不贻笑大方。某不过是个黄口小儿有点小聪明而已,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方重勇客套的谦逊了一番,随即拜谢离开了河西节度府。 等他走后,萧炅这才看着他的背影叹息道:“进退自如,很多为官多年的世家子弟,不如你太多了。” 萧炅感觉到一种“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的无力感。 …… 来到医馆见到阿娜耶后,方重勇将自己跟萧炅所承诺的事情对阿娜耶和盘托出了。 结果这位西域血统的河西土妞惊呼道:“你疯了!” 辛辛苦苦的搞药方,最后送去给皇帝也就罢了,还把功劳全部交给新上任,对自己一点恩惠都没有的河西节度使!方重勇这种做法,看起来跟傻子没有任何区别! 看到方重勇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阿娜耶都要急哭了。 “我留着药方,然后等着皇帝的恩典赏赐?” 方重勇反问道。 阿娜耶一愣,随即也清醒过来,喃喃说道:“好像皇帝的恩赐也没什么用。” 河西地方的人,对于皇权的威力没有切身体会。如果是在长安,有人听到方重勇这么说,就会立刻发现这是一条“飞黄腾达”的路子! 所谓山高皇帝远,穷山恶水出刁民便是这个道理。 “药方真出了问题,前面有个河西节度使顶着难道不好么?” 方重勇再次反问道。 “你就这张嘴能说会道……” 阿娜耶说不过他,嘴里碎碎念一般的抱怨道。其实也没别的,她就是感觉方重勇太好欺负了,自己掌握的东西别人说拿就拿! “万鸟在林也不如一鸟在手。那些看得到拿不到的好处啊,最好是主动让出来,没必要都抓手里。” 方重勇摆了摆手,对阿娜耶吩咐道:“我与你父亲还有事情要谈谈,你先去歇着吧。” 阿娜耶神色一黯,随即微微点头,转身离去。 …… 药房里,李医官将一个十分详细的方子递给方重勇说道:“大体上就这样了。” 这张方子不仅有各类药材配比,甚至连服用方法都写得明明白白。 “不行,煎药太麻烦了。这种药,最好是能炒制好,滚开的水冲泡就可以,不必追求最好的药效。” 方重勇直接点出这张方子里最大的问题! 保健品啊,怎么能吃起来不方便呢? 基哥兴致来了冲一副药就喝,这是类似保健药的最起码要求啊! “滚开的水冲服?” 李医官愣住了,感觉方重勇在信口开河。 “对,要是能做成药丸,那更好。但是我感觉这个比较难,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方重勇一脸郑重说道。 (本章完) 第89章 离谱的大唐官场 大唐中枢的政局与朝局,是跟地方和边镇事态紧密相关的。 比如说开元十五年时,吐蕃大将悉诺逻恭禄、烛龙莽布支攻陷瓜州(酒泉),生擒刺史田元献,不但将城中囤积的物资一抢而空,还特意拆毁了瓜州城的城墙。 也在这一年,前任河西节度使王君,被突厥部落袭杀而死。 河西军政态势的剧变,让唐庭忧心忡忡,于是年过六旬的宰相萧嵩临危受命,以兵部尚书的身份,任河西节度使,判凉州事务。 这便是典型的边镇糜烂,中枢官员下场主持大局。因为边镇普通官僚已经承担不起战略崩溃的责任了。 同样的,在边镇干得好的官员,也会进入中枢担任要员。比如张守珪、比如牛仙客等。 这也是开元时期唐代官场边镇与中枢的正常流动,有着很强的正面意义。 如今,王忠嗣带兵攻克吐蕃新城,再加上崔希逸的调职,导致河西权力结构出现新一轮洗牌。崔希逸的离去不是大事,但根据唐代政权运行的老规矩,他的幕僚与佐官也一并被免职。 这些熟悉河西本地事务的人或另谋高就,或转投他人。总之,这一波变化使得河西地区出现了不少空缺的官位。对于这些空缺,不但河西地方势力虎视眈眈,而且朝廷中枢对其也是异常关注。 随后,具体战报与相关事务,堆积如山的奏章被河西地方不同官员,通过驿站通道送到了长安,在纷繁复杂的情报当中,“方重勇”这个本不应该出现在众人视线里面的混资历衙内,反而频频出现在奏报中。 几乎全都是溢美之词。 就连王忠嗣也不吝赞美,说他的这个未来女婿“虽无披坚执锐之功,仍多良谋,有益军备”。崔希逸则是说方重勇“仁而爱众,不惜苦劳,士气为之振奋”。 方重勇做了点事情或许是真的,但他爹方有德是幽州节度使,众多官僚愿意花花轿子人抬人,才是不能忽略的关键因素! 于是见缝插针的李林甫,便向李隆基建议,要论功行赏,以功劳提拔方重勇为凉州司马,不可因为他的年龄而偏听偏废。 凉州司马这个官职,乃是辅助凉州刺史管理凉州内部事务的二把手,概括的说,就是管理凉州城具体事务的主事官,因为河西地区的特殊性,这个官职有时候也由凉州刺史同时兼任。 唐代一个州一般有三个行政主官,一正两副,正的叫刺史,副的一个叫司马,一个叫长史。 司马和长史没有官位高低之分,甚至也没有严格意义上的职位分工。他们的工作由刺史来分配,差事分配到谁就是谁,属于是“办实事”的人员。 在这三个人之下才是专职司曹,也就是六曹,比如兵曹专管州内武装力量发展,法曹专管法律等等。 有权几乎不能用的州府参军。放一头猪去担任问题不大,反正猪也不会找茬。 但是凉州司马让一头猪担任,那问题就太大了!原本萧炅担任凉州司马兼河西节度副使,如今萧炅担任河西节度使,把凉州司马的职务让出来也是应有之义。 只是谁也没料到,李林甫要这么玩!一个十岁孩子担任凉州二把手……实在是太夸张了,但凡脑子正常的人都不可能这么儿戏。 唐朝的各州等级是不一样的,大致分为上中下三等。上等州的司马可能是从四品,下等州的司马最低是从六品。而边远州基本上都是下等州,所以这些司马只是从六品左右的芝麻官。 而凉州不属于上中下之流,属于“超品”地位的凉州府,地位类比方重勇前世的深圳!全州人口将近百万,光凉州城就十多万户,数十万人口。 这么多人口让一个十岁孩子管理,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毫无例外的,李林甫的奏疏遭到了朝野上下一致的激烈反对。 在李林甫本人的授意下,就连他自己的亲信党羽,都激烈反对此事。 岐州刺史郑叔清还特意上书李隆基刷存在感,说方重勇此人“年幼无知,放荡无形,不可委以重任”,如果圣人实在不知道要怎么安置他,可以将其调任到岐州担任司马。 反正今年岐州司马任期刚满正好有空缺。将此人安置在岐州,这样离长安很近,不会出大事。 只是类似邀宠献媚的奏折,很快就被淹没到满朝文武对李林甫的声讨与咒骂当中,说他“视国事为儿戏,不堪为宰相”。 李隆基对此也是感觉犹豫与诧异。 诧异的是方有德的那个不肖子貌似还真有点本事,到边镇以后居然可以玩出花样来,搞得人人称赞,这么多人替他说好话。 犹豫的是,凉州司马这个职务实在是太重要了,甚至重要性甚至远远高于一般州郡的刺史。 这个职务别说是交给方重勇了,就算是让其父方有德来担任,李隆基都有点犹豫。因为老方只会打仗,不善于跟异族打交道,对于西域节点的经营,也未必是一把好手。 方有德要是到了西域,一定会把那边搞得鸡飞狗跳。 李林甫建言让方重勇担任凉州司马,无非是对外人展示一下,他并不是“妒贤嫉能”。只要有才,无论什么身份什么年龄,他都愿意提拔重用。 李隆基知道他的心思,不以为意,这些都是开元以来各路宰相的小套路。他对李林甫处理政务的能力还是很满意的。 朝野上下都在骂李林甫,这不正好证明了对方可以在宰相的位置一直上坐着么?如果满朝文武都跟宰相一个鼻孔出气,那自己这个长安天子,大唐圣人,要着有何用处? 李隆基并不因为李林甫挨骂而疏远他,反而对其更加信任。 不过李隆基还是明确否决了李林甫,关于提拔方重勇这个十岁孩子当凉州司马的可笑建议,转而提拔了此时担任甘州刺史的苏知廉,调动到相邻的凉州来担任凉州司马。 苏知廉武功苏氏出身,二十四岁就开始担任甘州刺史,熟悉河西事务。而且此人年富力强,今年正好二十八岁,担任了四年刺史,也该要轮转到别处为官,或者赋闲在家等待选官了。 由他担任凉州司马,正好合适,而且在凉州熟人也多好办事。 至于甘州刺史的空缺,则暂时由甘州所属的建康军军使欧阳琟暂代。欧阳琟骁勇善战,当初便是接替张守珪的建康军使之职,延续至今,算是张守珪的嫡系人马。 接着还有一系列官员的调任与补缺,只是这前前后后,并没有方重勇什么事。奏疏上频频出现的他,连一根毛都没有捞到。 而关于苏知廉这个人,居然年仅二十四岁就可以担任甘州刺史这种事情,在方重勇十岁就可以在河西当官的鲜明对比下,也就不算什么槽点了。 朝廷中枢上下对于李隆基的诏令并无异议,诏书随着驿站系统,顺利的送到了凉州。 这种符合唐代基本建制的政令,对于官场中人而言就跟吃饭喝水一般,没有引起任何波澜。 有好事之人反推苏知廉的为官经历,发现此人若是科举出身,起码得十岁就要中进士,一路不停升官,运气好到爆炸,才能在苏知廉干满甘州刺史的时候担任小州刺史。 他们不由感慨在大唐官场,寒门子弟为官之艰难,当真一言难尽。 毕竟,十四岁才能参加科举,到进士科考试起码十六岁了,中了进士以后等待选官要三年这就十九岁。起家校书郎已经算高,干满四年就二十三岁。等轮转到刺史,最快也要到而立之年,不惑之年担任刺史才是常态。 所以李白不喜欢科举并不全是因为身份是商人出身。 主要原因一来他只会写诗,其他方面才华有限;二来就算考上了,等出人头地也要猴年马月。崇尚“人生苦短,秉烛夜游”的李白,自然认为与其参加科举,还不如跪舔权贵来得快来得干脆,谁让他自己不是权贵呢? …… 方重勇还不知道自己在朝堂上引起了不小的波澜,他现在忙得很,除了根本不去节度府与凉州府的衙门点卯外,整天都忙得脚尖转地。 不过他的所谓“忙”,都是在凉州城内外四处转转,多看多听多学,具体的事情,一件也不管。 这天,方重勇又来到李医官的医馆里面,看看基哥的保健药研发得怎么样了。 然而这位医术高超的医官,却将一个普通的小陶罐递到方重勇的面前。 “圣人的药还在试,快有眉目了。不过方军使委托的东西,倒是好办得很。” 二人落座后,打开了那个看上去平平无奇,只有巴掌大小的黑色陶罐。 “方军使说的将止血药材半碳化,我试着弄了一下,反正古籍里面也有相关记载。找了几个受了刀伤的人上药,发现止血效果确实好,而且……” “而且药材可以长期保存,不会腐坏,对吧?” 方重勇笑着问道。 李医官一愣,随即微微点头道:“确实如此。” 中药材半碳化止血,自汉代以来就有书籍说这个事情。只是因为资料的缺失,改朝换代后又没有迫切需要,所以这个方向一直被束之高阁,没什么实质性的进展。 之前方重勇让李医官试试“快捷止血”,就是想弄一个“战场急救包”出来。 “用沸水煮过的麻布条来绑住流血的肢体,再用半碳化的药材快速止血,这确实是个好法子。 关键是这两样东西都可以装在一个陶罐里,可以长期保存,可以随军携带,战时每个人都能救急。 这些东西其实弄出来都不难,只是以前就是没人想到。现在方参军想到了,光这一条,将来就可救活河西边军将士数不清的性命。” 李医官坐在轮椅上,对着方重勇深深一拜说道。 他见过的“衙内”也不算少了,毕竟当年跟在信安王李祎身边,那个圈子里面出什么货色都不稀奇。心机深沉的有,天真无知的有,欺男霸女不知检点的也有,唯独像方重勇这样不求名利办实事的人没有。 这个半大孩子身上的气质很奇怪,他就像是游离于官场却又不深度进入其中的游客一般。 “诶,在其位,谋其事嘛。我这个白亭军副军使,都是混子而已,不能肩扛手提的,不过问具体军务是最好的。 州府参军又是可管事却不方便管事的职务。如今河西事务,无论民事与军务都已经运转自如,不需要我横插一脚。我去管那些破事,别人见我也烦,本来事情就多还得花时间应付我,那多讨嫌啊! 哪像现在一样,我不去找茬,河西官府上下人人给我方便,我想去哪里由着我,我要什么便有什么,谁也不会为难我,这不挺好的嘛。” 方重勇摆了摆手,不以为意的解释了一番。 如今他在凉州,几乎是“横着走”的存在,因为方重勇心里有逼数,不要去干涉本地官员的政务军务,不要去给那些人添麻烦。 反正他背景雄厚又有州府参军的官职在身,走到哪里,都有相关的官员迎来送往,给予最大程度的便利。还真有点像方来鹊经常说的,只要愿意,去哪里吃饭都可以不花钱,去哪里买东西都可以不给钱。 只要方重勇这位“衙内”开心又本分,凉州本地官员不介意大开绿灯,方重勇想参观哪里就可以去哪里,一路有人鞍前马后的服务与护送,搞得他都不好意思了! 拿州府参军与白亭军副军使的两份俸禄,还有本地各级官员派人伺候兼导游,这种有吃有玩的高级待遇,大概也是自开元以来头一份了。 方重勇丝毫不怀疑,得亏是自己年纪小,要是再年长一点,只怕河西走廊各地风格各异的胡姬,他都要玩个遍,想要什么类型的,就会有人殷勤的献上,而且不用花钱,不用想后果,敞开玩就是了。 “不如方军使带在下,走一趟赤水军,将此物献上。” 李医官有些殷勤的说道。 方重勇微微点头,心中略有些感慨。 名和利,当真是每个人都逃不过去的铁咒,眼前这位医官也不例外。 “那是自然,现在便动身吧。去赤乌镇,现在出发,日落之前便可以到。” 方重勇笑着说道,没太把这件事当回事。 李医官似乎一刻也等不及,他也不介意做个顺水人情。比起给基哥做“养生药”,方重勇觉得战场急救的东西,才是河西本地的大利好。 二人出门之前,李医官吩咐阿娜耶把医馆的门看好,便主动找人去租马车了。 阿娜耶将方重勇拉到一边,压低声音急切问道:“我打听到好多人都在说你要升官了,你怎么还这样淡然?” 虽然嘴上没说,她心里已经将自己当做对方将来的妾室了,态度自然也跟从前很不一样。 “都是想讨好我父亲的,人之常情罢了。我现在的官位已经是远远超过了该有的建制,将来顺利回归长安就是了,还升个什么官啊,你真是想太多了!” 方重勇失笑摇头道。 他知道很多人写信到长安给基哥建言,说什么他这个衙内在河西办了很多实事,应该封赏之类的。 这些人,不过是卖好自己那个渣爹罢了。估计基哥心里吐槽一下,便会将这些废话束之高阁。 毕竟,让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当大官,大唐药丸啊! 方重勇看了看阿娜耶,发现这西域土妞似乎不太聪明的样子。 “伱别不信,之前有个叫苏知廉的官员来凉州城看病,刚到凉州城赴任的时候才二十四岁,就已经是甘州刺史了!我父亲给他看的病,他还留下一副字,上面写着医者仁心!” 阿娜耶着急说道,方重勇爬得太快,让她心中的危机感无以言表。 “二十四岁的边镇刺史?朝廷办事这么离谱的吗?” 方重勇一愣,发现他好像并不是凉州唯一的衙内!居然还有个更离谱的! 刺史可不是什么州府参军这样的闲职啊!那是要办实事的! 要知道老郑背景如此雄厚,当夔州刺史的时候也有三十多岁了啊! “朝廷的事情,我怎么知道?” 阿娜耶翻了个白眼说道。 看到李医官过来了,方重勇摆了摆手说道:“我们去赤水军驻地了啊,明日就回。” 说完推着李医官的轮椅离开了医馆。 阿娜耶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总觉得心中不安,一时间又不知道该不该叫住方重勇。 史料细节都考证过的,大唐官场的离谱那是真离谱。 (本章完) 第90章 成长的秘诀在于学习 来到赤乌镇,方重勇见到了忙碌的王忠嗣。 在他印象里的那些军中大员们,闲得没事的时候,应该都是在耍大刀。 但这次见到王忠嗣,他却发现自家的岳父大人,正在……阅读文书。 此刻赤水军衙门大堂里,还有几个僧侣打扮的人,在将桌案上的吐蕃文翻译成汉文。 他们翻译完一张,王忠嗣就看一张,整个大堂变成了一个“抄写房”,安静得针尖落地都能听到。 “随便看看吧。” 王忠嗣眼睛都没有离开手中的纸张,很是随意的对方重勇说道。 至于坐在轮椅上的李医官,根本没有获准进入这里,还在衙门外等候接见。 “这是……” 方重勇迟疑片刻,拿起一张纸观摩起来,很快便知道了其中的要害之处。 “兵卒奋勇破敌有功,且查证属实后,将领要及时给予奖赏。” “战场上若长官及将领逃逸,监军则要拼死追捕。若捕获到手,其勇敢行为的奖赏,即刻按律例赐给。” “若被敌所困,派信使至兵营报信求救兵,而接到报信之将领不派救兵则将领受罚。” …… 这明显是一条又一条的军法,但行文略有些奇特,与大唐的律令有异曲同工之妙。 方重勇看得一头雾水,有些疑惑的询问道:“这是翻译过来的军法?莫非是吐蕃人的军令么?” “没错,之前崔节帅击破吐蕃人一部,缴获了一部完整的吐蕃军法。如今可以将其翻译成汉文的僧侣也找到了,现在正在将这些军法翻译过来。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 王忠嗣哈哈笑道,似乎心情很好对样子。 吐蕃人拥有文字的历史,已经超过一百多年,甚至更远的可以追溯到几百年前。 相传,吐蕃赞普松赞干布,有鉴于吐蕃要发展经济,没有自己的文字完全不行,于是就派大臣吐弥桑布扎等十六人赴天竺(印度)求学、拜师。 返藏后,仿梵文“兰扎体”,结合藏文声韵,创制藏文正楷字体,又根据“乌尔都体”创制藏文草书。 即为吐蕃文的蓝本,后面又经过百年发展至今,已经自成体系。 但也有人说,松赞干布干的事情只是整理,吐蕃有文字的历史很早。 但不管怎么说吧,吐蕃人的这部军法,不仅说明吐蕃军队军纪严明,赏罚分明。 而且还能说明他们国内的政治军事制度建设已经自成体系,并非外人所理解的那样只知道劫掠的蛮夷。 它更可以证明,吐蕃军可以在河西陇右跟大唐掰手腕,绝非偶然,也并非只凭着消耗人力与一腔血勇! 吐蕃军是可以与唐军在战场上平分秋色的劲旅,在军事上是同一级别的顶尖玩家,远远超过之前被大唐胖揍过的突厥、契丹等游牧民族。 牛仙客那句“河西之事,唯吐蕃而已”,确实是中肯的评价! “多看看吧,吐蕃人的军法,亦是有很多可取之处。所谓它山之石可以攻玉,多学习没有坏处。” 王忠嗣放下手中的纸,将桌案上散乱摆着的纸张都按顺序整理好,将其交给方重勇,继续说道:“我知道你有事情,先等等,我还有军务要处理,晚上再说不迟。” 说完,他便径直走出大堂,留方重勇一人在这里阅读吐蕃军的军法。 兵不在多,在于精;将不在勇,在于谋。 王忠嗣的思路很明确,与其没头没脑的练体力,不如趁着好机会,多学习兵法中的“律法”。 人无规矩约束,则如同野兽群聚。披坚执锐的丘八们若是没有军法约束,他们的破坏力有多可怕,用脚指头想也能猜出来。 了解吐蕃人的军法,就是了解吐蕃军打仗思路的一条门路。盛唐的时候,只有异族们可以挑对手,大唐边军是不能挑对手的,谁来挑衅都要打死,包括吐蕃人在内。 所以王忠嗣现在让方重勇做的事情,就是拼命学习保命的技术! “继续看吧。” 方重勇自言自语的叹了口气说道,心情略有些沉重。吐蕃的阴影笼罩这河西大地上,片刻都无法解脱。 很快,方重勇就看到了与大唐军法中有很大不同的条例! “修筑城堡,设置囊霞之事需向王室成员呈报,并按所准时间完工。” “若未能如期完工,则惩罚囊霞长官。” “囊霞之地,聚集有军马等大量牲畜。未出现大的病象,但却借局部小病传染之口,散布有大病之状出现,我等则将查明原因,并将撒销囊霞。” “若战事紧张,敌人逼近之际,若料定不能敌挡,囊霞之所管理牲畜要不受损害地驱赶保护,庄稼、房屋是否焚烧,或是否要留存等,要问计行事。” 诸如此类的军法里面,提到了“囊霞”这个机构,在方重勇看来,应该是吐蕃军中战时负责修筑军营、城堡;管理财物、牲畜,包括战利品管理的一个综合性后勤机构。 据方重勇所知,大唐地方官府并无类似的对应机构,军中也没有。可以说这是吐蕃人为了应对战争而独有组织方式。 看到这里,方重勇顿时感觉这一趟没白来! 吐蕃人的“工兵部队”专管后勤,那也就是说,有专门的“作战部队”。 这跟传闻中吐蕃人打仗一哄而上,动辄男女老幼部落全部上阵的方式有着明显区别。 也就是说,对方的军事专业化程度,并不差大唐多少,局部甚至更适应战场的实际情况,而且远胜突厥、回纥、契丹等草原民族。 方重勇开始沉浸下来,阅读这些翻译过来的吐蕃军法,越看越是感觉后背发凉。 “战时将士备马上马皆以螺号或鼓声为准。昼日面临交战之时,牧马人应把战马系之于营内,并置于兵卒所处之地后方。而夜间战马可解系,但不可散放。” “若疑夜间被突袭,则按茹本之令,依地势而择一险峻之地坚守之,并布置探马、步哨等。戎马亦系上绊脚绳。巡兵需持盾牌,手握弓箭披上盔甲,如此备战也。” “夜间扎营布阵,若地势宽阔要作应战之备把戎马圈禁营内。如地势狭隘,分设二、三道间隔设防。夜间要在驻地相隔两箭之距预先修筑土垛,土垛上竖立木篱笆,占据好阵地。” 一条又一条,每个字都打在方重勇的心头,让他不敢大意,不敢漏掉哪怕一个字。 这些军令,已经涉及到战场逃跑行为的分辨与奖惩、刑罚与奖励的等级、夜战中守备大营的军法、哨兵侦查制度、战马管理等等! 有些条例,甚至完全可以当做兵法使用。还有好多是方重勇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根本想不到的东西! 里面全部都有!只有想不到,没有未提及的! 方重勇心里,忽然间涌起“恐怖如斯”这四个字,久久不散。 洞中窥豹,可见一斑,吐蕃人制定了如此严密的军法,以至于战阵之上,各种行为都是有法可依。 这样的军队又怎么可能好对付! 这是严密组织,有序行动的加强版盗匪啊! 天色渐暗,大堂内已经有军士点起火把,很久之后,方重勇这才伸了个懒腰,恋恋不舍的将这些吐蕃人制定的军法翻译稿放下。 河西太大,西域太大,吐蕃太强,个人的力量太过于渺小了! 什么豪言壮语和目空一切的心气,都被这份集吐蕃军制度精华于一身的军法所浇灭。 正在这时,方重勇看到王忠嗣已经领着李医官走了进来,他看到方重勇的表情,就知道对方肯定从中感悟了不少新东西。 “不可妄自尊大,亦是不要妄自菲薄。一起去吃点东西,然后去书房详谈吧。” 王忠嗣一脸淡然对方重勇说道。 “明白了岳父。” 方重勇恭敬行礼道。 “赤水军里面,还是称呼我为王军使吧,毕竟你也是白亭军的副军使了。” 王忠嗣难得揶揄了方重勇一句。 “吐蕃人强大若斯,我这个不干事的白亭军军使,还真是当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啊。” 方重勇无奈苦笑道。 “明白就好了,走吧。” 王忠嗣显然对方重勇的谦逊十分满意,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方重勇推着李医官的轮椅,也不顾这位受宠若惊的医官,脸上写满了骇然。方重勇带着他来到了王忠嗣居所的书房。 …… 军中的饭食,味道实在算不上好。每天吃阿娜耶做的饭吃习惯了,方重勇这一顿吃得怀疑人生,很难想象那些丘八们日复一日,到底是怎么过日子的。 不过既然王忠嗣不说什么,他也不好开口调侃。草草的吃完饭,李医官才在方重勇的示意下,将装着止血包的陶罐拿出来,递给王忠嗣。 “用火漆封着口啊。” 王忠嗣将其拿起来观摩了一下,满意的点了点头。 作为一军军使,当然不会对后勤所需的东西一无所知。经方重勇介绍可知,这个陶罐里装的东西,其实都是军中常备之物。 唐军每次开战前,军需官都会在当地收购药材,并且当即将麻布条用沸水煮好后装箱备用。 现在眼前这玩意稀奇就稀奇在两点。 第一个是可以事前准备好,长期存放用于军需。 第二个则是里面的药材,半碳化过后还有剩余药力,止血效果更好! 小物件,大作用,而且量产起来,没有丝毫难度,并可以在河西地区乃至整个大唐边镇都推广开来! “这东西甚好,难得你有心了啊!” 王忠嗣欣慰看着方重勇赞叹道,对于这个未来女婿,他是一百分的满意! “只是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靠这个,也没法打赢吐蕃人。” 方重勇不好意思的说道,本来他还有些炫耀的心思,结果看到吐蕃人的军法后,再也不敢在王忠嗣面前献宝了。 说实话,靠着这玩意,确实没法打败吐蕃人。只能说聊胜于无了。 “诶,这叫什么话。胜利都是一点点积累而成的。比如说前些时日伱主动提出给军中士卒们写家信,如今我便看到赤水军中士气高涨,你发挥的作用,那可不是什么可有可无的。 写家信是一小步,这个止血罐子又是一小步。我河西边军因为你的发挥,一小步一小步的往前走,积胜势为胜果,又怎么会没用呢?” 王忠嗣哈哈笑道。 “岳父,可否将吐蕃人的这份军法,借给我誊抄一份,我想学习研究一下。” 方重勇异常诚恳的请求道。 “无妨,拿去便是,反正我也看过了,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王忠嗣十分大度的说道。 吐蕃人的军法,对于方重勇来说是“降维打击”,因为方重勇在军事上就是个有点小聪明的门外汉。但王忠嗣是打老了仗的将军,自然知道很多军法的利弊在哪里。 吐蕃人的军法不是不好,而是太细,太过于严苛,执行起来,恐怕并非如想象中那么美好。 再有,复杂的军法,需要一定的文化素养才能执行。吐蕃人的文盲率远远高于大唐,平日里王忠嗣都感觉大唐的军法很多时候也需要“变通执行”,更何况吐蕃人呢。 本来想把这一点说破,但他总觉得让方重勇自己琢磨出来,更能启发其独立思考的能力。 “任何复杂的军法,如果下面的人无法有效执行,也是没有用的。 吐蕃各部,战斗力并不一样,可以通过他们的旗帜,判断出来吐蕃人的五如六十一东岱,到底是哪一部的兵马。 不同部曲不同旗帜的兵马,战斗力不同,对于军法的执行程度,也不同。 这些东西以后有机会的话,你可以慢慢学习。” 王忠嗣语重心长的嘱咐道。 “谢过岳父,我一定会好好想想的。” 方重勇叉手行了一礼。 “去吧,在军营里过夜不好,我派人护送你们回凉州城。” 王忠嗣是干脆的人,大手一挥就送客。 “岳父……吐蕃人丢了新城,不会善罢甘休的。吐蕃境内水系不发达,无法船运,所以他们可能还需要时间调兵。然而一旦他们调度好兵马,河西前线必定是惊涛骇浪! 还请岳父早做准备为好!” 方重勇忧心忡忡的说道。 他不懂具体的行军打仗,但是地理概况,国家之间的战略形势,过往唐军与吐蕃军交手的得失与前线分布,方重勇如今都是已经搞明白了。 从目前的情况看,吐蕃人好像在憋大招,极有可能在入冬时节全面入侵河西陇右。 成则攻城略地,败则减少人口。顺便在更温暖,海拔更低,更适合生存的河西与陇右渡过严冬。 此举可谓是妙处多多,方重勇觉得自己都能想到的事情,没可能吐蕃人想不到! “冬天你在凉州城内待着,别出来到处乱跑就是了。这些边军才要考虑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来操心。” 王忠嗣摆了摆手,他当然知道吐蕃人的动静,只是没必要一五一十的跟方重勇说罢了。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都是刀口舔血的男儿,哪里有什么安全可言?战阵之上各凭本事比拼技术与运气吧! “去吧,你要建功立业,还早着呢!” 王忠嗣哈哈大笑,用力的拍了拍方重勇的肩膀,害得后者一个踉跄,狼狈的拱手行礼告辞。 历史期刊文献的最新成果,不用谢我。 (本章完) 明天晚点更新 今晚到明天上午,预计要读几本或者几篇比较有针对性的文献和书籍。 开元时期的大唐官场,政治制度,社会基层组织,其实已经败坏了一大半。各种矛盾交织且互相影响,然后无解,远不是我们在初中高中课本上所看到的那样。 败坏与堕落是一个持续的,不可逆的,长时间的过程。 当时很多被后世文人士大夫推崇的人,某种程度上说都是败坏社会风气的典型。这些屁股歪了的“文人建制派”,带着严重而深厚的有色眼镜,在安史之乱后进行过偏向性极为明确的历史叙事。 我这本书要力求尽量还原当时的原貌,而不是鸡鸭怎么叫,我就跟着叫。这一块我还要研究一下史料,我是希望现在这本书,要五年十年经得起后续读者的拷问,慢一点实在是没办法了。 政治与权术都是交织相伴的,朝廷的运转不是黑涩会社团,朝廷官员也不是雅库扎,相关历史时期的政治运转与变化,才是历史的内涵所在。 我不想学某些书一样,把读者当傻子耍,不想把文字当毒品喂给读者,只要把订阅骗到手就行了。 所以只能慢一点了,我要核实完资料才能写下一章,实在完不成明天也有可能断更,我尽量不断更吧。 《盛唐挽歌》明天晚点更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91章 当世界对你不再宽容 正当河西的战事紧锣密鼓筹备之时,从荆州而来的一个“不起眼”消息传到长安,让沉迷于前任儿媳杨玉环的李隆基,稍稍哀伤了几天。 张九龄在荆州任上因病去世! 于是基哥追赠张九龄为“荆州大都督”,并赐予谥号“文献”,请朝廷专业人士为其堪舆了一块风水宝地安葬。 随着张九龄的病逝,开元时期曾经一度呼风唤雨的“文学派”官员,彻底偃旗息鼓,只剩下“好酒狂放”的贺知章,整天在衙门里摸鱼开溜,远离政务。 或许是兔死狐悲,或许是心有戚戚,张九龄的病逝虽然没有给基哥带来什么触动,却是让大唐右相李林甫感觉后背发凉。 官场险恶,能爬上去并不算什么大本事,很多人都可以做到。难的是怎么平稳降落,安享晚年! 张九龄的陨落,告诉了李林甫一个可怕的政坛真理:进入了这个圈子以后,世界将不再对你宽容! 平康坊的李林甫宅院书房里,这位大唐右相正在翻阅幽州那边送来的一份公文,以及基哥回应的圣旨。这是他的日常工作,将圣旨变成政府的公文,变成政令军令并推行下去。 现在这份公文的内容是:幽州节度使方有德威震北方,让之前有背离大唐趋势的渤海国俯首称臣,契丹与奚人贵族们在震惊忌惮之余,再次提出和亲的请求!并且为了表示诚意,已经将质子送到了长安,准备按照往年的规矩,让质子入国子监学习,毕业后入宫闱,担任宿卫。 基哥龙颜大悦,同意了契丹与奚的请求,选宗室女为公主嫁之,并将相关礼仪的事情交给李林甫操办。总之,一定要扬大唐国威,把和亲的事情办得漂漂亮亮的。 “张文献(张九龄)咎由自取,我不能步其后尘啊!” 坐在桌案前的李林甫感慨叹息了一声。 他将镇纸下面的草稿拿出来看了又看,这是关于大唐体制改革相关事项的草案,被张九龄去世的事情刺激了一下,本来自信满满的这位大唐右相,反倒是有些心里没底了。 李林甫非常了解自己辅佐的是怎样一位皇帝,他也非常明白自身的处境是怎样的。 张九龄被赶出中枢罢相是因为一日杀三子的事情么? 裴耀卿被罢相,真的只是因为没有把省下来的运费交给圣人么? 只有最懂李隆基的李林甫才明白,这些都是表面上的原因。 太宗用人,是以人为主,以人办事。先选人,再派遣差事。 开元初年,励精图治,企图再现大唐之雄风的李隆基,一直自诩他有太宗遗风,处处要跟太宗去比。 但实际上,宗室出身,在宫闱中混过相当长时间的李林甫却明白,基哥用人的原则,跟太宗比是完全相反的。 简单说,就是刻薄寡恩到了极点! 裴耀卿被罢相,只是因为基哥觉得运河虽然通了,但运费却没有降下来,国库与内库的钱,都花到运费上不划算!某种程度上说,运河治理是成功了,却没有达成预期的目的! 当漕运三年长安不缺粮后,因整顿运河而上任的裴耀卿,就被率先罢相了。 简而言之,基哥不需要他了,就这么简单的道理。 并不是说裴耀卿做了什么天怒人怨,让基哥不满的事情。 实际上,裴耀卿也只是失去利用价值而已。所以他现在依然在长安中枢为官,改任尚书左丞相(虚职),封赵城侯,身上也还有其他官职,有一定的权力并可以对李隆基谏言。 日子甚至过得还有点小滋润。 基哥的逻辑其实是直白而明确的:有用的时候我好好用你,而当你没用了,假如之前没有得罪我的话,那么我也不会把伱一杆子打死! 因为要修运河保障长安粮食安全,所以才有裴耀卿被拜相,而不是裴耀卿被拜相后,派他去整理漕运。 基哥的用人逻辑,便是典型的“因事御人”。 更惨的是张九龄。 张说是张九龄的恩师,李隆基拜相张九龄,最主要的目的,是让他整顿北方军务,成为“张说第二”。 但是这件事,他办砸了。 这是基哥最后容不下张九龄的最主要原因,张九龄站在太子这边,实际上只是基哥下定决心将其罢免的导火索。 连带着张九龄被罢相,严挺之被罢官,周子谅被杖毙,贺知章变成了整日摸鱼的闲人。 大唐中枢“文学派”大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式微,最根本原因,则是基哥对于科举上来的人才产生了深深的疑虑。认为他们只会写锦绣文章不会办实事。 附带的,李隆基还让李林甫大力整顿科举选才的规则与模式! 自开元以来,大唐便是对契丹与奚人又拉又打,对他们恩威并施,分化二者与突厥之间的关系,压缩突厥的生存空间。 张九龄为相之时,对于三者的关系没有深刻理解,单方面主持与日渐式微突厥媾和,企图联合突厥对付在西域和陇右蠢蠢欲动的吐蕃。 此举使得契丹与奚人震恐,认为他们被唐庭所抛弃,内部“突厥派”话语权大增,使得二者进一步倒向突厥。 这便是幽州边镇不稳的动乱之源。 事实上,安禄山之所以被任命为平卢军军使,便是因为他是幽州某个突厥化粟特部的话事人。大唐中枢需要借助这些“中立派”的力量,去对抗日渐远离大唐的契丹与奚人。 方有德之所以这两年声名鹊起,深得基哥信任,便是因为他用“另类”的方式,给已经被罢相的张九龄擦了屁股,用拳头让契丹和奚人臣服了,而且以兵不血刃的方式,武力干涉渤海国内的政权更替。 这一手搔到了基哥的痒处! 以至于基哥一直想把平卢节度使的职位也给方有德兼任,只是朝中反对意见太大而作罢。 还是那句,基哥认为方有德很有用,所以他要大用。这固然有“从龙之臣”的光环加持,但最根本的,还是因为基哥并不是什么讲交情的主,他非常的势利眼。 有用的人就上,没用的人就滚,基哥的眼中,没有宽容和包容。 契丹与奚人的臣服,让李林甫觉得,自己不小心的话,便有可能是下一个“张九龄”! “来人啊,备车,本相要去兴庆宫。” 李林甫拿起桌案上的那一叠草稿揣进袖口,对下仆吩咐了一句。 图穷匕见,这些东西终究还是要给李隆基看的,李林甫心一横,不想再改了。 …… “诶,舒服了啊。” 方重勇坐在桌案前,快活的呻吟了一声,享受着阿娜耶给他的手腕进行按摩。 吐蕃人的军法,终于被他誊抄完了。不得不说,这些鸟玩意真尼玛长,如此的形而上学,他就不信吐蕃人会一板一眼的照着军法办事! 方重勇打听了一下唐军之中的军法,发现吐蕃军法的严苛,还在唐军之上。只怕平日里执行军法的力度,要打一个大大的问号。 如果将士们的所有精力都在应付军法上,那么他们必然没有余力去考虑战争的事情,这便是军法“过犹不及”的道理。 只不过对于方重勇来说,这部军法的价值,在于吐蕃人对于行军打仗,提出了很多很细节的要求。比如说夜间扎营,要如何布置斥候,如何布置营地,把营垒设在什么样的位置比较好,怎样设置固定哨和流动哨等等。 这东西与其说是一部军法,倒不如说是一部极具操作性的兵法书!它的可贵之处,不是如《孙子兵法》那样的指导性原则,而是把行军打仗的细节说得明明白白。 “你说你是不是脑子糊涂了,凉州城内能抄写的流外官与书吏那么多,你非得自己去抄,还累个半死。” 阿娜耶一边卖力的按摩方重勇的手腕,一边忍不住低声抱怨道。 她嘴上总是不依不饶,但身体却又很诚实的围着方重勇打转,自觉地照顾对方的饮食起居,可谓是勤勤恳恳,对得起她那长满老茧的小手了。 “以后到长安了,要讲究点规矩。就你刚才那句,权贵家中将你杖毙也是理所当然的。” 方重勇没好气的怼了一句,随即让对方坐在自己身边。 阿娜耶老老实实的坐下,等着方重勇训话。 “对你来说,长安并不是一个好地方,你确定真的要去么?” 方重勇沉声问道,脸上表情肃然。 阿娜耶咬咬嘴唇,最后点点头道:“是的,我已经准备好了。” 一个河西的“土妞”,如果不揭穿她那信安王私生女的身份,那么可以走的路确实不多。古代早婚,再过两年,阿娜耶就要选择嫁到河西地方某一个军户家庭。 她可以选择任意一家,却不能不做选择! 去长安,则意味着无限的可能性。 或许惨死埋骨他乡,也可能飞黄腾达走上一条不同的路。 是贪图安稳的沉沦,还是冒险搏一个未来,阿娜耶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明白了,把这份契书签了吧。” 方重勇将桌案上的一份契书递给阿娜耶。上面的内容很简单,就是阿娜耶从军户身份,变为方重勇家的“部曲”。这也意味着,她的未来会由着方重勇任意摆布。 只要对方愿意。 签这份契书,就意味着西域胡女们孜孜以求的奋斗成果,全部被清零,再度沦为权贵的奴婢,身份与地位没有任何保障,甚至祸及后人。 当然了,部曲的身份是比奴婢在称呼上好听点的说法,本质上并无多少差别。 签下这份契书,也就意味着方重勇将来可以随意玩弄阿娜耶,没有任何可以控制的底线与下限,具体如何全看个人品德了。就算将来将阿娜耶送人,也没有人说什么不是。 权贵圈子都是这么玩的! 这便是去长安必须要付出的代价。 方重勇已经跟李医官“谈妥了”,不过他依旧是多此一举的跟阿娜耶再谈一次。 提起笔,阿娜耶在契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随即按上朱砂手印。办完这一切,她不甘示弱的瞪着方重勇,一言不发。 方重勇强烈要求走这么个流程,在阿娜耶看来很是无情。但她不知道,这件事其实是见多识广的李医官提出来的,是对阿娜耶的一种保护。 台面上的明规则,总是与事物运作的潜规则有所区分,只有深谙内情的人,才能作出正确的判断。 方重勇将契书贴身放好,随即哈哈笑道:“以后你可以打着方军使和方参军的名头,在凉州仗势欺人了。” “我怎么可能做那样的事情!” 阿娜耶没好气的说道。 她也猜出来,自己被爹给“卖了”。虽然这样的事情在凉州城内司空见惯,但轮到自己身上,感觉还是有些怪怪的。 想发脾气都不知道要对谁去发。 “美人作伴,红袖添香,方参军真是有雅兴啊。” 药房外面传来河西节度使萧炅的声音,阿娜耶连忙起身,匆匆忙忙的对躬身其行了一礼,退出药房。 “这位河西的小娘子长大后一定是一位美人,方参军还真是有眼力呢。” 萧炅自来熟一般的揶揄道。 如果对方不是河西节度使,方重勇根本懒得搭理这个言语粗鄙不通文墨的鸟人。这位小人藏鸡鸡的萧节帅,三句不离本行,他来这里做什么,方重勇用脚指头都能猜到。 “圣人寿辰将近,药也调试得差不多了。只是某还是有些担心,萧节帅真的想好了么。” 方重勇意有所指的问道。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自然是越快越好!” 萧炅紧紧握拳,双目圆睁道,显然不想继续跟方重勇客套了。 更重要的是,这药他自己也吃过,好像……还挺有意思的。 “首先,这个是茶,不是药,对吧?只要圣人喜欢,里面加一些温吞的茶水亦无不可。” 方重勇睁眼说瞎话一般的反问道。 萧炅小鸡啄米一般的点头道:“对对对,这是产自河西的茶,不是药。” 唐代的“茶”,不一定要有茶叶,这种情况其实在方重勇前世也是很常见的。 地方以“茶”的名义进贡“祥瑞”,风险要远远低于“药”。 只凭这一点,萧炅就断定方重勇是个做大事的人! “这种茶,主要作用,是调理五脏,以作顺气之用。至于壮阳之效,我们根本一无所知,对吧?” 方重勇很是露骨的暗示道。 “对对对,这种茶,就是专门调理五脏用的。至于身体调理好了,恢复了男人雄风,也很正常,对此我们自然是一无所知的。” 萧炅连忙接茬,跟聪明人说话就是舒服,省时省力不矫情! “哪怕是茶,也不是人人都可以喝的。每个人的体质不同,在喝之前,最好是问一问医馆的医官,身体能不能承受,这也是应有之意,对吧?” 方重勇砍出最后一板斧。 “谁说不是呢,长安的茶水,也不是人人都可以享用的。肝弱脾虚者不能饮茶或者不能多饮用。” 萧炅对着方重勇竖起大拇指,一切尽在不言中! “将此茶的功效与禁忌写下,便可以送到长安,让圣人品鉴了。相信太医署的那些太医们,不会让圣人失望的。” 方重勇从袖口内拿出一张纸,递给萧炅说道。 关键的事情,当然要自己亲自来办才保险,不知道多少大佬死在不起眼的细节上,方重勇可不会犯这个错误。 药方的相关说明,他早就准备好了,就等着萧炅来求! “嘿嘿,这份人情,我萧某记下了,必有厚报。” 萧炅接过这张纸便走,丝毫不拖泥带水。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方重勇长叹一声。白亭军捞钱的事情,到这里已经结束,是时候去白亭海那边度假了。 自己作为一个有后台的衙内,为什么要活得这么累呢? 方重勇决定今天就动身去白亭军,把吐蕃军法带上,好好去那边“进修”一番。 忙完了,也是该去风景优美的白亭海享受享受了! (本章完) 第92章 白亭军副军使的悠闲生活 三勒者,谓庵摩勒、毗梨勒、诃梨勒,三勒浆就是用这三种药材发酵酿制而成的。自唐代开国,来中土的波斯人带来了三勒浆酒的酿造技术。 波斯人将这三种植物混合在一起酿成的三勒浆酒,既解暑祛瘟,又健脾消食。融合了药用功效的三勒浆酒成为当时长安城中的名酒。又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民间化。 这种酒有一个很大的特点,那便是酒精含量极低! 反正方重勇是将其当做饭后消食的饮料在喝。 至于白亭军内少量的三勒浆是怎么来的,那是因为白亭军中有人本身就来自波斯,会酿这种酒。 夕阳西下,凉风习习,在白亭堡这里昼夜温差剧变之前,方重勇将刚刚按他意图打造好的“太师椅”搬到白亭堡的城头,坐在上面轻轻摇晃着椅子,感受着眼前壮美的风景。 喝一杯三勒浆,再看看盛唐的大好河山,当真是不虚此行! “方贤弟,某不是担心那个方子不好,而是就这么进献给圣人,会不会不太妥当?” 站在方重勇身边的辛云京小声问道,他站着方重勇坐着,搞得对方才是白亭军的军使一样! 不过实话实说,在白亭堡这里,方重勇才是真正的大爷,可谓手眼通天,比辛云京这个管理千人规模军使气派多了。 得知药方已经交给新任的河西节度使萧炅,以后药材就由“人杰地灵”的白亭海牧场专供,辛云京在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这件事当真是有喜有忧。 喜的是只要白亭军利用关系运作炒作一番,那么将这个名为“顺气锁阳茶”的药品推广到河西走廊乃至西域,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情。因为有大唐圣人李隆基的信誉来背书。 皇帝都用的好东西,谁不用谁是傻子,有条件的都会上,没条件的创造条件也会上! 更何况方重勇可谓是深谙营销之道,他很清楚,名字起得越是低调,私下里流传的时候,就越是神秘。 辛云京觉得,这种事情便是和美人穿衣服一样,若是赤条条的则类似野兽,反而粗俗不美,对男人没什么吸引力; 穿得太多美则美矣,又太庄重少了几分妖媚,让男人敬而远之。只肯远观不愿亵玩。 只有穿得若隐若现,半遮半掩,才最是吸引男人的眼球,鼓励他们做坏事。 此药的名字就是如此,顺气乃是调理脾胃,锁阳此药乃是固本培元之用。好事之人看到这个“茶名”,只能说懂的都懂,不需要过多的解释。这种名字起得比“颤声娇”之类一听就不太正经的好太多了。 可谓是看了的不会买,买了的不会问,用了的不会说。 辛云京从营销方式联想到了女人的衣服,对方重勇的“才华”不由得肃然起敬。 不管这孩子将来如何,就单看现在,那小脑瓜子真不是一般人比得上的。 “放心,圣人也是人,更注重阴阳调和,兄长就不要想太多了。白亭军卖药材一不偷二不抢,这钱来得明明白白,就算将来圣人知道了,也只会说辛军使生财有道。” 方重勇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说道。 “这白亭海,真是风景如画,岁月静好啊!” 他又眺望着远方的湖面,忍不住感慨道。 “谁说不是呢,自突厥人势微以来,白亭海周边放牧秩序井然,当真是人间乐土。” 辛云京也是很感慨,前些年突厥人还有些实力,白亭军这里是唐军与突厥骑兵对峙的最前线,以及防备他们南下的最后一道屏障。 那时候即使这里风景如画,也没多少人关注。因为兵凶战危,一不小心就要死人的! 如今吐蕃人强势横行,在与大唐对垒的过程中,居然很多时候还能占据上风!所以远离吐蕃边界的白亭海,反而成为了唐军放牧养马的大后方! 只看“上面”把方重勇安置在白亭海,辛云京就深深敬畏对方身后的雄厚背景。这真不是朝廷空降到河西的普通官员能有的待遇。 就算是辛云京本人,能当白亭军军使,也是立下了很多战功,动用了很多关系才得以上任的。 “困了困了,我先回去睡觉。” 方重勇打了个哈欠,三勒浆就这点不好,喝完就想美美睡一觉。 他如同一个在长安斗鸡遛狗的五陵年少一般,随意打了声招呼便离开了城楼。 来到白亭堡内最高处的那一间厢房,方重勇一进来,就看到阿娜耶在铺床叠被,忙里忙外的打扫。 他若无其事坐到桌案前,铺开大纸,在纸上写下白亭海这边的特产名。 茴香、锁阳、肉苁蓉、枸杞、甘草、沙葱、某不知名甜瓜、目宿(牧草的一种)……确实是一块风水宝地,如果这里没有战乱,那要有多好啊。 方重勇将今日在周边考察到的东西一一记录下来,心中那种莫名的空虚与不安顿时消失。 在辛云京面前的吃喝玩乐,都是方重勇的保护色而已,毕竟副军使的身份,可是分了对方的权,谁知道辛云京内心的真实想法是什么呢。 表现得另类一点,会让辛云京安心,所谓防人之心不可无嘛。 对于这些,方重勇还是想得很清楚的。 “以后你都要回长安了,把这里的特产记录下来,又有什么意思呢?” 阿娜耶像是吃了火药一样,看到方重勇一回来就伏案书写,气不打一处来! “行万里路,如读万卷书嘛,读书是要做笔记的。” 方重勇懒洋洋的怼了一句,将今日的笔记,放入一个专门的木盒子里面,等以后回到长安有时间了再专门整理成册。 以后再出一本书,就叫《方衙内西域游记》,肯定可以传于后世。 活在古代,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呢? 王图霸业? 或许是,但能当皇帝的人只有一个,能当顶级勋贵的只有寥寥数人,天下芸芸众生,有多少人能有这样的成就呢? 古代生存的意义,就在于“著书立说”并传于后世啊! 只不过这些大道理,是没必要跟阿娜耶这个西域土妞去说了。 “那个……方来鹊今天跟我说,要我晚上来侍寝。什么叫侍寝啊?” 阿娜耶有些不好意思的问道。 侍寝? 方重勇一愣,随即心中骇然。 别说是前世了,就算是现在让这么小一个女孩侍寝,那也是件丧心病狂的事情啊! “那个小傻子的话,以后你不用当回事的。” 方重勇无奈叹了口气。 “我也觉得,他还说什么你承诺过以后让他娶宰相女。 我问他什么身份,他得意洋洋说是伱家的部曲。这不跟我一个身份么?有什么好得意的! 更可气的是,方来鹊还说什么让我不要打他的主意,他是看不上我的,只有宰相女的身份才配得上他。” 阿娜耶捂住嘴不让自己笑出声来,想起方来鹊这小傻子对着她一本正经的说这些没有边际的事情,她都学不出来那种语气神态。 “睡吧。” 一提到方来鹊,方重勇就感觉累了。 他指了指宽阔的床榻说道:“你睡里面。” “哦……那还需要我做什么?” 阿娜耶疑惑问道,她不知道男女之事,但也知道以后自己肯定是方重勇的女人。 “你只要乖乖躺那里就好了。” 方重勇耷拉着脸叹息道。 只有爹教养的女孩真可怜,自己还没法去责怪她。 “侍寝就这么简单?” 哪怕阿娜耶是个傻子,也知道侍寝这个词里面有一个“侍”字。作为奴婢的她,又怎么能只躺着呢? “能不能不要再提这个词了?” 方重勇有心开口解释,最后还是叹了口气。 反正将来阿娜耶也是要侍寝的,这种事情她长大成年了,再由自己慢慢感悟吧。 二人熄了油灯躺在床上,阿娜耶侧着身子,将双手手掌按在方重勇的一只胳膊上。屋内昏暗的光线下,方重勇看到她那双大眼睛一直盯着自己的脸在看。 “怎么了?” “我们什么时候会去长安呢?” 阿娜耶小声问道。 “大战在即,不可能回长安的。” 方重勇无可奈何说道。 一旦唐军与吐蕃大打出手,河西到长安之间很长一段驿道都不安全了,驿站也会全部停摆。 他跟辛云京打听过,一般官员往来与赴任,都不会在战火纷飞的时段,除非是武将调动,但那时候随行的护卫经常都是数百人以上。 历史上王忠嗣从陇右调动到河西,并不是孤身赴任,随行队伍里便有李光弼、哥舒翰等人,想想也知道这支队伍人数不会特别少啊! “入太医署学习,年龄至少要十四岁。就算他们把你当男孩看,那起码也要十四岁才能入学啊!” 方重勇又强调了一句:“而且考核不合格,需要继续在里面学习。等你学成,已经不是个小娘了,现在想那么多,还真是为时尚早!” “好想早点学成啊。” 阿娜耶叹息说道,并没有把方重勇的话当回事。 “继承你父亲的医馆?” “差不多,到时候总要回凉州城看看。” 阿娜耶有些不确定的说道,知道得越多,她就越是感觉将来不太可能回来继承医馆了。 或许,会在长安贵族圈子里面行医吧。 对于未来,她有些不确定。 …… “著书立说,流传后世。朕本来以为哥奴只想做官,没想到也跟张九龄他们一样啊。” 兴庆宫的勤政务本楼书房,李隆基哈哈大笑,将李林甫的那份“草案”放到桌案上。 “回圣人,《唐六典》从开元十年就开始编撰,前前后后历经十多人撰写,仍然没有成书。 微臣只是想将其完成。 此典的难处,不在于列举,而在乎注解。唯有引经据典的注解,才能弘扬其妙处。” 李林甫对着李隆基深深一拜,躬身行礼说道。 这部典籍,是开元十年的时候,李隆基召起居舍人陆坚开始修撰的。 并亲自制定理、教、礼、政、刑、事六条为编写纲目,由丽正书院(后更名集贤院)总其事。 时间跨度有十多年,在前后几个宰相张说、萧嵩、张九龄等人的先后主持下,有徐坚、韦述、刘郑兰、卢善经等十多人参与修撰,无一不是当世文采斐然之人。 从文学修养方面看,李林甫的参与是对《唐六典》的辱没。 从法令与行政能力方面看,李林甫的参与,又是唯一能将此巨作完成的机会。 基哥虽然嘴上没说,但实际上已经同意了李林甫的观点,即:对经典的注释,才是完成这部著作的核心要害! 前面那几个宰相编书,有个很大的问题,便是旁人看不懂! 他们的草稿,对于阅读的门槛要求极高,把国家典籍变成了文人圈子的自嗨! 在这一点上,基哥是完全站在李林甫这边的。典籍写出来繁琐点没事,只要让人呢看懂就行了! 《唐六典》是一部关于唐代官制的行政法典,规定了唐代中央和地方国家机关的机构、编制、职责、人员、品位、待遇等,注中又叙述了官制的历史沿革。 基哥对它的要求,是超出寻常标准的详实与具体。 很显然之前那几个宰相,并未达到基哥心目中的理想模样。 “嗯,如此也好,哥奴看着办吧。” 李隆基打了个哈欠,似乎很疲敝的样子。昨晚他看到穿道袍的环环,别有一番异样风采,便很是兴奋,忍不住多玩了一会。 没想到岁月不饶人,五十多岁的男人应付起二十出头的女人,那确实是颇有些吃力。基哥到现在还腰酸腿疼的,跟李林甫商议政务都没什么精神。 “关于科举的改制,微臣认为应该提高州县内举制官员的级别,在各州内对考生的应试资格把控严格。长安这边,暂时不对进士科进行改革,但是先增加明经科的考核难度。” 李林甫小心翼翼的说道。 李隆基一愣,没想到之前对改革科举信誓旦旦,喊打喊杀的李林甫,居然步子迈得这么小! “会不会,太保守了些?哥奴的步子可以大一点,有朕兜着你怕什么?” 李隆基不满的说道,他现在对那些舞文弄墨的人是没有丝毫的好感,这些人百无一用,看到就烦! 当然了,这只是基哥一时的想法。将来轮到要写祭文的时候,他或许又要念到张九龄、贺知章那些人的好了。 “回圣人,科举改制,亦是要循序渐进。微臣认为可以徐徐图之。” 李林甫不动声色回道。 “嗯,那就这么办吧。” 李隆基微微点头,他现在只想好好睡一觉。 正在这时,高力士急急忙忙的走进来,手里拿着一张纸。 “力士何故如此惊慌啊?” 李隆基面带揶揄之色问道,高力士做事稳健,很少有这样的表情。 高力士看了看李林甫,随即叉手行礼道:“突厥人进犯河西,与白亭军战于白亭海。如今突厥人留一万骑围困白亭堡,余部直奔凉州城! 这已经是三天前的战报!” 听到这话,李隆基霍然起身,面色骇然! “如今突厥已经四分五裂,谁给他们的胆子来进犯我大唐?” 李隆基暴怒道! 突厥人这出其不意的一手,彻底打乱了唐军在河西对阵吐蕃的部署! (本章完) 第93章 非典型边镇战斗 方重勇印象中的边镇战斗,应该是金戈铁马,骑兵冲击,在广袤的草原或沙地上厮杀,时不时就有人仰马翻的场面。 阳光下闪耀着光辉的明光铠,仿佛胜利的象征;洪流一般的骑兵队伍,在高速冲击中汇聚,坠落,最后归于沉寂;还有那飞蝗一般箭雨,如同割麦子一般的将列阵前进的士卒射倒在地,空气中满是血腥的味道。 边疆的应该是这样的,也必须是这样的啊! 然而此刻方重勇面前,又是另外一副景象。 不知死活的突厥人,壮着胆子,忍受着湖水的微凉,不顾自身安危在蹚水,把白亭海当成“白亭沟”看待。 然后偶尔一个不小心,便跌到湖底的浅坑中,扑腾了几下后,就消失不见了! 白亭海很浅,平均深度一米多不到两米。理论上说,应该是可以蹚出一条路到湖中心的白亭堡。 但很多时候,“平均”是一个可怕的词汇,并不能反映出问题的核心与全貌。 某些地方三米深,而某些地方却只没过膝盖,那么“平均”出来的水深,理论上也应该是淹不死人的。 但实际上,最后的结果,却如同此刻正在“探路”的突厥人一样,在湖水里试探了一两个时辰,被淹死了不少人,也没试出一条可以通到湖中心白亭堡的“道路”。 白亭堡的城楼上,方重勇一脸无语的看着辛云京,指着那些正在蹚水的突厥人疑惑问道:“这些人是不是有病?难道他们真以为可以蹚出一条路?” 那些人最近的,也还离白亭堡所在的湖中心陆地有几里地远。 至于远的,已经在方重勇视野之外了。 “有汉一代,便在白亭海中心设白亭堡,监视匈奴人的动向。这么部署是因地制宜,不是眉毛胡子一把抓的瞎筑城。” 辛云京解释了一句,并未说出心中的疑惑。 白亭军规模不大,却也分左右两军。 左军位于白亭海以南,负责白亭海牧场的安全;右军及衙门设在白亭海中央的白亭堡,负责监视突厥人的动静。 此番突厥人猝然发难,左军数量太少,不可能挡得住来势汹汹的突厥人,他们已经掩护牧场人员,带着数千马匹撤离到赤乌镇。 而右军所在的白亭堡,则被一万突厥骑兵团团围困,不能离开白亭海水域。 当然了,所谓的“团团围困”,其实也不过是突厥人在四周设立了几个营地,派出很多游骑四处巡视罢了。 围困了三天后,这些人开始派人试探性的蹚水,似乎是想确定一条水浅的路,然后骑着马蹚水到湖中心攻打白亭堡。 这种疯狂举动,差点让白亭堡内原本惶惶不可终日的方衙内跌碎眼镜! “突厥人对我们没什么威胁,他们的目标是凉州城。白亭堡的粮草够吃一年的。” 辛云京强笑道,对着方重勇解释了一番,完全把对方当做战场门外汉看待。 事实上,方重勇如今“研习”过吐蕃人的“军法手册”,之前也跟着崔乾佑学过一点行军打仗的具体操作,已经不算纯粹的门外汉,而是一个半桶水晃荡的门外汉了! 按方重勇的想法,他们目前所面临的情况,远不像辛云京说得那样乐观。 确实,白亭堡所在的湖中心这一片地方,有个大粮仓,囤积了不少军粮。白亭堡驻军也不多,可以慢慢吃,熬一年都不成问题。 可是,人不能光吃东西就够了啊! 冬天冷,要不要烧火取暖? 日常做饭,需不需要燃料,比如说干草或者动物的粪便? 真要算起来,白亭堡守军什么都缺,唯一不缺的便是援兵。 赤水军便在南面两百多里外,以河西这边“以马为舟”的规矩,奔袭解围,也就一两天的事情。 现在的问题,并不是他们的处境如何,而是突厥人本身的动向,并不符合地缘政治的普遍规律。 如今的突厥,早就不是当初那个控弦百万,纵横欧亚的草原民族了。从前的突厥早就被灭,如今的突厥,被称为后突厥汗国,不仅控制的疆域大为缩水,而且内部四分五裂状况极差! 开元十五年秋,吐蕃写信给后突厥可汗毗伽,约他一起侵扰大唐边境。毗伽权衡利弊之下,不但予以拒绝,而且将吐蕃的来信送交大唐用来政治投机。 感受到了毗伽的“诚意”,基哥龙颜大悦,在紫宸殿设宴款待送信来的后突厥大臣梅录啜。又允许在朔方军在西受降城设立互市,每年以缣帛数十万匹与后突厥交换军马,以壮大骑兵队伍,并改良马种。 到了开元二十二年的时候,后突厥大臣梅录啜下毒谋杀毗伽可汗。然而毗伽在毒药发作但尚未身死时,下令发兵杀死了梅录啜及其族党羽。 毗伽死后,唐玄宗派宗正卿李佺前往吊奠,并为立庙和碑,命史官起居舍人李融撰写碑文。 这便是大唐与突厥人全面媾和的开始,其后果便是契丹与奚人的震恐不安,在幽州蠢蠢欲动。 当初大唐招抚契丹与奚人便是为了分化瓦解突厥,一旦突厥与大唐媾和,在“谁强谁挨打”的真理下,接下来的剧情应该就是大唐联合后突厥汗国来对付契丹与奚了! 现在毗伽可汗已经死了,突厥内部立其子为伊然可汗。 伊然可汗曾由唐朝册封,但在上位后不久就病死,其弟继立为苾伽骨咄禄可汗,唐朝派遣右金吾卫将军李质册封他为登利可汗。 登利年幼,其母婆匐参予政事,国人不服,登利的堂叔分掌兵马,在东者称左杀,在西者称右杀。 也就是说,现在袭击凉州的突厥人,有可能是登利可汗的嫡系,也可能是登利可汗的堂叔们。 这种复杂情况,便导致此战面临的情况,很棘手,也很迷茫。哪怕贯有的外交手段都不太好用了。 因为大唐暂时连真正的幕后主事之人是谁都搞不清楚! 辛云京还是忍不住将这些事情跟方重勇说了,他长期跟突厥人打交道,并且还让突厥商人帮忙销赃,所以对后突厥汗国的政局略有所知。 这件事外在表现,只是突厥人南下进犯凉州,甚至简单看作草原民族入秋后“打谷草”也无不可。 但结合突厥人如今的处境,就知道这件事的缘由及内涵,一点都不简单! “羊皮筏子是不是可以渡河?我听闻吐蕃人经常用羊皮筏子渡河,吹气成船,十分便捷。” 方重勇忽然提起一件奇怪的事情。 听到这话,辛云京面色微变,心中暗道不好! 羊皮筏是用羊牛皮扎制成的筏子。古人很早就知道“缝革为囊”,并充入空气,以为泅渡用,历史极为悠久,汉代以前便有明确记载。 在唐代以前,羊皮筏子被称为“革囊”。 当初方重勇过乌兰关段黄河的时候,就是坐着羊皮筏子渡河的! 这种交通工具,在黄河上游很常见。用羊皮筏子送人渡河、运载货物这种交通方式,广泛流行于青海、甘肃、宁夏境内的黄河沿岸。所以方重勇提的这个问题不但不是瞎胡闹,反而极有针对性! 如果突厥人吹一堆羊皮筏子,从白亭海岸边泅渡到白亭堡,还真是个麻烦事! 白亭军编制一千七百人,左右两军共一千四百,还有三百人“水军”,并配属了平底且吃水浅的“战船”。只是因为白亭海多年无战事,如今“战船”早就被改造成了渔船与货船!上面的床弩都给拆了! 用“武备不修”来形容也不算过分。 “是这样的,羊皮筏子在凉州司空见惯,随处可见。” 辛云京随口说道,然后将方重勇拉到一旁,压低声音询问道: “贤弟,据我观察,突厥人现在只是故意装傻,麻痹我们。如果我所料不差,今夜突厥人极有可能乘坐羊皮筏攻白亭堡。 我们守军不多,全靠这白亭海为天然屏障。若是突厥人不顾伤亡来攻,只怕……处境堪忧。 我想今夜埋伏一番,打突厥人一个措手不及,你以为如何呢?” 辛云京沉声问道。 大事不妙的时候,他决定找个有后台的人一起扛着,这样的话只要此战不死,后面怎样都不会被治罪了! 在河西走廊,从来没听说有什么守城战可以打出精彩的,各城除了凉州城外,其他都是易攻难守。包括这狭小的白亭堡,若是没有环绕的湖水保护,单单五百人守军和平平无奇的堡楼,能顶什么用呢? “兵不厌诈,不如将那几艘不太顶用的船只都挂满渔火,晚上放出去巡哨,让突厥人明明白白的看到,以为我们的防守空虚且无准备。” 方重勇补充了一句,显然是认同辛云京的主意。 守城?那可不是他的性格! 如果不是为了将来打算,方重勇在长安城内顶着“方衙内”的名头混吃等死难道不好么?何苦来河西走廊吃沙子呢? 来都来了,守个毛线的城! “这……” 辛云京一愣,细细品味方重勇的建议,顿时觉得这一招实在是太阴损了! 把已经改造成渔船与货船,基本上聊胜于无,又没什么战斗力的“战船”都派出去巡逻,实际上是限制了突厥人的进攻方向,也使得防守的方向得到了确定! 这便是将已经“死了”的战船给用活了! 战船没什么战斗力,白亭军内部虽然知道,但突厥人不知道啊!夜里拉出去大鸣大放的巡逻,还是很有威慑力的! 而白亭堡在白亭海中央不假,但中间这个“岛”,可不仅仅只有白亭堡那么大啊! 事实上除了白亭堡外,还有粮仓,军械库等等,整体看,算是个小型的村落了。 这是汉代边军选址的巧妙之处! 突厥人若是来攻,白亭军的锐卒埋伏在什么地方,很是重要,一点点细节就可以决定初战的成败。 这便是所谓的“有备无患,算多者胜”! 而一旦初战打疼了突厥人,白亭军则可以保证接下来的防守节奏在自己掌控中,并一直坚持到冬天降临,白亭海结冰为止。 一旦白亭海结冰,突厥人跑马来白亭堡也就一炷香的时间,那时候才是生死存亡之际! 不过这只是理论上的危险,离现在还早得很。 白亭海这边河水结冰的时间,往年也要等到快过年。那时候湖水结冰才会结得死硬,人畜踩踏其上可如履平地。 基哥断然没有让突厥人在凉州撒野几个月的道理,如果真有,那他也别提什么“比肩太宗”了,还是直接退位比较好,这种事情对于帝王的威信打击,绝对不可忽视。 因为如今的突厥,早已不是当年太宗时的突厥了! 所以明摆着的道理就是,今夜的防守,对白亭军而言至关重要。 基本上赢了就能确保此番危机全身而退了! 辛云京也是没想到,这位长安来的方衙内,人不大,对兵法倒是很懂啊! 一般这么大孩子,被突厥人团团围困,不吓尿就已经是心理素质过硬了。这位方衙内居然还能出主意阴人,当真是“天赋异禀”,天生就是当将军的料。 “如此甚好,不如今夜贤弟领百人守白亭堡,我带精锐埋伏于粮仓附近。” 辛云京不动声色的建议道,显然已经把方重勇当成一个可以商议大事的同僚看待。 随便想想都知道,突厥人若是夜袭,必取白亭军粮仓。只要将其一把火烧掉,白亭军在白亭堡内就待不下去。 “现在开始,就把粮仓里的粮草都搬运到白亭堡内吧。派出战船,让锐卒持弓箭射杀那些在湖水中探路的突厥人,显示一下战船的威力,让突厥人也心存忌惮。” 方重勇补了一句。 辛云京微微点头,其实他也是这么打算的。既然晚上要让突厥人避开“战船”巡视的方向,那么白天让“水军”去呈呈威风也是应有之意。 反正那些水里挪动的突厥人就跟活靶子一样,本身也是对面派出来试探白亭军实力的诱饵。 …… “什么?没有兵了?我大唐疆域万里,怎么会没有兵?你这个兵部尚书是怎么当的!” 大明宫紫宸殿内,李隆基对着兼任兵部尚书的张守珪劈头盖脸骂道! “回圣人,河西兵马都在与吐蕃对阵的前线,凉州空虚,突厥人此番突然南下,事先我们也无法预料。” 张守珪无奈叉手行礼说道。 兵员不是韭菜,不是说长就能长的啊! 河西与陇右,二十多万边军枕戈待旦,与吐蕃人在漫长的边界线上对峙,拿掉任何一支部队,都有可能导致防御体系的崩溃。 如今的要务不是增兵,而是要弄明白,为什么突厥人会不顾国内四分五裂的情况派兵攻打河西!而此番出兵的,具体又是哪一路的人马! 还有就是现在赤水军已经北移白亭海,要将漂移不定的突厥骑兵驱逐到白亭海以北。这支战略机动兵力的调度,会不会影响对阵吐蕃的战事? 这些问题一言难尽,张守珪不知道要怎么跟李隆基去说。 “圣人,不如在河西兵募汉番健儿三万,以解燃眉之急。” 一直没有说话的李林甫,忽然开口建议道。 听到这话,张守珪突然一脸怒容瞪着李林甫!而后者则是低头看地,等着李隆基的首肯。 (本章完) 推荐一本好书,顺便做个问卷调查 河南作协副主席冯杰的《唐轮台》,里面用考证的视角写西域的历史故事,很有水平,起码拉高了我对于历史文的欣赏鉴别水平。看了以后我抑郁的状态都减轻了不少。 这本书正版书不多了,网上随便搜搜看吧,别买二手书了(新书已经没了)。 另外做一个问卷调查,你们最希望在第二卷看到哪些关于河西走廊的事物,随便什么都行。 ps:现在每天要花大量时间查资料看书充电。 不要催更,不要催更,不要催更,我真的写不快,随便怎么催也写不快。每天只有3个小时在写书,其他时候都是在充电看书查资料。 我只是不想写辣鸡文出来,要求真的不高。 《盛唐挽歌》推荐一本好书,顺便做个问卷调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94章 大唐秋防令 张守珪从前并未在中枢跟李林甫打过交道,但他也听说了这位大唐右相的一些事情。 比如说作风强势,比如说阴柔诡谲,比如说笑里藏刀。 但不管怎么样,李林甫的名声在外,世人多半都是说这个人还算是做实事的宰相。 他做成的事情,在开元时代的历任宰相里面,也算是比较多甚至是最多的,称呼一句“能臣”,不算过分。 可是今日一见,张守珪觉得外界的传闻当真有些不尽不实! 河西兵募三万是什么概念,这位右相心里有谱么?那是三万人,不是三万头猪啊! 张守珪心中已经开骂,碍于李隆基的颜面才憋着没有吭气。 “圣人,河西地区,负担远超京畿。特别是凉州,不但承担着大量兵役,还有很多中枢账册上不予记录的劳役。 在河西新征发五千人就已经是极限了,若是征发三万人,那势必会影响各地农耕及政务啊!” 张守珪恳切说道。 张守珪当年在甘州的建康军担任过军使,对河西走廊的军务很了解。这也是基哥为什么要让他兼职兵部尚书的原因之一。 河西,特别是凉州,诸多事务繁杂,那可是三言两语说不完,绝不是耍耍嘴皮子就万事大吉的。 “凉州百万之众,难道连三万健儿也征发不了么?” 李隆基听到张守珪所说,一时间感觉有些莫名其妙。 那可是凉州啊! 有户口的固定人口,包括归化了胡人在内,都已经超过百万。若是把流动人口也算上,那就不止百万了! 光凉州城内,就有数十万人。 只是基哥不知道的是,在凉州,有一种户籍种类为“行客”身份的人。 他们并不是固定居住在凉州,在这里也没有土地,但却又是凉州长行坊的常客,往来于长安与凉州城之间。 这些人的来源,可能是破产的西域小商人,退役又失去田产的老兵,从关中来河西讨生活的良家子。他们最后都变成了兼职打零工与驾车运货,顺便贩卖点小商品的“特色人群”。 兵募的对象,首当其冲的便是这些人! 因为他们没有土地,亦是不影响地方上的农耕,所以成为了兵募的首要对象。 没错,兵募是一种义务兵,带有强制性,尤其是在河西边镇,官府一纸文书下来,连阿娜耶的养父李医官这种失去双腿的人都要义务从军,将医馆当做诊治伤兵的战地医院,就更别说那些失去土地孑然一身的“行客”了。 然而,行客们看上去游手好闲,但实际上却是关中到凉州之间负责转运货物的关键人群! 他们驾车赶车,喂养牲畜,搬运货物,维持着整条运输线的正常运转。 武周时期,边镇与长安之间的官方货物运输,是由国家的驿站系统来承担。那时候,西域的兵马还不像现在这样有十多万唐军边军常驻。辎重需求没有像现在这般恐怖。 然而饶是如此自开元中期以来,大唐中央财政就已然无力承担这样的巨大开销了。这个窟窿还随着与吐蕃争雄的白热化,而迅速扩大! 因此,地方所需财物,便采用分层转运的办法,逐级下发,长安这边不会再派出一辆车承担货运任务。 而凉州,便是西域跟长安之间唯一的一个中转站。畜牧业极为发达的凉州,每天都要派出车队前往长安运货。而来自西域那边的车队,则将凉州这边囤积的货物,运到最终目的地。 各地负责自己的辎重补给运输。 简单的说,整体的货运消耗并没有实质性减少,但它确实将转运的费用从中央转嫁到了地方,使得大唐的财政运转,账面上更好看了! 而在这个体系当中,行客们的作用至关重要。因为他们都是免费驾车,一路上连补贴都没有! 唯一的好处便是,在货运的时候,可以按比例“夹带私货”,如果没钱进货,还可以找官府低息借贷。最后通过把长安那边的货物贩卖到河西走廊,来补贴这一路的消耗。 如果凉州征兵,那么可以确定的是,整个西域的物流系统都会大乱! 这些事情,如果没有在河西走廊本地当过官,那么绝对不可能知道这么多细节。也不会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 “圣人,凉州乃西域之根基,不可轻动啊。” 张守珪恳切哀求道。 基哥似乎也从暴怒中冷静了下来,小小突厥而已,凉州不是还有王牌赤水军么?短时间内也不至于说乱到场面不能收拾。 “除凉州外,河西其他四州,征发健儿两万。开启秋防令,从朔方调兵到凉州!” 李隆基沉声对李林甫说道。 秋防令! 这下不止是张守珪不淡定了,就连李林甫也感觉相当意外,脸上惊讶的表情都没控制住。 秋防令这玩意正是为强势的吐蕃人量身定制的,自武周末年大唐边军屡屡惨败给吐蕃后,就被搬了出来,并非是基哥的发明。 它也并不是一道简单的政令,而是一系列针对性极强的临时边防政策……的统称。 其中涉及到募兵、军屯、团结兵训练与调度、不同防区的边军大范围转移等复杂事项。不动则已,一旦动起来,对边镇的民生影响极大。 自开元以来,动用秋防令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 从名字就可以听出来,秋防令,那肯定得大唐是相对弱势了才要“防”啊!要是大唐在边镇强势的话,怎么可能要动用秋防令呢? 方重勇前世历史上,安史之乱后吐蕃对于大唐处于绝对攻势的状态,以至于大唐频繁使用秋防令,甚至连河朔三镇的军队都参与过秋防。自己防不住,就把结盟的回纥人也拉进来一起防守。 最后把原本富庶的陇右与朔方打得一片焦土,积贫积弱。 足以见得秋防令对于边镇经济的伤害极大! “圣人,突厥已然四分五裂,内部矛盾重重,倒也不急于使用秋防令。” 李林甫叉手行礼建议道。 他想顺带着坑人,但把事情做好,才是第一位的。 听到这话,李隆基摇摇头,轻轻摆了摆手道:“去办吧,无须多言。哥奴不通军务,以后军务方面的事情想清楚再说。” 张守珪与李林甫只得无奈退下,准备颁布诏令,对河西用兵。 “紧急军情!紧急军情!紧急军情!” 正在这时,远处传来声嘶力竭的叫嚷声。 一个传令兵急急忙忙的冲进紫宸殿,他背后插了三支旗,每一支上面都写了个“急”字。 这是唐代特色,紧急军情可直接通报给皇帝,无须繁文缛节。 高力士上前将战报交给李隆基,基哥看也不看,走上前将那传令兵扶起来问道:“有何紧急军情?” “拔野古部受突厥人侵攻,幽州节度使方有德领兵五千北上屯兵碛口,并招契丹、奚人兵马三万以为策应。是朔方节度使韦光乘传递这份奏报,并弹劾幽州节度使方有德跨防区调度兵马。 军情紧急,请圣人定夺。” 傻眼了! 不止是李隆基,就连李林甫,张守珪,都没料到所谓紧急军情居然是这个,他们还以为是河西出事了! 突厥拔野古部,毗邻被大唐羁縻的契丹、室韦,立场一直都是摇摆不定。 其作风用通俗的话说,就是极品的渣女。 突厥强势的时候,他们就以“突厥诸部”的身份攻打大唐,成为突厥王庭的第一道防火墙和进犯大唐时的第一个踹门马仔。 突厥弱势的时候,他们又会反跳到大唐这边,成为突厥人来犯时的预警绳,与突厥人划清界限。 拔野古部毗邻大唐,东面是室韦、南面是契丹和大唐幽州节度府。 开元四年的时候,大唐把这个“绿茶婊”拉到自己这边,一直到今天对方也并未再次反叛。而现在拔野古部被突厥人侵攻……恰逢突厥兵马入侵河西,这时机是不是太巧合了点? 突厥人是嫌河西那边的力量太饱和,所以要分散用兵? 似乎分进合击,也不是这么玩的吧。 而且,碛口的位置在方重勇前世二连浩特市西南不远处,河套地区以北不远。那里是朔方节度使的防区,明明白白写在兵部文书上的! 就算方有德出兵拔野古部是正常的边军应对,那也不该屯兵碛口啊!这地方,是奔着突袭突厥牙帐而去的!而不是去解围的! 幽州边军的行为,不是一点奇怪! “方有德这是要造反吗!谁给他的胆子!” 基哥愤怒的将军情文书摔到地上,结果他那只手还未收回,却又像是想到什么一样,凝固在半空中动也不动。 他的怒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都退下吧。” 基哥摆了摆手说道,低着头陷入沉思。 回想起自开元以来大唐边镇的历次战斗,基哥终于想明白了这些地方究竟在什么位置,以及这些势力的立场是怎么样的。韦光乘的奏报之中,不尽不实之处甚多,不能听信他的一面之词。 基哥忽然觉得,这次出问题的人,应该是“恶人先告状”,当看门狗却只知道睡觉的朔方节度使韦光乘,而不是叼飞盘稍微跑远了一点的幽州节度使方有德。 活跃一点的看门狗,比那种只知道睡懒觉的死狗,要强太多了。方有德的问题,只在于把朔方节度使应该办的事情给办了。 …… 夜幕降临,在白亭堡城楼上装模作样巡视的方重勇,心情差到了极点。现在的感觉,跟当初刚刚到河西的时候,在山坡上吹一晚上冷风的感觉别无二致。 辛云京已经带兵埋伏在粮仓附近,等着打突厥人的埋伏。 方重勇名义上是副军使,其实这里的兵马,他一个人也调动不了,或者说没人会真把他当成指挥官。 现在离子时还差一点点,可是方重勇却连突厥人的影子都没看到! “知道么,凉州城内有个叫绿珠的胡姬,才十三岁,就卖给了一个中年妇人,价格不过十五匹布而已。 你要是被突厥人抓了,我三十匹布把你赎回来。” 为了活跃气氛,方重勇勉强一笑,对阿娜耶说道。 他就是想听对方怼他一句。 “没事的,赤水军近在咫尺,郎君不用担心的。” 阿娜耶难得温柔了一回,握住方重勇的手,只觉得那只手冰凉得吓人,掌心全是冷汗。 感情这位都是在装啊! 阿娜耶心中暗暗好笑。 其实河西本地人,对于边境的战争已经是司空见惯,河西五州的瓜州还被吐蕃人攻破过一次!时间距离现在并不遥远。 出征,受伤,还家,劳作,再出征……这些都是他们这些边镇子民生活中的一部分,甚至是全部。 今夜阿娜耶根本就不怕,害怕的人,只有方重勇这个从长安来的,没见过什么“世面”的衙内罢了。 “郎君,这里又冷风又大,我们回去睡觉好不好?” 一旁的方来鹊打了个哈欠询问道。 这一次,身披皮甲的方大福没有呵斥他,而是面色轻松的对方重勇说道:“小郎君可以回去睡,今夜应当无事。” “无事?” 方重勇一愣,他和辛云京都以为突厥人要夜袭呢!方大福居然说无事? “大战之前,不是这样的气氛。” 方大福感慨的说道,似乎想起了从前的事情。 正在说话的时候,他们就看到离这里最近的岸边,冲天的火光闪耀,隔着好远都能看得到! 方重勇一脸骇然看着远处的变化,心中五味杂陈。 兵法书上说得头头是道的,遇到什么情况该如何,也描述得一清二楚。但真正事到临头,感觉却又完全不一样了。就像是那种……手足无措又手忙脚乱,最后还什么都没做成! “应该是赤水军来解围了。” 方大福叹息道。 方重勇微微点头没有多问,因为只要一开口就会暴露自己低劣的智商。 离白亭海这里最近,兵力充足到可怕的边军,便是赤水军。在册战兵三万三,在册战马一万三。哪怕不为白亭军解围,只为夺回白亭海马场,赤水军也要尽全力将突厥人驱赶到白亭海以北。 想明白这些事情,并不需要什么技巧,以及高深的学问。 白亭堡距离被包围已经是第四天,王忠嗣如果要第一时间来解围,似乎并不需要这么久。那么可以确认一件事,那就是赤水军的突袭,并非仓促上阵,而是准备充分的战略反击。 唐军在凉州的“机动防御”体系,此时开始体现出价值来。这套体系是严密配合着沙洲地形,以点控面的经典防御手段。看似不起眼,实则有着强大的战略纵深。 能应付吐蕃的体系,应付势衰的突厥人,不在话下。 果不其然,就在思索之间,方重勇看到白亭海的另外一处岸边也燃起熊熊大火! “突厥人要跑路了。” 方大福不动声色的指着北方说道。 “这……如何得知?” 方重勇疑惑问道。 “见得多就知道了,没什么奇怪的。这些事情,郎君以后便会明白的。” 听方大福这么说,方重勇微微点头,长叹了一口气。 来河西学了很多东西,但又好像没学一样,始终处于吃了五个饼,还差半个饱的状态。 这让他觉得自己是个小废物,只会出些歪点子。 (本章完) 第95章 “皇恩浩荡” 一切都如方大福所说的那样。 王忠嗣带着赤水军,兵分多路袭击了白亭海周围的突厥营地。 先是火攻再趁乱袭营。他负责率领赤水军主力逐个扫荡这些大小不一的营地,并让郭子仪领一千骑为奇兵,大范围迂回到白亭海以北的必经之路上堵截突厥人的溃兵。 最后结果如何,已经无需赘言。 在这场战斗中,事前自信满满的辛云京与临阵战战兢兢的方重勇,二人在白亭堡和周边吹了大半夜的冷风,连一根毛都没有捞到。王忠嗣反击的果决与犀利,赤水军强悍的硬实力,让辛云京满脑子的骚操作没有任何用武之地。 话说回来,方重勇前世历史上,安史之乱后赤水军率先回援关中,是最先抵达的西域援军。它以一军之力硬抗叛军十多万人一年多,为西军汇聚灵武赢得了时间,并最终参与了最关键的香积寺之战。 这种牛刀,杀内部矛盾重重的突厥人这只鸡,会是问题么? 还是印证了那句话: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阴谋诡计都会变成笑话。 战后论功行赏,在白亭堡一路摸鱼,并吓得手足无措的方重勇,竟然也以白亭军副军使的身份混了个“守土之功”,只让他觉得这个世界实在是对权贵太过于友好了。 为了保护他的安全,王忠嗣派人护送方重勇回了凉州城,并让辛云京带着白亭堡守军回凉州城“修整”,让赤水军接管了白亭海的防御,大军在白亭海马场扎营,并未返回驻地赤乌镇。 方衙内不过是个“孩子”,临阵没有尿裤子就已经算是好汉,战报中被人单独拎出来表扬是应该的。 然而白亭军武备不修,此番应对仓促,却是被凉州军政高层看得明明白白。 辛云京虽然没有被解职,但那只是因为大唐跟突厥人的博弈还未结束,还来不及处置他而已。 这表面上是因为他身为白亭军军使却处断仓促,没有起到“预警”的作用,导致白亭海马场损失惨重。 实际上则是多年来白亭军与突厥人走私不断,被凉州军政高层找借口收拾而已。 别看平日闹得欢,当心将来拉清单,辛云京就是被萧炅给拉了清单!从前那些事,凉州高层都知道,只是没有处置而已。这回突厥人闹事正好缺乏替罪羊,把辛云京这个小虾米推出来给李隆基交待,符合凉州官场所有人的利益。 明眼人都知道,凉州的防御布置被突厥人这波出人意料的袭击给扰乱,白亭海马场损失惨重。这些事情都将作为考核时的证据,决定凉州军政人员的升迁或贬谪。 因此无论是刚刚上任的河西节度使萧炅,还是赤水军使王忠嗣,他们都迫切要从突厥人身上找回场子。如若不然,仅仅是白亭海马场损失的那些马匹,他们都没法跟基哥交代。 一匹马起码五十贯起步,追责起来,基哥能让他们赔得家底朝天! 当然了,这些都与方重勇无关。此番深受打击的方衙内,已经重操旧业,来到阿娜耶父亲的医馆,干起了“一文钱写家信”的活计。 …… “唉!” 兴庆宫勤政务本楼的书房里,李隆基忍不住在书案前一阵阵叹息。 诸事不顺,今夜跟环环的房事都很让人扫兴与沮丧。杨玉环虽然没有说什么,但基哥却感觉自己已经老了不中用了。 而且国事的纷扰,让他感觉力不从心,不复当年的雄心壮志。 虽然此刻已经是深夜,但他却一点也睡不着,一个人枯坐不动。就连高力士都等候在书房外,不敢打扰心情不佳的李隆基。 “力士,进来陪朕聊聊。” 李隆基有气无力的喊了一句。 听到呼喊,高力士小心翼翼的走进来躬身行礼问道:“圣人有何吩咐?” “坐下,陪朕说说话。” 李隆基坐到书房的榻上,让高力士坐到自己身边。 “力士,你说朕当初怎么会安排韦光乘这样的人去当朔方节度使呢? 朕是不是已经老糊涂了?” 李隆基忽然提起了一件和他今夜心情关系不大的事情。 这也是他日常说话的习惯,有什么事情通常不会直说,拐弯抹角是常态。 “圣人春秋鼎盛怎么会老呢。 只是节度使分管一方,任期四年,通常都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而已。韦光乘此番不肯配合方有德出兵突厥,也是人之常情。 如他这般的节度使,也不是一个两个的孤例。” 高力士难得的为韦光乘说了一句好话。 其实以做官的角度说,韦光乘这么做很平常,甚至按兵不动才是正常脑袋会办的事情。 可是基哥不想听类似的话。 “方全忠以国为家,确实是忠臣良将啊。” 李隆基感慨说道。 自从把方有德丢到幽州节度使的位置上以后,那边就没闹出过什么事了。 每次出事的都是什么契丹啊,渤海国啊之类的。唐军又从之前的弱势被动防守变成了强势出击。 当然了,方有德截留了相当一部分河北粮秣以供军需,这也是应有之意。 没钱没粮,怎么能打胜仗呢?在前线随便败一场,损失的就远远不止这些了,基哥觉得这种买卖很划算。 “圣人,河西节度使萧炅进贡了一种药茶,名为顺气锁阳茶。奴让太医署的名医看过了,也让人试过了,都说温润滋补,调理顺气。河西人杰地灵,交通西域,此茶倒是可以试试。” 高力士忽然开口建议道。 方重勇搞的那个什么茶,早就送到长安了,但是高力士不敢给李隆基吃。他去太医署问过,又找人试过,发现确实没多大问题,而且药效弱却绵长,适合长期饮用。 就连方子与部分药材,都已经交到内库保存起来了。 这件事萧炅那帮人可谓是办得滴水不漏,高力士也是不得不佩服。 “那就试试吧。” 李隆基无可无不可的随口说道。 他是皇帝,什么“神药”没见过。萧炅要是以为一个药方就能献媚,那真是打错了算盘。 “圣人,那奴这便去冲泡。” 高力士叉手行礼准备告退。 “这茶不是煎的么?” 听到这话,基哥瞬间便来了兴趣! 他为什么不喜欢吃药呢? 因为做成药丸的东西,来历不明,他乃是九五之尊,可不能随便乱吃。 而煎药需要时间,有时候“兴致来了”,正好要吃点药助助兴,结果等药煎好了,啥雅兴也没了。 “回圣人,河西之地商贾众多,来往居住很多时候没有那么好的条件可以煎药。所以冲服和制成药丸的比较多。” 高力士耐心解释道。 “好好,那这便试试!” 基哥忽然兴奋起来了。 这东西好啊,光凭能“冲服”这一点,就足够成为日常用的滋补品了。 不一会,高力士将装有药茶的茶杯放到冰凉的井水之中,让药茶迅速冷却。待茶水温热后,交给李隆基。 基哥将其一饮而尽,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似乎有一股暖流在脾胃中盘旋一般。 “不错。” 李隆基微微点头笑道。 “回圣人,此方乃是方有德之子方重勇在河西白亭海民间寻得。” 高力士不动声色的说道。 方有德圣眷正隆,他不介意再抬一抬。 “嗯,朕知道了。” 李隆基面色淡然道。 他本来不知道要如何赏赐方有德,听闻方重勇的事情之后,瞬间便有了主意,便在心中不断盘算。 越想越妙! “将韦光乘撤职查办,即刻带回长安受审。朕怀疑他跟突厥牙帐那边有勾结。” 李隆基忽然说了一句让高力士摸不着头脑的话! “圣人,一方节度,不可轻动啊。” 高力士一脸紧张。 刚才不是在说方氏父子的事情么,怎么一下子又跳到韦光乘这里了? “朕任命的节度使,就应该是要开疆拓土的,怎么能如韦光乘,像死狗一般在边镇睡大觉呢? 你看突厥如此桀骜不驯,韦光乘居然不知道带兵去碛口威慑突厥牙帐,这眼光就远不如方有德。朝廷人才多,难道就找不到接替的人选么?” 李隆基很是不满的反问道。 其实这里头的关节高力士也知道,问题还是出在李隆基自己身上。 节度使在这个时候权柄并不重,还有营田使、度支使、观察使等职务掣肘,多为文人担任。他们的任务,其实并不是开疆拓土,而是维护边镇的基本盘,不至于说朝廷中枢不用兵了,边镇情况就糜烂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因此这些节度使,也并非是人人都有过硬的本事,很多人都是靠着裙带关系赴任的。比如说韦光乘的本事就很稀疏,但他是京兆韦氏出身的,去边镇不过是混资历而已。 可问题是,基哥现在的想法已经变了,他希望节度使可以为帝国开疆拓土,打算变更动不动就是中枢大军出征的状况。边镇出兵,省时省力,方有德已经向他证明了,边镇也可以打出大唐军威来,并不需要朝廷派兵不远万里出征。 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对比一下方有德,韦光乘真的不是差了一点半点,可名义上掌控的朔方军兵力,却一点也不比方有德要少。 因此,将其拿掉,换一个会带兵会打仗的人当朔方节度使,就很有必要了。 这其实也是对府兵制彻底解体,中枢兵力空心化,边镇权柄日重的细节调整。 简单的说,就是时代淘汰了韦光乘,却连个招呼也不打。 “喏,奴这便去通知右相。” 高力士低眉顺眼的行礼告退,快走到门口的时候,却听见李隆基喊了一声。 “对了,方有德近年来加了太多官职,不好再行封赏。甘州刺史不是空缺嘛,让他儿子方重勇去当个刺史体验一下地方民情吧。 等他长大了,朕有大用。” 啊? 高力士猛然转过身,快步走到李隆基身边单膝跪下恳求道:“圣人,如此诏令,不可为之啊!” 让一个十岁孩子当刺史,圣人这是在搞什么啊! 高力士整个人都不好了,甚至感觉惶恐。 因为他发现自己已经看不透李隆基了! 基哥不管怎样好色,无情,翻脸如翻书,把儿子当猪养,那也都还在寻常人的范畴之中。 但怎么说也不能让一个孩子当边镇的一州刺史吧! 别说是大唐了,古往今来,任何地方也没有这样的玩法啊。 “力士过虑了,朕只是想树立一个典型,让世人效仿罢了。” 李隆基很是随意的摆了摆手说道。 方有德这个人,李隆基不好再给他加赏赐,总不能说随随便便就让对方领两个节度使吧? 既然不能大肆封赏,又不能寒了忠臣良将的心,那就只能赏赐小方,让世人看到边将为国开疆,圣人的赏赐是多么丰厚,绝对是破格破例。 但是方重勇这孩子能不能当好一州刺史呢? 那显然是不可能当得好的,这是明摆着的答案。 所谓“给你机会伱不中用”,到时候基哥再对方重勇“破格赦免”,同样是皇恩浩荡。 如此一来,便足以让方家父子感恩戴德,让世人交口称赞了。 圣人如此大度,不顾非议给了你机会,可你没有把握住,那能怪圣人么? 再说了,甘州在瓜州与凉州之间,相对比较闭塞,乃是祁连山雪水汇聚成的张掖河与弱水交汇的地方。 它的北面是甘俊山,南面是祁连山,西面不远便是建康军驻地。 单看地理位置,甘州比凉州安全得多!所以甘州不需要保留像赤水军这样的大编制唐军主力。 它的北面没有突厥困扰,南面没有吐蕃困扰,东西两边是丝绸之路,有凉州与肃州(酒泉)的保护。 可谓是固若金汤,万无一失! 河西走廊五州的政治经济结构,与中原大不一样。刺史的主要任务,就只有军务,边防就是一切。政务方面反而已经形成了固定规制,一切围绕着军务运转,可以调整的地方很少。 而甘州的驻军不多,只有建康军一支,现在是建康军军使欧阳琟代理甘州刺史,同样也是新官上任。 不如让欧阳琟回归本职,专注建康军军务,让方重勇当个有名无实的刺史更好。 表面上看这样的任命是胡闹,但结合整体的情况看,只能说基哥的政治权术手腕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李隆基一反常态的耐心给高力士解释,后者这才放下心来。 “圣人用人真是不拘一格,对方氏父子如此厚爱,想来世人都会对我大唐忠心耿耿了。” 高力士心悦诚服说道。 “去吧,耐心跟右相解释一番。该告诉他的就告诉他,不该告诉他的,一个字也不要说。” 李隆基意味深长的暗示道。 权谋的手段,只能用心体会才能明白其中的奥秘。在荒唐任命之下隐藏着的精密算计。 (本章完) 第96章 国策之变 开元时期,大唐在边境大规模屯田,以供军粮所需。 随着屯田数目的稳步增加,中枢往边镇输送粮草日益减少。 和平时期,边镇基本上可以保证粮草自给自足。 到了开元末年的时候,全国屯田共计1037屯,其中一屯为五千亩地。 而河西屯田154屯,这个数字在边镇当中排第三位,仅次于幅员辽阔耕地众多的河北,以及防备吐蕃入侵京畿的陇右。 但以河西地区的人口规模来说,这个屯田的规模则相当惊人,直接排到全国第一,而且屯田在所有耕地中的比例,远远高于其他地方! 甚至可以说,河西走廊的农田,屯田比例占优。这些屯民亦是河西诸军的主要兵员,服役时间长却又不连续,基本可以保证按时轮换。 所以这里的社会基本面,便是家家有田产,户户有军士,土地兼并得到了极大抑制。所实行的制度,并不能完全用“长征健儿”或“府兵”来概述。 他们的性质,实际上更接近一种待遇弱化版本的府兵。 即:无须自带军备番上,粮食补给无忧,轮换定时无碍,作为赏赐的春衣与冬衣奇缺,作战基本上没有物质奖励。 李林甫的这次军改,便是以河西边军为范本,稍加改良后,在其他地区推行。 与河西原有军制不同的是,将要招募的长征健儿,其家属不在边疆的,将其迁徙到边疆,以屯田的性质安顿。 已经在军中服役的,如果家属不在当地,则由所在州县将其迁徙到边镇。 然后中枢出钱采购春衣与冬衣,以成品或者半成品的方式,一年发放两次,作为戍卒们的军饷。 没错,这衣服不是发给士卒们穿的,而是赏给他们当钱用,补贴家庭的。 戍卒家属们的劳役,按屯田的规矩来,全部用于边疆的军需,与普通民户的租庸调区分开。 理论上说,这些人的经济负担远远小于普通民户。 不得不说,这项改革的制度,是符合时代需求的。 自武周时期开始,府兵逃亡就极大的影响了社会安定,产生了数量极大的黑户!这些身份不能曝光的逃兵,都是携家带口的逃户。 他们或遁入山林,或投靠权贵为黑户,或改名换姓成为不合法的“客户”苟且度日,反正就这样堂而皇之消失在官府的户口当中,也增加了很多来历不明的地痞无赖,扰乱了地方治安。 李林甫的军改,与之配套的便是清查户口,抓捕来历不明的社会闲散人员,将他们押送到边镇从军,并安顿好家属,将这些人的户籍改为屯田的军籍。 这项改革会在四年内完成,已经得到了李隆基的首肯。 很宏大的军改,也很符合当前大唐的状况,算是提出了对过往积累问题的一揽子解决办法。 承认一部分“存在即合理”的,省略一部分劳民伤财的。怎么便捷怎么来。 改革的隐患很多人都看得明白,但……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了。 这项改革波澜不惊的在中书省通过,作为诏书下发,没有引起任何波澜,就连一个站出来打嘴炮的反对派都没有。 倒不是说没人对军改有意见,而是现在朝野上下,都在弹劾方有德扰乱边镇,穷兵黩武。 中枢朝臣很多人都在抗旨李隆基为了宠信方有德,竟然授予其子方重勇为“果毅都尉”! 当初薛仁贵随太宗出征,因作战勇猛,归来的时候被授予果毅都尉,以资嘉奖。这个职务现在虽然卵用没有,但却带着极大荣誉! 一个十岁孩子,就上过一次战场(还是被围城的那种),连刀都没有摸过。就因为他是方有德独子,就被授予“果毅都尉”之职……世上还有比这更荒唐的事情么? 这次真的不能忍,除了右相李林甫默不吭声外,几乎满朝文武都在反对这项任命。 然而,令中枢朝臣们始料未及的是,这世上还真有比授予十岁孩子“果毅都尉”更荒唐的事情。 那就是李隆基绕过中书省,直接给尚书省下旨:授予方重勇甘州刺史之职,即刻赴任! 此时长安已经没有张九龄这样能说会道又头铁,还身居高位的朝臣。只要眼睛不瞎的人都看得出来,基哥这次是动真格的了,想要强行推行自己的意志。 只是具体是要推行怎样的意志,包括李林甫在内,没有人完全想明白。 喧嚣的朝堂,如同被扼住脖子的鸭子一般,彻底哑火了。 …… 朔方的灵州城,对于大唐来说,是一个有着别样意义的边镇巨城,并不仅仅是因为朔方节度使设在这里。 经过太宗皇帝励精图治几十年,在贞观二十年的时候,在经过了几十年的纷争和战火纷飞后。 所谓“铁勒九姓”之回纥、拔野古、同罗、仆固、多滥葛、思结、阿跌、契苾、跌结、浑部、斛薛等十一个部落纷纷自愿依附大唐王朝,并分别派使臣南下向唐朝贡以示俯首。 太宗和随行官员在灵州城这里,见证了大唐的荣耀,威严散播远方,外藩无不臣服。 太宗接受朝觐后非常高兴,要求使者返回各部后,转请他们的汗王和首领也到灵州参加会盟。 他的愿望也实现了。 这一年的九月,太宗从长安出发,经泾州,原州抵达灵州,接见并宴请陆续赴约而来的各部族首领及其使节。 会盟当日,更是受到诸部落首领和使节数千人的隆重欢迎。他们向唐太宗献礼并请尊唐太宗为“天可汗”,并立下“愿得天至尊为奴等天可汗,子子孙孙愿为天至尊奴,死无所恨”的誓言。 不管这誓言到底后面有没有一直遵守吧,起码这次会盟,给大唐注入的强大精神,那是后人无法想象的。 大唐社会斗志昂扬,兼容并蓄;以我为主,天下一家的原则,便是从此时开始正式成型。 灵州城是个好地方啊,太宗当年这么认为,朔方节度使韦光乘也是这么认为的。 只不过,他今日便要跟这里说再见了……很可能是永别。 方有德屯兵碛口,让韦光乘极为愤怒和恐慌,更可气的是,对方不但不解释为什么要进入朔方军的防区,而且还要求他提供军粮! 是可忍孰不可忍,韦光乘一怒之下,送了一份疏奏去长安告状,将方有德形容成了一个飞扬跋扈,桀骜不驯的边将。 呃,事实上他说得倒也不是假话。以过往节度使的表现看,好像真找不到比方有德更“嚣张”的人了。 韦光乘本以为,基哥就算不查办方有德,也会将幽州边军从碛口调走。没想到,他最后等来的,却是撤职查办的调令! 韦光乘根本不明白问题到底出在哪里,他什么都没做,只是告状了一次,就落到这样的下场。 这大唐还有王法么? 韦光乘不知道的是,他之所以会被查办,其实并不是因为那一份疏奏,也不是基哥头脑发热之下对高力士下达的诏令,而是方有德后面两天送到长安的一封信。 正是这封信,让李隆基查办了韦光乘,并全盘接受了方有德的计划,最后给方重勇加官进爵。 信中,方有德解释了这次军事行动的原因和目的。 “绿茶婊”拔野古并未被突厥攻击,与之相反的是,他们正在谋求在大唐的帮助下,围歼突厥人! 方有德告诉了基哥自己的计划:策动铁勒九姓起义,共同分割突厥王庭的直接控制区!然后将草原一分为九!直接让突厥变成历史! 这一次,他找到了铁勒九姓中仆固部的人为内应,仆固部族长之子叫仆固怀恩,方有德请基哥给他封官,然后让他带路。 至于为什么联合契丹和奚人去“救援”拔野古,是为了搅浑水,让铁勒九姓跟契丹人也打起来! 未来草原上就是战国时代,这些部族会统一向大唐称臣纳贡。至于他们之间的关系,大唐不予干涉,但会暗中扶持一些人排挤一些人,谁强就打谁! 唐军坐镇碛口,只等待他们混战的结果就行。等打得差不多了,再出兵突厥牙帐捡便宜。 这便是用最少的钱和最少的兵做最多的事情。 等铁勒九姓打完了,突厥死透了,再把突厥王族的漏网之鱼接到大唐国内安置。幽州边军回师幽州的时候,派人去质问契丹人,为什么要趁火打劫,攻伐铁勒诸部。 可以趁机勒索与敲打一番。 如此北方局势可定,十年内都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而突厥人为什么要攻打河西,方有德表示这件事自己也是才听说没多久,他也不知道原因,但应该跟他的军事行动无关。 至于朔方节度使韦光乘,方有德提都没提。这种酒囊饭袋,他还不放在眼里。 一边是给出令人惊艳的全盘方略,并且已经亲自实施,不需要基哥操心的实干派;一边是只会在旁边叫委屈,让“家长”出来主持公道的“半大孩子”,为政数十年的基哥当然知道要怎么选择! 于是基哥下令撤掉朔方节度使韦光乘回长安受审,让曾经的国子祭酒张后胤四世孙,监察御史张齐丘担任新的朔方节度使,全力支持方有德对草原用兵。 并拒绝突厥之前的和亲与互市的请求。 基哥还下令,平卢节度使李适之,不可懈怠,要多派遣军士巡视北方,以免契丹人偷袭幽州。 这算是全力支持方有德用兵了。 本来突厥人没有这么惨的,因为之前基哥对于要不要跟突厥翻脸还有些疑虑。 但这次突厥人袭击凉州在前,方有德策划铁勒九姓独立在后,既然这样,那就别怪他心狠手辣了。 大唐的战争机器开始高速运转起来,在朔方与河西两个方向,战争的阴云密布,惊涛骇浪般的大战一触即发。 …… 又写了一天的“一文钱家信”,方重勇如今也是名声在外,就连凉州城内的戍卒,都来找他写家信。方重勇来者不拒,只要给一文钱就写,完全看不出他是个背景深厚的衙内。 虽然他在凉州城受欢迎的程度已经高得吓人,但现在方重勇的心气却是不高,来凉州以前的雄心壮志却都被白亭海那一战给打没了。 方重勇现在整天不是替人写信就是整理兵法书,到衙门里面熟悉河西本地政务,每天都要忙到很晚才睡。 平日里嘴巴厉害,凡事都要怼几句的阿娜耶,这段时间却像是个体贴的小媳妇一般,每日做菜送饭洗衣服,照顾方重勇的生活起居,殷勤到了极点。 这天,方重勇终于将吐蕃人的那部军法册子,按自己的想法改造完成,去掉了其中明显不合时宜的东西,并放宽了军法的惩罚程度。 他将改好了的册子如视珍宝小心放好,却发现阿娜耶正坐在一旁凝神看着自己。 “呃,我还是习惯你以前桀骜不驯的样子。” 方重勇调笑说道。 “父亲说过,能著书立说的人,都是大能之辈。郎君已经这么厉害了,怎么从白亭海回来以后,就忧心忡忡眉头不展呢?” 阿娜耶小心翼翼的问道,那语气神态,真如家中女仆一般。 一个十岁大孩子能干啥? 下限可能还在穿开裆裤,上限,应该就是方重勇这样的了。 如今阿娜耶对他是心悦诚服。 方重勇一愣,随即苦笑道:“见贤思齐而已,我在某些方面只会纸上谈兵,实在是太废了。” 他长叹一口气,想起那天上午王忠嗣带着赤水军横扫完突厥人,亲自去白亭堡接他时的场面。 在场所有人都对王忠嗣顶礼膜拜!那种表情神态,无法掩饰,无法伪装! 在边镇,只要你能打仗,能打胜仗,你就是神一样的人物。 要什么有什么,谁都会听伱的话!有时候比皇帝的诏令还管用! 这一刻,方重勇感受到了天地一般的差距。 之前他想了半个晚上,突厥人泅渡成功后,万一辛云京埋伏失败怎么办? 突厥人强攻白亭堡要怎么防守? 怎么调配为数不多的军队? 怎样使用守城的军械? 一系列问题在脑中徘徊,他绞尽脑汁,就好像是在做一套试卷,还是随时都可能结束考试,不知道还剩下多少时间的那种! 结果,全踏马是无用功! 白亭堡根本犯不着他这个从长安来的衙内来想办法拯救,一切都在河西节度府的统筹安排之中!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这话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可就难了!兵书上不会教你应对各种复杂情况,有时候一念之差,就是万劫不复。 最惨的是,人死不能复生,死了就真死了!机会永远只有一次! 方重勇发现自己学了很多,却根本不知道要怎么用!也没有用武的地方! 这让他感觉是个废物,只有在给河西士卒们写信的时候,看到那些人脸上由衷的笑容和崇拜的眼神,方重勇才能感觉到自己是一个在这里有用的人。 正在这时,河西节度使萧炅,大步迈入药房,拉着方重勇的袖子就要往外走!把一旁的阿娜耶当做空气看待。 “这是怎么回事?” 方重勇一脸惊讶问道,已经被萧炅拉起身了。 “边走边说,出了大事!” 萧炅急切说道。 “就算出了大事,也不该找我啊。” 方重勇无奈说道,他自己是什么货色,自己心里最明白了,什么白亭军副军使,什么州府参军,换头猪上去都能当,算个毛球啊! 萧炅有大事需要找他商议? “真是大事,你被朝廷任命为甘州刺史了,三日内到任!也就是说,你现在就要出发!” 萧炅不由分说的拉着方重勇就往节度府的衙门而去,那边有朝廷派人送来的委任状! “啥?” 方重勇忽然站住不动,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本章完) 第97章 本质还是童工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方重勇听萧炅说自己被授予“果毅都尉”的荣誉头衔,就已经觉得世道荒唐不堪。 然后在听说自己同时还被任命为甘州刺史的时候,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对于大唐官制已经深入研究过的他,愣是搞不懂。为什么文官职务和武官职务居然被同时安放在一个十岁孩子身上! 这是他现在这个年龄段该拥有的东西么? 方重勇从中感受到了来自基哥的深深恶意。 别说是十岁了,就算是八十岁,从未同时拥有这两个头衔的人,也占据了朝廷官员的绝大多数。只有极少数能文能武,并且骁勇善战的官员,才会同时拥有文官与武官职务。 大唐文武不分家,但是文官与武官职务的授予,还是有一些客观规律和不太严格的条令限制。这些条令都是高宗和武周时期颁布的,在开元时期不但没有被废除,还随着科举制度的推广,得到了一定强化。 事实上,现在同时被授予文官与武官职务的官员,多半都是边镇节度使之流的人物。 比如说方重勇老爹方有德,就是御史大夫(但不管具体事务),幽州节度使,也被授予了果毅都尉的荣誉头衔。 所以方重勇的资历,完全不够格,更别说他的年龄硬伤了。 文的一面,方重勇只是在给河西走廊的丘八们写过家信。并无多少排得上号的政绩可言。 武的一面,方重勇只是参与了白亭堡的防御战,全程摸鱼。离他最近的突厥人,都在几里地以外的湖水里。 就这样被朝廷授予了果毅都尉,并任命为甘州刺史……果然,现在的世道,有个厉害的爹就可以为所欲为么? 方重勇有点怀疑人生。 “圣人如此厚爱,朝廷如此器重,在下小小年纪,如何能承担得起啊!” 方重勇连忙对萧炅拜谢,用衣袖掩面,以示自己不敢接受朝廷任命! 大唐人权崩坏,未成年儿童被强制当官,可真是骇人听闻啊! 官职来得如此轻松,势必木秀于林,这让那些奋斗在基层一线的官僚们怎么想? 方重勇忧心忡忡,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也不知道“同僚们”会怎么看。 羡慕他方某人有个好爹? 还是妒忌他不劳而获身居高位? 总之这件事糟透了! “贤弟啊,某就这么跟你说吧。 自我大唐开国以来,也确实不缺那些自命清高,不接受圣人任命的官员。 他们事后,一般也不会立刻就被惩治。但……你聪慧如此,应该是明白事理的吧?” 萧炅不动声色问道。 听到这话,方重勇瞬间了然。 一个人在官场上混,想说“是”那确实很难,因为这需要这个人有处理问题的能力与迎难而上的胆魄。 但同样的,挺起胸膛说“不”,也是一件很为难的事情。 因为正常情况下,一个名正言顺的诏书需要经过中书省起草,皇帝画敕,门下复核三道手续,缺一不可。其中包括官员的任命。 少了哪一项都不能称为诏敕。手续不全的诏书如果被下放,尚书省是有权拒绝执行的。 也就是说,如果这项任命经过了如此多的手续,那么方重勇拒绝的话,打脸的就不是李隆基一人了。 假如说中书省和门下省都不同意,而是皇帝强推这项任命呢? 那方重勇一旦拒绝,则是会把基哥狠狠的得罪! 皇帝不顾众臣反对,强行提拔你当官,拒绝任命的后果是什么,还需要多说么? 方重勇一点都不敢高估李隆基的耐心。对方要是真讲规矩,就不会顶风扒灰恶臭千里了! “听说,这件事朝野上下非议很大。但圣人的意见很坚决。” 萧炅低下头,凑到方重勇耳边小声说道。 因为顺气锁阳茶的合作,他跟方重勇有一分香火情,说这么多话,给这么多暗示,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明白了。” 方重勇长叹一声说道,已经打算躺平,不去想后面会如何了。 基哥的执念,那不是他可以拒绝的。 二人一边往河西节度府而去,一边闲聊。方重勇心有所感,忽然开口询问道:“圣人何以忽然为某加官呢?” “这个某不太清楚,但听闻,好像是伱父正屯兵碛口,打算对突厥用兵,圣人或许是不好给你父加官,所以把赏赐落在你身上吧。” 萧炅无奈感慨道。 为什么他没有这样一个牛逼的爹啊! 可恶! “碛口……” 这名字方重勇第一次听到。 “就是河套以北,我大唐选择与突厥和铁勒诸部互市的地点。” 萧炅颇通兵事,自然不会对大唐边镇要害一无所知。 “河套那不是朔方节度使的防区么?” 方重勇一脸古怪,实在是搞不懂渣爹到底又是在作什么妖! “朝廷军机,这个某就不知道了。” 萧炅随口打哈哈说道。 方重勇懂了,这是基哥在搞“项目激励”呢,反正朝廷的官位和爵位又不像是真金白银,给了也就给了,事后还可以收回去! 反正一个十岁孩子也玩不出什么花样来。用这样惠而不费的手段来收买人心,来以示恩宠,实在是算计得明明白白。 方重勇忍不住心中感慨,自家渣爹是幽州节度使,跟旁边的契丹人好好玩玩就行了呀,跑朔方那边去做什么呢?朔方防区的是是非非,也跟幽州节度使没有半毛钱关系啊! 这人脑子里到底想的什么呢! 一想起这些鬼事情都是渣爹折腾出来的,方重勇就气不打一处来! 二人来到河西节度府,萧炅将朝廷的委任状交给方重勇,并言明他可以自行组建数量多达十余人的幕僚团队。这些人的俸禄,都从甘州官府所经营的官田里面出,待遇比正式官员差了不少。 把这份委任状看了又看,方重勇不禁感慨:这才两年不到,自己的官位居然赶上老郑了! 真是太踏马荒诞了! 刺史这个官职,来历久远。 魏、晋、南北朝时期,刺史便成为州一级行政长官,地位在郡太守之上。 这一时期的刺史,大致上有两种情况:一种是由地方军事长官持节都督兼任,带将军之号,总揽地方军政大权。 这些人有府、州两套僚属,实权很重。也就是所谓的“大都督”武职伴随的文职,一套班子两套牌子。 而另一种则是单纯的行政长官,不带将军之号,只有一套僚属,当时称为“单车刺史”。 大唐开元时期,情况则变得更复杂了。 州不仅分等级,每一级差别极大,而且节度使一般情况下会兼任所驻州的刺史,其辖区内的各州刺史均为下属,这些刺史仅能管理一些行政事务,其地位与权力比从前的单车刺史还要低。 比如说河西节度使萧炅,现在就兼任凉州刺史。而前任甘州刺史苏知廉担任凉州司马,他不仅没有贬职,而且还算是被破格提拔! 因为凉州是“府”,是超规格的巨州。而甘州只是中州,人口数千户,总人口也就几万人而已。 凉州司马,属于“节度府”和“州府”双系统中的一环,而甘州刺史就是穷人版的“单车刺史”。 屯扎在甘州境内的建康军,其军使可以兼任甘州刺史,但后者却无法兼任建康军使。仅凭这一点,就足以看出很多东西来了。 基哥说是让方重勇“体验民情”,倒也不完全是在胡说八道。 但不管怎么说吧,现在方重勇也是大唐头一个打破常规,前无古人,大概也是后无来者的未成年刺史了! 只是在方重勇看来,这名为高官,实则童工,怎一个惨字了得啊! “圣人还专门给你写了亲笔信哟。” 一个身材不高,说话声音尖细的宦官,从袖口中掏出一个竹筒递给方重勇说道。 “谢圣人恩典!” 方重勇面上感激涕零接过竹筒,心中却将基哥狠狠的骂了一顿。 等朝廷派来“劳军”的宦官离开后,方重勇这才神情恍惚的松了口气,恍如隔世。 他似乎什么都没做,却一下子当了甘州的刺史。虽然身边并无亲信僚佐可以痛痛快快的行使权力,但光这名头便已经足够吓人了! 方重勇刚刚走出河西节度府,一出门便碰到了似乎等候已久的郭子仪。 “朝廷要重建张掖守捉,满员六千五百人,托郎君的福,某要去甘州担任守捉使。听闻郎君担任甘州刺史,此番正好同去。” 郭子仪笑呵呵的说道,明明是故意在这里等着对方,却非得表现出一副偶遇的样子。 “张掖守捉,不是才五百人么,听说一匹马也没有。” 方重勇一脸古怪说道。 河西走廊的军队分布他早就搞明白了,张掖守捉负责保卫甘州城,兵员不过五百而已。 “圣人下了秋防令,动员六千团结兵,秋冬在甘州整训。王军使还特意调拨给某一千匹马呢。” 郭子仪凑过来小声说道。 看到方重勇不信,他还特意强调道:“因为甘州在河西四面都没有贼寇接壤,所以朝廷打算在这里整训兵马,以备不时之需。 对吐蕃人用兵,不是这一两年的事情。” 郭子仪继续强调道。 虽然他没有提,语气也听不出什么问题来,但方重勇还是能从某些细枝末节当中,感受到他的失落。 有功不赏也就罢了,还被明升暗降。郭子仪如此淡定已经是涵养惊人了。 “听闻郭将军这次在对阵突厥人的战斗中有奇功,何故被转调别处投闲置散呢?” 方重勇也没跟郭子仪客气,直接指出对方刚才那番话里面最大的破绽! 郭子仪跟王忠嗣有私人关系,两人不仅祖籍一样,而且还是同乡。凭借之前断突厥人后路的战功,郭子仪应该升官,并且有权管理更多军队。 可以想象,他若是继续留在赤水军中,在和吐蕃人对阵的时候,应该很容易建立功勋,甚至在战后一步跨越到担任实权军使的地步。 然而,郭子仪却被明升暗降了! 去甘州训练什么非正规的团结兵,只有五百人是曾经边军。这支军队的战斗力可想而知! 更何况甘州根本没有仗可以打,说穿了,就是给河西诸军提供优质兵员的。唐军在与吐蕃人对阵的时候,一定会有士卒折损的情况。 为了快速补充兵力,从甘州这个后方抽调部分士卒,也是应有之义。 郭子仪这回是典型的被人坑了还没话说。 “嘿嘿,郭某这次是抢了本地赤水军某些人的功劳,那些人看不惯郭某,王军使也只能把郭某调离赤水军,到别处任职了。 好歹,这次要管理六千五百人呢,也不算是贬职。” 郭子仪语气里颇有些无奈。 他是王忠嗣从河东节度使那边借调过来的人,战事结束后,还要回归原部队。当然了,如果在河西这边升官发财了,那自然便是在这里落户。 开元时期大唐边将的服役地点并未固化,边将是大唐的边将,而不是哪一个节度使麾下的私军将领。 边将跨防区调度的事情司空见惯,一点也不稀奇。到别处任职后被抵制也是屡见不鲜。 总之,赤水军那帮高层就是不希望郭子仪插足其间而已。将其排挤到甘州去训练团结兵,倒也属于常规做法,不算什么稀奇事。毕竟郭子仪将门出身有背景,真爬上去了也令人忌惮。 这跟崔乾佑有本质区别。 方重勇前世历史上,天宝时期边将调度到异地后被排挤的事情,几乎都已经成为各大节度使的潜规则。郭子仪与李光弼更是公开爆发矛盾,互相抵制。 现在还只是出现了这样的苗头而已,算不得什么严重的事情。 当然了,像郭子仪这种可以把赤水军中将领挤走的人,对方肯定会在某种程度上抵制。但像方重勇这种热心给边军乃至边将写家信的,他们则是热烈欢迎高度配合。 某种程度上说,方衙内在河西比郭子仪受欢迎多了! “那就麻烦郭将军护送在下去甘州了。某还没去过甘州,人生地不熟的,心中颇为忐忑。” 方重勇对郭子仪拱手行礼道。 “好说好说,郎君未至弱冠,便已经身居高位,未来郭某还得郎君照拂才是呢。” 郭子仪哈哈笑道,话语十分热络,显然不介意跟方重勇拉近关系。 十岁的刺史啊,哪怕这个人是个低能弱智,也足以让所有人都高看一眼了! 大唐官场的规则,很多时候,不仅要看个人的能力如何,还要看这个人的后台如何。 方重勇身上荒谬到可笑的官职,其背后的森严含义,令人不敢轻视。 “大营在青角门外,某这便去整军。郎君最好即刻前往大营,随军同行。” 郭子仪将方重勇送到阿娜耶家的医馆后,便告辞离去。 …… 大唐时代的碛口,因为种种原因,消失在了方重勇前世的历史记录上。 实际上,这个地方不是山西吕梁黄河岸边的那个碛口,而是在内蒙古白云鄂博铁矿附近。是两座大山形成的一条山谷口,附近有一条河可以提供水源,是一处很好的屯兵和互市之地。 方有德带着幽州边军精锐五千,在此地屯扎已经一月有余了。 突厥牙帐在什么地方,其实方有德心里是有数的,更别说有仆固部这样的“亲唐派”铁勒部充当带路党。 但是方有德也知道,唐军的兵力很少,并不足以横扫草原。 他心中有一个构想,为了解除掉大唐北边的边患,应该按自己的想法,来改变草原诸多部族的实力对比! 更西边的回纥,可以让它稍微壮大一些,因为回纥对于牵制吐蕃人在西域用兵,有着非常重要的战略意义。只要吐蕃势强,那么回纥就不会跟大唐翻脸。 但是幽州北面到河套以北的这一段草原,应该让这些草原势力碎片化。 上兵伐谋,打打杀杀不是战争的一切。唐军现在就是在等机会! 在给李隆基的信中,方有德已经提出了自己的构想,只是不知道基哥会不会同意。 正在这时,张巡引着一个宦官进来,压住内心的激动禀告道:“节帅,天使来了,有好消息!” “恭喜节帅,圣人给节帅加官进爵了。” 这位宦官低眉顺眼的对身披皮甲,身材魁梧的方有德说道,将手中黄色的帛书递给对方。 草草将帛书上的内容看完,方有德面无表情点点头,将其还给这位宦官道: “知道了,本帅必不负圣人所托。” 随即平静的摆了摆手,示意这位他连名字都不想问的太监,快点回长安复命。 第二更,求票 (本章完) 第98章 麻烦成堆的单车刺史 经过两天行军,郭子仪带着五百军士和一千匹马,从凉州进入甘州境内,屯扎于山丹县。 方重勇一行人,亦是与队伍同行,安全无虞。 山丹县地势三面环山,祁连山耸立于南,焉支山雄踞于东,龙首山屏障于北,丘峦起伏,沟壑纵横。属于一种“三山环抱,中央平原”的地形。 南面平原则是河西地区最大的山丹马场,数不清的牲畜在此放牧。匈奴民歌曰:“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说的便是匈奴因为被汉军打败,痛失山丹马场。 也是因为河西走廊各地大大小小的马场,让中原王朝可以持续得到优良马匹得以培养骑兵,保持边境上的军事优势。 山丹县的秋夜苦寒,方重勇一行人在军帐内烤火。阿娜耶则是在检查自己的药箱。 这次出远门,几乎把家里现成的药材给搬空了,装了几个大箱子。 方来鹊依旧是有气无力的在打盹,而方重勇则是在听方大福讲解西域风物。 方大福当年竟然在安西都护府中任职,还跟吐蕃人交过手! “郎君可以跟郭守捉谈谈,明日去山丹县城,然后让大军帮忙收割牧草。” 方大福微笑说道。 方重勇一愣,随即微微点头,没有言语。 似乎看出他的疑虑,方大福补充道: “入乡随俗,发兵助收乃是西域屯田的常备之举。郎君既然已经是甘州刺史,让郭守捉麾下军士收割牧草也是合乎情理的。 这马上就要过冬,人倒是无须担忧口粮,但牲畜则需要牧草喂养。如今将其收割正当其时,就算郎君现在不动,去了张掖城也肯定要颁布类似政令。 与其到时候手忙脚乱,还不如现在顺路就将事情办了。”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啊! “如此甚好。” 方重勇心悦诚服,方大福这一手可谓是好事做了,好处也拿了,还显示了存在感。 理论与现实总是存在很大的差距,政策都是到了一地后入乡随俗的更改。无论河西走廊这边的边军究竟是府兵还是募兵,无论是府兵番上还是长征健儿。为了生存,他们都不可能对周边的大小事务视而不见。 本地边军在春耕与秋收时节参与到农事当中,乃是成文的规定,只要没有战事就不会废除。屯田的军粮本身就是军需,这也是他们应该做的事情。 河西诸州的刺史们,所管的事情,不是直接的军务,却又与军事不可分割。此等经验之谈,非屯扎本地多年的老油条不可知。 “只是,未能及时到任的话,会被朝廷惩罚……” 方重勇有些为难的询问道。 “迟到了反而被嘉奖,难道不是一件好事么?这样郎君在甘州为官,日子要好过很多吧?” 方大福意味深长的说道。 方重勇秒懂了。 考核甘州刺史的机构,是河西节度府。只有河西节度府无法确定的事情,才会上报到长安。这也是自开元中期以来,长安中枢将一定程度的地方治理权下放到了节度使这一级。 而当初郑叔清在夔州的时候,因为夔州不属于任何节度使管辖,所以刺史直接对长安中枢负责,也直接被中枢管辖。 至于凉州那边的河西节度府,都知道方重勇的身份,上上下下关系都打通了。 方重勇因为路过山丹县,帮本地屯民收割牧草而迟到……这算不得什么大事吧? 反正肯定不会惩罚他就是了。 虽然这只是件小事,但甘州那边的官吏听说了以后会怎么想呢? 起码不会有人跳出来无脑装逼打脸吧? “还是先写封信到甘州那边,有备无患。” 方重勇沉吟片刻道。 “郎君真是天资聪慧。” 方大福赞叹道,话语中似有深意。 方重勇很多时候做事缺乏常识,但每次都可以“一点就通”,把后续的错漏补齐。其办事的能力,远超同龄人,甚至不在能干官僚之下。 正在这时,郭子仪走进军帐,他冻得面色青紫,显然在大营外巡视了一圈不是什么轻松活计。 方大福一看这架势,抱着方来鹊就出了军帐,找别处取暖了。反倒是阿娜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愣了半天,终究还是如小媳妇一般在方重勇身边跪坐下来,低着头不说话。 “郭守捉有事但讲无妨。” 方重勇指了指阿娜耶沉声说道。 郭子仪面色平静的点点头道:“方使君,甘州南面祁连山脉,有一条只有牧民们不得已时才会走的山路,连牲畜的都不能行。” 他随手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草草画了一副简图。 “正常情况看,这条路人迹罕至,几乎不可能有人去走。若是大部队行军,则需要依靠人力去驮运辎重,偶遇大风大雪,估计死者不可计数! 因此朝廷并不把这条路当回事。” 郭子仪说话很谨慎,因为一切都是他的猜测,没有任何迹象的时候,瞎说话扰乱军心是要承担责任的! “郭守捉是说,吐蕃人,可能走这条不寻常的路,不骑马来奔袭甘州城?” 方重勇有些难以置信的问道。 跟郭子仪想得不一样,这条路方重勇不仅知道,而且在他前世还相当出名! 有部队过一趟就因为天气恶劣死了四分之一的人!具体是什么事迹他反倒是不太记得了,只觉得当时异常震撼。 想明白这个道理不难。 严寒大风缺水,又没有补给。在不依靠牲畜的情况下翻越祁连山,不可能是什么美好的体验。用九死一生来形容很贴切。 翻越山脉的时候,因为大风大雪很容易造成失温、迷路,然后部队大量减员却得不到及时救治!以这条路作为行军路线,本身就是在玩命! “方使君所言不差啊,吐蕃权贵们不把他们的士卒当人。就算死一半的士卒,只要能立下军功,那都不是什么大事。” 郭子仪叹息说道,他对吐蕃人打仗的疯狂,有着很直观的体验。 在一个到了三十多岁,就会普遍因为各种原因死亡的农奴制国家里,痛痛快快死在战场上,并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情。 就算在高原苟活不用上战场,也会死于高原低氧环境下的辛勤劳作。 “所以,郭守捉有什么打算呢?” 方重勇不动声色问道。 郭子仪此刻前来密谈,显然不会只是拉家常,而是有求于人。大家现在都是混官场的,且官职没有可比性。 不存在谁隶属于谁,谁又要跪舔于谁。 “建康军虽然是甘州的建制,但它的设立,主要是防止吐蕃人攻克瓜州后从西域进攻河西走廊,随时支援玉门关的守军。 并不是为了防守甘州南面准备的。事实上,那条路,或许在郭某有生之年,也不会见到那一支军队犯傻去走。” 郭子仪苦笑说道。 事情麻烦就麻烦在这里。 朝廷军镇的设立,都是应对的常规情况。与常规情况相对的,便是特殊情况了。 吐蕃派兵翻越祁连山奇袭甘州,便是那种概率极小,风险极大的活计。 没有证据,郭子仪怎么跟上级反映这个情况? 总不能说一报告就是“我认为”“我觉得”“我担心”这样的字眼吧? 而这条路的出口,离甘州的州府张掖城很近,甚至比建康军的驻地离张掖城的距离还要近!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便是张掖守军的五百精锐,外加六千团结兵来御敌了。 表面上看,似乎风险不大,因为赤水军从凉州支援甘州,似乎也没多远! 然而,吐蕃人既然派兵偷袭,定然有全盘的计划,那时候河西军的主力,只怕已经跟吐蕃人的主力对峙于青海湖,准备决战了! 到时候,甘州腹地被袭,山丹马场被劫……这一系列后方失火的事件,会极大影响前线唐军的后勤补给。 这场战争鹿死谁手,可就难说得很了! 王忠嗣命郭子仪在甘州张掖附近练兵,未尝没有防备吐蕃人偷袭的意思。只是他没办法分出更多的资源来,一切都要靠郭子仪自己努力了。这未尝不是王忠嗣给郭子仪立功的机会,以酬谢这位“老乡”。 河西诸军,以赤水军为首。在河西节度使不管事的时候,赤水军使的军令,可以代替河西节度使的军令。王忠嗣的用心良苦,方重勇此刻也是感同身受了。 “这条路确实有些风险,只是……我能帮你什么忙呢?” 方重勇叹息问道。 “只需要方使君严格执行秋防令即可。此举势必会得罪甘州本地官员与百姓,最后也可能劳而无功,被人笑话胆小如鼠……唉!” 郭子仪一脸无奈,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大唐已经很久没有下秋防令了。河西本地,其实对此比较抵触,觉得这是多此一举,让本该换防的屯兵无法换防,没有怨气才是怪事。 不仅如此,还要坚壁清野,组织团结兵军训,增加人员巡逻,增加府库开支。没错,团结兵和滞留不能回家的边军,一样要给军饷的!这些都是从河西本地府库里面支出。 而且屯田所用的劳动工具,如直辕犁、耕牛、石磨等物,都是官府提供。边军们不能轮换,原本在家耕田的又被临时征发为长征健儿,所以官府管理的屯田就会无人耕种,只能妇女老幼上阵。 这对边镇经济的运行,会产生极大的负面影响。 这一切的一切,跟郭子仪关系不大,却与方重勇这个新任的甘州刺史,有着直接且重大的利益联系。 简单点说,作为“单车刺史”,就是专门监督边镇地方上干这活计的! 郭子仪言简意赅的将这些解释给了方重勇听,让这位从长安来的方衙内整个人都不好了! 方重勇的想法,是在甘州躺平兼旅游,当一个快快乐乐的甩手掌柜。反正他麾下不是还有甘州司马与甘州长史嘛,将任务摊派给那两人就行了。 反正甘州无战乱,放心浪就行。听闻张掖附近的风景很优美啊,前世他还来这里旅游过,感觉真不错。 甘州有“塞上江南”之称,乃是水系汇聚之地,空气好,没沙子,不缺水,物产丰饶人口不多! 方重勇想得很通透,建康军使欧阳琟兼任甘州刺史,平日里人都在建康军军营,驻地是肃州与甘州的交界处,离张掖城两百多里。 自己就算是个吉祥物,也不可能比几乎不管事的欧阳琟要差吧? 再差还能差到给甘州加负面buff? 基哥这职务任命虽然荒谬,但也不算是离谱到家。因为这种有节度使、营田使、度支使管辖的州县,其刺史的权责比普通州郡小不少。 那个二十四岁的衙内刺史,当了四年甘州刺史,不也没出什么事吗? 方重勇之前是这么认为的,只是现在听郭子仪一说,心情瞬间落到谷底。 吐蕃人来了,他要担惊受怕,体验兵祸,一不小心就要成为吐蕃人的阶下囚。 吐蕃人不来,他强硬执行秋防令,会被本地官员和百姓给骂到不敢出门,坐实自己“年幼无知”的人设。 总之,不管吐蕃人来不来,这一趟都是苦差事! “方使君是怎么想的呢?” 郭子仪小心翼翼的问道。他很明白,背景强硬的方重勇,对这件事,是可以说不的。 谁也不能要求一个半大孩子去承担这样的责任,哪怕这个孩子真的聪明得不像话。 “我明白了,此事我会尽心尽力去办的。” 方重勇点点头说道。 “如此,那便谢过方使君了。” 郭子仪叉手行礼,神态甚为恭敬。 “明日郭军使可否安排一下,让军中儿郎们帮山丹县收割一下牧草以备军需?” 方重勇没有忘记方大福的嘱咐,对郭子仪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这是应有之义,就算方使君不说,张掖守捉也要配合这件事。使君如此勤于政务,郭某倒是有些担心多余了。” 郭子仪拜谢而去,方重勇就看到阿娜耶凝神看着自己,目光很是诡异。 “你又在想什么?” 方重勇叹了口气,在草垫上躺了下来,习惯性的把头枕在阿娜耶的双腿上。 “什么节度使,军使,都跟你谈笑风生的。郎君才十岁就当了刺史,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形容才好了。” 阿娜耶苦着脸说道,很为自己的将来担忧。 这枝头有点高,不知道能不能攀得上啊!她感觉自己跟方重勇的差距越来越大,都大到让人害怕! “来,给爷笑一个。” 方重勇恶作剧一般的伸出食指,按在阿娜耶挺拔的鼻梁上。 “甘州……很危险吧?” 阿娜耶温柔的将方重勇的手放好,有些不确定的问道。 “谁说不是呢……总之,就是个硕大无比的深坑啊。” 方重勇疲惫的闭上眼睛,喃喃自语说道,很快就睡着了。 (本章完) 第99章 基哥的一己之见 这年深秋,天子寿辰,普天同庆。李隆基下令大酺三日为自己庆贺,各地刺史与节度使,很多人都以“进献祥瑞”为由,送入各种珍奇到长安,为天子贺寿。 李隆基龙颜大悦,大赦天下。轻罪的出狱,重罪等死的发配边疆从军,世人皆歌颂天子的仁慈。 虽然庆典很热闹,收到的礼物也很贵重,但基哥总感觉有些平淡无奇。过生日只能证明自己又老了一岁而已,其他的啥也不顶用! 不过还是有好消息,那便是河西节度使萧炅进献来的药方,嗯,很好很强大! 如今基哥不仅自己喝,而且还将多余的药材分给十王宅里的诸多亲王享用。一时间顺气锁阳茶声名大噪,又因为白亭海现在是唐军与吐蕃冲突的最前线,已经变成了军事封锁区,寻常人等无法靠近。 因此这种原料并不稀奇的保健药,在流入长安坊间后,价格竟然暴涨到原料价格的几百倍,甚至到了有价无市的地步! 只是始作俑者方重勇,并未从中得到任何肉眼可见的好处。如今此药的生产销售渠道已经完全被河西节度府垄断,萧炅除了承诺战后扩大白亭军的编制,提供足额的“私马”以外,没有任何多余的表示。 参与此事的所有人,几乎都是白忙活了一场。 白亭军原士卒,屯守白亭堡的一部随着郭子仪到了甘州,作为秋防令中张掖守捉扩建的核心队伍;屯守白亭海马场的一部,则因为此前在突厥人的偷袭中“临阵脱逃”,依据军法,兵员在打散编制后被编入赤水军,军官级别人员则是被撤职查办。 辛云京因为“坚守”白亭堡侥幸逃过一劫,因为战功被“提拔”为甘州团练使,帮助郭子仪练兵,算是明升暗降。而这个职务,本应该由某位长安来的衙内兼任。 白亭海出产的药材虽然火了,然而却没有给白亭军相关人员带来任何好处。很难说这不是有人眼红药材的利益,从白亭军手中抢夺,以大欺小。 至于方重勇,他已经不是白亭军副军使,被调到甘州担任刺史,自然是无人再关注他会怎么想。 …… “今日,朕就册封你为都御史兼太常少卿。以后在朕身边,要鞍前马后效劳啊,就跟你那个忠犬老爹一样。” 李隆基将一卷黄色的帛书塞到方重勇怀里笑呵呵的说道。 “这可担当不起啊圣人。” 方重勇战战兢兢的接过帛书,躬身叉手行礼说道。 “诶,叫什么圣人呢,朕吃了你给的药,环环喊了一夜没停,美得很。以后伱叫朕叫基哥就行了! 好好给朕当狗!” 李隆基故作不满的说道,很是亲切拍了拍方重勇的肩膀。 “这会不会太无礼了啊基哥?” 方重勇一边嘴里嘟哝着,一边右手无力拨开某人捏着自己脸皮的手。他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就发现阿娜耶那张精致的小脸上满是疑惑,看着自己不说话。 爽朗的阳光从帐篷的缝隙里照进来,原来已经是早上了。 “一路劳顿,竟然睡过头了。” 方重勇一脸心虚的爬起来说道,环顾四周,发现就只有阿娜耶在,其他人都已经出去了。 “基哥是谁?” 阿娜耶冷不丁好奇问道。 “哥”这个词在唐代用法比较飘逸甚至随意,可以代表兄长,也可以代表父亲,不常用却又能时常见到有人在用。 “基哥”这个称呼,说出来内涵很丰富。别说是阿娜耶这个凉州土妞了,就算是张九龄来了,恐怕也得多问一句。 “一个熟人罢了,没什么特别的。” 方重勇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表情管理很成功,并未让阿娜耶看出破绽。 昨夜居然梦见李隆基给他封官,还是什么“都御史兼太常少卿”这样狗血的官职,事实上唐朝并无都御史这个官职。而太常少卿是太常寺的二把手,有两位,掌礼乐、郊庙、社稷、坛壝、陵寝之事,四品官。 这官当着没滋味,忙起来像条狗,闲下来也像条狗! “山丹县县令在外面等着郎君会见,虽然他们都说睡醒了再见面也行,但我觉得还是把郎君喊起来比较好。” 阿娜耶不好意思的说道。 方重勇微微点头不置可否,心中却对郭子仪的办事效率大为惊叹。 山丹县令前来拜会,那说明“割牧草”的事情双方已经通过气了,这位县令十有八九是来表达谢意的。 唐代最基层的县令就是如此,谁的官都比他大。甚至那些偏远小县的县令,根本就不是科举人才当的官,而是在当地就近提拔,常常就是相邻县的人才自荐。 然而当方重勇与那位山丹县县令见面以后,才察觉到那种难以言喻的尴尬。 身着绿袍,胡须花白,看上去已经年过五旬的县令;以及他这位刚刚十岁,连官袍都还来不及定做的“单车刺史”。 人与人之间的地位差距,或许生下来就已经确定了。 这位县令过来不为别的,就是单纯来感谢方重勇体恤州县百姓,并询问需要什么差遣。当得到不需要差遣的回答后,这位县令便千恩万谢的离开了。 还留下了几箱子山丹县本地的土特产。 腌制并风干过的羊肉,上好的甘草药材,本地特色的药酒等等,说不上多值钱,但看得出来,都是精挑细选过的。 这么短的时间,偏远小县,要准备齐全这些东西,也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方重勇不由得心中感慨,在地方上当小官,要伺候好各路神仙,当真是不放下身段不行,逢官就要跪舔。 正在这时,他看到郭子仪正在指挥麾下的军士,拿着弯弯的镰刀在割牧草,顿时跃跃欲试,准备上前帮忙。阿娜耶连忙拉着他的袖口小声说道: “郎君是一州之刺史,这镰刀两头开刃,不会用的人容易割伤自己。郎君若是受伤,会耽误大事!” 如同一盆冷水淋到头上,方重勇停下了脚步。 “小娘子说得对呢,郎君是刺史,就要干刺史的事情。需要出头的时候不能跑。但很多细碎的事情,也不必郎君亲自去做耽误时间。” 身后传来方大福的声音,他带着方来鹊,二人都在胸前挂了一副围裙,防止牧草的汁水溅到衣服上。 想作秀一把的方重勇顿时不说话了。 “对!郎君的力气,我来出好了!” 方来鹊大包大揽的叫嚣道。 他虽然叫得最凶,但不一会就累得躺在牧草堆里晒太阳,反倒是没有多说什么废话的阿娜耶,从早上忙到天黑都没停。 方重勇也靠在牧草堆上,挨着方来鹊,思考入甘州以后的对策。 郭子仪说吐蕃人要来,而且是要翻越祁连山,这件事要怎么说呢。 现在这个时代,那是天方夜谭,可是方重勇记得前世解放战争中,解放军就是翻越祁连山解放了张掖。历史上更是不缺战例。 吐蕃人对甘州乃是唐军后勤节点的重要性颇为了解,十多年前,就走大斗拔谷来“光顾”了一次。 只不过那时候唐军处于应激状态,一有风吹草动就立马有应对,所以吐蕃人没有讨到什么便宜。 现在河西走廊的唐军,上上下下都认为只要守好了大斗拔谷,吐蕃人就摸不到甘州的门。 该怎么跟甘州本地的军民去宣讲吐蕃人可能翻越祁连山这件荒诞的事情呢? 一时间方重勇也是苦无良策。 守城这种事情最讨厌了,小心一万次也不嫌多,大意一次就会完蛋。怎么发起进攻,何时发起进攻,全都是敌人说了算。 在山丹县割了三天的牧草,并将大部分牧草送入山丹县府后,郭子仪便带着队伍前往张掖城。 而众人料想不到的是,张掖城内大小官员在得知方重勇要来这里后,全都炸开锅了! 他们恨不得在城外列队十里,欢迎方重勇前来,接管甘州的烂…呃,接管甘州的军政大权。 张掖城内百姓听闻这位十岁就能当刺史,背景豪横的方衙内要驾临张掖城,一个个欢呼雀跃,翘首以盼。 那份威力堪比核弹的秋防令,从长安送到凉州,又从凉州送到这里后,正静静躺在甘州府衙大堂的桌案上,连拆都没有人敢拆,更别说执行了。 …… 长安城内那宽阔达一百五十米以上的朱雀大街上,一名驿卒正骑着驿马飞奔。马匹后面插着三面旗子,每一面上面都用黑底红字写着一个“急”字。 朱雀大街上的行人,无不避让,生怕被驿马撞到,稀里糊涂的死掉。 “大捷!” “剑南大捷!” 那名驿卒一边骑马飞驰,一边大声叫嚷着。 “剑南又大捷了么?” 平康坊里走出来一个喝得醉醺醺的年轻人。 他昨夜跪舔了权贵,献上了自己的诗作,但好像似乎大概并没有什么卵用,并未得到明确的承诺。 他叫岑参,荆州江陵人,出生在一个官僚家庭,因聪颖早慧而五岁读书、九岁属文,跻身于一代神童的行列。 当然了,光是神童并不能说明什么,家庭背景不行也是没用。他没法像方重勇这样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更没有一个手握重权,在幽州当节度使,并深得圣眷的老爹。 所以岑参只有考科举一条路可以走。 神童出身的岑参,很快就领悟了科举不仅要有本事,还需要“盘外招”的真谛。自今年入长安以来,读书学习是小,赶紧的给自己找靠山是大。 岑参四处奔走行卷,拜谒权贵,最终依旧是找不到门路。 他心灰意冷,已经打算离开长安,去东都洛阳碰碰运气。 大唐的权贵,大部分都在长安,但也有些在洛阳。至于其他地方,那便如大海捞针一般,机会渺茫了。 “将来,去边镇发展,建功立业,也未尝不是一条出路啊。” 凝视着传令驿卒离去的方向,岑参喃喃自语的说道。 他的小情绪,自然无人关注。可这封从剑南而来的边镇捷报,却是非同小可! 兴庆宫的勤政务本楼内,李隆基看到了这份让他心花怒放的捷报,恨不得引吭高歌一番才好。 剑南节度使章仇兼琼禀告,剑南军经过一番苦战后,攻克了吐蕃重镇安绒城!并艰难顶住了吐蕃人的反扑。 请圣人给此地赐予新名! 河西这边尚未传来新捷报,剑南那边反倒是先得大胜,也难怪基哥喜出望外了。 唐高宗时吐蕃占据安戎城(四川茂汶西),其地险要,唐军前前后后屡攻不克,已经成了李隆基的一块心病。 为了给基哥的生辰“献礼”,在这方面一向都是“长袖善舞”的剑南节度使章仇兼琼,用一场大胜来邀功献媚,可谓是摸准了基哥的脉搏。 当了几十年皇帝,基哥什么都不缺,一个边镇节度使,可以给他什么惊喜? 女人? 听闻当今圣人扒灰,儿媳杨玉环受宠,再加上章仇兼琼不可能知道基哥喜欢什么类型的女人。他在这方面邀宠,能得手么? 可能性极低,而且有“不务正业”之嫌。 再有基哥年纪也大了,现在特别喜好长生不老术,痴迷修道,仅在权势与女色之下。 章仇兼琼也不是没有努力过,他派人到剑南各地寻找方士与所谓“仙人”。奇人异事倒是听过不少,只是寻访后发现都是不尽不实,尽是些欺世盗名之辈。 那么作为节度使,能做的事情,肯定只能是战功了。以边镇大功来向基哥的寿辰献礼,这不仅符合节度使的本职工作,而且在此之前,方有德便在北方挑起事端,企图围歼突厥人。 这算是为章仇兼琼做了表率! 堡垒从来都是从内部被攻破的。 章仇兼琼想攻克安戎城,显然不能按从前的常规办法,傻乎乎的直接扑上去用人命去填! 于是他先与城中吐蕃将领翟都局私通,给对方送了很多金银财帛,并许诺官职。果不其然,因为吐蕃内部派系倾轧,翟都局最终还是选择当二五仔反叛,于是开城门引唐军进入,尽杀城中吐蕃将卒。 然后章仇兼琼派锐卒镇守安绒城,又因为天气恶劣,吐蕃人的反扑力度大打折扣,最终无功而返。 剑南方向,吐蕃人遭遇重挫! 基哥觉得,彻底解决吐蕃问题的时机,已经接近成熟。 既然剑南都可以建功,河西陇右十多万精兵,怎么就不能打开局面呢? 基哥一道圣旨送到凉州河西节度府,催促河西节度使萧炅,务必配合陇右节度使杜希望在青海湖一带与吐蕃人决战,收复吐谷浑故地。 唐军在西北边镇对吐蕃人的战略部署,因为章仇兼琼的这封捷报,开始加速。 (本章完) 新群开了 群号625933662,粉丝值500以上的进。严打建政,苛政处置。 《盛唐挽歌》新群开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00章 一个个说话都蛮好听的 长安与洛阳之间,有一条大唐官府维护得极好的驰道。不仅来往客商络绎不绝,而且还是运粮入关中的主要通道之一。 想想也是,上都长安与东都洛阳,连接它们之间的主干道,朝廷再怎么重视也不为过。 这条路不仅便捷,安全,而且还是关外补给长安的生命线之一。每年朝廷都会派遣工部官员检查沿途的路况。 树倒了要栽树,地上有坑要填平,山体塌方了要派人开路,附近有山匪的要派兵剿灭。 总之,这就是大唐帝国的示范工程,有着极为重要的象征意义与实际价值。 秋后的某个午后,阳光明媚却又不显得炎热,气候宜人正是外出游玩的好时节。 一辆看起来平淡无奇的马车,没有任何装饰,由三匹马拉着,缓慢而平稳的在驰道上行驶着。 马车后面跟着四五个普通商队护卫打扮的人,长裤短衫衣服上没有任何特别的花纹,看上去就像是长安某些拿钱做护卫工作,因为各种原因在外面讨生活的人。 这些人的装扮平凡无奇,却又一个个看上去精神干练,让人猜不出来历。 驾车的是一名健硕身材的中年男子,腰间一把长安西市常见的横刀,刀鞘上没有标记。 反正,他们这一行人不像是特别有钱的,也不像是官府里的人,行事非常低调。 忽然,一人一骑出现在了这辆马车前方不远处,似乎在专程等着马车里的人一样。 “停!” 车内传来一声尖细的喊声。 驾车的车夫顿时勒住缰绳,将车停了下来。 “何人拦车?所为何事?” 驾车的车夫有一副嘹亮的嗓子,声如洪钟般问道,气势逼人。 “环环,我知道你就在里面,可否出来一见?” 那人翻身下马说道,他竟然就是李隆基与武惠妃所生的寿王李琩! 李琩的声音带着哀求,丝毫没有亲王的跋扈,只有浓浓的哀怨不散。 马车内无人应答,就像是没听见他说话一般。 “环环,你知不知道,你不在王府以后,我没有睡过一次安稳觉。 伱不在了,我觉得一切都没有意义了。你不在,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寿王要上前掀开马车的帘子,却是被魁梧的车夫给拦住了。 “放肆!再前进一步,杀无赦!” 车夫拔刀怒视寿王,高声呵斥道! “李琩,我是太真修士,不是什么寿王妃,也不再是环环,你请回吧。” 马车里传来杨玉环的声音,带着柔弱,甚至是有些卑微的恳求。 只是表面上却显得冷淡而清幽。 李琩大喜,又上前一步,不顾放在自己脖子上的刀刃,已经要碰到皮肤,他高声而深情喊道: “环环,我就知道你一定在这里!能不能让我见你一面,求你了!只要再见你一面就好了!” “寿王,你我早已缘尽,不必再提了。你再这样纠缠不休,我怕三郎会误会!” 马车内传来杨玉环急切的辩解声,几乎是声色俱厉! 她性格温婉,很少有这样气急败坏的时候。 “三郎?三郎是谁?” 李琩一愣,几乎是条件反射一样反问道。 难道杨玉环又找了个男人?叫得这般亲热?他一时间想不起谁是三郎,只觉得这个称呼隐约有些耳熟。 “是朕!” 马车内传来令寿王肝胆俱裂的声音! 深沉!短促!雄健!有力! 寿王李琩立刻急得满头大汗,又想上前解释,又怕李隆基掀开马车的帘子走出来怒斥他! 李琩缓缓退后,一直退到自己的马匹旁边,然后悄无声息的牵着马,将其拉到路边。 车夫顺势将佩刀收回剑鞘,意味深长的看了寿王李琩一眼,什么话也没有说。 马车的帘子掀开一个角,露出高力士半个头。他对着车夫不动声色的摆摆手,随即马车开始加速朝着洛阳方向而去。 经过寿王李琩的时候,没有惊起任何波澜,杨玉环亦是没有掀开马车的幕帘。 马车离开后,寿王李琩这才惊魂未定的靠在一棵树上喘息着。 那个禽兽竟然也在马车上! 为什么会这样! 寿王李琩好不容易打听到杨玉环今日要回洛阳的三叔杨玄珪家探亲,这里便是必经之路! 因为杨玉环自从嫁到寿王府以后,就从未回过家!也没有跟自己的亲人来往。从马车出兴庆宫开始,他的人就在密切监视之中! 只是,为什么那个禽兽也会在马车上? 为什么啊! 为什么之前打听不到任何消息? 李琩实在是想不通,难道那个扒灰的肮脏家伙,不怕被人暗杀么? 想到这一茬,李琩心里打了个突,某些恶念涌上心头。 如果! 如果他现在趁机派人追上去杀了那个禽兽,自己是不是就能当皇帝,就能夺回环环了? 这个念头刚刚出现在脑子里,很快就被城东驿那三具悬挂在房梁上的尸体所代替。 李瑛等三王已经凉透了,可李琩还不想死啊! 那富有冲击性的画面,他虽然没有亲眼所见,但听府里的见过的仆人来形容,就已经很让人恐惧了。 如今李隆基“白龙鱼服”,是真的粗心大意呢,还是已经布置了后手,以身为饵等着心怀不轨的人出手呢? 寿王李琩不知道,他也不敢赌。 就算他干掉了自己的禽兽父亲,也没有办法坐稳皇位。所有不切实际的折腾,都是在给那些一直在看自己笑话的所谓“兄弟”在铺路。 李琩不知道的是,自己阻拦马车的行为不仅没有让李隆基恼怒,反而让这位大唐天子更兴奋了! 马车离开后不久,基哥就不顾矜持扯掉了杨玉环的腰带,顺势脱下了她那洁白的…… 一旁的高力士对此熟视无睹,自觉的偏过头去。 …… 方重勇想象中的刺史赴任,应该是被本地官员排挤,说不定还有人故意给脸色不出面迎接,甚至可能还有刺头会跳出来刁难,试图打脸他这个“单车刺史。” 但实际上,当他来到弱水旁的驿站,准备通过石桥前往近在咫尺的张掖城西门的时候。就发现驿站和石桥旁边,都是穿绿袍的本地官员在迎接自己,可谓是声势浩大。 其中甚至还有一位穿着高级武官服饰的中年人。 一群人都在对着自己拱手示意,态度异常恭敬。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样的态度也太奇怪了点。 “诸位同僚,你们这是……” 方重勇一脸疑惑的问道。 就算是客气,也不该客气成这样吧? “方使君,我们可把您给盼来了呀!您要是再不来,我们都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了!” 那位穿着武官服饰的官员自我介绍道:“鄙人欧阳琟,建康军军使兼甘州刺史。不过从现在开始便不是甘州刺史了。 印信在此,交给方使君保管,某便可以安安心心在建康军那边公干了,哈哈哈哈哈!” 这位胡子拉碴的中年大叔,一脸爽朗的将刺史印信从袖口里拿出来揣到方重勇怀里,那样子不像是被免职,反倒是像丢掉了一个大包袱一般。 “欧阳军使,某有点不明白……你本该继任为甘州刺史的,何以去职后反而如此喜悦呢?” 方重勇一脸疑惑问道。 一个人是真高兴,还是假高兴,那是很容易看出来的!这位欧阳军使,那是由衷的喜悦。 丝毫都不作伪的。 以至于这位跑两百多里特意来等方重勇进张掖城入职! 怎么看都算是迫不及待甚至是欢呼雀跃了。 只是,这年头,哪个官员会嫌自己兼任的官职少啊,又不是不能请幕僚! “使君啊,甘州的事情一言难尽,就算办不好,圣人肯定也不会责罚使君的,河西节度使就更不会了。 使君安心赴任便是,某这便告辞回军营了。” 欧阳琟对着方重勇躬身拱手行礼一拜,随即翻身上马,朝着西面而去。 潇潇洒洒,毫不拖泥带水,很有河西这边实干讲效率的风格。 正在方重勇愣神之际,一个绿袍小官从人群里面走出来,十分突兀的握住方重勇的双手激动说道:“可是方使君当面?我是张掖县尉严庄啊!” 他乡遇故知,官路坎坷的严庄看到正是方重勇本人,激动得几乎要落泪。 苦熬一年,总算是等来了后台。 怎么是你? 方重勇满心疑惑,缓缓的将手从严庄手中抽回来,然后若有所思的看着对方,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想说的话太多,想问的问题太多,倒是有种不知道先问什么的错觉了。 “使君,甘州情况复杂,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今晚府衙上下都来给使君接风洗尘,宴席结束后,到书房再细说。” 严庄凑到方重勇耳边压低声音说道。 “明白了,那便晚点再说。” 方重勇微微点头,随即扯着嗓子对一众迎接的官员喊道:“诸位同僚,你们先散了吧。三日之后来甘州府衙大堂商议大事,其他时间,各自忙各自的公务便好了。” 他举起手里的印信扬了扬。 “我等皆听从使君吩咐!” 这群绿袍小官们拜谢而去,让方重勇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有种不好的预感,总觉得有人给自己挖了个大坑。 …… 张掖城比凉州城的面积小了不少,只有一座四四方方的主体大城,城墙周边没有附属结构。它一共四座城门,集市在西边靠近城门的地方,用栅栏围起来就了事,非常省心接地气。 城内没有坊也没有坊墙,但官府机构多半都集中在东南角的这一块。 甘州诸官吏给方重勇办的接风宴很隆重,酒是来自凉州的葡萄酒;米饭是用这里出名的“黑水稻”蒸熟的,唇齿留香,据说还是贡品,一般人根本吃不到; 烤羊腿、羊杂汤一类常见的东西就不说了,让方重勇惊奇的是骆驼蹄制成的羹与烤熟并切好了的驼峰肉,居然也出现在餐桌上,更有类似手抓饭,名为“羌煮”的食物,里面的配菜丰富而神秘。 这张又长又宽的餐桌上摆着的,不仅仅是食物,而是盛唐包罗万象的浑厚气息。 怀着复杂莫名的心情,在众多官僚的阿谀奉承当中吃完这顿豪华盛宴,方重勇对甘州的富庶有了一个比较直观的体验。酒足饭饱后,他带着严庄来到府衙书房里,点起油灯,二人挑灯长谈。 “使君,甘州本来并无异样,只是中枢的那道秋防令,问题很大,这里没有官员敢执行,更没有人敢出头。” 严庄沉声说道,见方重勇面上无悲无喜,随即压低声音继续说道: “郎君可以想办法调动到凉州某处任职,甘州的麻烦不是郎君造成的,也不该由郎君来收拾局面。” 严庄知道内情,但不知道要怎么跟方重勇解释才好。 地方民情盘根错节,并非对错二字可以概括的。换句话说,地方与中枢的矛盾,那是永远都存在的,其中并没有什么可以说的,地方官员只有“执行”与“不执行”的区别。 “凉州府送来的公文,甘州的官吏们通过别的渠道,都已经知道是什么内容。但现在大家就是以甘州刺史乃代任,无法主持大局为由,掩耳盗铃一般不愿意执行凉州府的命令。 而凉州府大概也不太赞同圣人的决断,所以也在故意拖延秋防令。只要大军在前线大胜,解决了吐蕃人。那么秋防令执行与不执行,其实意义已经不大了。” 严庄不动声色的说道。 方重勇微微点头,不置可否。 基哥的命令有点离谱,河西这边觉得完全没法执行。但是他们显然不能忤逆长安那边的要求,所以也只能阳奉阴违的拖延。地方上的情况,很复杂,基哥是不知道的。 但是地方官员,需要保证的是地方上的安定以及边疆不出乱子。至于基哥的具体命令,如果不方便执行,那就拖一拖,绝不能机械呆板的执行某项政令,而导致边镇局面崩盘。 到时候倒霉的还是地方官。 然而长期这么玩,似乎也不是办法,总要有一个能说得上话的人,去主持大局。 顺便背锅! 方重勇有点理解为什么那些绿袍官员看着自己像见了爹一样了。 “郭子仪要训练六千团结兵,这才是重中之重,其他的政务都要往后放一放。” 方重勇沉声说道。 听到这话,严庄苦笑道:“使君算是说对了,这团结兵的训练便是麻烦之一。” 麻烦? 方重勇跟郭子仪聊过,对方并不认为训练团结兵是什么难办的事情。团结兵不是一点基础都没有的白丁,实际上很多人都是退伍老兵,基础战力是有保证的。 “团结兵的训练不难,可是,那也得有兵才行啊!” 严庄无奈叹息,他作为张掖县县尉,就是干类似杂活的。 “张掖城……没有团结兵?” 方重勇骇然问道。 招兵和练兵是两回事,甚至是不同机构的事情,他之前只是听闻郭子仪要来甘州训练团结兵,重建张掖守捉。没人告诉他张掖城并无等待训练的团结兵啊! “别说是团结兵了,就连兵都没有。” 严庄说出了方重勇最不愿意听到的答案。 艹!这踏马玩笑开大了啊! 方重勇现在连赶回长安捅死基哥的心都有了! 大幕拉开 (本章完) 第101章 团结是有的,就是兵没有 需要自己招募团结兵,只是方重勇刚刚担任刺史后,所遭遇的其中一件糟心事,它还不是其中最恶劣的一环。 “秋防令”,当初被裴耀卿称为“入秋防边”,虽然没有具体指出是防的哪一个,但基本上除了吐蕃外,周边势力还没有谁值得大唐专门出一道特别律令去针对。 只是律令的制定很简单,然而执行起来却困难重重。秋防令也不是方重勇前世中晚唐历史上的“防秋制度”。防秋兵的来源更固定,法令更明确,内容更少也更有实际操作性。 而秋防令却不仅仅是一道军事条例,它还涵盖了经济方面的问题,比如说收税,比如说伤兵抚恤。 此时此刻,方重勇坐在甘州府衙大堂的桌案前,看着凉州那边送来的政令,已经无语凝噎到想骂娘! 第一条政令是:已经番上的本地屯田兵,不允许轮换,以保证对阵吐蕃军的兵力充足!甘州府要负责安抚那些不能按时回家的军户,不能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这一条还算是常规内容。 毕竟,屯田兵不能按时回家,就会影响屯田的收成,以及所在家庭的收成,这种事情的后果都是明摆着的。 这个锅是官府的,所以官府要来背,在税收方面,肯定要给予一定优惠和补贴。 可是一提到优惠补贴什么的,就必然跟官府的府库直接挂钩,因为无论财帛也好,粮食也好,都不会凭空变出来。屯田军户多一点,官府就会少一点。 这个矛盾要如何调和,很考验地方官员的智慧。 如果说这一条还可以理解的话,那么下一条就有点过分了。 第二条政令是:甘州富庶,且位于大后方。所以要专门准备财帛与米粮,以及闲置土地和农具,解决伤兵复原问题,并安排他们的生计。想搬家来甘州的要将其妥善安置,不想搬家的要给予财帛米粮的补贴,送他们回原籍。 这个原籍,绝大部分都是河西走廊五州,然而也不排除有刘展这样从京畿甚至关东那边不远千里来服役的。这样的伤员回原籍可麻烦了,不但要给不少财帛,而且还要派人护送到籍贯所在州县,让那边的人交接才算完。 这也是河西诸州讨厌府兵番上的原因之一:太踏马麻烦了!打仗不上心不说,伤残了还得有人一路伺候着回家! 这些措施是应有之意,也是唐军士气与勇气的保证之一。解决了官兵们的后顾之忧,才能指望他们奋勇杀敌。这是无可指摘的。 只是为什么要将伤员摊派到甘州这边来安置,且这些钱粮从哪里调拨,政令并未给出解释。 想来,肯定只能从甘州府库先调用,后面再来算账。方重勇觉得,因为甘州地理条件优越,且人口不多,所以朝廷也有就近安置的原则,顺便移民。 而凉州的经济虽然在河西走廊首屈一指,也是人口最多最富庶的重镇,但它也要负责供给与转运更西面的安西都护府与北庭都护府的将士。 光北庭都护府,一年军队所需的布匹就多达二十万匹以上。 如此沉重的负担,长安那边的中央财政又总是无法及时供给,总是拖欠,所以凉州这边也是无力承担更多军需所用的钱粮财帛。再加上那边人多,也没有多余的土地来安置各类人员。 从这点来看,其实也很好理解的边镇的难处,这也是为什么凉州也在抵制这道秋防令的原因之一。 这个问题看似简单,实则难以解决。 第三条政令才是让甘州府衙配合张掖守捉,补齐那六千团结兵。 至于兵员从哪里来,政令没说。 但它却“暗示”,可以找凉州那边借调兵员,至于能“借”到多少,那就看甘州刺史的本事了。 方重勇揣摩了一下,不管是河西节度使萧炅,还是赤水军使王忠嗣,只怕都很难匀出一部分兵员来。 团结兵的含义很简单,说白了就是半军事化兵员,需要征招的时候就编入“战时编制”,不需要征招的时候,他们就是屯田上的“屯丁”,负责务农打杂。 但是团结兵的来源,却又很复杂。 唐代军队正规军编制里,有“普通状态”与“临阵状态”的区别。 普通状态,即:“队”“火”,对应的有“队长”“火长”。在其上还有编制“营”,对应的统兵之人是“营主”。 团结兵,是没有这样的编制。他们平日里都在务农,只有临时组织训练的时候,才由“州团练使”集中起来训练! 但临阵状态就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了! 临阵的时候,军队被分为:大将、左右厢兵马使、兵马使、都虞侯等职务,以及对应的军队序列。 这种序列跟平日里的编制,完全不一样,甚至两支番号不同的军队,也可能被整编到一起。具体哪一支部队和哪一支部队搭档,跟平日里的行军编制无关,只看阵前指挥官怎么安排! 而团结兵,则是会根据需要,被分配到这些战斗序列当中,与正规边军没什么两样。 所以朝廷的这道秋防令,是要这些团结兵集中起来临阵么?是为了加强甘州本地的防御么? 不不不,政令完全不是这个意思。 它只是让郭子仪负责训练这六千人。而这六千人,应该是本地刺史负责调配与招募,交给郭子仪训练。 至于打仗,这些团结兵归谁指挥,这个问题很深奥,政令上没有说,但显然训练团结兵的人并无指挥团结兵的权力! 甘州本地也是理论上没有使用这些兵马的权力,可招募和维持团结兵也是需要费用的。这笔钱,甘州府衙还是得自己出,而且这笔钱算下来还不少! 方重勇将这些训练好的团结兵理解为一个高素质的“兵员池”,是专门为前线河西节度使麾下的军队“补兵”而设立的。 洋洋洒洒数千字的政令,方重勇只看到了:粮食,财帛,人力这三个词,其他的全是用来修饰的废话。 这局面可够严峻的,不仅要凑齐数量不详,但想来就很惊人的钱粮与人员,而且居然还没有团结兵的调度使用权! 全踏马是给人做嫁衣的活计! 至于郭子仪提出的设想,方重勇觉得对方用手里那五百人,使用得好的话,看看能不能打出战损比一比一百的所谓“奇迹之战”,好像也挺有意思的。 起码比念想这六千团结兵要靠谱多了。 “河西节度府的要求太过于严苛,甘州本地官员都知道无法完成,所以一个个都装聋作哑。 只是不知道使君要怎么处理呢?” 严庄小心翼翼的问道。 方重勇现在变成了他的上司,而且还是他的后台,因此严庄已经不做他想,决定全力支持对方的工作。 可是,困难是客观存在的,谁也不能凭空变出这些物资。人员也是有限的,他们都是负责生产财货粮食的壮劳力。如果用来当团结兵,必然会影响甘州的地方经济。 更何况团结兵也不是那么好招募的! “当然是要想办法,只是,你有何良策呢?” 方重勇沉声问道,说了句废话。 “属下以为,昭武九姓,在本地势力强大。甘州城外,都是他们的城旁。如果要借兵,非这些粟特人不可。 但问题也不在于有没有人,而在于府衙有没有钱去办这些事。 只要有财帛在手,还怕没有人么?” 严庄嘿嘿笑道。 昭武九姓的粟特人参与唐军已经是老传统了,甚至连赤水军,当初都是他们投靠大唐献上的资本之一。为了保护丝绸之路的利益,昭武九姓的粟特人,很愿意派人从军,更别说这个团结兵,还不是马上就要上战场。 只是以粟特人经商的传统,若是没有足够的利益来满足他们的胃口,那么对方很有可能为了给府衙面子,出几百个城旁居住的壮丁来参与团结兵训练。 更多的就没有了! “城旁”制度,便是大唐为了安置边镇归化的异族,在州府与县城旁边将其安置,允许他们放牧或者以自己的方式生活,不强制性的改变他们原有的生活习惯,在税收上给予优惠政策。 城旁制度极大的促进了胡汉融合以及大唐在边镇的实力,发展到开元时期,城旁的异族多半都已经编户齐民,只是税收与服役方式与汉民不同。 方重勇前世天宝年间西域的很多将领,皆是出自城旁部落,如哥舒翰、高仙芝、白孝德等。 甘州府缺兵员了找城旁居住的昭武九姓聚落要兵员,倒也是一项常规操作而已。 可是方重勇却明白,每年城旁向边军输入的兵员,都是有限额的,而且还要定期番上轮换。如今,这些兵员名额早就消耗光了,也就是说,以过往“白嫖”的手段,向城旁聚落要人,已经不好使了。 大唐的边镇政策并不是如吐蕃一般奴役归化的异族,所以不管如何,做事得讲规矩。破坏了本地的规矩,那也必然导致城旁的异族离心离德。 严庄的办法,则是让甘州府衙出钱,额外从城旁招募人员当团结兵。只要有钱,兵员质量是有保证的。 “甘州的钱,其实也不多了对吧?” 方重勇一脸无奈问道。他虽然还来不及看账本,但想来也知道现在甘州州府的财政很困难。 严庄微微点头道:“确实如此。虽然属下没有见过账本,但是从这两年来甘州府衙的开销看,府库里很可能都可以跑老鼠了!” 这两年从大唐开始连续对吐蕃人用兵,到如今吐蕃大军压境,河西各州都是铆足劲在供应后勤,甘州要是能有钱才是咄咄怪事! 士卒们打仗是需要有额外“出征费”,更平时屯扎并不相同。战后还需要赏赐与抚恤以保证士气。 河西本地屯田数目惊人,粮食自给自足问题不大。就算是训练团结兵,所需粮秣肯定也够用。麻烦只在于本地人口少,全部招募起来打仗了,种田的人就不太够。明年要如何过日子就不好说了,大幅度减产已成定局。 更有河西本地布匹产量低得吓人,与粮食产量完全不匹配,几乎完全依赖长安那边的供给。如何找中枢索要财帛,也是甘州刺史要考虑的问题。 方重勇痛苦的揉了揉太阳穴,吐蕃人可能奇袭的问题还没解决,就又摊上这么一大堆破事。 “那府衙要如何搞钱,你有没有办法?” 方重勇叹息问道。 “使君可以试着加税,对来往于甘州的胡商收经营税。” 严庄有些不确定的说道。 大唐地方官府对于军务的办法很多,但是对于怎么搞钱,他们并不在行,很多时候,都是在嗷嗷叫的等中枢补给。 地方财权已经被收归中枢,甘州比较好的地方是因为它处在边镇,因此战争时期不必向长安那边输送土特产。 要怎么搞钱,那显然只能是加税加徭役,不服役就要给钱,然后用钱去雇佣城旁的粟特人打仗。 总而言之,这些都是些饮鸩止渴的办法,无论想得多么巧妙多么花里胡哨,本质上,都是加税! “甘州编户数千,丁口不过数万而已。我大概查了一下,剩下的都是杂胡(含昭武九姓的部曲),总计也不过十多万人。 如果要加税,摊到每个人身上,是一笔不小的支出,到时候,只怕甘州要大乱。” 方重勇沉声说道。 甘州人口并不多,起码是现在还不算多。要想完成朝廷的任务,那得拼命压榨本地人才行。 边镇民风彪悍,难道就不怕官逼民反么?万一这些人投靠吐蕃人,那乐子就大了! “得另辟蹊径才行。 我听闻高昌棉,名噪一时,可以御寒。在甘州的旱地里大面积种植高昌棉,再返销到长安,以赚取利润,你以为如何?” 方重勇目光灼灼看着严庄问道。 推广棉花!大力发展棉花种植!河西走廊的气候,很适合种植棉花! 高昌所在的西州,正好是丝绸之路上的节点。甘州承接那边的棉花种植,正当其时! 方重勇自信满满,这一招可以破局! “呃,使君有所不知,张掖城外以东的旱地,全部都是种植棉花的田地啊! 而且这些棉花,连军需都不够,哪里有多余的送到长安呢?安西都护府和北庭都护府的守军,冬天所用的棉袄,皆是甘州供给。” 严庄一脸疑惑的看着方重勇,不明白对方刚才那番话是什么意思。 棉袄的好处,很多人都看到了。所以甘州出产的棉花别说是销路了,根本就不在市面上流通,全都给军队用了!甚至每年向甘州府索要棉袄的机构,主要是西域那边的州县,都是络绎不绝需要排队等候。 就这情况,还怎么将其卖到长安啊。 严庄的话让方重勇一脸尴尬,他轻咳一声,叹了口气感慨道:“没想到棉袄如此受欢迎,已经在军中普及了啊。” “回使君,正是如此。” “那可如何是好呢……” 方重勇犯难了。 基哥太踏马不当人,穷兵黩武把边镇压榨成这样了,这道秋防令还怎么玩嘛! “使君,其实吧,边镇一直都苦。幽州是这样,河西也是这样,本地编户也是习惯了。甘州这边地方官吏也是比较勤政爱民,为了防备吐蕃人,维持丝绸之路,大家也算是同舟共济了,平日里倒也不会没事找事。 使君只要放低姿态,以刺史的身份,挨家挨户的去求,多半还是可以有些成果的。这样足以向朝廷交代了。 想完成秋防令根本不可能,使君也不必想太多,只要尽力就好了。无论是河西节度使还是圣人,都不会苛责使君的。” 严庄压低声音建议道。 “伱让我想想。” 方重勇摆了摆手,他在心中犹豫,明日就要召集本地官员开会,要不要先听听那些人怎么说呢? (本章完) 第102章 猫眼三姐妹 这年深秋,李隆基突然微服出巡到洛阳的含嘉仓,并检查了其中的存粮情况。 在深入了解了“见钱法”的运作过程后,基哥对高力士感慨说道:“郑叔清为岐州刺史太屈才了。” 按照大唐官场的习惯,刺史这个职务很有意思。去某些大州赴任绝对是升迁,比如说凉州、扬州、蜀州等等。哪怕是从中枢调任也是一样。 而去某些“下州”一般都是贬职,比如说崖州、高州等等。 还有一些州,只是一个临时的职位,多半都是干不长的。比如说岐州刺史这个职务,就有着很强的过渡性质。担任岐州刺史的官员,很有可能在短时间内得到升迁,或遭到贬斥。 但这次老郑所遇到的显然不是贬官。 回到行宫后,李隆基便亲自写了一份诏书,平调郑叔清为扬州刺史。并私下里给郑叔清写了封信,让对方负责督促扬州地区丝绸绢帛生产,并提高生产量。 让务必要配合转运使的工作,将这些丝绸转运到长安,能运多少运多少! 这件事如果办得好,可以再将他调回长安中枢任职。 办完这件事以后,李隆基便带着杨玉环乘船沿着洛阳的运河游玩,好不快活! 之后他又陪着杨玉环到对方三叔杨玄珪家作客。 此番杨玉环回洛阳探望形同养父的杨玄珪,主要是为了尽孝道,为对方五十大寿献上贺礼。 杨玄珪也不是普通人,他是开元以来著名的梨园乐师,精研西域各国音声,堪称一代胡乐大师,厌倦了宫廷的生活以后在洛阳定居。 有这层关系,基哥才亲自陪着杨玉环微服出巡,毕竟,杨玄珪也是老熟人了嘛。 此次一起为杨玄珪祝寿的,还有杨玉环的姐妹及杨玄珪的家人。今年杨玄珪的五十大寿办得很隆重,宴请的宾客也很多。而李隆基的造访,可谓是给足了他面子。 皇帝是因为杨玄珪曾经是梨园的大师,所以才屈尊前来的!根本不是因为什么杨玉环! 二人同来,只是碰巧遇到了而已! 杨府上下都是这么在说! 在寿宴上,杨玉环的大姐,三姐,八姐,也同样是美貌不俗,各有千秋,让李隆基看花了眼。 不过基哥以帝王之尊,再加上并未挑明他跟杨玉环之间的关系,所以也没有在寿宴上有什么出格的表现。 甚至他都没来得及跟杨氏姐妹交谈一番,便带着杨玉环匆匆忙忙返回了长安。 一到长安,李隆基就立刻召见了陈玄礼,二人在勤政务本楼内密谈,不知所为何事。 而高力士,则是被派到长安东面的长乐驿,在那里接待了从江南返回,一路舟车劳顿的“花鸟使”雷海青。 雷海青是梨园的实际管理者,与李隆基的关系很是亲密甚至是私密,二人以前经常在一起研究乐理。所以,基哥交给了他一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 那就是帮圣人到江南去找女人!至于找来女人做什么,基哥没说,他相信雷海青会明白的。 为此基哥还特意发明了“花鸟使”这个官职! 由此可见,基哥对雷海青,那是寄予厚望的! 一个杨玉环只能满足基哥现在的胃口,但圣人的心思不可揣度,谁知道将来还有没有第二个“杨玉环”呢? 有备无患总不是坏事。 然而,当高力士见到雷海青找到的所谓“美人”后,大失所望! “元帅公啊(雷海青在梨园的昵称),你这差事可是办砸了啊!” 高力士痛心疾首的说道。 二人虽然算不上私交甚笃,但也算是熟人当中的熟人了,高力士没必要给雷海青穿小鞋。 实在是对方找来的“美人”,只能他自己“自嗨”,根本没考虑过基哥到底会不会喜欢。 高力士一看雷海青选的女人,就觉得基哥完全不可能看得上! 反倒是之前在洛阳杨玄珪寿宴上出现的那几个女人,也就是杨玉环的几个姐姐,只怕基哥很上心,这件事还不算完。 而眼前这四个年轻女子美则美矣,但根本挑动不到基哥的兴奋点。 这就好比在一个完全不喝酒的人面前,吹嘘某种酒有多好喝,那个人也会完全无感。解决问题的办法,是对症下药,而不是眉毛胡子一把抓。 特别是给皇帝送女人,对方如果第一眼就看不上,那后面还会搭理么?基哥可不是傀儡皇帝啊! “这些,都是扬州那边公认的美人,某也是厚着脸皮找了很久才找到的,真的不入圣人之眼吗?” 雷海青疑惑的问道。虽然这趟差事很丢人,也很违背他内心的意愿,但给基哥找妹子,雷海青是用了心也使了力的! 他在梨园十多年,自认为也算是比较了解基哥的喜好了,为什么高力士一见面就说不行呢? “圣人的私密事,你就别猜了。人就不必交给我,此事就到这里打住,以后也别提了。让她们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吧,派人送回原籍就行了。” 高力士叹息说道。 如今圣人年纪也不小了,还搞这些莺莺燕燕的,实在是叫人为难。 年轻的时候,高力士经常跟李隆基在一起讨论房中术,因此对于基哥在这方面的喜好,也是了解颇深。 世间美女太多,而圣人的精力有限,只能舍去那些细枝末节抓主流了。 如今杨玉环的事情,已经是闹得沸沸扬扬,长安大街上随便抓个人都知道圣人扒灰。 高力士又想起在杨玄珪寿宴上,李隆基看着杨氏三姐妹的饥渴眼神,感觉还是不要让雷海青节外生枝的好。 宫闱幽深,进去以后能全身而退的人又有多少呢?不如让她们各自归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如此,便劳烦高将军了。” 雷海青叉手行礼,深深一拜说道。 “不客气,某这便回去复命。办完了事情,你也早点回梨园吧。” 高力士意味深长的说道,转身便走。 …… 无力的垂坐在床榻上,方重勇享受着阿娜耶的殷勤服侍。那双小手在他肩膀上揉捏,一直捏到手腕与手掌,又酸又爽,舒服极了。 “睡着了吗?” 阿娜耶看到方重勇耷拉着眼皮,柔声问道。 “已经睡了,伱继续不要停。” 方重勇没好气的应了一声。 “有本事的人,被别人挤兑,也是很正常的事情,郎君不要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阿娜耶好心安慰道,傻子也看得出来方重勇今日去府衙开完“例会”,回来以后心情颇为不佳。 “唉!” 方重勇长叹一声,如果真有人挤兑他,那就好办咯! 随便找几个替死鬼,然后交给河西节度府,就说是这些地方官吏干扰我办事,巴拉巴拉。 便可以跟萧炅那边讲条件扯理由。方重勇现在是巴不得有刺头跳出来让他打脸。 然后再显示一下方衙内“手眼通天”的浑厚背景! 事情不就成了一半么? 只不过,河西这边的风土民情,比较特别。方重勇设想这一套没多大用。 河西走廊五个州,皆是绿洲经济,全年降水量极少,都是靠着祁连山雪水形成的河流来维持生计! 没有水就没有农业,人类无法生存,保护水源,便是这里生存的第一要务。 除了缺水外,这里还有战争风险,北面是突厥,南面是吐蕃,河西走廊在中间随时可能被夹击,可谓是腹背受敌。 就算抛开这些不谈,各州都有程度不同的土地荒漠化,盐碱化的问题。并且各族在这里杂居,又要合作又有排挤,情况错综复杂。 类似的条件,必然会形成一个内部抱团紧密,并有一定程度民主机制的地方官府。 在缺水就会死的绿洲地带,只需要拦河筑坝就能玩死成千上万的人。在这样的条件下众人要是还不团结,那迟早会因为内斗而导致这片地区成为无人区的! 在严苛的生存环境面前,人们不得不低下高贵的头颅,从而选择制定规则,并严格遵守。 与大唐的其他地方相比,河西走廊的地方官吏相对而言是勤政爱民讲规矩的。 真正的压力并非来自内耗,而是来自朝廷,来自吐蕃人的虎视眈眈,来自河西走廊对西域各州的供给。 方重勇今日将本地行政官员,如司马和长史,六曹参军等召集起来商议秋防令的事情,然后就被浇了一头冰水! 本地官员,已经把“解决方案”,以及解决这些事情所需要的钱粮都算好了,直接将账册放到方重勇面前“审核”! 只要他签字,再盖上自己的刺史大印,公文就能直接发出去! 要求真不高!只要有钱就行了! 只是,甘州平均一户人家要加收价值十贯的财货,这个税收不上来,或者闹起民变来了的话,他们这些地方官就没办法了。 当然了,一般来说,官府搞钱的渠道很多。比如说在甘州设立的所谓“义仓”都有好多个。平日里也是有专门人员经营,靠着“放贷”来盈利。要是一口气把借贷出去的粮食都收回来,也能少收点税。 诸如此类的办法不止一个,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羊毛出在羊身上,无论是什么由头,总之要向百姓手里要钱,那是跑不掉的。 连这些建议,都有人专门写了册子,交给方重勇了。 看到这群勤勉得让人心疼的地方官吏,方重勇这才感觉地方官难做!太踏马坑爹了! 这群人既是帮手,又是“对手”,在他方某人没来之前,便已经把可以做的事情都做完了,就等着有人来背锅! 但你能说这些人都是坏人么? 那也不是,大家都不过是为了自保罢了。谁牵头干了这件事,便是把甘州百姓得罪死了,以后还怎么在这里混? 理论上说,方重勇的工作就是“拍板”,只要签字盖章就行。可问题是,秋防令如果真的执行下来,甘州绝对会出大事的! “要不,郎君还是想办法回长安吧。节度使之子,何苦受这个气呢?” 阿娜耶一脸不满的抱怨道。 “真是头发长见识短!” 方重勇低声呵斥了一句。 似乎感觉自己的话重了点,他又补了一句: “明天穿件朴素点的衣服,跟着我去张掖城内城外逛逛,我们去走访一下那些因为朝廷军令不能换防回家的军户。” “哦。” 阿娜耶不置可否的应了一声,搞不懂方重勇到底是怎么想的。 难道他真的以为给别人说说好话,那些民风彪悍的本地人就会乖乖的缴纳朝廷所需的赋税? “你之前说你会讲突厥、粟特、铁勒诸部的语言,不是跟我吹牛的吧?” 方重勇冷不丁问道。 “难道很难吗?” 阿娜耶疑惑反问道,当时她不过随口一说,因为这在凉州本地好像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她从小就在凉州长大,这里随处可见突厥人、粟特人,要是连那些人的话语都听不懂无法交流,那还怎么开医馆? 外语天赋极差的方重勇尴尬说道:“难倒也不算很难……就是挺耗费时间的,以后有机会你可以教教我。” 第二天一大早,方重勇便带着阿娜耶和阿段,轻车简从的准备去走访甘州城内一个军户的住处。 这一户的户主姓李,家在张掖城内,其中有两人在赤水军中从军,在黑水右岸有水田数十亩,家境算是很不错了。 至于甘州这边居然也能种优等水稻,则是方重勇没有想到的。他原以为之前在宴席上吃的“黑水稻”只是特供,就像是夔州的红莲稻一般。不过从已知的情况看,似乎黑水两岸的水稻种植很普遍。 而为什么水田没有被本地豪强侵占,方重勇估计是这户家中有人当兵,兔子逼急了咬人得不偿失。等家中丁口都死于战阵后再动手不迟,又或者是因为什么别的原因很犯忌讳。 翻阅本地户籍账册才知道,这里的土地兼并,远没有长安和洛阳那样的地方激烈。对于战争频繁的地区来说,土地这样的不动产,没有那样超然的吸引力。 方重勇本以为进到这户人家里会很难,但来到对方院门外才发现,院子大门都是开着的,还有人在排队,已经排到门外面了! 他们的衣袍虽然跟中原汉民的款式差别不大,但袍子尺寸更紧身,普遍都配胡帽、蹀躞带、乌皮靴。 乌皮靴又称乌皮六合靴,是西域最具代表性的靴子。这种靴子由六块皮子缝合而成,因为这些皮革在缝合前已经被染黑,因此得名乌皮靴。 穿布鞋的反倒是寥寥无几。 这些人手里都提着鼓囊囊的布袋,也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 方重勇装模作样的排在队伍最后面,但很快,就有几个人把他们一行人给拦住了。 “你们这些人不是我们渠社的,排在队伍里面做什么?是不是想蹭王二娘家的石磨?” 其中一位壮汉瞪着方重勇问道,语气不善。 似乎是捅了马蜂窝,那些正在排队的人闻讯都聚拢了过来,将方重勇他们团团围住。 “渠社?” 方重勇听到了一个新奇的名词。 “诸位不要误会,在下正是新到任的甘州刺史。” 方重勇挺直了身板,义正言辞的说道。 不说还好,一听到这话,围观人群中顿时爆发出一阵哄笑! “你这黄口小儿要是刺史,那我们都是节帅了,哈哈哈哈哈哈!” 某个壮汉在那里哈哈大笑,指着方重勇,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方重勇看了看自己一身便装,无奈叹了口气。 这就是不穿官袍的坏处了。 “这玩意你们认识吧?” 方重勇掏出腰间挂着的那个,写着“果毅都尉”的铁牌,亮出来抖了抖,人群中的笑声戛然而止! 河西这里的男丁,九成以上都有从军的经历,要是没见过“果毅都尉”的腰牌那就真见鬼了。假冒甘州刺史的人可能会有,但敢于假冒果毅都尉的人,则一个也没有! 因为这是朝廷所颁发的“荣誉证书”,虽然不能参与政务,也不能参与军务,却能证明自己“地位不凡”! 围观人群渐渐散开,让出一条路,仿佛方重勇是个瘟神一般。 方衙内指了指刚才笑得最欢的那个人说道:“你来带路!其余的人都进院子,一个不许走!” 此刻方重勇霸气外露,让人不敢质疑他的命令! 众人走进院子,就看到一个身材粗壮的中年妇女,正用鞭子抽打着推磨的小毛驴。这毛驴的脾气很倔,就是不肯走,急得她直骂娘的。 看到方重勇身后一群同渠社的人走进院子,她连忙擦了擦上上前询问道:“奴家乃王二娘子,请问诸位这是有何贵干呢?” “我乃新任的甘州刺史,来张掖城里走走,体察民情嘛。” 方重勇脸上带着笑容,就看到众人脸上原本虚假的笑容都垮下来了,王二娘子更是苦着脸哀求道:“家里最后一个男丁才十岁,其他都是老人,就不用上番了吧?” 嗯? 这情况好像有点不对劲啊。 方重勇心中嘀咕,面上却是不动声色说道:“进堂屋再聊,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本章完) 第103章 无所不在的结社 王二娘子家的堂屋很简陋,但看得出来,她们一家正在努力的维持体面,室内的装饰物,如帘、帷、帐、屏风等,一应俱全。 此刻王二娘子便是拉上了帘子,在大堂内隔出一片私人空间,跟方重勇一行人密谈。 “不知使君造访,有什么事情指教呢?” 王二娘子拘谨的把手放在衣服上下意识的擦了擦,在腰间留下了一道道面粉的痕迹。 河西饮食,胡饼要占很大的一块,麦饭这种东西,在这里是受到坚决抵制的。但凡有条件的人家,都会将麦粒磨成面粉,制成的“干胡饼”,这玩意在河西干燥的环境下可以存放很久。 在这里,做一次胡饼便能吃一个月的人随处可见!凉州那边甚至有专门卖这种标准化“干胡饼”的店。方重勇在这里日常吃的也是类似的,干胡饼的最大优点就是百搭,它本身是没有什么独特味道的。 “河西战事紧张,屯兵轮换被延后了,待战事结束后再行轮换。” 方重勇沉声说道,将朝廷的文书递给王二娘子看。 令人意外的是,对方居然就这样接过公文,一目十行的看完,随即将其还给方重勇,然后默默点头说道:“妾身已经知道这件事,使君有心了。” 方重勇看她不像是那种娇滴滴的官宦家庭出身的女子,反倒身材粗壮,显然是日常农活的好手。不由得大为惊奇。 在古代,读书学习的效率很低,如果没有专人指导的话,光靠自己去学,效果十分差,学得也很慢。 很难想象王二娘子一个女流之辈,家中男丁都是军人,居然能读书认字。 似乎看出他的疑虑,王二娘子讪笑道:“甘州有一个纺织社,只许女子加入,主要是在一起商讨织布的技巧。里面家长里短的闲事不少,也有无聊的官宦妇人,教我们读书写字。妾身便是在里面学了点字,勉强能看文书。” 纺织社? 这是什么玩意? 方重勇记得之前,好像听过类似的词,似乎是叫……渠社! 将这些杂念放到一边,方重勇继续解释道:“河西战事紧张,士卒的轮换,不是我这个刺史说了算的,希望你能理解。” 王二娘子松了口气说道:“妾身非常理解,已经习惯了。朝廷不按时轮换戍卒,早就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我们这些人除了忍着,还有什么选择呢?倒是使君年纪轻轻就爱民如子,很是难得。” 这是句实在话。 刺史上门来解释,姿态已经放得很低了。互相恭维两句客套一下就可以了,互相指责改变不了什么。 无论如何,戍卒轮换推迟已成定局,给别人面子也就是给自己面子,底层人民的无奈,方重勇非常理解。 “呃,顺带问一句,屋内和院子里的这些人……是来做什么的呢?” 忽然想起这一茬,方重勇疑惑问道。 王二娘子一愣,似乎有些不明白如此常识的问题居然会被担任刺史的方重勇问出口。 不过她看了看方重勇的身材,以及稚气未脱的脸庞,随即拍了下脑门,懊恼答道: “瞧奴家这记性。使君可能是才来河西不久,不知道这里的结社之事。 我家与那些人家里一同出钱出力,修了一条水渠,将黑水引到我们的屯田这边。为了修水渠,我们便结成了一个渠社,平日里除了强制安排社员维护水渠外,还会根据渠社规矩互帮互助。 他们有麦子没有石磨,我家有石磨没有壮劳力,所以其他的社员就会秋收农忙时帮我家收割稻谷小麦,他们则是定期把麦子送来,我给他们磨好了再还回去,作为酬劳的一部分。” 王二娘子耐心的解释了一番,方重勇从这番话里面,发现了这家人有数十亩水田,家中壮劳力从军,却没有因此破产的秘密了! 答案就是渠社二字! 如果在长安郊外,这样的人家,多半会因为家里壮劳力从军,导致田地无人耕种,进而导致收入锐减,甚至是入不敷出。为了解困,这家人得请人耕作,又要花钱不得不借高利贷,或者卖地求生,减少耕种面积,生活水平螺旋下降直到破产。 总之,日子是过不下去的。 而河西这里有渠社,如果某一户家中壮劳力到边军中番上了,渠社里其他人,会根据规则,根据实际情况给社员提供低息贷款以及有报酬的壮劳力。这样就避免了因为各种意外而陷入困难的家庭,去外面借高利贷。 以王二娘子家为例子,她家两个男丁到赤水军番上,家中田地无人打理。平时王二娘子还可以勉强弄一弄,但农忙的时候,就必须要人来帮忙。 而她向渠社内提出申请,所付出的经济代价,远远低于向本地大户求助! 虽然这样长久下去也不是个事,但考虑到本次王二娘子家的男丁,本应该轮替返回家中,所以渠社今年对他们家的帮助,是不可低估的。 得到了意料之外的答案,方重勇微微点头,似乎明白了甘州,或者说河西走廊的部分政治生态。 修水渠有渠社。 织布有纺织社。 方重勇完全可以推断出,寺庙里面肯定有佛社。 信徒们组织起来,参与佛寺活动,有类似佛社的组织太正常不过了。 只不过从刚才得到的那些信息看,社与社之间的区别也很大。 比如王二娘子与院子里一帮人加入的渠社,就带有很强的社会属性,把一个个孤立的自耕农家庭组织起来了,属于强度很大的紧密连接。 而纺织社的社会属性就低了好多,更像是只有妇人参与的“沙龙”,在里面无聊解闷,学习交流经验而已,对社员的约束力不高,影响力也很难跟渠社相比。 想起在王二娘子家门口排队的时候,有人拦住自己一行人,方重勇此时才恍然大悟。 这里都是“会员制”的,排队等着石磨来磨麦粒呢。渠社社员们,彼此之间都非常熟识,冷不丁冒出个不认识的人,这些排队的渠社社员当然要问一下是怎么回事! “朝廷要加税,至少十贯。虽然不是一次性的,也可能有各种花招,但总体上就是这样。 甘州百姓困难本使君也知道,只是朝廷的政令不可违,王二娘子以为如何?” 方重勇无可奈何的问道,将甘州府衙里的那份草案中,关于税收的一页,交给王二娘子查看。 “圣人这是不想我们活了吧。” 一字一句的看完后,王二娘子叹息问道。 没错,朝廷确实没有说加税十贯! 只是那些其他的要求,零零碎碎加起来,又要出粮食,又要出布匹,还要出人力。把这些以雇佣的形势算下来,可不就是每户要加税十贯嘛,这些钱还不一定能打得住! 团结兵不是民兵,他们有雇佣的性质,工资日结! 虽然府衙也就给他们一点口粮酱菜什么的,一个季度发一件衣服。但招募六千团结兵,把这些算下来可不是小数目。 这还不算到城旁里面去雇佣粟特人所需的额外费用。 “如果不花钱,那府衙就要在张掖城内强制征发壮丁,由团练使统一训练。 这样的话,又有一些人不能在田里劳作了。” 方重勇叹息说道。 城旁的粟特人,半耕半牧,还有不少人经商,散落在大唐各地。粟特人“以财为大”,虽父子仍立契约,“无财不动”。跟粟特聚落的人打交道,直接谈钱就行了,他们跟大唐也没什么感情可谈的。 这也算是个好消息,毕竟能用钱解决的问题,也就不是大问题了。 “奴是妇道人家,官府要钱肯定没有,家里还有数十亩水田,不如收走好了。反正,要钱是没有的。” 王二娘子很是强硬的说道。 方重勇心中一沉,暗叫不好。 王二娘子家中看上去就比较殷实,连石磨都有。 连她家都觉得不可能缴税,那其他人家就更不可能了。 果不其然,方重勇掀开帘子,让渠社其他成员也进来商量加税的事情,这些人顿时炸开锅一般议论纷纷。殴打辱骂刺史他们是不敢的,只是很多人跪下向方重勇求情,希望朝廷能少收一点。 要是加税一贯,那还可以商量商量,咬咬牙,说凑齐也就凑齐了。 加税十贯,也就是一万文,那几乎就是绝户之策,农夫们走投无路,河西走廊沙洲地形,人也不能在沙漠里跑,估计到时候只能在甘州本地民变了! 考虑到这些人都加入了渠社,要造反也不是一个一个的闹。万一民变闹起来……后果不堪设想! 方重勇终于知道为什么甘州本地的那些官吏们,宁可摸鱼当瞎子,也不肯执行基哥的秋防令了! 如果把军费大头摊派到本地大户上面,本地大户本身家里部曲众多,属于半军事化组织,这些人投靠吐蕃怎么办? 城旁聚落也不好惹,超过之前与大唐官府商议好的额度,他们就不好说话了。 典型的“nomoneynotalk”。 如果把压力都丢给本地自耕农,那些人都是渠社的社员,要闹起来动静也不小。 出了事朝廷无法收拾了,那就只能拿本地官僚出气,谁会愿意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开玩笑呢? 十贯钱是“加税”,也就是所谓的“苛捐杂税”!除了这个以外,河西本地屯民每年正常要交的赋税,一样不能少,并不能减免! 渠社有渠主,负责牵头修水渠,负责牵头制定渠社规则。渠社内部虽然是“民主制”,抵制渠社活动的社员可以不签字,但渠主在其中的话语权很大。 方重勇决定找个时间,约王二娘子家所在的渠社的渠主聊聊。 安抚了渠社的诸多社员,并承诺朝廷不会如此草率加税后,他便带着阿娜耶和阿段离开了王二娘子的家。 其他人家,似乎也不用走访了,估计都是大同小异而已。 …… 府衙后院是刺史居住的地方。这里有一口坎儿井,旁边还搭起了葡萄架,环境很是清幽。不过现在已经到了秋天,倒是看不到郁郁葱葱的模样了。 日落西山的时候,劳累了一天的方重勇,靠在他特意命人打造的那张太师椅上,一边享受着阿娜耶的按摩服务,一边看着方来鹊像个鸽子一样的在庭院内走来走去。 “郎君,我们还是回凉州吧!甘州这里的人太坏了,都在给郎君挖坑!” 方来鹊义愤填膺的说道。 方重勇手里拿着一个蒲扇在摇晃,似乎没听见方来鹊在抱怨,整个人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你看他像不像个小傻子?” 阿娜耶凑到方重勇耳边低声问道。 “傻子?怎么能是傻子呢!” 方重勇恍然大悟,脱口而出的反驳道。 他对着方来鹊招了招手,示意对方过来。 很快,方来鹊走到方重勇身边问道:“郎君有什么吩咐呢?我们是去租马车去凉州么?” 方重勇不说话,只是仔细打量着方来鹊。 略有发福的身材。 因为好吃懒做而懈怠的无赖气质。 一双无神又看不出情绪的小眼睛。 随意而无礼的站姿。 如果再把他平日里口无遮拦的习惯也算上的话……阿娜耶说他是个小傻子,还真没说错。 但是,傻子有傻子的用法,傻子常常可以做到正常人没法做到的事情。 方重勇秉持着一张纸,一块布都有其妙用的思想,感觉这波套路,方来鹊作为套路的核心,大有可为! “来鹊,你我虽名为主仆,实则亲如兄弟……” 方重勇还没说完,就听方来鹊激动拍胸脯道:“我知道!郎君有什么吩咐就说吧!” 嗯,光傻还不行,无论如何,还是得包装一下。 方重勇围着方来鹊转圈,对方还是跟从前一样,无论方重勇怎么转,他也跟着一起转,始终保持着面朝方重勇。只是他那滑稽的样子,看得一旁的阿娜耶肚子要笑破了。 方重勇是行动派,当即带着方来鹊,来到距离府衙不远,位于城南的西来寺。亮明身份后,方重勇顺利见到了西来寺的住持法成。 张掖城内外佛寺众多,为什么要去西来寺呢? 因为张掖城内只有西来寺是密宗,其他寺庙都是显宗,所以西来寺是大唐官府在甘州用来制约显宗佛寺的重要工具。 简单概括:官府定点单位! 法成是洛阳人,善于画佛像。来到河西,实际上是在此地进行壁画创作的,并不是那种“死脑筋”的和尚,与官府的关系也很好。 见到了法成和尚后,方重勇这才将官府的文书草稿交给对方观看,然后叹息问道: “大师就说西来寺打算出多少钱吧,少了可不行啊,少了的话,为了圣人的大业,那只能加到甘州百姓头上。到时候要民变的。 大师也不想看到张掖城生灵涂炭吧?” 方重勇一副“我吃定伱”的架势,让法成一愣一愣的。随即他苦笑道:“使君有什么事情直接吩咐一声就行了,没必要绕弯子的。” 看到法成如此配合,方重勇后续要说的说辞都用不到了。他只得轻咳一声掩盖自己的尴尬,随即指了指方来鹊说道: “这个孩童,是你们寺庙里的圣子,无所不知。我希望他今天就可以入西来寺出家。 等我离开甘州的时候,让他还俗便是了。” 圣子是个什么玩意? 法成听懵了,没跟上方重勇的脑回路。 “所谓圣子,佛祖青睐之人也!” 方重勇补充了一句。 懂了! 法成是老江湖,在洛阳见过不少神棍,一听就知道方重勇想干啥。 “刺史如果有把握的话,让他入西来寺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这圣子……” 法成有些犹豫不决,话说这位十岁的刺史大人,该不会把甘州本地人都当傻子吧? “明日我送他过来出家,法成大师记得要把礼仪办得隆重一点。” 方重勇很是露骨的强调道,根本不给法成拒绝的机会。 消息灵通的法成,早就知道这位新到任刺史的身份背景,面对方重勇咄咄逼人的pua,无奈接受了“不合理”的要求。 正在这时,方来鹊忽然抱住方重勇的胳膊大哭道:“郎君!我将来要娶宰相女的,可不能出家啊!” 法成一听这话,尴尬附和道:“使君的随从,倒是胸怀大志之人啊。” “没有功业,哪能娶什么宰相女。现在便是你为国建功的时候了!” 方重勇皮笑肉不笑的拍了拍方来鹊肩膀说道。 (本章完) 第104章 目的决定手段 已经是深夜,方重勇却依旧没有安睡,而是借了一本张掖县的“县志”,在油灯下一页一页的翻阅。 中国最早的全国地方志,是公元813年,唐代李吉甫编的《元和郡县图志》,将全国各地版本与格式各异的地方志归纳总结,统一成一套书籍。 那虽然是大几十年后才可能发生的事情,但现在各州府的账房里,却依然存在记录地方人口、地理、相关历史乃至怪事奇事的书籍。张掖城作为当年隋炀帝杨广开“万国博览会”的地方,自然不会少了此类用于“歌功颂德”的官方记录。 “郎君,要不,我们还是离开甘州吧。去凉州也好,回长安也好,怎么都行,实在是没有必要在这里一事无成啊。” 一旁的阿娜耶也没有睡觉,小心翼翼的建议道。 她知道方重勇面临的麻烦有多大,只是帮不上什么忙而已。 河西与中原地方不同,这里稍有不慎,很容易引起兵变民变。而一旦发生类似的事情,则叛军必定会引吐蕃军入主,到时候局面会溃烂到无法收拾。 就看方重勇有几个脑袋可以砍了。 “这本书,真的很有意思。” 方重勇把张掖的地方志合上,深深的叹了口气。 开什么玩笑呢,秋防令这么大的窟窿,谁有本事填的上啊! 方重勇心里有逼数,知道自己的斤两。基哥的胃口太大,实在是伺候不起了! 无论怎么挣扎都是没用的! 不管是城旁那边给面子出兵员,还是百姓勒紧裤腰带出钱出粮,都是没用的。就算混过了这一次,将来也会更惨,搞不好还不如现在直接造反呢!起码死得痛快点。 因为现在加重税的这个口子一旦开了,以后朝廷再加税,也就没什么负担了,往死里整就行。 这个道理,就好比某人昨天做完了十个人的工作,那么他的上级会体恤他工作辛苦,给他放五天假么? 不不不,正好相反。这个人的上级一定会认为,既然他一天干十个人的活都可以,那么他一定也可以胜任一天做十二个人的工作量吧? 你能干吗?既然能干那就多干点事情吧! 所以河西这边的地方官若是按正常思路来“填窟窿”,本身就是选错了路,越是执行错误越多,方重勇对此看得异常明白! 再说了,说一千道一万,大唐也不是他方衙内的啊! 这是属于基哥的帝国! 在基哥没有因为公务被累死之前,方重勇是绝对不会把自己累死的!估计河西这边的地方官吏,想法跟他的大同小异。 于是乎,方重勇的想法,从来都是“破局”,而不是当基哥的舔狗,为基哥的政令奔走。 从这个角度看,他所面临的困难,其实比一个正常的甘州刺史还大。目的决定手段,他的目的“不同凡响”,也就意味着不可能走常规套路。 “这本书,记载了一个很有意思的故事,你想不想听?” 方重勇看着阿娜耶问道。 那张精致的小脸,真是百看不腻。 “你就快点说吧……好困。” 阿娜耶打了个哈欠,有气无力的答道。 “话说这黑水啊,历史久远,在许多年前,张掖城的西南不远处,有一个黑水形成的湖泽。在这片湖泽旁边,有一个黑水国,那时候甚至连周天子都没有。” “然后呢?” 阿娜耶对这些天方夜谭不感兴趣,随口问道。 “然后啊,这个黑水国,就被人给灭掉了。很久之后,汉军攻克张掖,在黑水国附近的湖泽处,又建了一座新城,这座城,一直延续到前朝隋代。 隋代的某一天,一位高僧来到黑水城,逢人便大喊着桃子、梨子,在人群中狂奔,然后又消失不见了。 几天后,沙尘暴袭击了黑水城,将一切埋在了风沙之下。 这本册子里面就记录了这个故事,当然了,也是从佛经里面抄录的。” 方重勇微笑说道。 佛门故事多,经常为自己脸上贴金。就好比说抬手以后太阳升起,就说是自己托举才会天亮一样。 只不过,有时候这些故事的背后,也会带着历史的痕迹,从侧面讲述某些历史事件。 “但是那跟我们并没有什么关系啊。” 阿娜耶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已经打算去睡了。 方重勇按住她的肩膀不让她走,看着她凝神说道:“诶,小事情里面有大文章,伱就听我说完嘛。” “什么文章?” “明日,我们一起去那个地方找找,我已经打听到了大概位置,只不过是个废墟而已,有一大半的建筑都在沙子里面。我们去找那座城,里面藏着金银财宝。” 方重勇编了一个无伤大雅的谎言。 黑水城自然要去找,可方重勇却并不是为了金银财宝,而是为了验证自己心中的一个设想。 东汉末年,董卓领导的凉州军威震四方,极大影响了东汉的政治格局,并促使东汉王朝灭亡进入快车道。以当时的历史条件看,凉州军的军备,是可以自给自足的。 也就是说,凉州地区,绝对有稳定的冶炼工坊。 然而到了唐代,河西走廊的冶炼却完全给废了!军备全靠外部输入! 冶炼所需的三个必要条件,第一个是距离不太远的铁矿;第二个是在水源就在冶炼工坊附近,可以随时冷却;第三个则是稳定的燃料供给地在附近,这个燃料在封建时代多半是木炭。 如今的河西走廊,并没有大规模能够为军队提供装备的冶炼作坊!也没有这个能力去维持! 肃州、瓜州、沙州缺水缺得丧心病狂,根本不需要考虑。 凉州地理条件优越,而且受到战乱的影响很小,基本上保持了汉代以来的规制格局。可方重勇问过了,凉州从来都不大规模冶铁的,武威城扩建到了七个城,都没看到里面有大型的冶铁作坊。 唯有甘州,是一个谜团,这里很可能有董卓当年横行西北的秘密。 如若不然,绝不可能在科技有了极大发展的唐代,河西走廊居然还做不到几百年前东汉末年便能做到的事情! 方重勇想去黑水国的旧城遗址,看看那里有没有自己想要的答案。 “真的吗?” 一说金银财宝,阿娜耶就不困了。 “自然是真的。” 方重勇微微点头,心中暗想:确实是财宝,但也并非是你心中所想的那种财宝。 “如果在那边找到财宝了,那么甘州要加的税,应该也可以不加了吧?” 阿娜耶好奇问道。 听到这话,方重勇只能苦笑摇头。 骤然出现一大笔金银等硬通货,只会在短期内极大推高本地货物的市场价格,接着什么都涨价。 只能说福祸难料,到时候造成的影响比秋防令大多了!方重勇可是不敢这么玩的。 基哥要的东西,就是动员人力和物力。无论挖出来多少金银,短时间内都不可能改变河西的基本资源。方重勇要的,也根本不是这样的效果。 只是这些话,没办法跟除了医术和番语以外什么也不懂的阿娜耶去说。 …… 第二天方重勇带着阿段和阿娜耶等人出张掖城,方大福则是亲自送儿子去西行寺“出家”,仪式办得很隆重。方重勇当然不能在场,如果他在场的话,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一些奇怪的事情。 结果等方重勇一行人来到城外时,就看到辛云京带着五十个唐军骑兵整装待发,还有拖着辎重的牛车随行,已经恭候多时了。 一见面,辛云京就翻身下马,凑过来压低声音对方重勇说道:“这些都是白亭军老卒,信得过的兄弟。他们都相信方使君会带着老兄弟发财的。 只是使君这次有什么差遣呢?” 郭子仪把辛云京打发来给方重勇打下手,他则是在亲自指挥其他人修建团练大营,在原先张掖守捉大营的基础上改建,实在是抽不开身。 而且现在郭子仪也是嗷嗷待哺的,等着方重勇给他输送团结兵的兵员。只不过到目前为止,方重勇连一个人都没有送过来。 “去黑水国的旧址,挖一挖。跟兄弟们说,挖出来的东西必须上缴,到时候我什么也不拿,全都分给他们。 但是谁敢私藏的话,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方重勇肃然说道。 一听这话,辛云京连忙拍胸脯打包票道:“使君真是豪爽!放心,回营后,我让他们全部把衣服脱了搜身,一根针都不私藏。” 分赃的老规矩,白亭军上下都明白,这些都不是事。只是辛云京也没料到,方重勇居然能豪爽成这样。 可是既然是去挖宝的,自己却什么都不拿,难道就为图个乐子听个响? “使君啊,这样的事情,河西的丘八们也干过不少。那些胡商们经常喜欢埋东西,走漏消息以后,咱们也不客气,该拿就得拿。 只是,使君要是空着手不拿,我怕兄弟们拿着心里不踏实啊!” 辛云京有些疑惑的劝说道。有时候大方过了头,也会引人疑虑。 方重勇沉吟片刻,觉得现在是时候放一点消息出来“示之以诚”了。 “是这样的。” 方重勇让辛云京弯下腰附耳过来,嘀嘀咕咕的说了半天,等他说完,辛云京一脸惊骇,双手都在微微颤抖! “使君,这种事情,这种事情,不是闹着玩的啊!” 辛云京压低声音惊呼道。 方衙内真是太会玩,胆子太大了。自己带着麾下这帮丘八在他面前,那都完全不够看啊! 长安来的衙内,真是恐怖如斯! “我当然知道,如果成了,此事岂可小觑?” 方重勇傲然说道。 辛云京慎重点头,乖乖啊,这位方衙内真是能人所不能。别人不敢搞的事情,他就敢! 之前不过是州府参军,方重勇就敢给皇帝进献“保健药”。 如今已经是刺史了,还不知道他会玩出多大的事情来。 一行人在向导的带领下,朝着黑水国遗址而去。 黑水国遗址所在的位置,在张掖城西北二十余里。周边湖泽的痕迹似乎依稀可辨,只是现在已经全部变成了漫漫黄沙。汉代风格的城楼,在某个位置耸立着,只能露出半个头,看起来不超过三米。 辛云京无奈的看了方重勇一眼,随即叹了口气道:“这里早就被不知道多少人光顾过,值钱的,好拿的都被人拿走了。” 黑水国遗址的位置在本地不是什么秘密,也有不少人想来这里碰运气,随便挖挖,看能不能搞到什么稀罕货色。 跟开盲盒差不多! “挖吧。” 方重勇面无表情的说道。 前世他看过纪录片的,这里肯定可以挖出他想要的东西,只是需要一点点运气! “找到了!” 远处一个士卒大喊道。 那人献宝一般的将挖出来的金币捧在手里,交给辛云京。 一枚大秦金币,估计是汉代的。当然了,这很正常,因为黑水国遗址这里是小月氏的都城。作为丝绸之路上的咽喉要道,这里挖出什么东西都不稀奇,因为它们都可能是丝绸之路上的交易品。 很快,陆陆续续又有很多东西被挖出来。 比如说汉代风格的陶罐,比如说汉代的铜镜,甚至还有很多封建时代以前才会经常见到的石器。 一样又一样的被送到方重勇面前,整整齐齐的摆放着。 因为被黄沙掩埋的关系,这些东西都被保存得非常完好,但……它们都不是方重勇想要的。 辛云京也有点失望,因为这些东西除了个别的能卖个好价外,其他的不值一提。比如说汉代的陶罐,谁会想要这玩意呢? “使君,还要挖么?” 辛云京凑过来小声问道。 “挖,不要停。” 方重勇轻叹一声,对辛云京说道:“大哥去招募一些民夫来挖,就说挖到的东西,到时候分他们一份,相信会有人来这里碰运气的。” “明白了,某这便去办。” 辛云京也知道事关重大马虎不得。 这一等就是一天。 其间方重勇一直在皱眉沉思,知易行难,很多时候,想法是很好的,但在执行的过程中,却会遇到很多的挫折。这个时候,是选择继续深入,还是果断止损,很考验人的智慧。 当然了,方重勇觉得像自己这样“已知答案求过程”的模式,还是要比普通人简单不少。 等太阳快落山的时候,这里挖出来的东西五花八门,什么样的都有。光钱币就有好多版本的,甚至还有辛云京他们也认不出来的样式。 “我先回张掖城了,明天继续挖。今天这些东西,给兄弟们分了吧。” 方重勇有气无力的摆了摆手说道。 为什么挖不到呢? 他内心充满了沮丧。 你们没有见过的船新套路就要来了 (本章完) 月末求票 今天还有一章,月底求个票。 更新速度快不了实在是没办法,我只能保证更新质量。 《盛唐挽歌》月末求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05章 逆向思维反杀 一连三天,黑水国遗址都没有挖出方重勇想要的东西,那些零星散落的钱币倒是挖出来不少,甚至还挖出来不知道是哪个胡商埋下的满满一罐“开元通宝”。 只是在方重勇看来,这些东西都不是自己想要的。 一方面是自己的套路没有进展施展不开,另外一方面,郭子仪也开始催促他提供团结兵的兵员。 朝廷的政令,是有时效性的,并不能一直拖延。入冬之前,团结兵就要部署到位,否则要追究相关官员的责任。现在到入冬也不过一个多月而已。 别说是方重勇这样压根就没想招募团结兵,就算他心急火燎的想办事,只怕一个月以内也很难完成! 因为基哥将方衙内安置在甘州当刺史的本意,也并不是让他去完成任务。 甘州的情况,方重勇搞不定,就是把房玄龄、马周这样的人派来也搞不定,单个人无法改变大局。地方上的民力,是被限定死了的。 无奈之下,方重勇轻车简从的来到黑水左岸的粟特人城旁聚落当中,向他们的首领康居仁索要团结兵名额。 以安氏为首的昭武九姓,在大唐建国之初的时候,做了一笔当世罕见的政治投资,将河西走廊整体的并入到大唐的版图之中。 当初,昭武九姓的兵马大多驻扎在凉州城以南的赤水镇(后改名为赤乌镇),这便是赤水军的由来。 也就是说,赤水军原本是昭武九姓的兵马,大唐花了一百多年时间,将其变成了直属中央的精锐边军,作为河西走廊的定海神针,不再是昭武九姓的私人部曲。 这可以说是投靠大佬必须要付出的代价。 昭武九姓本身的汉化也很明显,以姓名为例子来说,武周之前,都还有诸如:康萨陁、曹婆罗门、康拂耽延、何伏帝延这样的“怪异名”,一看就知道是昭武九姓出身。 结果到了开元以后,昭武九姓当中类似“康太和”“安思顺”“李抱玉”(改了姓氏)这样的名字便已经成为主流,甚至中晚唐时都开始参加科举。 若是不看姓氏,基本上分辨不出他们是不是胡人了。 方重勇面前的康居仁,头戴一顶尖尖的帽子,帽子上都镶嵌着各种样式的宝石,看起来就价格不菲。 花纹格子的圆领丝绸长袍明显区别于大唐贵族所穿的圆领长袍,却又吸收了中原的款式规格特征。脚上穿着的乌皮靴倒是与中原差别不大,只是略显“高筒”,完全将脚踝以上包裹了很长一段。 脸上的络腮胡修剪得很工整,一看就是养尊处优之辈。 “方使君的来意,某已经知晓了,只是,这件事很难办。” 康居仁用字正腔圆的长安官话对方重勇说道,不带一点河西地方口音,汉话说得比阿娜耶还标准! “六千团结兵,是多了一点,康统押愿意出多少人呢?”方重勇疑惑问道。 城旁聚落的管理者被称为“统押”,权力极大! “一个人十贯,待遇按朝廷制定的团结兵标准来算就行了,不过军饷不能拖欠,而且使君必须定下契约,我们可以出两千人。 我连联络河西诸多城旁一起出兵员,张掖城这里肯定没有那么多。” 康居仁一本正经的说道,完全是一副在商言商的语气。 这个条件很公道,可以说是“市场行情价”,康居仁也没有多要。他毕竟也是大唐朝廷册封的官员,如果没有这个身份,他也无法管理粟特人的城旁了。 只不过,康居仁的条件,方重勇没法去接,光多出来的募兵费用就已经很恐怖了。需要额外支出两万贯,而且这也只能完成三分之一的团结兵定额。 更何况,维护团结兵所需的米粮酱菜等物,则一样不少! “这个……某先回府衙,之后再答复康统押。” 方重勇面无表情说道,其实心中已经放弃了这个选项。 “嗯,这个无妨的,方使君请便,买卖不成仁义在嘛。 不过方使君也先别走,某看你这位侍女,穿着有些寒酸。她有西域血统,不如穿一些西域的服装,更显丽质。 当然了,礼尚往来,某不会收使君的钱,请使君随我来,去库房挑选衣服吧。” 康居仁微笑说道。 诶? 做生意做我头上了? 方重勇一愣,随即释然。 粟特人亦农亦商,小贵族的身份,可以占到聚落比例的三成以上。他们又是贩卖来自长安与西亚的货物,又是护送商队旅行的护卫,又是管理自家田地与牧场的小农场主。 身份随着需要而变化,非常灵活。 所以康居仁既是一个聚落的管理者,也是一个雇佣兵团的首领,还是一个大商人!他的身份可以根据需要随意切换! 如果有需要,他的子弟后代甚至还能在大唐考科举! 粟特人的生存之道,主打的就是“灵活”二字。无论是大唐还是吐蕃或者突厥,都很喜欢雇佣粟特人作为使节或者使节的向导随从。 “去吧,随便挑。” 方重勇对身旁的阿娜耶低声说道。 “会不会不太好啊……” 阿娜耶明显有些意动,但还是觉得似乎不太妥当。 “有权不用,过期作废,你放心大胆的拿就是了。拿多少都算我的。” 方重勇不动声色的说道,给阿娜耶使了个眼色。 …… 方重勇不知道的是,就在他为团结兵兵员焦头烂额之时,吐蕃对大唐的攻势,已经拉开序幕。 开元二十六年秋,吐蕃攻陇右,破西沧州(甘肃省甘南藏族自治州碌曲县)。唐军兵少不敌,退入洮州(甘肃临潭县),与镇守洮州的漠门军(也叫莫门军)合兵一处,死守洮州城。 这里地处青藏高原的东北边缘,海拔还不算高。只不过再往西便是海拔突然高耸的山地台地,因此唐军的势力总是只能在洮州一带稳固,哪怕在西面偶有斩获,也会很快就退回洮州固守。 吐蕃人的进攻方向大大出乎唐庭预料,李隆基连忙下旨给杜希望,让他带兵南下洮州救援! 这条路是直奔关中而去的,河西走廊丢了大唐还能苟延残喘,要是关中都让人长驱直入,那后果可就太严重了。 陇右节度使杜希望,不得不调集陇右第一主力临洮军南下,与漠门军合兵一处。 大唐对阵吐蕃的被动,便在于永远也搞不清楚青藏高原上吐蕃军是如何调度的。在两国对峙的漫长边界线上,吐蕃可以向任意一个位置投入大量兵力,并有与之配套的三个战争策源地,可以随时提供补给。 而大唐想这么玩,就必须得忍受青藏高原的极端气候与高原反应,根本没办法在一处投入大量兵力,即使勉强用兵,也连平时一半的实力都无法发挥出来。 这就导致了在两国漫长的军事斗争中,国力较弱的吐蕃,反而是战略主动的那一方。 吐蕃人不动不要紧,这一动,压力全部都被转移到了河西这边。唐军河西与陇右两个节度府的联合军事行动,还未开始,就被吐蕃人给打乱了节奏。 气得李隆基又下了一道诏令,让河西各州严格执行朝廷秋防令,并派出监察御史到河西节度府督查阳奉阴违之人! 还在甘州苦思对策的方重勇,立刻就感受到了来自长安的寒意。 …… “吐蕃人有异动,自己不想办法,就知道折腾地方。基哥你可是真的狗!” 四下无人,方重勇忍不住骂了一句。 他眼看着那些白亭军士卒与“慕名而来”的民夫,忍不住直皱眉头。 挖了好多天,稀奇古怪的东西挖出来不少,但愣是没看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好多次方重勇都打算跪了,直接润回长安,其实对他来说也不难,只要写一封“诉苦”的信给基哥,便能轻易办到。 谁还指望一个十岁大孩子,去解决贤臣良将都处理不好的问题? 方重勇很明白,这不过是基哥想敲打一下自己的那个渣爹罢了。 只是一想到河西这边的风土民情,他还真有点担心下一任刺史是个不讲理又不要命的,到时候闹出大事。 嗯? 方重勇往挖出来的东西里面随意扫了一眼,马上就不淡定了! 这不就是自己想找的东西么? 居然被不知道哪个丘八或者大字不识的民夫扔到一边当辣鸡处理了! 他也不顾众人惊愕的眼神,一个健步冲过去,用袖子将那个被沙子掩盖了一大半的石台上的尘土抖落。就看到两个半圆形的凹陷里面,有已经凝固并粘在里头的“铁块”。 以及明显就不是木炭的黑色“小土块”。 这是坩埚、铁液凝固成的铁块,以及冶炼用的煤炭!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自己一时不查,险些将已经发掘出来黑水国冶炼作坊中的重要“物证”给埋没了! “不用再挖了,把挖出来的东西都平分,各自回家吧!” 方重勇兴奋的大喊道! 辛云京快步走过来,看了看地上那些“莫名其妙”的物件,压低声音问道:“使君,就是这些么?” “对,将其清理好,送到甘州府衙,我有大用!” 方重勇释然说道,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打通了这最后一环,剩下来的操作,就跟考试已经确保能及格一样。 努力点就拿满分,想躺平的话,拿一个及格分也能交差,总之就是没压力了。 他才不管基哥的什么秋防令呢,想玩套路,那还不简单,套路都是现成的! 一行人开始收队,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方重勇赶回府衙,连日常的“按摩服务”,都来不及去享受,便立刻铺开大纸,给河西节度府与长安中枢各写了一封内容详实的信件。 …… “这玩意能有什么用?” 阿娜耶看着方重勇让辛云京搬回来的“奇怪物件”,一脸疑惑的问道。 这些天在那边挖掘,其实也有点小收获。连所谓的“夜光杯”都被挖出来了,值不少钱呢! 可是方重勇对那些外物都是不屑一顾的态度,却对眼前这个完全看不出有什么用的物件视若珍宝! “这个东西啊,可是脱困的宝物。” 方重勇将手肘压在比自己矮半个头的阿娜耶肩膀上,笑呵呵的继续解释道:“有了这个东西,基哥就不会为难我了。” 给皇帝起绰号,阿娜耶也不是第一次听到了,对此习以为常。她还是有些不明白,于是追问道:“天子为什么这么好说话呢?” “基哥可是一点都不好说话的,一言不合,便将自己三个儿子都给吊死了,我亲眼所见呢。” 方重勇喃喃自语一般说道。 跟基哥讲道理,谈感情,那都是些没用的。 这位大唐天子,是一个心眼非常小,而且极度势利眼又拔x无情的顶级渣男! “先看一看,然后抄一份给河西节度府。” 方重勇拍了拍阿娜耶的肩膀说道,说完便躺在太师椅上休息。 阿娜耶一字一句的读他刚刚写完的那份公文,眉头越皱越紧。 方重勇在公文里是这么说的: 河西五州,因为缺乏木炭,又无铁矿,所以没有条件发展冶炼,军备全部都需要从关中输入。 微臣近期在张掖城西北的黑水国遗址打探的时候,“无意中”发现,数千年前就存在的黑水国,竟然有着成熟的冶炼作坊,并找到冶铁用的坩埚一座,内有铁块若干,以及石炭若干。今日便将其送到长安以供朝廷诸公观摩。 微臣怀疑,黑水国之民,或者是汉军的工匠,应该是用石炭冶铁,打造兵器以供军需。此技术在汉代已经成熟,并在邺城南阳等地都有记载。 因此,微臣想在甘州寻找一下铁矿以及石炭开采点的所在位置。强化河西的军备。 另需朝廷派工部专人前来助力,或有所得。 又有一事微臣心中甚为不安,甘州一旦找到铁矿,则战略地位不可与往时同日而语。恐怕会遭到吐蕃那边的觊觎,处境只怕会比从前危险百倍。 请朝廷派锐卒前来镇守甘州,并下令甘州府衙可以暂时不执行秋防令,以空出人力物力可以进行铁矿与石炭的搜寻。 甘州若是被吐蕃人所得,则河西必为吐蕃入侵我大唐之坚实堡垒。 到时其兵戈马匹粮秣皆可自足,以补全吐蕃往日之短处,气焰必定嚣张,进而觊觎关中乃至长安。 请朝廷切勿耽搁,以全局为重,加强甘州防务,稳定甘州民情,加大力度从中枢调拨兵戈钱粮到甘州以为备用。 罢除甘州之秋防令,乃是燃眉之急,请圣人明察。 然后下面盖上了甘州刺史的印信,以及方重勇的签名。 “原来这样也行啊。” 阿娜耶喃喃自语的说道。 方重勇的思路,可谓是出人意料,完全不按套路出牌! “当然可以了。现在甘州便是吐蕃人瞄准的最优先目标,他们若是得到了甘州的粮食,水源,铁矿,石炭等物,便可以将这里作为桥头堡,攻城略地。想想还真是让人害怕呀。 所以说现在不是朝廷要我来搞什么狗憎人厌的秋防令,而是我现在很危险,朝廷要不顾一切的保护我!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要是把甘州逼反了投靠吐蕃人,大唐中枢谁敢负这个责任? 让我求他们? 不不不,现在是他们跪着求着我好不好!” 方重勇得意洋洋的对阿娜耶说道。 “朝廷可以将郎君调走啊。” 阿娜耶无奈说道,这是方重勇目前计划的唯一破绽。 “调走我,不是伱一直在念叨的么?调走我有什么不好吗?” 方重勇一脸古怪看着对方问道。 “你这个无欲则刚还真是……” 阿娜耶顿时无语,想起之前那个“保健药”的事情来。 无欲则刚,无所求,所以无破绽。 方重勇这个甘州刺史,可谓是当得明明白白。 票啊票啊 (本章完) 晚点更新8000字大章节 上午有点事,下午更新8000字大章节,相当于两章了。 月末求票。 《盛唐挽歌》晚点更新8000字大章节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06章 大唐佛教从业资格考试 “嘿嘿,嘿嘿,嘿嘿……” 甘州府衙,刺史办公的书房里,方重勇一边津津有味看着一些朝廷中枢那边送来的典章,一边发出怪笑,就好像是看笑话书或者小黄油一样。 阿娜耶好奇的将其中一本看过的拿来观摩,立刻大失所望。 这本不过是朝廷要求地方管理本地寺庙的典章而已。类似的东西她也听父亲李医官说过,朝廷为了约束地方官吏规矩办事,都会有对应的典章下发。 比如说关于坊市的。 在有坊墙的城市,除了长安以外,比如说洛阳。坊门什么时候开什么时候关,进出坊门的人要不要盘查等等规章制度,都是写好了放在地方官府相关机构里面的。 平时谁也不拿来读,只有出了事要扯皮的时候,这玩意就会变成评价是非的准绳。 又比如说各州府里面也保存了管理市场交易的准则,市集什么时候开什么时候关,失窃了怎么处理,有人欺行霸市要怎么办,用的称是什么规格,称重量的量具是怎样的,称体积的量具是怎么样的,都有明确规定。 方重勇现在就在看这些东西,阿娜耶完全不觉得这种有什么好笑的,她看一柱香时间就会睡着。 “真的这么有趣么?” 阿娜耶疑惑问道,有点搞不懂方重勇的行为模式与思维方式。 “当然有趣啊,我从来不知道刺史权力居然这么大!” 方重勇一边笑一边拍桌案说道。 官职的权力,有充分性和必要性的区别。 有些事情,是必须要做的;而有些事情,则是想管便可以管,不管也没人指责你的。这里头有极大的操作空间。 “自从你派人把那个叫坩埚的玩意送去长安以后,整个人都得意忘形了,到底怎么回事啊?” 阿娜耶忧心忡忡的问道。 “无妨的,你去西来寺跟主持说,今夜安排我跟方来鹊见一面,让他不要耽误朝廷的大事!” 方重勇收起笑容说道。 他可不是满足于及格分的人,既然开始玩了,那就玩大一点,只要基哥还能罩得住,那他方衙内的潜力就是无穷的! 当然了,如果方重勇“飙车”车速太快,基哥也罩不住了,那就是他方某人埋骨甘州的时候。 方衙内觉得自己还能把握得住尺度。 “知道了,那伱悠着点啊。” 阿娜耶开口提醒道,完全不放心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能长叹一声。 好消息是,她觉得方重勇这个人很值得信赖,自己将来应该不会被抛弃。 甚至过得很好。 坏消息是,这位方衙内近期可能要大祸临头了! 这让阿娜耶患得患失的。 “去吧去吧,不就是将来回长安带着你,再送你去太医署学医嘛,都是些不值得去说的小事。” 方重勇不耐烦的摆了摆手说道。 阿娜耶大喜,又一次听到方重勇亲口保证,心中大定,脚步带风的走了。 她离开后,方重勇命人将张掖县县尉严庄叫到了府衙,二人在书房内密谈。 招募团结兵的事情,摊派到一个州内的几个县,都是各县县尉在管理。甘州只有两个县,州府所在的张掖县,以及东面的山丹县。严庄一来,就苦着脸问道: “使君啊,秋防令其他的都还好说,毕竟时间要求不那么紧张,也能够细水长流的解决。 可是朝廷又下了公文催促团结兵的招募,府衙不给钱,总不能摊派到县里吧?” “附耳过来,我跟你说。” 方重勇沉声说道,对着严庄招招手。 他将黑水国遗址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跟严庄说了。 严庄本就是心思活络之人,一听这话,当即抚掌大笑道: “使君妙计,这下甘州不止不用执行秋防令,长安那边反倒是要对甘州本地输入财帛粮食和军队了! 这招反客为主,使君用得妙啊!” 严庄忍不住拍马屁说道,完全出自真心,并非刻意讨好。 他说得一点都不错。 如果黑水国曾经能够冶炼熟铁的事情被坐实,那么这件事,就已经上升到战略高度,以至于基哥不得不与宰相仔细商议了。 装聋作哑是没用的,因为边镇鱼龙混杂,相关消息传出去不过早晚而已。 很久以前张掖这边就能办到的事情,没道理现在的大唐办不到。 更何况,如果大唐不去找黑水国冶炼的秘密,那么将来如果甘州沦陷了,那么这个秘密吐蕃人也会找的。 或者说河西本地势力将来自立后,也一样会找。这种事情,对于大唐中枢来说,结果只会更糟糕! 所以基哥唯一的选择,就只能是派出工部的专家,来甘州调查此事,弄明白来龙去脉后,再来判断甘州这里现在还具不具备冶炼的条件。 如果可以冶炼,那么甘州这里就必须建设冶炼作坊,锻造作坊,以及补充相关配套的脱产人口。让河西走廊,拥有自制铁质农具和兵器的能力,并加强对这里的控制! 口子开了,堵是堵不住的,只能尽力掌控。 能够办,但大唐中枢不愿意办的事情,也总有本地人想办并将其落实。与其坐视地方势力乱来,还不如中枢主动参与,全程规划,全程掌控! 在这样的突发情况影响下,什么秋防令啊,团结兵啊,本地加税啊之类的策略,便已经成了不合时宜的恶政,根本没有必要执行下去了。 本来甘州就缺乏脱产人口从事冶炼行业,结果朝廷还给本地加税,生怕这里的人不起来造反一样。 这种事情,只要是脑子没问题的皇帝,都是不会做的。 而且一旦这个消息传到吐蕃那边,那么他们攻略的目标,就极有可能转移到战略意义大增的甘州! 到时候大唐不应战也要应战了! 严庄认为,按照正常逻辑,朝廷现在不但不会对甘州抽血收税,反而会派兵保护这里,甚至给甘州免掉部分税负以安定民心,以防吐蕃人乱中取胜! 不过这件事有一个大前提,就是朝廷派来的“专家”,调查过以后认可方重勇的结论。如果这些人回去以后跟基哥说,甘州要冶炼的话起码得一千年后,那就没戏了。 那时候甘州要加的税一样要加,只不过会推迟几个月而已。但不管怎么说,方重勇这一招已经是救了燃眉之急。 严庄心中的石头落下来了,甘州府衙不催,那地方各县也不会催,大家相安无事,不折腾多好呀。 “山丹县那边,没什么寺庙,所以不提也罢。 而张掖县这里,寺庙众多,僧侣成群。” 方重勇意有所指的说道。 严庄没听明白,他试探问道: “这里的寺庙,每年都会交一部分钱给府衙,只是使君想做什么呢?河西这边捞钱的办法很多,但很多钱,不是那么好动的。 这一块,使君还是要谨慎啊。” 西域跟河西本身战乱不断,各种势力错综复杂,大战小战乃至抢劫杀人从未断绝。真正的和平岁月,或许连一天都没有。 本地寺庙接受了唐军的保护,那自然要向府衙缴纳“保护费”,这也是个很朴素的道理。事实上,河西的粟特人,也是如此。不同的粟特人,或许是不同的两个聚落,本身并不一定团结,彼此之间互相攻伐也不稀奇。 唐军在这里维持着秩序,并一定程度吸纳他们中的骨干从军,角色有点类似黑涩会中的教父,调和矛盾,利用矛盾,维持河西本地的安定。 但是,这样的保护费,那不是方重勇这个“单车刺史”可以染指的。 边镇诸多势力,在大唐建立的边镇体系内扮演着不同的角色,维持着微妙而脆弱的平衡。寺庙给府衙的孝敬钱,其实也是一样,都是多年来约定俗成下来的。 并不随着刺史的更换而改变。 “我并没有那个打算。” 方重勇轻轻摆手,指了指被另外一只手按在下面的册子说道:“这里写了,每三年,将要举办一次佛教人员考核,不合格的人,必须将其革除僧籍,勒令其还俗回家,不知道可有此事?” 他说了一件在严庄看来不可理喻的事情。 “呃,大体上是如此,不过都只是走走过场而已。去年就应该考核的,却一直没有举行,朝廷也没有催促。 据我所知,这项考核制度已经停摆了。只是朝廷拉不下脸面示弱,佛寺也不好对官府叫板,所以大家就装作没有这种事情,拖一天是一天,直到拖到所有人都忘记为止。” 严庄面色尴尬的说道。 这也算是大唐官府“不能说的秘密”了。 武周时期,大唐国内佛寺泛滥成灾,已经呈现尾大不掉之势。基哥登基后,有感于佛寺僧侣不事生产,败坏社会风气,影响大唐国力,便采取了种种办法限制佛教的发展。 当然了,这跟他是一个资深道教徒,并且痴迷长生也有关系。 只不过,虽然基哥下达的政令,抑制佛教的力度很大,但强硬打压效果却不佳。 还是那句,任何事物,只要有需求,就必然有其生存土壤,这是不争的事实。受了苦的盼轮回,做了恶的求心安,如此这般,佛教又如何会不火呢? 最后也不知道是谁给基哥出了个歪招:既然不能明着打压,那我们就按科举的那一套来办吧。 你不是说你是得道高僧么? 你不是说得到了佛祖的感召么? 所以我让你背诵十本经书,你应该也是没问题的吧? 要是背不出来的话,那就说明你不适合传播我佛的光辉,这样的话,勒令你还俗,没有问题吧? 此策一出,如同利剑出鞘。那些混在寺庙里面不学无术的“假和尚”,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懒和尚”,顿时无处遁形。实行当年,便有数十万人还俗! 基哥一看效果如此的好,便规定每三年,便在全国范围的佛寺内举行这种“从业资格考核”! 如何出题,如何执行,由地方州府决定,也就是让刺史拍板。 没法子,中央财政已经没钱了,只能把这些杂事交给地方处理。处理政务是有成本的! 然后这件事就跟越来越胡闹的科举制一样,越来越假,越来越多的大寺庙走关系,利用各种手段维持寺庙僧侣的僧籍。 到了开元二十六年的时候,基哥下令,暂停这项制度。 但是不要声张! 朝廷既没有说以后还要不要执行佛教从业人员的资格考试,也没说具体规则有什么变化! 实际情况,其实比严庄说得还要严重。随着均田制的解体,府兵制的名存实亡,佛寺已经成为了逃户们的乐园,各地都有不少失去土地的农民借着“僧侣”的名头寻求庇护。 “作为朝廷的刺史,不执行中枢的制度,成何体统啊!” 方重勇假惺惺的感慨叹息道。 严庄一愣,随即苦笑道:“使君开这个考核,又有什么意思呢?” “这就一言难尽了。总之,你写一份通告出来,贴在府衙外面就行了。然后在张掖县内,将其宣传到每一个佛寺,一个都不许漏掉!” 方重勇铿锵有力的说道。 想了想,反正也不是自己兜底,严庄叉手行礼道:“如此,那便如使君所言。” 似乎想起了什么事情,他又压低声音补充道:“这些寺庙,田产与财帛颇为丰厚,何不借机……” 严庄做了个用手掌劈砍的动作。 “诶,与人为善嘛,不要搞那些打打杀杀的。你去各大寺庙跟那些住持们交涉的时候,记得说话客气点,姿态低一点。就说本府只是例行公事,考题都非常简单。本府会先在西行寺内举办一场,到时候各寺庙可以派人来观摩。” 方重勇不以为意的说道。 这到底是要玩波大的,还是随便搞搞?您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严庄一脸疑惑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不过一想到方重勇平日里也是个有主意的人,便连忙应承下来,匆匆离去。 “继续看书,学习使我成长呀!” 方重勇坐到那张太师椅上,一边拿着一本册子,一边脑子里盘算着利弊得失。 …… 深夜,方重勇在西行寺的一间禅房内,见到了穿着小号黑色常服的方来鹊。 微微发福的身体,看起来如佛祖雕像那般富态。 又小又无神,不知道在看哪里的小眼睛,显得高深莫测不可揣度。 好吃懒做的无赖气质,在僧衣的衬托下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佛。 无礼又随意的站姿,充分显示了作为佛祖弟子该有的蔑视世俗权贵的姿态。 总之,人靠衣装马靠鞍。人还是那个人,但套上僧侣常服后的方来鹊,天然就像是个和尚,气质完美匹配。 不,应该说僧侣这个职业真的太适合他了! 不过头顶上光秃秃的一片,和从前差别实在太大,却是让这位“圣子”感觉沮丧到了极点。 “郎君,按你的吩咐,我在这里还要装成瞎子。 饭菜里也没有肉,还没有人跟我说话。 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一见面,方来鹊就忍不住抱怨道。 当和尚也不是不可以,然而装瞎子就太过分了! “要你装瞎,那是为了维持你高端的人设。你暂且忍耐一下,待你圣子之名传遍河西的时候,便是离开甘州的时候。 等到了长安,你想出家也行,想留在我身边也行,随便怎么都好。总之,现在我需要你在西行寺当圣子!” “出家是不可能出家的,我还想着以后娶宰相女呢。” 方来鹊倔强说道。 方重勇微微点头,不置可否。这小傻子怎么想随他去吧,总不能让他连幻想都没有吧,那人生该多可悲啊! “给他看看。” 方重勇对身边的阿娜耶吩咐道。 阿娜耶忍住笑,将药箱里的一卷《金刚般若波罗蜜经》递给方来鹊。 “看一看,背下来吧。” 方重勇肃然说道,脸上没有一丝笑容。 方来鹊最怕他这样的表情,连忙接过佛经的卷轴,左看右看,最后长叹一声,无奈哀求道:“郎君还是别让我看书了,怎么样都看不进去,我连这卷经书的名字都记不住。” 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这几个字很难记? 方重勇疑惑的接过佛经,递给阿娜耶道:“你把名字背给他听。” 阿娜耶苦着脸,哀怨的看了方重勇一眼,随即将佛经的名字完整背出。 “不就是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嘛,我看书记不住,别人念给我听,我听一遍记住就不会忘记!” 方来鹊顿时来了精神! 哦吼,原来是使用方式不对啊! 听到方来鹊的话,方重勇恍然大悟。方来鹊如此神奇,他倒是连作弊的步骤都不需要了! “三日之后,要进行佛教从业资格考核。这几天我会交代法成住持手把手的教你念经!到时候,你一定要出类拔萃才行! 记住,无论之前如何,考核那一天,你打死都不能睁眼啊!” “不睁眼嘛,没问题,郎君就放心吧。” 方来鹊拍胸脯打保票保证道。 方重勇疑惑的看着他,总觉得这个小傻子做事不太靠谱。 哪知道正在这时,阿娜耶对方重勇小声嘀咕道:“郎君,我这里有一种眼药膏,涂上以后会暂时让眼睛睁不开……” 这尼玛也不是寻常人啊,忘记她是学医的了。 方重勇懊恼的拍了拍脑门,随即连忙摆了摆手道:“那个倒是不必了,他最终还是要睁眼睛的,不然的话,戏就没法唱下去了。” “唱戏?” 阿娜耶疑惑问道。 “对,唱一出惊天动地的大戏啊!” 方重勇捏了捏拳头,嘿嘿冷笑道。 什么基哥鸭哥的,甘州就只有一个哥,那就是他“勇哥”。既然已经决定开摆了,那就看谁的姿态更妖娆吧! 燥起来吧,基哥! 方重勇在心中咆哮道。 …… 方衙内暂时是没了招募团结兵的麻烦,但麻烦本身并没有消失,只是作为皮球被踢到长安中枢这边来了。 黑水国遗址发掘出来的坩埚、铁块、还未燃烧的碎煤块等物,被打包完好了送到大明宫的紫宸殿,送到了大唐天子李隆基的面前。 河西走廊五个州,没有一个能冶炼兵器,打造铁质农具,这已经是大唐君臣们脑子里的常识。然而现在,有个十岁孩子告诉他们,你们的常识全都是错误的,短则数百年,长则数千年前,古人就可以在甘州那边冶铁。 这要怎么解释?这怎么可能是巧合? “哥奴,此事你怎么看?” 李隆基围着出土的这个方形圆凹槽的坩埚转了几圈,面色凝重问道。 “回圣人,此事做不得假。但微臣并无执政地方的经验,还是张相公来说说比较好。 微臣记得张相公从前便是建康军军使,建康军便是屯扎在甘州的,张相公的话,胜过微臣百倍。” 李林甫十分谦逊的说道。 作为老政客,李林甫十分明白,在自己不熟悉的领域里,是赚不到功劳的。与其莽撞开口,倒不如谨言慎行。 “回圣人,甘州无冶炼的能力,这个微臣很清楚。至于方刺史送来的东西,似乎是冶炼作坊里的物件,其他的微臣也说不太好。” 张守珪亦是不知道该怎么去讲。 主要是这件事太诡异了! “圣人,此事若是地方胡乱上报,则应该严厉惩治。但若是此事为真,则非同小可,要严肃对待才是。” 李林甫冷不丁建议道。 这话倒是说到李隆基心坎里了。 甘州能冶炼,有什么战略意义,他能不知道么? 这件事有两面性,一时间还难说是好是坏。 甘州能产熟铁了,则意味着河西走廊五州自成体系,可以自己打造兵器。 而这里也是产马的地方,说明马匹也不缺。 再加上河西屯田也有百年历史,灌溉体系也很成熟了。 所以换句话说,河西现在不过是人口还不太跟得上,所以威胁还不够大。 一旦人口膨胀,随时有割据自立的可能性! 这是不好的一面。 但是理论上说,任何地方都可能军阀割据,比如说近在咫尺的河北! 比起消极的影响,甘州产熟铁的积极影响,那就大多了! 铁质农具,兵戈,盔甲,都可以自产。 大唐可以用更小的成本去经营河西走廊,连输送武器的庞大运输费都可以省下一大笔,将来只输送弓弩箭杆一类的便可以了! 所以方重勇送来的东西,其实是很有搞头的,甚至可以说至关重要! 光考虑自己还不行,还得考虑吐蕃。如果吐蕃得到了甘州,那么不仅河西走廊被一分为二,而且吐蕃可以借用甘州的熟铁,将河西走廊打造为攻略关中的前进基地和大本营! 这谁受得了啊! 到时候搞不好真要从长安迁都到洛阳了。 所以说这件事对于李隆基来说,就是一件必须要处理的大事,不能有丝毫的侥幸! “减免甘州一年赋税,调动建康军到张掖城外扎营,调度赤水军一部,屯扎大斗拔谷,防止吐蕃人偷袭。 甘州可以不执行秋防令,让百姓们休养生息。 长安中枢拨款,运十万匹绢帛到甘州,鼓励将士们守土为国。” 李隆基一连下了几道政令。 简单的说,正如方重勇所料,现在甘州不但不是给朝廷交税的对象,反倒成为被补贴的对象了! 目的就是为了给开发甘州的冶炼能力做铺垫,减少民生压力,增加驻军数量。 这些都是李隆基能够拍脑袋决定的,当然,还有一些事情,正如李林甫所说的那样。甘州是不是真的能够冶炼熟铁,这件事,并不是基哥可以拍脑袋决定的。 需要“专业人士”,去当地看一看才能知道答案。 “谁可前往甘州查探此事?” 李隆基语气随意的问道。 李林甫脑子转的极快。他连忙叉手行礼道: “牛仙客,河西为官数十年。他已经安抚好了六州杂胡,现在在朔方那边,去河西并不远。 与其让牛仙客回长安述职,还不如就近将其派往甘州。他是工部尚书,也懂河西民情,断然不可能被甘州刺史糊弄。 是真是假,一探究竟便知,没有什么阻碍。” 坑人做事两不误,李林甫一句话,就把漂漂亮亮解决完地方杂务,打算回长安述职,并准备在中枢当官的牛仙客给打发走了! 既不算是进献谗言,又排挤了可能上位为宰相的人。 果然,李隆基欣慰点头道:“如此甚好,朕也是这么觉得的。那哥奴便直接拟旨,让工部尚书牛仙客去甘州视察一下情况,再把所见所闻发回长安给朕看看。” 张守珪眼睁睁看着李林甫如此轻易,就把要回长安的牛仙客给打发走了,没引起一点波澜,不由得心中泛起一阵阵寒意! 牛仙客是不是工部尚书?是不是专任其事? 是的,李林甫的建议很科学。 牛仙客是不是河西任职数十年?熟悉甘州民情? 是的,李林甫的推荐很合理。 牛仙客是不是位高权重?能镇得住场子? 是的,李林甫的态度很端正。 李隆基将其全盘接纳,没有提一点改进意见。 李林甫的这一条建议,张守珪竟然找不到一个破绽!好像这趟差事,便是为牛仙客量身定制的一般! 天知道李林甫为此策划了多久啊! 张守珪在边镇军功卓著,见惯了杀人不眨眼的丘八。然而那些丘八们的套路,加起来也比不上,随手出招便能杀人不见血的李林甫! “张相公怎么看?” 李隆基转过身问道,似乎已经下了决心。 “微臣并无异议,李相公的建议甚好。” 张守珪满嘴苦涩的说道。 “那就这么办吧。甘州到底能不能冶炼,这件事一定要弄清楚。” 李隆基肃然说道。 他,可不想被人牵着鼻子走。 吐蕃人不能,方重勇也不能! …… 甘州居然要举行佛教从业资格考试! 这件事就好像晴天霹雳一般,震慑了甘州每一座寺庙里面的每一个和尚! 考核这种事情,说不清的。 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 说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 总之就是不服不行。 谁敢说自己强无敌,一定经得起考核? 但是这个政令吧,其实大唐官府已经是默认取消了,只是没好意思公开说,怕助长佛寺的嚣张气焰。 方重勇作为甘州刺史,在如今秋收都完结的节骨眼,玩这么个怪异的套路,实在是有点“不讲武德”了。 可是甘州的寺庙,对此貌似又找不出什么破绽来。官府都是公事公办,文书齐全,并上报给了河西节度府! 毕竟,三年一考核,本来就是朝廷授予地方刺史的一项权力!而且朝廷也没有说这项制度被废除了啊! 没有被废除,那么按照“老规矩”执行,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于是在“行”与“不行”之间,是不是还存在一个“灰色地带”,便成了很多寺庙住持都想搞清楚的事情! 于是这几天,甘州府衙的大门,都快被这些和尚们给踏破了。 方重勇倒是好脾气,显示了他一贯的亲民风格。无论是哪个寺庙,显宗还是密宗,他都来者不拒,一一接待,好话好说。 “放心,朝廷希望边镇安定,不会乱来的,都是按规矩办事。” “不可能!府衙这边绝对不是来勒索寺庙的,就算住持你要送钱,本官也绝对不收。 谁收了钱,欢迎举报,一经查实立刻革职查办!” “考核很简单,不会刁难各位的,甘州府不是吃饱撑的看诸位大师们的笑话。” “以住持那高深的智慧,本官还骗得了你么?您可是佛祖在人间的代行者啊,安心便是。” …… 从早上解释到晚上,搞得方重勇嗓子都哑了。他让阿娜耶准备了一些,来自东南沿海那边运来的胖大海。 泡水喝。 这药材在河西卖得老贵不说,一般药店居然还搞不到。 “我跟你说啊,等这佛教考试考完了,我绝对要把这些秃驴里面揪出来一些打板子,屁股打肿! 看把我嗓子都给说哑了。” 方重勇忍不住对阿娜耶抱怨道。 “唉,当官就没你这么累的,少说两句又不会死。” 阿娜耶想笑又不敢笑,她怕方重勇一怒之下不要她这个凉州土妞了。 她把双手放在方重勇肩膀上揉捏,后者舒服的哼哼了两声。 正在这时,严庄走进书房,看到方重勇在和阿娜耶调笑,很是亲密的模样,一时间愣住,不知道该不该退出去。 贵族圈子里很乱,也有些人只喜欢这种小女孩的,鬼知道方重勇是早熟呢,还是怎么打算玩点花的啊。 “进来吧,什么事?” 方重勇哑着喉咙问道。 “方使君,朝廷要派人到甘州来了,公文在此。” 严庄恭敬的将其递给方重勇,目不斜视,不敢看阿娜耶。他怕看出什么来,这种事情犯忌讳。 接过公文,方重勇忽然又不想看了。管他谁来甘州呢,打铁还要自身硬,自己办的都是阳谋操作,基哥来了也改变不了大势。 “跟凉州府那边说,本官亲自去接。” 方重勇摆了摆手,示意严庄离开,不要耽误自己的“按摩服务”。按摩完了以后,他还要去院子里锻炼身体呢。 方衙内忙得很,每一分钟都有事情要做,实在是没有多余时间浪费在无聊的地方。 8000字大章节送到,求票,求跟读。 (本章完) 第107章 方来鹊一战封神 西行寺的大佛堂内,以及佛堂外面的大院子里,都排满了僧人。 作为本地唯一的密宗寺庙,这里的僧人数量不少,比张掖城内任何一座寺庙都要多。 “开始背经书吧。” 方重勇站在佛堂内的一侧,面无表情说道。 然而他的话好像没什么用,一旁主持考核的法成住持,无奈看向面带微笑的牛仙客。 刺史虽然在本地只手遮天权势很大,但依旧大不过朝廷派来的工部尚书啊!更何况牛仙客在河西为官数十年,跟这些地方势力的小头目们都是老熟人了! 当方重勇将牛仙客从凉州接到甘州后,这里就再也不是他方衙内的一言堂了。 甘州虽然只有他勇哥一个“哥”,但河西却是有牛仙客这个“牛爷”啊! 在甘州府衙,牛仙客的话比他的管用。 在河西其他地方,牛仙客的话依旧比他的管用。 某种程度上说,河西这边的人宁可相信牛仙客的话,也不一定会信基哥的话,更别说方重勇这个刺史了。 亲不亲,故乡情;疼不疼,故乡人嘛。甘州这里当然会天然信任,在河西为官数十年的牛仙客了。 方重勇无奈又理解。 乡党情结,不是他这个“外人”依靠自己的智慧就能取代的。 “诶,不要问本官嘛,这些都是方使君的职权。我到甘州可不是为了僧侣考核的事情。这里方使君说了算” 牛仙客摆了摆手说道,明显为方重勇站台。 而不是拆台。 听到这话,法成只好看向方重勇问道:“方使君可以开始了么?” “那就开始吧。” 方重勇微微点头说道。 佛堂内的僧侣五人一组,上前进行抽签。 装着签的盒子里,有“上上、上、中、下、下下”五种签。 对应的考核方法,只有背经书,但抽中不同签的人,要背诵的经文数量不同,嗯,甚至可以说差别很大。 过往的那种“佛教资格考核”,很多州县都是采取的“坐禅对答”的形式。 有点类似方重勇在前世看的古龙式对话。 提问者问:“刀在哪里?” 接受考核者回答:“刀在心中。” 几轮类似对答后便算是通过。 在方重勇看来,这踏马简直儿戏。是和尚,就要对自己狠一点,怎么能靠这种投机取巧的方式通过考核呢? 于是方重勇直接将其恢复到开元初年的规则,什么也不考,就看谁背书背得好! 这样的标准统一,大家都是心服口服。至于说为什么要抽签,那纯粹是方重勇认为有没有被佛祖“眷顾”,也是能不能当僧侣的一个标准。 所谓“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嘛。 《金刚经》只有一卷,共计三十二“品”。其中每一“品”都记录在单独的一个卷轴书上。 接受考核的僧人如果抽到“上上”,则需要完整背诵两百卷类似的卷轴,才算过关! 表面上看,这似乎很难。 只不过考虑到这些和尚又不事生产,整天在寺庙里面“侍奉”佛祖。一年时间将这些经书背下来,其实已经是很宽松了! 一卷轴书少则百余字,多则数百字,花一年时间背下来很难吗? 对于真正的和尚来说,根本不难。但对那些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假和尚来说,就是难上加难了! “抽到‘上上签’者,背诵经书两百卷。其余的人,每降一档,多背诵二十卷!” 方重勇双手背在后面,面无表情大声宣布道。 “使君,这是怎么……” 法成的脸都绿了! 之前不是这么说的啊,不是说抽到上上签的人,只背诵五十卷就可以过关了么? 方重勇不做声,像是没听到他说话一样。法成又看向牛仙客,结果这位朝廷派来的工部尚书兼河西观察处置使,温言安慰道:“法成大师看着便是,这次是方使君在行使职权,并无不可,没有超过朝廷的规定要求。” “唉!” 法成长叹一声,退到一旁。 不仅是法成的脸绿了,这五个参与考核的僧侣,脸上的表情跟死了爹妈差不多。他们肯定背不出那么多,但又不敢忤逆方重勇这个甘州刺史。 于是这几人便像根木桩子一样站在原地不动,既不背书,也不离开。似乎是在等待方重勇降低要求! 然而他们失望了,方重勇此刻老神在在,像是睁着眼睡着了一样。 “如果背不出的话,便可以退下了,等候甘州府衙这边的处置。 矗在那里做什么,还不退下!” 站在方重勇身边的严庄,对这五人暴喝道! 参与考核的五人退下,接着下一批五人,继续抽签。 牛仙客依旧是在看热闹,不说一句多余的话。 闹剧还在持续,背诵两百卷经书起步的考核,能合格的寥寥无几,一个上午,一百多人的寺庙,也只有不到十人通过。 通过率连十分之一都没有! 自开元以来的佛教从业资格考核,已经越来越懒散,寺庙里面鱼龙混杂,也是什么货色都有,素质比刚刚执行考核的时候拉下了很大一截。 长安那边都是如此,就更别提河西这种偏远边镇了。寺庙里藏污纳垢是常态,没有谁家是干干净净的。 在这边的寺庙里面揪出几个曾经打家劫舍过的盗匪,完全不是啥稀奇事。 终于,西行寺的佛教资格考试结束了,除了有一个刚刚来几天的人没有考核以外,其他僧侣一个没差,全都被方重勇给挂了一遍。 “圣子来了。” “就是那个瞎子么?” “他才来几天?能背两百卷经书?” “嘿嘿,要不怎么说是圣子呢?” 正在这时,佛堂内窃窃私语,有嘲讽之意。 众人便看到闭着眼睛的方来鹊,被一个僧侣扶着,走到抽签的地方。整个西来寺,就只剩下他一个人没有参与考核了。 “既然住持说你是圣子,那你便直接算下下签吧。 我佛慈悲,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圣子乃是受到我佛眷顾的人,自然是不怕艰难险阻。 圣子可以开始了。” 方重勇装作不认识方来鹊,语气冷淡的大声说道。 听到方重勇这么说,佛堂内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方来鹊。 平日里方来鹊痴痴颠颠的模样,甚至出门打酱油方重勇都担心他惹祸。但方来鹊今日至少看上去还算靠谱。 听到方重勇的话,方来鹊面色平静开始背诵《金刚经》。 密宗经典有三大部: 第一部称之为集聚招引三外乘,亦是称显教三部。 就是指:声闻乘、独觉乘和菩萨乘这三乘。 密宗经典的第二部称之为苦行明觉三内乘,又称三外部。就是指:事部乘、行部乘和瑜伽乘。 密宗经典的第三部称之为深密随转方便三内乘,也称内三乘。也就是指:瑜伽乘、随类瑜伽乘和最极瑜伽乘或无上瑜伽乘。 此最后三乘部也就是大乘密宗经典的大圆满。 这些东西,方重勇啥也不懂,也根本不明白方来鹊在背诵什么东西。 方来鹊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背诵什么东西,但他就是记得清清楚楚,一字不差!甚至法成当初教的时候读错了几个字,他也将其错字原封不动的背出。 不过在场没有人听出来。 不知不觉,方来鹊已经背完三百卷经书,做记录的僧侣刚要示意考核结束,却见方重勇对着他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干扰方来鹊装逼。 三百卷,四百卷,五百卷……记录卷数的僧侣急得满头大汗。 这“瞎子”来寺庙没几天,甭管他是不是装瞎的,这么短时间内把寺庙里的经书背下来,那也不是常人能办到的事情啊! 这种“机械性记忆”,很考验人的记忆能力,比理解性记忆难太多了。 “可以了,不愧是圣子啊,这些经书,果然是佛祖直接告知你的。” 当方来鹊背到第六百卷的时候,方重勇忽然打断他说道。 他的目的已然达到,那就没必要继续做一些无聊的事情了。 “考核未达标的僧侣,暂时不要离开寺庙,等候甘州府衙那边的通知。西行寺的考核已经结束,明日开始对显宗寺庙进行考核,无关人员都散去吧。” 严庄得到方重勇的示意,大声宣布道。 没有人关注他,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刚才大放异彩的方来鹊身上。 今日方来鹊这一手背书的绝活,可谓是“一战封神”,直接给自己挂上“河西背书王”的称号。 走出西行寺,牛仙客笑眯眯的对方重勇揶揄道: “老夫陪伱演了这出戏,你是不是也该给本官说说打算了。你在河西给将士们写家信,他们都称你为家信刺史,老夫倍感安慰啊。” 听这话就知道,牛仙客是过河西来给方重勇帮忙的,完全没想过找茬。 “请牛尚书府衙书房一叙,某正好有大事要说。” 方重勇对牛仙客恭敬叉手行了一礼。 …… “在朔方接到圣人的诏令后,我便马不停蹄的赶到河西,路上有些话不方便说。你能不能给某交个底,你是不是为了给甘州免除杂税,而撒了一个弥天大谎?” 一进府衙内甘州刺史办公的书房,牛仙客便开门见山的问道。 他最怕这些幺蛾子,撒谎容易,圆谎可太难了。 河西的情况,他非常了解,并无冶炼的条件。如果有,他早就办了,何苦几十年为官都在此处毫无建树? 正因为对河西本地民情很熟悉,所以牛仙客很慎重。 方重勇这种玩法,对牛仙客来说并不陌生,只是操作的方式还是略有差别。 以前都是河西这边的地方官员对中枢抱怨一下,或者又说找到了祥瑞什么的,进献到长安以后,多半都可以获得一定程度的税负减免。 也没有谁总是一五一十把中枢那边的政令贯彻到底的。 然而像方重勇这样反客为主,反手要钱的模式,牛仙客还是头一次见到。 “并非如此,山丹县以北的山脉,有铁;山丹县以南的平原,有石炭。某以前听人说起过,只是具体位置不太清楚。” 方重勇很是确定的说道。 山丹县以北以龙首山为主的山脉,是一条铁矿矿脉,离张掖城并不遥远。这条矿带十分绵长,几乎是从山丹县地界延伸到了张掖县地界。 问题只在于:裸露在外面的铁矿位置,在哪里! 这是一个已知的信息和一个未知的问题。 前世的时候,他看过纪录片,有村民在山丹以北的山上某处发现了一种密度很大的石头,当地人称为“重石”。 经过检测后,发现这种石头的含铁量竟然超过了45%!根据这个线索,勘探队才找到了铁矿。 可是这种石头是在哪里捡到的,勘探的具体位置在哪里,方重勇完全不知道。他只能确定,山丹县以北确实有,而且开采点不少。 这些信息没法跟牛仙客说得太具体。 而山丹县以南的煤矿,则是明代以前,很可能是宋代就被西夏人发现了,相信开采难度不大,只是这个并不是方重勇关注的重点。 果不其然,牛仙客感慨叹息道: “山丹以南马场附近的牧民,确实偶尔能捡到黑色可燃的石炭,这个倒不是空穴来风。若不是因为这个,我现在就不会坐在此地跟你密谈了。 工部里面有工匠研制出了一种叫干石炭的东西,乃是用石炭加工而成,可以用来冶炼铁矿,我便是因此而来。 那个人从长安出发,估计过几天便到了,甘州府可以派人领着他四处找一下出石炭的地方,未必不能找到。 只是,有石炭没有铁,那也是不行的,你能不能告诉我,甘州的铁在哪里? 我现在最关心的便是铁矿能不能找到。” 牛仙客做事非常务实,接到李隆基的政令后,就将这一切整理得七七八八,感觉方重勇提供的黑水国遗址出土的坩埚等物,确实不是在瞎胡闹。刚才之所以询问一番,不过是确认心中的想法而已。 他在河西当官数十年,其实也偶尔有听到类似的“奇闻异事”,只是心里没把握,又不想节外生枝,所以没往那方面去想。 如果不是这样,牛仙客也不会亲自前来甘州一趟了。以他这个身份,派几个僚属过来完全可以交差。 “铁矿,不太好找,但也不是不能找。 牛尚书可以先给朝廷回复说甘州冶炼之事大有可为,同时派人去找石炭。 找铁矿的事情,我已经安排好了,大差不差吧。” 方重勇自信满满的说道。 牛仙客将信将疑,但一想到河西若是可以冶炼,则会极大改变本地的民生与战略地位,造福地方,他还是微微点头,算是首肯了方重勇的说法。 “赤水军一部,已经屯扎大斗拔谷了。吐蕃军若是来犯,到时候一定打得他们头破血流。” 牛仙客告诉了方重勇一个好消息。 十多年前,吐蕃军就是强行攻破大斗拔谷,然后在甘州晃了一圈又退走了。基哥下令调度赤水军一部到大斗拔谷,其实也算是吸取了以往的经验教训。 基哥这一手布置并没有什么问题。 “如此,某便安心了。甘州兵马不多,确实经不起吐蕃人折腾。” 方重勇松了口气说道。 牛仙客又说:“凉州那边,已经承诺调动四千丁口到张掖城,给郭子仪训练,所有费用,都由凉州府那边调拨。当然,凉州那边是转运中心嘛,实际上这些财帛,是中枢提供,二十万匹绢帛。 其他两千人,从甘州本地城旁那边招募吧,钱由中枢那边出。” 这……不太可能吧? 方重勇也被基哥的大手笔给吓到了。 “感谢圣人厚爱啊。” 方重勇受宠若惊说道。 “先不忙谢恩。 我只想告诉你,圣人把该给的东西都给了,若是你不能办到圣人想办的事情,我想后果会如何,你自己心里明白的。” 牛仙客语气沉重的说道,拍了拍方重勇的肩膀。 方重勇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看到他的窘迫模样,牛仙客忍不住揶揄道: “依我之见,圣人似乎有引诱吐蕃军进大斗拔谷,并将其围歼的计划。便是以甘州为诱饵,只怕甘州可以冶炼铁矿的事情,吐蕃人那边已经知道了。 所以此番是福是祸,还真是一言难尽啊。” 听到这话,方重勇忽然发现好像是自己草率了。 他虽然偶尔不干人事,但基哥那是真的狗啊! 怎么能指望这位拔x无情的渣男,完全按自己的套路走呢? (本章完) 领证了。。。。 刚刚领了证,算是为过去划上了一个句号吧。 最近跟几个编辑聊了一会,现在网文圈子里面也呈现饭圈化的趋势了。 书的商品化程度变得更严重,更讲求包装,营销,上下游ip化,书评区控制,工作室流水线模式化,高更新带动高流量。在短时间内完成作品,捞到钱以后快速进入到下一部。 简单的说,现在的很多作品,从刚刚动笔开始,就是奔着ip化影视化去的,就是在“下大棋”,严格来说已经不能称之为书了。 我现在写的这本书,其实是吃力不讨好的,按通俗的话说,叫做:努力的方向错了。 对此不想评价什么,很多趋势的危害性,我说了也没人会听,存在即合理,能存在就有生存土壤。 大部分的读者,辩识能力是不差的,但表达与逻辑还有短板,很多人都是感觉“我隐约觉得不对,但别人都说好,我就不敢发表意见了,只好附和他们”。 在信息茧房里被某些人喂屎,明明想说根本不好吃,却是被周围的信息告知:这就是人间美味,是你的味觉出了问题,是你要提高阅读水平。 我现在也没什么金钱上的追求,这本书也赚不了大钱。 我只想写一本书,作为一个另类挂在那里,告诉读者:屎就是屎,相信自己的感觉,想骂就骂,别管其他人怎么说。 如果我的书你们不喜欢,伱们也可以言之有物的骂我,我绝不会让狗托营造“是你不懂得欣赏”的氛围。 没有对比就没有鉴别,这就是现在这本书存在的唯一意义。 (本章完) 《盛唐挽歌》领证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08章 用忽悠打败愚昧,用魔法打败魔法 方重勇这个“少年单车刺史”,就像是山里的天一样,说变就变,让人猜不透到底在想些什么。 不说别的,就说这次的佛教从业资格考试吧。 一开始大家都认为是走过场,后来发现并非如此,方重勇是要动真格的,背经书背得丧心病狂。 一开始大家都以为是要帮助密宗佛寺对付显宗佛寺,后来发现并非如此,方重勇把二宗佛寺都一起给收拾了。 堪称是“一视同仁”! 按“考试成绩”,张掖的佛寺,被干掉了90%以上的僧侣。方重勇别出心裁的提出了一个“补考上岗”的政策,张贴在城内每一座佛寺门口。 闻琴声而知雅意,在这之后,不管是显宗还是密宗的住持,都不惜放下身段来甘州府衙“求情”。 将90%以上的僧侣还俗,显然不可能是甘州府衙这边的打算,所以这些住持们就想知道,方重勇到底想干啥。 佛教从业资格考核结束后的第二天,张掖城内所有佛寺的住持都齐聚甘州府衙大堂,脸上虽然都还能绷得住平静的表情,但某些细微的肢体动作,还是暴露了他们内心的紧张。 “诸位大师,你们这样,真的让我很难办啊。” 方重勇坐在大堂的主座上,一副唉声叹气的模样,好像显得很为难一般。 离他最近的法成住持,疑惑的问道:“使君是有什么事情很难办呢?”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某虽年幼,却也是朝廷命官。 僧侣考核之事乃是国家制度,并非在下一言而决,怎么能让国家法制废弛呢? 虽然我很愿意为诸位大师开一下后门,网开一面,却也没有办法破例啊!” 方重勇扼腕叹息,好像继续聊下去,他就要死爹死妈一般。 很多时候,官场上的硬币官僚们在一起聊天,听对方的话常常都要反着听。 方重勇说“食君之禄”,那实际上就是“只是因为我自己的私事”。 方重勇说“朝廷命官”,那就是让这些住持们别把他当朝廷命官! 方重勇说“国家制度”,那就是大家要尊重他本人制定的规矩! 方重勇说“没有办法”,那就是只能从他这里找到“办法”才能渡过难关。 这些住持们也算是见多识广的人了,却也是没有料到一个十岁孩童居然就可以跟官场老油条一般奸猾! 巧妙的“依法办事”,几乎毫无破绽!说话滴水不漏! “唉,这次的佛寺考核啊,搞得张掖城内乌烟瘴气的。百姓们都在观望,心中彷徨,觉得众僧侣居然连佛经都背不明白,他们何以普度众生呢?” 方重勇继续拿捏说道,简直就是不见兔子不撒鹰。这些住持们若是不拿出真金白银来,他就一定不会松口。 “请方使君务必高抬贵手,凡事好商量,好商量。府衙这边若是有什么差遣,都可以提出来大家商讨一番。” 法成住持拉下脸面哀求道。 表面上看,方重勇这一局已经占据了绝对优势,但实际上,很多规则的运转,是复杂和均衡的。 刺史没法一手遮天! 大唐天子李隆基,除了痴迷道教外,对佛教密宗也是相当青睐,这里头有一个爱屋及乌的问题,也是西来寺被选中,用来压制甘州其他佛寺的最重要原因。 当然了,开元二十年的时候,还发生了一件大事! 原本,从西域那边传来的摩尼教,在大唐境内传播非常迅速,特别是在西域跟河西走廊的胡人部族与聚落当中,占据了主流。 当时大唐官府对于摩尼教的态度,也比较暧昧。 一方面不阻止摩尼教的教徒四处传教,基哥甚至还在长安接见了摩尼教的首领。 另外一方面,对外来宗教极为敏感的佛教各宗派,对摩尼教普遍采取了敌视的态度,并且还有实质性的针对行动:向基哥建言,取缔摩尼教,并在大唐境内禁止其传播!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考虑,基哥听取了密宗高僧的建言,下达了诏令:在大唐境内取缔摩尼教,禁止其传播,驱赶其僧侣信徒。若有违反,地方有司要严格执行禁令,该查办的查办,该查封的查封,该抓捕的抓捕! 官府虽然下了禁令,但摩尼教在河西走廊,依然有一定的信徒基础,只是从公开状态转入了“地下模式”。 这便是甘州佛教各宗所依仗的底气所在。 至少目前为止,河西各州,还少不了他们的存在!正因为有各大佛寺的联手垄断,摩尼教的生存土壤才会不断缩小。 如果方重勇强硬执行佛教从业资格考核的规章制度,那么势必会让甘州各佛寺元气大伤! 真到了那一步,摩尼教会不会趁势兴风作浪,可就难说得很了。 方重勇跟摩尼教非亲非故的,自然没有给对方当“打手”的必要。 所以这件事“点到为止”,对甘州府衙和张掖城内各大佛寺都有好处。 方重勇这个甘州刺史“立了威”,甘州各佛寺“渡了劫”,这个结果算是皆大欢喜了。 江湖不是打打杀杀,而是人情世故。 一个刺史当四年就要调任,把本地佛寺“收为己用”也没有任何意义,而与之冲突到你死我活,更是吃饱了撑的。 “诸位都误会本官了啊!请听本官肺腑之言。” 方重勇忍不住哀叹道。 看到在场众多寺庙的住持都一脸疑惑,他补充道: “这次考核的结果,众寺庙皆是一片狼藉,不堪入目。本官建议啊,就在府衙外面的场地召开法会,让各寺精英云集一堂,背诵佛家典籍。 热热闹闹的办一场法会,重铸我佛家威信,再来商议这补考事宜,诸位大师以为如何?” 举办法会背书?倒也不是不行,只是显得比较怪异而已吧? 众人面面相觑,全都露出疑惑的表情,最后所有人都对着方重勇躬身合十行礼,那样子显然是默认了。 “既然诸位住持都已经同意,那这便散去,明日天亮后便开始法会吧。” 方重勇干净利落的下达了逐客令! 众人离开后,方重勇将法成大师单独留了下来。 “使君,您这可是把贫僧给害苦了啊!” 法成住持忍不住抱怨了一句。 他只是个精通绘画和壁画的和尚罢了,对于经文的研究也并不精通。就这水平,送出去装大尾巴狼也不合适啊! 参加什么法会啊! “明日让圣子在法会上大放异彩,本官会补偿你的。” 方重勇笑呵呵的说道。 “使君莫非是想……造神?” 法成一脸惊骇问道。 装神弄鬼,这种事情对于佛寺来说多新鲜啊。当年在洛阳,法成就见过无数的“神迹”!要是每一件都写一个故事,他能将这些故事摆满一个书架还不带重样的! “这个大师就不必问得太细了。总之,明日推举圣子出马背书就好。具体规则,我明日再宣布。” 方重勇意味深长的说道。 知道自己上了贼船没法下来,法成哀叹一声道:“那便一切如使君所言吧,唉。” 方重勇看他没什么干劲,鼓励道: “大师整日修佛,可要记住一句佛家禅语才好。” 看到方重勇脸上的笑容神秘莫测,法成下意识问道:“什么禅语。” “风浪越大,鱼越贵。” …… “方来鹊那个小傻子,在西来寺没问题吧?” 夜深了,已经躺在床上的阿娜耶疑惑问道。 “什么叫小傻子,那是佛家圣子。伱在我身边记得谨言慎行。” 方重勇躺在床上慢悠悠的说道,房间里黑漆漆的,入秋后寒意也慢慢侵袭而来,不似夏日的凉爽。 “郎君,你把方来鹊弄成那个什么圣子,又有什么意思呢?他名声再大,也管理不了佛寺啊?” 阿娜耶小声问道。 她完全不明白方重勇的脑回路,只觉得这一位方衙内做事高深莫测让人看不懂,事后再回头看,又是手段高明,不偷不抢达到目的。 “好好学你的医术吧,这些东西啊,说了你也不懂。” 方重勇没好气的说道。 “哦,好吧。” 阿娜耶一时语塞,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了,感觉有些沮丧。 “我就是想在甘州当个什么都不管的废人,舒舒服服的躺着就好了,哪里好玩我去哪里也不碍着谁的事。 只是总有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为什么一定要逼我呢?” 方重勇忽然忍不住感慨叹息道。 这甘州刺史当得太踏马累了! “如果人可以不用长大,那该多好啊。” 阿娜耶也叹了口气,跟着方重勇一起悲春伤秋。 她觉得自从认识方重勇以后,自己的生活就变得面目全非,完全回不到过去了。 “很多事情啊,你规规矩矩的跟某些人去说,他们也不会当回事,最后还会耽误你的事情。 所以,用魔法打败魔法,才是取胜的关键。” 方重勇难得耐心的跟阿娜耶解释了一番,不能更多了。 “魔法打败魔法?” “你认为是以毒攻毒便好。” 以毒攻毒的中医理论此时已经很成熟了,甚至中医界认为对病人用药,本身就是一种广义的“以毒攻毒”,任何药物都是有毒的,它们只有药性上的差别。 阿娜耶一听就明白了。 方重勇心中却是在想,自己将方来鹊营造为一个化腐朽为神奇的“圣子”,也算是“物尽其用”了吧。 毕竟,方来鹊平日里总是自告奋勇的要去做事,每次方重勇都担心对方办不好事情,从而随便找个理由将其打发,老是这样也确实不好。 “长安,会不会也跟郎君现在遇到的事情一样复杂呢?” 阿娜耶小声问道。 长安,在大唐百姓心中的地位是不一样的。那不是一座城,而是一个颇有象征意义的符号。 “长安……就是长安吧,我也说不好。” 方重勇有些惆怅的说道。 想起兴庆宫的基哥,想起长安人的醉生梦死,想起迟早都要发生的安史之乱。方重勇忽然不知道要怎么跟阿娜耶去概括长安这两个字的含义。 …… 佛教法会的全称,叫“水陆法会”,由禅宗大师六祖慧能门下的弟子南岳怀让、青原行思禅师所创立。 法会的基本作用,是回向功德、消除业障、祈求国泰民安等等,算是佛寺回应“信徒”的一种方式。 张掖城的众多佛寺能够捏着鼻子认下方重勇的套路,也是因为开法会对他们而言本质上没有什么坏处。 第二天一大早,法会正常举行。 不习惯起大早床的方重勇,也勉为其难的起来,在一旁观摩法会的进程。只见府衙门前的那一片空地上,用百余张长条桌围成了法会的场地,看起来颇为壮观。 香炉、斋饭、伞盖、禅房里常见的软垫都已经摆放整齐。 这一刻,本地佛寺展现出自身强大的动员力量!仅仅一个晚上,就已经法会所需的一切全都安排好了。 甚至在会场中央,摆放了两座莲花形状的木制座台,可以同时让两位僧人对坐讲经。 “西行寺圣子,接受显宗寺庙诸位大师的挑战。水陆法会现在开始!” 张掖县县尉严庄,扯着嗓子喊道。 在法成的搀扶下,闭着眼睛,似乎觉还没睡醒的方来鹊,迈着懒散的步伐,走向其中一个莲花座,然后盘坐于地。 “诸位大师,可以轮流上前挑战圣子。 无论这位大师背诵怎样的经文,又有多长,圣子都可以原封不动在其背完后完整复述出来。 这是佛祖赐予圣子的神通!” 西行寺的法成住持大喊道。 看到这荒谬的一幕,一旁观摩的方重勇都不忍心继续待在现场了。 “可以了,走吧。” 方重勇有气无力的对阿娜耶说道,转身便要走。 “别走嘛,看这小……圣子出风头,还挺有意思的。” 阿娜耶拉着方重勇的袖口,矗在原地不肯走。 “真的猛士,从不转身看爆炸。” 方重勇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甩开阿娜耶的拉扯,自顾自的走进了府衙。 这里空空荡荡,府内的僚佐吏员全都去外面看热闹去了。 “就借着圣子的口,来说出我想办的事情吧。” 不久后听到外面传来一阵惊呼声,方重勇喃喃自语的说道。 今天还有一章,求票 (本章完) 第109章 图穷匕首见 张掖城内甘州府衙门前的那场“水陆法会”,着实给本地佛寺找回了不少面子。它再次向甘州本地的信徒展示了:本地佛寺的力量还是强大的,佛法还是精深的,起码背经文还是流畅的。 甘州本地各佛寺都是派遣精英参加,那些个“大师们”,或超凡脱俗,或亲和友爱,不仅卖相好,而且精通佛语,典故信手拈来。 毕竟,各寺庙虽然有不少假和尚,但也确实是有真大师的,要不然也没办法在本地立足下去。 然而这次大放异彩的僧人,还是那位入西行寺才几天时间,近期声名鹊起的“圣子”。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安排的保留节目,诸多显宗高僧上前“挑战”圣子,在圣子面前背经文。背完之后,让圣子复述一遍。 在普通人看来,这其实是难度很高的活计。很多人过目不忘确实不假,但那些都是理解性记忆。不仅如此,这样的行为非常消耗脑力。 就算真的可以“过目不忘”,在长时间疲劳战、车轮战的消磨之下,最后支撑不住崩溃是常有的事情。 然而这位密宗“圣子”,却可以毫不费力的做到这一点,只能用神乎其技来形容。 当然了,这位圣子颇为神秘。有高僧前去用佛语提问,对方都是一直闭着眼睛,显得非常神秘。 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如果窗户关了,外人自然不知道这个人心里想什么,也就自然高大而神秘起来。 这位传言是瞎子的圣子总是会对前来提问的僧侣淡然回答道:“佛祖曰:不可说。” 是不可说,而不是我不知道,这样未免有投机取巧的嫌疑。 但其实这么玩也无伤大雅,“佛曰不可说”本身就是高僧们的忽悠套路之一。 有“大神通”傍身,谁也不敢质疑方来鹊的不凡,这便足够了。大家都是神棍圈子里面混的,什么话该说,什么话能说,都是约定俗成的,很多时候拆别人的台子就是在拆自己的台子。 要是没有十足的把握,没人会干这种杀敌一百,自损一千的蠢事。 于是在这样肃穆而友好的气氛下,本地原本已经剑拔弩张的显宗与密宗佛寺,竟然联合起来召开了一场堪称是“欢聚一堂”的水陆法会。 甘州本地百姓高高兴兴而来,心满意足而去,可谓是皆大欢喜。 随后,甘州府衙与众佛寺商量好了从业资格考核的补考事宜,即: 依旧是背书定胜负,但不再约定背书的数目,只是要求从非合格者中,淘汰最末尾的两成! 也就是说,那些暂时“下岗”的僧侣,有八成可以“重新上岗”,至于剩下的两成,官府会安排他们的生计,并且很快就会有方案出台。 与方重勇前世那大名鼎鼎的“末位淘汰制”异曲同工。 方重勇既没有敲诈勒索,也没有打压拿捏,这件事办得又公允又敞亮,任何人都挑不出毛病来。 种种作为,显示出一番“成熟官僚”的老练手段,令人不敢小觑。 他所做的一切,都被工部尚书牛仙客看在眼里,并详细记录了下来。 …… 这天,甘州府衙迎来了朝廷派来支援甘州进行冶炼的一队工匠,领头之人便是工部三位主事之一。 大唐中枢的工部,有尚书一人,侍郎一人,总管各项工程、工匠、屯田、水利、交通等政令的颁布。 其下分四司,为工部、屯田、虞部、水部。 其中工部司有郎中一人,员外郎一人,主事三人,各有各的职权。这位工部司主事张云扬,便是主管大唐境内锻造冶炼矿产等事业的人。 权力很大,官职却不大,只有九品上而已。 这也反映了大唐官制的特点:官是官,职是职,差使是差使! 官大的未必有权,官位低的未必不管事,有官无职,那就是个纯摆设。 “牛尚书、方使君,属下有礼了。” 张云扬官袍漆黑,像是在煤堆里打滚过一般。事实上,他也确实刚刚从山丹县那边回来。 “山丹以南,是否有产石炭的地方?” 牛仙客笑眯眯的问道。 张云扬不仅是管冶炼,就连矿产的勘探,也是归他管理。当然了,所谓“管理”,其实也是地方州府发现后上报,然后中枢派人去核实。 如果真要把勘探的权力收拢到长安中枢,那工部的规模哪怕再扩大一百倍,人手也一定不够用。 “回尚书,确实如此。根据当地牧民指引,就在一处山坳的某个洞穴里。随便采集一点回来用问题不大,但如果要大规模开采,则必须要开矿井,还是需要一番建设的。” 张云扬叉手行礼道。 “这些石炭,制作干石炭有没有问题?你怎么看?” 牛仙客不动声色问道。 “回尚书,想来问题不大。不过具体行不行,还是需要建设相关的作坊,万事齐备后才能确认。 或者送到长安去也行……总之一切由尚书定夺。” 张云扬十分“乖巧”的说道。 牛仙客轻轻摆手,张云扬缓缓退出府衙的书房。 等他离开后,牛仙客将一份奏折递给方重勇说道:“你在上面署名便是了,我今日便让人送到中枢。” 方重勇接过奏折打开一看,牛仙客在奏折上说: 甘州这边已经找到采集石炭的地点,想来古时用石炭冶炼铁矿的事情并非是无中生有。 微臣会在这里打听一下铁矿的消息,待有眉目后便会返回长安述职。甘州刺史方重勇言已经有铁矿位置的眉目,只是尚未找到具体地点,还在寻找之中,希望朝廷能暂且忍耐一下。 简单的说,就是牛仙客搭了个台子,让方重勇签上字以后,让朝廷批下正式的公文。 而牛仙客的角色,就是“有限担保”。即:我觉得问题不大,但不排除方重勇忽悠人的技术太高,把我也给蒙骗了。 从这封奏折就能看出牛仙客为政既办事又自保,既诚恳又留余地的作风。 哪怕史上留下“庸碌”恶名的人,实际上也很可能是才能卓著之辈,他们的失败,有其时代局限性,更可能是因为古代官场的内卷倾轧,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现代人站在他们的位置,未必能做得更好。 这便是所谓的“太阳下面没有新鲜事”。 方重勇爽快的将自己的名字签上,随即盖上甘州府衙的印信,然后将其交给牛仙客。 “一切就拜托牛尚书了。” 方重勇恭敬的叉手行了一礼。 牛仙客利用自己工部尚书的职权,派出专业班子找到了疑似煤矿开采点的地方,实在是帮了方重勇一个大忙。 其实这也很好理解,牛仙客哪怕到了中枢,他的根依旧在河西,这里遍布了他的亲朋好友和青春岁月。 在职权允许的范围内,牛仙客自然是不介意帮方重勇一个忙。他不是在帮这位方衙内,而是在建设自己的家乡,为家乡添砖加瓦。 “诶,使君这话可就说得客气了,现在不是你拜托我,而是我拜托伱才对。 这封奏折递上去了,开弓没有回头箭,圣人要是没看到甘州找到铁矿,一怒之下会做出什么事情来,本官心里也没底呢。 是本官要拜托使君才对。” 牛仙客哈哈大笑的拍了拍方重勇的肩膀,对他叉手还礼。 本来是一个十分复杂且没有头绪的问题,方重勇剥茧抽丝,将其分解成了一个个小问题,然后将简单的解决,困难的留下,集中力量攻关。 这种能力,便是办大事之人所必须拥有的素质! 牛仙客对此看得明明白白,并对方重勇寄予厚望! 只要冶炼作坊落成,就算这里的铁器质量比不得长安,不能制作兵器。哪怕可以制作农具工具也是好的,如此便能极大改善本地民生,算是做了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 现在的问题仅仅在于:铁矿在哪? “牛尚书放心,某心中已经有全盘计划,现在差不多也要到最后一段了。” 方重勇收起笑容,很是肯定的说道。 “嗯,如此甚好。” 牛仙客将奏折收好,直接离开了府衙,准备返回凉州府。此番来河西,他除了冶炼铁矿的事情外,还被授予了“观察处置使”的身份。 很显然,来甘州看看这里的冶炼传闻是否属实,并不需要什么观察处置使的职务。牛仙客来河西另有秘密任务,就连李林甫也不一定知道。 开元时期的大唐政务,基本上都是由宰相在管,基哥一般不过问。但他却很忌惮宰相深度参与军务,经常有军务上的事情,并不告知宰相,就直接以秘诏的形式下发。 而观察处置使这个职务表面上看,跟军队是一点关系都没有的。但实际上,观察处置使不仅可以带兵,而且还可以插手地方事务,直接跟天子汇报。 在基哥的战略规划中,节度使与观察处置使的管理区域,并不是完全重叠的,只是部分重叠。一般而言,观察处置使管理的州县,要比节度使更多一些。 这种又重叠又互不干扰的制度,本身便是为了约束节度使在边镇滥用职权。到目前为止,这些制度都还在正常运转,没有出什么大乱子。 牛仙客被授予河西观察处置使,直接从朔方到凉州,谁也看不懂他到底要做什么。 等牛仙客离开后,方重勇把严庄找来,沉声问道:“山丹县那边寻找铁矿的事情,还是没有眉目吗?”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现在就差这一锤子了! 方重勇表面上信心满满,实际上内心还是很焦急的。 “回使君,已经派了几波人到龙首山那边去寻找,但目前为止还是没什么进展,不,应该说连一根毛都没有摸到,什么线索也没有。” 严庄十分沮丧的说道。 古代勘探矿点难不难? 这个问题要看是什么样的情况,不可一概而论。 如果有本地村民或者山民见过,那找到基本上就是三个指头抓田螺,十拿九稳! 然而在没有“黑科技”加持的情况下,古代找矿,却多半都是“高手在民间”,所谓“专业人士”,其实未必比当地人的搜寻能力更强。 在只知道大概,没有精细的线索的情况下,找矿的难度便会直线上升! 好比说已经确定了矿点的位置在方圆十里以内,这已经算是很确定的消息,很小的范围了吧? 但实际上,哪怕信息具体到这样的程度,也很可能因为矿点在勘探者百米外的复杂地形之中,而勘探者却对此视而不见! 再说很多铁矿石看起来便是平平无奇,甚至因为形成的原因不同,导致矿石的色泽与形态各异。唯有拿起来掂量一下,会感觉密度明显大于普通的石头。 也就是说,拿着石头掂量,比仅仅依赖眼睛看要靠谱多了。 简单点说,如果没有线索,这种找法跟大海捞针差不多!严庄其实也有点搞不懂方重勇的自信心到底是怎么来的! “行了,我知道了。你附耳过来,我有件大事要你去办一下。” 方重勇压低声音,对着严庄招了招手。 他对着把耳朵凑过来的严庄嘀嘀咕咕说了半天。 很久之后,严庄这才击节叫好道:“妙啊,使君这一招太妙了!我怎么就没想到呢?怪不得使君要围绕着圣子做文章呢!” 严庄心中感慨,方重勇这脑子,长大了以后当宰相都有多的了。 “去办事吧,不要说这些有的没的。” 方重勇淡然摆了摆手,一副高人姿态。 …… 这几天,张掖城内爆出一件神奇的事情,虽然不大,却足够吸引人眼球! 那位在西行寺内修行的“圣子”,以前传言他眼睛都已经瞎了! 然而,前几天他忽然毫无征兆的睁开眼睛,并对着西行寺住持说:山丹县城以南二十里有洞,产黑金,点燃可取暖过冬。百姓可自取之,此乃佛祖普照众生! 昨日就传来消息,山丹以南二十里真的发现有一个矿洞,里面好多石炭,层层叠叠的数不清!已经有山丹县的牧民前去拾取了,现在那里已经被官府的人封锁,能确认此消息的人多到数不清,绝不可能作假! 果不其然,今日便有很多人守在西行寺外,等着圣子再“开眼”! 以前就有小道消息说,这位圣子原本是现在甘州刺史的随从,当初在长安的时候,乞讨时拦住了刺史大人,见面就说他很快就会去河西担任刺史。 十岁的刺史,离奇不离奇? 方刺史见他可怜,便带在身边,随后果真被任命为甘州刺史。 后来圣子又说佛祖梦中告知要去西行寺修行,便来到了西行寺出家。传说他只要睁眼就会有必然会实现的“大预言”! 众人本来以为这些都是编出来的故事,没想到这位圣子是真的“佛祖显圣”啊! “请圣子出来显圣吧!民生困苦,求佛祖普度众生啊!” 西行寺院门外,严庄安排的狗托大声喊道,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身后是一群本地不明真相但喜欢凑热闹的吃瓜群众,也有样学样的一起跟着行礼,场面蔚为壮观。 看热闹不怕事大,不管佛祖要不要“显圣”,只要有乐子就可以了! 不一会,坐在轮椅上的方来鹊,被人推出来,眼睛睁得大大的! 依旧没什么精气神,身上的气质慵懒,像是整天吃太饱一般。 “佛祖曰:山丹以北龙首山有重石!得之可冶金!一块石,四成金!” 方来鹊大喊道,随即脑袋一歪,昏死过去。 然后他就被面无表情的法成住持推进了西行寺内,再也没有出来。 吃瓜群众三拜九叩一般的散去,谁也不知道这个消息会怎么传,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今年甘州的秋天,不会平静了。 不远处的寺院墙角处,在一旁躲起来看热闹的方重勇,对身后已经笑成虾米一样,弯下腰直不起身子的阿娜耶抱怨道:“方来鹊真不是个演戏的料,这么演一看就知道在玩套路。 唉,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了。” “不不不,郎君,不是这样的。 我是在笑他那一本正经的样子,好像说得跟真的一样。要不是昨晚郎君已经跟我说过真相,我刚才都差点信了。” 阿娜耶止住笑解释道,小脸都是红扑扑的。 “是么?原来还真有人吃这一套啊。” 方重勇心中将信将疑,抱起双臂自言自语道。 第二更送到 (本章完) 爆更通知 如果4号0点以前,月票超过1000票,当天三更;超过1500票,当天四更;超过2000票当天五更。如果没有达到1000票,那就两更保底,更多的看我状态了。手里有票就尽量投过来吧,其他时间不断更。 《盛唐挽歌》爆更通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10 章 被吐蕃人疯狂打脸的基哥 牛仙客潇潇洒洒的回凉州去了,奏折也递上去了,不过寻找铁矿的事情,却依旧是没有什么实质性进展。 在“圣子”的预言提示下,张掖县这边不少已经进入农闲状态的人,都背着箩筐到山丹县龙首山附近去寻找所谓的“重石”。方重勇也是没有料到,方来鹊这张牌居然如此好用,如此有感召力。 简单点说,比官府直接下令好用多了。 而基哥的政令在河西诸州执行得很通达,牛仙客来到凉州后,便亲自督办,向甘州输送了两千汉民,两千粟特胡的团结兵兵员。甘州这边的府衙,只需要负责团结兵训练的日常开销即可。 与之配套的补贴,第一批两万匹绢帛已经配给到位。 这年秋天,河西走廊格外的平静,预料之中的吐蕃人大举进犯,根本没有发生。 那么吐蕃人的进攻方向到底在哪里呢? 其实现在结论已经很明确了,吐蕃人正在派兵狂攻陇右,压根就没想在河西跟唐军纠缠。 此前吐蕃军拿下位于高原地区的西沧州后,便重兵攻打洮州(甘肃临潭)。 基哥命陇右主力临洮军南下救援,让陇右节度使杜希望差点吐血! 理论上说,基哥的办法是好办法,陇右各军各守其地,由机动兵力,编制最大的临洮军负责支援。可问题是,陇右的道路,比河西的道路难走了许多,大片地区都是山路! 河西赤水军可以一军当大哥打遍河西五州,临洮军却没法及时增援陇右边境各军。 果不其然,在吐蕃人的围攻之下洮州府城临潭被攻陷,莫门军撤退到洮州东面的崆峒山脚下,守住通往岷州(甘肃定西市岷县)的咽喉要道。 基哥震怒,下令临洮军加快速度南下救援。杜希望不得不抛弃辎重,亲自带兵走山间小道南下,累死在山道上的骡马不计其数。 然而,正当唐军的兵力向洮州聚集,打算将入侵的吐蕃军合围在洮州的时候,吐蕃人又虚晃一枪,将洮州大肆劫掠后分兵! 吐蕃军一部撤回高原,屯守西沧州,运走了劫掠来的财货;一部走山路,舍弃盔甲辎重,翻过雪山,从北面攻打叠州! 同时吐蕃国内又从西面,过境党项人控制的玛曲地区,出兵吸引唐军的注意,然后利用北面的兵马偷袭。 唐军在叠州的防守很薄弱,只有一个合川守捉作为预警之用,兵马不过一千人而已。 腹背受敌之下,合川守捉军队被打散,残兵狼狈退到东面的常芬县。吐蕃军再攻常芬,拿下守备空虚的常芬县,随即孤军深入,拿下宕州(甘肃舟曲),兵锋直指陇右重镇武州(甘肃陇南市武都区)! 吐蕃这一连串的组合拳,把陇右的大唐边军给打懵了。 唐军原本的计划,是跟吐蕃争夺吐谷浑故地,打算在青海湖一线,跟吐蕃人较量。只是没想到的是,吐蕃人根本就不按基哥的设想出牌。他们放弃了跟唐军在兵力雄厚的河湟(西宁市及周边)地区争夺,在北线按兵不动,却是把突破口放在了陇南一线! 陇右节度使麾下可以调动的野战军,基本上都已经被调动到了陇右节度使防区以北的河湟一线,导致陇南兵力空虚,被吐蕃军趁虚而入,一线边镇失守! 武州已经是陇右节度使防区的二线,要是再守不住,让吐蕃人攻占了,则大唐西南面将出现一个巨大的防守黑洞。 吐蕃人占据武州,东可以攻汉中,南可以攻蜀地,实在不行,向西还可以撤回高原!大唐边防局势将会进入“短板效应”的模式。 无论河西这边防守得有多好,吐蕃人都可以从陇南拿到他们想要的东西,而避免在唐军兵力充沛的地区用兵。 当杜希望带着临洮军“不负众望”赶到叠州时,一路劫掠的吐蕃人早已逃之夭夭,并将抢来的辎重财货分了一部分给玛曲地区的党项人之后,施施然离开了党项人的地盘。 没错,吐蕃人今年压根就没想攻占武州,他们这一战的战略目标很明确:抢了就跑。因此出兵的时间,比往年要早一些。 而党项人在大唐与吐蕃人的战争中谁也不愿意得罪,经常干这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事情。 这次不过是杜希望大意了没有闪,没有料到玛曲的党项人居然会允许吐蕃军过境。 这种死无对证的事情,大唐又不好明着找党项人的麻烦,并且还担心对方在大唐与吐蕃人的战争中彻底倒向吐蕃人。于是只好忍气吞声,期待以后能跟党项人慢慢算账。 被一连串战报恶心得吃不下饭的基哥,只能无奈接受了这个损失不算大,但侮辱性却封顶的苦果。 那感觉像是被人骑着骏马迎面扇了一耳光,回过神想去找回场子的时候,却发现对方已经躲到老巢里,身边都是小弟不好下手。 基哥心中憋屈得要死,决定此战过后,便将杜希望撤职。 …… “怎么这么小?” 看着眼前的大石头,方重勇不满的问道。 此刻府衙门前围满了人,众人都在围观这块费了老大力气才运进张掖城的巨石。 虽然形状不规则,但这块长一丈,宽半丈,高半丈的石头,确实不算小了。 河西山多不假,但是这么重的石头要运到城里,确实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回使君,这块石头已经不小了啊。” 严庄一脸尴尬说道。 方重勇这个人,大部分时候都是聪明得不像话,做什么都是智珠在握。但也有些时候,问的问题跟他的年龄非常相称,就是极度缺乏常识。 “小是小了点诶,只能将就这样了。” 方重勇叹了口气,将心中的不以为然压了下去。 “使君,这块石头,当神道碑已经绰绰有余啦!” 严庄不动声色的劝说道。 方重勇一愣,随即反问道:“是那个什么碑来着?” “神道碑啊,指的是立于墓道前记载逝者生平事迹的石碑。多记录死者生平年月,所作贡献等。神道即墓道,碑,指的是立在墓道上的碑。 使君难道不是要给自家先祖立一个神道碑么?” 严庄一脸无语的解释道。 他听闻方重勇之父,幽州节度使方有德便是出生在河西沙州(敦煌),在甘州这里立一个神道碑,为其祖父彰显威名,杜撰一些“丰功伟绩”,也并无不可。 官场很多人都是这么玩的! “唉,我不是要立神道碑啊。” 方重勇叹了口气,他本来想玩个惊喜的,没想到却玩成了惊吓,搞得府衙的人都知道他要为其祖父立神道碑了。 “你去请张掖城内最好的石匠,将这块石头好好修整打磨一下,然后让人将《千金方》与《本草》的常用药,雕刻在这块石头上。 嗯,走府衙的账目,条目要写得明明白白,不要发徭役,不要扰民。” 方重勇大包大揽的说道。 严庄略有迟疑,随即小声问道:“使君,最近府衙的账目花了不少钱。虽然都是公务,虽然属下也知道使君想造福地方,可是这么花钱,明年怎么办呢?” 他不是平白无故发问,而是方重勇最近可办了不少大事,也花了不少钱。 其一是在张掖城外专门划出一块空地,四周用栅栏围好,并细分了其中的区域,在入口处设置告示牌。 此地便是以后甘州城外市集的地点,每个月上中下旬各选一天开市。 这里无论胡汉,无论有无甘州户籍,无论是不是商贾,皆可以将自己想卖的东西拿到这里来卖,有张掖守捉的军士维持秩序。 除了不许买卖人口外,其他货物百无禁忌,府衙皆不过问出处。 哪怕是销赃,甘州府衙也不管。 但只要敢在集市里闹事,则按照劫掠杀人罪处置,发配为罪囚,送去山丹以南新开发出来的石炭矿里面采集石炭。 官府只抽交易税,每三十文抽一文钱,不足三十文的部分抽一文,东西卖完后不得在集市逗留,商家不许在集市内采购。 其二,便是在城内选一处专门的地方,称重收购城内居民用不上的旧线头、旧绳子、破布、麻絮等物。 然后在弱水边建一个专门的造纸作坊,利用这些旧物,制造办公所需的纸张,并在城内平价出售,用来补贴府衙的办公开销。 最后一个,便是这块石碑了。 方重勇想将常见病的症状与药方,都刻在石碑上,让寻常人也能看到。 唐代一个超过十万户人口的上州,州府最多也不过有医官二十人,这还是理论上的配置。 一个人口数万的下州,州府最多不过有医官十二人。比如说甘州,就不到十二人,很多“医官”的实际操作水平连阿娜耶都不如。 在大唐看病,民间有俗语叫“无医为中医”,即:得病了不去看病硬扛着,也就等于请了个水平一般的医官看病。 把药方刻在石碑上,等于是让百姓有症状自己抓药了。看起来只是一件不起眼的小事,但有时候能起到的作用,却是不能低估的。 这每一项都要府衙来出钱,方重勇也没吝啬,大手一挥,该办的事情就必须得办。 此外,他还将历年来拖欠的办公费用全部核销了,拖欠本地商贾与百姓的钱,也都悉数奉上,大批量的核销白条。 有钱不用过期作废,基哥给了二十万匹绢帛给甘州府衙,方重勇一点也没客气,该花的钱就要花,用这个来填坑,将甘州府从前弄出来的那些狗屁倒灶的事情,一股脑的全部解决了。 “这个,不能跟你说太细,反正我心里是有数的,你明白么?” 方重勇悄悄对严庄说道。 看到对方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方重勇强调道:“本官若是离开河西,肯定会想办法调动伱一起走,所以你不需要想太多了,好好办事就行。” 一听这话,严庄心领神会的点点头。 话说这个份上,要是再不明白,那他就是一头蠢驴了! 方重勇为什么现在在甘州疯狂捞政绩,疯狂填补过往的窟窿? 因为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忧呀。 如今甘州这个情况,又是找到了石炭,又是在大力气寻找铁矿,还要建冶铁作坊。 所以方重勇这个“单车刺史”,是当不长的。他很可能明年就会被调走,唯一不知道的是会被调动到哪里,以什么由头调走。 或者回长安也是有可能的。 既然已经保不住自己最大的“政绩”,那么现在拼了命的刷声望,也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事情了。 相信这也是某些人所默许的。 方重勇现在做的事情,就是卖甘州本地各方势力的好,就光结清往年欠款的事情,便不是普通刺史可以办到的。 “属下明白了,这便去安排。” 严庄叉手行礼,随即悄然离去。 等他走后,阿娜耶凑过来,抓住方重勇的袖口压低声音问道: “郎君,你挪用府衙公款给我置办了一套州府才有的医书,会不会出事啊?” 听到这话,方重勇哈哈大笑道:“你也是学医的嘛,拿着那套书也算是造福百姓了,怎么能叫公款私用呢。” 老子政绩被抢了都不抱怨呢,那帮人抱怨个毛啊!用公款给贴身保姆买套教科书怎么了。 方重勇在心中骂道。 他已经从牛仙客那边得知,李林甫打算派人来接手甘州的事情,让他做好心理准备,不要想太多了。 无欲则刚,方重勇知道自己的行为,恐怕会引起很多人的忌惮。 不如学普通少年一样放开一点,借机揩油,雁过拔毛才是官场常态。 什么都不要,别人还担心你事后报复呢! “可是,你还给我置办了好多长成大人才能穿的锦袍……” 阿娜耶一脸纠结,不知道要怎么说。方重勇什么意思她明白,只是现在他们都太小了,就是有心想做点郎情妾意的事情也办不到啊。 这衣服她拿得战战兢兢的。 “是啊,那又怎么样呢?我给自己的女人置办几套衣服碍着谁的事情了?” 方重勇没好气的反问道。 不自污,怎么给李林甫借口,怎么让其名正言顺的将自己拿下贬官? 天知道这厮会想出什么馊主意呢! 一想到这事方重勇就有气。 正在这时,刚刚匆匆离去的严庄,又折返回来,急得满头大汗! “什么事情慌慌张张的?” 方重勇一脸不悦的呵斥道。 “使君,大事不好,西行寺被围了,很多信徒要见圣子,已经跟法成住持的人冲突上了。” 嗯? 听到这话,方重勇一脸疑惑。 方来鹊的戏不是演完了么,现在又出什么幺蛾子? “带本官去看看!” 也不顾严庄的阻拦,方重勇便直接朝着离府衙不远的西行寺而去。 (本章完) 第111章 方衙内的自画像 西来寺的院门外,聚集了好多衣衫褴褛的信徒,全都匍匐在地上,场面看起来蔚为壮观,不过却并没有出现严庄口中说的所谓“冲突”。 “刚才还在闹腾,圣子出来以后说了句:佛祖曰不可说。这些人就开始匍匐在地上磕头了。 他们是在恳求圣子展示佛祖恩泽呢。” 严庄留在西行寺外的一位吏员凑过来小声说道,语气非常鄙夷。 “等人群散去后,找个人来问一下。晚上来府衙书房找我。” 方重勇撂下一句话,就自顾自的往府衙方向走去,心中越来越觉得事态好像超过了自己的控制! 他有种大事不妙的感觉。 果不其然,到了晚上,严庄命人带来了两个衣服都破破烂烂,身上还有不少皮外伤的穷鬼,穿搭是胡汉混合,似乎是有什么穿什么。 这两人一看就是河西走廊那种常见的破产小商人,狡黠的眼睛里透着圆滑与市侩。 这种人的身份通常很复杂,他们可能是某一战之后的逃兵,也可能是从长安那边来讨生活的良家子,甚至还可能是吐蕃人的间谍。 类似这样的人,通常干的事情就是找官府借贷本金后做点小买卖,或者来往于西域和长安之间给商贾当护卫,顺便倒卖一下各地商品弄点酒钱什么的。 西域到长安的驿道上来一次沙尘暴埋掉十个人,起码四五个是这样失去土地来河西淘金的倒霉蛋。 “怎么回事?” 方重勇沉声对严庄询问道。 “这两人,到处跟人说他们在龙首山附近捡到了金豆子,附近一定有金矿。 今日匍匐在西行寺外面的那些人,都是希望圣子告知他们金矿具体位置在哪里! 这群见钱眼开的死鬼!” 严庄忍不住痛骂道。 这两人打的什么主意其实用脚指头都能猜到,说穿了就是投石问路呗。 金矿? 方重勇一愣,完全没想到这一茬。龙首山那边有铁矿差不多吧?哪里变个金矿出来呢? “使君使君,我们是真的在龙首山脚下的山泉边捡到了这种金豆子。” 其中一人从袖口里掏出一颗金豆,递给方重勇供其观摩。 后者接过金豆,放在手里仔细查看了一番。 只见豆子被水流冲刷得很圆润,不太像是路边捡到,反倒是一看就觉得像是从山泉的上游冲下来的。 类似的金矿,方重勇前世听说在云贵那边偶尔有发现。储量虽然都不大,但很多都是裸露在靠近小河的石缝中,被水长期冲击后就顺着水流到了矿脉的下游。 所以这枚金豆如果不是有人爬上龙首山,恰好将这些金豆掉到山泉里。然后很长时间没被山泉冲下去,以至于豆子外观明显如鹅卵石一般有水流冲刷的痕迹。 那么就是山泉上游必然有金矿的开采点!而且开采条件非常便利! 这两人贪婪得很啊! 方重勇不由得心中感慨。河西走廊就是冒险家的园地,这里鱼龙混杂,什么样的人都有! “所以你们就把消息放出去,就是希望有人能找到金矿,然后你们再来个黄雀在后,杀人夺宝?” 方重勇一脸无语的询问道,这两人长得不咋地,想得倒是挺美啊。 他们想当黄雀,又怎么能确定别人不把他们当螳螂呢? 黄雀后面都还有猎人呢! “回使君,我们这不是穷嘛,也就写捞一笔……至于杀人夺宝,那是不敢做的。” 另外一人满脸委屈的辩解了一句,至于是不是“肺腑之言”,那就只有他们自己清楚了。 “然后你们也没料到,居然有人联合起来,到西行寺门外跪求圣子对吧?” 方重勇觉得这件事变成了出口转内销,应该属于典型的“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是他嘱咐方来鹊,说山丹县以北龙首山附近有金可以捡,目的就是吸引河西走廊某些有时间折腾的人去折腾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发现。 搞不好就能发现铁矿,毕竟人多力量大嘛! 没想到现在被人钻了空子,那些人反而向方来鹊这个“消息源”,跪求更具体的位置。 如果方重勇知道那个位置,还犯得着告诉这群卢瑟么,他直接自己去找不就好了么? 再说了,方重勇要找的是铁矿啊!是铁矿! 金矿虽然也很好,但撂在河西这里,作用却远不如铁矿。 金矿只能带来浮财,铁矿却能支撑起军备,这两者对于河西来说意义当然截然不同! “找辛守捉(辛云京)借一队人,让这两位引路,沿着那条山泉上游找找,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金矿的线索。” 方重勇疲惫的摆了摆手,示意严庄盯着这件事。 等严庄带着人离开后,方重勇这才无力的靠在太师椅上,整个人都不好了。 很多时候,他最怕的就是“节外生枝”这样的事情。 一般来说,找到金矿确实是一件大好事。但在甘州,但在这个年代,这个节骨眼,找到金矿却又未必是什么好事了。 一来这件事会分散寻找铁矿的力量。 二来则是会让某些好事者从中作梗。 比如说李林甫,比如说基哥,比如说河西节度使……又比如说吐蕃人。 毕竟对于许多人来说,能不能冶铁不重要,他们又不住在甘州。只要能把金子捞到自己手里,那便爽到想要引吭高歌,对他们来说,管甘州地方死活没有太大意义。 一个可以持续不断挖掘金子的金矿,其本身就带着令人疯狂的魔力。 方重勇不觉得基哥知道这件事以后还能淡定得起来。 这时候,阿娜耶悄悄的来到他身后,双手熟练的在方重勇太阳穴上轻轻揉捏起来。 让方衙内感觉非常放松。 “太医署的医科细分,有药理、按摩、针灸等科目,伱父亲一定是专长于按摩这一科的。” 方重勇闭着眼睛叹息道。光这一手绝活,以后就不能把阿娜耶放跑了。 “既然你这些都知道,怎么会用长安运到府衙的绢帛,来给我置办医书和衣服呢。 要不那些我都不要了吧,你把亏空补上再说。” 阿娜耶很是肉疼的说道。 医书就不说了,她父亲念想了很久都凑不齐一套。至于那些好衣服,阿娜耶别说是穿了,就是摸都没有摸过。 本来这些已经成为了自己的东西,现在又要送出去,那种得而复失的心情,只能说糟糕到了极点。 阿娜耶今天犹豫了一天,对于要不要“退还礼物”,内心一直在做着激烈的挣扎。 可以说处于极度患得患失的状态。 她又怕方重勇生气,又担心对方出事。 最后还是鼓起勇气要把话说明白。 “非丞相在梦中,乃汝在梦中啊。” 方重勇伸出手抚摸着阿娜耶的俏脸,说了一句《三国演义》中的名言,让这位凉州土妞听得莫名其妙,顿时察觉到自己学识被碾压。 于是她不耐烦的反问道:“有什么话就直说,绕弯子把我绕晕了呀!” “其实吧,这件事除了你这个拿到好处的局中人不明白外。我也好,宰相也好,基哥也好,乃至有可能举报我的监察御史也好,心里都是明明白白的。” 方重勇说了一番意味深长的话。 考虑到阿娜耶对政治一点也不了解,方重勇耐心解释道: “唐律对于贪腐渎职,纠察极为严苛。 诸受财者,杖六十;受钱者,加一等;受物者,加二等。 我给你置办的书籍与锦袍,按刑律杀头或许还差点,但流放三千里那是绰绰有余了。 所以你觉得我为什么要做这些无聊的事情?” 方重勇提出了一个让阿娜耶无法回答的问题。 事实上,方重勇的本事,阿娜耶是知道的。他如果想捞钱,多的是办法,可以规避朝廷的法令。 比如说在张掖城外开“野集”这件事,只要稍微运作一下,多的是西域胡商愿意给予方重勇大量的“供奉”。几十贯的书籍,一百多贯的女式锦袍,那都是小场面了。 当初阿娜耶跟着方重勇去粟特人城旁当“翻译”(实际上没用得上,粟特人首领康居仁的长安话比阿娜耶说得还标准),那边的人便是让她随便挑粟特风格的女装,想拿多少拿多少! 就算是阿娜耶这样的女孩都知道,大唐的各级官员如果只靠俸禄为生,有一个是一个,只怕全家都要饿死了。 比如说颜真卿这样的“清官”,他确实是没有贪腐没有渎职。但是听闻颜真卿特别喜欢给圈子里的人写墓志铭,写祭文。 不说做这些事情有没有直接的经济收入。 就算是对方不给钱,难道就没有利益输送? 难道没有人情往来? 难道没有政治上的莫大好处? 只要政治地位够了,自然不缺舔狗送钱,又何苦吃相难看去贪腐呢? 这些事情,都是看破不说破的官场潜规则。 阿娜耶都知道他父亲给刺史、节度使看病,家里可以免除租庸调和苛捐杂税,更何况别人呢! “那你是为了什么多此一举呢?” 阿娜耶疑惑问道。 “当你有用的时候,圣人便会好好的用你。 只不过,圣人在用人的时候,不喜欢那些太跳脱的人,脱离掌控的人。 他喜欢栓根狗绳子。没有栓狗绳的狗啊,容易反咬主人和桀骜不驯。 与其让圣人往我脖子上套一根莫须有的狗绳,还不如我自己做一根无伤大雅的狗绳交给圣人。 这个道理不是很难懂吧?” 方重勇叹了口气,给阿娜耶解释了一番。阿娜耶未必真能明白这个道理,方重勇只是锦衣夜行,想找个听众而已。 郑叔清说得对,当官就是当狗,圣人是不需要“人”的,有他这么一个主人就可以了。 方重勇知道来甘州当刺史,本身就是基哥丢过来制约渣爹方有德的。 现在方重勇在甘州不但没犯错,反倒是干得风生水起。 基哥听说了以后,他会怎么想? 一棍子没打死不说,还过得挺滋润,对我露出嘲讽微笑? 那多打几棍子,把脊梁骨打断再说吧,看你还笑不笑得出来! 方重勇完全能想象到时候基哥看到他在甘州的“政绩”后有多暴怒与不甘。 所以就必须自污。 宠爱一个十岁的西域胡姬,说明心性差,好色,且做事不知轻重。 把府衙欠款还清说明官场经验差,还需要打磨。 开野集,立医书碑文说明还想在地方上干出点政绩。 贪污中枢送来的绢帛,说明没眼色,手脚不干净,搞灰色收入的手段拙劣。 但是甘州本地的事情还是办得漂漂亮亮,没有出现跟本地势力勾结的迹象,没有在边军中招揽人手。这说明还是有些能力,也说明是个可造之材。 关键是年轻,可以长期培养。 年幼好色,心性不定,贪小便宜,有些能力,可塑性强,便于控制。 这样的人设,是方重勇主动交给基哥的自画像。 他可以拍胸脯说,就算监察御史将自己的“贪腐罪行”详细写成奏折,送到基哥案头。这位大唐天子估计也是随便看看,然后扔到一边不管了。 因为类似的事情实在太多,基哥都已经看不过来,方重勇这吃相都算是顶尖的。 大唐官僚若是每个都是兢兢业业,那别说是一个安禄山了,就是一群安禄山聚在一起,也动摇不了大唐根基的分毫! 如果方重勇真要用各种方法转移财富路径,虚报公款来抠钱,那反而会让基哥震怒与警惕。 方重勇将这些弯弯绕绕的告诉阿娜耶,这位西域小土妞吓得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本来就白皙的面庞更是吓得一片惨白,被方重勇握住的粗糙小手都在颤抖。 “听郎君这么一说,长安真是龙潭虎穴啊。” 良久之后,阿娜耶才后怕的说道,勉强一笑,毫无神采可言。 “谁说不是呢。” 方重勇随口接了一句,似乎觉得不过瘾,又加了一句: “人无百日好,花无百日红。看他起高楼,看他宴宾客,看他……” “看他什么?” “看他楼塌了。” 方重勇说完最后一句,阿娜耶感受到一种莫名的岁月沧桑,连她自己都说不出原因来。 此时此刻,握住她双手的人,刚才那个她一直在用心按摩推拿的孩子,并非懵懂无知的同龄人,而是如同一个饱经沧桑的老人一般。 看透了世情! …… 甘州可能有金矿的消息,像是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河西走廊五州,甚至传到了更东边的兰州、廓州,和更西边的西域各城。 一时间,平日里安静祥和的山丹县城开始热闹起来,各类人群在山丹县城北面的龙首山附近探寻,似乎都是冲着金矿而来的。 鉴于搜寻金矿的人太多,方重勇不得不请求郭子仪派出一支一千人的团结兵屯扎于山丹县,对龙首山脚下的闲杂人等进行排查。维持本地秩序。 功夫不负有心人,这么多人在龙首山附近晃悠淘金,终于……把所谓的“重石”给找到了! 立功的不是别人,正是朝廷派出对“勘探队”! 工部主事张云扬带人在山里寻找金矿的时候(朝廷绕过甘州府衙直接下达的政令),发现身上携带的“指南”,居然到处乱晃,失去了指向能力。 这个“指南”,是大唐天子李隆基的御用工匠马待封设计的。“指南”只有手掌大小,却非常精美好用,便于携带。 张云扬这才知道他们之前勘探铁矿的时候,位置都没找对。总以为矿脉在山丹与张掖之间,却是没想到,这处铁矿居然在山丹县东北方向。 在一番仔细探寻后发现,这里某一处断裂的山脉,底部的夹层,全是清晰可辨的赤铁矿,颜色赤红,研磨后可以作为朱砂使用。 这块铁矿有很大一片露在外面,简单准备一下便可以开采! 张云扬连忙将这个惊人的消息告知了方重勇!让他派人将这里隔离保护起来,别让闲杂人等搞破坏。 有心栽花花不开,无意插柳柳成荫。“淘金热”的一番折腾,金矿完全没影子,倒是让长安中枢派出来的“专业人士”,把铁矿给找到了! 采集石炭的地方与开发方法,张云扬早就确认无误。 如今又找到了方便开采的赤铁矿。 工部主事张云扬连忙带上在甘州采集的石炭与赤铁矿样品,乘坐驿站的马车,马不停蹄的赶回长安面圣。 铁矿在河西被发现的战略意义,那是金矿远远不能比的。张云扬知道自己人微言轻不能做决断,他要第一时间报告给中枢朝臣们知道。 至于在凉州执行公务的工部尚书牛仙客,那只能说句对不起了。 张云扬写了封信给牛仙客汇报了一下自己的行程,这已经很够意思了。 差事不同,哪怕是同一个衙署的上级,也不必对他告知自己在做什么。这便是大唐权力运作中“差事”的奥妙所在,也是皇权制衡文官集团的手段之一。 在报告河西是否有铁矿这件事上,张云扬完全可以不鸟牛仙客。 随着张云扬马不停蹄的赶到长安,长安中枢的新一轮博弈,缓缓拉开了序幕。 (本章完) 本书作者基本上每天晚上都会读文献 粉丝值超过500的,感兴趣的进群,作者带你们一起读文献。 群号:625933662 《盛唐挽歌》本书作者基本上每天晚上都会读文献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12章 就像是一块擦脚布 深秋的长安,风中已经带着一丝寒意。不过大明宫内梨园禁苑里的人,是感受不到的。 烧木炭的地暖,会让这里四季如春,而且不必担忧排烟的问题。 此时此刻,大唐天子李隆基正在观看杨玉环新排练的“霓裳羽衣舞”。杨玉环精通音律,在这方面跟李隆基很有共同语言。她对基哥表示:霓裳羽衣曲现有的伴舞,还配不上这曲子,有很多地方需要精修。 于是近期基哥每天都带着这位“太真修士”入大明宫,在梨园内排练歌舞。 公孙大娘的徒弟跟着杨玉环一起伴舞,雷海青、李龟年等人伴奏,基哥在一旁作为“艺术指导”,这个配置阵容之豪华,大唐再也找不到第二家了。 李隆基看着舞台上翩翩起舞的杨玉环,喝了一口顺气锁阳茶,心满意足的眯着眼睛,脸上的笑容有点绷不住,看上去略有些意味深长。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刺激神经,让人欲罢不能的好事情。 “圣人,监察御史王鉷,从凉州那边送来的奏折,弹劾甘州刺史方重勇贪墨朝廷调拨的财帛。” 高力士凑过来,在李隆基耳边小声说道。 “朕知道了。” 基哥摆了摆手说道,对高力士递过来的奏折看都不想看一下。现在他的心思都在霓裳羽衣舞上面,确切的说是在杨玉环妙曼扭动的身姿上面,还顾不上其他。 “圣人,甘州铁矿的事情……” 高力士又问道。 “罢了,晚上让二位宰相来兴庆宫议事吧。” 李隆基终于转过身,叹了口气接过高力士递来的奏折,一目十行的看完,随即将其还给对方。 李隆基脸上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和高力士预料的一模一样。 “让王鉷回京述职。 这个人啊,一点眼色都没有。回京以后,免了他的监察御史之职,让他去吏部等待选官吧。” 李隆基颇有些失望的摆了摆手。 这批新上任的中枢官员,都是些什么狗东西啊,连个十岁孩子的智商都不如。 李隆基对王鉷失望透顶了。 这厮嗷嗷叫的想立功,迫切的冲在第一线,连一些官场基本套路都没看出来。 杨慎矜与王鉷父亲王晋是表兄弟,王鉷就是他举荐的。 之前杨慎矜举荐王鉷的时候,说他有治理之才,家学渊源。李隆基稍加调查过后,便赏了个监察御史给王鉷,对其寄予厚望,让他去河西那边查一查账目。 当然了,查账是次要的,揪住方重勇的小辫子才是主要的。 结果这厮查到了啥? 方重勇挪用公款,给身边一个河西土妞买医书,置办衣服,一共花了一百多贯。至于其他的问题,王鉷就没去查了,主要是河西地方势力盘根错节,一个初来乍到的监察御史也不好查。 王鉷就是急于往上爬,急于立功,很多事情没往更深的地方去想! 基哥虽然是想揪住方重勇的错处,最后再特赦,以展现其“皇恩浩荡”。 但他不是要找这种侮辱智商的小辫子啊! 这件事情传出去,谁都会说是他这个天子不能容人,故意栽赃,连个十岁孩童都不放过。 王鉷居然连一份泼脏水的奏折都不会写,这个人太没用了,当狗都当不好,不值得培养。 于是李隆基对杨慎矜的印象也恶了几分。只不过现在正是用人之际,暂时也没有别的好人选,他也只能暂时忍耐,再对其观察一番了。 反倒是方重勇这个孩童,很有觉悟嘛! 知道甘州现在地位暴涨,朝廷各方势力都在争夺甘州的控制权,他这个刺史根本当不长。 所以这才主动把小辫子交出来,便是希望能顺利且正当的退出甘州。 李隆基心中忍不住对这位“神童”产生了几分欣赏之意。 方重勇到了河西之后,就办了不少大事,参与攻取吐蕃新城的谋划,参与镇守白亭堡,谋划甘州冶炼与开矿等等。 别的不说,就说这家伙刚刚来河西,就深入到边军士卒中给丘八们写家信,就不是一般人能办到的。 据说前前后后一共写了一千多封家书! 基哥觉得,就算方重勇没有别的捞钱手段,光靠写家书赚钱,都能买不少东西了,犯得着去贪墨朝廷特意支援甘州的军资么? 再说不过是身边一个女奴而已,犯得着贪墨朝廷的军资来讨其欢心么? 种种不合理,让基哥不得不认真思考,方重勇这么做的深层次原因。 因为在他印象里,那个孩童,貌似聪明过人! 节度使之子如果想收钱,多的是狗腿子愿意供奉。而西域那边的胡商,以粟特人为首的群体,尤其喜欢干类似的事情。于情于理,方重勇想搞钱的话,都有更多更安全更隐蔽的渠道。 至于王鉷奏折中说的“年幼好色,仿若禽兽”,就更是无稽之谈了! 一个身子还未长开的河西土妞有什么意思?基哥在心中暗暗嘲讽王鉷没见过世面。 这封奏折,就应该揪方重勇的一些不起眼,却又没有多少细节的错处。比如说懒政怠政,比如说言行无状,比如说言辞粗鄙,傲慢偏执之类的。 反正随便揪出点莫须有的东西,朝廷的板子打方重勇屁股上,让他滚蛋就完事了!这才是监察御史的真正玩法啊。 想到这里,基哥的兴致全被败坏了,起身对高力士点点头道:“回兴庆宫,让太真修士也一起随驾。” …… 李林甫等人来到勤政务本楼书房的时候,就看到李隆基正背对着门,目不转睛看着墙上挂着的地图。 那是河西地区的局部图,非常详细,就连唐军的每一个驻地和据点,都标注得明明白白。 其中大斗拔谷所在的大斗军,更是被人特意用朱笔标注了出来。 “甘州有铁矿的消息,都传出去了么?事情办得怎么样?” 李隆基转过身来,对躬身行礼的张守珪询问道。 他面色肃然,一身君王霸气,与下午在兴庆宫另一栋楼内,和杨玉环在床上颠鸾倒凤时的急色表情判若两人! “回圣人,微臣已经派密谍到吐蕃境内散布消息了,相信吐蕃军高层已经知晓此事。只是吐蕃人会如何行动,还不太好说。微臣正在密切关注此事,随时准备应对突发情况。” 张守珪十分谨慎的说道。 至于详细的兵马调度,就没必要在这里讲了。反正李林甫在军务上也是个门外汉,这便是他这个左相唯一保有的优势所在。 张守珪这个回答不出意料,李隆基微微点头,询问他旁边的李林甫道:“哥奴,牛仙客在凉州负责调度军资,他还有没有什么困难?” “回圣人,上次牛尚书写了奏章,说河西辎重粮秣充足,以供军需无碍。 他坐镇凉州调度,想来无碍。” 李林甫叉手行礼道。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朔方军如今并无重要军务,可以调朔方军来河西。” 听到这话,李隆基摆了摆手道:“在其位谋其事,这些哥奴就不必过问了,朕心里有数。” 李林甫被怼了一句,悻悻退到一旁不说话了。李隆基似乎并不希望他这个大唐右相参与到具体军务的讨论当中。 “大批财帛辎重被调拨到甘州的事情,吐蕃人知道么?” 李隆基又问。 “回圣人,这些必然瞒不过吐蕃人的眼线。我们在装运的时候,并没有保密。” 张守珪躬身行礼道。 这一次大唐与吐蕃人的大较量,可谓是一波三折,互有斩获。 第一次交锋是吐蕃人联合后突厥汗国一部,打算攻克凉州,斩断西域跟大唐边境的联系。 具体计划,是由后突厥汗国派兵攻白亭海,试探与吸引大批唐军河西边军主力,集中到河西走廊最东面,后续再持续用兵,形成对峙。 吐蕃军再从河湟地区杀出,攻克唐军之前占领的吐蕃新城(唐军在此仅仅驻军一千人)后,再强攻大斗拔谷,切断河西走廊,从甘州方向,夹攻集中于凉州的唐军侧后。 这个计划不能说不好,但却被一件大事给打断了。 幽州节度使方有德带兵来到朔方军防区,河套以北的碛口,策动铁勒九姓起义,齐攻突厥牙帐! 最近一段时间,北方草原乱成一锅粥,后突厥汗国正在对河西用兵,因为后方空虚,被方有德这一闷棍打得吐血,只能回师牙帐自保,撤走了河西以北的兵马。 没有突厥人的配合,吐蕃这出戏唱不下去,所以只能悻悻取消攻打凉州的计划,悄悄将兵马转移到了陇南。 这次交锋唐军胜了大势,却没有将胜势转化为胜果,后突厥汗国替吐蕃人挡了一刀。 第二次交锋,则是唐军高层误判吐蕃人的战略进攻方向,依旧是刻舟求剑一般,以为吐蕃的目标还是河西。 岂不知,吸取教训的吐蕃人,早就已经将精兵布置在陇南一线,并不打算跟唐军在河湟地区争雄。 这次交锋,吐蕃人完全掌握住了战略主动,在陇南边境收买党项人过境,让他们坐山观虎斗。 吐蕃军几路进军,分进合击,在陇南一路攻城略地,抢完一波就跑,自身损失微乎其微。 在基哥的延迟指挥下,陇右节度使杜希望带兵一路被吐蕃人牵着鼻子走。马匹牲畜累死了不少,却连一个吐蕃人的首级都没拿到。 两次交锋,唐军与吐蕃军在大势上算是一胜一负,不过彼此间都没有什么伤筋动骨的损失。 所以这次基哥为了找回场子,便在河西给吐蕃人设下了一个不得不去钻的陷阱:甘州! 甘州,乃是河西走廊为数不多的水源充沛之地。 河西走廊除了凉州外,也只有甘州可以对外支援粮秣,而本身可以自给自足。 现在这里发现了铁矿,又发现了可以开采石炭的地方,而且山丹县南面还有唐国最大的马场! 占据了这里以后,就意味着吐蕃最起码可以获得稳定的粮食、马匹、铁料甚至是兵器。 只要能占据甘州,并在这里站住脚跟的话,那么吐蕃军辐射的范围,可以进一步延伸到河西走廊各地,并且从侧翼威胁陇右节度使所在地鄯州(西宁以东地区)。 吐蕃人刷陇南的副本刷一百次,收益也比不上对甘州用兵用一次。 基哥很有信心,这次吐蕃人一定会来。 “对了,放出消息,就说甘州的金矿已经找到了,再让工部派一队人马去山丹县那边找找看,无论能不能找到,都要让吐蕃人认为甘州一定有金矿。” 李隆基嘴角露出冷笑,眼中寒意闪现,对张守珪嘱咐道。 之前在陇南,他被吐蕃人给打了耳光,现在一定要还回去!他要给吐蕃人一个大大的教训! “谨遵圣人旨意。” 张守珪很是顺从的说道。 他没法拒绝基哥的命令,更何况,这个计划有其合理性,因为甘州正好在吐蕃人的兵锋之下,对方并不需要劳师远征。 吐蕃人从前不动手,是因为没有动手的意义。出兵规模小了,打不过唐军;规模大了,从甘州捞到的收获与军费不成正比。 而现在情况不一样了,甘州已经值得吐蕃人动手了。 “对了,如今甘州非同小可,还是让欧阳琟担任甘州刺史兼建康军使吧。 至于方重勇嘛……” 李隆基把话说了一半,居然卡住,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安排。 他沉思片刻,然后对李林甫说道: “哥奴,全忠当初是从敦煌千里而来入长安的。不如,就给方重勇安排一个舒服点的职位,让他回故乡看看吧。” 李隆基忽然又想起来当年的青春岁月,忍不住一阵唏嘘感慨。 …… “套马的汉子威武雄壮……” 方重勇骑在专门给他准备的坐骑,那匹小红马上。一边唱歌,一边甩动着手里的乌朵,他正在长身体的时候,现在比刚刚来河西的时候长高了一大截。 小泥丸被乌朵甩出,准确的砸中了那只正在黑水岸边喝水的山羊! 那只羊被泥弹砸中,好像根本没受伤,吓得瞬间撒腿就跑。 不一会它就跑没影了,警觉性异常之高,看得方重勇目瞪口呆的。 “你确实可以的,我还想今天的晚饭吃羊肉呢。” 方重勇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买了一只羊,然后将其放走,最后模仿吐蕃人打猎,用乌朵射山羊。射了一早上,就打中了刚才那一次。 难道是没有天赋么? 方重勇心中疑惑,并不打算放弃练习。 果然,骑在马上用乌朵打石弹的难度还是好大,然而吐蕃骑兵却几乎人人都可以做到,足以见得他们的技战术强大了。 方重勇牵着马往回走,很快就看到刚才骑着马去追山羊的阿段回来了,挂在马背上的那只倒霉山羊,眼睛上还插着一支箭,死得不能再死了! “你说你跑个什么劲,还不如被我用石弹打死呢。” 方重勇对着那头山羊……的尸体吐槽了一句。 走到张掖城门处的时候,他忽然看到方大福牵着马出来,正是来找他和阿段。 方大福看到他们二人后,一脸焦急的对方重勇说道:“朝廷派人来了,现在正在府衙,郎君快回府衙接圣旨!” 总算是来了啊! 方重勇心中松了口气,对阿段说道:“总算可以回长安了。这甘州被吐蕃人盯着,我每天都睡不好觉。” (本章完) 第113章 槽点满满的下一站 甘州府衙大堂内,方重勇一脸古怪看着前来传旨的太监,搞不懂这厮过来是干啥的。 之前他被授予甘州刺史的时候,有太监来传旨很正常,因为甘州是中州,刺史是四品官上。六品官以上的,必须皇帝亲自任命,不发圣旨任命是无效的。 但现在方重勇很明白自己到底做过什么事情,这次的官职调动,百分百是贬官! 《盛唐挽歌》第113章 槽点满满的下一站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明天晚点更新 明天晚点更新哈,今天又下载了一百多篇关于唐代敦煌那边的论文,我要好好梳理一下。 敦煌的历史积淀深厚,懂的都懂,写个热闹出来没啥意思。 我可不敢乱写,贻笑大方。 还是那句,宁可少更新甚至请假,也不写辣鸡出来应付。 《盛唐挽歌》明天晚点更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14章 任性而随意的方节帅 后突厥牙帐已经被毁,呼号的北风之中,燃烧过后的残骸,在雪地里随处可见。不知生前有何事迹的无名之辈,尸体已经冻成冰雕一般,被回纥人随意堆在一起,看起来甚是可怖。 毗伽可汗碑前,一个高大的身影在此驻足。他穿着唐军中常见的皮甲,内有棉袄,身后披着红色大氅。 手里拿着骆驼皮革制成的头盔,眼睛盯着 《盛唐挽歌》第114章 任性而随意的方节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15章 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全忠曾住 骨力裴罗并没有玩出什么幺蛾子,得知他的使者被唐军主帅方有德杀死后,他立刻准备好了九千五百匹骏马,派出使者前来唐军大营请罪! 足足是方有德所提要求的十倍! 至于跟大唐翻脸,骨力裴罗完全没想过。试探归试探,真要翻脸的话,需要付出极大利益,而且未必能讨到好。 大唐通过灭突厥,已经造出了“ 《盛唐挽歌》第115章 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全忠曾住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16章 天华地宝 去年秋,关中大丰收,朝廷在关中实行和籴之法,以高于市场价两三成的市价收购关中之粮,以供皇宫用度及西北诸州边防之用。 大量来自江南的绢帛,以和籴的方式,派发到关中百姓手里。 财富的形式稍微转换了一下,便造成了暂时的繁荣。今年的新年,来长安城里采办年货的百姓格外多,生意也格外红火。 和 《盛唐挽歌》第116章 天华地宝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17章 疾走的基哥 天宝元年初春的青海湖,依然是天寒地冻,气候严苛。这里的春天,比长安要晚一个多月,而入冬的时间却更早。 然而就在这个所有人都认为不会发生战争的日子里,河西节度使萧炅,陇右节度使杜希望,分别从北面和东面两个方向出兵,目标就是吐蕃占据的青海湖沿岸。 吐蕃人首尾不能相顾,只能大军北上抵抗河西军的 《盛唐挽歌》第117章 疾走的基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今天是基哥的生辰 下午还有一章,基哥有荒诞表演。 《盛唐挽歌》今天是基哥的生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18章 厉不厉害你的基哥 如果以出发的时间来看,李隆基出巡的时间,其实比方有德带兵折返到朔方的时候要早不少。 但队伍走的速度却不快,甚至可以说跟乌龟在爬差不多。 李隆基这一生除了开元中期的时候去过泰山那边封禅过,其他的时间,基本上都在长安和洛阳,主要是长安和周边活动。 出了关中以后的景色,对于李隆基来说,很 《盛唐挽歌》第118章 厉不厉害你的基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19章 我以我血荐轩辕 当年太宗勒石,写下五言诗记录会盟的地方,并不在灵州城内,而是在灵州郊外不远处,贺兰山脚下一处显眼的山丘上。 这里原本什么景致都没有,太宗灵州会盟后,当地官府在此修建了祭坛,以及亭台庙宇,每年都会祭祀供奉。 此时此刻,站在高处的祭坛上,李隆基看着山丘下密密麻麻,人数超过千人的铁勒诸部头领与 《盛唐挽歌》第119章 我以我血荐轩辕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明天晚点更新哈(求全订) 看了最新章节的应该都能猜到我明天为什么要晚点更新。就不讨论剧情了哈,其实这本书伏笔太多了,仔细看前面都有暗示,并不是想到哪里写到哪里,这本书的大纲很严谨的。 历史唯物主义与历史英雄主义的交错,产生火花。对历史人物产生共情,揣摩他们的立场与思维,剧情符合他们应该有的言行,这本书还是有侧重点的。 有些人注定无法被救赎,他们有自己的宿命,无论怎么折腾,归宿都大同小异。 就好像你无法给公交车上锁,无法让人尽可夫的荡妇从良,无法让习惯躺着赚钱的人辛苦做事一样。 历史人物的轨迹或许容易改变,但他们“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的作风,则永远保持如一。 分析他们,理解他们,与他们共情后,将他们的形象升华就好了。这本书的配角,特别是历史人物,并不会围着主角转,被主角脑控。 翩翩美少年,就注定扛不动刀,拉不开弓,披不了甲也上不了战场,注定控制不住骄兵悍将,这个是历史规律。 我是尊重客观规律的人,不会认为我说让大家从明天开始都倒着走路说文言文,大家都会照办。 作者是作品的创造者与记录者,但并不是创世神,历史小说要讲基本法则的。 所以主角长大后很精壮,俊美是没有的。我是老实人,现在就直接告诉你们了。 那些历史名人,在短暂相逢与主角相逢之后,便会因为各自的轨迹不同而离开,没有谁会跪下来无缘无故跪舔主角,主动自带狗粮鞍前马后。 这或许不太符合传统爽文的规律,但符合现实逻辑。 至于说主角现在想干什么大事,我可以确定的说,他什么大事也不想干,也不认为自己能干得成,他就是想生存下去而已。 顺便观察这个世界,学习这里的一切。 很多历史小说里的主角,还是白身的时候,就在收服刺史当小弟;还是士兵的时候就在谋划收将军当手下;出身来历都是谜的时候,就可以成为宰相和皇帝的心腹。 哪怕自身一无所有,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权贵们也不敢把他怎么样。 这就是爽点所在。 大部分的读者,平日里受的气太多了。小说里的主角可以替他们出口气。 毕竟大家平时都不敢这么作嘛,因为这么跳的人在现实中经常第一集就死了,新手村都出不去。 而大部分的读者,基本生活是在下行中的,其实整个社会都是。 爽的时候少,不爽的时候特别多。 虽然我写不出这种精神鸦片,但其实还挺理解类似思维的。离婚后共情能力提高了不少,什么叫过得惨我是略懂的。 那些小白文设置,我也是明白套路的,也真会写,只是不想写而已,那些套路我都明白。开车的技术也不错,只要起点允许,我每一章都能开车,更能修车。 这些不带脑子的剧情不仅好写,而且还写得快,比我现在折腾要轻松不少。 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的。作品的斤两,有人会去称,时间会对作品进行审判。很多人,很多作品,将来会被定在网文历史的耻辱柱上,如果将来网文也将历史的话。 这也是我不请水军刷评论区,不在评论区搞一言堂的原因。套路,经费,玩法,都是现成的,除了需要作者不要脸外,其实付出的代价并不高。 还是那句,读者不把我当傻子,我也不把读者当傻子,咱们互相尊重就行了。 现在均订2800+了,正在冲精品。有条件全订支持一下的,都支持一下吧。 第120章 帝王之怒,心证即可 参与会盟铁勒各部的首领与使节,都在两天之内陆陆续续离开了灵州,前往草原。 总体上说,李隆基对这次会盟的成果是相当满意的,他完成了当年太宗才有的功绩。大唐帝王之中,太宗第一他第二,现在看应该是没什么争议了。 李隆基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这是一次几乎没有瑕疵的会盟仪式! 如果不把杨 《盛唐挽歌》第120章 帝王之怒,心证即可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再抛一个深度测试 经历了玄宗天宝末期开始的动荡,然后是肃宗、代宗、德宗三朝那一言难尽的折腾。 到了唐宪宗元和年间,大唐明面上的重大改革已经完成,进入相对稳定的新平衡时期,人口经济军事力量也开始有限度的恢复。 现在有一个新问题,为什么元和年的短暂复兴,唐庭却依旧不能解决藩镇问题呢? 请评论区留言。 今天的剧情结束后,大唐中枢的朝政也开始进入一个新时代了。 《盛唐挽歌》再抛一个深度测试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21章 钱!钱!钱! “开元二十七年十月,关中开和籴,向扬州府宣索绢帛三百五十万匹换粮。 开元二十七年十一月,扩建华清宫,向扬州府宣索绢帛五十万匹。 开元二十七年十二月末,陇右对吐蕃用兵,向扬州府宣索绢帛一百万匹犒赏三军。 天宝元年一月初,吐蕃来犯,西北军需,向扬州府宣索绢帛一百万匹犒赏三军。 天 《盛唐挽歌》第121章 钱!钱!钱!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22章 搞不定就带着小姨子跑路! 并不宽阔的街道两旁,全都是形态各异的商铺,空气中弥漫着骆驼粪的刺鼻味道,非常酸爽。 来自西亚和西域的香料,河西本地的牲畜,中原的笔墨纸砚,丝绸,茶叶等等,街面上都能看到对应的简陋店铺。不过唯独最畅销的丝绸,却没有摆出来。 其实这也很好理解,正因为太畅销,属于无可比拟的硬通货,所以根本不需要抛头露面,完成交易后,自然可以去对应的取货点取货。 这跟方重勇前世的手机体验店里,常常摆出手机模具作为外观展示的道理是一样的。 阿娜耶披着斗篷,用丝巾遮住面容,紧紧跟在方重勇身后。她无法抛头露面,因为在这里,胡姬并不是“人”,而是商品的一种。刚刚他们就路过了一个“人贩子”开的店铺。 所有的奴隶都像是牲口一般,给潜在的顾客挑选。不过很显然,看的人不多,买的人更少。 沙州在大唐户部账册上就有汉人三万多,接近七千户,实际上更多。 再把本地大户那数量庞大的藏匿人口,与城旁部落的胡人和来往的胡商也算上的话,敦煌这地方少说二十万总人口是有的。 这么多人口,无可避免对本地自然环境造成了极大压力,也使得本地人对资源的使用规则,达到了苛刻认真与事无巨细到了强迫症的程度。 以至于市面上什么生活用品都缺都贵。 缺水、缺粮食、缺丝绸、缺棉麻,甚至连烧火用的白刺和柽柳都缺,就是不缺人! 在敦煌,人口是最不值钱的! “小子,你身后这个胡姬卖不卖,我出二十匹联珠对孔雀纹锦,你愿意卖我现在就派人去取。” 街道另一侧有个看上去不过十三四岁年轻人,指着方重勇身后的阿娜耶对他说道。 “不要钱,送你了!” 方重勇将阿娜耶拉到自己面前,却没有将她推过去。 那人显然没料到方重勇会这么说,随即拱手恭敬行礼道: “鄙人阎朝,见过方使君。家父及沙州本地大户,想给闻名天下的方节帅后人接风洗尘,还请方使君万勿推辞。宴会在三日之后。” 他从怀里掏出一份拜帖,双手呈上,交给方重勇。 “三日之后,某必去小城一叙。” 看完拜帖,方重勇微微点头说道,脸上看不出喜怒来。 敦煌大姓,以张氏、索氏、宋氏、阴氏为主,还有一些不太出名的,比如说阎氏。这些大姓比中原的地方豪强们还是要好打交道一点,因为他们面临的战争环境,比中原要严苛太多,所以在本地行事也比较低调。 特意搬到“小城”居住,也是避免与普通百姓与胡商发生不必要的冲突。 方重勇在罗城的“商业街”上闲逛,都能被这些本地大户们找到,足以见得敦煌本地民情要比甘州复杂多了。 “郎君,刚才伱是真想把我送出去啊!” 阿娜耶摘下面纱,一脸哀怨看着方重勇问道。 “一匹联珠对孔雀纹锦,大概可以换取三十到五十匹普通的布匹,换成铜钱,也是二十贯起步了,乃是中原那边而来的最上乘织锦。 别人用二十匹联珠对孔雀纹锦换你这个河西土妞,不是想打劫就是找我有话要谈,又怎么可能真的出这笔钱。 他在试探我,我何尝不是在试探他呢?” 方重勇哀叹了一声,阿娜耶大概真是信安王李祎的私生女吧,对金钱毫无概念。 人家花几百贯去买你这个河西土妞,还不如留着这个钱,在本地找那些丰胸翘臀的胡姬,都可以找十个了。 难道不润,难道不爽? 多稀罕啊! “哦,吓死我了。” 阿娜耶心有余悸的说道,赶紧戴上面纱,生怕又有人找方重勇索要她。 “看得差不多了,回去吧。” 方重勇意兴阑珊的说道。 一行人骑着马回到了距离罗城十里路不到的药泉,方重勇好好给自己洗了个澡,然后在狭小的书房里,思考豆卢军的问题。 变钱出来的办法,他是没有的。沙州这里的情况很特殊,光靠蛮力是没用的,更不能耍嘴皮子讲情怀。 这次“逛街”,可谓是有喜有忧。 喜的是本地经济活跃,捞钱大有可为。 忧的是……没办法赚快钱,除非让豆卢军集体出动,去打劫千人以上的胡商队伍。但是这样搞的话,等于是把敦煌本地的各方势力都给得罪死了。 方重勇的鞋子上沾着骆驼粪,身上也一股怪味,回来不洗澡不行,在这里洗一次澡,成本可不低! 罗城里的商业环境就是这样,沙漠中千里来回,人命如纸,没有那么多讲究。 没有十年以上的生意,商人换了一茬又一茬,到处都是埋骨之地。 既然是这样的环境,何苦太折腾呢?怎么便捷怎么来好了! 方重勇虽然是刺史,却并未着急下令整顿罗城这边肮脏的街道。 存在即合理,既然这里的人之前都这么玩,必然有其深刻原因。就好比这里的佛教远比甘州那边兴盛一样。 很多东西,都不是凭空出现的。 豆卢军的情况,也是一样的道理。 方重勇把阿娜耶叫了过来,这位河西土妞刚才还在药泉边洗衣服! “这次要是玩砸了,我带你私奔到西域去吧,咱们不回大唐了。” 方重勇忽然开口询问道。 “真有这么严重?” 阿娜耶疑惑问道,她很少见方重勇这么慎重的,居然连退路都想好了。 “嗯,只是被基哥搞得有点烦了,什么狗皇帝啊!” 方重勇叹了口气骂道,把胳膊肘压在了阿娜耶的肩膀上。他也只敢跟阿娜耶说这话,因为他们的命运是一体的。 马德!实在不行,在敦煌这边放把火,带着小姨子跑路吧。 方重勇脑中已经有了一个不是计划的计划。 他又不是古人,又不是给李隆基当狗,他又有什么不敢搞的? 不把老子当人,老子直接不当人了! 方重勇顿时下了决心! …… 就在敦煌本地大族宴请方重勇的前一天,罗城自开城门起,气氛就凝重到了爆炸! 一直在罗城存在感极低,平日里都不怎么出面管事的豆卢军,几乎是能出动的都出动了,在罗城最主要的商业街进行“清场行动”! 所有商贾,旅客,行人,一律不得出现在大街范围十步以内的地方!违者杀无赦! 形同戒严! 城门口,王思礼带着一众豆卢军精兵,庄严整齐的列队迎接。 而方重勇,则是走在入城队伍的最前列,他身后,是一车又一车满载绢帛的马车。同样是豆卢军中精兵押运,这气派大概也只有基哥驾临敦煌可比了。 “王军使,本官说到做到,去年的冬衣,今年的春衣,一次性给豆卢军补齐!” 方重勇对着王思礼抱拳行礼! 此刻他那略有些矮小的身高,在豆卢军兵将眼中,显得无比高大! “豆卢军诸将士听命! 现在去大营,本官来发军饷! 一个子都不拖欠,都跟着本官走!” 方重勇对着不远处的豆卢军士卒大喊道! 咚!咚!咚!咚!咚!咚! 不知道是谁起头,豆卢军众将士都兴奋得将兵戈另一头捶地,像是在敲鼓一样,热烈欢迎方重勇带着辎重入城。 不愧是名震天下的方节帅之子啊,真踏马够意思!比朝廷那些狗官们强了十万八千里了! 以前罗城这样大的阵仗,那都是超规格的胡商商队入城时候才有的,不过那时候闹出动静的并不是豆卢军,而是抢购商品的本地商贾。 现场常常混乱不堪。 那些胡商们的钱,豆卢军连一匹布都拿不到,他们才不管会不会现场发生什么抢劫踩踏之类的事故呢。 但这一次不同,这一次,入城的马车上,装着的踏马都是豆卢军的军饷啊! 每一片布都是他们这帮人的。 要是有哪个蟊贼不开眼要出来行窃,都不用沙州府衙派人缉捕,愤怒的豆卢军丘八们,都会把盗贼的团伙给端掉。 无需审判,就像是杀鸡一样杀掉! 王思礼走到方重勇并排的位置,凑过来压低声音问道:“方使君,没什么问题吧?” “放心,某作为豆卢军的支度使,总要做点事情吧。” 方重勇满不在乎的说道。 这次他玩得太大,万一罩不住,那就带着阿娜耶跑路去西域吧。到时候打下一个大大的后宫,生几千个娃出来! 方重勇已经豁出去了,他很明白,如果惜身不玩命,这一关是过不去的。 运送绢帛的车队进入军营,方重勇就看到刚才还在大街上维持秩序的豆卢军士卒们,居然已经在校场上列队完毕,等待他们发放去年的冬衣和今年的春衣了! 要是干啥都有这种积极性,方重勇觉得他能带着这支队伍打遍河西无敌手! “方使君,给将士们说两句吧。” 王思礼恭敬的对方重勇插手行礼说道。 今天是方重勇的主场,不管对方是用什么手段搞到这么多绢帛,反正丘八们只看结果。 方重勇给他们带来了军饷,这位十岁少年就是爷爷,即使毫无礼数,满口脏话,在丘八们眼中也是“义气豪爽,不拘小节”。 要是没钱啊,那就算是河西节度使来了,也得是孙子,老老实实的一边凉快去! “之前,不管是什么原因拖欠军饷,反正那时候本官不在沙州,我管不了。 但是现在本官是沙州刺史,那春衣冬衣,战功奖励,一样都不能少,是多少就发多少,一文钱都不会欠着! 只要本官当一天的沙州刺史,这话就管用!如果本官答应了的不作数,你们拆了我这把骨头就行! 不多说,现在开始发饷!” 方重勇大手一挥,招呼严庄领着一帮府衙的僚佐官们给豆卢军士卒发去年的冬衣和今年的春衣! 要么就不做,要做就做到无可挑剔! 方重勇很担心豆卢军拿不到军饷而哗变,那样吐蕃人会趁虚而入,局面要崩坏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所以现在这个时候,饮鸩止渴也得把军饷补上,砸锅卖铁也不能亏待这些与吐蕃人在第一线拼杀的丘八们。 “使君,补齐去年的冬衣,将士们就很满足了,毕竟是常例啊。连春衣也按时发放,府衙这边只怕……” 王思礼压低声音对方重勇小声询问道。 “将士们心里有怨气。做到应该做的,只能让他们不哗变而已。如今我大唐与吐蕃正处于激烈交锋之中,将士们需要的,不仅仅是不哗变混日子,而是要立功杀敌啊! 把今年的春衣补齐,才算是尽到了朝廷和官府的义务。” 方重勇对着王思礼感慨说道。 既然已经下场了,那豆卢军军务这块,自然要做到极致。 反正发一半留一半也是于事无补,为什么不梭哈呢? 丘八们要的是惊喜啊!双倍的快乐才能让他们兴奋起来! 只发冬衣,那不是证明他方衙内也跟过去那些走马灯一般轮换的沙州刺史一样? 方重勇已经想明白了。 “谢谢方使君,家里有救了。” 一个领了军饷的豆卢军士卒,忽然上前感激涕零的躬身行礼道。 “去吧,不要婆婆妈妈的。” 方重勇豪迈的一只手叉着腰,另外一只手随意的摆了摆。 他的样子看起来有些滑稽,但在豆卢军将士眼中,却又是接地气讲义气的好汉子! 在本地丘八们眼中,方使君年龄虽然小,却比某些尸位素餐的朝廷官员强了百倍千倍。 …… 发军饷的事情,一直忙到傍晚才停。之前一直不愿意派人前往药泉护卫方重勇一行人的豆卢军,特意精挑细选了一百个最会办事,又最能打的精兵,一路护送方重勇到了药泉,并在此地屯扎,不再返回驻地。 回到朝廷指定的“招待所”,已经要累趴下的方重勇,躺在太师椅上享受着阿娜耶的按摩服务,身心俱疲。 “郎君今天的事情还顺利么?” 阿娜耶小声问道。 “那有什么不顺利的,不就是发军饷呗。” 方重勇没好气的说道。 今天白天就是纯装逼,而且他也确实有装逼的本钱。 当然了,风光的好日子仅仅只有今天一天而已。 装逼一时爽,后续的麻烦,才刚刚开始。 “军饷发了,豆卢军将士应该对郎君感激涕零吧,郎君又是在担心什么呢?” 阿娜耶疑惑问道,她完全搞不懂方重勇为什么今天看上去比前几天更颓废了。 “唉,那些都是些没用的,来来来,这里这里,给我捏捏脸,我今天假笑太多都面部抽筋了。” 方重勇不耐烦的说道。 这位河西土妞,就不问问这些军饷是从哪里来的吗? 好个屁啊,准备收拾东西跑路才是真的! 方重勇已经打算好了。 如果实在兜不住,那就收拾细软跑路去西域,绝对不给基哥“添麻烦”。 (本章完) 第123章 满嘴跑火车 方重勇给豆卢军发的军饷,其实是挪用了自沙州府衙实施“和籴法”所需的准备金。 这个模式运作起来很灵活,但准备金乃是基础中的基础,所以方衙内这一波玩法,实在是把自己的后路给彻底堵死了。 沙州地区的“和籴法”,更多的是一种超越时代的金融体系,是本地因地制宜的产物,并非牛仙客所发明,也跟现在关中实施的和籴完全不一样。 敦煌这边的和籴法,和关中本地的和籴法,有个最大的区别就是:敦煌本地丝绸产量极小! 原因很简单,没有原料,敦煌这边的气候长不好桑树,更养不好蚕宝宝。 敦煌本地的纺织业并不算弱,但产出占绝大多数的是麻布。以及和麻相关的一系列副产品,比如:食用油、灯油等等。 而非丝绸。 丝织品,基本上都是关中那边输入。 关中的丝绸则来自大唐全国各地,以蜀地和扬州府的为主。敦煌是河西走廊离西域最近的地方,不管是什么来历的丝绸产品,在这里的畅销度都是排在第一位,没有任何手工业产品可以与之相媲美! 这样就使得丝绸成为了当地最紧俏的货币,良币中的良币! 关中的丝绸只是丝绸而已,敦煌的丝绸,却堪比黄金。本地普通人家根本不拿来消费,都是当货币在使用! 沙州府衙维持本地军政民政的核心,便是和籴系统。所有政策,都是围绕着和籴展开的。 长安来的丝绸都是“轻货”,价值高,运费相对低。沙州府衙通过“放贷款”的形式,与胡商和本地商人交易粮食,以弥补本地府库存粮的不足。 商人先拿一定价值的其他物品做抵押,这些东西常常是粮食,油料,麻布,甚至是郊外砍伐来烧火的白刺与柽柳。拿到丝绸后去贩卖,沙州府衙不管销售渠道,哪怕卖给吐蕃人他们也不管。 然后在约定时间之后,借款人就必须用粮食核销欠条,拿回抵押物。 必须是粮食,或者是可以食用可以长期保存的东西,而不是宝石、黄金这种易于携带的物品。 而普通百姓,也喜欢用粮食换丝绸。 先小额借贷,再把拿到手的丝绸卖给西域商人赚差价,最后用田地里产出的粮食,交给沙州府衙以核销借条。这样在客观上减小了经济负担。 和籴系统,担负着本地丝绸与粮食之间的“价格调节器”,杜绝了西域商人囤积居奇的可能。 当然了,这些“小额贷款”,在方重勇眼中都是地地道道的“高利贷”。 方重勇把本该用来和籴,也就是本该拿来做“高利贷”的本金,用掉了一大部分给豆卢军补了军费的窟窿,不得不说,这真是艺高人胆大! 或者叫无知者无畏。 如果长安那边的绢帛不能按时供给给沙州。那么悄悄带着阿娜耶跑路,去西域隐姓埋名的生活,依靠自己后世的见识当个商人,貌似也不错! 如果到时候还留在沙州的话,估计死都不知道会怎么死。和籴不成,豆卢军就会在今年冬天断粮,到时候那些丘八们不哗变才怪! 就不谈其他恶劣后果了。 沙州本地收的租庸调,是没办法养活七千五百豆卢军的。 这些税负,连豆卢军的日常口粮都没法保证。 不过,方重勇也不是没有希望。因为豆卢军的冬衣和春衣那笔款子,朝廷那边终究还是要补上的,不可能一直拖欠着。只要那边的钱到位了,方重勇也就自然解套了。 大规模和籴的时间,在今年秋收前后,现在愿意和籴的人很少,府库里剩下的绢帛也还可以应付。 也就是说,方重勇饮鸩止渴,唱空城计为自己争取了半年时间。要是没有长安那边的支持,今年敦煌秋收之日,就是他带妹亡命天涯之时。 当然了,深知基哥不当人作风的方重勇,自然不会把希望寄托在日渐腐败的朝廷身上,他正在想办法积极自救。 …… “使君,此事非同小可啊!这是谎报军情,按律当斩的!” 药泉旁边某个寺庙的禅房内,严庄压低声音惊呼道。 方重勇将要做的事情不能说非常大胆,只能说连命都不想要了。 方重勇这个人就是这样,平时怂得不得了,一到关键时刻,该果断处置的时候,就可以把朝廷法度看做无物。 既然做都做了,那再过分一点也没关系吧?杀头杀一次跟杀十次又有什么区别呢? 这就是方衙内的思维。 但是在外人看来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严庄觉得方重勇自从挪用和籴本金后,就已经陷入了暴走模式,这个人做事已经不讲后果了。只要是不会立刻暴亡的事情,方重勇都不介意去试试,只要能有效果就可以搞。 “请问,大唐是本官的么?” 方重勇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严庄反问道。 严庄顿时语塞,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后哀叹一声道:“大唐是圣人的,当然不是使君的。” “所以,我就算搞出来大事,让沙州局势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那不是还有圣人扛着么,这样的话,我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方重勇理直气壮的说道。 这踏马是个怪物啊,他将来不会造反吧? 严庄心中感叹,方重勇刚刚要他做的事情,那真是一言难尽。把流官那种不负责任,草菅人命,肆意妄为的风格发扬到了极致。 “这件事你悄悄的做,找几个口风紧的人来办。我给你一百绢的活动经费,要在敦煌这里大力宣传,就说吐蕃人下一步就要强攻沙州,将这里扫荡一番,人畜不留,抢来的东西作为军费。 嗯,夸张点,就说吐蕃人有四十万兵马吧。” 方重勇沉吟片刻说道。 听到这话严庄顿时无语了。 吐蕃才多少人,你满嘴跑火车说吐蕃四十万人攻沙州,把其他人都当傻子么? “使君,吐蕃与我大唐在大非川决战时,倾国之力也不过出动了四十万人,而且具体有多少人参战也不好说。 现在就算在敦煌宣称吐蕃人四十万攻沙州,也没人愿意信啊!吐蕃大军都在河湟一带跟唐军对峙呢。” 严庄哀叹询道:“使君还是想点别的办法吧。” “不不不,伱就这么宣传,没问题的。本官要的是声势啊,吐蕃怎么可能打沙州,用屁股去想也知道不可能啊!” 方重勇嗤笑了一声,摆了摆手说道。 别人信不信不重要,关键是要让整个沙州境内都流传着这样的“小道消息”,以造成人心惶惶的局面,就达到目的了。 吐蕃人会不会打沙州? 那肯定不可能啊。 但是在造声势的时候,可以一个劲的叠buff,说得越危险越好,怎么夸张怎么说。 比如说有人质疑说吐蕃人习惯秋冬入侵,现在春天不太可能出动,沙州还是很安全的。 那就可以回答说:难道吐蕃人就不会打破常规么?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兵法没听过? 比如又有人质疑说吐蕃军主力都在河湟一线跟唐军对峙,根本没有余力攻打沙州。 那就可以回答说:难道吐蕃人就不懂得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道理么? 方重勇到时候还可以吹嘘一番:我作为大唐双花红棍方有德方节帅之子,一岁开始就在学兵法,难道没你懂得多? 把这些争议炒作起来以后,方重勇便可以直接跟沙州本地大户们说:诸位土豪们,你们也不想吐蕃人来沙州抄你们的家吧? 大唐最多拿走你们十分之一的财富,吐蕃那是……方重勇记得张义潮起义的时候,河西本地的吐蕃人都造吐蕃的反了。 这得有多遭人恨,才能把自己人逼到造反的那边啊。反正吐蕃的农奴制政策不当人根本不需要怀疑,在沙州本地有普遍共识,就连吐蕃自己人都忍不下去的鬼玩意,在西域可谓是臭名远扬。 所以不管大唐有多坏多烂,吐蕃都是更坏的那个。只要有这个原则在,方衙内的戏就可以一直唱下去。 “如此,那属下便去张罗了。” 严庄微微点头说道。 “嗯,去吧。明天我有个饭局,你跟我一起去,见一见本地的大户。” 方重勇漫不经心的说道,心里盘算着将来跑路的时候,走哪条路比较好,似乎西域也不安全啊,难道真要去岭南? 听到这话,严庄心中一紧,压低声音说道:“本地大户,很多家族延续比大唐存在的时间还久,这些人不好打交道的。” “豆卢军中都有他们的人,所以不用说这些。相信相关消息,那些人已经知道了。” 方重勇摆摆手,觉得严庄这个人是大惊小怪了。 实际上,沙州是本地人的沙州,大唐来了,他们才与大唐合作。河西走廊,本身就是在大唐建国之初那些人商议好了投靠过来的,并未经历大的战乱。 所以说,这里的地方势力,有着相当大的自主性。府衙各处都有他们的人。 使用“无中生有”的套路给他们压力是一方面,真金白银的甜枣则是另外一方面。 今夜,便是试探他们这些人的时候。 可以说,这是方重勇第一次独立面对如此复杂的大场面。 不过因为他已经是摆烂的心态,在做跑路的准备,实际上倒也不怎么紧张。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嘛。 “去吧,晚上记得一定要去,跟那些人混个脸熟,以后有什么事情,就直接你跟他们联络了。你处理不了的,再来跟我说。” 方重勇耐心嘱咐了一句。 …… 小城,当地人约定俗成的称呼,与鱼龙混杂的罗城相对。这座城一开始起的名字已经无人知晓,但在敦煌屹立了数百年,自汉代开始便存在于此,乃是铁一般的事实。 换言之,罗城不过是因为商贸的繁荣而兴起的一座“自由港”,小城才是敦煌的政治中心!本地大户皆聚居于此,世代通婚,势力盘根错节。除了吐蕃这样“不讲武德”的势力以外,谁统治敦煌,他们就跟谁合作。 大唐每一任沙州刺史,都免不掉要跟这些人打交道,方重勇也不例外。他被授予临时沙州刺史的时候,根本没人搭理,而“转正”后没几天,那边便派出阎朝来试探,嗅觉不可谓不灵敏。 这天刚刚入夜,方重勇便带着方来鹊和严庄,阿段等人,来到小城内张氏的大宅内。 张氏乃敦煌大姓中首屈一指的一家,当年张氏在西凉政治中地位就比较重要。 张宝曾在西凉政权中任太傅、丞相、中书监等要职,是西凉政治中的核心人物。西凉被大唐兵不血刃接管,这个过程中张氏与盘踞在凉州的安氏一样,也是出了大力气的。 事后论功行赏,张氏子弟在河西走廊各州为官者比比皆是,其势力并不是一个小小的沙州刺史可以拿捏的。 当然了,刺史背后是大唐朝廷。所以敦煌本地大姓,也没想着拿捏方重勇。 只不过是因为这位方衙内太过于年轻,其父方有德又太有名望,而且还是敦煌本地人,便想与方重勇结交一番。 最少双方能混个脸熟。 花花轿子人抬人嘛,这些都是官场老规矩了。 在这样的大背景下,张氏张罗了颇有西域风格的盛宴,席间各家与方刺史互相吹捧,友好气氛到爆炸,也就不足为奇了。 这一代张氏的家主叫张悛,已经年过五旬。他看到方重勇在宴席上一直不吃不喝,只顾着跟他们热络寒暄,于是好奇的问道: “可是这些饭食不合方使君的口味?那便将宴席撤掉,换方使君喜欢的吧。方使君以为如何呢?” 听到这话,方重勇长叹一声道:“非也非也,珍馐佳肴世间难得,只可惜,某心忧国事,食不下咽,唉……” 他又是摇头叹息,众人顿时都将目光聚集过来,面上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等待着他的回答。 “方使君有话不妨直言,我等在沙州本地多年,有些事还是能说得上几句话的。” 看到方重勇不说话,张悛很是露骨的暗示道,就差没直接开口说让本地大户筹集粮草,填补官府亏空了。 这里所有人看方重勇的目光,可谓是百感交集。 有尊敬,有惋惜,有钦佩,唯独没有蔑视与轻视。 能一次性给豆卢军补齐冬衣和春衣的刺史,哪怕是个半大孩子,也是不可小觑的。 这等魄力,非常人可及,更别提只是个当四年便换人的州刺史了。 如果不是这样,他们今日也不可能如此盛情的款待。 “不瞒诸位,本官食不下咽,实在是有一件非同小可的大事,又不知道该不该说,毕竟事关机密啊。” 方重勇轻轻的敲打着面前的桌案,一旁的严庄连忙拉住他的袖口,面色凝重的摇了摇头。 “使君所虑之事,便是和籴的本金,被挪用到豆卢军军饷一事吧? 其实此事不难处理,我等在沙州本地还有些余粮,可以借给府衙,不收利息。待朝廷的绢帛送到沙州后,将借条核销即可,到时候便等于完成和籴。所以使君不必忧虑,吃菜,吃菜!” 张悛哈哈大笑说道。 借给官府的粮食,其实等同于提前和籴了。 朝廷不可能不给豆卢军发军饷,这笔钱铁板钉钉能拿回来。 所以为什么不拿这个卖本地刺史一个人情呢? 粮食堆府库里,除了喂老鼠和可能的霉变外,还有什么别的好处么?晚一点拿到在敦煌完全不愁销路的中原丝绸,他们一点都不亏! 这些人算盘打得很精,人情卖了,好人做了,以后有什么事情,本地刺史还不好意思与他们为难了。 “不是这件事啊,这只是一件小事,需要诸位帮忙的话,本官肯定会开口的。只是目前来说完全不需要。 本官所虑者,乃是另外一件大事,非得告知诸位不可。 事关朝廷军机,不告诉各位是军法所限,但不说好像又对不起各位。这件事真是让谋寝食难安啊。” “方使君但讲无妨,我等皆是口风严谨之人,断然不会胡言乱语的。” 张悛信誓旦旦的打包票道。 “既然如此,那某便说了。 其实,是边军内部的绝密消息,吐蕃人要攻沙州,就在今年春季。只怕离现在已经不剩下多少日子了!” 方重勇压低声音,危言耸听一般放了个超大卫星。 一向长袖善舞,能言善辩的张悛,听到这番话竟然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偌大的堂屋内,本地各家大户,如张氏、索氏、宋氏、令狐氏、氾氏、阴氏、阎氏的代表,也同样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不是因为这个消息太过惊人,而是……太踏马扯淡了! 没错,吐蕃在开元年间确实攻下过挨着沙州的瓜州(酒泉市下属瓜州县),也确实打算攻沙州。但因为后续一系列战略失误,没有成行。 现在方重勇言之凿凿说吐蕃要攻沙州……这话谁信啊! “方使君,我等在沙州也算人脉广泛。吐蕃欲攻沙州之事,没有半点风声,又怎么可能是真的呢?” 张悛面色犹疑的说道。 这位毛没长齐的半大孩子,真是信口开河,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啊! 张悛在心中暗骂,碍于方重勇身上的刺史官职,才没有发作。 “哼,朝廷的军机,某冒着生命危险透露给你们。 竖子不足与谋!” 方重勇拍案而起,转身便走! 张悛吓得连忙起身将方重勇拉住,好生安抚。 正在这时,之前有过一面之缘,此番作为随从入席的阎朝,对着方重勇说道:“使君,吐蕃人现在不占天时地利也没有人和,他们凭什么选在这个时候攻沙州呢?” 听到这话,方重勇心中大喜过望,面上却是依旧不动声色。 他坐回自己的主座,唉声叹气道: “我父方节帅,便是敦煌本地人,一直以吐蕃人为心腹大患。实不相瞒,父亲在某小时候,便让某学习吐蕃人的作战之法,以求克敌制胜之道。 就连我身边这随从,都对吐蕃军法倒背如流。” 方重勇拍了拍身边方来鹊的肩膀道:“给在场诸位背一段吐蕃军军法。” “好好好。” 一直在这里胡吃海喝的方来鹊顿时来了精神。 (本章完) 第124章 纸上谈兵 张氏宅院大堂内,那些本地显赫一时的豪强大户们,全都面露惊骇之色,听着方来鹊将一条又一条吐蕃军军法背出。 虽然他们并不知道吐蕃那边的军法是怎样的,这些都是军事机密,但是唐军这边的军法,他们却是知之甚详。 毕竟家中子弟从军者比比皆是。 两部军法,有共通之处,甚至可以说是殊途同归。 总之,方来鹊背出来的东西,绝不可能是胡编乱造的。 这么说来,方重勇刚才那番话,便有了几分可信度了! 随从都能背出吐蕃军法的人,那能是简单角色么?这是一个很容易便能作出的判断。 “好了,可以了。” 方重勇一抬手,示意方来鹊闭嘴。背书背得正起劲的方来鹊瞬间不说了,非常听话。 现在这位“人形背书机”,已经成了大堂内最靓的仔,抢了自己的风头。 当然了,光这点东西,还无法让本地大户们信服。凡事有备则无患,为了自救,方重勇可是有很多准备的。 他可不是坐以待毙,等待救援的那种人。 “方使君这位随从,可真是天赋异禀啊。” 张悛面带微笑说道,似乎并不想入套。 他的言外之意也很明显了,方来鹊这个随从确实在背书上有几把刷子,也证明方重勇和他父亲方有德一样,并非常人。 但也不能证明方重勇料事如神啊! 特别是吐蕃这件事上,谁敢说吐蕃要攻沙州啊,现在可是春季,吐蕃人要忙着耕种与放牧呢! “严庄,把地图展开,给诸位看一看。” 方重勇面无表情对严庄吩咐道,此刻身上官威尽显。本地大户们见状,都不敢如张悛一般开口质疑了。 严庄吩咐这里的下仆拿来一个架子,随即将事先准备好的河西地区地图挂了上去。这张地图并无甚稀奇,乃是商贾们来往丝绸之路上必备的那种。只是很多地方都被方重勇标注了,包括唐军各军据点在上面都有注释。 “吐蕃人一直想斩断我大唐与西域之间的联系,所以之前,他们一直把目光聚集在凉州。 只是,凉州有兵力雄厚的赤水军,又挨着陇右节度使的防区,随时都可以得到数万人规模的增援,所以吐蕃人并不方便动手。 上一次,他们便是从冥水(疏勒河)北上,攻克了瓜州,并毁坏了瓜州的城墙。当时河西五州险些要丢掉四个,只是后来因为我大唐边军将士奋勇杀敌,才让吐蕃人没有得逞。 这一次,建康军已经被调动到凉州的大斗拔谷一线,墨离军的驻地离瓜州较远,离敦煌更远。 若是这次吐蕃人沿着甘泉水(即党河)北上袭击敦煌,又以一军佯攻大斗拔谷拖住凉州那边的援军,诸位以为应该如何应对?” 方重勇说完,在场众人皆勃然变色。 这个战术一点都不稀奇,因为吐蕃人在开元中期的时候便用过这一招,而且颇有战果!这个打法的唯一缺陷,就是这两条路,不方便十万规模以上的大军屯扎与行军。 只能奇袭,不能稳步推进。 但好处就是,一旦得手,只要能拿下瓜州或者沙州中的任意一个或者两个全部拿下,便能彻底打乱唐军的部署! 使得唐军的兵力调度,在吐蕃人的“指挥”当中。 当年,正是时任建康军军使,现在已经贵为左相的张守珪,使出了“空城计改良版”反杀,才为后续唐军争取了增援时间。 要不然,谁也说不好当时河西走廊的情况会恶化到什么程度。最差,大唐会失去除了凉州以外,西部的所有地盘。 不过这一次如果真要动手,吐蕃人大概率不会中计,绝对会有一场硬仗要打。 吐蕃人这么玩,确实风险很大,一旦战局失利,想把队伍撤回来都很难。 只是一旦吐蕃人得手,他们所获得的战略利益,那会大到不可想象。 “方使君之言,确实有几分道理。” 作为本地大户中的领头人,张悛微微点头说道。 “诸位,现在情形如何,本官也不赘言了,你们觉得要怎么办呢?” 方重勇面色凝重问道。 嘿嘿,刚才一番说道,差点把他自己也忽悠瘸了,他越说越感觉吐蕃人会这么办。 不过山川地形并不会全部在地图上显现出来。吐蕃人要这么袭击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需要翻过雪山,穿越沙漠,轻装而来。 他们哪有这种本事啊! 方重勇在心中暗暗赞叹自己机智过人,话术无敌! “吐蕃人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我们各家在城外的存粮也不安全。不如,就暂存罗城内的义仓,由豆卢军这边保管吧。 吐蕃人若是来袭,这些便作为军粮以供军需。吐蕃人要是不来的话,这些粮食便作为义仓里的平价粮用来抑平市价吧。” 张悛不动声色的说道。 方重勇一听,顿时明白了对方的意思。果然,能在本地一呼百应的大户,确实不是一般人。 如果吐蕃人来了,这些粮食,就是他们上缴的“保护费”,支持唐军与吐蕃人死战。这样做没啥问题,因为即使不给,吐蕃占领沙州后,这些粮食依然会被抢走。 甚至都不需要吐蕃占领沙州城。 如果吐蕃人不来,那么……这位方使君必然吃不了兜着走,最少要被朝廷惩治查办。而他们这些本地大户,将粮食储存到用于抑平粮价的义仓,这件事又瞒不住,迟早会被官府与本地百姓知道。 这样等于是卖了下一任刺史的好,同时敦煌地区的普通百姓也会感激他们仁义,于是便可以提高家族在本地的声望。 总之,无论吐蕃人来不来,他们都是不亏的!他们的粮仓主要都在小城以内,城外农庄里的粮仓,存粮数量虽然不知道有多少,但定然不会让这些人伤筋动骨。 对于方重勇来说,有了这批粮食,今年冬天豆卢军便没有了断粮的风险。 这个提议,可谓是双赢的选择。 在来之前,方重勇就猜到本地大户一定会有表示,只是没想到对方居然如此干脆。 “本官就替沙州百姓谢过诸位了,公务在身,本官这便告辞。” 方重勇对众人叉手行礼之后,随即带着方来鹊等人离开,丝毫都不拖泥带水的。 对于朝廷拖欠军饷的大坑,他没有什么别的好招,总结就一个字:拖! 能拖半年就拖半年,能拖一年就拖一年。今天这顿饭,最少可以为自己争取两三个月,这样就能拖到明年春天了! 至于后面怎么办,那后面再说呗。反正基哥都不当人,边军军费都拖欠,那他这个刺史又有什么办法? 又不只有基哥一个人会躺平摆烂?方重勇觉得这方面他完全不输基哥。 …… 随着春季的到来,河西走廊五州(沙州除外)陆续脱离了军事动员状态,各军番上士卒陆续返乡务农,每一支边军均处于“缺编”状态。 每年从初秋到初春这段时间开始,便是吐蕃人进犯的高发期。因此农忙完的屯田军户们,便要出壮丁番上,进入河西各军当中轮番值守。 而初春过后,吐蕃人本身也不是兵农分离的职业军队,他们也要农忙。 所以边境会进入相对平静期,河西各军中的兵员也要陆续回家务农,轮番更替,兵员自然就会处于缺编状态。 河湟一线的战局也因此也陷入对峙期,双方均没有发动大规模攻势,只是在局部要害地段短兵相接。每次交战的部队,都不超过百人,也没有引起什么波澜。 然而,位于凉州的河西节度府,却收到了沙州那边送过来的几封紧急公函! 第一封公函,是沙州刺史方重勇抱怨,朝廷连续欠饷豆卢军,去年的冬衣与今年的春衣皆不发放,士卒们怨气很重,有哗变的可能。到时候若是出现不测之事,他这个沙州刺史亦是无能为力。 请凉州府速速补齐军饷,万勿拖延。 这一条萧炅看了只叫苦,今年河西五州的军饷都拖欠了,又不止沙州豆卢军一家!他已经向朝廷请款了,朝廷那边回复说正在办,一定会补齐欠饷。话都说这个份上了,他这个节度使还能怎么办? 总不能振臂一呼造反吧? 反正都是叫穷,喊话喊到萧炅这里的也不止方重勇一人,于是这件事萧炅直接无视了。 他这个节度使也变不出军费来,朝廷再不给钱,他也要默许河西各军去抢劫西域胡商补军费了! 如果说第一条没有出乎萧炅意料的话,那么第二封公函就有点耸人听闻了! 方重勇说自己收到本地“线报”,说有不少吐蕃那边过来的僧侣,在四处打探沙州地形与唐军分布,“或有不轨之举”。 因此他加强了沙州地区的守备,并且认为吐蕃人今年春天袭击沙州的可能性很大。而且他还计划开始训练团结兵,希望河西节度府这边速速提供训练团结兵所需的军饷和粮秣。 至于吐蕃为什么要袭击沙州,原因如下一二三四五六列举了一大堆,通篇都是“我认为”“我觉得”“大概”之类的字眼。 第三封公函也跟第二封有关,啰里吧嗦一大堆废话,大概意思就是沙州和瓜州之间的结合部位置,也就是上次吐蕃人偷袭走的路线很危险,很有可能被吐蕃人再次偷袭,请河西节度府调一支兵马过来屯扎沙州。 总结就四个字:快保护我! 看到方重勇的“求救信”,萧炅真是哭笑不得。 吐蕃人袭击沙州,这都是哪跟哪的事情啊,通篇都是方重勇一个人在臆测,没有一点实证。 如果按照方重勇的逻辑,实际上河西走廊每一个州都在吐蕃的直接威胁之下,没有一个地方是绝对安全的。 而按照唐军在河西“机动防御”的兵力部署,除了凉州以外,其他四个州,不管是谁,一旦被吐蕃人袭击,那必然是需要固守待援,本身的兵力是无法击溃对方的。 方重勇给萧炅出了个难题:要不要调兵去沙州,以及到底调哪一支军队去沙州呢? 萧炅忽然想起来,后突厥汗国已灭,白亭海已经是“大后方”的位置。如今白亭军的废留,以及兵力安置,尚在争论当中没有定论。那么,能不能废掉白亭军,将其兵员安置在沙州以南的位置,重建一军呢? 萧炅立刻把王忠嗣等人叫到了河西节度府,准备找人一起扛锅。 这天,凉州府的军政大员们齐聚节度使衙门大堂,商议方重勇惹出来的一系列破事。 众人在看过公函之后,心中都有个很直观的想法:方重勇这毛孩子,还真踏马会折腾啊! 没事都跟你整点事情出来。 然而,你又不能说他的话完全没道理。因为吐蕃人确实存在袭击沙州的可能性。 这就好比有人喝水的时候被呛死一样,这种几乎不可能发生的事情,生活中却又真的发生过,不能完全排除类似的极端情况出现。 本来不关自己的事,这时候谁要是说吐蕃人绝对不会来,那么等于是自动上了船,自动上了赌桌,跟方重勇这个“愣子”玩对赌!而本来他们其实是可以避免这种情况的。 但是,真让这些军政大员们同意方重勇的看法,为他站台,又显得过于荒谬,失了稳重。 于是一时之间,众人都有些犹疑,很期望自己刚才没打开这几封公函,唯愿自己不知道这些破事才好。 “诸位,某以为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加强沙州的防御,有备无患,并不算错。 不如,将白亭军旧部及甘州团结兵调往沙州。沙州以南有龙勒山,以此为名,建龙勒军,兵员三千。 军使为郭子仪,副军使为辛云京。 再调威戎军(驻地在原吐蕃新城)本次换防下来的一千兵马,屯扎瓜州常乐县以为接应,军使为崔乾佑。 诸位以为如何?” 王忠嗣面色平静的说道。 众人面面相觑,心中腹诽。 不愧是当岳父的,真踏马照顾女婿,这吃相已经是不加掩饰了! 不过众人想想也就释然了。 谁家有方重勇这样的未来女婿,那肯定也要护着啊。还是个孩子,没有成亲就已经是刺史了,这长大以后还得了? 王忠嗣的态度很明确,他就是押宝吐蕃人会攻打沙州,举贤不避亲,不顾身份,亲自给未来女婿站台声援! 这件事王忠嗣也确实要承担一定的政治风险,不过倒也没太大问题。属于风险可控的那一种。 吐蕃人来了,王忠嗣这番布置,绝对是“我预判了你的预判”那种神来之笔,立大功不在话下。 吐蕃人万一没来,这种可能性虽然极大,但也不过是瞎折腾了一番,没造成什么人员上的损失,撑破天就损耗了一些钱粮罢了。 只是对王忠嗣的个人声誉有些影响而已。老是神经质一般紧张的将领,当然不会受欢迎。 心中暗暗揣摩了一番后,萧炅当即拍板道:“那就依王军使所言吧。顺便,从凉州府库里调拨两万绢给沙州府衙,以供劳军。” 萧炅又给炉灶里加了一把柴! 他已经得到了李林甫的明示。有机会,要拉拢方有德的儿子方重勇,至少要卖个好!将来说不定有大用! 平卢军军使安禄山,作为左相张守珪的嫡系,近期已经获得提拔,成为了平卢节度副使!待李适之回朝后,安禄山成为平卢节度使,只是时间问题。 他甚至还有可能被单独任命为幽州节度使! 到时候张守珪势力大涨,必然打破如今的中枢朝局。 因为安禄山是张守珪的义子! 这让在军事上毫无建树的李林甫,感觉到了莫大的压力。章仇兼琼之前听命于他,如今已经若即若离,不太听使唤了。李林甫迫切需要一个能听使唤的边军大将。 惠而不费的事情,不妨做一下。 李林甫的目光,已经聚焦到方重勇身上了。他依稀记得,这个人虽然年幼,但做事的手段,相当“灵活”。 更关键的是,方重勇是方有德的独子,光这一条,就值得他投资了。 方重勇不知道的是,杨玉环已死,方有德被贬岭南,杨钊掌控了富庶的扬州府,基哥开始花天酒地。 一切的一切,早已不是他想象中的模样,变得面目全非。而大唐也向着不可知晓,不可捉摸的未知深渊缓缓滑去。 (本章完) 第125章 长安的贵人们很有钱啦 虽然方重勇在敦煌本地造势,里里外外都是吐蕃人要来的消息。但可惜或者说幸运的是,一直到春耕结束,吐蕃人都没来! 方衙内的节操碎了一地,在敦煌本地已经快成为笑料一般的存在了。城内流言四起,从胆小如鼠到劳民伤财,说他什么坏话的都有。 方重勇明白,这是本地大户对他不满,正在酝酿之中。 其实也不奇怪,因为无论是谁,只要他的钱是打了水漂,都会很不爽的。以张氏为首的本地大户,他们给府衙粮食,那是用来当军粮对付吐蕃人的,而不是给方重勇填窟窿的。 现在吐蕃人一直没来,皮球便踢到了方重勇这里,他必须要有所行动,安抚住本地大户才行。要不然那些人联合起来,背地里搞一些小阴谋,定然会让方重勇吃不了兜着走。 药泉旁边的某个寺庙禅房内,刚刚回来没多久的方重勇,正在桌案前审查之前书写的条令草案。 最近一段时间,他都泡在小城的府衙里面,翻阅府库里的各类账册,同时在沙州各地考察民情,心里已经有数了。 沙州本地特产,在他前世或许有很多拿得出手的东西,但现在确实搞不出什么花样来。 比如说因为日照时间长,所以这里的瓜果甜分很足,独具特色,尤其是葡萄。可是这些东西没法换钱,不可能转化为财政收入,更不可能运到长安去销售。 唯一值得一提的便是葡萄酒了。然而本地寺庙,对酒水的需求量极大,本地产出的葡萄酒,很多都是被寺庙的僧侣所消耗,根本没有多少作为贸易品来换钱。 本地的畜牧产品,数量虽然不少,竞争力却不强,也就骆驼身上的肉还有点特色,而骆驼更多的是作为沙漠里的载具存在,并不是专门养着吃肉的。 说穿了,那些牛羊骆驼在河西走廊都挺多的,价格异常低廉。到长安两千多里路的距离,使得本地的物产,也只能在本地消化。 以农耕的角度看,敦煌这地方完全不值一提! 不过若是以商贸的角度看,得到的结论便完全不一样了。 西域的各种商品都汇聚于此,可谓是要什么都有。虽然敦煌本地的市税和关税都很低,但货物流通的体量却极大,累积下来,关税市税便占据了府衙收入的大头。 在敦煌,想发展就不能完全依靠本地的力量,必须借助外力才行。 换句话说,本地的宜居区都是沙漠地形之中的绿洲,能提供的资源总量是非常有限的。 多养牛羊,就要牺牲田地里的秸秆作为饲料;而失去了秸秆作为燃料,那么本地人就要多多砍伐本就珍贵的白刺与柽柳等灌木;失去植被,绿洲就会萎缩,生存空间被进一步压缩。 每一种产出,都需要牺牲本地本就不多的资源,无论是水源、植被又或者是人力都一样。 更不要说这周边没有石炭、没有铁矿就连黑油(石油)也没有,只有一个玉石矿,规模不小。可惜的是,位置在敦煌以西的山区,开采条件很差,更不要说如何在沙漠中大规模运输。 在方重勇多番考察以后发现,沙州本地的开发,似乎已经到极限了。如果想在沙州刺史这个位置上安安稳稳的干四年,还能干出点政绩来,那就别打本地物产的主意。 正在这时,提着个篮子,刚刚跟方大福一起去罗城买菜回来的阿娜耶,就忧心忡忡的走过来说道: “郎君,罗城里面好多人都在说使君是劳民伤财呢。准备了那么久,吐蕃人都没来,又不放豆卢军的士卒回去务农,外面骂郎君的人很多呢。” “这些都是别人放出来试探我的,不用管。” 方重勇摆了摆手说道,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豆卢军士卒一下子拿了去年的冬衣和今年的春衣,有个屁的怨言。把本地驻军安抚好了,方重勇才敢继续住在药泉这里。要不然,本地丘八一旦哗变,那就要大变天了! 沙州的豆卢军,瓜州的墨离军,其实最开始都是吐谷浑旧部组织起来的。 “豆卢”意为归义,“墨离”意为狼,这两个词都是吐谷浑那边的方言。沙州本地百姓当中,有不少人都是汉化以后的吐谷浑人,改了汉名而已。 他们对于本地很有归属感,但愿不愿意无条件被大唐使唤,还要两说。 一旦大唐中枢的补给不到位,这些人很难说还有多少忠心。 最明显的一个证据就是,安史之乱后,西北诸军皆返回关中,赤水军更是第一个赶到关中的。但豆卢军和墨离军,却没有动,而是在吐蕃的攻势开始之前,便退守沙州,没有跟着一起前往关中。 带着吐谷浑残部浓厚印迹的豆卢军与墨离军,不想去救大唐,这便是所谓的人之常情。 方重勇很明白,所谓的“忠心”,都是有条件,有边界的。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忠心。军饷不到位,就不会有奋勇杀敌的军队。给多少恩惠就办多少事情,某种程度上说,这也是一种买卖。 方重勇觉得自己这个沙州刺史,在豆卢军中应该很有号召力,有怨言的是本地大户才对! 阿娜耶看到方重勇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哀求说道:“郎君啊,这里鱼龙混杂的,坏人又多,还是注意一些比较好吧?” 方重勇站起身,围着阿娜耶转了几圈,抱起双臂微微点头道:“上次那些粟特女装,去换一套,我有好东西给你看。” “什么好东西啊?” “到时候就知道了。” 方重勇将阿娜耶打发走了。 长安的那些贵人们啊,日子过得太舒服,是时候给他们找点乐子了。 不一会,穿得漂漂亮亮的阿娜耶出现在方重勇面前,奇异的粟特服饰,穿在她身上一点都不违和,反倒是显现出一种绝配的异域风情。 “李祎这老铯铍还挺有眼光的啊。” 方重勇喃喃自语说道,随即打开桌案上的一个木匣子,掏出一大把五光十色的首饰。 金银自不必说,红宝石绿宝石也不稀奇,石榴石和钻石也出现在里头。 反正就是什么款式的都有! “哇!这些都是送给我的吗?这样会不会太夸张了啊。” 阿娜耶跑过来将这些首饰都抱在怀里,却听到方重勇冷冷说道:“从府库里借来的,明日还要还回去,你也不想我因为贪污府库珠宝,被朝廷拿下吧?” 方重勇无奈叹了口气。 “哦。” 阿娜耶将怀里的首饰放在桌案上,一脸的不舍,眼神幽怨看着方重勇。 “一点出息都没有,以后这些东西哪里配得上你的身份啊!” 方重勇不耐烦的摆摆手说道。 “真的?” 阿娜耶一听这话大喜。 “那是自然,我还会骗伱么?我和你什么关系?” 方重勇一边说一边将一个镶嵌着红宝石的项链戴在阿娜耶脖子上,随后又一件一件的加首饰,直到身上穿不下了为止。阿娜耶那纤细的十根手指上,都戴着十几个戒指! 有的手指上戴了三四个。 “都是好东西啊!” 方重勇感慨说道。 “是啊,都是好东西。” 阿娜耶苦着脸说道,心中五味杂陈。然后眼睁睁看着方重勇将她身上的首饰一件一件取下来,像是在割自己的肉一样疼。 “不用心疼,以后都会有的。只是,戴着这些东西,将来可能会是祸患。” 方重勇将这些首饰全部装进盒子里,意味深长的说道。 刚刚以阿娜耶为模特,他也看出来了,从西域和西亚那边过来的珠宝,确实不错,独具特色,搭配得当的话,可以给女人增加不少外在美。 在长安应该会有很强的竞争力和保值属性。 现在是时候发一波大招了,要不然本地豪强还以为自己是木鱼脑袋,整天都只会打打杀杀呢。 “这个送你了。” 方重勇从袖口掏出一个很小的金戒指,递给阿娜耶说道。 “这么小啊……” 阿娜耶一边拿过来迅速戴在自己的中指上,一边忍不住抱怨了一句。这玩意比她刚才戴的那些逊色多了! 完全不能比,连颗宝石都没有! “情比金坚,没有听过这句话么,送人当然要送金戒指?再说了,给你大戒指你也戴不住啊,手指这么细。 在家好好做饭,我去一下小城晚上回来。” 方重勇将已经写好的文案草稿装到了一个木盒子里,提着盒子就走。 等他走了以后,一直绷着脸的阿娜耶,才在禅房里手舞足蹈,哈哈大笑。一边亲吻着那枚金戒指,一边躺在方重勇刚才跪坐的软垫上打滚。 …… “府衙将会颁布这些政令,本官拿过来先给张员外过目一下。” 方重勇将自己写的政令草案递给张悛。这一位曾经担任过朝廷的礼部员外郎,所以方重勇故意称呼他从前最高的官职以示尊敬。 张家宅院最里面一间书房里,方重勇正在跟这位张氏族长密谈。 “保全费?” 张悛看到这个词,一时间有些错愣。 不是因为陌生,而是太熟悉了。 方重勇的新政之一,就是所谓“商业保险”。挂羊头卖狗肉的那种。 从西域到敦煌不远万里,路途中稍微迷路就可能死在沙漠,更不要说无处不在的盗匪了。所以本地商户组成的“商业行会”,就已经有“商业保险”的概念。 但是不叫保险,而是叫“商业互助”。 行会内的商户,每次出发之前,可以选择交一笔钱,让行会为自己作担保,一旦出事,由行会内的“公款池”调拨一部分作为赔偿,以防止商人破产。 只不过这种制度有很多缺陷,最难的就是取证和理赔。因此所谓的“商业互助”,在敦煌地区也只是出现了,还远远谈不上普及。 “使君,这个想法是好的,但是实施起来太难了啊。” 张悛不知道要怎么说才好,只能说这位方使君人虽然不大,但心真的不小。 “不不不,张员外是误会了。 交了这个钱,官府才会管事情,才会让豆卢军的人去查一查。 如果不交钱,那么官府默认死无对证,子虚乌有,连理会都不带会理的。 这是强制要求的,逃税者重罚。而且只对奢侈品收,比如说西域来的金银、珠宝、珍稀药材等等,对丝绸一类的东西不收。” 方重勇嘿嘿一笑说道,伸出一根手指头说道:“两成,归敦煌大户,八成归府衙。谁不交,你们这里就会有逃奴假扮盗匪抢那些人。” 听到这话,张悛顿时眼睛一亮。 他们早就眼红那些西域胡商把持商业交易了,大把的金银落不到他们手上,摸都摸不到一下。 这就好像是捧着金饭碗要饭一样。 这位方使君,真是个妙人。 “那这个分级收税名录又是什么呢?” 张悛疑惑问道。 方重勇第二道政令,就是从此以后,敦煌这边的官府,对过往商品细分种类收税。 与生产生活无关的奢侈品重税!如珠宝和珍惜药材。 与生产生活相关物资轻税!如香料,植物种子等等。 本地急需物资不但不收税,反倒还有补贴!如粮食,绢帛等等。 当然,这些都是从西域过来的税,从长安过去的税,另算。 总之,就是在从前税率的基础上,对不同种类的货物,将其分得更细。不再如从前一样,只按商品的价值收税。 总体而言,西域那边过来的东西,多半都是奢侈品。仅此一项,就能为本地州府提供大量税款。 当然了,这样自然会推高长安市场上奢侈品的价格。但是方重勇以为,以基哥为首的长安权贵们,向来是不缺钱,也是不缺搞钱的手段。 既然他们不缺钱,又是奢侈品的主要消费人群。那么在“只买贵,不买对”的原则下,给他们加点附加税,应该只会增加这些人脸上的颜面吧? “使君,这个出口退税……” 张悛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词。 “这个好说。比如说香料嘛,胡椒一类的东西,放到菜里面很好,但不吃也可以。 这个呢,我们先收重税,但是开一张凭证。待商人从别处运来粮食或者布匹以后,便可以用这张凭证,来府衙拿回部分收了的关税。 本地既得到了物资,又增加了收入。” 方重勇笑眯眯的说道。 出口退税啊,这可是搞钱的大招。哪怕前面两个政令都废了,只要有这一条在,就能让自己安安稳稳的渡过这四年任期了。 方重勇心中暗暗得意,什么吐蕃人突厥人的,还不是要喝自己的洗脚水。基哥不给军饷又怎么样,只要给他方衙内时间,他一样玩得转! (本章完) 第126章 春潮带雨晚来急 关税退税,这个在外人看来不起眼的招数,实则大有文章。 按照方重勇的设想,从西域来的奢侈品只要进了敦煌,那不狠狠宰一笔,简直对不起奢侈无度的基哥,对不起众多挥霍无度的长安权贵们。 但是这样竭泽而渔的套路,其实弊端也很大,并不是方重勇的初衷。 细水长流才是王道嘛,吃相不能太难看了。把西域胡商们压迫得太狠了,那帮人就会倒向吐蕃,这样做就是掀桌子,会适得其反。 在赚钱的同时,将这些西域胡人牢牢绑在大唐的战车上,才是一个边镇刺史该办的事情。 所以重税虽然是照收不误的,不过呢,如果商人们能把粮食和布匹这种必要物资运到敦煌来,那么就可以给他们“退税”!根据商品种类的不同,退税比例亦是不同。 联系到沙州距离长安两千里以上,一来一回做一趟生意,起码几个月过去了。而且这几个月当中,如果胡商们出意外了,那对不起,这笔税款就自动充公了。 因为退税人和退税文书必须一一对应,不可由他人代劳。 而且就算商人们最后拿到退税,方重勇也完全不亏。在这几个月时间里,税款可都是存留在沙州府衙,可以任意使用的。 只要进关出关的货物络绎不绝,不因为战乱而中断,那么这笔“浮在空中”的税款累积起来,就是一笔数目极为庞大的横财!足以解决敦煌本地日积月累下的财政困难问题。 至于这些为什么要跟张悛说,那是因为,这些政策如果没有本地汉人豪强们的支持,根本难以顺利推行下去。纸上的政策终究是只是一纸空文,执行的力量,才是政策成功的关键所在。 只会耍嘴皮子的人,终究无法在政务上有所建树。 “敦煌大户,有守土之功。府衙对你们给予一些优惠,也是应有之事。 张员外可以把本地大户们召集起来,府衙打算给你们定一下每年可以减免税负的税额。这样你们平日里不好做的生意,也会变得好做了。” 方重勇意味深长的暗示道。 什么叫生意好做?有省钱的渠道优势,生意自然就好做,这种事情懂的都懂,无需赘言。 张悛面带思索之色,微微点头,大体上听明白了方重勇的意思。 以前西域到敦煌这边的商路,是粟特人合伙起来把持垄断了定价权,本地汉人豪强在这里插不进手,源头那边就没有合作伙伴。 而现在,有了官府特批的“免税额度”,那么本地汉人豪强在西域商路上也拥有了自己的话语权,可以跟粟特人分庭抗礼了。 这帮本地豪强不缺地也不缺部曲武装,差的不就是这个么? 至于由此造成的弊端,方重勇觉得……他又不是大唐的皇帝,他又不是基哥!四年任期到了,拍拍屁股走人就行了。哪里能想得那么远。现在能帮沙州府衙解决军队和官府的财政问题,就是大功一件,哪里能考虑多年以后的事情! 以后的事情就只能以后再说! “使君之策,可谓是深谋远虑。只是,这些事情,事关重大,某不敢一人决定,能不能这样。” 张悛稍稍迟疑后继续问道: “三日之后,请使君来此一叙,到时候敦煌本地大户都会来这里。某今日便将使君要推行的法令给他们都看一看,让他们也权衡一番。 某个人以为,大体不差,应无大碍。” 张悛微笑点头,对方重勇深感佩服。除了“后生可畏”四个字以外,他再也没有其他词来形容对方了。 反正他十来岁的时候,是没这种本事的。 “方节帅虽然被贬岭南为节度使,但相信起复只是迟早而已。方使君也不必太过忧虑。作为同乡的我们,都会站在方使君这边的。” 张悛宽慰方重勇说道。 嗯?渣爹被贬官了? 方重勇心中一惊,这个消息他也是现在才得知,随即面上不动声色打哈哈说道: “那是自然,本官也是祖籍敦煌,虽然并不是在这里出生,但哪里还舍得这故乡情啊。 一切就麻烦张员外了。某公务在身,还要早些回去,这便告辞了。” 方重勇对着张悛深深一拜,随即起身便走。 渣爹被贬岭南,这踏马玩笑开大了。方重勇决定回去以后让严庄去打听一下消息,看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千万别坏了他在沙州的大事才好。 …… 初夏夜晚,天上挂着一轮弯弯的月亮。银色的月光洒在缺月形状的药泉上,看上去波光粼粼,显得瑰丽而神秘。方重勇一个人坐在停泊着几艘游船的栈桥边上,静静思考着自穿越到大唐以来的一系列问题。 严庄已经在罗城内打听到了,今年春天的时候,灵州城内确实发生了一系列的大事。 天子李隆基与草原铁勒诸部会盟立碑,十分成功。 然而会盟结束后,因为身边一个女道士的意外死亡,天子将幽州节度使方有德调到了岭南,担任岭南五府经略使,与节度使职权基本一样,只是叫法略有差别。 同时倒霉的还有朔方节度使张齐丘,他被调到了河东一个中下州担任刺史。 至于被牵连的将领更是一大堆人。 严庄还打听到了一个小道消息,那个死了的女道士,叫……杨玉环,是寿王的前妻,也是李隆基的禁脔。 听到这个消息,方重勇的心情非常紧张,因此他甚至连阿娜耶精心准备的一桌子饭菜,都没有吃几口,就来到药泉岸边思考人生。 “全乱套了啊。” 方重勇叹了口气,杨玉环虽然没了,但是以基哥的作风,“杨贵妃”是跑不掉的。区别只在于那一位是不是姓“杨”,又或者有几个人罢了。 回忆了从刚刚到这里,一直到现在发生的所有事情,方重勇忽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是不是因为他太能干了,所以才会遇到如此多的事情? 要是他真的躺平摆烂,会不会境遇有所不同呢? 如果当初不遇到郑叔清,那么后面也很有可能会被王忠嗣带走,回到长安。 如果在长安不出头,不是求着来西域,那么他也很可能在长安这个花花世界混吃等死。 如果不在凉州甘州这边出谋划策干实事,那么他在河西随便玩玩,也就返回长安了。 如果不在敦煌这边策划大事,随便瞎混兜不住了,那么迟早也会被基哥调回长安,在家待业,不会有这些狗屁倒灶的事情了。 终究,这些事情都是因为自己太过“倔强”而自找麻烦的! 只要他方衙内蠢一点,怂一点,必要的时候装装傻子喊一喊救命,那么……好像并不需要他这个毛孩子过得太辛苦啊! 感觉到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有个人在方重勇身边坐下,于是他顺势揽住对方的肩膀感慨道:“以后跟着我去长安,我让你过好日子,不必像现在这样颠沛流离了。” “唉,我也想呀,不过看郎君这样,大概是不太可能了。” 阿娜耶叹了口气,将身子靠在方重勇身上。 “说得也对。 如今这世道,烈火烹油,已经安稳不了几年了。 敦煌这里还算好的,长安周边,权贵之地阡陌交通,普通百姓无立锥之地。并没有多少人可以如你父亲一般靠医馆行医就能养活一家的。 朝廷的开支,一年比一年多。我在敦煌当刺史,已经算是捞钱能手,尚且觉得府库不够支取,更何况别处呢? 地方官吏用普通的办法捞不到钱,那只能想着法子去捞偏门了。这世道只会越来越坏,直到有人站出来揭竿而起!” 方重勇忍不住叹息道。 朝廷的租庸调太踏马坑了。李林甫用减轻租庸调,增加户税的办法,在国内很多地方实行。不能说没有效果,确实调剂了税收的征收人群。 但对于基哥来说,还远远不够。 如果上面给不了钱,那下面只有想尽办法捞钱。如今方重勇在敦煌这边推行的税务改革,严格来说,已经是严重侵犯了户部的权力。但是,既然上面不给钱,那再不允许下面变着法子捞钱,这算不算又当又立? 所以方重勇非常确定,只要他能保证府衙军政民政在账面上的盈余,那么朝廷对他在地方上搞的事情,就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要下面地方没事,那么中枢高层就不会没事找事。 只要有本事的人,在边镇和地方,除了造反外,就是可以为所欲为。 中枢如今自顾不暇,李林甫能把基哥挖的坑填上,就已经是能臣干吏了,指望他解决大唐积压百年的大问题,那是不可能的! 谁也没有那个实力。 方重勇自认为自己还不算缺德之人,可大唐十几万的流官,其中缺德之辈只怕如过江之鲫一样多。 可以预料的是,大唐的基层只会越来越热闹。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方重勇无病呻吟一般的感慨道。 他好愁啊,一直借着渣爹幽州节度使的虎皮。现在知道是自己老爹害死了杨玉环,这踏马要不要带妹跑路呢? 杨玉环都死了,这大唐已经不能待了,记忆里的那点历史细节,已经完全没用了! “完全听不懂,不过秋天还没到吧。” 阿娜耶摇摇头说道,她从小就学医术,严重偏科,对于诗词文章什么的近乎文盲。 “不懂就对了,就对了啊……” 方重勇话说了一半,就把头枕在阿娜耶腿上,累得睡着了。 …… 三日之后,为了防止被损害了既得利益的西域大胡商做掉,方重勇将阿娜耶他们都安置在了小城的府衙后院,这里本身也是刺史应该居住的地方。 入夜之后,方重勇带着一行人来到张氏的宅院,天空中居然下起了豆大的雨滴,随即越下越大,形成了暴雨! 降水量一年不超过五十毫米的地方,居然下起了暴雨。这让少见多怪的方重勇一脸惊诧,他自从来到敦煌这里,还是第一次见到下暴雨的,就连小雨,之前也只见过了一次而已! 张氏大宅堂屋里的本地大姓代表,似乎对这么大的雨也感觉惊诧无比,一个个都面露讶色。甚至年纪比较大的人,还显得有几分慌乱。 “张员外及诸位族长,你们都考虑好了么?” 方重勇看着众人询问道。 “保险费的事情,我们都没有什么意见,坚决拥护使君办事。如果有不服管的人,那么绝对把事情做得干干净净的。” 张悛代表众人,不动声色的说道。 拿钱办事嘛,这点小事对他们来说轻而易举。没什么人会傻乎乎的出来阻止,说什么这么玩不合规矩。 对大家都好的事情,不是规矩也会变成规矩。 “至于税款减免的事情,我们也没意见,只是想知道,能减多少?” 张悛已经不是在暗示了,而是直接把他们心中犹疑的地方说了出来。 减免得多,那本地大户肯定是由沙州府衙随意差遣。 减免得少,那本地大户对沙州府衙这边的命令,也就随便应付应付得了。 敦煌本地产粮,年产量不过三十万石而已。因为依靠雪水灌溉,产量比较稳定,但农业收入确实很一般。这些本地大户们看着风光,其实只是麾下佃户与农田比较多而已,也未必有多少钱。 免税政策,不仅仅是每年多一笔横财而已,而且还能让西域胡商们放下身段跟他们合作,所以这个免税额度是多少,至关重要! 可谓是量变产生质变! “每年,三万绢,你们几家商议一下份额。这是初步的目标,本官会视明年的关税额,以及你们对沙州府衙的支持程度,进行增减。” 三万绢啊! 看起来少? 不不不,这只是免税额度而已! 那么与之相关的货物,又有多少呢? 以此带动的生意,又有多少呢? 会多到不可想象! 真别嫌少,丝绸在敦煌的购买力很强的! 张悛都感觉自己的呼吸粗重了几分。 大堂内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之中,方重勇说他们这些大户加在一起三万绢。那么谁应该拿得多,拿得多的人,又应该尽到怎样的义务? 很不好处理! 正在这时,一个下仆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身上的衣服全都湿透了。 在敦煌这个到处都显干燥的地方,这一幕真是相当少见。 那位下仆在张悛耳边嘀嘀咕咕说了半天,张悛忽然面色大变。 “不好,甘泉水(党河)泛滥决堤了!” “怎么会?” “怎么不会,又不是第一次了?” “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 在场众人议论纷纷。 甘泉水就是敦煌小城和罗城的母亲河,甘泉水泛滥,两座城固然无事,但城外的情况就不好说了。 “发洪水了?” 方重勇一脸疑惑问道。 家人们谁懂啊,为什么沙漠里面会发洪水啊! 方重勇整个人都不好了,他千算万算就是没料到,原来缺水缺得丧心病狂的敦煌,居然也会发洪水! 还好他没有继续发问,暴露自己浅薄的认知。 “使君请在此稍候,我等皆是渠社的渠主,如今要带着社员去守护漕渠了。使君请放心,这座城经历千锤百炼,不会有事的。” 张悛信誓旦旦的说道。 正在这时,城楼的大鼓也响了起来。像是催命一般,响彻这寂静的夜空。 咚!咚!咚!咚!咚! 好像敲在大堂内每个人的心头。 “为什么城楼的大鼓会响起来?” 张悛微微皱眉问道,这回可真不在他意料之中了。 其他本地大姓的代表跟他一样,同样的不明所以,又面色忧虑乃至惊恐。 只有小城被军队攻打的时候,城楼的大鼓才会响起。 “来了!吐蕃人来了,正在攻打城墙!” 正在这时,又有一个下仆,狼狈的冲进大堂,直接对张悛喊道,已经顾不得上下尊卑!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方重勇,敬佩,迷惑,后怕的表情不一而足。他们原先都是以为造谣吐蕃人来袭是方重勇这个大忽悠为了推进自己的套路有意为之。 今天来开会之前,他们更加确认了这一点。 没想到,这毛孩子玩真的啊! “本官以沙州团练使的身份,命令你们带着家中部曲,协助边军守城! 从今日起,你们各家部曲都以团结兵的身份,被本官征调了。 半个时辰之内,本官要在沙州城墙的签押房内看到你们,还有你们的部曲!” 方重勇顺势掏出挂在腰间的团练使鱼符,在众人面前亮了出来! 虽然他心中慌得一比,但在外人看来,却是喜怒不形于色,稳得比泰山还稳。 在场众人都有在唐军中从军的经历,当然知道方重勇在拿着鸡毛当令箭,团练使现在根本没有调动团结兵的权力。 只不过事急从权,吐蕃人急攻敦煌小城,已经来不及去追究这些事情,到底合不合理,合不合法,要不要听了。 为了“程序正义”而因噎废食,向来不是边军的作风。 现在方重勇就是主心骨,天塌了有高个子顶着,那当然要听他的,不然还能怎样! “我等谨遵使君号令!” 众人一齐单膝跪地行礼道。 “本官先行一步!” 方重勇走出张氏的宅院,在无人的暗处,他身体已经软得不能动,被阿娜耶搀扶着,双腿都在发抖。 “郎君,行不行啊?” 阿娜耶小声问道,此时雨已经停了,天上连星星都看得到。 方重勇也恢复了过来,他站直了深吸一口气道:“不行也得行。如果城破,我先杀你,再自尽,免得你被抓为奴受辱。” 听到如此决绝的话,阿娜耶紧紧握住他的手,微微点头道:“好!要死我陪郎君一起死!” 狼来了,票有没有。 (本章完) 第127章 没有人比我更懂吐蕃 “不要慌张,吐蕃人没有攻城器械!稳住自己的位置!” “他们的飞梯不多,弩手列队,有上来的就射!再用火油烧梯子!” “吐蕃人远道而来,他们不可能披甲翻过雪山!不要慌!” “注意防护乌朵,刀盾兵在前,盾牌面朝城外方向,不要向城下胡乱射箭!” “不要露头!不要露头!不要露头!” 在一群刀盾兵的保护下,方大福扯着嗓子,沿着城墙一直巡视,边走边喊。一时间略有些混乱的守军渐渐有序了起来。 方重勇很怂,怕被吐蕃人的乌朵爆头,所以都是他跟方大福交待,对方再来大喊。声音洪亮不说,还有带着一股令人信服的威严。 小城内知道吐蕃人攻城之法的人并不多,这里的军队,目前为止,跟吐蕃交手的次数几乎没有。而且当初那批开元初的老兵,也多半退役不在了。 但方重勇恰好是那个“纸上谈兵”的佼佼者! 不但经验丰富的牛仙客有“秘籍”相传,而且还有吐蕃人的军法辅佐。可以毫不夸张的说,这座城里面的所有军人,包括王思礼在内,没有一个人比方重勇更懂吐蕃的。 只是看了一下吐蕃人的攻城进度,方重勇就心中了然,对方或许并不指望今夜就能攻下小城。 对方军法里面明明白白写着套路呢! 说得再明白点,吐蕃军攻沙州小城,不过是就着“兵贵神速”四个字罢了,难道他们就只攻打小城么? 以吐蕃动辄动员数十万军队的习惯看,或许这一波攻势当中,沙州小城很可能只是其中之一而已。其他地方,甚至是瓜州,都不排除被攻打了。 只要吐蕃人攻下了河西走廊当中任意一座城池,那么他们就能用那座城内的资源,去打造优良的攻城器械,从而四面合围攻打小城。 今夜暂且安全,不代表后面一直安全。 古代没有卫星地图,没有无线通讯,所以也不可能知道河西其他地方战况如何。 砰! 一颗石头打在离方重勇最近的那名刀盾兵的盾牌上,让刚才还镇定自若的方衙内吓得一哆嗦。乌朵的威力他可是见识了的,身边一个刀盾兵不小心露出来半边肩膀,就立刻被乌朵抛出的石块打中,瞬间肩膀就脱力耷拉了下来! “停止朝城下射箭。” 方大福大喊了一声,城头上的传令兵举起火把挥舞起来,射箭的士卒立马停了下来。 吐蕃人的攻城已经停了,大约持续了半个时辰不到,很显然只是试探而已。攻城过程中被摧毁了飞梯十五架,很可能就是他们这次所携带的总数。没攻城器械了,所以就停下来了,这很符合战争的规律。 所谓“飞梯”,说穿了就是折叠楼梯。不用的时候折起来方便运输与携带,用的时候便将其展开攻城。一般高度的城墙都能适应,优点是制造容易,成本低廉;缺点就是很容易被守军摧毁。 “使君好眼力,这是吐蕃军诱使我们向城下射箭。攻城只是幌子,接下来几日只怕必有血战。” 一身明光铠的王思礼凑过来说道。 “嘿嘿,这些吐蕃人不知道吧,本官早已得知他们的计划,在小城内囤积了大量弓弩箭矢。连西域胡商带过来的货都被我们收了! 某倒要看看,这些吐蕃人要拿什么跟本官斗!” 方重勇得意洋洋的说道。 当初做戏做全套,为了“证明”自己的消息是绝密而不是编出来的,方重勇不仅加强了沙州本地的守备,而且大肆收购军需物资。敦煌本地市面上的横刀与弓弩箭矢之类“耗材”,都被府衙席卷一空! 方重勇承认他有赌的成分,但是他赌对了! “方使君真是手眼通天,不愧是方节帅之子啊!” 王思礼忍不住感慨说道。 吐蕃人攻城半个时辰不到就停下,原因很简单:他们发现沙州小城守备森严。 所遭遇的抵抗,完全不像是突然被袭击毫无准备的模样。 所以吐蕃人也不傻,既然攻城器械不到位,那么……干脆等天亮再说。城下都是以骑兵和骑马步兵为主,确实不适合强行攻城,性价比太低了。 更何况,吐蕃军的盔甲和辎重,都在后面,现在只是轻骑部队。 “这里倒是没问题,只是罗城那边……” 王思礼忧心忡忡的说道,看着城下零零星星的火把,不知道吐蕃人到底是退走了呢,还是丢几个斥候在城下虚张声势。 近期,沙州这边得到王忠嗣派来的增援,方重勇大胆调整了部署。 放弃南面寿昌县的防御,号召当地百姓前往罗城居住,将屯扎在寿昌县的客军郭子仪部调到罗城,加强罗城守备。使得唐军皆集中于甘泉水(党河)两岸的区域,只相隔一条河,可以互相守望支援。 有郭子仪在,方重勇认为罗城还是能守得住的。 不过此举遭到了寿昌当地百姓们的极大抵制,方重勇不得已立下保证书,如果吐蕃人不来,沙州府衙负责报销搬家的费用,那些人才不情不愿的搬迁到了罗城。 如今看来,南面的寿昌县显然已经被吐蕃人攻占,当然了,他们也只是占据了一座空城而已。 “甘泉水泛滥,敦煌本地漕渠遭殃,唉,今年秋收可怎么办呢?” 王思礼摇头叹息道。 不管是罗城也好,小城也好,都不是紧紧挨着甘泉水的,倒是没有被毁坏城池的危险。甘泉水这条母亲河脾气不好,本地人其实都是知道的。雪山融化的时候水量超大,奔腾如黄河。气候严寒的时候直接断流,脾气可谓是喜怒无常。 所以本地人的居住地,都是离甘泉水有些距离的位置,一般来说,并不担心河水泛滥。 唐代的敦煌地区已经形成了以甘泉水(党河)为主干渠,以马圈口堰为总枢纽的水利体系。 建立了阳开渠、北府渠、都乡渠、宜秋渠、神农渠、阴安渠、东河渠等七大干渠贯穿敦煌绿洲,另有百余条支渠呈羽状分列于干渠两侧。 干渠上还设有堰坝和斗门,这些共同构成敦煌地区发达的网络状农业灌溉系统。本地人,就靠灌溉系统吃饭,每年气候稳定,收成也较为稳定,并不指望老天爷赏脸。 所以说甘泉水发洪水决堤了,敦煌本地百姓担心的不是被淹死,而是从前多少代人不断累积的漕渠,被洪水毁坏! 这里的土地,都是“精准灌溉”,要是只按“科技含量”看,比中原耕作水平要高得多。 由于敦煌地区冬季气温低,土壤冻结,无法深耕。 而早春时节河流径流量小,无法满足灌溉需求,所以那些需要在早春种植春小麦和稍后播种豆类的田地一般在上年的秋季就要提前耕整。 因此,秋耕就成为一个生产周期的开端,而以秋收结尾。按照沙州府衙颁布的《沙州敦煌县行用水细则》规定,一个农业生产周期要进行六轮灌溉,即“秋水灌溉”“春水灌溉”“浇伤苗”“麦田重浇水”“糜粟麻重浇水”和“浇麻菜水”。 并且每年大部分农田的浇灌次数、每次的浇灌时间和浇灌田地的种类等。 这些内容,在《沙州敦煌县行用水细则》中皆有详细规定。 当方重勇第一次翻阅到这份文书的时候,立刻惊为天人,深感叹服。古人在生产力有限的情况下,已经把能做的制度管理做到了极致,实在是不可小觑。 方重勇觉得,这次发洪水与吐蕃人大概是没有强关联。只是,现在敦煌县被围城,很显然会影响修补漕渠,影响田里的收成。其后续恶果,不可低估。 “唉,确实,今年日子不好过了。” 方重勇叹了口气说道。 忽然,从城下飞来一块抛石,又阴又狠,直奔方重勇的脑门而来。此时他身边的刀盾兵都已经被撤走,没有任何防范。 正在这时,方重勇身后一个守城的士卒眼疾手快,冲上前将方重勇一拉,自己用后背硬生生的挨了一石头! 那人瞬间感觉自己五脏六腑都移位了,还好身上那件骆驼皮做成小甲,用绳子穿好披挂而成的皮甲,有一定柔韧性,卸去了大部分的力道。 阿段恼怒的顺着石头来方向反手一箭,很快便听到城下有人落马的噗通声。 “壮士可还好?” 方重勇连忙上前将那人扶起,去查看这位救命恩人,却见这位壮硕的士卒貌似一点鸟事也没有! “嘿嘿,没事没事。” 这位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脸上稚气未脱的汉子拍拍胸脯,活动了一下手臂说道:“某皮实着呢,吐蕃乌朵这点把戏,跟玩一样。” “好!以后你就是我的亲兵了!” 方重勇拍了拍对方的胳膊说道。由于这位年轻壮汉太高,他根本拍不到对方的肩膀。 一旁的王思礼面露尴尬之色,随即拍拍这位壮汉的肩膀道:“张光晟,你以后就跟着方使君吧。他是方节帅之子,前途无量。你的军籍,本军使会处置妥当的。” “嘿,好嘞!见过方使君!在下任凭使君差遣!” 张光晟对着方重勇抱拳行礼道。 王思礼无奈摇头,这位今年刚刚从军,他们家定居敦煌也没多久,家中是陕西盩厔(今陕西周至)那边的人,其父府兵番上到河西就没有再离开过了。 本来张光晟已经被王思礼招募为亲兵,结果现在方重勇开口了,王思礼也不好跟对方去争执,不如顺便卖个好,这种官场人情,以后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用得上的。 果不其然,天亮之后,方重勇带着王思礼和本地大户的代表上了城楼,就发现小城已经被吐蕃军团团围困。只是他们围而不打,也不知道是想做什么。 不一会,城下有吐蕃军斥候,骑着马向城头射出一箭。 守军士卒将绑着书信的箭矢交给方重勇查看,只见上面用汉文写着:我军已破瓜州,斩断唐军奔赴西域之路。守城已无意义,开城投降,我军不杀一人,否则城破后血洗三日。 方重勇将吐蕃人射进来的书信交给众人查看,随即正色说道: “且不说这是不是吐蕃人的无中生有之计,就算是真的,他们说不杀人,可没说不让诸位为奴为婢啊。 当了奴仆,生死还不是在别人的一念之间? 本官定与沙州共存亡,你们意下如何?” 方重勇环顾众人说道,张光晟十分机敏的握紧了手中横刀的刀柄,密切关注着方重勇的肢体动作。 不过方重勇和张光晟的担心都是多余的。 吐蕃人农奴制,对于奴隶的需求到了丧心病狂的程度,跟方重勇前世那些喊着板载的本子差不多。吐蕃高层怀柔的命令,在基层都常常得不到贯彻,就更别说其他了。 所以基本上只要是到了一地,就会奴役一地的百姓。只有那些拼命反抗过他们,并对他们有过重大杀伤的本地豪强,才会被授予“舍人”的职务,管理吐蕃人不方便管理的地方。 简单的说,尚武的吐蕃人看不起懦夫。所以面对他们,无论是想自保还是想投靠,拿起刀就对了。不拿刀,你连当狗的资格都没有,只配成为待宰的猪羊。 张悛为首的本地大户们瞬间跪了一地,高呼道:“我等定与使君同心同德,与沙州共存亡!” “很好,从现在开始,城内粮秣实施配给制,动员本地百姓一起守城。违令者,以吐蕃同党论处,杀无赦!” 方重勇丢了一句狠话,就带着人离开了城头。 还有很多需要周密部署的事情,需要在私密的地方完成,并不方便在大庭广众之下公之于众。 小城的封锁还未解除,沙州的麻烦更是深不可测,目前为止,方重勇身边谁也不知道吐蕃人到底进行到哪一步了,甚至就连瓜州城是不是还在,他都不是很确定。 隐约之间,方重勇觉得吐蕃人没必要在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上撒谎。瓜州,大概率是被破城了。 吐蕃若破瓜州,这次再破沙州的话,那西域跟中原则被其一分为二。造成的连锁反应,或许连河西节度府都已经难以应对了。 对此方重勇忧心忡忡,感慨吐蕃人这波大招,真是迅疾如风! …… 天宝元年初夏,吐蕃人利用雪水融化,河流涨水后沿岸草场丰美的短暂时机,集中此前尚未参与战斗,从各茹抽调出来的精锐,兵分三路攻打河西! 一路吐蕃军偏师佯攻大斗拔谷,攻克新城之后,在大斗拔谷与新城之间,与唐军来回拉锯。 一路吐蕃军主力沿着冥水(疏勒河)攻瓜州,一举破城。瓜州刺史乐庭环战死,攻守双方皆死伤惨重。 因为伤亡过大,吐蕃人在瓜州屠城泄愤,几乎是鸡犬不留。 另一路吐蕃军偏师攻沙州,兵不血刃的占领了无人居住的寿昌县后,在沙州小城和罗城碰了一鼻子灰,只得将两座城围困起来,向城内劝降。 紧急军情传到长安,大唐天子李隆基得知瓜州被破,大发雷霆,气得一天没吃饭。 随后,他一道圣旨下来,直接将河西节度使萧炅撤职,贬官岐州刺史,由王忠嗣接任河西节度使! 刚刚改年号就吃了这么大一个亏,基哥忍无可忍,他一定要找回场子! (本章完) 第128章 没那么简单 砰! 一颗体积巨大的石头,砸到了方重勇所居住的院子里,溅起一阵尘土。 这已经是府衙范围内落下的第五个巨石了!方重勇的卧房顶上都被砸了一个大窟窿。 自从第一天攻城不顺以后,吐蕃人就对小城围而不打,然后随着他们后续辎重部队的就位,以及利用从寿昌县找来的木料石料。吐蕃人在小城外,打造出来十七台看上去蔚为壮观的抛石机。 吐蕃人将其命名为“抛楼”! 这玩意的主要结构,是在木架上安装一个十分粗壮的横轴,然后轴的中间穿有一根带韧性的长木杆,杆的一端连上一个,由皮革制成,几十根绳索连接的皮窠,里面可以填装石块。 最后在使用的时候,利用杠杆原理,几十个人听号令一齐拉动,将皮窠中的石块抛入城内。 府衙书房里,阿娜耶若无其事的给方重勇煮茶,好像院子里那块大石头,刚才根本不会落到书房里一样。 “吐蕃人知道我们不好对付,攻城要死很多人。所以他们现在,就是在用这样的办法来恐吓我们,希望我们屈服。” 方重勇一边说,一边抿了一口茶,差点给整吐了。 阿娜耶自幼就家庭条件一般,不太讲究贵族们才讲究的细节,煮的茶确实没有郑叔清的侍女煮得好喝。 而且难怪唐人煮茶要加盐的,这制茶工艺不到家,确实不加盐提鲜就不好喝了。 “知道是这样,那郎君还不搬到更安全的地方?那些该死的吐蕃人正瞄准着府衙在打呢!” 阿娜耶没好气的说道。 之前听方重勇描述了一下沦为吐蕃人的女奴会有什么待遇之后,她便对吐蕃没有什么好念头了。 “我若是躲起来,城中就要乱套了。正因为我还在府衙里办事,所以城内大户也好,百姓也好,胡商也好,都知道我没有放弃这座城。 所以在我死之前,他们就不会被吐蕃人劝降!” 方重勇指了指桌案上这一叠劝降信说道。 当然了,他这么说都是在安慰阿娜耶,实际上吐蕃人心思歹毒,所图甚大。这种复杂烧脑的事情,就没必要跟阿娜耶去说了。 吐蕃军如今开出来的条件,确实很优厚了。 允许城内居民迁徙到陇右,河西走廊沿途的吐蕃军都不会攻击,他们只要城池。 最近是每开一次条件,给出的待遇就会优厚一点点。那样子就像是算准了方重勇一定会答应一般。 明摆着的,吐蕃人打仗很有谋略,知道攻心为上的道理。小城内的唐军既然已经展现出了“统战价值”,那么他们也会采取两手策略,并非一味蛮干。 这种小套路,方重勇早就洞若观火,也就哄哄没脑子的丘八了。 如果吐蕃人是真的想放他们一马那就罢了,只可惜方重勇觉得吐蕃人的目的根本就不是为了“统战”。 忽然,方大福急急忙忙的走进来,面有忧色的对方重勇说道:“郎君,果然如你所料,吐蕃人的真正目标,是城内的坎儿井入口!” “那是自然。” 方重勇淡然说道。 吐蕃军法里清清楚楚写着,与敌军交战,以破坏其水源与粮道为先。以此为大功,并授予老虎旗嘉奖!田宅奴仆奖励无算。 吐蕃人的那点花花肠子,还用多说么? 坎儿井,是中国人民在古代的伟大发明,专门为沙漠地区抗旱而设。在聚居地打很多竖井,并用石块与黏土封顶,搭建小屋舍挡住日光照射,然后在侧面开小门供使用者进出打水。 坎儿井不是单个存在,而是以单个的坎儿井为节点,在地下挖通沟渠引水,让这些坎儿井彼此相连。 所以在西域,同一座城内所有的坎儿井,都是通过地下沟渠连着的,形成了一个人工“地下河”。 吐蕃人就是根据前期间谍提供的地图,企图用石块封锁坎儿井的入口,最好能够将其毁坏。 只要将城内所有坎儿井的入口都堵住,那么敦煌小城之内必然处于缺水状态。 没有水源,还守个鬼的城,到时候渴也渴死了。 再不济,也能动摇守城军民的意志!此乃攻心为上! 从吐蕃人开始投石头开始,方重勇就在怀疑对方的目的,究竟是不是单纯的恐吓。而吐蕃人不断劝降,提高劝降条件,更是说明他们心怀鬼胎,别有所图。 大规模攻城还未开始,吐蕃犯不着服软,一切都是瞒天过海的计策。 吐蕃人开始抛石头的第一天,方重勇就弄了一张小城内的地形图,把吐蕃人投进来的每一块石头,都在当天做了标定和统计。 他发现吐蕃人投石头的方位,并不是没有规律,而是分布位置都非常接近城内各处坎儿井的入口。 譬如说吐蕃人轰击府衙是应该的,可以解释说他们想不战而胜,甚至想砸死本州刺史,让这里群龙无首。 但他们把石块丢到本地大户家中,则有些不合常理了。 唯一的解释便是,如张氏这样的本地大户,家中便有坎儿井! 这些人,本来都应该是吐蕃军可以争取的对象才是。打府衙不打本地大户,才能分而治之,各个击破。 这才是兵法要义! 再有,在无法得知城内具体情况的时候,他们怎么知道方衙内就一定会待在府衙里面呢?如果不在的话,那岂不是在浪费资源? 所以吐蕃人抛石攻击的目标,其实应该是府衙内那座靠近厨房的坎儿井!而不是府衙内的各级官僚。 只要让那座坎儿井塌陷,方重勇就不得不去别处取水,吐蕃人的目的就达到了一部分。 如果城内各处的坎儿井都塌陷了,那么吐蕃人的目的也就完全达到了。 鉴于城内坎儿井的数量不超过十个,似乎吐蕃的阴谋并不算是在瞎胡闹,成功的可能性也是有的,而且不小。搞不好城内也有吐蕃人的间谍,在帮他们指示方位。 吐蕃人压根就没想接受方重勇他们的投降。这帮人打的主意,还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想神不知鬼不觉的断沙州水源! “郎君,知道吐蕃人想做什么还不行,得想办法阻止他们才行。今日坎儿井已经被毁了一座,整体都塌陷了。清理过后,能不能用还不好说。” 方大福压低声音说道。 吐蕃人的目标是坎儿井,这种事情是瞒不住的。一旦被城中百姓知道,必然会人心浮动,这或许正是吐蕃人希望见到的。 小城顾名思义,面积确实比罗城小很多。吐蕃人使用抛楼,同样是经验丰富。不说指哪打哪,基本准头还是靠谱的。城内的坎儿井入口全部被堵住或者塌陷,在方重勇看来只是时间问题。 而敦煌这里年蒸发量可以到2000毫升以上,发动本地百姓在家中储水毫无意义,会被白白蒸发掉。城外的吐蕃人扎营在甘泉水边,并不缺乏水源,起码在沙州耗上几个月,在断流期到来之前一直待在城外毫无问题。 “坎儿井本身不会被毁,只是上面搭建的屋舍被毁了,或者入口被堵住了。吐蕃人打,我们就来修! 吐蕃人砸坏多少,我们就修多少。这件事我亲自带队来办!” 方重勇斩钉截铁的说道,完全没有退让投降的心思。 方大福微微动容,随即点点头道: “甚好,郎君能做到这一点,起码能撑住两个月。沙州本地兵马加起来也不过万余,而且还被一分为二,分别镇守两座城池,盲目反击,只会正中吐蕃人下怀。 吐蕃军远道而来,携带粮草不多。今年沙州本地收成被毁,他们也捞不到什么好处。想来……” 方大福话还没说完,张光晟就匆匆忙忙走进来,对方重勇拱手行礼道:“使君,王军使紧急军情,请使君务必来城楼一趟。” 听到这话,方重勇只好放下手头的事情,前往小城城头。 …… “这些吐蕃人,是在做什么?” 小城城头上,方重勇看着远处漕渠边上,正在田地里浇灌麦苗的本地人询问道。他们正在被吐蕃人看管着,辛苦劳作。 因为战事突然,城外居住的很多百姓都被吐蕃人俘虏了。不过吐蕃人没有让他们当“敢死队”攻城,也没有将他们随意杀死,而是将这些农户们组织了起来,让他们在田间劳作。 这种情况,如果站在侵略者的视角看,很有些不同寻常啊! “吐蕃人这是在向我们展示,他们对沙州志在必得,所以不想耽误农时,作茧自缚。” 王思礼沉声说道,面带忧虑。 沙州气候特殊,灌溉是必须的。如果在需要浇水的季节不浇水,那么这一年的收成就全没了。吐蕃人居然照顾沙州本地的农时,把抓到的沙州百姓集中起来,在城外的农田里耕作。 这一幕,确实震撼人心。 等到秋收,他们收割完田里的麦子和粟米作为军粮,大概还能再支撑几个月,围城到明年春天也是毫无压力! 只要能搞到稳定的水源。 “王将军有何破敌良策?” 方重勇沉声问道。 吐蕃人颇会借势用计,打仗并非一味蛮干,实在是不可小觑。现在虽然吐蕃人没有攻城,但心理攻势却一刻也没有停下来! 不战而屈人之兵的道理,并非只有汉人才懂。 “此战我们若是出城突袭,则正中吐蕃人下怀,不可取也。 城中存粮,目前还够支撑一年,不如静观其变……” 王思礼还未说完,方重勇就抬手打断他的话,语气冷峻的反问道:“但是城中的草料,烧火用的白刺、柽柳,应该支撑不了那么久吧?” 听到这话,王思礼一愣,随即面色黯淡下来。 沙州的情况,比中原那边的城池还要坏一些。 因为这里烧火做饭用的不是木柴,而是更不耐烧的沙漠灌木。 “本官之前已经算过了,要是不把城内百姓家中的存货都集中起来。估计不要一个月,沙州就要断炊。粮食肯定还有,但只能吃生的,熟食就别想了。 从现在开始,全城集中吃大锅饭,所有人家中的草料都要上缴,集中起来烧火,做便于存放的干胡饼。 每日定量发放。本官已经吩咐人去办这件事了。” 方重勇的镇定,大大出乎了王思礼的预料。 “使君,其实你回中原还是无碍的,没必要做到这一步。” 王思礼将方重勇拉到一旁,小声嘀咕道。 吐蕃人对于杀死大唐高级将领并无多大兴趣。原则上说,大唐公主外嫁吐蕃,双方还是“亲戚”。此前大非川之战惨败被俘的一系列唐军高级将领,后来也多半被大唐赎回了。 以方重勇的身份来说,跟吐蕃人py交易一番,离开沙州并不需要费多大的事。 吐蕃人为难一个十岁孩子,传出去有损赞普(吐蕃的王)的威名,实在是犯不着。 “王将军难道看不出这是吐蕃人的围点打援之计?” 方重勇一脸无奈的反问道。 现在这情况,是他想走就能拍拍屁股走人的么? 这下王思礼没话说了,只能微微点头。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小看这位方衙内了。 名震天下的方节帅,他的儿子会是蠢货么?想想也不可能啊! 很显然,猜出吐蕃人围点打援并不需要太高的智谋,稍微有点军事常识的高级将领就能推测出来。 当然了,一个十来岁孩子能说出来,还是很不简单的。 吐蕃人在攻城试探了一番后,就对沙州围而不打,实际上是准备打唐军的埋伏,希望在河西走廊这个狭窄的通道内,与唐军进行……重步兵打骑兵的决战! 吐蕃人出重步兵,唐军出骑兵,看上去像是双方互换了身份,实则是符合两者的国情。 吐蕃虽然养马,但骑兵的水平实在是相当一般,远不如突厥人,屡屡被大唐边将吐槽,尤其是骑射技能,在周边民族当中垫底。王玄策当年找吐蕃借兵灭天竺一国,都只借重步兵不借骑兵。 因为借了也不好用。 而吐蕃军的重步兵则是身披厚甲,锐不可当,一般都是由吐蕃小贵族担任,士气高昂。哪怕在唐军将领之中也是谈虎色变。 在沙州决战,开阔地形对吐蕃人并不利。唯有将决战地点选在宽度有限的河西走廊,对于骑兵腾挪有着极大限制的地形,才是对吐蕃人最有利的。 攻敌所必救,才是兵法要义!他们选择围点打援也就不足为奇了! 方重勇以自己阴暗的想法推测,吐蕃人大概是想一战消灭河西唐军主力,之后一路向东,待攻克凉州后,再固守待援,让国内的吐蕃军源源不断的来到凉州。 对于西面的沙州等地,则是围而不攻,能投降最好。真要打的话也没必要强攻,耗死沙州城内军民就行了。 围点打援,援兵不来的话,就强攻沙州剩下的这两座城,吐蕃人的算盘打得很响。 “王将军,吐蕃人倾巢而来,这一战不会很快结束的。约束兵将,同舟共济才是真的。我们多撑一天,就多一天的胜算。” 方重勇叹了口气说道。 看到王思礼似乎有些不以为然,他又补了一句说道: “吐蕃人的攻城器械,少说也有十多种。现在他们不过是用了飞梯和抛楼,还有一大堆没试过呢。” 一阵热风吹来,王思礼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流下。 (本章完) 第129章 永不妥协 小城内居住的,基本上都是本地大户,以及他们的部曲、佃户、家奴等等。这样就有个好处,只要说服了本地大户,那么小城内的基本秩序,就可以得到保证。 这天清晨,阳光还不是那么毒辣,小城的西门门前,一大群被动员和组织起来的本地百姓,正在搬运吐蕃人抛射到城内的石块。 这些石块分量不轻,要搬运到牛车上,得先用撬棍,利用杠杆原理将其从土里撬出来,再由好几个壮汉一齐搬运到牛车上,运抵西门。 “来来来,这块石头堆这里,小心点……” 穿着麻布衣的张光晟,按照方重勇的吩咐,正在指挥本地百姓们,将小城的西门堵上!在场搬运的人,一个个全都面色凝重。 已经堵上了三面城门,这是最后一个了! 听闻本地刺史只是个十一岁的孩童,怎么这孩子的心,能狠成这样啊! 把城门堵了,则是表示要与本地百姓共存亡,谁也逃不出去。当然了,这也是向吐蕃人宣战,决意战斗到最后一个人! “王军使,城门堵了,士卒们就要一条心的守城,别想其他的事情了。” 方重勇一脸淡然的对王思礼说道。 “有使君在,某并不担心这里出什么状况。只是怕罗城那边鱼龙混杂,唉……” 王思礼叹了口气,他算看出来了,这位方使君已经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了,压根就没考虑过吐蕃人开出来的条件。 忽然,他左右环顾了一番,轻轻摆手,示意亲兵退下。 王思礼将方重勇拉到一旁,压低声音询问道:“河西战兵将近八万,这么些日子过去了,援军也该来敦煌县了,何以到现在都一点动静没有呢?” 以往按河西走廊边军的反应速度,三日之内就会有援军到来。而现在援军没来,则很有可能是因为现在王忠嗣很忙!忙到没时间带兵过来解围。 更是说明河西这边军事资源很紧张,根本抽调不出兵马,来救援对于战局“无关紧要”的沙州。 吐蕃人在围点打援,唐军高层当然也看得出来,没有谁会傻乎乎的带着骑兵在河西走廊上奔驰,随后被吐蕃的重步兵打伏击! 至于外面是什么情况,被困敦煌的方重勇一点也不知道。就好像他前世历史上,安史之乱后西州被吐蕃人围困多年,连长安改了年号都不知道。 他现在能做的,只有坚守,咬着牙坚持下去。 “无论吐蕃人玩什么花样,他们的士气都会一天天低落下去,这是毋庸置疑的。 吐蕃人在城外扎营,忍受着烈日的炙烤。习惯于严寒气候的他们,怎么说都要比我们更难受。 吐蕃人现在就是希望我们无脑冲出去跟他们决战,那样他们就可以毫不费力的占领沙州。” 方重勇面色沉重说道。 王思礼微微点头,他早已不敢将对方当做孩童看待,这位年轻到过分的沙州刺史,办事很有几把刷子,而且心智坚定远超常人! “使君,城门已经堵上了,请您检阅。” 张光晟静悄悄的走到一旁,对方重勇低声禀告道。 “你替本官送一封信到吐蕃人那边,好好观察一下他们的情况,回来跟我说说,你敢不敢去?” 方重勇似笑非笑的打量着张光晟询问道。 “信呢?某现在便去!” 张光晟干脆爽利,伸手找方重勇索要信件。 “对吐蕃人,不用卑躬屈膝。将信交过去,什么话都不要说。 无论对方问什么,无论你知不知道,都只能回答:某不知。 只能说这三个字。” 方重勇变法术一般的从袖口掏出一封信函,递给张光晟继续说道:“去吧,早去早回。” “某这便去了。” 张光晟干净利落的接过信件,贴身放好,随即上了城楼,坐吊篮下到城外,昂首阔步朝着不远处的吐蕃人大营走去。 方重勇和王思礼二人在城楼上看着张光晟离去的背影,心中都有些五味杂陈。很久之后,王思礼忍不住询问道:“使君,我瞧张光晟挺机敏的一个人,何苦让他去吐蕃人那边送死呢?” “这也是战斗,不是所有的战斗,都要舞刀弄棒的。既然从军,谁敢说自己不死?” 方重勇叹了口气说道。 富贵险中求的道理,张光晟应该是懂的。 当然了,方重勇心里也有底,吐蕃那边的主将,看到这封信以后,定然不会把张光晟怎么样,或许还会好吃好喝的招待一番。 “王军使,今天黄昏时换防,将换防下来的士卒,集中到府衙门前,某要训话。” 方重勇面色肃然的嘱托道。 “明白了。” 王思礼微微点头,似乎对于方重勇主导沙州的防务,一点异议也没有,一切都是那样自然而从容。 其实现在整个小城,不管是本地大户也好,还是豆卢军将士也好,几乎都被方重勇掌控,他的话在这里已经变成了军令政令。长期在军界厮混的王思礼,察觉到了个人能力的差距。 在一些边镇的要害地方,本地军使常常就兼任州刺史,军政民政一把抓,便于在危急时刻保境安民。 但通常情况下,边镇一般州县,还是军政民政分开,刺史通常都是中枢那边空降过来的文人,对于怎样行军打仗并不在行,让他们做好本职工作就行了,也是防止边镇尾大不掉。 方重勇先是用补齐军饷的方法收买了军心,让他这个州刺史的军令,在豆卢军中能够得到认同;再是收服了本地大户的人心,让他们一条心跟沙州共存亡;最后以身作则,忙碌在第一线,同时堵死退路,表示自己也会和城内所有人一样。 这样的本事虽然说在官员里面不能说是绝无仅有、凤毛麟角,但联系方重勇的年龄看,那就很不简单了。 这也是王思礼故意让渡了部分军权,甘愿听从方重勇号令的原因之一。这位沙州刺史,未来成就不可限量。自己得罪他不要紧,自己的子孙后代怎么办? “王军使,某是凉州那位王军使(王忠嗣)的未来女婿。 他不救沙州,也是要救某的。 现在你看我稳稳当当的,就知道沙州一定守得住。” 方重勇拍了拍王思礼的胳膊,信誓旦旦的保证道。 “说得也是啊。” 王思礼只是苦笑,不想评价这番话。 沙场无父子,历朝历代让儿子去当诱饵,最后夺取胜利的例子都数不胜数。 更何况只是个女婿,还是个订婚的呢? 那位王忠嗣王军使……看上去也是个狠人啊,他不会真的见死不救吧? 王思礼在心中犯嘀咕。 ……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沙州的夕阳很美,带着一丝悲壮的味道。 敦煌小城的沙州府衙跟前,两千余豆卢军将士列队站好,彼此间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等待方重勇训话。 不过,“正主”方重勇虽然没来,但府衙的众多僚佐官,却是搬运着一车又一车的绢帛,一箱又一箱的金银和首饰,满满当当的堆在府衙门前。 让这些日子疲惫守城,日夜轮替不得歇息的丘八们瞪圆了眼睛! “豆卢军将士们听好了!” 方重勇身边的方大福大喊了一声。 府衙前面列队的士卒们听到声音后顿时闭嘴,现场变得鸦雀无声。 “本官身后这些绢帛,金银,财宝,都是你们的!” 此言一出,方大福面前的队伍中顿时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 “不过,要等此战胜利之后,才能兑现!” 方大福补充了一句。 欢呼声又马上被扼住,现场再次沉寂下来。 “打败了吐蕃人,你们当中阵亡的,抚恤金从这里出。 立功的,奖赏也从这里出。 只要打败了吐蕃人,这些都是你们的,本官一文钱都不取! 沙州人!誓死杀敌,永不为奴!” 方大福按照方重勇的交待,振臂高呼道! “誓死杀敌!” “誓死杀敌!” “誓死杀敌!” 豆卢军士卒齐声高呼,声音响彻天际! 看到效果到位了,方重勇对方大福说道:“给将士们分点熟肉,都散了吧。” “诸将士,按序列上前领肉!” 方大福高声喊道。 他身后那些府衙里的僚佐官们,早就把烤好的羊肉堆放在一起了。 反正城里没有草,不能给困在城内的羊儿放牧,索性趁着它们还没饿得瘦到皮包骨,将其宰杀了分给丘八们改善下伙食吧。 毕竟后面想吃,也没法能吃到了! 回到府衙后院,方重勇拿着一把横刀,就在练习劈砍,只觉得手中的刀无比沉重,拿着都费劲。 练了一会,他便累得坐到地上直喘气。 虽然,平日里他也刻意去锻炼了,并且还有“保健医生”来给自己按摩。应该说身体锻炼还是一直在做的,并且很有质量。 从他这两年身高窜起来的速度看就知道。 但和那些田地里的庄稼汉们相比,运动量显然还不太够。 没办法保证他上战场后,战斗力比得上一个普通的精锐士卒。 毕竟,方衙内平日里还有很多时间是花在学习上,大唐的法令,本地的风土人情,政务上的文书与公函等等,这些都需要伏案工作,完全没有身体锻炼的效果。 “累了就歇会吧,你就练这么一会,城破了也打不过哪怕一个吐蕃人啊。” 阿娜耶走过来捡起地上的横刀,拿在手里轻松挥舞着,似乎比方重勇力气还大点。 “你怎么如此熟练?” 方重勇疑惑问道,站起身从对方手中接过横刀的刀柄。 “郎君似乎忘记了,现在是谁在每天做饭洗衣,杀鸡切菜。要是我没点力气,能做得来么?我杀鸡跟砍木头一样,你说呢?” 阿娜耶没好气的叹息道。 在她眼里,方衙内已经算是权贵里面的“怪物”,亲民又没架子,更是不追求奢华和那些不可描述的怪癖。 但是他同样也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人。 权贵之家的子弟,再怎么折腾,也跟普通百姓家中的孩子完全不一样。 比起自懂事开始,就一直忙前忙后的阿娜耶,说方重勇是个寄生虫,还真不夸张。 “我时常觉得我的时间比较金贵,要用来做大事。 现在看来,倒是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了。以后我自己的杂务我自己处理吧。” 方重勇叹了口气,陷入深深的自我反省之中。 哪知道阿娜耶连忙摆手道: “可别!郎君这样,就让我们这些部曲身份的人为难了。 你是要为家里遮风挡雨的人,要是因为做杂务太过劳累而精神不佳,误了大事,那才是把我们所有人都害死了。 我父亲常说,人要知道自己的身份,不要做超脱身份的事情。” 阿娜耶又开始说起李医官来。 “确实,你父亲其实是个挺厉害的人,远超你的想象。” 方重勇意味深长的说道,在心中补了一句:无论是你的生父还是养父。 “不过以后你只做饭,其他我自己的杂事,我自己办吧。” 他又叹了口气。 连自己的衣服都不肯洗,怎么能知道民间疾苦? 影响千年的变局已经在路上了,天宝年开始倒计时。那些不接地气的权贵,可当不得啊。 一不小心就会死人的! “哦,好吧。” 阿娜耶明显有些不高兴,感觉自己不服侍方重勇,就像是要“失业”一般。 “别不高兴嘛,走,去书房一下,给我捏捏肩膀。今天搬石头可把我累坏了。” 方重勇一边抱怨,一边拉着阿娜耶去府衙书房。 …… 张光晟去了吐蕃人大营,然后很快就返回了沙州城,还带来了吐蕃主将悉末朗的亲笔信。 夜里,方重勇反复查看了,这位之前完全没听过的吐蕃将领所写的书信,有点弄不明白对方的虚实。 信中,悉末朗对沙州诸城的抵抗意志表示钦佩,并表示可以释放城外被俘的百姓入城,以示吐蕃军对方重勇这位沙州刺史的尊敬。 如果方重勇同意的话,小城守军可以用吊篮将百姓都吊入城内,吐蕃军愿意后退一里地,表示自己不会趁乱攻城。 吐蕃人会这么好心,把已经俘虏并贬为奴隶的沙州百姓送还?那可不是一两个人,甚至不是一两百人! 这种事情想想都觉得不可能,除非有阴谋。 一向“刁民害朕”思维浓厚的方重勇,第一反应,就是那位吐蕃主将是不是要坑自己! 于是方重勇派人将张光晟找来询问吐蕃大营的情况。 “依你之见,吐蕃军如何?” 一见面,方重勇就开门见山问道。 张光晟是机敏之人,走过来小声答道: “吐蕃营帐内各将领都精神饱满,但某悄悄观察大营内巡哨士卒,皆面有醉色,精神疲惫懒散。 当然,也不排除是对方主将故意露出来给某看的。” “果然如此。” 方重勇微微点头道。张光晟的回答,跟自己所料的完全不差。 吐蕃将领当然有条件享受最好的待遇,可是吐蕃军普通士卒就难说了。吐蕃是农奴制,等级森严到不可想象的地步,这些陋习在行进打仗的时候也会有体现。 现在的吐蕃人,他们着急了啊! 方重勇瞬间推测出了很多之前不太确定的细节。 看来罗城那边,吐蕃人也没有得手。之前自己为了向朝廷叫苦,假戏真做演得吐蕃人要来了一样。沙州各地都坚壁清野,物资大半都运到了城内。所以吐蕃人在城外搞不到什么补给! 别看吐蕃人现在还拿着端着,其实在烈日不断烘烤之下,再加上缺粮的影响,实际上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按吐蕃人的习俗,应该是将你剥皮以后,身子整体奉还,以震慑城内守军的。 某料定吐蕃人现在已经快到撑不住的时候了,所以才冒险一试。” 方重勇一脸诡异的对张光晟揶揄道。 “不瞒使君,这一趟可把某给吓坏了,您就不要再吓我了。” 张光晟苦笑道,他当然知道方重勇是在开玩笑。 “没事,你再跑一趟,就说五日之后,我们接收城外百姓入城。 你还要告诉吐蕃军主将:我沙州百姓视死如归,哪怕守十年八年,也能守住沙州。四面城门已经堵死,让他们不要想歪心思了。” 看到对方还没动,方重勇拍了拍张光晟的胳膊说道: “放心,你这样的壮士,吐蕃主将搞不好还会赏赐你。这次回来,本官亦是有重赏。” “某不是怕死,只是怕死得不值得。既然使君觉得此行无碍,那某就舍身一回吧。” 张光晟拍拍胸脯,信誓旦旦说道。 (本章完) 写在国耻日 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而国耻日的历史教训,似乎更加深远一些。 穿越者为了某种“盛世情怀”,希望可以改变过去,其实这种想法是人之常情。比如说穿越者穿到918,就希望能改变丧权辱国的种种屈辱。 想法很好,但基本上没有实现的可能。 穿越到唐代亦是如此。 开书前我再三斟酌,要不要走“上层路线”。后来发现,除非是放弃历史固有的逻辑,否则死路一条。 这便是很多读者经常跟我说的:历史可以不讲逻辑,但历史文必须讲逻辑。 打个比方。 每天出门,我在理论上都可以捡到一百万。如果真的有所谓无所不能的神,而我又是“神选之子”自带幸运光环。通过这样的巧合,便能使我过上很好的生活了。 那我作为一部的主角,为什么还要努力?我努力的意义何在? 再比如说,我是个身无分文的凤凰男,就因为长得帅,哪怕啥也不会还疯狂劈腿。在无所不能的神的照拂下,通过一系列的“巧合安排”,也可以娶美妞,走上人生巅峰。 既然这样,我努力的意义何在?看书的读者,认为“我”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这种逻辑套用到历史文里面,是很可怕的。这已经不是书好不好看的问题了。 很多看起来的历史悲剧,其实只是历史的选择,错过了a,还会有b。前面不栽跟头,后面就免不了吃大亏。历史浩浩荡荡就像是大河一般,挡是挡不住的。 关键在于后人是如何看待那一段历史的。 因为历史是残酷的,苍茫的,无情的。 不谈国内,我就说波兰。 这个国家在历史上几次被灭国,又几次被扶持起来。 但是这个国家的“人民”,有没有从这些悲惨的历史当中得到教训呢? 从我所知的情况看,答案是几乎完全没有吸取什么教训。 现在的波兰,依旧跟几百年前一样,毫无长进。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历史这个老师在那里站着。它讲述知识是一视同仁的,甚至不分国籍。本国人同样可以从外国的历史中吸取经验教训。 但它的学生,也分上进好学的,跟不知长进的。 过去的事情便已经过去,无法改变,关键在于,它的后人,会怎样看待这段历史,从中又能得到怎样的经验与教训。 如果说历史文和一般当乐子看的有什么区别,恐怕也就在这里了。 那么再把话说回来,现在这本书为什么不走“上层路线”呢? 因为大唐的统治阶层,已经彻底腐朽。前面数百年积累的弊端,在这个时候,也到了要彻底转型与清算的时候。 帝国制度的转型,草原与农耕的混合型统一政权,正在蓄势待发。 是变成汉人版本的“大元”,还是继续萎缩,祛除草原血统专心农耕变成“加强版大宋”? 多民族国家治理的转型,这个时至今日,都是世界性的课题。强如美利坚,也只能跪在地上嘴硬,黑命贵一浪接一浪。 商品经济方兴未艾,要如何摆脱原有束缚,走向更高的层次? 中央集权于皇帝本人的模式已经走到尽头,是继续向前走变成皇权被削的“内阁制”,还是开历史的倒车回到“古典模式”变成“加强版秦始皇”? 一个跟大唐高层勾结,企图走上层路线的人,能够解决这些问题么? 或者说明白点,他有资格做选择么?他配么? 说到这里,我都没提安史之乱,就当不存在。就更别提走上层路线,必定跟关陇势力合流的问题了。 老方这个对照组,是故意这样安排的。或者可以这么说:以前那些随大流的唐穿要怎么写,我都会让老方给他模拟一下走一遍再说。 身处于历史的大逻辑之中,一个人的力量是渺小的,他常常没有资格做选择。强如老方这样的战神,能做的也有限,甚至“好心做坏事”。 我一方面希望按正常的历史逻辑去走;另外一方面,却希望主角小方,可以在不违背历史逻辑的情况下做选择。 这就是小方从开始到现在,一直在基层厮混,没有摸到高层的门的原因。因为不把旧有的框架给拆了,穿越者恐怕也没法比古人做得更好。 当然了,如果走高层路线,那么小方的年龄会调整,人设也会调整。 对于作者来说,这些都不是问题。 我有身为作者的骄傲。 在一本书里面,作者的层次,是永远高于读者的,哪怕是最资深的读者。作品就相当于作者的子女,父母不了解自己的孩子,反倒是外人更了解,那像话么? 如果一本书已经到了读者看起来都觉得“我上我也行”的地步,那么这本书可以切掉重开了。 我直言不讳的说,那种作品就是辣鸡!没有阅读的价值。 写一本书,就如同作画一般,对于作者来说,想怎么写都是可以的。写书本身,并没有那么多的限制,真正的限制都是来自于外界对于作品本身的审视与评判。 觉得写不出来想要有的效果,只能说明作者本身不行,作者本人,应该站直了挨打,没有什么借口可以找。 比如读者说:你这个书,逻辑不通,配角都跟傻子一样,每次都是巧合。 作者的脑残粉(甚至有些恶劣的情况,直接找工作室的托来辩解炒作),当然可以说: 是你不懂欣赏,那是因为主角太聪明才显得配角很傻巴拉巴拉。你只配看小白文!滚吧! 但是,一本书的逻辑通不通,作者本人,作为写书作画的那个人,能不知道么? 还是说真的可以厚着脸皮,拍着胸脯说自己写得没问题? 反正如果我遇到这样的问题,是无颜见江东父老的,站直了挨打就好,哪里敢顶嘴啊。 写得菜就是菜,没什么借口可以找。写得菜就要好好下苦功夫,磨练自己的写作技艺,提高思想的深度,丰富自己的思想和知识库。 玩黑科技找狗托辩解,那真是落了下乘,让人看不起。 作者只能反省自己,是自己的情节设计出了问题!真正要反省的,是作者本人,而不是怪读者不懂得欣赏!读者指出来的问题,想来都是有些问题的。 这是网文作者的自我修养。 要不,人人都能写历史文了。你写书给人看,总要比普通人强吧?对自己的要求就这么低么? 作者就是作者,可不能侮辱了这个称呼啊。要自律,更要自省! 最后说一句,国耻日,抵制历史虚无主义,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 晚上大概还有一章,这一卷也快完结了。 (本章完) 第130章 削发以明志 张光晟再次去吐蕃军大营,不仅带回来了对方允诺送还城外百姓的消息,而且他本人,还得到了吐蕃主将悉末朗赠送的一枚小金佛,只有小半个手掌那么大,做得惟妙惟肖的,一看就是价值不菲。 回到沙州府衙以后,张光晟将这个金佛,与吐蕃主将的书信都一并交给了方重勇,心悦诚服的拜谢道:“使君料事如神,悉末朗果然给我送了厚礼,便是这个。” 张光晟金佛送到方重勇面前。 “这种套路,都是些前辈们玩剩下的东西。” 方重勇不以为意的摆摆手,继续说道:“留着吧,保佑你升官发财。” 马上就能收回来的东西,吐蕃主将当然不吝啬卖个好,顺便麻痹一下沙州小城守军。看来他们对破城很有把握。 张光晟笑嘻嘻的将金佛收好,凑过来压低声音道:“我说城门被封死的时候,悉末朗虽然忍住了,但说话的语气,还是稍稍轻快了些。属下怀疑吐蕃人或有撤军围攻罗城之意。” 他家之前就在罗城,所以很清楚两座城的差别在哪里。如果说小城的面积不大,城墙又高耸,不好对付的话;那么罗城则是四面漏风,不仅面积大,而且城墙低矮,要守下来很不容易。 毕竟那里原本就是个贸易据点改建的,远远比不上经营数百年的小城。 张光晟觉得,他要是吐蕃军主将,便会在打不开局面的时候,集中兵力从弱势的一端开始打破战场平衡。调兵过河,趁着夜色全军围攻罗城,似乎是一个不错的计策。 “你有这等眼光,将来必成大器。” 方重勇哈哈大笑鼓励了一番,随即将张光晟打发走了。 等张光晟走后,方重勇这才将桌案上镇纸下面压着的一张纸拿了出来,上面密密麻麻写着许多信息,多半都是以问句结束。 最上面一句话就写着:吐蕃人为什么不攻城? 其他的还有类似“吐蕃人为什么要劝降”“吐蕃人为什么不投动物尸体入城传染瘟疫”“吐蕃人为什么要交还俘虏”之类的问题。 将不在勇,在于谋。攻城为下,攻心为上。 这段时间以来,方重勇就是跟吐蕃主将悉末朗,双方在未曾见面的情况下玩攻心战,双方都在隐瞒自己的真实意图。而这一次张光晟第二次去吐蕃大营,终于让方重勇弄明白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吐蕃人的作战计划是怎样的? 每一天晚上,方重勇都会在书房里模拟吐蕃人攻打沙州的计划。他会站在吐蕃人的角度,看看哪些歪招贱招还没用过。比如说,让俘虏打前站攻城,这是很多军队都会使用的套路。 吐蕃军并不是什么仁义之师,他们为什么不让被俘虏的那些城外百姓冲在前面呢? 而且吐蕃军为什么不用抛石机砸城墙呢? 砸一个大坑,不就可以强攻进来了么?就算抛石机没法砸穿城墙,砸坏一些女墙和城楼,问题是不大的,这样对于打击守军士气,难道没有帮助? 那么吐蕃人是顾忌什么呢? 如今这些问题,方重勇已经有了答案。破局的时刻,已经到了。 但在此之前,他还必须要做一次总动员,必须得把事情讲得有理有据,说服沙州本地那些大户们支持自己才行。 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哪里有什么力量,他的能力,不过是组织和调度那些外力罢了。 …… 离交还俘虏的日子还有三天,沙州小城内一切如常。不过这天刚刚入夜,方重勇却是将本地大户的代表,以及豆卢军军使王思礼及军中高层,都叫到了府衙。 据说是商讨“大事”。 府衙大堂内,点满了火把,将这里照得宛如白昼。方重勇坐在刺史的主座上,左手边是以张悛为首的本地大户代表,右手边是以王思礼为首的部分豆卢军高层。 整个看起来,倒是有几分“小朝廷”的模样了。 只可惜,这里没有一个人是方重勇的直属手下。 “今日是来告知诸位一件事。” 方重勇沉声说道,对身边的方大福使了个眼色。很快,方大福便拿来了一块大木板,用黑色的布盖着,并没有掀开。随后他便退到方重勇身边,一言不发。 “这几日呢,本官有些浅见,想与诸位商议一下。也不算是商议吧,算是诸位帮我一个忙。” 方重勇一边说,一边拍了拍手掌。 张光晟阔步从府衙大堂门前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着皂色常服的年轻僧侣。 “诸位都认识一下,这位便是祥班德益西德大师,吐蕃僧侣。奉赤德祖赞之命,在敦煌开元寺学习佛教经文。” 方重勇指着眼前这位慈眉善目的和尚对众人介绍道。 嗯? 在场众人齐刷刷看向祥班德益西德。这位吐蕃僧侣也对他们含笑点头致意。众人也是没料到,开元寺里面居然有这样一条大鱼! “打扰大师了。” 方重勇双手合十对祥班德益西德行礼道。 “善哉善哉。” 祥班德益西德只是微笑,并没有多说什么。 “送大师回去吧。” 方重勇对张光晟嘱咐道。 祥班德益西德随即转身便走,就好像自己来这里只是逛一圈一样。 呃,好像他来这里也确实就是就逛了一圈,在府衙大堂内的时间不超过一炷香。 等这位吐蕃高僧离开后,众人面面相觑,都看着方重勇,不知道这位沙州刺史到底是唱的哪一出。 “吐蕃国内,佛教已经被确立为国教。但原本的国教苯教,并不甘心失败,屡屡在国内搞破坏,试图重新确立地位。 所以为了确立佛教的统治地位,赤德祖赞派出包括祥班德益西德在内的高僧,来我大唐各地佛寺翻译经文,然后将其带回国内大昭寺存放。” 方重勇抱起双臂,饶有兴致的继续解释道: “之前,吐蕃军的间谍便藏在开元寺内,由祥班德益西德大师庇护着。 吐蕃攻城之前,间谍离开了开元寺,并向吐蕃军主将告知了祥班德益西德大师的位置。所以你们看吧。” 方重勇一把扯下那块黑布,木板上画着的城内地形图上,密密麻麻都是用朱笔标注着抛石的落点,唯独西北角的开元寺附近,一块石头也没有。 在场众人都倒吸一口凉气!谁也没想到,吐蕃人光抛石这一块,居然就藏着如此多的玄机! “不过,吐蕃人不攻小城,并非完全是因为祥班德益西德大师,而是吐蕃高层希望将沙州建成一个人间佛国。 所以,在这里大开杀戒,并不合适,对吐蕃军将领也有所约束。” 方重勇侃侃而谈说道。 这个理由乍一听有点荒谬,但放在吐蕃这种政教合一的农奴制国家身上,却又很合乎逻辑。 “这些是吐蕃军主将写的劝降信,言辞颇为恳切。我之前就一直在好奇,他们为什么那么希望我们离开沙州,现在看来,未尝没有腾笼换鸟的打算。” 方重勇扬了扬面前桌案上的信件,将其交给方大福。后者又将这些信交给在场众人传阅。 如果吐蕃人的目标是强化对沙州的控制,并打造出一个“佛国样板工程”,那么将这里原有的大户们赶走,似乎也是一个十分具有可操作性的选项。 吐蕃国内多的是人,往沙州这里迁徙几万人,一点难度没有。当然了,要是能一举拿下沙州,将这里的人奴役,那就一本万利,上上之选了。 上上签没有拿到,拿到一个上签也不错,可惜这个“上签”被方重勇拒绝了。 “之后,吐蕃军主将悉末朗,一直想试探城中存粮有多少,于是他们提出释放俘虏的城外百姓。 如果本官拒绝,那么悉末朗就可以断定,我们存粮不足。 如果本官答应,那么证明小城还可以坚持很久,根本不担心多余的人入主。 估计悉末朗会将一些吐蕃间谍掺入这些人里面,伺机而动。” “所以,吐蕃人费了这么多花活,到底是想做什么呢?” 王思礼有些疑惑的问道。 在场众人都频频点头,他们其实也有这样的疑问。 “如果我们粮食少,那么他们将会围死城池。如果我们粮食多,他们把俘虏塞给我们,轻装上阵,前往罗城,集中所有兵力攻打罗城。 一旦攻破罗城,得到城内的资源,再到小城外耀武扬威,逼迫我们投降,或者离开沙州! 本官上次派人去见悉末朗,已经表示,沙州上下众志成城,坚守个十年八年没有任何问题。诸位,你们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了吧。” 方重勇意味深长的反问道。 说众志成城要死守城池,其实就是迷惑悉末朗的话术,让其以为沙州本地边军没有冒险反击的打算。 所有的这一切,都是方重勇的猜测。但如果他的猜测是正确的,那么就能说明很多之前让人迷惑不解的问题了。 吐蕃人的目的不仅十分明确,而且许多古怪举动,都能有合理的解释。比如让俘虏在田地里浇水,不过是迷惑沙州本地唐军,让他们以为吐蕃人准备完备,打算在这里长期围困。 而实际上,吐蕃人很可能没有多少粮草了。 “方使君是说,在接收城外百姓之后的当天夜里,我们夜袭吐蕃大营?” 王思礼脑子转得很快,一下子就想到了方重勇的打算。 “不是当天夜里,而是在接收村民的时候,出其不意杀出城外!” 方重勇狠狠的捶打了一下桌案,斩钉截铁的说道! 这……会不会太冒险了啊! 在场众人都倒吸一口凉气,这位方使君,胆子可不是一般的大啊。 “我们都能想到,在接收完城外百姓后再突袭吐蕃大营,吐蕃人如何想不到呢? 唯有他们送俘虏到城下的时候,大军防备最为松懈,有机可乘。 吐蕃人粮草不多,极有可能在近期狂攻罗城。 罗城虽然大,防御却并不坚固,若是被两支吐蕃军围攻,能不能守得住,或者说还能守多久,实在是让人担忧。 所以战机稍纵即逝,我们不能把希望寄托在罗城守军身上。” 方重勇没有继续再说下去,他相信他想表达的意思,在场众人都已经明白了。 上了战场,在开战前,便没有绝对的输赢,也不存在必然的稳赢。只要是参战,便会有未知的风险。 看上去必赢的有可能会输,看上去必输的也有可能翻盘。 有一次吐蕃军势大的时候,曾经被唐军小股部队一次冲击就给冲溃了。 两军之间交手时有这种以少胜多,也有大非川那种唐军全军覆没的情况。 方重勇的分析确实很有道理,但是不是必胜,会不会计谋被吐蕃军主将看透了呢? 不好说,谁也不敢打包票。现在的情况就是在赌命。 赢了,解除沙州之围,战后论功行赏,本地大户自然也少不了分一杯羹。 输了,沙州小城自然也守不住了。 但是不去也不行。 不去的话,有可能变成方重勇所说的那样:一步步被吐蕃人蚕食,先丢罗城,后面被死死困住。 另外还有一个朝廷的因素:朝廷的援军,什么时候能来?其他地方战况如何?能不能解除沙州之围?或者解围后在场诸位是不是都还好好活着,都是未知之数。 何去何从?要不要赌一把? 这些问题实在是一件折磨人的事情。 “方使君觉得如何呢?” 王思礼沉声问道。 他的态度就代表了豆卢军的态度,而豆卢军的态度,直接影响本地大户们的态度。 这个问题很关键。 “出击的时候,我骑着我的小马,跟在队伍后面。” 方重勇一本正经的说道,脸上没有一丝开玩笑的意思。 听到这话,王思礼洒然一笑,回过头环顾众人道:“听到没有,诸位的年岁,应该都还没有活到狗身上吧?” “我等愿听方使君驱使,奋勇杀敌!” 府衙大堂内,顿时跪了一地的人。 要是在宋代,估计这些人里面能有一两个敢战的就不错了。但是现在武人的血还未冷,武人建功立业的时代,还在继续,并未远去。 方重勇从腰间拔出短刀,将自己的发髻解开,切下来一截,拿在手中。 他这样决绝的举动,吓坏了在场众多现在或者曾经刀口舔血的丘八们。这些人想上前劝阻,又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此战,不成功,便成仁。我尚且年少,不能提刀披甲。故先削发以明志,跟在队伍后,到时候会与诸位一同勠力杀敌。 干大事,莫惜身,某与诸位共勉。” 方重勇环顾众人,傲然说道。 从前,沙州本地大户与官僚,从方重勇身上看到的东西,用一个字概括,便是“智”! 时至今日,他们才从对方身上看到了“勇”和“义”。 今天第二更来了 (本章完) 第131章 中军主将的待遇 “你疯了!哪有孩童上阵杀敌的!” 府衙后院内,阿娜耶忍不住对着方重勇咆哮道,声音都带着颤,仿佛发怒的母狮子一般。 院子里那些低矮树木的叶子似乎都在吓得发抖! 得知方重勇的“荒唐”决定后,她整个人都不好了。 “哪里没有,你面前这位不就是咯?” 方重勇蹲在地上,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然后继续穿绳子,将骆驼皮做成的,巴掌大小的甲片一个个连起来。那玩意现在看上去就像是个背心一般。 “来,帮我披在身上。” 方重勇将“轻飘飘”,重量绝对不超过三公斤的皮甲拎起来,心中颇为感慨。 骆驼皮做成小甲片再拼接成皮甲,不仅重量轻,而且方便使用者随意调整甲片的数量与分布位置。甚至方重勇这种孩童的尺寸,都可以通过稍稍修改一下就能满足需要。 无须专业人士帮忙。 在兵器加工客观条件受限的敦煌地区,这玩意真是惠而不费,从取材到加工都异常便捷,难怪会成为轻骑的制式装备。 谁说古人没有智慧的?古人因地制宜的能力,方重勇常常自愧不如。 “唉!” 阿娜耶一向都是嘴巴厉害,性子却很软,经常被方重勇pua而不自知。 她长叹一声,将这幅皮甲披挂到方重勇身上,后者稍微活动了一下身体,感觉并无阻碍,就像是背了一个小沙袋一样。四肢活动自如。 “不错,我感觉上阵以后,活下来的机会又大了几分。” 方重勇微微点头,自言自语说道,对骆驼皮甲的穿戴效果非常满意。 “真的是不去不行么?” 阿娜耶拉着方重勇的袖口哀求道,那张精致的俏脸看着我见犹怜。 “你也不想你这张漂亮脸蛋,被吐蕃人剥皮,做成一些奇奇怪怪的物件吧?” 方重勇扭过头诡异一笑说道,这话让阿娜耶遍体生寒。 佛教在吐蕃传播的时候,走上了一条奇怪的路线,吸收了原始的苯教里面很多“技术性”“原生性”的内容。佛家思想里面有“身体乃皮囊”之说,所以吐蕃的佛教里面,也有将奴隶完整剥皮,做成“灵魂容器”的玩法,并且不是个例。 那些貌美女子的皮……对于某些吐蕃佛寺而言,那可是可遇不可求的宝物啊! 这些事情,对于西域跟河西走廊的百姓们来说,并不是什么秘密。那些吐蕃高僧,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亦是相当坦然。他们自认为是诚心向佛,这便是一种“修行”。他们并不认为这么做是很残忍的事情。 所以普通人也没办法跟这些“自诩正义”的人沟通,更何况吐蕃的佛教亦是分门别类,也不是所有人都做这样的事情。 总而言之,就是外面的世界很复杂也很危险,特别是对于漂亮妹子而言。 “那……唉!” 阿娜耶长叹一声,双手垂下不说话,好像霜打的茄子一般,彻底蔫了。 是选择自己被吐蕃人俘虏以后剥皮,还是让方重勇去上阵冒险搏一把呢?这两者如果一定要二选一的话,她宁愿不去选。 这种问题她怎么给得出答案呢? “战争的胜负,往往都取决于事先的准备与谋划。一旦真的动起手来,胜负往往就不在主将掌控之中了。 算多者胜,算少者败。 我已经做到了能做的极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吧。” 方重勇感慨了一番,发现阿娜耶还是泪眼婆娑的看着自己,于是指了指他身上的那副骆驼皮甲说道:“能不能帮我拿下来,这玩意穿的时间长了还是有点沉。” …… 吐蕃军在沙州小城以西一里地以外列阵,那些被俘的城外百姓,无论男女,一个个都光着身子,朝着城墙的方向疯跑!到城墙下的时候,小城的唐军士卒便放吊篮下来,将这些不着寸缕的俘虏拉到城墙之上,有专人上前给他们裹一块布之后,将其带离。 吐蕃人很会过日子,他们觉得奴隶们身上的衣服,也是要花钱置办的。 悉末朗答应释放俘虏,可是没说将这些俘虏的财物也交还给唐军啊。一个人身上穿着的衣服,当然也是财物的一种。所以,让俘虏们光着身子离开,在吐蕃人看来,也是很合乎情理的事情吧? “吐蕃人真是会给我们添乱啊。” 城楼内,一直在静静观察局势的方重勇,面无表情的说道。这种小套路,早就在他意料之中。越是这样,便越是说明吐蕃人已经是强弩之末,暴起在即了。 不过此刻吐蕃人依然戒备森严。目前所交还的俘虏,也不过百人而已。吐蕃军士卒昨夜睡了好觉,现在自然是精神饱满,还不是动手的时候。 “城内所有可以骑乘的马匹,包括毛驴,都被征发了,满打满算一共五千多骑。 豆卢军中挑选了锐卒三千,披甲出征。其他本地大户部曲两千人,在侧翼掩护。 其余步卒,紧随其后,待骑兵破开大阵后,他们直接杀本敌军中军营帐。 破敌只在今日了。” 王思礼对着方重勇沉声说道。 一个人想树立自己的威信,不是靠虎躯一震,也没有什么魅力光环。外人都是带着审视的眼光,去看待这个人的言行,并以此决定自己的态度和选择。 唐代风气豪放,不在于乱搞男女关系,而是社会整体上崇尚那些敢想敢做的有为之人,不喜欢那些靠阴柔诡谲手段上位的老硬币。李林甫等人之所以在民间口碑较差,并不完全是因为他一味听从李隆基的命令行事。 而是他“无功上位”。 平头百姓,也没法理解李林甫所做的那些“微不足道”的事情。 方重勇削发明志,愿意跟随大军一同出击,此举激发了沙州军民的血性! 连一个十一岁的孩子都愿意上阵,你说你不敢拿刀? 这次方重勇选择亲自出阵,既是他个人的慎重选择,又是他无法逃避的宿命。 方重勇不亲自出马,本地大户就不会心甘情愿拿起刀,不会同心同德的抗击吐蕃。很多时候,看似人生的选择很多,实则避无可避。 是男人,就对自己狠一点!这便是王思礼这个年过三旬的络腮胡大汉,也要对方重勇尊敬礼让三分的原因之一。 “王军使可自便,某只能跟在队伍后面。” 方重勇无奈摇头道。 “某第一次上阵的时候,都吓得尿裤子。方使君人中龙凤,已经是无人可及了。” 王思礼忍不住低声揶揄道。 “唉,这个不提了,不提了。” 方重勇面色尴尬的摆摆手,眺望远方的吐蕃军阵。今日,他便要领兵冲进吐蕃军的军阵之中,老实说,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那种情况就好像恐高的人站在高处却不知道自己在高处一样。 不往下看风和日丽,一旦往下瞟一眼,便会立马吓得不敢动甚至昏厥过去。 方重勇现在啥也不敢想,怕想着想着双腿就没法挪动了。 送还俘虏的行动还在继续当中。 从最开始的一百人,到后来的一次性五百人,最后一千人。吐蕃人放人的速度也在加快。 “可以了,一炷香以后,开西门,反击!” 方重勇一拳打在城头的女墙上,溅起一阵尘土! 现在么? 王思礼一惊,大量没穿衣服的俘虏还在往这边奔跑呢?现在出兵合适么? “日上三竿了,吐蕃军怕热,在烈日下列队了一上午,现在好些都回营歇息去了,看那边军阵!” 方重勇指了指远处的吐蕃人军阵,看上去像是那么回事,可是横向的队伍已经稀疏了许多,军阵的厚度减薄了不少。无论如何,他们在烈日下整队站立了一两个时辰,疲惫是难免的。 换一批人下去休息,进行轮替,也是人之常情。 一开始吐蕃人同样是防着唐军从城内突击,所以他们那时候一点也不敢懈怠。 而现在正好是一批人累了回去休息,换防的却还来不及顶上的时候! 前面的军阵挡不住冲击,大营里的士卒还没休息好,处于建制散乱的状态。 进行了一上午的交还俘虏顺利无比,让吐蕃人放下了警惕,他们也没有料到,沙州小城内的唐军,会在还有余力坚守的情况下,冒险出击! 王思礼沉思片刻,一想到方重勇自己也会跟着大军一起出发,顿时将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这便是方重勇以身作则的力量所在,他现在说出来的话,就是有分量。一句“我也在出征队伍里”,便顶得上千言万语般的辩解。 “好,请使君披甲,待全军都出击后,使君再带着几个亲兵跟上队伍即可。” 王思礼沉声说道。 出阵是一回事,冲最前面那是另外一回事。方重勇出阵只是为了证明众志成城,不是拿丘八们的命去送死拿军功,至于披坚执锐的杀在第一线,倒是不需要方重勇亲自去办。 “好!” 方重勇走向城头,就看到墙角的阴凉处,蒙着面纱的阿娜耶已经等待良久了。 “什么也不要说,给我披甲。” 一看阿娜耶想说话,方重勇连忙用手捂住她的小嘴。 他生怕阿娜耶说出什么“你出征回来,我就马上给你做妾”之类的,这种话立旗子的威力不亚于“打完这一仗就回老家结婚”。 一炷香时间之后,沙州小城西面城门大开! 用来堵城门的石块早已被清理干净了,此时此刻,披挂齐整的豆卢军骑兵,从城门处鱼贯而出,以飞奔的速度,在城墙外稍做调整之后,便不顾正在朝城墙方向奔跑的俘虏,直挺挺冲向吐蕃人的军阵! 沙州唐军的绝地反击,开始了! …… 奔跑的骑兵,在地上溅起一阵阵的尘土。远远望去,已经看不到那些骑兵们的样子,只能在沙尘之中偶尔露出一条绑在右臂上的红色,来判断这便是唐军的骑兵。 若是看不到,那不出意外则是吐蕃人的骑兵。 眼前数百米以外的地方,到处都是溅起的尘土,完全遮挡了视线。此刻骑在小红马上的方重勇,环顾战场,看得一脸懵逼。 这就是战斗啊!也太踏马……无聊了。 现在他的待遇,就是中军主将的待遇,身边不仅没有敌人,而且被十多个王思礼派来的亲卫保护着,就连弓马娴熟的张光晟,都骑着马守在一旁。 严密护卫。 众人跟着方重勇的马匹缓缓前进,然后发现完全没有什么战斗,是他们可以参与的。 冲到前面死磕没有必要,在方重勇身边,连漏网之鱼都捡不到,只能干看着别人立功杀敌。 唐军骑兵冲进吐蕃人的队伍当中,就如同砍瓜切菜一般,无往而不利。 对方在慌乱之中的抵抗,完全失去了章法,连平日实力的十分之一都发挥不出来。方重勇在吐蕃军法里面查到的,那些吐蕃应该有的应对。这里完全看不到! 炎热酷暑的沙漠气候,外加低海拔的醉氧环境,让大量吐蕃军士卒不在状态。 又因为本地坚壁清野没有搞到粮食,所以军中实行配给制,大量士卒吃不饱饭。只有以小贵族为主的披甲重步兵及以上的精兵与将领,才能勉强填饱肚子。 再加上罗城守军顽强抵抗,几次将摇摇欲坠的城防挽救了回来,也同样打击了吐蕃人的士气,没有让他们捞到补给。 这次送还俘虏途中正在休息,疏于防范,就成为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种种不利因素叠加起来,形成了一个巨大的负面buff。 阵前的吐蕃军被唐军骑兵冲散,逃向吐蕃军营地。而营地内的仓促组织起来的吐蕃军,又跟逃兵相撞。好不容易才稍稍恢复的建制,被准备充分的唐军冲散。 唐军骑兵冲进营地后,唐军步卒也随后跟了上去,在营地内大砍大杀,吐蕃这边的士气已经彻底崩溃。 就连跟方重勇玩心理战,斗法斗得有来有回,文韬武略兼备的吐蕃大将悉末朗,也被一个王思礼连名字都叫不上的普通豆卢军骑兵,给直接给撞倒在地,随后被后续跟上来的唐军骑兵践踏而亡。 死得平平无奇,连是谁弄死的都查不清。 悉末朗死后,吐蕃军成了一盘散沙,农奴制的弊端开始显现,大量地位比农奴稍强的“庸”阶层吐蕃人,扔下武器就跑! 本以为会经历生死考验的方重勇,全程在后方看热闹,居然在数百米之内,连一个活着的吐蕃人都没看到! 他现在完全不担心被杀,只恨身上这套骆驼皮甲太厚,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 跟在方重勇身边的那些豆卢军骑兵,也一个个郁闷得发狂。 他们本以为跟着方重勇,可以立下大功。没想到,他们这些技战术精湛的锐卒,居然连半点军功都没捞上。 这让人情何以堪啊! 谁能想到,之前看上去人五人六,玩抛石机玩得花样百出的吐蕃军,居然如此不经打,被唐军骑兵一冲就冲垮了呢? 方重勇感觉自己身边的气氛略有一些尴尬。 他抽出腰间那把比正常款短一截的横刀,想要说些什么。张了张嘴,又老老实实的将横刀插进刀鞘,装出一副严肃的表情,然后神情麻木的看着远方。 那已经乱成一锅粥的吐蕃军大营。 方重勇现在的感觉,有一点像前世第一次跟妹子ooxx。好像还没回过神来,一切就已经结束了。 他连是啥滋味都没好好体会。 第一次出征上阵,啥也没干,就可以打道回府了。这一刻,他又感觉自己是一个多余的人。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吐蕃军营地里的烟尘渐渐消了,战场也渐渐平静了下来。唐军分出一部分游骑四处警戒,大部分人都下马开始打扫战场。 “走,去那边看看。” 方重勇装模作样的拔出横刀,指着远处的吐蕃军营地说道,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本章完) 我为什么不开车了 这本书得到了读者大大们的认可,我也特别欣慰。嗯,兴奋之余,今天冒死说点歪话,不能打出来的字,全部用xx代替吧。你们不要朝我扔板砖。 从第一本《北朝》开始,到后面的《都督》再到现在的《盛唐》,可能老书友们也看出来了,我书里面开车的内容是越来越少了。 到现在几乎都不写了。 是故意这样安排的,不是我写不出了,只是不想写了,所以剧情安排,就省略了。如果真要写,驴车也能变成法拉利,哪里不能开车呢? 为此,好多从前支持我渡过“单机岁月”的老书友们,现在都弃我而去,他们很多时候就是为了看我写开车剧情,才订阅书籍乃至打赏的。 遗憾确实很遗憾,但是我也没法子为了别人的看法,而改变我自己的发展道路。 只能说可惜了,也希望这些老朋友们现在生活顺利,万事如意吧。 那么话说回来,为什么我现在写书选择不开车了呢? 其实吧,次要的原因是:起点审核逐渐严格,一旦章节被吞,我必须要去找责编解禁,很麻烦一个事,我也不好意思频繁要求责编去办这些无休无止的小事。 靠自己解除禁制那是不可能的,现在没有哪个作者可以做到依靠自己的力量通过ai重复审核。只要是肉戏,哪怕没有违禁词,ai也能判断出你在写啥。 当然了,这个只是次要原因,主要原因是,我对类似的剧情,疲惫了。除非是必须要通过开车去表达一些深层次的东西,否则我都是能不写下半身那点事,就一定不会写。 比如说写基哥与环环在马上嗨皮,接下来就把环环送走了,这个就是剧情的欲抑先扬,我没办法不写男欢女爱。 现在网文的开车剧情,除了那个不能在起点上连载的那位“西风紧”紧公外,其他的在我看来,全都是那啥(不开地图炮了,懂的都懂)。 不是说鄙视某些喜爱这些的读者,只是为他们感到惋惜而已,这种心情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我没有办法直接用语言来形容。 这些剧情啊,怎么说呢,那种感觉,就像是你曾经看到有高手可以剑气搬山,抬手射日。 然后数十年后,一群无知小辈就会胸口碎大石,就大言不惭在人前夸口说他自己已经天下无敌,周围的一大圈不知情人(或许还有请来的狗托),还在一旁附和。 你指出来吧,他们不信,说你吹牛,让你滚远点。 你不说吧,看着这些人跳来跳去,又觉得很碍眼。 你亲自下场指教吧,他们还会号召亲信围攻你。而且类似狗屁倒灶的事情又很无聊。 只能无声叹息。 我写书时间不长,但是读书时间可就长了去了,并且启蒙很早,小学五年级就开始读武侠了。 一个人的理解能力是一回事,书写能力又是另外一回事。 我从来不敢说自己书写得好,但是我经常在群里吹嘘,说自己作品鉴赏能力很强,我也有这个自信。 简单点说,我写不出好东西那是天赋所限,但我绝对见过好东西,而且见过不少,甚至可以说见识过一个时代的旗帜与光辉。 网文以前的通俗文学,各方面的,我是见过不少的,好货与辣鸡都有。搬家的时候,那些废书大概有几百本左右,都送人了。 其中有很多“大场面”(包括h剧情的),至今都不过时。在我看来,很多走出版渠道的书,包括网文以前的,其实吃亏就在于篇幅上。 若是单独聚焦这些书的某一段剧情,常常可以用“惊为天人”来形容。 所以说,现在的网文,优点只有一个,那就是篇幅长,没别的了,其他的都不值得一提。它有的,别的通俗文学作品都有,而且还是升级版。 我在小学四五年级看的某本主角装逼的短篇(上下两册,名字忘了,后来查到出版社的规则,推测篇幅大概三十万字左右),其中主角说的某些经典台词与装逼桥段,至今不过时。 但是这些对于网文来说,帮助不大。 网文里面有些铁一般的潜规则,寻常作者是避免不了的。 也有些不喜欢走正道的作者,我不提他们是谁,懂的都懂。但一般老老实实走订阅,背后没有金主也没有py交易,不当刷子的网文,如果写不到两百万字,则很难赚到钱。 这是网文的客观规律,至少在起点是这样。 90年代到2000年之间这十年,应该是通俗文学和xx文学交织的年代,代表作如《废都》。任何人都可以从这本书里面看到他想看的内容。 他可以从里面关注上三路的事,也可以执着于下三路的事,而不闻其他。那应该是通俗文学里面,xx横行的最后年代,也是最好的时代。 2000年以后到2012年净网左右,虽然没有明说,但随着互联网的推广,一大批“高手在民间”的xx文专业作者,开始崛起,最先从港台开始,然后又是大陆。 其中《朱颜x》系列,《秋夜x语》系列,《十日x》系列,《一千零一x》系列……只能说懂的都懂。 后面又有《xxxx老董》《xxxx秦大爷》《出轨xxx》等一系列长篇,同样是,嗯,还是那句,懂的都懂。 而大陆这边,各省作协旗下,亦是有不少作家写了很多“深刻反省人性与xxxx”之类的高质量作品。 具体有谁我就不说了,某位作协主席的大作我曾经都有幸拜读过。 其间开车开得不仅浪,而且平稳过弯,堪称经典,不愧是能当作协主席的人。 讽刺的是这本书当年我还是在市里的图书馆看的,现在想起来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说这么多什么意思呢? 就一句话,网文不是开车的地方。这种无聊的东西啊,早就被前辈们玩烂了,真没有太大的意思。有事没事就开车,妈妈会骂的。 无论你想要什么,需要什么类型的,都能找到适合你的那一款。 想看纯粹开车,网上到处都是;如果想看那种“有情节而且深刻”的开车,走出版社渠道的精品也如过江之鲫一般,随便你选。 有网文铁闸在,说真的,我犯不着写一些我自己都认为拿不出手的东西出来,糊弄读者水文。 我开车的水平,也不可能超过当年别人呕心沥血写出来的xx文。嗯,人有自知之明不是坏事,我也不想献丑,所以事情就是这样了。 明天更新照旧,月底开新卷打算爆一波,到时候月票支持一下吧。 (本章完) 第132章 透心凉 “呕呕……” 吐蕃军营地里,姗姗来迟的方重勇,一来这里,就忍不住翻身下马,疯狂呕吐! 地上到处都是尸体,绝大多数都是吐蕃人的,其中不少都是断臂残肢。面目狰狞的尸体,鲜血将黄沙浸染,这里里里外外都透露出一股难言的悲壮之意。 兴奋到爆表的唐军士卒们,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弄来了一些铁锯子,正在现场“清点首级”。他们脸上带着狂热,面对这令方重勇作呕的场面,几乎是面不改色。 领军功的玩意,他们从不觉得恶心! 或许在豆卢军士卒们看来,刀口舔血之辈,要么舔自己的血,要么舔别人的血。只要上了战场,那便与野兽无异,难道还讲究杀人杀得好看点? 没有这样的说法。 “使君,以后习惯就好了,沙场上就是这样,活着就是赢家,顾不上其他的。” 一直在方重勇身边护卫着的张光晟小声说道。 “无妨的,你替我去传令,现在让士卒们速速收拾战场,回城固守,不要节外生枝。” 方重勇忍住肚子里翻涌的酸水说道。 甘泉水对岸,还有一个吐蕃大营,二者隔着河水相望,也不知道彼此之间有没有隶属关系。方重勇心中纳闷,但表面上不动声色。 现在沙州小城所有人都在看他的表现,任何疑虑,都有可能被放大无数倍,从而影响士气! 这一战令人迷惑的事情就在于:如果按照吐蕃军法严格处置,那么这次对岸的吐蕃军见死不救,便是死罪。 被吐蕃军高层追责起来,惩罚十分严重,甚至就连吐蕃军的高层都会有连带责任。 不过吐蕃国内的情况,却比大唐要复杂得多。 吐蕃国内的经济制度,是带有农奴色彩的采邑制度。理论上是“率土之滨,莫非王土”,所有的吐蕃国土都是赞普的,名义上是。 而赞普治理国家的方式,便是通过“租赁”的形式,将其分封给大贵族。大贵族一方面要给赞普缴税,另外一方面,又采用“包税制”的方式,将其分封给更小的贵族。 吐蕃的行政结构是五如六十一东岱,实际上就是六个较大的行政区(有一个区没有设“如”),每个区约十个东岱。 每一个“如”彼此之间,有着相当大的独立性,并非铁板一块,军队战斗力和向心力也是天差地别。 甚至在吐蕃建立的过程中,很多东岱不乏世仇毗邻的情况。 所以攻沙州小城的是一部吐蕃军,攻罗城的又是另外一部,二者之间互相看笑话,完全不能排除这个可能。 当然如果只有这些毛病,倒也罢了,吐蕃军高层可以调和。 麻烦的事情在于吐蕃贵族之间的信仰问题,也是内部的重要矛盾之一。 自松赞干布开始的历代赞普,都在通过弘扬佛教的办法压制苯教。但信仰苯教的贵族数量依然很大,并且还掌控着军队。 早在太宗贞观时期,当时的吐蕃赞普松赞干布就曾预言:当自己的玄孙辈中出现名带“赤与德”的人时,吐蕃将会成为信仰佛教的世界。 在这个世界里,将不会再有苯教徒对朝政“指手画脚”,而国家繁荣富强,人民生活美好。 不过,这种所谓的“美好”,所说的实质是苯教被压制,王权得以巩固和稳定,对吐蕃王权而言很美好。 底层农奴,他们的生活不可能有什么本质变化。 吐蕃君主与贵族争权,渗透到了藏地的佛教与苯教之争当中。宗教只是工具,权力斗争才是乱象的实质。 由于自己名字中带有“赤德”二字,为政至今已经数十年的赤德祖赞,继位后便开始大兴佛法。 景龙四年(公元710年)时,赤德祖赞迎娶了唐朝的金城公主,引入了更多的佛法与僧人,同时还收留因战乱逃亡到吐蕃的西域僧人。 也就是在这期间,不少崇佛的大臣被提到了朝廷要职,这严重侵犯到了吐蕃贵族和苯教徒的权益,引起了他们的强烈不满。 去年的时候,为了稳定政权,缓和佛教与苯教贵族之间的矛盾,赤德祖赞不得不在吐蕃流行天花为由,将许多僧人驱逐出境。 此举不仅没有平息争论,反而鼓舞了苯教徒的野心,使得吐蕃国内佛教与苯教之争进入你死我活的白热化阶段,进而开始影响国策。 这些事情方重勇虽然不是全部都知道,但也从侧面收集到了许多零零碎碎的关键信息。 “使君,河对岸的吐蕃军在列阵!” 张光晟指了指甘泉水对岸的吐蕃大营说道。 围攻罗城的吐蕃军在河对岸,目前看来与这次被唐军歼灭的这一支并不是隶属关系。 刚刚在河对岸作壁上观的另外一支吐蕃军,现在好像刚刚睡醒一样,也开始在河对岸列阵等待,只是不明白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方重勇想了想刚刚发了洪水,流速相当凶猛的甘泉水;又想了想这条在夏天就脾气暴躁的敦煌母亲河,他觉得吐蕃人打过河的可能性非常低。 只要对方主将脑子还正常的话。 “吐蕃军要渡河的话,我们半渡而击就行了,正常情况下,他们不会过河的。” 方重勇看着滚滚流淌,目前水深绝对超过三米的党河河面,摆了摆手,镇定自若的说道。 现在这种情况渡河跟唐军交手,难道不是在主动送人头? 想到这里方重勇差点没笑出声来。 没想到话音刚落,河对岸的吐蕃人,便急急忙忙从大营内搬出很多蒲筏,像是下饺子一样抱着蒲筏就往甘泉水里跳,摆明了是要渡河强攻! “卧槽……” 吐蕃人的狂妄,直接把方重勇给整无语了,直接爆了一句粗口。 唐代李筌《太白阴经·水战具》曰:“蒲筏,以蒲九尺围,颠倒为束,以十道缚之,似束枪为筏。量长短多少,随蒲之丰俭载人。无蒲用芦苇,法亦如蒲筏。” 敦煌这里有一种特色芦苇,很适合做蒲筏,拿绳子捆几束,抱着就能泅渡了。 沿着河岸,只要不是枯水期,这种惠而不费的植物随处可见,哪里都能采集。吐蕃人当然不会讲客气,于是直接拿来当“造船”的材料,用于大军渡河。 “结阵!” 远处的传令兵大喊道,随即身后鼓手拼命敲鼓。那些正在拿着锯子“清点战果”的唐军,亦是迅速找到自己的马匹,翻身上马,准备冲击那些刚刚上岸的吐蕃人。 “使君,破损的营地乃是绝地,在这里不是很安全,不如退到一旁观战吧。” 张光晟很是机敏的将方重勇那匹小红马牵了过来说道。 “如此也好。” 方重勇没有矫情,直接踩着马镫上马,在张光晟等人的护卫下离开了吐蕃军大营,来到列阵后的唐军队伍后方。 王思礼此时已经在这里等候多时,从容下达军令了。 豆卢军是精锐边军,正规编制,此时便显示出他们令行禁止的本领来。 而本地大户们的人马,王思礼不放心他们打恶仗,命其退回城内。那些人早已拿着战利品退回了敦煌小城,只剩下豆卢军在这里结阵。 “使君请稍后,待某击溃吐蕃军再说。” 王思礼对骑在马上的方重勇从容说道,似乎并不担忧的模样。 “一切就拜托王军使了。” 方重勇没有矫情,老老实实的退到了离战场更远的地方。就算他不能杀敌,也不能拖王思礼的后腿呀! 方衙内很有逼数,知道自己是什么人。 要说运筹帷幄,或许他还有点手段;但说起临阵指挥,突然遇敌之后的操作,实在是差得远,难登大雅之堂,拍马也比不上久经战阵的王思礼。 兵凶战危,还是别上去装逼了,搞不好就会死的。 方重勇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然后眼睁睁看着泅渡过河的吐蕃人,在立足未稳的情况下,便被冲到河岸边的唐军骑兵,如同宰羊一般的杀掉,毫无怜悯。 这些人一点点奇迹都没创造出来,就直接被碾压了! 这次别说是战斗了,类似打法更像是在送死! 作为敌人的方重勇,在一旁看得都心疼! “不过是一些奴仆兵和庸罢了,如果是桂的话,肯定不会就这么白白送掉。河对岸的吐蕃军主将,刚刚是在试探我们是不是准备充分,这个人是个不顾人命的狠角色啊。” 方重勇身旁的张光晟忍不住开口点评道,说得头头是道。 他是个平日里很注重学习的丘八,志向远大。对于吐蕃人的事情,平日里也多有打听,知道吐蕃人不少内幕。 吐蕃“平民阶层”分为“桂”和“庸”,这两者是吐蕃军队的主力。 但和大唐贞观年间的府兵情况有些类似,那时候的大唐有很多“兵募”,而现在吐蕃军中也存在数量巨大的农奴兵。并且担负后勤和杂兵任务的“庸”,地位比想象中的更加低下。 这些“庸”和农奴兵,经常被当做“耗材”使用,吐蕃军指挥官没有把他们的人命当回事,死光了回去再抽调同类人补充进来。 方重勇忍住内心的不适,看着王思礼从容指挥唐军,调度兵马出击,无奈的叹了口气。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作为策划战斗,指挥战斗的主将,身上的责任异常重大。稍有不慎,就会葬送成千上万的部下。 一个人只有一条命,死了便不能重来。没有读档,也没有后悔药可以吃。小心一万次都不算多,一次不小心,命没了就没了。 世间谁有不死光环,可以保证自己在战场上能活到寿终正寝呢? 想到这里,他面色发白,身上的冷汗都吓出来了。 中晚唐与五代十国的丘八们,常常行事猖狂而不计后果,未尝没有不做身后打算的原因在里面。 某些丘八们仅仅是因为赌博输光了就敢哗变,实在是因为刀口舔血惯了,穷死与被杀又有多大区别呢? 这些技战术娴熟,杀人技巧娴熟的丘八们,他们身无长物之余,一旦失去对死亡的敬畏,那么天下之大,没有什么事情是他们不敢干的。 此刻站在这杀人如麻的战场上,方重勇亦是体会到了底层丘八们的悲壮。人命如草芥的年月里,哪怕是卑微的生命,也在努力喊出自己的绝唱。 唯一能活着的办法,就是爬上军队的高层,那样死亡率会大大下降。 “等待在未来之途的会是什么,我不知道。不过,肯定是与和平、善良、正义完全无关的东西吧!” 方重勇嘴里念叨得前世不知道从哪里看来的名人名言,觉得安放在此处,当真是恰如其分。 耳边传来远处的厮杀声,渐渐变成了无助的哀嚎。 …… 一天的紧张厮杀结束了,方重勇拖着疲惫的身躯,坐在沙州府衙大堂的主座上。他现在还根本不能休息! 豆卢军军使王思礼,以张悛为首的本地大户代表,全都在这里落座,商议下一步的计划。 历史上不少沙场之人都是半场开香槟浪死的,也有不少主将是错失乘胜追击的时机,而被对手反杀的。 现在的情况是,这场战争不但没有因为白天的大胜而结束,反而因为视野的拓展,而变得更加深不可测。 沙州小城已经解除了围困,要不要乘胜追击,解除罗城之围呢? 沙州以外,会不会有吐蕃人的援军赶来呢? “据俘虏交代,这次我们交手的对象,是十多年前被信安王殿下带兵打残的吐蕃大同军。 乃是重新规建的部队,战斗力并不强。 某以为,吐蕃军精锐,并不在此,所以我们可以与罗城唐军里应外合,绞杀河对岸的吐蕃军。” 王思礼沉声说道。 原来阿娜耶的父亲还挺猛的啊,当年只怕也快六十岁了吧? 方重勇心中碎碎念,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的点点头。 当年阿娜耶她爹吊打了大同军,如今她的男人又吊打了新规建的大同军。不得不说,这河西土妞跟吐蕃大同军还挺有缘分的。 “本官以为,派人去罗城,打探一下情况比较好。我们对罗城外那支吐蕃军不了解,贸然行动,很可能造成不必要的损失。 目前看来,瓜州肯定已经沦陷,故而河西边军的援军迟迟未来。我们既然已经赢了一阵,便要稳扎稳打才是。” 方重勇摆了摆手说道,并不同意王思礼的看法。 “使君,士气可鼓不可泄啊!” 王思礼恳求道。 正在这时,一个斥候急急忙忙的跑进来,对着方重勇拱手行礼,大声禀告道:“方使君,河对岸的吐蕃人,正在撤军!” 一听这话,大堂内众将顿时如同炸开锅一般,开始议论纷纷,躁动了起来! (本章完) 第133章 我们是讲道理的 啪! 方重勇将桌案上放着的青铜镇纸,用力砸到地上,宛若前世短兵相接的步兵扔出手雷一般! 整个府衙大堂瞬间安静了下来,众将叽叽喳喳的议论声戛然而止,偌大的空间,仿佛针尖落地之音都能听到。 方重勇再怎么是个孩子,那也是穿了红色官袍(虽然是改小了的)的朝廷官员啊,而且还是正式任命的! 他不开口,是默认将指挥权“让渡”出来给王思礼,这是“潜规则”。 他一旦开口,便代表了朝廷的意志。 谁若是想炸毛,那可得想想后果,很多军务上的事情都是可大可小的。 若是被方重勇随便给安插个“背军之罪”,可就连哭都没地方哭了。 “欲追击吐蕃军者,可签军令状后,带本队人马出击,按战时编制组织部曲。 此战若败,无论能否带兵返回,按律皆斩!” 对唐军军法已经十分谂熟的方重勇,直接照本宣科的找到了一条足以压死这些丘八们的基本军令。 按照战时编制,则意味着不一定能挑选到平日里归自己带兵的那部分嫡系手下。 而深夜带着自己并不熟悉,且不见得有多少认同感的士卒,冒险去追击主动撤退的敌军。 这风险大概也就跟“盲人骑瞎马,深夜入危城”差不多了。 果不其然,方重勇的话一说出口,就感觉大堂内的气氛顿时就松懈了下来了。 追敌兵又不是追妹子!妹子追上了给你一香吻,敌军追上了反手就是一刀!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诸位,百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我们既然已经全歼了围攻小城的吐蕃军,等着朝廷论功行赏便是了,不必横生枝节。 待天亮后,我们派人去罗城,与他们联系上以后,重建沙州的边军建制,重新布防,再与河西节度府联系,等待下一步的计划。 各位意下如何呢?” 方重勇条理清晰的说了这番话,穷寇莫追的道理,其实在场众人都是明白的。不过是眼馋军功而已。如今方刺史都把话说这个份上了,谁要是不听话强顶,将来一定会被穿小鞋的! 想想方重勇深厚的背景及沙州本地籍贯,还是不要惹这位爷比较好。 “一切听从使君安排!” 包括王思礼在内的众人皆齐声拜服道。 “都散了吧,按排班顺序轮流换防。” 方重勇小手一挥,宣布解散,完全不搞什么“总结动员”之类的客套。 待众将都离开后,王思礼独自留了下来。 他用复杂难明的目光反复打量着方重勇,最后感慨叹息道: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此战能胜,全赖使君料敌先机,提前准备了两个月。 吐蕃人本意就是出其不意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在失去了先手之后,吐蕃军中固有的顽疾便开始爆发。 最开始那段时间是最难的。” 他现在很佩服方重勇的“远见”。 “唉,为了激励士气,某已经将府库搬空了。要是朝廷不给将士们赏赐,沙州可真要喝西北风了。” 方重勇苦笑道。 府库里面的那些金银财帛,可都是许诺在战胜之后,发给豆卢军将士和城中大户们的部曲作为赏赐的。 可以晚兑现,但绝对不能不兑现,要不然沙州军民的士气就崩了,那时候方重勇这个刺史说话也不管用了。 “嘿嘿,这个使君倒是不必太担忧了。” 王思礼嘿嘿笑道。 他凑过来压低声音说道: “咱们浴血奋战保护了沙州的安全,维护了这里通往西域的商道。 那些吃得脑满肠肥的胡商们,怎么说也得意思意思吧。 他们要是不给咱们意思意思,那就别怪咱们不够意思了。” 王思礼脸上出现了方重勇非常熟悉的笑容,当初他在辛云京脸上也看到过。 对方想表达什么意思,其实已经不言自明。 在河西,连一口干净的清水都是要钱的!唐军将士们消灭了入侵沙州的吐蕃人,这些安然享受和平红利的商人们,真就可以心安理得的一毛不拔? 那可得问问拿着刀的丘八们愿意还是不愿意了。 当然了,在方重勇看来,很多事情确实是要办的,但是气氛不能搞得那么僵硬。 所谓军民一家亲嘛,胡商也是民,不要对他们太凶恶了。只要这些人该交的钱一文不少的交了,那么豆卢军还是他们的守护神,保护他们在这一段商路上的安全。 说话要和气,腰间挂着横刀就好,没必要手里拿着刀子到处吓唬人。 当然了,吐蕃虽然败了,但溃兵也多,商路暂时不安全,冒出几支在商路上打劫的吐蕃军乱兵队伍,那也很正常吧? 豆卢军兵力有限,精力亦是有限,当然没办法面面俱到,只能“有选择性的”保护一部分商人了。 想明白这些事情以后,方重勇微微点头说道: “咱们是威武之师,仁义之师,是要讲究形象的。 我们跟那些连俘虏身上穿着的衣服,都要扒下来的吐蕃人,是完全不一样的。 他们是贼,我们是官,必须要让沙州百姓们都看明白这一点。 如果那些胡商们不愿意支持沙州地方的建设,那就算了,不要强求。 所谓人各有志嘛,强扭的瓜不甜。 同一件事,要允许别人存在不同的看法,这也是求同存异嘛。我们的胸怀是宽广的,容得下不同意见的人。 不过这通往西域的商路也不怎么安全,豆卢军平日里军务繁忙,也只能去救援那些大力支持沙州建设的胡商队伍。这便是人力有时而穷嘛,咱们也不能苛求军中的战士,变成那些连一文钱都拿不出来的商贾们,他们的仆从对吧? 所以如果那些没有交钱支持沙州建设的胡商们,被人劫掠后向我们求援的话,那府衙这边也只能视情况而定了。有能力尽一份力的,我们自然尽力。 要是豆卢军军务不忙的话,那就去救援一番,无伤大雅;要是军务繁忙的话,那就恕我们爱莫能助了。毕竟亲疏有别,人各有志嘛。志向不同的话,那也没法当做亲朋一般,是这个道理吧? 将这些话告知那些胡商们,由他们自己选择吧。” 方重勇侃侃而谈,语气温和的对王思礼说道。 这文化人说话,就是不一样啊! 王思礼心中大为震撼,方重勇这番话说得太妥帖了。 中晚唐和五代十国丘八们闹军饷的时候,常常都在节度府门前立下一根大木头,丘八们上前轮番展示“行为艺术”,劈砍木头以展示“雄武之气”。 看到这一幕的节度使,不是求爷爷告奶奶的吵着要返回长安离开是非之地,就是赶紧的把钱准备好,凑齐军饷发放下去,以显示“体恤士卒”。 节度使主动发军饷那才叫“爱兵如子”;丘八们杀进府衙要钱,那就是兵变了! 这跟方重勇说的那些道道是一样的。 沙州府衙是什么身份,怎么能像叫花子一样找胡商们讨要“保护费”呢? 胡商们难道就不能“感激涕零”,然后主动献上军费? 这里头有一个“识时务者为俊杰”的潜规则,就看这些自诩精明过人的胡商们够不够聪明了。 “使君所言极是啊!” 王思礼一拍大腿,激动说道。 “与吐蕃人的战斗只怕还远未结束,一切就有劳王军使了。” 方重勇恳切说道。 “这个请使君放心。 不过沙州无险可守,全依赖河西之军。若是吐蕃人倾巢来犯,实则危如累卵。 使君前途无量,还是尽早离开沙州,方为上策。就算是某,或许此战结束后就会被调离的。” 王思礼凑过来小声说道。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方重勇留下这八个字,就与王思礼告别,独自返回府衙后院。 旁人都不在,他脑中又浮现出白天在甘泉水岸边吐蕃大营内看到的那些断臂残肢,那些面目狰狞的吐蕃军士卒尸体,肚子里酸水再次翻涌,扶着墙开始剧烈的呕吐起来。 虽然人前装得智珠在握一般,但揭开那层狼皮,方重勇依然只是一个装着大人灵魂的不成熟孩子罢了。 …… 天宝元年,大唐与吐蕃的决战拉开序幕。吐蕃军先破瓜州,又围沙州,企图以沙州为诱饵,诱使唐军骑兵千里救援,他们正好围点打援。 而刚刚接替萧炅职务的新任河西节度使王忠嗣,则丝毫不顾忌他那个在沙州当刺史的未来女婿,并按住了所有派兵救援沙州的建议。 河西边军稳扎稳打,固守甘州,并集中唐军精锐,追击围剿进入大斗拔谷的吐蕃偏师! 这一命令,让河西边军都知道了这位新上级的冷酷与狠辣! 沙场无父子,王忠嗣连自己未来女婿都不救,那军中诸将谁要是犯浑,你能指望这样一个人,面对部下违反军令的时候手下留情? 想想也不可能! 于是河西诸军军纪肃正,将士皆敬服。 河西唐军除了沙州的豆卢军和追击吐蕃偏师的大斗军外,其余主力并未如吐蕃人的设想那样奔袭沙州,而是在甘州以西聚集,不求速胜,老老实实跟吐蕃打起了阵地战。 在甘州以西,肃州境内与吐蕃军精锐对峙。 唐军在肃州仅剩下酒泉城未失,局面上说难言优势,只是堪堪打消了吐蕃军席卷河西的势头而已,目前战况谁也奈何不了谁。 战事不利,让李隆基开始秋后算账起来。 前任扬州刺史郑叔清,因为克扣河西边军军饷,导致军中士气低落,直接影响了对吐蕃的战事。一封诏书颁布,将其下狱大理寺,待河西之战结束后再行审判。 前任河西节度使萧炅,因为没有察觉吐蕃军的动向,轻慢军务,导致战事开局被动。已经被贬为岐州刺史都不算完,这次被直接撤职,并被约束不许离开长安,待战事结束后再来定罪。 表面上看,这一系列人事变动似乎都是因为河西战事而起,但背后的动向,却又是耐人寻味。 郑叔清和萧炅,可都是右相李林甫的人啊! 同时将这两人拿下,不亚于斩了李林甫一臂。 这是要换相了么? 长安的中枢大员们,明面上谁也不会多说什么,但背地里却忍不住议论纷纷。 这天,兴庆宫的勤政务本楼书房里,面色阴沉的大唐天子李隆基,正看着手里拿着账本的杨慎矜。几次想要开口,最后都忍了下来。 “朕的内库,怎么就没钱了呢?” 李隆基忍不住询问道。 “回圣人,在兴庆宫大兴土木,西北边军的赏赐,皆是出自内库,所以现在没有钱了。 微臣的账目一笔一笔都很清楚,请圣人过目。” 杨慎矜不卑不亢的叉手行礼说道。 “不看了不看了,一看到朕就心烦!” 李隆基不耐烦的摆摆手说道,语气很是不耐烦。 他能不知道内库没钱么?他能不知道这些钱都用来干啥了么? 那些都不重要,他在意的是什么时候可以再次把内库填满! 踏马的!为了国家,为了边军,他这个大唐圣人都挪用内库给将士们发军饷了,这个皇帝当得容易么? “扬州府的财帛,什么时候可以送来呢?只要送来了,马上入内库,一刻也不要耽误! 这件事,爱卿要盯着办,绝不能让户部拿到这笔钱,明白么!” 李隆基忍不住提醒道。 国家财政,自有用度。犒赏三军的钱,本就不在编制之内,只能从别处挪用。如果战事持久,那还要用更多的钱,打仗就是在打后勤,而后勤的一切,终究还是要谈钱。 没钱是啥事也干不成的! “微臣遵旨。 只是,扬州府去年已经供奉了数百万贯,虽然还未给齐,但也大大超过了往年的常例。 如今再大规模索要,只怕……很难。” 杨慎矜很是为难的说道。 “朕当然知道很难,但是国家不难么?边军不难么?朕……不难么? 让扬州府委屈一下,朕以后自有厚报!去办吧!” 正在这时,高力士急急忙忙跑进书房,面带喜色。结果看到杨慎矜也在这,只得凑到李隆基耳边,嘀嘀咕咕说了大半天。 “好好!朕就知道杨钊是有本事的!” 李隆基听完高力士的话,哈哈大笑说道,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 他略带不满的看了杨慎矜一眼,对高力士说道:“来,跟朕的太府卿说说。” “杨太府,扬州刺史杨钊,已经给圣人收集到了三百万贯的财货,并且已经运到长安城外了。 还请你不辞辛苦派人去接收一下。” 高力士笑呵呵的对杨慎矜说道。 “三百万贯?哪里变出这么多钱?” 杨慎矜大吃一惊,忍不住惊呼道。 “这就涉及到政务方面的事情了,杨太府不懂也是正常的,还是先去办差吧。” 高力士绵里藏针一般说道,心中却是叹息了一声。 杨钊在扬州府刮地三尺,给商贾和百姓们拼命打白条,只求他任上把任务完成便是,在地方上可谓是敲骨吸髓。现在扬州人一提起杨钊这个名字就恨得牙痒痒的。 弹劾杨钊的奏折,已经堆满了中书省的案头。 那为什么李隆基不惩办杨钊呢? 这些事情,高力士没法跟杨慎矜,也没必要跟他说。 大唐啊,终究还是圣人的大唐,一条狗凭什么干涉主人的事情呢? (本章完) 第134章 车门已经焊死 沉香亭,是兴庆宫内的一处休闲之所。它位于宫内龙池东北方,红砖乌瓦的亭子,汉白玉垒砌的地基与围栏,郁郁葱葱的树木和碧波荡漾的湖水,这美景常常让厌烦政务的李隆基感到舒适放松。 此时此刻,黄昏时分的落日,倒映在湖水中,一片红彤彤的。此情此景,让人不可避免的联想到“夕阳无限好”的壮美。 沉香亭内的丝竹之音不绝于耳,大唐天子李隆基,正用黑色的锦带蒙着眼睛,在沉香亭内“摸瞎”。 一旁的雷海青,皱着眉头,弹着琵琶的手一直没停,乐曲时而舒缓时而紧凑,跟着“游戏节奏”而动。 “圣人,奴家在这里呢!你过来呀!哈哈哈哈哈!” 李隆基身后传来又酥又媚的调笑声,说话的这位年轻女子,身着男装,虽是素颜,却不掩其美貌,更有着寻常女子没有的英武挺拔。 她的容貌跟杨玉环有八分相似,但更苗条一些,也更显健美活力。 “圣人,这边这边,奴家在这里呢。” 李隆基左手边是一个和刚才那位女子面容相似的年轻女人,只不过身材更娇小,神情更柔媚,让人看着便我见犹怜,想搂在怀里呵护一番。 不止如此,李隆基面前不远处,也有个面容与二女相似的女子,看起来稍稍成熟一些,但雍容华贵很有书卷之气。她也较为矜持,只是对着李隆基拍巴掌,嘴里喊着“哎呀,哎呀”一类的拟声词。 这三位女子,都是杨玉环的姐姐。如今她们已经被李隆基派人接到了长安,分别被封为韩国夫人、虢国夫人、秦国夫人。既然叫“夫人”,那自然都是有夫之妇啦。 基哥爱屋及乌,将三人的夫君都授予刺史之职,调离长安到外地赴任去了,可谓是皇恩浩荡。 李隆基烦闷之时,经常邀约三女来兴庆宫玩乐,常常是通宵达旦。当然了,基哥既然已经封了三女为“夫人”,那自然是不可能将其封为贵妃之类的。 所以三女与这位大唐天子的关系就很微妙,处于那种“说是什么就是什么”的情况。 要说三女与基哥没有关系,理论上说,确实一点关系也没有。 可真要说一点关系也没有,这三女偏偏又经常出入兴庆宫,常常彻夜不归。 杨玉环的意外身亡,让这位多情的大唐天子明白了一件事情: 只享受曾经拥有,不在乎天长地久,这才是人世间的常态啊! 既然各自有各自的生活,那么随便玩玩不就好咯?为什么要讲究那么多名分呢? 没有名分,就没有所谓的道德压力。不给名分,就没有所谓的“荒淫无道”,这样的生活难道不舒适么? 杨玉环的离开,解开了基哥自王皇后被废以来的心结。 这日子啊,只要过得开心就好,那些礼义廉耻之类的东西啊,有时候只是君王的负担而已,除了让他难受以外,没有任何意义。 一旦装聋作哑开始享受,那么只要没有真凭实据,一切狗屁倒灶的事情都是不存在的。和这三位貌美的夫人一起玩耍,却又不给她们名分,那么李隆基这个大唐天子,就依然是天下百姓的楷模。 基哥就是这么认为的。 “瑶瑶!是你对吧!朕抓到你了!” 李隆基转身一个猛扑,将秦国夫人抱在了怀里。 “圣人,你好坏呀,奴家不是瑶瑶呢!” 秦国夫人娇嗔道,连忙挣脱了李隆基的怀抱。 李隆基将眼上的锦带摘下一看,果然不是虢国夫人杨玉瑶,于是哈哈大笑,抱着秦国夫人猛亲了一番。 “那今晚就你在朕的卧房陪着朕了。嗯,至于你们二位,在房间外面候着,不许跑哦,知道吗?要是跑了,朕会生气的!” 李隆基假装虎着脸说道。三女都是娇羞不已,掩嘴偷笑。 正在这时,高力士急急忙忙的走进来,面色虽然还算镇静,但从他挪动的脚步速度就能看出,绝对是出了大事! 被高力士扫了兴致,李隆基有些不高兴。 不过他还沉得住气,语气不悦的询问道:“力士为了何事如此惊慌?” 高力士环顾左右,李隆基会意,轻轻摆手,雷海青和三位夫人都悻悻退下,只留下高力士一人。 “圣人,五天前的消息,今天刚刚送到长安。 吐蕃人攻下了肃州酒泉城,如今河西五州大唐已失其二,就看沙州能不能守住了。 若是沙州还能守住,那西域大概不会出什么乱子。 若是沙州也丢失了,则安西都护与北庭都护则必须要派兵夺回沙州。 吐蕃军强势,又拿下了河西两个州,获得了补给。只怕这一战,今年内都很难分出胜负来了。” 高力士忧心忡忡的说道。 实际上,目前的情况比他说得还严重。 河西走廊两个州被吐蕃控制,对于大唐来说,损失是空前的,因为西域商路断了,这其中涉及到大量的财富。陇右丢五个州,基哥都没有现在这么心疼! 因为西域商路阻断,少了那些从西域而来的奇珍异宝,基哥与长安权贵们的生活质量都要下降不少! 要是沙州再丢,则吐蕃就把声势造起来了。西域那边汉民数量不多,其他百姓很多都是自汉代以来西域小国被灭国后的遗民。他们对大唐的态度,可未必那么忠诚。到时候整出点什么幺蛾子很正常。 “王忠嗣是怎么回事,朕给了他五六万兵马,他就打成这样?” 李隆基面带怒色,不满反问道。 河西的情况确实不太好,朝廷支援的财帛粮秣,全都囤积在凉州,府库都堆满了,可就是送不到沙州去! 一连去了几波信使,都被吐蕃人拦截了,现在那边什么情况,朝廷两眼一抹黑。 “圣人,临阵换帅,兵家大忌啊。况且现在我唐军主力未损,这一仗还有得打。只是边军被堵在肃州这里无法继续向西,倒也是个问题。当务之急,是要知道沙州的情况如何。” 高力士于政务上还是有点见识的,李隆基一听他解释,顿时放弃了更换河西节度使的主意。 现在的唯一问题在于,通往沙州的道路,被吐蕃人截断了。而吐蕃人有了瓜州这个落脚点,正在源源不断的派兵前往这里,加强防守的力量。 “力士你亲自去一趟衙门,跟左相(张守珪)说,问他愿不愿意亲自去河西挂帅。再调动陇右三万兵马增援肃州,务必要确保西域商路通畅!” 李隆基恨恨说道。 他原以为已经天下太平,已经创造出了一个“天华地宝”之国。结果被吐蕃人打脸了,连西域商路都不能保证畅通,还夸口说什么“天华地宝”呢? 为什么吐蕃人还要来捣乱呢?为什么他们还不死呢? 李隆基心中充满了怨恨。 “奴这便去。” 高力士叉手行礼说道。 “嗯,速去速回。” 李隆基面色阴沉摆了摆手说道。 等高力士走后,李隆基马上换了一副笑脸,步伐轻松的朝着寝宫而去。 边镇打得再厉害,离长安还有十万八千里呢。人生苦短,该享受的时候,一刻也不能停。 他是大唐的圣人,也是大唐的主人,这里的一切,他说了算。 其他人好不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自己快不快乐。 今夜跟杨玉环的三位姐姐在一起,基哥就感觉很快乐! …… 敦煌小城的大户们也好,百姓们也罢。这几天都被动员起来,清理城内的抛石,重建坎儿井的外围,修理被砸坏的屋舍。城内虽然繁忙,但秩序却是一片井然,人们脸上也看不到慌张。 城墙上那些被吐蕃人破坏了的床弩,也都被重新修复。至于城内城外的尸体与血迹,早就被清理干净了。 吐蕃人被击败了,这里的人又恢复了对唐军的信心。 如今的方重勇,因为之前“神机妙算”,已经被沙州本地人奉为神人。于是那些平日里就喜欢多事的西域胡商们,便给方重勇起了个绰号,叫:“河西麒麟子”,以传其神。 什么是麒麟呢? 《公羊传》记载:“麟者,仁兽也。” 相传,麒麟这个瑞兽有个习惯,那就是非有作为的仁君不出,也就是所谓的“有王者则至,无王者则不至”。 方重勇是麒麟子,那谁是仁君呢?谁又是王者呢? 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懂的都懂。 起这个名字,可谓是意味深长,一看就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来,麒麟子,吃饭了。” 府衙后院书房门口,阿娜耶对着正伏案写书的方重勇,拍了拍手中的食盒,喊了一句。 “你这样烦不烦?” 方重勇没好气的怼了一句,却见阿娜耶拿着装着饭菜的盒子走进来了。 “奇怪得很,这明明是你让我找那些胡商们对外宣传的。我现在叫你麒麟子,你反倒是不乐意了诶。” 阿娜耶忍不住揶揄道。 “你懂啥,这叫炒作,是一种高端的马屁!不露痕迹的马屁。 我祥瑞加身,百毒不侵,起这个名字可谓是无本万利。 你这个河西土妞以后跟我去长安见见世面就知道了。在那里啊,打打杀杀是没用的,要靠这个。” 方重勇放下毛笔,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说道。 他打开食盒,里面果然又是加了料的胡饼。 吐蕃人还没走的时候,为了能坚持更长时间,于是方重勇把存粮都做成了便于携带与分发还特别顶饿的干胡饼。 只是当时有多得意,现在就有多苦涩。因为吐蕃人走得稍稍“有点早”,所以那些胡饼都没吃完,堆放在府衙库房里。得亏这里气候干燥到尸体千年不坏的程度,要不然这些胡饼早就放坏了。 饶是如此,方衙内每日也是带头吃这种难以下咽的干胡饼,眉头都皱成了“川”字,满嘴的苦涩只有自己知道。他觉得自己就是那种装逼装成傻逼,当时又别无选择的大冤种。 忽然,阿娜耶也收起笑容,神神秘秘的凑到方重勇身边,压低声音说道:“今日买菜的时候,我听到了一个不知道真假的消息。有个从肃州那边逃难过来的人说,酒泉城已经陷落,现在肃州也在吐蕃人的掌控之中了。” “果然如此。” 方重勇微微点头,脸上并无惊讶之色,这些早已在他意料之中。 事实上,当初他听说吐蕃人强袭嘉峪关(此时并未建城)成功后,就知道大事不妙,肃州很难保得住。 如今的情况是,吐蕃人占据了嘉峪关的地利,把唐军挡在了瓜州以东。如今又夺得酒泉城,将唐军的势力赶到了东面的崆峒山一带!已经十分接近建康军的驻地了。 唐军现在的中军大营,便设立在建康军驻地,把控着甘州西面的门户。 王忠嗣现在面临的困境是:稳扎稳打难以突破,强行派遣骑兵突袭,又会被嘉峪关的伏兵打援。吐蕃人的补给不算好,而唐军也只是稍强一些,这一仗继续耗下去,应该说是某种程度上的“两败俱伤”。 或许双方都是在等对方出现破绽,而暂时保持着战局的僵持。 方重勇心中暗暗盘算着战局,口中的胡饼如同嚼蜡。 “你一点都不吃惊么?” 阿娜耶好奇问道,她原以为这对于方重勇来说是个山崩地裂般的消息呢。 就算她这个不知兵事的河西土妞都知道,河西走廊一断,沙州就变成了孤岛,失去了来自中原地区的物资补给。 这个问题是很要命的! 哪知道方重勇一边听她说一边吃胡饼,看起来似乎心不在焉的样子。 “生死攸关的大事,我从不假借他人之手。既然要破局,那肯定得承担风险。 世间哪有那种十拿九稳之事啊!” 正在这时,已经前往罗城一天一夜,刚刚返回的张光晟推门而入,面带喜色说道:“使君,郭将军他们都来府衙拜谢了,我听他说起了战况,真是险之又险。这次能破吐蕃,全是使君一人之功啊!” “带路就行了,这么多马屁!多把心思用在战阵上!” 方重勇站起身笑骂道。 二人来到府衙大堂,就看到一脸风尘仆仆的郭子仪,还有本地豆卢军中大员都在此集聚一堂了。 “郭军使辛苦了啊!此战当真是不容易啊!” 一见面,方重勇就握住郭子仪的胳膊哈哈大笑道。 听他这么说,郭子仪这才不好意思的说道: “使君说得确实呐!这次罗城之围,有几次吐蕃人都冲进城内了,都是辛云京带着白亭军的老卒们把他们杀回去的。 当时我们真是强弩之末了,罗城里面胡商的人马也是蠢蠢欲动,想跟吐蕃人媾和,被我们镇压了!这帮龟孙! 使君带兵一举击溃围城的吐蕃军,罗城外的吐蕃人见势不妙才撤走的呐。 这要不是使君之力,郭某就把小命交代在罗城了。 那位吐蕃军的头领,郭某感觉不像是简单人物啊。” 一听郭子仪这么说,大堂内众将面面相觑,没想到罗城守得如此艰苦。 联想起当日自己嗷嗷叫的要追击,一个个都面带愧色。真要去了,极有可能被吐蕃人打一闷棍!那样的话,战后要是论功行赏起来,是拿赏赐还是领军棍,可就两说了。 “如今沙州虽然解围,但某料想瓜州与肃州都在吐蕃人的掌控之中了。凉州的唐军,都被挡在嘉峪关以外,有力气也使不上。 所以某决意集中兵力,出征瓜州,打吐蕃人一个措手不及。诸位以为如何?” 方重勇抛出了一个重磅炸弹,把大堂内的郭子仪、王思礼等人都给整不会了! 才吃上两天饱饭,也不能抖成这样吧? “使君啊,如今沙州好不容易解围,现在贸然攻打瓜州,似乎有些……” 王思礼组织了半天语言,都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本章完) 第135章 被“遗忘”的军队 “方使君,罗城内边军,因之前守城战而死伤惨重。就算要出兵,恐怕最多也只能抽调两千人。 不知小城这边有多少人可以抽调呢?若是要打出沙州,没有骑兵是不行的,兵马少了更是不行。” 郭子仪微微皱眉说道,虽然没有说得太直接,但是很显然不太愿意带兵出征瓜州。 方重勇的意思其实众人都明白,沙州这边出兵从西往东打,甘州那边王忠嗣带兵从东往西打,两面夹击,让吐蕃人首尾不能相顾。 很有可能破敌在此一举! 然而,方重勇的提议看起来很美,却忽略了一个战场上容易忽略的问题。 战胜和战损,这是两个互相关联,又不完全一致的话题。 大获全胜的时候,军队里的某个士卒甚至将领不一定会活下来。 大败亏输的时候,军队里面的某个士卒甚至将领也不一定会死。 大唐打赢与吐蕃之间战争,这和在场众将能不能平安回归沙州,完全是两个不同的议题! 谁也不想成为别人军功的垫脚石,牺牲了自己,吸引了吐蕃人的目光,最后自己死了,成就了“友军”。 要是身为河西节度使的王忠嗣亲自下令这么做,那沙州本地边将自然得遵从,否则就是造反了。可是现在,这个议题是方重勇这个沙州刺史提出来的,众人便有些犹疑了。 方重勇究竟是站在谁的立场上抛出这个议题的呢? 是沙州本地大户,还是豆卢军这样的边镇守军,又或者是他未来岳父王忠嗣? 此前一战,无论是小城也好,罗城也罢,守军都有战功,足够他们吃香喝辣。既然军功都到手了,为什么又要多此一举出击呢?如果失败了,不仅是前功尽弃,就连本来已经转危为安的沙州都有些危险了。 只要是人,就有自己的思想,会认真思考个人利益。强扭的瓜不甜,硬是用军令调动这些将领,让他们带兵出击。最后效果一定不会很好! “诸位,沙州无法独自存在,全仰仗中原那边的物资补给。现在吐蕃人断绝了商路,亦是断绝了沙州的生路。 以后西域胡商也不会来沙州,关中那边的物资也到不了沙州,我们可能连今年都无法混过去。不如趁着吐蕃军新败,我们自身物资尚未短缺,兵将们士气高昂的时候,主动打出沙州,死中求活。 若是错过这个时机,朝廷的兵马又无法夺回瓜州与肃州,等到冬天的时候我们要怎么办呢?” 方重勇苦口婆心的劝说道。 他记得前世史书上,貌似没有这一战,正如那上面记录后来杨玉环变成了杨贵妃,而现在杨玉环已经香消玉殒一样。 一切都跟记忆里的印象不同了,这让方重勇时常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谁敢说王忠嗣就一定能在短期内解除瓜州与肃州之围呢?河西走廊这边的地形,就跟一个人的咽喉差不多。只需要少量的兵马,就能把关键道路给封锁住。 而吐蕃人的优势在于,他们可以随时随地从南面的高原,顺流而下攻打河西走廊。可是唐军却没法爬山反打回去,这个战场主动权是单向的。 吐蕃人一定会退出河西走廊,问题只在于:什么时候,以怎样的方式退出。 “虽然使君说得确实有道理,但哪怕我们愿意,麾下儿郎们也不愿意再战了。” 豆卢军的一位十将忍不住插嘴道。 这人说了一句实在话。 说服自己去死,甚至说服全家人一起赴死,在人命如草芥的封建时代,很多时候并不是一件难事。 只不过,说服自己的部下一起赴死,就没那么容易了。特别是在没有遭遇生死存亡威胁的时候。底层丘八们,哪里知道方重勇说的那些大道理呢? “你们说得也有道理,这样吧,诸位回去都想一想,若是有什么想法,再与我私下里商议,都散了吧。” 方重勇无奈的挥了挥衣袖,面色虽然保持平静,但心中的郁闷难以言喻。 等众将都离去后,郭子仪单独留了下来,与方重勇一同来到府衙后院书房,二人商议机密。 落座之后,郭子仪忧心忡忡的说道: “三军疲敝,需要修整,如今并不是出兵的好时机。但沙州坐吃山空,某建议向安西都护求援借兵,只要再多一万生力军,反攻吐蕃人不在话下。 刚才人多不方便说,其实某以为,使君之策颇为可行,吐蕃军与河西边军主力对峙,少说也有好几万精锐不能挪动一分,如今瓜州必然空虚。 某担心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围攻罗城的这支吐蕃军,骁勇异常。其主将极善用兵,我们几乎动员了罗城的全部力量,依然是左支右挡好不狼狈。 此军若是返回瓜州,与吐蕃军主力合兵一处,只怕……” 郭子仪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是要表达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围攻罗城的吐蕃军主将是个高手,只怕没那么好对付。而瓜州的吐蕃军得这么一支援兵,恐怕也跟着不好对付了。 郭子仪从军二十年多年,很明白什么叫“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同样的军队,不同的将领去统帅,战斗力可能天差地别。 “此人为谁?论钦陵已经死了数十年了啊。” 方重勇一脸疑惑问道。 论钦陵这三个字,在武周时期,曾经是大唐军中不能提起的三个字。唐军无数名将,都成了这一位吐蕃大将的背景板,就连薛仁贵都在大非川折戟沉沙了。 吐蕃从建立到灭亡,此人是当之无愧的第一。 不过这位当时生猛得让唐军胆寒的吐蕃名将,却依然难逃政治斗争的宿命,被诬告谋反,死于吐蕃赞普之手。其权谋套路与中原王朝并没有什么两样。 这一举动直接让吐蕃的军事开边战略倒退了三十年,比起当年刘宋文帝刘义隆杀檀道济的自毁长城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直接为后面登基称帝的基哥献上了一份“大礼”。 要不怎么说吐蕃是大唐的“亲戚”呢,为了跟大唐打得有来有回,自己太强了也要自断一臂,给大唐回血的时间。 唐军将士做梦都办不到的事情,被吐蕃自己人轻而易举的办了。功高震主的名将,常常都是这种下场,古今无二。 之后,论钦陵家族倒戈投靠大唐,并为大唐守边。这件事完美诠释了君主利益并不等同于国家利益,有时候甚至互相矛盾。 正是这一件大事,才让当年的基哥有底气对吐蕃动武。基哥之所以一直觉得自己“受命于天”,便是因为在他登基前后十年当中,各种外部条件都开始有利于大唐。 对吐蕃人颇有研究的方重勇,自然不可能不知道论钦陵是谁。 “什么论钦陵啊,那位主将叫什么不知道,不过,意料之外,倒是发现了一件让某很是好奇的事情。 这是从那支吐蕃军中缴获而来的,不止一面,今日带了一件来给使君开开眼。” 郭子仪微微一笑,从怀里摸出一面旗帜来,面积并不大。 方重勇瞳孔骤然一缩,眼前这玩意,在吐蕃军中可不常见啊! 他小心翼翼将旗帜接过来,放在手中端详,随即轻叹一声,终于明白为什么围攻罗城的吐蕃军,对所谓“友军”见死不救了。 这面旗帜,绣着苯教中常见的标志。不过与他前世见到的苯教“万字符”还真不一样,图案也更加简洁,就是用纯色的红蓝黄等颜色拼成的类似方块的图案。 而他前世在西藏见到的苯教“万字符”,则是苯教后来跟佛教互相融合以后,“借鉴”过来的,算是一种在竞争中达成的妥协,或者叫“细节审美”的逐渐统一。 吐蕃军中出现苯教的旗帜,说明这位吐蕃军将领,是一位坚决拥护苯教的铁杆信徒。而围攻小城的吐蕃军,明摆着是支持吐蕃佛教事业的。 所以对面那边见死不救,也就非常好理解了。吐蕃国内佛教与苯教的斗争,已经白热化,进而影响到战场了。 “使君如果出击,胜算或许比预想中更大,吐蕃军并不团结,内部也有派系之分,教派之争,恐怕只是其中之一。 现在问题只在于说服军中将士们拥护,解决了这个,某以为此战可以试试。” 郭子仪分析了一番,提出了很中肯的意见。 “明白了,其实兵不在多在于精,某以为五千骑就足够了。兵马多了,辎重反而跟不上。我们奇袭瓜州得手,断吐蕃人粮道就行了。 只要吐蕃人回撤,那么前线必然松动。我们快打快撤,直接回沙州固守即可,其实并不需要与吐蕃人硬拼。” 方重勇叹了口气说道。 看到郭子仪面带犹豫,他接着补充道: “也就是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把吐蕃的兵力吸引在瓜州西部一线,不让他们去增援肃州就行了。” “使君之策甚好,某也好好考虑一番。王节帅乃是某同乡,要出击的时候,某自然是义不容辞的。 军务在身,某先回罗城,加固城防了。” 郭子仪微微点头说道,拱手告辞。他感觉方重勇的策略还是有几分依据的,并不是盲目出击。只是,打仗并非一个人的事情,想这么多人齐心协力,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且看这位方使君有什么办法吧。 身为“客军”的统领,有些话,并不适合他说出来。 …… 一连三天,方重勇都在冥思苦想对策,怎样才能凝聚人心,他想了好几个歪招。 套路一:铸造一批假钱,正反面都一样,然后在大军面前抛掷这些假钱占卜,最后肯定是全部都是一个面的。这样军中普通士卒,就会以为他们神力加身,战无不胜。 当然了,缺点也很明显,这种套路一旦被揭穿(几乎是一定的),对士气的打击和方重勇威信的破坏,将是毁灭性。而且军中将领多半都是见多识广之辈,这点小套路,很难瞒过他们。 套路二:找个有云的天气将部曲集中起来操练,然后“有云出军上,白兔舞,则必胜”。看到天上的云变成兔子的形状,则战无不胜,这是唐军中的“江湖传说”,有一定的可信度。 缺点跟铸造假钱是一样的。古人虽然迷信,却不是傻子,类似的套路只能起辅助作用,鬼神庇佑之类的话,拿来鼓舞士气可以,用来作为出兵的论据,就显得儿戏了。 套路三:提前兑现之前的奖励,这样可以激励士气,但也有可能会产生反效果,士卒们拿到了前面的赏赐,反倒是不肯出去拼杀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好烦啊!” 眼珠赤红的方重勇在府衙书房里,一边抓头发,一边走来走去的,如同一只暴怒的野兽一般,心急火燎却又是无计可施。 阿娜耶依靠着书房的房门,抱起双臂,看着狂躁的方重勇,无奈叹息问道:“自从你起了绰号麒麟子以后,似乎一直诸事不顺。我想是不是你德不配位,所以才有这些倒霉事?” “伱……” 方重勇刚想骂娘,又想起自认识以来,都是阿娜耶对自己尽心尽力的照料,实在是没有必要对她大吼大叫。 于是他无奈摆了摆手说道: “人心思安,通常都只顾得上眼前的片刻安宁,却想不到后面的惊涛骇浪根本避无可避。 你也是行医之人,岂不知小病不治成大病的道理? 只要吐蕃人还没走,沙州就不会有真正的安宁。” 他摇头叹息,心中压抑,恨不得拿绳子把豆卢军将士的脖子都套着,拉着他们出去打仗! 真理常常掌握在少数人手里,多数人看得并不远,只顾眼前利益,这也是受限于自身的见识,无可厚非。可是,这些人又是群体的大多数,他们同样拥有自己的意志,不可能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想说服一支并不想出征的军队,为了“整体大局”而冒险。这是值得的,必须的,却又是让人为难的。 “你现在应该要好好吃饭,想这些有的没的,其实一点用处也没有。你不是常说大唐并不是你的么,基哥不着急,那你着急什么?” 阿娜耶的话将方重勇无情暴击。 是啊,我踏马又不是基哥,我着急什么? 方重勇无力颓坐到桌案前,对着阿娜耶勾勾手道:“过来,给爷好好捏捏肩膀!” 不一会,正当方重勇享受阿娜耶的专业按摩,舒服得要哼哼起来的时候,书房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欢呼声!声音虽然悠远,但却持续不断! “使君!使君!好消息! 援军来了!援军来了!” 张光晟一路小跑,冲进书房,对着方重勇大喊道,也顾不得上下尊卑了! “援军?” 方重勇一愣,随即霍然起身。现在河西走廊被吐蕃人堵住了,哪门子的援军啊!就连本地大户的部曲都不愿意出征了! “没错,就是援军!而且他们还追击了吐蕃军数百里,斩获无算!” 张光晟脸上的表情,就好像在沙漠里差点渴死的人,忽然喝到了甘甜的山泉水一样! “走,带我去看看!” 方重勇也瞬间来了精神,跟着张光晟大步离开了书房。 方重勇看不见的是,阿娜耶盯着他的目光幽深而黯淡,最后化为长长一声叹息。 (本章完) 第136章 恩兰·达扎路恭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府衙门口,方重勇看着风尘仆仆,却又精神饱满的崔乾佑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苦思三日破局之法,劳而无功; 却是没料到天降之喜,一招破局! “使君,末将击破吐蕃禁军恩兰·达扎路恭所部,特来为将士们向使君请功的!” 崔乾佑抱拳对着方重勇行礼道。 他这一路,说来话长,前前后后行军七八百里,总不能在府衙门前,大庭广众之下说吧? 再说了,这一路他还侦查到了不少机密,需要跟方重勇单独讲。 “来,随我入府衙大堂。” 方重勇亲切的抓住崔乾佑的小胳膊,扭头对一旁等候的张光晟说道:“去请沙州边军大将及本地大户代表来府衙商议大事,速去速回!” “喏!这就去!” 张光晟激动说道,他心中明白,真正建功立业的机会要来了。 府衙大堂内,方重勇发现崔乾佑身上的明光铠,上面都沾着黑褐色的干涸血迹,忍不住一阵唏嘘感慨,一直摇头叹息不说话。 “方使君,这一趟某与麾下千人精骑,可谓是险象环生,又有神灵庇佑,才得以脱险。” 崔乾佑也是感慨万千。 他麾下这一千骑兵,都是威戎军的精锐,在吐蕃新城攻防战中得以存活下来的百战精兵,比沙州本地豆卢军强悍不少。 这次王忠嗣将崔乾佑部安置在瓜州与沙州交界的常乐县,就是为了接应方重勇撤退,实际上是颇有私心的一项任命。王忠嗣给崔乾佑的命令,就是在沙州被围的时候打通缺口,把方重勇救出来。 当然了,王忠嗣虽然没有忽视沙州面临的危险,却也没有料到吐蕃人会举国之力猛攻河西走廊的西段。而唐军主力,一直都在河西走廊的东段!于是当瓜州府城晋昌被吐蕃军攻克的时候,崔乾佑在探明敌情后,没有选择贸然救援,而是悄然退到了隔壁沙州最南面的子亭镇! 这里原本是唐军的一个戍堡,挨着甘泉水,位置很不错。只是在十多年前与吐蕃的战争中被废弃,戍堡也被吐蕃人拆掉了。 将这里作为临时据点,崔乾佑便派斥候侦查沙州的情况,然后发现沙州竟然被围城,两座城都被围,彼此之间不能互相支援。 仔细分析了敌情后,崔乾佑感觉手下这一千骑冲到沙州劳师远征不说,貌似也没办法起到一锤定音的作用。于是他便在子亭镇暂时作停留,没想到却遇到了吐蕃人后续运输辎重的部队! 在放过了第一批辎重部队后,崔乾佑便开始带骑兵沿着甘泉水四处扫荡吐蕃人的后续队伍,打了就跑,通常都是抢完能拿的东西后,一把火将吐蕃人的辎重烧掉。 他坚信只要能持续打击吐蕃人的粮道,那么解除沙州之围,只是迟早的事情。他手里的兵马虽然精锐,数量却又不多,只能想办法用在刀刃上。 没想到,前几天居然逮到一条大鱼。 一支步骑混合的队伍,居然沿着甘泉水撤退,前往南面的高地,试图返回吐蕃!发现这支队伍似乎防守很松懈,崔乾佑二话不说,带着骑兵就把对方给冲散了! 那支吐蕃军似乎也没料到在南面会遇到唐军,他们似乎一直都在防备沙州的边军追击。从罗城以西撤退以后,接着绕了个大弯南下,在沙漠里走了好几天,非战斗减员不少。 当他们精疲力尽的来到甘泉水岸边喝水饮马的时候,埋伏已久的崔乾佑带着队伍一击而中,瞬间便将毫无警觉的吐蕃人打懵了。 掉入湍急的河水中淹死的人都不知凡几,最后只有一百余骑南下而去,其余的几乎都死在了战场上。 被当场杀死,或者掉入河水里被淹死,又或者在沙漠里乱跑被渴死! “这支军队,是直属于赞普的禁卫军,领兵的统帅叫恩兰·达扎路恭。听俘虏说,此人很会用兵且骁勇善战,曾经带兵大破回纥! 某带兵将其击破,实属偶然,换个时间,说不定就做不到了。” 崔乾佑谦逊的说道。 实际上,他将本就不多的骑兵灵活使用,将骑兵的机动性发挥到了极致,这本就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再加上他善于观察敌情,善于思考,不该动手,不能动手的时候,坚决忍住不上前浪战。 其作风如同一只狩猎的孤狼一般,耐心的等待,寻找机会。 这是典型的实力发挥加运势青睐,方重勇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恩兰·达扎路恭逃得很匆忙,所以这次缴获了不少机密文书……某晚些时候送去使君书房便是。” 看到王思礼已经出现在大堂门口,崔乾佑连忙闭嘴,装作若无其事一般的坐好。 等众将都到齐了以后,方重勇这才对众人介绍道:“这位是威戎军的崔军使,围攻罗城的吐蕃军撤退后,在途中被他所率骑兵击溃,几乎十不存一。 崔军使,为了记功,也为了让众将都做个见证,麻烦你把战斗经过详细说说吧。” 方重勇温言笑道,这是给崔乾佑一个装逼的机会。 那一支作风强悍的吐蕃军被打败了? 豆卢军众将忍不住议论纷纷,就连郭子仪,也是满脸不相信。那一支吐蕃军到底能不能打,他们是最有发言权的。 最起码,跟唐军边军精锐不相上下!甚至犹有过之! “崔将军,请务必说一说,尽量说得细一些。” 郭子仪拱手行礼说道。 方重勇让张光晟给崔乾佑递了一根树枝,后者就在地上画起画来,将自己的行军路线画了一个简图,一边画图一边讲解行军和战斗过程。 等他说完了以后,别说是张悛这样的本地大户代表了,就连豆卢军那帮将领,都看得连连咋舌。 崔乾佑他们这一支骑兵,基本上就属于没好好修整过的那种,一直在跑路!这得亏是找到了河边的一处据点,要不然马匹都渴死了,还玩个屁啊! 崔乾佑这是正儿八经的把骑兵当做骑兵在用,而不是当做骑马步兵在用。难怪吐蕃人会吃瘪了。 强弩之末撤退的时候,被人从身后打了一闷棍,那肯定打不过啊! 换谁来指挥都没用。 不过这一闷棍看似简单,实则不然,这都是知道结果去反推过程,以为做到很容易。实际上对于敌情的判断,对于敌军实力的判断,对于自身兵力战斗力和优缺点的判断,都相当考验指挥官的心智和手腕。 换个人上去,稍有不慎就全军覆没了。 比起他们这些苦哈哈在那里跟吐蕃人咬着牙肉搏守城,崔乾佑这打的才是漂亮仗。有点像是前面五个饼被守城的罗城唐军给吃了,没看见饱肚子。崔乾佑这个外来户吃了剩下的半个,刚好吃饱,将吐蕃人拿下了。 你说这是纯运气吧,好像也不是。崔乾佑带兵离开了驻地数百里,甚至都离开了驻守的瓜州,这真不是一般人有胆子干的事情。 此刻在场所有人都只有一个心情,那就是:不服不行! 机会从来都只给有准备的人! “现在敌情已明,因为崔军使带兵浴血奋战,所以瓜州的吐蕃军又断一强援。 现在本官决意全力出兵瓜州,有谁反对?现在就站出来。” 方重勇环顾众人问道。 崔乾佑只有一千骑,都可以大破吐蕃赞普直属禁卫军!沙州众将要是还不敢带兵出击,那就变成人家胜者的背景板了! 三军可以夺帅,匹夫不可夺志也。 现在这一刻,谁还好意思说不敢出征瓜州啊! 谁怂谁是狗! 见无人反对,方重勇继续说道: “三日之后,正式点兵出征。诸位都回去准备一下吧,若是有好主意,可以私下里来找本官,就不召集诸位讨论了。都散了吧。 崔军使之功,战后本官将报与河西节度府。” 方重勇办事麻利,三言两语就定下了后续事宜。 一听这话,崔乾佑顿时喜上眉梢,悬着的心顿时放了下来。 到了开元时期,唐代初期以来定下的“勋官”制度,对于丘八们已经变得毫无吸引力。靠着立功,得到各种“勋官”头衔,然后以此在仕途中进阶,曾经是底层向上的重要通道之一。 不过现在,这条路被完全堵死了! 身上仅有勋官头衔的丘八,跟其他人并没有什么不同的。现在丘八们也不看重这些了。他们奋勇杀敌,并不是为了当官,仅仅只是为了当兵吃粮罢了。 能拿到战功的赏赐,这里特指物资奖赏,才是他们所追求的唯一。但是很可惜,朝廷对这些并无定制! 给勋官是定死了的制度,财帛赏赐却又很灵活,给多给少一句话,甚至有功不赏,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所以目前边镇比较流行的,是“报功制度”。 即参战的军事主官,官阶在军使一级之上的,将战功层层上报到节度府,再由节度使审核后上报朝廷。当然了,军功层层削减那是免不了的。 也可以由节度使先开出悬赏,下面的部曲完成后凭功领赏。 无论是哪一种,军事主官在这里具有极大的发言权,可以借此收拾平日里得罪他的将领。 当然了,军事主官为了赢得部下的拥戴,也必须跟朝廷中枢讨价还价,争取更多的赏赐。 方重勇作为沙州刺史,就是这里最大的军事主官,因为沙州目前与朝廷属于“失联”状态,没有王忠嗣的授权,只能按照默认的规矩来办。这便是众将都愿意坐在这里听他说话,跟他商议军务的主要原因。 而方重勇对崔乾佑如此保证,显然是有拉拢之意。凭借此战军功,崔乾佑完全可以咸鱼大翻身,在河西军界占据一席之地。 …… 众人走后,崔乾佑让部下抬了一个大箱子到府衙书房里面,两人落座后开始密谈。 “这次最大的收获,就是这个。” 崔乾佑在箱子里翻找了一下,最后掏出一份羊皮纸写的吐蕃军令,上面用吐蕃文写着长长的一大段,不知道是写了啥。当然了,这对于方重勇来说并没有什么问题,因为沙州本地认识吐蕃文字的僧侣数不胜数,一抓一大把。 “某已经找俘虏问过了,这是吐蕃赞普命令恩兰·达扎路恭带兵前往瓜州,保护瓜州西面常乐县附近的囊霞。 但不知为何,他竟然不听军令,私自带兵返回吐蕃境内。某私下里以为,这可能是恩兰·达扎路恭认为此战获胜无望,企图保存实力。” 崔乾佑将这份吐蕃军令递给方重勇说道。 所谓囊霞,就是吐蕃的后勤机构,也负责援建营地与堡垒,但跟大唐这边的运作方式完全不一样。吐蕃赞普命恩兰·达扎路恭带兵保护瓜州境内新设立的囊霞,显然是对这支军队非常有信心。 那么恩兰·达扎路恭为什么要违背赞普军令,企图退回吐蕃境内保存实力呢? 那当然是因为眼看此战无法取胜,当然要留着嫡系人马对付支持佛教徒的吐蕃贵族啊!不过崔乾佑并不知道这一环,这仅仅是方重勇的猜测而已。 “接下来,我们并不是抓瞎,而是以这份军令为指引,带兵攻打常乐县附近的吐蕃后勤基地。打掉了吐蕃人的后勤,前方与唐军主力对峙的部曲,肯定要退回吐蕃境内,到时候便是一场追击的战斗。” 方重勇将这份关键的军令收好,面色肃然说道。 “然也,正是如此。所以此战某想为先锋,沙州本地兵马为后援,点齐五千精骑奔袭常乐县即可。 虽说不是十拿九稳,但失败的风险,很小。从援护粮道都要从沙州这边调兵来看,吐蕃人的兵力规模已经到极限了。 瓜州必定空虚不堪一击。” 崔乾佑也收起笑容正色说道。 “明白了,三日之后,点齐兵马,某随大军一同出征瓜州。” 方重勇微微点头,显然是认同了崔乾佑的看法。 听到这个离谱的提议,崔乾佑竟然没有反对,而是开口赞叹道:“使君今非昔比,已经深悟将帅之道。假以时日,必定可以名扬天下。” “你就别夸我了,当初还是跟着你学的兵法。” 方重勇苦笑道。 “那不算学,只能算是互相切磋。如今使君已经是名副其实的边镇刺史,已经无人会将使君当做孩童来看待了。” 崔乾佑忍不住一阵唏嘘感慨。 之前在长安还对兵事一窍不通的孩童,放到河西锻炼了两年,就已然明白“大任加之于身”的紧迫性了。兵法的皮毛好懂,这一份自觉担当却是难得。 眼前这位身子还没长定型的“毛孩子”,只怕未来成就还要超过其父! (本章完) 第137章 英雄气短,儿女情长 离出征还有一天的时候,这天傍晚,府衙门外,摆满了丝绸、布匹、金银珠宝等物,却没有一个外人敢去拿。 因为河西本地人胆子虽然大,但绝不可能去抢发给丘八们的军饷,特别是军功赏赐。 而且这里站得规规矩矩,正依次排队领赏的本地丘八们,正用不善的眼神盯着远处围观的百姓,只要有人敢冲进来浑水摸鱼,立马就给他们来个透心凉。 方重勇一点都不含糊,把府库里的东西都搬空了,一次性全部拿出来给丘八们发赏。 既然是要玩,那就玩一把大的,朝廷的钱,那都不是钱,只是鼓舞士气的工具而已。 因为如果仗打输了,这些财帛都是吐蕃人的,身外之物留着干啥? 方重勇身边的崔乾佑、郭子仪、王思礼等人,全都面色肃然一言不发。 出征之前,把上次的战功先给提前兑现了,这样丘八们冒险去攻瓜州的吐蕃军,就不会有借口抱怨了。这年头,没什么用爱发电的说法,不给赏赐,丘八们就是使唤不动,这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谁又不是拖家带口的呢? 领赏的过程,异常的平静而肃穆,因为大家都知道这个赏赐拿着烫手,拿了以后是要去玩命的。 而且这一次,还不同于上次的“沙州保卫战”,这一次的风险,要比上次大得多。 真正的刀口舔血。 看着府衙前堆放着的财帛越来越少,方重勇心如止水,面色平静如常,好像他根本就不是沙州刺史一样。 “使君,士卒们领赏都领完了,剩下这些都是分给将校们的。” 严庄低眉顺眼的走过来对方重勇说道,态度异常恭敬,他也是被方重勇的大手笔给震撼到了。 勇哥办事,那真是大胆又利索,关键时刻豁得出去! “这些留着给将士们作为抚恤之用。将官们本就不是为了那点微不足道的财帛而征战的,就不必分发了。 去吧,找人来将这些布匹珠宝搬入府库。” 方重勇大声说道,像是故意说给郭子仪等人听的。 果不其然,郭子仪顿时对着方重勇拱手行礼道:“方使君说得极是,我等将门出身,为国征战也是为了光耀门楣。些许浮财,实在是算不得什么。” 唐军中普通士卒的上升通道已经彻底关闭,长征健儿们只能祈祷自己不在下一次战斗中死去,至于升官之类的渠道,那些都不是为他们准备的。 而中高层军官,他们的目的跟郭子仪说得差不多,就是为了升官而上阵拼命的。 多发一百匹绢之类的赏赐,确实挺好,但这并不是他们的最高追求。 高层逐权,基层求财,本就是边军常态。主将们经常将上面赏赐下来的财帛全部分给属下,自然也是为了更好的打胜仗,而不是留给自己。他们更渴望战功作为向上的阶梯。 沙州边军当中,几乎所有人都对方重勇的赏赐方式感觉满意。 眼看着现场人走得差不多了,郭子仪眼神深邃的看了方重勇一眼,随即拜谢而去。其他人也都跟着他离开了,只有崔乾佑将方重勇拉到一旁,面授机宜。 来到一处无人的僻静之处,崔乾佑压低声音对方重勇说道: “此战诸将必定争功,使君务必要随同出征,若有分歧,可以一锤定音,不会耽误大事。” 崔乾佑最怕方重勇临时变卦说不去了,那样的话,会给出征大军带来极大隐患! 方重勇是要给沙州的军队报功勋的,他若是不在场作为见证,那将来谁立功多,谁又立功少,这事扯皮起来,如何能服众? “放心,此番我一定随同出征,不在话下。” 方重勇摆了摆手说道。宝宝心里苦,只有自己知道,没办法跟外人去说。 昨夜方重勇跟阿娜耶大吵了一架,阿娜耶还威胁说只要他随军出征,自己就上吊自尽!现在两人都还在冷战之中,一天都没说话了。不过嘴硬心软的阿娜耶今天还是给他做了好菜,该服侍的事情一点都没怠慢。 “使君,这一仗如果跟预想中的效果差不多,那么吐蕃军兵败肃州,便只是时间问题,可以算是大唐与吐蕃交锋的胜负手了。 我们这样的丘八,年纪也不算小了。就算有这样的奇谋妙计,泼天大功,也就不过尔尔。 但使君年少成名,又有此大功勋傍身。无论是将来治理沙州,又或者回中枢为官,都有莫大的好处。 这份战功,使君一定要捏在手里,不可让他人抢功劳了。” 崔乾佑语重心长的告诫道。 这一战如果赢了,对于郭子仪这样的将领来说,确实很有帮助,但对他们的职业生涯来说,却又不过如此了。 终究只是一场奇袭罢了。含金量不是很足,甚至不一定比得上崔乾佑之前一千精骑击溃吐蕃禁卫军一部。 然而这场胜利对于方重勇这个有着“神童”人设,又初出茅庐的“文官”来说,意义可就大不一样了。 这场胜利,可以把方重勇职业生涯的起步,拉到很高很高的位置!让他变成一个“不可替代”的人! 比方重勇年轻的俊杰,都没有他能打。 比方重勇能打的,年纪又远远比他大!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啊。” 方重勇长叹一声说道,并不想太冒头。 “人生常常就是为了争一口气,又何来风必摧之一说呢?我们随便踩一脚下去,指不定都有蝼蚁丧生,做人又岂可为蝼蚁一般? 只要长成大树,就算风再大,又能如何?” 崔乾佑意气风发说道。 道理,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方重勇苦笑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如果可以,我绝对不想上战场。” 听到这话,崔乾佑亦是摇头感慨道:“人生岂能事事如意,你父亲可比你过得潇洒多了。” 渣爹? 方重勇一愣,随即恍然大悟。 那一位风一样的男子,确实是过得挺潇洒了,杨玉环他都敢杀啊! …… 深夜,方重勇躺在本地芦苇填充到麻布内做成的垫子上,脑子里思绪混乱,想起第一次上阵时见到的那些吐蕃士卒的断臂残肢,心中一阵阵的发毛。 那支军队的主将,据说只是被马撞倒在地,然后被踩死,血肉模糊。 又死得卑微和莫名其妙。 大人物不一定要有悲壮的死法,说不定就被“士兵乙”这样的龙套给一波带走了。 而这次去瓜州,又是在陌生的地域作战,还没有援兵支持,风险简直大得没边。方重勇对此心有惴惴,想起来双腿就忍不住打摆子。 只是两世为人,心理素质强于常人,在外人面前硬挺着罢了。 胡思乱想也没有什么用啊,无论如何都是要去的! “真的不去不行么?” 屋子里另外一张床上的阿娜耶忽然幽幽问道。 “表面上看可以,但实际上……没有选择。” 方重勇叹息说道,他就算不为现在打算,也要想想离现在已经不算遥远的安史之乱。 “我跟你一起出征吧,我会骑马,路上可以照顾你。” 很久之后,阿娜耶才憋出来这样一句话。 “如果你要跟我一起出征,那我出征意义何在?” 方重勇一脸无奈的反问道,黑暗中阿娜耶看不到他的表情,但能体会到他的无奈。 “早知道你这么倔,我就应该在今天的饭菜里面下巴豆的。你吃了明天就没力气出征了。 那样的话,你就没有危险了。” 阿娜耶叹息说道,似乎已经认命了。 “不不不,现在的事情只是开始。将来,危险的事情只会越来越多。 看得见的腥风血雨,看不见的刀光剑影,随处都是,没有几年安稳日子了,早点适应比较好吧。 我又不是真犯贱,明明知道危险还把脑袋挂裤腰带上玩命?打仗啊,会死人的,你以为好玩么?” 方重勇回想起自己穿越到这个世界以来发生的林林总总大事小事,感觉内心异常的疲惫。 他就是一个不想认命的人! 每次命运压着他低头的时候,他就是不肯服软,才会有今天成堆的麻烦事。 “那你别死啊,你是我的第一个朋友,也是唯一一个朋友。你要是死了,我绝对会自尽的!” 阿娜耶用倔强的语气说道,像是在安慰自己一样。 “你不是我的妾室么,怎么就退化成朋友了?” 方重勇感觉莫名其妙,难道阿娜耶还没认清自己的身份么?她难道还没想明白将来会有什么遭遇么? “主人死了,妾可以换个人继续侍奉,妾可以不喜欢甚至憎恶主人。 但朋友对朋友的忠诚,是不会背弃的。 所以无论你未来如何安排我,我内心并不觉得是你的妾室。” 阿娜耶很是认真的说道,如同宣言,听得方重勇心中一震。 “明白了。” 一向话多的方重勇,就只说了三个字。 很久之后,阿娜耶都以为方重勇已经睡着了,谁知道这位方衙内忽然开口道: “杨玉环原本是寿王的王妃,后来被圣人看上,就直接抢走了。再后来发生的事情就不可描述了。” 方重勇慢悠悠的说了一件跟他俩完全无关的事情。 “基哥好恶心啊,还自称圣人,他难道不觉得羞愧么?这样的事情他都做得出来啊。” 阿娜耶忍不住吐槽道。 方重勇对基哥是什么态度,她就是什么态度,自然嘴里不会说出什么好话来。 “怎么会羞愧呢?应该是乐在其中才是。 长安那边的权贵,就是有些这样那样的癖好。他们阴险又虚伪,道貌岸然。平日里总是严于律人,宽以待己,每次错的都是别人。 若是天降陨石,砸死长安的全部权贵,肯定有无辜者。但若是只砸死一半,则一定会有大量漏网之鱼。” 方重勇犀利点评道,以基哥为首的长安权贵们,骄奢淫逸无一不缺,所作所为那真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一个词概括就是“十分抽象”。 “所以你到底是想说什么?” 阿娜耶不耐烦的说道,随即打了个哈欠。心结已经解开,她感觉到了一阵阵困倦。这两天都是做噩梦,梦见这次出征方重勇被杀。马革裹尸而还。 “我是想说,以后我会保护你的。”方重勇同样很是认真的说道。 “嗯,我记住了。” 阿娜耶心中甜蜜,抱着枕头就睡着了,梦中再没出现方重勇横死沙场的恐怖画面。 …… “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 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骑在一头双峰骆驼上,方重勇忍不住开始吟诵王之涣的这首凉州词。很不巧的是,这次他们出征的目的地,正好离汉代玉门关遗址很近。这一路上都是黄沙漫卷,不见河流。 按照方重勇的吩咐,这支三千人的骑兵队伍,全都没有披甲,而是穿着纯白色的麻布袍子,将轻便的皮甲挂在运力强健的骆驼上。 没错,大量本地豆卢军士卒不愿意冒险出征,这还是把沙州本地那些渴望建功立业,又弓马娴熟的精锐加进来以后,才勉强凑足了三千人,又找沙州胡商们强行征调了三千骆驼。 方重勇不辞辛苦,每个士卒都问到了,只要是不愿意出征的,绝不用军令强制出征,一切皆以自愿为原则。 人各有志,强扭的瓜不甜。防御沙州,这些士卒们已经尽到了自己的义务。强扭着他们一同赴死,关键时刻只会坏事。 至于为什么要用骆驼,那是因为要穿越大沙漠,以及瓜州大量的沙漠地形,马匹没有骆驼好用。这是崔乾佑的经验之谈,当初他们就是骑马穿越了这片沙漠,结果抵达子亭镇的时候,那些马匹几乎都累得不堪骑乘了,得亏运气好,那几天没有遇到吐蕃人。 还有一条更重要的原因,那就是方重勇企图在行军的时候,将队伍伪装成胡商的骆驼商队,以迷惑吐蕃人的斥候,达成战役的突然性。 “使君看上去心情不错啊。” 稍稍落后半个马头位置的崔乾佑笑道,白色的袍子将他裹得严严实实的,沙漠里骑骆驼上的胡人装束,在对抗日晒方面确实有一手,方重勇的奇思妙想很不错。 伪装成胡商队伍,假装来吐蕃人的营地做生意,不管这种贱招有没有用,试试总是好的,反正也不费什么劲。 既然瓜州已经没了唐军,那自然也不存在“敌我识别”,穿着唐军军服,只有坏处没有好处,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一样。崔乾佑越想越是感觉方重勇胆大心细,前途绝对不可限量。 “还行吧,我现在好像也没那么怕了。” 方重勇微微点头,他看到黄沙之上的空气都变得扭曲,令人一阵阵眩晕。酷热的太阳挂在空中,就连呼吸到肺里的空气都带着灼热。这种恶劣的气候,确实不适合长距离行军。 吐蕃人,应该不可能料到沙州这边有骑兵,而且还是骆驼骑兵,敢突袭他们的后勤基地吧? 毕竟,吐蕃人袭击沙州都不走这条水源缺乏的道路。 方重勇把这一战的各种细节又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感觉胜利所需要的各种要素都已经齐备了。 “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 他口中默念着贾岛的那首诗,心中豪气涌现。 月末月票双倍,要爆更,都把票准备好吧。 (本章完) 第138章 狗衙内 方重勇来沙州的时候是冬天,虽然干冷干冷的,却也没像夏天那么难受,起码不会让肺部感觉灼烧一般。 然而现在,炽热的风儿卷着黄沙,令人一阵阵的窒息,就像是脖子上勒着绳索似的。 此时此刻,队伍左手边是一座又一座黄沙与岩石堆积起来的山丘,层峦叠嶂,一眼望不到头。而右手边则是大片的沙漠,视野内全是黄沙望不到尽头。 这便是瓜州与沙州之间的“沙海”,沙州便是因此得名的。 “方使君,常乐县,原名冥安县,因靠近冥水(疏勒河)而得名。 现在我们脚下的草越来越多,说明已经逐渐靠近冥水,吐蕃人的囊霞,应该已经不远了。” 崔乾佑用马鞭指着前方黄沙中的点点绿色说道。 这些沙漠里特有的耐旱植物,如沙拐枣、梭梭树(一种草本植物)、沙柳等等,它们的根系很发达,通常都在三米以上。 这些耐旱的草本植物,往往会出现在距离沙漠绿洲有一段距离的地段。它们顽强生存,零零星星的散落在各处,不成规模。 有时候可以当做沙漠中的“路标”使用。有这些植物零星出现,那么证明绿洲已经不远了。 正在这时,远处一名骑着骆驼的骑兵飞驰而来,正是之前派出去的唐军斥候。 方重勇身边众将都会心一笑,现在他们敌我识别倒是简单,只要不是骑着骆驼的,基本上都是敌人。 “使君!吐蕃人的囊霞就在前面五里地,安置在冥水岸边,正在修建木堡。好多的马匹牛羊,正在河边饮水! 吐蕃人似乎没有察觉到我们的到来。” 大概吐蕃人是以为沙州的兵力不足为惧,又或者是现在还不太顾得上瓜州,也可能是他们在前线与唐军对峙,承受了极大军事压力,暂时无法抽调兵马防守老巢。 所以守备很是松懈。 囊霞这一类的机构,跟军队的组织模式差不多。有点类似方重勇前世的后勤部,只不过其中的兵员都是老弱,而且由单个吐蕃东岱承担,有点类似“承包责任制”。 一旦承担了“囊霞”的任务,那么担任“囊霞长”的东岱千户,则要接受赞普下达的后勤补给指令,包括修建营垒在内的诸多事项,一样都不能缺。 可是囊霞长,同时也承担着保管战利品的责任。很明显的,其中油水不小,所以吐蕃各部皆争着要承担囊霞之职。 那一部吐蕃军法条例似乎证明了这一点。赞普若是对某个东岱不满,则会剥夺他们将来担任囊霞的资格。 这是吐蕃的特色后勤制,大唐并无对应机构与之匹配。 当然了,囊霞跟大唐的辎重部队一样,都是不能和敌方正规军碰面的。一碰面就要糟。 方重勇环顾四周,发现崔乾佑他们脸上都露出兴奋的表情,手按在横刀的刀柄上,似乎下一刻就能立刻拔刀杀人。 他不由得感觉心脏咚咚咚的乱撞。 “使君等会悠着点,跟着大部队走就行了,注意不要掉到骆驼下面了。骆驼比马好驾驭,速度也不快,应当无事。” 崔乾佑交代了一句,便领着先锋军一千骑加速朝前面奔驰而去。吐蕃人的囊霞并没有什么固定的建筑,都是一片帐篷,还有小半个木堡的地基。 囊霞附近的吐蕃人上午赶着羊群去附近的草地吃草,完全是放养状态。这些羊儿慢慢的散开队形,有的吃着冥水河滩边上的草,有的舔舔沙地上的盐碱,有的心满意足的打着喷子。 此时此刻快到中午了,吐蕃人放牧的羊已经吃差不多半饱。这些管理囊霞的吐蕃人将它们赶到了河边,那些羊儿争先恐后地去河边喝水。 羊儿都是军粮,也是财产,没有被吃掉的,战后都会当做战利品分配掉,管理好这些牲畜,也是囊霞的主要职责。 很有意思的是,那些羊都是跪在河岸边,然后伸长了脖子嗤嗤地喝着水,胡子浸到了水里,也完全顾不上。还有一部分母羊站在河岸的缺口处,一边喝水,一边又咩咩叫着自己的羊羔子,也想让它过去喝水。 一旁的吐蕃人看到这一幕,哈哈大笑,脸上露出淳朴的笑容,跟草原上热情好客的牧民没什么两样,他们丝毫没有察觉到危险已经降临。 忽然,地面的震动声让这些吐蕃人警觉了起来。但他们还来不及去拿弓箭,呼啸而至的白衣死神,就用长矛将他们的胸口贯穿,鲜血溅到白色的袍子上,留下了一道美丽的血花。 漏网之鱼的吐蕃人朝着帐篷跑去,却是不知道,郭子仪已经带着一千唐军骑兵优先朝着那边而去。这些漏网的吐蕃人,不过是从一个大坑跳到另外一个大坑罢了。 方重勇坐在骆驼上,此刻他已经停下来不动了。耳边都是嘈杂的声音,乱哄哄一片。 那些哀嚎的哭喊,兴奋的吼叫,还有兵器入肉的声音混合到一起,变成了来自地狱的挽歌。 这一刻,方重勇已经没有了第一次上阵后的恶心与不适。 哪怕看到一个唐军士卒,用横刀将一个吐蕃人枭首,他的内心也依然毫无波动。 当然,方重勇也感受不到这些士卒们的兴奋。 杀人就是杀人,只是一种手段,而非是最终目的。上了战场的丘八们,不是杀人就是被杀,这便是他们的宿命。这些事情不值得同情,也没有什么好自豪的。 “苟能制侵陵,岂在多杀伤。” 方重勇轻叹一声说道,却也什么都没做。 运筹帷幄的时候,他构思着宏大的计划,上升到大唐与吐蕃之争的胜负手这样的高度。然而上了战场,他杀也不是,连一个最普通的吐蕃军士卒都杀不死。 一边倒的杀戮,白衣死神们横冲直撞,很快那座刚刚打完地基,只建了一小半的木堡,就燃起了熊熊大火。至于那些供吐蕃囊霞人员居住的帐篷,唐军则分文不取,留在原地动也没动。 为防节外生枝,出发前方重勇就有严令:谁拿财货,先斩双手再来定罪! 因此随着厮杀的继续,哪怕那些吐蕃人抢来堆放在一起的布帛数量不少,唐军将士也熟视无睹,一块布都不拿。无欲则刚,若是拿了,大军士气便已然失控。 这对于一支深入敌后的军队来说,是极为危险的! 方重勇已经命人速速回沙州,让那边以最快的速度,派出辎重队伍将这些的物资运回沙州,并且这些物资不会向上面报功,全部截留! 别问这些东西最后会去哪里,问就是被唐军一把火烧掉了。 一个时辰之后,单方面的屠杀结束,地上到处都是吐蕃人的尸体,看得方重勇直皱眉头! 瓜州的情况,非常不对劲! 吐蕃军的主力,确实不在瓜州,至少是不在常乐县。所谓囊霞的人员,根本就是吐蕃农奴和庸,甚至连拿着兵器的都没几个! 更别提什么战斗力了。 方重勇忽然感觉,或许未来岳父王忠嗣那边所面临的压力特别大!吐蕃军的主力,应该几乎全部东进,去抵抗唐军的进攻了。 用兵是一个动态的过程,便是所谓“分进合击,不拘一格”。吐蕃军率先攻打的是沙州和瓜州,但这不意味着他们就傻乎乎的固守两地,等着唐军来剿灭。 事实上,吐蕃人找机会突破河西走廊,并固守凉州以后再图别处,这才是成熟的用兵方略。 想到了这一茬,方重勇命令辛云京带兵警戒,将骑乘的骆驼都安置一下,然后换上吐蕃营地内的战马之后,便将军中大员都叫到一起开会,商议大事。 “吐蕃军的防备之弱,超乎想象,诸位以为如何。” 蹲在一棵胡杨树下,众将围成一圈,听方重勇说事,一个个都眉头紧皱。 事实上,正如方重勇所说的,这次的情况确实有点出乎他们的意料。因为吐蕃人居然连警戒部队都没留下,这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除非,是有什么意料之外的大事正在发生! “会不会是吐蕃人知道沙州那边的军队没有得手,所以孤注一掷,现在正在猛攻甘州?” 郭子仪突然提出一个令人恐惧的观点。 “郭军使是说,吐蕃人知道事不可为,想趁着沙州的唐军还没反应过来之前,集中兵力直接强攻甘州!将唐军主力逼退到凉州。 甘州粮多亦是水草丰美,草场广阔。有山丹马场不说,又离大斗拔谷不远,足以在此立足,以图将来。” 崔乾佑若有所思的说道,越想越是感觉害怕。 既然是孤注一掷,那就不必等什么援兵啊,军粮啊之类的玩意了,直接跟唐军对掌就完事。然后趁着军心稳定,士气高涨的时候,以攻代守,在甘州打开局面,那么整盘棋就活过来了。 如果固守肃州,等着唐军来打,被两面夹击只是时间问题。任何一个有脑子的指挥官,都不会坐以待毙的。 要知道,沙州确实没多少军队了,可西域还有安西都护府和北庭都护府的数万兵马呢?这些军队虽然离得远,调兵所需时间也很长,但终究还是可以到位的。 到时候,吐蕃军就变成竹筒里头的小老鼠,左边出不去,右边也出不去,只能一步步被压缩在狭窄的河西走廊里面,最后被困死! “方使君,那我们应该怎么办呢?现在已经颇有斩获,击破了吐蕃人的粮道。要是再继续向东,只怕是胜负难料了……” 王思礼开口询问道,他问了一个众人都想知道,却又不好意思开口的话题。 百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现在沙州唐军不仅依靠自己的力量解围,而且还反攻瓜州,破坏了吐蕃军的后勤基地,对于战局产生了极大的正面影响! 这怎么说都是大功一件了吧? 现在收手,然后回沙州好好养精蓄锐,整顿部曲,顺便将吐蕃人的这些牛羊马匹都带走,难道不润吗? 继续向东,风险可以说无穷大!不仅不知道吐蕃军的兵力分布与兵力多寡,亦是要冒着之前战功全部被清零,甚至还要成为罪人的风险去搏一个“可能性”。 进还是退?这个问题真的好难! 方重勇忽然有一种玩“贫民窟百万富翁”问答游戏的感觉。若是选择答题,赢了拿十倍奖金,输了身无分文前功尽弃;不答题则可以小富即安,拿“懦夫奖”走人。 当勇士还是……当“懦夫”呢? “此战,凉州那边,有没有战败的风险呢?” 方重勇皱着眉头问道。 听到这话,郭子仪哈哈笑道: “战败肯定是不会的,只看损失有多大,过程有多曲折了。估摸着河西兵马五六万在凉州,听说连建康军都撤到凉州待命了。就算兵力还不够的话,陇右也可以抽调四五万人来河西参与决战。” 众将都纷纷点头赞同,郭子仪所说,跟他们所料大差不差。 “既然这样的话……那我们就撤回沙州吧。” 方重勇无所谓的说道。 诶? 郭子仪和崔乾佑等人傻掉了,他们就等着方重勇鼓舞士气,然后大家往瓜州府城晋昌县冲一波呢!怎么在这个节骨眼,要掉头回沙州啊! “回沙州的话,那这些辎重……怎么办?” 王思礼疑惑问道。 “财帛粮秣,一把火全烧了,马匹我们牵走,羊不好带上路,那就全杀了吧。 什么都别给吐蕃人留下。” 方重勇冷着脸下令道。 这会不会有点草率啊?刚才不是还说派人来取这些辎重么? “方使君,要不我们试试攻瓜州吧!” 众将一齐恳求道。 “我觉得凉州的军队可以解决吐蕃人,不需要我们多操心。 诸位都是爹生娘养的,脑袋不是韭菜,割了还有。趁着此番我们大获全胜,见好就收吧。 你们谁有不服,自己留下就行,其他人是得跟着走的。” 方重勇态度强硬的说道。 这一战直觉上就让他感觉不太对劲,吐蕃人就算是防备再松懈,也不会说一支防守的军队都抽调不出来吧。 定然有诈! 就算没诈,那也一定有诈。 方重勇觉得大唐并不是自己的私有财产。既然未来岳父王忠嗣手里本钱雄厚,那么信任他就可以了,犯不着把脑袋挂裤腰带上。他才不会承认自己害怕跟吐蕃军临阵厮杀呢! 沙州刺史每四年换一次,最长的也不过干了七年而已。自己本就是个流官,留着小命潇洒不好么?就算争了军功,最后还不是会被长安那帮人给“随意安排”? 何必呢? 方重勇看得很开,该怂的时候就要必须怂! “烧物资,撤!战后你们要去向河西节度府禀告此事,随意便是,向朝廷上书我也不拦着,但现在必须按我说的办。” 方重勇指着不远处的吐蕃人军帐,铿锵有力的说道:“全烧了,一个别留下。” “得令!” 众将心有不甘的领命而去。 不一会,常乐县郊外变成了一片火海,堆起来的军粮燃起熊熊大火,绢帛都化为灰烬。成群的山羊绵羊被宰杀,马匹被唐军士卒牵走,值钱有用的东西几乎一个不剩了。 沙州的唐军如同一道白色旋风,在常乐县郊外刮了一阵后,又席卷而去。 作风非常飘逸。 后天开启双倍月票,会爆更。 (本章完) 第139章 打工人的自觉 酒泉城以西的原玉门军驻地,吐蕃在此屯扎重兵,以为机动部队,方便随时支援甘州前线。 又或者随时出兵瓜州,甚至奔赴沙州,打穿河西走廊。 而此时此刻,此番主持军务的吐蕃茹主(类比军区司令)朗·梅色,却是坐立不安。 他面前站着一位身材魁梧,穿着青色丝绸的吐蕃将领,此人正是从沙州退到此地的恩兰·达扎路恭。 此人带兵撤退的时候,被崔乾佑一千精骑打了埋伏,几乎到了仅以身免的程度。不过恩兰·达扎路恭并非坐以待毙之人,也不认为自己的失败是因为技不如人,所以并未丧失斗志。 恩兰·达扎路恭带着为数不多的部曲,在摆脱崔乾佑的纠缠后,又绕路前往瓜州,最后辗转到达肃州的吐蕃军大营,投奔了信奉苯教的朗·梅色,暂时归其节制。 朗·梅色统治吐蕃苏毗地区,是孙波茹的茹主。 吐蕃的佛教扩散,便是从南面的逻些城开始的。因为历代吐蕃赞普崇佛,所以离逻些城越远的地方,信奉苯教的力量就越强。现在苏毗地区已经快变成苯教的大本营了。 恩兰·达扎路恭不能直接回逻些城,回去就是死。他非常明白,如果不立下“功勋”,那么回去无法跟赞普交代。 无论是歼灭唐军,还是坑一把朗·梅色,二者都行。恩兰·达扎路恭是一个手段很灵活的人,并不完全是凭借宗教信仰来分辨敌我的二愣子。 朗·梅色因为佛教与苯教之争的问题,向来都和现在的吐蕃赞普赤德祖赞(又叫尺带珠丹)不对付,时间已经很长了。 此番赞普下令让朗·梅色带兵前来肃州,未尝没有削弱苏毗地区军事实力的考量。 毕竟,苏毗地区属于羌人的传统区域,在吐蕃疆域的东北部,并非吐蕃的核心区域。而吐蕃统治的核心,在南面的逻些城(即拉萨)及周边地区,二者有矛盾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毕竟,借着外敌的手削弱自己这边的刺头,都是常规操作,没什么好奇怪的。 而恩兰·达扎路恭家族在逻些城以东不远的区域,他的权力来自赞普,不可能铁了心跟着朗·梅色混。 “那些都是难得的财帛,你就这么让唐人烧掉、毁掉、夺走?” 朗·梅色面带不满的反问道。 故意留出一个囊霞让唐军去打,不得不说,这破绽卖得确实是个大手笔了。 “沙州唐军精锐勇悍,不好对付。强攻不可取,不如诱敌深入,将这支军队引到肃州来打,到时候茹主数万兵马围困上去,再怎么说都是稳赢了!” 恩兰·达扎路恭躬身行礼道。 “哼,但愿你这一招有用。” 朗·梅色冷哼一句,嘴上不依不饶,实际上他拿恩兰·达扎路恭一点办法也没有。 现在东线那边的吐蕃军,承受了极大的军事压力。唐军天天挑战,王忠嗣让河西诸军轮换着攻打酒泉城附近的嘉峪关峡谷,就是在不断消磨吐蕃军的士气与人力。 他们打的主意,就是想用后勤方面的优势拖死吐蕃军!而唐军的补给,凉州这边完全供应得上! 等到秋冬时节的时候,肃州、瓜州都是河西走廊的缺粮大户,平日里养数千唐军都要凉州这边提供粮秣,现在吐蕃军将近十万人集中在这里,后勤压力不是一般的大。 现在吐蕃军几乎是把两个州能找的粮秣都搜刮一空了! 对面的唐军,却可以得到凉州与甘州的粮秣补给,到时候此消彼长之下,吐蕃军会陷入绝境! 而这次他们又准备送掉一个不太重要的囊霞,朗·梅色就差没亲自提着刀去前线督战了。 忽然,一个吐蕃亲卫走进石屋,对朗·梅色行礼道:“茹主,刚刚收到的消息,唐军今日袭击常乐县的囊霞了。” 朗·梅色霍然起身,激动道:“当真?” “千真万确,不过……” 那名亲卫欲言又止。 “说!” “不过他们将囊霞内的物资烧掉后,就撤走了。” “这不可能!” 朗·梅色还没说话,恩兰·达扎路恭却忍不住插嘴说道,一脸骇然。 他设下的圈套,绝对万无一失,只要是有进取心的唐军将领,都会忍不住想“毕其功于一役”,想成为那个吐蕃与大唐决战当中的胜负手! 没错,恩兰·达扎路恭就是以他自己为模板反推,认为会做出这样的选择,才因此下套,在瓜州与肃州边境等着唐军一头撞上来。 他都会上当的计策,怎么可能被人轻易破解? 沙州的唐军有能耐,不好对付,他上次就试探出来了。所以越是这样的将领,越是这样的军队,就越是想要建功立业! 他们怎么忍得住这种“胜利在望”的诱惑呢? “我给你五千兵马,伱现在就带兵去追,希望还能追上。” 朗·梅色冷着脸说道。 如果这一位不是赞普身边的禁卫军统领之一(一共有四位),朗·梅色早就用军法将其拿下斩首了!还有一点就是,他们都是信仰苯教的吐蕃贵族,现在吐蕃国内佛教苯教斗争激烈,苯教其实并不占什么优势。 所以朗·梅色才放了恩兰·达扎路恭一马。 虽然之前经历了大败,但恩兰·达扎路恭依然还是苯教阵营里面很重要的一个人。 “茹主,现在去追击,胜负难料。末将以为还是以静制动为好。” 恩兰·达扎路恭躬身行礼说道。 直到现在,他依旧不明白,那支唐军为什么来了常乐县以后,却又不敢继续攻打瓜州乃至肃州。 最起码,他们应该把瓜州州治晋昌县拿下啊,那里又没有多少吐蕃军! 他们是怎么看破这个圈套的? 恩兰·达扎路恭心中没有答案,也无人可以回答他。 可惜现在去追击,只怕已经太迟了。 “我是命令你去追击,不是让你跟我讨价还价的。” “得令!” 恩兰·达扎路恭无奈叹了口气,领命而去。 这一战必败无疑,不如“兵败”后带着亲信逃往逻些城吧,河西战局败局已定,没救了。 他原本想着先赚沙州的唐军,然后趁着沙州空虚,将肃州这支数万人的吐蕃军机动部队带走,一股脑的杀奔沙州。破二城之后,便是打通了通往西域的道路,吐蕃的这盘棋就被盘活了。 西域之大,便可以以敦煌为起点任意驰骋。 到时候唐军失去了河西走廊的西段,那还有什么戏可以唱? 如果调动安西都护府和北庭都护府的兵马,那么西域各方势力也会蠢蠢欲动。西域这么大,没个几万人镇场子,大唐官府的话,真的还管用么? 只可惜,吐蕃军中的高层,并不同意他的看法,依旧是把战略方向,放在凉州一线,希望一口吃成个大胖子,独占河西走廊。 那怎么可能呢!除非大唐亡国了才能执行这样的计划! “等等……” 朗·梅色又把恩兰·达扎路恭叫住。 “带兵去嘉峪关峡谷,我们没有多少粮草了。一旦秋收,凉州甘州那边的粮秣更多,唐军的实力会更强。 近期我们就跟他们决战吧。” 朗·梅色叹了口气说道:“这一趟我跟你一起去。” “得令!” 恩兰·达扎路恭点点头,随即退出石屋。外面灼热的太阳,让他一阵阵眩晕。 现在就决战啊,太仓促了,完全是以人命开道。 …… 看着眼前熟悉的沙州小城,方重勇忍不住松了口气,只觉得浑身都要散架了。 紧赶慢赶,终于还是在天黑之前赶回来了!一路上颠簸劳碌,生怕吐蕃军追击,提心吊胆怕被人家追上后爆菊。 要是再这么玩下去,他觉得自己心脏病都要犯了! 此番出征骑着的这一头骆驼也不是什么好鸟,总喜欢时不时的回过头咬他的袖口,经常用蠢萌的眼神看着他,有一次还朝着他脸上吐口水。 难怪马匹乃是人类的首选坐骑,骆驼的各种矫情,不跟它们混熟了,就各种找茬。骑马就没这种臭毛病。 因为攻打晋昌县,军中各大将都有些遗憾。不过这次能全须全尾的回来,顺便拐回来几百匹战马,他们倒也没什么不满的。 吐蕃人的防备空虚在所有人意料之外,基本作战目的已经完全达到,确实没什么好抱怨的。众将们也只是觉得浪费了一次难得的好机会。 毕竟这样背后敲闷棍的机会,不多见啊! 可是随军出征的三千士卒,这些人当中迷惑不解的就多了去了。 不攻晋昌县他们当然欢迎,羊儿带不回来也可以理解,毕竟那玩意带着影响行军速度嘛。但是吐蕃军营帐里面的那些财帛,明明可以拿却不拿,这让他们不明白,究竟是为什么。 又不是拿不动,又不影响行军速度! 最后一把火给烧了,多可惜啊! 他们对于兵法的理解,到不了那么高的层次。更不会明白,如果方重勇让他们拿吐蕃人的财帛返回,或许恩兰·达扎路恭就真的会带兵一路奔袭追赶。他们这三千人还能不能安然返回沙州,可就两说了。 “使君,某一路左思右想,感觉这次不攻晋昌县,确实没错。肃州不知道有多少吐蕃人,他们的分布也不清楚,如此敌情不明,去了恐怕就难回来了。 沙州边军已经颇有战功,求胜欲望并不强,还是自保为上。” 崔乾佑骑着骆驼靠近方重勇身边,压低声音说道。 他一路上想了想,发现这一趟方重勇确实已经尽全力做到最好了,继续向前,风险确实太大。当时众将之所以都想打,其实主要还是人心不足蛇吞象所致。 头脑冷静下来以后,不止是崔乾佑,很多军中将领都觉得不妥。 实际上这次干净利落的解决了吐蕃人的一个囊霞,缴获马匹数百,无论如何,都可以对河西节度府有所交代了。 前前后后那些战功累积起来,他们这些高级将领哪个不得官升一级啊! “千里做官,只为吃穿;当兵吃粮,只为糊口;敌情不明,又无上命,有什么好折腾的呢? 哪个士卒没有亲友,没有父老?他们的命就不是命么?难道为了几匹绢,或者几个吐蕃人的首级,送他们去死?” 方重勇一脸无奈苦笑道,他知道这次注定有很多人私下里会笑话他,不过他并不后悔之前的决定。 好多事情,能理解的人自然不必多解释;不能理解的人,解释再多如同对牛弹琴,方重勇已经懒得跟人去解释为什么要这么怂。 这次袭击吐蕃人后勤据点的情况,就好比他前世知道某一架航班客机内或许有定时炸弹一样。 如果当天只有这一趟飞机能赶回公司,如果不能把这件事说出来让别人知道。 那么方重勇究竟是冒着炸弹可能空中爆炸的风险,坐这个航班快点回公司上班。 还是改航班班次,请个假改天再回去? 其实该怎么选择,答案是明摆着的。 不过是上个班而已,一个月八百块,用得着玩命么? 大唐又不是他的私产! 为了追求不切实际的利益,而承担不可承受的风险,是一件非常愚蠢的事情。 这样做当然会影响军心士气,甚至可能错失绝佳的战果,以及一战成名一战封神的机会。 但是方重勇怕死啊……他真的很怕死,如果可以不冒险,他一定不会选择去冒险! 方衙内只有在逼不得已的情况下才会豁出去,其他时候,都怂得跟狗一样! 只是有一个问题不能忽视。 那便是在这件事当中,如果那次航班不爆炸,公司的老板和同僚们,就不可能知道这件事。他们看到的,只是方重勇请假而已。 所以人与人之间的理解,常常就会很有限,这也是很无奈的一件事。 “活着就好,安全第一啊。” 方重勇叹了口气,骑着骆驼缓缓入城。 结果他刚刚骑着骆驼进入小城,城内等候许久,翘首以待的本地大户与普通百姓们,都开始齐声欢呼怪叫!载歌载舞! 还有人主动过来给方重勇的骆驼喂草料。 “是啊,我把他们一个不少的带回来了。” 看到这一幕,方重勇有些欣慰的叹了口气,他很明白这些百姓到底是在为什么而欢呼。 正在这时,胯下那只一路上都不怎么安分的骆驼,扭过头,朝着方重勇脸上吐了一口满是青草碎末的口水! 看到这一幕,人群中顿时爆发出一阵哄笑! 骆驼就这鸟样,本地人见怪不怪,只是没想到刺史也镇不住这种性格略带古怪的动物。 方重勇无奈的用袖口擦了擦脸上的骆驼口水,面带尴尬一笑,对着瞎起哄的人群挥手致意。 明天月票双倍,准备爆更,票都准备好。 (本章完) 第140章 重拳出击(上) “酒泉城以西不远的嘉峪关,一定会是这次决战的地点。等这一战打完,我们去那边捡骨头都能发财,不知道会死多少人,唉!” 享受着阿娜耶的按摩,靠在太师椅上舒服得直哼哼的方重勇,忍不住感慨说道。 反正,嘉峪关那边不是他的舞台,方重勇已经决定在沙州躺平了。 现在闲来无事指点江山,颇有那种上岸之人看倒霉蛋在水里挣扎的惬意。 方重勇临阵对敌确实是个门外汉,也提不动刀,拉不开弓。他也很有自知之明,苟就苟吧,好死不如赖活着。 但是对于军略这一块,方重勇实际上已经深有感悟,可以将地形地势融入到两军对垒的兵法之中,也看得出来一些门道了。 嘉峪关那边大概是什么地形,方重勇心里是有数的。 一句话概括,那里就是一块上好的“埋骨之地”,真打起来,多少人命也不够去填的。 “啧啧,好像说得跟真的一样,你又是在这说大话了。” 阿娜耶嗤笑了一声,随即叹了口气,面色柔和下来,有些担忧的问道:“郎君不会再去了吧?不会再带兵出征了吧?” “那当然是不去了啊,说什么也不去了。 就是基哥跪在我面前,我也不去了。” 方重勇连忙摆手,大言不惭说道。 他又不是基哥,加什么班啊。而且要加班也不是这么加的,会死人的诶! “不去就好,真的太危险了。河西也很久没有打得这么厉害了。 你一天在外面打仗,我就一天睡不着。” 阿娜耶心有余悸的说道。 这段时间她一直提心吊胆的,好多次午夜梦回,都是梦到方重勇鲜血淋漓的跟她挥手告别。 “河西这边还会不会打仗,我就不知道了。 不过这一次如果能打疼吐蕃人,那么河西大概会有很长一段的和平时光了。 这应该不是坏事。” 方重勇违心的安慰阿娜耶说道,嘴里没一句实话。 很多时候,不能起到实际作用的担忧,只是一种额外的负担。 国家大事这种,没必要让一个河西土妞天天忧愁。 事实上,和方重勇说的刚刚相反。他觉得包括河西在内的所有边镇,在不久的将来,都会进入“军功内卷时代”! 河西周边的大规模战争虽然不会更多,但小规模冲突却又完全不会停止。 岁月静好什么的,想都别想了! 因为随着府兵制的灭亡,募兵制的普及。朝廷的财政压力,会越来越大;与之对应的军饷赏赐,会越发越少;而养兵的费用,反而会越来越多! 一方面长征健儿的专业水平和战斗力,会因为相关配套制度的出台而空前强大,为边将摄取军功提供客观基础; 另外一方面,军费将会占据朝廷开支的八成以上,而且比例一定会逐年升高,上不封顶。 如此一来,边镇将领,必须要不断挑衅周边,必须要养寇自重,才能拿到更多的军费,以及更多的补给! 这样就要求他们有更多的军功作为撑腰的底气,来找朝廷要钱。 不打仗,怎么立功? 不立功,怎么好意思要钱要粮要补给? 不杀敌如麻,又怎么升官发财? 而且随着基哥阈值的提高,他对军功的期待也会越来越高。普通的胜利,会变成基哥生活中连水花都溅不起来的点缀。 唯有灭国大胜和在从前可望不可及的位置开疆拓土,才会让基哥兴奋起来。 由此可见,乱世的到来,大概也没差多久了。 如果有人现在还能过安稳日子,那么多烧香拜佛感谢上天眷顾,绝对没错的。 方重勇目光深远,凝神看着书房的房门,和慵懒的坐姿形成了鲜明对比。 正在这时,张光晟悄然推开书房门,走进来拱手行礼道:“使君,本地大户和西域来的大胡商,联合宴请使君,还是在张氏的老宅。” “嗯,晚上你穿正式点,随严庄一起同去,你们跟那些人商议就行了。 是时候给你找点正经事做了,千万不要怯场。” 方重勇轻轻摆手,一副轻描淡写的模样。 看到张光晟还有话要说,方重勇摇摇头道: “这次对阵吐蕃人,咱们进退有度,可谓是威震西域! 那些人,是来跟咱们商量新规矩的。既然是求人,那就得有求人的样子。 本官作为掌控着沙州兵权的人,也该有我的架子。 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还当本官是摇尾乞怜的野狗呢。 就跟他们说,本官出征刚刚返回沙州,要养养身子,不方便见客。 有什么事情,跟你们商议也是一样,到时候把你们商量好的章程拿出来给本官看看就行了。” 听到这话,张光晟压住心中的激动,叉手行礼对着方重勇深深一拜。 随后领命而去。 等他走后,阿娜耶好奇问道:“郎君架子这么大么?好像跟你以前的办事方式完全不一样啊。” “要是没点傲气,人家反而不信。 很多事就这么奇怪,你平易近人他们不信,认为礼下于人必有所图。 只有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才能显出精贵来。 我不去才是正常的,去了反而不妥。 辛苦了几个月,杀了那么多吐蕃人,现在便是收取胜利果实时候。 以后的沙州军政,便是我说了算。” 方重勇语气冷淡的说出了让阿娜耶心惊又难以置信的话。 通过这几次出征,方重勇已经向沙州各界人士证明了自己掌控军队的能力。 在边镇,没有军队,那就啥也没有,多少钱都是别人的。方重勇直到现在,才算是真正摆脱了“单车刺史”的尴尬,把沙州的军政民政都掌控住了。 既然掌控了军队,那么本地大户也好,西域大胡商也好,低姿态来跟自己打交道,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么? 没理由把这些人惯着。 “呵呵,看不出来,你现在可真厉害了呢!” 阿娜耶口嫌体正直一般的讽刺了一句。 “是啊,不过那些都是些没用的。” 方重勇变戏法一样从怀里摸出一张大纸,交给阿娜耶说道: “从明天开始,我要严格执行学习计划。 不管是读书学习还是锻炼身体,不管是兵法韬略还是刀法箭法,都要跟上。 要严格时间管理!不能虚度光阴!所有的娱乐,全部禁止! 你要监督我,要是我违反的话,你可以拿戒尺打我掌心!” 方重勇脸上带着一种怪异的认真,令人动容。 “你都是刺史了,还学这些做什么……” 阿娜耶一阵阵无语,方重勇难道还没察觉到他自己已经是个朝廷大官了么? “你不懂,什么东西都是虚的,财帛,官位,美人,圣眷,人脉。这些东西以后可能说没有就没有了。 唯独自身的本事是实实在在的。 我可以对弱者仁慈,但不能祈求强者的恩赐。 不学习又不锻炼,怎么变强?” 阿娜耶被这句话给镇住了,很久之后,她的目光渐渐温柔下来,主动握住方重勇的手说道:“我记住了,以后你要是偷懒,我会打你手心的哦。” …… 明代以后,嘉峪关变得赫赫有名,乃是北方长城的最西端。用“天下第一关”来美誉,一点也不过分。 不过现在的嘉峪关,并未修关城。只是在某些关键地段修了几处烽燧,多半还是汉代的遗物。 而唐代的西北防御体系,崇尚“机动防御”,将河西走廊当做一个整体来看待。 因此嘉峪关附近的设施,多半还是服务于调兵,以及来往商贾旅客,所以还远远谈不上是“固若金汤”。 北面的黑山和南面的文殊山,形成了一道沿着讨赖河而去的大峡谷,这也是肃州通往瓜州的主干道,最宽的地方居然有二十多里! 黑山以北,是茫茫沙漠,要从瓜州绕路到肃州,可以走这条路。但只能用骆驼,不能用马匹,途中没有补给点,没有绿洲,多达百里的路程,可谓风险不小。 而文殊山与南面祁连山脉之间,是容纳讨赖河的大峡谷,河流东面比西面高数十米!大峡谷宽近六百米,让人望而兴叹,这里是嘉峪关的天然防线。 峡谷不仅高低落差大,而且还很陡峭,都是刀劈斧砍一般的悬崖,其中只有最南端的一处地势稍平。大唐在这里架设了一座木桥名为“天生桥”,只能容纳两人并排而过。 要么走重兵把守的大峡谷,要么过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天生桥”。在没有建设关城的时代,怎么防守嘉峪关,无论是对东面的那一方,还是对西面的那一方来说,都是个让人头疼的难题。 唐军与吐蕃军在这个战场上已经多次交手,不管是讨赖河沿岸,还是在天生桥,双方都有短兵相接,并且互有胜负,一时间谁也奈何不了谁。 然而,今日情况出现了变化,吐蕃军开始集结了! 嘉峪关黑山东南面一处较高的山丘上,河西节度使王忠嗣正在带着几位军中高级将领观摩战局,全盘指挥。 “节帅,吐蕃军这是要反客为主啊!” 说话的这位壮汉叫马元庆,赤水军副使,在这里从军已经很多年了,比王忠嗣的资格老很多。 他指着山丘下方唐军阵线前方的木栅栏说道。 木栅栏前面还布置了一道拒马桩组成的阵线,用于固定军阵的基本形状,不至于被吐蕃骑兵一冲就散了。 嘉峪关峡谷的宽度是足够数万人在此排兵布阵的,因此很考验指挥官的战术水平。 “来多少杀多少便是了,不妨事的。” 王忠嗣摆了摆手,淡然说道。 他故意卖了个破绽,空出北面的沙漠地段,没有派兵防守。如果吐蕃人够聪明,一定会派兵从北面迂回,穿越百里沙漠,绕道去唐军后方,然后试图击溃唐军中军。 而峡谷正面,将会迎来一轮又一轮血肉模糊的苦战。 唐军虽然并不像后来的宋军那边布置“纯队”(即兵种定死不能替代,作战灵活性大打折扣),但依旧是主力分工明确,各兵种各司其职,并非眉毛胡子一把抓。 其中诸军按其职能分为弓手、弩手、驻队、战锋队、马军、跳荡、奇兵等多种。这些兵种常常一人多技,需要打什么仗就担任什么职责,士兵的战术素养非常高。 在常规情况下,唐军在阵地战时,每当战斗展开: 敌人在一百五十步的时候,弩兵开始射击; 敌人在六十步的时候,弓箭手开始射箭; 敌人攻入二十步的时候,弓弩手发箭后执刀棒(陌刀或棒)与战锋队齐入奋击。 己方重装步兵与敌方步骑兵短兵相接后,奇兵、马军、跳荡军皆不准轻举妄动。 如果前方步兵的战况不顺利,跳荡、奇兵、马军方可迎前敌出击,重步兵则后退整顿后准备再援。 如果跳荡、奇兵、马军进攻不利,所有的步军(除去装备陌刀的重步兵之外,还包括防御弓矢等远程武器的刀盾兵,与手持短兵器的轻步兵)必须配合马军同时作战。 类似条例不一而足,篇幅不小。 所以阵前如何打仗,其实章法都是固定的,基本套路就那么回事。哪怕一个什么也不懂的门外汉,拿着“战术手册”依葫芦画瓢,也可以打得像模像样。 这部分,其实并不是指挥打仗的困难所在。 因为,沙场对阵之时,只是一般情况是这样。 令人遗憾的是,战场上……所谓的“一般情况”其实非常少,反而是那种“非常规情况”比比皆是。 这就跟天下没有两片树叶完全一样差不多,打仗没有定死的套路,只有木鱼脑袋顽固不化的庸将。 遇到特殊情况的时候,就很考验指挥官的战术应变能力了。 自己这里有什么菜就做什么饭,客人喜欢什么“口味”就做什么饭,并无固定的打法,也不存在刻舟求剑的死规矩。 王忠嗣这次排兵布阵,就完全舍弃了那些轻装步卒,也省去了大量的弓手弩手。这些弓弩一类的玩意,对付吐蕃引以为傲的重甲步兵,作用极为有限。 在可以产生杀伤的距离内,弓弩手仅仅只能放一支箭而已,第二箭的时候吐蕃重步兵的斧头就砍到脸上了。 王忠嗣这次是把陌刀队集中起来使用,决心先顶住,然后用轻装步兵在吐蕃军中军的位置杀出一条血路来。 “刀盾兵稳住栅栏,不要贸然出击,吸引吐蕃军重步军来攻。待吐蕃骑兵出动后,让我们的轻骑过去用弓箭骚扰,吐蕃人没有骑射技能,吊着他们打就是了。” 王忠嗣对马元庆说道。 这一战的胜负手,估计就是在沙漠那边的吐蕃军身上。如果吐蕃人没有这一招,或者来晚了,那他们就等着死吧! 唐军在文殊山以南,讨赖河东岸的悬崖峭壁上,安置了数百张床弩!到时候居高临下万箭齐发,将河对岸的吐蕃守军射成筛子!之后赤水军中精锐,会从天生桥飞渡讨赖河,然后从吐蕃军南面的侧翼压上! 这支军队会直插吐蕃军中军,到时候就有好戏看了。 哐当!哐当!哐当!哐当! 吐蕃军重步兵全身甲在摩擦晃荡,列队整齐朝着唐军木栅栏而来。吐蕃人似乎也不想玩什么花俏的,他们似乎也看出来了唐军的计策,或许心中也并不是很在意。 因为只要击穿了嘉峪关中唐军主力的阵线,那么其他唐军在各处的骚操作,都会变成无用功! 一力降十会! “杀!” 吐蕃重甲兵冲了上来,唐军陌刀以对,杀马的兵器用来杀人,双方都是卯足了力气,要置对方于死地! 铿! 兵戈划过盔甲的声音响彻天际,血腥的厮杀开始了。 看到两军阵线犬牙交错,甚至吐蕃人在局部还突破了一点点,王忠嗣依然面不改色对马元庆下令道:“你现在便带着赤水军精锐,飞渡天生桥吧。” “得令!” 马元庆转身便走。 王忠嗣又转身对新上任的大斗军军使董延光说道:“你带大斗军主力,在嘉峪关北面临近沙漠处布防。切莫放进来一个吐蕃人!” “得令!” 董延光也转身离去。 王忠嗣继续站在山丘上观看,他看到了两军战线上拳拳到肉,血沫横飞。那些之前还生龙活虎的两军士卒,都纷纷倒下,又有后面的人不断补上。 无论是谁看了都会动容,可惜没人能让他们停下来。 慈不掌兵,莫过如是。主帅的心,从来都是最狠的,他们的心中,只有胜利二字。 白天还有至少一章,双倍月票,都投过来吧。超过五千月票,下个月国庆期间还会爆更。 (本章完) 第141章 重拳出击(下) “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推开波浪……” 府衙后院传来方重勇鬼哭狼嚎一般的童音,阿娜耶看着手中西域商人赠送的琉璃沙漏,又看了看手脚都绑着沙袋,正在院子里挥舞拳脚的方衙内,无奈的叹了口气。 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从前一旦辛苦就吵着要按摩的方重勇,这两天自律到让人害怕,当真是完整的按照计划表进行学习锻炼,每天晚上,她给对方按摩的时候,这位衙内都是快速睡着,也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 “使君,郭军使求见!” 张光晟急急忙忙的走进后院,对着方重勇拱手行礼说道。 “来来来,帮我解开一下,唉哟这东西真是够沉的。” 方重勇哀叹了一声,让张光晟过来给自己解开绑着沙袋的绳索。 他拍了拍手上的尘土,一脸无奈的问道:“究竟是什么事这么着急呢,就不能让我缓口气?” “使君,吐蕃与我军决战了,就在嘉峪关!我们的斥候大胆前往肃州查看得到的消息。回来的时候,马都跑死了!” 张光晟看起来有些紧张。对于他来说,这绝对是能决定生死存亡的大事了。 但方重勇脸上很平静,一副大概还能罩得住的样子。 “只怕来的不止郭军使吧?走,去大堂。” 方重勇被张光晟引到府衙大堂,就发现众将早就在此焦急等候,一个个都是坐立不安的样子。彼此间交头接耳,搞得这里跟菜市场差不多了。 “使君,决战开始……” 郭子仪还没说完,方重勇立马摆了摆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愿意去凑热闹的,点兵前往瓜州常乐县,准备去抓吐蕃人的俘虏。 不愿意折腾的,去罗城那边整顿兵马。 某就坐镇沙州小城等你们的好消息,都散了吧。” 方重勇似乎一点都不在意的样子,更别说要带兵出发了! “使君,这要如何是好?” 郭子仪大惊失色,这跟他们所预想的情况完全不一样啊! “使君,龙无头不行,使君主管沙州军政,无论出击与否,都要有个说法才是。” 崔乾佑不动声色的建议道。 “唉,你们这是让某为难啊!” 方重勇站起身又坐了下来,他叹了口气继续说道: “等我们整顿好兵马去奔袭嘉峪关,战斗估计已经结束了,而且还有可能跟吐蕃人撤退的兵马直接撞上。 到时候我们本来就赶路辛苦,又无准备,实则胜负难料。 我料想吐蕃兵败必走冥水(疏勒河)退回高原,你们带兵去我们之前去过的瓜州常乐县,在那里以逸待劳即可。 就算没法全歼吐蕃大军,也能杀它个半死! 要是感觉风险太大,那么固守沙州亦是不失功劳,也不用折腾,好好整训兵马即可。 本官就不必在这件事上跟你们抢功劳啦。 这件事没什么要紧的,你们自己商议一下要不要出兵就行了。 去不去都自愿,不强求。军功到时候按斩获算,报给我就行了。” 说完,方重勇起身便走,也不管在场诸多已然陷入沉思的沙州本地边将。 回到后院,他看到阿娜耶正在摆弄那个精巧的琉璃沙漏,玩得很入迷的样子,于是一把将其抢过来放到地上说道:“继续锻炼,帮我把沙袋绑上!” “这么快就说完了?” 阿娜耶吃惊问道。 “不然呢,那帮丘八们又要出去浪,随他们去了,反正我是不去的。” 方重勇无所谓的说道。 前世他就觉得那种项目快成功的时候,一脚插进来抢功劳的大领导十分讨厌。所以现在到了沙州边军捡功劳的时候,他这个朝廷空降的方使君,就不要那么扫兴,去跟那些希望建功立业的丘八们争功了。 立功了又能如何呢? 朝廷的财帛赏赐,是他靠自己的力量能保得住么? 朝廷赐予的那些高官厚禄,是他靠自己能力摄取的么? 捡来的战功,是他自己的真正本事么? 不,那些都是基哥的“恩赐”。人家说拿走就能拿走! 没有朝廷的任命,方重勇就会直接变成不名一文的半大孩子,啥也不是! 美丽的彩虹泡泡,被针尖一戳就破了。 方重勇很明白,现在自己的一切,都是“平台”的功劳,而且这个平台还不是自己的。 坐高铁日行千里,就能说明自己跑得快么? 坐个飞机日行万里,就能说明自己可以挑战蓝天么? 那些都是“平台”的力量,而非是自己的力量。 去哪里,飞多高,什么时候出发,都不是自己说了算,有啥好得意的? 现在急吼吼上去带着郭子仪那帮人去捡漏,然后立下大功,就能说明自己是“名将”了? 前世那些所谓的“上进党”,不就是卖身求荣的婊子嘛。本来就没什么本事,不过是靠着别人往上爬,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人贵在有自知之明! 这些话方重勇才懒得跟阿娜耶去说。 这位河西土妞每天都看医书学习,这才是真正的上进,方重勇不想让她觉得现在的世道已经无药可救。 “你不去就太好了,就是不想你老是冒险。” 阿娜耶大大松了口气,生怕方重勇一言不发就披甲跑路。 “那是打仗啊,你以为是好玩,会死人的。” 方重勇幽幽说道,眼神淡然。 …… 咻!咻!咻! 讨赖河东岸高耸的悬崖上,沿岸布置的数百床弩,正在朝着河对岸的吐蕃军阵射去。轮番交替,火力持续! 王忠嗣出人意表的将唐军中的全部床弩都安置在这里,实则只是为了掩护赤水军精锐飞渡天生桥! 吐蕃在对岸也布置了重兵,不过很显然,他们被这数百床弩压得抬不起头来。 天生桥附近到处都是被床弩钉在地上哀嚎挣扎的吐蕃农奴兵。 以及破损被丢弃的盾牌! 然而,这些人也在监军和后方督战队的监视下,一步也不敢退,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同僚被唐军射杀,艰难用方形的塔盾掩护着军阵前方。前面倒下了,后面的跟着补上来。 肃穆而残忍! 马元庆微微皱眉,这种火力强度,一般军队早就溃散了,吐蕃打仗真踏马玩命啊,被射杀了这么多人还当没事一样! 不过他可不敢偷懒。王忠嗣有交代,除非吐蕃军的军阵提前崩溃,否则只有射完床弩的弩箭以后,才能行动,绝对不要冒进。 所以马元庆也只能硬着头皮让唐军这边继续射击。老实说,像这样宰杀牲畜一样杀死吐蕃军的农奴兵,给人的感觉并不好。 当然了,只要跟吐蕃人打过交道的都知道,那边是不怕死人的。所以马元庆心里不舒服是一回事,下手一点都不会留气力。 在吐蕃,无论是底层还是高层,都没把人命当回事。尊重他们的意愿就对了。 正在这时,吐蕃军中一阵骚动,农奴兵居然转身将监军砍翻,前面的军队如同潮水一般的转身反杀回去,与督战队厮杀,整个军阵乱成一锅粥了! “好机会!传我军令,过桥!” 马元庆大喜,赤水军的丘八们也没跟吐蕃人客气,一路飞跑,几乎是毫无折损的冲到了天生桥对岸。一跟对面的吐蕃人接触,敌军就开始溃不成军,直接崩了! 这一幕看得马元庆一阵阵的错愣。 他还真以为吐蕃农奴兵被床弩射成串串钉在地上,一点都不疼,一点也不怕呢!原来这帮人也知道怕啊! “来人,去给王节帅送信,就说天生桥得手了,某这就带兵给吐蕃人肚子来一刀!节帅那边,也可以动手了。” 马元庆嘿嘿一笑,对身边的亲兵说道。 嘉峪关峡谷这边,厮杀还在继续,但比之前已经缓和了许多。无论是吐蕃军还是唐军,战线最前面那几排身披重甲的精兵,已经全部被消耗完了。 唐军布置的栅栏早已被毁坏,然后由层层叠叠的尸体所替代。后面的人踩着前面人的尸体,拿着长矛与对面的军队互捅,地上的血水粘在他们的皮靴上,留下了一个又一个鲜红的脚印。 王忠嗣站在山丘上,冷冷凝视着这一切。如今他就像是个老辣的棋手一般,看着“棋盘”上的棋子们厮杀,体会到了作为棋子的悲凉。 个人的力量,在这样的战场上,是微不足道的,什么也做不了。 正当他陷入深思之时,远方一个传令兵急急忙忙跑来,对着王忠嗣拱手道:“节帅,马将军那边已经得手了!” “好!” 王忠嗣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正面硬抗吐蕃人许久,不就是为了这一刻么? “传我军令,赤水军铁骑,迂回反击!冲阵! 轻装步卒,准备从正面掩杀过去! 除了本节帅亲兵以外,其他人,全军出击!” “得令!” 身边众将都领命而去,王忠嗣脸上终于露出久违的微笑。 这一战,终于结束了! 然而一柱香时间之后,战局巨变! “节帅!董将军那边顶不住了,吐蕃人的骆驼骑兵,就要突破北面防线了!” 一个身上插着几支箭的斥候,骑着马飞奔而来,一边跑一边喊,到跟前时落到地上,口吐鲜血眼看不活了。 吐蕃人竟然挡不住?骆驼骑兵? 王忠嗣一愣,心中暗叫不好! 其实他之前并不担心董延光顶不住,自己手里其实是有预备队的。可是,他刚刚已经下令让预备队出击了,现在又不能下令停下来! 这是在打仗,军令的混乱,会造成大军的混乱,到时候都不用吐蕃人来打,自己这边就乱套了。 “亲兵队集合,随我来!” 王忠嗣翻身上马,杀气腾腾的抽出腰间横刀,对周围的亲兵吼道。 …… 嘉峪关北面沙漠与草原结合地带的一处小山谷,吐蕃军的沙漠骑兵,正在跟董延光所率大斗军厮杀,战况已经进入白热化。双方都舍弃了坐骑,进入了短兵相接的状态。 至于唐军的军阵,由于人数不多,早就被吐蕃人冲散,现在已经开始捉对厮杀了。 战况对唐军而言极为不利! 吐蕃人舍弃马匹,换上能够在沙漠中自由行走的骆驼,是董延光没料到的。 吐蕃军人数有一万多,也是董延光没料到的! 王忠嗣虽然算准了吐蕃军的反击方向,却没有料到对方的狠辣。 吐蕃军主将,竟然把正面战场上数万吐蕃军都当做诱饵,吸引唐军主力!那些人,无论此战胜负如何,多半都难以活下来了! 为了胜利,吐蕃人不在乎死伤! “董将军,撤吧,顶不住了!” 身后的亲兵对着董延光大喊道,就凭大斗军不满编的这三四千人(骑兵被抽调走了),怎么可能挡得住一万多吐蕃军精锐啊! “回去也是死!” 董延光将面前的吐蕃人砍翻在地,回头吼了一句! 现在的情况,是他说能退就能退的么? 呜!呜!呜! 身后的方向,不远处烟尘漫卷,苍凉的号角悲鸣! “援军来了!援军来了!” 董延光大喊道。 正在捉对厮杀的两军将士都愣住了,看这烟尘的规模,只怕不下万人,那还打个屁啊! 不少见势不妙的吐蕃人转身拔腿就跑,有的离骆驼近的,骑上骆驼就飞奔而去。大斗军剩下不多的唐军士气大振,追着那些逃跑的吐蕃人劈砍! 战斗在瞬间便分出了胜负! 董延光手里的横刀掉在了地上,这已经是他今日砍坏的第五把横刀了,他以为自己会死在这里,没想到,居然绝处逢生了! 吐蕃军人数虽多,但士气却已经是强弩之末。在听到跟他们这边声音完全不同的唐军号角,看到远处漫卷的烟尘,和若隐若现的骑兵队伍,恩兰·达扎路恭就知道大势已去。 更何况他身边的朗·梅色已经被吓破了胆!直接下令撤退! 趁着唐军马匹在沙漠里不好行军的空档,吐蕃军朝着瓜州亡命而去。只要冥水这条退路没断,他们便可以安然沿着冥水(疏勒河)退回吐蕃高原,休养生息! 他们不知道的是,董延光等人见到王忠嗣领着百余亲卫赶到,差点吓得魂飞魄散! 王忠嗣让马匹后面绑着树枝,在地上拖拽,弄得烟尘滚滚,好像有很多骑兵跟在后面一样。这也得亏是肃州北面沙漠地形,容易起烟尘。要不然,这出戏可就没法唱下去了。 “得知你部不敌吐蕃,本节帅特意亲自前来支援你!” 王忠嗣骑在马上面带微笑,拍拍了自己座下马匹的头说道,脸上不无得意。 “王节帅……您这可是要把末将给吓死啊,何不见我军主力?” 董延光疑惑问道,他是知道的,其实王忠嗣手里一直有预备队! “这个,说来那就话长了。儿郎们大概已经破敌,你我返回本阵便是了,莫要多话!” 王忠嗣摆摆手,懒得跟董延光多说。当然,也不会治他的罪。 第二更 (本章完) 下午还有一章,票投起来 这一卷也要完结了。 这本书的评论每一条我都会看,我也知道大家平时都很累,社会下行前途迷茫,遇到不公正的事情也很多,所以喜欢看爽文。 甚至不喜欢带脑子看,只希望能看得舒服点。 但是无脑爽文,忽视社会逻辑与历史基本运行规则的书,对读者未必是一件好事。 书里写得再好,无论多么爽,无论代入感多强,读者也不是书里的主角,不能一直活在书中的爽文情节里面。 比较残酷的现实是,大家终究都是要面对现实的。 所谓现实就是一日三餐,就是学习工作这些枯燥无味的事情。就是无法避免不老不死,没办法不劳而获,没有系统也没有巧合,大家都得踏踏实实过好每一天,珍惜生活的每一天。 如果只求爽度,那么我可以直接说,溜冰(懂的都懂)和大宝剑绝对比网文爽,就连短视频也强过网文。很多事情,繁花过后就是一地鸡毛。 看过书以后要不要留下一些思考与收获? 我不想我这本书,被读者事后回忆,发现是一团狗屎。 这个要求很低吧。 继续码字中。 《盛唐挽歌》下午还有一章,票投起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42章 属于基哥的盛世(本卷完) 大理寺机构始建于北齐,隋唐代沿袭,作为中央最高司法机关,主掌审判。 唐代大理寺下设大理寺狱,主要拘禁本寺审判,而且由负责保卫京师的执金吾所逮捕的案犯。 当然,这些全是废话。 对于那些长安的官僚们来说,大理寺狱根本不是什么好地方。 唯一的优点,大概就是住宿条件比较好吧!在里面住着一般情况下都不会死! 要知道,大理寺可是号称“大唐律法最后一块遮羞布”的存在,要是犯人死在大理寺狱,那不是在打基哥的脸面嘛。 这天正好白露,大理寺狱迎来了一位尊贵的客人:大唐右相李林甫! 隔着木栅栏,已经在大理寺狱住了几个月,浑身馊臭的郑叔清,眼睛都瞪圆了。他连忙凑过来,像是被遗弃的流浪狗一般,眼巴巴的望着对方。 对着身后的狱卒摆了摆手,这位见惯了大人物的小喽啰,上前小心翼翼的打开郑叔清所在监牢的房门,随即悄然退到一旁,就像是从来没出现过一般。 “右相,如今朝廷……如何?” 郑叔清用沙哑的嗓子低声问道。 李林甫毫不嫌弃的坐下,看着郑叔清笑道:“你倒是运气好,河西那边大胜吐蕃,圣人已经不再追究你的罪责了。” 原来是这样。 郑叔清无力靠在监牢的墙上,感觉整个人都要虚脱了。 太踏马不容易了! 一旦唐军战败,他郑某人就会变成那个替罪羔羊,被斩首都是轻饶了。 “终于,没事了。” 郑叔清哽咽道,已经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基哥把他当狗,他忍了,因为不忍不行,那么大一个家族,荥阳当地大片产业,那不是他说舍弃就能舍弃的。只是这种将命运操控于别人之手,这样的感觉,实在是太差了。 郑叔清明白,所有官员都是基哥的狗,只是类型不同而已。基哥想搞谁就能搞谁,这便是皇权的威力。 试问,如果有得选,谁会心甘情愿当狗? 坐了几个月的牢,郑叔清在里头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多谢右相斡旋,某感激涕零!” 郑叔清对着李林甫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诶,都是一点小事嘛,何足挂齿。你我皆是为圣人办事的,本相帮你是应该的。” 李林甫不动声色暗示道。 郑叔清点点头,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说道:“确实如此。” “从前,圣人就一直觉得你是京兆尹的不二之选,只可惜啊,那时候你拒绝了圣人。 如今韦坚担任转运使,京兆尹空缺下来了,你有没有想法,马上去赴任呢? 河西诸军大胜吐蕃,你也就不存在克扣军饷这一类的问题了。现在就告诉本相,你有没有什么想法呢?” 李林甫笑眯眯的问道,态度非常和蔼,一点架子也没有。 “某愿意!实在是太好了!多谢右相举荐!” 郑叔清直接跪在地上,给李林甫磕头,磕得额头上都留下了红色的血印,依旧不停下来。 “好说好说,那本相这就回去复命了,等会你的家人会来接你的。” 李林甫宽慰他说道。 郑叔清感激的点点头,整个人都松弛下来了。苍天有眼啊,总算让他渡过这个难关了。 “对了,方有德之子方重勇,听闻当初与你有旧。不知道,你能不能帮本相传个话呢?” 李林甫忽然不动声色的问道。 嗯? 郑叔清一愣,没想到对方居然提起这一茬来了。 “某从前倒是混了个脸熟。不过右相对某有救命之恩,此事何足挂齿!” 郑叔清大包大揽的说道。 李林甫听到这话大喜,他就是喜欢这种会做人又不会做大事的官员! 他亲切拍了拍郑叔清的肩膀说道:“你放心便是了,只要你是为圣人做事,本相是不会亏待你的。” “谢过右相,谢过右相……” 蓬头垢面的郑叔清,对着李林甫叩拜不停。 “嗯,本相公务在身,不能在此久候,这便回衙门办差了。” 李林甫淡然行礼过后,随即离开了监牢。 等他走出大理寺狱之后,面色瞬间变得无比阴沉! 就在几天前,河西那边的战报传来:唐军大胜吐蕃军主力,斩首数万,并一举光复河西走廊所有的区域。 与此同时,陇右节度使杜希望,还在继续攻城略地,打得吐蕃派人向长安送来降表,向基哥哀求不要再打下去了。 这让基哥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满足! 由于是张守珪在调配河西军资,牛仙客在凉州坐镇负责后勤,因此两人都得到了基哥的褒奖! 张守珪的义子安禄山,也爱屋及乌,接替了李适之的职务,担任平卢节度使,而牛仙客则是被任命为幽州节度使。 本来权势极大的李林甫,在这一场重要战争当中,什么资源没捞到不说,自己的亲信萧炅,还丢了河西节度使的官位! 这让他产生了深深的危机感! 李林甫在边镇势力中的薄弱,让他束手束脚,总感觉四肢被人捆住,没办法做到自己想做的事情。 于是李林甫便把目光,投向了被李隆基贬斥为岭南经略使(位同节度使)的方有德身上!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嘛!李林甫从某些渠道,听说方有德收集了关于安禄山的一大堆罪证,只是来不及处理这个人。想来二者之间,是有什么了不得的私怨在里头。 李林甫就感觉,可以联合方有德,先搞死安禄山,断张守珪一臂。 当然了,这种事情不能做得太明显,要用高明的手段去处理,这对于他来说,其实问题不大。 方有德为人孤傲,不好相处。不过听说他儿子方重勇倒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透过郑叔清这条线,拉拢一下方重勇,不就跟方有德联系上了么? “圣人,变了啊!” 李林甫自言自语的叹了口气,他听闻李适之要回朝担任工部尚书,负责修洛阳那边的河堤。 按照基哥用人的习惯,一旦洛阳的河堤修好,则李适之很有可能入相。现在已经有了两个宰相,而张守珪长于军事,是不可能被换掉的。 那么下一个被换掉的会是谁呢? 李林甫觉得这个答案几乎是呼之欲出了!更别说李适之也是宗室出身! 而且,奔着花甲之年而去的圣人,现在依旧不打算立太子,皇储之争,现在也是蠢蠢欲动! 那应该要如何站队呢? 李林甫只感觉太阳穴一阵突突,有些头晕目眩。 …… 同一片天空下,不同的人,有着不同的想法。 李林甫感觉不爽的时候,方重勇却是在办自己的大事,爽到了极点! 沙州小城张氏的大宅院门前,张灯结彩,比过节还热闹。许多来客都对门口迎接的张悛问好,其中包括不少操着地道长安口音的粟特胡商。 到了饭点,张氏大堂内香气四溢,各种中原与西域美食轮番上桌,每个人面前都是堆得满满当当的。 可惜不管是坐在主座上的方重勇,还是坐在他左手边的本地唐军高级将领,又或者是坐在右边的本地大户,坐在对面的西域胡商。 都没有一个人动筷子! “都吃菜啊,这又不是鸿门宴。买卖不成仁义在嘛,无论是谁,本官都不会为难他们的。” 方重勇笑呵呵的说道,夹了一口蒸鱼。 敦煌这地方的鱼可不好找,寻常人吃不到的! 听到这话,众人松了口气,看到方重勇已经开始吃菜,他们这些人也跟着吃菜,只是完全不敢饮酒。 这种场合说错话,真要死人的,离开这边后,哪里不能喝酒呢? 大堂内的气氛逐渐热烈起来,方重勇大概吃了个三分饱,便拿着绢帛擦了擦手,摆了摆手示意众人都安静一下。 偌大的堂屋顿时鸦雀无声! “本官从长安而来,就是感觉啊,长安那边的西域商品,实在是太便宜了。 长安的权贵们多的是钱,却又不太珍惜这些千辛万苦从远方运来的货物,让本官一直都是痛心疾首啊!” 方重勇假模假样的扼腕说道。 “对啊。” “谁说不是呢。” “几匹绢就买我的宝石,我也心疼啊。” 大堂内七嘴八舌的,什么话都有。方重勇说的倒也不是什么奇怪话,而是西域贩运货物的常态。由于长安丝绸集中了全大唐的精华,因此购买力奇高无比。 他们这些胡商,从西域各国千辛万苦运来的东西,反而都相对而言的被贱卖。 “诸位也觉得是这样吧?所以本官就有个提议,就是想着吧,其实在场的诸位,为了在长安的权贵圈子里面卖货,常常也是明争暗斗,恶性竞争,互相比价。这样很不好。 本官以为,长安那边,只要有一家提供货源就行了。什么价格,我们说了算。擅自压价的,要取消他们的进货资格。 本官写了一份倡议书,诸位要是没问题的话,就在上面签个字吧。 当然了,这些与官府无关,只是我个人的一点想法,哈哈,哈哈!” 方重勇拍了下巴掌,身后的张光晟拿来一份厚厚的文书,交给在场众人传阅。 本地大户们看都没看,直接就签了;郭子仪、王思礼等人,也是想也没想就签字。唯独坐在方重勇对面的一众胡商代表,一字一句的阅读这份文书,丝毫不敢怠慢,更别说胡乱签字了。 这份“倡议书”的内容很简单也很复杂。 说简单,那是因为文书说敦煌这里要组建一个大规模的商队,负责把西域货物运往长安,并且能保证货物的完好率,也不可能被打劫或者被吞没。 以后胡商们要是在长安卖货,派个人去就行了,没必要把货从敦煌运到长安。 不过,这件事不妙的地方在于,他们会因此失去了定价权。 商队规定什么货卖什么价,胡商们就必须得卖什么价,不得私自降价! 为了避免恶性竞争,方重勇划分出了几个区域,比如洛阳商圈,扬州商圈,蜀中商圈等等。 不同的胡商,只能在指定地点卖货。一经发现,取消资格。 如此恶劣的条件,要推行下去,让人接受,那必然有天大的好处啊。 具体有什么好处呢? 好处当然是有的,就是免关税和一切杂税啊!这种好处还用多说么! 以后不需要担心运输问题,只要到长安去接货就行了。当然了,这样的话,胡商就被天然的分成了两个阵营。 一部分,专门走西域到敦煌之间的路线,把货卖给商队就可以返回西域。货物免收关税,自然可以保证利润、 另外一部分,专职在长安售货,不需要再去跑商路。敦煌商队为他们提供相应的货物,不用去管货物的原产地和来源途径,也不会有人指责他们销赃。 有西域人脉的就会选第一种,有长安贵族圈子人脉的就会选第二种。 至于关税啥的,方重勇相信严庄做假账的本事,反正能够糊弄朝廷就行了,多少给一点。 至于本地豆卢军,他们的军费都是出自于此,包括边将的高军饷也是如此。 没有哪个傻子会去跟基哥或者朝廷说这些吧?就算说了又如何,一切都合规合法,本地官府体恤民情,就是要低关税不可以么?至于敦煌商队,那都是民间行为,与官府无关,官府也无法干涉。 当然了,这些货物都有种类限制,都是不涉及民生产品的。百姓日常要用到的东西,全都放过,可以自由买卖,商队同样负责货运,却不限制定价权。 方重勇可是很讲究民意的,绝对不强迫这些胡商们一定要加入敦煌商队,绝对不拿刀架在别人脖子上玩这些事情。 不过嘛,如果不加入的话,那关税就收到死,走私查到死。路上遇到盗匪劫掠什么的,本地官府也没办法去管辖,遇上了就自认倒霉吧。 毕竟西域这么乱,出什么破烂事都不奇怪,对吧? 说复杂呢,就是这里头的细则很复杂,而且还有一句“一切解释权,归沙州府衙所有”,换言之,以后被人找到漏洞了,沙州府衙这边,也能随时堵漏。 总之,这是一场既当运动员又当裁判员的比赛。在场商贾走南闯北,只能说心领神会。 “诸位如果感觉为难的话,那就算了。毕竟是商业合作嘛。过两天凉州那边的商贾也要过来开会的,你们只是第一批,之所以先找你们,那是因为本官还是想先造福本地人嘛。” 方重勇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长安权贵们腰包这么鼓,给他们放放血吧!奢侈品就要有奢侈品的价位跟逼格!怎么能贱卖呢! 世界上,还有比垄断生意更好做的生意么? 方重勇心中冷笑,脸上却是要笑出花来了。 一听这话,本就有些心动的那几位西域大胡商,马上就在文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盖上了私人印章。 张光晟走过去将文书收走,方重勇对着众人大喊道: “喜事当前,岂能无酒。醉酒当歌,人生几何,来人,上酒,都给本官满上!” 听到这话,大堂内气氛顿时炸裂,在场所有人悬着的心都放了下来! 以后就一起发财吧!都燥起来吧! …… 喝了点酒,走路一步三晃悠,被张光晟送到府衙后院。方重勇推开书房门,就看到面容精致的阿娜耶,正在烛光下翻阅医书,那画面恬静而美好。 方重勇依靠着房门,耳边好像传来前世的歌声: 可否再继续发着青春梦, 不知道光阴飞纵。 道理没法听懂, 一再落魄街中。 十个美梦盖过了天空; 温馨的爱渗透了微风。 热爱竞逐每秒每分钟; 轻轻一笑挫折再用功。 …… 方重勇敲了敲书房门,轻声问道: “还没睡?” “没,等你回来。” “给我捏捏肩膀。” “好!” 他一屁股坐在太师椅上,闭着眼睛,享受着阿娜耶的按摩,很快就依靠在对方身上睡着了。(本卷完) 下一卷:威震河西麒麟子,一入长安泯众人 这一卷写完了,歇会 (本章完) 第二卷总结及第三卷展望 如果说第一卷还有点“局促”的话,那么第二卷,我基本上已经是处于随心所欲的写作状态了。 因为我在第一卷,已经基本上铺好了舞台,各路演员都可以粉墨登场了。 送走环环,送走张巡,破坏安史之乱爆发条件的基本结构,嗯,我想应该没有人猜到这么写。其实做这个决定还是要有相当勇气的。肯定也会得罪一部分读者,不过我也是别无选择。 一方面总要写一些有意思的事情,另外一方面,是我个人的坚持,或者叫偏见。人物的处理,与本书弘扬的精神匹配,小局服从大局。 现在社会下行,过往奋斗的鸡汤,已经不再让人共鸣。大部分人都不相信勤劳可以致富。 做菜做得好,要饭要到老变成了普遍思潮;选择躺平,不想被割韭菜,其实这些都是社会发展的必然趋势。 个人的成功,其实往往不在于他本人的优秀,而在于他处于哪個“平台”。 长跑冠军,也不可能有坐在高铁里的人“跑得快”。 所以现在很多的爽点,都变成了如何获得“入场券”,他们已经不想自己去造一个能比高铁跑得快的飞机了,因为办不到。在地上跑又不甘心。 所以他们已经不在乎跑步的速度了,能获得“门票”就是赢家!我能坐高铁,还跑什么步啊! 我踏马不缺能力,我缺的只是敲门砖啊!!!!进去了以后,躺着就行! 这是很多读者的共鸣,或者叫幻想。因为事物都有两面,上高铁的代价是几百块,进入某个平台的代价,或许……就是当事人无法承受的沉重了。 买票进高铁当然是坐着最多站着,可是有些平台,挤进去以后,跪着甚至挨打挨骂才是常态,多少人考虑过这样的事情呢? 类似的“挤进平台”被辱,相信很多人都有切身体会。 于是所谓的“上进党”就出来了。 女孩踹掉平庸的男朋友,投入富豪的怀抱,这便是上进。现实里“上进”需要惨痛代价,但小说里不需要。 例子有很多不一样的,但无非是把女人换成男人,把上床换成跪舔,把投怀送抱变成精巧算计罢了。本质上没有什么变化。 在我看来,这类“上进党”,都是些有奶就是娘的婊子罢了。我不相信只拥有平凡生活的读者们,看到身边有这样的人,会发自内心的喜欢并尊重。 当然了,如果你是肉食者,有很多人想在你身上“求上进”,那么你或许会喜欢这样的狗。 没错,谁不想有人在跟前摇尾乞怜,感觉自身高高在上呢? 这是人类的劣根性啊! 这样的“上进之人”,我可以理解他的行为,但却无法欣赏,无法认同,更无法去模仿。 这就是我现在这本书里面所反映出来的精神气,主角不想当什么上进党。 所以我处理杨玉环的态度就比较坚决了,可以理解她,但无法欣赏,更不认同。 有人说女人对权贵的魔爪无力反抗,这话可以理解,但同样无法欣赏,更不认同。 其实历史上还真有一个现成的例子,石崇的宠妾绿珠,为了石崇这个人渣,直接殉情了。 还有一个是东昏侯萧宝卷的宠妃潘妃,也殉情了。 她们也在命运的考验下作出了自己的选择。 我想,杨玉环若是想当第二个绿珠,为寿王殉情,恐怕还是有机会的。那样的话,她一定可以流芳百世。 每个人,都会为自己的选择,付出应有的代价,这个问题,恐怕很多人都深有感触。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又要享受,又要名声好,还想别人都喜欢,我觉得,这种事情不太可能。 我的书,不弘扬当小三的“上进精神”,也不赞颂那些肮脏龌龊狗屁“爱情”,直接扬了,我心里痛快,念头通达。 这一卷是主角到河西走廊的故事,算是写出了很多几乎没人写过的风土人情,算是一个很大的冒险。我自认为,还是把河西走廊的概貌写明白了,去过甘肃旅游的人应该会有些共鸣。 大唐的国运,在这一卷里面,达到了历史的最高峰,但却失去了未来。帝国内部危机四伏,昏庸的帝王,迟滞的改革,崩溃的社会基层,隐隐尾大不掉的边镇,军制改革的弊端隐现。 即使没有安史之乱,大唐的国运也会崩溃。这是积压了数百年的时代浪潮,社会基层的剧变,已经在前夜,没有任何制度可以阻止。 当时大唐的很多问题,我不说国内(也不要讨论了),起码现在的美丽国是完全没有解决的。 现代的,强大的,号称自由又打遍全球大部分国家的美丽国,都完全解决不了,一大堆问题处理得跟狗屎一样。 那么为什么要对中国一千多年前的封建王朝,抱有那么高的期待感呢? 为什么要认为一个穿越者去操作一下,就能解决现在美丽国都完全不能解决的问题呢? 大唐是雄壮的,更是中华民族的宏伟记忆。 但它注定要倒下,这就是历史的选择,历史的浪潮浩浩荡荡,没有人可以阻挡。不明白的话,亲眼看看洪水是怎么回事,就明白了,个人的力量,是渺小的,无助的。 小方的很多操作,都是没有超出时代生产力,也不是那么完美的,破绽也是很多的。最关键的是,他明白自己在干什么,他知道这些小修小补,救不了大唐。 他非常明白自己是什么,遇到的又是什么问题,他现在并没有那么高的雄心壮志,为了以后当皇帝做准备。至少我没有这样写。 比如今天最后一章的操作,我不相信没有读者看出弊端。可是小方为什么要这么玩呢?玩“西域贸易公司”,是为了什么呢? 他其实只是为了好好当这个沙州刺史。 至于损害了大唐其他地方和某些权贵的利益,那关他什么事呢? 这玩意以后破灭也好,变成尾大不掉的“怪物”也好,那关他什么事呢? 如果今天都过不下去了,为什么还要去想明天的事情? 目的决定手段,小方就是想混过刺史任期,不想府衙缺少军费,不想执政机构瘫痪,就这么简单的目的。他一没有想天长地久,二没想建立什么所谓的“势力”,他也认为现在建立势力很是可笑。 因为凭他的能耐,改变不了什么大势啊!人的能力是有穷尽的。 新闻里面经常可以看到这样的消息,好多牛逼轰轰,学霸天才之类的创业者,一看就是“主角相”的人,依旧是被公司里的财务主管坑了。 甚至一不小心,一个小小的会计都能把公司的资金链玩得欲仙欲死。 现代都是这样,古代又如何? 做什么事情,都是需要人去做的,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帮手也是有限的。让别人听命于你,是一门高深的学问,而且需要很多客观条件。 写那种过家家一样的剧情,放在历史文里面,很奇怪。我想日常生活中,普通读者,也很难控制一个哪怕远不如你的人吧?很难让他对你唯命是从吧? 小方在这个阶段,能创造啥势力? 我们在这个阶段,也就上小学,只怕连班上的同学,都有人看不惯我们。 这么样一个人,哪怕是公认的天才,又能做什么呢? 所以第二卷,我写得非常的“有限度”,就是尽量突出了人的力量界限,让小方成为一个努力过,也一直在努力,一直在做事,但所作所为依旧有限的人。 没什么造反根基,也不可能有什么势力范围,更不能有大佬投靠当小弟。 他审时度势,做自己可以做的事情,保护了身边的人。 这就是主角。 而第三卷,小方会明白长安的水很深,藏拙的同时有所作为。 我也会以剧情为脉络,写一些唐代的风土人情。 群魔乱舞,世风日下,稀奇古怪的东西,都会出现在文中。而这些都是那种史书里面,和相关资料文献里面找得到的风土人情,不是某些作者欺负读者不懂行,写出来的那些似是而非糊弄人的东西。 既然伱们花钱订阅我的书,那我就不欺负你们不懂细节。 前面书里面故意写错了一个无伤大雅的历史记录,结果没有一个读者看出来,我便知道了很多历史作者他们胡写乱写的底气何在。 我还有两个绊脚石,一个叫司马光,一个叫欧阳修。他们在相关唐代的正史里面写了很多屁股歪了的东西,其中不乏胡编乱造的。我得把自己的屁股尽量摆正,写唯物主义史观。 所以某些史料记载,对我来说只是一种干扰。我只是把它们证伪了而不采用,并不是没看过。 比如李林甫相关的一些正史记载,基本上可以通过唐诗或者神道碑来证伪,就更别提其他的了。 历史不需要逻辑,但历史文需要历史逻辑,不能用所谓的“偶然”“巧合”来糊弄人,这对我是提高要求,但是对于读者来说并不算。阅读没有影响。 以史为镜,可以知兴衰,传播有毒历史,对于一个写历史文的作者来说,是一件不可饶恕的事情,我亦是引以为戒。 历史得是全面的历史,是唯物主义的历史,可不是士大夫们人云亦云的历史。知道更多历史面貌的人,有必要将其告诉更多不知道的人。 因为偷懒而人云亦云,可耻,还不如不写。 因为在未来的岁月里,我们便成为了现在历史的一部分。如果未来的人在记载我们的时候,把我们这些芸芸众生都给抹杀掉了,没记载了,甚至恶意歪曲。 想想这是一件多可怕的事情? 尊重过往的历史,就是尊重未来的自己。人先自尊,后有他人之尊;人若自辱,则他人必辱之。 那么,看网文的读者,你们还会觉得历史文胡编乱造也无所谓么? 第三卷依旧不会是传统的爽文,也没有主角一路装x打脸。 这是一段“国之将亡,必有妖孽”剧情,拭目以待吧。 第143章 惊天弊案(1) 敦煌县西北六七十里远的兴胡泊(即现在的哈拉湖),面积约七十平方公里,远远看去烟波浩渺,一眼望不到头。不过这里跟药泉(即现在的月牙泉)一样,乃是地势低凹,处于地下河的露出部分,而不是河流汇聚而成。 因此这里的湖水相当浅,水深连一米都不到,还有随处可见的土丘露在湖水外面。 这两年,唐军废弃了原有的烽燧,并在这里设了一个集市,允许沙州百姓与西域胡人在此贸易。因此兴胡泊沿岸,也呈现出异于常人的畸形繁荣。 这里说得好听点叫集市,说得不好听,那就是妥妥的黑市! 大唐在这里什么都不能提供,也不收税,更不保证安全,只允许商队使用兴胡泊的水源,并偶尔来这里巡逻一下,平日里都不怎么管。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普通百姓已经不敢来这里交易,而马贼、盗匪、吐蕃军假扮的商队等势力纷纷介入,时不时聚集在这里做买卖。 有本的或者无本的买卖,对此沙州边军豆卢军就当没看到一般,不问,不管,只负责收尸。 不过今日的情况有点特别,两支规模特别大的商队,在此地进行交易,而其他人都无法靠近,甚至连远观都不敢。 一柄巨大的遮阳伞下,有两个皮肤稍黑的年轻人,正在对坐谈判。其中一人二十多岁,另一人虽然身材高大,脸上却稍显稚嫩,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而已。 遮阳伞的丝绸伞布上,都贴着金箔,远远看去,格调低俗而奢华,充满了暴发户的气质,却又毫无疑问证实了主人的身份。整个河西走廊,只有这个人有这样一柄遮阳伞。 那个人便是名号响彻河西,大名鼎鼎的“河西麒麟子”,沙州刺史方重勇! “这次带来点好货过来给你们瞧瞧。阿晟,给他们整个活。” 身上穿着来自夔州的清凉麻布衣,方重勇拍了两下巴掌,对着身边的张光晟轻声说道。 “好的使君,看某来给他们露一手!” 张光晟熟练的从箱子里面拿出一些奇怪物件,并组装在一起。 那是一个类似方重勇前世卫星天线一样的“大锅”,凹面上贴着一条又一条打磨得十分光滑平整的薄铜片。中心是一根细细的铁柱,最顶端有个圆形铁制托盘。 张光晟在兴胡泊里打了一壶水,将铁制水壶放到托盘上就不管了。 “这是放太阳下面,就能自己烧水煮饭的锅,我将其命名为自烧锅,收你二十贯一个,不算贵吧?” 方重勇微笑问道。此刻的他,早已不见当年的稚嫩。健康而麦色的皮肤,无不透着雄浑与英武。 “好与不好,那要看能不能用,不是你这张臭嘴说好就是好的。” 说话的这人,正是吐蕃军将领,恩兰·达扎路恭!作为苏毗地区监视孙波茹主朗·梅色的吐蕃赞普直属禁军将领。在普通人的印象里,他出现在这里很奇怪;然而在现实中,却又一点也不奇怪。 因为大唐与吐蕃已经停战三年多了,如今双方贸易往来不断,就好像当年的战争没有发生过一样。 只不过军队之间的贸易,并不能摆到台面上,所以双方只能在兴胡泊这里以黑市商人的身份交易。 恩兰·达扎路恭作为吐蕃军那边的联络人,已经与沙州刺史方重勇交易了三年,双方可以算是知根知底了! “老马你就是鸭子死了嘴硬。阿晟,好了没有,别让老马等太急了!” 方重勇给恩兰·达扎路恭起了个汉名,叫“马重英”。精通汉学的恩兰·达扎路恭,觉得这个名字很符合自己的气质,便欣然接纳,顺便赠送了方重勇一把吐蕃好刀,双方约为“异姓兄弟”。 此刀名为“疾风幻影刀”! 很有吐蕃式的起名风格,乃是恩兰·达扎路恭的爱刀,平日里刀不离身。 吐蕃那边什么都很“土”,唯独起名字和编故事中二得不行。将吐蕃典籍里面的人物事物故事,丢进方重勇前世的二刺猿轻里面,一点都不显违和。 这把刀属于吐蕃的“古司刀”,刀身锻打出了银色刀纹,吹毛断发十分锋利,乃是现在方重勇的佩刀之一。 “好了好了,已经快好了。” 张光晟盯着“自烧锅”,不久之后,就发现水壶的盖子在扑腾! 这就好了? 恩兰·达扎路恭一愣,打过三年交道,他是知道方重勇厉害的,这人很会摆弄出一些新鲜玩意。但放太阳下面就会自己烧的锅,当真是闻所未闻! 方重勇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纸包,将里头的碎茶叶,倒进恩兰·达扎路恭的白瓷杯子里面。随即张光晟将刚刚烧好的水倒进水杯,很快便茶香四溢。 自烧锅,不用煮的茶! 恩兰·达扎路恭心中惊骇,面上却不动声色。 “贤弟不怕我吐蕃将这技术学去了?” 恩兰·达扎路恭喝了一口茶,感慨问道。 “技术都是互相学习的,沙州也在学习吐蕃的技术,男儿当自强,国家亦是如此。” 方重勇自信一笑说道。 恩兰·达扎路恭沉默良久,长叹一声道:“有贤弟在沙州一日,吐蕃便不会出兵河西。” “当年我守沙州,老马你攻沙州,我们就差一夜就直接兵戎相见了,刚才那话,如何取信于人?” 方重勇笑骂问道。 恩兰·达扎路恭苦笑摆手说道:“贤弟还是不要说了。那一战某险些死在瓜州,沙州边军险些就将孙波茹主朗·梅色留在常乐县了。整个苏毗区的各个东岱都是哀鸿遍地,至今尚未恢复元气。” “愿将来沙场之上不要与你老马再相遇了。” 方重勇叉手行了一礼,端起茶杯说道:“以茶代酒,先祝老马你一路顺风。” 恩兰·达扎路恭马上便要因为治理(监视)孙波茹有功,重新返回逻些城(拉萨),接受赞普的册封。只不过,这些都是他厚着脸皮,通过跟大唐交易别人搞不到的违禁品而来的。 当然了,这种交易是互利互惠的,沙州也从吐蕃那边搞到了不少“土特产”,比如说各种做工精巧的金银器皿,黄金面具,镶嵌宝石的工艺品等等。 方重勇用这些东西办了不少有利于河西本地的大事。 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这句话当真是颠扑不破的真理。哪怕是吐蕃与大唐边镇,在不打仗的时候,也可以私底下交易,互利互惠百无禁忌。 “这批碎茶叶,还有这些自烧锅,我们都要了。 某以后会尽量往东南面外调,应该不会出现在河西边境了。 沙场无父子,更何况兄弟。若是将来不幸遇到贤弟,某亦是不会手下留情的。” 恩兰·达扎路恭举起茶杯,将里面的茶水一饮而尽。 吐蕃贵族很奇怪,谦逊而又残暴。他把你当人,就会很尊敬你。他不把你当人,那就会对你很残酷。这样互相矛盾的行为,常常会出现在同一个身上。 吐蕃对于他们俘虏了的大唐边镇子民疯狂压榨,毫无怜悯。只要遇到了便会直接问也不问就贬为奴隶,伤者老者直接杀死,手段凶残。 但对于大唐的高层,他们又时常显得很卑微,对唐军中的高级将领,特别是能打仗会打仗的,都是礼遇到过分甚至主客移位。 极度的两分法,抽象到无法描述。 方重勇在恩兰·达扎路恭身上,丝毫感受不到吐蕃贵族的野蛮与血腥,只感觉他们彬彬有礼又质朴刚劲,说一不二言而有信又讲究礼尚往来。 然而他也知道,吐蕃贵族对自己礼遇,只是因为自己的身份和展现出来的能力而已,并不能说明对方就是什么好鸟。 别的吐蕃贵族不说,单单就恩兰·达扎路恭本人来说,他本人便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辈。恩兰·达扎路恭曾经亲自下令斩杀回纥俘虏千人,并将其中万人部落直接全部贬为奴隶! 让回纥人闻风丧胆,从而不得不死死抱住大唐的粗大腿。 对于这样一个亦敌亦友的人物,方重勇一向都是打起十二分精神,与之打交道分外小心。 “阿晟,跟老马的人交货,老规矩。” 方重勇对张光晟吩咐道,然后给恩兰·达扎路恭添茶水。 后者面带微笑,并不言语。 很快,张光晟走过来,凑到方重勇耳边压低声音说道:“吐蕃人的货多了两成。我们收还是不收,不能坏了规矩,传出去对使君名声有害。” 多了?这怎么可能? 方重勇一脸疑惑的看着恩兰·达扎路恭,不知道对方是要唱什么戏。 “临走了,给贤弟的赠礼。某不妨直言,这不过是慷他人之慨,削弱孙波茹的小伎俩而已,贤弟收着便是。 反正是最后一次,随意贤弟处置了。” 恩兰·达扎路恭无所谓的说道,面带微笑。 原来这是孙波茹的军费!你踏马还真是会玩啊! 方重勇恍然大悟,临走了都要坑茹主朗·梅色一把,恩兰·达扎路恭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如此一来,只怕以后赞普对苏毗地区用兵,削平不服,也只是时间问题吧。 果然,各家有各家的烦心事,吐蕃国内也是屁股下面一堆屎! “那某就却之不恭了。” 方重勇拱手行礼道,说完吩咐张光晟清点货物交割。用沙州出产的各种小玩意比如自烧锅和可以直接冲泡的茶叶,换取吐蕃人的金银贵物。 交割完毕,方重勇心中一阵感慨。 三年了过去了! 李隆基这狗皇帝,竟然把他这个孩子扔在沙州三年! 要不是自己两世为人,还真应付不了沙州各种千奇百怪的情况。 这狗皇帝怎么干得出来这种事情!连狗都不会这么做吧? 方重勇一边目送恩兰·达扎路恭带着队伍离去,一边在心中大骂李隆基离大谱! 临时刺史变成正式刺史,任期又从一年到三年,如今刺史任期已到必须强制回京述职,他应该何去何从呢? 方重勇心中乱糟糟一片。 “方使君,兄弟们都在谈论今年的分红……” 张光晟走过来,压低声音不动声色说道。 “照例。” 方重勇嘴里吐出两个字,惜墨如金。 “诶,好,好!” 张光晟大喜,其实大家并不担心方重勇不发分红,只是有点担心对方任期到了马上要走人而已! 方使君要是走了,这沙州乃至河西的规矩,应该如何呢? 这是悬在所有人心头的问题。 方重勇这三年所做的事情,已经够李隆基杀他一千次了!只不过他使用各种方法,将河西五州,从河西节度使王倕,到下面的普通丘八,都给打理得舒舒服服,捂得严严实实。 因此而死于“自杀”的大小官员,前前后后不下数十人,皆是草草结案,没有引起任何波澜。 但令人感觉讽刺的是,河西五州反倒是因为府库充盈,财富殷实,官员治理地方有道,繁荣更胜往昔,找中枢讨要支援次数更少,而让基哥欣喜不已。 本地主官被朝廷年年嘉奖,本地官员屡获升迁。 这些得到升迁的官员,又在中枢继续为遮掩河西的破事而疯狂打掩护,形成了一条严密的利益链条。 作为风暴核心的方重勇本人,却是在河西走廊五州刺史当中,排行垫底,每一年考核都是“中”,和其他人的“上上”形成了鲜明对比。 作为关键地段的沙州,也是在河西五州考核当中,排行垫底,每一年考核也同样是“中”,年年喊“旱灾”向朝廷要钱赈灾。 作为关键执行人的豆卢军,同样也是河西诸军当中考核排行垫底,每一年考核也同样是“中”,年年在边镇剿匪,年年匪患严重。 作为应该拿最多钱的“话事人”,方重勇不仅没有收一文钱的好处费,反倒是将分红聚沙成塔,建立“基金”,为那些家中因为战乱失去劳动力的军人家庭,无偿提供无息贷款。 换言之,他就是个拿着刺史工资的管事之人,负责牵线搭桥做担保,负责拍板出主意。 其他的,啥事也没有! 方重勇没有利益交换,没有贪污腐败,没有挪用公款,全身上上下下都是清白的。 至于他身上的锦衣华服是哪里来的,按方重勇自己的话,那些都是“工作服”!他只是“借来穿”的,他只有使用权,没有所有权。 方重勇深知什么叫做“无欲则刚”,只要他不从中拿好处,那么所有拿了好处的人,都会自发的用尽全力来保护他! 因为一旦他死了,河西的秘密就会爆炸;一旦他死了,便再也找不到大公无私,能协调各方利益,又能被所有人信任的关键话事人了。 换句话说,现在河西五州,可以不知道谁是河西节度使;但若是不知道谁是“河西麒麟子”,那还是老老实实回家耕田吧,这条黄金商路不适合你。 …… 一行人回到沙州小城,没有引起任何波澜。方重勇走进府衙后院,就感觉一道香风扑面而来。 “这香料真是刺鼻诶,跟那个什么迪奥香水差不多。” 方重勇忍不住吐槽了一句,不过面前的阿娜耶就当没听到,直接跳到他身上,死死抱住不放。 两人在胡杨树下激烈的亲吻着,阿娜耶那如白雪一般的肌肤,在方重勇红黑又带着爆炸力的肤色衬托下,带着妖艳的美感。 这幅画好似美女与野兽! “想我了没?” 很久之后,阿娜耶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舔了舔嘴唇,故作生气一般问道。 “走,去卧房里好好聊聊。” 方重勇面不改色说道,将已经出落得凹凸有致,细腰长腿的阿娜耶拦腰抱起就走。 很快,卧房里传来阿娜耶那压抑的喘息声。 自从半个月前两人开启那扇门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只是方重勇很注意,没有让阿娜耶破身。 生孩子对于她来说,真的还太早了。世家子弟成亲虽然早,但行房却很关照女方的年龄,方重勇也是一样,虽然阿娜耶只是他的妾室而已。 如新任寿王妃那样的“处子妇人”,在唐代世家当中并不少见。这些权贵之家的人,对待社会下层人民毫无怜惜,对他们自己人倒是挺爱惜的。 二人在私密的空间里,探索生命的奥秘,只觉得灵魂都得到了升华。 还有如野马一般的放纵快意。 正在这烈焰焚烧的时刻,方大福走过来,敲了敲卧房门,低声说道:“郎君,朝廷派监察御史来了,似乎来者不善!” “监察御史?” 方重勇推开房门,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疑惑问道。按道理说,往年监察御史,应该是下个月才会到河西,为什么今年提前了呢? 方重勇觉得这件事肯定有古怪。 方大福掏出手绢,帮他擦了擦脸上的红唇印。 看他一副狼狈模样,方大福调笑道: “阿娜耶知道你今天回来,特意梳妆打扮了一番,还染了唇。如今河西眼馋她的男人,可是能排队围着沙州城好几圈的。郎君就不休了那王娘子,娶阿娜耶,然后在河西定居么?” “这些烦心事你又不是不知道,为何还要多此一问?” 方重勇无奈叹息说道。 这年头,没有哪个女人是瞎子的,好东西肯定都是死死拽手里不放。那位王娘子,也不是好相与的简单角色,他们的关系早就定死了! 方重勇感慨自己将来妻妾成群的生活大概很难,阿娜耶估计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妾室了。 “带路,去会会那位监察御史吧。” 方重勇对方大福吩咐道。 票投起来吧 (本章完) 第144章 惊天弊案(2) 缓缓睁开眼睛,作为监察御史,来沙州调查的独孤峻,发现自己身边躺着一位光着身子的妙曼少女,粟色的头发,白皙的皮肤,眼角还带着泪痕。 独孤峻依稀记得昨天是跟方重勇二人久别重逢在一起喝酒,喝多了就搂着个弹琵琶的胡人少女睡了,然后做了个春梦。 很舒服的体验。 旅途的疲乏都一扫而空。 这一类的事情,在官场上实在是太正常不过了。只有方重勇把他身边那个胡姬当个宝,其他人并不是这样的。 昨天独孤峻并没有提这一次自己来沙州的真实目的,因为感觉不太合适。 方重勇在沙州人望之高,已经到了妇孺皆知的地步。独孤峻私下里向路人打听方重勇,那些人都会露出极端警惕的眼神,反而旁敲侧击打听起他本人的身份来。 所以为官多年,做事小心的独孤峻,便没有再莽撞行事了。对于沙州的情况,他现在只知道一点皮毛而已。 “春宵一刻值千金,昨夜独孤兄可是艳福不浅呐。” 房门被推开,方重勇哈哈大笑的鼓掌进来。那位年轻的胡姬听到动静醒过来,随即用毯子裹着白花花的身子,便悄然而退,留下空间给方重勇和独孤峻二人谈话。 “贤弟,唉,别说我了,现在你是要祸事临头了啊!” 独孤峻忍不住叹息道。 得李林甫之命,他特意从安西都护府启程,提前一个月来到河西,调查河西五州的情况。 第一站便是沙州。 李林甫特意嘱咐,对于沙州府衙,对于方重勇,对于豆卢军,要“细细的查”“好好的查”。 至于这是什么意思,只能说懂的都懂。 “独孤兄啊,你查我没问题,某在沙州没有私产。仆从数名,都是明摆着的。只是沙州和豆卢军,不能查,查不得啊!” 方重勇痛心疾首的告诫道。 独孤峻一愣,随即迷惑不解问道:“为何查不得?” “独孤兄可知与你昨夜共度良宵的女子是谁么?” 方重勇微笑问道。 独孤峻一愣,随即脱口而出说道:“还能是谁,西域随处可见的胡姬呗,十几匹绢就能买一个,五十匹绢可以任意挑选,还能是谁?” “不,她是今年刚刚在甘州担任刺史的王怀亮,这位使君的养女。昨夜不幸被伱玷污了,见证者超过数十人。” 方重勇面无表情说道,按照已经安排好的剧本照本宣科,内心毫无波动。 “这不可能!” 独孤峻尖叫道,早已失去监察御史该有的仪态。 “这位胡姬以前不是刺史之女,但从今天开始,她就是了。收养的手续,文书,见证人都齐全。 为其担保的都是本地大户宿老,府衙里文书是去年的。 而且,这间院子外面,还有好几个不怕死的豆卢军士卒家属,来指控你强抢民女,乃是他们亲眼所见。 他们为了证明自己的话是真实的,愿意去长安和你当场对质,并在大理寺当场挖眼后咬舌自尽,以死明志。 你强抢民女的具体细节,已经有专人编好了故事。十天之内不管是河西五州还是长安的酒楼或者驿站,都会有人将这件事描述得绘声绘色广而告之。 刚刚那位胡姬,也会哀求她的养父,甘州刺史王怀亮,向朝廷检举你行为不端,到地方上违法乱纪,竟然连官员的女儿都敢玷污。 即使是这样,独孤兄也要坚决查下去么?” 方重勇一脸无奈的摊开双手问道。 我踏马! 独孤峻被问得无言以对,做局做成这样,那这还怎么搞!怎么搞啊! “你们真是太厉害了……” 独孤峻哀叹了一声。 “西域的生意啊,这河西五州的官场,包括丘八们,人人都有份。不拿钱的人,只有我一个而已。 独孤兄来这里,有什么事情,还是直接说吧。” 方重勇面色柔和宽慰独孤峻说道。 他真是担心这位独孤老兄被河西的丘八们给做了,这几年已经死了几十个大小官员,也不在乎多死一个。 “右相只是觉得河西的情况不太对劲,倒是没有料到你们玩得这么疯狂。” 独孤峻轻叹一声说道。将怀里的亲笔信递给方重勇,这是李林甫写给他的。 “右相?” 方重勇微微愣神,李林甫找他作甚? 拆开信一看,上面的内容很简单,就是今年秋收后,方重勇的刺史任期已到,朝廷会派人来接替他。所以方重勇卸去官职后,回长安可以先来平康坊跟他这位大唐右相见一面。 更多的,就没有说了。 “河西到底哪里奇怪了?” 方重勇迷惑不解的问道,按说这三年多以来,河西发展得很不错啊。 毕竟长安那边奢侈品的价格已经慢慢涨价,比从前翻了一倍还有多的。有这么多额外资源,河西又怎么可能发展不好呢! “河西五州与河西诸军,竟然不找朝廷要粮饷了!李相迷惑不解,稍稍查证后发现,问题的源头应该是沙州,所以让某过来调查一番。” 李林甫可能还不太明白方重勇他们的游戏模式,但也察觉到河西这边事情有些不对劲。 缺奶的孩子就应该大哭喊娘来喂奶,现在孩子不哭不闹,又没有被饿瘦,那肯定是找到了别的“妈”。 一向催要财帛震天响的河西节度府居然不叫了,作为大唐右相的李林甫,能不过问么? “嗯,明白了。独孤兄想知道么?不想知道我就不说了。” 方重勇沉声说道。 独孤峻想了想,还是微微点头道:“我已经被你们拉下水,不妨直言吧。” “那行吧。” 于是方重勇将河西五州这边的运作模式告诉了独孤峻。 简单点说,就是成立了一个类似于“进出口外贸公司”的机构,进行垄断交易,进而控制长安奢侈品的定价权!至于本应该出现在朝廷账册上的商税,关税,都变成了“虚标”。 也就是从这个巨型商队里面拿出一部分利润,给朝廷的审计人员看看而已。 而上游西域和更远西亚控制货源的胡商,下游在长安东市售卖商品的商人,全都是这个利益链条上的人。不听话的,全都莫名其妙的破产后,忍受不了贫困而“自杀身亡”。 绕过这个体系的,全都完蛋了。下游商人的背后,是某些长安权贵,他们亦是在为这个打掩护,其中长安首富王氏父子经营的铺子,也参与其中,他们背后站着的是基哥,只是基哥不太过问类似琐事。 大唐境内长安,洛阳,扬州,蜀中,都是胡商汉商们划分好区域的销售地,一个萝卜一个坑。 河西走廊诸军每一个军使,下面的属官,再下面的普通丘八,都直接或间接从里面分利润。伤兵的抚恤,士兵的春衣冬衣,和籴的资金乃至府衙官员的俸禄,全部都出自于此。 不听话的人都已经悄无声息的死了。 整个河西五州,官府就是百姓,百姓就是官府,都在一根绳上。本来这里从军家庭的比例就在95%以上。所以这个利益链条无比坚固,妄图挑战的人,全都没落到好下场。 军队经商的恐怖,便在于此。王忠嗣担任河西节度使的时候,一样从中拿钱,不过他是拿钱来养部曲家将,自己调动到哪里,这些人会跟他一起走。 方重勇在这个利益链条中扮演的角色,就是组织者,管理者,蓝图规划者,平衡各方利益的话事人。其中金晃晃白花花的黄金白银,他一文钱都没拿,也无人愿意挑战他的地位。 听完方重勇的介绍,独孤峻良久无语,他已经不知道这个案子要怎么查下去了。 连长安的大唐天子李隆基都在里头间接插了一脚啊! 其实这么玩的害处是什么,方重勇心里明白,独孤峻看不明白,方衙内却也不会将其告诉对方。 这样玩的害处,就是极大推高了长安的物价。 然后长安的权贵们,就必须拼命压榨大唐其他地方,通过运河贩运其他地方的低价货物来抑平长安物价。 本质上还是用大唐其他地方的物资来补河西的缺口! 商品是人类劳动的结晶,它们不会凭空变出来,这里多一点,那里就少一点,世上哪有不伤害他人就能不劳而获的道理? 世上哪里有什么妙招可以钱生钱啊,本质上都是掠夺。 方重勇管不了那么多,他只想好好渡过刺史的任期,不要在边镇整出什么兵变啊,敌袭啊之类的,官府威信扫地啊之类的事情就行了。 其他事情,没办法搞的就不搞。 反正,方重勇没有拿一文钱给自己用,办事问心无愧,当着基哥的面他也敢拍胸脯说狠话! “贤弟,你这是不走寻常路啊。” 很久之后,独孤峻憋出来这样一句话。 如果要清理这个案子,且不说其中多么凶险。最后查来查去,大唐天子李隆基会发现,外朝好像动了他自己的钱袋子! 最后板子未必能打到方重勇身上,谁会倒霉,那就一言难尽了。 “千里为官,只为吃穿。某就是个混子,想在边镇把任期混满,然后就这样了,真没有想那么多有的没的。不该我拿的东西,我一点也没拿。 我还能怎样呢?” 方重勇无可奈何的叹息道。 他有错么? 是谁把他这个半大孩子丢河西的! 他这个鬼样子,半大孩子怎么去治理地方? 不搞些盘外招,怎么斗得过沙州这里盘根错节的地方势力? 他还能怎么办! “某为官多年,听贤弟一席话,只能说大开眼界,过往的日子都活到狗身上了,唉。” 独孤峻也长叹一声,后悔他为什么要听这样一席话。 不听还好,听了就跟方重勇这帮人一伙了! 回长安后,还要给这帮河西丘八们打掩护,独孤峻猜测自己在朝中应该有很多“战友”。 “那么,某这便告辞了。待回到长安,某再与独孤兄畅饮吧。” 方重勇对着独孤峻叉手行礼告辞说道。 他拍了下巴掌,昨夜跟独孤峻春风一度的貌美胡姬,又款款入内,躬身行礼。 “好好伺候独孤御史,不可怠慢了。” 方重勇虎着脸威胁道,随即凑到独孤峻耳边压低声音说道:“独孤兄可以随意,喜欢便带走。这一位昨夜之前还是处子,独孤兄也不必嫌弃的。” 说完,他便转身离去,轻巧的带上房门。 等方重勇走后,独孤峻又羞又恼,看到面前年轻胡姬的姣好面容,如同野兽一般将其扑倒在床,随即发泄着心中的戾气! 长这么大,独孤峻从未像今日一般感觉自己如此无能!他要在女人身上找回尊严! …… 处理了监察御史的问题,方重勇满身疲惫的回到府衙后院,接受阿娜耶的按摩。 从前的按摩,是全年龄版本的。 现在的按摩,是少儿不宜版本的。 玩累了以后,方重勇和阿娜耶光着身子躺在床上,二人就裹着一条厚厚的毯子。 “过段时间,我们可能就要回长安了。” 阿娜耶正依偎在方重勇胳膊上快睡着了,却不想自己的男人冷不丁爆出一句她从前很期盼,现在却已经不太在意的话。 “回长安啊……” 阿娜耶拖长了声音,想起半个月前的那件事,忍不住叹了口气。 王韫秀的哥哥王彦舒来河西从军,她也跟着一起来了。 想念方重勇想到心慌,脑子里全是当刺史夫人画面的王韫秀,来沙州府衙的时候正好见到面容惊为天人的阿娜耶,被方重勇搂着亲嘴,当时就要拔刀将阿娜耶的脸划花! 无奈之下,方重勇当机立断,和阿娜耶一起,把王韫秀拖到卧房,三人一起干了一件难以启齿的事情。 方衙内这才算是搞定了未来老婆。 事后,王韫秀发现,虽然阿娜耶的身体长得很下流,但为人却意外的正经,并非印象中那种见到男人就会扑上去的“上进胡姬”。 而且这个妹子既不会乐器,也不会跳舞,反而是一个学医的。 于是王韫秀便半推半就的接受了未来夫君提前纳妾的决定,并且三人之间有“君子协定”。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当官的总是免不了要出去浪,与其做生不如做熟。王韫秀无奈之下也想开了。 但这一个妾已经是极限,更多的女人,她绝对不能容忍! “阿郎,我们那天对王娘子是不是太过分了啊。” 阿娜耶忍不住问道。 这种事情真的很刺激,却也真的好下流。 “当时太急了,没办法。事后她也是很高兴啊不是么。” 方重勇叹了口气说道,女人真是太难顶了。 而且唐朝的女人还格外彪悍,善妒得很。妻子杀妾以后与丈夫同归于尽的都不乏其例。 而那天发生的事情,恐怕他们三人这辈子都不会再提了。 那是属于他们三人共同拥有的甜蜜记忆以及……彻头彻尾的黑历史。 传出去以后,方重勇的河西麒麟子人设,要崩坏一地。 更不要说饱读诗书大家闺秀的王韫秀,和艳名远扬河西的阿娜耶了。她们那天的丑态传出去,也是人设崩坏。 “要回长安了啊,真的不想回长安。” 一想起李林甫要找自己“面谈”,方重勇就彻底不开心了。长安现在怎么样,他大概也听说了。 简单说,就是远超想象的群魔乱舞吧! 方重勇在内心默默做了一个决定,他要好好的活着,在长安低调活着。 第二更,我要缓缓了,最近好累。 (本章完) 第145章 惊天弊案(3) 唐代的中元节,既是民间的秋尝祭祖节,又是道家的中元节、佛教的盂兰盆节,堪称是俗道僧三流合一。 据说中元之日,地宫打开地狱之门,也是地狱开门之日。众鬼都要离开冥界,接受考校,有主的鬼回家去,没主的就游荡人间,徘徊在各处找东西吃。 因此中元节又称鬼节,大唐各地普遍要进行祭祀鬼魂的活动,点荷灯为亡魂照回家之路。 此刻不过离刚刚开城门的时间不久,身为龙子凤孙的寿王李琩,就离开十王宅,穿过西面的延平门。 身边仅仅跟着一名贴身宦官,独自来到了长安城外的贵族专属墓地。这里平日里冷冷清清,今日却是不同,很多墓碑前,都摆上了祭品。 然而,坟地大概是因为也属于人间的关系,所以人间拥有的不平等,这里也一样不差。 不同墓碑的新旧程度天差地别,不同坟墓规模亦是天差地别。 有的墓碑前祭品丰富,不仅有花环、香烛、香案等物,还有烧过纸钱的痕迹。 显然是家族兴旺,家人缅怀,刚刚祭拜过。 然而有的墓碑前,已然杂草丛生,很久都没有人打扫的样子,更别提祭拜了。 这些荒墓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被有心人给铲掉,腾出位置给别人。 寿王李琩来到一处干净整洁,没有什么杂草,却也没有任何祭品的普通墓碑前,右手抚摸着石碑,面色柔和而复杂。 墓碑上赫然写着“太真修士之墓”。平平凡凡,连墓主人姓谁名谁都没写明白,一看便是有意为之。 寿王李琩轻轻叹了口气,让贴身宦官将携带的瓜果作为祭品供奉上,又点上香烛,摆上香案。 屏退宦官后,李琩便开始自顾自的烧纸钱。 四年了啊,环环离开人世已经整整四年了! 那些往事,对于李琩来说,却像是发生在昨日一般。 “环环,每年我都来看你,而那个禽兽,一次都没有来过,他已经彻底把你给忘了,跟你那三个堂姐在一起鬼混。 他当初把你从我身边夺走,可现在却已经完全不记得你了啊! 环环,你看到了么?你若是泉下有知,会不会后悔呢? 他,竟然连你的名字都不肯写在墓碑上,你不介意么?” 李琩平静的问道。 只是安静的墓碑一言不发,唯有四周鸟儿鸣叫,不知何意。 一滴雨水落在寿王李琩的脸上,他抬头看天,只见豆大的雨滴落下,又猛又急,将纸钱上正在燃烧的火焰给浇灭了! “哈哈哈哈哈哈!环环,你也后悔了吧?现在是你在哭泣吧? 为什么当初我没有拒绝那个禽兽呢?为什么我那么懦弱呢! 如果那时候我拒绝他该多好啊!是我害了你啊!” 寿王一边压低声音嚎哭,一边用拳头捶地! 泼天而落的雨水,将他身上的锦袍打湿。此刻的他,跟一只在风雨中踉跄的落汤野狗差不多。完全失去了大唐王爷该有的仪态,英俊而成熟的面庞变得不可捉摸。 正在这时,寿王李琩感觉头上的雨水变少了许多,变得几乎没有了! 他抬起头,一把红色的竹伞为他挡住了天上落下的大雨。泪水朦胧之间,他隐约看到这个年轻窈窕的少女,似乎跟当初杨玉环的身影慢慢重合。 “环环!你回来了啊环环! 我错了!是我错了啊!我不该让他把你带走,我再也不会软弱了啊! 你不要再离开我啊!求你了!求你了!” 李琩抱着那名少女嚎啕大哭。 怀里柔软的身体微微一僵,随即反手将寿王李琩抱紧。红色竹伞掉到地上,二人在雨中紧紧相拥。 “只是担心阿郎,所以妾身跟着出来看看,妾身可不是环环呢。” 寿王李琩耳边传来刚刚入府不久的韦氏那柔软而温暖的声音,带着一丝女儿家特有的顽皮,他随即面露无奈之色。 李琩最不愿意自己软弱的一面被新妻子看到,可是他已经丧失斗志,没有心力去经营一段新的生活了。 二人到今日都没有同房,只能算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尽管李琩觉得韦氏确实是一个好女孩,但他真的累了。 “谢谢你,三娘子。 对不起,我还是忘不了她。” 李琩在韦三娘耳边呢喃道,雨水遮住了他脸上的苦笑,看不出究竟是什么表情。 “如果阿郎真的把她给忘了,那妾身反而要害怕了呢。现在的殿下,便是妾身心中的夫婿。 以后的日子,都会慢慢好起来的,妾身会一直陪着殿下的。” 年轻的韦三娘不顾雨水冲刷,紧紧抱着李琩。她的下巴,顽皮的在对方脸上的胡须上磨蹭着,一副少女娇憨的姿态。 “回府吧,我背你回去。” “好!” 身轻如燕的韦三娘跳到李琩背上,二人由下仆打着伞,一起回到了十王宅。二人一路上有说有笑,好像身边滴滴答答的那些雨水,是动听的音符在伴奏一般。 到了夜里,寿王和韦三娘终于鱼水交融,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灵,都完全的接纳了对方,体会到了新生活的美好与希望。 新妻子韦三娘全心全意的侍奉,如同一汪清泉,让寿王李琩干涸的心灵重新焕发了生机。 环环已经走远了,活着的人却依然要好好活着。寿王李琩决定将杨玉环忘记,明年的中元节,他便不会再来给太真修士扫墓了。 他已经等到了属于自己的归宿。 …… 沙州,敦煌,小城的张氏宅院某个书房内,方重勇正在跟本地大户的领头人张悛面谈。 他大大方方将李林甫的亲笔信交给张悛查看,然后等着对方先开口。 “方使君,这是要回京述职了么?” 张悛叹了口气询问道。 现在的时间是中元节前后,方重勇当然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走。但再过两个月便是基哥的寿辰,而且还是六十大寿。在那之前肯定要回去,然后献宝。 其实张悛早就知道,以方重勇的才华,肯定不会被困于沙州,甚至河西。他的舞台,将来一定会是大唐中枢! 出将入相! “对,某毕竟是朝廷委派的官员啊,回京述职,乃是应有之意。” 方重勇微微点头说道。 “是啊,使君办的事情太大,办得太漂亮。这让我们都忘记了,其实您也是朝廷的流官,不会在沙州一辈子的。” 张悛那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苦笑。 所谓天下无不散之宴席,便是在说这个吧。方重勇再能干,也不能奢望对方一辈子为商队服务。 “某离开以后,朝廷必然有人想全面接手西域的生意。这几年,某没有拿一文钱,所以商队内各家才能一碗水端平,童叟无欺。大家都信服。 但你们不能指望朝廷派来接盘的人,他们也和某一般大公无私。 所谓无欲则刚,如果有了私欲,便无法服众,无法取信于人。 有鉴于此,这门生意的崩溃,只是迟早而已。 你们也不要有太多奢望,顺其自然为好吧。少点贪欲,自己的日子也过得舒服。需要断的时候就果断点,不要拖着。 某离开沙州后,商队的生意,粟特胡那边肯定会闹,某便不跟他们去说了,就算说了,某离开以后他们也不会再当回事。” 方重勇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交给张悛继续说道:“某今日便请辞商队的总裁一职,并委托你暂代其职。朝廷派人来以后,你顺势将职务让给他便好,也可为沙州本地大户谋个一席之地,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使君……唉!” 张悛上前激动的握住方重勇的手,随即扼腕叹息! “使君常言: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我们享受了三四年的使君福泽,现在一下子没有了,这让人如何是好啊!” 张悛老泪纵横,死死的抓着方重勇的手不放。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只能说后会有期了。” 方重勇对着张悛叉手行礼,面带微笑说道。 “使君,慢着慢着,您那份分红,老朽都给记着呢。” 张悛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过身在书架上翻找,最近找出一本厚厚的账册,用麻绳穿在了一起。 “使君这些年照顾家中因为打仗而失去壮丁的人家,每一笔贷款,都是十贯二十贯不等,加起来也有不少了。 老朽命人算过,这本账册里面的钱加起来,差不多也有五十万贯了。账册使君留着,沙州百姓得了使君的照料,岂有欠钱不还之理,更何况还是没有利息的。将来商队会派人将钱送到长安交给使君的。 就算使君两袖清风不想要钱,可在长安为官,不也到处都要用钱么?使君收着便是,这些都是使君应得的那份,只会少了,不会多。” 张悛感慨说道,将账本双手交到了方重勇手里。 这些年,方使君誉满河西并不光是因为他操持着商队的生意,而是他用自己该拿的分红,做了很多对本地困难户有益的事情。有他带头,其他大户也不好意思对百姓太过吝啬。 有鉴于此,商队在河西的声誉才能盖过原本的那些胡商,得到最广泛的支持和参与。 可以这样说,如果不是方重勇的“无息贷款”之策帮扶了很多人,那么商队的生意是做不起来的,更没法形成垄断。 如果河西本地人都不支持走私,那走私生意又怎么可能做得起来呢?告密的人都把朝廷的门槛踏破了! 这其实是个很容易弄明白的道理,只不过很多行商之人,常常被利益蒙蔽了双眼,看不到或者故意装作看不到罢了。 正在感念之间,张悛却看到方重勇走到墙边,拿起挂在上面的火把,随即将手中账册点燃。 “使君!慢着慢着,使不得啊!这真的使不得!” 张悛大惊失色,连忙冲过来要将账册的火焰扑灭。方重勇却是抽出疾风幻影刀,将其指着对方,让张悛不得靠近。 另外一只手拿着燃烧的账本,整个过程一句话都没有说。 火焰快烧到手了,方重勇这才将其丢到地上,用脚踩了踩,将余火熄灭。随即又将疾风幻影刀入鞘,对着张悛行了一礼。 “唉!” 张悛无力的坐回高脚凳,忍不住唉声叹气。 “等某离开河西后,某会让府衙出钱建义仓,你们在四处张贴告示。 账本上欠钱的人,让他们以粮秣入仓还债。本地大户要有宽仁之心,莫要向那些困难户细细追索,还与不还皆为自愿。 未来亦是这个规矩,取之不记名,入之不记名。取之用之全凭自觉,府衙那边某管不了,但希望本地大户不要干涉此事。 百姓们知道这是在为自己留后路,他们自然会归还粮秣,未来突发变故之时,便有了一条活路; 如果他们不自觉,只取不入,以为这是天上掉胡饼,那么将来一定会有饥荒之祸。 这也是咎由自取,自作孽不可活,谁也不会同情他们。 本地百姓们互相监督,互相督促,有借有还再借不难。这是为他人,也是为自己。 这样一来,难道不比某拿着一堆票据账本回长安来得痛快么? 还有啊,圣人很忌讳类似的事情,所以千万不要以某的名字来命名这座粮仓。沙州有豆卢军,豆卢有归义之意,便将此仓名为豆卢仓吧。 如此,这件事便了结了。” 听完这番话,张悛心绪起伏,难以自控。他目光复杂的看着方重勇,只是摇头叹息道:“他日使君为相,必定可以造福大唐百姓。” 为相? 一听张悛的感慨之言,方重勇差点没笑出声来。 有基哥这种皇帝在,以前的不提,以后的谁当宰相谁不得好死啊! 方重勇隐约记得前世史书上记载,基哥后面几个大唐皇帝,冷血无情之辈也就罢了,那帮人骚操作还贼多! 连泾原兵那种北庭都护府出身的功勋老部队都逼反了。 这踏马是皇帝能干的事情? “说笑了,要是论当宰相,某哪里是那块料啊。 闲话不多说,某这便告辞了。” 方重勇对着张悛深深一拜,随即潇洒的转身便走。 出张府的时候,外面已经是万家灯火! 这些年沙州繁华了不少,也富庶了不少,只不过,这些都是建立在吸血大唐其他地方而造成的虚假繁荣。 再美丽的气泡,最终也会一戳就破的。商队的生意做不下去之后,沙州也会恢复它原来的样子。 靠着拆东墙补西墙的办法,没有办法挽救这个正在渐渐沉沦的王朝。 然而天下大势,路在何方,这种事情方重勇也是眼前一团迷雾。 “不好意思给基哥埋了个大雷,希望接盘的人,不要是酒囊饭袋吧。 要不乐子就大了。” 方重勇脸上露出坏笑,自言自语道。 河西的事情爆了以后,必定会迎来暴风骤雨甚至腥风血雨,到时候就看谁倒霉吧。 总之,那些狗屁倒灶的破事,已经与他方衙内无关了。所谓无欲则刚,接手的时候是多么随性,离开的时候就是多么轻松。 我不拿,所以我也不必为你们负责,一切都是天经地义。 马上,他这位衙内就要回长安当一个安安静静的低调男了,方重勇美滋滋的想道。 在沙州本地吃饭,想给钱却给不了钱的体验,实在是太差了。只有方来鹊那种没见过世面的浑人才会觉得荣耀。 而长安那么大,谁认识他方重勇是谁?回归平凡,这才是真正该有的生活啊! “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啊!” 方重勇将双手背在后面,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朝府衙走去。 他发现,这一世自己好像缺少了童年。这几年在沙州总是拿捏着自己,装大官装得好累啊! 等回到长安,就不必像现在这样,时刻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要符合大唐高官的人设了。 (本章完) 第146章 惊天弊案(完) 封建时代,无论哪个朝代,纸面上的法令都是相对完备的。 但实际上执行的时候,通常情况下都是形同虚设,漏洞百出。 这并不奇怪,因为立法者和执行者,通常都不是一批人,甚至二者之间有着极大的身份差距。 立法是相对容易的,几个文人聚在一起搞一搞,就能出台一部法令。当然,能不能用,好不好用另说! 然而执法却是一件需要花费极大成本的活动。更可怕的地方是,它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贯穿到相关机构日常工作的每一天。 这个成本包括但不限于时间、金钱、人力等等。 在执法机构资源有限的情况下,只能尽量节省执法成本,要不然别说办事了,执法者都可能在几天之内,被高强度的工作给累死。 具体的可以理解为: 在不出大事的情况下,相关执法部门随便糊弄糊弄就得了。 比如说,隋唐时期的刑部,其职权范围就非常小,只限于对平民及七品以下官员有行刑权,但一般没有处罚权。而处罚权基本属于大理寺,并且对中高级的官员也归属于三省中的“门下省”监管。 为什么这样呢?因为刑部的事情办不完呗,只能转给其他的部门呀! 所以换言之,当官的犯了法,根本不鸟刑部。找关系疏通,也得去找大理寺的关系。 嗯,总结一下,就是刑部基本不管刑法,徒有其名而已。 那么刑部还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工作职责呢? 作为三省六部当中比工部、礼部地位还高的部门,刑部官员是干啥的呢?他们有什么权力可以支撑这个部门的地位呢? 答案很简单,那就是大唐国内的各种审计。 包括但不限于:内外赋敛、经费、俸禄、公廨、勋赐、赃赎、徒役课程、逋欠之物,及军资、械器、和籴、屯收所入等。 这些项目的审计核验,都是刑部在负责。 刑部更像是方重勇前世的“审计署”,而非是“司法部”。 别看刑部纸面上管得很多,具体条例一大堆,似乎很牛逼,似乎比方重勇前世相关部门还精密完善。 但其实这些不过都是糊弄人的而已。 刑部中的“比部司”专门负责这些审计工作,但这个部门有多少人呢? 只有比部主事四人,比部令史十四人,书令史二十七人,计史一人,掌固四人,加起来整整五十人。 那么大一个大唐,疆域何止万里。就这么五十个人,要把大唐疆域里所有相关的政务报表都审计完。别说是人了,就算是换上机器人,没日没夜的干活,也只能干完沧海之一粟。 更何况这些中枢官员上班的工作时间并不长。 按唐代官场的明规则(潜规则只会更懒散),中枢官员一年起码有三分之一的时间在放假。大唐经济在封建时代可谓是巅峰时期,各种事务需要审计的多如牛毛,这点人就算是数审计单据的页码,估计都数不过来。 没有电脑,没有计算器,晚上不加班,再加上封建时代这个工作效率。 用脚指头想就能知道这里头猫腻多大了! 属于典型的“看起来美”,但实际上完全不顶用的制度。 所以比部司的真正日常事务,便是随便看看下面各州或者各个节度府送来的总清单。没问题打钩就行了,然后下班以后跟同僚去喝酒,去平康坊狎妓,在胡姬那白花花的身子上发泄一下工作的苦闷。 也就这样了,工作是干不完的,身体比较重要。 然而此时此刻,刑部衙门,刑部尚书的案头,却摆着刑部比部司主事刘晏的一份报告。现在天色已经黯淡下来,刑部尚书张均,正在烛光下翻看刘晏所写的这份文书。 张均是唐代名相张说之子,善于写文,对于数学和审计却是一窍不通!张均曾经跟张九龄是一党,张九龄是张说的学生,宇文融是张说的政敌,而李林甫当初受了宇文融极大恩惠。 所以自然而然的,这一脉相承的关系,躲过了几年前的派系大清洗,现在张均与李林甫在朝中势成水火,他毫无意外的投靠了左相张守珪寻求庇护! 算是同党了! 刘晏在刑部算是个专业能力很出众的官员,更是当年李隆基钦点的“神童”。张均对刘晏的审计报告不敢怠慢,却又不太看得懂对方写的东西,所以心里一直在犯难。 不过好在过程虽然没有看懂,但是结论张均倒是看明白了。 刘晏报告里面,最后一句话直截了当说了:河西节度府下面的五个州,最近四年向朝廷上报的经济数据,应该绝大部分都是编造出来的,只不过账面做得很好看,破绽很少而已。 其中四个州他确信绝对是假数据,只有沙州暂时找不到破绽,但既然一个节度府下面的其他州都出了问题,那么沙州的数据也必然是假的。 窝案嘛,懂的都懂,就算有白沙在黑沙里面,想独善其身也是很难的。 刘晏认为:沙州那边做这个账目的人,绝对是一个专业能力很强的地方官员。他向刑部尚书张均推荐这个人,说对方在地方当非流官做假账太可惜了,应该到刑部来面试一下,如果合格,可以破格提拔。 对方身上的犯罪问题,那不是他刘晏该关心的问题,他只提供“专业建议”。 至于朝廷派人去查验,发现河西那边府库并无问题,没有虚报。那或许是因为……河西地区的富裕程度,已经远远超过了朝廷的预计和他们报上来的假数据! 地方上是故意少报了,而不是故意多报了。过往的审计太马虎,是忽略了这一点。 刘晏这份报告,是“技术性”的,并没有说河西那边官员到底如何,他只是说最近四年河西那边报上来的数据是假的,其他事情,则应该由刑部尚书张均来定夺。 不过张均作为老官僚,自然也猜出几分端倪来。 粮仓里没有粮食,偏偏要上报满仓,那当然很容易被查出来啊,派专业人士来一个个把粮仓的地窖撬开看看就行。只要粮仓是空的,地方官员再怎么掩饰都不好使,只有收买督查官员这一条路可以走。 可是如果粮仓里明明堆满了粮食,却上报没有粮食赈灾,那就不容易被查出来了。 因为这些粮食很容易被转移到别处! 去河西当地督查的官员又不可能挨家挨户的搜查,地方官府搞一点猫腻出来太容易了。而且也不排除他们收买长安派去督查的官员。 类似这样的“反向操作”,非常具有迷惑性。 当然了,地方上明明很富庶,却跟朝廷叫穷,那只有一个原因: 地方官员不想给朝廷多交税,然后把多余的那部分,都搂到自己腰包里了。他们根本就不想报上真实数据,作为政绩让自己升迁。 反而认为把真金白银的财帛搂到手里更爽。 类似下结论的事情,不是刘晏这种刑部比部司主事该管的。刘晏当官还是很讲本分,该说的话说了,不该说的话,把发言权交给顶头上司,刑部尚书张均。 如果张均说河西那边的地方官府没问题,那么就没问题。到时候出了事皇帝问起来,刘晏把这份报告拿出来便可以免责,倒霉的是张均。 如果张均说有问题,那这件事就是大案了!大到张均本人都可能兜不住! 因为过去三年,河西那边的数据报上来,刑部这边早就审计通过了。 刘晏是今年才从夏县县令提拔到刑部当差的新官员。河西节度府的问题,从前刑部没发现,今年被刘晏发现了,那说明了什么? 过往的审计报表,那可是他张均亲自批示的!张均作为刑部一把手,他的责任大了去了! 大案爆出来了,把自己脸打了是小,极有可能会给政敌李林甫一个小辫子,这刑部尚书的位置自然保不住,到时候就糟糕了。 张均将手指放在刘晏那份报告上敲击着,心中犹疑不定,到底要不要在上面签上自己的名字,写下自己的建议。 他找来刑部里的一个心腹小官,让他赶紧的去门下省的政事堂,找左相张守珪,并告诉对方,今晚在平康坊里某个妓院里面开个房,二人好好商议一下这件事。 张均闻到了一股暴风雨来临前的味道。 …… 凉州城内某个医馆的药房里,李医官见到了多年无音讯,只有些许传说的养女阿娜耶。发现对方对自己的态度似乎并无变化,李医官悬着的心慢慢放了下来。 他知道,方重勇并未将阿娜耶的身世,告知于这位已经长成大姑娘的单纯孩子。 看着阿娜耶白皙小脸上掩盖不住的春意,脖子上星星点点的红色吻痕,还有已经出落得妖冶动人的魔鬼身材。李医官无奈叹了口气问道:“什么时候开始的?” “什么什么时候?” 阿娜耶疑惑问道,微微一愣。 随即她恍然大悟,眼珠一转,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又不说话了。 要说二人什么时候开始搂搂抱抱亲嘴的,那老早以前就已经开始,算下来差不多都两年了;可要说男女之间的欢爱,她现在还是处子,都还没开始呢。 所以阿娜耶也不知道要如何去回答父亲李医官的问题,总不能说她和方重勇之间什么事情也没有吧? 现在只要他们两人在一起,哪一天不搂不亲的? “他对你还好吧,你这次怎么有时间来看我了?” 李医官略有不满的问道。 阿娜耶在沙州基本上是享受着“刺史夫人”的待遇,以方重勇在当地一呼百应的人望,她平日里实在是要什么有什么,乐不思蜀一般的情况下,当然不想回凉州看望老父亲了。 再说方重勇平日里事情非常多,身边也需要一个细心的女人照顾生活起居,阿娜耶觉得自己一刻也离不开。 现在想起来,他们这对白眼狼,确实很有些对不起从小养大阿娜耶的李医官。 “阿郎对我很好,嗯,非常好。父亲就不用担心了。” 阿娜耶小声说道,如同做错事的孩子一样。 “你们平日里这么忙,怎么有空回来看我这个老头子呢?听闻你在沙州的医术很有名啊,还看过不少病人,空闲时间应该很少吧。” 李医官疑惑问道。 实际上,方重勇这些年在河西,名声已经是如雷贯耳。李医官作为阿娜耶的养父,也跟着沾光,得到了河西节度府的全方位照顾,日子过得很是舒坦。 李医官深知方重勇在河西能量之大,几乎可以用手眼通天来形容,所以十分担忧阿娜耶失宠。 女人找男人太怂肯定不好,但找太厉害的也不行,没点本事真拴不住。 “呃,这一次,是阿郎遇到点事情,河西节度使有急事,让他来凉州公干的。为了照顾他生活起居,我便一同来了凉州,顺便来看望一下父亲。” 阿娜耶老老实实的答道,差点没把李医官气个半死。 阿娜耶这孩子从小就够实诚,长大了也是这样,连说谎都不会! 说句特意来看看会死么! “四年前那一战,我在凉州为边军提供伤药。得知沙州被围,肃州瓜州被吐蕃占据,沙州通讯阻断,便一直在担忧你们的安危。 后来才知道,方重勇带兵独立解除了沙州之围,又派兵截杀撤退的吐蕃人,最后却什么嘉奖都没有。 他和你父亲实在是太像了!” 李医官忍不住说漏了嘴。 阿娜耶掩嘴大笑道:“父亲,你就尽管吹牛吧,我不会笑话你的,你哪里比得上我家阿郎啊。” “哼,你父亲我,当年上阵杀吐蕃人,也是很勇的好不好!哪里比不上方重勇这个当年连刀都拿不稳的毛孩子啊!” 李医官红着脸强辩了一句! 阿娜耶和她养父李医官的谈话很随意也很温馨,药房里充满了轻松的空气。 可是河西节度使的书房里,气氛却凝重到要爆炸,众人都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包括河西节度使王倕在内,河西节度府所有官僚,都在看着书案前正在翻阅府衙报表的方重勇。每个人都想开口去问,却又害怕打断了对方的思路。 “这些年交给朝廷的审计册子,报得确实很有问题,有些草率了必须要重做。 具体怎么操作,王节帅来办吧。 不过有一点要确定,那就是这件事必须推出去一个替罪羊,把所有的罪都扛下来。而且这个人还必须知道这些数据的来龙去脉,被刑部官员审问的时候要能对答如流。 如此一来,此事便可以糊弄过去。反正,圣人是不会过问对错的。” 放下账册,方重勇叹了口气说道。 这帮封建官僚,拿钱的时候不手软,踏马造假却造得太马虎,一点专业素养都没有! 一旦有专业人士仔细认真的审查,定然可以看出苗头来。 作为沙州刺史,本地的数据造假,都是方重勇亲自操刀写报告,认真核算,假的当成真的推算,从不假借他人之手。 这个就叫做:报得最假,做得最真! “杨炎,你出来顶罪吧,你的家人,河西节度府会照顾好的。” 王倕指着一个二十出头的地方官员说道。此人绿色官袍,官袍上连花纹都没有,居然连流官都不是! 当然了,这么大的事情,顶罪的结果,基本上就是开开心心直接上路,连坐牢都不用了。 “王节帅,为什么是我呀。今年节度府里的单据,某之前就说过有问题。是你们偷懒不听,才会现在出了岔子。可这也不是我的责任呀,我为什么要站出来担责任呢……” 这位叫杨炎的小官还要强行辩解,却听王倕粗暴打断道: “这件事是你可以拒绝的么!你什么身份,你以为你是方使君?你也配拒绝吗? 方使君不拿钱都愿意为我们想办法。当初大家分钱的时候,怎么没见你拒绝呢?” 听到这话,杨炎不说话了,这算是他的死穴。烫手的钱,不是那么好拿的,这便显示出方重勇的深谋远虑来了。杨炎一直把方重勇当做第一偶像,认为假以时日,他也可以有方重勇这样的成就。 没钱难倒英雄汉。 这年头谁又不是拖家带口呢?如果没有沙州商队提供的额外“俸禄”,他连养家糊口都很难。 “杨炎,你先辞官。河西节度府会说你只是府衙临时聘任的人,早就不在节度府里公干。然后你跟着我去长安,在我身边办事,我替你把这件事遮掩过去。” 方重勇看着杨炎微笑点头说道。 看到杨炎在发愣,王倕一脚踢在对方的膝盖弯处,后者顺着力道就跪下了。 “你什么德行!方使君在救你的小命,还不谢恩! 你自己不想活了,我们还想活呢!你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么蠢货!” 河西节度使王倕指着跪在地上的杨炎破口大骂道。 “谢谢方使君,谢谢方使君。” 杨炎连忙跪下磕头,气得牙齿都要咬碎了。 在他看来,这一屋子的人,除了他跟方重勇以外,全是一帮蠢货! 求票,这个月最后一天了 (本章完) 第147章 三年之期已到…… “你知道吗,张悛那老小子,当年五十多岁还纳了一个十六岁的美妾,真是不知羞耻呢。 沙州人都说那小娘子特别美,以前啊,人人皆称其为河西第一美人。 啧啧啧,当真是: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唐。 太下流了。” 医馆的某个卧房里,火把与油灯已经熄灭,屋内传来方重勇略显轻佻的声音。 房门外,李医官靠着墙,坐在地上,听得津津有味。这已经不是方重勇说的第一个“秘闻”了。沙州大户们的生活真是好糜烂啊。 羡煞旁人诶! “噢?以前?那现在呢?” 里面传来阿娜耶好奇的问话声。 “现在嘛,河西第一美人,当然是你啦,那还用说嘛。 沙州谁不知道方使君身边有个貌美娘子,医术也好,心肠更好,还是河西第一美貌。” 方重勇的声音跟平时颇有些不一样,如同浪子一般,深沉,轻佻。 屋内传来衣服落地的窸窸窣窣摩擦声。 “哎呀,阿郎好坏呢,妾身哪里有那么好嘛。” 阿娜耶娇嗔说道,那声音真是要把牙齿都酸掉了。 偶尔夹杂着阿娜耶酥软的笑声。 光听起来就不难让人幻想其中的“美景”。 李医官在墙根外听得一脸无奈,实在是不知道应该怎么评价才好。 踏马的,男人哄女人的套路真是多少年都没换过。 刚才那番话,在阿娜耶父母之间也发生过。只是对话里的“张悛”,是另外一个人,再有些许细节稍稍不同罢了。 比如说把医术好换成跳舞跳得好。 人世间阴阳调和,男人需要女人,女人也需要男人,干柴烈火碰到一起了就一定会忍不住。 当初送阿娜耶跟方重勇一起出去“闯荡”的那天,就应该猜到迟早会有今日吧? 李医官支撑起身体,坐到轮椅上,来到院子里,看到一轮明月高挂空中,心绪起伏不定。 他脑子里出现当年跟着信安王李祎出征吐蕃,攻克石堡城的壮阔画面。 那一天,得胜归来,志得意满的李祎,在宴会上见到了某一位美艳不可方物的胡姬,也就是阿娜耶的母亲。 不但貌美,胡旋舞也是一绝。 二人同样如现在的阿娜耶与方重勇一样,干柴烈火,一发不可收拾,拉都拉不住。 然而,后来发生了什么呢? 人生的故事,并不只有豪情壮志和不可匹敌。还有低潮低谷,打压背叛,乃至万劫不复。 阿娜耶的母亲难产而死,没过多久,信安王李祎就被大唐天子李隆基所猜忌。接着就是被贬官,被夺权,又卷入夺嫡之争,被打入嫌疑叛乱的一党,从此投闲置散。 以至于李祎至今不敢接阿娜耶回长安认亲,生怕节外生枝导致万劫不复。 当年李祎走的时候就已经说得很清楚,他希望阿娜耶能够在信安王府被灭族之时,延续他的血脉。 作为一道保险。 可见当时的情况已经恶劣到了怎样的程度。时间已经过去很久,又好像发生在昨天一样。 阿娜耶现在似乎过得很幸福,但李医官觉得方重勇并不是一个安分守己的人。更可怕的是,这个不安分的人,还特别有本事。 这便足以让方重勇的未来变得不可捉摸。这个人,不是一个走寻常路的人,他会如何,没有任何人可以预测。 登天,或者入地。谁敢去想呢? 跟着这样的男人,就一定会得到幸福么? 李医官忍不住叹了口气。 看到本事惊人又性情不定的女婿,老父亲或者就是这样一般的心情吧。 李医官嗤笑一声,无奈的摇了摇头。既然做不了什么,那便这样就好了。 儿孙自有儿孙福。 …… 当一个女人变成某个男人生活中一部分的时候,那个男人就会各种离不开她。 亲热了一番之后,方重勇靠在床头,思索着目前的困局,白天心中的烦闷已经一扫而空。 “阿郎今日心事很重啊。” 阿娜耶把头靠过来,幽幽的说道。 “为什么这样说呢?” 方重勇心中一惊,随即想起历来都有枕头风天下第一的说法。听阿娜耶这么讲,或许这种说法确实是至理名言。 “阿郎今夜对妾身好粗鲁,这还叫没心事么?” 阿娜耶不满的说道。 “抱歉。” 方重勇轻叹一声,将阿娜耶光滑的肩膀轻轻揽住,好多事情果然是瞒不过枕边人的。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么?” 方重勇柔声问道,他说的第一次,便是他和阿娜耶第一次亲吻。 “我当然记得啊!那时候我一直在等你主动亲我,但你就像是个木鱼脑袋一样,还得我晚上偷偷爬你床上。” 一想那件事,阿娜耶就气不打一处来! 少女的情感是异常敏感的,方重勇看她眼神的变化,阿娜耶一直都有暗暗留意。 她也明白自己情感的变化,简单说,她与方重勇就是两情相悦,互相吸引。 两人每天见面,抬头不见低头见,男女之间那层薄薄的窗户纸,都被喘不过气的暧昧,挤压得扭曲变形了。 阿娜耶一直不想别人说她是什么胡姬胡姬的,因为胡姬就是喜欢搞那种勾引男人的事情。 但最后……好像她自己的行为跟胡姬没什么两样,一样是主动出击。 最后沉溺其中,让人迷失自我。 “自从当初带你离开凉州,我就知道我们以后一定会有今天的关系。以后你也会为我生儿育女,这些事情,从做决定的开始,就已经无法更改了。 哪怕在那之后很久,我才第一次亲你。” 方重勇慢悠悠的说道。 阿娜耶点点头,紧紧抱住自己男人的胳膊说道: “我当然知道这些,那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了。虽然你没有说,但我知道从那时候起我就已经是你的女人了。 我从来就没有第二种打算,你不要我,我就没有路可以走了。” 她说得十分动情,忍不住凑过来亲吻方重勇的脸。 “你我之间的事情,与现在这件事是一样的。 自从我决定组建沙州商队以后。弄虚作假,无法无天,瞒天过海,欺骗长安君臣的路子,就完全没办法停下来,一直到这件事暴露为止。 现在,朝廷那边已经察觉这件事不对劲了,而我作为其中组织、策划、穿针引线的核心人物,必须要去处理,善后,收尾。 并不会因为我卸任沙州刺史,就说这件事跟我完全没关系了。 这就好比我现在要回长安,便不能将你留在凉州,当做不认识你,是一样的道理。 我要回长安处理好这件事,正如我要带你去长安一起生活一样。 这是男人的承诺!我对你有承诺,对河西某些人亦是有承诺! 人无信不立,男人就是不能随意破坏自己的承诺。” 方重勇斩钉截铁的说道。 “是不是真的很难?” 阿娜耶很是担忧的问道。 “不是很难,而是游戏规则有点不一样。来来来,今天正好说到这里了,我给你演示一下。” 方重勇爬起来点燃墙上的火把,翻箱倒柜找出来一件他为阿娜耶专门定制,可以完美凸显对方美好身材的袍子。 “穿上吧,穿上我跟你讲。” “这么小,真的穿得上么?” 阿娜耶光着身子,拿起这件“奇怪”的袍子好奇问道。 “相信我,你一定可以穿上。我测量你的身材测量了好久的。” “阿郎这话真的好下流。” 阿娜耶一边吐槽,一边习惯性的被方重勇pua,然后将那件与方重勇前世旗袍款式类似的袍子穿在身上。 果然,妩媚而性感的气质,顿时在火把的照耀下散射开来,看得方重勇一阵心神动摇。 “真的不错诶,特别是这里。” 宽大的铜镜前,阿娜耶指着袍子侧面胯部开叉的部分说道。 “不知道该怎么说,就是感觉这个开叉的地方,刚刚好,不多也不少。” 她眼中的喜爱完全掩藏不住,这件袍子真是可以完美展现她的高挑身材,没有任何衣服可以与之比拟。 “往下一寸,偏于保守,只配出现在酒店;往上一寸,又会显得低俗,只配出现在夜店。只有现在这样,才刚刚好,可以出现在贵人云集的场合。” 方重勇眼神幽深的看着阿娜耶面前的铜镜说道,那眼神让这位单纯的少女忍不住打了个颤。 她记得当初有个西域大胡商看上自己的美色,上前想动手动脚,还问方重勇一百匹孔雀布卖不卖。 那时候方重勇看着对方的眼神,就像现在这样的。 没过几天,那位西域大胡商就莫名其妙的死于马匪劫掠,商队里的人无一生还,货物被横扫一空,然后他的生意很快便有人取代。 在沙州乃至河西走廊,没有激起任何水花。 “我这次去长安,便是要给这件事做个了结。如果说河西的生意是一位如你一般的绝世佳人,那么我就要去给她穿上一件这样的袍子。 开叉的地方,不能高,也不能低。只有开得刚刚好,才能恰当的显示出她的美丽与不凡。 所以事情难办的地方,不在于胜负,不在于要搞死谁,要干掉谁,要战胜谁,而是在于火候与平衡!” 方重勇用阿娜耶可以理解的语言解释了一番。 “好,我和你一起去长安,照顾你的生活起居。我们同生共死,一起去面对这件事。” 阿娜耶握住方重勇的手,很是认真的说道。 “没那么夸张,不过我需要你却是真的。” 方重勇一把将阿娜耶的细腰揽住,看着墙上的火把,豪气万千说道: “如果到时候我会死,那起码也要席卷半个大唐,轰轰烈烈,让他们看看我的本事。 就赌长安某些人敢不敢让我出事!” 方重勇心中冷笑,还真当他这几年在河西没一点后手呢?他方衙内现在已经不是任人揉搓的鱼腩了! 看到自家男人霸气外露的模样,阿娜耶眼中都要跳出红心来了。她情不自禁的搂住方重勇的脖子,主动献上了香吻。 …… “大捷!大捷!安禄山将军在河北大破契丹!” 长安朱雀大街上,一个骑着马的传令兵,一边纵马奔驰,一边高声大喊。 他身后插着三面旗帜,每一面上面都写了一个“急”字。 一个身材健壮,眼神幽深,看上去不过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就站在宽度不小于一百五十米的朱雀大街边上,看着传令兵朝着大明宫的方向而去,最后忍不住叹了口气。 穿过坊门,进入左手边的通化坊,来到族弟颜真卿家中,这位中年男子才忍不住唏嘘感慨起来。 此人便是方有德曾经的行军司马:颜杲卿。 如今却因为在河北基层看不惯某些事情,而辞去了县尉的职务,寄居在族弟颜真卿家中。如今颜真卿倒是没有受到方有德被贬的影响,已经贵为殿中侍御史,可谓是官运亨通。 “兄长一路辛苦了,请。” 颜真卿对着颜杲卿行礼,邀请对方入书房饮酒。 关好房门之后,二人于桌案前落座,才喝了两杯酒,颜杲卿就忍不住,对着颜真卿大骂安禄山劳民伤财! “当年,杨玉环之死,真的是方节帅一手策划的么?” 颜真卿忽然冷不丁问道。 颜杲卿一愣,随即苦笑道: “方节帅的为人,有什么好说的,当然不会是他。其实是张巡与许远二人策划,我……亦是参与了其中。张巡一个人,把所有的事情都扛下来了。” 果然! 颜真卿脸上并无惊讶之色,似乎早有预料。 “兄长拳拳报国之心,令某钦佩,只可惜现在……杨玉环是没有了,但圣人身边多了三个杨玉环的堂姐。 还真不如就只有杨玉环一人呢。” 颜真卿忍不住抱怨说道。 杨玉环确实被弄掉了,可圣人身边的妖女不但没少,反而还多了起来。 这让颜真卿怀疑,当初那件事,到底值不值得。 无论方有德也好,张巡与许远也罢,都是忠义之士啊。 惨烈的牺牲,换回的是什么? 一想到这里,颜真卿就感觉心痛得不行。 “谁说不是呢,方节帅不在河北,是天下的大不幸! 如今的河北,那真是……群魔乱舞!” 颜杲卿愤愤不平,都不知道该怎么去说了。 “这次的大捷,其实内幕是……” 颜杲卿还要接着说,却见颜真卿摆了摆手道: “如今朝野尽知此事,却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圣人还在群臣面前夸耀安禄山机敏过人,当真是令人无言以对。” “是啊,安禄山差方节帅,何以万里。真本事不见得有多少,歪心思倒是一套一套的。 当初若是没有杀杨玉环,现在也没有安禄山什么事情了。” 颜杲卿将杯中浊酒一饮而尽,眼眶赤红。 方有德的办法是将契丹人打服,然后利用契丹的军事力量,去削弱其他草原部族,借力打力。 安禄山的办法更直接,将契丹酋长诓骗到大唐境内宴饮,然后借机将这些酋长们都坑杀!趁着契丹境内群龙无首,带兵横扫。 这样搞的结果,就是让大唐幽州一线的边境局势极度紧张,大唐与契丹之间的基本互信荡然无存。契丹政权中的“亲唐派”彻底转换立场。 安禄山却并不介意这样的事情。因为边境越紧张,他就越发可以找朝廷要军饷,要粮草,要兵员! 平卢节度使麾下的军队,编制已经比方有德还在幽州的时候扩编了三成以上。 如此危机,李隆基竟然不忧反喜! “再过几十天,便是圣人六十大寿。某作为殿中侍御史,也会参加宴会。到时候,某便会在宴会上与安禄山当面对质!” 颜真卿面色肃然对颜杲卿说道,似乎已经有玉石俱焚之心! 冲,票投起来! (本章完) 第148章 长安不平安 “使君,这便是长安啊!” 长安春明门外,架着马车的张光晟,勒住缰绳,跳下马车后一脸艳羡的感慨道。 走了一千八百里的路,终于风尘仆仆的赶到长安城东驿,眼前便是人流如织的春明门。 城池一眼望不到头! 从未见过此等大场面的张光晟,心中起涟漪是正常的。 在宏伟而壮丽的长安城面前,张光晟确实是个地地道道的河西土鳖。 “长安长安,长治久安。天子脚下,首善之都,这里很安全的。 咱们在沙州动不动就拔刀射箭的习惯,得改改了。 遇到事情,要克制,要先动脑子,不要随随便便就想着用武力解决。 打打杀杀的,很难走得更远。” 方重勇掀开马车的帘子,一本正经板着脸对张光晟告诫道。 和那些豆卢军丘八一样,张光晟手上是沾着血的,并且杀过的人还不少,反应快不说,下手还特别黑。 就连方重勇,身体长开以后,也用弩箭射杀过不少所谓的“盗匪”,没有说要对谁手下留情。 这俩人是真真正正的刀口舔血之辈。 河西沙州怎么可能有老实人呢? “哦哦,明白了使君,那是得克制一点啊。” 杀人技艺精湛的张光晟,如小鸡啄米一般点头,心中满怀敬畏。 这次除了一同上路的杨炎外,方重勇就带着他跟阿娜耶,其他的人都还在后面。 河西商队的事情拖延不得,需要立刻处理,方重勇没有时间在路上墨迹了! “哎呀,原来长安这么远啊,我的腰都要散架了。” 戴着帷帽的阿娜耶,轻快的跳下马车,揉着自己那堪堪一握的纤腰抱怨了一句。 胡姬水蛇腰真是名不虚传,阿娜耶小时候还完全看不出来,没过两年,就出落得这般魔鬼身材了,果然还是遗传自她的母亲。 那一位若没有美艳不可方物容姿,又怎么能迷倒“见多识广”的信安王李祎呢。 “咱们来长安是办事的,要低调,少惹事!你出门的时候,帷帽绝对不能摘下来!不要穿暴露的衣服!听到没有!” 方重勇虎着脸吓唬阿娜耶说道。 “知道了知道了,我是河西第一美人嘛,露脸会被坏人抢走的。” 阿娜耶懒洋洋的怼了一句,显然是没太当回事。 毕竟,她已经很习惯于河西的安全感了,沙州那边谁都知道她是方使君都舍不得欺负的禁脔。谁又会对她怎么样呢? 正在一行人说话整理行李的时候,从春明门内冲出四五骑,挡在他们前面的百姓都纷纷避让,一阵鸡飞狗跳。 坐在马上的,都是颜色鲜艳锦衣华服的年轻人,背后背着跟弓箭形状极为相似,只是“弓弦”中央有一个皮窠,便于装填石弹的弹弓! 那些人当中领头的,注意到了阿娜耶婀娜可人的身材,便完全挪不开眼睛,直接举起弹弓,对着阿娜耶的帷帽抬手就射出石弹! 啪! 帷帽被打飞了。 粟色秀发如瀑布一般散落,精致的容颜在其间若隐若现。 这几个骑在马上的年轻人,都被阿娜耶的美貌给震撼到了,骑着马围了过来,明摆着来者不善。 方重勇之前的“低调之策”,说了还没一会,就被人疯狂打脸。饶是他在边镇锻炼四年见过不少老狐狸,心机深沉如水,城府可以搬山填海,此刻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了。 踏马的什么鸟人,打脸也不是这样打的吧! 然而他还没开口,骑在马上那人便用马鞭指着阿娜耶说道:“这是我的逃奴,你给我一百贯,我把她带走,这件事就算平了。不然……” 他话还没说完,一旁的张光晟直接暴起,狠狠一拳砸在说话那人身下白马最脆弱的耳朵处,使出了全身的力气! 如同猛虎下山,迅疾如闪电! 这就是河西边军猛士的真正实力! 这些人胯下的马儿,都是样子货,一点都比不上河西那边的骏马,根本来不及反应! 那个挨了一拳的白马,就此倒地,口吐白沫,四肢抽搐,眼看就不活了! 刚刚说话那位嚣张跋扈的年轻人,也狼狈摔到地上,翻滚了好几圈才把力道卸去。他此刻狗啃泥一般的形象,让四周围观看热闹的人群拍手叫好。 这电光火石的一击,把其他几个还在马上的年轻人都给镇住了! 真踏马一拳打死马啊!哪里来的怪物啊! 张光晟揉了揉酸胀的手腕,走过来对方重勇拱手行礼说道: “主上,某刚才没有拔刀,没有射箭,亦是没有打人,没有违背主上的禁令!” 他一副丘八做派,并没有暴露方重勇的身份,也让不远处骑在马上的锦袍华服青年们忌惮不已。 “贱种!你敢打死我的马? 你知道我阿爷是谁么?” 浑身是泥的那位倒霉蛋,越过张光晟,直接走到人高马大的方重勇面前,瞪着他叫嚣道。 “所以,讲了这么多废话,那么你阿爷是谁呢?” 方重勇抱起双臂,一脸兴奋问道。 终于给他碰到了啊!他这一世缺失的童年回忆!在河西当官,当得太成熟了,让他都以为自己还是一个社畜! 作为岭南节度使的儿子与河东节度使的女婿,以及身上包括沙州刺史在内的三四个尚未述职交接的差事,不找个机会在长安众多衙内面前装个逼,演一演欺男霸女的剧情,那简直对不起自己的身份啊! buff都叠满了,不装逼实在是对不起自己穿越一回了! 方重勇内心激情澎湃,不仅不害怕,反而跃跃欲试,生怕对面一行人跑了。 “哼!这长安城谁不知道我邢縡之父乃是鸿胪少卿,你就等着死吧!” 似乎感觉鸿胪少卿这个职务不够响亮,怕方重勇听不懂,邢縡指着身后一位骑在马上的青年说道:“他是张奭,其父担任御史中丞!圣眷正隆,一根指头就能压死你!” 邢縡又指了指另外一人说道:“他叫王銲,兄长是户部郎中兼户口色役使。一纸调令就能让你做劳役做到死!” “你跟我们作对,现在就去买棺木吧!把你身后那个西域胡姬交出来,我们可以网开一面,只打断你一条腿?” 听到他嚣张的话语,围观群众都悄然退散,不愿意继续围观蹚浑水。 民不与官斗,如果围观有风险,还是撤了吧。 “打断哪条腿?” 方重勇脱口而出的反问道。 邢縡一愣,这叫问题么?这是应该关注的事情么? 他完全没料到对方居然问这么一句,顿时有些语塞,不知道要怎么继续威胁下去。 “长安恶少,欺压外地客商。这朗朗乾坤之下,岂能容你们作恶!真当这天下没有公道了吗? 今日某就要来打抱不平!” 正在这时,方重勇身后,长安以东的方向,传来一声爆喝! 这又是咋回事?不会是长安这边兴起的新套路吧? 一向都“刁民害朕”思维浓厚的方重勇,第一反应就是眼前邢縡等人,是身后那人的狗托,来刷自己好感度的。 他回过头,看到两名文士打扮,穿着却略有寒酸的中年人,不过三十出头的模样。 其中一位身材高大,另外一位却显得清瘦,两人大步上前,似乎要为方重勇一行人抗下这重担的模样。 方重勇把本已经酝酿好的装逼话吞进肚子里,一言不发静观其变。 “不过是外地来长安考科举的酸儒罢了,某奉劝你们不要多管闲事!再闹连你们一起收拾!” 邢縡色厉内荏说道,很明显已经骑虎难下,身后那些平日里斗鸡遛狗的狐朋狗友们,此刻似乎也有退到一旁看热闹的架势。 只不过,输人不输阵,现在要是退了,邢縡以后在这个圈子就混不下去了,所以他一步也退不得,只能硬着头皮撑着。 方重勇仔细观察了刚刚来的那两位身上的装束,又看了看自己的装束,顿时恍然大悟! 他在边镇,谁都知道他是方使君,谁都知道他手眼通天,吐个唾沫都能杀人。所以方重勇平日里也不太喜欢穿官袍,也不需要用这样的办法来证明身份,所以不太注重自己的打扮。 包括阿娜耶在内,也是衣冠朴素,与寻常百姓并无显著区别。 可是这里是长安,少说也有百万固定人口,其中鱼龙混杂,从皇帝到乞丐,不同的人身份差别极大。 一个人的衣冠,本身就是身份的象征。邢縡对来的那两个穿着寒酸儒衫的人都有所忌惮,不过是担忧他们是参加科举的士子,有能力找自己的麻烦罢了。 而方重勇现在身上穿着的衣服,身份大概也就是小商贾这样的水平,只能证明自己有点小钱而已,至少,绝对不是当官,或者要当官的士族。 阿娜耶这样的胡姬,本身也是西域商人的标配,最多也就她容貌出众了些,本身是不值得去怀疑的。张光晟不说也看得出来,西域常见的带刀护卫而已,在长安随便招募一下都能招募到数百人。 所以这些衙内,便认为方重勇一行人,就是西域小胡商,欺负欺负也没什么关系。胡姬嘛,长安就算没有十万,五六万还是有的,又不是什么稀奇货色。这些衙内们根本没把阿娜耶当做人来看待。 “这位郎君,某是杜甫杜子美,这一位是元结元次山。我们都是来长安参加进士科考试的士子。 你们不用担心,刚才那些事情,某与元次山都亲眼所见,是非曲直一清二楚。我们愿意当证人,随你们一同去京兆府告官! 某就不信这几个武陵年少,就能在长安只手遮天!” 杜甫看着邢縡等人,义愤填膺的指责道。 他身边的元结亦是开口说道:“杜子美之言,某亦是认同,你们几个,多说无益,这便去京兆府走一遭吧。” 按照正常情况,听到这种话,邢縡等人应该见好就收,丢下一句:有种等着,我现在就回去摇人过来搞死你们。 又或者干脆灰溜溜的跑路,不过是输了点面子而已,这些衙内又不是买不起马! 以后在长安城内打听方重勇他们一行人,阴搓搓的搞事情,暗地里报复就好了。 至少方重勇就是这么认为的。 结果万万没想到,京兆府好像是一个莫名其妙的笑点,不仅原本恼羞成怒的邢縡放声大笑,其他几个骑在马上的衙内,如张奭、王銲等人,亦是翻身下马,哈哈大笑,站到邢縡身边为他壮声势。 这让方重勇和杜甫、元结等人有点搞不明白状况。 京兆府大名鼎鼎的长安执法单位,京兆府尹堂堂正正的三品官,怎么就变成了笑点呢? “嘿嘿,你们这两个外地来的酸儒不知道吧,长安本地人一般都挂嘴边的话,就叫:纸糊万年县,泥塑京兆府。 这京兆府啊,谁也治不了,也就比更废物的万年县县衙强一文钱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现在的京兆府尹,四年辞官四次圣人不批,知道为什么吗?因为这破官没人愿意当啊,你们这是自寻死路!” 满身是泥的邢縡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方重勇和杜甫、元结等人面面相觑,感觉前面似乎有个大坑等着他们。 “二位要不自去吧,这里某可以处理好的。” 方重勇面带难色的对杜甫说道。 很多事情本来他可以随便搞,但是有外人在的时候,反倒是不好搞了。 高调跟邢縡等人冲突不是他的本意,跟杜甫等人结交,就更不是他的本意了。 “郎君放心!走遍天下,讲的就是个理字。某就不信,京兆府可以不讲理。 你们几个,敢不敢去京兆府!” 杜甫指着邢縡等人问道。 “去啊,怎么不去。 要是不去京兆府,我只打断你一条腿。现在去京兆府,我要把你两条腿都打断。” 邢縡指着方重勇恶狠狠的说道,他身后几人都在瞎起哄,似乎是看热闹不怕事大。 “本来想跟你们和谐相处,没想到换来的却是欺辱。不装了,我摊牌了。这就京兆府走一遭吧。” 方重勇一脸无奈的说道。 沙州刺史四品官,而要处置四品官,那可得走一趟大理寺,绝不是京兆府能处置的。 方重勇也很想看看,这几位衙内到底是想玩什么游戏。 …… 京兆府的衙门,是花了重金修的,光装修都花了两万贯,里面甚至有一个专门的蹴鞠场!以供官员们闲暇时玩耍。 然而,京兆府的气派,也就仅限于衙门了,其他的要啥啥不行,谁也打不过,谁也治不了,窝囊受气包。 京兆府尹鲜有任期超过一年的,至于任期四年的人,仅有如今的京兆府尹郑叔清这一位。 他凭借一己之力,在长安“闯出”了偌大的名头,成为这里街知巷闻的反面人物。 简单说,就是只上班不办事,既不能主持公道,又不能伸张正义,却又八面玲珑谁也不得罪,有他没他都一样的狗官。 这天和往常一样,京兆府衙门闲得能淡出鸟来。京兆府尹郑叔清在衙门前的院子里,支起一根棍子顶着簸箕,下面撒了一点谷子,然后用绳子拴着棍子的一头。 只要用力一拉,他就能把贪吃的鸟儿圈住。 郑叔清玩得正起劲的时候,一个僚佐官凑过来,在他耳边低声说道:“郑府尹,外面来了几个武陵年少来告官,似乎是欺压外地客商,想讹钱没得手,还被打死了一匹马。” “找京兆府来告官?怎么不去大理寺?” 郑叔清一脸无奈问道。 那位僚佐官无言以对,心中暗道:当然是看到您更好欺负一些。 但是这样的话他不可能说出来,只能叉手行礼退到一旁,等待这位公认无能又废物的京兆府尹来处断。 “也行吧,审完案子就下值了,找个地方去喝点小酒吧。” 郑叔清叹了口气说道。 京兆府的政务可谓是门可罗雀,长期只用上半天班就回家休沐,这里的官员都很习惯这样岁月静好的工作环境。 “喏,郑府尹这边请。” 僚佐官连忙在前面带路,心里也想着下班的事情。 家里张罗了一门亲事,对方家中门第比自家高,而且在京兆府办差名声太差,估计很难成。 他心里估摸着要不要直接把亲事推掉,免得娶个爹回来伺候着,日子反倒是不痛快。 二人来到大堂,郑叔清有气无力的对大堂内站着的一行人问道:“是什么事要告官啊?长安天子脚下,要是没事都散了吧,撕破脸不值当。” 郑叔清打了个哈欠,忽然发现面前有一人看着十分眼熟而亲切,只是对方身材高大,无法跟印象里的那个人对上号。 求票 (本章完) 第149章 灭门郑府尹 “你们几个,退下。” 京兆府尹郑叔清忽然像是记起什么一样,指着面前的张奭和王銲等人说道,面色肃然,官威尽显! 他又对僚佐说道:“这位作奸犯科不是第一次了,以前告他的人不在少数。今日先拖出去打十棍以儆效尤,然后下狱! 待本官今夜慢慢审!” 郑叔清指了指邢縡,语气森然。 除了方重勇之外,在场所有人都大惊失色。 这连案子都没审,就直接判了?会不会有点草率啊? 而且居然是直接把板子打到那位嚣张的邢衙内身上,这是他们万万没想到的。 张奭父亲的官最大,在他们当中后台最硬。他也深知郑叔清是什么货色,于是看眼前这位摆谱摆到离谱的京兆府尹,语气不善的说道:“郑府尹可别徇私枉法啊,您这案子都没审就定罪……” “不服的话,让你父亲弹劾本官便是,用不着你们多费心!但是现在,你们几个立刻滚!” 郑叔清指着张奭破口大骂道。 “好好好!郑府尹这么大的官威,真是厉害。希望你以后还能笑得出来!” 张奭扔下一句狠话就带着其他衙内走了,只剩下邢縡嘴巴张大成o型,已经吓得双腿战战,口不能言。 邢縡现在心中后悔极了,自己为什么要犯贱,和方重勇他们来京兆府呢? 郑叔清再怎么是个狗官,人家明面上却是三品官,可以行使的权力极大,抄家灭门都有多的。 以前玩不转,只是因为长安的衙门太多,能压制京兆府的数不胜数而已,但这并不代表京兆府没有权力啊! “郑府尹,这位武陵年少,没来之前的时候,他说要在京兆府衙门里,亲手把某的双腿都打断呢。” 方重勇不阴不阳的对郑叔清使了个眼色说道。 听到这话,老郑顿时心领神会。他轻咳一声,瞬间脸上恢复了肃然的表情,轻描淡写的对身边的僚佐官说道: “等会行刑的时候,都注意一点,别打到腿了。要是出了事,本官唯你们是问! 来人啊,将犯人带下去。” 打棍棒本就是打屁股,在“业务熟练”的皂吏棍下,完全不可能打出什么岔子。 上官强调不要打腿,到底是在暗示什么,只能说官场厚黑,懂的都懂。 “郑叔清,你敢打我的话,看我不让我阿爷弄死你个狗官!先扒下你的官袍,再把你弄进大理寺狱慢慢整!” 被人拖着走的邢縡,手舞足蹈想挣脱,对郑叔清咆哮叫嚣,如同疯狗一般。 “哼,本官执法公正,你尽管去告便是了,本官会怕你么? 还是先担忧一下你自己的处境比较好吧。” 郑叔清见方重勇不动声色对自己微微点头,胆子瞬间大了起来。 他叉着腰高喊道:“别说你只是官员之子,就算你是皇子,在长安犯了法,本官也一样收拾!大不了回家种地,本官才不怕你们这些狗仗人势之辈!” 看到老郑如此尴尬的演出,方重勇脚指头抠地都要抠出一座兴庆宫来了。他连忙的轻咳一声,暗示郑叔清随便演一演就可以了,千万别入戏太深。 “你这个苦主留下,其他人都散了吧,在衙门外面等着就行了。” 得到方重勇的暗示,郑叔清语气淡然的对杜甫、元结等人说道,指了指方重勇这个所谓的“苦主”。 众人离开衙门大堂以后,郑叔清屏退属下,将方重勇单独带到了京兆府尹单独办公的书房,二人密谈商议大事。 “郑使君别来无恙啊,这都四年多不见了呢。” 方重勇走上前紧紧握住郑叔清的双手说道。 “唉,朝政日渐昏暗,这京兆府也算是个不错的避难之地了。” 郑叔清忍不住唏嘘感慨说道,连忙上前给方重勇倒酒,二人对坐于书案。 他的话语里完全没提,如今郑府尹的狗官之名在长安如雷贯耳,都成为笑料了。 想来这几年他必定是受了不少的委屈。 不过还能坐在这个位置上没有被罢官,也足见其做官能力一流了。 如今方重勇已经不是个小跟班了,他是朝廷的沙州刺史,身上还有一堆副职和差事!更别提他爹是岭南经略使,他岳父是河东节度使了。 对于政治上的东西,方重勇现在把握得更纯熟,跟那些遛马逗狗的武陵年少完全不一样。 “邢縡的父亲,是不是叫邢璹?” 方重勇忽然问了一个跟他们此番会面关系不大的问题。 郑叔清摆了摆手说道: “确实如此,正是此人。不过他也就是鸿胪少卿而已,还不足为惧。 真当某是泥巴捏的呢。有右相在,不怕这厮。” 他的语气极为轻蔑,方重勇顿时想到了什么。 “此话怎讲?” 方重勇已经有了预案,但是他还想听一听郑叔清怎么说。 鸿胪少卿的职务,类似前世的外交部副部长,而且权力更小,对内职能也更少。简单点说,如果不结党营私的话,没办法把方重勇怎么样。 更别说把郑叔清这个京兆府尹如何了。 “当年废太子一案的时候,邢璹作为太子近臣,因为正好出使新罗,反而逃过一劫,后面便投靠了当时的右相张九龄。 而张九龄被罢相后,此人现在又投靠了张守珪,与右相也是势成水火的关系。” 听到郑叔清这么解释,方重勇恍然大悟。 眼前这位官场老油条如此卖力表演,却也不全是为了“包庇”他这个老朋友,而是有着深刻的派系背景。 郑叔清刚刚除了讨好他方衙内以外,其实也是在为李林甫的立场背书。 郑叔清这个京兆府尹虽然被外界认为是百无一用的狗官,但是他的政治立场却非常稳健,该决断的时候一点都不暧昧。 邢縡被收拾的事情如果被李林甫知道了(这几乎是一定的),那么对方心中也会更加信任郑叔清。 “邢璹容易对付,张奭的父亲,御史中丞张倚比较麻烦。 右相正在争取此人,但是此人也很狡猾,一直都不表态,似乎想着左右逢源。” 郑叔清微微皱眉说道。 “我有一策,抬手可将邢縡一家灭门,为右相立威。 凭借此东风,郑府尹便可以脱离目前桎梏,右相也可以打开局面,将张倚争取过来。 你且附耳过来,我与你慢慢讲来。” 方重勇对着郑叔清招招手说道。 灭门?要不要这么狠啊! 郑叔清原以为方重勇是想把邢縡给打残废就收手呢,没想到一出手就是杀招啊! “灭门的话,也不至于吧……” 郑叔清有些犹疑的说道,方重勇这样的玩法,稍稍超脱了官场的规矩。 别说是他运作了,就算是李林甫来操作,那也要非常非常慎重啊! 方重勇微微摇头,凑过来压低声音说道: “邢璹当年出使新罗的时候,回来的路上遇到了一百多个商人组织的商队。这些人装载了数船货物,都是珍珠、翡翠、沉香、象牙、犀牛角之类贵重物品,价值极为骇人! 可是,邢璹见财起意,趁人不备,将这一百多个商人和他们的随从,全都宰杀了,抢夺了宝物回来。到了大唐以后,邢璹编造说这些都是新罗达官显贵们赠送给自己的,想收买自己为他们说话,所以上表说要献给圣人。 当时圣人不知道这批财宝有多少,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 想着新罗国小民穷,不可能有什么好东西,便下旨将这些宝贝都赐给了邢璹。现在想来,当年那些财宝应该还在他们家中。 右相找个理由随便抄家便能一清二楚。若是能抄到,便是欺君之罪。若是抄家抄不到……” 方重勇没有说下去,他相信郑叔清这个官场老狐狸,有的是办法把罪证坐实! 一来基哥很缺钱,谁能给他搞钱,谁就是好臣子。 二来这邢璹当年是在欺君,把基哥当傻子在耍,基哥现在秋后算账出口气很正常。 最后嘛,当年杀了一百多商人,事情那么大,虽然毁尸灭迹毫无证据,但是参与的人一定不少。只要去查一下当初跟邢璹一起办这件事的随从还有谁,是被灭口了还是健在。 那么便很容易把事情抖清楚。 至于证据嘛,古人迷信因果报应,只要编一个托梦的故事就行。 邢璹家里一定有猫腻,经不起查的! 方重勇非常自信,这一策几乎是万无一失。至于他是怎么知道的,那当然是前世无意间看到的道德小故事,告诫世人都不要向邢璹学习咯! 果然,听完这番话,郑叔清霍然起身,在书房里来回踱步,面色一变再变!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事实上,邢璹家中颇有家财,不逊经营田产百年的荥阳郑氏,这件事早就透着古怪,只是一般人没有往深处去想,毕竟邢氏原本也是河北大族,谁还没点家底呢? 现在看来,邢璹和他儿子邢縡,平日里大手大脚花钱无节制,邢縡还经常出钱宴请长安众多官宦子弟用以拉拢官员,确实很诡异。 看到他动心了,方重勇加了一把火说道:“举报的人,就是我身边那名随从,就说他叔父便是当年的商人之一,出海新罗一去不回。如今到了长安见到仇人,托梦告知。” 看到郑叔清还没表态,方重勇继续加码说道: “京兆府的尴尬,是我大唐权力制衡造成的,府尹被困此地,难以施展拳脚。 倘若能办成这件事,那么既可以取悦圣人,抄家邢璹得到的财帛送往宫里内库;又可以帮右相打击政敌,拉拢摇摆不定的中立派。 如此大功,想来郑府尹离开此地,得到一个优差施展拳脚,已经不在话下。” 说完这话,郑叔清立刻冲过来,死死拉着方重勇的袖口,眼睛赤红,满脸狰狞问道:“好,告诉某,怎么做!” “想来邢璹有很多同党,如今他儿子又被京兆府扣押,已经打草惊蛇。时间长了他必定会有所准备,还能得到其他官员的后援,对我们十分不利。 所以兵贵神速,今夜就带着京兆府所有人手,趁着邢璹还没反应过来,去邢府抄家,必有所得。 至于右相那边,你现在修书一封,派心腹之人去送信,说明原委利害,将收尾和善后的事情交给右相处置。 今夜,某便会潜伏在京兆府皂吏的队伍当中,见机行事,打破僵局。 成败得失,在此一举,切莫犹豫!” 方重勇斩钉截铁的说道,他很清楚郑叔清是什么人。这个人平时苟得不行,极端油滑,趋炎附势。 然而一旦下定决心,就会心狠手辣,冲动不计后果! “好!某这便去写信!今夜就把事情办了!” 郑叔清咬咬牙说道,一脸戾气,跟之前方重勇没来时无聊在院子里抓鸟的形象判若两人。 方重勇从前的“彪炳战绩”,让郑叔清对他有一种盲目的信任,以至于他根本就没去想这件事有什么深层次的后果。 四年了! 当一条人人唾骂的庸俗狗官已经四年了! 四年不鸣,一鸣惊人! 今日便是他郑叔清扬名立万之时! 郑叔清深吸一口气,铺开大纸,组织了一下语言,开始给李林甫写信。 他写字速度极快,几乎就只是把方重勇的主意稍微润色了一番就写了出来,一气呵成。 等把信写完,他将信交给方重勇问道:“如何?” “甚好,事不宜迟,这便带着人去邢璹家抄家。金吾卫那边的事情,右相绝对可以搞定的,一定要相信右相的本事。” 方重勇特意强调了李林甫。 他相信以李林甫的本事,一定可以把这个来不及做完美,还有些许漏洞的局给做全了,包括跟李隆基交涉沟通的事情。 这既是“信任”,又是把最大的功劳让出来。 方重勇觉得自己的这一番操作没有任何问题。 至于那些武陵年少? 呵呵,那都是些什么货色的狗东西啊,哪里配得上他方衙内去踩一脚。 直接把一家斩草除根,方重勇相信以后没人会闲得无聊来找自己的麻烦了。 …… 京兆府府尹的书房里,方重勇把不久之后可能要说的话,都一五一十的给机敏过人的张光晟交代了一番。 听得这位河西丘八心驰神往! “使君,我们就这样,就能把一个朝廷大官,全家都送去黄泉?” 张光晟有些不敢相信的反问道。 权力的威力,实在是让他大开眼界。从前在河西刀口舔血算啥啊,现在用权力软刀子杀人,才是真的防不胜防! 高了何止一个层次! “邢璹死有余辜,那么多无辜之人被他所杀,到今日才死,已经是便宜他了。 你好好酝酿一下感情,圣人问话的时候,一定要声情并茂。那些细节要记清楚了,货物里面有什么东西,都要记清楚。” 方重勇反复交待道。 “明白明白,是某叔父托梦嘛。” 张光晟拍拍胸脯打保票说道。 “没错,如果圣人说要把那些金银财帛赏赐给你,那么你一定要说:不要这些东西,只想伸张正义,只要邢璹一家伏法。” 方重勇语重心长的提醒道,把最后的漏洞也给堵死了。 “明白了使君,这便包在某身上。” 张光晟微微点头,信誓旦旦。 看着外面逐渐暗下来的天色,方重勇眼神幽深,喃喃自语道:“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也。” 来了,燥起来吧。 (本章完) 第149章 灭门郑府尹 “你们几个,退下。” 京兆府尹郑叔清忽然像是记起什么一样,指着面前的张奭和王銲等人说道,面色肃然,官威尽显! 他又对僚佐说道:“这位作奸犯科不是第一次了,以前告他的人不在少数。今日先拖出去打十棍以儆效尤,然后下狱! 待本官今夜慢慢审!” 郑叔清指了指邢縡,语气森然。 除了方重勇之外,在场所有人都大惊失色。 这连案子都没审,就直接判了?会不会有点草率啊? 而且居然是直接把板子打到那位嚣张的邢衙内身上,这是他们万万没想到的。 张奭父亲的官最大,在他们当中后台最硬。他也深知郑叔清是什么货色,于是看眼前这位摆谱摆到离谱的京兆府尹,语气不善的说道:“郑府尹可别徇私枉法啊,您这案子都没审就定罪……” “不服的话,让你父亲弹劾本官便是,用不着你们多费心!但是现在,你们几个立刻滚!” 郑叔清指着张奭破口大骂道。 “好好好!郑府尹这么大的官威,真是厉害。希望你以后还能笑得出来!” 张奭扔下一句狠话就带着其他衙内走了,只剩下邢縡嘴巴张大成o型,已经吓得双腿战战,口不能言。 邢縡现在心中后悔极了,自己为什么要犯贱,和方重勇他们来京兆府呢? 郑叔清再怎么是个狗官,人家明面上却是三品官,可以行使的权力极大,抄家灭门都有多的。 以前玩不转,只是因为长安的衙门太多,能压制京兆府的数不胜数而已,但这并不代表京兆府没有权力啊! “郑府尹,这位武陵年少,没来之前的时候,他说要在京兆府衙门里,亲手把某的双腿都打断呢。” 方重勇不阴不阳的对郑叔清使了个眼色说道。 听到这话,老郑顿时心领神会。他轻咳一声,瞬间脸上恢复了肃然的表情,轻描淡写的对身边的僚佐官说道: “等会行刑的时候,都注意一点,别打到腿了。要是出了事,本官唯你们是问! 来人啊,将犯人带下去。” 打棍棒本就是打屁股,在“业务熟练”的皂吏棍下,完全不可能打出什么岔子。 上官强调不要打腿,到底是在暗示什么,只能说官场厚黑,懂的都懂。 “郑叔清,你敢打我的话,看我不让我阿爷弄死你个狗官!先扒下你的官袍,再把你弄进大理寺狱慢慢整!” 被人拖着走的邢縡,手舞足蹈想挣脱,对郑叔清咆哮叫嚣,如同疯狗一般。 “哼,本官执法公正,你尽管去告便是了,本官会怕你么? 还是先担忧一下你自己的处境比较好吧。” 郑叔清见方重勇不动声色对自己微微点头,胆子瞬间大了起来。 他叉着腰高喊道:“别说你只是官员之子,就算你是皇子,在长安犯了法,本官也一样收拾!大不了回家种地,本官才不怕你们这些狗仗人势之辈!” 看到老郑如此尴尬的演出,方重勇脚指头抠地都要抠出一座兴庆宫来了。他连忙的轻咳一声,暗示郑叔清随便演一演就可以了,千万别入戏太深。 “你这个苦主留下,其他人都散了吧,在衙门外面等着就行了。” 得到方重勇的暗示,郑叔清语气淡然的对杜甫、元结等人说道,指了指方重勇这个所谓的“苦主”。 众人离开衙门大堂以后,郑叔清屏退属下,将方重勇单独带到了京兆府尹单独办公的书房,二人密谈商议大事。 “郑使君别来无恙啊,这都四年多不见了呢。” 方重勇走上前紧紧握住郑叔清的双手说道。 “唉,朝政日渐昏暗,这京兆府也算是个不错的避难之地了。” 郑叔清忍不住唏嘘感慨说道,连忙上前给方重勇倒酒,二人对坐于书案。 他的话语里完全没提,如今郑府尹的狗官之名在长安如雷贯耳,都成为笑料了。 想来这几年他必定是受了不少的委屈。 不过还能坐在这个位置上没有被罢官,也足见其做官能力一流了。 如今方重勇已经不是个小跟班了,他是朝廷的沙州刺史,身上还有一堆副职和差事!更别提他爹是岭南经略使,他岳父是河东节度使了。 对于政治上的东西,方重勇现在把握得更纯熟,跟那些遛马逗狗的武陵年少完全不一样。 “邢縡的父亲,是不是叫邢璹?” 方重勇忽然问了一个跟他们此番会面关系不大的问题。 郑叔清摆了摆手说道: “确实如此,正是此人。不过他也就是鸿胪少卿而已,还不足为惧。 真当某是泥巴捏的呢。有右相在,不怕这厮。” 他的语气极为轻蔑,方重勇顿时想到了什么。 “此话怎讲?” 方重勇已经有了预案,但是他还想听一听郑叔清怎么说。 鸿胪少卿的职务,类似前世的外交部副部长,而且权力更小,对内职能也更少。简单点说,如果不结党营私的话,没办法把方重勇怎么样。 更别说把郑叔清这个京兆府尹如何了。 “当年废太子一案的时候,邢璹作为太子近臣,因为正好出使新罗,反而逃过一劫,后面便投靠了当时的右相张九龄。 而张九龄被罢相后,此人现在又投靠了张守珪,与右相也是势成水火的关系。” 听到郑叔清这么解释,方重勇恍然大悟。 眼前这位官场老油条如此卖力表演,却也不全是为了“包庇”他这个老朋友,而是有着深刻的派系背景。 郑叔清刚刚除了讨好他方衙内以外,其实也是在为李林甫的立场背书。 郑叔清这个京兆府尹虽然被外界认为是百无一用的狗官,但是他的政治立场却非常稳健,该决断的时候一点都不暧昧。 邢縡被收拾的事情如果被李林甫知道了(这几乎是一定的),那么对方心中也会更加信任郑叔清。 “邢璹容易对付,张奭的父亲,御史中丞张倚比较麻烦。 右相正在争取此人,但是此人也很狡猾,一直都不表态,似乎想着左右逢源。” 郑叔清微微皱眉说道。 “我有一策,抬手可将邢縡一家灭门,为右相立威。 凭借此东风,郑府尹便可以脱离目前桎梏,右相也可以打开局面,将张倚争取过来。 你且附耳过来,我与你慢慢讲来。” 方重勇对着郑叔清招招手说道。 灭门?要不要这么狠啊! 郑叔清原以为方重勇是想把邢縡给打残废就收手呢,没想到一出手就是杀招啊! “灭门的话,也不至于吧……” 郑叔清有些犹疑的说道,方重勇这样的玩法,稍稍超脱了官场的规矩。 别说是他运作了,就算是李林甫来操作,那也要非常非常慎重啊! 方重勇微微摇头,凑过来压低声音说道: “邢璹当年出使新罗的时候,回来的路上遇到了一百多个商人组织的商队。这些人装载了数船货物,都是珍珠、翡翠、沉香、象牙、犀牛角之类贵重物品,价值极为骇人! 可是,邢璹见财起意,趁人不备,将这一百多个商人和他们的随从,全都宰杀了,抢夺了宝物回来。到了大唐以后,邢璹编造说这些都是新罗达官显贵们赠送给自己的,想收买自己为他们说话,所以上表说要献给圣人。 当时圣人不知道这批财宝有多少,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 想着新罗国小民穷,不可能有什么好东西,便下旨将这些宝贝都赐给了邢璹。现在想来,当年那些财宝应该还在他们家中。 右相找个理由随便抄家便能一清二楚。若是能抄到,便是欺君之罪。若是抄家抄不到……” 方重勇没有说下去,他相信郑叔清这个官场老狐狸,有的是办法把罪证坐实! 一来基哥很缺钱,谁能给他搞钱,谁就是好臣子。 二来这邢璹当年是在欺君,把基哥当傻子在耍,基哥现在秋后算账出口气很正常。 最后嘛,当年杀了一百多商人,事情那么大,虽然毁尸灭迹毫无证据,但是参与的人一定不少。只要去查一下当初跟邢璹一起办这件事的随从还有谁,是被灭口了还是健在。 那么便很容易把事情抖清楚。 至于证据嘛,古人迷信因果报应,只要编一个托梦的故事就行。 邢璹家里一定有猫腻,经不起查的! 方重勇非常自信,这一策几乎是万无一失。至于他是怎么知道的,那当然是前世无意间看到的道德小故事,告诫世人都不要向邢璹学习咯! 果然,听完这番话,郑叔清霍然起身,在书房里来回踱步,面色一变再变!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事实上,邢璹家中颇有家财,不逊经营田产百年的荥阳郑氏,这件事早就透着古怪,只是一般人没有往深处去想,毕竟邢氏原本也是河北大族,谁还没点家底呢? 现在看来,邢璹和他儿子邢縡,平日里大手大脚花钱无节制,邢縡还经常出钱宴请长安众多官宦子弟用以拉拢官员,确实很诡异。 看到他动心了,方重勇加了一把火说道:“举报的人,就是我身边那名随从,就说他叔父便是当年的商人之一,出海新罗一去不回。如今到了长安见到仇人,托梦告知。” 看到郑叔清还没表态,方重勇继续加码说道: “京兆府的尴尬,是我大唐权力制衡造成的,府尹被困此地,难以施展拳脚。 倘若能办成这件事,那么既可以取悦圣人,抄家邢璹得到的财帛送往宫里内库;又可以帮右相打击政敌,拉拢摇摆不定的中立派。 如此大功,想来郑府尹离开此地,得到一个优差施展拳脚,已经不在话下。” 说完这话,郑叔清立刻冲过来,死死拉着方重勇的袖口,眼睛赤红,满脸狰狞问道:“好,告诉某,怎么做!” “想来邢璹有很多同党,如今他儿子又被京兆府扣押,已经打草惊蛇。时间长了他必定会有所准备,还能得到其他官员的后援,对我们十分不利。 所以兵贵神速,今夜就带着京兆府所有人手,趁着邢璹还没反应过来,去邢府抄家,必有所得。 至于右相那边,你现在修书一封,派心腹之人去送信,说明原委利害,将收尾和善后的事情交给右相处置。 今夜,某便会潜伏在京兆府皂吏的队伍当中,见机行事,打破僵局。 成败得失,在此一举,切莫犹豫!” 方重勇斩钉截铁的说道,他很清楚郑叔清是什么人。这个人平时苟得不行,极端油滑,趋炎附势。 然而一旦下定决心,就会心狠手辣,冲动不计后果! “好!某这便去写信!今夜就把事情办了!” 郑叔清咬咬牙说道,一脸戾气,跟之前方重勇没来时无聊在院子里抓鸟的形象判若两人。 方重勇从前的“彪炳战绩”,让郑叔清对他有一种盲目的信任,以至于他根本就没去想这件事有什么深层次的后果。 四年了! 当一条人人唾骂的庸俗狗官已经四年了! 四年不鸣,一鸣惊人! 今日便是他郑叔清扬名立万之时! 郑叔清深吸一口气,铺开大纸,组织了一下语言,开始给李林甫写信。 他写字速度极快,几乎就只是把方重勇的主意稍微润色了一番就写了出来,一气呵成。 等把信写完,他将信交给方重勇问道:“如何?” “甚好,事不宜迟,这便带着人去邢璹家抄家。金吾卫那边的事情,右相绝对可以搞定的,一定要相信右相的本事。” 方重勇特意强调了李林甫。 他相信以李林甫的本事,一定可以把这个来不及做完美,还有些许漏洞的局给做全了,包括跟李隆基交涉沟通的事情。 这既是“信任”,又是把最大的功劳让出来。 方重勇觉得自己的这一番操作没有任何问题。 至于那些武陵年少? 呵呵,那都是些什么货色的狗东西啊,哪里配得上他方衙内去踩一脚。 直接把一家斩草除根,方重勇相信以后没人会闲得无聊来找自己的麻烦了。 …… 京兆府府尹的书房里,方重勇把不久之后可能要说的话,都一五一十的给机敏过人的张光晟交代了一番。 听得这位河西丘八心驰神往! “使君,我们就这样,就能把一个朝廷大官,全家都送去黄泉?” 张光晟有些不敢相信的反问道。 权力的威力,实在是让他大开眼界。从前在河西刀口舔血算啥啊,现在用权力软刀子杀人,才是真的防不胜防! 高了何止一个层次! “邢璹死有余辜,那么多无辜之人被他所杀,到今日才死,已经是便宜他了。 你好好酝酿一下感情,圣人问话的时候,一定要声情并茂。那些细节要记清楚了,货物里面有什么东西,都要记清楚。” 方重勇反复交待道。 “明白明白,是某叔父托梦嘛。” 张光晟拍拍胸脯打保票说道。 “没错,如果圣人说要把那些金银财帛赏赐给你,那么你一定要说:不要这些东西,只想伸张正义,只要邢璹一家伏法。” 方重勇语重心长的提醒道,把最后的漏洞也给堵死了。 “明白了使君,这便包在某身上。” 张光晟微微点头,信誓旦旦。 看着外面逐渐暗下来的天色,方重勇眼神幽深,喃喃自语道:“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也。” 来了,燥起来吧。 (本章完) 第150章 知易行难 王阳明心学里面有一个很重要的概念,那就是:知易行难。 也就是说,嘴上说得头头是道,知道事情怎么办很容易;但是要办好,办得漂亮,顺利推进下去,却又很不容易。 方重勇知道,实实在在办事情比自己夸夸其谈“劝说”郑叔清更难,然而他万万没想到,竟然难到了这样的程度! 方重勇悲哀的发现,关键时刻,郑叔清的老毛病又犯了。 老郑打了鸡血以后急吼吼的想冲到第一线去,临门一脚的时候却又发现了一个最大的问题: 京兆府里人员不够用不说,保密性也成了一个很大的问题。 更不用说,这些官僚们的战斗力也不是很强,毕竟这些人多半都是文官比不得丘八,未必能打得过邢府的家丁和奴仆们。 郑叔清稍稍统计了一下,能出动并用来当“打手”抄家的人,满打满算也才十多个人!或许,还没有财大气粗的邢家那边的家丁多。 况且其中还有人不想“加班”!不想参与此事! 在没有圣旨的情况下,并非所有京兆府衙门的官员,都愿意跟着郑叔清一起去抄家的! 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其实还是跟大唐的官府构架有关联。 长安的京兆府衙门向来就懒散惯了,也就武周时期稍微雄起了一丢丢,自此之后都是在不断压缩编制。有正规编制的人不过二三十人罢了,这还是满打满算的。 而大唐官府的正式官员,其实也是一直都是处于严重缺编状态,自开国以来便是如此。 那么每当衙门需要做大事,急缺人手的时候应该怎么办呢? 答案就是:每一次都是发动“色役”,让长安的老百姓无偿劳动服徭役。 套一件“工作服”,根据各人能力的不同,去干那些衙门基层的工作,事情办完了就解散。 由于京兆府不断被砍权限,所以这些“临时工”,也很久没有机会去上工。 久而久之,京兆府衙门也就不征发色役了。就靠着那点正规编制维持衙门基本框架。 郑叔清当了四年无所作为的狗官,其实也不完全是他故意躺平。而是在大唐现有的官府框架内,京兆府衙门就那么点人,让他根本办不成任何事情!随便哪个中枢衙门都能来锤一下郑叔清。 这是京兆府衙门本身的实力,不允许郑叔清改变现状! “怎么办?应该怎么办才好呢? 消息虽然没有走漏,但衙门已经走了一半的官员,只剩下十几个人能做什么呢?” 郑叔清在府衙大堂内里来回走动,时间已经一点点过去,但京兆府衙门却完全组织不起来对应的力量去办这件泼天的大事。 可是如果去找金吾卫的人,又会走漏消息,在事情还没办成之前就闹得满城风雨。 以邢氏的“江湖地位”来说,他们家中的奴仆,虽说不会超过四百人(官员潜规则编制极限),但有个一两百人再正常不过了。 郑叔清带十几个人去抄家,谁收拾谁还不一定呢! 打蛇不死,反受其害的例子,实在是太多太多了,必须要把邢氏的人全部控制起来,然后抄家抄个底朝天! 无论怎么玩,没个五百人垫底,真的玩不转啊! “某记得,京兆府,好像可以发动徭役。” 方重勇沉声说道,他也是心乱如麻,但还算沉得住气。 “都这个时候了,都这个时候了,坊门都关了怎么发动徭役……” 郑叔清着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差不多。 “郑府尹!冷静,还有办法!” 方重勇对着郑叔清怒吼道! 郑叔清这才缓慢又无力的垂坐到大堂内的某个软垫上,感觉身上的气力都被抽干了。 为什么!为什么就是差那么一点点呢! 郑叔清感觉自己这一次离成功就差那么一点点了,真的就一点点。 只要能成功抄家邢氏,那么就可以得到圣人李隆基和右相李林甫的垂青。 然后就可以脱离京兆府尹这个又坑又难受的职位,然后走出时间已经长达四五年的官场低谷期,最后去当一个六部尚书,最起码也是六部侍郎起步。 可恶!为什么就差这么一点!为什么京兆府衙门就是没有一支杂役部曲呢,哪怕有一百人也好啊! “走,去找人。” 方重勇站起身,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肩膀的,面色坚毅,看着郑叔清说道。 “去哪里找人?” 郑叔清脱口而出问道。 “长安一百零八坊,百万之众,哪里找不到人? 京兆府衙门从来都不缺人,缺的是把人组织起来的办法!” 方重勇丢下一句话,出门遇到正在附近守卫着的张光晟,喊着他一起跟过来。 “使君,我们现在去哪里啊?” 张光晟把手握在刀柄上,沉声问道。 “我们等会去干点累活,不过不会比在河西跟那些粟特胡打交道更累。 实在不行,那只好杀人了。” 方重勇的语气带着几分无奈,郑叔清身上带着大唐文官常有的坏毛病,就是眼高手低,执行力很差。 对方的执行力不行,那只能自己去补一补了,总不能看着事情走向崩坏。 方重勇办事,永远都遵循一个原则:不到走投无路,绝不将关键的胜负手交给他人来办! “嘿嘿,那感情好,咱们当兵吃粮的人,最熟悉这一套了。” 张光晟在一旁咧嘴一笑,看起来亲切又质朴,握刀的手似乎更稳健了。 …… “邢氏的宅院,在崇业坊。 现在坊门已经关了,而且邢氏在里头是大户,坊正很可能就是他们的人,所以我们不能指望这个,只能想别的办法。 崇业坊毗邻朱雀大街,在街道西侧,位置很好。 所以这条街会有大量金吾卫的禁军巡逻。我们尽量不要惊动他们。因此,我们现在就只能去崇业坊西面的怀贞坊,北面的安业坊,南面的永达坊去碰碰运气。 搞定任意一个,这件事就成了一半。 现在先去怀贞坊,然后一家一家的试。” 方重勇一边走一边说,听得郑叔清啧啧称奇。 “为什么我感觉你比我还熟悉长安城的构造啊?” 郑叔清好奇问道。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没啥好说的。” 方重勇随口答道。 众人一边说一边快步穿越朱雀大街,远远有金吾卫巡逻的士卒朝他们走来,但是也没什么其他动静。 长安有宵禁不假,但各条主干道,最宽的朱雀大街一百五十米以上,其他里坊之间的主干道宽度在一百二十米以上。这么宽的距离,阴影中藏几个人太正常不过了。 所以金吾卫巡街的时候,只要没有成群的人在游荡,他们也不会特意去查看。只有走近了遇到了,才会派人上前来问询一下。 方重勇一行人来到怀贞坊的东门,此时坊门已经关闭了。方重勇微微皱眉,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看来只能大叫砸门了。 “开门!怀贞坊内进了反贼!京兆府搜捕反贼!” 方重勇扯着嗓子对着里头大喊道。 反贼二字的威力,稍微懂一点政治的人都会明白的。 很快,宽度仅有四米左右的坊门被打开,一个披着麻布袍子的中年男子打着哈欠,睡眼惺忪的对着方重勇伸手说道:“某便是坊正,你们印信带了没有啊?没有印信可不能进坊门。” 显然类似的搜查对于坊正来说,司空见惯,甚至可以说见怪不怪了。 “本官便是京兆府尹,带本官进去!” 郑叔清板着脸对那人低声呵斥道。 “哦哦,好好好,明白了!” 这位坊正连忙点头称是,将一行人引入坊内。 长安城便是这样结构,每个坊就是一个模块,最后组成了雄踞关中,驰名中外的隋唐长安城。它与沙州的城池大不一样,每个坊就是一个独立单元,自成体系,类似方重勇前世的小区。 坊的大小虽然有所区别,并非每个都是一样大,但坊内的政治构架却是差不多的,都会由京兆府指定一个人作为坊正,管理坊内的日常事务,并在京兆府衙内存档,可以随时问责坊正。 这个,才是京兆府衙门的自留地!方重勇可谓是目光如炬,找到了京兆府唯一的优势项目。 来到坊正家的大堂内,方重勇掏出挂在腰间的铜质腰牌说道: “本官是朝廷禁军的千牛卫大将军,奉圣人密旨办事。 此事乃机密,关系甚大,一旦不慎泄密,则尔等有抄家灭族之祸。 所以尔等并无资格查看密旨!这也是为你们好! 本官唯一可以告诉你们的是:隔壁崇业坊的大户邢氏,正准备密谋造反! 他们在朝廷禁军中有些关系,兹事体大,所以本将军不得不就近找你们寻求帮助,以免打草惊蛇! 现在本官要调度你坊内青壮五百人,去包围邢氏的宅院,然后进入其中搜捕反贼。 现在组织人手你有没有问题?” 方重勇连哄带骗的诈唬道,看得郑叔清一愣一愣的。 想想自己的说辞远不及方重勇说的有说服力,郑叔清很是识趣的闭上嘴,只有当坊正看向他的时候,郑叔清这才肃然点头。 饶是这位坊正见识过很多官员,算是普通百姓里面见多识广之辈,此刻也被方重勇的话给吓住了。 邢氏他知道,平日里办事非常跋扈,他们家也有人当大官,甚至不止一个官员,确实有骄横的资本。 可若是说他们要谋反,那也太小题大做了吧? 只不过现在让自己召集本坊五百人,倒是问题不大。 坊正就是感觉方重勇他们办事太过突然,自己又害怕担责任。 “其实吧,某以为事情应该没有这么严重,或者去通知一下金吾卫那边,毕竟……” 坊正还要再说,却见方重勇拍了拍自己腰间疾风幻影刀的刀鞘说道: “邢氏有不少党羽在周边各坊内,某劝坊正还是想清楚再说话。 要不然,邢氏固然会被灭掉,活不过今夜。 可事后万一圣人怪罪下来说我们办事不利,又或者以为坊正你不配合我们,说不定也是邢氏的党羽之一,那可就糟糕了呢。” 方重勇的话柔中带刚,可不是那么好接的。 这位坊正连忙收起脸上的懒散,拍拍胸脯保证道:“不过五百人而已嘛,小事一桩!某半个时辰之内,点齐青壮就出发!” “如此,那就最好了。” 方重勇面无表情说道,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 五百人这个数字不是瞎叫的,而是他经过了反复算计得到的结果。 唐代长安城内每个坊的居住人数都不同,东市西市附近人口密集的坊,单个坊可以有四五万人居住。 而最南面有的坊居住人数极少,巅峰时也不过数百人。 平均下来,盛唐时长安一个坊大概住着一万人到两万人之间,这里说的仅仅是固定人口,还不包括胡商,留学生等活动人口。 二十人中选一人出来,还是很轻松的,更别说怀贞坊的居民数量并不是只有一万。 不仅如此,五百人这个数目,既没有大到要惊动长安城内禁军大规模出动的地步,也足够应付家大业大的邢氏一族了。 坊正离开后,方重勇大马金刀的坐下,将疾风幻影刀放在自己的大腿上。郑叔清小心翼翼的凑过来,在他耳边小声嘀咕道:“行不行啊?” “赌一赌了,大差不差。” 方重勇无奈摇头,继续补了一句:“反正你我也不是第一次赌了。” 想起二人曾经在夔州一起经历的风险,郑叔清也忍不住叹了口气道:“是啊,干xx的!” …… 已经入夜,平康坊李林甫宅院的某个书房里,这位大唐右相,依然没有入睡。 他正在阅读一封对自己而言十分重要的信件。 “郑叔清长本事了啊。” 将某人送来的信放在桌案上,李林甫已经读懂了信中的言外之意。 总结一下便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用邢璹这颗棋子,可以把御史中丞张倚撬过来,顺便为自己赢得更多的圣眷。 现在张守珪正因为河西那边的岔子忙得焦头烂额,现在再敲掉他的党羽邢璹。 这一步,简直大妙! 不过,事情要办,却又不能办得太糙了。郑叔清的计划,还是太过想当然,其中某些细节,需要他这个大唐右相来补齐。 该补上的漏洞,一定要去补上,做局就要做一个完美局。 李林甫提笔写了一封信,写完之后,自觉满意。他觉得李隆基看了信以后,没理由不动心。 李林甫招来下仆说道:“备车,本相现在要去兴庆宫。” 其实他本应该等尘埃落定后再出手的,只是现在的朝局,对他并非完全有利。 李隆基似乎有意恢复当年“三宰相”的格局,让各个宰相互相制衡,省得来烦他。 所以李林甫感觉到了一股强大的危机感。 如今机会就在眼前,他也只能兵行险着,在事情没有完全办好之前,就去兴庆宫向李隆基阐明利害。 并向对方争取一支禁军,参与对邢璹的抄家与清算。 一路上反复权衡,等到兴庆宫的时候,李林甫心中已经有决断了。 他将写下的亲笔信交给兴庆宫外值守的军士以后,随即安安静静的守候在门外,等待李隆基的召见。 然而,他等了将近一个多时辰,也不见李隆基出来。 最后还是高力士急急忙忙的走出来,对着李林甫深深一拜道:“右相,某与你同去,一同抄家邢璹,你不会介意吧?” “有高将军同去,这事便妥当了。”李林甫叉手对着高力士还礼道。 “嗯,圣人对此大发雷霆,但也不太相信平日里温文尔雅的邢璹,竟然会做出这等禽兽不如之事。” 高力士意味深长的说道,隐隐暗指李林甫找借口打击政敌。 “是与不是,一查便知,请高将军放心,本相只会在一旁看着。” 二人皆是目光深邃,微微触碰后,便分开不再看对方。 高力士直接叫上值守兴庆宫的两百龙武军禁卫,浩浩荡荡杀奔崇业坊而去。 没有猜到后续吧,世上没有那么容易的事情。 (本章完) 第151章 “低调” 唐代的正史,经过后世文物(墓志,神道碑,敦煌文书等)发掘考证,里头谬误极多。 修唐史的宋人,经常为了自己的“政治主张”,为了证明自己观点的正确性,给当时的一些事物蒙上“面纱”。有些予以美化,有些则加以丑化。 为了宣扬基哥在安史之乱以前“失道寡助”的政治氛围,宋代史官特意将长安的防御布局“美化”了一番,形容长安的城防“固若金汤”:外有高墙内有坊墙,层层壁垒森严。 坊墙高两丈,内有库房藏军粮,亦是可以御敌于外巴拉巴拉。 所以安史之乱的时候,长安内外之所以被叛军如洪水一样冲垮,不是城防不坚固,而是基哥骄奢淫逸所致。 这都是上位者失德所致!仁者无敌! 然而此时此刻,方重勇看着崇业坊西面坊墙的构造,却也忍不住一阵唏嘘感慨:基哥在天宝年间不当人这点自然是没啥好争议的,但长安坊墙形同虚设,连盗贼都防不住,却也是铁板钉钉的事实。 刚刚来的时候没太关注,现在轮到办“正事”了才发现,坊墙根本不是垂直九十度的,而是呈现一个七十多度的向内倾斜角,高度仅为两米多点,也就比张光晟的头顶高那么一截而已。 方重勇本来还想让张光晟当肉垫,自己踩着他的肩膀翻墙而入。结果他就看到怀贞坊的那位坊正,指挥本坊的壮丁,扛着几个竹梯子,将其搭在崇业坊的坊墙边上,又轻轻松松的将另一个梯子放到坊墙里面,最后不费吹灰之力翻墙而入。 “技战术”异常熟练,这踏马绝对是惯犯了! 方重勇发现劳动人民的智慧真是无穷无尽,他这个傻子还想着翻墙,人家本地居民早就把工具准备好了! 或许,长安各坊之间狗屁倒灶的事情,比如奸夫夜里潜入相邻坊的寡妇家偷晴,也是一件司空见惯的事情。搞不好奸夫办完事以后回坊,还要委托坊正给他搭梯子呢(夜间坊门无故开启被发现是重罪)! 正当方重勇想入非非的时候,崇业坊西面那扇坊门打开了,里面走出来一个面带惊惧之色中年男子。这人走到他面前颤颤悠悠问道:“将军这是要入坊抓反贼么?” 看他的态度,肯定是被怀贞坊的坊正一顿“劝说”,生怕成为所谓“反贼”的同党了。 方重勇不动声色的微微点头。 其实想想也正常,因为相邻两坊的孩童,在这个年代,都极有可能各自组织起来打群架斗殴,或者玩“打仗游戏”进行比赛。唐诗里面不少作品都有相关反映。 那么相邻两坊的坊正,又怎么可能完全不认识呢!不管彼此间关系如何,他们都应该是“老熟人”才对! “本官乃是朝廷禁军的千牛卫大将军,奉圣人密旨,前来办案。速速开西面坊门,锁死其他坊门,莫要让贼人逃了。” 方重勇面不改色的扯虎皮,依旧是故意省掉了“千牛卫大将军”前面的“检校”二字。 这两个字,带或者不带,内涵可是天差地别的。 大概是坊内住着大官,见识比怀贞坊坊正高不少的缘故。崇业坊的坊正开始面带疑惑打量着方重勇那张稚气未脱的脸。虽然这一位长得人高马大的,身上也散发着杀人如麻的丘八气质。 但怎么看也不可能超过二十岁吧? 千牛卫大将军是千牛卫的主官,可是从三品的武官!一个二十岁不到的年轻人,就可以当这种官了么? 现在的朝廷,也不至于这么儿戏吧! “这位将军,您能不能把千牛卫衙门的印信给某看看呢? 当然了,某不是怀疑您的身份,而是崇业坊内两万多百姓非同小可。 某这是职责所在,万一明日上面追究起责任来,某也担当不起……” 正在说话的这位坊正,已经从惊吓中回过神来。他发现眼前举着火把,规模可怕的人群当中,绝大部分都是熟面孔,也就是隔壁怀贞坊的壮丁而已。 真正有官面身份的,却只有这位年轻得让人不敢相信的所谓“千牛卫大将军”,以及经常去京兆府衙门就能见到的,那位京兆尹郑叔清而已。 该不会,要办坏事的,就只有这两位吧? 以郑叔清平日里臭不可闻,见到大官就叫“干爹”,权贵说什么他就说什么的狗官名声来看,这种可能性极大! 搞不好他都是个跑腿的,只有眼前这位自称千牛卫的家伙要搞坏事! 过往时候拿邢氏好处拿到手软,帮邢氏家族一众衙内,摆平了坊内不少破烂事的崇业坊坊正,心中顿时起了疑惑,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推测是有道理的。 他说完这话,便立刻跟身边的亲信交换着眼神,明摆着不太愿意合作了。 噗! 一瞬间的鲜血四射,洒了方重勇一身。 他将拔出的疾风幻影刀收回刀鞘,一脚将刚刚拔刀斩杀的崇业坊坊正踢倒在地,也顾不得擦身上的血水,面色阴沉如乌云密布。 踏马的,这个节骨眼给老子整幺蛾子,他方衙内哪有时间跟这鸟人在这崇业坊外面瞎哔哔的! “你叫什么名字?” 郑叔清见状,抓住崇业坊坊正身边的亲信询问道。这个人已经吓尿了,裤子都湿了一截。 “某,某叫王三。” “好,今日开始,你便是崇业坊坊正了,若是我们抓到反贼,你还有奖赏。现在带我们去邢氏的宅院!” 身穿京兆尹官服的郑叔清,一脸淡然说道,官威十足,他此刻总算是恢复了从三品大员该有的状态。 “诶?好好!某这便带路!官爷还有别的差事么?” 王三小心翼翼问道。 “坊正一家只怕也是反贼同党,你带着信得过的人,去把他们控制起来,一个别放跑了。” 方重勇不以为意的暗示道。 “好好,某这便去办!绝对办好!” 王三脸上闪过一丝狠辣。 给别人带路抓什么反贼,一点好处都没有,王三当然没有半点积极性。 但是收拾前任坊正的家人,去他家搜刮一番,王三就很有兴趣了! 那位坊正家中财帛极多,据他所知道的,不少都是来路不正。现在有光明正大的理由收拾他们一家,自己可发达了。不仅能发财,还能在坊内立威,变成名副其实的新坊正,这件事真是美得很! 看到王三兴奋不能自控的模样,方重勇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如果可以,他其实也不想如此心狠手黑,只不过,既然决定办事,那就绝不能留隐患。 “赵氏孤儿”给后世所有人都提了个醒,做事做全套非常重要,切莫有妇人之仁。 方重勇既然已经杀了那位可能是无辜的坊正。那么,等一下也只好借着抄家邢氏的机会,把坊正他们一家也跟邢氏的人一起料理了。 既然已经结下了死仇,那么哪里有化解的可能呢? 不把这些破事料理了,难道留着血海深仇,让人家的子孙后代找自己的后代报仇么? 方重勇此刻深深感悟到这个时代一着不慎,便祸及家小的残酷性。未来别人干掉了他,也同样会斩草除根,把他的后代全部杀死,妻妾占为己有不留后患。 在这个人命如草芥的封建时代,有时候,哪怕你什么也没做错,被家族牵连也是常有的事。 要不怎么说一旦造反必定举家抱团呢? 实在是因为这个时代的规则太过残酷了,让所有人都没有退路啊! 怀着复杂的心思,方重勇带着怀贞坊的壮丁,将邢氏一族的宅院给包围了!邢氏的宅院可真不算小,居然占到了崇业坊八分之一的面积! 而且围墙的高度,竟然比坊墙还高!光这四面墙,修好就不知道要靡费几何了。 要知道,在长安当官,要住大房子,可不是光有官位和权力就够了的,家族的经济实力也是硬性要求。 如果没钱,哪怕是宰相,也张罗不起这么大的宅子。就算勉强住进去了,没有足够的奴仆,足够的钱财,也打理不好宅院。这方面古代和方重勇前世差别不大,大房子都是需要大量人力财力去维护的。 而鸿胪寺少卿,明摆着不是“转运使”“色役使”这样油水丰厚的优差,属于大唐的清水衙门,平日里搞不到多少“外快”。 看到邢氏一族的豪宅,方重勇已经非常确定,邢氏这间偌大的超规格宅院内,一定有他想要找的东西。 …… 夜已深,邢氏一族宅院的前院内,地上躺着几具家奴的尸体,都是一刀毙命。 其余包括看家护院的在内,两百多人密密麻麻的都坐在地上,集中于此被怀贞坊的坊正带人看管着。院子里点满了火把,将其照得如白昼一般。 所有人都知道,在周边嚣张跋扈到极点的邢氏,极有可能明天就变成历史了! “你们图谋造反,本官一定要在圣人面前参一本!郑叔清,你不得好死!” 一个瘦小的老头坐在地上,指着身着官袍的郑叔清破口大骂道。他便是邢璹,现任鸿胪寺少卿,嗯,不过很快就不是了。 “这便是邢璹么?” 方重勇凑到郑叔清耳边小声问道。 “对,如假包换。” 方重勇眯着眼睛把邢璹看了又看,如果把这位狰狞又掩藏恐惧的表情忽略的话,那么他就是个地地道道的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人,居然在从新罗返回大唐的海上,只是见财起意,便杀了一百多商人,以及那些人的随从。 当真是人不可貌相! 以此人的狠辣,得亏自己先下手为强,要不然邢衙内找老爹为他出头,邢璹一旦出手,自己这个四品边镇刺史,能不能扛得住就不好说了。 长安毕竟是这些文官们的主场! 正在这时,张光晟带着几个人从后院的方向而来,走到方重勇身边轻轻摇头,凑过来小声说道:“什么也没找到,库房里都是米粮,连布匹都不多。” “你信么?” 方重勇指了指院子里的奢华陈设问道。这里就连栽种的树木,都被修剪了枝叶,火光之下都显得美轮美奂。 这能是穷官干出来的事情? 养活这么大一家子数百人,库房里会找不到财帛? 方重勇才不相信有这种鬼事情! “按照沙州那边的经验,这里确实很奇怪。” 张光晟微微点头说道。 在沙州的时候,“德高望重”的方使君当然不会干抄家这种活计,他只会委托张光晟带人假扮盗匪去办!要不然在鱼龙混杂的河西走廊,如何立威呢? 从张光晟过往抄家的所见所闻来看,这个宅子里一定有私藏财帛的地方。 方重勇略一沉思,随即恍然大悟。 他对张光晟交代了几句,后者立刻抓起邢璹的次子,把刀架在他脖子上问道:“你们家的地窖在什么位置?” 邢璹面色微变,又很快隐没不见,恰好被方重勇察觉了。 没人回答。 张光晟顺手一刀,将邢璹的次子杀死,尸体扔到一旁。随即,他又将刀放在邢璹更小的儿子的脖子上,这孩子看上去才七八岁的样子。 方重勇微微皱眉,把心一横,什么也没说。 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关键时刻,有什么道义都得排后面! “我,我不知道,别杀我,别杀我啊……” 又是一个被吓尿了的,这孩子裤裆瞬间湿透了。 “我知道!我知道啊!求你别杀他!” 一个坐在阴暗角落里的貌美妇人,踉跄的跑过来,对着张光晟哀求道:“我知道财宝在哪里!我带你们去,别杀他,别杀!” 这位是邢璹的宠妾,入府还不到十年,因为受宠,所以知道邢璹不少私密。 “贱人!你……” 邢璹还要叫嚣,方重勇一耳光将其打翻在地。 “带路,你……还有他,都可以活。” 方重勇指了指那个坐在地上的孩子说道。 “好,跟我来吧。” 这位美妇人站起身,有些畏惧的看到邢璹正一脸怨毒盯着自己,吓得不敢迈步前进。 方重勇一脚踩在邢璹脸上,对着美妇笑道:“死人是不会威胁到你的,但是活人会。” …… 高力士在李林甫的陪同下,由陈玄礼带队,一众龙武军锐卒翻墙而入,打开了崇业坊靠近朱雀大街的坊门。 叫门不见坊正,众人心中都有一些不好的预感。 身披重甲的一众龙武军士卒冲进坊内,轻车熟路的找到了邢氏一族的巨大宅院。这宅子占了坊内八分之一的面积,想不注意都不行。然而当他们来到宅院门前的时候,却发现这里早已人山人海,到处都是点着火把凑热闹的人。 这些人里面大部分是隔壁怀贞坊的,也有些就是本坊的居民。 邢家宅院大门敞开,前院点满了火把,将这里照得宛如白昼一般。 在院子正中央,堆放着各种奇珍异宝: 成捆的犀牛角、整箱的珍珠玛瑙,晃人眼睛的绿翡翠、比人还高一截的红色大珊瑚、洁白如玉石,比成人胳膊还长的大象牙等等,不一而足。 满满当当的不说,还有人在不断从后院将成箱的财宝搬到院子里面! 周围吃瓜群众看得直流口水,却没有一个人敢向这些宝物伸手,甚至搬运财帛的人,在搬运完一次之后,都会主动上前让人搜身以示清白。 高力士和李林甫二人都看傻眼了,除了基哥的府库外,他们从未如此集中的见过这么多宝物堆放在一起,甚至其中很多都是有市无价,可遇不可求的。 甚至是连基哥都没有的! 这个邢璹,还真是该死啊! 高力士与李林甫心中都同时冒出这样一个想法来。 “高将军,右相,邢璹家中果然有不义之财。得右相之命,某已经将财宝搜出,所有嫌犯都被已被看押于此。 属下不敢越俎代庖,一众嫌犯要如何处断,财帛要如何处断,请二位定夺。” 郑叔清一看李林甫来了,顿时心中松了口气,上前叉手行礼。至于方重勇,他已经跟张光晟一起,隐没于吃瓜群众之中,往自家宅院而去了。 剩下的局面,方重勇相信郑叔清一人便可以应付,不需要他留在这里节外生枝了。 选择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才是应该做的。 至于那些有瑕疵的“程序非正义”,相信在邢璹欺君罔上与杀人越货的双重大罪之下,已经变得无足轻重,也不会有人注意到他这个全程参与,又不居功的“隐形人”。 “来人,将邢氏之人,及家眷奴仆,都带到大理寺审问。财宝带回内库,交由太府卿清点。 其他百姓,搜过身以后,便各自回家,不得在此逗留,否则按邢氏同党论处。” 高力士看着李林甫的脸说道,后者什么话也不说,只是对着高力士叉手行礼,深深一拜。 看到如丧考妣的邢璹,被如狼似虎的龙武军士卒押走,高力士忍不住叹了口气。 杀人越货也就罢了,干嘛要欺骗圣人呢? 这下好了,全家一起上路,倒也热热闹闹。 求票 (本章完) 第153章 卡bug 唐代民间百姓一般在家中沐浴净身,便已经开始使用浴桶,也叫作浴斛。 浴斛通常比较大也相当深,可以让整个上半身埋在水中。不仅如此,浴斛底部放一个叫浴床的凳子,这样可以坐着泡澡,起身也方便。 此时此刻,方重勇在长安的家中专门开辟出来的一个小房间内沐浴,整个人都浸泡在水中,空气中却是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 今夜他杀人了,却也不是第一次杀人。河西为政四年,在沙州黑白两道都是一把手,他亲手杀的人都有好几个,间接派张光晟或者阿段动手杀的更是数不胜数。 几年过去,他已经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边镇丘八,思维模式已经可以跟那些丘八们无缝对接!这也是河西边军喜欢他方使君的重要原因。 杀人,没什么了不得的。这只是一门谋生的手艺,它不值得骄傲,也没什么好轻贱的,不过是自己掌握的工具而已。 方重勇闭着眼睛,脑子里闪过的都是在沙州边镇所经历的一幕幕刀光剑影。 哗啦! 有个白花花的身影也钻进了浴斛,方重勇睁开眼睛,发现此人居然不是一路跟着自己辛苦跋涉的阿娜耶,而是一直在这里操持家庭,把空房子打理得井井有条的王韫秀! 没错,这一位离家出走,已经不打算回华县老家了。王韫秀之所以放下女孩的矜持,死乞白赖的待在这里不走,实在是因为她现在“内忧外患”,有苦说不出! 对内,有“骚狐狸”阿娜耶,跟方重勇朝夕相处,感情深厚。王韫秀走了方重勇身边也不是没女人。 对外,好多人跑华县去跟王韫秀母亲游说,让他们家跟方家退婚。 现在方重勇是十几岁的沙州刺史,实权四品官。普通科举士子,在中举后,最顺利也需要十年到十五年,才能有此成就!这还是最快的速度! 出发点便晚了方重勇十五年以上。 王韫秀万万没想到,这才没几年,方重勇就已经成了大唐婚嫁市场上首屈一指的香饽饽了。 “那个骚狐狸每天是给你做什么饭吃,几年不见,你这就长得跟一头熊差不多了?怎么能壮成这样?” 王韫秀口中带着酸味,用小手抚摸着方重勇胳膊上健硕的肌肉问道,心脏蹦蹦蹦狂跳。 两人第一次亲热的时候,方重勇身上雄浑的男人气息,让她迷醉到几乎昏厥。 “别说那么难听嘛,阿娜耶是信安王李祎的私生女,你以后说话客气一点啊。” 方重勇小声提醒道。 “有这种事!” 王韫秀惊讶的直接站起身,微弱火光下窈窕的身姿若隐若现。 “你不要告诉她。因为你是正室夫人我才跟你说的,她的身世很不平凡。” 方重勇眯着眼睛,压低声音说道。 “唉!命苦啊!怎么摊上你这个怪物。” 性格直爽的王韫秀无奈坐到水中,和方重勇四目相对,脸上带着无奈的浅笑,与淡淡红晕。 这下,如果不小心点,只怕连正室夫人都保不住了。 “放心,我对你有过承诺的。” 方重勇握住王韫秀的小手,很是诚恳的看着她说道。 “这几年我不在长安,都是你在这里操持着,谢谢你。” 方重勇一边说一边将王韫秀拉到自己怀里,两人肌肤相亲,紧紧抱在一起。 阿娜耶还是处子之身,但王韫秀已经彻彻底底是方重勇的女人了。对于自己的正室夫人,方重勇对她的占有欲非常强烈,完全没有跟对方讲客气。失去这个正室夫人,方重勇各方面的损失是难以想象的,他绝对不能失去这一段婚姻。 喜欢也好,不喜欢也罢,都是一样。 更何况他还挺喜欢王韫秀的。 所以上次王韫秀去河西的时候,两人就已经享受了鱼水之欢。 阿娜耶绝对跑不掉,但王韫秀的地位却是岌岌可危,方重勇非常担心她,所以用这样的方式来告诉她,既然已经有过夫妻之实,那么他们的婚事绝对不会有什么变化。 “你不知道你现在多厉害,连右相李林甫,都派人去跟我母亲打招呼了,希望我们解除婚约,他要招你为女婿! 你说你这人离谱不离谱!” 王韫秀把头靠在方重勇脖子上,一边亲吻着对方,一边幽幽叹息抱怨道。 对于王韫秀来说,这么多人争抢未婚夫方重勇,极大满足了她的虚荣心。 但是,那样也不能是李林甫这种重量级的人来找茬啊! 这种破事其实想想也很正常,一个十多岁的刺史,李林甫也会很眼馋的。毕竟这位大唐右相有二十多个女儿,容错概率极大!能拉到方重勇这样的女婿,不管怎么看都是血赚! 二十多个女儿,难道方重勇一个都看不上? 假如能拉到二十多个方重勇这样的女婿,李林甫都能直接去掀翻基哥了! “右相招女婿为什么要来找我?现在谁不知道我跟你已经订婚了啊。” 方重勇迷惑不解的问道。 就凭自己在河西的时候王忠嗣拼命的利用职权照顾他方衙内,别人也都应该明白怎么回事了啊。 “长安的情况是不一样的!你这头熊真是个木鱼脑袋!大唐有多少个你这样年纪就能当刺史的! 脸皮算什么,你现在就算想纳妾,也有权贵之家愿意捏着鼻子送女儿过来!” 王韫秀不满的抱怨了一句。 “不要生气嘛,我来给你搓背。” 方重勇将皂荚粉抹在王韫秀光滑的背上,开始慢慢揉搓。他在阿娜耶身上练过,相信自己的水平绝对不差的。 “明天你陪我去西市买一些上好的华丽布料做衣服,你的我的都要做,马上要用。” 王韫秀一边舒服得直哼哼,一边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道。 “做什么用啊?” “圣人……的寿辰啊。” 王韫秀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呢喃说道,已经快要忍不下去了。 “知道了,我去,但是你不能去。圣人非常好色,一旦被他看上你就惨了。 以后,绝对不要出现在圣人面前,哪怕他来家里,你也要避嫌不要出来,装病都行的。” 方重勇语气严肃的警告道。 王韫秀微微一愣,随即心中异常甜蜜,点头说道: “好,那我就不去了。其实我打算和你一起去宫里参加圣人的寿宴,就是想宣誓一下,告诉别人你是我的夫君。让那些人别打什么歪主意。 不过现在听你这么说,我觉得这么做似乎是多此一举了。” 如果说阿娜耶是个嘴硬心软,通情达理的软妹子,那王韫秀就是个深明大义的贤内助,答应了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 方重勇顿时放下心来,他有些疑惑的问道:“我之前委托你帮我打听一下长安各方面的消息,难道是圣人有什么事情么?” 王韫秀一愣,随即点点头道: “对,圣人现在……生活非常糜烂。你说圣人见到美人会见色起意,这个我是相信的。 杨氏三位夫人,虽然是被圣人册封的,但都是淫贱之人,还蓄养面首。 圣人却经常和她们在一起,疏远宫中妃嫔。圣人做出什么荒淫无道的事情妾身都不觉得奇怪。 这几年长安的风气也变坏了好多,年轻女子出门,会经常被权贵子弟骚扰甚至掠走,而京兆府形同虚设。妾身现在出门亦是戴帷帽佩刀剑傍身,丝毫不敢大意。 对了,你让那个骚……阿娜耶出门注意一点。” 王韫秀顺便吐槽了一把做官无能的郑叔清。 “我要辞官了。” 方重勇忽然轻声说道。 嗯? 王韫秀一愣,随即迷惑不解的问道:“为什么要辞官?” “朝政渐渐昏暗,而我现在已经是刺史,爬得太快根基不稳。 所有的权力都是来自圣人的赠予。现在爬得越高,将来摔得越惨。 趁着没有人注意到我,辞官回家读书,然后考科举吧。” 方重勇说出了一个让王韫秀几乎暴怒的决定。 “你让我缓一缓哈。” 王韫秀深吸一口气,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追问道:“你是要辞官对吧?” “对,述职以后,不去选官就行了。” 方重勇一脸无所畏惧的说道。 “呃,然后你说你去读书,去国子监之类的地方对吧?” 王韫秀继续问道。 “差不多,都行,弘文馆,崇文馆什么的也行。 反正就是混个考试资格嘛。” 方重勇继续敷衍道。 “好吧好吧,这些都不提。然后你要考科举,最顺利的情况,今年考上以后再等待三年,然后再参加选官,对吧?” 王韫秀是自幼读书的女孩,见识广博,远不是阿娜耶这种河西土妞可以比的。阿娜耶虽然现在已经长得很妖娆了,但是……在学识方面,却依旧仅限于医术! 王韫秀在个人见识方面,远远强过她。 “大概是这样吧。” 方重勇也不是很懂,毕竟他以前从来没打算考科举。 “妾身虽然不是男儿身,但是也知道一个道理。当过官的人,如果没有官做,可以去吏部参加考核,并且立刻授予官职。 或者在家等待选官也行,妾身并不会着急,也不会催促阿郎去当官。 只是……哪里见过当过刺史的官员又回去读书,然后考科举考上以后再去当官的啊!” 说到这里,王韫秀已经整个人都不好了! “你说没见过,但是你现在眼前这个,难道不是么?” 方重勇指了指自己反问道。 王韫秀猛地一拍脑袋,现在只想出去拿把刀将方重勇给捅死! 看到她有些生气,方重勇继续反问道:“朝廷的规矩,有说过当过官的人就不能考科举么?” 听到这话,王韫秀忽然给愣住了。 当过刺史再去考科举的人,当然是纯纯大傻子。然而,朝廷好像确实没有规定说当过大官的人就不能倒回去考科举了啊! 只是没有人愿意这么做罢了,却不能说明这个通道是被堵死的。 看到王韫秀已经想明白这一点了,方重勇得意洋洋的说道:“你看,我说得对吧?” “是的,阿郎你是多么聪明的人啊,这种好主意都能想到,和那个河西土妞真是天生一对,你们赶紧的回凉州凉快去吧。 长安不适合你们。” 王韫秀对于方重勇的歪理已经无力吐槽,嘴里碎碎念说着气话。 “长安这个名利场啊,水太浑了。 退到一边,有助于看清局面,将自己摘出来,旁观者清。 况且岳父的军权也并非那么稳当,全依赖圣眷。 如果现在我去当官,本就是从四品的边镇刺史,选官后必定会入中枢为官。 你想啊,岳父是节度使,我父是经略使,若是我还在中枢当着大官,圣人会如何做想? 如果我们跟某个皇子走得近一点,圣人会不会认为我们想混从龙之功? 岂不闻月满则亏之理,安全第一啊。” 方重勇耐心的劝说道,顺势揽住了王韫秀的肩膀。 “唉,你看我这脑子,只见其一不见其二。 阿郎说得太对了,那就考科举吧!” 王韫秀把方重勇这番话听进去了,顿时觉得考科举这个主意太妙了! “对吧? 如果圣人问我为什么要考科举,那么我就说,不想依赖父辈的恩荫,想依靠自己的力量当官。 就算今年顺利考上,那么等待选官也需要三年。 三年之后,又是另外一番光景了。” 方重勇看着屋子里那微弱的烛光,喃喃自语一般说道。 “呃,阿郎是不是以为考科举很简单呢?” 王韫秀一脸古怪看着方重勇询问道。 “考科举对我来说,就跟探囊取物一般。” 方重勇一脸无所谓的说道。 有的人参加科举基本上可以确定绝对不会中;但有的人参加科举,却无论如何也会中。 这便是大唐的不公平所在。 就算李林甫不让方重勇中进士,基哥也会让他中的。要不然,这件事就会演变成:王忠嗣与方有德这两个节度使将会失势,朝局有重大变化的前奏曲! 基哥现在享受都来不及,折腾这些干啥! 趁着王韫秀不注意,方重勇将其拦腰抱起,他那线条分明的肌肉,与王韫秀柔美温和的身体曲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要死啊,你这黑熊上次在河西还没把我折腾够?” 王韫秀媚眼如丝的娇嗔道。 “走,我们去看看阿娜耶睡着了没有。” 方重勇咬着王韫秀的耳朵说道。 …… 吏部,是六部之首。这几年李林甫为右相,一直担任吏部尚书,从来没有换过。 按道理说,吏部只是官员调整的部门,本身并不干“实政”,应该是最闲的部门才对。 然而,与想象中相反的是,自“吏部”这个部门被发明出来之后,它便一直是中枢里面最繁忙的机构之一。等待选官的人,当真是如苍蝇一般往这里跑。 六部办公的地点,都在太极宫以南,太常寺以北的宫城内,一个叫“尚书省”的地方。 这天,方重勇拿着刺史的身份证明进入了宫城,来到吏部的衙门。一进来就看到很多人都在这里排队等待选官。 比前世银行忙的时候,那排得长长的队伍还要夸张不少。 方重勇很自觉的排在最后,可是一炷香的时间都不到,一个吏部办差的绿袍小官走过来,对方重勇叉手行礼说道:“方使君,李尚书有请,这边这边。” “哪一个李尚书?” 方重勇疑惑问道。 那人似乎被方重勇的无知给震惊了,连忙将其拉到一边,小声提醒道:“就是右相!” 不用排队还有人专门负责接引,再加上方重勇那人高马大的魁梧身材,顿时成为了衙门大堂内的焦点,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告罪告罪!” 方重勇不好意思的给周围人躬身行礼,那样子看着异常谦卑,令周围人迷惑不解。 四品刺史官袍,还这么年轻,又被李林甫看中,这都能在长安的某一条街横着走了吧? 用得着这么谦卑么? 小方骚操作要来了。 (本章完) 第152章 圣人的烦恼 兴庆宫花萼相辉楼的一间厢房内,大唐圣人李隆基,正面无表情的坐在桌案前。他身旁坐着一位看起来不过三十岁上下,容貌秀美的女子,正是忠王李亨的正室夫人韦氏。 韦氏小心翼翼的给李隆基喂粥,可后者却有些不耐烦的摆了摆手。韦氏瞬间吓得将碗放在桌案上,随后跪在地上直磕头,面如土色。 “去吧,以后不必再入兴庆宫了。” 李隆基略带疲惫的说道。他知道韦氏很累,其实他自己也很累! “谢过圣人,谢过圣人!” 韦氏声音带着哭腔,她站起身,躬身行礼后便退下了。 这将近一年的噩梦,终于结束了,韦氏恨不得找个地方放声痛哭。而在今天之前,她甚至连哭都不敢,害怕被圣人的耳目察觉。 她甚至不敢将那件事告诉自己的丈夫李亨! 一年前,长安郊外的广运潭运河修通,举行了盛大的完工典礼!基哥觉得,自此以后,大运河的物资可以水路入关中,终点便是广运潭。关中的物资会得到极大补给,再也不会有断粮的风险。 真正美滴很,起码现在看是这样。 主持运河修建的韦坚,亦是作为主持人,现场组织调度大量漕船,前往广运潭这里运输全国各地的商品,举办了一个堪称是绝无仅有的“各州特产博览会”。 规模空前绝后。别的不说,光各地进献上来的“祥瑞”,都占满了整整三艘船。 韦坚特别高兴,但更高兴的却是基哥! 当时的基哥,开心得像个孩子,恨不得跟韦坚称兄道弟。基哥挽着韦坚的胳膊,二人一同登上一艘大船,并开始在广运潭上泛舟。 与之同行的,还有回娘家正好无事,跟着韦坚一起来游玩的韦坚之妹韦氏。 也就是忠王李亨的正室夫人! 基哥特批,让她跟随上船,一同游览。韦氏当时也是开心得不行,站在船舷处左顾右盼,如同当年还未出嫁的小娘一般。 猛然之间,基哥看着韦氏的背影,不知怎么的,就突然感觉对方的身姿性感又妩媚!特别是背影很是迷人!没有任何力量可以抗拒这种吸引力! 李隆基完全不知道自己这个时候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这个女人明明自己以前见过很多次,韦氏的姿色也根本就不在基哥眼里! 以前,他从未对这个女人有过任何想法,完全没有! 但就在那一天,基哥就是那样发狂一般的兴奋,甚至连半炷香的时间都按捺不住! 于是那一天,在那一艘大船上,李隆基如同发了情的野兽一般,急吼吼的冲上去抱住正在依靠在船舷上看风景的韦氏,然后当场临幸了她,甚至连船舱都没进去。 当时韦坚就这样一脸错愣般震惊得说不出话,然后亲眼看着自己的妹妹被天子褪去衣衫侵占! 他尴尬又羞愧的来到隔壁船舱!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喜悦的日子里发生一件荒唐到不可思议的事情,让他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韦坚的心很乱,但是也没有太过气愤。因为妹妹从王妃变成了皇妃……貌似也可以接受!对于他的权势来说,并无半点影响。 只不过,他想得很丰满,结局却很骨感。 此后李隆基几乎每个月都会让韦氏入宫见面,让对方以儿媳的身份伺候自己吃饭,顺便二人聊聊家常,保持着适当的距离。 但是,他就是再也找不回那一天在船上的激情了!甚至一看到这个已经开始色衰的女人,他心中就感觉无比厌烦! 以至于恶心到想吐。 他一年前为什么会和这样一个女人亲热,还急吼吼的扑上去,为什么啊? 基哥不知道,也想不明白他到底怎么了。那一幕是如此荒谬,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然而基哥心里很清楚,现在无论是杨氏三姐妹也好,其他女人也罢,在正常情况下,已经完全不会让他兴奋起来了。 一点点感觉也没有。 但是他身体内那种渴望得到女人的饥渴,又完全无法压制!那种感觉像蟒蛇缠绕一样,令人窒息。 越是没有,就越是想;越是想,就越是办不到。 基哥富有四海,无论金银财帛还是女人,要什么样的就有什么样的。可是,他现在就是又饥渴又对女人没兴趣了! 这让基哥很痛苦,却又搞不明白问题出在哪里。所以基哥觉得,哪怕是韦氏这种女人也好,能让他找回那天在船上的激情也好呀! 只要能让他恢复一点点,给个贵妃的头衔又如何呢? 现在他和虢国夫人杨玉瑶在一起,主要是打马球,骑马奔驰,真真正正的锻炼身体;和韩国夫人在一起弹琴谱曲;和秦国夫人在一起做菜吃饭。 这三个不安分的女人,也都有各自的面首,基哥也都知道,也都理解。 毕竟,基哥跟她们在一起的时候,已经没有那种感觉了。他现在对这三个女人的身体已经失去了兴趣,更多是情感上的交流,就像是家人一样。 而韦氏在船上那一次,是最近的一次! 到现在已经差不多要一年了,天知道这一年他是怎么过来的! 今天,基哥终于受够了这个女人。以后他再也不想见到韦氏了,再也不期待她可以给自己惊喜了。 韦氏离开以后,李隆基来到勤政务本楼,胸中一口恶气还没出。烦闷、失望、懊恼等情绪不一而足。 夜色深沉,高力士为了一点小事去打发李林甫了,二人也不知道把事情办得怎么样。李隆基脑子里乱糟糟的,恨不得杀几个大臣解解恨!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李隆基尽量恢复了一下面部表情,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然后他坐在床榻上,假模假样的拿起一本书读了起来。 “圣人,右相的事情办妥了。” 高力士走进书房,来到李隆基身边,叉手行礼说道。 “说吧,怎么样?” 李隆基眉目一挑,头也不抬的说道。他的心思,完全不在面前的高力士身上。 “回圣人,邢璹罪大恶极,我们在其家中搜出了很多奇珍异宝,数量惊人,只怕可以装一艘大船。 右相之言,确实不虚。这不太可能是邢璹该有的家产,反倒是很有可能是当年欺骗君上的那个。” 高力士小心翼翼的组织措辞说道,至于去“抄家”的郑叔清,则提也没提一句。 李隆基现在处理政务,已经不太关心过程,他要的只有结果。他不关心,高力士就不报,有结果便直接说结果。 “嗯,邢璹一家,灭门吧。女眷为奴,男丁全部杀死,按谋反罪论处。” 李隆基轻描淡写的说道,似乎连审问都懒得去审了。 欺君之罪,就是该死,有什么好问的呢? 大唐四年前已经打赢了吐蕃,又灭掉了后突厥汗国。如今四海归一,大唐天下无敌,李隆基觉得,没有什么事情是他不能做的。 区区一个邢氏,灭门又如何?又能如何? 高力士一愣,这个案子内部其实颇有些古怪。郑叔清早不整晚不整,偏偏这个时候整一出。据说,邢璹之子邢縡还在京兆府衙门,这件事极有可能是因此而起。 真的就不再审问一下了么? “圣人,邢璹之子邢縡还在京兆府衙门,要不要问一下?” 高力士始终觉得这件事太过巧合了,哪里有这么巧的事情呢?这背后,是不是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操纵? “不用问了,哥奴已经办成了铁案,由着他去吧。邢縡也送大理寺,明日就行刑。 让杨慎矜好好的清点一下这批宝物,邢氏之人,真是死有余辜,朕当年就该杀了他们。” 李隆基翻了个身,背对着高力士,有些疲惫的摆了摆手。 很多事情,只要有李林甫参与,其实最后结果都会变得大同小异。他收拾邢氏,不过是狗咬狗罢了,有人帮忙收拾掉欺君之人,还能充实内库,又有什么不好的呢? 如果还有这样的人,再多杀几个就好了! 方重勇让张光晟背了那么多“声情并茂”告状之语,结果一句没用上,基哥就这么简简单单的判了邢璹全家斩立决,干干脆脆送他们一家上路,没有半点怜悯。 足以见得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夜更深了,高力士吹灭了蜡烛,缓缓退到书房以外,不去打扰李隆基的睡眠。基哥已经一年多没有美美睡上一觉了。 …… 平康坊的李林甫宅院某个书房内,茶炉正慢慢煮着茶水,四周弥漫着阵阵茶香。郑叔清如同小学生一样,很是拘谨的坐在李林甫面前,大气也不敢出。 不一会,茶煮好了,李林甫给郑叔清倒了一碗,也给自己倒了一碗。 这一天一夜,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多到他们之间都没有正式通过气。郑叔清只是把消息告诉了李林甫,后者根本来不及给他回馈,他也不知道对方的想法如何。 李林甫一向喜怒不形于色,所以他现在究竟在想什么,是恼怒还是欣慰,还真是难以揣摩。 “明日,圣人大概会宣布处死邢氏的人,这件事,你就不用管了,本相自有处断。” 李林甫将茶碗推到郑叔清面前,面带微笑说道。 “好的好的,属下听从右相安排。” 郑叔清点头哈腰说道,态度十分谦卑。 “这几年,你也辛苦了,京兆府尹当得十分不容易,本相也知道。 只是朝廷暂时没有空缺的位置,所以不得不让你委屈一下。” 李林甫呵呵笑道,面容和蔼可亲,丝毫看不出这是大名鼎鼎的大唐右相。 “不辛苦不辛苦,这些都是某应该做的。 只是不知,右相打算怎么安排呢?邢氏一族的被灭,影响甚大啊……” 郑叔清不动声色问道。 “莫急莫急,本相已经准备了后手。对你也有更好的安排,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今年科举快开始了,待科举之后,局面就会明朗起来的。” 李林甫轻轻的摆了摆手,面色淡然。 郑叔清总感觉,对方似乎在等自己开口说话,却又不提醒自己应该说什么! 那么,李林甫到底是想听什么样的话呢? 郑叔清一时间脑子有些混乱。 “说说今夜的细节吧,你干得不错,让本相的后手都没有用到。 不过也得亏你提前把宝物找出来了,要不然,龙武军若是没有找到宝物,到时候本相被邢氏的人反咬一口,反倒是不好收拾局面。” 李林甫感慨的叹息道。 他可给郑叔清出了个难题。 这次能成功,多亏方重勇具有极强的执行能力,可谓是没有力量硬生生的从民间“借来”了力量,其行事之果决,当真是世间罕见。 如果不是今夜就解决问题,一旦拖到明天上朝,邢璹这个心狠手辣的老狐狸借助党羽的力量对京兆府施压,到时候场面就被动了。 方重勇这次出手,可谓是快准狠,一口气把邢璹打崩了,神仙都救不活。 然而,这些细碎操作,哪里是自己能办成的啊!郑叔清知道这根本瞒不过对自己知之甚深的李林甫。 “回右相,此番能成,还得多亏了一个人。” 郑叔清压低声音继续说道:“他便是此番回京述职的沙州刺史方重勇。” 听到这话,李林甫欣慰一笑道:“你总算是对本相说了句实在话。都倒出来吧,究竟怎么个过程。” 听到李林甫这么说,郑叔清这才松了口气,然后开始跟眼前这位大唐右相描述他们几个人是怎么去崇业坊隔壁的怀贞坊,是怎么蒙骗坊正召集人手,是怎么对青壮许诺奖励,是怎么进入崇业坊,最后又是怎么控制了邢氏的宅院,并找到财宝。 其中能说的他都说了,有些比较敏感的,比如说方重勇怎么杀人啊,怎么威胁邢氏的人啊之类的,都是春秋笔法一笔带过。 说完之后,李林甫顿时陷入沉思之中。 在他看来,方重勇虽然在边镇吃得开,很厉害,但也就那样了,回长安后,如果没有人提携,不可能有什么作为。 然而现在看来,他似乎低估了此人的能力啊。 今夜这一局,算是双保险。就算郑叔清搜查不出来,李林甫也会想办法栽赃的,只是手段会麻烦一点,做不到这么漂亮。做这个局不难,但是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布局并执行,堪称是电光火石! 邢璹不是什么官场初哥,若是给他时间防备,定然可以打得有来有回,不至于说被郑叔清一拳头就打死了! 李林甫觉得自己对方重勇这个人的实力,需要重新评估一下了。 “这样吧,你先回去,近期低调一点。可能有人会为了邢璹的事情对你进行报复,你谨慎行事即可。” 李林甫微微皱眉说道。 他也不知道政敌究竟会玩出什么新花样来,但是那些人的报复,是一定会来的! 酝酿了很久的一章,影响深远,逻辑紧密,我没法调整了。 (本章完) 第153章 卡bug 唐代民间百姓一般在家中沐浴净身,便已经开始使用浴桶,也叫作浴斛。 浴斛通常比较大也相当深,可以让整个上半身埋在水中。不仅如此,浴斛底部放一个叫浴床的凳子,这样可以坐着泡澡,起身也方便。 此时此刻,方重勇在长安的家中专门开辟出来的一个小房间内沐浴,整个人都浸泡在水中,空气中却是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 今夜他杀人了,却也不是第一次杀人。河西为政四年,在沙州黑白两道都是一把手,他亲手杀的人都有好几个,间接派张光晟或者阿段动手杀的更是数不胜数。 几年过去,他已经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边镇丘八,思维模式已经可以跟那些丘八们无缝对接!这也是河西边军喜欢他方使君的重要原因。 杀人,没什么了不得的。这只是一门谋生的手艺,它不值得骄傲,也没什么好轻贱的,不过是自己掌握的工具而已。 方重勇闭着眼睛,脑子里闪过的都是在沙州边镇所经历的一幕幕刀光剑影。 哗啦! 有个白花花的身影也钻进了浴斛,方重勇睁开眼睛,发现此人居然不是一路跟着自己辛苦跋涉的阿娜耶,而是一直在这里操持家庭,把空房子打理得井井有条的王韫秀! 没错,这一位离家出走,已经不打算回华县老家了。王韫秀之所以放下女孩的矜持,死乞白赖的待在这里不走,实在是因为她现在“内忧外患”,有苦说不出! 对内,有“骚狐狸”阿娜耶,跟方重勇朝夕相处,感情深厚。王韫秀走了方重勇身边也不是没女人。 对外,好多人跑华县去跟王韫秀母亲游说,让他们家跟方家退婚。 现在方重勇是十几岁的沙州刺史,实权四品官。普通科举士子,在中举后,最顺利也需要十年到十五年,才能有此成就!这还是最快的速度! 出发点便晚了方重勇十五年以上。 王韫秀万万没想到,这才没几年,方重勇就已经成了大唐婚嫁市场上首屈一指的香饽饽了。 “那个骚狐狸每天是给你做什么饭吃,几年不见,你这就长得跟一头熊差不多了?怎么能壮成这样?” 王韫秀口中带着酸味,用小手抚摸着方重勇胳膊上健硕的肌肉问道,心脏蹦蹦蹦狂跳。 两人第一次亲热的时候,方重勇身上雄浑的男人气息,让她迷醉到几乎昏厥。 “别说那么难听嘛,阿娜耶是信安王李祎的私生女,你以后说话客气一点啊。” 方重勇小声提醒道。 “有这种事!” 王韫秀惊讶的直接站起身,微弱火光下窈窕的身姿若隐若现。 “你不要告诉她。因为你是正室夫人我才跟你说的,她的身世很不平凡。” 方重勇眯着眼睛,压低声音说道。 “唉!命苦啊!怎么摊上你这个怪物。” 性格直爽的王韫秀无奈坐到水中,和方重勇四目相对,脸上带着无奈的浅笑,与淡淡红晕。 这下,如果不小心点,只怕连正室夫人都保不住了。 “放心,我对你有过承诺的。” 方重勇握住王韫秀的小手,很是诚恳的看着她说道。 “这几年我不在长安,都是你在这里操持着,谢谢你。” 方重勇一边说一边将王韫秀拉到自己怀里,两人肌肤相亲,紧紧抱在一起。 阿娜耶还是处子之身,但王韫秀已经彻彻底底是方重勇的女人了。对于自己的正室夫人,方重勇对她的占有欲非常强烈,完全没有跟对方讲客气。失去这个正室夫人,方重勇各方面的损失是难以想象的,他绝对不能失去这一段婚姻。 喜欢也好,不喜欢也罢,都是一样。 更何况他还挺喜欢王韫秀的。 所以上次王韫秀去河西的时候,两人就已经享受了鱼水之欢。 阿娜耶绝对跑不掉,但王韫秀的地位却是岌岌可危,方重勇非常担心她,所以用这样的方式来告诉她,既然已经有过夫妻之实,那么他们的婚事绝对不会有什么变化。 “你不知道你现在多厉害,连右相李林甫,都派人去跟我母亲打招呼了,希望我们解除婚约,他要招你为女婿! 你说你这人离谱不离谱!” 王韫秀把头靠在方重勇脖子上,一边亲吻着对方,一边幽幽叹息抱怨道。 对于王韫秀来说,这么多人争抢未婚夫方重勇,极大满足了她的虚荣心。 但是,那样也不能是李林甫这种重量级的人来找茬啊! 这种破事其实想想也很正常,一个十多岁的刺史,李林甫也会很眼馋的。毕竟这位大唐右相有二十多个女儿,容错概率极大!能拉到方重勇这样的女婿,不管怎么看都是血赚! 二十多个女儿,难道方重勇一个都看不上? 假如能拉到二十多个方重勇这样的女婿,李林甫都能直接去掀翻基哥了! “右相招女婿为什么要来找我?现在谁不知道我跟你已经订婚了啊。” 方重勇迷惑不解的问道。 就凭自己在河西的时候王忠嗣拼命的利用职权照顾他方衙内,别人也都应该明白怎么回事了啊。 “长安的情况是不一样的!你这头熊真是个木鱼脑袋!大唐有多少个你这样年纪就能当刺史的! 脸皮算什么,你现在就算想纳妾,也有权贵之家愿意捏着鼻子送女儿过来!” 王韫秀不满的抱怨了一句。 “不要生气嘛,我来给你搓背。” 方重勇将皂荚粉抹在王韫秀光滑的背上,开始慢慢揉搓。他在阿娜耶身上练过,相信自己的水平绝对不差的。 “明天你陪我去西市买一些上好的华丽布料做衣服,你的我的都要做,马上要用。” 王韫秀一边舒服得直哼哼,一边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道。 “做什么用啊?” “圣人……的寿辰啊。” 王韫秀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呢喃说道,已经快要忍不下去了。 “知道了,我去,但是你不能去。圣人非常好色,一旦被他看上你就惨了。 以后,绝对不要出现在圣人面前,哪怕他来家里,你也要避嫌不要出来,装病都行的。” 方重勇语气严肃的警告道。 王韫秀微微一愣,随即心中异常甜蜜,点头说道: “好,那我就不去了。其实我打算和你一起去宫里参加圣人的寿宴,就是想宣誓一下,告诉别人你是我的夫君。让那些人别打什么歪主意。 不过现在听你这么说,我觉得这么做似乎是多此一举了。” 如果说阿娜耶是个嘴硬心软,通情达理的软妹子,那王韫秀就是个深明大义的贤内助,答应了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 方重勇顿时放下心来,他有些疑惑的问道:“我之前委托你帮我打听一下长安各方面的消息,难道是圣人有什么事情么?” 王韫秀一愣,随即点点头道: “对,圣人现在……生活非常糜烂。你说圣人见到美人会见色起意,这个我是相信的。 杨氏三位夫人,虽然是被圣人册封的,但都是淫贱之人,还蓄养面首。 圣人却经常和她们在一起,疏远宫中妃嫔。圣人做出什么荒淫无道的事情妾身都不觉得奇怪。 这几年长安的风气也变坏了好多,年轻女子出门,会经常被权贵子弟骚扰甚至掠走,而京兆府形同虚设。妾身现在出门亦是戴帷帽佩刀剑傍身,丝毫不敢大意。 对了,你让那个骚……阿娜耶出门注意一点。” 王韫秀顺便吐槽了一把做官无能的郑叔清。 “我要辞官了。” 方重勇忽然轻声说道。 嗯? 王韫秀一愣,随即迷惑不解的问道:“为什么要辞官?” “朝政渐渐昏暗,而我现在已经是刺史,爬得太快根基不稳。 所有的权力都是来自圣人的赠予。现在爬得越高,将来摔得越惨。 趁着没有人注意到我,辞官回家读书,然后考科举吧。” 方重勇说出了一个让王韫秀几乎暴怒的决定。 “你让我缓一缓哈。” 王韫秀深吸一口气,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追问道:“你是要辞官对吧?” “对,述职以后,不去选官就行了。” 方重勇一脸无所畏惧的说道。 “呃,然后你说你去读书,去国子监之类的地方对吧?” 王韫秀继续问道。 “差不多,都行,弘文馆,崇文馆什么的也行。 反正就是混个考试资格嘛。” 方重勇继续敷衍道。 “好吧好吧,这些都不提。然后你要考科举,最顺利的情况,今年考上以后再等待三年,然后再参加选官,对吧?” 王韫秀是自幼读书的女孩,见识广博,远不是阿娜耶这种河西土妞可以比的。阿娜耶虽然现在已经长得很妖娆了,但是……在学识方面,却依旧仅限于医术! 王韫秀在个人见识方面,远远强过她。 “大概是这样吧。” 方重勇也不是很懂,毕竟他以前从来没打算考科举。 “妾身虽然不是男儿身,但是也知道一个道理。当过官的人,如果没有官做,可以去吏部参加考核,并且立刻授予官职。 或者在家等待选官也行,妾身并不会着急,也不会催促阿郎去当官。 只是……哪里见过当过刺史的官员又回去读书,然后考科举考上以后再去当官的啊!” 说到这里,王韫秀已经整个人都不好了! “你说没见过,但是你现在眼前这个,难道不是么?” 方重勇指了指自己反问道。 王韫秀猛地一拍脑袋,现在只想出去拿把刀将方重勇给捅死! 看到她有些生气,方重勇继续反问道:“朝廷的规矩,有说过当过官的人就不能考科举么?” 听到这话,王韫秀忽然给愣住了。 当过刺史再去考科举的人,当然是纯纯大傻子。然而,朝廷好像确实没有规定说当过大官的人就不能倒回去考科举了啊! 只是没有人愿意这么做罢了,却不能说明这个通道是被堵死的。 看到王韫秀已经想明白这一点了,方重勇得意洋洋的说道:“你看,我说得对吧?” “是的,阿郎你是多么聪明的人啊,这种好主意都能想到,和那个河西土妞真是天生一对,你们赶紧的回凉州凉快去吧。 长安不适合你们。” 王韫秀对于方重勇的歪理已经无力吐槽,嘴里碎碎念说着气话。 “长安这个名利场啊,水太浑了。 退到一边,有助于看清局面,将自己摘出来,旁观者清。 况且岳父的军权也并非那么稳当,全依赖圣眷。 如果现在我去当官,本就是从四品的边镇刺史,选官后必定会入中枢为官。 你想啊,岳父是节度使,我父是经略使,若是我还在中枢当着大官,圣人会如何做想? 如果我们跟某个皇子走得近一点,圣人会不会认为我们想混从龙之功? 岂不闻月满则亏之理,安全第一啊。” 方重勇耐心的劝说道,顺势揽住了王韫秀的肩膀。 “唉,你看我这脑子,只见其一不见其二。 阿郎说得太对了,那就考科举吧!” 王韫秀把方重勇这番话听进去了,顿时觉得考科举这个主意太妙了! “对吧? 如果圣人问我为什么要考科举,那么我就说,不想依赖父辈的恩荫,想依靠自己的力量当官。 就算今年顺利考上,那么等待选官也需要三年。 三年之后,又是另外一番光景了。” 方重勇看着屋子里那微弱的烛光,喃喃自语一般说道。 “呃,阿郎是不是以为考科举很简单呢?” 王韫秀一脸古怪看着方重勇询问道。 “考科举对我来说,就跟探囊取物一般。” 方重勇一脸无所谓的说道。 有的人参加科举基本上可以确定绝对不会中;但有的人参加科举,却无论如何也会中。 这便是大唐的不公平所在。 就算李林甫不让方重勇中进士,基哥也会让他中的。要不然,这件事就会演变成:王忠嗣与方有德这两个节度使将会失势,朝局有重大变化的前奏曲! 基哥现在享受都来不及,折腾这些干啥! 趁着王韫秀不注意,方重勇将其拦腰抱起,他那线条分明的肌肉,与王韫秀柔美温和的身体曲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要死啊,你这黑熊上次在河西还没把我折腾够?” 王韫秀媚眼如丝的娇嗔道。 “走,我们去看看阿娜耶睡着了没有。” 方重勇咬着王韫秀的耳朵说道。 …… 吏部,是六部之首。这几年李林甫为右相,一直担任吏部尚书,从来没有换过。 按道理说,吏部只是官员调整的部门,本身并不干“实政”,应该是最闲的部门才对。 然而,与想象中相反的是,自“吏部”这个部门被发明出来之后,它便一直是中枢里面最繁忙的机构之一。等待选官的人,当真是如苍蝇一般往这里跑。 六部办公的地点,都在太极宫以南,太常寺以北的宫城内,一个叫“尚书省”的地方。 这天,方重勇拿着刺史的身份证明进入了宫城,来到吏部的衙门。一进来就看到很多人都在这里排队等待选官。 比前世银行忙的时候,那排得长长的队伍还要夸张不少。 方重勇很自觉的排在最后,可是一炷香的时间都不到,一个吏部办差的绿袍小官走过来,对方重勇叉手行礼说道:“方使君,李尚书有请,这边这边。” “哪一个李尚书?” 方重勇疑惑问道。 那人似乎被方重勇的无知给震惊了,连忙将其拉到一边,小声提醒道:“就是右相!” 不用排队还有人专门负责接引,再加上方重勇那人高马大的魁梧身材,顿时成为了衙门大堂内的焦点,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告罪告罪!” 方重勇不好意思的给周围人躬身行礼,那样子看着异常谦卑,令周围人迷惑不解。 四品刺史官袍,还这么年轻,又被李林甫看中,这都能在长安的某一条街横着走了吧? 用得着这么谦卑么? 小方骚操作要来了。 (本章完) 第154章 逆向开车 大唐自开元以来,三省六部制的实职就开始“虚化”,“差事”代替职务,成为实际政务的执行者。换句话说,一个户部侍郎如果不带一个“转运使”之类的职务,那么他基本上就只能在尚书府衙门里面干坐着等下班。 这种情况在中枢高层的显现,便是“六部尚书”职权虚化。 这些职务经常被宰相们兼任,而实际上六部的日常运作,又被下放到侍郎这一层。 比如右相李林甫兼任吏部尚书,左相张守珪兼任兵部尚书。 他们应该管对应部门的事情,但实际上又不怎么管事,也就是所谓的“可以过问部门相关情况,又不负责日常运作”。 其中“充分性”与“必要性”之间的互换与腾挪,便是高层政务的弹性所在。 有责任没责任,往往不在于事情本身。官字两个口,明规则都是用来整人的。 而类似情况已经从潜规则,变成政坛上的“明规则”了。 所以李林甫出现在吏部尚书所在的“尚书府”,而不是在经常办公的“议政堂”,这本身就是一件很奇怪很值得推敲的事情! 果不其然,方重勇刚刚走进房间,还没坐定,就听到面色和蔼的李林甫说道:“今日本相是专程来等你的。” “属下受宠若惊,极为惶恐。” 方重勇叉手行礼说道,低着头态度谦卑得很,根本弄不懂李林甫这是在搞啥。 不过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李林甫在这里专程等自己,绝对没有好事! 李林甫站起身,围着方重勇绕了几圈,似乎非常满意的样子。 他微微点头说道:“听闻你已经定亲,这门亲事还能退么? 虽说婚姻大事乃是父母之命,但本相还是想听听你的建议。” 诶? 方重勇一愣,大唐右相在吏部尚书的办公书房,询问一个选官的年轻人要不要退亲……这个信息量有点大啊! 角度异常刁钻! “虽未成亲,实则同居;青梅竹马,感情甚笃;水乳交融,分则两伤。 这亲事,恐怕没法退,属下让右相失望了。” 方重勇双手合十,躬身行了一礼说道。 “嗯,果然是重情重义的好男儿啊。” 李林甫莫名其妙感慨了一番,继续说道: “不过也无妨的,糟糠之妻不可弃嘛,本相也是过来人,理解理解。 不过你纳妾也行,本相并不介意。本相有二十多个女儿,其中亦是有十几个庶女未嫁。 选其一给你做妾,如何?” 呃…… 听到这话,方重勇无言以对,如果不是他见过李林甫,还真以为眼前这人是假冒的。 不过方衙内此刻也算是弄明白李林甫这人办事的风格了。 这一位真不是什么好面子的人,办事极端“务实”! 但凡有一丝的可能性,这位大唐右相有利可图便是咬住了就完全不松口! 再说了,王韫秀现在明艳照人,也是个大美女,气质出众。 只是没有阿娜耶身材那么妖孽而已,这哪里是什么“糟糠之妻”啊! “坐吧。” 李林甫收起笑容,指了指方重勇面前的软垫。 等双方落座后,李林甫收起和蔼的笑容,一脸淡然说道:“今夜本相有家宴,你来参加一下。宴会完了以后,本相有重要的事情要询问于你,有没有问题呢?” “下官遵命。” 方重勇叉手说道,什么废话也没多说。 李林甫满意的点点头,敲了敲桌案说道:“把你官身的证明文书放这里就可以了。本相事情还很多,就不陪你闲聊了,去吧。” 看到方重勇还没动,他疑惑问道:“你还有什么事么?” “回右相,某想辞官后读书,然后考科举。不知道现在报名,还来不来得及?” 方重勇小心翼翼的问道。 听到这话,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李林甫,都被这位已经做到四品边镇刺史的蠢萌问题,问得一脸震惊骇然! 但凡官宦之家的子弟,只怕六七岁的小儿都不会问如此无知的问题。 有渠道直接做官的不会问,没渠道直接做官的,懂事开始便已经刻苦攻读,准备一路过关斩将考进士,又怎么会连科举基本规则都不明白呢。 “你是说,你想卸任刺史官职后,再来考科举,对吧?” 李林甫若有所思,想了一会,他铺开大纸,提笔写了一封介绍信,然后折起来交给方重勇说道: “现在报名科举,肯定来不及了,圣人寿辰后马上就要开进士科考试。 本相听闻你从前入崇文馆未成不知道何故退学,所以现在连报名资格都没有。 不过这件事也好办。 你拿着这封信去找礼部尚书,他会想办法让你入国子监。 而你进入国子监后,便直接去国子监祭酒那里去办理毕业手续,拿到参与科举的资格便好,不必节外生枝。” 这么随意的么? 看李林甫说得轻描淡写的,显然是没把科举当回事。方重勇接过这封墨迹都没干透的介绍信,心中大为震撼! 原来真正的权贵,一天就能搞定从国子监入学到毕业的全部流程,并拿到科举资格。 而普通寒门,首先要在当地学校读书,获得学校推荐参与州试。每年科举,一个州根据等级不一样,会产生2-4名生员名额,州试后被推荐参加长安等地举办的科考。 注意,这只是参加考试的资格! 而国子监毕业的人,则自动获得参加科考的资格,这本身就是一种极为不平等的地域歧视。 崇文馆与弘文馆等机构,不但毕业生可以直接参加进士科,而且天子还经常会开“专科”,专门从这些毕业生里面选拔人才。 类似方重勇前世一个萝卜一个坑,定点招生。当然了,这些人的官场前景还是不如进士科。 但是这些人跟真正的权贵比,又全都是弟弟! 真正的权贵走完流程只需要一天,甚至根本就不需要到国子监之类的机构里面去学习! 更诡异的是,李林甫居然没有询问方重勇为什么好好的四品官不当,要回过头去考科举! 方重勇觉得,这或许就是大唐右相的不凡之处吧。 拿到了想要的,方重勇将自己的官身证明交给李林甫,谦恭拜谢后离去。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李林甫面露神秘微笑,拿着这份官身证明看了又看,随即将其放入对应的柜子里存档。 这些细碎活计,本不应该由他来办的,只是搞不懂为何他要支开吏部办差的官员,亲自来这里办这件“小事”。 “方重勇真是个妙人啊,不枉费本相花了十天去想这一套官职的组合。 做官不想做,回头还要来考科举,这件事可得跟圣人商议一下。 方全忠之子,王忠嗣之婿,前任沙州刺史,甘州刺史,凉州州府参军,实际考评五年来全是上上。这样的前任官员若是科举不中,那科举岂非儿戏?” 李林甫自言自语说道,随即陷入沉思之中。 很多事情,他都是一开始不觉得如何,越想越是感觉不对味。 其实方重勇瞎胡闹的这件事,在李林甫看来,不仅不轻佻,反而具有极为严肃的政治意义。大唐右相觉得可能只是这位年少得志的方衙内,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罢了。 如果是方重勇故意为之,那么此人绝对是居心叵测,甚至其心可诛! 虽然对外宣称得很美,但科举本身的出台,主要目的并非是选拔人才,而是督促官宦子弟们上进,给他们竞争压力,并且为没有机会通过家世当官或者家道中落的士子一条不好走的路。 形成“鲶鱼效应”。 既然如此,那么不管实际情况如何,起码对外宣传的时候,科举的内容要有最基本的说服力,来证明“考上科举,才有做官的资格”,考不上科举,不给你做官,那是因为你的“能力”不够! 事实上,如张九龄这样的科举士子出身官员,骨子里就是认为:所有做官的人,都应该能考过科举,这样才杜绝了门第优劣带来的不公正。 所以科举考试的能力,一定程度上就是做官的能力! 这已经不是一种想法,而是朝廷大部分官员都承认,或者不承认也不敢开口的明规则! 无论是中枢还是地方,都得到了最为广泛的认同。科举士子瞧不起门荫出身的官员,根源便是源自于此! 然而现在情况有变。原本正常规则里面出现了一个不计后果的“大傻子”!出现了一个“逆向开车”的大笨蛋! 如果一个当了四五年官,考评和官声甚至相当优秀,秒杀了大部分同级别官员,而且在轮换的时候还会获得提拔的人。 这个傻子忽然抽风了不想继续做官,而是要回来考科举,结果最后却没考上! 那这是不是证明,其实某个人哪怕科举考不上,也极有可能具备做官的能力呢? 甚至这个考不上科举的人,还可能成为一个非常优秀的官员! 那么这个反例,就会捅破那一层很多官宦子弟,尤其是恩荫背景出身的官宦子弟,背地里都在唾骂的窗户纸:其实科举的内容,跟做官的能力,根本没有半点关系! 考上的人,完全不能说明他有做官的本事;而真正有能力做官的人,也不一定能考得上! 所以朝廷的科举制根本就是瞎胡闹,将真正的人才排除在外,选拔的尽是一些只会考试的废物,早就应该废除了! 到那一步的话,科举的公信力就荡然无存了! 这是朝廷中枢都无法承担的严重后果。 典型的被人以点破面! 很多时候,窗户纸捅破了,那么就是量变产生质变的时候。比较起来,方重勇这个人到底能不能中进士,这点小事也就无足轻重了。 每年进士科平均录取二十七人,多一个人凑数,问题大么? 问题一点也不大! 李林甫很清楚,现在的李隆基,就是想安安稳稳的享受,根本就不想改革科举制度,只要旧有的制度还能用不出大事,这位长安圣人就不想折腾! 李林甫虽然背地里被人骂“妒贤嫉能”,但实际上,他却是朝廷官员里面少有强调“依法治国”的大佬。 他之所以给方重勇开“介绍信”,并不是因为平日里习惯于破坏规矩。 正好相反,李林甫决心帮方重勇考上进士,不但不是破坏规矩,反而是为了挽救那岌岌可危,将要被这位方衙内搅得稀烂的“科举正确性”! “他是有意为之,还是……无心之失?” 李林甫坐在吏部衙门的桌案跟前,顿时有点吃不准方重勇内心究竟是怎么考虑的。 他也是一个习惯于“刁民害朕”的人。 这位大唐右相,一时间竟然忘记离去,让外面等待选官的人根本不敢进来! 吏部外面排队选官的人,队伍越来越长了,这些人又忍不住闹哄哄的抱怨,一时间竟然导致尚书府衙门外面混乱一片。 …… 兴庆宫北面有一座作为“固定哨”的小楼,站在小楼上,北面半个永嘉坊一览无遗(另一半成为了兴庆宫的一部分)。 这天,睡了个好觉,又因为从邢氏一族那边抄家得到巨额财富,而心情大好的大唐天子李隆基,正无聊的站在小楼上眺望远方观景。 忽然,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于是转过身对高力士询问道:“力士,那个是不是京兆府尹郑叔清?” 老郑是什么人,基哥非常清楚,送“狗官”二字给他,恰如其分,朝野公认。 虽然京兆府尹管长安的琐事,但既然是狗官,那肯定不会勤政的。所以郑叔清穿越大半个长安,跑永嘉坊来就显得比较奇怪了。 “他身后还跟着个牛车,难道是要送礼么?” 高力士看了一下,也觉得诧异。只见郑叔清先是叫门,然后被一个下仆引了进去,正是方有德的旧宅子。 “他是去找方全忠的。” 高力士平静说道。 “诶?全忠现在在哪里来着?” 李隆基一拍脑门,他好像记得,方有德被自己打发得远远的,只是不记得在哪里了。 大唐疆域何止万里,哪个地方不能安插官员呢? “是担任岭南经略使。” 高力士小声提醒道。 “哦哦哦,朕的生辰快到了,你去跟哥奴说一声,让他下个诏书,把方全忠叫来长安给朕贺寿吧。 几年未见,朕怪想念他的。” 李隆基感慨说道。这人的年纪一大,常常就会记起很久以前的事情。李隆基最近就是记起了还未登基时的很多往事,而当年的故人,好多都已经不在了。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不外如是。 “好多,奴这便去办。” 高力士领命便要走,却是被李隆基拉住了衣袖。 “那宅子里,应该是方全忠之子方重勇回来了。 你派人悄悄查一查,郑叔清跟方重勇有什么关联。他送的礼物,又是什么东西,以及他为什么要送礼,所为何事。 查到了,报与朕就行了,千万不要让他们知道朕在查他们。” 听到这话,高力士微微一愣,叉手行礼问道:“圣人,官员送礼乃是常事……” “朕只想知道方全忠之子有多大本事罢了,没有什么别的意思。” 李隆基淡然摆手解释道。 能让一个朝廷从三品的京兆府尹送礼,那一定有着不同寻常的本事。基哥现在就是很想知道,这本事到底是什么? 票,票! (本章完) 明天去太原及权力运作的思考 明天就离开西安了,老实说这边旅游资源开发得有点过度。因为太过弘扬大唐文化,所以反而破坏了大唐文化,这是我的直观体验。 西安这一路所见所闻,基本上都对写这本书没有什么帮助,反而令我更想减少关于长安城的相关剧情。 我害怕我这本书俗套化,网红化,以为大唐的长安就能代替大唐的文化。 让人脑子里第一反应,就是那些廉价的网红唐穿背景电视剧。 所以还是提前一天结束这里的行程吧。 我想去太原附近康康。 在波澜壮阔的大历史中,任何人的力量都是有限的,渺小的。我的写法也是进行了创新。 比如说,按照普通历史爽文,小方现在应该已经掌控了河西的部分实力! 但实际上,书里面现在小方几乎是放弃河西那边的所有利益,可以理解为,战略游戏当中什么也没得到。 一来是如果有私心则一定瞒不过基哥,二来是人走茶凉是人间常态,别人不会平白无故忠心于你。而且这个所谓的忠诚,都是有限度,有边界,需要用利益纽带连接的,需要有强力惩罚手段去维持纪律的。 作者本人当年上班当领导的时候,连手下几号人都折腾不明白。当时感觉他们都是蠢驴,现在想想其实好多事情是人之常情。 所以我一直不相信,那些不会脑控的主角,可以在封建时代让别人为他无条件卖命。这是来自我的人生经验。 把当做一个战略游戏,掌控了什么势力,积攒了多少明面上的资源,这一类的想法,都是相当不切实际的,没有战争压力的情况下,就不存在所谓的“割据为王”。 比如说我穿越后,在长安开了很多酒楼。那就好比我变成了现代的资本家。 要管理这些酒楼,需要人才么?人才怎么控制他们?哪个机构发工资?谁来监视资金的运转?掌柜们联合起来搞我怎么办?有权贵来找茬怎么办?我平时不在长安,或者我有很多床伴,大部分时间都在床上安慰她们,没时间管理这些酒店怎么办? 以笔者本人的经历看,在没有即时通讯的情况下,底下人将你架空,无比简单。就算有所谓主仆之分,但历史上亦是常有“奴大欺主”的事情。还是那句话,孤孤单单一个人啊,真的什么事情都办不了。很多书读起来太假,就是忽略了过程和手段。 这个道理很好理解。 譬如,现在腐国议会抽风决定,把腐国上上下下的所有资源都让给我这个人,让我一个人来享用和调配。 那么按照战略游戏,现在我已经可以开始考虑国家兼并了。我拥有核武器,有多少多少的领土,多少多少的人口与资源,多少多少军队。 但在现实中,其实我啥也做不了,甚至连去腐国的飞机票都要自己花钱去买。 为什么会这样? 其实这就是一个权力履行的问题。 我理论上拥有了权力,就得去考虑如何履行权力,不能省略这个履行过程。 否则,就只是虚假的权力而已。 所以如果基哥让小方当河西节度使,那么小方掌握了多大权力呢? 其实也没多大,因为小方的命令都需要朝廷背书,然后那些人也都有自己的想法。只有在大唐基层社会结构发生质变的情况下,小方才有可能一呼百应。 不然他调兵进京,谁听他话呢?勉强听了,这样的军队怎么能打胜仗呢? 这些就是很多喜欢玩战略游戏的历史,常常故意忽略的问题。 除非小方自己在河西经营,把军队构架都掏空,都换上自己人。让河西本地都不知道朝廷,并且架空官府运作等等。但是这些小动作就跟基哥任命无关了。 真正的权力,从来都是自下而上,而不是相反。 这是从外到内,那么换个角度,从内到外控制大唐怎么样。 假设基哥快挂了,小方是贴身禁卫,甚至是禁卫官,那么要如何掌控政局? 有没有死忠团体,又是靠着什么凝聚死忠团体的?这些人能力如何?家庭背景如何? 如果你们都当保皇党,那么保谁,凭什么你是领袖?如果你是领袖,那么靠什么领导别人?你们是准备辅佐还是把新皇帝当傀儡? 如果是扶持傀儡,如何在基哥没死的时候不暴露自己?如何保证小弟里面没有别人安插的二五仔?如何打败其他竞争者? 一个问题,就会引出一百个问题!一层一层细节化,最后你会发现:好难。 如果要从内而外,那么,你本人要不要会带兵?兵从哪里来,什么构成?数量多少?平时吃饭在哪里,后勤补给是谁管? 不会打仗的话,那得找个可靠的打手,如郭子仪这一类的。可是如果他反手把你架空怎么办? 所以,你就必须得非常会用兵,最好是赵匡胤这种。 可是没人天生会打仗,那么你的带兵能力又是哪里来的呢?又是如何让人信服的呢? 假如如果你非常聪明,什么都一学就会,但是你手下大将,就是用手把你给掐死了怎么办? 武力非常弱的人,就会面临着很多风险,那么,主角武力要不要强大一点? 好,如果要武力强大,身体好,又要会打仗,那么主角要不要学习和锻炼?他能力是哪里来的?在剧情里面怎么反映? 很多书剧情逻辑不通,随便看看笑一笑就完事了。 但是历史文作者要不要好好去写? 我这本书就是,小方没有那么神勇,也不会做超乎他能力的事情,剧情里面,也不会有脱离历史朝代背景的事情。甚至我连唐代基层里面的一些盲区部分,也不会写。 没错,唐代历史记录有盲区的,基层组织缺少了细节。底层社会如何运转,庄园经济如何运转,其实都是盲区,史料极少。不明白情况的,我就不会瞎编一套出来,总之书是以有记载有案例的故事背景为主,不会蹦出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所以相对而言,剧情不会那么刺激人。 这个思想,在第三卷中,会变成书的主流。 (本章完) 第155章 大唐科举资格审查 “权贵们的科举,还真是很抽象啊。” 走出宫城来到朱雀大街,方重勇看着街面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忍不住感慨了一句。 此刻宽阔的朱雀大街就好比这世道。 中央窄窄的一条“马车道”铺着碎石和沙子,下雨天也不会溅起泥水,马车里的人也不必走路,不必忍受风吹日晒。 而两旁的“人行道”,则是晴天行走尘土四起,雨天行走泥泞不堪,而且不许走马车牛车自行车。 什么身份的人就走什么样的道,世道规矩森严。 从马车道转到人行道自然很容易,可从人行道转到马车道就很难了。首先,你就得有辆车,而且还得有“上路资格”。 要不然,不是被金吾卫抓走罚钱,就是被撞死在这大路中央! “方使君,您没事就好了!” 正在方重勇发愣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殷勤的招呼声。他定睛一看,刚刚说话的,居然是背着行囊的杜甫与元结二人。他们行色匆匆,衣衫有一点凌乱,看起来略有些狼狈。 方重勇忽然心有所感,微笑说道:“择日不如撞日,二位之前帮了某一个大忙,保护了某的美妾。不如现在就去在下家中吃一杯水酒。在下就住在永嘉坊,离这里不远,也不麻烦。” “不了不了,我等还要去前面礼部设的办事处,由他们审查科考的参考资格。这事可耽误不得,过了今日,就没法子了。” 元结连忙婉言谢绝了方重勇的盛情邀请。 “是啊,方使君是四品刺史,自然是不知道这些破事。礼部利用各种小规则刷掉参考士子,千方百计与我们这些外地赶考的士子为难。资格审核就在今日,过期不补。” 元结身边的杜甫愤愤不平的说道。 还要资格审查?这么多规矩?怎么就没听李林甫说过呢? 方重勇略有些吃惊,这些不仅李林甫没说过,此前他更是闻所未闻。想来,这些套路都是故意弄出来为难那些“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首当其冲的,便是通过州试,被推荐到京城参加考试的。 他方衙内,并不在被审查的行列之中。 杜甫出身富贵,但现在家中遭遇变故,已然家道中落。而且他家虽然是杜氏旁支,却离显赫的京兆杜氏相当之远,已经享受不到官僚阶层的特别福利待遇了。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这样的诗句确实很牛逼,但那又如何呢?能当饭吃还是可以当官做? 这是一个拼爹的时代! 当然了,没有好爹,拼干爹也行;或者拼叔父拼祖父,反正这些关系你总得有一个。 “我二人有个不情之请……” 元结忽然有些不好意思的询问道,杜甫也是一样的表情,二人低着头像是未出阁的小娘子一般扭捏,显得很羞愧。 方重勇一脸古怪,摆了摆手说道:“某与二位一见如故。有什么请托,只要某可以帮忙,那都是小事一桩,不必言谢。” 他十分豪爽的哈哈大笑。元结与杜甫二人见状大喜,连忙从各自的包袱里面,拿出一叠被折得皱巴巴的纸张,还特意用麻绳串起来了。卖相十分糟糕,显然是被人翻过很多次了。 “二位这是……” 这一幕看得方重勇一脸疑惑。 “不行卷,无科举。某等虽然知道这样是在趋炎附势,但我们做官是为了造福百姓,也顾不得此等小节。 请方使君看一看我等的佳作,若是有机会的话,能在考官面前美言几句便好了。 某与杜子美现在几乎身无分文,待将来有钱了,一定将行卷的花费给补上。” 元结对着方重勇深深一拜,行了一个大礼!身边的杜甫虽然没说话,但动作表情是一样的。 科举行卷几乎是人人皆知,但行卷要“缴费”,方重勇还是第一次听说。 不过想想也正常,权贵们利用人际关系请托考官,“求笼罩”的又不全是亲朋好友,人家收钱办事很正常!要是以为诗文写得好,就可以“白嫖”权贵的关系网,那才是真正的天真幼稚。 接过二人的“作品集”,方重勇随意翻看了一下,便看到了杜甫的那首《望岳》。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真是好诗,好诗啊!此诗可流芳百世!” 方重勇忍不住赞叹道。 不容易啊,见到原始手稿了。他小心翼翼将二人的作品集收好,然后不打算归还了。 元结与杜甫二人紧张的面庞这才舒展开来,知道他们科举行卷的事情几乎是板上钉钉没问题了。 “那资格审查的地方在哪里呢?某与你们同去吧!” 方重勇热情“邀请”道。 元结与杜甫大喜,他们本来还担心科举资格审查有可能被“莫名其妙”的刷下来,每一年都有这样的倒霉蛋。比如说某人家中三代以内都是经商的,靠着花钱买通地方州府的考官,然后通过的州试。 到了长安后,难道组织考试的礼部,不对这些生员进行“资格审核”么? 于情于理,这都是应有之义。这样可以杜绝那些冒名顶替的啊,参考资格作弊的啊,以保证科举的相对公正。 但大唐的世道便是这样,往往制定政策的时候是好的,到下面执行的时候,就完全走样了。 礼部的“资格审核”,如今不但达不到“隔绝参考资格舞弊”的作用,反倒会时不时的,把完全有资格应考的考生排除在外,成为权贵们作弊弄巧的帮凶! 那些有关系舞弊的人,自然可以把流程走完,礼部这边审核也不会为难他们。但是,某些无权无势又有资格参加考试的,就不好说了。 元结与杜甫都已经进学多年,且有在外游历的经历,并非是懵懂无知的孩童,他们自然是对这些门道了解得很清楚。 当然了,知道这些门道,不代表有完美的应对方式。 这就跟方重勇前世那些,知道自己得癌症的人,却也治不好癌症是一个道理。 “礼部办事官员虽然多有不法,但有方使君在,想来他们也不敢弄巧!” 一想起某些糟心的事情,杜甫便在一旁愤愤不平的抱怨道。 “子美兄少说两句,方使君乃是沙州刺史,四品官员。某就不信礼部那些狗官们,敢在方使君面前放肆!” 元结比杜甫圆滑,不动声色的拍了一下方重勇的马屁。 方重勇本以为礼部办事的摊位离这里很远,没想到就在皇城的墙边,用竹子支撑起一个架子,上面蒙上麻布变成一个简陋的棚子,在下面摆上两张桌案而已。 一张桌案前坐着的官吏负责审查,另一张桌案前坐着的官吏负责记录,仅此而已。 三人半柱香的时间不到,便已经走到了排队的人群后面。 这里想不被注意到都很难,因为已经排了老长老长的队,都是那些儒生打扮的人在排着,虎背熊腰,人高马大,皮肤黑红的方重勇反倒是成了个另类。 呃,不过从某种程度上说,他确实是里头的“怪物”。 与科举之路上的战战兢兢不同,这一次,元结与杜甫认为他们也算是“抱大腿”成功。此刻正自信满满,巴不得排队的队伍行进得快一点,早点办完事情,早点去方重勇家里喝酒,顺便使出全身气力套近乎! 为方重勇那位美妾,也就是阿娜耶所写的“美人诗”,杜甫都已经酝酿好了! 哼哼!礼部官员要是敢在四品实权州刺史面前弄巧,那也得有相当勇气才行!这一趟就是碾压局! 杜甫与元结二人都在心中暗暗得意,十分舒爽! 很多时候,世人对于那些为所欲为的权贵们看法很复杂。 当自己不是权贵的时候,恨不得天下所有的权贵都死光光,看着他们在洪水里哀嚎挣扎。 但当自己变成了权贵,或者成为替权贵办事的人,并有大把机会往上爬以后。他们的想法就会发生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反而成为权贵制度的坚决拥护者,从而完全忘记自己曾经对此是怎样一种态度。 简单的说,这便是所谓的“屁股决定脑袋”!一个人是什么样的身份,便会有怎样的想法。 其实一点也不奇怪。 排队等待审查的人缩减得很快,但前面隐约传来的,却并非都是好消息。 不少人低着头,行色匆匆的狼狈离开,一看就是被刷掉了。甚至还有人跟负责审查的礼部官员争论,然后被维持秩序的金吾卫士卒们拿棍棒狂殴,被打得抱头鼠窜! 元结与杜甫二人面露紧张之色,却见方重勇一脸淡然,似乎胸有成竹的模样,他们顿时放下心来! 呵呵,在四品沙州刺史面前,这些办事的小官还想弄巧? 想都不要想!这种红线,官场上谁碰谁死! 自从郑叔清告诉杜甫、元结二人方重勇的真实身份后,二人便知道此番“见义勇为”,果然是好人有好报! 有权贵一路保驾护航,这感觉是真的好啊! 二人心中都忍不住一阵阵的唏嘘,明白了权力的美妙之处在哪里。 当真是骂当权者的人,只因为自己手里没有权。 然而,当排队排到他们的时候,元结与杜甫就眼睁睁看着站在他们前面的方重勇,居然走到审查官员面前接受审查了!顿时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姓名?” “方重勇。” “籍贯。” “祖籍敦煌县,后移居长安,算是长安县人,家住永嘉坊。” “祖籍偏远州郡啊……” 眼前这位穿着绿袍的礼部小官,沉吟片刻,感觉方重勇这个身份,在士子里面算是“穿长衫的短衣帮”,好像还可以(在长安城有房产)又好像属于被歧视(籍贯偏远州府)的那一群人。 稍稍有些吃不准。 于是他继续问道:“你父亲叫什么名字啊?” 籍贯拼不清楚,那就拼爹试试吧。一般情况下,一旦开始这个环节,那么被审核的士子,都会在其父的名字面前加一个地域+官职的组合,跟名字一起组成一个“拼爹词条”。 比如:我父亲是河阴县县尉xxx,我叔父是长安县县令xxx这样。 如果没有头衔,那就说明……这个人是最底层的那一批士子了,会遭遇什么对待不问可知。 “家父方有德。” 方重勇面色平静说道。 “没有官职么?为什么总觉得这个名字很耳熟呢……” 这名穿绿袍的礼部官员喃喃自语说道。 正在这时,旁边做记录的绿袍官员已经吓得面如土色,连忙拉扯他的衣袖,然后走过来对方重勇恭敬叉手行礼道: “拜见方员外!上官从沙州赶回一路辛苦了。属下这便带您去附近的酒肆喝一杯水酒坐一坐,不成敬意,不成敬意!” 方员外? 顿时,元结和杜甫都被震撼了! 所谓“员外”的称呼,在这里能让礼部官员瞬间就“前倨后恭”的,那就只能是六部员外郎了。如果考虑具体情况,那就只能是“礼部员外郎”! 眼前这两个官员的顶头上司! 没想到方重勇身上居然有好几个实职!而且还恰好有一个是能掐着礼部办事官员脖子的官职! 其实这种同时兼有中枢职务与地方官职的事情看起来虽然很不可思议,但实际上则一点也不奇怪。 在唐代有很多时候是这样的,例子格外的多。这不仅不是大唐官府务虚瞎搞,反而是极端务实的表现。 这一类官员往往权力甚大,远比同级别的一般地方官员强势!并且有着1+1大于2的官场buff,会进入升官快车道! 比如说,四川的某个州,要修乐山大佛!这么大的工程,工期都是五年以上,那能是一个州的力量可以搞定的么? 显然是不行的。 所以类似这种大工程,通常都是中枢这个级别有专员负责总揽。 为了避免出现不同所属的各级官僚互相推诿扯皮的情况,朝廷就会有这样的任命,即: 让中枢的这个官员保留职务,然后去地方上总揽工程推进,同时担任州刺史这样的地方职务。 与此同时,本州的实际政务,则由二把手司马或长史来负责,刺史不具体办事。平日里办完一件大事有结果了,司马或长史向刺史汇报一下就行。 这位兼任刺史的中枢官员,他当本州一把手的原因,只是为了方便协调工程进度,不至于说在需要调拨所在州府人力物力的时候,还要跟本州一把手商量半天! 很显然,方重勇原本就是个朝廷礼部的中级官员,然后被派遣到沙州修佛窟,所以才同时兼任沙州刺史! 元结与杜甫都是出自官宦之家,对官场运行的规则颇有了解,二人顿时在脑子里将方重勇的官场经历,完完整整的脑补了出来,自觉逻辑自洽圆润。 他们顿时对方重勇产生了高山仰止之情!如滔滔江水延绵不绝! 看看人家年纪轻轻是怎么做官的? 中枢有职位,还有地方历练的经历!等在地方上办完事情以后,先述职再选官,那可不得捞个礼部侍郎当当? 这个就叫专业! “方员外,咱们都是礼部的官员,您就别戏弄属下了。您在此稍候片刻,等处理完这些杂事,我二人再为您接风洗尘! 一炷香,只要一炷香时间,我们就弄完了!” 之前那位“审核”方重勇的礼部官员连忙点头哈腰说道,刚才桀骜不驯的逼格掉了一地。堪称是前倨后恭的经典案例。 一个沙州刺史,未必能把他们怎么样。 但礼部员外郎,那是顶头上司啊! 方重勇利用自身职权玩死他们两人,不需要花费任何周章,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礼部确实是有一位平日里根本见不到人,听闻一直在沙州公干的员外郎,担任沙州刺史。 没想到就是眼前这位人高马大,身上颇有丘八气质的年轻人! 不仅是县官,而且还是现管! 你踏马身份这么牛逼,提前吭一声啊,现在这么玩有意思么? 这两位礼部办事官员心慌得腿软,又是惴惴不安,生怕方重勇找个由头给他们穿小鞋! 这一幕发生在自己身上,方重勇顿时有些错愣。由于经历太过于魔幻,当真像是体验了一遍人间百态啊! 方重勇指了指身后的杜甫与元结二人说道:“他们是此次参加科举的士子,某觉得他们颇有才华,应该有资格参与这次科举吧?” 他言语中带着傻子都能听出来的暗示,就差没直接说:这两位是我朋友,给我个面子就不用审了吧? 那当然不用审了啊!再审自己的官帽就没了!哪里都没有这样自寻死路的官场规矩! 其中一位礼部官员干脆得很,问也不问,直接把杜甫与元结二人拉到旁边做登记,另外一人十分殷勤的给方重勇倒水,离跪舔也就差一线之隔了。 旁边排队等候审核的各地士子看得目瞪口呆,完全不敢相信这一幕是真的。 他们都是科举阶层里面的“弱势群体”。国子监毕业生的资格审核,是由国子监来确认的,具体如何,只能说懂的都懂。 能在这里排队“挨整”,只能说早已被礼部“看碟下菜”。 他们何尝见过礼部办事官员跪舔的场面? 等这两位礼部官员将杜甫元结的信息记录好之后,方重勇看到火候差不多了,于是轻咳一声道:“嗯,二位事情办得不错。本官现在还有事,改日再去尚书府衙门与你们细说,告辞。” 不能再装了,他已经完成述职,现在最大的头衔就是“检校千牛卫大将军”,只能哄哄对官场啥也不懂的平头百姓。 方重勇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淡态度,反倒是让这两位身穿绿袍的礼部小官习以为常。嗯,因为平日里他们的上级就是这种态度! 等他带着元结、杜甫走远了之后,这两位前世文坛留名的名人,这才感觉恍如隔世,连忙受宠若惊的给刚刚帮了他们大忙的方重勇行礼道谢。 “走,反正已经办完事情了,现在就去某家中喝两杯吧。” 方重勇很是热情的邀请道。 “这……会不会太过叨扰了啊?” 情商稍高的元结假意客套问道,实在是以退为进,欲拒还迎。 其实哪怕方重勇不请,他们也会想办法套近乎的,更何况对方已经先开口了呢。 “诶,这叫什么话,怎么会是打扰呢。某回长安不久,家中就只有贤妻在操持,正是闲得无趣呢。你们只管去吃酒便是了,那边没有外人,家仆都没几个,哈哈哈哈哈!” 方重勇爽朗笑道。 真是好人有好报啊! 杜甫与元结心中忍不住感慨,感觉这一趟来长安真是来对了。 果然,当初不惜得罪五陵年少,为这位朝廷大官出头了,现在便立刻得到了远超想象的回报。邢氏也不好惹,如果事前便知道那些五陵年少的身份,恐怕他们就不会站出来了。 这还多亏了杜甫当时的冲动激愤! 他们来长安这一路,遭遇了很多刁难,当时胸中不平所以才路见不平,当时其实也有破罐破摔的觉悟了。但没想到之后便一路峰回路转! 一点都不白忙活! 不过想想也正常,那种样貌惊为天人的美妾,如果没有方重勇那位高权重的官职傍身,怎么可能保得住呢,恐怕早就被权贵给夺走了。 “我等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杜甫与元结齐声叉手行礼拜谢道。 “要得要得,这便去吧!” 方重勇哈哈大笑道,完全看不出一点点心虚。 超长的一章,求票,相信更新质量是过硬的 (本章完) 第156章 拯救大兵郑叔清 方重勇家那并不宽敞的堂屋内,大桌子上摆了一桌子菜,荤素搭配非常丰富。 唐人经常吃的胡饼、鸡饭、酱菜、蒸鱼以及时令水果,几乎一样不缺。这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吃法,王韫秀操持家务很到位,至少没丢方重勇的脸。 但此时此刻,大厅内却是充满尴尬的空气。 一直在屋内忙前忙后张罗的王韫秀不知道该不该离开,而不请自来的郑叔清与跟着方重勇来家里做客的杜甫和元结,更是感觉坐如针毡,一刻都待不住! 只可惜,他们每个人都有留在这里的理由。 杜甫和元结要为科举抱大腿,郑叔清则是因为为了自己衙门里的大事,而王韫秀则是有一件性命攸关的大事,要跟方重勇紧急商议。 “二位,某介绍一下,这位是京兆府尹郑叔清,这是拙荆。” 方重勇对杜甫与元结介绍道。 请客回家,发现家里已经有客人,还是贵客,这是一件很尴尬也很容易得罪人的事情。杜甫与元结为什么不离开,其实方重勇心里也很明白。 只可惜,老郑的事情肯定比较重要。一听“拙荆”二字,王韫秀便羞红脸退入卧房,再也没有出来打扰方重勇的所谓大事。 “某今日还有公务要与郑府尹商议,明日再去行馆来与二位把酒言欢吧。放心,某一定会到的。” 方重勇很是客气的对杜甫等人说道。这两人也是知情识趣之人,四品刺史跟京兆府尹商议大事的“高端局”,不是他们这两个准备参加科举的士子能够介入的。 多听到一分消息,就多一分的风险。 皇帝御赐的旧宅、荥阳郑氏的高官客人、随手便是满满一车的礼物、娶河东节度使的女儿为妻……今日在方重勇家见到的林林总总,让杜甫受到了极大刺激,世界观都崩塌了。 权贵的交际圈子,果然都是满满的权力与高端逼格!他切身感受到方重勇这个人的背景,究竟深厚到什么程度了! 这种被全方位碾压的无力感,让他连妒忌的心思都没有。 他差得太远了。方重勇究竟是靠自己奋斗,还是家族余荫,早已不再重要。总之,杜甫认清了自己的斤两。 至于元结是怎么想的,他并不清楚,两人也是路上结伴认识的,并非从小就知根知底的朋友。 杜甫只知道元结是一个很务实的人。 将二人送出门,方重勇便带着郑叔清来到书房,二人落座之后,他才一脸无奈的看着郑叔清询问道:“郑府尹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礼物都带了一车,所为何事呢?” 礼“重”情也“重”! 郑叔清给方重勇送来了一车的咸鱼、肉干、稻米、浊酒等物,总体的重量是很吓人的,但是这些东西并不值钱! 甚至里面连一件超过一贯的物品都没有。 “确实有大事,那些礼物不过遮掩耳目罢了。” 郑叔清一脸肃然说道,随后从袖口里掏出一张票据,然后就安静坐好不说话了。 “这是……” 看到这张“票据”,方重勇顿时感觉恍如隔世! 这踏马不就是河西那边,被他起名字叫“取物券”的东西嘛!凭票可以在东市的“河西奢侈品专卖店”里面取货!预定了什么东西,根据货号和柜子号,就能将其拿到手。 全套的规则都是他搞出来的,能不熟悉么? 这个商店实行“会员制”,只认票据不认钱,不卖会员以外的人,只出售期货不出售现货,都是采取的“预售制”。没有预定,不交定金,没有提前预购的话,哪怕搬运来一马车的黄金也不卖。 在长安可谓是“信誉卓著”! 这家店长安首富王氏参股六成,沙州那边的各方势力,包括提供货源的西域胡商在内,合股四成,跟方重勇一文钱关系也没有。现在它已经是长安东市最大的店铺,客户全部都是大唐各地的达官贵人。 总结一下,可以看做是基哥开的,预售奢侈品的会员专卖店!所售之物,都是全长安别处商铺没有的,甚至是独一无二的! 基哥不承担任何风险,而其他各方的四成股份,那是要为一路上风险负责的,可以说这门生意的大头,最后都是被基哥给拿了。 现在老郑给的这张票据,就是到东市那边店里的“取物票”,可以领取一件神秘货物。具体是什么,票据上不会写,店主也不会说,甚至柜子都不会在店里打开。 只有预定之人知道是什么,店主都不知道,因为也不是他们装的箱子。 东市的店铺只负责收钱,出货;而运货,装货,卖货的又是不同的商家与不同的人。不仅有预定,还有拍卖、开盲盒、上门推销等等方式。 对于其他人而言或许这些东西很新奇,但对于方重勇来说,他早就审美疲劳了。 “尾款某已经结清了,里面是一对镶嵌了红宝石的黄金面具。据说是大秦那边某个贵族曾经拥有的,价值不菲,而且有市无价。” 郑叔清淡然说道,心中满是得意。 此时此刻,他认为方重勇首先应该震惊、骇然、拜服,然后求着自己告诉他这玩意到底多少钱。 满足了虚荣心后,他再轻描淡写爆出一个让自己都感觉超级肉疼的数字,最后方重勇三观稀碎,高呼礼物厚重,无法偿还,只能全力帮他渡过难关,不留余力。 然而方衙内只是好奇的看了看票据,随后轻描淡写的将其放在桌案上,面色平静。 这让老郑心中很不爽,却又不明白问题出在哪里了。 “无功不受禄。 之前去邢氏抄家,纯粹是给你帮点小忙,顺便解决某自己的问题。郑府尹今日让牛车拉来的咸肉,都足以抵偿这份人情了。” 方重勇将那张精美的票据推到郑叔清面前说道。 “某是有事相求,请务必相助。” 郑叔清又把这张“取物券”推到了方重勇面前。 “有事先说事!” 方重勇寸步不让,又把“取物券”推了回去! 最后还是老郑无语了,将票据收到了袖口里。 方重勇在河西几年,如今已经不像原来那样好拿捏了! “是这样的,明日,圣人便要邀请所有皇子一起,去终南山打猎!据说,会住很久,甚至住一两个月,住到六十大寿寿辰才回来!” 郑叔清无奈叹息说道。 如今国家无事,基哥怠政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类似这种离大谱的事情,也早已不是一次两次了。只是方重勇不在长安不知道而已。 “所以是圣人让你这个京兆府尹伴驾,然后确认了有人要谋逆?” 方重勇一脸疑惑问道,有点搞不懂郑叔清这是唱的哪一出。 “屁话!现在谁敢谋反!你到底是在想什么!” 郑叔清忍不住大声呵斥了一句,随即哀叹道: “你是真不懂么? 圣人这是知道左相右相斗得太厉害,所以他就带着皇子们离开长安数十里,然后在终南山脚下,一边修养一边看着朝堂恶斗呗! 这次是右相监国!左相打理长安禁军日常!” 郑叔清没好气的说道。 方重勇微微点头,他也听说了一些事。 自从当年打退吐蕃人之后,张守珪因为军功得宠的关系,收编了很多之前被李林甫拆得七零八落的边缘人物,地方上又有义子安禄山打配合,现在势力颇有些膨胀! 特别是,还收编了张九龄从前在朝中的党羽,已经强壮到可以跟李林甫掰手腕了。 但是左相右相斗权的事情有两面性,因为大唐毕竟是基哥的,而不是左相右相的。 左相说要做什么,右相就说不能做,类似情况耽误办正事,每件事都得基哥来拍板甚至协调矛盾,这就有点让懒于政务的基哥感觉讨嫌了。 而前段时间就是这种状况,张守珪说要开“恩科”,也就是额外招生;但李林甫说没必要开,只是劳民伤财没啥鸟用。 二者斗了一个多月,最后还是李林甫妥协了,在今年基哥寿辰之后开科举,特招一批进士。 杜甫等人进京赶考,便是源自于此,要不然考试还得等明年春天。 这让基哥又回忆起张说在开元初年,跟宇文融争斗得你死我活的往事。斗得厉害不要紧,但是不能影响到自己的日常生活,基哥的政务原则很清晰。 而现在,精通理财(捞钱)的李林甫类比当年财政类官员宇文融;而精通兵事会打仗的张守珪,又类比当年整顿边镇颇有成效的张说。 类似情况,让李隆基无比厌烦。 基哥弄两只狗来当“首领”,是让他们来办事,并且管理其他狗,并让彼此间互相制约的。 绝不是让这两只狗带着一群狗,来“遛”他这个主人的! 所以基哥的办法也简单: 你们不是喜欢斗么?ok,那我走行不行,让你们斗个痛快吧! 让李林甫掌控大局,但分一部分权给张守珪,让他们两个组队开一局!堪称是“势均力敌”! 基哥不在了,左相右相这两人一定会斗。 只要是斗起来了,最后总有吃亏的,然后等基哥回来以后,再来主持大局就行了。 该打板子的就打板子,该嘉奖的就嘉奖。打累了,就会老老实实办事,至少会老实一段时间了。 平心而论,基哥的谋划,不可谓不妙,虽然有点缺德就是了。 想明白这一茬后,方重勇也不禁感慨:基哥虽然很坏,但在政务上确实是个老手,经验丰富。尤其是在跟宰相斗权的经验上,有着不小的优势! “所以你送这么厚的礼给我,是为了什么呢?” 方重勇无奈询问道。他当然知道那一对黄金面具不可能便宜,按河西那边的价格,少说也是一万匹上好绢帛一枚。 这个价格,指的是那种“孤本”,只有一枚的那种。 而成对的面具,一般都是男式女式各一枚,且都出自同一个工匠。 价格绝不是两万匹绢可以搞定的! 这是属于西亚那边的顶尖艺术品,可遇不可求。在行家眼里,已经无法估量其价格,全看想要的人开价开多少! 西域跟河西走廊那边,基本上没有人会买这种东西。如果不能拿到长安来卖,那么就做无本买卖,抢到就是赚到,被人杀死就是学艺不精! 作风务实的河西人,没有哪个大冤种会搞这种东西。 方重勇很明白,礼下于人必有所求!郑叔清开出这样的价码,所遇到的麻烦,一定不会很小。 他不可能贸然答应。 “右相已经得到确切消息。左相那边,准备报邢氏被抄家的一箭之仇!而预计的突破口,就是问题最多的京兆府!确切的说,就是某!” 郑叔清亦是无可奈何的叹息答道。 京兆府尹,是一个“狗官辈出”的职务。 但是,它也是中枢朝政的一个重要风向标! 通常,哪个派系的人担任京兆府尹,那么哪个派系就会在朝局中占优。这个道理也好说,京兆府本身就是什么都管,却什么也管不好的机构。 京兆府就像是预警的铃铛一样,虽然不能抓贼,却能很容易看出长安和周边郡县的状态,以及政务运转的好坏。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这四年来,政局相对稳定。李林甫的马仔,也就是郑叔清,稳稳坐在京兆府尹的位置上不挪动,也象征着政局的平衡! 基哥没有换人,也不知道要换谁更合适,李林甫也一直在权利斗争中占据微弱优势! 如今,长安的政局也已经到了“由稳到乱”的临界点了。张守珪为首的左相派系,就是想通过弄掉属于李林甫阵营的京兆府尹,从而打破政局的平衡。 郑叔清只是个开始,也是张守珪那边所有人集火的第一个目标!后续还有什么计划,那不是方重勇这种身份该操心的问题。 总而言之,如果让左相的势力把郑叔清打爆的话,那么到那个时候,估计也是基哥返回长安,并调整宰相权限的时候了。 张守珪变成右相,李林甫反而被贬为左相,然后基哥将他们手里的各种权力拆分以后再重新组合,其实很符合李隆基的心理预期,以及政治斗争的基本规律。 并不会打破这位大唐天子长期营造的权力构架。 也就是说,李林甫或许在这次争斗中,只是会挨上一闷棍,还不至于说伤筋动骨;但作为当事人的郑叔清,却很有可能被人一棍子打死! 更何况老郑这次,还率先干掉了左相那边的鸿胪寺少卿邢璹,“一不小心”成为了拉开政治斗争序幕的急先锋。率先出头率先死,这历来都是各种斗争都适用的铁律。 真要说的话,还算是方重勇把郑叔清拖下水的! 如果要用斗兽棋做类比的话,那么等同于昨日李林甫手里的老虎(郑叔清)吃掉了张守珪的豹子(邢璹)。 现在对方先损了一颗棋子,但也从明转暗,获得了战略主动,而且再也没有邢璹这样的天然漏洞来拖后腿了。 是福是祸,还真要两说。 与之相反的是,郑叔清所在的京兆府衙门,在他任期内所积压的卷宗,都超过了五百件! 虽然大部分都是类似偷牛啊,杀狗啊这一类鸡毛蒜皮的小事,但其中也不乏一些大案要案! 光一个懒政怠政的罪名,都够把老郑这一身官袍给扒下来了,只是从前大家都装作看不见而已。 可以说现在京兆府衙门屁股下面全是翔!隔得老远都能把一大堆苍蝇吸引过来。 这要是被一群朝廷老硬币给集火了,郑叔清别说官位保不住,甚至还有可能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下被治罪! “你衙门账房内积压的陈年旧案,某估计其中好多已经蓄势待发。 用不了两天,就会有苦主来京兆府告官。不需要多,只要一天有十件案子送过来,你就完全受不了!” 方重勇一脸坏笑对郑叔清说道。 这回老郑如果啥也不做,绝对会被人打成狗头的! “这些某料到了,只是,这种属于阳谋,某还能如何呢?” 郑叔清苦笑反问道。 “这样吧,右相今晚有个饭局,某先问问他能不能拉你一把。” 方重勇摊开双手说道。这种只能见招拆招的事情,他还能怎么办? 看到郑叔清一副要哭出来的可怜模样,方重勇随口打哈哈说道: “京兆府衙门什么德行,想必圣人也知道,那真是叫百无一用,陈年旧案审不完实属正常。 如果某是想整你的人,那么一定不会在这件事上纠缠,因为纠缠也未必能把你拉下马。 用兵法上的谋略来讲,这只是攻敌之必救而已,他们很可能只是想用这些陈年旧案让你疲于奔命罢了。真正的杀招,应该另有其事!” 听到这话,郑叔清眼睛一亮,随即反问道:“是什么事?” 方重勇摊开双手,做了个无奈的手势。 这种事情问他啊,他还想问别人呢。 这次来长安,方重勇就感觉长安的政局混乱了很多。 政治恶斗已经从水面以下,逐渐浮出来,呈现公开化的趋势了。基哥对待各类矛盾的态度,也从积极处理,变成了坐山观虎斗以后坐收渔利。 这长安城,看来是要进入多事之秋了啊!方重勇忍不住长叹一声! 过渡章节,提前发了吧。明天离开西安了。 (本章完) 明天去太原及权力运作的思考 明天就离开西安了,老实说这边旅游资源开发得有点过度。因为太过弘扬大唐文化,所以反而破坏了大唐文化,这是我的直观体验。 西安这一路所见所闻,基本上都对写这本书没有什么帮助,反而令我更想减少关于长安城的相关剧情。 我害怕我这本书俗套化,网红化,以为大唐的长安就能代替大唐的文化。 让人脑子里第一反应,就是那些廉价的网红唐穿背景电视剧。 所以还是提前一天结束这里的行程吧。 我想去太原附近康康。 在波澜壮阔的大历史中,任何人的力量都是有限的,渺小的。我的写法也是进行了创新。 比如说,按照普通历史爽文,小方现在应该已经掌控了河西的部分实力! 但实际上,书里面现在小方几乎是放弃河西那边的所有利益,可以理解为,战略游戏当中什么也没得到。 一来是如果有私心则一定瞒不过基哥,二来是人走茶凉是人间常态,别人不会平白无故忠心于你。而且这个所谓的忠诚,都是有限度,有边界,需要用利益纽带连接的,需要有强力惩罚手段去维持纪律的。 作者本人当年上班当领导的时候,连手下几号人都折腾不明白。当时感觉他们都是蠢驴,现在想想其实好多事情是人之常情。 所以我一直不相信,那些不会脑控的主角,可以在封建时代让别人为他无条件卖命。这是来自我的人生经验。 把当做一个战略游戏,掌控了什么势力,积攒了多少明面上的资源,这一类的想法,都是相当不切实际的,没有战争压力的情况下,就不存在所谓的“割据为王”。 比如说我穿越后,在长安开了很多酒楼。那就好比我变成了现代的资本家。 要管理这些酒楼,需要人才么?人才怎么控制他们?哪个机构发工资?谁来监视资金的运转?掌柜们联合起来搞我怎么办?有权贵来找茬怎么办?我平时不在长安,或者我有很多床伴,大部分时间都在床上安慰她们,没时间管理这些酒店怎么办? 以笔者本人的经历看,在没有即时通讯的情况下,底下人将你架空,无比简单。就算有所谓主仆之分,但历史上亦是常有“奴大欺主”的事情。还是那句话,孤孤单单一个人啊,真的什么事情都办不了。很多书读起来太假,就是忽略了过程和手段。 这个道理很好理解。 譬如,现在腐国议会抽风决定,把腐国上上下下的所有资源都让给我这个人,让我一个人来享用和调配。 那么按照战略游戏,现在我已经可以开始考虑国家兼并了。我拥有核武器,有多少多少的领土,多少多少的人口与资源,多少多少军队。 但在现实中,其实我啥也做不了,甚至连去腐国的飞机票都要自己花钱去买。 为什么会这样? 其实这就是一个权力履行的问题。 我理论上拥有了权力,就得去考虑如何履行权力,不能省略这个履行过程。 否则,就只是虚假的权力而已。 所以如果基哥让小方当河西节度使,那么小方掌握了多大权力呢? 其实也没多大,因为小方的命令都需要朝廷背书,然后那些人也都有自己的想法。只有在大唐基层社会结构发生质变的情况下,小方才有可能一呼百应。 不然他调兵进京,谁听他话呢?勉强听了,这样的军队怎么能打胜仗呢? 这些就是很多喜欢玩战略游戏的历史,常常故意忽略的问题。 除非小方自己在河西经营,把军队构架都掏空,都换上自己人。让河西本地都不知道朝廷,并且架空官府运作等等。但是这些小动作就跟基哥任命无关了。 真正的权力,从来都是自下而上,而不是相反。 这是从外到内,那么换个角度,从内到外控制大唐怎么样。 假设基哥快挂了,小方是贴身禁卫,甚至是禁卫官,那么要如何掌控政局? 有没有死忠团体,又是靠着什么凝聚死忠团体的?这些人能力如何?家庭背景如何? 如果你们都当保皇党,那么保谁,凭什么你是领袖?如果你是领袖,那么靠什么领导别人?你们是准备辅佐还是把新皇帝当傀儡? 如果是扶持傀儡,如何在基哥没死的时候不暴露自己?如何保证小弟里面没有别人安插的二五仔?如何打败其他竞争者? 一个问题,就会引出一百个问题!一层一层细节化,最后你会发现:好难。 如果要从内而外,那么,你本人要不要会带兵?兵从哪里来,什么构成?数量多少?平时吃饭在哪里,后勤补给是谁管? 不会打仗的话,那得找个可靠的打手,如郭子仪这一类的。可是如果他反手把你架空怎么办? 所以,你就必须得非常会用兵,最好是赵匡胤这种。 可是没人天生会打仗,那么你的带兵能力又是哪里来的呢?又是如何让人信服的呢? 假如如果你非常聪明,什么都一学就会,但是你手下大将,就是用手把你给掐死了怎么办? 武力非常弱的人,就会面临着很多风险,那么,主角武力要不要强大一点? 好,如果要武力强大,身体好,又要会打仗,那么主角要不要学习和锻炼?他能力是哪里来的?在剧情里面怎么反映? 很多书剧情逻辑不通,随便看看笑一笑就完事了。 但是历史文作者要不要好好去写? 我这本书就是,小方没有那么神勇,也不会做超乎他能力的事情,剧情里面,也不会有脱离历史朝代背景的事情。甚至我连唐代基层里面的一些盲区部分,也不会写。 没错,唐代历史记录有盲区的,基层组织缺少了细节。底层社会如何运转,庄园经济如何运转,其实都是盲区,史料极少。不明白情况的,我就不会瞎编一套出来,总之书是以有记载有案例的故事背景为主,不会蹦出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所以相对而言,剧情不会那么刺激人。 这个思想,在第三卷中,会变成书的主流。 (本章完) 第157章 权力的风采 “赴宴后早些回来,有点事情要跟阿郎商议。” 方重勇送走郑叔清之后刚想出门,却是被一脸纠结的王韫秀给拉住了。 “夫人这么快就有孕在身了么?那婚事要提前办了。” 方重勇调笑说道,没想到王娘子重重一巴掌拍到他胳膊上,嗔怒道:“你这么什么鬼话!你不是才回来几天么?我肚子里哪里能变个孩子出来?还是说你把我当做不守妇道的那种贱人?” “哦哦,对啊,确实不可能。所以,夫人要说的,到底是什么事呢?” 方重勇一脸狐疑问道。 家庭里的琐事也不太可能。王韫秀与阿娜耶二人虽然嘴上不饶人,但都是讲道理的女人,也接受了彼此的存在,平日里最多就是互相打嘴仗而已。 她们不会主动去破坏家庭的稳定,也都知道方重勇所面临的环境,挑战重重,根本没有闹矛盾的外部条件。 官场上因为家里的一点破事,就被搞得抄家灭族的官员,那都不是个例了,甚至可以说一抓一大把。 官宦之家出身的王韫秀,自然是知道轻重的。 方重勇感觉王韫秀应该不会去找那个“狐狸精”的茬,不会把阿娜耶当做一个眼中钉肉中刺去看待。 “妾身在帮阿郎打探消息的时候,沾上了一件要命的事情,和十王宅有关。” 王韫秀沉声说道。 “十王宅?那些人把歪主意打到你身上了?” 一听这话方重勇就怒了!敢跟自己抢老婆啊,这还能忍? 然而他却看到王韫秀淡然的摆了摆手,叹息说道: “说起招蜂引蝶,妾身还真不如家里那位狐狸精。就算他们要对妾身下手,那也是因为父亲河东节度使的权势,而非是妾身的美貌。 这跟阿郎所想的还是差了不少。 阿郎是小看十王宅里面那些王子皇孙们身边的佳丽了,他们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犯得着得罪河东节度使,对妾身动手么?” “所以,那到底是什么事呢?” 方重勇疑惑问道,他越听越迷糊了! 王韫秀凑过来,在他耳边嘀嘀咕咕说了半天。方重勇的面色越来越凝重,拳头紧紧握住,最后慢慢松开。 “总之呢,事情就是这样一件事了。这个忙,咱们帮,还是不帮? 如果帮,那肯定有风险。 如果不帮的话,妾身失信于人,将来肯定会被某些人排斥,就很难再帮阿郎打探到消息了。” 王韫秀面色忧虑问道。 “当然要帮,世上还是有最起码的公义在的。夫人死心塌地的为我着想,我当然明白,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了。” 方重勇紧紧握住王韫秀的手说道。自家这位贤内助,那是真的在尽全力帮他拉“贵妇关系网”,通过这些妇人暗地里打探各种消息。 这次她因为一个小失误有点骑虎难下,方重勇自然要帮她收尾,处理后续麻烦可能带来的不利影响。 “可不能叫妾身叫夫人,那只有宰相可以叫。” 王韫秀不好意思的说道,她已经明白了方重勇要表达的意思。 “家里没人,某随便叫一叫怎么了。宰相而已,让我当我还嫌累呢。” 方重勇满不在乎的说道。 “好啦好啦,快去赴宴吧,早去早回。” 王韫秀心花怒放,凑过来亲了一下方重勇的脸,把他推出院门。 然而,当方重勇满怀心事,来到平康坊的李林甫家却发现……他们家今日极为平静,甚至安静得像是已经就寝,可完全不像是在召开家宴的样子啊! 要不是有人接引,院子里又点了许多火把,方重勇都想直接打道回府了。 唐代的国宴,自然不必提,可以对标方重勇前世的国宴,只是奢华远胜之。 而唐代的家宴,那也不是简简单单的吃顿饭就叫家宴的。 官宦之家的所谓“家宴”,那必须得是宴请所有家庭成员,并邀请与本家有世交关系的好友,甚至邀请衙门里面关系好的同僚参与。 这种宴会,是封建贵族与官宦之家的重要社交礼仪场合,担负着维护家庭关系网的重要职责。对于一个普通的官宦之家来说,可以当做生死攸关的大事来看待。再怎么重视也不为过。 官员的妻子在外人眼中是否贤惠,很多时候就看她组织家宴的能力如何。 通过家宴上的排场、菜肴甚至是仆人的数量,外人就能判断出这个官宦之家究竟是在奋发向上,还是已然家道中落!这个家庭的成员究竟是团结一致,还是矛盾重重。 然后他们会根据自己的观感,来判断将来与这个家庭交往的时候,应该采取怎样的策略。 如果要联姻,那么和其中哪一位联姻,要缔结婚姻的当事人品行如何。 如果发现这家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后,那就得敬而远之,慢慢疏远。 如果发现这家人潜力巨大,很有前景,那必须要加强联络,时常往来。 一场“小小的”家宴,不亚于一场对家庭人际关系网的深度考核,那能是简单的事情么? 而对于参加别人家家宴的外人,也要小心翼翼的观察宴会上的各种情况,并严格约束自己的言行举止。 你在给别人打分的同时,别人也在给你打分!面子是别人给的,脸可是自己丢的! 当然了,也有例外的情况。 比如说有些清水衙门的官员家里确实很穷,邀请好友或者同僚入府参加家宴,也就吃一碗米饭,一叠酱菜,一杯浊酒,仅此而已。他的好友和同僚们也不寒酸当回事,不在乎那些虚礼。 不过很显然,李林甫肯定不是这样的人。右相,必然得有右相的逼格!所以右相家的家宴,也必定具有极强的政治意义!请谁不请谁,座次要如何排,都很有讲究。 人是社会化的动物,通过社会属性来展现社会地位。家宴的一切,都是李林甫社会地位的投射,马虎不得。 不一会,方重勇被下人引到书房,便看到了正在伏案工作的李林甫。 只见他桌案上全是纸张,别说是家宴了,就连吃食糕点都没有看到一件。这位大唐右相,貌似在家与在衙门的状态区别不大! “左相已经打算过两日后,组织这五年以来,某些在京兆府衙门告状无果的苦主,去那边告官,一天至少五十件案子。 如果郑叔清接不下来,或者处理不好,那么御史中丞张倚,便倒向左相,同时弹劾郑叔清不问公事,懒政怠政。 此事你以为如何应对为好?” 李林甫头也不抬的问道。 方重勇很好奇,这位大唐右相到底是在忙什么,他也不忙着造反啊!怎么回家了还要办公? 看到方衙内完全不说话,李林甫以为是他把对方给吓到了,连忙用温和的语气,指了指眼前的软垫说道:“坐下随便说说就好。” 汉语博大精深,往往叫“随便”的事情,都会很不“随便”,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去应对。 “回右相,此事无解。 陈年旧案,人证物证早已面目全非,哪怕有鬼神相助,也难以厘清当年是非曲直。这个在兵法上就叫敌之所长。无论如何,要处置这一类的事情,必然需要扬长避短才行。正面应对,事倍功半,不可取。” 方重勇没有说要怎么办,而是分析了一下事件的性质,隐隐暗示:这件事不能硬顶! “说得好!” 李林甫放下笔,轻叹一声道: “本相身边那么多人,都没说到点子上,反倒是你这个外人看得明白。 只是这些本相都知道,虽然确实如此,但对于解决此事并无帮助。本相现在就是问你,要怎么处理。” “不处理。” 方重勇叉手行礼说道。 “何为不处理呢?” 李林甫继续问道。大家都是聪明人,话语自然是不能通过最浅显的意思来理解。 “据某所知,郑府尹似乎官声并不怎么样。 既然如此,不如脸皮厚一点。只要我不急,着急的就是别人。 京兆府衙门办事邋遢,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某当年在长安的时候,就时常听闻京兆府衙门恶名在外,京兆府尹尸位素餐,也真不差郑府尹一个了。 如果要应对的话,可以采用拖字诀。 打开京兆府衙门的大门,让郑府尹就在大门口办案,以显示京兆府全力以赴办案。但陈年旧案本身就不好办,所以京兆府能办就办,不能办就拖着,总之让郑府尹看上去很忙就对了。 若是朝廷有人催问,就说案子正在办,拖到圣人返回长安便好。被催得急了,便可做对赌,谁能办谁就上来办旧案,不能办就闭嘴。 圣人在长安也有耳目,自然不会不知道这样的事情。” 方重勇侃侃而谈说道。 这一招,便是以“烂招”对“烂招”。只要我不要脸,那么害羞的就是别人! 听完这话,李林甫顿时抚掌大笑道:“妙啊!” 然而他又瞬间垮下脸反问道: “可是你认为张守珪身边,都是些酒囊饭袋,连这种事情都处理不了么? 拖时间不是没有代价的,代价就是京兆府衙门的所有人力,都被这些陈年旧案牵扯住了! 本来那边能办事的人就很少。一旦忙起来,万一长安出了大事,需要京兆府衙门出头的时候,要怎么办?” “这便是左相那边的杀招了,某也不知道左相会有什么招数。 不过算来算去,近期朝廷大事,能够牵动圣人的,恐怕也只有圣人寿辰之后马上要举行的科举了。 某听闻右相本身就反对这次科举,如果其间又出了什么大事,那么圣人会如何去想,就不难判断了。” 说完,方重勇对着李林甫叉手行礼说道。 “科举么?” 李林甫喃喃自语的沉吟道。 不得不说,方重勇的分析丝丝入扣,不愧是屡次帮郑叔清化险为夷的关键人物! 之前李林甫也跟身边的亲信开过会,什么事情都分析过,就是不能确定张守珪那边的反击,要怎么开始! 京兆府衙门绝对会第一个被收拾,这一点是所有人都公认的。 只不过,除了找那些陈年旧案以外,不可能再有什么招数了。这些烂招都是常规套路,大唐自开国以来,也不是第一次遇到了。每当要搞掉某一地的刺史或者县令的时候,就喜欢使用“陈年旧案饱和攻击”+御史台弹劾懒政怠政的招数。 但是,因为李隆基对于京兆府衙门,本身也很鄙视,所以也没有对京兆府尹寄托什么希望。 这便是所谓的“没有希望就没有失望”嘛,甚至基哥还会很头疼再去哪里找一个类似郑叔清这样的“合格狗官”。 可是如果张守珪让他们那边的黑手套动手,搞出某些造成大面积社会恐慌的大案要案,到时候出手的反而应该是金吾卫! 而金吾卫在李林甫监国期间,是听从张守珪号令的,这也是基哥设计出来的权力制衡! 张守珪在长安搞事情,不但不能给郑叔清找茬,反倒会让金吾卫疲于奔命!到头来谁会更倒霉一些,不问可知。 所以对于张守珪来说,刻意去制造一些大案要案,那不过是搬石头砸自己脚罢了。反倒是科举这一块,如果出事,李隆基会认为跟之前反对科举的李林甫脱不开关系。 吏部、礼部、京兆府衙门都是李林甫的基本盘。 而且科举是朝廷的遮羞布,基哥是要面子的人,这块遮羞布被扯掉,会让他暴怒发狂的! 李林甫悚然一惊,忽然感觉方重勇所说的,居然极具操作性,很有可能张守珪那边的套路已经在路上了! 只是,现在科举又没有举行,如何可以一招就把京兆府和礼部都给打趴下呢? 交浅言深是大忌,李林甫将差点没忍住问出口的问题吞进肚子里,立刻换上了一副笑脸。 “唉,今日本有家宴,只是因为这些政务,让本相食不甘味啊! 来人啊,准备上菜,本相要与方将军把酒言欢!” 李林甫哈哈大笑,吩咐下人上菜。然后带着方重勇,来到一个雅间,四周都用屏风挡住了,不过留下了很多缝隙。 方重勇环顾四周,总感觉这些屏风后面很容易藏人,偷听他与李林甫的谈话。 二人落座之后,方重勇从袖口里掏出一本小册子,交给李林甫说道: “河西那边的生意,圣人在其中获利良多。同时稳住了边军和边镇。 账目虽然是假的,但差事却又是真的。” 方重勇对着李林甫叉手行礼说道。 “嗯,明白了。” 李林甫将这本册子随手放在一旁,不以为意的模样。 这下该方重勇惊讶了!他认为性命攸关的大事,李林甫居然是这样不屑一顾的态度? 看到方重勇的那副“震惊”模样,李林甫这才面带得色说道: “圣人的事情,不能管,不能问,最好也装作不知道。” 他微微点头,继续赞许说道:“本相要的,只是态度而已,不是细节。你的态度,让本相很满意。” “右相厚爱了。” 方重勇深深一拜说道。 “嗯。” 李林甫随手将那本册子放到烛火上点燃,随即满不在乎道:“现在没有河西什么事了。” 看到这一幕,方重勇内心极为震撼! 他那本册子,可是理论上能够扳倒张守珪的重要物证啊! 李林甫居然看都不看就烧掉了? “本相知道,河西的事情,背后一直跟张守珪有联系,毕竟他是建康军军使出身嘛,在河西有些人脉也不足为奇。 这些本相早就查了很多了,多你一点消息不算多,少了也无妨。 现在本相只想知道,为什么你回长安以后不去左相府,而是来本相这里。” 李林甫眯着眼睛问道,语气渐渐严肃起来。 “因为左相没有请我,而右相请我了。” 方重勇正色说道。 谁请我,我就去谁那里。这话听上去是儿戏,但李林甫细细咀嚼其中奥妙,感觉大有深意! “嗯,这样吧,把河西四州的账目重做,送到你这里审核一下。你觉得没问题,再送到尚书府来,交刑部审计。 至于之前的问题,那个小官是叫杨炎吧?以能力欠缺为由他顶锅,将来永不叙用就好了。” 李林甫三言两语就决定了河西很多人的生存状态,板子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他在这里很是随意的一番话,便决定了河西五州某些人是会好好活着,还是会升官发财,又或者会逃亡西域,甚至会人头落地! 这便是大唐右相的权势啊!它看不到摸不到,却又无处不在! 权力!权势!权柄! 大丈夫腰杆硬不硬,就看这个了! 方重勇深吸了一口气,他现在已经可以断言:当断则断,把基哥的事情当自己事情的李林甫,一定会在与左相张守珪的斗争中获胜。 只是时间早晚而已,过程是顺利还是惨烈而已。 单看李林甫仅仅是因为忌惮触碰基哥的利益,便甘心放过借此事收拾政敌,就知道他一定会笑到最后! 长安的龙潭虎穴,一身蛮力无用,满腔热血也无用,想好好活下去,只能靠脑子! “公事谈完了,现在便可以随意说些私密话了。来来来,吃菜吃菜。” 李林甫指着桌案上琳琅满目的菜肴,对方重勇说道。 看了看桌案的大小,似乎还可以再坐两个人。方重勇疑惑问道:“这家宴,就只有某一个客人么?” “要那么多人做什么,就像是你平日里读兵法一样,兵书上面不是写着‘兵不在多在于精’这句话嘛。” 李林甫意味深长的说道。 方重勇忽然感觉后背凉飕飕的,他环顾四周,总感觉好像有人在偷看这里。 (本章完) 第158章 老爹好色儿阴险 方重勇在李林甫大宅内没有待多久,很快便离开了这里。 然而当他出了大门后,李林甫便命人将房间内的屏风全部收了起来。然后就看到七八个年轻又满是活力的青春少女,凑在一起叽叽喳喳的商量个没完,一个个都兴奋极了。 “好黑哦,而且还那么壮,像一头熊。以后睡一起,他翻个身就把我给压死啦!” “看面庞好有煞气啊,总觉得是很凶的一个人,不喜欢。” “对对对!你看他跟父亲说话都镇定自若的,肯定心思很坏! 这种人啊,指不定以后就被他给卖了的。” “也没有吧,我倒是觉得憨头憨脑的,要是当下人也还好,逗一下挺有意思,当夫君就不行了。” “父亲这次的眼光不行诶。” 一旁偷听的李林甫差点吐血,他怎么看怎么满意的未来准女婿,结果为什么自家的女儿们居然都瞧不上呢? 都是什么眼光啊! “咳咳咳!” 李林甫故作威严的轻咳了几声,刚才还叽叽喳喳的小娘子们,顿时都安静下来,等待着李林甫的训话。 “刚才那一位,你们有没有看上的啊?” 李林甫的目光,在众多小娘子们脸上扫了一圈,但是每个女孩都故意低下头躲避李林甫的目光,显然是没有人看上方重勇。 其实这也不奇怪。 大唐承平日久,特别是关中,已经有一百多年没有遭遇过战火了。整个社会歌舞升平,诗歌开始兴起,以文为荣的气息不断升华,取代了曾经的刚健质朴。 文士们常用防晒霜,早就已经是官府发的福利之一。涂脂抹粉的男人更是屡见不鲜。 而方重勇在河西多年,经常风吹日晒不说,偶尔还会杀人越货,不回家在豆卢军军营当中常驻都是小场面。 那自然不可能长得油头粉面的。 不仅如此,方重勇还习武,射箭,学习战阵搏杀,并在这几年当中屡次亲自领兵“干私活”,打击盗匪,维护河西商路。 有计划的锻炼肌肉,饮食上的肉食补充,再加上平日里心狠手辣,与河西丘八们打成一片。 “相由心生”之下,面庞自然也是不会长在普通长安小娘子的审美上。 有失必有得,舍弃儒雅外貌,换来是强健的体魄,领兵的经验,与刀口舔血的能力! 不胖,但很壮!不丑,但有点棱角! “你们啊你们啊,这个已经是最好的了,怎么就这样想不开呢?” 李林甫痛心疾首的说道,无奈的摆了摆手。 面前这群小娘子们大笑着一哄而散,似乎早就料到她们的父亲不会怎么样。 等屋子里只有一个人以后,李林甫这才很是随意的坐在木地板上,抱起双臂沉思不已。 “科举这一块,又会闹出什么乱子呢?” 李林甫感觉自己好像在迷雾中一样,没有看透对手的计划。科举这一块,又怎么会和京兆府衙门联系起来呢? 难道,张守珪的目标,并不是京兆府,而是科举么? 这个消息是他从“内线”那边得到的,绝对准确,张守珪的首要目标必定是京兆府。 准确情报与个人分析的互相矛盾,让李林甫一时间陷入了混乱。 …… 长安城最西面,靠近开远门的“义宁坊”内,居住的多半都是西域胡商,以及从河西那边来的商人,其中有不少旅店。义宁坊内有一座波斯胡寺,为坊内众多西域胡人提供了“宗教服务”。 这一处地方被长安人称为:大秦景教。 从东罗马帝国那边传过来的,是基督教的一个分支,建筑上到处都有十字架的标志。 但是,这只是它表面上的伪装。 实际上,这里早就不是什么正经寺庙,而是沙州商队的一个秘密据点,用于搜集长安的商业情报,掌握供需平衡,打击竞争对手。属于方重勇建立商队的时候,随手在长安布置的闲棋冷子而已。 性质算是半黑半白。 大秦景教它的真正后台,是那些财大气粗的西域粟特胡商! 这些年以来,义宁坊内的这个据点,为方重勇,或者说帮河西走私奢侈品的那帮人干了不少黑活。要不然,豆卢军假扮的盗匪,怎么会知道何时有人从长安要来沙州,又怎么会知道什么时候出发,在哪里截杀比较好呢? 都是依靠这里传出去的准确情报,来让河西边军来干脏活! 过往好多长安东市的竞争对手,都被他们用各种办法做掉了,从而垄断了西域商路。 因为有基哥撑腰,所以这些狗屁倒灶的事情根本就没什么人管。 大秦景教庙宇内的一间普通厢房内,方重勇领着阿娜耶与王韫秀,正端坐在软垫上,等待着所谓的“贵客”前来。 入乡随俗,西亚和罗马那边的风土民情,移植过来也出现了一些变化,景教内部的物品变得更加佛教化!或者叫本地化。 比如打坐用的软垫、凉席等物,在这里就跟长安城内的佛寺一样常见。 不一会,厢房门被打开,也走进来一男二女三个人! 领头之人,竟然是如今贵为御史中丞兼转运使的韦坚! 韦坚看到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方重勇,看了半天没认出来。但是他认识王韫秀,自然猜到了对方的身份,只好矜持又拘谨的跟方重勇点点头。 “等会不要多事,不要多问。” 方重勇对阿娜耶交代了几句之后,便拉着王韫秀的手出去了。韦坚与他那边二女之中十分年轻的那一位也跟着出了房间,只留下他妹妹在这里,跟阿娜耶独处。 “您是哪里不舒服呢?如果有什么病,一定要把原因和后面发生过什么都告诉我,要不然,是治不好病的。” 等所有人走后,阿娜耶用带着河西方言的汉话,小心翼翼的问道。 门外面,气氛也是相当尴尬。 “阿郎,这一位是寿王妃韦氏。是她委托我,找一个信得过的女医官看病。 我想再信得过的人,恐怕也非阿郎莫属了。而阿娜耶医术在河西远近闻名,也可以依托大事,所以就自作主张应承了下来。” 表面上王韫秀像是在跟方重勇说话,实则这些两人白天在家里就已经说好了,现在又重复一遍,其实只是说给韦坚听的! 正如韦氏两位娘子不敢深夜来大秦景教一样,方重勇也不放心王韫秀晚上带着阿娜耶来,所以这次秘密会见,两边的想法几乎都是完全一样:一定要跟着一个靠谱的男人! “谢王娘子,谢过方使君。” 韦坚对着方重勇和王韫秀二人行了一个大礼。 从头到尾,这里的四个人都没有说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也没有必要去说。 眼看气氛很尴尬,年轻的韦三娘一把拉住王韫秀的手笑道:“阿姊,我们去一旁说说。” “也好。” 王韫秀对着方重勇使了个眼色,便跟韦三娘退到一旁。比起方重勇与韦坚之间的矜持与防备,她跟韦三娘可谓是认识很早的闺蜜。韦三娘是韦孝宽的后人,也算是出身名门。 等两个女人走了,方重勇这才面色凝重看着韦坚,压低声音询问道:“十王宅人多眼杂,只怕现在知道这件事的人,已经很是不少了!我看韦三娘并非心机深沉之辈,她都能知道,那些刻意盯着忠王的人,又如何会完全不知情?” 他的声音又气又急,显然不像刚才那样镇定自若。 “那件丑事发生的时候,某就在旁边……后面吾妹便有孕在身。 当时这件事不能告诉忠王,又不能让圣人知道,更没法去找医官,处置漏洞不少。 堕胎之后又得忍着病体去侍奉圣人,才有今日不可启齿之症! 这女医官,乃是方使君的……妾室么?” 韦坚面带期盼之色,如果能把阿娜耶买回去治病,那什么问题都没了。 “并不是妾,不能卖的。” 方重勇轻轻摆手,不想多说什么。 尴尬的神色在脸上一闪而过,韦坚本还想开口提一嘴,一看方重勇这架势就知道没戏了。 “如果将来,有人要陷害忠王。什么都不必提,只要说一说忠王妃韦氏的当年之怪异,便能让圣人动杀心。 此事,忠王迟早都会知道的。 或许,现在他就已经知道了,只是装作不知道而已。” 方重勇长叹一声说道。 谁能想到,这么毁三观的事情基哥居然也做得出来呢! 当时发现怀孕后,韦氏就应该跟基哥说的。虽然很可能被当场赐死,但也有可能会入宫养胎。现在虽然还苟活着,但也跟死了差不多了。 “如果忠王知道却装作不知道,那这件事可就糟了。” 韦坚也叹了口气。 他为什么愿意跟方重勇谈这事? 那是因为十王宅里住着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所谓的保密,那都只是外人自己脑补的,其实这个秘密早就守不住了。十王宅内一定有人知道,只是没有任何人敢提而已。 韦坚也发现李亨对自己的态度有些不易察觉的微妙变化,但是两人都没有挑明这件事。李亨,大概率也是知道的。 不提,还能维持明面上的关系;提了,就此散伙,政治联盟分裂!以及大唐天子李隆基的雷霆之怒! 不一会,阿娜耶走出来,凑过来对着方重勇说了好半天。 将王韫秀她们支开,方重勇这才一脸郑重对韦坚说道: “韦氏要吃不少药,有些药材还得想办法从河西那边弄来,长安不一定有。 而且,以后估计生不出孩子来了,你一定要防着你妹妹自尽。” 方重勇轻叹一声,这件事真是闹得一地鸡毛。 “大恩不言谢,告辞。” 韦坚对着方重勇叉手行礼。 他走进房间里,背起已经哭晕过去的韦氏,又叫走跟王韫秀闲聊起来眉飞色舞的韦三娘,三人上了马车,消失在茫然的夜色当中。 …… 第二天清晨,阳光照进卧房,王韫秀从床上爬起来,揉了揉酸涩的腰肢,下床的时候身子一软,险些摔倒在地上。 而方重勇今日要跟杜甫元结二人一起喝酒,一大早就出了门,起床的时候王韫秀都在沉沉昏睡。 “昨天闹了一夜没停,今天喝点药茶吧,补身子的。” 阿娜耶一把扶住差点跌倒的王韫秀,将熬好的补药递过来。 “这头大熊,昨天晚上真是要把我骨头给拆了! 他真是在把我当布偶在摆弄呢!” 王韫秀没好气的抱怨了一句。想起昨夜的疯狂,她那俊秀的脸上泛起红晕,端起碗就爽利的把药茶给喝了,丝毫不担心阿娜耶做手脚。 等她喝完药,阿娜耶按住王韫秀的肩膀,开始给她按摩。 原来按摩这么舒服啊! 王韫秀恍然大悟,她以前还以为这只是方重勇在跟阿娜耶两人调情呢! 没想到那家伙这么会享受! “你真是个小妖精,难怪阿郎那么喜欢你的。” 王韫秀嘴里念叨着,却也明白为什么方重勇回长安,也要把这个心善的河西土妞带着了。 “阿姊……韦妃是被人下毒了,她看起来病恹恹的,不是因为流产。 我昨日给她开的都是些排毒的药,不过也是支撑不了多久的。 这件事,你可别告诉阿郎,谁也不能说。药方我都没有给,也不敢给!” 阿娜耶咬着王韫秀的耳朵说道。 “你说什么!” 王韫秀吓得浑身一个激灵,站起身看着阿娜耶问道! “这这这……这种事情你不能乱说的啊!” 她实在是被阿娜耶刚才的话给惊吓到了。 “我从小就开始学医,父亲就教我不能说谎骗人啊。 你看我跟着阿郎以后,什么时候说过假话了?” 阿娜耶满脸无辜的叹息道。 长得妖娆勾男人魂,那不是她的错啊! 她的性格是很温和保守的那种!平日里连谎话都说得很少。在行医的时候,更是从未对病人说过谎话,昨晚是破天荒的一次。 “韦氏还不知道,对吧。” 王韫秀也冷静下来,沉声问道。 “对,我不敢说。” 阿娜耶微微点头说道。 听到这话,王韫秀沉吟不语。她在思考,这件事究竟来龙去脉是怎样的。 谁会那么丧心病狂,派人给韦氏下毒呢? 虽然有可能是基哥,但更有可能的,则是忠王李亨! 韦氏的丈夫! 因为基哥太过于自大,他或许连什么时候侮辱过韦氏,都不太记得了!又怎么可能派人偷偷下毒弄死这个可怜的女人呢? 反倒是忠王被老爹戴了帽子,又没有任何办法报复,心里还想着太子之位,所以最有杀死韦氏的动机。 活着的韦氏,是一个巨大的隐患,随时可能爆出惊天丑闻!一旦处理不好,会让忠王府所有人都倒大霉! 但死了的韦氏,那就变成李亨的好王妃了。 李亨与韦坚的政治联盟,不会因为韦妃的“病死”而改变。 基哥的丑闻,忠王的丑闻,会跟着韦氏的尸体一起埋入地下。 李亨顺便还能迎娶一位新王妃,再缔结一个新的政治联盟! 看吧,只要韦氏死了,所有的问题都不再是问题了。不但没亏,反而血赚! 想明白这一茬,王韫秀顿时感觉遍体生寒。 她眼神复杂的看了阿娜耶一眼,忍不住将这位河西来的混血女孩抱在怀里。 “阿娜耶,我的好妹妹。以后我们都要好好的保护阿郎。 这长安的世道,太险恶了。只有家人身边才是最安全的。 我们不能让外面的坏人钻空子。” 王韫秀叹息着呢喃道。 票来! (本章完) 关于“野无遗贤”闹剧的澄清 嗯,快写到这个背景了,所以很有必要提一嘴,要不然可能会有争议。 毕竟,某些历史不加以考证就乱写,实在是混淆了视听,所以我很有必要详细考据一下。 考据嘛,就是先摆事实,后讲道理,事实在前,证据在前;臆测在后,想象在后。 假的就是假的,真理越辩越明,是真的,就要大声说出来,喊出来! 我不会打着“《新唐书》上就是这样写的。我一个写的,没有必要为某些历史人物翻案,欧阳修和司马光怎么说,我跟着他们说,只要我觉得高兴就好了” 我不会有这样不负责任的写作精神。 写书,就是在做人。甚至是先做人,再做文章。其身都不正了,写出来的东西又怎么可能会正呢?把读者不了解的历史讲出来让他们了解真相,这本身就是历史作者的责任! …………………………………………………………………………………………………………………………………… 首先说说“野无遗贤”闹剧到底是咋回事。 天宝六载,唐玄宗李隆基为了缔造像“贞观之治”一样的盛世,把“开元盛世”延续到大唐的千秋万代。他为了自己的虚荣心,处处比肩太宗,于是下诏:凡是四海之内有一技之长的人才,都可以汇集到京师参加朝廷对他们的选拔。 然而当朝宰相李林甫却害怕殿试时,那些有才能的人在皇帝面前指责他的失职和罪过,于是就向皇帝上表称:这一次来参加朝廷选拔的人才当中,全部都是才能不过关的人,称不上人才,如果把这样的人拉到皇帝面前,恐怕会侮辱了皇帝的耳目。他对前来应试的人才故意刁难,把诗词歌赋等统统过了一遍,筛选下来,竟然没有一个人中选。 李林甫立即将此事向皇帝上报,并表示祝贺,声称“野无遗贤”。当今万岁已经把全天下的才人都网罗到了朝中,在民间已经没有一个人才了。然后基哥居然信了! …………………………………………………………………… 事情呢,大概就是这个事情,很符合宋朝文人士大夫的审美,《新唐书》《资治通鉴》里面都有记载,也把李林甫钉在了耻辱柱上。 但是吧,这个事情,嗯,怎么说呢,虽然不能百分百证伪,但它有极大概率是宋朝人编出来的。 看看资治通鉴怎么说的。 《资治通鉴》:上欲广求天下之士,命通一艺以上皆诣京师。李林甫恐草野之士对策斥言其奸恶……乃令郡县长官精加试练,灼然超绝者,具名送省委尚书覆试,御史中丞监之……既而至者皆试以诗、赋、论,遂无一人及第者。林甫乃上表贺野无遗贤。 这里的说法是“遂无一人及第者”。也就是“野无遗贤”的证据。 《新唐书》的说法类似,不举例了。 那么这个史料的原始出处在哪里呢?其实《资治通鉴》和《新唐书》都是抄的当事人元结(杜甫也在这次考试里面)的一段。 当事人元结的《喻友》中这么说的:天宝丁亥中,诏征天下士人,有一艺者皆得诣京师就选,相国晋公林甫以草野之士猥多,恐泄漏当时之机……于是奏待制者悉令尚书长官考试,御史中丞监之,试如常吏(如吏部试诗、赋、论、策),已而布衣之士无有第者,遂表贺人主以为野无遗贤。 这里的说法是“已而布衣之士无有第者”。去掉那些词序不同,关键字多了两个:布衣! 那么再来解释一下,这个“布衣”到底是什么意思。 总结就是:没有做过官的人(但极度暗示有做官资格)。 如:李白的诗《赠崔司户文昆季》中便有“布衣侍丹墀,密勿草丝纶。”不仅说他自己是布衣,而且还强烈暗示他有做官的资格,只是怀才不遇。 所以古文里面出现的“布衣”二字,常常是说那些有资格做官,且暗喻“怀才不遇”的人。并不是你不当官就可以是“布衣”的。这是后来文人士大夫的骄傲。不是布衣的人当官了,对于他们来说,这个就是不公正。 属于某种“政治正确”。 假如你是个大商人,平日里绫罗绸缎的。那么你确实是“布衣”,但却是那种没有资格出现在文人士大夫文章里面的“假布衣”。 这里的对比就很明白了。 元结只是说,这一次,那种有做官资格但没做过官的布衣之人,一个都没有中。 微言大义,司马光和欧阳修这么写史书,故意去掉了“布衣”二字,想表达什么意思,大概也很明白了。 那么,这次是不是真的就一个人都没有录取呢?其实只要是不把李隆基当做傻子的都知道,那绝对是不可能的啊! 伱可以认为基哥坏到骨子里了,但你怎么能质疑基哥的智商呢! 然后,其他史料里面却又记载了,这次科举确实有人录取了。 有个叫薛据的人,开元九年中了进士,他又回来考试,结果中了……嗯,那时候确实已经出现逆向行车的人,小方的故事,就是以这个人为参考的,我说了,我写的荒谬故事,都是有原型的,不敢随便乱搭建场景。 还有一个之前没考过科举,在偏远地区当县尉的小官也中了,汉州雒县尉张陟(一作“涉”)。 有史料记载的就2人,其他没记载的,不排除更多。但是,史料不记载,在当时属于正常情况,不能说明中得少。 开元二十一年,制举及第者今天也只有李史鱼(多才科)一人可考。 通天元年、长安二年《太平御览》也都载录仅一人及第。 那么布衣这个身份,是不是在科举中受歧视呢?答案是,确实受歧视,甚至在安史之乱以前,都有一个没录取的情况出现,除了这次的“野无遗贤”以外的。 比如: 开元十五年,制举对策优胜者,有蓝田县尉萧谅、右卫胄曹梁涉、邠州柱国子张玘等,均是在职官,中书门下将三人上奏玄宗: 帝谓源乾曜、杜暹、李元弦等曰:“朕……所以每念搜扬者,恐草泽遗才,无由自达。至如畿尉卫佐,未经推择,更与褐衣争进,非朕本意。” 由是唯以张玘为下第放选,余悉罢之。 当时开元盛世如日中天,然而基哥想选布衣,其中布衣没有人能入选,结果只能委屈那些非流官们了,只保留了一个人。宋代的布衣士大夫们,怎么不同情这几个中了又被莫名其妙搞下去的“非布衣”呢? 这些史料也从侧面证明了,非流官回头考科举(比如高适),是当时文人上进的一条坎坷通道。有大把的人这么玩。 ………………………………………………………………………… 说这么多是什么意思呢? 就是历史的背景啊,如果可以力求真实,那么就要尽量多花点功夫。如果因为“创作需要”而改动,那么就要抓大放小,把握历史的主脉搏,被舍弃的只能是细枝末节,而不能是主干! 李林甫这个人确实私心极重,但在“野无遗贤”事件上,他应该是无辜的。或者说,他犯不着跟那些“布衣之人”死磕,还冒着“欺君”的风险。 这种收益极小(甚至没有),风险极大的活计,正常人都不会去做。宋朝士大夫修史书本身屁股就歪得厉害,听他们说话之前,要先过一过脑子,从人性和原始资料多分析,或有不同答案。 比如说,欧阳修那个“一日杀三子”的版本就是瞎胡扯,太子李瑛怎么可能听武惠妃摆布和愚弄呢!后面果然被张九龄神道碑打脸了。谁抄这个例子当史料背景,谁也会跟着一起被打脸。 如果真把李林甫这样刻画了,那就是把历史人物当傻子,说严重点,就是历史虚无主义。 还是那句,作者我是不会把读者当傻子的,不管这书成绩怎么样,这是我的原则。读者花钱订阅我的书,那么我就不会瞎糊弄。 (本章完) 第159章 江湖上竟然有我的传说 杏花楼,是长安最大的酒楼,它毗邻朱雀大街,就隔了一堵坊墙,占地面积超过二十亩。以朱雀大街两旁寸土寸金的地价来说,张罗这间酒楼的人,不仅要富有,而且身份还得贵不可言。 因为占据了黄金地段的杏花楼,历来就是长安城的达官显贵们喜欢喝酒玩乐的地方。这里风景极好,春天的时候,在楼上可以看到院子里满园的杏花。另一边则可以居高临下,俯瞰宽阔的朱雀大街两旁来往如梭的行人。 它的所有者要是手里没点权势,早就被人给夺走了,酒楼不可能开到今天! 一路跟着方重勇来到杏花楼门前,杜甫和元结二人都有些担忧能不能进去。 这里的消费档次如何,哪怕他们是头一次来长安,心里也异常明白:如果没有方重勇请客,他们走进去吃顿饭,大概只有卖手卖脚才出得来。 然而吃人嘴短,拿人手软,这顿饭又哪里是那么好吃的呢? “放心,不过是一顿饭而已。有某在,难道去不得一趟杏花楼?” 方重勇轻轻摆了摆手说道。 杜甫与元结二人对视了一眼,哑然失笑。 是啊,岭南经略使之子,河东节度使之婿,沙州刺史兼礼部员外郎这样的超强身份,要是还不能在杏花楼里吃顿饭,那这世道已经是不可理喻了! 既然来了,那就好好吃饭,别想太多有的没的。 然而,当方重勇三人刚刚走进去准备上楼的时候,杏花楼的掌柜却连忙将他们一行人给拦住了。 “三位客官请留步,今日杏花楼,已经被张公子包场了,实在是不好意思!” 眼前这位杏花楼的胖掌柜言语虽然客气,但是话里头所表达的意思,却再明白不过了! “放肆!张守珪张相公之子,岂是那样的人!诽谤朝廷重臣可是重罪!” 方重勇面色大变,晴转暴雨,对着胖掌柜破口大骂道。 唐朝的时候,公子这个词,是不能乱用的。 只有宰相之子,才能被称为“公子”。如果一个人不是宰相的儿子,却被人称为公子,那么他要马上告罪道歉澄清,绝不能堂而皇之的接受。 因为李二凤就曾经说过“某年少为公子”这样的话,所以现在这个时代,只要稍稍揣摩一下就能知道公子二字的分量。 这可是能够作为御史台弹劾官员的“罪证”! “呃,楼上举办酒宴的……并不是张守珪张相公之子啊。” 胖掌柜面色尴尬说道。 我就说嘛。 方重勇松了口气,要是现在真的跟张守珪儿子对上,玩一出“争夺酒楼座位”的衙内戏码,那还真是掉价得很。主要是,现在的他,玩拼爹词条还不一定是那一位张衙内的对手! “对啊,既然不是张守珪张相公之子,那为什么你要称呼他为张公子呢?公子二字,可不能乱叫啊!” 方重勇身后传来一阵爽朗的戏谑声。 三人回头一看,只见一位人高马大的年轻人,面庞看上去二十多岁,只比方重勇稍矮一点点。他长得有点瘦,但气质却一点也不文弱,穿着长安普通百姓喜欢的青色麻布袍子,手上虎口却有着厚厚的老茧。 这是一个资深丘八! 身为同类的方重勇,在心中暗暗下了判断。 他身后还跟着几个文士模样的人,似乎也是跟着他一起来杏花楼喝酒的,可能是随从。 “哎呀,你们啊你们啊。 楼上包场的人是张奭,认识他么?他父亲是圣人的宠臣,御史中丞张倚,马上就要拜相的。 他今日庆祝自己科举中第,宴请好友。某不过是在酒楼里混口饭吃的,给他拍个无伤大雅的马屁,提前叫他一声张公子,这有错么? 现在不是公子,过段时间张倚张御史被拜相,那不就是咯,这有什么问题呢?” 这位胖胖的掌柜说出了自己的理由。 方重勇与杜甫等人面面相觑,长这么大,头一次听说拍马屁还可以这么玩的,果然是“高手在民间”吗? 杏花楼的掌柜迎来往送长安城内的各色权贵,那自然是要八面玲珑才行,眼前这一位,显然也是有几分功底的。 “方使君,要不我们就在一楼吃饭吧。” 杜甫与元结将方重勇拉到一边说道。 话虽然不假,然而杏花楼的一楼虽然也能吃饭,却明显少了点意境。 去酒楼吃饭,那吃的是饭么? 并不是,去那里吃的都是心情和快活。如果感觉不爽了,那么哪怕吃的东西完全一样,也会味同嚼蜡一样。 能在这里吃饭的,都是不差钱的主。 那些达官显贵,骚人墨客,到这里来,本来就为了上楼一边居高临下欣赏美景,一边吟诗作赋,同时品尝着酒楼提供的美味佳肴。 现在不能上楼,那简直就是红烧排骨里面不给排骨,宫保鸡丁里面没有鸡肉一样! “伱去一趟京兆府衙门,去找郑叔清就说有活要干了,然后……” 方重勇对跟在自己身后的张光晟说道,二人交头接耳了半天。 张光晟领命而去。 那位耳力极好的胖掌柜隐约间听到了“京兆府”三个字,顿时无奈苦笑道:“几位客官啊,某带你们去别处的上好酒楼吃饭,吃多少钱都算某的,这样可以了吧?别去京兆府衙门找人了,不顶事不说,最后还得罪张御史,这又是何苦呢?” 邢氏一族的灭门案,在民间没有多大影响,所以这位胖掌柜还不知道郑叔清“灭门府尹”的新绰号。 “嘿嘿!现在啊,已经不是吃饭的问题了。” 方重勇冷冷一笑,他刚才可是从这个胖掌柜口中听到了了不得的信息呢。 今年科举要在基哥六十大寿之后举办,距离现在,最快也还有一个多月!别说是看成绩了,就算是参与考试的生员名单都没有完全定下来。到时候,长安还有一些“关系户”,会加塞到里面,有些人,可能会因为各种原因被挤下来。 那么问题来了。 每一年科举就录取那么几个人,而“关系户”数量又特别多,为什么这些“傻子”们,明明知道自己的后台拼不过像方重勇这样背景深厚的同场衙内,却依然要走关系进去凑热闹呢? 呵呵,如果以为别人是在浪费时间,那就大错特错了! 这一次考不上,还有下一次;下一次考不上,还有下下一次。参与科举就跟做官一样,是会慢慢积累“声望值”的。就算不中,也不是全无收获。 科考多了,自然就会给自己脸上贴金,然后带上“屡败屡战”的奋进标签,甚至脸皮厚的还可以给自己贴上“怀才不遇”的人设。 从此以后,就从一个不学无术的长安五陵年少,变成了一个虽然同样是无术,但却一直在努力学习奋斗的士子!还可以堂而皇之的穿上“士人衣冠”,强行挤进那个圈子里面。 虽然我考不上,但我一直在读书(靠吹牛),而且每年都参加科考! 在圈内人员流动性不大的情况下,这样的废物,也很可能将来获得一些同情分,从而考上“明经科”这一类较为容易的科目。 这些在方重勇看来完全无用的瞎折腾,对于官宦圈子而言,却是他们打造人设,争取高门第婚姻的重要手段。 所以现在很荒谬的一幕出现了,在今年考试一切都未定的情况下,刚刚那位掌柜,为什么会说张奭是在这里庆祝自己科举中第呢? 考试都要一个月后举行,你踏马现在就说你中了?这还不是科举舞弊? 不过他可没有义务,现在就开口提醒这位胖掌柜。 一炷香时间都不到,郑叔清亲自带队,身后跟了十几个人!京兆府衙门里几乎倾巢出动!一行人风风火火的冲进杏花楼内,直接把事情闹大了! “有人科举舞弊,是不是真的啊?” 郑叔清不动声色凑到方重勇耳边,压低声音问道。 “楼上正在庆祝张奭科举中第呢,啥也别问,只管上去抓人,所有人一个不留抓走。 你不是想破局么?攻敌之必救,不会错的。” 方重勇继续蛊惑道。 科举中第?这都没开考呢,怎么中? 郑叔清一愣,随即恍然大悟,没想到真踏马有大事啊,可让他赶着了! “来人啊,将上面所有人,不管他是谁,什么身份,全部带回京兆府衙门! 出了事,本官扛着,轮不到你们说话!” 郑叔清大手一挥,指着杏花楼二楼楼梯的入口大声喝道。 老郑在心中感慨,只有方重勇回来了,他当这个京兆府尹才当得过瘾啊,都要当出了地方州府强势刺史的“土皇帝”快感了! 等那些京兆府的官员小吏们都上去抓人了,郑叔清这才将方重勇拉到一边,小心翼翼问道:“昨夜你跟右相谈过了么,他怎么安排的?” “右相没有安排什么,并且很担心你的处境。” 方重勇说了一句加了点料的实话。 实际上李林甫虽然是比较担心郑叔清,却也只是担心他倒下的速度太快而已,本身并不关注他这个人能不能活到这次“两军决战”的最后。 不过为了不破坏谈话的气氛,也为了后面的操作,方重勇决定还是不要将实话告诉郑叔清了。 “啊?那可如何是好啊!” 郑叔清听到这话,一下子就急了。 “放心,有我在。现在你只要听我的吩咐,我保证在圣人回长安之前,你们京兆府衙门,就是长安城官场最靓的仔。” 方重勇说了一句后世的土话。 郑叔清愣了半天,才隐约听懂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所以,到底要怎么做呢?” 他迷惑不解的问道。 就算把上面一堆人都给抓了,还能如何?又不能对这些人用刑! 方重勇对着他轻轻招了招手,然而嘀嘀咕咕的说了半天,说得郑叔清一脸震撼。 “这样……会不会太嚣张啊?” 郑叔清还是有点怕了。 抓张奭这些人还行,但是方重勇的办法,就有点出格了。 “兵法有云:敌强我弱,则不可死守,唯以攻代守破之。” 方重勇不动声色的蛊惑道。 听到这话,刚刚在方重勇身后的那位气质神似丘八的年轻人,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显然是认同他的说法。 “郑叔清!我没有得罪你,你就接二连三的搞我,信不信某让我阿爷弹劾你啊!” 被人押送下楼,张奭一见到郑叔清就破口大骂! 这都不是第一回了,上次那件事,张奭如今一想起来,就会做噩梦! 那么大一个邢氏,说灭门就被灭门了。 忽然,他看到郑叔清旁边,就站着那个噩梦中反复出现的人,顿时像是被扼住喉咙的鸭子,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不是长安城内大名鼎鼎的“灭门活阎王”么!邢縡就只是调戏了一下他的小妾,连摸都没摸到,然后邢氏一族就被灭门了! 见过狠辣的,没见过这么狠辣的! 看上去,邢氏一族被灭门只是因为他们当年犯了欺君之罪,而且在新罗海上杀人越货。可是,长安城内的这些权贵们,谁的屁股下面又是干净的呢? 谁背后没有整一些破烂事呢! 如果圣人真要一件件追究,那么长安城内早就没有权贵了。 为什么邢氏一族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方重勇来长安的当天出事,次日被灭门呢? 世上能有这么巧的事情? 张奭往后面退了几步,一直退到墙角,用手指着方重勇,面带惊恐! 他可不想成为下一个被灭门的啊! “你不要过来啊!” 张奭对着方重勇大喊道,仿佛看到了来自地狱的恶鬼一般。 发现这位“张公子”居然被吓得躲墙角,方重勇也是一脸错愣,感觉莫名其妙的。 “快回衙门办案,尽量办成铁案。一定要顶住,如果顶不住了,就向右相求援,反正说一千道一万,就是不放人,等圣人回长安再定夺! 逼急了,你就辞官威胁!然后去终南山那边找圣人哭诉,说官场有人一手遮天,你不敢回去,只能隐居终南山。” 方重勇对郑叔清低声说道,声音极小,几乎是微不可闻。 “需要这么狠么?” 郑叔清被吓到了。 “只要你不害怕,害怕的就是别人。” 方重勇拉住郑叔清的衣袖,用力的扯了扯! 老郑雄赳赳气昂昂,带着京兆府衙门的人收队,将楼上十几个宾客,一个不剩的全带走了。 杜甫与元结二人全程观摩神仙打架,连个插嘴的机会都没找到。 “相请不如偶遇,这位兄台要不和我们一桌,一同上楼宴饮。一边欣赏美景,一边畅谈人生,岂不美哉? 这位是杜甫杜子美,这位是元结元次山,某叫方重勇,方有德之子。” 听到方重勇的邀请,那人连忙拱手说道:“那敢情好,某就却之不恭了。某叫张献诚,家父张守珪。” 面前的年轻人微笑说道。 身旁那位杏花楼的胖掌柜,吓得一屁股坐到地上。 刚才那位假“张公子”被京兆府衙门带走了,现在这位不显山露水的,才是真正的“张公子”啊。 然而,张献诚却是很和善的将那位胖掌柜扶起来,然后替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说道: “某从前都是边镇丘八,到长安也没两年,不讲究那么多虚名。 要么就喝酒,要么就杀人,哪里在乎什么公子不公子的啊。 这顿我请了,到时候派人去左相府拿钱。” 张献诚拍了拍杏花楼掌柜的肩膀,然后转过身来,对方重勇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子美兄,还不上楼?” 方重勇一脸疑惑的看着杜甫,这位诗歌传于后世的大诗人,此刻已经震惊到有点麻木了。 “走啦走啦。” 元结哈哈大笑,不动声色的挽起杜甫的胳膊就往楼上走。 方重勇意味深长的看了张献诚一眼,二人目光相触,都友好一笑,微微点头,一同上了杏花楼。 只留下那位差点吓尿了的杏花楼掌柜,留在原地风中凌乱。 冲 (本章完) 古代城池的地图,究竟是怎样的呢? 我发现有些作者,对于历史的态度是非常有问题。当然,你写外国历史,我也不关心君士坦丁堡长什么样,随便你折腾便是。 但是很多中国古代史料,特别是中国古代的地图,是专业人士也查不到的,这也是当时记载的缺憾。 如果查不到,那就随便写写好了,不要一鼻子一眼的描述,误导读者以为真实历史的城池也是这样的。 也可以编一副地图,在彩蛋章节里面注明:本地图由书作者编撰。 加个水印,不是难事吧? 但很多作者不是这样的。 我故意编一个地图,用来配合我的剧情,但是我就不说这是我编的,哪怕里头没有一笔一划是真的,甚至连城池的平面形状都是假的。 而且我也不说这是从别处借用来了,反正我就是什么都不说,读者被误导了,以为这就是史料地图,那是他们蠢。我就是欺负你们没有辨别能力,为了营造我写历史文的“真实感”。 接下来,我会在这一章的评论区里面,把古代各种地图的扫描版发出来,让大家看看真正的历史地图长什么样。以后,大家都能一眼分辨出来,什么地图是史料地图,什么地图是作者编出来的。 关注本章评论区。 《盛唐挽歌》古代城池的地图,究竟是怎样的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60章 人与人的悲喜并不相同 交浅言深是大忌,“张公子”很谨慎,跟方重勇等人推杯换盏走了三轮酒令后,就找了个由头说有急事,不慌不忙的带着随从们离开了。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跟方重勇说什么重要的话,当然了,方重勇的态度也是一样。 从见面到离开,二人都只知道对方的姓名,以及他们各自的老爹是谁而已,其他的都只能靠脑补,或者回去以后慢慢打听。 “这位张公子,感觉很不简单啊。” 方重勇忍不住感慨说道,今天这顿饭,真是吃得一波三折。 “确实,身为张相公之子,却如此低调,喜怒不形于色,当真是……” 元结形容了半天,不知道该怎么去说。因为他发现方重勇貌似也是这样的人,某些话说出来有些不太好。 “方使君,行卷之事,如果太为难的话,不办也是可以的。刚刚京兆府尹说什么科举舞弊,只怕这次科举……” 一直沉默不说话的杜甫,忽然提起这一茬来。 “唉!” 方重勇长叹一声,随即对杜甫与元结二人叉手行礼说道:“二位放心,虽然如今某已经不是朝廷命官,与二位一样,也要参加这次科举。但你们可以放心,行卷之事,某还是有几分把握的,绝对不会信口开河。” 方重勇信誓旦旦的保证道。 嗯? 杜甫与元结二人一愣,为什么感觉自己刚刚好像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呢? 元结连忙压住内心的焦急,压低声音问道:“方使君辞官了?” “也不算吧,只是任期到了,来长安述职而已,不算是辞官。” 方重勇很是随意的摆了摆手说道。 诶? 坐对面的杜甫与元结二人吓得差点跳起来!好不容易找到一条粗大腿,可不能说没就没啊! “那方使君刚刚说的……考科举?” 杜甫说话的时候,声音都在打结。 “哦哦,最近杂事太多,应酬也多,忘记跟二位说了。某今年也参加科举,与你们是一样的。所以现在咱们算是一同参加科考的考生啦,哈哈哈哈哈哈哈!” 方重勇摸摸后脑勺,爽朗笑道。 大哥,玩人也不是这么玩的啊!你都当过刺史了,还回来考什么科举啊,难道是为了“体验生活”? 杜甫与元结二人面露苦笑,这些权贵们的思维,还真是难以琢磨。 元结迷惑不解问道: “方使君啊,正常来说,述职之后,便是等待选官,只要在家中等待就行了。如果说真要努力的话,那要做的事情,难道不是疏通关系,让朝廷尽量安排一个好一点的新官职么? 这科举考试,考完了要等待三年接受朝廷的所谓考察不说。就算这三年时间过完了以后,还是要参加选官,和现在又有什么区别呢?” 他说完这话的时候,杜甫亦是微微点头,表示赞同。 “方使君,某年轻的时候,也是认为来了长安洛阳,功名如探囊取物一般容易。 然而之前去洛阳参考,一败涂地,榜上无名。现在又家道中落,方才知晓人间疾苦。 方使君年纪轻轻就担任了刺史,可谓是前途无量,又何苦跑来科举呢?某倒是想进国子监,从此科考高人一等,但就这点都做不到,实在是没法跟方使君相提并论。” 杜甫十分坦率的说道,也算是自曝其短了。 那么杜甫为什么说他不能学方重勇,找关系进国子监镀金,然后以国子监生的身份参加考试呢?难道他不知道这样的身份,对于科举会有很大便利么? 其实不能这样做,并不只是他没有后台的问题。 而是国子监的招生,虽然有这样那样的弊端,可以说是招生毫无底线毫无原则。但是即便是这样,它也有一条原则是在始终坚持的。 那便是国子监的入学年龄,必须在十四到二十岁之间!死标准硬标准,达不到的话,宰相来了都不管用! 这既是为了杜绝长安权贵们把国子监当做无脑“刷资历”的厕所,也是大唐社会整体崇尚神童,鄙视庸人的社会风气使然。 大唐的社会风气,功利性极强,而且并不讳言当官就是为了追求名利。这跟明清时候风气保守,明明是千里为官只为吃穿,却偏偏要说自己做官是为了开天下之太平,大不相同。 在唐代,假如一个人都中年了,却还在国子监读书。 那么按照正常情况,等他科举中第,起码都是五十岁,甚至五十五岁以后的事情了。至于能不能当上官……其实还是不说比较好,因为现实太过残酷,这样的人,被授予官职的可能性已经微乎其微。 以古代的医疗条件,五十岁以后属于随时都可能因病去世的年龄。这样的官员,其潜力与投资价值,已经十分有限!换言之,国子监的官员们,得罪了也就得罪。 这样的人,五十多岁以后好不容易发达当官了,不想着趁着生命的余晖好好捞钱好好享受,难道还能整天琢磨着怎么去咬那些,曾经得罪自己的人么? 所以,国子监就是明火执仗的歧视那些年纪大了还没读过书的权贵!并以此当做最后一块遮羞布! 不管是谁,超过二十岁,他们都不伺候了! 方重勇能够顺利拿到“毕业资格”,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莫欺少年穷”。没有哪个官员,会把一个十多岁就当过刺史的小孩不当回事的! 杜甫也想进国子监混资历。但问题是,他想进,哪怕身后有权贵相助,可是人家还收么? 他都三十多的人了。 这是时代的悲哀,也是杜甫的悲哀。人到中年,仕途上的各种机会之门,都在悄无声息的关闭。 从前以为自己无所不能,现在却发现,随着年龄的增加,面前的拦路石不是变少了,而是变得更多,更高大,更坚固,更加难以逾越。 “某这个官,都是靠着父辈恩荫,靠着圣人提携。如同沙上建塔一般,风一吹就倒了!” 方重勇站起身,走到杏花楼二楼的围栏旁边,眺望远方。 “某不想活在父辈的恩荫之下,让外人一提起某,就说这是方节帅之子! 这次科举,某只想证明一下,就算靠自己的力量,某也能在官场上闯出一片天来!” 方重勇掷地有声的说道,那本就高大魁梧的身材,此刻显得更是如同巨人一般。 然而杜甫与元结二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眼前这位方衙内,到底是故意在他们面前装逼呢,还是真就幼稚成这样。 按道理说,也不至于啊! 连他们二人都明白,想进入官场,没有家族的鼎力支持,没有父辈们的恩荫,那是寸步难行的。就更不提进入官场以后如何了。 谁敢说混官场都是自己的能力啊!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为什么这位官宦之家出身的方使君,会有这样“狂妄”的想法啊! “方使君当真是志气过人……志气过人啊。” 元结酝酿了半天,最后竖起大拇指,说了一句无关痛痒的废话,连他自己都觉得异常尴尬。 似乎也察觉到自己装逼装过头了,方重勇这才叹息说道:“某的情况,与伱们所想的不太一样。某现在不是想做更大的官,而是要暂时隐退避祸。其间隐晦之事,某慢慢说与你们听。” 方重勇顺势坐下,给杜甫与元结二人倒酒。将杯中的“三勒浆”一饮而尽,方重勇这才说起他自己的故事。 “某九岁那年来长安,本要入弘文馆进学。然而圣人朝令夕改,令我辍学不说,还给了某一个检校千牛卫中郎将的职务。 虽说这官职是虚职,啥也不顶用,但那是一个普通孩子能有的么?” 方重勇忍不住抱怨道。 杜甫与元结二人木然点头,果然,这就是高端局里面的高端玩家么,确实跟他们这些普通人不一样啊。 开局就碾压了! “后来,某想去河西游玩一番,圣人就给了某一个凉州府州府参军的职务!那一年,某还不到十岁啊! 一个十岁孩子,能承担得起州府参军的重任么!” 方重勇痛心疾首的说道。 州府参军常常是一个进士科出身的士子,出道都拿不到的职务。很多没有关系的人,只能“屈就”一个小小的县尉。没想到方重勇啥都没干,甚至连学都没上,就能当一个“府”的州府参军。 这个职务是职权大,干事少,还不限定办公地点。简直就是“可甜可咸”的超可爱官职! 没能力的,顶着这个职务到繁华的地方当混子,整天以官员的身份吃喝玩乐。“府”这个级别的城池,一般都是割据时代的都城,繁华程度只是稍逊长安洛阳。 如成都府、凉州府、扬州府(建康城被杨坚拆了,唐代对岸的扬州顶替了它的位置),区域人口都是大几十万乃至百万。 而有能力想办事的,利用这个官职哪里都能插一脚,又不必被钉死在某处。 可恶!好羡慕啊!十岁就当大官!还是这种优差! 这踏马到底哪里不好了? 听到这话,杜甫与元结不但没有感同身受,反而暗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方有德这样的强势老爹。累死累活数十年的奋斗,比不上人家有一个好爹,多么现实,多么残酷! “确实是,哈哈哈哈……” 元结与杜甫二人随口应付道。 “你们不明白,接下来还有更过分的!” 大概是喝了点酒,一想起当年的窘迫就来气! 方重勇用力捶打了一下桌案,继续抱怨道: “后来,吐蕃人来了,结果圣人又给了某一个甘州刺史的官职! 十岁的甘州刺史啊!知道那段时间某是怎么过来的么!” 一想起当年在甘州战战兢兢,城外只有郭子仪的六百兵,还有甘州近乎瘫痪的秋防令执行情况,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大胆子,要跟基哥对着干,对秋防令阳奉阴违。 方重勇在沙州担任刺史,与吐蕃人进行走私交易,后来跟恩兰·达札路恭交朋友了以后才知道,当初他在甘州感觉到的那种被野兽盯上的错觉,并不是错觉! 而是吐蕃已经实实在在的准备,翻越祁连山,奇袭甘州城! 离发动袭击,也就一步之遥而已! 当时是因为方重勇跟郭子仪商议了一番之后,采用了一条疑兵之计! 甘州府衙对甘州本地百姓,特别是粟特胡聚落宣传:甘州南面的祁连山小道附近,或许有金矿,谁能找到金矿,到甘州府衙这里通报,然后见面分一半。 再加上方重勇派严庄到民间造谣,说有人在祁连山小道的出口处捡到了黄金。所以甘州本地很多胡人牧民,都跑那一带去搜寻淘金。 这一幕让本就很谨慎的吐蕃人,误以为唐军防守严密,早有准备,所以他们当时才没有选择贸然动手! 假如没有这一招,方重勇与郭子仪、辛云京等人,大概率战死或者被俘。以甘州那个地形,他们是跑不掉的,只能固守待援。手里只有六百锐卒,究竟能坚守多久,唐军的援兵能不能及时赶到,那可就只有天知道了! 当时有多么凶险,只有事后弄明白的状况才能感觉得到。 方重勇都没跟恩兰·达札路恭说当时甘州的情况,只是吹嘘自己算无遗策。 “使君还当过甘州刺史啊!” 杜甫与元结二人惊呼道,他们的关注点,跟方重勇完全不同。 “可不就是那苦哈哈一般的甘州刺史嘛,唉!” 方重勇面带苦笑长叹一声,忍不住唏嘘感慨。 大唐官场,官职的流转速度,往往就是一个官员是否有前途的最浅显证明。 一个官员如果官职流转速度极慢,都要干满任期才换,那么他的仕途将会非常黯淡。因为任期到了就必须要回长安述职,那时候就要四下活动求选官,并不是马上就能接到新官职的。 这一等,或许是两三个月,或许两三年也未必。其中不少官员,一等就是一辈子,再也没有官职授予了! 他们是士族衣冠,不能耕田劳作,不能经商,如果没有官可以做,那就只能“养望”! 俗称待业赋闲。 那日子可就苦熬了! 当然了,比如类似唐宋八大家的韩愈,这种猛人就不甘心在家待选,便会参加吏部单独组织的“官员资格考核”。考试非常难,连韩愈都考了三次才过! 大唐官吏当中,比韩愈能力还强的又有多少呢?所以这条路比科举难十倍以上,基本上就等于是死路。 然而看看方重勇这个顶级衙内,在官场是多么的潇洒! 州府参军没干到一年,马上升任边镇刺史了。这都不需要他去求官,官职就自动砸下来了!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然后呢?” 元结一脸无奈的询问道,杜甫在一旁已经抑郁得不想说话了。 “然后不知道什么原因,某就被任命为沙州刺史兼礼部员外郎,另外还有一个豆卢军支度使职务,反正就是忙得头晕目眩的。” 方重勇摆了摆手说道,一笔带过。 这一段经历里面可是有很多不可说的黑历史,包括沙州那边的“非法贸易”。 都是些刀口舔血的活计,不提也罢。 如果说在沙州杀个人就要入罪,那沙州府衙内外,估计就不剩下几个无罪的人了!后来阎朝都找关系进沙州府衙里当了个小官,据方重勇知道的,这家伙手里就不下数十条人命,亲手杀的。 他也作为沙州本地汉人大户中的直接联络人,帮方重勇干了不少黑活! 虽然元结与杜甫比方重勇的年龄大了两圈,但跟暗地里指挥杀人越货,甚至亲自带兵去“剿匪”的方衙内比起来,他们还纯洁得跟刚刚出水的芙蓉花一样。 而方衙内本人,则心都已经黑透了,什么黑吃黑的大场面都见过。 大唐刑律里面的重罪,比如杀人,指使别人杀人,策动灭门,与敌国走私,利用手里的职权欺行霸市等等大罪,方重勇一个没落下,干得游刃有余。 沙州响当当“有难处找方使君”。 当初西域来的一个胡商不知道本地行情,得意忘形调戏了一下方重勇的胡姬,他都要把对方灭门以立威。 在元结与杜甫眼中,这位衙内是“不知民间疾苦”。但实际上,方重勇不但是知道,而且太知道了,都到了“知行合一”的地步。 只不过民风彪悍的河西那边规矩比较奇怪:如果谁日子过得太苦,实在是过不下去。那么努力的方法不是去种田,而是去当丘八,去当盗匪,去抢劫,去杀人越货! 就连当地的女人,都是崇拜方重勇这样黑白两道通吃的猛汉子,跟长安这边喜欢涂脂抹粉的小白脸完全不同。 这就是河西本地普通人的“奋斗”。 你要说他们不上进那也不是,只不过上进的方式与手段跟长安这边不太一样。 方重勇简直太明白河西那边底层人民的“民间疾苦”了。 听完方重勇的简略介绍,元结与杜甫都沉默了,连续喝了好几杯酒! 正当方重勇感觉与杜甫元结二人聊得有些话不投机,准备起身告辞的时候,外面突然一阵嘈杂之声。几十个穿着红色内衬,身披金吾卫特有制式盔甲的士卒,将杏花楼团团包围! “这是出了什么事?” 方重勇看了看窗外,正好和一个金吾卫队正的目光相触。那人指着方重勇大喊道:“就是他,将他抓起来!” 诶? 这是怎么回事? 方重勇心中一沉,暗叫不好。 (本章完) 第161章 老乡见老乡,背后打一枪 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 短短一个时辰,杜甫与元结二人就看到了方重勇一开始在杏花楼怎样呼风唤雨,“摇人”把京兆府尹郑叔清摇来。后者把御史中丞张倚之子张奭的脸按在地上摩擦后,连他本人和随行的朋友一起带走。 然后方重勇又跟杜甫与元结二人大谈自己的“奋斗史”,那些让人羡慕嫉妒恨的经历,哪怕如杜甫元结这般,曾经遭受过不少冷眼的人,也感觉心如死灰。 你说可恨吧,人家方衙内还算是自己的贵人,愿意无偿帮忙行卷不说,还请他们到长安最高档的酒楼吃饭,可谓是折节下交,给足了面子。 但你要说这种人很亲切吧,那也让杜甫元结恨得牙痒痒。 当然了,他们不是恨方重勇本人,而是恨这个世道! 有权有势者,哪怕其中最好说话的,也是在官场上横着走,最多不过是你不挡道,他就不对你下死手罢了。 “方使君对我们有恩,无论如何,这件事还是要去永嘉坊,通知一下他的家人为好。” 心思更深沉,为人也更圆滑的元结对杜甫说道。 “确实如此。” 杜甫微微点头。 虽然他感觉方重勇大概率要完蛋了,因为金吾卫连问都不问,就将其抓走了,很明显是有的放矢,不是无备而来。 方重勇想靠自己的力量脱困,难度不是一般的大! 但是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如果方重勇出事了,他们这次科举啥也别说,直接落榜那就对了! 还是赶紧的搏一搏吧,说不定有转机呢! 二人悄无声息的离开了杏花楼,不动声色的朝着离这里并不远的永嘉坊而去。方重勇家他们去过,现在是轻车熟路,希望还来得及吧。 杜甫与元结二人心中都充满了忧虑。 …… 左相府书房,也就是张守珪家的宅院书房里,这位大唐左相正安安静静的坐在软垫上,等待着消息。 他的长子张献诚,略有些焦急的在书房里走来走去,明摆着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 看到对方如此静不下心来,张守珪轻笑道:“方重勇在河西为官四年,我们父子亦是在河西发家起家,这算起来都还是乡里乡亲呢。你这个河西丘八,对他这个河西丘八下手,倒是一点也不手软呐。” 张守珪言语中满是欣赏之意,显然并不认为张献诚做错了什么。 因为这就是政治! “父亲,以某愚见,张倚这次想拜相很难,他儿子张奭更是酒囊饭袋一个。若不是他在杏花楼坏某大事,父亲委托的事情办起来简直易如反掌。 某本来已经组织好了一批文士,准备在长安各大酒楼和酒肆,散播右相要在这次科举中大举舞弊的流言。一旦流言炒作起来了,我们便可以执行下一步计划。 没想到那方重勇当机立断,让郑叔清以科举舞弊之名抓捕张奭,抢了我们的先手。右相必定以纠察科举舞弊为由,把张奭往死里整,围魏救赵,让张倚为他们所用! 现在我们再去散播类似流言,倒霉的只可能是张倚,甚至把火引到我们自己身上,伤不了右相分毫了。 张奭这废物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父亲不可跟张倚合作对付右相,否则后患无穷。” 张献诚耐心的劝说道。 “为父我也是在想这件事。” 张守珪微微点头说道。 身为左相,掌握高端的权斗技术,本身就是技能标配而已,没这个技能,在宰相位置上是干不长的。 张守珪自然也是不甘人后,哪怕从前不在乎,被拜为左相后,也是学习成长得很快。特别是他见识过李林甫不动声色就把人往死里整的技术后,更是对其叹为观止,内心极为佩服! 学习李林甫,打败李林甫,成为李林甫。 张守珪不仅对李林甫没有任何偏见,反而非常重视这个对手,一如他在战场上重视敌人那样! 当年张守珪跟张九龄一点仇怨也没有,甚至两人五百年前都还算是一家呢!但当李隆基对李林甫与张九龄询问张守珪能不能拜相时,张九龄断然否决,言辞强硬的说了张守珪很多坏话。 倒是李林甫比较赞同让张守珪拜相! 张九龄不是官声比较好么,他为什么要阻止张守珪拜相呢?其实这种事情,没有什么对错之分,人类就是权力的动物。 张守珪成了宰相,那么张九龄支持的前任御史中丞严挺之就上不去。 如今,张守珪又与李林甫为了争夺相权斗得你死我活,和当初张九龄阻止张守珪拜相的理由完全一样。 李林甫会弄权,他张某人就不会么? 李林甫确实权斗技术计高一筹,张守珪应对起来很是吃力,经常吃暗亏。 但是,他没必要跟李林甫硬顶,同样是可以拉帮手,把“两强对峙”玩成“三足鼎立”啊! 这一次,张守珪就是以张奭中第为条件,外加促成张倚拜相,来换取御史中丞张倚所在御史台的鼎力支持。 有了张倚的支持,可以极大补强张守珪的短板,即在中枢衙门的实力较弱,力量主要集中在兵部的弊端。这个现状,其实也得到了大唐天子李隆基的默许。 基哥平日里对张倚表现出超乎规格的亲近和提拔,这本身就是一种暗示。 所以说,真正在“舞弊”的人不但不是李林甫,反而是以张守珪为首的“左相势力”。 而在这次“两相对决”的过程中,科举本身有没有弊端,已经变得无足轻重。 谁中进士谁不中,不过是一个政治砝码而已。 正当张守珪冥思苦想之时,一个金吾卫队正被下人引进书房,对他拱手行礼道:“左相,人已经抓住了,没有反抗。人现在在金吾卫衙门。” 成了! 听到这个消息,张守珪大喜! 他很担心一种情况,就是长子张献诚回来禀告的那时候,方重勇已经回家,或者已经去别处了。那个时候,他们就不好找由头抓人了。 既然出现在杏花楼的张奭,是舞弊的考生。那么同样出现在杏花楼的方重勇,会不会也是舞弊的考生呢? 并不能排除这个可能性。 所以金吾卫便以涉嫌科举舞弊为由,将方重勇请到金吾卫衙门的……签押房,软禁起来。 对方身上毕竟有检校千牛卫大将军的虚职,有这个身份在,金吾卫并不能将其随意下狱。不过以“调查问话”为由将方重勇扣押在金吾卫,然后等李隆基返回长安,或者自己这边的事情办完以后,再将其无罪释放还是可以的。 这一手干干净净,不留下任何口实! 方重勇有没有科举舞弊的嫌疑? 当然有。 查出来问题没? 没查出来,但不代表不应该查一查! 御史中丞张倚的儿子都能被查,方有德儿子就查不得了么? 这就是典型的程序正义! 至于为什么金吾卫要查,不转给京兆府来查,那当然是因为方重勇与京兆府尹郑叔清关系好啊!审案子的时候,亲友回避,这是基本原则。 所以这次张守珪出手,可谓是快准狠,逻辑严密,不留后患,亦是没有把事情做绝。 只要抓到了人了,这件事就算做成了! 如果方重勇的父亲方有德问起来,张守珪可以解释一句:你儿子已经介入了大唐中枢高层的政治斗争,我把他软禁起来,是为了保护他,你就不用谢我了,咱们那可是曾经在幽州共事过的袍泽关系! 方有德估计啥也说不出来,人家又没把他儿子怎么样! 张献诚也松了口气,从杏花楼出来,他就骑着马一路奔驰,急急忙忙的赶回家。并且一鼓作气的说服了张守珪,立刻调动维持长安城治安的金吾卫,先将方重勇“请”到金吾卫衙门“协助调查”。 不下狱,就不必走程序。不走程序,外人就没有干涉的支点,没办法对金吾卫内部事务指手画脚! 只要方重勇不在里面被虐待,被殴打,甚至意外死亡,那么这件事就没有任何破绽! “之前的计划不能用了,那么现在我们要怎么办?” 张守珪看着长子张献诚问道。 这个儿子自幼就聪慧过人,长大以后更是为人活络,见机行事的能力极强。但凡重要事务,张守珪都会首先咨询长子的建议。 “父亲,科举舞弊这个路子,不能走了,只会伤到我们。 张倚也不用管了,他迟早被他儿子张奭牵连。 现在趁着郑叔清还没审问出什么来,我们来个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什么也别做,只要追着京兆府穷追猛打即可! 打掉了京兆府衙门,就是打掉了右相咄咄逼人的势头,中枢百官的风向,也会被打掉头。” 张献诚平静的说道。 张守珪从软垫上站起身,在书房里来回踱步,脑子里思索着张献诚的对策。 “那么,要如何打掉郑叔清呢?那个狗官,油滑得跟泥鳅差不多,很难被人抓到破绽!” 张守珪微微皱眉说道。李林甫身边那几个人到底是什么样的性格,他早就摸清楚了。 郑叔清属于办事能力近乎于无,但做官水平却逆天爆炸的怪胎。只要我不做事,那么别人就找不到破绽,似乎是老郑的座右铭。 “父亲,某有一招,不仅能解决掉京兆府,还能把主持科举的右相拖下水!” 张献诚脸上露出坏笑,揉了揉手腕说道。 “计从何来?” 张守珪压低声音问道。 张献诚凑到张守珪耳边,说了半天。后者脸上的表情越来越放松,最后哈哈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好!这一招真是用得好!哪怕是我,也没法想到比这个更好的了! 家有虎子,为父我十分欣慰。 你已经学会把兵法用在政务上了,假以时日,某的成就都会不如你!” 张守珪欣慰大笑道,他用力的拍了拍张献诚的肩膀。 “父亲谬赞了,这只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伎俩而已。比起父亲的金戈铁马,那还差了太远。” 张献诚十分谦虚的叉手行礼,并无张奭这等长安五陵年少身上的嚣张跋扈。 河西顶级丘八,隐忍如狼,一击必杀。 活着才是最重要的,利益才是第一位的,光嚣张有什么用呢? 张献诚觉得,长安的安逸环境,培养了一大堆无智无勇年轻人,早已被酒色掏空了身体,这些人就连脑子也差不多要坏掉了。 这个舞台,迟早会轮到自己这样的官宦子弟唱主角。 张献诚心中暗暗想道。 现在他认识的年轻一辈中,只有今天认识的那个方重勇,让自己忌惮不已。 ……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阿娜耶在屋舍的大堂内来回走动,眼睛都哭红了,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在河西的时候,方重勇就是沙州霸主一类的人物,一呼百应,支持者无数,哪里会有被人抓走的情况出现啊。 杜甫和元结来报信的时候,她都已经吓傻了。阿娜耶从来没有想过方重勇不在了会是怎样的情况,她甚至都不敢去考虑这样的意外,就像是个把头埋进沙子里的鸵鸟一样! “闭嘴!” 王韫秀对着阿娜耶大吼了一句!面色阴沉! 以方重勇的家世,外加娶了河东节度使女儿的联姻关系,在长安不说横着走,最起码是一般人惹不起的! 现在被金吾卫的人抓走,其中必有蹊跷。听杜甫等人的说辞,似乎……很可能跟科举有关。 正在这时,外面一路传来郑叔清的呼喊声。 “方贤侄啊!你快点来帮忙啊,本官这里要顶不住了!” 郑叔清一边叫嚷着一边被张光晟引到大堂,然后就看到方重勇家里两个女人,一个泪眼婆娑的哭红了眼睛,一个抱起双臂面色阴沉像是要拔刀杀人! “王娘子,本官找你家阿郎有要事相求,不知道现在方不方便见面呢?” 郑叔清小心翼翼的问道。 其实他进门的时候就感觉有古怪,因为方重勇一般都是会亲自出来迎接的。而他那个随从张光晟,居然一言不发,守口如瓶,面对自己的问话,也只是做了一个“屋里请”的手势。 “我家阿郎,被金吾卫抓走了,就在郑府尹离开杏花楼后不久。” 王韫秀对着郑叔清叉手行礼说道。 “哈?” 郑叔清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审问张奭,结果这个嘴硬的家伙就是说自己没有科举舞弊,并叫叫嚣郑叔清不可能有什么证据,他只是跟好友们一起出来喝酒的。 而张奭的那些所谓“朋友”,都是众口一词的说没什么舞弊状况,还要京兆府放人。 张奭老爹张倚,也派人来问询,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了什么要无缘无故抓人,有没有证据。 郑叔清感觉自己已经顶不住了。 “妾身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家阿郎被金吾卫抓走了。” 王韫秀没好气的说道。 (本章完) 第162章 说真话没人信 大唐南衙十六卫的衙门,在长安城正北面的皇城以内,与好多朝廷的办公衙门毗邻。 方重勇被如狼似虎的金吾卫士卒带到这里以后,就被软禁在金吾卫衙门的某个签押房里。 不过他倒是一点都不慌,在来这里的路上,他已经想明白了很多事情。也大概猜到了自己为什么会被抓。 “没想到我们竟然以这样的方式,在同一天内第二次见面啊。” 看到熟悉的面孔,方重勇感慨的叹息了一声。 眼前之人,正是张守珪的长子,那位张衙内张献诚。坐在一张胡凳上看着自己。 “对,某也是没料到。本以为找你还需要些时间的。” 张献诚叹了口气,他也不想冒险,他也知道这一局赌得很大,但是相对于那些巨大的利益,这些风险都是可以忍受的。 他对身边那位金吾卫的司戈摆了摆手,后者就当做他不存在一样,直接自顾自的转身离去,似乎不想管这样的事情。 “沙州商队的账本在哪里?” 张献诚开门见山的说道。 听到这话,方重勇一愣,他万万没想到,这人竟然因为河西走私的破事把他弄到金吾卫里面审问。 他还以为是科举舞弊的斗法呢。 “如果我说烧掉了,你信么?” 方重勇微笑反问道。 “你是聪明人,跟我一样。 如果是我,我就不会烧掉,会留着自保。 所以我相信伱也一定不会烧。” 张献诚十分笃定的说道,自信满满。 他相信这些年方重勇知道河西绝对捞了不少,而这些钱不可能放在家里,或者找地方埋起来。 所以这笔财富一定是以股份的形式,存在于沙州商队当中。 看不到,又实实在在的存在着。平日里拿一拿分红。 所以,一个记录账目的核心账本,就是必备之物。 “我有心打理河西商务的事情,不用我说得太明白吧。我知道,我也知道你知道。 我父亲可以将我外放到河西当边将,或者为州刺史,甚至就是沙州刺史。 那些股份我们五五分账,如何? 把那些股份让一半给我,剩下的你吃分红。 你并不吃亏,因为是我来打理生意,每个月或者半年给你分红一次。 你现在已经不在河西,不在凉州更不在沙州。你的话在那边已经没有号召力,已经没有力量去管理账目,没有人愿意听你的了。 但是我有实力,或者说我父亲有。 我父亲的一些亲信,依然在河西,掌控着一部分军政。 我可以帮我父亲管账,实际上就是你可以得到你现在什么也拿不到的那一部分钱。 这样对我们都好。 你拿一半的分红,这样也不会被沙州那些人给吞掉,不会白白损失掉。 他们都叫你河西麒麟子,我觉得我也能赚一个更响亮的名号。 你看,我没有对你出手,既没有抢在你之前跟王家联姻,也没有抢你那个美妾,甚至都没有对你做什么。 我只要沙州商队的账本! 我要得不多吧?那东西你本来就掌控不住了,我现在是在帮你的吧?” 张献诚开出了他自以为很优越的条件。 这番话真的很坦诚,很直白,完全不加掩饰,算得上是掏心掏肺了。 可是他的问题,却是让方重勇听得云里雾里的! 这踏马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方重勇完全不明白这位张衙内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以为自己贪得不行,然后其他人就都得跟他一样? 沙州商队那些钱,是能伸手拿的么?拿了会没人眼红么?拿了自己还能活蹦乱跳的回到长安么? 更可恶的是,方重勇一直在跟这位张衙内说实话,他就是一文钱都没拿,为什么就是没有人相信他是义务劳动了几年呢? 要不是因为他不拿钱,怎么可能每次带兵去杀人越货或者维护商路的时候,有那么多丘八都主动围在自己身边保护着。 舍不得这些钱,搞不好他都死在某一次出征上了,人死了还玩个屁,要那些身外之物做什么! “呃,恕我直言,沙州商队,某在里面只是一个管理者和组织者,其实一文钱都不拿的,更没有什么股份。 某卸任沙州刺史的时候,主要的账目都烧掉了。具体说来,河西那边的走私的事情,跟某已经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方重勇无奈的摊开双手说道。 “罢了,某知道你迟早是会说的。那么大的一笔财富,还是源源不断的,某相信这很诱人,你不说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张献诚对着方重勇叉手行了一礼,慢悠悠的继续说道: “这里什么都不缺,你可以慢慢想,告辞。 也可以顺便告诉你,郑叔清要完蛋了,右相可能也很难保得住位置。这次长安很多官员都会大难临头,你在这里避祸不是什么坏事。 某不想跟你闹僵,这算是互利互惠吧。 我想把这些股份重新控制在手里,那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某没有功劳,苦劳也是有的,我们合作有什么不可能呢?” 扔下一句绵里藏针的话,他看到方重勇仍然缓缓摇头,脸上带着无奈的笑容。 张献诚以为对方舍不得放弃那些巨大的利益,于是失望的摇了摇头,不紧不慢走出金吾卫的衙门,随即吐出一口浊气。 河西,商路,走私,雄兵。这一条路,有着太多的利益,无论天下是继续安定,还是猝然大乱,这里头都值得冒险者去试试水。 他觉得方重勇不放弃手中已经变成“不可兑换”状态的股份,实在是人之常情。 因为这些东西,只要方重勇重新在河西当大官,便可以立刻兑现。所以死死咬住不肯交出来,其实也能理解。 换作是他,他也舍不得啊。 想从这个人手里拿到自己想要的,还需要一些时间。 以及一些耐心。 他有很多办法可以试一下,毕竟,他爹是左相嘛。如果方重勇实在是冥顽不灵,那就只能使出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办法了,他不想走到这一步。 张献诚觉得,现在距离离天下大乱,似乎也并不太远了,很多细微之处便能看出世道越变越差。 他想搞大钱,并不是为了享受,而是这些财富,这些人脉,在需要的时候,就能变成自己想要的东西! 至于为什么现在不对方重勇采取一些强硬手段,那是因为张献诚觉得跟对方“合作”,效果应该更好。股份两人一人一半,他这位宰相之子去了河西当官,方重勇怎么说也要帮他疏通一下关系,牵线搭桥吧,哪怕为了他们手里的那些钱。 父亲张守珪先在朝堂上占据优势,再把自己运作到河西去当大官,最后掌控这条走私商路! 这就是张献诚为自己规划好的未来路线。 方重勇这样的人,为什么要发了疯一样去考科举,张献诚没看懂,但这并不影响他对此嗤之以鼻! 好男儿就是应该奋发向上,哪里有躲起来当缩头乌龟的道理呢! 张衙内走后,刚刚那位金吾卫的司戈又走了进来,面无表情看着方重勇,站在一旁值守站岗。 “兄台,一个月俸禄多少呢?” 方重勇好奇问道,自来熟的跟这位司戈攀谈起来。 “一年60石俸禄,杂七杂八的不算,糊口而已。” 那人平静说道。 司戈是八品官,确实在长安养活自己勉强,养活全家那就完全不行了。 这位精气神俱无的年轻权贵子弟,想来混得不咋地,权贵家大业大,弃子也多。被扔到金吾卫来混日子的,大概也就是这样了。 “这块西域来的奶白玉,现在长安东市的当铺大概能卖到五百贯,是一位前辈送某的。 拿着这块玉,去终南山找高将军高力士,将玉交给他。 就说长安首富四个字,就行了。事成之后,如果他把玉石还给你了,那么这块玉就是你的。 如果他没有把玉石还给你,那么你直接去永嘉坊的方宅,找我娘子取五百贯的财物作为酬劳,如何? 某相信,你应该不是唯一值守这里的。某就算不找你,找别人也一样。” 听到这话,那位司戈想都没想,直接接过玉石揣进怀里,对着方重勇拱手行了一礼说道:“某下直便出发,方使君还有什么吩咐么?” 看他语气热络了不少,方重勇想了想,对这位司戈招了招手,压低声音说道:“某想那些小娘子了,你能不能找一个过来给某去去火?” 微微一愣,这位司戈也压低声音问道:“使君想找哪里的,是汉女还是胡姬,多大年龄的,什么身份的,对身材有没有要求?需不需要才艺?一个够不够?” 你好像很懂啊! 方重勇讪讪说道:“某娘子乃是河东节度使之嫡女,只要你把她带这里来陪某耍耍就行了。其他那些,都是戏言。” 没想到一听这话,那位司戈像是看到毒蛇猛兽一样,连忙摆手道:“这个真使不得,要出人命的!上面严令不许使君接见家属。若是招平康坊的女人耍耍,那倒是无妨的。” 他逃跑一样的离开了签押房,就剩下方重勇一人。 “京兆府那边,看来是要出大事了。 这公事里头夹杂着私利,看来是不好处理了啊。” 方重勇幽幽一叹,感慨如今真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现在跟左相势力已经没有回转的余地,只能毫无保留的跳到右相李林甫船上了。 “希望老郑还好吧,如果是我的话,只怕会集中所有资源搞京兆府。” 他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只要那块几年前基哥赏赐沙州军功,给自己的唯一信物送到高力士手里,事情就妥了。 没有从河西走私中拿一文钱的他,那时候就会立于不败之地,静静看着长安城内的这些野狗们,在泥坑里撕咬夺食。 …… 长安城很大,执法的机构也很多。 封建时代的都城,基本上都是围绕着帝王需要打转的,不同皇帝身边的亲信军队,往往变化很大。 换句话说,皇帝身边的军队是哪一只,很多时候都看当事人的喜好。 哪怕只过去几年,只要换了个皇帝,具体情况就会发生很大变化,原本最受宠的军队被解散都是常事。 不过自唐初开始,到中晚唐甘露寺之变以前,金吾卫基本体系变化倒是不大。只不过因为府兵崩溃的原因,在不断缩小编制罢了。 其中多半都是长安权贵子弟在其中镀金混日子,打仗的能力几乎为零,已经沦为仪仗队和负责巡逻与治安管理的准军事部队了! 总体上来说,金吾卫依旧是延续了大唐官府绩效管理的习惯:主管一处,其他兼顾,某些职能有所欠缺,执法非常有弹性。 天宝时期,金吾卫主要负责以下下面这些职责。 首先便是守卫皇宫,金吾卫士卒按“队”划分,在皇宫内外负责巡逻、警戒和换防。 这里的皇宫,包括大明宫和长安宫城,不包括基哥居住的兴庆宫。因为基哥只相信龙武军,不太相信成分复杂,来源庞杂,已经被各种势力渗透成筛子一样的金吾卫。 基哥对于金吾卫的态度,总体上是嫌弃的。 除此以外,金吾卫还是护卫皇帝的武装力量之一,负责护卫出行沿途安保,并守卫行宫、车驾、御辇等。跟上面一样,天宝年间,这方面金吾卫也是样子货,基哥都将这些杂务交给了龙武军。 不过金吾卫监察各级官员,监视朝中大员的职能,倒是没变。因为基哥也防着有人对皇帝进行刺杀或发动政变。多一双眼睛就多一分安全嘛。有点锦衣卫的意思,只是没有那么专业,人手也少得多。 以上职权都是方重勇前世没有争议的,属于金吾卫的主业。 那么关键问题来了,金吾卫到底管不管长安除了皇城以外的治安呢? 答案是,既管理,又不管理。 这个说法看起来很奇怪,但实际上又符合此时长安城的具体情况。也很符合此时府兵制度已经崩溃的国情。 因为金吾卫把衙门里的人算进去,满打满算只有一千人啊!当然了,还是比此时千牛卫的不到六百人要强一些! 类似情况就好比说让一个人去吃自助餐,你说他进去以后是吃了还是没有吃呢? 如果吃了,那么具体吃了哪个菜? 吃过的菜又吃了多少? 类似问题其实都是未知之数,不能用仅仅用“吃了自助餐”来概括,需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 金吾卫职权极大这句话,也是对的,但跟上面的道理一样,也不能用“职权极大”来概括金吾卫要干的事情。 因为职权越大,执行压力也就越大。这也要管,那也要管;皇城也要管,外城也要管;街道也要管,城门也要管,要不要把这一千人再扩大几倍的编制? 毕竟长安一百零八坊,就算平均每个坊只分配五个人,那都要占用五百四十人了。 再留五百人分队巡逻皇城,这还没把固定守在城门附近的人算上。 所以用脚指头想想也知道,古籍里面那些记载的,金吾卫威风八面的事迹,水分有多大了。 而且还有一个问题。 长安城内,金吾卫是需要负责巡街的,而京兆府衙门,亦是负责长安城内除了皇城、兴庆宫、大明宫以外地方的治安,甚至还包括郊外和周边州县。 那么如果某处出了问题,谁听谁的呢? 两边的人会不会干架? 会不会内讧? 职能重叠的情况下,京兆府的人巡街遇到了金吾卫的人,要怎么办?总不能说同一件事情两个机构同时来管吧? 所以从这一点就能看出中国古代封建统治者,对于组织学,已经研究透彻了。 金吾卫有执法权,而没有“部署权”。 京兆府衙门有“部署权”,而没有执法队,或者只有那种色役征发的小吏,作为治安执法的“临时工”。 两者之间,各有部署,又互相牵制,无法一家独大。 简单点说,京兆府有权力(虽然这个权力基本上用不出来),调拨京畿地区的府兵、募兵、南衙十六卫包括金吾卫在内的兵马,部署在长安城的某处,执行治安任务。 比如说,发现了某个坊内有人谋反!那么调集这些军队,是京兆府尹的权力。同样,这个权力,是有限定条件,是需要审批,是有边界的。 但京兆府本身的快速反应能力很弱,本身并不掌握成建制的军队或者准军事部队,这便是史料中未记载的原因之一。也是京兆府尹当得很憋屈,十年换了十五个,中枢机构很多机构都能随时踩一脚,甚至很多权贵都不放在眼里的原因。 它有理论上的强大职权,却没有现实中畅通的执行渠道。 现在郑叔清就遇到了这样的问题。 此时此刻,京兆府衙门的大门外,已经站满了“普通百姓”,全都是京兆府多年积压下来那些陈年旧案的苦主们。 当然了,他们也不是自愿来的,而是有狗托给他们钱,说来闹一闹就能拿钱。 闹多少天拿多少天,日结! “狗官滚出来!” “尸位素餐的狗官郑叔清滚出来!” 门外一阵阵愤怒的呐喊声传来,吓得门后面的郑叔清一阵哆嗦。 “不要开门,一开门就中计了!” 郑叔清对着拿着棍子准备打开门,以驱赶人群的皂吏们大喊道。 此刻本应该在周边巡视的金吾卫们,就像是全都刚刚死了爹妈,不得不回去祭拜一样,鬼影子都看不到了。 金吾卫人数那么少,长安城内的事务这么多,一时半会没人在京兆府衙门附近,也是很正常的吧? 出现眼前这一幕一点都不奇怪,事实上,接下来的剧本要怎么走,郑叔清心里一清二楚。混在人群里的狗托,也就是张守珪那边找到的亡命之徒,已经打算借着混乱,袭杀朝廷命官,然后制造一起“官民冲突”。 估计已经有监察御史写好了偏向性极强,控诉郑叔清滥用武力的诉状。 只要现场见了血,马上就会送到圣人手里。最后事情会闹得越来越大。 只不过,知道对手的剧情怎么走是一回事,能处理好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郑叔清的状况,现在总结一下就四个字:束手无策。 金吾卫那一段好好看一下,不会白说的,后文会有重大关联。 (本章完) 第163章 仕宦当作执金吾 郑叔清几乎是被那些“上访”的陈年旧案苦主们,堵了一天衙门。 一直到将近宵禁前的半个时辰,金吾卫的士卒才姗姗来迟,将那些人群驱散。随即金吾卫的人也跟着离去。 什么叫弹性执法,被他们这些人展现得淋漓尽致。 不过郑叔清也没话说。虽然这些烂招确实很下贱,却也在朝廷政治斗争的基本框架内,哪怕是李隆基知道了这件事,也不会说什么。 要怪,就怪京兆府衙门自己不给力。正因为从前积累了太多的麻烦事,现在被别人找麻烦,倒也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话说回来,京兆府衙门现在固然是焦头烂额,但金吾卫如今的状况,却也好不到哪里去,这两家似乎算得上是一对难兄难弟。 金吾卫确实是大唐开国便有的禁军之一,但它和“南衙十六卫”的其他兄弟单位相比,却具有天子禁军与朝廷禁军的双重身份。 也就是说,皇帝有命令的时候金吾卫听皇帝的。 皇帝如果说让朝廷中枢指挥金吾卫,或者没有明确表态,那他们就听宰相的。 不过一千人编制而已,金吾卫就是个被政治势力随意摆弄的工具人! 他们在开元末年和天宝年间的政治地位与处境也都非常尴尬。 说到亲近,李隆基的亲军是龙武军,带有“私人卫队”的性质,任免皆由李隆基一人,无须中书门下省通过。 说到实力,金吾卫就一千人而已。不止是它,因为府兵制的衰落,兵员来自府兵的南衙十六卫,编制规模也跟着一砍再砍。 而军队的实力,首先就看编制大小。很显然,金吾卫编制不过大唐边军两个营(一个营五百人,设营主一人),算不得什么强军。 说到精锐程度,金吾卫里面的人多半都是官宦子弟家不读书的弃子,武艺稀疏平常。也就平日里看起来还像是那么回事,兵员素质大概是沾了母亲都是靓妹的光,一个个帅气逼人的。金吾卫的盔甲也很精良美观,所以往那边一站,看着确实人模狗样。 不过颜值也就是他们唯一的优点了。 左相张守珪让金吾卫故意放开京兆府衙门周边的防卫,他们也只能照办。 这一招,就是逼迫郑叔清主动辞官谢罪! 要不然,以这一位的脸皮厚度,只要基哥不将他罢免,他就敢一直赖在京兆尹的位置上不走! …… 然而,正当长安城内局势风起云涌之时,终南山中的狩猎队伍,倒是红红火火,一片热闹又和谐的气氛。 基哥带头玩耍自不必提,他每天都要打马球,射弹弓,骑马,好像又回到了当年还是临淄王时的峥嵘岁月。 “好,那一球打得好!” 这会正直上午,李隆基在场边看人打马球,李亨的三子李倓纵马飞驰,打出了非常刁钻的一球。看着这一幕,基哥大声呼喊叫好,李亨的那几个儿子,如李俶(即李豫),李系等人,都是在马上鼓掌。 李隆基的其他几个儿子,如李琬、李沄、李璲等人,也都在场边面带微笑看着。 起码这一幕,明面上看是极为和谐且充满活力的。 不过在场众多皇子皇孙们心中是如何做想的,基哥不想知道,也不关心。 现场只有忠王李亨一人面色平静,完全谈不上高兴,当然也说不上忧愁,似乎有点“喜怒不形于色”的意思。 老神在在的像个异类一般。 李隆基瞥了李亨一眼,心中不喜。一想到忠王妃韦氏的事情,心中更是觉得恶心。 他对着高力士招了招手,压低声音说道:“让忠王张罗今晚的宿营与饭食。” 不一会,高力士去而复返,对着李隆基深深一拜。果然,碍眼的李亨已经领命而去,已经走远了。 碍眼的人走了,李隆基心情顿时转好,眯着眼睛看着马球场上正在挥汗如雨的皇孙辈分们,一时间感慨光阴似箭,岁月如梭。 弹指之间,他也要到行将就木的年纪了。 时间过得好快,人间的岁月好短,可恶,为什么不能长命百岁啊! 李隆基心中一阵阵的唏嘘惆怅。 他已经拥有了天下,什么都是他的,唯独时间不是他的了! 正在这时,一个金吾卫打扮的军官骑着马飞驰而来,被人引到李隆基跟前。那人当着基哥的面,将某一块白色玉佩交给高力士,并说出了“长安首富”四个字。 听到这话,高力士恍然大悟,随即拉住那人问道:“方重勇可是被抓到了金吾卫衙门?” “回高将军,确实如此。” “一旁等候听命。” 高力士摆了摆手,将那位金吾卫军官支走,随即走到李隆基面前,将方重勇的那一块西域奶白玉交给这位大唐天子。 “这不是几年前河西大捷的时候,赏赐给方重勇的么?怎么会在这里呢?” 李隆基疑惑问道。 很多事情,他并不是很清楚,都是高力士在打理,他只问一个大概。 “回圣人,方重勇在河西的时候,在做一些生意。其中,长安的王氏父子,占据了很大一头。” 高力士不动声色的说道。 这里人多眼杂,好多机密的事情点到为止就可以了。 果然,李隆基心领神会,微微点头。他想了想,压低声音问道:“方重勇从里头拿了多少?” “回圣人,他只拿了朝廷俸禄而已。” 听到这话,基哥一阵错愣,随即反问道:“那他图个啥?” 不止是他不清楚,就连高力士对此也是一知半解的。 高力士对李隆基叉手行礼道:“回圣人,奴也不知道,但是他没有拿确实是真的,账目都很清楚。” “也是,当年他一个孩子,拿着那么多钱,又能做什么呢?” 李隆基微微点头,似乎有点理解了方重勇的想法。 如果没有自保的实力,那么就不要抱着装满金银财宝箱子到处跑,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个成语已经是如雷贯耳了!而想要在河西那边自保,所需要的便是军队! 方重勇一个十多岁孩子,他哪里去变军队出来,他又哪里养得起军队啊! “朕听闻,现在长安城内斗得很厉害啊。” 李隆基忽然说起一件“有趣”的事情来。 高力士回道:“确实如此,京兆府尹以科举舞弊为理由,抓了御史中丞张倚的儿子张奭。而京兆府衙门过往那些未破案件的苦主,正在堵衙门找郑叔清的麻烦。” “嘿嘿,斗得热闹,就是好看啊。要是不斗,可就没意思了。” 李隆基兴致盎然的摸着下巴上已经发白的胡子,丝毫不觉得这些破事有什么好奇怪的。 政治斗争嘛,都是这些鸟事,李林甫和张守珪现在已经算是克制的了。 “左相是行伍出身,办事暴烈了点……” 高力士不动声色的建议道。 “确实啊,方重勇是给朕办事的,虽然现在已经回来了,但是当年闯出来的商路没断。 怎么能因为跟右相斗权,就抓他到金吾卫衙门呢,他又不是右相的人。” 李隆基微微点头,略带不满的说道。 “圣人所言极是。听闻方重勇辞去官职以后,准备参加这次科举……” 高力士继续在一旁添油加醋。 这便是他们这样贴身宦官的厉害之处了,经常在皇帝面前说某个人的好话或者坏话,皇帝自然就会对那个人产生对应的印象。 这些都是人之常情。 “方全忠家的这个小郎很有意思嘛!哈哈哈哈哈哈!” 李隆基像是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他拍着手对高力士说道:“他想玩,朕就陪他玩。这次就点他当状元了。” 这踏马也行! 高力士吓得一抖,已经有点搞不懂如今的李隆基,做事到底是怎样一个思路了。对方现在的思维,就好像返老还童一样。 做事不如从前稳重,反倒是有些“看乐子不怕事大”的心态。 “圣人,科举乃是为国选才,制度所在……” 高力士小声建议道。 李隆基百无聊赖的摆了摆手说道: “能在沙州安安稳稳当四年刺史,还把那里搞得夜不闭户,商路通达,这能叫无才么? 他已经在河西证明过自己的本事了,科举的事情,朕也知道,你们也知道,到底谁是人才谁不是人才,不是明摆着的么?” 听到这话,高力士连忙吓得伏在地上请罪! 李隆基将他扶起来继续说道: “方重勇做官的本事很大,做事的能力也很强,但他考试的本事一点也没有。 朕这次就想看看,他这个会折腾的家伙,能闹出什么乱子来。” 李隆基嘿嘿冷笑道。 张倚之子张奭居然到处宣扬他已经科举中第,这都还没考呢!当看到李林甫送来的卷宗后,李隆基差点暴怒,直接将张倚罢官。 不过他还是忍住了。 因为张倚固然是有私心,可是李林甫也不是什么好鸟,张守珪更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听闻当年张守珪在河西为政一方的时候,就默许手下丘八明火执仗的劫掠来往胡商! 那几乎是公开的秘密。 此人心狠手黑,跟李林甫也半斤八两,算是一丘之貉了。 虽然是离开了长安城,但李隆基一直派人在严密监视城内城外的动静,以保证两位宰相与各方势力的斗法不会失控。 “让御史中丞张倚,负责调查科举的相关案子。让郑叔清释放张奭,将其他人继续关押。” 李隆基大手一挥,将右相李林甫这边的“阶段性成果”,绝大部分都给抹平了,还分了李林甫调查科举案的权力给张倚。 嗯,张倚乃是御史中丞,御史台的官员,纠察不法是本职工作,调查组织科举的官员是不是有舞弊行为,确实说得过去。 只是这样一来,长安的局面不是会更倾向于左相张守珪么? 高力士有些迷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按道理,方重勇被扣押之事,实际上是李隆基被打脸了。虽然张守珪此举或许是因为不知道内情,但李隆基还是应该是敲打一下对方的! 但现在看来,基哥的想法似乎没有那么简单。 “力士,你辛苦一趟去金吾卫衙门传旨,让方重勇担任左金吾卫中郎将吧。” 李隆基又抛出了一个重磅炸弹! 高力士已经被震得无言以对了! “刺史是四品官,金吾卫中郎将亦是四品官,平调而已,力士觉得有问题么?” 看到高力士不动,李隆基笑眯眯的反问道。 问题当然是没有问题,可是郑叔清也是从三品的京兆府尹啊,那为什么他老是被人欺负呢! 还不是因为官位不代表职权,同为三品官,里头的文章大了去了。 金吾卫中郎将,就是长安城内可以斜着眼睛看人“超品官位”,在长安城这一亩三分地内,它实际权势远远大于同为四品的刺史! 金吾卫里面的官职设置,其实也是沿袭大唐设置官职“不当人”的原则,里面可谓是“机关重重”,留了不少大坑。 表面上看,左金吾卫将军,官位应该在左金吾卫中郎将之上。但是,前者是边镇将领或者节度使兼任的官职,担任官职的人都不在长安。 而后者,才是长安金吾卫的真正指挥官! 一左一右,两个中郎将,各管五百人。经常就是一个管皇城,一个管外城,定期换防。 “回圣人,方重勇资历尚浅,会不会……惹出乱子来呢?” 高力士有些不确定的问道。其实现在担任左金吾卫将军的人,正是王忠嗣,方重勇的准岳父! 理论上说,正好管着他,也算是一对奇葩的官职任命了。 高力士一直绷着脸,差点没笑出来。 李隆基摆了摆手说道:“去传旨吧,跟哥奴说一声,这事走个手续就行了。” 他没有过多解释为什么要这样玩。 事实上,任命六品以上的官职,都需要宰相那边先起草,基哥这边批准后送到门下省审批,都走完程序后才能作为诏令下发。 可是,基哥在人事任命上的强势,那是没有人可以阻止的,也就是当年的张九龄敢跟基哥硬顶! “那现在的左金吾卫中郎将李宓该如何安排?” 高力士问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 李宓从军多年,今年已经快五十岁,可以说是从开元初年杀到天宝的宿将了。 “迁侍御史、剑南道留后,让他去成都赴任吧。” 李隆基大手一挥,给李宓留了个边镇实职。 …… “方使君,你想好了么?某的提议如何?” 长安皇城金吾卫衙门的某个签押房里,张献诚面色平静的看着方重勇问道。 “河西商路的那些钱对伱来说,真有那么重要么?” 方重勇忍不住问了一句。 “这些钱并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罢了,没什么好说的。今日郑叔清被吓得不敢出衙门。外面也不是那么安全。 你还是继续待在这里吧,等圣人回来了,你就可以回去了。这件事你可以慢慢想,我等得起。” 张献诚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 “你不可能去拥有一件本来就不存在的东西。某已经说过了,所谓的股份,都是你自己臆想出来的。” 方重勇亦是无奈叹息道,为什么跟这位张衙内说真话,这位就是不愿意听呢? “够了!你不要把某当傻子!某算过账的,有一部分钱不见了,只可能是你拿的!” 张献诚突然暴怒,对着方重勇吼道。 正在这时,门外火光摇曳,人影攒动,像是有很多人都往这里来了。 “张献诚,你作为左金吾卫录事参军,为什么不去自己办差的地方呆着?深夜到这里做甚?” 一位眉头紧皱,穿着金吾卫军服,却并未披甲的中年将军,言语不悦的指着张献诚呵斥道。 他就是左金吾卫中郎将李宓。 他的身后,赫然跟着面带微笑的高力士,正在对方重勇轻轻点头。 (本章完) 第164章 送汝上青云 “方重勇,接旨吧。” 看着呆住了的方重勇,高力士笑眯眯的说道。 “草民接旨。” 方重勇双手接过高力士手中的黄色绢帛,一脸古怪。 “你父方全忠,岭南经略使,哪里是什么草民。再怎么看,你也是官宦之家出身,草民之言,滑天下之大稽也。” 高力士摆了摆手,纠正了方重勇话语中的“小小”瑕疵。 一旁的张献诚,心中咯噔一声,暗叫不好。看这架势,似乎方重勇的圣眷很隆啊! “左金吾卫中郎将?” 方重勇摊开圣旨看了又看,确认自己没看错,顿时感觉不可思议。 本为阶下囚,如今一言堂。这变化也太快了吧? 李宓将腰间铜制鱼符交给方重勇道:“金吾卫责任重大,方将军要谨言慎行才是。”他话里话外不乏规劝之意。 不过或许是有人来顶替自己,也算是脱离苦海。李宓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轻松。 中郎将是个“非驴非马非犬”的称谓,它名称中的三个字都各有含义。 所以哪怕方重勇已经是金吾卫中郎将,外人称呼他仍然是“方将军”,而不是“方郎将”,更不是“方金吾”。 这个官职里面,“中”代表其性质是皇宫内院的服务人员;“郎”代表它的文官属性,即郎官、侍从官;“将”代表它的武官特性,即有兵马可以统帅的将领。 如此怪异的称谓,暗含了中郎将的特殊地位。 金吾卫中郎将这个官职,它既是禁军,又听皇帝直接指挥,还是文官,接受地位最高文官(宰相)的授权指挥。 可谓是集中了“皇权”“武将”“文官”三位一体的牛逼官职。 不过嘛,这些都是吹比而已,说得好听。具体到金吾卫的实际情况,方重勇手下满打满算,也就五百人而已。 掌控了金吾卫的一半兵力。 方重勇瞥了张献诚一眼,见对方不敢跟自己的目光对视,于是心中暗暗揣摩。 金吾卫录事参军,只是个八品官,看上去似乎不起眼。 但这个官职,却不是直接归自己管理,而是归“御史台”管理。 这个官职的责任,就是监视金吾卫各级官员,负责日常纠察。 所以李宓对张献诚没好感是有道理的,因为张守珪就是通过张献诚来控制操纵金吾卫的。 哪怕不能反抗,也没有谁甘心被别人操纵,更何况这种“被操纵”,最后也是要承担政治责任的! 方重勇虽然不知道基哥为什么要突然任命自己为金吾卫中郎将,但是明摆着的,自己队伍里面如果有个只会捣乱的“监军”,那无论如何,也是办不好差事的! 谁愿意办事的时候,后面有仇人死死盯着他一举一动啊! “长者,这位张献诚是左相之子,他在金吾卫里面,会不会有点别扭呢……某不是担心他使坏哈,只是担心他在金吾卫,会耽误圣人的大事。” 方重勇将高力士拉到一边,压低声音问道,尤其强调了“大事”二字。 这个大事,可以是金吾卫内部的事情;也可以是河西商路上的事情! 就看高力士是怎么理解了! 果然,听到这话高力士微微点头不置可否。 看到对方似乎有些心动的样子,方重勇决定再加一把火! 方重勇阴搓搓的说道:“再说了,这次就是他举报某科举舞弊。现在某已经是金吾卫中郎将了,应该没有科举舞弊的嫌疑了吧?那诬告反坐的话,张献诚是不是应该也表示一下呢?” 言语中表达的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了:快点把这位碍眼的张衙内搞走,要不我以后肯定要给他穿小鞋,或者被他穿小鞋。 方重勇相信,基哥是很愿意看到他手下的什么节度使啊,宰相啊之类的大官,这些人的后代,关系都势成水火! 彼此之间闹得越僵,基哥应该就越喜欢! 高力士作为基哥身边最亲密的侍从,他不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 “那某现在便去议政堂,跟两位宰相说说?要不你想怎么办?” 高力士脸上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看着方重勇询问道。 “河西那边,某记得瓜州刺史刚刚回京述职,还没有什么合适的人选。 让张献诚去河西那边担任瓜州刺史,既不妨碍我,也不妨碍他,如此岂不两全其美?” 方重勇决定“顺着”张衙内的意思,给他加把劲,让他在作死的路上跑得更快! “呃,你这样对他,会不会太好了? 人还是要立威的,就像是你搞出邢氏一族的灭门案一样。” 高力士疑惑问道,他有点不明白方重勇想做什么。 边镇刺史混四年资历,对他们这些高官子弟衙内来说,是很重要的从政经历,将来升官速度就进入快车道了! “某这个人,大方得很,绝对不会因为某个人惹了我一下,我就把他给整死的。 冤家宜解不宜结嘛。 但是让他留在金吾卫,我也难受,他也难受,只怕左相也难受,这又是何苦呢?” 方重勇耐心的解释道。 听到这话,高力士虽然依旧是半信半疑,但他还是微微点头表示赞同说道:“如此也好,瓜州刺史并不是特别重要。再加上左相曾经也担任过瓜州刺史,所以让张献诚去,也算是一段佳话了。” 当然是佳话了,要不我怎么会说呢! 方重勇在心中暗暗吐槽道,面上却是诚惶诚恐的点头。 以张衙内自以为是又年少轻狂的性格,必定会利用刺史的官职,对沙州商队的生意动手。 但无论他怎么玩,都会捅马蜂窝。因为财富的量是一定的,张衙内也没有特别的高招。 而且,方重勇自己设计出来的系统,当然知道这个系统的优点和缺点在哪里。 庞氏骗局的花活,玩得再多,本质也是不会改变的。 这个体系如果没有持续不断的新鲜血液加入,那么就会变成一个畸形的“内循环”系统。 基哥把“赚来”的内库宝物和财帛赏赐给类似杨氏三夫人之类的贵人。 这些贵人拿着钱去长安东市购买价格畸形的奢侈品。 而奢侈品店背后的最大老板,就是基哥本人,源源不断的从这些权贵们身上吸血。 这些权贵为了争相攀比,也会铆足劲在地方盘剥百姓,弄到更多的钱,花费天价的成本,来维持奢侈权贵圈子内的正常交际。 里头还不包括各种被推高的,那些所谓买官卖官的“手续费”“推荐费”。 连方重勇都不敢去想这一套系统继续发展下去会有什么可怕恶果,张衙内作为一个缺乏知识背景的古人,他能想得到? 只怕张衙内到了河西后,以为自己到了金矿,铆足劲捞钱才是真的。 然而他却是想不到,这些钱不但很多属于基哥碰不得,而且其他还属于地方丘八与河西各级官僚,也碰不得。 一旦碰了,与对应势力的冲突便开始了。 哪怕这些都不是问题,大家都是瞎子让张衙内得手了,让他占了大便宜。 那这个体系,似乎也离暴雷没有多久了。 而雷一旦爆炸,其影响力有多大,方重勇都不敢预估,总之会让基哥极端愤怒甚至怒不可遏就对了。 到那个时候,如果基哥要追究罪魁祸首,是会追究两袖清风一文不取,四年来帮基哥输送了无数财帛的方衙内;还是会追究去了没多久,就大捞特捞,“害得”河西商贸走私体系彻底崩溃的张衙内呢? 答案是不言自明的。 欲要使其灭亡,必先让其疯狂! 方重勇这一招,可谓是针对张献诚的“阳谋”。如果这位能忍得住,愿意在瓜州好好为政一方,那么方重勇的阳谋就彻底破产。 否则,便是自作孽不可活,怨不得他人了。 “唉,最近左相右相斗得厉害。 他们最近都不回家,吃住都是在议政堂。明明办公的桌案是面对面,却始终不说一句话。 嘿嘿,你找右相,可别明火执仗的去议政堂找人啊,可得看着点路。” 高力士用力拍了拍方重勇的肩膀,转身便走。其他人也恨不得快点走,很快签押房这里便只剩下方重勇一人了。 因为这里本身就是他办公的签押房。 “长者啊!能不能让某往金吾卫里面塞一个亲信啊!要不然没人跑腿啊!” 方重勇这才想起忘记给张光晟安排官职了,连忙追上去在高力士耳边快速说道。 “八品以下,直接报给右相就行了,多大点事!还不快回家报平安!” 高力士对他破口大骂,见了他像是见了毒蛇猛兽一样,走得比跑得还快,生怕落人口实。 “嘿嘿,仕官当作执金吾,娶妻当娶王韫秀啊。 什么时候离开长安外放,再悄悄的把婚结了比较好。 长安城里藏龙卧虎,可得低调点才行,在长安结婚,乃是下下签啊。” 方重勇抱起双臂,看着金吾卫衙门外面幽深的皇城,自言自语说道。 …… 深夜,布置在终南山脚下的,大唐天子李隆基的临时行宫附近,忠王李亨正在一个火堆前烤火。 一旁搭起来的简易烤架上,他正在把香料洒在羊肉上,准备将肉拿来烤,作为宵夜。 当然,那是侍奉给基哥吃的,作为儿子对父亲的“孝敬”。不过嘛,基哥究竟会不会吃,那就不是他这个“大孝子”的问题了。 这个姿态,本身就是做出来给基哥看的,给外人看的。 正在这时,李亨的一个贴身随从,慢慢的走到他旁边,开始不动声色的帮忙洒调料。 “王妃的情况怎么样,听说她病了,现在病情好点了么?” 李亨那张略有些憔悴的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与不安,面部肌肉都是紧绷着的。 “回殿下,王妃刚刚就在三个时辰前,病逝了。” 这位随从平静的说道。 “唉,真是红颜薄命啊。本王深为哀痛。” 李亨叹了口气,面色惆怅,也不知道是在惆怅什么。 “这件事还有谁知道么?” 李亨忍不住询问道。 “回殿下,已经封锁了消息,秘不发丧。” “嗯,就这样吧,让本王静一静。 对了,这些天圣人玩兴正浓,不要让这点小事情打扰到圣人。” 李亨无力的摆了摆手说道。外人看着他,只会觉得他很累,却感觉不出他到底是高兴还是悲伤。 王妃去世都不觉得悲伤,这忠王的心可不是一般的狠啊! 那位随从心中暗暗想道。 “喏,奴这便回十王宅。” “嗯,等回长安以后,再发丧。” 李亨继续强调说道,不知道是在说服下人,还是在说服自己。 等那位下仆离开后,他这才长叹了一声,心中五味杂陈,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韦王妃是韦坚的妹妹,韦坚有拜相的志愿,而且成功的可能性很大。 所以,这个隐患,必须要除掉。 所以被李隆基玷污的韦氏,必须要死! 她要是不死,当初堕胎那件事,就解释不清楚了,圣人会认为是他这个“好儿子”做的! 韦妃肚子里怀着的,毕竟是圣人的骨肉啊! 她要是不死,以圣人霸占儿媳,玩弄儿媳的习惯。 作为她丈夫的忠王,只怕最后要被基哥逼成“反王”! 只要这个女人死了,那么一切都可以自圆其说了。 圣人没有玷污儿媳,儿媳也没有怀上孽种,忠王府跟韦坚这边的利益联盟,也不会受到实质性的影响。 夫妻之名,互相扶持,从一而终,这是多么的美好啊。 所以,他这个丈夫,送走这位已经“不纯洁”的妻子,没有错吧? 自己没有做错吧? 李亨在心中反复的询问,他好像看到,火堆的那头,似乎有韦氏的幽魂在游荡,正一脸狰狞的看着自己。 然而集中精神仔细看看,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将涂抹好香料的羊肉放到烤架上,在底部点火,李亨就这样坐在简陋的胡凳上,然后有些愣神的摇着烤架上的木柄,转动着上面固定好的羊肉。 转啊转啊,他的思绪似乎回到了韦氏入洞房的那一天。 婚礼很热闹,来了很多人,嫁妆与彩礼都很多。这是一桩份量很重的婚姻。 那时候的韦氏,是多么的美丽,多么年轻,充满活力。 柔软的肌肤,似乎都可以掐出水来! 就连房事的时候,都带着新鲜劲和那种形容不出来的畅快感。 婚后的一切,也都是平淡中带着和谐。 她好像也没有做错什么,对吧? 好像确实是这样的吧? 她唯一做错的事情,就是被自己的公公给玩弄了,还被搞大了肚子。 只可惜,这个世道,很多时候,都是只看结果,不看过程,也不问缘由的。 李亨心中涌起一丝悲凉,当李隆基的儿子,就是这样的悲哀。前面已经有一日杀三子,谁知道后面还有没有呢? “我真的不想,真的不想的,我一定会给你风光大葬……” 李亨眼中滴下两滴鳄鱼的眼泪,落到正在炙烤的羊肉上,发出“滋滋”的声音。 一阵风吹过,耳边似乎都是韦氏低声的呢喃,似乎在用引诱的话语喊道:“快来陪我!快来陪我吧!我已经等不及了呀!” “啊!” 愣神之际,李亨一不小心将手碰到了烤得炽热的羊肉上,顿时手背上被烫得起了一个大大的水泡。 一个正在附近值守的龙武军士卒一路奔跑的过来,对着李亨叉手行礼问道:“殿下这是被烫伤了呀,某去拿些药过来……” “不必了,只是一点小事。” 李亨疼得面色抽搐,故作毫不在意的对着这位龙武军士卒摆了摆手。 “如此,某这便退下了。” 这位想“上进”的龙武军士卒,拍马屁拍到马腿上,只得讪讪退下。 看着烤坏了的羊肉,李亨气得将其一脚踢翻在地,原地喘着粗气,双手紧紧握拳,面色狰狞不堪! (本章完) 不是药方的药方——中晚唐藩镇割据的另类解读(上) 关于藩镇研究的权威书籍,就是人大出版社出版的教材,清华大学历史系教授张国刚的《唐代藩镇研究增订版》,里面把和藩镇有关的事情,基本上都说清楚了。 这本书比现在很多读者年纪都大,在此之后,学界研究的成果,都没有推翻这本书结论的存在,反倒是对其增补与强化的不少。 为了给我这本小说下半篇铺铺路,有必要在这里专门提一下藩镇。将会从以下几个方面,也就是读者比较关心的几个问题来说,即: 第一、藩镇的分类。 第二、藩镇的社会基础。 第三、藩镇对于中晚唐的正面与负面作用。 第四、藩镇的起源、发展与灭亡。 不做基本概念的解释,只谈谈作者本人对于藩镇的理解。 ……………………………………………………………………………………分割线………………………………………… 第一个,藩镇的分类。 这個概念,是中晚唐著名政治评论家杜牧提出来的。 没错,就跟人与人大不同一个样,藩镇也是可以分类的。 杜牧当时就总结了一下,藩镇基本上可以分为四种: 第一种就是以河朔三镇为主的叛乱割据型。它们表面上是安史之乱的余孽所在,但实际上却有着深刻的社会基础与长达数百年的利益纠葛。 河朔三镇半独立状态是结果,而不是原因。 这一类的藩镇骄横跋扈,远近闻名,中晚唐不少咄咄怪事都是出自这里。比如说大名鼎鼎的“长安天子,魏博牙兵”就是如此。 它们的特点就是不给长安缴税,藩镇内部官员基本上自己招募,节度使由内部推举,还时常可以得到长安这边的赏赐。安史之乱结束不久,甚至还有河朔三镇扩大地盘威逼中枢的情况发生。后期则是与唐庭相安无事,和平独立。 其内部动荡的次数,在所有藩镇中首屈一指(65/171) 第二种藩镇,就是为了防备河朔三镇而生,在其河朔三镇周边一大片地区存在的防御型藩镇,也就是所谓的“中原防遏藩镇”。 这一类的藩镇,其特点就是节度使皆为朝廷任命,兵力雄厚,且骄兵悍将频出,桀骜不驯。这一类藩镇,也担负着维护大唐生命线——江淮运河的任务。 值得一提的是,以上这些,都只是表面上的解读。实际上,这一类藩镇完全不是支撑中晚唐朝廷的中流砥柱,其内部动荡完全不逊河朔三镇,同样是不能被朝廷严密掌控。 内部哗变哄抢军需,杀节度使自立,抢劫其他藩镇的朝廷物资,甚至拒不执行朝廷的命令,这些鸟事都是屡见不鲜。 顺便提一嘴,唐末朱温,便是担任中原藩镇宣武军节度使后开始争霸天下。所以稍微想想也知道,这些中原藩镇里必定是幺蛾子不断。其内部动荡的次数,仅次于河朔三镇。(52/171) 第三种藩镇,是西北边疆在被吐蕃、回鹘等外族不断侵入,防线破碎以后重新组建起来的“边疆御边藩镇”。它们当中,有些是原河西节度使、陇右节度使和朔方军的残部。有些则是朝廷新扩建的“神策军”分割而成的。 这一类的藩镇,其特点是兵力极为雄厚,但本地产出亦是极为有限,完全仰仗长安的补给,并且面临西北外族的强大军事压力。 因为军费完全仰仗唐庭,又面临外族的强大压力,因此这一类藩镇的动荡,比中原型藩镇要少。(42/171) 值得一提的是,这些藩镇,动荡的原因,其实只是因为唐庭缺财帛,或者藩镇节帅压迫士卒,克扣粮饷。这一类的藩镇,对朝廷的忠诚度是最高的,可以说是唐庭立足关中的本钱之一。 不过话说回来,西北藩镇的所谓“忠心”,同样是有条件,有边界的。朝廷粮饷到位了他们才忠心。若是粮饷不到位,那也说不得要造反。 最典型的例子便是被戏称为“小隆基”的唐德宗即位初期,便因为不重视西北藩镇的诉求,而导致了“泾原兵变”的爆发。 第四种藩镇,被称为“东南财富型”,基本上都是位于荆襄、江淮、江南等地。这里受到安史之乱的破坏较小,成为了维持大唐朝廷运作的粮仓和钱袋子。 这里的藩镇,都是安史之乱以后唐庭主动设置的,兵力都很少,一般不超过万人,目的也仅仅是为了防御盗匪。 这些藩镇内部动荡也较少。(12/171) 由此可见,并不是所有类型的藩镇,都是桀骜不驯的,都是骄横跋扈的。真正明火执仗“不听号令”的藩镇,只有第一种。 那么,为什么中晚唐藩镇割据,唐庭却无法收拾呢,这里便要说接下来的第二条。 藩镇存在的强大社会基础。 ……………………………………………………………………………………分割线………………………………………… 第二个、藩镇的社会基础 任何一个政权能够存在,都不会脱离它的社会基础,否则这个政治结构就无法稳定存在。那么,藩镇的社会基础是什么呢? 这个问题无法直接回答,必须要把中唐的社会格局、经济格局、政治格局摆在一起来看。 中唐时期,人口周期律已经进入“危险高发期”,天宝年间,户部有超过八百万的户口,若是把隐藏户口也算上的话,那么整个大唐起码有五千万到六千万人口,只可能更多,不会更少了。 而农业的发展,已经进入瓶颈期;而商品经济的规模与质量,却是前面朝廷完全不能比拟的。 这个时候,中唐(安史之乱前)的社会结构就呈现出和从前完全不同的模样。 按照以往的规矩: 土地兼并遵循着标准模式,大量自耕农成为佃户,依附于权贵,成为权贵庇护下的“黑户”。 同时,大量破产农民,背井离乡,成为社会的不安定因素。当时的大唐王朝,顺应这个趋势,用募兵制的办法,暂时压住了社会矛盾。但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贵族们为了革命,总不可能接过贫民递过来的绳索,然后把自己吊死,对吧? 贵族们手里的田,如果没有人把刀子架在他们脖子上,也是不可能吐出来的。 于是只能杀掉一些权贵,开始王朝重启。 然而,大唐的情况稍有不同。 天宝年间大量破产农民,变成了边镇的长征健儿,以及在当地安家落户。使得大唐有了疯狂开边的社会基础,也为基哥实现开疆的理想提供了构图的原材料,也暂时缓和了社会矛盾的爆发。 一场安史之乱,打断了开边的进程。 不过可以假设一下,如果没有安史之乱,局面会如何演变。 中原地区的土地兼并不可能抑制,破产农户只会越来越多,以至于成为破坏程度未知的不安定要素。边疆是容不下他们的,只能开启疯狂内卷的模式。 大唐开边的方向是西域,那边人可以承载的人口极为有限。 科技发展也进入瓶颈期,没有实施工业革命的社会土壤。 大唐高层穷奢极欲的风气一浪高过一浪,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所以边疆大乱,农民起义,甚至统治阶级内部叛乱,都是大概率事件,不可能一直稳下去,也不可能让基哥一直苟下去。 于是这个时候,历史进程就开始面临抉择。 要是条件允许,就来一场隋末动乱,死个两千万到四千万人,人口周期律拨回初始点,再次实行均田、府兵、轻税负三板斧,再走一走贞观的老路。诞生一大批新权贵。 当时很多野心家或许都是这么打算的。 可是,某些人,包括很多后世惋惜大唐盛世的那些人心中,应该死去的这部分人,他们的意志或许是零散的,但汇聚成历史的潮流,那就是: 时代变了!大家不想走贞观的回头路了! 无论有没有安史之乱,藩镇都会是历史的选择,只不过它可能不叫藩镇,又或者叫别的什么。但类似的东西,则一定会出现。 不管喜欢还是不喜欢,藩镇就是历史的潮流和历史的选择,是大唐社会为了顺应形势的变化,所构建的一道“防火墙”。 毕竟,再不好的秩序,也比没有秩序要好。藩镇就是整个中唐社会的最大公约数! 那些失去土地的破产农民,他们需要在土地兼并没有停止的情况下,走出一条生路。这条路,就是在藩镇当中从军,当丘八! 这些人学会了杀人的技艺,不想再回去老老实实的种田了,或许曾经有过老实人,但是他们的结局都不太好,所以剩下的丘八们,不想任人摆布。 那些文人士子,大唐盛世没有安放他们的地方,但藩镇节帅的幕府里面有。 周边群狼环伺,内地蠢蠢欲动,唐庭需要重兵稳住局面,稳住社会底层的矛盾。 藩镇不见得有多好,却是性价比最高的选项。 大家一致都接受,这便是藩镇存在的社会基础。 这些破产的流民,他们并不是依附于本地大户,也不是这些大户的部曲。所以很明显的就是,过往朝代本地大户通过自家私军造反后成为新王朝统治阶级的路子,已经断了。 无意之间,藩镇竟然压制了封建豪强们揭竿而起! 更因为人口开始大范围流动,导致土地的流转速度变快,已经很难有雄踞一方数十年的世家大户。虽然土地兼并依旧,但土地却在频繁的更换主人。 这些因素杂糅在一起,通过时间的冲刷,最后达成稳定状态的东西,就是藩镇。而因为本地民情与政治势力分布的不同,从而演变出来了四种藩镇。 这种体制只是对于唐庭来说很不利,但是对于其他势力,其他阶层,也是如此么? 那就要看史书是谁在写了! 值得一提的是,藩镇的类型虽然不同,但藩镇内部军队内丘八们的习惯和社会基础,却又出奇的一致! 正因为这个原因,到了唐末的时候,藩镇分类已经不适用于当时的情况。 比如南方本来安宁的藩镇,也开始割据一方,招兵买马宛如国中之国。中原藩镇开始聚集骄兵悍将们造反,跟黄巢同流合污;西北藩镇被宦官势力掌控,就连神策军也开始将皇帝的位置当商品来讨价还价等等。 中晚唐与五代十国的丘八路线,一脉相承。无论上层权力如何更迭,上层节度使如何更替,底层的丘八们,无论他们在东南还是在河朔三镇,几乎都是一个鸟样。 当兵太舒服了,比种田好太多了,只要是当了丘八,就舍不得离开这个只要能杀人就能富贵的行当。 所以唐庭所要的重建辉煌,便是削掉藩镇回到贞观、开元盛世。但是,回去的路已经被堵死,回不去了,整个社会的基础已经变了。 (未完待续) 第165章 好牌还需高手打 “哪有你这么折腾的啊!亏你也是一个朝廷四品官了,居然如此下流!如此低俗!不知羞耻!色欲熏心! 你去打听打听,有谁家……会把床都折腾塌了的!啊?” 卧房里,王韫秀拿着一根鸡毛掸子,对着两个“罪魁祸首”指指点点。 面前的方重勇和阿娜耶二人低着头不敢说话。他们身边,是一张塌陷了的床,床板中间的木板都断成了两截。 “我看伱当时不也挺高兴的嘛……” 阿娜耶忍不住怼了一句,王韫秀立马转过头瞪着她破口大骂道:“闭嘴!骚狐狸!刚刚来长安就招蜂引蝶,都引得鸿胪寺少卿家里被灭门了,你以为你是什么好东西,你就是商纣王身边那个苏妲己!以后不许你出门了!” “好吧……”阿娜耶一脸委屈的应付了一句。 不管王韫秀怎么说,反正下次她还敢。 “其实吧,再去买一张床就好了,没必要大动肝火的。这些都是小事,小事而已,闺房之乐,圣人都说这是人伦大事。” 方重勇很是心虚的小声说道。 昨晚他幸运的解除了被软禁状态回到家,三人相聚喜极而泣,宛如宝物失而复得。 在脉脉温情的感染之下,接下来就是很x很暴力的一些环节。由于他们夜里玩得太嗨,把那张老旧的木板床都玩塌了。 “那是床的问题么?” 王韫秀没好气的反问道,一想起昨夜的事情她就羞愧得要找个地缝钻进去! 那时候自己怎么就被这两个下流胚子给蛊惑了呢? 河西那边的民风,果然是特别不好!方重勇在那边待了几年,回来都跟边镇丘八一个鸟样了! 她在心中阴搓搓的想道。 “床坏了,那当然是床的问题呀,怎么会是人的问题呢?” 方重勇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罢了罢了,以后没有下次了。” 王韫秀不耐烦的摆了摆手,眼角余光却是看到张光晟离卧房的门远远的,微微弯着腰,低着头做了一个拱手的姿势。 她把鸡毛掸子随手扔地上,扭着酸软的腰肢走出了卧房,顺带着把阿娜耶也揪了出去。看到方重勇家中的女人都离开了,张光晟连忙走进来对方重勇叉手行礼道:“方将军,韦坚送来拜帖,人就在门外。” “韦坚?他来做什么?上门之前都不打招呼的,我好像跟他也没这么熟吧?” 方重勇疑惑的自言自语说道。 要是郑叔清直接上门那不稀奇,反正这一位脸皮比城墙还厚。 但是平日里表现得很保守与矜持的韦坚,不打招呼就直接上门,似乎很有些蹊跷了。 作为一个朝廷重臣,他这样的行为很不稳重啊! 张光晟说道:“这个属下亦是不知道。不过方将军等会要去金吾卫衙门,属下也要跟着一起去么?” “那当然。哼哼,某已经给你安排一个金吾卫司戈的职务,八品官,管十个人。” 方重勇略带得意的哼哼说道。 听到这话,张光晟大喜道:“跟着方将军果然是官路亨通啊。没想到属下就这么一下子从一个边镇丘八,变成了金吾卫的官员了。” “那是自然。 你去门外守着,不许任何外人进来,不许任何人出去。某与韦坚有事情要谈。” 方重勇吩咐张光晟说道,自己则是走到院门外,亲自将轻车简从不带下仆,独自一人前来的韦坚引进了门。 将韦坚带到书房,二人落座以后,方重勇给韦坚倒了一杯落桑酒,然后一脸犹疑询客套说道:“今日是什么风把转运使吹来了呢,当真是令某家蓬荜生辉啊。” 他说得很客气,韦坚亦是很客套的行了一礼,没有说话。 一看对方这表情,方重勇恍然大悟说道:“看某这记性,韦王妃那个药啊,因为某这两天无缘无故被金吾卫给软禁了,所以找药这件事,恐怕还得两天……” 方重勇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其实真实的情况是,他压根就不知道这件事进展到什么程度了。 他被关在金吾卫衙门里面,以阿娜耶那个死脑筋,肯定是什么事都撂挑子,看不到他安全回来就魂不守舍的,哪里顾得上韦坚妹妹的事情啊! 如果方重勇不在了,王韫秀还是王韫秀,但是阿娜耶肯定会变成一个死人,这就是方重勇心疼她的原因所在。 “呃,其实,药已经用不上了,不过还是谢谢方将军不顾风险鼎力相助。” 韦坚躬身对着方重勇行了一个大礼。 方重勇连忙将其扶住,疑惑问道:“我那妾室医术相当了得,怎么不试试就说没用了呢?” “因为吾妹已经病故,就在昨日。虽然十王宅内秘不发丧,但某又岂能不知?”韦坚哀叹说道。 听到这话,方重勇微微点头,说了句“节哀顺变”,然后便不再言语了。他知道,韦坚来这里既然不是找自己拿药,那定然是为了更大更严重的事情。 方重勇收起脸上的笑容,看着韦坚,等待对方的回话。 “方将军那位妾室,不知道有没有说过。她当时在诊断的时候,吾妹的情况……是不是有什么异常。” 韦坚压低声音问道。 方重勇是何等样人,一听就知道韦坚如此隐晦的问询,到底是在忌惮什么。 他回想了一下,随即叉手行礼道: “什么也没说过,只是说配药需要时间,药材有些得从河西而来,但是并没有提及此病已经到了危及性命的程度。 其间或有蹊跷,只是某那位妾室才疏学浅,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刚刚还夸医术了得,现在又改口说才疏学浅。方重勇三下两下,就把阿娜耶可能会承担的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官字两个口的话术技能,在他这里发挥到了极致。 听到这话,韦坚像是明白了什么,随即叉手行礼告辞道:“如此,那某便没有疑问了。” 韦坚心中必然是有事,但肯定不会交浅言深,跟只是求过一次帮忙的方重勇去说。 “韦转运使慢走,某送送你。” “不客气,方将军请回吧。” 送到门口,韦坚态度坚决的不让方重勇跟出来。 等他回到阿娜耶所居住的厢房时,便看到刚刚吵架吵得很厉害的两个妹子,正在眉飞色舞的比划着。阿娜耶还把双手放在细腰上拍了又拍,不知道是在讨论什么,好像挺开心的样子。 看到方重勇来了,她们都飞速的收起笑容,面色平静的端坐着,好像刚才那一幕都是幻觉一样。 “都过来。” 方重勇对她们招了招手,面色平静的说道。 之前还训方重勇像是在训小弟的王韫秀,此刻老老实实像个乖孩子,跟阿娜耶二人一言不发,丝毫都不抱怨的走到自家男人面前。 “韦王妃,是不是之前就被人下毒了?” 方重勇看着阿娜耶的眼睛问道。果然,后者眼珠子直转的,还忍不住一个劲左顾右盼,这表情方重勇在河西的时候都不知道见过多少次了! “说实话。” “她……在那之前似乎就中毒了,应该是砒霜。” 阿娜耶无奈坦诚说道。 “果然。” 方重勇轻叹一声,在听说了韦王妃的故事后,他就知道这一位只怕难逃李亨毒手。 只是没想到李亨居然如此果断! 在韦氏还不太有要病死迹象的时候,就敢猝然出手! 不过想想也是,李亨现在跟着基哥的众多子嗣在终南山游玩,韦妃这时候去世,他的嫌疑当然可以排除! 或者说可以最大限度的减轻。 无情最是帝王家! 基哥杀儿子不手软,李亨杀老婆也不客气,这基因真是够强大的。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这件事,谁问都不能说,一定要守口如瓶。 传出去,我们会有杀身之祸的。” 方重勇面色肃然对二女警告说道。 王韫秀和阿娜耶都一齐点头,这件事的严重性有多大,她们当然明白。要不是现在方重勇问起来,她们绝对不会跟别人说。 “如果韦坚再来问,也要一直保密么?哪怕韦氏的人前来哀求?” 王韫秀疑惑问道。 “对。 如果告诉他们了,则会极大影响现在长安城内的政治格局,福祸难料,我们没必要去赌。 总之,守口如瓶就对了。 还有,以后来自十王宅的所有邀约,一律推掉。那里没有多少好人,人品过得去的,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方重勇继续虎着脸警告道。 韦妃被下毒身亡这件事,让方重勇感觉到了一阵阵的寒意。 基哥不当人,他那些子嗣也不是省油的灯。一个比一个心黑手狠,就没有他们做不出来的事情! “明白了,妾身不会让阿郎担心的。” 王韫秀微微点头说道。 “嗯,我去金吾卫衙门了。如今多事之秋,一切谨言慎行啊。” 方重勇叹了口气,不知道是在告诫家里的女人,还是在提醒他自己。 …… 京兆府衙门跟前,看着满满当当的人群,方重勇一阵阵的错愣。要不是来过京兆府衙门,他还真以为这里改建成了菜市场。 某个狗托正在给围了大半天京兆府衙门的人群“结账”,每个人一把铜钱,模式非常套路化公式化。 他们当着金吾卫的面就这样交易,毫无遮掩,似乎有恃无恐的样子。 京兆府衙门位于西市旁边的光德坊,不在皇城内,所以长安城内的居民可以随意出入光德坊。 当初朝廷将京兆府衙门安置在这里,就有些“亲民”的意思。而普通人完全不能进入皇城,里面包括三省六部在内的中枢衙门,自然也不会被普通人干扰。 所以郑叔清被人堵门……他还真没办法利用职权耍流氓,将闲杂人等隔离开来,只能硬着头皮接着。 不仅如此,光德坊的一个坊门正对着京兆府衙门,外人连这里有没有开门都能一眼看到。老郑现在是哭都没有眼泪,被人飞龙骑脸有苦说不出。 “退开退开,金吾卫巡察,闲人回避!” 方重勇带着金吾卫角手十人,金吾卫弩手十人,分列两队在身后。雄赳赳气昂昂,“不经意”巡街到此,开始驱赶那些围观人群。 他本以为会爆发一场冲突,没想到根本就闹不起来。一声大吼想装个逼,没想到只装了个寂寞。 那些京兆府衙门的“苦主”们不怕郑叔清,或者说郑叔清越暴怒他们就越兴奋,京兆府衙门办事越出格,他们就能拿越多的钱。 可是这些人对于金吾卫还是很畏惧的,而且也讨不到什么便宜。 方重勇稍稍驱赶了一下,他们就作鸟兽散,转眼没影了。 “果然,这年头没有谁是傻子啊。那些吓唬人常规套路,根本就没有用武之地。” 方重勇看着远去的“苦主”们,喃喃自语说道。 他早就准备好的“钓鱼执法套餐”,看来这一波是用不上了。鸡蛋也有鸡蛋的智慧,不会看到石头过来,还无脑的砸上去。 敲开京兆府衙门的大门,方重勇让身后包括张光晟在内的金吾卫二十人守在外面,然后大踏步的走进衙门大堂。 一眼就看到郑叔清如同前世某个被小流氓包围的妹子一样,吓得躲在桌案后面瑟瑟发抖。 一看到是方重勇进来了,郑叔清立刻站起身,看着对方身上这一身金吾卫中郎将的盔甲,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天助我也!真是天助我也!这一局,赢定了!” 郑叔清放声大笑,那副嘴脸看起来略带癫狂。 方重勇感觉老郑是在盲目乐观,他又不好意思打断对方的自嗨,只好一个人站在旁边尴尬的等着郑叔清发泄完情绪。 “听说,御史中丞张倚的儿子张奭被右相下令放走了?” 看到郑叔清恢复了平静,方重勇将他拉到一边问道。方衙内也是今日才得知这件事,顿时感觉事情恐怕并没有那么乐观,或者说不像是郑叔清想得那样乐观。 “提那件事干啥,某差点被张奭那副嘴脸给恶心死。” 郑叔清一脸嫌弃的说道,想起这件事就来气。 那位御史中丞之子被释放的时候,还说郑叔清这次死定了!态度嚣张得不得了! “而且,右相也不让京兆府查科举舞弊的事情了,一律交给御史台那边处理。” 郑叔清微微皱眉说道,其实他也隐约感觉事情发生了变化。 最近除了方重勇当了金吾卫中郎将以外,全都是坏消息,几乎是一个接一个! “现在,左相应该已经集中所有资源来针对京兆府衙门,还不知道他们有什么阴招。 某现在虽然掌控了半个金吾卫,但也不好意思明火执仗的帮你,所以,要破这第一局,还得用一个巧办法!” 方重勇若有所思的说道。 只看京兆府衙门外面那些活跃的“狗托”们,或者叫“热心围观群众”,就知道这件事就是个套。 左相那边的人,就等着郑叔清忍无可忍,让京兆府衙门里的衙役拿棍棒赶人呢。到时候御史台正好来给郑叔清穿穿小鞋,看看合不合脚。 老郑现在装死狗,看着对方在京兆府衙门外面为所欲为,其实也是识破了这些烂招,不想入套而已。 “那么,是什么巧办法呢?” 郑叔清疑惑问道。 方重勇对他招招手,然后凑过去小声说道:“只有套路可以打败套路,他们可以耍阴招,我们自然也可以。你就这样,这样,再这样……” 他一边小声说,一边用手比划着。 郑叔清听得顿时击节叫好! 京兆府衙门就好像是被困在渔网里面的鱼儿一样,凭借他们自己的力量,是无法解套的。 但是现在,若是再加入一个“秉公执法”的金吾卫,那局面就完全不一样了。 只不过,好牌还需高手打。现在二人联手,算是勉强可以一搏。只是要如何操作,就看方重勇的本事了! “好!那就跟他们比划比划。” 郑叔清顿时来了底气,双手握拳狠狠叫嚣了一句。 方重勇轻叹一声,他可没有老郑这么乐观。 (本章完) 第166章 影子选手 这天清晨,位于光德坊的京兆府衙门,将大门打开。几个小吏搬出来一张桌案,挡在大门前面,并在桌案旁边插了一块木板做的牌子。 这块牌子上写着: “重审旧案者,按次序排队取号,一人一日只可取号一次,叫号不应者过时不候”。 京兆府衙门外的两侧,也分别插了一块木板做的告示牌。 其中左边一块上面写着“叫到号码者方可入内,擅闯者按扰乱公堂论处,先罚款再入罪”,右边一块上面写着“损坏公物十倍赔偿,殴打官吏扭送大理寺,先罚款再入罪”。 两块牌子旁边,各站了五名左金吾卫的士卒在维持秩序,人高马大的张光晟站在京兆府尹郑叔清旁边为他撑腰,桌案前坐着一个绿袍小官。 这位被推到前台“顶锅”的小官,正故作镇定端坐于前,看着眼前几十个被某些“狗托”动员起来的苦主们,看上去似乎一脸淡然。 实则他内心慌得一比。 “按规矩办事,谁闹事就抓谁,有金吾卫给我们撑腰。” 郑叔清凑过来对那个绿袍小官蛊惑道。 “郑府尹,这能行么?” 绿袍小官指了指身边箩筐里用小木板做成的号码牌说道,上面写着“甲”“乙”“丙”“丁”等以“天干”命名的牌子,只有十个。 “当然可以。” 郑叔清自信满满的说道,他对于方重勇出的馊点子,有着盲目一般的自信。 “可是,这里面只有十个牌子啊。” 这位绿袍小官压低声音说道。 “对啊,有什么问题么?” 郑叔清反问道。 “如果拿完了怎么办?” “拿完了,那就明天继续排着啊,人多了就一天一天排下去,这有什么问题么? 很多衙门一天才办三个卷宗,我们一天办十个陈年旧案,这难道还不算勤政? 我们是人,不是神啊。岂不闻人力有时而穷?” 郑叔清很是不满的看着眼前这位绿袍小官质问道。 “明白了,下官这就来办。” 这位小官木然点头,终于理解为什么郑叔清可以当四年多的京兆府尹,而别人却只能当半年最多一年的京兆府尹了。 别的不说,光这个脸皮厚度,就不是普通人可以比拟的。 看到这个小官似乎还有疑虑,郑叔清不以为意的解释道: “京兆府也是地方官府,就是长安百姓的青天。 既然要办案,特别是难办的陈年旧案,那当然要好好的办,仔细的办,认真的办,不放过每一个细节。 京兆府衙门人员有限,条件有限,一天接十个案子,已经是顶天了,怎么能为了赶进度,就不把百姓们的诉求当回事,敷衍对待呢? 好好办差,要办好每一个案子,宁缺毋滥,贪多嚼不烂。 本官办公的地方,就在你身后这扇门后面,与你一样,摆上一张桌案坐着。 衙门的大门整天都开着,谁都能一眼看到。本官堂堂正正,不怕那些魑魅魍魉!” 说着说着,郑叔清又进入了“戏精”状态。 “开始领号牌!” 桌案跟前的这位绿袍小官,对着那些“堵门”多日的案卷苦主大喊道。 张光晟和那十个金吾卫士卒,顿时双眼放光,像是饿狼盯着猎物一般,在那些人身上扫来扫去,完全不像是在敷衍例行公事。 第一个人是个尖嘴猴腮的中年人,他左顾右盼的上前,拿起“甲”字号牌,有些疑惑的问道:“就这样拿着牌子进去,便可以了么?” “对。” 绿袍小官木然点头说道,面无表情。 这位中年人拿着甲字号牌,走进京兆府的大门。刚刚踏进院子里,就看到郑叔清已经坐在一张桌案前等着他了。郑叔清身后,还用木板搭了个横幅悬在约一丈高的位置,上面写着“秉公执法,明镜高悬”八个字。 一看就气势十足! “堂下何人,有何事相告?” 郑叔清睁大眼睛看着面前这位面容寒酸的中年人,高声呼喝问道。 “去年的时候,隔壁王二,用刀割了我家耕牛的舌头,告官告到长安县,长安县县令不管,又告到京兆府衙门,京兆府也没回音。 现在草民就想问问,案子办得怎么样了。” 告官这人一想起狗托信誓旦旦的保证,胆子顿时大了起来,说话也连贯了不少。 郑叔清用食指在桌案上铺着的一张大纸上寻找对应的条令,随后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说道: “本府不接受越级上告,你先去长安县衙门告状,他们不能审的话,再让长安县派人把卷宗送来,包括人证物证旁证,本府再来审案。” “可是,去年京兆府不就受理了么?” 堂下那人不甘心的反问道。 其实他根本不关心杀牛的案子能不能讨回公道,他现在就是想每日都能从狗托那里拿钱就行了! “当时是受理了,但是当时已经结案。王二畏罪潜逃,人已经不在京兆府范围内,本府无力抓捕,已经告知与你。 现在你若是要再告发王二,那么本府只能将卷宗退回到长安县,让长安县县令补齐物证人证后,再来审案。” 郑叔清一副公事公办的嘴脸,程序上挑不出一点瑕疵。 那位中年人急了,口不择言道:“但是牛早就死了啊!杀牛的王二也去幽州从军了啊!” 他是被狗托叫来找京兆府衙门麻烦的,不代表他是个傻子,不明白是非曲直。 陈年旧案为什么难审理,其实问题不在于案件本身,而是当时的人证物证和凶手,可能都难以追踪了。就拿这件案子来说,本身并不复杂,就是一个叫王二的人,偷偷的剪了苦主家耕牛的舌头,卖给了酒肆换钱。 结果事情被人查到,就畏罪潜逃,然后到幽州那边去当长征健儿去了! 自古便有罪囚充军的习惯,所以只要是逃到边军里面的罪犯,官府一般都不会再去追究他们的罪责。 一来影响军队士气,二来减少兵员。这种事情帮忙了没好处,不帮忙京兆府也不可能拿节度使怎么样。 所以地方节度使都不肯配合京兆府办案。 京兆府就是想抓人,那也是要通过不知道多少手续,就算一切都顺利,把人抓回来恐怕都得一两年。按照正常情况,那时候京兆府尹都换人了,这种案子还查个屁! 这就是典型的理论上的权力,没有通畅的执行渠道,只能成为纸面上好看的玩意。 “对啊,本官理解你的难处,可是朝廷自有法度。长安县先审,本府再审,这便是法度。” 郑叔清站起身,指了指头顶上“秉公执法,明镜高悬”的牌子说道:“本官现在就是在秉公执法。来人啊,带出去,让下一个人进来。” 两个穿着皂色衣服的小吏将院子里那人驱赶出了京兆府衙门的大门。 郑叔清忍不住松了口气。 这一招真踏马阴险,以烂招对烂招,也不知道方重勇是怎么想出来的! 他想起昨日方重勇耳提面命交待的话。 “在院子里办公,所有人都能看到,那样的话,负责纠察的监察御史,就没办法以懒政为由找茬了。” “门口竖起牌子就是立规矩,谁不听话的,让金吾卫的人来收拾。” “一天只办理十个案子,就是消磨那些苦主们的精力,让他们自己散去,或者是排队排到老。” “罚款的钱,金吾卫执法的士卒收一半,京兆府衙门收一半,他们都会有热情办差的。 衙门里面故意拖后腿的,能辞退就辞退。不方便辞退的,写信给右相,让右相来办。有奖有罚,才能保证你麾下人员士气高涨。” “办案也不是真的办案,而是尽量的拖时间,能推掉的就推掉,能缓一下的就尽量缓一下。只要让所有人都看到你在办事就行了。 某给你写一份办案对策,你按图索骥,一一对应就行了。遇到什么情况就用什么招数。” 回想着这些“老谋深算”的嘱托,郑叔清揉了揉自己的手腕,脸上忍不住露出冷笑。 从今日的情况看,方重勇这些歪招还真踏马好用啊!以前金吾卫的人叫半天都不动,现在一个个如同猛虎潜伏,死死盯着门外那些人。 不一会,又一个人进来,这回是通奸案。老婆跟一个和尚通奸以后跑路了,等苦主发现以后,和尚已经云游四海去了,老婆是死是活不知道,反正就是找不到人了。 诉求也很简单,第一个是把那个奸夫和尚抓到,第二个是把他老婆找到,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这种无头公案,最是麻烦。这位苦主连那个奸夫叫什么都不知道,只有一个法号叫“法云”,从前出家的那间寺庙都被拆掉了。 “这案子当年已经判过了,两人都是流放岭南。但抓不到人,本府也没办法。如果你还要告,去万年县找万年县令,然后让那边重新写卷宗,让万年县来判。 如果万年县没办法了,就让他们把卷宗送到京兆府衙门来,本官再来判。 好了,就这么处理了。来人啊,将他带出京兆府衙门!” 一回生二回熟,郑叔清三下两下将第二件陈年旧案打发了。 就这样一件一件又一件,要么退回重审,要么发海捕文书,不到一个时辰,郑叔清就把这十件案子全部打发了。 做官,如果要真正办一些实事,那是很难的。比如说这些陈年旧案,几乎就是没有办法去搞,京兆府衙门没有这个资源,就算真办下来,行政成本太高,不可持续。 而苦主们,又拿不出执行政务的成本。 所以,也就只能这样了呗。 但是,如果只是要执行“程序正义”,让官僚们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安安心心,从从容容,那可太容易不过了。 正在这时,外面有狗托高喊道:“走,我们进衙门,不用等什么号牌了,这就是那狗官郑叔清找的由头!” 黑压压的人群就朝着京兆府衙门的大门冲进去。 然而,令他们没想到的是,一旁“值班”的金吾卫士卒,就好像老虎看到正在吃草的小绵羊一般,脸上都露出了狞笑! 他们拿着棍棒冲入人群,如入无人之境,将这些准备冲击京兆府衙门的“苦主”们打翻在地,随即抓住刚才那个煽动人群的狗托,还有几个冲在最前面的“傻大胆”,连拖带拽的带到了张光晟面前。 “先罚一百文,再打十棍,便可以离开这里。 如果不想挨打,多交一贯。 每多交一百文就少挨一棍子,你们自己选吧!” 张光晟嘿嘿冷笑道,捏了捏拳头! 这些人看了看身旁如狼似虎,正面色不善盯着他们的金吾卫士卒,在经过一番痛苦的挣扎与纠结后,一个个都十分肉疼,却又都老老实实的交了钱。 没带钱的,都留了地址,承诺明日带钱过来交罚款。 京兆府衙门前的人群,顿时作鸟兽散! 一场冲突,被化为无形。 “张司戈,这钱真是好赚啊。” 一个金吾卫士卒一边将罚款装进早就准备好的箱子,一边兴奋的说道。 “嘿嘿,那是啊,不过明日就换班,轮不到你们了。毕竟也要照顾一下金吾卫里面的其他弟兄。 记得不要坏了规矩,一半是要交京兆府衙门的,剩下那一半,才是你们自己的。” “那肯定不得忘啊,一半也不少了。” 另外一个金吾卫士卒笑道。今天真踏马爽,一言难尽,反正爽翻了就对了! 本来他们还有点看不上那位新上任的左金吾卫中郎将,现在看来,那一位才是真正的大爷!把官场的这些门路都给摸明白了! 他们这些苦哈哈,从前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啊,为什么就没想到这样的“创收”办法呢。 每个月那点俸禄,都要淡出鸟来,喝酒都不够,还得时常由家里接济。 “某进去跟郑府尹支会一声,你们先收队回衙门。” 张光晟交代了一句,拿起一个装钱的箱子就往京兆府衙门里走去。 方重勇说过,跟别人合作办事的时候,见面分一半就是规矩。 有这个规矩,他们在京兆府衙门附近收罚款,就是得到京兆府庇护与支持的合法行为。是受了京兆府尹郑叔清“委托”的公务,而不是私下里索贿的私事。 方重勇的看法就是,无论办什么事情,哪怕对方是熟人,也不能坏了规矩,随便敷衍。 对于这些习惯,张光晟很熟悉,他们当年在河西就是这么玩的。 因为方重勇最讲规矩,说话办事一板一眼,所以他说的话在那边就是规矩,人人都信服。 …… 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带着一队人在长安皇城以外地区巡视了一整天的方重勇,在自己办公的签押房里,将一块涂了白漆的木板挂在墙上。 上面用炭笔写着几个端正又醒目的大字: “为什么说金吾卫是废物” 方重勇抱起双臂,看着这几个字若有所思。 通过今日的观察他才发现,如今的金吾卫,真是个干啥啥不行,编制和任务分配都极为尴尬的所谓“辣鸡禁军”。 你说他们是丘八吧,装备就是好看的,兵员素质也差,没经过什么像样的军事训练,也很久都没有执行过像样的军事任务了。 跟河西那些刀口舔血,每个人手上至少都有好几条人命的百战丘八比起来,金吾卫的士卒都是些嫩嫩的小鸡。 你说他们是类似特警的准军事部队吧,装备同样也是好看,完全不方便用来抓贼。至于破案之类的就更别提了。贼人看到盔明甲亮的金吾卫士卒靠近,早就跑没影了! 如果真要说的话,这就是一群行走的漂亮人偶,看起来人模狗样的,大概能震慑一下刚刚来长安的外地人。 “此等废物,已经到了不改不行的地步了啊。” 方重勇喃喃自语感慨道。 他觉得自己从来都是混子心态,完全没想过什么出将入相,甚至造反当皇帝之类的事情。 但比起刚刚接手的这五百金吾卫来,他已经算是奋斗派中的“内卷王”了。 正当他沉思之时,张光晟小心翼翼的走进签押房,对方重勇拱手行礼道:“方将军,事情办妥了,非常顺利。预计我们再站岗三日,就不必再去了,京兆府衙门内自然有人眼红罚款,主动接手。” “是么?这么不经打啊。” 方重勇有些疑惑的问道。 这长安的百姓也太实诚了吧,果然还是沙州那边的粟特胡商更奸猾更难对付么? 方重勇一时间有些感慨,怀疑他是不是有点高估对手了。 “是这样的,不过左相那边,应该也不会就这么点道行吧。在陈年旧案上做文章,实际上也顶不了什么用啊。” 张光晟亦是感觉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嗯,先看看再说。” 方重勇微微点头。他已经帮郑叔清出了主意,这一波,将皮球又踢回张守珪那边了。 如果对方不出招,那么郑叔清足以安然渡过危险,等基哥回长安以后,幺蛾子也会消失,没有谁会在基哥眼皮底下耍这些无聊的套路。 可是,张守珪真的就这么蠢么? 方重勇在心中画下一个问号。 (本章完) 第167章 拯救废柴金吾卫 “阿晟啊,你觉得,以沙州那边的情况看,长安的金吾卫,如何?” 正当张光晟准备离去的时候,方重勇忽然问了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问题。 “将军可是要听实话?” 张光晟凑到方重勇身边,压低声音问道。 他不得不谨慎,因为在一支军队里面肆无忌惮的说同僚坏话甚至开地图炮,是一件很危险也很不妥当的事情。 哪怕是面对方重勇,也不能信口开河,口无遮拦。 “当然是实话。你我之间说客套话又有什么意思呢?” 方重勇微微点头说道。 “无论怎么看,他们都是装点门面的废物,绣花枕头。” 张光晟一脸不屑的点评道。 这话可谓是一针见血了! 不过他虽然嘴上这样说,心里倒是对这些“同僚们”没有多少鄙视。 金吾卫里面的人还是有点值得称道,那就是他们都知道自己是废物。知道现在是爹不疼娘不爱,被基哥嫌弃的“过气明星”。 而不像是龙武军那样,明明都是些市井出身的废物,却一个个自我感觉良好,认为他们是基哥的亲军就变成了“强无敌”,可以在长安城内横着走。 自从府兵制崩溃到如今形同虚设以后,南衙十六卫的兵员素质和编制,便断崖式下跌。 大唐精兵如今皆出自边镇,几乎是朝野共识。其中又以长期管控草原与吐蕃两个方向的河西诸军最为精锐,战马数量也是最多的。 张光晟说金吾卫里面都是些绣花枕头,倒也真有底气说这话,并不是在无聊吹牛。 “首先,金吾卫的盔甲就太重了,只是美观,完全没有考虑到战斗的需要。末将穿着这一身盔甲到京兆府衙门跟前值守,好看是好看了,但也只能随便走走,真要穿着这幅盔甲去战斗,身体都活动不开,上阵了就要死。” 张光晟首先就是吐槽金吾卫的盔甲太笨重,不如河西的骆驼皮甲好使。边镇的盔甲和兵器,都是在长期实践中反复验证过的。并不是朝廷给他们发什么兵器,他们就用什么兵器,私下里都是有选择的。 穿着金吾卫的盔甲,别说是打仗,就是抓贼也跟不上,只能被别人拖死。 “不错,某也想过这个问题。金吾卫的存在,只是……” 方重勇想了半天,不知道要怎么去形容。 你说金吾卫没用吧,他们这些人又实实在在维护着长安城的治安,处理着那些色役征发的小吏们不方便处理的事情。 长安城内一旦发生严重的治安事件,又没有上升到谋反的程度,这一类麻烦都是金吾卫去摆平的。 可要说他们有大用,那也不尽然。金吾卫破不了什么大案,监视官员,打听消息的水平也很平庸,人数还特别少,几乎是哪一头都不占。 真要说的话,方重勇觉得他们就是典型的“有它没它一个样”吧。 “方将军是想做什么呢?就这五百人,也折腾不出个花来。在沙州的时候,将军出征一次都不止五百呢。” 张光晟有些气馁的说道。 “坐以待毙,不是某的作风。就算当一个月的金吾卫中郎将,那也要玩出点名堂来啊。” 方重勇用手指敲了敲那块写着“为什么说金吾卫是废物”的木板说道。 听到这话,张光晟大惊,他难以置信问道:“方将军就只能当一个月的金吾卫中郎将么?” “对,最多一个月,圣人回长安后,某这个职务就要换人了。 伱该不会真以为,以某的资历,可以长期担任金吾卫中郎将这个职务吧?” 方重勇叹息说道,他心里很清楚,这次自己又是被基哥当枪使了。 只不过,类似痛点其实也不过是做官的常态。 反正在基哥眼里,其他人都是狗,无非是种类不同而已,真没有必要去纠结自己在皇帝心中是什么位置。 做什么官,就把该做的事情做到位,仅此而已,其他的都是妄念,不提也罢。 方重勇对此看得非常通透,几乎到了无欲则刚的地步。 “唉,原来只能当一个月的金吾卫啊。” 张光晟忍不住叹息道,金吾卫万般不好,在长安城内耀武扬威还是挺威风的。 “都是历练,不要太贪,以后多的是机会。” 方重勇看着签押房内的火把,目光灼灼说道。他的日子还很长,时间也还有很多。这么长的时间,足够做很多看似不可思议的事情了。 “回去歇着吧,好好休息,最近,我们可能有大麻烦。” 方重勇幽幽叹息了一声,对一脸遗憾的张光晟说道。 …… “这一局输了。” 左相府的书房里,左相张守珪听完长子张献诚的汇报,失望的摇了摇头道。 京兆府衙门今日的应对非常妥当,甚至可以用惊艳来形容,他找不到一点破绽! 除非动用极端手段! 张守珪身边还坐着一个瘦小文弱的中年人,正是御史中丞张倚。 经过一番折腾与缜密思考之后,张倚还是彻底倒向了左相张守珪,从而拒绝了右相李林甫伸过来的橄榄枝。 无论李林甫怎么拉拢,张守珪对张倚开出拜相的条件,都远远超过了前者的价码。李林甫当然不可能支持张倚拜相,那样只会削弱自己的权柄。 所以这一场争夺战,其实扣住张奭反而是关键的胜负手,但是已经可以半场开香槟的李林甫,到底还是被基哥横插了一脚。 事实上,张倚现在掌控的权力,与负责边镇军务的张守珪非常互补,两人联合起来的效果,绝对不是简单的一加一等于二! 而李林甫的权力基本盘都在六部,若是张倚拜相,则他必定会把手伸到六部当中,抢夺李林甫的权柄。 正常情况下,张倚只可能倒向张守珪。 权力的动物,眼中只有权力。 李林甫亲近方重勇,甚至还想拉拢方有德,原因也是希望补强自己在边镇的影响力,这同样是因为权力,而不是方有德这个人对基哥多忠心,方重勇这个人处事有多机敏。 “今天郑叔清才堪堪应付过去,我们怎么就输了呢?” 张倚有些不满的询问道。 张守珪摆了摆手,不想过多的解释。 但他看到张倚脸上似乎有不悦之色,便还是耐着性子解释道:“郑叔清这一套,正好是以退为进,以拖待变。我们要是在这里跟他去消磨,那真是正中下怀。” 看到张倚似乎还不明白,张守珪心中腻歪透顶,强忍怒气说道: “某在除了兵部外的六部当中没有太多亲信,右相不管军务,某虽然主管兵部,却也被军务捆住了手脚。 圣人让张御史审查科举舞弊的事宜,实际上也是希望你不要干预科举。 所以明摆着的,某与右相斗法,就只能围绕着京兆府衙门展开,绝不能将战场扩大到整个朝堂,这便是圣人的意思。 让方重勇担任金吾卫中郎将,亦是平衡两边的实力。如今方重勇明摆着偏袒郑叔清,我们强攻不成,只能另寻他法。” 张守珪将自己的理解说了出来。 李隆基最近的人事调整,可以说是四两拨千斤,非常微妙。隐约之间,将左相右相的斗争,集中在一个很小的范围,甚至都不希望科举被波及到。 他还特意拉偏架,让郑叔清释放了御史中丞张倚的儿子张奭,就是为了不让右相那边乘胜追击。 “放心,本官一定会盯着右相那边。一旦科举的筹备传出什么风声来,本官便会一查到底的。” 张倚信誓旦旦的对张守珪保证道,他说这话的时候,好像就一点都不记得,就在前不久,他儿子张奭便公然到杏花楼内庆祝自己科举中第! 还没考就中了,这是多么的嚣张,已经完全超乎“考试作弊”这个范畴了,乃是地地道道的视法度为无物。 或许,在张倚这一类人眼中,法律制定出来,便是让别人遵守的,他们能不遵守,则一定会想办法避过。 “近期风声很紧,张御史也要谨言慎行啊。” 张守珪意味深长的劝诫道。 张倚感受到对方话语中的讥讽,冷哼了一声,起身行礼便告辞离开。 等他走后,张献诚这才满脸忧虑的对张守珪说道:“父亲,某观这张倚不是成大事的人,跟他们合作,甚为不智啊。” “你还说别人,你自己那点破事,某都还没来得及教训你呢!” 张守珪忍不住抱怨了一句,随即他立刻调整情绪问道:“事到如今,你那一招可还能用么?” “回父亲,这一招现在用起来更好。” 张献诚不以为意的说道,显然不认为他爹的担心有什么必要。 “方重勇现在毕竟是金吾卫中郎将,而且手里还有五百士卒。 你那么做,势必会把他也拖下水。到时候,我们对付的就不止是郑叔清一个人了。 你不是说那个方重勇很厉害么?为什么不避敌锋芒呢?” 张守珪迷惑不解的问道。 “父亲,您难道还看不出,方重勇已经倒向右相了么?” 张献诚急切说道。 张守珪或许还不着急,但他已经很着急了。因为他知道,自己已经把方重勇得罪死。与对方的仇怨,只怕是很难化解了。 “唉,你这么说也不无道理。只是圣人那边会怎么想,你有没有考虑过呢?” 张守珪叹息说道。 “父亲,圣人是希望有人能分右相的权。他一定不希望这个人太弱了,完全无法压制右相。 如果父亲不是这样的人,那么圣人就会再去找一个合适的。父亲如果不争,那才是真的输了。” 张献诚耐着性子劝说道。 张守珪想了想,最后还是微微点头。 说得难听一点,圣人就是希望他跟李林甫,如同泥坑里的野狗一般争抢一根肉骨头!如果自己完全不敢争,那么也就失去了利用价值。 现在这个时候,当真是一步也退不得。哪怕做的某些事情,或许会让圣人感觉不舒服,该动手也一定不能缩手缩脚。 李林甫在尚书省有着绝对的控制权,所以只有在军务上张守珪才有压倒性的发言权,要不就得联合张倚,以御史台为跳板,找李林甫的茬。 总之只要边镇无事,怎么都是被动。 这些衙门,都是李林甫的主场,他经营多年,党羽众多,势力不小。 只有避开六部衙门的争夺,跳出基本框架,才能把两边的实力,拉到同一个维度,在这个局部的战场上争夺大势。其实李隆基的思路也是这样,要不然就不会让郑叔清放了张奭了。 “这样,记得要把事情办干净一点,不要怕花钱。无论什么时候,我们都可以与之切割干净。 如果最后无法挽回大势,那么一定要壮士断腕。” 张守珪决绝的嘱咐道。 张献诚一愣,随即苦笑道:“父亲,为了喂饱那些人,我们可是花了不少钱,到时候真的说放弃就放弃啊。” “对,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不被圣人抓到痛脚,那便是我们的机会。” 张守珪的语气非常冷酷。 “明白了,父亲请放心。” 张献诚叉手行了一礼。 “去吧。” 张守珪无奈的摆了摆手,心情差到了极点。 这世道,人人都要去争,只有圣人可以不争。 宰相又如何?只要坐上了那这个位置,一切便由不得自己了。 圣人说什么,那就得是什么。李林甫如此,自己也得如此。 他走出书房来到院落,抬头看着天上一轮新月,皎洁如画。 “恶斗要开始了。” 张守珪幽幽一叹,这四年以来,边境无事,圣人也疏于政务。 朝廷里各种沉渣泛起,他与右相李林甫的斗争都是表象,圣人久久都不立太子,才是朝廷乱局的根源。 太子乃国本,这句话可不是随便说说的! 只不过,圣人为什么不立太子呢?他都要过六十大寿了啊,自古以来,多少帝王可以活过六十呢? 张守珪内心有个判断,只是他不敢跟任何人去说。 或许,圣人压根就没考虑过身后事;或许,只有等他快要寿终正寝的时候,才会想到继承人的问题吧。 这个老匹夫诶! 张守珪忍不住在心中暗骂李隆基贪婪又无耻。 …… 金吾卫如今的编制不大,但里面的官员却又不少,依旧是从前“大编制”时的配置。可谓是经典的官多兵少,冗官现象极为严重。 就拿左金吾卫来说,就有中郎将一人,长史一人,录事参军事一人,仓曹参军事二人,兵曹参军事二人,骑曹参军事一人,胄曹参军事一人。 还有司阶二人,中候三人,司戈五人,执戟五人。 再把经常不配置在长安官员中,基本上都当做虚职用的金吾卫将军也算上,那就有二十五名军官,却只有五百人编制,平均一下一个军官二十个兵,这还不包括基层的“队正”。 其中很多官位,都已经有名无实,却还是被朝廷安插着权贵子弟到里头混日子,可谓是人浮于事到了极点。 此时此刻,不过刚刚到了上值的时间,方重勇就将这二十多个军官都叫到了自己的签押房里。 “诸位,金吾卫如今的现状,你们心里也应该明白是什么样了。 所以,某想跟你们商量一件大事。” 方重勇大声说道,在那张刷上白漆的大木板上写了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搞钱! 现在这一章以外,白天还有一章。还差十几个均订就精品了,有能力的都全订一下吧。 (本章完) 第168章 京畿治安大作战(上) “诸位,你们觉得,现在的金吾卫是什么?或者说,还有什么追求?” 方重勇拿着一根细木棍,指了指涂了白漆的木板上写着的那两个大字: 搞钱! 金吾卫众多军官与文官,都低着头不说话,似乎都在思考着什么。 “这里可以为你们提供什么,面子还是荣耀或者权力? 又或者你们捏着鼻子,就可以在亲朋好友面前吹嘘自己多么有本事么?” 方重勇毫不客气的掀开了金吾卫最后一块遮羞布! 其实他们什么也不是,出去以后若是没有基哥的圣眷,也不会飞黄腾达,更不可能光宗耀祖! 如今的金吾卫,就是专门用来收容官宦之家不要的废物,这样一个辣鸡集中营! 他们这里的人,连纵马在长安朱雀大街上飞驰的五陵年少都不如! 那些纨绔子弟,起码还知道自己受宠,将来吃喝不愁,前途光明。而金吾卫里的这些人,早早的被家里踢到这里混资历。 相当于官宦子弟版本的“穷人孩子早当家”。 这些人很清楚他们将来会面临怎样的生活,那几乎是一眼能望到头。总之,就是不断下行,越混越惨。 “好了,我想伱们应该已经明白了。 不说那些题外话,本将军以为,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这个。” 方重勇又用木棍点点白漆板上那两个字强调道:“现在,我们就是要搞钱,不,应该是叫创收。” “让弟兄们的钱包暖和起来。有了黄灿灿的铜板和柔软细腻的绢帛,弟兄们的腰杆子也就硬朗起来了。 仓禀实则知礼节嘛,你们说是不是这样啊?” 方重勇环顾众人询问道。 一个一个又一个,在场的金吾卫军官们,脸上都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看到火候差不多了,方重勇身旁的张光晟拱手行礼,疑惑问道:“那么方将军,我们要怎么搞钱,哦不,创收呢?” 他们既然从金吾卫这里已经搞不到荣耀,也锻炼不了技能,那么……大家放开手脚捞钱,把自己的小家顾好,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首先,某在这里宣布一件事。” 方重勇站直了身子,昂起头对众人说道: “以后,金吾卫巡街人员减半,其他不巡街的人,全部脱掉盔甲,换上便服,潜入长安各坊各市当中暗访。 对外,都叫金吾卫。但我们内部,则分为执勤金吾卫与暗访金吾卫。 执勤的人,一切照旧,和现在一样。暗访的,负责搞……创收! 明白了么?” 嗯? 还可以这么玩么? 众人都是一愣,稍加思索之后,随即恍然大悟! 高!果然是高啊! 这位左金吾卫的中郎将,当真是个妙人。不在基层浸淫多年,绝对想不到这种歪招的! 金吾卫在执勤的时间,不穿盔甲四处暗访,那么他们还算不算金吾卫成员呢? 答案是:他们不仅是,甚至还明明白白的写到了条令里面! 但为什么现在大家都不搞了呢? 因为这样做,都是认认真真在基层做事的金吾卫,才会“犯傻”干的事情,等于是把自己的逼格降低到各坊内那些色役征发的小吏一个档次,这又是何苦呢? 难道还真指望金吾卫的人四处破案当神探? 一个月八百块工资,一年下来都存不到钱,还得找家里要钱,连婚都不敢结,怕养不起家。 有必要拼到这个程度么? 当金吾卫唯一的乐趣,或者叫自信来源,不就是穿着那一身明亮耀眼又毫无战斗力的盔甲,雄赳赳气昂昂,耀武扬威一般在长安街头巷尾巡视么? 如果“制服”都不能穿,又不能多拿钱,那这金吾卫早就走得不剩下几个人了! “穿着金吾卫的盔甲,就是朝廷的脸面,不能充满铜臭。所以,只要是穿着盔甲巡街,绝对不能碰钱,这个时候,任何人都不得收钱。” 方重勇一脸肃然对众人说道。 “但是,不穿盔甲穿着便服的时候,你们便是长安的执法者。只要自己不违法,那便是百无禁忌。 以后左金吾卫一明一暗,隔日换班。巡街的巡街,暗访的暗访,不但可以互相支援,还可以互为表里,查到平日里不好查的事情。 诸位都想想,若是遇到抢东西的贼,金吾卫士卒们穿着那么重的盔甲,怎么可能还跑得动?所以,你们还需要这个。” 方重勇掏出沙州那边胡人常用的一种陶器哨子,在众人面前晃了晃说道:“以后左金吾卫人手一支,遇事则吹哨,毗邻的金吾卫人员都要速速支援!” 原来如此! 一众金吾卫军官见状皆拜服,看起来这位年轻的方将军,确实不简单啊。 “将军,那具体的,要怎么搞钱呢?” 一个看上去细皮嫩肉的金吾卫司戈询问道。 “嘿嘿,今日召集你们过来,便是要集思广益,大家商量一个章程出来, 怎么搞钱,搞多少钱,怎样操作才不会被中枢追责,怎样不会被御史台的人弹劾,怎样才能让圣人脸上有光。 本将军有一点点不成熟的想法,只当是抛砖引玉,先说与你们听听。” 方重勇面带笑容说道。 闻琴声而知雅意,在场金吾卫军官一齐拱手行礼道:“谨遵将军号令!” “好,某现在便告知你们要如何去办这些事。” 方重勇哈哈笑道,心中得意极了。 金吾卫是朝廷禁军,又不是他方某人的私军,那么,他有必要为基哥训练出一支能战敢战,英勇无畏,以一当十的强军么? 完全没必要啊! 凭什么呀,方重勇自己本身就是个当兵吃粮的丘八而已!每天上班打卡,下班回家,仅此而已。 在沙州的时候,方重勇把豆卢军的后勤捧到了极致,还经常带兵出击维护商路,那几乎是豆卢军要什么他就提供什么。 做这些难道是为了大唐训练军队,为了大唐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么? 那怎么可能!当然不是了! 方重勇之所以这么勤于兵事,还不是因为吐蕃近在咫尺,稍不留意,沙州就会被吐蕃人给踏平了啊! 他努力训练军队,努力保障后勤,只是因为怕死啊!周围强敌环伺,要是没一支强军傍身,方衙内晚上睡觉都睡不好。 而现在,方重勇作为左金吾卫中郎将,还是个任期几乎可以确定只有一个月的“临时工”,他的任务是帮基哥管好金吾卫这帮又不能打,又不会办事的辣鸡么? 当然不是!至少不是主要目的! 方重勇想得很明白,他的任务,就是混过这一个月任期,不出乱子,不在左相右相的恶斗中被碾碎,不被左相势力给暗算而已! 简简单单,明明白白! 目的决定手段,现在这支士气低迷的队伍,和千疮百孔、漏洞百出的金吾卫体系,在方重勇眼里,简直就是最好的靶子。 比京兆尹衙门还好对付! 他当然要自救!如果不自救,被张守珪那边的人暗算,只是时间问题。 而自救的第一步,就是提高队伍的士气,让大家上班,嗯,上值的时候精神饱满有希望。 除了搞钱以外,还有什么办法能在最快时间把左金吾卫的人心凝聚起来? 没有了。 当然,搞到了钱,要分一半给基哥,这是策略成功的前提。 方重勇的思路非常简单、直接、粗暴,带着粗犷的河西丘八气息与沙州浓厚的商业氛围。 河西丘八=办事无法无天;敦煌商贾=没说不行的都可以,这二者结合而成的怪物,再加上前世的头脑风暴与广博见识,便是方衙内解决问题的日常思路。 宛若一股浓黑的妖风,从金吾卫衙门开始吹遍长安大街小巷。 …… “哈哈哈哈哈哈!” 几个衣着华丽的少年,一边大笑着,一边骑着几匹骏马,奔驰在长安朱雀大街的主干道上,激起了一阵阵的尘土,让过往行人都忍不住一阵阵的咳嗽与皱眉。 但他们都是敢怒不敢言。 能骑马的人,都不会缺钱;敢骑马在长安的大街上奔驰的人,都不会缺了身份。又有钱又有身份,这样的人能不惹最好是不要惹! “呜呜呜呜呜呜呜!” 尖锐的哨声响起,这些人面前出现了一队十人的金吾卫士卒,列队一排,拦住了这几人的去路。 “倒霉!” 为首的那人,正是王鉷的弟弟王銲。他不得不勒住坐骑的缰绳,翻身下马,跟面前的金吾卫士卒交涉。 长安大街如果要骑马,则必须要有官员的身份才行。 贞观十一年(637年),唐太宗李世民颁发了《唐律·仪制令》,其中有一条内容就是:“凡行路巷街,贱避贵,少避老,轻避重,去避来”。后面又对什么样的官僚可以骑马,做了详细规定。 这是作为官僚阶层的特权之一。而宦官家的子弟,甚至是女子,也可以骑马,只是这个标准是属于“民不举官不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好了。 因为“我家的谁谁谁”,这个标准太过于宽泛,究竟是三代以内,还是不出五服? 家里的仆从算不算,远亲算不算,老婆家的表亲算不算。唐代的法令也无法界定得这么详细。 所以权贵与官僚们确定可以骑马,他们家的人能不能骑马,其实这是一个灰色地带。官府也懒得去管类似的事情,除非是为了故意整人! 但是,就算可以骑马,也不能随便奔驰纵马,那是传令兵的特权。或者给是专门给皇宫内送“活物”的“驿马”才可以如此。 闹事骑马,抓到重罚! 要不然,如果家里稍有地位的人都敢骑马在街上奔驰,那样的话,在没有详细道路交通规则的盛唐,只怕基哥都已经出车祸了! 然而话虽如此,封建时代的法令嘛,懂的都懂。 有人执行的时候,那法就是法。没有人执行,那就啥也不是啥也没有了! 王銲这样的五陵年少,他们才不把国家法度当回事,只要板子没打到自己身上,那就是不存在。 不过看今日这架势,王銲也有点心虚。平日里金吾卫不管,不代表他们不能管。人家围过来,显然不会没事找茬。 “几位官爷,拿去吃酒吧。” 王銲掏出一粒金豆子,递给领头的张光晟。 “都看到了啊,是他在向某行贿。 在长安大街上纵马,笞五十!行贿的事情,带回金吾卫衙门慢慢审! 拿下! 还有他们几个一起拿下!” 所谓笞五十,就是在长安闹市区,把人绑好,拿竹板或藤条抽五十下,打背脊或者大腿屁股这一块。 要脱了衣服打哦! 如果在这里行刑,那么别的不说,王銲他们几个人光背光屁股就得当场社死,以后连贵族宴会都不敢参加了。 听到张光晟这么说,王銲才松了口气。回衙门就好,回衙门起码说明还有转机。 “好!干得好!” 街边有一个围观群众不嫌事大,对着一众金吾卫士卒大声叫好道。 张光晟脑子里回想起当初方重勇训话时的场景。 有个金吾卫官员问道:“长安权贵众多,他们在街上不法,我们也要纠察么?还能在他们身上捞钱?” 方重勇立刻破口大骂道: “这些权贵给钱你吗?他们不给吧? 既然他们不给,还喜欢行不法之事,那你们为什么不能找他们去拿钱呢? 记住,长安是圣人的长安,不是权贵们的长安。 作为圣人的鹰犬,对那些权贵们狠一点,没问题的。出了事某顶着,让他们来找某的麻烦便是了。 在长安,除了圣人以外,没有金吾卫不能执法的人!” 想到这里,张光晟忍不住冷笑。 希望眼前这些五陵年少们都闹一闹啊,闹得越大越好!这样金吾卫想不出名都难了。 方重勇就是喜欢把事情往大了搞啊,最好御史台都来弹劾都好!那样他就绝对安全了! 因为这些罚款,一半是执法人员自己“创收”,一半是要送到基哥内库的。 闹大了以后看看谁会哭死! “你不要给脸不要脸啊!耶耶今日便是要纵马长安,你敢怎样?” 王銲对着张光晟破口大骂道。 没想到此话一出,一旁执法的金吾卫士卒们听到了以后,不但没有生气,反而双眼放光! 一个士卒凑到张光晟耳边压低声音问道:“张司戈,抗拒执法以钱赎罪,至少得多少钱来着?某没怎么读过书,上次讲的时候打瞌睡没听明白。” “这个数。” 张光晟不动声色伸出手,做了一个“五”的手势。 “五贯?” “不,咱们按谋反给他安插罪名,五十贯买他一条腿,五百贯买他一条命。 只要他敢跑,那便是要去终南山行刺圣人的贼人,被我们发现后畏罪潜逃。” 张光晟嘿嘿笑道。 一听这话,那位金吾卫士卒顿时大喜,连忙跟几个同僚耳语了几句。他们一行人都不怀好意盯着王銲,甚至还主动往后面退了一步,示意王銲要跑路请随意。 “某……某跟你们回衙门吧。” 王銲隐约听到“谋反”二字,吓得浑身一个激灵。 他与他兄长王鉷,本身就不是什么好人,自然会以最恶毒的念头去揣摩别人,一想到某些栽赃陷害的戏码,顿时感觉大事不妙! “跟某回衙门吧,马匹罚没了啊!” 一听到对方服软了,张光晟手下那些金吾卫士卒顿时没了精神。 (本章完) 第169章 京畿治安大作战(下) 瓦赫卜是一个西域来的胡商,当然了,是前胡商,如今已经破产了,成为了沙州商队里面负责送货的车夫。靠着“夹带”一点私货,往返于河西沙州跟长安之间,混点小钱。 这样的小人物一般都是过一天算一天,没有想得太远。 自从沙州商队垄断了西域来的生意以后,他们这些来中原“淘金”的西域小商人,日子越混越惨。一日暴富变成了遥不可及的梦想,繁华的长安城内什么都有,唯独那些东西跟自己没什么关系。 这天,他刚刚把商队里的货物交到东市的店铺,又悄悄到西市去,把自己夹带的私货也给卖了。手里一下子有了几十贯“巨款”,存在西市的钱庄里,只拿了一贯放在身上消遣。 出了西市,瓦赫卜走路的时候,铜钱在腰间晃荡的声音,听起来都是无比悦耳!让他腰杆都硬了几分。 瓦赫卜犹豫再三,心里盘算着到底要不要去平康坊那边,去找个价钱合适的胡姬爽一把。当然了,那地方只有最东面的几个“据点”,是他能消费得起的。 可是那几个位置的胡姬质量又不太行。 而质量好的,他又消费不起。 欲望与能力之间,常常有着难以言喻的鸿沟,可能这就是生活吧! 瓦赫卜有些黯然的想道。 可恶!为什么赚钱的时候感觉赚了好多,要用的时候,却又觉得好少呢!为什么权贵们什么都不做,就能要什么有什么呢! 他还得留一部分钱在长安西市“进货”,然后继续夹带私货,蹭沙州商队的车到敦煌,在那边销售。可不能把钱全部都花在女人肚皮上。 上次去平康坊的时候,他看上的某个胡姬,居然宁可拿不到钱,也要拒绝做他的生意!还嫌弃他身上味道大! 想到生气的地方,瓦赫卜便一口浓痰吐到地上,恨恨的跺了跺脚,抬头看了看人来人往的西市大门。 他心中暗暗下定决心,三年河东三年河西,莫欺中年穷!他将来一定要飞黄腾达,让那些狗眼看人低的骚娘们看看! 然而,瓦赫卜往开远门的方向还没走出几步,就立刻被两个穿着麻布长袍,身材健硕的年轻人给拦住了。 “随地吐痰,罚款十文。” 其中一人将腰间金吾卫的腰牌放到瓦赫卜面前晃了晃,语气平淡的说道。 “什么?” 瓦赫卜一愣,用地道的长安官话问道,感觉莫名其妙。 随地吐痰什么时候要罚款了? 别欺负他是个外地胡人啊!长安城内的情况,他可是非常了解的!别说是吐痰了,就是在长安城内随地拉屎拉尿的人,他都见过不少!什么时候见过要罚款了! “牌子在这里竖着,你们自己不看。” 另外一个穿着便装的金吾卫士卒,指了指树立在西市坊门不远处的一块木牌。视力甚好的瓦赫卜一眼就看到,那上面用工整的字体写着:“随地吐痰,罚款十文”。 这踏马也行? 瓦赫卜整个人都不好了。看了看目光不善的金吾卫“便衣”,只得无奈的掏出十文钱,心中暗叫晦气,最后也没啥心思去找平康坊的胡姬消遣了,一个人落寞的前往城外驿站。 类似的故事,这些日子在整个长安城内各处不断上演着。金吾卫全线出击,极为亮眼! 在闹市区骑马的,管你是不是权贵,抓!罚款!马匹罚没! 随地大小便,随地吐痰的,根据情节严重程度的不同,罚款!随便倾倒垃圾的,罚款! 有富贵人家,把屋舍的二层盖到坊墙外面的,罚款!拆除违建! 婚嫁规格超过朝廷定制的,罚款! 居所附近的树木,按律令应该保留结果被砍伐的,也要罚款! 只要是唐律里面写过罪名的,金吾卫不但是积极的管理,而且一切以罚款为主。 然而作为罪魁祸首的方重勇,此刻却是在应付御史台派来巡查的廉察使,当然了,这位廉察使,也是受到张奭父亲张倚的委派,前来金吾卫衙门找茬……公干的。 廉察使不是固定官职,而是有差事了再委派。跟方重勇曾经挂着的“团练使”一样。它既可以挂刺史身上,也可以挂观察处置使身上,非常的灵活。 所以这位中枢官员,其实未必是御史台的人,更不一定是张倚的亲信。所以方重勇也有点摸不清他到底是什么立场的。 打量着眼前这位身材微胖,圆圆脸,看起来人畜无害,正在查阅账目的中枢官员,方重勇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嗯,账目很清楚啊,并没有什么问题。” 那人微微点头,脸上露出惊讶之色。金吾卫内部做账做得这么好,每一笔罚款都清清楚楚,真是相当不容易了。 哪怕是假账,那也是很牛逼的假账了。 “回廉察使,虽然是罚款,但每一笔账目都是清楚的。”方重勇小心翼翼的说道,在心中补充了一句:虽然只有一半会交上去给基哥。 “那这些罚款,方将军准备怎么处置呢?以前多半都是刑罚,倒是很少有罚钱的时候。朝廷之前并无定例。” 这位廉察使将账本放下,面色平静问道,语气很是随和。 方重勇环顾左右,轻轻摆手。签押房内闲杂人等,见状都离开了这里,他才将这位叫刘晏的廉察使拉到僻静之处,小声说道:“乃是为圣人内库增加财帛,不得已而为之。此事廉察使知晓便好,勿要声张。” 以官场黑话来说,“勿要声张”那绝不是说这件事不能说,而是在提醒对方“不能乱说”! 该知道的人,必须要让对方知道不能瞒着;不该知道的人,不能节外生枝,把消息走漏。 “明白了,那本官这就回去跟张御史禀告了。” 刘晏对着方重勇叉手行礼说道。看他的态度,大体上,这次“廉察”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御史中丞张倚这次出招的角度也很刁钻,为了“避嫌”,特意给一位刑部主事挂了廉察使的差事,让他到金吾卫里面来查账!却是没有派遣御史台的监察御史来办差。 显然,这一位也知道,金吾卫办的那些幺蛾子事情,并不好明着来找茬,只能通过查账的手法,一招鲜吃遍天去泼脏水! 不管左金吾卫的人在长安城闹腾得多么牛逼轰轰,哪怕每一次行动都是合乎律令的。只要后台账目对不上的话,那么就是贪腐! 御史台绝对可以一查到底! 到时候不管方重勇前面怎么努力,到头来都是一场空,一身的麻烦! 可惜,张倚这一招对付别人可能十分有效,百试百灵。但是对方重勇这个在沙州做了四年“阴阳账目”的老会计来说,张倚的道行根本就不够看。 一向都习惯于“刁民害朕”的方重勇,早就料到朝廷会忍不住来查账,私下里早有准备,并没有提前“分赃”。而且他也知道,朝廷再怎么查,也不可能查到基哥那里,也不可能把罚款最后落到基哥手里的事情,宣扬出来到处讲! 这是御史中丞张倚第一次派人来左金吾卫查账,也是最后一次。 张倚在得知金吾卫罚款的钱最后都到了基哥手里,那么该怎么办,他们心里应该有判断的。方重勇觉得这一位肯定不会乱来,除非他真的不想当官了。 正当方重勇心中稍安,想着下一步要如何扩大“创收”的范围时,张光晟急急忙忙的走进签押房,对方重勇拱手行礼道:“将军,大事不好,快随某去西市北门外看一看!” 出事了? “到底是什么事?” 方重勇面色不虞问道。 张光晟着急得直跺脚,连忙拉着他就往南面的皇城宫门而去,根本来不及解释。 “方将军,一边走一边说吧,这次是真出了大事。” …… 西市北面的坊门外,围了一大圈人,基本上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吃瓜群众。 好几个穿盔甲的金吾卫士卒,在一旁维持秩序,保护着受害者。地上有个穿着粗布麻衣的中年人,已经疼得昏死过去。 还有另外一个人也疼得在地上打滚,哀嚎不止。 围观之人,没有一个人愿意上前去管这件“闲事”的,只是在一旁议论纷纷。 方重勇带着张光晟匆匆赶来,发现躺在地上哀嚎的居然是元结!而那个疼得昏死过去的,自然而然是杜甫了! “找一辆牛车来,把人搬上去,带到某家里去。” 方重勇在张光晟耳边小声说道。 “金吾卫办事,都散了吧。” 方重勇环顾四周,对着一众吃瓜群众喊道! 顿时,吃瓜吃撑着了的围观人群便作鸟兽散。 张光晟办事麻利,很快便将元结与杜甫搬上牛车。与方重勇二人驾车前往永嘉坊。为了保密,方重勇想让阿娜耶给杜甫与元结二人处理一下伤势,顺便在自家这样的私密地方,好好询问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金吾卫赶到现场的时候,殴打元结与杜甫的人已经跑得没影了。左金吾卫最近一段时间都是在集中精力“创收”,所以对这样的恶性治安案件,关注得并不多,起码是城内很多人多的热闹节点没有守住。 只要是人,都是会趋利避害的。既然有那么多“项目”可以创收,那金吾卫的这帮丘八们,还不敞开了捞钱啊,谁还会干那些吃力不讨好的破事呢? 所以没有在第一时间赶到现场,也是无可辩解的失职行为。 一行人来到自己家里,方重勇连忙让阿娜耶帮忙处理杜甫与元结二人的伤势。 元结还算好,身上多处淤青,在涂抹了药膏以后,并无大碍。 不过杜甫就没有那些幸运了,他的右腿被人故意打断了!阿娜耶熟练的给他接了骨头,技艺非常高超,她最擅长便是这种丘八战场上经常有的伤。 只可惜,哪怕接骨的技术再好,也没办法让断掉的骨头马上长好。杜甫这样的情况,看来是没办法参加这次的科举了! 他现在疼得昏过去了,所以才能保持平静。不知道醒来以后得知科举无望,会哭成什么样子! “次山兄,子美兄是怎么回事?你们又怎么会有这样的遭遇?” 书房里,方重勇看着鼻青脸肿,已经被人打成猪头的元结,疑惑问道。 “某也不知道啊。好像就是有人在西市外面堵我和杜子美。 看到我们出来了,他们便一哄而上,对我们饱以老拳,还拿棍棒,把子美兄的右腿给打断了! 等金吾卫的哨声响起,他们便朝着北面,也就是皇城的方向一路狂奔,最后跑没影了。” 元结心有余悸的说道。 他很庆幸,那些人只是打断了杜甫的腿,没有“顺便”打断他的腿。或许,只是因为金吾卫及时赶到,那帮人来不及下毒手而已。 “也就是说,他们是故意盯着你们然后猝然出手的,对么?” 方重勇托着下巴,有些疑惑的询问道。 元结想了想,最后还是点点头说道:“某觉得,应该是这样的。” 杜甫跟元结,都是后世留名的人物。但问题是,他们在此刻还都是无名之辈,最多一点点诗才出挑,又不存在得罪权贵的问题。 到底是谁,要下如此毒手,专门针对他们呢? 方重勇左思右想,也没发觉二人身上有什么“奇异”的特质,需要那些贼人专门冒险来将他们打一顿的! 正当他陷入沉思的时候,在门外值守的张光晟,将满头大汗的京兆府尹郑叔清引进了书房! 郑叔清一看到鼻青脸肿的元结,还有躺在书房榻上陷入昏迷的杜甫,顿时脸都黑了! “又有两个?” 老郑脱口而出问道。 “什么叫又有两个?” 方重勇一脸黑人问号,不知道郑叔清到底在问什么。 “刚刚,有个叫薛据的科举考生,前来京兆府衙门报官,说他走在路上,被一伙贼人莫名其妙追着殴打。幸亏他跑得快,躲到民居当中,才逃过一劫,现在人还在衙门呆着呢。 除了他以外,还有两个士子也是被打了。他们都是从外地来的,在长安这里没什么过硬关系的考生!” 郑叔清微微皱眉说道。 糟糕!是科举考生!方重勇恍然大悟。 不管这个去京兆府衙门报案的薛据也好,杜甫与元结也好,还是另外两个倒霉蛋也好!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身份,就是在今年基哥寿辰之后,要在长安参加科举考试的考生! 而且都还是在本地没什么关系,也没什么后台的苦哈哈考生! 杜甫他们的身份,是怎么被某些不怀好意的人勘察到的? 是谁提供了科举考生的名单? 又是谁提供了这些考生的信息? 为什么那些贼人,可以很容易就找到落单的考生,然后一阵老拳伺候? 方重勇脑子里想了很多问题,他感觉,或许很多事情,正在朝着崩坏的方向大踏步迈进。 “这是有些人,已经开始不讲规矩了!” 方重勇看着郑叔清沉声说道。 “哎呀,这个节骨眼,你就别说废话了。这些明摆着都是冲着京兆府衙门跟金吾卫去的。 要是抓不到那伙贼人,圣人一定会怪罪的!你平日里主意最多,现在要怎么办才好?” 郑叔清急得满头大汗,他翘班来这里,便是为了等方重勇回来商议大事,连金吾卫衙门都不敢去。 处理不好这件事,不仅他要倒大霉,方重勇也落不到好! “现在,只能猫抓老鼠了。他们是老鼠我们是猫。” 方重勇轻叹一声说道,现在是处于敌情不明的恶劣状况。只能等下一个受害者出现,然后金吾卫将那些人抓获了。要不然,还是没法去破眼前这个局。 他心中隐约有个猜测,甚至已经可以肯定,这绝对是左相那边玩出来的新戏码。 堪称是一箭双雕! 正在这时,一个金吾卫士卒急急忙忙的跑进来,凑到方重勇耳边低声说道:“将军,御史台派了一位监察御史过来,说长安城内有人殴打外地参加科举的考生,让我们抓紧时间破案!” 得,这踏马真是做戏做全套! 今日才发生殴打科举考生的恶劣事件,御史台那边就已经把人派到他们金吾卫衙门里面“督战”了。 “去跟那位监察御史说一句,某必在二十天内,科举举行之前破案,让他先回御史台衙门一边凉快待着去!” 方重勇冷着脸的吩咐道。 “原话告知么?” “对,就说原话。” 方重勇真是被某些不讲武德的人给搞得心头火起! 某些人不干人事,那他也要不当人了! 新一波高潮来了 (本章完) 第170章 规则碾压 深夜,长安城已经宵禁。 作为左金吾卫的实际指挥官,方重勇却还在衙门里面处理公务。经过金吾卫人员在长安城内各处走访的消息看,陆续被殴打的外地赶考考生,一共有七人,其中只有杜甫一人被打断了腿,其他人都是皮外伤。 但是,也有五人是长安本地居民,他们并不是外地来的,也不是今年参加科举!只是穿着打扮比较像读书人。 衙门大堂墙上挂着一副金吾卫专属的长安城布局图,细化到了坊内的每一座大宅。普通民居则是用方框圈了起来。 被殴打人员的事发地,也被方重勇在上面插上了小旗子。 如果不看地图,这些科举考生被殴打似乎毫无关联,也都显得莫名其妙,好像敌人潜伏在整个长安城,到处都是他们的人一样。 然而将发生事故的地点都标注出来以后就能发现,这些地点都相当的集中,第一个地段是东市及平康坊附近,第二个地段在延兴门到延平门大街两旁,也就是西市附近。 而第三个地段在永乐坊附近,也就是外地赶考考生居住最集中的一个地方,这里的位置,几乎是在四四方方的长安城最中心! 这三个地段,都是自大唐开国科举逐渐兴盛以来,进长安参加科举的考生扎堆居住的场所。周边各坊开设了大量旅店,以供外地来的考生居住,外来人口极多,可谓是鱼龙混杂,其中各种档位的旅店都有。 很多旅店不仅提供住宿,而且还包吃包洗衣物,与方重勇前世的星级酒店别无二致,几乎是“拎包入住”。 但大多数旅店的住宿条件就不敢恭维了,这一类的地方,主要是为杜甫这样的穷酸落魄考生提供的。 方重勇推测,如果左相那边的人要搞事情,其实并不需要太多复杂的操作,更不需要去礼部那边拿到参加考试的考生名单。整个流程,远比郑叔清等人预计的要简单得多! 程序越简单,过程环节越少,出错的概率就越低,最后就越不好对付! 方重勇以己度人,他觉得张守珪只需要派人去这三个地方周边查一下,看看哪里外地考生最多,然后在那边蹲点。每天派专人指认几个类似考生的人物,再找一些长安城内随处可见的流氓地痞,当黑手套弄一下就行。 整个过程根本不会留下证据,哪怕被抓了,也咬不到左相这里。 准确度重要么?郑叔清觉得很重要,认一个打一个,但方重勇感觉,其实也未必有那么重要!打错了就打错了! 科举考生身上的气质都是差不多的,经过专人指认后,十有八九不会打错人。万一打错了嘛,那就只能怪那些人运气不好了。 所以这个看似复杂的局,或许背后的操作无比简单! 不用礼部那边操作,就不会打草惊蛇。对方的策略并不是按图索骥,而是“见一个打一个”,把声势造起来以后,再来实行下一步操作! 沙州那边的两个城都很小,找什么人就是分分钟的事情。而长安城却很大,不逊于前世的西安市市区。要处理这些破烂事,非得周密部署不可! 方重勇已经有了全盘的安排,他要收网,把那些人一网打尽! “明日,你带十个弟兄,在西市那边埋伏着。不要穿盔甲,都散开侦查,有事就吹哨支援。 我带人埋伏在东市附近,再派一队弟兄埋伏永乐坊。只要是有这一类事,就绝对跑不掉! 其他的人,在连通开远门与通化门之间的御道布防。这是长安最北面的一条街,某就不信,那些贼人可以飞天遁地!” 方重勇拿着一根细长的小木棍,对张光晟和其他金吾卫中候、司戈与执戟说道。 讲完以后,方重勇便开始跟他们讲述布防细则。除了必须要值班的人员以外(如看守城门的),剩下的人里面,左金吾卫一共抽调出一百六十人,共十六队人一起行动。 分别由两个司阶,三个中候,五个司戈,五个执戟,外加方重勇本人带队。 所有队员全部便衣,每一队配狼烟,遇事则点烟!方便互相支援! 另有专属联络员二十人,每个人都配置马匹,在城内负责联络各队! “不把这些贼人绳之以法,长安百姓还以为我们金吾卫是泥巴捏的!” 部署完毕后,方重勇恨恨的将头盔砸到地上! 这回他是动了真怒! …… 第二天一大早,方重勇带上了阿娜耶准备的“战场应急包”,方便受伤的时候自救或者救人,又吃完了王韫秀准备的“爱心早餐”,跟她们亲吻告别之后,将疾风幻影刀挂在腰间,昂首阔步的朝着皇城的方向走去。 今日,便是他方衙内在长安施展本事的时候! 四年主政沙州,无数次带兵维护商路,盗匪都杀过不少,在河西也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任何人在沙州想办点什么事,都要事先经过他这位方使君的批准。 结果来了长安以后,居然被一些名字都叫不出来的流氓地痞给飞龙骑脸了! 这踏马能忍么? 当然不能! 方重勇昨夜部署作战的时候,就已经下了死命令。只要抓到那些流氓地痞,不问缘由不问对错,直接乱棍打死不留活口! 这种事情,背后的黑手太大,查下去对朝廷的声誉影响也太大,更是在疯狂打脸基哥。 有这些黑手套来顶锅,就可以了。至于真相是什么样的,事后谁被基哥收拾,方重勇不关心,他也不想问什么案情,他更不是基哥,也不把大唐当自己家! 临时工,就要有临时工的觉悟!躺平,摆烂,当混子,就可以了。 然而,当他来到皇城内的金吾卫衙门以后,却发现这里哀鸿遍野,昨夜还雄赳赳想在长安外城大闹一番的左金吾卫军官们,今天都跟霜打的茄子一样,蔫了! 方重勇还来不及细问,就看到一位穿着金吾卫中郎将专有款式盔甲的将军,走到自己面前,掏出一份文书,递给他说道:“某乃右金吾卫中郎将裴旻,这是换防文书,今日起,右金吾卫负责长安外城巡逻,你部接管皇城!” 还能这么玩么? 方重勇忽然发现他似乎忘记了一条最重要的潜规则,于是疑惑问道:“裴将军,正常的换防时间未到,乃是十九日之后才应该换防,何以今日就突然要执行呢?” “兵部文书,非我等将校可以质疑的,上面白纸黑字写得清楚。至于其间关节,某也是不知。” 裴旻淡然说道,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 方重勇将对方拉到一旁,压低声音问道: “如今城内贼人四处殴打进京赶考的考生,兹事体大,今日正是要将其一网打尽之时。某已经完备部署,只待雷霆一击。 某若是今日换防入皇城,则裴将军亦是要面对此等棘手之事。裴将军不知内情,但中枢问责依旧,如此岂不是自寻烦恼? 裴将军剑圣之名,岂不是会因此而蒙羞?” 方重勇耐心劝说道。 在沙州为政四年,方重勇经历了很多大事小事麻烦事。所以他一直都相信,所谓的“执政”与“执法”,都是有相当大弹性的。 比如说换防这件事,其中的门道就极多,不在沙场上混几年,根本就是个门外汉,下命令都会闹笑话。 比如说部队换防的时候,假如其中要被换走的那一支部队正在修建营垒,已经快要修好完工了,就差一两天工期。 这时候前来换防的这一支部队,又不知道之前那支部队的具体工程进度怎样,该如何继续修建;而前面那支部队,差一点时间就可以完成工程,然后交付使用了。因为调令,他们就必须得把手里正在干的活停下来,直接走人。 这种吊事对于参与换防的两支部队来说,都是完全没必要的麻烦事。乃是朝廷中枢的兵部办事人员,长期脱离战场,拍脑门而下达的不合理调令。 为了避免自讨苦吃,两支部队当然会私下里推迟换防交接的日期,在工程交付后再换防。 所以换防日期稍微推迟,乃是人之常情。一线部队经常会遇到的事情,也是属于执政执法的合理弹性。 果然,裴旻觉得方重勇的建议很有道理,他微微点头笑道:“某今日因病请假,不在岗位。所以这份调令,明日某再来交与方将军。请方将军今日好好努力,将那一伙贼人抓捕归案。” “如此,某便在此谢过裴将军了。” 方重勇叉手对着裴旻深深一拜说道。 “好说好说,某也是少了一件糟心事。” 裴旻又从方重勇手里拿回换防调令,直接出了衙门,朝外城走去。他大概也是翘班,不知道去哪里潇洒去了。 别看值守皇城这部分的金吾卫,好像任务很重要,是保护百官办公的地方,是保护皇家财产的安全。但实际上,这里根本没什么鸟事! 皇城可以算作是长安城内最安全的地方之一,在这里巡逻的金吾卫士卒,都是在混日子,比待在外城的那批人还邋遢!表面上是在巡视皇城,实则跟坐牢放风差不多。 起码在外城的金吾卫士卒,还可以见识一下人间百态。 等裴旻走后,方重勇深吸一口气,大步走进左金吾卫所在衙门。 “诸位,点兵,出发,按计划行事!” 方重勇拍了拍巴掌,对着大堂内唉声叹气的金吾卫军官吼道! …… 夕阳西下,耳边响起长安宵禁的鼓声,方重勇面色铁青,一言不发。他身后一队金吾卫“便衣”,也都跟斗败了的公鸡差不多。 全员便衣,周密部署,然而,昨天闹得天翻地覆的那一伙贼人,居然连影子都没看到! 没有出动,没有踪影,没有线索!什么都没有!这是安静祥和的一天! 方重勇麾下的金吾卫几乎是倾巢出动,结果对方根本就不接招,不玩了! 走着走着,他们对面来了一队金吾卫便衣,正好是张光晟带队的。 一见面,张光晟就对着方重勇摇了摇头,显然,他那边也是一无所获。事实上,按照昨晚的约定,只要发现有贼人的踪迹,就会立刻点狼烟互相传讯,还有备马的联络兵可以互通消息。 结果等了一天,连一根毛都没有等到! “收队,先回衙门再说,现在已经进入宵禁,金吾卫要开始巡夜了!” 方重勇轻叹一声说道,内心的沮丧与无力,几乎溢于言表。 他耳边似乎有一个嚣张的声音在咆哮:孙贼,你不牛逼么!来,跟兵部试试,看看谁是爹! 左相一派进行降维打击,直接将金吾卫左右两卫换防! 在此之后,直到基哥返回长安,估计左卫右卫都不会换回来了。兵部一张调令,直接把方重勇所有的谋划全部清零! 哪怕方重勇再牛逼,也不可能绕过兵部,将左金吾卫调动到长安外城,执行自己的抓捕计划! 兵部,那可是左相张守珪的基本盘,他去那边理论找补,只会自取其辱! 张守珪就是利用规则搞事情,兵部就是要提前换防,作为金吾卫中郎将的方重勇,也只能接受这样的调令。今日跟裴旻打商量,不过是他孤注一掷赌一把罢了,已经没有第二次机会了。 明日,他便要接过裴旻的调令,带队进入长安皇城巡视。外城的一切,理论上都跟他无关了! 张守珪这一招釜底抽薪,真是厉害啊!哪怕见惯了骚操作的方重勇,也不得不佩服。 权力的魅力,大概就在这里了,权大一级压死人啊! 而裴旻和他所统帅的右金吾卫,不是方重勇看不起他们,而是张守珪既然已经这样调动了,那么肯定就不会没有后手!裴旻抓不到贼人,实际上根本不需要怀疑。 “今夜你在衙门值班,我先回家,累了。” 方重勇对着张光晟叹了口气,转身就走,最近这些吊事真是把他给搞麻了。 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王韫秀与阿娜耶都对他嘘寒问暖的,一副小心翼翼侍奉,生怕方重勇生气的可怜模样。他连忙温言劝慰了一番,将两个妹子哄睡了,这才来到杜甫与元结二人在他家中暂住的厢房内探望他们。 一看到方重勇进来,腿断了的杜甫,就想站起身行礼,结果被眼疾手快的元结给按住了。 “方将军,事情不顺利么,是不是贼人很难抓?” 元结一脸关切的问道,只要看方重勇那沮丧又无奈的表情就知道,抓贼人的事情定然是进展得很不顺利。 “兵部下令,让我们跟右金吾卫换防,从明日起,某便只能巡视皇城了。再想干预这件事,基本上已经成了奢望。” 方重勇有气无力的说了一句。 杜甫与元结二人对视了一眼,都郁闷得没话说了。 连背景深厚的方重勇,都被人“暗算”,整个部曲都被调动到摸不着边的位置,管都不让管了。 他们这次不幸挨的一顿打,估计也算是白挨了! 黑幕重重,深不见底啊! “朝政黑暗若此,就连方将军这样的……都没办法了么?” 杜甫忍不住一阵阵唏嘘感慨。 “基本上是这样,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方重勇突然想起一件事,托着下巴若有所思的说道。 “计从何来?” 元结压住内心的激动问道。 “现在还不知道,某还要去现场观摩一下这一伙贼人是怎么办事的。” 方重勇已经收拾好心情,决定明日上班开小差,出皇城到西市外面,看看能不能撞见那伙地痞流氓办事。 打败对手的前提,是分析对手,了解对手,权衡利弊,扬长避短。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不管能不能成,起码要先调查一番再说! (本章完) 关于基哥到底喝不喝酒,转载一篇文章以示参考 天宝十五载(756年)六月,安禄山叛军攻破潼关,危及长安,唐玄宗携家带眷仓皇逃蜀。当逃亡队伍进入通往成都的斜谷地带时,管伙食的知顿使韦倜从农家给主子弄来熟酒一壶,在马头前跪献了四次,玄宗始终没接,并对他说,我戒酒四十年了,不信你问高力士。 晚唐名相李德裕所著《次柳氏旧闻》,最早记载唐玄宗戒酒一事。据记载,韦倜当时很害怕,以为主子误为酒中有毒不敢喝,就换了一个容器,可唐玄宗还是没接酒,说他刚当皇帝时“尝饮,大醉损一人,吾悼之,因以为戒”。就是说,他曾在酒宴上因喝酒伤人,从此挂杯不喝了。宋代王谠的《唐语林》添油加醋地写韦倜“自引一”,也就是自己先喝了一大杯后,仍然没有把酒献出去,以示玄宗戒酒态度的坚决。 唐玄宗的酒量究竟有多大?《唐语林》记载了他当潞州别驾时的一个酒事件,佐证了玄宗的酒量。有一年的暮春,有好几个豪家弟子游昆明池。正在喝酒时,唐玄宗戎服臂鹰,疾驱至前,几個人都很不高兴。忽一少年持酒船唱到:今日宜以门族官品自言。当酒传到玄宗跟前时,他大声说:曾祖天子,祖天子,父相王,临淄王李某。几个豪家子弟当时就震惊了,唐玄宗连饮三银船,尽一巨馅,乘马而去。这里的银船,不是渡人的船,而是唐代喝酒时使用的银质船形酒器。看当时玄宗喝酒的潇洒场面,这样的酒器不应该比现在的高脚杯容量小。 这个故事也说明,唐玄宗没当皇帝时,他不但会喝酒,而且酒量不在常人之下。那么,他当皇帝后,是否真如本人所说的挂杯了呢?《资治通鉴》在讲述玄宗与诸弟兄友好相处时说:开元二年(公元714年),“诸王每旦朝于侧门,退则相从宴饮”,“于殿中设五幄,与诸王更处其中。或讲论赋诗,间以饮酒、博弈、游猎。”开元八年(720),玄宗禁止诸王与群臣交往,薛王李业的小舅子违犯了纪律,李业及其妃吓得惊恐万状,玄宗不但没责怪,反而“与之宴饮”。此时的玄宗至少与众弟兄喝了不少的酒,说他刚刚执政就戒了酒,似乎没人相信。 唐玄宗所说的喝酒伤人,也许就是期间发生的酒事故。之后的岁月到逃亡成都,他真的滴酒不沾吗?当时,民富国强,财政富裕,一旦节日或有喜事,玄宗就大摆宴席,召来四方官僚,一醉方休。开元二十年(公元732年)的四月,他就曾宴请百官于上阳东洲,把一群人喝得东倒西歪,还对喝醉酒的大臣赐予衾褥,肩舆以归。如此宏大的酒席,众人如此尽兴,他不喝,光让别人喝,似乎不是玄宗的性格。 从李白、杜甫等人的诗句中得知,喜欢喝两杯的人,都爱在写诗时显摆两下,唐玄宗也不例外。《全唐诗》也录有几首唐玄宗的酒诗,但由于水平一般,广泛流传的极少。比如,开元十七年(729年),宋璟、张说、宇文融荣升高位,同日上任。唐玄宗下诏设馔,会百官于尚书省东堂,他赐诗中的“乐聚面宫燕,觞连北斗醇”、张说和诗中的“菊花吹御酒,兰叶捧天词”、宇文融的“飞文瑶札降,赐酒玉杯传”,都是描写的饮酒场景。这至少说明,唐玄宗的日常生活是与酒息息相连的。 《唐语林》记载的一个喝酒行令的场面,则说明唐玄宗真的沾过酒:开元年间,玄宗曾与内臣宴饮,作历日令。至高力士行令,他挟起一大块肉,塞入黄幡绰口中,说:“塞吉穴”,黄幡绰遂取玄宗席前的金叵罗纳入靴内,说:“内财吉”。金叵罗一物,李白在《对酒》中有“蒲萄酒,金叵罗,吴姬十五细马驮”之句,它是唐人喝酒时所用的金制大口扁形酒杯。如果玄宗不喝酒,他面前放这玩意儿干嘛用呢?这则故事说明,唐玄宗不但喝过酒,而且还时不时和高力士等宫内近臣同饮,高力士之流是知道玄宗有酒瘾的。 五代王仁裕所著《开元天宝遗事》也记载不少玄宗喝酒的新鲜事儿。其中的《醒酒花》说,“明皇与贵妃幸华清官,因宿酒初醒,凭妃子肩,同看木芍药”。《风流阵》说,“明皇与贵妃,每至酒酣,使妃子统宫妓百余人,帝统小中贵百余人,排两阵于掖庭中,曰为风流阵”,此外,唐玄宗的内宫中,还有一个他最喜欢的收藏品--自暖杯,这是用来煮酒的酒器具。《开元天宝遗事》虽然是一部笔记体的史料,故事性很强,但与《唐语林》所说玄宗饮酒之事,有着前呼后应的因果关系。 对于唐玄宗的滴酒不沾,白居易同样给出了否定的答案,他在《长恨歌》中有两句描写玄宗醉酒的诗句:“金屋装成娇侍夜,玉楼宴罢醉和春”。意思是,(杨贵妃)在深宫梳洗打扮好,娇媚动人地去伺候君王。玉楼中宴会完毕,皇上带醉入了寝。如果唐玄宗真的戒酒了,白居易还这样写,的确是一个不小的败笔,作为久居官场的白居易,怎能会让别人贻笑大方?诸多史料说明,唐玄宗当皇帝后不管是否喝死过人,饮酒倒是经常的事,戒酒之说则是一个真实的谎言。 那么,唐玄宗为什么要假装戒酒呢?一是韦倜献酒不是时候。韦倜作为内宫管伙食的干部,他肯定知道主子是喝酒的,不过这次他拍马屁拍错了地方,此时的玄宗,正夹着尾巴拼命地逃,江山社稷危在旦夕,嫔妃子孙性命难保。逃亡队伍走到咸阳集贤宫时,如果不是杨国忠急忙从集市上买个胡饼献给玄宗,说不定肚子还饿着呢。国破家亡的危局下,过惯好日子的唐玄宗,连一个下酒菜都没有,这酒,真没心情咽。 二是刚刚缢死了杨贵妃。唐玄宗的逃亡队伍先过马嵬坡,再进入斜谷,韦倜献酒时,马嵬坡缢死杨贵妃的场景,依然在玄宗的脑子里不时闪现,这个女人,是他晚年的精神寄托和心肝宝贝,在华清宫,和他小酌对饮的,是这个女人;在沉香亭,和他醉酒嬉戏的,也是这个女人。在杨贵妃面前,他一个堂堂的皇帝,似乎沦落为一个陪吃、陪玩、陪喝的“三陪”男人,如今,这个女人被弄死了,玄宗的心,真如刀削斧砍一般,如果此时再端起酒杯,怎能不想起对饮成双的往事,岂不是伤疤上撒盐、心肝上插刀吗?这酒,真没法儿喝。 当时,唐玄宗编造这个谎言,还不忘耍了一小手儿,显得非常胸有成竹。据《次柳氏旧闻》记载,玄宗向韦倜说明拒喝理由时,指着高力士及近侍者理直气壮的说:“此皆知之。”在玄宗面前,高力士之流不过是一群言听计从的哈巴狗,主子说戒酒了,他们肯定说滴酒不沾、早已挂杯;主子说戒四十年了,他们肯定会掐指佯算,频频点头。如此低级的谎言,李德裕竟然高歌:上孜孜儆戒也如是。富有天下,仅五十载,岂不由斯道乎? 一段戒酒的谎言,隐藏了多少难言之隐,一个动人的故事,留下了多少启示。如果唐玄宗少去几趟华清沲,头天晚上少陪贵妃喝两杯,第二天早朝时,准时开门上班,还用后来得着挖空心思编造谎言? 第171章 谁说没枪头就捅不死人 永乐坊西边坊门附近,方重勇穿着一身“士族衣冠”,在坊内进进出出,这几天都住在一间旅店里,一边打探消息,一边“以身为饵”,希望自己被那些流氓盯上。 所谓“士族衣冠”即:幞头袍衫,此外还在幞头中加入一个饰物“巾子”,作为标志性的装饰物。 不过为了暗示落魄身份,他身上穿着袍衫乃是麻布做成的,衣袍不显眼的地方还打上了补丁。不算大鸣大放,但举手抬足也可以让别人看到。 为了装得更像,方重勇还特意在袍衫上涂抹了油污。他可以发毒誓,只是单看衣衫的话,自己绝对是一个标准的“大唐文人士子”。 然而,一连好几天,方重勇都亲眼看到有科考考生被人痛殴,却没有人来故意找他的茬子。有一次那些地痞流氓为了追一个落魄考生,都从方重勇面前经过,却依旧是对他这个“士族衣冠”不屑一顾! “会不会,是因为我长得太壮了?” 此时此刻,方重勇靠在永乐坊内一户人家的院墙边上,看着、坊门处进进出出的各色人群,若有所思。 哪怕他是个考生(也确实是的),那也是个人高马大身材魁梧的考生啊。 房事的时候都可以双手把王韫秀举起来随意转圈当兵器耍的猛汉子。 这群地痞流氓其实也不过是为了应付差事,拿狗托的钱打人而已。他们当然是选择那些看上去瘦弱,衣着比较落魄,同时还落单的考生下手,哪怕这个选择很可能会搞错。 或者换句话说,方重勇穿着精心准备的“士族衣冠”,哪怕元结跟杜甫二人都能一眼通过这身衣服认定方重勇是“同类”。 但在这些地痞流氓眼里,方重勇也是个另类,是根本不需要去考虑下手的目标。 以这群地痞流氓的见识,他们认得出什么才是地道的“考生服饰”么? 恐怕也不见得吧? 方重勇忽然察觉,他好像进入了一个思维误区,或者说把事情想得复杂了。这件事之所以难办,其实不是太复杂,而是太过于简单,简单到幕后黑手都不必过多操作了! 老虎可以轻易打败山羊,但对付苍蝇蚊子却未必有什么好办法。 现在的情况就有点类似于某些人在方重勇前世住宅小区的人工湖里面丢几条大鳄鱼,然后跑路。 至于鳄鱼是怎么在小区里面兴风作浪,又是怎么伤人的,他们完全不管。 不操作所以没破绽,所以暴露的几率,也就大大减少了。 正在这时,那群最近每天都会出现的地痞流氓又来了,正在追着一个科举考生飞跑。然而,跟以往故事不同的是,这人跑到狭窄巷道口的时候,竟然从袖口里掏出一把两尺长的铁尺! 这群地痞流氓都是欺软怕硬之辈,被那人拿着铁尺一顿好打,在狭窄地段又无法展现人数优势,最后居然被打得抱头鼠窜,被追出坊门往北面跑了! “这群流氓也会遇到硬茬子啊。” 方重勇在一旁看了个热闹,感觉这群人的战斗力其实并不强,就跟坊内民居中的青壮差不多。 待那些流氓都跑路以后,他走到被袭击那人身边问道:“兄台,你也是准备科考的考生啊,最近这些流氓太烦人了。” 那人回过头看了他一眼,随即摇了摇头说道:“这是右相借机打击打压外地考生的下三滥招数而已,那些地痞流氓并非是在无的放矢,随便打人。” 李林甫干这事?为啥啊? 方重勇大惊,他万万没想到,这脏水怎么就泼到李林甫头上了! 虽然大唐右相李林甫并不算什么好人,但是你可以怀疑他的人品,也不能怀疑他的智商啊!人家就算反对科举,也犯不着用这种下三滥的歪招吧? 以李林甫的权势,在六部里面随便操作一下,想怎么整人都可以。 “兄台,议论朝廷要员可是大罪啊!” 方重勇连忙将那人拉到一旁,压低声音故作急切的说道。 “嘿嘿,又不是某一个人这么说,现在留在长安准备参加科举的考生们都是这么在传。据说这次科举,右相本来是极度反对,是左相力荐推动才得以成行。 如今出这一档事,不是右相在背后推波助澜,那又是为什么呢?” 这人振振有词的说道。 乍一听好像还真是那么回事,但是方重勇很明白,李林甫是指使不动兵部的,更没法干预左右金吾卫的换防。 所以这次事件当中张守珪最大的破绽,其实恰恰是强力干预金吾卫换防,打断他方重勇的周密部署! 如果不换防,那么以方重勇此前的部署,这些地痞流氓早就被抓起来了! 他是准备把那群流氓当军队在收拾的! 正因为这次不正常的换防,才让方重勇笃定背后一定是张守珪所掌控的兵部在后面搞鬼! 正在这时,一队金吾卫士卒这才一路小跑姗姗来迟,看到方重勇跟刚才那位打赢了流氓的“另类”考生在一起说话,连忙上前盘问道:“刚才那群地痞是往哪里去了?” “往北面去了,要是没看错,应该是沿着大街冲到北内苑里面了。” 方重勇指着北面,一脸淡然说道。 嗯? 领头的金吾卫司戈微微一愣,能说出这种话的,也不是寻常人啊。 “进北内苑了么?这话可不兴乱说啊。” 这位右金吾卫司戈压低声音告诫道。 “某盯着他们两三天了,难道还会看错么?这群流氓地痞之所以抓不到,就是因为,他们每次躲藏的地方,就是龙武军驻地,北内苑!” 方重勇斩钉截铁的说道,环顾一众右金吾卫士卒,身上的气势不怒自威! 龙武军! 你踏马为什么要把这三个字说出来啊! 方重勇面前的这位右金吾卫司戈苦笑道:“唉,不提也罢。对了,还没请教尊姓大名……” “左金吾卫中郎将方重勇。” 方重勇将自己的腰牌从袖口里掏出来,在众人面前晃了一下。 一行人面面相觑,他们也是没料到,这位左金吾卫中郎将,不在皇城的衙门里呆着,跑外城的里坊中假扮科举考生。 这是不是太悠闲了点? “拜见方将军!” 众金吾卫士卒拱手行礼道,诚惶诚恐的模样。听闻这位左金吾卫中郎将做事最是不守常规,屡屡有惊人之举,作为同是金吾卫当中的下级,可别被他抓到把柄了啊。 “去忙吧,某与这位兄台有事情聊一聊。” 方重勇大手一挥,示意右金吾卫的人快滚。 其实不需要他去说,这些右金吾卫的士卒早就想跑路了。他们客套了一番,对方重勇告别之后,便大步离开永乐坊,转眼便不见踪影了。 “去那边坐一坐如何?” 方重勇指了指离这里不远的一家小酒肆说道。 “方将军请,这边请。” 这位“铁尺考生”受宠若惊的说道。 …… “某叫张涉,汉州人,曾在雒县担任县尉,感觉仕途无望,便来长安参加科举,没想到今年的科考这么怪异啊。” 这位叫张涉的考生主动给方重勇倒酒,他们这样在地方上担任过小官的人,才能深深体会到官场的险恶与势利。甭管你是猫还是狗,只要官大一级,明面上就有着高人一等的权力。 当然了,有权是一回事,能不能“合理使用”,将这些权势转换为自己的地位,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张涉跟方重勇一样,都是当过官以后,又回来考科举的。 只不过,偏远州县或者贫困县,户口极少的那种县里出来的县尉,经常都是当地州试过的士子,不想再折腾,自己到县衙里面“应聘”的。这种官位的门槛其实并不高。 县尉本身就是科举中进士授官的最下限,很多时候等待选官的进士,宁可继续在家待选,也要避开坑爹的县尉官职,想来年再捞个“校书郎”当当。 足以见得这个官职有多坑了。 简单概括就是: 官小事多麻烦大! 得利少受气多,出了乱子要顶锅! 尤其是担任下县的县尉,那更是一点油水都没有,搞不好还要倒贴,也不容易出政绩。 雒县不在洛阳周边,更不是南北朝时期河南的奇雒城,而是方重勇后世四川广汉市附近。 而且雒县还是汉州的治所,当然不会是什么穷乡僻壤。不过对于一个本地招募聘请入仕,没有经过科考的县尉而言,这个官职基本上就是人生巅峰了。 再往上走,没有丝毫的可能性,甚至比牛仙客当初当小吏时所面临的阻碍还大。 很显然,张涉离开雒县,前来长安参加科举,说明他不甘心就此碌碌一生。 “兄台,现在是大家都在传右相打压外地考生,科举不公么?” 方重勇半开玩笑的询问道。 张涉想了想,环顾左右,发现没有人注意这里,这才微微点头道:“考生里面都在口口相传是这样,只是不知道实际情况如何。某一家之言,不能作数的。” 当过官的人自然知道“祸从口出”的道理。 “是右相让某私下里调查这件事的。” 方重勇不动声色说道。 “有这种事么!” 张涉压低声音惊呼道,吓得面色发白。在官场上混过的他,自然是知道,如果方重勇所言不虚,那么这件事黑幕重重,已经是他不能继续打听的了。 “把你知道的,告诉某便可以了。其他的,不必多言,不必有什么猜测。 对你参加科举,没有害处。” 方重勇微微一笑说道,抛出来一个“诱饵”。 害处自然是没有的,但是有没有好处呢?这个张涉慢慢猜就可以了,方重勇感觉自己是个“实诚人”。 张涉吞了口唾沫,最后还是点点头说道:“如此也好,那某就不私藏了。” 于是他们二人便在这家小酒肆里闲聊,多半都是张涉在说,方重勇在听,偶尔问个一两句,无不是不好回答或者张涉平日里不太关注的事情。 差不多闲聊了两个时辰,张涉醉倒在酒肆当中。方重勇结过账后,几乎滴酒未沾的他,回到左金吾卫衙门的签押房,拿炭笔在墙上那张大地图上标注了很多东西,又在一本账册上记下了很多张涉所提到的新东西。 写了很久,他才将其中的所有线索都理清楚了。 方重勇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这几天裴旻的右金吾卫洋相尽出,最接近成功的一次,也不过是目送着那些贼人跑进北内苑龙武军驻地,憋屈到了极点。 金吾卫是南衙禁军,龙武军是北衙禁军。 金吾卫的人若是搜查北衙禁军驻地,形同谋逆,那是触了基哥的逆鳞,谁也承担不起这个责任。 只是这些流氓地痞,究竟是龙武军的人假扮的,还是……跟龙武军有什么特别关系?按道理说,张守珪也指挥不动龙武军的人啊! 这是方重勇吃不准的地方,不过也无所谓了,他已经想到了一个绝对没有任何人可以质疑辩驳的办法,来处理这件事。 等到下值以后,方重勇假意要去找胡姬厮混,在平康坊内各家妓院晃了一圈,最后才小心翼翼的从李林甫宅院的后门而入,送上拜帖。 果不其然,门房的奴仆前去通报,还不到半柱香的时间,李林甫就亲自迎出院子,将方重勇客客气气的请入书房,商议大事! 依旧是在那个四面都是屏风的书房,不过这一次方重勇没有感觉到上次那种被人偷窥的“注视感”了。 “某前来拜谒右相,实则是为近期科举考生被殴打一事。” 方重勇对着李林甫叉手行礼说道。 “唉,不提也罢。” 李林甫轻轻摆手,无奈笑了笑说道:“某已经亲自前往终南山,将事情跟圣人禀明了。不过圣人对此不置可否,并没有说应该要如何处断。” 嗯? 听到这话方重勇一愣,随即便想明白了其中的关键环节。 此番科举考生被殴一案,看上去李林甫好像什么都没有做,一直是左相这边在出招。 又是买通和龙武军关系匪浅的流氓地痞当黑手套办事,又是派人在考生圈子里面造谣说李林甫干扰科举,妒贤嫉能。 为了防止方重勇这个“场外因素”坏事,还特意提前将金吾卫换防,让方衙内只能在皇城内干瞪眼。 这些谋划,不能说不精巧,似乎可以说是机关算尽太聪明了! 但李林甫怎么应对的呢? 他没有应对,只是跑终南山去找基哥汇报去了! 这一招看似软弱,实则以退为进。 李林甫很明白,他的权力是来自哪里的。基哥就是他的天,李林甫什么都不想,只要紧紧抱住基哥的大腿就行了。 基哥让他做什么,他就会不遗余力的去做什么,哪怕那些事情非常不合理,也是一样。 开元中后期,大唐财政要开源节流。三个宰相里面,裴耀卿负责“开源”,李林甫就负责“节流”。 他负责的政务,就是不断缩减行政开支,砍官府编制,减少色役人数次数,天知道他因为这些得罪了多少人啊! 如果大唐选宰相是靠投票制度,让大唐官府里面所有官员一人一票选宰相,那么李林甫绝对不可能当得上!哪怕把宰相人数再扩大十倍也是一样的。 但现在李林甫依旧是堂而皇之的当着宰相,地位非常稳固。 这就是李林甫与张守珪、张九龄等人的根本区别所在。 张守珪等人认为自己是“干得好”才当上宰相的,而李林甫的认识就很深刻,他知道自己所有的一切,都是基哥所赐。 不过这次让李林甫为难的事情就是,李隆基没有任何表示,大概就是“知道了”的意思。这位大唐天子,似乎并不打算干预左相右相之间的对决与倾轧。 那么这一方面是说他不会再插入其间拉偏架,另外一方面也是在暗示:既然左相可以耍套路,那么你李林甫作为地位稍高一筹的右相,为什么就不能耍套路呢? 有点“乐见其成”的样子。 “右相不必着急,某已经有办法,可以处理那些人了,只不过还需要右相帮一点点小忙。” 方重勇行了一礼说道。 “噢?是什么忙呢?” 李林甫不动声色问道。 这件事张守珪是打在了他的软肋上,龙武军他无法影响,势力庞大的六部中枢又用不上,或者说大炮打不了蚊子。 “很简单,就是这样这样,再这样就可以了。” 方重勇压低声音给李林甫比划了一番,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了……一半。 “嗯,好像有点意思。” 李林甫面带微笑,点点头表示赞同。至于他心里是怎么想的,方重勇也看不出来,大概还好吧。 “那就按你说的办吧。” …… 李林甫的动作很快,一天之后,议政堂的一道政令,便送到兵部,以“不执行便要问责”的姿态,要求兵部速速办理。 这道政令很简单,就是鉴于目前长安城规模日趋庞大,来往商贾与行人日趋频繁,所以要在长安城外灞水上的灞桥两岸,修建一系列可供行人商贾休息,方便他们旅行的设施。 比如说扩建现有的渡口,比如说加固灞桥,再比如说修凉亭修商铺以出租给商人们经营各类商铺等等,一系列利国利民也有利于官府收租的综合性措施。 当然了,这些事情,归工部和户部负责,与兵部关系不大。 不过右相李林甫的意思是:现在圣人正在终南山打猎,诸多皇子皇孙们都在。如果有贼人混在修建设施的队伍里面,要找机会去终南山行刺怎么办?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所以他要求派一队金吾卫驻扎在灞桥,从左金吾卫和右金吾卫里面各抽调部分精干人员,这样便不会影响长安的执勤。 然而张守珪所掌控的兵部,以“皇城要害,不得擅离”为由,修改了这道政令。然后要求只从负责外城的裴旻部抽调人手,盖章签字下发到了金吾卫驻地。 为了防止方重勇偷偷把部曲以“回城路过”为由调到长安城内抓流氓地痞,兵部可谓是煞费苦心,一兵一卒都不许他调动,不给方衙内任何机会翻盘。 吃相如此难看,就连不想管这些破烂事的右金吾卫中郎将裴旻,都看不下去了。 他亲自跑到兵部去申诉,要求只调动左金吾卫部分人员去城外,而右金吾卫则是全力巡视外城,以维护长安城的治安。 裴旻最近几天被这群流氓地痞疯狂打脸也是被打得脸疼了,急切想找回场子! 不过显而易见的是,裴旻的申诉没有半点作用。 兵部给出的理由很充分,哪怕打官司打到基哥面前,也是同样的说法:整个长安城,本身就是为了皇城而存在的。孰轻孰重,心里有数就行了,别给脸不要脸! 难道长安外城能比皇城更重要么? 不得已,裴旻只得将流动哨的金吾卫全部撤走,又把街面各武侯铺的金吾卫每个留一人值班,城门值守人员减半,其他的全部都调到灞桥附近维持秩序! 与此同时,工部也安排了工匠前往指导修建设施,户部也发动了徭役,调集长安周边州县的百姓来这边修桥补路。 一切看似都井然有序,没有半点波澜。 然而,平静的水面之下,却是暗流涌动。 此次准备参加科举考试的外地考生元结,串联和鼓动许多被流氓地痞殴打迫害过的外地考生,到京兆府门前请愿,让京兆府尹郑叔清出来跟考生对话,给个具体的结案时间,告诉他们何时才能把那些流氓地痞绳之以法! 断了一条腿的杜甫,还坐在轮椅上,来到京兆府衙门前慷慨陈词,痛斥京兆府无所作为,强烈要求朝廷将郑叔清罢官! 而郑叔清则再次发扬狗官本色,以生病为由请假,还关闭了京兆府衙门的大门,只留下一个小窗口接诉状。 总之,他就是厚着脸皮不出来。 案子他是会接的,但开堂审案那是不可能的,抓那些神出鬼没的流氓地痞,就更不可能了!只要基哥不查办他,他就可以苟到天荒地老! 郑叔清的无赖态度,彻底激怒了那些来长安参加科举的外地考生。 这些人在元结、杜甫、张涉、薛据等人的串联组织下,约定好在八月十五这天,集体到位于光德坊的京兆府衙门跟面静坐示威,并递上诉状,状告京兆府尹郑叔清尸位素餐,联合那些流氓地痞迫害外地考生。 到时候集会的规模,会远远超过之前的! 而在京兆府门前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右金吾卫的人,每次都是派一个金吾卫执戟过来口头警告一下闹事的科举考生们,然后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裴旻不是方重勇,自然也不会给予京兆府衙门特殊的优待。左金吾卫制定的那些“骚操作”罚款规则,裴旻也不屑于执行。 日子一天天过去,八月十五这一天,也越来越近。 方重勇在皇城内带着左金吾卫的人到处巡视,一步也没有踏出皇城,似乎已经认命了。 而关于右相利用地痞流氓迫害外地考生的流言,则是愈演愈烈,已经在科举考生圈子以外流转。 不仅长安官宦圈子里面有这个消息,就连民间也是在说李林甫妒贤嫉能,要用下三滥的手段整治“真正的人才”。 换言之,哪个考生要是不去京兆府衙门跟前闹一闹,那就是“李林甫同党”了。 不仅如此,地痞流氓造成的恐怖效应还在持续,现在外地来的考生,基本上都不敢落单出行,每次起码都是三人以上才敢离开旅店。他们每次出门,都不忘记来京兆府衙门跟前吐一口痰,再骂上几句狗官。 八月十四的这天晚上,京兆府破天荒的在衙门内摆“流水宴”,邀请长安一百零八坊的坊正们来这里参加宴会,感谢他们这一年当中对京兆府衙门的支持。 郑叔清办案的本事没有,公款吃喝的本事还是很厉害的,不仅从衙门的办公经费与公廨田的库房当中调拨了不少钱粮准备宴会,还请来手艺好的大厨做流水席。 然而,衙门前院开着热闹的宴席,衙门后院书房,却又是气氛凝重。 除了西市负责开门的市门监监长和光德坊的坊正以外,光德坊周边延寿坊、延康坊、太平坊、通义坊、兴化坊、怀远坊等地的坊正,也都在此地齐聚一堂,每个人都是面色凝重。 郑叔清站在墙上挂着的那张长安地区坊市地形图跟前,轻咳一声说道:“现在,就让左金吾卫中郎将方将军,来给诸位讲一讲明日的行动!” 随后他退到一旁,让身后一身金吾卫盔甲,人高马大威风凛凛的方重勇站到人前。 “都签生死状,若是走漏了消息,不管是谁,我们都要一起死。” 方重勇面色阴沉环顾众人说道,随即提起笔,在纸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签吧!” 郑叔清也沉声说道,随后在方重勇名字后面,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看到这状况,在场那些坊正还有市门监的监长,也不好意思不签了,要不然很容易被某些人栽赃罪名! 待众人都签过“生死状”以后,方重勇这才收起生死状,拿起细木棍,指着地图上的光德坊说道: “明日午时,来长安科举的考生们,将在京兆府衙门跟前请愿集会,并当众宣读诉状,控告郑府尹,要求朝廷将其罢官。 而城内的金吾卫主力,已经全部部署在城外灞桥和皇城之内,短时间内绝对不会出现在光德坊! 所以,据右相那边的内线消息,明日长安城内所有的贼人都会集中在这里,对参与集会的科举考生进行一次规模空前的殴打迫害! 极有可能要打死人! 所以,某要求,现在在场的每一个人,在看到狼烟升起后,关闭所有坊门和市门,然后派人堵住光德坊周边所有的要道! 看到有贼人来,无须抓捕,直接杖毙!” 方重勇双目如电,扫过在场众人,厉声问道:“诸位听明白没有!” 书房内众人面面相觑,最后一齐拱手行礼道:“我等皆听从方将军号令!” “很好,现在某便来安排你们要做的事。在事发前一刻,都不得对外宣传是发生了什么事,至于找什么由头聚拢,你们自己去编。每个坊,至少要组织两百青壮! 到时候,会有金吾卫的联络官与你们联络!” “方将军,左金吾卫还要在皇城值守,出来会不会……” 西市市门监的监长疑惑问道。 方重勇要办的这个事情,手续上稍稍有一点瑕疵。那些坊正们不知道,他这个朝廷官员还是知道的。 “本官有说是左金吾卫的人当联络官么?” 方重勇对这位监长眨了眨眼暗示道。 妙啊! 众人心中大定,一看方重勇这架势,就知道这件事绝对妥了。 随后,方重勇仔仔细细的安排了每一个细节,除了集合青壮的理由让这些坊正们自己想以外,其他的每一个细节,遇到什么情况要怎么处置,他都事无巨细的说了。 这些细节,都是方重勇在脑中反复模拟过的,几乎可以保证行动万无一失。 等他讲完,这些坊正们脸上的表情都轻松下来。 “对于此次行动,某是很有信心的,也相信诸位可以办好。 但某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不留活口,直接杖毙。 如果事后某听说那些贼人还有没咽气的,那对不起了,某一定会追究你们当事人的责任!” 方重勇面色严肃,对在场的坊正与监长说道。 商量完事情,早已是深夜。一行人来到京兆府衙门的院子里,发现宴会早已结束,现场一片狼藉,只剩下残羹冷炙在桌案上摆着。 “这些残羹冷炙不值一提。明日之后,会有很多贼人命丧黄泉。到时候要是吃席,可以让诸位吃到撑。” 方重勇面带微笑,给在场众人讲了一个冷笑话。 只不过众多坊正与官员,包括郑叔清在内,没有一个人认为他是在开玩笑。 …… 第二天刚刚过开坊门的时间,就不断有参加科举的考生前往光德坊的京兆府衙门,什么也不做,直接在门口找了个空地方坐下。安安静静的等待着。 不久之后,元结推着坐在轮椅上的杜甫来到衙门跟前。他手里拿着一卷纸,似乎是控诉京兆府尹郑叔清的状纸。 “正午时分,某便会在这里宣读状纸。京兆府尹一日不被罢官,某便在这里待一日!” 元结对着众人大吼道。 “好!我们都陪着你一起!” 在场考生都齐声附和道。 京兆府衙门院子里,郑叔清听到外面有人骂他,疑惑的对身边老神在在,智珠在握的方重勇询问道:“这一招能行么?” “放心,外面都是我们的托,我这一招已经练到没有枪头也可以捅死人了。 要是郑府尹还不放心,可以派人通知一下延平门附近丰邑坊的丧葬铺子,告诉他们可以准备到光德坊附近来收尸,今日他们会有很多生意,估计要从早忙到晚。” 方重勇不以为意的说道。 “诶,这叫什么话,某信不过别人,还信不过你么?” 郑叔清哈哈大笑道。 憋屈了大半个月,能不能翻身,就看今日了! 还差几个均订就精品了,支持一下吧 (本章完) 第172章 我打你死 金顺是浪迹长安的一名混子,据说,祖上也阔过,算是西汉金日磾的后人,不过当年的荣耀早就是老黄历了。 如今的他早已失去土地,几年前成为在长安城里混日子的流民,靠着小偷小摸为生。 后来,他拜了一位“大哥”,这位带头大哥,据说是龙武军将军乌知义家里的部曲。 乌知义虽然是从幽州调动到长安来的,但乌氏的根子却在河西,在河西一带颇有势力。比较出名的除了乌知义外,还有建康军边将乌承玼与其族兄乌承恩。二人骁勇善战,对阵吐蕃军时屡立奇功,号称“辕门二龙”。 不过金顺拜的这位“大哥”没那么牛逼,他也不是乌家的亲戚,更不在龙武军中任职。他只是偶尔帮乌知义干一点脏活的亲信罢了。 然而哪怕是这样,身份也很牛逼了! 龙武军的兵员不是来自府兵,而是李隆基私人招募的武装。因此兵员多半来自长安和周边州县的市井之徒,其中流氓地痞亦是不少,在本地关系盘根错节。 这些人因为军纪约束,不方便在长安各处捞钱,所以他们其中的很多军官,都让自家的兄弟与亲戚,打着龙武军的招牌,在长安各处欺行霸市甚至是招摇撞骗。 靠着收取保护费,敲诈勒索等方式搞钱。近些年长安治安与社会风气大坏,与之有着非常直接的关系。 这些流氓在那位“带头大哥”的带领下,越混越滋润。平日里就住在龙武军大营内,定期“孝敬”龙武军中大佬。因为他们会搞钱,龙武军高层对这些破烂事,也是睁一眼闭一只眼。 陈玄礼只负责伺候基哥,当然顾不上下面那些破烂事。 其实这些说穿了不过是人之常情而已。因为在长安,靠那点俸禄与军饷,谁还过得下去啊?不靠一些“盘外招”创收,日子过得真是一点滋味也没有。 每次遇到硬茬子,“大哥”和他的手下们,就会搬出龙武军的虎皮,对方多半也就给点钱服软了。 而近期,“大哥”接了一桩大生意,并且要办的事情,还特别简单。说穿了,就是在东市和西市,以及永乐坊附近,专门揪着今年来长安准备参加科举的考生殴打。 有个神秘人天天跟“大哥”接触,每次行动都是日结,从不拖欠。金顺虽然隐约感觉这样的事情有点不对劲,但也没想太多。他们都是这样,大哥说打谁,他们就打谁,其他的不问不管。 而昨天晚上,大哥把他们这八九十号人都召集起来,说今日要干一票大的。干完之后可以拿到的钱,足够他们每个人在长安潇洒过上很长一段时间了! 听到这个消息,在场所有人都兴奋得不行,唯独金顺感觉似乎要出大事,右眼皮狂跳不止。 金顺跟“大哥”提了意见,说他们几十个人跑京兆府衙门跟前围殴集会的考生,明摆着是打官府的脸,这么做似乎有点不妥。自古民不与官斗。 但大哥的意见非常坚决,这次就是要把京兆府尹那个狗官的官袍扒下来,不闹大一点,怎么办得到呢? 再说了,金吾卫都已经被调动到城外了,京兆府衙门里面没有几个能打的,自己这边八九十号人,就算出了什么事,打不过难道还不能跑么? 像之前那样盯着考生打,需要经常盯梢不说,还会被金吾卫的士卒们追赶,最后不得不逃回龙武军驻地!赚的都是辛苦钱! 这次的大活,只要办完了,大家便都轻松了,拿着大笔的钱想怎么浪就怎么浪!再也不必风吹日晒的盯着那些穷酸措大! 大哥慷慨激昂的演讲,让在场所有人都躁动了起来,金顺只好乖乖闭嘴,但暗暗留了一个心眼,因为他总感觉事情非常不对劲! 今日一大早,大哥就将他们所有人都召集起来,说今日午时,就在明德坊京兆府衙门跟前动手!大哥要求每个人都准备好木棍,最好是铁棍。到时候出手不要留手,最好能打死几个人,把事情闹大。 不一会,前去打探消息的兄弟回来了,跟大哥说,那些考生果然在京兆尹衙门跟前聚集,要求朝廷罢免郑叔清,口号喊得震天响! 听到这个关键的消息,大哥兴奋极了,恨不得马上就冲过去对着那群人一阵拳打脚踢。 不过他还是忍住了!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临近午时的时候,大哥一声令下,一众地痞流氓分为三队,每一队二十到三十人,走不同的道路前往光德坊,他们要把那群考生堵在京兆府门前的这片空地上围起来打! 金顺借口说自己腹痛难忍,一定要去茅厕,这才脱离了队伍。他左顾右盼,故意等了一会,才慢慢跟在了其中一队人后面,不敢靠得太近,只是远远的观望着。 然而,当这群流氓的队伍全部经过延寿坊,走在最前面的人已经进入光德坊坊门的时候,延寿坊西面坊门内突然走出来数量不下数百人的青壮队伍,人人手持棍棒,这些人把通往光德坊的路堵住了,有专人劝退行人绕路。 而此时光德坊内某处似乎有人在点烟,远看是一道黑色烟柱,极为醒目。 鬼鬼祟祟跟在后面的金顺,也被这些人呵斥了几句,不敢再靠近了。 金顺感觉大事不妙,什么也没想,朝着离这里最近的金光门亡命奔逃,他知道大哥和他手下那些兄弟中计了,极有可能很快就完蛋了,长安也不能待了。 金顺猜测之前很多被打的考生应该也是见过自己的,留在长安死路一条。还是看看长安周边各州县有没有地方可以落脚吧。 …… 哐哐哐哐哐哐哐哐哐哐哐哐! 令人牙酸的声音响起,京兆府衙门的大门被人打开,里面的皂吏已经全副武装,手持棍棒列队站好了。 “快进衙门!” 元结扯着嗓子喊了一句! 他推着坐在轮椅上的杜甫,一马当先的冲进衙门,不明所以的其他考生也从众跟着走了进来,看到衙门前院列队森严的衙役,不敢造次。 看到所有考生都已经跟着进来了,一身盔甲的方重勇大声喊道: “关门!” 四个身强力壮的衙役,将京兆府衙门的大门给合上了。 “诸位稍安勿躁,听某一言!” 郑叔清走到元结跟前,对他身后惊魂未定的考生们大喊道: “今日乃是京兆府收拾那些地痞流氓的决战之日,请诸位考生在衙门内稍作歇息。本官之前隐忍不发,便是为了今日给那些人好看,诸位睁大眼睛看好了,看看本官是如何为民除害的!” 郑叔清振臂高呼道。 “诸位,之前是我们错怪郑府尹了。现在不妨在京兆府衙门内稍作休整,待会郑府尹收拾完那些流氓地痞,我们再出去看看也不迟!” 元结转身对着身后诸多神色各异的考生大喊道。到现在,他终于不用再演狗托了。 听到郑叔清与元结的话,京兆府衙门前院内的考生这才安静下来,停止了躁动。他们三三两两成群结队的交头接耳,在院子里随便找了个地方呆着,天然就分成了一团又一团的人群。 京兆府衙门外面,那些到明德坊来,想要殴打考生的流氓地痞们都傻眼了!刚才还在这里集会的外地考生们,转眼就不见了。他们三队人马从不同的方向而来,聚集到这里,按道理说,那些考生不可能走脱,无论走哪条路,都会被其中一队人堵上! 除非……这些人被放进了京兆府衙门! 如果说真是这样的话,那就证明,这件事从头到尾就是一个圈套! “快撤,从北面延寿坊那个方向走!” 带头大哥高呼了一句,转身就朝着坊门的方向拔腿就跑! 他身后的那些流氓地痞小弟们,都是一脸错愣。待他们反应过来,也跟着带头大哥一样,转身就跑!人人都恨自己少生了两条腿! 然而,这群流氓到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了。 不仅仅是延寿坊,就是西市的市门也被关闭了。平日里热热闹闹的大街,来往如梭的人群,一个鬼影子都看不到了,整条街冷冷清清。 带头大哥看着北面将街道堵死的青壮人群,每个人手上都拿着棍棒,感觉那些人似乎正在不怀好意的看着他们。 而这群流氓地痞队伍的南面,同样是被数量惊人的青壮给堵死了,一百多米宽的街道,被这些人堵得严严实实! 这绝对不止是一个坊的人吧? 带头大哥心中涌起一股无力感。 他看到南北两边的队伍里头,有人拿着小旗和锣鼓,似乎是作为指挥之用的,心顿时沉到谷底。 作为乌氏的部曲,他虽然从未从军,也好逸恶劳不敢上战场,但是见识还是不少的。见到这种架势,他就知道,自己这次绝对完蛋了! “往北面冲出去,跑回龙武军大营就安全了!” 带头大哥高呼了一句,第一个冲向延寿坊那边聚集的人群。这些由坊内青壮组成的人群,确实是不怀好意盯着他们,因为京兆府已经开出了悬赏: 杀一个流氓,赏钱十贯!如果不能确定是谁杀的,那就按队伍平分。 平日里长安百姓色役比较多,都是免费义务劳动。像这次毫无风险就可以拿钱的情况,当真是不多见! “打死他们!” 各坊正组织的人群中有人高声喊道,正是方重勇命金吾卫士卒假扮的青壮。 南北两边的队伍都开始缓慢而坚定的朝着这群人数不超过百人的流氓队伍行进,带头大哥想从北面冲出一条路,还没冲进人群,就立刻被数不清的棍棒给顶了回来! 面对如此泰山压顶之势,这群困兽犹斗一般的流氓们,像是发狂了的猛虎,成群结队一般的冲进如同城墙般厚实的青壮队伍,然后他们便像是冲击礁石的浪花一般,被拍碎,被踢倒在地,被围殴,被打得血肉模糊! 然后如同一张废纸,被人踩踏而过。 “京兆府尹呢?我投降啊!抓我啊!快来抓我啊!你们不是正在抓我吗?” 带头大哥毫无征兆的突然跪在地上,面朝着光德坊的方向大喊道! 随着他们这群流氓逃出了光德坊,随后坊门也被人关闭,导致这些地痞流氓组成的队伍,被人堵在一条还算宽阔的街面上,两侧所有的坊门和横街,都被本地青壮队伍堵死了! 带头大哥的哀求没有任何作用,亦是没有任何人同情。 周边坊正组织的青壮队伍,依旧是在缓慢靠近,将所有企图冲破封锁的流氓逼到越来越狭窄的区域内。 然后围起来打,直到打死为止! “救命啊!” “不要杀我!” “是我错了啊!京兆府呢?衙役呢?快来抓我啊!求你们了!” “啊……不要啊!” “郑叔清,我日你xx!” 光德坊外,流氓地痞们的惨叫声此起彼伏,就连京兆府衙门里面的人,都能听到那些疯狂的叫嚣,可怜的哀嚎与无力的呻吟。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为什么总有人以为自己打不死呢?” 在京兆府衙门前院听到这些惨叫声的方重勇,忍不住轻叹了一声。 做棋子就该有做棋子的觉悟,一旦失去作用,就会变成弃子。偌大的一个长安城,除了基哥以外,谁还有资格做棋手呢?为什么很多棋子,总以为自己跟棋手一样,可以洒脱自如呢? 小小的一群地痞流氓,仗着有龙武军的关系,就以为可以为所欲为,被人蛊惑后,居然还敢在京兆府衙门跟前动土。 是谁给他们的勇气? 此刻方重勇才深刻理解,什么叫做“无知者无畏”。 …… “终南山的山泉水,真是一绝啊。” 看着茶壶中翻滚的茶汤,还有扑鼻而来的香气,李隆基忍不住感慨了一句。看着高力士熟练的将茶汤倒入茶杯之中,他忍不住赞许点头。 山中的生活,颇为雅静,他都感觉自己的性子因此淡薄了几分,好似那天上的神仙一般,笑看人间喜怒哀乐。 “哥奴现在是要收网了,不知道如果最后攀咬到左相那边,要如何收场呢?” 李隆基似笑非笑的问道。 “回圣人,这些不过是茶杯里做道场的小把戏而已,闹不出什么风浪来。圣人且看两边斗法就好,朝局依旧在您掌控之中。” 高力士将已经茶水温度稍凉的茶杯双手递给李隆基说道。 正在这时,一个随驾的宦官将刚刚从长安城送来的书信,交给高力士,随即退下。 “圣人……已经分出胜负来了。” 高力士将信拆开,一目十行的看完,随即将信交给李隆基,颇为感慨的叹息说道。 “噢?这动作倒是很快啊。” 李隆基不经意的接过信,一页一页的翻看,最后忍不住哈哈大笑。 “郑叔清这条老狗,倒是有些手段,这一局打得漂亮!” 基哥的兴致似乎很高,微微点头对高力士说道: “方重勇这孩子既然想科举,那就好好备考吧。免掉他的金吾卫中郎将一职,勒令他在朕寿辰之前,不许出门,在家里好好读书备考。朕可是要点他当状元的。” “喏,那奴这就回一趟长安?” “嗯,你亲自去一趟吧。” 李隆基面色平静的点点头说道。 书终于上精品了,感谢各位捧场 (本章完) 第176章 “皆大欢喜” “不行不行,这绝对不行。” “就一次,就这一次,以后绝对没有了。” “真的不行,这么做我就不纯洁了,和那些不知羞耻的人有什么区别?” “有什么关系嘛,反正这种事情,也就那么回事。忍一忍就好了。” 自家书房里,方重勇面色古怪看着许久不见的李揆,对这位王韫秀家的“小表哥”,拒绝自己的提议感到很奇怪。 大唐的科举,只能说懂的都懂。没有后台帮忙,那么你是绝对不可能中第的。 但是有后台也不一定可以,因为后台之间也有利益交换,彼此之间如何取舍,是个很大的学问。 这个时候,就要看考生自己的本事了。无论是本身的实力还是盘外招,你都得会一点。 所以这个科举,你说它不公平,那确实从上到下都是套路;只不过从某个角度看,它又特别“公平”,符合封建时代的竞争规则。后台与家世,也是自身实力的一部分。 “其实吧,某这么做,也是帮你的。毕竟,你也是某娘子家的表亲呀。” 方重勇一脸高深莫测的说道。 “妹夫,别玩了。你去参加科举,中第那还不是十拿九稳啊,你都是当过刺史的人了,如果没中,那朝廷的脸都要丢尽了,这科举说不定都要大变革,你这是要把一群人都给玩死啊!” 李揆苦笑哀求道。 方重勇说他能中第,甚至能中状元,李揆都深信不疑。 凭着对方过往的资历,圣眷,背景家世,毫无疑问都是没人能争得过他的。就算他没中,圣人问一句,就能立刻“纠正”过来。 只是,你连考试都不去,还找人代考,是不是太嚣张了点? “某不是在玩。明日你代替我去考试,只要某能够中状元,那些考官们都会知道你背景厉害,明年科举,你中第就会易如反掌一般了。” 方重勇很是笃定的说道,这话直击李揆这些年科举的痛点:他已经上了科举黑名单的人。在没有被“洗白”之前,永远不可能考上。 至于李揆为什么会上科举黑名单,那自然是当年为基哥“一日杀三子”的那三个倒霉蛋抬棺而导致的。 而这次他作为“枪手”替方重勇去考科举,只要能中状元,那么这些考官和礼部和吏部圈子里面的官员,都会知道此人有圣眷,下次科举中第的机会就很大了。 听到这话,李揆也陷入沉思。他当然知道这几年自己倒霉,并不是因为考不上,而是有人还抱着“老黄历”,认为他是被圣人所厌恶的人,故意不给他机会。 “真的没事?” 李揆疑惑问道。 他现在就好像一个快被拖下水的良家妇女,已经坐到床边了,还在问奸夫有没有什么传染病一样。 “真的不能再真,圣人金口玉言,说某必中。” 方重勇压低声音说道。 李揆大喜,这一波真是稳得不能再稳了! “那……被考官问起来怎么办?”李揆依旧有些不放心的问道。 “只要你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方重勇哈哈大笑说道。 李揆点点头,算是接了这一趟“差事”,他很清楚,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有权不用过期作废。你不给别人办事,别人凭什么在科举的时候推你一把呢? 不管方重勇是怎么打算的,他担任过刺史,很得圣人青睐,父亲方有德是节度使,这些暂时都不会改变。利用这一层关系,快速的往上爬,才是正理。 “放心,安安稳稳的去考试就行,相信考生里面认识某的人并不多。” 方重勇忽然想起他当左金吾卫中郎将的时候,似乎在一大群科举考生面前露过脸。不过那些人应该也想不到前任刺史,前任左金吾卫中郎将也要去考科举吧? “放心,都是小事,小事。” 方重勇轻轻拍了拍李揆的肩膀说道。 …… 科举考试的地点,唐代前期是在尚书省,发榜在皇城的端门。而自开元二十四年以后,为加强科举考试管理,朝廷始设贡院于礼部,掌管有关科举报名、考试、发榜事务,设有专门印信。 算是加强了科举的制度。 贡院位于长安皇城东北尚书省南面,坐北朝南,外有棘篱围护。 这天早晨,位于皇城南面正中,面对朱雀大街的朱雀门缓缓打开。所有身份核验通过的考生,安安静静的依次入内。半个时辰后,贡院的大门将会开启,今年加考的一场“非定制科举”,也会在此举行。 “奇怪,为什么没有看到方……” 坐在轮椅上的杜甫,说了一半竟然卡壳,不知道应该称呼方重勇叫什么才好。 方使君? 方重勇现在已经不是刺史。 方将军? 方重勇现在也不是金吾卫中郎将。 方贤弟? 好像略有些套近乎的轻佻,不太尊重人。 “是方贵人。” 元结补充说道。 “对对对,确实是方贵人。” 杜甫脸上出现激动的潮红,一想起那天右相举办的宴会上,自己的诗作“惊艳当场”,他就感觉这次科举绝对是万无一失! 右相李林甫甚至亲自来他们这一桌敬酒,还鼓励杜甫与元结二人要“好好考”,这是什么意思,其实已经很明白了。 如今,他们也是有权贵笼罩的考生了,跟其他走后门的人,处于同一起跑线。 不,甚至还稍稍领先了一个身位。 “嗯,方重勇对吧?身份已核验,进考场吧。” 一个穿着红色官袍的中年考官,对穿着锦袍的李揆说道,这位考官已经看过对方递过来的,记载个人信息的“家状”,并将其仔细查“核查”了一遍。 “家状”是礼部审查完考生个人情况后开具的,其中包含考生姓名、年龄、籍贯、父祖姓名、父祖官职、举数、场第、相貌特征等内容。 等同于“准考证”。 此人是方重勇? 杜甫和元结二人对视一眼,贡院门前这人比方重勇矮了一头不止,其他的差异就更大了。 这踏马玩笑开大了啊! 难道是有人冒名顶替?多大的胆子敢顶替方重勇啊? 二人心中疑惑,却又不动声色在一旁观察。 然而,他们很快就看到另一位身穿红色官袍的官员,将“方重勇”拦住,然后板着脸说道:“站住,你不是方重勇,你是李揆,去年参加过春闱,本官认得你。” “颜真卿!你不要乱搞事情,这里不是你御史台的衙门,你也管不到这里的事情!” 那位科举考官急了,连忙上前把颜真卿拉到一边呵斥道。 “苗晋卿,谁给你的胆子,有考生冒名顶替你都不管?” 颜真卿一脸肃然问道。 他去年是监察御史,负责监管科举考试,恰好就认识这个李揆。 不过今年颜真卿升官了,已经是殿中侍御史,负责监察朝会时候的各种不法与不合规之事。 比如说皇帝上朝迟到,不到,早退;官员穿的朝服不对,衣冠有不符合规制的地方,上朝后交头接耳乱讲话等等。看似责任重大,实则权柄被砍了不少! 也根本管不到贡院的事情了。 “本官凭良心办事,你管不到,速速离去,否则本官将以干扰科举之罪参你一本!” 苗晋卿开口威胁颜真卿道。 “好,好好!你确实有能耐,那就等着瞧吧。” 一肚子火的颜真卿,甩了甩衣袖,转身便走! 圣人寿宴,他在里面足足待了九天,每晚上都去,愣是没找到机会跟圣人说话,那样的气氛也不方便弹劾安禄山在河北胡作非为! 自张九龄后,中枢已经无人能站出来指出圣人的错误,朝纲日益败坏。 内无张九龄,外无方有德,这大唐官场的堕落,已经是肉眼可见。无论内外,皆为蝇营狗苟之辈。 现在竟然有权贵子弟公然让枪手替考!此等骇人听闻之事,大唐开国一百多年以来,当真是闻所未闻! 这是一个极端恶劣,且从根子上破坏科举规则的大事,绝对不能坐视不理! 颜真卿发誓,他绝不会姑息养奸! 方有德写信给颜真卿,说自己大概会在十月或者十一月才能回到长安。 在信中,方有德告诉颜真卿,说扬州一带爆发民乱,当地官府欺上瞒下,以至于如今民乱已经有扩大之势。 而大唐境内兵马,皆在边镇,内地武备空虚,不修兵戈,也无兵可调。各级官员估计都没有将事情上报,还等着民乱自己平息。 等他处理完这些事,再回长安跟圣人汇报。 方有德强调自己正在平乱,也在同时收集证据,坐镇扬州城。 希望颜真卿暂时不要将事情透出来,到时候他要弄掉一大批朝廷的蛀虫。 扬州自古富庶,为什么会爆发民乱呢? 这个问题颜真卿也是百思不得其解,而且在长安,也没有听到任何风声。大概,那些人跟方有德也暂时达成了共识。 方有德组织编练团结兵平乱,他们将事情瞒住不报。 “盛世之下,居然有如此古怪之事,扬州鱼米之乡又不缺吃穿,走在路上都能捡钱,又怎么会有乱民呢?” 颜真卿一边感慨,一边叹息不止。 忽然,他停住了脚步,想起刚才听到的那个名字。 “方重勇!” 颜真卿急急忙忙的折返回贡院门口,就看到贡院墙上密密麻麻贴着很多张纸,上面写着此番参与考试的考生名字。他找了半天,终于在末尾不起眼的位置看到了“方重勇”三个字。 “这这这!这是!” 一向都沉稳有度的颜真卿,脸上的淡定表情瞬间绷不住了! 他当然知道,方重勇乃是方节帅之子,颇有才干,年纪轻轻便担任过甘州刺史,还在河西沙州担任了四年沙州刺史,回长安又担任了金吾卫中郎将。 此人前途何止是不可限量啊!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贡院的科举名单里面啊! 颜真卿都被吓到了。 一个年纪轻轻,官场经历就如此丰富,已经做到四品刺史和金吾卫中郎将的人,居然跑回来考科举! 更可恶的是,他竟然让人替考! 这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操作啊? 如果这样一个官场资历丰富的人,科举居然没考上,那么是不是说明,科举这种制度,本身就是不公平也不合理的,也根本选拔不出适合做官的人? 颜真卿走着走着,想到了这一层。他忽然发现,自己最好还是不要去找皇帝告状了! 作为开元二十二年(公元734年)登进士第的官员,无论是从自己出身看,还是从自身的想法看,颜真卿都应该坚决维护科举制度! 一旦方重勇这次科举没有中第,那么门荫出身的官员,必定会以此为借口,大肆攻击科举制度! 这就不是一件小事了! 颜真卿有点明白方重勇为什么要找一个科举考了很多年的考生来替考了。这层遮羞布,还真是不能掀开! 科举考的东西,跟做官的本事没什么必然联系。这种事情,他们这些进士出身的人,都是心照不宣的。 历史上一直到中晚唐李德裕为相的时候,才公然大骂科举制度是废柴,根本没法选拔人才,考的那些内容,只要考过了就再也不会用。 明明知道这一位是找枪手替考,明明知道这是公然的作弊,可于情于理于法,却又不得不为其遮掩! 颜真卿想明白了这一茬后,顿时感觉日月颠倒,三观碎裂! “唉,何至于此啊。” 他忍不住叹了口气。 方重勇这人或许有做官的本事,但他只要参加科举,考试的本事完全没有的底色,必定暴露。而他又是一定会中的人,到时候别人把他的卷子拿出来比较,会产生怎样的效果? 这么一想,颜真卿突然发现方重勇这个人还挺“懂事”的。李揆这人颜真卿知道,确实有些才华,起码把他的试卷点为第一名,不会引起任何争议。 朝廷没有争议,考生没有争议,他又不动声色的中了第成为了进士,这个结局岂不是“皆大欢喜”? “罢了。” 颜真卿失望的摇了摇头,当初中进士时的雄心壮志,都被风雨吹去。如今的他,也学会了在某些时候不去做那些没有用的事情。 (本章完) 第173章 基哥的寿辰(上) “天宝初,京兆府尹郑叔清惩办长安恶少。叔清先隐忍不发,后调集里坊百姓千人,将恶少地痞围而歼之,长安风气为之一肃,百姓称快也。” 方重勇家的堂屋内,元结手中端着酒杯,一边说一边得意洋洋的摇头晃脑。 “非也非也,多亏方将军运筹帷幄,这才能一举成功。杜某敬方将军一杯!” 腿脚不便的杜甫,端起酒杯,要给方重勇敬酒。 “诶,都是小事,小事,不必介怀。” 方重勇毫不在意的摆了摆手,跟元结与杜甫二人碰杯。 酒过三巡之后,他这才从袖口掏出两张请柬,递给面前二人说道: “右相很感谢二位此番仗义执言,明日杏花楼有一场宴会,都是官场之人,说不定科举考官也在其中。二位有诗才,可以试着在其间露露脸。” 这……有点牛逼啊! 二人接过请柬,一时间犹疑不定到底要不要去。 李林甫在杏花楼请客,他本人倒是不一定会去,但一定会有亲信前往招待宾客。 而这次去的人,也多半都是达官显贵,方重勇这份人情,价值千金啊! 只是,元结与杜甫二人平日里一直都在喊着朝廷不公,明日却要成为权贵的座上宾,如此一来,岂不是显得攀龙附凤毫无气节? “嗯,那我二人就跟着方将军同去了。” 元结微微点头说道,并未在所谓“气节”之事上纠缠。 虽然气节很重要,但是……为了将来当官可以为百姓造福,眼前的攀龙附凤,是可以忍受的。 机会难得,宴会的座位也都是有限的。吹捧权贵的事情哪怕他们不去做,也会有别人去做的,为什么要把这样的机会让给别人呢? 将来他们当权贵了,还可以同情一下底层百姓。换了别人,那可能么? 该怎么去选,是明摆着的。 杜甫也是微微点头,他腿都断了,能不能参加科举都是两说。 搞不好明天去露个脸,就能重获科举资格了呢? 这一次,杜甫的态度比元结要坚决,他觉得不仅要去,而且还要好好表现一下自己的“诗才”! 大唐并没有规定残疾人或者受伤了的人就不能参加科举。 但是一方面考试的强度还是很大,受伤的人可能身体吃不消;另外一方面,考官也很嫌弃选拔残疾人或者是杜甫这样断腿断胳膊的,感觉晦气。 更何况考生还有“面圣”环节,被皇帝看到了也不好。 除非你是钢铁般的关系户,否则在可选可不选的情况下,基本上确定会落榜。 “呃,二位可能是有些误会。某明日并不参加这次的宴会。” 方重勇一脸无奈说道。 诶? 杜甫与元结二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方重勇这是玩的哪一出。 就算别人不知道,难道李林甫也不知道这次能搞定那些流氓,都是方重勇亲力亲为在出谋划策与推进执行么? 连他们这样在考生中穿针引线串联的“狗托”都被邀请了,方重勇怎么可能不被邀请呢? 这一位去了,估计不仅不会坐在普通宾客席,而且还会被李林甫邀请到跟自己同坐一桌。 “圣人有命,已经免去了某的左金吾卫中郎将之职,还勒令某在家安心读书备考,从明日起不得出门一步。 再说了,右相也没有邀请某参加,去了也是尴尬。” 方重勇无可奈何的摆了摆手说道。 左金吾卫中郎将不当也无所谓,但是为什么不让我出门啊! 方重勇也是想不通基哥到底是怎么想的。 这次是高力士亲自来传旨,对方还透露了一个“不起眼”的消息:张守珪之子张献诚,已经奔赴河西瓜州担任刺史了,属于破格提拔! 表面上看,方重勇被解职,左相之子去河西担任刺史,这一轮是基哥在敲打李林甫。张守珪惹出这么多事情来,还牵扯到龙武军,竟然一点事情都没有,怎么看都像是与李林甫对垒之后大获全胜的模样。 然而,方重勇却是从高力士的态度看得出来,自己很可能被基哥“重用”,只是不知道究竟会怎么安排。换句话说,这一切都是基哥的权术手段而已。 高力士让方重勇在家安安心心的“备考”,哪里都别去,什么事情都别管!科举的时候好好发挥就行了。 如果没有必要,高力士会这么耳提面命的提醒么? 方重勇感觉,左相或许在不久之后就会倒大霉,只看是什么时候,以怎样的方式而已。张守珪的儿子提前去河西担任刺史,只能说明基哥暂时没有赶尽杀绝的心思而已。 当然了,这些机密之事,不可能跟杜甫与元结他们说。 “唉,圣人不在长安,也看不到方将军的功绩,这也难怪。长安出了这么大的事情,金吾卫里面总要有一个替罪羊的,方将军不幸被冤枉了。” 元结无奈又愤慨的说道,为方重勇感觉惋惜。 “小事小事,某现在跟你们一样都是准备参加科举的考生,到时候就看科举的情况如何了,哈哈哈哈哈。” 方重勇干笑道,给杜甫与元结二人倒酒。 元结现在还很青涩,想得也不多。不过有一点他倒是说对了,长安城出现一千多青壮,围殴近百流氓地痞,还把他们全部打死的恶劣事件,总要有个人负责的。 不能是刚刚立下“大功”的郑叔清,也不可能是曾经为基哥冲锋陷阵,劳苦功高又名闻天下,还是基哥亲自册封为“剑圣”的裴旻。 那便只能是不久之后就要参加科举,本身就是基哥推出来应急的“临时工”方重勇了。 临时工,不就是用来顶锅的么?这又有什么好说的呢? 龙武军那边的高层,也需要一个明面上的交代。 做了事情,却没有立即得到好的结果,看起来似乎有些不公平。但前世的时候,方重勇对这样的事情已经司空见惯,一点都不觉得基哥这样的上位者,做出类似这样的事情有什么好奇怪的。 “来来来,今日不谈国事,只说风月。” 方重勇给杜甫元结二人倒酒说道。 第二天,方重勇将执意要离开这里,到别处租房暂住的杜甫二人送出家门,就看到手里拿着戒尺的王韫秀,依靠在门框边上。 她一边用戒尺敲着自己的掌心,一边似笑非笑的对方重勇说道: “阿郎啊,你现在是不是应该去书房读书备考了呀,可不能整天沉迷于美色啊!” “备考?备什么考?” 方重勇一愣,将绑在胳膊上的沙袋取下来丢在地上,疑惑问道。 “进士科嘛,第一场考诗赋,第二场考帖经,第三场考时务策。三场考试的先后顺序有时是可以调整的,考完以后,还有面圣环节,要在圣人面前加考一场。而且,这三场是淘汰制,一场不合格,便前功尽弃被淘汰了。 面圣的时候,也可能因为各种原因被刷下来。” 王韫秀没好气的说道。 自家这位郎君,房事的技巧倒是很纯熟,但对于科举的相关知识却几乎等同于文盲! “这么说,好像考上很困难啊。那算了,不看了,到时候再说吧。” 方重勇忍不住感慨说道,又把沙袋捡起来,绑在小胳膊上准备继续锻炼。 “阿郎啊,你能不能上点心,能不能把用来锻炼蛮力的那点时间花在读书上?不临阵磨枪应付一下,搞点面子上的花活,有可能被录用么?那些考官们也不是瞎子啊!” 王韫秀感觉自己就是在干着急。 虽说,科举确实是“非权贵者不得入”,考试不糊名,都是靠着走关系。哪怕是大诗人大文豪也不例外,同样是要行卷求笼罩。 但是,也不能太假了吧! 多少也得在卷子上写点什么吧? 难道自家这位官场经历极为“丰富”的方郎君,真的打算完全靠走关系,科举交白卷? “现在看也迟了。还不如锻炼一下身体,以后上了战场起码多一分保命的实力。” 方重勇叹息说道。王韫秀还不知道很快就要天下大乱,所以有那样的想法很正常。 不过呢,科举啊,真要考上,没个三五年的复习,根本想都别想。古人不比现代人傻,只是知识面没有那么宽而已。 让方重勇花时间去琢磨怎么考试,那还不如直接躺平跪舔基哥得了。 “是,你说得对。” 王韫秀无奈哀叹道。 “是吧。不管怎么折腾,某的前途都只是圣人一句话的事情,有什么好纠结的呢? 圣人这次寿辰,还不知道会折腾出什么花样来呢。” 方重勇心中一阵阴霾,有气无力的说道。 王韫秀也想起韦氏被丈夫毒死的事情,脸上不禁一阵黯然。 基哥又玩了儿媳,只可惜这位儿媳没有环环的容貌与才情,基哥玩过后更空虚了,对其弃之如敝履。 这位儿媳的夫君,也就是未来的唐肃宗李亨,同样是个狠角色,居然不动声色将自己的王妃毒死了。 或许在李亨看来,女人如衣服,破了坏了换一件就是了,没什么大不了的,远远比不上自己的“宏图霸业”。 基哥的诸位子嗣当中,并非所有人都如寿王一样,是那种挨打了不还手,被老爹戴了帽子也不敢叫的孬种。李亨这次的隐忍,将来会不会在他认为合适的时候,来一出“父辞子笑”呢? 不得不说,非常有可能。 李亨是一个,还有没有其他人呢? 这个问题,恐怕基哥都无法回答,只有老天爷知道了。 在长安身居高位,不仅仅是荣耀,同样也伴随着巨大的风险。方重勇感觉,自己还是低调点好。 “过段时间便是圣人的寿辰了,到时候某会说你抱病在家修养,不方便参加宴会,你就不去了吧。” 方重勇握住王韫秀的小手说道。 “明白了,每天晚上被你这样那样的摆弄来摆弄去,那可不得生病么!” 王韫秀揶揄了一句,轻轻将自己的男人抱住。 “要是有机会的话,争取外放吧。现在的长安,是越来越不能待了。 妾身之前听韦三娘说,十王宅里传出有皇子行巫蛊之事。只是她没有说是谁,也可能是谣言。” 王韫秀压低声音说道,韦氏的死,让她感觉到了长安权力场的残酷无情。 十王宅位于长安城东北角,北面紧靠小儿坊,西面为安国寺,其东面紧靠夹城,通过夹城可以直入大明宫或兴庆宫,所谓“就夹城参天子起居”,就是指他们顺着夹城入宫向皇帝问安。 十王宅内聚集了基哥所有的皇子,“十王”跟“九姓”一样,并非代表确切数字,而是“诸多”的意思。 由于这些皇子均同居一处,一人一个院子,而不是像以前那样住在各自的王府内,所以极大改变了宗室内部的政治格局。以至于其间内各种小道消息与隐秘私事,在十王宅内部到处流传。 按照唐制,每个王府都应该置有僚属,本应该跟亲王们朝夕相处。比如说阿娜耶的养父李医官,就曾经是信安王李祎的幕僚,关系非常亲密,可以托付大事! 然而自从基哥分出十王宅后,这些原本属于亲王的僚属,又不能住在十王宅内,便只能住在外坊。史书中记载基哥的子嗣“府幕列于外坊”就是这个意思。 由于亲王与其府僚并不能随时相见,只能向各自的主人通名问安,无法管理王府内部事务,于是这些所谓的王府官,全都变成了闲散之职。但凡有点能力的人,都不愿意去当这样的官职。 基哥是皇子起家,通过政变上位的。因此他自然不希望自己的后代,也出一位“李隆基”。十王宅制度的实行,就是从源头上扼杀了这样的可能性。 皇子连亲信幕僚都没有,不能时刻在府里商议大事,这些人如何能造反呢? “又是巫蛊之祸啊,这一招真是百试百灵。” 方重勇怀里搂着佳人,看着桑树下斑驳的树荫,喃喃自语的说道。 …… 九月初,大唐天子李隆基带着诸多皇子皇孙,回到了长安城。 此时已经是金秋时节,今年虽然是农业歉收,田地里的产出不太好,但长安城热闹依旧,没有受到一丝一毫的影响。 撇开基哥不提,诸多皇子回到十王宅以后,都是各有心事,也各有忙碌。 忠王李亨,忙着给“病故”的旧王妃韦氏办丧事,同时张罗新王妃的婚事。 棣王李琰,关着院门,不许任何奴仆出入,忙着整顿家事。 颍王李沄,忙着逛长安东市,买了好多西域宝刀,宝弓这种装饰性极强,却又没什么实用价值的兵器。 唯有寿王李琩,小别胜新婚,沉浸在与新王妃韦三娘的甜蜜重逢之中,丝毫没有感觉到十王宅的憋闷。 这天夜里,经过了一场畅快而令人沉醉的鱼水之欢,韦三娘脸上带着慵懒的媚笑,卷缩在寿王李琩怀里,二人低声说着私密话。十王宅中皇子与王妃关系最好的,就是他们两人了。 不得不说,寿王没有权力欲望又内心柔软,确实很容易得到无知少女的垂青和怜爱。 “阿郎,忠王妃韦氏被毒杀了,这件事你知道吗?” 韦三娘对李琩小声问道。 “不是病故……的么?” 李琩将韦三娘紧紧抱住,压低声音询问道。 “妾身猜的,她肯定是被毒杀的。因为妾身在她病故前几天还带她去看病了的,当时她的情况还算好。” 韦三娘继续说道:“十王宅内还有巫蛊的传言,只是没说是谁,但好像是诅咒圣人的。” “以后这样的事情,不要打听,不要管,就当做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李琩有些紧张的说道,他又想起了某些不好的事情,内心沉到谷底。 李亨的王妃韦氏是怎么死的,十王宅知道的人或许不多。但大差不差,很多明眼人大概也能猜到几分。 毕竟这位倒霉的王妃,被自己那位称之为“圣人”的禽兽老爹搞大了肚子,已经不什么一个秘密了。 这禽兽都六十了,怎么还不死啊! 李琩在心中暗暗抱怨道。 (本章完) 关于基哥到底喝不喝酒,转载一篇文章以示参考 天宝十五载(756年)六月,安禄山叛军攻破潼关,危及长安,唐玄宗携家带眷仓皇逃蜀。当逃亡队伍进入通往成都的斜谷地带时,管伙食的知顿使韦倜从农家给主子弄来熟酒一壶,在马头前跪献了四次,玄宗始终没接,并对他说,我戒酒四十年了,不信你问高力士。 晚唐名相李德裕所著《次柳氏旧闻》,最早记载唐玄宗戒酒一事。据记载,韦倜当时很害怕,以为主子误为酒中有毒不敢喝,就换了一个容器,可唐玄宗还是没接酒,说他刚当皇帝时“尝饮,大醉损一人,吾悼之,因以为戒”。就是说,他曾在酒宴上因喝酒伤人,从此挂杯不喝了。宋代王谠的《唐语林》添油加醋地写韦倜“自引一”,也就是自己先喝了一大杯后,仍然没有把酒献出去,以示玄宗戒酒态度的坚决。 唐玄宗的酒量究竟有多大?《唐语林》记载了他当潞州别驾时的一个酒事件,佐证了玄宗的酒量。有一年的暮春,有好几个豪家弟子游昆明池。正在喝酒时,唐玄宗戎服臂鹰,疾驱至前,几個人都很不高兴。忽一少年持酒船唱到:今日宜以门族官品自言。当酒传到玄宗跟前时,他大声说:曾祖天子,祖天子,父相王,临淄王李某。几个豪家子弟当时就震惊了,唐玄宗连饮三银船,尽一巨馅,乘马而去。这里的银船,不是渡人的船,而是唐代喝酒时使用的银质船形酒器。看当时玄宗喝酒的潇洒场面,这样的酒器不应该比现在的高脚杯容量小。 这个故事也说明,唐玄宗没当皇帝时,他不但会喝酒,而且酒量不在常人之下。那么,他当皇帝后,是否真如本人所说的挂杯了呢?《资治通鉴》在讲述玄宗与诸弟兄友好相处时说:开元二年(公元714年),“诸王每旦朝于侧门,退则相从宴饮”,“于殿中设五幄,与诸王更处其中。或讲论赋诗,间以饮酒、博弈、游猎。”开元八年(720),玄宗禁止诸王与群臣交往,薛王李业的小舅子违犯了纪律,李业及其妃吓得惊恐万状,玄宗不但没责怪,反而“与之宴饮”。此时的玄宗至少与众弟兄喝了不少的酒,说他刚刚执政就戒了酒,似乎没人相信。 唐玄宗所说的喝酒伤人,也许就是期间发生的酒事故。之后的岁月到逃亡成都,他真的滴酒不沾吗?当时,民富国强,财政富裕,一旦节日或有喜事,玄宗就大摆宴席,召来四方官僚,一醉方休。开元二十年(公元732年)的四月,他就曾宴请百官于上阳东洲,把一群人喝得东倒西歪,还对喝醉酒的大臣赐予衾褥,肩舆以归。如此宏大的酒席,众人如此尽兴,他不喝,光让别人喝,似乎不是玄宗的性格。 从李白、杜甫等人的诗句中得知,喜欢喝两杯的人,都爱在写诗时显摆两下,唐玄宗也不例外。《全唐诗》也录有几首唐玄宗的酒诗,但由于水平一般,广泛流传的极少。比如,开元十七年(729年),宋璟、张说、宇文融荣升高位,同日上任。唐玄宗下诏设馔,会百官于尚书省东堂,他赐诗中的“乐聚面宫燕,觞连北斗醇”、张说和诗中的“菊花吹御酒,兰叶捧天词”、宇文融的“飞文瑶札降,赐酒玉杯传”,都是描写的饮酒场景。这至少说明,唐玄宗的日常生活是与酒息息相连的。 《唐语林》记载的一个喝酒行令的场面,则说明唐玄宗真的沾过酒:开元年间,玄宗曾与内臣宴饮,作历日令。至高力士行令,他挟起一大块肉,塞入黄幡绰口中,说:“塞吉穴”,黄幡绰遂取玄宗席前的金叵罗纳入靴内,说:“内财吉”。金叵罗一物,李白在《对酒》中有“蒲萄酒,金叵罗,吴姬十五细马驮”之句,它是唐人喝酒时所用的金制大口扁形酒杯。如果玄宗不喝酒,他面前放这玩意儿干嘛用呢?这则故事说明,唐玄宗不但喝过酒,而且还时不时和高力士等宫内近臣同饮,高力士之流是知道玄宗有酒瘾的。 五代王仁裕所著《开元天宝遗事》也记载不少玄宗喝酒的新鲜事儿。其中的《醒酒花》说,“明皇与贵妃幸华清官,因宿酒初醒,凭妃子肩,同看木芍药”。《风流阵》说,“明皇与贵妃,每至酒酣,使妃子统宫妓百余人,帝统小中贵百余人,排两阵于掖庭中,曰为风流阵”,此外,唐玄宗的内宫中,还有一个他最喜欢的收藏品--自暖杯,这是用来煮酒的酒器具。《开元天宝遗事》虽然是一部笔记体的史料,故事性很强,但与《唐语林》所说玄宗饮酒之事,有着前呼后应的因果关系。 对于唐玄宗的滴酒不沾,白居易同样给出了否定的答案,他在《长恨歌》中有两句描写玄宗醉酒的诗句:“金屋装成娇侍夜,玉楼宴罢醉和春”。意思是,(杨贵妃)在深宫梳洗打扮好,娇媚动人地去伺候君王。玉楼中宴会完毕,皇上带醉入了寝。如果唐玄宗真的戒酒了,白居易还这样写,的确是一个不小的败笔,作为久居官场的白居易,怎能会让别人贻笑大方?诸多史料说明,唐玄宗当皇帝后不管是否喝死过人,饮酒倒是经常的事,戒酒之说则是一个真实的谎言。 那么,唐玄宗为什么要假装戒酒呢?一是韦倜献酒不是时候。韦倜作为内宫管伙食的干部,他肯定知道主子是喝酒的,不过这次他拍马屁拍错了地方,此时的玄宗,正夹着尾巴拼命地逃,江山社稷危在旦夕,嫔妃子孙性命难保。逃亡队伍走到咸阳集贤宫时,如果不是杨国忠急忙从集市上买个胡饼献给玄宗,说不定肚子还饿着呢。国破家亡的危局下,过惯好日子的唐玄宗,连一个下酒菜都没有,这酒,真没心情咽。 二是刚刚缢死了杨贵妃。唐玄宗的逃亡队伍先过马嵬坡,再进入斜谷,韦倜献酒时,马嵬坡缢死杨贵妃的场景,依然在玄宗的脑子里不时闪现,这个女人,是他晚年的精神寄托和心肝宝贝,在华清宫,和他小酌对饮的,是这个女人;在沉香亭,和他醉酒嬉戏的,也是这个女人。在杨贵妃面前,他一个堂堂的皇帝,似乎沦落为一个陪吃、陪玩、陪喝的“三陪”男人,如今,这个女人被弄死了,玄宗的心,真如刀削斧砍一般,如果此时再端起酒杯,怎能不想起对饮成双的往事,岂不是伤疤上撒盐、心肝上插刀吗?这酒,真没法儿喝。 当时,唐玄宗编造这个谎言,还不忘耍了一小手儿,显得非常胸有成竹。据《次柳氏旧闻》记载,玄宗向韦倜说明拒喝理由时,指着高力士及近侍者理直气壮的说:“此皆知之。”在玄宗面前,高力士之流不过是一群言听计从的哈巴狗,主子说戒酒了,他们肯定说滴酒不沾、早已挂杯;主子说戒四十年了,他们肯定会掐指佯算,频频点头。如此低级的谎言,李德裕竟然高歌:上孜孜儆戒也如是。富有天下,仅五十载,岂不由斯道乎? 一段戒酒的谎言,隐藏了多少难言之隐,一个动人的故事,留下了多少启示。如果唐玄宗少去几趟华清沲,头天晚上少陪贵妃喝两杯,第二天早朝时,准时开门上班,还用后来得着挖空心思编造谎言? 第174章 基哥的寿辰(中) 李隆基的寿辰在九月十一,既然是朝廷要办寿宴,那宴席肯定是离不开酒的。 大唐管理酿酒的部门,叫“良酝署”。 根据《通典》记载,“良酝署”掌供五斋、三酒,设“令”二人(正八品下),“丞”二人(正九品下),其余人员还有“府”三人、“史”六人、“监事”二人、掌酝”二十人、“酒匠”十三人、“掌固”四人。 由此可见,良酝署机构规模可一点也不小,归到礼部管辖。 九月十日的时候,良酝署里自上而下忙得不可开交,将压箱底的酒水都搬了出来,送到兴庆宫的专门库房,准备在明天的酒宴上使用。 这天夜里,几个宫内宦官,将明日宴会时皇帝那一桌所用的酒,搬到了勤政务本楼的书房里。大唐天子李隆基看着这些尚未开封的美酒,不知为何陷入呆滞当中,看着这些外观平平无奇的酒坛子发愣。 “圣人?圣人?” 高力士在李隆基身边轻声呼唤道。 “开元二年,诸王每旦朝于侧门,退则相从宴饮。朕于殿中设五幄,与诸王更处其中。或讲论赋诗,间以饮酒、博弈、游猎,何其快哉。” 李隆基忍不住叹息说道。 “李白赞不绝口的剑南烧春,圣人要不要尝尝?” 高力士压低声音问道。 “嘿嘿,你这老奴!” 基哥露出坏笑,二人将一坛酒的酒封拆开,顿时一阵难以言喻的酒香弥漫开来,让人就想忍不住马上就把这坛酒全部喝下去! “明日生辰,过的都是场面,是客套,一点滋味也没有。 朕宁可与力士在此小酌。当真是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啊。” 基哥感慨了一番,让高力士倒酒。后者先给李隆基倒满,随后给自己倒了一小杯,将其一饮而尽。 “力士太过谨慎,这酒里如果有毒啊,朕只要随便闻一下就知道。” 李隆基嗤笑的摆了摆手,随后像是想起什么一样,对高力士询问道:“方全忠回长安了么?让他来一起喝啊。过去的旧人,现在真是不剩下几个了。” “回圣人,方全忠还在路上,岭南到长安路途遥远,颇有不便。” 高力士慢悠悠的说道,没有再给自己倒酒了。 李隆基微微点头不置可否。 “这样吧,把他独子方重勇叫来,陪朕喝酒,反正他不是就住在兴庆宫后门嘛。” 皇帝是任性的,思维也是发散的,想一出是一出。不过这些年大唐一直在开疆拓土,周边蛮夷普遍臣服于基哥,所以这位大唐天子对于身边人,对于身边的大臣都还是比较宽容的。 主要是他觉得没有任何人可以撼动他这个皇帝的权威! 因此,自然不吝啬表现出所谓的“大度”。 深夜把亲信臣子的儿子叫来兴庆宫喝酒,这种事情虽然很不可理喻,但实际上也不过是日常的一件小事。以基哥现在自认为天下无敌的心境,对这些事情并不是很在意。 “那奴这便去一趟永嘉坊。” 高力士对着李隆基行了一礼,随即退下。 等他离开后,李隆基脸上才换上阴霾,低头看着酒坛子深思。 自己所信任的人,全都是外臣,子嗣当中,无论是谁,他内心都是带着深深的戒备。 基哥夜深人静心中寂寞的时候,哪怕他找个跟自己完全没有关系的亲信之子套套近乎,也不愿意跟自己那帮孝子贤孙们说一句话。 这,果然就是作为帝王要付出的代价么? 李隆基心中阵阵悲凉,他曾经跟自己的兄弟是多么亲密,可惜那些人,也都一个个的离开人世。 至于为什么他们关系亲切,那当然是因为这些人都无法威胁到他的皇位,也都远离了政务啊! 这些年,基哥已经不想听到“太子”二字。因为他知道,只要立了太子,那么朝中就会有人开始以太子为核心聚拢过来,形成一个新的团体。 这个团体,把太子推上皇位的可能性,要远远大于地方上边镇造反对基哥的威胁。 李隆基明天就整整六十岁了,如果有人将他下毒毒死,收买太医发丧说是病逝,再让太子上位,再封锁消息,朝野沆瀣一气改朝换代……基哥根本不敢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想,他感觉人人都是贼,都有可能从忠臣变成贼! 太子什么的,等寿终正寝之前再说吧。 李隆基自嘲一笑,他才不管那么多呢。如果这国家强盛,却又跟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了,那又有什么意义呢? 一件东西好不好的前提,首先是要看属不属于自己,这才是评价的前提。 正在思索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时,高力士已经把方重勇带到了。 “几年不见,你何以长得如此魁梧?” 李隆基再次见到方重勇,简直快要认不出来了! 如果不是对方的脸型跟方有德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他都怀疑高力士有没有找错人。 “回圣人,河西那边流汗多,吃得也多,所以长得快了点。” 方重勇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其实他就是被阿娜耶照顾得比较好,营养跟上来了而已。 “来,陪朕喝两杯。” 李隆基让方重勇坐在自己对面。 高力士给方重勇倒了一杯酒,对其不动声色的使了个眼色。 “朕明日寿辰,也给你发了请柬,伱有没有什么礼物献给朕啊?” 李隆基笑眯眯的问道。 “那个自然是有的。” 方重勇感激的看了高力士一眼,要不是高力士提醒要带礼物,他还真不记得这件事。 而后者将身边的一个小箱子打开,里面有一个酷似方重勇前世“地球仪”的东西。 这玩意用羊皮填充碎布做成。羊皮上用黑色线条勾勒出了一副简陋的地图。海洋的部分,涂上了蓝色的颜料。 “微臣在沙州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奇怪的人,据说是从大秦那边来的。 他说他是从广州番禺出海,沿着东边一直航行,到过许多奇异的地方。然后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居然到达了大唐西边很远的大秦(东罗马),又从西域来到沙州。 当时他已经穷困潦倒且身患重病,便将此物典当换钱。结果还是没有治好病,最后死在了沙州。 罗城里做典当生意的掌柜看此物很是不凡似乎是一张地图,便将其献给了沙州府衙。微臣不敢居功,将此物献给圣人祝寿,聊表寸心。” 方重勇恭敬的叉手行礼说道。 “噢?原来我们所在的地方,还真的是圆球啊。” 李隆基顿时来了兴趣,不过却并未像方重勇所预料的那样露出“极度震惊”“不可思议”“跪哭喊爹”之类的失态表情。 “回圣人,那人所说所经历的怪事,微臣感觉不太可信,但细细想来却又有些道理,故而将其献给圣人,也是不知真伪,不敢妄下定论。 圣人看完一乐便好。” 方重勇谦逊的说道。 地球仪这种事情,随便搞搞就好了。 万一基哥心血来潮,让他方衙内领着一千人乘船从广州出来,再从河西回来,那不歇菜了么? 摊子铺大了就没法收场了! 不去,是欺君,是胆怯,甚至可以说居心不良故意哄骗圣人邀宠。 去,以现在的航海条件,基本上环球航行会十死无生。 哪怕排除一切困难,路上有神仙庇佑真的回来了,估计也已经是十年之后,大唐那时候有没有起战乱都要两说! 所以方重勇把“地球仪”上的地图画得很潦草,除了大唐与周边地方,外加西域更西面的西亚、地中海地区看起来还像是那么回事,其他的几乎都是瞎编。 “一行大师就说天圆地方的盖天说大谬,并为朕制定了一部大衍历作为大唐历法,称浑天说为正理。 朕本来还将信将疑。如今见到此物,方知一行大师所言不虚。” 李隆基哈哈大笑道,脸上的表情很是敷衍。显然,已经六十岁的他,对于追求这些知识,已经是兴趣缺缺了。 其实方重勇不知道的是,唐代一行大师在制作《大衍历》时,特意挑选了13个点,来观测北极星的高度。 其最南端在方重勇前世的越南境内,测量出北极星角度约为17.07°;最北端在方重勇前世俄罗斯境内,测出北极星角度为52°,由此发现了纬度。 一行还测量了地球子午线一度的弧长,已经是明确知道地球是圆的了。 事实上,基哥当年命令太史监南宫说等人在黄河南、北两岸的平地上观测太阳的影子和北极星的位置。从而计算出地球的直径,换算过来以后,大约为18333千米。 这个数字虽然误差极大,但数量级却又是正确的。 天文走到这一步,在封建时代可谓是登峰造极,于是基哥的耐心就没有了,因为哪怕再弄下去,这些东西无法给他带来实际的利益和超规格的享受。 收到方重勇这份特别的“礼物”,李隆基是既高兴又失望,心中五味杂陈,一时间又开始感慨岁月催人老。 “你想不想继续担任金吾卫中郎将呢?朕觉得你这一个多月以来,做得还不错。” 李隆基忽然抛出一个甜蜜的诱饵出来。 “回圣人,微臣就是怕耽误圣人的大事。金吾卫非同小可,微臣这样的人岂能当金吾卫中郎将?” 方重勇诚惶诚恐的说道。 李隆基微微点头,没有多说什么。事实上,他也就试探一下而已,哪怕方重勇说自己想当金吾卫中郎将,基哥也不可能同意。 临时工的时候用一下得了,如果换正式职务,怎么可能让方重勇领金吾卫呢! 南衙十六卫,是一个非常讲究“按资排辈”的地方,只看看前任左金吾卫中郎将李宓与右金吾卫中郎将裴旻就知道,能不能打仗另说,都是老资格! 虽然基哥知道南衙因为府兵制度崩溃的原因已经彻底废了,但这里却是长安权贵圈子镀金的地方,让方重勇在这里身居高位,不合适。 “有道理,难得你这么清醒,果真是年少有为啊。” 李隆基莫名其妙的感慨了一番,随即继续说道:“那这样吧,等科举考完了,你来兴庆宫找高力士,到时候朕会给你安排一个差事。” 看他毫不在意的模样,方重勇也只好拱手行礼道:“谢圣人恩典,圣人保重龙体,微臣不敢打扰圣人休息,这便告退了。” 方重勇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让李隆基内心得到了极大满足感。 基哥就是喜欢臣子们在他面前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他老了,也不复当年的雄心壮志了。 礼贤下士什么的,已经没有兴趣去装样子了。上下尊卑有序,这才是基哥心中理想的情况。 一个臣子在基哥面前不知尊卑,会让他感觉难堪,感觉此人不受控制。进而感受到实实在在的威胁。 他便会想把危险扼杀在摇篮之中! “慢着,朕还有件事想问你。” 李隆基抬起手,拦住正想离开的方重勇。 “圣人请问,微臣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方重勇叉手行礼说道。 “这次围杀长安城的那些流氓地痞之前,你如何知道,他们必定要在京兆府衙门跟前闹事呢?” 李隆基忽然饶有兴致的询问道,他也不说他是怎么知道内情的。 “回圣人,引君入瓮而已。他们不来,那微臣就再设一个套。微臣不断的设套,他们总有来的时候。 多亏圣人庇佑,微臣只试了一次,便成功了。” 方重勇躬身行礼说道,低着头不看李隆基。 “这些人跟龙武军有些关系,你知道这件事么?” 李隆基沉声问道。 “回圣人,微臣眼中,这些人都是无恶不作的长安地痞流氓。 至于他们跟龙武军有没有关系,甚至根本就是龙武军的士卒,那都不是微臣应该考虑的事情。 这些人如今已经伏诛,圣人居住的长安也恢复了太平,当真是可喜可贺。” 方重勇一板一眼的回复说道。 “去吧,说起来还是朕打扰你休息了呢。” 李隆基微笑着摆了摆手,示意方重勇快滚。 等对方离开后,他才若有所思的看着高力士询问道:“力士觉得如何?” “此人有勇有谋,亦是知道进退,可堪大用。 更重要的是,他是方全忠之子,有其父之风。” 高力士叉手行礼说道。 “对啊,那你明日跟哥奴说一声,点方重勇为状元,不给他官职。让他给朕当三年宿卫吧,反正进士等待吏部选官,不也要三年时间么?” 李隆基很是随意的说道。 “圣人,宿卫会不会起点太低了?” 高力士小声问道。 “不低啊,朕打算从龙武军中抽调精锐,单独成一军,担任兴庆宫的宿卫。” 李隆基抱起双臂,意味深长的说道。 这次长安地痞流氓闹事闹这么大,让他对龙武军的堕落,产生了一丝担忧。 但是现在大唐的盘子太大,龙武军的构成也太复杂,很多事情牵一发而动全身,要改也不太好改了。 反倒是从龙武军中再抽调出一部分,比如说五百人一个营的编制,来负责兴庆宫的安保工作,由信得过,与外朝牵扯较小的人来负责,会更高效,更安全。 这样基哥就可以放心的玩乐了。 (本章完) 第175章 基哥的寿辰(下) 方重勇心中的皇家寿宴,应该是沉闷而压抑的。 一个会场分成若干张桌子,不同的宾客,坐在属于他们的座位上,不得逾矩。 宴会会场内,每个人脸上都带着虚伪的笑容,跟熟悉或者不熟悉的人坐在一桌,然后小心翼翼斟酌着到底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还要时刻注意有没有人在旁边偷听。 味同嚼蜡一般吃着美味佳肴,喝着各色美酒。然后听基哥训话,胆大的再赋诗一首,阿谀奉承一番。 吃完以后,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倒头就睡,或者去茅厕里一次吐个够。 然而,当宴会召开的那一天,方重勇见识过基哥的豪奢与艺术家的境界之后,却彻底看傻眼了! 整个兴庆宫,划出四分之一的场地,摆上了流水席,搭起了舞台,整个背景底色,以红色、金色和白色为主。工部派专人,以兴庆宫原有结构为蓝本,在里面架构了新布景,将宴会场地装饰得美轮美奂,充满了道家的飘逸气息,但里面又不缺皇家的奢华。 每天都是晚上开席,清晨散去,灯轮与幕帘交相辉映,烛光与金光绚烂夺目。为什么要说“每天”呢? 因为根据小道消息,基哥笃信道教,讲求“九九归一”,所以这场生日宴会,要足足开上九天! 至于为什么要晚上开宴会,那纯粹是因为夜晚灯火更为耀眼,更有艺术气息,更对基哥的胃口罢了。其他的事情,不在基哥的考量范围之内。 从宫门开启的那一刻开始,就有长安城内各坊中的舞女,穿着样式各异的漂亮衣服,在搭好的台上跳舞。而梨园的乐队分了三班,一班弹唱累了,就换下一班。 各地出名的曲子,都会依次奏响,并且风格多变,几个时辰不重样! 白昼失去光彩,黑夜却被妆点得宛若白昼! 进场内吃饭的勋贵、官员乃至西域胡商,每天都超过了千人!来来往往,进进出出,好像菜市场一般! 那如如梦似幻的雅致场景,又充满了喧嚣繁华的庸俗气息,两种互相矛盾的气质,竟然完美的融合到了一起。到了这里的人,就像是会被其中美妙而荒诞的氛围感染一样,变得迷乱,放肆,狂妄,本性毕露! 基哥来者不拒,十分大度。只要是有请柬的人,无论身份都可以进入兴庆宫的宴会会场。至于安保工作,基哥根本不相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这个节骨眼暗杀他。 一切都交给了陈玄礼负责,没有什么特别的交待。 来参加宴会的人不仅不畏惧皇家的权势,反而一个个都忍不住要放浪形骸,把酒水泼到别人身上的混球比比皆是,一点都不在乎这些美酒价值千金。更是不缺喝多了酒,一言不合就动手“比划”的浑人。 而这些瞎胡闹的人,最后也不过是被执勤的龙武军士卒赶出兴庆宫而已,根本就没有受到任何实质性的惩罚。 方重勇看到一个穿亲王服饰的年轻人,抱起一位正要离开兴庆宫的妙曼舞女就亲,那位舞女也不客气,跟他打情骂俏,双方在大庭广众之下又亲又摸的,恨不得马上就要燃烧起来,场面不堪入目。 事后打听,这位亲王似乎是李隆基的十六子永王李璘。 然而,就算如此放荡的场面,基哥看到了也只是哈哈大笑,让高力士过去“教训”了永王几句就不再搭理了。 兴庆宫原本有个作为亭台附属物的小水池,长宽各一丈,数尺深。最近也被抽干了水,重新铺上石板,在里头倒入北苑所种植葡萄所酿造的白葡萄酒,老远就能闻到美酒的芬芳。 宾客们想喝酒的,拿着酒壶在里头自己打酒就行了! 李白也在这里,方重勇看到他一边喝酒,一边跟几个文人模样的人吟诗作赋,只是太远了听不清到底是在说什么。单看他们的表情,大概都有点得意忘形,李白连靴子都脱下来了。 “唉!这真是大唐盛世啊!” 看到宾客们沉醉其中,仿若疯癫的一幕,方重勇忽然感觉自己好像是一个多余的人。 “朕的寿宴,你为何愁眉不展呀。” 方重勇身边响起基哥的戏谑之音。 “请圣人恕罪。” 方重勇条件反射一般的叉手躬身行礼道。 “诶?这是哪里的话。今日那些把酒水故意泼到别人身上的,朕都不予怪罪,又怎么会怪罪于你呢,哈哈哈哈哈哈!” 李隆基似乎心情极好的样子,故作不悦,很是随意的摆了摆手。 他刚刚还在舞台上表演了一番,弹奏了一曲《广陵散》,现在正是兴奋的时候。演奏之时,发髻都已经解开,基哥摇头晃脑的沉醉其中,仿佛又回到了当年的青春岁月。 普天同庆啊,这才是真正的普天同庆。 李隆基对六十大寿的宴会感觉很满意,让他看到了一幕人间的幻境。 基哥就是想看别人笑,因为,他现在几乎都不会真笑了! 只有看到外人欢乐的时候,他被这种情绪所感染,才会不自觉的感到欢乐。 忽然,方重勇看到李隆基面上的笑容似乎凝固住了,肌肉紧绷,面色渐渐阴沉。 不断转动的灯轮,将明暗不同,色彩各异的光芒映照在这位大唐天子脸上,似乎在暗示他内心的挣扎与斗争。 方重勇顺着基哥的目光看去,发现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正站在一张条桌前吃东西,相谈甚欢的样子。 “阿郎啊,妾身跟你说呀,整个宴席里头啊,这个樱桃酥酪最好吃了,冰冰凉凉的,甜丝丝的。妾身拿起来就停不住嘴。” 说话的这个年轻女孩,正是新任的寿王妃韦三娘。而她身边的那位男子,正是杨玉环的前夫,寿王李琩。韦三娘身上好像有用不完的活力,她可以用自己的办法,调动已经心如死灰的寿王,让他感受到人间的喜怒哀乐。 说到相貌,韦三娘远不如艳压群芳的杨玉环。但她身上的乐观与活力,还有与生俱来的天真好动,却又是杨玉环不能比的。 被爱情滋润的韦三娘,顾盼生辉,带着谜一般的飞扬神采,一颦一笑都别有魅力,李隆基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样的女子了。 世间那么多苦难,这样的女子似乎一点都察觉不到,或者说知道了也不在意,只是用心享受着现在的好日子。 就好像哪怕知道明天穷得要饭了,今天她们也会开开心心的端起饭碗,坐到餐桌边上好好吃饭。 “现在已经入秋了,吃凉的东西对身体不好,容易生病。” 寿王李琩柔声对韦三娘说道。 “虽然的确对身体不好,但是真的很好吃呀。妾身每次心情不好的时候,只要吃一点,心情就会好起来了。 来,阿郎不要躲,妾身喂伱吃呀!不许躲!张开嘴!” 韦三娘笑嘻嘻将白瓷碗的樱桃酥酪挖了满满一勺子,就这样简单粗暴塞到寿王李琩的嘴里。 等他吃完了以后,冻得牙齿都打颤。 两人相视无言,韦三娘眼波流转,对寿王抛了个媚眼,随后二人都哈哈大笑,旁若无人握住彼此的双手,感受到了彼此之间互相拥有的幸福,根本没有注意到不远处有个人正在死死盯着他们。 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李隆基的心被深深刺伤了! 为什么他们可以这么快活!过六十大寿的明明是朕才对啊! 为什么韦三娘脸上的笑容,可以这么美丽而真挚? 李琩这个废物,为什么总可以拥有好的女人?而朕富有天下,为什么就没有呢? 基哥感觉自己下半身好像有火焰在燃烧,在激愤之下,他身体内,那早已失去活力的部分,此刻却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为什么没有女人在朕面前这样笑过?为什么她们都像是妖精一样,只为了榨取而献媚。 为什么没有一个女人真正关心他这个大唐天子过得好不好,活得快不快乐?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李隆基紧紧的握住拳头,死死看着寿王李琩的背影,眼神里充满了嫉妒与怨恨。 他想起当年在灵州的时候,骑着高头大马,带着杨玉环在马上奔驰,跑累了二人就在草地里野合,放肆而张狂,充满了野性的生机。 那是多么的潇洒,多么的快活的一段日子啊! 然而比起眼前这一幕,他却感觉那里头又差了一些东西,他也弄不明白那到底是什么。 但是基哥知道,在某些方面,他已经输给了这个自己最看不上的儿子:寿王李琩。 千金难买朕快活,究竟什么是快活?后宫那么多后妃,这些女人,莫非都只是生孩子的工具而已么? 一时间,基哥心中充满了妒忌、羡慕、遗憾、悔恨、惆怅等复杂又矛盾的心情,只想放声狂笑后痛哭流涕。 只是,他脸上的表情却是逐渐淡漠,以至于最后平静得如同一潭死水。 “你说,朕是不是一个孤家寡人呢?” 李隆基忽然叹了口气问道,看都没有看方重勇一眼,只是看着远处高耸又不断转动的灯轮发呆。 “圣人富有四海,何来孤家寡人一说呢?” 方重勇小心翼翼的拱手答道,他当然知道基哥为什么不高兴了。 因为基哥在寿王与韦三娘身上,看到了一种叫做“真爱”的东西,这是他从来都不曾拥有的,也是所有帝王的奢侈品。 那是当年在河西的时候,阿娜耶一次次满脸纠结,又殷勤的给他方衙内身上披挂皮甲,送君出征送到城门口时的守望相助。 一如当年西汉某位皇帝口中的“故剑情深”! 汉宣帝是幸运的,他起码还有一把“故剑”,不至于迷失在绝对权力的支配之下;而基哥的不幸在于,他的后妃虽然多,却连一把“故剑”都没有。 只是这话不能说,起码不能现在说。两世为人的方重勇,很明白什么时候应该明哲保身。 祸从口出,无论什么时候,都要压制自己的表现欲。 “你还年轻,很多事情都不懂。你根本不明白朕心里想什么。” 李隆基有些失落的摆了摆手说道。 “请圣人恕罪,是微臣无能。” 方重勇叉手行礼说道。 “去吧,多吃点多喝点,看上哪个歌姬舞女,直接抱回去玩就行了。在这里,你想怎么快活都行。” 李隆基有气无力的说了一句,转身便走了。 “再老实的人,如果老婆被抢了两次,也会发狂的。 不要逼迫老实人啊。” 方重勇看着基哥的背影,轻叹一声自言自语说道,不知道要怎么吐槽才好。 但愿,这次基哥可以压制自己的欲念,不要玩出火来啊。 …… “妾身听人说,兴庆宫里的灯轮,有几十丈高!还有什么酒池肉林,东西都吃不完,是真的么?” 阿娜耶好奇的睁大眼睛,目光灼灼的看着方重勇问道。那表情好像在说:明天是最后一天,你就带我去看看吧! “我不止一次看到舞女在里头被人摸屁股脱衣服。你这样姿色的,进去不要一炷香时间,衣服就被人扒光了,还是省省吧。” 方重勇有气无力的摆了摆手,将一瓣来自杭州富阳县的贡橘,塞到阿娜耶小嘴中,堵住不让她继续说话。 “这些事情,圣人都不管么?” 王韫秀一边吃橘子,一边皱眉问道。 这次宴会当中出了很多幺蛾子,比如说有人居然在酒池里溺水了!还有舞女被人带出兴庆宫,双方没有谈好嫖资,后来舞女跑到京兆府衙门报案的! 至于宴会当中女人被揩油的那更是比比皆是,在那样疯癫猖狂的宴会氛围下,不少人都在拍手叫好。 “圣人啊……圣人大概很忙吧。” 方重勇叹了口气,从这次的宴会当中,他看到了大唐的亡国之兆,只是现在说出来,估计没什么人会信吧。 “两天后就是科举第一场了,阿郎有信心能过么?” 王韫秀一脸疑惑的看着方重勇询问道。 这一位,自从李隆基寿宴开始,就完全没翻过书。 “江上一笼统,井上黑窟窿。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 写诗根本没什么难的,我张口就来。” 方重勇大言不惭的说道。 “你这盲目自信,当真是……” 王韫秀痛苦的揉捏着自己的太阳穴,已经对方重勇无语了。 “对了,你家那个小表哥叫什么来着?” 方重勇忽然问了王韫秀一个奇怪的问题。 “小表哥?李揆么?” 王韫秀想起来是谁了,她这位“小表哥”,当官的瘾可不小,不过自从上次科举因为皇帝放话不许录取而未中后,科举就一直没什么进展。 可谓是年年不中年年考。 “明天请他来吃个饭,我有事情跟他说。” 方重勇微微一笑说道。 这章先发了吧,下一章开始进入下一幕,更新会缓缓。 (本章完) 第176章 “皆大欢喜” “不行不行,这绝对不行。” “就一次,就这一次,以后绝对没有了。” “真的不行,这么做我就不纯洁了,和那些不知羞耻的人有什么区别?” “有什么关系嘛,反正这种事情,也就那么回事。忍一忍就好了。” 自家书房里,方重勇面色古怪看着许久不见的李揆,对这位王韫秀家的“小表哥”,拒绝自己的提议感到很奇怪。 大唐的科举,只能说懂的都懂。没有后台帮忙,那么你是绝对不可能中第的。 但是有后台也不一定可以,因为后台之间也有利益交换,彼此之间如何取舍,是个很大的学问。 这个时候,就要看考生自己的本事了。无论是本身的实力还是盘外招,你都得会一点。 所以这个科举,你说它不公平,那确实从上到下都是套路;只不过从某个角度看,它又特别“公平”,符合封建时代的竞争规则。后台与家世,也是自身实力的一部分。 “其实吧,某这么做,也是帮你的。毕竟,你也是某娘子家的表亲呀。” 方重勇一脸高深莫测的说道。 “妹夫,别玩了。你去参加科举,中第那还不是十拿九稳啊,你都是当过刺史的人了,如果没中,那朝廷的脸都要丢尽了,这科举说不定都要大变革,你这是要把一群人都给玩死啊!” 李揆苦笑哀求道。 方重勇说他能中第,甚至能中状元,李揆都深信不疑。 凭着对方过往的资历,圣眷,背景家世,毫无疑问都是没人能争得过他的。就算他没中,圣人问一句,就能立刻“纠正”过来。 只是,你连考试都不去,还找人代考,是不是太嚣张了点? “某不是在玩。明日你代替我去考试,只要某能够中状元,那些考官们都会知道你背景厉害,明年科举,你中第就会易如反掌一般了。” 方重勇很是笃定的说道,这话直击李揆这些年科举的痛点:他已经上了科举黑名单的人。在没有被“洗白”之前,永远不可能考上。 至于李揆为什么会上科举黑名单,那自然是当年为基哥“一日杀三子”的那三个倒霉蛋抬棺而导致的。 而这次他作为“枪手”替方重勇去考科举,只要能中状元,那么这些考官和礼部和吏部圈子里面的官员,都会知道此人有圣眷,下次科举中第的机会就很大了。 听到这话,李揆也陷入沉思。他当然知道这几年自己倒霉,并不是因为考不上,而是有人还抱着“老黄历”,认为他是被圣人所厌恶的人,故意不给他机会。 “真的没事?” 李揆疑惑问道。 他现在就好像一个快被拖下水的良家妇女,已经坐到床边了,还在问奸夫有没有什么传染病一样。 “真的不能再真,圣人金口玉言,说某必中。” 方重勇压低声音说道。 李揆大喜,这一波真是稳得不能再稳了! “那……被考官问起来怎么办?”李揆依旧有些不放心的问道。 “只要你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方重勇哈哈大笑说道。 李揆点点头,算是接了这一趟“差事”,他很清楚,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有权不用过期作废。你不给别人办事,别人凭什么在科举的时候推你一把呢? 不管方重勇是怎么打算的,他担任过刺史,很得圣人青睐,父亲方有德是节度使,这些暂时都不会改变。利用这一层关系,快速的往上爬,才是正理。 “放心,安安稳稳的去考试就行,相信考生里面认识某的人并不多。” 方重勇忽然想起他当左金吾卫中郎将的时候,似乎在一大群科举考生面前露过脸。不过那些人应该也想不到前任刺史,前任左金吾卫中郎将也要去考科举吧? “放心,都是小事,小事。” 方重勇轻轻拍了拍李揆的肩膀说道。 …… 科举考试的地点,唐代前期是在尚书省,发榜在皇城的端门。而自开元二十四年以后,为加强科举考试管理,朝廷始设贡院于礼部,掌管有关科举报名、考试、发榜事务,设有专门印信。 算是加强了科举的制度。 贡院位于长安皇城东北尚书省南面,坐北朝南,外有棘篱围护。 这天早晨,位于皇城南面正中,面对朱雀大街的朱雀门缓缓打开。所有身份核验通过的考生,安安静静的依次入内。半个时辰后,贡院的大门将会开启,今年加考的一场“非定制科举”,也会在此举行。 “奇怪,为什么没有看到方……” 坐在轮椅上的杜甫,说了一半竟然卡壳,不知道应该称呼方重勇叫什么才好。 方使君? 方重勇现在已经不是刺史。 方将军? 方重勇现在也不是金吾卫中郎将。 方贤弟? 好像略有些套近乎的轻佻,不太尊重人。 “是方贵人。” 元结补充说道。 “对对对,确实是方贵人。” 杜甫脸上出现激动的潮红,一想起那天右相举办的宴会上,自己的诗作“惊艳当场”,他就感觉这次科举绝对是万无一失! 右相李林甫甚至亲自来他们这一桌敬酒,还鼓励杜甫与元结二人要“好好考”,这是什么意思,其实已经很明白了。 如今,他们也是有权贵笼罩的考生了,跟其他走后门的人,处于同一起跑线。 不,甚至还稍稍领先了一个身位。 “嗯,方重勇对吧?身份已核验,进考场吧。” 一个穿着红色官袍的中年考官,对穿着锦袍的李揆说道,这位考官已经看过对方递过来的,记载个人信息的“家状”,并将其仔细查“核查”了一遍。 “家状”是礼部审查完考生个人情况后开具的,其中包含考生姓名、年龄、籍贯、父祖姓名、父祖官职、举数、场第、相貌特征等内容。 等同于“准考证”。 此人是方重勇? 杜甫和元结二人对视一眼,贡院门前这人比方重勇矮了一头不止,其他的差异就更大了。 这踏马玩笑开大了啊! 难道是有人冒名顶替?多大的胆子敢顶替方重勇啊? 二人心中疑惑,却又不动声色在一旁观察。 然而,他们很快就看到另一位身穿红色官袍的官员,将“方重勇”拦住,然后板着脸说道:“站住,你不是方重勇,你是李揆,去年参加过春闱,本官认得你。” “颜真卿!你不要乱搞事情,这里不是你御史台的衙门,你也管不到这里的事情!” 那位科举考官急了,连忙上前把颜真卿拉到一边呵斥道。 “苗晋卿,谁给你的胆子,有考生冒名顶替你都不管?” 颜真卿一脸肃然问道。 他去年是监察御史,负责监管科举考试,恰好就认识这个李揆。 不过今年颜真卿升官了,已经是殿中侍御史,负责监察朝会时候的各种不法与不合规之事。 比如说皇帝上朝迟到,不到,早退;官员穿的朝服不对,衣冠有不符合规制的地方,上朝后交头接耳乱讲话等等。看似责任重大,实则权柄被砍了不少! 也根本管不到贡院的事情了。 “本官凭良心办事,你管不到,速速离去,否则本官将以干扰科举之罪参你一本!” 苗晋卿开口威胁颜真卿道。 “好,好好!你确实有能耐,那就等着瞧吧。” 一肚子火的颜真卿,甩了甩衣袖,转身便走! 圣人寿宴,他在里面足足待了九天,每晚上都去,愣是没找到机会跟圣人说话,那样的气氛也不方便弹劾安禄山在河北胡作非为! 自张九龄后,中枢已经无人能站出来指出圣人的错误,朝纲日益败坏。 内无张九龄,外无方有德,这大唐官场的堕落,已经是肉眼可见。无论内外,皆为蝇营狗苟之辈。 现在竟然有权贵子弟公然让枪手替考!此等骇人听闻之事,大唐开国一百多年以来,当真是闻所未闻! 这是一个极端恶劣,且从根子上破坏科举规则的大事,绝对不能坐视不理! 颜真卿发誓,他绝不会姑息养奸! 方有德写信给颜真卿,说自己大概会在十月或者十一月才能回到长安。 在信中,方有德告诉颜真卿,说扬州一带爆发民乱,当地官府欺上瞒下,以至于如今民乱已经有扩大之势。 而大唐境内兵马,皆在边镇,内地武备空虚,不修兵戈,也无兵可调。各级官员估计都没有将事情上报,还等着民乱自己平息。 等他处理完这些事,再回长安跟圣人汇报。 方有德强调自己正在平乱,也在同时收集证据,坐镇扬州城。 希望颜真卿暂时不要将事情透出来,到时候他要弄掉一大批朝廷的蛀虫。 扬州自古富庶,为什么会爆发民乱呢? 这个问题颜真卿也是百思不得其解,而且在长安,也没有听到任何风声。大概,那些人跟方有德也暂时达成了共识。 方有德组织编练团结兵平乱,他们将事情瞒住不报。 “盛世之下,居然有如此古怪之事,扬州鱼米之乡又不缺吃穿,走在路上都能捡钱,又怎么会有乱民呢?” 颜真卿一边感慨,一边叹息不止。 忽然,他停住了脚步,想起刚才听到的那个名字。 “方重勇!” 颜真卿急急忙忙的折返回贡院门口,就看到贡院墙上密密麻麻贴着很多张纸,上面写着此番参与考试的考生名字。他找了半天,终于在末尾不起眼的位置看到了“方重勇”三个字。 “这这这!这是!” 一向都沉稳有度的颜真卿,脸上的淡定表情瞬间绷不住了! 他当然知道,方重勇乃是方节帅之子,颇有才干,年纪轻轻便担任过甘州刺史,还在河西沙州担任了四年沙州刺史,回长安又担任了金吾卫中郎将。 此人前途何止是不可限量啊!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贡院的科举名单里面啊! 颜真卿都被吓到了。 一个年纪轻轻,官场经历就如此丰富,已经做到四品刺史和金吾卫中郎将的人,居然跑回来考科举! 更可恶的是,他竟然让人替考! 这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操作啊? 如果这样一个官场资历丰富的人,科举居然没考上,那么是不是说明,科举这种制度,本身就是不公平也不合理的,也根本选拔不出适合做官的人? 颜真卿走着走着,想到了这一层。他忽然发现,自己最好还是不要去找皇帝告状了! 作为开元二十二年(公元734年)登进士第的官员,无论是从自己出身看,还是从自身的想法看,颜真卿都应该坚决维护科举制度! 一旦方重勇这次科举没有中第,那么门荫出身的官员,必定会以此为借口,大肆攻击科举制度! 这就不是一件小事了! 颜真卿有点明白方重勇为什么要找一个科举考了很多年的考生来替考了。这层遮羞布,还真是不能掀开! 科举考的东西,跟做官的本事没什么必然联系。这种事情,他们这些进士出身的人,都是心照不宣的。 历史上一直到中晚唐李德裕为相的时候,才公然大骂科举制度是废柴,根本没法选拔人才,考的那些内容,只要考过了就再也不会用。 明明知道这一位是找枪手替考,明明知道这是公然的作弊,可于情于理于法,却又不得不为其遮掩! 颜真卿想明白了这一茬后,顿时感觉日月颠倒,三观碎裂! “唉,何至于此啊。” 他忍不住叹了口气。 方重勇这人或许有做官的本事,但他只要参加科举,考试的本事完全没有的底色,必定暴露。而他又是一定会中的人,到时候别人把他的卷子拿出来比较,会产生怎样的效果? 这么一想,颜真卿突然发现方重勇这个人还挺“懂事”的。李揆这人颜真卿知道,确实有些才华,起码把他的试卷点为第一名,不会引起任何争议。 朝廷没有争议,考生没有争议,他又不动声色的中了第成为了进士,这个结局岂不是“皆大欢喜”? “罢了。” 颜真卿失望的摇了摇头,当初中进士时的雄心壮志,都被风雨吹去。如今的他,也学会了在某些时候不去做那些没有用的事情。 (本章完) 第177章 大块头有大智慧 “方重勇!老娘不干了!和离!老娘不伺候你了! 我这次是真的要走了!” 方家宅院堂屋内,王韫秀已经收拾好包袱,准备回华县老家了。只是她吵吵嚷嚷着要走,骂骂咧咧了一个多时辰都没走。 阿娜耶像只猫一样蹲在一张桌案上,一脸无语的看着王韫秀“表演”,无聊的打了个哈欠。 王韫秀跟方重勇一连吵架吵了三天,今日是科举的最后一场,方重勇还是雷打不动的样子,连门都不肯出,更别说去考试了。 他这懒散态度可把王韫秀给气炸了! “可是,你们好像并没有成亲啊。” 阿娜耶慢悠悠的说了一句。 王韫秀一愣,随即看着方重勇反问道:“是这样么?” “把包袱放下,过来给某煮茶,让你家阿郎给伱上一课。” 方重勇一脸淡然的坐在桌案前,敲了敲桌面说道。 王韫秀瞪着他不说话,最后还是是哀叹一声,乖乖的去拿那一套郑叔清当礼物送来的精美茶具,放入夔州那边特产的龙缸云雾贡茶。 看到王韫秀熟练的煮茶,已经服软了,方重勇这才感慨说道:“龙潭虎穴,不去才是最安全的,可不能以为自己有武艺傍身,就贸然去闯祸啊。” 嗯? 听到这话,不仅王韫秀停下手中的茶匙,就连一旁看热闹的阿娜耶也跳下桌案,走过来疑惑问道:“那是因为什么呢?” “这次科举,是必定要出大事的。某如果去考试了,以肚子里那点货,丢人现眼是小,留下证据是大。 如果某中了状元,却在试卷上写下:大海啊你全是水,蛤蟆啊你四条腿,这一类的诗句,你们认为最后会怎么样?” 方重勇盯着王韫秀询问道。 “大概……会很难看吧。” 王韫秀心有不甘的说道,却也不得不承认,方重勇这种水平的人到了科举考场上,大概也跟文盲学写字差不多,估计写诗连韵脚都压不住。 不管怎么说,这位爷起码是科举需要的知识,一窍不通。还真不如让王韫秀本人去考,或许成绩还会好一点。 任何一个考官,看到方重勇的试卷,都会知道这个人“不学无术”,根本不可能在正常情况下中进士。 所以要么将卷子当做垃圾一样扔掉(未被录取的考生试卷在贡院是不存档的),要么迫于权贵的压力,捏着鼻子将其录用。 如果是后者,某些情况下科举舞弊被揭开盖子,那么这份考卷就是定性量刑的证据。 无论是对考官,还是对考生,都是如此! “对啊,这就是将活生生的把柄,留给了某些人,成为某的一个隐患。 你觉得你家阿郎,会犯这样的错么?” 方重勇沉声说道。 科考中第的试卷,那都是要封起来在礼部贡院存档的。里面的一些“笑料”,则一定会传出去,在民间广为流传!他这个“文盲”去参加科举考试,就是把自己最弱的一个点,摊开在大庭广众之下,让别人围殴。 “所以,是替考破绽更少对么?毕竟妾身那位小表哥,也算是文采斐然了。” 王韫秀若有所思的问道,她有点明白方重勇的思路了。 “没错,李揆确实是替考了,可是,他不说,我不说,知情的考官不说,谁会知道? 有谁看到了?又有谁能证明?谁会没事找我的茬?” 方重勇有恃无恐的反问道。 封建时代最大的bug,就是没有照相机,没有录像机,没有手机,没有一切电子设备!没有任何可以还原考场环境的手段! 如果有人说李揆是代考之人,方重勇没参加考试,那么他的证据呢?有证据么?他凭什么说这话? 乱说话可是要付政治责任的,尤其是方重勇那时候很可能已经是官员了,谁敢说这个话? 如果真的要启动调查,那么相关的门槛极高!高到什么程度呢,就是高到基哥都不坐在龙椅上了,才可能有这么一个调查。 然而现在只要启动调查,就必然会惊动基哥。然后为了自己的面子,为了让给出的承诺不至于成为屁话,基哥便会只手遮天,将调查压下来,再反手将想调查这件事的官员打发得远远的。 这个破绽,可比贡院内随便哪个礼部官员,甚至中枢六部的官员都能看到考生试卷的破绽要小多了! 方重勇考试留下的试卷,就是未来政敌攻击他的最好证据!而且这个白字黑字的东西,查看的门槛又非常之低,到时候还不好抵赖。某些居心叵测的人拿到证据后,就可以马上开始做文章,给方重勇戴上一个科举舞弊的帽子。 而李揆做的试卷,四平八稳,中进士毫无问题。到时候纠缠起来,这便是属于“文无第一,武无第二”的范畴,没什么好争论的。这种程度的“拉偏架”,也是大唐科举所允许的“潜规则”。 不知道内情的人,看到这份卷子说不出什么来,“方重勇”会考试,又有背景,被点为状元很正常。 而知道内情的人,又不会无缘无故的“自爆”,基哥也不许他们自爆! 这个套路,便是只要不揭开盖子,那么别人就永远不知道盖子下面藏着的是什么。 可能是一锅粥,也可能里头躺着一个凯蒂猫的布偶,这种事情谁知道呢? 说明白这些道理之后,王韫秀这才大为叹服,一个劲的夸赞方重勇深谋远虑,早就把之前的不愉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我就说你不用白操心吧,你是不知道阿郎在沙州多厉害,那些一个个腰缠万贯的西域大胡商,在他面前就老实得跟鹌鹑一样。 区区一个科举算什么。” 阿娜耶在旁边阴阳怪气的附和道。 “好了好了,你少说两句。” 方重勇怼了阿娜耶一句,转过头看着王韫秀说道: “不过你的担心也不是多余的,只是和你想的情况不太一样。 这次科举绝对要出大事。御史中丞张倚的儿子张奭,必定会中进士,而且,可能还是甲等! 为了把张倚搞下去,此事很可能被有心人利用,在考生群体中闹开。 到时候圣人一定会在大明宫内举办一场最终考试,亲自来考量被录用考生的水平。 终究,某还是少不了这一场大考。” 方重勇轻叹一声说道。如果张奭那边不出事自然好,连这一波折腾都省了。 但他认为,张奭的事情,一定瞒不住,一定会有人大做文章!方重勇从来不把成功的希望寄托在敌人的疏忽上,从来不认为别人一定得按自己预设的方案去走。 方重勇之前已经听到了一些风声,张奭当初不就在杏花楼里大言不惭说他一定会中进士嘛,估计最后的结果也是这样。 所以说,既然这次科举里面已经出现了一个张奭,那么还会不会有更多的“张奭”呢? 不得不说,可能性非常大。从杜甫与元结的抱怨当中,方重勇总结出了一个很可怕的信息:大唐的科举,已经烂到不改不行的地步了。现在大概就只有基哥,才觉得这玩意还能继续用。 自开元以来,大唐的科举就日渐废弛,关系户比比皆是,考场已经成为了比拼后台的战场。 从前也不是没有问题,只不过是盖子没有揭开罢了,不知道里头都是些什么妖魔鬼怪。 或许在基哥眼里,科举选士都是八二开:有本事的八成,混子二成。 不过这次揭开盖子以后,他或许会得到相反的结论:有本事的只有二成,其余八成都是混子! 相信那时候基哥脸上的表情一定会很精彩。 “唉,找个机会离开长安吧,一个科举都有这么多门道,这里真不是人待的地方。” 王韫秀忍不住抱怨道。李揆替考的事情,一直让她心里不舒服。 “哪有那么容易走啊,科举完了以后,某还得去兴庆宫报到,不知道圣人会有什么安排。” 方重勇叹了口气。 天宝年间,长安的政治斗争,一定会激化。 以后在这里,他就像是一叶小舟,在大浪中翻滚挣扎一样,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 偏偏现在还不能跑! 现在的基哥,如同一个任性的熊孩子,他作出什么选择都是有可能的,并不一定会按别人的设想去走。 破坏力极大,不负责还任性,或许就是基哥的本色了。 这,恐怕就是人们常说的“伴君如伴虎”吧。 “来,都来抱抱。” 方重勇将王韫秀和阿娜耶都叫了过来,用雄健的臂膀将二人抱在怀里,亲吻着她们的脸颊。 “将来一旦有什么事情不对劲,我带着你们杀出长安,浪迹天涯,一起逍遥快活。” 方重勇信誓旦旦的保证道。 “你就吹牛吧。” 王韫秀翻了个白眼,嘴上不以为然,心里还是很受用的。 …… 不知道是不是方重勇的乌鸦嘴开了光,又或者是张奭的大嘴巴真的很欠揍,又或者是张奭之父张倚的官位真的让很多人眼红。 这次科举的最终结果还未出来,张奭中进士甲等的风声,就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以至于长安街头巷尾几乎随处可以听到好事者们议论纷纷。 到了放榜的那一天,果然如众人所说的那样,被授予了进士甲等的人,除了传闻中“必中”的张奭外,还有方重勇和一个叫岑参的人。 其中方重勇的名字,排在最前面,岑参其次,张奭排在最后!岑参也是当过官的人,跟方重勇一样,同样的辞官回来考试的。 根据科举规则默认的,这便是进士科(补录)的第一名、第二名和第三名了! 至于其他的,元结与杜甫二人的名字赫然在列!只不过他们位列第三档,仅仅代表中了进士而已! 这些人里头,岑参是走了方有德的门路,而元结与杜甫则是李林甫保举的,至于方重勇和张奭那更不必说,懂的都懂。 而其他考生,都是高官子弟,家世颇为不凡,家里至少也是四品官起步了。 甚至可以这样说,元结与杜甫二人才是阴差阳错挤进这次科考圈子里的人,其他的,几乎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在考试没开始之前,谁会中谁不会中,大致上就已经有个范围了,只需要细节调整。 今年的科举可不算简单,比如说第一场“写诗”,题目是《湘灵鼓瑟诗》,要求只能用五言,写满十二句。这到底是写啥的,不是文化圈的人都搞不明白。 如果让方重勇去考试,估计他什么句子都写不出来,甚至都读不懂命题是要写什么。 同样的,很多考生也跟方重勇一样,连这最简单的五言诗都写不明白,其他的更不需要说,所以就只能“各凭本事”了。 于是,科举舞弊的流言,在考生群体中开始蔓延开来。不管是本来就觉得自己没希望中的,还是那些觉得自己应该中第却没有中的考生,都不约而同的串联起来,似乎,其中还有人在推波助澜,不怕把事情搞大。 这天,已经是放榜三日之后了。 元结和坐在轮椅上的杜甫,二人春风满面的来到方重勇家贺喜,庆祝方衙内科举中第甲等第一。 他们在家中堂屋内吃饭,酒过三巡之后,元结这才不动声色的询问道:“方贵人可知最近舆情汹涌,都在谈论科举舞弊之事呢?” 杜甫将筷子放下,竖起耳朵聆听方重勇的回答。 “某并不知道,怎么了?” 方重勇故作惊讶反问道。 “方贵人有所不知,张奭是长安有名的不学无术之辈,甚至可以说百无一用! 然而,他现在居然是进士科甲等,好多人都说考官是借此献媚于御史中丞张倚!等待张倚拜相后,他们便可以得到提拔。” 元结有些担忧的说道。 “二位才华过人,应该不必担心这样的问题。” 方重勇轻轻摆手说道。 “方贵人有所不知啊!” 杜甫轻叹一声说道:“若是圣人在大明宫再开一场考试,考核中第的考生。只怕,会横生枝节。” 他与元结,都是靠着李林甫的关系才中第的。实际上如果大家都没有贵人帮助,公平竞争,或许在科举的规则之下,杜甫与元结还未必能考上。 或者说他们二人心里都很有数,不相信完全靠自己的实力,就可以如此顺利的拿下科举。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嘛。” 方重勇哈哈大笑说道,似乎一点都不担心后面会发生什么事情。 然而方重勇等人不知道的是,如今基哥所在的勤政务本楼,几个朝廷重臣已经吵成一团,对于这次科举的结果,产生了严重分歧。 (本章完) 第178章 外行?不,我才是专家。 勤政务本楼的书房里,李隆基面色阴沉看着面前的右相李林甫、左相张守珪、御史中丞张倚、吏部侍郎苗晋卿等人,手里拿着的,是这次被列入“甲等”的张奭的卷子。 “这就是朕选拔出来的前三名么?还有多少人是这样的?” 基哥愤怒的将试卷扔到地上,忍住想上去踩两脚的冲动。 “圣人,是微臣教子无方。请朝廷秉公处断,微臣毫无异议。” 张倚将官帽放到地上,然后跪下来给李隆基磕了一个头。 他儿子出的事情,无论这件事跟他有没有关系,无论是他张倚指使苗晋卿办的,还是苗晋卿这个考官为了阿谀奉承,而“不懂事”办的,他都免不了要丢官。 其实科举当中具体有什么幺蛾子,基哥是不太清楚的,他一向都是不太关注那么细节的东西。但是科举里头有没有套路,以及套路有多深,他这个大唐天子可谓是心知肚明。 盖子不能揭开,揭开后,里面都是烂疮! “罢了,先起来吧,这件事还没完。该如何处置,等事情完结了再说。” 李隆基疲惫的揉了揉太阳穴,这次科举本来是为他“祝寿”的,结果却出了这么多幺蛾子。不仅朝廷的信誉扫地,他脸上也没什么光彩。 张奭的卷子上写着狗屁不通的五言诗,居然还被点为进士甲等!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李隆基看到张奭的卷子后,还以为这位考生是在故意嘲讽他。 “圣人,现在的问题,还不是怎么处置张奭,而是平息风波。 科举虽然有些问题,可贸然废除也是不妥。” 李林甫叉手行礼说道。 “哥奴说对了。” 李隆基微微点头表示赞同,继续说道: “这样吧,在皇城外贴告示,三日之后,此次所有被点中的进士,到大明宫紫宸殿来。 前面如何,朕都既往不咎了,以这次的考核结果为准。” 基哥出了个“馊主意”,那就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张奭不是瞎写么? 可以,没关系,三天后见分晓。如果能通过考核,那么就没问题。朝廷不追究,也一样可以平息外面的议论。 然而三天后若是考试考不好,明显的不学无术,那么对不起了,无论是像张奭这样之前被发现了的,还是没有被发现的,抓到一个是一个,全部取消进士资格! 不得不说,基哥的这个方案,除了“谁来出题”这个问题没有解决外。 其他方面,可谓是自开元以来几十年,难得的公平公正了! “谨遵圣人之命!” 李林甫等人都一齐向李隆基叉手行礼说道。话都说这个份上,已经没什么好讲了,按规则来就行。 “此番殿试,出什么题目,朕会在考试当天,当面告知参考的考生,诸位爱卿都退下吧。” 基哥不耐烦的摆了摆手说道。 等李林甫等人离开后,李隆基这才对身后的高力士问道:“苗晋卿等考官,力士觉得应该如何处置呢?” 宣布罪责的时间或许会推迟,但判刑的时间,却在一开始就定好了。 “回圣人,谁在这个位置上,都会出点状况。 从前不过是没有被发现,不能说明没有问题。奴以为小惩大诫即可。” 高力士叉手行礼说道,态度谦恭。 随着李隆基步入老年岁月,他的思维和反应都比从前老化了很多,也迟钝了很多。 现在许多朝廷细碎政务,那些必须要处理的,基本上都交给了高力士。 “嗯,那便将其贬为宋州刺史吧。其他的涉案官员,也一并贬官,外放为中州刺史。” 李隆基轻轻摆手说道。 宋州是大唐“十望州”之一,人口将近百万,非常富庶。 “贬为”宋州刺史,实际上也是罚酒三杯,换句话说,基哥并不认为苗晋卿点张奭为进士甲等有什么大问题。 因为张倚凭借自己的权势,也能把自己的儿子推上去,状元出身,也不代表可以将来官路亨通。 大唐权贵阶层,进圈子的玩法很多,但是进了圈子以后,还是得按内部的规矩办事。 张奭被点为进士甲等并不是大问题,问题只在于被“爆破”了,影响了“政治正确”。 “此番殿试出题目,你觉得考什么为好呢?” 李隆基疑惑问道,他怠政已久,对于科举的问题,感觉也很陌生了。 “回圣人,不如考时政。科举选出的进士,毕竟还是要做官的呀。” 高力士没有直接回答要出什么题目,但他点出来了一个大概方向。 “言之有理!” 李隆基抚掌大笑,心中已经有了主意,只是并没有对高力士说。 …… 时间过得很快,一晃就是三天之后。 圣人决定亲自开殿试,考核中进士考生的真实水平。这个消息很快便通过各种渠道,在长安城内扩散开来。 大部分人都是赞颂天子圣明,只有极少一部分人,如张奭这样没有才学又通过权势中第的权贵子弟,惶惶不可终日,担心考试那天出洋相。 这天一大早,王韫秀就起床张罗,又是准备好方重勇入宫考试的新衣服,又是准备早饭,跟阿娜耶二人忙得不停。 反倒是方重勇这个当事人,一点都不着急,和平日里起床时间一样,做完身体锻炼后吃粥吃胡饼吃肉,一如往常。 看到他一副无所谓的模样,王韫秀疑惑问道:“阿郎真的准备好了么?这回可是真考试啊!” “放心。” 方重勇简略的回答了两个字! 王韫秀怎么可能放心,她只是没办法做什么而已! “你越说放心我越不放心,要是实在是没什么好写,那就随便写两句在纸上,可千万别交白卷啊!” 她耳提面命,把方重勇当孩子一般关照,恨不得自己代替对方去考试。 “放心。” 方重勇又说了一遍。 “唉,真是前世欠你的。” 王韫秀捂住额头,心中暗暗担心:昨夜他们柔情蜜意的亲热了一遍又一遍,玩到大半夜才睡,不会影响这家伙今天的发挥吧? 她越看方重勇就越感觉对方是个纯粹的丘八体格,跟那些文人墨客的形象完全对不上号。 这种人,能打胜仗王韫秀一点不怀疑,但是上场考试并不是他们的强项啊! “我去大明宫了。” 方重勇站起身,便往院门外走去。 “考完了帮我去买点曼陀罗的花回来啊,去义宁坊的大秦庙买,别去西市啊,那边店铺卖得贵死。 大秦庙里面卖货的都是沙州熟人,阿郎去买,只怕靠脸就能拿货。” 身后阿娜耶喊了一句。 方重勇一脸古怪的转过头,疑惑问道:“伱要那玩意干嘛?” “这不是给人看病嘛。 王娘子的闺中好友韦三娘最近有点咳,大概是圣人寿宴的时候凉东西吃多了,找我开些药。 曼陀罗花治咳喘的,看病的事情你不懂,就别操那份闲心了。” 阿娜耶不耐烦的抱怨说道。 家里的医书都看完了,她要去太医署看新医书,甚至想去上课,但一直都没有机会,所以最近心情也很差。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方重勇找了李林甫的路子,对方说是可以让阿娜耶跟着自己的一个女儿,一起去太医署上课。那边听课的都是官宦家的女子,上课的也是宫里的女医官,没有男人在。 但这件事也得等考试考完了,基哥那边的事情交代完了以后再说。 “知道了知道了,我考完了去一趟义宁坊的大秦庙就行了。” 方重勇摆了摆手,直接出了院门,往大明宫的方向去了。 大明宫离永嘉坊并不远,出门后一路向北就可以到。方重勇穿过大明宫丹凤门的时候,发现此时值守的金吾卫队伍,领头之人正好是右金吾卫中郎将裴旻。 自己上个月同部门同级别的同僚。 裴旻查验完方重勇的身份信息后,似笑非笑的说道: “方将军倒是很有志气的人啊,嗯,不但有志气,还挺有本事的。金吾卫中郎将可以当,状元居然也可以当。 当真是文武双全,前途不可限量。” 被人当面内涵自己那点不可说的小计谋,方重勇嘿嘿笑道:“都是给圣人做事,圣人说行,那就行,不行也行。裴将军觉得是不是这个道理呢?” “哈哈哈哈哈,方将军这话说对了,快去紫宸殿吧。” 裴旻哈哈大笑,连搜身的步骤都省了,直接摆摆手,示意方重勇快去大明宫紫宸殿考试。 紫宸殿是大明宫中的第三大殿,原本是内朝殿堂,群臣在这里朝见皇帝,称为“入阁”,地位次于其南的外朝正衙含元殿和常朝宣政殿。 但是,自从开元以来,长安的政治核心,便转到了兴庆宫。只有开大朝会的时候,基哥才会来紫宸殿召集群臣商议大事。 然而哪怕是这样,什么含元殿和宣政殿这些,也几乎被废弃不用,每年使用的频率,大概也就上元节祭祀大典的时候,召集中枢群臣们参加祭典。 到了天宝之后,大唐的政务更是连紫宸殿都不用了。大事在兴庆宫的勤政务本楼内,天子与群臣商议;小事便在皇城的议政堂内由宰相商议,如果不是为了举办殿试,只怕紫宸殿会继续空着。 紫宸殿内摆着很多张桌案,但是桌案跟前没有椅子!也没有凳子! 每一个考生为了书写试卷,都必须站着,弯腰,躬身! 倒是坐在轮椅上的杜甫,正好可以坐着写。 而大殿的龙椅上,坐着一位穿着龙袍的老人,正是基哥无疑。他身边除了高力士以外,还有几位红色官袍的官员,方重勇一个也不认识。 他猜测这些人就是本次科举的考官。 不一会,这里所有的桌案跟前都站了人,也就是说,所有参加殿试的考生都到齐了。 “此次殿试,由圣人现在亲自出题。” 高力士大喊了一句。 紫宸殿内所有人都竖起耳朵聆听。 李隆基在高力士耳边低声交代了几句,后者点点头,扯着嗓子大喊道: “今日题材为策论,格式不限,内容为:大唐要如何经略西域。 这个就是题目,诸位考生可以开始了,写完了便可以随时交卷。” 说完之后,高力士便在紫宸殿内巡视,一次又一次走过每一个考生的身旁。 经略西域? 方重勇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要是考吟诗作赋,他是外行中的外行,要是谈怎么经略西域,他这个当了四年的沙州刺史,可是当仁不让的专业人士啊! 不打引号的那种! 整个大唐,这方面比他还专业的人,都找不出多少来了! 他这样的一个专业人士,来跟大殿内这些外行考生们同台竞技,会不会太欺负人了啊? 沙州刺史这四年,方重勇不仅仅是参与了维护西域商路的军事行动,而且还策划了一系列的新政策,比如说高昌草棉的推广与商品化。很多政策都已经在当地被推广开来了。 要是谈这方面的学识,基哥当学生,他当老师出考题还差不多! 想了想,方重勇提笔在纸上写道: “大唐如要治理西域,则要巩固河西;要巩固河西,则要遏制吐蕃;要遏制吐蕃,则要以石堡城为核心构建防线,重兵枕戈待旦。 河西为剑柄,安西、北庭两大都护府为剑锋,则可以横扫西域之不平。欲让西域长治久安,则须团结各小国一致抵御吐蕃,以利诱之,以兵胁之,以官治之……” 方重勇一写就进入状态,好像自己又回到了沙州的府衙,一边翘着二郎腿,一边吩咐严庄写政令的旧时光。 不一会,他就把桌案上的大纸写满了,才刚刚起了个头。 抬头一看,却发现高力士已经在自己跟前,似乎站了很久的样子。 “嘿嘿,好好写,写不完圣人可以等的。” 高力士笑眯眯的说道,将桌案上写满字的那张纸取走,又放上了一张新纸。然后将那张写满字的纸,交给远处闲得无聊的基哥查看。 这种题目,就是开放性极强,也完全没什么标准答案。 懂的人洋洋洒洒写几万字都不够,不懂的人抠抠搜搜写几百字都感觉无话可说。方重勇专心的写字没有在意旁人如何。只不过,现在的情况,他是鹤立鸡群,那不是想隐藏就能隐藏得住的。 不久之后,整个大殿内就只有方重勇一人还在写,其他考生都已经交卷,然后像是看怪物一样看着他。 写了八张大纸后,方重勇感觉吹牛吹到这种程度,应该可以交差了。 于是他放下笔,伸了个懒腰。 环顾四周,却发现几十个考生都在围观他一人,众人脸上各种表情都有,震惊、迷惑、钦佩、嫉妒等等不一而足。 方重勇在他们脸上,好像看到了世间百态一般。 “好!好!方重勇状元之名,当真是实至名归啊!做一个上州刺史绰绰有余了! 朕现在就想给你授予官职!” 远处传来基哥的兴奋叫好声。 听到这话,方重勇心中一松,暗暗庆幸。 果然,键政喷子就是人类的本能,基哥也不例外。 如果写那些实际颁布的政策,基哥不见得会欣赏。然而条理清晰的高谈阔论,却又是这些键政喷子们所热衷酷爱的。 这一把真是赌对了。 “圣人谬赞了。” 方重勇叉手对着基哥所在的方向行礼道。 “但是除了方重勇以外,这里好多人,都令朕非常失望!” 远处传来基哥冰冷的呵斥声。 (本章完) 第179章 龙武军执戟郎 “此次科举考试,进士甲等三人,分别是:方重勇、岑参、张涉。 其余中进士者有:元结、杜甫、薛据三人。 以上六人留下面圣,其余二十四人,不符合朝廷中第要求,予以淘汰!请你们立刻离开紫宸殿! 之前录取的名单作废。” 站在李隆基身边的高力士,扯着嗓子大喊道。 三十个进士,参加一场附加的殿试,被淘汰了二十四个,只剩下六人,这尼玛玩笑开大了! 紫宸殿内的科举考生们全都面面相觑,震惊、疑惑、恐惧、庆幸、后怕等表情不一而足,甚至有人低声抽泣起来。 “金吾卫何在!” 高力士看到没人愿意离开,对着殿门的方向大喊道。很快,十多个盔明甲亮的金吾卫士卒冲进紫宸殿内准备动手。 方重勇等殿试后被点为进士的考生,自觉的躲到了一边,站到高力士不远的地方。其他人则是被那些五大三粗的金吾卫士卒驱赶着,狼狈离开了大殿。 “写得好,朕就是这么想的。” 李隆基走到方重勇面前,用拳头打击着他的肩膀,兴奋的说道:“朕就是想好好教训教训吐蕃人。以后你要是再去河西,替朕敲打敲打吐蕃人。” 说完,他又走到岑参面前,感慨了一番鼓励道:“听闻你曾经在安西都护府任职半年,果然是有见地不枉千里为官,进士甲等乃是实至名归。” 最后,李隆基又走到张涉面前,微微点头道:“伱对于政务很熟悉,今日写的都是些真知灼见,非常好。 虽然你不熟悉西域民情,但那不是你的错。” 对这三个进士甲等的考生,李隆基是真的满意,并没有一点“人情鼓励”在里头。 当然了,他出这个题,本身就是给方重勇放水的,如果对方答不上来,那才是真见鬼。 随后,李隆基又走到元结与薛据面前,只是稍稍客套了一番,态度比之前冷淡了许多。 最后,基哥来到坐在轮椅上的杜甫面前,发现对方的腿似乎断了,微微皱眉,沉默不语。 “听闻你有诗才,但此番你能中第,实在是非常勉强。” 李隆基开口说道,杜甫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连忙恭敬叉手行礼道:“请圣人恕罪,草民无法行礼周全。” “朕不怪你。” 基哥叹了口气说道:“但朕还是要取消你的进士资格。” 诶? 在场众人都愣住了,不知道李隆基这是要玩哪一出。就连高力士都走过来,在李隆基身边压低声音说道:“圣人,科举大事,朝令夕改不可为啊。” 李隆基摆了摆手,示意高力士不要多话。 “若是此次点你为进士,那明年科举的时候,会不会有人认为,把腿打断再进考场的考生,被朝廷录取的可能性更大些呢?” 李隆基一脸惋惜的反问道。 还可以这么理解么? 方重勇愣住了。 这话乍一听好像是在无理取闹,可是细细想来,也未尝没有它自己的合理逻辑。 六个被录取的人里头,就有今年唯一的那个断腿考生。 那这是不是意味着,朝廷对那些“残疾”或者“突发意外”的考生,会稍微给一点点同情分呢? 这种可能性虽然不大,纯属想多了想太美,可是万一呢? 万一有用,万一有那么一点点用,然后就改变了最终结果呢? 不得不说,世上总是不缺铤而走险,投机取巧之人。明年科举的时候,要是出现了一大堆故意断腿的考生,企图模仿杜甫中第的“人设”企图碰运气,到时候也会把朝廷弄得尴尬不已的。 被人揶揄为“瘸子科举”,那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当然了,这只是基哥的说辞,他心里是怎么想的,谁也不知道。反正明面上基哥就是这么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嗯,金吾卫,把这位有进士之才,但时运不济的考生送出皇城吧。” 李隆基指着轮椅上的杜甫说道。 杜甫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大唐天子已经开了口,那就说明事情已经到了没法挽回的地步了。 不远处走来一个金吾卫的士卒,推着杜甫的轮椅就往外走,不曾有丝毫停留。 方重勇想了想,最后还是一句话都没说。 杜甫这次是因为站了李林甫的队,被权贵们拉了一把,才会出现在三十人大名单之中!他也是,元结也是。 但是,这不代表凭杜甫自己的本事,就能在没有任何外来干扰的情况下杀出重围。写诗只是科举的一部分,甚至只占三分之一都不到。 杜甫科考的实力,也只是跟那些混子们比,要强一些,不代表他真的就有治国理政的水平,甚至是潜力都不见得有。 现在的杜甫,连“朱门酒肉臭”的残酷性都没有领悟到,心中还残留着盛唐千秋万代的幻想,没有体会到多少民间疾苦。 基哥的做法虽然奇怪,倒也不能说完全没道理。 起码,打掉杜甫这一个进士,可以让将来参加科举的考生好好保护自己的双腿,不会去动那些不该有的歪心思!前事不忘后事之师,这何尝又不是一种功德呢? 方重勇压住了想帮杜甫求情的冲动,老老实实的等在一旁不说话。 或许,这就是生活吧!常常悲喜无常,习惯就好了。 方重勇忍不住悄悄叹了口气。 …… “什么?” 王韫秀说话的调子高了八度,一脸惊骇看着兴庆宫里派宦官送来的黑色军服,整个人都不好了。 “考中了状元,还在殿试的时候露脸了,风光了一把,结果就这?” 她指着放在桌案上的军服,看着方重勇的脸质问道:“圣人就赏赐这个,然后让你套上这身狗皮,去兴庆宫当个九品下的执戟郎?” 如果结果,让王韫秀实在搞不懂,方重勇这两个多月前前后后折腾这么多有何意义。 要知道方重勇当年在沙州也当了四年实权刺史啊! 就算前一段时间,那也做到了左金吾卫中郎将之职!现在跑兴庆宫里头去当个执戟郎,有意思么? 唐代没有执戟郎这个官职,只有九品下的执戟长,通常也称“执戟”。跟它的前身执戟郎,职权完全重合,所以也经常被人戏称为“执戟郎”,略有贬义。 “不是执戟郎,而是龙武军在兴庆宫里,守在圣人身边的执戟郎!” 方重勇纠正了王韫秀的说辞。 “这……有区别么?反正还不都是执戟郎嘛!” 王韫秀一脸无语的反问道,对于方重勇脸上的淡然无法理解。 “你不懂,这就是政治。” 方重勇摆了摆手说道,看了看宫里派人送来的龙武军军服,果然面料与上面的花纹都很考究,比金吾卫的红色军服强了一大截! “有这个闲工夫,还不如找个乡村隐居三年,然后再去吏部选官呢!” 王韫秀没好气的说道。 “诶,这回你可说对了,确实不如现在就找个村子隐居三年。 可是,有时候就算你想隐居,圣人也不许啊。” 一边说,方重勇一边开始换上这身龙武军的军服,也不避讳王韫秀在场。 “对了,下值以后,顺便去一趟十王宅,把这包药给寿王啊,是韦三娘要用的。” 刚刚从院子里进来的阿娜耶,将手里的一个大纸包塞到方重勇怀里。 “这么大一包药,吃死人了怎么办?你以为曼陀罗花磨成粉是闹着玩的么?” 方重勇一脸无语的问道。 “哦,对哦,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那行,阿郎分一点出来,分装一下给他们一小包,按妾身的方法服用就行了。 本来想着他们吃不完以后可以留着吃的,倒是没想到说不定有人吃药会不过脑子。 哈哈哈哈哈,主要是妾身懒得分装了,再说家里也没有药铺的工具,不好定分量。 疏忽了,疏忽了。” 阿娜耶摸摸头,装作不好意思的说道。 我看是你偷懒摆烂不过脑子才对! 方重勇无奈摇头,阿娜耶哪里是忘记了,其实她就是不想跟十王宅里的那些人扯上关系,所以哪怕被王韫秀委托办事,也不肯尽心尽力,就想着随便敷衍敷衍得了。 这次办事办不好,下次人家就不来求了,多省事啊! 这么大一包曼陀罗花磨成的粉,都可以迷晕大象了,万一韦三娘不小心吃过量了,估计就再也醒不过来。 到时候乐子可就大了! “以后做事长点心啊。” 方重勇虎着脸教训道,来到书房,将那一大包粉末分了又分,最后弄了一小包,用纸包好贴身放置。 这种小事,他下值之后直接去一趟十王宅就行了,不是多大的事情。阿娜耶现在的心思,都在学医上面了,并不是很热衷于给人看病,那点敷衍办事的小心思根本藏不住。 心情忐忑的来到兴庆宫的勤政务本楼前,方重勇就看到穿着龙武军士卒军服的张光晟,已经在值班站岗了! 见到方重勇,张光晟心中的疑问似乎也得到了解答,他不动声色的对方重勇使了个眼色,他今日被紧急调动,直接从左金吾卫司戈变成了龙武军士卒,还前来值守勤政务本楼。 整个过程太过于迅速,以至于他懵懵懂懂的办完调职手续,都还是一头雾水。 方重勇给了张光晟一个“ok”的手势,来到勤政务本楼二楼的御书房。 此时基哥正在书房内来回走动,不知道在想什么。 “圣人,末将前来龙武军报到,请圣人安排军务。” 方重勇叉手行礼道。 “怎么样,这身军服穿得还习惯么?” 李隆基背对着方重勇,站在围栏边眺望楼下的景物询问道。 “回圣人,这些都是在为圣人办事,没有习惯和不习惯的说法。” 方重勇小心翼翼的说道。 “龙武军的九品官,那不是朝廷的官,而是只属于朕的官,你明白这个道理么?” 李隆基意味深长的说道,只是背对着方重勇,看不到他的表情。 基哥并没有吹牛,因为龙武军本就是他的“私人卫队”,其人员任免皆由他一人决定,朝臣无法干涉。所以基哥说方重勇的官职是“圣人的官”,还真不是乱讲话。 “末将明白,圣人有什么吩咐,末将便有什么行动,不会听他人指挥。” 方重勇叉手行礼道。 “嗯,就是这么回事。 去楼下执勤吧,今后朕走到哪里,你便带着这一队龙武军亲卫跟到哪里。你这一队包含你在内,也就十个人,去熟悉一下你那些新手下吧。” 李隆基头也不回,抬起手轻轻摆了摆说道。 “喏!” 方重勇不敢多问,领命而去。心中暗想,连他在内一共十个卫士,也算是“基哥十勇士”了。 其中槽点太多,他都不知道要从哪里说起。 第二天一大早,刚刚下值,开小差开了一晚上的方重勇,来到位于长安城东北处的十王宅门前。 对门外值守的龙武军同僚说明来意之后,便从十王宅里头出来一位白白胖胖的宦官,看着方重勇,趾高气昂的询问道:“你手里拿着的是什么啊?” “你还不配知道。” 方重勇淡然说道,一脸傲慢。 没想到这位白胖宦官不但不生气,反而立马换上一副笑脸,将方重勇拉到四下无人处询问道:“是圣人有什么吩咐么?” “对,你把寿王妃喊出来就行了,此事一定不要声张,否则……” 方重勇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见那位宦官没动,方重勇怒喝道:“给圣人办事,你还想收钱?” 听到这话,眼前的白胖宦官这才跪下哀求道:“没有没有,千万不要告诉圣人!这件事某一定把嘴巴封得死死的!” “嗯,去吧。” 方重勇故作不满的冷淡说道。 很快,他就看到韦三娘独自走出来,对自己行了一礼说道: “忘记跟王娘子说了,有些药是不能带进十王宅的,将军替妾身谢谢王娘子啊。” 韦三娘轻咳了两声,她确实是得了咳嗽病,不过身体看起来还挺正常的,面色也没有那种病入膏肓的蜡黄。 “嗯,此事记得要保密。” 方重勇微微点头说道,行了一礼后转身便走。 “等等等等。” 韦三娘急急忙忙的跟上来,将一个香包塞到方重勇手里说道:“祝你们早生贵子啦,什么时候成亲一定要请我去捧场呀。” 说完,她又风风火火的离开,消失在十王宅的大门入口处。 “原来,十王宅的监视,也不是密不透风的啊。” 方重勇转过身,远远看着十王宅的轮廓,若有所思的说道。 今天稍稍试探,他便察觉到,十王宅看似守卫森严,实则里面的宦官甚至守卫,很多人应该都被基哥的那些孝子贤孙们给收买了。平日里门禁很松,检查物品也是属于那种“可查可不查”的情况。 如此看来,基哥对于他那些子嗣们的防范,倒也不完全是无理取闹和空穴来风。 皇子的能量之大,天然就克制官僚集团。对皇帝再忠心的大臣们,在太子甚至皇子们面前,恐怕都难以一直坚持自己的立场。 “总觉得这里要出大事。” 方重勇轻叹一声说道。 基哥把皇子们圈禁起来当猪养,可是,谁又甘心变成一头猪被圈养起来呢?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必然有反抗! (本章完) 第180章 梦醒时分 这几天,方重勇都感觉日子过得异常无聊。或许是因为,他本就是闲不下来的人,但基哥却完全不是这样。 基哥真的很闲,心思很多,又感觉生活很无趣。 隔了老远,方重勇都能感觉到基哥身上的无所事事的颓废气质。 “唉!” 勤政务本楼门前,方重勇忍不住叹了口气,等待有人替班。这样无所事事虚度光阴的日子,简直就是在慢性自杀! 昨夜房事的时候,他不过是“稍微”玩得疯狂了点,结果早上王韫秀就大骂他不务正业,每天就是兴庆宫与兴庆宫后门来回跑,无所事事心思都花在女人身上了。 方重勇也很无奈,他在兴庆宫内值班确实没啥事,一身精力无处释放,又不能整训手下的士卒。 晚上闲了一天回家不跟老婆玩羞羞游戏,还有什么事情可以做呢? 就算现在要看兵书什么的,对他来说已经没有大用了,只是在混时间而已。 方重勇现在只能在战场上提高自己带兵的水平。 在大唐军队中领兵所需要的基础知识,他当沙州刺史的时候就已经滚瓜烂熟而且实操过了。 方重勇也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很废,但他没有太多的办法去破局。基哥让他站岗,他就必须站岗,一步也离不开。没有空闲时间,一切操作都是镜中花水中月而已。 正当他心中碎碎念的时候,高力士急急忙忙的从勤政务本楼里出来了,看到方重勇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微微笑道: “陈玄礼站了几十年的岗,长了一身肥肉,可是让他外放,他反而不去,你知道为什么吗?” “末将不知,请高将军示下。” 方重勇叉手行礼说道。 “嘿嘿,你随某来便是了,一去便知。” 高力士轻轻招手,让方重勇去准备马车,二人从兴庆宫的北门出去后,直奔长安城东北面的十王宅而来。 “十王宅里每位亲王所居住的院落内,都有宦官与宫女编制四百人。整座宅院,设十王宅使,管理各种大小事务。 而亲王以下,诸事皆要看十王宅使的脸色,很多时候,哪怕是王妃,被穿小鞋,也是常有的事情。 长安便是这样,离圣人越近,权力就越大。一如高某,一如十王宅众亲王。” 高力士万分感慨的跟正在驾车的方重勇说道。 “谢高将军教诲。” 方重勇头也不回的说道。 “记住,在长安圣人就是天,其他的不重要,什么都不重要。” 高力士像是在跟方重勇扯家常,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其实十王宅的很多事情,方重勇是听王韫秀说过的。简单概括的说,这些亲王现在的处境,那便是形同坐牢,待遇甚至还不如李氏宗室的远支。 像信安王李祎这样的宗室远支,尚且还可以外出为刺史,甚至领兵打仗,开府建衙更不必说。他们的后代,也可以在府里自由快活的过日子,出入皆不受限制。还有属于朝廷编制的幕僚,比如阿娜耶的养父之类的亲信。 但基哥的那些孝子贤孙们,却只能在十王宅内蜗居。 “忘记说了,十王宅南面,跟兴庆宫正对着的便是百孙院,圣人的孙儿辈都住在那边,每个馆院,只有宫人三十多人。 日子过得甚至还不如七品官。 出生在帝王之家,有时候也未必是幸运啊。” 高力士又补了一刀。 听到这话,方重勇其实很想问一句,基哥的那些儿子们,真的不想给他们的父亲来一刀么?恐怕每天做梦都会想吧? 然而每次主动请求面圣,每次基哥召见或者有什么活动,这些人还要装出一副笑脸,绝不能让外人看出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 这样确实也是真的累! 心中想着乱七八糟的事情,马车很快便到了十王宅府邸的大门前了。之前见过的那位圆圆脸太监,看到高力士,便十分殷勤的上前,跪在地上双手撑着,示意高力士踩着他的背下来。 “李静忠,不要搞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只有圣人可以享受此等礼遇。” 高力士语气不善的呵斥李静忠说道。 一旁观摩的方重勇恍然大悟,怪不得高力士可以在基哥身边屹立不倒呢,就凭这份小心翼翼的劲头,那就不是普通人可以比拟的。 要是他踩着李静忠的背下马车,基哥听人添油加醋说了以后会作何感想? 要知道,三人成虎,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而伴君如伴虎,能不时刻小心么? “去,把寿王妃叫出来。” 高力士毫不客气的对李静忠说道。 看到对方似乎还想说话,高力士立刻怒道:“不该问的事情,就不要开口,你这狗奴这么久了,还改不了这毛病么?” “高将军教训得好,是奴刚刚发愣了,这便去,这便去。” 李静忠点头哈腰的离去,转身以后,眼中的怨毒一闪而过! 等他走远了以后,方重勇小声问道:“高将军,这么骂十王宅使没问题么?他以后会不会报复伱呀?” “呵呵!” 高力士冷笑一声,没有回答方重勇的问题,显然答案不言自明。 不一会,韦三娘被喊了出来,一起陪同的还有寿王李琩。 “圣人想寿王妃服侍吃饭,请随某入兴庆宫吧。” 高力士看着韦三娘,面无表情的说道。 “高将军,圣人身边有那么多宫女,真就找不出一个服侍吃饭的人了么?” 寿王李琩上前,拦住高力士问道。 “圣人最近心情都不太好,所以某就当刚才殿下什么也没说。 寿王妃,请吧。” 高力士根本懒得跟李琩说废话,直接对韦三娘开口。 “本王不许,我要面圣!” 李琩咬牙切齿的说道。 “圣人已经说了,如果寿王一定要跟来的话,那就打断这个不肖子的腿。” 高力士冷冰冰的说道。 “阿郎,圣人的话,不能拒绝的吧?” 韦三娘忽然站到李琩前面,看着高力士,面色平静的说道:“高将军带路吧。” 她的镇定态度,让高力士啧啧称奇,不禁对这个十多岁的小娘子心生好感。 高力士扭过头对方重勇说道:“拦住寿王,如果他跟来,打断腿。这是圣人金口玉言,绝不是开玩笑。” 正在这时,李静忠死死拉着寿王的胳膊,不让他继续前进。 “抱歉了,职责所在。” 方重勇站到寿王李琩面前,将他与韦三娘隔开。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像一条鹰犬走狗,明明知道是非对错是怎样的,却不得不因为现实的压力而屈服。 因为他也有王韫秀和阿娜耶这两个女人。 在绝对的皇权面前,他是渺小的,无力的,没有那么多余力拉李琩一把。 随着韦三娘上了马车,方重勇也跟了上去,驾车返回兴庆宫。寿王李琩再次无能为力的看着爱人离开。 这次好像有了一些不同,但又好像什么也没改变。 此时的天空,是那样的阴沉,乌云密布。 …… “等会,圣人无论做什么,你都不要反抗。” 进入勤政务本楼之前,高力士拉住韦三娘的胳膊,小声告诫道。 “跟当年的杨玉环一样么?” 韦三娘忽然扭过头来,问了一句让高力士头皮发麻的问题。 “糊涂!你不为你自己着想,也要为韦氏想一想吧,你家富贵百年,顶得住圣人雷霆一怒么……” 高力士有些急了,一边上楼,一边追着韦三娘劝说道。 不过这位小娘子虽然没有回答,脚步却一点都没有停下来。今日她穿着一件大红色的袍子,看上去优雅而大方,和往日一样,言行举止都充满了活力。 方重勇站在楼下,就这样目送着韦三娘上楼,心中像是被压了一块石头,怎么也搬不开。 勤政务本楼书房里,基哥看到落落大方的韦三娘,不知怎么的,下半身就立刻活跃起来了,心中还有一股无法发泄的怒气! 高力士很是机敏的退出了书房,并关上了房门。 “把衣服脱了,到朕这里来,一件衣服都不许留下!” 李隆基双目赤红,看着韦三娘窈窕的身子,沉声嘶吼道,好似要捕食的野兽一般。 他甚至已经拉开了自己腰带。 “圣人,妾身是您的儿媳,不能做这样的事情。” 韦三娘非常冷静,恭恭敬敬的给基哥叉手行了一礼。 “不,今日开始你便不是儿媳了。只要你脱衣服过来,你就是贵妃,朕可以让你跟寿王和离,然后封你为贵妃!你想要什么,朕都可以满足!” 基哥一边解开袍子的扣带,一边缓慢而坚定的朝着韦三娘走去。 “圣人,请你自重!” 韦三娘对着李隆基大喊道。 “朕哪里不好了!你就不能听朕的么!来,到朕怀里来!” 李隆基一步步前进,韦三娘便在书房里一步步后退,已经退到了书房围栏旁边,无路可退了! “圣人,不要以为每一个女人,都是杨玉环!都是你可以随便染指的! 妾身本来就只想当一个本分的女人,妾身又有什么错呢?” 韦三娘义正言辞的呵斥基哥道。 可是现在这个节骨眼,基哥哪里听得进什么忠孝节义!他只想要占有这个美丽的女人,把她撕碎,彻底毁掉她跟寿王之间的幸福美好! 只要这个女人像条狗一样匍匐在自己脚下,那他心里就舒坦了。 什么狗屁爱情,朕都没有,寿王那个龟孙怎么可以有!他就是要把这份美好踩在地上,疯狂践踏! “贱人!你最好想清楚!你要是不从,朕会灭了你家满门!对,朕就说你趁机行刺朕,不仅是你,就是寿王也要死! 快点,把衣服脱了!朕不想再说第三次! 寿王有什么好的,哪里比得上朕,朕富有四海,朕无所不能!哪里比不上寿王?” 李隆基已经来到韦三娘面前不到一米的地方,只要一个猛扑就能把这个有些瘦弱的美人抱在怀里宠幸! “寿王是人,你不是人!” 韦三娘含着热泪骂道。 “对,朕不是人,朕是天神! 这大唐疆域何止万里,物产无数,都是朕的,朕想要什么就可以要什么。朕看上你,那是你的荣幸,你为什么还不到朕怀里来。” 李隆基喘着粗气,梗着脖子的质问道。 他双手握拳,已经准备扑上去了。 “妾身的先人,乃是当年坚守玉壁城的韦叔裕,字孝宽。 领兵数千守城数月,不惧高欢二十万精兵,保护了关中的安全。 妾身今日前来,已经抱着必死之心,以全节义,不会丢祖先的颜面。 也是让你这个昏君、独夫、废物好好看看,不是什么事情,都能如你心意的! 你就是个老不死的狗皇帝!还说自己是什么天神无所不能!我呸! 妾身就先走一步,在黄泉渡口等你的好下场!” 韦三娘对着基哥啐了一口,随后纵身一跃,翻过仅有腰间高度的围栏,跳下了楼! 砰! 一声闷响,正在楼下执勤的方重勇,已经是用最快的速度扑过去接人,但终究还是慢了两步,连韦三娘的衣袖都没有抓到! 他抬头看向勤政务本楼书房围栏的位置,此刻正好与基哥对视。那道阴沉的目光,如有实质一般扫到自己身上,方重勇连忙对其叉手行礼,低着头不敢看处于暴怒状态的基哥! 很快,高力士连跑带喘的过来,对着方重勇招了招手,等他走到身边后,压低声音问道:“人死透了么?” 方重勇回头看了看不知是死是活的韦三娘,缓缓摇了摇头。并未直接说这摇头究竟是说“快不行了”还是“没有死”。 好在高力士也没打算深究,他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继续吩咐道: “驾车把人送回十王宅,就说寿王妃不知礼仪不知轻重,在兴庆宫内好动无形,不慎从楼上摔下来了。 寿王管教无方,勒令其在十王宅内面壁思过,一个月不许离开宅院!” 说完,他便急急忙忙的上楼去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要急着安抚基哥。 方重勇只好抱起神志异常清醒,但明显气若游丝,脉搏衰弱的韦三娘上了马车,朝着十王宅而去。 …… “妾身,没有……做对不起阿郎的事情。” 十王宅大门前,寿王李琩将韦三娘抱在怀里,听到怀里的傻女人还在说无聊的话,连忙泣不成声的安慰道:“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会好起来的,你不会有事的。” “好想再陪你去踏青啊……和你在一起一直都好开心,只可惜没时间了。” 韦三娘呢喃着说完生命中最后一句话,软软的倒在李琩怀里,彻底没了声息。 寿王李琩好像忘记了时间一样,抱着韦三娘的尸体抱了很久。大概是作出了什么决定,他将韦三娘放在地上,走到一直没有离开的方重勇面前,沉声问道: “方将军,能不能告诉我,王妃是怎么死的。” “无知无畏,爬楼不慎摔下来死的。” 方重勇面无表情的说道。 “连你也变得如此无耻了么!” 李琩一把揪住方重勇胸前的衣服质问道。 “职责所在,某只能这么说。王妃如何,圣人如何,难道寿王不比在下更清楚么? 公务在身,告辞。” 方重勇对着李琩拱手行礼,随即转身离去,架着马车离开了。 “三娘,先等我几天吧。” 李琩抱起韦三娘的尸体,喃喃自语的说道,声音微不可查。 这一卷大幕拉开了。 (本章完) 第181章 谁搞我我杀谁 这天下值回家,王韫秀与阿娜耶就发现方重勇阴沉着脸,说话几乎都是用最短最少的语句来完成,不问问题,回答问题也是能省就省。 看上去似乎心事重重的样子。 入夜之后,他便一人在书房里发呆,什么都不做,就这样一愣半个时辰。 “其实吧,昨天妾身说话也有点过分。 我也不是不喜欢和你在一起,每次你亲我的时候,我也都心中窃喜,只是有时候真的伺候不好你。 平时伱说话做事规规矩矩的,怎么在床上就像换了个人一样……” 王韫秀在那支支吾吾的红着脸辩解,小心翼翼的陪着笑脸。 “韦三娘死了。” 王韫秀说了一大堆,方重勇就说了五个字。 “死了?不会吧?怎么死的呢?” 王韫秀心中一惊,不久前她才跟韦三娘见过面,对方那活蹦乱跳的模样,不太像是得了重病啊。 “圣人要她当第二个杨玉环,她不肯,从勤政务本楼的书房跳下来……就没了。” 方重勇沉声说道。 “当真是……” 王韫秀被这件事震撼得语无伦次,已经不知道要怎么评价才好了。 “我就在楼下,差几尺就能接到她,就差几尺。” 方重勇双手微微颤抖,紧握拳头,压住语气中的愤慨,尽量保持平静说道。 虽然是这样说,但他知道,其实韦三娘必死无疑。她要是不死,寿王和她家的族人就危险了。人死债销,韦三娘只有一跃而下,才能保护寿王,保护家族,让基哥没办法再揪着这件事做文章。 一条鲜活的生命,就这样成为了权力的牺牲品。 她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人生,就是这么无奈。 “圣人,现在好像变成无道的昏君一样了。” 王韫秀忍不住感慨道。 她自幼接受的都是“忠君爱国”的教育,长大后就要“相夫教子”,属于非常传统的封建贵族女子。 然而这一年来发生的事情,让她三观碎裂,对过往的很多说法都产生了严重怀疑。 科举考试变成了比拼权势的战场。 龙武军成了地痞流氓的后台与保护伞。 就连大唐天子,也成了盯上儿媳的另类怪物。 大唐到底怎么了,这还是不是盛世? 王韫秀之前也会偶尔去怀疑现在的世道,是不是已经越来越坏了。 今日韦三娘的陨落,似乎明明白白的告诉她,确实是这样的。 世道已经越来越乱了。 “如果我们也遇到韦三娘遇到的状况,那时候会有勇气跟她一样,宁愿玉碎不为瓦全么?” 方重勇忽然开口问道。 王韫秀没有回答,只是幽幽一叹。 没发生的事情,无法假设。 发生了以后,又无法后悔。 “如果圣人,或者某位权贵,向某讨要你或者阿娜耶,怎么办?” 方重勇继续问道。 王韫秀苦笑摇头,轻轻摆手,示意自己的男人不要再胡说八道了。 当然了,虽然这种事情还不至于,但其他的事情就不太好说了。人生当中总有软弱无力,或者有力气也使不上的时候。 “所以,我今日回来并没有生气,或者难过,或者感慨抒情。我只是在想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而已。” 方重勇一本正经的说道,就好像他刚才是真的在思考生死存亡的大事一样。 “那么,阿郎想到什么办法了呢?” 王韫秀没好气的反问道,坐到方重勇的对面,用手指绕着长发在玩耍,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方重勇抓起身边的“疾风幻影刀”,将其连刀鞘一起,放到桌案上,轻轻拍了拍刀柄说道: “解决复杂问题的手段,往往很简单。所谓大道至简,不外如是。” “嗯,这话不错,那么到底是什么办法呢?” 王韫秀打了个哈欠问道。 “谁搞我,我杀谁。把想搞我的人都杀完了,就没人敢搞我了。 如果解决不了问题,那就解决产生问题的人。 我应该不太习惯于跟某些人利益交换。 所以只要把他们杀了,那么他们的东西都是我的,也就不用费神去想到底要怎么去跟这些人做交易了。” 方重勇嘴里说着“歪理邪说”,让王韫秀感觉一阵阵无语。 你都是当过刺史的人了,怎么想法还如此幼稚!官场的事情,是靠打打杀杀能解决的吗? 她都不知道要怎么去评价了。 “你这想法,跟那些打家劫舍的土匪有什么区别?你现在好歹也是龙武军的军官了啊!” 王韫秀轻抚额头反问道,她感觉对方的思维已经进入了一个误区。 虽然方重勇被韦三娘的事情刺激了一下,想“上进”是对的。 但是他“上进”的路子,却又不那么对头,有点过于粗暴了。 “官军,可不就是穿着军服的土匪么?脱了那一身狗皮,跟土匪有什么区别?” 方重勇一脸莫名其妙的疑惑表情,几乎是脱口而出的反问道。很显然,他内心就是这么想的,完全是下意识的发问,并不认为有什么不妥。 “对啊,在沙州,豆卢军穿上军服就是唐军,脱下军服就是马匪。阿郎这个沙州刺史,脱下官袍就是最大的匪首,这又有什么好奇怪的呢?” 门口传来阿娜耶的慵懒声音。 她走到王韫秀身边坐下,对着方重勇抛媚眼说道: “什么狗皇帝啊,要是以后得罪了我们阿郎,那就上去直接一刀子捅死得了。难道他还有几条命?还是说他身子金贵砍不死? 寿王要是有这勇气,有这魄力,韦三娘至于被逼得自尽么? 别看这些人一个个好像人五人六挺高贵的,被宰了以后也就是地上的一滩肉,是个人都能上去踩一脚。 妾身跟阿郎在沙州的时候,什么西域大胡商富可敌国,手下护卫数千之类的,被阿郎宰了还不是死得透透的,都不知道埋在哪个沙丘下面呢。” “诶,你少说两句,长安不比沙州,规矩还是略有些不同的。” 方重勇摆了摆手让阿娜耶闭嘴。 什么狗皇帝啊,那是你家亲戚! 要是王韫秀不在,方重勇都想揪起阿娜耶的耳朵骂娘。 “阿娜耶的话偏激了点,但是道理是不错的。 某现在算是看出来了,长安城,就不是个讲道理的地方。如果将来遇到有人不讲道理,那么某也只能用刀去跟他们讲道理了。” 方重勇很是肯定的对王韫秀说道。 韦三娘的事情给他提了个醒。 如果将来遇到所谓谋略解决不了的事情,那么直接上刀子搞吧。 堂堂八尺男儿,总不会连韦三娘这个女流之辈都不如吧。 …… 大概是脑子恢复了理智,又或者是做贼心虚。基哥给寿王下达的“禁足令”,才一天时间就被取消了。 不仅如此,基哥还派人送去了很多金银财帛等物安慰寿王,并为他安排了新的结婚对象! 下一任新娘是赞善大夫杜有邻的次女杜氏,婚期将在十五天之后举行。 不过,结婚的地点,却不是常规的十王宅,也不是基哥所居住的兴庆宫。 而是在兴庆宫西边挨着的胜业坊……中的甘露尼寺! 婚礼在寺庙里举行,倒是一件稀奇事。有好事之人猜测,寿王连续两任妻子都“意外殒命”,会不会是结婚的时候祈福不够引起的。 所以把婚礼的地点选在胜业坊的甘露尼寺,一方面此地就挨着兴庆宫,另外一方面,也未尝没有“驱邪”的意思。 当然了,圣旨上肯定不会说这些无聊的事情。反正十五日之后,便是良辰吉日,寿王在胜业坊内的甘露尼寺举办婚礼,这个确定无误! 无论寿王接受或者不接受,都不会改变这件事的结果。所以寿王的院落里一边准备办喜事,一边正在办丧事,也变成了一道“奇特”的风景线。 勤政务本楼,因为刚刚死了人,基哥认为不吉利,已经将楼封住了。他办公的地方,则变成了兴庆宫内原本用于玩耍的花萼相辉楼。 而此时此刻,花萼相辉楼的某个卧房内,李隆基一边被高力士伺候着洗脚,一边漫不经心的询问着近期的政务。 韦三娘死后,基哥就一直陷入沉默寡言的状态,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只是偶尔跟高力士说点话,其他时候,就像是得了“失语症”一般。 “前些日子被打杀的流氓地痞,他们在龙武军中的后台,都找到了么?” 李隆基有些目光呆滞,但说话的条理却又异常清晰。 “回圣人,那些流氓一死,线索就断了。现在只知道龙武军将军乌知义难逃干系。” 高力士不动声色的说道。 “让乌知义自查,查到一个惩治一个,绝不姑息。龙武军,不能乱。” 李隆基恨恨说道,语气大为不悦。 连一个十几岁的小娘,都敢在他这个大唐天子面前“坚贞不屈”了,看来,还是皇权的威慑不够! 现在李隆基内心非常愤怒,而且找不到发泄的对象。 总不能把韦三娘的尸体拉出来鞭尸泄愤吧? “对了,寿王这几日在做什么呢?” 李隆基故作随意的问道,很希望听到寿王准备谋反的行迹,然后他便可以找个由头将其剿灭了。 “回圣人,寿王这两日去长安西市买了药!” 高力士轻声说道。 “是毒药吗?他是不是打算对朕下毒?” 基哥脸上出现兴奋的潮红,似乎对此一点都不感觉意外。 “回圣人,只是那药是……五石散。” 高力士无奈答道。 “五石散?” 基哥一愣,随即失望的问道:“寿王这个废物,他就这样自暴自弃了?” “回圣人,不仅如此,寿王现在每日都会去大秦庙,在里面服用五石散。奴派去的人亲眼所见寿王放浪形骸,服用五石散后与那些西域来的胡人称兄道弟。” “这样啊。” 基哥喃喃自语说道,失望的摇了摇头。 寿王就是这样,哪怕他骑在对方头上拉屎,那一位也会笑着张嘴。 可恶!你怎么就没有一点男儿血性,准备谋反然后让我把你搞死啊! 基哥在心中呐喊着,他把对于韦三娘的恨意,都转移到寿王李琩身上了。 但是这个李琩,宁可自暴自弃服用五石散,却也没有一点要报复他这个父亲的行为。 甚至对于新安排的婚礼,都没有提出任何反对意见,什么都没提! 李隆基都不知道要怎么去收拾这个“滚刀肉”了。 “圣人,奴觉得吧,寿王跟外朝没有联系,又是武惠妃的后人,天然就不受待见。 他就是想造反,也不可能有任何一个人愿意跟随他。 寿王除了在家里搞巫蛊之事外,还能翻出什么浪来呢?” 高力士小心翼翼的建议道。其实他觉得这件事完全是基哥在瞎搞,可惜已经到这一步,时间也不可能倒回去了。 让李琩这个不受宠的娃自生自灭得了,何苦折腾呢? 折腾李琩,又能折腾出什么意义来呢? 或许是高力士这句话说到基哥心坎里了,后者微微点头叹息道:“寿王不自爱,下旨斥责他一番,让他迷途知返吧。” 他不耐烦的摆了摆手,显然是不想再提寿王的事情。 这话表面上是斥责寿王,实际上就是放任自流了。你爱吃五石散就吃五石散,爱吃颤声娇就吃颤声娇,以后没有人管你! “扬州府,好像有一些日子没有送供奉到内库了,派人去催一下杨钊,看看怎么回事。” 李隆基像是想起什么一样,有些疑惑的提了一嘴。 “圣人,杨钊前日送信过来,说扬州府附近有民乱,导致河道阻塞了。他正在组织人手清理这些乱民,等河道通畅后便好了。” 高力士小声说道。他大概猜到了是怎么回事,已经让杨钊好生处置了。只是现在李隆基正在气头上,没必要把这种“小事”说出来。 有方有德坐镇扬州府,又能出什么大事呢? “扬州一向富庶,那边满地都能捡钱,又怎么会有民乱呢?” 基哥迷惑不解的问道。 “大概,是去年向扬州府摊派的供奉数目太大了。杨钊又一个劲的硬收不讲人情,所以才让扬州那边的人不满吧。” 高力士感慨说道。 杨钊为什么要拼了命的压榨扬州府,那还不是为了眼前这位大唐圣人嘛。 他怎么能讲杨钊的坏话呢。 “唉,他这些年也辛苦了,明年考核给一个上上,然后把他从扬州府调回来吧。” 基哥无奈叹息说道。 把杨钊这条听话又肯拼命捞钱的“好官”弄死了,谁去顶他的缺呢。 基哥心目中“好官”的标准,其实非常统一,从来都不曾双标过。 谁能帮他搞钱,谁就是好官。至于把地方上弄得如何狼藉遍地,不是他这个大唐天子担心的事情。 要不然,中枢这么多朝臣,养着他们干啥? (本章完) 第187章 基哥十二时辰(下) 龙武军大将军是陈玄礼,他是龙武军的最高首领。 而左将军是乌知义,那么那个存在感极低,平日里几乎都不怎么吭声,也很少执行重要任务的右将军是谁呢? 他的名字叫章令信,有据可查的章邯直系后人,出生在白鹿原,家里自汉代开始就是地地道道的关中本地人,如今已经快六十岁了。此人武周时候从军,便开始在禁军当中厮混。 现在却依然被基哥委以重任,足见其根基深厚。 龙武军虽然都是通过招募长安各色“勇壮”而成军的,而非像是从前那样选自关中地区的府兵精锐,但它也一样要代表关陇圈子的利益。 基哥想摆脱关陇势力的掣肘,又无法完全摆脱。 于是章令信这样的人物,就成为龙武军的定海神针。也正因为有他这样的人在,才能确保龙武军不会成为基哥清洗关陇势力的屠刀。 平日里他不去干涉陈玄礼的军务,基哥也不把他拿掉,双方相安无事合作愉快,这其实就是基哥与某些关中势力互相妥协的折中方案。 此时此刻,皇城后面的玄武门城头签押房内,章令信将昨夜某人送来的那封“匿名信”看了又看,心中七上八下直打鼓的。 没有将这封信上报,通常来说已经是大罪了! 如果没有出事还好,把信烧掉就没事了。 如果出事了……那全家人的人头还在不在脖子上,可就要看后面事态如何发展了。 总之,情况有一点点不妙! “章将军,左将军乌知义带着一些人要进大营。他们看起来……不太对劲。” 一个亲兵跑到章令信跟前小声说道。 “带某去看看。” 章令信微微点头说道,将那封匿名信折叠好,不动声色放入袖口。 他来到城头,就看到玄武门下,有一百多龙武军士卒,几乎人人身上都带着干涸的血迹,军服破损更是不在话下,像是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战斗一般。 “乌将军,你们不是护卫圣人参加寿王婚礼嘛,怎么一个个身上都带着血呢?” 章令信命亲兵扯着嗓子喊道。 “诶?那说来就话长了,还不是倒霉遇到几个蟊贼。 我说,怎么把西苑的门给关了呢,兄弟们执勤完了要回来大营喝酒吃肉啊。” 乌知义装作满不在乎的喊道,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平日的时候,玄武门的大门不会开,但是会开一个小门,只能够单人鱼贯而入。 这是为了方便龙武军进出办事的! 默认状态下,这个小门会有几名龙武军士卒看守,但不会关闭。 五人以上的队伍,需要左右龙武军将军这个级别军官批示。如果只是单个人进出,只要是熟人,有个司阶或者中候级别的军官的批条,然后再盘问一两句就行了。 可是今日,这个小门居然关了!乌知义原本是打算带着李亨混进去的! “某有圣命在此,玄武门戒严,龙武军上下未有圣人旨意,不得进入,不得外出,得罪了。 当然了,若是陈玄礼将军在的话,让他出来说话也可以吧。” 章令信公事公办,面色冷淡的说道,随即让亲兵对着城下喊话! 昨晚收到的那封匿名信上说,如果今日胜业坊方向有狼烟升起,那必定是圣人出事了,有人叛乱。 龙武军只要守住军营,不让外人进来,不让龙武军士卒出去,那便是在勤王,无须做多余的事情。 等平叛结束,自然是大功一件。 因为原本天子下的命令就是让你龙武军主力待在军营里不要乱动! 现在看来,那封匿名信说得实在是太正确了! 只怕叛乱的人,就是左龙武军将军乌知义! 章令信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章将军,开门吧!圣人与陈玄礼将军都遇害了,寿王已经在城内叛乱,现在急需龙武军站出来平息叛乱!时间真的很紧张!” 李亨摘下头盔,对着城头高喊道。他装成乌知义的亲兵,看到现在没法骗开玄武门,于是不得不提前站出来。 “圣旨你有么?” 章令信慢悠悠的问道。 因为昨天那封信先入为主,他现在第一个就不相信李亨的话。 “章将军,圣旨是有的,就在本王手里。圣人在临终前,指定本王为太子。其他兄弟,皆死于寿王之手,唉! 你看,本王身后的薛王,可以作证。” 骑在马上的李亨,挤出了几滴鳄鱼的眼泪,转身指了指侧后方一脸焦急的薛王李琄。 “可以啊,那忠王一个人进来,其他人,就在外面候着吧。” 章令信让亲兵对下面喊话道。 玄武门城头下面,李亨与乌知义、李琄等人面面相觑,他们万万没想到,章令信居然玩这么一出! 李亨单枪匹马的上去,能有什么用呢? 但是如果不上去,那不就前功尽弃了么? 上?还是不上?章令信可是给众人出了个难题! “好,章将军把吊篮放下来吧。” 李亨对着城头大喊道。 “陛下!万万不可啊!” 乌知义急了,拉住李亨的胳膊,压低声音大吼道。 “放心,某会说服他们的。” 李亨自信的说道,实际上他现在也没有路可走了。 趁着信息不对称的窗口期,把龙武军将校们都拉下水,顺势控制住皇城,这一局还可以翻盘。要不然,怎么折腾都是在瞎掰,完全没戏! 踏马的,本来很顺利的一局,全被寿王给耍了! 这厮为什么不给李隆基一刀?他不是恨他恨得要死么?为什么不杀? 这一刻,李亨的心其实已经在崩溃的边缘徘徊。 要是知道寿王李琩根本不会杀李隆基,那自己为什么要兵变啊! 既然不杀,那你这狗娘养的怎么还去大秦寺买软剑呢?你怎么还去那边买那种吃了就全身没力气的曼陀罗花粉呢? 李亨也搞不懂寿王李琩到底是怎么想,但是他知道,这次他自己冲得太靠前,已经退不回来了。 这一次,谁的消息更灵通,谁就会更容易落入寿王的陷阱!他这位羽翼最丰满的忠王,不幸中计! 而且寿王这么一闹,李隆基跟所有的皇子都会互相猜忌,不会再有任何明面上的信任! 从此以后,那就是你死我活了! 为什么事情会闹到这一步啊! 李亨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城头的吊篮已经放下来了。 “都去胜业坊找找那个老不死的,说不定他还在某个佛寺里面藏着。 找到他,把他给宰了,这一盘就赢了!” 李亨小声对乌知义与薛王李琄说道。 “也请陛下谨慎从事。” 乌知义与李琄叉手行礼,与李亨告别,随即带着一百多人,杀气腾腾的朝着南面去了。 李亨被章令信的亲兵,用吊篮吊到了玄武门城头。李亨将手中黄色的绢帛递给对方,叉手行礼道:“章老将军,如今国家安危,都在您一念之间,还请老将军以国家为重……” 他还没说完,章令信看都不看那份“圣旨”,直接摆了摆手道:“来人,带忠王下去好生看管,莫要怠慢了。” 嗯? 李亨一愣,他还想开口,却听章令信说道: “圣人或许遇难了,或许没有。寿王或许叛乱了,或许并没有。 这些老朽现在都判断不出来。 但这并不是多难查清的事情。 若是寿王拿着圣旨来诈玄武门,那老朽自然会将他拿下问罪。他带兵来攻城,老朽舍了这条命也要护卫忠王周全。殿下也必然对得起自己的封号! 可若是寿王发动叛乱,却又不带兵攻打玄武门,也不来诈城。 那么老朽或许就得想想,刚才忠王和乌知义在城下的一番表演,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带走,单独看管起来。 门锁好后,任何人不得在门外看守,不得与其交谈,违者以谋反论处,斩立决!” 说到最后那三个字的时候,章令信几乎是咬牙切齿。 这踏马到底哪里出问题了? 李亨的心沉到谷底,毫无抵抗的被章令信的亲兵押走了。 等他离开后,章令信这个年近六旬的老将,才长长的舒了口气! 现在他几乎可以判断,这次就是忠王李亨谋反,圣人生死未卜。 不过话虽如此,这一局最后鹿死谁手,依然是未知之数。 在旁边观望站队,没有圣人的调令,坚决不出军营,这才是最优解。 如果圣人真的死了,那么章令信回头就会将李亨奉为座上宾,并交出龙武军兵权,命麾下部曲听从李亨的指挥,平定长安的各种乱局。 如果圣人没死的话,那……扣住李亨,就是大功一件了,并不需要他这个六旬老人去站队。 这个应对,简直就是进可攻,退可守的最佳方案。 想起昨晚那封没有署名,却是负责戍卫兴庆宫的龙武军士卒张光晟送来的匿名信,章令信暗自庆幸自己多留了个心眼。 要是没有这封“匿名举报信”打底,今日他会如何应对,还真要两说。 指不定,就放乌知义一行人进来了。 而那些人进了玄武门,会发生什么就难说了。搞不好乌知义带着人夺权,杀了他和那些不愿意归顺的龙武军将校也未可知。 那时候,谁会是长安的天子,就更难说了。 好险! 章令信擦了擦额头上渗出的冷汗。 …… “圣人现在被困胜业坊,请右相随某一同进入龙武军大营,并稳住一众丘八们,让他们不要被忠王的人蛊惑了。” 平康坊的李林甫大宅内,方重勇见到了正在大堂内踱步的李林甫,开口就让对方一起去军营。 “你是说乌知义谋反,薛王谋反?” 李林甫微微皱眉问道。 他在龙武军中没什么消息渠道,也没什么亲信。 只不过近期南衙禁军竟然被圣人全部调动出了长安城,这让政治嗅觉灵敏的李林甫感觉到一丝不妙。 所以他今日没有去议政堂,就是担心被人一锅端了! “对,正是如此。” 穿着僧侣“三衣”的方重勇,微微点头说道,闪亮的光头格外醒目。 李林甫微微点头,心中在反复权衡,要不要去龙武军大营。 “现在长安守备空虚,薛王的人,与龙武军中数量不多的叛军,也可能会占领皇城,控制六部,然后利用右相给李亨背书,提前登基,最后再用官位收买龙武军高层,反过来让龙武军宣誓效忠,进而全面掌控长安。 右相只要去了龙武军,哪怕什么都不做,也可以让李亨的阴谋破灭。时不我待啊右相!” 方重勇躬身行礼请求道。 去那边,不但不是要“救驾”,反而是“什么都不做”! 这其中的奥妙,李林甫稍稍揣摩一番就明白了。不得不说,方重勇是考虑周全,进退有度! 平叛的事情,谁都可以做,唯独李林甫不能。 如果李林甫带兵平叛了,事后,基哥会怎么想? 李林甫已经在政务上有着极大的发言权,并且朝中党羽不少。 他已经这么牛逼了,如果再加个可以控制龙武军,想必基哥也会很开心更放心,最后下旨把皇位“禅让”给李林甫,然后开开心心的当一个“被自杀”的皇帝吧。 这种事想想也不可能啊! 只有李林甫到了龙武军军营,并且利用自己的权威,稳住了龙武军,使其保持中立,等待其他人平叛,这才是大唐宰相该有的姿态。 “好,本相这就和你一起去龙武军大营。 需要准备什么吗?” 李林甫好奇的问道。得知李隆基现在安然无恙,他也不怎么慌了。 “请右相写一份手书,下令让六部和政事堂放假休沐三日就行!” 方重勇补充了一句。 “说得好,妙计!” 李林甫从谏如流,写了一封信,交给仆从吩咐了一番。 方重勇这一招很绝,让百官放假,李亨就是想叛乱,提前登基,也找不到足够的官员为他撑场子。 “走吧,给本相带路!” 李林甫甩了甩袖口就朝门外走去。 二人骑着马,轻车简从,一路向北进了皇城。不知为何,负责看守皇城各门的监门卫,本应该留守在岗位上的士卒却一个都没看见。 “你说得对,情况确实不太对劲。” 李林甫骑着马,若有所思的对方重勇说道。 二人来到玄武门城楼下,就看到城楼上的龙武军如临大敌,似乎非常紧张的样子。全副武装,跟平日里的懒散大不相同。 “章将军,这位是右相,某乃是看守兴庆宫的龙武军执戟方重勇,我们想入大营,有要事与章将军商议!” 方重勇在城楼下扯着嗓子喊道。 章令信二话不说,连喊话都没有,便直接下令放下吊篮,将方重勇与李林甫二人拉上了玄武门城楼。 “本相得圣人旨意,已经下令让六部与议政堂休沐三日。圣旨还说,让龙武军待在大营不得妄动,不许闲杂人等入内,不许士卒外出。 现在索性闲来无事,本相也想待在这大营内,章将军没有意见吧?” 李林甫皮笑肉不笑的对章令信说道。 听到这话,章令信这才彻底放下心了。 要是他一个人撑场面,还真怕居心叵测军士哗变,被李亨收买,绑了他邀功。 现在这里多一个宗室出身的右相李林甫,而且还是继续执行躺平装死的命令,不必主动站出来表态,这个绝对可以跟对方py交易! 将来有事还可以跟李林甫互相证明,出了事可以一起背锅互相打掩护,简直不要太爽了! 章令信脸上立刻露出真诚的笑容,摸了摸花白胡须哈哈大笑道: “右相来得好啊,某正想与右相把酒言欢。正好这军营无事,朝廷也休沐三日,那咱们得好好说说话。” “本相也是这么想的,章将军请。” 李林甫微笑说道。 “右相这边请。” 章令信不动声色的看了方重勇一眼,见他对自己微微点头,顿时恍然大悟。 (本章完) 第182章 暗涌 花萼相辉楼是一个建筑群,由双层廊庑环绕,空间构思新奇活泼,建筑富丽堂皇。 主楼是一座工字形的三层高楼,外面建有回廊。 具体说来,回廊是个“日”字形状,楼就建在上面那个口中。下面那个口是个中庭,廊高两层。 整个外型如同花与它的萼片。 现在已经是落叶时节,花萼相辉楼的中庭,地上满是红透了的霜叶,看上去有些莫名的壮丽与悲怆。 此时此刻,李隆基就在中庭院落内踱步,听高力士将近期长安的各种重要消息汇报给他。 可以这么说,高力士便是李隆基耳目的延伸,如果没有高力士在,那么现在的李隆基可以说什么都做不到。更别提掌控长安的政局了。 “哼,那个孽子倒是很有意思啊。” 李隆基冷哼一声说道。 听到这话,高力士小心翼翼的说道: “圣人,奴以为寿王的要求,倒是合情合理。这不过是要求在婚礼的时候,屏退外人,让圣人和诸皇子们一起吃个饭而已。此乃人之常情,圣人拒绝的话传出去难免会落人口实。 十王宅内传得很厉害,都说寿王对圣人怀有怨恨,要在新婚婚礼上发难。只是奴感觉很奇怪,既然很多人都知道寿王要闹事,为何对他会如何闹事却一点不知道呢? 既然不知道寿王要怎么闹事,那又如何推断出他对圣人怀有怨恨呢?” 高力士对李隆基说起了自己的分析。 从十王宅那边传出的流言看,很明显是有人在推波助澜。而寿王身边的人传来的消息则表示,寿王除了去大秦庙跟那些西域胡人鬼混,吃五石散乱搞外。 倒是很安分,不曾接触什么文臣武将,也没有接触宫里的宦官。 “呵呵,寿王要对付朕,他能有什么好处?他在朝中又有什么人?他在军中又有什么亲信? 杀了朕他就能登基称帝么? 十王宅里,可不止是一个寿王有复杂心思呐。” 李隆基面色阴冷,意有所指的说道。 他那些好儿子们,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别的不说,起码李亨就对他这个父亲怀着恨意! 那么多人都说寿王要谋反,从某个角度看,反而能证明寿王的清白。 一个人怀着愤怒是一回事,他有没有能力作妖,则是另外一回事了。 甚至可以这样说,寿王现在是对自己威胁最小的一个儿子了。继承帝位的可能性是零! 只看寿王母亲是武惠妃,且已经去世就知道,朝中不可能有人会支持他。 “可以,不过就是吃一顿家宴嘛,朕就想看看他能耍什么花样。寿王要是有本事,那就当着他那些兄弟的面弑君! 朕保证不在身边留一个护卫!” 李隆基咬牙切齿的说道。 他不仅要大大方方的吃这个饭,还要罩得住现场,让这个婚宴正常开下去,向那些皇子们与朝中重臣们显示自己依旧牢牢掌控着长安的一切! “圣人,到时候哪怕是寿王,也要搜身的,请圣人勿虑。” 高力士吓得连忙躬身行礼。 “嗯,寿王婚礼那天,把金吾卫、监门卫、千牛卫等南衙禁军,全部调离长安,到长安郊外参加演武! 哪怕寿王在南衙禁军里面有内应,也翻不出什么浪来。此外负责十王宅治安的禁卫,一律不许出现在胜业坊! 这样某些人收买的亲信就没法出现在婚礼现场了!” 李隆基沉声说道。 “喏,奴一定办好。” 高力士叉手行礼说道。 寿王的母亲毕竟是武惠妃,也不能完全排除寿王可能跟南衙禁军中的某些人有联系,到时候铤而走险。 婚礼那天,把这些军队都调动到长安城外演武,釜底抽薪解决隐患,可谓是万全之策。充分显示了基哥老硬币的权谋水平! 那么寿王再怎么闹腾也翻不出浪来了。 “还有,龙武军领兵的那几个人,包括陈玄礼和乌知义,都要到场,守在甘露尼寺外面。 其他不参加婚礼戍卫的龙武军士卒,当天必须待在大营内不许妄动。 没有调令就离开北苑驻地的,以谋反论处!” 李隆基继续强调道。 他是政变起家的,对于这些要害事务非常敏感。 南衙禁军鱼龙混杂,里面的关系盘根错节。比方说这次殒命的韦三娘,她家里就有亲眷在南衙禁军里面当军官,这样的军队能够保证忠诚度么? 基哥根本不认为他们可以在关键时刻,发挥重要作用。 “明白了,这次也不请朝臣对吧。” 高力士小心翼翼的问道。 “对,不请了。朕就是想看看,这次谁会弄出花样来,外人多了不好处理。” 基哥忽然站住不动,想了想,又压低声音说道: “尚食局的人不可信,有被皇子收买的可能,在饭菜里下毒。 还有酿酒的良酝署,也不一定可信,他们也很方便在酒水里下毒。 这么办吧,婚礼前一天,秘密在长安出名的酒坊采买酒水,然后婚礼开始前,再让宫里的宦官试酒后分装,确保酒水无毒。 婚宴的饭菜,也在当天去长安城内上好的酒楼里去买,不要宫里做出来的。记得随意选一家店,婚礼当天再去找!” 听到这话,高力士几乎无言以对。 谁会没事花这样的闲工夫搞事情啊! 天子所在这一桌的酒水,都是随机取壶,随机分装后才上桌的。如果下毒的人要在这一批酒水中下毒,那得需要多少毒药? 这么大的用量,能不被察觉么?寿王哪里有本事搞这么大动静? 至于买外面酒楼里的吃食就更离谱了。 基哥都想得这样的仔细,真不愧是政变起家的,果然是小心到了极致!甚至可以说是小心到连皇家的脸面都不顾了! 高力士在心中暗暗吐槽,面上却是恭敬行礼。 李隆基觉得该考虑的事情已经考虑得差不多了,于是微微点头说道: “就这么办吧,寿王想闹,随他去便是了。 其他皇子如果也想闹,那也随他们去。 到时候,朕必定可以一口气收拾!” …… 这天方重勇白天不上值在家休息,结果一大清早,家里就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这位客人,是沙州商队里的某个重要管理者,负责河西到长安这边走私品的运输与货物分配。 他化名叫“安条克”,波斯人,也是掌管义宁坊内大秦庙的庙祝。 虽然方重勇已经卸任了商队的所有职务,不再接手任何事务,但安条克依然经常派人来他家里询问一些商队的事情要怎么处置。 只是这次,安条克这个在长安吃得脑满肠肥的胖子,居然会亲自前来,倒是有些令人疑惑。 “方使君,你走以后,商队里的事情简直要乱套了,你真的不管这些了么?” 眼前穿着长安富商常有的华丽锦袍,除了头发与面部特征以外,安条克的言行举止与汉人已经没有任何区别,包括说话的方式与口音。 “不当沙州刺史,说的话没人听啦。” 方重勇微微一笑自嘲说道,拿出“炒茶”招待安条克,二人会面的礼节非常随意。 “说得也是,只是现在那位新上任的瓜州刺史,咬着商路不放,让我们很为难呐。他父亲是朝廷左相,我们也不能直接把他给宰了。 今日某便是来询问一下方使君,怎么对付此人为好呢?” 安条克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很显然,他们根本没把一个普通的边镇刺史放在眼里,挡了财路的人,都要死。 哪怕他这个胖子好说话,河西边镇丘八的刀也不好说话,这不是谁在找麻烦的问题。 “让他疯狂,最后必定自取灭亡,不必理会就是了。” 方重勇摆了摆手,不以为意的说道。 “可是,他的要价真的很高,连方使君那份也要。 那些钱,是沙州豆卢军用来抚恤孤寡的。 如果动了,不止是沙州,甚至河西其他几个军,除了赤水军外,都可能会兵变!” 安条克皱眉说道,很多事情,并不是方重勇说的那样轻松。 如果方重勇留下那一份“基金”被刺史吞了,这就会开一个非常不好的先例。 既然新任的瓜州刺史张献诚要吃一份,那河西其他刺史要不要多吃? 当初是方重勇作为表率,所以各州才会从商队收益里面拿一部分出来抚恤军户中的孤寡。张献诚开了这个先例,早就虎视眈眈的各州军政高层,也会忍不住伸手去动这份钱。 那么河西军务的基本面,就无法稳定下来了。鬼知道后面会出什么事情。 而一旦出事,倒霉的是他们所有人,甚至包括不做事却能拿钱的基哥! “哈哈,随他去吧,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某现在,已经是兴庆宫里的一个执戟郎,替圣人看大门而已。” 方重勇哈哈大笑,显然是不打算接茬。 “说到兴庆宫,最近倒是有一件机密之事。” 安条克压低声音,在方重勇耳边嘀嘀咕咕说了半天。 “寿王买那件西域来的重宝,又学习那玩意如何使用,只怕是……必有所图啊。” 安条克对方重勇使了个眼色说道。 “这件事还有人知道么?” 方重勇轻声问道,语气非常平静,似乎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没有人了。为了避嫌,某已经亲自出手,抹去了东西上印记。 再说了这东西是古董,谁都可以拿到。” 安条克笑眯眯的说道。 他越说方重勇越是迷糊。 很久之后,方重勇露出不太相信的疑惑表情反问道:“寿王能给你多少钱,让伱冒这么大风险给他做事?” 钱财固然很重要,但是一旦出了事,那是要掉脑袋的。什么事情还能比脑袋重要? “寿王给的,不过是金银珠宝而已,某当然不放在眼里。 但是,忠王给的,就远远不是金钱可以买到的了。方使君再清楚不过的吧,圣人已经六十岁,没多少年了。” 安条克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忠王!” 方重勇霍然起身,却是被安条克连忙拉住。 “虽然来的那个人遮遮掩掩的,但某去过十王宅卖东西,已经不知道多少次了。 某一眼就看出那个人是十王宅使李静忠!他背叛了当今天子,投靠了忠王! 某今日便要离开长安了,这里的水太深,现在又是剧变在即,方使君要好自为之啊。” 安条克重重的拍了拍方重勇的大手说道。 “你怕被人灭口,就把秘密告诉我。如果你出了意外,某还得为你正名,告诉你的家人冤有头债有主。 你可真够坑的,亏我们在沙州还是朋友一场。” 方重勇无奈苦笑道。 “这还不是因为方使君出了名的讲信义嘛,如果换了别人,某怎么敢像现在这样和盘托出呢。 某推测,寿王大婚那天,长安一定会出大事!确切的说就是办婚礼的地方,有人会行刺圣人,混从龙之功。 这个消息对方使君来说很值钱吧,甚至可以说救命的消息了。 某将来要是出事了,使君把真相告诉某在河西的家人,这不算过分吧?” 安条克终于说出了自己今日前来的最真实意图。 无论方重勇将其告诉李隆基,或者仅仅只是做自保的准备,那都不关他这个西域商人的事情了! 他们这样的人,参与到大唐高层博弈当中,处境是极为危险的。 做了人情可能会被灭口,出了乱子也可能被灭口,还不如不玩了彻底摆烂,先跑路再说。 “明白了,那你一路保重。忠王可是连……” 方重勇想起李亨辣手杀妻,派人下毒可一点没含糊,有心提醒安条克一句,最后还是乖乖的闭上了嘴。 “没什么,你先离开长安再说吧。” 方重勇无力的摆了摆手说道。 几天后就是寿王的婚礼了,只怕,这会是一场父子君臣们都心知肚明的复杂博弈。 最近本来就不太平,比如说基哥所仰仗的龙武军,其内部变化动静很大。乌知义的亲信,很多人都被关进了龙武军所在北苑的“北衙监牢”,在里头被审查。 这里可是大唐最早的“军事法庭”了,李渊当年太原起兵后占领长安,便在北衙这里安置了那些太原老兵,建设了衙门和监牢,以正军法。 这些军官为什么会倒霉,其实也是明摆着的。 他们当长安城内那些流氓地痞的后台,后者在长安欺行霸市收取保护费,偷窃抢劫甚至拐卖人口。 这些缺德事做多了,基哥总要清理一下的。 毕竟,这些破事,基哥一分钱好处没拿到,还被人戳脊梁骨骂治理不好长安。 再加上韦三娘那档事,基哥心中的不满会爆发,是显而易见的。 龙武军内部不稳,外面又有某些亲王蠢蠢欲动,寿王的婚礼,真不会出事么? 方重勇揣摩了一下,感觉安条克带来的消息,自己悄悄做准备就行了,没有必要跟基哥去说。 既然基哥和他那些孝子贤孙们都不是省油的灯,那就看看他们谁会烧得更旺吧。 方重勇怀着复杂的心情,将安条克送到门口。 然而他看不到的是,没过半个时辰,安条克这个异常低调的大胖子,走在春明门到金光门之间的那条横街,也就是长安最长一条横街的时候,被迎面而来的一辆失控马车撞飞! 送到最近的一家医馆之时,已经彻底断了气。 (本章完) 第183章 扑朔迷离 胜业坊内聚集了很多的佛寺,隋朝时建立的总化寺、净住寺,唐朝时建立的胜业寺、甘露尼寺等等,都聚居于此。而对于安保工作来说,首要的任务,便是“踩点”。也就是考察实际地形,准备撤退预案,在关键时刻发挥“救命稻草”的作用。 离寿王婚宴召开的日期仅剩下三天,趁着换防的空档,方重勇带着张光晟,二人来到胜业坊内观察地形。 长安一百零八坊,大小其实是不太一样的。 有“小坊”,四面坊墙各有一个坊门。这些坊主要集中在皇城正南面的区域。 有“大坊”,四面坊墙长的一边有两个坊门,短的一边只有一个坊门。这些坊主要集中在皇城以南两侧。 在皇城东西两侧的地方,坐落着一些“巨坊”,面积几乎是小坊的两倍,坊门数量则是与大坊一致。按照常规布局,这些巨坊里,必定会有皇亲国戚的大宅。 而胜业坊,就是巨坊之一,位置还异常要害,毗邻兴庆宫。 此坊之中不仅寺庙众多,更是有基哥的弟弟薛王李业一家所居住的薛王宅,坐落于西北角! 而让皇帝李宪一家的宅院,则坐落于胜业坊东南角。 “这里的情况可复杂了呢。” 方重勇喃喃自语的说道。 “方将军,这可咋办啊。” 身旁的张光晟疑惑问道。 胜业坊的核心是胜业寺,其他佛寺也分布其中。而甘露尼寺,则靠近坊的西北角,跟薛王宅挨着。坊内普通民居极少,要不就是大宅,要不就是佛寺,往来香客众多。 这里的定位有点像是长安城的景区和高端住宅区(王府)。 婚礼召开当日,寺庙里面的僧侣当然可以安排,让他们到坊外去“化缘”,宵禁了再回坊即可。那时候宴会也早就结束了。 可是薛王一家,让皇帝一家的人,要如何安排呢? 如果要求他们不要外出,似乎影响圣人跟宗室之间的关系,显得圣人好像很不信任他们一样。 如果什么都不做,又会留下一个极大的隐患! 这些亲王家里,都有很多看家护院的人。盔甲或许找不到多少,但弓弩刀剑这些可以说要多少有多少。 长安城内设有武库署,其中储存有来自全国各州送过来的兵器,库存以万为单位计量! 有专人负责管理,有令一员、丞二员,另有监事、典事等从属。 可以这么说,武库署内的库存,如果敞开供应,那么让长安城内人手一件兵器,是完全没有问题的。更不必提,每年都有大量“老化”的兵器被裁汰下来,流向不明。 鬼知道这些亲王家里的府库内藏有多少兵器!这些人家大业大,看家护院的数量多了点又如何? 因为基哥跟他那几个兄弟感情都很好,堪称是“兄友弟恭”的典范。所以对岐王、薛王等王,都非常放纵。只要不谋反,这些人随便怎么乱搞,基哥都是不问的。 甚至连谋反都在“看情况”处置。 比如说开元十三年的时候,基哥曾经大病一场,甚至到了随时可能驾崩的境地。 当时薛王李业的小舅子,内直郎韦宾,就与殿中监皇甫恂私议休咎。说白了,就是密谋拥立一位皇子继位,基哥咽气后就动手。 事情败露后,基哥下令杖杀韦宾,贬皇甫恂为锦州刺史。李业王妃韦氏恐惧,李业本人亦是不敢入宫见基哥。不过等基哥病好了以后,就赦免了李业一家人,恩宠如初。 出这么大的事情都轻轻放下了,所以薛王岐王宅院里面会有什么怪物都不足为奇。 基哥不管这些破烂事,但方重勇却不能不考虑。 “对了,薛王的夫人韦氏……她弟弟是不是韦坚?” 方重勇忽然想起这一茬,疑惑问道。 张光晟也是个爱学习的人,来长安不久就把皇族内部的联姻关系差不多捋清楚了。他微微点头说道: “确实如此,韦坚乃是薛王的小舅子。而前些时日病死的那位忠王太子妃,乃是薛王李业的小姨子。薛王在开元二十二年病故,现在的新薛王,是三子李琄,母亲正是韦氏。” 薛王、韦妃、韦坚、忠王……一条清晰可见的线条慢慢连了起来。忠王李亨如何,方重勇非常清楚。那么薛王是什么态度,韦氏又是什么态度呢? 方重勇眯着眼睛,看着院墙比坊墙还高的薛王宅,里面三层楼高的亭台,视力稍好的人站在上面,便可以将整个胜业坊的景物看得一清二楚。 李亨确实没有军队,甚至连“王府”里应该有的官员,都是虚设。 但若是在基哥“不幸”因变乱身亡的情况下,又有薛王出来站台,再加上韦氏的力量。 李亨究竟有没有办法把继承皇位的事情办成呢? 要知道,韦坚还跟李林甫有亲戚关系呢!关键时刻,大唐右相会不会也有偏向性呢? 越想越是感觉后背发凉,方重勇额头上的冷汗都滴下来了。张光晟见他这幅模样,走过来压低声音问道:“将军感觉这里不妥么?” “不,并不是不妥。” 方重勇摆了摆手说道,这里何止是不妥,简直就是要山崩地裂的绝地啊! 他都能想到李亨脑中的剧本应该如何推演。 寿王先杀基哥,然后有人来甘露尼寺“勤王”。因为基哥死了,所以龙武军失去指挥,只能在一旁看戏。最后李亨在宗室薛王一脉的见证下,被拥立为新的大唐天子。 随后便是控制在场的其他皇子,假传圣旨,让南衙禁军各部都从城外返回驻地,最后再派亲信一个一个的去安抚拉拢各军主将,最后入主大明宫! 不得不说,只要能干完第一步,后面的事情,几乎是水到渠成。凭借李亨的人脉,他确实有很大机会办完这件事。 为什么说成功的机会很大呢? 因为弑君的人是寿王,而且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所有皇子都看得一清二楚。 所以李亨也摆脱了嫌疑,顺理成章的继位,完全没有什么疑问。 反之,如果寿王没有弑君,或者弑君失败,那……就没得玩了,勤王拥立的性质就会变成叛乱。 基哥究竟会不会死在寿王手上,这是此番斗争的一个关键变量! “几天后,这里很可能有一场大乱。 如果你眷顾家乡,不如现在就请辞离开长安吧。” 方重勇拍了拍张光晟的胳膊说道。 一听就知道这是在“以退为进”,张光晟连忙叉手行礼说道:“将军放心,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大丈夫临阵岂有退缩不前的道理!” “好!到时候你听我吩咐便是了。” 方重勇微微点头,不再废话。安条克被马车撞死的事情,他已经知道了,这必然是李亨派人做的。 而李亨之所以不对他方衙内下手,那是因为自己的身份还太敏感,远不是一个西域胡商可以比的。一旦身亡,基哥那边必然会追查到底,这样对忠王府的大事不利! 李亨就像是一条隐忍的毒蛇,他绝对会找到最好的机会出手,一击必杀!让寿王杀基哥,乃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方重勇相信以李亨的权谋手段,绝不会放弃这个好机会! 然而,一旦李亨夺得皇位,最后会发生什么事情,那简直用脚指头想也能猜到。 方重勇最好的下场,大概,也是事后全家死光吧,被随便安插一个弑君同谋的罪名。 而最坏的结果,则是几天后当场死于乱军之中,以寿王同党的身份。 “抱歉了,我不得不阻止你了。虽然韦三娘很可怜,你也很可怜,但我不能因为你的私怨,就把自己搭进去。” 方重勇轻叹一声自言自语道,有种说不出的压抑。 其实他很想看到寿王吊打基哥的,只不过,基哥现在还真不能死。基哥要是现在死了,忠王李亨继位,那么自己绝对要死无葬身之地。 不过还好,既然知道了寿王的计划,那问题就不大了。 …… 三天时间一晃而过,这天一大早,方重勇就带着他那一队龙武军士卒,守在甘露尼寺的某个佛堂门前,目光如炬的扫过每一个进入这里的皇子,搜身搜得无比仔细。 在方重勇眼里,这些人都是贼都是来给他添乱子的“坏人”。 令他大跌眼镜的是,这些皇子不被搜身还好,一搜身,真被方重勇给搜出问题来了。 棣王李琰随身携带了一把做工精美的小刀,刀鞘上镶嵌了宝石。按他自己的话说,这是送给寿王李琩作为结婚礼物的。 甄王李琬也了带了一把精巧的手弩,只是上面没有弩箭。他也说这是送给寿王李琩作为婚礼的礼物,用来打猎的。因为没有弩箭,所以不具备危害性。 仪王李遂带了一把蒲扇,看起来似乎没有问题,但这把蒲扇却是精铁打造而成的,放在手里很沉。蒲扇上有长安名家所绘制的仕女图,这玩意用来砸死人问题不大。 方重勇懒得跟这些皇子们讲客气,直接将这些东西全部没收,才肯放他们进去。 轮到忠王李亨被搜身的时候,只见他落落大方的抬起衣袖,示意方重勇可以随意搜身。 他那沉稳的目光当中,隐约带着一股挑衅似的傲慢,若隐若现。 “张光晟,带忠王到一旁去搜身,搜仔细是必须的,但别怠慢了。” 方重勇轻轻摆手,他已经知道“剧本”的走向,自然不担心李亨在这里玩什么花样。 前面那几个“带礼物”的,都是知道要出事所以带一件东西“防身”。说明这些人并无后手,也没有多大的野心。 而李亨并不需要防身,他已经做好了万全准备!他的图谋最大,也最危险! 正在这时,穿着大红色锦袍的寿王李琩走了过来。今日他脸上带着淡然自信的笑容,一点都没有要搞大事之前的那种紧张与扭捏。 “方将军请随便搜身,虽然今日是本王大婚,但规矩还是要的。无论方将军要怎么查,本王都会全力配合。” 李琩落落大方的对方重勇说道。 他的神态,看上去跟之前判若两人! “那就得罪了,职责所在。” 方重勇微微点头,此时此刻,他不能给寿王任何机会。 方重勇什么也不找,直接把手伸向寿王李琩的腰部位置。在这里,他会找到一把来自西域的宝剑!名字叫什么不知道,但那是一把十分奇特的腰间软剑! 曾经暗杀过波斯的大贵族,很有些来头! 这把剑卷起来的时候,插到腰间皮带里,皮带就是剑鞘。 需要用的时候,皮带上有一个锁扣,用力按一下,软剑就会脱出,使用者可以借软剑由紧到松的那股力道,使出“拔刀斩”! 寿王在大秦庙里跟那些西域胡人“鬼混”,不过是掩人耳目而已。真实目的,就是在安条克的指导下,熟练掌握软剑“拔刀斩”的精髓。安条克已经将这件事跟方重勇说过了。 寿王会用这个“拔刀斩”,一刀将毫无防备的基哥斩杀!今日婚宴,就是他的复仇之日! 只可惜,秘密泄露了以后,寿王却连东西都带不进去了。 这便是生活的无奈。有杀贼的心没用,还得有回天的力。 忽然,方重勇的手握住了一条柔软的丝绸腰带! 他压住内心的骇然,反复检查寿王身上的口袋,却失望的发现:寿王身上没有任何一件东西,是属于“违禁品”的。甚至比刚才那几个亲王,还要来得“光明磊落”,身上连一枚玉佩都没有! 这踏马才是真见鬼!你不会事到临头“缩回去”了吧? 方重勇一脸错愣的看着寿王李琩,就差没开口问对方将那把“腰间软剑”去哪里了。 “方将军还要搜么?本王可以发毒誓,今日没有带任何不该有的东西进来。” 寿王李琩微笑问道。 “确实如此。” 方重勇轻叹一声说道。他连寿王的袜子都检查过了。对方身上没有任何刀剑、匕首、香囊、毒药等物,什么奇怪的东西都没有! 难道赤手空拳上去打死基哥? 方重勇讪讪退后,叉手行了一礼之后,让寿王李琩进入了佛堂。那里面现在已经摆好了婚宴用的酒菜,都由专人交叉试毒。每一道菜,每一壶酒,都至少有两个人试吃过。 皇子们一个接一个的入内,最后基哥在陈玄礼和高力士的护卫下,也来到佛堂外。 基哥的心情十分愉悦,今日严密的安保工作,以及从皇子们身上搜出来不该有物件的事情,他都已经听说了。 现在看方重勇是越看越顺眼。 “要不要搜朕的身啊。” 李隆基看着方重勇,平静问道。 “岂敢岂敢,圣人里面请。” 方重勇拱手行礼告罪道。 “做的不错。” 基哥微微点头,刚刚要进入佛堂,却是被方重勇拦住了。 “圣人,等会没有护卫在,还是带一把刀防身吧。” 方重勇将藏在袖口里的匕首,连刀鞘一起递给李隆基。 “放肆!” 看到这把匕首,基哥仿佛受到了极大侮辱一样,对着方重勇破口大骂道: “马上是朕的家宴,参与宴会者都是朕的亲儿子!没有任何外人在场。 这样的场合,朕还要在身上带把刀防身,要是让朝臣们知道了,会怎样看待朕这个天子? 嗯?” 基哥目光不善的盯着方重勇,故作不悦,一时间佛堂门前的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呃,是末将无礼了,请圣人恕罪,恕罪。” 方重勇一脸尴尬说道。 高力士笑眯眯的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声说道:“拍马屁也不是这么拍的,你就在门外好好的看着吧。” 听到这话,基哥这才转怒为喜对方重勇说道:“你在用心办差不假,但还是要多学点经验。在门外好好值守吧,没有朕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进入!” “喏。” 方重勇叉手行礼,看到基哥走进佛堂,随后佛堂的大门被关上,谁也看不到里面有什么事情。 “要来了啊,最后会怎么样呢?” 方重勇自言自语的小声说道。 “今日你这队怎么少了个人?” 高力士装作漫不经心的问道。 “回高将军,他今日腹泻不止,请假治病去了。” 方重勇小心翼翼的回复道。 “嗯。” 高力士不置可否的点点头。 他问这个问题不为别的,而是今日龙武军好多人因为各种理由请假。 是不是太巧合了点? (本章完) 第184章 勇气传说 甘露尼寺的佛堂,具有非常典型的唐代佛寺特征。 正对着门的,是一群泥铸镀金的佛像,大小各异。与大多数寺庙一样,在甘露尼寺的正殿之中,供奉的依然是大乘佛教的主要崇敬对象“三世佛”。 没错,甘露尼寺是一座“尼姑庵”,也是胜业坊中唯一的一座尼姑庵。遵循着“尼姑庵旁必有佛寺”的传统,胜业坊中佛寺云集,甚至包含不同流派的佛寺。 基哥选中这里,也是担心普通佛寺内“有坏人”,所以只有女人的尼姑庵更安全。 甘露尼寺佛堂四面的墙壁上,刻画着叙事性极强的壁画。每一个进入这里的人,都感觉四周似乎有无数双眼睛盯着自己。 那些似有若无的目光,好像来自那些大小不一的佛像,又好像来自壁画中的人物。 将婚礼宴会的举办地点选在这里,而且只有直系皇族成员才能参加,就连新娘子都不能来,这本身就是一件怪异的事情。 当然了,如果把这当做是一场“引蛇出洞”的政治秀,那便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了。 分桌而坐,分餐而食,佛堂内没有一点家庭的温馨亲密,反倒是带着无限的疏离与防范。 李隆基还未开口说话,就看到离他最近的寿王李琩,端着一个茶杯,走到跟前。李琩跪在地上,双手托着盛放茶杯的盘子,大声说道:“孩儿给父亲敬茶!” 喝茶!下毒! 在场所有皇子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们知道,精彩的节目就要来了! 这……这实在是太好了! 按正常的情况来说,每个人桌上都有一杯茶。 而寿王这杯茶,也是出自同一个茶壶,绝不可能有毒。然而前段时间传得沸沸扬扬的,说寿王可能在婚宴上毒杀天子,如果对方真要动手,那必然就是现在了。 “朕不喝。” 李隆基轻轻摆手说道。 “父亲,今天是孩儿的大喜之日。按习俗,孩儿应该给父亲敬茶,父亲必须喝。” 寿王装作心有不甘的说道,跪在地上不起来。 “朕说了,朕不想喝,朕是天子。” 李隆基漠然说道。 今天他进来,就不会吃这里的任何菜肴,不会喝这里的任何酒水。 基哥不会让自己陷入任何风险当中! 只要不被下毒,那么这一局,他就是无敌的。 飞龙骑脸里里外外都是他的人,怎么可能会输? “父亲。” 寿王李琩缓缓站起身,对李隆基喊了一声。 “你可以退下了,今日是你大喜之日,也不代表你可以对朕提出无礼的要求。” 李隆基不耐烦的说道。 “今天这茶,您是自己喝,还是我喂伱喝?” 寿王李琩冷冷说道,随即将手中的茶水泼出,直接泼到了李隆基身上! 在场众多皇子们惊呆了,就连李隆基本人,也惊呆了!被人泼了一身茶水的他,样子极为狼狈,一时间竟然忘记了呼喊。 “别动!” 李琩忽然冲上前,一把揪住李隆基的头发,然后拔下自己头上的发簪!他将铜制发簪的尖头抵住李隆基的喉咙,对着已经起身,想冲上前的几个皇子高喊道:“退后!再动一步,某与天子一起血溅五步!” 大堂内的气氛顿时凝固住了,李琩手里的发簪,已经扎进李隆基的皮肤,从尖锐处渗出血来! “退!都退下!谁都不许起身! 妄动的人,按谋逆论处!” 李隆基指着坐在座位上想起身又不敢动的众多皇子们说道。 无论是毒药的传闻也好,还是软剑也好,都是寿王的障眼法而已,都是他故意放出去的假消息! 李琩压根就没想过这些花里胡哨又不实用的东西。容易暴露不说,一旦失效,反而会让自己提前陷入万劫不复当中。 杀人而已,有手就能办,何须那些外物? 头上的发簪,谁都有,谁每天都要用,甚至不少女子作为自尽之物在使用。 既然能自杀,那当然可以杀人! “李琩,你杀了朕,你一样活不了……把发簪放下,朕就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李隆基一边颤抖着,一边断断续续的说道,这一刻,他是真的怕了! 寿王李琩,看起来就没想过要全须全尾的走出这间佛堂。 “父亲啊,你就没有想过,其实在场的所有人,都很希望我把这根发簪扎下去么?” 李琩脸上露出玩味的笑容,环顾在场所有皇子说道。 “李琩,你住口!你自己想弑君篡位,不要把别人带进去!” 位置比较靠后颖王李沄对着寿王李琩破口大骂道。 哦,他刚刚改名字不久,现在已经不叫李沄,而要叫“李璬”了。 “哎呦呦,李沄啊李沄,你不会因为改名叫李璬,就把从前的事情给忘记了吧? 我看你这忘性有点大啊,要不要我帮你提提神回忆一下?” 李琩面带嘲讽,然后用手拍了拍李隆基的脸说道:“父亲啊,你看看我说得对不对啊。” “哼!” 基哥冷哼一声,没有接茬。 “我们的这位好父亲,当年一日杀三子的时候,他找了个什么由头这样做呢? 那是因为他有个好儿子,没错,就是了你李沄。 你向他告发,当年的太子李瑛找你借盔甲两千,想行不轨之事。 可是,你区区一个无权无势的皇子,又怎么会有两千盔甲呢? 还证据确凿?” 说完以后,李琩微微一顿,不屑的冷哼一声说道: “那是因为,我们的好父亲,他对你承诺,只要你诬告,其他的事情他来办好。 事成之后,他便许诺你太子之位。 可是当你昧着良心告发后,他对你如何? 他后来立你当太子了么?你是不是傻眼了?你是不是想报复?你心里有没有怨恨?就算他不守信,你又能把他这位大唐天子怎么样?” 听到这话,李璬脸一黑,讪讪坐下不吭声了。 因为李琩说的确实是事实! 然而在这样的场合说出来,那破坏力就太大了! 狗x的,这死人如此大放厥词,以后大家还怎么混!某些遮羞布是不能扯下来的啊! 李沄在心中大骂李琩不讲规矩! “寿王,虽然今日是你的婚礼,但是你这么闹就太过分了!放开圣人!” 棣王李琰站起身呵斥道。 “不是吧,你自己都麻烦一大堆了,还敢在这里出头? 你以为现在你站出来装英雄,事后圣人就会封你为太子么?” 寿王李琩故作惊讶的嘲讽了一句。 随即他叹了口气,对被自己挟持的李隆基说道:“我现在就来告诉你,你的这位好儿子在做什么。” 李琩抬起头,看着李琰笑道: “你每天都在卧房里,拿着半尺长的铁钉扎小人!上面写着我们这位好父亲的生辰八字,小人身上还绑着他的头发,你扎得很过瘾吧? 但是你觉得这种自欺欺人的方法有用么?我们的好父亲还不是每天都活蹦乱跳的,你觉得好玩么?” “你住口!我没有啊!” 棣王李琰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连忙矢口否认,声音都高了几个调子。 “啧啧啧,敢做不敢认,一点骨气都没有。” 李琩啧啧感慨,摇了摇头说道。 “我杀了你!” 李琰起身冲出来一步,李琩都没开口,结果李隆基却大声呵斥道:“站住!孽畜!你想弑君么!” 李琰被这句话惊醒,悻悻的退回原位。 “你这样挑拨朕与众王之间的父子之情,很有意思吗?” 李隆基对寿王李琩沉声质问道。 “你叫那么大声做什么?我挑拨离间了吗?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 李琩狠狠的给了李隆基一耳光,眼珠赤红的对其大吼道: “你是不是没有搞明白现在的状况?这里每一个人都想你快点死,你还敢在我面前摆谱?信不信我直接送你上路,成全我那些好兄长!” 挨了一巴掌,李隆基无奈叹了口气,闭口不言了。 “忠王,看戏看得很痛快吧?是不是在心里盼着我快点把我们的好父亲给扎死啊? 你看我按照你的吩咐,把我们的好父亲挟持了,等会你的人马攻占甘露尼寺,我再把他给宰了,成全你荣登大宝,将来你会给我上坟的吧? 你在心里有没有好好的感谢我?” 寿王李琩一脸冷笑看着坐在不远处一动不动,面色淡然的忠王李亨说道。 “你在胡说什么?本王为什么要跟你合谋?” 李亨面露怪异之色,不明所以的反问道。 “不得不说,这么多兄弟姐妹当中,就你最会装了!” 李琩哈哈大笑,脸上带着一股难言的癫狂。 “你的前任王妃韦氏,在广运潭参加庆典的时候,被我们的好父亲玷污了。 得知此事之后,你居然愣是装作不知道!我真是佩服你啊,要是论这装孝子贤孙的能力,我是拍马也比不上你! 你说是吧,我的好父亲。” 李琩拍了拍李隆基的脸,只可惜现在基哥已经懒得搭理他了。 李亨阴沉着脸没说话,坐在位置上感觉所有人都在盯着自己。 虽然这件事已经是“不算秘密的秘密”了,但李琩当众爆出来,还是让他感觉颜面无光。 “事情还没完呢,还有更精彩的! 谁知道我们的父亲就这么厉害,虽然才玩弄了韦王妃一次,但王妃竟然怀孕了! 天知道这肚子里的孩儿,到底是天子的呢,还是他儿子忠王的呢? 你知道,我们的好父亲也知道,但你们一个丈夫一个公公,就是硬挺着装作不知道。最后还是韦王妃自己把孩子拿掉。 啧啧啧,真是父慈子孝啊,父亲体贴关怀,儿子孝顺懂事。” 李琩一边说一边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李隆基痛苦的闭上眼睛,不想去争辩什么了。 以后只要他还活着,一定要把寿王李琩挫骨扬灰!现在倒是不必逞强一时! “圣人啊,某今天再告诉你一个秘密。 其实韦王妃不是病死的,而是她的丈夫,也就是面前这位,你的孝顺儿子给毒死的! 你看他多么贴心啊,这件事某要是不说的话,秘密就永远埋藏在地下了。 他是不是很孝顺?明媒正娶的王妃,说毒死就毒死,这手腕某可是自愧不如的啊。” 李琩一边嘲讽,一边用手抓住李隆基的肩膀,狠狠的掐着,指甲都深深嵌入到对方的肉里。 “李琩,你不用猖狂,今日你必死无疑了。” 忠王李亨似乎也不想装了,他站起身,指着寿王李琩淡然说道。 “对啊,因为你的勤王大军,应该不久后,就会攻破胜业坊,攻破甘露尼寺,冲进这间佛堂。 然后把……” 李琩指了指在座各人,又指了指身旁的李隆基说道: “把我们全部都杀死。 对外就宣称:寿王李琩丧心病狂,谋逆弑君。诸皇子与圣人皆死在其刀下,唯有忠王幸免。 长安各军诛杀寿王党羽,忠王登基称帝,这出戏可还精彩? 你们一定很好奇,为什么别人就会相信李亨的说辞。某告诉你们吧,因为薛王一脉会最先赶到,然后为他作证,确实是寿王在谋逆。” “不可能的!薛王绝对不可能背叛朕的! 朕与兄弟可是情同手足,从来没有对不起他们,薛王不可能背叛朕!” 大堂内诸王还未说什么,李隆基最先开始反驳,身体剧烈颤抖起来,陷入极度恐惧之中。 他选择薛王府旁边的甘露尼寺来办寿王婚宴,就是想引蛇出洞。他坚信与自己感情和睦的众兄弟,一定不会背叛自己。 基哥不敢说他对自己的儿子们很好,但他对自己的兄弟确实是很够意思的! “我的好父亲啊,你还是醒醒吧。与你情同手足的那个薛王,十多年前就去世了啊! 你和他情同手足不假,难道你与他儿子也情同手足么? 他儿子是韦王妃的子嗣,而那位韦王妃,是忠王前妻的亲姐姐啊! 你说薛王一脉对你忠心耿耿,难道他们扶持忠王当新皇帝不好么?那可是地地道道的自家人啊! 而你,已经六十岁了,你还能保护薛王一脉几年?他们就不能找个新靠山吗?” 寿王李琩的话,如同凶猛的毒蛇在撕咬心脏一般,让这里的每个人,都感觉到了彻骨的寒意与疼痛! 这踏马玩笑开大了啊! “李亨,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李隆基睁开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离自己不远的忠王李亨说道。 “回圣人,那些都是李琩的无稽之谈而已。” 李亨面色淡然的摆了摆手。 “圣人,兄长仁厚孝悌,不是这样的人。” 永王李璘站起身为李亨打抱不平说道。 “你这么说也难怪,毕竟你母亲早亡,是李亨一手把你带大的嘛。 佛堂内这么多人,大概也就你能作为证人活下去了,你替他说话不奇怪。 听闻你的王妃侯莫陈氏风华绝代,不知道她被我们的好父亲染指过没有。 多半,还是没逃过圣人的魔爪吧。” 李琩叹息摇头,一副惋惜的模样。 “李琩,你血口喷人!” 李璘破口大骂道,年轻气盛的他,直接被李琩给整破防了! “那你告诉他,这件事是不是真的?” 李琩拍了拍李隆基的脸说道。 “朕没做过这种事。” 李隆基对李璘叹息说道。 “他说他没有,你信不信?” 李琩脸上带着诡异的微笑,看着李璘询问道。 李璘缓缓坐下,陷入沉默当中。 “算算时间,勤王的人马,也该来了吧。” 李琩喃喃自语的说道。 似乎听到了他的感召,佛堂的窗户外面,传来了一声爆喝。 “寿王李琩弑君夺位,圣人已经遇难,诸位随我杀进甘露寺勤王!” 包括李隆基在内,除了寿王李琩与忠王李亨外,在场所有人都面色大变! “你看,我就是说吧。李亨你还有什么话说?” 李琩将手里的铜制发簪扔到地上,随后懒洋洋的走到佛堂的墙角,很是随意的坐了下来。 “你们继续玩吧,我等着乱军进来把我砍死,反正我也活够了。” 寿王李琩对着李隆基与佛堂内众皇子大喊了一句。 喵喵喵! (本章完) 第185章 甘露寺之变 “都不许动,不要去开门!” 李隆基从震惊中恢复了过来,眼睛死死盯着同样陷入震惊当中的李亨。 此刻李隆基的内心充满了后悔与侥幸,还有对未来的迷茫。 然而,虽然他没下令开门,但大门却自己开了。 在众人都不注意的时候,一把刀从对开门之间的门缝伸入,用力朝下一劈,便将木质的门栓给劈开了。 大殿门外,高力士一脸疑惑看着拿刀劈门栓的方重勇问道:“门栓应该是铜包木的,为何你一劈就开了呢?” 将疾风幻影刀入鞘,方重勇装作很焦急的说道:“大概是某的刀比较快吧。高将军快进去看看圣人如何了,外面叛军这么喊,只怕还真不是寿王在闹事。” 多亏他昨日特意去把这里铜包木门栓给换了个“腐木”的,要不然开门都费劲。 高力士与方重勇二人进入佛堂,就看到寿王坐在墙角,披头散发。坐在主座的李隆基,身上的龙袍都湿了,一身茶水。其他各皇子表情各异,但面色都不太好看。 场面有一种,无法描述的古怪。 “圣人,乌知义与薛王谋反,正在率领亲信攻打甘露尼寺!之前他带着人在寺内猝然发难,我们吃了大亏,死了很多人。 陈将军正在带兵抵抗,请圣人在此等候,末将……” 方重勇还没说完,一个龙武军司戈,满身是血的冲进来,背上还插了两支箭。 “圣人快撤吧……陈将军战死,乌知义那狗贼已经快要冲进来了!” 不是吧! 不仅是大堂内的众人,就连方重勇与高力士也惊呆了! 之前陈玄礼还雄赳赳的拍胸脯说挡住乱军不在话下,怎么就这么一会功夫,半注香都不到,就顶不住了? “朕出去看看,朕就不相信,龙武军会造反!” 李隆基站起身,朝着佛堂外走去,却是被方重勇给拉住了。 这个时候,那些叛军已经杀红眼了。只要宰了基哥,这一局他们就全盘大胜,以后吃香喝辣不在话下,反正锅都是寿王的!哪怕基哥出去证实自己还活着,那些叛军也会说他是假的。 现在出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圣人,那些叛军已经如禽兽一般发狂,说什么他们都不会听的。末将有退路,这边走!” 方重勇二话不说,直接把李隆基背起来,然后对高力士说道:“某先带圣人躲一躲,其他的,就靠高将军和龙武军了。” 见高力士还要说话,方重勇大吼道:“忠君报国就在今日,大丈夫岂可婆婆妈妈!” 说完,背着李隆基便朝着东南面一路飞奔! 从甘露尼寺出胜业坊的最佳路线,是往西北走,翻越坊墙便能到长安主干道上,然后向东一直走,便可以抵达兴庆宫西门! 如果一路向北,那便可以抵达大明宫! 这里是逃出生天的最近路线,叛军数量如果没有多到几千人,那么绝对没办法彻底封锁所有的逃生路线。所以这条路,是明面上的“求生之路”。 当然了,既然是“明面上”的,那么自己人知道,敌人当然也知道。如果乌知义,或者别的什么人,在这条主干道上布置几十个骑兵,甚至十几个骑兵,就足够把任何“闲杂人等”捕杀了! 所以当初在规划逃跑路线的时候,这条路首先就被方重勇给pass了。 事实上,现在乌知义的叛军,以及薛王宅里跑出来的私军及武士,都是集中在胜业坊的西北角这里。其他地方,也只是守住大门和小街路口而已。 高力士一脸无奈的看着方重勇背着李隆基跑远了,轻轻叹了口气。他当然也很担心李隆基,但是高力士知道,只要自己在这里,那么不明所以的人,就会认为大唐天子也在,只不过脱下了龙袍混入人群了而已。 他留在这里,基哥逃跑的可能性就大了一些,这便是高力士决定不阻拦方重勇的主要原因。 “诸位,都跟奴去拿刀吧,现在是你们对圣人表忠心的时候了。” 高力士看着一众皇子,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 “到了!” 方重勇背着李隆基来到甘露尼寺东南的一处墙角,他把基哥放下,三下五除二脱掉了对方身上的龙袍,然后把墙角无人搭理的一个不起眼布包打开,里面有一件灰色的旧道袍。 “圣人,换衣服吧!” 他也不理会错愣的李隆基,直接把那件脱下来的龙袍,丢到离这里不远的一个水井内。等跑回来的时候,基哥已经换好道袍了,看上去跟一个糟老头子差不多。 “没想到朕今日还能遇到忠臣……” 基哥忍不住一阵唏嘘感慨。 “圣人,爬梯子过墙吧!” 方重勇将放在墙角的木梯子架好,推着基哥就往上走! “这里为什么会有个梯子呢?” 李隆基一脸疑惑的问道。 道袍,梯子,还有那个不该被一刀劈开的门栓,今日的怪事可谓是一件接一件。 “那是末将早上放在那里备用的。” 方重勇将水井附近的一个火盆点燃,瞬间便有狼烟冲天而起。 随后他三下两下爬上院墙,将墙内的梯子单手拎起来,放到墙外,直接跳下院墙。然后对着基哥喊道:“圣人,快下来,没时间了!” “唉!” 李隆基叹了口气,如同丧家之犬一般下了木梯子。 方重勇扛着梯子就搭到隔壁的院墙上,然后对基哥喊道:“圣人,快翻过去,到里面就安全了!” 就这? 李隆基大吃一惊,完全不敢相信方重勇的逃跑路线,居然如此儿戏。 这踏马就躲到隔壁,会不会太草率了啊? 其实方重勇前两天在规划逃跑路线的时候,就在反复揣摩如果有人要封锁甘露尼寺,会采用怎样的办法。然后他就发现,用梯子翻墙,直接翻到隔壁的胜业寺,乃是出错概率最小的撤退路线了! 在胜业寺内躲避,便可以争取被敌人找到的时间。而政变,打的就是时间差。只要基哥不被敌人找到并杀掉,那么自己这边的胜算就会越来越大! 根据灯下黑的原则,往往藏在这样的地方,可以争取更多的时间! “圣人,翻过去就是胜业寺啊,到里面就暂时安全了!” 方重勇看到基哥还在那发呆,急得都要跳脚了。 他连忙跑过去,连拉带拽,将基哥推上了爬梯。等二人翻过墙落地的时候,却发现一群穿着黑衣,胳膊上绑着白色布条的私军,单膝跪地,黑压压一片! “圣人,下官救驾来迟还请陛下恕罪。” 为首的一人,胡须早已花白,但说话声音洪亮,身材魁梧依旧。他居然是早就被李隆基罢官,赋闲在家多年的信安王李祎! “你怎么……” 李隆基一脸骇然,今日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他的脑子根本不够用。 “圣人,此事说来话长,还请随某入佛堂歇息,援兵就在路上。” 方重勇叉手行礼说道。 听到这话,李隆基大喜。他一把抓住方重勇的胳膊,激动问道:“还有援兵?” “正是,龙武军士卒张光晟,就是去搬救兵了。请圣人在此稍后片刻,现在若是出去,必定十死无生。” 方重勇恳切请求道。 “嗯,同去吧。” 基哥此时总算是恢复了气度威严,带着众人来到胜业寺的佛堂。只见这里聚集了百余人,不少人都已经胡须花白,让李隆基心中唏嘘不已。 这些人应该都是当年随着信安王李祎征战河西的老卒,如今他们作为看家护院的家丁,蜗居长安,大部分人就在信安王府安的家,显然日子过得不太舒心。 然而当年免除信安王李祎职务的任命,又是基哥自己亲自下的。如果今日他殁于乱军之中,那么只能说天道好轮回。 自己当年造的孽,今日尝到苦果而已。 “朕待乌知义不薄,他竟然会背叛朕,就连薛王也反了,唉……” 李隆基感慨叹息说道,他万万没想到,乌知义竟然带着部分龙武军反水了,而且薛王竟然也反了。 乌知义是个外人,反了还可以理解;但薛王为什么要反呢? “圣人,韦坚之弟韦兰,乃是兵部员外郎。所以南衙六军,几乎不可能来救驾,兵部一纸文书就可以让他们待在长安城外。 而乌知义既然敢反,那么他对龙武军大营必然也会有一番部署。龙武军,大概也指望不上了。” 方重勇有些无奈的说道。 现在这个节骨眼,要控制军队如臂指使的调动他们很难,但想要让某支军队按兵不动,却是再容易不过。有心人只要传讯圣人已遇难,便足够了。 那样的话,所有人都会停下来观望,不会贸然出手。 “那援军从何而来?” 李隆基疑惑问道。 “圣人,疾风知劲草,现在就只能看谁还是忠臣了!” 方重勇对着李隆基叉手行礼说道。 他能做的,也就这么多了,为此他还不惜暴露阿娜耶与信安王李祎之间的关系。狼烟也点了,援兵也叫了,基哥也被带到相对安全的地方了。 至于其他的,听天由命吧。 信安王这一百多老兵,又没有披甲,真打起来未必可以撑很久,这一道保险可以说是聊胜于无。 陈玄礼这个不中用的,果然是比不过在幽州边镇历练多年,杀伐果断的乌知义! 方重勇在心中,将那个被乌知义一刀爆头的陈玄礼,骂了个半死。 …… “圣人,请速速前往位于北苑的龙武军大营,然后控制皇城,并召集百官,召开登基大典!” 甘露尼寺佛堂前,一身是血的乌知义走上前去,对着惊魂未定的忠王李亨叉手行礼道。 其他皇子,还有高力士都自觉与李亨隔开了距离,面色清冷的站到一旁,似乎在与李亨彻底划清界限。 “找到李隆基了么?” 李亨走到乌知义跟前压低声音问道。 “未曾找到,已经派人在找了,我们人手不太够,现在没法面面俱到。” 乌知义同样是不动声色的压低了声音,别看他刚才说得铿锵有力好像政变成功了一样。只要不找到李隆基,不控制龙武军,局面随时可能会翻转过来。 “喂,伱们随便来个人,给我一刀吧。我去黄泉看着你们闹就行了。” 不远处,传来了一个玩世不恭的叫嚷声,那正是此次的“罪魁祸首”:寿王李琩。 “把他捆起来,看管好了,千万别让他自尽了。” 李亨对着乌知义身边的一个叛军士卒吩咐道。 寿王李琩怎么能死呢,他死了,那不就“死无对证”了么? 真正该死的是李隆基啊! 这一刻,忠王李亨心中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意。 只要找到基哥,然后把他给宰了,那么就完成了无懈可击的逻辑闭环。 寿王杀基哥,然后忠王领着大军“平叛”,众多皇子死于寿王亲信之手。事后,寿王在大理寺受审,将犯罪事实和盘托出,罪大恶极,处以极刑! 最后忠王在宗室与外朝的拥戴下登基称帝! 多么完美的“变乱”啊。 “可是,李隆基还没有被找到,我们就去龙武军大营,会不会……” 李亨有些疑惑的询问道,他其实并没有料到寿王没有杀基哥的情况。 听到这话,乌知义差点骂娘,这踏马是什么狗脑子啊! 他连忙将李亨拉到一旁,悄悄说道: “陈玄礼勾结寿王谋反,已经被我们诛杀。圣人已经遇难,所以暂时由忠王殿下掌控兵权,由末将暂代龙武军将军一职,这样就可以了。 只要掌控了龙武军,掌控了皇城,那么哪怕是真的圣人出现,那也是寿王找来的替身与傀儡,直接杀了便是。” 听到这话,李亨这才冷静下来。 现在一边派人寻找李隆基的下落;另外一边,直接掌控住龙武军,再用龙武军掌控住外朝,这件事就办成了! 到时候哪怕基哥再出现,那些害怕被清算的人,也会坚定的支持自己! “你说得对,嗯,把他们也带着。” 李亨指了指众皇子说道。 此刻他也不再顾忌吃相难看了。反正,这些皇子都会死于“寿王”刀下,何必在乎死人怎么想呢? “那高力士,要不要现在就……” 乌知义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呵呵,他还要作为证人留下来呢。” 李亨面露冷笑说道。 “走,去见见薛王的人。” 李亨走在最前面,他微微皱眉看着满地都是的龙武军士卒尸体,心中异常后怕。 若不是乌知义突然在寺庙内发难,外面薛王的人马又吸引了守军的注意力,这次政变还真是难。 以后怎么封赏乌知义才好呢? 这泼天大功赏无可赏,那就只能……送他一场风光大葬了。 李亨在心中悄悄盘算着,自己坐上龙椅之后要如何收尾,以及这次参与政变的人,要如何处置。 (本章完) 第186章 基哥十二时辰(上) 时间回到一天之前。 大唐中枢官员,都有“值夜班”的传统,并且还有按天算的“加班费”。白居易年轻时,在长安中枢当小官的时候,就经常彻夜值班摸鱼混加班费。 这天刚刚入夜,京兆府尹郑叔清,正在光德坊内的京兆府衙门值夜班。 他打算一边躺着摸鱼,一边喝酒,却是没想到,有个不速之客来访,邀请他去一趟永嘉坊的方氏宅院! 刚刚喝了两杯的郑叔清,听到这个邀请,立马就醒酒了,跟着前来传话的张光晟一起,避过巡夜的金吾卫士卒,悄悄来到方重勇家的宅院。 在大堂内与方重勇寒暄落座后,王韫秀与阿娜耶就轮番上菜,摆了满满一桌子,随即退出了堂屋,留下空间给二人密谈。 “娇妻美妾,真是羡煞旁人啊。” 看着一脸神秘笑容的方重勇,郑叔清忍不住感慨了一句。 “对,某也是这么认为的,而且她们一个是河东节度使嫡女,一个是信安王私生女,身份也不一般。” 方重勇微微点头说道。 “这个河西胡姬如此大的来头么?” 郑叔清刚刚只是随口一提,没想到方重勇爆出来这么个大瓜。 “对啊,信安王当年攻克石堡城后,在凉州留下的私生女。” 郑叔清微微点头,类似的事情其实不算少,凉州那边很多这样身份的人,都是父为名人,母为胡姬。 方重勇面色淡然的继续说道: “不过明日,她们很可能就会沦为叛军的玩物了,何去何从,只看郑府尹能不能力挽狂澜。 如果办不到,将来河东节度使和信安王要是怪罪起来,那就……” 方重勇欲言又止,好像很为难的模样。 “啊?” 郑叔清以为自己听错了。 “明日,忠王要谋反。” 方重勇继续补刀说道。 “谋……谋反么?” 郑叔清端起来的酒杯都掉到了桌案上,酒水洒到了他的官袍上,显得略有些狼狈。 “那那那那……那你还不赶紧去跟圣人说?或者去跟右相说啊!你你你你……拖我下水做什么呢?” 郑叔清语无伦次的说道,急得冷汗都出来了。 你踏马晚上请我喝酒也就罢了,怎么能把忠王谋反这样的事情告诉我呢? “如果圣人有准备了,那忠王还会谋反么?他们会不知道这件事是我捅出来的么?最后所有人皆大欢喜,而我事后被人给整死,这样的事情怎么可以?” 方重勇理直气壮的反问道。 郑叔清沉默了,他实在是太知道当今大唐天子是什么鸟玩意,也太明白当今大唐右相是何等阴险毒辣,翻脸无情了。 在忠王的刀没有架在基哥脖子上的时候,基哥都会认为自己一切尽在掌控,根本不可能有这样的事情。而一旦基哥有所准备,忠王也会察觉到不对劲,从而放弃计划,再挑时间动手。 到时候大伙都没动,往前多走了几步的方重勇,就变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傻子。 “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郑叔清小声问道,他到现在,都是迷糊着的,根本不知道明天究竟会发生什么事。 “是这样的,龙武军左将军乌知义,很可能明日作为内应叛乱。参与其中的还有薛王,他们大概……” 方重勇将自己所猜测的东西都告诉了郑叔清,一点都没保留。除了隐瞒了这些都是他自己估计的以外,其他可以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证人就是那个被灭口的安条克。 一句话,这些都是安条克为了自保,而告诉他这个老熟人的。 正好安条克的案子目前就在京兆府衙门的案头摆着,郑叔清也知道这件事。安条克的死,从侧面反证了方重勇的话是真的,由不得他郑府尹不信。 这种谋反,麻烦就麻烦在,一旦李隆基有那么一点点跟计划不同的部署,乌知义很可能就“看碟下菜”,选择暂时隐忍。他不动手,薛王的人同样也不会动手。 所以把事情提前说出去告诉基哥,不过是延长了“千日防贼”的时间而已。 防了这一次,那下一次呢,下下一次呢? 再说了,就算事后处置了乌知义,甚至把薛王也干死了,甚至还刁民害朕一样的把忠王也给收拾了,又能如何呢? 这不过是消除了基哥身边的隐患,方便基哥从此以后继续花天酒地作大死而已。 到头来,对于方重勇本人又有什么好处呢? 郑叔清立刻就明白了方重勇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基哥如何,他不在乎,他只在乎自己从这件事当中可以获得什么好处! 至于基哥要承担什么风险,方重勇根本不在乎! “御史中丞张倚,目前地位非常不稳固,很可能立刻就会被罢官。 这个官职,如果这次郑府尹可以好好运作,那么顶替张倚简直不在话下。 这毕竟是救驾的功劳啊!” 方重勇压低声音说道。 听到这话,郑叔清陷入了沉默,心里反复权衡着利弊。 有个要命的情况是:郑叔清跟李亨完全没有任何交情,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有说过!如果李亨篡位成功,那对他这个京兆府尹,又有什么好处呢? 李亨现在也有自己的所谓班底,只是没有公开。 已故王妃韦氏一家的人,韦坚、韦兰、韦芝皆为朝廷高官,在外还有亲信皇甫惟明为边将。就算他郑某人现在就不顾身份跑去跪舔,估计李亨身边也没他的位置了。 搞不好连京兆府尹这个不太受人待见的官位都保不住。 冒着巨大风险投靠过去也没意思啊! “这件事,危不危险?” 郑叔清小声问道。 “这件事本身很危险,但是郑府尹要做的事情,却不危险。” 方重勇微笑说道。 那你早说啊! 郑叔清松了口气,拍拍胸脯保证道:“说吧,是什么事。” “明日,只要看见胜业坊方向狼烟起,就立刻调入驻灞桥的金吾卫进长安,清理胜业坊内的叛军。 如有不从,你便当场将金吾卫中郎将免官,某的亲信张光晟将护卫郑府尹左右。 同时郑府尹可以向监门卫下令,命他们返回皇城,坚守各自岗位。当然了,这不是你的职权范围,他们愿意听就听,不愿意听的话就算了。 只不过等圣人安全了,解决完忠王以后,肯定要秋后算账。 到时候,自然有你郑府尹的一份功劳。而当初不听你话的人,则会以忠王李亨同党论处,事前你跟他们说清楚就行了。” 方重勇十分冷静的说出了郑叔清要做的事情:那便是以京兆府尹的身份,在长安发生重大变乱的时候,紧急动用手里的调兵权,调动中枢可以指挥的金吾卫,返回长安平叛。 “呃,京兆府尹,还有这个权力么?” 郑叔清疑惑问道。 他会这么问,主要是当了四五年的孙子,逢人便叫干爹,从来不知道京兆府尹这个职务原来这么牛逼! “在沙州的时候,某没事就会去府衙里面翻阅各种文案律令。京兆府尹的权力,律令上面写得清清楚楚的。 只是平时的时候,天子脚下百官云集,京兆府尹不得不夹着尾巴做人,没法用这个权力罢了! 要是平时用,京兆府头上还有宰相,宰相头上还有天子,哪一个都能踩一脚。就算京兆府衙门有调兵权,圣人一句话就给你打回去了!宰相也可以给你穿小鞋,那还怎么玩? 然而明天狼烟升起的时候,左相右相的人都被困在皇城的议政堂了,圣人到时候估计也是被叛军围困。 这个时候,可不就剩下京兆府是最大的那个么? 只要郑府尹可以用项上人头对金吾卫的人担保,出了事以命抵命。相信到时候很多人都愿意跟着郑府尹走的,说不定千牛卫都会动起来。” 方重勇不动声色的蛊惑道。 京兆府是大唐权力设计当中的一道“奇特”保险丝,理论上拥有调动京畿地区(包含长安周边州县)所有军队的权力,并且还有军队的部署权! 并且,这个权力是不需要通过宰相点头的,京兆府尹本人,就可以单独去办。 然而,画饼虽然美,但京兆府却没有权力的执行渠道,本身也缺乏编制内的应急部队去处理这些事情。 连编制内的办事员都没有,如何能办事?这是个很现实的问题。 而且长安周边的军队,就集中在长安!周边地区要兵是没有的,甚至连府兵的军府都空了。 理论上的东西之所以只是看着美,就是因为缺乏了具体的执行渠道,至少,在一般情况下是这样的。 但是在特殊情况下,调兵能不能行,往往看这个京兆府尹是谁,有多大权威,以及有多大魄力,多大胆子! “就这么简单?” 郑叔清难以置信的反问道。 “对呀,真就是这么简单。调动金吾卫回来平叛就可以了。就算乌知义临时暴起,某相信他调动不了多少人,龙武军大部都在皇城以北的驻地,没有离开玄武门。 明日我会亲自前往龙武军大营,所以金吾卫的人,绝不会跟龙武军遭遇。只需要清理掉乌知义围困胜业坊的叛军,然后清理掉薛王的私军就行了。 让皇帝李宪家的人,跟韦氏交情不深,更与李亨没什么直接联系。他们不会参与到叛乱中来的。” 方重勇耐心解释了一番。 “明白了,某这便回衙门准备准备。” 郑叔清起身就要走,却是被方重勇拉住了袖子。 “明日,直接从春明门出发就行了。今夜,我们就把酒言欢。 夜长啊,梦就多,胡思乱想了不好。” 方重勇对着郑叔清眨了眨眼。 “嘿嘿,嘿嘿,好,好,那就把酒言欢,言欢。” 郑叔清讪讪坐下,面色尴尬的说道。他想去找李林甫商议此事,才刚刚有这个念头,就被方重勇看穿了。 这家伙真是一点破绽都不留的! …… “呃,现在外面到处都是叛军,我们要如何出去呢?” 李隆基面带疑惑看着方重勇询问道。 由于灯下黑的关系,再加上逃跑路线没有暴露,而且坊内寺庙都关着门,胜业坊内的和尚们,也愿意保护李隆基,帮忙遮掩。 所以乌知义在人手不足的情况下,很难一个寺庙一个寺庙挨家挨户的搜查。他们应该首要目标就是去龙武军大营,将军队控制住,再把皇城控制住,这一局基本上就尘埃落定了。 这一点李隆基也想到了。 毕竟到目前为止,都没有出现大队叛军围攻胜业寺的情况,只是有人敲门问了一下,被寺庙住持不动声色的搪塞了过去。 这就足以说明,现在的局面陷入了暂时的稳定。 下一步的胜负手,便是谁能控制住龙武军,谁就会是赢家。 方重勇明白,李亨明白,李隆基自然也明白。 基哥很清楚,蜗居在这胜业寺里,不过是等死罢了。 “圣人,某这便去平康坊联络右相,然后再带着右相去龙武军驻地,控制住龙武军,让他们两不相帮。” 方重勇对着李隆基叉手行礼道。 “两不相帮?难道他们不应该来救驾么?这群养不熟的白眼狼!” 李隆基一听这话就火大,破口大骂了一句! 一听这话,方重勇就知道基哥从来就没带过兵,根本就不知道这些刀口舔血的丘八们,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权力的运转渠道,一旦被切断,再接上去,可不是皇帝露个面就能搞定的。 人心崩溃之下,一旦被人蛊惑,一旦龙武军士卒认为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挽回局面的时候,铤而走险之下,便会全员主动参与叛乱! 所以现在这个时候,并不是让更多的军队参与进来,而是让龙武军主力拥有不参加政变,就能“躺赢”的权力。 只要他们不动就能赢,那么等于废掉了李亨所有的后招! “圣人,非常时期,非常手段。 请圣人下一道圣旨,让龙武军将士谨守之前的军令,待在大营内,任何人调动都不得出大营。那么无论李亨怎么折腾,都没有人会站出来帮他。 只要不动就能稳赢,那么便没有人会主动参与叛乱。 只要李亨无法掌控龙武军,那么他败亡只是迟早,此乃不败求胜之策。” 方重勇单膝跪下恳求道。 李隆基这个渣渣,居然这时候还敢相信其他龙武军会来救驾,真是迷之自信!军队一旦出了大营,他们会听谁的就难说了! 到时候谁知道他们会不会被李亨威逼利诱呢? “如此也好吧。” 基哥叹了口气,这种生死被他人操纵的感觉,让他非常难受! 可是事情已经这样了,说什么也迟了,只能等平叛之后再来清算了。 方重勇站起身,跟胜业寺的住持交代了几句。很快,他就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任由着寺庙内负责剃头的僧侣,给自己剃了个闪亮亮的光头。 随后方重勇接过一个僧人递来的“三衣”,他找了个无人的角落换衣服,等再次出现在李隆基面前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如假包换”的长安和尚了。 “请圣人稍候,末将这就去求援。” 方重勇大大方方的双手合十,对着李隆基行了个大礼。 为了演戏演全套,胜业寺主持,还给他戴上了一串长长的佛珠! “这样出去……能行么?” 李隆基一脸疑惑问道。 “为圣人办事,生死置之度外,岂有不行之理?” 方重勇面色坚定的说道。 “好,好!你父子二人皆是智勇兼备,忠不可言! 你还未起表字吧? 你父表字全忠,那朕就赐你表字:国忠! 以后,你便可自称方国忠了,朕说的!” 李隆基激动的抓住方重勇的胳膊摇晃着说道! 国忠么? 方重勇满头黑线,讪讪行礼告退,不动声色爬梯子的翻墙而出,消失在了众人视野当中。 (本章完) 第187章 基哥十二时辰(下) 龙武军大将军是陈玄礼,他是龙武军的最高首领。 而左将军是乌知义,那么那个存在感极低,平日里几乎都不怎么吭声,也很少执行重要任务的右将军是谁呢? 他的名字叫章令信,有据可查的章邯直系后人,出生在白鹿原,家里自汉代开始就是地地道道的关中本地人,如今已经快六十岁了。此人武周时候从军,便开始在禁军当中厮混。 现在却依然被基哥委以重任,足见其根基深厚。 龙武军虽然都是通过招募长安各色“勇壮”而成军的,而非像是从前那样选自关中地区的府兵精锐,但它也一样要代表关陇圈子的利益。 基哥想摆脱关陇势力的掣肘,又无法完全摆脱。 于是章令信这样的人物,就成为龙武军的定海神针。也正因为有他这样的人在,才能确保龙武军不会成为基哥清洗关陇势力的屠刀。 平日里他不去干涉陈玄礼的军务,基哥也不把他拿掉,双方相安无事合作愉快,这其实就是基哥与某些关中势力互相妥协的折中方案。 此时此刻,皇城后面的玄武门城头签押房内,章令信将昨夜某人送来的那封“匿名信”看了又看,心中七上八下直打鼓的。 没有将这封信上报,通常来说已经是大罪了! 如果没有出事还好,把信烧掉就没事了。 如果出事了……那全家人的人头还在不在脖子上,可就要看后面事态如何发展了。 总之,情况有一点点不妙! “章将军,左将军乌知义带着一些人要进大营。他们看起来……不太对劲。” 一个亲兵跑到章令信跟前小声说道。 “带某去看看。” 章令信微微点头说道,将那封匿名信折叠好,不动声色放入袖口。 他来到城头,就看到玄武门下,有一百多龙武军士卒,几乎人人身上都带着干涸的血迹,军服破损更是不在话下,像是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战斗一般。 “乌将军,你们不是护卫圣人参加寿王婚礼嘛,怎么一个个身上都带着血呢?” 章令信命亲兵扯着嗓子喊道。 “诶?那说来就话长了,还不是倒霉遇到几个蟊贼。 我说,怎么把西苑的门给关了呢,兄弟们执勤完了要回来大营喝酒吃肉啊。” 乌知义装作满不在乎的喊道,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平日的时候,玄武门的大门不会开,但是会开一个小门,只能够单人鱼贯而入。 这是为了方便龙武军进出办事的! 默认状态下,这个小门会有几名龙武军士卒看守,但不会关闭。 五人以上的队伍,需要左右龙武军将军这个级别军官批示。如果只是单个人进出,只要是熟人,有个司阶或者中候级别的军官的批条,然后再盘问一两句就行了。 可是今日,这个小门居然关了!乌知义原本是打算带着李亨混进去的! “某有圣命在此,玄武门戒严,龙武军上下未有圣人旨意,不得进入,不得外出,得罪了。 当然了,若是陈玄礼将军在的话,让他出来说话也可以吧。” 章令信公事公办,面色冷淡的说道,随即让亲兵对着城下喊话! 昨晚收到的那封匿名信上说,如果今日胜业坊方向有狼烟升起,那必定是圣人出事了,有人叛乱。 龙武军只要守住军营,不让外人进来,不让龙武军士卒出去,那便是在勤王,无须做多余的事情。 等平叛结束,自然是大功一件。 因为原本天子下的命令就是让你龙武军主力待在军营里不要乱动! 现在看来,那封匿名信说得实在是太正确了! 只怕叛乱的人,就是左龙武军将军乌知义! 章令信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章将军,开门吧!圣人与陈玄礼将军都遇害了,寿王已经在城内叛乱,现在急需龙武军站出来平息叛乱!时间真的很紧张!” 李亨摘下头盔,对着城头高喊道。他装成乌知义的亲兵,看到现在没法骗开玄武门,于是不得不提前站出来。 “圣旨你有么?” 章令信慢悠悠的问道。 因为昨天那封信先入为主,他现在第一个就不相信李亨的话。 “章将军,圣旨是有的,就在本王手里。圣人在临终前,指定本王为太子。其他兄弟,皆死于寿王之手,唉! 你看,本王身后的薛王,可以作证。” 骑在马上的李亨,挤出了几滴鳄鱼的眼泪,转身指了指侧后方一脸焦急的薛王李琄。 “可以啊,那忠王一个人进来,其他人,就在外面候着吧。” 章令信让亲兵对下面喊话道。 玄武门城头下面,李亨与乌知义、李琄等人面面相觑,他们万万没想到,章令信居然玩这么一出! 李亨单枪匹马的上去,能有什么用呢? 但是如果不上去,那不就前功尽弃了么? 上?还是不上?章令信可是给众人出了个难题! “好,章将军把吊篮放下来吧。” 李亨对着城头大喊道。 “陛下!万万不可啊!” 乌知义急了,拉住李亨的胳膊,压低声音大吼道。 “放心,某会说服他们的。” 李亨自信的说道,实际上他现在也没有路可走了。 趁着信息不对称的窗口期,把龙武军将校们都拉下水,顺势控制住皇城,这一局还可以翻盘。要不然,怎么折腾都是在瞎掰,完全没戏! 踏马的,本来很顺利的一局,全被寿王给耍了! 这厮为什么不给李隆基一刀?他不是恨他恨得要死么?为什么不杀? 这一刻,李亨的心其实已经在崩溃的边缘徘徊。 要是知道寿王李琩根本不会杀李隆基,那自己为什么要兵变啊! 既然不杀,那你这狗娘养的怎么还去大秦寺买软剑呢?你怎么还去那边买那种吃了就全身没力气的曼陀罗花粉呢? 李亨也搞不懂寿王李琩到底是怎么想,但是他知道,这次他自己冲得太靠前,已经退不回来了。 这一次,谁的消息更灵通,谁就会更容易落入寿王的陷阱!他这位羽翼最丰满的忠王,不幸中计! 而且寿王这么一闹,李隆基跟所有的皇子都会互相猜忌,不会再有任何明面上的信任! 从此以后,那就是你死我活了! 为什么事情会闹到这一步啊! 李亨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城头的吊篮已经放下来了。 “都去胜业坊找找那个老不死的,说不定他还在某个佛寺里面藏着。 找到他,把他给宰了,这一盘就赢了!” 李亨小声对乌知义与薛王李琄说道。 “也请陛下谨慎从事。” 乌知义与李琄叉手行礼,与李亨告别,随即带着一百多人,杀气腾腾的朝着南面去了。 李亨被章令信的亲兵,用吊篮吊到了玄武门城头。李亨将手中黄色的绢帛递给对方,叉手行礼道:“章老将军,如今国家安危,都在您一念之间,还请老将军以国家为重……” 他还没说完,章令信看都不看那份“圣旨”,直接摆了摆手道:“来人,带忠王下去好生看管,莫要怠慢了。” 嗯? 李亨一愣,他还想开口,却听章令信说道: “圣人或许遇难了,或许没有。寿王或许叛乱了,或许并没有。 这些老朽现在都判断不出来。 但这并不是多难查清的事情。 若是寿王拿着圣旨来诈玄武门,那老朽自然会将他拿下问罪。他带兵来攻城,老朽舍了这条命也要护卫忠王周全。殿下也必然对得起自己的封号! 可若是寿王发动叛乱,却又不带兵攻打玄武门,也不来诈城。 那么老朽或许就得想想,刚才忠王和乌知义在城下的一番表演,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带走,单独看管起来。 门锁好后,任何人不得在门外看守,不得与其交谈,违者以谋反论处,斩立决!” 说到最后那三个字的时候,章令信几乎是咬牙切齿。 这踏马到底哪里出问题了? 李亨的心沉到谷底,毫无抵抗的被章令信的亲兵押走了。 等他离开后,章令信这个年近六旬的老将,才长长的舒了口气! 现在他几乎可以判断,这次就是忠王李亨谋反,圣人生死未卜。 不过话虽如此,这一局最后鹿死谁手,依然是未知之数。 在旁边观望站队,没有圣人的调令,坚决不出军营,这才是最优解。 如果圣人真的死了,那么章令信回头就会将李亨奉为座上宾,并交出龙武军兵权,命麾下部曲听从李亨的指挥,平定长安的各种乱局。 如果圣人没死的话,那……扣住李亨,就是大功一件了,并不需要他这个六旬老人去站队。 这个应对,简直就是进可攻,退可守的最佳方案。 想起昨晚那封没有署名,却是负责戍卫兴庆宫的龙武军士卒张光晟送来的匿名信,章令信暗自庆幸自己多留了个心眼。 要是没有这封“匿名举报信”打底,今日他会如何应对,还真要两说。 指不定,就放乌知义一行人进来了。 而那些人进了玄武门,会发生什么就难说了。搞不好乌知义带着人夺权,杀了他和那些不愿意归顺的龙武军将校也未可知。 那时候,谁会是长安的天子,就更难说了。 好险! 章令信擦了擦额头上渗出的冷汗。 …… “圣人现在被困胜业坊,请右相随某一同进入龙武军大营,并稳住一众丘八们,让他们不要被忠王的人蛊惑了。” 平康坊的李林甫大宅内,方重勇见到了正在大堂内踱步的李林甫,开口就让对方一起去军营。 “你是说乌知义谋反,薛王谋反?” 李林甫微微皱眉问道。 他在龙武军中没什么消息渠道,也没什么亲信。 只不过近期南衙禁军竟然被圣人全部调动出了长安城,这让政治嗅觉灵敏的李林甫感觉到一丝不妙。 所以他今日没有去议政堂,就是担心被人一锅端了! “对,正是如此。” 穿着僧侣“三衣”的方重勇,微微点头说道,闪亮的光头格外醒目。 李林甫微微点头,心中在反复权衡,要不要去龙武军大营。 “现在长安守备空虚,薛王的人,与龙武军中数量不多的叛军,也可能会占领皇城,控制六部,然后利用右相给李亨背书,提前登基,最后再用官位收买龙武军高层,反过来让龙武军宣誓效忠,进而全面掌控长安。 右相只要去了龙武军,哪怕什么都不做,也可以让李亨的阴谋破灭。时不我待啊右相!” 方重勇躬身行礼请求道。 去那边,不但不是要“救驾”,反而是“什么都不做”! 这其中的奥妙,李林甫稍稍揣摩一番就明白了。不得不说,方重勇是考虑周全,进退有度! 平叛的事情,谁都可以做,唯独李林甫不能。 如果李林甫带兵平叛了,事后,基哥会怎么想? 李林甫已经在政务上有着极大的发言权,并且朝中党羽不少。 他已经这么牛逼了,如果再加个可以控制龙武军,想必基哥也会很开心更放心,最后下旨把皇位“禅让”给李林甫,然后开开心心的当一个“被自杀”的皇帝吧。 这种事想想也不可能啊! 只有李林甫到了龙武军军营,并且利用自己的权威,稳住了龙武军,使其保持中立,等待其他人平叛,这才是大唐宰相该有的姿态。 “好,本相这就和你一起去龙武军大营。 需要准备什么吗?” 李林甫好奇的问道。得知李隆基现在安然无恙,他也不怎么慌了。 “请右相写一份手书,下令让六部和政事堂放假休沐三日就行!” 方重勇补充了一句。 “说得好,妙计!” 李林甫从谏如流,写了一封信,交给仆从吩咐了一番。 方重勇这一招很绝,让百官放假,李亨就是想叛乱,提前登基,也找不到足够的官员为他撑场子。 “走吧,给本相带路!” 李林甫甩了甩袖口就朝门外走去。 二人骑着马,轻车简从,一路向北进了皇城。不知为何,负责看守皇城各门的监门卫,本应该留守在岗位上的士卒却一个都没看见。 “你说得对,情况确实不太对劲。” 李林甫骑着马,若有所思的对方重勇说道。 二人来到玄武门城楼下,就看到城楼上的龙武军如临大敌,似乎非常紧张的样子。全副武装,跟平日里的懒散大不相同。 “章将军,这位是右相,某乃是看守兴庆宫的龙武军执戟方重勇,我们想入大营,有要事与章将军商议!” 方重勇在城楼下扯着嗓子喊道。 章令信二话不说,连喊话都没有,便直接下令放下吊篮,将方重勇与李林甫二人拉上了玄武门城楼。 “本相得圣人旨意,已经下令让六部与议政堂休沐三日。圣旨还说,让龙武军待在大营不得妄动,不许闲杂人等入内,不许士卒外出。 现在索性闲来无事,本相也想待在这大营内,章将军没有意见吧?” 李林甫皮笑肉不笑的对章令信说道。 听到这话,章令信这才彻底放下心了。 要是他一个人撑场面,还真怕居心叵测军士哗变,被李亨收买,绑了他邀功。 现在这里多一个宗室出身的右相李林甫,而且还是继续执行躺平装死的命令,不必主动站出来表态,这个绝对可以跟对方py交易! 将来有事还可以跟李林甫互相证明,出了事可以一起背锅互相打掩护,简直不要太爽了! 章令信脸上立刻露出真诚的笑容,摸了摸花白胡须哈哈大笑道: “右相来得好啊,某正想与右相把酒言欢。正好这军营无事,朝廷也休沐三日,那咱们得好好说说话。” “本相也是这么想的,章将军请。” 李林甫微笑说道。 “右相这边请。” 章令信不动声色的看了方重勇一眼,见他对自己微微点头,顿时恍然大悟。 (本章完) 第188章 给你机会你不中用啊 唐代的灞桥,始建于隋文帝开皇三年(公元583年),处于长安城通往潼关路、蒲津关路、蓝田关路的要冲,战略地位非常重要。灞桥本来只是长安城外灞水上一座“普通”的桥梁。 桥本身很普通,但它却是多条驿道的必经之路,又因为是官员出入长安,迎来送往的“打卡点”。 所以“灞桥”二字出现在文人墨客的诗句中的频率非常高,全唐诗中有133首提到过灞桥,种种因素,让这里显得很是不凡。 官府在灞桥设有驿站,不仅为来往官员提供住宿服务,同时也为囤积在这里的军队提供必要的补给。 此刻尚未过午时,灞桥驿附近便有不少旅客聚集,所有人惊疑不定的看着长安城内某处燃起的狼烟,一个个都吓得说不出话来。 狼烟起,必有难,这是铁律。 狼烟并非是随便烧什么就可以用的,它的材料和配方都是独一无二的,燃起的浓烟,也是独一无二并且一眼就能辨认出来的。 长安城内起狼烟,这是多少年没有见过类似的场景了啊! “长安这是出了什么事呢?” 右金吾卫中郎将裴旻,站在临时大营中搭建起来的一个箭楼上,远眺长安方向的狼烟。 初步判断,应该是位于皇城附近!甚至离兴庆宫不远! 他一边看一边喃喃自语,心已经沉到谷底了。 让南衙禁军全部都待在长安城外,本身就是一道极为怪异的圣旨。如果再考虑到如今南衙禁军的尴尬地位,就更是如此了。 和后世大部分人所估计的不同,长安的南衙禁军十六卫中,除了“左右金吾卫”“左右千牛卫”“左右监门卫”是有固定编制的以外。 其他十卫,是没有固定编制的,或者说得简单粗暴点,叫“任意编制”。 说它有它就有,说没有就没有,具体多大规模,只看长安周边各地军府能不能交出府兵到长安来“番上”。 有点类似方重勇前世以色列国防军的预备役制度。南衙里头挂个牌子,有兵来长安番上了就往里面塞人,加个行军总管就是一支军队然后拉出去打仗,仅此而已。 至于军队的装备、补给这些,那都不是南衙操心的事情,得归兵部管理。 唐代前期,这十卫里头,一卫一万人不算多,经常打出唐国边境,参与外线作战,乃是一等一的精锐;中后期府兵制破坏以后,一卫一百人也未必凑得齐。有时候整个仪仗队,都要招募市井街头的地痞流氓凑数。 很遗憾的是,如今这十卫,就是后面那种情况,基本上已经成了“纸面数据”,不作为固定军队存在了。 这是唐初便定下来的制度,也是“关中府兵精锐即南衙十卫”的传统;原本的制度设计是不错的,但成也府兵败也府兵,府兵制解体了,南衙禁军自然也只保留最基本的存在,也就是俗称中的“南衙六军”。 比起被限制在宫城(非皇城)内的监门卫,规模小又不受基哥待见的千牛卫,金吾卫的编制是最大的,活动范围是最广的,也是南衙禁军当中烂得最慢的。 对此,裴旻心知肚明,自己责任重大! 这次长安起狼烟,看上去好像有很多人可以一起顶锅,但如果真的出事了,他和那位新上任不久的左金吾卫中郎将王思敬,绝对是最先倒霉的一批人! “裴将军,京兆府尹郑叔清求见,就在营门外。” 亲兵凑过来小声禀告道。 “郑叔清?” 裴旻一愣,心中暗暗疑惑:这个节骨眼,京兆府尹跑军营来做什么? 作为一个在军中厮混了几十年的老丘八,他对于金吾卫的职权,可是非常熟悉的。京兆府衙门,对于南衙禁军的管辖,很多情况下都是理论上的,发布的命令就是一纸空文。 但是,对于专门负责长安外城治安的金吾卫来说,却不是这样。郑叔清的话,南衙禁军其他统领不听没多大事;然而左右金吾卫中郎将,却是不能不当回事。 “你觉得郑叔清其人如何?” 裴旻小声询问身旁的亲兵道。 “回将军,坊间讥讽说:郑府尹逢人便叫干阿爷。 应该……不是什么好人吧。” 这位亲兵用朴实的语言告诉了裴旻,他印象中的郑叔清是怎样的。 “明白了。” 裴旻微微点头,看来民间对郑叔清的印象,跟自己的想法高度雷同。 于是他叫上了左金吾卫中郎将王思敬,又将监门卫的两个将军一起叫上,四人一同去见郑叔清。至于千牛卫,裴旻知道李隆基对其厌恶防范甚深,所以干脆就没喊千牛卫的人过来。 “你不是张光晟么?” 一行人刚刚到营门外,他们就看到郑叔清身边站了个魁梧的汉子。裴旻一眼就认出来,这位就是曾经在金吾卫中任职过的张光晟。 “诸位将军,现在长安城内有人叛乱,狼烟都点起来了,圣人十分危险。现在,诸位随某一同入城勤王吧!” 郑叔清对裴旻等人说道。 “郑府尹,圣旨上说,不许我等入城。现在听你一面之词,就带兵入长安,这不妥吧?” 裴旻面色平静的拒绝道,其他几个中郎将,也跟着一起附和了几句,显然是没把郑叔清放在眼里。 万一是有人点狼烟点着玩呢? “诸位,现在圣人确实非常危险,忠王作乱,正要控制长安城。去晚了,圣人就危险了。” 见郑叔清说话根本就没人搭理,张光晟连忙叉手行礼说道。 “有圣旨没有,我们只要看圣旨。” 王思敬一副文人打扮,但说话却更直接,一点缝隙都不留。 此刻,他们都是在大唐长安讨生活的打工人,该躺平时就躺平,该摸鱼时就摸鱼! 多余的事情,能不做就不做! “诸位将军,事急从权,本官这里怎么可能有圣旨呢?本官也不知道忠王会谋反啊!” 郑叔清焦急的辩解道。 “京兆府虽然有调动南衙军队的权力,但权限不会比圣人给的圣旨更大。 圣人已经说了,让我们待在这里不动。 现在郑府尹又要我们跟伱一起入城勤王,这实在是有些不合规矩。 若是出了事,哪怕将你郑府尹一家都砍了,也不够填这个大坑的。 所以,我们只能说抱歉了,圣人的圣旨为大。别说是你了,就算是忠王什么的,来这里调兵,我们同样是这个回答。 没有圣旨,我们就不动!” 裴旻义正言辞的说道。 郑叔清看了看,发现两位监门卫的将军似乎有所动摇,并不像裴旻那样坚决。于是他转过头对二人说道:“监门卫职责重大,现在你们带着监门卫的人返回皇城、大明宫等地驻守,没有问题吧?” 二人对视一眼,随即摇了摇头。 要是换个人,说不定他们真就听了。可是现在说话的人,那是在京兆府当了四年府尹的郑叔清啊! 这家伙毫无节操,脊梁骨比汤饼还软,谁知道对方是不是受了某人的指使,把大家都往大坑里带呢? 说不定圣人压根就没出什么事情呢? “本官跟你们说,如果真出了大事,你们百死莫辞!你们要是不去,本官现在就回衙门,召集京兆府的人去救驾!” 郑叔清急红眼了,口不择言的叫嚣道。 为什么这些人就是不听劝呢! “郑叔清,本将军不是吓大的。南衙禁军屯扎于灞桥,这是圣人亲自下的旨意,你什么身份,竟然抗旨?” 王思敬上前一步,与郑叔清面对面,吹胡子瞪眼,就是不让步! 在一旁看情况的裴旻,一副若有所思却不吭声的模样。他听闻王思敬跟忠王有些关系,此人又是刚刚上任左金吾卫担任金吾卫中郎将。 现在他冲得这么靠前,是不是想“反向勤王”?不是勤王圣人,而是想勤王忠王李亨? 裴旻决定看看情况再说。 王思敬这话一出,现场气氛顿时凝固住了。 正在这时,远处有两人骑着马飞奔而来。营门守卫顿时都举起弓弩瞄准他们,只听主官下令便将那两人射成刺猬。 见状裴旻连忙对他们摆了摆手,示意营门守卫不要紧张。现在这样的情况,不可能有人单枪匹马闯大营闹事的! 等那两人靠近后翻身下马,众人才看清他们的样貌。 其中一人身披红色大氅,看上去气势逼人,不怒自威。此人正是方重勇的老爹,岭南经略使方有德。另外一人似乎是护卫,身材极为魁梧,看上去就是孔武有力之辈。 两人都未披甲。 “长安城内有狼烟,南衙禁军,何故在此驻足不前?” 一见面,方有德劈头盖脸的就询问站在最前面的王思敬询问道。 “圣人命我等在此等候,不得入城。” 王思敬有些心虚的说道。 其实对于南衙六军来说,此时进不进城虽然要两说,但最起码派些斥候到狼烟燃起的地方去看看,这是没什么问题的吧? 结果这些人就是“机械的”执行条令,本着“不做不错”的心思在城外摸鱼。 用一句“其心可诛”来形容,也不算过分了。 当然了,基哥对南衙禁军本身就不好,又是在不断砍编制。他能做初一,当然不能怪南衙禁军做十五了。 “你怎么在这里?” 方有德扭过头看着郑叔清,语气不善的问道。 “忠王谋反,圣人现在很危险。某以京兆府府尹调兵入城平叛,他们几个不听号令。” 郑叔清一脸无奈说道,企图将方有德当做救命稻草。 “忠王怎么会谋反呢?” 方有德疑惑问道,一脸不可思议。 “不管你信不信,反正事实就是这样,这又不是什么很难查清的事情! 现在当务之急,就是调兵入城平叛!” 郑叔清气急败坏的抱怨道,看得一旁的张光晟直摇头。 这位郑府尹,在书房里商议大事没问题,真要他执行,实在是漏洞太多,属于烂泥扶不上墙的典型! “是这样么?刚才郑府尹是这么说的么?” 方有德看着王思敬问道。 “对,确实是这样。但昨日圣旨就是让我们在城外,郑叔清没有圣旨,我们怎么能入城?” 王思敬理直气壮的怼了一句,随即,他发现自己根本不认识面前之人,顿时大怒道:“你是什么人,我乃是左金吾卫中郎将王思敬,你凭什么对我问话?” “我乃岭南经略使方有德,奉命回京述职,途经此地而已。” 方有德面色冷淡的说道。 “噢,这样啊,那就不关你的事了,请速速离开这里。” 王思敬一脸不耐烦的说道。 他当然知道方有德是谁,但现在,王思敬有自己的苦衷。 忠王的吩咐,他一刻都不敢忘,只要能拖住南衙禁军返回长安,就是大功一件。眼看事情就要办成了,怎么能让人破坏成果呢!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如今长安已经起狼烟了,圣人此前并不能预料到现在的情况,可能被困又无法下圣旨。 带兵去起狼烟的地方执勤,看看情况,这是南衙禁军的职责。 尔等这是要逃避责任么?” 方有德面色不善的反问道,不动声色对身旁那位壮汉使了个眼色。 “某说不行,除非你有圣旨,否则南衙诸军,绝不会进长安。 无诏书带兵入长安,就是谋反!” 王思敬一板一眼的说道,寸步不让。 噗嗤! 王思敬的人头瞬间飞上天,随后如皮球一般滚到旁边! 方有德身边那位壮汉,猝然发难,直接势大力沉的一刀,将王思敬斩首。喷涌而出的鲜血,溅射了方有德一身! 裴旻等三人都看呆了,一言不合就杀大将,你踏马才是真要谋反啊! “现在,某就要带南衙禁军,去长安勤王,救圣人! 法令什么的,某不管了,某就是要报圣人的知遇之恩。君恩大于法令,当今的圣人,就只有一个! 你们有谁愿意跟某一起进城的? 你们的官位是圣人给的,你们的部曲是圣人的部曲,而不是哪个反王的部曲! 你们更不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懒和尚! 既然圣人有难,那现在就是对圣人尽忠的时候。你们,到底是跟我走,还是不跟! 事后有什么责任,都推到我方某人身上就行了!但是现在,你们只要说,去,还是不去! 扪心自问,你们还有没有忠诚! 对圣人的忠诚!你们有还是没有!” 方有德拔出佩剑,冷冰冰的指着裴旻,用另外一只手拍着自己的胸脯,对众人怒吼道。 “我等愿听方节帅调度!” 人的名树的影,如果说郑叔清是个声名狼藉的狗官,那方有德就是名副其实的大唐柱石,威震边疆,同时还是李隆基潜龙时的旧臣。 不仅智勇双全,而且忠不可言。 跟着方有德,当然比跟着郑叔清这狗官要强多了! “很好,那某现在便暂代左金吾卫中郎将,直接指挥左金吾卫。 郑府尹,把调令拿出来吧。” 方有德十分轻蔑的看了郑叔清一眼,伸出手说道。 “好好好,麻烦了。” 郑叔清赶忙将怀中早已写好的京兆府政令递给方有德。 “都看到了吧,事急从权,有京兆府调令在此,我等入城不是兵变,而是勤王。 要是出了事,将来先砍我方有德,再砍这位郑府尹,不关诸位的事情。 现在就去传令吧!” 方有德大手一挥,裴旻等人便直接回军营,召集众将准备开拔,返回长安。 “方节帅,真是好久不见啦。” 郑叔清搓搓手,一脸尴尬的寒暄道。 “行了行了,等会跟着大军一起,某不想跟你多废话。” 方有德不耐烦的摇摇头,随即转过身,对身边那位年轻的魁梧亲随说道:“何昌期,等会你打头阵杀敌,某会向圣人建言给你封官的。” “好嘞方节帅,等会您就看某的好了。不过是群谋反的杂碎罢了。” 这位叫何昌期的年轻壮汉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捏了捏拳头,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本章完) 第189章 痛打落水狗 章令信并不是傻子,虽然他是按兵不动,但也并不是装聋作哑一般,什么也不做。 比如说,方重勇就提出,不如派几个斥候,到胜业坊看看。到时候忠王李亨所说的话如何,真假一目了然。章令信从谏如流,派人去胜业坊转了一圈,回来禀告说,乌知义带着残兵和薛王的人马一路,正在挨家挨户的搜查,好像是在找人。 这下子,章令信才彻底相信,此番确实是忠王叛乱,乌知义作为内应,薛王作为外援,利用南衙禁军到城外,龙武军主力被圣人勒令不许出大营的机会发难。 虽然章令信有点不敢相信,平日里向来稳重得跟乌龟差不多的忠王会如此鲁莽。但事实摆在眼前,忠王李亨所说的“寿王谋反作乱”,没有任何证据,基本上就是信口开河。 反倒是这位皇子在背后兴风作浪的证据,那是一茬又一茬的,比长安郊外的野草还多! 于是现在,又多了个新问题:既然已经查明情况,那么龙武军要不要去救驾呢? 玄武门城楼的签押房内,压根不敢休息的章令信与李林甫,大眼瞪小眼陷入了极端纠结当中。反倒是方重勇像个透明人一样,坐在墙角闭着眼睛养神。 救驾这种事情,很多时候,按兵不动就已经代表了自己的态度,属于一种保守的表态。 出现皇位之争的时候,禁军不表态,很多时候是一件好事而不是一件坏事。 毕竟,李林甫这个右相,章令信这个龙武军右将军,并没有站到李亨一边,为李亨的叛乱提供资源。 这何尝又不是一种表态呢? 可问题在于:禁军与宰相安分守己是应该的,积极勤王也是应该的。这两种差别极大的态度,其本质上都是合乎“规矩”的。众人所担忧的,只是李隆基会怎么想而已! 李林甫吃不准,章令信同样吃不准。 “右相觉得,抽调龙武军一部,去胜业坊那边清场如何?” 章令信有些不太确定的询问道,他感觉自己的脖子凉飕飕的,似乎随时都有可能会搬家。而且不是死一个人,而是全家一起上路。说这话的时候,他的手都在颤抖。 “这件事,本相也在犹豫。” 李林甫叹了口气说道。 相比宗室成员,基哥其实更信任潜龙时的旧臣。只要不是自己作死的蠢货,那批人现在基本上都是圣眷不衰。 李林甫得到基哥的信任确实不假,然而也要看情况,看场合。谋反这种事情上,基哥就不见得很信任李林甫。 之前李林甫来到龙武军“避难”,防止李亨利用外朝名分掌控军队,这确实没什么问题,属于自保之策。 但参与龙武军接下来的行动,就很不妥当了。如果章令信派龙武军的兵马去胜业坊清场,那么无论李林甫开不开口,在不知情的外人看来,当然会认为这是李林甫做的决定啊! 事后李隆基发现李林甫居然可以调动龙武军救驾,心中是感激还是后怕,那就两说了! “京兆府衙门,已经调动南衙的金吾卫前往胜业坊平叛,相信他们可以办到吧。” 李林甫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说道,拒绝了章令信的建议。现在这个时候,不动比动要好。 这一次他是真的怕了,他家里大几十口人呢。以李林甫当官这些年得罪的人来看,一旦他失势,下场绝不会很美妙。 李林甫相信方重勇也害怕,只不过方重勇之前已经把李亨得罪死了,所以现在他只能站李亨一家的对面,根本没得选。 要不然,没有哪个傻子,会主动参与到这样的事情当中,上蹿下跳的。 “如今天下太平,忠王为什么要谋反呢?” 拿不定主意,章令信转换了话题,有些疑惑的问道。 在他看来,李隆基的统治基础完全没有被动摇,大唐周边,除了吐蕃外,也没有哪个打得赢唐军,更何况现在与吐蕃处于相对和平的时期。 这个时候站出来谋反,简直离大谱。 其实在章令信的印象里,诸皇子中李亨是属于比较本分的。 “章将军,不妨直接叫他李亨。忠王之称,李亨已经不配了,再这么称呼,似乎有同情叛乱的嫌疑。” 李林甫不动声色建议道。 “哈哈,也对啊,确实是这样的。李亨谋反,可真是该死啊。” 章令信干笑了一声说道,他与李林甫二人都各怀心事,也无法完全信任对方。现在与其说他们是在一起商量大事,倒不如说是在互相监督,互相证明清白来得干脆。 正在这时,外面匆匆忙忙走进来一个龙武军将领,此人正好是章令信的长子章俊。 对方还没开口,章令信就爽朗笑道:“有什么事,当着右相的面说就行了。” “父亲,金吾卫等南衙禁军已经进城,开始在胜业坊清场了!看人数浩浩荡荡不下两千! 他们现在已经跟乌知义和薛王的人厮杀起来,气势如虹。薛王他们败亡只是迟早罢了。” 章俊激动说道。 不激动不行,因为局势已经明朗,他们这些人终于可以不用做选择题了。 章令信跟李林甫二人也同时松了口气。 “右相,现在不用犹豫了。处置忠王,刻不容缓。” 章令信面色肃然对李林甫说道。 哪怕尘埃落定,他们该做的工作还是要做的!比如说,好好的展示一下站队的技术! “你亲自带队,去把李亨绑起来,捆在西苑校场的旗杆上。” 章令信用尽量平静的语气下令道。 之前没分出胜负来,李亨还有那么一点点的获胜机会,比如说乌知义他们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了李隆基并杀掉,再推到寿王李琩身上。 那么龙武军就可以就坡下驴的扶持李亨上位。所以那时候还不能对这位理论上还有上位机会的“新君”太刻薄了。 至于现在嘛,大局已定,那当然不能对李亨客气了。 这时候对李亨客气,那可是在“包庇”犯人啊!性质可严重了! “对了。” 章令信叫住章俊,在他耳边低声说道:“派几个下手知道分寸的,把李亨好好揍一顿,至少要打得鼻青脸肿,只要不打死就行。” 这踏马也行? 章俊一愣,不明白自己的父亲为什么要这么交代。谋反就谋反,到时候一刀切了就行,打李亨一顿又有什么意思呢? “去吧,按我吩咐的去做就行了。” 章令信不耐烦的摆了摆手说道。 等章俊离开以后,一直在这里装透明人。明明可以提建议,却非要装作不会说话一样的方重勇,忽然开口说道: “章将军,现在可以派一队人马去十王宅,将李亨的子嗣家眷都抓起来。 亦是大功一件。 不过章将军和右相不方便亲自前往,你们还是得坐镇玄武门。” 对哦! 章令信与李林甫二人都“恍然大悟”,差点击节叫好起来。 痛打落水狗,这一招实在是太妙了!而且方重勇也已经很露骨的暗示,谁带队会比较妥当。 就是他这个前前后后跑腿快跑断了的假和尚! “事急从权,某就让你暂代龙武军司阶,领兵五百去十王宅抓人吧。” 章令信看着方重勇说道。 事实上,他跟李林甫二人,一直到现在,都还得“互相监视”,不能让对方离开自己的视线,要不然后面基哥追究起来,不好自证清白。 救驾是一个功劳;而不让李亨的谋划得逞,同样也是一个功劳,不能说章令信与李林甫他们没有派人去救基哥,就说他们在这次平息叛乱的过程中毫无作为! “请章将军给龙武军印信,请右相写政令盖章。带着印信与手令,某才能去十王宅,并说服十王宅的守军帮忙搜捕。” 方重勇叉手行礼说道。 他要了一份双保险。 章令信给龙武军印信是应该的,毕竟这是证明身份的东西。但以李亨老硬币的本质,想来已经收买了十王宅的官吏和守军!甚至极有可能十王宅使早已投靠了李亨!光靠龙武军的印信,不见得可以让某些红了眼的人放下抵抗。 要是没有李林甫写的政令,方重勇觉得此行还真有点“底气不足”的感觉。 “本相管十王宅的事情,会不会管得太宽了些啊?” 李林甫面带微笑,意味深长的反问道。 “某以为,圣人多半还是会喜欢出事了以后,能够有所作为的宰相。派龙武军去救驾,容易误伤圣人,自然是采用其他的办法比较好。 但去十王宅抄家,则一点都不会让圣人为难。 右相还是应该表明一下态度。 左相不管事,但是右相管事,那左相右相在圣人心中的分量,自然也就不一样了。” 方重勇不紧不慢的说道。 李林甫当然管不到十王宅,但他代表了中枢外朝的态度!这份手令足以影响很多中立观望之人的态度了。 十王宅很大,每个亲王,都编制有五百宫人和宫女,守卫也不少。有这些人主动配合,那事情会好办很多。 没有李林甫背书,方重勇去“抄家”,还真有点放不开手脚。 “嗯,确实有理。本相这就写一道政令,盖上中枢的印信。” 李林甫微微点头,要来纸笔,以中枢外朝的名义,直接写了一份查封忠王宅院,全城通缉忠王子嗣家眷的政令,将其交给方重勇。 “那某这便去办事了。” 方重勇叉手行礼后转身便走。 等他走后,李林甫这才面带微笑对章令信说道:“我们也准备一下,可能等会就要面圣了。” “是啊,希望圣人不要怪罪才好。” 章令信叹息说道。 这龙武军的番号啊,只怕已经保不住了。 今天还有 (本章完) 第190章 斩草要除根 十王宅就在皇城的东面,位于永福坊。 而宗室孙子辈所居住的“百孙院”,则位于永福坊南面的兴宁坊。 这两个坊占地面积颇大,属于“超大坊”的建制。要是抄家的话,人少了还真不好办。 在沙州当刺史的时候,方重勇就干过不少抄家的事情。不过那边的宅院都不算大,被抄家之人的身份也都是些胡商什么的。抄这种人的家,事后的东西都拿去“充公”了,方重勇没有任何感觉。 但很明显,这次抄李亨的家,是完全不一样的。 “方将军,你看这次抄家,要怎么玩才好呀?” 方重勇身边这位中年将军压低声音问道,二人骑在马上并排而行,身后跟着五百龙武军锐卒,皆是披坚执锐。今日长安大街上连个鬼影子都看不到,消息灵通的长安人,把这次叛乱传得神乎其神的。 连东西两市都关门了,没事谁会出来瞎晃悠啊。 说话这人乃是章令信的次子章丰。章氏五子,皆在龙武军中,可谓是十足的“上阵父子兵”了。 抄家这种事情,章令信也会担心方重勇“公报私仇”,或者玩出什么大乱子。所以便让自己的次子跟随,一方面是帮忙约束军士,毕竟方重勇跟派去的龙武军部众不太熟悉,另外一方面也有监视此人的意思。 “怎么玩?这又怎么说?还有这个说法么?” 方重勇一脸疑惑问道。 “十王宅人多眼杂,我们抄家的时候,有些人在里头浑水摸鱼,那也是大有可能的。 所以我们万一没收住手,把哪个手脚不干净的人给宰了。 或者十王宅里面谁家丢了什么珍贵的东西;谁家的女眷跟着奴仆私奔了没找到,这些都是有可能的。” 章丰很是露骨的暗示道。 他这个说法已经不是暗示,而是红果果的“明示”了。 不管什么年代,抄家都是优差中的优差。很多时候皇帝没钱打赏功臣的时候,常常就让功臣去抄罪臣的家,该拿多少拿多少,顺便有仇报仇。 去抄家十王宅,难道就只有李亨家的东西可以拿么? 那显然不是啊。 只要胆子大,十王宅里的东西,随便拿什么都可以! 连章丰都看出来了,这次李亨造反后,所有的皇子都要夹着尾巴做人,他们上位的几率,已经被无限压缩了! 就算府里被龙武军抢了什么东西,他们敢叫唤么?敢么? 这样的落水狗不趁机打上两杆子,那对得起自己身上龙武军的军服么? “原来抄家是可以为所欲为啊。” 方重勇在马上一颠一颠的,托着下巴若有所思。听说李亨长子李豫的正室沈氏还有妾室独孤氏,都是风姿卓绝的大美人呐。 可惜,这些跟自己一点关系也没有。很多猛人出事,都是因为下半身那点事,方重勇才懒得搞这些无聊的事情。 “可不是为所欲为嘛。” 章丰脸上露出暧昧的笑容说道。 “忠王家的家眷,特别是女眷,不能怠慢了。 抄家完以后,这些人都要送到圣人那边,让圣人劝解她们一番再说。 总之圣人怎么吩咐,就怎么处理比较好。” 方重勇小声对章丰说道。 “这……方将军难道不带几个回去自己好好玩玩? 十王宅内的女眷,那可是出了名的水灵滋润啊!” 章丰一脸错愣反问道。 他就知道对方可以听懂自己想说什么。 然而章丰愣是没想到,方重勇会说把李亨家的女眷都送到兴庆宫啊! 方重勇不要,他这个跟着一起来的怎么好意思要? 方重勇不要,这件事可就不好操作了呀! “方将军,美人难得,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章丰有些不甘心的建议道。 他现在就是下半身很痒,很想找个水灵的王妃什么的办个事! “圣人才是长安的主人,我们这些人,都是给圣人跑腿的,可不能本末倒置啊。 圣人都没挑,我们怎么能挑呢? 诶,不是那个意思啊,千万别误会。 你不明白,圣人也是人,更是缺乏亲情,可怜生在帝王家呀。 让那些本该下狱流放的儿媳、孙媳们跟圣人聊聊家长里短的,有何不可呢。 某家中娇妻美妾又不缺,凑这份热闹做什么?没必要,完全没必要。” 方重勇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说道。 虎父犬子啊,这章氏一族的人,不能深交。 搞不好以后就被他们拖下水了! 方重勇心中暗暗作了判断。 一众人马来到十王宅大门前,就看到这里的守军如临大敌,还在门口设置了路障。方重勇之前见过的那位叫“李静忠”的宦官,正在指挥军士布防。 也不知道他们是在防乌知义的乱军呢,还是在防朝廷的兵马。 “龙武军办事,撤掉路障!” 方重勇翻身下马,对着李静忠大吼道。 “慢慢慢……慢着啊。” 李静忠挡住方重勇说道: “某乃十王宅使李静忠,无圣人之命,尔等何故出现在此? 有没有圣旨,拿来给某看看?” 他有点色厉内荏,完全是在硬撑场面。 目前局势如何,李静忠大概也猜到了。只是他知道自己大概率要死,现在不甘心,还想垂死挣扎而已。 “李亨谋反,证据确凿。我们奉命抄家,抓捕李亨家眷,识相的就让路,否则以叛党论处!” 方重勇大声喊道,这话不是喊给李静忠听的,而是喊给十王宅外列阵防守的十王宅守卫听的。 “圣旨有没有!把圣旨拿出来!不拿圣旨,某绝对不让你们进十王宅!” 李静忠扯着公鸭嗓子大喊道。 “聒噪!某看你就是李亨的同党!” 方重勇拔出疾风幻影刀,对着李静忠的脖子就是一刀! 噗嗤,鲜血四溅,染红了他身上的龙武军黑袍。 “十王宅使李静忠,协助李亨谋反,证据确凿。他现在还阻挠龙武军抄家,罪无可赦,某为了圣人,只能将其斩杀,以儆效尤。 你们当中,还有谁是同党的,站出来说话。” 方重勇用刀指着一众十王宅守军问道。 无人应答,那些守卫们都自觉的让开一条路,默默的搬开路障,选择在一旁看热闹。 十王宅使都被杀了,要不然这个动手的家伙事后会被打死,要不就会升官发财。 但无论如何,这种事情,都不是他们这些一个月才四石的咸鱼可以干涉的。 一个月四石米,能干啥啊,需要拼命么? “方将军,那是十王宅使啊,你说杀就杀了?” 章丰看着浑身是血的方重勇,压低声音惊呼道。他在龙武军中多年,见过不少狠人,但真的很少见到像方重勇这样血腥果断又不讲道理的丘八。 更别说像他一样活蹦乱跳,过得很滋润的丘八了。 “一条狗而已,杀了也就杀了,有什么了不得呢? 李亨叛乱了,李静忠这个十王宅使难道什么都不知道?他必定是同党! 他以为他还能活?某不过是帮圣人提前清理门户而已。” 方重勇朝着李静忠的尸体上吐了一口痰,不屑说道。 都什么节骨眼了,居然还有人跳出来挡路,还是个宦官,这种人不杀留着过年么? 方重勇很清楚,他不在十王宅门前杀人立威,十王宅内有将近一万宫人和侍卫。这些人要是心怀不轨,很容易闹出乱子来! 一万人啊,如果齐心协力,他们这五百抄家的都不够看,手腕不狠,镇不住场子! 很多时候,人命如纸。失去了大势,随便一个浪扑过来就能将你淹没。不去追求大势,反而揪着这些细枝末节,李静忠死得可不冤枉。 “都规矩一点,前忠王的宅院,里面的财货都是圣人的财货。 那些家眷,也会是圣人的奴仆! 不该碰的不要去碰!否则不要怪某不讲情面!” 带队来到忠王宅院门前,方重勇扯着嗓子大喊道,自己并不进去,只是在门口站着,让章丰带队进去搜。 抄家嘛,下手都黑得很。 见到漂亮妹子,虽然不能带走,但找个无人的地方尝尝鲜来一发,那都不是潜规则而是明规则了,带队之人的福利。再不济,亲亲摸摸的这种,只怕但凡参与抄家的士卒都要过过瘾。 方重勇可不想没吃到肉还惹一身骚! 院子里头很快传出哭喊与打骂声。 李亨的几个儿子,按道理都是住在百孙院,身边几十个仆人服侍。不过方重勇猜测,如今这个节骨眼,长安渐乱。李亨叛乱是早就预谋好的事情,他不可能对后宅没有布置。 所以很显然的,他的子嗣现在应该全部都待在防卫森严的十王宅里面。而百孙院那边的守备很差,几十个贼都能洗劫一波,李亨不可能放着自己几个成年的儿子不管! 不一会,章丰面色凝重的走出来,凑到方重勇身边低声说道: “李亨所有家眷都在,唯独缺了长子李俶的王妃沈氏,还有……仅一岁的嫡长孙李适。 根据下人交代,李亨家所有人都在这里了,百孙院那边空了。” 章丰也是一肚子火,本来可以一网打尽,居然跑了一个! “沈氏的父亲是谁?” 方重勇沉声问道。 这我哪里知道? 章丰想辩解,又看到方重勇脸上乌云密布,顿时把话吞进肚子里。 “那,我找李亨家的下人问一下。” 章丰讪讪说道。 “嗯,问到了,分一百龙武军士卒给我。 沈氏一介女流,若是没有可靠之人保护,只怕护送的下仆起了歹心都能将她连皮带骨的吞了!就算勉强上路,在路上也很容易遭人觊觎。 能靠得住的,只有沈氏自家人!快去问,迟则有变!” 方重勇急切说道。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这个沈氏,就是前世历史上的睿真皇后。而那位只有一岁大的婴儿,则是后来的唐德宗李适!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现在可不是妇人之仁的时候! 这样的人物,还是嫡长孙,方重勇绝不可能放过。 正在想这些乱糟糟的事情时,章丰就急匆匆的从院子里走出来,对他叉手行礼道: “问到了,沈氏的父亲乃是大理寺正(即廷尉)沈易直。 其家就在平康坊南面的宣阳坊!现在朝廷中枢已经放假休沐了,沈易直应该也在家中。” “好,你把李亨的家眷全部都带到龙武军驻地,暂时不要处置,某现在就带兵去沈家抓人。” 说完这话,方重勇转身就走! 沈氏和一岁大的李适在不在沈家,方重勇也不知道,他只是赌一把而已。 这件事从人性角度看,确实是很残忍的。 但有句话不是这么说的么: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妇人之仁可要不得。 方重勇可不会因为孤儿寡母可怜,就犯下“妇人之仁”的错误。方重勇若是可怜沈氏和李适,将来要是他自己出事了,谁来可怜他呢? 今天还有,票都给我投起来。 (本章完) 第191章 如同被误诊的癌症晚期患者 胜业坊胜业寺的佛堂内,大唐天子李隆基安安静静的跪坐在一张软垫上,他脑子里正在回忆着过往的很多片段。 佛堂外面的厮杀声正在持续不断的传来,乌知义的人已经找到了这里,不断通过梯子翻过院墙,企图袭击佛堂。不止是李祎的私军部曲投入了战斗,就连胜业寺里的武僧,也跑过来帮忙了。 要是顶不住,那就只能说天命在李亨身上,李隆基也无话可说。 此时此刻,他的内心异常平静,回想起了从前的很多事情。 潜龙在渊的时候,他智珠在握,和兄弟们和睦相处,兄友弟恭是多么快意。 处理国政举重若轻,戏耍那些外朝老硬币,如鱼得水,创造了开元盛世! 他是多么厉害,多么的无所不能!然而事情是怎么闹到现在这一步的? 为什么自己的儿子一个两个,都站出来反对他。 前有太子李瑛,后有忠王李亨,至于寿王这种不叫的狗,就更不必说了。寿王不过是因为自己不想活了提前跳出来的,还有很多没有跳出来的,那些嘴里喊着圣人万岁的儿子孙子们,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会不会都跟寿王一样,心里盘算着找机会搞事情呢? 不得不说,这种可能非常大,甚至已经成为了必然。 有势力的就如忠王李亨,想投机取巧的就如寿王李琩。基哥猛然发现,他那些孝子贤孙里面,好像就两种人! 一种是正在或者已经谋反的反贼! 另一种是尚未谋反,但时刻准备谋反的预备反贼! 心真的好累啊! 李隆基轻轻叹了口气,他真的累了,什么都不想管了。这次他倒是对寿王李琩没什么反感,毕竟,在他意料之中,李琩就应该要谋反的。 可是自己这个好儿子,干的事情却比谋反还严重百倍,他是想拖着所有李姓宗室一起死! 而忠王李亨的反叛,却是有些出乎基哥意料。不是说这个儿子不可能谋反,而是忠王李亨调动的资源,引起的风浪,已经远远超乎了基哥的预料! 已经强大到基哥害怕的地步! 李隆基这几个时辰就一直在纳闷,李亨哪来那么多的人脉呢?他是什么时候拉上了这么多关系的? 这个孽子,不简单啊。 “圣人,外面来了另外一支军队,正在跟乌知义的残兵搏斗。 为了防止误伤,微臣已经让手下退到佛堂外围了。现在还不能断定那支军队是什么人,看服装应该是金吾卫的人。” 浑身是血的信安王李祎,进入到佛堂内,对着跪坐在地上的李隆基躬身叉手行礼说道。 他给李隆基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不知道算不算好的消息! 好消息是乌知义快要顶不住了,被杀散甚至全军覆没也只是时间问题,至于薛王的人已经退到薛王宅以内防守了,不提也罢。 而让人不确定的是,来的那一支军队,究竟是什么人,或者说他们抱有怎样的意图。 历朝历代政变的时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戏码,那可是演过很多次的。 “随朕出去看看。” 李隆基轻叹一声说道,他觉得自己现在已经无欲无求了。谁当皇帝什么的,随便吧,真的好累。 然而,当他走出佛堂的时候,却是看到佛堂外面,李祎亲信圈子以外的地方,跪了一地的人,都是穿着金吾卫军服的丘八! “微臣方有德,救驾来迟,请圣人恕罪!” 又高又瘦的方有德,手里拿着郑叔清给他的调令文书,双手呈上跪在地上。 “全忠!你终于来了啊全忠! 朕就知道,朕就知道还是有忠臣的!” 基哥拨开挡在身前的一个亲卫,冲上前去把方有德拉起来,顿时顾不得形象,开始嚎啕大哭起来! “反贼!外面都是反贼!只有你们是忠臣啊!朕终于等来忠臣救驾了! 朕……朕不知道要怎么说,全忠,你能来太好了,快,快带朕回兴庆宫!” 基哥激动的低声嘶吼道,一口气没喘上来,差点昏厥过去。 “圣人,现在还不能排除李亨的党羽兴风作浪。请圣人随微臣先去龙武军驻地西苑,在玄武门静候佳音。 请授予微臣全权处置之权,微臣必将还陛下一个太平的长安!” 方有德双手用力抱拳,行了一个军中常见的抱拳礼。 “好好好,朕现在就任命伱为龙武军大将军,统领所有龙武军! 同时负责调度南衙禁军各部,现在你就随朕就去玄武门。” 李隆基热泪盈眶的下达了一道重量级的任命,并将自己的私人印章交与方有德。 “圣人,您忘了说暂代二字。” 方有德小声提醒道。 “跟朕讲什么客套,快带兵去把那些反贼都宰了! 朕今日,不会留情!该死的,一个都不要留!” 李隆基杀气腾腾的说道,让在场众人心中一寒。 这得亏是站队没站错,要是站队站错了,那得多惨?只怕是全家一起上路吧! 好多人都是冷汗打湿了后背,政变这种事情,很多时候常常胜负一瞬间,谁能说自己是最后的赢家? 太惨了! 忽然,李隆基想起一件事,将方有德的衣袖拉住询问道:“全忠怎么会带领金吾卫来救驾呢?你不是之前就在扬州那边么?” “处理完扬州的事情,末将就马不停蹄,舟不停歇的往长安赶路了,正好碰见京兆府尹郑叔清在灞桥调度南衙禁军无果,末将救驾心切,只得出此下策,越权指挥金吾卫平叛,还望圣人恕罪。” 方有德叉手行礼,一五一十的说道。 “不罪不罪,要是没有你带兵救驾,朕今日会如何还要两说,这次真是危险,危险啊!” 李隆基有些后怕的说道,压根就没想这里头的细节。 “快去办差吧,等收拾完这些烂摊子,朕要与你在花萼相辉楼喝三天三夜的酒,不醉不归!” 看到方有德还在愣神,基哥拍了拍他的胳膊说道。此刻的他已经将刚才在佛堂内的想法完全抛诸脑后! 不当皇帝,那怎么可能!除非他快死了还差不多! 癌症晚期患者,将毕生横财捐出当然无所谓。 然而一旦发现是误诊,他们还会保留刚刚听到得了绝症命不久矣时的想法么?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方有德领着金吾卫大军,保护着基哥,浩浩荡荡朝着龙武军驻地而去。 …… 沈氏乃是江南吴兴的高门大户,南北朝的时候渡江就定居在北方了。族谱里面,带“过江”二字的,就是北方沈氏,不带“过江”二字的,就是没有到北方的吴兴沈氏。 沈氏的父亲沈易直,为东汉海昏侯沈戎的十九代孙,家中富贵不受政权轮替的影响,可谓是底蕴深厚。 不过嘛,县官不如现管。 沈氏的牛逼哪怕顶破天,此刻也是远水不解近渴。而方重勇所带的一百龙武军士卒,已经杀到了沈易直家门口。哪怕沈氏请来天师现场作法撒豆成兵都来不及渡劫了。 “去叫门吧。如果不开门,则以窝藏反贼论处,冲进去抓人。” 方重勇对身边的一个龙武军执戟说道。 朱门上厚重的铜环,传来沉闷的敲击声,咚咚咚响了三下。 不过是眨眼的功夫,大门便被人打开。出来的居然是一个穿着红色官袍的中年人,年近五旬,看起来很是儒雅。 “把沈珍珠和她的孩子带出来,我们拿了人便走。” 方重勇面色沉静的对来人说道。 “真要赶尽杀绝么?何至于此啊!” 出来的这人正是沈易直,他摇头叹息,内心非常悲痛。 李适可是他的外孙,才一岁,就要被杀死,于心何忍啊! “圣人如果知道你们用其他人的孩童顶替李适的话,会非常生气。 希望沈理正不要自误。” 沈易直是大理寺大理正,朝廷高官之一,方重勇也不想跟对方轻易撕破脸。点到为止就行了,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小算盘,还是不要打的比较好。 不过说实在的,沈易直之前确实是想了一出孙子替外孙的戏码,力保李适! 并在关键时刻耍出来。 没想到他那点小心思,方重勇早就准备好了杀招。 “欺君的事情,沈氏之人是不会做的,不会的。” 沈易直讪讪说道,脸上充实着苦涩的笑容。他已然明白,别人已经给了面子,如果沈氏的人不识时务,对方也就不会像现在这么好说话了。 “不会就最好了。李亨一系的所有人,不久之后,都会被圣人审查,看他们有没有参与到叛乱中。 沈氏现在并没有完全上岸,还在水里挣扎呢。圣人也没有说将来不追究沈氏的责任,所以还请沈理正好自为之吧。” 方重勇皮笑肉不笑的威胁道。 他是先礼后兵,先不要让龙武军士卒进去翻箱倒柜的找人。沈家的人如果识趣,就应该把沈珍珠交出来,免得大家脸上难看。 要不然,丘八们进去找人,可就没现在这么客气了。 “沈氏又有什么责任?” 沈易直一听方重勇这话就不乐意了。 他女儿是沈珍珠是王妃不错,但是沈氏之前对于李亨政变的事情没有一点了解,现在李亨谋反被抓,他们沈氏又有什么责任呢? “有没有责任,那不是某说了算,更不是沈理正说了算,而是圣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沈氏是心有不服么? 你们是自己交人,还是我们进去搜,还是想搪塞一句沈珍珠这个妇道人家没有来这里躲避?” 方重勇拍了拍腰间的疾风幻影刀的刀鞘问道,随即抱起双臂,等待着沈易直的回答。 此时此刻,他的心比钢铁还硬,比冰雪还冷。 以方重勇的能力,保护自己亲近的人尚且要全力以赴,又哪里能照拂毫不相干的人,甚至是仇人的子嗣? 只有强者才有怜悯弱者的资格!不是谁都有怜悯他人资格的! 特别是那些本身就在泥坑里打滚的人! “明白了。” 沈易直叹了口气,不一会,他带出来一个年轻貌美的妇人,满脸泪痕,怀里还抱着个熟睡的孩童。 “是这一位么?” 方重勇询问身旁某位李亨家的宦官道。 “对,就是这位。” 这个叫鱼朝恩的年轻太监指着沈珍珠说道。 “孩童呢,你也确认一下。” 方重勇微微皱眉说道。 “嗯,孩童也是。这个就是李适。” 鱼朝恩很是肯定的说道。 “那就打扰沈理正了,末将公务在身,告辞。” 方重勇对着沈易直叉手行了一礼,也顾不上沈珍珠哀怨的目光,轻轻摆手招呼龙武军收队回玄武门。 收网了,一条鱼都没有走脱,终于结束了。 基哥累不累不知道,方重勇真的感觉好累! 他轻轻叹了口气,这段时间来,他深刻感受到了大唐政治斗争的残酷性。 长期在这里厮混,只会养出城府深如海,却又身无长物的老硬币。以后有机会,还是寻求外放吧。 方重勇在心中暗暗下定决心,要尽快尽早的外调出长安。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长安实在是太危险了。 第三更 (本章完) 第192章 二龙相见 “圣人驾临玄武门,请右龙武军大将军章令信打开城门,迎圣人入营!” 玄武门外,方有德用洪亮的嗓子对着城头大喊道。身后是一众穿着红色军服的金吾卫士卒。 不同人不同命,乌知义叫不开的玄武门,方有德说了“圣人”二字,章令信便毫不犹豫的命人开城,并与李林甫亲自迎出。 宽大的玄武门被打开,带着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右龙武军将军章令信与右相李林甫,二人一齐出现在满身疲惫的李隆基面前,随即跪下行礼道:“恭迎圣人入营!” “嗯,起来吧,不必多礼。” 基哥淡定的摆了摆手,章令信与李林甫二人起身后,李林甫便对李隆基禀告道: “叛贼李亨已经被我等擒获,此刻正被关押在军营内。李亨的家眷,也已经被我等全部擒获,请圣人发落。” 李林甫经典话术,丝毫没提李亨是在哪里被抓的。 只可惜,他与章令信急吼吼的邀功,李隆基却是兴趣缺缺的摇了摇头说道:“朕乏了,先入西苑再说。” 李林甫顿时感觉心中一沉,他从未见过基哥如此冷淡,心里暗暗叫苦。 众人进入西内苑大殿,落座之后,李隆基对身边的方有德吩咐道:“全忠,剩下的事情你处理吧,朕等你的好消息。” 听到这话,在场众人皆大惊失色。特别是章令信,他还以为是自己来收拾局面,没想到李隆基居然委托了一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人。 发现大殿内很多人态度不太对头,基哥冷哼一声道: “朕现在任命方有德为龙武军大将军,统领左右两军,其他南衙禁军皆听从其调配,协助平叛,抓捕李亨党羽。 朕意已决,无须多言。” 李隆基直接把话说死了! 这次叛乱,暴露出了长安禁军安保的大问题,即:缺了一支精干高效,规模不大但反应迅速,以一当十,忠诚度极高不会被人收买的核心贴身戍卫部队。 在长安这样的地形当中,这支军队不需要有很多人,兵员五百一个营即可。在关键时刻,便足以保护李隆基进入北衙禁军驻地了。 龙武军在建军的过程中,不断的膨胀编制,反倒是骨干不断被稀释,混进来一些战力低下的裙带关系户。这些人战斗不顶用,狗屁倒灶的破事倒是一茬又一茬的。 李隆基此刻下令的时候,同时也在心中盘算着,究竟要如何改革禁军编制才好。 主要是他自己身边的安保,要如何改进。 “我等遵循圣人号令!” 大殿内众人齐声说道。 “全忠,靠你了。” 李隆基拍了拍身边方有德的胳膊殷切说道。 “请圣人放心,末将这便去收拾局面。” 方有德接过李隆基的私人印信,拱手行礼告辞,大步走出西苑大殿。其实此时此刻,他的内心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只是现在身边闲杂人等太多,不好表露而已。 李亨居然谋反了,李亨居然没有被封为太子!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方有德发现,他原本的计划,完全跟不上时局的变化。自从张巡私自杀杨玉环后,整个历史的走向,跟他印象里的完全不同了! 这让他感觉到了一股彻骨的寒意,他引以为傲的底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便完全不顶用了! “先收拾烂摊子吧。” 方有德长叹一声,无论如何大唐的盛世都是要维持下去的。既然旧路走不通,只好试试换一条新路走了。 …… “用水泼醒他!” 哗啦一声,冰冷刺骨的水淋到头上,牵动着疼痛的伤口。 李亨缓缓睁开眼睛,然后就看到他的“好父亲”李隆基正坐在一张高脚椅子上,用戏谑的目光看着自己。 “上路之前,朕想问问伱,为什么要谋反。” 李隆基看着李亨沉声说道。 “寿王不是都说完了么,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李亨脸上带着讥讽,一脸不屑的反刺了一句。 “你们,实在是让朕寒心。” 李隆基缓缓摇头说道,面色冰冷。 “寒心?父亲,您可真是会说呢!” 这一刻,李亨心中的怒火被点燃了。 “说到寒心,还有哪个父亲像您一样,让我们这些子女寒心的! 寿王两任王妃,一个被你霸占,一个被你逼死。我最大的失误,就是没料到寿王竟然不杀你! 我好恨啊!我恨自己没看清寿王的仇恨居然那么深,他对你这个禽兽居然可以恨到这样的程度! 如果寿王当时杀了你,现在我已经坐在龙椅上,变成下一任大唐天子了! 你问我做错什么了?那么我告诉你,我就是错算了这一步而已! 父亲,赶紧的动手吧,当年一日就杀了三个,我看今天,不杀十个,只怕很难让你消气吧。 我就先下去等着,反正黄泉路上热热闹闹,有的是同伴。” 李亨对着李隆基破口大骂道! 那似颠似狂,又笑又哭,配合他那张被打得到处是淤青的脸,看起来跟地狱里的恶鬼也差不了多少了。 “孽子!你住口!” 李亨的话,直接让李隆基破防了!这位“好大儿”,死到临头,居然都丝毫不觉得谋反做错了,他只是在后悔谋反的某些细节没做好导致功败垂成! 简直岂有此理! 李隆基冲上去揪住李亨胸前沾血的衣衫,抬手就给了他两耳光。 啪!啪! 这两耳光打下来,李亨疼不疼不知道,反正基哥是感觉他的手好疼。 “来人啊!将朕的这个逆子……” 李隆基气得浑身发抖,用手指着李亨,对章令信吩咐了半句,又忽然停了下来。 “带下去,关监牢里好生伺候。待朕上朝后,再转到大理寺狱。” 基哥深吸一口气,压着怒火说道。 “哈哈哈哈哈哈!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想着要脸啊!父亲,你可真是没用!” 李亨似乎对李隆基没有当场下令处死自己感觉很失望,不断的出言挑衅。只可惜基哥现在心冷如铁,压根就不想听李亨继续在那聒噪了。 等李亨被人带下去之后,李隆基这才痛苦的闭上眼睛。 一个李亨倒下去了,然而剩下的那么多皇子里头,究竟还隐藏着多少个“李亨”? 把李亨一家送上黄泉路,杀了也就杀了。但那么多皇子,李隆基能一个个都杀了么? 杀了皇子,斩草除根的话,那么皇孙自然也要杀。 那简直是要血流成河啊! 李隆基瞬间便将把这次参与寿王“婚宴”的那些皇子斩尽杀绝的念头,压了下去。 不服不行,如果真把这些不肖子杀了,那么要么李唐王朝崩溃,要么就会出现“小宗并大宗”的戏码。 此番同样参与谋反的薛王一脉便是如此。 李隆基很明白,如果自己的子嗣不兴旺,那么他那几个兄弟的子嗣,群起争夺皇室正统,便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李琩,你真是够狠,是朕小看你了。” 基哥喃喃自语的说道,心里有点后悔,当初自己是不是做得太过火了一点。 寿王李琩性格本来十分懦弱,这是他看得很清楚的。基哥以为反正是性格懦弱,随便怎么欺负都无所谓的。 没想到,正是自己的无情压迫,把原本绵羊一样的李琩,逼成了隐忍的恶犬。 会咬人的狗不叫,李琩咬的这一口,真是疼啊! “圣人,这里通风不好,请圣人移驾西苑厢房歇息。” 章令信已经派人“安顿”好了李亨,折返回来,见李隆基在发呆,便小声提醒道。 “嗯,走吧。” 李隆基站起身,木然点头。此刻的他,看上去像是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 …… 天宝五年秋,忠王李亨谋反,联合左龙武军大将军乌知义,薛王李琄,御史中丞韦坚等人,几乎将大唐天子李隆基逼入绝境。 幸得回京述职的岭南经略使方有德,临时夺南衙禁军军权,领兵勤王扫清长安污秽,圣人遂转危为安。 至于保护李隆基脱险的方重勇,按兵不动稳住龙武军的章令信与李林甫,调动南衙禁军入城未果的郑叔清,以及在关键时刻顶上的信安王李祎,官府发的公文里面,一个字都没有提。 寿王在婚宴上挟持基哥这样的丑事,那就更不可能提了。 表面上看,李隆基只是下旨,将忠王李亨一脉男丁全部赐死,女眷发配教坊司。而十王宅内其他各王,包括寿王李琩在内,都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惩处。 甚至连薛王一脉,基哥也只是命李琄自尽,薛王宅内其他宗室成员面壁思过,一年内不得出薛王宅而已。 但实际上,李亨人脉非常广,水面下的势力不可小觑,此案被牵连者甚重。 叛乱“罪首”乌知义已经在冲突中身死,被一个叫何其昌的将领斩首。韦坚等人配合李亨作乱,全家流放岭南。 这等惩戒,按照以往的“规矩”,实在是不值一提。所以只能保守的认为,李隆基的大招还没来,这位大唐天子,应该还是在盘算着什么人该杀,什么人该罢官流放,又有什么人该提拔而已。 把这些事情办完了以后,还不会影响朝政的运作。 然而,这些事情,跟方重勇已经一文钱的关系都没有了。他这个龙武军执戟郎,再次恢复到了咸鱼状态,每天上班打卡,下班回家,晚上玩老婆。 而方重勇这次的“救驾大功”,基哥仿佛忘记了一般,不仅是他,就连跑腿跑满全场,送出很多关键信件的张光晟,也是半点赏赐都没有。搞得张光晟每天下班都会到方重勇宅院内跟他一起喝酒抱怨,说李隆基“刻薄寡恩”。 至于方有德,方重勇虽然知道老爹回了长安,但却连跟他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这天,方重勇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到位于永嘉坊的家门前,隔着院门,就听到里面传来了女人的笑声。 叫开院门后,他发现不仅方大福和方来鹊回来了,大堂内还有一个身材瘦高的中年人,在和王韫秀聊天,阿娜耶在一旁殷勤的伺候煮茶,二女都是面带笑容,跟那人闲聊,很是惬意的模样。 一时间,方重勇还以为自己走错地方了! “既然人都住家里了,怎么婚事还不办?” 那人一看到方重勇,劈头盖脸的就质问道。 “父亲,这不是忙么……” 方重勇小心翼翼的回答道。 一进门他就认出来了,这位就是每次进兴庆宫就装作没看到他的方有德!自己这具身体的便宜渣爹! “胡闹!婚姻大事岂能儿戏! 三日后办婚礼,嗯,低调办一下就可以了,不要张扬,也不要请圣人来。 日子过得好不好自己知道,不是做给别人看的。” 方有德若有所思的说道。 听到这话,方重勇这才松了口气,他还真怕把基哥请来。 “还有你这位妾室,你要好好对待,明白么?” 方有德指了指阿娜耶说道。 “明白了父亲。” 方重勇木然点头。 “那你随我来书房一下,我有大事与你商议。” 方有德站起身,便往书房的方向走去,他回过头看到方重勇并未跟来,微微皱眉问道:“站在那里做什么?还不过来!” 方重勇心中打鼓,只得缓缓跟在对方身后,一同进了书房。 二人落座之后,方有德似乎是在回忆着什么,一直坐着没说话。 “你自幼愚笨,五岁了还不会说话。我认为乱世可能会到来,到时你必定不能自保。 而我想做的事情,注定是要断子绝孙的,所以当年设局,便是想借郑叔清之手除掉你,免得你在人间受苦,唉!” 方有德感慨叹息道。 “父亲真是够狠的。” 方重勇面无表情的说道,其实他早就察觉到了,方有德在下意识的躲着他这个独子。 “也不算狠吧,毕竟你落水后就昏迷不醒。结果醒来后,居然如神童一般无所不能。 所以我就知道,我那个傻儿子早就死了,现在面前的,不过是一个顶着我儿子躯壳的怪物而已。” 方有德看着方重勇,目光灼灼的说道。 “说我是怪物,父亲何尝又不是怪物呢?” 方重勇毫不示弱的与之对视,反怼了一句。 “哈哈哈哈哈哈哈!好!说得好!骂得好!我们就是一对怪物父子!” 方有德拍着书案大笑道,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黄粱一梦,当年我亲眼看着大唐覆灭,而无能为力,遂与大唐共存亡。 醒来便在那敦煌的洞窟内,半身被埋,应该是殉葬的奴仆。出了洞窟,便是盛唐,上天对我不薄。 你可知道,百年后,便会有个叫朱温的人,灭了大唐得了天下。 因为他表字全忠,某便以全忠为表字自省。 这一世,某便要让这大唐盛世永远不失华彩!” 方有德脸上带着病态的笑容,仿佛大唐才是他的亲儿子一样。 “朱温?” 方重勇一脸疑惑问道。 “对,出身小门小户,名不见经传。你怎么也想不到,那样一个人,会灭了大唐吧。” 方有德满是遗憾的说道,这些话他憋了很多年,今天终于有一个人可以倾诉,他是真的高兴。 “你这个版本有点旧啊。” 方重勇忍不住小声吐槽道。 “嗯?” 陷入兴奋之中的方有德没听清楚方重勇刚才说什么,疑惑的哼了一声。 “我是说,还真是世事无常啊。” (本章完) 第193章 银枪孝节(上) 那一天,方有德跟方重勇关起门来谈了很久,也谈了很多事情。 之后,二人都没有再提那天的事情,但是外人很明显能看得出来,方有德对方重勇十分欣赏,并且开始手把手的教授其兵法要义。 因为大婚,基哥特意给了方重勇三天假。这三天里,方有德每天都会以练刀对打的形式,一边跟方重勇切磋技艺,一边以对练的方式来讲解兵法。 不得不说,方有德的兵法,跟方重勇所知道的唐代兵法大不相同,甚至可以说是“建军思路”截然相反。 这天下午,二人又在院子里对练。方有德拿着木刀,双手紧握,眼睛直视方重勇,慢慢挪动步子,如同一只警惕的猎豹。 而方重勇还是老一套,将木刀插到刀鞘里,弓着身子,准备腰间发力拔刀。 “两军对垒的时候,大多数士卒,都是用得到,却又无大用的,不必太把他们当回事。你需要的,是手里有一支杀手锏。” 方有德一边说,一边猛的向前作出要劈砍的动作。 方重勇果然上当,直接用尽全身的气力拔刀,使出实战时足以切断敌人脖子的凶猛力道。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方有德小腿发力,急刹车一般猛然后退一步!轻轻松松避过方重勇的杀招,趁着他力道用老来不及回转的机会,方有德狠狠一刀劈在方重勇胸口! “父子”二人对打,压根就不讲究什么点到为止,都是下的死手!要真是身手弱了,被打死也是寻常。 咔! 木刀断为两截,顺便在方重勇胸前的竹甲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印迹! 方重勇虽然壮如黑熊,也是吃不下这一击,狼狈的倒在地上滚了两圈。 艹,那个假动作,还真尼玛阴险。 方重勇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捡起地上的木刀,随手插刀鞘里,对着方有德叉手行了一礼说道:“父亲,又是我输了。” “这不稀奇,因为你就只会拔刀斩那一招,我防着你这一招就行了。 几年时间而已,还要忙很多其他的事情,伱能把这一招练到可以轻松杀人,已经很不错了。” 方有德微笑点头,将断成两截的木刀捡起来,看着方重勇继续说道: “攻城如何且不说,两军野战时,你手里若是有一百到两百精锐士卒,只要能用在关键的地方,就足以扭转数万人,甚至十万人交战的战局了。 用兵切不可贪多,所统帅的兵马越多,越容易失败,因为你根本就与那些士卒们不熟!能有一百人以上战术娴熟的锐卒,可以以点破面,斩将夺旗。” “选悍勇锐卒以成军?” 方重勇疑惑问道。 “对,不过还要加一个字,是选最悍勇锐卒以成军。不能以一当百,勇冠三军者,不足以入选。 对于这支亲军,不拖欠军饷只是基本,要厚赏重罚,还要让他们跟普通士卒的待遇区别开来,以互相制约。” 方有德一边说一边皱眉,像是想到了什么,轻轻叹了口气。 “千里为官,只为吃穿。当兵吃粮,天经地义么?” 方重勇继续询问道。 “那是自然。你可知道,某前些时日,就是靠着何其昌一人,只在扬州城内组织了勇壮,就剿灭了扬州府周围的叛乱。 都是临时训练的,最好的也不过是多年前从军过。 一人之勇,可以抵得上百人千人,只看你怎么用。” 方有德唏嘘感慨的说道,他忍不住跟方重勇介绍了当时的战况。 “父亲是说,派人偷偷藏在乱民队伍里,然后对着城头喊话,说狗官杨钊不死,他们绝不退却?” 听完方有德的介绍,方重勇傻了,他头一次听闻,打仗可以这么打的。 “民乱皆因杨钊而起,某便派人在他们队伍中对着城头喊话。而城头之上,某便借机直接将杨钊斩杀,随后便将人头扔下护城河。 心愿达成,乱民队伍当中大部分人必定会产生大仇得报,又害怕朝廷追究的心思,从而士气动摇。 趁着乱民队伍一阵骚动,不知真伪反复犹疑的时候,某再点狼烟,让临时编练的守军,通过水网运兵到乱民队伍后方厮杀。同时扬州城门打开,何其昌勇冠三军可以搏虎。他带城内不多的守军,直冲乱民队伍,一战而定,仅此而已。” 其实当时的情况更有戏剧性,城下狗托大喊“杨钊不死,我们死不瞑目,死战不退”,而方有德则立即将身边的杨钊斩首,然后对城下大喊道“杨钊已死,现在你们可以瞑目了!”。 随即发动三脚猫功夫的临时组编大军凶猛突袭! “父亲平乱还真是……” 方重勇简直无言以对。 找机会把杨钊给宰了,顺便平一下乱,方有德下手还真是黑,不愧是在唐末混过的人,这一石二鸟玩得无比纯熟,满满都是唐末五代丘八气息。 只不过,扬州那边好像没听说闹出什么乱子来,难道……方重勇想到了一个可怕的结果。 “对,那一战后还有很多乱民活着,某下令把他们都宰了,人头挂扬州城十日,以儆效尤。如若不然,扬州将来还要乱。 杨钊该死不假,这些乱民同样该死。” 似乎猜到了方重勇的想法,方有德冷冰冰的说道。 方重勇顿时陷入沉默之中,不知道该怎么去接这个话。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如果天下人都开始造反,那是靠杀就能杀干净的么? 他现在总算是明白“历史局限性”是什么意思了。 …… “唉!” 这天下午,秋高气爽正是出游的好时节。然而花萼相辉楼的二楼回廊,大唐圣人李隆基正在眺望远方,繁华的长安一如往昔,却让他不再感受到安宁祥和。忍不住唉声叹气。 在他看来,这座城内某些阴暗的地方,藏着很多要他老命的猛兽,随时都可能伸出獠牙来。 这些人包括但不限于:他那些成年的皇子们,他兄弟的儿子们,关陇权贵们等等。 “力士,朕那些好儿子们,一个个都想朕死。 你说,朕要怎么处理他们呢?是杀了,还是放任自流?” 李隆基慢悠悠的开口,询问身边的高力士说道。 这次寿王撕下了皇家最后的遮羞布,让他跟他那些心怀叵测的儿子们,彻底撕破脸。再加上李亨造反被镇压,全家死光光,导致剩下的儿子与李隆基之间的所有沟通都断绝。 只要李隆基不去找他们,他们就像是死狗一样赖在十王宅里面,不到兴庆宫来请安。 毕竟,现在这个时候,可是谁开口谁就可能死。 这样的日子,过个一两天还是可以,但时间一长,刁民害朕的李隆基,心里就越发不踏实,总感觉这些“好大儿”们会随时随地的搞事情。 寿王与忠王的例子在前,基哥没办法不多想,恐怕他那些子嗣们也是如此。 “圣人,此番薛王意外谋反,或许随着陛下的兄弟故去,他们的子嗣,对陛下已经没有多少感恩之心了。所以圣人的子嗣,也是圣人的根基,否则世家中常见的小宗并大宗之事,搞不好要重演啊。” 高力士不动声色的提醒李隆基说道,不能对于自己的那些儿子们太苛刻了。政治操作当中,最重要的两个字,是“平衡”。 只有平衡不极端,政局才能稳固。 “力士说得不错,朕就是这么想的,所以才是举棋不定啊。” 李隆基叹息说道。 把自己那些不肖子们都给宰了,一来杀的人太多,史书上名声太差;二来此举纯粹是便宜薛王这样的宗室,让他们产生不该有的野心。 这次薛王一脉参与叛乱,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么? “你去把哥奴叫来,对了,把全忠也叫来。至于张守珪就别叫了……去把李适之叫来吧。” 犹豫了一番后,李隆基有些犹疑的说道。 “奴这便去办。” 高力士领命而去。 李隆基始终感觉心里好像有什么不舒服的,突然看到在楼下执勤的方重勇,恍然大悟,连忙叫人将他叫上花萼相辉楼的回廊问话。 “不必多礼,上次你救驾之功,朕还未赏赐,今日便来问问你,想要什么东西。” 见方重勇诚惶诚恐的模样,李隆基很是和蔼的说道。 “回圣人,保护圣人乃是末将职责,无须奖赏。” 方重勇小心翼翼的叉手行礼说道。 “嗯,好,好。” 李隆基微笑点头,他本就是随口一说罢了,方重勇如果真要点什么,他虽然也会给,但心中肯定会非常不爽。 不得不说,方全忠有个好儿子啊! “国忠啊,这次的救驾,你全程都在参与。你觉得,今后要如何做,才能杜绝类似的事情呢?” 李隆基不动声色的问道。 “回圣人……这些问题,应该是宰相考虑的吧。” 方重勇面露难色说道。 “诶,哥奴这次救驾的表现,比你差远了,在这方面,你更有发言权。” 基哥不以为意的摆摆手,很是随和的说道,那微笑的模样就好像前世的祖父一般。 如果不是方重勇深知这位帝王刻薄寡恩的性子,说不定还真会被对方那和蔼慈祥的面孔所迷惑。 “那末将就斗胆说两句?” “再顾左右而言他,欺君之罪!” 基哥故作不悦的吓唬说道。 “圣人,是这样的。其实龙武军当中呢,大部分人都是效忠圣人的,只是乌知义权力太大,龙武军构架太臃肿不堪,所以关键时刻,有力气也使不上。 某以为,在保护圣人这件事上面,圣人随驾的护卫编制不用太大了,一个营五百人足够,人多了,碍事不说,在长安这样的地方,也施展不开。 从边镇各地甄选五百勇士,要求其锐不可当,勇冠三军,再行厚赏重罚。 这些人与龙武军来源不同,这支军队,也只从边军中选人,防止他们被长安的权贵所收买。 圣人以为如何?” 方重勇不动声色问道。 “好,好!妙极!朕怎么就没想到呢!” 李隆基抚掌大笑道。 缩小贴身亲卫的编制,去粗取精,他也想到这点了。 然而,一来缩小编制仍然不能保证其人员绝对忠诚;二来嘛,就算忠心可嘉,在长安和周边地区选兵,选不出多少“勇冠三军”之辈。 现在大唐的情况,明摆着的都是精锐在边军。不说别人,就是这次掀起风浪的乌知义,救驾的方重勇,张光晟,都是出自边军,至少也是在那边历练多时的。 他们的战斗力与临机决断的能力,比龙武军的人强了一大截。所以说方重勇刚刚那番话,才是真正说到点子上了。 要组建一支精干高效,人数不超过五百,人员轮替不在长安地区的新军,随驾左右。这支军队,与龙武军和南衙禁军没有任何关系,甚至这些兵员来自五湖四海,也不存在结党的可能。 “方国忠啊,你果然是足智多谋。 现在朕考考你,如果让你去编练这支新军,你打算起一个怎样的名字啊?” 李隆基笑眯眯的问道,这就算是考校了。如果方重勇的回答让他满意,基本上这件事就交给方重勇去办,事成之后,他就是这支禁军的第一任统领,算是打赏了。 方重勇面露古怪之色,随即恢复平静。他想了想说道: “末将在河西当刺史的时候,听闻军中善使枪者,被称为银枪,以示武勇过人。 忠孝节义四个字,把忠义献给圣人,把孝节留给自己,所以这支军队,就叫银枪孝节军吧。” 方重勇拱手叉手行礼建议道。 “银枪孝节么……” 李隆基口中喃喃自语道,越想越是感觉这个名字起得好。把忠义献给他这个圣人,孝节那些丘八们自己留着,多好的名字啊! “好,好,你回去以后,写个奏折,私下里给朕。这支军队需要什么装备,开多少军饷,你都告诉朕。 如果这个计划合适的话,那朕就委任你为……募勇使,去边镇招募勇壮到长安从军,加入银枪孝节吧。” 李隆基一脸兴奋的说道,他终于找到了克制长安权贵们侵蚀的办法。当然了,这件事也不是长久之计,随着兵员的轮替,银枪孝节里面也会出问题,会有人被长安各路权贵收买。 但怎么说呢,基哥压根就没想太远以后的事情。好多人的计划都考虑到百年之后,但他们常常第二年就病死了。人生无常,想太远没有什么用。 基哥的想法很朴实,还是那句:如果大唐是人间天国,最后却跟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那又有什么意思呢? “圣人,养这支军队,可能要花很多钱……” 方重勇小声说道,提前给基哥打了个预防针。 “没事,缺钱,让杨钊再去捞钱就行了。” 李隆基大手一挥说道,他忽然想起什么来,有点疑惑的自言自语道:“杨钊这是多久没有给朕送供奉了啊?” “圣人……如果这个杨钊是指扬州刺史的话,那他已经死了。” 方重勇无可奈何的小声提醒基哥道。 “死了?怎么可能呢,地方上没有上报这件事啊?” 李隆基吃惊得无以复加,这么大的事情,扬州府的刺史死了,居然没有人告诉他! 其实基哥想不到的是,扬州那边出了民乱,各级官员有一个算一个,被贬官都是轻的。要不是方有德力挽狂澜,江南的民乱只怕会发展到几十万反贼的规模! 这种事情,遮掩还来不及,谁会主动去提啊。江南军备废弛,兵力空虚的事情,张守珪也不会去提啊,就是他管着兵部。 “他们,他们都瞒着朕啊,扬州刺史死了,连你都知道了,朕却不知道!” 李隆基紧紧握拳,恨恨说道。这一刻,他内心的危机感越发的严重。 他已经六十岁了,眼睛花了,耳朵也不好使了,走两步都会喘气。现在,就连朝廷的官员也开始蒙蔽他了。 要怎么破局呢? 这一刻,基哥的内心,是前所未有的恐慌。 (本章完) 第194章 银枪孝节(下) “哥奴!你竟敢欺骗朕!” 李林甫一来,基哥劈头盖脸的就来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此时此刻,花萼相辉楼的二楼回廊,只有风吹树叶的哗哗声。李隆基身边的方有德、高力士、李适之等人都不说话,等待着李林甫的回答。 “回圣人,微臣不知有何事欺君,还请圣人告知微臣。若真的确有其事,微臣请圣人责罚。” 李林甫将官帽摘下来放在地上,躬身叉手行礼,态度谦恭到了极点。 “朕问你,扬州民乱,漕工及织户攻打县城,杀官造反之事,你可知晓?” 李隆基冷冰冰的问道。 “回圣人,此事略有耳闻。但扬州府那边,并未上报有民乱,请圣人明察。” 李林甫慢悠悠的说道。 “扬州刺史杨钊都被杀了,伱这个宰相竟然不知道!哥奴,你是怎么当的大唐右相!” 基哥今天的脾气似乎很大,但更像是在“借题发挥”。 “回圣人,扬州刺史被杀之事,微臣正要上报,但此事或许与圣人想的不太一样,微臣觉得,还是让方节帅来说比较好。” 李林甫一边说一边看着边上老神在在的方有德,再次对李隆基躬身行礼。 “全忠,你也知道这件事么?” 李隆基转过头询问身边的方有德道。 “回圣人,杨钊鱼肉百姓,为害一方。此次扬州民乱皆因他而起,乱民们喊的口号便是活剐杨钊。微臣从岭南返回长安,途经扬州,恰好遇到民乱,便入扬州城编练团结兵平乱。 微臣手里无兵,不得已在乱民当面杀杨钊,趁机总攻,一举平定叛乱。 回长安后,又遇到李亨谋反,微臣不得已又劝说南衙禁军平乱。 诸多事务接踵而来,让微臣目不暇接,来不及向圣人禀告,请圣人恕罪。” 方有德叉手行礼说道,三言两语,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老子一定扬州,二定长安,你现在问我为什么要杀杨钊? 不杀这逼,我肯定要在扬州停留平叛,肯定来不了长安。我不来长安,你个狗皇帝都凉了,还在这说个鸡? 方有德的话虽然含蓄,却也让李隆基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 杨钊死了就死了,大家不提就完事了,面子上都好看。方有德前面杀杨钊,后面长安平叛,这得亏是行动迅速啊! 慢了一步,他这个大唐圣人还能不能笑到最后都要两说。 “杀得好,真是杀得好! 之前杨钊一直在跟朕吹嘘,说他理财有道,朕是被这个狗贼蒙蔽了。 全忠是为国家,为朕办了一件好事啊。” 李隆基脸不红心不跳的说道,话语中对杨钊几乎是咬牙切齿。 这位大唐天子,已经选择性忘记了在两个月前,杨钊派人给他送来了最后一笔供奉,价值三百万贯。说是送来给圣人祝寿的,在当地几乎是刮地三尺。 正是这一次毫无底线的搜刮,才彻底逼反了在当地组织程度很高的织户和漕工。 对于基哥来说,杨钊就像是一条会办事的好狗,活着当然好,但万一因为意外死了,那……再养一条新的就好,没什么大不了的。 人都死了啊,还想怎么样?哭给谁看呢? 这一刻,基哥的内心非常诚实,他对于杨钊之死的哀痛,就好像听说禁苑内养的宫犬死了一条差不多,几乎聊胜于无。 “今日召诸位爱卿前来,实在是有件要紧事,要跟诸位商议一下。” 李隆基轻叹一声,继续说道:“李亨谋逆,已经全家伏诛。虽然如此,但朕心异常哀痛。” 他一边说一边摇头,脸上带着忧愁,就好像真的很心痛一般。 看到这一幕,在场众人皆十分配合的行礼道:“请圣人节哀,保重龙体要紧。” “罢了。” 李隆基无奈摆了摆手,继续说道:“李亨谋逆,罪大恶极,只是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十王宅如何管理,朕的这些儿孙们如何管理,诸位可有什么看法呢?” 来了! 李林甫等人心中都是一紧,下意识的捏住了拳头。 这个问题,不但没有出乎他们意料,反而众人在来之前,就知道李隆基今日来会问什么问题。 毕竟,李亨谋反,薛王谋反,外戚韦氏参与其中,外加小道消息说寿王在婚宴挟持圣人。这些里里外外的破事,要是基哥没有应对,事后没有补救措施,那他就白当了这么多年皇帝了。 但凡脑子还没彻底坏掉的,都会在这个时候向重臣寻求对策。 “圣人,微臣以为,可以加强宗正寺的管理,加强对十王宅的监视,以杜绝类似事件发生。” 李林甫对李隆基叉手行礼说道。 其实他也没什么好办法,不过随便说说而已。皇帝和皇子们的矛盾,李林甫作为一个宗室远亲,他能说什么?他又有什么可以说的呢? 这种事情,是他这个“小人物”可以干涉的么? “哥奴这是在胡说什么!” 李隆基站起身,指着李林甫怒斥道。 “请圣人恕罪。” 李林甫吓得连忙伏跪在地上。 “罢了,你那些老生常谈,不提也罢。 当李亨谋反的时候,十王宅做什么事情了,宗正寺又做什么事情了? 朕当不当天子,对他们又没有什么影响!以后这些话,不必再提了!” 李隆基语气冰冷的呵斥了李林甫一番,随即板子高高举起又轻轻放下,没有任何惩罚措施。 十王宅是皇子们居住的地方,但形同软禁,没有任何人身自由。 然而,这样是不是就完全杜绝了造反呢?从这次李亨的谋划看,并非如此。皇子们不能动,但是长安的权贵们可以动啊!这些活动起来能量极大,皇子们就在皇宫旁边,政变简直连距离的障碍都直接跨越了。 大唐是李隆基的大唐,但更是权贵们的大唐,特别是关陇贵族。 把皇子们留在长安,对于基哥来说有一个最大的害处,就是让权贵们的造反成本,降低到了但凡有点实力都可以来一锤子的程度。 第一步短暂控制住基哥。 第二步扶持一个住在长安的皇子。 第三步发布退位诏书和登基诏书,收服长安各路禁军。 这已经成了标准流程。 只要皇子们都还在长安城,那么他们将来变成权贵们造反的旗帜,几乎就是必然会发生的情况。 北魏就是一个鲜活的例子,孝文帝元宏之后,到尔朱荣河阴之变以前,住在洛阳的宗室们,一个个都不安分,勾结权臣叛乱已经成了常态,最后才让胡太后这个无能女流之辈上位。 离北魏的故事过去,到此刻也不过两百年而已。 “圣人,历朝历代,皇亲的管理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一般来说,皇子们要么外放一地;要么集中于京城。两者各有利弊,不可一概而论。” 忽然,方有德对基哥叉手行礼说道。 “全忠言之有理。” 李隆基微微点头说道。 方有德的话,算是老成持重之言,基哥又怎么会不明白呢。 很多话李林甫不方便说,因为他也是宗室。但方有德这种亲信说起来就没什么阻碍了,毕竟,皇子外放与否,对方有德来说,直接影响几乎没有。 基哥心里清楚,很多事情就是客观规律,不会因为人的意志而发生根本性改变。历朝历代,皇帝与皇子的关系都很难相处,管理宗室的模式,大体上也就分为两种。 第一种就是自汉代以来的皇子与宗室分封制度,成年后的皇子,就必须外放出京城,防止他们留在京城对皇帝本人产生威胁。 第二种反其道而行之,就是把皇子与五服以内的宗室都约束在京城,交由宗正寺管理其一般事务,并且基本上不会外放。 那么,到底哪一种更好呢? 唐代前期实行的是第一种,而自武周开始,实行的便是第二种,开元以来,基哥强化了第二种,对皇子和亲近支宗室的管理越发严格。 本以为一切都很美,但显而易见的是,从这次李亨与薛王谋反的事情看,任何制度都不能保证皇子们不会造反,也不存在什么完美无缺的制度。 “那全忠以为,哪一种比较好呢?” 李隆基目光灼灼看着方有德询问道。 “回圣人,某以为,还是将皇子外放为好。” 方有德叉手行礼说道。 李隆基还没说话,脾气暴烈的李适之立刻插嘴怒斥道:“一派胡言!若是把皇子们都放出长安,岂不是在鼓励他们谋反!长此以往,国将不国了!” 李适之本身就是个急性子,一听方有德这话,就知道事情要糟糕! 现在皇子们被圈禁在十王宅里面,这些人尚且对李隆基怀有不满之心,取而代之的心思显而易见。那么将这些人外放出长安,在各地开府建衙以后,形成了新的地方势力,那举兵谋反肯定是迟早的事情啊! “圣人,方有德之言,不可听信!皇子们在长安,还可以压制,若是外放,则如鱼入大海,纵虎归山啊!” 李适之连忙跪下给李隆基磕头,恳求基哥不要听信方有德的“谗言”。 “朕自有主张。” 李隆基摆了摆手,示意李适之站起身。然后他看着方有德问道:“全忠怎么说呢?” “回圣人,让皇子们迁居出长安,但不走远,只在长安周边州县安置。 同时限制他们的权力,不得担任刺史、节度使等官职,非奉诏不得入长安即可。要进京,首先要得到圣人的首肯,才能入长安,且不得携亲信部曲入城。” 方有德言简意赅的说了一下自己的想法。 直白点说,就是把皇子们都如皮球一样踢出长安,但是不踢太远,就在长安附近周边落户,并且不给他们担任官职的机会。 人不在长安,那就不可能被权贵们利用,找机会谋反。要知道,李隆基一个老人,万一出了点什么状况进入昏迷不能理事的状态,是很容易被近在咫尺的皇子们找机会搞事情的。 而且这个门槛非常低,甚至低到寿王这种失去权势的皇子,都可以冒险操作的地步。 这便是将皇子们踢出长安的好处,当然了,此举仅仅只是对基哥有利,对于大唐有没有好处那就另说了。 然后,将皇子们安排在长安周边,可以最大限度的降低皇子们兴兵作乱的危险。要谋反,他们连能打的边将都找不到!更没办法在基哥眼皮底下聚集足够的武力。 毕竟,他们在长安城外,很多事情都不方便操作。长安外城本身就是一道门槛很高的“天险”了,这会大幅增加皇子们的造反成本。 当然了,若是将这些皇子其外放到幽州、凉州这种地方,那就不太好说了。 可以说方有德的建议,确实有实施的可能性,并不像是李适之所说的那样“妖言惑众”。 大唐前面不就是这么过来的么? 只是,现在开了皇子外放的口子,将来会发生什么事,谁又能预料到呢? 李适之担心的,是将来的远虑,而不是即将到来的近忧。 “三日之后,此事放到朝会上商议一下吧。” 李隆基摆了摆手说道,并没有说这两种办法,哪一种好,哪一种不好。 众臣都离开后,方有德被李隆基单独留了下来,二人来到新装修好的御书房里商议。 “全忠,今日的建议,不太像是你往日的风格啊。可是有什么内情么?” 二人落座之后,李隆基就满身疲惫的说道。 “圣人,微臣之见,乃是为大唐百年计,而非单单为了圣人。” 方有德对着李隆基叉手行礼说道。 “朕知道你忠义,只是此话怎讲呢?” “回圣人,十王宅之策,管理固然轻松些,似乎也能看管住诸王的那些蠢蠢欲动之心。 然而从长远看来,太子未必不能废除,皇子们也需要竞争,激励向上。倘若一直将他们养在十王宅内,未来只怕……他们会连普通权贵之家的不肖子弟都不如。” 方有德壮着胆子说道,这话算是很犯忌讳了。不过他跟方重勇二人对此商议了很久,方重勇非常确信,李隆基现在就是想把他那些不肖子搞得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 或者将他们都宰了。 只是后面一种可能性比较小。 “全忠之言,深得朕心。朕也是这么认为的,将皇子外放,或有祸起萧墙之事,但……不至于把他们都养成猪犬。 只是,朕老了,应付他们也应付不过来了。全忠可有良策应对?” 李隆基一脸疲惫的询问道。 方有德想了想,最后叉手行礼说道:“坊间传言,圣人与寿王不和,所以请圣人立寿王为太子。” “寿王么……” 李隆基想了想,忽然愣住了,发现这一招实在是太妙了! 先把寿王立起来当靶子,让自己那些儿子们都盯着寿王!因为这次的事情,所有皇子基本上都恨寿王入骨,绝不可能有人投靠他。 再加上寿王在朝中也没什么势力,他母亲是武惠妃,会让朝臣们想起被武则天支配的那段扭曲岁月。 总之,现在寿王是朝中势力最为薄弱,而且也是最不受待见的皇子! 不管是谁继承大统,那个人一定不会是寿王李琩! 先把这个靶子立着,然后慢慢的培养更小的皇子。这一招,似乎……很有搞头! “你先回去想想吧,三日之后朝会再说。” 李隆基不置可否的说道。虽然他在心中已经确认首肯了方有德的建议,但他还是想朝会之后再来决定,先看看朝中大臣们怎么说。 “那微臣告退,请陛下保重龙体。” 方有德对着李隆基叉手行礼一礼,缓缓退下。等走出兴庆宫,这才发现后背已经被冷汗打湿了。 “方重勇这混账,出的什么馊主意,居然提出要立寿王!” 四下无人,方有德忍不住低语了一句,在心中把背后“面授机宜”的方重勇给骂了个半死。 (本章完) 第195章 替罪羊 回到家中,方有德立刻把正在舞刀弄棒的方重勇找来。 结果方重勇还在换衣服的时候,方来鹊却扭扭捏捏的拉着方有德的袖子,不好意思的问道:“阿郎阿郎,小郎君(方重勇)都成亲了,我是不是也要成亲了呢?” 看了一眼头发被剃光,前段时间经历颇为“传奇”,已经是寺庙正经和尚的方来鹊。方有德目光变得柔和下来,哈哈大笑道:“可以啊,你想找什么样的,某给你张罗张罗。” “小郎君说以后给我安排宰相女成亲的,是宰相女就可以了。” 方来鹊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起来。 “宰相女啊……” 方有德沉吟片刻,随即哑然失笑道:“宰相女怎么配得上你。” “是这样吗?”方来鹊一脸困惑问道。 “那当然,娶妻当然要娶五姓女的大房大枝,区区一个宰相女算什么。” 方有德言不由衷的说道。 看到方来鹊在一边捣乱,方大福连忙将其拉到一旁,低声呵斥道:“滚一边去,不长眼的东西!” 发现方大福有话欲言又止,方有德摆了摆手说道:“以后再说吧,我现在有大事要跟那个不肖子商议。” “郎君聪慧异常,能人所不能,并不是什么不肖子啊。” 方大福叉手行礼笑道。 “伱不懂,就是这种人才让人害怕。长安城内的不肖子,他能排第一。” 方有德满脸疲惫的说道,他摆了摆手,示意方大福退下。 他一个人在这狭小的庭院内看着秋风落叶,满地黄霜。哪怕是内心极为矛盾,此刻方有德也感受到了,他心中的盛唐,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落。 甚至是在加速衰落。 “你锻炼身体倒是很勤勉啊。” 看到方重勇一边揉着胳膊一边走过来,方有德冷哼一声说道。 “那是自然的,谁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呢,某在河西四年,只相信手里的刀。文弱书生,别人眨眼间就能把他捏死,这种人活着还不如死了。” 方重勇平静的回怼道,不甘示弱的看着方有德,微微昂起头。 “哼,去书房再说。” 方有德转身就走,二人来到书房落座之后,他就忍不住叹息道:“果然如你所说,圣人对于将皇子外放颇有些意动。” “那是自然,基哥那点小心思,明摆着的。” 方重勇满脸不屑说道。 “基哥?” 方有德有些不明所以。 “你爱称圣人就叫圣人吧,这种口头上的事情,没什么好纠结的。” 方重勇没好气的说道。 “哥有兄长之意,亦是有父亲之意,用法很多。你以这个叫法称呼圣人,还真是让人无所适从。” 方有德长长的出了口气,随即无奈摇头。 他很清楚,自己这个“好大儿”,对于皇家,对于李隆基,没有半点尊敬。但是这其实也并不奇怪,就像他自己也把除了李隆基以外的李唐宗室当狗一样,同样是没什么尊敬的意思。 “圣人年纪大了,剩下的时间也不多了。他现在,就是不想管理政务,不想那些身后事。所以对于圣人来说,自己过得好不好是第一位的,国家如何,反倒是其次。 再说了,把皇子外放,也不是完全没好处。” 方重勇很是随意的摆了摆手说道。 “好处?”方有德一脸疑惑,他完全想不出来,把皇子外放能有什么好处。 “百战称王者,远胜生而为王之辈,就这么简单。 哪个皇子能杀得血流成河,登基上位,那么他自然可以治理好国家。 这个道理很难懂么?” 方重勇目光灼灼看着方有德的说道。 听完这话,方有德陷入沉思之中,半天都没有开口,也不知道要怎么反驳。 不得不说,方重勇的话很有道理。结合方有德自己在唐末的所见所闻看,那些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的唐末帝王,之所以无所作为,除了有心杀贼无力回天外,本身素质堪忧也是个大问题。 他们不明白,人世间最基本的规则,就是“暴力规则”,而不是什么条条框框的东西。 你打不过我,那就我说了算,这便是放之天下皆准的最大规矩。没有名分,没有地位,那就用手里的刀杀出一条通天之路,这就是最显而易见的规矩。 黄巢、朱全忠等人,莫不是如此。 “你现在就能看透这一点,确实是目光如炬,我不如也。” 方有德叹了口气说道。 “父亲想让大唐千秋万代,我可以理解。既然这样的话,那不如促成皇子外放,让他们激烈竞争,或许可以诞生王者也未可知。 但无论如何,父亲做到这一步,就算是对大唐尽忠了。 现在的情况明摆着,盛唐过不了十年就会大乱,皇子外放或许还能救一救。” 方重勇看上去心不在焉的说道,他嘴上这样说不过是在安慰老方而已。 实际上,大唐坐在一个火山口下面,那是积累了数百年的各种矛盾,处在一个影响千年的历史十字路口上。除非可以让两千万人凭空消失,进而改变人多地少,分配不均的现象,重新开启府兵模式。 否则王朝周期律没有任何办法可以阻止,条件齐备了就要爆发。 大唐在安史之乱后的“割据和平”,其实也是因为战乱,前前后后的“消失”了至少一千多万人。暂时缓解了土地矛盾,并破坏了原有的土地流转模式。 要不然大唐就只有一百五十年的命,来一个类似安史之乱的大招就要亡国。 “我不信!我不信有我在,盛唐就只剩下十年!” 方有德双目赤红,狠狠拍打着桌案说道,他很少有这样失态的表现。但自从李亨被杀后,他这样感觉恐慌的情绪却是越来越多了! “爱信不信吧,反正你是方节帅,要是能救那你就去救呗。” 方重勇抱起双臂,懒得再说下去了。 他与方有德二人血缘上是父子,但实质上则是心智成熟的合作者关系,不讲究父子君臣这一套。 “罢了。” 方有德摆了摆手,随即正色问道:“三日后朝会,某作为御史大夫也会参加。到时候是一言不发的好,还是上奏为好?” “当然要上奏,与文官们划清界限。否则圣人必定猜忌于你,毕竟,节度使挂的御史大夫,那可不算是真的御史大夫。” 方重勇一脸肃然说道。 他感觉,老方千万别在这种事情上犯浑,把自身定位为文官集团的一员了!事实上,天子近臣,只要跟文官走得近,下场就是死! 方有德微微点头,此番政变后,他就不再是一个纯粹的边军将领了。 “那要如何说?这些事情,也是某可以参与的么?” 方有德一脸懵逼问道,他的强项是打仗,是披坚执锐,而不是跟那些文官们斗心眼子。 “此番圣人被李亨逼迫到东躲西藏的地步,请问长安县令,万年县令,当时在做什么? 长安十二个县尉,一个县有六个,居然没有一个人站出来管这件事,连通风报信都没有。父亲倒是说说看,他们是不是该杀头?” 方重勇冷笑说道。 谋反这样的……也关长安县令的事情么? “此话怎讲呢?” 方有德有些迷惑的询问道。 “如果是在幽州的清河县,有人造反差点成功,县令县尉在整个谋反的过程中,对此都是一无所知的,那么他们该不该杀头?” 方重勇反问道。 “那必然是斩立决,甚至还可能祸及家小。” 方有德微微点头说道。 “这不就是了嘛。现在长安有人造反差点成功了,县令县尉这些不该杀么?父亲与某都是亲历者,你看到县令县尉在平叛当中做什么了么?” 方重勇理直气壮问道。 方有德彻底无语了。 虽然方重勇是在诡辩,但是……这些人被杀头,却又是大概率事件,这一点别说是李隆基这样刻薄寡恩的帝王,就算是换了一个皇帝,也大概率会痛下杀手。 因为李亨谋反这么大的事情,难道文官集团就一点错都没有么?为什么对李亨的阴谋毫无察觉? 总要有人出来顶锅的,要不然,将来文官集团碰到类似的事情,还是会坦然的在一旁看戏,甚至还会开几坛子好酒边喝边看! 县令流放岭南,县尉杀头,这都是起步价了。真正轮到基哥的板子打下来,只会更疼! 哪怕在某种程度上说,县令县尉这些人是无辜的,他们也依然逃脱不了厄运。 “这些其实并未参与谋逆之事。” 方有德喃喃自语说道。 “那些在扬州活不下去的百姓,也不是所有人都参与了杀官造反攻打县城啊。 那父亲为什么下令把他们都宰了?” 方重勇看着方有德,理直气壮的反问道。 沉默良久,方有德沉重点头说道。 “是啊,终唐一代,长安县尉出来顶锅,也是惯例了。” 在他的潜意识中,大唐自开国到灭亡,文官的锅是不多的。至于那些造反的“暴民”,在他眼中就是彻彻底底的暴民,不值得同情。 当然了,长安县令不说,长安城的县尉,出事了被推出去当替死鬼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了。特别是从玄宗朝开始,长安县尉就是高危职业。 方有德记得曾经有个官员送行的排场太大,沿路有很多百姓在那指指点点,不断喧哗影响了市容。然后这件事被皇帝知道了以后,某个长安县尉就被推出去顶锅了。 其实那个县尉别说压根就不知道,就算知道了,他也啥都做不了。成百上千的百姓喧哗聒噪,那是他这个连手下打杂都没几个的基层官员能阻止的么? 这个时候,讲道理就没有什么用,你弱就该你倒霉而已,朝廷和官场不是讲道理的地方。 长安县尉,就是中枢最坑爹的官职,没有之一。 唐代历史上,长安城的县尉(包含万年县),不仅经常被拉出来顶锅,甚至叛军攻占长安的时候,不想亲自动手杀宗室成员,都是“委托”长安县尉带着人动手杀李姓皇族的人! 叛军们的思路很清奇也很直接:反正朝廷的人回来后,也是要把你们这些县尉都噶了的,所以你们为什么不先把十王宅,百孙院里的宗室成员先噶一批陪葬呢? 中晚唐所盛行的荒谬逻辑,在县尉这个官职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父亲只要上书一封,追究长安城内县令与县尉的罪责就行了。其他事务,便在一旁看戏就好。 当然了,这么做会把文官们得罪死,但这或许也正是圣人希望看到的。 就算父亲不提这一茬,也同样会有人去提的。” 方重勇一脸无奈的说道。 做人啊,切忌什么都想要。 有得必有失,才是人生常态。想受到皇帝的信任,又想与百官们亲近,还想在军中有无上威信。 这人咋不上天呢! 皇子们外放后,朝中就会开始划分势力,互相争斗不休,然后等待基哥的裁决。 这,其实也是李隆基希望看到的场面。这个时候与文官们打好关系,无异于往自己脖子上套绳索! “对了,某观圣人态度,似乎对立寿王为太子颇有意动。 寿王……也能成为下一任天子么?” 方有德压低声音问道。自从李亨一家被送上黄泉路后,他就失去了对于未来的把控,变得诚惶诚恐起来。 寿王为天子,这戏没演过啊! “不可能的,圣人只想自己过得好,压根没想过将来的事情。如果真有皇子是圣人属意的话,那或许是现在才几岁的那几位吧。” 方重勇断然说道,根本不给方有德任何幻想的空间。 “父亲还是早点外放吧。” 方重勇忍不住劝说道。 “外放……唉,内忧外患,在长安与外放边镇,又有多大区别呢?” 方有德失望的摇了摇头,吐蕃人休息了几年,想必也恢复了一些元气。天宝年间的强势打压吐蕃,应该也快开始了,到时候大唐又要花费大量财帛粮秣,填到这个无底洞里面。 想挽救大唐盛世,真的好难啊! 今天还有一章 (本章完) 第196章 什么叫公平? 朝会制度,是用以彰显国力强威,皇权至高无上,展示隆重礼仪为主的政治制度,在中国古代政治生活中颇具特色。 商议大事本身,反倒是其次,往往只是走走过场。 而唐代是朝会制度(又叫朝贺)的集大成时期,其仪式制度已经相当完备。 《大唐开元礼》及《通典》均将大朝会划分为嘉礼,属于五礼中的嘉礼部分。 唐代的朝贺包括:元旦朝贺、冬至朝贺、千秋节诞辰朝贺以及五月朔朝贺一共五个。 不过,基哥口中的“朝会”,只是俗称,并不是大唐的正式朝会,或者说朝贺。 而是皇帝本人会出席,在大明宫紫宸殿内举行的朝堂高官会议,算是“私会”。 没法子,大唐的朝会都是不办公的,纯粹的庆典。基哥哪怕想在朝会上搞事情,朝会流程也不允许。 开元时期大唐中枢的运转模式,跟前朝,甚至跟太宗时期相比,那是完全不一样的。 普通事务由议政堂处理,左相右相都在那边办公,汇聚了中书门下的精华。大事就报给皇帝,走完一系列流程后再以政令的形式颁布。 小事议政堂内部就处理了,就这些李林甫等人的日常。 当有事需要商议处置的时候,一般是在宰相或者同中书门下三品,以及与事件紧密相关的官员,聚集到兴庆宫勤政务本楼的书房,与基哥商议。 如果遇到至关重要的大事需要处理,则是会在大明宫紫宸殿解决,参与的朝臣数量也会变多。 太极宫,也就是长安皇城的核心区域,基哥一般是不去的,除非是开朝会,也就是一年只开五次的那种朝贺。 这天清晨,紫宸殿内就已经聚集了不少官员。 有龙武军那边的将领,如刚刚被任命为龙武军大将军的方有德,右龙武军大将军章令信;也有有南衙禁军的主要将领,比如说右金吾卫中郎将裴旻;还有朝廷中枢的大官,比如说御史中丞张倚,京兆府尹郑叔清,六部尚书,侍郎等等。 至于左相右相那更是不可能不在。 这次朝会,谁都不许请假,不许迟到! 而方重勇被晋升为龙武军司阶(掌管五百兵力,一个营编制),专门负责基哥身边的安保工作,走到哪里跟到哪里。此刻他也是守在大明宫内巡视布防,没有资格进入紫宸殿。 “有什么事情,都说说吧。” 李隆基坐在龙椅上,平静的对众臣子说道。 这里不必讲究太多形式上的礼仪,主要作用还是商量事情,或者叫宣布大事。 基哥不想将时间浪费在无聊的地方,因此也要求众臣子有话就说,不要务虚。 “圣人,微臣有本奏。” 方有德站出来叉手行礼说道。 “爱卿有何要事啊?” 李隆基一脸疑惑的问道。在他看来,现在方有德不该站出来说话。 “回圣人,李亨作乱,绝非临时起意。 长安县县令,万年县县令,对此居然毫无察觉。长安城内,有十二县尉,更是无一人上报此事。 微臣来到长安郊外的时候,还是京兆府尹郑叔清在向南衙禁军求救调兵。 所以微臣建议,斩长安、万年两县县令,及长安城内十二县尉以儆效尤。 让中枢朝廷的官员知道自己尽忠职守的本分,请圣人明察!” 方有德躬身行礼,长揖不起说道。 石破天惊! 这是有多少年没有听到类似的脑残提议了啊! 两个京城县令,十二个县尉,一口气全斩了,这踏马是真的会玩啊! 在场众人,包括李林甫在内,所有人都被方有德的狂妄提议惊出一身冷汗! 见过犯浑的,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如果真的斩了两县令十二县尉,那可以算是自开元以来最大的政治变故了! “圣人,此事万万不可啊。” 李林甫还没吭声,御史中丞张倚率先出列,对着李隆基行礼说道。 方有德这一招为什么狠呢?为什么让张倚这种御史台官员都按捺不住了呢? 不就是两个县令,十二个县尉么? 大唐鼎盛时期,一共有1607个县。哪怕是此时此刻,超过一千五百个县也是铁板钉钉没有任何疑问的。 如果把长安这样需要十二个县尉的京城,以及河南洛阳、凉州武威这样需要四个以上县尉的超级州府也算进来,那么最起码需要两千四百多个县尉才能补齐编制。 一口气杀十二个,县尉总数的百分之一都不到,好像也不太多啊。 不懂大唐政治的外人,肯定是这么看的。 然而,长安城的县尉与县令,还有个说法,叫“中枢高官预备队”! 在这里当县令的,很多时候,下一步升迁就是六部司曹甚至是六部侍郎。而在这里当县尉的,下一步升迁就是监察御史或者殿中侍御史! 把这十四个人杀了,等于是把现有政治势力的后备团给杀干净了!会极大影响今后三到五年的朝廷中枢政治格局! 方重勇出的这一招,让方有德与文官集团划清界限,打的就是一个出手快准狠!他没事研究大唐官场的各种体制和潜规则,已经研究了五年以上,在这方面,可以说方有德完全是个“弟弟”。 现在这个提议,可谓是“动静小”,不过是杀几个七品官八品官;“效果好”,把文官整体得罪得死死的,起码明面上是这样。 长安县令就不说了,算是“半步六部大员”,那长安县尉为什么也不好动呢? 因为长安城的县尉,是一个很诡异的职位。不仅是职位本身很坑,还存在着“六个和尚没水喝”的问题。 用简单明了的话来说,就是一个干苦力得不到升迁的倒霉蛋,外加五个不干事又青云直上关系户,这样的关系。 长安县里面,只有管治安与兵事方面的长安县尉,又叫“贼曹尉”,是真正干实事的。其他五个县尉,全部都是混子。这些人将来是要当宰相的。他们这样的清流官,由于出身与受教育的不同,也没有什么什么实际能力去当好一个看起来不起眼的县尉。 万年县也是如此。 然而更可怕的是,贼曹尉一般是无法得到升迁的,朝廷中枢也没有他们位置,乃是真正的“干事没好处”。 这就好比张九龄去当县尉,他当然有能力写诗,有能力写文章,甚至还有能力给皇帝出主意。 但是他肯定没能力去断案,去跟基层百姓打交道,去收税,也不屑于此。 所以张九龄若是在长安县尉这个位置上,也会是“透明人”,说难听点就是混子。 这次李亨造反,长安万年两县居然毫无反应,还不如提前得到消息的郑叔清,其实关键原因也在于此。不是他们不想动,而是“大唐自有国情在”。 这些关系户们都把长安县尉当跳板,此职位乃是众多官僚眼中的“清贵官”。 有鉴于此,又有谁会真正办事呢? 而那个真正办事的,又因为长期得不到升迁,所以破罐子破摔,干脆躺平不怎么管事了! 事实上长安城内权贵众多,连京兆府尹郑叔清都要逢人喊“干爹”。那长安县尉和万年县尉这样小小的一个基层官员,又能做什么呢? 薛王一家要造反,管辖范围内的万年县尉,也就是那个贼曹尉哪怕听到了一点风声,他敢去查吗?他敢上报吗? 万一是假的,杀他一家人都不够填坑的,那还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啊! 所以方有德所说的“杀一儆百”,从这个角度看,倒也没冤枉那些人。 类似这种“混子官”,在长安中枢有很多,比如说人人羡慕的“校书郎”,白居易就曾经自嘲他当这个官的时候就是个很专业的混子,鸟事不干白拿钱。 对于大唐官场种种体制性的弊端,基哥已经没有心力去管了,所以他听到方有德这话,也只是缓缓的摇了摇头。 “长安万年两县县令,罢官。” 李隆基慢悠悠的继续说道: “那十二个县尉里面,很多人就是管理库房的,李亨造反,也不关他们的事情,将这些人罢官好了。 剩下那两个负责缉捕的贼曹尉,直接斩了以儆效尤便可以。 其他十个县尉,罢官,五年内不再续用。 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 基哥的板子高高举起又轻轻放下,只斩了两个一线办事,又没有后台贼曹尉。 “哥奴,你有什么就直接说吧。” 看到李林甫对着自己叉手躬身行礼,李隆基慢悠悠的说道。 “微臣,请废十王宅,将皇子外放至长安周边州县,以防变生肘腋!“ 李林甫对着基哥深深一拜说道。 外放皇子! 大殿内陷入死一般的平静之中。 这个话题,是一个禁忌。 曾经,在基哥还未站稳脚跟的时候,宗室内部近支,比如基哥的那些兄弟,就曾经外放为刺史。然而当基哥彻底将权势巩固后,先后修了花萼相辉楼、岐王薛王等宅院、“十王宅”、“百孙院”等等,将宗室近支“圈养”在长安。 待遇甚至还不如宗室远支。 比如信安王李祎,比如说李适之甚至是李林甫,这些宗室远支,都远比那些顶着“王号”的皇子们逍遥快活。 所以说李林甫的提议,某种程度上说,算是一种“拨乱反正”。 但这话很犯忌讳,除非基哥本身就是这么想的。此时此刻,紫宸殿内众人除了少数几个知道内情的以外,其他人都是在等待着基哥的回答。 “你们以为如何?” 基哥回顾众人询问道。 “圣人,十王宅乃是定制,若是废除的话,将来那些皇子们举兵造反怎么办?” 左相张守珪站出来说道。 他为什么要反对呢? 因为,凡是李林甫赞成的,如果没有意外的话,那他就要坚决反对!再说了,将十王宅内皇子外放,确实有些不合适!首先一点就是,对现有制度冲击实在是太大了! “此事非同小可,朕觉得可以容后再议。” 李隆基微微点头说道。 听到这话,张守珪瞳孔骤然一缩! 很多时候,“容后再议”本身就是一种妥协的态度。要不然,随便呵斥李林甫一句就可以了,如果不是本身就想将皇子们外放,李隆基干嘛说这么多废话呢? 皇子居然要外放! 这种事情,说出去谁信啊! 张守珪缓缓的退回原位,低着头一言不发。 “李亨谋反,朕深为痛心。但思前想后,这多少是因为太子之位长期悬空所致,乃是朕的过失。 所以朕想立太子了,诸位爱卿以为如何?谁可为太子?” 李隆基抛出了自己的第二个议题,也是让人惊掉下巴的那种。 谁可为太子呢? 好像诸多皇子里面,很多人都有机会当太子啊! 因为李隆基的正室王皇后已经被废了,之后便没有再立新皇后,所以也不存在所谓的“嫡子”。 既然没有嫡子,那所有的庶子都是可以的吧? 棣王李琰,荣王李琬,仪王李璲,颖王李璬,永王李璘,寿王李琩,延王李玢,盛王李琦等人,都已经成年,究竟谁当太子好呢? 其实基哥的子嗣绝大多数都成年了,最小的幼子汴王李滔,也有十多岁了。 这些人,理论上都可以成为太子,但太子却只能选一人。 那么选谁好呢? 今天朝会的信息量太大,张守珪发现包括自己在内,好多人都把握不住啊! “圣人,微臣建议,立寿王李琩为太子!” 又是李林甫站出来,率先提议! 嗯,是了是了,好多年前,当时武惠妃还在,李林甫就在提议让寿王当太子。现在李林甫站在寿王这边,好像也不稀奇? 一时间,紫宸殿内很多人都陷入疑惑与思索当中,他们在脑中急速盘算着,究竟选谁比较好。 从前,那肯定是李亨的条件最好,人脉也最广。 可是现在李亨已经谋反死了啊! “选寿王当太子是个不错的提议,诸位爱卿可还有别的人选么?” 李隆基笑眯眯的问道。 紫宸殿陷入死一般的安静当中。 (本章完) 第203章 穷山恶水出刁民 一大清早,方重勇就走出卧房来到院子里锻炼,他就看到高尚已经在门房候着,等待差遣了。 “哟,高参军起得挺早的嘛。” 方重勇忍不住揶揄了一句。 “回方御史,属下不敢耽误您的大事,故而只能在门房等候了。” 高尚异常谦卑的行礼说道。 “走吧,一同去三水县。” 方重勇微微点头,不置可否的说道。 高尚这个人有点看不上他方衙内,这一点,其实昨晚在交谈中,方重勇就感觉出来了。 这种鄙夷,或许就是来自“羡慕嫉妒恨”。高尚是嫉妒方重勇的身份背景,又恨对方没有自己的聪明才智却可以顺风顺水。 不过呢,鄙夷归鄙夷,高尚的身体却无比诚实,当狗当得连官场尊严都不顾了,居然如同一个仆从那样看门房!为了就是不错过跟着他方衙内第二天一起外出公干! 方重勇有点明白为什么非亲非故的,李齐物这个宗室出身的刺史,要大力推荐高尚了。 实在是因为这一位平日里太会舔了,而且高尚是实实在在的舔,不仅仅是拍马屁,更是身体力行的在为“上级”服务,有事都做在前面。 “请方御史跟随下官直接去石炭坑的地点吧。 这样比较快一点,而三水县城在矿坑更北面的地方,去了以后还得折返回来,绕了不少冤枉路。” 高尚叉手行礼说道,低着头不敢看方重勇。昨夜他复盘了一下跟方重勇之间的“闲聊”,发现自己喝了点酒,话说得太大,太过张狂了。 高尚在门房里冻了一夜之后,人也清醒了很多,现在丝毫不敢提昨晚那一茬了。 “不错,你办事很勤勉,这便走吧。” 方重勇似笑非笑的看着高尚,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说道。 “好,下官这便去牵马。已经喂好了马,方御史骑着便可以直接去渡口。现在泾水正好结冰,正好不需要用小舟渡河。” 高尚满脸殷勤的说道,一点也不见昨夜偶尔展露出来的倨傲。 二人骑着马,一路沿着驿道来到泾水岸边的渡口。 果不其然,河面已经结冰。在太阳光照射下,光滑对冰面如同镜子一样反射着光芒,把周围一片照得透亮。 高尚用马鞭指着河对岸说道: “对面全是山脉,只有沿河有一条路,沿着这条路向西北走,会有一条小路可以直接通往矿坑。如果不走这条路,那么就要先往南面走,那里是一条当地官府修的官道,直通三水县城。 之后我们再从县城往西南走,才能到矿坑。” 高尚对方重勇解释了一番矿坑位置的“刁难”之处。 抄近道只有小路,但是不走冤枉路。走官道的话得先去更北面的三水县城,然后再走土路到矿坑。毕竟,那个矿坑就是山间野地,又不是什么集镇,之所以有路可以到,不过是因为当地有一个村落而已! 听到这话,方重勇的心哇凉哇凉的。不过他脸上还能保持淡定,只是用马鞭指了指河对岸的方向说道:“那事不宜迟,现在便渡河吧。” 二人骑着马踩在泾水的冰面上,方重勇眼睛死死盯着马蹄,生怕这一人一马太重,让冰面承受不住而掉进冰河。真要掉河里,那样乐子可就大了! 不过好在泾水的冰面足够结实,完全不存在任何问题。二人有惊无险过河之后,都是长舒一口气。如果不是着急赶路,方重勇才不会干这样又危险又不能装逼的事情呢。 “方御史,走这边,下官在前面引路。” 高尚对着方重勇叉手行礼说道。 “嗯,带路吧。” 看着自己在空气中吐出的白气,方重勇微微点头说道。 这几天长安周边气温骤降,今年冬天来得格外的早,不知道在这样的气候之下,有多少穷苦百姓烧不起柴,用不起炭。 骑着马沿着泾水一路向北,两个时辰之后,二人来到一座小山坡跟前,这里隐约能看到一条用脚踩出来的山间小道。 “方御史,就是这里了。” 高尚翻身下马,对着骑在马上的方重勇叉手行礼说道。 就这? 方重勇一脸错愣看着眼前的山坡,他怎么就没看到有“路”呢? “路在哪里呢?” “就在这里啊,翻过小山坡,穿过树林就到了,并不是很远,大概几里路。” 高尚一本正经的说道,丝毫不觉得有什么好奇怪的。 “呃……看来某心目中的路,和高参军心中的路,确实不是一个东西。” 方重勇一语双关的说道,他不确定高尚有没有听出话里的言外之意。 “方御史找的路,是怎样的呢?” 高尚疑惑问道。 “那自然是可以把石炭运到河边的路。” 方重勇正色说道。 煤矿找到了,然后居然要绕很大一个弯,才能运到泾水边的渡口,然后才能从这个渡口装船运到长安郊外的渡口……这么整的话,那还真不如去找雍州的煤矿呢! “行吧,咱们翻个山再说。” 方重勇轻叹一声说道,此刻他发现办点实事那是真不容易,官场整人反倒是不难。 只是大家都去互相整人了,那谁又会真心去办事呢? 这个问题可不好回答,甚至不能回答。 高尚把马拴在河边的一棵树旁边,这里大庭广众之下,不会有人偷马的,都是官府的马,身上都被人用烙铁打上了官印,也犯不着去偷。 方重勇跟着高尚的脚步,走在山间的小路上。平心而论,这座山只能算是“山坡”,路很是平整,而且并不高,爬起来也不费劲。只不过有个问题,那就是这条路的长度,似乎比高尚说的距离要远不少! 果不其然,开阔地形后又进入一个两山之间的夹缝,只有成人张开双臂那么宽。难怪高尚没有选择骑马,原来是有这样的一个地方要过,骑马实在是非常不方便。 方重勇默默跟着高尚身后,不得不说,他前面这一位办事,确实是用心,把事情都考虑到前面了。办政务的能力,比普通官吏要强不少。 比如说,现在高尚身上背着一个木箱子,里面就装了下矿坑的麻绳。 二人走了不下五六里的山路,终于面前开阔起来。 虽然秋收早就过去,田地里也看不到什么东西了。但是方重勇还是可以轻松的看出来,这里就是村落外围的农田,本地人赖以生活的关键。 他们之前走的那条山路,就是这里的村民去泾水边的近道。换句话说,如果没有这条近道,那么村落也不会分布在这里。 进入到一片田间的小树林,高尚指了指前方用木栅栏围起来的一个深坑说道:“就是这里了。” 方重勇想了想工部的那份文案,上面明明写着“四周开阔皆为草地”,可为什么眼前的是一片树林啊! “真的没有找错地方么?” 方重勇一脸疑惑,继续追问道:“工部的文书上明明写着发现矿坑的地方是草地。” “那份文案,是一百多年前贞观时的东西。当时这里还算是荒地,四周开阔也就不稀奇了。到后面兴修水利后水源多了,便种下了桑树,此乃沧海桑田是也。” 高尚叹息说道。 工部那些废物,他们懂个屁。都一百多年过去了,文档也不去更新一下。当官的便是这样,对于升官没好处的事情,那就不会有人去做。 以前贞观时候是这样,现在天宝了还是这样! 愤世嫉俗的高尚,认为这些人都是尸位素餐的废物。 “行吧,要不要下去看看?你在上面帮我拉绳子吧。” 方重勇询问道。 一听这话,高尚立马激动说道: “矿坑向来危险,岂可让方御史下坑! 让下官来下坑探路,待探明白里面的状况后再说!” 高尚对方重勇叉手行了一礼。 “既然你如此坚持,那就这么安排吧。” 方重勇微微点头说道。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他和高尚还没有熟悉到可以将后背交给对方的程度。刚刚出言试探,也是为了检测高尚这个人的做事态度。 不得不说,高尚真是个当舔狗的料。 二人合力将麻绳绑在了矿坑附近一棵粗壮的桑树树根处,方重勇又将麻绳绑在了高尚身上,叮嘱道:“坑里面可能有水,实在不行就喊一声,我把你拉上来。” “下官明白。” 高尚吞了一口唾沫,压住内心的恐慌,慢慢朝着矿坑走去,然后转过身来抓着地面,慢慢的往下探路。 他很清楚,这次跳坑,就是自己能不能被方重勇举荐的分水岭。事情办成了,想来这件事是不难的;但如果事情办砸了,那后面的事情,就自求多福吧。 苦哈哈出身的高尚同样很清楚,他的人生,机会可能不多,甚至很可能上天只会给他一次机会。 抓住了,那就飞黄腾达。 抓不住,这辈子吃菜啃草啃到老。 每一个不经意冒险,都很可能是改变命运的最后一次机会。 他一定要抓住,哪怕这会有很大风险。 看着高尚大胆的下到矿坑里面,方重勇忍不住微微点头,心里由衷的佩服这种豁得出去的狠人。 高尚这样的草根们没有好爹好爷爷好叔父,为了出人头地,他们就必须比别人更狠。 在没有主角光环的世界里,每一个人都是主角,也可以抓住改变命运的机会,也可以抓住上天的垂青。 他们只有拼了命去争,才能成为人上人! 方重勇虽然并不认同这种“上进”,但他还是可以理解类似的奋斗是为了什么。 他的前世,很多人喜欢说什么“清贫乐”。当时如何且不去评价,可是在这人吃人的大唐,只要某个人清贫了,那就一定会受苦,甚至一直苦到死。 哪怕是乐,也不过是苦中作乐罢了。 当在田地里劳作了一年,最后却只能混一个温饱的时候,那个人就会对这样的清贫感觉到厌恶乃至憎恨了,又何来快乐呢? 王图霸业不过是统治阶级所画下的大饼;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才是世道的真实。 方重勇轻轻的叹了口气,心中幻想着,要是现在可以点根烟抽一抽就好了,一抽解千愁。 忽然,他发现自己双手抓住的绳子,之前还是紧绷着的,现在居然已经软了! 要么是绳子断了高尚掉坑里了,要么是……高尚已经踩到矿坑底部了! “方御史,我到矿坑底部了,有点积水,不过不深!” 已经下到矿坑最深处的高尚扯着嗓子大喊道。 “有没有石炭,抓一点上来!” 方重勇亦是扯着嗓子大喊了一声。 不一会,高尚在下面大喊道:“方御史,拉我上去,已经采到石炭了!” 听到这话,方重勇连忙将其拉到矿坑上面来。高尚解下背上的木箱,里面装着很多沾着水渍的石炭。 “下官对这个不是很懂,但这东西应该就是石炭,矿坑里也不可能有木炭。” 高尚指着木箱里的东西说道。 这个矿坑,会慢慢的往地下渗水,要不然,这个矿洞存在了一百年,里面早就变成深潭了。正因为渗水快,所以才能采集到石炭。当然了,如果要开矿井,那就是另外一个说法了。 所谓矿井,就是在这个矿洞周围架上木制支撑结构,并且留出人员上下的通道。 然后开采石炭的时候,是在这个矿坑的周边某些截面处开洞,不断深挖,一边挖一边做支撑结构。类似的技术,其实工部虞部司有非常成熟的方案,虽然他们开的是铁矿。 当然了,这里只是说发现了煤矿以及开采手段。 但是要真的将其开采出来,然后运输到长安,还是要投入大量人力物力,前期需要做很多基础设施的建设。 要不然,没法整。 所以,方重勇现在迈出的一小步,说有意义那确实是意义重大。说没意义,就跟所有健身计划不去执行一样,那就毫无意义。 看了看周围的环境,方重勇有些庆幸的说道:“四周都是平的,没有山川阻挡,总算是个好消息吧。” 这是个好消息,不过也是为数不多的好消息了。 回邠州府城的路上,方重勇就在想解决方案。然而当他们来到泾水边的时候,却发现:马被人偷了! 两根绳子孤零零的挂在树干上,好像在嘲讽方重勇一般。身为京官到地方公干,反而因为丢了马要报官,这件事好羞耻啊! “邠州的治安,真的好差啊,看来是不整顿不行了。” 方重勇忍不住长叹一声。 “方御史,其实邠州的治安并不差,差的只是三水县而已。 这件事,三水县县令必须要给一个交代,要不然,方御史的面子往哪放啊。 请方御史回府衙歇着,下官这便去三水县县衙,与县令交涉。” 高尚对方重勇叉手行礼道。 “对了,盗窃马匹是什么罪?” 方重勇忽然好奇的问了一句,因为以前完全没遇到这种鸟事,所以这方面的刑罚他也没怎么关注。 “盗牛者枷,盗马者死。” 高尚森然说道。 “明白了,你这便去三水县县衙吧,本官自己回邠州府衙就行了。” 方重勇有气无力的说道,找个煤矿居然遇到这种鸟事,史书不是讲盛唐夜不闭户的么,自己就怎么白天被人偷了官府的马呢? 他的内心略有些崩溃。 (本章完) 第197章 长安能源危机 关于立谁为太子的问题,那次小朝会并未开出个什么明确结果来。反对立寿王为太子的人不在少数。 而关于皇子是不是要外放,更是没有定论,甚至在此后都没有更大范围的讨论。 不过,就在小朝会结束的第二天,寿王李琩就被李隆基正式册封为太子,并勒令即日起搬出十王宅,入主东宫。 这一下,长安的政治格局出现了结构性的变化!从混沌走向分明。 太子可不仅仅是该一个称号,而是赐予了一整套“半神器”!也就是东宫相关的一切机构! 唐朝时期东宫属官在前朝基础上得到了极大完善。 此前,西晋愍怀太子时始设六傅,也就是后来的三师三少,即:太子太师、太子太傅、太子太保;太子少师、太子少傅、太子少保。 而自唐代开始,三师三少成为赠官,不再常置,转而以詹士府负责掌管东宫事务。 詹士府掌东宫家令、率更、仆三寺及左右卫、左右司御、左右清道、左右监门、左右内十率府之政等等,下面的分支机构更是不少,主要负责管理东宫行政事务,可以说是朝廷尚书省的微缩版。 而隋朝时给太子标配的门下坊,此时改称左春坊;而原来的殿书坊改称右春坊,它们都是詹士府的内部机构,职能类似朝廷中书省、门下省的微缩版。 东宫所属还有很多“打杂”的机构,堪称是“小朝廷”,该有的配置一样不少,就连太子的伙食都有典膳局专门负责。 这些机构僚属极多,加起来数量不下数百人。 然而,除了极个别的职务外,其他东宫属官的权力几乎为零,而且平日里非常悠闲,待遇也很差。 既然太子无权,那么为什么要设立这么多机构给太子呢? 答案就是:方便太子继位后,用詹士府的人手迅速接管朝政,不至于被权臣轻而易举架空。 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最先便是来自于这里。 然而,太子是一个任期不定的职业,其中变数极大。 当太子的人,有的当天就能继位,而当了四十年却依旧是太子的,历史上也不乏其人。当四十年太子那是没得选,可詹士府里配属的官僚,也能安安分分,当四十年什么权力都没有的“预备大佬”么? 这便是詹士府设置的微妙与矛盾所在。 这些僚属官进了东宫,就好像进入了官场的牢笼,他们只能靠着一心一意的辅佐太子,盼着现在的皇帝快点退位,自己才能飞上枝头变成孔雀。 所以比起将皇子外迁出长安以外的风险,立寿王当太子也就那么回事,不值一提了。太子虽然被称为“国本”,但又不是不能换!寿王今天是太子,不代表他永远都是太子!在他之前,都有两个倒霉蛋了。 除了寿王被立为太子,并搬迁住进东宫以外。 此前李亨谋反造成的余波,也“如期而至”,比预料中的还猛烈许多。 御史中丞张倚,因教子无方,被罢免,外放为上州刺史。 他的职务由郑叔清接任,与此同时,郑叔清还被授予黜陟使,负责督查长安周边百官,算是彻底摆脱了“逢人叫干爹”的窘境。 这个官职可以直接罢免六品以下官员,先斩后奏。也就是说,郑叔清在“巡查”的时候,可以不上报宰相,而直接处置一些他认为违法犯忌的官员。 这种“处置”,可以是罢官,可以是入狱,甚至可以直接处决,然后再将结果报上去就行了。 当然了,朝廷的官职如何且不说,给的差事,绝对是有好有坏,不会让一个人把好事都占尽了。 郑叔清因为“救驾有功”,虽然手里握着一个“黜陟使”的差事,但他手里还有几个常人唯恐避之不及的“恶差事”。 首先便是“木炭使”。 天气渐寒,长安城内皇城及官署对于木柴、木炭等物的需求急剧上升!而且缺口数目巨大,需要专人负责组织民夫去砍树,运输,烧炭,然后将木柴和木炭装入库房以输送皇宫和下发给百官。 其次是“采市银使”。因为扬州漕运停摆,导致长安物价暴涨,所以朝廷急需向河北等地采购“重货”,即:不太方便运输的货物。此类重货多半都是粮食、木柴等物。 而朝廷当然不能直接去河北抢粮食抢木柴,所以就需要使用“和市银”发到当地州府和县衙,让当地官府想办法,用“和市银”这样的“轻货”去购买当地“重货”。 简单说,就是对外输出通货膨胀。 采市银使就是负责从岭南地区产银区收取银子当赋税,然后将这些碎银子熔炼成银饼,刻字入库,然后再下发到各地,主要是河北地区,再将当地重货运到长安,管理一条龙的相关事务。 这个差事看起来再简单不过,但把郑叔清身上三个差事加起来放一起仔细看看,稍加思索就知道事情很难搞了。 允许罢免不听话的官员,为皇宫和官署及百官提供薪柴,将府库里的轻货换成可以吃可以用的“重货”,郑叔清所面临的困难,几乎是肉眼可见! 这次风波之中,倒霉的并不只是前御史中丞张倚一人,左相张守珪也倒了大霉。 因为张守珪在叛乱发生后无所作为,而且他所兼管的兵部,更是向城外的南衙禁军发布了不利于救驾的军令。因此李隆基将其免职,不再担任侍中,也不再兼任兵部尚书的职务,而是改为没有实权的“御史大夫”。 同时给了张守珪一个“岭南经略使”的差使,接替回京述职的方有德,外放为节度使。 官场中人普遍认为,张守珪之所以被罢相,并不是因为这次“救驾无功”,而是因为很多事情不断累积,最后压垮了雄壮的骆驼。不管怎么说吧,两位宰相对垒恶斗的故事暂时告一段落,更懂圣人心思的李林甫获胜。 李适之接替了张守珪的侍中之职,同时还拿到了原本属于韦坚的“转运使”差事,坐镇洛阳,主持漕运修复工作,并不干扰李林甫在长安城内施政。 没错,自从扬州民乱后,江淮运河已经彻底停摆。扬州是江淮地区手工业中心和粮食转运中心,而参与叛乱的大头,又是运河沿岸漕工与负责纺织的织工,以及各行各业手工业的色役户! 一阵闹腾一阵镇压,前面有杨钊刮地三尺鸡犬不留,后面有方有德辣手无情痛下杀手。双鬼拍门之下,把商贾云集,鱼米之乡的扬州给搞废了!连带江淮运河运输也搞废了一大半。 李适之接了差事,将要奔赴洛阳公干。他会从北方的运河开始清理,一路南下清理到扬州,疏通整条路线,保证沿运河州县的渡口都有人接应,货运不停。 至于剩下的就没什么好说了,参与救驾的人,皆有封赏;救驾不利的人,一个不少,该杀头的杀头,该罢官的罢官,该流放的流放。韦坚一家人及临近旁支更是一个没跑,全都流放岭南! 救驾过程中腿都跑断了的张光晟一步登天,变成了左金吾卫中郎将,这是方有德手下何其昌为他一刀斩出来的空位; 信安王李祎年纪大了不想当官,身上的爵位与职务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其子李峘被封为赵国公,刑部刑部司员外郎,另有大量财帛赏赐。 就连给方重勇带路抄家的那个小太监鱼朝恩,都被任命为新的“十王宅使”。 而方重勇本人,却只是被授予了监察御史之职,正八品官而已,按官位算,还被降职了。 不过他身上还挂着基哥“发明”的新差事“募勇使”,负责在全国范围里招募勇壮以备禁军所用。嗯,为了方便他办事,基哥还授予方重勇担任西北地区的“监军使”,也就是负责河西与陇右两个节度府的部分军务。 具体来说,就是“监视刑赏,奏察违谬”。方重勇待在京城长安,遥领两个节度府的“监军”。人不去边镇,那就啥权力都没了,一旦去了,就可以“纠察不法”,方便他挑选勇壮。 基哥为了他自己的安全,可谓是煞费苦心为方重勇安排了一系列怪异官职。 …… 咚咚咚! 这天清晨,宵禁解除的大鼓声还未落下多久,方家宅院的大门就被人敲响了。 睡眼惺忪的方来鹊走到门口将院门打开,就看到一身厚厚锦袍的郑叔清,正搓着手在门外等候。 “你们家方郎君在不在啊,某说的是方御史。” 郑叔清笑眯眯的问道。 “你是谁呀?” 方来鹊用那双无神又蠢萌的眼睛盯着郑叔清询问道。 “咳咳咳,某乃是御史中丞郑叔清,乃是你家方郎君的上司呢。” 郑叔清得意洋洋的说道。 “哦,这样啊,那我看看啊。” 方来鹊走进门房,拿出一个用麻绳穿起来的小册子,在上面不断翻找。 “你在找什么呢?” 郑叔清疑惑问道。 “嗯,看到名字了。你在名单里面,我家阿郎(方有德)说了,名单里面的人恕不接待,不能进院门,你请回吧。” 方来鹊抬起头,面无表情说道,随即不等郑叔清回话,直接把院门给关上了! 搞啥啊! 郑叔清被这一出整得无语了! “开门啊,我找你家郎君有大事!真的有大事啊!” 郑叔清焦急的拍打着院门喊道。 “一大早就吵吵的,是不是又是那些来送薪柴的啊?不是说了我们不要么?” 院门又被人打开,头发都没梳理,蓬头垢面毫无形象的阿娜耶,懒洋洋走出来,看到郑叔清后微微一愣道:“郑御史来我家做什么,我家阿翁交待了,你来要把你打出去的。” “某找你家郎君有大事,是大事。今日杏花楼二楼包间,让他一定来一趟,会死人的!” 郑叔清双手合十哀求说道。 “嗯嗯,知道了知道了,他回来我就让他去杏花楼找你吧。” 阿娜耶摆了摆手说道。 忽然,她像是想起什么事来,然后压低声音,指着方来鹊问道:“你看他怎么样?” 这家伙小傻子一个呗,还能怎么样! 郑叔清面色平静回答道:“此人骨骼清奇,一看就是可造之材。” “你看,我就说吧!” 阿娜耶用力拍了拍方来鹊的脑袋,一脸殷切看着郑叔清询问道:“你家有女儿没,嫁给他,以后你跟我家郎君就是一家人了,不错吧?” “嗯,某没有女儿,某之弟有两女,等有机会某问问他。” 郑叔清苦笑说道。 要不是因为这河西土妞的父亲是信安王李祎,他早就甩袖子走人了!方重勇这种绝顶聪明之人,为什么妾室和奴仆都这么智力低下呢? 郑叔清虽然完全搞不明白状况,但大为震撼。 “好了好了,郑御史去忙吧。” 阿娜耶随意的招呼了一声,就把院门关上了,郑叔清还听到她对方来鹊那个“小傻子”在说什么:“你看,我就说你娶宰相女没问题吧。这位郑御史以后要当宰相的,你娶他兄弟的女儿,也差不多是娶宰相女了。” “唉,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 郑叔清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发现他的官场之路,好像就是在螺旋形转圈,好不容易跳出一个小圈,又会进入一个更大的圈,似乎没有什么时候是可以消停的。总是会有这样那样的麻烦事。 “长安旁边的树都被砍秃了,还哪里去找薪柴!” 郑叔清转身便走,一边走一边抱怨说道。 …… 整整一个上午,方重勇都在长安城外的军营里面,观看那些所谓的“勇壮之士”进行项目测试。方有德特意派他的亲信手下何其昌,来给方重勇打下手。 方重勇的考核很简单,第一关就是:接何其昌三招,不被打倒在地就算合格。 结果两个时辰过去,应聘者当中居然没有一个合格的。其实这也不奇怪,因为居住在长安和周边地区的人,肯定没经受过边镇那样的战火磨砺,想他们能跟何其昌走几个回合,那是真不容易。 盛唐时期,那些孔武有力的武夫,在社会上已经渐渐不吃香了。小白脸,会写文,出口成章,涂脂抹粉的俊俏少年郎,才是人们的最爱。在这样的风气熏陶之下,长安和周边找不到那种以一当百的猛士,也就不足为奇了。 满心失望的回到家,阿娜耶就说郑叔清来过了,有急事。方重勇又不得不前往杏花楼,然后在二楼包厢里面,看到了焦急等待似乎要发狂的郑叔清。 “郑御史职位炙手可热,最近可是大红大紫,要当宰相的人了。有什么事找我这个闲人呢?” 方重勇有气无力的询问道。 “快点,救命啊,真的不行了。” 郑叔清抓住方重勇的袖口,压低声音激动的说道。 “诶,有事说事啊,拉拉扯扯像什么样子,你都是要当宰相的人了。” 方重勇把袖子抽回来,不满的说道。 “某现在不是在当那个木炭使嘛。” “嗯,给宫里送木炭的嘛,然后呢?”方重勇打了个哈欠问道。 “然后长安周边没有树可以砍了。” 郑叔清一脸无奈的说道。 “哈?” 方重勇一脸黑人问号,不明白对方这是玩的哪一出。 还有一章 (本章完) 第198章 多少也贪一点吧 “长安会缺木柴烧么?” 杏花楼二楼的雅间内,方重勇一脸疑惑的问道。 长安这么大,周边水系发达,难道还会没有树木?有树木又怎么会没办法砍柴呢? 那句诗怎么说来着,“回望长安绣成堆”,这就是在说长安周边树多啊! 方重勇有点不明白,怎么长安人还会缺木柴烧的。 “别的不说,驿道两旁郁郁葱葱都是树木啊,都不能砍么?” “唉,你看到长安驿道两旁都种着柳树桑树,这些都是不能砍伐的。 而且关中农户家中种植的桑树,也不能砍伐,包括自家人也不能砍。 把这些都除开,长安旁边就没多少树可以砍了,所有林林总总的,朝廷对此早有禁令。” 郑叔清一脸无奈的说道。 方重勇这才微微点头表示赞同,他只是不知道长安缺木柴缺到这个程度了,但是官府颁布的条条框框还是大概知道的。 官府有条令,规定长安百姓不得到处乱砍树,而且这个规定颁布得很早,也很详细,在贞观年间就说得明明白白了。 如果普通人为了图方便,砍了别人家的桑树当木柴回来烧,一旦被抓到,砍几棵树就要判死刑。以前没人这么搞,是因为长安周边的树木还算多的,所以矛盾并不突出。现在已经有很多人铤而走险偷伐树木了,京兆府抓都抓不完。 更何况,当时郊外很多树林,都是“无主之地”,而现在,这些树林已经是属于世家大户和皇族的自留地,一般人是不能去砍伐的。如果实在要去,那也不是不可以商量,只要交钱就行,类似抽税。 不过这个税抽得很重,基本上就是帮权贵们伐木了。 那么,长安的普通百姓用什么生火呢,用什么取暖呢? 答案就是:稍微有点钱的在西市买木柴,没钱的去郊外找人买茅草、秸秆、树枝之类的“附属品”。更穷的,买些边角料专注于生火做饭,取暖就只能靠抖了。 “所以,你这个木炭使,已经在长安周边弄不到木柴了对吧?” 方重勇轻叹一声询问道。 郑叔清微微点头,其实此事还有些复杂,并不是他说的那样简单随意。 朝廷有一个专门的机构来管理木柴,也就是司农寺下面的钩盾署,这个算是中枢机构的对口单位。 那么钩盾署的木炭是从哪里来的呢? 答案是,要么民间收购,要么来自木炭使。 而木炭使的木炭来源,则是要么请人去指定地点砍伐后烧炭,要么也从民间收购。 二者其实是有一定竞争关系的。 请人伐木烧炭,就必须要发动色役,需要色役使那边的配合,也是一件比较麻烦的事情。 现在的情况就是,今年的徭役已经发完了,再发动徭役,就属于纯粹摊派,地方上比较难于执行。而花钱收购的话,现在木柴价格暴涨,这东西放着又不会坏掉,还挺适合囤积居奇的。 长安似乎有奸商在不断收购木柴,推高木柴的价格。如果木炭使不顾价格因素去强行收购,只会让木柴价格更高。 而且花了大钱,也买不到数量足够的木柴,就更别说用木柴烧成的木炭了。 宫里的贵人们,怎么可能用木柴生火取暖呢,就连木炭取暖,他们都要想办法弄到最高档次的! 所以绕了一圈后,这个木炭使的麻烦,最后还是变成了“天灾+人祸”的模式。 因为本来就缺,所以在市场稀缺的导向之下,有人囤积居奇,导致缺的东西更缺。 而木柴涨价,就会导致其他生活物资跟着一起涨价。宫里与百官需要的木炭(他们不用木柴),来自木炭使与钩盾署两个不同的渠道。 两个和尚抬水吃的情况下,扯皮也是在所难免。 郑叔清刚刚上位不久,在跟钩盾署的扯皮斗争中落于下风。 毕竟,钩盾署没有发动徭役的能力,外人会认为长安缺木柴的主要责任还是在木炭使这边。 然而抛开这些都不提,就算郑叔清与钩盾署之间可以团结协作了,也没办法完全解决长安缺木柴的境况。 这就好像一家人就靠田里那点收成过生活,就算家长可以把每个人的那一份都分得很公平,遇到歉收的情况,所有人也要饿肚子,不可能根本上解决饥饿问题。 这是一样的道理。 “冬天,需要木柴的量很大。但是运河反而结冰了,木柴没法子从外地从水路而来,所以这件事挺难办的吧? 等到夏天的时候,反而又不需要专门去管木柴这个事了。那时候郑御史只怕已经被罢官了。” 方重勇若有所思的说道,喝了一口杏花楼里专供的“冬饮子”。 顿时一股熟悉的味道充实着口腔! 他又喝了一口,面色古怪,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郑叔清以为他品出门道来了,连忙压低声音,露出男人都懂的暧昧笑容说道:“宫里的方子,壮阳的。你家那两个小妖精,不好好补一补,我看难收拾啊。” “原来是宫里的方子啊。” 方重勇长叹一声,这尼玛出口转内销,简直生草了!难怪满嘴都是那股“顺气锁阳茶”的怪味,原来源头在这呢! “是的啊,你说得对。冬天就是树木凋敝,反倒还用得多,能不缺么?越是缺,越是有人搞怪。” “就好比说这个钱,对吧?” 方重勇从袖口里掏出几枚做工低劣的铜钱,摆到郑叔清面前继续说道: “长安市面上的好钱,似乎都被人收走了。他们把好钱收起来,重新熔铸后,变成坏钱、劣钱,再放到市面上流通。 我猜,很多木柴被收集起来,搞不好就是用来干这个事情了。” 方重勇嘿嘿冷笑,将铜钱推到郑叔清面前。 “你说这个啊……好多皇亲国戚们都在弄。” 郑叔清无奈摇头,他家里资财颇丰,自然不会在意这些。但很多穷人家要是收到了恶钱,就会蒙受损失。 “民间私铸的减重钱,有鹅眼、铁锡、偏炉钱、时钱、棱钱等等。你看这种就是最常见的鹅眼钱,中间孔大,比好钱要轻不少。 它虽然制作粗糙,多有毛边,一眼就能辨认出来。但是用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官府发行的正规开元通宝又太少了,自然会让劣钱横行无忌。富商们把收到的好钱收起来换成劣钱用出去,以至于市面上劣钱越来越多。 这些都是趋利避害的人性使然。” 郑叔清跟方重勇解释了一番劣钱是怎么回事。 别看劣钱好像跟木柴一点关系都没有,但实际上,市面上越来越多的劣钱,都是靠着不断私铸,慢慢稀释到交易过程中的。如果能控制木柴的用量和用途,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压制私铸的行为。 当然了,参与私铸的富商,他们背后站着的都是高官权贵,乃至皇亲国戚。 如果没有必要,郑叔清是不会去管类似鸟事的。 “明白了,我想想办法吧。这件事不太好处理。” 方重勇摆了摆手说道。 听到他这么说,郑叔清这才松了口气。如果方重勇说他一定可以解决,很简单三下两下就搞定了,那郑叔清可不敢相信这样的鬼话。 正因为对方说得很保守,所以反过来说,才有机会解决此事。 郑叔清从袖口中摸出一个信封,推到方重勇面前说道:“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方重勇接过信封,拿出里面的纸张看了看,这是长安某个钱庄的一张单据,也就是所谓的“飞钱”,荥阳那边的郑氏,已经把钱支付了。郑叔清可以在长安的连号钱庄取钱。 类似的“金融机构”,此刻在长安已经非常流行。但真正成为唐代大宗交易的标准模式,那还要等到节度使张狂,丘八行为艺术盛行的唐末五代时期。 这一张纸,就价值一万绢。方重勇家的那个小院子,都不见得能堆得下。当然了,他可以将其换成值钱的布匹,数量就没那么多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 方重勇面色不悦问道。 “嘿嘿,某就是意思意思。” “你这就不够意思了。” 方重勇将信封递给郑叔清,叹了口气说道:“就当是为长安百姓做点事吧,收钱就不必了。” “哪怕是圣人,也要花钱的。啊,某说的可不是长安那位圣人。 就是你不花,难道你家里如花似玉的小娘子不买胭脂水粉?不买绫罗绸缎?不用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给你看? 将来你有了子嗣,难道他们不用读书不用拜师学艺?哪里不需要用钱呢? 收着并无不可。” 郑叔清一脸正色说道。 “身外之物,没什么用。人生如浮萍一般,搞不好哪天说没了就没了,在乎这些,只会让手里的刀变慢。 放心,答应你的事情,我肯定给你想个好办法。” 方重勇摆了摆手说道,起身告辞。 郑叔清的钱当然可以拿,但是与其拿他的钱,还不如去拿基哥的,以免落人口实。 方重勇心中盘算得很清楚,老郑的地位也是今时不同往日,利益往来必须非常慎重才是。 未来大乱一起,家中的浮财就好像黑夜中的萤火虫,吸引着无数眼红之人。 何必无故给自己增加祸端呢? …… 深夜,方重勇的卧房床上,三个人在一张大被子里拱来拱去的,像三条虫子一样。 “快睡觉吧,你们这是怎么回事啊?” 方重勇叹了口气,身边两个妹子,赤条条的把他紧紧抱着,冰凉而光滑柔软的触感持续传来,让他连动都不能动了。 “真的好冷啊,不许动,阿郎就是妾身专门用来取暖的。” 阿娜耶小声说道。 “呵呵,难道阿郎不知道以前的岐王么。以前岐王每到冬天,都不愿意用木炭取暖,觉得憋闷。他先让府里的宫女把身体弄暖和了,然后把衣服都脱了,抱在一起取暖。 等宫女的身体冷了以后,就再换一个。 现在妾身抱着阿郎取暖,不过是效仿岐王而已嘛。” 王韫秀一边调笑一边说道。她知道不少宫闱秘闻,只能说皇家之中丑恶之事实在是太多,光鲜亮丽的外表下,全都是肮脏龌龊的破事。 “不得不说,这位岐王还真是很会玩啊,你们也很会玩。” 方重勇无可奈何的说道。 上半夜三人已经把下流的房事游戏玩了个遍,现在大家都玩累了不想动了以后,两个妹子就把自己当取暖器。 呵呵,真是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方重勇在心中暗暗吐槽道,双臂却是把二女抱得更紧了。 “阿郎啊,现在长安的木炭越来越贵了。你上个月的俸禄,已经不发木炭,改为发木柴了。别看数量好多,但根本不经烧,烟气还大。 现在每天都有商人要给我们家送木炭,真的不要么?好可惜哦!在沙州的时候,别人送什么,阿郎可都是照单全收的,除了女人不要以外。” 阿娜耶小声问道。 这两个女人不穿衣服死死抱着方重勇取暖,那还不是因为家里根本烧不起地暖! 要是烧得起地暖,现在三人身上估计早已经大汗淋漓,挨在一起黏糊糊的。彼此间碰到都会互相嫌弃,又怎么会紧紧抱着呢。 “在长安为官,要是不贪腐的话,那是真用不起木炭烧地暖啊。咱们屋子下面那个地暖炉,自入冬以来就没有开过。包铁的门上都是灰尘呢。类似的话就不必说了,没什么意思。” 方重勇无奈摇头说道。在基哥眼皮底下,这位任性又无情的天子不来他家里抢女人他就要偷笑了,哪里敢随便乱花钱啊! 巨额收入来历不明,基哥要是真问起来,方重勇还不好回答。 刚才方重勇只是说出了一个长安八品官的可悲待遇而已。 开元以来,朝廷的俸禄分为两部分:月俸和禄米,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 并不好衡量到底有多少,一般都喜欢折算成多少石米。 基本上,如果工资不发木炭,那么八品官肯定不会去主动买木炭,因为靠自己的工资,根本买不起,也根本用不起。 连方重勇不花费“灰色收入”都烧不起地暖,那普通官员如果不贪腐,要如何过冬? 只有天知道了。 “如果可以挖石炭就好了。” 方重勇喃喃自语的说道。 “对啊,河东那边,好多石炭,军营里面都在用呢。 前两天父亲写信回来问我们婚后生活如何,还说起河东军营之事。 河东那边取暖可太方便了。” 王韫秀忍不住抱怨了一句。她其实一点都不喜欢长安,这里什么都贵,规矩还多,还有个好色的皇帝天天乱搞。 “河东么?有点远了,而且远水不解近渴。” 方重勇像是撸猫一样,将两只手放在两个妹子的头上,将她们的头发揉得乱糟糟的,心里却是想着别的事情。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其实发生这种事情,有一个很大的锅就是长安木柴价格爆表,而且穷人砍不到柴,只能被冻死。 如果能把某个地方的石炭引到长安来用,应该会少冻死一点人吧。 …… 第二天,方重勇来到兴庆宫的花萼相辉楼,向基哥汇报招募关中勇壮的情况,其考核结果让基哥大失所望。 偌大一个长安,居然没有一个应聘者合格! “圣人,天气渐渐严寒,微臣俸禄少,买不起木炭,还请圣人赐予木炭过冬。” 看着李隆基陷入沉思,方重勇叉手行礼请求道。 “想来现在很多人往你家里送钱送木炭的,那爱卿多少也贪一点吧,朕只当不知道。” 李隆基失笑摇头,继续说道:“朕的内库也没有多的存货了。” “现在木炭已经这么紧张了么?” 方重勇故作“惊讶”的问道。 “是啊,郑叔清办事不力,朕真是看错人了。” 李隆基很是失望的说道。 (本章完) 第199章 松绑 基哥虽说让方重勇“贪一点也无妨”,但对于这位故人之后坚决保持“清廉”的态度还是很欣赏的,随手便赏赐了一点木炭。 当时方重勇对这件事还没怎么放在心上,毕竟他的目的,也只是为老郑后面的行动打个前站,让基哥有个大概的印象,先入为主的认为长安缺木炭的情况已经很严重了。 假如像方重勇这样的人脉,这样的地位,不贪污都烧不起木炭;那么整个长安那么多基层官员,他们的生活又会如何? 其实想想也就知道了,长安众多官员不贪污都过不了冬,这简直是官不聊生啊! 相信基哥也会有所触动的。 方重勇想得很好,然而等他从兴庆宫离开后去御史台上班打卡,回来以后就尴尬的发现:他想象的“一点”,跟基哥印象中的“一点”,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基哥派宫里的宦官一口气送来二十车木炭,他家那个小院子,根本就没有那么大的库房去装! 柴房里装不下的,只好都堆在院子里,已经占了大半个院子的面积,连散步都不方便了。 方有德常驻龙武军军营不回来,还不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方重勇这两天从御史台下值,回家以后看到满院子无处安放的木炭,只感觉一阵阵的头大。 到底是基哥给木炭给多了,还是他的住宅规模跟不上身份?或者是个人思维跟不上权贵们享受的“档次”? 这一刻,方重勇陷入深深的疑惑当中。 对于基哥来说,什么事情都不如面子大,他给臣子的赏赐,经常就是大手一挥就随便给,脑子里根本就没有数字的概念。 一车有多大,能装多少斤木炭,可以用多久,基哥对此一点概念也没有,也不关心这些琐事,他赏赐臣子只看心情。 “长安皇宫里的这位圣人,真的很任性啊。” 这天刚刚下值回家,方重勇就看到穿着厚袄子的王韫秀,盯着满院子的木炭在那唉声叹气的。 “那可不是任性么?圣人既不伐木,又不种地,还不烧炭。在他眼里,这些事情都是很简单的,就好像把种子扔到地里,粮食就自己会长出来,整个过程完全不需要人去处理。” 方重勇将王韫秀揽在怀里,感慨叹息道。 历朝历代“肉食者”们的臭毛病,在李唐帝王和宗室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岐王抱妹子取暖都叫“雅事”,还有更过分的宗室,养着大量的仆人,冬天让他们背对着自己,站成一排成为挡风的“人体屏风”。 经典的生物能散热+自动挡风,还有对话聊天功能。 方重勇听王韫秀说起这件事,都大呼卧槽,只能说这些娇生惯养的权贵们是真的会玩。在享受生活这方面来说,方重勇连个弟弟都不算! 炭火取暖,会很热,也不舒服,只有人体取暖才是最合适的!仅仅从取暖这方面来说,方重勇跟那些人比就差了十几个档次! “圣人赏赐的木炭,不能卖,不能送人,只能自己用。咱们家里人不多,这些木炭我看足够用十年了。” 王韫秀失望摇头叹息说道。 圣人如此赏赐,当然是说明方重勇圣眷正隆。可皇帝如此不惜民力,赏赐无度,对于国家来说是好事么?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今天你们先睡,我在书房里办点事。” 方重勇摆了摆手,径直朝着书房而去。 王韫秀看着他的背影,微微皱眉,最后轻叹一声什么话也没说。男人忙起来,那真是脚尖不着地,每天都要到三更半夜才睡。 不是都说监察御史很清闲,在长安的时候就像是放假一样么? 他到底是在忙什么? …… “石炭,难顶诶!” 书房里,方重勇拿着烛台,在墙上挂着的几张地图上标注着位置。 长安以北的雍州同官县(陕西铜川市西北),有件“奇怪事”。 那边的山民,冬天取暖并不砍柴取暖,而是把砍了的上好木料就地在山中烧成木炭(并不是随便什么烂木头都可以烧炭的),然后将木炭运送到长安来卖,换取生活所需的物品。 比如说铁制农具如镰刀一类的东西。 那么这些山民自己怎么过冬呢? 答案是,他们去山里捡石炭,然后烧地暖过冬,日子比长安城内的百姓还滋润。 陕北的地形,以台地和山地为主,讲究的就是一个“望山跑死马”。屋舍在山间台地上一层一层的延绵,夹杂着梯田。 有些人家,便直接在台地的侧面开洞,居住在里面,也就是方重勇前世经常听到的“窑洞”。 雍州同官县是有石炭的,山民们自己都在用,而且有着成熟的使用方法。问题不在于能不能找到,而是这玩意要怎么运到长安来,还要长安的普通百姓都能买得起! 同官县的山民不肯架着牛车运煤到长安,那是因为煤炭的比重,比木炭高很多。一车煤炭卖不出一车木炭的价格不说,还要把牛累个半死。 与此同时,长安权贵们也看不起石炭,认为这玩意味道很大不说,还很沉不好搬运,使用起来的效果,跟木炭比并无优势。 就算价格能便宜不少,那又如何?权贵们缺的是钱么? 他们缺的是生活质量啊! 这些人对于生活质量的追求,是没有止境的。钱财,不过是追求生活质量过程中,所需要的工具罢了。 而以长安普通百姓的购买力,他们也烧不起价格不上不下的石炭,还缺乏成熟的使用方法。烧炭方法不当会死人,烧煤不当同样会死人,二者没有本质区别,并且各有各的使用方法。 石炭如果没有大规模开采,成体系的运输,那么它的价格也不会很便宜。 同官县的山民们捡石炭用,只是因为方便,作为木炭的替代品,它燃烧的时间比木柴要长得多,而且比烧柴的味道小很多。 木炭他们舍不得用,因为那是可以运到长安换钱的。 而随着长安木炭价格的水涨船高,距离长安三百里的同官县,都开始烧制木炭运送到长安贩卖了,形成了一条新的产业链。 离长安最近的点木炭供应点,是长安西南面的终南山。 只不过这个地方很大一片地区是皇家禁苑,李唐宗室的人经常来这里打猎,所以那一片的树木是不允许砍伐的。 因此终南山能为长安提供的木炭数量,也是有限的。仅仅这一处,并不能完全供给长安所需的木炭。 “雍州同官县的煤炭,还是不能运到长安来,运费太贵不说,还要去寻找零星的开采点。” 方重勇摇了摇头,用炭笔在地图上画了个叉叉。 那么还有没有地方可以为长安提供来源稳定的石炭呢? 答案是有的。 方重勇的目光转向墙上的另外一张地图。这张地图非常新,是昨天郑叔清派人送来的,刚刚临摹完毕。 地图上标记的这个地方,位于长安西北,在泾水边上的邠州更北面的郊外。 泾水在这个年代还不是单纯的“灌溉河”,而是可以走漕运,并且还有渡口,可以走小船,用平底船运煤,问题不大。 更重要的是,水路的终点就是长安郊外渡口,不需要长距离陆运。 然而,这里虽然交通便捷,但是煤炭开采条件并不好,当地也根本没什么村民山民之类的在使用石炭。更没有什么关于煤炭的“江湖传说”。 不过好就好在,民间虽然没有消息,官府这边却有记录! 这个地方的石炭,是埋在地下的,普通百姓根本就捡不到,甚至现在知道这件事的人都不多了! 但是在太宗的时候,工部虞部司的官员,曾经奉命在附近勘探过,发现此地有一处十丈深的石炭坑。 以当时的技术条件,可以扩大矿洞后进行零星开采,只是当时并没有开采价值。 因为花那个成本跟心思,得到的石炭价格定然不菲,远超木炭不说,还很难找到矿工下去挖矿。 除了花大价钱建立矿井,使用机械和人力结合的办法采矿,才能可能大幅降低煤矿价格。 这需要官府投入巨资,前期纯亏损。 如果不修矿井直接开采,那么开采者下矿洞后,有可能矿洞塌方的时候,就再没办法上来了。 因为当时是贞观年间,长安不过数十万人,缺木炭还没有现在缺得这么厉害,没人把“缺柴烧”当回事。 再加上贞观时候的大唐是典型的“小政府”,官员数量比开元时期小一个数量级,属于杂事能不管就不管的状态,所以这件事就只是在工部挂了个号,一百年多没下文了! 明摆着的,需求决定生产,民间与权贵们没有那个需求,朝廷也就没有心思去瞎折腾。 这百年来,大唐采矿的技术提升了不少。当年不能办的事情,现在能不能办,需要看看再说,不能随随便便就否定了。 方重勇感觉,有必要亲自去当地观察一下,看看结果如何再做定夺。 郑叔清几乎是将黜陟使纠察不法,处置官员的“大刀”,架在工部相关人员的脖子上,才把这份“失传已久”的文档找到。纸张过了这么多年都算是文物了,找到的时候已经快成碎片状态。 老郑又请来专人临摹过以后,才送到方重勇手里。这一系列折腾可谓是山路十八弯,不知道闪断了多少人的腰。 如果已经推进到这一步,都不去现场看看,那就太丢穿越者的脸了。 “邠州这里可以去看看,明天就要动身了。” 方重勇抱起双臂观摩良久,随即在这张地图上煤炭矿坑的位置画了个圈。 至于这里的运输条件,他还特意去打听了一下泾水的“古怪脾气”。 泾水冬天是既结冰,又不结冰。 它的水流,很多都是来自泾水沿岸的山泉,而山泉水往往比河水温度要高一截。有时候河面上看着好像结冰了,实际上只有薄薄的一层,人马踩踏上去就要掉河里。 一年当中只有最冷的那几天结冰是结的死死的可以跑马,其他时候,用棍子敲一下就碎了。 民间有传说,当年李二与敌战于泾水两岸,李二便求龙王使力,让泾水结冰的那几天提前,军队顺利过河,方重勇也不知道真假。 如今,在泾水岸边还有祭祀龙王的庙宇,想来这件事的源头应该就在太宗这里了,也是为其歌功颂德的一部分。 “邠州煤矿这条线要是能打通,不知道能不能让长安百姓好过点。 不过远水终究是不解近渴,这一招最快也要到明年了,老郑靠着煤矿过冬,大概是没指望了。” 方重勇又瞥了一眼工部提供的河东石炭分布图,上面密密麻麻到处都有标注。据工部的某个官员介绍,那边好多煤场都是露天的,广泛供应周边州县。 只是,山西的煤,在交通不便的封建时代,也没办法大规模运到陕西来解燃眉之急啊。 从资源利用效率的角度看,建都长安应该算是所有选择里面排倒数的了。方重勇也很无奈,因为哪怕脑子里有再多的馊主意,也没办法把长安建设成洛阳那样四通八达。 没有交通的便利,那发展经济,解决民生问题就无从谈起,总不能跟基哥说现在就迁都吧? “大唐已经把定都长安的利好都吃完了,现在便要开始要还债了。” 方重勇喃喃自语的说道,他发现当自己难得发一回善心不再躺平,想要拉盛唐一把的时候,竟然拉不动! 当个老硬币争权夺利,从别人口中抢吃的,那很是容易的。 然而一旦你想把蛋糕做大的时候,却发现本应该站出来办事的人,一个两个全都躺平了,只有你一个人在努力。 毕竟,从百姓手里抢东西,比自己去开荒,要容易多了。 这一刻,他有点体会到汉高祖刘邦当年的无奈了。 “算了,大唐也不是我家的,关我鸟事。我操这份闲心已经是对得起大唐了,我踏马又不是工部的官员。” 方重勇随手把炭笔一丢,不想再去折腾了。 “还是老老实实的玩老婆去吧,明天就要去邠州找煤矿,好久都玩不到了。” 方重勇推门而出,往卧房的方向走去。 长安的夜,真的好冷,他站在院子里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 十王宅大门外,站了十几个穿着大唐皇子锦袍的人。他们一言不发,安静的等待着新任十王宅使鱼朝恩,宣读李隆基派人送来的圣旨。 身份贵为皇子,却要看一个宦官的脸色。这一刻,众人心中的悲哀是无以言表的,他们更是不敢表达出来。 因为十王宅使权力极大,有很多办法可以给他们这些人穿小鞋。 而且李隆基现在与这些皇子们的关系,怎么说呢,用势成水火来形容可能不是很恰当,但差不多也跟形同陌路差不多了。 甚至彼此之间恶意更多!起码路人对他们不会有杀意,但李隆基就难说了。 “颖王李璬,棣王李琰,永王李璘,外放长安。即刻动身,三日之内,必须离开十王宅! 颖王赴云阳(长安以北),棣王赴醴泉(长安以西),永王赴蓝田(长安以南),各自开府,且府中奴仆下人不得超过三百。 此三王,非奉诏不得入长安。如要面圣,必须先向宗正寺报备,圣人同意之后方可动身。 入长安后身边随从不得超过五人,行动要听从宗正寺安排,无圣人手谕不得入宫。” 鱼朝恩用太监独有的公鸭嗓子喊道,听到这份圣旨内容的诸多皇子们,一个个脸上都露出诧异的表情,陷入死一般的沉默之中。 好消息是:皇子终于可以外放了! 坏消息是:不是完全彻底的外放! 一来,此次外放的人,只有三人而已,数量并不多。 二来,外放的地点,都在长安周边。 三来,外放的只有皇子本人,可不包含皇孙和皇孙女! 最后,其他的皇子怎么安排,圣旨里面完全没说。什么样的皇子可以外放,什么样的不能,也同样没有说! 这踏马算什么? 众人脸上的表情精彩极了,迷惑,错愣,窃喜,平静,不一而足。只是这些人究竟是把心情写在脸上,还是故意演出来给外人看,那就不太好说了。 但不管怎么样,十王宅圈禁制度,就这样“毫无征兆”,在没有中枢群臣同意的情况下,悄悄的打开了一条裂缝。 查资料耽误了一点时间,今天就一更 (本章完) 第206章 狗官雄起 方重勇回长安没过几天,王韫秀被册封为四品诰命夫人,也就是郡君的诏书,送到了挨着兴庆宫的方重勇家中。除此以外,基哥连一匹绢都没有多给,这次的册封可谓是十分纯粹。 等送诏书的宦官走后,王韫秀把手中这个不能吃不能穿,上厕所擦屁股都嫌小的绢帛看了又看,然后一脸无语的质问方重勇道:“忙前忙后那么久,就封了你一个四品诰命?” “不是封了我一个四品诰命,而是封了你一个四品诰命。 这下好了,以后在你那个风骚表妹面前,伱可以昂着头说话了,这还不好么?” 方重勇没好气的说道,他也是被基哥的小气给震惊了。但是不能说圣人的坏话啊,这位长安的圣人,是很小气的。 王韫秀那个陇西李氏出身的表妹可不是省油的灯,第一次来家里做客,就私下里问方重勇愿不愿意跟她发展一下超友谊的关系。并表示可以先让他“尝尝鲜”,不需要任何承诺保证。 世家出身的女人,果然是政治嗅觉敏锐,为了更好的出路,脱光了衣服躺床上勾引男人也只是寻常而已。 方重勇当即问王韫秀表妹家里有几个师。 在得到她父兄都只是州郡上地方文官的答案后,方重勇立刻严词拒绝了王韫秀表妹的勾引,并在对方走后,将这件事告知了王韫秀。 “是啊,不比较不知道,比一下才发现我们家那个骚狐狸是难得的好人。” 王韫秀一边叹气,一边将四品诰命的诏书收好,这东西可是巩固她在家中地位的杀手锏。连表妹都来挖墙脚,以后这样的女人还不知道有多少。 自从公公方有德担任龙武军大将军之后,类似的破烂事开始多了起来,甚至还有直接上门送女,要给方重勇当妾室暖床的。 “郎君,那个烦人的郑叔清又来找你了,还说什么是你的上官,不能把他拦在门外。” 方重勇正在跟王韫秀说话的时候,方来鹊走进来禀告道。 “郑叔清现在是御史中丞,阿郎还是要去见一下才是,这可是官场的人脉。” 王韫秀劝说道,随即瞪了方来鹊一眼。后者像是没看到她威胁的眼神一样,冷哼了一声就出去了。 “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他找我肯定没好事,更何况现在是顶头上司!” 方重勇无奈叹息道。 本来,他这个“监察御史”的官位,只是一个挂“募勇使”差事的挂钩而已。方重勇本人在没有差遣的时候,是没有行使监察御史权力资格的。 但这架不住郑叔清这个老官僚拿着鸡毛当令箭啊! 只要是挂着监察御史的职务,那就必须要受到御史台的管辖,虽然不必遵照御史台的命令办事,但起码得随叫随到吧? 天宝时期唐朝的官僚制度,那真是如同一团乱麻的丝线一样,剪不断理还乱。 无奈将郑叔清接到书房,二人落座之后,老郑就一脸神秘的对方重勇说道:“今夜有大事!” “是什么大事啊?匈奴人打到长安了么?” 方重勇给郑叔清倒了一杯浊酒,有气无力的问道。 “今晚,杀人,放火,金腰带。” 郑叔清一边说,还一边得意洋洋拍了拍自己的腰带。 “哈?” 方重勇不明所以的摸摸头,搞不懂郑叔清这是在玩哪一出。 “说话能不能痛快点?” 方重勇不满的问道。 郑叔清咳嗽了一声,随即正色说道:“你说的那个石炭矿,不是工部已经在办了嘛。” “对,但是把石炭送来,最快也明年了。” 方重勇微微点头说道,不想再嘲讽老郑了。 “所以啊,既然远水不解近渴,那本官就决定重拳出击,打击某些人的嚣张气焰。” 郑叔清从袖口里掏出一张纸递给方重勇,后者打开一看,里面长长的一份名单,写满了姓名和在长安的具体地址。 “这是……” “都是些私铸劣钱该杀头的,某让杨炎统计各坊每日买进木炭的量,算出大概位置,然后派人核验出来的名单。” 郑叔清略有些得意,随即面色忽然狰狞一闪,紧紧握拳继续说道:“今夜,某会调集金吾卫杀到这些人家里,然后来个人赃并获!” 听到这话,方重勇被震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郑叔清这个人就是在极度懦弱和极度猖狂之间来回摇摆,让他有些把握不住。 方重勇疑惑问道:“然后呢?” “然后等着圣人的奖励啊!” 郑叔清摸了摸自己的胡须笑道。 “把长安的这些硕鼠们一网打尽,一方面可以缓解市面上劣钱横行的情况,一方面可以省出更多的木柴在市场上交易。 一举两得,岂不美哉?” 郑叔清拍了一下巴掌,然后摊开双手在方重勇面前显摆说道。 果不其然啊,才当了几天的御史中丞,郑老爷就抖起来了,方重勇都不知道要怎么评价才好。 你说他是个狗官吧,他心里还想着做点事。 你说他是个好官吧,他又搞不成什么事情,经常把事情搞砸,比如说这件打击私铸钱币的事情。 最后还是百姓眼中的狗官! “所以,郑御史来找某是为了什么呢?” 方重勇一脸无奈询问道。 “这不是缺个人压阵嘛,同为御史台官员,你不会这个面子都不给吧?” 郑叔清搓着手问道。 “如果,某是说如果,郑御史抄家之后发现,背后操控私铸钱币的人,是玉真公主,怎么办?” 方重勇问了一个直击灵魂的问题。 “或者,是岐王,是长安城内的某些勋贵,怎么办?比如说韦氏的,裴氏的人在背后操控,怎么办?” “这些人知道你查出了他们的秘密,他们会做什么?联合起来打击报复你怎么办?” 方重勇连番追问道。 郑叔清吓得额头上冷汗都出来了,小声问道:“这些铸私钱的人背后,来头真有这么大吗?” “那不然呢?背后没人,谁敢做这种生意!” 方重勇气得拍桌子。 老郑办事太毛糙了,一直想办大事摘了狗官的帽子,结果只把事情越弄越糟。 “这件事还有谁知道?该不会金吾卫的人都知道了吧?” 方重勇站起身,在书房里来回踱步,心想着这件事会不会闹到无法收拾。 “没有没有,某就是跟左金吾卫中郎将张光晟说了。他新官上任正想立功,便直接应承了下来。” 郑叔清像是个做错事的小孩一样,低着头搓手,小声辩解不敢顶嘴。 “那今晚在金吾卫的衙门见面吧,到时候再商议解决办法。郑御史先回衙门,莫要节外生枝,保密为第一要务。 我先想想办法。” 方重勇生怕郑叔清大嘴巴把这件事告诉御史台的其他人,真要那样的话,事情就大条了。 “好……” 郑叔清把想说的话吞进肚子里,他忽然发现,这次要办的事情,好像没有那么简单。郑叔清也算是吸取了过往的很多教训,但是,他所面临的困难,总是超出他能力的极限。 “对了。” 郑叔清刚刚起身,方重勇忽然叫住他说道: “貌似,御史台并无直接指使金吾卫办事的职权。所以今晚必须邀约新上任的京兆府尹裴宽,来金吾卫府衙商议大事。 没有裴宽的参与,这件事可就不好操控了。” “是这样么?” 听到这话郑叔清微微愣神,他猛然发现自己当了四年多的京兆尹,如今虽然当了御史中丞,脑子里却依旧还保留着当京兆尹时的思维。 御史台,只能纠察“官员不法”与“权贵不法”,可没有资格纠察“民间不法”啊。这里头乍一看似乎问题不大,然而在出事后,却很容易被人抓到小辫子。 应该是先揪出私铸的商人,再将其关联到背后的保护伞上面;而不是先调查背后的保护伞,然后反过来查私铸的事情。 郑叔清办这件事的初衷,是因为他是基哥任命的“木炭使”,并不是因为他是御史台的官员。现在等于说他是在用御史台的资源,去办自己木炭使的差事,算是某种程度的“公器私用”。 当然了,这也是基哥如此任命的初衷。在唐代这个官场规则扭曲的时代里,手里要是没点其他的职权,又怎么办得成正经事呢? 而京兆府尹的权限,正好是补齐了最后一块拼图。 郑叔清以木炭使的身份向京兆府尹“求助”,再以御史中丞的身份“关切”京兆府尹这件事有没有办好。这样就把新任的京兆府尹给“控住”了。 然后通过京兆府的名义调动金吾卫,最后用金吾卫去抄家!一切流程合法且合乎官场规则,没有越权。 这才是正常而且正确的逻辑链条。 方重勇不由得在心中感叹,老郑当狗官的技术一流,但是办正经事的技术还是差了点,喜欢眉毛胡子一把抓,认为官职大就可以横着走,不太讲究明面上的流程。 郑叔清在听完方重勇的解释以后恍然大悟,十分庆幸这次没有绕过对方单独行动,要不然出了大事,后面就很难收场了。 正要告别的时候,郑叔清忍不住询问道:“打击私铸钱币,对你好像没有什么好处啊,还容易得罪人,你为什么要加进来呢?” 他问了一个关乎动机的重要问题。 很显然,方重勇在里头插一脚,很容易得罪某些长安的权贵。 “那些人,给郑御史送钱了么?” 方重勇反问道。 “并没有。” 郑叔清摇摇头说道,如果真有私铸钱币的人孝敬他这个狗官,那要不要出手对付这些人,他心里反而要权衡一下利弊了。 “对啊,他们没给郑御史送钱,却也没有给我送钱啊。那我为什么不能行使一个正常监察御史的职权,纠察一下不法呢?” 方重勇摊开双手继续解释道:“一边在长安大肆捞钱,一边还抠抠搜搜的不肯给我们任何好处。这种人,直接把狗头打爆了就好了,还跟他们客气什么?” 很多长安权贵们就是有类似的想法:我捞好处是应该的,你碍着我的事了你就是敌人等着我的报复,如果没碍着事就滚一边凉快去。 对于这样的人,方重勇的态度很明确,那就是只要有机会,就把这种人往死里整,捅死再说。然后再看看躺在地上的死人,会不会开口骂娘。 了解了方重勇坚决的态度,郑叔清压低声音说道: “事成之后,某让家中一个侄女嫁与你家那个方来鹊,你赶紧的去长安县,把他的部曲户籍给撤了,单独立户。 屋舍郑氏会出的,作为嫁妆之一。” 唐代良贱不通婚,方来鹊的户籍还是方重勇家的部曲,必须得先让他成为“良家子”,郑叔清才能把侄女下嫁给他。 诶? 听到这话,方重勇大为好奇,不明白为什么郑叔清会有此一说。 他满脸疑惑问道:“那也不必,多委屈人啊。” “不委屈啊,反正也不是某的女儿。” 郑叔清哈哈大笑,拍了拍方重勇的肩膀,就走出了书房。 二人一出门就看到阿娜耶拿着一个扫把,跟着健步如飞的方来鹊在院子里疯跑追打。方来鹊被打得嗷嗷叫,嘴上还不停骂骂咧咧的。 瞥见这一幕,郑叔清微微皱眉,忍不住轻叹了一声。 推侄女入虎口,也是没办法的事,谁让她是生在荥阳郑氏呢?自己的官位保不住,家族也会倒大霉,只能委屈她嫁给一个傻子了。现在方家炙手可热,显然不能让自家侄女给方重勇做妾,那样很可能会适得其反。 反而是让方家的家仆明媒正娶,更低调,更隐秘,也更加合乎郑氏的官场需要。 把郑叔清送出门,方重勇来到书房,将方来鹊也叫了进来。 然后方重勇就看到方来鹊身上都是被院子里堆满的那些木炭,所擦碰到的黑色痕迹,整个人头发乱蓬蓬的,呆滞木讷的小眼睛就这样看着自己。 “说说安史之乱吧。” “逆贼安禄山、史思明在幽州发动的叛乱,历时八年之久。起初安禄山担任三镇节度使,私下里……” 方来鹊一板一眼的介绍着,一直说了半个时辰才停下来。 方有德已经告诉了方重勇,关于方来鹊身上的秘密,以及“使用方法”。 简单来说,方来鹊就是方有德在世上留下的一道“保险”,在自己遭遇不测的时候,把他所知道的东西,通过方来鹊的嘴告诉“有缘人”。 “你不是想娶宰相女嘛,现在机会来了。” 方重勇笑眯眯的对方来鹊说道。 “真的吗?郎君可不要再骗我了,你说让我娶宰相女说了这么多年,结果你都成亲了,我还没见过宰相女长什么样。” 方来鹊一脸委屈抱怨道。 “这叫什么话,现在就只差一点点了。” 方重勇一边说,一边做了个“小小的”手势。 (本章完) 第200章 册封大典 在唐代,册立太子,是一件很庄重的事情,最起码,从仪式上说很庄重。 其礼仪排场之大,仅次于太子登基称帝。由此可知,皇权的分量,是通过一次又一次隆重的礼仪,对其进行强化。 以便达到号令天下的目的! 礼仪看起来无用,但实际上对于世人的心理暗示,是不可低估的。 既然重用,那自然讲究细节。 比如说册立太子的日期,就不是皇帝随意开口定下来的,必须要请礼部的相关人员“册定吉日”,群臣商议过后才能决定。这个流程一定要走,否则太子的册立就不合乎“基本法”。 起码在文官集团当中是这样看待的。 等册封大典的日期确定后,礼部便要开始准备各种礼仪所需人员物件,并着手在太极殿举行册封大典。 哪怕武则天与后面的唐代帝王都非常厌恶太极殿,也不敢轻易变更册立太子的场所。 据记载,册封仪式的场地,必须“御设御幄坐太极殿的北壁之下,朝南而立。” 就在方重勇离开长安,前往邠州的第三天,册立太子的仪式如期召开。 唐代注重坐北朝南作为尊位,册封仪式上,这个位置依旧是给皇帝在坐。因此不难猜到,这么安排是为了强调此时的太子依旧是太子,不能越俎代庖挑战皇权。 那么太子李琩的位置在哪里呢? 答案就是:礼部会在太极殿东朝堂北面设位,面朝西方,这是给将要受封的太子所立的“专座”,到时候寿王李琩便会坐在专门设立的“太子专座”上。 册封大典对群臣们也有安排,他们到时候会处于东、西方两个朝堂的位置,地位明显低于太子。 从群臣的地位设置上看,帝王已隐隐地提高太子的地位,凌驾于群臣之上,而座次安排中,坐北朝南的帝王依旧是处于至高无上的地位,一切都是那样顺理成章。 当然了,仅仅是典章的规定,不代表基哥本人的想法。 除此以外,册封大典前一天朝臣官员的位置、地点、仪仗、鼓乐等设施便已经准备就绪,并有史官在场,做详细的记载。礼部还有专人在特殊情况下进行补救应对。 册封当日,太子亦不可随意直抵会场,必须遵守系列仪式,并由专官负责。 可以说,这是一整套政治动物参与的政治流程,每个参与者,包括帝王和太子在内,都不过是执行命令的机器而已。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做什么事情,都是礼部早就安排好了的。 如果皇帝或者太子应对不当,说了不该说的话,做了不该做的事情,那么在场的史官,则会毫不留情的记载,成为丑闻之一。 册封仪式启动后,就需按之前朝臣协商后制定的程序顺序举行各项仪式,由于册封太子是国之大事,所以事先必须要正式通知中枢各级官僚参加。 等皇帝、太子全部坐定后,到了对应时辰后,宫廷诸卫才能宣布百官入内,此时朝中供职的大小官吏都要按制度入内。 群臣毕到,举行大典,亦是大唐的最高礼仪。全部人到齐后,由侍中主持典礼开始。 “帝服衮冕,御舆以出之,曲直、华盖、警跸、护卫照旧。” 太极殿大门前,担任仪仗官的韦青,用他那洪亮的嗓子大声喊道。 他话音刚落,来自太乐署的乐队,开始奏乐,敲钟打鼓,各种礼仪乐器依次奏响。 大唐天子李隆基,在高力士的陪同下走进太极殿正殿,太子册封仪式正式开始。 紧接着,寿王李琩也走入太极殿正殿,随后是李林甫跟刚刚担任左相的李适之,他们身后跟着参加太子册封大典的中枢群臣。除了有急事“出差”(如方重勇)的人以外,其他中枢六品以上的官员基本上都到了。 看到最后一个臣子走进大殿,仪仗官韦青大喊了一声:“拜”。 这时,太子候选人,寿王李琩按照典章的要求,机械麻木的向大唐天子李隆基行跪拜礼; 韦青按照典章流程继续大声说道:“再拜”。 群臣包括李林甫和李适之在内,与新太子李琩一起向李隆基行跪拜礼,太子与众臣们起身后,中书令李适之手捧册案、中书侍郎裴宽执玺绶立。二人验明册案后,李林甫对着李隆基叉手行礼说道:“有制”。 李隆基微微点头道:“册封太子吧。” 这时,按照典章的流程,新任太子李琩站起身,来到李林甫面前,当面领受案册、玉玺。 从此刻开始,他就是被朝廷所承认,被大唐帝国上上下下所公认的太子了! 仪仗官韦青当即号令群臣行跪拜之礼,这已经是册封仪式的最后流程。 中书令李适之出列,从李隆基手中接过太子册命诏书,代天子宣读诏书。 这份诏书,大体内容都是千篇一律的东西,并不是李隆基想怎么写就怎么写,而是“典章”早就规定死了,根本没法做什么手脚。 其内容无非是褒扬太子的良好品行,鼓励他之后的表现等等这样的大话套话,并以大唐天子的名义,正式把玺绶送达太子李琩手中,这样总算是完成了册封仪式的全部过程。 太子脸上无悲无喜的接过诏书,按照典章的标准礼仪,对着李隆基行了一礼。 随即韦青大喊道:“太子册封完毕。” 这时候鼓乐声再次响起,太子李琩用标准却不带任何情绪的动作,在庄严的礼乐声中转身出了太极殿,当他出了正门鼓乐就停了。 随即大殿内陷入死一般的安静之中。 这是整个太子册封过程中最容易出幺蛾子的关键节点。此时太子必须转身,对着坐南朝北,在龙椅上居高临下看着他的大唐天子,行跪拜之礼! 要是这时候太子什么也不做,或者礼仪不得体,那么整个太子册封仪式就被废掉了!后续有什么灾难性的政治影响,谁也说不好,毕竟大唐一百多年历史上,貌似还没在这里出过什么状况。 不过令群臣们松了一口气的是,太子李琩平静而标准的对李隆基行了一个跪拜之礼,以这个动作为标志,作为代表册封之礼的终结,为今日的太子册封划上了一个句点。 整个太子的册封大典,从开始到结束,都是无趣、无聊,却又意义重大。它代表了看不见摸不着的皇权,进行了“半次”交接。自此,朝中另外一个政治核心会逐渐形成,与皇权分庭抗礼。 然而,这一切的一切,只让寿王李琩感觉到浪费时间。 嗯,现在要叫太子李琩了。 完成了太子册封大典的他,跟在中书令李林甫身后,只觉得今日发生的一切,是那样的荒诞不经,又无比真实! 曾经,他母亲武惠妃是李隆基最宠爱的妃子,连李林甫都来示好。 他所拥有的一切,规格都远超当时的太子李瑛。好多人都说,圣人会废掉太子李瑛,立他李琩为太子。 从现在回过头看,那些人说得倒也不错。 李瑛确实被废被杀,圣人一日杀三子,震惊朝野。 而现在,李琩这个等了好多年,传闻中似乎马上就能被册封的皇子,也确实被封为太子了。 从结果上看,当时那些人所预测的简直神准! 然而,李琩觉得这一切都已经没什么意思了。走到太子这一步的过程太过于曲折,失去了太多生命中难以割舍的东西。 如果可以许愿,李琩情愿上天把他的韦三娘还回来。 这太子之位,要着又有何用? 结果他刚刚走出太极殿,还没来得及“回到”太极殿隔壁的东宫,李琩就被高力士给拦住了。 “太子,圣人在花萼相辉楼等你,应该往这边走才是。” 高力士皮笑肉不笑的对李琩微微点头说道,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走在前面引路的李林甫一愣,转过头看了看面带神秘笑容的高力士,又看了看“喜怒不形于色”的太子李琩,默不作声的领着其他人离开了。 他仿佛忘记了自己今日的职责,就是给新任太子引路,引对方进东宫一样。 虽然几天前,寿王李琩就已经住进了东宫,这些庞大又耗资不菲的礼仪,纯粹就是做给外人看的。 “请高将军带路。” 李琩微微点头说道,脸上无悲无喜。 高力士心中一惊,发现他现在真的有点看不懂李琩这个人了。 此人从前有没有能力不好说,但真是懦弱到了极点。如今“破而后立”,自从婚宴上发难之后,似乎已经把所有名利得失都看开了! 这气度沉稳的喜怒不形于色……难道他是真的有能力可以接过大唐帝国的“真龙”么? 高力士压住内心的惊讶,不动声色在前面引路,独自带着李琩回到兴庆宫,来到花萼相辉楼的回廊处。此时此刻,李隆基已经搬了一个软垫,自顾自在回廊的栏杆处看落叶看了许久。 “坐吧。” 李隆基头也不回的说了一句,对着高力士摆了摆手。后者很有眼色的退到十多丈以外。这里的视野既可以看到基哥,又不会听到基哥与李琩之间的谈话。 “圣人,这里没有座位。” 听到这话,李琩心里感觉好笑,用平静的语气说道。 以前他还不觉得,现在越来越感觉李隆基就是个迷信自恋的废物,翻来覆去就那么点权术招数。 一旦你已经看破生死,那么任何关于生死的威胁,就变得无足轻重,从前被蒙蔽的视野,反而无限开阔起来。 所谓无欲则刚,即是如此。 就好像现在,他心中的李隆基,就是个穿着龙袍,又被所有子女所厌恶憎恨的老不死和可怜虫。 “那你便站着吧。” 听到李琩的回答,李隆基沉声说道,微微皱眉,心中不喜。 “微臣听从圣人吩咐。” 李琩淡然叉手行礼说道,一副油盐不进的姿态,很是随意的站在一旁。 他的态度确实不好,但无论从哪个角度去看,他的礼仪都无可挑剔。 只是,基哥想要的,并不是礼仪规范,而是诚惶诚恐,是像狗一样匍匐在自己面前! 看到李琩这样的态度,李隆基心中的火气瞬间就窜起来了! “伱可知道,朕曾经跟高力士说,将来必定将你挫骨扬灰!” 李隆基面色阴沉,扭过头死死盯着李琩说道。 李琩当了太子,他难道不想当皇帝?只要他想当皇帝,那现在就必须要服软! 他为什么还不服软? 这一刻,李隆基心中有点慌乱。对方的反应完全在他意料之外。 基哥发现,他好像已经制不住这个看破生死,看破名利的儿子了。如果一个人连死都不怕了,那还有什么事情能压制住他的? 除非是废太子,再玩一次“杀子游戏”。 可是李隆基把李琩推出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他制约其他皇子。如果把李琩杀了,对自己的权威打击大不说,还得再从皇子里面再选一个! 那些人里面,已经没有比李琩更招人恨的角色了! 所以现在的情况,是基哥需要李琩站在自己面前当靶子当挡箭牌,当一条看门犬跟其他皇子搏斗。 而不是李琩求着基哥把他立为太子。 这两人之间的需求关系,已经彻底翻转过来了。 “圣人可以动手,儿绝对不反抗。” 李琩平静的对李隆基行礼说道,似乎一点都不怕基哥把他怎么样。 说破天,也不过是一刀而已,还能怎么样呢? “孽子!朕册立你为太子,你就没有半点感恩之心么!” 李隆基破口大骂道。 “圣人,儿不过是从十王宅这个监牢,转到东宫这个监牢罢了。对某而言,并没有什么不同,让圣人失望了。” 李琩平静的对着李隆基叉手行礼说道。 听到这话,基哥死死的握住拳头,气得脖子上的青筋都暴起了,结果李琩却依旧没什么“悔意”。 “滚吧!滚回东宫去!” 李隆基一甩袖子,气得转过身,背对着李琩! “微臣告退。” 李琩依旧是平静的行礼,随即转身离去,只剩下李隆基一个人在风中凌乱,那狼狈的姿态,就好像被秋风吹落的枯黄树叶一般。 最后只会无声的落到庭院内的泥土之上。 不一会,高力士走了过来,对李隆基行礼说道:“太子已经离开兴庆宫了。” “立李琩为太子,是朕做错了么?” 李隆基叹息问道。 “圣人可以适当的提拔重用一位皇子,制衡太子。” 高力士小声建议道。 “说得好。” 李隆基微微点头,随即追问道:“选谁呢?” “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不会给圣人添堵。” 高力士小心翼翼的建议道。 李隆基微微点头,不置可否,似乎心中已经有了主意。 今天白天去医院看病,现在刚刚码字码完,睡觉了。 (本章完) 今天闭关一天 昨天在番茄扫书,兴奋得早上四点才睡。我感觉自己已经从一个认识误区里面走出来了。 这个误区是什么呢,那就是很多我一直在看的所谓畅销书啊,其实就是某种程度的辣鸡。我总是被排行榜所误导,认为它们写得还是有可取之处。 但实际上,自己的作品胜过这些辣鸡,并不意味着就可以成功。 因为这些书籍的成功,只是很多因素累积起来的,其中不乏背后的资本力挺,网站的强推,不择手段的运营。这样的书,既不能代表网文发展的方向,也无法为我提供正面的案例。 换句话说,如果这本书是一个一级作者,没有运营,没有粉丝基础的情况下在起点上同台竞争,它可能啥也不是。 或者说,可以达到的天花板极低,完全不能代表历史文的主流,就更别提什么发展趋势了。 然后我就在免费的番茄上看到了“温室以外的花朵”,在“吸引不到读者就立马暴毙”的竞争条件下,到底是怎么在开的,这些树苗是怎么在长的。 结果就是大彻大悟。 番茄确实是烂番茄,该吐槽的不少,那些都不多说,只说优点。 在“可读性”这方面,我认为番茄的畅销书,已经全面胜过起点的顶尖水平。而普通读者,并不能用语言去描述所谓“小白文”与“可读性”的区别在哪里,甚至某些畅销书的作者都说不出個所以然来。 我是这么去理解的。 因为什么都不懂,所以胡编乱写的“白”,这是小白文,因为不考虑逻辑,所以一切都是脱离现实的,甚至本身就无法逻辑自洽,会让读者有一种明白无误的疏离感,这是第一层。 再有就是包装得很精美,但是什么都是作者说了算,造成一系列巧合,完全不考虑人性与社会背景,只求自己爽,内容又空洞无物,这是第二层。 再就是保证了书的逻辑性,还有社会背景历史背景的大逻辑,可是却写得很干,让读者无法理解作者的意图,这是第三层。 到第三层,其实就已经是很厉害了。近代法国的很多名著,就是这个层次,常常都是作者死了百年后的现代人,才能领会作者要表达的东西。 但是我认为这里头还有更高的一层,就是已经把那些人性与历史背景,历史事件都理解透彻了,可以到运用自如如臂指使的程度。哪怕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白,也能很好的领悟作者意图,没有任何阅读障碍。 这个层次才是我认为最高的境界,当然了,我现在还做不到这一点。 比如说,一本“小白”历史文,里面的语言通俗得不能再通俗,故事线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然而,它能把故事说明白了,讲得精彩,讲得普通读者都能深刻理解其历史环境与历史背景,又不是胡编乱造,考据准确无硬伤。 这样的书厉害不? 是不是比某些作者自嗨,总是强调什么“无巧不成书”,但其实只是套个历史皮,实则是偶像剧的作品厉害? 一些人就认为“天花板”就是这样了,是不是很荒谬? 陷入井底之蛙的境况,不看天就认为天只有这么矮,这种现象是很可悲的。 就像是很多读者在我评论区里的吐槽,他们的意见非常幼稚,完全不了解唐代的历史背景,甚至这些意见都不值得一驳。 可是感觉驳斥他们很复杂很费劲,这本身就是对于资料和故事剧情掌控的薄弱。看来,其实我也算半个失败者。 某个人写的东西比辣鸡强,不代表他就不是辣鸡作者,或者也只能写出比较强的辣鸡作品而已。 不过我有信心,毕竟,我的眼界是有的,只是手还差了点,暂时还写不出脑子里面的境界。 但那也是迟早的事了。 今天闭关一天换换脑子,明天双更补今天的。 第201章 “高尚”不高尚 邠州这个名字,比较陌生,那是因为它是开元十三年才改的名。 而原来的名字叫豳州,自西魏的时候就一直沿用,可谓是大名鼎鼎,先秦时代就有记录。 《诗经》中“十五国风”的《豳风》,就是说的豳州这里,描写了古豳先民的生产生活状况。 这里自古便是长安通往陇西的要道。 邠州南面的门户叫豳门,是个村落更像是集镇。这里设有朝廷管理的驿站,负责接待来往官员。这个驿站起名随地名,就叫“豳门驿”。 方重勇作为“位低权重”的监察御史,还是中枢京官,来到豳门驿自然不会没有驿站的驿卒接待。 吃是吃的最好的饭食,住是住的最好的客房,豳门驿规模虽然不大,却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伺候方重勇这个监察御史。 旅途劳顿住了一夜之后,第二天方重勇来到驿站的大厅吃饭时,便将驿卒叫来问话。 “方御史有什么差遣呀?” 面前干瘦的狱卒,将油乎乎的手,在衣服上搓了搓,脸上堆满了笑容,热情的询问道。 “不着急,坐下陪某吃饼,边吃边聊。” 方重勇指了指自己旁边的位置说道。 “使不得使不得,方御史是何等身份,某这……不合适。” 这位驿卒受宠若惊,似乎是被惊吓到了。 方重勇微微点头,没有勉强,抓起桌上盘子里的一个“面饼”,递给驿卒说道:“某请你吃的,拿着便是了。” “诶?好,好。” 这位方重勇连姓名都不知道的驿卒,诚惶诚恐的站到身边,接过饼子低声说道:“方御史有什么要问的,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豳门驿的位置,在邠州新平县,县城也是邠州的州治。而传说中有煤矿的地方,还不在新平县,而是在泾水以北的三水县城南面,两地隔着一条泾水。 昨日到这里稍加打听后,方重勇就感觉开煤矿的事情并不会如想象中那样简单。 “驿站的白吉馍,方御史可还喜欢?” 驿卒小声问道,手里的那一枚白吉馍,只是拿着,并不敢在方重勇面前吃。 唐代上下尊卑有别,等级森严。任何场合的会面,都会分一个高下出来,不会含糊。上下级之间的相处,同僚之间的相处,根据身份差别的大小,有一套不成文,但却运行通畅的“潜规则”。 非流官在流官面前不如狗,外放官员比京官矮一截,同等级官员里,门荫入仕的又比科举考中的矮半截。 而监察御史在地方上,可以拳打刺史,脚踩县令。收拾驿卒,往往只是一句话的事情,不仅死死掐着县官,而且还是“现管”。驿站的运作,同样是在监察御史的“监察”范围,所以这位驿卒在方重勇面前战战兢兢,也就不难理解了。 方重勇前世本子社会里的文化糟粕,很多都是从大唐这边带过去的,经过本子那边本地化后,作为“传家宝”一代代往下传。 比如说这种随便两个人在一起,都要比较一下身份地位高下的规矩,本子就“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这白吉馍非常不错,哪怕是在长安开店售卖也是绰绰有余。你吃吧,本官不喜欢拘谨。” 方重勇摆了摆手说道。 看这驿卒骨瘦如柴,就知道他平日里伙食不太好。自己刚刚吃的白吉馍外脆内酥,唇齿留香,非常不错。 但这不代表做饭的人,也能吃到类似的东西,就更别提扫地喂马的驿卒了。 “方御史只管问便是了。” 这位驿卒感激的点点头,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邠州这里,有人用石炭烧火取暖么?” 方重勇不以为意的询问道。 一听这话,驿卒将嘴里的白吉馍吞咽下去,用袖子擦了擦嘴上的碎末道: “石炭? 不瞒方御史,别处不好说,邠州南面就是大山,山里的树木那是郁郁葱葱。泾水对岸亦是大山,把木柴弄到渡口也不费劲,自家烧火绰绰有余了。 邠州本身没多少人,就算是卖炭的樵夫,也就把砍的木头烧成碳以后送长安贩卖了,又有谁会去找什么石炭啊。” 看到方重勇很是随和没什么官架子,驿卒也是侃侃而谈起来,很显然对“石炭”这两个字不以为然。 新平县城,也就是邠州州治,就是建立在泾水南面山脉凹进去的一块平地上,有很多峡谷道通往南面的永寿县,是一片山谷包围起来的平原地形。 总体而言,这附近的地形就是小平原+山谷峡谷,附近的村民不管走哪里,在山上砍点柴烧就搞定了,根本没有寻找替代能源的紧迫性! 换句话说,木柴在这里完全不值钱,这里缺的也不是木柴,而是把木柴运走的手段! 看到方重勇不说话,那驿卒又不动声色说道:“方御史要是想在附近游玩一番,倒是有个好去处。” “噢?这可是有什么讲究呢?” 方重勇疑惑问道。 “当年太宗皇帝在浅水源击败薛举大军,浅水源战场就在这里的渡口沿着泾水向西北走几十里地。 而太宗皇帝当年屯兵的地方,就在邠州。 豳门驿北面西边不远的山脚下有个应福寺,乃是太宗皇帝为了纪念浅水原大战中的阵亡将士而建。 方御史可以去祭拜一下。” 驿卒小声建议道。 京官在地方上随便乱晃叫“不务公事”,而京官在地方上祭拜太宗遗迹,那叫“精神文明建设”! 方重勇心领神会,失笑摇头道:“某有空自然会去的。话说回来,邠州真没有人用石炭么?” “确实没有啊,至少新平县这里没有。” 驿卒十分确定的点点头说道。 “明白了。” 方重勇微微点头说道,他摆了摆手,示意驿卒离开。 刚才一番打听,他其实就是想确认一下那个煤矿矿洞是不是已经被当地村民盗挖了。只要本地缺燃料,那么这种事情就一定会发生,而挖出来的煤,也一定会在周边流转消费。 驿卒如此确定的回答,让方重勇不由得松了口气。矿洞没有人盗挖就好,就怕被盗挖把矿洞附近的地质结构搞坏了,到时候又要花大力气去修补。 吃完白吉馍、碎羊肉、菹菜和小米粥搭配的早饭,方重勇独自启程前往离这里不远的应福寺。 找石炭当然很重要,但在大唐,政治正确是第一位的! 京官来浅水源附近的州县公干,居然不去祭拜当年太宗率部血战后牺牲的将士纪念碑,居然不去瞻仰一下太宗皇帝的“丰功伟绩”,这在政治上是很失分的举动! 轻车简从来到这座依山而建的寺庙,方重勇就被眼前的雄奇壮阔给震撼了。石窟依山凿窟,雕石成像,密密麻麻一百多个石窟,错落有致地分布于约数百米长的立体崖面上。 有密集恐惧症的人,只怕会当场昏厥! 唐代的建筑格局,如果非要说有什么特点的话,那总结一下就是“大”! 宫殿大,屋舍大,街道宽,石窟更是有多大凿多大,总之什么都往大了去建! 根据应福寺住持介绍,这里分为大佛窟、千佛洞、罗汉洞、丈八佛窟、僧房窟这五个部分。 进入到其中最大的一个洞窟,方重勇就看到窟中雕刻一尊高十丈的巨型阿弥陀佛坐像。大佛背光处刻有“大唐贞观二年十一月十三日造”的题记。 表面上看,这是太宗皇帝在战后多年建立佛寺,纪念浅水原大战中的阵亡将士。 但方重勇心中暗暗揣度,以李二凤好大喜功的心思,只怕这座耗资不菲的佛寺,多半还是为了彰显他自己建立大唐的功勋而建。 武德元年李二凤或许很怀念浅水源阵亡的将士,可建立佛寺的时间都是很多年之后的事情了,那时候他心中还有多少感怀?多少愧疚? 两次浅水源之战,先败后胜,第一次惨败阵亡了三万将士,远不能说是战无不胜。 唐太宗,也是需要遮羞布这种东西的。 再说了,武德年间的太子是李建成,浅水源之战则是发生在武德元年,而建立佛寺的时候是贞观二年。那时候李二凤当皇帝不过两年,他急需“彰显功绩”以彰显其继位名正言顺。 李二凤在财政极为紧张的贞观初年,兴建这么大规模的佛寺,还以纪念阵亡将士的名义来收买军心。 其政治手腕之高,确实当得起雄主二字。 至于更多的,方重勇没有想到还有什么。任何人只要上了那个位置,就会变成一架冷酷的政治机器,身不由己。 “祭奠死者之物,其实都是做给活人看的啊。 高宗扩建应福寺,武后扩建应福寺,基哥同样扩建了应福寺,主打的就是一个政治正确。” 看着高大巍峨的石佛,四下无人时方重勇忍不住小声感慨道。 唐代政治的森严规整,远远比自己前世看过的那些唐代历史来得可怕,身在其中,就不得不遵循唐代封建政治的运转规律。 连李隆基这个不怎么信佛的人,为了彰显功绩,都要扩建应福寺。足以见得他们此举不为了佛,而是为了太宗这面宗室的旗帜! 方重勇虽然对这样不顾民生的大兴土木很反感,但他心中也理解封建统治者们的初衷。好多烂俗的事情,哪怕是他前世,也是屡见不鲜,实在是不能对古人有太多的苛求了。 刚刚走到佛寺门口,方重勇就发现一众僧侣用莫名的眼神看着自己,然后又时不时看着门口放着的“功德箱”。 那意思好像是在说:你就这么一毛不拔的走了? 想了又想,方重勇将他救驾时基哥赏赐的那块玉佩从腰间解下,递给寺庙住持说道:“圣人御赐之物,献给佛祖。” “使不得!施主使不得啊!” 寺庙住持大惊失色,连忙推拒,让两个和尚把功德箱搬到方重勇看不到的地方,免得碍眼。 “怎么,住持是看不起当今圣人么?” 方重勇面色不虞的质问道。 “非也非也,施主莫要说笑,请速速离开吧。” 应福寺住持一脸苦笑道,将找茬的方重勇送出应福寺。 佛祖在天上,寺庙在地上。 佛祖是精神上的,寺庙是世俗中的。 佛祖可以不吃不喝不睡,寺庙和尚却依然要吃喝拉撒。 功德箱里的钱,多半还是会由这些和尚支配。御赐之物,方重勇敢送,他们却是不敢接,接了也不能卖给别人,更不能转赠。一旦事情败露,就是很大的麻烦! 方重勇扔出来的这个烫手山芋,他们还真不能接。 “对了,伱们寺庙里面,有没有游手好闲的和尚呢?” 走出应福寺的时候,方重勇不经意的询问身边应福寺住持说道。 “施主说有那就有,施主若是觉得没有,那就没有。” 住持打哑谜一样的答道。 “嗯,很好,我记住这句话了。” 方重勇微微点头,双手合十对着应福寺住持行了一礼,随即转身便走。 马不停蹄来到邠州府衙,出示了告身文书和工部提供的地图。邠州刺史李齐物很是热情的接待了方重勇,设宴款待他。 “快快快,给方御史敬酒。” 宴席上,已经喝大了的李齐物对身边一个年轻人说道。 “卑职高尚,敬方御史一杯,为方御史接风洗尘。” 高尚走到方重勇面前,恭恭敬敬的端起酒杯,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高尚?” 方重勇托起下巴若有所思,总觉得这个名字,起得很大胆啊! 人不见得很高尚,但可以先把名字起高尚了。 想到这里,方重勇笑道:“李使君乃是宗室出身,尚且不能为你推荐个一官半职。某不过是一个八品小官,你为何如此殷勤敬酒呢?” 方重勇似笑非笑看着对方,压根就没有端起酒杯的意思。 看到高尚受到刁难,李齐物大大咧咧的为其解围说道: “诶,方御史此言差矣。现在谁不知道方御史乃是圣人身边的红人啊,救驾有功前途远大。他日封侯拜相不在话下,监察御史不过是方御史的一个跳板而已,哪里容得下您这尊大神啊。 这位高参军现在担任州府司曹,他这个人本事了得,当个司曹实在是埋没了。方御史若是有路子,何不在圣人面前美言几句?” 原来是看人下菜求官啊! 方重勇瞬间明白这里跟河西有啥区别了,他还在奇怪为什么李齐物要搞这么大排场呢。 与地处偏远,消息闭塞的沙州不同,邠州乃是长安周边州郡,消息实在是再灵通不过。长安城内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的,这边立马就能感受到,快马一日可往返! 方氏父子救驾,忠王李亨谋反,张守珪罢相,寿王李琩被立为太子等等。最近一系列的重大政治事件,效果炸裂,让那些闻到味道的政治动物们都兴奋了起来。 有人落难,那就自然有人要得利。在朝中势力大洗牌之下,当然会有人可以趁势而起。 李齐物作为外放为刺史的宗室,又是门荫入仕,他当然会举荐自己的人到中枢里面,从而为自己重返中枢做铺垫。 这些不过是官场上的“人之常情”罢了,说白了都是基操。 发现高尚在对自己使眼色,方重勇哈哈大笑道: “现在是在吃饭,咱们只谈风月。 等宴席散了,你再单独来见我,带着你的诗文来。” 方重勇摆了摆手,示意高尚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这种事情嘛,都是“入乡随俗”。 忽然,方重勇想起来多年前官场上的一个笑话。 这件事是说一个叫令狐潮的官员,跟他那个寄居在自家叫高尚的朋友,二人一起跟某个小妾玩花活,还把小妾的肚子搞大了不知道爹是谁。 结果这事被自己老爹方有德用奏折的形式爆料出来了,导致那个叫高尚的士子倒了大霉,连科举也不能考。 那个高尚,该不会就是眼前这位吧? 方重勇一时间心中大为好奇。 唐代的官僚们,真的很会玩啊! 今天晚上还有一章,昨天查了好多资料,来不及更新就拖到今天了。 (本章完) 第202章 草根の野望 在李齐物安排的高档卧房内,一名貌美的侍女,正在给方重勇洗脚。 柔软的小手,在方重勇那散发着汗臭味的大脚上揉搓着,额头上的汗珠滴到水盆里,也丝毫顾不得擦一擦。 哪怕白天服侍李齐物已经很累了,晚上也不得不强打精神服侍这位长安来的年轻御史。 “方御史,奴这手艺您可还满意?” 侍女用娇滴滴的语气询问道。 看了看这位无论是外貌还是按摩手法,都是阿娜耶减配版的侍女。方重勇哈哈一笑,轻轻摆了摆手,示意对方退下。 这位本来还想着晚上服侍一下这位前途无量的御史,可以飞上枝头变孔雀的侍女,在听到方重勇这话时稍稍愣神,随即一言不发将方重勇脚上的水擦干。 在告罪之后,端起水盆讪讪退出了卧房。 只留下高尚一人,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美人在前,该被屏蔽的应该是自己才对啊! 高尚一时间搞不懂方重勇的想法是什么。 刚才方重勇就在他面前毫不避讳的洗脚,又把那位洗完脚后差不多就是在求欢爱的貌美侍女赶走,真不知道这位监察御史为什么能如此的不解风情。 “你的事迹,某也是略有所闻。 不用拐弯抹角了,直接说吧,你有什么可以教我的呢?” 方重勇把脚放在可以取暖的软垫内,看着高尚,目光灼灼的询问道。 高尚咬了咬牙,当年他那件丑事,在官场上自然是知道的人不在少数。 但知道是一回事,如此公然说出来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对方如此无礼,如此高姿态的傲慢,充分说明了……自己的求官的机会就在眼前! 如果真有权贵低三下四的跟自己交谈,哪怕是平辈相交,那么高尚也会害怕对方哪一天把自己给卖了! 权贵嘛,傲慢是正常的,折节下交反而很危险! “不知道方御史,对于如今的朝局是怎么看的?” 高尚悄悄的关上房门,然后走过来压低声音问道。 “大唐如日中天,威服四海。某乃是圣人之鹰犬,还能怎么看?当然是认为我大唐万寿无疆。” 方重勇一脸淡然说道。 “嘿嘿,方御史不必谦虚。某与方御史交心,自然会说一些方御史感兴趣的事情。 方御史来邠州找石炭,不就是因为小小的一个木炭,都把长安百官给弄得焦头烂额嘛。” 高尚很是隐晦的炫耀了一下他的消息很灵通。 方重勇收起笑容,微微点头没有说话。 其实李齐物作为宗室子弟,自然有他的消息渠道。而高尚作为李齐物的心腹,知道一些地方官员并不知道的事情,一点也不奇怪。 再说了,方重勇来邠州之前,工部也给府衙发了公文,让邠州地方无条件全力配合方重勇勘探石炭坑。高尚作为“州府司曹参军”,可以看做是“州郡工部尚书”,他知道方重勇的来意,一点也不奇怪。 高尚真正让人佩服的,是从方重勇来邠州,就联想到长安能源危机!联想到朝廷机构的臃肿与无能! 这就不是普通人可以办到的了。 “刚才不过是戏言。你现在可以说了,如今的朝局到底怎么样。” 方重勇正色说道。 “回方御史,某以为,如今大唐,已经是大乱在即。恐怕最多不过十年,天下大乱就无可避免的要爆发。” 高尚危言耸听一般的说道。 这种话,其实跟街头行骗的人,拉住一个路人,说他印堂发黑,大难在即一个样。 如果不说得严重一点,那怎么能唬到人呢? 然而方重勇前世的记忆却告诉他,高尚这话,绝非是危言耸听! “有点意思,那伱继续说吧,某听着呢。” 方重勇从袖口里拿出一把精巧的锉刀,假模假样的在一旁修理指甲,竖起耳朵聆听高尚的“高论”。 看到方重勇这样一副油盐不进的姿态,高尚咬了咬牙,犹豫要不要把所想的说出来。 高尚已然明白,对这位有过救驾之功,还担任过四年沙州刺史的方御史耍手腕,不会起到任何正面效果。 要是不上一点“干货”,自己“上进”的目标完全不可能达到。 “以某观察,朝廷对河北百姓压迫太甚,又防范河北世家子弟进入中枢高层为政。长此以往下来,河北自上而下,必定恨朝廷入骨。一旦有风吹草动,就会率先发难! 而朝廷要应对这样的情况,则必定会优先给予幽州节度使与平卢节度使各种军政大权,让他们强力弹压河北,这是最简单的解决办法。 若不扩大河北那几个节度使手中的权力,则无法弹压民乱,一如当年的契丹李尽忠反唐。 而一旦增加河北几个节度使手中的权力,则他们尾大不掉,甚至与河北世家暗自勾结,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节度使一个一个的轮换,总会出现胆子大的铤而走险之辈。 总之,河北是一定会出事的,只看是什么时候,以什么样的方式。 此其一。” 高尚沉声说道。 “有点意思,继续说,某洗耳恭听呢。” 方重勇装作很有兴趣的鼓励道。实际上这些老生常谈,他早就知道了。 “其二,圣人已经年过六旬,刚刚册立的太子,在朝中没有任何势力。 不仅如此,圣人还将几位皇子调出了长安。未来弱势的太子,与强势的皇子,必定互相争斗不休。 朝臣们也会各自站队,拥护他们看中的皇子上位。圣人驾崩之日,就是他们互相发难之时。” 高尚言之凿凿的说道。 “放肆!圣人的事情,也是你可以说的么!” 方重勇怒斥道。 “请方御史恕罪,某也是口不择言了。” 高尚对着方重勇叉手行了一礼说道,脸上却并无愧色。 “那你继续说吧。” 方重勇微微点头,他的怒气也是装出来的。 “再有,别处如何且不说,就看这关中。 富者土地阡陌交通,一眼望不到头;贫者无立锥之地,一年下来,温饱尚且为难。 普通农户家的靴子,祖父穿了阿爷穿,阿爷穿了子辈穿,一双靴子要穿三代人。 他们不仅要交税,还要承担各种额外的色役。 长此以往,能不出问题么?” 高尚面带冷笑询问道。 长安作为都城,给关中带来的人口压力与环境压力就不多说了。 一下子多了几十万“不事生产”的人口,为了养活他们,周边百姓所承担的各种劳役可谓是数不胜数。 大唐给长安中枢官员发的“工资”,其中一项就是“力役”。换句话说,就是让服色役的百姓,到官员家中免费当劳动力,当做是给官员的一部分工资。 这个力役,可以在官田里面劳作,也可以是帮忙打扫清洁,搬运货物等等,具体就看官老爷们需要什么了。 长安中枢的官员规模这么大,每个月所需要的“力役”也是数量可观的。那么到底是谁去服“力役”呢?答案就是长安普通百姓,长安周边各州县的百姓。 这些事情,由“色役使”来统筹安排。 与河西相比,长安的情况,要复杂得多。 “确实,某观豳门驿驿卒,骨瘦如柴面有饥色,确实如此。” 方重勇微微点头说道。 “何止是面有饥色,豳门驿是小驿站,都是本州薄有田地的人来承担,自负盈亏。 州府缺钱,已经拖欠他们的运营款很久了,这件事就是某在办的。 豳门驿此前已经逼走了这里的好几家富户,一年一换甚至是一年换几次都是常事。” 高尚忍不住嗤笑了一声。朝廷中枢的官员们还以为四海升平呢,殊不知地方上早就难以为继了。 运营驿站的钱,本应该是从“地税”中拨款,专款专用。 但是很显然,随着大唐官员数量的增加,往来的频繁程度提高,官员的排场越来越大,地税的征收不及时等等因素。 导致很多地方的小驿站,都是由地方州府在负责。 可是地方州府也没钱呀! 所以他们想出来的办法,就是通过“私人承包”,将包袱甩出去。然后通过财政补贴与免税的方式来降低运营成本。 这种事情,其实在武周时期就司空见惯了。开元初的时候,曾经改善过一阵的。但是很显然,现在似乎又“故态复萌”,甚至是变本加厉起来。 “某知道,方御史是圣人的亲信。 可是圣人已经年纪大了,一旦圣人不在了,方御史何去何从呢?” 高尚不动声色的问道。 “有点意思,然后呢,你有什么想法?” 方重勇装作漫不经心的询问道。 “圣人为了让太子当挡箭牌,为了太子不威慑到自己的权势,必定会扶持一个强势的皇子。 只要方御史将某推荐给那位皇子就行了。 若是那位皇子得势,将来新皇登基后必定不会亏待方御史。 而那位皇子若是没有得势,则某也不过是石沉大海而已,伤不到方御史分毫。” “原来你是想玩屠龙术啊。” 方重勇恍然大悟说道。 高尚这种人野心极大,一般的小官根本满足不了他的胃口。 只有当大官才是他毕生所求。所以这个人哪怕有科举的路可以走,也不会轻易去走,甚至,他心里可能谁都看不起! 包括李齐物,包括他方重勇。 帮,等于是多一份投资。 不帮,其实也没什么。高尚难道还能把方重勇怎么样么? 不过这种小人做事没有底线,被他盯上,并不是一件好事。 “诸王之中,你最看好谁?” 方重勇小声问道。 “永王李璘。” 高尚说出了四个字。 “永王?” 方重勇一脸古怪,要知道,基哥六十大寿的时候,永王可是当众把一个貌美舞女拖进小树林上下其手的冲动人物。高尚为什么会看好这样一个人? “永王,有什么特别的么?” 方重勇疑惑问道。 “永王年轻冲动,容易暴怒。圣人要是想找人跟太子李琩打擂台,那非得是永王不可。 其他皇子不够冲动,要是一旁看戏,那圣人不就白操作了么?” 高尚侃侃而谈说道,这番见地,实在是比方重勇的认识要深刻。 方重勇毕竟心里还想着办实事,而高尚脑子里,就只剩下屠龙术了! “你说得,也不无道理。” 方重勇微微点头说道,不置可否。 其实在他看来,太子李琩也好,永王李璘也罢,都不过是基哥手里的提线木偶。他们的区别不过是:有人能意识到自己是提线木偶,有人则是完全意识不到。 但不管怎么说,高尚走的这条路,是一条逆天之路,稍有不慎,就会身死族灭。 不过对于这种人来说,在底层苦熬,或许还真不如赌一把屠龙术。只要赌赢了,自古功大莫过于从龙,到时候不就要什么都有了么? 只是,方重勇把高尚介绍给李璘有什么好处呢? 答案是明摆着:在未来的朝局中插入一根钉子! 高尚这个人可以用,但不是像他本人计划的那样用! “某这几日要去三水县勘测石炭坑,你就随某一同去吧。 某看看你办事到底是不是勤勉,然后再来定夺。” 方重勇喜怒不形于色,微微点头说道,对于高尚的要求不置可否。 “谢过方御史,谢方御史提携!” 高尚激动得跪在地上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去吧,某要歇着了。” 方重勇摆了摆手,很是冷漠的说道。 高尚连忙退出屋舍,顺带关上了房门,脸上露出狂喜之色。 呵呵,一个方重勇算啥,等圣人驾崩了以后,方家父子屁都不是了。 这年头,能做什么事情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去捞权!只要能摄取到权力,就能掌控一切! 那才叫生活! 高尚在心中默默念叨了一番,暗暗鄙夷方重勇有这么好的条件居然不懂得去捞权,还要去找那个什么没啥鸟用的石炭坑。 不过他心里虽然非常鄙夷方重勇居然不知道利用机会捞权,但他的身体还是很诚实,将自己放在了等同于“仆从”的位置。 高尚默默的待在院子的门房里,躺在那张又冷又硬的木板床上,为方重勇看门不肯离开。 累。。。。 (本章完) 第203章 穷山恶水出刁民 一大清早,方重勇就走出卧房来到院子里锻炼,他就看到高尚已经在门房候着,等待差遣了。 “哟,高参军起得挺早的嘛。” 方重勇忍不住揶揄了一句。 “回方御史,属下不敢耽误您的大事,故而只能在门房等候了。” 高尚异常谦卑的行礼说道。 “走吧,一同去三水县。” 方重勇微微点头,不置可否的说道。 高尚这个人有点看不上他方衙内,这一点,其实昨晚在交谈中,方重勇就感觉出来了。 这种鄙夷,或许就是来自“羡慕嫉妒恨”。高尚是嫉妒方重勇的身份背景,又恨对方没有自己的聪明才智却可以顺风顺水。 不过呢,鄙夷归鄙夷,高尚的身体却无比诚实,当狗当得连官场尊严都不顾了,居然如同一个仆从那样看门房!为了就是不错过跟着他方衙内第二天一起外出公干! 方重勇有点明白为什么非亲非故的,李齐物这个宗室出身的刺史,要大力推荐高尚了。 实在是因为这一位平日里太会舔了,而且高尚是实实在在的舔,不仅仅是拍马屁,更是身体力行的在为“上级”服务,有事都做在前面。 “请方御史跟随下官直接去石炭坑的地点吧。 这样比较快一点,而三水县城在矿坑更北面的地方,去了以后还得折返回来,绕了不少冤枉路。” 高尚叉手行礼说道,低着头不敢看方重勇。昨夜他复盘了一下跟方重勇之间的“闲聊”,发现自己喝了点酒,话说得太大,太过张狂了。 高尚在门房里冻了一夜之后,人也清醒了很多,现在丝毫不敢提昨晚那一茬了。 “不错,你办事很勤勉,这便走吧。” 方重勇似笑非笑的看着高尚,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说道。 “好,下官这便去牵马。已经喂好了马,方御史骑着便可以直接去渡口。现在泾水正好结冰,正好不需要用小舟渡河。” 高尚满脸殷勤的说道,一点也不见昨夜偶尔展露出来的倨傲。 二人骑着马,一路沿着驿道来到泾水岸边的渡口。 果不其然,河面已经结冰。在太阳光照射下,光滑对冰面如同镜子一样反射着光芒,把周围一片照得透亮。 高尚用马鞭指着河对岸说道: “对面全是山脉,只有沿河有一条路,沿着这条路向西北走,会有一条小路可以直接通往矿坑。如果不走这条路,那么就要先往南面走,那里是一条当地官府修的官道,直通三水县城。 之后我们再从县城往西南走,才能到矿坑。” 高尚对方重勇解释了一番矿坑位置的“刁难”之处。 抄近道只有小路,但是不走冤枉路。走官道的话得先去更北面的三水县城,然后再走土路到矿坑。毕竟,那个矿坑就是山间野地,又不是什么集镇,之所以有路可以到,不过是因为当地有一个村落而已! 听到这话,方重勇的心哇凉哇凉的。不过他脸上还能保持淡定,只是用马鞭指了指河对岸的方向说道:“那事不宜迟,现在便渡河吧。” 二人骑着马踩在泾水的冰面上,方重勇眼睛死死盯着马蹄,生怕这一人一马太重,让冰面承受不住而掉进冰河。真要掉河里,那样乐子可就大了! 不过好在泾水的冰面足够结实,完全不存在任何问题。二人有惊无险过河之后,都是长舒一口气。如果不是着急赶路,方重勇才不会干这样又危险又不能装逼的事情呢。 “方御史,走这边,下官在前面引路。” 高尚对着方重勇叉手行礼说道。 “嗯,带路吧。” 看着自己在空气中吐出的白气,方重勇微微点头说道。 这几天长安周边气温骤降,今年冬天来得格外的早,不知道在这样的气候之下,有多少穷苦百姓烧不起柴,用不起炭。 骑着马沿着泾水一路向北,两个时辰之后,二人来到一座小山坡跟前,这里隐约能看到一条用脚踩出来的山间小道。 “方御史,就是这里了。” 高尚翻身下马,对着骑在马上的方重勇叉手行礼说道。 就这? 方重勇一脸错愣看着眼前的山坡,他怎么就没看到有“路”呢? “路在哪里呢?” “就在这里啊,翻过小山坡,穿过树林就到了,并不是很远,大概几里路。” 高尚一本正经的说道,丝毫不觉得有什么好奇怪的。 “呃……看来某心目中的路,和高参军心中的路,确实不是一个东西。” 方重勇一语双关的说道,他不确定高尚有没有听出话里的言外之意。 “方御史找的路,是怎样的呢?” 高尚疑惑问道。 “那自然是可以把石炭运到河边的路。” 方重勇正色说道。 煤矿找到了,然后居然要绕很大一个弯,才能运到泾水边的渡口,然后才能从这个渡口装船运到长安郊外的渡口……这么整的话,那还真不如去找雍州的煤矿呢! “行吧,咱们翻个山再说。” 方重勇轻叹一声说道,此刻他发现办点实事那是真不容易,官场整人反倒是不难。 只是大家都去互相整人了,那谁又会真心去办事呢? 这个问题可不好回答,甚至不能回答。 高尚把马拴在河边的一棵树旁边,这里大庭广众之下,不会有人偷马的,都是官府的马,身上都被人用烙铁打上了官印,也犯不着去偷。 方重勇跟着高尚的脚步,走在山间的小路上。平心而论,这座山只能算是“山坡”,路很是平整,而且并不高,爬起来也不费劲。只不过有个问题,那就是这条路的长度,似乎比高尚说的距离要远不少! 果不其然,开阔地形后又进入一个两山之间的夹缝,只有成人张开双臂那么宽。难怪高尚没有选择骑马,原来是有这样的一个地方要过,骑马实在是非常不方便。 方重勇默默跟着高尚身后,不得不说,他前面这一位办事,确实是用心,把事情都考虑到前面了。办政务的能力,比普通官吏要强不少。 比如说,现在高尚身上背着一个木箱子,里面就装了下矿坑的麻绳。 二人走了不下五六里的山路,终于面前开阔起来。 虽然秋收早就过去,田地里也看不到什么东西了。但是方重勇还是可以轻松的看出来,这里就是村落外围的农田,本地人赖以生活的关键。 他们之前走的那条山路,就是这里的村民去泾水边的近道。换句话说,如果没有这条近道,那么村落也不会分布在这里。 进入到一片田间的小树林,高尚指了指前方用木栅栏围起来的一个深坑说道:“就是这里了。” 方重勇想了想工部的那份文案,上面明明写着“四周开阔皆为草地”,可为什么眼前的是一片树林啊! “真的没有找错地方么?” 方重勇一脸疑惑,继续追问道:“工部的文书上明明写着发现矿坑的地方是草地。” “那份文案,是一百多年前贞观时的东西。当时这里还算是荒地,四周开阔也就不稀奇了。到后面兴修水利后水源多了,便种下了桑树,此乃沧海桑田是也。” 高尚叹息说道。 工部那些废物,他们懂个屁。都一百多年过去了,文档也不去更新一下。当官的便是这样,对于升官没好处的事情,那就不会有人去做。 以前贞观时候是这样,现在天宝了还是这样! 愤世嫉俗的高尚,认为这些人都是尸位素餐的废物。 “行吧,要不要下去看看?你在上面帮我拉绳子吧。” 方重勇询问道。 一听这话,高尚立马激动说道: “矿坑向来危险,岂可让方御史下坑! 让下官来下坑探路,待探明白里面的状况后再说!” 高尚对方重勇叉手行了一礼。 “既然你如此坚持,那就这么安排吧。” 方重勇微微点头说道。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他和高尚还没有熟悉到可以将后背交给对方的程度。刚刚出言试探,也是为了检测高尚这个人的做事态度。 不得不说,高尚真是个当舔狗的料。 二人合力将麻绳绑在了矿坑附近一棵粗壮的桑树树根处,方重勇又将麻绳绑在了高尚身上,叮嘱道:“坑里面可能有水,实在不行就喊一声,我把你拉上来。” “下官明白。” 高尚吞了一口唾沫,压住内心的恐慌,慢慢朝着矿坑走去,然后转过身来抓着地面,慢慢的往下探路。 他很清楚,这次跳坑,就是自己能不能被方重勇举荐的分水岭。事情办成了,想来这件事是不难的;但如果事情办砸了,那后面的事情,就自求多福吧。 苦哈哈出身的高尚同样很清楚,他的人生,机会可能不多,甚至很可能上天只会给他一次机会。 抓住了,那就飞黄腾达。 抓不住,这辈子吃菜啃草啃到老。 每一个不经意冒险,都很可能是改变命运的最后一次机会。 他一定要抓住,哪怕这会有很大风险。 看着高尚大胆的下到矿坑里面,方重勇忍不住微微点头,心里由衷的佩服这种豁得出去的狠人。 高尚这样的草根们没有好爹好爷爷好叔父,为了出人头地,他们就必须比别人更狠。 在没有主角光环的世界里,每一个人都是主角,也可以抓住改变命运的机会,也可以抓住上天的垂青。 他们只有拼了命去争,才能成为人上人! 方重勇虽然并不认同这种“上进”,但他还是可以理解类似的奋斗是为了什么。 他的前世,很多人喜欢说什么“清贫乐”。当时如何且不去评价,可是在这人吃人的大唐,只要某个人清贫了,那就一定会受苦,甚至一直苦到死。 哪怕是乐,也不过是苦中作乐罢了。 当在田地里劳作了一年,最后却只能混一个温饱的时候,那个人就会对这样的清贫感觉到厌恶乃至憎恨了,又何来快乐呢? 王图霸业不过是统治阶级所画下的大饼;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才是世道的真实。 方重勇轻轻的叹了口气,心中幻想着,要是现在可以点根烟抽一抽就好了,一抽解千愁。 忽然,他发现自己双手抓住的绳子,之前还是紧绷着的,现在居然已经软了! 要么是绳子断了高尚掉坑里了,要么是……高尚已经踩到矿坑底部了! “方御史,我到矿坑底部了,有点积水,不过不深!” 已经下到矿坑最深处的高尚扯着嗓子大喊道。 “有没有石炭,抓一点上来!” 方重勇亦是扯着嗓子大喊了一声。 不一会,高尚在下面大喊道:“方御史,拉我上去,已经采到石炭了!” 听到这话,方重勇连忙将其拉到矿坑上面来。高尚解下背上的木箱,里面装着很多沾着水渍的石炭。 “下官对这个不是很懂,但这东西应该就是石炭,矿坑里也不可能有木炭。” 高尚指着木箱里的东西说道。 这个矿坑,会慢慢的往地下渗水,要不然,这个矿洞存在了一百年,里面早就变成深潭了。正因为渗水快,所以才能采集到石炭。当然了,如果要开矿井,那就是另外一个说法了。 所谓矿井,就是在这个矿洞周围架上木制支撑结构,并且留出人员上下的通道。 然后开采石炭的时候,是在这个矿坑的周边某些截面处开洞,不断深挖,一边挖一边做支撑结构。类似的技术,其实工部虞部司有非常成熟的方案,虽然他们开的是铁矿。 当然了,这里只是说发现了煤矿以及开采手段。 但是要真的将其开采出来,然后运输到长安,还是要投入大量人力物力,前期需要做很多基础设施的建设。 要不然,没法整。 所以,方重勇现在迈出的一小步,说有意义那确实是意义重大。说没意义,就跟所有健身计划不去执行一样,那就毫无意义。 看了看周围的环境,方重勇有些庆幸的说道:“四周都是平的,没有山川阻挡,总算是个好消息吧。” 这是个好消息,不过也是为数不多的好消息了。 回邠州府城的路上,方重勇就在想解决方案。然而当他们来到泾水边的时候,却发现:马被人偷了! 两根绳子孤零零的挂在树干上,好像在嘲讽方重勇一般。身为京官到地方公干,反而因为丢了马要报官,这件事好羞耻啊! “邠州的治安,真的好差啊,看来是不整顿不行了。” 方重勇忍不住长叹一声。 “方御史,其实邠州的治安并不差,差的只是三水县而已。 这件事,三水县县令必须要给一个交代,要不然,方御史的面子往哪放啊。 请方御史回府衙歇着,下官这便去三水县县衙,与县令交涉。” 高尚对方重勇叉手行礼道。 “对了,盗窃马匹是什么罪?” 方重勇忽然好奇的问了一句,因为以前完全没遇到这种鸟事,所以这方面的刑罚他也没怎么关注。 “盗牛者枷,盗马者死。” 高尚森然说道。 “明白了,你这便去三水县县衙吧,本官自己回邠州府衙就行了。” 方重勇有气无力的说道,找个煤矿居然遇到这种鸟事,史书不是讲盛唐夜不闭户的么,自己就怎么白天被人偷了官府的马呢? 他的内心略有些崩溃。 (本章完) 更新通知 最近更新速度会慢下来,主要是剧情又到了一个比较关键的时期了。 好多读者可能也看出来了,这本书大概是起点独一份,敢把盛唐主要政治格局颠覆,把那几个关键历史人物扬了,然后突破传统桎梏的书了。 这样的做的后果也很明确:要么后期暴死,要么就会作为一本独一无二的书存在。 前面没有人敢写,后面大概也不会有模仿者了。 说实话,现在网文的潮流其实也很明确了,赚快钱,大数据化,饭圈化的趋势十分明显,已经不是潮流将至,而是很多人都已经在海里冲浪了。 像我现在这样的,逆潮流而动算不上,只能说是那种不愿意坐注定会坠毁的航班,而是自己在家打造小飞机跨越海洋的顽固之辈。 自己造的小飞机想飞跃大洋自然很难,风险也极高,但是,它毕竟还是有成功机会的。而现在的大航班虽然飞得高飞得快,但我认为将来必定坠毁,所以,它的票我不买也罢。 好多话不能说得太明白,反正懂的人明白就好。 现在好多读者都在那喊,排行榜前面五十的,一大半都不能看,简直不知道在写什么。 其实,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读者,又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书?答案是清晰明了的,有的人装作看不见,有的人装作不知道,有的人装作一切还好。 到底是读者的眼睛不行了,还是书的质量不行了,还是不知道哪里出问题了。 我想每个人心中都有答案,各位把答案留在心里,不要说出来。 这本书的同期成绩已经比我上本书好很多了,没啥好遗憾的,只有慢慢打磨作品。没有流量的加持,可以让我更加专注于作品,对作品的好坏有着更清醒的认识。 不要催更,我保证质量保证不断更,这本书写快不现实。 另外,最近剧情里面加入了一些黑色幽默的细节,看不明白的话就慢慢揣摩一下。 比如说我再怎么蠢也不会不知道煤矿旁边不能点烟的。 以后每天一更,保质不保量。 还有一点小提示:以后挑书的时候不需要看订阅和成绩,因为我上本书也有单日单更订阅三万的巅峰。一本书有没有流量加持,有没有大范围的推广,有没有强力运营团队广撒网在各个平台推荐,那完全是两种结果。 一本书的背后有没有站着资本,也会是两种结果。 但书的剧情不会因此改变,你们看到的内容也不会有什么不同。 哪里有韭菜,哪里就有收割局,这种事情啊,看开就好了。 (本章完) 第212章 慈悲为怀 “你们在做什么!” 看到几十个宫女在围着一个朝廷官员哄抢拉扯,里里外外围了几圈。 颜真卿大吼了一声,他身后的张光晟立刻吹哨,手下如狼似虎的金吾卫士卒,立刻冲了上去,把那群疯狂的宫女打散了。 “别抢了!没有了!真的没有了!” 郑叔清躲在毛驴后面,双手抱着头跪在地上,吓得瑟瑟发抖,拼命叫嚷着。 他屁股翘起头在地上,跟鸵鸟一样,恨不得把头埋进雪里面。郑叔清头上的官帽已经不见了,披头散发很是狼狈,身上衣衫不整像是被人抢劫羞辱过一般。 被扯下来丢到地上的箭壶里面,连一支箭都没有了。 “郑御史,已经没事了。” 颜真卿叹息说道,翻身下马,连忙把郑叔清扶了起来。 “没,没事了么?” 郑叔清睁开眼睛环顾四周,看到一众金吾卫,正目不斜视的看向他处,而不往自己这边瞟一眼。 郑叔清连忙整理了一下衣衫,心有余悸的对颜真卿说道:“好可怕,某只是骑着驴往这边经过,就有宫女从暗处冲出来追着某跑。这些女人全都疯掉了,见到我们这些拿着风流箭的人就拼了命过来抢,死活都不顾了。” 平日里,郑叔清怀里搂着美妾都是想怎么摸就怎么摸,对方都完全不会反抗,而且极为配合,撒娇献媚使出浑身解数,那时候真可谓女人乃是水做的。 半点都不虚。 然而今日,他却从一个另外的角度体会到了什么叫“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郑御史去营地歇着吧,某再去别处巡视。你手里已经没了箭矢,想来已经不会有人为难你了。” 颜真卿无奈说道,指了指身后的方向。他还有好多事情要忙,郑叔清不会是唯一的倒霉蛋,甚至他都不会是最倒霉的! “好好好,某这就去,这就去。” 郑叔清连忙骑上毛驴,飞一样的朝着颜真卿所指的方向奔去。他们这些带着风流箭打算在梨园内“射靓女”的中枢官员们,似乎都无意间忽略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唐代民风开放,女子也是斗志昂扬并非软弱绵羊。逼急了也是会反杀的。 正史里面就记载了不少悍妇虐杀妾室,再杀丈夫泄愤,最后自杀一了百了的案例。 至于蓄养面首,偷情什么的就更是公然不避讳世俗眼光。 这五千宫女到了梨园之后,她们最多最多也只有一半的机会能逃出生天,离开那个暗无天日的皇宫!为了搏一线生机,这些宫女们才不会顾忌什么面子。 这些宫女见到了拿着风流箭的官员,就像是饿狼看到绵羊一般,直接就冲过来,跑得比毛驴还快!她们将官员们扑倒在地,抢夺了箭壶里面的风流箭然后拔腿就跑。 反正规则也说了,认箭不认人,到时候拿到风流箭的宫女直接去营地,等待“分配”就行了,并不需要跟着“射中她”的官员一起走。 而这些抢到风流箭的宫女,她们不仅要跑,还要小心的隐藏起来,防止被其他健壮的宫女抢走。要知道,宫女的来源也是相当驳杂,其中并不排除有一些人是将门之女,小时候练过一些拳脚功夫的。 要是这些拿着风流箭的官员们在酒席上,把某个宫女拉到怀里又抱又亲,她们那时候当然是娇滴滴,恨不得筷子都拿不动的弱女子。 可一旦要在梨园里求生存改变命运,这些女人身上的血性就被激发起来了!别说是官员了,哪怕有老虎她们都敢上去搏斗一下。 错过这个机会,下一次圣人开恩,就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了。一个年轻女人,又有多少年的青春可以挥霍? 郑叔清走后,颜真卿对张光晟说道: “张将军,我们把队伍一分为二,分头行动。现在的情形,搞不好要出人命的。遇到被围困的中枢官员,务必要将他们解救出来。 西面的滗水结冰,不一定可以阻碍宫女们逃逸,所以某想带着人去那边巡视一下。” 这些宫女们的目的是为了抢风流箭,所以一旦某个官员箭壶里面没有箭矢了,那么她们会看都懒得看那些人一眼,进而去寻找下一个“有价值”的目标。 颜真卿要求分兵,确实是棋高一着。手无寸铁的宫女们,她们的愿望是拿到风流箭,断然没有跟金吾卫冲突的理由,所以身边的士卒少一点其实问题不大,而搜索效率却提高了一倍。 “明白了,那某带一半人往东,颜御史带一半人往西,我们天黑之前在营地会合。” 张光晟对颜真卿叉手行礼道。 “嗯,麻烦张将军了。” 颜真卿微微点头叉手还礼,带着一半金吾卫士卒,也就是十个人十匹马,朝着西面去了。西面有一条小河,南北走向将梨园禁苑与长安郊外隔开了,这条河名为滗(同氵皂)水,乃是渭水的支流。 他只需要带着人沿着滗水搜索宫女们的踪迹就行了。 长安的北郊是梨园禁苑,三面环水,西面是滗水,北面是渭水,东面是灞水。渭水以北,是秦代的咸阳城的遗址,那边都是秦汉以来的帝王陵墓所在。 按照常理来说,只需要派人守住了北面渭水上的桥梁就行了。但是现在是冬天,滗水这条很窄的河流已经结冰,所以并不能排除宫女们从滗水渡河到更西面的地方逃逸。 当然了,以她们的身体条件,以及可以携带的物品来看,在寒冷的冬天外逃,这种行为简直就是在找死。 颜真卿的心沉到谷底,这次梨园内的活动,跟想象得完全不一样,只是,更恶劣了,弄不好还会死人,甚至死很多人! …… “父亲,这次要出大事。” 梨园禁苑门口,方重勇对板着脸的方有德说道。 “五千宫女,争抢三百人不到的中枢官员与禁军将领,僧多粥少,确实要出事。不过伱不用担心,让某些人吃吃苦头也是好的,断然不至于说闹出人命来。” 方有德不以为然的摆了摆手说道。 作为负责安保的禁军大将,方有德当然知道“梨园射姬”到底是怎么样一个玩法,正因为这样,所以他才特别的生气。 李隆基这个天子,已经不把大臣们当人看了,他就是想看这些平日里道貌岸然,一副人五人六模样的朝臣们,被大批疯癫的宫女们追赶的狼狈模样。 这正是让方有德感觉愤怒的地方。 君视臣为草芥,则臣视君为仇寇,很容易理解的道理。 至于宫女们的命运如何,方有德没有考虑过,他本身也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人。 “父亲,你没有想过么,这些宫女,并不是没有见识的普通女子。她们不是任人摆布的木偶,急了是会咬人的。” 方重勇沉声说道。 在他的认知里,宫女们到底有多可怕呢? 前面的,有东晋孝武帝酒后多言,被妃嫔勒死;后面的有明朝嘉靖皇帝差点被宫女们勒死。这些皇帝无一不是认为宫女妃嫔们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鸡,可以随便虐待。 其实方有德也带着这样的想法,并不把那些宫女们当回事,可以说是历史与时代的惯性使然。 “那她们怎么咬人呢?” 方有德疑惑问道。 “父亲,你以为她们为了争夺那些风流箭,就会互相残杀么?或许会有一些这样的人,但你以为那些失败者们不会联合起来么?” 方重勇对着方有德大吼道,连这位都看不起那些宫女们,难怪这次梨园射姬大家都是在当游戏,完全不当回事呢! 在方重勇看来,这次的吃鸡大赛,基哥的想法是宫女们会为了争夺风流箭而丑态毕出,而群臣们最初的设想是把美女当猎物一样捕捉。他们都没有想过,那些拿不到风流箭的宫女会做什么? 基哥觉得,这些女人最多也就打得你死我活而已了,随她们去便是了。但方重勇却认为,事情未必真的会这样。 他从地上捡起来一根树枝,在地上画了一个简图。 “父亲,梨园禁苑三面环水,防御的重点,在于西面的滗水。但实际上,这条路是死路,即使踏过结冰了的滗水,西面也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去。 而渭水就不同了。现在渭水没有结冰,而且,渭水与泾水交汇的地方,不仅有一座桥可以去北面的咸阳,而且还有渡口。 万一有金吾卫的人被买通,给她们放行。又或者有人接应,让这些人离开。那会怎么样?” 方重勇深吸一口气反问道。 方有德顿时无语了。 渭河上有三座大桥,分别是西渭河桥,中渭河桥,东渭河桥。 东渭河桥是渭水与灞水交汇的地方,西渭河桥是渭水与泾水交汇的地方,中渭河桥在梨园禁苑的正北面! 宫女们有没有可能通过这三座桥呢? 答案是不仅有,而且希望很大! 她们只要答应做那些金吾卫士卒家里的妾室就够了。有免费的美女可以带回家,这些丘八们,哪个会拒绝? 就算风险很大,玩腻了以后也可以卖啊! 长安的人口买卖,向来都是兴旺不衰的,而宫女则是人口买卖当中的抢手货! 很多宫女的身份背景并不简单,她们家里也掌握了很多资源。收买几个人贩子当黑手套,利用梨园射姬的难得机会,把人从梨园里弄回去,很简单的吧? 听完方重勇解释,方有德顿时恍然大悟。方重勇在沙州四年,深入民间,黑白两道的事情都非常熟悉,而方有德的注意力主要在军务上,对于民间与基层的事情,关注很少。 在基哥眼里,一个宫女只是一粒沙子,丝毫都不值得关注。 但在一个底层丘八眼里,一个宫女就是一笔横财,足够他们铤而走险了! 无论是哪一种玩法,这些丘八都经不起色诱,经不起金钱的收买,他们“高抬贵手”是必然的。 “现在就要全面接管渭河之上三座桥梁。那边是右金吾卫的防区,是裴旻的人。 以裴氏的人脉来说,想必裴旻现在已经喝酒喝得伶仃大醉,故意不管事了。” 方重勇继续补了一刀。 方有德没动,在他看来,那些宫女跑路就跑路,跟自己一点关系也没有。他要把兵力布置在基哥身边,这是他的义务。 “宫女们大量逃亡,表面上看是逃出生天,实则大谬,此件事只会激怒圣人,让圣人认为他被愚弄了。 今日之后,其他宫女,也就是这次还没有轮到的宫女,就再也没有机会离开皇宫了。 甚至有极大的可能,圣人在盛怒之下,会下通缉令悬赏,在全长安范围内大搜捕,把那些逃亡的宫女抓回来杀掉泄愤。 上天有好生之德,请父亲务必要帮一帮她们。虽然只要是人就会死,但不该死得这样卑微而无聊。” 方重勇对着方有德深深一拜说道。 可以预料的是,这次中枢官员们被那些宫女追捕而狼狈不堪,基哥又因为宫女逃亡而觉得她们“给脸不要脸”。如此一来,事后这些人会被怎么收拾,其实已经是明摆着了。 她们不死,基哥的面子找不回来,朝臣们的面子也找不回来。 哪怕那些拿到风流箭的宫女,来到这些官僚家中,也会被虐待泄愤。 “如果她们强行闯关怎么办?” 方有德板着脸问道。 “劝回去,打回去,无论怎样都可以,只要不让她们离开梨园禁苑,某自然有办法让她们脱离苦海。” 方重勇对着方有德叉手行礼道。这件事张光晟办不了,他没有那么大的咖位,也镇不住这些宫女背后的人。 只有方有德出面才能扛得住压力。 当然了,这一切都是方重勇自己的猜想而已,他只是觉得会如何,也没有任何证据。 说不定最后什么破烂事都没有发生,那些宫女们为了抢风流箭打得你死我活,最后被打死打伤了两千多人呢。虽然方重勇觉得这种情况很荒谬,但并不能排除。 就好像概率虽然不大,却也有老鼠把毒蛇咬死的时候。在事情没有尘埃落定之前,谁知道结果会怎么样呢。 “明白了,那某这便去部署。” 方有德像是刚刚认识方重勇一样,从上到下把他打量了一番,微微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刚刚走了几步,方有德忽然转过头询问道:“这件事对你而言有什么好处呢?” “其实没什么好处,大概是我心善,见不得人流血吧。” 方重勇摆了摆手,不以为意的说道。 “呵呵。” 方有德冷笑了一声,转身便走,一句废话也没说。 (本章完) 第204章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在大唐,如果马匹丢了,将其寻回,到底是一件困难的事情,还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呢? 这得看马在哪里丢了,又是谁丢的马,以及这匹马的所属如何。 如果是私人的马匹,丢了就丢了,官府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给你留个档就算是尽责了。 而府衙的马,在本州境内丢了,那么一般都是可以找回来的,甚至可以很快就找回来。因为马匹身上都有烙铁打上了州府独有的马印。 而且马匹又不是老鼠那样不起眼的小动物,还是属于“军备”的一种,尤其的敏感。 在本地,谁家若是多出来一匹马,在本地人眼中那是一目了然的事情。 即使要销赃也肯定得找马贩子,而不管是哪里的马贩子,在当地官府那边都是挂了号的,按图索骥不是什么难事。 事实上此事的严重性远远超过方重勇的想象。 当高尚来到三水县县衙报案的时候,这件事就瞬间就上升到了“有歹徒企图行刺中枢要员”的政治高度,让三水县县令杨遗名紧张得要爆炸! 中枢来邠州公干的监察御史,他使用的,州府所属的马匹,居然在三水县管辖范围内被人偷盗! 往小了说,这是三水县治理不利,民风恶劣,盗匪成群。 往大了说,这是行刺天子宠臣的前奏,只是后续阴谋还未被揭发而已! 有鉴于此,那必须要查啊,而且狠狠的查! 杨遗名可不是一个普通的县令,他的官虽然很小,但那是因为他一路被贬,才担任这么小的官! 而事实上,哪怕他出道的官职,也比三水县令这个中州的县令要大。 从县令到县令,多年来一直在流转,多年来未得升迁,其间酸楚,只有杨遗名自己知道。 杨遗名是弘农杨氏出身,开元五年,凭借门荫,补崇文馆学生。崇文馆哦,那可不是普通人可以进去上课的,什么国子监之流跟崇文馆比都是弟中弟。 他起家门槛很高,担任右监门率府胄曹,专门负责保卫前太子……李瑛。 所以显而易见的是,基哥当年一日杀三子,杨遗名也倒了大霉,从政坛的明日之星,变成了过街老鼠。 先是降职为右骁卫府胄曹,在右骁卫这个南衙禁军“无编制”部门里干活,杨遗名的任务就是看管府库,权力连一个长安负责收税的普通小吏都不如。 很快他又被外放为盩厔县丞,一撸到底。然后又平迁新平县令,再平迁三水县令至今,可谓是官路坎坷。 如无意外,他的下一站,应该还是担任某个县的县令,然后再换一个地方当县令,最后死于任上。 杨遗名当年也是阔过的,如果不是李瑛被废被杀,他大概率在对方继位后,担任六部尚书之类的职务,这就是“一朝天子一朝臣”的规矩。 深知政治斗争残酷性的杨遗名,在得知方重勇马匹被盗后,第一时间就派出县衙所有可以活动的人,在各村各里张贴告示,两个县尉挨家挨户的敲门查问,各里的里长都被召集起来下达搜捕令,务必要抓到窃贼,还杨县令的清白。 没错,如果找不到窃贼,杨遗名就是惹了大祸!嗯,用摊上大事来形容更加贴切一些。因为他本来就是前任太子李瑛的亲信,一直得不到升迁也是因为这个。 失势官员的抗风险能力,比一个毫无背景的官员还要低! 一天之后,三水县的县衙大堂内,跪着三个衣衫褴褛的中年汉子,被人打得鼻青脸肿。就是他们顺手牵羊,在泾水边“顺走”了方重勇和高尚的马匹。 在三水县官府全体总动员“找马”的情况下,“偷马贼”很快就被找到,隶属于府衙的马匹也被找到……不过已经变成煮熟的马肉在锅里煮着了! 这个案子的案情简单得不能再简单。 三水县某个村落,具体说来,就是方重勇在煤矿坑勘探的那个村落里,有三个游手好闲的退伍丘八,说得好听点叫“游侠儿”,说得不好听就是地痞流氓,他们去泾水边准备凿冰捕鱼的时候,看到了有两匹“无主”的马。 既然是无主的,那牵回去再找马贩子卖掉,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于是三人牵着马就走,也没看这马到底是谁的,能不能偷。反正他们做这样的事情,也不是第一次了。 结果三人还没走到家,其中一个夯货就发现马屁股附近,好像有个模糊不清的官印! 看仔细之后,发现两匹马都是隶属于邠州府衙的!这下可把他们三人给吓坏了! 这三个夯货本来还想卖了马去换点酒钱,到县城里的酒肆去潇洒一番,没想到这马居然是邠州府衙的马。那没办法了,只能一不做二不休把马给宰了,吃点马肉回本了。 要不然,可不就白忙活了么?就算他们现在把马匹送回去,也是犯了罪,没吃到肉还惹一身骚。还不如把马肉吃了,马骨找个不起眼的地方埋了。时间一长,谁还会去查这些破事呢? 结果等县尉找到他们三人的时候,马肉正在家中的大锅里煮着呢。他们三个都是退伍的老兵,都找不到媳妇,一人吃饱全家不饿,除了不会轻易杀人,其他的事情,没有不敢做的,也没什么顾忌。 这三人本身就是在三水县衙门里挂了号的人物,平日里偷鸡摸狗也不是第一次了。 这件事把方重勇闹得有点骑虎难下,他本来是低调来邠州办事,没想到居然被三个毫无权势与身份的地痞给飞龙骑脸了! 唐代的官制很魔幻,同一种官职,用在不同的人身上,会根据那个人身上其他官职的搭配,而有所变化,甚至效果大相径庭。 比如说“御史大夫”这个职务,本来朝廷中枢御史台的大佬是御史大夫,但是在很多节度使身上,也带着“御史大夫”这个官职。 这并不是说他们就可以行使御史大夫的职权,而是说无品级的节度使,身份权重等同于中枢的“御史大夫”。 同一个官职,不同的职权,非常的典型。 监察御史也是同样的道理。 所以方重勇身上有监察御史这个职务,但实际上能不能用,具体要看他的“差使”是要去“监察”谁,这里头有一个“神器”到底拿在手上没有的问题。 具体到现在这件事上,就是说方重勇到邠州“公干”,他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来的。同时地方官员,需要对此有一个基本判断。 而这个官场潜规则,就是看方重勇身边,有没有朝廷给监察御史配置的“僚属官”。 一个监察御史,起码有二十多个僚属官!真正动起来,那就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 如果方重勇带着浩浩荡荡一群人来到邠州府衙找刺史公干,那么他的立场,就是纠察邠州官场不法。 说白了,就是到这里来搞事情的!弹劾官员的! 如此一来,非但邠州府衙不会配合他的工作,反而会“公事公办”,处处给他穿小鞋。 那个时候,方重勇别说是勘探煤矿了,就是出门都要担心脖子安全不安全。 但是方重勇如果孤身前来,那么就明摆着不是为了纠察地方官员不法。 所以邠州刺史李齐物见了方重勇就好像老友相见一般热情接待,给予了最大程度的配合,还推荐亲信高尚给方重勇打下手,就是因为:对方来这里没有恶意,反而是一个跟中枢方面沟通联络拉靠山的好机会。 这是属于对双方都有利,而且彼此都默契的双赢。没想到几个盗马贼,打破了邠州官场的平静。 “方御史,人已经抓到了,马匹是邠州府衙那边的,您看这件事怎么处理比较好呢?” 县衙后堂,四十多岁的三水县令杨遗名,小心翼翼的叉手行礼,对年龄当他儿子都嫌小的方重勇询问道。官场之上,年龄越大,利用价值和潜力就越小。快五十岁的杨遗名对十多岁的方重勇谦卑,只是官场常态而已。 莫欺少年穷,如果少年已经不穷了,你要更客气才是,因为他将来不仅继续富有,甚至还可能有权! “那盗马是什么罪名呢?” 方重勇佯作不知,有些迷惑的询问道。 杨遗名干笑一声说道:“盗马者死,唐律明明白白写着呢。” 其实这句话并不完全正确,因为唐代的刑律判罚,实际上也要分情况。比如说犯人是因为什么盗马,是因为公事,还是见财起意? 盗了马以后,最后是归还了,还是贩卖或者杀马吃肉了? 这里头不同的情况,判罚的尺度也不同。罪犯的“主观性”,占了很大比例。 最轻的只是笞五十,然后重一点的还有流放三千里、砍双手等刑罚套餐,最重的就是斩立决了。 杨遗名之所以要说盗马者死,那是因为,这些人本来就该死啊!按正常的唐律来判,这些人就是死罪!更何况他们还是不事生产的游侠儿! “兵募或府兵退役的士卒,到了乡里之后无法务农,只能成为游侠儿,整日偷鸡摸狗。这种事情,三水县多不多?” 方重勇笑着问道,只是脸上的笑容,看上去有些意味深长。 杨遗名把他当初入官场的愣头青,却不知道方衙内有事没事就研究大唐官场的明规则和潜规则,现在已经是一个十分熟练的“老官僚”了。 杨遗名心中一惊,但看这句话,就知道方重勇绝非浪得虚名之辈,跟丘八们打交道的经验很丰富啊! 事实上,从前府兵退伍归乡,本身就会在当地引起极大的社会问题,这已经不是什么江湖传说,而是当年实实在在发生过的事情。基哥下令废除府兵制,有这样一部分原因在里头。 不仅是因为服役番上的时间经常是五六年为限,长期脱离耕种生产,已经失去了农耕技能;更是因为这些人习惯了军中刀口舔血的生活,已经不愿意再归于平凡,任人宰割命运了。 所以这些退役的府兵乃至兵募,在乡里聚众闹事都不是什么新闻,更不要说只是偷鸡摸狗了! “不瞒方御史,这种事情……其实还挺多的。” 杨遗名讪讪说道,被方重勇压制得抬不起头来,他也只能这么说。 “那么现在以盗马的罪名将他们三人杀了,就能震慑住那些因为肚子饿,从而铤而走险犯事的人么?” 方重勇无奈叹息反问道。 杨遗名想了想,压低声音说道: “圣人下令关中和籴,关中各州县百姓们的粮秣都送到长安了,家家没有余粮。这些游侠儿不盗官仓,就已经算是安分守己了。平日里偷鸡摸狗,实在是禁无可禁,县衙本来就没有多少人去缉捕盗匪啊。” 听到这话,方重勇顿时明白,长安的“通胀输出”,果然是影响到了关中周边。 和籴法,是“取粮于本地”,归根到底还是“轻货换重货”,用江南的布匹换粮食。长安的粮食便宜了,长安周边的粮价就会涨,那些无家可归的游侠儿们,日子也会更难过。 一路走来,方重勇发现邠州百姓,从驿卒到那三个盗马贼,明显都是营养不良的样子。比起长安百姓来说,差了可不是一点半点! 这些人没有行路的文书,不能随意去长安,在本地苦熬日子过得如何,那就只能靠个人想象了。 饱暖思淫欲,饥寒起盗心,偷马的人不是生来就偷马的,之所以如此,是因为现实“教育”了他们。 邠州缺粮不奇怪,因为长安不缺粮,并不代表关中不缺粮。 和籴之法,方重勇理解深刻,甚至是在沙州当做“金融信贷”使用。“籴”字即为民间粮秣入官仓,这个字前面的定语,才是政策的关键所在。 官府是怎么从民间弄粮食的,目的又是什么,这是必须要回答的关键问题。 是为了抑平物价,还是为了战备,又或者是为了支援首都,这里面有大学问,差之毫厘谬以千里。目前而言,长安的“和籴使”应该是从民间强买粮食,把份额分摊到每个县。 至于分摊的份额到底公平与否,县衙又是用什么样的手段在征收粮食,实际上,参考封建时代中枢与地方官僚们的素质与机构配置就知道,必定有很多不公平的事情发生。 不能对这些人有着过高的期望。 盗马的盗匪固然该死,但更大的“盗匪”,却是在长安,在朝堂上,在皇宫里啊! 盗马贼该杀,那这些更大的“盗匪”们该不该杀? 方重勇心中无声叹息,决定放那三个盗马贼一马。 “既然他们盗马吃马,那么流放到河西那边去养马,应该也是符合唐律的吧? 本官认为,让吃马的人养马赎罪服刑,这比简单粗暴的杀掉他们,要好一些。 杨县令以为如何?” 方重勇不动声色的询问道。 杨遗名想了想说道:“确实如此。” 大唐刑律的弹性,方重勇掌握得很熟练,典型的官字两个口,是死是活就靠这张嘴操控。对方官更大权更重还如此的熟练使用,杨遗名真的已经无言以对了。 “哈哈哈哈,那就这么办吧。本官来三水县,是为了勘探石炭坑,将来,还有很多地方需要杨县令配合的。” 方重勇拍了拍杨遗名的肩膀大笑道,显然已经不再计较马匹被盗的事情。 “方御史真是宽宏大量,有宰相的肚量啊。” 杨遗名忍不住叉手行礼恭维道,心里松了口气。 之前高尚来县衙的时候,借着虎皮扯大旗,弄得县里鸡飞狗跳的,好像他这个县令办不好事情就会被罢官一样。 没想到方重勇的板子高高举起,就这么轻轻放下,就连盗马贼都从轻发落了。果然,年纪轻轻能成为天子身边的红人确实有其过人之处。 “行了,本官现在返回长安。关于马匹赔偿的事情,你跟李刺史交接吧。 犯人的刑罚已经判了,如何赔偿损失,那也要定一个章程出来,让这些人服徭役还债之后,再去边疆养马服刑吧。” 方重勇摆了摆手说道。 小案子就往小了处理,不要节外生枝,这是方重勇在沙州当刺史的时候磨练出来的经验,现在刚好用得上。 “诶,好好,某送送方御史。” 杨遗名殷勤说道。 “不必了,某自去便是。” 方重勇说完转身便走,一刻也不想停留。这次邠州之行,看到的林林总总乱象,让他大失所望。 关中州县都是如此,关中之外,就更不敢想了。 (本章完) 第205章 很有意思,也很没意思 方重勇并没有在三水县长期逗留的理由。 在处理完“官马丢失案件”,确认那三名退役丘八出身的盗马贼被判处流放后,方重勇就马不停蹄的赶回了长安。 嗯,除了听说寿王变成了太子,手握“半神器”的消息之外,长安城一切如常,歌舞升平不逊往日。 回到家匆匆忙忙的洗漱了一番,还来不及跟王韫秀和阿娜耶在床上“锻炼”一下,方重勇就跟打仗一样,在书房里整理好关于邠州煤矿坑的相关资料,然后马不停蹄的来到平康坊李林甫家宅院。 此时已然宵禁,方重勇还找巡逻的金吾卫办了一张临时的“通行证”才得以进入平康坊。等见到李林甫的时候,他却发现这位大唐右相好像有什么事情很苦恼一样,半天都没有开口说话。 “右相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李林甫家那个狭窄而压抑的小书房里,方重勇小心翼翼的询问道。 “诶?没有没有,你多虑了。这次你来找本相,是为了什么事情呀。” 李林甫笑眯眯的问道。 “经过下官考察,长安烧柴的困难,有办法解决,不过要在邠州开采石炭。” 方重勇对着李林甫叉手行礼说道,随即将带在身上的那份文案递给对方查看。 没想到李林甫看都没看,就随手放到身旁,一边揉着手腕,一边笑着询问道:“这么殷勤的办事,你想从中得到什么好处呀。本相记得,这好像并非你的本职工作。” 好处? 方重勇一愣,随即叉手行礼道:“此事不过顺手为之而已,并未想过要从中得到什么好处,此事后续还要右相主持推进,属下哪里有什么功劳可言。” 听到这话,李林甫也是一脸不可思议,随即反问道:“你该不会认为,你促成了邠州的石炭开采,可以将石炭供输长安,京城的百姓就会感激你吧?” “回右相,下官没有这么想过。” 方重勇老老实实的说道。 李林甫微微点头,随即叹了口气说道: “没有这么想就好啊。 你以为本相就不知道邠州石炭坑的事情么,本相早就知道。只是此事非不为也,实不能也,即使做了也是得不偿失。 邠州石炭输送长安,肯定可以缓解京城薪炭不足的情况。可是这种东西,圣人和达官贵人们不会去用,而普通百姓,也未必用得起。 就算百姓们真的用得起了,也只会担心有没有足够的财帛用以购买石炭,而不会去想石炭是从哪里来的。 石炭生意,也不是你可以操持的,圣人,宗室,权贵们,都要插一脚赚钱,也没有你的份。 更有甚者,石炭多了就会让木炭价格降低。 很多以砍柴烧炭为生的樵夫,因为木炭卖得更便宜了,生活反而会更差,搞不好就家破人亡了。 他们私下里绝对会咒骂你不得好死,绝不会感激你在邠州找到了石炭。 就算是这样,你也想推进这件事么?” 李林甫拍了拍手边那一份方重勇写的文案询问道。 “回右相,长安周边的树木肯定是不够砍的。推进长安百姓烧石炭,乃是大势所趋,请右相明察。” 方重勇恭敬对李林甫行了一礼说道。 “嗯,本相明白了,那你有什么计划呢?” 李林甫饶有兴致的询问道。 “回右相,下官是这么想的。 冬季泾水结冰无法运输。而春夏秋三季,泾水没有结冰,可以在邠州采集石炭,在长安设立常平仓,大量囤积石炭。 春夏秋三季,长安普通百姓尚无取暖的需要,长安周边木柴已经够用。 等到冬季的时候,朝廷再将常平仓内的石炭放出,抑平长安木炭的物价,这样一来,就可以填平所需缺口。” 听完方重勇一番介绍,李林甫微微点头,心中已然是认同了对方的建议。直接拿石炭替换木炭木柴肯定不行,但用常平仓的方式,春夏秋开采,冬天放出来抑平物价,这个确实是对现有体系冲击较小。 也方便掌控。 “嗯,不错。既然是这样,那这件事还有什么困难没有呀。” 李林甫捏了捏自己的肩膀询问道。 “回右相,最大的困难是要修路。 石炭开采点,到泾水边渡口,有一座小山坡挡着,需要开一条专门运输石炭的路线到泾水边的渡口,再水运到长安郊外渡口。 此外,这个矿坑要开采,还需要修矿井,这些都需要大量的人力。” 方重勇叉手行礼说道。 “人力啊,有点难办……圣人明年要扩建兴庆宫,要再次扩建华清宫,还要扩大织户服色役的规模,多产良布以为你宫中用度。只怕没有多少色役可以用来修路开矿井了。 这……有点捉襟见肘啊。” 说完,李林甫沉吟不语,感觉这件事颇为棘手。 对于他来说,只要是办的事情不碍着基哥的事,那就顺利执行。 如果碍着基哥的需求了,那么这件事就必须要靠后,以基哥为优先事项。 “这样吧,幽州那边要往长安送五千契丹俘虏,让这些俘虏去修路挑土吧。 本相听说挖石炭也是件辛苦活,等路修好了,就让这些人去挖石炭吧。” 李林甫一边说,一边一目十行的将方重勇写的文案看完,随即在上面盖上了自己的私人印信。 “送到工部,让虞部司的人看看这个矿井到底能不能开。如果可以的话,户部会出钱办这件事,剩下的就跟你无关了。 天色不早,本相要休息了。” 李林甫不客气的下了逐客令。 “下官告辞。” 方重勇恭恭敬敬的叉手行了一礼,随即离开了李林甫家的宅院。 等出了平康坊,他抬起头看着头顶上月明星稀的夜色,忍不住叹了口气。 果不其然,石炭坑的事情,李林甫是知道的。 挖石炭供输长安的计划,李林甫也是考虑过的。 方重勇之前就在想,为什么这么明显的一个办法,居然偌大的长安,都没有一个官员提出来。 果不其然,官府不作为,还是有其深刻内因的。 这件事虽然可以解决长安能源危机,但却不一定对李林甫这个大唐右相有好处。强行推进此事,对李林甫的官场利益没有任何帮助。 朝廷高官又不缺那一篮子木炭,他们为什么要去做这些出力不讨好的事情呢? 归根到底,为长安引进石炭,打通石炭的商路,本身就是一件很有意思,却也“很没意思”的事情。 对于办事官员本人而言,这件事做了还不如不做。 既不可能得到普通百姓的感激,也不可能掌控这一条影响长安民生的大生意。名与利都不沾的事情,自愿去办的人,才是地地道道的傻子! 吃猪肉的人,难道还会感激屠夫为其杀猪么? 肉铺里买猪肉的人,难道会感激屠夫为其杀猪么? 这种出力不讨好的事情做了是为啥? 罢了,问心无愧便好吧。 “人生在世,总是会做几件傻事的。” 方重勇喃喃自语了一句,朝着永嘉坊的自家宅院走去。 有两个洗得香喷喷的妙龄女子,正在床上等待着他的抚慰。 外面忙累了,回家玩老婆放松放松,才是人生的常态啊。 …… 长安的天气越来越冷,高尚的心也越来越冷。 自从跟着方重勇来长安后,他就被对方安排跟一个叫杨炎的落魄官员住在一个院子。他们住的屋舍,是朝廷大员,御史中丞郑叔清安排的。每天都有人送饭送菜,伙食有菜有肉,不算好也不寒酸。 可是高尚却连郑叔清的面都见不到,也不愿意跟整日板着脸的杨炎说话。 几乎每天都在帮郑叔清算账的杨炎,也懒得跟高尚这个看上去很英俊,甚至有些油头粉面的家伙说话,两人属于见面就看不惯对方的类型。 不过这样的日子也没过多久,十天之后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方重勇就来到高尚所居住的宅院,领着他出了门。 “等会如果要面圣,记得多看少说。” 方重勇对高尚沉声说道。 “面圣?” 高尚大惊失色,不是说好了推荐到永王那边的么?怎么一下子就去见天子? 他发现方重勇所承诺的,跟现在要做的,完全是两码事。 “对,我们现在就去兴庆宫。” 方重勇微微点头说道。 “好吧。” 高尚一脸忐忑,只好紧跟在方重勇身后,很是担忧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来到兴庆宫门前,方重勇只是很简单的跟执勤的卫士打了个招呼,就带着高尚进了宫门,此情此景不由得让高尚惊奇不已。 这可是圣人居住的兴庆宫啊!打个招呼就随便进来,足以见得圣眷正隆啊! 高尚心中满是不安与兴奋,一边担忧自己被方重勇推荐入宫当宦官,一边又对接下来面圣的环节会发生什么好事而隐隐期待。 花萼相辉楼外,执勤的宦官已经进去通传很久了。不一会,高力士才不紧不慢的下来,看到方重勇之后,将他领到了已经解封,但是基哥平日里根本就不去的勤政务本楼的一楼大厅内谈话。 至于高尚,他只能在外面等着,根本就没有获得入内的资格。 “你要给某推荐人才?不至于此吧?” 二人在大厅内落座之后,高力士满脸怪异之色,看着方重勇,有点不明所以的询问道。 “对,听闻高将军要随时候驾,家中宅院无人打理,管理混乱。这次下官去邠州,看到此人机敏,又学识过人,还与高将军同姓。 所以将他推荐给高将军看家护院,打理家务。如果高将军用不上的话,安排到十王宅内任事也不错。” 方重勇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说道。 这是什么意思? 高力士陷入沉思,随即轻轻摆手,示意方重勇将高尚带到大厅内。 等高尚进来后,方重勇随即退到外面,将门关好。 “你叫高尚?” 高力士沉声询问道。 “回高将军,某便是高尚。” “嗯,倒是与我同姓。” 高力士想了想,决定考校一下高尚。 “有个大户人家,主人已经年迈,但还没有决定哪个儿子继承家业。 后来,他决定好了某个儿子未来继承家业,却也不想现在就把家业交给这个儿子。 如果你是这位主人,你要怎么处理这件家事呢?” 高力士脸上带着神秘莫测的笑容询问道。 “回高将军,如果某是那家大户的主人,只需要跟另外一个儿子说,自己觉得未来将家业交给他也不错,然后将家里的一些小事交给这个儿子来打理。 然后家中的下仆,必定无法联合起来架空主人,而是会以两个儿子为首各自成一派,明争暗斗。 主人便可以从中调解矛盾,稳坐钓鱼台。直到寿终正寝之前,再将家业托付给其中一人。” 高尚不动声色的说道。 “那岂不是仿先帝玄武门故事?” 高力士冷着脸反问道。 听到这话,高尚小心翼翼的解释道:“主人平日里教育子嗣要兄友弟恭,又怎么会有玄武门故事呢?” “嗯,言之有理,让方御史带着你回去吧,本将军还要侍奉圣人。” 高力士直接站起身,便朝着门外走去,丝毫没有给高尚任何面子,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去做一下! 高尚死死盯着高力士的背影,狠狠捏着拳头,最后深吸一口气,将胸中的恶气压下。 他暗暗发誓,将来若是可以飞黄腾达,一定会让这条老狗好看! 不过现在的要务是蛰伏起来,大丈夫能忍方能成就大业! 高尚面色平静的走出勤政务本楼的一楼大厅,看到方重勇,便叉手行礼道:“高将军说某可以回家等消息了。” “就这样?” 方重勇一脸不信。 高尚无奈回答道:“确实就是这样。” “那行吧。” 方重勇不置可否微微点头,带着高尚离开了兴庆宫。 等他们离开之后,花萼相辉楼的回廊处,李隆基手里拿着装着木炭的暖炉,看着大街上方重勇和高尚离去的背影问高力士道:“此人说什么了么?” “奴拐弯抹角的问了一下,那人说,二子相斗,其父居中调解,谁弱就帮谁。” 高力士不动声色的说道。 听到这话,李隆基微微点头,想了想说道:“可以将此人招募过来,送到……谁那里,然后让此人挑动他跟太子的矛盾。先在你宅院里任事,观察一下。” “谁?” 高力士疑惑问道。 “嗯,永王吧。” 李隆基很是随意的摆了摆手说道。并没有当回事看待。 只要从儿子里面挑一个出来跟太子李琩打擂台就行了,别的无所谓,是谁都可以。只不过,平日里永王行为最为轻浮,脾气暴躁又相对单纯,最容易被蛊惑被操纵。 自然是选他最合适。 “奴这便去办。” 高力士叉手行礼说道。 “慢,国忠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找石炭的。” 基哥忽然想起这一茬询问道。 “回圣人,右相汇报过此事,正在推进,今年是来不及了,明年冬天,长安百姓大概可以用上石炭。” 高力士实话实说道。 “嗯,国忠还是勤勉办事的,那便册封他的正室为诰命夫人,就封个郡君吧,反正他也当过四品官了。” 李隆基轻描淡写说道。反正头衔又不值钱,要多少有多少。 在这方面,他向来都是很大方的。 (本章完) 第206章 狗官雄起 方重勇回长安没过几天,王韫秀被册封为四品诰命夫人,也就是郡君的诏书,送到了挨着兴庆宫的方重勇家中。除此以外,基哥连一匹绢都没有多给,这次的册封可谓是十分纯粹。 等送诏书的宦官走后,王韫秀把手中这个不能吃不能穿,上厕所擦屁股都嫌小的绢帛看了又看,然后一脸无语的质问方重勇道:“忙前忙后那么久,就封了你一个四品诰命?” “不是封了我一个四品诰命,而是封了你一个四品诰命。 这下好了,以后在你那个风骚表妹面前,伱可以昂着头说话了,这还不好么?” 方重勇没好气的说道,他也是被基哥的小气给震惊了。但是不能说圣人的坏话啊,这位长安的圣人,是很小气的。 王韫秀那个陇西李氏出身的表妹可不是省油的灯,第一次来家里做客,就私下里问方重勇愿不愿意跟她发展一下超友谊的关系。并表示可以先让他“尝尝鲜”,不需要任何承诺保证。 世家出身的女人,果然是政治嗅觉敏锐,为了更好的出路,脱光了衣服躺床上勾引男人也只是寻常而已。 方重勇当即问王韫秀表妹家里有几个师。 在得到她父兄都只是州郡上地方文官的答案后,方重勇立刻严词拒绝了王韫秀表妹的勾引,并在对方走后,将这件事告知了王韫秀。 “是啊,不比较不知道,比一下才发现我们家那个骚狐狸是难得的好人。” 王韫秀一边叹气,一边将四品诰命的诏书收好,这东西可是巩固她在家中地位的杀手锏。连表妹都来挖墙脚,以后这样的女人还不知道有多少。 自从公公方有德担任龙武军大将军之后,类似的破烂事开始多了起来,甚至还有直接上门送女,要给方重勇当妾室暖床的。 “郎君,那个烦人的郑叔清又来找你了,还说什么是你的上官,不能把他拦在门外。” 方重勇正在跟王韫秀说话的时候,方来鹊走进来禀告道。 “郑叔清现在是御史中丞,阿郎还是要去见一下才是,这可是官场的人脉。” 王韫秀劝说道,随即瞪了方来鹊一眼。后者像是没看到她威胁的眼神一样,冷哼了一声就出去了。 “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他找我肯定没好事,更何况现在是顶头上司!” 方重勇无奈叹息道。 本来,他这个“监察御史”的官位,只是一个挂“募勇使”差事的挂钩而已。方重勇本人在没有差遣的时候,是没有行使监察御史权力资格的。 但这架不住郑叔清这个老官僚拿着鸡毛当令箭啊! 只要是挂着监察御史的职务,那就必须要受到御史台的管辖,虽然不必遵照御史台的命令办事,但起码得随叫随到吧? 天宝时期唐朝的官僚制度,那真是如同一团乱麻的丝线一样,剪不断理还乱。 无奈将郑叔清接到书房,二人落座之后,老郑就一脸神秘的对方重勇说道:“今夜有大事!” “是什么大事啊?匈奴人打到长安了么?” 方重勇给郑叔清倒了一杯浊酒,有气无力的问道。 “今晚,杀人,放火,金腰带。” 郑叔清一边说,还一边得意洋洋拍了拍自己的腰带。 “哈?” 方重勇不明所以的摸摸头,搞不懂郑叔清这是在玩哪一出。 “说话能不能痛快点?” 方重勇不满的问道。 郑叔清咳嗽了一声,随即正色说道:“你说的那个石炭矿,不是工部已经在办了嘛。” “对,但是把石炭送来,最快也明年了。” 方重勇微微点头说道,不想再嘲讽老郑了。 “所以啊,既然远水不解近渴,那本官就决定重拳出击,打击某些人的嚣张气焰。” 郑叔清从袖口里掏出一张纸递给方重勇,后者打开一看,里面长长的一份名单,写满了姓名和在长安的具体地址。 “这是……” “都是些私铸劣钱该杀头的,某让杨炎统计各坊每日买进木炭的量,算出大概位置,然后派人核验出来的名单。” 郑叔清略有些得意,随即面色忽然狰狞一闪,紧紧握拳继续说道:“今夜,某会调集金吾卫杀到这些人家里,然后来个人赃并获!” 听到这话,方重勇被震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郑叔清这个人就是在极度懦弱和极度猖狂之间来回摇摆,让他有些把握不住。 方重勇疑惑问道:“然后呢?” “然后等着圣人的奖励啊!” 郑叔清摸了摸自己的胡须笑道。 “把长安的这些硕鼠们一网打尽,一方面可以缓解市面上劣钱横行的情况,一方面可以省出更多的木柴在市场上交易。 一举两得,岂不美哉?” 郑叔清拍了一下巴掌,然后摊开双手在方重勇面前显摆说道。 果不其然啊,才当了几天的御史中丞,郑老爷就抖起来了,方重勇都不知道要怎么评价才好。 你说他是个狗官吧,他心里还想着做点事。 你说他是个好官吧,他又搞不成什么事情,经常把事情搞砸,比如说这件打击私铸钱币的事情。 最后还是百姓眼中的狗官! “所以,郑御史来找某是为了什么呢?” 方重勇一脸无奈询问道。 “这不是缺个人压阵嘛,同为御史台官员,你不会这个面子都不给吧?” 郑叔清搓着手问道。 “如果,某是说如果,郑御史抄家之后发现,背后操控私铸钱币的人,是玉真公主,怎么办?” 方重勇问了一个直击灵魂的问题。 “或者,是岐王,是长安城内的某些勋贵,怎么办?比如说韦氏的,裴氏的人在背后操控,怎么办?” “这些人知道你查出了他们的秘密,他们会做什么?联合起来打击报复你怎么办?” 方重勇连番追问道。 郑叔清吓得额头上冷汗都出来了,小声问道:“这些铸私钱的人背后,来头真有这么大吗?” “那不然呢?背后没人,谁敢做这种生意!” 方重勇气得拍桌子。 老郑办事太毛糙了,一直想办大事摘了狗官的帽子,结果只把事情越弄越糟。 “这件事还有谁知道?该不会金吾卫的人都知道了吧?” 方重勇站起身,在书房里来回踱步,心想着这件事会不会闹到无法收拾。 “没有没有,某就是跟左金吾卫中郎将张光晟说了。他新官上任正想立功,便直接应承了下来。” 郑叔清像是个做错事的小孩一样,低着头搓手,小声辩解不敢顶嘴。 “那今晚在金吾卫的衙门见面吧,到时候再商议解决办法。郑御史先回衙门,莫要节外生枝,保密为第一要务。 我先想想办法。” 方重勇生怕郑叔清大嘴巴把这件事告诉御史台的其他人,真要那样的话,事情就大条了。 “好……” 郑叔清把想说的话吞进肚子里,他忽然发现,这次要办的事情,好像没有那么简单。郑叔清也算是吸取了过往的很多教训,但是,他所面临的困难,总是超出他能力的极限。 “对了。” 郑叔清刚刚起身,方重勇忽然叫住他说道: “貌似,御史台并无直接指使金吾卫办事的职权。所以今晚必须邀约新上任的京兆府尹裴宽,来金吾卫府衙商议大事。 没有裴宽的参与,这件事可就不好操控了。” “是这样么?” 听到这话郑叔清微微愣神,他猛然发现自己当了四年多的京兆尹,如今虽然当了御史中丞,脑子里却依旧还保留着当京兆尹时的思维。 御史台,只能纠察“官员不法”与“权贵不法”,可没有资格纠察“民间不法”啊。这里头乍一看似乎问题不大,然而在出事后,却很容易被人抓到小辫子。 应该是先揪出私铸的商人,再将其关联到背后的保护伞上面;而不是先调查背后的保护伞,然后反过来查私铸的事情。 郑叔清办这件事的初衷,是因为他是基哥任命的“木炭使”,并不是因为他是御史台的官员。现在等于说他是在用御史台的资源,去办自己木炭使的差事,算是某种程度的“公器私用”。 当然了,这也是基哥如此任命的初衷。在唐代这个官场规则扭曲的时代里,手里要是没点其他的职权,又怎么办得成正经事呢? 而京兆府尹的权限,正好是补齐了最后一块拼图。 郑叔清以木炭使的身份向京兆府尹“求助”,再以御史中丞的身份“关切”京兆府尹这件事有没有办好。这样就把新任的京兆府尹给“控住”了。 然后通过京兆府的名义调动金吾卫,最后用金吾卫去抄家!一切流程合法且合乎官场规则,没有越权。 这才是正常而且正确的逻辑链条。 方重勇不由得在心中感叹,老郑当狗官的技术一流,但是办正经事的技术还是差了点,喜欢眉毛胡子一把抓,认为官职大就可以横着走,不太讲究明面上的流程。 郑叔清在听完方重勇的解释以后恍然大悟,十分庆幸这次没有绕过对方单独行动,要不然出了大事,后面就很难收场了。 正要告别的时候,郑叔清忍不住询问道:“打击私铸钱币,对你好像没有什么好处啊,还容易得罪人,你为什么要加进来呢?” 他问了一个关乎动机的重要问题。 很显然,方重勇在里头插一脚,很容易得罪某些长安的权贵。 “那些人,给郑御史送钱了么?” 方重勇反问道。 “并没有。” 郑叔清摇摇头说道,如果真有私铸钱币的人孝敬他这个狗官,那要不要出手对付这些人,他心里反而要权衡一下利弊了。 “对啊,他们没给郑御史送钱,却也没有给我送钱啊。那我为什么不能行使一个正常监察御史的职权,纠察一下不法呢?” 方重勇摊开双手继续解释道:“一边在长安大肆捞钱,一边还抠抠搜搜的不肯给我们任何好处。这种人,直接把狗头打爆了就好了,还跟他们客气什么?” 很多长安权贵们就是有类似的想法:我捞好处是应该的,你碍着我的事了你就是敌人等着我的报复,如果没碍着事就滚一边凉快去。 对于这样的人,方重勇的态度很明确,那就是只要有机会,就把这种人往死里整,捅死再说。然后再看看躺在地上的死人,会不会开口骂娘。 了解了方重勇坚决的态度,郑叔清压低声音说道: “事成之后,某让家中一个侄女嫁与你家那个方来鹊,你赶紧的去长安县,把他的部曲户籍给撤了,单独立户。 屋舍郑氏会出的,作为嫁妆之一。” 唐代良贱不通婚,方来鹊的户籍还是方重勇家的部曲,必须得先让他成为“良家子”,郑叔清才能把侄女下嫁给他。 诶? 听到这话,方重勇大为好奇,不明白为什么郑叔清会有此一说。 他满脸疑惑问道:“那也不必,多委屈人啊。” “不委屈啊,反正也不是某的女儿。” 郑叔清哈哈大笑,拍了拍方重勇的肩膀,就走出了书房。 二人一出门就看到阿娜耶拿着一个扫把,跟着健步如飞的方来鹊在院子里疯跑追打。方来鹊被打得嗷嗷叫,嘴上还不停骂骂咧咧的。 瞥见这一幕,郑叔清微微皱眉,忍不住轻叹了一声。 推侄女入虎口,也是没办法的事,谁让她是生在荥阳郑氏呢?自己的官位保不住,家族也会倒大霉,只能委屈她嫁给一个傻子了。现在方家炙手可热,显然不能让自家侄女给方重勇做妾,那样很可能会适得其反。 反而是让方家的家仆明媒正娶,更低调,更隐秘,也更加合乎郑氏的官场需要。 把郑叔清送出门,方重勇来到书房,将方来鹊也叫了进来。 然后方重勇就看到方来鹊身上都是被院子里堆满的那些木炭,所擦碰到的黑色痕迹,整个人头发乱蓬蓬的,呆滞木讷的小眼睛就这样看着自己。 “说说安史之乱吧。” “逆贼安禄山、史思明在幽州发动的叛乱,历时八年之久。起初安禄山担任三镇节度使,私下里……” 方来鹊一板一眼的介绍着,一直说了半个时辰才停下来。 方有德已经告诉了方重勇,关于方来鹊身上的秘密,以及“使用方法”。 简单来说,方来鹊就是方有德在世上留下的一道“保险”,在自己遭遇不测的时候,把他所知道的东西,通过方来鹊的嘴告诉“有缘人”。 “你不是想娶宰相女嘛,现在机会来了。” 方重勇笑眯眯的对方来鹊说道。 “真的吗?郎君可不要再骗我了,你说让我娶宰相女说了这么多年,结果你都成亲了,我还没见过宰相女长什么样。” 方来鹊一脸委屈抱怨道。 “这叫什么话,现在就只差一点点了。” 方重勇一边说,一边做了个“小小的”手势。 (本章完) 第207章 长安不眠夜 按职务的划分,方重勇现在其实并无进入金吾卫衙门的资格。 当然,郑叔清也一样。 不过谁让金吾卫衙门离御史台衙门不远呢,刚刚入夜的时候,方重勇就从中书省以南,大明宫西区的御史台衙门,转到皇城区域的金吾卫衙门,找郑叔清商议大事。 结果不去不知道,一去吓一跳。 除了御史中丞郑叔清及金吾卫中郎将张光晟外,右金吾卫中郎将裴旻,京兆府尹裴宽,太府尹杨慎矜居然也在场。狭小的签押房内,居然挤满了人! 一看到方重勇来了,郑叔清就指着杨慎矜说道:“这位是太府尹杨慎矜,我们抄家以后,他负责派人清点铜料和坏钱,并将其充实太府。” 听到这话,方重勇很是矜持的叉手对杨慎矜行礼。 他跟此人不熟,但也听说过这个人的某些“先进事迹”。据说此人将基哥的内库打理得井井有条,堪称是皇帝的专属“账房管事”。 杨慎矜都出现在这里了,那么起码可以证明一件事:这次行动,不仅是动用了很多官府的力量,而且基哥也知道此事,还默许了郑叔清的行为。 难怪老郑上午的时候得意洋洋呢。 方重勇心领神会,经过上次李亨谋反事变后,李隆基明显对当时明确表态,并参与护驾的功臣们多了几分信任。而当时不作为甚至乱作为的臣子,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贬职。 甚至还有人被下狱。 只是,右金吾卫中郎将裴旻居然也参与这次行动当中,倒是有些出乎方重勇意料之外。在他印象里,裴旻一向做事低调,不喜欢掺和类似的杂事。 “既然人都到齐了,那就让方御史来说一下这次的行动吧。由他全权负责,本官只是在御史台衙门内压阵,安排好人手支援你们。” 郑叔清微笑着对众人说道。 他知道自己不是那块料,索性躺平不玩了!听到这话,方重勇已经不知道要怎么推脱才好,只能硬着头皮走到众人中间,然后将袖口里藏着的那张长安城内里坊布局图摊开,钉在墙上挂着的木板上。 这张地图,已经按照郑叔清名单上的名录,将其一一标注了出来。 “这次行动,一共有十五家。分布于长安城内十五个坊内,为防止打草惊蛇,今夜必须同时行动,任何人都不能脱队,以防走漏风声。 左金吾卫负责西市附近的七家,右金吾卫负责城南附近的七家,京兆府负责东市附近的一家。每一家五队人马去抄家,一队人马十人。” 方重勇拿着一根细木棍,对在场众人讲述了行进路线。遇到突发状况的话,彼此之间应该如何增援,等等细节全都一五一十的说清楚了。 等他讲完,很是知情识趣的将这根木棍交给郑叔清,然后退到一旁不说话了。 “咳咳咳……” 郑叔清假咳了几声,随即环顾众人说道: “这些私铸铜钱的人,大肆焚烧木柴与木炭,还推高了京畿的粮价,也让百姓们烧不起炭,以至长安街头巷尾怨声载道,实在是罪大恶极。 因此,这次行动,本官提议,不留活口,直接乱棒打杀。诸位以为如何?” 郑叔清看上去面色森然,一身煞气,不怒自威。 “兹事体大,某还是建议先请示一下圣人为好。” 一阵沉默过后,杨慎矜站出来唱反调,然而他刚刚说完,已经胡须花白的裴宽,却坚定的站在郑叔清这边,铿锵有力的说道: “郑御史所言不虚。按唐律:诸私铸钱者,流三千里;作具已备,而未铸者,徒二年;作具尚未备者,杖一百。 现在发现的这十五家,不仅已经铸钱了,而且铸钱数量极大,仅仅流放三千里,恐无法震慑宵小之辈。本官同意郑御史的说法,这些人,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人都没抓,连审都没审,就已经把罪都定好了。封建时代的规矩,只能说懂的都懂,别问太多。 方重勇装作自己是聋子瞎子,此刻神游天外一言不发。 张光晟与裴旻都是金吾卫的将领,在这种事情上自然也没什么发言权,很是知情识趣的沉默着不说话。众人都把目光看向方重勇,似乎他的意见很重要似的。 看到方重勇沉默良久不说话,郑叔清忍不住开口提醒道: “这些人就算抓起来了,也是要送到大理寺审问的,原本这些也是应有之义。只是到最后,他们也一定会被判处死刑,或绞或斩,反正都是个死,没什么区别。 只不过,在审问的过程中,若是某些犯人胡乱攀咬,弄得人声鼎沸,民间种种非议,那场面就很难看了,圣人也会不喜。 早几天死而已,却省了很多麻烦事,方御史切莫妇人之仁,最后弄得场面无法收拾啊。” 郑叔清已经说得很露骨了,方重勇这才微微点头道:“是啊,这样的败类,确实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听到他如此“知情识趣”,在场众人脸上的凝重才舒展开来。 谁让方氏父子有救驾大功,在圣人面前能说得上话呢? 方重勇的官虽然不大,但身上的圣眷却很隆重。要是这位背地里在基哥面前说他们的坏话,那还真是件很是麻烦的事情。 现在方重勇如此表态,他们也放下心来,可以专心办事了。 “天色不早了,那这便开始吧。” 郑叔清对张光晟与裴旻二人说道。 两个金吾卫的将领随即走出衙门,带着亲卫便去点兵了。裴宽与杨慎矜也拱手行礼告别,他们也要组织人手去办事,不可能待在金吾卫衙门里面摸鱼。 等其他人全都走了,方重勇这才将郑叔清拉到一旁询问道:“这次是不是要死很多人?” “对,确实会死很多人。” 郑叔清微微点头说道。 “让他们挖石炭挖到死,不行么,非得现在就打死么?” 方重勇有些不满的反问道。 “这不是某可以决定的,难道你还不明白这个道理么?” 郑叔清指了指头顶的方向,一切尽在不言中。 所有私铸商人的背后,都站着可以说或者不可以说的大佬,这些人,都是基哥的挚爱亲朋,朝廷显贵,甚至是大唐的“基石”。 现在的问题是,这些私铸商人一边不断大量收购木炭木柴,一边用这些木炭木柴私铸铜钱,然后把这些劣质的铜钱,悄悄发放到长安的集市上流通,形成了一个地下产业。 双倍的收割,双倍的快乐,只能说他们太会玩了! 然而这些人虽然快乐了,长安的百姓们却倒了大霉!现在甚至到了连普通官员,都到了买不起木炭的地步,只能等待朝廷发工资的时候能多发一点木炭木柴。 前有方重勇去邠州勘探煤矿,后有郑叔清处理私铸商人,所有的举动都是一个目的:保证长安地区的能源供给平衡。 方重勇是在“开源”,郑叔清是在“节流”,本质上,二人是在用不同的手段做同样的一件事。 这些私铸商人的步子迈得太大,侵害到了广大长安中枢官员的利益,也间接侵害到了基哥的利益,所以他们被处理是必然。只不过,也就到此为止了。 能有人站出来“治标”,就已经是百姓之福,指望有人来“治本”,不太现实。 不顾主人的颜面把狗打了,这已经是可以容忍的极限,断然不能让棍子打到“主人”脸上!那便是把规矩给破坏了。 郑叔清虽然在执行层面问题很大,应变能力也很捉急,但他这次策划的行动,本身却没有多大毛病。 “某明白了。” 想到这一茬,方重勇微微点头说道。 “明白就好啊。 那些私铸商人,很多都是身不由己,确实很无辜。 他们所依附的权贵要他们私铸,他们不能不照办,要是有什么不该有的想法,也会被清理门户。 他们确实很可怜了。 但是你我二人,又何尝是可以自己说了算呢?我们何尝不是身不由己呢? 所以既然大家都是如此,那也别怪某心狠了。 上午你提醒了一句,某便入宫跟圣人禀告过了。圣人说不希望听到长安城内传来一些不好的事情。 你问要怎么处置,某现在只能这么处置。” 郑叔清感慨叹息说道。 听到这话方重勇一愣,随即恍然大悟。 他白天说的那些话,并不是催促郑叔清赶忙去处理私铸铜钱的事情。方重勇认为这种非市场行为,动静可能会闹很大,但从以往的例子看,效果并不好,也不可能很好。 有压力就会有更大的反弹,说不定后面会弄得私铸的情况更加普遍! 方重勇的意思,简单说就是“既然幕后黑手无法斩断也得罪不起,那就得想别的办法”。 没想到郑叔清居然理解成了“要怎样才能既办事,又让那些幕后黑手保持隐身状态不干涉”! 很显然,将权贵们推到前台的黑手套白手套们灭口,就是最简单的办法,也是郑叔清的个人选择。 他并不是此法的开创者,事实上,百年之前,隋文帝杨坚为了避免民间私铸钱币流入市场,就严格规定如果是有人敢私铸钱币,就会立即诛杀。 没错,根本不用审问,当场就宰了。说到底,郑叔清也不过是在模仿隋文帝当年的“杀手锏”。至于效果行还是不行,郑叔清都得试试,要不然他这个“木炭使”就白当了,最后基哥饶不了他。 二人就这样安安静静的坐在金吾卫的签押房内,等待着金吾卫与京兆府那边的消息。 …… 长安的这一夜,注定会被史书记录下来,但肯定又会被世人轻描淡写一般的遗忘。 长安私铸铜钱的场所,分布得很有规律。 要么在西市周边,那附近鱼龙混杂,人口流动量极大,各坊内小商铺云集,方便劣钱流通。 要么在城南人迹罕至之处,这里人口最少的坊,才不到五百人居住。平日里门可罗雀,正是私铸铜钱的隐秘之所。 这天夜里,长安城南安化门附近的昌明坊,西面坊门大开。一队全副武装的金吾卫士卒正鱼贯而入。由坊正引路,张光晟带队跟在后面,浩浩荡荡一群人来到一处不起眼的宅院跟前。 很多人认为私铸铜钱必须要高门大宅才能实施,其实不然。私铸铜钱的门槛很低,技术要求也不高,远低于铸造铜佛。只需要有几个熟练的铸造师傅,以及一些壮劳力即可。 真正限制私铸规模的,是铜料、木炭(木柴)、模具等物,也不需要像宫殿那么大的场地。正因为客观条件限制不多,所以自唐代开国以来,民间私铸便是屡禁不绝。 铸钱便是“钱生钱”,有条件做这事的,谁能忍得住啊! “张氏一家就是住这里么?” 张光晟冷着脸对坊正询问道。 “回将军,确实如此。” 坊正小心翼翼的说道。 “哼,明知道此处私铸铜钱,你却不上报,是何道理?” 张光晟语气不善的质问道。 “唉哟将军啊,这种事情,也是某一个坊正可以管的么? 他们背后……也有人啊。” 这位坊正压低声音说道。 “去把门叫开!否则以知情不报拿你问罪!” 张光晟呵斥道,对坊正完全没有半点好脸色。 “好好好,某这便去叫门。” 坊正很有眼色,看到今天金吾卫来的时候,带的都是不是执勤时常见的木棒,而是人人带刀。 平日里金吾卫执勤为什么要用木棒呢? 因为长安这里达官贵人多,和他们有密切关系的人也多。金吾卫执勤的时候,如果随便动刀,很容易把不该杀的人给杀了,弄得双方都无法回转。 而使用木棒就没有那个问题了,甭管多大的误会,只要没死人,那都好说,也容易调解。 所以反过来看,现在金吾卫没有带木棒,那么则是说明,今夜他们办事,要下死手了! 坊正满头冷汗的叫开了这家院落的大门,结果院门刚刚打开,如狼似虎的金吾卫士卒就猛冲进院落,三下两下将院子里手持棍棒的奴仆们打翻在地。 “搜!不要放过一处!” 张光晟指着后院的方向大喊道。 不一会,这家院落内居住的所有人都被带到前院坐在地上吓得瑟瑟发抖,十几个点着火把的金吾卫士卒,将他们团团围住。 “张将军,发现了铸造钱币用的模具,还有好几箱子劣钱。” 一个金吾卫的司戈在张光晟耳边小声说道。 “你带人把这里所有人都宰了,不留活口。 然后派个弟兄去衙门通知一下太府的杨府尹,让他派人来接管这里。 某先去别处看看。” 张光晟对身边的司戈嘱咐了一句,转身便走。 杀人是免不了的,这是死命令,但是他还没变态到喜欢观看部下杀人。 就在张光晟带人在昌明坊大开杀戒的时候,长安城内的某些坊,正上演着大同小异的故事。 长寿坊、怀德坊、通善坊、昌乐坊……等坊当中,一家又一家的院门被金吾卫的人推开,不分青红皂白的搜查,不分是非善恶的屠杀。 当初私铸的时候,拿钱拿得有多么爽快,现在被人灭门的时候,死得就有多么惨痛。似乎所有来自命运的馈赠,都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若有若无的血腥之气,在长安城内渐渐弥漫开来。 (本章完) 今天闭关一天 昨天在番茄扫书,兴奋得早上四点才睡。我感觉自己已经从一个认识误区里面走出来了。 这个误区是什么呢,那就是很多我一直在看的所谓畅销书啊,其实就是某种程度的辣鸡。我总是被排行榜所误导,认为它们写得还是有可取之处。 但实际上,自己的作品胜过这些辣鸡,并不意味着就可以成功。 因为这些书籍的成功,只是很多因素累积起来的,其中不乏背后的资本力挺,网站的强推,不择手段的运营。这样的书,既不能代表网文发展的方向,也无法为我提供正面的案例。 换句话说,如果这本书是一个一级作者,没有运营,没有粉丝基础的情况下在起点上同台竞争,它可能啥也不是。 或者说,可以达到的天花板极低,完全不能代表历史文的主流,就更别提什么发展趋势了。 然后我就在免费的番茄上看到了“温室以外的花朵”,在“吸引不到读者就立马暴毙”的竞争条件下,到底是怎么在开的,这些树苗是怎么在长的。 结果就是大彻大悟。 番茄确实是烂番茄,该吐槽的不少,那些都不多说,只说优点。 在“可读性”这方面,我认为番茄的畅销书,已经全面胜过起点的顶尖水平。而普通读者,并不能用语言去描述所谓“小白文”与“可读性”的区别在哪里,甚至某些畅销书的作者都说不出個所以然来。 我是这么去理解的。 因为什么都不懂,所以胡编乱写的“白”,这是小白文,因为不考虑逻辑,所以一切都是脱离现实的,甚至本身就无法逻辑自洽,会让读者有一种明白无误的疏离感,这是第一层。 再有就是包装得很精美,但是什么都是作者说了算,造成一系列巧合,完全不考虑人性与社会背景,只求自己爽,内容又空洞无物,这是第二层。 再就是保证了书的逻辑性,还有社会背景历史背景的大逻辑,可是却写得很干,让读者无法理解作者的意图,这是第三层。 到第三层,其实就已经是很厉害了。近代法国的很多名著,就是这个层次,常常都是作者死了百年后的现代人,才能领会作者要表达的东西。 但是我认为这里头还有更高的一层,就是已经把那些人性与历史背景,历史事件都理解透彻了,可以到运用自如如臂指使的程度。哪怕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白,也能很好的领悟作者意图,没有任何阅读障碍。 这个层次才是我认为最高的境界,当然了,我现在还做不到这一点。 比如说,一本“小白”历史文,里面的语言通俗得不能再通俗,故事线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然而,它能把故事说明白了,讲得精彩,讲得普通读者都能深刻理解其历史环境与历史背景,又不是胡编乱造,考据准确无硬伤。 这样的书厉害不? 是不是比某些作者自嗨,总是强调什么“无巧不成书”,但其实只是套个历史皮,实则是偶像剧的作品厉害? 一些人就认为“天花板”就是这样了,是不是很荒谬? 陷入井底之蛙的境况,不看天就认为天只有这么矮,这种现象是很可悲的。 就像是很多读者在我评论区里的吐槽,他们的意见非常幼稚,完全不了解唐代的历史背景,甚至这些意见都不值得一驳。 可是感觉驳斥他们很复杂很费劲,这本身就是对于资料和故事剧情掌控的薄弱。看来,其实我也算半个失败者。 某个人写的东西比辣鸡强,不代表他就不是辣鸡作者,或者也只能写出比较强的辣鸡作品而已。 不过我有信心,毕竟,我的眼界是有的,只是手还差了点,暂时还写不出脑子里面的境界。 但那也是迟早的事了。 今天闭关一天换换脑子,明天双更补今天的。 第208章 神策十二都 “郑御史,你说那些私铸铜钱的人,他们知道干这活,被发现以后要杀头么?” 金吾卫的签押房里,正在烛光下翻阅着《唐六典》的方重勇若无其事询问道。 衙门里自然是听不到那些私铸铜钱的倒霉蛋,是如何哭爹喊娘。但方重勇可以想象得出来,今夜的场面,一定相当惨烈。 他不想亲眼去见证,也没有能力去阻止。 在自上而下的严密部署当中,方重勇相信金吾卫的将士会把命令执行得很彻底:只杀人,不劫掠,不节外生枝,干完活就撤。 这个时候,甚至连抢劫和强奸都变成了一种宽容与仁慈。为了不让某些背后相关联的长安权贵们察觉,为了不让他们有所应对,这次的行动会相当干脆。 同时也会残酷到极致。 方重勇曾经幻想过,万一自己穿越以后,生在了一个不法商人之家会如何。 今夜,他似乎得到了答案。 “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不外如是。” 郑叔清轻叹一声说道,发现方重勇半天都没回话,他又补了一句: “某知道他们没拿大头,都是他们背后的人拿了。可是长安周边没有木柴木炭,大家日子都不好过,那便只能舍掉他们,去保全更多的人。 某也知道处理了这一批人,很快就会有新人顶上。可是,就算某能处理他们身后的权贵,难道就没有新的权贵顶上么? 人活一世,有数十年太平已是万幸,岂可奢求太多?” “是啊,郑御史也不过是一个御史中丞而已。手下几个监察御史,几个跑腿的流外官,几个打杂色役,又有什么能力去说服私铸之人背后的那些人放弃自己的利益呢?” 方重勇微微点头说道,将手中《唐六典》的某一卷合上。 虽然这本书上将朝廷什么官职要做什么事情,权责都有哪些,写得一清二楚。但不知道为什么,今夜他就是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对啊,杀了他们,铸造私钱的活计,也会停一下。长安便有更多的人买得起木柴买得起木炭,市面上流通的劣钱就更少,这样何乐不为呢?” 郑叔清走到方重勇面前,摊开双手询问道。 是的,从今日起,这双手便沾满了血腥。 可是,这双手也是空空如也,归根到底,郑叔清也只是个普通的官僚而已,他手里一个师也没有。 哪怕是穿越者,在他这个位置上,能做的估计也就这么多了,还能怎么样呢? 方重勇想起前世的历史上,杜甫写下了“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名句,表达了他对社会底层的同情,以及对社会不公的愤慨。 可是,杜甫似乎也没告诉后人,这种事情要如何避免,要如何处置,要如何救助。 找出问题总是容易的,难的是如何处理问题。像郑叔清这样“扬汤止沸”者已经难得,事后搞不好还会遭遇权贵报复,更何谈其他? 那要如何才能“釜底抽薪”呢? 方重勇发现这个问题其实是无解的,起码现在的他,还没有想到什么办法。作为“统治阶级”中的一份子,他无法将自己的生活质量,降低到佃户那个层次,现实情况也不允许。 吃着美食,搂着美妞,做着美差,住着豪宅,然后大放厥词说一些悲天悯人的话,方重勇还干不出这样的事情来。 “还记得当年,某带你去圣人的宴会,之后某对你说过的话么?” 郑叔清忽然提起多年前的一桩旧事。 “记得,郑御史说狗比蝼蚁强。” 方重勇微微点头说道。 “那可不就是么? 不过狗虽然比蝼蚁强,可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的,通常第一时间被杀的都是狗啊! 狗比蝼蚁强也强得有限。 你别看某今夜好像很威风,他日某被清算,或许还得找你救命呢。” 郑叔清看着方重勇苦笑道。 既然当了木炭使,掌管京畿地区的木炭分配,那手脚就不可能干净。 要么沾铜臭,要么沾血;要么贪腐,要么得罪人,只看站在哪一边而已,两者至少需要占一样。郑叔清家财万贯,荥阳郑氏占据了运河之利,日进斗金自然不需要郑叔清去贪。 为了保住权势,那么他得罪人也是必然。如果不得罪权贵,就必定惹怒基哥。 郑叔清的权势是基哥给的,基哥自然也可以收回来,到时候还是他倒霉。他倒霉了,荥阳郑氏的在当地的经济利益也就没了官面上的依靠与保护,被人吞噬只是迟早而已。 表面上看郑叔清干的事情好像很任性,实际上他要走什么路,他可以做什么选择,都是定好了的。 “其实吧……算了。” 方重勇本来想告诉郑叔清一个残酷的事实,不过想想这位郑御史现在估计正沉浸在“舍己奉公”、“为国为民”的情绪当中,实在是不忍心打断对方的幻想。 “哼,你肯定是想说,这种事情,某做了对自己没好处是吧。” 郑叔清冷哼一声说道。 “呃,不是的。” 方重勇欲言又止。 “那是什么?” “长安好多权贵家中,其实都藏了很多好钱以备不时之需。 现在郑御史将造劣钱的人都杀了,必然导致长安市面上流通的钱币更少。如果某是那些人,则会趁着别人没有反应过来,大量的收好钱,让市面上的钱变得更少,同时悄悄把手里的劣钱放出来。 让劣钱变得跟以前的好钱一样用。 等风头一过,他们再继续把好钱熔炼铸造劣钱,继续兴风作浪,最后郑御史实际上是白忙活了。最多,把烧木炭的大户干掉了,能把木炭的价格降一些,但打击私钱铸造是绝无可能的。 某敢肯定,明年的时候,私钱铸造一定会更加猖獗,明年冬天,郑御史打算怎么办呢?” 方重勇慢悠悠的反问道。 可以预见的是,这一波打击私铸,会造成短期内物价下跌。但手里有好钱也有劣钱的权贵们,会一边通过悄悄收集好钱放出劣钱替换,一边用劣钱去收购物资来弥补损失,他们是双倍的快乐。 这样,总体上可以保证市价没有大的波动,甚至普通人都难以察觉。 虽然通货膨胀对所有人都是一视同仁的,但普通人的信息渠道与反应速度,绝对比权贵们要慢得多。等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这一波“调控”已经走到了结尾,市面上更多的好钱掉进了权贵们的口袋,而劣钱的占比,一定会比打击私铸以前更大! 换句话说,虽然市场物价或许还是一样的,但市场规模却变小了,物资更加集中在了权贵们手里,没有放出来在市面上流通。 郑叔清虽然打击了私铸,减少了市面上铜钱的流通规模,但也只是让市场规模更小,并没有实质性的降低物价。甚至,在这个过程中,大部分百姓都会因为涨涨跌跌而倒大霉。 当然了,冶炼是烧炭的大户,烧一炉子的铜钱,基本上就要消耗掉三十到五十份等重量的木柴!郑叔清让这个冬天“清静”一下,多少还是可以把木柴木炭的价格打掉一些的。 但也仅限于此了。 “你是说,某杀这么多人,实际上……也没什么大用,只是饮鸩止渴?” 郑叔清一脸震惊反问道。 “虽然某不想这么说,但是……确实是这样的。” 方重勇木然点头说道。 他前世的理解是,唐代的市场,就流通唐代的铜钱。但到这里之后却发现,居然连南陈“叉腰钱”,在长安都是流通无碍的! 他前世的时候,做假钞的人慢慢没什么前途了,那是因为假钞在市面上流通属于“见光死”的行列。但是大唐的情况不同,私铸的铜钱,也是“真钱”,甚至可以替代唐代官府流通的铜钱,只要市面上没有官府的“开元通宝”,那就没什么大问题。 这便导致了如今市场的混乱。 权贵们哪怕什么都不做,只要在“好钱”“劣钱”“绢帛”“民生物资”这四样东西当中,利用信息优势来回倒腾,就能赚得盆满钵满。 更何况,这些人还“出千”,还私铸铜钱,还利用官面上的权力强买强卖。 郑叔清这种“治标不治本”的办法,事后只会引起更大的反弹,除此以外,没有别的了。 “原来,只是白忙了一场啊。” 郑叔清无力的坐在桌案前,长长的叹了口气。 “也不算吧白忙,起码,郑御史的职位大概是保住了,木炭的价格也会降一些,怎么是白忙了呢?” 方重勇忍不住揶揄了一句。 “好吧。” 郑叔清被他打击了一番,情绪低落不想说话了。 他以为这次能拿满分,最后却只是勉强及格。任何人受到这样的打击,都会遭受不住的。 …… 这一夜,长安死了很多人,其中不少人,表面上看是无辜的。 方重勇原以为这只是个开始,没想到的是,一轮又一轮的清算,整整持续了十天!每一天夜里,很多长安百姓都能听到某一坊某一户当中,传来震天的哭喊声。 后来,根据金吾卫自己的统计,十日之内,共有两千多人被杀,下狱、流放、被贬为奴的就更多了。 大概是听了方重勇的那一番话,郑叔清认为,多打击一下私铸,权贵们搞事情的能力就会下降,所以下手也是格外的狠。好多只是打造了铸造工具,购买了铜料,但尚未开始开始私铸铜钱的人,也倒了大霉。 一番操作之下,“郑狗官”的绰号已经成为了老黄历。如今,长安坊间送了郑叔清一个新绰号:郑阎王。 打击私铸的效果很明显,木炭的价格,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 听从方重勇的建议,郑叔清下令在京城郊外设立“木炭仓”,平价收木炭,在一定程度上抑制了权贵们低价收木炭,再囤积居奇倒卖的行为。 然而也仅限于此了,长安城内的木柴价格暴跌,但木炭价格只是稍有下跌,普通官员还是买不起炭,越来越多的樵夫加入烧炭的行列。“卖炭翁”变成了“卖炭郎”,成为今年长安冬季的紧俏职业。 好像一切都改变了,又好像什么也没改变。 这天正值三九严冬,龙武军大将军方有德,向大唐天子李隆基献上了一份“军改”的方案。 这份军改,主要是针对的北衙禁军,而南衙诸军如何,方有德一个字也没有提。 基哥在看了这份军改方案后,什么评价也没有,至少是没有对外臣提起过这一茬。但他却把“编练新军”的任务交给了方有德,实际上等于是认同了这份“军改方案”,至少是认同了其中一部分。 天宝五年冬,大唐天子李隆基,下令在长安郊外设立大营编练新禁军,由龙武军大将军方有德主持招募人员及训练军士。 而新禁军的番号,就叫: 神策军! 这支新军,计划招募三万人,十二个军。分为左右两厢,一厢六个军,每个军两千五百人。 明面上最大的改变,是将原本唐军基层单位“十进制”,改为了基层单位“五进制”,并且不再像从前一样执行任务时随意将士兵安排。 最小的单位是一队五人。一旦编组,只要队员没有阵亡与退役,那便不再将其打散重编。每次行军打仗,以“队”为单位调动,在一军当中可以随意组合,并不局限于所在序列。 方有德又对李隆基谏言:这支军队的作战单位是“军”,容易与现有边军的“军”混淆,两者在性质与规模上都没有共通之处。 因此建议将“军”改为“都”。 具体的编制是:神策军主将为大将军,麾下分左右两厢,一厢一万五千人,设主将一名; 每一厢下辖六个“都”,每一“都”两千五百人,设指挥使一名; 每一“都”下辖十个营,一个营两百五十人,设营主一名; 每一营下辖五个火,每个火五十人,设火长一名。 一火十队,一队五人,设队正一名。 每一队日常共同行动不分开,每一火吃饭时用一个灶,每一营无论是行军扎营还是宿卫都住在一起,每一“都”共用一个花名册,集体奖励共同发放。 这也就意味着,只要士兵被分到了某一队,只要他不死,那么他跟同一队中的其他士卒,基本上就是生死兄弟。但不同队之间的士卒,很可能感情很淡漠。 从士兵数量上看,神策军和龙武军不相上下,看起来像是在为替代龙武军做准备。 但是单看编制,似乎有“精细化”的趋势。 将“营”级单位减小一半编制,能更加适应宿卫长安的需求。并且不再有“行军编制”与“作战编制”之分,权责更加明晰。 而且方有德还淡化左右“厢”这一级的权力,只保留它们的行政权与管理权,剥夺了神策军大将军的调兵权。 也就是说,平日里管理左右厢的神策军将军,哪怕想政变,也无法调动旗下六个“都”的兵马。 而每一“都”设指挥使,指挥使的权力比过往同级别军官要高。只是他们虽然权重,但因为手下兵力的不足,也搞不出什么大事来。 …… “为什么越看越像是圣斗士和黄金十二宫呢?” 自家书房里,拿着方有德写的“军改方案”看了又看,方重勇喃喃自语的说道。 “你就说好不好吧。” 方有德板着脸问道,忽略了方重勇说的那些“奇奇怪怪”的话。 “还行吧,不过就算神策军编练起来了,就能保证他们不造反么?” 方重勇一脸疑惑问道。 “起码,比龙武军强一些。龙武军的编制天然就有问题,左右军的大将军权力太大。” 方有德沉声说道。 “好吧,你开心就好吧。” 方重勇摆了摆手说道:“我去打乌朵去了,你慢慢忙。” 这一章补昨天的,今天还有一章 (本章完) 第209章 “听劝”的基哥 虽然已经知道在关中地区很难招募到符合银枪孝节军标准的兵员,但方重勇还是在尽心尽力的招募,也取得了不太起眼的成果。 不多,才十几个人! 临近年底休沐放大假,方重勇抽了一天出来,带着写好的“报告书”,准备前往大明宫,请示下一阶段要不要外放边镇招募勇士,以及第一站去哪里招募比较好。 为什么要去大明宫,而不是去离自家一墙之隔的兴庆宫呢?因为基哥已经暂时搬到大明宫的梨园里面去住了。 据说,方重勇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据说是基哥近期在兴庆宫里老是做噩梦,梦见太子的前王妃韦三娘变成厉鬼索命,导致基哥常常从噩梦中惊醒。 因此基哥便将自己的居所暂时搬到了大明宫的梨园,跟梨园内那些戏班子们同吃同住。 还真别说,小道消息传言,基哥搬到大明宫内的那个梨园后,腰不酸了,腿不疼了,再也不做噩梦了。天天跟梨园里的那些“艺人”一起排练舞曲,吹拉弹唱好不快活! 再也不受噩梦惊扰,连每天吃饭都要多吃三碗! 方重勇也不知道这些传言是不是真的,但是,基哥搬到梨园后身体变好了,这个是千真万确的。就连传旨召见方有德的次数,都比之前多了许多。 当然了,这也是事关禁军的军改。 基哥对于禁军军改十分的上心,哪怕是他信任方有德,也是事无巨细,每件事都过问具体细节。而方有德也算是“早请示晚汇报”的典型,基哥让怎么改,基本上他就怎么该。 就算不同意,也会耐心说服基哥。 这样的好处就是,没人进谗言说什么方氏父子想谋反;坏处也很明显,那就是神策军的招募速度,比方有德原本预计的要慢了不少。 刚刚出坊门来到春明门大街,方重勇就跟张光晟所率领的金吾卫士卒迎面碰上。张光晟带领的这一队人,拖着几十辆平板车。每一辆车都用草席盖着,乍一看不知道具体是什么。 只是偶尔可以看到被白雪遮住,若隐若现的头发。 这是拖尸体的车,而且车上的尸体不少! 看到张光晟他们熟练的样子,方重勇心中一寒,暗暗叹了口气。 今年冬天,就算不把郑叔清“大杀特杀”整顿私铸铜钱算在内,被严寒天气冻死的人,数量只怕也是不少。冬天木炭木柴的价格比往年高不少,让很多人都吃不消。 连方重勇家不生火取暖,晚上都要抱着妹子互相取暖才睡得着,更何况是那些屋舍简陋的平民之家呢? “怎么你当了金吾卫中郎将以后,还忙个没完呢?” 看到张光晟迎面走了打招呼,方重勇笑着揶揄问道。 “长安到了冬天……还不如沙州啊。起码沙州不缺一口饭,长安这里什么都有,又什么都缺。” 张光晟叹了口气说道,指了指身后那些装尸体的车。 看一眼就能知道的东西,没有必要说太多。 方重勇前世看过一个纪录片,说宋代汴梁城到了冬天的时候,为了取暖,那些木柴与煤炭,有的都是从千里之外运送过来,依旧是供不应求。 北宋巅峰的时候都这鸟样,还占着运河的便利,那现在唐代的长安如何,其实随便想想就能知道情况不太妙。 下一场雪,冻死一些人,太平常不过了。 方重勇不想表达自己廉价又无用的同情心,只好拍了拍张光晟的肩膀说道:“去忙吧,某现在去大明宫面圣,改天再聚。” 张光晟拱手行了一礼,随即带着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出了春明门。 为什么要送到春明门,而不是西面或者南面的乱葬岗呢? 因为这些人的尸体,并不是随便处置的。 长安东面有一个“义庄”,金吾卫做事当然要更讲究一些,这些暂时无人认领的尸体,要放在义庄里面等待家乡来人将他们领走,然后落叶归根才能入土为安。 唐代的人很忌讳家里人“客死他乡”,但凡有条件将死去亲人从外地接回故土的,都会不辞辛苦的走一遭。能让金吾卫中郎将带队拖尸体的,也不会是长安城内社会最底层的那一批人。 或者换句话说,定然有另外一批被冻死的人(数量可能更多),由另外的金吾卫士卒,将其运到城西与城南的乱葬岗,随便挖个坑埋了。 方重勇不敢细想下去,只得对张光晟匆匆告辞。 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五六年,一件又一件残酷的现实,让方重勇明白了一个深刻的道理: 如果自己改变不了现状,那就闭嘴,并且收起心中那无聊又无能的同情心。许多人不值得别人同情,许多人也没有资格去同情别人。 方重勇脑子里充斥着各种乱糟糟的想法,来到大明宫门前禀告之后就被高力士带进了宫内的梨园,这里也是基哥临时的寝宫。 还没看到基哥的人影,方重勇就听到前方不远处传来管弦丝竹之音,优美动人。 看到方重勇一副呆瓜模样,高力士介绍道:“这是圣人改编过后的霓裳羽衣曲,怎么样?” “圣人编写的乐谱,那岂是在下可以置评的呢? 某可不敢评价呀。” 方重勇诚惶诚恐的说道。 “你啊你啊,还是这么的滑头!” 高力士哈哈大笑,随即凑过来小声说道: “你父亲编练神策新军,防的是外面的盗匪。圣人虽然满意,但还是觉得差了点意思。 而银枪孝节,乃是防家贼的。这件事,年后你就要外放长安去办好。现在进度太慢了。” 高力士言语中有劝说之意,方重勇无奈苦笑道:“宁缺毋滥,圣人说不要关中将门子弟,某也得小心翼翼去外面找啊。” “所以才说,要抓紧呀。” 高力士不动声色的提点道。 其实无论是之前被杀的陈玄礼也好,方有德也好,高力士也好,都是属于基哥“潜邸势力”。这些人,跟关中的本地派,利益并不是完全一致。 比如说,方有德等人就很难跟基哥的子嗣们合作,也毫无感情!更没有利益扭带。 但是关中本地派,却可以毫无心理障碍与基哥的子嗣们合作,成为基哥驾崩后的“新贵”,比如说韦氏、裴氏出身的人才等等。 神策军防得住京畿之外的谋反,却不一定防得住“无所不在”的关中本地势力。 方重勇瞬间明悟,为什么基哥要找个借口搬到大明宫来了! 因为比起靠近玄武门的太极宫,以及建成不过数十年的兴庆宫,还是在长安最北面的大明宫最安全,守卫也最森严!兴庆宫不是不好,而是地形地势,本身就只是亲王的府衙加强版,守备太过薄弱了! 什么厉鬼索命之类的传言,只怕是基哥自己放出去的!顺便对外人暗示他绝对不喜欢现在这个太子! 真是老硬币啊! 方重勇忍不住在心中感慨,虽然后知后觉,但他已经完全明白了基哥的思路。果不其然,几个皇子外放后,立了太子以后,基哥的思路也跟着一起变了! 唯一不变的,还是无所不在的算计。 来到排练场地,基哥正在一张桌案前谱曲,而地暖已经让半开放式的宫殿如春天一般温暖。方重勇连忙拱手行礼道:“拜见圣人。”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方重勇感觉基哥好像容光焕发了不少,难道是因为立了太子,把几位皇子赶出长安以后,心情也变好了么? 看到方重勇谦卑行礼,基哥也没多说,轻轻的摆了摆手。高力士领着一众梨园子弟鱼贯而出。半开放的宫殿内,就只剩下基哥与方重勇二人了。 “银枪孝节,招募得如何了呀?” “回圣人,不过十多人而已,来自关中本地,求精不求多。” 方重勇小心应对说道。 “是啊,求精不求多,说得好。” 李隆基微微点头,将手中的笔放下,用那双略有些浑浊的眼睛看着他询问道:“朕最近有一桩心事,不知道你能不能给朕出出主意。” 一听这语气,方重勇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低声问道:“请问圣人,到底是什么事情呢?” 尼玛的,千万别说找老子要女人,别以为逼急了老子不会弑君啊! 方重勇在心中暗骂,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朕老了。” 李隆基嘴里吐出三个字来,让方重勇微微一愣。 “圣人何出此言啊?” 方重勇疑惑询问道。 “你看,你就是不会拍马屁。” 基哥哈哈一笑,随即叹息道:“那你猜猜看,这长安城内,服侍朕的宫女有多少呢?” 宫女? “怎么说……也得个三千人吧?” 方重勇低声说道。 “少了少了,再猜。”基哥很是随意的摆了摆手,面有得色。 “那……六千?” 方重勇斗胆报了一个他认为很大的数字。普通大臣里面,顶格配置是奴仆四百人,要不然,皇帝就会猜疑你到底在长安养那么多人干啥。 服侍皇帝的宫女,十倍于大臣顶配,已经算是往多了说了。 “嗯,有点接近了,再猜。” 基哥鼓励方重勇说道。 “六千一百?” “不,是六万!” 基哥做了一个“六”的手势。 这句话直接把方重勇给整破防了。 你有六万宫女,还要去抢寿王抢两次?难怪他要发毛呢! 方重勇忍不住在心里吐槽,却是对基哥叉手行礼说道:“是微臣驽钝了。” “诶,话不是这么说的。” 基哥摆了摆手说道,一点都不在意。 方重勇不知道他这个皇帝有那么多多宫女,这才是正常的,基哥感觉很放心。 反之如果知之甚详,那就是居心叵测,得防一手了。 “朕现在就感觉很为难,你说这么多宫女,朕拿她们怎么办呢? 这么多女人,哪怕如花似玉,朕也老了,也是有心无力了呀。” 基哥满脸遗憾说道,颇有些鸡肋的感觉。这么多女人又因为老了而“玩不动”了,可不就是鸡肋了么? 食之无肉,弃之有味! 对于男人来说,所拥有的唯一一个美女那叫老婆;所拥有的十个美女那叫妻妾;所拥有的一百个美女那叫玩物。 而所拥有的六万个美女,那么这些美女仅仅就是……一串数字而已! 没错,就是基哥都搞不懂要怎么处理的一串“数字”。 别说是女人了,哪怕最喜欢吃汉堡的人,有六万个汉堡摆在眼前,他也要懵圈啊! “圣人,昭华易老,红颜易逝。那些圣人没临幸过的宫女,便放她们还家吧。” 方重勇壮着胆子说道。 “嘿嘿,你倒是好心。” 基哥忍不住冷笑道。 “微臣惶恐。” 方重勇连忙叉手行礼请罪道。 “是啊,你说得有道理。” 基哥忽然微微点头,继续说道:“朕知道了。” 知道了? 方重勇不明白什么意思,但这不妨碍他随即叉手行礼说道:“圣人圣明!”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从袖口内掏出一份奏折说道:“请圣人阅览,关于银枪孝节招募的……” “你看着办,年后立刻去边镇给朕招募勇壮,宁缺毋滥! 现在还是回去吧!朕还有事就不留你在宫里用膳了。” 基哥用力的拍打着方重勇胳膊上的雄健肌肉说道。 “那微臣告退。” 方重勇诚惶诚恐的拜谢告辞,心中很是疑惑。 以基哥的性格,会那么轻易就答应减少宫中的宫女数量? 但是他不好去追问,只好悻悻告辞。 回到家中以后,方重勇将这件事告知了王韫秀与阿娜耶。 二女一听方重勇居然干了一件如此积阴德的大好事,都忍不住在夜里热情的侍奉缠绵,一连好几天不断,在床上差点把方重勇搞得招架不住。 然而性福的日子还没过去几天,方重勇很快就发现:同样一句话,他的脑洞,与基哥的脑洞,永远都不在一个层面上。 跟基哥相比,他连弟弟都不算,只能算孙子! …… “圣人明日要在城外的梨园禁苑,搞狩猎?群臣们都要参加?” 看着这个来家里传话,名字叫边令诚的小太监,方重勇疑惑询问道。 “回方御史,确实如此,当然了,有事可以请假不去。” 边令诚小心翼翼的说道,不敢在方重勇面前太放肆。 “现在是冬天,哪里有什么猎物啊?” 方重勇说出内心的忧虑。 “这个,奴就不知道了。奴还要去别家传旨,请方御史不要为难杂家啊。” 边令诚叉手行礼说道。 “明白了。” 方重勇微微点头说道,心中颇有思虑,都没有对边令诚还礼。 第二天一大早,方重勇就骑着马来到城北的梨园禁苑。还没进去,就碰到了正带着龙武军士卒巡逻的方有德。 他翻身下马行礼,却见老方面色极为难看,一见面就屏退亲兵,劈头盖脸问道:“这次活动,是你跟圣人建议的么?” “什么活动?” 方重勇一脸懵逼问道。 “你不知道?” 方有德也是懵了。 “我什么会知道?” 方重勇还没搞懂到底发生了什么。 “圣人要射女!” 方有德愤恨说道,几乎是在低声咆哮。 “射女?” “对,今日就是朝中群臣入禁苑射女。哪个宫女妃嫔被人射中,这个臣子就可以将其带回家随意处置!” 方有德吐出一口浊气,狠狠握拳气得要发狂。 “被箭射中,不就死了么?” 方重勇还没搞懂基哥的脑回路。 “你个蠢货,是风流箭!风流箭你都不懂吗?” 方有德气得一巴掌扇掉方重勇头上的帽子,转身就走了。 方重勇悻悻将帽子捡起来戴在头上,随即走进梨园禁苑。 刚刚进入其中没一炷香时间,他就被正在执勤的张光晟拉到一旁低声询问道:“大哥,你今天射不射?” “射什么?” 方重勇揣着明白装糊涂问道。 “射女人啊!还能射什么! 我都准备好了,以我的射术,不射十个回去我就不姓张!” 张光晟搓着手,一脸兴奋的说道。 第二章送到 (本章完) 第210章 梨园射姬(上) 基哥今天穿了一件厚厚的棉袄,这种衣服的款式和材料方重勇都很熟悉,因为里面填充的棉絮就是来自沙州的,甚至这里头的“现代元素”,都是按照方重勇的意思加进来的,实用性一流。 西域那边的“贵货”,果然是横行长安的奢侈品圈子。 方重勇在心中暗暗吐槽。 “微臣来迟,请圣人恕罪。” 一见面,方重勇就对李隆基叉手行礼。 其实他来得并不迟,甚至还比要求的时间早了一些,但架不住昨夜基哥就是在这里宿营的啊。要不然,负责安保工作的方有德也不可能这么早就在梨园外巡视了。 “不罪不罪,你来得不早不晚,刚刚好。” 基哥笑着说道,似乎心情很好的样子。他对身边的宦官摆了摆手,这位叫边令诚的小太监,将手中拿着的那把,尺寸明显小于狩猎用弓的小弓,递给方重勇。 附带的还有一壶箭矢,里面有十支箭。 方重勇接过弓箭看了又看,还轻轻的拉动弓弦。然后他惊奇的发现,这把弓非常的“软”,最远射程有多少,不要对其期待太高,估计也就一二十步的距离顶天了,这年头找个妹子都能玩这种“玩具”。 他又从箭壶里拿出一支箭瞟了一眼,发现不仅没有箭头,而且箭杆还是纸做的。并且箭杆头上还涂抹了炭粉,并且带着难以描述的刺激馨香。 “这便是风流箭,射中风流不伤人,爱卿见识过么?” 李隆基面带得色问道。 方重勇将弓箭收好挂在腰间,随即对基哥叉手行礼道:“不仅见所未见,而且是闻所未闻呐。” 他说的是大实话。 方重勇觉得,拿箭射女人,这种沙州都不玩的游戏,梨园禁苑居然玩得飞起,说出去谁信啊!没见过才正常,见过反而不正常了。 “嘿嘿,不用见识过,今日你便会开眼见识个够。 这里有十支风流箭,爱卿射完了不够再来找朕要。你年轻血气方刚,这次一定要多射几个回去。 不要傻乎乎的看到宫女就射,挑年轻的,漂亮的射。” 基哥像是个玩世不恭的小老头一样,露出坏笑,还忍不住出手“指点”方重勇如何“射姬”。 “圣人,今日的活动,微臣恐怕没法参加,怕死人。” 方重勇不好意思的说道。 “诶,这个朕早就想到了,不是说了嘛,风流箭是射不死人的。” 李隆基哈哈大笑道。 “不是啊圣人……微臣,并不会射箭。这风流箭,臣没法用。” 方重勇无奈的摊开双手叹了口气说道。 其实他是会射箭的,而且还是骑射,毕竟曾经在沙州练了四年。只是箭术相当一般,不登大雅之堂而已。 方重勇不想“梨园射姬”的原因,只是因为他觉得现在家中的氛围很好,王韫秀和阿娜耶相处得也很好,一家人算得上是同心同德。要是再多加一些女人进来,不过是自找麻烦而已。 那又是何苦呢,他现在又不缺女人。 不是有句话叫家和万事兴嘛,方重勇就是个很怕麻烦的人。 “不会射箭?朕听闻爱卿在沙州可是经常带兵出征的,你还是方全忠之子,跟朕说你不会射箭?” 基哥语气不善的问道。 他刚才还笑眯眯的恨不得跟方重勇说荤段子,现在就面色阴沉如水,翻脸堪比翻书。 伴君如伴虎的恐怖,果然不是江湖传说。 “回圣人,微臣确实不会射箭,只会打乌朵。战阵杀敌,也是打乌朵居多。 今日微臣要是在梨园打风流乌朵,那是会打死人的。” 方重勇躬身叉手行礼解释道。 “打乌朵?” 基哥不经战阵,也不熟悉吐蕃风俗,只听说过乌朵,对其具体如何使用并不是很了解。他对身边的高力士使了个眼色,高力士立刻躬身凑过来小声解释了一番。 “哟,看不出来,爱卿还会打乌朵啊!” 基哥看着方重勇,皮笑肉不笑的继续说道:“高将军,派人去内库找个吐蕃人进贡的乌朵过来,今日朕想开开眼界,看看我大唐好男儿是怎么打乌朵的。” 他似乎对方重勇“不识时务”相当不满意。在基哥看来,你不会射箭,可以来凑个热闹啊,不下场就是你的不对了! 很快,骑着马去内库的宦官,就匆匆忙忙将一根镶嵌着宝石,用牦牛毛织成的毛线编织而成的乌朵,交给了方重勇,还有跟这玩意配套的一盒“石弹”。 方重勇打开木盒子一看,发现里头摆着十六颗“石弹”,每一枚都是同样的大小,外表都十分光滑。 其实从任何角度去看,都知道这一套乌朵是工艺品,根本就不是实战使用的。乌朵加一套石弹,若是放到河西边境去卖给吐蕃贵族,估计可以卖不少钱。 可是现在,方重勇已经是骑虎难下了。今日若是不好好的打一下乌朵,基哥不会让他好过的。 “请圣人见谅,那微臣就献丑了。” 方重勇对基哥叉手行礼道。 “看到那只麻雀了么?给朕打下来。” 基哥指了指他面前不远处树枝上的那只麻雀说道。 “喏!” 方重勇行了一礼,却见高力士慢慢走过来,将手里的一个铁扳指递了过来说道:“圣人赏赐你的,好好打你的乌朵。” 虽然打乌朵不比射箭,根本用不到铁扳指,但是御赐的涵义,已经明确无误了。 方重勇深吸一口气,将石弹放入乌朵的“眼睛”里,拿在手上开始旋转。 他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只树梢上的麻雀,脑子里回想起沙州那边一个吐蕃人教自己打乌朵的秘诀:无论乌朵怎么旋转蓄力,最终胜负就在甩出去的那一刹那。 瞄准与射击一体,打得越是坚决,弹道就越直! “啪!” 树枝被打断,麻雀掉到雪地里,还在一直扑腾却怎么也飞不起来!但很显然并没有被打死。 “好!好!打得好啊!” 基哥一边大喊,一边像个没玩够的孩童一样跑过去观摩,却发现这只麻雀只是被擦伤,甚至还能在地上蹦跶,却根本没死!也飞不起来了! 打死麻雀不算稀奇,毕竟离得不远。但把麻雀“打下来”而不死,就很不容易了! “圣人刚刚是要微臣将雀儿打下来,微臣便将它打下来了。 无故杀生取乐,圣人不为也,微臣亦是不会让圣人蒙羞。” 方重勇走过来叉手行礼说道。 基哥只是说把麻雀打下来,没说要打死啊!万一真把麻雀打死了,基哥借机发飙怎么办? 方重勇不仅刁民害朕的思维非常浓厚,而且办事相当谨慎,基哥说“打下来”,他就真的把麻雀打下来,可谓是滴水不漏。 “好,说得好!特别对朕的意思!” 基哥非常高兴,看着躬身行礼不起的方重勇,忽然想到了一个歪主意。 “嗯,不能没有赏赐。 那朕就封你为乌朵侯,赏永业田一千四百亩。” 基哥哈哈大笑说道。 听到这话,他身边的几个宦官,全都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个“乌朵侯”是什么玩意。 唐代的封爵,虽然已经不是“实封”,但是名字基本上还是靠谱的,因为名义上是要吃封地的“税收”,比如“赵国公”比如“淮阴侯”。 这个“乌朵侯”,是做什么的? 唐代封侯虽然基本上已经没什么鸟用,具体的权势比七品县令还小,但册封的仪式却又异常隆重。 它需要先由宰相或者天子提出,得到三省六部审核通过后,再交给御史台审核,方可变成圣旨下发。而被授予爵位的人,还必须到长安来,参加授爵仪式之后,才算是板上钉钉的被封侯。 哪里有天子随随便便的说一句,就可以走完全部流程的呢?要知道,政治流程,某种程度上就代表了政治权力! 基哥随意册封臣子为公侯,实际上也是变相的褫夺了三省六部与御史台的权力,这是在向整个文官体系宣战啊! “圣人不可啊。” 高力士连忙劝阻说道。他不站出来不行,因为这虽然是小事,却可以撬动大体系,会引起很大波澜。 “再说大唐也没有乌朵侯可以封啊。” 高力士继续小声在基哥耳边说道。 “朕创造一个不行么?” 李隆基语气不善的说道。 “圣人,哪怕是创造一个,也得走完三省六部与御史台的流程。这个不能省啊。” 高力士苦劝道。 “那你记得提醒朕,明日下圣旨,跟哥奴打个招呼。” 基哥不耐烦的摆了摆手说道,他知道,御史台如何不好说,但三省六部这边李林甫是不会让他这个皇帝为难的。 “谢圣人恩典。” 方重勇装作很激动的叉手行礼,心里却是琢磨着基哥此举到底是什么用意。侯爷什么的方重勇一点都不在乎,倒是那一千四百亩的永业田,他感觉里头大有文章。 很有可能,这些田是来自被干掉的李亨一脉。 基哥浸淫权谋数十年,不可能随着自己心情做一些完全没有意义的事情。 想想北齐末年高玮给自己养的一大堆鹰犬封号,比如说像什么“赤彪仪同”、“逍遥郡君”、“凌宵郡君”等。 连动物都能拿到“封号”,基哥给自己封个“乌朵侯”,貌似也不算很夸张。 方重勇自我安慰一般的想道,不过他倒是从这里嗅到了一丝亡国的气息。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不就是这样的么? 正在这时,大唐右相李林甫带着一众臣子来向天子请安,所有人直接无视方重勇,上前对基哥行礼。 在方重勇预想当中,这些人应该是文绉绉的站在一旁看戏的,不可能下场“射姬”。没想到他们像是提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一样,一个个冬天里穿着胡人的长裤和半臂,似乎打算等会也下场“凑凑热闹”。 这并不是方重勇的猜想,而是李林甫带头接过了“装备”,也就是软趴趴的小弓和用纸做成的“风流箭”,一众臣子丝毫都不感觉惭愧,更别说提出异议了。 方重勇忽然感觉,果然还是自己太年轻了! “哈哈哈,今日不射的,都是欺君啊,诸位爱卿互相监督!” 基哥故作不悦,虎着脸对群臣们威胁道。 “我等谨遵圣人之命!” “郑御史,你负责监督和记录!” 基哥指了指郑叔清说道。 方重勇一愣,没想到老郑居然也跑来凑热闹了。这一个两个的朝廷重臣,没事跑来陪基哥玩“梨园射姬”的游戏,节操可谓是碎得满地都是。 如果他们以前还有节操的话。 “今日午时,游戏正式开始,诸位爱卿可以去那边营地里吃点美食。 高将军,你带他们去吧。” 基哥对高力士吩咐道。 “诸位请随某这边走。” 高力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随即便在前面带路。 等众多中枢朝臣们离开之后,基哥把方重勇召唤到身边,轻叹一声询问道:“你是不是认为朕是个无道之君?” “回圣人,微臣没有这样想。” 方重勇不动声色说道,面色平静。 “噢?那你倒是说说看啊,你是怎么想的。” “回圣人,此番在梨园内的活动看似荒谬,实则是圣人体恤宫中的宫女们寂寞又虚度年华,故而找个借口给她们解脱,给她们一段新生活。 乃是行善之举。” 方重勇昧着良心为基哥辩解道。 “正是如此啊。朕已经是风烛残年了,要六万宫女何用。 今日放出了五千宫女,待年后再放五千。三年内,朕要将宫女规模压缩到一万人以内。 世人都只以为朕在胡闹,谁又能知道朕的苦心呢?” 基哥假惺惺的扼腕叹息说道。 此时此刻,方重勇在心里悄悄的给基哥算了一笔账。在宫里养一个宫女,平均一下的话,每人每个月至少也得一贯钱。五万人一个月就是五万贯,一年六十万贯。 而且按照一般程序,每次宫女遣散,内廷是需要给遣散费的,这些钱全部都是内库出,不涉及国库。 把这些遣散费也算上,平均一人差不多也要二十贯,那就是一百万贯。 林林总总加起来,直接朝着两百万贯去了!平日里宫里还经常有点赏赐什么的,各层自上而下再贪墨一点,方重勇都不敢去想养着这么多女人要花多少钱! 所有的这些花费,都是出自基哥的小金库。 然而这五万宫女,基哥完全没有从其中享受到什么实实在在的好处与乐趣,他甚至连摸都没有摸过这些女人! 霸占数万女人的恶名基哥担着,实实在在的好处一点都没捞到,只要是个正常人,都不会希望这种状况继续下去的! 基哥把那几百万贯,全部花费在自己一个人身上,对于他本人来说,难道不爽,难道不润? 养着这五万个美女做什么呢? 这一刻,方重勇悟了! 表面上看是基哥怜香惜玉,但实际上,不过是一场充满了铜臭味道的“年终去库存”而已。 群臣们享受了“梨园射姬”的乐趣;基哥省了一大笔遣散费和养女费;宫女们获得了梦寐以求的自由,“飞入”寻常官僚家。 三方参与,三方都快乐,这招简直就是一石三鸟啊! 要不是现在这个场合不能太张狂,方重勇都想给基哥疯狂打call。 正当他愣神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一句不合时宜的话。 “圣人,微臣恳请停止在梨园内聚众淫乱,此举有辱国格!” 基哥面前跪着一个胡须花白的中年人,方重勇对他有过一面之缘,此人似乎是殿中侍御史颜真卿! “放肆,你是在说,朕是昏君,朕是纣王,朕在玩酒池肉林?” 基哥转过身来,对着跪在地上的颜真卿破口大骂道。 “回圣人,确实如此,请圣人收回成命。” 颜真卿依旧是相当头铁的叉手行礼,长跪不起。 (本章完) 第211章 梨园射姬(下) 梨园禁苑的某个凉亭内,气氛已经紧张到了爆炸。对于颜真卿的头铁,方重勇也是被震惊得无以复加。 历朝历代,其实都不缺这样头铁的人,方重勇听说过却没有见过的,就有张九龄,前面更早的还有魏征。再往前数,那就更是多不胜数了。 不过这种“头铁劝谏”,方重勇还真是第一次见。一口气得罪五千宫女、参与“射姬”的朝臣以及基哥这三方,为的就是心中的大义(且不去讨论其中对错),这种人还是值得敬佩的。 “朕要减少宫中用度,减少宫女人数,让她们老有所依,是朕错了么?还是爱卿在沽名钓誉?” 李隆基气得发抖,指着跪在地上的颜真卿质问道。 方重勇瞬间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很明白,这并不是基哥在跟颜真卿打商量,而是他在说服他自己! 所谓的“心证自由”,便是认为自己在做正确的事情,遵从自己心目中的“法令”,而不是国家的法令,然后就不会对所做之事产生愧疚感。 因为暴怒而处置朝臣,那是昏君暴君所为,会让基哥感觉不适。 然而在经过了一番“自我说服”后,基哥就不会认为他是昏君暴君,而是觉得是臣子在胡搅蛮缠了。 “圣人,放还宫女,自然是一件好事。 然而,圣人直接下令将她们放还回家便好,何苦将她们当做牲畜一样让朝臣勋贵们猎取呢? 此举很不体面,亦是玷污国格,古人先贤所不为也。” 颜真卿叉手行礼一拜,苦苦劝说道。 “够了!放还宫女乃是内廷之事,怎么放还也是朕说了算,还轮不到你这个外朝臣子放肆!” 基哥顿时暴怒,仿佛被人戳中了痛点一般。 看到这一幕,方重勇连忙对基哥叉手行礼道: “圣人,颜御史乃是殿中侍御史,负责纠察朝臣礼仪的。 不如今日的活动,就让颜御史负责纠察吧,微臣领一队金吾卫士卒从旁协助颜御史。 万一有宫女跟参加活动的朝臣们闹出什么冲突来,颜御史也方便从中调解。” 听到方重勇这么说,李隆基怒气稍减,微微点头没有说话,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主要是他自己本身心虚,也是骑虎难下,不知道要怎么跟颜真卿争辩。 今日的梨园射姬,要看朝臣们出丑,要看到宫女们饥渴的扑上去“吃人”,这才是基哥的主要目的,图的就是一个乐子! 朝臣们越狼狈,他的内心就越满足! 若只是想放还宫女归家,一道圣旨就行了,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呢? 方重勇的建议,就是给了基哥一个台阶下,不至于说一定要现在就收拾颜真卿! “去吧去吧!好好的查!” 基哥不耐烦的说道,转身便走,压根都不肯看跪在地上的颜真卿一眼。 高力士对着方重勇点了点头,也跟在基哥身后离开了,凉亭内就剩下跪在地上呆若木鸡的颜真卿,以及方重勇这个“局外人”。 “既然方御史来得那么早,为什么不劝一劝圣人?” 颜真卿站起身,长出了一口气,满脸疲惫的反问道。 “颜御史现在难道不庆幸自己刚才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么?” 方重勇笑道。 “圣人现在将宫女当做牲畜与猎物一般,长此以往,会拿百姓如何?” 颜真卿无奈摇头叹息,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询问方重勇。他虽然头铁,却也不傻,知道刚才是方重勇救了自己一命。真要硬顶下去,少说要被打几十棍。 当然了,他现在这么头铁,来年被基哥清算,貌似也是明摆着的,不会有什么悬念。这就是犯颜直谏的代价。 “颜御史,某有个问题想问一下。 当然了,这只是私下里的问题,出我之口,入君之耳,走出这个凉亭,某就不记得说过什么了。” 方重勇对颜真卿叉手行礼说道。 “嗯,方御史请讲。当年某受了你父不少恩惠,你要问什么,某若是知道的话,都会说一说的。” 颜真卿收起脸上的落寞,正色说道,亦是对方重勇行了一礼。 “颜御史,天子代天牧狩,什么时候没有把百姓当做牲畜呢? 在圣人眼中,在群臣眼中,整日躬耕于田亩的农夫,贩运货物的商贾小贩,以身侍奉的胡姬,他们什么时候又不是任人宰割的牲畜呢? 颜御史同情这五千宫女所遭受的不公待遇,考虑过百姓之苦么? 颜御史在乎的是国家礼仪,还是百姓之苦?” 方重勇毫不客气的问道,如同一把尖锐的刺刀,扎进颜真卿的心窝里。 究竟是要国家制度上的规整,还是想救百姓于水火?这是个很简单的问题,却又是个很难抉择的问题。 大义凛然的人不少,但其中绝大部分都是选的前者。 颜真卿无言以对,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个问题。 “因为颜御史这一句话,很可能导致今日这五千宫女返回宫廷。她们绝不会感激颜御史仗义执言,反倒是会咒怨颜御史不得好死。 虽然这话很难听,但却是现实。 颜御史刚刚确实是慷慨激昂的面圣痛陈利害了,可伱考虑过那五千宫女们的感受么? 颜御史是真的在怜香惜玉,还是更在意朝廷的规矩?” 方重勇继续发问,一点都不给颜真卿面子。 “若真是如此,那为了国家大义,就只能牺牲一下她们了。 莫要说是她们,就算是某的至亲,遇到这样的情况,某也不得不牺牲他们。” 颜真卿长叹说道。 他也不得不承认,方有德之子,确实是目光如炬。 颜真卿当然知道方重勇说的是现实,然而在他看来,人命不可能比典章制度更重要,因为那是国家的“神器”。礼乐崩坏之下,会死更多人,与天下大乱相比,个人的命运算什么? 两害相权取其轻,只能牺牲分量更轻的。 国家的典章制度,就必须保证其威严不可亵渎。他跟李隆基的分歧,不在于该不该放这五千宫女,其实放或者不放,颜真卿都没有任何意见。宫女们在宫中过得好不好,他更是不知道,也不关心。 颜真卿关注的是,放宫女的这个“仪式”,必须庄重得体,不能将其作为一个游戏来办,更不能成为朝臣们撒欢放肆的淫乱聚会! 与其办一个这样不庄重不严肃而且充满了混乱的仪式,那还不如让那些宫女继续在宫里待着。颜真卿并不介意李隆基收回成命,不放走这五千宫女。 颜真卿与方重勇的关注重点,显然不在一处。 “那样的话,某没有什么问题了。颜御史请随某去调拨金吾卫士卒吧,他们就在梨园禁苑内巡视呢。” 方重勇已经失去了跟颜真卿深入探讨的兴趣,或者也可以叫“道不同不相为谋”吧。在他看来,放掉五千宫女这件事本身,显然更加重要一些,其他的一些“虚伪礼节”,反倒是可以省略或者不去追究的。 原则问题都谈不拢,那就没有继续讨论的必要了。 似乎感觉到了方重勇的刻意疏远,颜真卿有些不好意思,只好尴尬的微微点头,跟在方重勇身后。 不一会,方重勇在梨园禁苑内找到张光晟,对他介绍道: “这位是颜御史,他的职务是殿中侍御史,负责纠察百官礼仪。等会你带着十个金吾卫的兄弟跟在颜御史身边,骑着马在梨园禁苑内巡查。 一切听从颜御史指挥,这是圣人的口谕。” 方重勇强调了一句。 其实基哥只是说找人配合一下颜真卿,给他打下手,但并没有说让左金吾卫中郎将张光晟参与。一般这样的任务也轮不到金吾卫中郎将亲自出马。 方重勇只是害怕张光晟等会被那些如饥似渴的宫女们弄得希望破灭,所以才特意将他弄到颜真卿身边。 就在刚才,他忽然想到了一件极为可怕的事情。 方重勇从颜真卿的回答里面,发现了一个盲点。似乎包括颜真卿在内的很多朝臣,都认为这次“梨园射姬”,是一场“老鹰捉小鸡”的“猎艳之旅”。 然而,将要发生的事情,或许并不会如他们想的那样。 或许只有像基哥这种泡在女人堆里面长大的老铯铍,整天都在跟各种妃嫔“周旋”的男人,才知道那种“规则之内的潜规则”。 这次基哥开的是“高级银趴”,并不是所有长安朝臣都有资格参与的。 比如说,太子没来,皇子们没来,外放的亲王们没来,就连基哥那些兄弟,比如岐王薛王家的子弟都没来! 只有中枢的朝臣们来了,而且还是有一定官职的朝臣。比如六部尚书、侍郎,中枢舍人,员外郎等等。另外还有南衙禁军和龙武军中的一些高级将领。 这些人,林林总总加起来也就两百多人,绝对不会超过三百人。 而来自基哥口中的信息,这次放还参与“梨园射姬”的宫女,多达五千人!比参与“猎艳”的朝臣与武将,足足多了一个数量级! 平均分配一下,每个人分十个宫女,那都还多两千宫女没人搭理。最起码每个人也得带回去十五六个,才算是“雨露均沾”。 十五个啊!踢足球一个队才十一个人,活动结束后,每个朝臣回家以后都可以当女足教练了!连替补都不缺! 所以今日午时以后的场面,一定不会如颜真卿所想的那样,饥渴疯狂又赤红要猎艳的朝臣们,追着宫女射箭。 而是一群想离开宫廷想疯了的宫女,往诸位朝臣们扑去,抢走他们身上的“风流箭”往自己身上戳!然后拿着手里的风流箭扬长而去!自此以后便逃脱了皇宫的枷锁! 一个箭壶里,才有十支“风流箭”,箭杆上写了参与者的名字。基哥虽然对方重勇说他射箭射完了可以“再加”以示宠信,但是其他人,那是不允许的,十支箭射完了就没了。 也就是说,起码有两千多的宫女,到头来手中会连一支“风流箭”都没有!她们如果不去从拿到风流箭的宫女们手中抢夺,那么就只能返回宫廷,等待下一次活动。 有多少人,会心甘情愿放弃眼前脱离宫廷的机会?这些宫女们会不会疯狂? 所以说,抢到风流箭的宫女,还得防着被其他宫女抢夺!至少要坚守到天黑之后! 这里头会不会发生争斗乃至杀戮? 谁也说不好,但方重勇觉得,颜真卿和张光晟,可以为这件事做一点工作,起码可以少死点人。 “大哥,你是享受着齐人之福,可我还饿着呢,这件事能不能拜托其他金吾卫军官去做啊?” 张光晟凑到方重勇身边,压低声音抱怨道。 “等会有宫女杀人,你们要制止她们,并拿墨汁将她们身上的白色宫服染黑。染黑者,失去竞逐资格,直接带回宫城。” 方重勇沉声说道。 “竞逐?” 张光晟一愣,没明白那些宫女要竞逐什么。 “只有两百多参与者,却有五千宫女,若是不竞逐,能够离开皇宫么?” 方重勇无奈解释了一番。 张光晟恍然大悟。他是边镇丘八出身,在那边破烂事见过太多,终于明白这次基哥是想干啥了! 朝臣们猎艳x 宫女大逃杀√ 他想起方重勇在沙州时,曾经跟自己说的那句:在岸上看着水里的人挣扎,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时至今日,张光晟才算真正理解了那些权贵们的兴趣所在,才算是理解方重勇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权贵们的乐子,就是欣赏别人的狼狈与痛苦。他们自身的幸福与快乐,皆是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而这些,方重勇无法改变,张光晟更是无法改变。 “明白了。” 张光晟点头说道,随即转身走过去对颜真卿行礼道:“颜御史,请随某来,马匹都在梨园禁苑以外,等会不骑马是办不成事情的。” “大哥,你不跟我们一起么?” 张光晟走了几步,发现方重勇站在原地,他忍不住凑过去好奇的问道。 “某还有件大事要办,你先去吧。” 方重勇满不在乎的说道。 他跟基哥说的是带金吾卫协助颜真卿,又没说什么时候参与进来。这次活动的组织,有一个巨大的漏洞,不知道是不是基哥有意为之。 为了不出大乱子,他必须赶紧的跟自己老爹方有德提一嘴。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 “午时已到,请诸位出营,日落方可回营。被风流箭射中的宫女,也会在日落时拿着风流箭进入大营。” 一个太监扯着嗓子喊了一句。 吃饭吃得快走不动路的各路朝臣们,一个个脸上都带着神秘甚至暧昧的笑容,手里拿着软弱无力的短弓,骑着驴儿走出营地。 此次“梨园射姬”活动,为了照顾平日里不喜欢锻炼的文官们,所以统一给他们一人配了一头驴子,只是依旧不允许带随从。 参与射姬的队伍虽然很庞大,但几乎占据了长安城北郊的梨园禁苑,却更是大的离谱。这些人成群结队的在禁苑内漫无目的搜寻,很快就零零星星的走散了,视野里最多能看到几个同伴。 这些官员们不知道的是,这一次,被“狩猎”的并不是那五千宫女,而是他们这些可以将宫女带离苦海的大冤种。 而在梨园禁苑某个被临时搭建起来,下面有许多轮子可以推着走,高达十多丈的“箭楼”上,大唐天子李隆基手里正拿着一副从沙州那边贩运而来的“千里镜”,观摩着禁苑内的“战况”。 这幅“千里镜”的镜片都是由沙州出产的水晶打磨而成,可以看清一里远的人物胡须毛发,非常了得。就是体积有点大,搬运不是很方便,造价也是贵得离谱。 基哥忽然看到视野内有十几个宫女,朝着某个骑着驴的六部官员扑过来,吓得那位官员骑着驴狂奔而逃,顿时脸上露出了坏笑。 (本章完) 第212章 慈悲为怀 “你们在做什么!” 看到几十个宫女在围着一个朝廷官员哄抢拉扯,里里外外围了几圈。 颜真卿大吼了一声,他身后的张光晟立刻吹哨,手下如狼似虎的金吾卫士卒,立刻冲了上去,把那群疯狂的宫女打散了。 “别抢了!没有了!真的没有了!” 郑叔清躲在毛驴后面,双手抱着头跪在地上,吓得瑟瑟发抖,拼命叫嚷着。 他屁股翘起头在地上,跟鸵鸟一样,恨不得把头埋进雪里面。郑叔清头上的官帽已经不见了,披头散发很是狼狈,身上衣衫不整像是被人抢劫羞辱过一般。 被扯下来丢到地上的箭壶里面,连一支箭都没有了。 “郑御史,已经没事了。” 颜真卿叹息说道,翻身下马,连忙把郑叔清扶了起来。 “没,没事了么?” 郑叔清睁开眼睛环顾四周,看到一众金吾卫,正目不斜视的看向他处,而不往自己这边瞟一眼。 郑叔清连忙整理了一下衣衫,心有余悸的对颜真卿说道:“好可怕,某只是骑着驴往这边经过,就有宫女从暗处冲出来追着某跑。这些女人全都疯掉了,见到我们这些拿着风流箭的人就拼了命过来抢,死活都不顾了。” 平日里,郑叔清怀里搂着美妾都是想怎么摸就怎么摸,对方都完全不会反抗,而且极为配合,撒娇献媚使出浑身解数,那时候真可谓女人乃是水做的。 半点都不虚。 然而今日,他却从一个另外的角度体会到了什么叫“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郑御史去营地歇着吧,某再去别处巡视。你手里已经没了箭矢,想来已经不会有人为难你了。” 颜真卿无奈说道,指了指身后的方向。他还有好多事情要忙,郑叔清不会是唯一的倒霉蛋,甚至他都不会是最倒霉的! “好好好,某这就去,这就去。” 郑叔清连忙骑上毛驴,飞一样的朝着颜真卿所指的方向奔去。他们这些带着风流箭打算在梨园内“射靓女”的中枢官员们,似乎都无意间忽略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唐代民风开放,女子也是斗志昂扬并非软弱绵羊。逼急了也是会反杀的。 正史里面就记载了不少悍妇虐杀妾室,再杀丈夫泄愤,最后自杀一了百了的案例。 至于蓄养面首,偷情什么的就更是公然不避讳世俗眼光。 这五千宫女到了梨园之后,她们最多最多也只有一半的机会能逃出生天,离开那个暗无天日的皇宫!为了搏一线生机,这些宫女们才不会顾忌什么面子。 这些宫女见到了拿着风流箭的官员,就像是饿狼看到绵羊一般,直接就冲过来,跑得比毛驴还快!她们将官员们扑倒在地,抢夺了箭壶里面的风流箭然后拔腿就跑。 反正规则也说了,认箭不认人,到时候拿到风流箭的宫女直接去营地,等待“分配”就行了,并不需要跟着“射中她”的官员一起走。 而这些抢到风流箭的宫女,她们不仅要跑,还要小心的隐藏起来,防止被其他健壮的宫女抢走。要知道,宫女的来源也是相当驳杂,其中并不排除有一些人是将门之女,小时候练过一些拳脚功夫的。 要是这些拿着风流箭的官员们在酒席上,把某个宫女拉到怀里又抱又亲,她们那时候当然是娇滴滴,恨不得筷子都拿不动的弱女子。 可一旦要在梨园里求生存改变命运,这些女人身上的血性就被激发起来了!别说是官员了,哪怕有老虎她们都敢上去搏斗一下。 错过这个机会,下一次圣人开恩,就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了。一个年轻女人,又有多少年的青春可以挥霍? 郑叔清走后,颜真卿对张光晟说道: “张将军,我们把队伍一分为二,分头行动。现在的情形,搞不好要出人命的。遇到被围困的中枢官员,务必要将他们解救出来。 西面的滗水结冰,不一定可以阻碍宫女们逃逸,所以某想带着人去那边巡视一下。” 这些宫女们的目的是为了抢风流箭,所以一旦某个官员箭壶里面没有箭矢了,那么她们会看都懒得看那些人一眼,进而去寻找下一个“有价值”的目标。 颜真卿要求分兵,确实是棋高一着。手无寸铁的宫女们,她们的愿望是拿到风流箭,断然没有跟金吾卫冲突的理由,所以身边的士卒少一点其实问题不大,而搜索效率却提高了一倍。 “明白了,那某带一半人往东,颜御史带一半人往西,我们天黑之前在营地会合。” 张光晟对颜真卿叉手行礼道。 “嗯,麻烦张将军了。” 颜真卿微微点头叉手还礼,带着一半金吾卫士卒,也就是十个人十匹马,朝着西面去了。西面有一条小河,南北走向将梨园禁苑与长安郊外隔开了,这条河名为滗(同氵皂)水,乃是渭水的支流。 他只需要带着人沿着滗水搜索宫女们的踪迹就行了。 长安的北郊是梨园禁苑,三面环水,西面是滗水,北面是渭水,东面是灞水。渭水以北,是秦代的咸阳城的遗址,那边都是秦汉以来的帝王陵墓所在。 按照常理来说,只需要派人守住了北面渭水上的桥梁就行了。但是现在是冬天,滗水这条很窄的河流已经结冰,所以并不能排除宫女们从滗水渡河到更西面的地方逃逸。 当然了,以她们的身体条件,以及可以携带的物品来看,在寒冷的冬天外逃,这种行为简直就是在找死。 颜真卿的心沉到谷底,这次梨园内的活动,跟想象得完全不一样,只是,更恶劣了,弄不好还会死人,甚至死很多人! …… “父亲,这次要出大事。” 梨园禁苑门口,方重勇对板着脸的方有德说道。 “五千宫女,争抢三百人不到的中枢官员与禁军将领,僧多粥少,确实要出事。不过伱不用担心,让某些人吃吃苦头也是好的,断然不至于说闹出人命来。” 方有德不以为然的摆了摆手说道。 作为负责安保的禁军大将,方有德当然知道“梨园射姬”到底是怎么样一个玩法,正因为这样,所以他才特别的生气。 李隆基这个天子,已经不把大臣们当人看了,他就是想看这些平日里道貌岸然,一副人五人六模样的朝臣们,被大批疯癫的宫女们追赶的狼狈模样。 这正是让方有德感觉愤怒的地方。 君视臣为草芥,则臣视君为仇寇,很容易理解的道理。 至于宫女们的命运如何,方有德没有考虑过,他本身也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人。 “父亲,你没有想过么,这些宫女,并不是没有见识的普通女子。她们不是任人摆布的木偶,急了是会咬人的。” 方重勇沉声说道。 在他的认知里,宫女们到底有多可怕呢? 前面的,有东晋孝武帝酒后多言,被妃嫔勒死;后面的有明朝嘉靖皇帝差点被宫女们勒死。这些皇帝无一不是认为宫女妃嫔们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鸡,可以随便虐待。 其实方有德也带着这样的想法,并不把那些宫女们当回事,可以说是历史与时代的惯性使然。 “那她们怎么咬人呢?” 方有德疑惑问道。 “父亲,你以为她们为了争夺那些风流箭,就会互相残杀么?或许会有一些这样的人,但你以为那些失败者们不会联合起来么?” 方重勇对着方有德大吼道,连这位都看不起那些宫女们,难怪这次梨园射姬大家都是在当游戏,完全不当回事呢! 在方重勇看来,这次的吃鸡大赛,基哥的想法是宫女们会为了争夺风流箭而丑态毕出,而群臣们最初的设想是把美女当猎物一样捕捉。他们都没有想过,那些拿不到风流箭的宫女会做什么? 基哥觉得,这些女人最多也就打得你死我活而已了,随她们去便是了。但方重勇却认为,事情未必真的会这样。 他从地上捡起来一根树枝,在地上画了一个简图。 “父亲,梨园禁苑三面环水,防御的重点,在于西面的滗水。但实际上,这条路是死路,即使踏过结冰了的滗水,西面也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去。 而渭水就不同了。现在渭水没有结冰,而且,渭水与泾水交汇的地方,不仅有一座桥可以去北面的咸阳,而且还有渡口。 万一有金吾卫的人被买通,给她们放行。又或者有人接应,让这些人离开。那会怎么样?” 方重勇深吸一口气反问道。 方有德顿时无语了。 渭河上有三座大桥,分别是西渭河桥,中渭河桥,东渭河桥。 东渭河桥是渭水与灞水交汇的地方,西渭河桥是渭水与泾水交汇的地方,中渭河桥在梨园禁苑的正北面! 宫女们有没有可能通过这三座桥呢? 答案是不仅有,而且希望很大! 她们只要答应做那些金吾卫士卒家里的妾室就够了。有免费的美女可以带回家,这些丘八们,哪个会拒绝? 就算风险很大,玩腻了以后也可以卖啊! 长安的人口买卖,向来都是兴旺不衰的,而宫女则是人口买卖当中的抢手货! 很多宫女的身份背景并不简单,她们家里也掌握了很多资源。收买几个人贩子当黑手套,利用梨园射姬的难得机会,把人从梨园里弄回去,很简单的吧? 听完方重勇解释,方有德顿时恍然大悟。方重勇在沙州四年,深入民间,黑白两道的事情都非常熟悉,而方有德的注意力主要在军务上,对于民间与基层的事情,关注很少。 在基哥眼里,一个宫女只是一粒沙子,丝毫都不值得关注。 但在一个底层丘八眼里,一个宫女就是一笔横财,足够他们铤而走险了! 无论是哪一种玩法,这些丘八都经不起色诱,经不起金钱的收买,他们“高抬贵手”是必然的。 “现在就要全面接管渭河之上三座桥梁。那边是右金吾卫的防区,是裴旻的人。 以裴氏的人脉来说,想必裴旻现在已经喝酒喝得伶仃大醉,故意不管事了。” 方重勇继续补了一刀。 方有德没动,在他看来,那些宫女跑路就跑路,跟自己一点关系也没有。他要把兵力布置在基哥身边,这是他的义务。 “宫女们大量逃亡,表面上看是逃出生天,实则大谬,此件事只会激怒圣人,让圣人认为他被愚弄了。 今日之后,其他宫女,也就是这次还没有轮到的宫女,就再也没有机会离开皇宫了。 甚至有极大的可能,圣人在盛怒之下,会下通缉令悬赏,在全长安范围内大搜捕,把那些逃亡的宫女抓回来杀掉泄愤。 上天有好生之德,请父亲务必要帮一帮她们。虽然只要是人就会死,但不该死得这样卑微而无聊。” 方重勇对着方有德深深一拜说道。 可以预料的是,这次中枢官员们被那些宫女追捕而狼狈不堪,基哥又因为宫女逃亡而觉得她们“给脸不要脸”。如此一来,事后这些人会被怎么收拾,其实已经是明摆着了。 她们不死,基哥的面子找不回来,朝臣们的面子也找不回来。 哪怕那些拿到风流箭的宫女,来到这些官僚家中,也会被虐待泄愤。 “如果她们强行闯关怎么办?” 方有德板着脸问道。 “劝回去,打回去,无论怎样都可以,只要不让她们离开梨园禁苑,某自然有办法让她们脱离苦海。” 方重勇对着方有德叉手行礼道。这件事张光晟办不了,他没有那么大的咖位,也镇不住这些宫女背后的人。 只有方有德出面才能扛得住压力。 当然了,这一切都是方重勇自己的猜想而已,他只是觉得会如何,也没有任何证据。 说不定最后什么破烂事都没有发生,那些宫女们为了抢风流箭打得你死我活,最后被打死打伤了两千多人呢。虽然方重勇觉得这种情况很荒谬,但并不能排除。 就好像概率虽然不大,却也有老鼠把毒蛇咬死的时候。在事情没有尘埃落定之前,谁知道结果会怎么样呢。 “明白了,那某这便去部署。” 方有德像是刚刚认识方重勇一样,从上到下把他打量了一番,微微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刚刚走了几步,方有德忽然转过头询问道:“这件事对你而言有什么好处呢?” “其实没什么好处,大概是我心善,见不得人流血吧。” 方重勇摆了摆手,不以为意的说道。 “呵呵。” 方有德冷笑了一声,转身便走,一句废话也没说。 (本章完) 第213章 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 渭河距离梨园禁苑的核心区域有一段距离,但也不是特别远。大概就是方重勇前世,西安北三环以外到渭河南岸之间那一段距离。 五千宫女虽然很多,三百朝臣虽然也不少,但零零碎碎摊开,跑散了以后,实际视野内看不到一个人也是常有的事情。 方有德带着一队龙武军精兵,骑着马来到中渭桥的时候,正好看到一个金吾卫士卒将几个宫女,带到桥墩边上停着的一艘船上!有人已经钻了进去。 “你们几个,站住不许动!” 方有德一抬手,身后的几十个龙武军骑兵都拿出弓箭上弦,用箭矢瞄准着那几个已经吓傻了的宫女。 “方将军请慢!” 守桥的几个金吾卫士卒连忙上前对方有德行礼,吓得魂飞魄散,想反抗又不敢反抗。 “怎么回事,为什么你们要带走宫女,是谁的命令?” 一见面,方有德就劈头盖脸的反问道。 “请方将军成全我们吧!” 几乎是同时,方有德面前跪了一地的人,其中有宫女也有金吾卫的士卒。 “方将军,我等虽然都是金吾卫士卒,可一个月五石米的俸禄,是娶不起婆娘的。 就算分了官田,也没有足够的人手耕种,我们在家里也继承不了家业。 您身边自然是不缺娇妻美妾,可是我们能怎么办?错过这次机会,以后再想找就难了。 请方将军成全我们吧。” 一个金吾卫的队正对方有德叉手行礼说道。 表面上看,金吾卫这个职业似乎很吃香,但那都是老黄历了。相比于其他南衙禁军,金吾卫执勤时间长,几乎不可能轮换,除非退役。他们其中很多人,都已经要养不活自己了。 事实上,在方重勇前世历史上,南衙禁军在天宝年间普遍都有“第二职业”,那才是养活他们的根本。而金吾卫之流的职业只能算是兼职。 这些人当中,经商的,打铁的,跑腿的不一而足,完全没有什么战斗力可言。这也是为什么安史之乱爆发后,基哥发现长安无可用之兵的重要原因。 现在虽然还没到那一步,但趋势已经很明显了。 右金吾卫的很多士卒,就指望着这一波弄个宫女回去当老婆。这些宫女不仅普遍颜值在线,还省了他们一大笔彩礼钱。若是这些金吾卫士卒在长安的婚嫁市场上硬找下家,他们这些丘八绝对找不到跟这一批宫女同档次的。 甚至低几个档次的都难找! 直到这一刻,方有德才察觉方重勇目光如炬而且深入底层,很明白底层那些丘八们图的是什么。 这些丘八们的胆子大不大,完全要看他们会遇到什么诱惑。上层不在意的一些东西,往往却可以让这些人铤而走险! 私放宫女是死罪,但这种威胁比起讨老婆的诱惑来说,就完全不值一提了!对于这些丘八们而言,哪怕被查到也都还需要一些时日,但今晚就能抱着漂亮妹子爽。 恶劣后果是延迟的,诱人利益却可以立即兑现! 该怎么选,那还需要多说么? 方有德对此虽然不能认同,但他非常理解。 “来人,都绑了,带走!” 方有德招招手,身后的龙武军士卒立刻将这几个守桥的金吾卫绑了,把已经上船准备溜号的宫女们也绑了。 “你带他们几个,去把桥守好。某去其他地方看看。” 方有德对身边的一个龙武军司戈说道。 他又转过身对那群被捆得严严实实的宫女与金吾卫士卒们说道:“某会在圣人面前求情,但成与不成,就看伱们的造化了。” “只怕东渭桥也会发生一样的故事啊。” 方有德喃喃自语的说道。 和这里情况不同的是,东渭桥渡口更大,桥面更宽,裴旻更是亲自在那边盯着。皇宫之中,裴氏出身的宫女人数不少,她们很多都是庶出或者旁支小门小户的女子。 裴旻身为同族,在这件事上面“高抬贵手”,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正当方有德准备前往东渭桥的时候,忽然看到西南面的地方火光冲天! “走水了么?” 方有德看着远处的浓烟,喃喃自语道。梨园内的建筑分隔得很远,不存在一烧一片的问题。不过鉴于禁苑内树木极多,还是不能马虎大意。 “把他们几个看着,某带人去那边救火。” 方有德指了指被五花大绑的金吾卫士卒和宫女说道,随即带着大队人马就往火光所在的地方奔去。 …… 东渭桥渡口,张光晟带着十个左金吾卫士卒,与裴旻及麾下的右金吾卫直接对峙,剑拔弩张。而裴旻身后,有一群宫女,其中一人,穿着宫女的白纱衣,就站在他身边。 此女名叫裴秀,乃是裴旻的亲生女。裴旻参与此事的理由,其实比方有德预想的还要充分,他就是为了救自己女儿,顺便完成家族的请托。 那么,裴旻为什么不委托一位官员,让自己的女儿被“射中”呢? 因为他不希望自己的女儿身份是奴籍,他想改名换姓,让自己极为疼爱的女儿,以“侄女”的身份过继到自己名下,把身份洗白。 此外,家族的委托也是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要不然,裴旻也不介意走其他的渠道解决此事。 这些委托,并不光是来自裴氏,还有其他一些官宦之家。这些人都希望家中在宫里的女儿能脱离苦海。因为压力实在太大,这种情况让裴旻没有办法推脱。 和方有德父子简单的人际关系不同,裴旻家族的社会关系极为复杂。 他们来自河东,落户关中,家中出过皇妃,军界和政界也都有联系。裴旻没有办法推脱这样的请求。本着救一个人是救,救一群人也是救的原则,生性豪爽的裴旻很容易就答应了别家的请托。 本来一切顺利,谁想到左金吾卫这边居然出来碍事! “裴将军,监守自盗不可为也,收手吧。” 站在张光晟身后的方重勇本来不想出面,看到裴旻似乎没有放手的意思,他只好硬着头皮出列,与对方交涉。 “方御史,听闻您也是人中龙凤。难道就不知道皇宫是一座巨大的监牢么? 今日我们这些姐妹若是不能脱离苦海,那还不如一死了之来得痛快点。 莫非争抢风流箭是什么游戏,您真的搞不懂么?” 裴旻还没说话,他女儿裴秀倒是先站出来了。 听到这话方重勇默然。在知道参与宫女的人数与参与朝臣的人数那悬殊对比之后,方重勇就搞懂了潜规则。当然了,宫女里面,也不乏裴秀这种聪明人。 方重勇知道的事情,她同样也知道,甚至知道得更多。 所谓“风流箭”的游戏,就是宫女大逃杀。如果没有抢到箭,那就得杀一个抢到了箭矢的人,还得防止自己被其他没抢到的人杀死,人性之恶,会如花儿一般绽放。 会有谦让么? 不存在的。 这就是个你死我活的游戏。 宫女们的社会背景并不都是一样的,所以官宦之家出身的宫女,自然不会参与这些“肮脏游戏”。她们并不想如同野狗一样,在泥坑里跟其他人“抢骨头”。 能拼爹的人,自然会在第一时间拼爹! “你知道我?” 方重勇好奇问道。 “哼,圣人身边的宠臣是谁,在圣人身边当值的宫女谁会不知道啊!” 裴秀冷哼一声,言语里满是讥讽。 正在这时,西南面燃起熊熊大火! “他们果然还是动手了。” 裴旻喃喃自语的说道,也不知道口中的“他们”是谁。 “你快回去护驾吧。事后,某自然会跟圣人请罪的。” 裴旻对着方重勇深深一拜,叉手行礼说道。显然,他放走这些宫女的态度非常坚决,也有了被惩罚的心理准备。当然了,裴旻是给长安城内一众官僚跑腿,基哥惩罚他是必然,但杀他的可能性很小。 “圣人已经去了凌烟阁,并不需要某护驾。” 方重勇摇头叹息说道。 基哥走后,让高力士找上方重勇,留了一份手谕,让他负责收拾梨园禁苑的烂摊子。对于他来说,这也算是外出招募银枪孝节军之前的一个“小考验”吧。 那么凌烟阁在哪里呢? 从梨园禁苑一直往南走,穿过龙武军驻地西内苑,再从玄武门进入太极殿,在那附近就是了,具体什么地方方重勇也没去过。 也就是说,基哥看梨园禁苑的热闹看腻了,现在早就润到太极殿休息了,压根就没待在宫女到处流窜的梨园内。 自从上次被寿王,嗯,就是现在的太子李琩摆了一道后,基哥就变成了真的狗,从不把自己置于危险之下。万一这些宫女当中有刺客呢? 这种可能性虽然小,却又不能完全排除。 基哥又怎么可能傻乎乎的在梨园的行宫内等着意外发生呢! “我和你比一招,你赢了,这些人你带走,某任凭你处置。 你输了,就当今日没看到我们。如何?” 裴旻忽然走上前一步,来到方重勇面前,沉声对他说道,并将裴秀挡在身后。 裴旻手下起码有几十个金吾卫士卒,比张光晟这边多了不少。而且想来这些人都是裴旻的亲信,是他在右金吾卫多年所安插的自己人。 硬拼的话,很吃亏。 “父亲!莫要意气用事啊!” 裴秀急了,这个时候还跟方重勇讲什么客气啊! “你退后。” 裴旻低声呵斥了一句。 “大哥,裴旻当初由圣人赠予剑圣封号,你跟他单挑吃亏啊。” 张光晟凑过来在方重勇耳边说。 “我跟你比,就一招。” 方重勇将手握在疾风幻影刀的刀柄上,微微点头说道。 张光晟等人只好自觉退后十步,把空间让了出来。裴秀和一众宫女与金吾卫士卒,也退后十步。 “我可以信任你么,方御史。” 裴旻上前一步与方重勇面对面,随即低声问道。 “当然。” 方重勇微微点头说道。 “好,那某就拭目以待了。” 裴旻退后一步,手放在腰间佩剑的剑柄之上。 二人几乎是同时拔刀,只见剑光一闪,方重勇的袖子上多了一道豁口,而裴旻的剑被疾风幻影刀砍成两半,断剑插到了地上的泥土里。 “是方御史赢了呢。” 裴旻随手将佩剑扔到地上,对方重勇叉手行了一礼,意味深长的说道。 “承让了。” 方重勇心领神会点头说道。 “人你带走吧,某这便回金吾卫衙门等候发落。让左金吾卫的人接管东渭桥吧。” 裴旻走到裴秀身边,看着一脸难以置信的裴秀,轻轻的摇了摇头,一句话都没说。 …… 长安城太极宫东北角就是凌烟阁所在,此时此刻,大唐天子李隆基,正在这里休息。 凌烟阁分为三层:最内一层所画为功勋最高的宰辅之臣;中间一层所画为功高王侯之臣;最外一层所画则为其他功臣。 从凌烟阁的正门(北门)进入大厅,首先看到的是一组画壁:由唐太宗李世民为二十四功臣撰写、由褚遂良所书写的像赞。 像赞高度概括了各位功臣的功绩、人品和才能,本来是二十四人,后面又加了一个孔颖达,一共二十五人。 不过唐高宗的时候,又先后两批重绘了凌烟阁画像,第一批是李绩一人,第二批是魏征、高士廉等七人,不过却没有新增人数。现在依旧是凌烟阁二十五功臣。 基哥执政几十年,也没有往里面加新人。 此时此刻,大唐天子李隆基,就这样安静观摩着墙上二十五功臣的壁画发愣,外人也不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圣人,梨园禁苑内的行宫走水,似乎是有人在故意纵火。” 高力士悄悄来到基哥身后,叉手行礼说道。 “是谁的人呢?” 基哥轻叹一声询问道。 “回圣人,还没查到。纵火的人自尽了,是这次参与活动的宫女。” 高力士平静答道。 “想来,幕后主使就是朕的那些不肖子吧。” 李隆基有些失望的摇了摇头说道。 高力士没有回答,他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因为这本身就是基哥故意卖的一个破绽。然后果然就有人上当,想浑水摸鱼。 “对了,这次有朝臣受伤么?” 基哥装作不以为意的询问道。 “不曾有,但是他们看起来都挺狼狈的。” 高力士忍住笑意,继续说道: “方全忠回报说,有金吾卫士卒想私放宫女,被他抓个正着。现在都被关押在龙武军的监牢内,请圣人定夺。” “嗯,先关押着吧,怎么处置后面再说。还有什么事情,你一次说完。” 李隆基摆了摆手,不以为意的说道。 “方国忠,在凌烟阁外求见,说是有大事,要单独面圣。” 高力士小声说道。 “他?他现在难道不应该在梨园内的行宫救火么?” 基哥感觉有些奇怪,他已经下令让方重勇全权负责梨园禁苑的收尾工作,为什么这一位不在失火的地方呆着呢? “罢了,你把人带进来再说吧。” 基哥微微有些失望,方重勇居然执行他的命令执行得不到位,优先级别都搞错了。 不一会,方重勇被带了进来。 “圣人,右金吾卫中郎将裴旻,企图私放宫女,被微臣抓获,特来向圣人禀告。” 方重勇叉手行礼说道。 “嗯,朕知道了,你退下吧。” 基哥很是随意的摆了摆手,似乎一点都不惊讶,也没打算做什么。 “圣人,这件事……” “这件事是朕默许的,你就不要插手了。” 李隆基强调了一句,至于他为什么默许这样做,则是没有过多解释。 “圣人,微臣想问一句,这次没有抢到风流箭的宫女,圣人打算怎么处置呢?是打算让她们重返皇城禁苑么?” 方重勇硬着头皮询问道。 “梨园禁苑内走水的地方,你知道是哪里么?” 李隆基阴沉着脸询问道。 “回圣人,微臣还来不及去看,只是觉得右金吾卫之事更紧急,所以就先来凌烟阁禀告了。” 方重勇叉手行礼说道。 “哼,是朕之前居住的行宫走水了,这些宫女,是想行刺朕。你说,朕要怎么处置这些剩下的宫女呢?” 听到这话,方重勇瞬间恍然大悟,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裴旻被抓现行却一点都不慌张,他更是明白“梨园射姬”是一个什么局了! “圣人,微臣有个不情之请,一定要说出来,请圣人不要怪罪才是。” 方重勇忽然跪在地上,叉手对李隆基行礼说道。 “你滚出去,朕不想听你为那些宫女们求情。” 基哥不耐烦的呵斥了一句,让高力士将方重勇赶出了凌烟阁。 (本章完) 第214章 深藏功与名 轰轰烈烈的“梨园射姬”活动,高开低走,众多中枢官员们参与前有多兴奋,参与后就有多失望。 被一群疯女人搞得狼狈不堪也就罢了,最后,“奖励”居然完全没有兑现。 因为事关纵火烧梨园禁苑行宫,以及涉嫌行刺大唐天子,所以这次活动的奖励被取消,毕竟谁也不敢说“刺客”手里有没有风流箭。 万一行刺天子的凶手被送到自己家,那以后万一被查到,岂不是要倒大霉? 得知这个消息后,无论是从癫狂之中回过神来的宫女们,还是那些不知道要怎么处置“奖品”的中枢官员们,都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 至于那些违反禁令私下里释放宫女的金吾卫,每个人象征性的挨了十军棍,然后就没有任何多余的惩罚了。 当时企图逃离梨园的宫女们,也仅仅是被记过,没有受到什么或明或暗的虐待,比所有人预想的结果都要更宽松一些。 而右金吾卫中郎将裴旻,则是被解除了右金吾卫中郎将的职务,被外放到了幽州,担任龙华军军使,也没有遭遇什么毁天灭地的惩罚。当然了,他想保的那些宫女,同样也没有被释放,而是回到了她们原来所在的宫殿。 总之,这次的活动,后续波澜小得可怜,就好像这件事没有发生过一般。无论是权贵还是中枢朝臣的圈子,都只关心一个问题:梨园禁苑内那一把火,到底是谁放的,幕后主使又是谁? 不得不说,长安城内的各路权贵,基哥的那些兄弟,他的儿子们,都有可能。只有已经出长安的那三位皇子可以免除嫌疑。而从最大受益人的角度来看,太子李琩的嫌疑尤其的大。 可是李琩又是出了名的没什么势力可以依靠。 所以这件事最后查来查去也就不了了之了,没有谁被牵连到,至于基哥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什么如此轻描淡写的处置后续,谁也猜不到原因。 除了方重勇以外。 这天是过年休沐前的最后一天,所有中枢官员都要去衙门拿“工资条”,然后去对应的府库领“年终奖”。一般都包含禄米,需要用车去拖。同时还会发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比如说胡椒、防晒霜、护手霜、木炭、保健药、美酒之类的。 这些东西单个不值钱,但胜在种类多,数量多,作为官员福利来说,还是相当有吸引力的。 中午的时候,方重勇也来到御史台衙门,领过年的“年货”。 “嗯,大概就是这些了。” 郑叔清亲自将一张写满了字的纸递给方重勇,上面详细写了要去府库领什么东西。实际上最后这些事情也是方大福带着条子,驾着牛车去办,并不需要方重勇亲自跑一趟。 “好像有点多哦。” 方重勇看了又看,发现自己领的总数,似乎是监察御史应该拿的整整两倍,仅仅指的禄米。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他没有细看。 “圣人口谕,你的拿双倍。” 郑叔清压低声音说道。 “呃,那衙门的公廨钱……” 方重勇疑惑问道。这些东西好归好,但最主要的一项却被抹除了,也就是铜钱这一项。 一般都是从衙门的公廨钱里面取。 “不是已经发了么?” 郑叔清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发了……么?” 方重勇把工资条上每一个字都仔细看了一遍,愣是没看到写发了多少贯钱的。 “发了呀,不跟你说废话了,今日又不需要上值,你快回家去领东西吧。” 郑叔清不耐烦的摆了摆手。 公廨钱的秘密其实就在工资条里面的某一项里面,只是方重勇没有察觉出来罢了。 今天中午御史台衙门的饭堂不开门,方重勇在回家路上买了个干胡饼,一边啃一边走,等回到家之后,居然是方来鹊开的门。 一见面,方来鹊就小声说道:“郎君,家中两位娘子要杀人了。” “杀谁?” 听到这话方重勇一愣,下意识的反问道。 “当然是杀伱啊。” 方来鹊没心没肺的笑道。 方重勇想起昨晚在床上时候,王韫秀一边快活的叫喊着,一边还在自己耳边呢喃着要给他方衙内生猴子,怎么看也不像是暴怒得要杀人啊。 她尝到当女人的快活滋味了,应该更心疼自家男人才对啊。 “你莫不是在匡我?” 方重勇没好气的呵斥道。 “郎君,你自己看吧,她们都在这呢。” 方来鹊指了指站在院子回廊里,黑着脸不让方重勇往前走的王韫秀和阿娜耶,捂着嘴偷笑。 王韫秀的脸上阴沉如水,当年她在沙州撞破方重勇跟阿娜耶亲嘴的时候,好像都没有现在这么愤怒过。 至于阿娜耶也收起平日里没皮没脸嘻嘻哈哈的表情,一只手拼命的给方重勇打手势。 “发生什么事情了,你们这是什么表情?” 方重勇一脸疑惑问道。 “你!你这人!你怎么能这样!” 王韫秀气得说不出话来来。 她完全想不到昨晚还在床上和自己温存的丈夫,今天会做这样的事情。就好像有人前脚说爱你一生一世,后脚就立刻从背后捅你一刀一样。 她一想起自己昨晚表现得像个轻浮的荡妇一样索求不断,欢爱不止,浑身就异常的恶心,觉得自己下贱又无知。 “我做什么了?” 方重勇一脸懵逼反问道,他今天就是去衙门领工资条了啊。 看到他这幅表情,王韫秀顿时火气蹭蹭蹭的往上涨,她跺了跺脚说道:“不是你还能是谁,你跟我过来!” 她抓着方重勇的袖子就往后院走。 经过阿娜耶身边的时候,这位平日里就老实巴交的河西土妞压低声音说道:“阿郎,这回我也不帮你,确实是你太过分了。” 我踏马怎么过分了! 方重勇满心疑惑跟在王韫秀身后,然后眼前就出现了让他震惊的一幕。 二十个如花似玉,姿色不凡的年轻女子,穿着统一的宫服,在后院中排成两队。一看到方重勇来了,她们都一齐躬身行礼道:“恭迎阿郎回家!” “你还有什么话说? 要是一个两个,我捏着鼻子也忍了。 二十个!你到底想做什么!” 王韫秀忍不住对着方重勇咆哮道。 “啊!原来是你!” 方重勇立刻发现里面有一个熟面孔!他冲女人堆里面,把站在最后还把脸遮住的裴秀抓过来,虎着脸对她询问道:“你们怎么回事!” “我们到你家里,只为奴婢服侍主人你啊。” 裴秀昂着头说道,脸上狡猾一笑。 “别玩了,会死人的!” 方重勇哀叹道。 “看看这个!” 裴秀拿出一张纸,上面有一行,特意被人圈起来了,上面写着:守宫砂二十套。 “看看你的上面有没有写!” 方重勇从袖口拿出自己的工资条,发现上面果然写了“守宫砂二十套”。 “我们这些宫女,就是你年终俸禄的一部分。我们从哪里来,那当然是从宫里来。” 听到裴秀这么解释,王韫秀也是震惊了。她把方重勇拉到一旁问道:“圣人年终发宫女当俸禄?” “大概……是吧。” 方重勇眼神闪烁,心虚的说道。 “既然是这样,那你在心虚什么?” 作为枕边人,王韫秀一眼就看出方重勇表情不对劲。 “这个,说来就话长了啊。” 方重勇叹了口气说道。 也不管裴秀等宫女不满的目光,方重勇将王韫秀和阿娜耶拉到书房里,给二女倒了一杯冬饮子。 “事情是这样的,我跟你们慢慢说道说道。” 方重勇长叹一声,把这件事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 原来就在梨园射姬的当天,李隆基要把方重勇赶走,而后者却强留了下来,当着高力士的面,对李隆基说了一下自己的看法。 “圣人,宫女们不是地里的麦子,如果割了头,再也不可能重新长出来。 杀人也无法创造更多的收益,微臣觉得,有更好的办法处理此事。” 方重勇跪在地上对李隆基磕头恳求道。 “力士,你先去外面守着,任何人不得入内,违者以谋逆论处。” 基哥虎着脸对高力士说道。 “那奴这便去。” 高力士深深看了方重勇一眼,叉手行礼后告退。 等他走后,基哥从椅子上站起身,看着跪在地上的方重勇询问道:“说吧,什么办法?” “圣人,这批宫女,可以分成几类人,用不同的方法处置。” 方重勇叉手行礼说道。 “噢?那你倒是说说看,分为哪几类呢?” 李隆基皮笑肉不笑问道。 “首先,是官宦之家的女子,年终的时候,将她们作为俸禄,发放给所在家庭。如此一来,这些官员必定会感慨皇恩浩荡。” 方重勇叉手行礼说道。 “那对朕又有什么好处呢?” 李隆基反问道。 没错,那些家庭确实会很高兴,但是他这个皇帝没好处啊,就算是把这些宫女送还,那些官员想如何依旧不会改变初心,他们该投靠某个皇子的时候,一样不会手软。 “圣人克扣他们的俸禄就行了,懂的人自然明白什么意思。而且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将来圣人也可以如法炮制,将某些宫女放还的同时还能充实内库。” 方重勇不动声色的说道。 李隆基微微点头,他有点明白方重勇想说什么话了。 这些宫女与其杀掉,还不如卖钱!当然了,不是直接卖,而是卖给她们原来所在的家庭,相当于“赎金”。 一个宫女并不能换回多少赎金,但是一千个呢?根据她们身份背景的不同,赎金也不同,总体算下来,这笔钱不得了! 开了这个口子之后,基哥便会有一条新的财路了。 “还有一类宫女,她们虽然身份背景很简单,但是在宫里当值的时候,也存了一点钱。可以让她们交钱,然后以赐婚的名义,赏赐给禁军将士。同时让当事人出一笔彩礼,可以从俸禄里面扣出来,给一个良家子的身份。” 方重勇继续建议道。 他的原则只有一个,那就是人本身是无法复制,死不能复生的稀缺资源,既然是资源,那就应该好好的利用,不能白白的死掉。 “国忠,朕发现你这个人很有意思,句句不离钱财啊。” 李隆基似笑非笑的说道。 “手段为目的服务,微臣只想充实圣人内库,不做他想。” 方重勇叉手行礼道。 “那剩下的宫女呢?” “找一个中间的商人,联系合适的买主。愿意出高价者,便将她们放出宫。民间小地主小富商,其实都以纳妾宫女为荣,为脸上增光,某以为不失为善举。” 方重勇昧着良心的说道。 两害相权取其轻,他现在只能这么说。 “那就这一批五千人吧。” 基哥心情似乎有所好转,微微皱眉问道:“那这次拿到了风流箭的宫女要如何处置?” “圣人,恕微臣直言。此番诸多官僚被宫女们戏弄,这些宫女被发配到他们家中,必定会遭遇虐待甚至虐杀。 还不如以其中或有行刺天子的刺客为由免掉发配,然后将她们卖……以之前臣所说的各种渠道送出宫廷。 既能成人之美,又丰富了圣人的金库,一举两得岂不美哉?” 听闻这次李林甫跑路连靴子都掉了,等那十个抢到风流箭的宫女到了平康坊的李家宅院后,李林甫能咽得下这口气? 想想也不可能! 朝廷大员都是心高气傲之辈,那些宫女们到了他们家中,绝对会死得很惨很惨。 方重勇这个办法,是将宫女们以各种名义“卖钱”,算是一种“货物回收利用”。五千宫女能帮基哥捞不少钱。至于这些宫女将来的路子,那就只能看她们的运气和造化了。 方重勇觉得自己已经做到了能力的极限。 “嗯,言之有理。” 思前想后,基哥觉得方重勇的方法非常靠谱,更关键的是,开辟了一条新财路! 除了这五千宫女以外,其他宫殿包括洛阳的皇宫在内,加起来至少还有四万人可以“贩卖”。这是很大的一笔生意,当然了,也不必急于一时。 “去吧,没你的事情了!” 基哥不耐烦的摆了摆手说道,压住了内心的狂喜。虽然接受了方重勇的建议,但他不会表现出来特别高兴。 …… “总之呢,事情就是这样了。但是圣人往我这里塞二十个宫女,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这件事我完全不知道。” 方重勇揽住王韫秀的肩膀,亲吻着她的脸颊说道。王韫秀就是这点好,听得进去道理。 “李隆基这个老不死的,就是故意在给老娘难堪对吧!” 王韫秀一拳砸在桌案上,气哼哼的说道。当然了,她现在怨恨的不是方重勇,而是基哥。 一口气赏赐给方重勇二十个貌美宫女,那纯粹就是来恶心方衙内的。 毕竟,这个馊主意就是他出的。所以基哥的意思也很明白:你不是说给臣子发配宫女很好嘛,那朕先给你尝尝鲜! 二十个够不够?不够朕这里还有! “裴秀是裴旻嫡女,裴旻现在要去幽州为军使,她轻慢不得,其他宫女,我也不认识。” 方重勇沉声说道。 王韫秀瞥了阿娜耶一眼,无奈叹了口气。 她们决定等方有德回来以后,再来决定这二十个宫女到底怎么处置。 (本章完) 第215章 再别长安(本卷完) 顶着风踩着雪,来到与兴庆宫隔了两条街的常乐坊中某个占地颇大的院落,方重勇握住大门上的鼻环,轻轻的叩了院门三下。 这是唐代大户人家当中“叫门”的礼节,轻轻叩大门上的鼻环三下,半注香时间内,就要有人来开门,否则就是失礼。从鼻环敲击大门的独特声音,主人家就能从敲击力度的不同,从而得知来客到底是贵客还是不速之客。 果不其然,几乎是瞬息之间,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仆打开院门,一看到方重勇身边的女孩,就惊呼道:“二娘怎么回来了?” “叫阿爷出来迎贵客吧。” 方重勇身边的那位“二娘”微笑说道。 不一会,院子里匆匆忙忙的走出来一位身穿锦袍,头发已然半白的中年男子。此人不是别人,正是现任太子李琩前妻韦氏的亲生父亲韦昭训。 而方重勇身边的这位“二娘”,乃是入宫多年,在宫中担任女官的韦二娘,也就是韦三娘的亲姐姐! “回来就好了。” 看到韦二娘,韦昭训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因为这是他从中运作的结果。但他还是很好奇为什么是方重勇将韦二娘送回来。 “人已经平安送到,完璧无缺,在下告辞。” 方重勇对着韦昭训行了一礼,暗示他对韦二娘什么都没做。 “方将军不进来喝杯浊酒暖暖身么?” 韦昭训很是矜持的邀请问道,毕竟跟方重勇不熟,不敢把话说得太死。 “不了,在下还有好几个人要送,再不抓紧点就天黑了。” 方重勇淡然微笑道,拱手行礼告辞。还搞不清楚状况的韦昭训只好微微点头,恭敬的将其送到坊门,一切尽在不言中。 等回到家中院子里,韦昭训看到自己多年不见的女儿正在发呆,他凑到对方身旁,感慨叹息道:“之前你差一点就能从梨园逃掉,现在能顺利回家也不错了。” “唉,麻烦阿爷一件事,能不能派人去方家问一问,我能不能去给方重勇做妾。” 韦二娘幽幽的问道。 “瞎胡闹!你这叫什么鬼话!” 听到这话韦昭训气得发抖!韦氏可是出了好多个王妃的,怎么能给别人家做妾! “二娘只是说说而已了,又不是当真的,阿爷不用激动。” 韦二娘莞尔一笑,不以为意的对韦昭训摆了摆手,便径直往屋子里走去。 不一会,方重勇又来到长兴坊,将身边的杜娘子送到了本家。顺便一提,杜娘子是陇右节度使杜希望的侄女。等把“一系列”的娘子都送回她们家的时候,已经是华灯初上,早已过了宵禁的时间。 回到家中,方重勇一边享受着阿娜耶的按摩,一边笑眯眯的对王韫秀说道:“娘子,你看某还是言而有信的好男儿吧?该送走的,都送走了吧?” “是是是,是我错怪伱了,我给你赔礼,我给你敬酒。”王韫秀爽快的给方重勇倒酒,心都要飞到天上去了。 那二十个宫女,王韫秀一看就感觉很不简单,因为据方重勇所说,其实宫里的宫女,歪瓜裂枣的并不在少数。但是这二十个宫女,一个个看起来都像是权贵家的女人,身上的气质是瞒不过王韫秀的。 那一天他们等到方有德回家,却发现方有德一个女子都没有带回来。方重勇上前询问才知道,方有德的军饷里面,居然包含了三十六个宫女! 但是方大丘八就这样大手一挥,分给了手下三十六个亲信,也就是正在组建的神策军中骨干,并将其报备,交给了高力士,让基哥赐婚。 得知方重勇居然让宫女进了家门,方有德破口大骂,连忙让他快点把这些烫手山芋扔出去,如法炮制“奖励”给禁军将校,再让基哥赐婚就行了。 方有德一看就是典型的五代丘八做派,翻来覆去就是那几招,方重勇却认为事情或许并不是那么简单,还是问清楚一点比较好。 在把这些妹子们当辣鸡扔出去之前,起码要问一问别人背后有几个师再动手吧? 结果不问不知道,一问把方有德都给吓坏了。 这二十人里面,有韦昭训的二女,杜希望的侄女,裴旻的独女,皇甫惟明的妹妹……最离谱的是,里面还有一个姓“武”的,武媚娘那个武,是殿中侍御史武就的妹妹!他祖父武载德,是武媚娘的堂兄弟! 王韫秀的第六感是对的,这二十个女人,家庭背景都不简单,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如此错综复杂的关系,让方有德都不知道要怎么处理,把这些女人都收为妾室,是绝对不行的;留在家里当奴仆就更不行了。也不能学方有德那样简单粗暴的处置,将这些女人下嫁给禁军丘八。 最后还是方重勇一锤定音:这些人从哪里来,就要回到哪里去。虽然现在送到手里来了,但是咱们做事爽利,不玩雁过拔毛那种套路。 这些女人既然以前是从自家到了皇宫,那现在就应该再从皇宫回到家中,跟亲人团聚。最简单的处理办法,往往就是最公正,争议最少的解决办法。 于是便有了今天方重勇挨个送妹子回家的场面。韦二娘还算是冷静,而那位姓武的妹妹见到兄长武就后,抱着方重勇死不撒手,要死要活的求方重勇纳妾,搞得殿中侍御史武就哭笑不得,连拖带拽的将妹妹带回屋舍看管好以后,才出来跟方衙内告别道谢。 “嘿嘿,我们家阿郎可有魅力了呢,你看她们一个两个都不想走,泪眼婆娑的看着我见犹怜。 阿郎都快成老奴了。” 阿娜耶一边捏着方重勇的肩膀一边调笑道。 “都是些心机婊嘛,不提也罢,某又不是没见过女人。” 方重勇哈哈大笑,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说道。 他对自己的相貌非常自信,绝不会有什么女人觉得他长得帅而投怀送抱的。这些在宫里被“锤炼”过的女人,自然眼光毒辣,趋炎附势知道利害关系。 方重勇年纪轻轻就是高官厚禄,又得圣眷,她们这些宫里出来的女人,哪个不眼馋啊! 可是抛弃这些“光环”,方重勇还剩下什么? 这样的“艳福”来得快去得也快,就像是一阵春风,吹过了也就吹过了,方重勇懒得跟这些心机婊们周旋,到时候又要闹得家里鸡犬不宁。 “明日裴旻要离开长安去幽州赴任当军使,某将裴秀交给他,就算是功德圆满啦!” 方重勇长叹一声说道,这是裴秀自己要求的,她说自己不想待在长安了,要跟她父亲一起去幽州。 “其实……把她留下来也可以,家里也不是住不下。她父亲是军使,而且人脉广,对于阿郎的事业很有帮助。” 王韫秀有些不情不愿的说道。她看到裴秀就觉得不爽,但这并不妨碍对方的家世可以给方重勇很大的帮助。 王韫秀心里也很明白,做事不能做绝,不然皇帝迟早给你穿小鞋。 基哥给方重勇派发了二十个妹子,方重勇送走大部分没问题,毕竟男人嘛,精力有限,没办法顾及到那么多。但是一个都不留,那就是在公然打基哥的脸了。 方有德一个女人不留很正常,因为他连续弦都不续,连小妈都不肯给方重勇找一个,显然是心如止水不想沾这些事情。但是方重勇却不能找这个理由。 比起其他人,裴秀的身份背景已经算是最单纯的了。 “那货像个男人婆一样,脾气还特别爆。睡我身边我还得担心她哪一天把我给噶了,这种女人留着过年啊。我只要有你们就好了,都不许跑啊,今晚我们好好快活快活。” 方重勇将王韫秀和阿娜耶搂在怀里,一人脸上亲了一下。二女哈哈大笑,不管怎么说,方重勇对她们是真的好。 “阿郎你就吹吧,你以前还说我前后一般平呢。” 阿娜耶忍不住怼了一句。 “他说过么?” 王韫秀瞥了一眼阿娜耶那傲然挺拔的胸膛,疑惑问道。 “嗯,说过啊,他一直都是个睁眼瞎。” …… 第二天雪刚刚停,灞桥以东的长亭里,小火炉煮着酒,方重勇与裴旻二人对坐,裴秀像个石雕一般在旁边矗立着,臭着脸一句话也不说。 “阿秀,你去旁边看看,不要让旁人靠近。” 裴旻对一旁的裴秀小声说了一句。 “明白了父亲。” 裴秀悄然退到了一旁,将空间留给方重勇与裴旻二人私聊。 “朝中好多人都认为,圣人的怒火,不止于此,都不明白为什么狂风暴雨最后悄无声息的变成了和风细雨。 某只能在这里敬方将军一杯了,只是不知道方将军是如何劝说圣人的。” 裴旻给方重勇倒了一杯温热的浊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随即将其一饮而尽。 “其实……” 方重勇把头凑过去,压低声音继续说道: “行宫里的那一把火,是裴将军派人放的吧。除了右金吾卫外,就只有龙武军有这个能力。 可是我父亲也是后来才知道此事,想来也没别人了。” 方重勇可不认为当了左金吾卫中郎将没几天的张光晟有这个胆子。 听到这话,裴旻心中一惊,拿着酒杯的手微微一抖,随即将其放下。他面露尴尬之色,摆了摆手道:“方将军说笑了,这种事情可不是闹着玩的,你当圣人不会查么?” “当然不会,因为,那是圣人让你放的火呀!” 方重勇微微一笑,坐回石凳,将桌上的浊酒一饮而尽,然后目光灼灼的看着裴旻。 “方将军真的很敢猜啊。” 裴旻摇了摇头,无论如何,这些事情他都是不会承认的。 “放走宫女这件事,只要是被发现了,无论是谁,必定是死罪难逃,最少也要下狱去职。 可是当初某看到裴将军在私放宫女,规模还如此庞大,明明可以反抗却毫不反抗,比试时明明可以获胜却故意惜败。 某就知道可能还有一些私底下的事情是我没有搞明白的。 后来某问圣人那些没有拿到风流箭的宫女要怎么处置时,圣人的意思是将她们找个例如谋反的理由杀掉,那时候某才明白裴将军的苦心。 裴将军问能不能信任某,不是在担心你自己能不能脱罪,而是在问某能不能让那些宫女幸免于难,是这样的吧?” 听到方重勇的描述,裴旻震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只好无奈笑道: “你不要怪圣人心狠,圣人已经收到消息,有人指使宫女行刺。圣人的意思也很明白,愿意跟裴某人走的宫女,非富即贵不说,也不可能参与行刺。 热衷于抢夺风流箭的,也不太可能是刺客。剩下的,嫌疑就大了。圣人没有办法甄别,只好将她们全都宰了以儆效尤。 你之所以可以成功的劝说圣人不要将那些人全部斩杀,也是因为已经死了一波刺客。” 裴旻长叹一声说道。 宫女有没有可能行刺基哥呢?别人裴旻不知道,他只知道他女儿裴秀一人就够了,谁说女人不会剑术呢?公孙大娘就是舞剑的,虽然那不是实用性剑术,但是足以说明这个年代女子会一点剑术的情况非常普遍。 只要能近身,裴秀一人杀基哥都是绰绰有余。 “那你们到底有没有找到刺客呢?”方重勇疑惑问道。 “确实找到了,但只有尸体。就在行宫燃烧起来以后,有几个宫女趁乱冲入起火的行宫内行刺,可惜她们扑空了。逃出来以后被右金吾卫的人包围,全部自尽了。” 裴旻沉声说道。 这件事谁是幕后主使呢? 他不知道,只怕基哥也不知道。裴旻只知道基哥为了做这个局,布置了很久,最后还是没有抓到狐狸尾巴。 这次基哥使用的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法,明面上是方有德在担任警卫,实际上那只是吸引刺客的注意力。真正抓捕刺客的,是裴旻在右金吾卫中的亲信。 而裴旻亲自护送那些权贵家的宫女逃脱,也是为了吸引刺客幕后之人的注意力,让她们认为梨园禁苑行宫附近防御空虚。 说不定当时在场的官员里面,就有刺客的同党,只不过基哥没有证据罢了。 “莫以善小而不为,某替那些懵懂无知,在鬼门关前转了一圈的宫女们,敬方将军一杯。” 裴旻又举起酒杯,将杯中浊酒一饮而尽。 基哥为什么后来对那些逃跑的宫女,放水的金吾卫士卒如此客气没有追责,就是因为那些人都不是刺客!既然不是刺客,那对他这个皇帝就没有威胁没有恶意,所以基哥自然也不会严惩这些人,板子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了。 这一点裴旻知道,方重勇也知道。 “听闻方将军马上要去陇右挑选精兵,可有此事?” 裴旻轻声问道。 “回裴将军,确有此事。” 方重勇微微点头道。 “陇右偏远,刁民众多,人心险恶。方将军身边,没个贴身护卫可不行。” 说完,裴旻拍了拍巴掌,不远处正在值守的裴秀立刻来到身旁询问道:“父亲有什么事要安排?” “以后,你跟着他,作为贴身护卫。” 裴旻指了指方重勇说道。 “诶?” 方重勇和裴秀同时喊了一声,惊讶得说不出话来。(本卷完) (下一卷:黄河远上白云间,我命由我不由天!) (本章完) 第216章 气泡被戳破 “这次去陇右,我们家阿郎的安全就全拜托你了。 你长我半岁,我在这里就冒昧的叫你一声阿姊。来,妾身敬阿姊一杯。” 餐桌前,王韫秀热情的给裴秀倒酒,她那热络的态度,倒是让心怀鬼胎的裴秀有些不好意思了。 “是啊姐姐,我们家阿郎是家里的顶梁柱,伱一定要好好保护他呀。” 阿娜耶一脸纯真的说道,也来给裴秀敬酒。 方重勇疑惑的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脸上笑容不断的王韫秀,心中略有一些疑惑。 你们演戏演得这么明显,难道裴秀真的看不出来么? 他心里这么嘀咕着,却看到裴秀大大方方的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喝完以后又对王韫秀等人豪爽说道:“来!咱们姐妹再喝!” 好吧,确实没看出来。 方重勇心中哀叹。 裴秀一点都不客气,先是给二女倒酒,又给自己满上。 “先干为敬!这次方将军的安全,就包在某身上了!” 她大包大揽的说道,似乎一点都没看出王韫秀和阿娜耶二人藏着心思。 还没喝上几杯,裴秀就醉得倚靠在椅子上,面颊嫣红。 “夜深了,你带裴娘子去歇着吧,我和阿郎说说话。” 王韫秀对阿娜耶使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赶忙扶起裴秀就往门外走。 等她们离开后,方重勇这才无奈叹息道:“你们这是唱哪一出啊,还在酒里下药?害得我一口酒都不敢喝。” 沙州那边审讯重要犯人时使用了一种迷药,来自西域。主要成分是曼陀罗和其他一些草药,味道略苦,只有加入酒水里才不容易被察觉。 刚才方重勇远远的就闻到了那股怪味,只有裴秀这种完全没在西域混过的女人才会中招。 这种药很奇怪,吃下去以后身体不能动,但脑子却是清醒的。一般都不是给那些登徒浪子用的,因为这种药很贵很贵,堪比黄金。方重勇曾经用它审讯出了一个西域商人埋藏宝物的地点。 那种全身无力任人宰割又神志清醒的状态,会造成心灵的软弱。中招的人稍稍被人威胁,或者加码药剂的剂量逐渐昏死,他们就会防线崩溃,什么秘密都要说出来。 这种药不久前才被阿娜耶“逆向研发”出来,效果如何还没有人试过。 这两个无知的女人竟然就敢用在裴秀身上! “阿郎,妾身不是三岁孩子。你跟她没有私情,她又是裴旻之女,还在宫里待过,这人就是李隆基那个老不死的,派到我们身边卧底的探子吧,是也不是?” 王韫秀正色询问道。 方重勇陷入沉默之中,随即微微点头道:“确实如此,或许她本人还被蒙在鼓里,但裴旻必然心知肚明的。某虽然知道,却无法拒绝这件事。没有裴秀,也有李秀张秀。圣人让我组建银枪孝节军,这是他的贴身亲军,又岂会对我没有防范?” “既然是这样,那你还愣着做什么,快去啊。” 王韫秀一脸古怪的说道。 “去做什么?” 方重勇感觉莫名其妙。 “你说呢?孤男寡女的,大半夜还能做什么,你不会是要跟妾身说那种事情你不懂吧?” 王韫秀冷哼一声道。 她心里很清楚,方重勇对这种事情不仅很懂,甚至可以说是大师级别的,她这个枕边人是什么感觉,心里最明白了。 王韫秀可以肯定,只要裴秀被搞上床了,她就再也离不开方重勇。这样一来,无论李隆基有什么部署,都是不攻自破。 “唉,你们这种手段啊,太下流太低级了,要收服人心,犯不着这样。” 方重勇摆了摆手,不以为意的说道。 他走过来抱住王韫秀的细腰,咬着对方的耳朵说道:“倒是我们今晚可以好好聊聊,明日便要去陇右,许久见不着面了啊。” 一听这话王韫秀身子就软得不能动了,她挣扎着喘息道: “不行,今天绝对不行。你不把裴秀搞到手,我怎么都不放心你去陇右。今晚你必须干这事,你是家里的顶梁柱,我和骚狐狸的幸福都靠着你了。 你不是为了自己享受。” 王韫秀挣脱方重勇的怀抱,一脸肃然说道: “我和骚狐狸说好了,这事容不得你拒绝。与其将来我们被李隆基暗算,还不如现在就先下手为强。 先把裴秀搞上床再说,管她是不是探子,反正我们也不吃亏,以后实在不行把她推河里溺水就行了。” 王韫秀眼中闪过一丝狠辣说道,压根就没把裴秀当自己人看。 “我明白了。” 方重勇微微点头说道。 听到这话,王韫秀笑道:“知道就好,切莫妇人之仁。” 方重勇走出书房,来到裴秀所住的厢房前,阿娜耶走过来拉着自己的胳膊说道: “阿郎不要妇人之仁哦,那几年阿郎当刺史的时候,在沙州已经杀过那么多人,你不会觉得自己是好人吧? 现在是为了家里祸害女人,千万别手软啊。” 她伸手做了一个劈砍的动作。 “你怎么也这样啊。” 方重勇苦笑道。 “那不然呢,家有大家小家之分,大唐是基哥的,轮不到阿郎操心。现在阿郎能保住我们这个小家就不错了,需要跟一个外人讲客气么?” 阿娜耶理直气壮的说道。 方重勇知道她这个河西土妞并不会讲什么是非善恶,谁对她好她就会对谁好,于是只得叹息一声道:“要收裴秀之心并不需要这样卑鄙下作的手段。” “哼,等哪天阿郎被基哥宰了,我和王娘子被人脱光衣服凌辱的时候,你就不会觉得我们卑鄙了!” 阿娜耶气得狠狠拍了一下方重勇的手背,扭头就走。 …… 烛火照耀之下,美人如画。 裴秀躺在床上,眼睛睁得大大的,使劲挣扎,却连胳膊都抬不起来。 她虽然没有什么江湖经验,但在宫中呆久了也是知道,有些奇奇怪怪的药会让人身体瘫软不能动,只是这绝不是醉酒的表现。 看到方重勇悄无声息的走到床边,眼神复杂的看着自己。裴秀叹息一声道:“其实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只是没想到我的美貌让你如此按捺不住,居然还没离开长安就动手了。” 听到这样自恋的话,方重勇一时间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看到方重勇没动,裴秀又说道:“我虽然在宫里多年,知道某些人有些难以启齿的病。但我洁身自爱绝没有自甘堕落。你要到床上来我没法反抗,但请不要嫌弃我身子赃!” 她越说越生气! 虽然来之前裴旻已经暗示了,她的未来基本上已经交待在方重勇身上。但是裴秀万万没想到,对方会在今日自己刚刚来就下手! 裴秀在感慨自己魅力强大的同时,也在心中哀叹红颜薄命。像她这样漂亮的女人,果然是逃不出这样被男人觊觎暗算的宿命。 “那让我们开始吧。” 方重勇沉声说道。 裴秀倔强的扭过头,心如止水的说道:“那你来吧,我要是叫一声我是狗。你那位妾室已经把我的衣服脱光了,正好方便你办事。” 从小到大,她都是伴随在一片赞美声夸夸声中成长的,只要是个人都会说她“姿色不凡”,也正是因为貌美才被选入宫。 此刻裴秀心中没有愤怒,只有无尽的遗憾。 正如威武的将军总要死在战场上那样,姿色不凡的女子,也总是会被别人觊觎,从而命运多舛。 发现方重勇没有任何行动,裴秀睁开眼睛,发现对方正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 “你为什么还不动手?” 她有些疑惑的问道。 “呃,如果真要说的话,大概是你的相貌太过平庸,我实在下不去手吧。” 方重勇无奈叹息说道。 哪知道刚刚还对即将到来的凌辱惨剧毫无畏惧的裴秀,听到方重勇这句话,居然挣扎着要起身,伸手去抓离床头不远的佩剑! 这踏马都是什么事啊!为什么一个两个的都这么自以为是呢? 此时此刻,方重勇整个人都不好了,连忙将裴秀的佩剑拿到自己身边抱在怀里,一脸警惕看着裴秀。 “你在激动什么?” 方重勇问道,感觉对方是莫名其妙。 “来!到床上来!我不信你对我的美貌不动心!” 裴秀对着方重勇嘶吼道。 “你有病吧!” 方重勇感觉跟这种自恋狂没法沟通了。 “拜托啊,以前别人说你貌若天仙,那是因为你父亲是剑圣裴旻啊。多少人想跟着你父亲学两招,又怎么会说他女儿长得丑呢? 夸一夸你又不掉块肉!你不要沉浸于别人的夸赞而迷失自我啊!” 方重勇一边说一边赶忙上去将裴秀的被子盖好。 虽然对方刚刚的挣扎只是露出了白皙的肩膀,但看到床上随意丢放的衣物就知道,裴秀现在定然是身子光溜溜,什么都没穿的。 “是这样的么……” 裴秀如同一个大锤子在胸口猛砸了一下,信念破灭,居然一行清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刚才她以为方重勇必然会奸污她的时候,都没有这么难过。 “好了好了,我不跟你说那些有的没的。现在聊正经事吧。” 方重勇正色说道。 裴秀扭过头,大概是自暴自弃了,压根就不想跟他说话,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姿态。 “你是你父亲派来监视我的吧,而你父亲又是得到了圣人的授意,是不是呢?” 方重勇沉声问道。 “这你都知道!” 裴秀扭过头脱口而出说道,那张带着英气的精致面庞上写满了惊恐。 “对……我父亲说你责任重大。将来你若是对圣人不利,让我找机会除掉你。如果你没有什么坏心思,那就在你身边保护你。” 裴秀叹了口气说道。 “所以,如果我要占有你,你也不会反抗的对吧,毕竟你父亲的话是第一的,得罪了我,你的任务也没法完成。 你也没想过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方重勇也忍不住叹了口气。 世家时代这样的女人太多了,什么都是家族第一,她们没有资格去考虑自身的幸福。 “虽然父亲没有直说,但我想他就是这个意思吧。” 裴秀闭上眼睛,似乎不想看方重勇那张脸。 她的内心非常气愤,方重勇长得像头黑熊一样壮,又不是什么俊俏美男子,他凭什么瞧不起自己这个人人称赞的美人啊! “你为什么这么实诚啊?我问什么你就说什么?” 方重勇感觉很奇怪,忍不住询问道。 “想来,我已经活不过今晚了,又有什么不能说的。” 裴秀哀叹道,她在宫里见过太多肮脏的活计,高门大院内死个人太平常不过了。今天都闹这个份上了,自己还能活命么? “我去给你拿解药,其实你中的这个迷药,喝点茶水吐出来,很快就能恢复的。” 方重勇温言笑道。 “我都认命了,你不用找这么拙劣的借口毒死我吧?” 裴秀愤怒低吼道。 “改天我找医官给你看看脑子,钱我来出。” 方重勇嗤笑一声,用食指敲击着自己的头说道,转身就走。 …… 两天之后,一辆马车快速行驶在长安通往陇右的驿道上。 车厢内,裴秀抱着佩剑,皱着眉头,就这样盯着方重勇。 后者毫不示弱的与之对视。 “你在笑我丑。” 裴秀冷冷的说道。 “我笑了么?” 方重勇感觉莫名其妙,自从那一夜之后,裴秀就成了个闷葫芦,一句话不跟他说,结果现在开口第一句就是这个。 “你就是笑了,刚刚我看到你嘴角抽动了一下。” 裴秀很是认真的说道。 “那天只是一句玩笑话,当时不是气氛太紧张了嘛,不是真的说你丑。” 方重勇摊开双手解释道。 “我不信,反正你就是在心里嘲笑我。” 裴秀不依不饶的说道。 “所以我前天没侵犯你,还是我的错咯?” 方重勇也生气了。 “那是另外一回事,跟你心中嘲笑我丑无关。” 裴秀似乎有自己的那一套逻辑。 “那你到底要怎样才信?” 方重勇直接被整破防了。 “反正我就是不信。” 裴秀偏过头不说话了。 正在这时,马车猛然刹车停了下来,坐在方重勇对面的裴秀直接被颠簸到了他怀里! 没想到之前连话都不怎么说的裴秀,忽然趁着人在方重勇怀里,便像是小猪一样把嘴凑到对方的嘴边乱拱。 她似乎是想接吻,也见过痴男怨女抱在一起要把对方吃下去的饥渴模样,但就是不得其法,不知道要怎么操作,只觉得两人鼻子碰鼻子压得好疼。 被吓坏了的方衙内连忙躲避,然后将其推开,还没来得及骂娘,就看到裴秀双手捂着脸抽泣起来,也不知道是刚才把鼻梁压到了还是心里难受。 “阿郎,有人拦路。” 马车外传来阿段的声音。 “是盗匪么?射杀便是了!” 心烦意乱的方重勇叫了一句。 “呃,那边的仆从说他们是陇右节度使皇甫惟明的车驾,想让我们让道。” 阿段的声音有些迟疑,但夹杂着夔州口音的话语表达的意思很清楚。 皇甫惟明不是因为李亨之事被牵连么,他怎么还是陇右节度使呢? 方重勇沉吟片刻就恍然大悟,皇甫惟明这是回京述职的,现在这是上演大唐官僚“驿道斗殴”的保留节目了。 “某这便去看看!” 方重勇掀开马车的窗帘,就看到对面一众丘八,人数不少的样子,顿时心中打鼓。 关键词:xxn。 懂的都懂哈,要仔细揣摩一下剧情,书不仅可以正向理解,还可以反向理解。 (本章完) 第217章 江湖规矩 大唐官场上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则,而且这个规则,还随着时间的推移而不断改变:那就是驿道上来往的官员,级别低的如果遇到了级别高的,不仅要让路,而且还要下马下车行礼,时常会发生仆人甚至官员被殴打的事件。 类似的恶性事件如此之多,已经到了官不举官不究的地步。 比如说唐代大诗人元稹当东台监察御史的时候,某天一个人外出公干来到敷水驿时,有一个内侍宦官从后面赶到,强行撞开驿站的大门,叫喊喝骂着走了进去。 见元稹挡路,那个宦官便直接用马鞭抽打元稹,打伤了他的脸!事后,该宦官也没有受到任何惩罚。 要知道,元稹那时候可是京官,可是担任着监察御史! 其实元稹的遭遇并不稀奇,因为自初唐以来,驿道与驿站便时常发生类似的事情,也并非总是内侍宦官发难。 官大的,背景大的,就时常欺负官小的和没背景的,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 驿站与驿道,奇妙的汇聚了庙堂之高与江湖之远。 而什么样的官员算高官,什么样的算小官,二者见面要行什么礼,被冒犯了要怎么处理,都是因时而异,因人而异,朝廷并没有规定应该要怎样。 那也就意味着,只要没出大事,就可以花式秀操作。打死几个奴仆甚至是非流官,都不算什么值得大说特说的事情。 现在摆在方重勇面前的难题就是:绝不能丢了未来银枪孝节军老大的颜面! 这次面子碎一地,将来再捡起来就不容易了! 另外还有个隐藏难题:绝不能让基哥觉得,他方衙内跟其他节度使或者其他军方派系的人关系很好! 所以现在两队人马堵在一条路上互不相让,不仅方重勇不能让道,他甚至还不能让对面的皇甫惟明轻易让道!必须得“刁难”对方一下,不嚣张跋扈都说不过去! “何老虎呢?” 方重勇对着马车外面喊了一句,虎背熊腰,身材魁梧的何昌期掀开马车幕帘,对方重勇拱手行礼问道:“方少帅有什么吩咐?” 他是方有德“派到”自己方重勇这边打下手的,实际上也是方有德认为神策军这样的“大编制”会埋没何昌期的才能,他在精锐部队里面更能体现自身的价值。 当然也不排除是何昌期自己请求的。 何昌期也是明白人,他叫方有德叫方节帅,叫方重勇就叫方少帅。而方衙内则是给何昌期起了个“何老虎”的绰号以壮声势,平日里都叫他这个绰号,而不是直呼其名。 花花轿子人抬人,一切尽在不言中。 二人算是“臭味相投”,没几天都熟络了起来,何昌期给方重勇跑腿异常殷勤,甚至比伺候方有德的时候还热情不少。 “去问问对面的,有没有敢跟你单挑。 赢了我们让路,输了让他们让道,一边凉快去。 说话嚣张点,别文绉绉的像个娘们。” 方重勇压低声音对何昌期吩咐了一番。 “好嘞,方少帅稍候片刻,某这便去跟他们说道说道。” 何昌期哈哈大笑,随即上前,将腰间横刀直接插到地上。 他数了数,对面的人肯定是丘八出身,只是没有穿军服,没有披甲,人数大概有三十多人,马车里的人亦是没有出来。 自己这边包括方重勇在内才十个人,硬拼肯定没有胜算,而且也不值得。 “对面的听好了,一对一单挑,输了的让路,滚一边凉快去。” 何昌期对着皇甫惟明那边的车队大喊道。 这话已经是相当不客气,与故意挑衅别无二致。然而对面沉默片刻之后,走出来一个人对着何昌期大喊道:“三局两胜!不许一人打多局。” 这尼玛也行? 何昌期一愣,对面不按套路出牌,也让他有些错愣。何昌期返回方重勇所在的马车旁边,凑过去低声询问道:“少帅,这事怎么处断?” “可以,你打第一局。” 方重勇面不改色,轻声说道。 “喏,属下这就去办。” 有传言说何昌期在岭南那边跟华南虎打过架还打赢了,方重勇也搞不清楚这究竟是真事,还是何昌期对外人吹牛说的。 但这个人在李亨政变时的平叛中大杀四方,锐不可当闯出偌大的名声,却又是不争的事实。 在方重勇看来,何昌期赢下第一局没有任何悬念。 果不其然,他都还来不及开口跟裴秀说话,就听到不远处一声闷响,有人被打倒在地上,还伴随着一片惊呼声。 何昌期大摇大摆走到方重勇马车所在的地方,掀开幕帘对他说道:“皇甫惟明的手下也就那么回事而已,一招击倒。剩下的局怎么弄呢?” 皇甫惟明那边说“三局两胜”还不许一人多局,大概也是看出了以何昌期的体格和气势,自己这边的人想赢他很难,害怕被何昌期一个挑三个。 “你之前不是吹嘘伱继承了你父亲的剑术么?要不给我露一手?” 方重勇皮笑肉不笑的对裴秀询问道。 “方少帅,这个娘们细胳膊细腿的指望不上啊,要不某戴个帽子假扮他人再打一局?” 何昌期在一旁拱火起哄道。 你以为你戴个帽子别人就认不出来了么? 方重勇也搞不懂何昌期是装傻还是真傻,以他对此人的了解,多半还是前者。方衙内只好叹了口气,耐心劝说道:“何老虎,你在一旁压阵免得皇甫惟明那边的人耍诈。乔装上场就不必了,咱们要讲一点武德。” “少帅,兵不厌诈啊,咱们还要讲什么武德?” 何昌期继续起哄,把裴秀架住往火上烤。 “闭嘴,你这个蠢驴!你以为你戴个帽子别人就认不出来了吗? 这一局我来打!” 不出方重勇所料,裴秀对着何昌期怒吼,直接一跃而起跳下了马车,准备跟皇甫惟明那边的人比试。 “睁大你的眼睛看好了!” 她又回过头对方重勇呵斥了一句。 等她走远了,何昌期压低声音对方重勇说道:“少帅,这娘子似乎脑袋不太灵光的样子啊,她这资质真能当贴身护卫么?” 果然,这里只有裴秀一个棒槌。 “所以你想把她拿掉,然后让圣人再派一个更聪明的过来么?” 方重勇没好气的反问道。 “嘿嘿,某没说这话呀,哈哈哈,某刚刚啥也没说,啥也没听到,哈哈哈哈哈。” 何昌期摸摸自己的圆脑袋,自言自语一般哈哈大笑着走了。为了让自己上阵更能打,何昌期把头发都剃掉了免得碍事,现在就是个光头,再加上一身横肉,模样看着怪吓人的。 但是方重勇却知道,此人乃是典型的“心如猛虎,细嗅蔷薇”。岭南那边多山少田,僚汉杂居,民情极为复杂。何昌期这个人据方有德所说,在当地可以算是牌面上的顶尖人物,又怎么可能只是一个光凭勇力来立足的傻愣子? 如今长安歌舞升平,立下战功的机会极为渺茫,说明白点,若是不能判断天下大乱就在十年之内,任何希望有所作为的丘八,都不会主动提出要来长安,那样只能混日子而已。 混了几十年日子的陈玄礼,政变的时候就被边镇丘八出身的乌知义一刀斩杀,这就是在长安混日子的坏处。 方重勇所料不错,何昌期确实不是方有德特意要带来长安述职的,老方也不是这样喜欢多管闲事的人。 真相是何昌期当初主动要求跟着方有德来长安“见见世面”。方重勇甚至怀疑,何昌期并不是方有德故意要派到自己身边的,而是这个人自己主动要求的。 但是他没有证据,老方也没说过这事。 正当方重勇胡思乱想的时候,对面又是一阵惊呼,很快裴秀就一脸得意的上了马车,仰着头像个骄傲的大公鸡一样,就差没在脸上写着“快来夸我”了。 “这就赢了?皇甫惟明身边的亲卫不太行啊。” 方重勇忍不住感慨说道。 “你为什么就不能夸夸我剑术高超呢?” 裴秀瞪着眼睛质问道。 “可以了。” 方重勇淡然抬手,示意裴秀闭嘴,让对方一肚子的抱怨之语被堵着说不出来。 “何老虎,让对面的让道,不要食言而肥。” 自始至终,方重勇都不肯出面喊话,对面的皇甫惟明也是如此。方重勇相信,皇甫惟明一定知道他方衙内想表达的是什么意思。 这一刻,他们谁都不能主动出面。不出面大家还可以装糊涂,要是出了马车,局面就变成红果果的打脸,变得不好收拾了。 果不其然,皇甫惟明和方重勇一样,也没有下马车露面。但是他们那一队人马,大概是得到了皇甫惟明的授意,乖乖的让开一条道,站在路边没有任何不轨的动作。 “他们就这样让开了?” 裴秀一脸惊愕的询问道。 对于官场的礼仪,其实她要比方重勇明白得多。 官员们最在意的,就是面子,为此他们不惜当众翻脸,做出不可理喻的事情来。 比如说唐代有个官员宴会的时候,让一个他暗恋的舞女给他敬酒。那位舞女因为某些原因当面拒绝了,这位官员便直接拔刀将舞女斩杀,毫不留情! 这件事不是发生在卧房里,而是堂而皇之的宴席当中发生。事后,这位官员也没有受到什么实质性的惩罚。 裴秀很难想象皇甫惟明丢了这么大的面子,居然没有选择翻脸!对方究竟是不敢呢,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呢? 她想不明白其中的关节。 “以你的智慧,我很难跟你解释。这些道理以后你吃了脑百金就懂了。” 方重勇闭着眼睛揶揄了一句,随着马车的移动,车厢逐渐开始颠簸起来,他也有点犯困了。 “呃,脑百金是什么?是来自西域的一种药么?真的可以让人聪明起来么?哪里可以买到呢?贵不贵?” 裴秀好奇问道,问题一个接一个。 她隐约感觉到,自己好像真的不太聪明,至少跟方重勇这种人比,智商差了一点点。 需要好好的补一补。 “不要在意那些细节。脑百金是西域神药,可遇不可求的。” 方重勇懒得多说什么,他忽然有个奇怪的念头:裴旻这个老奸巨猾的家伙,该不会只是想让自己帮他“带孩子”吧? 以裴秀那粗浅的智慧,就是个“绣花枕头”,大概也就剑术拿得出手,也实在是干不了啥事啊! 方重勇越想越是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大! “脑百金真的买不到了么?” 裴秀一脸惋惜的自言自语道。 “不,说不定以后还是可以买到的,你可以现在就开始存钱。” 方重勇脑子里产生了一个奇妙的念头,微笑说道。 …… 鄯州,是陇右节度使的驻地,唐朝时辖境包括方重勇前世的青海乐都、西宁、湟中等地。这里海拔较高,草场茂密,梯田随处可见,气候与地形都和关中迥异。 鄯州城治所鄯州城内,陇右节度使的衙门某个签押房内,担任节度使的杜希望,正在查阅长安那边送来的公函与信件。这是他第二次担任陇右节度使了,当然,他也不过是“临危受命”,只是对这里的地形与人文很熟悉,所以临时任职而已。 杜希望很清楚,他在此待不了多久,他日渐虚弱的身体也不允许自己在这里长时间处理军务了。 带兵出征,更是想都别想。 陇右地区,是对抗吐蕃的真正第一线。河西地区,其实只能算是吐蕃人进攻的“侧翼”。也就是说,陇右节度使之所以会设立,就是为了应对吐蕃人越来越强大的攻势,没有第二个原因了。 陇右地区的兵员,由于长时间在中高海拔地区生活,所以可以在与吐蕃人对抗的过程中,保持耐力和适应性,不至于吃缺氧的亏。而从其他地方调来的兵员,往往会因为慢性缺氧,而无法发挥出全部的实力。 “他来这里,只是为了挑选勇壮么?” 杜希望喃喃自语的说道,将手中的密信放下。这是圣人写来的亲笔信,让他全力配合监察御史兼募勇使方重勇,在陇右地区挑选兵员,充实即将作为禁军精锐的“银枪孝节”。 这让杜希望察觉到了一丝不安。 禁军选拔,很少依赖边镇兵员。反倒是关中兵员长期输出到边镇,不少人都在边镇落户,成为屯田兵,不再返回关中。以往的惯例都是如此,府兵征发自关中,到关中以西的地方作战。 南衙北衙的禁军,也都是大量征发自关中的府兵。现在军府虽然形同虚设了,可关中的百姓不会因为军府的撤销而消失呀! 现在选禁军不在军府众多的关中去选,反而把目光聚焦到陇右地区。这只能说明……圣人对于如今关中的兵员,已经不信任了! 这种不信任,可能是不相信关中兵员的忠诚度,也可能是觉得这些兵员不堪整训!反正无论是哪一条,对于国家来说都不是好事,这就意味着整个万里疆域的大唐,已经形成了“强枝弱干”的格局。 连皇帝的亲军,都不在京畿周边选拔了,还有比这更令人担忧的事情么? “方重勇,方有德……圣人现在只信任旧人了,还立李琩为太子,这是压根就没想太子继位啊!” 杜希望忍不住叹了口气,他其实跟忠王李亨关系颇为密切,只是不是其圈子里的核心要员,因此也躲过了上一轮的“大清洗”。但是杜希望也明白,他左右还跑不掉告老还乡的。 “罢了,等后面再说吧。方重勇那位岳父,大概也要来陇右了。” 杜希望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把信件收好,又把桌案上的公文全都整理好。有传言说中枢要对吐蕃用兵,大概就在今年春天了。 (本章完) 今天晚点更新 昨天和今天都在研究陇右地形,不能因为要抓紧更新就把没弄明白的东西发出来,有必要对某些不负责任的“史学家”的某些话澄清一下,要不然就真闹大笑话了。 司马光曾经在《资治通鉴》中,以满怀羡慕地描述过丝绸之路的盛况和陇右地区的繁荣,他甚至曾经说过:“天下富庶者无如陇右”。 呃,但是怎么说呢,这个话就有点像是我跟麻花疼在一个村子,然后统计一下我们村的人均收入上亿,所以我就是亿万富翁了。 司马光口中的“陇右”,那是史学界(古今都是)都不怎么使用的“大陇右”。包括成语“得陇望蜀”中的这个“陇”,也跟司马光说的完全不是一回事。 唐代的陇右,不是司马光口中的“陇右”,要不就不会有一個“陇右节度使”和一个“河西节度使”了。 因为《资治通鉴》的影响太大,而现代资料里面引用的“大陇右”的概念,都是出自这里。所有的源头都在这,不需要去看什么百度百科。 唐睿宗时期,陇右与河西,唐庭就已经将其划分为完全独立的两个地理单元,因为它们彼此之间风土民情差别太大了。 为什么我说广义的陇右在历史与地理上一点意义也没有呢,这个后面再来讲。 事实上,传统的陇右(除了司马光以外,我还没见过唐代以后哪个史学界名人把河西与陇右都抓一块去相提并论的)就是指的陇山以西,兰州以南,青海湖以东的区域,以黄河为界。 兰州之所以后来成为西北最大的重镇,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因为它是介于河西与陇右的结合部。 一个不能忽视的事实是,河西与陇右之间,道路崎岖,不通水路,风土民情与整体贫富差距差别极大,完全不能拿到一起去说。 包括现在的甘肃省,很多人都说在甘肃可以看到全中国的地貌,为什么会这样,因为这只是一个行政区划而不是一个地理板块。 简单理解就是,甘肃省是人为“捏合”到一起的。就好比说汉中市在地理板块上自古以来就是蜀地的外围,风土民情也是与蜀地差别不大,反倒是跟“陇右”完全不沾边,但它就是被划分到陕西省了。 说白了就是行政区划而已。扯远了,那么有地理意义的陇右,到底穷还是富呢? 答案我想很多人都明白了,别的时期不谈,就唐代来说,陇右不仅很穷,而且穷得离谱。不仅驻扎了超过十万的军队,而且根本无法自持,绝大部分粮秣,都必须要关中持续输入。当地行政长官,都是拼了命的屯田,搞得这里本来就恶劣的环境更加雪上加霜。 特别是陇右在大唐与吐蕃的争斗中,土地潜力与环境承载力,都在持续不断下降。此后就没有再次恢复的时候,没有最差只有更差,以至于到了新中国的时候,这里已经成为全国经济上最难翻身,自然灾害又特别严重的地方。 如果我的资料没查错的话,现在陇右地区的粮食产量,还不如面积比它小的湖北省的十分之一! 很多文学作品里面都提到了盛唐时期陇右老兵闹事的事情,如果陇右真的很富裕,为什么这些人要闹事? 答案是明摆着的,史书可以在某一个节点上胡说八道,但是大量史料佐证的事情,那就是铁板钉钉的史实。 说这么多是什么意思呢,就是说看我书里面写的剧情就行了,我都是考证过的不会乱写。盛唐时候的陇右就是穷山恶水,富裕的是河西走廊,不在陇右的范围内,丝绸之路也不走陇右。 大概是下午两点的时候更新,盛唐埋下的一个个雷,也差不多要到爆炸的时候了。 第218章 大唐的荣耀 唐代从长安西行,必须走陇关道。陇山一带由东向西依次设有大震关驿、分水驿和马鹿驿等,为来往其间的官员提供食宿和换马的服务。 陇关道也称陇坂道、陇坻道、汧陇道,是关中平原穿越陇山通往陇南(甘肃南部)的交通要道,开辟时间可以上溯到西周时期秦人对陇南的开拓。 陇山地势险要,为甘、陕之间的天然屏障。它是甘陕交界处呈西北—东南走向的一座界山,也是渭河与千河(古称汧水)、泾河的分界线。 分水驿就在分水岭脚下,而分水岭这个地方便是这个“形容词”的出处,河流在此处分界。 分水驿门外,方重勇抬头看着四周的茫茫大山,心中想的却是:此地乃是秦汉甚至是大唐的龙兴之地,谁会料到,千年之后,这里会变得寂寂无名,彻底远离政治经济中心呢? 沧海桑田,不外如是。 不过现在的分水驿不仅不冷清,反而异常的热闹。 哪怕是快要天黑了,也依然是人来人往,不少官员开春后要去外地赴任,都要途经此地,甚至不惜赶夜路。 出长安往西的驿道不过两条大路,一条是通往河西走廊的,一条便是往陇右而去的,也就是现在方重勇他们走的这条路了。 比起往河西那边来往不绝的西域商人,往陇右而去的队伍,却多半为赴任官僚和运粮的民夫。这些人风尘仆仆,在分水驿稍作补给后就匆匆上路,显得忙碌而寒酸。 反倒是方重勇一行人,看上去并不是那么急切,典型的要住驿站的样子。 “一驿过一驿,驿骑如星流。平明发咸阳,暮及陇山头。陇水不可听,呜咽令人愁。沙尘扑马汗,雾露凝貂裘……” 方重勇身边的岑参,忍不住吟诗作赋。 现在天将黑未黑,他们今晚肯定要在分水驿住上一晚再走。岑参作为方重勇的随员,虽然只是担任“判官”,但他的权力大小,是跟方重勇密切相关的。 唐代的“判官”,其实跟刑罚一点关系都没有,真要说的话,可以翻译为“执行官”。也就是听从主官吩咐,上面让他干啥他干啥,不需要去问明白原因。 监察御史带着判官上路,方重勇此行陇右,显然是严肃公干,准备齐全。 “诶,不错嘛,岑判官的这首诗很不错啊!” 方重勇还没说话,身后传来裴秀的惊叹声。 “你也懂诗么?” 方重勇转过身问道,他这话就好像是在问基哥:大唐也讲法律吗? “为什么你会觉得我不懂诗歌呢?” 裴秀一脸莫名其妙的反问道。 为了证明她自己是个“很懂”的人,裴秀还特意补了一句:“在圣人身边当宫女的时候,我就没少听李太白吟诗,像什么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入海不复回什么的,都是好诗。” 裴秀一边说,一边看着岑参好奇问道:“岑判官,是你的诗更好,还是李太白的更好呢?” 她问了个只有棒槌才会问的傻问题。 岑参看了方重勇一眼,见方衙内很是随意的摆了摆手,岑参心领神会说道:“裴娘子说笑了,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谁敢说自己的诗是最好的呢?这种事情没有什么好比较的。” 看到方重勇饶有兴致看着自己,岑参继续说道:“诗词只是小道,说是百无一用也不为过。大丈夫要建功立业,而不是要在诗词上耍小聪明。裴娘子提的问题,某不回答也罢。” 岑参虽然没有明着说李太白就那么回事,但言语之中,已经暗含“道不同不相为谋”的自傲。 李白诗写得再好,哪怕伱能比他写得再好,又能怎么样呢? 能够保家卫国么? 能够造福百姓么? 都不能! 岑参的志向不在于此,他想在边关建功立业。岑参现在已经有了方氏父子的人脉,等于是当官进入了快车道,谁踏马再回去跟那个谁谁谁去比诗词“小道”啊! 诗写得好难道还能多长一条胳膊出来不成? 果然,方重勇面带微笑走过来,拍了拍岑参的肩膀说道:“岑判官重担在身,到了鄯州,那可得勤于公务才是哦。” “得方御史提携,下官岂有不尽心之理,某必定鞍前马后办事。 请方御史在此稍候,某这便去分水驿打点一番。” 岑参很是殷勤的叉手行了一礼,随即解开了马车的套索,牵着马进了驿站。岑参情商极高,虽然是神童出身,却完全没有神童的傲气。明明知道自己是官员,却很是殷勤的干仆从的活,可以说他在长安蹉跎的那几年,已经把世道弄明白了。 而裴秀这样的棒槌,却连方向都没找对。 “你看,好男儿都是想建功立业的。写诗那种风花雪月啊,也就你们这样的小娘子喜欢。” 岑参走后,方重勇冷不丁刺了裴秀一句。 后者恨得牙痒痒,却又知道自己嘴笨,压根说不过方重勇。其实裴秀不知道的是,方重勇肚子里的“诗词”,数量已经远远超过了她能想象到的极限。 只是这些对于方重勇来说,不过是装逼时的小工具而已,没有任何实际上的意义。如果没有必要,拿着抄来的诗词往自己脸上贴金,也不过是掩耳盗铃,打脸充门面而已。 今后的大唐,毕竟是丘八们的黄金时代啊!抄诗有个屁用! 方重勇轻叹一声,为杜甫的生不逢时而感慨。 “嘿,我看你就是不会写诗才嘴硬的。” 裴秀在方重勇身后做了个竖中指的手势,这还是她从对方那里学来的。 忽然,裴秀发现何昌期在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自己。 她立刻转过身冷言呵斥对方道:“何将军是没见过美人么?需要这样盯着我看?” “哈哈哈哈哈,某见过会用剑的,也见过棒槌,就是没见过你这样会耍剑的棒槌。 嘿嘿,某去喂马,喂马。” 一路上裴秀已经知道“棒槌”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了,听到何昌期取笑自己,连忙要拔出佩剑砍人,却看到何昌期已经快步跑进了驿站,追着方重勇的脚步,似乎是在说些什么,二人哈哈大笑似乎很高兴的模样。 “气死了!” 裴秀恨得跺脚,又无可奈何。她也很清楚,自己只是一个棋子而已。 …… 分水驿是大唐驿道上数得着的大驿站,自然是屋舍不少,就连吃饭的大厅都有三个。现在正好是晚饭的时间,吃饭的人也很多,不过方重勇粗看了一下,在这里吃饭的人,除了极少数的以外(比如他们这一行人),其他的都非常寒酸。 一看就不是有钱人或者混得不好。 吃饭的人里头很多都是非流官,很多人的官袍都像是用了很多年没有换过的。 这种情况在大唐非流官圈子里头很普遍,甲穿过的卸任后交给乙穿,乙卸任后交给丙穿,官府的编制根本就不给他们公费换衣服。 好多官袍都是补丁上面打补丁,本来是绿色的袍子,现在都洗白了快辨认不出颜色与图案。 不仅穿得寒酸,这些人也是被驿站的驿卒们“另眼相待”。方重勇他们这一桌的免费饭食有碎羊肉和白吉馍,还有不知道从哪里摘来的春季水果,还有一些浊酒。 而那些人桌上就只有粗粝的“蔬饭”,再加一点不知道什么做的“酱料”,也就这样了。 关中人吃“酱料”是有传统的,自先秦时代就开始了,秦军更是将其作为军粮发扬光大。到了唐代,酱料的种类更是多到了“一地一酱”的程度,数都数不过来。很多地方都有本地独特的酱料做法与配方。 可以说贵族吃贵族的酱,贫民吃贫民的酱,互不干扰,彼此间也不了解对方吃的东西是什么滋味。 “鄯州等地屯扎重兵,每年所需的粮秣,都是来自关中,途遥路远半路消耗的,数都数不清。 若是没有方御史,我们吃的估计也会跟他们一样。” 岑参指了指不远处那一桌,低声对方重勇说道。 裴秀瞥了那边一眼,她都没认出来那一桌上面摆着的是什么,反正她自幼锦衣玉食,是从来都没有吃过那样子的。 “蔬饭要是做得好吃,那一定是唇齿留香。 但若是做得不好吃,则粗粝得难以下咽,就好像锯子在喉咙里面反复拉扯一样。” 方重勇轻叹一声,不想再多说什么,隔壁那一桌蔬饭到底好不好吃,看这两个非流官吃饭时的表情就知道。 长安的粮价还算稳定,但关中的粮价,其实一直都在缓慢上涨,一年涨一截,这些年没有跌过。 这种现象方重勇早就察觉到了,只是他不知道要怎么做。胡搞乱搞,有可能让局面变得更糟糕。 见微知著,从驿站非流官的“猪食饭”,就能体会到关中缺粮已经缺到了什么地步。 当然了,这是非流官们俸禄低微不想额外出钱。 他们若是肯出钱给驿站的驿卒,同样可以吃好的。“猪食饭”毕竟是驿站免费提供的,有吃的就已经很不错了,还想让驿站怎么样呢? 不仅是人吃的不一样,不同官职不同身份的官员,驿站给他们提供的马匹也不一样,很多人甚至根本分不到马,只能骑驴子! 还是那句,免费提供,爱要不要!想要更好的服务就必须加钱,天经地义。 这一刻,等级的分明与森严表露无遗,只有裴秀这种没吃过苦的人才会毫无触动。 “你听说了么?” “什么事?说说看。” “鄯州那边,吐蕃人好像蠢蠢欲动。” “你听谁说的?” “好多人都这么说,这又不是什么秘密。” 邻桌传来一阵窃窃私语。 方重勇与岑参等人面面相觑,他们万万没想到,在李隆基要对吐蕃人下手的时候,吐蕃人居然还想先下手为强了! 基哥虽然喜欢乱搞,长安虽然乱象频发,但吐蕃人不知道这些事情啊! 再说了,消息也不可能传得那么快! 大唐表面上看还是强无敌的存在,吐蕃人怎么敢在这时候跟大唐硬拼? 很多人,包括岑参在内,都想不明白这一点。 战争的阴影似乎在慢慢的笼罩过来,人算虎,虎亦算人。和其他人不同,方重勇心里很明白,大唐需要靠着开边来转移土地集中的矛盾,吐蕃也有吐蕃自身的压力,他们同样有自身对外扩张的诉求。 “大唐与吐蕃之间平静了四五年,看来是要继续开战,在陇右一决雌雄了。” 岑参沉声说道。 方重勇看他懂得不少,于是好奇问道:“岑判官何出此言呢?” “方御史,你可知道,为什么大唐之前的朝代,陇右没有出过这样的事情,没有吐蕃这样的敌人?” 岑参没有回答方重勇,反而是问了一句看似无关的问题。 “为什么呢?” 方重勇捧哏道。 “因为,从来没有哪一个朝代,可以打到现在陇右节度府所在的位置。 这里便是大唐的荣耀所在。 既然打都没打到那里,又何谈敌人呢?” 岑参满脸自豪的说道,看得出来,他是发自内心。 岑参的意思已经说得很明白,大唐能在鄯州跟吐蕃人对峙,这本身就是武德昌盛!要是武德不兴,大唐的军队根本都到不了那边! 方重勇微微点头,他也不得不承认,青海那一片地方,确实是大唐百年开边的胜利果实之一。而河西走廊,不过是当年粟特胡人的投名状而已,还算不上是“浴血奋战”,更像是收了小弟以后,大家联合起来出去砍人。 大唐在陇右的每一寸土地,都是唐军将士一刀一刀砍出来的,达到了前人未到达的远方。 所以说汉代的时候,甘肃、陕西交界的六盘山附近就是陇右。 到了盛唐的时候,就连青海湖也变成陇右了!陇右节度使的驻地直接搬到了青藏高原脚下! 方重勇有点理解为什么基哥要求第一站去陇右那边招募银枪孝节的精兵猛士了。 如果说唐军有军魂,那陇右的边军必定是军魂所在。 “砰!” 驿站大厅一个角落里,有人狠狠的拍了一下桌案! “安人军两年的冬衣都没发,打个狗儿的打!等吐蕃人来了,安人军将士就丢下兵器跑路!看那些狗娘养喝兵血的怎么办!” 一个穿着皮甲,丘八打扮的中年人喝了一口闷酒,忍不住骂道。 他的声音不小,大概是听到有人在讨论陇右大唐与吐蕃可能发生冲突,这人才忍不住自言自语一样的抱怨了一句! 方重勇顺着声音看去,只见此人双目赤红,像是在发酒疯,又像是在生闷气,一时间也有些犹疑要不要过去看看。 刚才这汉子说的浑话,那真是可大可小!就看旁人想不想收拾他了。 往小了说不过是酒后失言,只当没听到。 往大了说,那可是勾结吐蕃人献城投诚啊!这还了得! “看什么看,有种把耶耶我抓了,送到大理寺去啊! 老子叫管崇嗣,行不改名坐不改姓!” 那丘八发现方重勇在看自己,狠狠的拍桌案,不甘示弱的叫嚣道。 听到这话,手里夹着一块鸡肉的何昌期,将筷子放了下来,看着方重勇,似乎是在征询对方的建议。 “兄台,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啊。” 方重勇不动声色的走过去,坐到那位军汉的对面,淡然说道。 (本章完) 第219章 募兵一时爽,军费火葬场 管崇嗣是陇右节度使旗下,安人军的一个队正,手下几十号人。这支军队屯扎在鄯州城西北的长宁川(北川河),屯扎的军塞叫“大通城”。 这是陇右防线西北部最靠近吐蕃的前沿,防止吐蕃人沿着长宁川南下攻打鄯州。 管崇嗣这次正是受了安人军军使哥舒翰的委托,来长安寻求支持的,无论是谁的支持都好,只要是能把拖欠了两年的冬衣发下来就行。 不过可惜的是,他现在并不是从陇右前往长安,恰恰相反,管崇嗣已经在长安转了个圈,无功而返没要到钱,只能原路返回陇右! 当然了,管崇嗣不是第一个办这事的陇右将领,也不会是最后一个。陇右边镇的将领来长安要粮饷,那不是因为他们犯贱,而是客观条件让他们不得不这样。 陇右前线毗邻吐蕃边境,穷山恶水不说,道路还崎岖难行,商贸近乎于无,且商贾们只到兰州以后就不再往西前进,压根就到不了陇右节度使的驻地。 当地为数不多的耕地,已经全部用来屯田保证军粮供给,其他的就不用多想了。所以前线要发的春衣冬衣,完全仰仗长安这边的供给,本地是无法自产的。 为什么以前没这个问题呢? 因为以前是府兵制啊!国家白嫖府兵,写作“志愿兵”实则“义务兵”,要你上你就必须得上,管一口饭而已。至于军饷什么的,国家不找府兵家里伸手要赋税就算客气了,怎么可能发钱给府兵? 所以天可汗时期战无不胜的唐军,自武周开始就屡战屡败鲜有胜绩,除了将领断层外,府兵制的崩溃解体也是重要原因之一。基哥在边镇屯田兵的基础上深化了一步,改府兵为“长征健儿”,当兵成为底层的出路之一。 之后唐军遂由弱转强,技战术熟练的长征健儿确实比心不在戍边的府兵好使。 但是自然界的规律告诉我们,想要变强,那是要付出代价的。 世上本就没有不需要付出代价的强大! 这个代价,就是大唐的军费,从每年的两百万贯增加到了一千多万贯,还打不住头,每年节节攀升!哪怕是强如大唐,这样庞大的军费消耗也有些吃不消。 所以这几年自从跟吐蕃人签订和平条约不再开战后,陇右节度使麾下的边军,就开始“待遇降级”。 赏赐嘛,那肯定是没有的,军队又没有打仗哪里来的军功?没有军功哪里来的赏赐? 每年不是要发春衣和冬衣嘛,没问题,春衣先发着,冬衣欠着以后补齐。 至于是什么时候补,那说不好,反正……当事官员觉得混过自己的任期就行,至于麻烦嘛,下一任会解决的。你个丘八觉得不爽?可以啊,伱可以退役回家耕田啊! 安人军地处与吐蕃边境接壤的最前线,再往西走就是吐蕃的据点了!条件最艰苦,待遇还最差,是个人也受不了啊! 于是哥舒翰便让自己的亲信管崇嗣来长安试试水。实际上,哥舒翰情商不低,他很明白,要是走公开的渠道,那么陇右地区缺的军饷,永远都补不齐! 朝廷总有拖延的办法,可以拖到哥舒翰卸任安人军军使,都依旧拖欠军饷!所以既然不能走常规渠道,那只能让朝廷中枢的某些大员想想办法,局部解决问题。 也就是先补齐安人军的军饷再说,至于陇右的其他部队,那又不归哥舒翰管辖!到时候让管崇嗣提一嘴就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只不过,哥舒翰的想法是好的,却没有想到朝中根本没人买他的账!安人军兵员一万,战马三百五十匹,编制说小不算小,但也算不上赤水军这种唐庭直属的精锐王牌。 赤水军编制三万三,战马一万三,私下里还蓄养私马,几乎是全员骑兵或者骑马步兵!安人军兵员还过得去,马匹少的原因当然是因为穷啊! 因为穷,所以战略地位低,只是在最前线负责填线的苦哈哈。而战略地位高的军队不可能穷,这是互为表里的关系。 而这年头,朝廷中枢的大员们,还没有认识到跟边将私下里勾连有什么好处! 造反吧,时机太不成熟了,现在还是盛唐,人心也不在造反的人那边。 讨好基哥吧,似乎又用不上边军,还不如找几个妹子献上去。 想扶持边军丘八拿战功吧,现在大唐和吐蕃还处于休战状态,有刀却无用武之地。 所以现在中枢朝臣与边军将领勾结,除了被基哥猜忌图谋不轨外,似乎看不到什么明面上的好处。 管崇嗣在长安转了一圈,拜了李林甫、李适之等宰相的码头,结果全都吃了闭门羹,那些人似乎知道他的来历,连门都不让他进。 管崇嗣又去兵部要军饷,被告知此事必须由陇右的支度使负责,但陇右支度使其实已经告知过安人军军使哥舒翰,朝廷没有调拨军饷,所以他也手里没钱。 手里没钱,就发不出绢帛给各军,这是显而易见的。 两边似乎都有道理,都没钱,然后互相踢皮球。 管崇嗣只能在一旁干瞪眼,他还能说什么?哪怕杀了兵部的官员,杀了陇右支度使,也变不出军饷来啊! 管崇嗣在长安憋了一肚子火,返回陇右途中,在分水驿吃饭的时候还听到了一大堆糟心事,已经快要气炸了。 现在看到一个壮如黑熊的年轻汉子坐到自己对面,他没好气的指着远处空着的座位说道:“哪来的毛孩子,闪一边凉快去,不要耽误耶耶吃酒!” 管崇嗣是看到方重勇身材魁梧所以才这样说,要是一个身材瘦弱的人这么坐下来,他早就一耳光扇过去了。 丘八们喜欢快意恩仇,不讲究什么礼义廉耻!陌生人不长眼,那就不能怪他们心狠手黑。 “你可以想清楚以后再说一遍,某给你这个机会。” 方重勇将腰间“监察御史”的腰牌递给管崇嗣,又将那枚独一无二,用黄金做成的那枚半片鱼符,也一并推到了管崇嗣面前。 “什么破玩意。” 有点喝大了的管崇嗣,很是随意的拿起这枚平日里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款式和安人军鱼符完全一样,仅仅是材质不同鱼符看了一下,就看到那枚鱼符平整的背面刻着“银枪孝节军”五个大字。 一旁还有“兴庆宫”三个小字。 他吓得瞬间酒醒了一大半! 银枪孝节军是番号,他没有听过,但谁会不知道长安的兴庆宫是什么地方啊! 管崇嗣又拿起那块款式同样异常熟悉的腰牌一看,顿时额头冒出豆大的冷汗。 监察御史! 管崇嗣是哥舒翰的亲信,他不是什么基层的大头兵,连字都不认识几个的那种。管崇嗣很清楚,带着鱼符的人,监察御史只是虚职,必定还伴随着一个非常了得的实职。 再联系“银枪孝节军”这个没听过的番号,以及“兴庆宫”这个驻地,那么答案就很明白了。 眼前这位,是皇帝身边的禁军将领,甚至来头极大! “呃……” 管崇嗣一时间语塞,他刚才喝大了可是大放厥词说什么吐蕃人来了安人军要跑路的,这话对方是听到了呢,还是装作没听到呢? “还没有想好么?兄台喝得有点多啊。” 方重勇笑眯眯的从袖口里掏出一张官身告示,递给管崇嗣。 “河西及陇右监军使?” 管崇嗣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思议的样子,拿着官身告示的手都在颤抖。 “唉!某该死,该死啊!居然冲撞了上官,这酒真是误事啊!某该死!” 管崇嗣想也没想,直接开始猛扇自己的耳光。 方重勇就这样等着管崇嗣扇了自己五六耳光,随即轻轻抬起手说道:“可以了,你现在说说正事。” 说完,他将管崇嗣面前的黄金鱼符,腰牌,官身告示都收好,目光灼灼的看着对方。 方重勇虽然一句呵斥的话都没说,但已然官威尽显,让管崇嗣不敢直视。 “唉,边军苦啊!” 管崇嗣轻叹一声说道。 “某在沙州当过四年刺史,还带兵出征过,所以你不用说废话,痛快点。” 方重勇淡然说道,示意管崇嗣省掉那些感情铺垫,直入主题就行。 “安人军的冬衣,欠了两年,春衣的布料也不足数。 陇右节度使旗下各军,唯有临洮军是足数发放的,其他各军皆有拖欠。 某这次是受了哥舒翰哥舒军使委托,前往长安寻求门路的。” 管崇嗣压低声音说道。 哥舒翰的这种操作,属于朝廷法度的灰色地带,没人告发那就悄咪咪的在台面下来搞。 现在大唐边军里面有类似心思的军头不少,但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那就直接社死了。 “陇右边军乃是天下精锐汇集之地,居然会拖欠冬衣?” 方重勇难以置信的问道。 “回方将军,您说的那都是四五年前的事情了,当时陇右节度使麾下确实兵精粮足。 但自从大唐与吐蕃休战后,陇右便军备废弛,春衣冬衣拖欠已经不是什么稀奇事了,莫门军去年冬天还差点断粮呢。 没有仗打,就没有赏赐可以领。现在陇右各军缺编了不少,具体是为了什么,不提也罢。” 管崇嗣轻叹一声说道。 其实兵部的账册上,唐军是兵员齐整,不会“缺编”的。那么管崇嗣口中的“缺编”又是什么意思呢? 那自然是说的吃空饷,即:兵部账册上有某个人的资料,每年都有“核验”,确认这个人都在军中。 但实际上,这个人的一切资料都是编的,作为“作战实体”是不存在的,或许它只是陇右地区的一个佃户而已,总之不在军中。 而养兵的钱,则是进了部队主官副官的口袋。 这是一条自上而下的“产业链”,兵部有他们的人,节度使心里有数,不管他拿没拿,都不会吱声,各军军使更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人人有份。 在封建时代,任何一个国家的边军如果多年无战事,那么吃空饷的事情就会变得自然而然。但很显然,募兵制比起府兵制来,在吃空饷这方面,可操作性要更大一些。 毕竟府兵都是带户籍可查验的,派人去所在户籍的州县问一句就能辨别真伪。而募兵的兵员来源很广,很多都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来历不明,甚至不少人就是各地的通缉犯! 吃募兵的空饷,那可方便多了。 如果朝廷不细查,仅凭账册,很难看出有什么不对劲的。 反正吐蕃人又没有打过来,吃吃空饷有什么关系呢?在没有暴雷之前,基哥永远都不会知道边镇的问题有多大! 在方重勇看来,募兵制度的崩坏速度,着实有些过于迅速了。 方重勇不知道的是,河西那边搞一条龙的走私贸易,某种程度上说,使得河西节度使麾下各军,在一定程度上摆脱了朝廷的供给控制。 当然坏处也有,就是让基哥与朝廷低估了很多造血能力不足的边镇,所需要的财帛数量。 直接受影响的便是陇右节度使麾下各军。 现在杜希望的做法,就是力保陇右的绝对主力临洮军,不缺粮秣,不缺军饷,不缺编制;力保麾下各军不缺一口饭吃,尽量每一年都有绢帛可以作为军饷发下去。 只能这样而已。 “明日清晨,你来分水驿的院落里等着我们。安人军的军饷问题,包在本官身上。记住,明天一定要来,过时不候。” 方重勇也不等管崇嗣回话,直接往驿站提供的厢房所在方向走去。 他路过本桌的时候,见裴秀正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于是一脸疑惑问道:“饭吃得差不多了,你难道是想在饭厅里过夜么?” “你们,刚才在说什么呢,好像……” 裴秀一时间有些语无伦次。刚才那个壮汉凶狠无比,为什么方重勇才坐了一会,对方就老实得像是绵羊一样了呢? 裴秀隔得远,没听到方重勇跟管崇嗣说什么,她只看到管崇嗣后来面色异常恭敬,像是换了个人一样。 “以你的智慧,我很难跟你解释啊,有机会多吃吃脑百金吧,或许还有救。” 方重勇轻叹一声,摊开双手表示自己无可奉告。他难道把陇右各军吃空饷,朝廷拖欠军饷的事情跟裴秀去说? 那又有什么意思呢! “诶?” 裴秀愣神的时候,方重勇就已经走远了。何其昌等人也收拾好桌上的饭食,将其打包好以后,跟着方重勇一起走了。 “气死我了!” 裴秀发现自己的智力被碾压,气得直跺脚,跟在众人身后离开了饭厅。 (本章完) 第220章 今日开始造神 长安的天气渐暖,大唐天子李隆基,似乎也从冬天的困倦之中恢复了过来,精神似乎比之往日好了不少。 这天,在重新被启用的勤政务本楼书房内,李隆基听取了右相李林甫关于今年的政务安排。 简单的说就是两个字:搞钱! 为什么要搞钱呢? 因为大唐中央财政已经是入不敷出了,过去几年就是拆东墙补西墙,必须要增加“流动性”。 李林甫计划继续扩大地税的征收力度,同时减免部分受灾地区的租庸调,继续减少实物税增加货币税,以绢帛为等价物方便运输。 鼓励百姓将粮食运到指定地点高价出售给官府,换取绢帛来缴税。 这样一来,就可以减少官府运输的费用,一定程度上缓解租庸调制度本身的固有缺陷。 简单的说就是租庸调这种“祖宗之法”,人人都知道有问题也不好改,基哥也不愿意改。李林甫的办法就是干脆就不要改,然后用减租庸调加地税的办法,增加市场流动性,从而缓解“钱荒”。 它只是一个应急的办法,但好在已经持续使用了将近十年,无论是官府还是百姓,对“地税换租庸调”的套路都比较适应,因此可以保证施政的平稳性。 去年用了的,今年继续用,出不了大事。 不过李林甫说得头头是道的,但基哥好像完全没在听一样,面色平静中有那么几分走神,让人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什么。 “哥奴啊,朕一直有个心愿。”李隆基忽然开口说道。 “圣人有何吩咐?” 李林甫小心翼翼的询问道,心中一紧。每次基哥这样说的时候,往往意味着他又要搞事情了。 “朕想让自己的画像挂在凌烟阁内。” 基哥说出了一件让李林甫都感觉炸裂的事情!当了这么多年宰相,愣是没见过如此离谱的要求啊! 这比基哥当年抢占寿王妃杨玉环还离谱! “圣人不可啊!” 不仅是李林甫,就连基哥身边的高力士,都直接跪了,二人把头伏在地上,怎么也不肯起来。 皇帝要进凌烟阁,这不扯淡嘛!那是给臣子们进的! 皇帝岂能自降身份与臣子同列? 而且自太宗给凌烟阁二十四功臣后面加了个魏征,变成二十五人以后,这个名单就没有变过了!将近七八十年没有变过! 现在基哥作为天子,要把自己加到凌烟阁功臣里面……怎么看怎么有点智障啊! 不过这样侮辱基哥的话,无论是李林甫还是高力士,都不敢说。 他们只好伏地不起。 “哥奴,力士,你们误会了啊。 朕只是说,把朕还未登基时的画像挂在凌烟阁内。 以彰显当年朕还是渤海郡王时,拨乱反正之功。” 李隆基摸了摸自己的白胡须,微笑说道,走上前把李林甫与高力士二人扶起来。 还能这么玩么? 高力士没说话,他知道基哥的想法,谁也无法改变。 但李林甫却还未从懵逼中回过神来。 改变凌烟阁的功臣数量,这件事具有十分重大的政治意义,远远不限于基哥本身。 让基哥进凌烟阁,只是一个不算笑话的玩票,说不定下一任天子就会把他的画像移出来。 但是事关重大,又耐人寻味的是,基哥此举却是会打破了一个长久以来的潜规则: 凌烟阁功臣的数量,是不可以改变的。 这条政治红线,之前无人敢踩。 历代李唐宗室之中的“政治正确”,便是只有“开疆拓土”之功的太宗皇帝,才可以将他麾下的那一批文臣武将,弄进凌烟阁。 换句话说,在李唐宗室的精神世界核心里面,唐太宗才是大唐开国皇帝,玄武门之变算是“拨乱反正”。 所以凌烟阁功臣,其实就是太宗皇帝当年为了表彰自己的“从龙之臣”,而树立起来的“贞洁牌坊”。 于是便有了这样一个悖论: 如果太宗皇帝算是开国之君,那唐高祖李渊算什么玩意? 跟随李渊打天下的功臣算什么玩意? 如果唐太宗不是开国之君,那凌烟阁功臣又是什么东西? 为什么可以堂而皇之的出现在太极殿偏殿的东北角? 这条主轴线,其实就是李唐宗室皇位继承血腥不断的内核,是不可轻易触碰的政治红线。 往凌烟阁里加人事小,政治正确与自身合法性事大! 要是哪个皇帝想往凌烟阁里面“加人”,那么就得有比肩太宗皇帝的功绩。 否则,你怎么敢这么玩啊! 要是没这个前提条件,那么哪怕臣子已经功高盖主,也没有资格进凌烟阁。 这不是功劳大小的问题,而是政治维度不同造成的。 武则天在血腥清洗李唐旁支的时候,也不敢开这个口子。一旦开了这个口子,后面会发生啥事,那可谓是不敢想更不敢说了。 “圣人,帝王画像进凌烟阁,自大唐开国百余年未有也。 圣人的意思虽然是说当年的渤海郡王,但外人并不一定了解这些,恐怕会有所非议。” 李林甫叉手行礼,似乎并不赞同基哥的看法。 毕竟,李林甫也是李唐宗室成员。哪怕他平日里再媚上求荣,几乎是对基哥的要求予取予求,也没法在事关自身合法性的事情上盲从基哥。 这可是立身之本啊! 不是李唐宗室,李林甫就没资格门荫入仕;不能入仕就不能升官,不能升官就无法当宰相,不能当宰相,那他现在就得回家耕田。 这是能开玩笑的事情么? “如今朕的江山何止万里,大唐乃是天华地宝之国,都是朕的功劳。 当初跟朕一起开拓江山的臣子,朕能不给他们一个交待么? 朕意已决,渤海郡王入凌烟阁为第二十六人。 其余的几个人,还有姚崇,宋璟,张说,方有德,以及你李林甫。 明日在紫宸殿朝会,商议此事,哥奴伱安排一个人上书这件事。” 李隆基根本不给李林甫拒绝的机会,直接把话说死了! 都已经到这个份上了,甚至李林甫本人都在凌烟阁新名单上,他还能说什么! 再说下去,宰相别当好了。 “谨遵圣人之命。” 李林甫叉手行了一礼,内心的感受,复杂到无以言表,躬身告退而去。 在去襄阳的火车上,晚上还有一小章,这是手机码出来的。 (本章完) 第221章 都是为圣人办事 分水驿的大院子里,一群人围了一个大圈,好事者在看热闹,懂事者在看门道。 “驿长,某在这里办事,没有耽误你们接待来往官僚吧?” 方重勇笑眯眯看着分水驿的驿长询问道,指了指人群圈中的何昌期,又指了指何昌期对面的管崇嗣。 “诶,方御史客气啦。此等盛况,下官将来还能拿出来跟儿孙辈们吹牛呐!” 这位姓刘的驿长哈哈大笑道,就像是跟方重勇认识了多年一般。然而事实上却是,他们今天才是人生当中第一次见面,也很可能是最后一次见面。 今天一大早,方重勇就找到驿站的刘驿长,面前这个白白胖胖的中年人。然后告诉对方,今日银枪孝节军,要在分水驿选拔骨干。 刘驿长虽然不知道“银枪孝节”是什么玩意,但是监察御史的腰牌和监军使的官身告示,那是骗不了人的。 面前这位身材魁梧的年轻人,是天子身边的近臣,来头极大,可不能怠慢了。 至于利用一下驿站院子的场地,那能叫问题么? 刘驿长也是想都没想就一口应承了下来,并表示随便方重勇他们一行人怎么玩耍都行。 这便是权力带来的便利啊! 方重勇忍不住在心中感慨,面上却是一副公事公办的官场嘴脸。 “规则很简单,谁倒地谁就算输。” 方重勇对着圈内二人大喊道,话音刚落,何昌期就十分不讲武德的冲了上来,大拳头直扑管崇嗣的面庞而去。 丘八厮杀只讲胜负,不讲求什么点到为止更不在乎偷袭。 能赢的就是爷,输了要站好挨打,没有胜之不武这样的说法! “来得好!” 管崇嗣大笑道,何昌期不讲武德正合他意,这样就能在对方身上出一口恶气了。 这次长安之行,可谓是受尽了折辱。 既然方重勇事前就说了,那此战就只讲胜负,生死勿论,没有什么留手的说法。 他微微偏过头,堪堪躲过何昌期的一拳,随即便出人意料的抱住半边胳膊往前一撞! 一股蛮力迎面而来,仿佛奔驰着的牛车一般。 何昌期虽然壮如蛮牛,却也不敢硬接这一招,连消带打的往后退了两三步,才勉强接住这一撞。 管崇嗣又连续打出四五拳,都被何期昌用手臂硬接了下来,两人错身而过,就已经打出了好几招,管崇嗣甚至还略占上风。 “这是要打死人啊。” 方重勇身边的裴秀喃喃自语说道,何昌期与管崇嗣的搏斗虽然没有用兵器,但一点也没留手,可谓是拳拳到肉往死里打。 裴秀不敢想象自己遇到类似的状况会如何,多半下场会惨死。 剑术的使用,有着很多限定条件,比如说剑可能会折断,比如说对付不了长兵器,比如说剑客反应慢了容易被人近身反杀等等。 刚才何昌期的偷袭,裴秀扪心自问,她自己遇到类似情况,似乎连拔剑对机会也没有。 “边镇丘八,反应慢了一点就是死。很多时候生死就在一瞬间。 你是温室里的花儿,他们是路边的野花,抗寒抗风的能耐差得很远。” 方重勇在一旁点评道。 唐代以前的温室,是指北方冬天洗澡的浴室。 裴秀听得莫名其妙,以为又是自己“孤陋寡闻”,只好讪笑道:“拿路边野花比喻何昌期这种壮汉,方御史这说法还挺奇妙的。” 在她说话之间,围观群众已经开始大声叫好。何昌期与管崇嗣二人虽然拳拳到肉,甚至管崇嗣嘴角都被打出血来,但他们二人并没有谁被打趴下。 何昌期扑上去,双手抓住管崇嗣的肩膀,就要玩过肩摔,将对方摔倒在地上。 电光火石之间,管崇嗣一脚扫到何昌期小腿上,上身顺势一甩,双手顺着何昌期身体歪斜的方向一推,后者庞大的身体本身重心偏高,在生死相搏间,万万没想到管崇嗣居然出这样的歪招。 何昌期虽然想努力补救,但还是摔倒在地上。他条件反射一般在地上滚了几圈,爬起来的时候已经全身沾满了黄色的细土,看起来有些狼狈。 管崇嗣想赤手空拳打死何昌期,确实不太容易,甚至很可能被对方反杀。 但现在是比试,谁先倒地谁就输了。按照事先制定的规则,这一局就是何昌期输了! “可以了!胜负已分!” 方重勇抬起手大喊了一句。 何昌期一脸尴尬的走过来对方重勇叉手行了一礼。 管崇嗣也走过来对方重勇叉手行礼道:“卑职胜之不武,何将军承让了。” “诶,赢了就是赢了,没有胜之不武这种说法。 将来咱们跟吐蕃人交手,难道他们会对我们客气么?” 方重勇摆了摆手,不以为意的说道。 “都散了都散了!热闹看完了啊!” 刘驿长对着围观人群大喊道,将这些吃瓜群众们驱散,然后把方重勇他们带到了驿站饭厅内,专门接待贵宾的独立包间,并命人送上了精美的饭食。 “方御史,不知道安人军的军饷问题,要怎么解决呢?” 饭菜都端上来以后,管崇嗣不动声色的问道。 “现在,你已经不是安人军序列的人了,而是圣人的贴身亲卫银枪孝节中的骨干。 哥舒翰军使那边,某会专门写信告知的。” 方重勇淡然说道。 “那安人军的军饷……”管崇嗣有些不甘心的询问道。 事实上,这年头并不存在中晚唐军阀那样部将属于主将“小弟”这样的说法。 任何将领,都可以自由调动,伱要说他们是谁的人,他们就是朝廷的人,并不单独属于谁谁谁。 所以管崇嗣哪怕是哥舒翰的亲信,但只要有基哥给的权限,方重勇也可以轻而易举的将其挖过来。 哥舒翰没有任何反对的理由,管崇嗣同样也没有。 反过来说,张光晟虽然是方重勇的亲信,是他一手提拔的,但是方重勇并不能干涉朝廷对于张光晟的任命与调动。 管崇嗣在得知自己被调动到禁军,成为“银枪孝节”的一员,还能惦记着朝廷欠安人军的军饷,不得不说,这是个厚道人。 “你随某去陇右赴任就行了,其他不用多想。安人军的军饷,解决起来也不麻烦。” 方重勇很是随意的摆了摆手说道。 一套冬衣大概需要十匹绢,作为半成品发放。 安人军兵员一万,一年冬衣就是十万绢,两年二十万绢。 这笔钱说多不算多,说少也真不少了。 管崇嗣很好奇,方重勇有什么办法可以让兵部乖乖的掏钱出来呢? 看到方重勇胸有成竹,却又不想开口,管崇嗣想了想,把堵在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第二章送到,今日更新完成 (本章完) 第222章 扁鹊见蔡桓公 唐代有法令,官员赴任的时候,在同一个驿站,最长不能停留三天。 当然了,这是很宽松的规定,已经把官员上任时游山玩水的时间算在里面了,防的并不是耽误时间故意不走,而是担心很多小官在驿站混吃混喝,驿站的驿长驿卒们还不方便收拾他们。 在比斗过之后,方重勇就吩咐管崇嗣和何昌期,带着几个随行的护卫,也就是之前在关中招募的几个银枪孝节军士卒,到陇山周围的山林里面打猎,顺便把裴秀这个棒槌也一起带走了。 而方重勇则是与岑参二人来到驿站客房内密谈,商议大事。 很多事情,何昌期这样的丘八是不方便让他们知道的,方重勇深知这帮人是什么德行,口无遮拦只会坏事。 “岑判官,麻烦你写一封信,某有大用。” 桌案前,方重勇一脸正色对岑参说道。 “方御史请讲。” 岑参二话不说,直接铺开大纸又研墨,拿起毛笔就准备开始写了。 一看这架势就知道对方是老幕僚,方重勇微笑摆手道:“岑判官别紧张嘛,某知道你曾经在安西都护府担任非流官多年,对于这些杂务很熟悉,不过倒是不急于这片刻之间,听某把事情说一说,你再写也不迟。” 岑参连忙将毛笔放下,方重勇又叫来驿卒,上了一壶驿站内常见的绿蚁浊酒,二人边煮酒边闲聊。 方重勇不仅给了酒钱,还给了驿卒“小费”打赏,一点官架子都没有。 “安人军的事情,若是走正常渠道,那肯定是解决不了的。其实圣人对陇右的事情,心中也不是完全没谱。 并不存在百官蒙蔽圣人之类的事情。” 方重勇轻叹一声说道。 他从“梨园射姬”项目的方方面面,就感受到了基哥的难处。简单概括就是“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基哥的问题在于摊子铺得太大,已经收不住了。 其实宫廷的花费,真正花到基哥本人头上的又能有多少呢? 一个最简单的例子,好比说方重勇前世的史学家们,老是批判基哥给杨玉环吃荔枝劳民伤财,要用驿站驿马,不远万里来运送荔枝。 但实际上,这种事情从先秦开始就不是什么特例了,当时的贵族们醉生梦死,比驿马送荔枝厉害多了。 而且把运送荔枝的整体费用全算上,对于基哥来说,吃荔枝也吃不了几个钱。 唐代以后的士大夫阶层要把皇权“关进笼子”里面,那自然会在某些方面突出一下,以说明国家灭亡都是昏君无道导致的。 就好像安史之乱是吃荔枝吃出来的一样。 实际上,方重勇以自己看到听到的东西来判断,贵族阶层的耗费,其大头在于“排场”,而不在于基哥本人的花费。 长安各个宫殿内的宫女和宦官们,每天从指甲缝里面掉一粒米饭,汇集起来扔给基哥吃,都能把基哥吃出胰腺癌来! 长安乃至关中地区最大的耗费,就是宗室与贵族们,也包括官僚集团,为了维持他们觉得“应该有”的体面,养了很多“不该养”的人。 这样不事生产的人,几乎占到了长安总人口的15%以上,有二三十万人之多! 某种程度可以看做是方重勇前世的“第三产业”。 基哥确实知道前线军饷不是那么充足。 但怎么说呢,现在陇右没打仗,那可不就能省就省呗。 这一点方重勇看出来了,基哥也知道,兵部的官员,御史台的官员,多半也知道。 这么严重的问题,为什么没人提呢? 因为根据“谁提问谁解决”的原则,有个变不出钱来的朝廷,里面做官的中枢官员们,对这些问题也只能装聋作哑。 府兵改募兵,府兵番上改为长征健儿,代价就是海量军费,这一点没法避免。 现在大唐边境总体比较平静,只是幽州契丹那边因为安禄山的折腾闹得比较厉害,所以军费自然是以幽州那边为最优先选项。 此外裁汰龙武军,新建神策十二军,没有一处是不要用钱的。 给谁又不给谁,都得看边军跟朝廷大员的关系如何,在边镇防御体系中的优先级如何。 这不是一两句话可以说得清楚的。 哥舒翰派管崇嗣来长安拜码头,说明他是个聪明人。但知道路在哪里,并不意味着就能沿着这条路走下去。哥舒翰拜码头无门,就是个典型的失败案例。 方重勇对岑参说这番话的时候,心中也是充满了无奈。 “确实如此,安西都护府那边,其实也都是靠着西域那边……” 岑参想说“走私”二字,却是被方重勇抬手制止了。 “这次呢,伱写一封信,嗯,就给我父亲吧。直接给圣人效果不一定好。 你就在信中这样写:陇右边境吐蕃人蠢蠢欲动,打算图谋不轨。安人军军使哥舒翰,打算假意献出大通城,诈降吐蕃人。 然后里应外合,打吐蕃人一闷棍。 大通城往北可通大斗拔谷,从而进军河西。 往南可攻鄯城,进而威逼陇右节度使所在的鄯州。相信这个诱饵吐蕃人会非常感兴趣,拒绝的可能性很小,最起码也会派兵来试试水。 安人军已经两年未发冬衣,此番哥舒翰便以唐国克扣军饷,士卒不服欲哗变为由诈降。 吐蕃人一查就知道此事非虚,必定信以为真。 所以此战胜算颇高。 最后在信上强调,请我父亲与圣人商议此事,派得力干将来陇右主持大局,一战打掉吐蕃人的嚣张气焰。 杜希望年迈体弱,临阵恐有意外。他若亡故必定影响军心,所以请朝廷务必换上年富力强之人担任陇右节度使。 此诈降之计就算不成,唐军亦是没什么损失,将来对吐蕃亦是可以徐徐图之,无伤大雅。” 方重勇一口气说完,让岑参震惊得无以复加。 皇天在上,什么叫干涉朝政,影响中枢布局,这大概就是最典型的例子了! 岑参吞了口唾沫,有些迟疑的问道:“这样真的可以么?朝廷看了这封信以后,真会撤换杜希望?真的会补齐安人军的军饷么?” 他实在是很难相信,中枢朝廷会被方重勇一人牵着鼻子走。 “安人军的诈降变成了真降,试问中枢哪个官员可以承担这样的责任?” 方重勇理直气壮反问道。 岑参缓缓点头,这一点他非常认同,没人敢在这种事情上担责,拍板的必定是李隆基本人。 不得不说,方重勇这招以退为进,非常精妙。 他伪造一个“哥舒翰诈降”的计划,朝廷中枢只有两个选择:要么配合“哥舒翰”,在陇右大打出手,对吐蕃人实施一场规模巨大的围歼战; 要么安抚安人军,补齐欠了两年的冬衣。 而要配合这个军事行动,陇右地区就要调动很多军队,如此一来,朝廷必须把陇右边军拖欠的军饷全部补齐,至少是要补齐很大一部分! 乱世的时候,皇帝都知道要不差饿兵! 更何况现在可是“盛唐”啊,打仗之前不犒赏三军,边镇丘八谁给你卖命啊! 让边军出征打仗,那是必须要给钱的,而且必须给现钱!不能赊账! 要不然,军队连基本士气都没法保证了,又何谈打赢呢? 那些负责战阵厮杀的丘八们,自上而下,有一万种办法出工不出力! 而作为“诈降计”主角的安人军,为了不打草惊蛇,肯定暂时不会补齐冬衣。但必定会得到某些保证,战后大肆封赏,抚恤优厚。 所以无论是方案一还是方案二,安人军冬衣的问题都可以得到缓解甚至是彻底解决。如此一来,方重勇承诺管崇嗣的事情,也就得到了妥善解决。 同时卖了哥舒翰一个人情。 “可是,如果圣人对此无动于衷,朝廷上下都不处理怎么办?” 岑参疑惑问道。 作为一个在安西都护府多年的基层官僚,他太明白朝廷办事是什么德行了。 边镇能依靠的只有自己人,只有本地利益相关的人。永远不要指望中枢朝廷可以解决现实中急切的问题! 正如自太宗时期就有的“留中不发”(不叫这个名字,但本质上并没有两样),如果基哥将这封信留中不发了怎么办? 岑参问的这个问题,显示出了他自身高超的政治素养。 “如果不处理的话,那陇右就有可能出现乱局,安人军也可能真的哗变,那这件事就会越闹越大。” 方重勇长叹一声,继续说道: “可是,某只是一个监察御史,去陇右招募勇壮的。某已经做了自己可以做的事情,如果圣人不听,那大唐就会付出惨痛代价。 大唐是圣人的,是朝廷的,是李姓宗室们的。 不是我方某的。” 方重勇对着岑参摊开双手,语气中充满了无奈。 他已经给了基哥选项,如果基哥愣是装作没看见,那就像是扁鹊初见蔡桓公时,这位名医对后者说的那样:君有疾在腠理,不治将恐深。 蔡桓公不听劝,有病不治最后死了。要是基哥不听劝,国家有病最后崩溃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至少方重勇已经做了自己可以做的事情,他不欠基哥的,更不欠大唐的! “某观长安诸君,醉生梦死者无算。长此以往,恐有大祸临头啊。” 岑参忍不住唏嘘感慨道。 长安城内自上而下,没看到谁消费降级,反倒是各种奢侈之物大行其道。而长安之外的陇右,与吐蕃人对阵的第一线,却是连正常军饷都无法正常发放。 只要脑子没昏头的人,都能看出问题究竟出在哪里了。 “岑判官莫要悲春伤秋了,写信要紧,写完了我们今日稍作歇息,明日便要前往清水县。 清水县再往西便是秦州(天水),过了秦州,可没法像现在这般散漫了。” 方重勇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岑参不要说那些“政治不正确”的话了。很多事情,聪明人都是看在眼里的。但是看见是一回事,心里想着的是一回事,说出来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比如说官场中人,哪怕心中鄙夷某个同僚,只要不说出来,至少还能保证面子上的和睦,将来也还能再“亲近亲近”,保持自身立场的灵活性。 可若是当面说出来了,那就把人得罪死了。 大唐种种乱象,由表及里,都不是稀奇事。看到了不做声是一回事,大放厥词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岑参看着身材魁梧,肌肉发达的方重勇,只觉得这位年轻的方衙内真是稳得一比,做官做事滴水不漏。岑参文思如泉涌,提笔就写了一封声情并茂的求援信,等墨迹干了以后,交给方重勇阅览。 “可以,就这样吧。” 方重勇微微点头说道。 他的面部表情虽然跟千年王八一样不动声色,但是心中的惊骇却是无以复加。 岑参不愧是前世那个可以名垂青史的“文化人”,写封信都能让人读起来有畅快淋漓,荡气回肠之感,就好像这样做,就真的可以打败吐蕃人一样。 为了不给自己立旗子,方重勇并未对岑参说基哥可能会怎么选择。但以他对基哥的了解,后者安抚安人军,保持陇右地区的安宁是必然。 原因无他,只是因为打仗太费钱了。 这位已经年过六旬的老皇帝,心中只想省事,不想折腾,特别是不想瞎折腾,又怎么可能轻启战端呢? …… “圣人这不是瞎折腾么!” 平康坊李林甫家宅院书房里,李林甫的女婿杨齐宣,对着这位大唐右相抱怨道,声音都高了八度。 杨齐宣在朝中担任谏议大夫,其职责是“谏议得失,侍从赞相”。 简单说就是专业喷子,专门指出君王和宰相等高官有什么不足的,也可以建言献策。 而这次李林甫让他做的事情,就是基哥下达的死命令:让他还未登基时的“渤海郡王”画像被挂在凌烟阁内! 杨齐宣一向胆小怕事,听到李林甫说让自己办这件“大事”,他就吓得六神无主,连基本礼仪都顾不上了。 能在朝堂上混的人,没有一个是真正的傻子,只有装傻的和卖傻的。杨齐宣稍稍琢磨了一下就知道,这件事水很深,甚至可以说深不见底! 李林甫有没有党羽呢? 实际上是有的,并不需要让杨齐宣出马。 但李林甫却并没有将这个任务,交给他旗下能力更强的党羽来办,实际上说白了还是在狠狠的拍基哥的马屁。 如果不是李林甫的女婿率先站出来提这件事,基哥怎么知道是李林甫授意的呢? 群臣们怎么知道是李林甫在倡议呢? 这样做是没有诚意的! 李林甫就是要让基哥和群臣们都看到,他这个宰相,在无底线的跪舔皇帝,一心一意,做皇帝最忠诚的狗腿子。 什么文人风骨啊,文人气节啊,李林甫根本不在乎,他又不是文人! 李林甫只知道,如果他不出来跪舔基哥,那么他这个宰相就当到头了。而这么多年在任上,李林甫得罪的人可不在少数。那些人的残党报复起来,无权无势的李林甫压根就挡不住。 而让李隆基进凌烟阁这件事,李林甫也不好自己亲自出面。 毕竟他是宰相,轻轻一动,就会引起朝局的惊涛骇浪。让自己的儿子站出来,好像又有点坑子嗣。所以让女婿来办这事,是最妥当的。 而官职最接近“喷子”的杨齐宣,很“幸运”的被李林甫选中了。 “圣人如何,不是你可以置评的。 这件事要是你不能办也没办法,本相只好把你调到南方当刺史,免得圣人雷霆之怒让你没法收场。 你这辈子就别回长安了吧。” 李林甫一副摇头叹息的模样,似乎非常惋惜。 沉默片刻,杨齐宣咬了咬牙,狠狠握住拳头说道:“好!那小婿就听岳父的!” “嗯,这就对了,孺子可教也。” 李林甫笑眯眯的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明日紫宸殿朝会,一锤定音,只能进,不能退!” (本章完) 第223章 run away 自家书房里,已经担任御史中丞的郑叔清,正在看一份朝廷的公文,是殿中侍御史颜真卿,弹劾平卢节度使安禄山的。 具体内容嘛,都是些老生常谈。像是什么边境挑衅啊,像是什么虐杀契丹酋长啊,像是什么私自扩充军队啊,增加城旁出身的部曲规模啊之类的事情。 其实这些东西,李隆基根本就不关心,也不是很在意。在郑叔清看来,颜真卿完全就是在没事找茬! 契丹人,禽兽也。 唐代社会主流思想认为:这些在大唐社会中不被当人看的蛮族,跟他们讲客气没有必要,更不存在什么仁义道德的束缚。 大唐自李隆基以下的贵族甚至平民,都是类似观点。 哪怕有一些契丹部族投靠了大唐也一样,比如说柳城李氏。王忠嗣麾下亲信李光弼,就是契丹人,出自柳城李氏。而他们依旧无法进入大唐政治的核心圈子,不能被平等对待。 在大唐军界,哪怕上升通道没有关闭,也不是人人平等的。 这就好比说:被驯服的狗也是动物,没有被驯服的狼也是动物,二者有形式上的区别,却又没有本质上的区别。对于安禄山在边镇执行的铁血政策,大唐中枢是非常满意的,至少大部分人,大部分时候都很满意,包括基哥在内。 安禄山在边镇杀契丹人,基哥没有亲眼所见,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那么残忍。 但是安禄山将契丹战俘几千几千的往关中这边送,这些人在关中干苦活累活给朝廷创造价值,而基哥一分钱都不用给,实在是爽得不能再爽。 对此基哥都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安禄山此举,很得基哥的欢心。 所以关于颜真卿奏折的内容,身为同部门上级的郑叔清无话可说。对于颜真卿的不满与私下里的抱怨,至少御史台这边,不会说什么,更不会为其站台。 就连一片水花都溅不起来。 咚咚咚! 书房的门被人敲响。 “谁啊,都已经这么晚了。” 郑叔清放下手中的奏章,不满的询问了一句。 “阿郎,户部员外郎郑平求见。” 门外传来贴身侍女的声音。 “行了,带进来吧。” 郑叔清语气平静的说道。 郑平是他的同族,二人关系离得有点远,只能算是远房亲戚。但这个人有个特殊的身份,那就是: 郑平是李林甫的女婿! 荥阳郑氏作为大世家,当然是四处下注,有人当李林甫的女婿,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当然了,郑平没有郑叔清当官的本事,他能当上户部员外郎,纯粹是靠着李林甫的提携。 官场之上,能够当党羽的人,最好都是沾亲带故。亲情是一种加强利益关系的纽带,如何利用这种关系,纯粹靠当事人发挥。 郑叔清对此很理解,但这不代表他很看得起郑平。这就好像方重勇官不大,郑叔清却很看得起方重勇,甚至把对方当爷供起来,是一个道理。 不一会,郑平被带到,他那狼狈的样子,倒是让郑叔清心中黯然。 郑平年纪轻轻,比郑叔清起码小了十几岁,可已然两鬓斑白,看着却是比李林甫还老! 想来这一位在户部日子过得也不是那么舒心啊。 德不配位,必遭其咎。没有当六部官员的能力,却身居户部员外郎的高位,日子难过是必然的。 深知李林甫为人的郑叔清对此心知肚明,没有本事却当了李林甫的女婿,肯定得夹着尾巴做人。 对于这位大唐右相来说,任何人都是工具人,在必要时都可以推出去送死。李林甫在提拔人的时候不遗余力,但他从来不会因为要保住某人而得罪李隆基,不会因为要保住某人而牺牲自己的圣眷。 这是一个冷酷的政治动物,一点人情味都不讲的。 “本官不是你的上官,那么郑员外深夜造访,是为了什么事情呀?” 郑叔清一边搓着手,一边似笑非笑的看着郑平问道。 出了五服就不是亲戚了,哪怕是同族,郑叔清也不可能跟郑平讲什么交情。 说话都是开门见山。 “郑御史,右相吩咐您。有件事,明日朝会的时候,郑御史一定要审时度势,不要阻止。” 郑平恭敬的对着郑叔清叉手行了一礼说道。 “审时度势?” 郑叔清嘴里咀嚼着郑平刚刚说的话,微微皱眉。 按说,现在李适之刚刚担任宰相,还不足以威胁到李林甫的地位啊。就算李林甫收拾了李适之,李隆基还是会再找一个替代的,说不定比李适之更难对付。 李林甫总不能说上来一个宰相他干掉一个吧? 而且,郑叔清觉得,这件事李林甫居然不自己亲自前来,也不叫他过平康坊商议,而是派女婿来传话……这里头一定大有古怪! “右相怎么说呢,究竟是为了什么事?你还是要把右相的意思告诉本官才行啊。” 郑叔清沉声问道。 几十年的官场生涯历练,让他察觉到目前朝廷里的气氛很是微妙。 “圣人,要让他当年还是渤海郡王时候的画像进凌烟阁,将来还要将一些开元时期功臣的画像,都送进凌烟阁。 这件事,右相希望郑御史不要出手阻止。圣人的雷霆之怒,那不是闹着玩的。” 郑平很是恭敬的说道,反正他也是个传话的。 “啥?” 郑叔清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 郑平只好又把凌烟阁的事情复述了一遍。 在听完郑平的解释后,郑叔清沉默了。 李林甫是宗室出身,他对于凌烟阁的意义,理解还不是那么深刻。 这纯粹是因为身份的问题,让李林甫无法感同身受。 但是出自五姓七家的郑叔清,对于“凌烟阁”意味着什么,是有他自己独到理解的。郑叔清的理解,其实也是唐代一些大世家的理解。 隋唐的政治格局,起源于北魏孝文帝南下定都洛阳,从而在北方形成了汉人世家与鲜卑世家共治的局面。这个局面维持了大概二十年,六镇之乱到南北朝后三国时期再到大隋的建立,又形成了鲜卑勋贵与关陇世家合流,打压关东世家豪族的新局面。 一直到太宗玄武门之变以后,大唐的统治阶层就开始了从“压制世家”到“融合世家”再到“世家联合”的过程。 五姓七家,更多的是作为经济上的肥羊,参与政务的松散联盟,以及军事上的侏儒存在。而自南北朝末年兴起的关陇势力,则是以府兵立足,军事上保持威慑,政治上与这些世家大族联姻合作,既打压又联合的复杂博弈状态。 互相防备,互相竞争又紧密结合。 凌烟阁,本质上则是太宗皇帝树立的一个“政治贞洁牌坊”。高宗时期多次修改里面的功臣画像,好几次都想借机加自己人进去,可是最后都忍住了,只是修改了旧人画像。 那么唐高宗乃至后面的武则天为什么要改凌烟阁功臣的画像呢? 因为凌烟阁旧臣,有些人谋反了,有些人的功勋事后看被低估了,有些人则是政治立场变了。所以画像有的要美化,有的要丑化,这些都得与时俱进! 太宗和凌烟阁功臣,就是贞观时期的国家统治阶级核心!这些人,和他们的后代,在政治光谱中的优先级,是最靠前的!世家的人,包括五姓七家出身的,都要靠后! 而现在,李隆基提出要让自己进凌烟阁,并不是皇帝自贬身份与臣子同列,而是为了“彰显”他登基时的政治正确! 也就是改变了武周时期政治中心东移,关陇势力的政治利益被消耗甚至被出卖的势头,重新“拨乱反正”,回到贞观时期的政治格局! 毕竟,武周末年的时候,大唐统治秩序确实比较乱,而李隆基上位,某种程度上说,是恢复了贞观时期的统治阶级秩序!经过了开元几十年的发展,到了天宝年间,基哥觉得现在是强化统治秩序的时候了。 自己这么多年的作为,需要一个明确的说法,相当于“盖棺定论”。 用方重勇前世流行的话说,就叫“修补及强化国家上层建筑”! 郑叔清可以预料,这只是一个开始,远远没有到结束的时候。 李隆基想要做的事情,是形成一个以他自己为核心,开元时期“新凌烟阁”功臣为外围的一个统治集团,以确立自己的绝对统治地位。 这样,就没有任何一个皇子可以取代李隆基,哪怕政变成功,也会被人赶下台去! 李林甫觉得这种事情无所谓,反正他是李唐宗室旁支。 可是郑叔清不同,他的选择必须非常慎重,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 如果郑叔清赞同这件事,那么至少要保证“新凌烟阁”里面有一位郑氏的人,甚至就是他自己!这样的话,他就脱离了五姓七家的圈子,进入了皇权统治的核心。 这样也算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否则这件事在政治上就是纯亏损,对自己没有任何好处,还不如辞官归隐山林。 身份决定立场,无论郑叔清再怎么昧着良心要跪舔基哥,在这件事上也没有妥协后退的余地。 郑叔清不能进皇帝功臣的圈子,那就只能继续待在五姓七家的世家圈子里,混在文官集团的士大夫圈子里。哪怕无所作为,也不能随意冒头,背叛本身所在的政治集团。 或许是体谅到他的难处,李林甫没有直接让郑叔清去平康坊的宅院里面商议这件事,而是让女婿传信知会一声。 “你回去告诉右相,就说本官知道了。” 郑叔清微微点头说道,他并未表态,回答很是模糊。 “如此,那下官告辞。” 郑平小心翼翼的叉手行了一礼,慢慢退出书房。 等他走后,郑叔清站起身,在书房内踱步,内心异常挣扎,心急火燎却又没有任何可行又好用的对策,也没有人可以商量应对方法。 凌烟阁内有二十五个人的画像,已经很长时间了,这个就是太宗的贞观牌坊。 如果李隆基再建一个新的“纪念馆”,把开元时期的功臣画像也弄进去,弄个“开元牌坊”,保证没有谁会多说什么! 可是现在基哥就是要碰瓷凌烟阁,就是要把自己拿来跟太宗皇帝比肩,这就是一个很犯忌讳的事情。 一个人老了,那么他会图什么呢? 郑叔清脑子里蹦出一个疑问来。 少年好色,贵族家里的少年郎,当然希望床上的女人越多越好,越漂亮越好,他们年轻的身体也玩得动,想怎么造就怎么造。 郑叔清是过来人,他年少的时候,也非常好色。可是自从当官以来,脑子里的欲念就越来越少,以至于当了御史中丞以后,对女人已经近乎于无感了。 女人跟权力比起来,那算啥呀! 皇帝到了年老的时候,美人这种东西,已经不会轻易引起他们的波澜了。 金钱之类的,更是如粪土一般。 一个年过花甲的老人所在意的,要是抛开人人都梦寐以求的长生不死以外,那么恐怕“名声”这种东西,便已经是唯一的追求与执念了吧。 郑叔清忽然发现,凌烟阁这件事,只怕李隆基不可能会放弃。 无论罢官多少人,这位大唐天子都会执行到底的! 李隆基这一生,该享受的他都享受过了。随着身体的衰老,让他感兴趣的东西也是越来越少。 还有什么比名垂青史更吸引人的呢? 在唐代,能拿出来跟太宗比肩,就是帝王的最高荣誉了。 现在基哥脑子里想的就是,太宗弄出贞观凌烟阁功臣谱,基哥也想弄出自己的开元天宝凌烟阁功臣谱! 然而这件事别人可以当做看不见,但御史台是做什么的? 那就是当专业喷子的啊! 这种事情户部尚书可以不表态,御史中丞要是也当做看不见,那必定会被史官无情鞭挞,臭名远扬。 想到这里,郑叔清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 第二天一大早,大明宫紫宸殿内,便聚集了很多朝臣,他们都是被李隆基邀请来参与“小朝会”的。 左相右相,六部尚书与侍郎,御史大夫与御史中丞等高官悉数到场。 高力士还未宣布朝会开始,御史中丞郑叔清便直接出列,将自己的官帽放在地上。 他伏跪在地上声泪俱下说道:“启禀圣人,微臣有心疾,无法再担任御史中丞之职。还请圣人恩准,允许微臣回荥阳老家养病,以免耽误圣人的大事,有负于国家。” 郑叔清伏跪在地上不起来,微微抽泣,身体一抖一抖的,似乎真的身体不太对劲的模样。 所谓“心疾”,并不是心脏病,更多的是指精神方面的疾病。因为长期用脑过度、高度紧张,而导致神经衰弱或异常亢奋的症状,会有工作时突然昏厥的情况发生。 在古代都是所谓的“心疾”。 这种就有点像是碰瓷司机的人说自己头疼要去医院检查。 伱说他有病吧,其实也检查不出什么状况来。 你说他没病吧,他又喊着自己头疼难忍。 到底是有病还是没病,完全看当事人是怎样的说法。 只要想当官,那有病也没病;不想当官的话,喊着生病也只是借口而已。 坐在龙椅上的李隆基微微一愣,随即走上前去,将伏跪在地上,泪流满面的郑叔清扶了起来。 “既然生病了,那就回家乡好好养病吧。爱卿回荥阳后,担任荥阳县令。让朝廷下一道政令,爱卿可将政务都交由县丞打理,在家安心养病便是。” 李隆基扶住郑叔清的胳膊温言说道,一副君臣相得的模样,空气中都充满了难以形容的温馨。 “谢圣人恩典。” 郑叔清用袖口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对着李隆基深深一拜,随即挥一挥衣袖转身便走,唯独将御史中丞的官帽留在了紫宸殿内。 郑叔清既不敢背叛自己的政治集团,也承担不起反对李隆基给凌烟阁加功臣的责任。 他的选择就只有一个字:润! 谁都惹不起,郑叔清直接辞掉了中枢的官职,润回老家当县令了! 郑叔清走后,紫宸殿内陷入了一阵尴尬的沉默当中。朝会还未召开,就先走了御史中丞,很多人心中都有一种大事不妙的预感。联系起郑叔清平日里做官的风格,等会要发生什么事,似乎已经可以预料了。 “圣人,微臣有本启奏。” 李林甫的女婿,谏议大夫杨齐宣出列,对着坐在龙椅上的李隆基叉手躬身行了一礼。 “宣。” 高力士喊了一句。 (本章完) 第224章 枯藤老树昏鸦 “圣人,微臣恳请让渤海郡王的画像入凌烟阁!” 杨齐宣躬身行礼后,双手将早就写好的奏章呈上,交给了早就心领神会前来接奏章的高力士。 李隆基那张波澜不惊的平静面孔,终于有了一丝动容。额头上的皱纹都稍稍舒展了开了一些。 “爱卿这奏章语焉不详,朕也是不明其意。” 李隆基一边翻看奏章,一边揣着明白装糊涂说道。 方重勇前世历史上,李隆基年轻的时候被封为“临淄王”;但是这一世,他未登基之前,却是被封为了“渤海郡王”。 因此,“渤海郡王”入凌烟阁,具有极为特殊的政治意义,并不能简单的认为是皇帝跑凌烟阁里面去凑热闹。 反正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把李隆基年轻时穿亲王袍的画像挂到凌烟阁里面就行,这不是问题的关键,也不难办。 朝廷中枢要如何定性此事,该如何解读,才是核心要务。 杨齐宣是李林甫的女婿,李林甫就是借他的口,说出自己想说却又不能明说的话。 此时此刻,紫宸殿内无论是知情的,还是不知情的人,都屏住呼吸,静下心来聆听杨齐宣会怎么说。 “武周时朝政昏暗,民不聊生。 当年渤海郡王无奈之下出手拨乱反正,于国有大功,可入凌烟阁也。 至于当年的渤海郡王后来成了当今圣人,并不影响渤海郡王在当年的功绩。 朝闻道夕死可矣,此事已经耽误了这么多年,也是时候补一下了。 请圣人明察,请朝堂诸公明鉴。” 谏议大夫杨齐宣忍住心中强烈的不适,昧着良心疯狂拍马屁,压根就没有一点遮掩。 此话一出,紫宸殿内别说是事先不知情的朝臣了,就连一旁的李林甫,都有些微微愣神。 自己这个女婿杨齐宣,办事办得有点毛糙啊! 哪怕是得到圣人的授意要这么解释,这厮也可以解释得委婉一点啊!哪有这样直勾勾的拍马屁,丝毫都不掩饰的啊! 李隆基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一时间面色尴尬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他总不能说:朕就是当得起这样的荣誉,是你们这些朝臣这么多年欠朕一个交代! “放肆!一派胡言!还不退下!” 李隆基还没说话,高力士忍不住上前呵斥了一句。 杨齐宣讪讪退入群臣序列之中,有些心虚的看了李林甫一眼。 只见岳父大人那如刀一般的眼神,恨不得将自己大卸八块,杨齐宣顿时心中七上八下,刚才的得意洋洋顿时消散得无影无踪! 李林甫心中也是苦闷得很。 方重勇这种灵醒又机敏的确实好,可实在是搞不到手啊!那只好有什么材料做什么菜,把杨齐宣这种废物推出来了。 事到如今,开弓没有回头箭,李林甫觉得自己不站出来不行了! “圣人,微臣以为,杨大夫之言虽然有哗众取宠之嫌,但自开元以来,朝堂诸公们在圣人的带领下励精图治,如今我大唐已经名扬四海,镇压八荒,却也是不争的事实。 想当年,太宗皇帝有凌烟阁二十四功臣,后又加入了以人为镜的魏征。而自开元以来,众多文臣武将们的功勋却逐渐被后人淡忘。也确实有必要在凌烟阁内加入一些新功臣,以彰显我大唐君臣薪火相传。 微臣以为,给凌烟阁增添新功臣画像之事,确实可以拿到朝堂上讨论一番。只是今日事出突然,不太方便,可以改日再议。” 李林甫不疾不徐的说道。 由于女婿不给力,没有人来给他“捧哏”,所以该说的不该说的,李林甫一口气都说完了。总而言之就一句话:重开凌烟阁之事,他也是同意的,要商量也只能商量细节! “哥奴言之有理。” 李隆基微微点头说道。 或许是他也觉得目前时机还不成熟,李隆基又补了一句说道:“此事下次朝会再议。” 见目的已然达到,李林甫施施然退入群臣序列之中。他余光看到左相李适之正在用惊诧与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自己,不由得压住了内心的冷笑,让它不出现在面部表情当中。 重开凌烟阁,增加凌烟阁的功臣数量,这个事情怎么说呢,其实朝中很多人都是盼望的。这件事只是可能把“凌烟阁”这个金字招牌砸坏,对于国家整体而言无益。 但对于某些政治势力来说,却并非如此。 比如说基哥想把张九龄加进去,那么朝堂当中的“文学派”官员,比如说翰林院的某些人,比如在洛阳当府尹的张九龄之弟张九皋这样的,他们就不会站出来反对。 这何尝又不是基哥在凝聚朝堂的力量呢? 所以说面对这种圣人暗中推进,朝臣乐见其成的状况,唯有顺势而为,才是王道。 要不就学郑叔清一样,在“不知道”这件事之前,就明哲保身跑路。否则只要今日朝会过了,哪怕你辞官,也是在对圣人不敬,故意给圣人难堪! 是,或者不是,必须要表态,哪怕某个中枢官员已经躺棺材板上等死了,死之前也得给圣人一个态度! “幽州节度使牛仙客病重,不能理事,他上表请辞。 朝中有谁可接替牛仙客呢?” 李隆基忽然抛出今日的第二个重大议题。 安禄山在平卢节度使任上干得风生水起,大肆扩充兵马,并在边镇频频出击,深入契丹境内抓俘虏。虽然这样极大的激化了大唐北方边境的民族矛盾,但大唐君臣自上而下都不认为这有什么错误。 既然契丹人不服,那打服就行了,怀柔是没有必要的。 牛仙客在幽州担任节度使,这几年都是以休养生息为主,“战绩”远远没有安禄山亮眼,甚至显得无能平庸。 所以朝中一直都有声音,希望牛仙客卸任后,朝廷将幽州节度使之职授予安禄山,这样有助于边镇的管理。 不得不说,这个建议如果仅仅站在边防的角度看,确实是一步顺应时势的好棋。幽州节度使与平卢节度使的防区部分重合,很多时候都需要互通消息,甚至是联合起来打配合出兵。 两镇兵马归一个人调度,确实可以最大程度防止北方出现武周末年,营州之乱的那种局面。 但是,和出了名安分守己,又无后台撑腰的牛仙客不同,安禄山不仅是杂胡出身,而且野心勃勃,并不安于现状。一旦他掌控了北方的两个军镇,谁也不知道朝廷还能不能制约得住安禄山。 “方全忠负责整顿关中禁军,组建神策军拱卫长安的安全,所以举荐他的话就不必说了。” 李隆基又补了一刀。 很多想站出来说话的朝臣,都不自觉的收回刚刚想迈出去的步子。事实上,没有任何人比方有德更合适幽州节度使之职,更何况他还在那边任职过,简直轻车熟路。 无论是个人能力,还是个人威望,又或者是人脉以及对军务的熟悉程度,方有德都是幽州节度使的第一人选。 他之前有救驾之功,也得李隆基信任,更不可能跟安禄山沆瀣一气。 但李隆基发话了,方有德不是不好,而是朕需要他在身边编练禁军!这条路自然是被堵死了! “圣人,皇甫惟明可往幽州,接替牛仙客。” 李适之出列,对着李隆基叉手行礼说道。 他接替了张守珪的职务,在担任左相的同时,也兼任兵部尚书一职。皇甫惟明在陇右地区屯田,有些政绩,起码陇右将近十万人的大军没有断粮,已经很难得了。 只是皇甫惟明暂时还没有战功,去了幽州能不能镇得住场子,还很难说。 幽州地区被安禄山的激进政策搞得鸡飞狗跳,唐军出了幽州城以北的山脉就要随时准备战斗,实在是不能让一个不通军务又年轻气盛的将领,来担任节度使。 事实上,安禄山多次请示要求担任幽州节度使,并表示愿意把他现在担任的平卢节度使让出来,就是因为前者的分量远高于后者! 平卢节度使管辖范围的经济实力十分有限,必须仰仗朝廷的持续补给。 但幽州节度使的管辖范围,其南面连接着富庶的河北。哪怕没有朝廷的掣肘,安禄山担任幽州节度使以后也可以自己想办法“养活”自己,甚至都不需要去干“转卖”契丹奴隶的事情了。 李适之提出让皇甫惟明接替牛仙客担任幽州节度使,没有一个人愿意站出来反对。因为如果反对又提不出更好的方案,那安禄山势必会担任两镇节度使。 将来出了事,可没人能承担得起这样的责任! “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李隆基微笑问道。 “微臣以为,裴旻可为幽州节度副使,留后,静塞军军使。” 李林甫站出来叉手行礼说道。 他没有反对让皇甫惟明担任幽州节度使,但是提出了一个“补充意见”,让裴旻由龙华军军使改任为静塞军军使,并担任幽州留后,节度副使! 留后,是唐代节度使、观察使缺位时设置的代理职称。简单说就是:如果皇甫惟明因病不能理事了,或者阵亡了,或者被朝廷免职了,那么担任留后的裴旻,便可以直接行使节度使的权力。 直到下一任幽州节度使接管权力为止! 开元初年便有节度使阵亡的例子,因此“留后”的应急政策,大唐中枢是以非常认真的态度在执行,并非是可有可无。当然了,如果节度使能够正常行使权力,那么留后就只是留后,并无高人一等之权。 调兵练兵什么的就更别说了。 按方重勇前世“遗嘱自动生效”的规则来理解,非常贴切。 换句话说,李林甫并不同意让皇甫惟明担任幽州节度使,但很显然他也不想让安禄山一人兼任两镇节度使,所以只能打一个“小补丁”。 “如此,便让皇甫惟明去幽州赴任吧,裴旻担任节度副使,留后。” 李隆基满心疲惫的说道。现在他对于朝廷政务很懈怠,几乎只有重大人事任命方面的事情才会发表意见。 “对了,方重勇正在奔赴陇右的任上,便让他担任陇右留后吧。” 也搞不懂这位大唐天子是怎么想的,李隆基忽然说出了一句让众臣子们都无语凝噎的决定。 以至于他们连反对都不知道要怎么去反对了。 唐代的官职任命,都是一连串的组合拳,才能发挥真正的威力。有时候这一串组合拳里面只要少了一个,当事官员就办不成事情了。 比如说“户部侍郎+盐铁使+转运使”这个官职组合,就是中唐以来管理朝廷财政的大员担任。 有盐铁就必然有转运,只有这样才能保证朝廷的盐铁税收能收上来。如果只给盐铁使不给转运使,那么这位官员就很可能被朝中敌对势力的转运使玩得欲仙欲死! 留后这个官职也是如此,类比“遗产继承人”! 如果前面不加“某某军使,节度副使”等官职,那就只是个纯粹的头衔,在边镇一个兵都调动不了。 李隆基任命方重勇为陇右留后,却又不加其他的官职,这个任命已经不是儿戏两个字可以形容了,而是到了反对的人都懒得开口的地步。 反对吧,实际上没有任何效果,因为这个官职也不可能产生效果,反对此项任命,只会得罪方有德与方重勇父子,还是那种完全没意义的得罪。 不反对吧,又好像是在侮辱自己的智商。 “圣人……单纯一个留后之职,让方重勇担任也没有什么意义啊。 要么给他加陇右节度副使与临洮军军使,要么就干脆不要给留后。 还请圣人收回成命。” 李适之是个实诚人,朝中群臣都不愿意说的话,被他说出来了。 紫宸殿内隐约传来某些人发出的轻笑声。 本来潜规则嘛,大家心知肚明就行了,不说是最好的。可是现在有个人说出来了,那就显得李隆基办事不地道了。 李隆基到底是在故意耍猴呢,还是在无意耍猴呢? 是故意欺负方重勇年轻不懂事呢,还是无意中忽略了方重勇不懂官场潜规则呢? 紫宸殿内众臣面面相觑,还好方有德不在此地,要不然,他大概会尴尬到伏地拜谢推辞。 留后的特殊性在于,就算节度使不能理事了,留后也只是暂代。没有朝廷的任命,担任留后的人,是无法自动成为下一任节度使的。 换句话说,前任节度使出事了,留后暂代其职。等下一任节度使到任后,这个留后很可能继续担任留后! 以前是什么官职,后面还是什么官职,等于白忙活了! 而只要节度使不出事,那么留后的权力就永远不会被“开启”。 这种任命又有什么意思呢? 某些心思活络的臣子们回过味来,这不就有点类似于:在节度使换届的空窗期内,朕让你小子在边镇过过瘾。 之类的。 “朕如此任命,自有主张,左相不必大惊小怪的。 朝廷官员任职,又不是一定要发挥作用。” 果不其然,李隆基轻描淡写说道,都懒得去解释。他自己都将这件事当个笑话看,也压根没想追究李适之顶撞自己。 …… 对于长安城内发生的一系列破烂事,方重勇都一无所知,事实上,就算他知道了也做不了什么。 还不如不知道,心里也更轻松一些。 当方重勇一行人出秦州(天水),前往渭州的时候,路过了位于驿道上的落门川。方重勇前世的历史上,唐大中年间时,吐蕃论恐热欲攻唐,聚其部众于落门川,足以见得此地之要害。 这里是通往陇右的必经之路,按照大唐的驿道规划,这里应该有一个驿站叫“落门驿”,然而他们在附近却没有找到任何开门营业的驿站。 只有一个似乎已然荒废了好几个月甚至一年以上的落门驿“遗址”,院子外面两根木杆中间的匾额上,似乎隐约写着“落”“驿”等字,只是字迹在风吹雨打之下,显得模糊不清了。 驿站院门大开,实际上也没有什么门不门的,因为连门板都被什么人拆掉拿走了。初春时节院子里便长满了杂草,黄色的土墙上还带着岁月斑驳的痕迹。 要是有人说这里是鬼屋,方重勇都相信!甚至里头的“陈设”还不如传说中的鬼屋呢! “这里是驿站? 不能说叫落门驿,就把门板都拿走吧?” 裴秀难以置信的询问道。 她这个棒槌难得问了一个很有水平的问题。 很难想象大唐的驿站里面,会有分水驿那种包含三个大饭厅,可供数百人居住,就连驿马都有百匹以上的驿站。规模与小镇相比也不遑多让了。 但也有面前这个里头空无一物,就连门板都被人拆掉的落门驿! “上次伱们打猎不是打到了一些兔子,把肉腌制了么,现在正好用上了。今夜就在这里过夜,等会在院子里生火。” 方重勇没有搭理裴秀,而是对何昌期吩咐了一句。 “在这里过夜啊。” 裴秀看了看昏黄的天色,又听到耳边有乌鸦在嘎嘎叫,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怕什么,某跟着方节帅,在扬州城下杀那些乱民,杀得护城河里都是红的,一点都不害怕。现在这些有什么可怕的?” 何昌期嘲讽了裴秀一句,领着管崇嗣等人去忙了。 “越往西面走,就越荒凉啊。” 裴秀忍不住叹息了一声,已经懒得跟何昌期吵架了。 “跟吐蕃人比起来,这些都不算什么。” 方重勇对裴秀正色说道。说完他拿出挂在腰间的乌朵,随手在地上捡了一块小石头。 他指着不远处的树枝说道:“我能把那个打断,你信不信?” “你就吹吧,甩这种东西怎么可能打中,又不是射箭。” 见识浅薄的裴秀不屑说道。 “呵呵。” 方重勇冷笑一声,随手甩了甩乌朵,石块飞出,将不远处那根很细的树枝打断了,看得裴秀大感惊奇。 “每个吐蕃人,基本上都有这样的水平。对他们而言就像是吃饭喝水一样简单,你说吐蕃人可怕不可怕。” 方重勇面色平静对裴说道。 “呃,要不你派个人送我回长安吧。” 裴秀有些担忧的询问道,心虚的低头看地。 方重勇摆了摆手,懒得跟这位多废话。 来都来了,哪有回长安的道理。 (本章完) 需要小方给基哥上几个大招么? 最近一直都在看关于农业方面的资料和视频,不得不说,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让我收获很大。 我这个标题,换个说法就是:需要我给你们整大活么? 其实这本书都是收着在写,很多网文逻辑说的通,但现实逻辑有缺陷的大招,我都没给你们上。 比如说纸币和飞钱的花样玩法啊,比如说某些农业革新啊,比如说两税法和盐税改革啊,比如说极致的花式捞钱法,庞氏骗局啊之类的。 军事方面就更多了。 很多在网文中说得过去,但现实中实行起来有问题的大招,我都没给你们上。 都压着没写。 然后我看到很多畅销历史文都写了,甚至那些书的作者本人,都还觉得他们很尊重史实。 我这个对某些方面研究得很深入的,要不要给你们上几個大招呢? 你们说需不需要? 《盛唐挽歌》需要小方给基哥上几个大招么?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25章 马太效应 废弃的驿站,斑驳的院墙,深沉的夜色,以及院墙外面时有时无的野兽低鸣。这些不安的要素,让方重勇一行人十分警惕。一行人中三人拿着弩箭值守,其他人围着篝火席地而坐。 每一个时辰换一次班,与行军打仗别无二致。 “落门驿何以如此荒凉,这里其实离长安并不算很远啊。” 裴秀这个棒槌,问了一个表面上很蠢,但实际上又很有内涵的问题。 “人跑光了,仅此而已。” 方重勇随口答了一句,依旧是在闭目养神。裴秀不用值守话比较多,倒不是他们一行人怜香惜玉,而是众人实在是不敢把身家性命交托于一个毫无野外生存经验的棒槌手里。 再过半个时辰就该方重勇换班,闭目养神的他懒得跟裴秀说闲话。 “人跑光了?又没有战乱,为什么要跑?” 裴秀一愣,不明白方重勇的话是什么意思。 “因为日子过不下去啊,还能因为什么。 某在沙州当刺史的时候,那边一个小农之家,只能分田四十亩不到,远不及均田要求的一百亩。他们一年的收成大概为40石。关中的情况类似,陇右只会更差。 长安米贱,耕种产出的粮食换不了多少钱,而所需的农具、日常所需油盐酱醋都需要去买。这一来二去的,生活就更加困苦了。 长此以往,这些人还在家乡务农做什么呢,他们把土地卖给本地豪强,然后去长安随便干点活就能补回来了。” 方重勇没好气的说道。 很多法律明令禁止的事情,只要有庞大且急切的需求,那些都不是事!总可以想办法绕过那些“阻碍”。 方重勇认为,让基哥的生活快乐起来,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但是让大唐百姓的生活轻松起来则很难。 方重勇到大唐已经多年,他基本上是走到哪里就“调研”到哪里。然后方重勇悲哀的发现,哪怕没有土地兼并,大唐现有的经济模式也很难再持续下去了。 主动或者被动的加入变量,乃是时代的呼唤,没有人可以阻止。 因为小农经济中,天宝年间大唐一个普通农夫所拥有的土地,远远少于均田应有的数量。均田制要求的是100亩,而实际上平均数大概只有不到40。 而且就算没有土地兼并,这个平均数也会越来越少。 40亩土地啊,以当前生产力看,靠田里的产出已经无法养活一家五口了! 也就是说,在最理想的情况下,无病无灾,风调雨顺的小农之家,都必须有人要长时间从事副业,甚至是当小贩经商补贴家用,才能维持住这个家庭。 这是人口持续增长给土地带来的压力!不是说换一个皇帝就能解决的。 所以对于土地贫瘠的陇右地区而言,对于当地的农户而言,就有个很直白的问题摆在眼前:既然在本地不好混,那我要不要去长安讨生活呢? 陇右土地的产出更少,生活更困难,而自开元年间起,大唐的人口流动在加强,人口管制在放松。当地豪强大户的生活也就那样,大家都是土地贫瘠,地主家也没有余粮。 这些小农之家出身的百姓,去长安讨生活,是不是胜算更大点呢? 落门驿附近的情况就非常典型。 因为所在地方穷山恶水,本地百姓因为经济压力活不下去了,那么他们只能迁徙。具体的目的地,就是长安。也有少数人变成了长征健儿,全家戍边了。 而落门驿作为驿站,它所需要的补给品,都是从周边村庄采买的。周边没有人了,驿站里面喂马的草料,做饭所需的米面粮油,果蔬肉类,也全都没了源头。 不废弃掉,难道还等着长安那边送东西过来维持么? 所以裴秀问的这个问题表面上看很容易回答,实际上则是大唐社会经济深层次危机在逐渐爆发!那怎么可能有解决办法呢! 哪怕是方重勇前世,那个一千多年以后的世界。陇右地区的贫困,也因为道路崎岖,山地面积占90%以上而无法解决。因为先天的不足,这里的投资回报率非常低。 那时候有着发达的农业科技加持尚且如此,更何况是现在的大唐呢! 这便是典型的“马太效应”,手里本就少的还会被夺走,而手中多的人会更加富集。长安低廉的粮价造成了“吸血”,使得关中及靠近关中的地区,资源都在不断往长安倾斜。 于是最弱的地方最先破产,与关中临近,土地又非常贫瘠的落门驿周边,最先出现了“荒村百里无人烟”的状况。如果长安粮价高,那么这些地方,还可以通过给长安或者官府的常平仓输送粮食,而换取更多的财帛,让生活处于温饱线以上。 可是长安的粮秣是通过漕运来自全国各地的,特别是水系发达,农田广袤的河北地区。陇右山地的农业,怎么能跟河北的农业竞争呢? 换言之,陇右百姓种粮食的成本,还高于长安的粮价。他们与其种地,还不如去长安买粮。可是他们手里又没有钱买粮食,反而要以低于成本的价格,把田里产出的粮食卖掉以换取生活必需品,长期下来,只有破产一条路可以走。 直白点说,就是那些通过运河运到长安的低价粮,一下子冲垮了这些山民们的生活。 如果这种状况是因为本地哪个豪强横行乡里,作威作福造成的,那么把这家人杀了就能缓解问题。可现在陇右地区百姓所面临的问题要复杂得多,近乎于无解。 “按你这么说,陇右百姓不去耕田,生活反而会更好咯?” 裴秀难以置信的询问道,方重勇说的这些,跟她所受的教育完全偏离了。 但是她隐约感觉得出来,方重勇的说法有那么几分道理。 长安城内的小商小贩不计其数,很多人推个平板车,在上面搭个灶台就可以做生意了,胡饼汤饼什么的,技术含量并不高。 这些人忙活一年,未必比在家种地要过得惨。这些鲜活的例子就算没有亲眼所见,但耳中听到的次数还是不少的。 那么这些小商小贩是从哪里来的? 答案不问可知。 裴秀已经明白了。 “这是你说的,我可没这么说。” 方重勇闭着眼睛摆了摆手,谨言慎行,很多话是不能直接说出来的。 “嗷呜!”“嗷呜!”“嗷呜!” 院子外面传来山中野狼的嚎叫声! 众人都警觉的站起身,就连裴秀这个棒槌都紧紧握住了自己的佩剑,在四周来回张望着。 陇右地区的百姓会迁徙,但山中野狼却不会!这些狼群的生命力非常顽强,哪怕到了一千多年以后,在陇右农村依旧可以时不时见到狼群的踪迹。 而唐代陇右地区以“狼”为图腾的某些羌民部落则多不胜数。 “方御史,我们好像被狼群围困在这里了。” 正在门口值守的何昌期退到院子里,压低声音对方重勇说道。 “这是头狼在召唤同伴,你们退回来,守在火堆边上,今夜看来是没办法睡觉了。” 方重勇吩咐众人说道。 火堆后面是他们一行人乘坐的马车与马匹。狼群的目标未必是人,也许是那些焦躁不安的马儿也说不定。 夜色深沉,火光几米之外就已经不可见物,不远的幽暗处,一双又一双“发亮”的眼睛,在不断移动着。它们的身体根本就看不见,仅能通过闪光的眼睛察觉这些野狼的方位。 它们不断在院门外游走,似乎根本不愿意进来。方重勇觉得,那低矮的院墙,似乎也没法挡住这些野狼的脚步。这些狼不愿意进院子,就是不想被反杀,他们在等待时机。 “怎么办?” 裴秀凑过来小声问道。 “以不变应万变,小心戒备,天亮以后群狼便会退走。” 方重勇沉声说道,声音不算小,在场众人基本上都听到了。 黑暗中的那些“游动”的眼睛,晃来晃去,一刻不停。但是很鸡贼的是,没有一只野狼进入院子的范围,它们似乎是在持续的寻找破绽,没有破绽就不会出手。 狼群不散去,方重勇他们也没办法睡觉,一个个手里都端着做工精巧的弩箭。在玩意在五步以内,几乎是指哪打哪,反应速度还异常迅捷,乃是对付狼群的利器。 结果狼群在院子外面一直踌躇徘徊了两个时辰,直到天空吐出鱼肚白的时候,才在狼王的一声嚎叫中退去,走得一个不剩。 等狼群退去之后,方重勇这一行人,感觉全身都被冷汗湿透了,一个个累得要虚脱,几乎走路都在腿肚子打颤。这群野狼很狡猾,没有机会,它们就不下手,宁可继续饿着。 这种敌人虽然只是野生动物,但也是可怕与可敬的。 方重勇他们二话不说,收拾好东西,骑马的骑马,驾车的驾车,径直就往西边的陇西县县城而去。这一路的危险超乎了想象,方重勇觉得,有必要利用职权,在陇西县更新一下自己的装备了。 …… 花萼相辉楼的某个“娱乐间”内,大唐天子李隆基一边双手拿着某种“木杆”在挥舞,这是他年轻时擅长的马球球杆,前面都是直的,唯有球杆的端部是一个弧形结构,也是击打马球的部位。 长得有点像是方重勇前世的冰球杆,只是端部弧度更大些。 这根马球杆的做工相当考究,材料也很不一般,并不是直接搞根木头就完事,而是采用了“复合木”,制作方法有点类似马槊杆,强度极高,韧性也很好,不容易折断。 “安人军要诈降坑吐蕃人?” 基哥一边挥舞着球杆,一边询问一旁躬身行礼的方有德道。 “回圣人,确实如此。” 方有德硬着头皮说道。 他知道自己这次是被方重勇拿捏了,但是没办法,事关大唐边防,哪怕他被拿捏了,也必须得办这事。 “无稽之谈,吐蕃人异常狡诈,岂会上这样的当?只是安人军在闹军饷而已。” 基哥嗤笑说道,显然没把方重勇让岑参写的那封信当回事。 “这样吧,安人军的冬衣,先补发一年的。朕再让朝廷想想办法,看能不能给陇右边军补一下军饷。” 基哥又试了试手里的球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根从前最趁手的马球杆,现在感觉沉重了许多,挥舞几下就感觉一阵疲惫。 “谢圣人恩典。” 方有德叉手行了一礼,已经无话可说。 基哥的反应,在他意料之中。既没有完全补齐安人军军饷,也没有玩什么新花样,要对吐蕃人搞什么“诈降”。其实不是基哥不想收拾吐蕃,而是一旦开战,长安和关中的财帛就要大量供给边镇。 那样不可避免的要降低基哥的生活质量。所以能不打仗,还是尽量不要打仗的好。 只是方有德担心,基哥大概还不知道把边镇丘八们逼急了,那些人会怎么样。 唐德宗李适,就是在平定藩镇的时候,苛刻对待自己这边的功勋部队,导致了后来的泾原兵变。这件事的严重后果,某种程度上说,甚至比安史之乱还要厉害。 今日有安人军,岂不知后面还有一茬又一茬的骄兵悍将? “神策十二都,如今招募得怎么样了?” 基哥换了一根更轻的马球杆,在手里掂量着询问道。 “回圣人,兵员已经招募齐整了。” 方有德行礼说道。 “噢?伱的动作还挺快的嘛,那神策诸军战力如何呢?” 李隆基饶有兴致的询问道。 “回圣人,神策军现在并没有什么战力。微臣打算采用边整训,边裁汰的方式练兵。 神策十二都,未必需要都齐装满员,宁缺毋滥。” “嗯,那……龙武军如何处置为好呢?” 李隆基有些迟疑的询问道。 “回圣人,龙武军可将驻地迁徙到成都府,屯扎蜀地。同时缩小规模,将编制控制在七千人以内。” 方有德不动声色说道。 大唐边镇一般的边军也就5000-7000人之间,野战军主力一万人以上,赤水军、静塞军这样的朝廷直属军队超过两万人。 方有德的建议,也就将龙武军从中央禁军降级到普通的边镇边军,给神策军腾出禁军编制来。 类似腾笼换鸟! 不得不说,这确实是一个好办法。因为龙武军本身就是在基哥的强力推行下组建的,其来源颇有些“不同凡响”,没有走从前北衙禁军的路子。 从私募而来,到边军而去。这也算是来得怪异,走得卑微了。 方有德的建议让李隆基哭笑不得,他将马球杆放到一旁,拍了拍对方的胳膊说道:“全忠啊,朕打算重开凌烟阁,在里面加进去一些功臣,具体人数还没定,但你排第一!” 基哥脸上带着殷切期许的笑容,然而方有德只是原地发愣,似乎被这个消息震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凌烟阁的意义,对于基哥来说或许是荣耀。 但对于方有德来说,却完全不是这样,他的感受要复杂得多。 在他那遥远的记忆中,朱全忠这个人也进过凌烟阁,其含义当真是让当时所有人都陷入沉默。 如今他方全忠也要进凌烟阁了,难道这便是“全忠”这个名字的宿命么? “全忠,你意下如何?你该不会不愿意吧?” 基哥语气不善的询问道。 “微臣,感谢圣人厚爱。” 方有德伏跪在地上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本章完) 第226章 基哥の野望 方重勇一行人继续向西,前往陇右节度使驻地鄯州城,没多久就到了离落门驿“遗址”不远的渭州州治襄武县县城。他们还没来得及入城,就看到有个穿着大红色官袍的中年人迎面而来。 此人乃是弁冠,硃(同朱)衣裳,素革带,乌皮履,穿着是典型的公服。 由于方重勇身上也穿着红色官袍,跟对方的打扮如出一辙,此时他也不得不从人群中走出来问询。 低调是应该的,掩耳盗铃就没必要了。 “可是方御史当面?” 眼前这位中年人异常客气的询问道。 方重勇微微点头,叉手行礼道:“正是在下,请问阁下是……” “某乃是渭州刺史薛上童,在此等候方御史多时矣。某在府衙备下接风宴,还请方御史一行不吝赏脸。” 薛上童热络的说道。 方重勇也微笑点头,叉手行礼道:“感谢薛刺史盛情,请引路吧。” 听到这话,薛上童明显的松了口气,哈哈大笑道:“诶,方御史客气了,这边请,这边请。” 薛上童一点架子都没有,自顾自的在前面引路,看得方重勇身后的裴秀等人连连咋舌。 管崇嗣想起自己在长安拜码头连连被拒,方重勇随便走哪里都是有人接待,不由得感慨人与人大不同,同年不同命者,人比人得死。 其实如果是普通的刺史,方重勇肯定稍稍推脱一下,随手打个哈哈就敷衍过去了。毕竟赶路要紧,去外地公干可不是旅游,耽误时间常常就会出大事! 刺史嘛,大唐三百多个州三百多个刺史,你算老几? 但是这个薛上童,方重勇却不能怠慢了。原因在于此人姓薛,而不在于他是刺史。 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薛上童一家,堪称是“刺史家族”,背景非常了得。 薛上童的曾祖父,是跟随李二凤打天下,秦王府十八学士之一的薛收。顺便一提的是,薛收的父亲乃是隋朝内史侍郎薛道衡,同样是大名鼎鼎,家学渊源。 薛上童的祖父也很不得了,是唐高宗李治时期,大唐的宰相兼文坛领袖薛元超。薛元超的姑母是薛婕妤,唐高祖李渊的妃嫔。 薛元超娶了巢王李元吉之女,和静县主李氏。李氏生薛曜、薛毅、薛俊三子,而薛上童就是薛俊的子嗣。 不谈能力,光这家世就能吓死人。 薛元超的其他儿子且先不谈,就说薛俊这一家。 薛上童的父亲薛俊是慈州刺史就不说了,薛上童的兄长薛献童是同州刺史,薛奇童是慈州刺史,弟弟薛季童在长安担任秘书正字,薛贞童是岐州司法参军。 也就是说,薛上童的四个兄弟要不就是刺史,要不就是中枢官员,这还不谈他那些堂哥堂弟! 薛元超孙子辈的名字都叫“薛某童”,就中间那个字不一样,非常有辨识度。方重勇虽然不认识薛上童,但薛某童这样的名字,在大唐官场已经是“江湖传说”,成为段子四处流传,想不被人认出来都很难,因为辨识度实在是太高了。 一听这名字,方重勇就知道面前这位刺史乃是自己绝对不要无故得罪的!除非是对方不开眼了硬是要挑衅,那才要考虑反击一下。 现在薛上童热情的邀请方重勇去渭州府衙赴宴,他能说不么? 一行人来到府衙,方重勇就看到府衙大堂内拼了几张桌子,上面摆满了渭州本地的美食,其中以羊肉和胡饼为主,素菜比较少。 开席之后,方重勇搞不明白薛上童打的什么算盘,便一个劲的与之套近乎,说着没有油盐的客套话。 酒过三巡之后,薛上童忽然画风一转,不动声色的询问道:“方御史可是为了渭州逃户而来的么?” “可以不是,也可以是。” 方重勇用食指敲击着桌面,意味深长说道。 听到了这句暗示极为明显的话,薛上童假装什么也没听见,依旧是招呼众人吃吃喝喝。等宴席散去之后,薛上童将方重勇一行人安置在襄武县县城外的驿馆,然后邀请方重勇一人去他的私宅“欣赏书画”。 …… 襄武县中一处优雅静谧的院落中某个厢房内,眼看四下无人,薛上童拉着方重勇的袖口低声哀求道: “请方御史拉某一把!将来某必有重谢!” 比方重勇大二十岁的薛上童一点都不顾自己的面子。 “某如何能救命呢?” 方重勇一脸好奇问道,他还没搞明白薛上童想干啥。薛家这家世,貌似也不要他方某人来救吧? “自天宝以来,渭州百姓逃亡甚重,本地大户更是弃农田转放牧。如今某接手渭州刺史以来,州内百姓户口,已经从两万多户下降到一万二千户不到。 朝廷要是纠察起来,这摊子太烂,某实在是担当不起啊!” 薛上童声泪俱下说道。 当刺史为什么坑,为什么唐代官场之人都是尽量避免外放刺史,就是因为莫名其妙的坑太多了! 唐代的州,除了京畿地区,以及那些超规格的“府”以外,其他的无非是上中下三等。开元年间,共有四辅、六雄、十望、十紧、一百九十个上州、二十九个中州、一百八十九个下州。 户口低于两万五的就是下州,不设更低的下限。 所以渭州一直都是当之无愧的下州。 但实际上,下州的说法,只是朝廷很懒没有细分。这种情况跟60分及格线以下,有59分与0分是一个道理。 真要细分起来,有那种与中州擦边,人口两万出头的下州;也有那种仅仅数千户口,还比不上上州一个县人口的“下下州”! 而这个“上中下”的划分,也不是一成不变的。随着人口的迁徙,中州可能变成下州,下州也可能变成中州甚至上州。大唐官府每做一次户口普查,就会变动一次。 一个州内户口多少,乃是刺史考核的重要“硬标准”。要是在某人任期内,又无战乱,又无灾害,户口数不但没变多,反而越来越少了,那这个刺史还能落到好么? 负责考核的吏部也不睁眼瞎啊! 薛上童提的这个问题,是唐朝自开国以来就不能公开提的“人口流动”问题,也是个可以把普通人坑死的“不能说的秘密”。 根据路上的所见所闻,方重勇心领神会,但依旧揣着明白装糊涂询问道:“薛刺史何出此言啊。” “自汉代以来,强兵皆出陇右。陇右四郡为国家提供了大量的兵员。 可是自朝廷改长征健儿以来,家属皆迁徙到边镇。渭州自然也不能幸免,大量户口随着长征健儿迁徙到了西边的兰州,河州,临州,鄯州等地,在那边屯田。 而渭州损失的户口,朝廷也无法补齐,更是没有百姓愿意来渭州开荒。 现在渭州愿意耕种的百姓越来越少,而且朝廷还在这里开牧场放牧,整个渭州都快变成牧场了。 放牧不需要那么多人,户口会减少,那是显而易见的呀。” 薛上童不愧是“官宦世家”出身,讲起道理来头头是道,一番话就把所面临的困境说得一清二楚了。 本来,渭州地区平地少山地多,属于“亦耕亦牧”的地区,但是当地的地形,还是放牧更容易一些,只有想出政绩的官府才会鼓励农耕。 如果本地人口多,那么这里就必须在山坡上开“坡田”,这种田是梯田的前身,耕种效率远不如梯田。平地也不是没有,只是渭州这边平原面积只有10%不到。 哪些人会分到平地上的田,不言自明了。 如果本地人口少,那么这里就是游牧区,山坡是可以放牛放羊的,也很省事。只不过,放牧经济承载不了那么多的人口,多的人怎么办呢?他们是辛苦开荒坡田,还是去别处讨生活? 渭州就是两种经济模式都有,互相补充,某个阶段以某一种模式为主而已。 人多地少,就可以在山地开垦坡田,种植小麦与豆类。但是开垦这些山地需要大量的劳动力,见效也很慢。如果有更多更好的选择,本地人宁可迁徙,去别处讨生活。 一个府兵改募兵,就彻底改变了渭州的经济生态。户口都迁徙到边镇了,手里贫瘠的山坡地也被本地豪强买走了,这些豪强可以转农耕为游牧,但其他小门小户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再加上朝廷也在这里开了牧场,专门为宫廷提供牛马羊都牲畜,更是挤压了自耕农变牧民的空间。本地户口不逃亡才是怪事呢,去长安当个织户也比在渭州耕田强啊! 这种情况,也不存在好或者不好的问题。好或者不好,都要看对谁而言。不谈对象只谈好坏,很多时候会得到错误的答案。 地方利益都是必须要服从国家整体利益的,渭州的变化对大唐而言是好事还是坏事要另说,但对于薛上童而言绝对是坏事! 方重勇也很明白,假如将来在这里发现了大量矿藏,那渭州就是矿业经济体系,啥也种不了,一切都要以矿业为主。 国家是最大的,其次是地方,最后是个人。 所以现在问题来了,朝廷如果查渭州的户口,发现在薛上童的任上少了几千户,他们会不会觉得是薛上童的“暴政”导致的呢? 最起码一个“治理无方”是跑不掉了。 像薛上童他们这样的官宦世家,不勒索百姓就已经是业界良心了,又怎么可能忍得下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就掉坑里? 他们想办法脱坑是必然。 方重勇顿时恍然大悟,原来薛上童就是冲着自己身上监察御史的职务来的啊!方重勇这次出行带着僚属,让薛上童以为他方衙内是要在渭州拿刺史祭旗了! 其实方重勇就是个路过的,要是薛上童不出面迎接,他都未必会进渭州城! “某会修书一封,对朝廷诸公禀明渭州的情况,御史中丞郑叔清与某还有几分交情。不过御史台的人听不听,那某就不能保证了。 本来,这次本官也只是途经渭州,最终还是要去鄯州募兵的。” 方重勇对薛上童沉声说道,态度不由得矜持保守了几分。 “原来如此啊。” 薛上童微微点头,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感觉相当遗憾。 好消息是:方重勇一行人虽然是监察御史的身份,但不是来查他的,对他也没有敌意。 坏消息是:将来总有人会来查他的,现在不过是暂时安全而已。 “那就拜托方御史了。方御史在鄯州有什么差遣的,某定会助一臂之力的。” 薛上童对方重勇叉手行礼说道。 “说实在话,某还真要拜托薛刺史一件事。” 方重勇收起笑容,扶住薛上童正色说道。 “方御史请讲。” 薛上童行礼问道。 “是这样的,某想找薛刺史买一些羊皮,数量有点大。” 方重勇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羊皮?要多少?” 薛上童疑惑问道,渭州别的不多,羊皮的话可谓是要多少有多少。 方重勇伸出一根手指,做了个“1”的手势。 “一百张? 这好说啊,这一百张羊皮,本官就直接送方刺史了。” 薛上童豪爽说道。 “不,是一万张!某给银枪孝节的士卒们做军服用的。” 方重勇笑道。 “一万张啊,东西不难弄,就是数量有点多。” 说完薛上童沉吟不语。 羊皮再常见不过,虽说方重勇要的量不算少,但也只是相对而言。渭州公私两边共养了几十万头羊,弄一万张羊皮不是啥难事,毕竟,对方给钱就只是生意而已! 要是不给钱那这件事就没法办了。 “行,不过得过些时日,这两天没法弄。” “没事,某只是为了募兵而用,也不急于今日。” 方重勇点点头说道。 他的要求很平常,因为羊皮本本来就是制作冬装军服的一种材料。作为银枪孝节军的军使,他对薛上童提出这个问题实在是太平常不过了。 “呃,不过方御史要体谅一下,渭州户口不多,更是没有清理羊皮的作坊。所以到时候那些羊皮没法去毛,到时候你还得派人花功夫处理一番。” 薛上童面色为难提了一嘴。 “好说好说,这些都是小事。” 方重勇嘿嘿笑道。 …… 鄯州,鄯州城,陇右节度使府衙书房里。 陇右节度使杜希望,正在查看一封李隆基派宫里太监送来的绝密信件,只觉得整个人都要昏厥。 因为其事关重大,所以这封信并未走长安到陇右的驿站系统,而是直接让宫里的太监送来的。 而且保密性极强,就连方有德都不知道这件事,就更不说方重勇了。 在信中,李隆基告诉了杜希望一件对于西北边镇局势影响非常大的事件!目前这件事还没有传开,但迟早会天下人皆知。 前几天,吐蕃内部发生了重大军事政变,并且连执政几十年的赞普都被杀了! 吐蕃赞普赤德祖赞,在苏毗地区孙波茹管辖的亚著贝擦赛马时,被孙波茹主朗·梅色和末·东则布害死,随即吐蕃的属国苏毗,也就是孙波茹发动了叛乱,宣布脱离吐蕃自立。 关键时刻,在吐蕃苏毗地区担任宿卫的禁卫军将领恩兰·达札路恭,带着直属于吐蕃新赞普赤松德赞的禁卫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歼灭了苏毗区的叛党。孙波茹主朗·梅色和末·东则布授首,叛乱被扑灭。 苏毗的孙波茹闹起来了,不过只是开了半场的香槟,最后还是输光了! 但是这一波还没完! 苏毗地区跟吐蕃其他地方不太一样,不仅地盘最大,而且其未被吐蕃侵占的原部落有着相当大的独立性,还保留着自己的王,也就是苏毗王。 苏毗王在苏毗地区很有号召力,但是孙波茹的管理是由茹主在管,也就是说,苏毗王没法直接动手,也没办法利用苏毗区的资源与吐蕃人对抗。 苏毗王没陵赞,由于早就对吐蕃滥用苏毗地区的财帛与兵员极为不满,所以想趁着苏毗区动乱之际搞点事情。 他也知道凭借自己的力量是打不过吐蕃禁军的,所以想率部投奔大唐,然后利用大唐边军的力量来给自己扯虎皮。 于是苏毗王派人送信给李隆基,约定就在近期,会带着嫡系部曲,从青海湖边的察罕城途经石堡城,再从石堡城前往陇右边境的关键节点鄯城(西宁市)。 到时候势必会有吐蕃大军追击他们的部曲,所以基哥要求陇右节度使杜希望,派兵接应没陵赞。 是务必,没有商量余地! 吐蕃因为苏毗区内乱,正是要对外转移矛盾的时候,必然会借着这个机会整合苏毗区的资源。基哥认为,趁他病要他命,现在正是打吐蕃闷棍的好机会!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信件中基哥的语气非常严厉,是在命令和要求,而不是建议。杜希望一点都不怀疑,这件事要是办砸了,基哥绝对会让他杜氏这一脉灭门! 尸体挂长安城头示众那种。 可是那个苏毗王没陵赞,到底什么时候来呢? 为了保密,啥也没说! 杜希望陷入了苦恼之中,只觉得脑袋要炸裂。 (本章完) 第227章 人还没来,官职先到 黄河在兰州西南不远处有一个巨大的高低落差,险峻不可描述。 方重勇前世的时候,国家在那里建了一个水力发电站,又叫“刘家峡水库”。兼有发电、防洪、灌溉、蓄水等功用,是西北地区很重要的一个基础设施。 黄河从刘家峡水库的位置继续往东走,会分出一条支流,名为“洮水”,往东南而去。自此洮水与往东北前往兰州方向的黄河分道扬镳。 洮水两岸都是大峡谷地形,但是沿岸几公里到十几公里不等的宽度是平原,已经足够屯垦定居。而距离刘家峡水库东南一百多公里的地方,就是大唐的临州所在。 亦是方重勇前世的临洮县。 不过此时它还不叫临州,如果没有安史之乱的话,它大概以后也不会叫临州了。 这里暂时还只是兰州南部的经济中心狄道县。然而狄道县又是自古以来陇西郡的郡治,金城,也就是兰州城,只是在唐代后来居上成为州治。 所以如今的行政区划已经面目全非,倒不是唐代以前的古人喜欢作妖,而是随着隋唐两代不断在西北开边,旧有的政治格局已经跟不上新形势的变化,行政区划的变革只是与时俱进而已。 在狄道县以东十多里的地方,有一个规模不算小的驿站,由军营改建而来。距离唐军在附近高山上的一个据点不远,驿站名为:武阶驿。 而这座山叫“高城嶺”,一下山便是武阶驿。高城嶺类似边防检查站,守军数十人而已,但位置非常重要,来往行人途经这里,都会被值守的丘八严格查验货物与通关文书。 高城嶺西边挨着的,便是以武阶驿为核心,逐步形成的一个规模不大的集镇,它有个响当当的名字,叫:龙门镇! 戍堡;驿站;途经此地,且来往不绝的商贾官吏,以及叫“龙门镇”的集镇。武阶驿门前,方重勇一阵恍惚,怀疑自己是不是穿越到了电影当中。 在他记忆里,当年徐克拍的那部《新龙门客栈》还挺好看的。 方重勇把驿道的地图拿出来反复查看,然后发现这些地名就堂而皇之的写在地图上,这才意识到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巧合而已。 “你为什么不进驿站呢?” 何昌期等人都进驿站打点行装了,裴秀看到方重勇站在驿站外面发呆,疑惑问道。 “刀剑无眼,江湖路远;英雄气短,儿女情长。” 方重勇有口无心的回了一句,他压根不知道自己在说啥。 这一路以来的地名,让方重勇深感不安。因为古时候的地名,之所以会叫那些名字,往往都是很有来历的,常常都与战争有关。一个名字或许就是一场大型战争的注脚。 比如说他们即将到达的“狄道”,狄者西北诸胡的泛指,狄道是啥意思无须多言。再有他们之前经过的“伏羌谷”“安戎关”等史书留名的地方,也是因战争而得名。 足以说明现在他们待的地方,远没有想象中那么安全。 “诶,你这四句不错,虽然词不达意,但感觉朗朗上口啊。” 裴秀忍不住赞叹了一句,在她印象里,方重勇就是个孔武有力的丘八,没想到狗嘴里居然也能吐出象牙来。 “这里已经是边镇范围,你别乱跑就行了。” 方重勇无所谓的摆了摆手,只当做没听见裴秀那句话。 一行人在武阶驿的饭堂内落座,驿卒端上来胡饼、羊肉、羊汤等饭食,刚要退下,方重勇连忙将其叫住问话。 “这里会有吐蕃人偷袭么?” 方重勇压低声音问道。 要不是他身上穿着红色官袍,驿卒都差点骂娘了。 “回官爷,那怎么能呢,狄道县几十年没有大战了。 不过当年打得那叫一个惨啊,死了几万人。 武阶驿那时候还是唐军屯兵的军营呢。 战场就在狄道县北面不远的长城堡,王海滨王将军在那里拖住了几倍的吐蕃人。几路唐军将数万吐蕃人围歼在山谷。 此役斩获蕃军首级共计两万,缴获战马八万匹,尽收吐蕃所掠牛羊总计四万头啊。 不过王海滨将军却是牺牲在战场上,殊为可惜。” 这位驿卒是个“军迷”,对几十年前武阶驿附近发生的战争娓娓道来,说得绘声绘色好像自己亲临现场一般。 一听到“王海滨”三个字,方重勇顿时来了兴趣,因为此人不仅是王忠嗣亲爹,而且正是因为这一战,王忠嗣才有机会被李隆基收养在宫中,得到最好的教育。 没想到当年的战场居然就在附近,王海滨当年就是屯兵武阶驿! 除了这位驿卒之外,在场所有人都不自觉的看向方重勇,毕竟,他们都知道,方重勇是王忠嗣的女婿,王忠嗣则是王海滨的儿子。 这位方衙内听到岳父老爹当年的光辉战绩,心中不免也会有些异样的波澜吧。 “来来来,坐下好好说,有赏。” 方重勇从袖口里摸了十几个开元通宝,递给那位驿卒说道。 “诶?好好好。” 驿卒大喜,说几个段子就有十几文钱可以拿,这种好事对于他们这样,鞍前马后为贵人们服侍的人来说,可真不多见。唐代贵族对于下人,可不像是某些影视剧里面说的那样“待之如兄弟”。 史书有记载,有一次,一个下仆偷吃了某个权贵的盐,事情败露后就被这位权贵给直接打死了。 一点盐才多少钱? 这年头,权贵们的思维就是这么直白,喜欢用物理方式解决问题,朴实无华。 此时此刻,武阶驿的这位驿卒深感方重勇这样地主家的傻大儿不多见。 “几十年前啊,别说是武阶驿了,就是更东面的渭州,都是吐蕃人偷袭的目标。那时候吐蕃人的骑兵神出鬼没的,我们就只能固守几个县城,对吐蕃人一点办法都没有。” 驿卒开始说起开元初年时陇右所面临的军事压力,一句话概括:百姓惶惶不可终日! 当年因为吐蕃崛起,唐军被吐蕃名将论钦陵打得抬不起头来,因此陇右地区处于极度缺乏精兵的状态。开元初年的时候,吐蕃军是处于攻势的,当年陇右的军事形势,比天宝年间要坏得多。 现在方重勇所在的武阶驿,那时候都是前线,而武阶驿以西的地方,更是没有一处是绝对安全的,全都在吐蕃人的袭击范围内!后来唐军才通过几年一次的大战,逐渐将战线推进到临近青海湖的地方。 而武周以前的岁月,大唐对这一带的控制非常薄弱。属于“伱说是你的那就是你的,但我们只看谁拳头大”这样的状态,属于纯粹的地图开疆。 现在大唐对于这块地盘的实控,有一说一,确实是基哥的功绩,当然了,这也是基哥的政治包袱。武周时期在陇右对吐蕃有不少退让,基哥却是一步也不能退。 挨了打就必须得把场子找回来! 这块地盘是在开元年间,才被牢牢掌控在大唐手里的。所以基哥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吐蕃人夺走,这里就是基哥的功劳簿,要是丢了,政治影响极坏。 换句话说,无论陇右边境的这块地盘是鸡肋也好,是肥肉也罢,哪怕是一块不毛之地,只要基哥还是皇帝,大唐都是会拼尽全力去固守的。 唐军跟吐蕃之间的战斗,只要大唐这个政权还在,那么你死我活的斗争就会一直持续,除非吐蕃愿意自己退回高原老老实实的吃石头。 联想到历史上大唐与吐蕃关于石堡城的激烈争夺,几乎已经到了不计伤亡,举国之力的地步。仔细盘算一下,多少有些意气之争的意思在里头。 吐蕃人在偷袭石堡城得手后,次年就被担任陇右节度使的皇甫惟明,打得生活不能自理,损兵折将。 石堡城并没有给吐蕃人带来战略上的绝对优势。 而哥舒翰在不计伤亡的夺回石堡城以后,唐军也并未取得对吐蕃的绝对战略优势,在安史之乱爆发前,该吃的败仗依旧是吃了。 大唐与吐蕃在河西地区的争夺,争的是丝路控制权;而陇右地区的争夺,争的是国运,争的是一口气。 可是,换个角度看,既然这里是当年在基哥的强力推进下才夺取的,是大唐国力鼎盛的具体表现。那么有没有可能,将来大唐因为国力的衰弱,导致陇右重新沦陷于吐蕃,或者新兴崛起的某些草原势力手中呢? 想到这里,方重勇已经不想再继续琢磨下去了,安史之乱的后续已经给出了答案。 他只是不知道如果没有安史之乱,这里还能不能守得住。因为从一路上的见闻来看,大唐要守住全部地盘很难,需要花费的人力物力不可计数,完全是在赔钱。 能保住兰州和丝绸之路就已经很不错了。 总体而言前景是令人忧虑的。 打发走驿卒之后,方重勇对一行人说道:“岑判官与裴秀留在驿站,其他人随某去狄道县北面的长城堡看看。” 去长城堡? 听到这话,管崇嗣疑惑询问道:“方御史,长城堡当年大战时毁于战火,战后没有重建,那里只是个遗址,有什么好看的呢?” 他这话说到点子上了。 说白了,那个山谷现在就是荒郊野外,连驻军都没有,方重勇到底要看啥? 方重勇摆了摆手说道:“狄道县是驿道的分叉口。往北去是兰州,长城堡就在驿道旁的山谷之中。而继续往西则是前往陇右节度使的驻地鄯州。 我们错过这一站,将来就没法去那边观摩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还是看看为好。” 方重勇很明白,他自从来到这个世界,能从八九岁好好的活到现在,并不全是因为上天庇佑,也不全是因为他爹是方有德。 而是方衙内本人平日里都是时刻保持着“刁民害朕”的警觉思维,时刻都留着退路与两手准备。 有备则无患,很浅显易懂的道理。指不定之前的准备,在将来某个时候就能救命的。 从前大唐跟吐蕃人交手过的战场,焉知将来两军不会在这里再次交手?有机会去看看上次“考试”的“试卷”,作为小镇做题家的方重勇,当然不能错过这么好的机会。 …… 唐代驿站系统对官员们在路上的日期有着严格的要求,绝对不能耽误时间,什么时间要抵达什么驿站,都有明确要求。 特别是从长安出发的官员,必须在长安城内的都亭驿,办理一份“出行指南”,具体的就包括官员身份证明和旅途日程表。 不过总体而言,所谓的“严格”,也不过是防止官员们路上摸鱼而已,时间是比较充裕的。其实以前对官员外放的旅途是不限制的,自从后来有官员在驿站停留一个月都不肯走之后,规则才慢慢严谨了起来。 方重勇一行人在去鄯州的途中走走看看,并不着急赶路。但宫里派出的“特使”,却是一日三百里以上的速度往前赶路,如流星一般的在驿站换马冲刺。 所以当这位叫边令诚的宦官,带着陇右节度留后的任命书赶到鄯州时,方重勇本人还在河州的盐泉城(临夏县),也就是镇西军的驻地溜达,慢悠悠的赶路。 鄯州城内陇右节度府衙门大堂内,陇右节度使麾下各军军使齐聚一堂开会,疾病缠身的年迈老将杜希望,一脸无奈的看着同样傻眼了的边令诚,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那位方御史,真的没来陇右么?” 边令诚小心翼翼的问道,心中暗叫不好,他只想快点回去,压根就不想在陇右多待。 “咳咳咳。” 杜希望咳嗽了几声,随即叹了口气说道:“陇右很大,方重勇或许到了陇右,但绝对没有来鄯州,更没有到鄯州城。具体到了哪里,那得去陇右各个驿站询问才知道。” 现在吐蕃那边有人要来投诚的事情,已经搞得杜希望焦头烂额了,他哪里顾得上方重勇这个小萝卜啊! 听到边令诚的任命,在场众多陇右边军将领全都无感,谁来当陇右节度留后,关他们鸟事! 唯有此刻正担任陇右节度留后的边将盖嘉运,心中不爽到了极点。 本来杜希望病重,眼看就要调离或者干脆就死在任上。而现在吐蕃人野心勃勃,随时都有可能要搞事情。为了让陇右边军更加适应马上要来的战斗。让留后接替节度使是顺势而为,顺理成章的事情。 到时候打一场胜仗,再把功劳簿呈上去,留后“转正”的可能性很大。 这个方重勇算什么回事?人没到官职就先到了? 可恶,毫无功劳就能担任留后,难道只是因为他爹是方有德? 年轻气盛的盖嘉运并不觉得是自己能力不够,他认为自己大概是因为爹没别人家的给力。 只是大唐官场是个拼爹的世界,盖嘉运现在好像也无话可说,反对朝廷的任命更不可能。 留后而已,节度使不在了才能发挥作用,没什么了不得的。皇帝将自己身上留后的职务拿掉,无论于公于私,貌似也没什么问题。 和外人猜想不同的是,在唐代,担任留后的官员门槛其实并不高,因为并非每一个留后都能“转正”成为节度使。 别说是方重勇了,就是文官担任留后的也大有人在。 比如说岑参在《送张郎中赴陇右觐省卿公(时张卿公亦充节度留后)》中写的那样: 中郎凤一毛,世上独贤豪。弱冠已银印,出身唯宝刀。 还家卿月迥,度陇将星高。幕下多相识,边书醉懒操。 虽然这首诗是岑参在拍张郎中的马屁,但这里的张郎中就是陇右节度留后,原有官职也并不是什么大官。 “杜节帅,现在怎么办呢?” 边令诚揣着明白装糊涂问道。 新留后不到,那就现在的留后继续当着呗,还能怎么办! 潜规则是这样,可是这话边令诚不能说,说了要担责任的! 正在这时,一个传令兵急急忙忙的冲进来,对着杜希望与众将大喊道:“杜节帅,诸位将军,大事不好,安人军哗变了!现在安人军大营已经要走空了!士卒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此刻正在大堂内开会的安人军军使哥舒翰,顿时一脸错愣,发现众人都齐刷刷看着自己。 对于哥舒翰来说,现在的情况变得很复杂。 好消息是:这次安人军哗变,他似乎已经洗清了谋反的罪名。 坏消息是:一个治军不严的大罪,貌似跑不掉了,不排除后续罪责加码。 然而更让人崩溃的是:年迈多病,近期还操劳过度的陇右节度使杜希望,听到这个消息后,双眼一黑,就在边令诚面前昏倒在地,不省人事。 节度使衙门大堂内各军军使都一齐看向边令诚。 那意思好像在说:兄弟,平时谁是留后没所谓。现在突发状况,你这份留后的任命就能决定谁暂代节度使一职,搞不好可是要死人的! 众将的态度,让这位只是来送信的宦官左右为难,不知道要如何处置才好。 (本章完) 与平凡、庸俗、能力有限的自己和解吧 小方知道基哥是个大辣鸡,老壁灯,这家伙不仅自以为是,而且还傻叉好色。 按一般的情况,有这种老大,就应该直接剁了,连带他那些蠢逼儿子,能杀的杀,不能杀的留着扯虎皮才是硬道理。 当个权臣还不是易如反掌么? 小方也知道安史之乱在即,到时候肯定生灵涂炭,肯定得做些什么。 怎么说也得造个反,夺個权,来个天街踏尽公卿骨吧? 那些高高在上的世家子弟,杀个80%,不过分吧?毕竟这些人里面该死的实在是太多了。 小方还知道东方的国运自此以后不断螺旋下坠,直到推翻“三座大山”后才浴火重生。 开个科技树,开个政治挂,搞搞深度的社会实践,怎么也得试试吧? 然后再殖民美洲,殖民大洋洲,殖民非洲,现实里面搞不了的,统统都搞起吧? 小方还大概知道哪些人安史之乱要搞事情,大概哪些人是忠臣猛将,收一批亲信,整一整势力,自己当个皇帝取而代之,不过分吧? 实在不行的话,小方当个纨绔,搞搞美女y,问题总归是不大的。这么多美女,甭管有名没名的,弄个一百个开后宫,也只是意思意思洒洒水吧? 我想了想,用冷静的右手按住了激动的左手,然后写出了一个苟得不行,又小心得不像话,几乎不带任何金手指的“观察者”。 暂时用这双眼去看盛唐的辉煌与乱象,憋屈是憋屈了点,好在没有侮辱你我的智商。 想杀基哥,但是基哥是小方的权力来源,所以杀不了。 人贵在有自知之明,得知道谁是给你发工资的,是谁罩着你的。 安史之乱或者别的什么动乱,确实一定会来。可是人要吃饭要学习要做事,技能不可能平白无故变出来,人脉不可能平白无故变出来,小方没有什么魅魔技能,也没法子脑控他人,一切都得靠自己。 高高在上的世家子弟,依旧掌握着大量的土地,以及文化上的垄断。他们很黑很坏,但是一点都不蠢,不会被人耍得团团转。随便一个家里能出四五个刺史。 你作妖的话,人家只想问你算老几,以为有个好爹就能横着走?就能想怎么乱搞就能怎么乱搞? 边镇的丘八有奶就是娘,皇帝给钱他们听皇帝的,你给钱他们听伱的,别人给钱,他们听别人的。没有什么主义,一切都是生意。 你凭什么以为那些人因为不满基哥就听你摆布? 你以为自己是主角就了不起?还是那句,你算老几? 你去构建关系网的时候,基哥在盯着你;你在蝇营狗苟的时候,基哥在盯着你;你在收买边军的时候,基哥的眼线还是在盯着你! 监视无处不在,套路无处不在,危险无处不在。 一旦小方有所妄动,以他的出身,他的背景,他的关系网,便会在很短的时间内死无葬身之地。 憋屈不憋屈? 很憋屈,但这就是现实啊。和我们平日里所遇到的现实没有什么两样。 机会在眼前,能考上多少分就能上考上好学校,继而前途无量的时候,你突然发现你学习成绩就是不行。 明明你已经很努力了啊,明明就差那么一点点,为什么还是不行呢? 因为这就是生活啊,考上的人,你怎么知道他爹不是专业教师,可以在家辅导呢? 或者,人家考试就只是在陪你玩游戏,他考多少分都无所谓呢? 结果是所有人都看得到的,但原因大概很多人难看到。 机会在眼前,明明有点钱就能发家的时候,你却发现你自己没有那点钱。 可恶,为什么会在这个节骨眼没钱呢?难道一切都是巧合么? 或许是或许不是,原因你不见得可以察觉。但你一定会经常遇到有所谓的机会,最后投进去倒了大霉;而真正的机会,你却总是无能为力。 像是差了一点点,但好像无论怎么努力,就是总差那么一点点。 没有强无敌,没有奇迹,没有脱离社会规则或潜规则的莽奔,也没有不老不死和纳头就拜。 社会就是那么残酷与现实。 仔细想想,你和我和他,谁又不是个普通人呢?谁没遇到过憋屈得不行的时候呢? 小方也是个普通人,不存在把自己当做国家机器的信念,不想洗脑别人也不想被洗脑,不懂什么叫忠君爱国,也没有舍己为天下的大气魄。 他学东西要时间,练武要时间,揣摩兵法要时间,无论做什么都要时间,虽然成长很快,但能办成的事情还是有限。 他没有多智近乎妖,也没有算无遗策,更没法让人纳头就拜,不能让人离开身边也能忠心不二,同样不能让自己脱离唐代封建社会的运转规则而裸奔。 小方跟芸芸众生的你我他,是不是很像?强行让他去推翻大唐,再造盛世,他手里也没航母啊? 看多了强无敌,看多了无所不能,推己及人的话,能不能对普通而平庸的人宽容一些呢? 你我他,都是普通人;既然大家都是普通人,那就对自己也宽容一点吧。 跟平凡,庸俗,能力有限的自己和解,原谅自己的不出众。 也包容一下小方这个普通人吧。 起点里面的战神太多了,留一点舞台空间给普通人吧,别让普通人连立锥之地都没有了。 第228章 大难起于微末 安人军是开元名将郭知运,当年在对阵吐蕃前线设立的。 郭知运弓马娴熟,颇有谋略。自开元二年至开元九年,担任陇右节度使之职,前后居镇八年,甚为蕃夷所惮。 他与继任者河西、陇右节度使王君齐名,时人称之为“王、郭”。 这两人都是当年基哥麾下猛将,战功卓著。 按说,安人军属于当年的功勋老部队,不是后来攻略吐蕃时,临时设立的那种编制只有一千人左右的“小军”,不应该哗变。 但府兵改募兵嘛,新模式也会带来新问题。 过往的府兵也不是没想过哗变,但是他们没有哗变的资本。 当府兵的好处,自贞观以后已经聊胜于无,而且府兵多半都是给自己所在家庭谋福利,而非是府兵本人所享用。毕竟,在府兵中当差的人,其家庭成员还是可以得到朝廷的赋税减免等优待。 如果哗变了,朝廷追究下来,家里人怎么办? 正因为有这样的担忧,所以自贞观以后,关中以外的府兵,屡屡有上官将府兵骗到某处杀害,然后侵占其财物的恶性事件发生。武周时期边军的屡战屡败,并不完全是因为指挥不当。 府兵军制崩溃亦是一大主因。 府兵改募兵了,给军饷士卒就能归心,这些人要么家属都在边镇屯田,要么干脆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军队里面几年不发冬衣,类似军饷减半,剩下的发放还不足数。 而安人军又是在苦寒之地服役,待遇比屯扎鄯州城的临洮军差了不少。 一方面是军饷不齐,一方面是戍边苦寒,人家能没有怨言么? 不过安人军虽然哗变,但盖嘉运却并不是很担心。毕竟,鄯州城内的临洮军是不会哗变的,这支部队在杜希望担任陇右节度使期间,一直被优待,从未拖欠过军饷,而且装备精良。 杜希望不能理事了,那么盖嘉运就是临洮军的代军使,事实上,临洮军一直都是盖嘉运在亲自管理,这个职务方重勇是抢不走的。 “天使,现在方重勇尚未到鄯州,朝廷的任命书送不到他手上。 根据留后的职责,某现在要暂代陇右节度使一职了,这份任命后面再说。还请天使回长安以后跟圣人解释一下。” 盖嘉运面无表情的对边令诚叉手行礼说道。这波“卡位”,还真是无懈可击!从程序上找不到任何破绽! 他暂代陇右节度使了,那么方重勇来了以后,依旧是“留后”!乃是他这个临时节度使的替代品! 而区区安人军闹饷,盖嘉运一只手就能压下来! 安人军只不过是前线守边的一支苦哈哈,私下里骂娘闹饷也不是一两天了。 只要能好生“劝说”一下,这些人就会“自觉”的回去服役的。陇右边镇苦寒穷困,他们还能往哪里跑? 最后再把其中领头哗变的士卒杀掉以儆效尤,就能平息纷争。 再向朝廷催促一下军饷,补一部分发下去就没事了。 不得不说,在场众多军使,除了哥舒翰以外,其他人多半都是如此做想。 所以此时此刻,他们都齐刷刷的看向边令诚,想看看这位宫里来的太监到底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然而这些人万万没想到,边令诚现在考虑的问题却是:他到底是明火执仗的帮方重勇呢,还是悄悄不动声色的帮方重勇呢? 面前的这些丘八们虽然看起来不太好说话,但是……方重勇他爹方有德可是就在长安,就在皇帝身边当禁军大将啊! 天天可以跟基哥见面的! 作为宫里的太监,皇帝的传声筒。谁亲谁疏,那不是一目了然么? 盖嘉运算老几啊! 方有德虽然没给边令诚送过钱,但是……方重勇却私下里给了边令诚一对从西域那边过来的珍贵夜明珠,这位转手就送给高力士了! 正是因为不断给高力士送礼,边令诚才能接到一个又一个外派的任务。 讨好盖嘉运,这位并不能给他什么好处;但讨好方重勇,好处却是实实在在的。 边令诚沉吟不语,心里琢磨着应该如何操作,才能给方重勇加“留后”的官职。 然而正在这时,又一个传令兵急急忙忙的冲进节度使衙门大堂,看装束,居然是屯扎鄯城的河源军士卒! 和偏远的安人军不同,河源军驻地鄯城,离陇右节度使驻地十多里地远。 也就是方重勇前世的西宁市市区。这里是一片环山的平原地形,有灌溉体系,是陇右地区为数不多的屯田之所。 当年郭知运在此屯田,其屯田户的男丁,就是河源军一直以来的兵员。 而且河源军还是开元时期的功勋老部队,黑齿常之、娄师德甚至包括郭知运本人,都曾经在这里担任过军使。现在陇右边军的当家部队临洮军,则是后来为了加强陇右前线防御,从“后方”狄道县调过来的绝对主力,并由历任陇右节度使直辖并兼任军使。 这种情况有点类似于足球联赛里面某支球队,本来就有个在当地耕耘多年的老牌球星,更衣室大佬,被本地球迷看做是球队支柱。 但球队经理为了补强球队实力,又引进了一个球技更好,实力更强,却跟本地人没关系的新人,盖过了老大哥的风头。 从权力结构上来说,这也算是陇右边军内部的某种制衡,因为陇右并不存在类似河西那样的粟特胡势力,自然也不会有类似赤水军这样一枝独秀的绝对大哥。 “究竟是什么事情,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目前还担任留后的盖嘉运不悦呵斥这位传令兵道。 陇右各军军使都不说话,边令诚也不说话,所有人都想看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安人军哗变……” 这位河源军来的传令兵结结巴巴的,看了看在场众人的脸色,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然后怎么样了?” 哥舒翰沉声问道,作为安人军军使,目前看起来,他的境况是最尴尬的,也是最糟糕的。 “河源军出动了数千人,将安人军逃逸的士卒都抓了回来,并在鄯城郊外设立营地安置了那些逃兵……” 传令兵捡着好听的说,如果事情真有这么顺利,他大概不会未经通报就直接闯入节度府大堂了。 鄯城是通往青海湖的必经之路,同时也是陇右通往大斗拔谷,勾连河西的关键节点。安人军驻地就在鄯城以北的峡谷通道中。 安人军士卒哗变逃离军营,不可能绕过鄯城,被河源军抓捕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完了?没了?” 哥舒翰气得要跺脚,他是安人军军使,当然知道自己麾下那些丘八们什么德行。或者说陇右各军军使,谁也不是睁眼瞎。 河源军军使王难得,也是面色不悦瞪着手下的那位传令兵,不知道他们到底想干啥。 “河……河源军的诸将士,托某问问杜节帅,河源军所欠冬衣,什么时候可以发下来。 听闻安人军是几年没发冬衣才哗变的,想想河源军好像也被拖欠了冬衣……” 传令兵语无伦次的说道,嘴笨的他,居然一不小心都把实情说出来了。 在场众将心中都大呼卧槽! 这种事情也是能当着宫里太监的面说的么? 现在不是中晚唐和五代十国,唐代中下层军官及普通丘八,与他们这些军使,无论是升迁渠道,还是待遇,都是走的不同路子。 上层重军功,下层重财帛,彼此之间重合之处很少。对于哥舒翰他们这样的军使来说,他们本人有没有军饷都是无所谓的!重要的是能不能立功,能不能获得封赏,能不能升官,能不能出将入相。 王难得一把揪住传令兵的衣领,瞪着那双令人畏惧的大眼睛怒斥道:“你们这是想造反么?” 他这么激动不奇怪,因为比起哥舒翰,王难得所遭遇的境况实际上更险恶。 王难得家里去年出了点乱子,父亲王思敬担任金吾卫中郎将后,旋即长安爆发政变,忠王李亨发动叛乱。 在这个过程中,暗地里配合李亨的王思敬被回京述职的岭南经略使方有德斩杀。 不过事后基哥也没大开杀戒疯狂清算,毕竟没有抓到王思敬与忠王李亨勾结的直接证据,为了政局稳定,基哥没对王难得做什么。 就好像不知道他是王思敬儿子一样。 至于找方有德报仇什么的,王难得压根没敢去想,什么事情都没有活命和保住官职重要。 基哥查到什么没有王难得不知道,但是他爹是不是真的该死,他心里还是有谱的。 为了避嫌,王难得甚至在第一时间,把与李亨家里有关的所有东西全都给烧没了。 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王难得现在不仅不敢想报仇的事情,他甚至还要求爷爷告奶奶的,每天在心中祈祷默念,恳求上天让基哥千万别想起他是王思敬儿子这件事! 他能当上河源军军使,除了本身骁勇善战外,忠王李亨没少从中出力。若是当时李亨政变成功,搞不好河源军甚至陇右边军就东进关中勤王了。 皇室内部倾轧的暗流,作为与皇子势力关系很深的王难得来说,感受尤为明显。 事实上,正是杜希望的庇护,此刻王难得才能在河源军军使的位置上继续干下去,要不然在李亨政变失败之后,他就被撤职了。 听到河源军居然也跟着安人军一起“闹饷”,王难得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这踏马要是闹大了,难保天子不会想起当日老爹王思敬偏向李亨的态度,拿他王难得的人头平息祸端。 “王军使,高秀岩将军也劝了,但是将士们不听啊,都是拖家带口的……” 传令兵胆怯的回道,生怕王难得一刀把自己砍了。 河源军将士的想法很朴素。 安人军闹饷哗变是因为朝廷拖欠军饷,我们河源军也被拖欠了冬衣。 安人军可以闹饷,我们就不能闹么? 安人军都哗变了,我们没有哗变,就算上头要追究责任,那也是先把安人军这一万多人砍完了才轮到砍河源军的人吧? 怎么看朝廷都不会有这么大的动静,要不然就纯粹是便宜吐蕃人了。 安人军闹饷,我们河源军也跟着一起闹饷。 成了朝廷要补齐冬衣,败了安人军先顶锅,河源军承担的风险极小。最后估计也是不了了之。 既然这样,那还客气什么?当然是趁着各军军使去开会的空档往死里闹啊! 陇右节度府衙门大堂的各军军使们都是面色微变,河源军名为抓捕哗变的安人军逃兵,实则是将那些逃兵聚集起来,一起闹饷!顺便找人顶锅! 当然了,这很符合河源军一贯以来的“老大哥”心态。 河源军中的士卒多是鄯城周边屯田兵,跟安人军士卒多半是来自外地长征健儿,情况略有差别。 安人军屯扎荒郊野地,又无家小在陇右。他们只想跑路,但河源军却不想陇右乱起来,他们也没其他地方可以跑,更不想被朝廷拖欠冬衣吃闷亏。 于是跟着安人军一起闹军饷,对河源军来说反而是性价比最优的解决办法。 不过即使是这样,河源军还是顾全大局的。 他们是“先礼后兵”。 先派人来节度使衙门问问情况,当兵吃粮,你先拖欠军饷的,不是我们不讲道理吧? 如果节度使不同意,那么很难说河源军会不会有下一步的动作。 比如说串联陇右其他边军一起闹饷,就不能排除这样的可能。 到时候估计只有满编满饷的临洮军不会参与了。 真要是到了那一天,在场军使有一个算一个,估计都会在黄泉路上热热闹闹走一遭。 安人军内部情绪很大,在场众将都知道,要不然哥舒翰也不会派管崇嗣去长安拜码头。但是这种军队哗变的连锁反应,则是他们没有预料到的。 毕竟,这种中晚唐藩镇内部时不时就要玩几次的游戏,在大唐府兵制当道的时候是不可想象的。对于在场众人来说还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 “天使,你也看到了。现在事关重大,杜节帅昏迷不醒无法理事,新任的留后又没有到鄯州。 某作为留后,这便去军中安抚士卒。 若是杜节帅醒来,此事则由杜节帅定夺。若是新任留后到任,那么此事由他代理。 天使将任命书放在节度使衙门,回长安复命即可。” 盖嘉运对着边令诚叉手行礼说道。 河源军甩来一个人见人怕的大锅,他果断缩了! 盖嘉运深知,陇右边军打吐蕃易,讨军饷难。对吐蕃人可以动刀子,怎么砍都行;可是他们没法对长安天子挥刀啊! 王难得等人都意味深长的看了看马上就要成为临洮军代军使的盖嘉运,心中都在暗暗发笑。 他们还以为盖嘉运是个狂妄自大,不知死活的愣子呢,没想到这厮也不傻,一看情况不对,立刻就润了! 这个时候,留后的官职就不再是机遇,而是妥妥的大黑锅,躲都躲不及,哪里能跑过去拿头去接啊! “如此也好,那某就在鄯州城内等方御史来吧,其他军务,诸位将军请自便,某不便干涉。” 边令诚一脸矜持,面不改色说道。 心中又悲又喜。 (本章完) 第229章 故事背后的故事 大唐在狄道县以西的地方,再也没有任何一个驿站,武阶驿便是陇右地区最靠西的一个驿站。过了狄道县之后,这里便随处可见当年废弃了的营垒残骸。 有的是唐军的,有的则是吐蕃人的,还有那些走几里地就能见到一个,规模不等的戍堡。在陇右边境,战争的痕迹随处可见,毕竟,大唐与吐蕃休兵也就这几年的事情,之前断断续续打了几十年。 出于刁民害朕思维的警觉性,方重勇并没有傻乎乎的直接奔向鄯州城,而是在鄯州以东最近的龙支县县城停留了下来。龙支县因为临近龙支谷而得名,建在一座山丘的高台之上。 这座城的经济价值近乎于无,但军事上却是监视河湟谷地人员进出的绝佳“观察哨”。 不得不说,大唐的强盛,让它可以利用这样不具备经济价值的城池,来达到自己的战略目的,承担得起损耗。 方重勇为什么不直接去鄯州城“报到”,而是选择在龙支县停下来呢? 因为他既是监察御史,又是陇右监军使,在陇右地区有着自由活动的绝对权力,并不需要向包括陇右节度使杜希望在内的任何人报备。 在这种大是大非的问题上,绝对不能因为个人感情而忘乎所以,从而忽略该有的礼仪与矜持。 换句话说,方重勇并不是隶属于陇右节度使麾下序列的人员,而是代表朝廷在此地公干,甚至还有监视陇右地区军务的隐藏任务。他只听命于朝廷,具体来说,宰相的话都不需要听,只需要听命于基哥一人! 至少是现在,方重勇跟陇右节度使杜希望,属于两条平行线。理论上,彼此之间不得干涉对方的政务和军务。 这也是基哥派方重勇去陇右的初衷:招兵,顺便看看陇右边军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然而,理论上的事情终究只是镜花水月。 方重勇之所以还是要去鄯州城,只是因为要在陇右各军中挑选精锐好手,所以不跟陇右节度使打交道是不可能的,甚至在很大程度上都需要仰仗杜希望的配合。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方重勇会低声下气,直接跑到鄯州城,像个下属一样去给杜希望点卯请安。 龙支县县城在大唐区划中是“县”,但它却是一座地地道道的军营,非常规范的屯兵之地。这里驻扎了五百边军,乃是隶属于临洮军序列的一个营。 这座位于山丘之上的小城,方重勇目测长度不超过一千米,宽度才一百多米!把军营、粮仓、库房、校场等地除开,也就没多少空间给随军家属了。 等方重勇一行人进入龙支县县城后,营主立刻把自己的居所让了一出来,并派人去鄯州城,通知陇右节度府派人来跟方重勇对接政务。 到了天黑,在草草吃过一顿边军的普通饭食后,方重勇便来到那间石头搭建起来的简陋卧房。他在屋内点起火把,并将一张草绘的地图放在满是灰尘疏于打理的石桌上查看。 昏黄的火光下,他的思绪好像飞到了前几天实地考察过的,狄道县北面长城堡以北不远,那个叫“康狼山”的山谷之中。 方重勇脑中浮现出一眼望不到头的吐蕃军队,步骑混合,许多人身披重甲。这里南北有路,东西都是峡谷无处躲藏。 这支被困在康狼山山谷里的吐蕃军,本可以跑路。他们刚刚被南面长城堡内杀出来的一支唐军偏师所败,南进的路被堵住了。那个叫王海滨的将军,杀了他们不少人。 唐军虽然勇猛,但兵力不值一提,还不到康狼山山谷内吐蕃军的十分之一。 这时候,大概是王海滨的气焰太嚣张激怒了对手。吐蕃人没有选择逃跑,而是选择掉头集中兵力跟王海滨所率唐军偏师决战。 最后在消耗了大量兵力与士气,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歼灭了这支唐军后,吐蕃人却满惊恐的发现,南北走向的山谷,两边的出口被随后“赶来”的唐军主力堵得严严实实。 然后就是一边倒的屠杀!吐蕃军几乎全军覆没,只有几个将领逃回了国内。 后来吐蕃人的文献记载,对这次出征的准备工作,洋洋洒洒写了一百多个字; 而对于这次出征的结局,则是惜墨如金的写了一个字:还! “你在看什么呢?” 耳边忽然传来裴秀的声音,方重勇从沉思中清醒过来,接过对方手里的酒壶,感慨的叹息道:“只是在复盘当年唐军对阵吐蕃的战况而已。” “就在这张废纸上?” 裴秀也没跟方重勇客气,直接坐到屋内的石凳上,指着石桌上那张画得很潦草的大纸。上面的线条很明显是一个峡谷,左右两边封闭,上下两边是道路。 纸上还标注了很多看不懂的记号符号。 “对,就在这张纸上。” 方重勇叹了口气,好像很是惆怅的样子。 “呃,那你复盘出什么来了呢?” 裴秀今日的心情好像很不错,好奇宝宝一样的询问道。 方重勇本来想习惯性的来一句“你懂个屁”,忽然有点心软,开始可怜起面前这位“棒槌”来。 他和裴秀虽然境遇不同,但都是身不由己。 于是方重勇开口说道: “当年,有超过两万的吐蕃军,被困在了这条叫做康狼山峡谷的地方。因为是事后查验尸首,发现了两万首级,没有发现的肯定也有很多,所以可以初步认为当年吐蕃人出征,至少损失了三万人。 算是唐军一场大胜了。 唐军将领这边唯一的倒霉蛋,就是我岳父的父亲,王韫秀的爷爷王海滨。” 方重勇指着桌案上的草绘地图说道。 “然后呢?”裴秀点点头,她虽然不懂军事,不过以前却听她父亲裴旻说过,剑术只是小道,成不了什么大业。唯有善用兵法,唯有战阵之上的本事,才是一等一的本事。 方重勇有没有这方面的能力裴秀暂时还不确定,但起码对方看起来有点名将的样子了。 “王海滨当初屯兵武阶驿,作为先锋,击溃了长城堡以北的吐蕃人。那个时候,如果伱是唐军主将,你会怎么办?” 方重勇沉声问道。 “你不会把我当傻子吧,当然是把吐蕃人堵在山谷里往死里打啊!” 裴秀一脸莫名其妙的问道,哪怕她不懂兵法,看地形也知道把马匹众多的吐蕃人赶到山谷里才好打歼灭战啊。 “当然是这样。可是这件事你都知道,当初指挥此战的唐军主将也知道,吐蕃人能不知道么?” 方重勇问了一个直击灵魂的问题,不等裴秀回答,他随即又补了一刀: “况且那时候吐蕃人不过是南下进攻不顺,军队主力不仅没有大损,而且体力充沛。 唐军就算在山谷两端布防,吐蕃人困兽犹斗之下,很容易冲破唐军防线,最后功亏一篑。 这时候要是把吐蕃人堵住了,可能战争的结果就要改写了。” 方重勇说出了他复盘当年一战的某个结论。 裴秀微微点头,对方说得通俗易懂,她这个不动军务的棒槌都听明白了。 “所以,当年唐军主将是怎么做的呢?” 裴秀饶有兴致问道。 “很简单啊,唐军后续的军队,推迟合围的进度,只让王海滨一支军队强攻吐蕃人,让吐蕃人退不走又进不来。 唐军这样布置,就会让吐蕃人认为:唐军后续主力未到,只要击败了王海滨,那么就可以南下长城堡,进而攻打狄道县。 这么安排的话,他们面临的困局就解开了。 所以吐蕃人本来是可以跑路的,就是心怀侥幸又怕无功而返,怕回去后会被追责,所以才与王海滨所率唐军鏖战。 等在山谷里困得士气全无,又疲惫不堪的时候,唐军主力就把他们堵在康狼山山谷里了!结局如何就不用细说了。” 方重勇用手指敲击着石桌上的地图说道。这一战吐蕃人被打得很惨,但却是因为他们中计了,而不是因为他们没有智商。 方重勇一番话把裴秀说得云里雾里的,很久之后,裴秀才恍然大悟道:“啊,是那件事啊!我听我父亲说过,是当年好多人故意见死不救,妒忌王海滨的军功才导致惨剧发生,原来不完全是这样啊!” 比起裴旻口中的“诸将妒忌王海滨功大而不发兵”,裴秀显然更相信方重勇的说辞。 战场军法不是闹着玩的,其他唐军将领或许会嫉妒王海滨功大不肯救援,但这些人里面一定有胆小的,害怕被战后追责而去营救王海滨,又怎么会连一支营救的部队都没有抵达呢? 这件往事的真相如何,或许如今已经很难查验了。但那一战战后各军主将皆有封赏,没有被基哥秋后算账敲打,更是没有被王忠嗣寻仇,乃是不争的事实。 主将统筹安排,故意送王海滨去拖着吐蕃人,然后唐军以逸待劳,在山谷中围杀吐蕃人打超级歼灭战,这或许才是事实的真相,才是战后无人被基哥清算的主要原因。 战场之上,包括主将在内,没有谁是不能被牺牲的,这便是战争的残酷所在。 打仗只分输赢,无论牺牲。 “跟你商量个事情。” 方重勇收起地图,看着裴秀说道。 “什么事情啊?” 看到方重勇这么严肃,裴秀心中打鼓,不由得紧张起来。 “明日,让岑判官送你去武阶驿,你坐驿站的马车自己回长安吧。路上小心一些,不要吃陌生人给的东西,问题应该不大。” 方重勇叹了口气说道。 “呃,为什么呢?” 裴秀不想走,又不好意思开口说,扭捏了半天蹦出这么一句话。 “陇右这边要打仗了。你回长安以后,让家里给你安排个老实人嫁了吧。现在世道慢慢变得不太好了,这么东奔西走的,别说是女儿家,就算是我,也难说绝对安全。” 方重勇给裴秀倒了一杯酒,轻声说道:“喝了这杯酒,我们就此别过吧,明日你便与岑判官一起走。把你送到狄道县后,他会回到鄯州城跟我们汇合的。” 裴秀麻利的接过酒杯,将里面浑浊的酒水一饮而尽,酸涩的滋味让她直皱眉头。她酒量不差,但这军营里送来的酒,又酸又涩当真是无法描述。 “我不走了。” 喝完酒,裴秀深吸一口气说道。 “陇右这边很不安全,危险不是来自于我。我不对你做什么,不代表别人也不会对你做什么。 边镇丘八行事粗野,你心里要有数。” 方重勇微微皱眉说道。他都把话说这个份上了,裴秀这棒槌怎么还不明白呢。 “我不走。” 裴秀很是坚定的说道,没有解释为什么。 方重勇看着她那如同孩童一般的幼稚与固执,忽然忍不住嗤笑了一声,也不知道在笑什么。 “你这是什么意思?” 裴秀略有不满的抱怨了一句。 “有个问题我一直没问的,现在正好问问你。” 方重勇收起笑容,目光灼灼的看着裴秀。 “你问吧,没什么不能问的。” 裴秀故作洒脱的说道,心已经提到嗓子眼了。 “那天在马车里,你像小猪一样在我脸上拱来拱去的,是要做什么呢?” 方重勇似笑非笑的看着裴秀询问道。 “啊?你说这个啊……” 裴秀瞬间脸红到脖子根,要是方重勇不说她都忘记了这事。 裴秀现在已经习惯于在方重勇身边插科打诨,随口打哈哈一般的乱说话,早就忘记自己当初到底是怎么想的了。 她正在胡思乱想,恨不得赶快跑出去,又迈不动步子的时候,随即就被方重勇猛然一把搂在了怀里。两人的嘴唇贴在了一起,很快裴秀就领悟了接吻的奥秘,双手搂住方重勇的脖子,两人亲得难舍难分起来。 没过多久,方重勇与裴秀所在的房间外,手里拿着一本账册的岑参轻轻推开房门的一角。 然后他就看到床榻上方重勇和裴秀正忙得不可开交,慌乱之间裴秀的衣服被一件一件扔到地上,于是岑参小心翼翼的关好房门,蹑手蹑脚的离开了,并吩咐何昌期等人不要去打扰方重勇休息。 总算这傻丫头还没蠢到家啊! 岑参在心中感慨了一番。 事实上,按他的理解,这两人早就应该搞一块了。他们一行人当中谁都知道这是迟早的事情。 河西那边的丘八可能不缺胡姬,但陇右边镇大营里面的丘八,不少人都是好多年没见过女人长什么样了。裴秀这样年轻漂亮的女子到边镇去,又只是方重勇身边的所谓护卫,那还不被这些丘八们生吞了啊! 裴秀如果不是方重勇的禁脔,她在陇右这边,大概一个月不到就会贞洁不保。 她爹是剑圣裴旻又如何,丘八们不讲究那么久远的事情,被人报复也是很久之后了。陇右一个大军的军使,权力不小,没有什么办不到的。 在他们眼里,漂亮女人也就那么回事,玩了也就玩了。 如果裴秀是方重勇的女人,那么其他人就不敢动手了,否则就是不死不休。为了一个女人跟方有德之子冲突,太不值当了。 岑参暗想,以那位方衙内怕麻烦的性格,或许对方选择在今天把裴秀拖上床,也是实在到了不得不动手的时候。等他们到了鄯州城再“办事”,容易节外生枝,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 “方御史!方御史!” 已经日上三竿了,门外传来岑参急促的敲门声。 “再睡会吧,累死了。” 身子快被折腾散架了的裴秀,缩在方重勇怀里嘟哝了一句,昨晚她算是领教了什么叫天降猛男,也总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宫里居然有宫女,冒着被杀头的危险,自甘堕落找宿卫的禁军偷情。 实在是因为那种破事是这样羞于启齿又令人沉迷其中啊! 昨晚从女孩到女人,裴秀算是大长了一番见识。 方重勇此刻闭着眼睛没说话,大半个月没碰女人,昨夜一夕风流,那种爽快真是让人恨不得引吭高歌才好。此刻他还在回味昨夜的刺激体验。 经过昨晚的事情,方重勇有点理解为什么在生产力并不高的唐代,那么多权贵都喜欢乱搞,女人换了一个又一个了。实在是因为不同的女人就是不同的风景,可以给人带来完全不同的全新体验。 在娱乐匮乏的大唐,这就是难得的乐趣之一啊! 光是这种新鲜刺激,就会让至死是少年,玩心不止的男人欲罢不能了,这种破事是会上瘾的! “我果然也是个俗人啊。” 方重勇忍不住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昨晚当了回“基哥”,对于基哥的理解又加深了一点。 反正今天没事,等着鄯州城那边再派人过来就行了。方重勇不想起床,抱着裴秀光滑的肩膀打算继续睡,也懒得搭理岑参。他甚至还在想要不要白日宣银一下,等会跟裴秀再进行一番生物学的探讨。 不过内心的不安还是压住了这种冲动。方重勇害怕自己放纵无度,将来变成一个被下半身控制的怪物。 “方御史,长安派来的宦官边令诚来龙支城了!说有大事求见!就在军营里!” 发现房间内没有反应,门外岑参那焦急的声音都变调了。 今天还有一章哈 (本章完) 第230章 深不可测的道德下限 虽然方重勇不至于荒淫到要在唐军驻守的小城内,跟裴秀来个白日宣银。但在龙支城营主办公的签押房内,看到边令诚那张带着讨好与疲惫的脸,心中还是一阵腻歪。 “边内侍为什么会来陇右呢?” 一见面,方重勇就压住内心的厌恶,疑惑问道。 “方御史圣眷正隆,某是得圣人之命,来给方御史送任命书的。 方御史现在已经是陇右节度留后啦!” 边令诚笑眯眯从袖口内拿出一卷黄色的绢帛,递给方重勇。后者打开一看,这就是一份很普通的圣旨,任命方重勇为陇右节度留后,其他的都是客套话,仅此而已。 “谢圣人恩典。” 方重勇转过身,朝着东面长安所在的方向郑重行了一礼,随即客气的对边令诚说道:“边内侍送信辛苦了,这便可以回去复命了。” 他从袖口里掏出一枚翠绿色的玉玦,同样是来自西域的羊脂玉,将其交给边令诚。 接过玉玦,边令诚这才压低声音对方重勇说道:“某从陇右节度府那边来,特意通知方御史一声,那边有大事。这里说话不方便,不如找个隐蔽的地方细说。” 看到对方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方重勇面色沉静的点点头,对岑参使了个眼色。后者带着二人来到一间有石磨的院子内,似乎是存储粮食,兼有加工麦粒功能的库房,四周一个人也没有。 这里也没地方坐着,边令诚环顾左右,走到方重勇身边小声说道:“陇右节度使杜希望,如今已经昏迷不醒。留后盖嘉运,本来要暂代节度使一职。” “杜希望昏迷不醒了?真的假的啊!” 方重勇大吃一惊,这踏马玩笑开大了啊。 他本来还打算跟杜希望交涉一下,在陇右边军里面挑选猛士,从而组建银枪孝节军的骨干。没想到,杜希望在自己还没来以前,就已经歇菜了! “可不就是真的嘛。” 边令诚装作痛心疾首的说道,实际上他内心完全无感。 边镇丘八们就算死人翻船,又跟他这个太监有什么关系呢? 宦官的核心任务始终都只有一个,那就是伺候好皇帝。 当然了,跟着太子跑腿的太监,那就要伺候好太子,相似的道理。 只是无论如何,现在这个年代太监们想要的东西,和边军一点关系都没有。他们也不在乎边军们在边镇如何闹事。这是由太监们的尴尬身份决定的,跟他们本身如何想的无关。 “呃,边内侍刚才说盖嘉运本来要暂代节度使一职,为什么他又不行使职责了呢?” 方重勇压住内心的不安询问道。 实际上,这个留后是什么意思,方重勇非常了解。简单来说,就是没事找事给自己脸上贴金,比虎皮还拉胯,只能算猫皮! 一般情况下,屁用都没有!这留后一职,谁爱当谁当呗,方重勇一点想法都没有。 当然了,基哥让他方衙内当留后,也没什么关系,反正陇右本身也有留后,就是盖嘉运。然后杜希望出事了,盖嘉运顶上,理所当然的事情。 既然杜希望这个节度使因病歇菜了,那盖嘉运该上位就上位呗,大唐官场又不是没有规矩! 方重勇觉得,盖嘉运暂代节度使,这对自己而言也是个好事。他只希望陇右这边有人,可以对接他选拔勇壮的任务,至于谁当陇右节度使,关他鸟事! 只是,边令诚刚才话里有话,隐约有些事情要大条的样子。 “唉,盖嘉运本来要暂代节度使,可是正在这档口,安人军哗变了!” 边令诚忧心忡忡的说道。 “安人军果然哗变了啊。” 方重勇叹了口气,似乎并不觉得意外。 哥舒翰让亲信来长安拜码头,应该是已经察觉到不进京“要账”不行了,安人军内部怨气很大。果然,哥舒翰还是没压住,安人军的丘八们武装游行了! 不过这倒是他冤枉哥舒翰了,安人军的丘八们是趁着哥舒翰去开会的时候哗变的,还真不关哥舒翰的事。 “他们是怎么哗变的?” 方重勇好奇问道,他忽然很想知道这里头的细节。 边令诚一愣,随即想了想说道:“不太清楚,好像是丘八们从大营内集体逃亡了,兵戈盔甲都没带走。不过这些逃兵已经被河源军的人堵住了,安置在了鄯城外的河源军大营旁边。” 听到这话,方重勇松了口气,拍了拍边令诚的肩膀笑道:“这不就完事了嘛,已经摆平了,你还紧张什么啊。” 就是出逃兵了嘛,多大点事情。 武周时期,府兵逃亡屡见不鲜,甚至征发三十多人,还没到驻地就跑得只剩下几个人了!到了营地,非正常死亡,集体逃亡的事情,各地都是比比皆是!天宝初年的眼光看简直不可思议。 有一说一,基哥改府兵为长征健儿,确实是加强了唐军的建制和军纪。安人军这事换到武周时期,根本不值一提。 “可是,河源军也派士卒来传信,好像是也找节度使讨要朝廷欠下的冬衣!” 边令诚焦急的说道,怕方重勇不明白利害关系,他还强调道: “河源军是临洮军调动之前的陇右军精锐和主力,他们讨要冬衣,会让陇右其他各军也找节度使讨要欠下的军饷。 杜希望晕过去了,到某离开的时候都没醒来。 而盖嘉运虽然去安抚诸军将士了,但某听说他都是和稀泥,说等方御史作为留后暂代了节度使之后,会给所有人一个交待,等方御史到了鄯州城以后再说。 昨日安人军已经返回驻地驻防。参与哗变的军官及牵头的士卒,则是被关押在河源军的营地内。 更西边的白水军好像也派人来说,要过来讨饷。 某看情况不对,今日才特意快马来这里通知方御史的。想来陇右节度府的人应该也在路上了。” “盖嘉运是留后,但是他不暂代节度使。让某这个外来人暂代节度使,是这样的吧?” 方重勇一脸震惊看着边令诚,长这么大,他还没见过这么坑爹的事情! “虽然有点荒谬,但好像确实是这样。 盖嘉运是陇右边军内部的人,他有多大能耐,能不能找朝廷要到军饷,陇右边军自上而下都很清楚。 盖嘉运就算要保证凑齐军饷,那些丘八们也不会相信。 反倒是方御史的话,取信于人还有些机会。至少压住陇右边军的恶气是不难的。” 边令诚无可奈何的说道。 这可真是深不可测的道德下限啊!方重勇忍不住长叹一声,这回算是见识到了边镇丘八们的无耻下流,果然还是小看了这些人甩锅的本事! “听边内侍这意思,某是不去不行咯?” 方重勇苦笑问道。 现在他们一行人被撂在龙支县县城里,地地道道的军管,这支军队还是临洮军旗下的,代理军使正好是盖嘉运! 根据官场规则,盖嘉运可以借着基哥手里的圣旨,推掉代理陇右节度使的大坑,却能顺理成章的接管临洮军! 这真是卧了个大草! 方重勇有点后悔,为啥就没在狄道县多待几天呢!要是在那边知道这个消息,直接北上润兰州!在兰州凭借监军使和监察御史的职务,就可以躺平摆烂了! 陇右边军都哗变了,我还去边镇干啥?只要我润得快,锅就永远甩不到我头上! 结果这波跑慢了,只能硬着头皮接这口黑锅了。 “咱家也不知道啊,但……好像是不去不行了。要不方御史去了以后随机应变吧。 咱家要回长安复命了,方御史小心为上。实在不行,写封信向圣人求情,让咱家带回去也是可以的。” 边令诚一脸“诚恳”的说着甩锅的话,让方重勇一肚子火都没地方发出来。 对方只是一个太监啊!能传个话就已经很仗义,对得起收的那些礼物了。 方重勇深知这些唐代的宦官,将来是多么恐怖的存在,自然不可能把脾气发在边令诚身上。当然了,该有的姿态还是要有的。 他立刻回到自己的卧房,开始磨墨写信,并让边令诚在房间外面等候。 此时裴秀已经起床梳妆好了,虽然看上去除了体态有些慵懒外,跟平日里并无不同,但方重勇总觉得她眉眼的英武之气淡了不少,隐约带着一股婉约的妩媚。 “怎么了呀?” 裴秀走路姿势有些怪异,来到方重勇身边坐下,低声问道。 “一会再说,你先休息下,我们等会就要出发了。” 方重勇一边说一边笔走龙蛇,看都不看对方一眼。 裴秀看到信纸上的字,有些惊讶的发现,虽然方重勇人长得很壮,但字倒是写得挺好,一看就是拜了名师学过书法的。 一想起昨晚自己是跟这具壮硕的身躯,抱在一起恩爱缠绵,裴秀顿时红透了耳根。 她看了看自己露在外面的白皙手腕,又看了看方重勇黄黑中透着红润的皮肤,以及健硕的肌肉。 粗犷雄伟与白皙柔顺混合在一起是怎样的光景呢?脑中出现幻想中的刺激画面,裴秀感觉一阵阵的眩晕,恨不得倒在方重勇怀里,让他肆意的亲吻自己。 其实裴秀昨晚黑灯瞎火的啥也看不见,但今天看到方重勇那完全不同于长安俊俏少年郎的形貌,心中就会有种难以描述的异样。 让自己的呼吸都感觉困难。 天可怜见,在认识方重勇之前,像这样的莽汉子,裴秀连看都不会多看一眼。 又丑又壮又粗鲁!哪个女人会喜欢啊! 可是这荒谬的一幕竟然发生了! 裴秀内心无比挣扎,她一方面意识里期盼着二人再次发生亲密的关系,另一方面又惊讶于自己会沉沦于外貌这么粗犷的男人! 又羞赧又自责,内心反复煎熬,让她双手搅着衣服,纠结写满了俊秀的脸庞。 忽然,裴秀发现方重勇已经写完信,正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眼神里满是好奇。 她轻咳一声掩饰了内心的尴尬说道:“好,也可以,我没问题。” 方重勇没有多想,微微点头道:“嗯,现在我先去办点事。” 来到门外,方重勇将信件交给边令诚说道:“某在信中跟圣人说了,陇右的事情,自然会办好。请朝廷也准备筹办一批绢帛,尽快送到兰州。” “兰州?” 边令诚一愣,怀疑自己听错了。 鄯州才是边军屯扎之地,为什么要朝廷把绢帛送到兰州呢? “就是兰州,确切的说是送到金城(兰州城)。 鄯州太远了,必须想别的办法。” 方重勇叹了口气说道。 不是他想折腾,而是让朝廷把布匹送到鄯州来,真的不太现实。事实上,陇右边军的运作模式,路上他就已经研究过了。其中值得改进的地方非常多。 鄯州路况如何他没有直接看到,但是前世往青海省寄快递的邮费有多贵,他是直观体验的。陇右这里,与河西的民情是大不一样的。如果用同样的办法去解决不同的问题,得到的结果也会完全不一样。 方重勇觉得,如果他只是让基哥补齐陇右那边的军费欠饷,让朝廷直接把绢帛运到鄯州,那么……还不如让基哥把自己调到河西去招募银枪孝节的兵马呢! “方御史真的不求圣人补齐军饷么?只要长安的绢帛运到鄯州,一切都会迎刃而解的。” 边令诚好心劝说道,他倒是有些对方重勇刮目相看了。闹饷这事他亲眼所见,完全不觉得方重勇有办法处理。不过这位方衙内既然这么自信,那肯定是有他的门道。 如此一来,此人便不能小看了! 边令诚暗暗决定,要好好跟这位神策军大将军方有德之子,拉拉私人关系。当然了,还要看对方能不能处理好这次陇右边军闹饷。 主要是大唐自募兵以来,欠饷是逐渐累积的,而闹饷却是突然爆发的。怎么解决边军闹饷的问题,实际上是非常有借鉴意义的。 边令诚从中看到了一丝希望,往上爬的希望! 送走边令诚后,方重勇将包括裴秀在内的一行人都召集起来,对众人说道:“吃过午饭,我们就动身,中间不停,直接前往鄯州城。” 其他人也来不及去观察裴秀的异样状态,都准备离开屋子,去打点行装了。 裴秀凑过来小声问道:“是不是出大事了啊?” “对,搞不好要死人的。不过既然你已经是我的女人了,那就好好跟在我身边,别想乱七八糟的破事。” 方重勇在裴秀耳边说道。随即在旁人惊讶的目光中,钢钳一样的胳膊,紧紧揽住了裴秀的细腰,似乎是在宣誓主权。 …… 此时已经是深夜,但陇右节度使府衙大堂,却点满了火把,像是大军要出征一般。 大堂主座上,方重勇面色平静的看着大堂内诸多将领。 盖嘉运、王难得、哥舒翰、高秀岩……一个个后世耳熟能详的名将,都在这里齐聚一堂,等候方重勇开口说话。方衙内星夜兼程的赶到鄯州城以后,立刻就马不停蹄的来到节度使衙门。 而陇右各军的主将,早已在此等候多时,已经从龙支县派来的人那里知道方重勇要到鄯州了。 他们眼巴巴的望着方重勇来“填坑”。 要不是这样,他们这些边镇军头,又岂会甘心被一个十多岁的朝廷委派官员指手画脚? “诸位将军,伱们且回去安抚一下士卒,并且把拖欠的军饷报上来。 一个月内,本节帅会处理妥当。” 方重勇面色肃然说道。 听到这话,在场所有人都松了口气。方节帅之子,果然是人杰;能力如何且不说,就看这份担当,那就是虎父无犬子啊! “谨遵节帅号令!” 众将一齐叉手行礼拜谢道! 亲自将陇右诸位军使送出陇右节度使衙门以后,方重勇这才看着众人的背影冷笑! 呵呵,敢给老子挖坑,过几天老子就要你们这些丘八们知道,什么才叫真正的“深不可测的道德下限”! 第二章送上,求票 (本章完) 第240章 河西教父的底蕴 好好的一场军事会议,被哥舒翰与王难得之间的斗殴所打断。除了解散安人军的消息以外,其他的大事,一件都没来得及商议就宣布散会了。 事后,参与斗殴的哥舒翰与王难得,被扣押在陇右节度府衙门内,等待方重勇的处置,事情似乎有越闹越大的趋势。 众将都在鄯州城住下后,方重勇将哥舒翰与王难得叫到节度使办公的书房。 此刻哥舒翰惊讶的发现,这里除了他们熟识的何昌期与管崇嗣等人外,还有五个皮肤黝黑,肌肉健硕的年轻人! 见人都到齐了,方重勇在节度使的座位上坐了下来,并指示其他人也一同落座。 “哥舒将军与王将军刚才那出戏演得不错。” 方重勇看着哥舒翰淡然说道。 “不敢当,不敢当,都是遵照节帅吩咐办事。” 哥舒翰讪讪说道。 他和王难得都是贵为军使的人了,怎么可能当着节度使的面打架?那纯粹是给自己找不痛快,还起不到什么作用。 如果真的看某人不爽,那直接杀了便是。 当初哥舒翰在安人军上任时,有个副手老是顶撞他,于是哥舒翰便趁着某个将领齐聚的时刻,直接将这位副将斩杀!当着所有人的面杀! 事后,哥舒翰也只是被陇右节度使罚酒三杯,没把他怎么样。 他们这样的丘八,办事就是如此直截了当,有机会动手,就绝对不动口,更不会打蛇不死反受其害。 一旁的王难得没说话,他也没什么好说的,同样的遵照方重勇的安排演戏。 “谨遵圣人之命,某要在陇右建立一支首屈一指的强军!名为天威军。” 方重勇一脸肃然说道。 哥舒翰等人都面色古怪,最后还是王难得小心翼翼的禀告道:“节帅,屯扎石堡城的部曲,便是叫天威军呀。” “对呀,所以本节帅再组建天威军,便可以鱼目混珠,迷惑吐蕃人了。” 石堡城的天威军只有一千人,方重勇也只是借这个番号,去建一支台面下的战略预备队而已。至少在开战以前,吐蕃人是搞不清楚状况与番号的,他们只会知道安人军没有了! “为了建天威军,某特意让河西节度使调拨了五员大将,还有他们的部曲两千人为骨干。” 方重勇指着身边不远坐着的五个年轻人说道。 哥舒翰与王难得等人面面相觑,这件事他们之前是不知道的。不过河西与陇右之间的边将互相调度也是常事,如果级别比较低,并不需要兵部批准,两边的节度使说个话就能办。 这也是河西与陇右节度使后来经常被一人兼任的重要原因。 只不过,来五个人就行了,怎么这五人还带着部曲呢? 哥舒翰心中非常疑惑。 “他们五人的父亲,乃是朔方节度副使论诚杰,家族世居凉州。今听闻吐蕃欲袭大唐,特意派他们五人,携家族世兵前来陇右建立新军以痛击吐蕃。” 听到这话,这五个年轻人都对着哥舒翰等人矜持行礼,也不说话。 武威论氏!河西节度使王倕! 哥舒翰与王难得心中一惊,再也不敢小看方重勇身边那五个年轻人。 在唐代,世兵制这种已经被扫进历史垃圾堆的东西,大体上已经不存在了,但也不是绝对的。 比如说武威论氏就是这样,他们有着不属于大唐官府序列的世兵,可以看做是一种另类的“城旁制”。 “节帅,莫非这五位壮士就是当年吐蕃名将论陵钦之后?” 王难得一脸惊讶询问道。 “然也,论钦陵之子论弓仁携七千帐吐谷浑归唐,为朔方军大将。家族则是定居凉州武威城,繁衍不息。当年某与他们有旧。 论弓仁之子论诚杰便是他们的父亲。为了避嫌,论将军并未让他的子嗣进入朔方军,而是留在凉州武威为边军,但不属于唐军序列。 如今正值用人之际,某便写信给河西节度使王倕与朔方节度副使论诚杰,将他们五人调到陇右为将。这也是全了论诚杰将军的心愿,他们家一直想找吐蕃赞普报仇雪恨。 现在机会来了!” 方重勇若无其事的说道,如此轻描淡写,好像只是在说一件很小,完全不值得一提的事。 但哥舒翰与王难得等人却是知道,这件事看起来似乎很简单,但里头需要的人脉与人情,却不是一个普通将领可以办的。甚至一个普通的文人节度使都办不到! 他们忽然想起来,方重勇似乎在沙州当过四年刺史,跟当地军政人员都有交情。如此看来,这件事倒是顺理成章了。 那么论诚杰为什么不把儿子们也搞到朔方军里面当军官呢? 因为他是个吐蕃投唐的后代,还是论陵钦的血脉。搞父子兵上阵那一套,很容易引起基哥的猜忌,也会让身边同僚嫉妒。 要知道,当年死在论陵钦手上的大唐士兵,无论是考古还是史书记载,数量级直奔六位数是没有任何疑问的。甚至有人说二十万起步,也有人说超过三十万。 论氏的后人在大唐这边,当然要小心做人啊! 论弓仁本身就是朔方节度副使,他儿子论诚杰又成了朔方节度副使,如果再把子嗣弄进朔方军,大唐天子会怎么想呢? 这种把边军搞成自家军队的事情,历来都是为官大忌。 所以论氏家族一直都定居凉州武威,他们同样不在河西边军中担任武将,毕竟论氏家族已经在武威当地落叶生根了。 正当论诚杰在担忧要怎么安置自己那五个儿子的时候,方重勇一封信送过去,论诚杰大喜过望,不仅让儿子们去陇右历练,还调拨了两千家族世兵精锐随同他们一起到陇右。 不为别的,就是在历练家族子弟之余,顺便还个愿! 论氏想打吐蕃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说起最恨吐蕃的人,还真轮不到大唐,论陵钦的后人大概能排进前三。 当年他们家差点就取代赞普而代之了,如今却成了唐军将领,心中苦涩滋味只有自己知道。 因为害怕这些人破坏大局,所以基哥一直都让论氏在朔方军中活动,不让他们与吐蕃人直接接触。 背叛倒是不至于,只是担心这些人被血海深仇冲昏了脑子,做出一些不理智的事情出来。 哥舒翰似乎猜到了方重勇的计划,心中一阵阵无力。 这位代理方节帅,手腕实在是太活络了。压根就不跟你玩什么阴谋诡计,统统的阳谋,他的手段无论哪一条单独来看,都是无懈可击的。 事情他办了,好人他当了,手段还很高级,不留人口实! 拿掉安人军,输入河西过来的新鲜血液,再从陇右边军中招募精锐,便可以掌控这支军队作为底牌,盘活陇右边军这一潭死水。 安人军哗变,已经恶名远扬,自然是不处置不行。于是方节帅解散了安人军,对长安天子那边有交代。 演一出苦肉计,只是为后面“收服”哥舒翰做铺垫,全都是给外人看的。很显然,天威军军使就是哥舒翰,当然了,跪下当狗是必然的,不然在外人看来哥舒翰就是白眼狼,以后他哪里都混不下去。 重建新军,并以充足的军饷为诱饵,可以肢解各军军使对于边军的个人控制,起码是削弱他们的掌控力。又开辟了上升通道,减少了陇右边军当中的不满情绪。 论氏想找吐蕃报仇,又担心家族成员不断进入朔方军引起猜忌,所以对调令欣然接纳,并鼎力相助。这一幕出乎意料,却又是情理之中。 方重勇需要自己的班底镇住陇右边军丘八,而论氏则需要为家族子弟铺路,论诚杰总有告老还乡的一天,他必须要为家族后人打算。双方算是干柴烈火一拍即合! 论氏的人初来陇右,人生地不熟也无人帮衬。方重勇从前又跟这些河西来的势力有交情,所以完全不需要考虑,这些人必定唯他马首是瞻,成为铁杆。 只要方重勇还在当陇右节度使,那他就可以将这些人如臂指使。 权力从哪里来,就是从一群人对一个人的支持而来! 论氏五兄弟和他们的人马,正好跟陇右边军中吸纳进来的精锐,互相平衡互相制约。然后方重勇这个代理节度使,就成了天威军中一言九鼎的存在,没人能反抗他。 手里握着陇右边军的精华,又摆平了临洮军和河源军的军使。陇右边军这里,方重勇可以不依靠朝廷政令,而直接掌控的军队,起码有四万人! 这足够让他在陇右大展拳脚了! “吐蕃人要来了,天威军的组建,将会以逐级通知的办法,下发到各军。原定编制一万人,现在河西那边已经补充了两千兵员,还需要八千人。 优先从安人军与河源军中招募精锐,考核通过后录用,最后会上报给兵部。 哥舒翰任天威军军使,论惟贞为天威军副军使,河源军原副军使高秀岩,转为天威军副军使(一个军副军使不止一个)。 从天威军中抽调一千人为亲兵,何昌期为亲兵队长,守卫鄯州城的安全。 论怀义,论惟贤,论惟良,论惟清为偏将。 天威军普通士卒军饷,与其他各军一样。不过每年朝廷都会补发一笔秋衣,规模与春衣冬衣类似。至于各级将领,有没有好处,你们自己慢慢去想就行了。” 听到方重勇这么说,哥舒翰与王难得等人这才放下心来。 之前眼瞎了,草率了,没想到这位年轻的方节帅是个老江湖!还好及时上了车! “这里是诸位接下来要办的事情,具体如何,明日见分晓吧。” 方重勇站起身,将手中两个信封交给了哥舒翰与王难得。 直到这一刻,王难得才恍然大悟。 原本他以为是“杀父之仇”让方重勇忌惮,所以故意要找一些事情出来,让自己去演苦肉戏。 没想到,方重勇的出发点异常单纯。 既然是安人军哗变,河源军闹饷,那就从这两个军开始动刀。一个直接取消番号,另一个估计也要动大刀! 哥舒翰与王难得二人领命而去,方重勇又屏退何昌期与管崇嗣等人,只留下论氏五兄弟在书房里。 看到没有外人,论惟贞走上前想跟方重勇握手,伸出去一半又缩了回去。结果方重勇双手搭在他肩膀上,哈哈大笑道:“见外了不是!当年你们跟着我杀马贼的时候,可一点不含糊!” “唉,当年的日子真是快活,一听说河西麒麟现在已经是陇右节帅了,我们兄弟几个都盼着早点来陇右跟着方节帅混! 现在河西……唉,一言难尽,西域那边的生意快做不下去了。” 论怀义面色怅然说道。 论氏那么多世兵部曲,要是没有河西的商路,早就被遣散了!他们当年就在方重勇手下充当“干私活”的打手,成年累月的穿着唐军盔甲在西域商路上乱转,很清楚方重勇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当年论氏因此赚得盆满钵满,在凉州很是发了一笔财。 不过自从方重勇离开河西后,这条商路的收益可谓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规矩是人定的,也是人破坏的。没了方重勇这样有能力又讲道义,还一呼百应的人居中调节,河西的商路便很快出现破坏规矩的人。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慢慢的,大家都开始不讲规矩了。 毕竟,谁不想多拿一点呢? 当然了,真正坏事还是坏在张守珪儿子张献诚身上。 这家伙到了瓜州以后就扬言自己老爹是左相,他要在商路上雁过拔毛,当时动静闹得很大。不过后来张守珪被罢相,张献诚没过多久就被人举报强抢民女被罢官,现在不知道躲哪里鬼混了。 张献诚并不贪图美色,更不可能强抢民女。但没有担任左相的老爹罩着,谁会有心情听他废话呢? 以权力横行的人,必将死于权力的蛮横,这个道理跟善水者溺于水没什么两样。 张献诚这个破坏规矩的人走了,一切也都回不去了,朝着更大的崩坏而去。 从前,河西走私这条线,哪怕方重勇不在了,想搞事情的人也是偷偷下手,不敢明着破坏规矩。 但自从有了张献诚这个例外后,各路牛鬼蛇神都冒出来了! 除了因为各家分赃不均而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的各路“马匪”外,西域粟特人也不甘心定价权被商队垄断,与沙州的豆卢军冲突过几次,大家都是假扮马贼,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粟特胡商当然打不过精锐的豆卢军,于是干脆不往长安这边进出货了!他们开始玩货源垄断这一套!与经济封锁别无二致!谁都不想跟钱过不去,豆卢军手中锋利的刀并不能直接变成粮秣与布匹。 无奈之下,豆卢军的高层乃至河西节度使王倕,又不得不通过沙州本地豪族为中间人担保,把这些粟特人请回来,坐在一张桌子上谈判。 谈得好不好,论氏五兄弟不知道,但河西商路走私利益的缩水,却是肉眼可见的。 论氏这次带来两千人来投陇右,未尝没有减轻自身经济压力的因素在里头,当然,这是方重勇没想到的。 “吐蕃人要来了,诸位随某大干一场吧。” 方重勇对论氏五兄弟说道。 现在每一章都不容易,我尽力了 (本章完) 第231章 你个糟老头子坏滴很 鄯州的郡治在湟水县县城,也叫鄯州城。这里是河湟谷地的核心耕种区域,却不是军事上的核心战略节点。按方重勇前世的说法,这里的总面积只有青海省总面积的2%不到,然而耕地面积却超过了青海省耕地面积的56%! 如此夸张的对比,只能证明一件事:吐蕃人对此地志在必得!大唐也绝不可能放弃这里! 因此,自开元以来,大唐在巩固河湟谷地的军事布局后,这一带就是刀剑林立,丘八成堆。 每一户人家都是军户,地里随便抓一个壮丁都是屯垦兵,并且商业断绝,武德充沛。 围绕着河湟谷地,大唐在周边交通要道安置了一系列的军镇,比如说白水军、安人军、河源军等等,都是为了阻止吐蕃人从青藏高原突入到河湟谷地。 然后还引入了临洮那边的临洮军,作为机动兵力坐镇鄯州城,当做战略底牌。 大概是因地制宜的缘故,鄯州城内陇右节度使的府衙修得很大,与其说是个衙门,倒不如说是军事要塞更合适一些,具有强大的防御能力。 并且几乎所有中枢委派的官员都聚居于此,在这里办公与生活。 不为别的,就是陇右这地方真不安全,离吐蕃太近了。中枢来的官员们要是不住在安全的地方,指不定哪天,就被小股吐蕃人潜伏进来偷袭,被人噶了脑袋都不知道! 人心惶惶又怎么可能办得好差事呢? 不仅如此,府衙内还屯扎了临洮军一个营的精锐作为亲兵,随时听候陇右节度使差遣。虽然他们不叫牙兵,个人待遇也只是比普通的临洮军士卒稍好。 但保护节度府,处理紧急要务的功能,却是与中晚唐的牙兵并无二致。 以“代理陇右节度使”身份住进陇右节度府的方重勇,也忍不住感叹古人的智慧确实不一般。 他们绝不是那种生搬硬套木鱼脑袋,反而会根据当地的局面,微调朝廷的政策,使其更加适应本地的需求。 牙兵制度的出现,也并非是节度使为了反叛中枢而形成的,它确实跟边镇复杂的安全局势密切相关。 为了应对小规模又频繁出现的冲突,以及从保护自身安全的角度出发,节度使也确实需要一支精干有效的武装力量,一句话就能派出去把杂事办好,而不需要纷繁复杂的调兵程序。 压住内心各种疑惑,第二天方重勇在岑参的指引下,来到陇右节度府居住区的一间普通院落内,看望“病重昏迷”的陇右节度使杜希望。 事实上,杜希望为官清廉,不太在意排场,这间院落本就是他来陇右以后的居所。杜希望现在只能算是“因病休假”而已,倒不至于说被“逐出衙门”。 院子里,陇右地区的营田使李景玉和度支使赵赞,看到方重勇来了,连忙叉手行礼问候。李景玉还好,算是老熟人了,他之前在河西节度使麾下当营田使,方重勇当年就跟他打过交道。 只是不知道为何调动到陇右来了。 而这个赵赞,却年轻得不像话,最多二十出头。这么年轻就能当度支使,堪比当年的牛仙客了! 很显然,赵赞这个人,要么能力不一般,要么背景不一般,或者二者兼有,不能小看了。 方重勇暗暗将这二人记住,他不动声色的微微点头,很是矜持的还礼,随后在二人的陪同下进入杜希望的卧房,一句废话都没说。 一进门,扑面而来就是一股浓烈的草药味。 不远处床上躺着一位胡须花白的老人,看起来有些瘦弱。床边站着一位中年医官,一见到方重勇就躬身行礼,态度比李景玉和赵赞二人要谦卑不少。 “杜节帅病情如何?” 方重勇面色沉静,轻声问道。 “回方留后,杜节帅偶能醒来,但不能说话,神志也不甚清醒。 某给他开了方子,情况稍有好转,只是仍不能理事,亦是无法开口。” 这位医官小声说道。 看了看床上躺着的杜希望,方重勇轻叹一声,转过身对身后的李景玉和赵赞叉手行礼道:“某想详细询问一下杜节帅的病情。二位现在能不能去签押房整理一下陇右地方的收支账册,晚些时候,某再与二位详谈。” 见他如此客气,李景玉和赵赞受宠若惊,连忙回礼说道:“不妨事的,我等这便回签押房整理账册。” 说完便麻溜的退出了杜希望所在的卧房。 等二人走后,方重勇意味深长的看着那位医官。这位军中的医官似乎被吓到了,连忙告罪退出卧房并关好了房门。 于是这里就剩下了床上躺着的杜希望和站在床边的方重勇,气氛寂静中带着些许诡异。 “杜节帅,您在宫中当宫女的孙女杜雪鹃,前些时日,圣人将其以奴婢的身份送到我家中为奴。 我又亲自将其送回杜家了,全须全尾,秋毫无犯的。 我这么为您打算,结果我还没到陇右呢,您老就给我挖了个大坑。 您这么恩将仇报,现在还在床上装病,好像有点不厚道吧?” 方重勇慢悠悠的说道,面带微笑看着躺在床上装病的杜希望。 他的话刚刚说完,杜希望就缓缓睁开眼睛,脸上露出神秘的微笑,竟然不依靠别人搀扶,就自己坐了起来。 随即他靠在床头,目光灼灼的与方重勇对视。 “老朽当时确实有点晕,不过还没到直接晕死的地步。” 杜希望用略有些沙哑的声音说道。随即他又疑惑问道:“只是方御史初来乍到,又是如何知道某现在在装病呢?” 杜希望承认他当时有赌的成分,但这一波他赌对了! 要是当时不装晕,那么现在欲哭无泪的,就是他杜希望,而不是方重勇了! 那么大的军费窟窿,杜希望这样一个糟老头子怎么补得齐啊?哪怕自己亲自去织布,把织机的踏板踩得冒烟也补不齐啊! 到时候杜希望必定会被朝廷当做替罪羊治罪,然后拿他的人头去平息陇右边军的怒火。 什么贪污了几十万贯的军费啊,什么杜氏在长安的豪宅占地几千顷啊。为了摆平这件事,朝廷有什么烂招都会往他身上丢。至于真相如何,那不重要。朝廷需要的是陇右大局平稳,而不是什么狗屁真相。 杜希望一生宦海沉浮几十年,这些套路早就了然于胸了。他可以不往别人身上丢烂招,但又怎么可能老老实实的被坑死而不自救呢! 只要我提前躺平,那割韭菜就先割到别人,没法先把我给割了! 人老成精的杜希望,确实不愧是当了几十年官僚的老硬币。 “某还在路上的时候,安人军就恰好哗变了,河源军也恰好跟着一起闹饷。就在这么个节骨眼,圣人恰好授予某留后之职,您老又恰好晕死过去,又恰好怒急攻心,病重不能理事,需要留后暂代节度使一职。 如果说只有一件事是巧合,那么某也只能自认倒霉。 可是有这么多事情恰好同时发生,那么大一口黑锅落到某这个无关之人头上。要是没人背后甩锅摆烂,那才是真见鬼。” 方重勇摊开双手幽幽说道。 见自己的谋算被戳破,杜希望那张老脸也有点挂不住了,他干笑解释道: “陇右这边寅吃卯粮,确实有些撑不住了,倒不是老朽故意要坑你,实在是积重难返,谁摊上谁倒霉。 老朽没你这等圣眷,只好先躲一躲了。” 说完杜希望长叹一声,很多事情不知道要怎么说,却又不得不说。 他也很为难。 “陇右边镇,以兰州为分界,兰州以北是通往西域的商路;兰州以西以南,什么东西都缺。圣人为了防备吐蕃,必须经营此地。 可是每年丢进去大量财帛,又没法消灭吐蕃人。这里便是鸡肋,食之无肉,弃之有味啊。” 杜希望感慨万千,跟方重勇说起了陇右边防的特殊情况。 大唐经营河湟谷地与青海湖边缘地带,屯扎重兵与吐蕃人对抗,实际上经济效益非常差。 本地产出远远不能弥补庞大驻军的消耗。 这里不存在河西走廊那样的商路,可以收关税补贴驻军费用。关中往陇右的商贾,最远只到兰州,然后就会北上凉州走丝绸之路,并不会前往河湟谷地。 陇右节度使旗下的军队,其防线也分为北线和南线两个防区,彼此之间相对独立。 但无论是北面还是南面的防区,它们都有个共同点,那便是边境西面被吐蕃控制的地方都是不毛之地。军镇除了防备吐蕃人以外,也没什么私活可以接。 陇右节度使管辖的防区战线长,军队多,消耗大不说,还有道路崎岖,缺乏水运,商贾断绝的缺陷。河湟谷地确实是一块膏腴之地,但这里面积不大,也只能产粮和放牧,没法产出丝绸和经济作物啊! 除了不太缺粮食和畜牧产品外,其他的东西什么都缺! 听完杜希望的介绍,方重勇已经麻了。 本来他就不指望从杜希望嘴里听到什么好消息,现在更是心拔凉拔凉的。基哥的目标很宏大,但以盛唐时期的人文地理条件来看,百年内都没有实现目标的可能。 大唐现在的策略,是花费大量的人力物力,与吐蕃在河湟谷地与九曲黄河之地对峙,互相拉锯,短兵相接。两国虽然是暂时的和平,但要塞军镇一个都没撤走。 明摆着是暂时休战,养好伤以后再搏命的。 这里在持续不断给大唐疯狂放血,更是在拼命消耗吐蕃人原本就不多的元气,并迅速恶化青藏高原那脆弱的生态,以至于这里的环境,在之后一千多年都没法翻身。 唐军只有毕其功于一役,打上青藏高原,并彻底消灭吐蕃政权,还要从根本上稳固自己在当地的统治,达到这些目的,大唐才能缩减陇右的军事开支,减少屯兵人数。 当然了,以封建时代的治理能力和军事投射能力来看,这一局就是完全无解的。 为了减少陇右的兵力,则必须消灭吐蕃政权; 为了消灭吐蕃政权,必须打败强大的吐蕃军队; 为了打败强大的吐蕃军队,必须对陇右地区持续增兵; 为了在此地持续大规模用兵,就不得不增加朝廷的军费; 为了筹集更多的军费,就必须加强收税力度,减少基建投资与维护,使得大唐各地百姓过得更苦; 而百姓受不了长期高强度的剥削压迫,就必然会揭竿而起,会拥护叛乱势力; 而叛乱起来了,唐庭又不得不战略收缩,从陇右调兵去平叛。 恶性循环,无解了。 从千年后的眼光来看,要完全消灭吐蕃政权,那起码得等青藏高原的温暖期过去之后,或者等热兵器出现之后,才有理论上的可能。 如果方重勇把这个观点跟别人说了,只会被嘲笑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这就好比说唐代的人看到皎洁的月亮,某些狂妄之辈,或许认为“努力一下”就能进入“月宫”,发明个大号火箭就能飞上月球。 但实际上以这年头的科技水平来说,离人类登陆月球还差了十万八千里!所需要的技术积累之多,是此时任何人都无法想象的。 因为无知,所以无畏。 所以说,陇右这块地盘,大唐与吐蕃目前的游戏模式还是比拼耐力,比拼国力,只有投入没有产出。而大唐的巅峰时期已经过去,现在已经是肉眼可见的在走下坡路了,陇右这块地方要如何经略,实际上颇有些左右为难的意思。 进,走不下去;退,怕被反杀。 “杜节帅可以继续生病。某会写信给圣人,并派亲信将杜节帅送回长安治病。长安名医很多,一定可以治好杜节帅身上的顽疾。” 方重勇意味深长的说道。 一听这话,杜希望微微一愣,随即苦笑道: “陇右的麻烦事,倒是不会拖累方御史。 圣人任命你为陇右节度留后只是个意外,不会当真的。 某现在可以修书一封,就说盖嘉运勇于担当,能力拔绝。某自感年老多病恐无法任事,若是将来突发状况不能理事,则由盖嘉运接替陇右节度使一职,并负责处理紧急军务。 方御史不必担心,伱父乃是圣人的亲信,这次砍谁的头也砍不到你身上的。” 看到老杜没有坑自己的意思,方重勇轻叹一声说道: “如果事情有这么简单就好了。 不过刚才杜节帅说的推荐信,还是麻烦您写一封,某拿在手里有备无患。 今日杜节帅把印信交接给某,便可以回长安养老了。圣人那边某自会解释的,陇右这边的局面,某也会顺便收拾了。 要是不把陇右整顿好,那显然没法从边军中选拔精锐,无法充实银枪孝节军。 圣人是把银枪孝节军当做自己的护身符,马虎不得。” 听到这话,杜希望微微点头,他之前也听说了,方重勇前来陇右就是为了从边军中招募猛士入新禁军。龙武军参与了当初忠王李亨发动的兵变,下场如何不问可知。 现在长安禁军空缺不少,方重勇如此年轻,便作为皇帝的亲信,来边镇招募跟长安权贵毫无关联的边军勇士,以制衡关中本地豪强。 对方不想这么灰头土脸跑回长安,其实也是应有之意! 杜希望点头笑道:“如此也好,节度使印信就在衙门签押房内,方节帅可自取。” 他爽利的下床,坐到桌案边磨墨写信,很快便将推荐盖嘉运为下一任节度使的推荐信写好了,并将其交给方重勇查阅。 几年前写的书信或许谁都可以看得出有没有经过岁月的摧残,但几天前写的,那就完全看不出来了! 方重勇现在拿着杜希望的这封信,哪怕大言不惭的说是一个月前写的,想必也无人怀疑。 因为那时候装病的杜希望已经回到长安,或者在回长安的路上。等再次出现在外人视野中的时候,已经在“长安名医”的诊治下“痊愈”,从军费欠饷的大坑中跑路了。 这场交易,方重勇与杜希望算是各取所需!事后没留下任何把柄,干净利落! 方重勇把信揣袖口里放好,对着杜希望叉手行礼道:“那杜节帅保重身体,某这便去签押房取节度使印信了。” “方节帅慢走,老朽就不送你了。” 杜希望慢悠悠的说道。 方重勇面色忧虑的退出杜希望所在的卧房,心中却已经乐开花了!不得不说,跟聪明人打交道就是痛快! 大杀器到手,此番斗法已经立于不败之地,接下来就看怎么收拾局面了! 今天还有,票来! (本章完) 第232章 节帅饶命啊! 陇右边军拖欠军饷的问题,方重勇要怎么解决呢? 答案就是:他没办法解决! 除了基哥以外,谁也没办法。 或者可以这样说,方重勇不但不能闷着头去解决此事,而且还要早请示晚汇报,让基哥在第一时间知道陇右这边的情况。 假如方重勇只是被任命了一个留后,就能解决陇右的军饷拖欠问题了,那他将来带领边军造反怎么办? 一个人有这么大的能量,哪个皇帝可以忍受? 除非是汉献帝那种类型的!但权力欲望极强的基哥肯定不能忍。 坐在陇右节度府的签押房内,方重勇冷静下来思考自己的使命与面临的问题,他发现自己要处理的事情,也不过两个字而已。 维稳! 就是字面意思,维持陇右地区的稳定,包括军政与边防的稳定。 现在方重勇坐的位置,几天之前,还是杜希望在坐。如今看着桌案上的钱粮账册,还有木盒子里那一堆印信和鱼符,方重勇只感觉头皮发麻。 维稳两个字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可就难了,一大堆的事情千头万绪,他都在考虑从哪里切入为好。 “岑判官,本节帅有件大事要交与你来办。” 方重勇对坐在自己对面,低头翻阅账册的岑参小声说道,招了招手示意对方过来。 “方节帅有何吩咐?” 岑参凑过来低声问道。 他已经把心提到嗓子眼了,因为方重勇现在的境况并不好,还接了一个很大的黑锅。虽然以方重勇身上的圣眷来说,要脱困并不是什么难事,但事后也免不了会被天子低看一头,将来仕途也就堪忧了。 作为亲信,岑参当然不希望方重勇倒大霉。 “你带着我的亲笔信,去一趟兰州,找兰州刺史王思礼。我当年在沙州当刺史时与他有旧,现在我是代理的陇右节度使,名义上兰州归我管辖,他会给我这个面子的。” 方重勇从袖口里掏出一封写好没多久的信,交给了岑参。 如果现在的时间是中晚唐,方重勇肯定不能这么处理问题。但在天宝年间,在盛唐的余晖之下,各地官员与将领的调动都是顺畅的,没有那么分明的派系之分。 换言之,就算现在把史思明调到方重勇手下当差,朝廷也完全可以轻轻松松的做到,并且平卢节度使安禄山完全不能拒绝,除非现在就直接造反。 当然了,具体能不能成,要看基哥是怎么想的。 王思礼从豆卢军军使调动到兰州当刺史,也完全是正常调动,纯属巧合。 这一刻,就显示出方重勇自身也掌控人脉的重要性了。在河西沙州当了四年刺史,也结交了不少军界政界的人物。平日里看不出什么来,到了关键时刻就会发现,哪里都有自己的老熟人! 岑参心中叹服,接过那封信,叉手行礼道:“卑职等会就走,方节帅还有什么吩咐吗?” 岑参心中很明白,作为亲信,如果只是跑个腿送个信,完全不需要他亲自跑一趟。 “等王思礼看过信以后,你就以银枪孝节军节度判官的身份,接管兰州的府库,负责跟薛上童那边的人交接。让王思礼买下那一万张羊皮。 至于其他的,我给伱一个锦囊。你到了兰州以后再打开,千万不要提前开,知道么?” 方重勇一脸正色说道,像是变戏法一样,从袖口掏出一个封口缝得歪歪扭扭的小布袋子,里面似乎装着一张纸。 岑参满脸古怪之色,无奈接过布袋子装进袖口,微微点头没有说话。 “各军的账册,你以为如何?” 方重勇长叹一声问道。 他们两人刚才在交替互换,查看陇右各军军使呈上来的账册,里面详细记录了陇右各军的人员名单,军饷钱粮收入支出等等。 “表面上看都没有什么问题,人员数量和钱粮支出都对得上。不过实际有没有问题还不好说,需要去军营内查验。” 岑参没看出什么问题来,但是……陇右边军欠饷多年,吃空饷是必然,这没什么好说的,客观规律而已,问题在于吃了多少空饷。 朝廷提供军饷不及时,那么边镇各军,就必须在现实中裁汰一批老弱,而花名册则保持数量不变。 这样的话,就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减弱朝廷拖欠军饷的影响。 此乃人之常情,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而已。 “你去跟何昌期说一下,让他来这里听我调用。然后你就出发去兰州吧,事不宜迟。” 方重勇叹了口气,深感节度使这官职真不好当,只是表面上风光,实际上在执行政务的时候,所遭遇的掣肘与限制非常大。 现在看上去是节度使管着各军军使,管着所辖州郡刺史,但某种程度上说,掌控手段都是间接影响,并不是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的。 比如说军使这个职务,安史之乱后演变为兵马使,直接掌管军队。到晚唐五代时期,兵马使基本上就是“节度使备胎”。很多藩镇内部的动荡都是兵马使挑起来的,与丘八们的关系更亲近些。 文官出身的节度使,经常被兵马使架空。 从哥舒翰让管崇嗣去长安要军饷看,各军军使绝非任人揉捏的软柿子。 不一会,何昌期来到签押房,一见面就询问道:“节帅,我们现在是去各军军营里面抓人么?” 听到这话方重勇满头黑线,这家伙办事很靠谱,但说话那是真的虎!什么都敢说! “把这次跟着我们一起来的那几个银枪孝节的兄弟叫上,现在就去临洮军大营!” 方重勇站起身,淡然说道,完全没什么英勇豪迈之气。 何昌期拍马屁拍到马腿上,只得讪讪告退,不一会,他们一行人就已经出了节度府衙门,直奔鄯州城外的临洮军大营而去! …… 在陇右地区,一个一万多兵员,还有七八千军马配置的军,驻扎在一个大营里面,是一件很愚蠢的事情!稍有风吹草动,就容易炸营。 不说别的,大军若是堆在一起,光这一万多人和七千多马匹的粪便都不好处理! 因此无论是河源军也好,临洮军也好,都是在驻地周边,以“营”为单位分散驻扎,而军使则是在建设多年不断改建增补的半永久化营垒当中当值。 陇右边军虽然被普遍拖欠了军饷,但是作为绝对主力的临洮军,是齐装满员,军饷按时发放的。换句话说,现在临洮军内部很平静,压根就对其他军闹饷的事情不关心,更不会站出来“同仇敌忾”找节度使逼宫! 所以看到方重勇结结实实的接住了这口大黑锅以后,临洮军军使盖嘉运就觉得补齐军饷的事情,跟自己完全无关了。 现在他是临洮军的代军使,准备等下一任节度使到任后,他再顺便转正,完全不会引起什么波澜。 更不需要看方重勇的眼色。 当然了,之前那些小动作,盖嘉运也知道把方重勇得罪得不轻。 可是那又如何呢? 盖嘉运觉得,方重勇现在已经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难道他还有精力来找自己的茬? 然而,这次盖嘉运失算了! 当方重勇带着几个银枪孝节军的猛士,一路畅通无阻来到临洮军大营的时候,心大到没边的盖嘉运,居然在军帐内大碗喝酒大块吃肉! “盖军使,本节帅问你,无故军中饮酒,何罪?” 帅帐内,方重勇看着盖嘉运,板着脸问道。 手里拿着一个羊腿在啃的盖嘉运,顿时语塞,不知道要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一军主将无故在军中饮酒,到底是有罪还是没罪,那要看有没有出大事,有没有耽误大事。 如果没有出大事,那就屁事都没有,说出来也没人会去管,上官最多口头警告几句了事。 但如果出了大事,当事人还是赶紧跑路为好,因为最轻也是斩首起步!极有可能祸及家小! 盖嘉运觉得现在的情况,是方重勇在拿着鸡毛当令箭用。 当然,硬顶是不可能的。 盖嘉运将羊腿放在桌案上,在军服上擦了擦沾满了油脂的双手,随即讪笑道:“刚刚准备喝,还没来得及喝呢。” 他纯粹是在睁眼说瞎话,只是在这个不讲究证据链的时代,方重勇很难靠这件事掀起什么风浪! 没错,我是在军中喝酒了,但你能把我怎么样呢? 盖嘉运就是有恃无恐。 实际上,杜希望担任节度使的时候,陇右边军将领就经常在军中喝酒,也没见杜希望说什么执行军法之类的啊! 陇右戍边苦闷,这几年又没有战事,军中将领思想松懈是正常现象。杜希望虽然是节度使,但是他没办法按着牛脑袋喝水!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力求不出事就行,其他的实在没法管了。 不是有一首唐诗里面说: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嘛,军中饮酒叫什么事呢! 盖嘉运得意洋洋的样子,似乎完全不当回事。 “掌书记何在!” 方重勇大喊了一声! 震耳欲聋!吓得盖嘉运的酒都醒了一大半! 一个穿着绿色官袍,身上没有披甲的中年男子,走进营帐对方重勇叉手行礼道:“掌书记在此,节帅有何吩咐?” 掌书记来这么快,主要是因为方重勇出城的时候就把他一起叫上了。节度使来军营视察,作为麾下幕僚的掌书记,必须听命接受指派,鞍前马后随叫随到。 哪怕方重勇是个代理的,说的话也是军令! “掌书记,无故军中饮酒,何罪?告诉盖将军。” 方重勇指着盖嘉运,对身边的掌书记说道。 掌书记看了看瞪圆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的盖嘉运,又看了看板着脸的方重勇,心中暗暗叫苦。 类似这种冲突,便是陇右节度使常常兼任临洮军军使的最主要原因。 如果一人兼任两个官职,就没这种破事了。而在陇右,如果其他军的将领闹事,那都是临洮军军使,带着节度使衙门里的临洮军亲兵,亲自去军营抓人! 结果现在出现了陇右节度使与临洮军军使不是一个人的情况,于是潜规则就失效了! 判罚的与执法的冲突,这个问题不好解决! “军中无故饮酒……若是耽误大事,斩立决。” 掌书记小声说道。 他没说如果饮酒无事会怎么样,因为犯事的实在是太多了。真要抓典型找茬,陇右边军各军主将副将,一个都跑不掉。 盖嘉运不说话了,节度掌书记在这里,他大放厥词容易落人口实。唯有用沉默应对,方为上策。 盖嘉运就不相信,方重勇作为一个暂代的节度使,就敢因为军中饮酒且没有产生严重后果这点小事,去杀一个陇右主力边军的军使! 这不叫立威,这叫作死。 “何老虎,把这份圣旨,给盖将军看看,让他长长见识。” 方重勇从袖口里掏出一卷黄色的绢帛,还有那枚银枪孝节军的金制鱼符,一起交给身边的何昌期。 在盖嘉运惊诧的目光中,何昌期将将那份圣旨塞到他怀里,将鱼符放在桌案上,然后瞪大眼睛,在一旁看着盖嘉运,脸上带着傲慢。 盖嘉运打开绢帛,一目十行的看完,震惊得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圣旨上说,方重勇作为禁军银枪孝节的军使,可以在陇右边军当中随意挑选精锐。不分官阶,不分民族,不分年龄,总之就是方重勇说了算,看中了就可以调走。 简单点说,方重勇根本不需要去跟盖嘉运计较,要不要惩罚他喝酒的事情。他只要利用这份圣旨,以及那枚鱼符,就可以把盖嘉运调动到银枪孝节军当中任职,成为他方衙内的直接下属! 你箭术很高超? 你很能打? 你是万人敌? 你指挥若定,胸有韬略? 很好,那么从今天开始,你就是天子身边的亲信禁军,银枪孝节军的骨干成员了! 什么?你说你啥也不会? 那你是何德何能成为临洮军军使的? 脑子里一番激烈的冲突,盖嘉运发现,方重勇好像可以随便收拾自己,利用手中的职权,轻轻松松毫无阻碍。 当然了,手里有权是一回事,能不能用得出来则是另外一回事。比如说盖嘉运也可以狡辩,说临洮军直面吐蕃,军务要紧,临洮军军使无暇分身,还请另寻合适之人等借口,就可以搪塞过去! 但这种拒绝,无疑是在疯狂打脸长安天子,后果一定不会很美妙!如果可以避免这种情况,盖嘉运一定不会逞强! 想到这里,盖嘉运顿时萎靡了,不复刚才的强硬与无所畏惧。 方重勇要是真的强征他入银枪孝节军,那这玩笑开大了啊! “还请方节帅高抬贵手,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啊。” 盖嘉运面色黯然恳求道,额头上布满了冷汗,语气低三下四,好像长年累月被婆婆整得死去活来的小媳妇一样。 看到盖嘉运居然这么快就屈服了,方重勇也有些诧异。 他还以为这一位要跟自己顶顶牛,可以坚持更长时间呢,怎么能这么快就屈服呢? 方重勇对何昌期使了个眼色,后者瞬间从盖嘉运手里夺走圣旨跟鱼符,然后大步走到方重勇身边,将东西双手奉还,一脸得意看着盖嘉运。 不过方重勇倒是没何昌期这么嚣张,他走到盖嘉运身边,从袖口掏出那封杜希望写的“推荐信”,交到盖嘉运手中,笑眯眯的说道: “杜节帅在昏迷之前,也担心自己遭遇意外,为了不耽误陇右的大事,所以就留了一封信。 他在信中一力举荐你为下一任陇右节度使。 你不是他的亲信,他却如此推崇你,杜节帅可真是好人啊,大公无私,令人钦佩啊! 某今日来,并不是为了查盖将军饮酒,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 而是为了告知将军一声,某会向朝廷上书,让圣人下旨,任命你为新的,正式的陇右节度使。 盖将军可不要推辞才好呀。” 听到这话,盖嘉运吓得亡魂大冒!他连忙拉住方重勇的袖子,不顾身份声泪俱下道: “方节帅,您要某做什么,吩咐一声就行! 您要某往东走,某就不会往西走。您要某收拾谁,某就立刻出手收拾谁! 这个陇右节度使,某是真的不能当啊!” 身长九尺,孔武有力,骑射无双的盖嘉运,此刻在方重勇面前哭得像个孩子。 “都是为朝廷做事,盖将军何故大哭呢?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嘛!” 方重勇面带微笑将盖嘉运扶起来,拍了拍对方身上的灰尘说道。 票来! (本章完) 第243章 羊吃人 尚野息是吐蕃近年来崛起的新锐将领,不过他之前都是在南亚那边活动,帮吐蕃在天竺攻城掠地,与唐军交手的次数并不多。 所以他这次作战也相对谨慎,并没有想攻打鄯州。 由于这次是假扮的“党项人”部落,所以一万吐蕃骑兵并不是用来攻城略地的,而是来劫掠鄯州补充军粮的。 方重勇知道的是,吐蕃人历来都是发动“秋季攻势”,只在秋收后打仗,那时候粮草充足,马匹膘肥体壮。 但他不知道的是,这一次,吐蕃人创造性的想发动“春季攻势”,可以在气候条件较好的春夏两季攻略石堡城! 因此吐蕃军局部粮草欠缺,便成了一个难以解决的问题。尚野息之所以要突袭陇右边军粮仓抢粮,也有这部分因素在里头。 不管怎么说,尚野息这次是轻装骑兵上阵,压根就没想跟唐军死磕。 当在某个村落里劫掠了一番,意外找到了一个唐军粮库。当吐蕃骑兵每一匹马上都挂满了装着麦粒的布袋之后,尚野息果断下令:润!有多快润多快! 打仗是不可能打仗的,学过兵法的尚野息很清楚:兵贵神速,上兵伐谋,其下攻城! 回程的时候,还能把那规模不下一万的羊群赶回吐蕃人的地盘。这一局抢了这么多东西还是零伤亡,怎么看都是血赚啊! 对着唐军一阵骑脸输出,对方事后还没办法找茬。这种战绩在吐蕃不说司空见惯吧,至少也可以说是绝无仅有了。 这一刻,尚野息心中充满了得意。 他知道,唐军安人军被解散只是暂时的,内部的混乱也是暂时的。估计用不了多久,就会有其他的军队重新屯扎大通城,然后这个短暂的窗口期也会转瞬即逝。 没有大通城的阻拦,吐蕃骑兵往来于鄯城以北的村落和吐蕃驻地,便是毫无阻碍。别说朝发夕至了,几乎是可以当天去当天回! 比方重勇前世阿妹你看的零元购还方便。 这次外出劫掠的胜机便在于此! 当然了,大通城的战略地位和地形地貌,远不及石堡城。吐蕃这边也不认为一次出兵,就能把大唐陇右边军赶出河湟谷地。所以吐蕃军高层,也是打算这一波攻势先谋取石堡城,再来谈其他。 要不然,按尚野息的计划,他一定会第一时间攻克大通城! 而且,尚野息在北线大通城这边闹出一些动静,便能将大唐陇右边军的注意力吸引过去,从而减弱南线石堡城的防守力度,为吐蕃南路军攻克石堡城创造机会。 颇有些声东击西的意思。 不得不说,尚野息是个很有脑子的吐蕃将领。这一波劫掠,可谓是天时地利人和都占了。 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输!再不济,扔下粮食跑路是没问题的! 然而,当尚野息带着一万骑兵,驮着数量不少的粮秣北还时。骑兵队伍才刚到星宿川的咽喉,也就是大通城城下的峡谷处,队伍最前面的尚野息就看到眼前密密麻麻的全是拒马桩! 一眼望不到头!就在那里摆着,将返回的必经之路堵得严严实实! 这踏马怎么回事! 尚野息傻眼了! 他们之前派人去大通城里查看过,那里面也没人啊! 这条路直来直去,一边是不能走船的弱水,一边是高耸的山脉,也没什么地方可以藏人啊! 是哪个缺德的,将星宿川的咽喉用拒马桩堵上的? 难道这些拒马桩都是从土里长出来的? 尚野息整个人都不好了,不止是他,得胜而归的整个骑兵队伍都开始躁动起来。 “下马,去把拒马桩搬开!” 尚野息对着副将大喊道。事到如今也别无他法,只能祈祷唐军来得晚一些了! 正在这时,他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来,顿时吓得汗如雨下!嘴唇都开始打哆嗦起来! 尚野息想起一件往事,几十年前武周的时候,吐蕃军好像对唐军用过这一招,在必经之路上设置栅栏与拒马桩,堵住了唐军的去路,差点把北返的唐军打得全军覆没。 当时是唐军名将黑齿常之逆袭反杀,在极为艰难的条件下反败为胜,打败了吐蕃军,也因此得以高升。 几十年后,两支军队所扮演的角色调转了头,变成了唐军在吐蕃军返回的路上设置拒马桩了! 不好!事情大条了! 想到这一茬,尚野息慌忙下令道: “全员下马,搬开拒马桩!不听号令者斩!” 尚野息急了,看着不明所以,陷入惊慌之中的吐蕃军士卒,他翻身下马直接将一个愣住不动的吐蕃军士卒斩杀! “都过来!搬开拒马桩!” 尚野息急得的声音都变调了! 在他的指挥下,吐蕃骑兵变步卒,舍弃马匹,开始搬运沉重的拒马桩。 可是这片狭窄的地段,哪怕尚野息手里有一万人,也不是全部都可以施展开来搬运,大概只能同时数百人进行操作。 在搬运的过程中,调度又不畅,这一段狭窄的谷道数百米长,拒马桩也没有别处可以安置。 于是这些吐蕃军士卒只好将拒马桩搬到东面山丘上的大通城附近,再返回继续搬运,来来回回浪费了不少时间。 尚野息心中又是焦急,又是感觉憋闷,满身的力气都使不出了。这一次堵截,好像就是卡在了吐蕃骑兵最不舒服最不方便的地方。 他们有强大的机动性,但是地域狭窄又被堵路,完全施展不出来。 他们有人数的优势,但是同样只有少部分人可以参与搬运,其他士卒只能干瞪眼,又没别处可去。 他们有时间的优势,但是被挡住去路,只能眼睁睁看着南面唐军骑兵反应过来,追击而至! 怕什么来什么,尚野息正在担心唐军精锐追击,南面就传来马蹄声与喊杀声。 尚野息举起手中那把古司刀,朝着东面山丘上的大通城大喊道:“不要恋战!全部入城!入城后布防!” 随即他身边的传令兵开始挥舞旗帜,吐蕃骑兵缓慢的朝着山丘上的大通城挺进! 迎战是不可能迎战的!前有拒马桩,后有披甲的唐军!自己这边是轻骑兵不说,还被挤压在这一片狭窄的绝地! 这战况跟几十年前吐蕃军堵唐军的时候一模一样,迎战就会死!完全没有任何胜算! 然而若是把这一万人撤入大通城,占据坚固的堡垒打防御战,倒是还能坚持几天。 毕竟,尚野息麾下这些吐蕃军抢了不少粮食,还有一万匹马!后勤暂时不缺。 他们这边被困大通城的事情,吐蕃北路军过不了多久肯定会知道的,到时候便会有人前来救援!相信可以杀出一条血路来。 哪怕无人救援,也可以晚死几天。无论怎么说,都比拿天灵盖去接唐军骑兵的长槊要强多了。 尚野息的动作不可谓不快,但还是稍稍晚了一点。 他所在的序列位于大部队前方,可以顺势冲入大通城,毫无阻碍。然而那些还在搬运拒马桩的下马士卒,那些位于队伍最后方的吐蕃骑兵,全都倒了血霉。 失去主将的指挥,本身又是假扮党项人轻装行军,还被困绝地失去了机动性。这些吐蕃军士卒与方重勇所率临洮军骑兵一接触,就像是纸片人一样的被砍倒,连还手的气力都没有。 用兵谨慎的方重勇,为了避免不必要的伤亡,让一个营的骑马步兵下马在前面开路。他带着专业骑兵在后面不紧不慢的跟着。 这些身披唐军明光铠的重步兵,面对失去速度的吐蕃轻装骑兵,几乎是一边倒的屠杀。等处理完山丘下方的吐蕃军后,唐军全部下马,将大通城围得严严实实。 “方节帅,要不要下令攻城?” 浑身是血的盖嘉运,一脸兴奋向方重勇询问道。 一支军队,不是说临时占据一座城池,就可以依托城池的险要而防守的。布防本身就是一个技术性极强的活计,需要经验与知识的积累,也需要一些附属物品。 比如床弩,火油,弓箭,滚木等物。 吐蕃军临时占据大通城,立足未稳。想打出像模像样的防守战,难度不是一般大。 盖嘉运的建议就是趁热打铁,在吐蕃人还未熟悉大通城结构之前,先杀进城。这样可以将唐军的伤亡降到最低。 “传令下去,点狼烟!” 方重勇啥废话都没说,直接对身边的亲兵队长何昌期吩咐道。 “得令!” 何昌期下去传令了,很快,大通城外唐军队伍当中就燃起了狼烟,很远的地方都能看到,就更别提大通城内了! “擂鼓!” 方重勇继续下令,稳稳当当,没有一句废话。 咚咚咚咚咚咚咚! 急促的大鼓声响彻天际! 大量吐蕃军士卒爬上大通城的城墙,手持弓弩一脸紧张看着城下准备攻城的唐军。 在场诸多残兵没有人不紧张的,不出意外的话,这将是一场血战。 …… 噗! 那是刀剑入肉的声音,伴随着鲜血四溅。 一个身上披着白色羊皮的唐军士卒,将手中的长刀刺入尚野息的腹部!这位年轻的吐蕃军将领不甘心的瞪大了眼睛,倒在地上抽搐,双手还紧紧握着刀! 死不瞑目! 尚野息输了,但一直到死,他都不明白自己是怎么输的! 聪明的猎人,总会设下很多陷阱,一个不顶用了,就再换一个。 方重勇这次给吐蕃人准备了一份丰盛的套餐,不管他们想吃什么,都能找到“心仪”的那款。 唐军打赢是一定的,无非是小胜还是大胜,或者横扫。 尚野息不知道的是,他的所有选择,几乎都是下下签,选了最差的结局。 当尚野息带着吐蕃残兵逃入大通城内的时候,有人注意到某些角落里,似乎三三两两的躲着一些受到惊吓的绵羊。当然了,这也不稀奇,之前那群羊就在附近不远,被马匹惊吓到了,躲进大通城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尚野息带着人在城墙上布防,准备迎接唐军接下来的攻城。 吐蕃军人心浮动,谁会没事注意这些人畜无害的绵羊呢? 没想到,当唐军开始放狼烟,鼓声大作的时候。这些原本四条腿走路的“绵羊”,瞬间就直立行走,变成了披着羊皮的活人!手里还拿着刀! 披着羊皮的不一定是狼,也可以是骁勇善战的丘八! 这些“羊皮人”听到了鼓声,便开始成群结队的从大通城内部聚集,随后反杀吐蕃人,配合唐军的攻城。半个时辰不到,战斗就已然结束。在内外夹攻之下,唐军士卒的伤亡可以说微乎其微。 “方节帅,某带人在前面护着,怕是有吐蕃人装死,伤到您就不好了。” 盖嘉运殷勤说道,对方重勇心悦诚服。 他带着亲兵在前面引路,方重勇则是带着临洮军的高层,一同进入了大通城。这里随处可见吐蕃人的尸体,还有少数是身上披着羊皮的唐军尸体。 同样披着羊皮的论氏五兄弟,则是上前来对方重勇恭敬行礼。 “训练的效果不错呀。” 方重勇哈哈笑道。 论惟贞不好意思的摸摸头笑道: “就是这个羊头戴着不舒服,其他还好。 吐蕃骑兵在草原的时候,某生怕他们就此打道回府,那样我们这三千披着羊皮的步卒,就要跟吐蕃骑兵在草原上血战了。 真要有那一刻,某只能指望节帅快些发兵来救,哪能像现在这样大口喘气说话啊,哈哈哈哈哈哈!” 听到这话,周围的边军将领也都大笑起来。 方重勇的套路说穿了一钱不值,就是让论氏五兄弟,带着部曲,和兰州那边的边军凑足三千人,将府库里的一万张羊皮改为人可以披着的“羊皮衣”,三张羊皮改成一件衣服。 当然了,这件事岑参早就按方重勇的“锦囊妙计”办完了。 论氏五兄弟在兰州附近的草原上演练了一番,让手下人披着羊皮,学羊一样走路。等操演得熟练了,他们便返回了鄯州,来到星宿川的草原上,混杂在一群真正的绵羊里面,在大通城以北的草原上“操演”。 也就是所谓的诱敌。 而张守瑜这帮人,就是假扮放牧牧民控场的。根据吐蕃人应对情况的不同,他们对大后方鄯城的唐军发出不同的信号。并全程监视吐蕃骑兵的动静。 如果吐蕃人识破了羊皮人,那么张守瑜就要派人传信,鄯城的唐军就要北上救援。 如果吐蕃人没有识破羊皮人,那么张守瑜也要派人传信。并在吐蕃人过境后,通知草原上的羊皮人,将事先部署在大通城内的拒马桩,搬运到星宿川咽喉谷道里面堵路。 等办完事以后,羊皮人们就会继续假扮绵羊,躲在大通城内伺机而动。 很显然,只打算捞一票就走的吐蕃人没有想那么多,也没有注意到那么多细节。包括尚野息在内,这些吐蕃人认为自己是骑兵,在大通城被弃守的情况下,唐军根本不可能有什么办法挡住他们的去路。 没想到最后因小失大,全军覆没! 在沙场上混饭吃就是这么危险,稍有不慎就会死。谨慎一万次都不嫌多,大意一次或许就要完蛋。 “让临洮军步卒速速前来大通城镇守!其他的人,清理战场后,返回鄯州城。” 方重勇心中早已乐开花,但面色依旧是不动声色,冷静下令。 重新布防大通城,这才算是把最后一个缺口堵上了,这一战才算是真正打完了。 当然了,对外宣传要低调,这些“党项人”胆大包天,居然敢劫掠唐军粮仓,是可忍孰不可忍,不过却跟吐蕃一文钱的关系也没有。 吐蕃那边,有苦也说不出,他们总不能说是自己这边的骑兵,来唐军控制区劫掠,最后还被反杀了吧? 真要那样的话,说出去就是个笑话了,吐蕃赞普也丢不起这个人啊! 荒谬的背后是无比的真实,取自唐代两场真实发生过的战例 (本章完) 第233章 本职工作 经过一番精神上的“洗礼”之后,盖嘉运诚惶诚恐将方重勇送出了临洮军的中军大营,心中暗暗庆幸,得亏当初站出来的时候没有冲太远,现在还能把话圆回来。 要是当初大放厥词贬低这位代理节度使,那今天的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这位方衙内年纪轻轻,却已经心机深沉,手腕活络,进退有度。很难想象他将来能达到什么高度。 这一刻,盖嘉运心服口服,只觉得对方高山仰止。 以势压人的情况他见过很多,但手里没多少货,还能把人收服的情况,盖嘉运却也是头一次见到。 方重勇手里有什么资源呢? 其实啥也没有,不过是天子的任命书而已,让他负责招募陇右边军精锐入新成立的禁军。 这只是一张虎皮,威力并没有外人想象中那么大,关键还是要看方重勇是怎么在用。 如果招募勇壮进银枪孝节的事情,被陇右各边军主将抵制,造成了太大矛盾与波澜,那么长安天子也是可能把任命书收回去的。陇右节度使麾下各军,是对阵吐蕃的第一线,开不得玩笑的。 相对而言,招募银枪孝节军兵员的事情,则是有很多的解决办法,比如说将方重勇一脚踢到朔方或者河东那边去募兵。 退一万步来说,长安天子就是看上陇右的兵员了。那么再派一个人来募兵,不是一样可以达到目的么? 并不是一定需要方重勇亲自操刀的。 所以说,刚刚方重勇拿银枪孝节军来威胁他盖嘉运,而不在外人面前大张旗鼓的宣传自己的身份,只能说明方重勇是个心思缜密,善于用计的聪明人。 手里有大杀器,但不轻易拿出来用,拔剑即“杀人”,威慑力拉满。扪心自问,盖嘉运感觉自己远远做不到这一步。 他要是方重勇,要是手里有皇帝给的任命书,陇右拖欠军饷的黑锅压根就不会去接!盖嘉运相信方重勇凭借着手里的权力,想甩掉黑锅并不是什么难事。 但这位方衙内却坦然的接了锅,并按自己的想法在办事。盖嘉运不知道方重勇要怎么解决拖欠陇右军饷的事情,但他知道一定不会按常规路子走。 “后生可畏啊。” 临洮军大营的营门口,盖嘉运看着方重勇一行人离去的背影,忍不住感慨叹息了一声。 他原以为自己是临洮军军使,临洮军又没有闹饷也没有吃空饷,应该已经立于不败之地,无懈可击了。 没想到方重勇居然能弄到杜希望写的“推荐信”!这可要人老命了! 按开元天宝时期官场的潜规则,离任节度使的推荐信,威力是很强大的,经常可以影响朝廷决策,过往的案例数不胜数,多如牛毛。 方重勇只是留后身份代理节度使,朝廷压根就不知道他合不合适当节度使,更不提那只是长安天子突然任命的。所以方重勇实在是要脱身,并不困难,只不过会让别人看低一头而已。 杜希望的推荐信,直截了当的说了盖嘉运很适合接替节度使一职,再加上如果方重勇也写信回长安,向李隆基禀明情况,说盖嘉运更适合当节度使。 双管齐下,朝廷会怎么选择,其实根本不需要去多想,盖嘉运被正式任命为陇右节度使,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盖嘉运已经猜到了,当初杜希望压根就没有昏迷,这个老硬币应该是跟方重勇达成了某种交易,现在已经金蝉脱壳回长安了!他心中忽然有个疑问:当初那么多人都没看出来杜希望是在装病,为什么方重勇一来陇右就察觉到了呢? 还是大伙都看出来了(不包括他自己),只是所有人都各怀心事,都默认不吭声呢? 想到这里,盖嘉运吓得后背全是冷汗! 陇右看似平静,实则因为安人军闹饷引起了一系列麻烦,以至于陇右节度使杜希望都感觉自己要罩不住了。 方重勇这个二十岁不到的年轻人居然敢这样硬接盘,这便是所谓的“艺高人胆大”么? 盖嘉运心有余悸,暗暗庆幸自己刚才彻底的跪了没有半点保留。 还是当狗好啊,当人太累了,随时都会被人暗算,甚至莫名其妙被干掉了,都不知道是谁在背后搞你。 没人罩着,真的特别没有安全感。 权斗场上吃人不吐骨头,比战阵厮杀凶险多了! 盖嘉运决定暂时先紧紧抱住方重勇的大腿,至于将来更久远的事情,那就将来再说。 …… 收服盖嘉运为自己所用,是方重勇整合陇右军政的第二步,当然了,第一步是接手杜希望留下的幕僚班子和烂摊子,以及推盖嘉运上位顶锅的推荐信,换取杜希望从陇右脱身解套。 双方算是各取所需。 方重勇一直没忘记自己的本职工作是啥,严格遵守规则没有踩红线。 他身上有监察御史的职务,本职工作是纠察地方不法,吃空饷当然也是里面的纠察内容之一。 他是银枪孝节军的军使,要负责从陇右边军中挑选勇壮。 他还是陇右及河西监军使,要核查地方将领有无二心,有没有勾结吐蕃人,有没有人想造反。 至于代理节度使什么的,那都是基哥“没有料到”的结果,并不是自己的本职工作。所以方重勇想得很明白,自己到底要做什么不要做什么。 手段是为了目的服务的。 至于那些暗地里发展势力,准备在将来安史之乱后趁乱而起之类的事情,方重勇压根就没考虑过。在他看来,现在去考虑这种事情,就是纯作死。 既没有可能性,也没有必要,还十分危险。 事实上,“职场上”就没有人是真瞎子。一个人哪怕隐藏得再好,他是真做事还是真挖坑,外人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 某个人只是个员工,却在公司里不琢磨着好好工作,整天想着挖空公司的根基,打算另起炉灶自己当大老板。这种姿态,在上司和同僚眼中是一目了然的,就跟黑屋子突然亮了个灯泡一样显眼。 这个人身边所聚集的,交往的,愿意接纳他的,必然也是一群和他一个想法的人。这便是所谓的“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而那些不想离开公司,只想好好做事获得升迁机会的人,则会自觉的远离这群人,以免被他们拖累。这还是公司老板是瞎子傻子的情况,事实上,很多时候这种野心家刚刚走两步,就把自己走没了。 以职业道德来说,吃着朝廷的饭就要办朝廷的事情。吃着锅里的东西,却时刻准备着砸锅,这种人到哪里都会被人唾弃。方重勇当什么官,就要办什么事,本职工作是不能放下的。 从权力的来源说,方重勇知道自己的权力都是基哥给的,所以给基哥办事也是天经地义。当然了,花鸟使这种纯粹祸害民间的差事,他还是会想办法推掉的。 生而为人,自带枷锁。 方重勇身体里虽然有一个来自千年之后的灵魂,却依旧没有感受到所谓的自由,他同样不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 此时夜幕已深,方重勇却依旧没有休息,还在卧房里给基哥写信。 他将陇右地区吃空饷,军饷拖欠,吐蕃人蠢蠢欲动等杂务,事无巨细的一一写明,打算明日便派人快马走驿道送回长安。 早请示晚汇报,打工人的常态而已,如今方重勇已经习惯了这种大唐官僚的生活。 “要不要看看呢?” 信写完了,方重勇发现坐在桌案对面的裴秀一直看着自己,于是将手中的一叠信纸递给对方。 “阿郎还真是记仇啊。” 裴秀叹了口气,心中略有些不爽。 她确实是被派来“保护”方重勇的,可现在两人都“保护”到一张床上去了,这一层监视也就失去了意义,还提它干啥! 裴秀无奈接过信纸,一目十行的看完,顿时吓得六神无主。 她赶忙的将其还给方重勇,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心情平静。裴秀随即面露苦笑道:“原来阿郎说的都是真的啊,我还以为那天你是在客气,你这人也太实诚了。” 那天方重勇说要派人送她去狄道县,然后让她一个人返回长安。裴秀还以为对方是嫌弃自己多余碍事。 没想到,是陇右真的很危险啊! 裴秀心中有股暖流流过,站起身坐到方重勇身边,小声说道:“我不会走的,伱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给你父亲写一封信吧,把我们的事情说说,免得他担惊受怕的。” 方重勇握住裴秀那虎口满是老茧的小手说道。 “这……也行么?” 裴秀疑惑问道,顿时有些羞赧,低着头不说话了。 当初她是被方重勇家的两个女人下药,那是不能反抗,出了事也只能自认倒霉。 前两天被方重勇抱住的时候,裴秀是绝对可以反抗的,但是她没有,这就怨不得别人了。 她总不能跟自己老爹裴旻说,自己给方重勇当小三,其实也乐在其中吧? “写吧,我不喜欢搞那些苟且的事情,没什么不能说的。” 方重勇轻声说道,已经将裴秀揽在怀里。 “知道了,我这就写,派人送到幽州那边。” 裴秀微微点头说道。 随后她便提笔给裴旻写了一封信,没有写具体跟方重勇是怎么搞一块的,但是把结果和自己的心情写明白了。裴秀坦然将信纸交给方重勇说道:“阿郎看看行不行?” “我没必要去看,这是女儿写给父亲的私密话。” 方重勇摆了摆手说道。 “唉!” 裴秀幽幽一叹,双手搂住方重勇的脖子就献上了香吻。 虽然跟自己幻想中的翩翩美少年不太一样,但……其实也还挺好的吧。 裴秀脑子里闪过这样一个奇怪的念头,片刻之后,那种要把身体烧成灰烬的欲火,就让她的大脑一片空白,任由着方重勇对自己为所欲为,提不起一丝一毫的反抗。 …… “方节帅,方节帅?我们现在要进河源军大营么?” 看到方重勇在河源军驻地门前停滞不前,盖嘉运凑过来小声询问道。 “不必,就在这里等王难得。” 方重勇面色平静的说道。刚才他脑子里满是裴秀在床上那白皙可人的身体,已经彻底走神了。 昨天为了让裴秀心甘情愿的给裴旻写信,方重勇可是使出了全部的“手段”,房事的时候极尽讨好。他们不仅在卧房里点着火把亲热,还把梳妆台搬到床边,让裴秀可以从铜镜里看到自己房事时的撩人姿态。 在方重勇的有心讨好之下,昨夜两个人都兴奋得要虚脱了!特别是裴秀,早上醒来时看着方重勇,眼里柔媚得都要滴出水来。 当然了,方重勇会这么做,某种程度上说,并不完全是为了享受房事的乐趣,而是冲着裴秀的父亲裴旻和裴氏的关系网而去的。 推妹子的手段算不上光彩,但也算不上过火,总体而言并没有强迫裴秀,只是方重勇突破了从前给自己定下的规矩罢了。 以前,方重勇觉得自己的女人应该是跟他相濡以沫,彼此间都能谨守本分,如同契约。既然是契约,那也要求男人不应该在外面乱搞。 而现在,方重勇的观点更为现实。裴秀和她的家世,能用,有用,好用,并且这个女人不让他感觉厌恶,又是被人送到自己嘴边了。 所以这个裴秀就必须得拿下,哪怕有违自己从前的原则。这更像是一种出卖灵魂的交易。 终究,还是为了适应这个时代,而不得不作出妥协啊! 方重勇忍不住在心中感慨了一句。 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河源军军使王难得,带着军中一众将领走出大营,一见面,众人就对着已经下马的方重勇叉手行礼道:“请方节帅入营!” 王难得不动声色看了一眼盖嘉运,又看了看他身后数百临洮军亲兵。这些士卒看装束,每个人的头盔上插着一根羽毛,这是属于临洮军旗下镇守陇右节度府的特殊部队,轻易不会离开。 这次他们来河源军大营是为了什么呢? 王难得没办法不让这些军队进入大营,因为对方的地位就类似于“宪兵”,专门负责在陇右军中执法的。盖嘉运也是临洮军代理军使,负责统领这些人。他跟在方重勇身后,好像也说得过去。 只是,长久以来的小心谨慎,让王难得不由得紧张起来。看这架势,是来者不善啊! 进入河源军大营中军帅帐后,方重勇坐在主座上,对身边的掌书记使了个眼色。随即掌书记摊开手中的账册,对着王难得等河源军将领大喊道:“点名!” “点名”就只有两个字而已,然而这却是王难得等人最不想听到的两个字! “方节帅,河源军一万多士卒,这一个个的点名,点到什么时候去了啊?总不能说喊一个名字,就让一个士卒进来吧?” 王难得面色难堪的说道。看到方重勇没说话,他又强调道:“方节帅,河源军这么多人,如果喊一个名字就进来一个人,那点三天都没法点完啊。” 点名花的时间长其实没什么,关键是,这样的搞法,要出大事! 河源军不是满编,是吃了空饷的。 名册里面有一部分人,跟实际兵员是对不上,只存在于账册里。方重勇在大庭广众之下,在帅帐内一个个的点名,这不是要人老命么! “盖将军,让你的部曲,封锁河源军各营的营门。除了必要运送补给的人员外,其他人不得进出大营,无论官阶大小。 违者以谋逆论处。” 方重勇对盖嘉运说道。 “得令!末将这便去办!” 盖嘉运双手抱拳行礼,随即带着身边的一众亲兵转身便走。 “愣着干什么,点名啊!” 方重勇不耐烦的对身边掌书记吩咐道。 唉,现在更新不容易,这种状态要持续很久了。 (本章完) 情况稳定 早上更新是语音转码的,现在也是,除了在病房里社死以外其他还好。 昨天在看急诊后来打了麻药睡着了,今天我说一下病情吧。 手臂骨折,两只手。四肢多处肌肉挫伤拉伤,掉了两颗牙,上嘴唇缝了五针,手掌磨破了好大面积,绷带缠上了。 要是没戴头盔估计寄了,那就真要上新闻了。 骑电动车一定要戴头盔,经验教训啊同志们。 晚上的时候交警过来定责了,武汉水务局的锅,还在走索赔流程。我没有责任。 近期还是会一直更新的,生活所迫,不更新哪来收入呢?我本来还有一份咨询顾问的副业,现在断手没法搞了,那个同样是伏案工作也是要打字的。 书友们的关心我很感动,但是休息是没法休息的。社会的残酷与生存的硬性要求,不能躺在床上嘤嘤嘤。 我有病所以别人要让着我,我受苦了所以别人要关心我,这都不是成熟社会人该有的心态。 无论自身情况如何,都不要去祈求社会和他人的同情,这才是思想上的成熟者。所以哪怕很难,书还是会继续更新的,不存在我歇菜的说法。 拭目以待吧。 《盛唐挽歌》情况稳定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34章 格局不小 河源军中军营地的中军帅帐内,隶属于陇右节度使麾下的掌书记,面有难色看着代理陇右节度使方重勇,不明白这位到底是在玩哪一出。 来之前,方重勇说的是“吓吓河源军的人”。按理说,这个时候,王难得就应该服软,屏退众人单独向方重勇禀明吃空饷的情况,不应该冒着激怒方重勇的危险,死要面子强撑着。 毕竟,陇右边军欠饷多年不说,还有很多狗屁倒灶的破烂事,写本书都有多的。 比如说当年与吐蕃大战后,很多阵亡将士没有找到尸体,不仅被陇右各级边军对外宣称这些人“叛国逃亡吐蕃”,而且后来他们的家人都被牵连倒了大霉。 这些事情在陇右边军当中不是什么秘密,却没有人提出来,那是因为什么原因呢? 答案就是这几年大唐与吐蕃保持总体和平,边军军费被砍了不少,而且还经常拖欠军饷的正常发放。少报点阵亡,就可以省出来一点抚恤金啊! 再说了,边军这边如果报的阵亡数字太大,也会显得边将无能。空出来的数字还能吃空饷,在朝堂拖欠军饷的时候应急一下,岂不是一石二鸟? 比起这些“不能说的秘密”,陇右边军里面普遍吃空饷也就不值得针对了。这件事说穿了也就那么回事。 既然是这样,那王难得为什么现在还不服软呢? 掌书记看了看王难得,只见这位身材魁梧的壮汉虽然额头上有些汗珠,看起来有点紧张,但丝毫没有求饶的意思。 这位难道还觉得可以蒙混过去? 不仅是掌书记,就是方重勇这边的何昌期等人也是不理解。 “你是不是觉得现在这个掌书记的官职当得太平淡了,所以想给自己找找乐子?” 方重勇看着身边掌书记,疑惑问道。气势逼人,不怒自威。 “卑职刚刚走神了,走神了。” 这位掌书记连忙告罪,随即大声喊道:“开始点名了,第一都第一营,姚二牛!” 唐代边军编制与禁军略有不同,人员考核也没那么细致。 花名册中“营”为最小的部署调度编制,约有兵员四百人,设营主一人。营以下的编制便不再细分。同一营的士卒在什么序列,可以由营主随意调动而无需报备,更不用更改花名册。 乍一看没什么,实际上细思极恐。作为边军最小部署单位,营主权力之大显然不可低估。 “去把第一都第一营的人全部叫到帅帐门前听命。” 王难得沉声对身边的一名将领说道,暗中使了个眼色。 不一会,这名将领带着一个相貌普通,面带犹疑的中年士卒进了帅帐。 他对着王难得抱拳行礼道:“姚二牛拜见王军使。” “你,去给姚壮士把两个拇指的指甲剪了。” 方重勇指着自己这边,一个其貌不扬的亲兵说道。此人虽然也是临洮军序列的亲兵,但他却是个“勤务兵”而非专业战斗人员。 此人专门负责在军中,给将领们修剪打理胡须,打理头发的。 唐代男子习惯留长发留胡须,并不意味着他们就让自己的毛发野蛮生长!无论是军中还是权贵之家,都有专人负责打理毛发。河源军中虽然没多少人认识此人,但王难得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一位。 杜希望在的时候,这位就是鞍前马后跟在身边了。 王难得之前只是不明白方重勇为什么要带着这位“手艺人”,现在一看恍然大悟,心中顿时暗叫不好,急得他头皮发麻。 姚二牛这个河源军的普通士卒,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还没搞明白状况,就这么被人剪掉了两个大拇指的指甲。 他将剪下来的指甲,小心翼翼的装进袖口,随即便被方重勇打发走了。 “下一个,李大石!” 掌书记高喊了一声,很快,又有一个河源军士卒大步走进军帐。他依旧跟姚二牛一样,被人剪掉了两个大拇指的指甲。 等李大石走出帅帐后,方重勇面带微笑看着王难得询问道: “河源军人多,不下万人。这么一个个的核验,也确实耽误时间。 不如多开几个军帐查验,顺便给将士们修剪一下指甲,也是一件美事。 王军使以为本节帅说的如何?” 看到对方已经戳破了自己的小心思,却没有当面说破,王难得躬身叉手行礼,讪讪说道:“方节帅先停一下。末将有机密要事,需要对节帅单独禀告,还请节帅借一步说话。” 他终于服软了,因为剪下来的指甲这片刻无法长出来,让同一个人浑水摸鱼“打卡”这招,大概是没法用了。 看到预想的事情终于出现,方重勇身边众人都不动声色松了口气。 方重勇确实“初生牛犊不怕虎”,可他们却真怕王难得掀桌子,煽动河源军哗变! “掌书记,你们去大营外清点花名册上的人,本节帅要跟王军使谈谈他口中的要事。” 方重勇对着何昌期等人摆了摆手说道。 王难得麾下河源军众将,也都若有所思的看了看方重勇,躬身行礼之后,也都跟着一起退出了中军大帐。 此时此刻,空空荡荡的军帐内,就剩下方重勇与河源军军使王难得二人,气氛尴尬而凝重! “方节帅,某知道去年在长安的时候,您父亲为了平叛,确实是将某之父王思敬斩杀。 在常人看来,某应该记仇,给您难堪。 但实际上,那些都是因为公事,而非私仇,前因后果也很清楚。 方节帅又何苦因为担心某心怀怨恨,而先下手为强,要收拾王某呢?” 王难得苦笑问道。 他当真是无话可说,自己没去找这位方衙内的麻烦,反倒是这位衙内不想放过他! 王难得家中自父辈起就跟李亨一脉相交莫逆。 王思敬与李亨之间的私交,比李亨与王忠嗣之间的私交更好!李亨谋反失败,全家被杀,也就意味着王家彻底失去了前程,之前投资的人脉全部清零。 王难得又怎么可能在这个节骨眼,给代理陇右节度使的方重勇找麻烦呢! 当然了,王难得不想惹事,事情反而找上他,这也并不奇怪。 因为王难得也不知道方重勇是不是得到了李隆基的授意,特地来陇右“清理门户”的!这种可能性不但不小,甚至很符合政治运转的规律:斩草除根! “当天,某乃是龙武军中的一员,担任圣人身边的戍卫。 正是某背着圣人逃到了安全的地方,圣人才能脱险。要不然,逆贼李亨说不定就成功了。 再告诉王军使一个秘密,其实御史中丞郑叔清,当时之所以会去长安城外调兵,正是因为本节帅前一天告知了他,让他早做防备。 但是他还是没调得动金吾卫,主要原因,便是伱父亲从中作梗,可以说你父险些就把李亨推上的天子之位。 所以本节帅可以料定,王军使的父亲王思敬,就是李亨的铁杆亲信与党羽,并且作为内应参与了叛乱。如果本节帅真想收拾王军使,那么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等会向长安那边送一封信给圣人,将那一日的很多细节再陈述一遍即可。” 方重勇慢悠悠的说道。 听到这话,王难得顿时吓得六神无主! 他万万没想到,李亨叛乱那天,居然还有这么多要人老命的内幕! 王难得老爹当初干了啥事,其实都是他这个远在千里之外,当边将的儿子私下里推测的,手中并无实证。 王思敬当初也没对王难得透露什么,更没有让王难得发兵接应之类的部署。后来死无对证,外人也不懂王思敬到底是被方有德杀鸡儆猴的倒霉蛋,还是真的心中有鬼,螳臂当车而杀。 总之朝廷就是没个定论,属于不了了之。 或许正因为是这样,所以当初基哥在清洗李亨党羽的时候,才没有动王难得,也没有清算王思敬一家。当然了,基哥也很可能暗地里派人观察了一下王难得,发现他并没有什么异动,不像是做贼心虚的样子,最后也就轻轻放过了。 毕竟,基哥虽然很坏,却并不愚蠢。 他很清楚,好多事情越是追究,便越是欲盖弥彰让人诟病。 把必须要清理掉的人清理掉就行了,没必要无限制的扩大清洗范围。长安权贵阶层关系网盘根错节,干掉一个扒出来一群。光靠杀是杀不完的。 杀多了反而会起到反效果。 “方节帅在说什么,某不是很明白啊。当时某在陇右边军之中,对长安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王难得顾不得去擦额头上的冷汗,强撑着狡辩道。 “是么? 那本节帅就明白无误的告诉你,你父王思敬,参与了当时李亨发起的叛乱,并在金吾卫中担任内应,阻止城外的南衙禁军入城平叛,罪大恶极! 乃是死有余辜!百死难辞其咎! 本节帅这么说,你听懂了么? 我父亲方全忠,御史中丞郑叔清,还有当时与你父共事,也在现场的右金吾卫中郎将裴旻,都可以作证,你父图谋不轨。 王军使还有什么话说!” 方重勇毫不客气的呵斥道,戳破了王难得最后一丝幻想。 这番话让王难得无言以对。 他很清楚对方刚才的话,有多重的分量。方有德与郑叔清不提也罢,就说裴旻,乃是李隆基亲封的“剑圣”,并且当时也在金吾卫中,还在事发现场。 裴旻只要跟基哥说:我那时候就感觉王思敬怪怪的,莫名其妙就极力反对带兵进城平叛,或许真的跟李亨有勾结也不一定。 那么王思敬被杀这件事便就此定性了! 王家勾结李亨图谋造反的大帽子就再也摘不掉,全家被杀或者被流放,已经无需赘言。 换句话说,现在只要方重勇写封信给长安天子禀明此事,他们王家就彻底完蛋了! 至于裴旻会不会作证,方重勇能不能请得动这尊大神呢?王难得不知道,但是他不敢赌。 因为他相信方重勇肯跟自己说这么多废话,定然是有所需求的。写个信不过一炷香时间,方重勇要写早写了。 “方节帅有什么差遣,不妨直言。 末将若是能办,则一定鼎力相助,鞍前马后不辞辛劳,甘为节帅鹰犬与臂膀。 若是末将无用,或者节帅也只是听圣人之命行事,那也请方节帅派人将某绑了,送还长安交给天子处置吧。” 王难得顾不上男儿膝下有黄金,直接给方重勇跪了,十分干脆利落。 “诶,王将军多虑了。刚才某那番话,不过是试探而已。都是为了给圣人办事嘛,还请王将军不要往心里去才是。” 方重勇笑眯眯的将王难得扶起来,二人于桌案前落座。 看到方重勇脸上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却不说话,王难得依旧是心中打鼓,忍不住开口问道:“不知道方节帅驾临此地,是不是为了河源军前些日子闹饷之事而来呢?” “是,也不是。 边军闹饷固然不对,但这是朝廷拖欠军饷在先,这点本节帅也很理解考虑陇右边军将士们的难处。” 方重勇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说道。 “那节帅来河源军……难道是为了查账?” 王难得是聪明人,一下子就明白了方重勇的真实意图。 “王将军,本节帅觉得你是人才,不该就此埋没了。 本节帅也是爱才心切之人,陇右边军的问题,圣人也是有所耳闻,但不知内情,所以命某私下里暗查。 这几年陇右边军内部,上上下下吃空饷也吃了许久。圣人震怒,命某追查细节。 军中其他魑魅魍魉之事,也要一并追查。王军使明白是什么意思么?” 方重勇从怀里掏出自己的任命文书,又将腰间监察御史和监军使的腰牌都放到桌案上,王难得这才感觉事情大条了。 因为一个“飞来横锅”甩到了方重勇头上,便让外人都以为方重勇是个背锅侠,倒霉蛋,而忽略了这个人本来的官职是什么,原本到陇右来的权责又是什么! 简单点说,方重勇原本职责,除开选拔银枪孝节军兵员外,就是监视和纠察陇右军中不法。 当然了,这把宝剑是不能出鞘的,它只是基哥借给方重勇的“核武器”,而核武器最大的功能就是威慑! 方重勇要在哪里选拔兵员,那里的边军就必须配合,要不然方衙内就会在这些边军里面“纠察不法”。这种情况下,谁会为了几个兵员去跟这位朝廷钦差翻脸呢? 基哥给方重勇监察御史与监军使的官职,就是因为这个。 但这不意味着方重勇便能为所欲为,要充英雄,去当一个真正的“监军”,更不是要去解决边军内部的种种系统性问题。 方重勇真要硬着头皮搞事,必定会让陇右鸡飞狗跳。到时候万一有边将投靠吐蕃,那乐子就大了。 这就是方重勇厉害的地方,他把手里的权力当做威慑的底牌,而不会真正打出去。无论怎么闹,事态都在掌控之中。 “陇右边军中许多问题,当真是一言难尽,某也是只知道沧海之一粟。” 王难得叹息说道,话说这个份上,继续狡辩就没什么意思了。什么吃空饷啊,烈士报逃兵啊之类的问题,陇右军中那是一抓一大把,谁都经不起细查! “军帐内笔墨纸砚俱全,还请王将军把你知道的东西写下来。某会考虑到时候在圣人面前美言几句。毕竟白沙入涅,与之俱黑嘛,相信圣人也会体谅王将军的难处。 对了,盖嘉运将军之前已经写过一份,你要不要参考一下他是怎么写的?” 方重勇皮笑肉不笑的从怀里摸出一张折起来的纸,拿在手里,对着王难得扬了扬。 “不必了,不必了,节帅说笑了。” 王难得讪笑道,那样子比哭还难看。 这位小方节帅,已经为他们这些边将准备了功能齐备的“大餐”,堪称是软硬兼施。王难得相信自己绝不是第二个倒霉的,后面一定还有别人! 他不得不老老实实的磨墨,铺开大纸,在上面写下河源军吃空饷的数目和比例。军中哪些空饷是被用来应急了,哪些是被各级将领贪墨了。 还有哪些战死的士卒,原本应该是烈士,边将们为了贪墨抚恤金,对外宣称是叛逃等等。 写完之后,王难得又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只觉得全身都掉入冰窟一般。这玩意要是被长安天子看到,当事之人不死也要脱层皮啊! “水至清则无鱼,王将军不必想太多了。” 方重勇将这份“认罪书”收入袖口,淡然说道。 “还请方节帅将来在圣人面前多多美言几句,末将感激不尽。” 王难得知道自己上了贼船,恳求说道。 他也很清楚,方重勇绝不会将这份认罪书给长安天子看,因为这对所有人都没有好处!不到鱼死网破,悬在头上的剑就不会掉下来。这便是威慑的力量。 当然了,作为代价,王难得就必须得乖乖听从方重勇驱使,政治运作的潜规则就是这么冷酷。 “好说好说,本节帅公务繁忙,就不在河源军中逗留了,告辞。 王军使只要愿意好好为圣人办事,那就不用担心那些无聊的威胁。” 方重勇站起身对着王难得点点头,意味深长的说道。 陇右边军当中真是一个又一个的大坑,一不小心掉进去就完蛋了。方重勇在心中暗暗庆幸,现在已经搞定了临洮军和河源军的高层,将这两个最大的“山头”都掌控在自己手里了。 不说让他们安心办事,起码不会给自己添乱添堵了。下一步就要开始处理陇右边军的欠饷问题了,这踏马又是个大坑。 走出营帐,方重勇忍不住长出了一口气。虽然收服了王难得,他却一点都没感觉到轻松。 有错别字的话你们标出来,到时候我让别人点一下就能改。不用在评论区说哪个字写错了,我现在不方便校对。 (本章完) 第235章 平时安西万里疆 长安城虽然没有门朝大海,但初春时节已经是春暖花开。 权贵家的子弟们,带着各色胡姬,背着弹弓,三五成群的到郊外踏青,射鸡打鸟。 而来城东灞桥送友的,去城南墓园扫墓的,自然也是不乏其人,迎来送往络绎不绝。 什么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之类的诗句,也是时不时传入路人耳朵里。 不仅如此,郊外豪强地主家的庄园,为了适应长安愈演愈烈的“市场经济”之风,也将部分屋舍改为了“农家乐”,以供居住在长安城内的达官贵人们暂住,靠收租小赚一笔。 在长安周边读书备考的各地考生们,也是隔三差五的聚集在一起吟诗作赋。一个个心比天高,盼着命比天更高。 总而言之,这一切的一切,看起来就是一派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景象。 既然长安城的权贵们,都习惯于城外踏青,潇洒快活。那么一向自诩为“最会玩”和最爱玩的大唐天子李隆基,又怎么可能闷在兴庆宫内不出门呢! 这天一大早,基哥就带着高力士,让方有德带了一个营的神策军精锐,来到长安城东的灞桥附近驻扎。人老心不老的基哥,还叫来几位平日里较为乖巧的皇孙,一起组队跟神策军中挑选出来的士卒打了一场马球。 没错,基哥虽然对他的所有儿子们都不待见了,但对自己的孙子辈还是有点感情的,也就是传说中的“隔代亲”。 这些士卒中不乏骑术超群,善打马球的高手。不过基哥指挥若定,带着一众皇孙将对方打得丢盔弃甲,连一个球都没有进,自然是大获全胜! 那些平日里横扫千军如卷席的马球高手们,在基哥面前就没有一合之敌。 可惜基哥那些孙儿辈的马球技术虽然还说得过去,但今天的发挥着实欠佳,基本上都是靠基哥一人撑场面,成了球场上最靓的仔。 马过如风,快如闪电。若是不细看,外人还以为骑在马上的基哥只有四十岁。 饶是如此,一场马球打下来,基哥也是累得没法挪动,如同死狗一般躺在特制的软垫上,嗅着草地上野花的芬芳。 高力士十分殷勤的跪坐在一旁帮他擦汗,而方有德则是矗立在一旁,不动声色的微微皱眉观察着四周,却连一句话都没有说。 正在这时,一名城东驿驿站的驿卒,骑着快马飞驰而来,随即被神策军护卫带到了李隆基跟前。 “力士,朕今日赢了马球,有赏。” 基哥懒洋洋的指着送信的驿卒说道。 “谢圣人恩典!” 这名驿卒大喜过望,跪在地上拼命谢恩。 他本是听命将信送到皇宫,出门后听人说圣驾就在附近,便没有直接去皇宫,而是直接找到了这里。 少跑一段路不说,没想到还有打赏,可谓是秦始皇摸电线,赢麻了。 打发走驿卒之后,基哥屏退众人,只留下方有德与高力士二人,商议机密。 “念吧,谁写来的信?” 基哥有气无力的问道,脑子里还在回味之前马球场上,自己打出致命一杆时的快感! 球场上他好像还是当年的追风少年,但躺在地上却感觉到,自己已经老了。 “回圣人,是代理陇右节度使方国忠,也就是方全忠之子写来的。” 高力士意味深长的看了看身旁面无表情的方有德一眼,小心翼翼的说道。 “圣人,那微臣回避一下。” 听到这封信是方重勇写来的,方有德连忙对基哥叉手行礼说道。 “诶,不必,听听也好嘛。力士,不必忌讳,念吧。” 基哥翻了个身,用左手托着下巴,看着不远处草地上开满了不知名的白色野花,一派春日的美景。 高力士只好原封不动的将方重勇这封信念完,不仅如此,念完后他还加了一句:“方国忠的字写得不错。” 方重勇在信中说了好几件事情。 第一件事情是陇右欠饷,安人军哗变。至于其他各军蠢蠢欲动的事情则一个字也没有提。 第二件事情是杜希望病重无法再担任陇右节度使,现在已经在返回长安的路上。 第三件事情是方重勇本人以留后身份,暂代了陇右节度使之职,并着手处理陇右军队欠饷的问题。 针对这三件事,方重勇还给基哥和朝廷提了解决方案。 第一个措施,建议朝廷下密旨,赦免安人军哗变的士卒。此事要低调处置,不要走官府的公文渠道,免得最后弄得人尽皆知。并且要求只处理首恶,不追究其余,尽可能降低对陇右边军体系的冲击。 第二个措施,建议朝廷准备二十万绢,并火速运往兰州囤积,以备不时之需。前些年拖欠的冬衣,将来也要抓紧时间尽量补齐,以稳固朝廷在边镇的信誉。 第三个措施,就是暂时不要任命正式的陇右节度使,待他处置完这些事情,招募好银枪孝节军的兵员后,朝廷再派人正式接管陇右边军,以免造成权责不明。 如果说前两个还是一般操作的话,那第三条就显示出方重勇的政治担当了。 事情我接了,处理完以后再把收拾好的摊子留给下一任,绝不会在事情没搞完之前就甩锅。我任上留下的问题都算我一个人的,不给其他人找茬。 至于陇右吃空饷啊,烈士变逃兵,王难得老爹王思敬是李亨党羽之类狗屁倒灶事情,方重勇则是一句也没提。 信念完以后,李隆基与方有德二人面面相觑,前者完全不明白事情怎么会搞成这样,后者则是暗暗忧心边军的变化。 “长安的权贵子弟,此刻正在郊外溜鸡斗狗,搂着胡姬说着浑话。而方国忠年不过二十,却已然可以独当一面,相比之下,高下立判。 朕数十皇子,不如全忠你一子啊!” 李隆基感慨叹息了一声,吓得方有德连忙告罪。 基哥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对方有德继续说道:“陇右之事,全忠以为要如何处置呢?” 听到基哥问话,方有德亦是感慨叹息道:“臣那不肖子,已经把能说的话都说了。就是某亲自前往陇右,所做也不过如此。微臣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请圣人定夺。” “那就让杨慎矜多搞点绢帛送到兰州。 方国忠要二十万绢,朕就给他四十万绢,不能寒了办事之人的心。另给他加开府仪同三司吧,并赏赐长安东郊庄园一座。 力士,让哥奴发个公文,表彰一下方国忠在陇右勤于任上,派宦官送几斤胡椒过去,让他吃羊肉吃得痛快点。” 基哥看着手中另外一封写着“圣人亲启”的信,不动声色的对高力士说道。 说完便让方有德收拢神策军亲卫,让高力士去传信,自己则是坐在回城的马车上看信。 一目十行的看完,基哥有些不明所以,又回过头来逐字逐句的读了一遍,顿时恍然大悟,拍案叫绝! 沉默良久,基哥忍不住摇了摇头长叹一声,十分惋惜的自言自语道:“要是国忠早生三十年就好了。” …… 五天之后,名义上的荥阳县县令郑叔清,在得到圣命后,便马不停蹄的火速赶到长安,路上连驿马都被跑死了两匹! 他甚至都没有坐马车,而是骑着马日夜兼程的赶路,哪怕是传递紧急军情的传令兵,都没他脚程快。 看到了长安城人来如梭的春明门,郑叔清老泪纵横,心中的激动无以言表。 不当县令不知道官小,这一波“自虐之旅”终于完结了! 不管是在地方上当刺史,还是在长安中枢当御史中丞或者京兆府尹,这些官职都比区区县令高了几个数量级。 好吧,县令就县令吧,终究也是个官。 可是当郑叔清被贬官到了地方以后,却发现自己啥也不是了!别说县令了,这时候他甚至都不算是官员了!就连非流官都比不上! 这并不一个形容,而是他“告老还乡”后,自身处境的真实写照。 虽然名义上还顶着县令的官职,但实际上荥阳县的政务,是由荥阳县主簿代为行使,压根就没郑叔清什么事。 朝廷担心地方上出乱子,还特意给荥阳县发了公文。上面说得明明白白:郑叔清就是个“安心养病”的吉祥物,别听他瞎掰扯。你们平日里该怎么办公就怎么办公,连县令的印信都别让他摸。 基哥的意思也很简单:你不是说因病辞官了么?那行,伱就在家乡好好养病吧,朝廷的事情跟你没关系了。 怕老郑浑水摸鱼,基哥还让李林甫给地方上传信,剖析得明明白白,生怕外人不知道郑叔清已经彻底凉了。 这便是基哥对两边横跳的“中立派”上的眼药。 忠诚不绝对,绝对不忠诚! 想中立,那你就在家里好好的保持中立吧! 对于当官有瘾的郑叔清来说,让他赋闲比杀了他还难受。 虽然在外人面前郑叔清还能保持着“风轻云淡”的人设,看上去对辞官回家一点都不在乎,但实际上他已经悔青了肠子! 官场之上苟且苟多了,也会撞上鬼的!郑叔清这波就是典型的“聪明反被聪明误”。 荥阳郑氏自武周后,地位就一直在下降,郑叔清已经是郑氏少有的牌面人物之一。 御史中丞甚至是郑氏在朝堂最大的官! 正因为官大,所以老郑可以肆意挥霍郑氏家族给他的财帛,生活奢侈声色犬马,而没有丝毫的心理负担。 郑叔清还在当打之年就被迫“告老还乡”,实在不亚于给了荥阳郑氏当头一棒。 更可恶的是,大唐天子李隆基提了一嘴要扩充凌烟阁功臣的数量之后,居然就像是忘了这件事一样!后面啥表示也没有! 或许是还在酝酿,又或者是脑子发热以后,现在后悔步子迈得太大,总之这件事目前看起来就是不了了之了。 郑叔清不但官职丢了,官场的名望也没有收到,倒是从旁人那里得知,自己现在已经成了有名的官场笑柄,算是另类出名了。 当初坚决反对基哥“改祖制”的人,自然是声名鹊起不尴尬; 需要紧紧抱住基哥大腿的李林甫等人也没什么好尴尬的,毕竟他们没得选。 最尴尬的人,变成了临门一脚之前突然“润了”的郑叔清,可谓是丢了面子又丢了里子,里外不是人。 本来没病的郑叔清,憋在家里赋闲的这段时间,反而是闲出病来了。冬天得了一场风寒,险些要了他这条老命,到了春天才回过劲来。 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的郑叔清,心也死了,打算就在家苟到老。 没想到基哥一道圣旨,又把他招回了长安! 这份密旨上说:朝廷要组建新衙门,朕决定由你这个前任御史中丞出面张罗,速速来长安见朕!到时候当面细说! 大病初愈的郑叔清,立马像是被打了鸡血一样,骑着驿马朝长安狂奔而去,堪称是一日五百里路似等闲! 来到长安春明门外的郑叔清,绿色官袍也脏了,帽子也歪了,身上全是汗臭味。于是他买了一套干净的锦袍,又找了个“公共澡堂”,好好洗漱了一番换上了新衣服,这才不紧不慢的来到兴庆宫面圣。 然而,当郑叔清满心欢喜进入兴庆宫的时候,却远远看到李隆基带着杨氏三位夫人在花丛里抓蝴蝶! 踏马的,蝴蝶有什么好抓的!看到这一幕郑叔清一肚子火!从荥阳来长安,他骑马把大腿内侧都磨破了,结果皇帝居然带着女人在抓蝴蝶! 高力士似笑非笑的询问他需不需要通传,知情识趣的郑叔清连忙告罪,匆匆忙忙离开了兴庆宫,到长安的侄儿家住了一晚上,第二天一大早,又跑去兴庆宫请求面圣。 然而,郑叔清的运气好像很差一样,这次去的时候,基哥正饶有兴致跟几位宫里的年轻美人,在草地上编花篮。一边编花环,一边说着荤段子,逗得几位美人含羞大笑。 一旁还有梨园的几位乐师在演奏助兴。郑叔清觉得人实在是有点多,打断圣人雅兴不太好。 这回还没等高力士开口,他就先行告退,润了。 后面几天郑叔清一直没敢去兴庆宫报到,一直到他来长安的第五天,高力士才亲自前往郑叔清侄子家,将郑叔清带到了勤政务本楼的书房。 大唐天子李隆基,终于有时间接见他这个被贬之臣了。 至于基哥要办一个什么新机构,是要做什么事情,又是为了什么要选他这个已经变成咸鱼,毫无利用价值的“养病之人”,郑叔清也是一头雾水。 但是这已经是他可以抓住的最后一个机会了。 哪怕基哥是让郑叔清每天光着身子,在街上高喊“我是傻子”巡逻,他也不能拒绝! 这不仅仅是为了自己,而是家族需要一个牌面人物。官场上长时间没有牌面人物的家族,不可避免要走向没落。 郑叔清不能赌,更不敢赌。 “听闻爱卿冬天大病了一场,现在好些了么?朕公务繁忙,今天才有空闲。” 御书房里,李隆基将伏跪在地上的郑叔清扶起来,一脸关切问道。 “回圣人,微臣现在身体完全没问题,圣人有什么吩咐,微臣一定能顶上!” 郑叔清拍拍胸脯说道。 基哥面色平静的微微点头说道:“朕现在还真有一件难事要交给爱卿去办。” 心中五味杂陈,现在写作不易,都支持一下吧。 (本章完) 第236章 圣人让我给你带个话 “长安缺木炭虽然已经缓解,但今年冬天势必卷土重来。朝廷缺乏有经验的人处理此事,之前爱卿是木炭使,现在朕希望爱卿继续担任木炭使。” 李隆基把郑叔清扶起来,微笑说道。 郑叔清惶恐行礼,感激涕零,心中却是不以为然,恨不得喷基哥一口唾沫。 还搁这吹牛呢,要是身上没有个够档次的官身压着,木炭使谁上任谁要被捶成狗头! 见郑叔清态度不错,基哥坐回座位,示意对方也坐下慢慢聊。 待后者落座以后,李隆基将高力士屏退,然后沉声说道:“爱卿之前担任的是御史中丞,为官刚正不阿,所以朕想成立一个新衙门,跟御史台并列,由你担任主官。” 怎么还在说废话?郑叔清心中暗叫不好。 因为长安天子不断在绕弯子,却压根不说具体是要做什么,定然是没好事。宦海沉浮数十年,郑叔清是见过世面的,一听这话就全身肌肉紧绷,等待着下文。 急得上火却又死死压住不肯表露出来。 见郑叔清不上套,根本就不肯表态,李隆基这才叹了口气说道: “这个衙门,叫鉴查院,专门纠察百官与勋贵不法,同样可以压制御史台,查办御史台官员。其长官,非德高望重者不可为。” 郑叔清还是不说话,因为他知道自己现在的名声跟“德高望重”完全没什么关系。 如果他都算是德高望重,那长安街边随便抓条野狗也可以称之为德高望重了。 郑叔清认为,这个所谓的“鉴查院”如果按照基哥的说辞,压根就没有任何意义,不过是权力套娃而已。而这种套娃游戏,从前历朝历代都已经玩得没意思了,并且有一套成熟的运作机制。 这种情况就类似中晚唐的牙兵闹事一样,节度使用牙兵制约镇兵,牙兵控制不住了又设立院兵压制牙兵,院兵也控制不住了,就靠所谓义子镇场子,典型的不断套娃。 在基哥不说出自己的真实目的以前,郑叔清就不打算开口应承,只当自己老眼昏花没听懂天子在说什么。 “爱卿啊,现在国家缺军费,用度紧缺。朕也不想向百姓们伸手,搞得民怨沸腾。 所以,这才要拜托你,为国敛财。” 李隆基感慨叹息道,忍不住抹了抹眼角的鳄鱼之泪。 “请圣人吩咐,微臣万死不辞。” 郑叔清松了口气,对基哥恭敬行了一礼。 捞钱嘛,多大点事,这个他很熟。 见郑叔清已经答应,李隆基这才满意的点点头。 老郑就这点好,骨头软,好驾驭,不讲条件,也不需要他上大招。 “鉴查院呢,负责纠察百官纲纪,朕会将殿中侍御史也划拨到你旗下,这样与御史台的职能就不重复了。 至于要查什么呢,这个爱卿自己去想。 朕只有一个要求,就是小错大办,收钱赎罪。当然了,不管怎么查不能闹得太大。 那些爱卿不方便处理的大事,就不必管了,只管查小事就行。 只要能从百官和勋贵手里榨到钱,又不惹出乱子来,朕便会给伱鼎力支持,谁给你使绊子朕就办谁! 朕任命你为鉴查院院长,顺便提拔殿中侍御史颜真卿为副院长,给你打下手。 为了防止有人暴力抗法,朕会调拨一营神策军精锐五百人,一个宫中宦官为监军,时刻待命,你随叫随到。哪怕是朕的兄弟,朕的皇子,要查也由得你。 至于赎罪的钱嘛,统一称为议罪钱,充做边镇军费,专款专用。以钱抵罪乃是唐律之一,朕这么做也不算过分。” 基哥洋洋洒洒说了一大通,郑叔清自动过滤了一系列限定条件,唯独记住了“小错大办,收钱赎罪,无人不可查”这十几个字,脑袋里嗡嗡作响。 基哥的意图他明白了,不就是朝百官和勋贵他们手里要钱嘛。皇帝自己不好意思开口,所以找个苦哈哈办事呗。 可问题是,什么样的事情算小事,什么样的又算是大事呢? 郑叔清相当迷惑,因为这个尺度异常模糊,甚至扭曲爆炸。 对于长安权贵们来说,在长安谋反行刺天子肯定是大事,但杀几个家奴,在他们看来就不算是个事。甚至大唐的律法也说了,家奴不算人,与牲畜同列,杀了也就杀了。 在旁人看杀人是大事,在权贵们看来则不是。 所以这个尺度不好把控,弄不好就要死人翻船。 然而基哥却又不说明白,很显然,他也不知道或者说没打探到百官与勋贵们的容忍尺度在哪里。 执法力度轻了,没有威慑力,也要不到多少钱。 执法力度重了,势必引起百官与勋贵们的强烈反弹,政局就乱了。 这件事难办的地方就在于执行力度。 “圣人,此事……” 郑叔清还没说完,基哥就抬起手,示意他闭嘴。 “朕知道很难,但边镇军饷一而再再而三的拖欠,也不是个事。 鉴查院之事,后世史书势必有人会诟病朕。但朕不担心骂名,爱卿放手去办吧,国家为重。” 基哥的话让郑叔清想哭。 你踏马就是在一旁看戏的,被后世诟病的人是老子好吧! 如果基哥不是皇帝,郑叔清早就气得拂袖而去了,可谁让别人会投胎呢? 两害相权取其轻,郑叔清觉得,自己当这个所谓鉴查院的院长,也好过荥阳郑氏没有牌面人物而渐渐没落要强得多。挨骂就挨骂吧,反正现在骂过他的人也够多了。 “微臣明白了,明日便可走马上任。” 郑叔清对李隆基叉手行礼道。 “诶,那倒不至于急成这样。鉴查院这个衙门要设立,中书门下省的手续还是要的,过几天吧。 听闻你现在赋闲在家以后,方国忠在信中极力推荐你担任此官职,你可得好好谢谢他。” 基哥笑眯眯的说道,转眼就把方重勇给卖了。 “方国忠?” 郑叔清一时间没听明白这厮到底是谁,隐约在哪里听过。 “就是与你相熟的方重勇,他现在在陇右担任节度使。” 基哥淡然说道,故意省略了“代理”二字。 “陇右节度使?” 郑叔清大吃一惊,方重勇这毛孩子已经当节度使了么? 基哥摆了摆手,不想聊关于方重勇的话题。 “鉴查院之事颇为要害,微臣先行告退,回家思虑一番再说。” 见天子已经跟自己没什么话要说,郑叔清只好带着满心疑问行礼告辞。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基哥若有所思。 方重勇给他出了一明一暗两套组合拳,可解军费之急。鉴查院是明面上的一套,暗地里还有一套。只是,暗地里的那一套要交给谁去办呢? 基哥一直在揣摩合适的人选,却依旧是毫无头绪。 …… 安人军所扼守的通道,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星宿川”。 这条路,是陇右通往大斗拔谷的必经之路。当然了,这条路中间一段,是吐蕃军控制区,人迹罕至条件恶劣,吐蕃人在当地也没有据点。 但他们却可以从这里发兵,北上可攻大斗拔谷,南下可攻鄯州。唐军在陇右其实一直处于战略被动状态,发起进攻的人反而是吐蕃这边,决定是战是和的,也是吐蕃而非是大唐。 说白了,河湟谷地就是个四处漏风又水草丰美的“低地”,要守住这里跟吐蕃人对峙,就必须大量驻军,暂时没有第二种办法。 自上次在河源军中军收服王难得没过两天,方重勇就带着一众被囚禁在河源军营地,那些参与哗变安人军乱军刺头,来到了星宿川的大通城。 又叫“大通堡”。 相比于河源军的营地分布松散,安人军的军营与堡垒呈现一体化的趋势,属于石城外有木堡的结构,经营得非常森严。 看着安人军建设规整的营地,方重勇忍不住点点头,总算在陇右看到个靠谱的人了。不得不说,哥舒翰还是有点才干的,做的事情比本职工作更多,任上不断加固了堡垒的防御,并扩展了堡垒外营地的布置,箭楼拒马比比皆是。 当然了,哥舒翰也是自己挖坑把自己埋了。 陇右边军缺编,其实是一个年度跨度很长的事情,有数十年之久,不是一朝一夕出现的。 并且这种事情具有非常强的弹性。 大唐与吐蕃的局势一旦缓和,比如说金城公主外嫁吐蕃那一段时间,大唐与吐蕃关系就缓和了不少,战争停止。那么陇右边军就会开始缺编,吃空饷,放募兵回家耕田。 表面上看不可思议,实则是边军军费压力太大而不得不如此。 方重勇记得前世互联网上有件“唐军大胜吐蕃”的网红战例。 就是史书记载,陇右安人军在驻地附近一个叫浑崖峰的地方,一个没记录姓名的将领,以五千之众抵御吐蕃四十万大军,并战而胜之,将吐蕃人的攻势化解。 其他槽点先不说,这里头有个关键信息,就是安人军五千人!换句话说,当时安人军只有五千人,或者说只拿得出手五千人! 方重勇认为,吐蕃人四十万突然压境,安人军居然还留一半人在营地,让出一只手跟吐蕃人打仗,这未免也太托大了,怎么看怎么不符合正常逻辑。 所以这五千人极有可能就是安人军的全部兵力了。 本来他对这种“网红史记”不屑一顾的,今日才知道,或许史官没搞错,只是不太好意思说吃空饷的事情。 当时安人军能战斗的应该只有五千,吃空饷吃了不少是一种原因,还有可能是不少伤兵不能出营或者阵亡的人来不及补充。但大唐陇右边军数量某些时候少于预计,这是没有问题的。 前世安人军的军使应该不是哥舒翰,方重勇也不知道这位当了安人军军使以后有什么改变。 不过方重勇在经过调查后发现,哥舒翰在安人军军使的位置上,居然是陇右各军吃空饷吃得最少的! 所以当朝廷欠饷后,安人军因为“小金库”里的钱最少,入不敷出最后忍不下去哗变了! 而陇右其他各军,则因为军使们手里还有点小金库,可以对付对付,适当补一点春衣冬衣发下去,所以闹得不那么厉害。 简单点说,就是哥舒翰这个老实人,没有适应职场的新变化。 在方重勇看来,一件事正确与错误的执行方式,也要看外部环境如何,不存在绝对的好与绝对的坏,有一条看不见的弹性潜规则。 “末将拜见方节帅!” 胡须已然半白的哥舒翰,此刻疲态尽显,单膝跪下行礼。 他是突厥突骑施人,从军的时间相当晚,四十岁才进入陇右边军。虽然爬得很快,但实际上却是陇右各军军使当中,年龄最大的一个。 比现在担任河东节度使的王忠嗣还老不少! 方重勇顿时明白,哥舒翰并不是靠着卖体力和敢冲敢打往上爬的,一定是个富有军略与谋略,善于统帅兵马的人。要不然解释不了他为什么爬得这么快。 事实上,哥舒翰的年龄也不允许他在战场上瞎折腾。 “哥舒军使,安人军前些日子哗变,某便是来处置此事的。某身后这几十个安人军刺头,先带回来你好好安置,等候朝廷的圣旨。在圣旨没到之前,不能将他们杀了,不然有泯灭人证之嫌。” 方重勇面色平静的说道,由于王难得说了很多内幕,再加上管崇嗣之前告知的情况,他对安人军内部的情况可谓是一清二楚。 但是,现在他要装作自己什么也不知道。 “末将明白,方节帅里面请。” 哥舒翰做了个请的手势,低眉顺眼异常恭敬,身上没有任何边镇丘八该有的跋扈嚣张。事实上,现在哥舒翰没叛逃吐蕃,就已经是心理素质强大了,换个人说不定早就跑路了。 安人军被河源军抓回来几千人,还有数百人不知所踪,损失可不小。得亏哥舒翰当时是在陇右节度府开会,有一大票证人可以证明自己的清白,否则一个“煽动哗变”的罪名早就坐实了。 “嗯,去中军。” 方重勇微微点头说道,不怒自威。此时此刻,安人军上下都充满了紧张的气氛。他们知道,自己的命运,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方重勇对朝廷上书的处置建议。 这位代理节度使不高兴了,后果很严重。 走进大通堡,方重勇好奇的观察着这座战略地位非常重要的石头城堡。 它位于宝库河沿岸的一处山丘上,扼守着星宿川最窄的一个咽喉,地地道道的依山傍水,风水宝地,压根就不缺水源,足以保证万人级别的军队饮水无忧。 山丘下的狭窄通道还不到十米,无论是吐蕃步卒还是骑兵,通过这里都会遭到山丘上安人军的伏击。道路两边一边是山一边是宝库河,神仙来了也只能摇头叹息。 不得不说,当初选址在这里筑城的唐军陇右主将郭知运,确实眼光非凡。河源军的营地平平无奇,一戳就破,因为只是为了控住节点,属于是守不住的地方就别逞强。 而安人军的堡垒则是花了大力气建设,也遵循了那条“该省就省,该花就花”的原则。 方重勇在哥舒翰等人的带领下,走进安人军主将办公的签押房,也是哥舒翰居住的地方。 这里乃是山丘上最高的一处居所,除了结实以外,其他陈设的无论怎么看都十分简陋。长期住在这种地方,条件确实很艰苦,而这已经是安人军堡垒内最好的住所了。 在这种苦寒的驻扎条件下,朝廷还拖欠冬衣两年不发,而且春衣也不足数。 方重勇大概也理解了为什么安人军士卒率先哗变了。 别的不说,在这件事上,朝廷是真的狗!确实不是安人军这边的丘八们故意闹事找茬,而是日子苦,待遇差,还欠饷,这踏马谁受得了? 屏退众人之后,哥舒翰便直接跪下给方重勇磕头道:“安人军是什么屯扎条件节帅也看到了,这件事还请节帅高抬贵手!某代安人军全体将士拜谢节帅!” “唉,哥舒将军先起来再说。” 方重勇将哥舒翰扶起来,长叹一声说道:“安人军开了一个很不好的先例,圣人震怒,这支军队,恐怕是留不得了。” 他做了一个用手劈砍的动作。 有这么严重么? 哥舒翰已经站起身,听到这话一屁股跌坐到旁边的石凳上,惊吓得无言以对。 (本章完) 第237章 去,就是九死一生 “安人军不能留了,是什么意思呢?” 哥舒翰压住内心的恐惧,面色平静询问道。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方重勇摆了摆手说道,似乎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而是换了个话题询问道:“哥舒将军以为陇右局面如何?” 一提这茬,哥舒翰明显兴致不高。安人军的哗变,让他大受打击。自己手下人居然哗变,短期内,哥舒翰很难往上爬了。而他年纪也不小了,在生命所剩的时间里,还可以绽放出多少光辉呢? 不得不说,这是一件令人沮丧的事情。 哥舒翰有些敷衍的回道: “短期看风平浪静,大唐在陇右依旧军势占优。但长期看,陇右部分州县失陷却是必然,现在的状态是无法长久维持的。 大唐能维护并稳固通往西域的通道就算很不错了,河湟谷地我们与吐蕃人必定有一番旷日持久的争夺,福祸难料。” 哥舒翰长叹一声说道,感觉到安人军似乎会遭遇灭顶之灾,他亦是不想再隐瞒什么了,说出了自己内心深处的看法。要知道,这种话是很犯忌讳的,要不是安人军这档事,他凭什么跟方重勇说这些啊! 方重勇微微点头,不置可否的淡然说道:“哥舒将军心思缜密,胸有韬略,确实是经略陇右的大才啊。” 说完,他把基哥给他的“监军使”的官身文书递给哥舒翰,后者看完以后恍然大悟,这才察觉陇右边军似乎所有人都低估方重勇了。 他们把方重勇当背锅的,但实际上这位方衙内本身腰板就硬的很!只是因为行事低调,选择没有发作罢了。 监军使是干啥的呢? 一方面钳制地方边军,另外一方面,也有选拔边将将其告知天子的义务。如果一个边军有节度使推荐,又有监军使褒奖,那么他获得升官机会是很容易的。 方重勇有监军使的身份,无论他有没有向基哥禀告的权力,对边将都是一种无声的威慑。 用方重勇前世的话来说,那就是“手里没枪”,和“有枪不用”,完全是两种不同的境况。 “末将惶恐,还请监军使将来能在圣人面前美言几句。” 哥舒翰连忙拜谢道。 “哥舒将军不必客气,都是分内之事。” 方重勇拿捏着回道。他说话轻巧,看起来并不是那么令人信服,却也让哥舒翰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大家非亲非故的又不是很熟,别人凭什么无缘无故帮你呢? 哥舒翰若是不跪下当狗,那方重勇自然也没有理由鼎力相助,或者就算鼎力相助,哥舒翰也无法相信。 有来有往的互相抬轿,本身就是一种不动声色的政治交易。 “安人军挑头哗变的那几十个人,我想在送他们上路之前,先跟他们聊聊,可以么?” 方重勇笑着问道。 哥舒翰微微皱眉,国字脸上阴霾笼罩,随即长叹一声点了点头。 “方节帅随某这边请。” 哥舒翰起身,带着方重勇走出了用石头垒起来的签押房。 二人弯弯绕绕的走了一大圈,来到大通城临近城门的一处简陋营房外。只见哥舒翰手下的十几个亲兵,看管着这里,旁人不许靠近。 而方重勇从河源军那边带来几十个安人军哗变刺头,都被集中看管于此。 河源军当初没有为难这些人,那是因为在鄯城当地,只要这些人敢逃跑,就会立刻被抓捕后斩杀,河源军甚至还希望他们闹得更大,引起更多人的注意。 所以没对安人军的哗变士卒怎么样,看管也非常松懈。而除了这几十个刺头外,其他盲从的安人军士卒都已经送回了大通城。 但哥舒翰对这几十个人却是恨得咬牙切齿!正因为这些人的闹腾,斩断了他用常规手段补齐拖欠冬衣的努力,也斩断了他的仕途。 一进安人军大营,方重勇就看到这些人被戴上了脚镣,如同牲口一般被拴在营房内,压根没有任何逃脱的机会。 而安人军其他盲从参与哗变的士卒,现在也从激愤中冷静了下来。 血勇退散后,他们心中剩下的只有恐惧。此时别说是有人站出来,为这几十个带头哗变的人出头了。那些人心里不盼着这些刺头快死,就算得上宅心仁厚了。 从鼓动哗变的英雄到人人唾弃的刺头,其实也不过几天时间而已,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当真是一门深奥的学问。 简陋的营房内,方重勇停下脚步,若有所思的看了哥舒翰一眼。后者似乎察觉出方衙内的心中的疑虑,连忙解释道:“这些都是军中桀骜不驯之辈,唯恐他们暴起伤人,故而戴上了脚镣。” 哥舒翰的阴暗心思,方重勇自然是知之甚深。他也不点破,摇头叹一声道: “戍边苦寒,军中鸡鸣狗盗之辈亦是时有出现,并不稀奇。哥舒将军倒是多虑了,命人将他们的脚镣都放开吧。” “谨遵节帅之命。” 哥舒翰抱拳行了一礼,随即命亲兵将这些刺头们的脚镣都解开了。 方重勇对着哥舒翰摆了摆手道:“某想跟他们单独谈谈,不需要多久的。哥舒将军看此事方不方便。” 听到这话,哥舒翰哪敢造次啊,他连忙带着亲兵留下,只剩下方重勇跟身边的何昌期。 “何老虎,你在门外守着,任何人都不许放进来,二十步以内,不得有闲杂人等靠近。 不管是因为什么事!” 方重勇对何昌期吩咐道。 “可是节帅,这些人不是普通丘八啊?万一……” 何昌期一脸犹疑在方重勇耳边小声嘀咕道。万一这些人突然暴起把方重勇杀了,那乐子就大了! “放心,我心里有数。” 方重勇满不在乎说道。 将何昌期打发走以后,方重勇看着面前数十个安人军的壮汉。只见他们脸上表情漠然,视死如归。似乎已经对任何事情都不太在意的样子。 这种人,别说是暴起伤人了,就连逃跑的欲望都没有。 河湟谷地的外围都是高原与山地,气候苦寒,并且到处都可以瞥见吐蕃人的斥候游骑。这些人就算想跑,又能跑哪里去呢? 总不能说润到吐蕃那边去当奴隶吧? “蛇无头不行,你们谁是领头的?” 方重勇环顾一众安人军刺头,沉声问道。 一个身高八尺有余的壮汉,从人群中走出,傲然看着方重勇询问道:“就是耶耶,要杀便杀,何须多言。就是耶耶领着人闹饷的,拿着耶耶的人头去给长安天子交差便是!” “伱叫什么名字?” 方重勇没搭理对方说的那些废话,直截了当询问道。 “行不改名坐不改姓,耶耶便是安人军副军使张守瑜!” 踏马的,安人军副军使带领的哗变,难怪闹得那么大! 这些人居然没有掉转头去攻打鄯州,当真是这年代的丘八,还讲究一点职业道德和军人荣耀啊! 若是换成五代十国闹这种事情,陇右搞不好要换节度使了!那种情况安人军要是哗变闹饷不攻鄯州,方重勇都会管他们叫大哥。 方衙内一直感觉哥舒翰似乎很想弄死安人军这批刺头,原本他还有点不懂哥舒翰为什么如此不讲袍泽之情。 原来是张守瑜这个副军使,居然趁着哥舒翰去开会的时候,直接带着一干亲信哗变了。 这等于直接给哥舒翰上眼药,哥舒翰能不生气么! 现在之所以没暗地里把这批人做掉,只是因为投鼠忌器,怕外人以为他想隐瞒真相才灭口! 方重勇恍然大悟,怪不得陇右边军高层,对安人军哗变的内幕讳莫如深,就连王难得和盖嘉运都不提这一茬。 原来是因为影响太坏了,不得不淡化。 不提张守瑜的事情,起码陇右边军中高层看起来还是忠心的,哗变只是因为底层丘八们不满冬衣拖欠而已。 一旦将张守瑜带头哗变这茬暴露在阳光下,那陇右边军将领,一个两个看着都像是会造反的,这可真是“不能说的秘密”啊! “给个痛快,你们想死还是想活?” 方重勇看着张守瑜问道。 他还没说话,身后一个丘八直接跪在地上对方重勇大喊道:“请方节帅指条明路吧!” “请方节帅指条明路吧!” 一群人都跪了,只有张守瑜像个傻子一样站在原地。 “弟兄们,朝廷这样对我们,我们都不争了吗? 张某现在就以死明志!某就是要让朝廷那些喝兵血的狗官们知道,我们陇右安人军,绝非叛逆! 我们就是要争一口气!” 一根筋的张守瑜,一边说一边要撞营房的木桩自尽,却是被众人七手八脚的按在地上跪好了! 张守瑜觉得气节很重要,但很显然其他人并不是这么想的。 “有这气力撞柱,怎么不留着打吐蕃人!” 方重勇将张守瑜一脚踹到地上,指着他呵斥道! 听到这话,在场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不管怎么闹,他们的行为,也跟没奶吃的孩子喊娘是一个性质。 “三条路你们选。” 方重勇转过身,伸出三根手指,背对着张守瑜等人继续说道: “第一条路,就是某派人以死囚的名义,押送你们去兰州。然后对外宣布,你们已经被朝廷处以极刑。 等到了兰州以后,有人会接应你们,到时候自有安排。 某先声明,这条路极为危险,九死一生。不要幻想着半路逃跑,只要你们跑路了,全家乃至同族和亲友都会被牵连。 但只要听本节帅的安排,将这条路走完,那你们身上的污点就被洗白了,某会给你们一个体面的回归。” “第二条路,将你们这数十人打散后,分配到石堡城一带的前线,编入那些千人边军屯扎的城堡之中,作为普通士卒戍边。 当然了,你们现在在陇右边军当中,也是过街老鼠一般的存在。各军主将会怎么对待你们,本节帅绝不过问。要是一不小心被人弄死报个失踪,某也不会过问。” “第三条路嘛,就是你们只当今日没见过本节帅,本节帅也只当没见过你们! 今夜,某便会安排让你们吃顿好的,然后明天一大早,你们就共赴黄泉。 当然了,你们的首级会被挂在鄯州城的城头一个月,以儆效尤。难看是难看了点,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三条路,你们想怎么选?” 方重勇的三条路,第一条是风险未知但极有可能会死的活路,好处就是无论死活都可以“洗白”。 第二条路是慢性死亡之路,他们这批刺头到了与吐蕃人对阵的最前线,而且还是非驻地,估计不要几个月就会死得一干二净。 第三条路其实就是什么都不选,然后明天痛痛快快去死。 很显然,说是三条路,其实只有第一条路可以试试,其他的路不过是苟活与速死的区别。 去就是九死一生,不去那肯定十死无生了。 “节帅,我等愿意去兰州!” 张守瑜跪在地上抱拳行礼说道,其他人也一齐跪下行礼,显然不做他想。 “好,多说无益,你们去了兰州金城以后,就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 方重勇微微点头说道,对这些人的态度非常满意。 虽然他一直没有说什么狠话,但却让这几十个刺头感觉到一种不可直视的压迫感。 等走出营帐后,哥舒翰带着安人军众将已经等候多时了,准备迎接方重勇赴宴。 然而等方重勇走到跟前以后,却是对哥舒翰说道:“哥舒将军,这几十个刺头乃是死囚,本节帅等会就带走了。明日,安人军全体将校来鄯州开会,事关重大,莫要迟到了。” 听到这话,哥舒翰顿时紧张起来了,他身后众将更是面色微变,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节帅,某已经备好酒宴,还请节帅赴宴。” 哥舒翰讪笑说道,只是脸上的笑容非常勉强。 “不必了,本节帅公务在身,现在便回鄯州城了。” 方重勇很是敷衍的对安人军一众将领行了一礼,随着带着何昌期就往外面走。他的亲兵亦是将那些安人军刺头也带走了,只留下哥舒翰一行人风中凌乱。 他有心要叫住方重勇问个明白,又担心对方说出更坏的消息来。只好目送着方重勇一行人离开安人军驻地大通城。 …… 自从郑叔清辞官回老家以后,就把在长安的大宅留给大侄子住了。 当初没想到自己还有起复的一天,于是直接把地契和长安的宅子给了自己的大侄子,毕竟他的侄儿现在也在中枢混了个小官,长安的宅院也不能空着,留给侄子住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顺便向朝廷证明他郑某人是真辞官,而不是躲回家“避祸”。 结果还没过多久,郑叔清就被基哥叫到了长安重新委以重任,搞得现在老郑回家变成了暂住侄子家,弄得他好不尴尬。 这天他刚刚接了担任“鉴查院”院长的职务回到家中,就看到自己的大侄子不动声色的走过来,压低声音问道:“叔父,您可是将小妹许配给了一个傻子?这跟您之前说的可不太一样啊!” 见自家大侄子的语气十分不满,郑叔清也正在火头上,于是大声呵斥他道: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天经地义。 你父故去后,你们兄妹的婚事,某便可以代为一言而决,将你妹妹许配他人有何不可? 你是忘记了你怎么能从地方官来长安为官的么? 还不是叔父我从中斡旋运作!你这是什么态度!” “叔父,您这话确实不假,可是也不能把侄女往火坑推吧? 今日那傻子来送信,说他是阿雅的夫君。侄儿大惊失色之下好好询问了他一番,这小傻子竟然还看不上郑家,说是谨遵家主之命,勉为其难才愿意娶吾妹。 您看这说的是人话么?” 大侄子一提这茬,火气就蹭蹭蹭往头顶上冒,堪称是怒发冲冠了! 他以前听说叔父郑叔清跟方重勇相熟,方重勇本身当官不说,他爹方有德又是天子近臣,还担任过两任节度使。原本听说妹妹会嫁到方家是要给方重勇,这位郑叔清的大侄子还挺欣慰。 他觉得哪怕嫁给多年不续弦的方有德也行啊! 没想到是要嫁给方重勇家的……某个部曲!还是个脑子明显不太正常的小傻子! 这踏马玩笑开大了啊! 那个小傻子今天要是不来郑家,他都不知道这件事,大侄子觉得自家叔父办事太不靠谱了! “不用管那小傻子了。” 郑叔清不耐烦的摆了摆手,方来鹊是什么德行他又不是不知道!有什么好说的,当条狗就完事了嘛! “诶?这小傻子就是没事来跟你炫耀的?” 郑叔清忽然发现自家大侄子,似乎故意隐瞒了一个重要问题没说明白。 “呃,那倒不是,他送了一封信过来,说若是叔父来长安了就给叔父。要是叔父没来长安也不许某偷看,一年后烧掉即可。” 大侄子不情不愿的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郑叔清。 看到信封上那熟悉的字迹,写着的“郑院长亲启”后,老郑心中悬着的石头终于落地了。 他轻咳一声,拍了拍大侄子的肩膀说道: “小傻子虽然傻,但是他不会到处乱搞对不对?又有什么不好呢? 联姻啊,有时候不是看一个人怎么样,而是他的身份背景怎么样。” “叔父,一个家奴能有什么身份?” 郑叔清不提还好,一提大侄子火气又上来了。 “那你去把圣人养在兴庆宫里的狗,打死一条再来跟我说这话啊! 你以为你父亲不在就没人能治你了是吧!” 郑叔清忍不住怼了一句。随后他拿着信,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走了,心中大骂大侄子见识浅薄。 踏马的,怎么郑氏下一辈的都是这种蠢货!看看人家方有德是怎么生儿子的! 郑叔清在心中哀叹郑氏要完,已经后继无人了。 老郑的世系我是查过的,他家的兄弟儿子侄子全都是官员,有名有姓有记载。但资料我居然搞丢了。所以只能用大侄子代替了,实际上是确有其人的,还是中枢官员,以后我手好了以后查到了改回来。 (本章完) 第238章 敌羞吾去脱他衣 书房的桌案前,郑叔清揉了揉自己酸胀的太阳穴。烛光下摆着的这封信,他看了,好像又没看明白。倒不是说信里面交代的措施不知道怎么做,而是郑叔清没搞明白这么做意义何在。 靠这些套路榨油,也榨不出多少油水啊! 短时间内或许可以捞一大笔钱,但长期来看,这种“竭泽而渔”的办法,也无法承担陇右军费的缺口啊。 “也只能这样了。” 郑叔清长叹一声将信收好,打算明天去找殿中侍御史颜真卿谈一谈。老郑虽然要当这个什么院的院长,但实际上他也知道自己眼高手低,并无实际执行的能力,不依靠其他帮衬是不行的。 硬着头皮上,只会把事情搞砸。 而颜真卿就不同了,他本身就在担任殿中侍御史,对于纠察这一类的细活,很是拿手。对方最大的问题,恐怕就是性格有些不讨喜,不太会跟圣人打交道。 虽然郑叔清跟颜真卿不熟,但处理这些公事也不需要很熟啊!若是这个鉴查院办不好,最后打了圣人的脸,颜真卿不是一样会倒大霉么? 郑叔清很有自信,如果只是处理方重勇这封信上所说的“鸡毛蒜皮”小事,那么颜真卿一定不会拒绝的。 第二天,郑叔清亲自上门找颜真卿商议鉴查院的相关事宜,他原本以为颜真卿会犹豫,没想到对方居然欣然允诺,还摩拳擦掌一般的与他谋划起执行的细则来,参与的兴趣很大。 颜真卿一直都想劝天子干正事。现在要把这些罚款充陇右军费,这样的事情,他当然不会拒绝。 三天之后,朝廷正式下旨建立鉴查院,专门纠察官员不法,以及皇亲权贵子弟的作风问题。并将御史台中的殿中侍御史都拨给鉴查院办事,算是剥离了御史台的一部分职能。 按朝廷的说法,鉴查院不是司法机构,也无须遵循大唐刑律,这只是一个专门针对特定人群的“纪律部门”。 换言之,如果被鉴查院纠察出来的官员真的违法了,那么刑部或者大理寺该怎么判还是要怎么判,鉴查院的处罚并不影响他们的判罚。 而鉴查院只会剥夺官员的官身,并不能把犯事官员怎么样。 简单说就是:天子认为你不适合当官了,让你回家种田去,与国家法度无关。 同样的道理,如果纠察出权贵子弟作风不正,横行无忌,有辱门楣的话,鉴查院则会将其禀告天子,请天子下旨褫夺爵位。 同样也无权按律法审判这些人,更不能用刑罚。 而这些犯事了的权贵子弟要怎么处罚,依旧是由大理寺与宗正寺之流的衙门负责,该怎么判就怎么判,不影响这些衙门的权力运作。 那么,如果那些被查出来的官员和权贵子弟突然良心发现,“悔过自新”了怎么办呢? 所谓上天有好生之德,连老天都不会逼死人,天子又怎么会把人往死里逼呢!当然不会查出来问题就直接剥夺官职啊! 对于那些“迷途知返”的官员和权贵子弟,这件事的解决之道就只有三个字: 得加钱! 说具体点,就是以绢帛赎罪,罚多少有一套明确而详细的规则。 原则上说,就是官越大,爵位越大,越是权贵家的嫡系子弟,所犯的事情越大,那么需要赎罪的钱就越多。 诏书颁布之后,引起轩然大波,朝野上下群情激奋又暗流涌动,但始终都无人敢牵头闹事。 至于原因嘛,那当然是因为鉴查院已经成立了啊!朝廷都已经下旨了,这个机构已经开始运转了! 这时候谁闹事,谁就会第一波被干掉!谁会那么傻,往枪口上撞啊! 没人出来闹场子还有一个原因,就是现在大唐的律法已经十分完备,长安官场很多官员都认为区区鉴查院,怎么可能闹出事情来! 他们平日里也就是在平康坊狎个妓,在自家衙门摸个鱼,喝个小酒而已,不可能连这点事情都管吧? 要是真管得那么宽,那长安数万大小官吏,估计用不了多久,一大半都要被罢官。 这种离谱的事情,想想也不可能吧! 然而很快,这些人就发现他们实在是太年轻,想得太天真了。 …… 就在鉴查院成立的第二天,就发生了一件“不起眼”的大事! 当中枢官员们进入皇城内的各部衙门办公以后,皇城所有城门落锁,不许任何人进出!鉴查院开始纠察中枢百官风纪! 位于门下省衙门旁边的议政堂内,左相李适之,右相李林甫正在办公,桌案正好是面对面。 二人虽然同为李唐宗室,但他们的关系却很一般,确切的说,李林甫当宰相前都没跟李适之说过话!自然也谈不上什么私交。 当然了,李适之并无过人才干,也没有被李隆基视作心腹股肱,所以李林甫也没太把他当回事。只要不妨碍自己办公,李林甫就当没这个人存在。 今日,李林甫正在议政堂内琢磨南方地税改革的问题,简单说,就是更好更快的从远离长安的富庶地区捞钱!再通过运河送到长安! 方重勇前世很多政治小白,都认为横征暴敛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情,只要是个昏君暴君都会玩。 其实不然,这是一件非常有技术含量的事情,历史上玩得好的君王并不多见。 古今中外,无论是不是封建时代,都有很多不懂这项高深技术的统治者。经常弄得民不聊生的同时,自己也没能捞到多少钱。至少是个人所得与弄出来的动静完全不成正比。 近期陇右边军欠饷的问题,牵扯了李林甫不少精力,让他迟迟无法出台在江南收税的新政。 这位大唐右相认为,补齐陇右军饷并不是做不到,而是无法解决陇右那边的根本问题,施政往往是治标不治本,效果并不好。 表面上看,陇右那边是边军军饷偶有拖欠,实际上则是陇右数十年与吐蕃对峙,民生凋敝,已经无以为继了。这就是为什么河西那边打仗打了几十年也不叫穷,陇右这几年没打仗都叫穷的真实原因。 河西那边可以自己造血,陇右则不行。哪怕是超发军饷,也不能解决陇右当地资源欠缺的根本问题。 以陇右节度使所在的鄯州为例,唐初时这里还有户口五千多,开元中的时候就只剩下不到四千,现在更是快跌到三千以下了! 陇右户口实际上多年以来都是负增长!这在大唐不说是司空见惯吧,至少也可以说是绝无仅有了。 边军军饷发下去以后,这些人的家庭,需要用拿到的绢帛,去换取其他生活必需品。但本地商业断绝,道路崎岖,人口还因为战乱不断减少,产出也越来越少。就算拿到军饷,这些军户家庭的生活又怎么可能好起来呢? 当地生活必需品的价格,起码是长安这种高消费地区的两倍! 只要是本地不产的,无论什么都贵;本地产的东西(如畜牧业产品)又没办法大规模贩运出去交换生活必须物资,所以生活水平一直上不去,又加速了人口外流。 这也是为什么长安天子没有打开自己的内库,去发军饷的重要原因。 高价物和奢侈品在陇右当地,压根什么都换不到。 基哥总不能把一个西域来的夜光杯,交给某个陇右边军丘八,然后对他说:这宝物价值一千贯,够你一辈子的军饷了,拿好慢走,给朕好好在陇右当狗看门。 这位陇右边军丘八拿了价格不菲的夜光杯,他又能干啥呢? 而限于陇右的交通条件,运送基本生活物资,物流成本是很高的,而且每年的运力都十分有限。后勤方面的欠缺,极大限制了陇右边军的战斗力。 一方面陇右本地户口越来越少,造血能力越来越差;另一方面陇右驻军又越来越多,所需靡费庞大,全靠关中输送。 而运输条件又没有本质性的改观,最后陇右边军的穷困已经无需赘言,这不是补齐军饷就能解决的问题。 那么,为什么以前没有这个问题呢? 因为以前是府兵啊! 就算有什么优惠,也不是送给丘八本人,而是给他们所在户籍的家里!无形中就省了一笔运费。 而现在是募兵,军饷就是丘八们唯一的收入。不把军饷亲自送到他们手里,人家就会造反,没啥好说的。 所以李林甫想的事情就是,如何更大规模的贩运江南与蜀地的布匹,以补足长安的缺口。然后加大关中输送陇右的规模。 可以预见的是,关中绢帛加大规模输出陇右,已成定局。就算现在没有,以后逐年加大供给也是必然,已经到刻不容缓的时候了。 想着这些让人头大的事情,他忽然抬起头,发现自己面前站着一个人,似乎已经站了一会。自己刚才想事情居然都没发现! “颜御史……呃,颜院长到本相这里有何公干呢?” 李林甫面带微笑询问道,心中非常不爽,却是没有发作。 “本官是来给右相执法的。” 颜真卿也是面带微笑,对李林甫叉手行礼道。 “本相犯了何事?颜院长可否言明呢?” 李林甫一脸错愣反问道。 李林甫平日里经常跟儿子女婿们吹嘘,自诩他当官的技术一流,不贪污也能搞钱,明面上不会违反任何法令。 颜真卿要是能找他的茬,估计以前早就有别的人下手了,何必等到今天。 “右相,您这三份奏折里面,都有好几个错别字,乃是对圣人不敬。” 颜真卿从袖口里掏出三份奏折,放到李林甫桌案上。 噗! 坐对面的李适之没绷住,直接笑出声来了。 李林甫面色尴尬的打开其中一份奏折,只见上面有几个字被朱笔圈了出来。嗯,确实是写了错别字,而且还不止一个。 但是这也没办法,李林甫办公是很忙的,一天要写好多个奏折,多的时候一天写十几个! 他哪里有那个闲工夫去查错别字啊!再说了,以前这点屁事也不是个事啊! 不过上纲上线的说,给大唐天子看的奏章里面居然有错别字!这好像真的有点“大不敬”的意思。 往小了说,这是审查不严,态度敷衍。 往大了说,这是戏弄天子,其心可诛。 就看这事怎么解读了! “那颜院长想怎么处置呢?” 李林甫没好气的问道,他是万万没想到,鉴查院第一刀居然开到他这个大唐右相身上了。 但是,这有没有可能这是圣人授意的呢? 李林甫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可怕的想法,随即他越想越怕,压住了自己的怒气,不再对颜真卿辩解了。 “呃,按右相这个级别,罚款五千绢。” 颜真卿从怀里掏出小册子,翻阅了一番后,对李林甫一本正经的说道。 “行,本相下值后便派人送去太府寺。” 李林甫无奈说道,五千就五千吧,他也不缺这点绢帛。 只当是孝敬圣人了。 “回右相,罚款不是送圣人内库,而是送去专输陇右边军的府库,仓满后便会送往兰州金城。” 颜真卿行礼说道。 这个府库并不是新建的,而是占用了长安皇城内一个规模不大的库房。 “输送陇右边军啊。” 李林甫若有所思,他大概明白基哥到底想做什么了。 “本相明白了,颜院长请便,本相还要办公。” “告辞。” 颜真卿施施然走出议政堂,还没走多远,忽然想起什么,恍然大悟一般返回议政堂,走到左相李适之面前叉手行礼恭敬说道:“左相,您当值的时候饮酒,这可是典型的玩忽职守啊!这是对圣人不敬。” 左相李适之连忙将左手边的酒壶藏到身后,一脸疑惑看着颜真卿,企图装无辜蒙混过关。 “左相,还是拿出来吧,这美酒香气本相都闻到了。” 对面的李林甫爽朗笑道。 “罚五千绢,与右相一样。” …… 如果说宰相家资丰厚,又顾及颜面,被罚时气氛友好而祥和的话,那针对长安权贵子弟的纠察,则充满了暴力与激荡! 长安郊外,一百多个纵马驰骋的权贵家子弟,被神策军精锐统一“邀请”到一片草地上集中。 而他们的女眷与家奴,则早已被驱散,各回各家报信去了。 新任鉴查院院长的郑叔清,亲自带着三百神策军精锐,在长安郊外“抓捕”踏青的权贵子弟。当然了,也包括家里并没有人当大官,也不是勋贵或者皇亲国戚出身,但衣服穿得很好的倒霉蛋。 为了震慑这些不学无术的宵小之辈,郑叔清今日还特意佩剑,以示威严。 只是他穿了龙袍也不像太子,身上带把剑反而显得文官不像文官,武官不像武官,在外人看来有些另类滑稽。 “本官怀疑伱们当中,有人穿戴逾制僭越。 你们是自己脱,还是本官下令让人替你们脱呢? 呵呵,你们当中肯定有人想事后让你们家中为官的长辈状告本官。 请随意,不过那也得等你们回去以后再说。 现在,你们脱还是不脱!” 郑叔清环顾众多长安权贵子弟呵斥道。 听到这话,在场诸多权贵子弟,五陵年少们的表现各不相同。 少数人不以为然,对郑叔清嗤之以鼻,但绝大多数人居然都是面色大变! 甚至有人吓得瑟瑟发抖!原因就出在他们身上穿的衣服上! 其实,唐高宗时期就已经下令,开元以后又得以加强的某个规矩,就规定了贵族与百姓平日里的服饰要如何穿戴,穿衣服不能乱穿。 某个人处于什么阶级,就必须穿什么类型与样式的衣服。其中最严苛的规定,就是士庶不得以赤黄为衣服杂色! 明白点说就是:如果你不是皇族,那身上的衣服就别带赤黄色,一点都不行,无论是主色还是配色。 然而,即便是这样,长安城内赤黄色布料的销售,仍然是供不应求,经常性脱销。 试问,怎么可能有那么多宗室子弟,有那么多皇族宗亲在买赤黄布呢?他们这点人又消费得了多少赤黄色布料? 所以答案就是:包括很多朝廷官员在内,很多人就是喜欢外面套普通常服,看起来平平无奇。但里面的袄子和半臂(一种穿里面的衣服),都是赤黄色为底色或缀色。 这就是典型的逾制僭越了! 禁忌的衣服穿在里面,普通的衣服套在外面。既满足了自己内心“高人一等”的虚幻优越感,又不会穿出麻烦来。 这种习惯,在长安权贵圈子里面,已经成为“不是秘密的秘密”。大家都在玩,但谁也不说破。 现在要“验明正身”,在场这些五陵年少们,谁不怕啊! 郑叔清等了半天,发现居然都没有一个人肯脱掉穿在外面的锦袍。众多权贵子弟们一个个面面相觑,谁也不肯当出头鸟,硬着头皮死撑。 “来人啊,替本官把他们外面的衣服扒了!” 郑叔清指着那一百多个五陵年少大吼道。 今日他有圣人的力量加持,处于无敌的状态。只是查穿衣逾制僭越而已,翻不了天! 一阵鬼哭狼嚎的骂声之后,一件又一件明晃晃的赤黄色衣物出现在眼帘,现场顿时陷入极度的寂静与尴尬之中。 这一百多人里面,居然十有八九,都穿着带赤黄色布料的袄子和半臂。谨慎点的,就加点赤黄花纹作为点缀;胆子大的,则干脆整个都是用赤黄色的布料做了袄子! 郑叔清带来的神策军一干士卒都看傻眼了,随行的太监鱼朝恩更是看得欲哭无泪,他都不知道要不要把这件事报给长安天子。 这踏马事情闹大了啊! “郑院长,您看这事,要不要先缓缓,先报与圣人再说?” 鱼朝恩凑到郑叔清耳边悄悄询问道。 发现了一个小偷,那是有人入室行窃。 发现了一百个小偷,那是出现了盗贼团伙,企图占山为王。量变产生质变,性质完全不同了! 郑叔清也有点傻眼,要是查出几个穿赤黄色袍子的权贵子弟,那就该罚款的罚款,该震慑的震慑,事情不难办。 可是现在这些人里面居然十有八九都逾制僭越,基哥会怎么想呢? 多半不会有什么好心情吧。 郑叔清瞬间就明白问题出哪里了。 “来人啊,将这些人都带去大理寺关押!某现在便去面圣!” 郑叔清对手下那些当差的神策军士卒喊了一声。 (本章完) 第251章 高力士做不到的事,奴可以做 陌生又熟悉的胡笳与琵琶之声,回响在耳边;那些陌生又熟悉,带着西域风格的菜肴摆在面前,令人食指大动;包厢内身段婀娜的胡姬如同花蝴蝶般翩翩起舞,妖冶的双目勾魂夺魄。 感受着面前的这一切,方重勇一时间有些恍惚,不知不觉间,居然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 自己是多久没来武威城,多久没上花门楼了啊! 当初那些相熟的将领,辛云京被调到了河东为军使,崔乾佑被调到了北庭都护府当军使,王思礼被调到了兰州当刺史。如今河西边军大员里面,只有郭子仪一个人是熟悉的面孔。 方重勇有点理解为什么王忠嗣要不顾外人非议,拼了命发展亲信薅到手里不放了。实在是节度使空降地方,身边没几个堪用的将领,根本就玩不转。 “退下吧,有赏。” 方重勇轻轻摆了摆手,那几个跳舞的胡姬对着他抛了几个媚眼,心不甘情不愿的,与演奏胡笳和琵琶的乐师一起退出了花门楼三楼的雅间。 闲杂人等都离开了,在场众人都把心提了起来。 他们现在是真的怕,早已没有之前的闲庭信步了! 如果没有“部曲调动”这件事,那今晚的接风宴,花门楼内的这些河西边军大佬们只管吃喝就行了。吃饱喝足再搂个胡姬睡一觉,第二天起来该干啥干啥,日子过得潇洒又快活。 然后他们只需要在一旁干看着,方重勇能解套那就听他的,要是不能解套,就把黑锅都甩方衙内身上,千错万错都是他一个人的错。 然而现在朝廷把河西边军的士卒调动到河东或者朔方,再把朔方与河东那边的士卒调动到河西,情况就会发生根本性的改变! 河西边军高层之前之所以不紧张,那是因为河西各军基层士卒,都参与到了商路走私环节当中去了,具有深厚的群众基础。 如果方重勇要断了他们的利益,或者不想受他们摆布。那么这些人便可以立刻煽动哗变。 到时候别说是方氏父子了,就是基哥来了都不好使。钱不给足,丘八们就哗变,要杀人! 而现在,朝廷不调动河西边军中的高层军官,但却把底层士卒与基层军官大换血!直接断了这些军中大佬们的根基!让他们在军营里经营了好几年的人脉化为乌有了。 河东和朔方那边的丘八,谁知道走私商路的事情啊。河西这块的边将,他们也不熟悉,听从一般的军令没问题,至于其他的那就别想太多了。 哪怕这些军使大员们狗急跳墙想鼓噪哗变,也没人愿意听。 走私这一类的事情,是不能放到台面上说的,晒出来了就是死罪,杀全家都不为过。换句话说,河西边镇从上到下闹腾,问题只能在台面下解决,根本不可能闹大。 只要闹大,那就是玉石俱焚! 但朝廷调动边军,却是理所当然的,无论怎么说都没有争议。 尤其是在府兵时代,府兵被随意调动,动辄出征数千里的都有。让西河与河东、朔方等地士卒互换,编制总体不变,这又有什么问题呢?毕竟现在压根就不是中晚唐,那时候镇军已经地方化,朝廷完全不能调度驻地了。 没有低级军官与底层丘八们的支持,这些河西边军大佬们是玩不出什么花样来的。 方重勇只靠这一招,就扭转了被河西丘八们架空,栽赃,当替罪羊的风险。从而将他们牢牢绑在自己身边,要死大家一起死! 谁是主,谁是客,现在已经不是这帮丘八们说了能算的。 “方节帅,您不能交个底,圣人到底是怎么打算的呀。 本来好好的,怎么就把河西边军调到其他节度使驻地屯扎呢? 这兵不识将,将不知兵的,万一吐蕃人打来了,要出大事呐。” 见在场众人不说话,郭子仪率先提出了所有人都关心的重要问题:朝廷到底是怎么想的? “朝廷自有规章,这些都不是本节帅可以肆意揣度的。 此事圣人已经做了决定,诸位无须多言。边镇出了事,某可以一力承担。” 方重勇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说道。 这下众人都没话说了。 其实河西的问题,主要是这几年舒服习惯了,拿钱拿爽了。本质上是应该交给中枢的商贸收益,边军上下私吞了不少。如今这一套玩不下去了,便只能回复常态。 河西兵弄走了,换来了朔方军和河东军,那里的士卒没这毛病。 有了这样一个基本盘,便可以从容布置,慢慢将河西的各项制度纠偏回来。 刮骨疗毒。 “节帅,朝廷的安排,自然是没什么问题。但是……” 安重璋欲言又止,不知道应不应该将某些不该在这个场合说的事情说出来。 “但是你们,甚至包括很多河西边军的士卒,实际上也参与了进来,家中有不少来自西域的贵物,对吧?” 方重勇皮笑肉不笑的问道。 听到这话,安重璋大为惊骇,在场众人也全都勃然变色。没想到他们藏着掖着的“小秘密”,居然被方重勇一语道破! 从西域来长安的商品,有好几个来源地。根据距离的不同,珍稀程度也不同,具体分为四等。 最远的地方,是西亚诸国,这里的货物价格最贵,利润最高。 其次则是葱岭地区的西域诸国,价格也不便宜。 再次则是安西都护府的核心控制区,从这里开始,就有一些货物比较“亲民”了。 最后才是河西走廊本地产的货物,很多长安百姓都消费得起。 利用价格差囤积居奇,也不是什么新鲜事。故意囤积某些西域商品,炒热以后再放出去。类似的事情在河西走廊,也不是什么秘密。当地人都是看破不说破。 边军中从上到下都有人玩这种游戏,并深度参与其中。 现在西域商品在长安滞销,河西这边很多人手里的货都砸到里头了,以至于连财务周转都开始紧张起来。价值昂贵的药材、香料、珠宝等商品,他们又用不上。 比如说女王国(古泰国)产的龙油绢,形貌特异,与常缯不类同,主打的就是一个防水,在此时气候还算湿润的长安很受权贵们欢迎。但河西走廊一年都下不了几回雨,这些丘八们囤积类似的布匹,全都砸手里了。 贱卖的话要血亏,在本地自己又用不上,积攒了一肚子苦水,不知道跟谁去说。 还有西域大林国那边过来的什么“火精剑”,如果用其他金属敲击剑身,竟然会爆出火花来。 传言其“有光如电,切金玉如泥”。 但类似的玩意并无实际用途,说白了不过是权贵们手里的玩具,又贵又不实用。除了权贵与李唐皇室会要这种破玩意以外,其他人哪个脑残会在腰间挂一把“火精剑”呢? 类似的奇怪物件还有很多。 相反,吐蕃的宝刀,实用性极强。能上战场也能日常使用,价格反倒是相对亲民,所以广受欢迎。而西域贵物里面,类似吐蕃刀这样实用的东西不多。 现在随着商队规模的缩小,长安东市很多商铺也开始拒绝与商队合作。奢侈品的价格开始回归它本来该有价位。这些边镇大佬们,手中好多宝贝都没法脱手换钱。 这不是他们一个人的钱,而是家族的财产,时间拖久了,问题真不是一般大! 要是没这一茬,朝廷改制度就改呗,大不了还是跟以前一样,拿那点俸禄就行了,勒紧裤腰带也不是过不下去。 “方节帅目光如炬,西域那边的货,现在在河西都囤了不少。不知道节帅有什么办法可以操作一下,让苦主们解套便行了。” 安重璋长叹一声说道。 在场所有人都是一副心有戚戚的表情,纷纷点头附和,一时间倒是弄得方重勇有些意外。 他沉思片刻,随即恍然大悟。 不是说唐朝就没有聪明人,能在边镇当军使的,更不可能是蠢货。只是聪明人往往也避不开“贪婪”这一点致命伤。 庞氏骗局,击鼓传花,难道真就没人看出这种模式,压根就没法长久持续下去么? 就算他们真不懂,天下无不散之宴席这句话总明白吧?不管好事坏事,终究有曲终人散的一天! 这些人当然不可能不懂,只要是做局,就必定有破绽,会被某些有心人看出来。 但很可悲的是,每个入局的人,几乎都坚信自己绝不会是最后一棒,烂摊子一定不会砸到自己手里! 他们终究还是被贪欲蒙蔽了双眼。 面对什么都不做,投钱进去,就可以靠钱生钱的好事。谁能抵挡这样的诱惑呢? 哪怕在前世,国内国外都永远不缺类似看似精明的人物。 现在河西这边不能再玩走私了,然而边将手中积压的存货,还是得帮他们“销赃”换回一部分布匹这样的硬通货才行。 想明白这些后,方重勇微微点头说道: “这个诸位军使可以放心,本节帅既然接手了河西的政务军务,就不可能不考虑你们的困难。 各位回去之后,把家中府库里的贵物统计一下,私下里交个清单给本节帅。剩下的事情,某会选择合适的时候与你们私下里单独面谈。 这些糟心事就不必多忧虑了,现在就是要吃酒!吃菜! 来,本节帅先干为敬,希望诸位能与某同心同德,管理好河西五州这么一大摊子军务,今夜不醉不归!” 方重勇端起酒杯,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一听这话,现场气氛顿时活络起来。觥筹交错之间,诸位军使似乎都在称兄道弟,嬉笑怒骂,无拘无束。 刚才那一幕因为朝廷调走麾下军队的担忧,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唐人性格里面带着洒然与豁达,此刻表现得淋漓尽致。只要火还没有烧到眉毛,他们就能可劲的造,而不担心下个月会住什么档次的屋舍。 方重勇端起手中酒杯,面带微笑看着包间内的众人,心中暗暗盘算着,接下来在河西应该怎么经营下去。 …… 自从永王李璘等三王被“请出”十王宅后,又有四位亲王在今年春天的时候,被基哥“高抬贵手”,放出了长安。当然了,他们虽然离开了长安,却没有离开京畿地区。 这些亲王们依旧居住在诸如蓝田县、三原县、泾阳县这样的长安周边郊县。 依旧不敢造次,更没法“勾结边将”造反。 对于这样的相处模式,基哥自然是感觉满意的。事实上,诸多皇子聚集于长安,对基哥本人来说,其实也相当不利的。 关陇勋贵可以趁着他哪天不慎陷入昏迷的时候,封锁兴庆宫,矫诏称天子驾崩,拥立某个皇子上位。这样的“标准流程”,让基哥感觉害怕。 当年太宗玄武门之变,便是先控制了李渊,随后禁军全程看戏。倘若当时李二凤在长安城外,只怕别说玄武门了,他能逃到洛阳都要担心路上会不会被人追杀。 安禄山打到长安需要十几天,而勋贵勾结皇子反水,往往一两天就够了。比起边军,长安城内的这些官僚、勋贵、皇子,威胁反而更大! 如今已经有七位皇子离开了长安,能短促间改天换地的人也少了七个,基哥感觉吃饭时的心情都好了不少。 然而,他是爽了,某些皇子却不爽了起来。 无论长安周边县城有多么繁华,把它们跟长安比起来,那就什么都不是了! 永王李璘,就是外放皇子当中,感觉最不爽的一位。 到了泾阳县县城,在此地开府建衙后,李璘才发现他上了基哥的大当! 这踏马是什么穷乡僻壤啊!连个像样点的集市都没有!城内的娱乐设施近乎于无! 对于早已习惯声色犬马的永王李璘来说,这日子要怎么过? 然而更令李璘不爽的是,宫中召回了他的贴身宦官,然后送来了一个容貌不错的年轻太监过来陪伴他,此人名叫高尚! 然而一见到这个高尚,李璘就感觉异常不爽!感觉这个人就是基哥派来刁蛮他的。 在高尚来永王府的当天,李璘将对方叫到了自己的书房。 一见面,他就劈头盖脸的对高尚吼道: “快说,伱是什么人,高力士派你来做什么的? 你不说清楚,本王让人打死你,圣人才不会因为一个奴仆而惩罚某的。” 李璘的话,颇有些色厉内荏的模样,他若是真杀了高尚,指不定自己会倒大霉。 “回永王,是高力士派奴前来煽动永王和太子对立的。” 高尚对李璘叉手行礼淡然说道。 嗯? 情况好像有点不对劲呀。 李璘微微皱眉,坐到桌案前,指了指对面的软垫说道:“你也坐,跟本王说说怎么回事!” “奴站着说就可以了。” 高尚恭敬行礼说道。 “随便吧,不要废话!” 李璘不耐烦的说道。 “奴到这里,是来助永王将来荣登大宝的! 高力士能为天子做的事情,奴也可以做到。高力士做不到的,奴依然可以做到。” 高尚不动声色的说道,语气中充满了自傲。 听到这话,李璘霍然起身,震惊得瞪大了眼睛,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居然还有这样的事,还有这样的人! 生病期间感悟颇多,等病好了一定要吐槽一下。 (本章完) 第239章 陇右套路深 当郑叔清匆匆忙忙赶到兴庆宫的时候,他在花萼相辉楼外面,看到李隆基正在跟那位受宠的“虢国夫人”在一起有说有笑,一副相谈甚欢的模样。 虢国夫人身边还有一个三四岁大的孩童,正是传言中虢国夫人的私生子杨幸。 当然了,叫李幸也可以。 虢国夫人的丈夫多年前就被基哥调到外地当刺史,又莫名其妙客死他乡,这位寡妇生的孩子自然是私生子。基哥老来得子,幸哉乐哉,起这样一个名字无可厚非。 基哥当时的心情如何,郑叔清可以想象得到。但是更多的事情,他就不敢继续往深处去想了。 出乎郑叔清意料的是,基哥一看见他,就屏退了虢国夫人和杨幸,然后带着他来到勤政务本楼的书房,二人商议大事。 落座之后,李隆基哈哈大笑道: “朕的左相和右相,一个上值的时候喝酒,一个奏折里面写了错字,每人被罚了五千绢。宰相都是如此,朝廷的风纪确实是需要好好整顿一下了。 爱卿那边是遇到了什么难办的事情了么?连宰相都认罚了,朕倒是想看看谁那么不开眼。” 听到这话,郑叔清不知道要怎么回答才好。 眼前这位皇帝自诩为“圣君”,实则是个宽于律己,严于待人的渣男。他的话,随便听听就好了,千万不能当真,谁要是当真了,最后一定会倒大霉。 “回圣人,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微臣带着神策军的锐卒,在长安郊外突击检查那些五陵年少们的衣着,看是否符合朝廷规制,然后就出了一点小小的乱子。” 郑叔清小心翼翼的说道,不敢抬头看基哥。 “噢?果然还是有人不知体面啊!这不就是锦袍里头的袄子有赤黄布料打底嘛,有什么好闹腾的呢,认罚就完了嘛,这种事情朕早就猜到了。 爱卿只管办差就是了,出了什么岔子,朕给你兜着。该罚的钱,一匹绢都不能少,不管是谁,哪怕是朕的皇子皇孙,爱卿都无需留情。” 基哥哈哈大笑说道。 他心中暗想:方重勇提出来的“鉴查之策”,当真是妙啊!专门揪着鸡毛蒜皮的小事往死里整,却绝不上纲上线。 一句话,只要您有钱给,那都不是事! 基哥认为,朝廷官员和宗室权贵们,享受着国家的庇护,享受着国家的特权。现在陇右那边缺军费了,让他们放放血,也不算过分吧?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让这些人出钱,是看得起他们! 在基哥看来,郑叔清说的问题,简直就不是个问题! “谢圣人体谅,那微臣这便去办,秉公处置。” 郑叔清叉手行礼,随即准备离开勤政务本楼。 忽然,基哥像是想起什么一样,叫住了郑叔清。 “呃,这次你抓的人,嗯,朕是说那些穿着不当的五陵年少,多么?有多少?” 基哥面色犹疑问道。 “回圣人,并不是很多,也就一百多人而已。” 郑叔清脸不红心不跳的说道。 “有一百多人,确实有点多啊……” 基哥喃喃自语说道,也是吓了一跳。没想到随便一抓,居然抓了这么多人! “圣人,这些人不好放啊。要是放了,鉴查院以后再抓人,说话就不好使了。” 郑叔清看到基哥有些犹豫,连忙建议道。 新官上任三把火,就是为了立威而来的,要不然以后他说的话谁还会听呢? “如此也好,就这么办吧。” 基哥点了点头,他虽然知道郑叔清这次会捅出大篓子来,不过也想看看最后结果会怎么样。 “收到的罚款,尽快送到陇右的兰州。苏毗王欲投靠我大唐,吐蕃势必不会善罢甘休的。” 基哥板着脸提醒了一句。 “回圣人,微臣手下有一人精于数算,此事交给他不难办。” 郑叔清谦逊说道。 他对自己有几斤几两还是心里有数的,再加上他现在已经被基哥搞怕了,生怕对方认为他郑某人“善于理财”。 基哥微微点头,大手一挥,示意郑叔清退下。 “精于数算理财么?” 老郑离开后,李隆基若有所思,他想到了另外一个人,那件难办的差事可以交给这个人去办。 …… 长安发生的事情,方重勇也是无从知晓,他更是没料到“鉴查”行动,第一刀居然就砍到李林甫头上。 方重勇正在陇右筹谋一件大事:准备迎战吐蕃! 杜希望临走前,也将苏毗王投诚的信交给了方重勇。这让一直想苟过任期的方衙内大呼卧槽。 苏毗王如果是诈降还好,如果他是真的投降大唐,那正好给了吐蕃人出兵的口实。 两国交战,也是讲究师出有名。 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难成,很多时候两国边境上的一点小事,都会无限放大,成为开战的借口!绝不能小看其影响力。 苏毗王在苏毗区已经失去了实权,具体管理苏毗地区政务军务的,是吐蕃的孙波茹,茹主才是当地军政的一把手。 而苏毗王只是可以参政议政的吉祥物,并无执政之权,更谈不上有多少亲信部曲。 苏毗王若是投靠大唐,最多是打了吐蕃赞普的脸,然后让大唐天子和百官勋贵们满足一下虚荣心。 仅此而已,不会给大唐边防带来什么实质性的好处,也没办法扶持苏毗王再去搞个什么“苏毗国”。 苏毗王也是奴隶主,没有那个群众基础。恶劣的自然条件,也让大唐伤不起,耗不起。 因为吐蕃人本身就没有完全征服苏毗地区,在这片地广人稀,气候恶劣的地方玩战争游戏,投入产出比太低,还不如拿来声色犬马,起码能听个响。 离得近又不惧高原反应的吐蕃人都是如此,大唐就更没理由吃力不讨好了。 所以苏毗王投唐这件事,对于负责接应的陇右边军来说,完全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办好了,那是应该的,这本身就是苏毗王“深明大义”,他又不是陇右边军鼓动才如此的。 办得不好,陇右边军就成了无能之辈,连投靠过来的人都保不住护不住,将来谁还会投靠大唐? 到时候肯定有人要背锅。 如果只是这样也还罢了,不过是让陇右边军接应苏毗王和他的部曲而已。关键问题还在于,苏毗王投靠大唐,给了吐蕃人出兵陇右的一个绝佳借口!而吐蕃出兵的方向就是陇右! 苏毗王反叛后,吐蕃马上就会派人来找大唐要人,让基哥马上把苏毗王交出来! 如果基哥肯吃这个闷亏,那他就不是基哥了! 人是不可能交的,不仅不会交人,基哥甚至还会大肆封赏苏毗王,以打脸吐蕃人,树立标杆榜样。 当然了,这也是吐蕃人意料之中的事情,他们正愁宣战没借口呢! 吐蕃马上就会对内宣传:苏毗王为什么会反,那就是因为大唐在鼓动吐蕃权贵造反啊,怪不得苏毗王到了大唐就被封王封侯。 他们都是事先串通好的! 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那就掀桌子吧!咱们去战场上用刀剑讲道理! 然后最大的倒霉蛋,就是直面吐蕃人兵锋的陇右边军,讲理都没法讲。 方重勇都能猜到,吐蕃人对苏毗王的想法一定是洞若观火,知道了也装作不知道,说不定他们就是在等这个机会呢! 这位苏毗王暂时还没来,所以陇右边境还保持着相对的平静,于是方重勇就跟个准备过冬的仓鼠一样,卯足了劲积极备战。 这已经是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了! 如今的吐蕃,已经不是武周之前的吐蕃,他们的军事策略与军事部署,已经相当完备,不可小觑。 吐蕃与大唐边界线很漫长,武周以前,吐蕃人打仗,每个东岱都是青壮上前结阵厮杀,老弱妇孺及奴隶,在后方干后勤的活。 这样的好处,就是走到哪里就打到哪里,一定程度上减轻了后勤的压力。 然而这样做坏处也很明显,那就是一旦前方战局失利,吐蕃人的骑兵可以跑,步卒也有机会跑,但营地里负责后勤的人却完全没法跑!拖累了整体的行军速度。 所以武周以前,唐军利用吐蕃人行军的特点,打了不少胜仗。 不过,事情在后面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吐蕃人在与大唐的长期对峙当中,形成了三个大的战争策源地,也可以说是三个大的后勤基地。 每次作战,由大论出面,组织某些不善作战的东岱承担“囊霞”的任务,负责军队后勤与战利品的管理。而另外一些善战的东岱出战兵,对外攻伐。 简单的说,就是吐蕃形成了三个“大军区”,每个军区都可以独立作战。这种情况和大唐的节度使异曲同工,出现的时间也是前后脚的关系,可以看做是吐蕃人对战场形势变化采取的新策略。 要打哪里,就从对应的“军区”出兵,这一点上跟大唐别无二致。 最西边的进攻发起点,是方重勇前世的青海西部柴达木河流域。也就是以都兰、香日德地区为中心,再加上青海湖以西的布哈河流域。 进攻的主要方向是大唐的甘州、肃州、瓜州和沙州,威胁河西走廊的安全。当然了,吐蕃人也可以直接向西,穿越阿尔金山,进攻西域南面的边缘地区,威胁安西都护府。 河西节度府与安西节度府共同应对这一路的吐蕃人,几年前,与方重勇打过照面,并在战阵上厮杀的便是他们。 中间的发起点在方重勇前世的共和、兴海、贵南等地,也就是沙珠玉河、大河坝河、茫拉河流域的广袤区域,进攻的方向主要是河陇结合部的鄯州、廓州、凉州等地。 方重勇所在的陇右节度府,直接面对这一路吐蕃人的兵锋。 而最东边的,就是青海河南、果洛两州,甘南的久治和川北的阿坝州,进攻方向是陇右东部的河州(目前还是兰州的南部)、洮州、叠州、岷州,以及剑南的松州和茂州。 陇右与剑南两个节度使分兵应对这一路的吐蕃人。 其中,陇右节度府这个方向,可谓是大唐与吐蕃冲突的最核心区域! 所以这天一大早,方重勇就按先前约定,与陇右各边军军使齐聚一堂开会,商议大事。 其他各军都是军使到场,只有安人军来了数十人,几乎军中所有将校都云集于此,怎么看怎么显得怪异。 不过安人军的人,除了军使哥舒翰外,并不能进入开会的大堂,只能在府衙院子里面等候。四周都是隶属于临洮军亲兵,披甲带刀武装到了牙齿,气氛十分肃杀! “今日叫诸位军使到场,主要是为了宣布一件事。” 节度府大堂内,坐在陇右节度使的主座上,方重勇面色平静说道,不苟言笑。 在场众多军使没人吭声,都等着他的后文。隐约之间,这些人全都感觉要出大事! “本节帅之前,将许多陇右边镇之事,包括安人军哗变之事上报给圣人。圣人就回了四个字,那便是便宜处置。 所以,某现在就宣布对于安人军,以及安人军将校士卒们的处置决定。” 一听这话,在场所有人都看向哥舒翰,想听听这位倒霉蛋到底会怎么说。 因为哥舒翰是安人军的军使,无论怎么处置安人军,他都是受影响最大的人! 而且这位代理方节帅,貌似并不是在跟他们这些丘八打商量,而是态度强硬的直接告知结果。 “节帅要如何处置安人军,末将都无异议。” 哥舒翰硬着头皮说道。 “哥舒将军深明大义,真是我大唐边军之表率啊。” 方重勇叹息说道。 随即他环顾众人,一脸沉痛道: “安人军哗变闹饷,居然不顾边防,抛弃驻地四散而逃,彻底败坏了陇右边军的声誉。 害群之马不可留,所以本节帅现在宣布,撤销安人军的番号。 其兵员与将校,皆编入陇右其余各军。具体细则,明日本节帅会派人告知诸位。” 此话一出,石破天惊! 别说是哥舒翰了,就连盖嘉运这种已经给方重勇跪下当狗的将领,都被惊得耳朵嗡嗡作响! 这位“临时节帅”,胆子实在是太大了,他完全是把鸡毛在当令箭用啊! 在大唐军法中,边镇节度使,是有权力在边镇设置新番号的,也可以撤销原有的番号,只不过无权扩充编制。 简单概括就是:节度使可以设立新军番号,也可以撤销旧军番号。 然而哪怕是长征健儿,在兵部账册上也是记录的,一个萝卜一个坑。节度使可没办法往兵部花名册上加人进去! 朝廷给边镇的军饷,那是一个子都不会多给!除非皇帝下令,经过中书门下省认定,兵部再执行,增加兵员数量。 增加兵部账册上的兵员,这个事情不是不能做,只是过程与流程是个大麻烦,轻易搞不定还很耗费时间,远远不是一个节度使能搞定的。 增加或减少番号,节度使则可以“一言而决”。 方重勇前世的史书上,哥舒翰在攻下石堡城以后,有一系列组合拳在陇右拓边,然后新设立了包括“神策军”在内的十个军。 不过新增的兵员,那可是基哥强力推进才批下来的,不是哥舒翰本人的功劳。 如果把开元初年郭知运在陇右设立的一系列“军”也算在内的话。节度使撤销军镇番号,或者设立新番号,不说像吃饭喝水一般简单,那至少也没有难到要向朝廷步步请示等批准的程度。 然而,方重勇只是个代理节度使啊!伱一个代理,就这么心里没数,要搞这种瞎折腾的活计? 陇右节度使衙门大堂内沉默了很久,哥舒翰这才对方重勇叉手行礼问道:“方节帅,此事要不要先报长安,等圣旨下来以后再来定夺?” 他这话一出,大堂内众将都一齐看向方重勇,想看看这位方节帅到底要怎么处置。 “哥舒翰,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勾结吐蕃人乱我陇右边疆!” 方重勇还没说话,一直都闷不吭声的王难得,冲上前一拳将哥舒翰打趴在地上! 随即对着哥舒翰一阵拳打脚踢。 哥舒翰亦是不示弱,起身后二人扭打在一起,场面顿时一片混乱! “够了!你们是军使,不是长安城里青皮混混,还不住手!” 方重勇对着扭打的二人大喊了一声! 两人被其他将领劝住,互相怒视对方不吭声。 手术很顺利,不过现在精神不太好,一言难尽,就这样吧。 (本章完) 第240章 河西教父的底蕴 好好的一场军事会议,被哥舒翰与王难得之间的斗殴所打断。除了解散安人军的消息以外,其他的大事,一件都没来得及商议就宣布散会了。 事后,参与斗殴的哥舒翰与王难得,被扣押在陇右节度府衙门内,等待方重勇的处置,事情似乎有越闹越大的趋势。 众将都在鄯州城住下后,方重勇将哥舒翰与王难得叫到节度使办公的书房。 此刻哥舒翰惊讶的发现,这里除了他们熟识的何昌期与管崇嗣等人外,还有五个皮肤黝黑,肌肉健硕的年轻人! 见人都到齐了,方重勇在节度使的座位上坐了下来,并指示其他人也一同落座。 “哥舒将军与王将军刚才那出戏演得不错。” 方重勇看着哥舒翰淡然说道。 “不敢当,不敢当,都是遵照节帅吩咐办事。” 哥舒翰讪讪说道。 他和王难得都是贵为军使的人了,怎么可能当着节度使的面打架?那纯粹是给自己找不痛快,还起不到什么作用。 如果真的看某人不爽,那直接杀了便是。 当初哥舒翰在安人军上任时,有个副手老是顶撞他,于是哥舒翰便趁着某个将领齐聚的时刻,直接将这位副将斩杀!当着所有人的面杀! 事后,哥舒翰也只是被陇右节度使罚酒三杯,没把他怎么样。 他们这样的丘八,办事就是如此直截了当,有机会动手,就绝对不动口,更不会打蛇不死反受其害。 一旁的王难得没说话,他也没什么好说的,同样的遵照方重勇的安排演戏。 “谨遵圣人之命,某要在陇右建立一支首屈一指的强军!名为天威军。” 方重勇一脸肃然说道。 哥舒翰等人都面色古怪,最后还是王难得小心翼翼的禀告道:“节帅,屯扎石堡城的部曲,便是叫天威军呀。” “对呀,所以本节帅再组建天威军,便可以鱼目混珠,迷惑吐蕃人了。” 石堡城的天威军只有一千人,方重勇也只是借这个番号,去建一支台面下的战略预备队而已。至少在开战以前,吐蕃人是搞不清楚状况与番号的,他们只会知道安人军没有了! “为了建天威军,某特意让河西节度使调拨了五员大将,还有他们的部曲两千人为骨干。” 方重勇指着身边不远坐着的五个年轻人说道。 哥舒翰与王难得等人面面相觑,这件事他们之前是不知道的。不过河西与陇右之间的边将互相调度也是常事,如果级别比较低,并不需要兵部批准,两边的节度使说个话就能办。 这也是河西与陇右节度使后来经常被一人兼任的重要原因。 只不过,来五个人就行了,怎么这五人还带着部曲呢? 哥舒翰心中非常疑惑。 “他们五人的父亲,乃是朔方节度副使论诚杰,家族世居凉州。今听闻吐蕃欲袭大唐,特意派他们五人,携家族世兵前来陇右建立新军以痛击吐蕃。” 听到这话,这五个年轻人都对着哥舒翰等人矜持行礼,也不说话。 武威论氏!河西节度使王倕! 哥舒翰与王难得心中一惊,再也不敢小看方重勇身边那五个年轻人。 在唐代,世兵制这种已经被扫进历史垃圾堆的东西,大体上已经不存在了,但也不是绝对的。 比如说武威论氏就是这样,他们有着不属于大唐官府序列的世兵,可以看做是一种另类的“城旁制”。 “节帅,莫非这五位壮士就是当年吐蕃名将论陵钦之后?” 王难得一脸惊讶询问道。 “然也,论钦陵之子论弓仁携七千帐吐谷浑归唐,为朔方军大将。家族则是定居凉州武威城,繁衍不息。当年某与他们有旧。 论弓仁之子论诚杰便是他们的父亲。为了避嫌,论将军并未让他的子嗣进入朔方军,而是留在凉州武威为边军,但不属于唐军序列。 如今正值用人之际,某便写信给河西节度使王倕与朔方节度副使论诚杰,将他们五人调到陇右为将。这也是全了论诚杰将军的心愿,他们家一直想找吐蕃赞普报仇雪恨。 现在机会来了!” 方重勇若无其事的说道,如此轻描淡写,好像只是在说一件很小,完全不值得一提的事。 但哥舒翰与王难得等人却是知道,这件事看起来似乎很简单,但里头需要的人脉与人情,却不是一个普通将领可以办的。甚至一个普通的文人节度使都办不到! 他们忽然想起来,方重勇似乎在沙州当过四年刺史,跟当地军政人员都有交情。如此看来,这件事倒是顺理成章了。 那么论诚杰为什么不把儿子们也搞到朔方军里面当军官呢? 因为他是个吐蕃投唐的后代,还是论陵钦的血脉。搞父子兵上阵那一套,很容易引起基哥的猜忌,也会让身边同僚嫉妒。 要知道,当年死在论陵钦手上的大唐士兵,无论是考古还是史书记载,数量级直奔六位数是没有任何疑问的。甚至有人说二十万起步,也有人说超过三十万。 论氏的后人在大唐这边,当然要小心做人啊! 论弓仁本身就是朔方节度副使,他儿子论诚杰又成了朔方节度副使,如果再把子嗣弄进朔方军,大唐天子会怎么想呢? 这种把边军搞成自家军队的事情,历来都是为官大忌。 所以论氏家族一直都定居凉州武威,他们同样不在河西边军中担任武将,毕竟论氏家族已经在武威当地落叶生根了。 正当论诚杰在担忧要怎么安置自己那五个儿子的时候,方重勇一封信送过去,论诚杰大喜过望,不仅让儿子们去陇右历练,还调拨了两千家族世兵精锐随同他们一起到陇右。 不为别的,就是在历练家族子弟之余,顺便还个愿! 论氏想打吐蕃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说起最恨吐蕃的人,还真轮不到大唐,论陵钦的后人大概能排进前三。 当年他们家差点就取代赞普而代之了,如今却成了唐军将领,心中苦涩滋味只有自己知道。 因为害怕这些人破坏大局,所以基哥一直都让论氏在朔方军中活动,不让他们与吐蕃人直接接触。 背叛倒是不至于,只是担心这些人被血海深仇冲昏了脑子,做出一些不理智的事情出来。 哥舒翰似乎猜到了方重勇的计划,心中一阵阵无力。 这位代理方节帅,手腕实在是太活络了。压根就不跟你玩什么阴谋诡计,统统的阳谋,他的手段无论哪一条单独来看,都是无懈可击的。 事情他办了,好人他当了,手段还很高级,不留人口实! 拿掉安人军,输入河西过来的新鲜血液,再从陇右边军中招募精锐,便可以掌控这支军队作为底牌,盘活陇右边军这一潭死水。 安人军哗变,已经恶名远扬,自然是不处置不行。于是方节帅解散了安人军,对长安天子那边有交代。 演一出苦肉计,只是为后面“收服”哥舒翰做铺垫,全都是给外人看的。很显然,天威军军使就是哥舒翰,当然了,跪下当狗是必然的,不然在外人看来哥舒翰就是白眼狼,以后他哪里都混不下去。 重建新军,并以充足的军饷为诱饵,可以肢解各军军使对于边军的个人控制,起码是削弱他们的掌控力。又开辟了上升通道,减少了陇右边军当中的不满情绪。 论氏想找吐蕃报仇,又担心家族成员不断进入朔方军引起猜忌,所以对调令欣然接纳,并鼎力相助。这一幕出乎意料,却又是情理之中。 方重勇需要自己的班底镇住陇右边军丘八,而论氏则需要为家族子弟铺路,论诚杰总有告老还乡的一天,他必须要为家族后人打算。双方算是干柴烈火一拍即合! 论氏的人初来陇右,人生地不熟也无人帮衬。方重勇从前又跟这些河西来的势力有交情,所以完全不需要考虑,这些人必定唯他马首是瞻,成为铁杆。 只要方重勇还在当陇右节度使,那他就可以将这些人如臂指使。 权力从哪里来,就是从一群人对一个人的支持而来! 论氏五兄弟和他们的人马,正好跟陇右边军中吸纳进来的精锐,互相平衡互相制约。然后方重勇这个代理节度使,就成了天威军中一言九鼎的存在,没人能反抗他。 手里握着陇右边军的精华,又摆平了临洮军和河源军的军使。陇右边军这里,方重勇可以不依靠朝廷政令,而直接掌控的军队,起码有四万人! 这足够让他在陇右大展拳脚了! “吐蕃人要来了,天威军的组建,将会以逐级通知的办法,下发到各军。原定编制一万人,现在河西那边已经补充了两千兵员,还需要八千人。 优先从安人军与河源军中招募精锐,考核通过后录用,最后会上报给兵部。 哥舒翰任天威军军使,论惟贞为天威军副军使,河源军原副军使高秀岩,转为天威军副军使(一个军副军使不止一个)。 从天威军中抽调一千人为亲兵,何昌期为亲兵队长,守卫鄯州城的安全。 论怀义,论惟贤,论惟良,论惟清为偏将。 天威军普通士卒军饷,与其他各军一样。不过每年朝廷都会补发一笔秋衣,规模与春衣冬衣类似。至于各级将领,有没有好处,你们自己慢慢去想就行了。” 听到方重勇这么说,哥舒翰与王难得等人这才放下心来。 之前眼瞎了,草率了,没想到这位年轻的方节帅是个老江湖!还好及时上了车! “这里是诸位接下来要办的事情,具体如何,明日见分晓吧。” 方重勇站起身,将手中两个信封交给了哥舒翰与王难得。 直到这一刻,王难得才恍然大悟。 原本他以为是“杀父之仇”让方重勇忌惮,所以故意要找一些事情出来,让自己去演苦肉戏。 没想到,方重勇的出发点异常单纯。 既然是安人军哗变,河源军闹饷,那就从这两个军开始动刀。一个直接取消番号,另一个估计也要动大刀! 哥舒翰与王难得二人领命而去,方重勇又屏退何昌期与管崇嗣等人,只留下论氏五兄弟在书房里。 看到没有外人,论惟贞走上前想跟方重勇握手,伸出去一半又缩了回去。结果方重勇双手搭在他肩膀上,哈哈大笑道:“见外了不是!当年你们跟着我杀马贼的时候,可一点不含糊!” “唉,当年的日子真是快活,一听说河西麒麟现在已经是陇右节帅了,我们兄弟几个都盼着早点来陇右跟着方节帅混! 现在河西……唉,一言难尽,西域那边的生意快做不下去了。” 论怀义面色怅然说道。 论氏那么多世兵部曲,要是没有河西的商路,早就被遣散了!他们当年就在方重勇手下充当“干私活”的打手,成年累月的穿着唐军盔甲在西域商路上乱转,很清楚方重勇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当年论氏因此赚得盆满钵满,在凉州很是发了一笔财。 不过自从方重勇离开河西后,这条商路的收益可谓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规矩是人定的,也是人破坏的。没了方重勇这样有能力又讲道义,还一呼百应的人居中调节,河西的商路便很快出现破坏规矩的人。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慢慢的,大家都开始不讲规矩了。 毕竟,谁不想多拿一点呢? 当然了,真正坏事还是坏在张守珪儿子张献诚身上。 这家伙到了瓜州以后就扬言自己老爹是左相,他要在商路上雁过拔毛,当时动静闹得很大。不过后来张守珪被罢相,张献诚没过多久就被人举报强抢民女被罢官,现在不知道躲哪里鬼混了。 张献诚并不贪图美色,更不可能强抢民女。但没有担任左相的老爹罩着,谁会有心情听他废话呢? 以权力横行的人,必将死于权力的蛮横,这个道理跟善水者溺于水没什么两样。 张献诚这个破坏规矩的人走了,一切也都回不去了,朝着更大的崩坏而去。 从前,河西走私这条线,哪怕方重勇不在了,想搞事情的人也是偷偷下手,不敢明着破坏规矩。 但自从有了张献诚这个例外后,各路牛鬼蛇神都冒出来了! 除了因为各家分赃不均而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的各路“马匪”外,西域粟特人也不甘心定价权被商队垄断,与沙州的豆卢军冲突过几次,大家都是假扮马贼,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粟特胡商当然打不过精锐的豆卢军,于是干脆不往长安这边进出货了!他们开始玩货源垄断这一套!与经济封锁别无二致!谁都不想跟钱过不去,豆卢军手中锋利的刀并不能直接变成粮秣与布匹。 无奈之下,豆卢军的高层乃至河西节度使王倕,又不得不通过沙州本地豪族为中间人担保,把这些粟特人请回来,坐在一张桌子上谈判。 谈得好不好,论氏五兄弟不知道,但河西商路走私利益的缩水,却是肉眼可见的。 论氏这次带来两千人来投陇右,未尝没有减轻自身经济压力的因素在里头,当然,这是方重勇没想到的。 “吐蕃人要来了,诸位随某大干一场吧。” 方重勇对论氏五兄弟说道。 现在每一章都不容易,我尽力了 (本章完) 第241章 望梅止渴 “安人军解散,其兵员分配到陇右其他各军,按需补足。提出申请后由陇右节度使分配。” “扩充天威军到一万人(不含石堡城驻军),兵员从陇右各军中择优选拔。原则上优先录用安人军与河源军士卒。 天威军的军饷,在春衣冬衣的基础上增发一次秋衣。各军将校想进入天威军中任职的,私下报与节度使,无须各军军使批示。” “哥舒翰为天威军军使,论惟贞为天威军副军使,河源军原副军使高秀岩,转为天威军副军使。其他人事任命不在此细说。” “陇右各军,按自愿原则,各自选出五十人,编为一营,由高秀岩带队前往兰州金城,观摩府库及粮仓情况,当众核验真伪。 待返回后,将实情告知各军,并押运部分军饷回鄯州。” “陇右各军须裁汰老弱,之后以实际兵员定名册。若有缺编,则上报到陇右节度府,由节度使出面上书朝廷补齐兵员。 被裁汰的老弱病残,安置于兰州农耕屯垦。” …… 王难得一边念一边心中疑惑,最后索性不出声了。贴在陇右节度府衙门跟前的这通告示,很多地方让人无法理解,但很多地方却又是情理之中,完全符合边军诸将的预期。 乍一看,方重勇似乎只是顺势而为,也没有说把陇右边军中的谁谁谁往死里整,杀鸡儆猴什么的。 但实际上,他通过解散安人军,“扩编”天威军,又引入了河西凉州那边的论氏部曲。动作不可谓不小。 这些阳谋,瓦解了陇右边军原本的构架,打散了军使与边将之间的隶属关系。又通过抽调陇右各军精锐,再往里头加入安人军旧部的方式,将原本各军当中正在形成的“私人关系网”,拆得七零八落。 简单概括,就是不按套路出牌。 这么做的好处是:方重勇这个代理陇右节度使,在一定程度上坐稳了官位,控制住了军队的指挥权。也用釜底抽薪的办法,削平了可能对他不满,进而阳奉阴违的边军山头。 但坏处也很明显,就是各军当中原本的默契被打破,无论是哪个丘八,身边多了一些不认识的袍泽,都会天然的感觉不舒服。从而产生排斥的心理。 这对战斗力确实是有影响的,所谓“将不知兵,兵不知将”就是说的这种情况。 不过王难得对此倒是颇为理解。 方重勇作为代理节度使,万一陇右这边真打起来了,各军军使都不会把他的命令放在眼里,而是会按自身对战局的理解,“各干各的”。 众人有这种想法很正常,王难得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因为朝廷空降过来的节度使,往往不知道地方民情军情。这样的人平日里不打仗统兵还行,听一下他的命令无所谓。然而一旦打起来了,节度使很可能会作出错误决策,远不如熟悉本地的各军军使们看得通透。 可是战争当中一支军队若是没有统一指挥,或者说指挥力度不够,那么容错率是很小的。稍有不慎就会崩盘,或者出现节度使被卖的情况。 所以站在方重勇的立场来看,与其让手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还不如让他们都听自己一个人指挥,哪怕会降低军队的战斗力。 有这个看法的不止是王难得一人,只是大家谁都没有说破,将告示抄了一份后,各自带回驻地了。 然而这些人不知道的是,方重勇的想法远远没有他们预计得那么复杂。 方衙内这一系列的动作,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苟住”! 为下一任节度使创造一个良好的歼敌条件,然后他这个挖井和挖坑的人,顺利开溜就行了! 靠踩着吐蕃人上位,那是不可能的。碰上基哥这个皇帝,类似的事情想都不要想。 谁要是能打吐蕃的话,基哥就会把他死死按在边镇打吐蕃,把这个人从河西调到陇右,从陇右调到剑南,哪里吐蕃人闹得凶,就把他往哪里塞。 这种日子可不好过,至少方重勇不想自己被当做铸造“大唐荣耀”的耗材。 方重勇已经跟岳父王忠嗣写了信,详细阐述了自己的部署。一旦他在这里招募完银枪孝节军所需的兵员,就要找机会开润。 当然了,虽说不可能跟吐蕃人打一场旷日持久,数十万人规模的大战。但是完全不打不动手,也是不可能的。 如今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苏毗王带着部曲投唐已成定局,没有任何办法可以阻止。 …… 夜已深,陇右节度府书房里依旧是灯火通明。论氏五兄弟,正在这里聆听方重勇部署作战方案。 “安人军的驻地已经空了,军队已经撤到了河源军驻地。 某打算在这里,打吐蕃人一个措手不及。这里不是吐蕃人的预设战场,而安人军又被解散,这里唐军兵力空虚。以吐蕃人看来,似乎有利可图。” 方重勇指着地图上安人军所在的星宿川说道。大通城以北有一片牧场,水草肥美适合放牧,这里很适合作为战场! 方重勇解散安人军,有个重要目的,就是故意卖一个破绽出来给吐蕃人,要不然他还有更好的处理办法。 方重勇猜测,按照吐蕃人的想法: 第一步是苏毗王投降大唐; 第二步是向大唐交涉要人; 第三步是被拒绝后全国总动员,大军以猛虎下山之势出征石堡城。 完成这三步后,吐蕃的战争机器就算是满状态开动起来了。 对于吐蕃人来说,赢不赢无所谓:赢固然重要,就算输了,大唐也没法在青藏高原立足。输了的话,来年吐蕃继续休养生息。打仗死了人也能减少内部人口压力,并不全是坏事。 方重勇虽然没有指挥大兵团作战的经验,但是万人级别的战斗,他却已经很熟练了,起码是在河西的时候练手过很多次,绝不是门外汉。 要打吐蕃人的闷棍,那一定不能按吐蕃人的思路去走。所以,打断吐蕃人的“蓄力”,就成了最佳选项。 方重勇的计划是,打一场吐蕃人有苦说不出的战斗,规模控制在万人级别,也就是一个军的规模。让吐蕃人在道义上没有空子可以钻,也可以暂时遏制吐蕃人雄心勃勃的计划。 等这一战打完,他就可以把陇右边军的事务交给前来接任的王忠嗣,自己带着银枪孝节的兵员回长安练兵就行了。 “请节帅吩咐!” 论氏五兄弟单膝跪下请战道。 “不着急,吐蕃人似乎没有准备好,暂时不必动手。 苏毗王一直说要投靠大唐,现在都还没动静,大概是吐蕃内部因为赞普更替,还没有完全平息叛乱。 你们带着部曲前往兰州,走距离更近的小路,应该数日便能赶到。 兰州附近有草场,那边也会陆陆续续集中一些来历不同的兵员。你们到了那边以后,会有人告知你们要如何训练与整编。 等操练自如以后,便带着整训好的部曲回鄯州,到时候再说。这些人就是天威军的骨干力量了。” 方重勇微笑说道。 论氏五兄弟大喜过望,没想到一到陇右就接了个这么重要的差事,而且完全不费劲。 虽然方重勇说得很复杂,兰州也是在陇右的东边,但这里其实离鄯州并不远。方重勇交待的事情,十天之内就可以全部办完。 按照方重勇刚刚下达的军令,安人军被取消番号,对应的驻地也已经空了。 然而吐蕃人却不会贸然违反双方的合约,在没有做足万全准备的情况下将其占据。占了坑就代表已经动手,仗打起来了,该不该停,可就不是吐蕃人说了算的! 吐蕃人既然处心积虑在边镇屯兵,目标大概就是战略要地石堡城,他们当然不会做这种因小失大的事情。 但是,河湟谷地边缘不仅有吐蕃人,还有党项人,吐谷浑人,甚至是回纥人。 如果大唐与吐蕃没有明面上开战,那么就只能打“暗战”,也就是唐军或吐蕃军,假扮成党项人或吐谷浑部落,突袭某地后,将人口财物掠走,玩这种一杆子买卖。 吃了亏的一方,也是有苦说不出。 没有证据,哪怕知道是对方做的,也是无可奈何。 玩这种游戏,那可是方衙内的强项啊! 方重勇在沙州的时候,带兵假扮过穿着唐军盔甲的粟特人,以及穿着唐军盔甲的突厥人,还有穿着唐军盔甲的吐谷浑人。 那些挨了打的倒霉蛋,也不敢说是唐军动的手,都说是自己倒霉被盗匪们劫掠了。 方重勇将论氏五兄弟送出了府衙,这些人将带着他们麾下两千部曲,星夜兼程悄悄离开鄯州,向东前往兰州金城参与整编和集训。 等送走这些人以后,方重勇像条死鱼一样,躺在书房里的软塌上,累得话都不想说了。 能做的部署,他都已经做了。 这种情况就跟吃药一样,药效发挥作用是需要时间的。能做的事情,只有等。 吃下去的“药”,有可能对症,也有可能不对症,甚至是毒药。在吃下去之前,谁也不敢打保票说一定能行。 一时间,方重勇也开始患得患失起来。 吐蕃人会不会太笨,从而压根就看不出来自己设下的诱饵呢? 又或者吐蕃人实在太聪明,预判了自己的预判呢? 陇右边军内部的不满,朝廷多年以来的拖欠军饷,吐蕃人的蠢蠢欲动,这些麻烦,都迫切需要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来解套。 打仗,是为了调整争取时间,从而进行更大规模的战斗。 方重勇记得这次大战打了十几年没停,一直打到了安史之乱爆发,这是个巨坑,万万不能跳进去! 躺在软塌上,方重勇感觉一阵阵的无力。 很多临时性的政策,可以保大唐一时安宁,却无法改变陇右地区边防,那种固有的低效率与低产出。长此以往,大唐被放空血槽只是迟早的事情。 就好像方重勇知道自己做了这么多事情,是为了缓解陇右边军被拖欠军饷的问题,却无法从根子上杜绝此事。他记得前世历史上河西陇右两路兵马闹事,就只有一个原因:朝廷拖欠军饷。 换言之,在大唐的募兵体制下,这个问题一直以来都没有解决,以后也无法解决。 可是如果不对陇右采取一些措施,那陇右边镇的崩坏速度,很可能会超乎想象。大战将起,兵败如山倒无人可以幸免,到时候任何人都不得不被迫入局。 一个人的力量,终究还是太渺小了! 方重勇感觉自己做了好多事,又好像一个问题也没解决。一栋房子的地基如果歪了,无论怎么在外面裱糊,它崩塌的趋势都不会改变。 “无知者是幸福的啊。” 他躺在软塌上长叹一声,有些羡慕长安城内那些整日溜鸡斗狗的五陵年少了。 只要我什么也不想,那就是天下太平。什么都不知道,反而才是人生快乐的源泉啊。 方重勇感觉自己活得好累,要从吐蕃人身上找找乐子。 …… 兰州金城,位于黄河河畔,乃是陇右的经济中心。 《汉书·荆同传》曰“金城汤池,不可攻也”,金城和金汤等词语,都是用来喻城之坚固的。 兰州金城砺山带河,形势险要。它东接陇原,西控阳关,南临巴蜀,北砺朔方,乃是陇右的大后方与造血机,还是丝绸之路上的分站点,因此要比鄯州繁华得多。 人口规模也大得多。 这天,从鄯州而来的陇右边军约四百人,一个营编制的军队,在兰州刺史王思礼的引导下,进驻到兰州金城。 随后,方重勇麾下的节度判官岑参,亲自领着他们来到了兰州的府库与粮仓。规模巨大,远不是鄯州可以比的! 伴随着木轴摩擦的牙酸之音,兰州的府库被打开。 这群没见过世面的边镇丘八们,就看到一捆又一捆的布匹,堆积如山,分门别类的放好。不仅如此,还有一张又一张羊皮,数都数不清有多少张,就在府库内另外一处叠放整齐摆放着。 整个府库,都有来自江南、蜀地的布匹,一眼望不到头!其中不乏名贵品种,让人看花了眼! 面对带队前来的高秀岩,岑参对其叉手行礼询问道:“高将军以为兰州府库如何?” “好!好!方节帅果然是信人啊!边军军饷有着落了!” 高秀岩激动说道,他身后一众丘八也是脑子充血,恨不得现在就把兰州府库搬空! “本来方节帅已经跟朝廷说好了,会补齐陇右边军军饷。可是安人军和河源军的事情闹起来了,圣人不喜,原因某就不细说了。 现在便是要告知边军将士,兰州的府库是满的,足够发军饷,还会剩下不少。但是圣人发了话,闹哗变的军队要将功折罪。 高将军回鄯州后,请务必告知三军将士,接下来的战斗中,一定要勇猛果敢。这些财帛,就等着伱们得胜归来呢! 今日,诸位就押运十万绢回鄯州,补齐各军一部分军饷。” 岑参按照方重勇事前的吩咐,对高秀岩说道,声音洪亮,府库外面不少丘八都听到了,顿时欢声雷动。 “岑判官放心,某回鄯州后,一定如实告知三军将士。方节帅是讲究人,我们这些刀口舔血之辈,办事也不含糊的!” 高秀岩兴奋的拍胸脯保证道,吩咐这一营的边军士卒搬运十万绢到牛车上,今日便启程运回陇右。 这些由陇右各军中抽调出来的士卒,如同打了鸡血一样,很快就将十万绢装车,当天就浩浩荡荡的离开了金城。 然而到了深夜,王思礼与岑参二人,领着一群粟特胡商来到兰州的府库。 这些商人带着各自的仆从,将兰州的府库几乎搬空了大半。趁着夜色,这批胡商带着大量的财帛,在数量庞大的随从护卫下,北上前往凉州去了。 “要是能抢这些人的就好了,何愁没钱养兵啊。” 看着粟特商人离去的背影,王思礼一脸不甘的对岑参说道。 “王使君此言大谬。 方节帅说了,咱们不能坏了规矩,不然以后说话就没人信了。 这批财帛再好,那毕竟也是借来的啊,终究还是要还的。” 岑参耐心劝说道。 “说得也是,要不怎么说那些奸诈的粟特胡肯借财帛我们演戏呢。河西麒麟,信誉自然是跟别人不一样啊。” 王思礼感慨说道,自愧不如。 (本章完) 第242章 抛开事实不谈,你就没什么错吗? 后世实验已经证明,一件事在口述转达的过程中,不可避免会发生信息的遗漏和扭曲,尤其是受教育程度越低的人,口述时信息扭曲得就更加厉害。 而信息在人群中发酵,往往并不会一定朝着散布信息之人的预料发展,很可能走向奇怪的方向。 方重勇的原意,是想让各军选派的人员,亲眼看到兰州府库充盈,让他们回鄯州以后,将实情告知各军,以此安定军心。 但是方衙内忽略了这是唐代,丘八们的受教育程度很低。 除非是专门训练过的传令兵,能将主将的话原封不动的传递到位,否则这些丘八们都会以自己所见所想,添油加醋后讲述给别人听。 以为谈资。 一开始,这些前往兰州参观府库的丘八们回到军中,都在大肆宣扬:兰州的府库里面绢帛数不胜数,堆积如山。粮仓里面谷物满仓,连仓里的老鼠都是脑满肠肥的。 大体上,这些人都是在说朝廷很有钱,军饷什么的绝对没什么问题。 由于这些人传达的信息大同小异,可以互相验证,再加上运回来的十万绢,也确实下发到位了,每人都领到了两匹绢。 大家都还挺满足的。 两匹绢少是少了点,但诚意到了。 所以陇右各军士卒将校们,都对朝廷将来会补齐军饷深信不疑。 这也是方重勇摆了一出空城计的初衷所在。 可是这些消息传着传着就变了味。 本来,陇右各军,尤其是底层士卒,就已经对朝廷时不时的拖欠军饷十分不满。 各军军使日常也是在说,诸如“陇右运输困难”“朝廷很多地方要用钱”“圣人已经尽力了”之类的,总之就是强调朝廷很困难,到处都要用钱,圣人已经穷得都坐不起马车,洗不起温泉了巴拉巴拉! 所以我们这些边军将士要体谅朝廷,体谅圣人。本来嘛,没有仗可以打,拖欠军饷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没仗打国家还养着你们,难道圣人不厚道吗?你们整天都在摸鱼,扪心自问一下,没打仗的这几年,杀了几个吐蕃人? 抛开事实不谈,你们就没什么错吗? 这一类的说法,总是让嘴笨的底层丘八们无话可说。 于是陇右边军底层虽然不满,却也只能压住怒火。谁让现在不打仗呢,没有战争就体现不出军人的价值,这也是客观规律。 但是这一次,大家看到了什么?兰州的府库里满满当当都是财帛啊!朝廷压根就不是没钱,而是根本不想给! 可恶,明明有钱,居然不发!实在是欺人太甚了!陇右边军数万,才给十万绢,打发叫花子呢! 没钱发不出军饷叫力有不逮,有钱却不发军饷那就是主观恶意! 其心可诛! 在方重勇的一顿骚操作下,陇右边军中的不满情绪更严重了!要不是安人军被取消番号这件事,震慑力实在是太大,只怕陇右边军第二次哗变会如海啸一般扑来! 饶是如此,基层士卒的抱怨声,也不断传到各军军使耳中。 无奈之下,包括王难得、哥舒翰、盖嘉运等人在内的各军军使再次齐聚陇右节度府衙门。 方重勇特意将高秀岩找来,对众人说明了情况,并且强调这是“兵法策略”的一部分。 钱是要发的,士气也是要激励的! 毕竟,谁也不会开战之前就把士卒们“喂饱”吧? 拿到了丰厚赏赐的士卒,只会在战场上尽量自保,担心有命赚钱没命花。这个道理确实是常识,王难得等人也都无话可说。 好说歹说,在方重勇承诺等战争结束,朝廷会有大笔封赏之后,这些人才不情不愿的返回各军,对各级将校说明了情况。 总算是把这件事应付过去了。 然而,陇右边军内部的事情好处理,毕竟有很多手段可以操作。但吐蕃人那边的事情,方重勇就完全没办法影响了。 战争的脚步持续而稳定的向前走,一步也没有停下来。 前方斥候传来的信息在不断汇聚,吐蕃人在西北和西南两个方向囤积重兵,这些人自然不会是来河湟谷地看风景的! 按照方重勇的估计,这次吐蕃人大概是想打“钳形攻势”,从西北和西南两个方向夹击河湟谷地的唐军,集中优势兵力打歼灭战,切断河湟谷地与兰州之间的联系!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天威军的选拔,也在如火如荼的进行着。 由于方重勇之前的“望梅止渴”之策开始发酵,各军中踊跃报名者不计其数,选拔异常激烈,甚至已经到了三选一的地步。 因为报名过于踊跃,方重勇便私下里探访了一番,这才得知内情。 原来各军中士卒对拿到额外赏赐已经不抱任何指望,甚至都不相信朝廷会补齐以前所有被拖欠的军饷。 他们一致认为,朝廷会继续执行现有“精锐优先”的策略,在补给有限的情况下,先保证一批精锐部队齐装满饷。剩下的“天线宝宝”,能给多少给多少,饿不死就行。 而天威军,明显就是集中陇右各军精华的精锐野战军,新锐中的新锐。 报名踊跃也就不足为奇了。 这年头,没有哪个底层丘八是为了出人头地,去当长征健儿的,大家都是为了混口饭吃,当兵吃粮不外如是,没有那么复杂的大道理。家国天下什么的,离他们很远。 在得知这些丘八们的真实想法后,方重勇不得不感慨底层人民朴素的生存智慧。事实上,他们猜得很对,大唐军队将来的发展路线,确实是这样。 在生产力停滞不前甚至倒退,军费开支裁减的情况下,只有少部分精锐士卒可以活得更好。所以唐末五代精兵层出不穷,以一当十比比皆是。 现在反倒是那些唐军中的高级将领们,还做着春秋大梦,认为大唐将来也可以一直开疆拓土,他们也可以通过不断开边而获得晋升渠道,不断往上爬。 …… 十多天后,论氏五兄弟带着一队人马返回了鄯州,与之同行的还有岑参等人。 为了给他们庆功顺便壮行,方重勇将基哥赏赐的那几斤胡椒都拿出来了,加到羊肉的配料里面,将羊肉涂满牛油以后,与豆豉一层隔一层,加到一张巨大的胡饼里面,放进烤炉里面烘烤。 烤出来的胡饼,味道极为浓烈,而且鲜美异常。 这道名为“古楼子”的长安名菜无甚稀奇,哪里都能做,只是需要的工具比较多。 唯一必要的材料,便是此时还异常稀有贵重的胡椒。若是没有胡椒,这道菜便失去了灵魂,不吃也罢。 论氏五兄弟在凉州武威,这里是丝绸之路的中转站,自然是不缺过往胡商所带的胡椒吃,所以也并不感觉稀奇。此刻能吃到古楼子,更是倍感亲切。 倒是岑参活了这么大岁数,吃胡椒的次数屈指可数,早就忘了这种辛辣的味道。价格昂贵且制作不易的古楼子,也不是他日常吃得起的,哪怕不加胡椒。 如今能在陇右节度府衙门里吃上一顿地地道道的古楼子,岑参激动得流下了幸福的泪水,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方重勇拼命往羊肉里加胡椒的缘故,旁人都以为他是被辣得受不了才这样的。 “方节帅,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动手呢?” 酒过三巡,众人差不多吃了个五分饱后,论氏五兄弟中年龄最大的论惟贞对方重勇询问道。 “差不多,也是时候了。” 方重勇将手中的酒杯放下,沉吟片刻说道。 他那“安抚士卒”的套路适得其反,军中怨气比之前更大了,这场战斗便是一场及时雨,哪怕没有万全准备,硬着头皮也要上了。 “方节帅,吐蕃人会不会不上当呢?” 岑参疑惑问道。 不为别的,主要是方重勇的计策过于离谱了,这完全不是一个正常人能想出来的馊主意。 “岑判官勿虑,吐蕃人是一定会上当的!” 方重勇还没说话,论氏五兄弟中的论怀义插了一句嘴说道。 他怕岑参和方重勇不信,继续补充道: “吐蕃内部山头林立,各东岱之间,也可以独立分配劫掠而来的财货,权责分明。 这一次,节帅是为了引诱吐蕃军一部偏师出手。这部分吐蕃军,如果行动可以成功,他们便可以独吞劫掠而来的财货。 这对于壮大所属东岱的实力,是有绝对好处的。他们一定会忍不住动手。” 论怀义对众人解释道。 这个说法让人信服。 吐蕃内部,“茹”类似军区,一个茹下辖十个东岱,东岱就类似大唐的军府。 不过东岱与茹的性质,却有些差别。 一个茹下面所属的东岱,彼此数百年世仇的比比皆是,只有东岱内部可以团结一心,军政民政一把抓。 这样就会造成一个大问题,就是每逢大战,如何分配战利品,如何出兵,各方都无法协调,只能由吐蕃身边的“大论”出面组织,摆平各个山头,职务类似大唐的“行军总管”。 而大论本身,在吐蕃国内又是宰相的地位,分管军事外加作战等等,权力极大。 这样就会造成大论对吐蕃赞普造成致命威胁!时常会与吐蕃赞普发生矛盾,导致军令不统一。 由于吐蕃的上层建筑比较烂,而基层组织很健壮,所以时不时就会有绕过军法和作战部署的东岱私自行动,为本东岱谋利益。 方重勇这次的计划,不是让吐蕃大论改变作战方针,而是吸引某一路偏师的吐蕃人擅自行动,在不破坏大唐与吐蕃和平协议的情况下来一场“暗战”。 吐蕃人挨打了不会说,唐军占了便宜同样不会说。真要说清楚,那一切都是党项人的锅! “如此,明日伱们带兵开拔到星宿川,依计行事。到时候有人会引火为号,某亲自率领临洮军五千骑兵支援你们。” 方重勇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说道。 送走众人之后回到卧房,方重勇不由分说熄灭了蜡烛,并将裴秀扑倒在床上。二人在床上昏天黑地的浪了大半夜,这才抱在一起沉沉睡去。 …… 星宿川北部的草原上,成群结队的羊儿们在吃草,远远望去,就如同白色的海浪一般。 在不知情的外人记忆里,已经被处决,现在是“死亡状态”的张守瑜,带着手下数十人,扮做悠闲的牧民,在此地放牧。 他们现在做的事情很危险,就是引诱吐蕃人从星宿川北面南下,直扑大通城以北的草原,并南下劫掠粮食。 当然,也不排除吐蕃人胆大妄为占领大通城,并驻留此地不离开。虽然这种可能性比较小。 “大哥,你说节帅的计划能行么?” 一个前任安人军士卒,骑着马凑过来询问道,身上同样是牧民装扮。 “没有什么行不行的,干吧。” 张守瑜无可无不可的摆了摆手说道。 行不行他哪里知道呢,他就没见过比方重勇更离谱的人!这种离谱之人的计划,只能说细思极恐。 “大哥,已经三天了啊,吐蕃人还没来,你说他们会不会不来了?” 这位话多的士卒又问了一句。 他话音刚落,远处滚滚烟尘直奔羊群而来! 这种情况,已经无须赘言!张守瑜心中激动极了! “吐蕃人来了,跑!快跑!” 张守瑜大喊道! 说完骑着马,就朝着大通城的方向狂奔而去。 他手下那些身负死罪的士卒们,也跟着一起跑,完全不管放牧的羊群了,恨不得有多快跑多快。 成群结队的吐蕃骑兵,途径羊群的时候压根就不停留,也懒得去管,直接追着张守瑜他们而去。 牧民总有居住的地方,而那些吃草的羊儿又跑不掉。冲到牧民的居住区,将他们的财货劫掠走,回程的时候再把羊群也往北面驱使而去,这一趟私活就做完了。 吐蕃军领兵之人,乃是吐蕃大将尚野息,吐蕃顶尖贵族出身。 “尚”系与“论”系分别是吐蕃国内两种势力派别,“论”系中就包括曾经的论钦陵(噶尔·赤正赞卓)家族,而“尚”则是吐蕃赞普的外戚家族。 这次领兵的吐蕃大论韦·乞力徐,就是现在的“论”系头领。而赞普的父系家族则是麴氏、洛氏,在数十年前已经被论氏和尚氏联手做掉了。 目前吐蕃国内是处于“政治联盟”的状态,谁有能力谁说话。 既然是乞力徐领兵,那尚氏的人当然不会那么乖巧听话。他们并不介意在自己吃饱的同时,给乞力徐搞点乱子出来。这一路兵马是吐蕃军偏师,打算从星宿川攻打鄯州,属于北路军。 而吐蕃军主力是走石堡城一线的吐谷浑故道,属于南路军。 方重勇当初估算的原因虽然有所欠缺,但效果却又歪打正着对上了。 尚野息带着一万轻骑,直扑大通城。在发现这座城被废弃后,他们也不愿意分兵驻守,而是沿着星宿川南下,直扑河源军驻地。他们打算捞一把就跑,反正骑兵来去如风,压根不怕反应迟缓的唐军大部队。 警觉的尚野息,冲着冲着忽然感觉有些不太对劲! 太顺利了,没有遭遇任何阻击。 难道情报是真的,陇右唐军真的因为内耗陷入了混乱?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尚野息看到南面点起了狼烟,顿时悬着的心落地了。 这才对嘛,要是被偷袭都不点狼烟,那就不太对劲了。 尚野息带着部曲冲入鄯城以北的村落,却惊讶的发现,村里一个人都没有。不过看起来家里的物件都还在,谷仓也是满的。 他立刻下令抢粮。训练有素的吐蕃骑兵,马上分出人手,装上粮食以后,将袋子挂在马背上,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向北逃窜! 这个哑巴亏,唐军吃定了! 尚野息压根就没想跟唐军正面交手,抢到就是赚到。 (本章完) 第243章 羊吃人 尚野息是吐蕃近年来崛起的新锐将领,不过他之前都是在南亚那边活动,帮吐蕃在天竺攻城掠地,与唐军交手的次数并不多。 所以他这次作战也相对谨慎,并没有想攻打鄯州。 由于这次是假扮的“党项人”部落,所以一万吐蕃骑兵并不是用来攻城略地的,而是来劫掠鄯州补充军粮的。 方重勇知道的是,吐蕃人历来都是发动“秋季攻势”,只在秋收后打仗,那时候粮草充足,马匹膘肥体壮。 但他不知道的是,这一次,吐蕃人创造性的想发动“春季攻势”,可以在气候条件较好的春夏两季攻略石堡城! 因此吐蕃军局部粮草欠缺,便成了一个难以解决的问题。尚野息之所以要突袭陇右边军粮仓抢粮,也有这部分因素在里头。 不管怎么说,尚野息这次是轻装骑兵上阵,压根就没想跟唐军死磕。 当在某个村落里劫掠了一番,意外找到了一个唐军粮库。当吐蕃骑兵每一匹马上都挂满了装着麦粒的布袋之后,尚野息果断下令:润!有多快润多快! 打仗是不可能打仗的,学过兵法的尚野息很清楚:兵贵神速,上兵伐谋,其下攻城! 回程的时候,还能把那规模不下一万的羊群赶回吐蕃人的地盘。这一局抢了这么多东西还是零伤亡,怎么看都是血赚啊! 对着唐军一阵骑脸输出,对方事后还没办法找茬。这种战绩在吐蕃不说司空见惯吧,至少也可以说是绝无仅有了。 这一刻,尚野息心中充满了得意。 他知道,唐军安人军被解散只是暂时的,内部的混乱也是暂时的。估计用不了多久,就会有其他的军队重新屯扎大通城,然后这个短暂的窗口期也会转瞬即逝。 没有大通城的阻拦,吐蕃骑兵往来于鄯城以北的村落和吐蕃驻地,便是毫无阻碍。别说朝发夕至了,几乎是可以当天去当天回! 比方重勇前世阿妹你看的零元购还方便。 这次外出劫掠的胜机便在于此! 当然了,大通城的战略地位和地形地貌,远不及石堡城。吐蕃这边也不认为一次出兵,就能把大唐陇右边军赶出河湟谷地。所以吐蕃军高层,也是打算这一波攻势先谋取石堡城,再来谈其他。 要不然,按尚野息的计划,他一定会第一时间攻克大通城! 而且,尚野息在北线大通城这边闹出一些动静,便能将大唐陇右边军的注意力吸引过去,从而减弱南线石堡城的防守力度,为吐蕃南路军攻克石堡城创造机会。 颇有些声东击西的意思。 不得不说,尚野息是个很有脑子的吐蕃将领。这一波劫掠,可谓是天时地利人和都占了。 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输!再不济,扔下粮食跑路是没问题的! 然而,当尚野息带着一万骑兵,驮着数量不少的粮秣北还时。骑兵队伍才刚到星宿川的咽喉,也就是大通城城下的峡谷处,队伍最前面的尚野息就看到眼前密密麻麻的全是拒马桩! 一眼望不到头!就在那里摆着,将返回的必经之路堵得严严实实! 这踏马怎么回事! 尚野息傻眼了! 他们之前派人去大通城里查看过,那里面也没人啊! 这条路直来直去,一边是不能走船的弱水,一边是高耸的山脉,也没什么地方可以藏人啊! 是哪个缺德的,将星宿川的咽喉用拒马桩堵上的? 难道这些拒马桩都是从土里长出来的? 尚野息整个人都不好了,不止是他,得胜而归的整个骑兵队伍都开始躁动起来。 “下马,去把拒马桩搬开!” 尚野息对着副将大喊道。事到如今也别无他法,只能祈祷唐军来得晚一些了! 正在这时,他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来,顿时吓得汗如雨下!嘴唇都开始打哆嗦起来! 尚野息想起一件往事,几十年前武周的时候,吐蕃军好像对唐军用过这一招,在必经之路上设置栅栏与拒马桩,堵住了唐军的去路,差点把北返的唐军打得全军覆没。 当时是唐军名将黑齿常之逆袭反杀,在极为艰难的条件下反败为胜,打败了吐蕃军,也因此得以高升。 几十年后,两支军队所扮演的角色调转了头,变成了唐军在吐蕃军返回的路上设置拒马桩了! 不好!事情大条了! 想到这一茬,尚野息慌忙下令道: “全员下马,搬开拒马桩!不听号令者斩!” 尚野息急了,看着不明所以,陷入惊慌之中的吐蕃军士卒,他翻身下马直接将一个愣住不动的吐蕃军士卒斩杀! “都过来!搬开拒马桩!” 尚野息急得的声音都变调了! 在他的指挥下,吐蕃骑兵变步卒,舍弃马匹,开始搬运沉重的拒马桩。 可是这片狭窄的地段,哪怕尚野息手里有一万人,也不是全部都可以施展开来搬运,大概只能同时数百人进行操作。 在搬运的过程中,调度又不畅,这一段狭窄的谷道数百米长,拒马桩也没有别处可以安置。 于是这些吐蕃军士卒只好将拒马桩搬到东面山丘上的大通城附近,再返回继续搬运,来来回回浪费了不少时间。 尚野息心中又是焦急,又是感觉憋闷,满身的力气都使不出了。这一次堵截,好像就是卡在了吐蕃骑兵最不舒服最不方便的地方。 他们有强大的机动性,但是地域狭窄又被堵路,完全施展不出来。 他们有人数的优势,但是同样只有少部分人可以参与搬运,其他士卒只能干瞪眼,又没别处可去。 他们有时间的优势,但是被挡住去路,只能眼睁睁看着南面唐军骑兵反应过来,追击而至! 怕什么来什么,尚野息正在担心唐军精锐追击,南面就传来马蹄声与喊杀声。 尚野息举起手中那把古司刀,朝着东面山丘上的大通城大喊道:“不要恋战!全部入城!入城后布防!” 随即他身边的传令兵开始挥舞旗帜,吐蕃骑兵缓慢的朝着山丘上的大通城挺进! 迎战是不可能迎战的!前有拒马桩,后有披甲的唐军!自己这边是轻骑兵不说,还被挤压在这一片狭窄的绝地! 这战况跟几十年前吐蕃军堵唐军的时候一模一样,迎战就会死!完全没有任何胜算! 然而若是把这一万人撤入大通城,占据坚固的堡垒打防御战,倒是还能坚持几天。 毕竟,尚野息麾下这些吐蕃军抢了不少粮食,还有一万匹马!后勤暂时不缺。 他们这边被困大通城的事情,吐蕃北路军过不了多久肯定会知道的,到时候便会有人前来救援!相信可以杀出一条血路来。 哪怕无人救援,也可以晚死几天。无论怎么说,都比拿天灵盖去接唐军骑兵的长槊要强多了。 尚野息的动作不可谓不快,但还是稍稍晚了一点。 他所在的序列位于大部队前方,可以顺势冲入大通城,毫无阻碍。然而那些还在搬运拒马桩的下马士卒,那些位于队伍最后方的吐蕃骑兵,全都倒了血霉。 失去主将的指挥,本身又是假扮党项人轻装行军,还被困绝地失去了机动性。这些吐蕃军士卒与方重勇所率临洮军骑兵一接触,就像是纸片人一样的被砍倒,连还手的气力都没有。 用兵谨慎的方重勇,为了避免不必要的伤亡,让一个营的骑马步兵下马在前面开路。他带着专业骑兵在后面不紧不慢的跟着。 这些身披唐军明光铠的重步兵,面对失去速度的吐蕃轻装骑兵,几乎是一边倒的屠杀。等处理完山丘下方的吐蕃军后,唐军全部下马,将大通城围得严严实实。 “方节帅,要不要下令攻城?” 浑身是血的盖嘉运,一脸兴奋向方重勇询问道。 一支军队,不是说临时占据一座城池,就可以依托城池的险要而防守的。布防本身就是一个技术性极强的活计,需要经验与知识的积累,也需要一些附属物品。 比如床弩,火油,弓箭,滚木等物。 吐蕃军临时占据大通城,立足未稳。想打出像模像样的防守战,难度不是一般大。 盖嘉运的建议就是趁热打铁,在吐蕃人还未熟悉大通城结构之前,先杀进城。这样可以将唐军的伤亡降到最低。 “传令下去,点狼烟!” 方重勇啥废话都没说,直接对身边的亲兵队长何昌期吩咐道。 “得令!” 何昌期下去传令了,很快,大通城外唐军队伍当中就燃起了狼烟,很远的地方都能看到,就更别提大通城内了! “擂鼓!” 方重勇继续下令,稳稳当当,没有一句废话。 咚咚咚咚咚咚咚! 急促的大鼓声响彻天际! 大量吐蕃军士卒爬上大通城的城墙,手持弓弩一脸紧张看着城下准备攻城的唐军。 在场诸多残兵没有人不紧张的,不出意外的话,这将是一场血战。 …… 噗! 那是刀剑入肉的声音,伴随着鲜血四溅。 一个身上披着白色羊皮的唐军士卒,将手中的长刀刺入尚野息的腹部!这位年轻的吐蕃军将领不甘心的瞪大了眼睛,倒在地上抽搐,双手还紧紧握着刀! 死不瞑目! 尚野息输了,但一直到死,他都不明白自己是怎么输的! 聪明的猎人,总会设下很多陷阱,一个不顶用了,就再换一个。 方重勇这次给吐蕃人准备了一份丰盛的套餐,不管他们想吃什么,都能找到“心仪”的那款。 唐军打赢是一定的,无非是小胜还是大胜,或者横扫。 尚野息不知道的是,他的所有选择,几乎都是下下签,选了最差的结局。 当尚野息带着吐蕃残兵逃入大通城内的时候,有人注意到某些角落里,似乎三三两两的躲着一些受到惊吓的绵羊。当然了,这也不稀奇,之前那群羊就在附近不远,被马匹惊吓到了,躲进大通城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尚野息带着人在城墙上布防,准备迎接唐军接下来的攻城。 吐蕃军人心浮动,谁会没事注意这些人畜无害的绵羊呢? 没想到,当唐军开始放狼烟,鼓声大作的时候。这些原本四条腿走路的“绵羊”,瞬间就直立行走,变成了披着羊皮的活人!手里还拿着刀! 披着羊皮的不一定是狼,也可以是骁勇善战的丘八! 这些“羊皮人”听到了鼓声,便开始成群结队的从大通城内部聚集,随后反杀吐蕃人,配合唐军的攻城。半个时辰不到,战斗就已然结束。在内外夹攻之下,唐军士卒的伤亡可以说微乎其微。 “方节帅,某带人在前面护着,怕是有吐蕃人装死,伤到您就不好了。” 盖嘉运殷勤说道,对方重勇心悦诚服。 他带着亲兵在前面引路,方重勇则是带着临洮军的高层,一同进入了大通城。这里随处可见吐蕃人的尸体,还有少数是身上披着羊皮的唐军尸体。 同样披着羊皮的论氏五兄弟,则是上前来对方重勇恭敬行礼。 “训练的效果不错呀。” 方重勇哈哈笑道。 论惟贞不好意思的摸摸头笑道: “就是这个羊头戴着不舒服,其他还好。 吐蕃骑兵在草原的时候,某生怕他们就此打道回府,那样我们这三千披着羊皮的步卒,就要跟吐蕃骑兵在草原上血战了。 真要有那一刻,某只能指望节帅快些发兵来救,哪能像现在这样大口喘气说话啊,哈哈哈哈哈哈!” 听到这话,周围的边军将领也都大笑起来。 方重勇的套路说穿了一钱不值,就是让论氏五兄弟,带着部曲,和兰州那边的边军凑足三千人,将府库里的一万张羊皮改为人可以披着的“羊皮衣”,三张羊皮改成一件衣服。 当然了,这件事岑参早就按方重勇的“锦囊妙计”办完了。 论氏五兄弟在兰州附近的草原上演练了一番,让手下人披着羊皮,学羊一样走路。等操演得熟练了,他们便返回了鄯州,来到星宿川的草原上,混杂在一群真正的绵羊里面,在大通城以北的草原上“操演”。 也就是所谓的诱敌。 而张守瑜这帮人,就是假扮放牧牧民控场的。根据吐蕃人应对情况的不同,他们对大后方鄯城的唐军发出不同的信号。并全程监视吐蕃骑兵的动静。 如果吐蕃人识破了羊皮人,那么张守瑜就要派人传信,鄯城的唐军就要北上救援。 如果吐蕃人没有识破羊皮人,那么张守瑜也要派人传信。并在吐蕃人过境后,通知草原上的羊皮人,将事先部署在大通城内的拒马桩,搬运到星宿川咽喉谷道里面堵路。 等办完事以后,羊皮人们就会继续假扮绵羊,躲在大通城内伺机而动。 很显然,只打算捞一票就走的吐蕃人没有想那么多,也没有注意到那么多细节。包括尚野息在内,这些吐蕃人认为自己是骑兵,在大通城被弃守的情况下,唐军根本不可能有什么办法挡住他们的去路。 没想到最后因小失大,全军覆没! 在沙场上混饭吃就是这么危险,稍有不慎就会死。谨慎一万次都不嫌多,大意一次或许就要完蛋。 “让临洮军步卒速速前来大通城镇守!其他的人,清理战场后,返回鄯州城。” 方重勇心中早已乐开花,但面色依旧是不动声色,冷静下令。 重新布防大通城,这才算是把最后一个缺口堵上了,这一战才算是真正打完了。 当然了,对外宣传要低调,这些“党项人”胆大包天,居然敢劫掠唐军粮仓,是可忍孰不可忍,不过却跟吐蕃一文钱的关系也没有。 吐蕃那边,有苦也说不出,他们总不能说是自己这边的骑兵,来唐军控制区劫掠,最后还被反杀了吧? 真要那样的话,说出去就是个笑话了,吐蕃赞普也丢不起这个人啊! 荒谬的背后是无比的真实,取自唐代两场真实发生过的战例 (本章完) 第244章 以战止战 一场战争中,对于交战双方来说,往往一点很小的失利,就会影响到全局的走向。 冷兵器时代,一支万人级别的精锐骑兵被敌方全歼,显然会极大影响本方作战容错率,甚至导致关键时刻没有拿得出手的预备队,而眼睁睁看着胜利从眼前溜走。 天宝七载春,陇右代理节度使方重勇,以三千精兵披上羊皮扮做绵羊,混杂在一万头真绵羊中,在星宿川大通城以北的草原上设伏。 这一部署,成为了后来战斗的胜负手。 以劫掠为目的的吐蕃骑兵,来得突然没有识破这些披着羊皮的唐军,他们直扑鄯城周边村落劫掠,压根就顾不上羊群。 待吐蕃军离开后,这三千“羊皮军”,便将事先放置在大通城内的大量拒马桩,搬到吐蕃骑兵返回的必经之路,也就是大通城下的狭窄谷道处。 做完这些事情后,“羊皮军”潜伏于大通城内待命,偃旗息鼓,静观其变。 吐蕃骑兵劫掠的时候很顺利,但在返回时,却是被拒马桩挡住了去路。 吐蕃军主将尚野息,先是命麾下骑兵下马搬运拒马桩。 后面唐军临洮军所属五千精骑追杀到此,他又带着残部仓皇逃亡到大通城,最后被城内的“羊皮军”和城外的临洮军里应外合绞杀。 过程曲折离奇的一战,双方出动兵力几乎一样,唐军竟然以小于1比30的战损比,全歼吐蕃军一万骑兵,堪称是这十年以来最耀眼的一战。 此战震惊朝野,但凡听说战斗经过的,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可这又是真的实实在在发生了! 战后第二天,代理陇右节度使方重勇,便派遣节度判官岑参,前往吐蕃人所占据的吐谷浑故都伏俟城,与吐蕃大论乞力徐交涉。 岑参痛斥吐蕃人不守信义轻启战端,撕毁两国之间的和平协议,兵马被全歼纯属咎由自取。 他还提出,要求吐蕃派人去长安,向长安天子请罪,赔款。 如若不然,则视吐蕃人宣战在前,从前两国的和平条约作废,此后双方沙场相见那就各安天命! 陇右边军各部枕戈待旦,既然之前就可以歼灭吐蕃一万精骑,那之后也可以打得吐蕃人不敢越雷池一步! 见大唐这边的态度如此强硬,自知理亏的吐蕃大论乞力徐则表示: 压根就没有什么吐蕃军袭击唐军驻地这样事情。唐军被袭击当然很可能是真的,但究竟是不是吐蕃人所为,那可不能信口开河随便乱说。 乞力徐认为河湟谷地周边部落众多,也不只是吐蕃一家,很可能是突厥人或者党项人假扮吐蕃军在浑水摸鱼,想从中渔利。 他本人并未下令任何吐蕃军突袭鄯州,也没听说吐蕃军有任何死伤。 所以这件事,吐蕃会遣使到长安,与大唐天子亲自解释。如果大唐陇右边军要故意挑起事端的话,那么吐蕃军也不会含糊,沙场相见也是无妨。 总之就是吐蕃这边并无破坏两国之间和平协议的意图,希望大唐陇右边军不要随便扣帽子栽赃。 这一次,方重勇狠狠敲了吐蕃人一闷棍。然后吐蕃那边还得一边揉天灵盖,一边说自己没挨打,最后还要派人去长安跟李隆基解释。 这一战,可谓是打断了吐蕃人的“蓄力槽”,让他们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见目的已经达到,心中乐开花的岑参,故作愤怒拂袖而去。他返回鄯州后,将所见所闻告知方重勇及陇右边军各军使,众人无不对方重勇的神机妙算深感钦佩。 战术是为战略服务,而战略则是为政治服务,打仗打的就是政治,要不然就是徒耗钱粮的无谓之争。 方重勇的政治目的很明确,就是为了“以战止战”。 用一次小规模的完胜,打消吐蕃人蠢蠢欲动的野心,为陇右边军内部调整,争取必要的时间。 此次大胜,一来可以证明唐军枕戈待旦防御充分,吐蕃人的冒险行动不会有任何好果子吃;二来则是断吐蕃一指,彻底打乱他们的作战部署,并在舆论上占据主动。 现在此事已经宣扬开了,吐蕃人若是开战,那便是坐实了他们撕毁和平协议,背信弃义。 吐蕃人若是派人去长安向基哥解释,那么则是自己先认怂,更不可能食言开战了。 师出无名,之前又新败,部署又被打乱。无论怎么看,这都不是一个好的开局。方重勇估计,如果不是被逼到无路可走,吐蕃人肯定会暂时忍耐一手。 更何况在吐蕃内部,“尚”一派骤然损失了一万精骑,与“论”一派的力量对比发生重大变化,因此也不得不谨慎行事。吐蕃同样需要调整内部的关系,并重新部署军队。 方重勇此番派岑参去伏俟城试探吐蕃人的虚实,就是想弄清楚吐蕃对于此战的看法,看他们的言行,会不会如自己估计的那样。 从乞力徐的表现看,吐蕃人已经放弃了在春天发动攻势的企图。 然而吐蕃人扩张的脚步却不会因为这场“小小的”失利而停下来。 只怕今年秋天,吐蕃人会按照他们早已习惯的战争节奏出兵陇右。一场旷日持久的大战,依旧是不可避免! 与吐蕃之间的争斗,乃是大唐的宿命,不死不休。方重勇虽然尽了全力,却依旧无法改变历史与地缘的大势。 …… 鄯州城外的草场上,两队骑兵正在列队,准备冲刺拼杀。 远处列阵好的陌刀军,重甲兵,也都是杀气腾腾,随时都会变成无情的绞肉机器。 特意搭建起来,有几层楼高的看台上,方重勇手里拿着一支“千里镜”,正在观摩临洮军与河源军中选拔出来的五百骑兵,还有两千步卒配合,进行战术演练。 骑兵冲刺,骑马步兵下马步战,陌刀队列阵,重甲兵与骑兵游斗等科目,都会一一呈现。 “岑判官这次忙前忙后居功至伟,待回京述职后,本节帅向圣人举荐你为监察御史。” 方重勇将手中的千里镜放下,笑呵呵的说道。 “属下哪里敢居功,都是节帅运筹帷幄,才能将那些吐蕃贼子一网打尽!” 岑参激动的叉手行礼道,方重勇的话或许只是客套客套,朝廷也不见得会按方重勇所说的情况嘉奖岑参。 但无论如何,军功报上去,加官晋爵是跑不掉的,无非是加多少而已。岑参现在充分体会到上头有人罩着,当官是多么的爽快。 只要你立功了,马上就有人给你报上去,比起一个人在官场上苦熬,实在是舒服了太多。 看到身边盖嘉运、王难得等人都眼巴巴的看着自己,方重勇无所谓的摆了摆手说道: “本节帅办事的原则,就一个字:公平! 谁立功了,本节帅会替他向朝廷请功!谁犯错了,本节帅同样铁面无私。 这次临洮军的军功,天威军的军功,都已经报上去了。从前拖欠的军饷,近期朝廷也会发下来。 现在开始操演吧!” 方重勇举手投足之间,气度好似一方大佬。当然了,现在陇右边军各军使,也是自动忽略了方重勇头衔前面的“代理”二字。 丘八们的世界观都非常“朴实”,能当多大官,多么会往上爬,阴谋诡计多厉害,这些人都看不上。 谁能带他们打赢敌人,谁能带领他们不断获胜,那谁就是真正的王者。 至于其他的,什么身份啊,地位啊,相貌啊这些,全都不值一提。 方重勇用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告诉了陇右各军:他会不会带兵不好说,但他绝对是会用兵的! “节帅,我们真的不出兵九曲黄河之地么? 既然已经赢了一回,那再多赢几回嘛!” 盖嘉运厚着脸皮问道,脸上写满了纠结。 之前一战的战功主要是论氏五兄弟和“羊皮军”的,临洮军只是喝了点汤,战功并不多,报上去的赏赐也不多。 主要是从前跟吐蕃人的战斗都太惨烈了,打起来就不能停,一场战斗下来各军都要减员不少。所以各军军使,尤其是边军中成长起来的那一批将领,都对跟吐蕃人战斗持谨慎态度。 可是现在看来,吐蕃人完全不经打嘛,一万骑兵直接送菜了! 这样的战斗,跟出门捡钱差不多。那还怕什么,肯定是多多益善啊! 这次方重勇带兵完胜吐蕃后,陇右各军自上而下,心思都开始活络起来。盖嘉运只是比较冲动,把其他人想说的话都说了。和他一个想法的人,现在在陇右军中比比皆是。 一听这话,方重勇面色不悦呵斥道: “打不打,怎么打,都是圣人的意思,岂是本节帅可以随便妄动的? 知道内情的,以为本节帅是立功心切不顾士卒伤亡; 不知内情的,还以为本节帅是挟兵自重要谋反! 这种话不要再说了,等候朝廷的军令!” 方重勇再次表现出灵活的道德底线。想打的时候就是为兄弟们谋福利,不想打的时候就是朝廷说了算。 盖嘉运拍马屁拍到马腿上,连忙行礼告罪。 此时演武已经开始,骑兵分队开始表演迂回包抄的技术,队伍后面滚滚烟尘。他们冲到陌刀队所列阵型跟前,瞬间从两边分开,绕到陌刀队后方。 一龙分双龙,最终又合为一龙。充分展示了骑兵的机动性。和方重勇预料之中的不一样,陇右唐军骑兵皆为轻甲,就连重步兵身上的盔甲,也比吐蕃人要更轻。 为了适应高原气候,陇右唐军有意识的减少了身上的负重。在跟吐蕃重步兵对阵的时候,单兵防御是比较吃亏的。 如果上次吐蕃骑兵是重装上阵,而不是假扮党项人劫掠,那么即使方重勇用计,唐军这边的损失也不会小。 看完了这场演武,方重勇也不得不承认,大唐边军技战术还是很过硬的,比龙武军那些花拳绣腿看起来强了一大截。 正在这时,何昌期悄悄的走到方重勇身边,压低声音说道:“方节帅,那位叫边令诚的宦官来了。” “算算时间,也该来了。” 方重勇微微点头说道,他就知道自己向朝廷请功,长安那边不可能不回复。 方重勇带着各军军使,一行人来到陇右节度府衙门,他就看到风尘仆仆的边令诚,头发都被风吹得有些散乱,脸上却带着微笑,似乎来这里没多久,根本来不及洗漱。 方重勇还没行礼,边令诚反而先给他行礼说道: “恭喜方节帅了,方节帅现在已经是朝廷正式任命的河西节度使了。 年纪轻轻就贵为节帅,方节帅可算是我大唐第一人了。” 哈? 方重勇一愣,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就算基哥再离谱,非得任命自己当正式的节度使,那也是应该是担任陇右节度使才是正常情况吧? 这跟河西又有什么关联么? 看到方重勇不说话,边令诚继续说道: “圣人任命您为正式的河西节度使,盖嘉运为陇右节度留后不变。 王忠嗣将军已经在前往鄯州的路上,他将接替杜希望为新的陇右节度使。 此外,圣人还允许您挑选自己的亲信前往河西。允许伱带着招募的银枪孝节军一起去。 这些,都是经过中书省门下省盖章核验的,左相右相都同意此事,并非是圣人一人独断。” 听到这话,在场一干陇右边军军使们都震惊了。 方重勇带着他们打赢了吐蕃人,结果代理节度使确实是转正了,然而却变成了河西节度使! 这踏马玩笑开大了啊! “这位天使,圣旨是不是弄错了? 方节帅立下大功,应该顺理成章掌控陇右军权,担任陇右节度使才对啊。 河西那边,跟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盖嘉运壮着胆子对边令诚询问道。 “放肆!你什么身份,胆敢质疑圣人,敢质疑朝廷!” 边令诚对着盖嘉运破口大骂道。 别看他对方重勇异常客气,好像很谦卑一样,只要这位太监面对的人换一个,立马就会变脸。 前倨后恭或者前恭后倨,他们这类人看人下菜毫不含糊。 盖嘉运自讨没趣,只好讪讪退到一旁不说话。 “诸位先散了吧,本节帅与天使有话要说。” 方重勇对众人摆了摆手说道。 等所有闲杂人等退出节度使衙门大堂后,边令诚这才慢悠悠的说道: “右相一力举荐您为新任河西节度使。 前任河西节度使王锤,跟凉州安氏的人严重冲突,安氏在朝中的党羽,弹劾王锤贪赃枉法。 如今王锤正在回京述职路上,到长安后要向圣人自辩。 右相便向圣人举荐方节帅接任河西节度使,给出了许多令人信服的理由,中枢朝臣们无人反对。 而且陇右刚刚一场大胜,圣人也十分满足,本来就想封赏方节帅,于是就顺势答应了下来。 只有你父亲阻止此事,但是圣人不听。 此事已经无法改变,方节帅还是早些上任为好。” 边令诚一脸讨好的说道。 此时此刻,方重勇已经麻了。 狗叉的李林甫,咬人的狗不叫,这厮真踏马阴险啊! 方重勇很清楚,这冠冕堂皇的河西节度使,屁股下面是一座火山。 马上,他就要去火山口上坐一坐了。 (本章完) 第245章 太白山祥瑞 “唉,朝廷这道调令,当真是毫无道理!” 陇右节度府书房里,正在跟方重勇推杯换盏的岑参,忍不住抱怨了一句。他也知道,说朝廷是没事的。不过谨言慎行的话,最好不要抱怨圣人,这种话传出去不好。 “人生岂能事事如意,某年纪轻轻已经身居高位,不提也罢,没什么好抱怨的。” 方重勇摆了摆手说道,随即将杯中浊酒一饮而尽! 踏马的!基哥是真的狗! 方重勇在心中大骂李隆基无耻下流,却又一点办法都没有。 突如其来的调令,打乱了他的全盘部署,也破坏了他的长期规划。可是话又说回来,生活的本质不就是这样的么? 计划总是没有变化快。 某些游戏,某些里面,主角总是可以按他的心思办事。动不动就可以经略陇右十数年,把国家的军队变成自己的私军,把皇帝当成自己的提款机。 那种皇帝一纸调令就把军头调走的事情,从来都不会发生。 但实际上,在太平岁月里,除非皇帝认为这个人命不久矣了,否则各种制约都会一直存在。一纸调令将其从边将的位置上调走,不仅不少见,甚至可以说是官场生涯的常态。 “某忽有灵感,得绝句一首,献与节帅。” 岑参喝了点小酒,忽然诗兴大发说道。 “不利于团结的诗,不要写,传出去对你的仕途不利。” 方重勇暗暗告诫岑参说道,也害怕对方诗写太好,传得沸沸扬扬,让基哥认为他方衙内是对圣人不满,心怀怨恨! “方节帅放心便是,这点事情某心里还是有数的。” “节帅新灭胡,士马气亦粗。萧条虏尘净,突兀楼山孤。 题目就叫灭胡曲如何?” 岑参摸着短须笑道。 大通城以南最高的那座山丘,本地人称为“楼山”,这首诗倒也应景,因为上次战斗的主战场,就在楼山以北的大通城。 岑参的诗文偏写实,文采不如李白。但他办事比李白靠谱多了,为人也低调多了,听吩咐鞍前马后办事还是很得力的。而且他们这些以诗文出名的人,可以打着“以文会友”的名头联络感情,能起的作用远不止是听命办事。 “诗是好诗,可惜不得其时了。” 方重勇叹了口气说道。 他在陇右的行程注定是短暂的,下一站河西,估计不可避免在那边待很久了。 前几年是河西走廊军事压力最小的几年,北面的胡人处于蛰伏内斗期,新突厥汗国被灭后,北方草原进入了新一轮洗牌当中,暂时还没有新势力崛起。 因此河西节度使的军务,只需要专注于防守吐蕃偏师,没有被两面夹击的风险。 节度使虽然是掌控一方军权的大佬,原则上应该由精通军务的人担任,但基哥也会根据所在地域的不同,面临军事挑战的不同,任命不同类型的人担任节度使,并非每一个都是膀大腰圆的武夫。 鉴于河西目前军事压力很小,那自然不需要满脑子都是肌肉,只会战阵厮杀的丘八上位。方重勇的上位看似荒唐,实则有迹可循,也算是因势利导。 “你今日便收拾行装,明日一早启程奔赴兰州,在那边打前站。 现在只是圣旨到了,中枢的政令军令还没到,朝廷的政令会送到兰州,不会再往鄯州走了。 某还要在鄯州这边安排一下善后之事,过几日再与你在兰州会和。到时候,天威军也会随某一同前往兰州休整,在那里挑选银枪孝节军精锐。 某会写信给圣人,请求稍稍晚些去凉州赴任,相信这点要求圣人还是会满足的。” 方重勇一脸惆怅说道。 岑参是他的幕僚,自然是跟着他一起奔赴凉州赴任的。但盖嘉运、王难得等人,那就不一样了,他们必须留在陇右担任军使。这也是大唐中枢对于边镇节度使的制约措施之一。 相对稳定,流动性不强的军使,由他们统兵,可以保证部队的作战能力,不会变成兵不知将将不知兵。 而频繁更换节度使,让这些统管一方的大佬没法拥兵自重。 朝廷对于边镇的控制,是制度化常态化的,绝不是放任自流。 岑参叉手行礼道:“放心吧节帅,这些事情卑职会办好的。” “嗯,去吧,我们兰州再会。” 方重勇无力的摆了摆手说道。 岑参犹豫良久,最终还是忍不住询问道: “节帅,虽然您在陇右的一手布置,最后都没用上,但河西乃是十大节度之首,兵精粮足。河西又是大镇,通往西域的必经之路,富庶程度不是苦寒的陇右可以比拟的。 您现在贵为河西节度使,要权可以有权,要钱也可以捞钱,何苦愁眉不展呢?” 岑参一直想不明白,方重勇哪怕在陇右白忙活了,去河西也是一方大佬。 平心而论,这位方衙内当真是圣眷无敌了! 他到底在苦恼什么啊? 以岑参对方重勇的了解,这位小方节帅平日里为人比较低调,也可以叫早熟。不是那种遇到一点事情就要无病呻吟的类型。 他实在是搞不懂,方重勇似乎很不愿意去河西赴任,这确实有点不合常理。 当年方重勇可是在河西混了个“河西麒麟子”的绰号啊,在沙州深耕四年,可谓是遍地熟人。 方重勇要是去河西当节度使,不说要谨小慎微吧,至少也可以横着走路了。 凉州真有那么可怕么? “都是些破烂事,到时候伱去了就知道了。” 方重勇扶住额头,有气无力的说道。 当年他以为自己再也不可能回河西了,所以就搞了个可持续性竭泽而渔的庞氏骗局大坑! 方重勇想着吧,河西走私这“击鼓传花”的游戏,怎么说也可以撑个十年八年吧。没想到他才回长安一两年,那边就崩了啊! 就连恒太队都没崩这么快啊! 方重勇记得自己离开河西的时候,那边账目都还说得过去,而且不断有长安的权贵和西域的胡商“入坑”。 王倕哪里是贪赃枉法啊,他是把进献给基哥的钱搞没了,最后被人秋后算账了!要不然,安氏何苦跟王倕内斗呢? 凉州安氏本身就是生意的大股东,负责凉州一线的走私中转,地位非常重要。他们会把王倕给锤了,只是因为这条走私商路已经捞不到什么油水,提前做切割而已。 干掉一个节度使,算是对长安包括基哥在内的权贵一个交代,那边还不知道有什么大坑等着自己。 要是可以不去,方重勇绝对不去河西! 他依稀记得,在前世的历史上,凉州安氏是有实力谋反的家族。但是最后还是路径依赖,选择了走朝堂路线,跟李唐一族深度绑定。如果不看意愿,他们造反的成功率比安禄山要高多了! 此番凉州之行,情况不容乐观啊! 想到这里,方重勇长叹了一声,他对于这种挖坑埋自己的操作,已经无力吐槽了。 “果然是自己约的泡,含着泪也要打完啊。” 方重勇喃喃自语说道。 “呃,那……卑职告退。” “嗯,去吧。” 对于方重勇的“悲春伤秋”,岑参一头雾水也是感觉莫名其妙,只得讪讪告退。 岑参离开后,裴秀蹑手蹑脚的走进书房,看到方重勇愁眉不展的样子,于是从背后抱住他,撒娇道:“去河西就去河西嘛,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啦,当正式的节度使不是更好么?” 方重勇无法跟裴秀这种智商的人解释,只好戏谑问道:“今年你十八岁,你父亲三十五岁。那么你的年龄要追上你父亲,还需要多少年呢?” “这还用问,当然是十七年啊!这么简单的问题。” 裴秀脱口而出道。 “你看,这就是你整天无忧无虑的原因,真的好羡慕你啊。” 方重勇让裴秀坐自己大腿上,咬着她的耳朵说道。 …… 长安的暖春来得很快,气候很是舒适。 昨日刚刚下过一场大雨,今日放晴,阳光射进卧房里,大唐天子李隆基睡了个难得的美梦觉,爬起床一个人发愣。 在梦中,他又回到了二十岁那年,但自己的身份却依旧是皇帝。他御驾亲征西域,打到葱岭(帕米尔高原)又亲征西亚,好不痛快! 梦醒后,一阵惆怅,他已经得到了天下,却永远无法战胜时间。 长生不老,那是多么美妙的梦想啊! 花萼相辉楼的某间卧房内,穿着赤黄色睡袍的基哥呆坐在床头,一阵阵惆怅。 他生命的宽度是足够了,但长度还可以再增加一点点,最好是……一万年! “圣人,王倕已经入京,现在就在兴庆宫外候旨。 圣人要见见他吗?” 高力士在李隆基耳边低声说道。 王倕给高力士送了一份无法拒绝的厚礼,所以哪怕他不会帮王倕说话,顺势传达一下消息还是很有必要的。 这关乎宦官的信誉! “王倕?哪个王倕?” 听到这个名字,基哥习惯性的反问道。 “回圣人,前任河西节度使王倕啊。” 高力士不动声色提醒道。 “噢噢噢,你说那个王倕啊,带他进来吧。” 基哥摸摸下巴上已然花白的长须说道。 “对了,让方全忠在兴庆宫里候着,朕等会想见他。” 基哥对高力士摆了摆手。 不一会,王倕被带到。这位曾经执掌河西一方军权的大佬,此刻就跟个糟老头子差不多。衣服破旧,胡须散乱,面色黝黑,身上精气神俱无。 要不是高力士信得过,基哥真怀疑这个王倕是长安街边的乞丐假扮的。 “爱卿受苦了。” 基哥不由分说走上前去,伸手便要将跪在地上的王倕扶起来。 “微臣办砸了圣人的差事,请圣人恕罪。” 王倕跪在地上不肯起来,给基哥磕了好几个响头。 “爱卿何出此言啊,爱卿虽然当不了节度使,但朕还是另有任用的。” 基哥将王倕扶起来以后,拍了拍他身上的尘土说道。王倕为什么会被免官,一切尽在不言中。 “河西乱局,朕已经安排人去处理了。安氏想做什么,朕心里也明白。 这样吧,朕有个重要的差事要爱卿去办,不知道爱卿有没有时间替朕走一趟呢?” 基哥笑眯眯的询问道。 “愿意!愿意啊!请圣人吩咐!微臣一定办好!” 王倕激动得全身发抖。 “是这样的。” 基哥沉吟片刻,在卧房内踱步说道: “有人传言,太白山出现了祥瑞。太白山人李浑,说在金星洞见到了一位鹤发童颜的仙人,还留下了玉石宝券于石中,上面记载了旁人无法辨认的文字,疑似长生不老之法。 朕现在就任命你为神策军第一都都头,你带麾下将士前往太白山,将玉石宝券迎回,供奉于宫中。 这件事不难办吧?” 洞中仙人?玉石宝券? 这踏马都是些什么鸟玩意! 在河西走廊见多识广的王倕,已经变成了一个偏向于“唯物主义”的人。那些求仙求道之类的事情,在他看来都是无稽之谈! 如果真有,那为什么自己没见过呢? 类似玉石宝券之类的事情,也不是什么新鲜玩意了,很明显是圣人身边有谗臣在胡诌。所有这一切都是在演戏吧?为的就是满足天子希望长生的心思,不断编织一个谎言大网,以求获得高官厚禄。 事先把东西准备好,然后再把消息爆出来,最后吹成“神迹”。类似套路没有任何难度。 这种事情,圣人居然也相信? 王倕无言以对,却也没办法反驳,毕竟他现在都是戴罪之身。于是他对基哥叉手行礼道:“请圣人放心,微臣一定办好。” “嗯,事关重大,一定不能出乱子。” 基哥强调了一句。 “请圣人放心。” “嗯,去吧。” 基哥抬起手,示意王倕退下。 不一会,一身戎装的方有德被带到。他这些时日都在训练神策军,裁汰兵员,不睡觉的时候基本上都是披甲状态。 如今神策军的兵员从一万二下降到了六千多,但剩下的人,无一不是身强体壮之辈。 基哥检阅过一次神策军,对方有德选兵的效果非常满意。 “全忠啊,王倕刚刚来了,朕给他安排了一个差事,领神策军第一都兵马,然后去太白山办差,你这边没有什么意见吧?” 基哥笑眯眯的问道。 “回圣人,神策军是圣人的私军,不是微臣的私军,圣人无须过问微臣的意见。” 方有德小心翼翼的说道。 “嗯,是这样的,朕让方国忠领河西节度使,并非是心血来潮,朕必须把话说明白了。” 基哥忽然面色严肃说道。 “微臣聆听圣人教诲。” 方有德连忙叉手行礼,不敢造次。 见他如此态度,基哥满意的点点头道: “国忠虽然年幼,但还是识大体的,刚刚陇右一战大胜吐蕃,也有名将之资。 如今河西无战事,让他担任节度使历练一番,不过分吧?” 方有德无言以对,只好叉手行礼不说话。 “再有,他在沙州为政四年,颇有政绩,亦是熟悉河西民情,跟河西本地军政官员也熟识。 朕说得不错吧?” “回圣人,确实如此。” 方有德无奈答道。 “嗯,爱卿想明白就好了。 凉州安氏树大根深,一般人当节度使还不一定能压服他们。 你们父子二人都是朕的亲信,安氏多少还是要给朕一点面子的。” 基哥耐心解释道。 至于河西走私的事情,他没有提,也不想让方有德知道。 看到方有德不说话,基哥拍拍他的肩膀说道:“哥奴是有私心,但这次派国忠去河西,也是朕的意思,你明白么?” “微臣惶恐,我父子二人皆身居高位,微臣如履薄冰不敢怠慢。唯有报圣人知遇之恩。” 方有德跪下给基哥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快些练兵吧,等神策军练好,朕便要御驾亲征了。” 基哥轻叹一声,意兴阑珊说道。 听到这话,刚准备起身的方有德顿时愣在原地。 (本章完) 第246章 天宝“战神”李隆基 要说谁是天宝年间的第一“战神”,那非大唐天子李隆基莫属。 本来最多打两年的安史之乱,在基哥与李亨的骚操作下,愣是打了八年。当然了,李亨在军事上的骚操作比起基哥的骚操作来,同样是猛得一比,不遑多让。 只不过李亨的操作都不是天宝年间发生的,所以“天宝战神”的名头还轮不到他。 基哥指挥打仗是什么水平,方有德自然是比任何人都清楚。而这位皇帝若是想御驾亲征,那绝对是大唐边军的灾难。 他一个人,顶得上给敌军增加十万精兵! “圣人,御驾亲征之事……打谁好呢?” 方有德有些为难的说道,最后还是把难听的话都卡住了没说。 方有德也很想把基哥当成太宗,若是基哥有太宗十分之一的领兵水平,他也不会多说什么了,捏着鼻子认了就行。 到时候在战场上卖点力,多少可以圆回来。 可是安史之乱中那场嘎嘎叫的潼关之战在那摆着,方有德实在是不敢高估基哥的军事水平。 “谁冒头就打谁啊! 放心,朕心里有数,到时候不会干预军务的。 朕这辈子没打过仗,说起来也挺遗憾的。如今朕已经半截在土里了,这个愿望,爱卿可以满足朕吧?” 基哥笑眯眯的询问道,很是随和热络。 方有德连忙叉手行礼道:“微臣惶恐,怎敢干预圣人决断。” “嗯,你有心了,去吧,好好操练神策军。” 基哥无所谓的摆了摆手。 等方有德退下之后,他这才目光幽深看着远处的荷花池。春天到了,那里正是一片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景象。 基哥心中的“人神一体”计划,正在紧锣密鼓的实施当中。完成之后,他便是大唐的神,无人敢反抗,甚至连反抗的念头都不敢有! 只不过大唐是马背上开国,没有军功是完全不行的。 上次灵州会盟虽然风光,但那些都是方有德打下来的局面,谁都知道跟自己这个皇帝没什么关系。 御驾亲征,入凌烟阁,道家神碑,这三件事乃是三位一体的,全面强化自己的权力,一件都不可少。 当然了,在这个基础上,基哥还是希望能以最小的成本办完。 入凌烟阁和迎回道家神碑(暗中派人自己捣鼓的)都不难办,唯独这个御驾亲征没法注水。不仅皇帝必须在军中,而且还要满足很多条件才能堵住天下悠悠众口。 第一个是敌人的实力要够强,现在环顾大唐四周,也就吐蕃有这个实力了。 第二个是仗不仅要打赢还要赢得漂亮。 第三个就是战争中必须要体现出他这个皇帝所发挥的重要作用。 在外人看来,皇帝必须是助力,而非累赘。 有了这场御驾亲征,那么入凌烟阁,增加凌烟阁功臣,就不会再有阻力。而那个“自吹自擂”的道家神碑,所“翻译”出来的文字,也有更多的人愿意相信了。 基哥虽然老了,心里却很明白,现在满朝文武和各路朝臣,不少人都在想他这个老皇帝驾崩后的事情。把希望寄托在这些人身上,到最后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这让他对不熟悉的臣子越发猜忌。 将自己神话,功勋化,成为大唐的一面旗帜,最后就无人敢谋反了。 基哥谋划得很有条理。 “朕,离太宗就只差一步了。” 基哥喃喃自语说道。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看向身边的高力士询问道:“上次你说的那个高尚,如何?” “回圣人,还挺机敏能干的。” 高力士实话实说道,如今高尚在管理他的宅院,打理得井井有条。“机敏能干”四个字倒也恰如其分。 “让他净身,你收为义子吧。待身子恢复后,送到永王那边为内侍,替朕当眼线。朕保他将来大富大贵。 让高尚找机会对永王暗示一下,朕有意换太子。” 基哥淡然说道。 “圣人所言极是,想必那高尚也会对圣人的厚爱感激涕零的。” 高力士不动声色恭维道。 “这个高尚,真不介意当宦官么?” 基哥好奇问道。他也很明白,哪个男人那里被噶一刀都受不了的。要不是被逼无奈,谁也不会去当宦官。 “他可能会介意当宦官,但他一定更介意一辈子受穷无法上进。 高尚长得一表人才儒雅不凡,当宦官才是他的正途。” 高力士笑着说道,完全没把这个高尚当回事。 对于基哥来说,高力士是陪伴自己长大的帮手,永远不会对着自己发脾气。但对于其他人来说,高力士就是凶猛的老虎,总是可以影响他们的生死荣辱。 高尚喜欢乱搞女人的风声,高力士也有所耳闻,当年高尚就跟那个叫令狐潮的县令,二男一女玩得很花,还被方有德弹劾过。 这种人要是不给阉了,只怕还会惹出大事来。 事关基哥的布局,高力士可不敢大意。 …… 基哥怎么打算的,远在鄯州方重勇并不知道,但这并不妨碍他在鄯州城办理“交接手续”,卸任代理陇右节度使。 岑参前往兰州的第二天,方重勇就把陇右边军各军使聚集起来开会。 陇右节度使衙门的大堂内,众人都面色复杂。好像有很多话要说,最后却又什么都没说出口。实在是因为方重勇太过传奇,身上故事太多,让他们不知道要怎么评价才好。 这位年轻的方衙内,自从来了陇右以后,就折腾个没停。现在好不容易消停了,跟吐蕃人过招,还打了一个漂亮的大胜仗。 结果却又被调到河西当节度使了! 这让他们这些手下当差的军使不知道要怎么调整自己跟方重勇之间的关系。 “军饷的事情,诸位都放心。下一任陇右节度使王忠嗣王将军,乃是某的岳父。 陇右边军军饷的事情,某会与他当面说清楚的。某承诺过的事情,一定会办到。” 方重勇长出一口气说道,摆了摆手示意众人不要激动。 本来各军军使都稍稍松了口气,一听王忠嗣是方重勇的岳父,立刻又把心悬了起来,心中暗暗叫苦。 这位确实是走了,但他岳父又来了! 走了又好像没走! 方衙内要是想给在场某人穿个小鞋,那真不要太轻松了。 “方节帅放心,我等都会约束好士卒的。” 盖嘉运拍胸脯保证道。 “诸位,入秋以后,吐蕃人一定会卷土重来。甚至是举国之兵入侵河湟谷地,伱们一定不能放松练兵。 这是某临走前的肺腑之言。” 方重勇对在场众人叉手行礼说道。 “我等定会枕戈待旦,不辱使命!” 在场众人都一齐对方重勇行礼道,喊声震天。 只是,他们现在说得虽然好,但等吐蕃人举国入侵的时候,又有多少唐军士卒会埋骨高原呢? 一将功成万骨枯! 凭军功富贵,终究只是权贵游戏的一种,上升通道暂时还没有堵死罢了。 并不是说这种上升通道有多公平。普通人和将门子弟,从出生开始就不是一条起跑线。 一想到这里,方重勇有些意兴阑珊起来,接下来的场面话都没心情去说了。 “都散了吧,天威军调防兰州整编的事情,还是陇右边军内部的事务,跟某的安排无关。 其他的事情,你们等王节帅来了以后再说。诸位,后会有期了。” 说完,他站起身,不顾众人诧异的目光,径直朝着门外走去。 方重勇还没走到陇右节度使的书房,就发现身后一阵盔甲摩擦的声音。转身一看,原来是王难得从后面追了过来,一副要开口却不知道怎么开口的模样。 “王军使还有什么事情么?” 方重勇疑惑问道。 “某想进银枪孝节军。” 王难得沉声说道,对着方重勇抱拳行礼。 理论上说,所有的唐军边将都是效忠于基哥的,不存在谁隶属于谁的问题,所以方重勇也没想过招募什么“亲信”,也不相信那些所谓的“亲信”,最后会跟他一起赴死造反。 大家都是大唐边将的时候,别人服他管,那是因为他是节度使。在不影响这个大局的前提下,自然有人愿意来套近乎,甚至拍胸脯愿意出生入死也不在话下。 然而,关系再好的同僚关系也只是同僚而已。 方重勇如果哪一天看基哥不爽要造反,他举起旗帜,就必须得找一个合适的借口。否则没人愿意提着全家的脑袋,跟他一起干这种“大事业”! 从这个角度看,王难得现在的举动就有些奇怪了。 “诶?” 方重勇一愣,他万万没想到王难得会说这话。王难得已经贵为军使了,他进银枪孝节军,不亚于从头开始,个人损失不是一般的大。 当然了,在天宝时代,想往上爬是很容易的。关键还是要有能力,跟对人,得圣眷。 “王将军好好一个河源军军使不当,怎么愿意屈在银枪孝节军当中做一个小官呢?” 方重勇疑惑问道。 “方节帅别说笑了。 现在外人还不知道银枪孝节军的厉害,都还不当回事。等他们知道了以后,估计要削尖脑袋往里面钻。 与其那时候从众,还不如现在就先在里面谋一个官职。 方节帅也需要有人在银枪孝节军里头打下手啊。” 王难得一脸苦笑说道,这次他算是豁出去了。 他们家之前是跟着李亨混的,现在李亨倒了,那肯定要找个离圣人更近的差事,才能将家族发扬光大啊!也要重新找一个靠得住的靠山。 要不然在陇右这里当个苦哈哈的军使,几年都见不到基哥的面,那又有什么意思呢? 这个跟同级别京官永远比地方官更吃香,是一个道理。 银枪孝节军虽然编制不大,却是圣人的贴身禁军,属于优中选优的存在。近水楼台先得月,王难得一点都不傻。 “也行吧。” 方重勇微微点头说道。 基哥的原话是“边军之中无论什么身份的都可以招募”,那自然也包括军使。毕竟,银枪孝节军将来说不定要扩军的,当然也需要高级将领,吸纳陇右边军军使进入其中并无不可。 虽然动静有点夸张就是了。 “谢方节帅成全,属下一定鞍前马后,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王难得一脸激动说道,身体都在微微颤抖。 这条粗腿,总算是抱住了! 至于他爹王思敬是被方有德斩杀的……王难得觉得:既然人已经死了,那就在坟墓里好好躺着,等后人来给他上香就行了。 总不能说王家一大堆活人,被这个死人给整得日子过不下去吧? “既然是银枪孝节军的一员,那就叫某方军使就可以了。” 方重勇摆了摆手说道。 他已经跟基哥写了信,将银枪孝节军作为“机动部队”使用,编制可以随意挂靠,也省得边军与禁军不好协调。方重勇去了河西,那么银枪孝节军就挂靠在河西边军序列;将来若是去了河东,那就挂在河东边军序列。 然后一边从边军中招募勇壮,一边练兵,顺便参与边境的小规模战斗! 最后在战场上大浪淘沙选出来的兵马,一定是能征善战之辈。 基哥虽然对银枪孝节军寄予厚望,但他也知道,这件事急不得,要不然就是第二个龙武军,中看不中用了。 “王将军可以在河源军中选几个弓马娴熟的亲信,一起赴任。身边要是没几个熟悉的人,指挥起来也很生硬,发挥不出王将军的水平来。 若是将来王将军往上升了,也可以顺便把他们往上提一提。” 方重勇非常“贴心”的建议道。 听到这话,王难得心领神会,叉手行礼道:“末将明白了,谢方军使的知遇之恩,末将必有厚报!” “去吧,早些将河源军的事务交接一下,由副军使暂代。 某岳父到陇右后,还会在各军中安插他带在身边的人。所以现在是陇右边军军使的人,接下来还是不是,那就很难说了。 你选择离开陇右边军,倒是没走错路。” 方重勇意味深长的说道。 王忠嗣在信中,对方重勇提起了一个他在河东提拔起来的将领,叫李光弼! 王忠嗣对这个李光弼赞不绝口,说他有大将之资。本次奔赴陇右当节度使,也将李光弼等人带在了身边,此外还有不少亲军,规模不小。 换句话说,王忠嗣也压根没想过自己孤身去陇右赴任节度使,而是带着他那一套亲信班子,可以迅速接管陇右兵权。这比他当初赴任河西的时候,可风光了不少。 “家底”也殷实了不少。 这些年来,王忠嗣没闲着,着手提拔了不少人,这些人里面很多最后都成为了跟着他一起上任的亲信部曲。 虽然朝廷明面上是禁止这种事情的,但不管是安禄山还是王忠嗣,都是在着力培养时刻跟在自己身边的“自己人”,以应对边镇节度使军政财权一把抓的复杂状况。 这便是基哥所默许的底线,绝不能再往前走了。 其实王忠嗣这么做也是顺应时势,不得已而为之。 节度使任期一般不超过四年,几大节度之间人员调换也很频繁。如果哪个节度使没有自己的亲信班底,可以跟着一起走的,那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快速在本地生根,掌控军权。 而边镇的复杂形势,又对节度使提出了更高的要求,让他们上任后便可以对外用兵,并妥善处理与边境势力之间的摩擦。 大唐周边的势力,也不会因为这些节度使进入状态很慢,就刻意手下留情。该搞事情的一定会搞事情。 之前方重勇从未考虑过自己当节度使的问题,毕竟他还太年轻了,论资排辈差得远。 只是现在,情况似乎发生一些变化。 王难得走后,方重勇沉吟不语,望着节度使衙门院墙四角的箭楼发呆。 一根篱笆三个桩,现在他贵为河西节度使,也是该有那种跟着自己一起走的亲信班底了! (本章完) 第247章 兰州密议 兰州,自古就处于边关地区,又是丝绸之路上的重镇,还是民族大融合的交汇乐土。 长期有北方的匈奴、突厥、鲜卑、回纥、蒙古、吐蕃、西夏等游牧民族曾经在此放牧,也在此繁衍生息。黄河、苑川河、雷坛河、庄浪河等河流汇聚于此,使这里既是边关重镇,又是水路、陆路要害。 走北方驿道可达凉州武威城,往西则可抵达鄯州,往东北沿着黄河则可抵达灵州。 这里是典型的“两山夹一水”的地形,易守难攻,且战略地位十分重要。 虽然现代兰州的农耕经济已经很有些历史沉淀,但和后世某些人幻想的情况有所不同。在唐代时,兰州依旧是以放牧经济为主,农耕经济为辅。直到元、明时,才因为汉民的大量开边在此定居,使这里成为了一片以农耕为主的区域。 几天之后,方重勇带着亲随,以及尚未成型,仅有数千人的天威军,从鄯州城出发,浩浩荡荡奔赴兰州。在抵达兰州之后,他让哥舒翰接管了兰州城的城防,然后一边在天威军中臻选银枪孝节的猛士,一边等待王忠嗣的到来。 王忠嗣从河东那边过来,必走兰州,两人总是要碰面的。不得不说,方重勇的安排可谓是考虑周全。 果不其然,他到兰州屁股还没坐热。两天之后,王忠嗣便带着一千亲军,还有以李光弼为首的数十人亲信将领,一同抵达了兰州金城。 大概是担心补给不便,所以王忠嗣身边的兵马不算很多。但他身边的将领可真不少,这些人若是去了鄯州,那几乎是可以将陇右边军高层大换血!只看王忠嗣怎么安排了。 金城外,黄河岸边。 前来迎接王忠嗣入城的方重勇,看了看自己身边的何昌期、王难得等寥寥数人,又看了看自家岳父身边,那数十人规模的庞大武将团。 他也不得不承认,自己之前对于大唐边军的潜规则玩法,以及对时代发展的脉络,产生了一点点理解偏差。 安史之乱以前,虽然大家都知道安禄山要谋反,但安禄山干的事情,却几乎是所有边镇大佬都在干的。 举个例子,比如说安史之乱后,李光弼与郭子仪不和,起因便是因为郭子仪是安思顺的亲信,而李光弼则类似王忠嗣义子。 王忠嗣被冤贬官,接替他的便是安思顺,这让李光弼怀疑是安思顺那边的人在使坏。 其间是非且不去说,只是这里面边镇武将自上而下抱团的姿态,大概也是一览无遗了。 这些人与安禄山的区别只在于:天宝末年的时候安禄山造反了,他们暂时还没有,却也不能排除谋反的可能性。 抛开政治意图不谈,将这些在边镇抱团的武将群体,看做是“有能力有实力的潜在造反集团”,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代宗时期的仆固怀恩谋反与德宗时期的泾原兵变,已经充分证明了这一点。 他们暂时还不是藩镇,但已经有了藩镇的雏形,只是缺乏一个契机。藩镇所需的一切内因,都在持续发酵之中。 “这么久没见了,怎么见到某就发愣啊!” 王忠嗣大步上前拍了拍方重勇的肩膀大笑道。 “岳父里面请,小婿已经略备薄宴,为岳父接风洗尘。” 方重勇恭敬行礼道。 “嗯,甚好,同去!” 王忠嗣微微点头说道。 二人并肩而行,王忠嗣忽然感慨叹息道: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某最庆幸当初没看错人。 我那女儿眼高于顶,性子也不怎么好,婚后她没有为难你吧?” 王忠嗣不动声色问道。 “确实不太行,几下就没力气了。” 方重勇想着家国天下的大事,有口无心的随便应承了一句,说完才发现自己说漏嘴了。 “嗯?” 王忠嗣一愣,停住脚步,有些疑惑的看着方重勇。 “小婿是说,她很好。某打算在凉州安定下来后,就将秀娘接到武威城定居。 这次任职凉州,时间恐怕不会短了。” 方重勇忍不住叹息道,顺势岔开了话题。 西域商路走私的钱,王忠嗣也是拿了的,虽然他是拿来养私军亲信了,但这也是不能说的秘密。事实上,这次方重勇能担任河西节度使,便是朝中很多大佬都在一齐使力,希望他能把这条走私商路救活。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在长安这座走路都要花钱的巨城,没有钱是万万不行的。 哪怕自己不想花钱,跟同僚应酬,以文会友,巴结上司都要花钱。 这钱不是说你想不花就可以不花的! 来到金城内的府衙衙门大堂,就看到几张由很多桌子拼成的长条桌,将整个大堂围成了一个“回”字型。桌案上面,摆满了各种时令瓜果冷盘,还有无须趁热吃的凉菜,与干胡饼。 其他的,不仅有西北常见的羊肉,羊肠,而且还有蒸熟后放凉蘸酱吃的牛肉。 方重勇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对王忠嗣说道: “昨日城内恰好有一头牛发怒撞墙,把自己给撞死了。 气候一天比一天暖,放着也是不行。没想到岳父一行人居然今日就到了兰州,也当真是凑巧。 哈哈哈哈哈哈哈!” 听到这话,王忠嗣身后众将都露出“懂了”的笑容,依次入席。方重勇身后的何昌期与天威军中诸将也跟着入席,分坐两边。 而正对着衙门大堂的正座,则是方重勇与王忠嗣二人相对而坐,这样的宴会安排,正合朝廷规矩。如今王忠嗣是陇右节度使,方重勇是河西节度使,甭管资历与人脉如何,二人现在是实打实的平级。 众人都坐定后,方重勇下令开始上菜。一道又一道热菜被端上桌,进进出出的下仆络绎不绝,比菜市场还热闹。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一应俱全。 “今日贤婿倒是破费了啊,如此丰盛的宴席,某已经多年未见了。” 王忠嗣看着这满屋子的佳肴,感慨叹息道。不问可知,这一顿饭不可能便宜。 “这接风宴属于官府宴请,乃是记在陇右支度使账上的。” 方重勇微笑说道。 听到这话,王忠嗣才哑然失笑,自己马上便要接任陇右节度使了。所以,这顿饭实际上是他请方重勇吃,因为记账是记在陇右支度使那边的,终究还是陇右节度府最后出钱。 朝廷所规定的营田使、支度使、节度使,辖区往往是稍稍错开的,本意是让他们互不干涉,又互相制约。但随着边疆形势的变化,朝廷赋予了节度使干涉支度、营田的权力,所以这三者开始逐渐合流。在政务执行过程中,节度使便成为了营田使与支度使的上级。 没有明文规定,但实际上却运行无碍的“上级”。 共用一个衙门,平日里也是在一起办公。这也是为什么牛仙客在河西当营田使的时候,可以攒下那么多人脉的原因。 当时他身边接触的都是大佬,天天都在一起办公,没交情也磨出一点交情了! 所以在王忠嗣看来,其实今天是方重勇花他王某人的钱请客,相当不厚道。 当然了,真要说起来的话,这些都是基哥的钱。无论方重勇也好,王忠嗣也好,都是打工仔不是老板。 这算是制度内允许的“公款吃喝”。 “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李光弼,契丹人,柳城李氏出身。” 王忠嗣指着离他座位最近的一个中年人说道。这人被王忠嗣一指,连忙起身对方重勇行礼,随即坐下不说话,像是个闷葫芦一样。 方重勇也很是矜持的还礼,并未表现出惊讶。 “这位是某的贤婿方重勇,他马上要奔赴河西担任河西节度使,尔等都要以他为榜样,好好替圣人办差。” 王忠嗣又指着方重勇说道。 王忠嗣那边的武将,很多人都知道方重勇是他的女婿,但对这位马上要奔赴河西担任节度使,却不甚明了。现在听到这个“劲爆”的消息,无不感慨投胎的重要性。 一命二运三风水,人生啊,其实从投胎那一刻算起,就已经开始了。 在大唐,有人刚刚出生,就已经封王封侯。有人直到终老,都摸不到官宦的门槛。 这公平么? 当然不公平。 可这就是人生啊! 自然界中弱肉强食,适者生存,什么时候又有过绝对的公平呢? 众将心有戚戚,一个个都闷头吃菜。 看到气氛有些僵硬,方重勇连忙端起酒杯,挨个给王忠嗣麾下那些武将们敬酒,一点节度使的架子都没有。这下大堂内的气氛才开始热络起来,彼此间觥筹交错不在话下。 酒足饭饱后,王忠嗣命李光弼接管了金城城防,同时又拿到了天威军的鱼符,命哥舒翰带兵屯扎于兰州城外黄河岸边,这才跟方重勇二人来到兰州驿站内的一间客房密谈。 …… 方重勇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纸包,然后将里面的茶叶倒入茶壶。再往茶壶里加入煮沸的水,轻轻摇晃了一下,又等了一会之后,这才将茶水倒入茶碗中,递给王忠嗣。 “这种茶,倒是未见过。” 王忠嗣微微点头,接过茶碗抿了一口说道。 “这种茶无须烹煮,只需要冲饮即可。无论是军中还是民间皆携带方便,亦可让这种散茶走入寻常人家。 也无须加入那些不必要的杂物。 铁锅炒茶,替代蒸茶;以散茶替代茶饼,以冲茶代替煮茶,将来大有可为。” 方重勇非常认真的说道。 “伱有心了。” 王忠嗣心事重重,随口应和了一句,似乎无暇关注这些芝麻大的小事。 “上次你赢吐蕃那一仗,能不能跟某详细说说情况如何?” 王忠嗣将茶碗里的茶水喝完,轻声询问道。 “岳父,是这样的。 此战能胜的主要原因,还是吐蕃人内斗太厉害了,负责战区军务的大论约束不住各东岱的军队。 要不然,想赢得这么干脆,很难。” 方重勇将自己在来陇右的路上,就想着建立“羊皮军”作为杀招,再到后面苏毗王要内附大唐,吐蕃人准备大举进攻陇右等等,事无巨细,都跟王忠嗣说了一遍。 战略上的核心思想,便是:以战止战! 以一场小规模的完胜,让吐蕃人不敢贸然动手,为陇右地区争取更长时间的和平,以此为目的来打仗。 而现在,预定目标已经完全达到。 接下来的时间,吐蕃人会认真备战,唐军也在备战,就看今年秋天动手开打的时候,谁的手段更高明了! 听完方重勇的介绍,哪怕王忠嗣见多识广,也被“羊皮军”和拒马桩堵归路这种骚操作给震惊到了。 拒马桩和栅栏堵归路这一招,吐蕃人早就用过,在关键地段有奇效。 但“羊皮军”的操作当真是闻所未闻,方重勇算是独创了! “唐军对阵吐蕃,历来都充满了凶险,稍有不慎就会全军覆没。像你这样赢得如此痛快的,还真是第一人。 这个河西节度使,乃是实至名归。 某也相信,凭借你的人脉,到了河西肯定能胜任节度使之职。 你这个以战止战,确实是陇右这边最好的应对策略。陇右边军问题很大,现在若是打起来,安人军哗变的遗毒定然影响军心。” 王忠嗣一脸欣慰说道,故意不去提走私商路那件事。事实上,河西走私的烂摊子,他也不认为方重勇去了以后,可以玩出什么花样来。这样的大窟窿,终究只是尽人事而已。 “岳父,吐蕃人的目标,就是石堡城。无论他们怎么佯攻,都是障眼法。石堡城就是卡在吐谷浑故道上的一颗钉子,从吐谷浑故都伏俟城出兵,必经石堡城。 所以吐蕃人必将先拔之而后快,一定不能掉以轻心了。到时候若是真要支援,某从河西出兵走大斗拔谷,攻吐蕃侧翼,可策应岳父用兵。” 方重勇提醒道。 “久守必失,圣人必定不满足现在的战线,不可死守城池。 你以为河西陇右边军,要如何行动才能破局?” 王忠嗣微微皱眉询问道。 “出兵攻克黄河九曲之地,并设军镇于此,便可以向圣人交差了。” 方重勇想了想,沉声说道。 听到这话,王忠嗣若有所思没吭声,还在思索利弊得失。 当年金城公主远嫁吐蕃时,时任左卫大将军的杨矩(后任鄯州都督),收受吐蕃贿赂,奏准朝廷将九曲之地送于吐蕃,作为金城公主的汤沐邑。吐蕃得到九曲之地后,在此屯兵牧羊,修造城池、桥梁,并进一步向唐境渗透。 杨矩其实也不完全是收受了吐蕃人贿赂才作此决定的,也实在是因为陇右的兵力和补给线要控制九曲之地(青海、贵南、同德、共和、兴海等县)非常勉强,简单说就是吐蕃人从高原上冲下来,这里根本守不住。 占据九曲之地,就意味着攻克吐蕃半壁江山,甚至灭国的战役要提上日程,否则就是久守必失,持续被放血的局面。当时金城公主远嫁吐蕃,杨矩提出这一点也可以理解,他就是懒政,包袱丢出去一了百了。 而王忠嗣所忧虑的,便是攻克九曲之地以后,要如何经营这里,又如何守住这里。 进,会极大影响国策;退,就是下一个杨矩。 到底是进还是退呢? 王忠嗣陷入沉思之中。 (本章完) 第248章 发展产生的问题只能靠发展解决 方重勇来到兰州后,就决定暂时不走了。趁着天威军整编的机会,他从这些陇右精锐里面大量选拔猛士,得三百多人,无一不是以一当十之辈。 方重勇将这三百人分为三队,分别由何昌期、管崇嗣、王难得三人管理,剩下的作为亲兵跟随左右。 一连数日都岿然不动,压根就没有动身离开兰州的意思。 这下连王忠嗣都看不下去了! 方重勇不走,他这个新任陇右节度使都不好意思带兵返回鄯州。 于是王忠嗣亲自来问询,方重勇到底什么时候可以奔赴凉州赴任。 毕竟,河西的乱摊子早点解决,对所有人都有好处。 而方重勇的回答则很干脆:请人善后,那就要有请人的姿态!现在老子才是大爷,凉州那帮土王八都是孙子! 当初自己在河西沙州四年,有没有多拿这些狗崽子们一毛钱? 现在出乱子就想到他方衙内了,早干嘛去了! 方重勇已经计划好了:这次如果凉州那边不派人过来请他,那他就写信给基哥,让朝廷重新划分节度使防区,将河西节度使的驻地搬到兰州来!以后就在兰州办公! 看凉州那群龟孙子们派不派人来请他这尊大神! 对于方重勇的强硬姿态,王忠嗣也是感觉无奈,又不知道要怎么劝,可他却必须要奔赴鄯州上任,不能再耽搁了。 于是王忠嗣只得带着军官团和一千河东军精锐离开了兰州,留下李光弼统帅天威军在兰州练兵,并补齐一万兵员,同时让哥舒翰当了副军使。 这让哥舒翰十分不爽,却又万般无奈。 如果没有傲人的战绩,如果中枢朝廷和天子,没有看到某个将军有什么过人的本事,那么往上爬就只得靠人际关系。 李光弼具体有什么本事,哥舒翰虽然不知道,但他却知道对方是王忠嗣的铁杆亲信,形同义子。 有这点就够了。 只要王忠嗣当一天的陇右节度使,那李光弼在军中的仕途就不会有任何麻烦。 果不其然,方重勇还坐得住,河西那边的人却已然坐不住了! 十天之后,一位“不速之客”来到兰州,登门拜访方重勇。并呈上了武威城内一处高门大宅的房契,以及城外靠近马城河数百顷良田的地契。 感觉得到了充分“尊重”的方重勇,这才开门迎客,将来访者引入府衙书房密谈大事。 …… “末将安重璋,赤水军副军使,参见方节帅……” 这位年近四旬的中年汉子还要再介绍,却见方重勇摆了摆手说道:“你是安氏的公子嘛,不必多说了,坐。” 方重勇指了指桌案旁的软垫说道。 在凉州,安氏乃是本地大户,在朝中也有势力。安氏一族在凉州虽然不算是一手遮天,那起码也是令人不敢小觑的存在。 然而即使是这样,能被方重勇称为“公子”的,则必定不是一般的安氏。 事实上,面前这位安重璋,则是当初以河西四镇为“礼物”,参与到大唐政治当中的那一支安氏话事人的直系后人。 具体来说,就是武德年间“十大功臣”之一安兴贵的重孙。 大唐武德初年,凉州本地豪强出身的安兴贵,利用家族势力参与了消灭凉王李轨的行动,成功上车。 后被拜为上柱国、右武候大将军、荣国公。家族世代镇守凉州,后来又在凉州大败突厥军队,出任右骁卫大将军、凉国公。 赤水军当年就是他的嫡系人马。 而眼前这个安重璋,便是安兴贵的曾孙。 如果是安氏中其他人来兰州,方重勇都可能会不当回事。 但安重璋的身份不同,他家与大唐宗室的关系,是从武德年间“祖传”下来的,家里人不少都在长安担任文官了,算是打通了地方豪强通往中枢的“绿色通道”。 这个面子方重勇不能不给。 “你们真是太客气了,来看我还带什么礼物啊。” 方重勇拍了拍桌案上放着的那一叠房契地契,很是热络的说道。 听到这话,安重璋无言以对,他只能叉手行了一礼,按照父亲安忠敬的嘱咐,一五一十的说道: “方节帅,河西商队现在规模已经越来越小,还有各种乱象层出不穷。 而之前各关隘的免税之策,也推行不下去了。 西域那边,也就是疏勒镇(新疆喀什)以西的商队,不知为何也不再来沙州了。 总之……河西那边需要您快点去主持大局。” 安重璋说得很含蓄,实际情况比他描述得要乱不少。 具体说来,就是西域商路一盘散沙,无人统合,又给不出恰当的应对之法。各种势力,包括河西走廊各州刺史及府衙,西域胡商,汉人本地豪强,胡人城旁聚落,大唐边军等等,都是各玩各的没有协调。 本来东西就越来越少,每个人又都想给自己多捞一点,商路越来越难维系,也就不足为奇了。 “葱岭以西的西域商人,为什么现在都不来了呢?” 方重勇疑惑问道,这个问题在他心中已经压了很长时间了。 表面上看,西域大胡商搞这种“贸易封锁”,确实可以在短时间内占据上风。但从实际需求,以及历史经验看,贸易封锁是打的七伤拳,伤人伤己,没法长时间维持。 丝绸之路的贸易需求量太大,光靠法令与规则来抵挡,那是挡不住的。 所以目前的情况,除了“庞氏骗局”破产外,一定还有更深层次原因。 “这个,末将就不知道了,只能等方节帅入主凉州后再想办法打听。” 安重璋颇有些无奈的说道。 “本节帅过段时间,也会把家人也搬迁到武威城常住,彻底处理这件事。长期留在凉州。 相信你们应该没有异议,可以相信本节帅的诚意了吧?” 方重勇皮笑肉不笑问道。 听到这话,安重璋大喜,连忙点头拜谢行礼。 “伱先回去将本节帅的意思告知他人,就说过几日,某便会带兵前往凉州的。 反正这么长时间都过去了,也不差这一两天,对吧?” 方重勇慢悠悠的说道。 “节帅,某父下了死命令,让末将务必跟着方节帅一同返回凉州。 节帅要是不去凉州,某也不必回去了。” 安重璋面有难色,冒着得罪方重勇的危险,硬着头皮说道。 “也罢,我在兰州城内给你安排一个住处,你便暂且在此居住吧。” 方重勇轻叹一声,知道眼前这块牛皮糖是甩不掉了。安重璋年近四旬还出来低三下四的求人,实在是因为河西商路的情况已经很不乐观了。 要不然,他也不想来兰州看别人的脸色。 “那……末将便不打扰方节帅了。” 安重璋拘谨的行了一礼,随即小心翼翼的退出书房,不敢有任何侥幸心理。 等他走后,方重勇这才长出一口气,无声叹息。 他铺开大纸,打算给基哥写一封奏折,想了半天,都不知道要怎么写才好。就像他前世很多癌症无法根治一样,现在大唐的根本性问题,他也无法解决。 无论什么时候,发展产生的问题,都只能靠发展来解决! 大唐的系统性矛盾,同样也只能用不断向前发展来解决。 任何歪招,所能达到的极限,无非是延后炸弹爆炸的时间而已,为后续可能的改革争取时间。这个客观规律,哪怕方重勇前世那个科技发达的年代,也同样适用。 无论人们怎么玩,或者玩出多少花样来。财帛和粮食都不可能凭空变出来,怎么看都是击鼓传花的游戏,落到谁头上谁倒霉罢了。 方重勇之前想的办法,实际上等于是“以空间换时间”,操作的手法很复杂,但原理却又异常简单。 大唐中央财政的问题,就是他前世说破耳朵的“流通性不足”,俗称政府没钱了。 其实大唐社会层面的财帛,总量还是很多的,然而分配却异常不均匀。特别是很多权贵和地方豪强,可以说各个都是脑满肠肥,腰缠万贯的。 但这些财帛,都权贵们死死按住,并没有参与社会流通。朝廷,或者说当权者们,也需要用一些非常规手段,把权贵们手里的钱都收集起来,再由中央财政调配,便可以借此延缓社会危机的爆发。 说白了,这一套便是天道中的补不足而损有余,国家出面开杀猪盘,把权贵们巧取豪夺弄来的钱,以政府财政的形式用之于国家建设。 或者修运河修路,或者充作军费。 按方重勇的设想:通过人为手段推高奢侈品的价格,让长安权贵们跟风,便完成了计划的第一步。 这个时候就应该由国家出面作为后台将这些奢侈品放出去,将权贵们手里的绢帛和铜钱换,成价格虚高的奢侈品,从而缓解中央财政的钱荒。 然而基哥并没有利于这个窗口期补齐财政缺口,而是把套来的钱,用来修华清宫,用来赏赐亲信,用来维持皇室整体的庞大开支。 比如说那六万宫女和数量庞大的宦官群体的日常开支。 就好像这个钱是凭空变出来,完全不需要代价一样。 况且方重勇这一招的副作用之一,便是会让权贵们以“入股”的方式加入商路奢侈品的走私,他们是买家的同时还是股东。这些人一边参与,一边鼓吹风潮,颇有些“为虎作伥”的意思。 只是时间一长,这些人从走私渠道里拿到的钱,多半都会来自于自己人,也就是所谓的“自己吃自己”。所以他们必须不断拉新人入伙才行,要不然击鼓传花的游戏也玩不下去了。 入伙的群体,范围从西域商人到基哥,非常宽泛。 本来这个流程需要很多年才能完成的,然而基哥的贪婪与乱作为,长安权贵们的贪婪无度,却在无形中加速了这个流程。疯狂过后,权贵们手里,就只剩下一大堆价格奇高无比,有价无市又无人问津,还没什么卵用的西域昂贵奢侈品! 西域来的东西又如何,不能吃不能穿的顶个球用?几千贯乃至上万贯的埃及黄金面具,谁又会买来给自己戴? 到了这一步,价格双轨制不可避免,奢侈品割肉降价和二手市场的繁荣同样不可避免,所以价格垄断的崩溃,也就不足为奇了。 在后世,类似价格虚高的物品,可以是兰花和郁金香,可以是茶叶,可以是珠宝,甚至可以是看不见摸不着,完全没有任何作用的比特币! 庞氏骗局,击鼓传花,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自古流传的固有诈骗技巧,面对各国各时期那些形形色色,贪婪而又“聪明”的玩家们。 则是一次又一次屡试不爽! 以前方重勇设局,让基哥坐庄,开了一个杀猪盘。 现在的问题是:再也没有新的猪可以杀了,下一步是要杀人么? 答案是肯定的。 矛盾如果不能解决,那就必须要转移。不然报应就会反噬到坐庄的人身上。 想到这里,方重勇提笔在纸上写道: “…… 河西之事,结症在葱岭以西人心未附,大小渤律倒戈吐蕃所致。或因波斯之地政局动荡所致。 微臣建议暂停西域贵物特供,待荡平安息后,再整顿商路,约束商贾。 渠修好了,才能源源不绝引水。微臣身无家资,无力供奉圣人,唯有安定河西而已。 微臣以为,西域之事,计划分三步走为好。 第一步: 稳定河西人心,恢复关隘关税与本地商税,清理坏账。 第二步: ……” 哪怕会得罪基哥,很多实话也必须跟这位好大喜功的帝王说明白了。 庞氏骗局,谁也救不活,只能断尾求生了。 奏折写完,方重勇将岑参叫来,把封好的奏折递给他说道: “岑判官辛苦一趟去一下长安,务必要亲手将这份密折交给高力士。 事关重大,绝对不能出错。” 方重勇面色肃然说道。 “节帅何故忧虑,某这便出发去长安。” 岑参叉手行礼说道。 方重勇无力的摆了摆手道: “倒也不急这两天。对了,你在安西都护府任职过,有没有相熟的人,帮某打听一下,葱岭以西的西域诸国,还有更远的那些地方,这两年是不是出了什么变故。” “这个好办,某写封信到龟兹镇就行了,一来一回信到凉州也就一个月时间。” 岑参不以为意的说道。 “嗯,你路上小心便是。” 方重勇微微点头,他总感觉应该是西域出了变故,要不然庞氏骗局也不会这么快就邋遢到不能用了啊。 岑参走后,方重勇像条死鱼一样躺在书房的榻上,双目无神看着桌案上的油灯发呆。 他在心中揣摩:不知道基哥看了他那封奏折,是选择从“美梦”中走出来,还是陷入一个新的“美梦”,继续沉沦下去呢? 多半还是后者吧! 正在这时,书房门被人推开,裴秀如同做贼一样悄悄潜进来,面色纠结和以往的大大咧咧不太一样。 “怎么了这是?” 方重勇疑惑问道。 “阿郎,妾身好久都没来月事了。今日悄悄找城中的医官看了一下,说是有喜了。” 裴秀面有难色说道。 她原本不想要孩子,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房事的次数太频繁,终于还是中招了。 也不知道是啥时候中的,总之是方重勇的孩子没跑。 “生下来!我养!” 方重勇一把搂住裴秀的肩膀说道。 “真的?” 裴秀大喜过望,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来了。 “当然是真的。” (本章完) 第249章 回首更疑天路近 郑叔清所住持的鉴查院的相关“鉴查”工作,可谓是卓有成效。 不说波澜不惊吧,起码也可以说是鸡飞狗跳。 在基哥的默许下,鉴查院的“鉴查使”们闻风而动,无论是长安城内各大衙门,还是勋贵之家,都不乏这些人进进出出,一个个面色平静中带着狞笑。 他们上打九十九,下打小朋友。无论是宰相又或者是六部尚书,还是身上有爵位五陵年少,权贵子弟。只要是违规了的,被罚一笔钱是跑不掉的。 至于因为缘由什么被罚,只能说花样种类繁多,不可一概而论。总之从文案错别字,到家宅违建超过禁制,被逮到都会被罚钱。 没错,除了罚钱以外,鉴查院不会施加任何其他处罚措施。反正不交钱就要罢官,褫夺爵位,一招鲜吃遍天。这一招在长安权贵圈子可谓是人见人怕。 而状告鉴察院之类的事情,压根就没人去管,所有弹劾的奏章都被基哥压住不处理。而且说一千道一万,这些“可抓可不抓”的小辫子,摊开放在阳光下晒,没有任何狡辩的空间。 在锦袍里面套个“黄马褂”,你还有理了?这种事太过抽象,可不兴细说啊。 在各种高强度罚款的措施下,输送陇右边军的绢帛堆满了府库,一车又一车运往兰州,再从兰州中转到鄯州,最后发放到陇右边军士卒手中。 王忠嗣很幸运,方重勇在前面已经把路给铺好了,不需要他特意处理边军欠饷的事情。王忠嗣只需要考虑秋季的时候,该怎么应付吐蕃人的猛攻就行了。 当然了,现在不缺军饷,不代表将来也不缺。将来的事情只能将来再说。 不过经过一番“大清洗”,长安城内的各级官僚与各路勋贵们也学乖了。他们开始穿衣服一丝不苟,完全符合规定,哪怕脱光了也不怕鉴查院的人找茬。 勋贵们从前所建的逾制屋舍,他们自己主动派人拆卸了,无论怎么查都无懈可击。有的官员甚至将自己的宅院转让给亲戚,自己在外面“租房”住。 我租的房子,逾制可就不关我鸟事了吧? 至于错别字的小辫子,各级官员们的应对办法,就是写公文能免则免。只要我不写公文,那就不可能被你抓到错处。 如果非写不可,那就反复检查,同僚之间互相审核。至于说这样会影响办公效率,那就少办点呗,每天准点下班就行了。 总而言之,上有政策下有对策,“鉴查”虽然喜欢不走寻常路,但所查的那些小辫子,其实都可以分门别类,更是有迹可循。 说穿了,可以用的套路就那么多。时间长了,这些招数就不灵了。毕竟,大家当官只为求财只为发达,不是为了给自己找麻烦。规矩多了,自然也有应对的办法。 颜真卿本想借着筹集军费的机会,涤荡一下长安官场的不良习气。然而,明面上的风气确实被肃正了几分,可各类潜规则却开始大行其道。 这就好像官员们确实不敢明着收钱,但他们可以靠卖诗文卖字画敛财啊!字写得好,被富人几千贯买一副墨宝回去供奉收藏,有什么不行的么? 鉴查院搞那些纠察文案错别字之类的小事,除了敛财外,又能真正起到什么样的正面作用呢? 对此,颜真卿忧心忡忡,前去找郑叔清商议对策。 然而,郑叔清却不以为意,直接回了一句:既然鉴查不好使,要不,咱们向圣人建议,卖官鬻爵吧? 颜真卿顿时无言以对。 两人理念不同,说不到一块去。郑叔清就是基哥要他做什么就做什么,既然现在鉴查已经不好使了,那么下一步只能上历朝历代的保留节目“卖官鬻爵”了。 至于肃正官场之类的杂活,郑叔清压根就没考虑过。 这种事情圣人都不急,他这个臣子着急什么? 二人不欢而散,颜真卿也不想折腾了。 这天,高力士来鉴查院,通知郑叔清去兴庆宫议事。等郑叔清到了勤政务本楼的书房之后,他才发现除了自己以外,还有一个有过数面之缘的年轻人,应该是一个中枢官员,在六部上班的。 “郑爱卿,这个月鉴察院收的罚款,数量是多少呢?” 基哥笑眯眯的询问道,看起来就像是个慈祥的老人一般。 郑叔清不敢怠慢,叉手行礼道:“回圣人,还不到十万贯。” 一听这话,基哥面部抽动了几下,随即轻叹一声,微微点头。 他看了看面前那位年轻的红袍官员,面色平静询问道:“刘晏,当年朕让你当太子正字,伱正了几个字啊?” “回圣人,诸字皆已正,唯有朋字未正而已。” 刘晏叉手行礼回答道。 汉字里面比划以横竖撇捺为主,有横有竖则为“正”,唯有朋党的朋字皆为歪斜。刘晏这个回答,既说明了自身的智慧,又表明了自己的政见。 结党营私,干的就是蝇营狗苟之事,何“正”之有? 刘晏的回答,基哥听懂了,欣慰的点点头,继续说道: “如此甚好,三日之后,朕要拿出一百件宝物,在大明宫正殿内炫宝。 文武百官,勋贵宗室皆要参加。出价得宝,价高者得。 宝物卖来的绢帛,充作军费。宝物的起价几何,要衡量精准才行。 刘晏,此事你来办,如何?” 基哥笑眯眯的询问道。 刘晏连忙叉手行礼说道:“此等利国利民之事,微臣必定办好,不会辜负圣人期望。” “嗯,你是自幼被朕提拔为官的,如今也是报效国家的时候了。去吧,高内侍会告诉你怎么做的。 这件事办好了,马上朕还有非常重要的大事,需要你亲自操办。” 基哥轻轻摆手说道,示意对方退下。 刘晏连忙领命而去。等他走后,基哥对着郑叔清招招手,示意他到自己身边来。 “三日之后,你派几个信得过的鉴查使,记录一下出价的那些人。哪些是出价多的,哪些是一毛不拔的。 出价多,出价高,以及一毛不拔的人,全都给朕记录下来,朕有大用。” 基哥沉声说道。 郑叔清不明所以,完全不懂基哥到底想干啥。不过也无所谓,不就是记录一下“炫宝会”上谁出手阔绰,谁又一毛不拔嘛。 这种按图索骥的小事还是容易办的。 他连忙叉手行礼说道:“圣人请放心,微臣一定办好。” “嗯,你去忙吧,朕很期待。” 基哥面无表情的点点头。 郑叔清心中很好奇,现在缺军费已经缺到圣人要卖宫中的宝物,去找权贵们筹款的地步了吗? 但他不敢多问,甚至不敢抬头看基哥的表情,小心翼翼的退出了勤政务本楼。等出了兴庆宫,郑叔清才松了口气,他发现自己后背全是冷汗,已经打湿了衣衫,越想越是害怕。 大唐这位圣人,可真不会因为年纪越来越大,就消停不折腾啊! 马上又有好戏看了。 …… 兰州金城直接通往凉州武威的道路,虽然是一条官道,但地理条件却比较苛刻。沿着逆水河往北,两岸都是山,最宽的地方不过两千米,最窄的地方还不到三百米。偶尔有几条小路可以从山里通往外面,但都不成建制。 大唐的时候,这里属于兰州管辖范围。 这条道路南边的广武县(永登县),与道路北边的昌松县(古浪县),县城都是建在这条路上地理条件较好的地段,人口与耕地都极为贫瘠。 哪怕到了天宝年间,两县人口加起来也不过两千多户! 方重勇带着三百多银枪孝节军的精兵途经广武县,发现这里既没有驿站,也没有前来迎接的县令县尉等一干官员。派人打听了一下才知道,广武县的县令悬空多年,朝廷根本没有官员愿意来此担任地方官。 当地政务都是兰州金城县的州府代理,也没多少政务要处理。 一千多户的人口,按一户六口人计算,全县人口不会超过一万,确实不值得专门在当地建一个县衙。 毕竟维持衙门运作也是要钱的。天宝年间大唐接近一千六百个县,也并不是每个县都有县令的。 这种“有县无官”的情况,以前方重勇没见着,这次算是长见识了。 走了数十里,在经过北边的昌松县后,前方地势猛然拔高,山路开始骤然狭窄崎岖起来!天空突然飞起大雪,队伍里每个人都感觉身体浸透在寒风之中,忍不住打起哆嗦。 脚下的路也开始变得陡峭不平,山石林立。骑在马上的众人不得不翻身下马,牵着马步行爬山。 熟悉地形,作为向导的安重璋上前对方重勇说道: “卫青、霍去病当年便是跨过洪池嶺关隘,西击匈奴,修筑令居城(今永登县西北)以西长城,经逆水河(庄浪河)谷,跨越洪池嶺(乌鞘岭)山脉一线。 汉朝所筑长城,前方便是遗迹。” 安重璋指了指不远处山岭间,那时隐时现的断壁残垣继续说道: “此地六月飞雪,寒冷异常。每年不慎冻死在此地的山民时有耳闻,还请节帅不要下令扎营,速速通过此地为好。 翻过山脉,便是乌城守捉的驻地,大军可以到那里再歇息。” 确实如安重璋所说,据明代《行都司志》记载:“岭北接古浪界,长二十里,盛夏风起,飞雪弥漫。今山上有土屋数椽。极目群山,迤逦相接,直趋关外。岭端积雪皓皓夺目,极西有大山特起,高耸天际,疑即雪山矣。五里下岭,十五里安远,有堡城,地居万山中,通一线之路。” “如此甚好。” 方重勇微微点头说道。 陇右地区地势险要,熟知地理才能打大仗恶仗。一旦失去陇右屏障,吐蕃人便可以绕过河西走廊的阻挡,从兰州入侵关中。 方重勇原先以为,吐蕃人历史上是利用安史之乱的机会火中取栗,鲸吞河西与陇右两地,把战线推到了凤翔一线。 但自从他在陇右当节度使以来,却发现这种想法有些片面和想当然了。 吐蕃人并不是火中取栗,而是有着长期而周密的部署,后面每一步攻城略地都是有计划的,他们只是在耐心等待机会而已。他们攻略陇右的行动,可以说胆大心细,全盘计划,不急不缓。 就算没有安史之乱,大唐那超脱国力支撑的军事部署,最远已经到了他前世的克什米尔以西的地区,最后支撑不住,战略收缩是必然的。 吐蕃人当然不太可能算到有安史之乱,但他们未必不了解大唐军事收缩只是时间问题,到时候便是大举反击的时候。 也就是说,吐蕃人是一直在计划,等大唐这边战略收缩,而不是看到有安史之乱这种机会才选择动手。 而且大唐的河西陇右等边镇,也不是一下子就丢失的。没有返回关中和朔方,选择留在当地的西军,其实数量并不少。有史料记载可查的,便有河西沙州的豆卢军,瓜州的建康军,一个人都没回防关中。 他们选择整体留在沙州,以此为大本营持续抵抗吐蕃。 凉州也有数千精兵没有跟随赤水军东进。 要是这些军队有统一的指挥,能联合起来,足以跟吐蕃人掰掰手腕了。 吐蕃人前前后后花了一二十年才把河西陇右这些地盘吃下去。 所以与其说是安史之乱后,大唐陇右兵力空虚让吐蕃人得逞,倒不如说是关中通往陇右的通道,被吐蕃人第一时间截断,西部留下的唐军各部缺乏补给,只能各自为政,被拥有兵力优势的吐蕃人逐个击破罢了。 方重勇觉得,就像自己今日走的这条线,看起来就是绝佳的打围歼战的好地方。手里只要有几万强军,就足以跟吐蕃人慢慢熬了。 当然了,大唐的基本盘烂了,边镇再怎么垂死挣扎,也是徒劳而已。 基哥虽然浪,但肃宗、代宗、德宗三个接盘的,能力也同样是不敢恭维。就算没有安史之乱,基哥的后人上位也同样镇不住场子。 皇帝本人努力一下,似乎可以改变什么,只是这种事情不能细想。一旦细想,就会发现大唐已经积重难返。唯有不破不立,破而后立才是大道。 李唐宗室成员,乃至皇子甚至基哥本人。 他们总不能自己砸自己的场子吧?如果李氏的人不砸,那谁来砸呢? 想到这里,方重勇心头蒙上了一层阴影。他紧皱眉头,也不跟谁说话,就这样闷不吭声,领着队伍穿过了洪池领(即乌鞘岭)。 清代诗人杨惟昶的那首《乌岭参天》,仿佛在他耳边吟诵一般: 万山环绕独居崇,俯视岩岩拟岱嵩。 蜀道如天应逊险,匡庐入汉未称雄。 雷霆伏地鸣幽籁,星斗悬崖御大空。 回首更疑天路近,恍然身在白云中。 刚刚地震的积石县,便是陇右节度使麾下积石军驻地所在。那边在唐代时经济条件如何,看看新闻图片就能猜到几分了。 (本章完) 第250章 老子不是在单打独斗 这天,大明宫含元殿内,宫廷内侍们用大小一样的桌案,拼出了许多张长长的条桌,在含元殿内“回”字型摆放。 条桌上面,整整齐齐放着大小不一的一百个物件,用明黄色的丝绸盖住,外人看不清里面究竟是什么。 只知道这些东西个头差别极大! 不久之后,大唐天子李隆基,就会在这里召开一场别开生面的“拍卖会”,将得来的绢帛作为军费供应陇右边军,或者也包括河西边军吧。 为此他特意从宫中选出了一批不太贵重的收藏品。 基哥明明可以直接抢的,却偏偏还要搞个拍卖会,走个过场。不得不说,这位大唐天子确实是要面子的人。 那么基哥这次要搞的“拍卖会”,在唐朝时究竟有没有呢?是不是他“独创”的呢? 答案是:在唐代,拍卖不仅有,而且几乎是烂大街的存在。但凡是权贵之家出来的子弟,基本上都参加过形形色色的拍卖会。 虽然这次是方重勇出的主意,但对于拍卖这种事情,基哥不仅很懂,甚至在没当皇帝之前,还参与过竞拍! 众所周知的是,唐代对平民在夜晚的商业活动,实行了非常严格的禁令,当时的夜生活是少数王公贵族和达官贵人的专利。 换句话说,按照官府的规定,普通百姓到了晚上就应该早点睡,别想什么有的没的。不想造反就老老实实一边凉快去! 但是,任何时候,平民阶层的时间都是“最不值钱”的。他们在闲暇时从事小规模商业活动、务工贴补家用,甚至或者去享受夜生活的需求,从来都很旺盛。 尤其是长安、洛阳、扬州这样的大城。宋朝时宵禁的放宽,市民阶层的形成,城市生活的繁荣,都是顺应了这个潮流。 唐朝百姓为解决这种矛盾,便创造出一种新的商业模式,那就是“鬼市”。 鬼市无鬼,说白了就是唐代的地摊经济,又可以称为夜市。 北宋钱易撰所编撰的《南部新书》就有记载: 长安中秋望夜,有人闻鬼吟曰:“六街鼓歇行人绝,九衢茫茫空有月。”又闻有和者曰:“九衢日生何劳劳,长安土尽槐根高。”或俗云务本西门是鬼市,风雨晦冥,皆闻其喧嚣之声,怪哉。 由此可知,唐代长安城务本坊的西门内,是当时非常著名的一个“鬼市”所在地。因为夜间摆摊是违反宵禁令的,所以“鬼市”并没有固定的运营时间。 鬼市除了卖一些价格低廉的小物件外,还会出售一些“来路不正”的贵重物品,俗称销赃。其中,“价高者得”的拍卖模式,早已是司空见惯了。 这次基哥开个拍卖会,并无朝臣勋贵会感觉稀奇,皇帝想敛财的意图,几乎就写在脑门上呢! 大殿内人头攒动,这里不仅有中枢六品以上的官员,暂时回京述职的刺史,还有基哥兄弟家的王爷,杜氏、韦氏、裴氏等世家大户,他们都派人来这里参与“竞拍”。 “第一件,玳瑁螺鈿八角箱与平螺钿背八角镜。这是一对,不拆开拍卖。 起拍价五千贯。” 高力士用尖细的嗓子喊道,并掀开了桌案上其中一个小物件上盖着的明黄色绢帛。 居然是这个! 在场众人都有些吃惊,没想到基哥居然会把这件东西拿出来拍卖! 玳瑁螺鈿八角箱,武则天当年的最爱,装她的化妆品用的。 平螺钿背八角镜,就更不必说了,是武则天化完妆后查看装扮用的。 螺钿嵌这种工艺,在清代被发扬光大,唐代则已经是大成。哪怕在方重勇前世,也经常见到这种装饰样式。 具体来说,这是用在髹漆工艺上的高级手艺,它起源于商代。 这种工艺主要是采用螺蚌之贝壳,将其珠光层加以磨薄磨光加工成薄片后,制成人物花草鸟兽等形象,嵌入预先雕成的凹形图案内。 然后镶嵌贝壳时蘸漆或在窝中事先点漆后嵌贝,以防贝壳脱落后还有残漆尚在。 磨平抛光使其露出钿片后,就制成了色彩艳丽的嵌螺钿器物了。 这种华丽的装饰品除了使用贝壳、玳瑁做原料外,也常有琥珀、青金石、绿松石等映衬,唐人称之为“宝钿”。 宝贝是宝贝,但值钱的并非工艺和原料,而是……它是武媚娘的御用之物!真要说价值几何,那只能说是无价之宝! 玳瑁螺鈿八角箱和平螺钿背八角镜,这已经足够表达基哥的诚意了。 这一对宝物五千贯贵吗? 不仅不贵,还异常便宜好吧!无论丢谁家都是传家宝一类的玩意了。 武媚娘用过的化妆盒,哪个女人不想试试? “一万贯!” 还没人开口说话,大殿内就响起了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 鉴查院的老大郑叔清,面无表情的开口大喊道。 起价五千,他直接开一万,这大概是志在必得了。 在场众人都乖乖闭嘴,谁也没有开口叫价。 “一万贯,还有没有?” 高力士喊了一句,这个价格远远低于基哥的心理预期。 目前市价,大概一匹绢价值0.45贯左右。未来随着纺织业的发展,绢帛的价格会持续走低。 两万多绢帛就买个破盒子,不能吃不能穿的,真的值得么? 很多人认为无价之宝,不能用钱来衡量。 也有人认为这玩意纯粹是浪费钱。 所以值得不值得,这种事情只能说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反正郑叔清喊出一万贯,他肯定觉得值得。 之所以要加倍喊价,便是不想与人反复出价纠缠,一口气吓退所有竞争者。若是从五千贯开始叫价,最后成交价指不定还会超过一万贯! 由此可见,郑叔清在这方面手腕非常老道,他除了做事的本事不太行以外,其他事情倒是面面俱到都懂一点。 等了半天,居然都没人跟着喊价,高力士只能无奈喊了一句:“那就一万贯成交。” 坐在龙椅上的基哥,脸都黑掉了! 这件东西,是当年金城公主出嫁之物。前几年吐蕃人来求和的时候,特意把这件东西送还,以示大唐吐蕃是一家,求基哥别往死里打。 所以这一套玳瑁螺鈿八角箱和平螺钿背八角镜,乃是所有物件里面最值钱的,也是经历最为复杂,最具有象征意义的。 这宝物虽然屁用都没有,照镜子都嫌看不清脸,装化妆品都嫌体积小,但架不住它的来历很不凡啊! 光“故事”的价格都值几千贯了,武媚娘御用之物难道不值得追拍吗?这些一毛不拔的家伙到底是想搞什么! 基哥本来就想用这个试探一下群臣及勋贵们的真实想法,没想到,那些人居然真的一点面子都不给! “拍卖下一件。” 基哥很是冷淡对身边的高力士说道,他本来还想“网开一面”,没想到,还是方重勇看人看得更准一些。 长安城内的有钱人,果然还是太多。这些人如此不堪重富,是得给他们卸卸包袱了。 基哥在心中默默的做了个决定。 …… 武威城外,旌旗猎猎。赤水军中精选出来的一千骑兵,身披河西这边特有的骆驼皮甲,举着五颜六色的彩旗,摆开队形,留下中间一条路,热烈欢迎方重勇和他身后三百多银枪孝节军进入武威城。 呈现“十字形”的武威城的南门前,河西节度副使郭子仪在此已经等候多时了。 数年之前的那次大战,郭子仪凭借军功在河西边军中落户,又凭借军中人脉往上爬,如今已经坐到了赤水军使,河西节度副使的位置了。 老郭这人本身就贪财,不仅深度参与河西走私,甚至还贪了不少! 事实上,穷文富武的规矩什么朝代都通用。不仅是指练武要钱,而且还暗示练武能搞钱。 练武是要钱的,将门世家更是要钱。如果忌讳搞钱,那就不要去练武,否则家里迟早会穷死,什么武艺都练不下去。 所以坊间才有那句“文官不贪财,武将不怕死,天下可定”,却没说武将不贪财啊! 如今看到方重勇,郭子仪比看见亲爹还高兴,对方人还没来,他就在武威城外搞起了“仪仗队”,反正排场是给够了。 “方节帅一路辛苦呐,郭某给您牵马!” 郭子仪翻身下马,热络的上前给方重勇牵马,丝毫不避讳旁人惊诧的目光。而后者也丝毫不谦逊,就坐在马上,让他牵着马,一行人来到了河西节度府衙门跟前。 几年不见重回故地,方重勇只感觉恍如隔世。 当年那个“老破小衙门”早就变了新样,如今河西节度府的衙门……修得真踏马气派啊! 往外面整整“扩容”了一大圈不说,衙门里连欣赏风景的三层阁楼都建起来了! 方重勇翻身下马,面色古怪的看了郭子仪一眼。 大概是感受到了方重勇的震惊,郭子仪凑过来小声说道: “没点排场,镇不住那些西域胡商。咱们的衙门总不能说比那些大胡商的宅院建得还差吧,那像话嘛? 一切都是为了安定边境,不足为奇,不足为奇。” “衙门修多大,国家自有规章,岂可随意改建?下不为例了啊!” 方重勇冷着脸呵斥道,倒是没说把违章建筑给拆了。 郭子仪心领神会,脸上笑容不减应承道:“那是那是,肯定没有下次了。” 一行人进入河西节度府衙门,来到大堂,就看到各州刺史与各军军使,都齐聚于此,似乎已经等候多时了。 如今河西这边没什么要紧军务,吐蕃人也没有要进犯的动静。所以各军军使与州刺史,来到凉州开会,顺便享受一下凉州丰沛充盈的物资,以及各种带有西域特色的“文娱生活”,也不足为奇。 只要身体好,西域胡姬少不了,在河西这边当官,都明白这些道道。 方重勇当仁不让坐在河西节度使该坐的主座上,环顾众人哈哈大笑说道:“今夜本节帅请客,花门楼包场,诸位务必要去捧捧场才是。” 听到这话,衙门大堂内本来快要凝固的尴尬气氛,顿时缓解,众人也都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不过嘛。” 方重勇忽然话风一转,在场所有人,包括郭子仪在内,都屏住呼吸,等待他说“正经事”。 “在吃酒之前,本节帅有件事要宣布一下,可能朝廷的政令还没来,但近期应该会有正式的公文出来,希望诸公能有个心理准备。” 一听这话,所有人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郭子仪对方重勇叉手行礼问道:“节帅,朝廷的政令,究竟是什么呢?节帅告知我等,我们也好准备一下。” “嗯,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朝廷决定调整长征健儿的部署地,各节度使麾下兵员不增不减。 但是你们放心,这次朝廷是调吏不调官,换兵不换将。 诸位依旧是河西诸州刺史与各军军使,只是你们麾下的长征健儿们,会按照兵部的指示,被调度到其他节度使防区服役。 他们的家眷与之同行,朝廷会给安置费。当然了,也不是所有人都调度,具体如何,听从朝廷旨意即可。” 不是吧! 听到方重勇这话,在场所有人,包括郭子仪在内,全都惊呆了! 换兵不换将?这还叫没事? 你踏马是真敢说啊! 郭子仪还没说话,跟方重勇一起来凉州的安重璋忍不住了。 他对方重勇叉手行礼问道:“节帅,赤水军的士卒也要调度么?” “不排除这个可能,但诸位可以放心,调度来这里的,同样是其他边军的锐卒。 而且,陇右节度使辖区,不参与互换。其他各地都有良田可以安置搬家的边军士卒。” 方重勇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说道。 他知道衙门大堂内其他人都是怎么打算的,也知道这些人担忧的是什么,顾忌的又是什么。 如果是方重勇一个人单枪匹马来凉州,他就是下一个背锅侠!被这群人架空。 河西商路走私的问题,是无论怎样也无法彻底解决的。 走私是得到基层丘八们支持的事情,所以哪怕说服了上层军头,下面的人一样会闹事。简单点说,现在河西遍地都是盗匪,具有广泛的群众基础。 至于当年自己在河西那点交情和人脉,那又如何? 当年河西丘八肯跟方重勇出生入死,他在当地一言九鼎,那是因为可以给本地人输送大量让人眼馋的利益。 所以那时候他就是这里的教父,这里的无冕之王! 而现在,正是“刮骨疗毒”的时候,是要断这些人的毒奶!没钱给,谁还把伱当根葱? 方重勇对河西整顿的第一招,就是挖根,出重拳! 你们这些底层丘八不是喜欢闹腾么,老子把你们都送去河东,送去朔方去闹!看你们在那边能闹出什么花来! “节帅,朝廷的政令,可否还有挽回的余地?” 郭子仪一脸苦笑询问道,在场众人,都跟差不多的表情。 “那个,就得看圣人是什么意思了。某也是无能为力啊。 要不,这个河西节度使,由你们当中选一个出来当?反正某是没有任何意见的。” 方重勇摊开双手,对在场众人无奈询问道。 不多说哈,懂的都懂,深度挖掘历史细节 (本章完) 明天大概率晚上更新或请假一天 剧情进入到深水区了哈,今天晚上我想了好几个小时没动笔,还要酝酿一下,不保证明天一定更新,在这里说说我思考了好几个小时的一点想法。 有读者盲猜后续剧情是很好的,不过本书只保证逻辑经得起推敲,书里面的人文与社科知识经得起推敲,但也有是可能会反着写的! 雷不会爆炸的事情,至少我这本书里面是不存在的。 主角也不是要靠着某些小花招就能强无敌大杀四方的人。比如说牛逼轰轰的两税法,换本书都能写几十万字改革剧情了,我还不是说拿出来就拿出来了,一个水花都没有。 简单说就是,这玩意在盛唐时候鸟用都没有!直接洗了睡。 对于这些小花招不必做“必胜”的猜测,本书只保证其中运转逻辑没有问题就行,反写成炸弹也很正常。看到墙上有一把枪,就必定会发生主角拿着这把枪打人,这件事不是绝对的,本书不走这种套路。 我肚子里干货多得很,本书可以写的干货也多得很,也不会搞那些故弄玄虚的剧情,把一個很幼稚的玩意写得高大上。你们慢慢看就是,这本书肯定超过四百万字的。 近期已经写到了唐宋时期的土地问题,市场经济的发展问题,很深刻不好理解,这条线是历史上盛唐幻灭后的主线走向。我花了大量时间去认真研究了的。 两税法的优势在哪里,为什么可以推广下去,为什么后来三省六部制实质性解体,为什么藩镇时代的土地矛盾反倒是缓和了,商品经济对比小农经济的优势在哪里,盛唐衰落以后政权要如何从藩镇模式解套。 这些问题真正的答案是很复杂的,甚至跟普通人脑子里所想的情况截然相反,拿着一些很浅显的固有印象去套路剧情很幼稚。 大部分人追求的是社会的安定繁荣,而这个社会是谁的社会,安定又最大程度满足了谁,谁需要遵守游戏规则,谁又是制定游戏规则的人呢。 这些是很多问题的前提,是那些问题的前置问题。前置问题的答案不同,那么后续问题的结论,以及主角要走的路,也是完全不同,截然相反的。 还是那句,不需要用固有的庸俗剧情,去套我花了大量时间去考证思索的事情。 这个前置问题的答案,最好的例子就是基哥。 如果大唐的繁荣是基哥的繁荣,安定是基哥的安定,最大程度满足了基哥的需求,还是基哥在随意制定游戏规则,你们会不会满意? 答案很明显的吧。 为什么有的历史文写得主角跟个精神分裂的人一样,就是那些书没法回答或者故意不回答我刚刚说的问题: 试问今日是谁家天下! 那么引申一下,就很容易跟上剧情的思路: 盛唐的存在与幻灭,究竟意味着什么? 牢不可破的联盟,是该丢进垃圾堆,还是该活在梦里,又或者成为故事的注脚? 本书的书名,叫《盛唐挽歌》。 第251章 高力士做不到的事,奴可以做 陌生又熟悉的胡笳与琵琶之声,回响在耳边;那些陌生又熟悉,带着西域风格的菜肴摆在面前,令人食指大动;包厢内身段婀娜的胡姬如同花蝴蝶般翩翩起舞,妖冶的双目勾魂夺魄。 感受着面前的这一切,方重勇一时间有些恍惚,不知不觉间,居然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 自己是多久没来武威城,多久没上花门楼了啊! 当初那些相熟的将领,辛云京被调到了河东为军使,崔乾佑被调到了北庭都护府当军使,王思礼被调到了兰州当刺史。如今河西边军大员里面,只有郭子仪一个人是熟悉的面孔。 方重勇有点理解为什么王忠嗣要不顾外人非议,拼了命发展亲信薅到手里不放了。实在是节度使空降地方,身边没几个堪用的将领,根本就玩不转。 “退下吧,有赏。” 方重勇轻轻摆了摆手,那几个跳舞的胡姬对着他抛了几个媚眼,心不甘情不愿的,与演奏胡笳和琵琶的乐师一起退出了花门楼三楼的雅间。 闲杂人等都离开了,在场众人都把心提了起来。 他们现在是真的怕,早已没有之前的闲庭信步了! 如果没有“部曲调动”这件事,那今晚的接风宴,花门楼内的这些河西边军大佬们只管吃喝就行了。吃饱喝足再搂个胡姬睡一觉,第二天起来该干啥干啥,日子过得潇洒又快活。 然后他们只需要在一旁干看着,方重勇能解套那就听他的,要是不能解套,就把黑锅都甩方衙内身上,千错万错都是他一个人的错。 然而现在朝廷把河西边军的士卒调动到河东或者朔方,再把朔方与河东那边的士卒调动到河西,情况就会发生根本性的改变! 河西边军高层之前之所以不紧张,那是因为河西各军基层士卒,都参与到了商路走私环节当中去了,具有深厚的群众基础。 如果方重勇要断了他们的利益,或者不想受他们摆布。那么这些人便可以立刻煽动哗变。 到时候别说是方氏父子了,就是基哥来了都不好使。钱不给足,丘八们就哗变,要杀人! 而现在,朝廷不调动河西边军中的高层军官,但却把底层士卒与基层军官大换血!直接断了这些军中大佬们的根基!让他们在军营里经营了好几年的人脉化为乌有了。 河东和朔方那边的丘八,谁知道走私商路的事情啊。河西这块的边将,他们也不熟悉,听从一般的军令没问题,至于其他的那就别想太多了。 哪怕这些军使大员们狗急跳墙想鼓噪哗变,也没人愿意听。 走私这一类的事情,是不能放到台面上说的,晒出来了就是死罪,杀全家都不为过。换句话说,河西边镇从上到下闹腾,问题只能在台面下解决,根本不可能闹大。 只要闹大,那就是玉石俱焚! 但朝廷调动边军,却是理所当然的,无论怎么说都没有争议。 尤其是在府兵时代,府兵被随意调动,动辄出征数千里的都有。让西河与河东、朔方等地士卒互换,编制总体不变,这又有什么问题呢?毕竟现在压根就不是中晚唐,那时候镇军已经地方化,朝廷完全不能调度驻地了。 没有低级军官与底层丘八们的支持,这些河西边军大佬们是玩不出什么花样来的。 方重勇只靠这一招,就扭转了被河西丘八们架空,栽赃,当替罪羊的风险。从而将他们牢牢绑在自己身边,要死大家一起死! 谁是主,谁是客,现在已经不是这帮丘八们说了能算的。 “方节帅,您不能交个底,圣人到底是怎么打算的呀。 本来好好的,怎么就把河西边军调到其他节度使驻地屯扎呢? 这兵不识将,将不知兵的,万一吐蕃人打来了,要出大事呐。” 见在场众人不说话,郭子仪率先提出了所有人都关心的重要问题:朝廷到底是怎么想的? “朝廷自有规章,这些都不是本节帅可以肆意揣度的。 此事圣人已经做了决定,诸位无须多言。边镇出了事,某可以一力承担。” 方重勇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说道。 这下众人都没话说了。 其实河西的问题,主要是这几年舒服习惯了,拿钱拿爽了。本质上是应该交给中枢的商贸收益,边军上下私吞了不少。如今这一套玩不下去了,便只能回复常态。 河西兵弄走了,换来了朔方军和河东军,那里的士卒没这毛病。 有了这样一个基本盘,便可以从容布置,慢慢将河西的各项制度纠偏回来。 刮骨疗毒。 “节帅,朝廷的安排,自然是没什么问题。但是……” 安重璋欲言又止,不知道应不应该将某些不该在这个场合说的事情说出来。 “但是你们,甚至包括很多河西边军的士卒,实际上也参与了进来,家中有不少来自西域的贵物,对吧?” 方重勇皮笑肉不笑的问道。 听到这话,安重璋大为惊骇,在场众人也全都勃然变色。没想到他们藏着掖着的“小秘密”,居然被方重勇一语道破! 从西域来长安的商品,有好几个来源地。根据距离的不同,珍稀程度也不同,具体分为四等。 最远的地方,是西亚诸国,这里的货物价格最贵,利润最高。 其次则是葱岭地区的西域诸国,价格也不便宜。 再次则是安西都护府的核心控制区,从这里开始,就有一些货物比较“亲民”了。 最后才是河西走廊本地产的货物,很多长安百姓都消费得起。 利用价格差囤积居奇,也不是什么新鲜事。故意囤积某些西域商品,炒热以后再放出去。类似的事情在河西走廊,也不是什么秘密。当地人都是看破不说破。 边军中从上到下都有人玩这种游戏,并深度参与其中。 现在西域商品在长安滞销,河西这边很多人手里的货都砸到里头了,以至于连财务周转都开始紧张起来。价值昂贵的药材、香料、珠宝等商品,他们又用不上。 比如说女王国(古泰国)产的龙油绢,形貌特异,与常缯不类同,主打的就是一个防水,在此时气候还算湿润的长安很受权贵们欢迎。但河西走廊一年都下不了几回雨,这些丘八们囤积类似的布匹,全都砸手里了。 贱卖的话要血亏,在本地自己又用不上,积攒了一肚子苦水,不知道跟谁去说。 还有西域大林国那边过来的什么“火精剑”,如果用其他金属敲击剑身,竟然会爆出火花来。 传言其“有光如电,切金玉如泥”。 但类似的玩意并无实际用途,说白了不过是权贵们手里的玩具,又贵又不实用。除了权贵与李唐皇室会要这种破玩意以外,其他人哪个脑残会在腰间挂一把“火精剑”呢? 类似的奇怪物件还有很多。 相反,吐蕃的宝刀,实用性极强。能上战场也能日常使用,价格反倒是相对亲民,所以广受欢迎。而西域贵物里面,类似吐蕃刀这样实用的东西不多。 现在随着商队规模的缩小,长安东市很多商铺也开始拒绝与商队合作。奢侈品的价格开始回归它本来该有价位。这些边镇大佬们,手中好多宝贝都没法脱手换钱。 这不是他们一个人的钱,而是家族的财产,时间拖久了,问题真不是一般大! 要是没这一茬,朝廷改制度就改呗,大不了还是跟以前一样,拿那点俸禄就行了,勒紧裤腰带也不是过不下去。 “方节帅目光如炬,西域那边的货,现在在河西都囤了不少。不知道节帅有什么办法可以操作一下,让苦主们解套便行了。” 安重璋长叹一声说道。 在场所有人都是一副心有戚戚的表情,纷纷点头附和,一时间倒是弄得方重勇有些意外。 他沉思片刻,随即恍然大悟。 不是说唐朝就没有聪明人,能在边镇当军使的,更不可能是蠢货。只是聪明人往往也避不开“贪婪”这一点致命伤。 庞氏骗局,击鼓传花,难道真就没人看出这种模式,压根就没法长久持续下去么? 就算他们真不懂,天下无不散之宴席这句话总明白吧?不管好事坏事,终究有曲终人散的一天! 这些人当然不可能不懂,只要是做局,就必定有破绽,会被某些有心人看出来。 但很可悲的是,每个入局的人,几乎都坚信自己绝不会是最后一棒,烂摊子一定不会砸到自己手里! 他们终究还是被贪欲蒙蔽了双眼。 面对什么都不做,投钱进去,就可以靠钱生钱的好事。谁能抵挡这样的诱惑呢? 哪怕在前世,国内国外都永远不缺类似看似精明的人物。 现在河西这边不能再玩走私了,然而边将手中积压的存货,还是得帮他们“销赃”换回一部分布匹这样的硬通货才行。 想明白这些后,方重勇微微点头说道: “这个诸位军使可以放心,本节帅既然接手了河西的政务军务,就不可能不考虑你们的困难。 各位回去之后,把家中府库里的贵物统计一下,私下里交个清单给本节帅。剩下的事情,某会选择合适的时候与你们私下里单独面谈。 这些糟心事就不必多忧虑了,现在就是要吃酒!吃菜! 来,本节帅先干为敬,希望诸位能与某同心同德,管理好河西五州这么一大摊子军务,今夜不醉不归!” 方重勇端起酒杯,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一听这话,现场气氛顿时活络起来。觥筹交错之间,诸位军使似乎都在称兄道弟,嬉笑怒骂,无拘无束。 刚才那一幕因为朝廷调走麾下军队的担忧,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唐人性格里面带着洒然与豁达,此刻表现得淋漓尽致。只要火还没有烧到眉毛,他们就能可劲的造,而不担心下个月会住什么档次的屋舍。 方重勇端起手中酒杯,面带微笑看着包间内的众人,心中暗暗盘算着,接下来在河西应该怎么经营下去。 …… 自从永王李璘等三王被“请出”十王宅后,又有四位亲王在今年春天的时候,被基哥“高抬贵手”,放出了长安。当然了,他们虽然离开了长安,却没有离开京畿地区。 这些亲王们依旧居住在诸如蓝田县、三原县、泾阳县这样的长安周边郊县。 依旧不敢造次,更没法“勾结边将”造反。 对于这样的相处模式,基哥自然是感觉满意的。事实上,诸多皇子聚集于长安,对基哥本人来说,其实也相当不利的。 关陇勋贵可以趁着他哪天不慎陷入昏迷的时候,封锁兴庆宫,矫诏称天子驾崩,拥立某个皇子上位。这样的“标准流程”,让基哥感觉害怕。 当年太宗玄武门之变,便是先控制了李渊,随后禁军全程看戏。倘若当时李二凤在长安城外,只怕别说玄武门了,他能逃到洛阳都要担心路上会不会被人追杀。 安禄山打到长安需要十几天,而勋贵勾结皇子反水,往往一两天就够了。比起边军,长安城内的这些官僚、勋贵、皇子,威胁反而更大! 如今已经有七位皇子离开了长安,能短促间改天换地的人也少了七个,基哥感觉吃饭时的心情都好了不少。 然而,他是爽了,某些皇子却不爽了起来。 无论长安周边县城有多么繁华,把它们跟长安比起来,那就什么都不是了! 永王李璘,就是外放皇子当中,感觉最不爽的一位。 到了泾阳县县城,在此地开府建衙后,李璘才发现他上了基哥的大当! 这踏马是什么穷乡僻壤啊!连个像样点的集市都没有!城内的娱乐设施近乎于无! 对于早已习惯声色犬马的永王李璘来说,这日子要怎么过? 然而更令李璘不爽的是,宫中召回了他的贴身宦官,然后送来了一个容貌不错的年轻太监过来陪伴他,此人名叫高尚! 然而一见到这个高尚,李璘就感觉异常不爽!感觉这个人就是基哥派来刁蛮他的。 在高尚来永王府的当天,李璘将对方叫到了自己的书房。 一见面,他就劈头盖脸的对高尚吼道: “快说,伱是什么人,高力士派你来做什么的? 你不说清楚,本王让人打死你,圣人才不会因为一个奴仆而惩罚某的。” 李璘的话,颇有些色厉内荏的模样,他若是真杀了高尚,指不定自己会倒大霉。 “回永王,是高力士派奴前来煽动永王和太子对立的。” 高尚对李璘叉手行礼淡然说道。 嗯? 情况好像有点不对劲呀。 李璘微微皱眉,坐到桌案前,指了指对面的软垫说道:“你也坐,跟本王说说怎么回事!” “奴站着说就可以了。” 高尚恭敬行礼说道。 “随便吧,不要废话!” 李璘不耐烦的说道。 “奴到这里,是来助永王将来荣登大宝的! 高力士能为天子做的事情,奴也可以做到。高力士做不到的,奴依然可以做到。” 高尚不动声色的说道,语气中充满了自傲。 听到这话,李璘霍然起身,震惊得瞪大了眼睛,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居然还有这样的事,还有这样的人! 生病期间感悟颇多,等病好了一定要吐槽一下。 (本章完) 第252章 不想体面的人就给他体面 “此话怎讲?” 永王李璘目光灼灼的看着高尚,虽然尽量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但脸上压制不住的惊讶与疑惑,还是出卖了他内心的想法。 “奴并不是自愿为宦官的,而是被天子强行阉割。奴辅佐永王,只为报断子绝孙之仇,请殿下不必怀疑奴的诚意与决心。” 高尚对李璘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嗯,似乎也情有可原。 永王李璘微微点头,不置可否。高尚的话不能说没有道理,但也不排除是基哥安排苦肉计“钓鱼”的可能性。当然了,听其言观其行总是没错的。 “殿下可知道,其实天子并无立寿王为太子的意图。强行立其为太子,显然只是权宜之计。” 高尚不动声色的对李璘说道。 他本以为对方会吃惊,没想到李璘一脸不屑嘲讽道:“那当然,这谁不知道啊。李亨兵变那天,我们的好圣人被寿王羞辱成那样子,现在杀了李琩的心都有,又怎么可能真心实意立其为太子!” 胸无城府的李璘,竟然将无论如何也不能对外人提起的事情说了出来! “其中内情,殿下可否告知一二,奴可以为殿下参谋一下。” 高尚一听其中居然有内情,整个人都兴奋得颤抖起来。 “呃,其实吧……” 李璘顿时察觉自己说漏嘴了,不过话都说这个份上了,他也觉得高尚也不像是一心为基哥办事的狗腿子,于是无奈叹息说道:“这件事可以从当年第一任寿王妃杨玉环开始说起。如今这位太子与天子的恨意,那不是一般人可以想象的。” 于是李璘将基哥怎么强夺杨玉环,又怎么凌辱第二任寿王妃未遂导致对方跳楼自尽,寿王怎么意外发难等事情和盘托出。听完这些秘闻,高尚竟然一时间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没想到这李氏宗室内的破烂事,竟然远远超乎了他的意料。 寿王李琩真是个狠人,杀人还要诛心,难怪天子将诸多皇子都赶出了长安,并安置在京畿郊县,就是防着这些亲王皇子们在长安城叛乱啊! 经过李琩那次的闹腾,天子如今已经完全不信任任何一个成年的皇子了! 把李琩立起来当太子,不过是将他变成吸引其他皇子攻击的靶子而已。 已经补全了“拼图”的全部,高尚也终于知道,为什么基哥要让他过来永王府这边当“卧底”了。 “殿下,事到如今,不如将计就计。 天子让奴劝说殿下攻击太子,借机扶持殿下与太子打擂台。 既然这样,殿下何不明里假意攻击太子获取一定权柄,暗地里与太子联合,一同壮大。 到时候只要有机会扳倒天子……殿下荣登大宝的机会不就来了么?” 高尚趁机劝说李璘道。 假装中计,实则暗地里壮大自己的同时,帮助李琩登基,再找机会除掉李琩。 李璘暗暗思索着高尚的计划,不得不说,这确实是一条妙计! 虽然操作起来还有一些细节需要琢磨推敲,但听起来却有些许可行性。 至少比在长安周边的郊县困死要强多了! “嗯,不错,你确实有几分才智。” 永王李璘微微点头赞许说道。 “殿下谬赞了,奴一定会尽心尽力为殿下出谋划策,请殿下振作,不要自暴自弃。” 高尚一脸恭敬叉手行礼说道。 见李璘面色还有些迟疑,他轻声问道:“殿下可是还有什么疑虑?” “高尚,本王问你,天子身边的方有德忠心不二,能征善战还手握重兵,同时还负责训练新军。 若要起事,手无兵权寸步难行。本王要从哪里得到兵权呢?” 李璘脸上写满了纠结,有些不甘心的询问道。 “长安禁军,被殿下染指的可能性近乎于无,不妨将目光放得更远一些。 若有一支精锐边军投效殿下,则成大事不难。” 高尚慢悠悠的说道,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哪一支边军?” 李璘沉声问道。他也知道答案是边军,问题只在于:是哪一支部队! “陇右、河西二节度,方有德之子方重勇,还有他岳父王忠嗣,在此地人脉深厚,此二镇不可能为殿下所用。 剑南天高皇帝远,山路难行,一座山关便可以阻碍十万大军,不能指望他们。即使剑南军投效,也聊胜于无。 朔方、河东二节度,历来权力分散,其间山头众多。就算某一支部队听殿下使唤,其他人也不会轻易盲从,难以形成合力。 唯有幽州与平卢二镇,可以为殿下奥援,不过殿下需要等待时机。 一旦山河有变,殿下得幽州之军投效。进可以召唤幽州兵马入长安勤王,退可以割据河北一隅,静观其变。 此进退皆有余的两全之策,殿下行之岂不美哉?” “平卢节度使安禄山么?” 永王李璘自言自语道。不得不说,高尚确实说动他了。 如今的幽州节度使皇甫惟明,显然不是李璘可以拉拢的对象。 皇甫惟明家中有堂姐是基哥的皇妃,他也因此得以高升。但正因为如此,所以此人的动静与家族如何站队息息相关。 一旦李璘拉拢皇甫惟明,则基哥必定会察觉其动向。到时候肯定是鸡没偷到,反而要蚀把米。 “安禄山出身低微,且胡人无法拜相,天子很多东西不能给他,但永王可以给。” 高氏低声蛊惑道。 李璘点点头,虽然心中总觉得高尚说的计划当中还有不少变数,但他似乎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了。 有答案,哪怕是不完美,甚至是错误的答案,也总比什么也不做交白卷要强。起码,是努力挣扎过了。 “好,那……你尽快跟天子禀明,就说本王已经完全信任伱,并且对你言听计从了。” 李璘尽量压住内心的兴奋说道。 “那是自然,顺便,奴还要为殿下求个一官半职。身上没个官职,便办不成事情。” 高尚对永王李璘叉手行礼说道,面色甚为恭敬。 “好好好,你真是本王的股肱,写信吧,快点写,现在就写。” 李璘一脸激动说道,已然忘却了上下尊卑。 “请殿下放心,奴先写,待写完后给殿下过目。殿下认为可以,那便派人送往长安。” 高尚面带微笑说道。 …… “岑判官,方国忠还说过什么别的么?” 勤政务本楼一楼大厅内,高力士手里拿着厚厚的一封信,一边看,一边头也不抬的询问道。 “回高内侍,方节帅并无其他嘱托,只是说这封信务必要交给高内侍。” 岑参恭敬行礼说道。 “明白了,那某这便去找圣人说说。” 一目十行的看完信,高力士微微点头说道,不置可否。 “下官告辞。” 岑参行礼拜谢而去,干脆利落。 等他离开后,高力士这才匆匆忙忙来到花萼相辉楼的某个房间内,只见大唐天子李隆基,正在里面抚琴。梨园来的好几个乐师都在与之伴奏,高山流水之音如扑面而来,令人心旷神怡。 平心而论,皇帝这个职业并不适合基哥。他的天赋点错了地方,其实当个音乐家更加适合。 看到高力士手中拿着一封信,基哥轻轻摆了摆手。身边不远处的梨园乐师悄然退出房间,将空间留给了高力士。 “力士手里拿着的是什么呀?” 基哥慢悠悠将已经散开的头发又随意扎起来,慢条斯理的询问道。 “回圣人,方国忠派人送来的信。他建议边镇基层士卒今年开始逐次换防,以防边军将领挟兵自重。 先以河西之军为先,信件在此。” 高力士将手中厚厚一叠信纸交给基哥,随即退到一旁。 一般小事,都是高力士自己决定,压根不会麻烦到基哥。但涉及到边镇兵马调度这种事情,高力士就不敢自作主张了。 “方氏父子俱为忠臣啊,力士意下如何?” 基哥随便看了看信,便将其放到一旁询问道。 “回圣人,方国忠之言,乃是长治久安之策,奴以为可以执行。” 高力士行礼说道,顺便就走上前帮忙按捏基哥略有些僵硬的肩膀。 “些许小事,以后你自己决定就行了。” 基哥轻轻摆手说道。 事实上,方重勇的建议,并不是空穴来风,也不是首创。多年前大唐就已经实行过,只不过这十多年来基哥懒政了,不想折腾了而已。 比如说王忠嗣义子一般存在的李光弼,他原本的嫡系部曲是来自幽州契丹人投效过来的柳城李氏。然后李氏的部曲,并未在幽州节度使麾下服役,而是被整体调到了河东那边,成为河东边军的一部分。 而今,更是部曲与主将分离,李光弼的嫡系部曲在河东,他本人则是来了陇右! 与之类似的,还有凉州论氏。 只不过那时候这样的事情还没有制度化,更多的也是针对内附的胡人部落。 现在方重勇提出的“边军基层互换驻地”,实际上是将这种情况制度化了,并非是什么“心血来潮”的胡乱折腾,而是考虑了大唐边军一直以来的惯例,在此基础上稍加改动。 边军兵马互换,并且与他们熟悉的将领分离。不得不说,这是防止边军将领坐大的一个妙招。做肯定比不做要强! 当然了,这么大动静的军队调动,肯定是需要额外费用的,就看朝廷肯不肯出这个钱了。 一方面是花钱买安心,一方面是劳民伤财,总之无论基哥怎么选,都有对他有利和对他不利的地方。没有什么十全十美之策,全看基哥自己的选择。 “钱没了可以让哥奴想办法,要是边疆乱了,到时候依然要花费财帛去平息,远远不止这点安置费。 方国忠之言老成持重,就这么办吧。” 想了又想,基哥轻叹一声说道。 他喜欢敛财不假,但更害怕边军将领拥兵自重!至于要多花钱嘛,那多收点税不就回来了么? 对了,搞钱! 基哥忽然想起那件事来了,面色猛然一沉。 “去,把郑叔清给朕找来,还有刘晏也找来,速速让他们面圣!” 一想起上次“慈善拍卖会”好多宝物都流拍了,基哥心里就一阵烦闷。 没错,那些所谓的“宝物”,除了被郑叔清一万贯买走的那一对外,其他的确实都很差,被见惯了好东西的长安权贵们看不上眼,也实属正常。 但那些狗x的就真不明白,他这个大唐天子玩这么一出是啥意思么? 一点体面都不给他这个年过六旬的老人! 长安城内的好多世家权贵,竟然完全不想让他这个大唐圣人体面! 既然这些人不想体面,那朕就送他们一场“体面”! 基哥心中恨恨想道。 对于给脸不要脸的人,基哥一向不在乎用最狠的心,下最毒的手。 感受到了基哥的怒气,高力士连忙叉手行礼劝说道:“圣人莫急,奴这便去叫人。” 高力士连忙出了花萼相辉楼,吩咐宫里的内侍,速速前往皇城尚书省办公的地方把人叫来。郑叔清和刘晏所在的衙门,都离此地不远。 不一会,坐着马车赶来的郑叔清与刘晏二人,被高力士带到了勤政务本楼的书房里。此时基哥的心情依旧是乌云密布,哪怕连瞎子都要看出他心中的不快了。 拜谢行礼之后,郑叔清轻声问道:“不知圣人召见微臣,有何吩咐?” “朕没事就不能叫你们说说闲话了吗?” 基哥面色不悦呵斥道。 “请圣人恕罪。” 郑叔清连忙跪下行礼,没有任何节操。 “罢了罢了,朕又不是想看你们磕头跪拜的!起来吧!” 基哥不耐烦的摆了摆手。 “刘晏,上次拍卖,是你定的价格。好多东西流拍了,你该当何罪?” 基哥虎着脸,盯着刘晏询问道,这纯粹是借题发挥。 “回圣人,宝物流拍了,微臣愿意领罪。但物价核算,微臣却是没有错误的。” 刘晏叉手行礼说道。 “你这话虽然没错,但接下来却不好办了呀。” 基哥长叹一声,转过头对郑叔清说道: “朕本意是想让刘晏通过拍卖宝物筹款,以为西北军费。而今卖宝所得,距离需求甚远。 现在,朕想发行债券,十年后由国库无息偿还,筹款以为边军军费所需。二位以为如何?” 不如何,跟抢钱差不多! 刘晏心中吐槽了一句,但还是叉手行礼道:“圣人之言不虚,我等并无异议。” “嗯,发行债券之事,就由你操持了。到时候会有一个筹款的底线,筹不到那么多财帛,你也不用为官了,回家务农吧。 总之,卖出债券的钱越多越好,上不封顶。你可以回衙门办事了,朕会派人给你一个发债使的差事,去吧。” 基哥摆了摆手,刘晏本想说什么,但看了看一脸郑重的大唐天子,最后还是把想说的话吞进肚子里了。随即领命而去。 等他离开后,基哥这才对郑叔清说道:“爱卿,上次朕让你记录的名单,你记下了么?特别是拍卖会上那些一毛不拔的人。” “回圣人,记下了。” 郑叔清小心翼翼的说道。 “嗯,你这么办……” 基哥对着郑叔清招招手,等对方过来以后,他才嘀嘀咕咕说了半天,最后强调道:“总之,债券要是卖不出去,朕拿你是问。” “请圣人放心,微臣定然有办法。” 郑叔清吓得连忙告罪行礼,基哥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让他离开了勤政务本楼。 感冒好多了,月票先留着,月底活动支持一下。 (本章完) 第253章 是时候给大唐人民来一点小小的金融震撼了 “唉!” 宿醉后遗症,让方重勇头痛欲裂。第二天醒来后,他便一个人坐在卧房的桌案前冷静了半天,这才缓过来。 凉州这里酿造的葡萄酒,后劲很大,而且不是很纯。大唐的葡萄酒酿造,是学习西域那边的工艺,目前还处于摸索当中,特别是分馏技术还不是很成熟。 方重勇估计,葡萄酒里面的甲醇含量应该严重超标,这玩意真不能多喝。 要想改造技术,就必须加入精准的分馏流程,最好是能使用活性炭,而且葡萄的品种也要经过长时间筛选才行,这都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办到的事情。 看来发展葡萄酒经济,短期看是不行的,起码不能作为主流。 方重勇叹了口气,在桌案上铺开大纸,磨墨,提笔写道:“兵员移镇前的善后问题。” 河西兵马移镇河东与朔方,是他所有计划里面最基础也是最重要的一个部分。这些拿走私黑钱拿习惯了的丘八们,将他们的毒奶断掉,将他们移出河西,这便是改变经济模式的第一步。 当然,方重勇给基哥的理由是:兵员移镇乃是防止地方将领拥兵自重的良药。 他相信以基哥的小心眼,绝不会拒绝这个提议。 没了趁手的兵马,河西地方的中高层将领就很难借此发难了。 不过河西兵在移镇之前,还有几个问题要解决。 第一个是安置费谁来出。 这个方重勇已经跟基哥说过了,原则上是“谁接收,谁安置”的手段。河西的兵马到了朔方灵州,那么就由灵州那边的人来安置;同理,朔方军到了河西,则是由凉州这边来安置。 表面上看,这似乎与凉州发钱给河西兵马当路费没什么两样,但实际上则是为凉州这边争取了一两个月在路上的时间! 财务的运转,有个重要的隐藏属性,就是流转时间。同样一笔贷款,早一个月还和晚一个月还,对于某个政权来说,效果常常是天差地别的。 第二个便是处理本地丘八参与“囤货投机”的问题了。 这个比较难处理。 好比说西域那边的羊脂玉,原本价值不菲,且长安那边需求还很旺盛。边镇有些丘八家里还有点闲钱,他们便把闲钱换成了羊脂玉。 而现在,长安那边的奢侈品市场行情混乱,原本价值不菲的羊脂玉没人买了!有需求的买不起,想脱手的不肯降价,于是便僵持住了。 这些羊脂玉在河西丘八手里不能吃不能用的,好比抱着个金饭碗要饭一般,他们的生活不但没有因为这些奢侈品好起来,反而被套牢后缺乏资金购买农具,生活更差了!连正常屯田都受到了影响。 关键是这些东西现在就是人憎狗嫌,降价都没人要。 虚假繁荣的市场,黄牛太多。而真正的需求被压制,价格脱离正常尺度太远,供货量却因为虚假需求而超发! 如果朝廷贸然将这些丘八迁到朔方与河东,那么可以想象,他们一定会趁机闹事。河西节度府牵头解除他们的后顾之忧,才是方重勇这个节度使要办的正经事。 那么,如何解决这些人所遭遇的现实问题呢? 答案很简单,就是官府出面成立商行,以打折价的方式,收购这些丘八们手里的西域奢侈品,然后给他们换成绢帛这样的硬通货。 至于打几折,就看官府还有多少良心了。还有点良心那就少打点折,没良心了那就打骨折。 当然了,愿不愿意兑换全凭自愿。反正河西的长征健儿移镇河东等地,是无法更改的现实。 解决了这个问题,就是稳住了河西的基层与河西的民心,由河西节度府出面,兜底了过去一段时间发展造成的混乱,也重新建立了在河西走廊说一不二的权威! 当然了,解决基层的问题只是开始,接下来还有更麻烦的。 方重勇继续在纸上写道:“恢复商税,恢复关税,打击走私,重建健康财政。” 过去几年是唐军亲自参与走私,现在要拨乱反正,则是需要强化官府的管理与造血能力。关税与商税乃是这里收入的大头,过去只是转嫁了风险,不代表这些税没必要去收。 与陇右那片苦寒之地不同,河西这里屯田所产之粮,足够供应本地数万驻军。 “不缺粮就好办。” 方重勇长出一口气,在纸上继续写道:“建立丝绸与西域奢侈品本位制度,开当铺,开钱庄,开商行,放低息贷款。” 在他看来,大唐中枢官员,对于“钱”的理解还非常肤浅。哪怕到了明代,提出“开中法”的那位官员,也是没有完全理解钱对于国家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因为对于个人来说,无论是多么大的家族,钱只是用来卖东西的硬通货。但对于国家来说,所谓“钱”,不过是“流动性”三个字的缩写而已。 钱多钱少,以什么样式为主流,只在于流通环节的一切,而跟社会财富本身无关。 流动性越好,流通越顺畅,对于经济的发展越有利。人们对这个过程的认识,经历了“钱只是财富”,“钱不是财富”,“钱还是财富”三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好理解,说白了就是以物易物。 第二个阶段也好理解,纸币也好,贵金属也好,作为货币本身,都存在一个“使用价值逐渐趋近于无”的过程,由实物货币变信用货币。 至于第三个阶段,其实一直到宏观经济学建立之前,发明了纸钞的人类,都普遍认为钱是没啥用的。换言之,大家都认同“货币面纱”理论,也就是货币对经济没啥实际用,货币就是一层实物上的面纱。 而后面宏观经济学的核心观点,就是货币对实体经济有用论。 换言之,哪怕是虚拟货币也好,债券也罢,只要能够顺利流通,那么它对于实体经济都是有利的! 唐代虽然以绢帛为流通主体,但实际上,绢帛也是具有广泛使用价值的,本质上跟“以物易物”没有多少区别。这样的钱币,流通效率非常低。 还处于“钱只是财富”这个阶段。 如果能以某种“票据”,在小范围内代替绢帛流通,那么本质上就“解放”了一批处于流通状态的绢帛,使得社会上可以使用的物品变得更多了。 社会整体可以用来交易的货币变多了,流通顺畅了,那生活水平自然就上来了。 方重勇觉得,这便是河西解套的钥匙所在。 而要“发行”这样的票据,就必须囤积数量惊人的绢帛在府库里,可以随时用来“兑换”。类似金本位,只不过用的是丝绸。或者是西域过来的奢侈品。或者是二者的混合。 它就在那里,可以随取随用,但平常人们又不会取不会用,这便是方重勇希望见到的理想状态。 说白了,这些物品只是用来作为“抵押物”,发行债券用的。方重勇的本意,并不鼓励这一类物品以货币的形式在河西市面上流通。 那么,所需数量庞大的绢帛从哪里来呢? 要知道,来往于西域和沙州之间的商队,随行几千头骆驼都是常有的事,运输货物的数量极大。哪怕基哥拼命往河西运输绢帛,也不见得可以满足需求。 所以必须要有对应的配套政策,这一套才能玩得转。 想到这里,方重勇又在纸上写道:“丝绸出口配给制,进出口等额制,质押金制度。” 不同的西域商队,根据“贡献度”的不同,每年配给的丝绸进口额也不同。“贡献度”怎么来,河西节度府这边说了算,有一个相对清晰的标准。 反正到时候河西节度府规定:为了防止西域商人在大唐境内为非作歹,所以胡商们在携带西域货物入境的时候,还必须根据所携带货物的价值,向河西府衙缴纳一部分“质押金”。 换句话说,胡商空着手来没事,但要是带货的话,就必须缴纳质押金。并且这个质押金只收货不收贵金属。等胡商返回西域的时候,这笔钱再还给他们。 这些“质押金”本来就是要用来卖的货,肯定不会原封不动带回去,所以这其实是变相逼迫胡商们在河西本地采购及售卖货物,拉动地方经济。 而所谓的进出口等额,就是胡商带多少货入关,就可以带等价格的丝绸茶叶等大唐特产出关。 胡商要是空着手来,就只能在大唐境内消费,一片叶子也带不走。什么东西算是商品,这个需要“报关”,只有报关了,有了“出口配额”,胡商才能把商品带出河西走廊。 当然了,肯定有“小机灵鬼”携带大量西域货物,最后却不报关,也不走河西返回西域了! 这一点方重勇觉得无所谓,他只当那些人为大唐建设添砖加瓦了。事实上也不可能有那么傻的西域商人。 现在河西的情况,就是取消了关税商税,而官方的走私渠道又被破坏殆尽,处于群魔乱舞的时代。原来约定的规矩,已经没人遵守了,大家都希望河西节度使出来主持大局,恢复以前的“光荣岁月”! 成为“自由港”的河西,因为贸易混乱无法为官府提供足够的财源,也引起了官府和边军大佬里面很多人的不满。所以河西节度使出面牵头,拨乱反正,就必须矫枉过正。 现在收紧贸易政策,给河西的胡商们立规矩,正当其时。而方重勇所设想的这些政策,里面有很大的操作空间,他想怎么玩都可以。 这些花里胡哨的政策,并不是他心血来潮拍脑门想到的,而是在河西本地长期实践得到了经验,只是从前来不及去实施罢了。 方重勇想起了当年在沙州刚刚当“甩手刺史”的时候,敦煌本地府衙其实就在实行“以绢换粮”的常平仓之策。官府将输送到沙州的绢帛统一使用,将府库内的绢帛换沙州百姓手中的粮秣。 而将多余的绢帛,作为贷款,借贷给胡商,盘活本地商业,还账的时候,胡商必须以粮食还贷。 此举可以有效控制本地粮价,防止胡商囤积居奇。 一开始,这种政策也显得稀松平常,但慢慢的,情况就开始变得画风歪斜起来。 后来方重勇在沙州通过长期观察经济流通后才发现,沙州府衙签订的贷款票据,在当地已经无形中成为了某种大宗交易“货币”,持有官府借贷契约的胡商,在私下交易的时候,另立契约进行交易。 这跟官府借贷时的初衷大相径庭! 变相成为了方重勇前世,人们耳熟能详的“以债为锚”! 债券可以用来换粮,亦可以用来换丝绸,只需要到契约到期的时候,拿着债券的一方来沙州府衙里面还账就行了。 沙州官府因为长久以来的正常放贷,保证了债券的信用。 到后来,甚至某个胡商因为周转困难,便可以拿着快到期的短期债,在商业行会的担保下,付出一定财帛或者交易条件后,找人置换长期债。 债券在某个范围有限的区域,取代了携带不便的绢帛与粮食,变相成为了一种货币。 这其实离电报电话出现之前的近代银行体系,也就只差一步而已。 当年方重勇本人就亲笔签署过不少大数额的债务契约,对民间的运作模式知之甚详。 而那些欠债不还的人,最后在物理上消失了。茫茫沙漠之中,没有一个地方是绝对安全的,死个人埋个骨,太正常不过的事情。 以债为锚的核心,就是用债务作为“质押品”去创造“货币”。而以债为锚的关键在于,这种债务关系是安全的,债券到期后可以正常兑换。 它需要两件东西保驾护航,其一是强大的军队可以保证收账,物理消灭赖账的人;其二是强大的经济实力可以确保还账。 恰好,天宝年间的大唐,这两样东西河西都有!凉州边军实力强大,就算没钱,也可以借大唐的势。 事实上,玩这一套只需要“财富预期”,而并不需要真正的财富。 跟银行挤兑原理一样,只要不是所有人一起来取款,那么银行总可以应付日常业务。只要大唐还有一天强势,那么这个游戏就可以接着玩下去。 是时候给大唐人民来一点小小的金融震撼了。 方重勇暗暗想道,他毫不犹豫在大纸上写下了“以债为锚”四个苍劲有力的大字! 至于这一招可以玩多久,他哪里顾得上那么多。 人生短短数十年,要是不这么玩,只怕一个月都混不下去,剩下几十年咋办? 甭管那么多,莽一把再说! 方重勇决定这把先梭哈了。 (本章完) 第254章 你是自愿为圣人分忧,还是被毒打后为圣人分忧? 鉴查院衙门里,郑叔清坐在书案前,看着自己手中的那一份名单,心中一点也不敢大意。 虽说这次的计划十拿九稳,但在债券没有卖完之前,一切皆有可能! 过去两天,郑叔清已经把网撒下去了。 但凡名单上赫然在列的人物,其家中子弟,都有被揪住小辫子,被他威胁要罢官或免除爵位的。 这次郑叔清办事办得可谓是“铁面无私”,连罚款的罚单都不开了,直接一撸到底。 反正一句话:只要你不来找我,那你家孩子不死也脱层皮。 郑叔清相信很快就会有官员或者宗室勋贵上门来,请求自己“高抬贵手”的。 “郑御史靠着手中这份名单,就能说服那些不肯出钱的人购买债券吗? 下官感觉,那些人应该没有这么好说话啊。” 坐在隔壁桌案,被基哥借调过来办公的刘晏,有些疑惑的问道。 “嘿嘿,若是管算账发债,本官不如你。 但若是玩攻心,伱就远远不如本官了。 今日之内,鉴查院衙门必定被人踏平门槛,刘司曹就拭目以待吧。” 郑叔清摸着自己下巴上的长胡须,哈哈笑道。 说到办实事,郑叔清觉得自己可能不那么在行。但若是说到给基哥当狗,他绝对是专业的! 现在不过是拿捏一下百官与宗室勋贵,压根不在话下。 “郑御史啊,下官想提醒您一下。其实这种没有利息的债券,就跟直接拿钱扔水里没什么两样。 我们现在是直接从百官与宗室勋贵那里抢钱啊。” 怕郑叔清搞不清状况,刘晏一脸疑惑的好心提醒道。 将心比心,谁也不愿意把自家的钱直接扔水里啊。 而十年到期的无息债券,只要卖了,就会形成一个不会消散的“债券池”。债券到期后,用新债顶替旧债,现在这一批债券的购买人,到时候还得买,永远不可能解套! 事实上,封建时代中央政府发行债券,也不是什么新鲜操作。 光有史料记载的,便是从春秋战国时期就已经开始,到后面的西汉被发扬光大。 只是无论怎么看,似乎只听说官府有发债,没听说哪个皇帝还钱的。 刘晏自幼便是神童,他自然也知道,这次就是皇帝在抢劫官僚与世家豪强的财富。这种做法,从私德上说固然有些无耻,但若是以国家计,以百姓计,刘晏则是举双手赞成的。 当然了,基哥从官僚和世家豪强这里大捞特捞,那么后者一旦有机会,便会从百姓那里十倍百倍的补回来。本质上,很多东西并没有改变,羊毛出在羊身上的道理,亘古不变。 可是话又说回来,基哥就算不找权贵们捞钱,那些权贵们就不会对百姓们伸手了吗? 这种账是算不清楚的。 刘晏轻叹一声,继续写发债的条例。他决定在可控的范围内发行债券,不要过多向百官与权贵们勒索。在刘晏看来,举债不需要多,够用就行。太多了反而是国家的负担。 正在这时,一个三十出头,穿着明黄色锦袍的中年人,大步来到鉴查院衙门,走到郑叔清面前。此人正是李隆基兄长,让皇帝李宪的长子李琎。 他是唐睿宗李旦的嫡长孙,而且长得十分俊朗,堪称是器宇轩昂。尤其擅长弓箭及羯鼓,深得基哥喜爱,很小就被册封为汝阳郡王。 李琎面色不虞,有些怠慢的对郑叔清随意行了一礼,随即略带傲慢说道: “吾弟汉中王李瑀,居然被郑御史威胁削除爵位。 他不过是在长安纵马而已,该罚多少,郑御史按鉴查院处罚的规章办事便好。 何以得理不饶人? 郑御史不会以为,你可以拿着圣人颁布的临时制度,来随意收拾宗室子弟吧?” 李琎的态度十分嚣张,简单点说,他就是看不起拿着鸡毛当令箭的郑叔清借题发挥。 谁都知道,基哥搞个什么鉴查院,目的便是为了罚款敛财,并没有看到谁谁谁因为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丢官。基哥的本意,也不是让郑叔清干涉朝廷制度的运作。 表面上看郑叔清好像可以逮住谁就往死里罚款,但实际上他也就只能借此帮基哥敛财而已。郑叔清手中的那根大棒只是用来吓唬人的,真正拿来打人,他这个身板还不配! 郑叔清何德何能,他如何能有资格,褫夺大唐贵族的爵位? 李琎对狐假虎威的郑叔清极为不满,只是后者有基哥撑腰,他真不敢把对方怎么样。要不是这次郑叔清拿着鸡毛当令箭,找了个小借口削掉了李瑀的爵位,搞得李琎实在是忍无可忍了。 他才懒得跟郑叔清这种狗腿子打交道! “汉中王的事情,很难办啊。这是圣人的意思,没法通融的。” 郑叔清头也不抬,目光盯着手中的那一份名单,开始拿捏李琎,摆明了不见兔子不撒鹰。 “郑御史是一定要夺宗正寺的权,代替他们削掉吾弟的爵位咯?” 李琎语气不善的询问道,摆明了不怀好意扣帽子,妄图上纲上线。 听到这话,郑叔清将手中的那份名单放在桌案上,随即一脸倨傲看着李琎,纠正对方的措辞说道: “本官强调一下,是圣人要褫夺爵位,本官只是奉命行事。宗正寺如何运作,自有规定,但无论如何他们大不过圣人! 现在是圣人不松口,本官亦是没有办法。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嘛。殿下若是不服,可以去兴庆宫找圣人评理嘛。 只要圣人肯松口,本官对此是没有任何意见的。” 李琎本来想借题发挥,却被郑叔清连消带打的顶了回来。顿时感觉这种老官僚老油条不好对付! 老郑说来说去就是一条:有种你就去找基哥打擂台,要不然就给我闭嘴。 “好好好,郑御史真是铁骨铮铮,百官之表率。 那本王就不打扰郑御史办公了,我们走着瞧。” 李琎冷哼一声,转过身拂袖而去。 他还没走出衙门,就听到身后传来郑叔清慢悠悠的声音。 “其实吧,要保住汉中王的爵位,也不是没办法。 但殿下不能空口白牙,一切都需要用行动来证明自己的诚意才行。 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嘛。只要殿下对圣人证明了自己的诚意,那么本来难办的事情,说不定也会变得好办的。” 郑叔清一边微笑一边说道。 李琎不情不愿的停下脚步,随即转过身,回到郑叔清办公的桌案前,然后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说道:“还请郑御史指点迷津,本王感激不尽。” 郑叔清点点头,指了指旁边那张桌案的刘晏说道: “刘司曹正在按照圣人的吩咐,筹办发行债券的事情,此举便是为了给西北边军筹措粮饷。 为了此事,圣人可谓是每日茶饭不思,殚精竭虑。 若是殿下能够买一点债券,为圣人分忧,那么圣人必然会看到殿下的拳拳报国之心。 如此一来,汉中王在长安纵马的行为,也不是不能被原谅。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嘛。 圣人的气消了,汉中王的爵位不就保住了吗?下官也没有为难殿下的必要呀。” 郑叔清的话,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官字两个口”,是死是活他一张嘴说了算。 “呃,本王想问一下,这个债券,利息是多少,几年后到期呢?” 李琎压低声音问道,目光看向脸蛋圆圆胖胖的刘晏。看样子,现在不买是不行了,索性问一下吧。 “十年期,无利息。到期后由国库兑换。” 刘晏面色平静的说道。他与郑叔清分工协作,不会干涉后者办事。 一听这话,李琎立马不乐意了,火气蹭蹭蹭往上冒! 无息债券,还是十年后到期,这踏马不就是抢劫嘛! 李琎算是明白郑叔清现在唱的是哪一出了。或者说,他背后那位大唐天子,到底想怎么玩了! 愿意买债券的官僚及宗室勋贵,那就是“拳拳报国心”。 之前被郑叔清故意找茬的那些鸡毛蒜皮小事,在如此“诚恳”的态度之下,自然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那些不愿意买债券的人,便是典型的“其心可诛”,主观上不愿意为圣人分忧。 哪怕之前只是郑叔清抓到些许小辫子,后面也会变成了天大的事情。 弄不好会死人的诶! “买,债券当然要买,本王责无旁贷啊。 身为宗室子弟,当然要为国家分忧。” 李琎那英俊的面孔都扭曲得要抽搐了,让他们家出钱买债券,当真是比杀了他还难受。 然而李琎也知道,现在只是削掉了一个“汉中王”。若是继续一毛不拔,那也不排除天子继续加码。他们家这一脉宗室,又可以撑到什么时候呢? 不就是钱嘛,只要地位还在,那些拿出来的钱,迟早还是会收回来的! “呃,郑御史以为,本王认购多少钱的债券合适呢?” 李琎小心翼翼的问道,心都在滴血。 “殿下愿意买多少债券,心中对圣人便有多少恭敬。 至于认购的数量嘛,一万贯不嫌多,一贯也不嫌少,殿下可以自己看着办。 当然了,买得越多,汉中王的爵位保下来的可能性就越大。 这个具体数字下官说不好,殿下认为是多少就是多少,下不设限,上不封顶。” 郑叔清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对于人性知之甚详的郑叔清明白,各种要求里面,“随便”二字是最难伺候的。 他说买一贯钱的债券也不嫌少,李琎有多大的胆子敢只买一贯?将选择权交给对方,买少了就是对基哥的羞辱,这个道理懂的都懂,郑叔清是看破不说破。 “那行,本王就……先认购五万贯!以绢帛购买。” 李琎一咬牙,说出了一个心中滴血的数字! 类似这样的债券,基哥今年发行了,明年就不好再找百官与勋贵们索要了,因为终究是一场竭泽而渔的买卖。 所以出钱出少了真不行! “哎呀哎呀,汝阳郡王殿下可真是深明大义啊!下官佩服之至!” 郑叔清拍案而起,紧紧握住李琎的手激动说道。 看到对方面色不好看,他连忙补充道:“殿下如此为国为民,肯为圣人分忧,那下官就自作主张,赦免汉中王的错处。相信圣人也是不会怪罪的。” “那便有劳郑御史了。” 李琎面无表情的说道。 挨了这一刀,他心中十分不爽,可是哪怕不爽,又能怎么样呢? 总不能为了这点钱就造反吧? “刘司曹,你记录一下,让皇帝一脉,认购五万贯债券。” 郑叔清特意吩咐身旁的刘晏道。 “告辞。” 李琎冷冷的丢下这句话,压抑着怒气,转身便往鉴查院的衙门而去。 “殿下慢走,下官送送殿下。” 郑叔清堆满笑容,一脸讨好说道。 “不必了,郑御史请留步。” 李琎被恶心坏了,一刻都不想在这里多待下去。 等李琎走后,刘晏这才一脸古怪的看着郑叔清,似乎欲言又止的模样。 他不说话,郑叔清也不说话,衙门里的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很久之后,刘晏这才幽幽说道:“郑御史真是干吏啊,如此难办的事情,郑御史出手就干净利落的解决了。” 郑叔清的手段不光彩,但真的很有效。朝中大员与权贵,是龙来了这里得盘着,是虎来了这里得卧着。 “诶,刘司曹谬赞了,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伎俩而已。 哈哈哈哈,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郑叔清心中得意极了,脸上却是一副不以为意的表情,淡定的摆了摆手说道。 “看来,汝阳郡王应该不是今天唯一的一个。” 刘晏一边写发债券的细则,一边喃喃自语般说道。 郑叔清微微一笑傲然说道:“那是自然,本官说了,今日衙门的门槛,要被人踏平。” 他话音刚落,就看到京兆裴氏出身的裴宽,面色平静的走进衙门,旁若无人的直接对郑叔清行了一礼。 “家中几个子侄辈,不知道为何得罪了郑御史。 如今还请郑御史给老夫一个面子,高抬贵手,该罚多少就罚多少。” 已经年迈的裴宽,低三下四对郑叔清请求道。 “裴公不必客气,都是为圣人办事嘛,来来来,坐下再说。” 郑叔清将年迈的裴宽引到自己桌案对面坐下,随后继续说道:“只要让圣人知道裴氏拳拳报国之心,此事亦是不难回转。” “那要如何让圣人得知我等的心意呢?” 裴宽不动声色低声问道。 “圣人为了补齐西北边军军饷,近期要发十年期债券。只要裴氏能买一点债券,为国分忧。那圣人自然就知道裴氏是在体谅圣人的难处。 如此一来,本来难办的事情,自然也就不难办了。” 郑叔清依葫芦画瓢,把刚才对李琎说的那番话又说了一遍。 听得这话,一旁正在写字的刘晏忍不住笔锋一顿,随即又继续在纸上写着什么。 “嗯,郑御史之言,确实不虚。 只是,裴氏认购多少债券合适呢?” 裴宽疑惑问道。 “裴公可以回家后与家人商议一下再说嘛。 当然了,认购越多,圣人回心转意的可能性就越大。 本官也是按圣人的意思办事。” 郑叔清叉手行礼说道。 “明白了,那老夫先告辞了,明日再来拜访。” 裴宽微微点头说道,心中已经拿定了主意。 (本章完) 第277章 计策背后的计策 “既然是这样,那你以为,本节帅要不要去长安呢?” 安禄山将装蜜饯果子的木匣子盖上,眯起小眼睛看着张通儒询问道。他目光中满是愤怒和隐藏极深的恐惧,这些都被嘴角上若有若无的笑容所遮盖。 踏马的!在河北好好的却遭遇无妄之灾! 安禄山满肚子的火气,却又不知道要怎么去说。 “安节帅,您不得不去一趟长安。若是不去,反倒是坐实了派人行刺裴宽。 若是节帅坦然入京,则拿到河北道采访使不在话下。下官以为,此行安节帅非去不可!” 张通儒斩钉截铁说道。 去还是不去,这看起来虽然只是个“小小的”选择题,但实际上却能决定安禄山的生存或毁灭。 这就好比猜硬币的正反面,一面是生一面是死,事先都已经决定好了,然而谜题却没有公开。 只有选了以后,才知道哪一面会是生,而后悔却为时已晚! “真要去么?” 安禄山有些不甘心的问道。 理智告诉他此番非去不可,而且还不能拖延,必须快马加鞭的赶到长安。 内心的直觉却告诉安禄山,这一趟去长安,凶险异常! “安节帅,下官有肺腑之言不得不说。 假如,下官是说假如现在节帅只是因为不愿意去长安述职,就要举起义旗起兵清君侧,那么会有多少人跟随安节帅呢? 就算能说服营州将校跟随,只怕幽州那边的皇甫惟明兵马,都会拦住节帅进军的路线吧?那时候胜算又有多大呢?” 张通儒问了安禄山一个直击灵魂的问题:你这么随随便便任性不肯回长安述职,你身边的军队,有多少人愿意跟着伱瞎胡闹呢? 听到这话,安禄山彻底哑火了。 说一千道一万,你没有实力,就不要逞强,更不要想当然的认为身边人都会盲从跟着你! “知道了,本节帅今日便启程奔赴长安。” 安禄山忍不住叹了口气,沉声说道,语气中充满了无可奈何! 他确实不想去,可是能不去么?胳膊肘拧不过大腿啊! “安节帅,圣人没有杀您的理由。不仅不会杀您,反而会更加重用您。”张通儒小声说道。 “噢,何以见得啊?” 安禄山站起身,眯着眼睛看着书房门外满院子的春光,假装不经意询问道。 其实如果单看带兵打仗的本事,安禄山给方有德提鞋都不配。不过这个人有点好,那就是他知道自己智谋不足,所以就很听得进人劝,招募麾下幕僚的时候,也很出得起钱,给得起待遇。 所以安禄山在平卢这边的名声其实并不差,对于很多失去上升通道的人才来说,安节帅才是指路明灯! “唯有安节帅,镇得住契丹和奚人,此其一。这也是朝廷没有在四年任期后更换安节帅的重要原因。” 张通儒不动声色拍马屁说道,他的话虽然略有夸张,但基本上也是事实。 幽州和平卢这边契丹族中的“挺唐派”,早在开元初年就已经被迁徙到朔方、河东等地,比如李光弼所在的柳城李氏。这其实也是一种制衡。 所以从开元中后期开始,大唐东北边镇,实际上实行的是民族压迫政策,无论是方有德还是安禄山,他们对付契丹人和奚人,手段都非常酷烈,不存在什么民族和解之类的政治路线。 其中,又以安禄山的“奴隶买卖”政策,影响最大! 常年累月的往关中地区贩卖契丹奴隶,让安禄山掌握了很多边镇节度使不该掌握的人脉。 所以东北这边要是把安禄山调走,还真不好收拾烂摊子。 “大唐名将众多,少了我安某人,边镇出不了乱子。” 安禄山志得意满的怼了一句,正话反说。 “可是朝中别的派系,那也是关系复杂呀,哪里找得到替代安节帅的人呢?” 张通儒继续说道: “河西节度使方重勇,陇右节度使王忠嗣,这西边就是他们翁婿二人了,圣人要不要制衡? 谁跟王忠嗣矛盾最大,那显然就是安节帅,这是朝野皆知的事情,也是圣人希望看到的。 以下官愚见,这范阳节度使之职,将来说不定也是安节帅的。 如果将来方重勇或者王忠嗣二人之中有其一身兼两镇,那么安节帅也会同时身兼两镇。 方重勇很年轻,听说他要远征西域,回来以后很可能被调度到中枢任职,那时候大概会让王忠嗣上位身兼两镇。 这种其实跟现在的情况还是差不多的!圣人要的就是安定跟平衡,别无他求。 安节帅,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呢?” 张通儒一脸谄媚的小声问道。 “妙啊!听你这么一说,本节帅感觉此番去长安述职,简直稳如泰山呢!” 安禄山抚掌大笑道,一只手放在圆滚滚的肚子上,一只手摸着自己下巴上的长须,眺望远方。 本来他还有点担心,但听到张通儒说得头头是道,感觉这次回长安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毕竟,只要圣人还需要他这条看门狗,那他就会恩宠不衰! 一条狗,最担忧的不是院子里和院子外的敌人,而是失去利用价值。失去利用价值的狗只会有一种下场,那就是兔死狗烹! 安禄山心中如明镜一般:他是条好狗,他还有用,他也暂时不会死。 …… 啪!啪!啪!啪!啪! 兴庆宫内某个幽暗的地牢里,四周弥漫着腐烂的气味。 高尚被绑在一根很粗的圆木上,被一个宦官使出吃奶的力气抽打着,已经被打得皮开肉绽! 站在高尚面前的高力士,对着用力抽打不停的宦官轻轻摆手,于是这里的几个金吾卫士卒和宦官都鱼贯而出,就剩下高力士一人看着面前浑身是血的高尚,脸上的笑容非常阴冷。 “圣人只是让你撺掇一下永王就罢手,是要让永王入局,拿到永王谋刺裴宽的证据,然后再暗杀失败。 不是让你真的把裴宽杀了。 结果你可倒好,背着本将军,直接让刺客提前动手,害得本将军还要来给你擦屁股善后,更改后续计划。 说说看吧,你想本将军怎么宰了你?如果是那么回事,本将军可以给你一个痛快!” 高力士此刻看高尚的目光,像是在看一个死人,淡然说道。 “高将军此言差矣。只有死无对证,才是最好挑拨离间。 奴的计策其实比圣人的谋划更好一些。 若是真要按圣人布置的去做,痕迹就太明显了,只会逼得安禄山直接造反。 刀只有未出鞘时最让人忌惮。若是拔出来,也就失去威胁了。 若是等安禄山到了长安再杀裴宽,则显得太过于刻意,傻子也知道圣人是要对付平卢节度使。 那时候真正骑虎难下的反而是圣人,而安禄山回到平卢以后就会开始策划谋反。 回不去则是朝廷失信于边将,后果更恶劣。杀了裴宽逼反安禄山,这才是计划失败了。 如今万事俱备,局面扑朔迷离,让人看不出虚实来。 等安禄山到了长安后,奴再带着永王的信件副本去找安禄山,再将这封信的原稿交给圣人。 这样圣人既可以将安禄山吃得死死的,又可以随时将信件公布于众,让永王万劫不复。 如此一来,岂不是两全其美?” 高尚说完话,感觉肺部像是火烧一般,呼吸异常的困难。 按照原本的计划,高尚应该撺掇永王李璘行刺裴宽,告知对方,这样可以送安禄山一个采访使的官职,以此卖好与结交安禄山。 以永王李璘的智商,必定会出手,写下交好安禄山的信件。 然后高尚再部署,让忠于李璘的刺客故意行刺失败,让李璘患得患失,后怕担忧。 等安禄山来长安,行刺裴宽的行动,由其他人完成。 高尚再按计划将永王的信件第一时间交给安禄山就行了。 那时候裴宽死了,安禄山以为是李璘帮他杀人,基哥留下了李璘杀裴宽的“证据”,而李璘还觉得自己的计划“意外成功”,上天庇佑。 接下来,就是被抓捕的刺客(不是现在自尽的这位),站出来栽赃李林甫和安禄山,并在基哥面前当面指认。 到时候经过大理寺一番折腾后,基哥就会将李璘的书信交给安禄山看。 而安禄山则会吓得痛哭流涕,表忠心说自己对基哥别无二心,跟李璘绝无勾结。 然后基哥“不计前嫌”,表示有错能改善莫大焉,会继续宠信安禄山。 并且他还会站出来平息群臣纷争,金口玉言证明安禄山的清白,让对方死心塌地的为自己效力。 这样一来“零成本”对安禄山恩威并施,二来在李璘头上悬起一柄夺命宝剑,三来则是敲打了李林甫,可谓是一石三鸟的厉害计谋。 这个计划容错率很高,无论裴宽最后有没有被杀死,都不影响基哥敲打李林甫和安禄山。也不会影响基哥用套索套住李璘的脖子。 结果高尚这厮,居然冒险提前发动刺杀,关键是好巧不巧的,刺客居然还刺杀成功了!这一举动完全打乱了基哥的全盘计划! 让后面一系列铺垫都用不上了!甚至让栽赃的模式变得有些幼稚可笑,完全没有一棍子打死的威慑力。 危急时刻,还是方有德急中生智,建议让刺客转而栽赃方重勇,不提安禄山。 并且让刺客提前自杀,此事便到此为止。 最后把消息透露给颖王,让颖王放风出去,只要外人隐约知道是安禄山策划杀人就行,不需要什么实证。 总算是把事情补救回来了。 如此一来,原先栽赃李林甫和安禄山的局灭了,换了个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迷局,可以把戏继续演下去。 不得不说,方有德对自己儿子那是真够狠的。 那么基哥为什么要杀裴宽呢? 其实基哥只是认为裴宽已经没有多大利用价值,对于杀他倒是没有太执着的心思,多半还是抱着“乐见其成”的心态。 因为一来裴宽已经是风烛残年,没多少时间好活了,二来则是裴宽确实与李林甫有很深的矛盾。裴宽若死,外人很容易怀疑到李林甫头上。 不杀裴宽,无法震慑李林甫!等将来李林甫对这件事回过味来,自然会小心做事不敢懈怠。 基哥把交子的发行交给李林甫,又怎么可能不玩权术,让李林甫知道自己还没糊涂呢? “高将军,水浑才好摸鱼。如今这个案子,不仅把方重勇牵扯进来了,还让安思顺也洗不清嫌疑。圣人借此敲打一下边镇节帅,让其互相制衡,不是正当其时么? 若是太看重安禄山,只会将其逼反啊。” 高尚忍住肺部剧痛说道,拼命的自救,求生欲望极为强烈。 他明白自己在弄险,可是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取信于基哥,让基哥觉得他这个宦官有用! 一点点皮肉之苦,代价已经非常低了。 这个局的变化,才可以让他帮助李璘和安禄山搭上线,让安禄山对李隆基恨之入骨! 但是这些事情,就没必要告诉高力士了。 “你先回永王府,就说你扛住了拷打,什么话也没说。 以后你若是再不听号令,本将军便不会再心慈手软了!” 高力士冷哼一声说道。 其实他心中也很愤怒,但此刻杀了高尚,必定让永王李璘警觉,让事情变得更加不可控。 反倒是留高尚一条狗命,代价最小。杀了他,除了出口气以外,还能怎么样呢? 将来不过是多杀一个宦官,怎么会费事呢? 将来若是想杀,一句话就能把高尚宰了!根本不用着急! “谢高将军大恩大德。” 高尚一字一句的说道,已经快伤到要说不出话来了。 “哼,你好自为之吧。来人啊,给他松绑,治伤。” 高力士摆了摆手对门外吼了一句,随即慢悠悠走出兴庆宫的监牢。 他要将高尚的话转告给基哥,然后让基哥来定夺。 安禄山这次来长安,虽然不会有皮肉之苦,但心灵上的煎熬,估计难以避免了。 这或许就是当鹰犬的代价吧。 高力士忍不住轻叹了一声。 (本章完) 第255章 不要慌,只是技术性调整 “都排好队!府库里的绢帛多的是!不要坏了规矩! 方节帅体恤士卒,将心比心,你们不能安分一点吗?别人对你们好点就飘了?” 方重勇身边的何昌期,对着正在府衙门前排队,前来置换“西域贵物”的赤水军士卒大声呵斥道。 于是微微有些躁动的队伍便立刻安静下来。人心都是肉长的,谁对他们好谁对他们不好,这些丘八心里是有数的。 赤水军不少人都知道方重勇是谁,对这位新上任的方节帅肯出绢帛“收购”他们手中滞销的西域货,那自然是感激涕零。 每个从河西节度府衙门里面走出来,手里抱着绢帛的丘八,都是一脸心有余悸的模样。看到方重勇就对其点头哈腰行礼。 在方重勇看来,这些人就跟前世a股里面被套牢多年,因为偶然的一次“技术性调整”,从而顺利将手里的股票脱手,仅能回本,当初还不如选择把钱存银行的资深股民一样。 心中怀着不甘、庆幸、后怕、感激等复杂情绪,三言两语难以尽述。 虽然方重勇给基哥写信,要求河西节度使麾下大军与河东、朔方等地的置换长征健儿,一换一谁也不吃亏。然而由于搬迁的工作量特别大,短期内只能换两万人。 河西剩下的五万多人,需要接下来数年才能将其轮换完毕。也有可能为了保持战斗力,有一小部分干脆就不换了! 现在优先解决这些即将轮换士卒们的后顾之忧,非常有必要,并且还为河西其他并未轮换的军队,树立了一个良好的榜样。 丘八们永远都只能看到节度使发了多少钱,而不会知道节度使兜里还有多少钱。所以哪怕河西府库里的丝绸并非堆积如山,方重勇也依然选择咬紧牙关,优先解决最紧急的问题。 任何时候,信用都是第一位的!特别是对基层的信用! 正在这时,一个穿着绿色官袍,留着短须,看起来有些文弱的中年文官,来到方重勇面前,叉手行礼说道:“见过方节帅,某乃太府织染署所属郎中马待封。受朝廷委派,前来河西听节帅吩咐办事。” 这位中年文官谦逊说道,很是低调。 “啊!原来是你啊,闻名天下的长安第一工匠!” 方重勇大喜,连忙握住此人的双手! 他只是写信找基哥要人当帮手,基哥居然把他最喜欢的专业工匠给派来了!看来,只要是涉及到捞钱,基哥办事效率绝对是靠谱的。 “不敢当不敢当,那些都是虚名,长安第一工匠节帅可别再提了,某受之有愧啊。” 马待封连忙掩面行礼,不敢居功自傲。 他作为经常被皇帝叫到宫中做事的工部官员,自然是知道皇帝把自己派到河西来,是为了什么。换句话说,天子如此大的面子,有几个人承担得起? 如此年轻的河西节度使,除了皇族遥领外,大唐还有其他人么? 没有了吧。 能在皇帝身边办事,马待封的情商是不低的。天才发明家只是他的爱好而已,他的主要职业是当官! 方重勇的来头有多大,马待封心中是明白的。 “好好好,某正好有大事要与马郎中商议。来来来,去府衙与某详谈,顺便为马郎中接风洗尘!” 方重勇拉着马待封就往节度使府衙里面走。 不一会,二人在节度使府衙书房坐定,方重勇拿出本地特产的武威白葡萄酒,又叫人送来几碟冷盘小菜,与马待封在书房里边吃边聊。 “马郎中在长安为官多久了呀,这次是不是第一次外出长安公干呢?” 方重勇给马待封倒了一杯酒,随口问道。 “回方节帅,某到当官,已经有二十多年,开元十年以后就在长安了。某就是圣人身边一个做小玩意的,难登大雅之堂,可比不上那些正儿八经的清流郎中。” 马待封轻叹一声说道。 其实他这个郎中也只是挂在工部的一个虚职而已。他真正的实职,就是帮基哥给皇宫里面造一些御用之物。 从妃嫔的梳妆台,到基哥的御驾马车; 从新式指南车,到自动梳头机器人(梳头版本的木牛流马)。 都是他的发明。 这些都方重勇知道的,至于他不知道的那就更多了。郎中的职务只是为了方便马待封在工部办事,方便调配各种资源而已。 宰相门前七品官,给皇帝办事的工匠,总不能让他是个白身,被外人随意揉捏嘲讽吧? 简单的说,马待封就是个披着一个官身,完全跟政治不沾边的高级工匠而已。听从基哥一人的命令,没事的时候就搞搞小发明。 “诶,马郎中不必妄自菲薄嘛。伱能来河西,就说明被圣人看重。 只是某现在心中有个问题一直无解,不知道马郎中能不能说上几句。” 方重勇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给马待封。这是一张长安城内王氏兄弟旗下一家钱庄开具的“飞钱”。 而方重勇本人,可以拿着钱庄给的信物,以及能证明自己身份的信物,还有这张飞钱单据,在长安任何一家王氏兄弟旗下的钱庄内兑换一百匹蜀锦。 兑换后飞钱当面销毁。 “马郎中见过类似物件么?” 方重勇不动声色问道。 “嗯,这便是飞钱啊,在长安不难见到,特别是江淮等地大商来往长安,用此物者不少。” 马待封微微点头说道。 “某试过,做飞钱的这种纸无甚稀奇,用几次就磨坏了。 不过也不打紧,毕竟商贾在一地钱庄开具飞钱,在另外一地取走货物,并当面就地销毁飞钱。其中也不必辗转,揣身上便是,不存在磨坏这个问题。” 方重勇哈哈笑道。 飞钱有严格的时间限制,过了时限,就再也取不出来了,只能回到原来存货的那个钱庄去取。这种就是方重勇前世“汇票”的雏形。 需求决定技术,既然飞钱并不需要广泛流通,那么发行飞钱的商贾,也没必要把飞钱的防伪与所用的纸张和墨水当回事! 这玩意取钱是要有信物的,甚至钱庄的掌柜,还会询问货物的某些特征。飞钱更多的是用于“商对商”,用一次就销毁,外人仿照毫无意义,自然也用不到高层次的防伪技术。 所以它更多的只是个概念的创新,而非是技术上的革新,使用上也有很大的局限性。 “不过,以马郎中之见,有没有一种纸张,韧性十足,非常耐磨,不容易染上油污。 哪怕来来往往的流转到许多人手中,一两年内都不会损坏呢?” 方重勇轻声问道。 “这种纸,要非常耐磨,而且皮实且不易浸透,还要不容易被撕破,对么。” 马待封是技术达人,一听就听出了方重勇所提要求的重点。 “对呀!” 方重勇抚掌大笑说道:“马郎中真是目光如炬啊!” “呃……下官可以多问一句么?” 马待封有些犹疑的询问道。 “马郎中请随意。” 方重勇微笑说道,显然是心情极好。 “方节帅是为了什么,需要这样的纸呢?” 马待封一脸疑惑问道。 其实如今大唐的造纸业已经非常发达了,只要是有需求的,就可以在长安买到对应的纸张。 别说是写字印书用的纸了,就说用来擦屁股的纸,都是分门别类种类繁多,堪称是五花八门。 厕所纸根据软硬的不同,都可以细分出很多种类出来。 越软的越贵! 值得一提的是,唐代贵族在上完厕所擦屁股之前,很多人都会先让仆人试试纸张的“软硬度”再说,充分展现了什么叫做“特权社会”。 唐律对上厕所这件事便有明文规定:“常具厕筹,不得失阙”,并还特意强调:“不得用文字故纸。” 简单说,就是贵族与富人有使用纸张的资格(只是暗示没有直接写出来),但穷人就只好用厕筹。无论是谁,都不能用写了字的纸擦屁股。 值得一提的是,某些文人附庸风雅,认为笔墨纸砚文房四宝乃是神圣而高贵的,纸张做出来以后用以擦屁股,乃是斯文扫地,所以他们坚持不用纸擦屁股。 而马待封不明白的是,方重勇需要这种纸张来干啥。 如果真有切实的社会需求,那么这种纸早就已经是路边货,只需要在长安西市转一圈就可以满足需求了。正因为这种“耐磨纸”没有用武之地,所以方重勇才“求而不得”来询问他。 马待封纯粹是以一个“技术宅”的出发点来询问的,本以为方重勇会随便说说。没想到这位上任没多久的河西节度使,特意走到书房门口,将房门反锁。 然后这才坐到桌案前,从袖口里掏出一块木板,递给马待封观摩。 趁着对方观摩木板,方重勇沉声说道: “某想造一物,名为交子,以代替笨重的铜钱,与体积庞大的绢帛。 比如说凉州府衙附近开一钱庄,府库里保存有一绢布,就对外发行一绢的交子。 若是有人持有交子,则可以畅通无阻的在凉州相关钱庄以交子兑换绢帛。 更进一步说,若是此物在河西推广开来,某让河西五州皆开钱庄,最东边的凉州到最西边的沙州。每一州都有绢帛储存在府库,便可以在当地钱庄用交子兑换绢帛。 如此一来,使用交子的人,岂不是省去了大笔运输绢帛的开销? 马郎中手里的,便是刊印交子的雕版。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本节帅就是想知道,什么样的纸,经得起河西这里折腾。” “这纸,也能当钱用么?” 听到方重勇的设想,马待封的感受概括一下,便是“不明觉厉”! 不过他隐约觉得,在商贾往来繁荣的河西,这么玩貌似也没什么问题吧。只要能严格控制“存一绢便发一绢交子”,这么玩是绝对不会出事的。 身上带着轻飘飘的交子,运费都能省下一大笔。从沙州到凉州这一段,做买卖的人用这玩意可太舒服了! “方节帅,这只是某的一家之言哈,不保证没问题。” 说完他见方重勇很是期待的点点头,马待封轻咳一声继续说道: “成都府那边的各府衙县衙,与其他地方所使用的纸张并不相同。川渝之地,喜欢用楮树造纸,而不加入其他木料。 取楮皮造纸,取楮木烧炭,物尽其用也。 楮树所造之纸,大体上有四种。 广幅而不用白粉者,叫做假山南; 狭幅而用白粉以浆涂纸面,再砑光(用石磨纸面),使纸质白净者,叫做假荣; 造于冉村,用村边溪流的清水洗涤纸浆,纸质洁白者,叫做冉村; 造于龙溪乡,轻细柔韧者,叫做竹丝。 其中尤以竹丝为最,纸薄而坚韧,多为官府所用,以便书写档案文书。某曾经在宫中用过楮纸,所以知之甚详。 此物方节帅或可一用。” 马待封对着方重勇叉手行礼说道。 “好好好!那就用竹丝纸!” 方重勇霍然起身,激动得不行。 果然,一个人闭门造车是不行的,干专业的活计,还是得专业的人来才行。 随后,方重勇亲自给马待封在凉州城内安排了一处位置不错的宅院,然后去府衙里找来了这次跟随他一起到凉州的杨炎,二人商议发行交子的大事。 …… 杨炎所居住的小院落,他正在书房内向方重勇汇报发行交子的准备工作。 “方节帅,凉州府库里面,因为跟赤水军士卒兑换了不少西域来的贵物,现在只剩下十万绢了。 看上去数量确实不少,但里面有四万多只是转运的,最后要送往安西都护府作为冬衣之用。实际上能动用的绢帛,连六万绢都不到。 还有些零零碎碎的西域银币,金币,开元通宝等等。” 杨炎忧心忡忡的对方重勇说道。 “不过,现在河西所有人都知道,凉州的府库里不缺钱,不是么?西域的贵物也可以换钱的。” 方重勇神秘一笑说道。 听到这话杨炎微微一愣,随即点点头,并没有反驳。 哪怕他精于算数,更是对“钱”这种东西有着自己的深刻理解,也不得不佩服方重勇的胆子够大,眼光够毒! 纸就是钱,可以代替钱使用,有一绢布便发一绢面额的交子,这一招确实是妙。不懂钱的人,甚至都看不到这里头的划时代意义是什么! 方重勇近期大大方方的打开府库,让赤水军等河西边军主力基层士卒“自由兑换”绢帛,便是一个树立信心的过程。 如今河西所有人都相信节度使衙门不缺绢帛,那么发行“交子”所遭遇的阻力,绝对比旁人所料想的要小。 先稳住军心,后稳住大局,方重勇这一招看似无脑,看似无脑无限体恤士卒,实则是一箭双雕妙不可言! 比得上当初商君辕门立木! “有十万绢打底,将来放出去二十万绢的交子轻轻松松。当然了,这只是第一步,后面还有更多的操作,一步一步的来。” 方重勇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说道。 府库里有十万绢,如果只发行十万交子,那还是金属货币,对方重勇而言毫无意义。 而十万本金发行二十万交子,多出来的十万交子,则是属于信用货币了。简单的说,就是用大唐官府的信用,也可以叫“未来预期”,来保证绝对可以保证交子的兑换。 要不怎么说任何时代,世上任何一家央行都害怕挤兑呢!因为发行的纸币永远都比银库里面的硬通货要多! 所有的央行,都是在用信用,用国家的未来预期做担保来发行纸币的。 只要大唐还是盛世,这一招就屡试不爽。至于将来大唐乱了,那只能等将来再说,那时候方重勇还是不是河西节度使都两说! “那……属下就先发十万绢的交子试试水吧。” 杨炎微微点头说道。 “嗯,小步快跑。每次动作不要大,钱庄一家一家开起来,河西五州,至少每个州的州府都要有一家。” 方重勇特意给杨炎嘱咐了一些发行交子的细节。向成都府那边定购楮纸的事情,也要提上日程了。这种楮纸,还必须“加点料”,跟其他楮纸区分开来。 方重勇的设想很宏大,一环扣一环的。不过在河西开钱庄,经营权是自己的,持股权还是属于基哥的。放贷经营的大头,依旧得孝敬基哥当零花钱。 虽然已经当了河西节度使,但方重勇一点大权在握的感觉都没有,依旧认为自己只是个可怜的“打工仔”。 这年头,除了基哥外,谁又不是一条狗呢? 回家休息就是爽啊,不过还是只能语音转码。 (本章完) 第256章 一代版本一代神 静谧的夜色下,一头接一头的骆驼,行走在广袤的沙地上。这一队以骆驼为主的商队规模极大,骆驼不下两千,但却又鬼鬼祟祟的在夜晚悄悄行进。 他们刻意减少了队伍的宽度,尽量每一排不超过两头骆驼。并将本该在骆驼上挂着的铃铛捆好,尽量不发出任何不该有的声音。 咻! 队伍最前方忽然传来刺耳的音爆! 有一支响箭射向天空,尖啸之声打破了夜晚的寂静。 这支商队前方出现了一支军队,夜幕下看不清楚军服与盔甲,但密密麻麻的火把却显示来者人数绝对不少,并且全部都是骑兵。至少规模比商队要大多了! 商队最前方的人,偶尔还能听到盔甲摩擦与马匹打响鼻的声音,一个个都吓得惊魂未定。 “呜呜呜!” 苍凉的号角声响起,对面骑兵的指挥官,压根就没有跟这支商队交流的意思。在号角的鼓噪下,这支骑兵如同山洪一般的冲入商队之中,见人就杀,干净利落! 商队中有机敏之人,将骆驼上挂着的货物都丢到沙地里,掉头就跑。然而这些骑兵似乎一点也不在乎地上的货物,对商队里的人员全力追捕。 经过一个多时辰的激战,这支来自西域的一支大商队,全军覆没一个活口也没留下。 不远处道路旁的一座小沙丘上,河西节度使方重勇正抱起双臂,冷冷的看着那些举起火把清理战场的赤水军骑兵,以及银枪孝节军士卒。他一言不发,面无表情态度异常漠然。 “节帅,人都杀完了,跟安氏提供的数目一样,一千五百四十二人,货物兄弟们还来不及清点。” 何昌期对方重勇抱拳行礼道。那语气好像是杀了一千多头猪,而不是杀了一千多个人。 “速速打扫战场,明日全员撤回赤水军驻地,尸体就留在这里以儆效尤吧。” 方重勇淡然摆了摆手说道。 “得令,末将这便去传令。” 何昌期领命而去。 “当年的规矩是我定的,你们以为给了安氏几个小钱,就能大摇大摆的过凉州,然后在兰州卸货? 是不是想得太美了? 老子的新规矩没立起来,旧规矩你们就不打算遵守了,谁给你们的胆子? 这些不受控的西域贵物到了长安,只会打价格战。规矩要是坏了,再立起来就难了。没办法,某只能拿伱们杀鸡儆猴了。 本节帅就以你们的尸体,告诉河西与西域的商贾,我方某人回来了。这次某已经是河西节度使,不再是沙州那个处处都要看人脸色的刺史了。” 方重勇轻叹一声,转身便带着几个亲兵,来到此番带出来的三千五百骑之中。 简单对参与行动的王难得等人强调了一下关于战利品如何分配后,方重勇便留下五百人打扫战场,其他人跟着他,今夜前往白亭军驻地白亭堡及外围湖岸修整。 顺便清点一下赃物。该归公的归公,该下发的下发。 骑在马上,方重勇回头看了看刚才还喊杀震天,现在却满地死人,静谧诡异的战场,不胜唏嘘。 这种一边倒屠戮商队的事情,方重勇感受不到任何自豪感和成就感,但这却又是他计划中的相当重要一环。 当年方重勇第一次来河西,就看到白亭军的人杀僧侣夺金线袈裟,那时候他还因为这件事摆了辛云京一道。 其姿态像极了路见不平,便要拔刀弑神的屠龙勇士。 然而几年后,还是这个人,还是在河西这个地方,方重勇亲自带队,在白亭海以北的沙地截杀走私商队,手段冷酷鸡犬不留。 辛云京的行径跟方重勇一比,连弟弟都算不上了。 当初辛云京不过派五十锐卒截杀数十天竺僧侣而已,而方重勇则是一次性派出三千五百精兵,一口气便杀了一千五百多人! “曾经的屠龙勇士,如今终成河西恶龙,双手沾满鲜血。 旧社会把人变成鬼,或许这便是生活吧。” 方重勇忍不住轻叹一声,心中却是一点也不后悔这么做。 只有鲜血,才能让某些脑子被金钱冲昏头脑的人冷静下来。 要立威就要杀人,想儆猴就免不了会宰鸡,不收拾一支规模上千人的商队,就有人心存侥幸觉得自己强无敌,可以试试水。 终究是要杀人的,也不必去在乎杀了哪些人了。 想到这里,方重勇不由得联想起后周到北宋初年诞生的“交子”,新流通物产生的环境,很多时候都是伴随着旧事物的衰落而来的。整个过程就是一部血泪史。 很多人都以为,交子这种东西,是由于宋朝市场经济发展到很大规模,“自然而然”产生的。 其实完全不是! 诞生交子的蜀地,不但不是因为商贸繁荣而产生交子,反而是因为宋军攻入蜀地后疯狂洗劫蜀地财富,将市面上的金银器皿、铜钱、蜀锦还有宫中的宝物刮地三尺的送到了汴梁,才导致蜀地可以用来当“钱”的贵金属奇缺。 然后北宋学南梁学了个十成,在蜀地发行铁钱,长期可持续性竭泽而渔,结果被蜀地百姓疯狂抵制。 一方面是贵金属的奇缺,另外一方面则是蜀地经济基本盘的稳固,造血能力强。 这样没过两年,强烈的通货紧缩已经到了阻挠经济运行的地步,百姓不得不以粮食作为价格体系锚定物。 但粮食这玩意吧,做点小买卖可以,经商却太不方便运输了。于是有嗅到商机的蜀地豪商们,开在自己旗下的钱庄设了一种业务,让存款人把现金(包括铁钱,绢帛等)交付给钱庄保管。 钱庄把存款数额填写在用特殊纸张制作的纸卷上,再交还存款人,并收取一定保管费,一般收费率是3%左右。可以随用随取。 于是后来成都的许多商人,联合成立专营发行和兑换交子的“交子铺”,并在各地设分铺。由于铺户恪守信用,随到随取,交子逐渐赢得了很高的信誉。某种程度上几乎代替了民间“货币”的代名词。 在蜀地范围内,交子被推广开来,成为大宗交易的常见媒介。 简单点说,蜀地能铺开交子,还真得“谢谢”北宋初年那几个皇帝把“血”抽干了,要不然这玩意要在什么条件下才会诞生,还真要两说。 换句话说,交子其实是被人拿着刀逼出来的,还真不是因为商品经济发展而顺理成章诞生的。 在方重勇发行交子的一系列计划中,温情脉脉这种情况是完全不存在的。 因为他这个河西节度使,掌控着河西地区最大的暴力机器:大唐河西边军! 不用自己所掌控的军事资源去办事布局下大棋,难道还要跟西域那边的粟特胡商和本地大户讲什么道理? 兵戈锐利,武德充沛就是最大的道理! 想到这里,方重勇的心也冷硬下来。能力越大,职位越大,责任就越大。 还是用刀说话吧,跟底层丘八们兑换西域贵物的那数万绢帛,可不仅仅是用来安定军心与讨好丘八的。 河西五州,不养闲人! …… 方重勇来凉州还不到一个月,一支从西域来的粟特商队,在白亭海以北的沙漠草原结合地带,被数千不知来历的马匪截杀。 不仅货物与骆驼被抢,而且全员一千五百多人被灭口,连一个活口都没留下,并且曝尸荒野。 惨烈到了极点! 据说被路过的牧民发现的时候,尸体都要风干了! 此事震惊河西五州大大小小的商贾!但这却又是一个禁忌话题,无论是最东边的凉州还是最西边的沙州,无论是花门楼这种夜不闭户的大酒楼,还是只有几张桌子的小酒肆,都无人敢在公共场合谈论此事。 有小道消息流传说,是赤水军的骑兵干的这活。不愧是凉州第一精兵,下手干净利落。 但也有人私下里议论,说这支商队来历也不干净,出事的地点非常诡异。 要不然他们为何放着河西走廊的官道不走,偏要去绕远路,走河西走廊以北的草原,企图最后绕路到凉州呢? 其实稍稍有点脑子的人都能明白,这支商队是犯了唐军的忌讳。 这些人想走“私人路子”,买通凉州的边将,然后把西域货物走私到凉州,再绕过河西走廊其他四州。 类似这种事情以前也不是没有过,说实话可大可小不必深究。 按过去的规矩,其实就算被赤水军的巡逻队抓住了,罚点钱,交点货也就完事了。 河西边军里面没有谁会真的揪住不放,和平时期大家只为求财而已,犯不着动不动就杀得鸡犬不留。 但很显然,这次他们的运气不太好,唐军不想按以前的“老规矩”办事了,新上任的河西节度使是在杀鸡儆猴! 当然了,这不过是有人猜测,心里琢磨着或许新来的河西节度使方重勇,要在河西立威。 只是这种说法没有证据和证人,一家之言也很难实锤。就算有人吃了哑巴亏,也不敢把方重勇怎么样。 就算知道那些劫杀商队的马贼是赤水军假扮的,又能如何呢? 河西民风彪悍,不讲究什么仁义道德。如果谁手里的刀不够快,手下小弟不够多,那最好还是在一旁乖乖闭嘴,看着别人表演! 方重勇从白亭海回凉州还没两天,他就召集凉州本地大户,如安氏、论氏、张氏、李氏、辛氏等,齐聚河西节度使衙门大堂商议大事。 所议之事,便是在河西五州发行交子的准备工作。 这天上午,节度使衙门大堂内鸦雀无声。在场众人,都在传阅与观摩一张文书不像文书,符箓不像符箓的新鲜玩意。 那是一张通过制作雕版,印在纸上的“画”。 “这幅画”下面画着的是山水,笔锋老到;最上面画着的是一些样式奇怪的铜钱与无法辨明含义的“鬼画符”;中间写着“凉州发行,可于河西五州内兑换”等字样。 看了半天,众人都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方节帅,拿着这玩意,就可以换绢帛了么?” 安重璋的父亲,如今已经赋闲在家,只管理家族事务的安忠敬疑惑问道。 拿纸当钱用,这种事情别说是见过了,从前就是听都没有听说过。 “确实如此。 绢帛携带不便,河西五州州府各开一家钱庄,发行这种名叫交子的票据。 上面的面额是多少,那就可以在对应的钱庄内兑换,非常方便。” 方重勇耐着性子介绍道。今日只是摸底,他不过是想看看河西本地大族对于这种东西的接受程度。 不过从在场众人的表情看,似乎自己之前还是过于乐观了。 “哈哈哈哈,此物甚好,官府开这样的钱庄,也是方便百姓与商贾嘛,好,好好好。” 早已胡须花白的安忠敬哈哈大笑说道,府衙大堂内的众多大户代表也跟着笑了起来。 官府开这种钱庄,跟他们又没什么利益冲突,要开便开呗,叫他们过府衙商议,已经是很给面子了。在场众人当然不会反对这样的事情。 至于参与,那就别想了,在场的老狐狸们选择装啥也不懂的弱智。 然而方重勇叫他们来,并不是为了让他们在一旁看热闹的啊! 听到安忠敬这么说,方重勇就知道自己的理念太过超前,目前的大唐精英阶层还无法理解其中的妙处。 纸币要能在封建时代顺利流通,还是有一些必要条件。 首先,便是恢复绢帛的使用属性,淡化交易属性。在河西这里,钱庄便是将绢帛当支持货币发行的本金来用,必须纠正河西五州商人的交易习惯,官府严控绢帛的输出配额,将其当做商品贩卖,并颁布法令严控“以物易物”。 要做到这一点,不跟河西本地大族通气,争取他们的支持,那是难以想象的! 其次,河西只能有官府所开的这家“连号”钱庄,进行金融垄断。 因此绝不能出现所谓的“民间竞争者”来搅局。所以把本地大户拉进来入股,是必须要走的一个环节。要不然后面必然有幺蛾子。 只要本地大户入股了,那么外来户便无法在此立足交子发行了。这比行政命令要好用得多。 所以方重勇让大堂内这些本地大户代表们知道此事,便是邀请他们入局的! 最后,河西算是大唐的重要边境口岸。控制贵金属的流出,也很有必要。这些事情都需要本地大户支持,才能杜绝走私。 一句话,封建时代朝廷对地方的掌控力有限,想推进什么改革,不与本地人深度合作,那是难以想象的。 “本节帅以为,这个钱庄要是开起来了,可以让河西五州,主要流通这种交子,作为钱币和绢帛来使用,好处极多,方便百姓与商贾只是其一。 然而以河西商贸的体量来说,朝廷与节度府手中的财力有限,发行交子恐怕还需要其他人帮忙。 所以本节帅想号召本地大户慷慨解囊,让有能力分担的人,以入股的方式参与其中的生意。 诸位以为如何啊?” 方重勇环顾众人询问道。 本来还在议论纷纷的众人,听到这话都乖乖闭嘴,然后环顾四周,无人愿意站出来表态。 方重勇也不着急,将双手揣进袖口里,然后就这么悠哉悠哉的看着在场众人不说话。 “方节帅,老夫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呀,还请节帅见谅。” 安忠敬忽然开口说道,语气甚为谦卑。 “安老爷子请讲。” “老夫以为,这种交子的生意啊,朝廷做家务可以了,我们这些本地人做着,那就一点意思都没有了。 倒是方节帅几年前还在沙州当刺史的时候,弄的那些东西很有意思。 不知道方节帅有没有那方面的生意可以介绍给我等啊?” 安忠敬笑眯眯的问道。 不是掏钱不可以,而是跑走私更有性价比! “是啊,方节帅,过去几年那是真不错。商路整顿整顿就好了,何必折腾什么钱庄呢? 河西也不缺放印子钱的啊。” 有人附和安忠敬说道。 听到这话,方重勇一脸错愣,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印钱的生意你不做,偏偏想干走私捞偏门? 这世上还有比印钞票更好的生意么? 如果有,那一定是政府垄断,独家印钞票! 自己好心给这些本地土鳖分蛋糕,这些人居然不领情? 方重勇心中冷笑,很快他就要让这些人知道,什么叫“一代版本一代神”! (本章完) 第280章 晚唐行为艺术 闭门谢客的这段时间,方重勇也不是完全没见客。 刘晏、第五琦等人,都是三天两头的前来拜访,商议交子之事。至于杨慎矜,他是负责交子仓库内绢帛和其他货物的运作,不涉及到交子发行,所以一次也没上门找方重勇。 最后众人商议出一个折中的办法,来发行第一批交子。 具体就是关中、河北与河东、河南、两淮、江南、蜀地,分别发行官面上不能互相兑换绢帛,但允许民间通用的六版交子。由长安统一印刷。 而河西的交子总铺,则是发行流通于河西走廊与陇右,以及西域广袤地区的交子。既然已经先行铺开,便不再另做雕版。 河西交子同样是不能在大唐其他地区兑换成绢帛,但是可以跟其他交子在民间兑换,以交子换交子。 不同地区运营流通的交子,都只能在本地兑换。至于商贾与百姓愿不愿意互换不同地区的交子,以及这个“比例”是怎么样的,全凭自愿,官府不加干涉也不参与其中。 等各地的交子平稳运营三年之后,若是效果良好,则考虑以一年换一版的模式,逐步替换市面上所有不同的交子,形成一个可以在全大唐流通和兑换布匹的统一版本。 虽然方重勇认为刘晏等人的计划还是太过于想当然了,但他还是跟这两人说了很多纸币流通环节可能会出现的问题。 比如说为了防止假交子出现,必须一年换一版,淘汰旧票更换新票,让一门心思印假钞的人无从下手。 比如说绢帛的兑换一定要足数,而且交子发行版本上必须盖上“日期戳”,起码得一个月后才能在交子行换回布匹。以免有人投机倒把,故意挤兑某一地的交子铺。 再比如说官府收税的时候,一定不能拒收交子,要不然就会让交子飞速贬值,最好的办法是让百姓按一定比例上缴交子。 等等诸如此类的小细节,方重勇该说的都说了。刘晏等人都是拜谢而去,他也不知道这些人到底听进去没有。 所谓尽人事知天命,不外如是而已,方重勇觉得自己已经尽到了所有责任。 他并不是主管交子的官员,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在他的控制之中。 这天晚上,方重勇躺在卧房的床上,和王韫秀聊些家长里短的小事。不知怎么的,就聊起上次在长安城内的那场政变。 “无情最是帝王家,当了圣人的儿子,真是倒了八辈子。” 方重勇忍不住感慨叹息道。 想起寿王如今居然是太子,这位太子现在是什么感受,可谓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方重勇觉得应该不会太美好。 “是啊,生在帝王家,如果没机会坐那个位置,就得拼命装傻才行啊。 太宗最小的弟弟滕王李元婴,就深谙此道,装疯卖傻让自己成为一个对谁都没威胁的废物。 连武媚娘都懒得对他出手了。” 王韫秀亦是唏嘘感慨说道。 李元婴是唐高祖李渊最小的一个儿子,也是他在被李二凤软禁期间生下的儿子。不知道是不是继承了当时李渊吃喝玩乐的状态,李元婴从小就展现出了当纨绔子弟的天赋。 成年后更是无恶不作。 当然了,他表现出来的自画像,就是一个性格顽劣到极点,能力又欠缺到极点的“低能坏人”。只会在民间搞破坏,在地方官场上横行霸道,压根威胁不到长安官场的高层和皇帝。 所以李元婴一直到死都活得很好,哪怕是杀李唐宗室和皇亲国戚杀得手软的武媚娘,都懒得去过问李元婴身上那些破烂事。 “阿郎,你说李元婴这个不学无术的坏人,他是本来就这个鬼样子,还是看到了皇族之间的倾轧之后,故意装成这样的呢?” 王韫秀好奇问道。 “哼,那还用说,肯定是装的啊。 要是不装傻,李元婴那时候,肯定不得不参加,李唐宗室中某些派系与武媚娘之间的血腥争斗。 其结果就是自己坟头草长五丈高,还不如混吃等死呢。” 方重勇摆了摆手,不以为意的哼了一声。 很多事情欺骗当时的人,或许并不难。但是要欺骗后世之就不容易了。 因为后世之人的眼光是超越时代的,可以看到当世之人看不到的变化趋势。 李元婴固然没什么才能,但他一定很清楚明哲保身之道。 李元婴做下的那些诸如“强抢民女”“诱奸官员妻女”“劫掠民财”“四处争地建观景台”等破烂事,在皇帝或当权者眼中,恰好是没有威胁,可以放心扔一边不必在意的铁证。 荒唐的人生,只是李元婴的保护色而已。 一个不知深浅的纨绔,没有那么多忌讳,他们总会踢到不能踢的铁板。而李元婴能够历经太宗、高宗两朝而能寿终正寝,只能说这家伙是个不露底的老硬币了。 “李元婴从小就声名狼藉,跟我家阿郎可是不能比的。 你猜长安贵女圈子里面的那些妖精们都说你什么? 她们都说伱文能安邦武能定国,大唐百年不出世的天才人物,能给你做妻真是美透了,羡慕妾身羡慕得要死。 大唐未来几十年,都是阿郎的大舞台。她们都说哥奴当年,不如阿郎甚远呢!” 王韫秀很是自豪的说道,越说越得意,忍不住抱住方重勇的胳膊咬了一口。 “惨了,得意忘形,祸事不远矣。” 听到王韫秀的赞美之词,方重勇面色忧虑的叹了口气,终于明白最近总感觉不对劲的地方在哪里了。 不管什么时候,方重勇给外人的感觉,都是个“明白人”,能力超过同龄人一大截。 但是,明白人是被统治者拿来做事的,像基哥这样的人,可是管杀不管埋的狠角色,压根不会去考虑走狗们的后路。 聪明人需要让自己变成一个“糊涂鬼”,这样才方便自保,“糊涂”是明白人身上的保护色。 最起码也不能让自己在外人面前显得“英明神武”,更不能毫无破绽无懈可击! 方重勇年纪轻轻,看起来就已经前途不可限量,那等他长大了怎么办? 在外人眼中,将来谁能压得住他? 这个问题真不能细想,若是想得深了,方重勇就不由得担心基哥将来会来个“莫须有”什么的卸磨杀驴。 “阿郎,你……怎么了呀?” 王韫秀看到方重勇面色数变,有些担忧的问道。 “没事。” 方重勇摆了摆手,并没有多说什么。 这种事情,跟王韫秀说了也没用,不过是徒增烦恼而已。 …… 第二天一大清早,方重勇就叫来何昌期,以及随同自己一起返回长安的十多个银枪孝节军士卒,跟他们说了自己今天想做的事情。 原本方重勇以为这种事情已经很离谱了,没想到何昌期和那十多个士卒听了以后哈哈大笑,何昌期还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说道: “嗨,我还当是什么大事情呢。 方节帅,不是卑职多嘴,这就是您太讲客气了。 银枪孝节军将来是天子的亲军,身份特殊。 方节帅在长安胡作非为才是正常的,若是太守规矩了,反倒是让长安城内的权贵小瞧了我等。 放心,今日卑职打头阵。” 何昌期把胸脯拍得邦邦响。 “是啊是啊,怕他个鸟。” “我们都听方节帅的!” 院子里的丘八们纷纷起哄,没有谁站出来反对,不少人都在拱火。 果然,唐代社会风气奔放,喜欢强硬讨厌软蛋,这帮丘八都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方重勇心中有底了,随即板着脸点了点头说道:“本节帅就一个要求,不许杀人,不许抢劫。” “得令!” 何昌期等人一齐抱拳行礼说道,随即每个人拿了一根长矛,取下矛头扔到院子里,将矛杆作为木棍之用。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往南面走,来到永嘉坊南面隔了好几条街的升平坊。 坊门前,升平坊坊正此时正在此地执勤,看到方重勇一行人来势汹汹的模样,连忙将其拦住问道:“尔等为何而来,还带着这么多棍棒作甚?” 方重勇跟何昌期等人都没有穿官服与军服,看上去就像是长安的无赖地痞,套上了锦袍装权贵奴仆一般,实在是怨不得坊正盘问。 “官府办事,闪开!” 方重勇还没开口,何昌期一脚将坊正踢倒在地,指着他大骂道:“你不要命了么!还不快滚!” 他回头看了方重勇一眼,见对方不动声色的点点头,随即立刻将几枚铜钱塞到坊正手中,然后低声嘀咕了半天。坊正也不傻,隐约猜到方重勇等人来头极大,收下钱之后便领着他们来到一处大宅门前,然后悄悄的退走,跑得比兔子还快! “叫门吧。” 方重勇对何昌期说道。 后者拿起门上的铜环敲了三下。 一个胡须花白的老头打开院门,何昌期将其推到一旁,将大门完全打开。方重勇领着十几号银枪孝节的亲兵直接往堂屋的方向冲去! “诶诶诶!你们这是要做什么呢?” 留着光头,戴着一顶幞头的中年人拦住方重勇,此人正是前些日子深夜上门的不速之客:独孤礼! 方重勇穿着便服,独孤礼愣神之间还没认出来,以为是家里光天化日进了强盗。 “有贼人!有贼人啊!” 独孤礼对着院子方向高喊道。 独孤府上的家丁奴仆们瞬间从各个方向涌上来。然而这些人的三脚猫功夫,没有一人是方重勇带来的这些丘八们一合之敌。一阵拳打脚踢之下,地上便躺了一地的人,都在不断呻吟哀嚎。 此刻回过神来的独孤礼,已经认出方重勇来,指着他大骂道:“方节帅身为朝廷高官,强闯民宅意欲何为?老夫还没有跟你算账呢,那天你派下仆来索要我家十三娘,简直是欺人太甚!” “对啊,所以十三娘在哪里呢?我今天就是来抓人回我府上的。” 方重勇皮笑肉不笑的问道。 “老夫,老夫要让颖王殿下参你一本!你!你……你给我等着!” 独孤礼气得话都说不清楚了。 “搜!要是找不到,就把独孤家所有女眷都带走!” 方重勇冷冷的对何昌期说道,此刻的他,像极了一个精虫上脑的纨绔子弟。 “慢着!” 独孤礼连忙拦住方重勇,对他看了又看,最后长叹一声。 “你们不许进后院!老夫现在把十三娘带出来。” 独孤礼愤怒的瞪了方重勇一眼,随即走进通往后院的院门。不久之后,他领出来一个未施粉黛,大约十六七岁年纪的小娘子。 此女穿着一袭大红丝裙,衬托出身材发育得很好,而且个子长得很高。 特别是皮肤带着一种难以描述的健康白皙,嫩得跟刚出水的豆腐差不多。面庞似芙蓉,眉如柳叶,留着少女常见的双螺髻,脸上似乎还带着一点点稚气。 看起来确实是个清丽脱俗的小美人,只是脸上的表情似乎很复杂。 有惊恐,有担忧,又隐隐藏着期待。 “见……见过方节帅,妾……妾身就是独孤,独孤十三娘。” 这位小娘子怯生生的说道,还有些结巴。 “好好好!真好!本节帅对你很满意!” 方重勇哈哈大笑,走过去将独孤十三娘拦腰抱起,随即还在对方脸上重重的亲了一下! 那样子非常油腻而且下头!一点贵族间的风度礼仪都没有,倒像是个从来没见过女人现在急着开荤的军中丘八。 他的猴急做派,吓得这位独孤小娘子忍不住惊叫了一声。 “本节帅现在就带着十三娘,回家聊聊人生理想。什么时候聊好了,就什么时候送她回来。 独孤将军就不必派人来催啦! 你们几个,打了别家的下仆,还不跟主人家赔个礼?” 方重勇对何昌期等人挤眉弄眼笑骂道。 “啊,见谅见谅,我们都是粗人,我们家节帅就是想跟小娘子说说话,没有别的意思。 哈哈哈哈哈,你们愣着干什么,现在就打道回府!” 何昌期对独孤礼假模假样道歉,语气不乏讥讽。随即他便在前面开路,一行人护送抱着美人的方重勇,离开了独孤礼的住所。 “方……方节帅,你……你能不能放妾身下……下,下来呢。” 已经出了升平坊,独孤十三娘羞得满脸通红,结结巴巴的问道。她隐约感觉到,大街上所有行人的目光都在自己身上。 这让她既兴奋又羞愧,以至于全身都在颤抖。 “本节帅是爱美心切嘛,当然要大大方方的让所有长安人都看到!为什么要遮遮掩掩,又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呢!” 方重勇大声说道,随即何昌期等人也是齐声大笑,这场面当真是跟民间抢亲还刺激。大街上为数不多的行人,都被吸引过来围观看热闹,甚至不少人瞎起哄。 然而方重勇一行人就像是在表演行为艺术一样,丝毫不觉得羞愧,这便是印证了那句:如果我不尴尬,那么尴尬的就是别人。 不一会,围观人群也懒得再看,纷纷散去。这种抱着小娘子在街上乱走的事情虽然不太文雅,但也绝非是第一次见到。 独孤十三娘像是被人下了药一样,身体软软的动弹不得,压根没有任何挣扎,把头埋在方重勇胸前不动弹。 等回到家中,方重勇就让方大福照顾一下惊魂未定的独孤十三娘。面对王韫秀质疑的目光,方重勇只是轻轻摆了摆手,让自家夫人好好休息,不要瞎操心。 果不其然,到了深夜,独孤礼带着他女婿,即颖王同时也是万年县县令的李璬。他们身后跟着几个金吾卫的士卒,以及左金吾卫中郎将张光晟,一行人杀到方重勇所在的宅院。 独孤礼来的时候心情激动,到了门口,反而有些犹豫起来。 他看了看李璬问道:“殿下,现在要叫门么?” 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时辰,自家女儿现在大概已经变成大锅饭了。再去找方重勇当面对质,又有什么意思呢? “今天有点晚了……不如明天吧,那毕竟是河西节度使,不可能跑路的。” 李璬轻叹一声说道,同样是深感无奈。 跟处于气头上的独孤礼不同,李璬从这件事里头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 方重勇带着自己的亲兵,前去独孤府抢字待闺中的小娘子,他有必要这么玩么? 李璬忽然发现,这件事似乎一点也不简单,他竟然看不透对方的意图! (本章完) 第257章 “副本”版本更新 从凉州武威到长安,沿途官道共一千八百里路。普通官员赴任或回京述职,朝廷要求一个月内到位。 但这只是正常情况下赶路的要求,时间很充裕。 如果是快马传递消息或送信,最快只需要六天时间便能到达。 就在方重勇在凉州节度使衙门,跟本地大户开完会,却没有取得任何共识的时候。岑参从长安送信回来了,还被基哥封为了监察御史,顺便到凉州宣布朝廷的旨意。 那就是:方重勇被基哥任命为“御史大夫”、鸿胪卿员外置同正员、敦煌县侯食邑千户。 虽然御史大夫只是挂职而已,并不参与御史台的日常管理。但被封为御史大夫的节度使,便意味着天子会将其作为正式镇守一方的地方军头来看待,肯定其能力,不再是蜻蜓点水一般的“过渡性”人物。 这是一条不起眼的官场潜规则,但却又实实在在的运转着。 王忠嗣、安禄山等人身上,皆有“御史大夫”的头衔。反倒是方有德卸任岭南经略使,回长安掌控禁军后,不再担任御史大夫。 河西目前所面临的军事压力并不大,因为吐蕃苏毗区的动乱和方重勇在陇右打的那一闷棍,与河西地方所对应的吐蕃军区实力大损,已经无力在苏毗最北面向河西发动进攻,侵占凉州外围与大斗拔谷了。 现在大唐西部的军事压力,都被积压到了陇右鄯州一线。下一步吐蕃人会集中兵力,与唐军争夺石堡城一线的吐谷浑故道。这已经是大唐朝野的共识。 在这样战略明朗的情况下,基哥却坚持要授予方重勇“御史大夫”之职,来强化他河西节度使的权威。 这只能说明一点:这位缺钱的大唐天子,对于方重勇在河西捞钱的计划寄予厚望! 方重勇名义上是河西节度使,实际上他要做的事情,则更接近于河西支度使。 当然了,该给的官职给了,该给的爵位给了,地方上的财权、地权、人事任免权给了,几年后要是交不出满意的答卷来,那基哥可是要发飙的!事情没办好,罢官都不见得能打得住,搞不好要流放岭南! 得知自己加了一大堆乱七八糟,又没什么实际用途的头衔后,方重勇不但不开心,反而更加玉玉了。 …… “去了一趟长安,才知道节帅圣眷之深厚,那真不是外人能比的。下官亦是沾了光,要不然这监察御史之职,起码还要苦熬十年才能落到某头上。 下官在此拜谢节帅。” 河西节度使的书房里,岑参对着方重勇恭敬行礼说道。 方重勇不说话,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岑参不说话。 “方节帅……” 岑参被方重勇看得心里发毛,一阵困惑。按说方重勇家里娇妻美妾,外加裴秀这个皮肤白皙细嫩的小三,怎么说都能解决男人的生理需求了。 没必要玩些奇奇怪怪的花样吧? “岑御史,本来呢,某是很希望你能留在身边,为我出谋划策办事的。 但是吧,某身边可以信任的人并不多。有件事,需要有可信而得力之人,能长期驻留长安办差。 某一直在考虑,究竟是让你去办,还是让严庄去办。某想听听你的看法。” 方重勇轻叹一声说道。 岑参是文人,个人形象好,便于在长安鼓吹自己在河西的政绩,但政治斗争经验欠缺。 严庄就不说了,为人奸诈狡猾,缺点在于跟士族清流搭不上话,很容易让自己在河西被中枢的某些人诟病抹黑。 方重勇思来想去,他又不是安禄山忙着要造反,确实犯不着让严庄在长安活动,还是岑参更可靠一些。酒好也怕巷子深,这年头文人墨客就是专门用来为权贵们打广告,提高社会影响力的。 方重勇在河西要做的事情,说好听点叫“金融创新”,说得不好听那就是变着法子为皇帝捞钱。 怎么看怎么觉得岑参挺合适这个官职的。 毕竟,岑参可是会写诗吹捧边将的人!历史上的封常清,就是他吹出来的“战绩”之一。方重勇很想让岑参驻留长安,为自己鼓吹一下地方政绩! “请节帅吩咐,在下万死不辞!” 岑参一脸激动说道。 “那伱先看看这个。” 方重勇将桌案镇纸下面的一叠文稿递给对方,也不多说,就这样静静的低头不说话,像是在思考什么问题。 “进奏院?” 岑参一脸古怪看着方重勇,有些不明所以的询问道。 这封写给基哥的奏章草稿,跟他原本预想的东西完全不一样。方重勇提的事情跟钱无关,倒是有些稀奇。 但岑参仔细思索了一番,又觉得似乎一点也不违和,这确实是方重勇职责之内的事情。 在这份草稿里面,方重勇提出了一个叫“进奏院”的新机构,属于“中枢编外”,确实是属于京官编制,但却由地方提供官员人选给中枢批准,也是由地方提供财力支持。 简单概括一下,这就类似于“节度使驻京办事处”,其运作费用自己搞定,不需要朝廷额外出钱,可谓是十分贴心了。 那么,为什么要设立这个进奏院呢? 方重勇在草稿里面说得明明白白:“自开元起,边镇事务繁多,兵部不堪应对,开进奏院驻京以为交接”。 随着边镇设立,府兵制度解体,以及“天宝十大节度使”的正式确立,大唐内部的军事机器已经发生根本性变革。 大唐中枢原本的“三省六部制”,已经无法应对日常的边镇事务。这个问题不止是基哥看到了,甚至地方上的某些节度使也看到了。 他们虽然没有提解决方案,但却抱怨过很多次,说中枢对于边镇事务反应极慢,很多时候,都需要节度使自己拿主意。 中枢的命令比乌龟还慢! 然而中枢官员也有话说,慢有慢的道理,你着急也没用! 我大唐自有体制在,该走的流程就必须要走。慢的不是官员,而是官府! 这种“小事”,以前经常扯皮扯到李林甫这边,然后在高力士那里被过滤了,没有传递给基哥。 方重勇提出设立进奏院,便是让边镇这边熟悉地方民情的官员,长期驻扎在京城,定期轮换。 边镇那边有什么动静,比如说人事调动,大的财务支出,募兵和军事调度,都由进奏院内专人与朝廷的相关部门对接! 或主动汇报,或有问必答,反正有事便能第一时间与朝廷中枢沟通。 这样,便等同于皇帝的命令,在中枢朝廷内部转了一圈后,跟节度使这边的专人对接上了。这样就不会出现边镇出事,皇帝找不到责任人的情况。 不管边镇有什么幺蛾子,皇帝直接找进奏院的专人即可。而边镇一旦出事,传递消息的,同样也是进奏院的负责人。其他人无论怎么传,无论说什么,那都不是“官方消息”。 方重勇的建议,便是请朝廷在长安城内选一个不起眼的位置,先开河西节度使进奏院。 如果试点效果好,那便继续开其他九个节度使的进奏院,推广河西经验。 若是效果不好,撤销这个机构,也不至于大动干戈。 同时,这样操作的话,可以使得各节度使防区内的消息相对保密。更进一步说,皇帝亦是可以绕开中书门下省,直接跟进奏院对接,以此巩固皇权。 不得不说,方重勇这一条建议确实是针砭时弊,具有很强的可操作性。岑参以他从政多年的经验看,这份奏折被采纳的可能性很大。 只是其中会有些不好明言的问题:进奏院的官员,究竟是听节度使的,还是听朝廷的? 如果听朝廷的,在长安为官倒是无所谓。但节度使岂会甘心被人多一道枷锁掐住脖子?必定会百般刁难进奏院的相关官员,从缺钱缺粮,到阳奉阴违,这样进奏院的模式压根就不可持续。 如果不听朝廷,而听节度使的。那进奏院自然是可以得到地方上的全力支持,要钱给钱,要人给人。可这样一个地方节度使的眼线机构,在长安大摇大摆的活动,朝廷能忍得下去? 当然了,地方节度使坐大虽然是长期趋势,眼睛不瞎的人都能看出来。但目前来看,朝廷调换节度使非常频繁,倒还不至于有这个担忧。 起码目前为止,地方节度使还算不上是军阀,边军将领甚至节度使本人,都可以被朝廷随意调度。 “岑御史很适合在长安担任河西进奏院的进奏使,某会向朝廷举荐。当然了,监察御史之职就没办法担任了。 不过究竟何去何从,还请岑御史自己考虑,某不会强求。” 方重勇不以为意的说道。 “进奏院,是要为节帅办一些机密之事吧?” 岑参不动声色询问道。 “确实如此。” 方重勇微微点头,没有说破更没有否认。 “方节帅,下官有些私密话,要跟方国忠说,但又不能让河西节度使方节帅知道。 您说下官要怎么开口呢?” 岑参压低声音询问道。 “但说无妨,这里没有方节帅。出了这个门,某就不记得岑御史说过什么了。” 方重勇轻轻摆手说道。 “这是颖王李璬交给下官的亲笔信,想给方节帅保个媒。说妻家有女年方十六,很爱慕节帅年轻有为,自愿为妾室给节帅暖床。 便让下官给节帅带个话。 下官不敢怠慢此事,又怕朝廷追究,便提前拆开信看过信了,并无其他要害之事。就算万一有事,某也能替节帅顶罪。 此女乃是独孤礼的十三女独孤氏。 值得一提的是,李璬之妻,乃是独孤礼的十二女。换句话说,就是李璬妻妹。 除此以外,李璬派来的人,也没对下官说什么其他的事情。” 岑参从袖口掏出一封信,交给方重勇,信封已经被拆开了。 方重勇接过信,一目十行的看完,顿时明白李璬到底想干啥了。 有个未出阁的世家贵女爱慕你,你高不高兴,欢不欢喜? 人家不求名不求利,就是看上你了,要跟你上床,你接不接受? 要的话,很好,以后你跟我颖王李璬就是连襟了,那咱们不得亲近亲近? 不要的话,你个渣男不识抬举!你是给脸不要脸,别怪自己名声坏了! “真是会玩啊!” 看完信,方重勇忍不住感慨叹息了一句。 他原本很好奇当初推裴秀上床的时候,对方居然一点都不反抗。现在看来,跪求被他推倒的世家女,那都要排队啊!裴秀又怎么可能反抗呢! 这年头,世家女不是稀缺资源,年轻的节度使才是! “岑判官是想跟某说什么呢?” 方重勇一脸无奈询问道。 “节帅,圣人如今的年纪已经很大了。一旦圣人驾崩……天下大乱便在顷刻之间了。” 岑参压低声音说道。 方重勇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岑参说这话,只能证明他的政治素养是合格的,因为这一条不仅他看到了,大唐中枢很多人都看到了。基哥驾崩之日,便是诸多皇子各自联合边军将领,起兵夺嫡之时! 天下岂能不乱? “不错,岑御史目光如炬。” 方重勇微微点头,没有表态。 “节帅如今身居高位,看似圣眷无边。但圣人一旦不在,那节帅岂不是失去了最大的靠山? 将来节帅要如何自处呢?” 岑参继续询问道。 方重勇沉默不语。 事实上,安史之乱虽然爆发得很突然,但大唐矛盾积压将要内乱,却又是众多臣子的共识。 如果基哥早死几年,大唐也一样会来一场夺嫡之战。皇子勾结边镇节度使“勤王”的戏码,对于大唐子民来说,接受程度比安禄山头铁造反要高多了,到时候至少北方的这些节度使都会参与进来。 而且还很可能一个皇子得到一路边镇支持,一路人马成功夺取长安后,其他各路人马该站队的站队,该挨打的挨打,权力重新洗牌。 “岑御史想说什么呢,别绕弯子了。” 方重勇叹了口气说道。 “下官以为,方节帅要早做准备,有备则无患。 进奏院,恰好是一个可以提前布局的机会。下官能力有限,并不擅长这些,所以还是留在节帅身边办事为好。 李璬的小伎俩,节帅不必理会,可以货比三家再来定夺。 独孤家的小娘子,也不见得是最美的,节帅当然要好好瞧瞧再说。” 岑参壮着胆子建议道,脸上露出暧昧的笑容。他相信方重勇一定明白自己想表达的是什么意思。 他们这样的官员,如果站出来造反砸李唐的摊子,则一定没这个意愿和胆量。 但若是有机会混个从龙之功,这些人则跑得比谁都快,比谁都积极! 基哥刁民害朕思维的根源便在于:唐朝自上而下,都不觉得换皇帝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只要还是李唐这块牌子,哪个宗室当皇帝根本无所谓! 太宗都是逼迫父亲退位,杀嫡亲兄弟上位的,还有什么伦理纲常可言? 在这种社会思潮的前提下,也就不存在国家框架下的忠诚了。臣子对皇帝的忠诚,全依赖私人关系。对国家忠诚的人,或许正日思夜想搞死基哥。 “岑御史言之有理,那进奏院的进奏使,某便让严庄担任了。 他现在还在沙州敦煌县当县令,某已经派人让他来凉州了,估计明天就能到。” 方重勇微微点头说道。 情况确实发生了变化,基哥的子嗣们在脱离牢笼后,已经开始悄悄行动起来了。 方重勇有些感慨,他自己想悄悄做完的事情,居然被岑参一语道破,看来确实是不能小瞧古人的智慧。 进奏院并不是简单的“节度使驻京办”。在中晚唐历史上,便有进奏院官员根据节度使命令,刺杀朝廷中枢官员的案例。 这个机构的复杂程度,涉及军事、政治、经济甚至外交,其重要程度远远超过当时人的想象。 李璬的这封信,说明权力场上的新局面已经打开,岑参的能力,的确不能应付这样的复杂状况,需要一个心机更为深沉甚至是毒辣的人物。 非严庄莫属。 “对了,李璬不是说这位独孤娘子爱慕我嘛,那就让她来凉州来游玩一下骑一骑骆驼。再跟某这个粗人睡……见一面,住几个月玩够了再回长安嘛。” 正当岑参要起身离开的时候,方重勇忽然皮笑肉不笑的提了一嘴。 “诶?” 岑参一愣,还可以这么玩吗?感觉自己被方重勇刷新了认知。来凉州玩玩,那自然还是要回去的,方重勇可谓是反将一军。 “那下官这便写一封信。” 看到岑参错愣的模样,方重勇失笑摇头,暗骂李璬是个大沙比。 李璬玩这种暧昧套路也太瞧不起人了,凉州是什么地方,他方衙内这个河西节度使要什么女人弄不到手? 哪怕是西域小国的公主,只要他想搞也是信手拈来,而且还可以挑。李璬以为送个女人就能把他方衙内拖下水,真是吃饱撑的,还是洗洗睡吧。 方重勇不屑想道。 (本章完) 第258章 生而为人,我很抱歉 “纳命来!” “纳命来!” 惨白的月光下,方重勇面前是密密麻麻,如同僵尸一般蹒跚向前的“人”。一个个手里提着明晃晃的刀,不断往前走。 方重勇知道这是一个梦,也知道这是他潜意识作怪,但他就是没办法醒来,就好像被鬼压床一般。身边原本应该有的丘八,此刻一个都没看到了,他独自一人面对着密密麻麻的“人”。 那些被杀的人,身上的伤口似乎都清晰可见。有的甚至连头颅都被斩下来了,他们如同鬼魅一般,穿过自己的身体,然后漫无目的朝前走,庞大的队伍最后消失不见。 面前只剩下惨白的月光洒落在沙地上。在这个清醒梦里,方重勇不能回避,不能回头,无人帮忙,当然,最后也没遭到任何报复。 已经是日上三竿,灿烂的阳光照射到方重勇脸上。他慢慢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一身冷汗,身旁的裴秀正满脸关切看着自己,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我说梦话了么?” 方重勇不动声色问道。 “阿郎一直在说:你们该死,就这四个字了。” 裴秀心有余悸的说道。 “难怪五代丘八都信佛的。” 方重勇小声嘀咕了一句,长长的松了口气。 对于正常人来说,杀人,或者说指挥杀人,这种事情本身,并不会令人愉悦或者产生什么成就感。只是很多时候,战争虽然并不是以杀人为目的,但这样的事情,却又不可能杜绝。 无论是丘八还是将领,这都是一种职业罢了。如何高效而巧妙的杀人,是这一类职业的核心技巧。 很多时候,只要上了战场,那就不是你杀人,便是人杀你,谁都没得选。 方重勇给凉州安氏的人做了很多工作,才让他们暂时打消了发展走私的念头,加入到一个更宏大的事业当中去。 那一支商队的信息,也是凉州安氏出卖给方重勇的,作为自证立场的投名状。这支走私商队的人如果不杀,方重勇就没办法在河西展开部署了。 方重勇不喜欢杀人,但这次他不得不杀。生而为人,他很抱歉。 “希望我的罪孽,将来不会让伱来分担。” 方重勇将手放在裴秀那平坦的小腹上,轻轻的抚摸着。 “阿郎,圣人年纪已经很大了。将来万一有个意外,那……” 裴秀微微皱眉,忍不住询问道,这个问题她已经在心中酝酿很久了。 方重勇被授予河西节度使的官职,不但没让裴秀安心,反而让她在心中蒙上了一层阴影。 “怕什么,谁敢动我,我就杀谁!” 方重勇没好气的怼了一句。没有比他更明白将来世道的变化,岁月静好不会维持太久了,将来会是一个用刀讲道理的时代。一切没有武力支撑的权力,都会被人狠狠扔到地上,无情踩踏。 看到方重勇如此坚决的态度,裴秀顿时不说话了。 如果是别人,那样说肯定是在吹牛。但是裴秀知道,方重勇真敢,他什么破事都敢做!这个男人对于皇权没有任何敬畏之心。 “上次不是写信了嘛,我父亲回信说,等孩子生下来以后,送到裴氏悄悄的养起来……” 裴秀有些难为情的说道。 她几天前就收到信了,裴旻也说了很多实在话,河西节度使树大招风,无论如何都要低调。 裴秀琢磨了好久,考虑这种事应该怎么说,最后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明白了,就按你父亲说的办吧。” 方重勇微微点头说道。 “喂!你这人怎么这样啊!那可是我们的孩子!” 裴秀站起身,瞪大眼睛看着方重勇,一脸不满要暴怒的样子。 “今日便让管崇嗣送你去幽州吧,将来我会对外宣称你坠马重伤需要休养。” 方重勇长叹一声说道,并没有改变心意。裴秀脑子不清醒,她爹裴旻还是看得很明白的。 大唐的政局,在悄然发生着变化。 “你们一个两个人,都是在做什么啊……” 裴秀双手捂住脸,开始低声抽泣。 “要变天了,你父亲是为你好,凡事都要为长远计较。” 方重勇无可奈何的说道,轻轻的揽住了裴秀的肩膀。起风了,嗅觉灵敏的人,已经从微风中感受到了冬天的寒意。 颖王李璬的奇怪举动,就足以说明,大唐中枢的政局已经开始逐渐动荡起来。皇子站队公开化,这一点连基哥都开始压制不住了。强压着,要不就出下一个李亨,要不就得把皇子们都给宰了。 或许接下来,在大唐统治核心达成一种新的恐怖平衡,便是基哥的下一轮布局。让太子与诸皇子争斗,这些人不会甘心嘴炮互喷,一定会找帮手。 将斗争控制在一定范围内不失控,这便是基哥的基本目标。他不会去考虑更多的事情,而是会把享乐放在第一位。 很多臣子,甚至是朝廷重臣,都会考虑将来基哥驾崩以后,自己的路要怎么走。其实这也是人之常情,毕竟基哥今年已经六十多了,他还能潇洒多少年呢? 而无论是方重勇也好,方有德也好,目前都是坚定的“保皇党”,不属于任何一个皇子派系。换句话说,基哥就是他们父子二人的唯一靠山。 将来,这类人都是新皇帝登基后,在第一时间必须要清除掉的死硬派!罢官只是保底,流放岭南是常态,严重点的甚至是要被灭族! 这一点,不仅岑参明白了,恐怕裴旻也是看出来了。 让裴秀生一个私生子,以裴氏子弟的名义养在裴家,也是为方家留个血脉,方重勇觉得按古人的习惯,在没有明显站队的情况下,裴旻已经很够意思了。 不过方重勇倒是觉得还可以更进一步。 与其等裴秀生了儿子送回去惹人怀疑,倒不如现在就让裴秀回到裴旻身边,大半年后把孩子生下来。 如果以后风平浪静了,再把裴秀和子女接回去; 如果以后真的出事了,那就……执行应急预案。 在边镇造反!总之方重勇是不会坐以待毙的。 到时候裴秀在裴氏也会更安稳,如此安排进退皆有路。 “真的一定要这样么?” 裴秀心有不甘的说道。 “对,而且,某还有个大计划,可能会奔波很久,也不方便将你一直带在身边……回到你父亲那里,某也更放心一些。” 方重勇含含糊糊的提了一嘴,却不敢跟裴秀说得太明白,免得把这位傻姑娘给吓到了。 “唉,如此也好吧。” 裴秀如同霜打的茄子一般,彻底蔫了。 现在她似乎觉得,从前遮住自己眼睛的“滤镜”,被人拿走了。如今她眼中的世道,充满了危机与不确定。 …… “节帅!方节帅! 您终于回来了!终于回来了啊!” 书房里,刚刚进来的严庄,便不顾体面,抱着方重勇的胳膊嚎啕大哭,堪称是一把鼻涕一把泪。 “好了,不说闲话,沙州如今情况如何?” 方重勇摆了摆手,示意严庄坐下细说,此刻不怒自威,身上带着边军主将的强大气场。 让严庄唏嘘不已。 “情况一般吧,节帅余威犹在,但本地大户也是蠢蠢欲动。” 严庄一脸疲惫的说道。 “张悛呢?他就不主持一下大局?” 方重勇疑惑问道。 “呃,张悛纳第二十三房小妾的当天,晚上办事的时候,床上马上风死了。因为这事太丢人,葬礼草草了事,节帅不知道也不稀奇。” 严庄不胜唏嘘的说道。 “本节帅离开沙州的时候,他才纳第十二房小妾。这还没几年呢,就又搞了十一个?” 方重勇一脸错愣反问道,这位老大哥年老心不老,真的很会玩啊! “谁知道呢,在沙州谁不及时行乐啊。指不定哪天就像是刚刚被灭的商队一样,死干净了。” 严庄不以为意说了一句,随即压低声音询问道:“节帅可是有大事要卑职去办的?只管吩咐便是,某已经等不及了!” “确实是有件事,不过嘛,跟进奏院有关。某打算推荐你去长安,在进奏院里面担任进奏使。” 方重勇将进奏院是干啥的,给严庄详细说了一番。 “节帅,您……您这是要自立为王么?” 严庄面色沉静的询问道。 方重勇眼中精光一闪,随口打哈哈道:“你真的想太多了,其实本节帅就是想跟朝廷沟通方便点。” “非也非也,若不是国中之国,断然不需要遣使驻留京城。 虽然节帅什么也没说,但让朝廷设立进奏院,本身便是为了割据一方。就算节帅不做这种事,将来也会有人做。 进奏院里面,将来甚至还可以藏兵!行神器易主之事!” 严庄大言不惭的说道,脑补了很多画面,心中也有底了。 他真害怕方重勇是一个愚忠的人,所以一听说进奏院是干嘛的,便知道眼前这位方节帅,那心思真不是一般的深沉。 如果不是国家,那还需要什么外交部? 只要某人想偷东西,哪怕一般人看不明白他的举动。但在贼眼中,这个人做什么都是瞒不过“明眼人”的。 “什么割据自立之言,不必再提。 万一传到外人耳中,本节帅还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呢。 让圣人知道了,本节帅更是人头不保啊!” 方重勇皮笑肉不笑对严庄说道。 “是是是,刚刚是卑职妄言了,节帅可别往心里去。 这个进奏使,卑职肯定当得好,请节帅放心!” 严庄信誓旦旦打保票说道。 “嗯,过两日,陪某一起回沙州一趟,有件大事要办。” 方重勇铺开大纸,似乎是在写推荐信,一边说一边头也不抬的在大纸上写着什么。 “回沙州么?难道节帅是要去沙州部署交子的事情?” 严庄刚刚从沙州敦煌县过来,结果马上又要回去,不由得感觉有些怪异。 “对,回沙州办事,但主要不是为了交子,而是凉州本地大户对本节帅不太友好。所以本节帅决定,将河西节度府整体搬迁到敦煌县。” 写完信,方重勇等纸上的墨迹干了以后,在上面盖上了河西节度使的印信。 随后将其递给严庄说道: “这是你的介绍信,到了长安以后交给高力士即可,千万不要去找右相。 如今右相的态度不明朗,不排除现在已经是敌人了。” “呃……节帅刚刚说什么来着?要把节度使驻地搬迁到沙州?” 严庄以为自己听错了,去长安前面那句,难道是搬迁河西节度使驻地? “不错。某要向朝廷上书,说凉州现在不适合作为河西节度使的驻地了,本节帅要把河西节度使的驻地搬迁到沙州,为我大唐攻略西域提供帮助。” 方重勇不以为然的说道,开始提笔打草稿写奏折。 “节帅!凉州从汉末以来便是边陲重镇!河西除了凉州以外,还有哪里可以作为节度使驻地的呢! 沙州不合适,不合适啊!” 严庄大惊失色,要说还是眼前这位方节帅会折腾。别人不敢搞的骚操作,他愣是敢这么玩! “某问你,鄯州比起兰州来,如何?” 方重勇面色平静问道。 严庄无言以对,只好轻叹一声道:“兰州富庶,鄯州自然是远远比不上,这个哪怕不去两地考察也能明白。” “那陇右节度使的驻地,何以在鄯州而不在兰州呢?” 方重勇问了一个直击灵魂的问题。 节度使的防区以及驻地,那都是根据军事战略而定的,并非哪个地方富庶就把驻地安排在哪里。 陇右节度使便是一个典型的例子。 陇右节度使驻地鄯州,可这地方别说是排第二了,它的繁华程度,甚至连兰州南部的狄道县都不如! 方重勇提出把河西节度使的驻地,搬迁到沙州敦煌,那自然有他的理由。 “节帅莫非是要……” 想到某个可能性,严庄面色微变。方重勇却摆了摆手说道:“你心里明白就行了,不要说出来。” “明白了。” 严庄轻叹一声,他已经知道发行“交子”的事情,这些方重勇在信中已经跟他说过了。 方重勇这个人,就是有困难不会怂,而是会想办法解决问题。 河西节度使的驻地位置,会极大影响河西各地军事资源的分配和调度。根据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原则,离驻地更近的地方豪强势力,其子弟进入河西边军会爬得更快,影响力也更强。 换句话说,此举会极大影响本地大户的利益。 不得不说,这位方节帅真的很会卡脖子啊。 “明日本节帅会召集本地大户与各军主将开会,到时候你也出席,有什么事情,到时候再说。” 方重勇似乎不愿意多谈,直接把严庄给打发走了。 开始双倍月票了,投起来 (本章完) 第259章 潘多拉的魔盒 第二天,方重勇果然召集了住在附近的赤水军与大斗军军使,让他们来凉州开会。参会的还有凉州本地大户代表,每个人脸上都是神色凝重,心事重重。 方重勇说要发行“交子”,以代替绢帛在河西五州流通。这件事听上去很简单,但实际上执行起来,硬性要求很多,地方豪强势力,也要努力配合。 首先,这些豪强们必须把库房里的绢帛,拿出一大部分,交给河西节度府这边,换取一定数量的交子。这并不是“入股”,而是钱庄的日常经营行为,类似存钱。 换言之,他们是带头存款,以示对政策的支持,并客观减少市面上绢帛的流通量,为交子逐渐取代绢帛创造条件。 其次,作为利益交换,这些人还必须出大钱入股兑换交子的钱庄。这部分钱,本金是永远拿不回来的,只能每年得到一点“股息”,不能干涉交子铺的经营。 至于股权的转让,那不是朝廷和节度使该操心的问题。 最后,在日常生活中,他们这些地方豪强,还需要带头使用交子,使得这纸张做成的“小玩意”,能在更大范围内的流通。 然而,思考了几天,很多人也都回过味来了。 他们这些本地豪强付出了真金白银的东西,却得到了一堆“纸”。 河西节度使这边貌似提出了新的财富运转模式,和新的赚钱手段。 但实际上……官府这边根本就是空手套白狼,什么也没拿出来啊! 他们这些人里面,很多人都意识到,所谓“交子”,就是一种“债券”。等同于钱庄欠他们钱,打了一张不记名的白条。然后他们在日常交易的时候,彼此之间只是转移钱庄的债务。 需要用到绢帛等物的时候,再拿这张“借条”,去钱庄把实物兑换出来,等同于钱庄还债! 这玩意怎么说呢……总感觉很了不得啊! 这位河西节度使,真是个捞钱的天才人物! 大堂内众人,隐约觉得方重勇之前提出的设想不可小觑,但各自家中争论也很激烈,一时间还难以决断。 今日前来也是想探一探口风。 “诸位,本节帅决意,将河西节度使的驻地,从凉州改到沙州,并已经向朝廷写了奏折。 奏折的草稿在此,你们都看看,互相传阅。如果没有什么意见,本节帅便将其送到圣人那边,由圣人定夺了。” 方重勇不开口还好,一开口说出来的话,便让在场众人大惊失色! “节帅,此举万万不可啊!凉州西北重镇,朝廷规划出来的凉州府。节度使驻地不设在凉州改为沙州,岂不大谬!” 安重璋一听方重勇的“建议”,直接站出来反驳,压根就看也不看对方手中的奏折草稿。 “是啊,节帅三思啊。凉州丁口数十万,沙州近年人口是稍稍多了点,却也不可能超过十万人。 河西节度府不设在凉州,还能跑哪里呢?” 大斗军军使,凉州本地大户,唐初归化后定居凉州,敕勒族契苾部出身的契苾宁小心翼翼的建议道。 开钱庄发行交子之类的事情,他没什么太大兴趣,既不赞成也不反对,随大流便好。但这河西节度使的驻地,可不能离开凉州啊! 这件事的严重性,远远超过什么交子之类的玩意,是绝对不能开玩笑的! “诸位看过再说。” 方重勇轻轻摆了摆手说道,坐在大堂主座上不动如山。严庄接过他手中的草稿,将其送到安重璋手中,随后便退到一旁。 本来对于方重勇的“瞎胡闹”有些不屑一顾,可看完整个奏折后,安重璋才知道方重勇并不是在瞎胡闹,里面居然说得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方重勇对于节度使衙门“搬家”的原因,直接给出了一条令人无法反驳的理由:他要远征西域! 或者可以说得更简单点:河西屯扎重兵,没有战乱,实在是太闲了,白白消耗国家的粮草而已,他深感不安。 按目前的战略态势,河西大裁军不可避免!否则就是白白浪费国家的钱粮。 可是一旦裁军,又不免削弱西北防御。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不能等到想用兵的时候,才记起河西的兵马都被裁掉了。 所以,方重勇在奏折中建议,将河西节度府的驻地,搬迁到离西域仅一步之遥的沙州,并且从凉州赤水军中抽调两万精锐远征葱岭以西! 而去葱岭以西又要打谁呢? 答案是大小勃律!也就是方重勇前世的克什米尔地区。 开元十一年的时候,小勃律王接受大唐册封,成为大唐属国。 但在此之后,小勃律王却被迫迎娶了吐蕃公主,倒向了吐蕃。受此影响,周边二十余国皆倒向吐蕃。 唐军几度攻伐,在吐蕃人严防死守下皆无功而返,活生生被恶心了一把。 从国家道义上说,小勃律这是背信弃义,大唐出兵乃是师出有名。 收拾了小勃律,就是在给葱岭以西的西域国家,以及活跃在西域商路上的各种胡商队伍立威。 犯强汉者,虽远必诛!小勃律当年背信弃义,如今灭国以显大唐国威! 劳师远征有没有必要呢? 在场众人不知道,但他们猜测,如今年迈的天子,一定会认为此举非常有必要! 大唐现在跟吐蕃处于短暂的和平期,没有撕破脸。那么大唐教训小勃律这个二五仔,吐蕃帮还是不帮呢? 很难说。 因为这里并非是吐蕃人经营的重点地区,如果唐军速战速决,吐蕃人发现入场太晚,没什么油水可捞,或许就不会动手。 但无论如何,吐蕃人就算出兵“助拳”,背后被唐军捅这么一刀,也一定感觉很不舒服! 他们必须从苏毗区抽调隶属于赞普的禁卫军兵力,前往葱岭地区督战。 这算不算是为陇右唐军减轻了战略压力呢?那自然是的,围魏救赵嘛。 在场众人都琢磨着,如果抛开大军千里奔袭,风险不可控这一点不提的话。方重勇这一手背后捅刀,甚妙! 至于凉州兵力空虚,压根就不是什么问题。因为现在凉州到关中的道路很顺畅,比关中到陇右的道路顺畅得多。 紧急情况下,关中的禁军支援一下凉州也很方便。 从这个角度看,把河西节度使衙门搬迁到沙州很合适,这代表着大唐的攻略方向在西域。而西域最东边的起始点,便是沙州敦煌县。还是那句,节度使的设立,与大唐的军事战略密切相关,并不是什么地方富庶就把驻地设在哪里。 这份奏折如果递上去,很可能会产生两种截然不同的后果。 如果长安天子想保守经营西北,那么河西节度使旗下大裁军已经不可避免。毕竟如今漠北比较平静,包括回纥人在内的铁勒诸部互相制衡,奉大唐为主。 河西节度使的设立,原本就是阻断漠北与吐蕃之间的联手,保障西域道路通畅。 既然边疆安定了,那么裁军也是顺理成章的吧。就算不裁军,将河西边军一部,调动到陇右节度使的防区屯扎,这种可能性也很大。 真要到那一步,河西本地大户与边镇丘八们肯定倒大霉,河西节度使驻地搬迁与否,也都不重要了。 当然了,发生这种事情的可能性很小。 因为根据这么多年来的经验,大唐天子李隆基就是一个好大喜功的皇帝,从他不断往西北增兵就看得出来,这位在跟吐蕃人的斗争中,是不肯吃一点亏的! 再说了,控制西域,将大唐的疆域开拓到万里之外,则是大唐自开国以来,持续数代人的开边方向。河西裁军,不但有战略失控的风险,被裁掉的丘八也容易闹事,引起边镇不稳。 所以,坐镇长安的基哥,更有可能同意方重勇的计划,让他带着部分河西精兵出征西域! 在这个前提下,搬迁节度使驻地这种小事也就不值一提了,怎么方便怎么来,基哥只看结果! 小勃律控扼吐蕃进攻安西四镇的要道,堪称西域门户,如今被吐蕃人间接掌控。在场众人心中稍微揣摩了一下,都感觉主座上坐着的这位新任河西节度使方重勇,真是把大唐天子的心思给琢磨透了。 边军死多少人,皇帝是不在乎的,但他很在乎边境是不是稳妥,以及帝国的边界在哪里。 大唐边军不养闲人,如今河西无战事,方重勇提出远征葱岭,谁敢站出来反对? 当真不怕基哥废掉编制? 自开元以来,西北边军不但有“守捉”升级为“军”的,同样也有“军”被降级为“守捉”,甚至被直接撤销番号的。 边军编制绝对不是只能扩编不能缩编,边军被整体调走更是常事。 相反,因为战略的变更,而改变唐军部署的情况,则屡有发生。 见众人都不说话,方重勇意味深长的说道:“诸位,我们一路奔赴葱岭。我河西边军到了哪里,这种交子就会发行到哪里。用这薄薄的一张纸,换回西域各种珍奇货物,难道不好么?” 听到这话,大堂内无论是军使或者凉州本地豪强的代表,全都恍然大悟。 在凉州推行使用交子,当然不能把刀架在本地人脖子上,得本地豪强大户们率先站出来用,再配合官府的行文指令,纠察不法。 可是到了西域,规矩可就不一样了。 谁不用的话,唐军就拿刀让他们用!等同于洗劫财富,但手段却比直接抢要高明多了! 毕竟,这也算是某种“欠条”了,而且信用要比欠条好得多! 西域诸国的那些有钱人和胡商,他们拿着交子,来河西五州还是可以自由兑换绢帛的嘛,又不是真的不能兑换! 交子便于携带,还省下了路上的运费呢!这样看来,也绝非一点好处也没有! “方节帅,搬迁节度使衙门,其实大可不必了。 至于节帅所说的葱岭攻略,倒是很有意思。末将以为可以召集赤水军中各将商议,选拔精兵一万,以备不时之需。” 安重璋对方重勇叉手行礼道。 “对对对,交子的事情,我们回去再跟家里商量一下。这兑换交子的钱庄啊,务必要开起来。” “是啊是啊,我们在河西经营多年,家中还是有点浮财的,放着也是放着。” 众人七嘴八舌的附和道。 他们自然是明白,大军出征所需要的开销,多半都是出自钱庄府库里面的存货,也就是用交子换回来的一部分绢帛! 如果这笔钱是用来打仗的,那么肉烂了还在锅里,没什么大不了的。 就算不搞交子,以大唐的玩法,多半还是会向河西本地大户征粮,其结果并没有什么两样。 “嗯,既然如此,那本节帅就把这一条去掉,暂时不必搬迁节度使驻地了。 至于出征西域一事,诸位都不反对吧?” 方重勇微笑问道。 “我等皆听从节帅号令!” 在场众人齐声说道。 “嗯,都散了吧,本节帅还要去写奏折,公务在身就不送你们了。” 方重勇站起身,扭头便走,只留下一大堆人在衙门大堂内,都是若有所思的表情,谁也不知道其他人究竟是怎么想的。 他们隐约觉得,时代的浪潮好像已经扑面而来,再不行动起来,一定会死在沙滩上。 …… “节帅,您这一招,还真是高啊!” 书房里,严庄忍不住对方重勇竖起大拇指,他是真的服气了。河西那帮丘八,被方重勇拿捏得死死的! 搬迁河西节度使的驻地,不过是虚晃一枪,嗓门大叫得响,其实就算搬迁了,也压根就解决不了什么实际问题。 方重勇真正拿捏河西边军的地方,就在于“边镇不养闲人”这句话。 国家的边防政策,也是在不断调整的。军队的前置和收缩,都要看所遭遇的局面。 白居易有诗云:平时安西万里疆,今日边防在凤翔。 说的就是这种情况。 河西本为兵家必争之地,历来都是边防重镇,这话确实不假。 但由于大唐武德充沛,获得了很大一片战略缓冲区,于是河西变成了大后方,只为防备吐蕃偏师而已。 这么轻的战略任务,却集中了七八万唐军精锐,无论如何也是说不过去的。 方重勇前世历史上,天宝年间的河西边军,其实就不断被调动到陇右地区参与战斗,河西五州本地反而异常平静,压根就没什么战乱。 唐代边军的死穴便在于,如果他们不找茬,如果边镇真的安稳,那长征健儿也就没有存在必要了,被大刀阔斧的砍编制是必然。 这便是募兵与府兵的根本区别之一,府兵的编制是有弹性的,不需要了就回家种地,而募兵显然不一样。 是被砍编制,还是被调到陇右苦寒之地跟吐蕃人争锋,又或者是远征西域。 方重勇觉得,该怎么选,河西边军的主将们心里是有数的。 “都是些没用的,如果没有交子之法,圣人根本不可能同意远征葱岭。 你去了长安以后,记得要多多贿赂高力士。当然了,记得送交子。 等交子印好了以后,某便会派人送到河西进奏院,该贿赂什么官员,伱见机行事。” 方重勇一脸沉静的摆了摆手说道。 这一招就跟美元周期一样,钞票不放出去,老是在自己这一片控制区转悠是不行的,只会造成大量通货膨胀。尤其是西域商人和朝廷权贵们,他们将会是使用交子的主力军。 没有充沛的武德,没有虽远必诛的气魄,镇不住这些狡猾的胡商! 没有诱人的利益,也吸引不了长安的权贵支持交子。 而有了交子和兑换交子钱庄,基哥也就看不上所谓的西域走私了。 方重勇觉得,无论做什么生意,都没有印钱来得快!既然要给河西解套,索性玩一把大的吧! 至于基哥后面会搞成什么样,那不是他能控制的。就算没有交子,权贵们掠夺财富也不会手软,有没有交子,都不会根本上改变大唐的局面。 这就好像菜刀本应该是用来切菜的,却也可以杀人。交子本来是用于盘活经济的,也可以用来掠夺财富。 武器本身是无罪的,有罪的,只可能是使用它的人。 人真的可以压住内心的贪婪吗? 想到这里,方重勇一脸肃然对严庄说道:“好好办差就是,不要想其他的,不该做的事情,不要去做。” (本章完) 第260章 长安的雨季 哗啦哗啦哗啦哗啦…… 窗外都是豆大的雨滴,落在青砖乌瓦上的声音。本该寂静的夜晚,周遭都是这样单纯而杂乱的响声。 花萼相辉楼的某间卧房里,大唐天子李隆基此刻已经安睡,而他的贴身仆从高力士,守在床边看起来像是在打盹,然而其心绪却一点也不平静。 高力士满脑子都是方重勇提出来的那个新构想,思考了几日,高力士却依旧没敢鲁莽的报与基哥知道,只是自己心里在慢慢揣摩得失。 高力士扮演的角色,其实是基哥的大管家。朝臣们向高力士送钱,送礼,最后那些东西绝大多数都到了基哥手里。 原因很简单:高力士作为皇帝身边的贴身太监,皇帝吃什么他吃什么,皇帝用什么他用什么,时间又不能自主管理,贪点小钱又有什么意义呢? 高力士并无使用这次财富的时间与精力。 基哥虽然没有主动找高力士索要朝臣们送的礼物,但高力士每次都是自觉的将其放入基哥赏赐给他的宅院,定期让太府令去清点,入库。 任何细碎的事情,都会经过高力士“过滤”,基哥只抓大头,现在甚至都开始懒政,不想管事了! 可以这样说,高力士就是基哥的一个“存在大脑”,能处理小事,运行时间持久,处理大事却是力有不逮。 比如说,送礼的这种低端局,高力士应付起来很随意。可方重勇搞出的那一套东西是“高端局”,以高力士那有限的脑容量,就不太应付得过来了。 方重勇在信中说:过去商路走私从中抽成的法子,现在肯定是玩不下去了,也难以为继。原因很简单,西域商路的另一头,被胡商们控制了。葱岭以西二十余国,都不是大唐的势力范围,这些人坐地起价很正常。 源头上没法保证货源的低价,到了长安,也就无法压低货物的最终成本,也容易被那些国家封锁商路。 到了长安以后,不断有权贵们入局参股,流动性越来越小。 所以,要给圣人捞钱,得换一个思路,也就发行所谓的“交子”,捞钱于无形之中。 让可以随便印刷的“纸”,代替绢帛在西域流通,以信用为核心,换取货物。如此一来,财富于无影无形之间被夺走,众人还无所察觉。 而要达成这样的效果,唐军必须要打穿西域,至少要平定葱岭以西的小勃律,以及更西边一些富裕而无险可守的小国。这些国家多半都是一国只有一座城,财富非常集中。 强迫这些地方的人使用交子,并保持交子的自由兑换无碍。 用交子“换回来”的一些东西,那自然就可以拿一些出来,变成圣人小金库的一部分了。 这个法子听起来很神奇,但高力士心中依旧有些拿不定主意。他只是隐约觉得,这玩意不好控制,说不定将来没操作好就要出乱子。 然而,拿“纸”换物的法子,见多识广的高力士不仅听说过,他甚至很多年前还亲眼见过! 大唐攻破西域高昌国的时候,在那里发现了很多形状四方,只有手掌般大小的“棉布”,上面印有花纹,也写了当地的文字。打听了一下才发现,这些“棉布”就扮演着货币的角色,在当地流通。 但更多是作为借条使用。 方重勇这种“不记名”的交子,实际上就是发行交子的钱庄,收了客户的货以后,给客户开具的不记名欠条。旁人拿着交子换物,不过是把债权从一个人转让给了另外一个人。 无论是谁拿着交子,都代表钱庄欠他一笔钱。 高力士想起基哥为了发售战争债权,居然都要挖空心思的想办法逼迫朝臣们就范,不由得感慨方重勇的办法,才是真正的捞钱于无形之中。 那境界高了何止一个档次! 正当他胡思乱想的时候,床上忽然传来一声尖叫! “不要杀朕!不要杀朕!不是朕的错啊!” 李隆基从床上爬起来,顺手便拔出放在枕头下面的一把小刀站起身,在烛光的照耀下,茫然持刀四顾。直到他看到一脸惊恐的高力士,以及四周熟悉的陈设时,这才一屁股坐到床上,长长的舒了口气,手中的刀也掉到了地上。 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一脸惊魂未定。 “朕梦见太子谋反……” 基哥心有余悸的说道。 高力士本来想问“哪个太子”,但话卡在嘴边,最后还是咽了下去没说出来。 能让基哥恐惧的,唯有李琩而已。 “太子现在在东宫里做什么?” 基哥沉声问道。 果然是寿王啊! 高力士轻声说道:“太子已经颓废了,整日在东宫里养花种草,连书都不读了。那些东宫的僚属,他也不与之会面,看样子……” 高力士犹豫了半天,最后憋出一句话道:“就像是在混日子。” “哼!这个孽子!” 基哥冷哼一声,没有多说什么。 看样子,李琩是彻底的躺平摆烂了。他知道自己只是被人竖起来的靶子,所以干脆啥也不做,连个吸引火力的靶子也不肯好好当! “天亮以后下诏,让李琩担任京兆尹,永王李璘担任长安县令,颖王李璬担任万年县令,让他们都出来替朕分担点事吧。 跟哥奴说清楚,就说这是朕的意思。” 基哥面色平静的摆了摆手说道。 “点灯吧,朕不睡了。” 基哥叹了口气,刚刚梦里面的内容太糟心,让他睡意全无,只感觉心烦意乱。 在梦中,李琩在长安兵变成功,拿着刀在自己这个皇帝身上割肉,那种疼痛的感觉有如实质! 很多人做梦,都是因为做了亏心事,梦见厉鬼索命。 但基哥似乎从来都不曾有类似的毛病,对于已经死去的人,他向来都没有一分畏惧。 反倒是有威胁的活人,时常出现在梦里,让他寝食不安。 高力士麻利命宫里的宦官,给卧房四面墙壁点上灯,顿时温馨而昏黄的光线铺满了这间面积并不大的卧房。 “圣人,方国忠有事禀告,全都写奏折里面了。 奴看过了,大概意思明白,其中曲折只能请圣人定夺。” 高力士低眉顺眼的将怀里的奏章掏出来,交给基哥阅览。 “开钱庄发行交子,朕吃股息……” 基哥看了方重勇派人送来的奏章以后自言自语道,心中琢磨着这件事对自己,对国家到底有什么好处。 以纸张代替绢帛流通,这件事有什么好处基哥还没看明白。但是“低利息放贷款”这六个字他领悟了。 这不就是变相的发印子钱嘛!前面花里胡哨那么多,就这么点意思嘛! 基哥恍然大悟,明白他的“股息”从哪里来了,就是从贷款的利息而来啊! 当然了,方重勇的原话是:如今民间借贷利息极高,不法商人经常在权贵们的掩护下,靠高利贷搞得无数百姓家破人亡。不如圣人开钱庄放贷,低息惠民,整死那些放高利贷的,这何尝不是彰显圣人的恩德呢? 如果有人想破坏交子钱庄放贷。 他们拿土地作为抵押,低利息借贷,再向百姓高利息放贷,妄图拖垮交子钱庄的现金流,那样的话……方重勇简直是乐见其成。 无论那些狗托底蕴多么深厚,又能提供多少海量的“抵押品”,钱庄都能开核动力印钞机,把账填平了。只要交子的防伪技术不被破解,那这一局就是稳赢! “国忠宰相之才,哥奴不如也。” 看完奏折,基哥长叹一声说道。 方重勇在信中提出了“以信立威,以威保信”的概念,推广交子,需要军队和法令保驾护航。 随着唐军在西域的步伐,将交子铺开,根据西域那边的地理特点,实行“一国一铺”。 唐军去一地,便将原本的硬通货收入交子钱庄,部分运回长安,给当地人兑换交子强制流通。等铺开以后,交子便能在以凉州为核心的西域诸州自由流通自由兑换了。 等交子的信用被树立起来以后,全国范围内的流通便可以提上日程,让交子钱庄在长安、洛阳、成都、扬州等地铺开。 到时候再展开放贷的业务。 总而言之,唐军出兵西域,攻克小勃律,这是一定要做的事情,也是让西域胡商接受交子的必要条件。 胡商们开始用起交子来了,那么大唐有胡商的地方,就一定会有交子。到时候再铺开交子铺,便是顺理成章之事。 交子钱庄铺开了,放贷收贷的业务也就可以进行下去了。 这些都是一环扣一环的。 谁也不会没事就把真金白银交出来,换成一张纸。在没有形成习惯以前,这样的事情,就必须要靠法律和军队来强制执行。等信用确立,使用者也形成惯性以后,事情就不难办了。 真正麻烦的在于第一步。 事实上,方重勇也是参考了大元的经验。 大元为发行纸币进行了充分准备,还提出了“本位金”的概念。由于准备充分,又有武力保驾护航,大元的纸币硬是撑了三十年才垮掉。 而没有采用“本位金”制度的大明,宝钞很快就飞速贬值,后期形同废纸。 基哥反复揣摩方重勇的计划,这是一套从军事到财政到经济的连环套。 所谓的交子钱庄,其实就是国家开的钱庄。这已经不是小打小闹,而是上升到了国策的地步。 这一块,似乎可以先缓缓,让河西那边试试再说,倒是不着急先在长安铺开。 但他觉得,派兵攻打小勃律的事情,非常有意思!这件事不仅可以办,甚至还应该速办! 如今基哥年纪大了,知道自己生命无多。于是他现在更喜欢看绚烂的烟火,不喜欢去经营天下了。 “封方国忠为西域经略大使,除了河西以外,安西四镇兵马,也归其节制,协助其攻略大小勃律与西域二十国。 至于他说的交子钱庄的事情。前些日子朕不是靠发债券筹集了一些军费嘛,给凉州运一百万绢过去,只当是朕入股的本金了。 钱交给他,打仗也是花这些钱,犒赏三军也是这些,发行交子也是这些,让他自己看着办吧。” 基哥有些疲惫的摆了摆手说道。他有些精力不济,才动了一下脑子,就感觉身体沉重,头昏脑涨的。 “圣人,这件事需要跟左右相商议一下么?” 高力士轻声问道。 “不必,那些绢帛就是发行的战争债券而来,是朕的信誉担保,怎么还要宰相同意?到底朕是天子,还是哥奴他们是天子?” 基哥面色不虞的质问道。 高力士连忙跪下请罪。 “不过你还是跟哥奴说说,打小勃律是朕的意思。安西四镇精兵猛将不少,方国忠名为西域经略大使,但真正打仗不是靠他。” 基哥耐着性子解释道。 任命像方重勇这么年轻的官员当西域经略大使,确实有点儿戏。但皇帝任命一个亲信来担任这个官职,却一点也不儿戏。基哥担心的事情是:西域唐军主将跟当地国家合流,自立为王。 西域经略大使的职责,其实有点类似大清的总督制。是朝廷中央空降到当地的直属最高长官,并不干涉普通事务。比如说西域经略大使,就不会干涉安西四镇的军队如何招募士卒,如何训练等等。 “某某经略大使”通常都是带着具体任务来的,传承自北齐的行台制度,具有很强的侵略性,一般都是为了攻略某地而设。 而节度使则明显是边关防御的一方军事首脑,固守一地的意味十分浓厚。 经略大使这样的任命,在开元末和天宝时期,已经是不多见了。 “奴这便去传令。” 高力士领命而去,却是被基哥抓住了袖口。 “不着急这么一会。” 他示意高力士坐自己对面,然后压低声音问道:“听闻太子妃杜氏正在蓄养面首,行为放荡,可有此事?” 听到这话高力士一愣,随即面色尴尬的点点头,揣着明白装糊涂说道:“太子如今不近女色,杜氏这么玩是什么意思,奴也是没看明白。” “哼,他们不过是想下船罢了,看出朕要整李琩,想跟太子保持距离。 杜家又不缺女人,死一个淫妇算什么。” 基哥忍不住冷哼了一声,杜氏的人倒是算计得明明白白。等太子东宫里面的事情传出来了,杜氏固然名声扫地,说不定要被处以极刑。 但他们家也彻底跟李琩划清了界限,将来不会被清算了。 这件事基哥故意将其压了下来,目前长安城内知道的人应该不多。 “跟哥奴说一声,找个由头,把杜氏一家流放岭南。然后将杜氏本人,从贵妃升为正妃。李琩不是不待见她嘛,朕就要他天天看到这个女人。 至于那个面首嘛……净身后送到洛阳宫扫地扫到老吧。” 基哥不以为意的说道,一番话便决定了一群人的命运。 养面首的无罪,背后操控的家人有罪,面首阉割后孤老宫廷……基哥的这一系列操作,听得高力士无言以对。 这位长安圣人,心思是越来越难揣摩了。他现在似乎很不想看到别人的图谋得逞,某些人想要什么,他就偏偏不给。 “明白了,天一亮奴就去传令。” 高力士叉手行礼,轻声说道。 这个月最后一天啦,今年的最后一天啦,票投起来 (本章完) 第285章 请客,斩首,收下当狗 河西节度使与平卢节度使因为私人恩怨,要在皇城外朱雀大街上摆擂台角抵! 这个消息像是长了翅膀一样,像是病毒瘟疫一般,在长安城内四散传播,引起了轩然大波!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要是以往,对于这种狗屁倒灶的事情,御史台的官员们多少都要说几句,上个奏折什么的。 然而这一次,这帮人全都集体哑火了。 要是哪个官员还看不出这场角抵中暗藏猫腻,那他们也不用混官场了,还是回老家种田比较好。 明日就是上擂台的日子,宵禁之后,便有金吾卫的军官,组织人手搭建擂台,忙得彻夜未停。这角抵的台子可不是铺几块木板就行的,还要搭建可供“裁判”与贵宾观摩的高台,工作量一点都不小! 已经入夜,永嘉坊的方家宅院内,女眷们都已经安睡。而方重勇则是停止了角抵练习,夜色下一个人在院子里踱步,思虑明日的应对之策。 上擂台角抵,这既是“表演赛”,又是“格斗赛”,唯一要防着的,是失手打死安禄山,或者被安禄山失手打死。 有小道消息说,安禄山上次亲自上阵杀敌,还是十年以前! 他最强的技能,并不是杀人打架,而是计谋和外语。 没错,就是外语。 安禄山是一个不可多得的高级翻译人才,至少精通六门语言!其特长是做生意,特别是捞偏门的生意。很多打家劫舍的黑活,都是他派遣同乡史思明做的。 安禄山这个人或许因为长得胖很抗揍,但战斗力绝不可能很强!方重勇怀疑,真正在战阵上能打的,应该是史思明。 而且,这场角抵,背后最大的看客,大唐的天子,长安的主人:基哥。 他想要的是什么呢? 方重勇将手背在身后,心中揣摩着基哥的需求。 首先是掌控力,其次是虚荣心,最后才是面子。 两大节度使,按基哥的设想势不两立,此为掌控力。 角抵擂台上,两位高官如同野兽一般打生打死,此为虚荣心。 当着全长安人的面,献出一场“精彩”的表演,此为面子。 基哥还真是该死啊! 方重勇恨恨的想着。可是这个人哪怕该死,现在也不得不依靠对方。 人生如戏,全凭演技,很多戏不是你说不演就可以不演的。 明日方重勇就会跟安禄山一起,演一出大戏给基哥看,给大唐的权贵看,给长安的百姓看。 然后各取所需! 至于什么暗地里交好安禄山,互通有无什么的小动作,想都别想了。基哥这个老硬币心思深沉得很,大概很快就要扶持安禄山上位,让这位大胖子兼任东北两镇节度使了。 这样,他才能放心自己带兵横扫西域! 方重勇越想越是感觉历史大势无法阻挡,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画面犹在眼前。 他前世的时候,很多学者都认为天宝时代的节度使,军政人事财务一把抓,以至于后来藩镇割据。 但现在看来,情况跟想象中稍有不同,因果关系完全颠倒了。 与其说是节度使捞权,倒不如说是大唐在边境屯扎重兵,让边境州县的政务财务,不得不优先服务于军事!从中央财政上剥离开来! 这个过程是被动的,然而效果与影响,却比节度使主动捞权更可怕! 捞权的节度使朝廷可以罢免,但边镇脱离中枢的趋势,却无人可以阻止! 方重勇在担任河西节度使以后,没有任何越权的行为,更是没有主动结党营私。但是边镇的军权政权财权,却是主动到了他手中。所控制州县的财物,压根不送往长安。 就算方重勇一百个不愿意,河西走廊五州,甚至包括兰州等地在内的临近州郡,其财帛都会汇集凉州,账目也会送到这里。 因为账目都是跟着财帛走的。 事实上,这些财物送到关中的府库,不仅路途遥远损耗极大,而且也不值得如此兴师动众。 本地的钱粮供给边军就已经不够用,又怎么能以税收的形式反哺中枢呢? 因为要供给数万精锐边军,所以节度使所下辖州县就只能自己顾自己。而朝廷为了顺应这种形势,也不得不将财权下放到地方,规定边镇诸州供给边军即可,无须事事上报朝廷。 产生这样的情况,其实是让节度使不得不接过管理权。哪怕节度使不想管,其政务也不得不挂靠在节度使衙门,并需要由专人管理。 时间长了,中枢对于边镇的掌控力必定会薄弱,到时候一定需要权术手段来制衡节度使坐大。 比如说现在! 方重勇体会到基哥身上老辣的权术手段,不由得背脊发凉。同时又对历史的潮流无可奈何。 方有德“祖籍”沙州敦煌,所以方重勇马上要带兵远征西域。安禄山出身河北城旁部落,所以他现在做到了平卢节度使。 基哥的权术,都是顺应了时势。如今西北三镇与东北二镇高层敌对,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更何况,长安马上就要发行交子,中枢财政将会获得极大流动性,押金效应开始启动,束缚大唐经济发展的通货紧缩魔咒暂时解除,大唐将会从经济发展衰退期进入到经济全面繁荣期。 各种低息贷款,将会如雨后春笋一般出现,权贵们粮仓内的谷物,府库里的绢帛,将会大面积进入流通环节,以释放货币。为了释放生产力,中枢的低息贷款,也不会让底层百姓手里缺乏应对基本生活的财富。 方重勇相信以李林甫的智慧,不会做这样惠而不费的事情。 毕竟,人要是死了,钱也就变成了废纸,债务就变成无头债。 锁在穷苦人身上的链条应该会暂时放松一些。权贵与富户们将会借钱给他们消费,而且利息极低,债务时间会往后延长,放长线钓大鱼! 而劫掠自西域的财富,和发行交子所带来的充足军费,将会让大唐边军神勇发挥,将大唐的疆域继续扩展。 周边更多的带路党,会向往繁荣的大唐,主动投靠依附,以成为天朝上国子民为荣。 北逐契丹,西克吐蕃,扬威西域,如无意外,这些都会顺理成章的实现。 以此成就,基哥应该会让自己与神比肩,狂妄到目空一切! 在基哥“无为而治”的统治下,中枢财政充裕的李林甫,手里的“政策武器”将会更多,大唐也会进入前所未有的超级繁荣。 前面的封建王朝不曾有,后面的封建王朝大概也很难了。 此情此景,哪怕太宗再生也要跪下唱征服。 然后大唐各阶层从上到下,都会开始彻底的寅吃卯粮! 押金效应的反噬将会在未来某一天到来!而已经习惯于从一个繁荣进入到另一个繁荣的大唐社会整体阶层,都会堕入无尽深渊!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人之常情啊! 到时候天下遍布对现实不满,又拥护大唐的反贼;人人都沉浸在往昔的繁荣中无法自拔,妄图恢复当年畸形的辉煌,然后在寻觅过往幻境的过程中,一步步沉沦崩坏下去! 出来混,迟早要还的!超出承受能力的快乐,会让死亡来得更快更早! “基哥啊基哥,你可千万别死得太早啊。” 看着天上一轮满月,方重勇喃喃自语说道。要是在大唐最繁荣的时候基哥驾崩,那可太便宜他了! 方重勇觉得,老天不应该这样眼瞎。 至于一手带出交子这头猛兽,方重勇亦是无可奈何。 唐代社会刚猛奔放,又文艺又尚武,奢华中又带着难以抑制的侵略性,这便是唐人一手造出来的时势。 若是学宋代明代一样内敛,固然是可以给大唐续命,延缓衰败。然而,唐人的性格,是宁可爽过以后站着暴死,也不愿跪着苟活的! 这就是他们的人生选择!方重勇尊重他们的选择。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反正人固有一死,只管在死之前浪得飞起就好了!” 方重勇洒然一笑说道。只在乎曾经拥有,不在乎天长地久,这未尝不是一种洒脱的人生态度。 要死了只管快活的蹬腿,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这没什么不好的。 …… “力士,你说这场角抵,谁会赢呢?” 皇城的城楼上,基哥伏在女墙上,指着城下擂台上准备搏斗的方重勇与安禄山,问身旁的高力士道。 “回圣人,赢了的是站着的失败者,输了的是躺着的失败者,最后的赢家,只有圣人而已。” 高力士不动声色的恭维道。 “伱也是越来越滑头了。” 基哥头也不回的哈哈大笑道,眼睛凝神看着台下。他知道,如无意外,安禄山一定会输。 擂台下围满了人,里三层外三层的,甚至还有人爬到附近的坊墙上观摩。擂台起码有一层楼那么高,朱雀大街数百米外都有人站着眺望。 官员们为了争夺美女大打出手很常见,而两位节度使摆擂台角抵,那可是大姑娘出嫁头一回啊! “角抵开始!” 正在这时,高台上的郑叔清大喊了一声! 话音刚落,方重勇一个健步冲过去,使出唐拳里面有名的一招“猛牛冲顶”,直接抱肩撞到安禄山的肩胛骨位置! 这一击,包含助跑,他使出了十成的力量! 安禄山那数百斤的身体像是会自行倒退一样,凌空飞出数米后,倒在地上,然后昏厥了过去! 口吐白沫不省人事!压根看不出会站起来的样子! 诶?这也太弱了吧! 使出凶猛一击,暂时处于脱力状态的方重勇傻眼了! 周围的吃瓜群众看呆了! 皇城城楼上准备看好戏的基哥愣住了! 这撞一下就晕过去了,莫不是纸做的? 对于安禄山的“虚弱”,所有人都迷惑不解。 有人怀疑是方重勇从小历练加上天生神力,一招制敌很正常;也有人怀疑是安禄山酒色过度被掏空了身体,只是虚胖而已。 唯有当事人方重勇知道,以安禄山的体格来说,断然不至于说吃了一招唐拳,就倒地不起! 除非他本身就不想起来。 方重勇眯着眼睛看着躺地上不动的安禄山,脸上闪过一丝阴霾。 “我宣布,方重勇获胜! 来两个医官,带安节帅下去治疗一下。” 高台上的郑叔清大喊了一声,面色古怪的看了方重勇一眼。 后者也注意到他的眼神,不方便交谈,只好无奈叹了口气。 码的,上了安禄山的大当! 方重勇一脸尴尬的站在擂台上,双手紧紧握拳恨得牙痒痒,暗骂自己果然还是太年轻了。 能从底层爬到节度使位置的人,又怎么可能是傻子呢? 要是早想明白这一层,他这三天练个毛的唐拳和角抵啊,去河西之前及时行乐才是王道。早知道就应该直接在床上,把独孤瑶折腾得死去活来,在这位美娇娘身上释放欲望就行了。 说不定这一波耕耘,就让她怀上自己的孩子,延续血脉。 怎么都不亏啊! 为什么还要浪费时间临阵磨枪准备角抵呢!配合安禄山演戏就行了啊! 方重勇在心中大呼卧槽,被安胖子耍了一波,肠子都悔青了。 一切都是戏,基哥让他们演戏,安禄山就用最快最节省成本的办法把戏演完,顺便暗示自己的不满,作为谈判时不能明说的表态。 这样的话,基哥一方面知道安禄山会乖乖听话听从自己摆布,一方面也从安禄山的细微态度里面,知道这一位也不是可以随便揉搓欺压的货色。 擂台上的打斗如果持续不绝,安禄山作为堂堂平卢节度使,难道真的不顾身份,像演猴戏一样取悦长安城的普通百姓? 那些人也配么?意思意思就得了,还真以为节度使是个芝麻小官呢!安禄山如今身居高位,本身就是心高气傲,手段残忍之辈。给基哥一人跳胡旋舞可以,给长安百姓跳,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想到这里,方重勇心中毫无获胜者的喜悦。安禄山装傻的技术一流,现在人人都以为方重勇是少年硬汉,一招制敌,将来应该少不了被各方捧杀,架在火上烤! 亏大了! 而安禄山真正的战斗,才是马上要开始了。已经演完这出戏,安禄山再面对基哥,他应该可以顺利拿到自己想要的。 先赢不是胖,后赢压倒炕啊! 方重勇有些意兴阑珊的走下擂台,在人群持续不断的欢呼声中,自顾自朝着永嘉坊的方向而去。 这一局,是他输了,成为了安禄山耍宝的道具。 算了,还是回家睡妹子吧,看能不能补回来一点。 方重勇悻悻想着,心情糟糕到了极点。 …… “安卿家搏斗的技术不太行啊,竟然被一招击倒,朕真的好失望!” 兴庆宫的勤政务本楼御书房内,基哥一边安排高力士煮茶,一边微笑着揶揄安禄山说道。 “微臣惭愧,惭愧啊。” 安禄山伏跪给基哥行了一礼说道。 他嘴上说惭愧,其实心中得意到了极点。难得耍了方重勇一回,心里不知道多美。 “节度使统帅边镇兵马,确实不需要亲自上阵杀敌。你的能力,朕是信得过的。” 基哥微微点头说道,安慰了安禄山一番。 随即二人陷入一阵沉默,唯有茶炉煮水的咕咕声传来。 “裴宽的案子,朕觉得里面还有些谜团没有解开,已经让大理寺正卿郑叔清持续关注了。 营州事务繁多也不便强留爱卿在长安,过两日,你便返回营州,处理军务吧。” 基哥大手一挥,让安禄山松了口气。 “谢圣人恩典!” 安禄山给基哥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忽然,基哥像是想起什么,收起脸上的笑容问道:“皇甫惟明朕有他用,你认为,谁调任范阳节度使为好?” “微臣以为……让微臣担任为好,换人替代微臣的平卢节度使即可。” 安禄山叉手行礼建议道。 “嗯,这是为何呢?” 基哥揣着明白装糊涂问道。 “回圣人,微臣所在的城旁部落,便在幽州城附近,微臣可以号召他们保卫边疆,不需要朝廷额外花钱!” 安禄山像是个铁憨憨一样直言不讳说道。 “你说的,也不无道理。 这样吧,你调任范阳节度使,并暂时兼任平卢节度使一职。 待朕找到合适的人选,便让他来营州赴任。营州那边的事情,你先替朕管着再说。” 基哥不以为意的笑道。 “谢圣人!微臣一定给圣人看好边镇,不让那些北方蛮子作祟!” 安禄山一脸激动的磕头行礼,把额头都磕出来一道红红的印记! (本章完) 第261章 高端纸张的防伪技术 “出兵小勃律?” 看到高力士亲自送到家里来的诏书,李林甫一脸错愣,随即心中涌起一股无力的感觉。 天子直接让中书舍人写诏书给宰相,这是多久都没有的事情了啊!一般都是非常重要的军国大事,才会有这样的举动。 即便是这样,之前天子也会召集宰相们开会商议。只有遭遇强烈反对,天子又特别想办事的时候,才会用这样的办法强力推进。 而未经议政堂盖章的诏书,却被高力士亲自送到家的情况,这十多年来可以说是头一回了。这表明此事乃是天子本人的坚定意志,绝对不能打哈哈拖延蒙混过去。 果不其然,高力士微笑说道: “这是圣人的意思,右相得当大事去办。” 职业的假笑,让李林甫看不出他到底怎么想的,也无法从中揣摩基哥的真实意图。 “高将军,此事是不是拿到议政堂商议一下比较好?本相能不能面圣后再来安排? 不为别的,主要是怕耽误圣人的大事。” 李林甫有些迟疑的说道。他虽然提出了异议,但态度却非常谦卑。 基哥绕过议政堂,事前不通气不与宰相商议,便直接处置军国大事,这太过分了! 李林甫作为右相的权力,便在无形中被基哥剥夺了太多,长此以往,必定会失去军国大事的决策权! 将来就只能处理日常驳杂的政务! 等到那一步,这个右相当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就跟郑叔清当京兆尹的时候一个样了么! 从前的时候,基哥无论如何,都要做一下样子,遇到大事都要召集几个宰相开个会,通个气。虽然最后还是会按基哥的意思办,但起码几个宰相是知情的。 而现在,天子似乎有什么政令,都不再对议政堂通气了,自己想怎么玩就一道圣旨发下来,什么左相啊右相啊全都成了摆设。 这样下去可不行啊! 哪怕李林甫知道自己是基哥的一条狗,他也要尽量去争取当狗应有的尊严啊! 狗下面管着一群地位更卑微的狗,岂能无尊严? 李林甫的不满几乎溢于言表,只是话说得很委婉。 “圣人说了,小勃律接受大唐册封在先,投靠吐蕃在后。其两面做派,不以犁庭扫穴报之,不足以扬我大唐国威。 小勃律王羞辱大唐,那就是在羞辱圣人,右相是想劝圣人息怒么?” 高力士皮笑肉不笑的问道。 “非也非也,本相只是担忧圣人日夜劳碌,忙坏了龙体,并无他意。” 李林甫干笑道,话都说这个份上了,他还能说什么呢。 “右相操劳国事,圣人都是看在眼里的。” 高力士对李林甫行了一礼淡然说道,随即转身离去。 等他走后,李林甫坐在书房的桌案前沉吟不语,反复翻看着手中的这份诏书。 封方重勇为西域经略大使,协调河西与安西四镇兵马,目标攻克小勃律,方重勇总揽相关战争事项。 这个任命,给了很大的军事指挥权啊! 李林甫倒是不怀疑为什么方重勇会捞到这么大的军权,毕竟是救驾之功。现在天子眼中,朝中大臣里面起码一大半,都是想造反却还没造反的反贼,他只信任有限的那几个人。 西域经略大使,是没有品级的“差遣”。如果没有天子的授意和其他配套官职,那么这个职务啥也不是,啥用也没有。 这个临时差遣,很类似方重勇前世,由国家牵头,组织诸多央企国企到国外做超大项目工程时的项目总经理。 每个大央企就可以做是一个节度使,央企下属企业,就可以看做是节度使麾下的某个军。 经略大使可以调配大辖区范围内的任何军事资源,包括但不限于兵力调度,人员任免,物资调配等等。只是一般不干涉节度使麾下军队的日常训练与人员招募。 同样,一般也不直接参与一线作战指挥。 这是唐初以来,大唐在军事组织结构上互相制衡约束的产物。 简单说就是,经略大使只有调兵权和大方向的指挥权,不干预具体作战细节与平时的军队管理。 这个有实权无官位,又与边疆军务紧密相关的职务,地位非常微妙。 可以理解为统兵作战,也可以理解为拆分西北军区的原有建制。 具体是什么,要看方重勇将来在西域干什么事。也要看他能不能办成事情。 天子可以通过这样的方式,利用进攻小勃律的机会,把原本准备抱团的西域唐军,借方重勇的手“整合”一下,让他们没办法在西域拥立边将自立。 西域太大了,小国叛乱几乎是每一年都有,这里没什么忠诚与背叛,只讲究红果果的利益交换。 唐军长期在西域,已经多年没有轮换,不少兵员都是从西域本地小国和城旁聚落招募而来。在这样“城头变幻大王旗”的政治环境下,会不会产生“土皇帝”呢? 西域这种地广人稀的地方,也能单独立国吗? 基哥不知道答案,李林甫也不知道。 但在方重勇前世史书上的数百年后,一个叫西辽的政权,一个叫耶律大石的人告诉后来人:这是很有可能的事情。甚至这个政权还存在了将近百年,绝非昙花一现。 如今封方重勇为西域经略大使,这究竟是天子在酬谢自己人,还是在谋划什么大事呢? 李林甫暗暗思索,有些犹疑不定。 帝王心术,太吓人了,永远搞不懂皇帝到底在盘算着什么。 李林甫手边还摆着另外一份任命。因为事关皇族宗室,所以并不需要议政堂批准,只需要告知宰相一下即可。 这份人事任命也很不简单。 “太子为京兆尹,颖王为万年县县令,永王为长安县县令……” 李林甫心中一阵阵无力,跟上一个任命的迷糊相比,这次天子想做什么事情,几乎是直接糊脸上,压根不想掩饰。 经历李亨叛乱,在朝局寂静了将近两年后,现在长安城又要开始喧嚣起来了。 只是这一回,他这个宰相,要站谁的队呢?或者说,该不该站队呢? 李林甫想了想,发现这个问题的答案,实在是太过于丰富,已经丰富到他不敢再继续往深处想下去! 自己的立场要如何选择,关键取决于天子还能活多久。天子剩下的时间不同,答案也会大不相同,甚至截然相反。 此时虽然已经春暖花开,外面只穿着一件薄锦袍都不会冷,但李林甫依旧感觉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高处不胜寒,他已经到了大唐右相这个位置,已经升无可升。 地位越高,身边的人就越少,以至于天子还有多久寿命这样的议题,他都没有信得过的人可以商量。 站在山顶上,风景确实好,可给人落脚的地方太小,风又太大。在欣赏无限风光的同时,却随时可能坠入山崖。 李林甫站起身离开书房,来到一间狭窄的密室里,把自己反锁在密室里安静的思考。从早晨一直思考到深夜,这才一身疲惫的走出密室。 他终于知道要怎么处理站队的问题了。 …… “这几个,就是昆仑奴么?” 来到凉州城内最大的“人力资源”市场,方重勇指着几个被脚镣套住脚踝,正在一旁吃着麦饭的矮小黑人询问道。 “是的方节帅,这几个奴隶,我等会便给您送到府上。” 一个穿着白衣的阿拉伯商人有些讨好的说道。 方重勇轻轻摇头,摆了摆手说道:“本节帅就是有此一问罢了,并不稀罕什么昆仑奴。” 物以稀为贵,大唐权贵们喜欢拿自己手里的昆仑奴出来攀比,不过是一种猎奇心态。 别人有的我没有,我心里就不舒服;我有的别人没有,我心里就很舒服! 类似这样的攀比心理作怪。 不过和传说中昆仑奴人高马大不同,方重勇所看到的所谓昆仑奴,很多都是身材特别矮小,很像是前世东南亚一带的人,比如眼前这几个。 传说他们皮肤黝黑,身材精瘦,而且特别精通水性! 很多大唐权贵,都是在把昆仑奴当“潜水员”在用,把昆仑奴丢水井里打捞东西的传闻,来大唐之后,方重勇都听说过很多次了。 看得出来,因为卖得贵,所以他们的伙食跟其他奴隶比起来,要好不少。 封建社会存在奴隶制度,以及人口比例相当一部分都是奴隶,这样的事情屡见不鲜。大唐是一个经典的贵族社会,一切以贵族们的需求和品位看齐,奴隶类比牲口是写入《大唐律》里面的条文。 自然是不缺奴隶买卖,这些奴隶经常被主人殉葬,可谓是活着身不由己,死不死都是主人一句话。 等到清代的时候,富贵人家的“殉葬”制度却也时有耳闻,足见奴役他人是人类的劣根性,并不会因为时代的发展而消亡。 只是奴役手段发生了改变,更加隐蔽更加难以察觉,但实质却没有任何变化。 想到这里,方重勇微微皱眉,将这位来自阿拉伯的奴隶贩子拉到了一边问话。 “方节帅有什么想问的么?大唐南面海上见闻,在下也是略知一二,这些昆仑奴便是来自那里。” 这位阿拉伯奴隶贩子的汉话说得很标准,若是不看长相,几乎察觉不到他是外国人。 二人来到市场门外,方重勇让卫兵屏退了闲杂人等,单独问话。 方重勇看着对方略显苍老的脸,似笑非笑的问道:“如今葱岭以西,黑衣大食的什叶派起义如火如荼。而你却一直穿着白衣,莫非你以前是在白衣大食里面当官?” 听到这话,这位阿拉伯人贩子面色微变。他原以为自己的伪装已经很好了,假扮一个从南亚海陆来凉州,走遍大半个唐国的游历商人。没想到对方竟然一语道破玄机。 “方节帅说笑了,我离开大食好多年了,长时间在航海,并不知道这些事情。” 这位阿拉伯人贩子干笑道。 但他不知道的是,现在就连长安,白衣大食的商人也很少见了,甚至大食商人都很少。就算有,也是清一色的黑衣,或者根本不表明身份。 这种涉及教派冲突的事情,是完全不讲道理的。穿着白衣的阿拉伯商人,就好像是漆黑夜里的萤火虫一般,在脸上写着自己是“少数派”。 “来人啊,带下去慢慢审!” 方重勇喊了一句,何昌期带着两个银枪孝节军的士卒,将这个阿拉伯奴隶贩子带走了。 “节帅,刚才那个人是黑衣大食的探子么?” 严庄一路小跑过来压低声音问道。 “这不是明摆着么。他装作自己是从南面海边过来的大食人,应该消息闭塞,所以还是白衣大食,就应该穿白衣。 但实际上,南面过来的大食人,无论是不是黑衣大食,从广州上岸到了大唐后,都不穿白衣了,而是穿蜀锦。他们不表明身份,外人压根就看不出来。 这个人,明摆着就是个过来刺探唐军动向的黑衣大食探子,他们觉得伪装成奴隶贩子再好不过,怕我们怀疑,所以做贼心虚不穿黑衣穿白衣。” 方重勇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说道。 他一听有人报告说凉州城有人卖昆仑奴,就想看看昆仑奴到底长什么样,是不是跟自己想象中一样的。没想到居然发现奴隶贩子是个穿白衣的白衣大食。 唐军探子其实已经掌握有关于西亚那边政局的大致动向,并非是两眼一抹黑。 白衣大食现在正在经历史上著名的“什叶派大起义”。并且白衣大食的镇压军队几年前遭遇决定性惨败,黑衣大食开始掌控权力,并全力追杀白衣大食的王室和官员。 现在西域那边偶然出现的,都是黑衣大食的商人。 与白衣大食商人的立场不同,黑衣大食对大唐实行了封锁边境的策略,他们的商人现在也很少来河西了,因此长安那边来自葱岭以西的货物,呈现断崖式暴跌,这也是商路走私收益暴跌的一个客观原因。 这位假装白衣大食商人的探子脑筋不可谓不灵活,他只是没猜到会有方重勇这个bug。这位新上任的河西节度使,居然知道这一时期,大唐与黑衣大食将会爆发边境冲突! 很多时候,不知道标准答案去猜题,往往要走很多弯路。然而提前知道答案反推问题,却是无比直率。 “方节帅真是见多识广啊!” 严庄忍不住赞叹道,不敢小觑方重勇。 眼前这位爷虽然年轻,但一看就不是好忽悠的。 “对了,你来找本节帅,是有什么事情吗?伱现在不是在盯着发交子的事情么?” 方重勇一脸疑惑问道。 “啊,对对对,交子交子。 马待封从蜀地回来,还把楮纸带回来了。这种楮纸是真的……一言难尽。 节帅还是回府看一看吧。” 严庄有些焦急的说道。 “明白了。” 方重勇微微点头,带着严庄来到河西节度使衙门。然后根据严庄的指引,来到新建不久的衙门二楼的“案牍馆”,查看马待封从蜀地带回来的纸张样品。 这种纸和想象中有点不同。 首先就是带着天然的微微褶皱;然后是质地比较接近布匹,轻易拉扯不会断;最后是厚度非常薄。 比这个时代最厚的纸要薄上许多,甚至比官府日常办公用的纸张还要稍稍薄一点。 这种纸颜色白中带棕,还有一些像是显微镜下寄生虫那般的淡黑色短纹,均匀分布其间。 每个短纹看起来都不规则也不相同,但整体上呈现又均匀分布。 这种纸张别说是工艺了,就算是见,方重勇都算是今日头一次见。 算是开眼了! 他敢断言,光这种张,就是一种天然防伪。尤其是其中那些淡黑色的细小短纹,就很有辨识度。普通人可以一眼识别其特征,非常方便用来当做防伪特征。 而且在不知道纸张工艺跟材料的情况下,外人很难仿制出来。 “马郎中,你有心了啊。” 方重勇忍不住夸赞了一句。 马待封走过来对着方重勇叉手行礼,压低声音悄悄说道:“制作该楮纸的工匠家全族数十人,都随下官来了凉州。原工坊一把火烧了,什么也没留下。” “嗯,本节帅会向圣人给马郎中报功的。” 方重勇微笑说道,跟马待封使了个眼色,一切尽在不言中。 “岂敢岂敢,都是为圣人办事的,下官不敢居功。” 马待封谦逊说道。 这人不愧是基哥身边办事的工匠,知道事关重大,筹谋楮纸的时候当真是滴水不漏。将来若是交子出现高仿的,绝对不会怪罪到他头上。 马待封已经是尽可能的做到技术保密和封锁消息了。 楮纸是一个大门类,蜀地每一家工坊做出来的产品,都是略有差别。甚至同一家工坊,根据用户需求的不同,他们也会细分产品的子类。 旁人若是没有专业指导,光这种专业楮纸,都得几年时间不断试错才能仿个大概。等试错试出来了以后,还要对付其他的防伪。 谈何容易啊! “现在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方重勇伸了个懒腰说道。 “节帅,纸张解决了,我们用什么油墨呢?” 马待封忽然提了个奇怪的问题,把方重勇给问住了。 新年第一章,票投过来。我看看今天能不能双更一下 (本章完) 第262章 核动力印钞机准备开启 在古代,油墨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这个问题看起来很简单,似乎一句话就能回答。油墨油墨,不就是油和墨嘛。 但实际上,油墨里面不仅有油,而且还有墨,还有水,甚至还有秘密配方。 每一地产出的油墨,其材料如何且不去说,就说工艺和配比,就没有一家是完全相同的。 魏晋南北朝时期以前的油墨,还只能叫“墨水”,也就是通过某种材料,如松烟等,加入水调制而成的。 而传说中的文房四宝,砚台并不是直接出墨水,而是用于研磨墨块以制造墨水。 一块墨块是由炭黑、胶料等原料研磨混合后,再通过高温烧制而成。墨块中通常有油,但研墨出来的墨水,跟雕版印刷的油墨,还不能归为一类。 总之,这个问题看似简单,但普通油墨要想直接拿来印刷“钞票”,难度不是一般的大。 “石油燃之如麻,其烟甚浓,所沾帷幕皆黑。 某怀疑其烟可用,马郎中要不要试试看?” 方重勇不太确定的问道。 他记得宋代人就是烧石油做墨,然后在里面加入桐油,麻油,脂油等物。具体怎么玩他不知道,但大概原料是没啥问题的。 主要是这种墨水性能非常稳定,起码一二十年墨迹不会完全褪色。 “石油么?” 马待封微微点头,石油就是方重勇前世的石油原油,这年代也叫这个名字,同样是常见之物。 “可以试试,凉州乃商埠,应该不缺这样的工匠,甚至是好工匠。 下官以为此事不难,可以印一批交子便改进一批墨水。将来可以采以新换旧的模式淘汰旧版。” 马待封似乎信心满满的样子。 听到这话方重勇都恨不得直接竖起大拇指给这位点赞。 毕竟,连他前世银行里常见的“以旧换新”都脱口而出,古人的智慧当真是不可小觑。 就算前面的交子所使用的墨水不太行,后面通过改进油墨,同时各钱庄站点以旧换新,一样也可以保证将来能把那批旧的交子换回来淘汰掉。 “将士们出征西域,吃喝用度就指望着这些交子了,马郎中务必尽力而为。” 方重勇拍了拍马待封的肩膀说道。 “方节帅放心,都是小事,小事。” 马待封嘿嘿笑道,显然是对交子的相关技术方案很有信心。 “交子将来必定有贼人要仿冒印刷,除了纸张以外,马郎中还有什么办法么?” 方重勇一边查看楮纸的样品,一边不经意的询问道。 “首先便是印章,也叫花押。我们设计一种只有专人可以看懂的复杂图案。这种方法目前飞钱就已经在用,借用过来不难。” 马待封自信满满的说道。 不愧是在基哥身边搞技术的高级工匠,动手能力如何先不提,光这个见识就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不错。” 方重勇不置可否的说道,他已经打算在里面加入钞票号码和阿拉伯数字这种东西。 当然了,这需要用到简单的活字印刷术。钞票号码将会是一个对防伪能力有极大提高的技术。 “此外,我们还可以在交子上设计很多复杂花纹,采用压印的手法。这样印出来的交子,民间想仿冒,需要技术非常高超的工匠,长期试错才能弄个大概。” 马待封又给方重勇抛出了第二个杀手锏。 什么是压印呢? 所谓压印,便是将板料放在上、下模之间,在压力作用下使其材料厚度发生变化。 并将挤压外的材料,充塞在有起伏细纹的模具形腔凸、凹处,而在工件表面得到形成起伏鼓凸及字样或花纹的一种成形方法。 压印的花纹,做个大概非常容易,但要跟原版一模一样,需要反复试错,时间成本极大! 要知道,做雕版的材料,可未必一定得是木头啊!铜制的印章就是官府印章的主流,这种东西也是可以做雕版印刷交子的。 果不其然,马待封接着说道: “交子的雕版最好是采用铜制成。换成木头,压印不出效果。总之不知道雕刻工艺的人,无论怎么做,都有瑕疵。 再加上用特殊的楮纸,应该一两年内不会见到假交子。 最后交子钱庄一年换版一次,可保万无一失。做这玩意比铸造私钱麻烦多了,方节帅想出的交子之法,还真是妙!” 马待封一脸敬佩。 你也不是普通人啊,只怕暗地里给铸造私钱的人当过“技术指导”。 方重勇在心中暗暗吐槽道,这位马郎中懂的东西实在太多,很难不让人有所怀疑。 见四下无人,马待封悄悄走到方重勇身边,压低声音问道: “方节帅要不要多印一批额外的交子,自己留着以备不时之需? 下官以为,交子出来以后,以圣人的性格,必定推广全国。这东西方便存放,一个大箱子装满交子,便可以换一个库房的绢帛了。 这次回长安以后,下官琢磨着自己年纪也不小了,没办法继续在宫里给圣人办差。所以下官想辞官后,跟着方节帅研究交子防伪的技术。” 马待封很是隐晦的暗示道。 方重勇一愣,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看到他还没回过神来,马待封有些急切的说道: “朝廷大概还没想到这一茬,但以后一定会想到的。方节帅是圣人的亲信,而圣人年纪也大了。圣人若是驾崩,节帅要如何自处?会不会被新天子清算?要不要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这交子钱庄是节帅弄出来的,然而节帅能保证以后都是自己管理吗?朝廷中枢肯定会派人接管的,如此一来节帅可不就白忙活了么?” 马待封一口气说完,然后忐忑不安的看着方重勇。 其实他说的事情,也是现在大唐很多人,特别是涉及官场的人所思虑的问题:基哥到底还有多久的寿命? 按一般情况推算,基哥明天驾崩都算正常死亡,毕竟现在这位天子已经六十多了。古代皇帝活到六十多岁驾崩,那能叫早亡么? 但也不是没有像梁武帝萧衍一样超长待机活到八十岁,越活越精神的那种皇帝! 谁知道基哥是哪一种呢?哪个在长安当官的人不担心站队问题呢? 对于安史之乱,当时很多大唐的官吏是没有心理准备的,他们都不相信“帝国盛世”的时候,居然有人敢造反。 然而对于皇帝突然驾崩,皇子夺嫡什么的,几乎每一个大唐官场中人都有心理预期,也想过很多可能的结局。 马待封只是他们之中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罢了,最多他懂点科学技术。 马待封刚才只是给方重勇提个醒:在发行钞票的时候,你要不要发行一批真实的“假钞”给自己用? 不说别的,万一将来被朝廷流放岭南了,给自己留点交子,路上也方便上下打点吧? 打仗的时候没有赏赐了,扔点交子是不是有丘八愿意一路护送你杀出重围呢? 被人暗算罢官的时候,塞点交子是不是能判得轻一点? 这不叫贪污,这叫有备无患。反正机会就在眼前,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谁拿不是拿呢? “本节帅不算深谋远虑,马郎中才是深谋远虑啊。” 方重勇拍了拍马待封的肩膀说道。 使不使用交子这种事情,跟拿着绢帛在手里还真不是一码事。 如果额外的交子拿着却不使用,那么对于实体经济没有任何影响。 但是拿来用,丢到市面上必定推高通胀,与洗劫财富别无二致。 不过话说回来,就算方重勇不拿,基哥也会打开核动力印钞机拼了命的印钱,将来接管交子钱庄的官员也会忍不住上下其手的。 所以马待封说的也不无道理。 方重勇现在已经脑补出现基哥给长安中枢官员发交子,赏赐权贵发交子,给宫里的太监宫女们发交子的画面了。 核动力印钞机只要开启,就永远不会停下来。 “节帅谬赞了。” 看到方重勇低头不语,马待封叉手行礼说道。很多时候,没有拒绝就代表已然默认,不用过分强调。 实际上他希望方重勇多拿点。方重勇不拿,他也不好意思拿。 作为一个见识广博的高技术人才,马待封虽然不知道“通货膨胀”是什么,但却能朴素的察觉,交子这玩意必定在后面形同废纸。 他都忍不住想多发交子为自己捞钱,怎么能指望别人不这么想呢? 欲壑难填,是所有人的劣根性。人们是用理想,用道德去压制内心的欲望。 但贪婪只能被压制,却永远无法被消灭。 “去歇着吧,马郎中一路辛苦了。” 方重勇一脸淡然说道,将马待封打发走了。 等他走后,整个案牍馆内,就只剩下他一个人。 空气中浮动着油墨的香气,还有纸张发霉的臭味,混合在一起,难以分辨。 “记录文明的纸张,弘扬文明的油墨。在有心人的勾连下,变成了收割财富的镰刀。 刀剑无罪,有罪的只是人而已。” 方重勇将手放在准备用来印制交子的楮纸上,这段时间他感受到了人心的变化,以及动荡前若隐若现的血腥气。 长安城内,有多少个“马待封”? 大唐国内,又有多少个“马待封”? 方重勇陷入了沉思之中,心中暗暗琢磨着未来的路应该如何走下去。 …… 太子东宫在太极殿东边,按五行之说属木,所以陈设皆以青色为主。 不过这天一大早,东宫明德殿内却传来凄厉的哭喊声,倒是暗藏杀机。 太子李琩坐在主座上,面无表情一言不发。他面前跪着一个梨花带雨的年轻女子,正跪在地上不断磕头。 “太子!妾身求求伱了,救救我父兄吧! 千错万错都是妾身的错,您要杀要剐都随意,不要迁怒于妾身的家人啊! 如今他们都被下狱大理寺,说是撺掇太子谋反,被人告发。 麻烦您去圣人那边说说情啊!我父亲兄长不是都没来过东宫嘛,他们怎么可能撺掇太子呢?” 李琩面前的王妃杜氏,正拼了命向他磕头求情,已然忘记了前不久在这座东宫的某个卧房内,她在那个年轻的面首身下忘情狂欢嘶吼。 那一刻只有沉溺于肉欲的一对男女,而没人在意这里是不是太子东宫! 当那个年轻的面首被金吾卫的人抓捕后阉割,送到去了洛阳皇宫之后,杜氏才察觉大事不妙。 果不其然,没过两天,她的父兄就被人告发谋反,随即下大理寺狱关押。 最轻一个流放岭南,最重……只怕要灭族! 也是到了那时候,杜氏才明白东宫里这个连看都懒得看自己一眼的闷葫芦,太子李琩,到底有多么的心狠手辣! “本宫亦是爱莫能助。 封你为正妃,也不是我本意。” 李琩面色平静说道,他就像是一个失去了情感的病人,杜氏在他脸上看不到悲伤,亦是看不到“大仇得报”的快意。 “殿下可以的,殿下一定可以的!殿下既然这样报复杜氏,也一定有办法收拾局面的! 您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好么。 妾身找面首,只是家里要与太子划清界限,您就原谅我们家好不好,妾身真的知道错了!只要我父兄能脱罪,殿下想妾身怎么样都可以的!” 太子妃杜氏像是捣蒜一样的磕头,光洁的额头都留下鲜红印记。她声泪俱下,可怜巴巴的。 哪怕草原上的雄狮看到了都会忍不住落泪。 “本宫说过了,此事乃是圣人安排,我事先完全不知道。” 李琩微微皱眉说道。 他随即站起身,看了跪在地上不起来的杜氏一眼,长叹一声说道: “你找面首,本宫一点都不介意,说起来还是本宫冷落了你。 说不定你亲自去找圣人求情,比跪在这里更有用些。” 他说完这番话,转身便走,不想却是被杜氏死死抱住了大腿! “李琩,你卑鄙阴险!害我父兄还有脸封我为正妃,世上怎么有你这般歹毒之人! 要是我父兄死了,妾身做鬼也不放过你! 想当太子,做你的春秋大梦吧!” 年轻的杜氏那张俏脸上带着深深的怨恨,已经扭曲得如同恶鬼一般,凶狠的咆哮道。 李琩脑子里忽然出现当年韦三娘往他嘴里塞冰冻酥酪的画面。那时候她吃下冰酥酪,被冻得身子一缩,脸上却带着顽皮的微笑,眼睛眯成一条缝。 如果时光可以永远停留在那一刻,该有多好啊! 韦三娘死了,李琩觉得自己的心也死了。基哥不杀他,是对他最大的惩罚。 看着眼前的杜氏,李琩只觉得她是个可叹可悲的可怜人。 一点都恨不起来。 “本宫,并不想当太子。 我甚至不想生在帝王家。 而你,根本不懂这些。 多说无益。” 李琩冷冷甩开杜氏的纠缠,朝着东宫里的花圃走去。 丝毫不介意身后杜氏那怨毒的目光。 第二章,累死了,没票真说不回去了 (本章完) 第263章 五年平辽 “你是觉得本节帅没办法撬开你的嘴巴么?” 凉州城内某个地牢的牢房内,方重勇看着那位跪在地上的阿拉伯奴隶贩子。他抱起双臂,好整以暇的站在对方面前。 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俯视着。 哪知道,这个奴隶贩子竟然双手合十,闭上眼睛,跪在地上用阿拉伯语念经起来,态度十分虔诚,不知道嘴里嘀嘀咕咕念叨着什么。 “他在说什么?” 方重勇询问身边从碎叶城来的西域翻译道。 “节帅,还是不要翻译比较好,都是些求真主惩罚大唐之类的话。说出来对节帅不敬。” 这位通晓六国语言的翻译面色为难说道。 白衣大食在开元初与大唐的交往中,就曾经因为不遵守大唐礼仪,险些让基哥翻脸。 想到这里,方重勇对站在身边的何昌期说道:“送他上路,痛快点那种。” 求仁就会得仁,对于那些一心求死的人,方重勇向来都是尊重其内心意愿的。 “节帅,咱们一点消息都没打探出来,宰了他岂不是太便宜他了?” 何昌期有些不甘心的反问道。 “不怕,他手下还有一大堆奴隶,估计其中有些人应该也是黑衣大食的探子。到时候把那些人集中起来问话也是一样的。” 方重勇不以为意的说道。 眼前这个奴隶贩子,宁可念诵经文也不肯说一句话,方重勇还担心这人故意提供一些假消息呢,不如直接宰了痛快。 “喏,末将这便去办。” 何昌期叉手行礼说道。 走出空气浑浊的地牢,炽烈的阳光有些刺眼,方重勇忍不住拿手遮住自己的额头,挡住阳光的照射。 西北的气候,跟长安颇有些不同。这里马上就是“夏季”,白天在沙漠里面行军,是一种不可描述的煎熬,就好像整个人都浸透在蒸笼里面一样。 与之相反的是,今年初秋时节到第二年春天,才是出兵西域的好时机。 在此之前,要通过发行交子,代替往年的绢帛,从河西地区筹集粮秣。这些粮草,都是要随军运往西州高昌县(吐鲁番),也就是曾经的高昌国! 然后全军在西州修整后,继续携带粮草前往安西都护府所在地龟兹(库车),在这里跟安西都护府的边军会合,整编后选拔远征军精锐! 等到了龟兹之后,才算是真正开启了葱岭攻略。 如果葱岭西边传来的情报有利于出兵,那么远征军就要前往疏勒镇(喀什市)待机,这里离大小勃律已经不远。 这一路,唐军不仅要穿越沙漠,而且路途极为遥远。地形虽然都是以沙漠,平地及部分山地为主,但民情却又极为复杂。 西域百余国,一城为一国。都是荒漠绿洲经济为主,水源稀缺,人口也稀少。一国便是一方风土民情,人种跟语言,可能换个地方就完全不一样。 而西域一国的人口,却未必比得过大唐一个县。 唐军过境,便如同《西游记》里面所描述的那样,走一地便需要获得一地之人力物力。利用数量有限的唐军主力,如同滚雪球一样吸纳西域各国兵力作为仆从军,进而在葱岭以西的小勃律,跟吐蕃人决战! 过了西州以后,军队后勤都非常依赖这些西域小国的支持。所以攻略大小勃律的军事行动,非常考验唐军主将的外交能力。 唐军需要用刀开路,但不能只靠刀开路。其政治利益的摄取与交换,是一门非常高深的学问。等决战开始的时候,便是唐军与收拢的西域仆从军,对抗吐蕃军和他们掌控的西域仆从军。 不单单是比自身牌面大小。 这种玩法,自汉代班超定西域以来,就形成了非常成熟的游戏规则。西域也是各方势力反复争夺与拉锯的角斗场。 一边往河西节度使衙门走去,一边思索着出兵西域的事情。方重勇这才感觉,自己之前把开疆拓土想得太简单了。西域的玩法,跟在陇右守边,一心一意对抗吐蕃人并不是完全一样。 甚至可以说差别很大! 他刚刚走到节度使衙门跟前,就看到有个宦官模样的人,在这里似乎等候多时了,一直在左顾右盼。 眼前这位正是方重勇的老熟人,经常负责前往边疆传递消息的边令诚边内侍。 一见面,边令诚就哈哈大笑,走过来对方重勇热络行礼道:“方节帅,奴可是等您等得好苦啊,圣人有旨意,是好事,大好事。” 又有旨意? 方重勇装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接旨,随即打开圣旨看了半天,顿时眉头紧锁沉默不语。 他的心情显然不像是边令诚说的那样乐观。 “百万匹来自洛阳与两淮的绢帛,已经在路上,过几日便会存在凉州的府库,以供军需。 也是作为发行交子的本金。 此外,圣人还封您为西域经略大使,除了统领河西边军以外,安西四镇兵马,也归您节制。 节帅的交子铺,到底办得怎么样了,圣人很想知道详细内情。 请节帅务必写一份奏折,由奴带回去给圣人。” 边令诚压低声音说道。 西域经略大使? 此时此刻,方重勇忽然想起了那个“五年平辽”的袁崇焕。 皇帝给钱给足了,给兵也给足了。如此鼎力支持,要是没有亮眼的成绩,到时候会发生什么,用脚指头想都知道。 不说全家死光吧,最少也是个流放岭南。 而那一百万绢看似很多,然而,这些都是“金本位”发行钞票用的本金! 可以理解为,基哥借给方重勇一百万绢,让他至少发一百万绢的交子作为保底。 最后多出来的军需以及赏赐,那就方重勇自己看着办,基哥只看结果。 本质上就是用存款利息当军费用,可谓是抠门到了极点! 当然了,无论怎么说,起码还是有“保证金”在钱庄里面坐镇保底,交子不至于说从发行开始就跌得丧心病狂。 让交子苟个十年八年,方重勇还是有信心的,前提是基哥不瞎折腾,朝廷不换人管理。 “明白了。” 方重勇微微点头,来到节度使衙门书房,飞速的写了一份奏折,详细讲述了自己关于攻略小勃律的计划,预计需要多少兵力,需要花多少钱,需要多长时间,行军路线如何等等。 又把跟交子相关的事项写了一遍,其中当然也包括交子材料的加密技术,工艺的保密措施等等。 等这些全部写完,边令诚已经是在节度使书房里面,等了足足一个时辰! “边内侍将奏折带回去就可以了。” 方重勇将奏折草稿看了又看,自我感觉没有什么大问题,于是将其装入竹筒,又封好火漆,递给边令诚。 忽然,方重勇看到边令诚微微皱了皱眉,顿时恍然大悟。他拿出一张雕版印刷好的“单据”,面额是“五千绢”。 “这个东西,叫做汇票,将来可以拿来兑换交子。 边内侍先将其带在身上,不必拿出来示人。待长安的交子钱庄开了以后,便可以用这张汇票兑换五千交子。 某会在凉州这边开一张同样的单据,派人送到长安,两张单据合在一起,便可以领交子核销了。” 方重勇微笑着将手中这张“汇票”递给边令诚。 “这张纸,便可以换五千绢么?” 边令诚大喜,一脸不可思议的接过汇票询问道。 “不错,正是如此。” 方重勇微微点头说道。 “这……这玩意太方便了!” 边令诚感激说道,随即他凑到方重勇身边,压低声音提醒方重勇道: “圣人不久前任命太子为京兆尹,永王为长安县令,颖王为万年县令,似乎是想几位互相争斗。而太子妃杜氏一家,则全部流放岭南。 长安城中枢官员们,似乎很多人都想站队抱团了。圣人到底是什么意思,奴也看不明白,方节帅小心为妙。 另有老方节帅如今被圣人调度到华县训练神策军,应该还不知道此事。” 收了钱,自然是要卖好。边令诚忍不住将长安最新的政局变化,告诉了方重勇。 “虢国夫人的私生子杨幸,是不是圣人的龙种?” 方重勇假装不经意问道。 边令诚吓得一个哆嗦,随即双手握住方重勇的手腕,很是紧张的说道:“这种事情不可乱说,不可外传啊。” 他没有直接承认,但也说得令人浮想联翩,几乎是确认了这个传闻。 “边内侍,等你回长安后,过些时日可以向圣人请求,外放河西,随军远赴西域为监军。 长安风渐起,在外可避祸啊。” 方重勇拉住边令诚的袖口,不动声色说道。 “奴明白了,谢方节帅提点。” 边令诚接过竹筒,千恩万谢的离开了河西节度使衙门。 等他走后,方重勇才依靠在书房的榻上,整个人累得不想动。虽然最近压根就没有做什么体力活,但他就是想休息想摸鱼。当一个人心力被不断消耗,同样会累得不想动。 方重勇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根据沙州那边的传统经验,基哥这一百万绢会先到凉州的府库,然后从凉州运送到沙州。 等绢帛到了沙州的府库以后,根据大唐的“丝绸限制”措施,这些丝绸会成为“和籴仓”的资金流水。通过放贷款的形式,将丝绸借贷给本地人,然后本地人拿着绢帛卖给西域商人,换取耕种需要的种子,农具等物。 到了还债日,本地人拿着田里收割的粮食送到和籴仓,官府将和籴来的粮食用于军需,就算是完成了一次基本的经济循环。 如今有了交子,这些丝绸便会存放在河西五州的相关府库里面,给本地人发放的是交子,或者一半交子一半绢帛。用这样的方法推广交子在社会层面流通。 河西五州经济规模太小了,需要不断向西域那边“开闸放水”,开动印钞机进行qe。 “终于拿到西域经略大使这个差遣了。” 躺在榻上,方重勇忍不住唏嘘感慨。 发行交子,能不能救大唐? 答案是不可能的,哪怕开核动力印钞机也不能。 但是在发行交子的初期,却可以起到宋代“青苗贷”的作用,部分延缓社会危机。 至于将来社会矛盾会如何更猛烈的爆发,其不断下行的趋势,不是方重勇可以阻止的。 事实上,中晚唐时期,大唐货币通过两税法的实施疯狂放水,增加社会层面的流动性,便是在借此挽救国家衰亡。 然而只要是私有制还存在,只要是国家还需要借用私有制的组织方式,来进行生产活动,那么类似拆东墙补西墙的行为,就永远不会停下来。 换言之,只要还有皇帝,那天下便无不亡之国。 方重勇也很明白,无论他做什么,哪怕基哥能在一瞬间变成明君,也不过是延缓盛唐的衰落,多苟一天是一天罢了。 他想起前世的“粮食公式”。 如果一个国家不缺粮,那么当它进口粮食的时候,粮价与可购买的国际粮食供给成反比。可以买的粮食越多,粮价就越低。 如果一个国家缺三成粮食,那么当国际粮食存量无法满足供给时(也包括恶意的粮食禁运),那么这个国家的粮价,则会无限高往上涨,直到饿死这个国家三成以上的人口为止! 而不仅仅是粮食涨价三成。 同样的道理,无论大唐怎么折腾,打击土豪也好,增加货币流动性也好。活着的人就要吃饭,这是一个绕不开的基本需求。 大唐有超过六千万的人口要养活,在江南还未大开发之前,在化肥出现之前,在种子改良未达标之前,土地承压能力很容易便会到达极限。 到时候就一定会动乱,通过大量人口死亡,减少生存压力。 然后实现政治经济的再平衡。 正当方重勇胡思乱想的时候,书房的门被人敲响了。他打开门一看,居然是赤水军军使郭子仪! “郭军使不在赤水军大营,来凉州城有何公干呀?” 方重勇微笑问道。 郭子仪长叹一声道: “赤水军中不少士卒来自回纥部落。凉州富庶,他们不愿意搬迁到朔方与河东,还是希望留在凉州。 军中对搬迁驻地之事也颇有怨言,末将便来咨询方节帅,此事要如何处断为好。” 郭子仪有些不好意思。 这件事不难办,但他治军不走严苛路线,颇得军心,也不想因此跟基层士卒撕破脸。所以想在方重勇这里求情,尽量减少赤水军中第一批士卒互换的名额。 那自然是越少越好。 “这是圣人的意思,本节帅也是爱莫能助。 当然了,郭军使若是不想当赤水军军使,那本节帅可以兼任。” 方重勇脸上带着笑容,只是高深莫测不好猜测,郭子仪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于是郭子仪面露难色道:“节帅,回纥骑兵在本地势力颇为强大,他们对于搬迁的事情还有些别样担心。若是朝廷强行推进,末将担忧他们会不服管教。” “伱觉得难办,那你就别办,由本节帅来办。 圣人刚刚将太子妃一家流放岭南,那可是太子! 郭军使认为圣人如果发怒了,收拾几个回纥骑兵,会不会很难?” 方重勇皮笑肉不笑问道,看得郭子仪。 “那……请方节帅兼任赤水军军使,末将已经在他们面前说了大话,实在是无颜继续在这个位置上赖着不走了。” 郭子仪叉手行礼说道,低头不敢看方重勇。 “把赤水军印信和鱼符给我,明日本节帅亲自去摆平这些刺头。” 方重勇对郭子仪伸出一只手说道。 “呃……那好吧。” 郭子仪伸出手,从腰间掏出挂上面的赤水军印信与鱼符,双手呈上交给方重勇。从这一刻开始,他便开始担任赤水军副军使了。 “郭将军去吧,赤水军的事情,本节帅明日一定给他们一个交代。” 方重勇微微点头说道,一脸沉静,并不放在心上的样子。 (本章完) 第264章 被架在中间的节度使 赤水军算是凉州安氏在唐初时的基本盘,士兵来源是很单一的,就是凉州本地的中亚粟特人。当初赤水军的规模,也没有三万三这么庞大。 到开元以后,赤水军便逐渐加入了回纥出身的城旁部落所提供的优质骑兵,凉州本地汉民和已经编户齐民的粟特人提供的骑马步兵。 近期朝廷让赤水军部分兵员要迁徙到河东与朔方,严重侵害了回纥城旁部落的利益,因为这些人本身就不是农耕经济,而是部落游牧经济。大唐官府对他们的税收,也跟边镇军屯不尽相同。 这些城旁聚落一般都是跟着他们所提供的兵员一起迁徙。可是朝廷的政策,让他们不能确保在河东与朔方那边获得同样等级的优质草场。 如果这些城旁聚落不跟着兵员一起走,那样他们又会失去部族里的青壮,无法在凉州本地立足。 这是一个无解的矛盾,而且凉州地方势力,也绝不想看到这些城旁部落迁徙。 在这样的前提下,赤水军所属赤乌镇驻地,军营里充斥着紧张的气氛。三三两两的士卒聚在一起交头接耳,一看就知道不太正常。 方重勇在郭子仪等人的陪同下,带着数百银枪孝节军来到赤乌镇营门外,看到眼前的这一切,心中便猛的一沉。 这不是他第一次来赤乌镇,但上次来的时候,是王忠嗣担任赤水军军使。那个时候的赤水军,军营肃杀,士卒齐整而沉默,是一支拉出去就能打大仗恶仗的精锐之师。 而现在,似乎是一副人心惶惶的样子。就算很多赤水军士卒不是回纥骑兵,也不像回纥部落那样十分抗拒朝廷的调度,但这些人里面也有不少人不想被调离凉州。 他们只是没法反抗而已! “节帅,气氛有些不太对劲啊。” 何昌期凑到方重勇身边,压低声音说道。 方重勇轻轻摆手,示意何昌期不要多话,而是对郭子仪吩咐道:“擂鼓,点兵。” “方节帅……” 郭子仪欲言又止,想拉住方重勇的胳膊,手又停在半空,尴尬得想放下来,却又心中不甘。 郭子仪其实并不是没办法收拾赤水军的局面,而是他早就看出来天子要大用方重勇,所以故意把这个机会让出来给对方立威。 如果方重勇驯服不了赤水军,而郭子仪却可以摆平,那到底是方重勇不配当节度使,还是郭子仪更应该当节度使呢? 这话就不好说了,连拿出来讨论都极为不妥。 郭子仪哪怕再蠢,也不可能干出这样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事情来。 然而现在方重勇的办法,明显就跟他想不一样! 这时候郭子仪是真急了。 “节帅,如今赤水军中闹得最厉害的便是回纥骑兵。 而回纥骑兵也是来自凉州不同的回纥部落,彼此之间并非铁板一块。 节帅可以私下里与他们好好商议,总能商量出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办法。 若是大军擂鼓点兵,到时候谁也下不来台,事情便可能因此僵持住。 节帅还是私下里单独面谈,逐个击破为好。” 郭子仪小声劝说道。 不得不说,这种私下里用潜规则解决问题的思路,具有很强的历史惯性与可操作性。古今中外,成事者多半得采用这样的办法。 “这些人若是私下里在讨论哗变,是不是本节帅也要私下里安抚?” 方重勇语气不善反问道。 “末将失言了,请节帅恕罪。” 郭子仪连忙躬身行礼说道,额头上的冷汗忍不住滴了下来。 “擂鼓点兵,本节帅不想再说一次了。” 方重勇微微点头,没有继续追着郭子仪的话往下说。 “喏。” “来人啊,擂鼓点兵!” 郭子仪对着身边的亲兵大喊道。 咚!咚!咚!咚!咚!咚!咚! 均匀而沉重的鼓点响起,每敲一下,都会激起大鼓下面的尘土,像是敲击在每个人心上一样。 哐当!哐当!哐当!哐当!哐当!哐当! 盔甲摩擦的声音,兵戈相撞的声音响起,互相交错。赤乌镇的大校场,是一系列赤水军小营地的中央区域,也是“赤水七十二营”的核心所在。 听到鼓声的赤水军士卒们,如同潮水一般奔向校场中央,汇聚于此。 并迅速列队。 此时此刻,河西第一精锐的素质开始显现。根据唐军军法,营中击鼓不至者,立斩。这一条被严格执行的军法,开始显现出威力来。 方重勇忍不住轻轻点头,现在大唐边军还是最鼎盛时期,远不像是安史之乱后的防秋兵与团结兵,拿钱办事形同雇佣。 一炷香时间不到,赤水军还在驻地没有外出的各营士卒,都已经集结到位,在校场列队等候训话。 “方节帅,赤水军列队完毕,校场内外共计一万五千余人。其余有些在外巡逻,有些分散屯扎于其他驻地。” 郭子仪对方重勇叉手行礼禀告道。 “传令兵到位了么?” 方重勇沉声问道。 这么大一个校场,又没有电子扩音设备(基本扩音装置还是有的),离得远的方阵都是通过传令兵传话。 类似这样全军训话的次数,日常几乎没有,很多丘八终其一生也不曾见过。 不仅如此,天子在进行“大礼仪”祭祀活动的时候,因为参与者太多,其实也是通过局部传令的方式,由专门负责传令的军人或宦官传话。 “回节帅,皆已待命,请训示!” 郭子仪大声喊道。 “嗯,郭副军使有心了。” 方重勇淡然说道,特意加了一个“副”字。 一行人走上校场看台,方重勇看着四周密密麻麻的方阵,心中幻想着数万人的军阵在战场上厮杀的壮观场面。 那真是如山崩地裂,洪水奔涌,不可言状。 单个人的力量,在大军面前无足轻重。 “朝廷有命,赤水军中须选出一万人,分别迁徙河东五千,朔方五千。另有河东军五千,朔方军五千入赤水军以补齐编制。 此事已经无从更改。 本节帅不玩什么厚此薄彼的把戏,在这里跟你们一五一十的说明白。 选一万人,本节帅说了算。选谁不选谁,看你们的表现如何。 迁徙出河西的安置费,一人五十绢。河西这边本节帅特批,先给你们发再上路。 此外,还要选出一万精锐,西征小勃律。只要愿意出征,并且最后被选上的,先发一年春衣冬衣。要是能打赢,朝廷还有赏赐。 本节帅问伱们,有没有不愿意参加远征,也不愿意改迁河东或朔方的人,现在就出列!” 方重勇说了一通话,传令兵立刻离开看台,前往远处方阵传话。 然后看台上的所有将领,包括作为亲兵的银枪孝节军部分士卒,都在静静观察着有没有人站出来。 出乎意料的是,大概是被某些“江湖传闻”的故事给吓坏了,此时没有一个人愿意站出来表态“不迁徙,不远征”。因为此刻出列,极有可能被主将以儆效尤,当着一万五千多人的面被斩立决! “很好,赤水军中果然没有孬种。 本节帅已经给过你们机会。所谓有言在先,现在就说明白:将来有不服移镇者,斩立决。 三日后,赤水军中开始选拔远征军,校场之上各凭本事。诸位各自回营吧!” 说完,方重勇大手一挥转身便走,直接出了赤乌镇。看得郭子仪等赤水军将领面面相觑。 等众人已经离开了赤乌镇的范围,快到武威城城门口的时候,郭子仪忍不住将方重勇拉到一旁,说出了心中的疑问。 “方节帅,刚刚军中训话,只怕回纥城旁聚落不会心服口服。让他们一起搬迁到河东和朔方,不亚于给树木断根。 如此一来,赤水军中回纥骑兵哗变或难以避免。” 郭子仪一脸恳切说道。 “所以,他们就应该在校场上一较高下,进入远征军序列,在西域建功立业。” 方重勇淡然说道,轻轻摆手,显然不当回事。 郭子仪无言以对,他是应该说对方太想当然呢,还是说这位衙内想建功立业想疯了在瞎搞呢? 郭子仪认为,回纥骑兵的问题,需要耐心沟通,好生安抚。 他们所属的城旁聚落现在也是进退两难,这些都是非常现实的生存问题,绝不是在无理取闹。 “节帅,丘八们想的多半不是封妻荫子,而是当兵吃粮。 您说的建功立业,他们不明白啊。” 郭子仪一脸苦笑,换了个角度劝道。 “回纥部落内迁,进而编户齐民,乃是自开元以来的国策之一。不是本节帅不想迁就他们,而是朝廷不能迁就他们。 不肯接受正规调令的部曲,那就不值得存在于边军,本节帅到时候定然会用雷霆手段摆平。 今日校场训话,不过是告诉赤水军所有士卒:本节帅做事堂堂正正,不玩那些魑魅魍魉的伎俩,一个唾沫一个钉。 赤水军中其他人不跟着回纥骑兵一起闹,那回纥骑兵就闹不起来。 郭副军使拭目以待便是,朝廷有什么责难,本节帅一力承担。天塌了,还有高个顶着呢。 本节帅都不怕,你怕什么?” 方重勇斩钉截铁说道。 “节帅说的是,末将太目光短浅了,不及节帅万一。” 郭子仪讪讪行礼说道。 他忽然发现,方重勇的思路,跟他们这些将领的思路,有些本质上的区别。 这位方衙内,总能敏锐感知朝廷与天子最在意的事情,从来不在这个问题上翻车,所以深受天子信赖,屡屡获得重用。 方重勇是“以事治军”,而他们这些将门世家出身的丘八,基本上都是“以军成事”。这两种思路没有什么单纯的好或者不好,需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 “以事治军”,本质上是立足于中枢,听命于天子,利用边疆的军事资源,来建功立业,办自己的事情。培植党羽是排在次要位置的。简单说就是边军所有人都是为了朝廷的战略服务。 而“以军成事”,则是跟郭子仪一样,着力于在地方基层培养人脉,编制人际关系网,然后在此基础上,再看看可以自己可以为朝廷做什么事情。 这种做法的缺陷很明显:老是在地方上培养势力,便很难获得天子信任,容易被猜忌。天子一纸调令就把这人搞走了,最后啥功劳也没立下,从一个边镇转移到另外一个边镇,地位上不去也没人看得起他。 而“以事治军”,则是以天子的命令为主,中枢让怎么玩就怎么玩,在这个前提下治理军队。 这种做法也不是没有隐患:听话的节度使固然可以爬得很快,立下很多功劳。但也很难避免在基层根基不稳,只能笼络身边将领的固有缺陷。毕竟,一味的鲜血染紫袍,也很难团结基层人心。 一个是“战区”,一个是“军区”,很多人都明白区别在哪里。 这二者不是孤立的,也不是割裂的,而是互相成就,也互相拖累。节度使要当得好,显然既要“以事治军”,又要有“以军成事”的本事。 在中枢和边镇之间发挥最大的作用。 一行人继续前往武威城,在城门口的时候,便看到一车又一车的绢帛,浩浩荡荡在被卡在城门外,接受检查以后,才能入城。 而来往的商贾与出城入城的百姓,皆被驱赶后站在一旁,满脸艳羡的看着那些马车入城。 那些毫不掩饰毫不遮盖的绢帛,看得他们心思飘荡。 岑参正带着一队赤水军士卒,在城门外组织秩序,清理闲杂人等。 “朝廷的绢帛已经到了么?有没有百万匹?” 方重勇走到岑参面前,微笑问道。 “回方节帅,确实如此,这次朝廷办事真的非常爽利。 看来天子对于节帅远征西域,可谓是寄予厚望啊。” 岑参凑过来小声说道。 “哼哼,确实是寄予厚望!” 方重勇轻哼一声说道。 基哥对远征西域寄予厚望? 不不不,他是对发行交子,举起大镰刀割韭菜迫不及待了! 基哥的支持越是给力,方重勇就越是担忧这位任性的皇帝将来要瞎搞。才十多天就把百万绢从长安送到凉州,这效率在唐代的和平时期是难以想象的! 我死之后,哪管洪水滔天!基哥当真是没考虑过滥发交子的弊端么? 方重勇心一沉,随即对岑参说道: “多派些得力的人看管库房,万万不可有凉州府库失窃失火这样的事情传出来。 然后你再找几个人在武威城内做做宣传,就说朝廷已经运送了五百万绢到凉州,为发行交子做准备。这件事圣人决心很大,谁拦路,谁死全家。” “五百万绢?会不会太多了啊?” 岑参一愣询问道,他听负责运输绢帛的“马行”,那边的领头人说这些绢帛不过百万绢而已,怎么一下子就膨胀到五百万了? “并不多,因为寻常人都只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事情。 五百万绢,很多吗?” 方重勇理直气壮的反问道。 “确实不多。” 岑参有些心虚的附和道。 他不知道的是,夸张与猎奇的事情,往往容易造成大范围的宣传效果,说得越离谱越是有人信。 而交子流通的核心,便在于两个字:信用!在这方面,方重勇才是行家。 (本章完) 第265章 乱 长安北郊的皇家禁苑内,草丛里星星点点,那是一只又一只美丽的萤火虫在飞舞。 幽暗的夜晚,皎洁的月色下,那些草丛里闪烁着的绿色荧光,让人迷醉。 大唐天子李隆基,正趴在一个两层楼高的禁苑行宫阁楼围栏处,看着楼下不远处草丛里的萤火虫。 以及追捕萤火虫的宫女。 “哈哈,我抓到啦!抓到了!唉哟!” 欢快的叫喊声戛然而止,刚刚发出声音的宫女倒在血泊当中,她身边站着一位手里拿着石块的宫女,正在原地喘着粗气。 刚才用石头砸向对方后脑勺的时候,她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此刻肾上腺素衰退,让她全身瘫软下来,几乎站立不稳。 这位宫女将石块丢到地上,俯下身将那位宫女手中提着的“灯笼”拿了起来。 轻纱做成的“灯笼”,里面装着闪着绿光的萤火虫! “我终于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她轻叹一声,将手放在那位死不瞑目的宫女眼睛上,手拿开后,对方刚才还睁着的眼睛此刻已经闭上。 “不要怪我。” 这位宫女喃喃自语了一句,刚刚起身要走,忽然感觉背后传来难以忍受的痛楚,一把匕首捅穿了自己的腹部。 她低头看着刀尖,艰难的转过头,便看到荧光照耀下,鲜血从刚才倒地那位宫女额头上流过,此人看上去恍若鬼魅! “你……” 她难以置信的说出一个字,此刻感觉自己的生命似乎在飞速流逝。 “谁也别想夺走我的萤火虫,我要当贵妃! 我!要!当!贵!妃!” 从地上爬起来的宫女恶狠狠的咆哮道,一字一句的咬牙切齿,那模样好似来自地狱深渊。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左手抓住对方的秀发,右手不断捅刀,鲜血溅射在自己身上穿着的洁白宫服上,好像是画作草稿上的颜料一般。 一刀根本不够,一口气捅了十几刀,累得不能动了才停下来。 捕蝉的螳螂一时不察,被装死的蝉所反杀,当真是令人唏嘘。 后发制人者夺回装着萤火虫的灯笼,踉踉跄跄的朝前走,她的视线越来越模糊,后脑的伤口在不断流血。终于,这个满是雄心壮志的宫女,支持不住,摔倒在地上。 刚才的反杀,亦是她垂死的挣扎。 灯笼开口处的轻纱被地上的碎石捅破,里面的萤火虫逃脱牢笼,飞向草丛,转瞬即逝。 这一幕就发生在基哥面前,他居高临下,饶有兴致的完整欣赏了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脸上浮现出满足的笑容。 很多人地位非常低,命也很苦,但爆发力却不可小觑。在短暂的生命中,往往某一刻会绽放出夺目的光彩。 “力士啊,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句话是谁最先说的呢?” 基哥将胳膊压在高力士的肩膀上,轻叹一声问道。 “回圣人,这么高深的问题,奴也不知道啊。” 高力士小心翼翼的回答道。 眼前这位大唐天子,他是越来越捉摸不透了。 今夜宫女们在禁苑内抓萤火虫,实际上是基哥下令组织的一场活动,不强求,原则上报名自愿。 抓到萤火虫最多的十个宫女,便可以侍寝天子。 当然了,如果不愿意侍寝,那么也可以选择回家,这是她们应得的。活动时间有十天之久,每天天亮之前要把抓到的萤火虫,交给负责筹办活动的宦官。 总之,报名参加这个活动的宫女有数千人,这些女人要么想回家,要么想侍寝天子,每个人都带着自己的目的。 而基哥便是作为观众,四处巡视,欣赏宫女们为了争夺萤火虫而使出各种手段。 “棣王李琰的人马,要什么时候动手呢?看时间也快了吧?” 基哥漫不经心问道,那张苍老的脸上带着浓浓的讥讽之色。 他觉得很好笑,棣王李琰准备动手的三天之前,也就是大前天。棣王府里告密的人,就有好几位把消息送到高力士这里了。 方有德带着神策军前往华山脚下的华县练兵,只是在钓鱼而已。事实上,他训练了一支精干高效,全部由骑兵组成的神策军“快反部队”,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回防长安。 确切的说,是抓捕叛乱人员。 基哥当然也知道这些,事实上,“引蛇出洞”之策,正是出自这位大唐天子的谋划。 这便是让皇子们迁出长安城却又不离开京畿的妙处了。如果皇子们还在长安,这些人发难的时候,天子不见得每次都能应付得过来。 毕竟,长安很大,但宫廷却相对较小。 “回圣人,很多消息说是今夜在禁苑动手。 全忠已经带着一个营的神策军,悄悄从华山返回长安周边,今夜就在云阳县城郊外埋伏着。 一旦李琰的刺客在禁苑动手,神策军便会冲入云阳县,荡平棣王府。 一个人也走不掉。” 高力士的语气非常平静,但话语之中的杀机,已经显露在外,不加任何掩饰。 李琰以为是在跟基哥打牌,可这场牌局从裁判到赌具再到游戏规则,都是基哥制定的,牌面也是单向透明。 李琰没有任何机会。 正在这时,一个叫鱼朝恩的年轻宦官,走到基哥面前,躬身叉手行礼说道:“圣人,有群不知名的贼人从禁苑南门杀入,金吾卫的人正在跟他们搏斗。场面已经控制住了。” “收网吧,没想到这个孽子如此不经打。” 基哥疲惫的摆了摆手,意兴阑珊的说道。 棣王李琰非常愚蠢,这场刺杀,从策划开始到最后收网,全都在基哥的掌控之中。 大概,只有李琰一人感觉自信满满。跟这样愚蠢的一个人斗法,让基哥感觉不到任何兴奋,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些想笑。 反而像上次寿王李琩那样,只有他一个人策划和实施的行动,才有可能会成功。 让基哥惊出一身冷汗。不,李琩上次几乎已经成功了。 “派人通知方将军,可以收网了。” 高力士瞥了鱼朝恩一眼,轻声说道。 鱼朝恩什么也没说,躬身行礼便离开了。 “圣人,这次抓萤火虫得胜的十个宫女,要如何安置呢? 莫非,圣人真要她们侍寝?” 高力士小心翼翼询问道。这其实是废话,因为“游戏规则”本身就是有言在先的。 “刚才草丛里的厮杀,高将军莫非是没有看到么? 这女人要是发狠起来,那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啊。” 基哥微笑反问道,只是脸上的笑容有点冷,语气也很不善。 就在刚才,宫女甲抓到了萤火虫,被宫女乙偷袭砸到了后脑勺。宫女乙抢夺了对方的萤火虫,转身的时候又被刚才装死的宫女甲暴起捅了十几刀。 二者双双死于草丛,萤火虫也飞走了,可谓是两败俱伤。 而基哥跟高力士,甚至连她们的名字都不知道! 能在这样残酷厮杀中活下来,并拿到萤火虫的女人,那得是多么妖孽与心机深沉? 对于一个生理衰退的老皇帝来说,这种女人留着作甚?留在自己身边搞事情? 高力士联想到基哥年轻时,在武媚娘压迫下的战战兢兢,就明白对方现在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了。 机关算尽太聪明的女人,在基哥眼里都该死!这些人连吐出的空气都是污浊的! “请圣人放心,奴会安排好的。” 高力士叉手行礼说道。 “嗯,朕要去就寝了,其他的事情你看着办吧。” 基哥转身便往行宫卧房的方向走去,心情非常平静。 今夜,对于某些人来说,必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今夜,对于某些人来说,也必定是弥足珍贵的一个夜晚。 因为他们将看不到第二天太阳的升起了。 …… 这年春天,长安发生了一件不算大事的“大事”。 一群来路不明的刺客进入长安北郊禁苑,妄图刺杀天子。结果这些人被早就埋伏好的金吾卫全歼,刺客中被特意留下的活口,供出了幕后指使之人。 正是棣王李琰。 神策军大将军方有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入棣王府所在的云阳县,抓捕了李琰一家,一个人都没有走脱。 事情发生的第二天,天子的处置结果就出来了: 李琰的王妃韦氏,被勒令出家为尼。 棣王李琰被圈禁在某个皇家庄园的猪圈内,三日后自杀身亡。并以平民之礼下葬,由宗正寺将其名号移出族谱。 李琰的妾室被下令殉葬,不过后来基哥法外开恩,允许其中姿色出众者被发配教坊司,其余的活埋。 李琰的子嗣被削为庶民,事后没多久就莫名其妙的死了,而棣王府中的下人,全部以谋反罪被处死。 连一条活着的狗都没留下。 暴风雨来得急走得快,自此便划上句号。棣王李琰谋反案来得非常突兀,结束得又异常仓促。 从刺客行刺到尘埃落定,也不过三天时间而已。 时间虽然短,但其中诸多细节却非常值得推敲。 比如说方有德所率神策军,本来在华山脚下的华县练兵,到云阳县有数百里的距离。 然而其事发当晚就抵达了云阳县,将棣王府的所有人一网打尽。这行军速度未免太快了点。 再比如说整件事里面,唯有没有子嗣的韦王妃毫发无损出家脱困,其他人都倒了大霉。 类似这样古怪的事情都非常耐人寻味。 只是朝野上下,从长安的普通县尉到右相李林甫,都对此三缄其口。 所有人都只当棣王李琰这个皇子,从来都没有存在过一样。 …… 棣王李琰之死,虽然在朝堂内外波澜不惊,没引起什么讨论度。但这件事在皇子圈子里面,却引起了轩然大波! 永王府,永王李璘所在书房里。 这位皇子正焦躁不安的围着桌案走来走去,而他的贴身宦官高尚,则是一脸淡然站在一旁不说话,双手垂在小腹。 “来了来了来了!李琩的诅咒来了! 该死! 所有人都会死,都会死的! 本宫该怎么办!该怎么办啊!” 李璘嘴里说着高尚装作听不懂的话,整个人都陷入极端焦躁之中,热锅上的蚂蚁都比他镇定几分。 “殿下请稍安勿躁,这件事的后果没有殿下所想的那么严重。” 高尚对李璘叉手行礼说道。 “你让本宫怎么冷静!啊!啊!” 李璘一把抓住高尚的衣领,额头上青筋暴起。 随即他又无力将手放下,整个人如同霜打的茄子一般。 “那天,李琩说了很多话。他说李琰在家里扎圣人的小人,还说什么拿着一尺长的铁钉。 呵呵,本宫还以为他在说笑。” 李璘自嘲一笑,回想起当初的场景。那时候李琩的话好似天方夜谭,现在只感觉后背发凉。 李琰是不是真的在诅咒基哥呢? 永王李璘不知道,甚至他从前根本就不相信。 但从刚刚发生的行刺天子案来看,这件事极有可能是真的,至少李琰是在做贼心虚。 或者换句话说,类似的事情,都是属于“自由心证”。 事实的真相是怎样的,其实并不重要。 关键在于,天子本人是怎么想的。只要他认为谁有罪,那么那个人就必然会受到惩罚,仅此而已。 证人证据什么的,完全没必要。 很明显,李琩那一次说的话,基哥是完全听进去了。并且不动声色的暗暗准备。 这一次是李琰,那下一次,会不会是自己呢? 李璘不知道,但他很害怕。 “殿下请放心,您也好,太子也好,颖王也好,现在都是同生同死的。 只要殿下不犯错,那么这个游戏就可以一直玩下去。殿下现在需要做的事情,便是静待时机。 一动不如一静。” 高尚不动声色劝说道。 “唉,那也只能这样了。” 李璘长叹一声,无力跪坐在桌案前。 高尚心中暗骂李璘是烂泥扶不上墙,不过脸上还是堆起笑容劝慰道: “殿下现在是时候派人找太子的茬了。 长安县的那些陈年旧案,可以找些苦主,到京兆府衙门跟前闹腾。” 高尚对着李璘行了一礼,眼中精光一闪。 “本宫这么瞎胡闹,真的有用么?” 李璘微微皱眉,面色不虞的反问道。 高尚气得想拿棍棒砸碎这个蠢逼的脑袋,他压住内心的怒火,挤出笑容,用温和的语气劝说道: “殿下,圣人现在并不担心您瞎胡闹。反倒是很担忧殿下太过贤明。 这件事不必瞒着谁,殿下只管大鸣大放的做,等圣人斥责殿下的圣旨下来后,再停下来便可以了。” “嗯,伱说的也有点道理。” 永王李璘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说道。 “待殿下引起了圣人的注意以后,便可以计划下一步的行动了。” 高尚压住内心的兴奋说道。 “下一步?” 李璘面露疑惑之色,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哈哈大笑掩饰尴尬道:“对对对,安禄山,安禄山!” “如果能拉拢方重勇,殿下的胜算更大。” 高尚幽幽说道。 “那个就别指望了。” 李璘无奈摆了摆手说道。方有德是基哥手里最快的刀,他儿子怎么可能会被皇子拉拢! “殿下,奴现在便要回长安一趟,在圣人面前说殿下的坏话了。” 高尚对李璘深深一拜,继续说道: “麻痹圣人的办法,不是要奴什么都不做,而是在圣人面前需要把殿下描述为一个不学无术,胸无大志,对圣人不满却不敢发作的人。 要是这些话传到殿下耳边,殿下该发火的时候就要发火,该对奴动粗的时候就要动粗。” “本宫明白,明白的!” 李璘走过来将伏跪行礼的高尚扶起来说道:“将来等本宫荣登大宝后,你要什么本宫就给你什么,哪怕你要当右相,本宫也绝不会吝啬!” 李璘一副礼贤下士的深情模样,差点把高尚给整吐了。 他忍住内心的不适,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感激涕零道:“为永王办事,何来辛苦之说。请殿下放心便是。奴这便启程前往长安。” “嗯,去吧。” 看着满脸泪水的高尚,李璘感慨的点了点头。 宫女抓萤火虫侍寝,可是基哥在历史上给后世皇帝们留下的非物质遗产。我这也算是致敬经典了。 (本章完) 第266章 西域寻亲之旅 马待封面前摆着一个陶罐,里面是微微有些粘稠的不明漆黑液体。 方重勇一脸疑惑的将一根筷子伸到陶罐里,然后把油墨蘸在上面,用筷子在白纸上写字。 好像就是比普通的墨颜色更深一些,其他的优点暂时还看不出来。 “这个便是石油为墨底,加入油脂和水制作而成的油墨么?” “回方节帅,确实如此。” 马待封一脸谦逊说道。 “嗯,不错。” 方重勇不置可否点点头。 光靠这油墨,就能处理好交子的印刷么? 只怕不尽然。 他想起前世那些被人追捧的奢侈品。甭管有多少人吐槽这玩意,不可否认的是,这些名为奢侈品,实际就是破烂的东西,不管有没用,最起码看上去还是很精致很能吸引眼球的。 如果只用油墨来印刷交子,似乎逼格有点低啊! “可不可以用套版印刷呢?” 方重勇将那块早就准备好的雕版,从桌案的抽屉里面拿出来放到桌面上询问道。 “套版印刷是什么意思?” 马待封疑惑问道。 “先用这一套雕版印刷黑色。 然而再分板着色,使用另外一块雕版进行二次印刷。 第二次印刷的时候,便可以采用含有朱砂的红色颜料。 这便是用分次印刷的方法,在大小相同的几块印刷板上分别载上不同的色料,再分次印于同一张纸上。 不止是能印刷两次。 将来还可以加入青色,赤黄色等等,印刷第三次,第四次。想怎么玩都行。 马郎中以为如何?” 方重勇自信满满问道。 他那个时代,套版印刷已经是烂大街的技术,且早就被大规模工业印刷所淘汰,算是“非物质文化遗产”了。 并且看上去似乎没有什么太高的技术门槛,但现在这个时代却没有人使用。主要是没有必须的使用场合,所以导致技术的产生缺乏社会需求。 “妙啊!方节帅当真是思路开阔,妙不可言啊。” 马待封激动得抚掌大笑,这个技术本身单独拎出来不值一提。但若是可以在交子上印刷三四种颜色,无疑是极大提高了防伪的门槛,也使得这种“钱”看起来更加高端。 人靠衣装马靠鞍,千万别小看了卖相。对于交子这种新鲜事物而言,好不好看,印刷是否精美,往往决定了人们对它的第一印象。 对于目前还比较粗犷的“飞钱”而言,现在方重勇与马待封等人筹谋的交子,技术含量明显高了一大截,到时候的卖相更是不可同日而语。 光是印刷所用纸张的精良,都是飞钱无法比拟的。 “确实可以试试对吧,本节帅就觉得这种玩法很不错。” 方重勇一边将交子的木质雕版放在手中把玩,一边兴致盎然的说道。 现在他手里的这块木质雕版,叫“初版”,只是用来验证印刷图案的。就算真的拿来印刷,也无法产生“压印”的效果。 而最终参与印刷的雕版,需要在初版修改完成了以后,再拿铜料做最后的复刻与定型。以铜作为雕版的材质,可以使用很多次。也可以轻轻松松作出局部压印的图案。 无论是使用寿命还是使用效果,都可以令人满意。用坏了把铜熔炼加工一下,便又是一条好汉! “凉州府库里只有一百万绢,但用兵也好,发军饷也好,起码得发行三百万绢交子才能应付得过来。除此以外,为了打点朝野上下,顺便孝敬圣人,同时还要兼顾河西五州的钱币流通。 所以,第一版交子,起码得印五百万绢,只少不多。” 方重勇轻叹一声,拍了拍马待封的肩膀说道:“不发行交子,某这个河西节度使是当不下去的。成与不成,就看咱们这一波操作如何了。” 要印这么多交子吗? 马待封吓了一跳,惊疑不定问道:“方节帅,这可是多发了四倍啊!” 他现在还不懂什么叫“货币杠杆”,天然的认为存一绢布就只能发行一绢交子。 “都是小意思而已,现在跟你解释也很难解释得通。 印好了一批,便让严庄拿到长安去,建设进奏院,同时孝敬圣人。 严庄会买下进奏院隔壁的屋舍,在此处开一个交子铺,并在进奏院内囤积绢帛,以应付长安城内的兑换。 交子的雕版,要多准备几套以备不时之需。楮纸也要多准备一些备用的。到时候在长安也可以发行交子。” 方重勇用一种轻描淡写的表情,说着骇人听闻的计划。 “这这这…… 下官一定努力印刷交子,请方节帅放心便是。” 马待封苦笑说道,明白自己这回是彻底上了贼船,没法下来了。 刚才那番话说明:如果不是这位方节帅完全不懂大唐律法,那就是他的胆子已经大到了没有边际! 似乎后者的可能性远远大于前者。 在马待封的印象里,方重勇浸淫大唐官府案牍多年,对各种律令都非常熟悉,不像是那种不学无术,啥也不懂的纨绔子弟。 什么事情违法,这位方节帅心里应该是门清的! 眼前这位据说是深受圣人信任的方节帅,看起来好像也没外面传言的那么忠诚啊! 不过是小心思藏得很隐秘而已,手段比较高而已,心思外人难以揣度而已。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如此朴素的道理,在基哥身边办事多年的马待封,又如何会不知道呢? 此刻马待封心里想了很多,却没有多说一句话。 “去吧,交子的事情尽快。” 方重勇叫手里的雕版交给马待封说道。 “嗯,节帅放心。” 马待封拱手行礼告退。 等他走后,方重勇长叹一声,在书房里踱步,思考西北的民生问题。 大唐在河西乃至西域,本质上需要运行屯垦殖民模式,民即是军,军亦是民。在帝国衰落时,这样的结构可以最大程度争取战略缓冲。 为了对抗沙漠化的恶劣自然环境,为了维持灌溉体系,为了对抗人数占优势的草原民族军事压力,汉民需要摒弃小农经济模式,进入集体所有制模式。 以“戍堡”为单位,进行军事殖民扩张。每到一地,就杀掉或者驱赶原住民,让内地的汉民迁徙至此。汉代以来经略西域,中原政权就一直是这么玩的。 一个戍堡也是一支小规模的军队,同时还是一个同吃同住,互帮互助的集体农庄。货币这玩意,在这样的模式下不好使。 在丝绸之路兴盛以前,很多时候这就是西北汉民的常态组织模式。只是当事人和当权者,处于后知后觉的状态。还没有总结出理论,也无法长期维持,更没有细心研究利弊。 更要命的是,西北过于军事化,会导致边疆关系紧张,无故耗费国力。 丝绸之路的繁荣,改变了这种运作模式。而丝路繁荣秘诀,就在于商品经济与自由贸易。到这一步,大唐可就不能说移民到一处,就把那里西域的原住民杀死或赶走了。实际上国力也不允许这么玩。 自开元以来,河西乃至大唐所控制的西域,就是在努力发展商品经济,并因此而繁荣。 武威、敦煌、张掖等地,莫不如此。商品经济的繁荣,极大加强了大唐在西北的控制力与向心力。这里的城旁部落,对于大唐的忠诚度,比幽州那边高了几个数量级。 比起单纯的移民和军屯,这种开边模式无疑成本要小很多。 到底是要繁荣,还是要边疆安全,或者是殖民开边形成永久性的基本盘。这些选项有时候可以同时都要,但很多时候是非此即彼,只能选一个。 有舍有得,任何政策都是有利有弊的,不存在什么万全之策。 目前大唐的制度,还是以民族团结为主流,以丝绸之路为依托发展商品经济,来加强对西域的控制。 西域的汉民数量并不多,也不是靠铁血而残酷的军事开边和殖民屯垦来稳固局面。 大唐朝廷和唐军是靠着“有钱大家一起赚”的模式,靠着商业繁荣和输出丝绸,来维持大唐在西域的主导地位。 然而这种模式也有缺陷,一旦大唐国力不济,丢失西域丢失河西乃是必然。发展军屯模式,可以垮得稍微慢一点。 无论基哥的出发点是什么,方重勇既然被朝廷任命为西域经略大使,那他就不能成为一个混日子的官僚。大唐如何稳固河西乃至西域的局面,是他的必修课。 方重勇觉得:投笔从戎的班超,尚且能维持“犯强汉者者虽远必诛”数十年。他这个有着千年见识,拥有无数前人试错教训的后来者,又怎么能一直苟且呢? 可是在其位谋其事,这话说起来简单,然而真正轮到自己身上的时候,便感觉肩头重担何止万斤,压得他腰都要直不起来了。 方重勇那因为熬夜而红肿的眼睛,死死盯着墙上挂着的巨幅西域地图。 唐高宗时期建立的“波斯都护府”,如今已经是阿拉伯人的地盘,具体来说,便是黑衣大食。 力有不逮便是如此,哪怕曾经间接统治过,一旦力量稍有衰退便会丢失。这是大唐所面临的现实环境,非人力可以扭转。 面对这些困难,方重勇也只能选择“有所为有所不为”。 ysl在西域传播的第一个大高潮,如今已经是蓄势待发,只等大唐势力衰退。 这个趋势目前来看是很难被打断的。阿拉伯文明的迸发,是别人的内因在发挥作用,外部环境的影响为辅。也就是孙子兵法里所说的“不可胜在己,可胜在敌”。 历史上大唐的势力退出西域后,又先后出现了吐蕃、大辽、西夏、西辽等防火墙,避免了当时羸弱的中原全盘ysl宗教化。 葱岭以西的西域诸国,是对抗阿拉伯入侵的第一道防线。 而大唐无论是不是鼎盛时期,都并没有多少余力兼顾这一区域。 长期来看,中原农耕文明,要维持住西域的存在和统治地位,需要持续不断的投入。首都位置决定了投射成本。总体而言,中原农耕文明为核心的帝国,在争夺西域的过程中处于劣势地位,需要以强大的国力弥补地缘上的不足。 想赢很容易,想长盛不衰却非常难,起码基哥是做不到的。 想到这里,方重勇感觉自己的脑袋一阵阵剧痛。 站得高看得远,很多时候并不是一件幸运的事情。只有无知的人,才能持续不断,获得无忧无虑的快乐。 方重勇认为,现在大唐的朝廷自上而下,都低估了攻略与经营葱岭以西的战略意义。 这次他要带领河西精兵攻略西域,第一个目标是击破小勃律,锁住吐蕃人前往西域的西大门;第二个目标是击破葱岭以西的西域二十余国,控制他们,与黑衣大食对抗;第三个目标,便是在西域发行交子,控制丝绸之路上游源头。 这三个目标都是必须要完成的,当然若是有余力,也可以做一些其他的事情。 方重勇心里琢磨着乱七八糟的事情,他推开书房的房门,刺眼的阳光,让自己的视线一阵恍惚。 此刻他双腿都在发抖,身上使不出一点力气。 咚! 方重勇双眼一黑,昏倒在地上。迷迷糊糊之间,他耳边隐约传来一个温柔而熟悉的声音: “快快快,找个木板,把阿郎抬上去,送到卧房里,妾身去准备针灸。” …… 方重勇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他梦见基哥被困在一个荒岛上,无数的战船围着这个岛屿,在抛射床弩与炸药。岛上的守军死伤惨重,基哥披头散发在大阵中央叫嚣着,那样子看起来已经走到了穷途末路。 在这个梦里,方重勇看不到自己的身体,他就像是拥有“上帝视野”的神仙一般,看到战船里的战士登陆小岛,将保护基哥的守军一个个残忍的杀死。 奇怪的是,无论这些画面是多么的血腥和不可描述,四周都安静得如同没有生命存在一般。 方重勇缓缓睁开眼睛,他刚想挪动一下,就发现自己头上似乎扎着银针,眼角的余光里,那些银针在烛火的照耀下闪烁着幽光。 床头边上,阿娜耶用小手托着下巴,正在打盹。她闭上眼睛的时候,高高的鼻梁看起来特别有韵味,精致得好像是艺术品一般。 “啊,拔针,拔针!” 阿娜耶猛然惊醒,看到方重勇正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她虽然动作有些慌乱,但拔针的手却非常稳健,将方重勇身上的银针按固有的顺序,一根根都给拔了下来。 “你是一个人来凉州的么?” 方重勇用沙哑的声音问道。 “对呀,我们家那位秀儿肚子都鼓起来了,说是怕长途旅行颠簸动了胎气。我们商量了一下,她干脆就在长安养胎,不来河西了。 谁让妾身就是凉州本地人,熟悉这边的情况呢。” 阿娜耶没好气的揶揄了一句。 王韫秀怀孕了? 方重勇一愣,回忆了一下。那段时间好像只要有空,他就会跟王韫秀一起修车,几乎是一天都没歇着,有时候玩嗨了甚至都不在床上。 “你在想什么呀。就算外人要来我们家偷女人,那也是偷我呀!谁会没事找事去偷她! 千真万确是伱的孩儿!妾身天天都跟秀儿在一起的!” 阿娜耶看到方重勇愣神,就知道这位在琢磨什么怪事,忍不住笑骂了一句。 方重勇刚才其实是想说他把裴秀的肚子也搞大了,现在是两位秀儿都有了,倒是没怀疑王韫秀到外面偷男人。 不过想了想还是不说这一茬比较好。 “你也是够虎的。” 方重勇苦笑道。 “那是啊! 阿郎现在就是身子太虚了,得好好补一补。 要不然,今晚妾身就要你好看。” 阿娜耶温柔一笑,眼波流转,凑过来在方重勇脸上亲了一下。 “马上要出征西域,跟我一起去吧。” 方重勇握住阿娜耶的手说道。 “妾身不想去啊,我就想在武威城里陪我阿爷,你自己去忙吧。” 阿娜耶挣脱方重勇的大手,狡黠一笑,然后在方重勇耳边,用顽皮的语气小声调笑道: “军营里那么多人,到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你这头黑熊压在我身上瞎折腾。 整个大营都能听到妾身又哭又叫的讨饶声,以后还让我怎么见人呢! 妾身才不跟你一起去呢,西域胡女多得很,想找随便你去找! 我又不是秀儿,完全不介意这些的。” “其实吧,某在长安的时候,听说了一件事。 你母亲并非无名之辈,她很可能是安息国的公主。这次你陪我去西域,看看能不能找到你母亲家里的人。” 方重勇一脸肃然的说道,阿娜耶脸上暧昧的笑容,顿时变得僵硬无比,肌肉都绷紧了,双手绞着衣袖,目光变得黯然。 “安息国的……公主么?我总算不是石头里蹦出来的。” 阿娜耶长长的舒了口气,眼中满是失落。 “你的亲生父亲,是信安王李祎。李医官是他王府里的幕僚,当年因为受伤,滞留凉州顺便照顾你长大。” 方重勇继续抛出一个重磅炸弹。 “这次离开长安去驿站的时候,妾身发现有个穿着锦袍的糟老头子一路尾随,看起来有权有势的,却又只是远远用色眯眯的目光看着我,不上来动手动脚。 当时妾身还在想,莫非是这老头子年纪大了玩不动了,只想过一下眼瘾么。 现在想来,莫非他才是妾身的阿爷?” 阿娜耶一脸苦笑问道,泪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你怎么这么傻。长安的权贵,但凡能动手的,绝不会一旁看着。那人显然就是你亲生父亲啊。” 方重勇忍不住将阿娜耶抱在怀里,轻轻拍打着她的背。而这位带着西域血统的女孩,双手搂着他嚎啕大哭。 (本章完) 第267章 开闸放水 长安北苑梨园的某个行宫阁楼里,一个年轻貌美的妇人,已经脱光了衣服,露出白皙可人的肌肤。 她一边呻吟一边卖弄骚姿,明摆着就是在勾引男人。 可是她身旁那位年过六旬的老者,下半身似乎毫无起色,上半身也是没有任何动作。 “哎呀,哎呀!圣人动一下嘛!” 这位妇人娇嗔了一句,忍不住坐到那位老者身上,如同水蛇一般扭动着。 可是,老者脸上的表情依旧是波澜不惊,甚至……还带着浓浓的失望。 “退下吧。” 老者忍不住长叹一声说道。 “圣人,再等一下,奴家可以的……” 貌美妇人还要再说,却见基哥不耐烦的摆了摆手呵斥道:“退下!” “还不快走!” 高力士走过来驱赶这位美妇人,也就是棣王李琰的某个妃子。她曾经是李琰最宠爱的妃子,没想到她的外貌似乎只长在李琰的审美上,换了个男人,就完全不行了。 “朕,已经老了吗?” 阁楼内只剩下高力士后,基哥忍不住长叹一声。 很多身体坏了的男人,虽然已经失去那方面的能力,但对漂亮女人的欲望却一点都没减退。 如果是这样那还算好,起码他知道自己喜欢什么。 可是基哥不一样。 他就像是对男女之间的事情完全提不起兴趣一样,哪怕绝色美人光着身子在面前勾引自己,他也好像是看到红粉骷髅。 压根懒得去碰。 简单说就是完全无感。 基哥现在是快乐的时间少,抑郁的时间多。除了权力外,似乎其他的事情都让他提不起精神来了。 哪怕是从前所爱好的音律,基哥也兴趣缺缺,很长时间没找梨园的乐师“切磋技艺”了。 “圣人还是春秋鼎盛,何来衰老之说呢?” 高力士小心翼翼的劝慰道。 “罢了。” 基哥摆了摆手,示意高力士不要多说了。 原本他以为占有儿子的貌美妃嫔,这种背德感可以让自己兴奋起来。 没想到,依旧没什么用处。 基哥感觉内心非常空虚,要用某种东西填满。然而无论他怎么找也找不到那样的满足感,总是像是有什么东西隔着一样。 偶尔隐约触摸到,却又转瞬即逝。 “虢国夫人的那几个面首,帮朕处置了吧。 对了,还有韩国夫人与秦国夫人的面首,也一起办了。 这些虫子怪恶心人的。” 基哥像是想起什么一样,微微皱眉说道。 他心中并无少年时那种自己女人被别人染指,所产生的妒忌与哀痛。 基哥现在的感受,纯粹只是那种发现脚边有一些丑陋的毛虫,想抬起脚顺便碾压而已。 此刻他心中毫无波澜。 基哥所册封的三位杨氏夫人,私生活非常淫乱,而且找面首持续的时间也很长。最起码也有五六年时间了。 想到这里,高力士有点不理解,为什么基哥不早点处置。 “圣人,那些面首,有些现在已经离开长安,难以寻觅了。” 高力士面色为难说道。跟基哥年轻时换妃嫔跟换厕纸一样,三位杨氏夫人换面首也换得很勤快。 有些面首甚至是“职业面首”。 这些人里面很多都是佛寺的和尚,同时与长安城内的很多贵妇保持着不正当关系,其中不少人甚至都不避讳那些妇人的丈夫。 和尚嘛,在某个寺庙挂单,在一地混腻歪了就换个地方挂单,都是人之常情而已。 这也是唐代的某种“时代特色”了。 “找到一个就处理一个。以后,朕不想听到有人说杨幸的来历不明不白,懂了吗?” 基哥语气不善说道。 “明白了,奴这便去办。” 高力士躬身行礼后告退。 “去吧。” 基哥微微点头,随即保持沉默。 “力士,你过来一下。” 基哥对着已经走到门口的高力士招了招手。 “圣人还有何训示?” 高力士轻手轻脚的走了过去,面露疑惑问道。 “太子如今担任京兆府尹,让他查一查这长安城内还有多少奸夫,多少淫妇在蝇营狗苟。 让他肃正一下长安的风气。 那些通奸的,当面首的,勾搭汉子的。只要太子查出来了,必须从严从重处置。” 基哥语气不善说道。 高力士微微一愣,随即行礼告退,什么废话也没说。 窗外漆黑的夜,似乎更加深沉了。 …… 铜质的雕版,并不是单纯“雕刻”而成的。 它的制作方法,是先在蜡模或木料石料上刻章,然后修整,再铸造成铜印章。 这样就会形成“粗坯”。 再拿百炼钢制成的雕刀,在铜制粗坯上进行“二次加工”,精益求精。 这样就变成了造价高昂的铜制雕版。 当然,它的印刷效果,也是普通木雕不能比拟的。如果不是方重勇前世亲眼见过宋代交子的铜制雕版,他一定会因陋就简的使用木雕。 这天,在充满墨香的印染坊里,第一版交子刚刚印好。 方重勇将一张一百绢面额的交子拿在手里观摩,忍不住啧啧称奇。随即将其传给身边的马待封、郭子仪、岑参等人阅览,每个欣赏过交子的人,都是一脸赞叹欣赏,感觉不可思议。 这玩意的卖相是真好,而且看上去规整、高端、严丝合缝。 别说是仿了,类似交子的“画”,他们连见都没见过!每个人都对交子的顺利流通充满了信心。 他们的自信并不是平白而来的,光这玩意复杂的印刷工序,就已经超越了时代。 第一道印刷工序,是采用黑色石油油墨,以及铜制雕版,采用压印的技术,来印刷交子的主要字符、繁体汉字和图画。 第二道印刷工序,是采用红色朱砂颜料,以及木质雕版,在第一道工序完成的半成品上,来印刷交子的边线、花纹、防伪符号等细小驳杂的图案。 第三道印刷工序,则是采用湛蓝颜料,采用简单的转轮式“活字印刷”,用滚印的方式,在“未打号交子”上印上阿拉伯数字。因为这个技术,每一张交子,都不会完全一样! 每一道工序,都没有不可逾越的技术门槛。然而将这些技术混合在一起,并科学整合成交子。 这种见识超越了时代数百年。特别是交子上的数字编号,出现的时间非常晚,几乎是在现代才陆续开始普及。 而这次印刷的交子面额,则是分为一百绢,五十绢以及十绢和五绢四种。对应的雕版种类也分为四套,每一套有专用的红黑版各一张。而湛蓝色的数字,则是四种共用一套活字版。 “没有一张交子是完全一样的……啧啧啧。” 郭子仪手里拿着一张一百绢的交子喃喃说道。他很难想象,就这么薄薄的一张纸,就价值一百绢了。 要知道,一百绢的丝绸,一个壮汉都拿不下,需要驾车去拖。但交子就一张纸,放身上几乎没有重量,一个人身上带个几十张,跟玩一样根本不费事。 日常使用交子,节省点运费都不可计数。 这东西在流通中所带来的便利,谋划出交子之物的人,其心思之缜密,当真是让人越想越害怕。 郭子仪隐约感觉这玩意影响深远。 “明日开始,岑判官,你与杨炎一起,在凉州的集市上开始收缴丝绸,强制兑换交子。 记得,官府只收丝绸,普通的麻布,谁爱交易谁就交易,我们不管。 兑换的交子,最早也要等一个月,才允许取出丝绸。 郭副军使带队,在凉州城内维持秩序。 五绢以下的交易,还是继续使用西域的金币银币,和大唐的开元通宝。 将来再发行一绢面额的交子。 此事不容有失,诸位切莫怠慢。” 方重勇对岑参和郭子仪吩咐道,表情严肃。 可以想象,强制流通交子,一开始一定会遇到极大阻力,因为无论什么时代,人们使用货币都是有惯性的。 只不过,交子流通属于是“弯道超车”技术,对于封建时代来说,其进步意义不容置疑,并不能简单看做是掠夺民财的工具。 在方重勇的交子发行计划里面,第一步便是让现在的天然货币,回归到原本“使用价值”的范围,剥夺它们的交换价值。换句话说,便是让现在作为交易中间品的丝绸,成为真正的布料。 粮食是因为什么原因退出主要交易物,那就让绢帛也因为什么也退出。 第二步,则是反向使用“劣币淘汰良币”的方法,让贵金属退出主要流通环节,然后把绢帛本位,变成绢帛与贵金属混合本位。 换言之,无论铸造劣钱的成本有多么低,那也无法比印刷交子的成本更低!跟交子比起来,所有金属钱币都是“良币”。大唐中枢头疼了一百多年的劣钱问题,便被交子打得一点还手之力也没有了。 第三步,官府通过对自耕农“低息贷款”的借贷模式,开闸放水,增加流动性。一方面收拾民间高利贷,一方面为自耕农提供一笔“启动资金”。这实际上是把m1货币变成了m2货币,这是更高明的发钱手段。 短期内让可以超规模印刷的纸币,吸纳自耕农的坏账,暂时缓解社会矛盾,让自耕农不至于立刻破产卖田。 朝廷则不会因为贵金属的缺乏,而导致流动性短缺,进而财政破产。 至于因此造成的通货膨胀,则由整个大唐社会共同承担。 这是另外一个问题。 当然了,基哥能做到哪一步,方重勇也不知道。交子推出以后,围绕着交子的政治博弈会如何,那也不是方重勇可以控制的。 不排除将来大唐因为交子问题滑入深渊。 杀人的从来都是人,而不是人手里拿着的刀。工具是无罪的,再好的工具在坏人手里,也能成为杀人放火的罪恶之源。 任何货币政策都是一种“权衡游戏”,不存在不付出代价的货币政策。 时代的悲剧,终究是由时代的每一个人铸造而成。如果因噎废食而什么都不做,那就是从一个极端走向另外一个极端了。 在场众人看到方重勇脸上的笑容黯淡下来,都有些不明所以。 他们还来不及说话,方重勇便斩钉截铁的说道: “明日开始,严控丝绸出河西五州。官府开始全力收缴绢帛,发行交子。” …… 深夜,阿娜耶继续给方重勇扎针灸,缓解他的偏头痛。因为调养身体,二人这些日子一直没有房事,彼此间都有些心痒难耐。 理疗完毕后,方重勇从怀里摸出一张一百绢面额的交子,上面的编号是a00000001。他将这张交子插到阿娜耶胸前深深的“沟壑”之中,脸上带着坏笑说道:“针灸的效果不错,今晚好好伺候我,这钱就是你的啦。” “就这?” 阿娜耶将那张一百绢面额的交子从胸前抽出来,放到手中看了又看,一脸古怪问道:“就这一张纸,可以换一百绢?哪个傻子会用这个?” “不错,就是这样的,明天凉州就会用这种交子,代替绢帛。” 方重勇微微点头说道。 “阿郎这是在抢劫吧?” 阿娜耶将交子还给方重勇,轻叹一声,她都懒得吐槽了。 “不是抢,是比抢好。 过两天伱去集市上买几只羊,看好不好用。” 方重勇又将交子放到阿娜耶手中。 “好吧……只是感觉怪怪的。” 阿娜耶将交子收好,既然是方重勇交待的事情,那她肯定要去试试的。 “将来,若是某个男人在某个女人面前挥洒着这种交子,就能让这个女人乖乖的脱光衣服躺在床上任由这个男人摆布。” 方重勇感慨说道,前世这样的事情实在不要太多。 有钱的男人拿钞票砸美女。有钱的女人也拿钞票砸帅哥。 钞票可以救人于绝地,也可以推人入火坑。 薄薄的钞票,承载着社会的正常运转,承载着无数人的希望和欲望。 它拥有无穷的力量。 明日,这个怪兽就被自己放出笼子了,它究竟会带来福利还是灾难? 方重勇眼神飘忽,好像想到了很多,想得很远。 “阿郎怎么了,魂不守舍的?” 阿娜耶开始用小手揉捏着自家男人的太阳穴,在他耳边轻柔的问道。这个单纯的女孩,当然不知道,交子会在将来掀起多么大的惊涛骇浪。 那时候她才明白现在方重勇是在感慨什么。 “没事,刚刚只是在幻想我挥舞着交子,在长安平康坊里横着走的场面。” 方重勇忍不住嗤笑了一句。 中晚唐的时候,五姓七家的贵女,为了钱财,也变成了交易品。家道中落的家庭通过“卖女”来敛财。 方重勇觉得只要自己身体好,这些女人都是货架上的商品,印钞就能随便玩,交子的发行会加速这个过程。 他不玩,也会有人排队玩,前赴后继。这便是时代的浪潮。 “阿郎,妾身虽然没什么见识,也没去过平康坊。但是这么说吧,阿郎哪怕身上一文钱没有,在武威的花门楼,那也可以横着走啊。 你不管是喜欢肥的还是喜欢瘦的,喜欢汉女还是喜欢胡姬,那不都是一句话的事情么? 有没有交子,又有什么区别呢?” 阿娜耶没有领悟到方重勇脑子里的名场面,在她印象里,以方重勇现在的权势,在花街柳巷横行一把难道真的很难么? “人生有时候就是会失去一些乐趣的,你不懂。” 方重勇意兴阑珊说道。 当一个人掌控交子的发行后,挥舞钞票装逼的行为,反倒是令人索然无味了。 (本章完) 第268章 利刃下的权威 “唉哟我的妈诶,你昨天那是在吃人啊。今晚你去花门楼找胡姬吧,妾身是不伺候了。” 第二天早上,阿娜耶一边穿衣服,一边对身旁的方重勇抱怨了一句。 昨天晚上她都要被自家男人给折腾散架了,又哭又闹喊着求饶对方都不停,最后自己大脑一片空白,任由着对方摆布。 事后疲惫得沉沉睡去,醒来就是大天亮,身上留下各种不能明言的印记。 方重勇不搭腔,给自己套上了一件麻布衣,上面还打着补丁。再配合他那一身黝黑壮硕的肌肉,看上去很像河西某个乡村里的刚刚从田间地头归来的农家子弟。 “阿郎,你为什么要穿成这样?” 阿娜耶一脸错愣问道。 方重勇平日里确实比较低调,但若是只看服饰衣着,外人也能一眼看出他不是普通人。 毕竟,大唐官僚阶层,如何穿衣服如何佩戴饰物,都是有硬性要求的,方重勇哪怕再不情愿,也无法特立独行。 而现在,方重勇不仅穿白袍麻衣,还给自己戴上一顶土不拉几的灰色软帽,材质与款式都非常普通。看上去更像是个扛着田里的土特产,来武威城内集市里卖菜的小农夫了。 这样打扮的人,凉州不说绝无仅有吧,那也是满街都是。 “身上穿着锦衣华服,手里掌控着生杀大权,嘴里吟诵着华美诗篇,怀里搂着绝色美妞,这,便是权贵。 其他几个我可能免不掉,但套上一件农家子弟的衣衫,会让身上的爹味淡一点。” 方重勇感慨叹息说道,随即拿出一套灰不溜秋的袍子,单看款式似乎不分男女。他将其丢到阿娜耶怀里说道:“赶紧的套上,随我一同去集市。” “去集市做什么?” 阿娜耶好奇问道。 昨夜沉醉不知归路,两人闹到很晚才睡,她今天就想赖床上躺着,哪里也不想去。 “还能做什么,见识我大唐天兵的军威呗。” 方重勇语气带着讥讽,揶揄了一句。 阿娜耶也不废话,麻利的套上袍子,戴上帷帽遮住了自己的绝美容颜。二人一同出了河西节度使衙门后院,来到衙门口,便看到岑参等人已经等候多时。 岑参身后,还有数百盔明甲亮的赤水军士卒,被武装到了牙齿。阳光下的明光铠显得那样威风凛凛,晃人眼球,压迫感十足。他们护卫着几十辆空空荡荡的平板车,其中一辆上面装着几个黑色的木箱子。 看到方重勇如此低调的打扮,岑参先是一愣,随即躬身叉手行礼说道:“节帅,我们已经准备好了,现在便去市集么?” “出发!先去花门楼!” 方重勇大手一挥,面色沉静说道,看不出喜怒来。 “喏!” 岑参领命而去,但方重勇却没有待在队伍里头,而是带着阿娜耶在后面远远跟着,隔着相当的距离,并不跟岑参他们一起走。 “阿郎,我们为什么不跟着大部队一起走啊。 远远看着好威风呢!” 阿娜耶凑过来小声问道。 “我先不说,等会伱就知道了。” 方重勇不以为意的解释了一句。 很快,这支数百人的队伍,便行进到了花门楼跟前。岑参过来请示,方重勇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的摆了摆手。于是岑参便带着数十个丘八,气势汹汹的进入花门楼内。 然后就是一阵叫骂与打骂混杂的声音,隔得老远都能听到。 外人不难想象花门楼里头的鸡飞狗跳。 不一会,岑参面色阴沉从花门楼里出来,身后的丘八搬着一叠又一叠的绢帛从里面跟着出来。然后一直是透明人存在的杨炎,从怀里掏出一本账册,在上面写着什么。 随后,他打开那个黑色的木箱子,在花门楼老板气得发狂,张牙舞爪的姿态下,镇定自若的递给对方几张印刷精美的交子。随后大部队扬长而去,行进的方向正是武威城内唯一,又规模庞大的集市。 那里聚集着大量的肥…胡商。 阿娜耶的小嘴张成“o”形,很难相信方重勇居然用这么粗暴的办法推行交子流通。 她也幻想过凉州本地人不用绢帛用交子到底是一副什么场景,也想过向来足智多谋的方重勇,要用什么巧办法,让这里来往不息的商贾心甘情愿的接受交子。 没想到,方重勇的办法这么的简单粗暴,不加任何虚伪的掩饰。 踏马就是直接抢啊! 正在这时,那位倒霉的花门楼掌柜,远远的看到了方重勇。他连忙屁颠屁颠的跑过来,满头大汗,惊魂未定的抱怨道:“方节帅,这交子换绢帛,您看这是不是……” “一个月后可以换回来的,你慌什么? 将来河西五州,甚至远到长安、洛阳、扬州、成都都要用交子,到时候你用不用?” 方重勇面无表情的冷静呵斥道。 “方节帅说的是……” 花门楼掌柜讪讪说道,只得灰溜溜回到了自己经营的酒楼内招呼客人,屁都不敢放。 “阿郎,你这就是在明抢啊。” 阿娜耶压住内心的惊愕,小声嘀咕道。 “错了,是比抢好。 很多时候呢,上面那些权贵指使下面的人办事,不会讲究那么好看的吃相。 什么办法最快最省事,效果最好,他们就会怎么办。 你看我明明可以直接抢的,但最后还是留下了一张可以用来交易的交子,这吃相够好看了吧? 我本身就是个套着官服的土匪恶霸,连你都是我用权势霸占来的。 要不然想把你弄到手,还得跟那些长安五陵年少一样不顾吃相去抢。 所以啊,就别有自己是圣人和好人的幻想了,我的一切所作所为,不过是在这世道混口饭吃而已。” 方重勇抱起双臂,看着前方渐行渐远的队伍,长叹一声说道。 “阿郎也不用这么说自己吧,我又不是被你强迫的。” 阿娜耶怼了一句,却见方重勇摆摆手示意自己不要废话。 “走了,现在去集市看看吧。” 方重勇指了指前方已经走远的大部队说道。 …… 方重勇推广交子的主战场,便是凉州城内最大,也是河西地区最大的市集。赤水军出动了几千人,封锁了构成凉州城的七个城区。每一座城门都有人检查。 同时被封锁的,还有城门附近的“野市”。 方重勇交待的事项便是:五匹布以上的丝绸,绝对不允许离开凉州,一律要兑换成交子! 每人最多能携带四匹丝绸离开。这一招叫做“大网眼捞鱼”。 先把大宗丝绸收缴,让市面上没有大宗丝绸作为交易物流通。 过段时间以后,再发行一绢的交子,作为现有流通货币的补充,补上最后一个漏洞。 凉州城内的市集里,赤水军的士卒手里提着明晃晃的横刀,挨家挨户的搜查每一个商铺。只要是有丝绸的,全部强制性收走,并兑换成等数额的交子。 无论是胡商还是汉商,皆是一视同仁。 自岑参带着丘八们进入集市开始进行“收缴行动”,顷刻之间,市场内就变得乱哄哄的。 哭喊的,打闹的,叫骂的都有。可惜赤水军已经把市集的几个大门给堵得严严实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那些平日里在花门楼内一掷千金的商贾们,绝大部分只能眼睁睁看着岑参带人收走他们的绢帛。 “阿郎,比起这些人抢绢帛的手段,你昨晚在床上折腾我都可以说是温柔如水了。” 阿娜耶凑到方重勇耳边小声抱怨道。 官府的吃相不是一般的难看! 她是真的没想到,方重勇推行交子的手段会这么强硬。甚至还有人拒绝兑换,招呼手下反抗的时候,而被唐军丘八们乱刀砍死的! 方重勇面无表情,就这么冷冷的看着岑参等人在赤水军的保护下强制兑换交子。 那些哭喊、咒骂甚至打杀,都成为了背景板。 方重勇不认为跟河西这边的商贾们解释交子的好处,那些人就会心甘情愿的拿绢帛来换。纸币的发行,终究是要靠制度法规和暴力来维系。 既然是这样,那还不如直接一点,用刀说话吧。起码能保证效率第一。 如果一个人手中只有废纸,那么他们一定希望别人也有这种废纸,他们便不是孤独的唯一。 如果大家手里都有废纸,那么废纸也就不再是“废纸”了,而是所有人都认的硬通货。 货币的本质,终究只是信用而已。 而信用的本质是权威,权威需要用尖刀利刃来维护。没有武力保证,就没有所谓的信用。 混乱的集市逐渐安静了下来,那些被强制夺走绢帛的商贾们,用幸灾乐祸的眼神,看着岑参他们把刀架在其他商贾的脖子上,夺走那些人手里的绢帛。 大家好像都慢慢认命了,掩耳盗铃一般相信官府承诺的“一个月后可以赎回绢帛”。岑参指挥着赤水军的人去库房里,将那里存放的绢帛搬出来,放到早就准备好的平板车上。 看到这样的场面,方重勇将正在一旁记账的杨炎叫来,面授机宜说道: “短时间内绢帛价格必定大涨,黑市里用交子高价交易绢帛的人一定很多,估计都是销售给西域胡商的。因为凉州本地人,其实并不喜欢穿丝绸衣物。 明天你带人在府衙隔壁开一个销售丝绸的店铺,不收交子,只接受高价以物易物。 打击黑市交易的事情就不必你来操心了。” 方重勇冷笑说道。 一个月以内,他决不允许交子重新回流到交子铺,想要丝绸的话,就必须拿实物来换。将来对西域那边的丝绸交易,便会以官府主导的大宗商品为主,把散户们赶出市场。 想要丝绸?也可以啊,高价实物交易!愿意割肉的请便,方重勇对此非常欢迎。 其实官方主导丝绸交易这样的事情,是大唐官府自建国一百多年来,就一直在追求的。 只不过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效果不怎么好。控制丝绸的有序输出,本身就是大唐国策之一,自太宗开始,所有的皇帝在这方面的政策都高度一致。 方重勇这一招,实际上是将计划经济也纳入到货币政策里面,在延续大唐国策的基础上更进一步。 “方节帅所言极是,丝绸绢帛的生意,就应该掌控在官府手里。让这些绢帛在市面上流通损耗,实在是太可惜了。” 杨炎不无感慨的说道。 方重勇的那些套路,只有懂钱的人才明白其中奥妙,不懂的人,说再多也是对牛弹琴。 “嗯,去吧。今日务必要把集市上的绢帛都收走,换成交子。” 方重勇微微点头说道,招呼杨炎去办事。 凉州和沙州,都是今日同步进行交子的强制兑换,边军开始封锁各关隘,严控丝绸流出。而河西走廊中间的三个州,甘州、肃州、瓜州,则是自明日开始依次进行。 无论哪个州,收缴绢帛的当日,便在州府同步设立交子铺,并发行交子,铺开交子兑换生意。 方重勇需要用一个月时间去观察交子在河西走廊流通的情况。如果顺利的话,那就在一个月后开放交子的储蓄与贷款业务,将m1货币,慢慢扩展成m2货币。 河西走廊发行交子最大的一个有利条件,就是本地人几乎不穿丝绸,即使是穿的人,那也是极少数有权有势的人群,占人口比例极低。远不及关中和中原地区。 丝绸在这里最大的用途,便是用来交易西域那边的货物,作为硬通货,让胡商把丝绸带走。 初唐到盛唐之间的河西五州,两宋时的西夏,本质上都是丝绸之路关键节点的武装收费站! 方重勇的切入点,选择异常巧妙。这一点杨炎心里很明白,也很佩服。 当然了,阿娜耶这样的普通人就有些不理解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普通人对于国家政策的理解有滞后性,任何时代都是这个道理。 “阿郎,今天要是你穿着节度使的官袍,会不会被那些商贾们打死?” 阿娜耶指着一个正在跟赤水军丘八们拉扯的商贾,小声询问道。 “那倒是不会,商贾们没有这么大的胆子。不过被本地人丢几个鸡蛋瓜果石头什么的,大概是免不掉了。” 方重勇环顾四周,颇有些心虚的说道。 阿娜耶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今天这酷烈的一幕,当真是让她长了见识,知道这世道有多么黑暗了。 有权有势的人,那就是可以为所欲为。 方重勇拉着阿娜耶来到集市敲钟的鼓楼上,从清晨站到太阳落山,一直到集市内的商贾如丧考妣般离开,这位河西节度使才长出了一口气。 此刻他在鼓楼上远眺城外方向,视野的尽头,黄沙如海,残阳如血,看起来苍凉而悲壮。 方重勇心中有种说不出来的疲惫感。 赤水军丘八们今日严格执法,毫不留情,其实并不是因为这些人对方重勇忠心耿耿,也不是他们对节度使的军令无条件服从,起码不是主要原因。 这件事最关键的谜底是:赤水军的丘八们被告知,将来朝廷的春衣冬衣,都不会再发绢帛,而是会以交子代替。以前发的粮秣,则保持原样不变。 所以这些人收缴他人的绢帛,实际上也是为自己谋福利。对于赤水军的丘八们来说,跟不满朝廷以交子为军饷而闹哗变相比,收拾本地商贾显然性价比更高,风险更低。 换言之,如果将来交子变成了废纸,那么赤水军士卒们拿到的交子也是废纸。 反过来说,如果交子在河西顺利流通,那么赤水军士卒们也能有更多好处。因为换成交子后,在可以足数兑换的前提下,他们实际上是“涨薪”了。 这些被武装到牙齿的丘八们要怎么选择,其实答案是明摆着的。 这也是方重勇为朝廷欠饷开出的“药方”之一。 先解决流动性,再来解决通货膨胀! 交子能不能顺利流通,事关军中丘八们的切身利益。谁阻挠此事,就是跟这些披坚执锐的丘八们过不去,所以这次赤水军的士卒们盯着那些狡猾的商贾们,如同防贼,也就不足为奇了。 凉州城内几乎同步开设的当铺,同样也是流通交子,收缴实物的重要辅助手段。 如果说唐军在西域的行动是利剑扫贼寇,那么交子的顺利发行与流通,则是用来锻造这把剑的剑柄。 手中的剑柄越是趁手,方重勇就越是可以在远征西域的时候挥洒自如。 “阿郎,你在想什么呢?” 阿娜耶看到方重勇在发呆,扯了扯他的袖口问道。 “你觉得我是个好人吗?” 方重勇微笑问道,没有回答阿娜耶的问题。 “在床上就不是,下了床才是。” 阿娜耶狡黠一笑道。 “你懂个屁,我下了床也可以当坏人的。” 方重勇无所谓的摆了摆手,便走下楼梯,来到只剩下岑参等人的市集上。平日里规整而热闹的市集,此时像是被贼寇洗劫过一番,杂乱不堪不说,地上还留下了莫名的干涸血迹。 “回府衙清点收上来的绢帛,登记造册。” 方重勇对岑参吩咐了一句,便头也不回,领着阿娜耶离开了市集。 此刻谁也没有料到,一个波澜壮阔的新时代,就这么波澜不惊的,被某个人拉开了序幕。 (本章完) 进行一些趣味小科普,便于更深理解正文 假设,我的左手只能拿一个橘子,右手也只能拿一个橘子,那么请问我最多可以拿几个橘子呢? 在以物易物的时代,答案是两個,左手一个,右手一个,稳稳当当的。以物易物的社会总是不会出现交易问题,因为左手换右手,无论如何都是稳的。 金属货币,或者实物货币产生了以后,答案是三个。左手一个,右手一个,抛在空中还有一个,飞到半空中那个就是实物货币。 丢一个接一个,玩换手游戏。 可是一旦出现货币,就总是出现交易问题。通货膨胀,通货紧缩什么的。 因为空中抛着的那个是货币,总有接不到的时候。耍杂技者稍微愣个神,抛空中的球就掉了。 那么到了近现代以后,可以抛几个橘子呢? 这个答案不好回答,世界纪录是十四个,如果换机器人来控制,或许可以更多。 扯远了。 自从近现代金融工具发明了以后,处于中间状态的橘子,那就远远不止一个了。 只要橘子不掉地上,那么抛橘子的游戏就可以持续玩下去,一直循环,虽然这是理想状态。 由这个问题继续引申下去,货币对于经济到底有没有推动作用? 答案是既有又没有,还是看抛橘子这个例子。 假设左手右手拿着的都是橘子,而抛在中间的都是球。这符合交易状态,货币只是“代餐”。 那么无论加入多少个球,手里其实都只有两个橘子。 以绝对数量来看,橘子并没有变多。这便是很多人认为货币的增加,对于经济发展没有影响的原因,社会流通的货物总量并没有增加。 但是换个角度看,橘子在手里的次数,是不是变多了?也就是说,换手的频率,是不是变高了? 把换橘子的游戏变成生产和消费的概念。每一次交换,就发生了一次生产和消费,那么是不是意味着在一定时间内,消费与生产的次数变多了? 这个就是藏在货币里面的“时间属性”,自从交易开始,那么交易里面就有个隐藏变量:交易频率。 交易频率对于生产生活有没有重大影响呢? 凯恩斯认为,不仅有,而且它还是个关键变量。当然也有经济学家认为没有,因为生产力是有上限的,到了上限,再怎么刺激它,也很难实质性提高了。交易次数并不能直接提高生产力。 那么把问题集中到小方发行交子这里,先甭管基哥跟唐朝官府会不会超发的问题,就单单看这个政策工具,它对于经济发展有没有拉动力呢?如果有,那么有多大的拉动力呢? 好吧,至少交子是一个比较好用的诈骗工具,对吧?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就看书吧,我也不解释剧情了,就说这么多。 今天双倍最后一天,求个票。 第269章 正面天使背面魔鬼 深夜,河西节度使衙门隔壁,那间大院子四周,有一百多赤水军精锐在到处巡视,遇到可疑人物,都会直接抓到河西节度使衙门审问。一阵打骂后关押起来。 而这间负责印刷交子的大宅院,哪怕到了夜晚,都依然灯火通明。 有工匠在赶制面额为一绢的雕版,有工匠在制作墨水,还有工匠在把大张的专用楮纸,裁剪成雕版的大小。最里头的一个院子内,交子的印刷正如火如荼进行着。 空气里弥漫着油墨的香气。 这里除了方重勇和他身边的岑参外,没有一个闲人。春天西北的夜晚,气温不算舒适,但院子里的这些人似乎毫无察觉,依旧是忙得不停手。 “方节帅,这薄薄的一张纸,便可以替代绢帛,在市面上为所欲为么? 用它真的可以买牛买羊,甚至用来买奴仆么?” 岑参从怀里拿出一张交子,递给方重勇询问道。 “其中关节一言难尽,你随我来书房详谈。” 方重勇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说道。 超越时代的猛兽已经出笼,是福是祸,那都不是他能完全控制的了。 知我罪我,其惟春秋。方重勇觉得,关于他这个人的评价,或许要几百年甚至千年以后的人才能给出适当的评价,现在想那么多,纯属吃饱了撑的,想干什么干了便是! 方重勇今日全程目睹了凉州城集市里的众多商贾,是怎么在赤水军的威逼之下,不得已拿出绢帛兑换交子的。 为什么是一比一兑换,而不是多发交子少收绢帛? 方重勇的考虑是要尽量减少通货膨胀,至少不要在一开始的环节便天然通胀。目前交子只能算是“国内货币”,还算不上“国际货币”。想把交子推广到西域,那要看河西边军远征小勃律,战果如何。 唐军兵锋所到之处,便是交子横行之处。 二人来到河西节度使衙门书房,于桌案前对坐。 方重勇从怀里掏出一包散茶,让府里的下仆冲了一壶茶。他给岑参倒了一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发行交子,事关重大,并非只是取代绢帛而已。” 方重勇面色凝重说道。 岑参微微点头道:“愿闻其详。” “假如岑判官是家里有数十亩地,还要轮耕养地,只能勉强糊口的普通百姓。 而某是一州刺史。 去年年景不好,今年春耕又来了,岑判官家中无余粮,需要到市集上买种子,买农具,还要交租。 那么岑判官要怎么办呢?” 方重勇抿了一口茶水,慢悠悠的问道。 “那自然是找本地大户借贷,先渡过难关再说。 只是这借钱虽然容易,可还钱就难了。九进十三出那都是寻常,哪个人还得起?” 岑参轻叹一声说道。 很多事情都是明摆着的,不说也罢。 “此话确实不假。 现在,某这个州刺史,看到民生艰难,想拉岑判官一把。所以某便以官府的名义,从府库里借贷一些钱给岑判官。 嗯,也不算很多,差不多就十贯吧。 利息当然不能高对吧,如果高的话,就跟高利贷差不多了。 于是岑判官拿到官府的钱,千恩万谢的走了。之后拿着这十贯钱去买种子,买农具,不必细说。 可是今年的年景又不好,还是颗粒无收。岑判官自然是没钱还,又不敢忤逆官府的权威,便只好把儿女抵押给官府。 然而对某这个州刺史来说,府库里的财帛那都是有数的,亏空了就要拿官帽顶罪。所以某只需要岑判官还钱而已。某家中有不少奴仆,也并不需要岑判官卖儿卖女啊。 所以岑判官最后还是得把儿女卖给本地大户,得来的钱,用来还官府的账。 虽然某知道这些事,但作为州刺史,借贷给你的钱是朝廷的,不是某自己的。某就是想拖延,那也没法拖延,是不是这个道理?” 方重勇微笑问道,喝了一口茶水。 岑参不说话了,因为这种情况实在是太常见,自耕农没有任何抵御天灾的风险,就更别提人祸了。 他从方重勇说的问题就知道,这位对于地方政务非常熟悉。对方现在能干到河西节度使的官职,起码一大半都是靠着自己的能力与见识。 从刚才那番话便可以得知:一个普通的地方官员,哪怕是想帮这些自耕农,也是冒着巨大的风险,最后还很有可能吃力不讨好。 而官府一旦介入民间借贷,万一遇到天灾人祸,出现财政亏空谁来补足? 借出去十贯钱收不回来,那么就要从别处去补回来,甚至要在别处多收十贯的税! 要不然,这钱总不能说让天子出吧? 在封建时代,地方官府哪怕不腐败,哪怕不跟地方大族沆瀣一气,他们能做的事情,也是非常有限的! 价值十贯的绢帛,需要人去织布;而十贯的铜钱,则需要铜去铸造,需要烧掉大量木柴去冶炼。 这些损失,谁能补齐?靠那个破产的农民吗? “所以转了一圈,官府实际上什么也做不了,对么?” 岑参苦笑道。 方重勇摆了摆手,示意对方不必插嘴。 “那么某再换个说法。” 方重勇又喝了口茶水润了润嗓子。 “某这个州刺史,印了十贯交子借给岑判官。还是一样,今年遇到天灾,颗粒无收,这十贯交子等于打水漂了。 一年之期已到,现在官府要去找你收债了,某这个州刺史应该怎么办呢?” 方重勇反问道。 岑参想了想,总感觉好像被一层纱布遮住眼睛了一样。这个问题跟上一个很像,但却又不完全相同。 “朝廷可以再印一张交子,让某以官府的名义,将这张交子再借给岑判官,让伱渡过今年的难关。今后你家要分五年,将欠下的两张十贯交子还清。 虽然这样依旧不能立刻救岑判官一家于水火,起码给了你活下去的希望。这样岑判官就不会在卖儿卖女也无法脱困的情况下,拿起锄头去当盗匪了。 是不是这个道理?” 方重勇从怀里掏出岑参之前递给自己的那张价值十绢的交子,在对方面前晃了晃说道。 “可是之前印的那一张……” 岑参脑子还没转过弯来。这交子虽然可以印,但要印多少,却又不好说。 方重勇刚才说的两种情况,只有一点细微的差别。然而就是这点差别,却又有本质上的不同。 方重勇没有点破,静静等待着岑参慢慢思考。 差之毫厘谬以千里,这话用在此处非常合适。 没有交子以前,封建时代的中央政府,是没有铸币权的。 或者说铸币权受到了严格限制。 全国挖出来多少铜,那就有多少发行钱币的能力。跟不上市场需求,就只好用可以使用的绢帛为流通物,实际上只能算“以物易物”。并且造成了严重的通货紧缩和一系列社会问题。 比如说私铸铜钱。 以方重勇所说的第一个例子来说,每一文钱的财政损失,都是由官府本身承担的。农民还不起,那就直接变成了无头账,官府没有任何缓冲余地。 要么逼得破产农民家破人亡,要么官府咬咬牙承担损失。 而发行了交子以后,中央政府就等于是建立了属于自己的央行,可以根据需要去发行交子作为货币。 理论上,可以不加任何限制印钱!一张交子成了坏账,再印一张便是!技术上没有任何限制! 借贷给农夫的十贯交子,因为颗粒无收损失了,那么这十贯交子就变成了银行的坏账。从可以流通的m1货币,变成了暂时不能流通的m2货币。 从可以自由流通的交子,变成了暂时拿不回来,甚至永远都拿不回来的坏账呆账。 而农民花出去的十贯,则成为了“意外”流通于社会层面的债务(农夫已经将其用出去了)。增加了十贯的通货膨胀,由整个国家与社会来承担后果。 当然了这是理想状态,不过具体过程大差不差。 如果把封建时代的中央政府,比作一个人的脑袋。那么没有央行的时候,每损失一文钱,都相当于打在这个人的脑袋上,财政崩溃就等于宣判这个人处于脑死亡的濒死状态了! 但如果有了央行,那么央行便可以不断发行m1货币,通过印刷交子增加流动性,通过制造通货膨胀,来缓解政府的财政危机。换言之,整体的通胀后果,是由这个人的身体(国家主体)一起承担的。 不管从什么角度去看,后者的抗压能力都远远超过前者。 拥有交子以后,北宋时期的“青苗贷”,类似这样的玩意,便可以很方便操作起来了。 当然,这里头还有很多细节问题。方重勇作为基哥任命的河西节度使,他的政策操作空间是很有限的。目前还玩不出那么多花样。哪怕他已经写了奏折,也要基哥点头,李林甫强力推进才行。 “方节帅,交子这东西,还真是……令人害怕啊。” 岑参感慨说道。 他想了很久,都没想明白方重勇提出的问题,但他已经很清楚察觉到其中的机遇和风险了。 一旦交子在大唐全国范围内铺开,所带来的变革绝对不容小觑。 “这个东西,我们不能因为它有可能闹出乱子就不用。借贷交子帮小农小户置办种子农具之策,某称其为青苗法。 某已经写了关于青苗法的政令,接下来便会在河西五州推广。地方官府借贷交子给农户,此法某准备上书朝廷以求推广。” 方重勇叹了口气说道。 河西这边他可以保证政令推广的效果,但是在大唐其他地方,青苗法就是动了世家豪强的钱袋子。 其间将要遭遇的阻力,想都不需要想,到时候定然会闹得鸡飞狗跳。 官府耽误了世家豪强们所掌控的豪商放高利贷,那么不管青苗法改什么名字,用什么手段去推行,都会天然被这些人抵制。 果不其然,岑参一脸无奈说道:“节帅的想法是好的,但许多人都是靠吃印子钱的利息为生,一旦有天灾人祸,百姓们就要卖儿卖女。他们是巴不得年年天灾。” “岑判官,某问问你。 以前要买一套做好的衣服,需要三到十绢。现在用十绢的交子买到了,那么原来准备拿来购买衣物的绢帛,跑哪里去了呢?” 方重勇问了岑参一个看似很简单,其内涵却又非常深刻的问题。 岑参写诗是一把好手,但并不精通算数,更是没法理解超越时代的经济问题。他眉头皱成“川”字,思考方重勇刚刚提出的问题。 对啊,原本在社会上流通,当做“钱”来使用的绢帛,当交子完全替代它们以后,这些绢帛去哪里了呢? 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是,这些绢帛绝对没有凭空消失,更不是被人一把火烧掉了! “某有一间屋舍要出租,昨日便与甲签订了契约,其中押金二十贯,契约一年,甲退租后返还。” 方重勇的声音在岑参耳边炸响。 “后来甲退租了,乙继续租赁,某便让乙给了二十贯与甲,让乙入屋居住。 那么当初甲给某的二十贯,是不是还是在某手里?只要某这间屋舍一直有人租赁,那是不是就意味着这二十贯的押金,永远都在某口袋里呢?” 方重勇面带笑容询问道。 “啊!对对对! 就是这个道理!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岑参恍然大悟,方重勇是一语惊醒梦中人,他终于明白对方在河西这一波发行交子,到底是玩的什么游戏了。 只要交子在不断的发行,不断的在社会上流通,那么以前用于以物易物的那部分财富,就等同于被“置换”出来,成为全社会“额外”的财富。 这是凭空变出财富的魔术! “可是,如果方节帅不租屋舍了,或者屋舍坏掉了,那岂不是要拿出二十贯填补亏空?” 岑参忽然想到这个近乎于无解的问题。 既然是屋舍,那总有损坏的一天。这二十贯虽然等同于无限期借款,但终究还是有还钱的那一天。 到那一天怎么办呢? “如果某拿着这二十贯去耕田,去做小本生意,或者拿来慢慢发展家里的产业,将来自然不必担心还不起钱。那时候这笔押金对于某来说,定然只算是一笔小钱而已。 可如果某拿这笔钱,去赌坊里潇洒快活,最后输了个精光,那么……岑判官觉得最后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方重勇意味深长的询问道。 “受教了。” 岑参心悦诚服对方重勇恭敬行了一礼,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茶水,随后将其一饮而尽,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 他心中有一个假设。 如果天子接受了方重勇的建议,开始在大唐境内大部分地区,特别是商业繁荣,人口繁茂的地区发行交子。那么就会产生方重勇所说的“押金效应”。 类似第一次把自家的房子租赁出去收取了一大笔押金。 在交子发行的过程中,会有大量原本用来以物易物的硬通货,如粮食,绢帛这一类大家都认,却不方便携带的东西,被交子“置换”出来,使得整个社会多出了海量可使用的财富。 形同房东第一次拿到押金。 对于官府来说,这是一笔横财! 当然了,不是所有人都能在这个过程中都享受到福利。但可以肯定,应该是绝大部分人都会从中渔利,只看多少而已。越是有权有钱的人,就越是能从中得到更多的好处。 当交子在全国范围内铺开,最后整个社会都认,已经流通无碍后,“押金效应”就会消失,不会出现凭空变财富的好事了。到那时候,就是甲退租乙租房,财富的“以旧换新”。 甲开始租房到退房换乙租房之间的这段时间,就是大唐经济发展的加速期。能有多大发展,持续多久,发展多快,取决于以基哥为首的统治阶层,拿到这笔财富以后用来干什么。 想到这里,岑参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方节帅……万一,某是说万一将来百姓们都不认交子了,改回以物易物,那要怎么办?” 岑参吞咽了一口唾沫问道。 “那你把二十贯押金还我!” 方重勇伸手对岑参揶揄道。 “我哪里还得起啊。” 岑参苦笑道,他们都明白对方是在说什么。 “还不起的话,最后会怎么样,就要看某要不要拿刀去岑判官家里讨债了。也要看你家里看家护院的够不够多,武艺怎么样了。 总之这么大一笔钱,可不是说销就能销的。” 方重勇无奈叹息说道。 岑参沉默了,很多话不用说透,一切尽在不言中。 坚持给你们上干货,无聊的情节我不写 (本章完) 第270章 英雄所见略同 交子在河西推广已经有半个月了,除了甘州与瓜州那边的某些城旁部落,拒绝接纳交子换取牛羊,被赤水军的“快反部队”暴打了一顿之外,其余时候都是波澜不惊。 没有谁真的敢拒收交子,朝廷也暂时没有赖账不允许兑换,鱼死网破实在犯不着。 方重勇对于交子的推广颇有信心,因为他是将交子与西域最畅销的货物丝绸,绑定在一起的。 换言之,现在发行交子的钱庄,就是河西地区最大的丝绸商铺!每一张交子都可以在一个月后领取足额的丝绸。 而沙州那边关隘严控丝绸出口,则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防止交子挤兑。 与此同时,河西五州的官府,市还专门抽出军队严打丝绸黑市交易,同时也在钱庄门口的告示牌上标注出了西域货物的指导价。 如果丝绸不足数,那么便以西域货物,按指导价兑换交子。 有了大宗商品锚定价格,交子可以在河西五州自由兑换实物,想来这个体系运转起来不会有什么阻碍。 此时此刻,方重勇坐在节度使衙门的某个签押房内,看着凉州本地农户前来这里办理“和籴”业务,从府衙中领走对应的交子,并签下借条存档。 他们拿到交子以后,都是小心翼翼的贴身放好,心中满是忐忑。 这些农夫们将会用借贷而来的交子,去找凉州本地的商人,置办农具和种子。 待九月秋收后,用粮食还账,核销欠条。 而在往年,河西节度使衙门则是将长安那边过来的绢帛,借贷给本地大商人,让他们在秋收后交粮食还债。 那么为什么不直接借贷给普通农户呢? 因为这些人是小农经济,抗风险能力太差,借出去的丝绸容易变成死账。 现在河西节度使衙门,再也不需要吵着嚷着,跪求长安那边输送用于筹集军粮的绢帛了。 节度使这边可以先把事情提前办了,然后等朝廷的绢帛补齐府库用于交子兑换。 这便是交子在新体系里初步发挥威力。最起码节省了农民们融资的成本,减轻了他们的负担,打击了“中间商”。 一把好刀,给好人拿着,便可以救人。 方重勇看着柜台前忙碌的杨炎,忍不住微微点头。他感觉自己的思路还是对头的。 沙州地区运转多年的和籴之法,稍稍变通一下就成了王安石的青苗法。 如果本地官吏可以认真负责的办事,那么有了交子的加持,这样的政策推行下去可谓是事半功倍。 至于别处要如何运作,方重勇也没什么信心。 只要看看郑叔清是什么做派,就知道大唐官员是什么德行了。 “方节帅,某已经忙完了。” 杨炎对着方重勇叉手行礼道。 “哟,那你办事挺麻利的嘛。” 方重勇忍不住感慨道。 “节帅,以前和籴要清点绢帛,好几个人一起搬运忙活。现在就数几张纸而已,这点小事,下官还是可以办好的。” 杨炎谦逊笑道。 面前这位方节帅可不是好糊弄的人,多年前就操持过河西这边的事务了。 别看年轻,其实是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官僚。 而杨炎多年前就是在凉州城里,负责打理和籴借贷业务的官员,现在做的事情跟当初差不多,只是步骤精简了很多,一个人便能完成了。 “方节帅……” 看到杨炎欲言又止,方重勇疑惑问道:“可是有什么不妥?” “不不不,府衙这边没有任何不妥,确切的说是太妥了。 下官是想知道,这交子之法,可否在我大唐别处推广。 拿着交子直接与百姓和籴,乃是善政啊,朝中诸公莫非都不懂么?” 杨炎压低声音问道。 “那个……本节帅是真不知道。” 方重勇叹息一声,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很多掌权之人发现手里有把刀以后,他们想干的第一件事,并不是拿着刀去野外打猎对付有威胁的猛兽,带着身边的人共同富裕。 而是拿着刀去邻居家里,把能抢的都抢过来! 做完以后再来谈别的事情。 对于基哥的尿性,方重勇知之甚深,对其不敢抱有任何期待。他给朝廷上的奏章,已经把交子要怎么玩,写得清清楚楚了。 基哥当然会在第一时间看到。 然而对方会不会听,会怎么处理,那当真是一言难尽。 正在这时,一个气喘吁吁的男子,走进签押房。一看到方重勇,他便面露惊喜之色,连忙跑过来握住方重勇的双手激动说道:“方节帅,您这是,这是……快快快,跟奴一起回长安,现在,马上就启程!” 诶? 方重勇和杨炎二人皆是一愣,来人正是经常外放边镇传递消息的宦官边令诚! “边内侍先歇一歇,别急别急,慢点说。” 方重勇不动声色拍了拍边令诚的肩膀,顺手便将一叠交子塞到对方袖口里。 边令诚显然知道交子为何物,他脸上几乎是笑开了花,定了定神说道:“圣人有大事要找方节帅商议,越快越好。” 基哥? 方重勇心中犯嘀咕。 基哥之前派他来主持河西事务,不太可能是让他回长安啊。 那不白忙活了嘛。 可是看这个架势,好像也不太像是被罢官。 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方重勇心里直发毛的。 “可是长安出了什么大事?” 方重勇压低声音问道。 “唉哟方节帅啊,您是不知道。圣人跟中枢的一堆朝臣,为了交子的事情闹得红了脸。 圣人让方节帅快点回长安,部署交子推广的事情。 您在河西办的这个事啊,圣人很高兴,一直夸您能体察圣意呢!” 边令诚眉开眼笑的说道,恨不得跪下来给方重勇拍马屁了。 “明白了,那本节帅交待一下节度使衙门里的事务,然后便随你回长安吧。” 方重勇面色沉静,微微点头说道。 果不其然,基哥不出意外,完全没有拒绝方重勇关于交子的提议。 事实上,方重勇站在基哥的角度来看,这位大唐天子完全没有拒绝交子的理由。 哪怕站在所有朝臣的对面,基哥也会在所不惜。这是屁股决定脑袋的事情,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 其实想想也知道,对于奢侈无度的基哥来说,有什么事情能比直接印钱更有诱惑力呢? 然而方重勇没料到的是,基哥居然连一个月都等不及,居然在河西这边的交子刚刚铺开的时候,就要筹谋在长安发行交子。 不得不说,只要是关于捞钱的破事,这位皇帝的鼻子比狗都灵敏! “快马的赶路的话,五天便可以到长安。当然了,若是跑死马那种,从凉州出发,三天就到长安了。” 边令诚幽幽说道。作为一个经常“出差”的宦官,他对于边镇到长安有多远,有着非常充分的认识。 凉州到长安,骑马亡命狂飙要三天,马不停蹄赶路要五天,一般脚程得十几天,朝廷规定的到任期限是一个月,大概就是这么个情况。 方重勇跟郭子仪交代了一下赤水军的安排,跟岑参交代了一下府衙日常运作的安排,跟杨炎交代了一下交子兑换与丝绸收缴的安排。 然后他把阿娜耶安置在她养父李医官那里之后,就跟着边令诚急急忙忙的来到凉州城外驿站,骑上马便朝着长安的方向而去,什么行李也没带。 …… 平康坊李林甫家的某个院子里,这位大唐右相心烦意乱,在院子里踱步,脑子里乱糟糟一片。 就在前不久,大唐天子李隆基,对他这个大唐右相下了死命令:务必要在三个月内,在长安、洛阳、扬州、成都、广州等地铺开交子,以取代绢帛。 这个命令,遭到了中书门下省很多官员的反对。 甚至六部也有很多官员上书,反对朝廷拿“纸片”洗劫民财。 当然了,这些人反对也不全是因为对交子这玩意完全不懂,而是因为他们看不到这里头对自己有什么实际利益。 索性还不如维持现状的好。 事实上,大唐形成以绢帛为主体,铜钱与贵金属为辅的流通体系,是多方博弈多年的妥协产物。其中关节可谓是一言难尽。 开元二十年的时候,基哥颁布了《令钱货兼用制》,其中规定“绫罗绢布杂货等,交易皆合通用。如闻市肆必须见钱,深非道理,自今以后,与钱货兼用,违者准法罪之。“ 解释一下就是:倘若有人拿着一匹布去买东西,商家也必须同意不得拒收。否则的话,便是藐视法律。顾客可以举报,官府可以问罪。 这里头有个值得关注的重要细节便是:商人不得拒收绢帛。 那么也可以反过来推测一下:绢帛在交易的时候,必定是非常不受欢迎的。 如果受欢迎,又怎么可能法律要强调不能拒收呢? 事实上,唐代局部区域抵制绢帛乃是常态,拒收绢帛是常有的事! 这个问题出现的时间非常早,社会层面博弈的时间也持续非常久! 进一步引申猜测,绢帛在当时,在大唐大部分地区,其实是比劣钱更“劣”的劣钱,非常不受欢迎。 但凡有可能不收绢帛的,商人们在交易中都会尽量避免收取绢帛!而是优先将绢帛转手弄出去。 在河西丝绸是“优币”,那是因为丝绸之路的出口在那里,一切都是为了“外贸”服务的。 在西域丝绸不愁销路,利润也高,显然比铜钱更受欢迎。 但在长安、洛阳、扬州等地,其实丝绸绢帛等物,并不是受商家欢迎的硬通货。这些商人是实在没有办法,被法律逼迫着,才不情不愿收绢帛的。 因为绢帛毕竟是实物,不像是大明时的宝钞一样,本身没有任何使用价值。 所以绢帛这玩意哪怕商人们再不喜欢,最终还是因为各种原因妥协了。 其实想想也能明白,普通百姓家中,哪怕是略有钱财的人,也不可能经常换衣服穿。能经常换衣服的家庭,那都是非富即贵的,这样的人在社会上比例并不高。 布料跟粮食这种硬需求的东西还是稍有不同的。 少吃一顿饭浑身难受,少一套衣服穿,问题其实没有那么大。古人穿衣服向来节俭嘛,不是有句话叫: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嘛。 这说明他们换衣服其实没有换得那么勤快。 绢帛虽然是有实用价值的,但它的社会需求并没有那么旺盛,属于是一种“滞销必须品”。只在一些边镇地方(如河西),对那些外族有很强的吸引力。 随着大唐商品经济的飞速发展,社会上绢帛的总量,一直在稳步提升,远远超过了社会消费速度。 大量绢帛因为商品经济的发展,作为货币被囤积到了商人们手中,堆在仓库里发霉。 而且由于大唐的“祖宗之法”没有改变,租庸调本身也会天然产生布料与丝绸。 这些丝绸与布料,同样通过官员的俸禄、赏赐等渠道进入社会层面参与流通。 诸多因素叠加,导致百姓手中的绢帛,其实是在不断贬值的。而且布料存放时间久了还会折旧,交易的时候还可能因为污损被拒收,且布匹还有不易分割,强行分割后,价值会暴跌等等不利因素。 找到一种代替绢帛的货币,这个迫切需求其实已经困扰了大唐君臣很多年。 虽然基哥吵着要推行交子,但李林甫是右相,他不是混日子的,心中的顾虑非常多。 印交子的风险太大了!以前没有前例! 而且圣人要得太急了,没有任何缓冲时间! 一旦出事,那就会闹出大乱子。 在李林甫看来,这些政策就应该缓缓推进,徐徐图之! “交子,交子,世上怎么可能会有一张纸就能当钱用呢……” 李林甫将手放到背后,看着远处艳阳之下,树枝吐出了嫩芽,充满了生机。 此刻李林甫像是要为一件难以决断的大事拍板一样。 发行交子,满意的是皇帝,不满的是那些拥有大量土地的世家豪强,其中就包括关陇世家的一些人。以及这些人支持的部分官僚。 就算这些人暂时没有回过味来,也迟早也会明白这交子的厉害之处在哪里。到时候还是一阵腥风血雨。 国家若是掌控了无限发行货币的能力,那么便斩断了地方豪强私铸铜钱的路子。 因为无论私铸成本多么低,也不可能比印刷交子更低! 囤积居奇操控粮价,收集好钱埋起来操控“钱价”。这一类操作在交子的支配下,也很难玩得好了。 能无限印刷的交子,就是对付这些小手段的利器! 李林甫已经想象出交子若是在大唐铺开,会遇到多大的阻力了。 到时候官府在经济层面对于国家运行的掌控力,将会大大加强。除了脑子里少了一千多年的见识以外,方重勇当初考虑过的事情,李林甫同样也都考虑过了。很多还得到了与之相似的答案。 总结一下就是,他这个大唐右相夹在皇帝与权贵之间,里外不是人。 要如何解套呢? 正在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进入视线。李林甫看到对方正朝着自己走来,连忙上前行礼道:“高将军怎么亲自到某府上,可是圣人之命么?” “早上方国忠已到长安,与圣人相谈甚欢。 现在圣人请右相去花萼相辉楼商议国事,右相随某来吧。” 高力士面带微笑说道。 “交子之策乃是方国忠所提,由他出面主持铺开交子这件事正合适。” 李林甫不动声色的甩锅说道。 听到这话高力士一愣,随即意味深长笑道:“右相倒是与方国忠英雄所见略同。他一见面就推荐由右相全力主持此事,还说在这件事上,大唐无人可以代替右相。你们倒是想到一起去了。” “那本相倒要好好瞧瞧了。” 李林甫不以为意笑道,眼中有一丝恼怒闪过。 (本章完) 第271章 识时务者为俊杰 作为大唐的右相,其实李林甫对于国家的运转情况最有发言权。 大唐中央财政的账目,虽然看上去还像是那么回事,但实际上只是在拆东墙补西墙,大唐多数地方州县的财税,早已是不堪重负了。 类似这些财政问题,表面上像是由大唐政治构架的固有缺陷引起的。还不至于说是乱世将至,国家马上要分崩离析什么的。 看起来只是政治上层建筑的问题。 比如说大唐的地方政治经济运转,核心区域是以京畿和“府”为主来运作,掌控一方财税。其次是以“州”为主,各管一摊,一般的州人口不过数万而已,做不了什么大事。 大唐的治理,始终都缺乏“行省”这个级别的行政区来统筹管理。 开元末天宝初“十大节度使”制度的确立,某种程度上便是弥补“行省”的缺失,客观上是中央集权的有效调整。 所以和很多大唐科举士子这样喜欢“键政”之人所猜想不同的是:边镇节度使所管辖的州郡,政务运转情况是比较好的,起码比关中地区要好。 大唐虽烂,再烂也烂不过长安。 而除开节度使管辖以外的地方,超越州县范围的政务,便全部都压到了大唐中枢这里,导致中央财政开销暴增! 比如说治理某一条河,那肯定需要修筑河堤。而在大唐,一条河跨越几个州甚至十多个州,都不是什么稀奇事。 类似的政务,每个州都希望朝廷能站出来,出钱出力主持大局;却又不希望本州府衙出钱出力来管这些“闲事”。 为了弥补中央财政的亏空,这一类“可做可不做”的事情,全都被李林甫束之高阁了。 原因很简单:大唐中央财政的收入,可是一年比一年少了。 那么为什么在没有发生大规模战争,人口还在不断增加,社会基本面没有出乱子的情况下,大唐中央财政依旧是越来越少了呢? 基哥不太关心这一类的问题,但李林甫却是心知肚明。 大唐的租庸调,所收上来的粮食与绢帛,一年比一年少了。其中固然有贪官污吏作祟,但不能公开拿出来说的主要原因是:大唐民间的“隐户”越来越多,逃避租庸调的人越来越多,整体的缴税比例越来越小了! 李林甫虽然采用了胡子眉毛一把抓的办法,加大地税的征收力度,尽量让新增的赋税平摊到所有占有土地的人身上,可是却依旧无法弥补越来越大的财政亏空。 大唐的官僚阶层可以不接受交子,世家豪强可以不接受交子,民间富商也可以不接受交子。 然而李林甫却是和基哥一样,完全没办法拒绝交子,否则他这个右相根本坐不了几年就会被人赶下台。 怀着这样复杂的心情,当李林甫来到花萼相辉楼的时候,他看到基哥正跟方重勇在某个书房内相谈甚欢,老远就传出爽朗的笑声。 “请圣人见谅,微臣来迟了。” 一见面,李林甫对基哥拱手行礼道,那种从骨子里传来的恭敬,已经被固化到表情神态里面了。 李林甫已经不需要故作城府,他的一颦一笑都是城府! “诶,哪里来晚了嘛。哥奴来得正是时候,力士啊,赐座,哥奴坐朕身边来。” 基哥似乎心情很好的样子,指了指身边的位置说道。 高力士在基哥身边摆了个软垫,李林甫也没客气,行了一礼之后,便乖巧的跪坐了上去。 随后低着头不说话。 “国忠啊,改进和籴之法,就是你刚刚说的,就很有意思嘛。 右相来了,你跟右相也说说看。 朕每年都为和籴头痛啊!” 基哥指着李林甫对方重勇说道。 方重勇对着李林甫叉手行了一礼,随即侃侃而谈道:“敢问右相,如今关中的和籴法,是官府出钱,用绢帛直接购买百姓手里现有的存粮,以高于市价的一两成,对吧?” “确实如此,和籴法乃是牛仙客所创,最先在河西那边运转,国忠应该比本相更清楚才是。” 李林甫有些搞不懂方重勇的意图,话说得很圆润。 “如今的和籴法,乃是用现钱换存粮。 而一旦关中缺粮,地方官吏就要拿着刀去乡里强制和籴。朝廷善政变成了鱼肉乡里的工具,最后闹得民怨沸腾,朝廷又因为粮价太高,收不到足够的粮秣。 如果朝廷可以发行交子,那么便可以用交子借贷给百姓,方便他们准备农耕。还贷的时候,须在第二年还以粮秣。如此便是换了法子实行了和籴。朝廷也只需要印刷交子即可。” 方重勇摊开双手对李林甫说道。 “原来如此,受教了。” 李林甫微微点头,有点明白这个玩法是怎么回事了。 和籴之法,以前在大唐实际上是有两种玩法。 第一种,便是原来河西沙州那边最先开始实行的办法,据传是牛仙客所创。 地方官府把长安送来河西的绢帛,借贷给本地大商人,然后大商人转手借贷给本地农户,官府不负责具体执行。 第二年的时候,农户交粮食给大商人,后者再将粮食还给地方官府销掉借条。 简单说就是官府现货绢帛换明年期货粮食,由大商人承担风险。河西那边的丘八习惯用刀说话,大商人欠官府钱不还,有什么后果不必多说。 这么玩的好处,是第二年收到的粮食数量有保证,不会受到市场行情的影响,能筹集到的粮食是足数的。坏处当然也有,那便是官府需要垫付“和籴款”,增加了财政压力。 第二种,便是和籴法在关中落地后因地制宜的改良版:即地方官府直接拿绢帛,强制性的从本地农民手中换粮食,不通过大商人转手。 简单说就是拿着绢帛从百姓手里买粮食,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这么玩的好处是官府不需要垫付“和籴款”,拿到的都是“现货”。 当然坏处也不少,最大的一条便是和籴的粮价受到市场行情的影响。若是丰年倒也不怕,就怕出现关中大旱这样的情况,官府拿着绢帛,也在本地换不到粮食! 现在,方重勇提出了第三种“和籴”的办法,说白了就是“以信用货币对期货”,从原来的以物易物,到现在的以虚对虚! 交子发行多少,朝廷有很大的控制权,不存在“垫资”的情况。简单说就是融资成本很低。 而次年换取粮食,也保证了朝廷征收的粮食不会受到市场价的影响,也跳过了大商人过手的损耗,同时还保留了河西那边和籴法的优点:给自耕农的生产多加了一道保险。 李林甫是聪明人,稍稍思考,就明白这么做的妙处在哪里了。 类似政策,等于是把增加的税收,通过多发交子的办法,均摊到了所有人身上!不管你是不是有钱,都要接受官府发行交子所导致的物价上涨。 在不改变土地政策的情况下,类似玩法已经是改善国家财政的极致了! 大唐开国所采用的均田制,那可不是均世家豪强们的田啊! 这些伴随太宗皇帝打天下,作为大唐“基石”的功臣们,他们原本有多少田,现在手里依旧是只多不少。 大唐给普通百姓均的田,都是所谓的“无主之地”。 开国时就改变不了的“祖宗之法”,现在就更别指望了。别说是李林甫,就是基哥也改变不了这个现状。 土地改革的结果就是立刻亡国,天下大乱,形同自杀。 李林甫想改土地政策,基哥就会杀李林甫。 基哥想改土地政策,权贵们就会联合起来杀基哥。 这一点完全无解。 “回圣人,微臣以为此法可行,只是细节还要推敲一番。” 李林甫微微点头说道,算是定下了基本态度。 果不其然,听到这话,基哥松了口气,面露笑容说道: “哥奴啊,伱看现在官员们拿到的俸禄。光说粮秣,其中有些是米,有些干脆就是谷子。有些是麦粒,有些又是面粉。 没个准信。 有时候是让百官们从公廨田里面收割谷子,有时候却又是发的布匹,有时候发的铜钱,有时候发的金银器皿。 还有的时候,是官府发徭役,招呼几个奴仆到某个官员家里干几天活。 这些俸禄又杂又乱,不仅使用起来很不方便,而且其中颇有些猫腻,那些贪官污吏们借此上下其手。 将来等官府发行交子了,别的不说,俸禄则一律以发交子为主,百官们爱买什么买什么,朕不管那些。 户部的官吏可以轻松发俸禄,拿到交子的官员们也方便使用,这样岂不两全其美?” 基哥面带笑容,显然是对交子所带来的便利感觉很满意。 在李林甫没来之前的这一个多时辰里,方重勇已经把发行交子的策略与交子的大致影响,跟基哥介绍得差不多了。 换言之,基哥叫李林甫过来,并不是在征求这位大唐右相同意发行交子的。他仅仅只是礼貌性的通知一声,并让李林甫过来商讨发行交子的细则。 当然了,如果李林甫乖巧懂事固然是好,如果对方反对发行交子,那么嗜钱如命的基哥,也不介意换个右相。 反正对于基哥来说,哪个大臣都是狗,只要有必要,换多少个都无所谓。 “嗯,既然如此,那哥奴你说说,谁来负责筹谋交子一事比较好啊?朕想听听你这个右相怎么说。” 基哥顿了顿说道。 他看了看李林甫,又看了看方重勇,心中一时间有些犹疑不定。 发行交子,全面替代绢帛在社会上流通,这种大型国策,显然需要一个“德高望重”的人来平衡各方势力。 从这个角度看,那显然只能是李林甫,才能胜任这个职务啊! 而交子之法是方重勇想出来的,换言之,现在全大唐没有一个人比方重勇更懂交子要如何运作。 从这个角度看,没有任何人比方重勇更适合管理交子的发行与运营。 两害相权取其轻。 相比较而言,基哥更希望李林甫站出来接过这个重任。换言之,除了李林甫以外,还有谁有这个资历压服众臣呢? 还有谁? 就算方重勇再懂交子,哪怕他能玩出花来,镇不住朝堂的场子也是不行的。 “圣人,过去丝绸运抵拜占庭时,价格等同黄金;然而在西州(高昌国)东面,每斤生丝仅相当于四钱黄金。 相差何止十倍! 如今黑衣大食崛起堵塞商路,西州以东丝绸价格更低,而拜占庭的丝绸则是更贵了。换言之,我大唐虽然输出绢帛,但并没有赚到大钱。 微臣希望可以领兵西征小勃律,横扫葱岭以西二十国,打通安息到沙州之间的商路,并将交子也带到那里。 此乃微臣平生所愿。 而在长安发行交子,需要一位德高望重的朝廷重臣来主持。这个人,非右相不可。 如果右相不站出来,那交子就真玩不下去了。 还请圣人三思!” 还不等李林甫说话,方重勇忽然给基哥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伏跪着说了一大通。 李林甫顿时把酝酿了一半的话,全都憋回了肚子! 是啊,方重勇懂兵法,会领兵,又在河西历练多年,知道西域的事情,还想出了交子之法。 唐军之中能打的将领虽然很多,但像这样对西域的政治经济军事都很了解的人,也就这一位了!把方重勇安放在这个位置上,可以发挥最大的作用。 关键是,也没什么人能跟他去抢这个差事! 相反,若是让方重勇来主持长安发行交子的工作,他的资历和威望远远做不到压服众人! 基哥当然知道交子一旦横空出世,必定会变成一块最肥的肉!一旦长安城内的各路权贵们回过味来,必定会因为争夺交子发行的控制权,彼此间打得头破血流! 方重勇算哪根葱,能和树大根深的长安权贵们在这方面争斗?哪怕是被基哥推出来打擂台,估计挨个几拳头就被人打得抱头鼠窜了。 “国忠之言深得朕心,哥奴以为如何?” 基哥笑眯眯的问道,目不转睛,一脸殷切看着李林甫。 “此事要不要叫左相来一起参详一番?” 李林甫一脸谦逊问道。他感觉交子这玩意风险太大了,还是需要多找几个人一起背锅比较好。 “不必了,等细则出得差不多了,再让左相来看看便是。 此事非哥奴不可!” 基哥摆了摆手说道,显然对于让李适之参与发行交子不是很感冒。 “回圣人,微臣一定尽力而为。” 李林甫躬身行礼说道。 “嗯。 那个国忠啊,你也很久没有回家了,快回家歇着吧。 朕与右相还有些事情要谈。” 基哥对方重勇下了逐客令。 “微臣告退。” 方重勇松了口气,总算是把发行交子的锅甩出去了。 不过这件事只要他不主动站出来伸出脑袋接石头,那么多半轮不到他来管交子。哪怕基哥现在昏头了,后面也会调换职务的。 没有谁比他更明白这里头有多少利益了。在他前世的时候,某个世界第一强国,为了巩固铸币权,那可是连总统都敢暗杀的。 连皇帝都不是,还想染指铸币权,呵呵,只能说这玩意谁贪心谁就要死。 不会出现任何意外。 离开兴庆宫以后,方重勇没有回自家宅院,而是朝着平康坊走去。 很多话当着基哥的面不方便说,但终究还是要跟李林甫说清楚的。 (本章完) 第272章 无利不早起 “父亲……” 李林甫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家,在府邸门口碰到了欲言又止的长子李岫。 “如今你已经官至将作监,是有什么事情要吞吞吐吐的?” 李林甫皱起眉头低声呵斥道。有方重勇这个参照物在,他所有的儿子都变成了辣鸡。 “父亲,那个方重勇来家里等了很久,现在还在堂屋。” 李岫压低声音说道。 果然! 李林甫脸上阴沉的表情稍稍缓解,点了点头说道:“嗯,知道了。你现在就带家中子弟和下仆去郊外春游,不要干扰我办事。” 听到这话李岫心领神会,行了一礼便转身走进宅院。 李林甫随即也走进自家宅院,并在堂屋内见到了正目不斜视,低头沉思的方重勇,连忙拱手行礼笑道:“是什么风把小方节帅吹到本相家里了,来来来,咱们书房详谈吧。” 要不是一个时辰以前看到李林甫在基哥面前是多么谨慎,方重勇此刻绝对会认为这位大唐右相就是这样挥洒自如不拘一格的。 他连忙起身行礼客套说道:“右相真是客气了,某来此只为一点小事,小事而已。” 李林甫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做了个请的手势。 二人来到一间狭窄的密室内落座,李林甫就开门见山揶揄道: “小方节帅真是好兴致,与常人大不相同啊。 花萼相辉楼金碧辉煌,那时候小方节帅有话不想说; 本相这里茅屋草舍,方节帅此刻反倒是有话要说了,这当真是让本相摸不着头脑啊。” 李林甫一边说一边自顾自的煮茶,手法非常娴熟。 “如今朝廷的收入一年不如一年,为了多收税,右相悄悄改租庸调,在很多地方实行三司税法,为此还特意设立了一个差事叫三司使,来专门干这件事。 为了天下人,右相可谓是日夜操劳,绞尽脑汁啊。” 方重勇装出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在一旁啧啧感慨说道。 李林甫那只正在搅动茶汤的手立刻就顿住了,脸上露出僵硬的笑容,微微一笑道: “确实如此,小方节帅倒是对政务很熟悉啊。” “岂敢岂敢,略知一二罢了。右相为朝廷的政务可谓是操碎了心,某也是钦佩之至啊! 如右相这般勤政之人,我大唐大概是找不到第二个了。” 方重勇打着哑谜,随即与李林甫对视了一眼。 看到眼前这位年轻的节度使似乎并无恶意,李林甫这才稍稍心安。他紧张是有原因的,因为三司税法的运转出了大问题,现在李林甫是骑虎难下! 什么叫“三司税法”呢? 其实这并不是正式名称,而是方重勇给起的名字。这项制度原则上还不能叫“税法”,最多只能算是“税制改良”,不过是大唐的中央财政,对于租庸调制度逐渐转向崩溃的垂死挣扎罢了。 毕竟,到开元末天宝初的时候,随便拉一个在长安城内户部当官的官员询问一下,都可以得出租庸调制度已经人憎狗嫌的结论。 只是这种祖宗之法不好改,基哥也没有心力去折腾了。除非来一次全国范围的动荡,让那些拥有大量土地的地主们“天然”失去土地,为改革提供绝佳的客观条件,否则就只能小修小补。 现在改租庸调,小改会出大乱,大改可能亡国! 真要头铁去触碰那些世家豪强的利益,大唐就会顷刻间出现安史之乱十倍烈度以上的动乱,顷刻间便会出现堪比前苏联刚刚解体后,陷入休克疗法那种程度的速死! 所以李林甫在基哥并未完全理解内情的情况下(基哥不管细节执行),颁布了一个“小小的”土改方案,也就是方重勇口中的“三司税法”。 按照以前的税法,租庸调里面的租和调,农户必须按固定数量缴纳粮食和布匹,也就是所谓的“有田则有租,有身则有庸,有户则有调”。 具体的就是:每丁每年要向国家交纳粟二石,称为租;交纳绢二丈、绵三两或布二丈五尺、麻三斤,称为调;庸就是徭役,早就没按原规定执行了。 而改“三司税制”后,现在朝廷不按固定数目收“租庸调”了,而是按比例和等级收!某人家中田里产出多,那就多交;产出少,那就少交! 这样可以在理论上减轻普通百姓身上的税负,缓和社会矛盾。 比如说某一户家里产出了多少粮食,那么三司使麾下的官员,就会来这一家里面去定他家产出物的“等级”。按照官府所规定的等级制度,按事先定好的比例,收取田里的产出。 同时亦是按比例收取所编织的布匹。不再按固定数量收税了,也不再单单收谷物了。 也就是说,哪怕是同一个地方甚至同一个村子。只要土地里产出农作物的种类和品质不同,家里编织的布匹品质和材质不同,那么官府收的租调比例,也有可能完全不一样。 对于选择不同农作物耕种的家庭来说,经济压力也可能完全不一样。 至于品质等级如何定,不同种类农作物(包含水果)的税收怎么定,中枢没有统一的标准,各地按各地的民情来。 或者说中枢给了标准也是白给,其中可以上下其手的地方实在太多了! 这种收税方法,别说是在唐代了,哪怕到了方重勇前世那个时代,也完全没有可操作性! 不出乱子是不可能的! 李林甫的本意是好的,他想通过将固定数额变成固定比例,再把农副产品也加入税收的行列,从而调整民间不同阶层的赋税压力。 但他没想过唐代这种吏治水平,要实行如此繁杂的税法,到底现不现实。 方重勇可是对基层政务非常熟悉的官员,对于李林甫搞出来的这个“三司税法”,到底有没有减轻农民负担,他心里可是清楚得很。 朝廷确实是税收更多了,但穷人也过得更苦了!越是有操作空间的政策,那些在地方上有权有势的大户们就越方便操作。 征收比例既然按农产品的等级分,那可操作的地方就太多了,某些大权在握的人,有的是办法减轻自己身上的税负。 李林甫一听到方重勇说“三司税法”,他就面色僵硬。这自然是因为这种税法推行的效果很差,而且被不少地方官府抵制。被方重勇当面调侃,让他这位大唐右相脸上很不好看。 “大唐看起来花团锦簇,可这土里的肥力,也是一年比一年少了。 本相为圣人操持国家,也是战战兢兢。某些事情没办好,那也在所难免嘛。” 李林甫轻描淡写的打哈哈说道,随即将刚刚煮好,已经加了盐的茶水递到方重勇面前。 “此法不可行,趁现在还没造成大乱,不如废掉,改为实行两税法。” 方重勇轻轻摆手说道。 “那么何为两税法呢?” 李林甫好奇问道。 “国家以地税和户税为主,将各项税收都划分其中,统一征收,不再征收租庸调了。 其中税款分夏、秋两季征收,所以某将其称为两税法。 朝廷以后只收两税,其他的苛捐杂税都不再征收。在征收两税的同时,发行交子,让百姓们以交子来交税。 朝廷根据贫富评定等级差科,确定户口等级。 根据等级不同,两税征收比例也不同。富户多收,贫户少收,仅此而已。” 方重勇以平淡的语气说出了石破天惊的话语! 对!就是这个!就是这个啊! 李林甫激动得一把揪住方重勇的袖口,死死不放! 他改革大唐的税制很多年,小修小补了很多,比如说降低租庸调的比例,增加地税的比例,其中都是朝着方重勇刚刚说的所谓“两税法”的方向在发展。 只是没有对方做得那么彻底,或者说想搞也没法搞,缺乏改革的客观条件。 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一旦要改“实物税”为货币税,其他困难先不说,首先面临的问题便是“货币”的数量奇缺! 朝廷要改“收钱”,那起码得社会层面有铜钱吧?连钱都没多少,朝廷哪里收得到钱呢? 如果官府要收铜钱,只会有一种结果,那便是经济崩溃。只要朝廷定下收税的时间,那么“铜钱”的价格会在收税期内汹涌膨胀。 而交税的百姓,则需要捏着鼻子,把自己的农产品贱卖换成钱。 在这个过程中,他们就会损失一大笔财富,最后这些财富会被手里握着大量铜钱的世家豪强们,通过操纵市场价得到。 普通百姓和朝廷都是输家。 而白银、黄金等物一样奇缺,大唐不缺的只有绢帛。要是收绢帛作为税收,那就又走回租庸调的老路了!改革等于没改。 然而现在朝廷如果发行交子,就完全不存在这个问题了。 地方上的世家豪强想操纵物价,怎么搞得过可以无限制印钱的朝廷呢! 李林甫很容易就想明白了这个关键。 当然了,如果真的这样改革……李林甫丝毫不怀疑,他大概活不过一个月,税法大概也没办法顺利推行下去。 谁是富户谁多收税,显而易见,每个人都不希望自己被定为富户啊! 更何况现在很多世家豪强都是免租庸调的,他们现在只交地税户税而已,负担很轻。而实施所谓的“两税法”,就是红果果的从他们口袋里捞钱!不加任何掩饰! 比如说京兆韦氏,再比如说京兆杜氏这些人,他们在长安郊外有大量田产,根本不交租庸调。 如果把这些家庭定位为“超级富户”,按所占有田产的实际面积征收,而且还按最重的比例去征收的话。 结果会如何? 用脚指头去想也知道,新税法怎么可能推行得下去啊! 最后只会让这些贵族们发动他们在朝堂上的代言人搞事情,如果不能达到目的,他们甚至会联合起来叛乱! 这些地方上的世家豪强,那可都是大唐的基石啊!把这些基石给拆了,大唐这座房子可还能存在么? 大唐天子李隆基,可以安安稳稳的坐在兴庆宫里面潇洒过日子,便是因为他得到了这些贵族们的鼎力支持。 一个政治人物首先要认清的事情,便是弄明白“谁是我的朋友,谁是我的敌人;谁需要收拾,谁可以拉拢”。 很显然,无论是基哥也好,李林甫也罢,他们都是现有政治经济体系的最大受益人,他们无论如何也不会革自己的命。 那不叫改税制,那叫全家集体自杀! 想到这里,李林甫缓缓松开方重勇的袖口,拍了拍自己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脸上虽然带着笑容,但那笑容怎么看怎么无奈。 他讪讪笑道: “租庸调乃是太祖太宗定下的国策,前朝大隋亦是运作了几十年。你说的那个两税法,还是过于轻率了。 治大国如烹小鲜,这种虎狼之药,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下官只是有此一说罢了。在其位谋其事,某要负责的事情,在于千里之外的安息和小勃律。 本就是披坚执锐的丘八,当兵吃粮而已。 要怎么收税,要对谁收税,要收多少,都是朝中诸公要考虑的大事,某岂敢妄言啊。 那是不妥当的! 某所虑着,唯有边军的军饷军粮而已。” 方重勇微笑说道,已经暗示了自己无心政务。 “方节帅真是多虑了。 伱带兵远征小勃律,朝廷岂能让将士们饿着。 放心,本相会力保方节帅出征没有后顾之忧。” 李林甫摸着下巴上的胡须笑道,不知不觉中已经改了称谓,去掉了方节帅前面那个“小”字。 “有右相这句话,那某就可以放心了。” 方重勇点头说道,然后陷入沉默之中。不说话却也不离开,那样子似乎是在等着李林甫先开口。 这场面对峙了很久,最后还是这位大唐右相先沉不住气,开口询问道: “在长安及河南、江南诸府发行交子之事,圣人已经全权委托给本相处置,大小规则本相可以一言而决。 而此法乃是方节帅率先在河西实行,方节帅自然是对此最熟悉的人了。 不知道节帅有没有什么经验教训可以告知本相的呢?” 李林甫不是不知道谁先开口谁就会被拿捏,然而方重勇已经提前表达了无心干涉交子的意图。换句话说,这位已经置身事外,油盐不进了! 所谓无欲则刚,李林甫要是不开口,方重勇可以在这个书房里面坐到天荒地老都不吭声! 反正着急的又不是他! “右相,发行交子的成败,不在于大略,而在乎细节。可谓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右相日理万机,恐怕无暇分身,必须要找得力之人实操,才能保证交子的发行稳中有序。 当然了,那个人也不可能是某。过两天某要回凉州,准备出征小勃律了,军务第一不能耽搁。 右相不妨尽快选几个得力之人操办此事,某再与他们面授机宜,也是集思广益。 再由这些人写出发交子的细则,交给右相过目,可谓事半功倍也。” 方重勇叉手行了一礼说道。 李林甫沉默良久,最后还是点点头说道:“明日本相在杏花楼设宴,到时候方节帅到场便是。” “如此甚好,那不打扰右相休息,在下告辞了。” 方重勇站起身,对李林甫拜谢说道。 “本相允许方节帅继续在凉州发行不同版的交子,不必时时向朝廷报备。 而其他州府并无此专制之权,需要由中枢统一调配。” 方重勇一脚迈出书房门的时候,传来身后李林甫那悠远的声音。 “谢右相。” 终于拿到了自己想要的,方重勇转过身,毕恭毕敬对李林甫深深行了一礼。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心,他都不需要提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李林甫就自动给他补上了。 当然了,如果李林甫今天不提,那明天杏花楼吃酒,方重勇也一样会提的。 “交子之事若是能妥善处置,必能将我大唐带上史无前例的巅峰,而右相也必能因此名垂青史。” 方重勇不动声色的恭维道。 “谢你吉言吧,有了交子,确实也不需要端着三司税法了。” 李林甫疲惫的叹息说道,心中悬着的石头落了地。 要是方重勇什么都不想要,他还真担心这是个巨大的陷阱。既然方重勇要的是在西北独立发行交子的权力,那么对方今日前来府邸说这么多话,也就可以理解了。 毕竟,无利不早起才是人间常态啊! (本章完) 明天大概率晚上更新或请假一天 剧情进入到深水区了哈,今天晚上我想了好几个小时没动笔,还要酝酿一下,不保证明天一定更新,在这里说说我思考了好几个小时的一点想法。 有读者盲猜后续剧情是很好的,不过本书只保证逻辑经得起推敲,书里面的人文与社科知识经得起推敲,但也有是可能会反着写的! 雷不会爆炸的事情,至少我这本书里面是不存在的。 主角也不是要靠着某些小花招就能强无敌大杀四方的人。比如说牛逼轰轰的两税法,换本书都能写几十万字改革剧情了,我还不是说拿出来就拿出来了,一个水花都没有。 简单说就是,这玩意在盛唐时候鸟用都没有!直接洗了睡。 对于这些小花招不必做“必胜”的猜测,本书只保证其中运转逻辑没有问题就行,反写成炸弹也很正常。看到墙上有一把枪,就必定会发生主角拿着这把枪打人,这件事不是绝对的,本书不走这种套路。 我肚子里干货多得很,本书可以写的干货也多得很,也不会搞那些故弄玄虚的剧情,把一個很幼稚的玩意写得高大上。你们慢慢看就是,这本书肯定超过四百万字的。 近期已经写到了唐宋时期的土地问题,市场经济的发展问题,很深刻不好理解,这条线是历史上盛唐幻灭后的主线走向。我花了大量时间去认真研究了的。 两税法的优势在哪里,为什么可以推广下去,为什么后来三省六部制实质性解体,为什么藩镇时代的土地矛盾反倒是缓和了,商品经济对比小农经济的优势在哪里,盛唐衰落以后政权要如何从藩镇模式解套。 这些问题真正的答案是很复杂的,甚至跟普通人脑子里所想的情况截然相反,拿着一些很浅显的固有印象去套路剧情很幼稚。 大部分人追求的是社会的安定繁荣,而这个社会是谁的社会,安定又最大程度满足了谁,谁需要遵守游戏规则,谁又是制定游戏规则的人呢。 这些是很多问题的前提,是那些问题的前置问题。前置问题的答案不同,那么后续问题的结论,以及主角要走的路,也是完全不同,截然相反的。 还是那句,不需要用固有的庸俗剧情,去套我花了大量时间去考证思索的事情。 这个前置问题的答案,最好的例子就是基哥。 如果大唐的繁荣是基哥的繁荣,安定是基哥的安定,最大程度满足了基哥的需求,还是基哥在随意制定游戏规则,你们会不会满意? 答案很明显的吧。 为什么有的历史文写得主角跟个精神分裂的人一样,就是那些书没法回答或者故意不回答我刚刚说的问题: 试问今日是谁家天下! 那么引申一下,就很容易跟上剧情的思路: 盛唐的存在与幻灭,究竟意味着什么? 牢不可破的联盟,是该丢进垃圾堆,还是该活在梦里,又或者成为故事的注脚? 本书的书名,叫《盛唐挽歌》。 第273章 长安官僚傻子少 在方重勇印象里,李林甫这个人喜欢党同伐异,麾下庸才不少。所以方重勇对李林甫推荐的所谓“人才”,实际上是抱有轻视心态的。 区区李林甫,口蜜腹剑而已! 他原本就是这么想的。 方重勇甚至想过开出“悬赏”,在大唐官僚系统中破格选拔优秀人才。无论是自荐还是举荐,一旦被录用即刻便会有丰厚奖赏。 当然了,在此之前,还是要见一见李林甫推荐的这些人,到底素质怎么样,再来作判断。 第二天,杏花楼二楼的某个包厢内,方重勇见到了一个中年人和两个年轻人,都是李林甫推荐来“面试”的。 不过领他们来的并不是李林甫本人,而是这位大唐右相的长子李岫。 按照李岫的说法,他是朝廷任命的将作监,得到他老爹李林甫的指派,专门负责交子雕版相关技术的归档与改进! 方重勇不是没考虑过李林甫会派亲信或子嗣参与交子的发行。但直接控制印刷技术这一点,还是让他有些意外。 能当到大唐右相的人,果然不是傻子啊! 方重勇想想也释然了。 比起铜钱来,交子仿制的门槛不在于材料限制,而在于造纸术和印刷术这一块。 只要控制了印刷交子的技术以及特种纸张的制作方法,那么就迈过了发行交子的最大门槛。 可谓是掌控核心科技! “在下是太府卿杨慎矜。” “在下吏部员外郎刘晏。” “在下户部员外郎第五琦。” 三人分别向方重勇行礼。 “在下是河西节度使兼任西域经略大使方重勇,幸会幸会。” 方重勇对面前三人还礼道。 杨慎矜他知道,这是基哥的亲信,专门掌管基哥小金库的。 剩下的两个,一个来自吏部,一个来自户部,估计是分管人事和政务。不得不说,李林甫确实是个专心实意办事的宰相,这明摆着就是要建立一个全新部门的架势。 “方节帅,这是老家那边送来的橘子,不值钱的土特产。” 刘晏从身后拿出一袋橘子,面带微笑,直接递到方重勇手里。 “好好好,刘员外客气了,客气了。” 方重勇笑着接过橘子,不动声色拿手里掂量了一下。 貌似就是普通橘子的分量啊!不会真的送橘子吧? 方重勇心里犯嘀咕,脸上带着职业化的笑容。 “当年方节帅给郑叔清提议在夔门设关卡收税,满朝文武都上书反对,唯有刘员外上书赞同,还因此被贬官外放为县令呢。” 李岫在方重勇耳边不动声色说道。 看了看刘晏脸上讨好的笑容,方重勇明白今时不同往日,如今自己已经是不可避免会被旁人巴结的大官僚了。 难怪那么多人喜欢给基哥当狗啊。 方重勇不无感慨的点点头。 李岫又指了指第五琦说道:“当年韦坚担任转运使,他便是韦坚麾下干将。后来韦坚因为李亨谋反被牵连,第五琦便在我父麾下办事了。” 方重勇又点点头,韦坚不像他前世史书上直接跟李林甫卯上,两人现在都还是表亲关系。所以李林甫收拢韦坚的旧部为自己所用,也是寻常之事。 “杨太府就不用某介绍啦。” 李岫讪笑说道。 杨慎矜与李林甫的关系非常微妙,但是,他是基哥信任的人,也是基哥派来制衡李林甫的,确实不需要李岫介绍。 方重勇顿时明白,这一切都是基哥的安排,也在基哥的监视当中。 屏退杏花楼的伙计和面前四人的下仆后,方重勇将双手插在袖口里,慢悠悠问道:“诸位,有什么问题要问,请随意不必拘谨。” “方节帅,下官有一事不明。 我大唐疆域广阔,这交子要如何发行呢? 如果都在长安发行,那交子势必也只能在长安周边流通。” 在转运使手下干过政务的第五琦,一问就问了个很关键的问题。 “交子只能在长安印刷,为了安全起见,印刷雕版绝不能离开长安。 待印刷完毕后,将其运到府一级的大城,建立专有的库房囤积交子。 以府为中心,向周边各州扩散。每一州的州府,开设一个交子钱庄。” 方重勇轻描淡写说道,这种问题大概只是“牛刀小试”而已,第五琦作为当过很多年官僚的老油条,还不至于说连这样的问题都不知道要怎么解决。 这是第五琦在试探他。 方重勇并不介意这种事情,反正面前三人也不在他麾下办事,管他呢! “方节帅果然有全盘的计划。 不过下官很想知道,这交子除了围绕着府一级的大城周转,还可以跨区域流通吗? 比如说发行到两淮地方的交子,如果有人带到长安来,也可以使用无碍吗?” 第五琦目光犀利,看着方重勇,问了一个不好回答的问题。 大唐地域何止万里,西到葱岭,南到广州,皆为国土。在长安印刷交子可以理解,毕竟如果在别处印刷同样的交子,很容易造成交子印刷的技术外流! 万一出现“正版假币”,到时候乐子可就大了! 但是交子始终都是要在局部地区流通的,各区域之间流通的交子能不能互换,或者说是不是大唐国内就一个版本的交子在流通,这不仅很重要,更是关乎交子运作的成败! 分区域流通,跨区不能兑换,这固然是严格限制了交子的推广。 但与此同时,也是多加了一道“防火墙”,将来出了状况,交子要烂也只是烂一个地方而已! 安全性比全国范围流通的统一货币提高了不少。 如果发行交子不分区,那么一旦某个环节出问题了,其他交子运转正常的地方,也会被出问题的地方给拖死! 到时候乐子可就大了!甚至可以说是吃不了兜着走! “可以分两步走。 第一步,将大唐分为关中,河南,两淮,江南,岭南,蜀地这六个区。每个区发行不同版的交子,区域之间不同的交子如果要兑换,只能按照府一级的交子钱庄来兑换。 等交子有序运转几年后,再回收旧有版本,发行全国通行的新版本,一劳永逸。” 方重勇给出了一个中间步骤,先试运营几年再说。 他这番话说得不是很细,但涉及的概念却很多。 有汇率、区域货币、经济区域化等概念。 在场除了李岫不是很懂外,其他三人都是整天跟钱打交道的“专业人士”。他们听完方重勇这番话,都低着头静静思索,心里权衡着利弊。 如果方重勇还是生活在前世,没有在大唐这么多年的生活经验,那么他肯定会认为一个国家一种纸币,是一件非常正常的事情。 但是在科技没有突飞猛进的时代,区域化货币有着天然的“防火墙”功能,这其实才是货币运转的常态。 哪怕到了现代,不同地区的统一货币也很容易出状况。 比如说欧盟,其中某些国家,如希腊和东欧的一些国家,在抛弃本币改为欧元后,就失去了铸币权,无法通过通货膨胀来缓解自己国家的经济危机了。 这也使得经济发达地区可以通过货币对经济落后地区进行财富掠夺! 类似案例,方重勇见过很多个了。 大唐这么大一盘棋,地区经济发展本身也是极为不平衡的。 若是从南到北,从东到西都使用同一种交子作为货币,最后会演变为非常可怕的一件事! 果不其然,杨慎矜点点头说道:“方节帅的办法确实非常稳妥。让交子在局部运作,各地先不互通比较好。” 其他二人也是微微点头表示赞同。古人只是见识不够多,其他并不比现代人蠢。 听到这话方重勇不由得放心了几分。 “方节帅,交子的币值,要如何定呢?写的是十绢,也未必能兑换十绢的绢帛啊。” 刘晏微微皱眉问道。 “从民间收一绢的绢帛,就发行一绢的交子,此乃准备金制度。 只需要和籴的时候以交子代替绢帛,同时大量从世家大户和商贾那里收缴绢帛作为准备金。将来官员的俸禄发交子,朝廷修路修桥也发交子,并允许交子在钱庄可以自由兑换绢帛。 那么将此法推行到全国,难度并不高。” 方重勇满怀信心说道。 他看到众人还不是很确信,于是加了一句说道: “每一张交子都有发行日期,最早也只能在发行后的一个月,甚至是几个月后才能兑换为绢帛。如此一来,各地交子钱庄便足以应付了。 况且,绢帛在民间本来就不受欢迎,如今有交子不怕磨损,要推广还不容易么?” “是啊,方节帅发明的交子,确实是厉害得很。” 一张圆脸笑眯眯的刘晏,忍不住竖起大拇指说道。 “不过嘛,交子这东西只要将来顺利流通了,肯定有人会眼红,如何防止别人仿冒才是第一位的。” 第五琦插嘴说道,他为人方正,平日里就得罪过不少人。要不是很有才能,早就不知道死过多少回了。 在场几个人都知道,其实交子的硬伤就在“假钞”上。 只要造纸技术和印刷技术被突破,印假钞基本上就是个无本买卖,比占山为王打劫要痛快多了! 第五琦的问题可谓是一针见血! “是这样的,某在设计交子的时候,一共有五层防伪。” 方重勇将河西那边发行的交子,到底是怎么防伪的,从纸张到油墨再到压印等技术,全都和盘托出,没有丝毫保留。 当然了,他只是说了个大概,反正就算他不说,只要拿几张河西那边发行的交子比对下也能看出端倪来。 还不如爽快点,藏着掖着没有意思。 就算方重勇说了大概,钞票防伪技术的具体细节,面前几人也无法真正理解。从另外一个角度说,将防伪的技术细节保密,未尝不是一种经济保护。 毕竟,长安交子的技术细节,面前这几个技术官僚,也不会将其告知方重勇。 你不说,我也不说,等于我们扯平了。 这等同于“互相保密”了。 昨天跟李林甫做政治交易的时候,方重勇就已经摸到了这位大唐右相的底线。 李林甫是不能收回河西那边的铸币权么? 非也,李林甫要搅黄方重勇的大计划很容易。只是这么做损人不利己而已。 权力与责任,是硬币的两个面。放弃了河西的铸币权,也就意味着大唐不会被西北那边的经济黑洞所拖累。 只要河西交子烂了,长安这边就可以立刻停止长安交子与河西交子之间的互通! 也就是说,不管河西的交子怎么折腾,长安这边都可以随时控制风险。 断绝兑换,也就一劳永逸了。 将河西交子的发行权给方重勇拿着,这样既能得到河西军头们的支持,又可以避免河西那边的金融风险外溢到长安。 有这样的好买卖,又有什么理由不去做呢? 李林甫的脑子是想得很清楚的,在他的猜测里面,方重勇一定会趁着远征西域的机会,疯狂印刷交子,掠夺西域货物! 那么拿到货物以后,这位西域经略大使会做什么呢? 答案是拿来赏赐给边军,同时购买军粮,经略西域,抵御吐蕃等等,一大堆事情都需要钱。 要是两边的交子可以互相兑换,到时候方重勇疯狂印钞,然后私下里派人将这些交子在长安流通,然后在长安采买军需,李林甫也拦不住这帮“魔怔人”啊! 能做到大唐右相的,又怎么可能是傻子! 看到面前杨慎矜、刘晏、第五琦等人兴致高涨,一边喝酒一边讨论发行交子的细节问题,方重勇心中就一阵阵感慨。 得亏是没想把眼前这帮人当傻子。给右相办事的人里头,当真是人才济济。 方重勇刚刚听到刘晏在说,还要跟“绢帛交子”同步,发行一种小面额的“铜钱交子”,顿时感觉此人当真是金融头脑,不可小觑! 这一招方重勇原本就在酝酿之中,打算回河西以后,就弄一批“十文”“五十文”“一百文”三种面额的交子,作为“绢帛交子”的补充。 没想到居然有人能举一反三,他还没提出来,就已经有人考虑在长安同步发行了。 大唐中枢,从基哥到右相李林甫,再到上上下下的各级官僚。 你要说他们坏得流脓,那确实比较贴切。但这些人里面可以随便瞎忽悠的傻子,那是真不多啊! 这顿饭吃得非常尽兴,方重勇几乎是把前世他所掌握的货币方面知识倾囊相授,能说的一个不漏的都说了。 特别是通货膨胀的原理,他掰开了跟杨慎矜他们说明白了。 只不过,这些人看起来听懂了,却又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压根不觉得通货膨胀是什么问题。 倒是刘晏问了方重勇一个他暂时无法回答的问题: 大唐的绢帛原本是作为货币存在的,拿手里的人十有八九都是能不使用就不使用。如今交子代替绢帛流通了,那绢帛势必会价格暴跌! 因为绢帛已经从实物货币退化为了一般生活必需品,数量还这么大! 这些绢帛要怎么处理呢? 绢帛暴跌了,实际上也等于交子暴跌!二者是一体两面的! 吃完酒以后已经是华灯初上,方重勇带着护卫阿段,踉踉跄跄的朝着自家所在的永嘉坊走去,脑子里想着的一直都是刘晏不经意中问出的那个问题。 方重勇当时打哈哈糊弄过去了,但却并未想到合适的解决办法。这个问题不解决,绢帛的“存量危机”必然爆发,会导致交子天然的价值暴跌!一直到这些市面上多余的绢帛被消化到正常水平后,交子的币值才会慢慢恢复到合理状态。 喝了酒的方重勇脑子迷迷糊糊的,一边想一边走。忽然,他身边数米远的地方一个粗布衣的汉子疯狂奔跑,捂住前面一个锦袍男子的口鼻,在对方腹部连续捅了好几刀! 随后扔下刀掉头就跑! 方重勇一下子就吓醒酒了,他指着逃跑的那个贼子,对阿段说道:“快去追,不要射箭!” (本章完) 第274章 栽赃嫁祸 方重勇让阿段追击那个当街杀人的凶犯,不过还是晚了一步。 听到惊呼声的金吾卫闻风而至,但这位凶犯也是猛人,哪怕被金吾卫士卒手里的棍棒打得皮开肉绽,仍然用蛮力将对面的两个金吾卫踢翻在地。他一条腿踩着坊墙旁边的树干,猛地纵身一跃,就跳到坊墙斜角墙面上。双手按在坊墙的瓦片上一使力,就翻身入坊,逃之夭夭! 这一幕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等方重勇回过神来,凶犯已经消失在朱雀大街的街面上,其矫健身手,看得围观的吃瓜群众面面相觑。 我大唐的武德还真踏马充沛啊! 只是好像用错了地方! 方重勇失望的摇了摇头,前往凶犯进入的那个坊,跟坊正交代了一声,关闭坊门搜捕,尽人事吧。 反正他也只是吃瓜群众之一。 看凶犯一副身手矫健的模样,翻出坊墙同样没什么难度。官府黑灯瞎火的想抓人,可就不那么容易了。 等方重勇返回事发地的时候,已经有金吾卫的士卒将现场保护了起来。左金吾卫中郎将张光晟,此时正带着手下盘问事发时目击的行人。 他看到方重勇走过来了,连忙一脸激动过来抱拳行礼说道:“方节帅您不是去河西了吗,还当了那个什么西域经略大使。您为什么会在长安啊。”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下值后来我家详谈便是。话说回来,遇刺的这人你认识么?” 方重勇指了指躺在血泊里,穿着锦袍的男人。此人看面容似乎已经过了花甲之年,现在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这位不就是户部尚书裴宽嘛!” 张光晟压低声音说道,作为左金吾卫中郎将,他又如何会不认识裴宽这位朝廷大员呢! 户部尚书!裴宽! 方重勇倒吸一口凉气! 如今长安城内的治安虽然比不上贞观那时候,但是身着锦衣的贵人们,出行还是比较安全的。毕竟,没有什么必杀的原因,谁也不会没事当街刺杀朝廷大员啊! 杏花楼就在坊门附近,出去就是朱雀大街,这里可以说是长安城内人流量最大的地方了。那位刺客哪怕逃走了,也必然是死士,这案子估计要成无头公案。 只是,不管是户部尚书的头衔也好,还是裴宽本人也好,这桩刺杀案都不会简单的不了了之。 罢了!反正与我无关! 方重勇长叹一声,他明天就离开长安了,接下来的事情,让基哥跟李林甫去头疼吧。 “方节帅,要不要某派几个兄弟送您回家?这天色也暗下来了……” 张光晟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他其实很想跟方重勇叙叙旧,顺便求个官。金吾卫中郎将这种官职,那真是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只要被安放在这里,基本上仕途也到头了,除非可以外放。 若是说到升官,整个大唐还有谁比方重勇更会玩升官游戏的啊! “如此也好。” 方重勇微微点头,没有拒绝。 满心疲惫回到位于永嘉坊的宅院,王韫秀便摸着微微隆起的小腹,让方大福准备了醒酒汤,夫妻二人在卧房内密谈。 当听说户部尚书裴宽被人当街刺杀后,王韫秀脸上阴霾一闪而过,眉头紧锁。 “某与裴宽素不相识,夫人何以皱眉?” 握住王韫秀的手,方重勇一脸疑惑问道。 “阿郎以为,裴宽遇刺,幕后凶手是谁?或者说谁的嫌疑最大?” 王韫秀不动声色问道,很显然她有自己的看法,只是想先听听方重勇怎么想的。 “从动机上说,右相李林甫最有嫌疑。 某回长安便是为了推广交子一事。而户部尚书,则是推行交子的最大阻碍。只要户部尚书不配合发行交子,或者阳奉阴违,那么这件事可能就会办坏。 交子的事情办坏了,右相之位绝对保不住! 所以李林甫一定不会让一个不是自己亲信的人,来担任户部尚书。 至于裴宽值不值得右相派人暗杀,那就是另外一个问题了。” 方重勇长叹一声说道,没想到发行交子的事情还没铺开,居然就横生枝节起来。 “右相如果要处置裴宽,应该还有别的手段。妾身听说了一件事,想说给阿郎听一听。 相信阿郎听完后,一定会改变先前的判断。” 王韫秀叹了口气说道。 “夫人请讲。” 方重勇微微点头,王韫秀打探长安政坛消息的能力是很强的,有属于自己的关系网。确切的说,是她母亲陇西李氏那边的人脉。 “前些时日,裴宽已经被人举荐河北道采访使兼营田使。而且圣人已经同意,据说他很快就要奔赴河北任职,不再担任户部尚书。目前大概是吏部的审批流程还没走完而已。 如果从这个角度看,似乎右相没有杀裴宽的必要。 妾身甚至猜测,裴宽之所以要奔赴河北,只怕正是右相的阳谋!为的便是交子!” 王韫秀沉声说道。 一语惊醒梦中人,这个消息实在是太重要了。 对于官场中人来说,如果有个绊脚石很棘手,要除掉这个人可以用什么办法呢? 暗杀当然是最蠢的法子,检举对方贪污腐败,也不是什么高招。比如说裴宽这个人就比较方正,泼脏水的伎俩没什么用。 对付裴宽这样的官员,真正厉害的手段,是让这个人升迁,然后调任其他地方,将其打发得远远的! 人只要离开了官位,那么哪怕再想折腾,也弄不出来什么水花了。 为了掌控交子的发行,并且平掉户部不听话的山头。李林甫处理裴宽,是应有之意。那么从这里便可以推断出,让裴宽远赴河北,担任采访使营田使,极有可能就是出自李林甫的高端手笔。 这也很符合高级权斗场的游戏规则,实在是犯不着派个刺客去杀人。 让裴宽去河北,属于李林甫谋划,并得到基哥首肯的行动,政治风险几乎于等同于没有。李林甫既然已经达到目的,又何必多此一举杀人? “如果朝廷不派遣裴宽担任采访使与营田使,那会怎么样?” 方重勇托起下巴,自言自语询问道。 “阿郎自己就是陇右道采访使,还需要多说么,当然是节度使兼任了。” 王韫秀没好气的说道,方重勇这是灯下黑,连自己担任的官职是用来干嘛的都忘记了。 方重勇恍然大悟,他自己是陇右采访使,自己居然都忘记了,足以见得这个职务是多么诡异了。 大唐开元二十一年的时候,基哥将全国分为十五道,每道置采访处置使,简称采访使,掌管检查刑狱和监察州县官吏。 采访使的辖区,跟节度使的辖区并不是完全重合!比如说陇右道采访使,就囊括了陇右节度使与河西节度使的防区。 但是,这个采访使的官职并不是固定设置,也可以由节度使兼任。 甚至后一种情况比前一种情况出现得更多! 比如说,陇右的采访使,一直就跟河西节度使绑定了,并不会单独设置。这也是因为河西防区的经济权重,远远高于陇右防区。 所以陇右采访使的驻地一直都是凉州。 如今方重勇就是担任着陇右道采访使与河西营田使,只是这种称谓不会经常拿出来说,直接用节度使覆盖就行了。 真要把方重勇身上的官职从头念到尾,那也别做事了,每天念官衔都要念几分钟。同样的道理放在李林甫等人身上,也是一样的。 其实他们管辖的政务,依旧只有那么多,这是唐代典型的“冗官兼任制”。 这种情况,跟方重勇前世政府里面“一套班子两套牌子”的概念没有什么区别,都是常规操作。而在官职设置的时候多一套牌子,只是方便中央集权的时候,在必要时多安插一套人马分权而已。 可以用,但具体用不用看实际情况。 “也就是说,如果裴宽死了,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河北采访使人选。那么朝廷在应急之下,就会顺便让河北那边的某个节度使,兼任河北采访使,对吧? 反正陇右这边也是节度使兼任采访使的。” 方重勇若有所思的说道。 采访使这个职务由节度使兼任,其实就是朝廷把监察地方官僚的权力让给节度使。至于这么玩会不会出事,那就要看节度使本人想不想搞事情了。 像方重勇这样志在扫平西域的节度使,包括基哥与李林甫在内,谁也不觉得他会用采访使这个职务搞什么地方一言堂。事实上,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方重勇要领兵出征小勃律,他也没有精力在河西陇右瞎折腾。 可若是这位节度使是个“有心人”,想把辖区政务也捞到手里,还想安插听话的政务官员,那么拿到采访使这个关键钥匙,就很有必要了。 “阿郎所言极是,妾身也是这么想的。 不过河北二镇有皇甫惟明与安禄山为节度使,具体是谁还不太好说。” 王韫秀微微皱眉说道。 “皇甫惟明不可能,他与裴宽,都跟韦坚有旧,勉强能算是一党。 就算皇甫惟明要弄出什么动静,也没必要暗杀裴宽。” 方重勇此刻已经笃定,安禄山的嫌疑是最大的,他也极有可能成为最大受益人。 接下来只需要往皇甫惟明身上泼脏水就行了。 而且直接派刺客来暗杀中枢官员,这种气息……好像真有中晚唐藩镇的行事作风啊! 难道真是安禄山派来的人么? 方重勇心中犯嘀咕,总觉得好像还有什么事情是被忽略了。 他忽然想到,安禄山为什么会知道裴宽要去河北呢? 远在营州的安禄山,怎么会知道长安发生的事情呢? 方重勇这个河西节度使,哪怕来长安了,只要没有特意去打听,压根就不知道类似的朝廷人事变动,就更别提安禄山这个胡人了。 而且安禄山的人,为什么会知道裴宽的具体行踪呢? 谁是最大受益人不难推测,但安禄山办事的手法,方重勇还是没看懂。 他暗暗琢磨着,连他这个在长安熟人不少的节度使,都不知道裴宽的行踪。那么安禄山的人脉,难道比他这个神策军大将军的儿子,还要灵通么? 方重勇觉得自己想得有点多,看起来安禄山有可能成为最大受益人,但他要办这件事的难度,却不是一般的大。 除非……在长安城内,安禄山有自己的内应,并且还在长安当官,并且级别还不低! 所以,那个人是谁呢? 方重勇陷入沉思之中。 “不如,你跟我一起去凉州吧。 长安太危险了。” 方重勇揽住王韫秀的肩膀,柔声说道。 “阿郎要奔赴西域,长安不留亲眷为质,伱让圣人怎么想?” 王韫秀无奈翻了个白眼,把头靠在方重勇肩膀上问道。 阿娜耶只是个妾室,裴秀是小三,这些都是上不得台面的女人,根本无所谓。 但王韫秀是王忠嗣之女,还是基哥册封过的诰命夫人。她若是也到了河西,那就意味着方重勇造反已经不需要顾忌什么。 这显然是踩到了基哥的底线。 只要王韫秀一天在长安,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就是方重勇的定海神针,基哥就放心他带兵在西域横行。 “嗯,明日我便离开长安了。” 方重勇微微点头说道。 “那你什么时候再回家?”王韫秀低声问道,面色黯然。 “不知道,很久以后吧。” …… 刺杀裴宽的凶犯,第二天就被人找到了。这人不仅没被做掉,反而大大方方出现在长安某个坊内的胡饼摊子跟前,吃胡饼喝大酒! 被金吾卫抓到的时候,没有丝毫反抗。 刺客被金吾卫送到万年县县衙,担任万年县县令的李璬,打开县衙大门,允许长安百姓入堂旁观,然后开堂审问犯人。 这位刺杀裴宽的凶犯,面对李璬的种种提问一言不发。不得已之下,李璬让金吾卫的士卒将犯人押送到太子李琩掌管的京兆府! 这位刺客面对李琩这位京兆府尹,同样是一言不发。 李琩对此人无可奈何的原因,其实跟李璬是一样的。案件太敏感,万一把犯人打死了,有杀人灭口之嫌,谁也不肯担责。 于是凶犯又被送到了大理寺。 面对此刻已经担任大理寺卿的郑叔清,和前面的反应完全不同。这位行为古怪的刺客,完全没有任何犹豫,便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的供述。他一口咬定,自己就是右相李林甫派来刺杀裴宽的! 在郑叔清的震惊之下,刺客还解释了刺杀的动机:杀裴宽,目的就是为了不让这个户部尚书,耽误李林甫的所谓大事。 而怎么杀裴宽,则是由前来长安述职的河西节度使方重勇,来提供裴宽行踪的具体情报,并操盘刺杀之事。办完事后方重勇会潇洒离开长安,不留痕迹。 方重勇近期与李林甫多有接触,便是因为要谋划刺杀。 郑叔清追问李林甫的所谓大事到底是什么事,方重勇在其中担任什么角色,刺客皆不答,保持沉默。 随后刺客趁人不注意,猛然用头撞击大理寺衙门大堂的一根柱子,就这么众目睽睽之下撞柱而亡! 郑叔清被吓傻了,这种无妄之灾,还有涉及大唐右相与河西节度使的所谓“大案”,让他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 无奈之下,老郑只好让担任大理寺少卿的颜真卿,写一份卷宗,将口供与事件的来龙去脉全都描述得一清二楚,并誊写了好几份。 因为事关右相李林甫,所以卷宗原稿没有送到右相所在的议政堂,而是直接送到了兴庆宫。 高力士拿到卷宗,不敢耽搁,将其送到了基哥的案头。 随后,宫里派出宦官边令诚,快马追赶已经出发前往河西的方重勇,并在泾阳城外的驿站,找到了这位正在返回凉州驻地的河西节度使,二人一同返回了兴庆宫。 (本章完) 第275章 用魔法打败魔法 户部尚书遇刺身亡!还是在长安,众目睽睽之下,还是在热闹非凡的朱雀大街! 嫌犯指认幕后主使之人是右相李林甫,操盘刺杀之人是河西节度使方重勇! 这种事情,无论发生在什么朝代,都是惊爆眼球和离大谱的。 哪怕是没读过书,见识就只有那么一亩三分地的人,也可以轻易判断出,这是手段极为粗浅拙劣的栽赃嫁祸! 且不说裴宽已经年近七旬,随时都有可能咽气,李林甫压根犯不着当街行凶将其杀害。 就算真要暗杀,随便让一个路人,假装不经意迎面朝裴宽冲撞一下,说不定都能把这位年事已高的户部尚书给折腾散架,直接一波带走了。 更别说李林甫是何等身份何等手腕,他有一百种方法除掉裴宽,只看需要付出什么代价而已。再不济,将其外放为一方大员,等着对方咽气就行。 而河西节度使麾下能征善战的丘八一群一群的,从里面选几个刺客也不难,也犯不着亲自操盘,只是交代一句就会有人替他去办事。 甚至还可以去找那种“拿钱消灾”的职业杀手。 裴宽遇刺身亡,这事怎么看怎么像是在故布迷阵,把祸水往李林甫和方重勇身上引。而幕后真凶的真实目的,却远远没有浮出水面。 只不过,这次刺杀里头,也确实有一些不算巧合的“巧合”。 其一,裴宽被杀时,方重勇就在他数丈范围内,甚至亲眼看到整个行刺过程。 这究竟是巧合,还是方重勇作为操盘者现场观摩确认? 其二,这几日,方重勇与李林甫多有来往。事发当日,方重勇还在跟李林甫的长子李岫在杏花楼里商议交子之事。 方重勇跟李林甫聊的,就真的只有交子,没有刺杀么? 其三,刺客指认“真凶”后自尽,最后成为了死证。无论方重勇与李林甫怎么自辩,刺客的证词都不会变更了,这屎盆子扣得严严实实的。如果找不到真凶,恐怕后世史书也会写李林甫和方重勇是刺杀裴宽的真凶。 当方重勇在泾源县城外的驿站,被边令诚追上,得知此事后一脸懵逼。 他深吸一口气问道: “边内侍是说,这案子是某得到右相指示,命手下的刺客杀死了裴宽,对么?” 听完边令诚的描述,方重勇不知道要怎么跟对方去细说。 一件事情如果槽点太多的话,那就无从说起。 这就好比边令诚指着方重勇说他是一只来自一千多年后的母熊猫。 那他是该辩解自己不是熊猫,还是该说自己不是来自一千多年后,又或者证明自己不是母的? 一个命题的谬误太多,就没有解释和吐槽的必要了。 “唉,方节帅呀,这件事别说奴不信,就是圣人也觉得是无稽之谈。 可是圣人有圣人的威严,刺杀户部尚书是在挑衅圣人,栽赃方节帅和右相也是在挑衅圣人。 无论如何,这件事都让圣人感觉受到了侮辱,肯定得有个说法吧。方节帅不回长安的话,只怕会暗地里被小人诟病。 而且,有件小事对方节帅非常不利。” 看到方重勇递过来一叠交子,边令诚不动声色的收好,随即压低声音说道。 “什么事?” 方重勇沉声问道,心中暗叫不好。 “刺客身上还带着边军身份牌。是隶属于豆卢军的。奴记得,豆卢军好像是被部署在河西沙州吧。 这支部队,方节帅还在沙州当刺史的时候,应该就不陌生吧?” 边令诚的声音让方重勇感觉无可奈何。 边军中士卒的身份牌,不仅防伪技术近乎于无,而且就算弄到“原版”,也不是什么难事。 方重勇所知的是,自己前世的时候,顶替别人读大学的事情都是屡见不鲜。有心人若是想栽赃嫁祸,弄个出身河西的丘八当刺客,那都只是基操! 这就好比方重勇也可以很轻松找到河北边军的某个锐卒,在长安刺杀朝廷官员,然后嫁祸给安禄山。 方重勇又不能脑控,豆卢军当年兵员七千人,他怎么保证其中每一个人都对自己忠心不二,以至于卖儿卖女都无怨无悔呢? 不得不说,这件事幕后的操盘手,心思非常歹毒。 这种“莫须有”的套路,撂在谁身上都让人害怕。 “边内侍,我们这便返回长安吧。 本节帅直接去兴庆宫面圣。” 方重勇微微点头说道,没有矫情也没有辩解。 “方节帅,您也别担心。这件事一看就是有人泼脏水,节帅定然会安然无恙。 圣人也只是命奴前来追回方节帅而已,并没有其他的吩咐。” 边令诚安慰方重勇说道。 “但愿如此吧。” 方重勇叹息了一声,很多事情的影响,并不在于事情本身的是非曲直。 骑在马上,朝着长安飞驰而去。方重勇心里盘算着应该如何应对。 面对他人栽赃的时候,自辩是没有用的。只有将水搅浑,才能火中取栗一般脱身! 换言之,能打败魔法的,唯有魔法而已! 方重勇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 兴庆宫的勤政务本楼御书房里,大唐天子李隆基正板着脸依靠在床榻上,盯着不远处高力士煮茶的茶炉。而他面前的软垫上,跪坐着李林甫、郑叔清、方重勇等人。 书房内的气氛有些压抑,令人喘不过气来。 “都说说吧,裴宽这件事要怎么善后。” 基哥有些疲惫的说道,长叹了一声,心中腻歪透顶。 基哥直接绕过了事情的“是非曲直”这个环节,然后把“善后”作为处理问题的核心要务来处理。这看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但仔细想想,不过是顺理成章之事。 很显然,基哥非常讨厌被人当猴耍,尤其是知道被人耍还不得不应对,按照设局之人的步调来走,就更加让他恼怒。 裴宽即将外放为河北采访使的事情,便是李林甫一力促成的。 甚至裴宽本人对此也知情,这并不是那种你死我活的权斗,而是在基哥的注视下,双方“点到为止”。 裴宽依旧掌控地方上的监察大权,而李林甫拿到了户部的控制权,为下一步铺开交子做准备。没了外人掣肘,今后户部的资金调拨,都会配合交子发行。 裴宽只是知情识趣的把位置让出来了而已! 这个时候,李林甫杀裴宽做什么呢? 基哥权斗起家,多次成功政变才坐稳了皇位,他会看不出这些套路么? 幕后黑手的得意算盘,都要蹦脸上了! “圣人,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 此事幕后之人胆大包天,若是不能以雷霆之势处置,只怕下一个裴宽不久后就会出现。 试问朝廷百官如何自处,圣人如何自处? 正本清源,还裴尚书一个公道,这也是善后的必要举措。” 方重勇率先开口说道。 “嗯,确实如此,方国忠所言甚是。” 基哥倚靠在榻上,然后一只手托起下巴继续问道:“你认为这件事,谁的嫌疑最大呢?” 如果说李林甫杀裴宽还有那么几分理论上的可能,那么方重勇杀裴宽就纯属无脑滑稽了!基哥心里很清楚,这次刺杀事件的幕后黑手,把方重勇拉进来,就是为了搅浑水!掩盖自己的真实目的! 谁都知道方重勇是无辜的,但把这位牵扯进来,长安的政局就被搅混,事件背后的逻辑就会变得扭曲而难以辨认。 幕后黑手的真实目的,也会因此被巧妙的掩藏下来。 这就好比说一个西域商人在长安西市大量收购绢帛,那么他的意图很好猜测,绝对是要将其运送到西域那边贩售。 可是这个商人在收购绢帛的同时,还在购买西域那边来的香料,那么他的意图就不太好猜测了。 “回圣人,微臣以为,此事应该是平卢节度使安禄山幕后主使的。除了他以外,没有人能从裴宽遇刺的事情中得到好处。” 方重勇直接扔出了一个劲爆炸弹! 这样……也行么? 方重勇身旁的李林甫眉毛一挑,面部抽搐了一下,不过还是没有接茬,而是在一旁低着头沉思不语。 倒是身为大理寺卿的郑叔清,忍不住提醒方重勇道: “方节帅许久不在长安,此番来去又匆忙,可能还不知道案情。 目前现有的证据,都表明刺客来自河西,甚至还是个西域胡人。 安禄山……完全不沾边啊。方节帅刚才的话有些孟浪了。” 老郑拼命暗示方重勇要谨言慎行! 基哥也是微微皱眉,面色不悦。 他不高兴的主要原因就是:他之前设想过很多可能性,唯独没有边镇节度使派人来长安刺杀中枢官员的情况。 主要是这种事情太过于魔幻了。 长安巨城,又有好几个宫殿。不仅事务繁杂,而且人口众多。要在这么大一座城内,当街刺杀特定的朝廷官员,难度不亚于大海捞石,也就比大海捞针强点。 “国忠啊,你为什么会觉得是安禄山,而不是皇甫惟明呢?” 基哥摆摆手示意郑叔清不要废话,问了方重勇一个很关键的问题。 一听这话,李林甫就知道基哥没有昏头,不好糊弄。 要知道,河北那边是两个节度使,可不是安禄山的一言堂啊!就算是节度使兼任采访使,也未必一定会轮到安禄山。冒着如此大的风险刺杀朝廷大员,最后还不能确保花落自己家。 天下有这么傻的人么? 李林甫觉得此事必有蹊跷。 “因为圣人应该不会让皇甫惟明兼任河北道采访使。而一旦裴宽不幸遇刺,为了政务通畅,圣人大概会将河北采访使,让平卢节度使安禄山兼任。” 方重勇对基哥叉手行礼说道。 基哥一时间语塞。 他面前这位年轻的西域经略大使,说得是如此在理,以至于他这个大唐天子根本无法反驳! 为什么皇甫惟明不能被授予河北道采访使呢? 这个便是基哥的权术手段,闻起来很臭,吃起来很香,不能拿到台面上说。 因为一旦皇甫惟明被授予了这个官职,那么将来他任期满了,返回长安述职以后,就进入了“宰相预备圈”。 接下来,皇甫惟明只需要在中枢担任官员,然后等着基哥提拔当宰相就行了! 担任过六部或者中书门下官员,在中枢或者地方上担任过监察官员,在地方上担任过节度使,这些差不多就是担任大唐宰相的必要条件了。 当然了,充分条件只有一个:那就是基哥本人的信任与提拔。 皇甫家与李亨一家颇有些来往,而且皇甫惟明的族姐,还是基哥龙潜时很受宠的王妃。所以皇甫惟明若是出将入相,天然就是皇子们争相拉拢的“绩优股”。 试问这样一个人,基哥又怎么可能让他担任河北采访使呢?跟皇甫惟明相比,安禄山身上的“优势”太大了! 胡人不得为宰相,乃是大唐政治制度设计中的天花板。 安禄山无论怎么玩,他都不可能从边将变成宰相。如果裴宽不能单独成为河北采访使,那么用这个职务“打赏”安禄山,也就成为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方重勇的说法,可谓是一针见血。 基哥双手抱臂沉吟不语。 方重勇虽然说得很有道理,但还是不能说服他这个掌控全局的天子。 对于地方上的节度使来说,能不能拿到采访使的职务,其实并不是那么必要,只要不是志在宰相的话。 对于某个节度使来说,就算能拿到,实际上也只能起到锦上添花的作用,尤其是站在胡人节度使的角度看更是如此。 如果安禄山真要干掉裴宽,然后“应急兼任”,他大可以等裴宽去了河北以后,用点小手段让裴宽“病死”。 毕竟,裴宽已经年近七旬了啊!除掉这么个风烛残年的老人,真需要玩那么大,在天子眼皮底下派出刺客行刺么? 基哥觉得方重勇有点危言耸听了,但是他非常谨慎,没有说安禄山到底有没有嫌疑。 “国忠啊。当日裴宽遇刺后,朕第一时间就排除了伱的嫌疑,你可知为何?” 基哥看着方重勇询问道。 “回圣人,因为微臣在边镇多年,长安城的路都没找全,无法对城内的大小事务都了如指掌,又如何能找到一个身着便服的朝廷重臣呢?” 方重勇一脸苦笑说道。 基哥微笑点头,显然是很赞同方重勇的判断。 这件刺杀案里面一个最容易被忽略的事实就是:裴宽是轻车简从,身着便服,几乎等同于“隐身”状态! 要在这种情况下精准刺杀裴宽,那得有一个非常给力,对裴宽保持不间断监视,而且对长安城街道很熟悉的后勤支援团队才行。 要不然,单枪匹马的刺客连裴宽在哪里,会不会出门,身边有没有护卫都不知道,那要怎么去杀人? 方重勇回长安不过一两日,他哪里有能力去谋划这种事情! 这便是基哥排除方重勇嫌疑的最重要原因。 现在,这个原因如同回旋镖一样,同样可以安放在安禄山身上。 如今安禄山远在河北,对长安城内的情况两眼一抹黑,连方重勇都不如。这个胡人节度使,甚至连长安城下没下雨都不知道! 他派人来长安刺杀一个朝廷重臣,那得需要多大的团队规模,在后面支持? 派一个刺客,保密虽然很简单,但行刺的方式几乎只能是入室杀人,要在街面杀人几乎不可能。 如果派很多人来刺杀,长期对裴宽蹲点监视。那样确实可以提高刺杀成功率,然而却也很可能会因为各种小事而暴露,行刺的风险太大,事后团队要脱离长安也很困难。 裴宽遇刺以后,金吾卫便将所有城门都封锁,进出都要搜身。普通百姓出城,要所在坊的坊正,开具出城文书;而官员出城则是需要衙门主管开具出城文书。 安禄山要是派出那么大一个刺客团队,他们哪里跑得掉? 简单说就是:基哥认为,方重勇做不到的事情,安禄山同样也做不到! “明日,微臣就会到大理寺报案,状告平卢节度使安禄山派刺客刺杀户部尚书裴宽,然后栽赃于微臣。 此乃是正本清源,还裴尚书一个公道。 请圣人为微臣做主,下圣旨让安禄山来长安,来大理寺与某当面对质。” 方重勇对着基哥伏跪,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这下,不仅是基哥,就连在一旁装死的李林甫都不淡定了! “方节帅,裴宽遇刺之事真相如何,其实朝中百官和圣人都是心知肚明的。肯定与你无关。 方节帅真犯不着跟安禄山较劲,还是西域军务要紧,事关边防啊!” 李林甫在一旁劝说道,很难说他这是在劝架还是在拱火。 当然了,节度使被人告状和检举这种事情,比公鸡身上的鸡毛还常见。这也算是大唐特色之一,阿猫阿狗见了都不会觉得奇怪。 早年便有剑南节度使王煜被人弹劾,弹劾他的人是剑南团练使章仇兼琼。此人现在顶替了王煜,担任剑南节度使,可谓是一地鸡毛。 而方重勇的岳父王忠嗣,更是经常被人“投诉”的对象,在这方面甚至可以说是“劣迹斑斑”。 就在今年年初,因为一批本该送往陇右的新军械,最后被送到了营州。王忠嗣就上书弹劾过安禄山,最后被基哥各打五十大板,不了了之。 方重勇一口咬定安禄山是刺杀裴宽的幕后主使,这一招未必能解决悬案,反倒是极有可能得到一个“狗咬狗”的结局。 不但没办法让安禄山伤筋动骨,而且还有可能让自己灰头土脸。因为哪怕方重勇什么也不做,他也能洗清嫌疑,犯得着跟安禄山互咬么? 这就是那种最多只能打平,搞不好还会打输的战斗。 “如此也好。” 基哥微微点头,对李林甫说道: “哥奴啊,下文书通知一下安禄山,让他回京述职,不要说裴宽的事情。 安禄山若是推脱不来长安,就诛他全族。” 他又看了看方重勇,很是随意的吩咐道:“国忠也不要急着回凉州了,你帮右相参详一下交子的事情,磨刀不误砍柴工嘛。” 李林甫发现基哥对方重勇的态度似乎比刚才好了不少,心中感觉奇怪,却只是恭敬的叉手行礼,一句废话都没多说。 (本章完) 第276章 没那么简单 回到家,方重勇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躺在卧房的榻上,双手枕在脑后。虽然异常疲惫,他脑子却带着难以言喻的兴奋,就是那种又困又累又睡不着,完全无法松弛下来的感觉。 “阿郎似有心事,可是被圣人那边苛责么?” 王韫秀用小手抚摸着方重勇黝黑的面庞,柔声问道。 “呃,我阿爷呢?” 方重勇疑惑问道。 刚才脑子里灵光一闪,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随即又转瞬即逝了。 现在方重勇感觉很好奇,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此刻方有德在做什么呢? 满大街的人都在说他的儿子参与了行刺裴宽的行动,方有德就算再傲慢,也要站出来给基哥辩解两句吧?这个时候都不回长安? “阿翁?” 王韫秀一愣,随即若有所思说道: “前些时日阿翁在华县训练神策军,一直没有回长安。因为华县是妾身老家,所以对此知之甚详。 不过这件事确实有古怪,圣人并未召回阿翁回京。无论是圣人还是阿翁,他们的心未免太大了点吧?” 连她这个妇道人家都知道,所谓忠诚,是经不起考验的。疑心生暗鬼,三人成虎的道理,早就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现在方重勇涉案,他爹方有德身为天子近臣,怎么说也要有个交代吧? 基哥就那么放心,不怕方有德兵变? 或者反过来说,方有德就那么放心,不怕基哥灭门? 平日里就不说了,就说在这个节骨眼,这两人是如何取信对方的呢? “回家路上,某就一直在想这件事。可惜阿爷不在家,要不然我可以直接问他。 对了,最近家里有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 方重勇思索片刻问道。 王韫秀想了想,手扶额头无奈说道:“方来鹊要娶郑叔清侄女,让郑氏的人很不满,这件事算么?” 方来鹊的婚事可谓是一波三折,如今那小娘子说什么都不肯嫁过来,不过郑叔清和她兄长倒是同意了。王韫秀一个妇道人家,那自然不能勉强这位小郑娘子过门,这件事便僵持下来了。 “不是这种破事,真的没有别的事情了么?” 方重勇有些不耐烦的问道。 “呃,确实是有件奇怪的事情,不过跟裴宽遇刺倒是没有半点关系。 有一天,一个衣着落魄的中年人来到宅院外面。我一看是生面孔,就带着几个家仆把他接进堂屋里面,还担心他对我不利。 不过他说他是阿翁的旧部,名叫许远,曾经当过县尉,现在已经被辞官了。他这次来长安是来投奔阿翁的,我就告诉他,现在我家阿翁在华县练兵。他如果想投神策军,有阿翁照拂还是很容易的。 那人拜谢过就离开了。后来我才想起来,这个人好像当年在长安的宅子里面客居过,阿郎应该也认识,跟妾身有一面之缘。” 王韫秀竹筒倒豆子一般的把前些时日发生的一件“怪事”告诉了方重勇。 “哦,是他啊。” 方重勇微微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当年王韫秀找上门来的时候,张巡和许远正好住在这座宅院里面准备科举! 只不过,现在这个节骨眼,这个人来长安做什么? 方重勇听说张巡涉嫌谋杀杨玉环,被基哥一刀斩了!当然了,以当时杨玉环受宠的姿态来说,张巡无论是主动谋刺或者是渎职,被基哥秋后算账都不值得奇怪。 自己那便宜老爹方有德,也因为这件事,从控制东北二镇的超规格节度使,到被贬岭南担任岭南经略使。若不是好死不死的拿到一个救驾之功,现在还不知道要被发配到哪里玩泥巴呢! “罢了,许远不可能跟刺杀裴宽的事情有关。” 方重勇叹了口气,许远不说武艺如何,他刚刚来长安不久,不可能对裴宽的行动与生活规律了如指掌。 裴宽这人,其实跟方重勇的“小三”裴秀一点关系也没有,要不然这件事更麻烦。 河东裴氏宗族构架比较奇怪。 他们将内部的宗族派系叫做眷,具体来说,裴氏根据来源不同,有东眷裴、中眷裴、西眷裴、洗马裴和南来吴裴五支。裴秀出自哪一眷方重勇没问,其实也没有询问的必要。因为前面四个都是“北裴”,他们之间的关系比较近。 有些分家就是在唐初,再不济也隋朝。裴秀绝对是“北裴”的一员,毫无疑问。 而南来吴裴,最早分家是在西晋时期,公元两百多年那会,裴宽就是出自南来吴裴。西晋那会就跟“北裴”分道扬镳了。 以此时的眼光来看,南来吴裴和北裴可以说是完全没有任何宗族方面的人际交往! 用“五百年前是一家”这句话概括,相当准确。 李林甫和韦坚之间的血缘关系,都比这些裴氏子弟的关系更近! 请裴秀家的人,到裴宽家去说明情况,告知他们自己这个河西节度使跟刺杀一毛钱关系都没有,这个馊主意不提也罢。 方重勇忍不住叹了口气。 “阿郎,你是怎么想到要对圣人提安禄山这个人呢? 这个北地胡人出身的节度使,难道他还有能力在长安当街刺杀朝廷大员? 怎么看都不太可能吧?” 王韫秀忽然提了一嘴。 “这个嘛……反正闲着不也闲着呗,没有为什么。” 方重勇不好意思的摸摸头发说道,很是生硬的岔开话题。 他是怎么知道安禄山派人刺杀裴宽的呢? 其实他也不知道啊,或者确切的说,他也不觉得安禄山有这个能力。 那方重勇为什么要在基哥面前,信誓旦旦的污蔑安禄山派人来刺杀裴宽,还要赌上个人信誉呢? 因为王忠嗣现在跟安禄山的梁子已经结下了,两人像是隔空抛物一样,互相检举对方有谋反之心!此事中枢几乎是人尽皆知! 方重勇作为王忠嗣的女婿,天然就得跟老丈人站在同一阵线,他没有任何选择。 既然方重勇被人栽赃,那把岳父的政敌也拖下水,这是基操吧?有啥好说的呢,反正咬到是谁就是谁! 至于事情的真相是怎样的,那重要吗? 不重要吧? “总之啊,安禄山是一定会来长安的。到时候啊,这案子肯定是不了了之,狗咬狗一嘴毛。 事后,他还是当他的平卢节度使,我还是当我的西域经略大使。 至于裴宽是谁杀的,谁在乎呢?圣人也不在乎的吧。” 方重勇摆了摆手说道。 “唉,阿郎如今身居高位,也和官场上那些人一样蝇营狗苟了。 妾身当年是真没有料到这么快就有今日。” 王韫秀叹息摇头。 她和方重勇认识这么多年,就是这么看着对方一步步和光同尘,变成一个阴险毒辣又身居高位的官僚。 其权术手腕越来越老辣,早已不见当年的纯真率质。 “又怕阿郎苦,又怕阿郎开路虎,你们这些女子啊。 我和光同尘,那是因为批判的武器不能代替武器的批判,怎么想和怎么做是两回事! 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保护自己,保护你们而已。 想要我为国捐躯,为大唐流干最后一滴血,就算伱这么期盼,我也没那觉悟啊!” 方重勇忍不住抱怨了一番。 王韫秀从来没见过方重勇发这么大的火,只好抱起他的胳膊服软哀求,软磨硬泡用脸摩挲着方重勇的大手。 方重勇看到王韫秀脸上带着母性的光彩,比起平日里更加美丽夺目,不由得想起了前世看过的一些下流片段。他忍不住将王韫秀搂在怀里,亲吻着对方那光洁而修长的脖子。 “死远点啊,我都有孕在身了你还这样……” 怎么说正经事说得好好的,就毫无征兆的动手动脚啊! 王韫秀无力的推搡着自家男人,呼吸也不由得急促起来。 “就是这样才好嘛,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有什么不能做的呢? 今晚我们来玩一个船新的游戏。” 方重勇咬着王韫秀的耳边说道,双手不老实的四处乱摸。 “你怎么这么坏啊……”王韫秀的唇被吻住,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任由着对方在自己身上胡作非为。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方大福的声音,两人这才不得不分开,各自整理衣衫。 “阿郎,颖王李璬的岳父独孤礼,乔装成和尚来府上了,说是有要事相见。 阿郎要见一见吗?” 听到这话王韫秀如蒙大赦,一脚将方重勇踢下床,低声呵斥道:“色胚还不快去见客,不要赖在这里了。” “这就去这就去,你先休息一下,等会我们继续哈。” 方重勇嘿嘿一笑后就恢复了平日里道貌岸然,一本正经的模样,随即径直出了卧房。 一炷香时间之后,在自家书房里,方重勇看着眼前这位白白胖胖的和尚,于是充分理解了“右骁卫郎将”这个官职是用来干啥的。 嗯,独孤礼现在就是担任右骁卫郎将。 方重勇作为曾经的实权州刺史和现在的实权节度使,经常参与指挥军事行动。皮肤风吹日晒之下,都呈现那种健康的小麦色,还因为经常吹大风,脸颊上有些天然而粗糙的殷红。 粗看很有些壮实,甚至是锐气逼人。 但独孤礼慈眉善目不说,皮肤细嫩甚至堪比女眷。用脚趾头想都能猜到,右骁卫郎将如今就是个啥用也没有的虚职。 独孤礼平日里肯定是养尊处优,形同提前退休。 所以别看独孤礼是颖王的岳父,他在方重勇这种实权派面前,还真不敢大声说话! “某与阁下素不相识,不知道独孤将军有何指教啊?” 方重勇略显轻佻的抱起双臂询问道,双目平视对方不苟言笑。 “方节帅可知,裴宽遇刺,乃是河北安禄山谋划,目的就是为了拿到河北道采访使一职。” 独孤礼开门见山的说道,没有任何客套,颇有些公事公办的意思。 方重勇不置可否的微微点头,看得出来,这位中年人身上还带着唐代贵族身上常见的傲慢,哪怕知道自身权势已经远远不如新贵,却依然不肯太过迁就,沉浸在往日的荣光之中。 “原来如此啊,可是颖王派独孤将军来传话的?” 方重勇好奇问道。 “颖王一直在追查此事,目前已经有了些许眉目。不过传话却是老夫私自行动。 这件事颖王怀疑是永王的长史高尚在策划和指挥,由安禄山提供刺客,二人合谋结为同盟。 现场有些形迹可疑的人,都跟永王府脱不开关系。但高尚做得很巧妙,颖王抓了人,那些人也说不出什么特别的,我们也找不到证据最后也只能将那些跑腿的放了。 而刺客曾经是河东节度使安思顺的亲兵,只不过是很多年前,安思顺还在沙州担任豆卢军军使时的亲兵。此人不在军中已经许久了,后来去了哪里也查不到。 但他还有个身份。 根据兵部的花名册,查到他来自河北城旁聚落,就是跟安禄山同一个部落出身的。后来作为长征健儿去了河西。所以颖王怀疑此人其实是安禄山的亲信,跟安思顺只是旧部的关系。 这一招很歹毒,就算此人被查出来底细,矛头也只会指向安思顺。但也不能因此肯定此人就一定是安禄山的嫡系人马。 现在颖王就知道这么多了,在下已经将其全部和盘托出,并告知方节帅了。” 独孤礼对着方重勇叉手行礼说道,随即也不想让方重勇去送,自顾自的起身离开了。 出生在河北,曾在河西当兵,曾是豆卢军中安思顺的亲兵,却又跟安禄山出自同一个城旁部落,现在还是个无父无母无家的无业游民。 尼玛,这个刺客身上的buff叠得还真是够多的啊!堪比刺杀肯尼迪的那个神经病了! 坐在书房里的方重勇,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真要说的话,刺客跟他,安思顺,安禄山都能扯上关系,方重勇当年还是沙州刺史呢,比安禄山更有机会收买刺客。 这踏马真是一笔烂账! 只不过,独孤礼今日前来的目的是什么呢?他真的是替颖王传话的么?颖王又是什么意思呢? 方重勇暗暗揣度,他开口说要状告安禄山,不过是一两个时辰以前的事情。独孤礼告知自己的这份“大餐”,显然不可能在一两个时辰内就准备好! 也就是说,独孤礼今日前来通风报信,其实跟自己在基哥面前的那一番表演没有任何关系。就算当时什么都不说,独孤礼今夜也极有可能来一趟,告诉幕后主使是安禄山,以及永王李璘。 方重勇总觉得这件事并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反倒是可以从侧面反证,安禄山确实跟裴宽之死一点关系也没有。 如果独孤礼所说不差,那么这个案子如今就涉及到了右相李林甫、河西节度使方重勇、平卢节度使安禄山、河东节度使安思顺,再把遇刺身亡的倒霉蛋户部尚书裴宽也算上,那就是两个中枢大员和三个边镇节度使。 这绝对是比基哥一日杀三子还严重的大案了吧? 好混的水啊!要摸鱼的人,也得担心会不会被大鱼给咬死吧? 方重勇满怀心事回到卧房,早就忘记了之前要跟王韫秀接着玩下流游戏的事情,躺床上倒头就睡。倒是让满心期待的王韫秀闷闷不乐了一夜。 …… 平卢节度使驻地营州柳城。 平卢节度使衙门内某个签押房里,一个身着锦袍,体态健硕到夸张的大胖子,正拿着一份朝廷公文细细查看。 结果他看了半天,发现好多字都不认识,只好讪讪交给身边一个文官打扮的年轻人观摩。 这个胖子,便是被方重勇检举幕后策划杀害户部尚书裴宽的平卢节度使。 安禄山! 这个穿着文官锦袍的年轻人名叫张通儒,看起来名不见经传。但他的祖父却很有名,乃是武周到开元初年的大唐名将张仁愿! 那么张通儒为什么要跑这么远,来跟着一个胡人节度使安禄山呢? 因为这家伙一心想光耀门楣,一直活在祖父张仁愿的阴影之下。 张通儒也不是没考虑过别人。此前他屁颠屁颠的跑到神策军大将军方有德那里求官,结果对方不仅不接受,反而对他一阵数落,还给他穿小鞋,给吏部的官员打招呼不录用他。 这让张通儒在长安都混不下去了!只好在洛阳附近一个小县当县尉! 机缘巧合之下,张通儒听说河北平卢节度使安禄山,正在招募幕府随员,求贤若渴! 于是他便辞去县尉的官职,前往河北投靠了安禄山。 张通儒懂文采,脑子灵活,办事又很有手段,他很快就在安禄山身边混得风生水起,成为其核心幕僚。可谓是贴身服侍随叫随到。 “朝廷公文是怎么说的?” 安禄山懒洋洋的问道,抓起好几个蜜饯果子,就往嘴里塞。 这玩意不是普通的果脯。它在制作的过程中加了很多蜂蜜,甜得发腻,一般人都没法入口。 也不知道为什么安禄山就是很喜欢这种东西。 “朝廷让安节帅回京述职,并没有说其他的事情。” 张通儒轻声说道。 “回京?为什么要我回京啊?最近河北无战事,又不是年底考核。 再说了,就算考核,也没理由让节度使亲自前往啊?” 安禄山一脸古怪问道,问题一个接一个。 他在河北这边当土皇帝当得好好的,每天吃香喝辣为什么要回长安呢? “这个下官也不太清楚。 不过下官留在长安的密探,倒是打听到了一件事,或许可以解释安节帅的疑问。 户部尚书裴宽遇刺,凶手指认幕后主使乃是河西节度使方重勇和右相李林甫。 只不过长安县那边,又向大理寺呈上了新证词,怀疑是刺客是受到安节帅指派的。因为兵部查到刺客与安节帅同出一个部落。” 张通儒沉声说道,面带忧虑。 “啥?我派人去长安行刺裴宽? 这老不死的都快七十了,我杀他作甚? 我们那个部落少说也有数万人,跟我一个部落的,就是本节帅的亲信了? 兵部这帮狗崽子,也不能这样血口喷人吧?” 安禄山一脸惊愕反问道,他是真的被吓到了。 张通儒摊开双手,表示自己也是不得而知。 这一卷快完结了 (本章完) 第277章 计策背后的计策 “既然是这样,那你以为,本节帅要不要去长安呢?” 安禄山将装蜜饯果子的木匣子盖上,眯起小眼睛看着张通儒询问道。他目光中满是愤怒和隐藏极深的恐惧,这些都被嘴角上若有若无的笑容所遮盖。 踏马的!在河北好好的却遭遇无妄之灾! 安禄山满肚子的火气,却又不知道要怎么去说。 “安节帅,您不得不去一趟长安。若是不去,反倒是坐实了派人行刺裴宽。 若是节帅坦然入京,则拿到河北道采访使不在话下。下官以为,此行安节帅非去不可!” 张通儒斩钉截铁说道。 去还是不去,这看起来虽然只是个“小小的”选择题,但实际上却能决定安禄山的生存或毁灭。 这就好比猜硬币的正反面,一面是生一面是死,事先都已经决定好了,然而谜题却没有公开。 只有选了以后,才知道哪一面会是生,而后悔却为时已晚! “真要去么?” 安禄山有些不甘心的问道。 理智告诉他此番非去不可,而且还不能拖延,必须快马加鞭的赶到长安。 内心的直觉却告诉安禄山,这一趟去长安,凶险异常! “安节帅,下官有肺腑之言不得不说。 假如,下官是说假如现在节帅只是因为不愿意去长安述职,就要举起义旗起兵清君侧,那么会有多少人跟随安节帅呢? 就算能说服营州将校跟随,只怕幽州那边的皇甫惟明兵马,都会拦住节帅进军的路线吧?那时候胜算又有多大呢?” 张通儒问了安禄山一个直击灵魂的问题:你这么随随便便任性不肯回长安述职,你身边的军队,有多少人愿意跟着伱瞎胡闹呢? 听到这话,安禄山彻底哑火了。 说一千道一万,你没有实力,就不要逞强,更不要想当然的认为身边人都会盲从跟着你! “知道了,本节帅今日便启程奔赴长安。” 安禄山忍不住叹了口气,沉声说道,语气中充满了无可奈何! 他确实不想去,可是能不去么?胳膊肘拧不过大腿啊! “安节帅,圣人没有杀您的理由。不仅不会杀您,反而会更加重用您。”张通儒小声说道。 “噢,何以见得啊?” 安禄山站起身,眯着眼睛看着书房门外满院子的春光,假装不经意询问道。 其实如果单看带兵打仗的本事,安禄山给方有德提鞋都不配。不过这个人有点好,那就是他知道自己智谋不足,所以就很听得进人劝,招募麾下幕僚的时候,也很出得起钱,给得起待遇。 所以安禄山在平卢这边的名声其实并不差,对于很多失去上升通道的人才来说,安节帅才是指路明灯! “唯有安节帅,镇得住契丹和奚人,此其一。这也是朝廷没有在四年任期后更换安节帅的重要原因。” 张通儒不动声色拍马屁说道,他的话虽然略有夸张,但基本上也是事实。 幽州和平卢这边契丹族中的“挺唐派”,早在开元初年就已经被迁徙到朔方、河东等地,比如李光弼所在的柳城李氏。这其实也是一种制衡。 所以从开元中后期开始,大唐东北边镇,实际上实行的是民族压迫政策,无论是方有德还是安禄山,他们对付契丹人和奚人,手段都非常酷烈,不存在什么民族和解之类的政治路线。 其中,又以安禄山的“奴隶买卖”政策,影响最大! 常年累月的往关中地区贩卖契丹奴隶,让安禄山掌握了很多边镇节度使不该掌握的人脉。 所以东北这边要是把安禄山调走,还真不好收拾烂摊子。 “大唐名将众多,少了我安某人,边镇出不了乱子。” 安禄山志得意满的怼了一句,正话反说。 “可是朝中别的派系,那也是关系复杂呀,哪里找得到替代安节帅的人呢?” 张通儒继续说道: “河西节度使方重勇,陇右节度使王忠嗣,这西边就是他们翁婿二人了,圣人要不要制衡? 谁跟王忠嗣矛盾最大,那显然就是安节帅,这是朝野皆知的事情,也是圣人希望看到的。 以下官愚见,这范阳节度使之职,将来说不定也是安节帅的。 如果将来方重勇或者王忠嗣二人之中有其一身兼两镇,那么安节帅也会同时身兼两镇。 方重勇很年轻,听说他要远征西域,回来以后很可能被调度到中枢任职,那时候大概会让王忠嗣上位身兼两镇。 这种其实跟现在的情况还是差不多的!圣人要的就是安定跟平衡,别无他求。 安节帅,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呢?” 张通儒一脸谄媚的小声问道。 “妙啊!听你这么一说,本节帅感觉此番去长安述职,简直稳如泰山呢!” 安禄山抚掌大笑道,一只手放在圆滚滚的肚子上,一只手摸着自己下巴上的长须,眺望远方。 本来他还有点担心,但听到张通儒说得头头是道,感觉这次回长安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毕竟,只要圣人还需要他这条看门狗,那他就会恩宠不衰! 一条狗,最担忧的不是院子里和院子外的敌人,而是失去利用价值。失去利用价值的狗只会有一种下场,那就是兔死狗烹! 安禄山心中如明镜一般:他是条好狗,他还有用,他也暂时不会死。 …… 啪!啪!啪!啪!啪! 兴庆宫内某个幽暗的地牢里,四周弥漫着腐烂的气味。 高尚被绑在一根很粗的圆木上,被一个宦官使出吃奶的力气抽打着,已经被打得皮开肉绽! 站在高尚面前的高力士,对着用力抽打不停的宦官轻轻摆手,于是这里的几个金吾卫士卒和宦官都鱼贯而出,就剩下高力士一人看着面前浑身是血的高尚,脸上的笑容非常阴冷。 “圣人只是让你撺掇一下永王就罢手,是要让永王入局,拿到永王谋刺裴宽的证据,然后再暗杀失败。 不是让你真的把裴宽杀了。 结果你可倒好,背着本将军,直接让刺客提前动手,害得本将军还要来给你擦屁股善后,更改后续计划。 说说看吧,你想本将军怎么宰了你?如果是那么回事,本将军可以给你一个痛快!” 高力士此刻看高尚的目光,像是在看一个死人,淡然说道。 “高将军此言差矣。只有死无对证,才是最好挑拨离间。 奴的计策其实比圣人的谋划更好一些。 若是真要按圣人布置的去做,痕迹就太明显了,只会逼得安禄山直接造反。 刀只有未出鞘时最让人忌惮。若是拔出来,也就失去威胁了。 若是等安禄山到了长安再杀裴宽,则显得太过于刻意,傻子也知道圣人是要对付平卢节度使。 那时候真正骑虎难下的反而是圣人,而安禄山回到平卢以后就会开始策划谋反。 回不去则是朝廷失信于边将,后果更恶劣。杀了裴宽逼反安禄山,这才是计划失败了。 如今万事俱备,局面扑朔迷离,让人看不出虚实来。 等安禄山到了长安后,奴再带着永王的信件副本去找安禄山,再将这封信的原稿交给圣人。 这样圣人既可以将安禄山吃得死死的,又可以随时将信件公布于众,让永王万劫不复。 如此一来,岂不是两全其美?” 高尚说完话,感觉肺部像是火烧一般,呼吸异常的困难。 按照原本的计划,高尚应该撺掇永王李璘行刺裴宽,告知对方,这样可以送安禄山一个采访使的官职,以此卖好与结交安禄山。 以永王李璘的智商,必定会出手,写下交好安禄山的信件。 然后高尚再部署,让忠于李璘的刺客故意行刺失败,让李璘患得患失,后怕担忧。 等安禄山来长安,行刺裴宽的行动,由其他人完成。 高尚再按计划将永王的信件第一时间交给安禄山就行了。 那时候裴宽死了,安禄山以为是李璘帮他杀人,基哥留下了李璘杀裴宽的“证据”,而李璘还觉得自己的计划“意外成功”,上天庇佑。 接下来,就是被抓捕的刺客(不是现在自尽的这位),站出来栽赃李林甫和安禄山,并在基哥面前当面指认。 到时候经过大理寺一番折腾后,基哥就会将李璘的书信交给安禄山看。 而安禄山则会吓得痛哭流涕,表忠心说自己对基哥别无二心,跟李璘绝无勾结。 然后基哥“不计前嫌”,表示有错能改善莫大焉,会继续宠信安禄山。 并且他还会站出来平息群臣纷争,金口玉言证明安禄山的清白,让对方死心塌地的为自己效力。 这样一来“零成本”对安禄山恩威并施,二来在李璘头上悬起一柄夺命宝剑,三来则是敲打了李林甫,可谓是一石三鸟的厉害计谋。 这个计划容错率很高,无论裴宽最后有没有被杀死,都不影响基哥敲打李林甫和安禄山。也不会影响基哥用套索套住李璘的脖子。 结果高尚这厮,居然冒险提前发动刺杀,关键是好巧不巧的,刺客居然还刺杀成功了!这一举动完全打乱了基哥的全盘计划! 让后面一系列铺垫都用不上了!甚至让栽赃的模式变得有些幼稚可笑,完全没有一棍子打死的威慑力。 危急时刻,还是方有德急中生智,建议让刺客转而栽赃方重勇,不提安禄山。 并且让刺客提前自杀,此事便到此为止。 最后把消息透露给颖王,让颖王放风出去,只要外人隐约知道是安禄山策划杀人就行,不需要什么实证。 总算是把事情补救回来了。 如此一来,原先栽赃李林甫和安禄山的局灭了,换了个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迷局,可以把戏继续演下去。 不得不说,方有德对自己儿子那是真够狠的。 那么基哥为什么要杀裴宽呢? 其实基哥只是认为裴宽已经没有多大利用价值,对于杀他倒是没有太执着的心思,多半还是抱着“乐见其成”的心态。 因为一来裴宽已经是风烛残年,没多少时间好活了,二来则是裴宽确实与李林甫有很深的矛盾。裴宽若死,外人很容易怀疑到李林甫头上。 不杀裴宽,无法震慑李林甫!等将来李林甫对这件事回过味来,自然会小心做事不敢懈怠。 基哥把交子的发行交给李林甫,又怎么可能不玩权术,让李林甫知道自己还没糊涂呢? “高将军,水浑才好摸鱼。如今这个案子,不仅把方重勇牵扯进来了,还让安思顺也洗不清嫌疑。圣人借此敲打一下边镇节帅,让其互相制衡,不是正当其时么? 若是太看重安禄山,只会将其逼反啊。” 高尚忍住肺部剧痛说道,拼命的自救,求生欲望极为强烈。 他明白自己在弄险,可是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取信于基哥,让基哥觉得他这个宦官有用! 一点点皮肉之苦,代价已经非常低了。 这个局的变化,才可以让他帮助李璘和安禄山搭上线,让安禄山对李隆基恨之入骨! 但是这些事情,就没必要告诉高力士了。 “你先回永王府,就说你扛住了拷打,什么话也没说。 以后你若是再不听号令,本将军便不会再心慈手软了!” 高力士冷哼一声说道。 其实他心中也很愤怒,但此刻杀了高尚,必定让永王李璘警觉,让事情变得更加不可控。 反倒是留高尚一条狗命,代价最小。杀了他,除了出口气以外,还能怎么样呢? 将来不过是多杀一个宦官,怎么会费事呢? 将来若是想杀,一句话就能把高尚宰了!根本不用着急! “谢高将军大恩大德。” 高尚一字一句的说道,已经快伤到要说不出话来了。 “哼,你好自为之吧。来人啊,给他松绑,治伤。” 高力士摆了摆手对门外吼了一句,随即慢悠悠走出兴庆宫的监牢。 他要将高尚的话转告给基哥,然后让基哥来定夺。 安禄山这次来长安,虽然不会有皮肉之苦,但心灵上的煎熬,估计难以避免了。 这或许就是当鹰犬的代价吧。 高力士忍不住轻叹了一声。 (本章完) 第278章 我可是看过一千多集名侦探柯南的节度使 方重勇作为“戴罪之身”,虽然没有被关押起来,但却不方便在街上闲逛。为了避嫌,他一连几天都没有出门,在门外竖起了“闭门谢客”的牌子,非常低调。 没办法,谁让他是“犯罪嫌疑人”,被刺客指名道姓的幕后主使呢。 然而,“闭门谢客”的牌子只能挡住普通客人,却挡不住不速之客。这天一大早,不速之客上门,正是担任大理寺正卿的郑叔清! 方重勇作为官阶三品的御史大夫(虚职),无论是长安县还是京兆府,都无权审问。甚至连皇帝本人,也不能直接干涉案情,必须借用大理寺的“白手套”,才能问案。 “方节帅,你知不知道,这次你可遇上大麻烦了。” 将郑叔清带到书房落座以后,这位不知道为什么能混到大理寺卿的大唐中年官僚,忍不住仰天长叹了一句。 “某知道,这件事不简单。” 方重勇微微点头,没有废话。 “你们就在这里做记录,不要出去。” 郑叔清对身边的两位幕僚官摆了摆手,示意正要起身的两人坐下。 众人都坐定后,郑叔清才板着脸说道:“这件事其实是怎么回事,好多人心里都明白。可是要如何断案,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本官不过是公事公办而已,希望方节帅明白。” 诶? 方重勇一愣,他完全没想到郑叔清居然会说这样的话。 那到底怎么叫一个“明白”呢?他可是一点都不明白啊! “郑正卿,在下多嘴问一句……您以为此事谁为幕后主使呢?” 方重勇沉声问道,把郑叔清身边两个书吏打扮的幕僚当做无物。 “方节帅,伱乃是戴罪之身。这种问题,也是你可以问的吗?” 郑叔清被他气笑了,忍不住怼了一句。 “我随便问问嘛,你不想听我就说点别的。” 方重勇讪讪说道,随即给郑叔清倒了一杯酒。 “酒就不喝了,走个流程而已,一炷香的时间,方节帅直接说事情就行了。 本官问你,这位叫何常的刺客,你是否认识?” 郑叔清说话公事公办,不讲一点交情。 “不认识,完全没听过,某甚至连他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方重勇摇头说道。 “可是此人是豆卢军出身啊,按道理应该跟你关系匪浅才对。” 郑叔清继续一板一眼的问道,一边说还一边让身边的书吏做记录。 “豆卢军满编七千人,每年都有人退役,又有新人加入。四年下来一万多张面孔。 本节帅当时为沙州刺史,与屯扎本地的豆卢军将校确实很熟,但也不是每一人都能叫出名字来。 更何况只是普通士卒呢? 这位何常,本节帅确实完全没听过。” 方重勇面色平静摇了摇头说道。 “嗯,有些道理。” 郑叔清微微点头,对身旁的书吏说道:“都记下来了么?” “回郑正卿,全部都记下来了,一句没漏。” 刚才在桌案上写个不停的书吏小心翼翼答道。眼前的这位河西节度使他得罪不起,身边的郑叔清乃是顶头上司,更是得罪不起,不小心办事不行。 “方节帅的情况,某已经知道了,若是没有圣人之命,这些日子不要离开长安,也不要频繁见客。 在下告辞。” 一本正经说着毫无油盐的客套话,郑叔清起身告辞。他全程说着废话,却又是摆足了官架子,不由得让方重勇心有所感。 郑叔清看似什么也没说,实际上则是暗示了一个重要信息。因为有外人在,所以不能明说;而外人不在,又是私会密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容易节外生枝。郑叔清暗示的信息,方重勇已经猜到了,只是他还需要验证一下。 方重勇将郑叔清一行人送出家门,随即回到书房,开始冥思苦想起来。 前几天独孤礼上门透露的消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位嘴巴不严,又或者出了别的什么状况。 总之安禄山涉嫌刺杀朝廷命官的事情,似乎已经成为了长安街边酒肆窃窃私语的谈资。 这几天方重勇让方大福乔装改扮,去杏花楼打听了一下,就听到不少人在谈论户部尚书裴宽遇刺的事情,还有人提及了安禄山是幕后真凶,目的便是阻止裴宽奔赴河北上任采访使,免得挡他这位平卢节度使的道。 可惜方重勇不能出门,无法打听到第一手消息。 方重勇轻叹一声,从目前的情况看,自己似乎只能等着安禄山来长安,然后在大理寺内,当面跟他对峙一番,然后再“自证清白”了。 这个局让他感觉很怪异,不是因为太严密,而是漏洞太多,已经多到“莫须有”的地步,哪里都有破绽。 但反过来说,这正是布局者深谙人性之恶,捕风捉影的流言蜚语,对于当事人杀伤力极大! 因为哪怕当事人自证清白,也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的,不会被旁人所接受。 换句话说,吃瓜群众看的是乐子,压根不关心是非曲直。要平息一个乐子,那只能去找更大的乐子才行,解释就是掩饰,没人会听。 一如方重勇前世的网暴。 那么到底谁会杀裴宽呢? 其实方重勇觉得单单从作案动机上说,李林甫就很有可能杀裴宽,只不过刺客栽赃,反而从侧面证明了李林甫的清白。 而且,裴宽的仇家还不止李林甫。 同为河东裴氏的裴敦复,亦是恨裴宽入骨,其恨意还胜过李林甫一筹。 裴宽当了几十年的官,身居要职,为人刚正不知变通,这些年也说不好到底得罪了多少人。 真要只看杀人动机,起码可以找到十几个人对他咬牙切齿。 而幕后主使嘛,又不是一定非得到现场才行,古代也很难找什么不在场证明,这案子要是能查清楚才是真见鬼。 方重勇把方大福叫来,低声询问道:“我阿爷什么时候回来呢?” “他走的时候没说啊,反正好些日子都没回家了。” 方大福面露难色说道。方有德不仅没回家,还把方来鹊也带在身边了。 “嗯,那这样子。 你去一趟独孤礼府上,就说我被禁足在家寂寞难耐,想要找独孤家的十三娘子过来,陪我聊聊天。 你要说得露骨一点,可以提及王韫秀有孕在身不能侍寝,我是男人有点忍不了,需要漂亮女人暖床。 你还可以暗示独孤十三娘子要打扮精致点,穿得少一点来我这里。” 方重勇事无巨细嘱咐道。 方大福一脸古怪看着他,最后还是忍不住问道:“这是不是就是要独孤家十三娘来家里给郎君侍寝么?” “侍寝肯定不能够啊,只是在床上不穿衣服聊天而已。不要想岔了。” 方重勇嘿嘿笑道,一脸猥琐的笑容。 “王娘子有孕在身,郎君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方大福摸摸头,不知道方重勇到底是唱戏唱的哪一出。 不管怎么说,上门讨要别家女子,都是大不敬!更别说还是官宦之家未出阁的小娘子了。 “这样确实是不太好,可是我这下半身忍不住了啊。男人没女人伺候的时候会死的。 在凉州的时候,颖王就派人来说,他妻子独孤家的十三娘子爱慕我,想来凉州城与某一起欣赏长河落日。 现在某不是就在长安嘛,她要来的话,走两步路就到了,还免去了远赴河西一千多里,这总该没什么问题吧? 你就辛苦去一下吧。” 方重勇拍了拍方大福的肩膀压低声音笑道。 方大福若有所思,叉手行礼后就立刻换衣服,去独孤礼家办事了。 等他走后,王韫秀一脸尴尬走进书房,刚才方重勇与方大福的那番话,她全部都听到了。 说真的,她一点都不生气,只是感觉这种事情很荒唐而已。 “阿郎,你让独孤家的小娘子脱光了衣服来家里给你侍寝,这件事可过分了啊。 就算我豁出脸不要了,这种事情你自己不觉得很膈应么?” 王韫秀到方重勇对面,无可奈何问道。 “某可是看过一千多集名侦探柯南的河西节度使啊,怎么会连这点小伎俩都不懂呢?” 方重勇微笑说道。 “名侦……那是什么玩意?” 王韫秀听到一大串连起来不知道啥意思的词汇,一脸懵逼问道。 “不要在意那些细节,最多一个时辰,谜底就会揭晓了。” 方重勇轻轻摆了摆手,让王韫秀坐自己身边。 果不其然,半个时辰不到,方大福就灰头土脸的回来了,身上没有伤痕,但看起来显然是挨了一顿臭骂,面色不太好看。 “独孤礼怎么说呢?” 方重勇摆了摆手问道,示意方大福不要说废话。 “没怎么说,就是把奴乱棍打出而已。” 方大福讪笑道。 “嗯,去歇着吧,这次真是帮大忙了。” 方重勇毫不在意说道。 “其实也没帮什么忙,就是不明白郎君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方大福迷惑不解的说道。 “某只是想看看独孤礼是不是还在梦中而已,现在看起来,独孤礼的脑子可清醒着呢。” 方重勇抱起双臂,眼中精光一闪,他已经大致上猜出这件事的枝干了。 当然了,细节如何不好说。 支开方大福,方重勇揽住王韫秀的肩膀说道:“这次裴宽遇刺的幕后主使之人,应该就是兴庆宫里的那位。” “圣人?” 王韫秀惊呼了一声,随即捂住嘴,生怕自己说的话被人听到。 “呵呵,可不就是我们那位喜欢作妖的圣人么。” 方重勇脸上露出刺骨的冷笑。 玩弄权术上瘾,这可是基哥祖上传下来的老物件了。 “夫人啊,假设,我只是假设啊。 王氏一定要跟某个大族联姻,非常重要。而联姻的那个人呢,已经有了家室,王家女过去只能做妾。但是为了家族,这件事也基本上定下来了。 这种事情常不常见?” 方重勇慢悠悠问道。 “随处可见。” 王韫秀回了四个字。 这种事情又有什么稀奇的,她家那个风骚的表妹不就是如此么!对于世家大族来说,一个女人算什么! 为了家族利益,家中女子无论是和离、做妾、续弦甚至自尽,都是寻常的事情。 “好,那么这个独孤十三娘,颖王当初就恨不得派人将她送去凉州给我侍寝的。 前几日她父亲独孤礼还跑来提醒我,说裴宽之事幕后主使是安禄山。这算得上是亲善不止,颇有诚意了吧?” 方重勇脸上露出一抹冷笑。 王韫秀微微点头道:“确实,这送女的姿态几乎是贴脸上了,将来阿郎都不太好拒绝。” “可是当我刚才让大福叔去独孤礼家里,露骨暗示让独孤十三娘来我家中侍寝的时候,他们竟然很愤怒,把大福叔乱棍打出! 这说明了什么?” 方重勇剥茧抽丝的分析,终于让王韫秀明悟到什么不寻常的事情。 这小娘子的爹都扮做和尚来提醒方重勇注意安禄山了,今天让她来睡一觉,以后大家就是一家人了,这件事令人很难堪么? 这里头有一个重大的逻辑冲突。 独孤礼上门,起码是看好方重勇的前途,以及增加两家交好的筹码。他难道不应该对自家女儿睡方重勇床上而感觉欣慰么? 那么这家人今天发怒,到底是在愤怒什么呢? 是在愤怒世家女的贞洁光彩照人,不可亵渎么? “阿郎是说,独孤礼很可能只是听命行事,把消息传达给我们而已。甚至他都很可能是不情不愿的!” 王韫秀恍然大悟,想明白了其中的关键! 种种不合理,只要加一个限定条件:是天子策划暗杀了裴宽。 那么一切不合理都变得异常合乎逻辑起来。 独孤礼无法拒绝圣人的命令。 郑叔清也没必要用心查案,只是机械的走过场而已。 甚至连李林甫都闷不吭声,没有派人来私下里联络方重勇商议对策。 李林甫为什么不慌?他为什么不着急自辩? 因为他大概已经发现此事无须自辩,甚至自辩了也没用。 而且跳出了“大臣或仇人杀裴宽”的逻辑框框,站在基哥的角度看,一切都通透了。 为什么要杀?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就这么简单! 因为天子在权谋上需要裴宽去死,以达成自己的目的,所以便杀了他。 我要杀你,何须你同意? 这是属于帝王的顶级权势。 “难怪幕后主使敢于栽赃阿郎这个河西节度使,却不怕被事后报复。 普通官员没这个胆量,但对于天子来说,免掉节度使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 王韫秀喃喃自语说道,随即面露苦笑,紧紧抱住方重勇的一只胳膊。 她很清楚,随着开元天宝时期的那种开疆拓土思维,在社会上不断发酵。 武夫的地位,其实比武周时期提高了不少。建功立业已经成为了社会上为数不多的上升通道。 丘八们的厉害之处不在于官阶大小,而是在于他们可以轻易拿着刀杀某人全家! 独孤礼看不懂圣人对方重勇究竟是什么态度,但他知道既然方重勇被圣人栽赃,那定然会前途黯淡。 今日独孤礼将方大福乱棍打出,不是因为自家女儿不可亵渎,而是怕家里上了方家的船,会跟着一起沉入大海! 如果过一段时间方重勇从这个案子脱身,动身前往河西,那么独孤家也会“前倨后恭”,甚至马不停蹄的将家里的小娘子送到方重勇怀里! 今日不让碰是人之常情,他日不让走也是人之常情。 “天宝初,圣人将十大节度使制度定了下来,一个方向分两节度使互相制衡。 西域有安西、北庭两家。 陇右有河西、陇右两家。 河北有范阳、平卢两家。 北方草原有朔方、河东两家。 剑南与岭南太偏,就不分家了。 如今大唐周边强邻环伺,一人兼两镇势在必行。圣人大概正在布局,有可能要将范阳与平卢两家都交给安禄山打理。 我猜,这次设局,是准备考验安禄山忠诚与否呢。” 方重勇一脸严肃对王韫秀说道。 他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想法:如果真是要考验安禄山,那么后续必定有指向性极强的证据,推翻此前刺客“证词”,然后把矛头指向安禄山。 为了制衡,甚至不排除基哥安排一出“安禄山陷害王忠嗣女婿”的戏码。 “现在的世道真有这么乱了吗?” 听到方重勇的分析,王韫秀越听越害怕。 “那谁知道呢,等安禄山来长安了,我问问他要不要跟我上马单挑吧,干脆一局定胜负省得审案了。” 方重勇嗤笑了一声。 (本章完) 第279章 今日之辱,我安禄山他日必有厚报 正值春耕,孟州州府河阳城的城头旌旗招展。城外一车又一车的军粮入城,被装入粮仓,都是从洛阳城内的含嘉仓运送到这里作为军粮的。 方有德将手按在腰间佩剑上,眺望北方,站在河阳城的城头,面色冷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河阳是洛阳西北门户,南面就是黄河中央的沙洲,北魏孝文帝迁都后,在沙洲上建立了关隘,又在黄河南岸建立了一座城池。 形成了一条跨越黄河两岸,有三座城池彼此守望的坚固防线。 这道防线西北边便是直通河东的轵关,而正北面是河内,东北面是河北相州(邺城)。卡住这里,北方的军队要渡过黄河,就必然要走虎牢关! 河阳三城这“一键三连”的防御布置,堪称是同时扼守河东与洛阳两个区域的核心节点了,乃是当之无愧的兵家必争之地。 方有德本来在华县训练神策军,得基哥调令后,便带领一万二千神策军精兵,屯扎河阳在此地训练。 先锋军三千人已经部署到位,剩下的九千人才刚刚出蒲州(蒲坂),陆续往河阳进发。 那么神策军为什么要出关中奔赴河阳呢? 因为基哥之前给方有德发了一道圣旨,让他带兵前往黄河北岸的关键节点布防,以备不时之需。 只要安禄山找借口不来长安,无论是什么借口,方有德便会带着神策军前往幽州,并暂时兼领范阳节度使。然后以神策军为主力,再集合部分幽州兵马,组成远征军,直接奔赴营州柳城,解除安禄山的兵权!清洗他在平卢军中的亲信! 不仅如此,为了斩草除根以绝后患,基哥还授权方有德在“必要的时候”,可以顺便荡平安禄山所在城旁部落! 屯兵四通八达的河阳,不过是君子引而不发的计谋,给安禄山施加压力罢了!没有攻打河北,却让河北那边所有的边镇丘八都看明白了朝廷的意思。 虽然基哥认为安禄山不可能有谋反的能力,但方有德还是建议有备无患,让关中的禁军出关屯扎河阳,威慑安禄山。 这对于基哥来说并不是什么坏事。 因为此举不仅是为了震慑河北的边镇节度使,同样也是为了彰显皇权威严。 基哥觉得方有德建议很有道理,把禁军部署河阳,安禄山肯定只能乖乖来长安,这样基哥有面子,安禄山也有面子,对他们两人来说算是“双赢”。 相反,如果朝廷在黄河以北没有军事上的部署,反而会让安禄山认为有空子可以钻,心存侥幸故意找借口不来长安。 那时候才是麻杆打狼两头害怕,基哥没办法下台,安禄山同样也是被架住不能动,进退维谷。 安禄山总不能说现在这个时候就毫无缘由的造反吧? “你最好是来长安一趟,要不然我带兵去河北,那就不好看了。” 方有德用拳头锤了一下河阳城楼上的女墙,喃喃自语说道。 “方节帅,平卢节度使安禄山带着一百亲兵,还有十多个幕僚,已经在一里地以外了。 他们派人递上了通关文书,希望能通过河阳城。” 正在这时,一个亲兵来到方有德耳边低声说道。 “这个安禄山倒是有点意思啊。” 方有德嘴角挂着冷笑,捏着拳头说道。 按照正常的行军路线,安禄山应该走沿着北方运河的驿道来到黄河北岸,然后从河阴县渡河到荥阳,再从荥阳走虎牢关到洛阳,最后从洛阳走官道至长安。 这条路最大的优点就是全程补给充足,道路平坦,驿站一个接一个压根不需要操心后勤问题。 而安禄山走河阳这条路,除了绕过沿途驿站,并且绕过了洛阳以外,看不到任何优势。他之所以这样选择,大概也只是因为怕被人暗杀吧! 走驿道的话,每过一个驿站,等于是同时向朝廷报告,某个官员在这个驿站盖过章了。这样安禄山的行踪不仅在基哥的掌控之中,也在朝廷相关部门的监视之下。 如果有心人要搞事情堵他,简直易如反掌!避开驿站的监视,可以提高一路上的隐蔽性。 安禄山的小心谨慎可见一斑。 “叫上一个营的神策军精锐,一路护送安禄山去长安。 不过记好了,安禄山身边的亲兵,绝对不能超过两个,幕僚不能超过一个。 其他平卢军兵马都要在河阳城屯扎不能过关。” 方有德冷冷的下令道。 “这……方将军不亲自去看看么?” 这名亲兵一脸古怪询问道。 安禄山是平卢节度使来头不小,方有德的态度也太过于蛮横和不近人情了吧。 不过话说回来,节度使入上京(长安),身边确实不能带太多亲卫,一百人显然大大超过了该有的编制。当然了,两个亲兵也太少了点,一般节度使走驿道,身边都是亲卫加幕僚在内三十多人,这是朝廷规定的正式编制。 而临时编制,则形同长安街边那些流民青皮。虽然节度使爱招募多少就能招募多少,但各地关卡是有权力拦住这些人的,只看愿不愿意,配不配合而已。 属于“可管可不管”的范畴。 方有德将安禄山的亲兵绝大部分都扣在河阳,让自己麾下的神策军护送安禄山,这在办事流程上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只要能将安禄山平平安安送到长安,那这就是合乎法规,合乎建制的正常命令。 当然了,安禄山要是在神策军的护送下出了事,方有德不死也要脱层皮! 而且就算能平安送到,二人之间的梁子将来也完全不可能解开了。因为这是方有德在利用朝廷规则疯狂打脸安禄山,对方还不能反抗! “边镇节度使带着一百亲兵入长安,说出去外人还以为我们神策军将士是泥巴捏的,连一个边将都保护不好! 他们要是不听的话,那你们就直接上去缴械,本将军不想见安禄山这个人。 安禄山要是不服,那就把他扣押在河阳城。 至于圣人会怎么想,朝廷会怎么处置,那都是本将军的事情!” 方有德虎着脸对那位满心疑问的亲兵呵斥道。 看到自家老大发飙了,那亲兵连忙叉手行礼道:“方将军请放心,卑职这便去传令。” 等亲兵走后,方有德脸上浮现出神秘的微笑。他忍不住拔出腰间宝剑,铿锵一声剑如龙吟。 “昭昭有唐,天俾万国。 才不需要什么安禄山呢。” 方有德幽幽说道,目光深沉看着北方,似乎那道目光能眺望千里,聚焦到幽州一样。 他在河阳折辱安禄山,甚至有激怒对方造反的可能性,这种事情基哥会在意么? 方有德觉得基哥是不会在意的,禁军将领跟边军将领势成水火,这是基哥做梦都想看到的事情。 而卸掉安禄山身边的亲兵,只是引君入瓮的第一步罢了。 方有德来到已经被征用,作为神策军办公地点的孟州府衙书房。很快,一个文士模样的人来到书房门外,在两个神策军士卒不善的目光中,敲响了书房大门。 当此人被引进书房之后,方有德才发现对方就是当初被自己拒之门外的张通儒。 “方将军,安节帅身边的亲卫,只为护卫他安全而已。这些人到时候都会屯扎于长安城东驿,不会入城的。 还请方将军高抬贵手放行,感激不尽。” 张通儒的姿态很低,说话的语气更是谦卑到不能再谦卑。 王不见王的规矩他明白,安禄山是不可能跟方有德直接见面的,无论双方是什么立场,都是一样。 要不然很多事情就说不清楚了,彼此之间也没有任何回旋余地了。 张通儒知道,这次确实是方有德在故意刁难安禄山。对方也确实是在用明规矩整人,让他说不出话来,只能服软求放过。 “朝廷规定,官员赴任与述职,都要走官道,由驿站接待。 沿途记录,不得怠慢。 本将军倒是很好奇,你家安节帅放着大路不走,倒是热衷于走驿站稀少的小道。 伱现在就给本将军解释一下原因吧。” 方有德皮笑肉不笑的说道,看得张通儒心里直发毛。 如果安禄山走官道,住驿站,那么他压根就不会经过河阳城!安禄山就是不想从河阴县过黄河,不想去荥阳,不想走虎牢关,更不想去洛阳!不想走必经陕州的那条狭长官道! 从河阳这里往西走,过王屋山走轵关到河东,再从河东入关中,这是安禄山想低调行事的路线。这合乎情理与自身需求,但并不合乎官府的规定。 河阳城挡住了河北通往河东的一条大路,同样也挡住了河北通往洛阳的一条大路。 方有德的问题,张通儒还真不好回答,他们在这里遇到了方有德,本身就说明没有遵守朝廷的法度。 “某知道确有不妥,还请方将军通融一下。” 张通儒小声说道。 “没什么好说的,神策军将士难道连一个节度使都保护不好么? 你们就在河阳城安安稳稳的待着,或者折返回营州柳城也行,安节帅的行程,神策军这边会安排好的。 若是你们觉得这样不合适,那就老老实实的回河阴县,从那里渡河去荥阳走虎牢关,一路沿着驿道去长安! 两个随便选一个吧!” 其实还有个选项,就是方有德放安禄山一行人渡河去官道,也就是长安到洛阳之间的那条最宽的必经之路,然后一路绝尘去关中就行。 这样也不错。 但很显然,方有德就是在故意给安禄山穿小鞋! “方将军让我们一行人过河去驿道,从陕州方向入关中,也不行么?” 张通儒低三下四的询问道。 “你说呢?还要本将军说第二遍么? 还是说你以为你这样连流官都不是的幕僚,本将军杀不得?” 方有德将手放在剑柄上,语气不善的反问道。 “方将军今日大恩,将来安节帅必有厚报。” 张通儒恨恨说道,叉手行了一礼转身便走。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今天这个亏吃得一点办法都没有,只好以后找回场子了。 张通儒就不信这一路神策军敢把安禄山怎么样! 等他转身离开后,方有德这才看着对方离去的背影,喃喃自语的说道: “那我等着。” …… 位于蓝田县的永王府书房里,永王李璘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在房间内走来走去,十分焦躁。 不一会,他看了看书房里垂手站立,老神在在一般的高尚,一把揪住对方的衣袖,压低声音询问道:“要不你再去长安城东驿看看,今天都没去看,说不定安禄山已经到长安了呢?” “就是到长安了,殿下也不方便现在就跟他接触,那样太假了。 一定得圣人出手,污蔑安禄山派刺客杀死裴宽以后,殿下才能与安禄山接洽。 也只有那个时候,安禄山才听得进殿下的话。” 高尚慢悠悠的说道,似乎一点都不着急。 “此话怎讲?” 李璘沉声问道。 “圣人拿住殿下的把柄,有个前提,就是殿下有机会夺嫡成为太子。 只有这样,殿下写给安禄山的信,才会变成把柄。 可是殿下的目的,是成为太子么?殿下又怎么可能成为太子呢?” 高尚的话,像是一把利刃,在李璘心头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是啊,既然不可能继承太子之位,不可能以太子的身份,和平继承大统。那就只能玩玄武门继承法了。 甚至从边镇起兵夺权! 这样一来,跟安禄山来往的所谓证据,还有什么意义呢? 一个赌徒只要敢掀桌子,那么桌面上的任何规则,到时候都对他无效! 想到这里,李璘那英俊的面孔闪过一丝狰狞,双手紧紧握拳,又慢慢放松,最后长叹了一声。 “本王明白了。” 李璘微微点头说道。 “安禄山打得过方氏父子么?” 李璘问了一个直击灵魂的问题。 “打不过,但正因为打不过,所以他们父子的权势也快到头了,圣人肯定忍不下。 水满则溢,月满则亏。方重勇从西域班师回朝之日,便是圣人从他们父子手中收回权力之时。 到了那时候,安禄山这张牌就可以好好打了。殿下,您这么年轻,有什么等不起的呢?” 高尚压住内心的兴奋苦劝道。 “你说得也不无道理。” 李璘点点头说道,稍稍有点斗志了。 是啊,他还这么年轻,还有大几十年可以折腾,又有什么等不起的呢? 正在这时,一个内侍打扮的人匆匆忙忙来到李璘身边,当着高尚的面说道:“永王殿下,安禄山已经来到长安城外城东驿,等待圣人召见入城了。” 来了! 李璘大喜,身体都激动得发抖。 “殿下,再忍一忍吧。” 高尚不动声色拉了拉李璘的袖口。 (本章完) 第280章 晚唐行为艺术 闭门谢客的这段时间,方重勇也不是完全没见客。 刘晏、第五琦等人,都是三天两头的前来拜访,商议交子之事。至于杨慎矜,他是负责交子仓库内绢帛和其他货物的运作,不涉及到交子发行,所以一次也没上门找方重勇。 最后众人商议出一个折中的办法,来发行第一批交子。 具体就是关中、河北与河东、河南、两淮、江南、蜀地,分别发行官面上不能互相兑换绢帛,但允许民间通用的六版交子。由长安统一印刷。 而河西的交子总铺,则是发行流通于河西走廊与陇右,以及西域广袤地区的交子。既然已经先行铺开,便不再另做雕版。 河西交子同样是不能在大唐其他地区兑换成绢帛,但是可以跟其他交子在民间兑换,以交子换交子。 不同地区运营流通的交子,都只能在本地兑换。至于商贾与百姓愿不愿意互换不同地区的交子,以及这个“比例”是怎么样的,全凭自愿,官府不加干涉也不参与其中。 等各地的交子平稳运营三年之后,若是效果良好,则考虑以一年换一版的模式,逐步替换市面上所有不同的交子,形成一个可以在全大唐流通和兑换布匹的统一版本。 虽然方重勇认为刘晏等人的计划还是太过于想当然了,但他还是跟这两人说了很多纸币流通环节可能会出现的问题。 比如说为了防止假交子出现,必须一年换一版,淘汰旧票更换新票,让一门心思印假钞的人无从下手。 比如说绢帛的兑换一定要足数,而且交子发行版本上必须盖上“日期戳”,起码得一个月后才能在交子行换回布匹。以免有人投机倒把,故意挤兑某一地的交子铺。 再比如说官府收税的时候,一定不能拒收交子,要不然就会让交子飞速贬值,最好的办法是让百姓按一定比例上缴交子。 等等诸如此类的小细节,方重勇该说的都说了。刘晏等人都是拜谢而去,他也不知道这些人到底听进去没有。 所谓尽人事知天命,不外如是而已,方重勇觉得自己已经尽到了所有责任。 他并不是主管交子的官员,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在他的控制之中。 这天晚上,方重勇躺在卧房的床上,和王韫秀聊些家长里短的小事。不知怎么的,就聊起上次在长安城内的那场政变。 “无情最是帝王家,当了圣人的儿子,真是倒了八辈子。” 方重勇忍不住感慨叹息道。 想起寿王如今居然是太子,这位太子现在是什么感受,可谓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方重勇觉得应该不会太美好。 “是啊,生在帝王家,如果没机会坐那个位置,就得拼命装傻才行啊。 太宗最小的弟弟滕王李元婴,就深谙此道,装疯卖傻让自己成为一个对谁都没威胁的废物。 连武媚娘都懒得对他出手了。” 王韫秀亦是唏嘘感慨说道。 李元婴是唐高祖李渊最小的一个儿子,也是他在被李二凤软禁期间生下的儿子。不知道是不是继承了当时李渊吃喝玩乐的状态,李元婴从小就展现出了当纨绔子弟的天赋。 成年后更是无恶不作。 当然了,他表现出来的自画像,就是一个性格顽劣到极点,能力又欠缺到极点的“低能坏人”。只会在民间搞破坏,在地方官场上横行霸道,压根威胁不到长安官场的高层和皇帝。 所以李元婴一直到死都活得很好,哪怕是杀李唐宗室和皇亲国戚杀得手软的武媚娘,都懒得去过问李元婴身上那些破烂事。 “阿郎,你说李元婴这个不学无术的坏人,他是本来就这个鬼样子,还是看到了皇族之间的倾轧之后,故意装成这样的呢?” 王韫秀好奇问道。 “哼,那还用说,肯定是装的啊。 要是不装傻,李元婴那时候,肯定不得不参加,李唐宗室中某些派系与武媚娘之间的血腥争斗。 其结果就是自己坟头草长五丈高,还不如混吃等死呢。” 方重勇摆了摆手,不以为意的哼了一声。 很多事情欺骗当时的人,或许并不难。但是要欺骗后世之就不容易了。 因为后世之人的眼光是超越时代的,可以看到当世之人看不到的变化趋势。 李元婴固然没什么才能,但他一定很清楚明哲保身之道。 李元婴做下的那些诸如“强抢民女”“诱奸官员妻女”“劫掠民财”“四处争地建观景台”等破烂事,在皇帝或当权者眼中,恰好是没有威胁,可以放心扔一边不必在意的铁证。 荒唐的人生,只是李元婴的保护色而已。 一个不知深浅的纨绔,没有那么多忌讳,他们总会踢到不能踢的铁板。而李元婴能够历经太宗、高宗两朝而能寿终正寝,只能说这家伙是个不露底的老硬币了。 “李元婴从小就声名狼藉,跟我家阿郎可是不能比的。 你猜长安贵女圈子里面的那些妖精们都说你什么? 她们都说伱文能安邦武能定国,大唐百年不出世的天才人物,能给你做妻真是美透了,羡慕妾身羡慕得要死。 大唐未来几十年,都是阿郎的大舞台。她们都说哥奴当年,不如阿郎甚远呢!” 王韫秀很是自豪的说道,越说越得意,忍不住抱住方重勇的胳膊咬了一口。 “惨了,得意忘形,祸事不远矣。” 听到王韫秀的赞美之词,方重勇面色忧虑的叹了口气,终于明白最近总感觉不对劲的地方在哪里了。 不管什么时候,方重勇给外人的感觉,都是个“明白人”,能力超过同龄人一大截。 但是,明白人是被统治者拿来做事的,像基哥这样的人,可是管杀不管埋的狠角色,压根不会去考虑走狗们的后路。 聪明人需要让自己变成一个“糊涂鬼”,这样才方便自保,“糊涂”是明白人身上的保护色。 最起码也不能让自己在外人面前显得“英明神武”,更不能毫无破绽无懈可击! 方重勇年纪轻轻,看起来就已经前途不可限量,那等他长大了怎么办? 在外人眼中,将来谁能压得住他? 这个问题真不能细想,若是想得深了,方重勇就不由得担心基哥将来会来个“莫须有”什么的卸磨杀驴。 “阿郎,你……怎么了呀?” 王韫秀看到方重勇面色数变,有些担忧的问道。 “没事。” 方重勇摆了摆手,并没有多说什么。 这种事情,跟王韫秀说了也没用,不过是徒增烦恼而已。 …… 第二天一大清早,方重勇就叫来何昌期,以及随同自己一起返回长安的十多个银枪孝节军士卒,跟他们说了自己今天想做的事情。 原本方重勇以为这种事情已经很离谱了,没想到何昌期和那十多个士卒听了以后哈哈大笑,何昌期还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说道: “嗨,我还当是什么大事情呢。 方节帅,不是卑职多嘴,这就是您太讲客气了。 银枪孝节军将来是天子的亲军,身份特殊。 方节帅在长安胡作非为才是正常的,若是太守规矩了,反倒是让长安城内的权贵小瞧了我等。 放心,今日卑职打头阵。” 何昌期把胸脯拍得邦邦响。 “是啊是啊,怕他个鸟。” “我们都听方节帅的!” 院子里的丘八们纷纷起哄,没有谁站出来反对,不少人都在拱火。 果然,唐代社会风气奔放,喜欢强硬讨厌软蛋,这帮丘八都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方重勇心中有底了,随即板着脸点了点头说道:“本节帅就一个要求,不许杀人,不许抢劫。” “得令!” 何昌期等人一齐抱拳行礼说道,随即每个人拿了一根长矛,取下矛头扔到院子里,将矛杆作为木棍之用。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往南面走,来到永嘉坊南面隔了好几条街的升平坊。 坊门前,升平坊坊正此时正在此地执勤,看到方重勇一行人来势汹汹的模样,连忙将其拦住问道:“尔等为何而来,还带着这么多棍棒作甚?” 方重勇跟何昌期等人都没有穿官服与军服,看上去就像是长安的无赖地痞,套上了锦袍装权贵奴仆一般,实在是怨不得坊正盘问。 “官府办事,闪开!” 方重勇还没开口,何昌期一脚将坊正踢倒在地,指着他大骂道:“你不要命了么!还不快滚!” 他回头看了方重勇一眼,见对方不动声色的点点头,随即立刻将几枚铜钱塞到坊正手中,然后低声嘀咕了半天。坊正也不傻,隐约猜到方重勇等人来头极大,收下钱之后便领着他们来到一处大宅门前,然后悄悄的退走,跑得比兔子还快! “叫门吧。” 方重勇对何昌期说道。 后者拿起门上的铜环敲了三下。 一个胡须花白的老头打开院门,何昌期将其推到一旁,将大门完全打开。方重勇领着十几号银枪孝节的亲兵直接往堂屋的方向冲去! “诶诶诶!你们这是要做什么呢?” 留着光头,戴着一顶幞头的中年人拦住方重勇,此人正是前些日子深夜上门的不速之客:独孤礼! 方重勇穿着便服,独孤礼愣神之间还没认出来,以为是家里光天化日进了强盗。 “有贼人!有贼人啊!” 独孤礼对着院子方向高喊道。 独孤府上的家丁奴仆们瞬间从各个方向涌上来。然而这些人的三脚猫功夫,没有一人是方重勇带来的这些丘八们一合之敌。一阵拳打脚踢之下,地上便躺了一地的人,都在不断呻吟哀嚎。 此刻回过神来的独孤礼,已经认出方重勇来,指着他大骂道:“方节帅身为朝廷高官,强闯民宅意欲何为?老夫还没有跟你算账呢,那天你派下仆来索要我家十三娘,简直是欺人太甚!” “对啊,所以十三娘在哪里呢?我今天就是来抓人回我府上的。” 方重勇皮笑肉不笑的问道。 “老夫,老夫要让颖王殿下参你一本!你!你……你给我等着!” 独孤礼气得话都说不清楚了。 “搜!要是找不到,就把独孤家所有女眷都带走!” 方重勇冷冷的对何昌期说道,此刻的他,像极了一个精虫上脑的纨绔子弟。 “慢着!” 独孤礼连忙拦住方重勇,对他看了又看,最后长叹一声。 “你们不许进后院!老夫现在把十三娘带出来。” 独孤礼愤怒的瞪了方重勇一眼,随即走进通往后院的院门。不久之后,他领出来一个未施粉黛,大约十六七岁年纪的小娘子。 此女穿着一袭大红丝裙,衬托出身材发育得很好,而且个子长得很高。 特别是皮肤带着一种难以描述的健康白皙,嫩得跟刚出水的豆腐差不多。面庞似芙蓉,眉如柳叶,留着少女常见的双螺髻,脸上似乎还带着一点点稚气。 看起来确实是个清丽脱俗的小美人,只是脸上的表情似乎很复杂。 有惊恐,有担忧,又隐隐藏着期待。 “见……见过方节帅,妾……妾身就是独孤,独孤十三娘。” 这位小娘子怯生生的说道,还有些结巴。 “好好好!真好!本节帅对你很满意!” 方重勇哈哈大笑,走过去将独孤十三娘拦腰抱起,随即还在对方脸上重重的亲了一下! 那样子非常油腻而且下头!一点贵族间的风度礼仪都没有,倒像是个从来没见过女人现在急着开荤的军中丘八。 他的猴急做派,吓得这位独孤小娘子忍不住惊叫了一声。 “本节帅现在就带着十三娘,回家聊聊人生理想。什么时候聊好了,就什么时候送她回来。 独孤将军就不必派人来催啦! 你们几个,打了别家的下仆,还不跟主人家赔个礼?” 方重勇对何昌期等人挤眉弄眼笑骂道。 “啊,见谅见谅,我们都是粗人,我们家节帅就是想跟小娘子说说话,没有别的意思。 哈哈哈哈哈,你们愣着干什么,现在就打道回府!” 何昌期对独孤礼假模假样道歉,语气不乏讥讽。随即他便在前面开路,一行人护送抱着美人的方重勇,离开了独孤礼的住所。 “方……方节帅,你……你能不能放妾身下……下,下来呢。” 已经出了升平坊,独孤十三娘羞得满脸通红,结结巴巴的问道。她隐约感觉到,大街上所有行人的目光都在自己身上。 这让她既兴奋又羞愧,以至于全身都在颤抖。 “本节帅是爱美心切嘛,当然要大大方方的让所有长安人都看到!为什么要遮遮掩掩,又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呢!” 方重勇大声说道,随即何昌期等人也是齐声大笑,这场面当真是跟民间抢亲还刺激。大街上为数不多的行人,都被吸引过来围观看热闹,甚至不少人瞎起哄。 然而方重勇一行人就像是在表演行为艺术一样,丝毫不觉得羞愧,这便是印证了那句:如果我不尴尬,那么尴尬的就是别人。 不一会,围观人群也懒得再看,纷纷散去。这种抱着小娘子在街上乱走的事情虽然不太文雅,但也绝非是第一次见到。 独孤十三娘像是被人下了药一样,身体软软的动弹不得,压根没有任何挣扎,把头埋在方重勇胸前不动弹。 等回到家中,方重勇就让方大福照顾一下惊魂未定的独孤十三娘。面对王韫秀质疑的目光,方重勇只是轻轻摆了摆手,让自家夫人好好休息,不要瞎操心。 果不其然,到了深夜,独孤礼带着他女婿,即颖王同时也是万年县县令的李璬。他们身后跟着几个金吾卫的士卒,以及左金吾卫中郎将张光晟,一行人杀到方重勇所在的宅院。 独孤礼来的时候心情激动,到了门口,反而有些犹豫起来。 他看了看李璬问道:“殿下,现在要叫门么?” 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时辰,自家女儿现在大概已经变成大锅饭了。再去找方重勇当面对质,又有什么意思呢? “今天有点晚了……不如明天吧,那毕竟是河西节度使,不可能跑路的。” 李璬轻叹一声说道,同样是深感无奈。 跟处于气头上的独孤礼不同,李璬从这件事里头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 方重勇带着自己的亲兵,前去独孤府抢字待闺中的小娘子,他有必要这么玩么? 李璬忽然发现,这件事似乎一点也不简单,他竟然看不透对方的意图! (本章完) 第281章 投石问路之计 位于永嘉坊方家宅院的另一边,就在院门前,独孤十三娘举着一支火把,等着门外的人敲门,俏脸上表情纠结,显示出她此刻内心极不平静。 而身材高大的方重勇,好像一座铁塔,矗立在她身旁,同样等待着门外的人敲门。 按照白天说好的约定,只要晚上有人叫门,而且叫门的人是独孤礼,那么方重勇就会直接将独孤十三娘放回去。 当然了,如果独孤礼不来,独孤十三娘在方家宅院过了夜,那就是她被家族抛弃,乃是天意使然。 这位小娘子另外一只手紧紧握住自己红色纱裙的袖口,眼睛死死盯着院门,却咬住嘴唇不吭声。 门外有人,但无人叫门! 院门内可以听到外面说话的声音,不甚清晰,但可以肯定那边站了不少人。 然而大约一炷香之后,门外有脚步声渐行渐远,隐约从门缝里传来的火光,也渐渐黯淡下来。 一切归于沉寂!独孤礼终究还是带着人离开了! “郎君,门外的人已经走了。” 方大福爬上墙头看了一眼,对方重勇说了一句。 “打……打,打赌输了呢。怎,怎么,怎么会这样。” 独孤十三娘结结巴巴的说道,话语里带着委屈。这小娘子好像天生结巴,反正方重勇就没见她利利索索,说过一句完整的话。 其实刚才只要独孤十三娘喊一声,独孤礼就有极大可能会带着金吾卫的人冲进来。 但她还是没有喊,只是心心念念等待着家人来“救援”。 而独孤礼的离去,则意味着家族已经默认了方重勇的胡作非为,他们不会因为独孤十三娘而撕破脸。 “人生就是这样,以后慢慢习惯就好了。” 方重勇轻叹一声对独孤十三娘说道。 他心中暗叫可惜,如果独孤礼带着人冲进来,就能把风波闹得更大了!他现在就是希望独孤家的人能闹起来,最好是狠狠打脸才好。 可是独孤家受到如此奇耻大辱,这些人怎么能这样轻易就服软了呢? 权贵抢女人不稀奇,但皇子的小姨子被边镇大将入室抢走,这家人怎么能不吭声呢? 方重勇感觉这个世界太疯狂了。 或者说建立大唐的这些权贵阶层,脊梁骨已经软了! 把心若死灰的独孤十三娘带到卧房,王韫秀将方重勇拉到一边,凑到他身边小声问道: “这小娘子怎么处理?独孤家的人好像没有按阿郎设想的路子走啊。 现在要么是独孤礼来,要么是高力士来,总得来一个吧?” 自污这种事情王韫秀是明白的,但她也没想到长安权贵的脸皮,居然可以厚成这样! “难不成明天直接送回去?” 方重勇一脸无奈问道,把手无寸铁的貌美小娘抢回家直接那啥,还挺让他膈应的。 “他们不来,这小娘子肯定要侍寝的啊!直接送回去阿郎的脸往哪搁?岂不闻当年高乾往事? 这种事情做了就不能回头,哪怕杀了这小娘子也不能送回去。” 王韫秀翻了个白眼说道。她心里虽然很不舒服,但态度跟语气都坚定无比,独孤十三娘无论如何也是不能送回去的。 贼不走空,岂有抢了还退赃的道理! 既然当了盗匪就别讲什么客气,只会让人贻笑大方! 北魏时期,河北高氏四兄弟中的老大高乾,想求博陵崔氏女,但对方不允。最后崔氏女跟别人大婚之日,高氏兄弟直接带着麾下一众小弟抢亲,然后高乾在野地里强行占有了新娘子。 这些人压根就不讲究什么礼义廉耻! 这件事跟方重勇今天干的事情差不多。 大家都是在权力场上混的,要么你就别抢女人;只要抢了,那就得收入囊中,没有吃进去又吐出来这种事,要不然狗都看不起你。 方重勇这才回过味来,白天独孤家不派人来,是因为不确定能不能打得过。要是打不过,那就连最后一块遮羞布都没有了! “那今晚就洞房?” 方重勇小声问道。 “也只能这样了,家里多个妾而已。 妾身总不能说让外人都谣传阿郎不能人道,抢来了美人却只能看着吧? 再说了,这位小娘子就算放回去,就算阿郎什么都不做,外人会如何看她?难道会以为她身子清白? 这种扭捏只会逼死她的。” 王韫秀长叹一声说道,很多时候越是看得明白就越是感觉不爽,却又无可奈何。 二人在那里嘀嘀咕咕的,一旁的独孤十三娘傻傻看着方重勇夫妇二人面色诡异的商量事情,忍不住心中直打鼓。 和王韫秀商量好了,方重勇又将独孤十三娘带到了一间厢房里。看着面色尴尬中带着紧张的小娘子,方重勇从怀里摸出一封信,将其交给对方查看。 “看完再说。” 方重勇一脸平静坐到桌案对面,开始仔细观察独孤十三娘那精致的小脸。 不得不说,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精神。方重勇知道今夜会发生什么,心里像有只猴子在挠痒痒一般。 “竟,竟然,竟然是这样!” 独孤十三娘看完信忍不住惊呼了一声,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信是颖王写给方重勇的,说自己夫人独孤氏家的十三娘子爱慕他,想来河西凉州陪方重勇看长河落日什么的。 可悲的是,独孤十三娘压根就不知道这件事!无论是颖王还是独孤礼都没说过。 要不是见到这封信,她还被蒙在鼓里呢! 其实对于男女之事如何进行,独孤十三娘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家里要怎么安排她,也大概知道一些。 独孤家原本的打算,就是想让十三娘当姐夫的半个屁股,姐妹共侍一夫,服侍颖王。因为独孤礼觉得,十三娘心思单纯又天生结巴,恐怕难以正常出嫁为权贵子弟之妻。 只是没想到颖王的心思显然就不在下半身,想得更加深远,原本打算将十三娘当“礼物”赠送。 说不定将来还可以玩连襟共享姐妹花什么的。 权贵圈子嘛,只有更会玩,没有最会玩! “你看,今日表面上看,是我在强抢民女,但实际上则是让伱少走了一千多里路。 我没做错事吧?” 方重勇忍不住揶揄道,脸皮厚如城墙。 反正大家都是在做肮脏龌龊的事情,他跟颖王也是一丘之貉。 只不过一个是大鸣大放的抢,一个是偷偷摸摸的送。本质上没有区别。 如同货物一般的独孤十三娘,从头到尾都没有任何发言权。跟谁不跟谁,没有人问过她的意见,也不在乎她怎么想。 这就是时代的潮流。 “妾,妾身,叫,叫独孤瑶。” 独孤十三娘,哦,应该是独孤瑶,小声说道,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如果你想回去,我现在就出屋舍。然后明天放你走,咱两以后再无瓜葛。” 方重勇的目光带着侵略性,如有实质拂过独孤瑶那白皙修长的脖子,以及红色纱裙盖不住的光滑香肩与精致锁骨。 他虽然嘴上说着我可以放你走,但表情神态目光里,都是不加掩饰的“我要完全占有你”。 “都,都这样了,再回,回去,又,又有,什么,什么意思呢?” 独孤瑶结结巴巴,半天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她低着头,脸颊烧得如同红云一般,心中如同打鼓一样,全身微微颤抖。 听到这话方重勇大喜,揽着独孤瑶的肩膀就是一阵热吻。等两人分开唇,独孤瑶已经气息紊乱,星眸半闭,媚眼如丝。 虽然嘴上没说,但看起来独孤瑶已经准备好了。 明白了这位小娘子的决意,方重勇将她拦腰抱起,直接走到床边,将其放到床上。 对方都豁出去了,花开堪折直须折,他还讲究什么客气呢? 面对方重勇的亲密接触,独孤瑶毫不反抗,偏过头不敢看马上要“吃掉”自己的男人,任由着对方一寸一寸,褪去自己身上的全部衣衫。 家族的软弱无能,让她无路可退。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那就不要想其他的,直接浪起来吧! “来,今夜彻底放纵,做本节帅的女人吧!” 方重勇吹灭了蜡烛,躺床上抱着独孤瑶,在她耳边蛊惑道。 黑暗中独孤瑶没有回答,而是用自己纯洁的身体,生涩而热烈的回应着。 ……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好诗,真是好诗啊!” 一夜疯狂,第二天方重勇起床后神清气爽,志得意满之下,高兴得只想引吭高歌。 该怎么说呢,颖王的小姨子,那是真的好啊,说不完的巫山云雨情。 方重勇觉得现在自己在“阅女”方面,已经接近基哥的品位了。 “阿,阿郎……昨晚,你,你好坏。” 独孤瑶也醒了,坐起身就抱着方重勇的胳膊不放,满脸羞涩。 虽然独孤瑶已经穿好了衣服,但她白皙脖子上的清晰痕迹,却是衣物完全遮盖不住。方重勇很贴心的给她围上了一条丝巾,二人忍不住又是耳鬓厮磨了一番。 从少女一夜变成女人,独孤瑶今日看起来娇柔而容光焕发,带着从前没有的女人韵味。 方重勇昨夜很满足,她也很满足。 只不过,此刻方重勇对大唐权力运转的规则,有了更加深刻的理解,脑子里都是关于政治的事情,而不是女人。 大唐真是权贵的天堂啊!只要有权有势,什么世家贵女,都是超市货架上的奢侈品,付出一点点代价就能随便摆弄! 甚至还能时不时搞一搞零元购。 在强盛大唐的体系下,只要你能站在金字塔的高端,就能轻易做到朱门酒肉臭,女人玩不够。 直到你对这样不堪重富的生活,感到疲惫麻木。 一如基哥。 “郎君,兴庆宫来人了,圣人有请。” 厢房门外传来方大福的声音。 “你父亲大概去圣人那里告状了呢。” 方重勇似笑非笑看着独孤瑶说道。 “那,那,怎么,怎么办?我,我……” 独孤瑶语无伦次问道,紧张的抓住方重勇的胳膊不放。 昨夜两人先是亲热了一番,又烧了热水一起在澡盆里洗澡。鸳鸯戏水以后,又回到床上继续下半场。一轮又一轮的忙个不停。 独孤瑶现在身体软软的没有一点力气,方重勇不扶住她,都没办法走路。独孤瑶现在已经完全体会到一个女人被男人彻底占有,是怎样一种心满意足又怅然若失的感觉。 要是现在再让她回家,当做无事发生,那要怎么回去,她又怎么回得去? “放心,我先去一下兴庆宫。” 方重勇捏了捏独孤瑶的鼻子,吹着口哨出了门,一脸轻佻模样。 方大福见了他这样子,忍不住赞叹道:“郎君还真是会装啊。” “一般般啦,今日不必留饭,我等会还要去独孤家飞龙骑脸呢。” 方重勇不以为意说道。 “郎君,万一独孤礼发怒了,叫一群下仆殴打你怎么办? 要不要把何将军他们也叫上?” 方大福忧心忡忡的问道。 “非丞相在梦中,乃汝在梦中矣。” 方重勇留下这句意味深长的话,就出了家门前往一墙之隔的兴庆宫。 …… 由于昨晚太浪,方重勇今天走路的步伐都有点虚浮。来到兴庆宫勤政务本楼书房,被基哥召见的时候,就看到这位“欢场老神龙”,正用意味深长的目光端详着自己。 微微勾起的嘴角似乎带着戏谑。 基哥面前还站着一个中年人,看清楚对方长相后,方重勇才发现此人正是独孤礼。 “方国忠,你怎么一来长安就跑别人家里去掳劫女眷啊。 作为节度使的体面在哪里啊! 朕让你掌控河西边镇兵权,不是让你来长安欺男霸女的! 你个混账玩意!” 基哥劈头盖脸的一顿输出,说得一旁的独孤礼都不好意思了。 “圣人,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 微臣看到独孤十三娘就被她迷住,只想纳其为妾。 然后我就直接把她抱回家了。 微臣只不过爱美心切而已,何错之有呢?” 方重勇振振有词的说道,丝毫不以入室掳劫小娘子为耻。 “呃,独孤将军啊,按说你也是朕的亲家。你家十二娘子是颖王王妃,咱们算是一家人了。 既然十三娘子跟方国忠情投意合,两情相悦。那朕就保个媒,让她为方国忠妾室,你意下如何啊。” 基哥疯狂拉偏架,笑眯眯看着独孤礼问道,已经完全抛弃了公正立场。 “圣人,这,这不合适吧?” 独孤礼一愣,万万没想到基哥之前说帮他“主持公道”说得好好的,结果这就算是“主持公道”了? 独孤礼昨天夜里在方宅门前不敢叫门,就是担心方重勇的权势太盛,到时候女儿万一要不回来,独孤家还要辱上加辱。 所以他今日一大早就来到兴庆宫,希望天子出面帮自己把场子找回来。 虽然女儿已经是肉包打狗回不来了,但起码要给方重勇一点颜色看看啊,不然独孤家的面子往哪放呢? “这有什么不合适的,要不等会你来我家里,问问十三娘看她愿不愿意回去?” 方重勇厚颜无耻怼了一句。 “你!” 独孤礼气得浑身发抖,要不是基哥在这里,他绝对要扑上去把方重勇打一顿! “好了好了,独孤将军请回吧,朕下旨让方国忠纳妾便是,又没死人,这件事到此为止了。” 基哥不耐烦的下了逐客令,却没说让方重勇离开。 独孤礼恨恨看了方重勇一眼,对基哥恭顺行礼后,便退出了勤政务本楼的御书房。等他走后,基哥这才虎着脸呵斥道: “你怎么回事!干出这种破事来!” “回圣人,微臣也是男人嘛。要是见到喜欢的女子不能弄到手,那还叫什么英雄好汉?” 方重勇依旧是恬不知耻的回答道。 “唉,你这么说也不是没有道理,但以后还是要注意一点影响嘛,我大唐还是要讲律法的。 等会你派人送一些礼物去独孤家,这件就事翻过去了,下不为例!” 基哥板着脸训斥道。 方重勇连忙叉手行礼道:“微臣明白,等会就去独孤家把礼品都补上。” 没错,这年头纳妾也是要手续的。主要是有些妾室家里的地位也不简单,不能太过于草率了。 “哼,还好你知道分寸,幸亏你要的是独孤家的十三娘。要是你看上了十二娘(颖王妃),朕都不知道要怎么帮你圆场! 朕的恩情,你一辈子还不完,以后要替朕好好办差,明白吗!” “微臣必定会为圣人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方重勇装出一副战战兢兢的表情,躬身行礼不敢抬头。 看到火候也差不多了,基哥用轻描淡写的语气问道:“交子的事情,你跟负责办差的那几个人交接得怎么样了?” “回圣人,正在顺利推进。预计在今年圣人寿辰的时候,正式推出。 不过那时候,微臣估计已经在西域替圣人横扫千军,顾不上这些了。” 方重勇谦逊行礼道。 “嗯,今日让你来兴庆宫,其实还有件事。 平卢节度使安禄山,已经来到长安城东驿,尚未进城。 朕打算三日之后,亲自在大理寺审问裴宽遇刺一案。到时候你与安禄山当面对质,把与此案相关的事情说清楚就行了。” 基哥面色淡然,似乎对这件事不太在意,暗示方重勇只是去走个过场。 “请圣人放心。” “嗯,去吧。等这案子结束,你便快马回河西准备出征。 该给你的朕都给你了,别让朕失望。” 基哥抬手说道,示意方重勇可以走了。 等走出兴庆宫后,方重勇这才感觉心中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了。 他用一条投石问路之计,试出了基哥的底线在哪里。待离开长安后,便可以放开拳脚施展手段了。 (本章完) 第282章 九愚一智 长安城外城东驿的一间普通客房里,肚子大到下垂的安禄山,面色阴沉坐在榻上。因为心情不好,他大口吃着蜜饯果子,一边吃一边听着张通儒汇报打听到了情况。 安禄山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时不时的单手握拳,又轻轻放下。 “节帅,此事如今在长安城内沸沸扬扬的,坊间传言,说圣人似乎有换掉平卢节度使的意思。 安节帅派人暗杀裴宽的谣言,也是愈演愈烈,好像煞有介事一般。” 张通儒压低声音说道。 “换人?圣人打算换谁?” 安禄山面色更加阴沉了,语气不耐问道。 “节帅,只是传闻而已,没有什么真凭实据,属下也没打听到具体情况。 这种捕风捉影的事情不能当真,坊间还在说河西节度使方重勇,强抢民女后回家淫辱呢,这些都是无稽之谈而已。” 张通儒安慰安禄山说道。 “呵呵,那确实,不过女人而已,犯不着。” 安禄山一脸不屑说道。 和一般的将领不同,安禄山早年做过商人,又不知道爹是谁,母亲还改嫁过,所以生活经历异常丰富。 或者叫坎坷也行。 安禄山贪甜食,好美色,光儿子都有十一个,女儿就更别提了。安禄山的女人多到他自己数都数不清楚。和清廉的方有德不同,安禄山的家财,多半都是来自贩卖契丹与奚人奴隶,手脚不怎么干净。 为了服侍庞大的“后宫”,安禄山还建立了一支规模不算小的“宦官”团队。 为了防止奴仆们串通,让嫪毐之流混入“后宫”。安禄山亲手操刀,将这些内侍们阉割,防止他们淫乱“后宫”。 方重勇只不过是在长安抢个女人而已,那也叫事么? 安禄山对此嗤之以鼻。 “你说,明日天子要在大理寺主持会审,某要不要去呢?” 忽然,安禄山问了张通儒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让后者愣了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在张通儒看来,这种问题压根就不应该问啊!至少不能由安禄山来发问! 都已经是这个节骨眼了,都已经住在长安城外的驿站了,还在犹豫要不要进长安面圣,要不要去大理寺。 这些事情不明是摆着嘛! 安禄山多疑,而且往往是在关键时刻,喜欢犹豫退缩,该干大事的时候反而惜身。 张通儒投靠安禄山的时间虽然并不长,却对这位节度使的性格知之甚详。 “安节帅,别说您这次入长安必定是有惊无险;哪怕长安是龙潭虎穴,如今节帅也得硬着头皮走一遭了。 鱼跃龙门,方可化龙!该出手的时候就必须要出手,节帅切莫犹豫啊!” 张通儒直接给安禄山跪了,伏跪磕头不止! 要不是这一位从前的时候从谏如流听得进劝,张通儒真想现在就提桶跑路,不管安禄山这种“犹豫狂魔”了。 “唉,好吧,也只能如此了。 对了,今日你给右相送去的礼单,那边也是没收么?” 安禄山不出所料的“从谏如流”。 他一边感慨叹息,一边又问了一个很可能影响前程的关键问题。 张通儒点点头,面色沮丧的回道: “确实如此,右相那边的下仆先是收了礼单,又将其退还给卑职,最后卑职连右相家的门都没进去。 卑职近日在长安城内活动,走访了很多权贵之家,并没有多少人肯收礼替节帅说话的。只有左相收了节帅的礼单,但也没有说什么特别的,不排除将来退还回来。 当年左相在营州担任过平卢节度使,与安节帅有几分香火情,却也只有几分香火情而已,不可将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大理寺会审的时候,左相极有可能作壁上观。” 张通儒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左相李适之,并不受基哥重用。但这次因为右相李林甫也是被告之一,所以李适之作为宰相,到时候很有可能列席。能发挥什么作用,不太好说。 目前天子对安禄山的态度不甚明朗,大部分人都不肯在这位胡人出身的平卢节度使身上下注,这其实也是人之常情。 “那依你之见,要如何脱困呢?本节帅就是想借力,好像也无处借力啊。” 安禄山面露难色问道。 来之前,他指望可以向李林甫借力。只不过以目前的局面看,李林甫似乎并不想跟安禄山有什么瓜葛。 “回节帅,如果卑职是圣人的话……” 张通儒话说了一半,就看到安禄山瞪着眼睛呵斥道:“伱怎能自比圣人!胡说八道!” “节帅教训得是。卑职是说,我站在圣人的角度看,圣人一定不会希望安节帅跟西边那些节度使和睦,不妨以这个为突破口。 圣人……或许并不希望边镇节度使机敏过人。” 张通儒不动声色建议道。 “有道理,你是说……让本节帅装傻么?” 沉吟片刻,安禄山嘴角微微勾起,那张脸笑起来比哭还难看,肚子上的赘肉,因为胸膛起伏而一抖一抖的。 “回节帅,正是如此,卑职就是这么想的。” 张通儒行礼说道。 在皇帝面前装傻,不算什么稀奇事,只不过这是个技术活。 要是装了个十成十,那就是真傻子了。无论多么昏庸的皇帝,也不可能让一个真傻子去当节度使。所以装傻必须“九傻一智”,不能一个优点都没有。 “节帅,卑职有一计,可保节帅脱困。” 张通儒压低声音说道。 “什么计?” 安禄山眯起眼睛问道。 “是这样的。” 张通儒在安禄山耳边嘀嘀咕咕说了半天。 “妙啊!你说得太好了!” 安禄山哈哈大笑,之前的紧张与神经质一扫而空。 “安节帅,卑职一路上思前想后,觉得这件事颇有蹊跷。 圣人若是真的怀疑节帅,一纸调令,明升暗降即可,何必费这么大周章让节帅来长安呢? 所以卑职以为,裴宽之死,或许与圣人有莫大干系,圣人至少是知情人。 如果此事为真,那么节帅此番来长安,可谓是稳如泰山。” 张通儒终于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这个推断虽然很大胆很离谱,但细细想来却是合乎逻辑的,能解释很多他们之前想不通的事情。 “这件事你知道就可以了,切不可外传。” 安禄山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面色异常平静。 世上最可怕的东西,不是什么毒蛇猛兽,而是“未知”。 牌没有翻开的时候,你永远都不知道,它是会无足轻重,还是可以逆转乾坤,只能通过种种蛛丝马迹去预判。 一旦从暗牌变成明牌,那么牌局就变得豁然开朗起来,再厉害的牌,也不会让人提心吊胆了。 …… “阿郎,明日会审……圣人该不会将你关进大理寺狱吧?” 自家书房里,王韫秀一边跟方重勇倒茶,一边轻声问道。 明日就是会审之日,除了那些杂鱼以外,好几个重量级“嫌疑人”要被过堂审问。比如说右相李林甫,河西节度使方重勇,平卢节度使安禄山等等。 而且这场审判不仅是基哥亲自主持,而且长安百姓皆可在大理寺衙门大堂外旁围观看热闹。 所以说这与其说是一场审判,倒不如说是基哥的个人秀。 在方重勇看来,明天就是一场戏,他不过是一个演员而已,明天大理寺内参与会审的都是“演员”。大家既要比拼剧本,也要比拼演技! 表面上看,大理寺的出现,是封建社会官僚体系的上层建筑,进行局部优化后的成果。它的主要职能,是复核各地送上来的案卷,主持对六品以上官员的审讯等等。 但实际上,大理寺建立的初衷,还是皇帝本人干预司法的最重要工具。如果没有大理寺,那么皇帝要干涉某个案件的审讯结果,还得依靠贵族圈子的力量,不得不找些“白手套”办事。 隔靴搔痒非常不爽! 受到相权干预的刑部,与受到皇权干预的大理寺,它们在刑律上的博弈,也是皇权与相权博弈的具现。 基哥的这一步棋虽然很无耻,但从“技术性”的角度看,却是“四两拨千斤”的典型手法,不可小觑。在发行交子之前玩这么一出,其政治意义看起来并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 “明天会审,不出意外的话一定会发生意外。坊间造势火候已经够了,关于安禄山的罪证,大理寺却并未公开,其中定然有蹊跷。 关键人证物证,极有可能会在明日公布出来,让安禄山万劫不复。” 方重勇沉声说道,喝了一口茶水,眉头紧皱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 “哟,原来阿郎脑子这么清醒呀。妾身还以为你陷在温柔乡里,满脑子都是女人白花花的身子呐。” 王韫秀话语里的酸味极为浓烈,扑面而来都是羡慕嫉妒恨。 “不至于不至于,不过是美妾而已,某心里有数。” 方重勇讪笑摆了摆手,不想继续在这个话题纠缠。 女人嘛,他可是拿得起放得下的。 妾就是妾,美色就是美色,想外延到别处那可是不行的,方重勇不是什么恋爱脑,做不出那种烽火戏诸侯的事情来。 独孤瑶是抢来的美人,玩了也就玩了。哪怕房事的时候再快乐,再爱不释手,对于方重勇而言,她也只能是妾,不可能取代王韫秀的地位。 在方重勇看来,这也算是“入乡随俗”的一种潜规则了。不这么玩的权贵之家,基本上都是妻离子散,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比如说应对大理寺审问这样的事情,方重勇就只跟王韫秀商议,不可能拿到独孤瑶面前去说。 “嗯,那安禄山的事情,阿郎是怎么想的呢?” 王韫秀心中暗喜,压低声音问道。 “如果我是安禄山的话,明日一定会疯狂作妖。 我要怎么做不重要,重要的是安禄山会怎么做。” 方重勇用力捏着手指说道。 他已经准备了一套预案,如果安禄山不出招的话,那么方重勇就不得不提前出手了。 朝廷,或者说大理寺,尚未宣布安禄山的罪状,但民间却已经传得沸沸扬扬。这其中要是没有人设局,才是真见鬼! 方重勇一直在心中推演明日会审将如何进行,其中最大一个变量,就是安禄山会怎么做。 通过掳劫独孤瑶回家,方重勇已经试出了基哥的意图和底线,他更是明白无论自己怎么作,基哥都会雷声大雨点小的“惩罚”一下,不会动真格的。 西边有西域诸国和吐蕃,北面是契丹和奚人,这两个方向都需要集中用兵。而北方中部的草原这些年比较平静,朔方与河东两镇并不需要联合行动。 方重勇觉得,基哥现在的做法,就是花点时间处理一下边镇事务,然后自己就可以从中抽身继续浪。 安禄山被狠狠敲打,是不可避免的。 而作为胡人番将,在大唐边镇跟城旁部落打交道的时候会更有利,也更有号召力。所以安禄山被基哥扶持重用,不过是时代的呼唤而已。 从这个角度看,安禄山被提拔,同样是不可避免的。 “说得也是,毕竟那刺客同时还检举了右相。若是阿郎有事,那右相也会有事的。” 王韫秀微微点头,若有所思的说道。 她也不相信,基哥会一口气拿掉右相跟河西节度使,如此运作,对于朝局的影响实在太大,将来很难收拾烂摊子。 “是啊,好多事情变了,好多事情却又没变。” 方重勇意有所指的说道,只可惜王韫秀一点都听不懂。 安禄山的上位,由时势造就。西北三镇与东北二镇的平衡,同样是天宝时期军事平衡的需要。这是府兵改募兵的大势造成的余波,避无可避。 方重勇本来还想给安禄山上点强度,让他当不成平卢节度使。 但左想右想,在跟上了基哥的操作思路后,他发现安禄山的崛起,已经无法更改。 甚至从某个角度看,胡人节度使的崛起,是时代的呼唤,根本无法阻挡。 做生不如做熟,对于方重勇来说,将来收拾安禄山,绝对比收拾其他胡人节度使,来得更加爽利一些。 最起码方重勇知道,安禄山现在应该已经到糖尿病中后期了。在没有胰岛素的唐代,还怕没有手段收拾安禄山么? 熬都熬死他了! “阿郎在担心什么呢?不是说明日会审不会惩罚阿郎么?” 王韫秀看到方重勇面色凝重,一脸疑惑问道。她最害怕的事情是方重勇无脑宠爱独孤瑶,用下半身代替上半身思考。不过看方重勇的性格,倒是不必想太多。 至于基哥要如何,出身官宦之家的王韫秀一点都不担心。 她当然不会知道,安禄山这个看起来痴肥的大胖子,居然在某个时空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她更不会知道,对于很多人来说,安禄山不是灾难,而是难得的机遇和上升通道。 如果方重勇现在告诉王韫秀,将来安禄山要在幽州起兵,横扫半个大唐,她大概也会觉得这是在痴人说梦。 超越现在一千多年的见识,带给方重勇难以言喻的寂寞。 “没事,明天会审完以后再说吧。” 方重勇无奈叹息道,那样子就好像他这几天真的在独孤瑶身上玩得太嗨,进而感觉疲惫不堪,失去思考能力。 …… 户部尚书裴宽遇刺,长安城内上至王公贵族,下到升斗小民,全都震惊不已。 这天一大早,位于皇城内的大理寺衙门院门大开,由大唐天子李隆基所主持的会审正式开始。 除了基哥外,太子李琩,左相李适之,大理寺卿郑叔清,大理寺少卿颜真卿等人,或作为主审或作为旁听,列席大理寺衙门大堂。 河西节度使方重勇,右相李林甫,平卢节度使安禄山等高官,虽然是被告,但却因为并无实锤证据,所以只是列席大堂听审。 大理寺侦破此案过程中抓捕的一系列杂鱼,则是等待审讯,暂时还在大理寺狱。需要审问的时候,再将其带到衙门大堂内过堂审讯。 衙门外面被大理寺的官吏用木栅栏阻断,长安城内喜欢吃瓜的百姓,都是在栅栏外看热闹。面对金吾卫明晃晃的横刀,一个个既兴奋又规规矩矩不敢越雷池一步。 虽然无论案情如何,也不会让他们这些看热闹的人身上多长一块肉。 但这种大官一日变囚徒的事情,却让他们感受到了那种痛打落水狗的快意。 我走不走运无所谓,只要看到平日里趾高气昂的你倒霉,那我心里就舒坦了。 看你在赌桌上输钱,比我在赌桌上赢钱还快活! 这是许多吃瓜群众内心的真实想法。 “郑正卿,裴宽遇刺一案的会审,现在可以开始了。” 坐在旁听席上的基哥,对坐在大理寺正卿位置上的郑叔清吩咐道。 “裴宽遇刺一案,正式开审! 颜少卿,请向圣人陈述案情吧。” 郑叔清对颜真卿说道,面无表情。 大理寺少卿,才是大理寺真正的办案人!这跟六部尚书平日里不太管事,具体事务由六部侍郎管理是如出一辙。 “此前,谋刺裴宽的嫌犯在供述幕后主使后撞柱自尽了。 不过,此案另有蹊跷!” 颜真卿一板一眼的说道,像是在例行公事。 (本章完) 第283章 一个演员的自我修养 “颜少卿,把之前的案情,也说一下吧。” 郑叔清面无表情对颜真卿吩咐道。 今天这桩会审没有任何意思,一切都在走过场。事后安禄山被软禁甚至下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随后,安禄山便会被圣人召见,然后他会对于圣人的“宽宏大量”与“推心置腹”感激涕零。之后安禄山会被赦免,案件也会因为证据不足而被搁置,但这并不妨碍成为安禄山事业上的一个污点和隐患。 将来基哥要整安禄山的时候,只需要说查到裴宽一案的新证据,需要他回长安述职协助调查就行,连撤职查办的理由都不需要额外去找了。 “好的,郑正卿。” 颜真卿微微点头,压住心中的腻歪,翻开一个卷宗念道: “裴尚书遇刺第二日,金吾卫于平康坊内一个胡饼铺中擒获嫌犯,并扭送大理寺过堂,由郑正卿亲自审问。 其间,嫌犯供述右相李林甫为主使,回京述职的河西节度使方重勇全盘策划刺杀,随后趁差役不备,撞柱身亡。 至此,案情陷入停顿之中。 由于仅有嫌犯一面之词,因此右相与方节帅均非涉案。今日到大理寺衙门,不过问案而已。” 颜真卿并不确定安禄山有没有刺杀裴宽,但他知道此案中李林甫和方重勇必定是无辜的。 最后面那句,是他自己私自加上去的评语。 换言之,嫌犯的一面之词,根本不足以指控二人。李林甫和方重勇,仅仅只是本案的“证人”而已。 “郑正卿啊,你们审案就审案,不要看着朕。是你们审,不是朕在审。 朕来来这里只是旁听一下,毕竟此案波及了一位宰相与两位节度使,所以朕只是好奇而已。” 基哥手里拿着一只木柄绢扇,不停摇晃着说道,一副好整以暇的看戏模样。 那柄扇子,扇面呈圆形,上面画着一对飞鸟,口衔花,鸟下画两山,上部绘花卉,非常精美。 听到这话,在一旁列席的方重勇,好艰难才忍住自己吐槽的冲动。 如果可以,他真想现在就把基哥给直接打死! 或许李林甫和安禄山现在也是差不多的想法,但这两人却跟方重勇一样,面色冷淡不苟言笑,像是约好了一样。 “颜少卿,把案情的新进展,也一并说说吧。” 郑叔清吩咐道。 “十几日之前,金光门附近怀德坊内,有一个三十多岁的壮汉陈卢,死于租屋内。这里的居民,很多都是来自外地,户籍不在长安。 他们从事的职业也多半是与丧葬有关的行业,陈卢也不例外。 后经金吾卫查探,此人从前穷困潦倒,而近期忽然出手阔绰起来,也不去南面崇化坊的棺材铺做棺木了,整日花天酒地,像是有用不完的钱。 后听周围邻居与房主介绍说,近期有个叫李猛的河北人,与他走得很近,经常来这里。 万年县的皂吏抓捕李猛后连夜审问,发现李猛身上竟然还有平卢军的军籍!还在兵部记录在册! 万年县将李猛交给大理寺细细审问后,嫌犯不仅交代了杀人灭口的事实,还交待了杀人的目的。” 说到这里,颜真卿指着安禄山说道:“李猛乃是平卢节度使安禄山的亲兵,来长安杀人灭口,便是要消灭刺杀户部尚书裴宽的人证物证!安节帅,你就没什么要解释的么?” 我要解释什么? 安禄山一脸懵逼,万万没想到居然一口大锅,以这样荒谬的方式从天而降。栽赃的人,甚至连基本逻辑关系都不想深究了! 他心中暗骂,要是此事真是自己策划的,杀人成功以后,暗杀小组肯定全员撤出长安,然后再被自己全员灭口,毁尸灭迹啊! 还能让这些人留在长安不去,让金吾卫抓到人? “嗯,此事颇有蹊跷。 安禄山啊,伱也跟朕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嘛。 难道是大理寺冤枉你了?” 基哥用扇子指着安禄山问道。 “微臣,微臣冤枉啊!” 安禄山啥废话也没多说,直接伏跪在地上痛哭流涕!方重勇感觉,可能安禄山他妈死的时候,应该都没有哭成这样。从听到污蔑到嚎啕大哭,只不过短短一两秒的时间而已! 一个演员的自我修养啊! 不动声色看着眼前荒谬的一幕,方重勇心中闪过一个疑问:安胖胖该不会以为今天这一关靠哭就能哭过去吧? 看这架势,基哥连冤案套餐都给他准备好了,直接在平卢军中找的二五仔! 方重勇不知道基哥具体是怎么操作的,但想来从皇帝的权势和掌控的资源来看,栽赃一个节度使不是什么难事。 “带人犯李猛。” 颜真卿大喊了一声。 很快,一个粗布麻衣,蓬头垢面的犯人被带入大理寺衙门大堂,跪在众人面前。 “李猛,指使你杀人灭口的那个人,现在在堂内么?你指认一下!” 颜真卿用严厉而平静的语气说道。 “是他!就是他!平卢节度使安禄山! 是他指使我杀人灭口,陈卢谋划刺杀了户部尚书裴宽,然后驻留长安不回营州,安禄山便让我奔赴长安灭口。只有他死了才不会把安禄山供出来。” 那个叫李猛的嫌犯,眼睛死死盯着安禄山,指着他大吼道! 大理寺衙门大堂内鸦雀无声,甚至连伏跪大哭的安禄山,都愣住了不说话。 此刻方重勇已经完全明白了基哥的套路。 前世的时候,无论是专业的影评人,还是偶尔才打开电视或电脑,随便看看电影视频的普通人,难道他们都不知道电影是假的么? 那自然是知道的。这个问题其实根本没有回答的必要,拍得再“真”的电影,也必然是假的。 一如面前这桩明显的栽赃嫁祸,是真是假,压根没有追究的必要。 古时候办案证据链都是经不起推敲的,而且本案也没有任何物证。 就算有,没有专业技术来检测指纹、毛发、dna等等,也很难判断出个是非曲直来。 如何自证清白,在方重勇前世都是个非常让人头疼的问题,更何况是古代呢? 可惜,这不是一个讲事实讲道理的年代。安禄山做过没有不重要,重要的是基哥怎么想的。 “李猛,事关重大,若是朕发现你栽赃嫁祸,那可是要诛三族的!” 基哥虎着脸对嫌犯怒斥道。 “回圣人,罪人不敢说谎。关于某的身份,一查便知真伪。” 李猛伏跪在地上对基哥磕头说道。 “圣人,此人从前是左相担任平卢节度使时的亲兵,微臣上任以后,便换了亲兵,跟他只有一面之缘。 此人定然是因此怀恨在心,借此嫁祸微臣,请圣人明察。” 安禄山施施然说道,面上并不惊慌。 从前的时候,李适之担任平卢节度使,身边的亲兵,很多人其实都是方有德的亲信。是当初跟随方有德一起出征渤海国的精锐,这个李猛便是其中之一。 但是安禄山担任平卢节度使以后,就把身边的亲兵全部换成了自己部落的胡人,由史思明担任亲兵队长。 所以从这个角度看,安禄山倒也没有说谎。 “有这种事情么?” 基哥看着郑叔清询问道。 “回圣人,这些都是双方一面之词而已。但李猛军籍在平卢军,并且现在依旧没有退役,这却是铁板钉钉的。 微臣只能查到这些。” 郑叔清对基哥叉手行礼说道,已经暗示安禄山根本无法洗清嫌疑。 由他的话可知,李猛的军籍在平卢,是长征健儿,兵部有这个人。而且此人现在应该还在服役之中,没有报阵亡或失踪。那么李猛的话就有相当的可信度。 安禄山需要提供更有力的证据,来“自证清白”。 至于亲兵什么的,兵部账册并不会详细记载,亲兵与普通士卒,其实也只是相对于某些将领的私人关系而言,压根就不存在所谓的“专业”亲兵。 就拿安禄山刚才的那番话来说,鬼知道这是不是安禄山故意疏远一个亲信,让他当暗棋来“干黑活”呢? 唐代又没有摄影机,没有录音机,反正就是死无对证,靠一张嘴说而已。安禄山无法证明他跟这个嫌犯一点关系也没有,反倒是兵部那边提供的文案足以说明此人现在就是平卢军的人! 类似的事情非常看“主观判断”,天子说你有就是有,天子说没有就是没有! 安禄山低着头,贼眼乱转。 事情的发展,其实跟张通儒之前推测的八九不离十。要是按这样发展下去,接下来就是天子出来“打圆场”,说证据不足而且也不能随便关押朝廷大员,然后在长安找个僻静的居所将自己软禁起来。 安禄山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发生! 想到这里,安禄山忽然对基哥叉手行礼后,随即伏跪在地,大声嚎哭道: “圣人,微臣想说明一下,当初刺杀裴尚书的刺客,应该是来自河西边军! 是豆卢军的人!跟当时的沙州刺史方重勇脱不开干系! 现在又跑出来一个方有德当年的亲信! 这是方氏父子二人联手,想栽赃嫁祸微臣。他们是想控制我大唐的全部边军,然后图谋造反! 微臣才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请圣人明察啊!” 诶? 在场众人大惊失色,都被安禄山这番话给吓到了! 基哥一张老脸黑如锅底,浑身气得发抖!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敢当着自己的面,揭穿那些不能明说的丑闻! 呃,如果不算寿王李琩那一次的话。 李猛当然是方有德的旧部,但这些事情都是基哥亲自部署的,他只不过是借用了方有德的人际关系而已。毕竟他这个皇帝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当然不可能认识边军中某个具体的小兵。 安禄山刚才那么说,摆明了就是故意打脸!基哥就不相信安禄山看不明白这出戏! 这个杂胡,他竟然还敢反抗! 正在这时,刚才还端坐不动的方重勇,站起身一个健步跑到安禄山身边,直接朝着对方的脸狠狠踹了一脚! 安禄山如同一个肉球,在地上滚了几圈后,靠到墙上,晕晕乎乎的还没回过神来! 踢了这一脚还不够解气,方重勇冲过去不断用力踢打着安禄山的肥肚子。后者拼命捂着肚子,艰难的要从地上爬起来! 大理寺衙门内的皂吏,连忙好几个人同时冲过来扯住方重勇,而安禄山爬起来以后,又飞扑过来,二人扭打在一起,场面顿时一片混乱! “够了!” 基哥大吼了一声! 很快,方重勇被郑叔清拉住,安禄山被颜真卿拉住,他们两人中间拦着五六个皂吏,将二人隔开。方重勇只是嘴角挨了一拳,有点淤青而已。可安禄山看起来就没那么好运了,本来就胖的一张脸,现在更是鼻青脸肿被打成猪头了。 “你们是朝廷册封的节度使,怎么能像个街头混混一样,在朕面前拳脚相加呢!” 基哥黑着脸看了看方重勇,又看了看安禄山,忍不住怒吼道。 “圣人,士可杀不可辱,我父子对圣人之忠心日月可鉴,容不得这杂胡贼子污蔑!” 方重勇指着安禄山破口大骂道。 “圣人,某对您的忠心如天山如昆仑,微臣要与这贼子决斗!请圣人不要阻拦微臣。 方小贼!明日耶耶在皇城门外朱雀大街等你,不带刀兵,拳脚肉搏,不死不休! 你敢不敢应战!” 安禄山回骂道。 “有何不敢!圣人,让微臣打死这杂胡贼子!” 方重勇不甘示弱的回敬道,口吐芬芳。 唐代尚武,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的情况不仅不少见,反而经常会遇到。快意恩仇本身就是那时候的主流思想。 两位节度使当街约架虽然很离谱,但其勇猛无畏的尚武精神,却很能在社会上引起共鸣。 节度使嘛,本身就是领兵打仗的。若是连打架斗殴都不敢,谁能相信他们可以带兵保卫国家? 换言之,当官的大打出手固然是斯文扫地,可上至文武百官,下至百姓黔首,都吃这一套。 这确实是很有雄壮气息,又简单粗暴的解决办法。 “唉,你们都是朝廷命官,像这样成何体统啊! 都是朕的股肱之臣,伤了哪一个,朕都会痛心不已!” 基哥唉声叹气说道,脸上却隐约有得意一闪而过,又隐没不见。 安禄山这一招很成功的转移了话题,现在众人都在担忧要不要让这两位节度使当街斗殴解决恩怨,而无心再追究安禄山主使手下到长安杀人的事情了。 “圣人,人活一张脸。名誉之事,关乎生死! 安禄山污蔑我父子是乱臣贼子,此名不正,无以为人。 请圣人成全,某与安禄山之恩怨,势必要有个说法。微臣愿意与其当众搏杀,生死勿论!” 方重勇单膝跪下请战道。 这种摆擂台的玩法在唐代很常见了,不过不借助兵器盔甲,单纯肉搏的,却也不多。 “圣人,微臣也是一样!” 安禄山亦是单膝跪下说道。 “好!三日之后,朕在皇城门外的朱雀大街上摆擂台,二人上台格斗,不带兵刃不穿盔甲,务必要点到即止。 此战后,一切恩怨一笔勾销!今日案子就审到这里吧,你们二位可以回去准备了!” 基哥大手一挥,转身便离开了大理寺衙门大堂。 方重勇站起身,瞥了安禄山一眼,将手放在脖子处,做了一个割喉的手势。 (本章完) 第284章 刁民害朕的安节帅 “安节帅,您可忍着点。” 张通儒一边说,一边往安禄山脸上涂抹洗药。 所谓“洗药”,便是中医里面用来消毒和清理外伤的一种外敷药,跟后来的药酒异曲同工。 安禄山虽然被打成了狗头,但回来清洗淤青伤口的时候,却能咬牙忍住一言不发,足见其忍耐力强悍,非常人可比。 清洗完脸上的淤青,张通儒又在安禄山脸上敷上乌龙角贴药,这才长舒一口气。乌龙角贴药与后来的狗皮膏药类似,一般都是搭配着洗药使用。这一组合对治疗跌打损伤有奇效。 别看安禄山当时被方重勇一顿胖揍好像伤的不轻,实则这些都是皮外伤,稍稍外敷处理一下,就没有什么大碍了。 “好你个张通儒,给本节帅出的都是些什么馊主意!” 脸上贴满了乌龙角贴的安禄山,忍不住抱怨了一句。 “安节帅,卑职也是没想到那方重勇竟然敢当着圣人的面动手啊!不过最后目的还是达到了,节帅也顺利脱困了不是么?” 张通儒递给安禄山一个装满了汤药的碗,里面是用盐酒加黄药末调制的汤药,属于内服跌打药。黄药末亦是成名很久的跌打内服方子,久经考验,效果显著。 “这味道很冲,能不能不要喝?” 安禄山微微皱眉说道。 “节帅,三日之后,还要再打一场的。 现在治病要紧。” 张通儒无奈叹息道。 听到这话,安禄山接过木碗,将汤药一饮而尽。一言难尽的味道直沁心扉,当真是让人苦不堪言。 “你说得对,圣人所虑者,唯有本节帅与方家父子和睦。 待某上擂台将方重勇狠揍一顿,圣人便可以放心了。” 安禄山双拳紧握,目光阴沉说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滋味谁品谁知道。 张通儒微微皱眉,想了想,还是忍不住提醒道: “安节帅,以卑职愚见,这擂台打完,节帅受圣人赏赐返回河北是必然。 案子的事情,圣人应该不会再提了。只不过回程路上,会不会出什么变故呢?” 张通儒的声音很低沉,让安禄山心中一颤。 “此话怎讲?” “节帅,若是您被圣人斥责,灰溜溜回营州倒也罢了。 若是圣人将范阳节度使也交与您兼任,只怕朝中很多人都会看不惯。 到时候节帅回河北的路是不是还太平,那可就难说了。” 张通儒不动声色提醒道。 “兼任两镇?” 安禄山一愣,没跟上张通儒的思路,或者说跟不上基哥的思路,如果朝廷当真如此任命的话。 “皇甫惟明之前从军只在西北而已,人脉也在西北。 他担任范阳节度使后,并无多少军功与政绩。而节帅则是一直在往关中贩卖契丹奴隶,为朝廷输送了不少人力。 圣人一直都希望河北二镇的兵力可以密切联动,向更北的地方略地。而节帅一直以来所做的事情,都是深得圣人和朝中很多大员欢心的。 圣人借此机会将幽州交托于节帅,并将皇甫惟明调到西边制衡王忠嗣,其实也是应有之意。卑职以为这种可能性极大!” 张通儒侃侃而谈,说出了安禄山的最大优势:他是胡人,而且在河北边镇胡人城旁部落中有号召力,满足了朝廷对河北的控制力。 自武周营州之乱开始,大唐在幽州的边防就一直处于“放血”状态。好不容易收复失地,其复杂的局势又让唐军处于“要攻攻不动,要防防不住”的状态。 到了开元中期以后,基哥利用一系列大胜余威,在幽州那边实行“以胡制胡”的策略。安禄山和他的小伙伴们,就是借着这个机会崛起的。 安禄山的出现,只是这种大势下的一个偶然。换句话说,这些胡人城旁部落里面出现过无数的“安禄山”,但混到安禄山这个位置的,只有他一人而已。 由于府兵制的解体,和朝廷长期执行的河北南部地区非军事化政策,使得大唐在河北北部更加依赖胡人城旁部落士兵,以镇守边疆。 皇甫惟明既然不肯在幽州发动战争劫掠北方的契丹人,那么他被换掉也只是时间问题。 张通儒一眼就看出问题的实质:大唐不一定需要安禄山这个人,但一定离不开千千万万个类似安禄山这样的幽州胡人! 根据打一棍子给个甜枣的驭下之术,安禄山在打完擂台后,兼任范阳节度使,乃是大概率事件。 枣子不甜,谁会卖命? 张通儒几乎是看透了基哥的心思! 再说了,方重勇年纪轻轻就是河西节度使,还参与过不少政务。现在赶着机会了,被天子敲打一番很正常。基哥要抬谁,要贬谁,在局外人看来是一目了然的。 “你是说,有人想暗害本节帅?在回程的路上?” 安禄山抱起双臂,沉默很久之后问道。 “不能排除这个可能。但至少在关中,节帅应该是安全的。不管是谁,也不能在关中对节帅动手,打脸天子。” 张通儒沉声说道。 “那我要怎么办呢?” 安禄山顿时慌了,他的亲卫被方有德扣押在河阳城了,身边没几个能打的。 “先让神策军护卫节帅去河阳,想来无论是谁,也不敢在神策军护卫节帅的时候动手。 到了河阳以后,我们再玩一出金蝉脱壳!” 张通儒不动声色建议道。 “伱是说,方有德可能会杀我?” 听完张通儒的一番描述,安禄山也回过味来了。 “节帅,您与方有德之子在长安打擂台,摆明了跟方家父子势不两立。 方有德想杀您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么?” 张通儒苦笑道,他可不敢把那些朝廷大员想得太大度。 “那还不如悄悄出长安,从河东回河北,轻车简从。” 安禄山压低声音说道。 “不可!若是没有亲兵护卫,杀节帅只需要派遣几个刺客即可! 那时候,能杀节帅的就不止是方有德了!走河阳看似危险,实则是最安全的办法。 方有德想调动神策军杀节帅,下面的人也未必会听他的啊!” 张通儒一听安禄山想出幺蛾子,连忙扯住他的衣袖劝说道。 “不至于不至于,若是少了我,圣人想要的平衡也就被打破了。 方氏父子哪怕恨我入骨,也不会杀我的。 倒是要防着有人借着杀我嫁祸方有德,来个一石二鸟!” 安禄山眯着眼睛摆了摆手,并不认为方有德杀了自己,能得到什么实实在在的好处。大家都是在演戏而已,兔子死光了,猎犬也就没有存在必要了。 世上真有那么傻的人么? “但愿如此吧。” 张通儒忧心忡忡的叹了口气。 “这样,你派人去河阳调兵,然后去蒲坂屯扎,接应本节帅。到时候,我们还是走河东!安顿好兵马以后,你去一趟太原城,跟河东节度使安思顺说一声,让他们帮忙提供一些军粮与辎重。 本节帅到时候悄悄从蒲坂出关中,与你们会合,再一起回营州。” 安禄山小眼珠滴溜溜转着,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方有德可以不让那五百河北兵入关中,但是他没办法不让那些兵马过王屋山去河东屯扎。因为那边是安思顺的地盘,不是方有德的,那些河北兵的补给问题,只需要安禄山派人跟安思顺打个招呼就能解决了。 安思顺与安禄山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堂兄弟。安思顺的父亲安波注,有一个哥哥名叫安延偃,他是安禄山的继父。所以他们只有名义上的亲族关系。 但是,安思顺与安禄山二人从小就熟识,在同一个部落讨生活。他们所在的安氏,乃是突厥安氏,根不正苗不红,不像是凉州安氏那样打通了大唐政治制度的天花板,所以依旧被死死按在边镇,不得入朝为官。 这是大唐对边镇胡人明火执仗的政策歧视。 方重勇前世历史上,凉州安氏宁可捧哥舒翰,也不捧安思顺,实则是对突厥安氏深度提防,害怕世人将他们跟突厥安氏混为一谈。 凉州安氏压根从心底里,就看不起从突厥那边过来的安禄山与安思顺。 安史之乱一爆发,凉州安氏的安重璋,便在第一时间就带着赤水军东进勤王,还被赐名为“李抱玉”。他们一家连姓氏都改了,就是想和突厥安氏划清界限。 这种心态,有点类似米国高华们将自己的姓氏,改为“史密斯”之类的,实在是常见得不能再常见了。 “节帅,这样太冒险了!还是走河阳吧!” 张通儒摇摇头,恳切说道。 “我若是方有德,便会在河阳以北,靠近河内的山地某处埋伏,总有机会的。本节帅手里哪怕有一千人,到时候也不够他吃的。 唯有走河东,出井陉到河北,这条路线隐蔽,方可安枕无忧。 若是本节帅能身兼二镇,将来一定不会再出河北来长安述职了。 我意已决,从蒲坂走河东吧。” 安禄山铿锵有力的说道,否决了张通儒的建议。 跟方氏父子梁子结下了,确实要防着一手。 现在这种龙游浅滩遭虾戏的感觉,太糟糕了。节度使脱离了自己麾下的军队,生死便完全由他人掌控,安禄山不喜欢被人这样摆弄! “那……卑职现在就去河东那边,节帅保重。” 张通儒没有再劝,毕竟这事关安禄山自己的生命安全,说多了容易被猜忌。既然安禄山说要走河东返回河北,那就听他的吧。 …… 安禄山是怎么想的,方重勇不知道。但是一回家,他就把方大福找来,询问所谓的“打擂台”到底是干啥的,要怎么玩。 于是方大福解释道,所谓的“打擂台”其实不叫这个名字,它在官面上的名称叫“角抵”。《汉书·刑法志》曰:“春秋之后,灭弱吞小,并为战国,稍增讲武之礼,以为戏乐,用相夸视,而秦更名角抵。” 角抵是一种赤手空拳,不穿盔甲的二人格斗表演项目! 它不是相扑,但后来的相扑是由角抵演变而来的。到了唐代的时候,其打法百无禁忌,只不过因为观赏需要,还是形成了相当多的套路,这些套路表演的性质相当浓厚,实战意义不强。 唐代会角抵的名人不少,薛仁贵、李白、郭子仪都是其中高手。当然了,表演和打人那完全是两回事。摆上擂台玩角抵,性质与街头混混斗殴截然不同! 节度使角抵,倒是有点类似当年的“项庄舞剑”了! 方重勇当时是顺着安禄山演戏,并不知道其中关节。听方大福这么一说,才明白安禄山心思之深沉,绝对不可小觑。 无论安禄山三日后是被打成猪头,还是把方重勇教训了一顿,他都是参与了一场精彩的“正规表演赛”! 传出去绝对是美谈而非笑话,毕竟,唐代风气就好这一口! 当然了,这也会为方重勇赢得一个“少年果敢”的人设。这种“表演赛”的逼格,不知道比两个权贵争一个女人而结仇高哪里去了! 要是谁以为安禄山是一言不合就要跟人决斗的铁憨憨,那就大错特错,到时候被人家玩死都还蒙在鼓里! “安禄山不简单啊!” 方重勇忍不住叹了口气说道。 “那可不是么,你父当年角抵的时候,连续打趴下五个人,其中有三个没两天就死了,剩下的两个也废了。 他这一手帮圣人解决了几个百骑中的刺头,才能深得圣人信任,郎君可不能掉以轻心。” 方大福不以为意的说道,说起了当年方有德的“发家史”。 “这角抵不是表演赛么?怎么还打死人了啊?” 方重勇疑惑问道,他忽然发现自己那个便宜爹,似乎当年就是个狠人! “那可不是打死人了么,拳脚无眼嘛,阿郎可别不当回事啊。 上了擂台啊,气氛就不一样了,很容易收不住手的。” 方大福摸了摸下巴上的长须说道,一副吃瓜群众指点江湖的样子。 方重勇听到这话,缩了缩脖子,有点后悔自己太冲动了,应该打探一下安禄山打拳的本事再来莽一波的。 大唐军中有战争胜利后表演“打拳”的保留节目,只不过娱乐性比较强,规矩少,这个方重勇是知道的。 而安禄山是“捉生将”(大唐边军中的特种侦察兵)出身,进而一步步爬上去的,对于角抵不可能是个门外汉。 方重勇在大理寺胖揍了安禄山一顿,无非是靠着先发制人以及安禄山不敢当着基哥的面炸毛而已,完全不是双方真实水平的体现。 为了跟军中丘八们打成一片,方重勇当年还在沙州练了四年的“唐拳”,也就是后来的“红拳”,但是他不知道当时跟沙州那些豆卢军将领们对练的时候,对方有没有放水。 那时候他还觉得自己挺厉害的,只是现在越想越感觉其中猫腻多,心里一阵阵发虚。 某些事业单位领导跟下属们打篮球的时候,总感觉自己比乔丹科比詹姆斯什么的还牛,突破投篮抢断全能王。结果退休后,却总连隔壁喜欢悔棋的王老头都打不过。 方重勇最怕这种事情发生。 “大福叔,要不咱们现在练一波?” 方重勇看着面容憨厚的方大福说道。 “好啊!郎君可别留手就是!” 方大福扭动着胳膊说道,领着方重勇来到前院。 一炷香时间之后,方重勇一脸惊诧的躺在地上,被方大福拉了起来。 “郎君在床上耍小娘子的能力,要比你父亲强了太多,奴半夜听那些娘子们,喊得像被杀的猪儿一样。” 方大福凑到方重勇耳边小声揶揄道。 “这种事情可不兴说啊……” 方重勇一脸无语回道,会玩女人有个屁用,他又不是嫪毐要去当面首! “但是说起角抵的水平,郎君就差了太多了,连基本技巧都不会啊。 要是不练练,奴看三日后上擂台上对阵安禄山……只怕要吃大亏!” 方大福收起笑容,继续正色道:“这三天,奴就好好训练一下阿郎,应该多少有点用吧。” (本章完) 第285章 请客,斩首,收下当狗 河西节度使与平卢节度使因为私人恩怨,要在皇城外朱雀大街上摆擂台角抵! 这个消息像是长了翅膀一样,像是病毒瘟疫一般,在长安城内四散传播,引起了轩然大波!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要是以往,对于这种狗屁倒灶的事情,御史台的官员们多少都要说几句,上个奏折什么的。 然而这一次,这帮人全都集体哑火了。 要是哪个官员还看不出这场角抵中暗藏猫腻,那他们也不用混官场了,还是回老家种田比较好。 明日就是上擂台的日子,宵禁之后,便有金吾卫的军官,组织人手搭建擂台,忙得彻夜未停。这角抵的台子可不是铺几块木板就行的,还要搭建可供“裁判”与贵宾观摩的高台,工作量一点都不小! 已经入夜,永嘉坊的方家宅院内,女眷们都已经安睡。而方重勇则是停止了角抵练习,夜色下一个人在院子里踱步,思虑明日的应对之策。 上擂台角抵,这既是“表演赛”,又是“格斗赛”,唯一要防着的,是失手打死安禄山,或者被安禄山失手打死。 有小道消息说,安禄山上次亲自上阵杀敌,还是十年以前! 他最强的技能,并不是杀人打架,而是计谋和外语。 没错,就是外语。 安禄山是一个不可多得的高级翻译人才,至少精通六门语言!其特长是做生意,特别是捞偏门的生意。很多打家劫舍的黑活,都是他派遣同乡史思明做的。 安禄山这个人或许因为长得胖很抗揍,但战斗力绝不可能很强!方重勇怀疑,真正在战阵上能打的,应该是史思明。 而且,这场角抵,背后最大的看客,大唐的天子,长安的主人:基哥。 他想要的是什么呢? 方重勇将手背在身后,心中揣摩着基哥的需求。 首先是掌控力,其次是虚荣心,最后才是面子。 两大节度使,按基哥的设想势不两立,此为掌控力。 角抵擂台上,两位高官如同野兽一般打生打死,此为虚荣心。 当着全长安人的面,献出一场“精彩”的表演,此为面子。 基哥还真是该死啊! 方重勇恨恨的想着。可是这个人哪怕该死,现在也不得不依靠对方。 人生如戏,全凭演技,很多戏不是你说不演就可以不演的。 明日方重勇就会跟安禄山一起,演一出大戏给基哥看,给大唐的权贵看,给长安的百姓看。 然后各取所需! 至于什么暗地里交好安禄山,互通有无什么的小动作,想都别想了。基哥这个老硬币心思深沉得很,大概很快就要扶持安禄山上位,让这位大胖子兼任东北两镇节度使了。 这样,他才能放心自己带兵横扫西域! 方重勇越想越是感觉历史大势无法阻挡,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画面犹在眼前。 他前世的时候,很多学者都认为天宝时代的节度使,军政人事财务一把抓,以至于后来藩镇割据。 但现在看来,情况跟想象中稍有不同,因果关系完全颠倒了。 与其说是节度使捞权,倒不如说是大唐在边境屯扎重兵,让边境州县的政务财务,不得不优先服务于军事!从中央财政上剥离开来! 这个过程是被动的,然而效果与影响,却比节度使主动捞权更可怕! 捞权的节度使朝廷可以罢免,但边镇脱离中枢的趋势,却无人可以阻止! 方重勇在担任河西节度使以后,没有任何越权的行为,更是没有主动结党营私。但是边镇的军权政权财权,却是主动到了他手中。所控制州县的财物,压根不送往长安。 就算方重勇一百个不愿意,河西走廊五州,甚至包括兰州等地在内的临近州郡,其财帛都会汇集凉州,账目也会送到这里。 因为账目都是跟着财帛走的。 事实上,这些财物送到关中的府库,不仅路途遥远损耗极大,而且也不值得如此兴师动众。 本地的钱粮供给边军就已经不够用,又怎么能以税收的形式反哺中枢呢? 因为要供给数万精锐边军,所以节度使所下辖州县就只能自己顾自己。而朝廷为了顺应这种形势,也不得不将财权下放到地方,规定边镇诸州供给边军即可,无须事事上报朝廷。 产生这样的情况,其实是让节度使不得不接过管理权。哪怕节度使不想管,其政务也不得不挂靠在节度使衙门,并需要由专人管理。 时间长了,中枢对于边镇的掌控力必定会薄弱,到时候一定需要权术手段来制衡节度使坐大。 比如说现在! 方重勇体会到基哥身上老辣的权术手段,不由得背脊发凉。同时又对历史的潮流无可奈何。 方有德“祖籍”沙州敦煌,所以方重勇马上要带兵远征西域。安禄山出身河北城旁部落,所以他现在做到了平卢节度使。 基哥的权术,都是顺应了时势。如今西北三镇与东北二镇高层敌对,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更何况,长安马上就要发行交子,中枢财政将会获得极大流动性,押金效应开始启动,束缚大唐经济发展的通货紧缩魔咒暂时解除,大唐将会从经济发展衰退期进入到经济全面繁荣期。 各种低息贷款,将会如雨后春笋一般出现,权贵们粮仓内的谷物,府库里的绢帛,将会大面积进入流通环节,以释放货币。为了释放生产力,中枢的低息贷款,也不会让底层百姓手里缺乏应对基本生活的财富。 方重勇相信以李林甫的智慧,不会做这样惠而不费的事情。 毕竟,人要是死了,钱也就变成了废纸,债务就变成无头债。 锁在穷苦人身上的链条应该会暂时放松一些。权贵与富户们将会借钱给他们消费,而且利息极低,债务时间会往后延长,放长线钓大鱼! 而劫掠自西域的财富,和发行交子所带来的充足军费,将会让大唐边军神勇发挥,将大唐的疆域继续扩展。 周边更多的带路党,会向往繁荣的大唐,主动投靠依附,以成为天朝上国子民为荣。 北逐契丹,西克吐蕃,扬威西域,如无意外,这些都会顺理成章的实现。 以此成就,基哥应该会让自己与神比肩,狂妄到目空一切! 在基哥“无为而治”的统治下,中枢财政充裕的李林甫,手里的“政策武器”将会更多,大唐也会进入前所未有的超级繁荣。 前面的封建王朝不曾有,后面的封建王朝大概也很难了。 此情此景,哪怕太宗再生也要跪下唱征服。 然后大唐各阶层从上到下,都会开始彻底的寅吃卯粮! 押金效应的反噬将会在未来某一天到来!而已经习惯于从一个繁荣进入到另一个繁荣的大唐社会整体阶层,都会堕入无尽深渊!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人之常情啊! 到时候天下遍布对现实不满,又拥护大唐的反贼;人人都沉浸在往昔的繁荣中无法自拔,妄图恢复当年畸形的辉煌,然后在寻觅过往幻境的过程中,一步步沉沦崩坏下去! 出来混,迟早要还的!超出承受能力的快乐,会让死亡来得更快更早! “基哥啊基哥,你可千万别死得太早啊。” 看着天上一轮满月,方重勇喃喃自语说道。要是在大唐最繁荣的时候基哥驾崩,那可太便宜他了! 方重勇觉得,老天不应该这样眼瞎。 至于一手带出交子这头猛兽,方重勇亦是无可奈何。 唐代社会刚猛奔放,又文艺又尚武,奢华中又带着难以抑制的侵略性,这便是唐人一手造出来的时势。 若是学宋代明代一样内敛,固然是可以给大唐续命,延缓衰败。然而,唐人的性格,是宁可爽过以后站着暴死,也不愿跪着苟活的! 这就是他们的人生选择!方重勇尊重他们的选择。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反正人固有一死,只管在死之前浪得飞起就好了!” 方重勇洒然一笑说道。只在乎曾经拥有,不在乎天长地久,这未尝不是一种洒脱的人生态度。 要死了只管快活的蹬腿,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这没什么不好的。 …… “力士,你说这场角抵,谁会赢呢?” 皇城的城楼上,基哥伏在女墙上,指着城下擂台上准备搏斗的方重勇与安禄山,问身旁的高力士道。 “回圣人,赢了的是站着的失败者,输了的是躺着的失败者,最后的赢家,只有圣人而已。” 高力士不动声色的恭维道。 “伱也是越来越滑头了。” 基哥头也不回的哈哈大笑道,眼睛凝神看着台下。他知道,如无意外,安禄山一定会输。 擂台下围满了人,里三层外三层的,甚至还有人爬到附近的坊墙上观摩。擂台起码有一层楼那么高,朱雀大街数百米外都有人站着眺望。 官员们为了争夺美女大打出手很常见,而两位节度使摆擂台角抵,那可是大姑娘出嫁头一回啊! “角抵开始!” 正在这时,高台上的郑叔清大喊了一声! 话音刚落,方重勇一个健步冲过去,使出唐拳里面有名的一招“猛牛冲顶”,直接抱肩撞到安禄山的肩胛骨位置! 这一击,包含助跑,他使出了十成的力量! 安禄山那数百斤的身体像是会自行倒退一样,凌空飞出数米后,倒在地上,然后昏厥了过去! 口吐白沫不省人事!压根看不出会站起来的样子! 诶?这也太弱了吧! 使出凶猛一击,暂时处于脱力状态的方重勇傻眼了! 周围的吃瓜群众看呆了! 皇城城楼上准备看好戏的基哥愣住了! 这撞一下就晕过去了,莫不是纸做的? 对于安禄山的“虚弱”,所有人都迷惑不解。 有人怀疑是方重勇从小历练加上天生神力,一招制敌很正常;也有人怀疑是安禄山酒色过度被掏空了身体,只是虚胖而已。 唯有当事人方重勇知道,以安禄山的体格来说,断然不至于说吃了一招唐拳,就倒地不起! 除非他本身就不想起来。 方重勇眯着眼睛看着躺地上不动的安禄山,脸上闪过一丝阴霾。 “我宣布,方重勇获胜! 来两个医官,带安节帅下去治疗一下。” 高台上的郑叔清大喊了一声,面色古怪的看了方重勇一眼。 后者也注意到他的眼神,不方便交谈,只好无奈叹了口气。 码的,上了安禄山的大当! 方重勇一脸尴尬的站在擂台上,双手紧紧握拳恨得牙痒痒,暗骂自己果然还是太年轻了。 能从底层爬到节度使位置的人,又怎么可能是傻子呢? 要是早想明白这一层,他这三天练个毛的唐拳和角抵啊,去河西之前及时行乐才是王道。早知道就应该直接在床上,把独孤瑶折腾得死去活来,在这位美娇娘身上释放欲望就行了。 说不定这一波耕耘,就让她怀上自己的孩子,延续血脉。 怎么都不亏啊! 为什么还要浪费时间临阵磨枪准备角抵呢!配合安禄山演戏就行了啊! 方重勇在心中大呼卧槽,被安胖子耍了一波,肠子都悔青了。 一切都是戏,基哥让他们演戏,安禄山就用最快最节省成本的办法把戏演完,顺便暗示自己的不满,作为谈判时不能明说的表态。 这样的话,基哥一方面知道安禄山会乖乖听话听从自己摆布,一方面也从安禄山的细微态度里面,知道这一位也不是可以随便揉搓欺压的货色。 擂台上的打斗如果持续不绝,安禄山作为堂堂平卢节度使,难道真的不顾身份,像演猴戏一样取悦长安城的普通百姓? 那些人也配么?意思意思就得了,还真以为节度使是个芝麻小官呢!安禄山如今身居高位,本身就是心高气傲,手段残忍之辈。给基哥一人跳胡旋舞可以,给长安百姓跳,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想到这里,方重勇心中毫无获胜者的喜悦。安禄山装傻的技术一流,现在人人都以为方重勇是少年硬汉,一招制敌,将来应该少不了被各方捧杀,架在火上烤! 亏大了! 而安禄山真正的战斗,才是马上要开始了。已经演完这出戏,安禄山再面对基哥,他应该可以顺利拿到自己想要的。 先赢不是胖,后赢压倒炕啊! 方重勇有些意兴阑珊的走下擂台,在人群持续不断的欢呼声中,自顾自朝着永嘉坊的方向而去。 这一局,是他输了,成为了安禄山耍宝的道具。 算了,还是回家睡妹子吧,看能不能补回来一点。 方重勇悻悻想着,心情糟糕到了极点。 …… “安卿家搏斗的技术不太行啊,竟然被一招击倒,朕真的好失望!” 兴庆宫的勤政务本楼御书房内,基哥一边安排高力士煮茶,一边微笑着揶揄安禄山说道。 “微臣惭愧,惭愧啊。” 安禄山伏跪给基哥行了一礼说道。 他嘴上说惭愧,其实心中得意到了极点。难得耍了方重勇一回,心里不知道多美。 “节度使统帅边镇兵马,确实不需要亲自上阵杀敌。你的能力,朕是信得过的。” 基哥微微点头说道,安慰了安禄山一番。 随即二人陷入一阵沉默,唯有茶炉煮水的咕咕声传来。 “裴宽的案子,朕觉得里面还有些谜团没有解开,已经让大理寺正卿郑叔清持续关注了。 营州事务繁多也不便强留爱卿在长安,过两日,你便返回营州,处理军务吧。” 基哥大手一挥,让安禄山松了口气。 “谢圣人恩典!” 安禄山给基哥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忽然,基哥像是想起什么,收起脸上的笑容问道:“皇甫惟明朕有他用,你认为,谁调任范阳节度使为好?” “微臣以为……让微臣担任为好,换人替代微臣的平卢节度使即可。” 安禄山叉手行礼建议道。 “嗯,这是为何呢?” 基哥揣着明白装糊涂问道。 “回圣人,微臣所在的城旁部落,便在幽州城附近,微臣可以号召他们保卫边疆,不需要朝廷额外花钱!” 安禄山像是个铁憨憨一样直言不讳说道。 “你说的,也不无道理。 这样吧,你调任范阳节度使,并暂时兼任平卢节度使一职。 待朕找到合适的人选,便让他来营州赴任。营州那边的事情,你先替朕管着再说。” 基哥不以为意的笑道。 “谢圣人!微臣一定给圣人看好边镇,不让那些北方蛮子作祟!” 安禄山一脸激动的磕头行礼,把额头都磕出来一道红红的印记! (本章完) 第286章 禄山之死(本卷完) 天宝七年春夏之交,基哥“毫无征兆”的调整了一大波边将任命。 除了方重勇继续担任河西节度使兼西域经略大使,不做调整外,其他边镇多多少少都有些重大人事调整。 由于来自草原上的军事压力几乎消失,基哥把皇甫惟明调动到朔方,担任朔方节度使。并从朔方各军中抽调了总计一万人,充实范阳节度使麾下各军。 与此同时,调任安禄山担任范阳节度使,并兼任平卢节度副使,暂时兼领营州兵权,而平卢节度使之位暂时空缺出来,没有填补空缺。 除此以外,基哥还将河北道采访使的职务,也交给了安禄山。一如方重勇兼任陇右道采访使一样。 安思顺从河东节度使调任剑南节度使,接替他的,正是原剑南节度使章仇兼琼。 这次的调动,意味深长,让很多人都疑惑不解。但不管怎么看,安禄山这个胡人,成为此番调度最大的赢家!不仅从前的营州兵权没丢,反而又掌控了富庶的幽州,其权势已经不可小觑! 朝廷的调度如何,方重勇管不着。因为和安禄山打擂台没过两天,他就带着一众亲随离开长安前往凉州了。远征西域箭在弦上,凉州那边一直在做远征的准备,哪怕现在基哥要停,也没办法停得下来。 至少一万精骑出征,是铁板钉钉的事情,再怎么窝囊也得到葱岭以西的诸多西域小国转一圈,弘扬大唐国威之后再回来。 另一边,兼任两镇节度使的安禄山,轻车简从的来到蒲州,并渡过黄河来到风陵渡口,顺利的与久候在此地的张通儒和五百河北精兵会合,一路上没有出现任何意外! 安禄山也不做他想,见到接应自己的部曲,悬着的心终于放回肚里,与张通儒在风陵驿的客房内商议行军路线问题。 张通儒给安禄山分析说,虽然现在他树大招风,但想动手的人,也不可能真的在关中动手。如果真出事,那么在河东出事的可能性最大。安禄山平安抵达风陵渡,更是强化了张通儒的预估。 张通儒对安禄山摊开一张大地图,其中标注了很多路线。在安禄山没来之前,他已经规划好了退路,只是需要安禄山来选择确认而已。 从长安到河北,如果不算羊肠小道,大体上有三条路线可以走,分别是北线,中线,东线! 走北线,需要走数不尽的山路,从延安到陕北再到塞外,沿着古长城行进到雁门关,从这里直插幽州!可谓是一步到位! 只不过这条路沿途不是草原就是沙漠或者山脉戈壁,补给十分困难,道路崎岖难行。唯一的好处就是地形复杂适合隐匿。 张通儒给安禄山准备的逃跑路线,就是这条路。嗯,所谓逃跑,就是安禄山被基哥免职查办甚至要灭门,逼不得已的时候要走的小路。 安禄山若是走这条路离开,基本上就不会回大唐了,将来浪迹塞外草原,浪到哪里算哪里。 如今身兼两镇节度使的安禄山,显然不必如此狼狈离开长安。这种事情传出去都是笑话。 介绍完北线再说东线,所谓东线,是走长安到洛阳之间的主干道,都在黄河南岸,要经过潼关与虎牢关。这条路的特点就是道路极为宽阔,沿途驿站不绝,一路上会非常舒适轻松。 但走这条路有两个坏处。 第一个是方有德有大量兵马屯扎河阳,可以严密监控洛阳一带的情况。如果真要打闷棍,他们根本不必埋伏,知道安禄山的行程后,在洛阳周边找个机会把他宰了就行。 第二个坏处,就是必须要乘船渡黄河。由于春夏之交黄河涨水,渡河不确定性非常大。 安禄山走这条路最大的问题,就是安全性极低!被人暗算的机会不少! 就连非官方势力,都能找机会执行暗杀。 比如说在安禄山渡黄河北上的时候,就很容易出现意料之中的“意外”。说句难听的,到时候一个水性好的渔夫,在黄河中央悄悄凿开船底,都够安禄山喝一壶了。 而且潼关附近是山连山,峰连峰,谷深崖绝,山高路狭,中通一条狭窄的羊肠小道,往来仅容一车一马。 这里是杀人越货的好地方。 很显然走这条路也是不行的,安禄山压根就没考虑过走这条路。甚至他来长安的时候就没打算走,是路过河阳的时候,被方有德派神策军“押送”,才经过潼关入关中的。 所以剩下的,就只有中路可以走了。 事实上,无论是张通儒还是安禄山,都倾向于走这条线,当初分头办事的时候,就已经商量好了。 安禄山轻车简从到蒲坂,过蒲坂桥到黄河对岸的风陵渡,与张通儒和来时的五百亲卫会合于风陵驿,一切顺利! 这里是关中前往河东的出发点,也是河东最大的驿站!沿路安全性和补给不成问题! 安禄山想出关中往河北,途经蒲坂是必然的。 现在安禄山跟张通儒的分歧在于,从蒲坂出发去河北,有好几条岔路要选择,已经赢了上半局,如何不在下半局翻车,是个很考验心智胆量的问题。 安禄山作为一个根基浅薄又身兼二镇的节度使,大唐官场中盼着他死,然后分一杯羹的人不在少数。究竟会不会有人铤而走险搞暗杀,谁也说不好。 张通儒的看法,跟安禄山截然不同,二者在驿站客房内争执得面红耳赤! 张通儒认为,一路向东,走王屋山小路过轵关,再途经河内到相州(邺城),这是最便捷的路线。 等到了相州,基本上就到了河北道采访使的控制区了。 换言之,谁要在相州及以东地区对付安禄山,所花费的各种成本要比其他地区高得多!可以认为安禄山到了相州以后的路线,基本上已经可以确保安全了。 没有哪个河北世家大族,会得罪兼管东北二镇的节度使! 事实上,安禄山来长安的时候,也是走的这条路。在所有路线中,这条路线的“危险路段”最短,道路相对最好走。 唯一不好的是,要经过方有德的控制区,而且必须通过目前由神策军接管的轵关城楼,搞不好就直接跟方有德撞脸了! 张通儒认为就算安禄山往方有德面前经过,对方应该也不敢把他怎么样! 哪怕安禄山跟方有德之子打过擂台,哪怕一向都有传言说方有德看不惯安禄山,哪怕安禄山之前清洗过方有德留在河北的旧部,二人早已结怨! 张通儒也依旧是笃定方有德不敢造反,更不可能大庭广众之下把安禄山如何! 可由于来的时候,安禄山就已经被方有德狠狠教训过。所以这位狡诈的东北二镇节度使知道,走这条路的所谓安全,也只是理论上的安全。 人性是不能揣度的,如果方有德那时候发狂了,杀安禄山连一炷香时间都不需要! 安禄山不可能把身家性命放在别人的守规矩上。万一方有德是个疯子,就是想玉石俱焚呢? 从小便精明狡诈的安禄山,见过形形色色的人物,其中真不缺那种“我不想活就拉你一起死”的疯子! 要是不能确定方有德的态度,那么这条路就是最危险的路线,没有之一。如果说潼关那条线只是在神策军控制范围的话,那么这条路就是在方有德鼻子底下。 安禄山不可能让自己送上门给方有德杀! 当然了,回河北还有另外一条路,而且更安全,只是稍微有点绕路。 从风陵渡走陆路北上,到绛州以后再继续北上到重镇晋州,一路向北到太原。再从太原东进,出井陉到河北。挨着井陉就是真定(石家庄附近)。 这里已经是河北的纵深区域,而担任范阳节度使的安禄山,到达这里,基本上就算是已经接近赴任地点了。 这条路上安禄山不能直接掌控的区域,全部都是河东节度使的辖区。安禄山的堂兄安思顺,是前任河东节度使,此时很可能还没有处理完交接手续,依旧掌控着河东的兵权。 章仇兼琼要从剑南赶来,途遥路远,到河东估计都是夏秋的时候了,这次的调任,不会那么快就执行完毕。 这条路在安禄山看来,是必由之选。 不过这些都是正常路线,除此以外,还有些“剑走偏锋”的小路。 有一条隐秘小道,是从风陵渡出发往东,从绛州通往泽州沁水县,这条路不能通过军队,无法沿途补给。 到了沁水县就好说了,走大路到晋城。既可以从晋城向东走滏水陉到相州,又可以从晋城向北走到上党,然后从上党往东出井陉到真定。 这条路的不利之处在于太过折腾,不确定性也很大,而不可能大部队行军。路上万一遇到一个剑术高明的刺客,都能解决安禄山。 更何况,安禄山怎么说都是身兼两镇的节度使,也犯不着这样如同过街老鼠一样东躲西藏般的回河北吧。所以这条路也被安禄山否决了。 此时此刻,安禄山与张通儒争执不下,一个要往北,一个要向东,谁也说服不了谁! “这样吧,占卜一下就行了!” 身躯肥胖的安禄山,从怀里掏出一卷羊皮制作的精致纸卷,看起来不像是中原之物。 “这个叫喜悦卷,乃是我拜火教中常用的占卜之物。 今年三月三的时候,本节帅特意命人绘制当夜的星图,以为占卜之用,现在正是用的时候!” 安禄山将羊皮卷展开放在桌案上,张通儒定睛一看,上面密密麻麻画着星星点点,乃是一副制作非常精良的星图,手艺不逊钦天监里的那些“老江湖”。 此星图上的星象,呈现人身蛇尾,手托运头,头上火团,右手月团,左手金珠,可谓是惟妙惟肖。 图是这张图,只是如何解读很难说,张通儒也不懂。 看着一脸虔诚准备占卜的安禄山,他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见过很多离大谱的人,安禄山还算是靠谱,嗯,大部分时候。 你以为他不认识几个字,其实他是个会占卜的胖子!还是拜火教的什么祭司,本事大着呢! 安禄山拿出两枚洁白骨头质地,大小几乎完全一样的骰子,将其抛掷到“喜悦卷”上。随后看也不看点数,就双手合十,闭着眼睛祈祷,嘴里振振有词,说着张通儒完全不懂的粟特语。 不久之后,安禄山蓦然睁开眼睛,看到桌案上的骰子,脸上露出微笑说道:“火神说,往北,大吉!” “安节帅,这个……” 看到神神叨叨的安禄山,张通儒无语到了极点,震惊得半天吭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遇事不决问鬼神,你踏马离不离谱啊!要不是自己的身家性命都寄托在这位节度使身上,张通儒早就骂娘了! “我意已决不必多言,明日开拔前往太原!” 安禄山抬起手,示意张通儒闭嘴。占卜过后,安禄山身上的犹豫不决被一扫而空,剩下的只有坚定不移! 等到了幽州,天老大他老二,海阔凭鱼跃,要什么都有! 安禄山心中燃起炽热的火焰! …… 当年,也就是大唐武德三年(公元620)二月的时候。 太宗追击反隋势力刘武周部大将宋金刚于雀鼠谷,一日八战,皆破之,俘斩数万人,获辎重无算。 此战奠定了大唐的根基,也是奠定了太宗在唐军内部的领头羊地位。 雀鼠谷,全长数十里,山路狭窄崎岖,却又是晋州通往汾州的必经之路,亦是安禄山绕路太原奔赴河北的必经之路,一如当年太宗带兵攻刘武周。 为了麻痹图谋不轨的人,小心驶得万年船的安禄山,将队伍一分为二。 其中两百人由张通儒带领,沿途出示节度使的节杖,敲锣打鼓的从风陵渡出发,渡过黄河,在黄河南岸走官道过潼关,过虎牢关,一路高调前行。还时不时飞扬跋扈,路过一地就要找当地人的茬子。 而安禄山带着剩下的三百人,则是用布袍掩盖盔甲,一路低调,无惊也无险的风餐露宿过绛州,过晋州,来到雀鼠谷。 这里已经是河东节度使管辖的地盘,虽然在附近没有驻军,但外人要在这里搞事情,难度也不是一般大! 想起太宗当年在雀鼠谷一战建功,安禄山眯着眼睛,心中不断涌出豪情壮志! 这大唐天子,李家人当得,我安某人就当不得? 想起在长安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糟糕体验,安禄山在心中暗暗下定决心,将来一定不会让别人在自己面前大声说话! 正在这时,安禄山身旁两侧的山道上,有数不尽的滚木奔腾而来! “结阵!” 安禄山抽出佩刀大喊了一句! 他的应对不可谓不及时,但还是太晚了一点。一路上的顺利行军,让队伍里所有人都丧失了警惕之心。 安禄山过雀鼠谷,竟然只是让斥候提前一里地打前站,连山路两旁是否有埋伏都没确认! 滚木带着极大的动能,将安禄山的亲兵队伍冲得七零八落。山道两侧山坡上冲下来数不清的“盗匪”,很多人身上披着唐军制式明光铠,似乎压根就没打算隐藏身份。 安禄山吓得亡魂大冒,他还来不及躲藏,就被一个骁勇矫健的“盗匪”,一刀斩下头颅。 那头颅像是皮球一样在地上滚了很多圈,死不瞑目。那人走上前来踢了两脚,随即提着他的头颅就朝着某个山头走去。 不远处的某个山丘上,一面写着“皇甫”二字的战旗迎风招展。 一身灰色布衣的方有德,抱起双臂凝视着山道上的厮杀,对一旁矗立不动,提着安禄山人头的何昌期说道:“伱快去西域躲一躲风头吧,万一查到你,就在西域躲着别回来了。” “喏……节帅,这安禄山真是祸国殃民之人么?” 找由头从方重勇身边脱离,前往晋州部署暗杀事务的何昌期疑惑问道。 “对,杀了他,大唐的太平盛世就来了。不过将来在西域扬我大唐军威,要靠你们了。” 方有德意兴阑珊的摆了摆手说道,拍了拍何昌期的肩膀,朝着山下一片狼藉的战场走去。 “节帅,您这是要隐退?” 何昌期大惊失色问道。 “隐退倒不至于,不过按我那不肖子的说法,这叫摸鱼。 累了几十年,让我也摸摸鱼吧。” 方有德回头嗤笑说道,一脸的风轻云淡。(本卷完) (下一卷:万里长城万里长,万里黄沙是故乡) 票来! (本章完) 第313章 百无一用是天子 “这葡萄酒的后劲真是大,喝的时候没感觉。” 夜深了,沙州老宅的卧房里,方重勇一边眯着眼睛看西域地图,一边对身旁端茶倒水的阿娜耶抱怨道。 这小宅院是当年方有德小时候住过的,如今都算是沙州的“名人故居”了。方重勇婉言谢绝了沙州刺史王怀亮的邀请,执意住到这间条件相当简陋的宅院里,体会着当年方有德骤然从唐末五代回魂到盛唐时的心境。 为了自省,方有德特意给自己起了个表字叫“全忠”,足见对灭唐的朱温怨念之深! “阿郎在想什么呢,一脸沉重的样子。当年吐蕃人围沙州也没这样吧?” 阿娜耶用粗糙带老茧的小手抚摸着方重勇的面庞,一脸关切的询问道。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不提也罢。” 方重勇叹了口气说道,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聊下去。 如今边镇兵力过多,耗费财政过大的问题,已经在朝廷内引起热议,感觉好像问题都是边镇地区带来的,裁军的议题只怕会被提上日程。 但以方重勇所知的,起码在天宝年间,大唐的边镇,包括安禄山所控制的河北北部边缘,都是朝廷政策执行较好,民生治理较好的地方。 用最简单的逻辑去反推,如果安禄山治下真的民不聊生,那他要“清君侧”的时候,只怕早就被当地人绑起来送长安了,还造个毛的反啊! 真正出问题的,反而是唐庭直接统治的“非军事区”。包括但不限于以洛阳为核心的河南,以贝州、博州、魏州为核心的河北南部地区,以长安为核心的关中! 这些地方民生负担极为沉重,百姓对朝廷怨气极大,又都是人口极为稠密的地区。 说到底,大唐的终极矛盾,还是人多地少,养不活那么多的人口所致,这才是问题的核心。 这三个地方,在安史之乱后,形成了以宣武镇为首的防御型藩镇群,以魏博为首的河朔三镇,以及关中神策军藩镇化以后的“宦官藩镇群”。 将“非军事区”军事化,可不就是变相镇压了可能爆发的民乱么?军事格局的转变,一直都与经济基础和政治生态密切相关! 类似情况,跟糖尿病的杀人原因一样。 身体内糖多了看似问题不大,实则引起部分机能失调,得糖尿病的人都是死于并发症,而非糖尿病本身。 简而言之,大唐将要面临的惊涛骇浪,全都在满朝文武视野所见的水面下,没有谁真正看到问题在哪里!既然连问题在哪都不知道,就更别提对症下药了,未来大乱是必然,谁也挡不住,想这些都是没用的。 头痛不能只医头,脚痛也不能只医脚。 将来要怎么收拾局面,要如何在乱世中生存,才是方重勇现在思考的问题。 这种事情,别说阿娜耶只是個懂医术的年轻女子了。就算她在朝中为官,方重勇把自己的忧虑说出来,估计对方也只会以为这是在危言耸听。 一个人力所不能及,却又头脑清醒,是一件很困苦的事情。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方重勇忍不住再次叹息说道。 “何求何求? 你不就是眼巴巴望着那些又骚又媚的胡姬嘛! 我不管你了,你爱找谁找谁!” 阿娜耶狠狠的拍了一下方重勇的肩膀,扭头就走,却又被对方死死拽住胳膊。 “发什么脾气嘛,我是在心忧国事。” 方重勇让阿娜耶坐在自己腿上说话。 “唉,其实你也用不着这样哄着我。男人嘛,都是那样的,妾身也知道。 阿郎前一刻还在心忧国事,这一刻手就伸到妾身衣服里面了。” 阿娜耶眼神幽怨的瞪了方重勇一眼抱怨道。 “看来不教训教训你真的不行了。” 方重勇让阿娜耶跪坐在自己身旁,在桌案上铺开大纸,让对方帮忙磨墨。 等一切准备就绪,他在纸上写道:艰难的年代造就勇者。 “这就是大唐立国之时,太宗皇帝横扫天下,甚至敢于杀兄夺位,不勇敢,不能吃苦,就会死。 所谓优胜劣汰,不过如此。” 方重勇的眼神很是认真,阿娜耶被他的气势所震慑,只得轻轻点头,不再去想那些男欢女爱的事情。 接着,方重勇继续在纸上写道:勇者创造安逸的年代。 “太宗开创贞观之治,高宗武后虽有争议,但大唐国力总体向上,国家兴旺繁荣,社会安定,这个没有问题,对吧?” 阿娜耶微微点头,她虽然对这些不太懂,但感觉方重勇现在好厉害的样子,充满了男人雄健又睿智的魅力。 “可是,美好的年代,会让人变得软弱。 如今长安权贵爱俊俏美少年,好文恶武,沉迷享乐。 官场渐渐腐化,无能之辈比比皆是,不正是如此么?” 方重勇又在纸上写下:安逸的年代产生弱者。 “是不是还有一句?”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阿娜耶知道大唐的诗句,多半都是四句八句十六句之类的,四句至少为一个段落。 方重勇没说话,只是在纸上写道:弱者重返艰难的年代。 “现在的大唐,大概就在这第三句和第四句中间。第三句已经完成,第四句尚未开始。 但那也是迟早的事情了。 我所虑者,便是这个。” 听到这番话,阿娜耶不仅没有皱眉,反而哈哈大笑。她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好不容易才收敛笑容反问道: “阿郎,妾身可是一直都陪在你身边的,好多年了。 未来如何不知道,但起码你爽过了不是么?节度使女儿与你为妻,伱还想如何? 妾身不也一样么,没遇到阿郎的话,现在妾身还不是白天在地里干活累死,晚上还要被人玩得死去活来。 现在这种生活,过去妾身是想都不敢去想的。 将来阿郎的子嗣们都年长了,要争家产,各种破事少不了。妾身到时候年老色衰,也伺候不动阿郎了,到时候要如何自处?这些难道不烦心? 可是现在想这些又有什么意思呢? 只要妾身现在过得好,过得舒坦不就好了? 反正天下大乱的时候,倒霉的又不是我一个,大不了一起苦熬。 妾身就算当个农妇,要是能看到帝王皇子的妃嫔,沦落为青楼妓馆的粉头陪人睡觉,那我心里也舒服啊。 幸福都是跟别人比较出来的。就算运气不好要死,难道死的就只有我一个?那么多人陪我一起死,怎么也够本了,妾身现在又有什么好忧虑的?” 听到这话,方重勇一愣,这才想起阿娜耶是在凉州本地长大的。她从小就四处采药,在医馆里干活,一身的边镇彪悍习气,压根就不是长安那些娇滴滴贵妇们的思维。 与其说她想自己过得好,倒不如说看到别人过得差,她心里更舒坦些。反正又不是没吃过苦的,那时候也没觉得苦啊! “真是怕了你了。” 方重勇哀叹了一句,其实阿娜耶的想法代表了很大一部分大唐普通人的想法。 日子过得不错,心态比较豪迈,不担心明天怎么样,很符合这个时代的主流精神面貌。 总之一句话就是:明天死是明天的事情,老子今天要爽个够! “节帅,张氏派人来了,在堂屋内等候。您要去见一见吗?”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何昌期的声音。 “让他们在堂屋内候着,本节帅睡醒了就去。” 方重勇不耐烦的应付了一句。 说完,他直接吹灭了桌案上的蜡烛,将阿娜耶拦腰抱起放到床上。 门外的何昌期会意,不动声色的退下了。 “不去……会不会,嗯,不太好呢?” 黑暗中,阿娜耶在床上喘息着呢喃道。 “张弥算个什么东西,耽误老子把妹,让他在堂屋吹一晚上冷风再说。” 方重勇笑骂了一句,如饿狼一般朝阿娜耶扑了过来,撕咬着对方修长的脖子。 …… “你们怎么就五百人?” 看着面前躬身行礼的高适,基哥面色黑如锅底,语气不善的质问道。 他强夺兵权,领着神策军到泾阳县的时候,就发现泾阳县以北的神策军大营是个空营。 虽然旌旗招展,不少人忙进忙出,砍树造木筏,一副热火朝天的模样,但却真的只有五百士卒。 “回圣人,方大将军带兵绕路,从小道偷袭邠州后方。下官在此地不过是作为疑兵,迷惑叛军的斥候。 此地并不是很安全,若是有山洪爆发,则营地容易遭遇水灾,还请圣人移驾到泾阳县暂避。” 负责打理大营的高适,低眉顺眼说道,态度非常谦卑。 基哥对他的态度很满意,微微点头不置可否,面色稍缓。 他热血上头过后,现在剩下的就只有担忧与后怕。让他带兵北上攻打邠州,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天子又岂能犯险? 去是不可能去的,最多装装样子! 在得知方有德带兵绕路攻邠州后,基哥心头的火气也消弭了。最起码,事情没有演变到不可收拾,只是方有德为了保密,严密封锁了消息,连他这个皇帝都不知道! 当然了,皇帝知道就代表身边的太监也知道。而基哥身边的太监,谁敢保证就一定没有跟皇子悄悄勾结在一起呢? 方有德的谨慎,并非空穴来风,而是与他的个人经历密切相关。 正在这时,基哥那昏花的老眼,猛然间看到泾水上似乎飘着一个什么东西,顺着湍急的河水流下来了。 隔得太远,没看清楚到底是什么! “高适,朕命你带人去看看那是什么东西。” 基哥指了指远处河面上的某个物体说道。 其实不必他说,神策军负责警戒河面的士卒,已经把那个“东西”搬到岸边了。这是一具被水泡肿了的尸体,衣衫破烂,头上的发辫,不像是中原款式。 “这是一个契丹青壮。” 基哥带人走过去观摩的时候,高适指着对方头上的发辫说道。他是河北人,对契丹人的发型一点也不陌生。 契丹男性的发型,通常包括剃除头顶部的头发,而在两鬓或前额部分留下少量的头发作为装饰。这些头发可以自由地垂下,或者编织成小辫。 和普通大唐百姓的发型完全不一样,几乎是一眼可辨。 基哥微微点头,悄悄松了口气。他最怕这具尸体是神策军士卒的,那就坏菜了。 很快,泾水上出现第二具尸体,第三具,第四具……一副令人悚然心惊的画面出现了,伴随着泾水的湍急水流,一具接着一具的契丹青壮尸体顺流而下。 半个时辰不到,就已然达到了数百!毫无疑问,这些契丹人尸体出现在泾水,只能是邠州那群叛乱的契丹奴隶。因为其中有些人,背上还插着箭矢。 但更多的人,身上并无多少伤痕! 这尼玛怎么回事? 基哥皱起眉头,他隐约感觉,方有德应该是打赢了叛军。只是为什么叛军尸体会大量出现在泾水呢? “圣人,那边有人划着皮筏子过来了!穿着唐军军服,正在跟我们打手势不要放箭!” 高适指着不远处的泾水河面说道,语气难掩激动。 流经邠州到泾阳的这一段泾水,有几个地方水流相当险急。从邠州乘坐皮筏子“漂流”一百多里南下,这真不是一般人干的事情。就是在精英辈出的神策军中,也是水性过人的浪里白条了。寻常人可不敢干这么疯狂的事情。 皮筏上那两人看到皇帝的伞盖也在,连忙跳下船,不顾身上湿漉漉的衣衫,上前对基哥行礼道:“圣人,卑职是神策军斥候。得方大将军之命,特来禀告军情。我军已经攻克邠州新平县,卑职离开的时候,方大将军刚刚攻克三水县,正在收尾,请圣人勿虑。” 说完,他将腰间挂着的一个竹筒交给鱼朝恩,这是方有德要他们二人转交给基哥的亲笔信。 原来已经结束了啊! 在场所有人听到这话都松了口气,没参战战争就结束,没有比这个更好的事情了。 高适压住内心的喜悦,他知道自己那一份功劳跑不掉了。 而基哥脸上更是多云转晴,这几日以来头一次露出笑容。他拆开竹筒上的火漆,一目十行将信纸上的字句看完,悬着一颗心终于落回肚子里。 方有德告诉他邠州已经基本拿下,有些契丹俘虏逃走了,他正带着神策军四处抓人,务必不留隐患。 “听朕号令,拔营起寨,全军返回长安。” 基哥哈哈大笑下令道。 一天后,数千神策军无惊无险的回到长安,并屯扎在玄武门,接管了长安要地的防务。而基哥则是回到了兴庆宫,见到了高力士,二人都是唏嘘不已。 基哥带着高力士来到勤政务本楼的御书房,就忍不住询问对方:他这个大唐天子不在长安的这段时间内,城内有没有发生什么大事。 然而高力士的回答却让基哥大吃一惊! 长安城内无事发生!甚至比基哥在的时候还要平静一些! 没有什么皇子造反,没有什么百官慌乱如热锅蚂蚁,更没有什么政务停滞国将不国!一切都正常运转!甚至金吾卫还特意打开了金光门,允许西域胡商带着商队出城。 只出不进,一切都是井然有序,仅仅是检查特别严格而已。 简单说就是,除了基哥和高力士比较担心政局以外,长安城内从权贵到百官再到升斗小民,都是该吃吃该喝喝,该干嘛干嘛。 完全没有什么皇子朝臣大串联,要搞大阴谋颠覆大唐之类的破事,甚至很多人都不知道基哥离开了长安! 一开始,基哥对此非常欣慰。邠州叛乱的事情有惊无险的渡过,可谓善之善也。 但在细细思索之后,基哥却感觉到一股发自心底的异样恐惧! 平叛不需要他这个天子操心,长安日常的政务不需要他这个天子操心,边镇军务也不需要他这个天子操心。就连皇子们都不来闹事,权贵百官们更是安安分分的各司其职,没听说谁要跟他这个天子对着干的。 如此的“安定祥和”,那不就意味着,他这个天子,压根就没有存在感,有他没他大唐都一个样么? 这该如何是好啊!太可怕了! 基哥猛然间发现,现在大唐已经变成百无一用是天子了!天子的存在,貌似就只有名分而已!压根就不需要他做什么! 那他作为帝王,大唐的最高统治者,要如何自处呢? 这件事如同一片密不透风的乌云,开始笼罩在基哥心头,弥久不散。 (本章完) 第287章 人算虎,虎亦算人 轰隆! 春夏之交,暴雨倾盆。黄河河水暴涨,汹涌澎湃。 带着黄色浑浊的泥沙,如同一条怒不可遏的土龙,朝着下游地区奔流而去,将河岸两旁没有加固的河堤冲垮,将泥沙带入湍急的河水之中。 昏暗的空间中到处都是水,地上流淌着的也不知道是河水还是雨水,形成一道道涓流四处乱窜。黄河两岸无论是铺着碎石的驿道,还是崎岖的山丘,都看不到哪怕一个人! 跨越黄河两岸的乌兰关,河东岸附近的一座山丘上,大唐多年前便在此建有乌兰堡,扼守关隘。 此刻正矗立在风雨之中。 这里原本并不是河西节度使麾下“新泉军”的驻地。 只是因为后来水土流失,新泉军原驻地泉眼干涸(新泉之名由此而来),于是新泉军向东迁徙驻地到丝绸之路关键节点,黄河渡口乌兰关附近。 并在山丘高处建立了乌兰堡,新泉军降级为“新泉守捉”,兵员更是从四千人一口气减少到一千人,在此屯扎镇守关隘,不再参与日常巡逻。 而开元末以来,这支军队又继续降级,成为不隶属于节度使管辖的边镇戍堡部队,仅保留“新泉军”之名,兵员更是从一千人减少到两百人,专门负责乌兰关的日常事务,不再是大唐边镇野战军! 虽然从“守捉”又升级为“军”,但新泉军已经从一个军队名称,变成了一个地名,一般特指乌兰堡。 哐当!哐当!哐当! 能见度极为有限的雨幕中,浑浊而暴虐的黄河水,直接将乌兰关木制铁索的黄河大桥冲垮! 那些造价不菲的铁料木料,被大水冲入湍流的黄河,转瞬便不见了踪影。 新泉军守将急急忙忙来到签押房,对正在火把下阅读乌兰堡相关档案的方重勇行礼说道: “方节帅,今日暴雨,河水暴涨,冲垮了乌兰桥!您要渡河去凉州,只怕得绕路乘坐皮筏。卑职建议还是暂缓两日河水稳了再过河,凉州离此地已经不远了,往西面走便是……” “知道了,你去忙吧,有事直接禀告即可!” 方重勇很是随和的摆摆手,那位新泉军守将松了口气,躬身行礼告退。 “看来出征西域是免不了秋冬行军了。 这暴雨的灾害,不知道会不会影响武威城。” 方重勇忍不住叹息一声,河西的秋日来得更早,去得也更早,冬天冷得够快,越往西边走越冷。对于长途进军的队伍来说,这种气候是个不小的挑战。 忽然,房门被人推开,淋成落汤鸡的何昌期,一脸疲惫的站在门外不肯进来,似乎是在等身上的雨水少一些后,再进签押房,免得把房间里的石板地面弄湿了。 他这模样一看就是在雨中赶路,疾驰了不知多少里。 “去洗个澡,喝点姜汤再来,不着急这一炷香时间。” 方重勇抬起头,面色淡然说道,根本不站起身,却又不怒自威。 何昌期也不知道是因为寒冷还是心虚,忍不住一个哆嗦,应了声“好”就转身离去。 果不其然,还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他就穿着河西唐军的黑色军服,悄无声息的走进签押房,顺便将门带上了。 何昌期规规矩矩跪坐在方重勇面前,等待对方训话。 “十几天前你说有事要脱队,到时候会自行回凉州,我也没多问。 现在你归队了,是不是应该给我一个解释?” 方重勇将手里的卷宗放到桌案上,用镇纸压住,然后面带笑容看着何昌期问道。 “可不可以不说?” 何昌期吞了口唾沫问道。 “可以不说,不过等雨停了以后,伱就返回长安,在我阿爷手下办差吧。 我的亲信,就不能对我有二心。” 方重勇无所谓的说道。 “末将得方老节帅之命,去了一趟汾州的雀鼠谷,办完事情就回来归建了。” 何昌期言不由衷的说道,这话确实没说谎,但也只说了一半的事实。 方重勇疑惑问道: “你去雀鼠谷做什么?难道是去观摩考察当年太宗是怎么大破宋金刚的?” “呃,没心情欣赏风景,去那边只是斩了安禄山的人头而已。” 何昌期咬了咬牙说道。 “哈?” 方重勇以为自己刚才是不是幻听了。 “你说你斩了谁来着?” 他又重复了一遍。 “安禄山,前任平卢节度使。” 何昌期一字一句的说道。 此时一阵冷风从木墙的缝隙吹进屋子,火把上的火光一阵摇曳,墙上照着的人影扭动了几下,好似鬼魅现行。 这下方重勇听明白了。 他霍然起身,一脸惊骇看着何昌期,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又缓缓坐下 方重勇双手揉捏着太阳穴,心里慢慢揣摩这件事的影响。 “全凭你一个人?” 几个深呼吸之后,方重勇压住内心的震惊问道。 “不是,有一千精兵在雀鼠谷埋伏了三天三夜,某过去只是负责指挥,顺便亲手斩将以绝后患。” 何昌期小声说道,当时热血上头不觉得如何,只是事到如今冷静下来,让他后怕不已。 那可是统帅营州数万兵马的平卢节度使啊! “安禄山,安禄山,一千精兵……我阿爷如何能调动神策军兵马去汾州?” 方重勇忽然发现这件事可能并不简单! 无诏书,不跟基哥打招呼就调动禁军,有多少圣眷也扛不住! “方老节帅并没有调动禁军。 他掌控神策军不假,但禁军大队人马无诏不得随意调度。安禄山亲卫五百,我们人去少了杀不死安禄山,人去多了又容易暴露行踪,只能跟别人强强联手。 他们为主,我们只在一旁提供帮助。” 诶? 这件事好像跟想象的不太一样啊! 方重勇心中暗暗揣摩,方有德想杀安禄山,是因为他的执念作祟。可是,为什么还有别人要杀安禄山呢? 听何昌期的语气,这件事虽然是方有德策划,但动手的主力另有其人。 忽然,他脑中灵光一闪,忍不住对何昌期询问道: “他们?他们是谁?难道是……皇甫惟明么?” 这下轮到何昌期不淡定了! “节帅如何得知是皇甫惟明动的手?” 何昌期之所以知道,那是方有德告诉他的,许远告诉他的,在现场打听到的。可是方重勇一没去雀鼠谷,二没有参与其中,他怎么会知道是皇甫惟明派人动的手呢? “皇甫惟明的族姐,乃是圣人未登基前的妃嫔,家族在长安人脉深厚。 如果说圣人想让安禄山节制东北二镇,那么此事一定瞒不过皇甫惟明的耳目。 事关家族兴衰,皇甫惟明显然不愿意将范阳节度使之位让与安禄山这个胡人。 我阿爷只要修书一封陈明利害,相信说服范阳节度使皇甫惟明一点也不难。 许远来长安找我阿爷,当时我阿爷去了河阳,他应该是来传信,皇甫惟明那边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准备动手!” 方重勇慢悠悠的说道,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越说越觉得自己猜想得不错。 “方节帅,您可真是神机妙算啊!事实确实如您所说! 皇甫惟明非常担忧自己被圣人罢免,只要除掉安禄山,他不仅可以继续在幽州待着,甚至还有机会借机兼任平卢节度使一职。 这便是人算虎,虎亦算人。 安禄山在背地里盘算幽州节度使之位的时候,皇甫惟明又何尝不是在谋算他呢? 方老节帅不过是因势利导,借力打力而已!” 何昌期一脸佩服看着方重勇说道。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而已,不值一提。” 方重勇意兴阑珊说道,历史的车轮扭了一下,把安禄山搞没了。 但他相信哪怕没有安禄山,只要朝廷不解决河北的问题,那么还会有刘禄山,张禄山什么的。 之前方重勇是代入了前世的偏见,认为只有方有德想杀安禄山。可是细细想来,事情并没有那么单纯。 现在安史之乱没有爆发,安禄山也不过是一个稍有野心的胡人番将而已,能力也不算拔尖。 在权贵们眼中,这种狗都是不值得一杀的。 但具体情况也要具体分析。 以安史之乱的角度看安禄山现在不值得杀;但以政敌和绊脚石的角度看,这个人就值得大杀特杀,挫骨扬灰了! 当年,哥舒翰还是副军使的时候,他就当着很多人的面,杀了一位跟自己同级,平日里就相当不和的副军使,事后辩解了一番,毛事都没有! 在唐代,边镇将领之间的互相倾轧与厮杀,是非常多见的。 见血乃至死人也不过寻常而已,事后向朝廷告状打小报告,那更是人人都在做的事情。 比如说王忠嗣就给基哥打过不少人的小报告! 很多时候,肇事者也就罚酒三杯。 倒霉蛋死了也就死了,死人是没有利用价值的,也是没有话语权的! 事实上,跟皇甫惟明相比,毫无根基的安禄山才是弱势群体!这是一件很容易让穿越者们弄混淆的事情! 现在的安禄山,不过是个毫无根基,在政治上备受打压的胡人。 他不仅占着平卢节度使的位置,还谋划着一人身兼两镇,已经触碰到了很多长安权贵的政治红线! 更何况,东北二镇当中,范阳是大镇,平卢是小镇。平卢镇所管辖地区的经济实力与资源潜力,远不能与范阳镇相比。 兵马也少了一大截。 范阳节度使的含金量与政治影响力,更是远远大于平卢节度使。 安禄山之前想干的事情,有点类似于世家里面的小宗并大宗! 在长安有关系网的皇甫惟明,凭什么听之任之,眼睁睁看着安禄山“上进”,而不会举起屠刀呢? 谁又比谁愚蠢,谁又比谁善良? 事实上,长安某些权贵没有发动关系阻止此事,让基哥轻轻松松的颁布政令重用安禄山,就是因为有人故意偃旗息鼓不发力! 在他们看来,安禄山已经是个死人了。既然是死人,让他生前多风光一下,也不过是笑而不语,在一旁观看其丑态罢了。 这些人心思之深沉,手段之老辣,哪怕方重勇也不由得感觉心寒! 不过还有个问题,方重勇没弄明白。 他急急忙忙从行李箱中找出一张绘制精美,朝廷工部所出的正规地图,铺在桌案上。 “何老虎,从关中到河北的路线少说也有三条。从两京官道走去河北要过黄河,安禄山怕水不肯走,也是情有可原,这个就不说了。 但是从风陵驿过轵关到河内这条线,又快又好走,路线还短,为什么安禄山不走这条路,偏要北上太原走雀鼠谷呢?” 方重勇问了一个直击灵魂的问题。 这个问题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非常有历史深度,如果何昌期不是个领兵将领,他还真不好回答。 从北齐北周争霸,到隋末群雄争霸,雀鼠谷其实都是兵家必争之地。哪怕崎岖狭窄,它也不得不成为交通要道。 因为根据两军对垒的格局,军队补给不走这里,那就没有路可以走了! 这里是临汾盆地与太原盆地的交界处,而当年北周与北齐争夺的关键,就是关于临汾盆地的反复拉锯! 而后面隋末时期,相似的地缘产生了相似的政治军事斗争格局,使得雀鼠谷的战略地位居高不下! 并有唐初太宗在此一战成名! 可是之后,大唐承平百年,早就不以关内关外或者河东河北来分割政治势力,所以地缘格局也跟着一起变了!当年的雀鼠谷,如今已经变得人迹罕至杂草丛生了。 因为太原盆地的人并不需要冒险走这条路了,他们有更好走的路可以到关中! 方重勇记得很清楚,似乎他前世那个年代,雀鼠谷也是人迹罕至的旅游探险之地!而不是什么交通要道。 “安禄山来关中走的就是河内道,方老节帅那时候故意刁难了安禄山一番。 回程的时候,安禄山已经是二镇节度使,他不想再被神策军刁难,也担心方老节帅杀他泄愤,所以故意绕路。 末将就是这么猜测的,至于事实是怎么样的,那就只能找安禄山来问一问了。” 何昌期摊开手讪笑道,他只是站在安禄山的角度揣摩了一下。 安禄山怎么想的现在完全没必要探究,反正这个人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何昌期觉得,河阳三城也是挨着黄河的,要是方有德让手下将安禄山绑了丢入黄河淹死,再报一个安禄山深夜不慎落水什么的……这个借口虽然很脑残,但圣人为死人发声还有什么意义呢? 安禄山又不是什么根基深厚的权贵! 方有德在眼皮底下杀人嘛,难道他还想不出办法么?反正事后都是一笔烂账的! 安禄山的担忧,其实是很容易共情的,何昌期就能体会安禄山心中的那种不安。 他不走被方有德卡死的河内道很正常。 “你是说,我阿爷笃定了安禄山要走雀鼠谷,然后通知皇甫惟明,让他派亲信到雀鼠谷附近的山头埋伏……” 方重勇托起下巴陷入沉思,自言自语说道。 从北齐当年的战略看,河北兵从井陉入并州,并埋伏于雀鼠谷杀人,真不算什么新鲜事。 比方有德派人暗杀安禄山靠谱多了!路线也很近! 方重勇想了想,他觉得这波埋伏成功,可谓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要是安禄山轻车简从,或者干脆不走这里,绝对不会出事!一个人坐在马车里,谁知道里面是什么人啊!雀鼠谷平日里来往的旅客也不乏其人,伏兵不可能见人就杀。 安禄山真要只带几个随从往雀鼠谷赶路,反倒是安全了。 埋伏在雀鼠谷的军队,就是通过观察安禄山的队伍是数百人在一起行军,这才判断出他们就是要对付的人。 各种因素加在一起,宣布了安禄山走上了不归路,这是他命中的劫数! 方重勇想明白了全部关节。 当然了,如果方重勇得知安禄山在风陵驿还占卜了一次的话,是安禄山自己要北上太原,那他一定会感慨时也命也运也。 一个人运气要是太差,真是谁也帮不了。 “方节帅,安禄山是一定会死的。 就算雀鼠谷打埋伏失败了,皇甫惟明也会在幽州给安禄山在河北准备一顿硬菜。 您也不想想,圣人如今都过了花甲之年,撑不了多少年了。 信谁也比不过手里的长槊可信啊,只有手中有兵马,才能保证家族安全。 皇甫惟明凭什么心甘情愿被圣人随意摆弄呢?” 何昌期压低声音说道,可谓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原来是这样! 方重勇再次霍然起身! 基哥现在手中唯一能控制的刀,就是方有德和他手下的神策军! 方有德不想让安禄山当节度使,于是这把刀就钝了! 皇甫惟明正是得到方有德的承诺与“提点”,所以才敢大摇大摆做掉安禄山! 因为他知道只要跟方有德联手,基哥最后也不可能把他怎么样。 所有利害关系都是明摆着的。 安禄山不过是一条狗,死了也就死了,基哥会再想办法找一条。 方有德跟皇甫惟明之间是红果果的利益交换,如果不考虑老方杀安禄山是“还愿心切”的话,这一轮交易他血亏,除了跟皇甫惟明有了共同进退的“小秘密”外,几乎颗粒无收! “我阿爷,肯定要辞官了。如果不辞官,将来他被圣人雪藏,我也不会感觉意外。” 方重勇轻叹一声说道。 方有德辞官,是向基哥服软,表示自己无意权势。基哥就算怀疑他,没有拿到铁证,自然也只能就坡下驴,让这件事不了了之,不会揭破此事。 方重勇一阵无语凝噎,老方杀安禄山的执念深重,当真是谁都拦不住啊! 这爹可真会挖坑,杀个安禄山又能怎样呢?将来河北该乱的时候还是会乱啊! 方重勇感觉老方的视野太狭隘了。 “方节帅,您是怎么知道的啊! 方老节帅也是这么说的!他说他以后要摸……对,他以后要摸鱼了。” 何昌期一脸惊讶说道。对于方重勇的“神机妙算”很服气! “以后一心一意跟着我混吧,之前的事情,不许有下次了。” 方重勇目光深邃的看着何昌期说道,后者吓得连忙伏跪在地不敢动弹,只觉得眼前这位年轻的河西节度使,让人从心底里畏惧,好像可以一眼看透你在想什么一样。 “起来吧,本节帅需要的是爪牙,不是奴才。 你听好了,将来本节帅哪怕是起兵清君侧,你也要在我身前开路,明白了吗?” 方重勇把何昌期扶起来,拍了拍他身上的灰尘。 “末将敢不效死!” 何昌期一脸激动说道。 方重勇微微点头,心中忍不住对方有德说了声谢谢。 何昌期亲手杀死安禄山,打脸基哥,他只能跟着自己一条路走到黑了。 这是方有德“隐退”前送给自己的一把快刀! (本章完) 第288章 因吹斯汀 今年的雨水特别多,长安连续下了半个月的雨,时大时小却一直没停。长安城内无论是高官权贵还是升斗小民,都感觉晦气,做什么事情都没精神。 基哥的心情,也跟长安的天气一样,阴郁又令人窒息。 交子的推行还未开始,就遭到很多朝臣的反对。基哥明白,很多权贵都热衷于铸造私钱,只要铸造工艺还过得去,大唐官府也就当公开发行的“公钱”在用,不会特意去严打。 交子一出,再铸造私钱就形同自杀,完全起不到从前那种“铸钱即生钱”的效果。无论私钱成本是多么低,也不可能比印刷交子的成本更低,这种浅显易懂的道理,随便哪个权贵子弟都能说出个一二三来。 换言之,交子严重损害了这些人的切身利益。 当然了,这种事情只是暂时困难,基哥也好,右相李林甫也好,也有时间慢慢削平这些山头,强行推广交子。既然已经定下了策略,推行不过时间问题。 长安城内的权贵们,很快就会明白交子的妙处,打不过就加入,在充分理解新游戏规则以后,这些人也会弄出新玩法!从抗拒交子,到享受交子,再到离不开交子。 基哥一点都不担心这些人会闹事抵制。 真正麻烦的是另外一件事! 范阳节度使皇甫惟明派人来长安递上奏折,明言范阳重镇不可轻忽,继任者安禄山逾期未到幽州交接军务,他也不知道要如何是好。 请圣人明示此事他应该如何处置,到底应该等安禄山来幽州,还是先去朔方上任把军务交给节度留后! 防务交接的时候,前任节度使与现任节度使当面交还印信,处理任上的善后事宜,有条件的都要照此执行。只有在没办法的情况下,才会由节度留后暂代。所以皇甫惟明说的问题,很急切也是正当理由。 这是认真负责的态度。 当然了,如果基哥下诏书,直接说皇甫惟明可以先去朔方任职,让范阳节度留后先在幽州顶着,那样也没有问题。 不过基哥现在首先就困惑一件事:为什么安禄山离开长安后走了将近一个月,却还没到达幽州赴任呢? 要知道,安禄山现在已经不是平卢节度使了,他只是“兼管”平卢镇而已。所以这次赴任,他不能去平卢镇,也不需要到营州去办什么“交接”,而是必须要按诏书宣布的那样先到幽州,接替前任范阳节度使皇甫惟明。 然后再从幽州发军令,安排平卢镇的事宜,将亲信调度到幽州也好,调整军队部署也好,都是接管范阳镇以后的事情。 这就是大唐官职轮换流程中,故意留下的“程序正义”。不照此执行,就是心怀不轨! 因为根据大唐现有的政治框架,所有将领都是属于国家的,不是属于某个私人的,只有节度使招聘的幕僚,才是属于节度使本人的官职,朝廷并不承认他们在节度使幕府内的正式职务,除非朝廷又单独任命。 所以调哪个武将到哪里,那个人就必须要去哪里,不存在官方程序上那种故意给机会你带着旧部一起转移到其他边镇的情况。 虽然这种事情常常不可避免就是了,王忠嗣便是喜欢经常带着旧部跟着自己一起赴任。 这天窗外下着大雨,花萼相辉楼中某个普通的厢房内,基哥手里拿着一根马球杆,正在比划着打球的力道。 他视野余光看到高力士匆匆忙忙的走了进来,于是头也不回的淡然问道:“力士因何事如此惊慌?” “回圣人,安禄山……没有去平卢镇! 他所在队伍最后出现的地方,是在河东道晋州北部的霍邑县,北面就是雀鼠谷南面出口。 雀鼠谷北面出口在介休县,奴派人打听过了,那边没有人见过安禄山的队伍,那可是超过五百人的精兵啊!不可能没人见过的!” 高力士忧心忡忡的说道。 “高将军是说……安禄山可能被人杀死在雀鼠谷了?” 基哥微微皱眉,将马球杆放在一张特制的桌案上,面色有些阴沉。 他才下令让安禄山兼管东北二镇不久,结果这个胡人节度使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这到底是在打谁的脸? “让右相派人去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基哥沉声说道。 “圣人,查案是一回事,但北方军务不可不管啊。 范阳乃是大镇,节度使之位,不能一直悬而不决。更何况现在平卢节度使之位也空出来了。” 高力士低声劝说道。 他这话倒是说到点子上了,安禄山是被谁宰了可以缓缓,东北乱了乐子可就大了! “皇甫惟明不是还在幽州么,让他不调防便是了。至于平卢镇……先让皇甫惟明兼管着吧。 等朕腾出手以后再说。” 基哥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他知道这道任命可能就是某些人所盼望的,但情急之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起码这道任命能稳住当前的局面。 “对了,安禄山为什么不从河内道原路返回河北,而偏要绕路太原,走雀鼠谷呢?” 基哥忽然想起这一茬,一脸疑惑盯着高力士问道。他也是从震惊中回过味来,发现安禄山回河北的路线相当奇怪。 “奴听闻,安禄山在来时,要带五百亲兵入关中到长安,结果五百河北兵被镇守河阳三城的方全忠给扣下了,说是节度使兵马无诏不得入关中。 于是安禄山不得不在神策军的护送下来到长安。 这次绕路,很可能是安禄山不想再受约束吧。当然了,当初方全忠也是职责所在。” 高力士说出了一条不算秘闻的“秘闻”,之前基哥也是有所耳闻,只不过没当回事。节度使入京述职,确实不能带超过十人以上的亲兵。平日里潜规则里面,也不能超过随从六十人。 五百精兵潜入长安,足以办很多事情了,方有德的做法确实合乎规矩,虽然有些不近人情就是了。 “让右相查一查方全忠……不,你派人让方全忠回长安,朕要当面问问他情况。这件事悄悄进行,不要走漏风声。” 基哥压低声音吩咐道。 “奴这便去办。” 高力士轻轻点头,转身便走,窗外的雨似乎下得更大了,让基哥心中一阵烦乱。 安禄山,为什么会被人杀掉呢?还是在五百亲兵的护卫之下被杀掉。这得调动多少兵马才能做得滴水不漏? 基哥感觉脑袋一阵阵隐痛。 杀安禄山的那些人,今日可以杀安禄山,明日就可以杀亲王皇子,后天……那就可能弑君了! 此风断不可长! 可是,究竟谁会杀安禄山呢? 基哥心中暗暗揣摩,他忽然发现,似乎好多人都有动机杀安禄山,包括方氏父子在内的很多高官,都不太待见安禄山。 边镇胡人掌控一把手军权,本身就是一件极为敏感的事情。再加上身兼二镇,更是如此。 或许正是因为安禄山一口气要掌控东北二镇十万以上的兵马,才让某些权贵不能忍受,这才痛下杀手吧! 对于基哥来说,死一个安禄山是小,弄明白这些人的图谋是大!他一定要得到明确的答案! “有些人,就是见不得朕好啊!” 基哥长叹一声,自言自语说道,心中一阵阵的烦躁。 …… 大雨早就停了,不过方重勇并未渡过黄河,而是让何昌期带着几个亲兵前往凉州武威城,从武威城内召集了一支数百人组成的“工兵队”,这些人不是资深老卒就是武威城内的工匠,随行还押运着大量石料,浩浩荡荡的来到乌兰关修桥。 乌兰关浮桥基座的一头,方重勇盯着汹涌的黄河水,抱起双臂一言不发。 古代生产力条件有限,大自然的力量,确实太强大了。 人,不能胜天! “方节帅,这个乌兰桥呢,本身就是浮桥。每年五月的时候,我们便要重新把浮桥铺一下,改变两岸铁索的高度。 等冬季黄河开始结冰后,我们便要将浮桥上的木板拆掉,下面的木舟抽掉,只留下铁索,并降低铁索的高度,让冰面作为桥面通行。待来年凌汛以后,再将木舟与木料还原。” 一位胡须花白的老工匠,一边在给方重勇描述乌兰桥的作业流程,一边指着方重勇手中的“施工图”进行讲解。 没错,乌兰桥并不是一座“固定桥”,而是有一套日常的维护流程,并不是说建好了以后,等着它塌了再重建的。 事实上,所有浮桥都需要维护,一来是河水结冰与否,对浮桥寿命影响极大;二来则是河面高度,会影响浮桥上的铁索高度,若是一年四季河面高度落差太大,则需要在对应的季节,调整两岸的铁索基座高度。 总之,浮桥都是拆了建,建了又拆,往复循环的。其间材料反复使用,局部坏了就换局部的情况时有发生,没有什么一劳永逸的途径。 乌兰堡的守军,他们最重要的任务,除了在乌兰关检查来往人员与货物外,就是维护乌兰桥! 今年之所以会有暴涨的河水冲垮浮桥,是因为汛期来得比往年更早,涨水来得更凶,风雨来得更急罢了。这种情况虽然不常见,却也不是头一次出现了! “方节帅,军务要紧,要不还是先回武威城吧。” 何昌期在方重勇耳边低声建议道。 作为河西节度使,乌兰桥的通畅与否,确实是其治下的政务。但作为统帅河西军务的一把手,老是蹲在这里看着工程队修桥,似乎也不太妥当吧? 至少何昌期就是这么想的。 “乌兰桥一日不修好,关中通往凉州的道路便一日不能通行。河西边军现在还是需要仰赖朝廷绢帛的持续输入。 在本节帅看来,这座桥就是生命线,桥没修好之前,本节帅便不会到武威城赴任。” 方重勇面色肃然说道。 何昌期一脸无奈,只好叉手躬身行礼,无言以对。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他总觉得方重勇暂时不回凉州,定然是有所图谋的!只不过这种机密而紧要的事情,他不方便去问就是了。 正在这时,管崇嗣带着几个亲兵,押送着一个乞丐模样的人来到方重勇面前,对其行礼道: “方节帅,末将看到一个乞丐鬼鬼祟祟的在附近徘徊,似乎是想渡河去武威。 末将抓到他之后,他却自称是安禄山的幕僚,一定要见节帅,末将便将他带来了。” 安禄山?这家伙不是已经凉透了么?现在连死人都有幕僚了? 方重勇一脸古怪,让人搜那个乞丐的身,发现破衣服里空无一物之后,才屏退众人,看着那个乞丐问道:“你说伱是安禄山的人,那你不在河北,来河西做什么?” “方节帅,您不认识我了吗?我是张通儒啊,一个月之前我们还在长安见过面的,让下官去洗洗脸,您一定认得出来。” 那人慌不择路就要往河岸边跑,方重勇轻轻摆手,示意他不必折腾了。 “好了,你确实是张通儒,本节帅认出来了。 怎么,安禄山是让你给本节帅带话么? 那你是如何落魄成这样了?” 方重勇明知故问道。 “死了,死了,安禄山被人杀了啊。雀鼠谷里,满地都是尸体,那些人也一定会杀我的,方节帅能不能庇护下官啊……” 张通儒语无伦次,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显然是受到了极大惊吓。 方重勇心中了然,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对远处的何昌期招了招手。等对方走近以后,他才指着跪在地上的张通儒说道:“安排他洗漱一下,等会带他去乌兰堡的签押房,本节帅要问话。” “喏!” 何昌期对方重勇躬身行了一礼,随即一脸傲慢踢了张通儒一脚,语气不快的问道:“是你自己走,还是洒家拎着你走?” “我自己走,自己走……” 张通儒连忙爬起来,连看都不敢看何昌期一眼,乖乖的跟着对方走了。 等二人走后,方重勇这走过去才对一个绿袍小官,也就是负责施工的凉州司曹说道:“把新乌兰桥建得结实点,别耽误了远征的大事。” “请节帅放心,这些都是卑职分内之事。” 那位凉州司曹恭敬行礼说道。 乌兰桥可是凉州的生命线,断的时间长了那是要出大事的,谁也不敢闹着玩啊,更别提方重勇还特意耳提面命的嘱托了。 “嗯,好好办差,以后数不尽的高官厚禄在等着你。” 方重勇嘴上画着大饼,拍了拍这位凉州司曹的肩膀后扬长而去。 不一会,他来到乌兰堡的签押房里,命人冲了一壶散茶,给稍稍洗漱过的张通儒倒了一杯热茶以后,揉着手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就这么面色淡然,看着眼前这位已然落魄到身无分文的安禄山幕僚。 嗯,确切的说应该是前任幕僚,毕竟死人已经不需要别人来给他提建议了。 “安禄山,被人暗杀了,随行的三百精兵全军覆没,就在雀鼠谷。 我在来河西路上,还特意去看了一下。” 张通儒惊魂未定的说道,饶是事情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他话语里还是带着些许恐惧。 “陪着你一同演戏当障眼法的那两百精兵呢?” 方重勇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但却足以证明他心细如丝。 张通儒一愣,随即叹了口气说道:“都跑路了,往营州方向而去,也不知道归建了没有。反正我看情况不对,就直接往南面的井陉跑了,没跟他们去营州。” 作为安禄山的亲兵,哪怕归建了又能如何呢?一旦安禄山被杀的消息传开,这些人被新任节度使杀掉的可能性很大,因为新任节度使,就极有可能与谋杀安禄山的事情脱不开干系。 这便是“最大受益人便是最大嫌疑人”原则,一点也不难推测。 张通儒认为去营州也好,还是去幽州也罢,都是自投罗网。趁着皇甫惟明还来不及或者不方便动手,他果断往西边润了! 作为安禄山的幕僚,定然会知道很多秘密,所以不管是杀安禄山的幕后主使,还是天子那边的人,都会很有兴趣抓张通儒去审问审问。 当然了,要是能往他身上栽赃一下,扣一口黑锅那就更妙了。 安禄山身死,他的幕僚应该就是策划者的暗线,作为内应并泄露了安禄山的行踪,这种猜想怎么看怎么合乎逻辑。 只要张通儒被抓到,哪怕他与安禄山被杀无关,也很难逃脱嫌疑,被当做替罪羊的可能性极大! 张通儒自幼聪慧,他当然明白自己现在很危险,留在长安死路一条!唯独找一个新靠山庇护,才能苟活下去! 天下之大,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去呢? 河北河东不必提,关中也是死路一条。南边水土不服也没亲友可以投靠,那显然只有西边可以。 因为就算找不到靠山,混进胡商队伍里头去西域也是一条路!没想到他还没走骑马到凉州找到河西节度使的驻地,反倒是在路上被断桥堵路,让方重勇手下给抓到了! 这也算是误打误撞的达成了目的。 “本节帅跟安禄山可是打过擂台的,说我两是仇敌也不为过。 你作为安禄山的亲信,让我放你一马……凭什么呢?” 方重勇微笑问道。 “卑职,知道一些很有趣的事情,相信方节帅一定会喜欢的。” 张通儒压低声音说道。 “那你先说说看,本节帅听着呢。” 方重勇从袖口里摸出一把精巧的锉刀,不紧不慢,装模作样的低着头开始修剪指甲起来。 新的大幕渐渐拉开,月末求票 (本章完) 第289章 忠!诚! 悄悄看了看正拿着小锉刀修剪指甲的方重勇,张通儒忍不住吞咽了一口唾沫,紧张得拿起桌案上的茶杯喝了一口茶,稳定了一下紧张的情绪。 由不得他不紧张,如果他把握不住眼前的机会,那么自己的未来就会一片灰暗,甚至压根就不会再有什么未来了! “当初安禄山其实有机会不死的,我就极力反对他的意见,觉得走河内道去河北更好。 但是在风陵渡的时候,安禄山用拜火教的办法给自己占卜,说北上太原大吉,于是我们两人这才分兵。 我这一路大鸣大放行军作掩护,他带着一部分兵马北上太原走雀鼠谷。” 张通儒慢悠悠的说道。 方重勇忽然反问道:“拜火教占卜是怎么玩的?” 这种事情很重要吗? 张通儒心中古怪,不明白方重勇为什么有此一问,不过他还是把“喜悦卷”的事情说了。 这种占卜需要每年三月三画一张当天的星图,然后配合两颗骨头骰子和神秘咒语进行,具体怎么操作,张通儒也不是很明白。 方重勇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道:“还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继续说啊,这些关于安禄山的蠢人愚语就不必说了。” 他显然对安禄山是怎么死的完全不在意! 不过话说回来,安禄山算命把自己算死,方重勇觉得这也确实是奇葩一朵了! “安禄山,其实一直私下里有反心,在做些不可明言的准备。 他在平卢镇大肆排除异己,任人唯亲,手下有一大帮亲信。” 张通儒压低声音说道。 “就这?” 方重勇一愣,完全没想到张通儒居然如此幼稚!现在边镇节度使哪个不是任人唯亲啊! 再说了,安禄山谋划着造反确实是件大事,但这个秘密的价值,仅限于安禄山还活着的时候。 人都死了,还造个屁的反啊!那些所谓的证人证据也就无足轻重了。 听出了方重勇的不满,张通儒连忙摆了摆手,略带激动说道:“方节帅别着急,我还没说关键的。” 方重勇不置可否的点点头,没吭声,暗示张通儒继续。 “我知道平卢镇有哪些人跟安禄山关系亲密,将来方节帅带我在身边,有机会我指给您看。不,今天我就把这些人的名单写出来给方节帅参考,还有关于他们的一些秘闻。” 张通儒伏跪在地,磕头恳求道。 不得不说,这确实还有些吸引力。将来有助于自己接收安禄山的政治遗产。 “确实有点意思……但还不太够。” 方重勇将锉刀收进袖口,然后目光平静看着张通儒说道。 跪在地上的张通儒不说话,也不敢抬头让方重勇看到自己的表情。 他并不想把自己手中的筹码一口气都抛出来。卸磨杀驴这样的事情,过往发生得太多了。 局面就这样僵持着。 “本节帅需要的就一个字:忠诚! 而忠诚,是有代价的。男人无所谓忠诚,之所以忠诚,是因为背叛的筹码给的不够多! 本节帅可以给你飞黄腾达的机会,来买你的忠诚。 你也要向本节帅证明伱的价值,是不是这个道理? 你好好想想还有什么要说的。过了这个村,可就没那个店了。” 方重勇站起身,看着伏跪在地上的张通儒,冷冷说道,已经准备离开。 “方节帅,安禄山之前在长安的时候,与好几个皇子有勾结啊,特别是永王李璘! 他们都给安禄山写了密信,这些信件我藏在离乌兰关不远,一个叫水牛村的地方,就在黄河右岸! 具体是在村里哪一处,我可以带着节帅的人马去找!” 张通儒终于把他手中最大的一个筹码抛出来了。 跟安禄山互有往来的并不只有永王李璘一人,但李璘是行事最猖狂最无顾忌,也是开出价码最高的皇子! 不过张通儒没有说那些书信具体是在水牛村的什么地方。 这个村落其实也是大唐官府特意为了守护一座浮桥而建立起来的,就在乌兰关南面不远。村里的村民都是屯垦兵退役,还有他们的家眷居住在那里。 “除了永王以外,居然还有皇子参与其中么?” 方重勇抱起双臂,在签押房内踱步,自言自语说道。这个消息倒是出乎了他原本预料。 “回节帅,确实如此,起码有四五个。因为安禄山毫无根基比较容易拉拢。 但是我也不确定那些皇子有没有跟别的节度使勾结,他们一脚踏两船,甚至踏多条船,都是很有可能的。” 张通儒压低声音说道。 “本节帅现在就让何老虎带一队银枪孝节军跟你去水牛村,把这些信件拿到这里,以后你就跟着我混。” 方重勇一把将瘦弱的张通儒提起来站好,给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说道。 “谢谢方节帅!谢谢方节帅!” 张通儒一脸激动,眼前这位方节帅,可比那位“方老节帅”要好说话多了,起码这一刻他是类似的想法。 “何老虎!” “节帅,有何吩咐?” 何昌期急急忙忙走进签押房叉手行礼问道。 “带着他去乌兰关南面的水牛村,然后把东西拿到以后回来。 如果路上他耍什么花招,直接宰了不用多废话。” 方重勇指了指一旁战战兢兢的张通儒说道。 “节帅请放心,末将一定办好!” 何昌期抱拳说道,随即瞥了张通儒一眼,后者打了个冷颤,乖乖的跟在身后,一起离开了签押房。 等所有人都离开以后,方重勇跪坐于书案前,脑子里思索着政局的变化。 虽然他在张通儒面前表现得一点也不在意,但实际上这个人提供的消息,非常有参考价值。 当初方重勇跟方有德聊过一个问题:如果安史之乱安禄山完全不能打,或者唐庭不作死,稳稳当当使用合适的将领带兵不故意去送,那么平叛的主要战斗,应该可以在一到两年内结束。 于是这里就有一个问题,安禄山除了身体不好不得不造反以外,他为什么不去寻求“最优解”,即:找一个可靠的皇子,学太宗那样玩玄武门呢? 其实答案基哥已经用行动告诉方重勇和方有德了。 所有的皇子都被“关押”在十王宅内,都被养成肥猪一样的蠢货,已经失去了投资价值,或者叫压根没有机会获得臣子的“天使投资”。 这样一来,就只会产生两种结果。 第一种是这些皇子老老实实当猪被养着,吃一天算一天。 第二种是低水平权斗,利用基哥打盹的机会,利用数量极少的禁军夺权,玩“玄武门继承法”。 所以如安禄山之辈的天使投资人,都拉不到“项目”,只好自己强行立项,鱼死网破。 现在基哥采用了堵不如疏的办法,将皇子与臣子勾结的模式控制在有限范围内,于是游戏出现了新玩法。 安禄山与诸多皇子勾结的事情,便是这种新游戏的开端。 不过换个角度思考,基哥采用这种办法,减缓了长安城内政治中枢的恶斗,不至于说将每个大臣都是看作谋反之人严控了。也不需要搞那种“宰相斗太子”的戏码。 可以说两种模式有利有弊,关键在于如何平衡各方利益。 封建王朝嘛,那是自有国情在,完美无缺的制度是不存在的。 “老方,你认为盛唐的事业已经办完,可以休息了。 但我感觉,真正的恶斗,还没有揭开序幕啊!” 方重勇忍不住叹息了一声,自言自语说道。 在大唐即将迈入巅峰的时刻,当一个明白人,实在是太辛苦了。 唯有那些笃定大唐盛世千秋万代的魔怔人,才是这个时代的幸运儿。 当大家都在笑的时候,你一个人嚎啕大哭,哪怕哭得很有理由,也会被当成异类,被所有人疏远。 压住内心的杂念,方重勇摊开西域的地图,拿出一支“放大镜”,观察地图上的名称和线条。 大唐的地图种类很多,版本也很多。 他现在手里拿着的是出自工部的国家官方西域地图,无论从哪个方面看,这张地图都是这个时代乃至是封建时代超规格水平,不可多得。 方重勇从地图上看到,敦煌以西全是大沙漠,这片无人区将安西和北庭两个都护府隔开了。 从瓜州往西北走,就到了西域第一站伊州(哈密),伊州西北是北庭都护府的地盘,西南面则是西州(高昌)。 到了西州以后,正西面是安西都护府治所龟兹,正北面则是北庭都护府治所庭州。这些地方都是被大唐牢牢掌控在手里的,本地编户齐民,汉民比例大,是可以作为后勤基地的地方。 然而再往西边辐射,则不是大唐的绝对控制区了,所掌控的地方都是具体的小国小城,如同星辰散落夜空中一般。 在其他地方,商队,游民,盗匪等等随处可见,他们的身份随时可以改变,游戏规则与农耕区截然不同。 甚至与草原上的规矩也不同! 换言之,方重勇带着一两万唐军精骑横扫西域固然是无人敢惹,但人家也未必会配合他的行动啊! 在这里打仗,第一个要搞统一战线,西域各族,乃至草原的突厥或铁勒人,这些势力的力量若是能统一起来,足以左右胜负格局。第二个则是要千里奔袭,一击而中无论得手与否,都不能逗留某地等死,需要快速撤回到补给区,等待下一次机会。 特殊的地理决定了特殊的打法,一人一马是基本配置,负责开道的精锐甚至需要一人双马。 “世上果然没有随随便便就成功的事情。” 看了一个时辰的西域地图,方重勇将其收到一个专门存放重要地图和书信的盒子里,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 “怪不得说这个年代最重要的技术,就是万人敌的杀人术。我算是看出来了。” 他忍不住感慨自言自语道。 无论是玩交子也好,还是出主意搞骚操作也好,其实含金量都永远比不上带兵打仗,披坚执锐,决定万民的生死。 方重勇选择远征西域,已经是挑了最软的软柿子。饶是如此,他也从未感觉到轻松惬意。 身怀利刃,杀心自起! 一个战无不胜,披坚执锐,又是历经辛苦杀上位的丘八统帅,怎么可能容忍基哥那样连刀都没摸过几回的人来指手画脚呢! 老子在边镇出生入死,不是让你们这群虫子,骑在老子头上拉屎的! 这一刻,方重勇明白为什么前世那个时空,安禄山最后会选择造反了。 他估计,自己将来说不定,或者说大概率会走上安禄山的老路。 因为当了丘八,就没有回头路可以走,只能一条路走到黑了。 即使方重勇将来愿意放下刀,那也要别人愿意相信才行啊! 正当方重勇胡思乱想的时候,何昌期抱着一个箱子在前面走,张通儒小心翼翼在后面跟着,二人风尘仆仆的进了签押房。 何昌期脸上笑容不断,嘴巴都要裂开了,显然是收获颇丰。 “方节帅,找到了!都在这里了!” 何昌期将手中的箱子轻轻的放在桌案上,压抑着内心的兴奋说道。 方重勇掂量了一下,虽然体积不大,但是重量却不轻!里头一定有贵金属! 他打开一看,箱子里面有不少地契,铜印章,铜钥匙,书信还有金佛等等,都是些看起来不能直接“变现”的财宝。 张通儒对方重勇解释道:“地契和金佛都是那些皇子们送的。当然了,皇子背后一定还有别人,只是我不知道他们是谁。有些地契是河北甚至幽州的,显然这些人看起来没有那么简单。他们的势力很强大!” “嗯,很好! 以后,你在人前戴面具,本节帅会称呼你为张先生。 何老虎,你们也一样。” 方重勇指了指张通儒说道。 听到这话,张通儒大喜,连忙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他还在担心自己的身份不能泄露,没想到方重勇早就准备好了。 “你应该明白,你的身份,见光就会死的。” 方重勇对张通儒沉声提醒道。 “在下明白,明白!将来一定为节帅效死,永无二心!” 张通儒激动得流下了热泪,洒在签押房的石板上! 安禄山死了,可是他却没死!这就是福分啊!这就是气运啊! 这一刻,张通儒终于相信举头三尺有神明! “哼,你们先退下,各自整理一番,本节帅还有事情要办。” 方重勇不苟言笑的摆了摆手,何昌期与张通儒连忙退下,关好门悄悄离开了。 “有意思,安禄山的人脉倒是很广啊。” 方重勇一边冷笑一边从中拿出一封信读了起来,正是永王李璘写的那封。 在信中,李璘对安禄山承诺,将来他荣登大宝之日,就是安禄山担任大唐兵马大元帅之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胡乱许诺画大饼,可谓是什么都捡好听的说,一看就是将来不可能兑现的。 若是安禄山真信李璘,只怕到最后,顶破天也是一场风光大葬收场吧。 本来方重勇觉得这样的书信很幼稚,但他又转念一想,现在永王李璘有求于人,自然是什么都敢答应,反正崽卖爷田不心疼。 而安禄山难道就被永王忽悠了么?当然是不可能的,他假意答应,暗地里做两手准备,其实也是应有之意。 互相忽悠,这个就是爱情! 哪里有谁欺骗谁呢? 方重勇忍不住嗤笑一声,将永王李璘的信放进盒子。 他还发现了荣王李琬,仪王李璲等人的书信,不过这些皇子们没有像李璘那么敢写,也不像李璘那样大肆许诺,只是表达了对安禄山的欣赏与崇拜亲近之意。 这几个绿茶不像是李璘那么虎,但是卖弄骚姿勾搭的态度也是溢于言表。 “艹,居然没有皇子来收买我,这是看不起我么?” 想到这一茬,方重勇忍不住骂了一句。 (本章完) 第290章 卑微得让人心疼 兴庆宫的勤政务本楼前,方有德脱下蓑衣,将其交给一位宦官保管,然后走进一楼大厅,在此处矗立不动,如同一座雕塑。 很快,高力士就急急忙忙的下楼来。他一看到方有德,就一把拉住对方的胳膊肘,凑过来小声说道:“安禄山的事情,等会圣人会问,你小心回答。” “等会我会建议圣人把神策军的兵权交给你,你不要推辞。” 方有德对高力士点点头说道。 “这如何使得?” 高力士大惊,停住脚步不肯往上走了。 “伱不拿,神器就要易主了!你怎么能不要!” 方有德沉声说道,语气中带着不可拒绝的肃杀! “唉,先上去面圣再说吧!” 高力士长叹一声,自顾自的上了楼。 二人来到御书房,高力士停在门外不进去了,看着方有德轻轻摇了摇头。 方有德走进御书房,就看到一身赭黄色龙袍的基哥背对着他,自然是看不出脸上的表情。但从基哥以前跟他见面时的表情神态可以猜测,此刻对方的心情一定很糟糕。 高力士屏退书房内的宦官与宫女,并小心翼翼的关上房门,在门外寸步不离的守候着。 “全忠,你可知罪?” 基哥转过身,面色淡然质问道,看着躬身行礼的方有德,像是要从对方平静的脸上看出心意一样。 “回圣人,微臣有罪,特来请辞神策军大将军之职。” 方有德将头上的官帽双手呈上,然后将其放到地上。 这下轮到基哥不淡定了!他原本只是想诈一诈方有德,没想到对方来真的啊! “全忠,朕当年还是郡王的时候,你就在身边伺候,就算你杀了安禄山,朕也不会怪罪你的。 那不过是个杂胡而已,岂能坏了你我君臣数十年的情谊!” 基哥走上前紧紧握住方有德的手,面色激动说道。 如果方有德被查出来杀了安禄山,而他自己不禀报,那是一回事。 可对方要是在还没被查出来的时候,就主动交代了,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很多时候,同样一件事情,君王在意的只有臣子的态度罢了,并不是事情本身。 “圣人恕罪,微臣私下里调查了安禄山,他谋反证据确凿。但是微臣还来不及手刃此贼,他便已然被杀。 微臣私下里调查了五年,没有告知圣人,是为欺君,是臣的罪过。 安禄山谋反的证据在此,微臣并非诬陷,此人死有余辜,请圣人明察。 圣人不必为一个乱臣贼子的死而感觉惋惜,就算他没死,微臣也迟早会手刃此贼的。” 方有德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裹着的东西,看起来像是一叠纸。他将其交给基哥,随即退回原位,保持着躬身行礼的姿势。 安禄山是被何昌期斩首的,确实方有德在现场来不及砍安禄山的头,安禄山也确实做了一些图谋不轨的事情。所以此刻方有德眼神诚恳而真挚,他亦是不觉得自己说了谎。 只不过是没有说出事实的全部而已。 “竟有此事!安禄山竟然想谋反!” 基哥一屁股坐回龙椅,随即心绪起伏无奈摇头,将油纸包放到一旁,连看都不想看。 “朕不许你请辞,你还是继续当神策军大将军吧!” 基哥拍了一下桌案,铿锵有力的说道。 “圣人,微臣年幼便跟在圣人身边,数十年过去,圣人已经功成名就,而微臣也累了。 如今神策军已经是长安城内各路权贵争相拉拢的烫手山芋,微臣不擅长应付这些事情,担心将来会一着不慎晚节不保。 所以微臣想将神策军大将军的职务让出来,希望能让高力士兼任。 神策军的一个都才三千人,即便偶尔有一两都的主将被人收买拉拢,想来也翻不出什么浪。 微臣去意已决,只想无官一身轻在家赋闲,还请圣人成全。” 方有德跪在地上恳求道。 “唉,你让朕如何是好啊!” 基哥痛心疾首的哀叹着,在听说安禄山谋反“证据确凿”后,他就将这个人完全抛诸脑后了! 不过是个杂胡而已,还是个死人,想他作甚? “圣人,我大唐贤才虽多,却唯有高力士不思退路,忠心不二。 哪怕是微臣,也要顾着家小,不如他多矣。如今神策军主干已成,其余不值一提。微臣要是还继续担任大将军,只会让圣人为难,也让微臣自己为难。 请圣人三思,成全微臣忠义之名。” 方有德伏跪在地上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基哥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劝说才好了。强留确实可以,但神策军大将军乃是长安最要害职务,没有之一。 如果换个人上去摸鱼,到时候一定会出大事的! “你先回家听候任用,容朕想一想再说吧。” 基哥有些无奈的摆了摆手。 “谢圣人!” 方有德行礼之后便转身离去,没有片刻停留。神策军大将军的官帽依旧摆在地上,显得非常碍眼。 不一会,高力士小心翼翼的走了进来,对基哥行礼问道:“圣人有什么吩咐么?” “把这个烧了,安禄山的事情,不查了。” 基哥指了指方有德送来的油纸包说道,这玩意此刻正摆在桌案上,就好似安禄山的人头一样。 “圣人,不看一下再说么……” 高力士有些犹疑的问道。 “全忠不会背叛朕,但不代表他不会公报私仇。 烧了这些证据,朕就能确保他没有私心了。” 基哥长叹一声说道,他不能排除方有德是用牺牲自己官位和职务的办法,来做掉某些他看不惯的人。 基哥不担心他反叛,却也不能容忍自己被人牵着鼻子走。 “对了,全忠请辞神策军大将军之职,并推荐你为新的神策军大将军,此事你怎么看?” 基哥看着高力士疑惑问道。 “圣人,此举万万不可啊!岂不闻前朝十常侍故事?” 高力士想都没想,直接给基哥跪了! 太监本来就在皇帝身边活跃了,要是再染指兵权,迟早要出一个“无鸡赵高”来! “诸皇子与安禄山勾结的事情,朕都看在眼里。 方全忠之言,也不无道理。” 基哥走上前去将高力士扶起来,有些无奈的叹息道: “如今好多人都担忧朕猝然长辞于世,所以不肯用命,心怀叵测,给自己留退路。 等会你去跟全忠聊一聊,看他想怎么退下来。朕不能让忠臣随意赋闲在家,那样会引起朝局动荡,也会引起好事者的猜测。 朕不想看到这些破事。” “圣人所言极是。” 高力士行礼说道,也没说接不接神策军大将军的职务。 基哥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的,方有德是铁杆亲信,要是就这么告老还乡赋闲在家,外人会怎么看? 只怕本来还有几分忠心的臣子,看到方有德的下场,也会生出二心甚至立刻跳反! 基哥浸淫权术数十年,早已炉火纯青,又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呢? 至于让高力士担任神策军大将军……除了高力士外,基哥还有得选么? 方有德都担心三人成虎的故事,其他将领就能扛得住别人不断诋毁? 高力士自然也是想明白了这一点,刚刚的谦让不过是例行公事罢了。如果不推拒,基哥反而要怀疑他为什么要那么积极了! “一个时辰后再去,先去把这个东西处理了。” 基哥指了指方有德送来的“证据”说道。 …… 虽说要求是一个时辰以后再去方家宅院,但高力士却一直等到晚上才去,这样才会显得圣人“不着急”。 一见面,高力士就被方有德引入书房详谈。 二人于桌案前落座之后,高力士便长出一口气问道: “圣人让我来问问你,想要一个怎样的闲差事。若是就这么一身布衣告老还乡,外人会以为圣人凉薄不近人情,或者认为是你犯下了弥天大罪,让圣人怒不可遏。 都说上山容易下山难,有时候退也不是那么好退的!你要考虑圣人的难处。 话说回来,我还是不明白,这神策军大将军,你怎么说不当就不当了呢?” 高力士一脸疑惑,搞不明白方有德在想什么。不过从以往的经验看,方有德办事很有前瞻性,从来不会瞎搞,相信这一次也是一样。 “我儿已经贵为西域经略大使,可调动的兵马早就超过十万。我若是还在神策军大将军的位置上,外人要如何看我,诸皇子要如何看我? 这不过是我畏惧权柄自保而已,真要继续在神策军大将军这个位置上,离满门抄斩已经不远了。” 方有德面色平静说道。 高力士微微点头,他也认同这个看法,方有德的说辞跟他的预估差不多。 方氏父子一门两节度,一个掌边军一个掌禁军。现在圣人没有多想,看起来还算稳当。可将来圣人若是起了疑心,就不好说会怎么处置了。 到时候终究免不了鱼死网破和兔死狗烹啊! 如今方有德退下来,还有他儿子扛着。这其实也是人之常情,也说明他们父子确实没有造反的心思。 “话虽如此,就不说神策军的事情了。 你就这么退下来不当官了么?好歹也来个明褒暗贬吧?不然圣人如何服众?” 高力士无奈苦笑道。 基哥现在不在乎谁生谁死,但是他见不得外人说他这不好那不好! “汴州乃运河节点,十分要害,不过守备却异常薄弱,是一个很大的隐患。 如果你真想还我一个人情,那就推荐我去汴州担任节度使。麾下一千兵马即可,平日里不干涉政务,也不担任汴州刺史。 这个节度使的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宣武军节度使吧。 我也不会理政,一身的本事都是在沙场上杀人。没事为圣人练练兵,练熟了就给神策军送去当兵员,也省得你操心。” 一千兵员配额的节度使?还是建在运河节点?辖区就一个州? 高力士想起汴州的漕工都有数万人,这一千配额的兵员,这区区一个州的募兵地点,只怕圣人都不好意思发圣旨。 因为实在是太丢人了! 方有德不要脸面,基哥还要脸面呢! “全忠,你想退下来是好心,但想得也太简单了。 一千人能做什么?圣人怎么可能发一道如此荒谬的圣旨?一千人的队伍只算是守捉啊! 不过此事倒是不难办,我去给圣人说,你就拿这三千人去管理一下漕工也好,圣人不会反对的。” 高力士笑道,显然是方有德开出来的价码太卑微了。 这就好像方重勇前世一个公司的hr向某个新员工询问薪资期望。他的心理价位是一万,结果这个员工报了三千,然后还说工资不用发,借给公司当流动资金周转。 这种员工让人心里发毛!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 “如此也好吧,不过绝对不能超过三千人。我大唐边军一个普通的军大约四千多人,要是兵员超过了一个军,可就适得其反了。” 方有德恳求道。 高力士想了想,发现基哥还真有可能给一个普通边军的配额,也就是大概四千多人的样子。 “你是想让圣人在汴州设立宣武镇,只管一个州,不管政务,只保留节度使之名,对吧?” 高力士总结了一下方有德的需求,简单说就是将他一脚踢到汴州,去跟那些漕工们打交道,由富庶的汴州供养不超过三千人的军队,并且不干涉汴州的日常政务。 变相理解一下,就是成立了一支有权力管理漕运节点的小规模军队,财政和后勤都在朝廷手里,只是叫“节度使”这个名字而已。 忠心的狗,要求真的好卑微啊!卑微得让人心疼! 这还是自己“涨薪”以后的结果。 基哥真要只给方有德一千人,搞不好他还会被汴州本地势力欺辱! 此时此刻,高力士心思涌起一股兔死狐悲之情。 “对,汴州无战事,兵练好了,我便会让他们奔赴长安入神策军,再招募一批新兵。” 方有德正色说道。 “唉,唉!全忠啊!你这又是何苦!圣人还不至于如此苛待忠臣!” 高力士握住方有德的手,几乎是泣不成声。 “把我的意思告知圣人即可。若是圣人让我无官一身轻,那便最好了。但无论如何,不要给我多安排兵员!” 方有德提醒高力士说道。 “明白了,既然权位没了,那我一定在圣人面前替你多美言几句,赏赐些家宅田亩。” 高力士用力拍了拍方有德的胳膊,安慰他说道。 随即他起身告辞而去。 …… “浮桥啊,终究不是个事!” 方重勇站在乌兰关的城墙上,抱起双臂,看着城下奔涌翻滚的黄河水,喃喃自语说道。 事实上,唐代黄河上的架桥技术,就已经出现了“浮桥变木桥”的深刻变革。其技术核心就在于,需要几个密度高的“锚重”,沉入河底来稳固桥墩地基。 开元初年,蒲坂外的黄河浮桥,就已经被改造为黄河木桥了,运行了几十年,极大促进了关中与河东之间的联系。 达成这项成就的关键就在于,当时大唐集全国之力,铸造了四个千斤重的铁牛,四个千斤重的铁人,还有附属配套的铁墩,七星北斗柱等等。 将这些东西作为锚固的配重,代替从前常见的木桩,便可以保证桥梁根基稳固。而易损坏的桥面则随时可以更换,甚至可以一年一换! 要不要在乌兰关附近,选个好点的地方,然后在这里建一座坚固的木桥呢? 这是个磨刀不误砍柴工的活计。 方重勇陷入沉思之中。 可是铁从哪里来呢?总不能说从关中运来吧? 乌兰桥是官道生命线,事关远征西域。要是处理不好,稍微来点自然灾害,就断绝了关中与河西的联系,到时候真要出大事的! 忽然,方重勇想到了一个好地方,可以弄来足够的铁料!而且这个地方不仅不远,甚至道路都不难走! 月末求票 (本章完) 第291章 援神,启动! 勤政务本楼的书房里,基哥面无表情听着高力士的汇报。 方有德的要求其实是很奇怪的。 因为按照正常人的思路,哪怕是想在汴州一带养老,那也不能只要汴州,必须还得把汴州西边的郑州,还有北面的滑州都拿到手,以这三州为核心建一个藩镇,正好扼守黄河南岸节点与运河。 区区一个汴州,前不靠黄河,后没有全占运河所有区域,这能顶什么用呢? 更何况,一千兵马能干啥?就算是羞辱人,基哥也不可能下达这样的政令啊! “全忠这是真的想隐退啊!” 沉默了很久,基哥憋出来一句话。 “回圣人,确实如此。若不是无心权位,谁会甘心就这么让出神策军大将军的职务呢?” 高力士不动声色的劝说道。 “这样吧,将滑州,郑州,汴州,宋州四州合为一镇,设宣武节度使,其他三州各屯扎两千人,各设一个军。 汴州为宣武节度使驻地,设一军四千人,总计四个军一万人。养兵的费用从运河的过路费里面收便是了。 你再去问问全忠,看这么安排合不合适。” 基哥一边用手整理袖口,一边漫不经心的说道。 事实上,在黄河以南的要害地段设野战军,早就有朝臣提出来过,目的就是为了镇压长江以北到黄河以南这个区域可能爆发的民乱,方有德不过是把这个提议政策化了。 属于政策落地而已,不算什么独创。 现在基哥之所以往大了搞,实际上也不全是为了打发方有德,而是有着自己的全盘考量。 黄河以南,长江以北的地区,是大唐最重要的钱袋子,这么重要的钱袋子怎么能没有军队看着呢? 从关中调兵到两淮与河南,太费事了!而民乱的战斗烈度又不高,在河南有运河经过,又挨着黄河的几个州建立一个节度府,往北可以卡住河北,往南可以威胁两淮! 只一万人,就把关中以东的大片区域给控住了!不得不说,这个布局非常有水平。 平心而论,基哥纸上谈兵的本事还是不错的,起码在朝臣眼中并非什么都不懂的蠢驴皇帝。 基哥现在就是想说服方有德,让对方开开心心的去汴州赴任,而不是表面上答应,到了地方以后摸鱼搞出一大堆幺蛾子。 高力士得到授意,匆匆忙忙的前往一墙之隔的永嘉坊方氏宅院。没多久,他又跟方有德一齐来到兴庆宫勤政务本楼御书房面圣! 一看到方有德来了,基哥就知道事情没有谈妥。 他面色不虞,微微皱眉,端坐于御书房的龙椅上不吭声,也不跟方有德打招呼。 “圣人的诏令,权柄过重。微臣不能接受如此大权,还请圣人三思。” 方有德伏跪在地上不起来,头也不抬。 “全忠啊,别的将军都嫌兵少,只有你嫌兵多,你让朕如何是好啊!” 基哥将方有德扶起来,感慨叹息道,一直在那摇头不止。 “圣人,汴州一地,一千五百人,这是微臣的底线。如今四海升平,汴州不需要那么多兵马!” 方有德非常强硬,就是不接受基哥的任命。 “这样吧,扩编到两千人,驻地是汴州。朕再给伱一个护漕使的职务,你就用这两千人马维护运河沿岸,处理相关事务吧。” 基哥脸上带着神秘笑容,就差没直接说“到时候你只管敞开了捞钱”。 维护运河这差事有多肥,在大唐可谓是人尽皆知的事情。沿运河州县又没有战事,拿着刀又有官方身份的人若是想捞钱,有的是办法。 而且这些灰色收入,都是朝廷默许的。 皇帝还不差饿兵呢!兵丁们巡查运河周边,赚点辛苦钱碍着谁的事情了么? “圣人,巡河的事情简单,可管理运河的事情微臣做不来。 请圣人给微臣配一个搭档,也就是河南转运使,运河政务归他负责,我二人在同一个衙门办公,互相配合即可。” 方有德提出了一个新职务,是目前朝廷还没有,但很多人都提过的! 也就是把朝廷中枢目前有的“转运使”一职,单独拎出来,分割权柄往里面加前缀。 比如说河东的物流就归“河东转运使”来管,河南的物流就归“河南转运使”来管。现在中枢的转运使权力实在是太大了,分权也是势在必行。 当然了,转运使还是由宰相兼任,管理各区域的转运使,算是政务细分。 河南转运使要管理区域物流,手里没有人没有兵那是肯定不行的。办差人员没啥问题,李林甫这边也就一句话的事情;至于兵马,方有德这里就是现成的了。 想明白这些以后,基哥脸上的阴霾果然一扫而空。 “圣人,汴州连接四五个繁华州郡,不如朝廷以汴州为中心拓展铺开交子,借着运河的便利,必定事半功倍。 可派第五琦前往汴州打理此事,顺便担任河南转运使。” 高力士在一旁附和说道。 基哥微微点头,其实他也差不多是这么打算的。基哥拍了拍方有德身上的尘土说道: “这样吧,两千精兵,由你自行招募并训练,军械从洛阳府库里调拨,军费从运河收入里面取便是。 虽然宣武镇驻地是汴州,但允许你那两千兵马沿着运河自由调度,这样总行了吧? 至于河南转运使的事情,朕会让哥奴去办的,总之不会让你吃亏。” “谢圣人恩典!” 方有德恭敬行礼道,随即转身便干净利落的离开了兴庆宫。 等他回到家以后,这才忍不住长叹一声。牙兵凶猛,千人足以。 真正临阵的时候,数百牙兵以一当十,就足以逆转战局了。 要是有一万牙兵,他都能够横行十个州了,要那么多废而无用的士卒做什么!他又不可能训练一万牙兵,也管不过来! 除了徒耗钱粮又引人注目,还会被人孤立外,不会有任何效果。 汴州毕竟是大唐腹地,一万兵马太扎眼了,天子也会有眼线随时盯着你。到时候啥事都办不成。 两千兵马则是小了一个数量级,可谓是木隐于林,方便悄悄做准备。 大唐中枢从上到下,谁也不会在意某个管辖两千人的将领平日里如何。方有德将会逐渐“淡出”政坛,算是“大隐隐于朝”。 实际上,两千人方有德都觉得太多了! 当然,他现在的所有谋划,都只是以防万一,方有德也不会轻易走到那一步。 “将来的事情,希望不会如你所说吧。” 方有德自言自语般叹息了一句。 …… 河西的夏季来得很早,初夏时节,白天的日照就已经相当夸张,晒得人眼晕。 方重勇窝在河西节度府的节度使书房里看公文,阿娜耶则是在给他做“体检”。 “哼,除了有点肾虚外,其他还好。妾身给阿郎开个补肾的方子,吃一个月就好了。” 阿娜耶白了一眼方重勇说道。 “公猪配种是这样的,以后不要大惊小怪了。” 方重勇摆了摆手,淡然说道。 他当然知道为什么会肾亏,还不是在长安那段时间玩女人玩坏了,后面赶路又没有好好休息。但是具体细节就没必要跟阿娜耶说清楚了。 “早就跟你说过了,越是世家女越骚,碰不得的。你就是不听。” 阿娜耶一边在那碎碎念,一边查看方重勇给她带来的新医书,好几个大木箱子装着的。 方重勇不想搭理对方的粗话,还是在一旁看公文不说话。 “阿郎,你看你看,长安真是什么医书都有啊,还有教咒语呢! 咒语也能看病么?” 她翻到一本靠“施咒”治病的书,津津有味的看了起来。上面的每一个字分开她都认识,连在一起就不知道是啥意思了。 在唐代,咒术行医不仅大行其道,而且科举的医科还考试考这个呢! 方重勇在心中暗想,民间常言“无医为中医”,大概是老百姓真被那些奇形怪状的庸医给搞怕了。生病了宁可自己扛着,就算是在享受中等水平医疗。 民间疾苦确实不是个形容词啊。 咚咚咚! 书房的门被人敲响,方重勇微微愣了一下。 其实今天他本来打算是让阿娜耶用美色来给自己做“体检”的,不过既然有人说他是肾虚,那方重勇也没什么奇奇怪怪的想法了。养生嘛,能养就得养,别因为好色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 不过之前方重勇给侍从交待过,不要敲门影响自己玩小妾,为什么门还是会被人敲响呢? 正在他愣神的时候,门外传来何昌期焦急的声音:“节帅,出大事了!您快去衙门大堂!” “快去快去,不要打扰我看书!” 阿娜耶头也不回的摆摆手敷衍道,蹲在箱子旁边翻书。 来到河西节度使衙门大堂,方重勇发现郭子仪等人居然都已经一身戎装,穿戴整齐在此等候了。他轻咳一声掩饰迟到的尴尬,环顾众人询问道:“这么着急是出了什么事情么?远征西域的准备不是一直在做么,你们何以聚集于此?” “方节帅,斥候来报,吐蕃四十万大军急攻石堡城!兵分三路袭击陇右节度使防区! 我们要不要出兵鄯州增援?” 郭子仪对方重勇叉手行礼问道,面色不算焦急,但言辞相当恳切。 大唐的边镇野战军都是很警觉的,他们对于吐蕃人来袭的反应,基本上都比朝廷的反应快五天到十天,比节度使衙门快半天到一天!这个也是边军军使存在的意义,遇到紧急情况可以自行决断。 方重勇都还不知道吐蕃人奇袭石堡城的事情,赤水军就已经提前半天知道了。 “朝廷有军令么?” 方重勇沉声问道。 “衙门里已经有专人写公文快马送去长安了,人刚刚才离开凉州。” 何昌期在方重勇耳边小声说道。 “嗯。” 方重勇轻轻摆了摆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劳师远征去鄯州,那就是去送人头啊。” 方重勇忍不住长叹一声。 这么崎岖的道路,等部队走到兰州,士卒和马匹就没体力了,赶到鄯州后还要上阵打仗。 完全是以己之短,击敌之长! 吐蕃人出兵的时间,比大唐中枢预估的时间提前了两个月到三个月!河西这边在准备远征西域,原本是预定一个月以后调拨一支一万人的精兵到鄯州以北屯扎,给王忠嗣助拳的! 人去了以后,还要等凉州与甘州秋收了将粮草运过去,才算是军队部署到位。否则陇右那边缺粮,打什么打啊! 没想到吐蕃人进攻的时间居然提前了!而且还提前这么多! 吐蕃人以前进犯大唐的时间非常有季节性,秋收后出兵,在青藏高原外围较为温暖的地区过冬。待春季时无论胜败,皆要返回青藏高原进行春耕,周而复始! 结果现在吐蕃人不讲武德居然初夏出征,难道真的不管自家粮食收割了么? 其实不止是方重勇在想这个问题,节度使衙门内所有人都在怀疑吐蕃人是不是疯掉了。 “方节帅,支援陇右兵马乃是势在必行。不是说我们想躲就能躲得过去的,请节帅三思啊,兵贵神速!” 郭子仪站出来叉手行礼建议道。 “方节帅,不如末将带银枪孝节军精锐一千人,先南下鄯州探路。” 王难得出列说道。 银枪孝节军的一千人,用在关键地位,足以逆转乾坤。说实话,方重勇还舍不得将这些人丢到鄯州去当天线宝宝。 “援助,那是肯定要援助的。” 方重勇摆了摆手,示意众将安静下来,他一句话就定了调子。 且不说朝廷肯定会让河西兵马支援陇右,就说私人关系,现在的陇右节度使是王忠嗣,方重勇的老丈人,他能不去么? 他不去,别人会怎么看待他这个人? 于公于私,这一战都跑不掉的! “但是真不能去鄯州。等我们到鄯州,兵疲师老又缺粮,怎么跟吐蕃人斗?” 方重勇环顾众人质问道。这一战不是不能打,而是河西兵马去了鄯州以后很吃亏! 说得难听点,这就是添油战术,让唐军跟吐蕃人在石堡城一线绞肉。这种打法就是围绕着石堡城,唐军与吐蕃军双方攻城,防守,换防,打援,循环然后再循环。 直到一方撑不住为止。 方重勇心中有一个大计划,他不想跟吐蕃人在石堡城耗着! 仗,不是这么打的! “某亲自带队三千银枪孝节军,再配合原驻地的大斗军,凑足一万人。我们出大斗拔谷,南下翻山痛击吐蕃腹地,围魏救赵! 赤水军保持警戒,以麻痹吐蕃人。” 方重勇用拳头狠狠砸了一下桌案说道!鄯州是不能去的,去了就把精锐全耗在那里了! 方重勇的计划说简单其实非常简单。 大斗拔谷以南的台地,是吐蕃的一个后勤基地(甘肃门源县),有重兵把守!而且山路崎岖。 以往,都是吐蕃人顺着这条路北上,从山坡冲入大斗拔谷,然后攻打河西边镇的防区。 如今,方重勇这么玩,算是“寇可往,吾亦可往”了。 但人家吐蕃人是顺着山坡往下冲,唐军打回去则是要逆着爬坡往上爬,那难度能一样么? 河西节度使衙门大堂内鸦雀无声,那些刀口舔血的将领们,一个个都乖乖闭嘴,不想当出头鸟。 “狭路相逢勇者胜,你们是因为害怕,不敢逆势奇袭么?” 方重勇看着众人,面带嘲讽询问道。 “我等皆听从节帅号令!” 众将一齐叉手行礼道,盔甲因为摩擦,发生刺耳的响声! “我们难,吐蕃人更难。我们能集中兵马,吐蕃人更能集中兵马。 大丈夫披坚执锐,马革裹尸岂不快活,何必做小女儿姿态! 此战我亲自领兵,只进无退!” 方重勇拔出疾风幻影刀,一刀斩在面前的木质桌案上,将其一分为二。 “再有言不可出兵者,与此案同。 各部听命行事,一个时辰后出发!” 方重勇将刀收回刀鞘,径直走出衙门大堂。 (本章完) 第318章 星星峡口看星星 站在长安皇城正北面最大的那一扇朱雀门前,方有德穿着御史大夫的紫色官袍,驻足于此。 他依稀记得前世朱温的人马冲到皇城里面到处抓皇帝的场景,当时一大堆人冲进破败不堪的皇城,恍如隔世。 “圣人驾到!” 身后传来宦官的声音,方有德转过身,一眼望不头的是数百人的出行队伍,鲜艳的彩旗四处飘扬。宽阔的朱雀大街已经被清场,天子的御驾被团团保护着,在禁军与宦官们的簇拥下缓缓前行。 光是开道的宦官都有一百人以上。 朱温杀尽李唐宗室,确实不是偶然啊。 方有德轻叹一声,只看这排场,就知道前世大唐覆灭乃是当权者骄奢淫逸所致,怨不得朱温,更怨不得百姓。 哪怕没有朱温,也会有刘温、马温。 “方御史,圣人请您上御驾,为圣人驾车。” 忽然,一个年轻的宦官走上前来,对方有德行礼道。 “微臣谢过圣人。” 方有德对着御驾所在的方向行了一礼,然后跟在宦官身后,朝着御驾走去。 这不是什么大恩大德,而是早已安排好的程序,方有德一大早等在朱雀门这里,也就是为了这件事。 一切都是摆在明处的礼仪!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什么是政治,现在这样的作秀,就是政治的组成部分。 一个臣子哪怕不喜欢,觉得麻烦,也不得不去适应。 因为一个国家如果连这样的“繁文缛节”也没了,大家都觉得无所谓,那就只剩下“戎”而已了。 什么叫“戎”? 打仗,杀人,武力为尊,皇帝就是最大的军阀头目,这就是“有戎无祀”,仅此而已,一如唐末五代光景。 方有德压住内心的不耐,径直来到御驾旁边。 基哥掀开马车的幕帘,对他热情招呼道:“全忠,上车,给朕驾车!车驾是要进皇城的!” 今日是给凌烟阁新加画像的“大事”,那规格自然是不同凡响。 方有德没有多想,翻身上车,接过高力士递过来的马鞭,开始熟练的赶起马车来。 “开城门!迎圣驾!” 队伍最前面行进到朱雀门前的时候,走在最前面的宦官大喊道,随即值守的城门官打开大门。此时此刻,鼓声与号角声响起,神策军中的“军乐队”出来伴奏,方有德驾车缓缓驶入皇城。 表面上看一切都是那样的庄重,但在方有德眼中,又显得如此荒诞不经,没办法细想。 自己竟然进凌烟阁了! 世间竟然有这样莫名其妙的事情! 方有德感觉这是上天给他开了一个恶劣的玩笑。 他前世的时候,谁进凌烟阁,等同于在脑门上写着“乱臣贼子”四個字,比如说什么镇海镇东军节度使钱镠啊,宣武军节度使朱全忠啊之类的人。 他们的画像,唐末的时候就堂而皇之的挂在凌烟阁里。 而这一世,进凌烟阁则是无上荣耀,对比一下还真是挺讽刺的。 在基哥的带领下,方有德与高力士等人来到长安太极宫西南三清殿旁的小楼前,护送皇帝入皇城的队伍,则是被留在朱雀门外面。 此时右相李林甫已经带着很多中枢朝臣,比如说六部尚书、六部侍郎等,在此等候多时了。 大唐中枢的政治高层齐聚于此,类似的情况,其实已经多年未见了。 李林甫他们办公的区域,原本就在皇城以内,所以也不需要像方有德一般走这个过场。 实际上,这也是基哥耍的一个套路。让方有德在离开长安前,给自己驾车,算是在人前风光了一把,也是显示“皇恩浩荡”。 对于那些无心争权的臣子,基哥还是会给足他们面子的。 “诸位爱卿,就随着朕一起进凌烟阁里瞻仰一下先贤吧。” 看到中枢群臣们之后,基哥哈哈大笑说道。 基哥领着群臣们走进凌烟阁内。 其实凌烟阁是一座三层小楼,面积并不大:最内一层所画为功勋最高的宰辅之臣;中间一层所画为功高王侯之臣;最外一层所画则为其他功臣。 阁内所有的画像采用朝北的视中心设计,需要面对唐朝的精神支柱——道教尊师和精神殿堂之一三清殿。 方有德看到自己的画像,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了一楼原本空白的墙壁上。当然了,相对于一个画像来说,凌烟阁的空间是很大的,哪怕再加几十个人的画像,也毫无压力!不会显得拥挤! 方有德注意到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李林甫,此刻已经是喜上眉梢。 大概今天李林甫回去路上,就算被一条狗狺狺狂吠,乐开怀的这位大唐右相,也不会把那条狗怎么样吧。 方有德心中暗暗想道。 跟“落魄”的自己比起来,李林甫可谓是功成名就,人生已经没有追求了。 再往上,那可就得自己登基称帝,这应该不是李林甫追求的。 月满则盈,这位大唐右相,能不能活到寿终正寝,还难说得很啊。 方有德不动声色的在心中评价了一番,暗暗观察群臣们的表情,发现他们一个个都跃跃欲试的模样。他也不得不承认,大唐天子这个操作,确实是挠到了群臣们的痒处。 谁不想流芳百世呢?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安西五十州;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 方有德看着自己的画像,忍不住“附庸风雅”了一句。 没想到他声音不大,却恰好被基哥听到了。 在一众中枢朝臣们惊诧的眼光当中,基哥哈哈大笑走过来,拍了拍方有德的肩膀大笑道:“全忠啊,如今国忠正带着大军横扫西域,你就期待他得胜归来吧!将来父子同入凌烟阁的盛况,恐怕自我大唐开国以来未有也,朕脸上也有光!” “圣人的恩情,我方家父子一生一世还不完。微臣老矣,惟愿犬子将来为圣人鞍前马后,不辞辛苦。” 方有德很是谦卑的说道。 “嗯,国忠能文能武,才能卓越,朕还是放心的。” 基哥大笑说道,显然这位帝王今日的心情非常不错。 方重勇文能出谋划策帮他捞钱,武能披坚执锐帮他杀人,那自然是值得夸赞的。 当然了,将来若是对方没有利用价值,就是另外一种说法了。总之,对于基哥来说,所有人都是狗,只不过亲近关系不同,出身来路不同罢了。 既然是狗,那无论是帮忙捕猎,还是看家护院,又或者只是当做宠物,都无法与“人”相提并论。 从这个角度看,基哥的用人之道,本质上还是讲究了最起码的公平公正。一条狗并不比另外一条高贵,在基哥眼里一视同仁,只看对自己有没有利用价值。 其实这也算是一种另类的公平。 “哈哈哈哈,我大唐有圣人的英明领导,那自然是天华地宝之国。诸位说是这样的吧?” 不一会,那位看起来很年轻的礼部尚书,阿谀奉承完基哥,环顾众人询问道。 方有德瞥了一眼这有些面生的礼部尚书,一时间没认出来此人到底是谁,肯定是当这个官职没多久的人。 而且还可以肯定,这一定是李林甫的人。 如果不是李林甫的人,不可能被破格提拔到礼部尚书的位置。 果然,看到方有德在愣神,李林甫连忙对他介绍道: “本相来介绍一下。这位是礼部尚书陈希烈,字子明。他精通道学,得圣人看重。历任秘书少监、工部侍郎、集贤院学士、崇玄馆大学士,还封临颍侯。 他文章写得不错哦,全忠你经常在外带兵,对他不熟悉也不稀奇。” “诶,哥奴这个可是说对了!陈子明的文章那是真写得好! 陈尚书啊,今日朕带着群臣观摩凌烟阁,回去以后,你可要好好写一篇诗赋出来啊。 莫要敷衍朕!” 基哥一脸玩味指着陈希烈说道。 “谨遵圣人之命。” 陈希烈“受宠若惊”一般的行礼道。 方有德眯着眼睛,他已经猜到,前任的贺知章,已经告老还乡了,现在还在不在世都难说。集贤院继任者应该就是这个陈希烈,随后便一路高升。 方有德对这个陈希烈,那可是“印象深刻”啊。只是不知道在没了安禄山与杨国忠以后,陈希烈还能搞出什么幺蛾子来。 罢了,这些都跟他这个打算远离中枢的“过气之人”无关了。 他面色平静的对着陈希烈行了一礼,脸上看不出喜怒来,只是隐约有些不太客气。不过方有德平日里脾气不好就名声在外,陈希烈也没有在意,而是凑过来给基哥继续说些关于凌烟阁的典故趣事。 平心而论,如果只看此刻的陈希烈,方有德也不得不承认,对方是一位很博学也很会说话,旁征博引的有识之士。 起码在拍马屁这方面,技术已经是炉火纯青了。 基哥一边听一边点头,显然是兴致盎然的样子。 他虽然出身皇家,但对于凌烟阁阁臣的事迹,并不是那样了如指掌,很多都只是听说了一个大概。 而陈希烈显然是“专业人士”,对那些贞观时期的朝臣事迹可谓是信手拈来。 这可不是临时抱一下佛脚,稍微准备一下看点书就能达到的水平。 方有德一时间有些感慨,如果不知道“谜底”,又被这样一群人包围着。哪怕他是皇帝,恐怕也不会认为陈希烈是个坏人吧?谁会想到他后来给安禄山当宰相呢? 就眼前这么个“人畜无害”的人物,谁会知道李林甫死后他敢于率先出来墙倒众人推呢? “全忠可是身体不适?朕看你好像有些精神恍惚呐。” 基哥看到方有德在发愣,有些关切的看着对方询问道。 “回圣人,微臣身体无碍,刚刚不过是对先贤的事迹有些神往罢了。” 方有德言不由衷的说道,已经不想继续在凌烟阁待下去了。 “也罢,那就回兴庆宫参加宴会吧。今日不醉不归,朕可是给诸位爱卿安排了好酒好菜!” 基哥哈哈笑道。 今日的基哥志得意满,不管哪个大臣整出幺蛾子,他都是不会生气的。 …… 除了沙,就是石头;除了石头,还是沙! 方重勇带着安西远征军出唐代玉门关,开拔前往伊州伊吾城,那里是北庭都护府在伊州的州治,也是当地最大的一片绿洲所在。 然而绿洲虽好,对于他们来说却不亚于“望梅止渴”。 这一路是丧心病狂的砂石,气候恶劣到爆炸。狂风卷着细沙,吹到脸上,就跟方重勇前世做金工实习的时候,拿着砂轮机往铁块上蹭一样。 那股酸爽,令人不得不将自己蒙的严严实实。 不过好在去莫贺延碛的路上,每隔不到百里,就有一处小型地泉形成的小绿洲。每一处小绿洲,都有一个规模不到十人的唐军戍堡。这些人,就是防着强盗占据水源搞事情的,再就是负责传递军情,偶尔也承担一些救助任务。 在军事上仅仅是充当眼睛的存在。 这五处地泉,每一处都补充不了多少水源。随着水位降低,又要等新的泉水冒上来。信号旗营的斥候提前一天到达某处,就会花费一点时间,用水囊去储存一点水,留给后面的大军。然后不敢休息,马不停蹄的往前探路。 一路上方重勇都是提着一颗心在行军,生怕水源不够,让一万多人的大军在沙漠里渴死。 不过好在辕门二龙等人,以前都是去过西域的,对这里的生态环境非常熟悉。 当初在制定行军策略的时候,就准备得很充分。等方重勇带兵进入莫贺延碛的时候,才发现是自己想多了。 这一路上一切都是有条不紊,无惊也无险。全军士卒什么时候可以吃饭,什么时候可以喝水,一次喝多少水,怎么喝,在何处扎营,每次休息多长时间,都有明确军令,不会瞎搞胡来。 这便是河西唐军精兵的实力,令行禁止,上下同心。方重勇给士卒们发了一大堆“军票”,要到西域那边才能变现。所以这一路上,他的命令比朝廷的圣旨要管用多了。 白天最热的时候扎营休息了大半天,夜晚的时候,安西远征军从最后一个地泉绿洲出发,半夜的时候来到了莫贺延碛中必经之路的一个峡谷。 从这里开始到伊吾城,便不会再有任何水源补给了。 “这是哪里?” 方重勇看到峡谷旁边的山丘处,在月光下,一大堆闪着光芒的神秘物体,远看一闪一闪亮晶晶。 他用马鞭,指着远方,对身边的辕门二龙之一的乌承恩询问道。 天上满天星斗。 地上满地光华。 可谓是大自然鬼斧神工的一番奇景。 “回方节帅,峡谷口山上有矿石,透明无暇,在月光照耀下反光,所以看起来就是如此。 此地景色颇有特点,也算是一路上的地标了。” 乌承恩微笑解释道。 “天上星,白皑皑。地上星,黑累累。 星星峡中十五夜,天星地星光激射。 一屋皆支一星罅,须臾天晦地忽明。 地星却比天星青,北斗黯黯鸡初鸣。 声三号,眠户眨。炎炎火,星星峡。 本节帅以为,此地,就叫星星峡为好。” 方重勇用马鞭指着不远处的山丘继续说道:“走,去看看。” 他带着几个军中将领,来到之前远眺的那座山丘上,只见遍地裸露在地表的水晶,在月光下闪烁着莫名的光辉。 一时间有些恍惚,这类似二次元的景色居然在现实中存在,要是没亲眼看到,真是不敢相信。 方重勇颇有些惋惜之意,他心中暗想:这要是在工业时代,水晶在电子、医疗、光学等行业都有大用,在星星峡这里开个挖水晶的矿也不错啊,可惜了。 他找何其昌要了一把锤子,随便找了一块裸露在外面的水晶矿石,锤下来一大块水晶扔包袱里,打算去了西域后没事搞搞望远镜玩玩。 (本章完) 第292章 逐渐崩坏的建制派 “方节帅,末将大斗军军使刘贡,请入营详谈。” 大斗拔谷附近的大斗军营地外,一个有些面生的中年将领,看起来五十岁都不止了,穿着河西边军的黑色军服,未着盔甲,戴着武将的官帽,出大营迎接方重勇。 言语甚为谦卑。 这踏马是谁? 方重勇一愣,他回了长安一趟,原本担任大斗军军使的哥舒翰就被调走了,换了这个叫什么什么刘贡的! 压根没见过面! “哥舒翰呢?” 方重勇一脸疑惑询问身边的郭子仪道,不知道眼前这位起码五十多岁的糟老头子是哪里的菜。 “哥舒翰被兵部调到您岳父麾下了啊,他之前在大斗军。现在这个刘贡是个关系户。” 郭子仪不动声色的说道,声音非常小。 “他父亲刘谏,曾经担任过临洮军军使。他夫人朱氏,乃是幽州范阳节度使麾下静塞军军使朱滔的姑姑。 此人在中枢兵部内的人脉很广。” 看到方重勇不发话,郭子仪继续小声介绍了一番。 踏马的,趁着老子去长安的窗口期,兵部居然敢背刺!还不跟老子打招呼! 方重勇的火气瞬间就冒起来了,眼神不善的瞥了刘贡一眼! 其实吧,方重勇此刻也只是无能狂怒而已,鸟用都没有。 因为按照朝廷的规矩,节度使并无权力干涉麾下军使的任命,一切都是兵部说了算,这个也是朝廷制衡边镇节度使的杀招之一。 但是在实际执行的过程中,一般都是节度使先让自己人担任军使,然后再把推荐名单上报到兵部,让兵部盖个章,转过头以公文的形式发任命书就行了。 所以边军当中军使的职务流转频率极高!基本上想干事的节度使都会把自己的亲信安插到各军当中当军使! 要不然指挥不动边军啊! 那为什么朝廷这么“优秀”的制度,执行起来会现大眼呢? 别问,问就是一线将领知道当地具体情况,那帮平日里办公都不出衙门的文官懂个屁!有种的,先到边镇来接吐蕃悍卒三招再来哔哔啊! 所以这次兵部的做法,符合朝廷明规矩,但不符合边镇这边的“潜规则”。 大斗军军使的改任,严重侵害了方重勇这个河西节度使的人事任免权!如果不能随心自行任命军使,将来方重勇身边的亲信谁会跟他一条心? “那辕门二龙呢?” 方重勇压着火气继续问道。 他口中的辕门二龙,就是乌知义的远房亲戚乌承恩和乌承玼兄弟二人。 当年方重勇在沙州当刺史的时候,就听闻这乌氏兄弟二人战阵非常能打,担任平虏先锋一职。他们守住大营的辕门,就没人能冲进去,所以军中送了个绰号叫“辕门二龙”。 “哪有什么二龙啊,受乌知义谋反牵连,现在他们不过是个普通士卒而已,还在他们当年所在的大斗军。 节帅不问起,这个名号平日里都没人敢提。” 郭子仪苦笑道。 在大唐,天大地大基哥最大。乌知义当年搞出的那档事,可是让基哥抑郁了很久。乌知义的亲戚没被牵连灭族,已经是基哥法外开恩了,还想继续在河西边军里面当大将? 想太美了! “方节帅,可是……有什么不妥呢?” 看到方重勇跟郭子仪在一旁嘀嘀咕咕的说私密话,刘贡小心翼翼的询问道。 他身边一个二十多岁的小将似有不服,蠢蠢欲动似乎想上前跟方重勇理论。 方重勇定睛一看,此人跟刘贡长得有八分相似,想来就是刘贡嫡子了。上阵父子兵,一支军队里面父子同为将领的情况非常多见,比如说论弓仁他们家,父子兄弟同在,后来是因为避嫌才强行拆分开的。 “本节帅现在与大斗军军使说话,你什么身份,你想狗叫什么?” 方重勇拔出疾风幻影刀,指着那位小将问道。 听到这话,刘贡连忙转过身,狠狠的扇了那位小将的耳光,怒斥道:“某与节帅说话,哪里有你撒泼的份,还不滚回大营!丢人现眼的东西!” 挨了一耳光的那位小将,心不甘情不愿的退到一旁十丈以外,又不肯离去。 场面顿时尴尬起来! 刘贡连忙走上前去,拉着方重勇的大手热情说道:“某已经备好酒宴,为方节帅一行接风洗尘,这边请,这边请。” 他脸上堆满了笑容,让方重勇心中一阵阵的警惕。 这个刘贡,城府如此之深,自己刚刚故意找茬,让他儿子丢大脸,他都能忍下来。 出征在即,半点隐患都不能有,此人绝对留不得! 被朝廷摆了一道,方重勇根本不敢把后背交给这个今日第一次见面,又城府极深的老硬币。 “刘军使客气了,军情如火,随便吃一吃就好了。 同去同去。” 方重勇哈哈大笑说道。 两人错身的片刻,刘贡这才压低声音说道:“某从平卢镇来,当年是方老节帅的亲信旧部,被安禄山排挤至此,方节帅勿要见疑。” 诶? 方重勇一愣,万万没想到这居然是自家那个便宜爹的布局! 刘贡的话很容易验证,不太可能是说谎。 再联系到哥舒翰是被调到王忠嗣麾下,如果王忠嗣拒绝任命,那么这份调令也很难达成。 那么其中的逻辑关系便很明显了。 方重勇瞬间明悟,此人乃是出身幽州的将门,连夫人都是幽州边军将领家出来的,算是幽州的“本土派”。因为安禄山不断安插自己人,也就是不断安排从他那个城旁部落出来的杂胡,到边军中当将领。 所以幽州“本土派”的刘贡,才被安禄山给排挤到了河西这边。 当然了,也很有可能是当年此人就在渣爹方有德麾下当过差,他之所以来河西,不去朔方、河东那边,原因也很深刻。一个边军将领若是在当地没有人脉,是很难混得下去的。 而作为将领混不下去,结局便只有死亡。被排挤的刘贡,不得不找人抱团。 人际关系网的复杂与玄妙,就在于此。 方重勇有点明白为什么安禄山会被皇甫惟明给做掉了。 这厮毫无根基又没有节制的排除异己,不被人合伙当刺头给做掉才是稀奇事! 想杀安禄山的,又何止皇甫惟明一人? 刘贡不动声色的对方重勇点了点头,眼中满含善意。 “老刘啊,怎么伱到河西赴任,也不来凉州跟某打个招呼,太见外了嘛。” 方重勇忽然揽住刘贡的肩膀,像是相识多年的好友一样。 …… 大斗军军使的帅帐内,一个大铁锅内正煮着腌制的咸菜和肥肉,作为锅底。方重勇用小刀娴熟的切着豆腐,然后将其一块块丢到锅里。只见这些豆腐在滚开的水里翻滚,时起时落,时而在水面下,时而又浮出水面。 很快,军帐内就弥漫着引人食欲的香气。 “吃了咸菜滚豆腐,皇帝老儿……不及吾。” 方重勇将一块豆腐夹起来,趁着热气吃了一口,赞叹说道。 他环顾四周,双目如电,目光在众将身上停留片刻又转移到下一人身上,异常锐利! 围着铁锅的众人面色微变,随即又都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来。方重勇此话虽离谱,但“皇帝老儿”四个字,却一点也不离谱。 河西边镇的西边挨着广袤西域,南边又有吐蕃人在虎视眈眈,用危机四伏来形容非常贴切。 作为河西边军的将领,到底是披坚执锐的节度使靠得住,还是在长安深宫里不出门的“皇帝老儿”靠得住,相信只要是没昏头的人,不用想都能明白。 要保命,甚至要加官进爵,那就只能抱住节度使的大腿!深宫里的皇帝啊,只会发圣旨!平日里人五人六好像挺有能耐,关键时刻屁用都不顶! 节度使骄狂一点怎么了?不骄狂怎么给麾下将领报功? “方节帅是想从大斗拔谷奇袭吐蕃么?” 刘贡夹起一块豆腐放入手中的碟子里,面色平静问道。 “确实如此,本节帅料定朝廷定会让河西兵马奔赴鄯州,支援陇右镇。 而河西兵到鄯州,外有强敌,内无粮草。陇右府库都是靠着关中支持的,什么情况某再清楚不过。 与其让朝廷下旨调兵,倒不如我们先从大斗拔谷出兵,先断吐蕃人一臂! 若是顺着大斗拔谷南下攻打亹源,驱赶这里的吐蕃军,焚烧他们的粮草辎重,则可以确保陇右节度使防区北线无忧,让他们可以腾出手来,在石堡城所在的西线与吐蕃人对垒。 如此,也算是帮了陇右镇的大忙吧。” 方重勇感慨叹息说道。 河西兵马的未来在西域,怎么可以白白消耗在陇右一线呢!要不是王忠嗣是自己岳父,方重勇绝对会给陇右镇提供除了帮助以外的一切服务。 “可是,走大斗拔谷要翻山越岭,风险太大了。吐蕃人以逸待劳,我军还兵少,胜算不高。” 郭子仪叹了口气说道。 “或许你们还有很多疑虑,但这么说吧。本节帅就问一句,河西军出大斗拔谷攻吐蕃,自河西节度使设立以来,一共有几次?” 方重勇环顾众人问道。 郭子仪瞬间不说话了,事实上,也就王忠嗣当年担任赤水军军使那一次而已!开元初年的时候,吐蕃人从大斗拔谷出兵,一把火烧了瓜州城,后面又从大斗拔谷从容退回,唐军都没有追击过。 换言之,唐军主动出击大斗拔谷,应该不在吐蕃军的预料之中,起码不会是他们防御的主要方向。而且方重勇还知道,几个月以前,他在陇右的时候,狠狠对这个方向的吐蕃军削了一刀,全歼吐蕃精骑一万人。 而这支部队,很有可能是吐蕃军的预备队,用来在关键时候破局的。从缴获的吐蕃军盔甲马匹都能看出来,他们绝不是普通的吐蕃东岱部落兵。 换言之,这个方向的吐蕃军如果没有得到后续增援与补强,那么绝对是整条战线中最弱的一个点。从吐蕃国内的政治派系看,这一系的人马并非如今吐蕃大论乞力徐那边的。 方重勇心里有五分把握能赢,但是他没有把想法公之于众。 “如此,那一切便依节帅之命行事吧。” 郭子仪点点头说道,态度软化了不少。 此番赤水军作为河西边军主力,引而不发守卫河西走廊,防止吐蕃人打闷棍,并不参与奇袭吐蕃。 这支唐军精锐,将来是要参与出征西域的,赤水军士卒们本身也不想对阵吐蕃,只想到西域去捏软柿子。所以他们对阵吐蕃人的作战积极性并不高。 方重勇从谏如流,没有勉强这些人,因此赢得了赤水军的拥戴。 而郭子仪这次本来可以不来的,但是为了立功,郭子仪不得不跟着方重勇一起出兵,不得不带着亲兵数百人走一趟大斗拔谷。 郭子仪的根基在河东太原,不是河西本土派,跟赤水军的人处好关系也没什么大用,混资历以后立功上位才是要紧事。 这便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同一个节度使麾下,不同的军队,不同的将领,因为出身和地缘的不同,他们的个人选择也可能会大不相同。 这些人就好像是各种各样的食材,节度使就好像是一个高明的厨子,什么食材做什么菜,如何搭配如何烹饪是一门高深学问,不能随便丢一起大乱炖就完事。 那是在暴殄天物。 “诶,辕门二龙呢?” 方重勇明知故问道。 “这个,末将来河西不久,对此也是两眼一抹黑,不如让犬子刘怦去军中问问,再来回报节帅如何?” 刘贡微笑说道,眼睛眯成一条缝。 “如此甚好。” 方重勇亦是微微一笑,给刘贡夹了一块豆腐放到对方碟子里。他忽然想起刘贡口中提到的那位刘怦,应该是刚才被自己骂“狗叫什么”的小年轻。 唉,年轻是真的好啊! 方重勇忍不住暗暗感慨,年轻人血气方刚,看到什么不爽就想仗义执言,这才是年轻人该有的样子嘛! 哪像自己这样,人还没老,心就先老了,跟眼前这些老狐狸们谈笑风生,失去了童年和少年的珍贵体验。 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个身上捆着一叠又一叠钞票,然后把钞票塞到美女胸前的沟壑里面,用钱把美女砸到床上,引诱她们主动洗白脱光卖身的油腻金主爸爸一样。 本该激情四射的青春,变得索然无味了。 骑快马,玩靓妞,想打谁就打谁,快意恩仇不知愁,不去担忧明天有没有饭吃,这才是年轻权贵该有的生活啊! 方重勇沉思着杂事,暗暗悲春伤秋的时候,面色却依旧是平静如水。 看到方节帅不说话,军帐内鸦雀无声,众将都被他的气势所压迫,不得不闷着头吃咸菜滚豆腐。 唯有何昌期在一旁吃得砸吧嘴,像头猪在吃糠时欢快摇尾巴一样。 不一会,那位叫刘怦的小将,低着头走进来,不敢看方重勇,对着众人便叉手行礼,随即退下。他身后出现两个穿着河西边军黑色军服的中年人,看打扮就是普通士卒,皮肤呈现经常日晒的黝黑,身材极为魁梧,不逊何昌期。 这两人不由分说的单膝跪下,低头不言,似乎是在听候军令。 二人一进军帐就给人一种猛兽般的压迫感,这绝对就是名镇河西的辕门二龙了! 方重勇慢悠悠的站起身,走到他们跟前,将二人扶了起来。 “你们可还认识本节帅?” (本章完) 第293章 一鱼二吃 “节帅,这是……” 有着“辕门二龙”之雅号的乌承恩和乌承玼兄弟二人,一脸疑惑看着方重勇,带着懵逼的表情,回忆着从前究竟在哪里见过对方。 “沙州方刺史?” 乌承玼忽然想起来,当年打赢吐蕃以后到凉州城领赏,似乎在酒宴上见过方重勇一面。 只不过当年对方年幼,身体似乎也比现在瘦弱得多,身材也矮小得多! “哈哈,得亏你们还记得当年之事呐,二位平虏先锋,久仰久仰。” 方重勇分别跟二人亲热握手说道。 “方节帅!” 乌承恩和乌承玼直接跪下磕头,声泪俱下。这几年他们是怎么过来的,不问可知。 至于这两人为什么不肯离开军营回家隐居呢? 因为凉州乌氏是本地豪门,他们若是回家隐居了,那岂不是坐实了“家族谋反”的传言? 到时候家族不反也得反了! 唯有二人继续在军中以普通士卒的身份服役,心甘情愿的挨板子,才能表明乌家别无二心。 这也是为什么方重勇前世历史中,安禄山造反以后,基哥把安思顺也给做了的主要原因。 造反通常都是全家上阵,还是宰了更安全,哪怕有冤杀的,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谁让安思顺的叔父,要娶个带儿子(就是安禄山)的二婚呢! 这个道理对于辕门二龙来说也一样适用。 “马上要出征吐蕃,你二人为先锋。 此战你们若是头功,本节帅升你们为平虏先锋! 此战你们若是阵亡,本节帅给你们立碑! 大丈夫马革裹尸,死得其所,岂不快哉!” 方重勇再次将辕门二龙扶起来,大声说道,故意让整个帅帐里的将领都能听到! “卑职绝不辜负节帅厚望!” 乌承恩和乌承玼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一般,砰砰作响。 “何老虎,给二位平虏先锋壮行! 今日只有咸菜滚豆腐,你们先将就吃着。 待破吐蕃后,豪爽大丈夫,一起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好好快活!” 方重勇指着咕咕作响的大锅,哈哈大笑,爽朗说道。 “请!” 何昌期分别在两个碟子里盛了几块豆腐,走过来递到辕门二龙手上,又安静的退到一旁。 辕门二龙想也不想,直接用手抓豆腐,狼吞虎咽塞到嘴里,只觉得碟子里的豆腐咸香滑嫩,滋味无比美妙! “辕门二龙啊,你们可是跟河西边军这么多将军,在一個锅里吃过饭的。 上了阵,直管往前冲便是了,不用担心有人分润伱们的功劳。” 方重勇亲手接过这二人吃完的碟子,鼓励他们说道。 这一幕被帅帐内所有人看在眼里,众人的表情有钦佩,也有疑惑。有人仿佛看到了当年威震陇右的郭知运;也有人不动声色,好似什么也没发生。 …… “王忠嗣这是干什么吃的!他这个陇右节度使还想不想干下去! 哥奴!你说朕现在要怎么办! 难道就看着吐蕃人在我大唐境内攻城略地?” 兴庆宫的勤政务本楼书房里,大唐天子李隆基直接将一封前线战报甩到右相李林甫脸上! 吐蕃四十万人,兵分三路攻打陇右节度使防区,主攻石堡城。 分析过军情后,王忠嗣选择集中兵力守住石堡城一线,才勉强保住鄯州不失。 而其他两路,吐蕃军势如破竹,欺负唐军兵少,都取得了相当大的进展。 其中一路吐蕃军攻克叠州(甘肃迭部县),镇守叠州的积石军不敌,退往宕州怀道县(青海舟曲)。 另外一路吐蕃军强攻七千漠门军驻守的洮州(甘肃临潭县),两军于雾露山下血战三日,尸横遍野,最终漠门军退往岷州(甘肃岷县)。 吐蕃军穷追不舍,又攻岷州。 漠门军残部整合了岷州的少量边军,稍作休整后没有守城,而是主动转移到岷州与渭州交界的龙马山一带,并在龙马山大破吐蕃追兵,斩首五千人。 吐蕃军被打了一闷棍,只好退回岷州州治岷乐县。而漠门军则是继续在龙马山一带布防建立营寨,阻挡吐蕃军攻渭州。 双方于龙马山附近对峙,渭州西部形势岌岌可危。 渭州东部的陇西县、襄武县等地,是关中门户,吐蕃这一次偏师突进,着实吓得基哥一阵哆嗦。 虽然吐蕃军是强弩之末,而且前方的道路崎岖,需要翻山越岭,无法支持大规模军队的后勤。但吐蕃人这次毕竟已经是深入到了大唐腹地,穿透了陇右节度使的防区。 理论上说,如果这支吐蕃军的士卒人人悍不畏死,大唐又在接下来的关键战役战败,那么这支偏师已经具备杀到关中,在长安潇洒走一回的资本了! 被吐蕃人连下三州,并且渭州告急,让基哥恼羞成怒。 得亏王忠嗣保住了石堡城,否则他极有可能立刻就被基哥撤职查办! 不仅如此,李林甫不善军务的缺陷,这次被无限放大。面对陇右前线失利,他被基哥劈头盖脸的一阵糊脸输出,李林甫愣是说不出半句辩解的话来。 王忠嗣的布置有问题么? 其实只是中规中矩,谈不上什么大问题。 在陇右,唐军本身就吃了地利和分兵的亏。吐蕃军可以在青藏高原随意调动,指哪打哪,陇右节度使的防区则是被山脉天然的分成了三个! 李林甫扪心自问,就算他在鄯州,也改变不了什么局面。叠州、洮州、岷州都是大唐的下州,贫困县一大堆,边民户口不多。 唐军部署重兵守着,其实只是为了挡住吐蕃人进入关中的路线。 可就算是这三块鸡肋的地方,生存条件也比吐蕃人居住的青藏高原好太多了,所以吐蕃军的战斗意志是很高的。每年秋后,吐蕃人都需要在低海拔和温暖湿润的地方过冬。 战斗与侵略,是他们生存的硬需求。 所以说这波对垒中陇右镇吃亏,也不过是边镇战斗的日常而已。基哥生气,完全是因为那种“老子天下第一”的心态作祟。 不过军务上的事情,不懂就是不懂,勉强装懂,到时候出事了,甩锅可不是那么好甩的! 作为老硬币的李林甫,又怎么会硬顶基哥呢。 他对基哥叉手行礼,慢悠悠说道: “前任神策军大将军方有德,骁勇善战,屡建奇功,又得圣人信任。 如今,圣人让他担任宣武军节度使,外放去汴州的诏书,还在微臣的案头没有发下去。 原本微臣是打算等今年圣人寿辰以后,再让方将军去汴州的,让他可以在长安为圣人祝寿。 现在倒是可以提前一下,让方将军以宣武镇的名义,领着神策军奔赴渭州,击退吐蕃人以后,再去汴州赴任。” 不懂军事的李林甫,却很懂基哥的心思。 如今的基哥,就是想天下稳定兼有繁荣。如果繁荣实现不了,那一定要保住稳定不折腾。 吐蕃人打到渭州了,让坐镇长安的基哥感觉不安稳了,所以这位大唐天子才会恼羞成怒! 至于为什么不调动河西的兵马,那是因为……这年代没有空降兵,也无法在大山深处打隧道。河西丘八们没法穿越数百公里又没有山路,海拔还高达两千米以上的大山! 河西兵只能勉强支援鄯州,无法支援陇右节度使防区最南面的叠州、洮州、岷州,这也是吐蕃人用兵的刁钻之处。他们知道唐军哪里部署比较强,所以明知道讨不到便宜,就不会白白去送,哪怕他们不怕死。 “如此也好吧。” 基哥无奈叹了口气,不管哪个皇帝,都是人到用时方恨少。这两路吐蕃军偏师,就是刚好掐住了对阵唐军实力的上限,其目的就是为了让王忠嗣调兵南下,削弱石堡城的防御强度。 而王忠嗣也是看出来了吐蕃人的意图,所以将大部分主力都集中在鄯州一线,并未上当。另外两路各有陇右镇的一个军,其中一个四千人一个七千人,彼此间还不能互相支援。 想把以“万人”为单位的吐蕃军顶回去,难如登天! 现在唐军这边就差一股生力军,就能盘活棋局。 当然了,这支军队也不可能是河西的边军,他们要么来自关中,要么来自剑南。 剑南镇兵员少不说,山路还崎岖难行,显然无法执行支援陇右的军令。所以神策军西征陇南,其实只不过是“不是选择的选择”,压根就没得选。 “交子的事情,必须提前上,不要再等朕的寿辰了,用兵就要花钱,发交子正是时候。” 基哥沉声对李林甫说道,已经不想跟对方商议战争相关的话题了。 反正方有德还没离开长安,等李林甫离开兴庆宫以后打个招呼就行了。 “回圣人,交子的事情已经在办了。如今阴雨连绵一月有余,今年关中很可能会大涝,那个青苗法要不要……” 李林甫面有难色问道。 大涝之年,必定歉收。如果歉收的话,今年就一定会有大量自耕农破产。 本来所谓的“青苗法”还应该再考察考察,先在某个产粮多的州县试点一下。不过看这架势,今年关中地区破产的自耕农估计要一茬接一茬了。 在大唐,原本干宰相是个“击鼓传花”的游戏。宰相任期四年左右,只要任上不出问题,那就能落到好名声。可是李林甫没办法玩击鼓传花,因为他当了这么多年右相,还将一直担任下去,他总是击鼓传花的最后一棒。 与其出了事再提青苗法,放低息交子贷款给自耕农救场,还不如现在还没推行交子的时候就提出来,显得自己有“先见之明”。 如果基哥点头,将来出了事,那就不是自己的责任了! 如果基哥否定,等出了大事以后,李林甫再提青苗贷的事情,事半功倍! 赢麻了! “当然要放青苗贷! 哥奴啊哥奴,这种事情还需要朕提醒你么,你早就应该准备好啊!” 基哥满脸不悦的呵斥了一句!似乎看穿了对方那点小心思! “圣人教训得是,那微臣就让刘晏那边加快速度,提前发交子,提前部署青苗法的推广。” 李林甫脸上带着笑容,低眉顺眼的说道。 “去吧!军费的事情,一定不能耽搁。 神策军出征前,赏赐要给足!军粮军械,都要备好! 这次朕要吐蕃人来多少死多少,一个都不许放跑了!” 基哥恶狠狠的说道,那表情,跟个街边下棋下输了,无能狂怒的大爷差不多。 基哥其实并不在乎边军禁军的丘八们,过得好不好,活得高不高兴。但他很怕渭州被吐蕃军攻下,关中门户大开,那样乐子可就大了! 白居易写“今日边防在凤翔”,那是因为经历了安史之乱,大唐元气大伤挡不住吐蕃人; 要是不久以后李白写什么“今日边防在凤翔”,那基哥脸上可就真挂不住了。 “微臣一定办好。” 李林甫面不改色的行了一礼,转身便退出了书房。等出来以后,才发现自己后背全部被冷汗打湿了。 其实开元时期唐军闹过更大的笑话,节度使都有被阵斩的情况。那时候基哥都是淡然处之,因为他笃定自己可以完全掌控局面,根本不虚吐蕃人。 而现在,基哥变得易怒了,焦躁了。吐蕃人攻渭州,就让他心慌意乱。 他怕的真是吐蕃人么?李林甫默默问了自己一个他根本不敢细想的问题。 …… “大斗拔谷的入口,便是大斗军的驻地。 而大斗拔谷的出口,则是峨堡岭!峨堡岭上有吐蕃人在此筑城,在城内屯扎重兵。 等攻克了峨堡岭,我们居高临下,便可以攻打吐蕃人的牧马之地。” 一张破破烂烂的地图上,方重勇拿起炭笔,在某个山丘形状的地方画了一个圈,对身边的几个将领说道。 这句话其实说得没错,或者说正确到了极致,属于是经典的“正确废话”。 此战破吐蕃,关键便在峨堡岭,在场每个人都知道,甚至他们不用看地图,都知道那边是怎么回事。 吐蕃人所在的后勤基地,也是方重勇他们这次准备攻略的目标,是一片山谷高台地形,吐蕃人在此有木寨,没有建城池。 峨堡岭在高处,山谷在低处,挨着河流,这里有耕地也有草原,可以种粮食的同时放牧,为吐蕃军提供了大量粮草辎重。 这块区域比大斗军所在的区域海拔要高一些,但是却低于大斗拔谷这一段狭窄山路的海拔。 唐军如果要攻打这里,行军路线会呈现“最低-最高-较高”三个毗邻区域。简单说,就是翻山难,但翻过了山,反而不难了。 而峨堡岭就在山巅之处!还扼守着大斗拔谷的出口!过了峨堡岭就是一片坦途! 峨堡岭是不是战役的胜负手无需赘言,关键在于:唐军怎么拿下吐蕃人重兵把守的峨堡岭! 众将都看着方重勇不说话。 “无需多虑,本节帅早就有破敌之策了。 今日让士卒都吃饱喝足,带七日干粮。 明日清晨,便出发前往峨堡岭! 今夜很忙的,还有些准备要做,都散了吧。” 方重勇似乎故意不将破局的关键告诉其他的,为的就是防止走漏消息。 在他看来,此战就是一个兵贵神速。破吐蕃,根本不需要跟对方耗时间,只需要一个晚上就能分出胜负了! (本章完) 第294章 风雪六月天 刚刚入夜,河西大斗军军营内沉默而紧张。军中的厨子们烤着羊,熬着汤,蒸着胡饼,煮着饽饦,忙个不停,又无人开口说一句废话。 菜肴做好了以后,被送到以“火”为单位的各小队里,将其分发,士卒们都是拼了命的胡吃海喝,吃完还有。 晚上暴饮暴食,确实不利于身心健康。但考虑到他们不久后便要出征,这很可能就是他们人生中最后一顿好饭。 在这个前提之下,一切瑕疵都不值一提了。 不过银枪孝节军的某些士卒并没有吃东西,他们已经于一个时辰前“开小灶”吃过了,现在已经在整理行装准备出发。 未脱毛的白色羊皮衣、羊皮帽;厚实透气的棉背心; 夔州楚麻做的绑腿布,河西出产的牛皮手套; 牛皮靴、羊毛袜与羊毛毯;防冻伤的外敷药,适应高地气候的中药丸;拐杖,钩锁,长绳; 经过改造,可近距离连射的臂张弩等等。 这些唐军中不太常见的东西,银枪孝节军中士卒几乎是人手一套。 还有几人合用的小型毛毯帐篷,专门为恶劣严寒天气所准备的。 方重勇带着郭子仪巡视到此,看到众士卒们都在打点行装,查漏补缺,不由得满意点头。 精锐,就应该是这个样子。 所谓精兵,不是好勇斗狠就行了的;装备精良,也不是把刀磨快了就行了的。 “兵不在多在于精,此战夺取峨堡岭,不是靠堆人数就能堆出胜利来的。 反倒是人多了麻烦,容易阴沟翻船。 我们占天时,吐蕃人占地利,谁能争得人和,谁便能赢。” 方重勇指着一位正在试衣服的银枪孝节军士卒说道,郭子仪只是微微点头不置可否。 无论是唐军还是吐蕃军,尤其是吐蕃,都有“重武备而不重装备”的习惯。刀枪剑戟,盔甲战马,攻城器械,双方都是很完备的,几乎没有代差。要什么都有,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们做不出的。 但是,在士兵個人装备上,唐军和吐蕃军都是弟弟,能用就用,没太花心思。 其战略眼光差了方重勇这个后来人一千多年! 士兵能吃好,穿暖,配备应急药,这些都是精兵最基本的配备。 而为了适应不同的气候与地形,所需要的特别装备也很多,这便是更进一步的后勤支持了。 银枪孝节军作为后勤保障充沛的精锐,其装备都是在工部下属的工坊特别定制,也有一部分是委托武威城这边的大工坊定制的,主要是一些羊毛及防寒制品。 “方节帅,我们夺取峨堡岭,要如何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呢?” 郭子仪疑惑问道。 “此战我打算用一千精兵夺峨堡。其余两千精兵,晚一日再出发,开辟粮道,剩下六千大斗军为后援。” 方重勇沉声说道。 他现在手里有将近一万兵马,一口气丢在大斗拔谷这样的地形中,压根施展不开。 特别是唐军是从低处往高处进军,这一万人的粮草,要如何保证都是个大问题。 如果战况胶着,进不能进,退又不能退,一万大军很可能饿也饿死了! “节帅用兵自有奥妙,末将愿闻其详。” 郭子仪不动声色问道,这就是典型的不太相信,却又不好意思硬着顶撞了。 方重勇看破他的小心思,摆了摆手说道:“史书记载,隋末时候,皇帝杨广领着隋军精锐从张掖出发,进入大斗拔谷。当时正值七月天,忽然天降暴雪,隋军与所携牛羊冻死大半。后人多半不信,以为讹传。” 郭子仪没说话,但脸上呈现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并没有将方重勇的话当做笑话在看。 大斗拔谷这一段山路,是一个气候很妖孽的地方。它的北面出口,面临的是荒漠性气候,炎热干旱,而南面出口,又是寒冷湿润的高原气候。两种极度反差的气候,又被山脉阻断。 而这条山脉中间的豁口,便是大斗拔谷。 这使得六月飞雪,气温爆降四十度,在大斗拔谷内都不算什么稀奇事!真要说就是日常基操。 方重勇猜测,广神当年应该就是遇到了这样的灾难性气候突变,军中又无此地常驻居民,没有做好防寒准备,故而吃了大亏! 在出发来大斗拔谷之前,方重勇就找来了好几位在此地生活过数十年,后来又在武威城讨生活的向导,打听了一下大斗拔谷那边的环境。 用一个词来形容,就是“险象环生”。气候,就是唐军最大的敌人,没有之一! 来到大斗军营地的第二天,方重勇又在本地寻找熟悉路线的山民,然后得到了一个重要情报:年度六月飞雪的气候又来了,只是不确定是哪一天。 反正这段时间,为了以防万一,这些山民都是不进山放羊的。遇到极端暴风雪,往往只持续半个时辰,就能要了他们的老命。 山民都如此,吐蕃军就更是如此了。 吐蕃驻守峨堡岭的军队,补给不可能做得很好;吐蕃奴隶制,也不可能让士兵时时刻刻都吃饱穿暖。最近一段时间可能会出现极端降温天气,吐蕃军还会不会沿着山路巡逻? 或许有,但可能性很小。 如果把进攻的队伍压缩到一千人的话,那么路上被吐蕃人发现的可能性就更小了! 快到峨堡岭后,军队埋伏起来,等待夜晚可能出现的风雪天气。然后利用夜色或者短暂窗口期的严寒天气,一举拿下无力反抗的峨堡,值得赌一把。 根据常识,一天当中,气温下降最快的时间段,在下午一点到下午四点之间。因此山中的严寒天气,极有可能出现在这一段时间大降温,而非是深夜严寒。 事实上,史料记载广神遇到的严寒天气,也是在白天。根据当地人介绍,这种天气一般最多不超过一个时辰,随后气温回暖到正常。 如果没有遇到这种大降温,那就只能选择夜色突袭,所以唐军总共有两次攻城机会。 方重勇已经打听过了,峨堡不是依山而建,而是汉代勉强在山岭上修建的一个永久性堡垒,现在城墙大半都已经坍塌无法修复。 吐蕃人占据此地也不过数十年而已,并未重新修缮城池,只是将城墙缺口用木栅栏堵住,利用南面的补给勉强维持着关键节点的军事存在。 当然了,吐蕃军在靠近后勤基地的山岭,勉强还能维持住。 唐军如果要维持峨堡,则必须以大斗拔谷为补给线,从河西走廊往这里运送物资。 在非工业时代,那是连理论上的可能都没有。要不然,河西边军早就把战线推进到峨堡岭作为防守节点了。 听完方重勇的解释,郭子仪大为叹服,所谓胆大心细准备足,不外如是。 如果方重勇的调查都属实,那么此战先锋军一千人,根本就不需要使用马匹,反正山路上也跑不起来。也不需要考虑什么补给线的问题,反正输了就是有去无回。 高山上有一条小河名为童子坝河,会流经大斗拔谷的北段。但大斗拔谷靠近吐蕃的南段,却没有可供军队饮用的水源,这是一个不可忽视的大问题。 郭子仪这才明白方重勇口中的“兵贵神速”是什么意思。 开弓没有回头箭啊,攻打峨堡岭,时间拖久了,连水都没有喝的,只有翻过了山岭才有新水源,要不就得退回大斗拔谷靠近河西边军控制区的北段饮水。 输了就是死! “方节帅,此战看似不难,但首战风险极大。拿下峨堡后,大部队便可以骑着马行进,还可以驱使毛驴、骡子驮着辎重行进。 峨堡以南吐蕃人还设有重兵看管物资,数量只怕不下两万人。不过占领峨堡之后,我军便立于不败之地。 所以请方节帅带着第二批人马前往峨堡岭,第一批先锋,让末将领兵就行了。” 郭子仪叉手行礼请战说道。 “如此也好。 让何昌期为你副将,辕门二龙为先锋,今夜子时出发。某明日午时,会带着两千银枪孝节军出发。等我们会合之后,再派人传信,让刘贡带着大斗军来接应吧。若战事不顺,就不必叫他们了。” 方重勇微微点头说道。 大斗拔谷的长度大约五十多里地,军队步行一日即可赶到,如果急行军,速度还要更快。沿路不用照顾马匹,省了很多麻烦。先锋军一千人,主力两千人,大约半天的时间差。 而战力稍差的大斗军此番出征规模大约六千人,峨堡岭之战方重勇已经不考虑让他们参加了。大斗军的主要任务,是攻打峨堡岭东南面的吐蕃军后勤基地,前期只管养精蓄锐。 银枪孝节军都是边军中百里挑一的好汉,装备都是大唐官方最高级别工坊生产的精品,前期的情报工作也做得很到位。 在有心算无心的情况下,要是这次奇袭作战失败,方重勇会向基哥上书,说自己练兵失败,将银枪孝节解散,以儆效尤! 告别郭子仪后,方重勇将何昌期找过来训话。 “此战虽然是郭子仪带队,什么时候打,什么时候行军都由郭子仪决定。但到了峨堡岭以后,具体怎么攻城,现场你自己判断局面,务必亲自带队。” 方重勇耳提面命般的嘱咐道。 “嘿嘿,节帅放心好了,末将打仗不含糊的。” 身材魁梧异常的何昌期拍了拍胸口保证道。 “跟弟兄们说一句,此战赢了我给他们报功;此战万一要是输了,某便要解散银枪孝节军,把他们打发回原籍! 让他们都把招子放亮点,别给本节帅偷奸耍滑!” 方重勇面色平静说道。 “哈?打不赢就撤销番号?不是说胜败乃兵家常事吗?” 何昌期大惊,这才明白方重勇是动了真格的。这种情况就好像某人相亲之前,说自己没被对方看上就吞粪自尽一样! 不过方重勇考虑的是:对于军队来说,番号就意味着生命。军队待遇都是跟着番号走,而不是跟着个人走的。银枪孝节军解散,让他们这些人回原部队,那还了得? 人活一张脸啊!脸都没了,岂可为人? 要是这样的死命令,都不能激发部队的斗志,那这支军队也确实没有存在必要了。 “这一战若是不能赢,则银枪孝节军不配为圣人亲军。未免将来丢人现眼,不如现在就把番号撤销,我也乐得清静。” 方重勇不耐烦的摆了摆手,让何昌期去传达军令。 …… 时而是沙地,时而是戈壁,时而是雪地,时而又是郁郁葱葱的山岭。大斗拔谷内的山路,就像是在走遍大唐不同地方的山道一般,变幻莫测。 无惊无险的走完了四十多里地,此刻已经是正午时分。天上挂着一轮夺目的烈阳,而且阳光像是火烤一样,照在银枪孝节军这一千先锋军身上,令人头晕目眩。 这些人全身是汗,又无法脱掉棉衣皮衣,酷暑般的天气,让他们苦不堪言。 “郭将军,不让儿郎们歇一歇么?你看这酷热难当的,将衣服脱了不碍事……” 何昌期用袖口擦了擦额头上的热汗说道。 出发时郭子仪的第一道军令,就是全军士卒不许脱掉身上的皮衣与棉袄,违令者斩! 其实出发时是子夜,山里温度很凉爽,倒也不觉得如何,所以银枪孝节军的士卒们也没把这道军令当回事。只是走了大半天以后,还是急行军,到中午这些丘八们就有些扛不住了。 累倒是其次,毕竟他们这些人都是军中百里挑一的健儿,压根不怕这点强度的步行。 就是头顶上那一轮烈日有点受不了,太晒了!羊皮帽下面的头皮都被汗水打湿了!凉州现在是什么天气啊,白天穿单衣的! 酒肆里的胡姬,白白的肚皮都露在外面!他们一帮大老爷们儿穿棉袄走山路,像是一群烤羊一般! 何昌期一肚子火,又没处发。 “何将军莫要焦躁,我看这天气,就要变了。” 郭子仪眯着眼睛,看着离头顶不远处的一片云,正在朝自己这边飞速而来,肉眼都能看到云在移动。 正在这时,一股凉风袭来,何昌期忍不住一个哆嗦,身上的热汗瞬间变成了冷汗! “快快,传令下去,扎帐篷,把毛毯都用起来,风雪要来了!” 郭子仪急忙下令道。 不过这似乎是多此一举。因为不用他下令,银枪孝节军的士卒就已经慌不择路般的在扎帐篷了,谁的眼睛都不是瞎的。原以为是江湖传说,没想到这样的极端天气还真被他们遇到了。 其实吧,靠近吐蕃一边大斗拔谷的南端气候湿润,而靠近大唐一端的气候干燥炎热,而且靠近峨堡岭附近的海拔还高。 热空气遇到冷凝和高海拔,通道还形成了对流,这种六月飞雪的情况,跟飞机容易在对流层结冰是一个道理。 对于古人来说或许很稀奇,在方重勇前世那个年代,早已司空见惯,见怪不怪了。 几乎是瞬息之间,山谷之中,北风开始呼嚎,银枪孝节军的壮汉们,一个个都躲在保温性极好的羊毛军帐内,裹着毯子瑟瑟发抖。之前嫌弃身上穿着的皮衣和棉袄太厚太热。 现在反而嫌弃它们太薄了不顶用! 大概是众人的祈祷起了作用,不一会寒冷的风已经停下,山谷中开始下起大雪来,气温却是一点都没上升,反而下降了不少。 “都起来,急行军!谁不动看老子打死他!” 何昌期领着亲兵队,将一顶又一顶的厚实军帐踢翻,拿着军棍殴打起身慢一拍的士卒,长蛇般的队伍里顿时一阵鸡飞狗跳。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千人的队伍便将军帐遗弃在原地,几乎是以小跑的速度向前行军。此刻他们距离峨堡岭,不过几里地而已了! (本章完) 第295章 丘!八!之!魂! 大斗拔谷,峨堡岭上,一边倒的战斗正在持续着。血肉横飞,喊声震天。 从一开始,惊慌失措的吐蕃人,就没能组织起成建制的防御。 攻城开始以后,几个银枪孝节军的健卒,将绳索套在吐蕃人补城墙的木栅栏,用力一拉。本就因为风吹日晒而脆弱不堪的木栅栏,便应声而倒。 看到“城墙”被突破,十多个回过神来吐蕃军士卒,连头盔都没来得及换上,就冲到栅栏缺口处补位。随即他们中的一些人,便被飞来的几支箭射中脖子,倒地不起。 在河西军中并称为辕门二龙的乌承恩与乌承玼,此刻一人手里一把大弓,正在协助银枪孝节军中的尖刀部队冲城。何昌期手起刀落连砍三人。他身后的十几个士卒互相掩护,交替突进入城。 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何昌期身旁还有不少银枪孝节军精锐用弩箭开道,吐蕃军士卒像是被割麦子一般陆续被撂倒,大部分人连举盾的时间都没有。不断有人从城内的巷道内冲出来,却如同添油战术一样,建制散乱,只能各自为战,像是无头苍蝇一般乱撞。 峨堡没什么城门可言,木栅栏随处都是。 唐军神兵天降,已经从几个缺口同时冲入城内,见人便砍,好似洪荒猛兽一般突进。连盔甲都没穿的吐蕃人,基本上中了弩箭就丧失了战斗力,接下来只剩下早点被砍死,还是晚点被踩死而已。 “鸡贼”的吐蕃人,因为恶劣多变的气候,普遍没有披甲,事实上日常巡逻也没法披甲。虽然吐蕃军中的森严军规,三令五申要求执勤必须披甲,但在峨堡几乎没有人在认真执行。 立法者,永远都不知道基层执行的痛在哪里。 大斗拔谷之中气候多变,严寒来了要脱去甲胄,酷暑来了也要脱去甲胄,有时候一天当中寒冷与酷暑天气轮回好几次,每一次都不到一個时辰。 在这种气候下穿盔甲巡逻,有时候搞不好真会死人的。 而这几十年都没唐军来攻峨堡,吐蕃军中谁会有心思千日防贼呢? 奴隶制的吐蕃,很多时候严格的军令直接变成了摆设。只要对应的地点长期没有战斗,守备松懈是必然现象。 何昌期领着银枪孝节中的先登五十人,一路从栅栏缺口杀到峨堡的城楼,身上白色的羊皮衣,已经全部染红。他的头盔,面颊,双手上全都是血,一滴一滴落到地上,连横刀都砍坏了五把! 他身后跟着的数十人,也差不多都是这个样子,一个个都杀红了眼,最后只靠衣着来判断是不是敌人,只要没穿白色羊皮衣的,统统杀掉!基本上都是一个眼神判断,身体就条件反射一样的判断要不要挥刀。 直到杀穿了峨堡,这帮人的脑袋才冷静下来,身上的热汗变成冷汗。他们看着满地狰狞的尸体后怕,忍不住吞咽着唾沫。看到地上已经流淌成沟的血迹,强忍着恶心不吐。 这些士卒当中不少人身经百战,但也有不少是第一次上阵。被选入银枪孝节军,只是因为身体好,技战术出色,不代表他们就动真格的亲手拿刀杀过十人百人。 这些士卒冲杀的时候压根没想那么多,也不知道自己手里到底有多少人命。等战斗结束后才发现,他们这一队人已经成了杀神,其他银枪孝节军的人员自觉用连射臂张弩给他们补位打掩护。 不仅是带队的何昌期杀人多,他身后那一队人也不少。短短一个时辰,辕门二龙一共射完十个箭壶,每个箭壶里平均五十支箭,战斗结束后,两人的双臂都在颤抖不停。 在方重勇事先的高压命令下,这一千人的银枪孝节军先锋军,因为担忧敌军兵多,在战斗时已经处于大脑空白状态。哪怕后来吐蕃人士气打崩了,他们也一样手起刀落,杀了跪在地上求饶的吐蕃军士卒再说,根本没过脑子。 封建时代的军队打仗,往往百分之十五的战损士气就要崩溃,很少有一方一口气把对手全部杀完的。而峨堡岭之战的血腥,就在于银枪孝节军明明已经取得了绝对优势,却根本不听吐蕃人怎么求饶。 反正就一个字:杀! 杀完为止! 他们并不是以杀人为乐,而是在紧张状态下不自觉的发挥出全部的战斗力,如同输入了固定程序一样,已经打疯了。 除非方重勇在这里下死命令,否则无论是谁下令让他们停下来,这些人也没办法执行军令。 处于战阵后方的郭子仪,全程观摩银枪孝节军杀敌,并不参与其中,而是带着几个从赤水军来的亲兵一声不吭,就这样默默的看着。 也没有下达任何军令。 郭子仪身边的亲兵,脸上流露出恐惧之色,又强行忍住,显得面部表情非常纠结。 他们实在是没见过打仗这么勇的,何昌期的打法,就像是现在便是生命中最后一刻,索性放开了搞! 虽然面上不动声色,但这种精中选精的练兵之法、以点破面的临阵战术,以及凶悍不留情面的一边倒杀戮,给了郭子仪极大震撼。 打崩吐蕃人士气的,其实就是银枪孝节军中,被有效组织起来的那些尖刀,数量不超过百人。在峨堡这种小型堡垒的攻防战中,不到百人的尖刀部队,杀得吐蕃人胆寒,产生了奇效。 一半以上的吐蕃军士卒,是在士气崩溃后,被一拥而上的其他银枪孝节军士卒砍死的,就跟宰鸡一样。这些士卒的战斗强度反而不高,因为那时候吐蕃人的士气已经被打崩了。 一个时辰之后,身上血迹都没有干涸,身上羊皮衣已经快要辨认不出本色的何昌期,提着一个人头来到郭子仪面前,非常粗鲁的将人头丢到地上说道:“这是吐蕃峨堡守军千总的人头。刚刚清点了一下人数,峨堡守军不足两千人,比预想的少很多。” 按照事前的估计,方重勇认为峨堡岭的吐蕃军,怎么也应该有五千人吧?这里不好补给,只是相对于河西走廊的唐军而言,但是亹源地区就在峨堡岭以南不远,已经没有什么山路要走了。 吐蕃军供养五千人死守亹源这个关键节点,应该没有太大难度。毕竟亹源就是吐蕃的后勤基地啊,峨堡岭也算是挨着后勤基地了。 “吐蕃在鄯州急攻石堡城,需要聚集兵力,也许就是原本在亹源附近的吐蕃军主力一部,已经从亹源南下了。 峨堡岭的精兵,应该也被抽调走了。” 郭子仪抱起双臂,若有所思的说道,他想到了一件极为恐怖的事情。 如果真是如他想的这样,那只能说明大唐中枢有吐蕃人的间谍,或者是有朝中重臣与吐蕃人私通。 此人对大唐中枢如何用兵了若指掌,也知道河西军要远征西域,不可能会出兵支援陇右,所以吐蕃人放松了对于河西镇的防范,将北线的主力调到鄯州以北,准备南北夹击河湟谷地,谋取石堡城。 军队调兵需要时间,尤其是吐蕃人的后勤实力远远低于大唐,所需的准备时间更长,所以他们更需要提前谋划。 于是吐蕃这边,很可能极早就知道河西军要远征西域,很早就开始准备了。 所以他们才能有如今的战略部署,并在陇右节度使的防区内,战斗处于上风! 一般的大唐边将,也不可能提前知道河西军要远征西域的军情吧? 就算知道,那也是近期的事情,吐蕃人明摆着很早以前就知道了。 那么这个出卖大唐军事部署的人,到底是谁呢? 他的地位一定很高吧? 是在兵部,还是在……圣人身边? 郭子仪心中想着这件可怕的事情,已经不敢继续往下想了。 “去布防吧,方节帅半天以后就到了。” 郭子仪轻叹一声说道。 “嗯。” 何昌期微微点头,面上似有不屑之色,转身便走。 “郭军使,这银枪孝节如此桀骜不驯,还凶狠残暴,将来可还了得? 谁能制得住他们?” 一个亲兵凑过来小声询问道。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肯定是该管他们的人来管,你操个屁的心。” 郭子仪疲惫的摆了摆手,懒得跟一个亲兵争论。 …… 峨堡岭的最高处,一千多颗吐蕃军的人头,被做成“京观”,摆放在一起。不断有秃鹫一类的食腐鸟在天空上盘旋,似乎是被京观的气势所折服,不敢下来。 方重勇一脸无语看着面前得意洋洋的何昌期,又看了看被筑城京观的吐蕃军士卒人头,压住内心的火气质问道:“这京观里人头有多少颗?” “回节帅,一千八百四十五颗!一个都不少!一个吐蕃军都没放跑!” 何昌期脸上就差没写着“快表扬我”了,要是长着尾巴,他的尾巴能翘上天。 “你说这些人头数量,是多了还是少了?” 方重勇继续追问道,面无表情,已经在爆发边缘。 何昌期想起出发前开会时的场面,不情不愿说道:“是比预料中的要少很多。” “对啊,你也知道比预料中的要少,那说明了什么呢?” 方重勇反问道。 “说明……吐蕃人对峨堡岭不重视?” 何昌期疑惑问道。 “蠢货!这说明亹源空虚啊!吐蕃军主力已经被调走了! 你踏马怎么就不知道带兵冲到亹源呢!还等我过来,你等个屁啊! 我要是路上拉屎拉一天,你也一直等一天吗?” 方重勇对着何昌期大声咆哮道,周围数十米内各级将校士卒都听得一清二楚,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敢笑。 “这次本节帅带了两千银枪孝节,一人双马。 现在,留五十人守峨堡岭,其他的人,跟本节帅冲亹源。 何昌期,这次要是再敢贻误军机,本节帅先砍你脑袋祭旗! 走!现在就走! 踏马的,有时间做京观没时间打仗,气死老子了!” 方重勇拔出疾风幻影刀,指着不远处陷入呆滞状态的银枪孝节军士卒骂道:“看尼玛看,都给老子去准备,一炷香以后开拔!你们以为打下峨堡岭就赢了么,还真不怕吐蕃人反扑啊,还不快去准备开拔!” 听到这话,众将校作鸟兽散,他们从来没见过方重勇发这么大的火。 “方节帅,我们是不是等刘军使他们带着大斗军主力来了再动手,现在峨堡不到三千士卒……” 郭子仪走到方重勇身边小声建议道。 守住峨堡岭,就已经是立于不败之地。反倒是在兵马没有到齐之前就带着先锋军去送,峨堡岭得而复失,会造成战略上的极大被动。 现在的任务,应该是守住这个关键战场节点才对啊! 郭子仪的建议实际上是非常中肯的。 “银枪孝节军,是天子亲军。 只有吐蕃人怕我们,没有我们怕吐蕃人的。 现在天时地利人和都在我们这边,要是银枪孝节军的士卒还不敢冲,那这支军队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没有军魂的军队,不配为精锐。 郭军使守峨堡吧,刘军使(刘贡)应该已经带着大斗军出发了,本节帅早就派人快马通知他带兵过来了。” “方节帅呐……要是咱们这两千多银枪孝节军就能横扫亹源,那让大斗军过来有何意义呢?” 思维敏捷,精通兵法的郭子仪,问了方重勇一个直击灵魂的问题。 如果让刘贡来,肯定是兵不够,兵不够就不该现在出发攻打亹源。 如果现在已经决定出发,那就是兵马已经够了,也不需要刘贡带着大斗军来“旅游”了。 方重勇这到底是要闹哪样? 郭子仪心中非常疑惑。 “这个嘛,本节帅也不知道。 反正这次冲到哪里算哪里吧,万一我们把北线的吐蕃军打穿了呢? 本节帅只知道,银枪孝节军是天子的亲军,可以战斗在最后一个人,马革裹尸而还。 唯独不能前怕狼后怕虎,走了,我们亹源再见。” 方重勇翻身上马,对郭子仪招了招手。 现在的郭子仪还不知道,将来在大唐讨生活,唯一可以依靠的,便只有手中的刀啊! 大好机会在眼前,怎能放弃磨刀呢? 方重勇在心中暗暗吐槽,却不会将这些话说出来。 他其实很想当一个磨嘴皮子的文官四处潇洒,但现实却逼迫他坚强,逼迫他尚武。 当环境不能适应伱的时候,你只能主动或被动的适应环境! 这便是人生的选择! 方重勇将疾风幻影刀放回刀鞘,目光坚定看着山下的青青草原。 要能镇得住银枪孝节军这帮无法无天的丘八,主将就不能怂!在大唐的繁华落尽之后,怂货不配活着。 这一战,方重勇要让银枪孝节军之名,成为吐蕃军中的一个禁忌,谈之色变!成为基哥身边不能替代的王牌,成为自己立足于大唐的杀手锏! 什么叫做怕?方重勇嘴角露出冷笑。 一众银枪孝节军的士卒,井然有序的开始脱下羊皮衣等防寒装备,将其装入行囊,并挂在马匹上。 然后他们换上皮甲,准备骑马行军。 下一个目标就是吐蕃人北线的后勤基地:亹源! 懵懂无知的世人此刻还不知道,关于银枪孝节军的传说,便从这里拉开了序幕。 (本章完) 第296章 套马的汉子威武雄壮 骑着马走出峨堡岭,南面便是一片郁郁葱葱的草原。从俄博岭发源的俄博河,如同一条透彻的玉带一样,在绿色的草丛中蜿蜒向东。这条河正是峨堡岭的主要水源之一,亦是当年大汉在峨堡岭筑城的最主要原因。 方重勇骑在马上,身后约一千骑兵。 何昌期与管崇嗣分别带着另外两路骑兵约千人,分进合击,扫荡俄博岭南面外围草场的吐蕃牧民与吐蕃斥候。 这条路往东南方向而去,就是著名的“祁连大草原”,当年吐谷浑的主要放牧之地。 而再往东南,顺着山谷的方向而去,穿过一条不长的碍口,便是亹源边缘的农耕区了!这里便是吐蕃军与大唐对峙而准备的三个主要补给基地其中一个,战略地位十分重要。 哪怕吐蕃人心再大,也不可能一点兵马都不留吧,一场恶战是难免的。 骑在马上,方重勇感觉屁股一掂一掂的,像极了他趴在某个美丽可人的女子身上欢爱,身体要跟着马的节奏一起动,如同在波浪上摇滚一般。 又酸爽,又疲惫! 如果凭借着在床上征服女人,就能征服世界,那就好了啊。 多么简单的游戏规则,努力锻炼身体就行了。长得帅活又好,就可以为所欲为,为什么没有那样的世界? 马背上方重勇的思维很发散,东晋的时候或许贵族们生下来就能靠娱乐活到老死,但在盛唐,这种游戏规则显然不适合他这样的“官宦子弟”。 武德充沛的年代里,杀人与被杀,都是寻常事。唯有手中刀,才能砍出一片天!在大唐生而为人,便是要磨练杀人的技术,否则你只能当一条卑微的狗。 当然了,这种技术并非完全局限于学习怎样拿着刀去砍人。这样想的人只配当一个阵前武夫。 领兵指挥、收买人心、捞钱敛财甚至是安抚民心发展生产,都是为了武德而服务。这便如同一把刀需要刀刃,亦是需要刀柄和刀鞘一样。只有好刀刃的刀走不远,也用不长。 吐蕃人正是因为有刀刃而无刀鞘,穷兵黩武盛极一时后落得崩溃千年。 脑子里正想着乱七八糟的事情,方重勇忽然看到视野尽头,似乎有一支辎重的队伍,骡子拖着平板车在草地上行进。 他对不远处的辕门二龙喊道:“帮本节帅看看,那支队伍是什么旗帜。” 方重勇隐约看到车队里有彩旗,但看不清上面画了什么图案。彩旗本身不能说明任何问题,哪怕是唐军,也会在某些场合使用彩旗。 “节帅!这是吐蕃象雄茹的风马旗!一般是吐蕃囊霞才有的!” 辕门二龙中的乌承恩对着方重勇喊道,他在河西军中二十年,对于吐蕃军队的旗帜早已烂熟于心。 松赞干布对吐蕃进行的行政区改革,政治军事一体化,便是所谓的“五茹六十一东岱”。一般一個“茹”下面十个东岱。不过松赞干布征服了象雄地区后,却并未设立“象雄茹”。 吐蕃为什么不设立象雄茹呢? 因为象雄据传在上古时期,雄踞青藏高原西南,鼎盛时期人口推测超过千万! 那时候青藏高原气候温暖湿润,象雄所在的西藏阿里地区,是成片成片的草原与森林,气候宜人。换言之,象雄曾经创造过相对水平极高的文明和灿烂的文化。 因此为吐蕃深深忌惮,并且象雄地区的文化,还反过来深刻影响着吐蕃的文化,同时也是苯教文化的发源地。这是被征服者反向文化渗透征服者的又一个例子。 既然已经用武力打散了象雄的政治体系,吐蕃人当然不希望象雄作为一个完整政治实体存在。 虽然吐蕃国内不设象雄茹,但唐军习惯把象雄那边的十个东岱,统称为“象雄茹”加以区别。这些人,通常都被吐蕃军中的禁卫军,驱使到前线与大唐对阵当外围炮灰,经常从事后勤运输的相关任务。 象雄地区的东岱,向来都是吐蕃军中的“囊霞”大户,承担后勤任务。西部的唐军边军也是看到风马旗,就知道这是吐蕃军的后勤队伍。 论钦陵之后,吐蕃也开始军事专业化,打仗不再是青壮前方作战,老弱妇孺后方补给了,三大补给基地也是因此设立。调动象雄如与苏毗如的东岱,负责后勤与外围侦查任务,也是吐蕃军中常态。 在河西打了二十年仗的辕门二龙,将这些告知了方重勇。他们看到行进缓慢的车队逐渐靠近,这下方重勇也看清楚了,都是花花绿绿的彩旗,上面并无图案。 尼玛,难怪看不清的! 方重勇在心中暗骂了一句,他之前还以为自己是在女人身上冲多了,搞得视力下降。 “吹号角,打旗语。让弟兄们冲上去把吐蕃人的队伍杀散,放他们跑路!辎重留在原地,让刘贡派人来舔包。” 方重勇对乌承恩下令道。 “舔包?” 乌承恩一愣,没明白这句话什么意思。 “就是……搬运物资到峨堡岭。” 方重勇面无表情解释了一句。 “得令!” 乌承恩大吼了一声,随即从怀里掏出号角,直接吹了起来! 呜呜呜呜呜呜呜! 苍凉的号角声响起,早就等得不耐烦,要冲上去砍杀的银枪孝节军士卒,如同脱缰的野马一般,在草原上纵马奔驰,朝着吐蕃人的后勤车队冲去。 一边冲刺,一边拿出马弓射箭。一面又一面“风马旗”被砍倒,那些来自象雄的吐蕃军三流士卒,毫无抵抗意志,扔下车队就撒欢了跑路,速度比兔子还快! 原本以为的恶战,变成了一边倒的骑马与砍杀。好在这些都是战功,银枪孝节军的士卒们也没有矫情的嫌这嫌那。 方重勇双腿夹着马鞍,双脚踩着马镫,骑在马上,孤零零在远处抱起双臂,冷冷看着眼前一边倒的厮杀,忍不住心中一阵阵的好奇。 吐蕃军的主力,到底在哪里呢?不可能后勤基地都没有吐蕃军主力吧? 据他推测,峨堡岭上的驻军,应该是来自苏毗区负责警戒任务的吐蕃二流军队,装束与装备都比较接近羌人,战斗意志薄弱,很可能是苏毗区孙波茹的人; 而现在这支运送辎重的后勤部队,则是来自象雄区的后勤兵,乃是吐蕃军中的三流军队,看到唐军骑兵就跑路。 吐蕃王族与后族所属,盛产大论的卫茹军队,为什么没看见呢? 方重勇当年就是从他那位吐蕃便宜“义兄”恩兰达扎路恭那里,打听到对方就是出自逻些城以北一个吐蕃权贵之家,正是隶属于卫茹的王室禁卫军家庭。 他是来自卫茹的托岱东岱,这里就是吐蕃禁卫军一部的基本盘。 所以达扎路恭当初对于苏毗区孙波茹的叛乱,镇压很彻底。对于吐蕃卫茹的人来说,吐蕃孙波茹的人,未必比大唐的人更亲近。 大唐的金城公主还嫁给吐蕃赞普了呢!套关系谁不会啊! 吐蕃的象雄、苏毗、森波、吐谷浑(这个是后来加进去的)被叫做内四族,其贵族不是吐蕃自己人,在吐蕃国内贵族里面是二等甚至三等人。 很快,战斗结束,结局毫无悬念。 方重勇骑着马上前查看情况,这种规模这种烈度的战斗,压根不需要他鼓劲,更不需要他骑着马带头冲锋。地上尸体不少,基本上都是吐蕃军的,一个披甲的都没有。 平板车上都是用麻袋装的粮秣,用绳子捆起来的干柴干草等物,还有一些奶制品,并没有什么稀罕货物。 “方节帅,卑职刚刚问过俘虏了,他们是去给峨堡岭上的守军送粮秣与柴草的。他们所属的囊霞,果然是象雄区的古格东岱,与苏毗茹毗邻,他们都是一同被赞普动员的奴隶兵。 光行军就走了两个月!” 乌承恩一脸古怪对方重勇说道。吐蕃这波是全国总动员,非大唐毗邻区的炮灰居然动员了不少人过来,所图非小啊! “知道了,准备进攻亹源吧。” 方重勇面色淡然摆了摆手,却是对郭子仪说的那件事上了心。 吐蕃军方高层,果然对大唐的军事部署了若指掌!起码打了两个月的提前量! 如果按照正常的军事部署,此刻方重勇应该已经带着河西军精锐出征西域了,说不定军队已经到龟兹了。 正是因为裴宽遇刺那档事,方重勇才被迫返回长安,一来一回耽误了一个多月。 事实摆在眼前,如果光靠吐蕃与大唐毗邻地区的军队,压根没法跟同时跟河西与陇右两个节度使麾下边军抗衡。吐蕃国内的山路又不像大唐修成官方的驿道,行军速度要慢不少,他们调兵需要很多时间的。 这一战,只怕是早有预谋了,只是吐蕃人没有预料到大唐国内的突发事件。 这一次,是方重勇头一回担心王忠嗣能不能顶得住! 吐蕃这波对石堡城是志在必得啊! “走,继续往东南方向走,在狮子口与何昌期他们会合。” 方重勇对乌承恩吩咐了一句。 …… 六个时辰后,亹源以东的狮子口山谷,银枪孝节军的三千骑兵,终于在此地汇合。 何昌期与管崇嗣分别给方重勇带来了一好一坏两个消息。 何昌期带来的好消息是:峨堡岭以南,已经被肃清,并无多少吐蕃军队,只有零星斥候。这些人不是被杀就是被抓,问到了一些信息。总之,亹源以西没什么伏兵之类的,直管往亹源莽就是了! 管崇嗣带来的坏消息是:从俘虏口中得知,峨堡岭以西的祁连地区,有吐蕃的一个东岱在此放牧,军队数量不详,估摸着顶天也就大几千人。 所以摆在方重勇面前的难题是,银枪孝节军的队伍也就三千骑兵不到,是继续向东攻打吐蕃人的后勤基地呢?还是先往西击破吐蕃偏师呢? 如果选择掉头往西走,虽然可以解除隐患,但却不得不走回头路,还要放弃已经唾手可得的攻击机会。 等杀穿祁连地区(青海省祁连县),再掉过头攻亹源,吐蕃军指挥官哪怕是傻子也回归神来了吧? 如果选择继续往东,以上的隐患都没有,但祁连地区的吐蕃军只要把狮子口堵住,银枪孝节军就会被吐蕃军堵在亹源,被东西两头夹攻,结局如何就不要幻想了。 那必定是一场生离死别的战斗。 当然,也可以选择分兵,只是分兵的结果很可能就是两边的战果一样都拿不到。这个想法在心中一晃而过,就被方重勇给否决了。 这种情况就好像一个人路上捡到钱包一样,要么自己私吞当做无事发生;要么全部交给警察也当做无事发生。 万万不能选择又贪钱又交一部分给警察,那样就会变成有事,而且是有大事发生了。 方重勇撇开众人,坐在一个小火堆跟前,看着熊熊燃烧的篝火,心中在反复权衡利弊。 战争就是这样,不可能等你把一切准备好了,让敌人按照你预想的姿势在床上躺好了,一丝不挂随便你摆弄! 沙场之上,危机经常会出现,而且常常是那种猝不及防又令人胆战心惊的情况。 继续向东?还是掉头向西? 这大概就是此战的胜负手了,方重勇暗暗想道。 他忽然想起前不久的安禄山,在风陵驿给自己算的那个,要他老命的拜火教“占卜”! 只怕安禄山当时也是跟自己现在一样的心情吧? 做错了选择,很可能就是死。 因为当事人压根没有勇气去猜,所以干脆把选择权,交给虚无缥缈的神明和运气。 这是何其可悲,人若是连自己都不相信,怎能相信运气? “方节帅,马匹已经喂好,我们现在应该趁着夜色进军么?俘虏说亹源的吐蕃军主力南下了,迟恐生变。” 何昌期小心翼翼的来到方重勇身边,压低声音建议道。他还不知道峨堡岭西边有吐蕃偏师的事情。 “你说得对,迟恐生变。” 方重勇站起身,拔出疾风幻影刀,对已然围过来的几个将领,举刀朝天大喊道:“众将听命!上马,开拔,今夜就杀穿亹源,有进无退!” “方节帅,峨堡岭以西的祁连地区……” 管崇嗣一脸忧虑没敢直接当众说出来,这个消息就是他审问俘虏审出来的。冲亹源固然是令人热血沸腾,但被吐蕃军夹击就不太妙了! “这次赌一把大的。 赢了银枪孝节封神,输了我们浩浩荡荡去阴曹地府继续闹! 此去泉台招旧部,旌旗十万斩阎罗。 大丈夫就是要意气用事,不惧生死岂不快哉!” 方重勇将疾风幻影刀收入刀鞘,拍了拍管崇嗣的肩膀,就朝着自己的战马走去。 “走啊,怕他个鸟!” 何昌期用力拍了一下管崇嗣的背说道。 然后他连忙跟到方重勇身边,不动声色的拍马说道:“节帅放心,某何老虎不是白叫的,等会一定冲在最前面,不让那些吐蕃人伤您分毫。此战之后,让天下人都知道咱们银枪孝节军的厉害。” “你这话真要自带狗头才行啊。” 方重勇无奈叹了口气,揶揄了一句。 “什么狗头?” 何昌期一愣,却见方重勇已然翻身上马,火光之下身型伟岸。 (本章完) 恰如新婚燕尔,锐评《长安十二时辰》 开题声明顺便叠甲,我不评论别人的书本身如何,不说好也不说不好,而是评论这种社会文化现象。 近年来文化圈的盛唐风盛行,可以说是这部作品带起来的。 《长安十二时辰》一共68万字,这是最不起眼的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任何关于这本书的其他东西,都没有全书“只有”68万字来得重要。 少了写不够,多了要崩塌,这个篇幅已经决定了书一切。 回归正题。 看到这篇书评的读者,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初恋,有没有新婚过。我时常都跟别人说,真诚的婚姻和真诚的感情,当说出“天长地久”的那一刻时,正在说话的那个人,我相信他此时此刻的感情绝对是真实的,发自内心的。 甚至那时候让他下一秒就因为爱情死掉,他也会无怨无悔。 这些都是真的,我也相信是真的,没有欺骗没有套路。 虽然这不代表一个月以后,他们就不能换伴侣。或许那个时候他们换了伴侣,同样感觉幸福。 假如,写一本小说,或者拍一部电影,让这个时刻聚焦在初恋情侣第一次说出“我爱你”或者希望天长地久那個时刻,让所有剧情都围绕着这一刻,我相信所有观众的思想都会被升华。 相信爱情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一切其他的都没有爱情重要。 接下来的问题是,然后呢? 然后发生了什么。屌丝跟女神亲过嘴以后,甚至床上打过扑克以后,然后呢?然后做什么? 新婚夫妻甜蜜度蜜月回来以后,他们要面对什么? 假如三十岁才结婚,他们活到七十岁,这剩下的四十年,他们要面对的是什么? 这个问题,值得每一个读者思考。 你可以不喜欢任何小说,也可以一辈子不结婚不谈恋爱,但多少对这些还是有些想法的吧? 好吧,类比的例子说完,回到《长安十二时辰》这本书。 书里面反映了很多大唐风貌,虽然其中很多据我考证,都是编出来的,但不可否认编的很像。更重要的是,观众几乎啥也不懂,大量小白甚至认为唐代也是用银子当货币。 最最重要的是,跟大量编考据的作者比起来,读者与观众对于盛唐的了解,也快要退化到连外国人都不如的地步了。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能力与段位都是比较出来的。 《长安十二时辰》编了不少至今尚未被公开拆穿的考据,但它确实向观众读者反映了盛唐时的长安风貌,瑕不掩瑜。 假如,我是说假如我现在想续写《长安十二时辰》,要怎么写呢? 答案是没法写,因为小说是一个完整的体系,情节都是为了整体服务的。 这个问题,其实也反过来说明了一点,长篇唐代历史文的开头,没办法“借鉴”《长安十二时辰》。 如果续写《长安十二时辰》,读者会看到什么呢? 杨玉环越来越“婊”,历史的关键时刻昏招频出,杨氏的人借着她受宠胡作非为,杨玉瑶甚至干涉皇子公主嫁娶,要向她行贿才能婚嫁,让所有不甘心盛唐坠落的读者,想直接捅死杨玉环这个“婊子”! 李泌这个无所不能的谋士,后来长期处于避祸状态,安史之乱爆发后才出来救场。而以他后续的作为看,更像是神仙人设,只是把大唐当棋局,人世当修行。 他在乎的是国家,而非百姓死活。 张小敬应该参与了马嵬驿兵变,大概率也参与了斩杀杨玉环与杨玉瑶全家的行动。当然了,从军队背景看,如果他活得够久,大概还能参加德宗初年的泾原兵变,从功勋战士变成反贼。 里面一个个色彩鲜明(虽然不一定真实)的人物,会迎来自己的悲剧结局,悲到观众没法看。 而前期的种种考据,读者看多了已经波澜不惊,再描述纯属多余。甚至好多无聊的读者还会学我一样,上网仔细去查一查其中的古怪。然后会发现大量现编的“历史背景”。 一天之内发生的事情浓缩起来是精华,把时间跨度放到十年以上,就会没什么东西好写,剧情节奏松弛到不能看,比老太太的裹脚布还不如。 小说就跟拍电影类似,所有的一切,都要放在“相框”里面,而不能让读者看到相框外面的东西。 电视,话剧,魔术,小品等等,同样遵循这个规律。 这时候,问题就来了。 对于长篇盛唐文来说,“相框”里的东西,需要转场么? “转场”的说法,也就是换地图,走出长安。不换地图,就一定还是在长安,所有的剧情就必定限定死了在长安。那么,在盛唐的时候,怎样的一个故事,可以局限在长安呢? 《长安十二时辰》便巧妙回答了这个问题。 一如少男少女的第一次恋爱说“我爱你”那个时候。 拍一个人得了癌症的电影,要怎么反映他得了癌症,又不让观众看到他生命最后时刻,形如枯槁的狰狞模样呢? 当然不能排除科技在一个月内发展了一千年这种“带系统”的情况,所以便将镜头放在某个风景优美又诗情画意的下午即可。不必展示出主角在与癌症斗争的最后一刻,是怎样痛苦的哀嚎。 那如同恶鬼一般丑陋的身躯,不是读者和观众老爷们想看的。 观众老爷们心善,见不得血,打死的时候要拖远一点! 读者与观众,其实就是晚唐五代的牙兵,而作者不过是类似无权无势的节度使罢了。节度使不能满足牙兵们日益旺盛的需求,牙兵们就要造反。 好,继续回到小说的问题上。 大部分读者,其实对于盛唐完全没什么概念,他们当中甚至好多人都不知道新疆最大的山脉叫什么名字。 如果作者要写盛唐风貌,那么何为盛唐风貌?连这个答案都不知道,又怎么表述呢? 就好比有个人问:什么是现代中国的风貌? 是上海浦东的高楼大厦,还是湘西的竹楼?写这么一本书,要不要“转场”? 答案我不说,但是每个人心里应该都有答案。 大唐的风貌是长安城里那点事?还是司马光在《资治通鉴》里面说的“大唐驿道发达,每隔30里有一驿站”这样稍有逻辑的人都能看出的胡说八道? 大唐的东北、西北、江南、两京,都各有特色,都是大唐风貌,怎么就长安是大唐了?其他地方就没风貌?还是不值得去写? 《长安30k里》拍出来为什么有人骂?其实这里头都是些朴素的情感在宣泄,该讲的故事没讲好,还不许观众骂一下? 说到这里,问题又回到《长安十二时辰》这里,这本书聪明的地方在于,只把场景聚焦在长安,它也不用写三四百万字,当然可以不转场,那么其他盛唐文要不要转场? 要转场的话,转到新的地方,城池长什么样?当地有什么特色,什么背景?山川地理,人文风貌如何?需要花多少笔墨? 读者老爷们对此都是不知道的,可能连那个地点在唐代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作者当然可以乱编一个,可是……编的就是编的啊,它和历史上的真正模样,一定是天差地别。读者虽然不一定能知道你是编的,但他们一定能感觉出不对劲不对味。 这是历史文作者,所逃不出的“摄像框诅咒”。 不转场,剧情和篇幅不够;转场,背景描写与剧情冲突的比例不好协调。 换做是你,怎么写? 昨天有读者跟我说起《长安十二时辰》这本书,这篇就是我给他的回答: 任何人都可以让自己一辈子都沉浸在初恋的快乐之中,但是…… (更新下午送到) 第297章 以攻代守 正当方重勇带着银枪孝节军在亹源一带掠地的时候,吐蕃人开始在鄯州发力! 吐蕃在鄯州战场的南路军精锐,以重步兵为主力开道,从大非川一带的高原出发,不计伤亡的冲击石堡城和周边城寨! 唐军猝不及防之下,与石堡城隔山相望的定戎城被一击而下。自此唐军打援的道路被封锁,石堡城变成了一座孤城。 此战之中,吐蕃军破天荒的将小贵族为主,全身披挂叶子甲,只露出眼睛在外面的重步兵集中使用,冲锋在最前面。这些“铁罐头”往往身中数十箭而不倒,唐军横刀长矛箭矢不能破甲,在战斗中吃了大亏! 王忠嗣急调临洮军精锐,前往定戎城以北的安戎城(青海湟源县)屯扎。在打听清楚战况后,王忠嗣没有蛮干,而是从临洮军中选出了五百勇士作为突击队先锋,负责在开阔的山路上冲击吐蕃人的重甲阵。 突击队中每人双手持巨棓笞斗挥舞杀敌,轻甲上阵,不持盾牌,主打的就是一个豪放,把技能点都点攻击上了。 所谓“巨棓笞斗”,是棍棒打击类兵器的统称。这是唐军中的一种制式装备,要求“大棒取坚重木为之,长四五尺,以铁裹其上者,为诃藜棒;植钉于上,如狼牙者,曰狼牙棒”。 王忠嗣让临洮军突击队使用的便是诃藜棒,既然不能破甲,那就使用“动能武器”吧。 果然,这一招有奇效,一对阵唐军就立刻扭转了不利局面。 临洮军的诃藜棒突击队一出场,便打得毫无心理准备的吐蕃军重步兵节节败退,双方在定戎城下一番血战后,吐蕃军主力退回大非川。 唐军小胜一波亦是不敢追击,顺手拔掉了被吐蕃人占领,并且还立足未稳的定戎城。 王忠嗣虽然夺回了定戎城,却丝毫没有缓解石堡城攻防战的危机。 趁着临洮军被调往安戎城的时间差,吐蕃在鄯州战场的北路军精锐,急攻河源军驻地(青海西宁市市区)。由于前期河源军精锐已经被调往石堡城换防,现在唐军木堡里面的都是伤兵与二线部队。 刚刚被王忠嗣任命为河源军军使的哥舒翰,身中三箭不下火线。关键时刻,哥舒翰脱去带血的上衣,领着亲兵队赤膊上阵,在木堡城头血战吐蕃精兵,终于保住了河源军大营。 河源军驻地位于唐军前线稍稍靠后的位置,有一点战略缓冲,但不多,乃是陇右镇唐军囤积粮草辎重之地。 若是丢失,不但王忠嗣所率陇右镇主力无法从前线逃脱,后路被吐蕃人截断,而且整个陇右镇的军队都会陷入缺粮的境地。 到时候这仗就没法打了! 听闻河源军大营告急,王忠嗣又从前线各军中抽调三千骑兵回援,这才将北路吐蕃军精锐打退。 如今陇右镇唐军在鄯州已经收缩防线,前期安人军所在的星落峡,白水军屯扎的众河交汇之地,皆已主动放弃,收缩兵力死保石堡城。而吐蕃人也没有盲目进击,而是一步步的收紧套索,挤压陇右唐军的活动空间。 论战损,肯定是吐蕃死了的人多;但现在鄯州的战略优势,也确实掌握在吐蕃人手里。 王忠嗣手里还有一支战略反击的部队,也就是新成立不久,兵员还不齐整的天威军。他压着一直没用,留在鄯州城休整。如果战况继续恶化,也不排除使用在关键的地方。 可是如果到了天威军也上战场了,那就意味着王忠嗣已经没有任何调整的余地,此战只能被动应对吐蕃出招,无法反击了。 “哥舒将军,多亏你血战不退,陇右唐军这才逃过一劫啊!本节帅已经给你记了大功,战后一并论功行赏!” 河源军驻地内一个简陋的签押房里,王忠嗣看着正在被医官治疗的哥舒翰说道。医官将吐蕃军的箭头取出,上了金疮药,又用透气的麻布将伤口包好,稍稍松了口气。 “哥舒将军,吐蕃人的箭头可都是沾过粪便的,毒辣得很,您大意不得啊。” 这位医官给哥舒翰处理完伤口,见王忠嗣对自己摆了摆手,随即便悄然退出房间。 “你去湟水县养伤吧,某让盖嘉运接替你。” 王忠嗣轻叹了一声,似乎心情不是太好。 哥舒翰显然也很了解王忠嗣的处境,他压低声音问道: “王节帅,吐蕃军一南一北,就像是一个钳子在夹我们一样。 守不住北面,我们都要折在河湟之地。守不住南面,则是会丢掉石堡城,让吐蕃人得逞。 现在吐蕃人就是引诱我们往北线增兵,他们的目标从来都不指望能占住河源军待着的地方。末将以为,吐蕃人拿到石堡城并巩固防守后,便会直接退兵的。” 哥舒翰的目光可谓是精准,一眼就看出吐蕃人这么大张旗鼓的摇尾巴是想干啥。 北边打得再凶猛,在大唐国力充沛的情况下,吐蕃人吃掉了河源军所占据的河湟谷地平原地区,到唐军做好准备大反击的时候,照样也会吐出来的。 至少十年内,大唐边军没有被狠狠削弱的话,吐蕃人完全不可能达到目的。 吐蕃人知道这一点么?事实上,他们心里非常清楚。 吐蕃人指望着的就是石堡城。 夺得石堡城,吐蕃人便守住了唐军通往黄河九曲之地的主要通道。 吐蕃人看上去打得凶,其实他们不过是以攻代守的打法而已,相当具有迷惑性。 “你说的本节帅何尝不知。某让李光弼统领天威军以为后手,就是要趁着吐蕃人力竭之时反打回去,伺机夺取九曲之地。 如今吐蕃人似乎后劲十足,可陇右镇却已经有些顶不住了,本节帅正在为此担忧。” 王忠嗣长叹一声,打仗是一件非常“唯物主义”的事情,靠着情绪与情怀,是没有办法取胜的。交战双方的力量对比,占据胜利的大部分因素。 比如说王忠嗣现在就感觉有点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吐蕃举国之力攻打石堡城,陇右镇不过大唐边军一部而已。唐军占住了这個地方,就意味着必须要比吐蕃人消耗更多人力物力去维持,这是由地缘条件决定的。 倘若唐军真的决定只需要守住凤翔就行了,那防守起来当然会很轻松啊。 距离关中又近,兵员与补给都不缺。可是这样搞,就要把陇右大量土地让给吐蕃,最终喂肥喂饱吐蕃。 最后兵强马壮的吐蕃来袭,一样会导致凤翔一带边防吃紧。 所以对于大唐来说,西北守不守,守哪里,国家边界扩张到哪里,这是个非常辩证又没有明确答案的问题。 王忠嗣不是基哥,他无法决定大唐哪里该守,哪里又该放弃。他只能在自己有限的兵力下,保住陇右镇的基本盘,这便对朝廷有所交代了。 “王节帅,石堡城一定不能丢,若是丢了,朝廷要治罪的。 若是北线真的顶不住,那就让天威军顶上吧。” 哥舒翰建议王忠嗣说道。 “明白了,你先去歇着吧。” 王忠嗣微微点头,似乎是不置可否。 等哥舒翰离开后,一个戴着幞头,身穿黑色唐军军服的中年人,走到王忠嗣面前,叉手行礼不说话。 “光弼啊,目前战局,你以为如何?” 王忠嗣沉声问道,态度明显比对待哥舒翰亲切不少。 “节帅,某欲出战。 如今战局焦灼,只要反攻吐蕃北路,便能破局。 断其一臂,南线吐蕃军自会退去。” 李光弼铿锵有力的说道,态度非常坚决。 他跟着王忠嗣,是要将柳城李氏发扬光大的,不是过来混日子的! 遇到了可以建功立业的机会,又怎么可能放弃! “你刚刚说的看似很有道理,实则不然。 伱能看到,吐蕃人自然也能看到,他们又岂会毫无准备? 反攻吐蕃北线可以破局不假,但天威军绝对不能动。你是我的杀手锏,轻易不能动。 只要动了,这一战就分出胜负来了。现在还不是一拳将吐蕃军击倒在地的时候。” 王忠嗣双目如电,眼中精光一闪。 鄯州河湟谷地附近的吐蕃军与唐军的军事部署,基本上都是打明牌。南线吐蕃军主力囤积于大非川,北线吐蕃军主力囤积于星落峡以北的大通城,像是一个钳子的两头。 像什么中间击破,穿插切割之类的战术,唐军是不能玩的,因为这把“钳子”的中央节点是青海湖周边的大山啊! 士卒对着人砍也就罢了,总不能对着山砍吧? 这便是吐蕃人占据地缘上的优势,不是唐军可以改变的。 吐蕃军的南线补给基地在黄河九曲之地,北线补给基地在亹源一带。陇右镇唐军要想打穿吐蕃军阵线,断其粮道,基本上等于把吐蕃军全部杀完。 与吐蕃军南线雄厚的兵力相比,北线的吐蕃军是偏师。只要断掉这一臂,反攻吐蕃南线,拿下黄河九曲之地的机会就来了。 这样便可以一劳永逸的解决石堡城天天被吐蕃人威胁的情况。 吐蕃在谋算石堡城的时候,王忠嗣也在谋算他们! 而王忠嗣目前的状态,就是一只手不停在接吐蕃人扔过来的石头,看起来手忙脚乱。而他另外一只手,还要留着随时准备反击,不敢全力应对吐蕃军的侵袭。 预备队要是全派上去了,吐蕃人还有后手怎么办?这种可能性不仅有,甚至还非常符合吐蕃军一贯的打法。 李光弼的想法不能说有问题,只是调用的兵马不对。 “你且稍安勿躁,现在还不是时候。” 王忠嗣亲切的拍了拍李光弼的肩膀说道。 “王节帅,某只是担心这样下去,迟早顶不住的。也不知道朝廷在做什么,都这个节骨眼了,居然不派兵支援陇右。” 李光弼叹了口气,无奈吐槽了一句。 “慎言!这种话也是能说的么?不派兵你就不打仗了?” 王忠嗣虎着脸怼了一句,随即疲惫的摆了摆手。 其实他心里也很不满,只不过不能说。既然他担任了陇右节度使,那就应该利用手里陇右镇的边军守好地盘,这是职责所在。 下面的人可以抱怨朝廷不派援兵,唯独他不行。 “去歇着吧,该你出马的时候,一定不能含糊。” 王忠嗣一脸肃然对李光弼说道。 “请节帅放心,到时候末将必定会全力以赴,不成功誓不苟活!” 李光弼拍了拍胸脯,信誓旦旦保证道。 “去吧,我还有军务,就不送你了。” …… 吐谷浑旧都伏俟城,在大非川西边,毗邻青海湖,位于其西南面。伏俟城作为吐蕃南路军的指挥部,年迈的吐蕃大论乞力徐住在这里遥控指挥。南线吐蕃军前线战斗都是由禁军将领恩兰达扎路恭负责指挥。 伏俟城的主楼某间大堂内,两个浑身是血的吐蕃军千总跪在地上请罪,而乞力徐面色不善坐在高处,似乎在爆发的边缘。 方重勇那位便宜义兄恩兰达扎路恭,则是站在乞力徐身边,好似雕塑一般。 “来自逻些城的两个东岱禁卫军,损兵折将竟然都攻不下石堡城,还丢了定戎城,按军法应该如何处置?” 乞力徐有气无力的询问身边的恩兰达扎路恭道。 “按军法,所部悬狐尾,主将斩。” 恩兰达扎路恭面无表情说道。 “执行军法吧。” 乞力徐微微点头说道。 “大论且慢。末将以为悬狐尾必须以儆效尤,但斩将可以放到后面,让他们戴罪立功,洗刷耻辱为好。 下次攻石堡城,让他们打头阵。” 恩兰达扎路恭慢悠悠的说道。 “如此,也好,就这么办吧。” 乞力徐微微点头说道,轻轻摆了摆手。 跪在地上的两个吐蕃军千总如蒙大赦,赶紧的退出了大堂。 “现在是时候了么?” 乞力徐对着恩兰达扎路恭招招手,让他凑到自己身边,压低声音问道。 听到这话,恩兰达扎路恭摇摇头,长叹一声说道: “还不是时候,只要陇右的天威军没动,我们就不动。 久守必失,以目前唐军的兵力,迟早要把天威军丢进去补漏洞。那一刻就是我们收网的时候。” “王忠嗣成名已久,作风稳健似乎不入套啊。” 乞力徐叹了口气说道,眉头紧皱。他已经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在吐蕃国内,算是凤毛麟角的长寿了。如今吐蕃国内的内斗,随着上一任赞普遇刺而骤然升级,年迈的乞力徐是两派都能接受的“最大公约数”,得以坐镇伏俟城总揽大局。 北线吐蕃军也要听其号令。 乞力徐从开元初,就在吐蕃与大唐的边境主持军务。他已经见过太多世面了,所以为如今的战局感到深深的忧虑。 “王忠嗣一如当年秦赵长平之战的廉颇,唐军里面总要出一个赵括的,我们可以等。” 恩兰达扎路恭缓缓摇头说道。 唐军陇右镇的那些兵马,全力防守吐蕃在鄯州两路齐攻,就已经很被动了。 更何况还有吐蕃军两路偏师,在打陇右镇南线的岷州和宕州!疯狂打脸大唐天子! 王忠嗣无动于衷,难道大唐天子也无动于衷? 如此危局王忠嗣居然还敢留后手,被撤职是迟早的事! 恩兰达扎路恭就不相信鄯州的唐军还能一直撑下去!吐蕃军的战略目标很小,就是石堡城,顺便削弱大唐的有生力量。而且他们的准备也很充分。 充分的准备,外加合理的战略目标,这一战打赢不是什么问题。事实上,刚刚在定戎城下,吐蕃禁卫军被唐军反打回去,就是现场吐蕃将领临阵指挥的责任,本来可以赢下来的。 恩兰达扎路恭也很想将那两个废物给打死!可是他毕竟现在不是吐蕃大论,收买人心还是必要的,不能意气用事。 “你预计还要多久?” 乞力徐看了面色平静的恩兰达扎路恭一眼,轻声问道。 “十五天……不,十天就差不多了。” (本章完) 第298章 我在等CD,你在等什么? 亹源地区,算是一个小盆地,在方重勇前世也被称为“门源盆地”。 这地方能成为一块吐蕃人的风水宝地,除了这里有迥异于周边山脉的地势平坦外,还有个重要原因,就是黄河支流湟水的主干(按流量算)大通河,流经这里,冲刷出了适合农耕与游牧的肥沃土地。 换言之,大通河的水,最后都要与其他河流汇合,然后流经河源军驻地湟源县,最后湟水再与其他河流一道,汇聚成黄河并流经兰州。 大通河(也叫浩门河)从源头开始算,起点与终点落差超过六百米以上,而途中最高与最低落差,更是高达八百米以上。这条河总长不过五百多公里,最大高低落差竟然如此恐怖,这便意味着河水的流速非常快,运输能力非常强。 大通河不仅流速快,而且水深一米到三米之间,有漕运的潜力,这注定了它在黄河上游水域里不可能默默无闻。 事实也正是如此。 虽然人员乘船,顺着大通河而下非常危险,但运送木材与粮草还是很便捷的。 事实上,亹源能成为吐蕃人的三大后勤基地之一,靠的就是青藏高原为数不多的水运。吐蕃国内的辎重,很多都是从大通河送到亹源一带,再从亹源集散到各处的。 这比牛马驮着货物在青藏高原上乱跑效率要高多了! 当方重勇带着银枪孝节军骑兵在亹源横冲直撞的时候,都被吐蕃人囤积在这里的,数量多得吓人的辎重给惊到了! 不过辎重多,并不代表吐蕃人守备强。 因为战略地位重要,亹源地区原本是屯扎了一支吐蕃的禁卫军,实力非常强劲,乃是恩兰达扎路恭的本部人马,亦是出自卫茹的托岱东岱。 这支部队长期活跃在吐蕃对峙大唐河西边军的第一线,方重勇对这个番号一点也不陌生。 要不然,他跟恩兰达扎路恭是怎么认识的呢? 但诡异的是,在轻而易举踏平这个吐蕃三流兵马建立的后勤“囊霞”后,方重勇审问俘虏得知:恩兰达扎路恭,已经将他的嫡系人马全部调走,俘虏也不知道这支军队到底去了哪里! 只知道这支军队是走南下的行军谷道,朝大通城方向去了! 毕竟,后勤囊霞与恩兰达扎路恭的禁卫军之间并无隶属关系,后者无须向其通报军事调度情况。 真要说的话,这些囊霞里的后勤兵是孙子,达扎路恭的嫡系部队才是爷爷!要不是这样阴差阳错,方重勇想凭借三千银枪孝节军拿下亹源,估计还少不了一番苦战! 方重勇让懂吐蕃语的行军向导当翻译,审问了很多吐蕃俘虏,甚至把“大记忆恢复术”都用上了。 而那些吐蕃俘虏说出来的情况,虽然都是碎片化不成体系,但无一不是证明,吐蕃军的主力,确实已经提前离开了亹源。 甚至低调到这支囊霞部队内部知道的人都不多。 那达扎路恭那支军队有什么古怪呢? 方重勇百思不得其解。 能擅自离开防区不见踪影,必定是为了更大的图谋吧? 以方重勇对恩兰达扎路恭的了解,这一位狡诈如狐,十分不好对付。他的嫡系部队被调走了,以吐蕃的政治生态看,一個东岱的主将,也是当地的大地主,换言之,这支军队里面估计都是达扎路恭的亲信和家乡人! “方节帅,这亹源聚集了如此多的粮秣,我们不一把火烧了么? 痛痛快快烧了,好回凉州给朝廷报功啊!” 何昌期凑到正在囊霞内四处巡视的方重勇询问道,语气里满是轻快之意。这次一路杀穿到亹源,遭遇的抵抗不值一提,还白捡一个大功劳,简直爽翻了。 所谓囊霞,其实就是个制作简陋又面积巨大的临时营寨,里头有很多军帐,还有木头搭起来的棚子。 那里会分门别类储存着很多辎重以及战利品,如粮食、柴草、兵器等等。它与大唐粮仓府库的最大区别,就是具备放牧与蓄养牲畜的功能。 并且一个囊霞可以蓄养放牧的牲畜还不少,多的时候可以有好几万!算是吐蕃人为了应对与大唐的大规模战争,想出来的一种因地制宜的后勤模式。 因为这批隶属于囊霞的吐蕃士卒抵抗薄弱,所以银枪孝节军的人也没有滥杀。那些自愿投降的吐蕃奴隶,方重勇都将其放走了,让他们自由的往南面大通地区逃窜。 “烧掉了这些粮秣,我们吃什么呢?” 方重勇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何昌期问道。 “呃,粮秣不是从峨堡岭运过来么?” 何昌期一愣,倒是没想过这一茬。 他们带了七天的干粮,辎重都是挂马背上轻装上阵,要不然怎么说方重勇胆子大呢,一旦战役不顺,那便是有去无回。 “第一件事,派人去峨堡岭通知郭子仪,让他去凉州调一万赤水军过来救急,有大事要办!” 方重勇懒得跟何昌期说废话,而是一脸严肃看着对方下令道。 “那第二件呢?” 何昌期摸了摸圆圆的脑袋问道,有一便有二,这是很平常的一件事。 “第二件,让刘贡带着大斗军的人,去把祁连草场西面的那支吐蕃东岱给端了!如果端不掉的话,让他提头来见!” 方重勇语气森然,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节帅,他们都在忙,这样的话,我们难道是要以亹源为根基,四处出击?” 何昌期想到了一件可怕的事情,那就是方重勇似乎要玩把大的。 战场上袭击对方粮仓,为什么一般都要选择一把火烧掉呢?带走不好么? 实际上,带走敌人粮草看似削弱敌人补强自己,其实不然。 因为运粮的过程,本身就是将自己的队伍置于危险之中。且不说运不运得完,单看运输敌方粮草这件事,就是在忽视自身部曲的安全,不可取也。 得不到就毁掉,应该按照这样的思路,烧毁敌方粮草,这才是打仗的快车道之一。 而方重勇现在选择不烧毁亹源的吐蕃军粮草,那只能说明他所图甚大! “吐蕃人送我们的粮秣,我们为什么要烧掉。 银枪孝节军就在这里等着吐蕃人抢夺回粮草,都给我严阵以待。 本节帅就不信邪,吐蕃人在丢了一个粮草基地以后,还可以稳如泰山不动!” 方重勇嘿嘿冷笑道。 要救陇右镇,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断吐蕃粮道。 如果还要更进一步的话,那莫过于吸引吐蕃军回援亹源。 要是能双管齐下,那简直美极了。方重勇现在就想让郭子仪调赤水军过来以逸待劳,蹲吐蕃军的主力。 当然了,要是吐蕃人不来,觉得亹源要不要都无所谓,那方重勇就只好将就一下,这次索性就给大唐开疆拓土咯。 吐蕃人都不要了,大唐肯定会将亹源与祁连草场收入囊中,永久驻军,从此在地缘上改变大唐与吐蕃人对峙的局面。如果真到那一步,那吐蕃人这波就是大输特输,老本都快输没了。 相信这种事情,发生的可能性极小,吐蕃人不会放着亹源不管,更不可能善罢甘休。 正在这时,一个赤水军打扮的传令兵,骑着马朝方重勇这边过来。 此人靠近后急急忙忙翻身下马,走过来对方重勇叉手行礼说道:“方节帅,郭军使已经回凉州,正在调度赤水军一万人前往亹源为节帅助阵,事急从权请节帅见谅。此战之后,郭军使会当面谢罪。” 听到这话,方重勇与何昌期皆是一愣! 郭子仪的战场直觉好敏锐啊!居然能提前算到方重勇的部署! 之前方重勇让郭子仪在峨堡岭,等着刘贡带着大斗军过来接管地盘,是因为只有郭子仪压得住刘贡,其实没想让郭子仪干啥。 但郭子仪显然不甘心就当个吉祥物,他立功的心思很急切! 接管城池这个事情,交代亲兵一声不就完事了么,反正又不是自家驻地!对于郭子仪来说,这种安排简直就是投闲置散,让他浪费时间无所事事。 早在攻克峨堡岭的时候,郭子仪就从蛛丝马迹中,察觉到吐蕃人的战略部署有猫腻。河西这边的战斗,很可能会从小规模变成大规模!从偏师变成主力! 方重勇一开始的部署,就有些不太适应新情况了,具体来说就是出动的兵马太少,增兵是必然的。 其实郭子仪此番算计得也很明白,他私下里调兵风险很小。只会违反“明面上”的军令。 设想一下。 方重勇如果没有攻克亹源,增兵可以助其一臂之力,再不济赤水军也能掩护银枪孝节军撤退。 方重勇如果顺利攻克了亹源,这个或许也是郭子仪的预期,那么增兵扩大战果,已经势在必行! 不能因为兵少而耽误了摘桃子。 至于大军行动可能产生的缺粮问题,这便是战争的风险,需要郭子仪自己去承担。大军缺粮出了篓子,找他算账就行了。 要立功又怎么可能没有风险呢?无非是看值不值得冒险,以及风险可不可控罢了。 郭子仪的谋划看似擅自行动,实则是战场嗅觉使然,胆大心细。 “知道了,那你回去回复郭将军,告诉他速速带兵来亹源布防,守好这些粮秣,其他的事情勿忧。” 方重勇摆了摆手说道。 他这才回过神来,自己现在是在盛唐啊,身边一大堆神队友!普通局只要能打开局面,一大堆神队友都可以带自己飞! 要是在明末那就完蛋了!顺风局都能给你整成死局。 “方节帅,这郭军使平时唯唯诺诺,不太喜欢出头的,关键时刻还有点本事呐。” 等赤水军的传令兵走后,何昌期小声嘀咕道。 大家都是在沙场上混饭吃的,有没有本事,业内人士凭直觉就能感觉得出来。郭子仪的这一手预判,水平绝对在唐军主将里面算一号人物了。 “厉害的人,一般都不是那种平日里人五人六不可一世的,除非是他故意要装成那样。” 方重勇意有所指的说道。 听到这话,何昌期面色尴尬辩解道:“方节帅,您是知道我的,我就是听话,您让我跑腿,我不敢打杂。您……” “行了行了,别废话。你现在就去告诉儿郎们,在吐蕃人的库房里面看看有没有拒马桩,木栅栏一类的东西。 没有的话赶紧的造,再派人去附近大通河的河岸边找找有没有木筏。” 方重勇不耐烦的说道,他脑子里一团乱麻,吐蕃人的情况很不对劲,超出预料之外,定然有诈。 “明白了,末将这便去办!” 何昌期叉手行礼退下了。 …… 这是最难熬的一个夜晚,方重勇非常担心吐蕃人会从亹源南面那条行军谷道里面杀出来。他部署了一千人在山谷口埋伏,并亲自盯梢。 可惜一晚上过去了,吐蕃人没有任何反应。 当然了,也不能说完全没反应,这天傍晚的时候,刘贡带着三千大斗军前来亹源增援,还带来了一个俘虏:西边那支吐蕃军东岱的千总! 按照刘贡的说法,这支军队其实在亹源遭袭击的第一时间,就已经得知战况。 可是令方重勇迷惑不解的是,这支吐蕃军的千总,却当做啥事也没发生一样,只是告诫麾下士卒多多警戒,不要轻举妄动。 简单说,就是假装完全没看见。 方重勇让刘贡的儿子刘怦,将那位吐蕃军俘虏带来。 没想到稍作审问后发现,这人竟然是个唐人!其先祖,居然还是徐世绩!他本人也将李唐赐予的姓氏“李”改为了本姓“徐”,叫徐祛病! 当年徐世绩的后人反武则天后事败,全族被杀。其家族余党举家逃亡吐蕃,并在吐蕃受到重用,家族成员中居然还有人成为了一个东岱的千总! 方重勇一边啧啧称奇,一边疑惑的询问那人道:“本节帅是在等cd,你是在等什么呢?” 徐祛病一愣,完全不明白“cd”为何物。 看他听不明白,方重勇微笑解释道:“本节帅在问你,为什么那时候不杀到亹源谷地来。你们若是能及时救援,估计也会让本节帅手忙脚乱一阵子。” “我本汉儿,投靠吐蕃乃是李唐逼迫走投无路而已。至于吐蕃府库被烧,又与我这个汉儿何干?在下只是住在吐蕃,又不是吐蕃人。” 这位徐世绩的后人,给了方重勇一个无法评价的答案。 果然,吐蕃内部,也很抽象啊! 方重勇不由得感慨自己运气好,当初选择行进方向的时候没选错。 “来人啊,给这位壮士松绑,放他离去吧,他想去哪里,我们都当做没看见就好了。” 方重勇很是大度的摆了摆手说道。 (本章完) 第299章 国家养兵百五十年 徐祛病带着他的残部,离开了亹源。为了报答方重勇的大度仁慈,他告诉了这位河西节度使一个少数吐蕃人才知道的秘闻。 从亹源出发,顺着大通河一路南下,不到五十里地,有一条吐蕃人与大唐商人的走私小路,被双方昵称为“茶马小道”。 因为陇右地区被唐军长期封锁,贸易不通。所以长安来的商人,并不会去鄯州,而是喜欢走到兰州以后,顺便在去河西走廊去西域之前,先搞点“外快”。 主要是获得路上必须要用的廉价马匹。 而亹源与大通地区的吐蕃人,也需要将自己放牧的牛羊卖出去,换取其他的生活必需品。于是这条直通大通地区的茶马小道便应运而生。 具体是怎么操作的呢? 亹源这边的大通河两岸非常狭窄,不方便货运,但可以走人。所以吐蕃人便将货物,也就是那些牛羊甚至是乳酪制品“打包”好,固定在木筏上,然后让这些货物顺着大通河一路流向下游。 简单说就是,货走水,人走道,互不干涉。 在茶马小道的入口处,有一个规模不大的渡口,还有一个几十户人家的镇子,在这里专门负责接运,转运,卸货这些事情! 大唐商人通过这条路,将手里不值钱的茶砖茶饼卖给吐蕃贵族,而大通与亹源地区的吐蕃东岱,则是将畜牧产品在这个集镇上销售。都是瞒着两国官府的。 当然了,从兰州到茶马小道的入口,需要逆流而上,还是很费事的。不过考虑到茶砖茶饼的重量与体积不大,还有这些物品的价格奇高,找纤夫逆流拉纤,用木筏托着货物,也就不算什么大成本了。 徐祛病所在的东岱,就是玩的这一手。因为他的先人来自大唐,在大唐也有些私人关系,所以亲手操持这条走私线路,定期走私。 方重勇回想了一下当初他在沙州当刺史的时候,跟恩兰达扎路恭之间也玩走私,顿时心领神会! 要不怎么说英雄所见略同呢! 杀人无法创造任何价值,但是走私却可以!大唐与吐蕃打得热火朝天,可那又跟两国民间的商贸有什么关系呢? 毕竟,大唐的茶叶,在吐蕃贵族里面是刚需。甚至某些吐蕃贵族,还专门收藏大唐不同地区不同品种的茶叶。其种类之丰沛,让长安权贵都自叹弗如。 这里头要是没有走私的功劳,那就真见鬼了。 “茶马小路啊。” 方重勇看着大通河急速流淌的河水沉吟不语。 大唐官方的地图,都不会标注这些道路,可是当方重勇带兵到这里的时候,却发现这里可以大规模行军。 其实不仅仅如此,就连亹源直通大通地区的小路,起码都有五条以上。 问题只在于:大部队能不能骑马过去,能不能携带辎重过去,能不能维持长期的补给。 然后方重勇得到的结论是:这些小路,只能让三千人规模的队伍轻装到大通,附带七天干粮。连盔甲和重兵器都带不过去,更别提马匹了。 所以当初方重勇压根就没考虑过这件事。亹源到大通的路,就只有行军谷道这一条。 不过现在徐祛病提供的这個消息,给他打开了一个新思路:能不能利用大通河那不健全的漕运,通过“人货分离”的模式,让军队穿过茶马小道,从大通地区的侧后方给吐蕃人整个大活呢? 如果不是因为从大通河逆流而上到亹源太过鬼畜,大规模行军根本无法想象,方重勇都要担心吐蕃人走这条路给自己打闷棍了。 似乎是在印证徐祛病的说法,方重勇在亹源最西边的大通河渡口岸边,发现了很多制作粗鄙的木筏!是吐蕃人通过大通河往亹源运送辎重以后留下的。 这些木筏不会回收利用了,需要的话就直接劈柴烧了,或者当做制作拒马的木料,平日里都是堆在岸边晾晒。当然了,这些也可以当做走私工具来使用。兰州的黄河上还有漕运呢,对于船只和木料的需求量很大。 所以无论如何,这些木筏总有销路。 看到眼前密密麻麻堆起来的木筏,方重勇忍不住叹息道:“吐蕃对于自己国家的管理,还真叫一个粗放啊!” 亹源附近的吐蕃东岱,算是把“损公肥私”这一条玩到极致了!不仅给大唐走私马匹与牛羊等牲畜,还把运送军粮的木筏也给卖了! 吐蕃高层对此真的一无所知么? 方重勇感觉未必如此,或许是有什么不可说的原因吧,毕竟这样的事情在大唐也很常见。 “节帅,做拒马的木料不够了,我们要把这些木筏都拆了么?” 何昌期看方重勇抱臂沉思,指着眼前堆集的木筏疑惑问道。 “那倒不缺这点木头。” 方重勇轻轻摆手,似乎是在自言自语,盯着这一堆木筏出神。 …… 吐蕃人在后勤基地亹源丢失的第三天,就已经知道那里被唐军占领。 于是负责攻打鄯州北路的吐蕃军,作出了一个后来让方重勇感觉迷惑不解的操作:固守大通,堵死亹源通往大通的那条行军谷道,并在出口处埋伏了重兵! 就等着唐军突袭的时候打闷棍。这个操作跟方重勇在谷道那一头做的事情如出一辙,可谓是麻杆打狼,两头害怕。 方重勇这些唐军将领们不了解的是,亹源虽然是吐蕃人的后勤总基地,但吐蕃军也有自己前线所属的囊霞,物资需要从亹源转运。算是一种分散部署,分散风险的做法。 而且大通本地还有耕地,有牧场,可以提供相当一部分军队口粮。对北线吐蕃军影响最大的事情,反而不是粮草,而是亹源储存了很多军械,包括箭矢与铠甲,这些已经没办法送往前线了。 由于吐蕃北路军军械缺乏,并且暂时无法补充,陇右河源军驻地感受到的军事压力骤然一轻。吐蕃军退回大通守碍口去了,只留下数百游骑侦查唐军动向,驱赶唐军零星斥候,转入被动防守之中。 虽然北线的压力暂时减轻,但南线的吐蕃人却加大了对石堡城的攻势! 亹源丢失几日后,重整旗鼓的吐蕃人气势汹汹朝着石堡城山头对面的定戎城而来,并一举拿下。留下三千精兵在石堡城外扎营,跟定戎城的吐蕃军互为犄角,围住石堡城不进攻。 又过了一日,南线吐蕃军一万人冲击安戎城(湟源县),与唐军在城外野战,小败后不疾不徐退回石堡城外营寨,等待唐军来攻。 唐军没有追击。 王忠嗣严令陇右镇各部不许擅自出战,只有吐蕃人冲到安戎城外,才可与之对阵。 两日之后,吐蕃军再出一万人冲击安戎城,再次与唐军在城外野战,再次不敌,再次退回石堡城外营寨。 傻子都看得出吐蕃人想干啥,但就是拿他们一点办法也没有,除非把自己这边人命填进去绞肉。 面对不把士卒人命当回事的吐蕃军,跟他们拼消耗是最笨的办法。吐蕃人与大唐对阵,几乎每一次,包括大唐惨败的时候,都是吐蕃这边阵亡的人更多。 但胜利与否,那是要看战略目的是否达到,而不是数斩获人头数量。 见唐军不上当,吐蕃军开始一波一波派人攻石堡城,每次五百人,打完以后撤回来补充够了再上,日夜不停十班倒的攻城! 这下王忠嗣也坐不住了。 他急令在湟水县休整的李光弼,带着建制不完整的天威军,火速前往安戎城。 等李光弼带兵抵达后,唐军在安戎城已经集中了三万以上的兵力,可以在大非川以东的这条狭长又宽阔的山道上,跟吐蕃军从容决战了。 又过了两人,王忠嗣亲帅天威军八千精锐,外加陇右各部生力军五千人,一路奔袭石堡城,大破吐蕃营寨,斩首两千,解除了石堡城之围。 吐蕃军并未溃败,而是且战且退,一路退回了大非川。 鉴于当年在大非川的痛苦记忆,唐军追到已经废弃的宛济城就停了下来,并再一次退回前线大本营安戎城。 此刻王忠嗣内心十分忧虑,他已经用上了最后的预备队,而且陇右镇几乎所有的精兵,都在安戎城附近,和吐蕃军争夺石堡城。 他连一支兵马都不敢调走,因为这样会破坏脆弱的军事平衡。后方只有河源军这一支被打残了的孤军,真能保住后路不失么? …… 方重勇前世的时候,门源盆地以南,有一条驴友们都很爱走,也很安全,风景还很优美的古道。它在北宋的时候,被蒙古人称为“祁汉开沟”,寓意为“白色的小路”。 因为这里在北宋时,已经是兰州以西走私马匹与茶叶的专用通道,于是也被各族亲切称为“茶马小道”。 这天夜里,方重勇领着三千银枪孝节军步卒,牵着马走在这条茶马小道之中。他头顶上是银色的月光,在谷道内的山泉中映照着,耳边是哗啦哗啦的流水声,身边是大片的密林,时不时传来不知名鸟儿的啼叫声。 他们这些人,不像是来行军的,倒是很像在此地探险,众人心情都比较放松。 “方节帅,您这一招,还真是妙啊!吐蕃人做梦也想不到,您会从茶马小道,绕到大通背后给吐蕃人来一刀。” 身边的何昌期忍不住拍马说道。这话不完全是拍马屁,事实上在被人提醒以前,银枪孝节军当中没有一个人想到这一点。 “谢你吉言啊,某也觉得吐蕃人不太可能想到这一点。” 方重勇嘿嘿笑道,平日里他都跟千年乌龟一样四平八稳的,此刻难得露出得意之色。 他们这一路,是用木筏“托运”辎重,事先派兵攻占了茶马小道的渡口,然后在那里接货。其他的兵马,都是穿着军服,轻装走了一天,沿着大通河岸边一面靠山的山路,行军到了这里。 无负重行军,简直不要太爽了,跟旅游差不多! 而这条茶马小道,因为是“走私专用道”,其路况比预想的要好很多!要不是因为地上拳头大的石块比较多怕把马腿折了,这里都可以走骑兵了。 方重勇心中十分得意,郭子仪已经带着赤水军赶来接替了亹源的防御,后路无忧。 现在他们要做的就是莽一波,银枪孝节军作为尖刀中的尖刀,就是不用来填线的。 “停!有大队人马过来了!” 何昌期前面的辕门二龙,用长槊挑起马灯举到高处,两千多人的队伍立马停了下来。 只见不远处有密密麻麻的一支队伍,正跟他们迎面而来。这支队伍同样是领头的几个人点火把,其他的全员静默,黑咕隆咚的只能看到人影子。 推己及人,方重勇感觉这支队伍不太寻常,顿时打起来十二分精神。 “让行军向导用吐蕃语问一句。” 方重勇对何昌期小声交代说道,现在两支迎面而来的队伍相隔一箭之地,不约而同的停了下来。 “你们是哪个东岱的兵马!” 唐军的向导问道,此人是论弓仁家里的亲兵,对吐蕃军的相关常识十分惗熟。 “托岱东岱,隶属于赞普的第二禁卫军!你们是哪个东岱的队伍?” 对面用吐蕃语询问道。 “方节帅,是达扎路恭的嫡系人马。” 那个行军向导对方重勇小声嘀咕道,手都在发抖。 马德,怎么老子走一次夜路就能撞到鬼啊! 方重勇在心中大骂达扎路恭不按套路出牌,这支吐蕃军精锐走小道还走夜路,一定所图甚大! “把老子的神器拿来!” 方重勇对何昌期说道。他想了想,又对行军向导说道:“就说我们是纳雪小东岱的囊霞。” 纳雪小东岱是隶属于孙波茹,也就是苏毗区的一个东岱。 前面加个“小”字,是因为户口不够多,行政级别低半个档次,故而加个“小”字以区分普通东岱。 “我们是纳雪小东岱的囊霞。” 行军向导对远处喊话道。 “把你们的口粮送过来,滚到一边不要挡路。” 吐蕃禁卫军那边喊话道,一开口就信息炸裂。 方重勇心中暗想,要是给一点口粮混过去也不是不行。可是马匹上还托着盔甲,那么多马匹显然不是这个什么什么小东岱可以有的,到时候必然露馅。 正在这时,何昌期将方重勇经常用到的铁喇叭递了过来。 方重勇一只手举着盾牌防止吐蕃人打乌朵偷袭,另外一只手拿着铁喇叭。他将喇叭放到嘴边,转身对一种银枪孝节军士卒高声喊道:“国家养兵百五十年,封妻荫子就在今日!弟兄们,杀啊,富贵就在眼前了!” 辕门二龙一听这话,想都没想条件反射一样的直接吹号角! 呜呜呜呜呜呜! 吐蕃禁卫军还在愣神的当口,银枪孝节军的士卒就像是虎狼看到猎物一般,不要命的直扑过去! 本有马匹可以骑乘的银枪孝节军与吐蕃禁卫军,在茶马古道无法骑马。 本有盔甲可以穿的银枪孝节军与吐蕃禁卫军,行军时为了节省体力,什么防具都没穿。 双方的重兵器,如狼牙棒和长槊这一类的东西,都挂在马匹上来不及取下来。 唐军与吐蕃军中最精锐的两支部队,竟然在一个本不该相遇的狭长谷道内相遇,在这个月朗星稀的夜里,展开了血腥厮杀! (本章完) 第300章 犹豫就会败北 如果在平时,封建时代的军队,可以有很多给自己“实力加成”的办法。 比如说结阵自保。 比如说弓弩开道。 比如说身披重甲。 比如说骑射如风。 还有什么战车啊,拒马桩啊,床弩啊之类的,就不必提了。 但此时此刻,两军深夜狭路相逢,这些buff完全加不上去。 方重勇的脑子转得很快,瞬间便有了决断。 如果两边实力没有相差太多,在这样短兵相接,彼此间都全无防备,连弩箭都没机会射几发的关键时刻,想得越多就越是棘手。 遇到这种情况,虽然莽撞有可能会白给,但犹豫就一定会败北! 一句话,莽了再说,管他个鸟! “不要结阵!不要穿盔甲!不要去拿重兵器! 冲!只管冲!杀穿吐蕃人的队伍就行了!一步都不许停下来! 谁敢停下来军法从事!” 黑暗之中,方重勇拿着铁喇叭疯狂叫嚣,生怕银枪孝节军那些人停下来搞什么“战术支援”之类的。 完全没有必要!趁乱杀过去就行了,时机是第一位的!在黑暗而狭窄的山道上,什么技战术都施展不开。 队伍没乱,杀前面的人。 队伍乱了,看胳膊上的用于敌我识别的布条杀人! 啥都别想,只管莽就完了。 此时此刻,何昌期与辕门二龙已经带队冲在最前面,早就不见人影了。银枪孝节军的士卒们分成几队跟在他们后面,维持着部队建制。 方重勇躲到一旁的树丛里面,拿着铁喇叭一直叫嚷。反正银枪孝节军的士卒们都认得这玩意,只要他的大嗓门还在喊,那就是主将无忧,往前冲就行了。 “不用管斩获,往前冲!” “不要怕死,死了本节帅给你们养儿子,将来还是银枪孝节军的好汉!” “冲!越怕死越会死!” 这一刻,方重勇好似化身为前世的居委会大妈,循环播放着“防火防盗”的大喇叭一样。 方重勇正在叫嚣,一枚石弹“啪”的一下打在亲兵的盾牌上,力道极大!这名亲兵后退了一两步才止住身体。 “把马灯挑起来,让吐蕃人打! 看他们打不打,他们已经慌了!” 方重勇对身边的亲兵小声吩咐道。 不一会,马灯被举得高高,确实没有哪个吐蕃人顾得上他们。 不过方重勇身边也已经没几个人,银枪孝节军的士卒基本上都冲到前面去了。由此可见,吐蕃人的队伍确实是在节节败退,而且是退得越来越快。 他们一开始的反应就慢了一拍,一步慢步步慢! 估计这些吐蕃人也是万万没想到,走个小路居然也会遇到唐军精锐,根本来不及反应。 这种概率比走夜路遇到鬼的几率小多了! 混乱开始的时候,吐蕃军中有人想披甲,有人想结阵,有人还想打乌朵。 结果本就不紧凑的队伍被银枪孝节军士卒一阵乱冲,前面的队伍被冲散了,很多人掉头往回跑。 后面的人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刚刚拿起兵器准备应战,甚至还有在披甲,就被前队的人冲散了阵型! 银枪孝节军中以辕门二龙跟何昌期三人在前面开路,如锥子戳豆腐一样,将还来不及结阵的吐蕃军队伍切碎了!后面就是一片混战! 好多吐蕃禁卫军士卒,最后连古司刀都来不及拔出,就被阵斩了,在唐军果敢勇猛的冲击中吃了大亏。 这些人有十分的实力,却连一分都没机会发挥出来,在混乱中失去建制,始终处于各自为战的状态。 很快,这支吐蕃禁军的士气就被打崩了。队伍最后面的人察觉到前面不对劲,问也不问转身拔腿就跑! “追击,不要停!不要管伤兵! 冲!冲!冲! 都给老子冲!” 方重勇收罗了十几個掉队的银枪孝节军士卒,捏合起来作为扫尾的队伍。他们看到路边若是有还在痛苦呻吟的吐蕃禁卫军伤兵,就会派人上去补一刀! 方重勇一边跑,还一边用大喇叭催促掉队的将士不要摸鱼! 借着银色的月光,恩兰达扎路恭的嫡系队伍,在茶马小道上往西边大通方向,一路亡命狂飙逃窜。 时不时有人因为体力不支掉队了扑倒在地,瞬间就会被后面追逐的银枪孝节军士卒顺手斩杀。 比杀一只鸡困难不了多少! 两支军队就这样你追我赶,一路奔逃了两个时辰。大概天空吐出鱼肚白,方重勇才带着几十个落在后面的士卒,在一众亲信的簇拥下,来到队伍的最前面。 此刻已经看不到任何一个还站着的吐蕃人了。 辕门二龙带着一百人在前方一里地布防预警,其他人都在这条谷道内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喘着粗气。众多银枪孝节军的士卒,都是身体一阵一阵的脱力,连手里的刀都要拿不稳了。 手脚都在发抖,酸痛异常。 你跑我追,银枪孝节军硬是追这支吐蕃禁军追了两个时辰!如同饿狼咬住胳膊不松手一样! 有没有吐蕃人逃脱不好说,但方重勇在队伍最后面沿路清点了一下,地上随处可见的,几千具吐蕃军士卒的尸体,那是作不得假的。 最起码,此战也是把这支吐蕃禁军给打血崩了,没个一年半载恢复不了战斗力。 何昌期像是在血水里面泡过一样,要不是那个一眼可认的标志性圆脑袋,方重勇都还以为他去了一趟片场,拍完了一部恐怖片才回来。 “节帅,昨夜一战,还真是凶险呐。 本来末将以为自己已经很勇了,没想到节帅才是大智大勇! 您才是真的勇啊!” 何昌期一屁股坐到树林边的一块巨石上,长长的舒了口气,看起来颇为心有余悸的模样。 他很认真的对方重勇竖起一根大拇指。 很多事情,他是后知后觉,但方重勇下令却是先知先觉,这里头的差距大了去了。 昨夜乱战,就是靠的以快打慢,双方防御基本都是无。谁反应快,谁打得更坚决,谁就能将胜势如同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到后面,一方追一方跑的局面已经形成后,吐蕃军这边哪怕韩信来了也没法扭转局面了。 这便如秦赵瘀与之战赵奢说的那样:其道远险狭,譬之犹两鼠斗于穴中,将勇者胜。 所有这些事情,也是何昌期现在冷静下来,脑子才转过弯来想到的。 而方重勇一开始就没想跟吐蕃禁军玩什么战术配合。就算你刀术冠绝天下,我只练拔刀术,让你连拔刀的机会都没有! 也活该是这支吐蕃禁军倒霉,他们以重步兵为主力。不披甲完全发挥不出实力,当然了,披甲的话……几十里路几十里路这么连续行军,吐蕃铁甲里头最轻的也有十五公斤了。 套这玩意在身上长距离行军,难道不是嫌命长?就算没被敌人斩杀,自己走路也累死了! 所以方重勇昨夜的断然指挥看似鲁莽,实际上背后已经飞速计算了胜率。 狭路相逢勇者胜,莽一波的胜率极大,他就是赌吐蕃人同样没有披甲。 同样没有披甲的银枪孝节军,要是莽一波披甲的吐蕃军,估计会死得很难看。在黑灯瞎火的夜晚,完全看不清敌方装备,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好战前决策,这本身就是将领指挥水平的体现。 这一波,何昌期是真服气。 换了他当主将,虽然可以悍不畏死,但一定不敢像方重勇这么莽。 很多人都能在事后指责方重勇用兵鲁莽不计后果,可是军队里面,都是只看结果不看过程的。 赢了,那就全盘通吃,你甭管我是怎么赢的。 “别愣着啊,带几个俘虏过来,本节帅要问话。” 方重勇对何昌期呵斥了一句。 不一会,那名行军向导带了个身上好几道伤口,却依旧没死,耷拉着脑袋没什么精神的俘虏。看装束,应该是个吐蕃高级军官。 “我问你,你们这队人马,深夜行军,是为了什么呢? 如果回答得我满意,我可以放伱走,并且我的部曲都不会把你怎么样。” 方重勇看着那人沉声问道。 行军向导跟对方翻译了一下方重勇的话,那人先是一愣,然后也没纠结什么,直接把此行的目的说了。 “他们这队人马,是打算绕路攻鄯州城的,也就是陇右节度使驻地。” 行军向导说完又向那位吐蕃军官反复确认,问了一些话,终于确信对方没有说谎。 “他们是打算先从茶马小道行军到大通河渡口,再沿着河岸南下,用木筏托运装备马匹,再从某个隘口掉头向西,可以通到鄯州城以东不远的某个山口。 出山口就是唐国的驿道。然后他们不仅可以封锁驿道,阻止粮秣辎重进入鄯州,甚至还可以攻打防守空虚的鄯州城。” 行军向导将那人后来说的话又解释了一番。 “攻鄯州城?” 方重勇忽然想起,那个所谓的隘口,应该出去就是平原。至于夹在兰州与鄯州城之间的这块小平原,这踏马不就是前世的海东市嘛!方重勇还去那边旅游过! 如今那里只是一片草原,许多牧民在此地放牧!这地方离陇右节度使驻地已然不远了! 这支吐蕃禁卫军,竟然是去掏唐军老巢的!真踏马x了狗了!亏他们敢想啊! 方重勇忍不住一阵唏嘘感慨,陇右唐军跟吐蕃军真是神仙打架,一个个都生猛得要死。 目前两军在石堡城一线打得热火朝天,不分胜负。陇右镇大部分兵马都在前线,兵力十分吃紧。 这个时候,一支吐蕃禁军从背后把陇右节度使驻地给端了,然后一路从背后反打,攻城略地。接下来的剧情,就是陇右的唐军残部,被围困在河湟谷地东面,以安戎城为核心的一块狭小区域里面。 补给断绝,四面都是吐蕃军。最后就是吐蕃人集中全国之力,打一场旷世围歼战! 又或者大唐割地赔款,换吐蕃放这些唐军离开。 此战若成,吐蕃会不会夺得陇右镇的土地还不好说,但恩兰达扎路恭绝对可以一战封神,地位仅次于当年的论钦陵! 老马啊老马,我也只是想吃掉吐蕃的北路军,而你居然想把整个陇右镇兵马全给吃了,你这心是不是太大了点啊! 方重勇在心中一阵吐槽,自己这位便宜义兄,打仗的路子是真的野,也是真敢想。 但话说回来,若是没有他方节帅在这边也来了一出骚操作,搞不好还真让恩兰达扎路恭把事情办成了。 时也命也运也,有时候一个人最后是当了英雄还是当了小丑,真不能完全看个人努力。 “休整一个时辰,吃点东西。太阳升起后,我们便开拔,目标大通城。 割掉这些吐蕃军尸体的左耳,以为凭证,到时候本节帅给你们报功!” 方重勇对何昌期吩咐道。 “得令!” 何昌期激动的叉手行礼,屁颠屁颠下去传令了。 办完这些事情,已然旭日东升。方重勇这才发现这条茶马小路,风景优美如同人间仙境。 盛开的野花、琳琅满目的野果,层峦叠翠、云遮霞蔚、乃至白雪皑皑的山间奇观,都同时出现在一副画卷之中。 除了地上随处可见的尸体与被鲜血染红的溪水,十分煞风景以外,这里真是让人流连忘返。 “苟能制侵陵,岂在多杀伤。 唉,可惜了此地的美景。” 方重勇忍不住叹了口气,昨夜他一个人都没杀,现在却感觉自己身上满是洗不掉的血腥气味。 …… 天威军一加入战局,就改变了力量对比的天平。 吐蕃人再也无法像之前那样,围绕着石堡城做文章了。有几次想故技重施攻克定戎城,李光弼都带着天威军以两三千精骑冲击吐蕃人立足未稳的攻城队伍。等他们回过神来的时候,李光弼又带着骑兵返回安戎城,不跟吐蕃人鏖战。 前方战局不利,乞力徐连忙招恩兰达扎路恭回伏俟城商议军略。 “大论,天威军已经出动,再无后顾之忧啦! 末将已经安排了后手。隶属于赞普的禁卫第二军,已经走小道绕路攻打鄯州城了。 那些兵马都是我嫡系精锐,骁勇善战。斥候已经侦查得知,唐军在鄯州城仅仅留下五百伤兵守城,拿下他们不会有任何问题。 等我们拿下了鄯州城,王忠嗣就顾不得石堡城了,他们该考虑的是怎么逃离河湟谷地。 此战我们已经立于不败之地,就看能赢王忠嗣多少本钱。就算王忠嗣是神仙下凡,就算他力挽狂澜,也得把石堡城吐出来给我们。 他要是没有应对好,最后把陇右唐军几万人送给我们吃,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恩兰达扎路恭对乞力徐恭敬行礼说道。 “嗯,按你的计划来吧。” 乞力徐微微点头说道。 (本章完) 第301章 谁怂谁是狗 这两天吐蕃人不计伤亡的攻打石堡城,以及石堡城所在山丘对面的定戎城,日夜不息。他们还与前来增援的唐军兵马,在宽阔的山坡上展开激战,作战强度非常大。 如此凶猛的攻势,让王忠嗣也有点吃不住,也只好以之前没有参战,作为预备队的天威军当做主力,从其他需要修整的陇右各军中,抽调暂时还打得动的兵员。组成一支生力军,跟吐蕃人在石堡城磨时间。 这种战斗没有什么可圈可点的地方,双方都是在靠蛮力,寄希望于“大力破巧”。 吐蕃军在山坡上作战,西边是定戎城,东边是石堡城,南面是唐军打援的军队,一来就是被三面夹攻,自身处境非常不利。然而即使是面临如此不利的状态,吐蕃人也是死战不退,战斗意志非常顽强。 两天下来,吐蕃军损兵折将,在这块宽阔的战场上留下了不少尸体。然而唐军虽然小胜,却又让唐军陇右节度使王忠嗣迷惑不解。 吐蕃人这么玩消耗战,又有什么意思呢? 刚刚入夜,王忠嗣在安戎城的木寨上巡视了一圈,发现周遭并无异常,于是稍稍心安。等回到帅帐之后,他就看到一位从赤水军来的信使前来拜见,后者送来了赤水军使郭子仪的亲笔信,随后退出了军帐。 “河西兵马夺取亹源了啊,怪不得吐蕃人北路攻势暂缓呢,原来已经攻守易势了!” 看完信,王忠嗣将信纸放到桌案上,额头上的皱纹稍稍舒展,用食指敲击着桌面。郭子仪很谨慎,并未告知方重勇带着银枪孝节军迂回突进的事情,害怕人多眼杂,导致消息走漏。 在王忠嗣看来,河西兵马夺取亹源,看似意料之外,实则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这其实也能解释为什么河西没有派兵,到鄯州作为“天线宝宝”的后备军了。 因为那种打法,对于河西镇来说,性价比太低,粮草补给也成问题。 现在赤水军占据了亹源,那么吐蕃在鄯州的北路军后援断绝,已经陷入两面夹攻之中,唯一的逃生通道,便是从大通西北的黑林河谷道,前往青海湖北部,也就是毗邻湟源县西北,前安人军驻地的吐蕃防区。 这条路难走的地方在于,要从一个低海拔冲到青海湖的高原,还要走山路谷道,对于一支军队来说,后勤压力不是一般的大。 也不是说顷刻间想撤走就能全部撤走的! 王忠嗣很容易从这个重要消息里面判断出,吐蕃军在鄯州的北路偏师基本上已经废掉了。现在不是那些人要攻河源军驻地,而是要担心被唐军一锅端了! 从地形上说,如今的大通地区已经是被唐军三面围困,基本上处于朝不保夕的状态。 当然了,夺取这块大唐与吐蕃反复争夺的谷地,不算什么稀奇事,问题只在于能不能留住那支成建制的吐蕃野战军! 消灭敌军有生力量,比占据土地更加重要。 而且,在解除了北线威胁后,陇右唐军就能全线压上,跟吐蕃人在石堡城争雄,再也不用分兵驻守保后路了。 是现在动手,还是……等南线吐蕃军攻势稍缓后再动手? 火把照耀下,王忠嗣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看上去十分纠结。李光弼在前线打得不错,战术执行非常坚决,唐军明显占据上风。 要想解除后顾之忧,便只有派李光弼带着天威军回师河源军驻地,合兵一处后,再集中兵力北上攻大通的吐蕃军,将这颗讨厌的钉子给拔掉! 然而调走李光弼和天威军,石堡城一线就会再次陷入兵力吃紧的状态,这是王忠嗣不得不考虑的战略风险。 如果丢失了石堡城,那么即使占据了亹源与大通这些地方,也补不回来战略上的损失。 石堡城,从细节和战术角度看,它一钱不值,占据这里,并不能让唐军取得战术上的优势,反而为了维持这个地方,需要浪费不少人力物力。 然而,从战略上说,石堡城是进入吐蕃高原区的钥匙。如果唐军把这把钥匙丢了,那么吐蕃就立于不败之地,在外面打输了回家补血就行。 所以不管大唐怎么想的,反正吐蕃人对于夺回石堡城,意志是非常坚决的。 夺回自家大门的钥匙,那意志能不坚决么? “还是不行,以稳为主。” 王忠嗣长叹一声,将这封郭子仪写来的信,直接放到油灯下烧掉了。不留证据,只要以后郭子仪不大嘴巴说,就当没有这件事发生好了。 石堡城不能有失!其他的暂缓! 现在也只能这样了! 想到这里,王忠嗣已经下定了决心。 “来人啊。” 王忠嗣喊了一声,一个亲兵走上前来,叉手行礼问道:“节帅有何吩咐?” “拿着我的令箭,派人传信给哥舒翰,让他派人侦查一下大通地区的吐蕃军动向。让他自行判断战局。 如果吐蕃军撤退,可以试探进攻一下。” 王忠嗣想了想说道,他没有做决定,但是给部下放了指挥权。 谁也挑不出毛病来。 “喏,卑职这便去。” 亲兵接过王忠嗣的令箭就走了。 “好不甘心呐。” 王忠嗣忍不住长叹一声,此战因为陇右镇兵力不足,一直都是拆东墙补西墙,战况险象环生。 他就像是個一身武艺的猛汉,被一群人围殴,闪转腾挪一身狼狈。 果然呐,河西与陇右两镇是一体的,只要是打大仗,两镇就不得不联动,在广袤的战线上机动防御,互相支援才行。 让陇右镇在前面顶住,河西镇的精兵打反击,这样一来可以说得心应手,进攻防御都无忧。 一人身兼两镇,看来这也是无法避免的趋势啊! 想起方重勇当年给他提过的“身兼西北二镇方案”,王忠嗣这才感觉对方不是在信口开河。 应该说相当有预见性了。 …… 沿着祁汉开沟一直走,会出现一个非常窄的隘口,被后人称为“祁汉开峡”。 穿过这条峡谷一直走到沙塘川河,然后转向沿着山路一直南下,就会发现山路的海拔在持续在降低。这附近的景色与植被,已经跟河湟谷地没有多大区别了。 事实上,大通地区跟湟源县一样,都是属于河湟谷地外围的一部分,只是被局部山脉所分割而已。这里无论海拔还是气候,水文,植被情况,基本上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一路行军,方重勇感觉自己像是撞了大运一样,因为大通西北可以布防的区域,压根就没有什么吐蕃人驻守!这些人大概是很信任亹源地区的吐蕃守军吧。 银枪孝节军一路沿着沙塘川河所在的峡谷南下,来到一片不知名的大湖,被其拦住去路。 这下方重勇便下令队伍原地修整,不知道该不该带着他们继续往前走了。 其实也不是不能继续南下,不知名大湖的西岸便有一条遍布脚印,似乎经常有人和动物经过的山路。 方重勇考虑的问题主要是,根据向导介绍,过了这一段,那就真的没有山川湖泊可以作为防守的据点了! 这个湖后面就是大通西北部最后一道峡谷,再往前,便是一马平川,随处可见农耕土地与放牧的草原了。也就是说,那时候,他们将会失去队伍的隐蔽性,遭遇吐蕃人,就得真刀真枪的干一场了。 来的时候就不到三千人,跟吐蕃禁卫军打了一仗还折损了两三百人,要不要继续往前冲,真的很考验主将的谋划水平。 一个不小心,顺风局打成狗屎也不是件稀奇事。 方重勇命令银枪孝节军的士卒在湖北岸扎营,然后派出斥候在四周到处侦查去路,尽快将吐蕃人的兵力部署汇总到自己这里。 一天之后,早上吃过一点干巴巴的胡饼,方重勇便沿着湖岸散步转换心情,思考下一步该如何行动。 不得不说,这一带的风景非常优美,蓝蓝的天,碧绿的草,湛青的湖面,白色的石头。 方重勇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拿起炭笔,根据向导的介绍,画起了简易的地图。越画越是皱眉头。 大通地区是吐蕃军与唐军反复争夺拉锯的中间地带,并无大唐官方的地图,就算是河西军中的账房,也只知道这里的大概地形,具体的就说不清楚了。 这里的地形,主要是相对高度不高的山坡山丘,再配合带状的平原,非常适合骑兵作战,当然,也很考验骑兵将领指挥的水平。 无论是打埋伏还是打遭遇战,都可以玩出花来,地形相当复杂。因为山丘与山丘之间,并非像之前穿过的那些大山一样,不可翻越!方重勇甚至怀疑骑着马也能上山丘。 他从高往低看来,这些小山丘上,其实都是可以布置梯田的。只是因为陇右连年战乱,人口稀少,没有人力去开发而已。 虽然方重勇手里的兵马可以算是大唐最顶级的兵员,以及最上乘的装备,而且之前还完胜吐蕃禁卫军一部,士气高昂! 但他却依旧是不敢大意。 一个带兵的主将,可以嘚瑟、大意、玩火一千次一万次,每次都赢。 然而只要输一次,就死翘翘了,没有重新读档的机会。 前面赢的,一次性输干净! 方重勇不敢将取胜的机会,交给敌人来决定。更不会将希望都寄托在敌人的愚蠢上。 不一会,何昌期领着几个斥候回来了,向方重勇禀告了他们侦查到的情况。 “方节帅,在咱们所在的这个不知名大湖的正西面,有一条还算宽敞的谷道,穿过以后就是大通地区的核心区域。吐蕃在此建立木堡,屯扎有大量辎重与军队,数量绝对不下万人。” 其中一个斥候对方重勇禀告道。 “你呢?你怎么说?” 方重勇询问另外一个银枪孝节军的斥候道。 “回节帅,如果沿着沙塘川河一直南下,便可以抵达吐蕃人的一个放牧区。他们在那里只建立了营地,大概有一两千人的样子吧,军队规模不大。他们似乎是预警陇右镇那边的唐军绕路袭击大通的。 再往南面可就是河源军驻地了。” 这位斥候喘着气说道。 “方节帅,现在又是个买大买小的选择了,您说怎么办才好?” 何昌期无奈问道。 南下的话,不仅可以顺利吃掉这股吐蕃偏师,毕竟也才一两千人;也可以虏获大量牛羊牲畜,最后还能顺利跟陇右边军合兵一处,保障自身安全! 立一个小功,然后全身而退,这算是个保守的胜利方案。 等同于拿走目前取得的全部战功然后当看客走人! 如果西进的话,则会直面大通地区吐蕃军主力。 能赢的话自然好,可以消灭吐蕃军北线主力,而且南下的那一支一两千人的吐蕃偏师被唐军重重围困,也跑不了。 甚至还能在战略层面撬动战局,能赢的何止成千上万? 这绝对是下一步作战的最优解。 前提是能打赢! 简单说,就是“我全都要”! 银枪孝节军就是要当这次陇右之战里面最靓的仔! 可万一输了呢? 输了,就把之前赚的全赔进去不说,估计连命也要丢在大通。 这真的值得么? 何昌期觉得,他们这队人马从出发开始,就一直赢赢赢赢,积累的战功也越来越多!老实说,这波顺手把吐蕃军的偏师抹掉,激流勇退,在一旁看戏就行。 银枪孝节军这波已经够出风头了,只怕战后在吐蕃军那边都会挂上号,又何必再次冒险呢? “方节帅,咱们这次已经捞够了,可以稍微保守一些了……” 何昌期小心翼翼的建议道。 “只有小孩子才做选择,成年人的答案,就是我全都要! 这是银枪孝节军的成名之战,有进无退! 本节帅就一句话: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谁怂谁是狗! 传令下去,现在准备一下,一个时辰后出发,全军前往西面峡谷口。 在那里吃过干粮后,穿过峡谷,突袭吐蕃军营地!” 方重勇沉声下令道。 小富即安这种思想,要不得! 银枪孝节军就是要趁着这次机会,打出自己的威名来! 什么叫捞够了!如狼似虎的丘八,对于战功的要求,就是韩信点兵,多多益善! 永远也捞不够! “动一下,动一下!下一波赢了让你们妻子房子儿子都不少!” “盔甲都带着,弓弩都带着,那边的吐蕃军,都是全副武装的!” “不必要的东西都留在这里,本节帅会通知郭军使来打理的。” “打输了没有退路,不赢就是死!赢了有金镶玉,有颜如玉!” “谁都不许怂,谁怂谁是狗!” 方重勇拿着铁喇叭,在营地里不断叫嚣着,给一众士卒打气。 (本章完) 第302章 钓鱼怎能不戴头盔 一轮朝阳缓缓从东边升起,成为了这群骑兵的背景。 经过一夜湿冷的行军,方重勇带着银枪孝节军的两千多骑兵,穿越了一条狭长而曲折的峡谷,面前的景色豁然开阔。 只觉得后背传来一阵温暖。 青青的草原上,密密麻麻排布着数不尽的牛羊。悠闲的牧民,骑在马背上,漫不经心的在其间游荡着。 不远处便是一个吐蕃军的营寨,里面是帐篷,外面用木栅栏围了起来。为了放牧方便,此刻大门完全开启,连巡哨的士卒都没有。 要说吐蕃人防备森严,连狗都不信。 方重勇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峡谷,只见两旁的山脚边,都是漫山遍野的花海,姹紫嫣红数之不尽,在朝阳的映照下,恍若人间仙境一般。 “可惜了,晚上黑灯瞎火的啥也没看到。” 方重勇忍不住自言自语了一句,惋惜错过了人生当中的美好风景。他随即对身边的辕门二龙说道:“吹号角,破前方吐蕃军营地!” 呜呜呜呜呜! 苍凉的号角声响起,吐蕃牧民们听到这个声音,急匆匆的就骑着马往营地冲去。然而,他们根本来不及回营,就被银枪孝节军斥候的弓箭纷纷射落马下! 在几个亲兵的保护下,方重勇退到一旁,让何昌期带兵冲营。 银枪孝节军出现的方向,是大通地区的正东面。而大通地区的吐蕃军,需要防守北面连通亹源的行军谷道,以及南面的河源军。本就已然分兵,又怎么可能抽得出兵马防守东面的山谷口? 果不其然,半个时辰后,何昌期前来回报,全军斩首五百,缴获辎重无算。这里就是大通地区吐蕃军的一個后勤基地,根本没有多少兵马驻守。 “方节帅,大通这边没有什么城池可以占领的,吐蕃人不是木寨就是帐篷。 据俘虏交待,他们的兵马分在两处,一处负责监视河源军北上,一处防守郭军使带兵从门源南下的谷道,跟您事先预测的别无二样。” 何昌期一脸佩服说道。 这一刀,真是捅在吐蕃军腰眼上了! 若不是惦记着吐蕃军的财货,现在银枪孝节军一把火将大通这里的粮秣辎重给烧了,此战就已经大获全胜。 而这些缴获的东西,不久后很可能就是用来犒赏三军的,其中当然也包括银枪孝节军。所以既然这波操作后已经可以控制大局,那就要尽量保证缴获的物资完好,能不毁掉就不要将其烧毁。 “辎重财货都放下,现在全军向北开拔,先断吐蕃人一指头。” 方重勇拔出疾风幻影刀,指着北面的方向说道。 “得令!” 何昌期抱拳而去。 银枪孝节军各部开始收拢队伍。 方重勇拿起铁喇叭,对着磨磨唧唧,眼巴巴看着吐蕃人财货又不敢伸手的众将士喊道:“都踏马给老子上马,敢拿的直接砍双手!” “北边有吐蕃人的首级等着你们拿,一个人头一贯钱。” “跟着节帅混,一天吃九顿。 不要想着这些坛坛罐罐的,仗打完了都是你们的! 圣人还会给你们赏宫女!” “滚滚滚,都给老子滚。越想捞钱死得越快,陇右之战银枪孝节军战功最多,吐蕃人的这点粮秣才值几个钱?” 方重勇一边喊着,一边拿起马鞭抽打着走在后面士卒们的马匹,如同驱赶牛羊一般的,驱赶着这些丘八们向北行进。 一众骑兵策马奔驰,不久便来到了大通地区的母亲河:宝库河。 这条河与大通河一样,都是发源于同一座山脉,只是流向不同而已,可以算是堂兄弟。 从这里沿着宝库河一直北上,到某个分叉口。向西一直走便是宝库河发源的山脉;继续向北,则可以抵达亹源西部山口。这条路也是连通亹源与大通的主干道。 那支防御唐军从亹源南下的吐蕃军,一定就在宝库河流经的那个山谷口埋伏着。 可是,他们埋伏的方向,是防备赤水军从北面穿过谷道南下的,却不是防备唐军从南面背后捅刀的! 方重勇的这一手迂回突击,可谓是打在了吐蕃人最痛的地方。 “方节帅!有吐蕃骑兵从南面,沿着宝库河杀过来了!数量还不少!” 在骑兵队伍最后面压阵的何昌期,急急忙忙冲到前面,对方重勇大吼道。 哈?南面?这帮人不是要防着河源军么? 方重勇一愣,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手,弄得有些不明所以。 “节帅,速速结阵迎敌啊!” 何昌期看方重勇不说话,一脸焦急的对其大吼道。 “后队变前队,调转马头。 尔等随本节帅杀敌!” 方重勇抽出疾风幻影刀,对着何昌期大喊道。 “杀!”“杀!”“杀!” 方重勇身边的亲兵队大喊道! 他们疾驰到已经掉头的队伍最前方,只见数百米外,吐蕃军已然列阵完毕,军容严整不似杂鱼,看起来颇有气势,看规模不下万人。 “节帅,敌众我寡,这一战怎么打?” 何昌期骑着马凑过来小声问道。 “你都说了敌众我寡,还能怎么打? 冲!不要分兵,有我无敌!杀穿敌阵就赢了!” 方重勇拿着刀,指着远处的吐蕃军阵说道。 “明白了!” 何昌期吞了口唾沫说道,难掩心中那一丝畏惧。 “管崇嗣,你来我身边当掌旗官,打出我的军旗!” 方重勇对不远处的管崇嗣大喊道。 很快,一面唐军制式中尺寸最大的旗帜被竖了起来,上面写着一个硕大的“方”字,在方字右边还竖着写了五个小字“银枪孝节军”。 “辕门二龙,吹号角!” 方重勇大吼道。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银枪孝节军中号角声响起,然而吐蕃军的骑兵反而先动了! 方重勇心中一沉,感觉到对面这支军队不像是之前杀穿的那些鱼腩,似乎有些不好对付。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晚了,狭路相逢勇者胜,没啥好说了,干了再说! 两支骑兵面对面冲击,开始加速! 正在这节骨眼上,远处敌军阵内射来一枚乌朵石弹,好巧不巧,正好打在那面写着“方”字的帅旗旗杆上! 旗杆应声而断,旗帜掉到地上了! 落后一个马位的方重勇眼疾手快,踩着马镫,一个“海里捞月”,将帅旗捞了起来,牢牢将其夹在腋下,一只手紧紧抓住半截旗杆,将其举高到头顶! “银枪孝节军神明庇佑! 尔等鬼蜮伎俩能奈我何?” 方重勇对着前方怒吼道。 看到帅旗倒下又被竖了起来,银枪孝节军的骑兵顿时都感觉如有神助。而吐蕃军士气则是肉眼可见的下跌,冲刺的速度似乎都有所减缓。 锵! 两支骑兵队伍冲撞到一起,冲在最前方的顿时人仰马翻! 银枪孝节军如同一把尖刀,将吐蕃军的队伍划开,挡在前面的吐蕃军士卒非死即伤,阵型瞬间大乱! 这次方重勇之所以冲在前面,便是要直取吐蕃中军帅旗!只要斩将夺旗了,那么这一战就没什么悬念。否则一旦长时间拖下去,只会增加伤亡。 越是拖到后面,对兵员占绝对劣势的银枪孝节军就越不利。 辕门二龙与何昌期三人像是保镖一样,将挡在方重勇四周的吐蕃军骑兵砍翻在地。他们一行作为尖刀的锋锐,无人能挡。 近了!更近了!方重勇看到不远处的吐蕃军帅旗上,悬挂了一个老虎头,想不被他注意到都不行! 正在这时,帅旗下那位吐蕃军主将,从容的搭弓射箭,箭如流星一般,直插方重勇门楣! 噗! 箭矢没入头盔,鲜血从方重勇额头上流下,将他一只眼睛糊住了。身旁的何昌期与辕门二龙都惊呆了,不知道骑在马上的方重勇到底是什么情况。 从外观上看,方重勇似乎是被吐蕃神射手“一枪爆头”,头盔上插着的那支箭乍一看分外骇人。 “吐蕃弓弱,杀不死老子! 对面那狗贼等着,老子今日不斩你狗头,誓不为人!” 方重勇一把将左手上的帅旗丢给不远处的何昌期,让他帮忙举着。用疾风幻影刀指着不远处那名陷入呆滞的吐蕃军主将大骂道。 “方节帅神勇!此战必胜!” 辕门二龙齐声大吼道! “必胜!”“必胜!”“必胜!”“必胜!” 必胜之音如同瘟疫一般迅速传染,每个银枪孝节军的骑兵都在齐声高喊,身边的吐蕃军士卒无不胆寒,纷纷退避三舍,调头就跑! 那位吐蕃军主将见势不妙,也调转马头准备跑路。可他身边的掌旗官,还来不及转身,就被蓄势待发的辕门二龙射成了刺猬。悬挂着老虎头的帅旗倒在地上,被冲击而来的银枪孝节军骑兵踩踏。 方重勇追上了那名慌不择路的吐蕃军主将,右手横起一刀,借着马的冲击力,将那人斩首! 人头凌空飞起,正好被离此不远的何昌期接住。 “方节帅,您这斩获,某先帮您保管着……” 何昌期看着方重勇兴奋大吼道,随即看到对方脸上已经布满了鲜血,慢慢的趴在马背上,眼看已经快要支持不住了。 “方节帅!” 何昌期吓坏了,却是看到方重勇不动声色,伸手给他做了个“ok”的手势,于是便小心翼翼的在旁边护卫着,二人的马速越来越慢,落到了队伍的最后边。 厮杀声慢慢远去,银枪孝节军开始分成百人为一队的追击队伍,四散追杀吐蕃军败兵,哭爹喊娘声四起。 战斗结束,现在进入抢人头的垃圾时间。 此时此刻,兵败如山倒这句话完美形容了战场的状况。银枪孝节军虽然兵少,但吐蕃军被打崩了士气后便失去了建制。主将被阵斩,帅旗被砍倒,他们便如同一盘散沙,在战场上乱窜。 这支吐蕃军虽然被银枪孝节军的士卒杀死了不少人,但他们当中更多人却是被踩死的,甚至是被自己人踩死的。 何昌期将方重勇搀扶到一块巨石旁边坐下,这时才听到这位胆大心细的方节帅叹息了一声说道:“回头打听一下本节帅戴着的头盔是哪个工匠造的,重重有赏。救命之恩,老子要涌泉相报。” “方节帅,您真没事啦?” 何昌期心有余悸询问道。 “废话,本节帅当然没事,要是有事,我现在还能开口说话么?” 方重勇面部抽搐着回怼了一句。 高压时段过去以后,此刻他只觉得额头中箭的地方,疼得令人龇牙咧嘴。 方重勇受伤的事情军中很多人都看到了。很快,银枪孝节军中的医官就找到了他们。在观察过伤口以后,果断拔箭,上伤药,用煮过的麻布包裹伤口。 看起来是必死之局,检查后发现只是轻伤。这位见多识广的医官也不得不感慨命运的奇妙。 三人拿起插着箭矢的头盔一看,顿时对大唐的盔甲倍感自豪。 不愧是大唐顶级工坊出品,所制作的军备确实是质量上乘。 长安的工匠们为了防止箭矢破甲,头盔护住眉心的这一块,以“贴片”的形式,加了一层锻打过的铁皮和一层厚牛皮。吐蕃军主将那一箭,就正好射中这个防护最厚的地方。 虽然依旧射穿了头盔,但本身吐蕃军中的弓箭就不太行,箭头破甲后动能几乎都被消耗,只是蹭破了额头上的一点皮,防着破伤风就行,无甚大碍。 当然了,这么大的伤口,破相估计难免了。好在方重勇本身也不是帅出五千里的人物,破个相反而更符合丘八们的审美。 “方节帅,您没事吧?” 管崇嗣、辕门二龙,还有银枪孝节军中数得上的将领,都围过来查看方重勇的伤情。此战虽然几次都相当惊险,但最终还是大获全胜,特别是吐蕃主将那一箭没有射死方重勇,士气便为之溃散了。 吐蕃国内的文书当中,经常有描述某某人身边有鬼神相助,还绘声绘色说出是怎样的鬼神。 比如说吐蕃人就形容薛仁贵身边有四位神仙相助。 吐蕃军中那位善射的主将,直接“爆头”都没射死方重勇,顿时让吐蕃军士卒,都认为方重勇身边有鬼神相助。仗打到这个份上,早已是“人力不可为”,继续拼下去毫无意义。 “将来谁如果要去垂钓,一定记得要戴头盔啊。” 方重勇忽然开口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听到这话,身边众将面面相觑,都不知道方重勇为什么说这句话。 好在这位方节帅平日里为人相当仗义,打仗的时候也非常靠谱,喜欢说莫名其妙的话不过是小瑕疵,只当没听见便好了。 “垂钓为什么要戴头盔呢?” 何昌期摸着自己的圆脑袋问道。 方重勇摆了摆手,示意他闭嘴,不要打断自己说话。 “吐蕃军主力应该全灭了,收拢士卒,一个时辰后南下,一路扫荡过去,我们跟河源军汇合。” 方重勇此刻满脸鲜血的痕迹,哪怕已经被医官擦洗过了,看起来却依旧有些狰狞。 “得令!” 众将领命而去之后,方重勇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 “这真尼玛是刀口舔血啊!” 他忍不住一阵阵的后怕。 战场上兵凶战危,谁敢说自己永远打不死的? 不过对于他来说,此次陇右之战已经结束。接下来,银枪孝节军要返回凉州补充兵员了。 (本章完) 第303章 他比你先到 “哥舒军使,有一支唐军的队伍朝着营寨来了,您快去看看!” 因为箭伤感染,这几日都持续低烧的哥舒翰,艰难的从床上坐起来,一脸疲惫的看着前来传令的亲兵,微微点头。 此人名叫左车,乃是哥舒翰收养的家奴,亦是他的心腹。 “确认是唐军么?” 哥舒翰沉声问道。 “确认,帅旗上写着银枪孝节军五个字,主将姓方。” 左车事无巨细禀告道。 “哦,这样啊,让他们进营寨,让方节帅接管营寨的兵权,有事就跟他禀告吧,不要再来找我了。” 哥舒翰打了个哈欠,顺势躺了下来,不想说话了。 “哥舒军使,这如何使得?” 左车整个人都不好了,自家主将是要撂挑子啊! “那是河西节度使,哪里有我说话的份,你真是聒噪。 王节帅是他岳父,有事难道他跟王节帅说不清楚吗? 你真是操多心了!” 哥舒翰笑骂了一句,转过身面朝木墙,显然是不想继续再说话了。他如何不知道银枪孝节军是谁的队伍,那个“方”又是指的谁。 方重勇现在是河西节度使,他岳父正是陇右节度使王忠嗣,自己的顶头上司。 这有什么好说的呢?人家自己家的事情! 趁着自己箭伤,装病将河源军的指挥权交出去,这不是正当其时嘛。 哥舒翰已经想得很明白。既然方重勇来了,那就没他啥事了。现在好好养一养箭伤,才是最要紧的事情。 陇右之战,已经没有悬念。或者说,一切都结束了。 没过多久,方重勇已经带着银枪孝节军士卒以及伤兵,来到河源军驻地,他环顾四周,发现这里真叫一個惨。 木寨子围起来的木墙上,随处可见破了以后,又勉强修补起来的木栅栏。这玩意几个人合力拉一下就能将其拉倒。 木墙上值守的士卒,看起来还算正常。但一进入木寨子,在此待命的士卒,几乎人人带伤,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血腥气。地上到处都是血液干涸后的红印迹。 “节帅,这里好像是经过一场血战啊。” 何昌期凑到方重勇耳边小声说道。 “自信点,把好像两个字去掉。” 方重勇摆了摆手说道。 正在这时,一个河源军士卒走过来,正是哥舒翰的亲兵左车。他将河源军的鱼符与印信交给方重勇说道:“河源军此前与吐蕃军鏖战,遭遇重创,哥舒翰军使受了箭伤不能理事。方节帅来了,请节帅指挥河源军继续作战。战后再恢复陇右镇建制。” 方重勇接过印信,微微点头没有多说什么。类似情况,在河西与陇右边军当中发生过很多次,战时临时调动某军归其他节度使指挥的情况,在对阵吐蕃的时候非常多见。 哥舒翰还是很懂事的,方重勇来了,他是节度使一级的人物,如果不能指挥,那这口气怎么出得去? 方重勇在河源军驻地,河源军不听他的,反而要听远在湟源的王忠嗣的命令,那样像话么? 这些潜规则都不会写在军法与条令里面,但如果哪个军使连这个基本道理都拎不清,他在大唐军界是走不远的。 “对了,本节帅看你雄武有力,你叫什么名字啊?” 头上绑着麻布,上面还染红了,只是被头上官帽盖住的方重勇微笑问道。 “某叫左车,哥舒军使家奴,现为其亲兵。” 那人恭敬行礼说道,脸上忍不住露出畏惧的表情。像方重勇这样的节度使,杀他一个家奴出身的丘八,跟捏死一只蚂蚁差不多。 至于说方重勇为什么要捏死他……人类捏死蚂蚁的时候,有过具体的原因么? 貌似一句“心情不好”就直接办了吧。一言不合看不顺眼就杀家奴的事情,左车见多了。 “何老虎。” 方重勇喊了一句。 “节帅有何吩咐?” 何昌期叉手行礼问道。 “把那个吐蕃主将的人头,还有那个挂着虎头的帅旗给这位左车壮士,让他去北面的峡谷口,劝降大通的最后一支吐蕃军。” 方重勇慢悠悠的说道。 “老虎头帅旗?主将首级?” 左车一听大惊,忍不住问道。 射伤哥舒翰的就是那支吐蕃军主将,这支军队作战极为勇猛且拼命,实力非常强劲!让河源军上下苦不堪言。 “对,这支吐蕃劲旅,已经被本节帅麾下的银枪孝节军收拾掉了。 你带着信物去劝降峡谷口的吐蕃军,顺利的话,此战之后,你就是偏将了。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愿不愿意跑一趟?” 方重勇微笑问道。 “卑职愿意!谢方节帅提携!” 左车连忙跪下给方重勇磕了一个头! 拿着敌军主将的人头和军旗,去劝说一支被合围的偏师投降,这种事情虽然有风险,但成功的可能性极大! 基本上,跟在战场上捡功劳差不多。 “何老虎,把东西交给他啊,你在一旁发个毛的呆啊。” 方重勇看到何昌期半天的没动弹,忍不住呵斥了一句。 “好的方节帅,您稍等!” 何昌期不情不愿的离开了,不一会他走回来,将东西交给左车,然后一脸郁闷不说话了。 左车拿着两件“信物”,也没跟哥舒翰打招呼,直接骑着快马出了河源军营地,朝着北方疾驰而去。 等他走后,何昌期这才疑惑问方重勇道:“节帅,这功劳都是现成的,为什么不给咱们银枪孝节军的弟兄去捡啊?” “老是吃独食啊,那是要烂屁股的。 咱们这一路从凉州打到鄯州,杀穿了吐蕃军北路的防线。功劳已经捞足够了,现在继续贪功劳,恐怕会引起其他军队的妒忌。 你们就不怕将来被人联手做局,借着吐蕃人的手给收拾掉么? 有机会的话,积累一点好人缘,贪那点劝降的功劳没意思。 受降谁不会啊。” 方重勇对何昌期说道,此刻银枪孝节军的其他将领也围了过来,听说了方重勇的安排后,都认为自家节帅此举非常妥帖! 河源军的对手就是那支吐蕃军劲旅,还被人家打得这么惨。结果那支军队居然不是银枪孝节军一合之敌。 将来事情传出去,别人会怎么看待陇右这边的军队,特别是河源军? 这难道不是把别人往死里得罪?特别是河源军的主将! 听说左车是哥舒翰的家奴,让他捡个便宜,这是给河源军面子也是给哥舒翰面子。这种招降抢人头的事情,没必要急吼吼的冲上去,显得很没风度。 “方节帅,还是您办事技高一筹啊,某是自愧不如。” 何昌期不好意思摸摸头,尴尬笑道。 “罢了,去接管城寨防御吧,某先去见一见哥舒翰。” 方重勇摆了摆手,懒得再听何昌期的马屁了。他又交代管崇嗣,让他带几个人前往湟源县,跟王忠嗣接洽,说明目前军情,然后询问对方下一步应该如何作战。 正在这时,城寨外有大量马匹奔腾的声音,似乎是有骑兵朝着这边过来了。 方重勇面色微变,他领着一众将领急急忙忙的上了城头。只见西面来了数千唐军骑兵,帅旗上写了个“李”字,名号是“天威军”。 这支军队还是当初方重勇给张罗的,现在已经成了陇右镇的杀手锏。在这次石堡城争夺战中,担当了“救火队员”的角色。 从精兵中选精兵的建军思路,果然是适应了当前对阵吐蕃的军事斗争。事实上,吐蕃赞普的禁卫军中,也在实行这种精中选精的政策。 “河源军将士请打开城门!本将军乃是天威军军使李光弼,受王节帅之命,前来救援河源军!” 城外有个将军对着城头大喊道。 “开城门吧。” 方重勇对着何昌期摆了摆手说道,他没有必要在李光弼面前摆谱。 不一会,城门打开。原本打算带兵进城的李光弼,发现城寨内居然有不少生力军,顿时一愣。 按照预计,经过多次大战的河源军,又被抽调了主力前往湟源县,现在应该已经没多少健卒才对啊! 他以为是中了吐蕃人的计策,刚想转身跑路,却是被方重勇给叫住了。 “李军使别来无恙,某乃河西节度使方重勇,带着银枪孝节军来增援陇右镇的。 李将军勿虑。” 听到方重勇的话,李光弼这才松了口气。 他走上前去,紧紧握住对方的双手,激动说道:“好,方节帅来了,此战就再也没有后顾之忧了!对了,伱我合兵一处,攻打北面那支吐蕃军吧。他们应该还没有逃走,但迟了就难说了。” 李光弼路上都在担心自己兵马不够,现在听说河西兵来了,还是方重勇亲自带队,立马感觉这把稳了! 他这话说得方重勇身后众将面面相觑,不少人想笑又不敢笑,只能憋着,以至于表情扭曲。 李光弼的话,不是没有道理,只不过他还有点没搞清楚状况。 那支吐蕃军确实很猛,但刚刚已经被银枪孝节军给收拾了。仗都打完了,你现在跑来说一起去干仗,又有什么意思呢? “呃,这件事有些复杂,请李军使随本节帅密谈,好多事不方便在这里说。 这么杵着也不是事,不如李军使先让天威军入城再说。” 方重勇面色尴尬解释道。 “如此也好。” 李光弼微微点头,没有过多纠结。 …… “方节帅是说,仗已经打完了么?” 哥舒翰养病的签押房内,这位受了箭伤,不得不退居二线的猛汉疑惑问道。 如果不是方重勇官位高后台硬路子广,他早派人去查一查此事的真伪了。 从目前的情况看,方重勇说的,基本上可以确认是事实,在这种事情上说谎,事后那是要掉脑袋的啊! “确实如此,你看那猛将还朝我额头射了一箭。” 方重勇摘下官帽,露出头上绑着的麻布绷带,上面还有丝丝血迹。 这……果然是真的啊! 李光弼还半信半疑,哥舒翰却已然信了个十成十。他身上的箭伤就是那个吐蕃主将留下的,此人对于自己的箭术相当自信,居然临阵了还跟方重勇中门对狙。 然而却倒霉的没有破防,被反杀。 “王节帅是怎么安排的?” 方重勇沉声问道。 “回方节帅,王节帅是希望全歼吐蕃偏师,然后击退南线的吐蕃军主力。 此番陇右镇遭遇重创,死伤惨重,已经无力反攻九曲黄河之地了。” 李光弼不无遗憾的说道。 也不是说没机会,而是这一次没机会。陇右镇已经打残了,需要轮换,招募新兵,抚恤伤亡和善后。 简单说就是,此战已经基本结束,最多给吐蕃南线大军一记闷棍。当然了,吐蕃人听说自己这边另一路偏师全军覆没,很可能会自己退却。 吐蕃军彼此之间不会没有联络,所以这只是个时间差而已。 “我写封信,送到吐蕃军那边去吧。他们会遣使者到长安割地求和的。” 方重勇微微点头说道。 亹源、祁连草原、大通这三块青藏高原外围的谷地,此番吐蕃都已经丢失,势力被方重勇一顿老拳连根拔起。吐蕃人遭遇重创,显然也无力夺回,只能等几年后的新攻势再说了。 所以派遣使节去长安求和,将这几块地方抛出来跟大唐讨价还价就行了,为了就是一个面子。 吐蕃禁卫第二军被全灭,他们是归“论”派指挥,另有属于“尚”派的一支精锐被屠。而新赞普年幼,压根没有自己的势力。所以现在吐蕃国内两派等于是被同时削弱。 现在罢兵回家休生养息,符合吐蕃各派别的利益,属于是“在动态中被削弱,达到新的平衡”。 下一阶段,就是吐蕃国内的内斗,会围绕着争夺赞普展开。在一派没有压倒另外一派之前,吐蕃不会贸然对外用兵,起码可以为大唐争取三到五年的和平期。 而大唐这边的陇右镇也被打残了,需要休整,送士卒上阵杀吐蕃人,只能白白制造伤亡,无法达成任何战略目的。 多杀几个吐蕃士兵,又有什么意义呢? 听完方重勇的解释,李光弼与哥舒翰二人大为叹服。 他们这个段位的军使,只管打赢了就行,压根不用去想更多的事情。 而方重勇的思维已经超脱了“战区司令”,站在国家边防与外交的角度,去看待大唐与吐蕃之间的争端了。 什么时候打,该怎么打,要怎么停战,何时停战,这些事情,往往比真刀真枪的干仗还要让人感觉头皮发麻。 看到李光弼犹豫不决,方重勇对他点点头道: “本节帅先写信,你带回去给王节帅看,行的话派人送去吐蕃大营,不行的话再说。 你看这样如何?” “如此甚好,那事不宜迟,方节帅现在就写,写完末将亲自走一趟吧。” 李光弼对方重勇叉手行礼道。 (本章完) 第304章 猪不能一次杀完 不出方重勇所料,他让李光弼带去的信,送到王忠嗣那边,被对方压了下来,并没有转交给吐蕃人。 不同意写信劝说吐蕃人退兵,倒不是王忠嗣好战,而是这次陇右被吐蕃军袭击,石堡城保卫战险象环生,差点就被吐蕃人夺走了,场面有点不太好看。 如果没有方重勇带兵从河西奔袭到鄯州,后面要发生什么事,王忠嗣都不敢想! 但正因为如此,王忠嗣才不敢私下里行动,将来被爆出来就是政治丑闻了。 这一战他本无多少战功,或者说上位者(也就是基哥)很难看出王忠嗣辛苦在什么地方。贸然写信劝说吐蕃人,很容易让基哥认为他能力不行,或者与吐蕃人打默契仗。 鄯州等地被吐蕃人攻克这样“耸人听闻”的事情,就是没发生的时候谁都不相信,发生了才知道从前边军守得多么辛苦。 一个人在没得过大病之前,永远都相信自己会长命百岁。 不过话说回来,王忠嗣一向爱惜士卒,他也认可方重勇所说的:唐军与吐蕃人继续打下去,已经没有战略意义,后面的所谓“战果”,只是单纯的杀死吐蕃人而已。 这在王忠嗣看来毫无意义。 现在的局面,就好像三国时曹操带兵入汉中进退不得那样,形同鸡肋。 鸡肋鸡肋,食之无肉,弃之有味,当真是让人难以取舍。 进取的话,以石堡城为据点,往西面攻略黄河九曲之地,甚至饮马青海湖,想法固然很好。但陇右镇已经被打残了的唐军,则没有这个实力完成任务。 劝说吐蕃人退兵,王忠嗣又心有不甘。 于是他便命李光弼守湟源县安戎城,自己则是轻车简从来到河源军驻地,与方重勇面谈。 二人刚刚见面,方重勇就带着王忠嗣来到河源军驻地的校场。一根木桩子上绑着个稻草人,身上披着一副款式迥异于大唐的盔甲,看起来制作相当精良,全部由长方形带弧线的细小铁片拼接而成。 “吐蕃甲?” 王忠嗣一愣,仔细看了看,发现确实是吐蕃风格,但款式是新式的,之前并没有见过。 “还有面具。” 方重勇递给王忠嗣一个狰狞的铁面具,露出双眼、鼻孔和嘴巴,上面涂上了黑色的漆。 方重勇接过何昌期递过来的唐军制式连射臂张弩,对着甲胄连发三箭。十步距离,弩箭只是戳破甲片而已,箭头卡在甲片里头。如果这种盔甲穿在人身上,刚才那三连射,压根没法伤到人,最多擦破皮。 王忠嗣脸上的微笑顿时收敛,面色凝重的走上前去,查看那三支插在吐蕃军甲胄上的箭矢。他用手轻轻一拨,便将其打到地上,可见箭矢入甲不深。 “吐蕃军的重步兵若是穿着这种甲胄冲阵,唐军负责短兵相接的弩手哪怕射中他们几十次,也没法射杀。 岳父,恕我直言,吐蕃人的技术一直在进步,他们大量掳掠西边的工匠,某些方面手艺不逊大唐。 比如说我们缴获的吐蕃禁卫军甲胄,就比银枪孝节军的甲胄还要强一些。而银枪孝节军的甲胄,几乎是唐军中最顶尖的一批了。 吐蕃精兵,不可小觑啊!” 以方重勇这次的所见所闻来看,吐蕃军档次差别极大,禁军跟普通的奴隶兵,战斗力完全是天壤之别。 方重勇又将自己从前那個被箭矢射穿的头盔递给王忠嗣说道:“唐军之中,不是谁都能戴这种防御水平的头盔。没这玩意,岳父大人现在应该要吃我的席了。” 方重勇戴的那个头盔,确实制作精良,材料上乘,但在唐军之中却不是普通士卒可以戴的。 吐蕃禁卫军的装备,某些方面,比如说甲胄,实际上是比大唐这边要略胜一筹的。虽然他们的精兵数量没有大唐那么多。 吐蕃人通过劫掠西域甚至西亚那边的小国,在不断补强自己的技术。 “看来,这次只能劝说吐蕃人退兵了。” 王忠嗣长叹一声,方重勇带他来转了一圈,胜过千言万语的劝说。他已然明白,吐蕃人困兽犹斗之下,闷棍不是那么好打的。搞不好就是两败俱伤。 “岳父,请签押房一叙,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方重勇压低声音说道。 王忠嗣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方重勇,只觉得这位自己眼看着长大的年轻人,成长速度之快,已经到了他不敢相信的地步。 虽然王忠嗣还不知道方重勇带着银枪孝节军南下破局的全部细节,但单单从这件事来看,就知道方重勇现在已经是智勇双全的名将了。 他不再仅仅是比自己小一辈,需要照拂的女婿,而是一个跟自己平起平坐,可以正儿八经讨论军务,决定边镇事务的一方大佬了! “如此也好。” 王忠嗣微微点头道。 …… 河源军驻地内某个不起眼的签押房里,方重勇与王忠嗣二人对坐,正在喝散茶泡好的茶水。签押房外是何昌期带着亲兵守在四周,不许闲杂人等靠近。 “你有什么想说的,只管说便是,不要搞那些拐弯抹角的。” 王忠嗣微微皱眉道。 “岳父,按你的想法,大唐能不能灭掉吐蕃?” 方重勇沉声问道。 “如果吐蕃内部不生动荡,恐怕灭吐蕃无异于痴人说梦。” 王忠嗣叹息道。 他父亲王海滨就是死于吐蕃人之手,最了解吐蕃人的就是吐蕃人的死敌。王忠嗣便是大唐将领当中对吐蕃人最了解的那一批人。 “吐蕃自松赞干布开始便一直持续改革,各地反抗不断,后又有论钦陵之乱,家族叛逃大唐,又岂能说没有动荡呢?哪怕是现在,吐蕃赞普年幼,形同汉献帝,国内两派左右互搏,又岂是没有动荡?” 方重勇毫不客气指出王忠嗣话语里面的弊病:吐蕃不是没有动荡,而是内部几乎从来就没完全安定过! 你要说什么时候是动荡,那现在就是的!可是这丝毫不妨碍吐蕃人出兵陇右! “那你以为如何?” 王忠嗣好奇问道。 “高原气候冬季严寒,夏季湿润,可供养数百万人。唯有吐蕃领地气候恶劣了,土壤肥力消耗殆尽了,支持吐蕃贵族的那些奴隶无法生存了,吐蕃才会不战自乱。 这个时间,迟早都会来,只不过我们有生之年未必能看见而已。” 方重勇意有所指的说道。 “确实……你说的言之有理。” 王忠嗣点点头,没有否认方重勇的看法。 事实上,这一类的事情例子很多。譬如说秦汉时关中沃土,膏腴之地。到了盛唐的时候,关中歉收是常有的事情,土地肥力被破坏殆尽而已。 既然前面有关中的例子,后面有吐蕃也不是啥稀奇事情。王忠嗣家乡就在关中的华县,对于这种情况并不陌生。只不过这个过程,要按百年来算,他跟方重勇都很可能等不到那一天了。 “岳父,只怕有生之年,吐蕃很有可能都无法被消灭,想不承认这一点都不行啊。” 方重勇耐心劝说道。 “好吧,那你说了这么多,到底想表达什么意思呢?” 王忠嗣皱着眉头问道。 “岳父,依你之见,大唐与吐蕃的边界在哪里?” 方重勇压低声音问道,这种问题有点犯忌讳。 不过他需要通过这个问题,来判断王忠嗣对于大唐与吐蕃地缘格局的认识。 “夺回吐谷浑故地。” 王忠嗣一字一句的说了七个字! 妥了!看来这一位对于吐蕃与大唐之间的地缘格局认识很清醒嘛! 方重勇心中大喜,却是面色平静说道: “既然如此,那岳父以为,如果完全夺取了吐谷浑故地,那么圣人会如何?边军会如何?谁能劝说圣人,告诉他大唐的边界就在这里了? 如果不能继续开疆拓土了,那么边军的编制是不是要砍一砍?边将的功劳是不是要压一压?军费是不是要减一减?” 王忠嗣顿时愣在原地。 没错,你是很能打,一直在开疆拓土。一口气收复了吐谷浑故地,打得吐蕃人不敢北上! 然后呢?然后怎么办?跟基哥说大唐的边界最远就是这里了?还是继续硬着头皮向西南面进攻,爬上青藏高原,与吐蕃人血拼? 万一基哥询问能不能灭吐蕃,伱怎么回答?万一吐蕃人反扑回来,夺取一些关键的战略要地怎么办? 要知道,即使是现在这个战线,吐蕃人在后勤上也是占据绝对优势的。要是继续推进的话,唐军补给线会拉长到不敢看,到时候需要多少军队去保证补给线安全? 既然已经认识到吐蕃现在根本“杀不死”,那么就没必要一次性的把可以拿到的地盘全拿了。否则,功成名就之日,就是长安天子卸磨杀驴之时! 王忠嗣端起桌上的茶碗,将里面的茶水一饮而尽,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岳父,我们这样的边将,就像是在给圣人在边镇放牧的牧民一样。 没有哪个牧民,是一口气把自家牛羊全部杀完拿去待客的,是不是这个道理呢?” 方重勇将王忠嗣还回来的那封信,又再次推到对方面前,暗示王忠嗣在信上署名后送去吐蕃那边。如果不是为了让王忠嗣署名,方重勇完全可以自己绕过王忠嗣送信,先斩后奏。 看到对方还在犹豫,方重勇又继续加了一把火说道: “此番夺回了大通,又新占了亹源与祁连草场这两块吐蕃人突出到唐军防线里的肉中刺,边军对圣人也算是有所交代了。 至于军令这边,岳父可以说是河西镇得到你求援以后才火速支援的,本身陇右缺兵也是事实。” 方重勇不动声色的蛊惑道。 这一战当中,方重勇到底是接到王忠嗣求援南下的,还是他自己看到战局焦灼带兵南下的,对于基哥来说,完全是两个不同的概念,虽然最后的结果是一样的。 如果是前者,相当于方重勇是在分润自己的战功,为王忠嗣打掩护。 你自己目光独具捅吐蕃人后腰,那是名将之资。可如果是听别人建议这么做,那只能叫勇猛果敢了。 “如此的话,你岂不是吃了大亏?” 王忠嗣叹息问道,拿起桌案上的信件,揣入胸前贴身放好。 “岳父,此战之后,陇右河西二镇被一人所兼任,已经是大势所趋。 既然如此,那究竟是小婿来当这个二镇节度使,还是岳父来当呢? 我要远征西域,定然是岳父来当这个职务。既然如此,我要这个战功又有什么意义呢?” 方重勇摊开双手询问道。 他这番话无可挑剔,王忠嗣也不得不承认,这世间真的有天才。 “对了岳父,空口无凭,只怕难以取信于人。” 方重勇走到签押房的某个柜子边上,将上面那两个人头大小,还上了锁的木盒子,拿来放到王忠嗣脚边。 “这是我歼灭的两支吐蕃精兵的主将人头,其中一支还是隶属于吐蕃赞普的禁卫第二军。 两支主力覆灭,相信会打破吐蕃人的幻想。礼尚往来嘛,把这两颗人头送还吐蕃,也是展现了我大唐作为礼仪之邦的气度。” 方重勇嘿嘿笑道,将头上的官帽拿下来,放到桌案上,露出麻布绑着的额头。 “你这伤不要紧吧?” 王忠嗣哭笑不得,方重勇就是故意拿那两颗人头恶心吐蕃高层的,报自己额头中箭的“一箭之仇”。 “吐蕃弓弱,杀不死我! 吐蕃主将射出那一箭没杀死我,自己吓得掉头就跑,被我阵斩,大军迅速溃败。” 方重勇哈哈大笑道。 你也是真的够猛啊! 王忠嗣在心中感慨道,当了河西节度使还敢冲阵,这样的人其实并不多见。毕竟,连文官节度使都有,总不能指望文官也冲阵吧? “没事就好,以后不要这么鲁莽了。” 王忠嗣叹息说道。 战阵之上兵凶战危,风险极大。能活下来,真要感谢运气。 一场战争之中,谁赢谁输,往往是可控的,也是看得出端倪的。 但谁死谁不死,那真要上天保佑才行,一个人哪怕在获胜的那一方,也完全无法保证自己绝对不死! “岳父,这边已经没我什么事了。小婿要带着银枪孝节军回凉州休整了,出征西域在即,时间不等人。” 方重勇对王忠嗣叉手行了一礼说道。 “你多保重,西域唐军兵少还没有支援,一切谨慎为上。” 王忠嗣拍了拍方重勇的肩膀说道。 第二天一大早,银枪孝节军开拔,一路向东前往兰州补给,一人牵着三马,驮运着大量从吐蕃人那里缴获的盔甲、细软等值钱的货物。 而那封后来造成吐蕃国内政局剧烈动荡的“劝退信”,也随着两颗吐蕃军主将的人头,被唐军使者送到了伏俟城。 (本章完) 第305章 北斗七星高 吐谷浑故都伏俟城城内,气氛紧张而压抑,士卒们时不时的聚在一起小声议论。前方战败的消息已经传来,鄯州北部的吐蕃军已经全军覆没,亹源与祁连草场也被唐军攻占。 这是一场动摇全局的大败! 简单说,如今攻守易势,现在是吐蕃人需要担忧唐军西进,攻打黄河九曲之地了! 伏俟城内那间整天都焚烧着熏香的屋子里,乞力徐正坐在软垫上,闭着眼睛听恩兰达扎路恭给他汇报军情。 “前些日子你说禁卫第二军迂回侧击鄯州城,为何没了下文?” 乞力徐睁开浑浊的双眼,用疑惑的眼神看着对方,脸上的不满之意显而易见。 “他们……应该是被南下的唐军河西兵马击败了,具体的末将也不知道。” 恩兰达扎路恭叹息说道,连一个回来报信的人都没有,大概率是全军覆没了。 事实上,那支军队抵达湟水北岸以后,有两个选择:向西进攻陇右节度使驻地鄯州城,或者往东北方向走,攻唐军的大后方兰州!哪边兵力空虚就攻哪边! 真要攻兰州了,自己的野心也可以提前实现。 结果现在这支军队居然杳无音信! 正在这时,一个恩兰达扎路恭的亲兵悄悄走进屋子,压低声音对乞力徐说道:“大论,唐军使者送了两个盒子与一封信过来,随后便离开了。” 说完,他将手里的两個木头盒子放在桌案上,将贴身放好的信件交给乞力徐,随即悄然退下。 无论是这位大论,还是他身边的恩兰达扎路恭,都精通汉文。事实上,吐蕃贵族里面精通汉文的不在少数,这是一项战场上非常实用的技能。 “你来念吧。” 乞力徐缓缓说道。 他已然年迈,眼神不是太好了。 “好的大论。” 恩兰达扎路恭接过信,一字一句的念了起来。 信中说了三件事。 第一件是吐蕃北路军已经完全被歼灭,后勤基地与战略纵深也被唐军全部占领,吐蕃弓鄯州的南路军已成孤军。 这件事乞力徐也好,达扎路恭也好,都知之甚详,因此也不觉得意外。 第二件是隶属于赞普的吐蕃禁卫第二军,已经全军覆没。 第三件是唐军已得强援,固守石堡城不在话下,甚至还有实力可以摸一摸黄河九曲之地,希望吐蕃大论好自为之。 这三件事里面,第一件是说了一顿废话,第二件是实锤了恩兰达扎路恭的猜测。 真正耐人寻味的,反而是第三件事。 汉人有个重要的习惯,就是把最重要的事情放在最后说。 如果唐军真要攻黄河九曲之地,夜黑风高的时候卷甲而趋不就好了,还用得着特意给吐蕃军主将写封信“提醒”一下? 所以这封信就不能从字面意思来看,而是要揣摩那些“想说又不方便说”的意思。 “王忠嗣这是在告诉我们,现在应该派遣使者入长安求和,然后两国罢兵。” 乞力徐叹了口气说道,对面要表达什么意思,他非常明白。 正如大唐无法消灭吐蕃一样,吐蕃也是无力消灭大唐的。两国打打停停也已经将近百年了。 说实话,两国之间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过,这才哪到哪啊。 “大论,退兵不是问题,问题在于我们在逻些城(西藏拉萨市)的禁军实力大损,恐怕会有一场变乱。” 恩兰达扎路恭不动声色提醒道。 “是了,第二禁卫军已经没有了,四个禁卫军里面,我们现在就只掌控了一个。” 乞力徐幽幽一叹,面色黯然。 “大论,尚氏那边也是实力大损,我们还有机会。 末将建议,由末将带着精兵日夜兼程赶回逻些城起事,先下手为强! 控制赞普,再以赞普的名义剿灭叛乱!” 恩兰达扎路恭一脸激动建议道。 乞力徐没说话,只是顺手打开了那两个极有可能是装着人头的盒子。果不其然,尚氏亲军主将的人头,还有第二禁卫军主将的人头都在其中。 双方都被唐军打了闷棍,力量对比又回到“动态平衡”上了。 不得不说,恩兰达扎路恭的建议确实是简单高效。既然双方的嫡系部队都损兵折将,那么谁能以最快的速度掌控逻些城和年幼的赞普,那么谁就能在后续的政治斗争中占据先机! 而唐军提出“停战”的事情,目前还只有他们二人知道,利用这个时间差,可以做很多事情了。 “真要走这一步么?你知道走出这一步,意味着什么吗?” 乞力徐看着恩兰达扎路恭低声询问道,声音带着沙哑。 “回大论,这些都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我们不做,他们也会做的。 大乱之后才有大治!” 恩兰达扎路恭一脸肃然说道。 “如此,那便如你所说吧,我会遣使去大唐议和。” 乞力徐微微点头说道,已然是同意了对方的建议。大论这个官职在吐蕃形同大唐的宰相,但是权力要大得多,掌控了外交与军事之权。派遣使者的权力在大论,不在赞普。 “那事不宜迟,大论请多保重,末将这便带着亲信兵马,日夜兼程回逻些城掌控大局。” 恩兰达扎路恭行礼说道。 二人都不是婆婆妈妈犹豫不决的人,乞力徐马上秘密安排使者奔赴长安,与大唐议和。而当天夜里,恩兰达扎路恭带着南线吐蕃军精锐,轻车简从的撤离前线,悄悄离开了伏俟城。 此时此刻,无论是乞力徐还是恩兰达扎路恭都没有料到。 血染逻些城,动乱遍及吐蕃全境,堪比方重勇前世大唐安史之乱的吐蕃“阳火鼠之乱”,就此拉开序幕! 挑起动乱的人,未必有结束动乱的能力,事态的发展很快就超出了始作俑者的设想。 值得一提的是,在吐蕃的纪年法中,通常是阴或阳(代表奇偶数)+五行(金木水火土)+十二生肖(顺序是鼠牛虎兔龙蛇马羊猴鸡狗猪)组合起来表示年份。 吐蕃与大唐争夺石堡城的这一年,正好是吐蕃的阳火鼠年。 …… 唐军在陇右大胜吐蕃,夺回亹源与祁连草场,击退占据大通地区的吐蕃军,银枪孝节军大发神威,吐蕃大论遣使求和,陇右节度使王忠嗣派人来长安献俘。 这些消息传到长安之后,引起了巨大的波澜!基哥最近一段时间,脸上的笑容就没断过。 大唐已经很多年没有在吐蕃人身上占到大便宜了,现在看来,我大唐还是天下无敌的啊!区区吐蕃,何足挂齿! 兴奋之余,基哥下令长安全城大酺,普天同庆。长安一众中枢朝臣,以礼部为核心开始连轴转起来,铺场子的铺场子,开香槟的开香槟,务必要扬我大唐雄风!不能堕了基哥的面子。 然后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基哥于长安皇城的城楼上观看献俘典礼。 胜利的喜悦气氛到达顶峰! 基哥稳坐忠于他的长安! 而一系列关于河西“少帅”方重勇的消息,也是不胫而走。 像什么少帅雪夜飞夺峨堡岭,少帅寒霜阴渡亹源峡之类的,已经不值得过多吹嘘了。毕竟,见多识广的长安百姓对这些“奇袭”啊,“偷袭”啊之类的战法已经听得太多,到麻木了。 人们更关注的是方节帅轻伤不下火线,手撕吐蕃禁军主将的细节。 类似“方节帅额中一矢,拔之血流如注,然反手挥刀斩敌酋”之类的生猛剧情,才是长安众多吃瓜群众,喜闻乐见又津津乐道的保留节目。 反正上阵厮杀的又不是他们,真要见识那场面,估计还没打就吓尿了。 至于大唐精锐、天子亲军银枪孝节军战无不胜的神话,则更是街知巷闻,成为长安年轻人的偶像。 甚至有好事之人指出,这一战若不是银枪孝节军一路南下斩断吐蕃人一臂,此刻迎接王忠嗣的,不会是花车,而是囚车。 大唐的胜利,只不过是银枪孝节军的胜利而已,陇右那些唐军只是跟在后面混分的。 当然了,这些杂音都不是主流。官府宣传的调子,依旧是陇右镇及河西镇唐军精诚合作,配合默契,大胜吐蕃云云。丝毫不提王忠嗣当初在前线左支右挡的狼狈模样。 这天夜里,平康坊的某个雅间内,岑参与严庄正在对饮,忙里偷闲摸鱼,顺便打探一下民间关于交子和西北边军等事情的口风。 长安城内各大钱庄,都被官府临时“征用”,强制性的将他们储存的财帛兑换成交子,由太府统一保管,新建了一个衙门进行“大额支取”,对象只针对“钱庄联盟”的成员。 这一手操作,只能说懂的都懂,比方重勇当初在河西发交子的手段粗暴多了。 然而有用也是真有用,交子铺开没遇到什么抵制。因为这些钱庄背后的主人本身就是权贵,他们的财货被朝廷一股脑夺走了,全部换成了交子。 如果谁抵制交子,那不是让他们手里的交子变废纸么? 所以在严庄看来,基哥这个皇帝你说他坏他是真的坏,但你要说他蠢,那他是真的不蠢。 “来来来诸位同窗,酒过三巡了,我们来作诗,现在开始传花环。 题目嘛,最近我大唐在陇右大胜吐蕃,就以此为题作行军诗!” 隔壁传来一位科举应考士子豪放的叫嚷声,随后一大堆人起哄叫好。 岑参放下手中的酒杯,竖起耳朵聆听。 严庄打趣他说道:“哈哈哈哈,岑判官等会去教训教训他们,让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崽子们知道什么叫行军诗!” “严先生过誉了,虽然某不习惯人前显摆,但这可是关于方节帅的诗。这些人要是写得不堪入目,那也说不得在下要过去给方节帅撑撑场面。” 岑参摸着胡须笑道。 陇右的战况,方重勇已经写信告诉他们了,并且要求二人严密注意长安城内的动向,有消息一定会回报。并且如果进奏院的活计干完有余力的话,现在就要开始组建打听消息的机构,并安排可靠又有能力的人加入,不吝赏赐。 现在这一大堆学子们在吹牛陇右的战况,岑参除了写诗技痒难耐外,维护方重勇的名声也是很有必要的。 这年头,在长安写诗就是扬名的一种重要手段。方重勇跟银枪孝节军这次立了如此大功,岂能没有宣传! 二人坐在原地安静的听了一下,发现这些人的作品,都是些堆砌辞藻的庸俗之作,难登大雅之堂。 可不知为何,这些人脸皮奇厚无比,居然还一个劲的互相尬吹,好像在席间吹捧一下,就可以把自己的诗作吹得万古长青一样。 听得一旁的严庄与岑参尴尬癌都要犯了。 正当岑参忍不住要过去“教训教训”隔壁那帮不知道天高地厚的科举士子之时,只听见正在给二人收拾桌面,换上新酒水的伙计忍不住吐槽道:“北斗七星高,国忠夜带刀。至今窥牧马,不敢过临洮。” 诶? 岑参与严庄二人都是识货的,一听这首绝句,就比隔壁那帮人强太多了。 果然,高手就应该是这样在民间“体验生活”么? “伙计,别走嘛,坐下吃杯酒再说。” 严庄招呼刚才端酒的伙计过来坐。 此人面相粗犷,除此以外,其他特征十分平常,属于那种丢到人群里面就分辨不出来的家伙。 “这位兄弟怎么称呼呢?” 岑参微微笑道,给这位伙计倒了一杯酒。长安城藏龙卧虎,今日落魄街边者,可能明日就高居庙堂了,狗眼看人低的坏习惯要不得。 “某由凉州流落到长安讨生活,科举不中后潇洒度日。 不敢叫出名号怕辱没祖先,二位称呼某为西鄙人即可。” 西鄙人,西边来的“鄙人”,类似“来自西边的那谁”,这应该是个有故事的人。 “兄台刚刚那首诗不错啊,可否让在下抄录一番?” 岑参客套询问道。 “随意,不过有感而发罢了,诗写出来了就是天下人的,想怎么传唱都随意。 只是智勇双全的方节帅让这些无能之辈点评,真是耻辱啊。某是看不惯才随口一说。” 西鄙人面色平静说道,不过表情神态都带着若有若无的不屑一顾。 “某观兄台颇有文采,何以科举不中呢? 如今大唐如日中天,各地人才可谓是人尽其用呀!” 严庄揣着明白装糊涂询问道。 “这个问题说来话长,那就只能问问朝中诸公了。某一介布衣,又怎么知道科举为什么不中呢? 某也不是朝中宰相啊。” 西鄙人不无嘲讽说道。 这个人很有趣。 你说他非议朝廷吧,他没说一个不该说的字。你说他是瞎说吧,又好像是那个众所周知的意思。 文化人的阴阳怪气,这家伙学得很像啊! 严庄与岑参二人都感慨长安城果然是人杰地灵,又是天子脚下,汇聚了全大唐的人才! “伙计,结账了!” 隔壁那群科考士子有人喊了一句。 “某去隔壁收桌子。” 西鄙人发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于是很是矜持的对岑参与严庄二人躬身行了一礼,起身来到隔壁雅间。 “各位贵人,本店不收交子,还请见谅。” 西鄙人一看对面的锦袍青年从怀里掏出一张一百贯的交子,面露难色说道。 “狗东西!朝廷新规,不收交子要入罪的,伱再说一遍! 你在狗叫什么!” 那人一耳光将西鄙人扇到地上。 “掌柜吩咐的,不能收。” 西鄙人很是倔强的怼了一句。 他的话激怒了这群士子,尤其是领头请客的那位年轻人,顿时一群人对他拳打脚踢。 “各位贵客,慢着慢着,莫要气坏了身子。” 胖乎乎的掌柜走上前去,狠狠踢了西鄙人一脚,对其怒吼道:“看在同乡的份上才收留你的,狗东西不长眼!本店不收交子,那是不收普通人的,这些是贵客,能不收吗?” “诸位贵人,对不住了,新来的不懂事。本店收交子,绝对收!” 胖掌柜对着一行人点头哈腰道。 “真是败兴,走了!” 负责结账的年轻士子将一张一百贯的交子甩到西鄙人脸上,随即带着同窗扬长而去。 等人都走光了,胖掌柜将西鄙人扶起来说道:“今天就给你把工钱结了,离开长安吧。长安是非之地,别想着科举了,还是回凉州从军吧。” “唉,好吧。” 西鄙人跪下给胖掌柜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本章完) 第306章 基哥大破防 渭州西部的鄣县,临近龙马山,唐军以鄣县为据点,在龙马山附近布防,阻挡吐蕃人向东攻渭州。 得基哥之命,方有德带神策军一万人奔赴渭州,屯扎于鄣县郊外,并不入城。虽然他来得心急火燎的,但是龙马山一带的战线其实异常平静。 吐蕃人没有发动一次进攻,只是经常有吐蕃军斥候出没于山路之间,并且这些斥候侦查时异常谨慎,唐军没有抓到俘虏,也不知道吐蕃那边的动静如何。 方有德一改之前作战积极的姿态,整日在军营内摸鱼,整顿军务,与士卒们同吃同住,却没有安排任何作战任务。 然后就在某个初夏的傍晚,方有德接到了宦官边令诚送来的诏书,一大堆废话,总结一下就四个字“速回长安”。 光回去不行,还得是“速回”! “鄯州吐蕃军主力撤走的事情,本将军知道。但渭州这一路吐蕃军偏师,不收拾也不行,神策军岂能说走就走?” 帅帐内,方有德一脸疑惑的质问送圣旨的边令诚道。 “哎呀,方将军啊,您不知道,前两天关中出大事了!” 边令诚急得跳脚,基哥不让他实话实说,可是现在不说又不行! “出事?关中能出什么事?” 方有德不明所以,他双目圆睁,瞪着边令诚质问道。 “是邠州民乱,不不不,应该说已经有人造反,还劫持了邠州刺史李齐物!他们立李齐物为帝,国号为大周!” 哈? 方有德一愣,这踏马都哪跟哪啊,邠州好像就在长安西北不远,怎么会有人造反呢? “方将军,该说的不该说的,奴可是都跟您说了。 速速带着神策军去邠州平叛吧!圣人如今受到了惊吓,谁也不信,不许任何人带兵离开长安平叛。 这种事情不能拖,拖久了要出大事啊!” 边令诚急得嗓子都冒烟了。 他觉得邠州出的这个事情吧,说奇怪那是让人不可思议;说不奇怪,却又是必然会发生的。关键是,坐镇长安那位老天子的想法,跟常人不太一样。 喜欢把什么事情都往“阴谋论”上靠。 当听说邠州出事了以后,基哥下的第一道诏令,就是各州军队不许妄动!长安禁军不允许离开长安! 大唐一个中州出了事,基哥一点也不关心,他只担心这是個调走禁军的诱饵! 他甚至都担心方有德会拒不发兵故意拖延,让边令诚出发的时候,都是反复嘱托,不要告诉方有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不告知实情,本将军恕难从命。” 方有德很是倔强的说道。 边令诚一看这架势不说也不行了,于是只好长叹一声,对方有德使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屏退亲兵后,带着边令诚来到了一处隐秘的树林里面。 “是这样的,当年长安缺木炭,郑叔清为木炭使,便求您的儿子,现在的河西节度使方节帅,去找一找石炭。 然后方节帅就在邠州这里找到了,是一个很大的矿坑。后来朝廷觉得有利可图,就把安禄山从河北送来的契丹奴隶,送到那里去挖石炭。 死了一批再换一批。石炭的开采量越来越大,长安冬天也不再缺木炭了。” 边令诚娓娓道来,方有德点点头没说话,因为对方确实没有说谎。 他在长安整训神策军的时候,也没听说长安缺木炭了,而且长安灞桥外的渡口,确实建立起了运输石炭的渡口。春夏秋三季储存石炭,到冬天售卖给长安百姓,价格比较亲民。 当然了,奴隶挖的石炭嘛,成本近乎于无,朝廷拿来卖人情而已。 “但是这跟邠州民乱又有什么关系呢?” 方有德有点搞不清楚其中的状况。 “挖石炭的契丹奴隶,杀了看守,趁着邠州三水县许多人都去长安观看献俘,县衙守备空虚。这些人夺了县城,抢了县衙府库里的兵器! 后来他们又趁乱攻占了邠州州府新平县,挟持了刺史李齐物。打听出他是大唐宗室子弟后,便强立李齐物为帝,号大周!” 边令诚一股脑将这个荒诞离奇的故事说了出来。 “挖石炭的契丹奴隶,数量很多么?” 方有德问了一个在边令诚看来莫名其妙的问题。 “那不可多么,石炭都是靠人去刨,死了直接挖个坑埋了。最多的时候有一万多人维持这个地方。 也不是所有人都参与了叛乱,不过这里头少说五千人是有的吧? 领头的人叫耶律明光,也可能是化名,反正是契丹人没跑了。” 边令诚忍不住叹息说道。 挖矿的契丹奴隶,串联起来暴动并杀死县衙派来的看守,然后攻占县衙后夺取府库里的兵器,再趁着朝廷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攻占州府,挟持刺史,建立草台班子。 怎么说呢,这种事情在方有德看来如同天方夜谭一般,可就是实实在在的发生了! 关键是,他上辈子没听说过盛唐时候有这种鸟事啊! 杀了安禄山,大唐难道不是该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么,怎么冒出这种鬼事情出来了? 契丹俘虏安心挖石炭就好了,他们竟然敢造反! 方有德心中一股火气蹿了起来! “明白了,本将军这便去点兵,灭掉那帮反贼。” 方有德将一只手握在佩剑上说道。 “如此,奴便可以回去复命了!” 边令诚松了口气,感觉自己好像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平时的时候,基哥的政令是畅通无阻的,说什么就是什么,宦官去传令是一件很惬意的事情,还可以收点小红包什么的。 然而一旦出了事,需要从长安向外界求援的时候,很多从前理所当然的规则,就不那么好使了。比如说这次,若是方有德被某个皇子收买了,借着平叛的名义,回长安“劝进”怎么办? 正好拿他边令诚的人头祭旗! 所谓人心隔肚皮,任何一点点风险,都足以葬送掉帝王的江山,更何况只是将领保送皇子登基这种“低风险”的从龙之功呢? “长安应该还有不少神策军的部曲,圣人为何不派那些人去平叛?” 方有德冷不丁问了一句。 “方将军啊,这种话,不是奴这个经常往外面传圣旨的小宦官可以回答的吧?” 边令诚苦笑道。 眼前这位,那是真不如他儿子方重勇会做人。要是方重勇在这里,交子或者财帛,早就递过来了!更不会问这种让人没法回答的问题! 边令诚在心中吐槽了方有德一番。 “行吧,一个时辰后启程,边内侍随军同行吧。” 方有德压住内心的不快,无奈摇头说道。 踏马的,安禄山都死了,长安近在咫尺的地方居然来这么一出叛乱,还建国称帝,真是岂有此理! 方有德像是吃了一颗苍蝇那样,难受得不得了。 …… 天宝八年初夏,王忠嗣派人长安献俘没多久,关中就出了一件让人跌破眼镜,又令天子李隆基颜面无光的“大事”。 一群本来这辈子都应该挖石炭挖到死的契丹俘虏,“毫无征兆”的在盛产石炭的邠州叛乱,建立了一个草台班子“大周”,强立李唐宗室子弟李齐物为帝! 一个叫高回的人,自任“宰相”。而领兵的“大元帅”,则是自称耶律明光,契丹人。就这么个四不像的怪物,基哥居然一时间愣是不敢把它怎么样! 倒不是长安没有办法平叛,而是在基哥看来,这件事只能算是个“引子”,或者叫鱼饵,又或者可能只是最先蹦出来挨打的“替身”。 真正的幕后之人,基哥还没看到,但他坚信此事一定有阴谋! 神策军精锐正好去了渭州抵御吐蕃,这群契丹奴隶早不叛乱晚不叛乱,偏偏在长安兵力最空虚的时候叛乱,要说没有人跟他们打配合,基哥打死都不信! 基哥坚信,那个“幕后之人”,就是希望自己从长安抽调兵马去平叛,到那一刻,就是他动手的时候! 权斗满分的基哥,压住了内心的冲动,下了一道诏令:关中各州谨守门户,不得妄动,不得以勤王平叛的名义调兵离开本州地界,违者以叛乱论处。 紧接着,他又下了第二道政令:各皇子与亲王宗室,不得离开所在州县,不得从外地返回长安。 基哥左思右想,似乎感觉不是很放心,于是又下了第三道政令:长安无限期宵禁,金吾卫巡街,在长安各坊市搜捕贼人! 契丹人这么有恃无恐敢叛乱,一定有内应。这已经不是一般的刁民了,必须出重拳! 与此同时,基哥在得知民乱的第一时间,就派遣经常参与“外勤”工作,并且经验丰富的边令诚,秘密前往渭州,通知方有德回师长安,但是不告知方有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在基哥最春风得意,认为自己天下无敌的时候,这帮契丹奴隶给了他狠狠一耳光!让他颜面尽失,天朝上国的幻影被人戳破,成为了权贵茶余饭后想说又不敢说的笑话! 天子一怒,地动山摇。 契丹奴隶还没被清算,反而是长安城内的各路小蟊贼倒了大霉。金吾卫挨家挨户的查,特别是城南鱼龙混杂的坊,几乎被掀了个底朝天。 金吾卫忙了个半死,邠州乱匪的内应没抓到,狗屁倒灶的事情倒是被揪出来一大堆。什么寺庙里面开银趴的,尼姑庵里面治疗男科病的一大堆。整个长安城被弄得鸡飞狗跳。 基哥想要的东西却是一件也没找到,并且那个所谓幕后黑手,也没被搜寻到任何蛛丝马迹。 这位现了大眼的长安天子,颇有点无能狂怒的意思。 契丹奴隶叛乱的第二天,长安就已经全城戒严。 严庄与岑参二人本来要去户部跟那边对接河西交子与长安交子的相关事宜,也被勒令不许出进奏院院门。 “这关中的守备,真是跟纸糊的一样。” 进奏院的某个书房里,严庄跟岑参抱怨了一句。虽然很多人都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是以河西进奏院已经秘密铺开的渠道,早就第一时间从官府那里得到了大概的情况。 全长安只有普通百姓被蒙在鼓里,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平心而论,长安城的守备还算可以。但是除了长安城以外,关中各州各县,都没有多少兵马。一旦基哥认为长安的禁军不方便出城,那么芝麻大点民乱也只能干耗着。 甚至不排除民乱如同滚雪球一样扩大。 “圣人已经是花甲之年,任何领兵的将领,都要为身后事想一想,被皇子收买的可能性很大。 圣人不敢派兵出长安,其实也是人之常情。” 岑参叹了口气,为基哥辩解了一句。他们都非常能理解这位老皇帝的想法。 不管外面怎么乱,反正我就是不调兵出长安。那些野心家们,就没办法趁乱扶持皇子上位。 基哥就是在以不变应万变! “这大唐表面上花团锦簇的,实际上,嘿嘿!” 严庄冷笑了两声,没有继续说下去,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正在这时,进奏院的院门被人敲响,声音很是急促! “我去开门。” 严庄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打开院门,发现是张光晟带队的一队左金吾卫,这才长出一口气。 “搜!这是朝廷办公的地方,搜的时候小心点。 遇到契丹人,还有从河北来的,都要审一审。” 张光晟面无表情说道,指着严庄说道:“严院长虽然是河北人,不过他是朝廷官员,就不必审了。” 一众金吾卫士卒在面积相当有限的进奏院内查看了一番,询问过院中的几个人,都是来自河西的丘八,还挂着军籍,于是跑来向张光晟禀报。 “你们都在外面等着。” 张光晟对着自己的下属摆了摆手说道,将身边人都支走了。 “张郎将,可是出了大事?” 严庄不动声色问道。 “嗨,当然是出大事了,不能多说。邠州挖石炭的契丹奴隶造反,圣人怀疑长安城内有内应,还怀疑跟皇子有关,让金吾卫细细的查。 唉,某当初就是没跟方节帅去河西打吐蕃,搞得现在每天去寺庙查那些权贵家的男人女人们偷情,晦气透顶! 我跟圣人请辞金吾卫中郎将,圣人不许,要不然我早就走了!” 张光晟忍不住抱怨道! 因为那一日有“救驾之功”,所以他也在基哥信任的人员名单里面。请辞金吾卫这样的事情,自然是不可能得到应允。 “那张郎将查到什么了吗?” 严庄小声问道。 “查到个屁!真要查到就不会这么大张旗鼓了! 我跟你说,圣人是觉得……” 张光晟说了一半,忽然感觉说出来好像有点不妥,连忙打住话头,对着严庄慎重点头告诫道:“这几日不要出进奏院,保你们无事。这次圣人发了狠,落到谁头上,保不齐一刀!” 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严庄连忙从大堂内拿了几坛子好酒让张光晟抱着,好言好语的送对方离开了进奏院。 “方节帅虽然想了很多办法,但是,大唐的局面,似乎并没有完全好起来。” 严庄身后,传来岑参的声音。 “契丹人也是人,把他们当奴隶丢入石炭坑里面生死无论,他们能不反么? 全长安的百姓,冬天都在享受这些沾血的石炭,还不许别人反抗咯?” 严庄摊开双手,无奈问道。 (本章完) 第332章 这把是顺风局 “方大使,下官深夜造访,是有一件大事要禀告。” 方重勇所居住的那个不起眼小别院卧房里,李栖筠躬身行礼说道。而他口中这位“方大使”,正将自己的双脚泡在热水里,脸上摆着一副“痛并快乐”的酸爽纠结。 他身旁的何昌期不动声色退出卧房,并顺手带上房门,守在门外不让闲杂人等靠近。 “这一路上好些地方不能骑马,某这娇生惯养的,脚板上磨出不少水泡。 一言难尽,一言难尽呐。” 方重勇嘴里唏嘘感慨,将脚擦干,然后从腰间皮革小包内摸出一根针,熟练挑脚上的水泡。整个人一副懒散模样,显然没把李栖筠当外人看待。 “大使,下官是真有大事禀告……” 李栖筠想起“沛公洗脚”的典故,方重勇要是现在上前把他的帽子摘下来尿一个,那就真成“大唐沛公”了。一想到这,李栖筠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李判官直接说吧,方某听着呢。高仙芝与边令诚那边,到底说了些什么?” 方重勇用准备好的麻布将脚擦干,随即一脸正色看着李栖筠询问道。 “这……您都已经知道了么?” 李栖筠惊讶得无以复加,就算有方重勇的亲信,刚才在他住所外偷听谈话,也不至于这么快就回来禀告完毕吧? 他可是在高仙芝等人前脚走,后脚就到方重勇这里的,所以绝无泄密可能! 李栖筠这个人虽然抱大腿,但基本的是非观还是有的,是個肯在官位上办实事的人。现在这件事的是非曲直,按照王朝正统的观念看,方重勇才是按规矩办事的主官,高仙芝与边令诚才是利用游戏规则谋取私利的人。 无论这两人是怎么打算的,客观上都侵害了方重勇作为西域经略大使的正当权利。 于公于私,李栖筠都必须要把高仙芝等人找他参谋对策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知方重勇,否则自身立场就说不过去了。 只不过,方重勇现在一副稳如泰山的样子,到底是智珠在握,还是轻率莽撞? “高仙芝他们还没笨到家,知道找李判官商议对策。 他们的心思,方某明白得很。 不过嘛,这是西域唐军之中的内部矛盾嘛,并非是面对吐蕃人那样没有回转的余地。 既然是内部矛盾,那就用内部的规矩来处理,不可一概而论。本大使心中是有数的。 倒是李判官办事稳重,忠于职务,可为安西都护府官员之表率呐!” 方重勇微笑着赞叹了李栖筠一番,已然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听到这话,李栖筠不由得松了口气,这位方大使年纪轻轻,政治手腕好是娴熟老辣! 别看李栖筠在高仙芝面前说了一大堆重话,暗示不要跟方重勇翻脸。但从实际情况上看,高仙芝与边令诚二人若是联手起来,跟方重勇无底线死斗,这一局鹿死谁手还很难说。 一只狼与一只豹子联手,对上一头猛虎。打起来猛虎固然最终可以双杀对方,但自己恐怕也是一身伤痕,让其他的猛兽捡便宜。 方重勇需要边令诚这边应付好长安的天子,也需要高仙芝打理编制数量就超过两万的安西军精兵。 他们之间若是闹出大事来,且不说方重勇会不会被撤职,起码安西四镇会陷入混乱是跑不了的。 到时候别说是出兵小勃律,横扫西域了。哪怕是稳固安西的局面都很难,方重勇来西域跑了这么远的路,难道就是为了整一整高仙芝与边令诚么? 整垮了对方,又能得到什么呢?朝廷依旧会任命其他的监军宦官,以及跟方重勇不太对付的将领,以防权力过于集中。 这一点在外人看来很简单的道理,当事人在局中却不一定能看得明白。 李栖筠觉得,方重勇很清楚自己的“力量边界”在哪里,这就很难得了。 “下官之前还在为大使担忧,现在看到大使一切尽在掌握,某这便可以回去安睡了。” 李栖筠客套说道。 “明日李判官帮个小忙,在你家里摆上一桌酒,把吐火罗的使者代表,还有高副都护与边内侍都叫上,本大使要在宴席上,把这件事妥善处置了。” 方重勇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说道,那语气像是在说处理两只小猫小狗一般。 李栖筠感受到了与聪明人说话的舒适,终于不用像面对高仙芝等人一样,还要费尽心思解释。 “大使,安西民风不比中原,这送出去的礼物再收回来,难免心有怨恨……” 李栖筠有点吃不准方重勇到底懂不懂自己说的这些。西域的官员不少都贪财,那是因为这里商业化的气氛非常浓厚,并且沙漠绿洲什么都缺,什么都要花钱。 入乡随俗,是人的本能。 方重勇贪不贪财,李栖筠不知道,可是他却很清楚,高仙芝与边令诚绝对是贪财之人。高仙芝在龟兹镇手脚就不怎么干净,当然了,水至清则无鱼,人无完人,李栖筠不想评价这种行为究竟如何。 反正高仙芝作为安西副都护会打仗就行,一俊遮百丑。只要能打胜仗,长安天子都不会计较这些细枝末节。 但是如果他将来打输了,那么这些被记录在小本本上的东西,就会成为脖子上的套索。 要不要收紧,只看天子那时候心情如何! 李栖筠就认为,方重勇掌控大局或许不错。但他或许想不到,有人就是眼界狭小,盯着那三瓜两枣不放,而心生怨恨,最后坏了大事。 “李判官,某听闻你当初怀才不遇,是信安王长子李岘提携了你,对么?” 方重勇忽然问了李栖筠一个看起来很是奇怪的问题。 “方大使所言不虚,此事人尽皆知,下官也没有什么好隐藏的。” 李栖筠微微点头说道。 “我那个妾室,你应该见过的,她其实是……” “她是信安王之女,下官对此也是知情。” 李栖筠苦笑道,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这位方大使。 “既然是这样,那方某就不瞒你了。 西域远离中原,各据点分布又极为广泛,好似星罗棋布一般。 本大使以为,高副都护在安西四镇滥用武力,行的是竭泽而渔之法,不是长久之策。 本大使想在安西四镇做一些大事,不屑与那些蝇营狗苟之辈在小事上纠结。 要想成事,需要群策群力,方某需要李判官来助我一臂之力。 你意下如何?” 方重勇紧紧握住李栖筠的胳膊恳切说道。 他的表情很诚恳很严肃,但光着的小腿上长满了汗毛,再加上不修边幅的衣着,看着又有些莫名的滑稽。 李栖筠很是矜持的回道:“这些都是下官的本分,方大使但有吩咐,只要不是出卖大唐的利益,那下官自然是责无旁贷。” 嗯,有这个表态就可以了。 方重勇欣慰点头道:“那方某可真就记住李判官这句话了哦。” 如果方重勇要造反,要带着整个西域投靠吐蕃,当一个“吐蕃西域王”。或者方重勇非得让李栖筠的正妻陪睡陪玩,那李栖筠肯定要站在他对面。 毕竟,这是违背唐代社会“公序良俗”的事情,是个男人就不能忍。 不过如果不是这样的鸟事,而是遇到了安西四镇的内部纷争,比如说方重勇与高仙芝等人,在政务军务上产生矛盾,那李栖筠应该多半还是会站在方重勇这边。 党同伐异,很多时候是身不由己的。 “下官告退。” 看到方重勇似乎已经准备妥当,李栖筠很是识趣的退出房间,顿时感觉松了口气。 这位方大使,很不简单。 与之交谈,让人感觉亲切,又捉摸不透他的底牌到底是什么。 更关键的是,他跟提携自己上位的“恩公”,很可能是政治盟友! 所以无论如何,在人际关系上,方重勇也比跟自己毫无渊源的高仙芝等人要亲切些。 刚刚的会面,李栖筠更是明白了高仙芝等人与方重勇在政治手腕上的段位差距。他在心中默默的作出了判断,为自己接下来的行动,划定了新的原则。 然而等李栖筠离开后,方重勇却是嘴角挂起一丝冷笑。 高仙芝与边令诚还算知情识趣,也算是逃过一劫。要不然,他也不得不出重手将这两人收拾掉,要不然,安西四镇杂音过大,就没办法办正经事了! 不过既然选择“内部解决矛盾”,那么把李栖筠拉到自己这边,哪怕对方两不相帮,也是为方重勇解决了一个重大隐患。 这一位节度判官,可以给朝廷那边写奏折,通过官方渠道告状。其官职看似不大,实则在地方上权柄极重。属于是文官体系控制边镇的重要触角。 节度判官类似于“节度使执行官”,听命行事不问政策缘由,但也可以作为幕僚参与军机。在执行幕府制定的政策时,可以选择认真的办,好好的办。 也可以背地里阳奉阴违的“缓一缓”再办。 把这个人拉到自己这边,便可以保持政策渠道的通畅,不会被高仙芝等人架空。 经过方重勇刚才那一番暗示,他相信李栖筠这个聪明人,应该已经领悟了。 所谓政治,不就是把自己的朋友搞得多多的嘛。对于可以拉拢的人,方重勇自然是不遗余力,对症下药一般的拉拢。 而高仙芝与边令诚这两个棒槌,他觉得自己以后有的是机会好好教训他们,但绝对不是现在,倒是不必急于一时。 这把是顺风局,就应该趁着手风顺,把该办的事情都给办了。 整人嘛,放在办完事之后再说。 …… 第二天刚刚入夜的时候,李栖筠果然勤快得很,挨个的通知当事之人到自己在家中赴宴。 而早就各自准备好的方重勇、高仙芝、边令诚等人,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欣然赴宴。只有吐火罗使者,身份是吐火罗大首领的祁斯,被蒙在鼓里。 入席之后,他都是小心翼翼不敢大声说话,更是看都不敢看那位刚刚到龟兹镇不久的西域经略大使。 在唐代的羁縻封号中,“大首领”这个名字听起来很威风,但其实小得可怜,说出去只能吓唬小孩。 吐火罗是被大唐册封的羁縻州,其首领是“叶护”。叶护的亲信,被大唐封为“特勤”。而比特勤低一级的是“王子”,这个王子就未必是叶护的亲儿子了,只是一个封号而已。 然后“王子”下面才是“大首领”。 注意,这些都是大唐册封的名号,也就是大唐所承认的封号,不代表对方在吐火罗本地的实力。 而吐火罗内部如何,方重勇也不得而知,他只知道面前这个看起来年龄已经非常大的吐火罗使者,官面上的身份并不高。 换言之,吐火罗找大唐求援,大概也有投石问路的打算,这跟方重勇所预料的情况差不多。 “吐火罗叶护乌利多,身体还硬朗吧?” 刚刚入席坐定,方重勇就对着祁斯微笑询问道。 这位名叫祁斯的吐火罗使者,实际上是一位“大唐通”。当年在大唐宫廷当过宿卫,除了相貌不似中原人,语言语调、生活习惯、行为举止,已经跟普通长安官员没有什么区别了。 此番吐火罗派遣使者来大唐,一路上都是祁斯负责接洽大唐官员,也算是“术业有专攻”。外交这方面,大唐实际上体系非常成熟,办事老道,压根不需要方重勇来操心。 听方重勇这么询问,祁斯恭敬行礼道:“叶护身体壮实,能开三石弓,能上阵杀吐蕃人,谢方大使关心。” 看他姿态摆得这么低,方重勇瞬间了然。吐火罗夹在吐蕃、阿拉伯、大唐之间,可谓是朝不保夕,哪一边都能捏死他们。 相对而言,吐火罗跟大唐的交情是最深的,而从地理环境上说,大唐攻打吐火罗又最难。 反倒是近在咫尺的吐蕃与黑衣大食,对他们威胁极大。 这便是吐火罗没有两边摇摆,左右逢源的原因之一。他们必须对大唐忠诚,来展现自己的“统战价值”,寻求力量投射距离最远的大唐支持,来保护自己的独立性! 如果他们站在吐蕃,或者黑衣大食那边,就会被对方吞并。吐火罗一次站队都不能站错,所以干脆就不站了。 这是地缘的选择,也是人性的选择。 国与国之间,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从来就没有平白无故的亲善。爱与恨的背后,都有一笔红果果的经济账和政治账要算清楚。 “听闻大首领送给高副都护与边内侍的礼物颇为精美,本大使也想长长见识。 不知道二位能不能满足方某这个要求呢?如果不行就算了,本大使也是随口一说。” 方重勇面带笑容,看着高仙芝与边令诚询问道。 一听这话,院落内众人脸上本来还挂着的笑容,瞬间凝固在原地! 方重勇说“随便看看”,但在场没有人会认为他是真的在开玩笑! “其,其实也不是什么特别的……” 边令诚讪笑道,语无伦次,他有些恼怒的看了李栖筠一眼! 昨日这家伙答应得好好的,今天该他说话的时候,李栖筠却哑巴了! 不过边令诚倒是冤枉李栖筠了,后者也没料到方重勇居然一点“铺垫”都没有,直接就把盖子给揭开了! 这位昨天不是成竹在胸么?就这? 他们这些人还算好,一直被蒙在鼓里的吐火罗大首领祁斯,却是被眼前的一幕给吓坏了! “方大使!是下官失职了!下官不知道您要来龟兹啊! 下官这便去准备礼物,您稍后,马上,下官马上就回来!” 祁斯本来就是跪坐在毛毯上,现在直接给方重勇磕头,火光下那张脸看上去已经着急得扭曲狰狞了! 大意了,送礼居然漏掉了最大的那个! “放肆!本大使是缺你那点礼物吗?你是看不起方某么?” 方重勇勃然大怒,一把掀翻了身前的桌案。 祁斯伏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连看都不敢看他一眼。 “罢了,伱们把礼物拿到这里来,让本大使看看吧,其他的先不说了。” 很久之后,方重勇似乎消了气,这才摆了摆手。李栖筠连忙让下人把对方面前的桌案搬走,又换了一张新的,摆上了酒菜。 无奈之下,高仙芝与边令诚二人,只好把吐火罗使者送的那些黄金工艺品端上来,他们本来是想宴席过后私下里交给方重勇,认个错服软的。没想到对方居然当着吐火罗使者的面发飙了! 很快,那些珠光宝气的工艺品被下仆端上来,让在场所有人都晃了眼。 (本章完) 第307章 如虎添翼 方重勇带着银枪孝节军回到凉州以后,就发现他额头上的那个新伤口,给自己加了一个正向buff:走在凉州城内集市的时候,时不时就有胡商向他推荐自家女儿,说什么貌美如花,臀圆腰细好生养又勤快,问他要不要女奴。 免费送!不要钱!不仅不收钱,而且还要倒贴一笔“入宅费”! 方重勇觉得这肯定是吐蕃人一箭改变了自己的面相,开了桃花眼,让他变成女人见了就腿软的潮男,绝对跟自己身上的河西节度使官职没有一点关系,更与之前带兵大胜吐蕃没有任何关系。 面对西域胡商们的热情,方重勇只好敬谢不敏。倒不是不喜欢胡姬,而是趁着自己还年轻,要多保养一下身体,免得现在纵欲过度,将来死太早了,会造成人生遗憾。 这天,方重勇带着杨炎,二人一大早就在凉州城内闲逛,暗访交子的流通情况,根据民间反馈的信息,来调整官府政策。 转了一圈后,他们发现,市面上交子的流通状况,比预想的要好很多。 因为丝绸的属性,在河西与在长安有本质区别,所以交子被附上了另外一层含义,即:丝绸兑换券。除非冒险走私,否则没有交子,胡商们是一片丝绸都带不出沙州关隘的。 现在沙州的罗城已经变成了用交子兑换丝绸的集散地,而在河西远离沙州的地方,交子已经逐渐替代了绢帛,用于本地居民日常消费。 而押金效应与长安那边被交子“挤兑”出来的绢帛不断输送河西,换取价值更高的西域货,使得社会上流通的货币多了起来,商贸显著繁荣。 总体来说,河西走廊的经济,要比长安物价奇高的畸形经济要健康多了。出征西域之前,这个大后方看上去还是稳固的。 “方节帅的绢帛交子有序兑换之策,确实不错。我们控制胡商的大头,允许百姓的小额面值自由兑换绢帛,两不耽误。” 杨炎很是钦佩的对方重勇说道。 丝绸这种东西,在河西就是一种“出口商品”,本地人并没有像是吃饭喝水一样的使用丝绸。 方重勇原本设想的“两道并行”之法,在河西落实得很好。用政策和交子控制丝绸出口,严打走私。然后以丝绸为基本锚定物,允许民间小额兑换,稳定河西交子的币值。 越是放开小额兑换,越是能避免挤兑,因为货币流通是否顺畅,它终究还是个信用问题。 “河西的交子,很快就会饱和,需要新鲜血液注入,到时候只能靠打通西域来实现。” 方重勇看着街面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与招揽客人的商贩,忍不住叹了口气说道。杨炎微微点头没有说话,因为已经没有继续就这個问题聊下去的必要了。 说得再多,政策再好,也要能实现才行。 西域那边的人都是亦兵亦匪,亦商亦盗,不存在传统意义上的“良民”。 居无定所的游牧部落,是雇佣军也是马匪,同时也可以充当护送货物的保镖。 唐军既是秩序维护者,背地里也是披着官军军服的盗匪。 牵着骆驼行商的胡商,换身衣服就是带着货物的盗匪头目。 而底层的百姓,可以是护卫,也可以是盗匪小喽啰,还可以是小商贩和农夫,并无固定身份。 年轻漂亮的女人,可以是身份高贵的某教圣女,也可以是脱光衣服出来卖的妓女。 只看是面对什么场合,面对什么人。 西域十分广袤,风土人情迥异于中原,那里的人们,对于自己的身份转变,十分适应。 堪称是勃勃生机,万物竞发,一样米养百样人。 换言之,这是一个完全以实力和利益为尊的丛林棋盘,强者为王,生杀予夺,弱者则是不加任何掩饰的被人随意摆布。什么仁义道德之类的东西,不能说完全没用,只是在西域用处不太大。 大唐官吏在此推行政策,也不光是靠一张嘴,他们多半在说话的时候,手里也拿着刀。 银枪孝节军所到之处,交子自然可以推广无碍。反之,若是军队不能到位,说再多也没用! 唐军的控制范围,只在西州(高昌国故地)以东。在这个区域的城池内,大唐的律法与秩序还有几分威力,虽然也是“军管模式”,一切以军需为最优先。 而过了西州,就不存在大唐的法律与秩序了,一切都是武力至上!同时追逐利益! 那边的西域小国,今年跟着大唐混,明年又跟着吐蕃混,类似的情况比比皆是。 “本节帅出发后,河西的支援不能断。虽然有以战养战这样的说法,但是不能把希望寄托在土地贫瘠的西域小国身上。 安西与北庭都护府,另有一套人马,本节帅不一定能如臂指使。 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靠谁都不如靠自己。” 方重勇拍了拍杨炎的肩膀殷切勉励道。 “节帅请放心,属下就是在河西砸锅卖铁,也会把辎重送到银枪孝节军中,以报节帅知遇之恩。” 杨炎激动说道,这话绝对是发自真心。 “你办事我一向是放心的,不过……” 方重勇说着说着,看到不远处银枪孝节军募兵的征兵点,有个看上去三十岁不到的年轻人,在跟负责募兵的何昌期起了冲突,让后面排队的人极为不满,场面有点混乱。 方重勇带着杨炎,不动声色混进围观人群里面,就看到一个壮汉正在跟何昌期吵架。 “本将军说过了,银枪孝节军虽然是不论出身,只要实力够了就行,但就军规规定不收刺配的人。 你这脸上刻了那么大一个囚字,这第一关都过不去,还有什么好说的?” 何昌期不耐烦的解释道。 不收刺配的囚犯入银枪孝节军,是基哥定下的规矩。因为基哥就这一个规矩,其他都随意。所以方重勇也没有办法,只能将其作为募兵的“硬标准”。 “某只是想建功报国而已。再说了,某脸上被刺配,是因为从前从军的时候,被人诬陷报复所致。 国家难道不需要好汉为之效力么? 将军又岂能不问青红皂白就直接拒绝呢?” 这人说话一套一套的,看面庞不太像是传统的武夫出身。不过一身打扮又很落魄,粗布麻衣头上顶个璞头,一副振振有词的模样,说得何昌期面色尴尬。 凉州这边,鸡鸣狗盗之辈很多。 还有很多出身不高的,比如说赘婿被发配的,在家乡混不下去的,以及被流放的。这里对于世家那一套不怎么感冒,很多人的身份来历都是不能查,曝光就死的那种。 所以此人这番话在人群中很有共鸣,搞得何昌期有点骑虎难下。 如果拒绝此人,那就说明银枪孝节军不是“求贤若渴”,之前的宣传只是说说而已。依旧是以身份看人,将来哪个英雄豪杰还会投效呢? 如果答应让对方参加考核,何昌期下不来台,也不符合银枪孝节军的规矩。 “不要聒噪了,戴上这个面具,参加考核。” 方重勇给那人递过去一个铁面具,正是缴获自吐蕃禁军的。 何昌期一看到方重勇来了,刚才还嚣张得跟发怒的雄鸡,现在立马变成了老实的鹌鹑,退到一旁不说话了。 那人似乎也猜到了方重勇的身份,郑重抱拳行了一礼,随即将面具戴在脸上,整个人的气质瞬间一变,就差没在衣服上写上“生人勿进”四个字了。 “都好好在这排队!银枪孝节军待遇优厚不假,参战执行的军令也最危险! 对自己本领不自信的人不要来,但只要是有本事的,来一个本节帅收一个。 你们继续吧!银枪孝节军的大门永远为你们敞开着,有本钱,不怕死的人只管来!” 方重勇对人群喊了一声,很快,之前散乱的队伍又继续排列整齐。面对满脸崇拜的人群,他凑到何昌期耳边低声交代了两句,然后转身便走。 他很明白,要是没有之前带兵南下痛殴吐蕃,自己现在在河西也不可能有如此高的威望。 这种威望,是荣耀,是保护色,却也是无法推脱的责任。 正在这时,一个亲兵悄悄的走到方重勇身边,将一封信交给他,然后不动声色的便退下了。 这种特制的信封,是河西进奏院才有的。纸张材质与颜色,以及纸张上的压印花纹,都是独树一帜的,旁人很难仿冒得像。 方重勇若无其事将其揣进袖口,带着杨炎直接回到河西节度使衙门。进入书房后,拆开信一看,脸上顿时呈现出不可思议的神色。 …… 夜已深,河西节度使衙门却依旧是灯火通明。 大军出征千里,需要做的准备那不是一星半点,需要考虑到所有的情况。已经到了大晚上,衙门的签押房却依旧在办公,将一袋又一袋雕版印刷好的“文件”装入特制的木盒子里。 这些东西,是方重勇横扫西域的“另一只手”。 衙门书房里,方重勇在翻看凉州城累积数百年得来的,西域地理水文、人文政治、风土民情相关资料。阿娜耶在一旁殷勤的给他揉捏肩膀,一句话都不多说。 方重勇忽然回过头看着阿娜耶,若有所思的模样。 “怎么了阿郎,是不是想躺床上,让妾身给你治疗一下呢?” 阿娜耶解下扎着粟色头发的发带,非常优雅的晃了一下头,将散开的头发甩到肩膀后面,然后面带微笑与方重勇的目光对视。 眼中是丝毫都不隐藏的欲望。 “其实吧,我一直在想,你到底是不是月氏国的王女呢?” 方重勇托起下巴,翘着二郎腿询问道。 “晚上你躺床上试试不就知道了,听说月氏国王族的女人,最骚了。” 阿娜耶咬着方重勇的耳朵,用柔媚的语气蛊惑道,说完还趁机舔了舔方重勇额头上的那道伤口。 “诶,那种游戏随便什么时候都可以玩的,我不是在说这个。” 方重勇让阿娜耶坐在自己腿上,环抱着她的细腰,压低声音继续说道:“等我带着银枪孝节军去了西域,在葱岭以西,给你打下一片大大的国土,让伱在那边当女王为所欲为,怎么样?” “葱岭在哪里?” 阿娜耶听后完全无感,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她现在面对的情况,就像是方重勇前世非洲一个没见过世面的酋长,被人告知他的支付宝收到一亿现金转账差不多。 因为对一件东西脑子里完全没有概念,所以哪怕这件东西再珍贵,当事人也不会有什么感觉。 方重勇发现自己好像有点对牛弹琴了,于是他换了一种说法。 “你跟着我一起去西域,到了那边想吃什么吃什么,想玩什么玩什么,哪怕是那边小国的宫殿,你也可以随便玩随便拿,让那些国家的国王给你匍匐在地请求宽恕,让他们的女儿当你的女仆。 总之就是想干什么干什么,想打谁就打谁,怎么样?” “呵呵,你就是想我当个木偶人,然后推到前台当摆设,帮你控制葱岭那边的国家吧。 我就知道没好事!” 阿娜耶白了方重勇一眼说道,一句话就戳破了渣男的谎言。 “也不能这么说嘛,人生在世,岂能不风光一把?我这也算是帮你衣锦还乡了。” 方重勇不以为意说道,两人相视一笑,很自然的就热吻在一起。 正当二人准备在书房里吃一顿“快餐”的时候,房门被人敲响了,外面传来何昌期的声音。 “方节帅,白天您说的那个人已经带来了,就在衙门院子里等候。” 上半身已经脱得光溜溜的阿娜耶无奈叹了口气,只好整理衣衫,快速的从书房侧门退走。不一会,何昌期带着脸上刻着“囚”字的那个人走进书房,随后站在旁边如同雕塑一般。 “阁下是不是应该自报家门?” 方重勇看着对方微笑问道。 “某叫段秀实,曾经在朔方军中担任军官,在凉州蹉跎岁月已经有几年了。 去年才摆脱奴籍。” 段秀实面露苦笑,长叹一声说道。 “你是怎么摆脱奴籍的?” 方重勇问了一个在旁人看来有些奇怪的问题。 “有一次我作为胡商的护卫,救了沙州阎氏子弟阎朝一命,他将我买了过来,解除了我的奴籍,入籍沙州。” 段秀实面色平静说道。 “那难怪了,如今阎朝已经是豆卢军偏将,只是你为何不跟着他混呢?” 方重勇继续追问道。 “因为只有在银枪孝节军中,才能出人头地。 我不想这样默默无闻的过完一生,请方节帅收留我。” 段秀实铿锵坚定的说道。 他还有一笔账,要跟李隆基好好算一算。 “可是,你这样会让本节帅很为难啊……某打听过了,当年在朔方,你可是被圣人记恨上的人。 你还有什么能说服我收留你的筹码么?” 方重勇看着段秀实,目光中满是玩味。 “这就是某存在的意义。” 段秀实将白天方重勇给他的面具戴在脸上,继续说道:“今后大唐已经没有段秀实这个人,只有方节帅的一名死士。这样,相信方节帅可以接纳在下吧?” “很好,以后你就跟在本节帅身边,听候差遣。” 方重勇微微点头,继续说道: “何昌期我叫他何老虎,至于你嘛,我就叫你段大鹏好了。 大鹏展翅,如虎添翼。本节帅再得臂膀,何愁西域不平!” (本章完) 本月更新计划 这个月会尽量多更新一些,努力争取一个更大的推荐。这次免费推的效果很好,日均订阅(日订阅/更新章节数)几乎翻了一倍,这本书是被曝光度不够给埋没了,我相信后期还会发力的。 说实话,压抑了两个多月,从口述转码到安心码字,我心里憋着很多想法,这两个月也算是品尝了人间百态。 该怎么讲呢,对于一个写了将近八百万字(771万)的老油条写手来说,关于网文那些基本教程什么的,对我来说已经没太大用了。算是碰到了所谓的“天花板”。 现在已经有两本精品了,你说我有没有写出成功的商业作品,这個确实有。只不过我的心更大,不仅仅只想恰烂钱,总想往前面走,不想“路径依赖”,写那些老生常谈的东西。 所以常常就会陷入矛盾思索,喜欢整大活。喜欢写一些别人没有写过,或者不敢写,或者写崩了的文章构架。 一个作者要抛弃路径依赖,是需要勇气的,因为创新有失败的风险,不创新就是慢慢老死,总要选一个,成功没有捷径。任何走捷径的成果,事后都必然有严重反噬。 要是不想创新的话,集中火力写我熟悉的南北朝,在都督这本书的基础上改进,不说写出什么旷世之作,起码恰饭是没问题的。 很多书,可能前面很猛,到百万字以后就不行了,剧情没张力了。以目前的商业模式看,这种书其实可以一直苟下去,靠着前期的积累一直恰烂钱。 用一句话概括就是,性价比高到了极致,乃是时代的选择。 虽然这对于读者来说未必是好事就是了。 上本书我有起码三十万字的“划水文”没有写,经过深思熟虑,直接一刀完结。 这些划水剧情如果写的话,不说多的,多赚十万块应该是有的。都督那本最后几十万字的时候,那本书一个月收入都超过两万了。不过我还是果断的完结了,因为我更注重作家自身的提高。 或者说,更多的是心态还没有深沉到七老八十,不至于为了吃老本划水。 一旦你陷入路径依赖,你就失去了打破圈子去冒险的勇气。而你的成就,也就被固定在某个肉眼可见的天花板以下了。 我还不想走这条路。 几个月前出车祸以后,我不敢断更。因为一旦断更几个月,这本书就废了,永远不可能回到当初的热度。 这并不是我在危言耸听。 比如说,在我发了车祸通知的第二天,现在这本书的追读立刻就掉了五百多。 这么说吧,起点大部分作品更新时的每日追读数,可能都没有五百。一般追读超过五百的书,起码日订阅都是一两千了。 当时很多读者给我留言,鼓励我,真的很让人感动。但那时候我更真切的感受,不是感动感激,而是恐惧! 网文不是做慈善,一旦你停下来,大部分读者就会毫不留情的抛弃你!管你是什么白金超大神啊! 我把杨玉环写死的时候,追读都只是短暂跌了五十又很快涨了回去,道理都是一样的。 你没有文章卖,或者你的文章不好卖,那么读者就要换别人的,不可能有丝毫留恋,就这么简单。 所以从这个例子反过来理解,为什么现在很多作者喜欢走“歪路”,玩饭圈那一套。那是因为,饭圈里的粉丝,都是人傻钱多好忽悠啊! 不管怎么虐这些粉丝,他们都会待作者为初恋。 哪个作者能保证自己一直都在状态呢? 人世间的残酷往往莫过于此,你知道某件事非常不好,但它的运作,真的好有道理,让你无言以对! 就好像你年轻的时候反感论资排辈,年纪大了以后,又羡慕论资排辈一样。 我在病床上口述录音的时候,同房间的认为我是中二少年,直接社死。这些都是在这个行业里挣扎求存,必须要付出的代价。当时不社死,现在这本书就死了! 我不是在发牢骚,而是阐述一个非常真实的社会现象。每个人,伱我他,都会遇到的,甚至很多倒霉的人天天都会遇到。 不要抱怨,挺住,坚持住,直接干就完了! 这几天书的成绩又起来了,我没忘记,这是经过了免费推荐的加持而已。 有了个还算不错的推荐,再加上前期有布局有努力有坚持,然后就有了些许成绩。我的经历更接地气,比某些“天选之子”离你们更近些。 就说这么多吧,胸中一口气已经出了,我也自在了。 本书剧情已经进入到新阶段,这里就不讨论剧情有关的东西,也不解释某些读者关于剧情的疑问,答案都在书里面。 本书总篇幅约四百万字,目前看还是严格遵循大纲布局,没有写偏,可以放心订阅。伏笔太多,千万不要跳章,一旦跳章,很可能就跳过了伏笔,影响阅读体验。 这个月不定时双更。 第308章 滑稽荒唐事,竟出大唐朝 方有德带着一万多神策军,一路急行军到天水城,在城中补给辎重后,又走官道直接奔赴长安西北的一个隘口,在醴泉县郊外屯扎。 从这里出发往东南走,便是长安城。 而从醴泉县出发,沿着泾水一路往西北的峡谷走,便是此刻被叛军所占据的邠州(陕西省彬州市)! 邠州地垮泾水两岸,出事的那个石炭矿与三水县城,都在泾水以东;而邠州州府新平县,则是在泾水以西。四周山川环绕,地形相当复杂。 如今初夏时节,泾水暴涨,水太深无法蹚水,也给攻城战造成了一定困难。 攻略邠州,要如何进军,要如何防守,要如何攻城,什么时候动手,都是考验主将指挥能力的事情。 方有德屯兵醴泉不走,让边令诚回兴庆宫,跟天子禀告!然后请求朝廷从长安城内,派民夫押运粮草补给到醴泉县外的神策军大营! 因为敌情不明,方有德没有贸然进军。这一战非同小可,赢了还好说,要是输了乐子就大了,局面会变得不可收拾! 邠州不比别处,它真的离长安太近了! 这次契丹奴隶造反夺城固然是在疯狂打脸基哥,但不幸当中还是有那么一点万幸。就是邠州通往长安的必经之路,或者说那边的军队能走的唯一一条路,只能沿着泾水南下长安。 往北都是山,折腾不出什么名堂来,客观上阻止了叛军的扩张。 当然了,这也就意味着,方有德要想拿下邠州,同样只有沿着泾水北上这一条路可以走,没办法玩什么偷袭。 这天夜里,方有德亲自接收了一批来自长安的军粮,并亲自点齐查验过后,回到帅帐,却发现有个穿着不起眼白色锦袍的老人,坐在桌案前,似乎在翻看着那一堆地图。 “圣人!您怎么来大营了啊,万一……” 方有德大惊失色,连忙单膝跪下行礼。 “全忠啊,朕待在兴庆宫里,心中实在是不踏实。 还是军营里更好。” 基哥长叹一声,将方有德扶起来,无奈感慨道: “滑稽荒唐事,竟出大唐朝。朕此前才接受了王忠嗣派人来长安献俘,陇右也是打得有声有色。结果近在咫尺的邠州,给朕来这么一下! 岂有此理!简直岂有此理!朕要将那些叛军碎尸万段!” 基哥嘴里一边骂娘,一边恨恨举起兵器架上的一根军棍。手里掂量着感觉太沉,又不动声色的还回原位,只是脸上难掩潮红。 “圣人莫要气坏了龙体,微臣已经有全盘的破敌方略,拿下邠州不成问题。” 方有德非常保守的说道,不敢满嘴跑火车。 结果他这话让基哥感觉异常不满! “方略?杀这些狗崽子们还需要方略? 朕命你明日便带兵强攻邠州!” 基哥胸前起伏不定,很是激动的说道。 按道理,他应该老老实实的待在兴庆宫里面等消息。然而事实上,基哥内心非常惶恐不安。 他又怕方有德打不赢,又怕对方打赢之后,一个“顺势而为之”,就扶持某個皇子“逼宫”,让他这个老皇帝退位。 可以说契丹奴隶闹这么一波,让长安城内的权贵们,看透了基哥的虚实! 如今的他,就是个几乎无依无靠,谁都不能相信,谁都不敢相信的老头罢了! 谁敢保证这次契丹人搞事情,背后就没有某个皇子支持呢? 谁又敢保证,这些契丹人,是真的奴隶,而不是故意埋伏起来,在邠州秘密训练的精兵? 在基哥看来,现在整个关中最安全的地方,就是神策军大营了!其他的地方,都有刁民害朕的可能。 不是长安那个玄武门的神策军大营,而是方有德所率领的神策军精兵所在的大营。 事实上,为了防止神策军变成下一个龙武军,旗下每一个“都”,有一半都是分散部署的。 甚至还有数千人部署在河阳三城!变相的防守与监视洛阳! 将其中一半分散部署,就不会出现某个将领被人收买,然后裹挟同僚就搅风搅雨玩“清君侧”的事情发生了。 “圣人,神策军刚刚到醴泉不久,沿途都是急行军,士卒尚未休整。 就这样直接攻打邠州,会不会有些操之过急了啊?” 方有德硬着头皮询问道。 “急?朕当然很急!但不是操之过急! 那支叛军就像是一锅粥里的老鼠屎一样,让朕看了都感觉恶心! 如同眼中钉,肉中刺! 如果可以,朕都想今夜带兵夺回邠州! 全忠你准备一下,明日便出兵邠州。 三日内,朕要见到那些贼人的首级。此战不留活口,涉事之人,统统杀掉。” 基哥任性的一甩衣袖,直接转过身,背对着方有德。 此时此刻,方有德心中忽然能够体会到,上一世高仙芝与封常清等人的心情了。 无奈,慌张,绝望,甚至还有一丝夹杂着想哭没法哭,想笑又不敢笑的哭笑不得。 安史之乱骤然爆发,朝野上下惊慌失措,军事部署进退失据,等等乱象不一而足。 如今邠州契丹奴隶叛乱这情况,恰好类似安史之乱的“茶杯版本”。 应付这种小场面,方有德当然没有任何问题。只不过这件小事反映出来的现象,却又那么真实。 真实到让他哭笑不得! 那个皇帝,还真就是“这个皇帝”啊。 哪怕没了安禄山,没了杨国忠,也没了杨玉环,却也没有改变这位帝王的习惯。 此刻方有德体会到了那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 他也是第一次感觉,方重勇比自己看得开,看得透,看的深,看得远,看得准! 见基哥面有不耐之色,方有德连忙低下头,叉手行礼道:“那末将这便去准备。” “嗯,去吧,朕就在你帅帐中等着。” 基哥面无表情说道,看起来明显不太高兴。 …… “关中邠州,契丹奴隶攻占了州府,还建了个什么大周?” 何昌期摸了摸自己的圆脑袋,有些不敢相信这封从长安城内河西进奏院送来的密信,上面说的内容是真的。 方重勇的一众亲信在河西节度使书房内面面相觑,一时间竟然都说不出话来。 尼玛几个契丹俘虏,还能翻天? “由不得你不信,这件事确实是真的。” 方重勇一脸无语说道。 关中真是歌舞升平太久,一点警惕心都没有了。居然能让挖煤的一帮契丹奴隶成事,也着实是狠狠的打脸了一把基哥。 “话说回来,当初邠州这个石炭矿,还是某亲自去勘探的。可谓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没想到本节帅当初本意是要造福长安百姓,让他们多烧石炭少烧木炭少砍树。 没想到这帮人扔一万多契丹奴隶也就罢了,还疏于防范粗放管理。” 方重勇忍不住吐槽道。 长安官方,特别是邠州地方,对于煤矿的管理太过于马虎了,纯纯就是为了压榨奴隶的性命,把这些人当做耗材甚至都不加掩饰。 如果要方重勇来办这个事情,肯定精细得多。 什么劳务派遣要搞起来,绩效考核也要搞起来,白干个三五年就能给关中户籍什么的也要安排上。要什么路子没有啊,还非得把奴隶逼得造反。 邠州那边官吏真是纯纯一帮狗脑子。 挖得多就拿得多嘛,像奴隶一般压榨,做事就不可能有什么积极性。 最后那些契丹人干得少又没得吃,官府也没捞到多少煤炭,这属于典型的双输!抱着个金母鸡都不知道怎么下蛋,一帮蠢货! 方重勇在心中吐槽了一下邠州那帮鸟人,将手中的信件放到一边说道: “这件事短期看对我们影响不大,但长期的恶劣影响不能忽视。圣人将来可能会更猜忌,更多疑,下手也会更狠,你们都要有心理准备啊。 狡兔死,走狗烹。 平定西域之日,便是我等被圣人重新安置,明升暗降之时。一个不小心还会有性命之忧。 诸位都有心理准备了么?” 方重勇环顾众人询问道,这话其实已经说得相当露骨了。 事实上,无论是银枪孝节军也好,还是河西边军也好,这些军队里面的主将,也都是考虑过基哥身后事问题的。 没有谁是纯纯的大冤种。 因为有个事实是明摆着的,谁都知道,大唐边军的构架,基本上已经定下来了,不可能大改。 甚至不排除裁军! 也就是说,现在边军的职位一个萝卜一个坑,不可能再增加了。必须下去一个,才能上来一个。 那么谁下去,谁上来呢? 这个问题,需要问一个国家和一个人。 所谓的国家是吐蕃,所说的人是基哥,他们二者可以决定大唐边将的去留与升迁。 打吐蕃立功升迁,或者走基哥的圣眷获得升迁,两条路都挺悬的。 这也是银枪孝节军现在为什么吃香的原因:天子亲军,又是精锐,离天子更近就意味着,得到升迁的机会更多。 在地方边镇,某人就算是能手撕老虎又如何呢?没有节度使往上推荐,或者赏识提拔,那么这个人就只能一辈子在山林里跟老虎玩摔跤! 你要立军功,那也得有军功才行啊! 现实就是这么残酷。 而基哥已经六十多了,这让所有边将都要不自觉的朝着本镇节度使靠拢。因为比起随时都有可能驾崩嗝屁的皇帝,还是天天见面的节度使更靠得住! 别说方重勇现在是在给自己的铁杆亲信说事,就算他把赤水军高层召集起来,搞一套相同意思的隐晦说辞,也同样一点毛病都没有! “方节帅,车到山前必有路。圣人有圣旨,边镇也有边镇的应对办法。 比如说,吐蕃人来袭,圣人就没法轻易更换节度使。 吐蕃人不动,我们可以逼他们动起来。” 新投靠过来不久的张通儒,不动声色劝说道。 “养寇自重那一套么?” 方重勇自言自语了一句,微微点头不置可否。 “某觉得,方节帅可能想得有点远。如今大唐民间乱象初现,将来未必能给圣人机会作妖。 只要方节帅抓住了银枪孝节军,那么就立于不败之地了。” 带着面具的段秀实开口说道。 方重勇忍不住多看了这位“面具男”一眼,不得不说,这句话说得还真踏马的精准啊! 其实他今天只是给自己的亲信打打预防针,事情没有他说的那样紧迫。 段秀实认为大唐已经开始有乱象了,这或许跟他在沙州当了几年奴隶和随从,尝遍了人间疾苦有关系吧。没有在社会底层厮混过的人,永远都会认为国泰民安,直到某一天面临山崩地裂! 而在底层打拼挣扎的人们,往往对于世道的好坏有着更加敏锐的洞察!段秀实的嗅觉是对的,而且从他那番话就看得出来,这人不是个莽汉,心思非常缜密。 “出征西域,是本节帅主动跟圣人提的。 事实上,如果不出征西域,那么就要面对吐蕃。 如果吐蕃无事,那就会被圣人砍掉权柄。 此举最主要的目的,其实还是避开长安的政治旋涡,在奔赴西域的过程中积攒实力。 这些事情,本节帅跟你们说在前面,这也是你们晋升的机会。 此番出征,务必全心全意,同心同德。我这里有一份誓言书,伱们都签了吧。” 方重勇从怀里掏出一张大纸,放到众人面前共用的桌案上。 何昌期拿起来一看,上面写着“兄弟义社盟誓”的六字标题。 “河西诸州百姓普遍喜欢结社办事。修漕渠有漕渠社,织布的有织社,就连礼佛的都有佛社。 现在本节帅也弄个结社,就叫兄弟义社。 上了战场,就是兄弟。 生死与共,永不背弃,利益共享,责任共担,互相照应。 哪怕,本节帅是说哪怕某一天要清君侧了,兄弟也要为其他兄弟两肋插刀! 这份盟誓,你们觉得没问题吧。” 方重勇环顾众人,双目如电,不怒自威。 “嗨,某还以为是什么呢! 跟着方节帅混,一天能吃九顿! 来来来,让某第一个签!” 何昌期想也没想,直接在那张纸上签下自己的名字,连那些盟约的细则都没看。 他怕他看了就不敢签名了! “段大鹏,你呢?” 方重勇看着戴着面具的段秀实问道。 “某有今日,皆拜李隆基所赐,有什么不能签的!” 段秀实想都没想,直接签名。 有这两人带头,众人都在盟约上签了自己的名字,稳稳当当的上了贼船。 从今日起,便只有一条路走到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了! 方重勇将那张大纸收好,面带微笑道: “这张纸,只为将来天下乱起来的时候,让我们彼此都安心而已。盛世的时候,你们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同,然而一旦乱世开启,可以依靠的兄弟,便是你们的助力与手足。 夜已深,都去歇着吧。” 办完了“正经事”,方重勇也松了口气,继续对众人说道:“大军准备开拔去沙州准备骆驼,你们在凉州若是还有事情没办完,抓紧时间办事吧。” 听到这话,众人都起身离去。 刚刚坐着的时候没感觉,等出了河西节度使衙门的书房门,被夜里的冷风一吹,众人头脑顿时冷静了下来,感觉到一阵阵的后怕。 听这位方节帅的口风,似乎是“一切尽在掌握”啊。现在上贼船容易,将来下来可就难了。 (本章完) 第309章 给个机会让他们做大唐的狗 七月七日晴,方重勇整合凉州兵马,从赤水军中抽调三千精骑,两千骑马步兵;大斗军中抽调一千骑马步兵。与补充齐整的三千银枪孝节军合兵一处,组成安西远征军。 九千精锐,一人双马,从凉州开拔,前往甘州休整,赤水军使郭子仪并未同行,而是担任河西节度副使,坐镇凉州主持军务。 方重勇计划沿路从大唐边军中精选战力卓绝的精锐,补充建制。等抵达葱岭以西的时候,将全军兵员严格控制在一万五到两万之间。 之所以起名叫安西远征军,是因为最后还是要从安西都护府抽调精兵,并以那里为后勤总基地。以安西起名是给他们面子,也是方便远征军撤回后,唐军军威继续震慑西域各国。 河西兵马出征西域,若是没有安西都护府的配合,那简直不可想象。 因为西域面积,已经超过了两百万平方公里。方重勇前世的时候,这种面积的国家,正规军七八十万都不算离谱,最后部署还非常分散。 唐军安西都护府不过两万多人,管理的地盘却又大得没边,就好似在一张面积惊人的大饼上撒胡椒面,白沙入涅般的消失不见了。 安西都护府所在的大地盘上,一个有人居住的绿洲城镇哪怕平均分配五百人唐军,这两万军队都远远不够分。所以大唐若是想在西域有所作为,光靠安西与北庭那点兵马完全办不了什么大事。 每次都需要唐军以一敌百,全员玩无双才能勉强支撑战略需求。 从战术上看,这自然是唐军精锐以一当百;可是从战略上说,这种情况就非常危险,不能指望每次用战术胜利来保证战略威慑。 方重勇的心很大,他想要在天下变乱前有一番作为。这一趟至少要为中原政权控制西域,争取二十年的时间。至于二十年后的世界,谁知道呢? 至于为什么远征军要到先到甘州,因为方重勇并不着急奔赴西域一线,他在甘州还有一件大事要办! …… “兹兹兹…” 被锻打好的“铁条”,放入冷水中,发出悦耳的声音,一根锄头的镢头部分就被打好了。虽然这样的生产效率确实不高,但胜在制作简单,方便普及。 挂着牛皮围裙,正在锻打农具的锻工看到方重勇来了,连忙上前行礼。 这是甘州一个普通的铁匠作坊,张掖外靠近小桥的岸边,建立了很多这样的工坊,基本上都集中在一起。 山丹县附近的石炭矿,开采出来送到张掖城外;本地开采出来的赤铁矿,也被送到这里。石炭先制成劣等焦炭,再用它冶铁。所制造的铁器品质不高,无法作为兵器使用。 但打造成锄头与犁头使用却又是绰绰有余。 这是近些年河西农耕发展的秘密之一,方重勇当年埋下了一颗种子,后续就有人浇水施肥,如今便长出树苗来了。 被勘探出来的石炭矿与铁矿,后面的甘州刺史与河西节度使,对此都非常上心。以甘州为核心,打造了一个冶铁中心,专门打造农具。 没法子,河西地区实在是不方便砍树,制作不了木炭,只好用朝廷工部支援的最新“焦煤”技术,用石炭先冶炼出品位一般的焦炭,再用焦炭当燃料冶铁。 平心而论,最后冶炼出来的焦炭确实品质不如木炭,只是胜在好用又省事,成本也可控,能够长期支持冶炼中心的运作。 至于为什么要选在张掖城附近,那是因为这里几乎是河西走廊最不缺水的地方!而冶铁无论如何也少不了水源! 自从担任了河西节度使后,方重勇就下了一道政令,全力铺开在张掖城烧煤取暖,严禁任何私人砍伐周边的沙柳林,固水固土保证张掖地区的水资源。 “大军出发,若是全部携带粮食,未免太过浪费运力。 若是携带一批农具到西域,再用这些农具换取粮食,以及……人心。 又会如何?” 沿着张掖河岸边巡视,方重勇对身旁的段秀实询问道。 “回节帅,如此甚好。我们左手拿锄头,右手拿刀,恩威并施,方为王道。 据末将所知,西域产铁有限,缺乏农具。有限的产量,都要优先供给军需,很多西域小国的人,甚至还在用石头农具在地里刨食。 我们所到一处,便要将带来的铁器农具铺开一处。尝到了甜头,那些西域之民一旦失去大唐的供给与支持,生存便也成了问题。 节帅这一招欲要取之,必先予之,当真是妙不可言!” 段秀实赞叹道。 在西域,甚至是安西都护府与北庭都护府的驻地,铁制农具都是非常珍贵的。还是那句话,在西域,珍贵而有限的铁,是用来做兵器的。 在目前西域那样的恶劣生存环境之下,没有谁能奢侈到日常使用铁制农具,除非是大唐的核心控制区。 这是一个谁都无法拒绝的阳谋!关键是,河西这边具有持续输出铁制农具的能力!而农具用一段时间是会坏掉的,坏了就要换新的,就会产生刚需。 段秀实知道这是方重勇几年前的布局,只觉得此人当真是深不可测,平日里办事走一步看十步。 “谢你吉言了,本节帅去西域不过是散播我大唐的恩德光辉罢了。 以后大军之中的军需供给,就交给你打理了,包括这些农具的管理。” 方重勇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说道。 汉代的时候,西域与中原王朝有一波大规模冶炼技术交流,可以说互有心得。当时西域各国还是有一些“黑科技”的,比如说“炭粉炼钢”。 当时汉军在西域屯垦的据点,也有小型的冶铁中心,打造农具,并配合铁制农具推广耕牛。只不过,到了唐代的时候,西域因为多年战乱,生产力破坏,自然环境破坏等等因素,政治势力开始碎片化,一城一国极为普遍。 大唐也放弃了汉军屯垦制,改为羁縻都督制。 没了大唐的鼎力扶持,这些小势力的冶炼工艺,其实是在实质性倒退甚至于彻底废弃。 由于无法提供冶炼用的木炭,和水源奇缺等自然条件限制,西域各小国没有精力也没有心思去运作这些麻烦事。 “我大唐的宗旨,就是以我为主,天下一家。” 方重勇眺望张掖河对岸,有一群小孩在玩“官兵抓强盗”的游戏,继续感慨道: “除了西州、伊州等地外,其他西域各城,大唐虽有管辖之名,然而尚未编户齐民。 大唐虽然是包容四海,但什么人是我们的朋友,什么人是我们的仇敌,这個不能混为一谈,大而泛之的接纳。 我们当然张开双臂接纳朋友,仇敌来了,迎接他们的只有长槊与兵戈! 本节帅有个设想,在西域,让我们的朋友跟我们的仇敌,都各自更进一步。” 方重勇意味深长的说道。 段秀实迷惑不解问道:“何为各自更进一步呢?” “那自然是对我们怀有善意的西域异族朋友,要给个机会,给他们机会做大唐的狗。 嗯,你理解为鞍前马后效劳就行了。 那些对我们怀有敌意的仇人,有机会,一定要干净利落,毫不留情的把他们送去河西这本的石炭矿里劳动改造! 等他们在里面想明白了与我大唐为敌是错误的,不可取的,深刻反省了自己的罪行后,再给他们机会,全身心的加入大唐的温暖大家庭。” 方重勇嘿嘿一笑,从怀里摸出一张纸,递给段秀实看。 这是一张衙门里常见的公函,只不过已经盖好了印信,只需要负责办事的人员与当事人都签上自己的名字就行了。 “这是……入籍的文书?” 段秀实看到纸上写的内容,有点明白方重勇的思路了。 “当我们过了西州以后,实际上再遇到的城池,就未必是全心支持大唐的了。甚至那些小国的权贵甚至子民,站在吐蕃人那边,又或者有更大图谋,都不稀奇。 到那边以后,我们依旧需要后勤补给,需要仆从军,需要有落脚的地方。 入籍的文书,就是本节帅在战场上看不见的手。 到时候,只要愿意全心全意为唐军服务的人,我们便能做到秋毫无犯。 愿意拼死为我们杀敌,卖儿卖女为我们筹措军资的,我们便可以给他入籍大唐的机会,保护他们的财产安全不受侵犯。 本节帅认为,对那些愿意站在我们一边的西域小国子民,我们能给的好处要更甜更香。至于那些死硬派,现在安西都护府的手腕都太软了,本节帅到时候要出重拳!见到一个打一个!” 原来是这样! 段秀实忍不住竖起大拇指道:“节帅这番话可谓是醍醐灌顶啊!能得到这张入籍证明,那些人睡着了都会笑醒。” “不是入籍证明,而是我们接纳了他们加入大唐户籍的申请。既然是申请,那还有不通过的情况呢!要不要通过,则是看后续表现如何。” 方重勇微微一笑的说道,话到这里就可以了,懂的都懂。 大唐虽然表面上是一个“包容四海”的王朝,但实际上则是明码标价搞歧视,把“看不起你”都摆在明处,写进法律里面,让胡人们又爱又恨的国家。 胡人们入大唐后,虽然定居了也有户籍,但却是在户籍上明明白白的写清楚了你是个胡人! 既然是胡人,那么在地方上,你是城旁部落的人,按城旁的规矩收税以及当兵。在长安这样的大城,则是按胡人聚居地分配住址,平日里无事不得穿汉人衣衫,否则被发现后入罪! 有方重勇给的这张“入籍表”,只要审批通过,那当事者在大唐就是汉民而不是胡人了。 就跟已经打通政治天花板的凉州安氏一样。这不仅仅是名声与身份的问题,更是涉及到日常行为约束,均田与税收标准等等与自身利益相关的重大事项! 段秀实顿时不说话了。 他已然明白,“给机会让他们当大唐的狗”,绝不是方重勇说说而已,而是物质奖励,身份认同和武力威慑三管齐下的组合拳! 给大唐当狗,以后就有机会变成“人”,而且是自己人。 站在大唐对立面,那就要承受被四面围攻,甚至手下都要出现带路党的风险。 这一手厉害啊! 段秀实往更深处想,方重勇如今承诺的东西,都是他自己的一面之词,用河西节度使的官职做担保的。一旦他丢了官,所有的承诺自然都不作数了,那时候会发生什么事? 他已经不敢继续想下去了。就算到时候方重勇想罢手,那些前期沉没成本巨大的西域诸国百姓也没法接受了。 “怎么不说话了,是觉得本节帅对他们太仁慈了么? 其实啊,各民族与各政权之间互相交流的过程中,天下一家,不分彼此,是大势所趋。 天下百姓同一种户籍,才是国家的进步。 目前我大唐的一些政策,很有问题,本节帅只是将其稍作调整罢了。” 看到段秀实不说话,方重勇又辩解了一句。 西域这是要迎来百年变局了啊! 段秀实心中哀叹一声,面上却又不动声色询问道:“节帅的策略确实不错,末将也相信您一诺千金,言出必行。可河西节度使也有任期。将来若是你卸任或调职了,承诺的这些要如何兑现呢?” “古人云:在其位,谋其政。 本节帅那时候既然都不在其位了,这些破事自然由下一任节度使操心。 难道要某去蛊惑这些人,集体到长安去逼宫圣人,让圣人收回成命么?” 方重勇一脸古怪的看了段秀实一眼说道。 …… 哗啦哗啦哗啦! 关中局部地区大暴雨,醴泉郊外也是如此。不过不远处的泾水水位倒是还好,不至于说洪水泛滥淹没神策军营地。 方有德一脸无奈看着外面的暴雨,对基哥行礼道:“圣人,我军本准备开拔,只是这暴雨天气,弓矢不能发,沿着泾水北上,恐有被敌水攻之嫌。微臣建议,还是暂缓攻邠州,待雨停之后再行军也不迟。” 基哥脸上表情数变,最后还是咬咬牙呵斥道:“那不过是一帮契丹奴隶而已,哪里知道什么水攻!你带兵直接攻打邠州便是了!神策军精兵强将无数,还拿不下一群反贼?” 这踏马是在下大雨啊!方有德已经无话可说了。 固执的皇帝,现在满脑子的都是“我不听,我不听”,不管怎么劝都没用。 “那微臣这便带兵出发,请圣人勿忧。” 方有德对基哥叉手行了一礼,转过身无声叹息。 要是按基哥这么打,全军覆没是必然的,看来不得不使出一些“奇谋”了。 方有德在心中暗暗想道。 (本章完) 第310章 明明可以直接抢 盛唐的时候,关中气候还是相当湿润,每到初夏,雨水极多。 而泾水虽然是关中地区的主要河流,但它并不是一条大河滚滚而来,而是来源很丰富,由大量山泉与细小支流汇聚而成的。 泾水可谓是积少成多,又是山泉汇聚,因此河水清澈,与浑浊的渭水区别很大。在长安东北面,两条河汇聚的地方,就会出现一条河清一条河浊,乃至于一眼可辨的奇妙状况。 成语将其称之为“泾渭分明”。 由于泾水的来源颇有些“爆发力”,山间泉水的汇入量,跟雨水关系极大!因此每到暴雨或者涨水季,泾水的河面高度就会天差地别,爆发山洪什么的都是家常便饭了。 被基哥一顿训斥后,方有德不得不领着五千神策军步卒,来到泾水出山谷的山谷口所在地泾阳县以北。这里在战国末年时,由韩国间谍郑国修了一条灌溉关中的水渠。 又叫郑国渠。 而在西汉太始二年的时候,赵中大夫白公建议在郑国渠的基础上,增建新渠,引泾水向东,至栎阳(临潼县东北)注于渭水,名叫郑白渠。郑白渠有三条干渠,即太白渠、中白渠和南白渠,又称三白渠。 这是关中灌溉的核心区! 雨水时而倾盆落下,时而又只是草草了事。刚刚到泾阳北,方有德便下令士卒伐木造木筏,准备水路沿着泾水北上邠州。同时又分出一部分人在郑国渠的起始点建立新营地。 不得不说,这个命令实在是太过于离奇,以至于在军中负责监察的录事参军高适,忍不住私下里将方有德拉到临时搭建好的帅帐之中,屏退亲兵,对后者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方大将军,近日雨水太多,无法使用弓箭。道路崎岖还容易遇到山洪。如此仓促进击邠州,恐非良策啊! 大营布置在泾水出山谷处,若是上游邠州的叛军拦河筑坝,再有暴雨时,将河堤毁掉。 到时候铺天盖地的泾河水顺着下游直冲营地,岂不大事不妙?” 高适小声说道,低着头不敢看方有德。他虽然担心自己被治罪,但依旧是在据理力争。 邠州离他们扎营的地方,大约一百多里地。而这一段路,都是山谷地形,泾水的河床非常狭窄。到山谷出口的地方,河床陡然变宽,高处而来的水带着极大动能,一泻千里! 哪支军队能扛得住?人岂能胜天? 他都能看出来的事情,高适就不相信方有德会看不出来。 “圣人急令出战,不得已而为之。” 方有德叹息说道,一脸无可奈何。 “将军,圣人并不知道军中情况,也不懂天文地理,山川走向,更不懂兵法! 是您在带兵,不是圣人在带兵啊!若是输了,圣人要治罪的!” 高适直接跪下,给方有德磕了个头,伏跪在地上不起来。 他这个人的政治敏感性极高,如何看不出这一战事关大唐关中政局!方有德若是败了,忠于基哥的军队就无力控制长安局面了。到时候各路牛鬼蛇神都要跳出来。 万一哪个皇子号召边军站出来“清君侧”,那就真的天下大乱了! 唯有这一战干脆利落解决邠州的契丹奴隶造反,才能维持关中政局平衡。 待事态平息后,再来补充神策军兵员亦是不迟。 “这样的话,私下里说说就好了。传出去,那可是死罪的。” 方有德将高适扶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勉励道:“你说得不错,这些都是本将军的投石问路之计。营地设在这里就是给那些契丹奴隶水攻的。若要击破邠州,本将军另有妙策。” 只是障眼法? 高适大喜,心中石头落地。 契丹奴隶那边肯定有能人在背后组织,要不然不可能夺取邠州。不过他们攻克邠州后,也没有趁机扩大规模,扩张地盘,说明内部并不团结,组织能力也有限,更不得人心。 叛军的计谋或许是有的,但也没必要高估其实力。 在来醴泉之前,方有德在脑中就已经把战况估算过了。当然了,要是按基哥的打法,怎么玩都是翻车。 基哥以为当年太宗在泾水的浅水源战胜过敌人,现在就可以复刻当年胜利了,这在方有德看来简直不可理喻。从古至今,没有哪怕两场战役是一模一样的,照办套路岂不荒谬? 跟了基哥几十年,方有德非常清楚,基哥是一丝一毫军事才能都没有,纯纯的战争小白,没有继承他祖先哪怕一点点的领兵能力。 简单说,基哥就是個只会纸上谈兵的辣鸡。听他指挥,死都不知道要怎么死。 “方将军,那计将安出? 卑职就是好奇,知道军中的规矩。” 高适对方有德叉手行礼问道。 “跟你说也无妨。 这样吧,你带着五百人,在营地里广树旗帜,打造木筏,作出要水路北上攻邠州的架势。 本节帅带兵绕路到醴泉县西北,有一个山谷口叫剪子沟,从那里入山有一条无须担忧山洪的小道。 这里可以直通邠州州府后院那个群山环绕的山谷,从后方奇袭邠州。 让你在这里领兵,你行不行?” 方有德凝神看着高适问道,语气郑重而严肃。 他说的“后院”,就是邠州的耕地群,也就是在靠泾水的州府城所在,西南山谷里一片群山环绕的农田,这里也是邠州主要粮食产区。因为被群山环抱,所以也不是官道,平日里只有去西南面采药的山民在走。 连长安的官吏都不一定会知道有这条路,就更别提那些叛军了。 契丹奴隶又不是关中本地人,他们不可能熟悉这条路!挖煤的地方,在泾水对岸的三水县附近,估计连山路的入口在哪里,这些人都没摸清楚。 不过,方有德也只是上一世走过,那会已经是神策军都要脱离长安朝廷控制的时代了,所以也不能排除,现在这条羊肠小道还没被人走出来。 战争嘛,都是在冒险,没有谁敢说自己十拿九稳的,只要是打仗就有可能会失败。 领兵之人,就是要带领部下获取胜利,利用手里的一切资源,不惜代价,不顾一切。 仅此而已。 遇到麻烦,迎难而上便是,没什么好怕的。 “方大将军,卑职……卑职一定可以的!” 高适一脸激动说道,机遇来得太过突然,让他猝不及防。 “派几个人去泾水上游看着,若是山洪来了,则往水中放羊皮筏。 大营外面泾水岸边,派专人看着是否有羊皮筏冲下来,有的话,放下手里所有东西赶紧跑!” 方有德耐心叮嘱道。 他估计,敌军大概率要水攻。 特别是这些人发现神策军在泾水的山谷出口打造木筏,估计会按捺不住。一旦水攻,那些人就会忘乎所以,认为神策军主力已经被洪水冲垮,自己这边可以“扩大战果”。 “卑职明白,一定会在大营内大张旗鼓,迷惑那些契丹奴隶。” 高适拍胸脯保证道。 “本将军用你,只是因为你看明白形势了。如果用其他人,他们可能会因为看不起那帮叛军而贪功冒进,顺着泾水袭击邠州。 你莫要让本将军失望才是。” 方有德从腰间掏出一枚银质鱼符,交给高适继续说道: “这一军五百人交给伱了,你们随时都有可能会被洪水淹死,虽然不会有战斗,但一定不会很安全。所以你要警觉点,别白白丢了性命。也别泄露机密,有人问起,就说本将军领兵回醴泉了。” “得令!” 高适小心翼翼接过鱼符放好,他似乎可以看见,自己已经踩到了官路晋升的阶梯。 若是能渡过这一关,甚至能在洪水中保全这些神策军士卒,那么他以此为根基,成为朝廷重臣甚至天子近臣,也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 …… 河西瓜州州府晋昌城以北的大泽那里,安西远征军特意圈了一个场地,挂起了一个硕大无比的木牌子。 上面写着“丝绸换骆驼”。 大泽是冥水河的最后一站,水鸟众多风景优美,乃是河西商贾云集之地。当然了,唐代的玉门关便在此地,所有大宗交易的生意其实都是在唐军监视下进行的。 这里是河西出发前往西域北线(北疆)的最后一站,官方贸易一般都是走这条线。下一个中转站,就是北庭都护府的重镇伊州(哈密)。 接下来便是通往西域“唐军非实控区”的大本营西州,也是高昌国故地。这一块是唐军控制的西域核心区域,也是方重勇前世新疆省会乌鲁木齐所在。 毫不客气的说,这条路就是大唐通往西域的官道,主干道。 而从沙州出发前往西域北线,则需要穿过一片人迹罕至的沙漠,这条路通常都是西域商人在走,乃是杀人越货的高风险区。唯一的好处就是被少收一次关税! 要是从沙州走西域南线(南疆),则是要经过已经废弃的楼兰古国和罗布泊。这条路线自然条件非常恶劣,沿路补给之地规模都非常小,不能容纳大规模商队经过。 目前大唐官方已经放弃了这条线。还在走的人,都是亦商亦盗的“良善之辈”。 安西远征军目前能走的路线,明显就只能是北线,并不需要大量购买骆驼,沿途行军自然条件也寻常人没有想象中那么恶劣,而且来往行人与商贾众多。 可是如果考虑到安西远征军的战略目标,是包括小勃律在内的葱岭以西诸国,那么就不得不考虑补给跟不上的情况。 西域作战,奔袭千里是常态。在沙漠戈壁遍地的西域,长距离行军没有骆驼怎么玩得转? “方节帅,这么好的丝绸,我们就这样直接跟这些胡商换骆驼啊?用交子不好么? 末将感觉好亏啊!” 何昌期看着一箱又一箱从关中来的上好丝绸,被胡商的奴仆们欢天喜地抬走,有些不甘心的询问道。 方重勇懒得理他,只是一个劲催促身旁的杨炎好好算账,不要把账算错了,搞得最后河西这边的交子本位金不够用。 本位金制度的运作规则,就是用于兑换的本位货币一定要量足,不能出现挤兑风波。这次出征准备骆驼,只能从胡商那里买,拿交子去忽悠这帮人没用。 因为现在河西流通无碍的交子,在西域并不能完全流通顺畅。甚至在伊州、西州这样的地方,很多商贾都不认! 西域离河西也有一段距离,来往一趟成本不小。就算拿着交子,在河西兑换无碍,也没有哪个商人愿意冒着财富被清空的风险,用自己的物产,去换那些擦屁股都嫌硬的玩意。 当然了,若是在伊州与西州也可以自由兑换丝绸,那就另当别论了。 对此,方重勇看得明明白白,尊重别人的智商,就是尊重自己的情商! “方节帅,这些丝绸运走了,府库里不够用了,可还怎么兑交子啊?” 何昌期又忍不住低声抱怨了一句。 “你能不能不要在这聒噪? 这些丝绸就算胡商们都运到了西域,等我们一到,不还是我们的嘛! 最后还省去了运费,何乐不为呢?” 方重勇不耐烦的将何昌期头上的官帽,摘下来放到对方手上,忍不住呵斥了一句。 “何将军,节帅早有部署,你就不必操这份闲心了。 凉州怎么玩,伊州与西州也会怎么玩。那些丝绸,最后还是会被收缴上来,兑换成交子入库的。” 一直在做记录的杨炎笑着解释了一句。 卧槽! 何昌期恍然大悟!方重勇这一手玩得太溜了! 现在,胡商用河西根本就不缺的骆驼换了西域奇缺的丝绸,表面上看血赚。只不过,等方重勇带着远征军到了西域一地之后,就会将本地丝绸全部收缴作为“本位金”,同时发行等额的交子。 这样就省去了自己运丝绸到西域,省去了其中的运费和运力。这些丝绸兜兜转转,最后还是换了个模式,回到了大唐官府手里。依旧还是方重勇用交子购买了骆驼。 这可比现在明火执仗,拿交子去找胡商强买骆驼要客气多了!维护了河西本地的商业稳定! 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河西节度使怎么能拉下脸皮来强买强卖呢?商业嘛,在商言商,当然要讲究信誉,动不动就拿刀就不对了。 至于到了西域这种地方嘛,毕竟那边市场环境很乱,发生什么事情都不稀奇,对吧? 给交子换丝绸你不换,那没办法,只好连交子也不给你,直接动手抢了。 谁让我手下丘八多呢,他们都要吃饭的,大哥罩着小弟,在市场混乱的地方打击一下“非法商贩”,也说得过去。 人之常情嘛。 这一刻,何昌期都被方重勇给感动了。 为了让这些胡商心里过得去,方重勇居然还绕了这么多弯子,不愧是当河西节度使的人啊! 方节帅明明直接可以抢的,偏偏他还给了胡商等额的交子,堪称是童叟无欺。 他真的好善良,我哭死! 何昌期感觉自己又学了一招。 “交子还要抓紧时间印,伊州与西州颇为富庶,商贸繁盛,那边交子的需求量很大。 若是事后再印刷一批,短期内只怕时间上来不及。” 方重勇对杨炎交代了一句。 “节帅放心,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杨炎已经记录完今日的买卖细节,不得不说,丝绸在西域真是硬通货,挂了个牌子就有胡商排队牵着骆驼过来交易。 正在这时,远处一阵躁动,几头骆驼在组队打架,互相吐口水,用蹄子狂踢,非常暴躁。 弄得围栏里烟尘四起,不少人退避三舍。 “这些骆驼打架的本事不怎么样,脾气倒是不小,很有点西域小国的味道。” 方重勇抱起双臂若有所思道。 “嘿嘿,不老实的,上去打一棍子就老实了。” 何昌期在一旁坏笑说道。 (本章完) 第311章 人在做,天在看 断断续续下了几天的雨,今天终于停了。 出乎基哥意料之外,方有德没有带兵返回醴泉县以北的神策军大营。不过他十分贴心的派人从长安以南的蓝田县,调动了镇守长安南线节点的神策军兵马,到醴泉这边的神策军大营汇合,保护基哥的安全。 除了出发那一日,方有德派人回复基哥,说已经带兵开拔到泾阳郊外,其他时候,都是杳无音信。 一连几天过去了,基哥在大营内感觉度日如年。由于高力士在长安主持大局,还要监视李林甫施政走不开,基哥身边是边令诚和鱼朝恩两位宦官在伺候着,他们都不如高力士贴心。 这不由得让基哥愈发烦躁,每天如同热锅蚂蚁一般,在帅帐内来回踱步,又不敢走出帅帐。 这天清晨,基哥终于按捺不住,招来了一位神策军都指挥使,也就是方有德从蓝田县调来的那一位,向其询问军情如何。 这位都指挥使名叫鲁炅,身长七尺有余,将门出身,门荫入仕,乃是方有德当初从幽州提拔起来,推荐到神策军中当官的亲信。方有德此番调他来醴泉的时候,并没有说天子就在军中。 但政治嗅觉敏锐的鲁炅,早已发现事有蹊跷,猜测基哥很有可能就在神策军大营帅帐。如今被召见,只是实锤了心中的预估,所以鲁炅看上去面色平静,没有显示出惊讶的表情。 “方大将军如今身在何处?” 基哥沉声问道。 “回圣人,军中机密末将不得打探,方大将军并未告知去向,末将亦是不知。 但以末将愚见,方大将军应该是向邠州进发了。” 鲁炅小心翼翼的回答道。 “还没回来么……” 基哥有些不耐烦的叹了口气,他倒不担心方有德投靠皇子,而是担心对方无法平定邠州的叛乱。 一群契丹奴隶而已,用得着这么久么?是不是前方战事不顺? “圣人,方大将军所率为步卒,邠州离此地一百多里,行军一个来回也要四五天了,还请圣人耐心等待。” 鲁炅劝说基哥道。 “朕明白,朕明白的,是路途有点远。” 基哥来回踱步,又叹了口气,感觉自己现在什么也做不了。那种憋屈让他像是在对着流水挥拳。 其实长安城内可以调度的兵马,并不只有这么一点。比如说南衙十六卫,怎么也能凑个几千人出来。极端情况下,各权贵家中的私军、家将、家奴等等,集中起来数万人也是有的。 更是可以将分散在周边的神策军也调集起来,凑个一万人没问题,毕竟,神策军现在有两万多的编制了。 只不过,汉末三国的例子摆在眼前,平叛的时候,兵马并非越多越好。解决了这些契丹奴隶以后,接下来要怎么办呢? 要不要论功行赏?要不要给某些人一些甜头?会不会激发某些人的野心? 基哥心中思考的问题很多,顾虑也很多,他不敢贸然将一件小事的影响扩大化。简单说,就是不想太多人掺和这件事! “你是鲁……” 基哥忽然忘记眼前这位神策军都指挥使叫什么了。 “末将鲁炅,谨遵圣人号令。” 鲁炅面无表情回复道,心中腻歪透顶。 踏马的,皇帝果然连自己叫什么都没记住! “朕命你现在就拔营起寨,前往泾阳县以北的神策军营地驻扎。” 基哥忽然下定决心,咬牙说道。 皇帝亲自指挥? 鲁炅吓了一跳,不知道这个命令要不要接。他相信方有德的指挥能力,可不相信眼前这位“圣人”的水平啊! 方有德是严禁他离开醴泉县,而且把理由说得很明白了:这個地方,进可攻退可守,不仅靠近水源而且没有山洪之忧,背后还是醴泉县城可以退避三舍。 他还嘱咐无论发生什么事,万万不可前往郑国渠的开渠之地泾阳,说那边极有可能暴雨后爆发山洪。 结果现在天子硬是要去,为之奈何? “圣人不可啊,那里是……” 鲁炅还未说完,就看到基哥从帅帐的兵器架子上拔出一把宝剑,抵在鲁炅肩膀上。 “朕是天下之主,还调动不了神策军么?你是要造反?不怕朕诛你九族?” 基哥赤红着眼质问道。 这些日子的憋闷与无奈,让他积攒了一肚子的怒火,需要发泄出来。 鲁炅身上虽然披挂整齐,可是他有家族,有父母兄弟,有妻儿子女。皇帝发狠起来,鲁炅无法抵挡,哪怕这个糟老头子一样的所谓“圣人”,他可以一口气打十个! “圣人可以杀末将,但是去泾阳万万不可啊!” 鲁炅伏跪在地上不肯起来。 “鱼朝恩!将此人拿下,战后再来处置!” 基哥对着帅帐外大喊了一声。 片刻后,宦官鱼朝恩带着几个千牛卫的禁军士卒,将生无可恋的鲁炅带了下去,从他身上搜出了神策军的鱼符。 鲁炅被带下去后,基哥又对鱼朝恩说道:“把大营内剩下那两个神策军都指挥使都叫来!朕要找他们问话!” 一炷香时间后,另外两个神策军都指挥被带到。他们在天子的威逼之下,并没有像鲁炅一样坚持,而是不得已同意带兵前往泾阳。然后打算在那边稍作歇息后,全军开拔,沿着泾水攻打邠州。 当然了,基哥带着鲁炅原来的部曲殿后,另外两都的神策军打头阵。虽然是气急败坏,但起码的自保意识,基哥还是有的。 不凑巧的是,当基哥收拢神策军兵权,决定全军前往泾阳的时候。天空就放晴了,一轮烈日当空,一扫此前的阴霾。 这让他不由得感觉自己果然是天选之人,连老天爷都站在自己这边。 不下暴雨,泾水就不存在什么“水患”。区区数千契丹奴仆而已,能翻出什么浪来,优势在我!精锐神策军出马,还有个屁的麻烦! 太阳出来了,胜利就要来了,基哥心中顿时信心爆炸。年轻时御驾亲征的那股豪情又涌上心头,连骨头都轻了几分。 …… 河西沙州罗城的城门口,排起了长队,从城门处一直蜿蜒到河岸边,密密麻麻望不到头。 沙州豆卢军所属的家属,不是汉民户籍,又不属于胡人城旁部落,且居住在罗城的胡人家庭,几乎每一家都有人在此排队,等待入籍。 今日之后,他们就是汉民户籍,正式编户齐民,不再有“双重身份”了。 没错,这些人基本上都是吐谷浑部落的遗民。吐谷浑被灭后,其子民被大唐和吐蕃一分为二。大唐这边的,他们大部分被安置在沙州,并以此为基础组建了“豆卢军”。少部分被安置在瓜州,组成了“墨离军”。 而吐蕃那边的,则是加入了苏毗区的孙波茹,后面又独立出来。 这些人的身份,一直很微妙。他们不像是大唐开国时就已经上车的昭武九姓那样,已经打通了政治天花板。又不像是突厥、铁勒诸部一样作为城旁部落单独安置。 他们在沙州定居的时候就是军户,屯田为生。如今很多人都已经改了汉名,说汉话,看外貌已经分不出是不是汉人了。 但是大唐对于这些人的政治身份,一直都很暧昧,没有正式落籍,与沙州的汉民还是分开两个系统管理。 这为边镇的日常政务管理制造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其实不是大唐官府不想整顿,而是治理成本太高,不合算。 河西走廊最西边的沙州与瓜州,驻军分兵是豆卢军与墨离军,最初都是吐谷浑移民整编出来的边军。如今已经过去几十年,彼此间互相通婚,又加入了很多从关中来的汉人士卒,所以身份定位已经不能用来“一刀切”了。 因为这些关中汉民,与原本家庭的纽带,其实也被切割,成为边镇户口的一部分,这也算是府兵改制的遗留问题。 堪称是剪不断理还乱。 出发前,也是为了落实自己的“大唐绿卡”政策,方重勇带着三千银枪孝节军特意去了一趟老家沙州,在罗城外直接搞编户齐民,当着所有沙州人的面,公开透明办落户手续。 快刀斩乱麻!让任何与之相关的谣言都没有生存土壤! 只要你家在豆卢军中从军,或者有人曾经从军过,那么直接将你家编为汉民户籍。今后说汉话,穿汉服,统一收税不分别对待。 “方节帅,您在沙州还真是得人心呐。末将之前想都不敢想。” 办“户籍”的摊子旁边,何昌期看到每个办完户籍的人,都会上前来给方重勇鞠躬问好,感慨万千说道。 跟着方重勇来到沙州,就发现这边的氛围完全不同,他们就像是回到家一样,特别受欢迎。当然了,这些都是托了方重勇的福。 “你要是不担心我们去了西域后勤被阻断,那么在沙州随便怎么样都无所谓。 如果你还操心后勤补给的话,那么一定要对沙州与瓜州这里的百姓好一点。 因为一旦这两个州乱了,西域与关中的联系就断了。 到时候哪怕伱一人可以打一百人,没饭吃也没辎重,饿也饿死你了。” 方重勇微笑说道。说完跟刚刚办完户籍上前的人握了握手,寒暄了几句,好像跟对方很熟悉一样。 其实他压根就没见过面前的人。 大唐朝廷几十年都解决不了,或者说故意不想解决的沙州户籍问题,被方重勇一刀解决了! 看上去很简单,实则不然。 解决这个问题,需要眼光和魄力,还有承担责任的勇气。 在方重勇看来,朝廷的那点小九九是明摆着的。不就是阴搓搓的,想把这些吐谷浑遗民当耗材给消耗掉嘛,形同边镇府兵,越抽越虚嘛。 想让这些官僚们站在“中华民族”这个“统一战线”的高度处理问题,有点不太现实,这是历史的局限性造成的。心胸没有问题,但眼光触及不到那么深远。 当然了,方重勇觉得自己前世如果没有安史之乱,大唐能再有五十年盛世,搞不好这一手“借刀杀人”就真的成功了。 然而不巧的是,安史之乱来了。 这些河西吐谷浑遗民的选择是显而易见,沙州的豆卢军与瓜州的墨离军,都明确拒绝跟随赤水军“共赴国难”进军关中。两军退回沙州自保,组建了两万人的唐军队伍,在沙州坚持了很多年也没有投降。 虽然他们不肯当吐蕃人的奴隶,却也不想力保基哥的李唐朝廷。他们对于自己“汉民”的身份虽然认同了,但对于李唐王朝的统治,却又没那么认同。 这就是民心和民意,可谓是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正当方重勇与何昌期闲聊的时候,一个年轻的唐军军官前来求见,正是当初收留段秀实的沙州本地汉人大户子弟阎朝! “方节帅,豆卢军偏将阎朝向您问好,末将有事相求。” 阎朝对方重勇抱拳行礼道。 “你是来参加远征军的吧?” 方重勇不以为意询问道。 “对,末将想带着家丁家将,进入安西远征军,随方节帅鞍前马后出征西域。 建功立业,马革裹尸。” 阎朝一脸激动请求道。 见方重勇不吭声,阎朝继续补充道:“除了末将外,沙州还有很多人想为节帅牵马,去西域搏一个前程。” 果然,打仗打的就是人心啊!站在人心的那一边,根本就不用愁兵员。 方重勇心中感慨,面上却是不动声色,握住阎朝的双手说道:“好,那你去告诉他们,本节帅就是要带着我大唐的好男儿征战沙场,建立不朽功业。兵不在多在于精,编制有限,让他们赶紧的来找本节帅。” “您放心,都是您见过的人,知根知底。” 阎朝不动声色说道。 “去吧,你办事我放心。” 方重勇拍了拍阎朝的肩膀说道。 给豆卢军家属编户齐民这一招,是拉拢沙州基层民心;而让沙州大户子弟参军远征西域,则是拉拢沙州高层民心。有这样两手准备,将来若是出事了,还有沙州这个老巢可以回血。 在会玩政治的那帮人里面,方重勇是最能打的。 而在最能打的那帮人中,方重勇又是最会玩政治的。 超强的综合素质,其威力在沙州这里显现无疑。无论是沙州本地大户还是官府又或者是豆卢军中,基本上方重勇都能做到一言九鼎。 “节帅,给豆卢军编户齐民这一招如此好使,为什么之前的刺史都不去做呢?” 等阎朝走后,何昌期不明所以问道。 “因为做了没好处,出事了还要担责啊。 换了你,你做不做?” 方重勇摆了摆手反问道,其实此举不在河西节度使的责权范围内,属于“越级操作”,被人揪出来要打板子的。 如果他只是个沙州刺史,给豆卢军编户齐民,这么做纯粹给自己找事,就算有好处却也是间接的,长期的。 而大军出征在即,稳定后方最重要。 户籍这种惠而不费的事情,当然是“顺手”给办了,让河西百姓看看自己做事的魄力与手段。就算出事,那也是将来的事情,到时候再说。 当然了,朝廷向来都是只看效果不看规则执行过程。如果方重勇带兵横扫西域,那么他拉屎都是香的,在沙州的操作也就不值一提了。 要是输了,估计已经成为西域荒漠的一具尸体,自然也不必操心这些破事。 总之,一切为了打赢,边镇只服从强者。 “今晚本节帅跟沙州本地大户还有个宴会,你也一起参加。咱们要为远征大军弄点辎重,什么事情都指望长安那边,不太现实。” 方重勇看着与罗城隔河对望的那座坚固小城,眯着眼睛说道。 是时候发点国债什么的了,堆在府库里面的粮食,不拿出来吃可惜了。 方重勇心中暗暗想道。 (本章完) 第312章 多余之人 沙州小城,府衙大堂,一张又一张桌案连在一起排好,整体呈现一个“回”字型。 本地汉人大户提供的时令水果,被切盘摆好。种类繁多,看起来就很好吃。 甘州出产的优质葡萄,送去凉州酒坊酿造出来的白葡萄酒,用波斯地区出产的翠绿琉璃瓶装好,摆上了桌案。 酒水不提,光这瓶子就价值不菲,完全是因为近水楼台先得月才能出现在这里,普通的长安权贵家里都不见得能有一套。嗯,这种东西都是按“套”来算的,单个的拎出来不稀奇。 唐代波斯地区的琉璃(玻璃)工艺已经相当完善,琉璃瓶已经可以量产。 这次酒宴虽然是方重勇请客,借用了沙州府衙的地方。但提供菜肴与酒水的,都是沙州本地胡商和汉人大户。 席间负责跳舞的胡姬还有表演吹拉弹唱的乐人,也都是这些人出钱请的。 总而言之,方节帅可以请客,但“方公子”绝不买单。 天还未黑,宾客们就已经到齐了。坐在主座上的方重勇拍了拍巴掌,七个身材婀娜,穿着彩色花裙,蒙着面纱的胡姬款款入内。 与此同时,还有带有浓厚西域风格的胡笳与胡琴声奏响。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若有若无的在方重勇与翩翩起舞的胡姬身上来回挪动,紧张的气氛慢慢松弛下来。 下仆们先是将五生盘、蒸梨、菹菜等冷盘端了上来,准备在胡姬跳舞跳完了,酒过三巡以后,再上热菜。 到时候会把一只羊放到大堂内当场炙烤,由厨子将其烤得半熟后切盘直接端上桌。一只羊吃完了以后立刻换新的烤,保证食客每一口到嘴里都是外焦内嫩,美味在口腔内爆炸。 “方节帅,您籍贯沙州,在这里土生土长。倒是王某是个外人,不过是代朝廷在此地牧守一方。 今日夜宴,下官的嘴,就剩下吃饭喝酒了。一切公务与私务,您来说便是,下官就是個来祭奠五脏庙的粗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 见气氛有些尴尬,无人开口说话,沙州刺史王怀亮哈哈大笑道。 方重勇来沙州当刺史的时候,他刚刚从沙州刺史变成阶下囚。后来方重勇离任回长安的时候,他在甘州当刺史。现在方重勇回河西了,王怀亮又因为“熟悉河西事务”,再次担任沙州刺史! 有时候这位“老牌刺史”也不得不感慨,在大唐官场,有个好爹真的很重要。像他这样勤政又努力的,没有后台就升不上去,被死死按在刺史的位置上。 不断在挪动地方,却依旧是在当同一个官职。 “王使君客气了,本节帅只是路过沙州,来看看家乡父老罢了。” 方重勇摸着自己下巴上的短须,不以为意说道。 他拿起翠绿色的半透明酒瓶,将其中琥珀色的白葡萄酒倒入酒杯之中,然后端起酒杯,把酒水倒在地上。 “大军出征在即,虽然大丈夫纵横疆场,马革裹尸亦是快哉,但某难免还是有些感怀。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来,这一杯先敬那些血染沙场,埋骨西域的大唐好男儿。” 他这么说,大堂内的气氛顿时肃穆起来。其他人也都有样学样,将一杯酒洒在地上,顿时浓厚的酒香弥漫在空气中,弥久不散。 “方节帅,您这次召集沙州本地良善之家夜宴,所为何事呢?” 阎朝代表阎家出席,不动声色询问道。本地最大的大户张氏不吭声,那只好他站出来了。 以前张氏的族长张悛是鼎力支持方重勇的,可惜前几年因为纳第十四房小妾的时候因为“马上风”挂了,现在是他儿子张弥主持大局。 这个人跟方重勇没什么交情,是不是依旧延续其父的政治路线,还要两说,值得观察。 或者说今夜张弥就必须要作出表态。 “今天本节帅冒昧召集沙州乡亲们吃个饭,一来是远征在即,再回沙州不知道是何年月。 二来嘛,也是有件事想说出来,大家一起研究研究。 其实也不算是研究,算是大家帮我一个忙。讲白一点,本节帅这次去西域,想做点前无古人的大事。可是苦于朝廷所给的兵员、补给与支持都有限,不太能玩得转。 所以本节帅想以交子债券的形式,以大唐官府的名义,向诸位借点粮草辎重与运粮的骡马牲畜。待大军得胜归来后,连本带利归还。还会颁发朝廷的奖状与勋官委任状。 这些债务呢,河西节度府会一半直接给交子,一半以债券抵押。 我话讲完,谁赞成,谁反对?” 方重勇环顾大堂内众人询问道,目光锐利如刀。 借粮啊……这游戏,前人可玩过太多次了! 在场所有人都心中犯嘀咕,就是阎朝,也是忍不住苦笑。 还真是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啊! 大唐还没建立的时候,凉州张氏就有分支在沙州落户了,那时候还叫敦煌。大唐经历了高祖、太宗、高宗等等等等一系列皇帝,直到今日的李隆基。 向河西本地大户筹措粮秣,几乎都成历任皇帝开拓西域的标准操作了。 不过方重勇还算好的,他说的是“借”,还肯给交子发债券。 换做从前,那都是威逼利诱,直接让大户们掏钱掏粮,连个借据都不给的! 什么,有人不给? 还是先看看唐军手里的刀再决定比较好吧? 这年头西域兵荒马乱的,搞不好殃及池鱼盗匪跑沙州来,弄出点意外可就令人扼腕叹息了。 至于这些借出的粮秣与牲畜,基本上都是肉包打狗,有去无回。 本地大户借此跟朝廷结一个善缘而已。 仅此而已。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将来方重勇得胜而归,携带大量西域珍宝回沙州,然后将这些珍宝赏赐给在场之人。 方重勇敢送,他们敢收么? 收了是交易,不收这笔账就是人情,谁比谁更傻呢?要不就别借,既然借了就不要寄希望于对方还钱。 “某赞成!砸锅卖铁也支持方节帅远征西域! 不管方节帅要什么,兵员也好,粮秣也好,牲畜也好,我们阎氏有人出人,有力出力!” 阎朝一脸激动拍胸脯保证道。 其实他这么积极没什么不好理解的,因为阎朝本人也要随军出征,这个时候不多出点力,难道要等自己战死西域的时候,才会想起钱乃身外之物这句话么? 阎氏出钱,只当是自带狗粮了,好歹也是便宜自己人啊! “某也赞成,别人的话,老朽不信。但是方节帅在沙州为政多年,人品和能力都信得过。” 说话的这位来自敦煌宋氏,在敦煌本地深耕两百年以上了。 周成王时封微子启于商朝发源地商丘,建立宋国,以奉商祀,宋国被齐国灭后,宋国子孙遂以国为氏,此支来源为宋姓正宗。敦煌宋氏便是自东汉末年那一波人口迁徙,最后到河西走廊定居的。 万事开头难,有人捧场了,自然是不乏跟随之人。一时间,大堂内沙州各大户派来的代表,都纷纷表态,支持安西远征军,愿意出钱出力。 其实,方重勇要他们那三瓜两枣的,也只是有备无患而已,并不是说缺了这点粮秣,在西域那边就玩不转了。 不过是担忧这些人成事不足,败事绝对绰绰有余罢了。 这帮人要是不入伙,万一他们想不开,被人怂恿一下,在后方捣乱怎么办? 他们当然不可能被吐蕃人收买,可是如果是朝中的政敌呢? 方重勇不想去猜人心,也不想去“考验忠诚”。他只想在前方厮杀的时候,可以后顾无忧。唯有利益联系起来的纽带,在没有更大的利益将其打破之前,能保证没有人会背刺! 不过,已经到了这个节骨眼,敦煌张氏的张弥还没有表态,像是在思考什么一样。 在场众多本地大户的代表,已经有不少人若有所思的看向他,像是想从这张波澜不惊的脸上,看出什么花来一般。 “张弥,你不表态,是因为收了吐蕃人的好处,故意给本节帅难堪么?” 方重勇冷不丁的问了一句,语气极为不善,隐约带着怒气。 他这句话,如同惊雷,在府衙大堂炸响! “方节帅说笑了,某视吐蕃人为仇寇,又怎么会收吐蕃的好处。” 张弥强笑道,只是笑容很是勉强。 “噢?张氏乃是沙州第一大户,首善之家。 你父张悛可是本节帅的老朋友了。 如今在场诸位都表态了,你却不表态。 还说不是对本节帅有所不满?” 方重勇皮笑肉不笑询问道。 张氏当然不可能跟吐蕃合作,这点方重勇是知道的。 但是换另外一个角度看问题,似乎也说得通。 因为在河西,并不是所有人都对方重勇领兵出征西域持拥护态度,也不是所有人都会从中受益。 比如说,凉州就有人觉得方重勇不该当这个远征军统帅,而是应该由他们家的人来当! “不敢不敢,在下对方节帅是非常尊敬的,没有半点不满。 只是支持远征这样的事情,事关重大某年轻不懂事,要回去与家中族老商议一下。” 张弥努力辩解道,只是怎么描怎么黑,傻子也看出来有问题。 方重勇也猜出来一个大概,于是板子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他很是随意的摆了摆手道: “张弥你虽然年轻,却也是老成持重呐,本节帅很欣赏你! 那你就先回去等通知吧,接下来要谈的事情,你与张家的人,就不必知道了。 来人啊,送客。” 在一众复杂的目光下,张弥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不得不悻悻的离开沙州府衙。 “节帅,是不是凉州安氏那边搞鬼啊?他们不是一直提议让安重璋当安西远征军主将么?” 何昌期凑到方重勇耳边不动声色的询问道。 “你丫闭嘴!” 方重勇没好气的低声呵斥了一句,他如何不知道是安氏那边对他挂帅出征不满呢! 安氏的人认为,他们来自西域,跟那边关系熟络,自然好办事,也是利益攸关退无可退。 在那些人看来,方重勇是“西域经略大使”,总揽大局就行了,军事上没必要当主帅。 其实安氏的想法也不能说错,毕竟方重勇太年轻了,西域那边的情况也很复杂,并不是简单的非黑即白。 还是要找个能打的,也熟悉西域事务的人来办,反正也不耽误大事。 更何况赤水军还出了那么多兵员呢! 他们的想法,代表了很大一部分凉州大户的想法,其中自然也包括凉州张氏。 敦煌张氏的人,被凉州张氏的态度所影响,不愿意支持方重勇,看起来是意料之外,实际上也是情理之中。只有懂行的人,才看得懂方重勇这一趟的好处有多大。 凉州安氏出自昭武九姓,他们自然是懂的。 张弥走后,方重勇微微一笑说道: “现在多余的人已经走了,开始说正事吧。 刚才本节帅谈的是伱们付出了什么,现在本节帅就来跟你们讲一讲福利。义务与权力是一枚铜板的两面嘛,本节帅找你们要了粮秣,自然不会不给你们好处。 比葱岭以西更远的原波斯都护府,以及更远的地方,听说那里可是遍地都是黄金的,货物到了长安价格要翻十几倍。 之前河西不是有商队嘛,等唐军打通了葱岭,攻克了小勃律后,这商路就彻底通了,而且我们掌控了大局,不必再看某些胡商的脸色。他们再也不能垄断西域货物的定价权! 本节帅会发许可证给你们经营,而你们集体入股,风险兜底可控。 以后只要本节帅在,就是军民一体。有唐军一口饭,自然少不了你们一口吃的。” 方重勇侃侃而谈,变成大忽悠,宣讲“经营许可”与“股份所有制”。唐军数量有限,去了再回来,经济利益便无法保证。只有发动河西的大户与商贾一起去冒险,才能动用“看不见的手”,来经略西域。 一手商贸,一手刀剑,两手抓,两手都要硬! 在场众人呼吸都沉重了几分,没有谁是傻子,毕竟以前都是合伙玩过走私的。 而现在,方重勇是要把以前的走私,变成现在摆在台面上的“许可证贸易”,顺便在西域推广交子。 这也就意味着,西域传统的胡商,如果不入局,那么将会成为被唐军打击的对象!下场可以预料! 那些人会不会入局呢?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所以越是早入局,能够得到的好处就越多!随着唐军在前面开路,他们这些河西大户就可以跟在后面去摄取自己的利益,并且还可以得到唐军的保护。 这里头有多大利益,还需要多想么? “方节帅,鄙人康居亭,我要鼎力支持您!我要入股!全部身家都给您支配!” 坐在靠门位置,一个围着头巾的胡商高喊了一句,语气激动说话颠三倒四的。 在他看来,支援唐军粮饷,这件事意思意思就行了,别人随礼随多少他就给多少。但是现在方重勇说的这个事情,不仅要搞,而且还要大搞! 只要唐军在葱岭那边能打赢,他就会血赚,赚到他妈都不认识! “方节帅,别卖关子了,您这个到底什么个章程,快告诉我们吧!” 阎朝大喊道。 他对这个其实不是特别关心,更想用军功往上爬,现在叫嚷不过是给方重勇捧场而已。 场面顿时热络起来! 方重勇看到大堂内沙州本地大户代表,像是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般躁动起来。他微微一笑,双手摆了摆手示意众人稍安勿躁。 “放心放心,到时候某会派人去你们府上详细说明。 现在不谈公事了,是要吃好、喝好、玩好! 胡姬呢?乐师呢? 接着奏乐,接着舞!今日不醉不归!” 方重勇心中已经乐开了花,脸上却依旧是一副风轻云淡的表情。 (本章完) 第313章 百无一用是天子 “这葡萄酒的后劲真是大,喝的时候没感觉。” 夜深了,沙州老宅的卧房里,方重勇一边眯着眼睛看西域地图,一边对身旁端茶倒水的阿娜耶抱怨道。 这小宅院是当年方有德小时候住过的,如今都算是沙州的“名人故居”了。方重勇婉言谢绝了沙州刺史王怀亮的邀请,执意住到这间条件相当简陋的宅院里,体会着当年方有德骤然从唐末五代回魂到盛唐时的心境。 为了自省,方有德特意给自己起了个表字叫“全忠”,足见对灭唐的朱温怨念之深! “阿郎在想什么呢,一脸沉重的样子。当年吐蕃人围沙州也没这样吧?” 阿娜耶用粗糙带老茧的小手抚摸着方重勇的面庞,一脸关切的询问道。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不提也罢。” 方重勇叹了口气说道,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聊下去。 如今边镇兵力过多,耗费财政过大的问题,已经在朝廷内引起热议,感觉好像问题都是边镇地区带来的,裁军的议题只怕会被提上日程。 但以方重勇所知的,起码在天宝年间,大唐的边镇,包括安禄山所控制的河北北部边缘,都是朝廷政策执行较好,民生治理较好的地方。 用最简单的逻辑去反推,如果安禄山治下真的民不聊生,那他要“清君侧”的时候,只怕早就被当地人绑起来送长安了,还造个毛的反啊! 真正出问题的,反而是唐庭直接统治的“非军事区”。包括但不限于以洛阳为核心的河南,以贝州、博州、魏州为核心的河北南部地区,以长安为核心的关中! 这些地方民生负担极为沉重,百姓对朝廷怨气极大,又都是人口极为稠密的地区。 说到底,大唐的终极矛盾,还是人多地少,养不活那么多的人口所致,这才是问题的核心。 这三个地方,在安史之乱后,形成了以宣武镇为首的防御型藩镇群,以魏博为首的河朔三镇,以及关中神策军藩镇化以后的“宦官藩镇群”。 将“非军事区”军事化,可不就是变相镇压了可能爆发的民乱么?军事格局的转变,一直都与经济基础和政治生态密切相关! 类似情况,跟糖尿病的杀人原因一样。 身体内糖多了看似问题不大,实则引起部分机能失调,得糖尿病的人都是死于并发症,而非糖尿病本身。 简而言之,大唐将要面临的惊涛骇浪,全都在满朝文武视野所见的水面下,没有谁真正看到问题在哪里!既然连问题在哪都不知道,就更别提对症下药了,未来大乱是必然,谁也挡不住,想这些都是没用的。 头痛不能只医头,脚痛也不能只医脚。 将来要怎么收拾局面,要如何在乱世中生存,才是方重勇现在思考的问题。 这种事情,别说阿娜耶只是個懂医术的年轻女子了。就算她在朝中为官,方重勇把自己的忧虑说出来,估计对方也只会以为这是在危言耸听。 一个人力所不能及,却又头脑清醒,是一件很困苦的事情。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方重勇忍不住再次叹息说道。 “何求何求? 你不就是眼巴巴望着那些又骚又媚的胡姬嘛! 我不管你了,你爱找谁找谁!” 阿娜耶狠狠的拍了一下方重勇的肩膀,扭头就走,却又被对方死死拽住胳膊。 “发什么脾气嘛,我是在心忧国事。” 方重勇让阿娜耶坐在自己腿上说话。 “唉,其实你也用不着这样哄着我。男人嘛,都是那样的,妾身也知道。 阿郎前一刻还在心忧国事,这一刻手就伸到妾身衣服里面了。” 阿娜耶眼神幽怨的瞪了方重勇一眼抱怨道。 “看来不教训教训你真的不行了。” 方重勇让阿娜耶跪坐在自己身旁,在桌案上铺开大纸,让对方帮忙磨墨。 等一切准备就绪,他在纸上写道:艰难的年代造就勇者。 “这就是大唐立国之时,太宗皇帝横扫天下,甚至敢于杀兄夺位,不勇敢,不能吃苦,就会死。 所谓优胜劣汰,不过如此。” 方重勇的眼神很是认真,阿娜耶被他的气势所震慑,只得轻轻点头,不再去想那些男欢女爱的事情。 接着,方重勇继续在纸上写道:勇者创造安逸的年代。 “太宗开创贞观之治,高宗武后虽有争议,但大唐国力总体向上,国家兴旺繁荣,社会安定,这个没有问题,对吧?” 阿娜耶微微点头,她虽然对这些不太懂,但感觉方重勇现在好厉害的样子,充满了男人雄健又睿智的魅力。 “可是,美好的年代,会让人变得软弱。 如今长安权贵爱俊俏美少年,好文恶武,沉迷享乐。 官场渐渐腐化,无能之辈比比皆是,不正是如此么?” 方重勇又在纸上写下:安逸的年代产生弱者。 “是不是还有一句?”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阿娜耶知道大唐的诗句,多半都是四句八句十六句之类的,四句至少为一个段落。 方重勇没说话,只是在纸上写道:弱者重返艰难的年代。 “现在的大唐,大概就在这第三句和第四句中间。第三句已经完成,第四句尚未开始。 但那也是迟早的事情了。 我所虑者,便是这个。” 听到这番话,阿娜耶不仅没有皱眉,反而哈哈大笑。她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好不容易才收敛笑容反问道: “阿郎,妾身可是一直都陪在你身边的,好多年了。 未来如何不知道,但起码你爽过了不是么?节度使女儿与你为妻,伱还想如何? 妾身不也一样么,没遇到阿郎的话,现在妾身还不是白天在地里干活累死,晚上还要被人玩得死去活来。 现在这种生活,过去妾身是想都不敢去想的。 将来阿郎的子嗣们都年长了,要争家产,各种破事少不了。妾身到时候年老色衰,也伺候不动阿郎了,到时候要如何自处?这些难道不烦心? 可是现在想这些又有什么意思呢? 只要妾身现在过得好,过得舒坦不就好了? 反正天下大乱的时候,倒霉的又不是我一个,大不了一起苦熬。 妾身就算当个农妇,要是能看到帝王皇子的妃嫔,沦落为青楼妓馆的粉头陪人睡觉,那我心里也舒服啊。 幸福都是跟别人比较出来的。就算运气不好要死,难道死的就只有我一个?那么多人陪我一起死,怎么也够本了,妾身现在又有什么好忧虑的?” 听到这话,方重勇一愣,这才想起阿娜耶是在凉州本地长大的。她从小就四处采药,在医馆里干活,一身的边镇彪悍习气,压根就不是长安那些娇滴滴贵妇们的思维。 与其说她想自己过得好,倒不如说看到别人过得差,她心里更舒坦些。反正又不是没吃过苦的,那时候也没觉得苦啊! “真是怕了你了。” 方重勇哀叹了一句,其实阿娜耶的想法代表了很大一部分大唐普通人的想法。 日子过得不错,心态比较豪迈,不担心明天怎么样,很符合这个时代的主流精神面貌。 总之一句话就是:明天死是明天的事情,老子今天要爽个够! “节帅,张氏派人来了,在堂屋内等候。您要去见一见吗?”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何昌期的声音。 “让他们在堂屋内候着,本节帅睡醒了就去。” 方重勇不耐烦的应付了一句。 说完,他直接吹灭了桌案上的蜡烛,将阿娜耶拦腰抱起放到床上。 门外的何昌期会意,不动声色的退下了。 “不去……会不会,嗯,不太好呢?” 黑暗中,阿娜耶在床上喘息着呢喃道。 “张弥算个什么东西,耽误老子把妹,让他在堂屋吹一晚上冷风再说。” 方重勇笑骂了一句,如饿狼一般朝阿娜耶扑了过来,撕咬着对方修长的脖子。 …… “你们怎么就五百人?” 看着面前躬身行礼的高适,基哥面色黑如锅底,语气不善的质问道。 他强夺兵权,领着神策军到泾阳县的时候,就发现泾阳县以北的神策军大营是个空营。 虽然旌旗招展,不少人忙进忙出,砍树造木筏,一副热火朝天的模样,但却真的只有五百士卒。 “回圣人,方大将军带兵绕路,从小道偷袭邠州后方。下官在此地不过是作为疑兵,迷惑叛军的斥候。 此地并不是很安全,若是有山洪爆发,则营地容易遭遇水灾,还请圣人移驾到泾阳县暂避。” 负责打理大营的高适,低眉顺眼说道,态度非常谦卑。 基哥对他的态度很满意,微微点头不置可否,面色稍缓。 他热血上头过后,现在剩下的就只有担忧与后怕。让他带兵北上攻打邠州,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天子又岂能犯险? 去是不可能去的,最多装装样子! 在得知方有德带兵绕路攻邠州后,基哥心头的火气也消弭了。最起码,事情没有演变到不可收拾,只是方有德为了保密,严密封锁了消息,连他这个皇帝都不知道! 当然了,皇帝知道就代表身边的太监也知道。而基哥身边的太监,谁敢保证就一定没有跟皇子悄悄勾结在一起呢? 方有德的谨慎,并非空穴来风,而是与他的个人经历密切相关。 正在这时,基哥那昏花的老眼,猛然间看到泾水上似乎飘着一个什么东西,顺着湍急的河水流下来了。 隔得太远,没看清楚到底是什么! “高适,朕命你带人去看看那是什么东西。” 基哥指了指远处河面上的某个物体说道。 其实不必他说,神策军负责警戒河面的士卒,已经把那个“东西”搬到岸边了。这是一具被水泡肿了的尸体,衣衫破烂,头上的发辫,不像是中原款式。 “这是一个契丹青壮。” 基哥带人走过去观摩的时候,高适指着对方头上的发辫说道。他是河北人,对契丹人的发型一点也不陌生。 契丹男性的发型,通常包括剃除头顶部的头发,而在两鬓或前额部分留下少量的头发作为装饰。这些头发可以自由地垂下,或者编织成小辫。 和普通大唐百姓的发型完全不一样,几乎是一眼可辨。 基哥微微点头,悄悄松了口气。他最怕这具尸体是神策军士卒的,那就坏菜了。 很快,泾水上出现第二具尸体,第三具,第四具……一副令人悚然心惊的画面出现了,伴随着泾水的湍急水流,一具接着一具的契丹青壮尸体顺流而下。 半个时辰不到,就已然达到了数百!毫无疑问,这些契丹人尸体出现在泾水,只能是邠州那群叛乱的契丹奴隶。因为其中有些人,背上还插着箭矢。 但更多的人,身上并无多少伤痕! 这尼玛怎么回事? 基哥皱起眉头,他隐约感觉,方有德应该是打赢了叛军。只是为什么叛军尸体会大量出现在泾水呢? “圣人,那边有人划着皮筏子过来了!穿着唐军军服,正在跟我们打手势不要放箭!” 高适指着不远处的泾水河面说道,语气难掩激动。 流经邠州到泾阳的这一段泾水,有几个地方水流相当险急。从邠州乘坐皮筏子“漂流”一百多里南下,这真不是一般人干的事情。就是在精英辈出的神策军中,也是水性过人的浪里白条了。寻常人可不敢干这么疯狂的事情。 皮筏上那两人看到皇帝的伞盖也在,连忙跳下船,不顾身上湿漉漉的衣衫,上前对基哥行礼道:“圣人,卑职是神策军斥候。得方大将军之命,特来禀告军情。我军已经攻克邠州新平县,卑职离开的时候,方大将军刚刚攻克三水县,正在收尾,请圣人勿虑。” 说完,他将腰间挂着的一个竹筒交给鱼朝恩,这是方有德要他们二人转交给基哥的亲笔信。 原来已经结束了啊! 在场所有人听到这话都松了口气,没参战战争就结束,没有比这个更好的事情了。 高适压住内心的喜悦,他知道自己那一份功劳跑不掉了。 而基哥脸上更是多云转晴,这几日以来头一次露出笑容。他拆开竹筒上的火漆,一目十行将信纸上的字句看完,悬着一颗心终于落回肚子里。 方有德告诉他邠州已经基本拿下,有些契丹俘虏逃走了,他正带着神策军四处抓人,务必不留隐患。 “听朕号令,拔营起寨,全军返回长安。” 基哥哈哈大笑下令道。 一天后,数千神策军无惊无险的回到长安,并屯扎在玄武门,接管了长安要地的防务。而基哥则是回到了兴庆宫,见到了高力士,二人都是唏嘘不已。 基哥带着高力士来到勤政务本楼的御书房,就忍不住询问对方:他这个大唐天子不在长安的这段时间内,城内有没有发生什么大事。 然而高力士的回答却让基哥大吃一惊! 长安城内无事发生!甚至比基哥在的时候还要平静一些! 没有什么皇子造反,没有什么百官慌乱如热锅蚂蚁,更没有什么政务停滞国将不国!一切都正常运转!甚至金吾卫还特意打开了金光门,允许西域胡商带着商队出城。 只出不进,一切都是井然有序,仅仅是检查特别严格而已。 简单说就是,除了基哥和高力士比较担心政局以外,长安城内从权贵到百官再到升斗小民,都是该吃吃该喝喝,该干嘛干嘛。 完全没有什么皇子朝臣大串联,要搞大阴谋颠覆大唐之类的破事,甚至很多人都不知道基哥离开了长安! 一开始,基哥对此非常欣慰。邠州叛乱的事情有惊无险的渡过,可谓善之善也。 但在细细思索之后,基哥却感觉到一股发自心底的异样恐惧! 平叛不需要他这个天子操心,长安日常的政务不需要他这个天子操心,边镇军务也不需要他这个天子操心。就连皇子们都不来闹事,权贵百官们更是安安分分的各司其职,没听说谁要跟他这个天子对着干的。 如此的“安定祥和”,那不就意味着,他这个天子,压根就没有存在感,有他没他大唐都一个样么? 这该如何是好啊!太可怕了! 基哥猛然间发现,现在大唐已经变成百无一用是天子了!天子的存在,貌似就只有名分而已!压根就不需要他做什么! 那他作为帝王,大唐的最高统治者,要如何自处呢? 这件事如同一片密不透风的乌云,开始笼罩在基哥心头,弥久不散。 (本章完) 第314章 传统艺能 “真是春宵一刻值千金呐!” 第二天早上,方重勇足足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瞥了一眼瘫软在床上累得没醒,俏脸上还带着泪痕的阿娜耶,忍不住露出微笑。 亏她还披着一张“胡姬”的皮呢,战斗力弱爆了,果然“职业”属性的加成是不可忽视的。 胡姬的战斗力源于日夜练习舞蹈,而不是什么血统。 他洗漱好来到宅院的小堂屋,就看到顶着两个黑眼圈的张弥,在何昌期带着压迫的注视下,精神萎靡。屋外虽然是艳阳天,可是他脸上却只有疲惫。 “张公台一大早就来拜访本节帅,不知道所为何事啊?” 方重勇懒洋洋坐到一张铺着软垫的胡凳上,轻描淡写问道。一旁的何昌期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又死死捂住嘴。 这一幕弄得在堂屋内吹了一晚上冷风的张弥一脸尴尬,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他面露强笑道:“方节帅说笑了,在下昨夜有急事来拜访,听闻节帅已经歇息了,便在此等候,不敢惊扰节帅。” 张弥的态度很谦卑,跟昨夜晚宴上的冷漠表现截然相反。 堪称是前倨后恭了。 “去门外挂个牌子,就说本节帅今日闭门谢客。” 方重勇对身旁的何昌期支会了一声。 “喏!” 何昌期领命而去。 方重勇这才打量起张弥来,他似乎是挨了一耳光,嘴角处的淤青若隐若现,头发乱蓬蓬的,样子显得有些狼狈。 “方节帅,其实昨夜在下不便当面禀明内情,请节帅见谅。这些是张氏支援安西远征军的粮秣清单,今日便会送去大营。” 张弥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将其交给方重勇。 “噢?那倒是有点意思。” 方重勇接过信封,看也不看就放到一旁,漫不经心低头看着桌案,似乎在等待张弥的所谓“解释”。 “节帅,张氏给远征军粮秣,支持出征西域,这個我们一点意见也没有。 可是,入股节帅提的那个西域商贸许可证经营,我们张氏还有很大顾虑。” 张弥低声说道,似乎有什么事情想说,又不太方便开口,旁敲侧击就是不肯直接上垒。 “凉州安氏的权力就那么大,大到你们被他们钳制成这样,都不敢开口跟本节帅说实话了么?” 方重勇冷笑质问道。 听到这话,张弥先是一愣,随即面露苦笑道:“节帅说得不错,安氏正在谋取朝廷换帅,或许节帅攻克西域之后,安氏便会有人来摘桃子。所以他们欢迎沙州大户支援远征军,却不希望我们参与节帅主导的事务。” 果然不出所料。 方重勇微微点头不置可否,心中却是感慨,一直以来的疑问终于实锤了。从这次凉州安氏不肯派家族子弟参与远征军,就能看出来端倪。赤水军中对阵吐蕃时积极参与的安重璋,这次提都不提远征军的事情,更别说参加了。 这次远征西域,自大唐开国以来便盘踞凉州一百多年的凉州安氏,乃是受损最大的利益相关方。过去的时候,凉州安氏凭借自己出身昭武九姓,在葱岭以西那边有些人脉,在西域商贸中占据了地利与人和,捞了很多好处。 昭武九姓就是月氏人的后裔,这个群体关系网很复杂,族群规模也很大。阿娜耶的母亲就是出自其中,但能说阿娜耶是凉州安氏的熟人么? 这种人脉,就类似于某人表哥的大嫂家的二弟的同事家的保姆娘家人一类。不是建立在血脉人缘上,而是建立在互利互惠上的利益纽带。 西域的昭武九姓,需要凉州安氏在大唐高层的关系网,凉州安氏也需要西域的昭武九姓持续为他们提供相对低廉的西域货物。 而方重勇这次想做的,就是建立以“许可证”“参股分成”“利益风险均摊”的模式,让整个河西的中上层都能参与进来。不仅可以扩大商贸规模,而且还主导了游戏规则。 这极大损害了凉州安氏的利益! 虽然之前安氏的人还不知道方重勇想做什么,但对此也有预料,所以跟沙州张氏的人打过招呼。这也是为什么张弥在宴席上一言不发,似乎在观摩局势的原因。 因为他也不知道方重勇想做什么,以及张氏能不能参与其中。 方重勇所说的那些,以张弥那有限的智慧,还不能确定可以给自家带来多大好处。 然而他却可以确定,方重勇所提的事情,一定远远越过了凉州安氏所划定的红线! 西域商贸的游戏,以前是安氏一家可以影响西域胡商那边的定价权。现在定价权游戏被方重勇主导了,一家游戏变成了多家竞争的新游戏,哪怕安氏也参与进来,也依旧是受损最大的人! 老子以前是一个人独享豪华午餐,吃剩下的还可以拿来打赏下人。现在变成一桌人吃半桌子菜,还得手快眼神好,要不然还抢不到好菜。 这能忍么? 挡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啊! 不得不说,对于凉州安氏来说,这便是你死我活的竞争关系了。 除非安氏愿意收缩势力范围,安安心心当一个凉州本地世家大户,守着自家一亩三分地,否则二者冲突是不可避免的。 关键便要看如何冲突,在什么地方冲突,还有以怎样的游戏规则冲突! 权力不可以存在真空,一旦出现真空,就会被别的东西所填满。 方重勇想在西域干一番大事,但西域原本的权力格局,是稳定的。那么这就意味着他要实现目的,就必然要打破稳定,必然会侵犯某些势力的核心利益! 公开的与水面下的斗争,不可避免。 “方节帅,昨日在下回家后,与族老们商议了一下。他们一致认为,方节帅是家乡人,信得过。 凉州安氏那边的压力,我们可以顶住,只要方节帅能顶住的话,我们就不会退。” 张弥咬着牙保证道。 送礼什么的都是客套,这句话才是他在简陋堂屋内,吹了一晚上冷风,却不肯离开的唯一原因! 不管是方重勇还是安西远征军,都不缺那三瓜两枣的,人家要的只是态度而已!谁都不希望,有个重量级的家族态度不明,在背后捅刀! “唉!沙州张氏,真是深明大义啊!” 方重勇啧啧感慨说道,显然只是把张弥的话听进去了一半,同样是打住了话头,似乎是欲言又止。 俗语有云:听其言观其行。 他现在听了张弥之言,却没有时间去观张氏之行,大军马上就要开拔奔赴西域。 现在张氏空口白牙承诺得好好的,也给了军粮辎重,参股了“西域商贸开发公司”的伟大事业。 可是谁敢保证,他们不是在敷衍与便宜从事? 将来背后捅一刀,他们现在损失的利益,凉州安氏其实都是可以补齐的,甚至可以翻倍给! 所以张氏目前的表态,并不能保证其忠诚! 大概也是考虑到了方重勇的迟疑,张弥拍胸脯保证道:“如果方节帅还有疑虑,需要张氏做什么,可以尽管开口。” “嗯,本节帅还真有一件大事,要张氏出面办一下。” 方重勇皮笑肉不笑对张弥说道。 “节帅请讲!” 张弥也豁出去了,一脸郑重询问道。 “今年早些时候,平卢节度使安禄山遇刺身亡。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但本节帅掌握了一些他意图谋反的证据。” 方重勇慢悠悠的说道。 张弥面露古怪之色,没跟上方重勇的思路。 一个河北的节度使要谋反,你给我说这些干啥? 忽然,他注意到一个小细节,顿时恍然大悟。 “方节帅,您是说安氏……” 张弥压低声音问道。 “没错,安禄山写给凉州安氏一封信,让他们看在同族的份上,到时候一起约定谋反。 河西与幽州一起反,连带西域昭武九姓二十国!” 方重勇铿锵有力的说道! 他这么说的证据在哪里呢? 别问,问就是那些都是机密。 但是安禄山在河北大肆收买人心,大肆建立私人势力的证据,方重勇不仅有,而且还是方有德给的第一手资料! 如今安禄山已经死了,有什么屎盆子往他身上扣就行了,反正死人也不可能站出来辩解,更不可能实锤真伪! 说他是,他就是,不是也是! “方节帅是说,让某向朝廷检举,说凉州安氏与安禄山私通,图谋不轨?” 张弥疑惑问道,吓得腿肚子都在发颤。 “非也,本节帅并没有让你检举这个。 只是让你以沙州张氏的名义,向朝廷揭发,说安禄山给凉州安氏写了一封这样的信,恰好被张氏的人截获了! 你们发现事关重大,特意向朝廷告知实情。至于凉州安氏如何,你们不评价,也不知道,更没有合作!” 方重勇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说道。 凉州安氏有没有问题? 谁也不知道有没有,也说不好,反正安禄山给他们写了谋反信,其中一封外泄被沙州张氏拿到了。 至于凉州安氏到底是不是忠臣,到底有没有跟安禄山勾结,这个也没有人能反证对吧? 万一呢?毕竟他们的真实想法,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啊! 这封看上去极有可能是伪造的信,如果再伴随着关于安禄山的那一系列真实证据在一起,就会形成一个“九真一假”杀局! 凉州安氏要怎么自证清白? 是向基哥证明他们在朝中有党羽,很多子弟都在朝中为官,已经是“与国休戚与共”,根本不可能谋反? 还是向基哥证明他们在赤水军将校中,亦是关系深厚,甚至有家族子弟当副军使,在河西军界执牛耳? 又或者证明他们跟西域那边的胡商联系紧密,可以低价拿到某些贵重货物,对河西民生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 不管基哥会怎么想,反正方重勇自己设身处地的揣摩了一下。 他要是看到这样的检举信,将来无论如何也要在凉州狠狠掺一把沙子,不能让凉州安氏痛快,在本地继续坐大了! 基哥被这封检举信打了预防针,等凉州安氏再运作朝中势力,建议西域远征军换帅的时候,基哥或者说大唐中枢的宰相们会怎么想? 答案是不言自明的。 至于这封检举信是不是真的,幕后是谁在操纵张氏这么做,其实都是摆在明面上的。大唐中枢不会猜不到这是方重勇在其中运作,甚至都能猜出这封信是伪造的。 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无论安氏是不是无辜的,方重勇的目的都已经达到了! 朝廷中枢希望看到西边有不同的声音,也希望河西有斗争,以便互相制约! “好!这件事张氏一定做!请节帅把这封信交给在下吧。” 张弥咬咬牙说道。 方重勇摇了摇头,从书架上拿出一张信纸,对张弥说道:“你只需要在上面写一封保证书,盖上手印,签上名字就行了。其他的东西,不需要伱操心。反正你也是向本节帅举报凉州安氏,其他的事情,就由本节帅代劳吧。” 哈? 张弥本来还心存侥幸,想回家以后众人商议一番再来定夺,没想到方重勇做事滴水不漏,压根不给张氏任何“变通”的机会! 现在摆在张弥面前的只有两个选项: 要么上贼船,跟凉州安氏彻底闹翻! 要么不上船,等待事后方重勇的疯狂报复! 没有中间状态可以选,没有委曲求全可以选。 要么就干,要么就死! “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问题,要好好的考虑。 按理说,本节帅应该给你们思考的时间。可是军务紧急啊,远征军每耽搁一天,所耗费的物资都不可计数,这些可都是民脂民膏啊。 张公台以为如何呢?” 方重勇笑眯眯的看着张弥询问道,语气已经有些不耐烦。 “好,保证书而已,某这便写。” 张弥恶向胆边生,他知道如果不写这份“保证书”,此事大概是没法善了了。毕竟得知了这么大的秘密,如果不是一条船上的人,方重勇能留张氏的人过夜么? 留着张氏给凉州安氏的人通风报信? 只怕今日便是张氏灭门之日。 张弥自己磨墨,提笔麻利的写下来一份保证书。上面说所附安禄山之谋反密信,皆为真实,张氏可以保证等等。同时还将凉州张氏的家族信物交给了方重勇,那是一块质地精美的白色羊脂玉佩。 拿到了想要的东西,方重勇这才心满意足的点点头说道:“张氏不愧是我沙州的首善之家,发现凉州安氏图谋不轨,便向本节帅检举他们可能的阴谋。真是本地大户之表率啊!本节帅一定奏明朝廷,将来朝廷自有封赏。” “维护朝廷治理,都是我等的义务,何须封赏呢,方节帅真是太客气了。” 张弥一脸生无可恋的说道,这下算是把凉州安氏得罪死了。 要是方重勇远征西域不成功,无法重创凉州安氏。那么他们张氏的人将来也没办法在河西经商了,老老实实守着自己一亩三分地吧。 凉州安氏的报复,会让他们无法承受。 但是换个角度看,此时搭上了方重勇这条线,将来随着方重勇官职越来越大,权力越来越大,也可以给沙州张氏最大程度的庇护。 到时候是担惊受怕还是狐假虎威,可就得走着瞧咯。 想到这里,张弥长叹一声,对方重勇拱手行礼告辞,内心感受,如同良家妇女被迫下海。 (本章完) 第315章 不给钱不算卖,给了钱不算抢 勤政务本楼的书房里,大唐天子李隆基正在里头踱步,面色忧郁。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急吼吼的离开长安,途中担惊受怕劳累过度,基哥回来以后就处于“亚健康”状态。 身子不太利索,精神看起来也有些萎靡。 你说他生病了吧,他又不用吃药,太医来看过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可你要说他没病吧,基哥却又老是抱怨自己身子不爽利,站着坐着躺着都难受。 “圣人,方全忠求见。” 高力士悄悄的走进御书房,在基哥耳边轻声说道。自从前几天回来以后,基哥就命宫里的宦官将御书房内往日奢华的陈设清空,换上了古朴风格。 凡是镶金嵌银的玩意一样不要! 这位大唐圣人的心思变幻莫测,就连高力士,如今在基哥面前都非常小心,不再如往日一般随意。 “让他进来吧。” 基哥有些疲惫的叹了口气,不知为何,脸上没了往日的热络,还有些略显嫌弃的意思。 不一会,方有德被高力士带进御书房,只见基哥坐在一张软垫上,整个人看起来都没什么精神的样子,明显是生病了。 身病或是心病。 见基哥如此表情,方有德躬身行礼道: “圣人,微臣邠州平叛返回,神策军入玄武门大营归建,微臣此来皇宫,便是向圣人上交神策军鱼符。” 说完,他从怀里掏出一枚金质鱼符,小心翼翼的交给高力士。 这枚鱼符背面写着“长安玄武门”,正面写着“神策军大将军”,正好跟御书房桌案上摆着的那一枚,可以合成一个完整的鱼符。 “邠州那边,情况怎么样?” 基哥用沙哑的声音询问道,语气中带着难掩的疲惫。 “回圣人,邠州各城中的所有契丹俘虏,都已经全部被斩杀。微臣四处追索,将四散逃逸者收而杀之,已经荡平邠州。 李齐物被擒,现已押送至大理寺看管。” 方有德平静说道,有条不紊。像是在诉说杀了几千头羊,而不是几千个人。 “朕仁爱百姓,胡汉同列,契丹俘虏虽然造反,但其中必定多为裹挟。卿何故滥杀,唉!” 基哥假惺惺的说道。 在他看来,契丹奴隶不是说不能杀,而是不能由方有德来杀,而是应该先“被俘”,然后基哥本人再下诏令,“天威浩荡”将他们处死。 以彰显天子威严! 当然,既然这些俘虏已经被杀了,那也就杀了,没什么值得多说的。 “全忠你之前一直在跟朕说,叛军可能在泾水上游拦河筑坝,水攻泾阳。 如今攻克邠州,以卿观之,可有此事啊?” 基哥眯着眼睛询问道。 看似饶有兴致,实则隐隐有兴师问罪之嫌。 没想到基哥提这一茬,方有德也是没料到基哥居然如此无知又愚蠢。 他微微愣神,随即反应过来以后叉手行礼禀告道:“据微臣事后巡视后发现,并无此事。那些契丹奴隶完全没有防备,在邠州城内享乐,以为唐军不敢拿他们怎么样。” 方有德言之凿凿的回答道,并没有察觉到基哥问这個问题的真实意图。 “这么说,你没有返回长安之前,就是朕在自己吓唬自己咯?” 基哥面色不善质问道。 这尼玛怎么说? 方有德一时间无言以对。 打赢了你说有问题,打输了肯定更不用说,如此矫情,那要如何是好? “回圣人,叛军当时确有可能拦河筑坝,只是没有实施而已,并不能排除这样的可能性。 微臣……只是谨慎起见,没有直接沿着泾水行进。” 方有德颇有些无奈的辩解道。 他已然明白过来,基哥是在怪他赢得太曲折,大唐禁军就应该直接平a过去,把那些乱军砍死才对。 在基哥看来,方有德居然还用韬略,还要绕路侧后袭击。这不等于是在说神策军不能打,还要靠计谋取胜么? 连对付一支骤然叛乱的契丹奴隶都要如此“费劲”,遇到更大的事情,如何让人信任这支禁军? 基哥认为,这一战军事上说固然是大获全胜,但是在政治上却远远没有达到自己想要的效果。 至于可能产生的失败,这在基哥看来纯属无稽之谈了。 精锐的大唐禁军,对阵毫无准备的契丹奴隶,又怎么可能会输呢?这种情况根本就不需要去考虑! 对此方有德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才好,他本就不是个喜欢耍嘴皮子的人。 战场上不是开地图全亮,仓促之间平叛,方有德也只能预判这支契丹奴隶组成的叛军,最后会怎么出招,一切料敌从宽。 预测不准,高估对手也不是啥稀奇。毕竟,有时候敌人比你预测得要笨,这其实也是常事。 关键问题是,这有问题么? 领兵的将军善用计谋,迂回击敌,减少自身损失,这是个问题么? 灾难在没有发生的时候,世人总是会认为岁月会一直静好,怎么浪都没问题,压根不去考虑风险。 在方有德看来,既然这一战已经赢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他不明白的是,基哥看问题,总是站在政治的角度,当然也时不时的夹杂了他自己的情感在里头。 如果是同僚或者下属,敢这么跟方有德说话,他一巴掌招呼过去都是轻的。 然而此时此刻,方有德面对的是基哥,大唐的天子,开创了开元天宝盛世的那位帝王。 这位皇帝,不喜欢讲道理。尤其是随着年纪增长,他越来越不想跟臣子们讲道理了。 方有德无奈伏跪在地请罪道:“此战是微臣指挥不当,还请圣人恕罪。” “罢了。” 基哥摆了摆手,站起身将方有德扶起来说道: “赢得难看了点,总算还是赢了。汴州富庶,去了那边之后,爱卿好好修养身体吧,练兵的事情不着急。在汴州编练三千宣武军,日常巡视巡视运河就好了。 爱卿劳累了一辈子,也是时候该享一享清福了。方重勇不是担任西域经略大使嘛,以后担子让他扛着就好了,你也不用整日忧国忧民了。” 基哥忍不住感慨的叹息道。 他刚才那番质问的话,有些“无理取闹”的成分,就是想看方有德的态度。 现在见到服软,知道方有德没有二心,自然也没必要继续端着拿着了。 这次基哥从方有德对神策军的绝对掌控看,就知道对方颇得军心,放在长安确有隐患。 竟然还有人为了军令违抗圣旨,那自然是不能继续留在关中掌管神策军。 方有德激流勇退,自己提出在汴州当一个有名无实的“宣武军节度使”,基哥自然是乐见其成的。如果对方当初不提出来,现在反倒是需要基哥想办法,让这位潜龙时的旧臣主动请辞。 那又会是一番折腾。基哥年纪大了,现在就是不想折腾,有时候却又不得不折腾。 让他很苦恼。 “回圣人,微臣正有此意。” 方有德起身行礼,面色诚恳说道。至于心里是怎么想的,那只有他自己知道,反正基哥没看出什么不妥的。 “当然了,朕不会亏待你的。 全忠伱先不要离开长安,过几日,朕会让人提议修缮凌烟阁,然后在其中挂上某些臣子的画像。 当然了,你的画像也在其中,到时候你陪着朕,在皇城内的凌烟阁里好好叙叙旧。” 基哥微笑说道。 凌烟阁? 方有德面露古怪之色,随后连忙谢恩,生怕基哥看出破绽。 他记得,唐末的时候,貌似朱温也入了凌烟阁。跟大唐的末路一样,凌烟阁那时候的名声,也变得臭不可闻,新加入的多半都是乱臣贼子。 如今,方有德自己却被基哥提议将他的画像加入凌烟阁,而且方有德跟朱温一样,同样是表字“全忠”。 不得不说,这个玩笑真的开大了! 让方有德想起了很多不堪回首的残酷记忆。 节度使挟持皇帝,无法无天。 长安屡遭破坏,国都六陷,天子九迁。 李唐宗室如同野狗一般的被黄巢屠戮。 都是那个时代无法磨灭的印迹。 方有德无声叹息,躬身行礼对基哥说道: “微臣告退。” 走出兴庆宫后,看着热闹的春明门大街人流如梭。时不时有商贩违反朝廷的法令当街叫卖,金吾卫巡视的时候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长安的一切,似乎丝毫没有受到邠州叛军的影响,还是和往日一般繁华。 芸芸众生,有的悠闲懒散,有的忙碌不停;有的浑浑噩噩,有的醉生梦死。 所有人好像都不认为这样的生活,在某一天会发生剧烈的改变,然后陡然急转直下! 方有德心中忽然有个奇怪的预感。 或许没了安禄山,长安人也迟早还是会遭遇如安史之乱那般的一个大劫。 无论现在做什么,大唐似乎也依然免不了要挨那么一刀。 就好像是宿命一般!近在咫尺的邠州,都无法让活在梦中的长安人警觉。或许,只有刀架在脖子上的时候,他们才会醒悟吧。 方有德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暗想道:可惜,方重勇大概又说对了。 回到永嘉坊的家中,他叫来方来鹊,二人在书房里待了很长时间,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 在沙州办完事以后,方重勇带着远征军向东,来到了瓜州玉门关外的湖泊附近屯扎。杨炎早已带着一队信得过的银枪孝节军精锐在此等候,并带来了出征西域之前,方重勇为远征军准备的最后一件“礼物”。 交子! 而且是刚刚加紧印刷出来的交子! 这些交子与河西流通的交子基本一致,只是在河西交子印刷完成后,又加了一道工序。 在这些交子上特意盖上了一个专有印戳:仅在安西与北庭都护府辖区流通! 换言之,这玩意就不能在河西用,河西本地也不会认!大唐其他区域也一样! “方节帅,特制的交子印刷出来了,只是卑职还不明白,为什么要多加一道印戳呢?” 杨炎指着交子上多的那行字询问道。 方重勇摆了摆手,对何昌期吩咐道:“去把军中的军使,偏将,都头们都给本节帅叫过来,就说本节帅给他们发福利了!” “得令!” 何昌期瞥了一眼用大箱子装着的交子,领命而去。 很快,一大票远征军中的军使、偏将、都头们都已经到齐,一个个面面相觑,不知道方重勇到底要干啥。 “现在,本节帅将要下达远征军的第一道军令!” 方重勇站得笔直,将双手放在背后,环顾众人。 这些丘八们也立刻摆正姿势,躬身行礼道:“谨遵节帅号令!” “第一道军令是,到西域后,无论何处,无正式军令,不得扰民,不得烧杀抢掠。 特别要注意,我们是文明之师,威武之师,不是那些盗匪,不得败坏我军名声。” 听到这话,一众丘八们都耷拉着脑袋,精气神瞬间被抽空。当丘八要是不能在敌占区“烧杀抢掠”,那还有什么意思? 指望着底层丘八们拼杀都是“皇恩浩荡”?这也太踏马离谱了吧? 你说平日里在驻地不得扰民也就罢了,毕竟边军家属都在周边,乡里乡亲的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 可是对外出征,不许烧杀抢掠,那可就过分了啊!谁的部曲在外面作战还不是卯足了劲的浪啊! 不浪的话,士气怎么保证? “接下来,本节帅下达第二道军令。” 方重勇说完这话,议论纷纷的丘八们又安静下来。 他从众人面前走过,这些军中丘八们不得不打起精神不敢怠慢,因为怕被方节帅抓典型杀鸡儆猴。 “虽说军令有规定,不得扰民。但是嘛,自家兄弟在西域出生入死,本节帅也不是苛刻无情之人。 给军中各位准备一些在西域地区专用的交子,无论是将校还是士卒,都可以分五十贯,没有区别。你们可以拿着这些交子在当地购买商品。 这些交子无须抵扣军功,只当是本节帅给士卒们发过赏赐了。 若有战功,则另有封赏。 你们马上带着亲兵来搬运交子,今日就发下去。” 方重勇洋洋洒洒说了一大通,把这些武力强悍,头脑简单的丘八们给说懵了。 何昌期有些疑惑的询问道:“节帅,要是我们去了那边后,拿着这种交子想买东西,但是胡商们不肯卖怎么办?” 这个问题,他帮在场所有人都问了。毕竟,做买卖是双方自愿行为。 “谁不肯卖,让士卒们把那些人的名字和住址报到本节帅这里,本节帅当面劝说他们。” 方重勇皮笑肉不笑的答道。 原来如此! 一众丘八瞬间明白了方重勇的意思。 烧杀抢掠当然不行,也得罪人,所以直接给钱买不就好咯? 要是给钱都不收……那就是纯粹的刁民,没必要惯着了。 果然,方节帅能当节帅,确实是有两把刷子啊。 当真是急军中之所急,想军中之所想!他们都还没开口询问方重勇,去了西域以后能不能打砸抢一条龙,现在这位就已经回答他们了。 “谢方节帅赏赐!我等感恩戴德!” 众人齐声说道。 “都别说那些没用的,到地方了,给老子狠狠的沙场建功,到时候赏赐领不完! 去吧,带部曲来领赏!” 方重勇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说道。 (本章完) 第316章 勾栏从来扮高雅 方重勇带着安西远征军,屯扎于瓜州以北,唐代玉门关外的一个大湖附近。然后在此地清点牲畜与辎重,整顿军队,准备干粮与随军携带的饮水。 全军准备开拔,向北走“瓜州道”,前往伊州(新疆哈密)。 这里已经是西域跟河西走廊交界的地方,向西北走,过“五泉眼”即瓜州道上满是黄沙戈壁中仅存的五处泉水绿洲后,就会遭遇进西域必经之路上的拦路虎: 延绵百里的莫贺延碛! 它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山脉”,而是被西北风沙吹出来的一个个戈壁体质山丘。绝对海拔不高,多石多沙且极度干旱,没有泉眼的地方,几乎寸草不生! 这些山丘被大风日积月累的吹,不仅一个個笔直耸立如刀削斧凿,而且其中还有不少被吹出的硕大孔洞。好似科幻电影中的外星地形,在别处难以瞥见。 穿过莫贺延碛之中某条较为宽阔的山谷,就正式进入西域地界,确切的说,是进入了西域北部,也就是“东天山”以南的广阔绿洲。 这里大唐在西域的大本营! 换言之,在离开玉门关,到达伊州地界之前,安西远征军这将近两万人,数万马匹与牲畜,将不会得到除了泉水以外的任何补给!全程大概五百里路! 这条路看似不远,实则路上各种不起眼又影响大军行军的不利因素颇多,甚至昼夜温差都有四十度以上。白天在泉眼处扎营休息,晚上顶着零下的温度急行军,乃是常态。 每一个水源补给点在什么时间段到达,路上遇到特殊天气怎么处置,方重勇都跟麾下部将商议,吸取各方意见,商量出了一个具体章程。 集中了各方建议后,方重勇下令从远征军中抽调精锐斥候,组建了一支名为“信号旗”的先遣营,总数三百人恰好一个营的兵力。这些人先行探路,比大军提前一天出发。 看到便沟壑插上黄旗,衢路插上白旗,山谷插上黑旗,草场插上青色旗帜,本地及周边无任何水源则插上红色旗帜,这些旗帜会提示后面跟上的大军,前方可能出现的地形或者事物,让他们提前做好准备。 连续见到三个红旗,则提示大军继续往前走有断水的风险。这些旗帜,将来也作为后勤路线上的专用标识加以区分。 大军远征西域不是一天的事情,甚至一两年内战争结束,都是打得顺利的情况。河西作为后勤总后方,补给会源源不断的输出大唐在西域的伊州、庭州、西州。 此行不仅是进军西域,更是要部署好后勤通道。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这是一首直白陈述景物的诗句啊。” 玉门关外的大湖岸边,方重勇将一只手放在腰间的疾风幻影刀上,一只手叉腰感慨道。 此刻营地里炊烟寥寥,湖中倒映着一轮红日,波光粼粼闪耀着红光,如同火烧一般。水鸟在湖面上成群结队的飞翔嬉戏,一副生机勃勃的景象。 离开这片水草丰美的湖区,就算是一脚踹开了西域的大门。自此远离中原文明,西域颇大,乃是野性迸发的世界,可不比中原民风了。 “方节帅,赤水军安重璋求见,还带了两个……” 方重勇身后传来何昌期的声音,似乎是欲言又止。 “一对双胞胎美人?” 方重勇转过身揶揄道。 何昌期恍然大悟,猛然点头道“对对对!末将刚刚就是想说这个,虽然蒙着面纱,戴着帷帽,但看起来真的一模一样!走路的时候屁股一扭一扭的,腰细得都像是要折断一样,那个真的……好骚!” 他卡了半天,不知道要怎么形容,最后说出两个非常粗俗的字眼。 “罢了!” 方重勇摆了摆手,他就知道安氏的人,不可能没有动静。 毕竟,他那封“举报信”,是以“明牌”的形式送到凉州,再从凉州送到长安的。既然是公文,那么沿途的官府,只要是有心人,都可以从驿站那边抄录一份。 这种模式在大唐虽然不多见,却也绝非是什么特别操作。有点类似边境大胜的战报,从驿站体系走公文的话,沿途都会知道公文的内容是什么。 以明牌的形式,把安禄山写信约定凉州安氏造反的消息公之于众,哪怕安氏的人心性再沉稳,此刻也按捺不住,要派人去长安向天子请罪! 方重勇这么做当然有他的政治考量,只不过没有必要去跟何昌期去说就是了。 安重璋会来瓜州不稀奇,方重勇只是没想到对方会带来一对双胞胎姐妹花组合! 二人在帅帐内相见,刚刚见面,方重勇就握住安重璋的双手,热情笑道:“哎呀,是什么风把安副军使给吹来了。您来得可太是时候了,要是再晚一天,大军就开拔去伊州了呀!” “方节帅说笑了,说笑了。今日末将是以个人的名义来的,西域广袤,行军苦寒,末将来此送方节帅一对女奴,给节帅在路上洗衣叠被暖床的。” 安重璋拍了两下巴掌,两位穿着超薄轻纱襦裙,雪白肌肤都若隐若现的年轻女子,进入帅帐,对方重勇鞠躬行礼。 弯腰的时候,丰润的事业线晃人眼球,颇有资本。 这一套修身贴肉的襦裙,无一处露白,却又无处不露白!可谓是又纯又欲! 两人摘了帷帽,脸上还戴着红色的面纱。 虽然看不清面容,但无论是穿着还是体态,不能说天壤之别吧,至少也是一模一样。这个“同步率”,那真需要悉心培养,自然生长是不可能相似度如此之高的。 哪怕是双胞胎也不能例外! 眼前这一对绿茶的身材,段位很高,这才叫专业啊! 方重勇不动声色的在心中点评了一番,感受到了凉州安氏的“诚意”。 “奴家柳如烟,拜见方节帅。” “奴家柳若云,拜见方节帅。” 二人对方重勇行礼说道,声音娇滴滴的,天然就带着柔媚,让男人听到了就想在床上“呵护”她们一番。二人的眼神,一个柔弱可怜,一个清纯好奇,这细微的差别放在一起浑然天成,又可以互相补强。 从而达到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 看到这一幕,方重勇的第一感觉就是:勾栏从来扮高雅!高!真是高啊! 他心中暗想:阿娜耶这个河西土妞出身的妹子,虽然相貌不俗,但就是没有如眼前这般原汁原味的抹茶香,发脾气的时候还经常说粗话骂人。 又野又泼辣。 职业差别,果然是一道天然的门槛啊。不同职业的人,就有不同的表现和特质。眼前这两人,才是这个时代的“真婊子”。 后天技艺的锻炼,远远高于先天的条件。 这是对于勾引男人极端有效,精通房事十八般武艺,却又保持处子之身的“专业人士”!培养这一对姐妹花,估计要花不少钱,有时候甚至可遇不可求。 凉州安氏这波糖衣炮弹,可是下了血本啊! 看到方重勇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安重璋有些迟疑的问道:“节帅可是不满意?” “诶,不存在的。只不过嘛,人虽然不错,可惜名字起得不好。” 方重勇忍不住装模作样的啧啧感慨了一番。 哈? 安重璋一愣,他是个披坚执锐的丘八,精通的是战阵上那一套,不明白这些弯弯绕绕的。 而且他对于方重勇的脾气也不是很了解,更不知道眼前这位到底在矫情什么。 收了女人,就该谈“正经事”啦,您这是想干啥呢? 安重璋心中犯嘀咕,面色疑惑问道: “方节帅,恕末将愚钝,何为名字起得不好呢?” “安副军使啊,这就是你疏忽了。 你看这两个胡姬,金发碧眼的,定然是出自葱岭更西边的波斯都护府,甚至更远,绝非我中原女子。 叫柳如烟这样名字,不应景啊,让本节帅感觉别扭得很。 你看我家那位懂医术的妾室,本节帅就没给她改汉名,总觉得还是原汁原味的好,你说是不是这样啊?” 方重勇眯着眼睛笑道。 这踏马也是问题么? 安重璋没搞明白方重勇的脑回路。 胡姬起汉名,那是为了迎合骚人墨客们的需要啊。不止是长安,就连凉州的胡姬也普遍都有汉名。 这种事情多新鲜啊!胡姬来了大唐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改汉名讨生活!嗯,是改一个符合汉人起名“规则”的汉名。 阿娜耶不改名,是因为她父亲不想给她改!她也不需要当一个胡姬去酒肆给酒客们跳舞倒酒。 “那……不如方节帅赐她们新名字吧。” 安重璋小声提议道,姿态放得很低。 “嗯,从今日起,你就叫安洁莉娜,你就叫安洁莉卡! 正好是从安氏出来的,姓安。哈哈哈哈哈哈,安副军使,金发碧眼的胡姬就该叫这种名字,你说本节帅这么安排是不是很妥当啊!” 方重勇指着柳如烟和柳若云大笑道,其态度之随意,好似同高高在上,对世间万物生杀予夺随意处置的神明! 虽然离大谱,但我就是喜欢这样乱搞!你咬我呀! 方节帅此刻是有恃无恐的。 “谢节帅赐名!” 二女面色僵硬,躬身行礼,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男人还没睡上,喊了十几年的名字却给人改了。 之前酝酿了许久的,那一系列诱惑男人的“杀招”,似乎都没有用出来的机会。 方重勇轻轻摇了一下左手,这对双胞胎姐妹花便乖巧的退出了营帐。火把照耀下,刚才脸上还带着笑意的安重璋,现在面色肃然看着方重勇不说话,等待对方开口。 “凉州安氏,在河西盘踞一百多年,自高祖起,便以凉州投大唐,换得满堂富贵。 可自开元来,却无一任河西节度使出自凉州安氏,甚至担任赤水军军使的人,都很少。 安副军使,伱对此有什么想法呢?” 方重勇低下头,揉捏着自己的双手,漫不经心的询问道。 安重璋没吭声,不知道是不好说,还是不能说,反正这个问题很忌讳。 开口就容易落人口实,少说少错,不说不错! 看到对方似乎听进去话了,方重勇又继续说道: “赤水军原本是安氏私军,一直都是安氏的人马在掌控。不过自天宝十节度确立后,朝廷对于安氏掌控赤水军,那是防着又防着,不断外迁其他镇的兵马,加入赤水军。 而且河西节度使麾下的瓜州墨离军、沙州豆卢军,完全没有安氏的关系网,朝廷如此安排,似有制衡之意。 别人想没想过原因,本节帅不知道。 但是安副军使就没想过,为什么朝廷宁可让河东边军将领出身的郭子仪,来凉州担任赤水军军使,却不让你这个原本的副军使转正呢?” 方重勇又抛出了一个核心问题:朝廷对于安氏,到底是一个怎样的看法? 安重璋依旧是若有所思的模样,只是手指微微颤抖暴露了他紧张的内心。 方重勇看到对方还沉得住气,继续加了一把火说道: “凉州武威城,乃是我大唐除了长安与洛阳外,人口第三多的城池。 其中南来北往的流动人口不少,户籍在大唐虽然不能排第三,但排到前五毫无问题。安氏堪称是凉州的无冕之王,手握重兵,在武威称得上是一呼百应了。 如果河西节度使又与安氏亲善,乃至言听计从。朝廷中枢,特别是圣人在知道这些事情以后,又会如何做想呢?” 听到这话,安重璋终于面色大变。 “更何况,安氏在朝中还有人! 虽然不是走的右相的路子,但……应该也有强援,对吧?是不是左相李适之? 一旦凉州安氏有人出任节度使,乃至西域经略大使,那时候会是何等光景,本节帅都不敢想啊。” 方重勇一边说,一边自顾自的给安重璋倒了一杯酒,又给自己满上一杯。 安重璋下意识的咬着嘴唇,面色数变,再也保持不住刚来时的风轻云淡。 他的内心极为挣扎,犹豫着要不要把家里安排的条件和盘托出。想了半天,还是决定什么都不说的好,以免激怒方重勇。 “你们凉州安氏,虽然没有造反的心思,但已经有了造反的能力。 圣人对此,可是食不甘味,睡不安寝啊! 要是不信的话,你们可以买通高力士,旁敲侧击问一下嘛。 一定可以判断出我这番话到底是真是假。” 方重勇端起酒杯,等待着安重璋作出反应。 果然,瞬息之后,安重璋面色沉重端起酒杯,跟方重勇碰了一下,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一句话多余的话都没说。 方重勇不再开口,就这样目光直视安重璋,等待着对方的回答。 “末将回去后,便会劝说家里某些人不要做蠢事。方节帅的好意,末将已经明白了。” 安重璋满嘴苦涩说道。 他是来谈条件的,然而方重勇一番话,却让他打消了念头。 凉州安氏无法与方重勇谈条件,不是因为太弱,反而是因为实力太过雄厚,已经雄厚到圣人将来要无理由拉偏架的地步! 这时候激流勇退,不但不窝囊,反而是唯一的自保之策。 除非安氏真的造反! 方重勇看穿了时局,将他们拿捏得死死的。任何反制安西远征军的措施,将来都会放大十倍,最终反弹到安氏自己身上! 从这个角度看,方重勇那一封“举报信”,就显得相当意味深长了。 “天色将晚,安副军使要急着赶回去么?” 方重勇摸着短须问道,脸上看起来很放松。 “军务在身,岂敢远离驻地逗留,末将告辞。” 安重璋叉手行礼,一板一眼不敢有丝毫放松。 他刚刚走到帅帐门口,身后方重勇的声音:“那一对双胞胎,让她们洗白了,留着干净的身子,在凉州等着本节帅得胜归来后再恩宠。没有功业在身,搞什么女人啊!” 安重璋身形一顿,随即转过身,面色恭敬道:“谨遵节帅教诲,末将告退。” (本章完) 第340章 人分为两种 “李都头,你知道人分为几种么?” 在开封城外渡口附近的一个市集闲逛的时候,方有德询问身边的李嘉庆道。 后者此刻正在感慨汴州本地百姓们的忘性之大,简直令人不可思议。 前些日子控鹤军的牙兵才在渡口浮桥附近,斩杀了一百多打行的流氓地痞。场面极为血腥,断臂残肢四散一地。虽说还不至于到血流成河,但差不多也是血流成溪的水平了。 然而那件事到现在都没过去多久,这些集市上做买卖的小商贩们,似乎已然忘记了当初的事情。和以前一样,似乎没感觉到任何变化。 该叫卖的叫卖,该摆摊的摆摊,该采买的采买,似乎那一百多打行的流氓都白死了。实际上,他们的“保全费”依然要交,跟以前比半个子都不少,只不过是交给宣武军而已。 “分两种啊,男人和女人。” 李嘉庆心里想着事情,随口答道。 “不,人其实只有活人与死人的区别。 活人有无限的可能,任何事情都可以试着努力一下。 而死人只会被人遗忘,看不到听不到感觉不到,什么也做不了。” 方有德冷冷说道,让李嘉庆忍不住一阵汗毛倒竖。 正在说话的时候,有个中年的农夫,向方有德递过来一个硕大的梨子,面带讨好的说道:“天气热,方节帅先吃個梨解解渴。” 方有德接过梨子,很是矜持的对农夫微微点头示意,随即接着往前走,压根就没有收人东西要给钱的觉悟。 而李嘉庆也是习以为常,甚至还认为方有德很有个人操守! 要知道,丘八逛集市,都是类似坐牢放风,当然是有什么拿什么,压根就不讲客气的。 方有德没有利用职权在集市“捞一把”,已经是高风亮节了。 至于给钱,对于丘八来说自然没有这个说法。在大唐当兵就没有拿钱出去的,都只有别人给钱的份! “人只分生死,节帅何以有此一说呢?” 李嘉庆好奇问道。 “乱世已经不远了,到时候你就会明白本节帅今日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面对刀锋,现在人群三六九等的分法根本没有意义,那时候只有活人和死人的区别,这才是真正的区别。” 方有德叹息说道。 安禄山确实死了,可是这世道败坏的趋势,却没有一点改观。 朝廷搞出来的什么交子,对民生改善的效果也是微乎其微,便宜了权贵而已。 比如说长安交子发行到汴州以后,政策立马走样了。流通了一段时间后,有商人发现,河南诸多州县的长安交子购买力,要远远大于发行地所在的长安。 于是很多“头脑灵活”的商贩,啥也不做,直接带上绢帛,去长安“抢购”交子,然后拿着这些交子,利用信息差,在河南各州大肆采买物资,极大推高了本地物价。 元代发行交子的时候,为了避免这种利用信息差倒卖货币的情况,特意在每个辖区都设立了“平准”机构,来协调本地纸币的发放。 以确保不会有商贾利用信息差来赚取差价。可是唐代的人对此没有多少经验,很容易就被钻空子。 谁也不曾想,长安交子的贬值速度会快到这个地步!几个月就贬值了超过一半! 由此引发了以洛阳为核心的河南经济圈内大小商贾,普遍抵制长安交子,以至于根本无法有效流通了。 于是朝廷不得不在洛阳开了一间新的交子铺,印刷与长安交子款式相同的“洛阳交子”,来应对货币流通混乱的情况。换言之,建立一道“货币防火墙”,不允许长安交子在洛阳地区流通了。 同时,朝廷也听取了刘晏的建议,铸造一种制造精美,但“面值”为一百文的“大钱”,其中含铜的分量远远抵不上一百文开元通宝,但就是要作为一百文来使用。 除此以外,还铸造了面额为“一文”的铁钱。在有交子流通的情况下,刘晏一点都不担心权贵们铸造铁钱,也没有傻子会这么做。 此举其实是一种妥协,对交子流通产生障碍,导致经济混乱而不得已的妥协,不得已而为之,属于以毒攻毒之策。 这也是刘晏为了放弃长安交子,而提前做的部署。 说白了,就是先隔离区域,再多渠道并行,最后采用“外科手术”摘除毒瘤。 长安交子的废除,已经箭在弦上! 嗅到风声的河南商贾们,利用各种渠道将手里的长安交子换成洛阳交子,甚至是实物,能买什么就买什么,但最后基本上都烂在手里了,任由着它们贬值。 大量小商贾因此破产,损失惨重。大唐在探索纸币运行的过程当中,付出了惨痛代价。 由此引起了包括洛阳在内的河南诸州市场紊乱,商业运营受到了极大干扰。 在汴州这个运河与黄河交汇,商贸异常繁荣的地方,货币紊乱造成的动荡尤其猛烈!方有德亲眼所见这一切,并领着宣武军维持秩序,杀了不少走投无路的暴徒。 他看到集市萧条,百业停摆,更是感觉乱世已然不远。 “节帅,某自河北而来,您当年也是在河北。 如今宣武军在汴州,四战之地。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我们手无雄兵,处境相当不妙啊。” 李嘉庆不动声色的劝说道,他就不相信精通军略的方有德看不出来,对于他们这样的“内行”来说,很多事情都是摆在明处的。 河北若是发难,宣武军首当其冲! “李都头以为河北如何?” 方有德意味深长的询问道。 李嘉庆当年虽然在河北,但他是河北的外来户,是渤海国那边过来的,不存在立场问题,也没有历史包袱。看问题还可以站在比较客观的角度去评价。 “节帅,末将是您的旧部,有话也就敞开说了。” 李嘉庆环顾左右,发现实际上喧闹非常,压根就没人注意他们。 于是他故意压低声音说道:“以末将之见,河北世家占有了那么多田产。朝廷的税收又如此的苛刻,还限制河北人入中枢。这些事情早就不是什么传闻了。只怕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某些人不可能那样安分啊。” 连他这个靺鞨族出身的胡人都知道,有了田产,肯定要去争取更大的政治权力,以保证自己的经济利益不受损害。而朝廷对河北的态度如何,只能说抽象到一言难尽了。 无论在河北的节度使是谁,最终,他都会对本地势力妥协,走上叛乱之路。 如果恰好是个老实巴交的节度使,确实不想搞出来事情来;那么本地势力就会给他找麻烦,争取把他顶下去,换个能搞事的上来! 李嘉庆在渤海国的时候,就见过不少类似的事情。只能说大唐和渤海国都在同一个太阳的照耀下,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 节度使四年一换,现在安禄山没了,河北人总会遇到他们“需要”的节度使,一个不行就再换一个,总有能行的! 如果说节度使反叛是小概率事件,那么把节度使变更的次数叠加,时间线拉长,那么出现反叛的节度使就会是大概率事件。北庭都护府,当年开元中期的时候,不也出了刘涣谋反案么? 那时候的基哥可不昏庸啊! 边镇出叛将,在大唐属于寻常事。能不能镇压叛乱,才是考验国家实力的金标准。 李嘉庆的话,可谓是一针见血。 河北乱是迟早的事情,以前武周时期就乱过,以后一定会乱,只是不知道具体会是什么时候,具体由什么事件导致矛盾爆发。 看得清楚这些的,并不止他一人。 “本节帅也是近期才想通了一些事情。 守住汴州,便可救国家于一时。某之心愿,不在乎个人得失。” 方有德轻叹一声,心中万般感慨,不知道要怎么说出来。 大唐的问题是河北么?是,又不全是。 大唐的问题是李林甫、杨国忠、杨玉环等人么?是,又不全是。 大唐的问题是基哥么?是,同样又不全是。 大唐的问题是募兵制么?还是一样,是又不全是。 此刻方有德的内心非常迷茫,到底要怎样才能救大唐?他心中已经没了答案。他已经为大唐做了很多事,改变了很多事情,但却还是看着大唐一步步滑向深渊。 我真的做错了么? 方有德扪心自问,没有人给他答案。 “节帅,您似有心事?” 李嘉庆疑惑问道,他发现今天巡视运河的方有德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 “无事,不过是忧国而已。” 方有德摆了摆手说道。 “节帅,天塌了有圣人顶着啊,您又何必操那份心呢?” 李嘉庆迷惑不解问道,他不明白,方有德都这个年纪了,还想什么国家的事情作甚,这不是明摆着跟自己过不去嘛。 “圣人……唉,圣人啊。” 方有德摇头叹息,不再言语。 …… “人分为两种,一种是我们的朋友,一种是我们的敌人。 以后你们在办事之前,要想明白,涉事的人到底是我们的朋友,还是我们的敌人。 对朋友就要有对朋友的态度,要讲公平公正公开,不要欺辱朋友,不要把朋友逼成敌人。 对敌人就要旗帜鲜明的反对,要消灭要不留情面,不要含含糊糊的弄不清自己要做什么,不要让我们的朋友搞不清我们自身的立场。 更不能跟敌人妥协勾结! 你们看看,本节帅就去了一趟龟兹镇,庭州这边居然搞出这么大的破事,把某这张脸都丢尽了! 庭州是什么地方不知道吗?那是我们远征军的大后方,从庭州往西走,就没有大城可以补充辎重了! 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我给丘八们发军票,是让他们在庭州强买强卖的吗?你们就真不怕等远征军出征以后,庭州这边的百姓闹个民变,断我们的粮秣?到时候饿死你们这帮不长心的! 这次赔出去的河西交子,全部从将来犒赏三军的财帛里面扣除,不单独惩罚个人。一撮人犯错,所有人担责!” 庭州内城的府衙大堂内,方重勇拿着一根细木棍,指着白板上写着的“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对着在场的将领一阵乱喷。 “节帅,末将跟您一路去了龟兹镇,压根就不在庭州啊,就这也要受罚啊?” 何昌期一脸委屈抱怨道。 “傻逼!傻逼!你这个傻逼!” 不远处的五色鹦鹉扑腾着叫嚣着,想要飞起来,却又因为脚上套着铁环飞不动,不得不回到原本站着的木棍上。 “呃,那个谁,把这畜生带到后院去吧。” 方重勇眼角抽搐,无奈指着一个看起来有些面生,忽然之间记不起来叫什么名字的将领说道。 那人叉手行礼,忍住笑将五色鹦鹉带出了府衙大堂。 “这次银枪孝节军无人强买强卖,所以就不受罚了。但其他各军,一视同仁,只要军中有一人犯错,即视为全体犯错。” 方重勇义正言辞说道。 “节帅,处置犯错的士卒,自然是无可指摘。可是没有犯错的也要受罚,这未免有些不近人情了啊。” 段秀实继续劝说道:“更何况大军出征在即,如此……” “如此就更要让那帮无法无天的丘八们知道,什么叫令行禁止,什么叫军队是集体! 有人犯错,他的袍泽却没有站出来阻止他们,事后也没有向主官举报他们,这就是包庇,与犯事之人同罪! 这次让他们长个记性,下次看到同僚作奸犯科的,别以为装作没看见就能置身事外!” 方重勇毫不留情的怼了回去。 这下段秀实也没活说了。同奖同罚,这并不是什么新鲜事,而是长久以来能打的军队都普遍共有的军法。 正在这时,管崇嗣带着几个百姓走进大堂,两个人抬着一个大箩筐,整整几个大箩筐,里面全都是方重勇前世被称为“哈密瓜”的瓜果,乃是西州、庭州、伊州等地的特产。 庭州不缺日照更不缺水源,有哈密瓜自然不算稀奇。不过此时哈密瓜被基哥起名为“御瓜”,名头极大。这些瓜按本地物价差不多十贯,要是送到长安,价格翻十倍都不止。 “这是……” 方重勇一脸疑惑看着管崇嗣,他好像没有下令采买哈密瓜啊。怎么就堂而皇之的把这些瓜送到府衙了呢? “方大使,您来了庭州以后,拨乱反正肃正军纪,还亲自一家一家的登门道歉,赔偿损失。 这些都是庭州百姓的一点心意,送点御瓜给您和安西远征军的官爷们解解渴。” 一位穿着锦袍的老头对方重勇行礼说道。 “使不得使不得,百姓的心意本大使收到了,礼物是万万不能收的。这样吧,天气热来回搬运麻烦,本大使就擅自做主买下来。” 方重勇连忙从怀里掏出一张十贯的河西交子,递给那老头说道:“买东西是一定要给钱的,不然就成土匪了。敢问老人家姓谁名谁啊?” “老朽乃是庭州官学教习,方德!” 这老头恭敬行礼说道。 哈? 在场丘八们面面相觑,差一个字,就能当方大使的爹了,这老头不会是故意过来骑脸输出的吧。 方重勇也是有些尴尬,不过现在并不是纠结的时候。他将交子强塞到对方手中,顺便把那些送瓜的百姓,都客客气气的请出衙门,回来以后对何昌期问道:“本节帅刚刚说到哪了?” “呃,说到……吃瓜,对,刚刚说到吃瓜了! 天气好热啊!节帅,我们现在把这些瓜都开了吧!” 何昌期一脸嬉笑,指着大堂中间摆着的几个大箩筐说道。这玩意在长安卖得死贵死贵的,如今可以敞开吃,那还不吃个爽啊! “吃个球的瓜!老子刚刚是想说你们跟瀚海军斗殴那件事!这场子必须找回来!” 方重勇指着何昌期大骂道。 (本章完) 第317章 开天“盛世” “微臣杨齐宣请奏圣人,将宣武军节度使方有德,右相李林甫,前宰相张九龄,前陇右节度使郭知运,四人画像加入凌烟阁! 请圣人恩准!” 大明宫紫宸殿内,谏议大夫杨齐宣出列,大声请奏道。他将官帽放在地上,伏跪于地不肯起来。 大有基哥万一不批准,他就在这里跪到天荒地老的架势! 满朝文武没有任何人上前附和,也没有人站出来反对,因为这只是在走一个过场,所有的事情,都是提前安排好了的,甚至连这四个人的画像都已经挂到凌烟阁里面去了。 此时就连李林甫的政敌,左相李适之,也一脸淡然站在朝堂上不说话。 这是一件“好事”,平心而论,这件事对所有人都是有好处的,这意味着“贞观之后臣子不得入凌烟阁”的潜规则被打破,将来只要可以立功,就可以把自己的画像送进凌烟阁,流芳百世了! 这一批没有他,那么下一批会不会轮到他呢? 李适之心中也有点小念想,所以他不会站出来砸基哥的场子,更不可能打李林甫、方有德这些人的脸。 连他都不站出来,就更不会有人站出来了。 基哥坐在龙椅上面带微笑不说话。 对于这件事,他前期是花了很多心思的。 包括但不限于从别处弄来一个“玉碑祥瑞”,来证明大唐是“天华地宝之国”,开天盛世足以跟太宗的贞观之治比肩。 就连新加的这四个人,都是基哥深思熟虑,并不是乱选的。 前宰相张九龄,乃是“文章派”的代表人物,并且他师承张说,在这一派里面颇有人脉。 前陇右节度使郭知运,乃是收复陇右,逆转大唐与吐蕃之间战略态势的关键人物,也是西北“边镇派”定鼎之人。 没有郭知运,就没有如今陇右对吐蕃占优的局面,以及各种边镇军事部署。 这两個人,算是开元时期大唐中枢的杰出人物。 那么为什么不选姚崇、张说这样的大佬呢? 因为这些人,其前半生的经历都是来自“前朝”,带着深刻的武周印迹。让他们进来,会让后人认为基哥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这次基哥想办的事情,是彰显自己的功绩,而不是为了给他祖母武则天歌功颂德。 所以他自然不可能把姚崇和张说这样的人加进来。 而方有德是龙潜时的旧臣,又有泼天军功;李林甫是李唐宗室,又稳稳当当的做了这么多年右相。 如果说前两个“死人”加进去是为了“承前”,那么这两个还活着的人,画像进入凌烟阁,则为了“启后”,是为了向世人表明:天子求贤若渴又念旧情,不仅高官厚禄,而且还能名垂青史,你们还不快快效忠于朕? 如此机关算尽的一场朝会,哪个不开眼的会站出来反对? 这四个人,几乎囊括了大唐中枢所有的势力派系,可谓是基哥兼顾各方搞出来的一个最大公约数了。 “既然诸位爱卿都无异议,那……” 坐在龙椅上的基哥还没说完,就看到有个年轻的官员站出来,对着基哥大喊道:“圣人!微臣以为,张九龄于国无大功,不配与其他凌烟阁功臣同列,请圣人收回成命!” 说完,他直接把官帽放在地上,伏跪于地,跟杨齐宣保持着同样一个姿势! 尼玛,还真有愣子啊! 紫宸殿内满朝文武皆大惊失色,站在最前列的李林甫最为着急……因为此人就是自己好不容易安插在御史台里面的一枚棋子,善于写诗,名声在外的马仔! 他怎么能不打招呼就跑出来? “朕记得你,你是杜甫对吧。 你那首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朕很喜欢。” 基哥微笑说道,笑容很是温和淡然。 他其实也觉得把张九龄加进去很膈应人,因为当年张九龄就屡屡给他难堪。 但是不加张九龄进去是不行的。 基哥是皇帝,不是流氓头子!做天子,就得有属于天子的政治框架!有政治框架,就会产生对应的政治规则,不能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因为天子既需要有人帮他捞钱,也需要有人给他歌功颂德!既然是这样,那么张九龄作为文人入相的“样板工程”,就不得不立起来,立得直挺不能倒! 至于为什么杜甫会跑出来闹腾,那当然是为了提拔他一路绿灯上位的“恩相”李林甫了! 若是没有李林甫破格提拔,他压根就不可能在断腿后的下一年就中进士!更别说是李林甫暗中帮忙,才让他当了进士没多久,还不到选官日期,就当了校书郎,然后又是一年升一级最后做到侍御史。 没有李林甫一路带杜甫高升,他哪里有机会能出现在紫宸殿呢?不帮李林甫说话,难道他还要为已经死去的张九龄说话么? 杜甫办事的才能很一般,做人的情商也不高,不过李林甫为什么要重视他呢? 其实原因很简单,这就跟基哥提拔张九龄一样。对于李林甫来说,杜甫就是“低配张九龄”。这种“清流人物”,作为打手进入御史台,正当其时。 甚至可以说人尽其用! 可是在此之前,李林甫也没交代让杜甫出来搞事情啊!他这么一闹,乐子可就大了,这是不假思索的打脸天子啊! “圣人,杜甫殿前失仪,微臣建议将其赶出紫宸殿。” 李林甫出列,对基哥叉手行礼说道,眉宇间的恼怒一闪而过! 基哥摆了摆手对李林甫说道:“右相不必多言,杜御史你继续说。” “圣人,新入凌烟阁的四人之中,有三人都是名副其实,唯独张九龄不配。他是谏臣,却又没什么大功绩,若是进了凌烟阁,则是对先辈们的羞辱。 微臣死谏!张九龄不能入凌烟阁!” 杜甫伏跪在地上说道。 他这样莽一波,会不会得罪朝中某些人? 当然会,张九龄的门生故吏还是很多的,张说一脉更是桃李满天下。比如说张九龄好友严挺之的儿子严武,就在蜀地当刺史! 但杜甫作为李林甫一党的外围成员,他想要高升,则必须要通过向右相表忠心,从而进入核心圈子! 弹劾一个“死人”,这是风险最小的办法。哪怕失败,也不会身败名裂。 这比盲目吹捧李林甫要高明多了! 张九龄不配,但是李林甫配,这不就等于变相的拍李林甫的马屁嘛。还顺便拍了一下方有德的马屁,毕竟他儿子方重勇,当初科举的时候,也算是帮了大忙。 今日朝会之前,杜甫就已经想得很明白了。为了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这是必要的牺牲。 要奋斗,又怎么可能没有牺牲! 从政治派系上说,杜甫现在确实是在得罪人,甚至得罪皇帝。 但从官场道德上讲,他的立场非常鲜明,可谓政治信誉卓著。 除此以外,杜甫心中还有种“文人相轻”的冲动。简单说就是,同样诗文出众的张九龄,就是将来杜甫在朝堂上顶到天花板的榜样! 杜甫是这么认为的。 张九龄是飞黄腾达后的杜甫,而杜甫则是尚未发迹的张九龄! 对于杜甫来说,踩一脚张九龄,不仅仅是“例行公事”,更是踩着对方的名声上位!于公于私,他都有在这个节骨眼上搞事情的欲望。 以谏臣入凌烟阁,有他杜甫就够了,并不需要什么张九龄,他也不想将来被人称为“张九龄第二”。 “张九龄不配的话,那爱卿以为谁更合适呢?” 基哥眯着眼睛询问道,似乎不置可否的样子。 其实按照“选拔标准”,很多开元时期的老臣都是合适的。只不过第一批不适合加入太多人,基哥这次本身也是抱着“试水”的态度。 紫宸殿满朝文武,谁也搞不懂现在基哥到底是在想什么。 “微臣不知,只知道张九龄不合适。” 杜甫硬着头皮说道。 满头热血过后,现在他只感觉遍体生寒,害怕到了极点,不敢继续说下去了。 “张九龄屡次犯颜直谏,乃诤臣也。 其人虽已故去,朕还是挺怀念他的。 不能寒了诤臣的心,你不也是诤臣嘛,起来吧,朕不怪罪于你。” 基哥今日心情格外的好,板子高高举起,又轻轻放下。 对于基哥来说,张九龄什么都好,就是没干成什么实事,属于那种“务虚不务实”的人。光靠他撑不起局面,没他敲边鼓又差点意思。 这种人你说他重要吧,张九龄到了中枢以后又没干成什么具体的事情,还参与党争,与严挺之等人结党,吃相不太好看。 可伱要说张九龄不重要吧,他又经常建言献策,提出过一些切实可行的方案,也不是在朝中摸鱼划水。 这样的臣子缺了也不行,不管基哥是喜欢还是厌恶,必然要树立一个这样的榜样出来激励后来人。 这便是政治! 杜甫没有弄明白,可基哥早已将其吃透,对政治的运转规则了若指掌,如臂指使了! 看到杜甫被放过,李林甫暗暗松了口气,心中埋怨杜甫的莽撞,又在揣摩基哥这番表现究竟有什么意图,一时间竟然有些走神! “杨齐宣,朕封你为礼部侍郎,专门负责此事。诸位爱卿,公务繁忙没事的话,那就散朝吧。” 基哥略显疲惫的说道。 “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高力士高喊了一句。 等了片刻,紫宸殿内群臣齐声说道: “恭送圣人!” 基哥缓缓起身,在宦官的陪同下离开了紫宸殿。 站在不起眼处的方有德,忍不住瞥了一眼神色紧张的杜甫,随后轻声叹息,谁也没有搭理,就这么径直走出了紫宸殿。 出了大明宫后,方有德沿着宽阔的朱雀大街行进,发现沿着坊墙,很多小商贩在摆摊。而金吾卫并未抓捕这些“违规”之人,只是沿着坊墙,用白灰画线,在地上画出了一片狭小的区域,让商贾在这样的地方摆摊,定期收费。 方有德恍惚间,似乎回到了前世唐末。城中热闹的市集,失去了城池的规整,却多了不少人间的烟火气。 “现在果然是盛世的年代啊。” 方有德将手放在背后,走到一个卖胡饼的摊位前,从怀里掏出一张面额为“一贯”的长安交子,递给对方买胡饼。 “两个羊肉馅的胡饼,要热的,刚刚烤出来的。” 方有德淡然说道。 “官爷,您这……有没有铜板?一百文的交子也行啊!” 面前这位皮肤黝黑,额头上满是皱纹,看起来不到四十岁,但实际年龄可能要年轻许多的中年汉子,面有难色询问道。 他敢开口是因为方有德是个讲道理的官。 这很容易判断出来,因为不讲道理的,压根都不会掏钱出来买东西,底层人民有属于他们自己的生存智慧。 “某多买几个,不用找了。” 方有德摆了摆手说道。 “十文钱一个,您可不得买一百个?” 小贩一脸惊讶问道,就算买一百个,方有德也拿不下啊。 “某就买两个,其他的,算是跟你打听点事情。” 方有德接过小贩递过来的胡饼,压低声音说道。 眼看一笔横财到手,中年小贩不动声色接过交子,放在手中看了又看,然后将其揣入怀里贴身放好。 他凑近了一些,脸上浮现出神秘的笑容说道:“嘿嘿,官爷请问吧,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在长安厮混多年,这家长里短的事情,某是知道不少。” 说完还给方有德使了个“是男人都懂”的眼神。 看到对方很配合,方有德忍不住微微点了点头。 “现在全长安都在议论交子,你以为这交子如何?” 方有德小声问道,装成一副跟小贩讨价还价的模样。 “回官爷,这交子方便是方便,就是……不太好换回布匹。若是要换回布匹,要提前到衙门里预约,还要排号,一个人每个月能换的布有限额,超过了还不给换。” 小贩面有难色说道。 方有德微微点头没吭声,毕竟他前世的时候,大唐都已经遭遇灭顶之灾,却也没有普及交子。这些东西要怎么运作,最终会造成什么影响,他这个丘八出身的人并不清楚。 “不过,官爷您要是有河西的交子,不如跟小的换河西交子。河西虽然远,但这交子想换就能换,市面上流通无碍。” 小贩舔着脸又从怀里叫那张一贯的交子拿出来,眼巴巴的递到方有德面前。 如果换了其他官僚,哪怕是李林甫,也不见得能当场拿出河西的交子。可是方有德是何等样人,家中可以说有不少河西那边的交子。最小面额都是十贯。 方有德从怀里抽出一张十贯的河西交子,递给卖胡饼的小贩说道:“你拿去找钱便是。” 今日是遇贵人了啊! 这位皮肤黝黑的商贩大喜过望,接过十贯的河西交子,然后转了一圈又回来了,还给方有德一张十贯的长安交子。 居然连胡饼钱都没收! 方有德一脸古怪看着对方询问道:“刚刚不是说给一贯钱当做买胡饼的钱么,怎么不要了?” “这河西的交子随时可以换,省去了排队的过程,这妙处官爷您当然体会不到啦。哈哈哈哈哈,这胡饼算是某请您吃了!” 卖胡饼的小贩大笑道。 “河西离长安一千八百里,如何换钱?怎么可能会方便呢?” 方有德迷惑不解的询问道,他又不是傻子,谁家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呀!一千八百里,就算能换,难道真的就走一千八百里路不成? 小贩刚想鄙夷的翻个白眼,随即想起对方的身份,连忙定了定神解释道: “官爷,您是贵人多忘事啊。 节度使在长安有进奏院呀。 朝廷有政策,这些河西交子,在河西节度使的进奏院就能兑换到布匹,并不需要跑一趟河西。 在河西进奏院随时可以兑,先到先得,暂时没有就等两天,他们信誉很好。反正迟了就等下一批,去进奏院总是有布匹可以换河西交子的。只是他们拒收长安交子。” 小贩看到方有德挺好说话的,于是也给他倒了不少干货。 河西交子在长安的进奏院能不能兑换布匹? 答案是不仅能,而且朝廷有专门的政策。 河西交子兑换“河西布”,而“河西布”则是从河西节度府运来的布,或者直接说,就是朝廷赏赐给河西节度使,应该运去河西,却暂时还未送到河西的布匹。 为了节省运输成本,朝廷干脆就直接将这些绢帛交给进奏院处置了。 本来就是要给河西的布匹,现在河西进奏院拿到以后,在长安本地支持河西交子兑换。 这……貌似也说得过去,还省了来回倒腾运输布匹的运费。 但方有德总感觉这里头有什么不太妥当的,却又不太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总之,现在河西交子在长安兑换无碍,信誉卓著,这个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兑换的时候,不需要排号,不需要预约,也不需要拿出身份证明。管你是胡商还是汉民,都可以自由兑换。 当然了,数额比较大的,要提前十天预约。 这可以理解为河西节度使,把朝廷赏赐的布匹,拿到长安支撑河西交子独立兑换,再用流通无碍的河西交子置办产业。最后用这些产业产出的东西,来支撑交子的流通,形成一个经济闭环。 反正,朝廷对于这块也是放开了管制。因为不管怎么说,这都是等于是给中央财政松绑了,退一万步来讲,中枢也省去了调拨布匹的运费。 赚钱或者省钱的活计,在基哥那边都不是事,可以说百无禁忌。 离开胡饼摊位后,方有德拿起手中的胡饼咬了一口,豆豉和羊肉混合的香气直冲大脑,令人忍不住就想再咬下一口。 美味而廉价的食物,总是在民间。劳动人民总是用自己的智慧,将手里有限的食材,尽量做得好吃一些。 方有德心中感慨万千。 不过等他冷静下来,回想起刚刚小贩那番话,却总觉得现在的大唐,好像走上了有别于前世的另外一条道路。 另外一条不归路……一条未知的,前世没有经历过的不归路。 虽然不知道会走向何方,但终点一定是人间炼狱! 这让方有德感到了莫名的恐慌。 因为上一世经历过的经验教训,现在基本上已经用处不大了。露在水面上的敌人没剩下多少,潜伏于水下的敌人,却又一切都是未知。 他将要面对的对手或下属或朋友,谁是“忠”,谁是“奸”,不再有明确答案了。 面对不同的情况,不同的人,也会有不同的选择。 很多时候,是佛是魔,往往都在一念之间,谁敢说某个人天生就是坏人呢? 人心隔肚皮,以后真相就在别人脑子里面,只能听其言观其行来判断。 方有德的“先知”优势,基本上已经荡然无存。 今日,他已经正式进入了“凌烟阁”,达成了臣子可以达到的丰功伟业。在世人看来,方有德这辈子已经功成名就,可以躺着摸鱼安享晚年了。 唯有他自己知道,事情不会如此简单。 人无百日好,花无百日红,该来的事情,一定会来! 就像是刻骨的仇恨不会凭空消失一样。要么杀仇人,要么被杀死,或者二者同时发生,否则仇恨就会一直摆在那里,代代相传。 直到人们用鲜血去洗刷。 想到这里,方有德忽然觉得嘴里的胡饼不香了,只剩下若有若无的膻腥味。 …… “杜子美啊,你让本相怎么说你好呢?” 平康坊的李林甫宅院书房里,这位大唐右相,一边摇头叹息,一边教训杜甫。 “请右相恕罪,下官只是脑子一热……” 杜甫有些羞愧的说道。他上朝那时候确有自己的私心,但大体上还是在为李林甫出头的。 没错,李林甫这个人的人品确实不咋地,官声也不怎么样,更是靠着门荫入仕,没有参加过科举。 但是别人可以骂李林甫,甚至是写文章写诗骂,杜甫却不行。 因为他科举是走的李林甫的门路,而且还不是行卷的门路,而是李林甫直接发话“点中”杜甫让他中进士的。 这个知遇之恩,杜甫一生一世还不完,要不然就会被社会主流思潮所唾弃! 还是那句话,当一个人是落魄文人的时候,他大可以写诗痛骂社会不公,写诗说什么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天街踏尽公卿骨的时候,也可以偷偷的拍手叫好! 然而,一旦他进入统治阶级的高层圈子,他就不能秉持这个立场了。 如今的杜甫便是这样,他因为李林甫的提拔当了进士,一路官运亨通,那就必须要为李林甫鞍前马后的服务。姿态可以高雅点,但绝对不能阴搓搓的对着干! “本相知道你是自己人,可是,唉,这御史台的活计,确实不适合你。 这样吧,相州还有个司马的职位空缺,你调任到相州担任司马吧。 本相会尽快将你擢升为相州刺史。” 李林甫叹息说道。 张罗一个会写诗会在文人里面造舆论的人,对于他来说确实不太容易,这是圈子的局限性造成的。李林甫心中的人选,必须要信得过,还要诗文“能打”,现在手里除了杜甫以外,也没有别人了。 让杜甫从御史台的侍御史,外放到相州(邺城)当司马,这算是升官还是贬官呢? 表面上看是因为杜甫“犯颜直谏”,而将他从六品官侍御史擢升成上等州的四品官州司马,但实际上则是将其踢出长安的官场核心圈子,让他在地方上自生自灭罢了。 典型的明褒暗贬操作。 当然了,如果没有李林甫提拔,杜甫现在估计还在官场沉浮,底层厮混。只能说有大腿抱那是真的好,贬官都有人罩着。 “谢右相栽培,下官感激不尽。” 杜甫对着李林甫恭敬行礼道。 他知道,自己为冲动付出了代价,已经从升官快车道上下来,换了另外一条慢慢混资历的赛道,福祸未知。 “去吧,明日去御史台办完交接,过几日便去赴任。” 李林甫语气有些冷漠的说道。 这些文人出身的官僚,不识时务,是普遍的毛病! 杜甫的私心是什么,他看得一清二楚,只是不想点破而已。 杜甫向李林甫辞别后,走出李氏的宅院。 大雨要来了,此刻狂风骤起,吹得街面上的各类小摊子鸡飞狗跳,到处都是着急回家避雨的人群,有条不紊的奔跑着。 “今日之狂风,甚是喧嚣啊。” 杜甫忍不住感慨了一句,回头看了一眼右相府,心中忍不住黯然叹息。 (本章完) 科普小知识:反向货币操作 搞点小科普,免得后续的剧情看不懂了。 货币流通有个理论,叫“国际货币竞争理论”,简单概括来说就是:一个地区的经济,对于两种或多种货币,基于自身需求的选择。换言之,同一地区存在的多种货币,本质上是互相敌对,排他,你死我活的竞争关系。 就算偶有妥协,最终目的也是将所有对手都赶出所在的流通领域。 这个也很好理解吧。比如说阿根廷现在流行美元,而美元比阿根廷比索好用,那么使用美元的人就会越来越多,用比索的人就会越来越少。如果没有行政力量干涉,最后比索就会被迫退出市场流通。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而货币竞争的基本要素,有这么几個: 第一个就是货币的“综合实力”,主要取决于货币所属国家(地区)的经济实力,理论上说,经济实力越强的国家(地区),货币竞争力越强。其他东西都是锦上添花。 第二个就是货币政策。 不断的量化宽松放水,超发货币,肯定会极大削弱货币的竞争力。而稳健的货币政策,则可以稳定货币的信用,提高货币的竞争力。有没有准备金,央行有没有与之匹配的等价交换物,也是货币政策的相关内容。 第三个就是流通成本,其中当然也包括兑换成本,交易便利性,持有成本(通胀)等等。 第四个就是政治影响,也就是所谓的“外力干涉”,比如说某地统治者直接宣布某种货币非法,不允许流通了。 好了,看到这里,结合本书剧情,就可以得到这么一个结论: 如果不瞎搞的话,长安交子在第一条和第四条上占据绝对优势。 第一条不用说,关中的经济实力无与伦比,按照基哥的设想,将来还会继续整合非边疆地区,在河北南部,河南,两淮,关中,河东等地发行同一种交子,经济实力更是要爆炸。 第四条更不用说,大明宝钞就是现成的例子。 剧情里面的情况,就类似于大唐这个金融服务器,本来是占据绝对优势的,也不介意给其他的“军区”搞点小福利,让他们在服务器下面,开一开“虚拟服务器”,也就是私服。 从原理上说,这些“军区”的经济实力远不如长安,“私服”发行的票据,到最后应该都是形同废纸,无法与长安交子竞争的。 所以在基哥和朝廷的眼中,这等于是省掉一部分中央财政开支,让边镇用自己发行的交子,在长安捞点油水,这是很符合政治运转规则的。并不是我在开挂,把那些官僚们当傻子。 他们都是知情的,不过由于知识体系的局限性,都只是一知半解,知道皮毛而已。 书友老爷们,要是有对“粮票”这种东西有了解的人,就会知道那种可以“全国兑换”的粮票,本质上就是一种政策福利,懂的都懂。 可是,小方的操作手法,跟朝廷预料的情况不太一样。 因为河西交子在第二条和第三条上,操作远胜长安交子。只要不祭出“假钞”这个神器,那么河西交子在长安基本上是处于“管你多路来,一路打回去”的情况。 反正河西进奏院就是不收长安交子,哪怕是一比一万的比率,官面上也不兑换! 长安交子把杠杆加到一比一百,河西交子的杠杆只需要加到一比十,就能造成事实上的通缩,达成劣币驱逐良币效应,让市面上流通的河西交子天然减少! 这个时候,就不是天然杠杆的问题,而是一方吃掉另外一方,让杠杆高的一方杠杆更高! 这么说可能很难理解,我举个例子,就好比说九十年代初的时候,黑市上的rmb兑换美元是十比一的比例,远远脱离了实际购买力的标准线。 为什么会产生这么离谱的现象呢,其实就是国际货币竞争理论造成的。在局部地区,因为各种原因造成了“杠杆失衡”。 这跟美元值多少无关,与美元在某个地区流通的数量和希望预期有关。无论你理不理解,这都是发生过的事情,而且现在依旧在很多地方发生的事。 所以说,小方的操作其实很高端,哪怕到现代,都有很多人会中招。 换言之,一旦长安交子因为超发崩盘,那么河西交子多发的那些杠杆,就会进一步挤占长安交子的流通基本盘,从“纸”变成“钱”。 总结一下就是保值的更保值,流通稳定的更稳定,而持续贬值的会贬值得更厉害,发生了优胜劣汰,将弱者淘汰出局的达尔文现象。 这里头的秘密,便是古人察觉不到的货币第三属性:流通速度。流通速度影响资产回报率,这个就不展开说了。 小方先稳定币值,再稳定超发,最后洗劫财富。而长安交子则是越超发越加速贬值,进一步被稳定超发的河西交子取代。 那时候,朝廷肯定急眼了啊。如果那时候长安这边,要粗暴取缔河西交子怎么办? 呵呵,这个答案就留给读者老爷们自己考虑吧。 今日更新晚一点,我还在查新疆的风土人情,请相信这本书的质量。 第318章 星星峡口看星星 站在长安皇城正北面最大的那一扇朱雀门前,方有德穿着御史大夫的紫色官袍,驻足于此。 他依稀记得前世朱温的人马冲到皇城里面到处抓皇帝的场景,当时一大堆人冲进破败不堪的皇城,恍如隔世。 “圣人驾到!” 身后传来宦官的声音,方有德转过身,一眼望不头的是数百人的出行队伍,鲜艳的彩旗四处飘扬。宽阔的朱雀大街已经被清场,天子的御驾被团团保护着,在禁军与宦官们的簇拥下缓缓前行。 光是开道的宦官都有一百人以上。 朱温杀尽李唐宗室,确实不是偶然啊。 方有德轻叹一声,只看这排场,就知道前世大唐覆灭乃是当权者骄奢淫逸所致,怨不得朱温,更怨不得百姓。 哪怕没有朱温,也会有刘温、马温。 “方御史,圣人请您上御驾,为圣人驾车。” 忽然,一个年轻的宦官走上前来,对方有德行礼道。 “微臣谢过圣人。” 方有德对着御驾所在的方向行了一礼,然后跟在宦官身后,朝着御驾走去。 这不是什么大恩大德,而是早已安排好的程序,方有德一大早等在朱雀门这里,也就是为了这件事。 一切都是摆在明处的礼仪!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什么是政治,现在这样的作秀,就是政治的组成部分。 一个臣子哪怕不喜欢,觉得麻烦,也不得不去适应。 因为一个国家如果连这样的“繁文缛节”也没了,大家都觉得无所谓,那就只剩下“戎”而已了。 什么叫“戎”? 打仗,杀人,武力为尊,皇帝就是最大的军阀头目,这就是“有戎无祀”,仅此而已,一如唐末五代光景。 方有德压住内心的不耐,径直来到御驾旁边。 基哥掀开马车的幕帘,对他热情招呼道:“全忠,上车,给朕驾车!车驾是要进皇城的!” 今日是给凌烟阁新加画像的“大事”,那规格自然是不同凡响。 方有德没有多想,翻身上车,接过高力士递过来的马鞭,开始熟练的赶起马车来。 “开城门!迎圣驾!” 队伍最前面行进到朱雀门前的时候,走在最前面的宦官大喊道,随即值守的城门官打开大门。此时此刻,鼓声与号角声响起,神策军中的“军乐队”出来伴奏,方有德驾车缓缓驶入皇城。 表面上看一切都是那样的庄重,但在方有德眼中,又显得如此荒诞不经,没办法细想。 自己竟然进凌烟阁了! 世间竟然有这样莫名其妙的事情! 方有德感觉这是上天给他开了一个恶劣的玩笑。 他前世的时候,谁进凌烟阁,等同于在脑门上写着“乱臣贼子”四個字,比如说什么镇海镇东军节度使钱镠啊,宣武军节度使朱全忠啊之类的人。 他们的画像,唐末的时候就堂而皇之的挂在凌烟阁里。 而这一世,进凌烟阁则是无上荣耀,对比一下还真是挺讽刺的。 在基哥的带领下,方有德与高力士等人来到长安太极宫西南三清殿旁的小楼前,护送皇帝入皇城的队伍,则是被留在朱雀门外面。 此时右相李林甫已经带着很多中枢朝臣,比如说六部尚书、六部侍郎等,在此等候多时了。 大唐中枢的政治高层齐聚于此,类似的情况,其实已经多年未见了。 李林甫他们办公的区域,原本就在皇城以内,所以也不需要像方有德一般走这个过场。 实际上,这也是基哥耍的一个套路。让方有德在离开长安前,给自己驾车,算是在人前风光了一把,也是显示“皇恩浩荡”。 对于那些无心争权的臣子,基哥还是会给足他们面子的。 “诸位爱卿,就随着朕一起进凌烟阁里瞻仰一下先贤吧。” 看到中枢群臣们之后,基哥哈哈大笑说道。 基哥领着群臣们走进凌烟阁内。 其实凌烟阁是一座三层小楼,面积并不大:最内一层所画为功勋最高的宰辅之臣;中间一层所画为功高王侯之臣;最外一层所画则为其他功臣。 阁内所有的画像采用朝北的视中心设计,需要面对唐朝的精神支柱——道教尊师和精神殿堂之一三清殿。 方有德看到自己的画像,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了一楼原本空白的墙壁上。当然了,相对于一个画像来说,凌烟阁的空间是很大的,哪怕再加几十个人的画像,也毫无压力!不会显得拥挤! 方有德注意到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李林甫,此刻已经是喜上眉梢。 大概今天李林甫回去路上,就算被一条狗狺狺狂吠,乐开怀的这位大唐右相,也不会把那条狗怎么样吧。 方有德心中暗暗想道。 跟“落魄”的自己比起来,李林甫可谓是功成名就,人生已经没有追求了。 再往上,那可就得自己登基称帝,这应该不是李林甫追求的。 月满则盈,这位大唐右相,能不能活到寿终正寝,还难说得很啊。 方有德不动声色的在心中评价了一番,暗暗观察群臣们的表情,发现他们一个个都跃跃欲试的模样。他也不得不承认,大唐天子这个操作,确实是挠到了群臣们的痒处。 谁不想流芳百世呢?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安西五十州;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 方有德看着自己的画像,忍不住“附庸风雅”了一句。 没想到他声音不大,却恰好被基哥听到了。 在一众中枢朝臣们惊诧的眼光当中,基哥哈哈大笑走过来,拍了拍方有德的肩膀大笑道:“全忠啊,如今国忠正带着大军横扫西域,你就期待他得胜归来吧!将来父子同入凌烟阁的盛况,恐怕自我大唐开国以来未有也,朕脸上也有光!” “圣人的恩情,我方家父子一生一世还不完。微臣老矣,惟愿犬子将来为圣人鞍前马后,不辞辛苦。” 方有德很是谦卑的说道。 “嗯,国忠能文能武,才能卓越,朕还是放心的。” 基哥大笑说道,显然这位帝王今日的心情非常不错。 方重勇文能出谋划策帮他捞钱,武能披坚执锐帮他杀人,那自然是值得夸赞的。 当然了,将来若是对方没有利用价值,就是另外一种说法了。总之,对于基哥来说,所有人都是狗,只不过亲近关系不同,出身来路不同罢了。 既然是狗,那无论是帮忙捕猎,还是看家护院,又或者只是当做宠物,都无法与“人”相提并论。 从这个角度看,基哥的用人之道,本质上还是讲究了最起码的公平公正。一条狗并不比另外一条高贵,在基哥眼里一视同仁,只看对自己有没有利用价值。 其实这也算是一种另类的公平。 “哈哈哈哈,我大唐有圣人的英明领导,那自然是天华地宝之国。诸位说是这样的吧?” 不一会,那位看起来很年轻的礼部尚书,阿谀奉承完基哥,环顾众人询问道。 方有德瞥了一眼这有些面生的礼部尚书,一时间没认出来此人到底是谁,肯定是当这个官职没多久的人。 而且还可以肯定,这一定是李林甫的人。 如果不是李林甫的人,不可能被破格提拔到礼部尚书的位置。 果然,看到方有德在愣神,李林甫连忙对他介绍道: “本相来介绍一下。这位是礼部尚书陈希烈,字子明。他精通道学,得圣人看重。历任秘书少监、工部侍郎、集贤院学士、崇玄馆大学士,还封临颍侯。 他文章写得不错哦,全忠你经常在外带兵,对他不熟悉也不稀奇。” “诶,哥奴这个可是说对了!陈子明的文章那是真写得好! 陈尚书啊,今日朕带着群臣观摩凌烟阁,回去以后,你可要好好写一篇诗赋出来啊。 莫要敷衍朕!” 基哥一脸玩味指着陈希烈说道。 “谨遵圣人之命。” 陈希烈“受宠若惊”一般的行礼道。 方有德眯着眼睛,他已经猜到,前任的贺知章,已经告老还乡了,现在还在不在世都难说。集贤院继任者应该就是这个陈希烈,随后便一路高升。 方有德对这个陈希烈,那可是“印象深刻”啊。只是不知道在没了安禄山与杨国忠以后,陈希烈还能搞出什么幺蛾子来。 罢了,这些都跟他这个打算远离中枢的“过气之人”无关了。 他面色平静的对着陈希烈行了一礼,脸上看不出喜怒来,只是隐约有些不太客气。不过方有德平日里脾气不好就名声在外,陈希烈也没有在意,而是凑过来给基哥继续说些关于凌烟阁的典故趣事。 平心而论,如果只看此刻的陈希烈,方有德也不得不承认,对方是一位很博学也很会说话,旁征博引的有识之士。 起码在拍马屁这方面,技术已经是炉火纯青了。 基哥一边听一边点头,显然是兴致盎然的样子。 他虽然出身皇家,但对于凌烟阁阁臣的事迹,并不是那样了如指掌,很多都只是听说了一个大概。 而陈希烈显然是“专业人士”,对那些贞观时期的朝臣事迹可谓是信手拈来。 这可不是临时抱一下佛脚,稍微准备一下看点书就能达到的水平。 方有德一时间有些感慨,如果不知道“谜底”,又被这样一群人包围着。哪怕他是皇帝,恐怕也不会认为陈希烈是个坏人吧?谁会想到他后来给安禄山当宰相呢? 就眼前这么个“人畜无害”的人物,谁会知道李林甫死后他敢于率先出来墙倒众人推呢? “全忠可是身体不适?朕看你好像有些精神恍惚呐。” 基哥看到方有德在发愣,有些关切的看着对方询问道。 “回圣人,微臣身体无碍,刚刚不过是对先贤的事迹有些神往罢了。” 方有德言不由衷的说道,已经不想继续在凌烟阁待下去了。 “也罢,那就回兴庆宫参加宴会吧。今日不醉不归,朕可是给诸位爱卿安排了好酒好菜!” 基哥哈哈笑道。 今日的基哥志得意满,不管哪个大臣整出幺蛾子,他都是不会生气的。 …… 除了沙,就是石头;除了石头,还是沙! 方重勇带着安西远征军出唐代玉门关,开拔前往伊州伊吾城,那里是北庭都护府在伊州的州治,也是当地最大的一片绿洲所在。 然而绿洲虽好,对于他们来说却不亚于“望梅止渴”。 这一路是丧心病狂的砂石,气候恶劣到爆炸。狂风卷着细沙,吹到脸上,就跟方重勇前世做金工实习的时候,拿着砂轮机往铁块上蹭一样。 那股酸爽,令人不得不将自己蒙的严严实实。 不过好在去莫贺延碛的路上,每隔不到百里,就有一处小型地泉形成的小绿洲。每一处小绿洲,都有一个规模不到十人的唐军戍堡。这些人,就是防着强盗占据水源搞事情的,再就是负责传递军情,偶尔也承担一些救助任务。 在军事上仅仅是充当眼睛的存在。 这五处地泉,每一处都补充不了多少水源。随着水位降低,又要等新的泉水冒上来。信号旗营的斥候提前一天到达某处,就会花费一点时间,用水囊去储存一点水,留给后面的大军。然后不敢休息,马不停蹄的往前探路。 一路上方重勇都是提着一颗心在行军,生怕水源不够,让一万多人的大军在沙漠里渴死。 不过好在辕门二龙等人,以前都是去过西域的,对这里的生态环境非常熟悉。 当初在制定行军策略的时候,就准备得很充分。等方重勇带兵进入莫贺延碛的时候,才发现是自己想多了。 这一路上一切都是有条不紊,无惊也无险。全军士卒什么时候可以吃饭,什么时候可以喝水,一次喝多少水,怎么喝,在何处扎营,每次休息多长时间,都有明确军令,不会瞎搞胡来。 这便是河西唐军精兵的实力,令行禁止,上下同心。方重勇给士卒们发了一大堆“军票”,要到西域那边才能变现。所以这一路上,他的命令比朝廷的圣旨要管用多了。 白天最热的时候扎营休息了大半天,夜晚的时候,安西远征军从最后一个地泉绿洲出发,半夜的时候来到了莫贺延碛中必经之路的一个峡谷。 从这里开始到伊吾城,便不会再有任何水源补给了。 “这是哪里?” 方重勇看到峡谷旁边的山丘处,在月光下,一大堆闪着光芒的神秘物体,远看一闪一闪亮晶晶。 他用马鞭,指着远方,对身边的辕门二龙之一的乌承恩询问道。 天上满天星斗。 地上满地光华。 可谓是大自然鬼斧神工的一番奇景。 “回方节帅,峡谷口山上有矿石,透明无暇,在月光照耀下反光,所以看起来就是如此。 此地景色颇有特点,也算是一路上的地标了。” 乌承恩微笑解释道。 “天上星,白皑皑。地上星,黑累累。 星星峡中十五夜,天星地星光激射。 一屋皆支一星罅,须臾天晦地忽明。 地星却比天星青,北斗黯黯鸡初鸣。 声三号,眠户眨。炎炎火,星星峡。 本节帅以为,此地,就叫星星峡为好。” 方重勇用马鞭指着不远处的山丘继续说道:“走,去看看。” 他带着几个军中将领,来到之前远眺的那座山丘上,只见遍地裸露在地表的水晶,在月光下闪烁着莫名的光辉。 一时间有些恍惚,这类似二次元的景色居然在现实中存在,要是没亲眼看到,真是不敢相信。 方重勇颇有些惋惜之意,他心中暗想:这要是在工业时代,水晶在电子、医疗、光学等行业都有大用,在星星峡这里开个挖水晶的矿也不错啊,可惜了。 他找何其昌要了一把锤子,随便找了一块裸露在外面的水晶矿石,锤下来一大块水晶扔包袱里,打算去了西域后没事搞搞望远镜玩玩。 (本章完) 第319章 我给大唐留了一件礼物 长安郊外的广运潭渡口岸边,方有德带着方来鹊,准备坐朝廷的官船,水路前往汴州。这条漕运路线,是韦坚开发关中漕渠的成果,冬季枯水期的时候停摆,初夏到深秋之前可以通行。 说是官船,其实不过是运粮的漕船稍稍改造而成的。一般有点身份并且不着急赶路的官员都不会去坐,出关中的长安官僚,还是习惯于走两京驰道,享受沿途驿站的免费服务。 在广运潭上船的这条水路,是从长安出发到陕州,过三门峡到孟津再到河阴县渡口,最后通过黄河与运河交界的汴口,换船走运河前往汴州。这条路线,要比陆路走长安到洛阳之间的两京驰道更加便利。 除了过三门峡的时候,有一点“小小的”风险以外。 “阿翁走两京驰道更安全些,何苦要过水路过陕州呢?迟些去汴州赴任,也是无碍的吧?” 广运潭渡口边上,小腹微微隆起的王韫秀,一脸担忧的劝说方有德道。 水路过陕州,必走三门峡,三门峡之名是由“人门”、“神门”、“鬼门”而来的。 这三道峡谷是相传大禹治水时,凿龙门,开砥柱,使神斧将高山劈成的。河道中由鬼石和神石将河道分成三流,如同有三座门。 其中“鬼门”、“神门”中水势险恶,仿佛只有鬼神才能通过;而“人门”则水势稍缓,但也是水深流急,舟船难行。 船只每次过三门峡,就跟抽奖差不多,抽中就必死。如果可以不赌命,谁会没事这样闹着玩呢? 这三道峡谷是黄河上最危险的地段,没有之一。方重勇前世的时候,也是新中国时期,才将那几根矗立在河面上的山柱炸掉后兴修水利,从此以后,三门峡的险恶这才慢慢淡出人们的视野。 所以王韫秀的担忧并非是空穴来风,更不是在无理取闹。 “男人做决定,哪里有小娘子说话的份!小娘!回去养胎去,不需要你在这里了!” 方有德没说话,一旁的方来鹊毫不客气的怼了一句。 王韫秀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怒火,不想跟方来鹊一般见识。 傻子说你一句,难道你还能咬他一口不成? “无碍的,戎马一生,习惯了。这孩子口无遮拦的,你平日多担待些。” 方有德淡然笑道,指着方来鹊对着王韫秀摆了摆手。 “那……阿翁一路多保重。” 王韫秀行了一礼说道,眉宇间有忧色闪过,没有多问什么。 如果不是听说方有德的画像入了凌烟阁,她还真以为方氏失了圣眷,在对方脸上居然看不到一丝的笑容。哪个正常人有这样的喜事,会愁眉苦脸的? 方有德心里藏了秘密,不可对人言! 只是王韫秀深知方有德的脾气,这位要是不想说,那就真的什么都不会说。既然如此,她多问也是在说废话。 “你也多保重。将来……罢了,回去吧。”方有德想起什么欲言又止,只是吩咐王韫秀返回。 官船缓缓驶离渡口,渐渐的前方路线变得狭窄,这是前些年新开凿的漕渠,水位不深,在船头掌舵的船夫非常小心,密切关注着时不时露点头在外面的礁石。 忽然,方有德眼角余光,看到一个有过数面之缘的半熟面孔。现在方有德处于“半流放”状态,也不太想管朝廷的事情,心情也比较放松。于是他走到船舷的另外一边,对欣赏岸边景色的那人说道:“杜司马这是在看什么呢?” “啊?原来是方节帅!杜某有礼了!” 杜甫转过头发现说话的人是方有德,连忙热情行礼,还有些受宠若惊的意思。 “不必拘礼,本节帅如今形同告老还乡,你我说说山水便可。” 看到杜甫有些拘谨,方有德摆了摆手说道。 听到这话,杜甫也放松下来,没有接茬。事实上,方有德刚刚不过是自嘲,这话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让它自然过去便是了。 根据行程,杜甫会在孟津渡口下船,往相州安阳县而去,到时候两人自会分别。 “某听人说杜子美满腹诗文,你看这关中山清水秀,杜子美可有诗句以歌颂啊?” 方有德心有所想,故意调侃杜甫询问道。 可惜,现在杜甫满脑子都在担忧仕途,想着去了相州以后要如何,至今毫无头绪。 他哪里有心思寄情山水啊! 杜甫只得一脸苦笑对方有德告罪道:“不是杜某不愿意作诗,或者是故意给节帅难堪,而是杜某刚刚被贬相州,实在是无心诗文,见谅见谅!” 听到这话,方有德对身旁的方来鹊说道:“当年你跟小郎君去夔州的时候,路过白帝城,不是即兴作了一首诗嘛,现在给杜司马吟诵一番吧。” “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方来鹊机械又无情感的声音响起。好好一首心情快乐让人雀跃的七言绝句,让他吟诵得如同嚼蜡。 不过诗真的是好诗! “方节帅,您这位家仆,可真是文采斐然啊!杜某自愧不如!” 杜甫忍不住赞叹道,他现在居然作诗都比不过别人家的仆人了!果然,是官路的铜臭与蝇营狗苟,堵死了自己的文学创作么? 看他态度诚恳,方有德决定不用再继续敲打对方了。 他叹息说道:“想要官位高,哪得诗篇好。杜子美官路亨通,被贬官也有上州的司马可以做,自然不会把心思放在诗文上了,毕竟仕途更重要一些,这其实也是人之常情罢了。” 果然,苦难虽然不能让所有人都成功,但一定可以让很多人思想变得深邃。 官路亨通的杜甫衣食不缺,平日里也少不了被人阿谀奉承,他自然是体会不到怀才不遇的窘迫苦楚,以及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黑暗不公。 方有德好像明白了什么,看到杜甫一脸惭愧,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二人随便说了点闲话,就匆匆分别,各自进到不同的船舱。 结果方有德一进船舱,方来鹊拿着一本《论语》在看,不仅如此,书还是倒着拿的! 他就这样无语的看着对方看书,然后方来鹊看了很久,这才将书放下,对方有德疑惑问道: “阿郎,这个书,为什么我怎么看都看不懂呢?” 方来鹊问得有些理直气壮,丝毫不觉得哪里不对劲。 方有德不想跟他解释为什么不识字就看不懂书,他将船舱的门关好,把方来鹊拉到自己身边,面带微笑询问道:“好孩子,伱告诉我,方重勇有没有跟你交代过什么呢?” 他原本不抱什么期望,只是想起某個约定,随口问问。 没想到方来鹊瞬间放下书,语气呆滞的说道: “便宜爹啊,这次我要出征西域。古来征战几人回,所以为了反向立旗子,我现在给你交代一下自己的身后事。要是你这便宜儿子奔袭五千里不成,最后死在西域了,那么你就按我的安排来办几件事吧。 这也算是人死为大,对吧?” 听到这话方有德哭笑不得,却又竖起耳朵,继续听方来鹊面无表情说话。 “第一件事,将来长安不安全,汴州更不安全,你应该知道的吧? 我要是回不来了,记得把你的儿媳孙子孙女,都接到杭州余杭县外灵隐山附近居住。我托老郑在当地买了一个田庄,算是送方来鹊当彩礼的,正好利用一下。 郑氏不缺那点钱,应该不至于说连这点苍头小利都要占,食言而肥。 到时候你可千万别去救大唐啊,把自己搭进去不值得。当然了,这只是一般情况,接下来我要说特殊情况。” 方有德还在愣神,就听到方来鹊继续说道: “第二个呢,我给大唐留了一件礼物。长安交子你应该已经见过了吧,用纸当钱是不是很神奇? 我用这些纸把绢帛替换出来了,朝廷和天下人,就凭空多出了一笔横财!跟第一次将房子租出去收到的房租押金一样! 如果基哥和朝廷可以用这笔横财去开发南方,去发展生产,去给佃户作为启动资金去开荒,那么还可以给盛唐续命一段时间。 不过,如果基哥和朝廷用这笔钱挥霍无度,穷兵黩武,百官和权贵们穷奢极欲醉生梦死,那最后会怎么样就不太好说了。 因为不管什么时候,出来混,迟早要还的啊!借钱的时候爽,就别怪还钱的时候苦了。 当然,我这个人一向都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的。基哥怎么说都对我有恩,所以我呢,就在河西开了个私服,算是给长安交子崩盘留了一条后路。 对哦,你肯定不知道私服是什么意思,不用在意那些细节,只需要知道,我留有后手就行了。” “这个后手怎么说呢,如果朝廷可以保证长安交子的币值稳定,那么我这个后手,嗯,也就是河西交子,就会因为交易规模较小,而天然慢慢贬值,最后不得不消失,被长安交子吞并。 这就是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听不懂对吧,听不懂也无所谓,我只是随便说说的,你也不需要明白其中的道理。 但是如果朝廷真的是极尽搜刮天下之能,偏要刮地三尺不断印刷交子当钱,以至于最后长安交子形同废纸,那么河西交子就会完成蛇吞象的壮举,夺取朝廷的铸币权。 还是听不懂对吧? 也无所谓啦!因为河西交子本来就是长安交子的备份,局面还是可控的。 如果我能从西域返回,那么我会出手收拾局面,除非我不得不撂挑子,或者基哥想把我噶了。 以上所有的话,只当我是蠢人愚语,当放屁就行! 可是如果我不能从西域顺利返回,下面的话,你一定要记住,一个字都不能忘记。 如果我死了,而朝廷又挥霍无度,那么一定会天下大乱,无人能收拾局面! 这次不会有什么安史之乱了,大唐也没办法苟一百多年,也没什么中唐晚唐了。基哥要是不开眼拿河西交子开刀,就意味着陇右百姓皆反贼,那是比安史之乱大十倍的动荡! 河西交子会埋葬大唐,到时候你一定要带着你的儿媳与孙子孙女们跑路,跑得越远越好! 最好是能跑到夷州(台湾)去避祸。 当然了,你肯定会问,为什么我要这么玩? 其实也没什么具体原因,真正想想,大概,是我觉得如果我是为了大唐而死的,那大唐跟着我一起陪葬,也很合理吧? 我都死了,又看不到活着的世界是什么样,那要这大唐作甚呢?天下人又不是没了大唐就活不下去? 如果你真要怨恨的话,那就恨自己当年为什么没我x墙上吧。 对了,宣武军这个名字总觉得风水不是太好。你不是喜欢牙兵嘛,去了汴州以后,干脆组建一支牙兵叫控鹤军怎么样? 你的不肖子方重勇亲述,此致敬礼。” 说完这段话,方来鹊的眼神恢复死鱼眼,然后一脸茫然看着压抑着怒气的方有德,迷惑问道:“阿郎因为什么事情生气呢?” “胡说!我才没有生气!” 方有德口是心非的一甩袖子,转身狠狠的捏住拳头,此刻杀了方重勇的心都有。 可是他知道,自己似乎已经做不了什么了,或者说,他不敢破坏方重勇布下的局。 这个桀骜不驯的狼崽子,心中装着的是一头前无古人的猛兽! 这头猛兽,不是类似于朱全忠那样“我要夺取天下”的狂妄野心,而是无法预测的未知! 未知的东西,某种程度上说,比洪水猛兽还要可怕。 外人压根就搞不懂方重勇到底想干啥,以及他心中那个光怪陆离的世界,究竟是怎么样的。 这个人就像是个脑子清醒的熊孩子,把大唐掰成他需要和想要的形状,而他下一步想做什么,外人根本无法预知。 当年确实应该把他x墙上的,草率了啊。 方有德长叹一声,心中暗暗想道。他也不得不承认,方重勇对自己的评价很准确。 他就是大唐未来最大的变数! (本章完) 科普一下唐代基层政务的运作模式 科普内容的资料来自学术期刊,一手文献来自敦煌地区考古出来的唐代沙州地方府衙的相关票据单。 以养马为例子,唐代有“公马”和“私马”的区别。那么具体到了一个地方后,相关机构要怎么养马呢? 我这里就以沙州府衙和豆卢军为例子来说明。 先说公马和私马的区别。其实马本身没有本质区别,真正的不同在于谁出钱。公马是走府衙的账,最后都会汇总到长安的户部。而私马则是不知道走谁的账,除了“正规养马”的专款外,其他账目只要有需求,都可以作为养私马的钱款来源。 这里就不展开说了,只说养马的政务流程,这里公马与私马是一样的。 比如说现在是一月份,而按照规定,某匹马所需的一个月草料,由专员一次领出。按月结算,按月考核。 而一匹马每天大约要吃0.03石精料、约0.1石干草,一个月按30天算,就要吃0.9石精料、约3石干草。 这个过程怎么完成的呢? 具体是这样的: 专员甲如果养的公马有10匹,私马有15匹,那么他需要先去支度使那里领钱,10匹公马走养马专款,15匹私马由支度使看着办。 具体是多少钱呢,不知道,也不好说,这是属于衙门的专有事务,但支度使一定会按某个标准给,只是具体到某地某时候某些特殊情况,这個标准会不一样,甚至差别很大。 然后专员甲会从支度使那里得到两个表,公马一张,私马一张。比如说公马上面写需要喂养的10匹马,每1匹喂了多少草料,没错,10匹马是分开记录的。 因为战马,运输马,甚至骡子和驴,不同的牲畜,喂养标准是不同的。专员甲需要按朝廷规定的标准喂养。 拿到了钱,专员甲下一步是要去“购买”草料,而不是直接去库房里面领。 这个玩法或许在后人看来不能理解,史书也没有记载,但考古的证据,却是成百上千的例子证明这个流程的存在。当然了,以现代的眼光看类似政务,就发现古今有些游戏规则是通用的。 这可以从侧面说明,唐代的商品化或许因为封建制度的阻碍,还不是运转得那么流畅。但是将财物货币化,统一化,却已经是标准流程。 从这里也可以理解,为什么后期两税法可以顺利实施,因为原本的政务,就已经具备了这个先决条件。 这样做的好处就是,账目清晰,有相对统一的执行标准,一目了然。 那么专员甲要去哪里买草料呢? 可以找官府开的草场,专门对接。或者找私人购买。当然了,也可以直接假扮盗匪去抢。 总之过程不是问题,结果才是,有没有搞到草料才是核心。 官府要的就是票据单上的东西有没有齐活,而且专员甲,通常不是流官,而是在当地找的非流官,多半都是所谓“技术官僚”。当然了,他们也不是吏员。 专员甲从支度使衙门领到草料款,然后去购买草料,喂马。一个月以后,会有采访使衙门的考核人员来检查马匹是不是得到了应有的喂养,状况如何。 这个流程就走完了。 其间,有一个从政令拨款,到购买执行,再到最终考核的流程。当然了,这里头也有很多“不可说”的套路。比如说支度使给的钱是多是少,不同地方的草料价格有时候相差极大等等。 我说这些,其实是想说明一点:唐代基本政务,需要大量现金流通。有时候形成了路径依赖后,就会由官府打欠条。比如说购买草料的地方比较固定,办事人员不经常更换,当地草料较多,价格稳定等等! 这个有点类似于固定程序运行,跳过了中间的“自检”环节,但本质上是一样的。 只是因为“图省事”而很多时候略却了。 从这点也能看出,盛唐的时候,官府办事并不草率。如果你想钻空子,那也需要相当的智慧和手段。 别把人家当傻子啊,毕竟大唐也是个超过六千万人口的中国古代封建社会的巅峰形态,别小看封建社会啊! 好了,小科普结束,说点正经事。 这书写得好辛苦,除了码字以外,很多时间都是用来查资料的。写这本书我是充分体会到了在社会上打拼的辛酸,没有后台没有抱住大腿的人,想搞出点名堂来是多么的不容易。 关于这本书的某些事情,我其实心里意见是很大的,但是不能在这里讲,我希望有些知情的读者老爷们也不要在评论里面说,反正群里的老哥基本上都是知道的。 因为我背上没有翅膀,身后没有甜爹,头上没有组织,所以我也只能亲自下场,拉下脸求一句:希望那些会写的读者老爷们,能多多在总书评区里面(不是章节评论)写写长评,为书增加一点热度。 我就是个写书的,除此以外,啥优势也没有。不仅如此,还有些不可说的负面buff。 反正写写评论也是不需要读者老爷们花钱的,我还算能厚着脸皮恳求,要是求你们在这本书上消费,我肯定是开不了这个口的。 评论区基本上都是不删书评的,只有那些乱写的才会删,气氛还算比较友好。其他好多书控评成什么样了,请了多少水军,相信明眼人都看得到,我也不多说了。 这本书渐入佳境,厚积薄发,整个大唐的面貌会随着剧情推进而一点点的被构架起来,别拿一般历史文的规律去套这本书。 我可以这么说,哪怕写到三百万字,这本书的剧情也不会崩,更不会水。为什么呢,我开书的时候就规划好了的。 从本书先后扬了杨玉环、杨国忠、安禄山,给他们发便当,你们就应该知道我写书是整本来布局,而不是前面引流后面摆烂。 为了保证整本书的节奏和剧情,除了起点不让写的东西外,没有什么骚操作是我不敢写的,请保持期待。 再次拜谢。 第320章 分门别类,看碟下菜 “这便是伊吾城了么?” 夕阳下,一座规模不大的城池出现在队伍前方,重勇用马鞭指着城池的方向询问道。 这座城是外城里面套内城,外城外面有矮城,一种这个时代很常见的嵌套形状,最外面的矮城目测宽度有一千多米。 经过多日行军,方重勇率领的安西远征军已经抵达伊州的中心,也是州治伊吾城,来到了中天山廊道的入口。 这里是两条大路的分界点,分出了一条“东天山廊道”与一条“中天山廊道”。 东天山廊道,包含了伊州的一部分与庭州全部,对应方重勇前世的哈密与乌鲁木齐。 没错,唐代的伊吾城就是哈密市市区,而方重勇前世的伊吾县,反而是远在唐代伊吾城遗址东北很远的地方,因后来河流改道而形成的一个新聚居区。 从伊吾城往西北的廊道走,就能抵达庭州。当然了,方重勇没必要走这条路,因为他们是要去安西都护府屯扎,需要走中天山廊道。 而中天山廊道的尽头是西州,对应方重勇前世的吐鲁番。 西州西北与庭州相连,西州西南面的道路则是通往安西都护府所在的龟兹(库车市)。 简单说,安西远征军,需要在伊州修整一番后,继续从中天山廊道前往西州,在那边继续补给,再从西州西南的道路出发前往龟兹。最后在龟兹安营扎寨,伺机而动! 前面的步骤都可以“撤回”,缺什么可以补什么,大不了一路退回河西走廊。然而一旦离开龟兹继续向西,基本上就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大军出征在外,一切随遇而安,自求多福吧。 “回方节帅,前方确实是伊吾城。这里是唐军控制的地区,非常安全,我们要不要入伊吾城再说?” 担任先锋向导的乌承恩骑着马上前两步询问道。 “不必,传令下去,全军扎营。” 方重勇摆了摆手说道,随即翻身下马。 安西远征军从南面而来,沿途所过有不少小规模绿洲,基本上都是地下河冒头形成的水源地,居然没看到裸露在地表外的河流!话说回来,地面上小流小溪冲刷出来的浅浅沟壑倒是不少,很像是水文变迁时的河道,只可惜现在只剩下黄沙漫漫。 不过想想也是,方重勇记得以前地理杂志有介绍,哈密地区年蒸发量三千毫升,降雨量才五十毫升。其差距可以用丧心病狂来形容。 河流的长度只要稍微长一点,流过来就直接干了,这里压根就没有小河流的生存空间。 当然了,伊州背靠折罗曼山(中天山的别称,西域那边随便找个山都叫“天山”,都是天山山脉的一部分),肯定是不缺水源的。山上雪水融化,从高处流经伊吾城,养育了这里的人民。 而自汉代开拓西域以来,关中地区独有的“沟渠”技术,在这里因地制宜发扬光大,形成了人工开凿的地下河体系“坎儿井”,形成了城内“水不外露”的格局。 看着一轮红日挂在某个被前人废弃的戍堡上,突兀的山丘,满地的黄沙,风吹而成的怪石,随着天色逐渐黯淡,颜色由黄转黑,而变得毫无生机,好像地狱里的景色一般。 那是一种满是壮阔的压抑感。 跟广袤的西域相比,人的力量太渺小了。横扫西域这样的豪言壮语,在这样的景色下,似乎变成了茶余饭后的笑话一般。 方重勇将手握在疾风幻影刀上,整個人看上去似乎表情凝重,如同雕塑一般。 何昌期小心翼翼凑过来询问道:“节帅可是担心北庭都护府的人不听调令?” “还有人敢不听调令么?” 方重勇一愣,他倒是没想过有人敢在这个节骨眼当刺头。 就算整个北庭都护府的军队都叛乱,以安西远征军的兵马也足以将其灭之,一两个刺头何足挂齿。 不过话说回来,万一真有这么蠢的人,方重勇倒是想问问他,是依靠什么平安活到今日没被人给打死的。 “方节帅,您是不知道啊,安西与北庭的都护府虽然跟节度府差不多,但还是稍有区别的。 这两个更多是像岭南五府经略使一样。 真打起来的时候,不光是驻地的唐军要出动,也要看情况调动当地部族的兵马。 嘿嘿,这些部族的兵马虽然也听从调令,可他们的头领,却又未必可以如军中部将那样如臂指使。 伊州的伊吾军,杂胡也。 庭州的瀚海军,回纥也。 唯有西州的天山军,是以汉民为主。 这伊州的杂胡士卒可能不会闹事,可那些部落首领,还真能把节帅供起来不成?” 何昌期面带不屑反问道。 他说的不是没道理,正如沙州豆卢军与瓜州墨离军中的吐谷浑人不少一样,伊吾军与瀚海军中,也存在数量庞大的胡人。而且跟沙州等地不同的是,他们当中很多人,来自城旁部落,是所谓的“部落兵”。 不是府兵,不是长征健儿,甚至不是屯田兵。 大唐军制里面,总称是府兵或者募兵,某个时段以某种形式为主。但实际上,具体到某个地方某个细节,其唐军士卒来源又非常复杂。 甚至可以说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一切讲究实用为主。 安西北庭的兵马来源复杂,这是一个客观现象,现在追究其形成原因没有必要,它就这样明明白白的摆在眼前。 “我已经派段秀实去伊吾城中联络,你先带着人去巡夜吧。” 方重勇微微点头说道,对何昌期的说法不置可否,只是心中留了个心眼。 西域之行,看起来可能并不像想象得那么简单啊。 他暗暗感慨道。 谁是我们的朋友,谁是我们的敌人,这个问题是处理所有事务的开端,不搞清楚是不行的。 方重勇面色平静,好似没有任何事情发生一样,在大军扎好简易的营地以后,他就进入帅帐内查看信使送来的信件。 现在北庭都护府的都护是谁呢? 是一个很让方重勇意外的人,他的名字叫李琩!没错,就是当今太子。当然了,这只是遥领而已,实际上北庭都护府并没有一把手,是副都护在管理三州军务。 为了控制西域,朝廷对西域两镇,也就是安西与北庭的军政分治非常上心,两镇军务政务都是并行处理,甚至民政的治所都不是大军驻地! 那么,安西都护府如今的都护是谁呢? 也是一个出乎方重勇意料的人:右相李林甫! 同样是遥领,和北庭一样,安西都护府的实际军务,也是由副都护在管理。 方重勇很明白,基哥这是不想有人碍事,所以故意没有任命新的都护,也是不给他这个西域经略大使推卸责任的机会。总之,这次开疆拓土的游戏没玩好,方重勇连甩锅都找不到机会,也找不到人接锅。 但相应的,安西北庭的所有兵马,他虽然不能每一支都能指挥作战,但却可以任意调动,在战略上支配他们。 这个时候有人跳出来找茬……不太可能吧? 方重勇正在心中暗暗揣摩的时候,却见一个唐军偏将装束,看起来不过二十多岁的年轻军官,跟着戴面具的段秀实走进帅帐。方重勇将手中的信件放下,看着那位年轻军官,轻声询问道:“你是何人?” “末将马璘拜见方大使,是夫蒙灵察副都护让末将来的。他已经在城中备好了酒宴,为大使接风洗尘。 请大使携诸将随末将入城赴宴吧。” 马璘面色平静说道。 “你是伊吾军的?” 方重勇若有所思问道,脸上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非也,末将来自天山军,自西州而来,在副都护帐下听用而已。” 马璘面色尴尬回道。 其实这并不奇怪,因为伊吾军是小编制,满编不过三千人而已,其中多半都是杂胡兵员,战斗力并不强。北庭都护府天山军以骑马步兵为主,而瀚海军以骑兵为主,这两支部队才是主力。 嗯,在西域没有马匹是不行的,所以无论是骑兵还是步兵,行军的时候都是骑马的。 甚至有时候骑马步兵也是骑兵,只看战术需要而已,实战中没有分得那么细。 “唉,初次见面,本不该跟你说这些丧气的事情。 只是本大使此前行军的时候,在沙地上烫伤了脚,实在是不方便行走。 你说本大使被人抬着去伊吾城吧,是有辱斯文; 骑着马入城不下马吧,是无礼傲慢; 不去伊吾城是看不起北庭的将校士卒;去的话,本大使又担心伤情恶化,耽误圣人经略西域的大事。 这当真是让本大使好生为难啊。 不如这样吧,你回去问问副都护,看他能不能到本大使营地来,商量下这个接风宴在哪里办比较好,具体该怎么办。 话说安西远征军的将校们,也都要参加的嘛,多点人也热闹点。 大家不久以后就要在一起共事,都是给国家出力,给圣人办事,这些事情不能不考虑周全。 当然了,本大使不仅说一不二,而且是有话好商量的人。 你回去直接说便是了,本大使绝对不搞皮里阳秋那一套,也不是在故意刁难你。 这件事,伱看如何?” 方重勇微笑问道,态度很亲切,可谓是平易近人。 一听这话马璘傻眼了。 还能如何,这还需要问吗?当然是回去报信啊! 这种大事哪是马璘一个偏将可以决定的啊! 马璘连忙抱拳行礼道:“末将这就回去禀告!请方大使稍后片刻!” 说完便风风火火的离开了。 等马璘离开帅帐后,段秀实这才上前,对方重勇阴搓搓的说道: “卑职是在半路上遇到此人的,跟他随意攀谈了几句便一同折返了。夫蒙灵察要请节帅入伊吾城,似乎是想试探节帅的深浅。这是还没搞清楚自己的地位啊。 等会夫蒙灵察来了,方节帅一定要给他一个下马威!” 夫蒙灵察是羌族人,世居关中,和很多西域的边将一样,都是来自关中。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他是夫蒙氏,姓马,家族还保持着春秋战国时的“姓氏”制度。按照唐代的习惯,叫他马灵察并无不可。此人是开元中期活跃在安西北庭的边将,慢慢干起来的。 当然了,他不是什么“本土派”,就是地地道道的关中人。类似出身的人,在安西北庭边将中很常见。 “本节帅带着一万多人浩浩荡荡来到西域,本地的军政大员们,当然会感觉不习惯,弄不明白是敌是友。 他们像这样试探是正常现象,没必要小题大做。” 方重勇淡然摆手说道。 夫蒙灵察看起来“不怀好意”,反倒说明他不是个老硬币,道行还很浅。 “来,坐,本节帅跟你商议一下西域的方略。” 方重勇让段秀实坐在自己对面。 “节帅请讲。” 段秀实从容坐下,微微点头说道。 “嗯,本节帅问你,我们来西域,是来做什么的呢?” 方重勇很是随意的询问道。 这个问题看似简单,实则涉及到出征西域的核心问题:此番打仗的意义何在? “回方节帅,西州以西,甚至安西都护府的驻地,都是不可久守之地。一旦大唐国力稍有衰微,能保住北庭三州就是极限了。 我们此番出征,不过是强化大唐在西域的管控,是在防守边疆。若是盲目进军,恐怕会适得其反。” 段秀实语气肯定的说道。 西域离长安数千里距离,他们出征到此,居然是在防守边疆!这在一般人看来,甚至在安西远征军中大多数人看来,不亚于天方夜谭! 差不多类比于防贼防到邻居家卧房里面。 然而方重勇却微微点头说道: “确实如此,你看得很清楚嘛。 本来呢,朝廷在西域推行的便是三段防御体系,跟你说说也是无妨。 第一段防线,就是北庭三州,这里编户齐民,汉民众多,唐军直接控制,每个城都有驻军。在这里打仗可以说如臂指使。 第二段防线就是安西都护府所在的龟兹镇,勉强能把碎叶镇也算进去。这里唐军只屯扎核心城池,其他地方都是授予各小国国主为都督,打仗的时候便号召他们出兵出粮食。 至于第三段防线,那就是葱岭以西二十国和波斯都护府,这里已经没有一个唐军。大唐只求他们不要倒向吐蕃和大食人,一旦有人反叛,则唐军需要前出上千里,犯我强汉虽远必诛! 我们要做的,就是强化第一段,修补第二段,推进第三段。 我们来西域不是来烧杀抢掠的爽一把的,虽然外人不理解,但我们到这里就是来保卫边疆的。因果不能倒置,目的和手段不能相反,这个道理,相信你是明白的。 所以,我们对北庭三州的各种势力,只要他们是心向大唐的,则可以抓大放小,不需要盯着那些繁文缛节和芝麻点大的小事。 务必要让他们感受到春天般的温暖,让他们知道我们来西域是给他们谋福利来了。 对其他势力都如此,就更不要说是北庭唐军中的军政首脑了。 夫蒙灵察小肚鸡肠,本节帅才不跟他一般计较。” 方重勇失笑摇头道。 “方节帅,您都考虑得这么清楚了,卑职都不知道该怎么劝了呀!” 段秀实忍不住奉承道。 “这点破事要是想不明白,那本节帅才是真要带你们入地狱啊。” 方重勇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段秀实这马屁拍得真是生硬,不提也罢。 “方节帅,夫蒙灵察来了!骑着快马入营,差点被哨兵误以为是劫营的,一路上连发髻都跑掉了,现在人在军帐外披头散发好不狼狈啊!” 何昌期急急忙忙的冲进帅帐禀告道,一边禀告还一边忍不住笑出声来。 “笑什么笑,严肃点!” 方重勇瞪了何昌期一眼,低声呵斥了一句。 (本章完) 第321章 放长线钓大鱼 夫蒙灵察的形象,在方重勇看来实在不算好。 把散开的头发忽略不看,此人皮肤黝黑,显然是紫外线照射过量所致。不仅如此,他那张马脸,配合着一双小眼睛,面相颇为凶恶又带着一股阴险,实在是不似善类。 “夫蒙将军何以如此狼狈?” 方重勇从胡凳上站起身,故作惊讶问道。其动作之灵敏,看上去腿脚没有任何问题。 夫蒙灵察眉毛一挑,面色尴尬没说话。 这位年轻的西域经略大使还真是个妙人,居然连装都懒得装一下了! “末将不知方大使抱恙在身,特来大营请罪。” 夫蒙灵察躬身行礼道,也不提方重勇假装脚被沙子烫伤的细节了。 沙漠里面行军嘛,烈日下赤脚走路,确实会烫伤脚板的,毕竟最热的时候地表温度都超过六十度了,能不烫伤么? 但这种事情点到为止就可以了,没必要揭穿。要不然方重勇尴尬,夫蒙灵察也落不到好。 “夫蒙将军客气了,来人啊,引夫蒙将军去洗漱一番,莫要失了礼数。” 方重勇对门外值守的何昌期喊了一句。 现在夫蒙灵察蓬头垢面的,不知内情的人只怕还以为他在方重勇大营内挨了一顿毒。 在正常人的社交礼仪中,见客的时候双方都干爽整洁,这是起码的待客之道。 夫蒙灵察一介武夫又是慌忙赶路,可能不在意这个,但方重勇现在可以说是西域军政一把手,他不能不给对方体面。 不一会,夫蒙灵察再次进入帅帐,这次头发已经扎好了,脸上的灰尘污垢也洗干净了,军服也换了一件,看起来比之前“肃然”了不少。 二人落座之后,方重勇与夫蒙灵察对视,都在等着对方先开口。 等了半天,终于还是夫蒙灵察忍不住询问道:“方大使携安西远征军万人来伊州,所为何事呢?朝廷公文只是泛泛而谈,末将心中不安,军中亦是人心浮动,担忧方大使要夺他们的兵权。还请大使告知一二。” 夫蒙灵察有些犹疑的询问道。 北庭三州三支军队的大编制,一大堆守捉的小编制,其中能征惯战者不少,他们这些人担不担心被夺兵权不好说,但夫蒙灵察本人,一定很担心被夺兵权! 听到这话,方重勇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道:“本大使来西域是圣人之命,目的就是为了扫平西域诸国中不服大唐王道的刺头,不会褫夺安西与北庭二镇兵马的兵权,夫蒙将军多虑了。” 得到心中希望的回答,夫蒙灵察松了口气,觉得跟眼前这位西域经略大使说话还是能有效沟通的。既然大原则一致,那后面有什么事情,在这个大原则下就可以谈了。 夫蒙灵察怕就怕朝廷是想让方重勇来整军,完全控制安西与北庭二镇的唐军,重新安排军政构架,重新部署兵力,重新安排各军主将与军中关键位置的人员。 要是真到那一步,他这个北庭副都护……估计也不得不故意撂挑子,多少得给方重勇制造一些麻烦了。如若不然,将来大唐军中还有谁会把他当回事呢? 男子汉大丈夫,可不能被他人任意揉捏安排啊,有能力的人都是有脾气的! “根据圣人的部署,本大使有调度安西北庭各军的调兵权,但具体作战与军队人事安排,还是由原来的边将负责,也就是由安西都护与北庭的正都护负责。 因此夫蒙将军不必担忧,本大使不会随意操弄安西北庭二镇的人事安排。” 方重勇宽慰夫蒙灵察说道。 一听这话,夫蒙灵察立刻就苦着脸微微点头,又不好意思把实话说出来。 他装出一副毫不在意的姿态说道:“如此,北庭三军将士便可安心训练,枕戈待旦为国效力了。” 方重勇话里有话,夫蒙灵察不能抵抗,又不想吃亏,只能装糊涂当做听不懂,如鸵鸟一般把头埋进沙子里面。 安西与北庭的正都护,那都是遥领的,其人远在长安,并不知道西域有什么事情,下令调整人事任命也无从谈起。而副都护管理日常事务,却又只是“暂代”而已。 这本身是因为正都护不在而行使权力,属于“权宜之计”。 如今方重勇这個西域经略大使到了,这个官职虽然是临时的,理论上却也有统管大唐西域所有军政事务的权力。方重勇可以不管,但他有权插一脚,出了事负全责,自然也可以随意处置当事人。 是这样一种“兼任”的权责关系。 现在的情况,便是临时的正式任命vs长期的暂代职权,二者之间各有优劣。但以统治者的角度来看,或许更倾向于前者能发挥作用,而忌惮后者过于强势。 副职总想转正,你让皇帝和宰相怎么想? 夫蒙灵察不想造反,大唐表面上也是如日中天不可能造反成功,再说方重勇手里还有一万多精兵呢,将其架空也不太可能。 因此,夫蒙灵察对这位西域经略大使还真没什么好办法硬顶,只能与对方合作一起共事,但求对方不要搞得太过分了。 只不过很多时候,这种“客军异地作战”的情况,对本地官僚而言不是什么好事,多少都会出一些意外,更别说还要空降一个顶头上司! 方重勇的身份,以及所携精兵,这些人到西域更像是按照大唐开元时期之前的政治习惯在运作,由中枢派来的将领,携朝廷禁军统帅一方。 而开元天宝年间,西域的疆域已经固化,或者换句话说,大唐在这里也玩不出什么花来。西域的边军边将,完全不同于以往府兵时期,行军总管和经略大使代表朝廷在边疆开疆拓土了。 那时候军队是临时的,打完仗就要班师回朝,府兵各回各家;而现在边军轮值都是在当地,跟本地人沾亲带故,具有浓厚的地域色彩。 如今这个年代,禁军和边军,逐渐形成了两个互不相通的体系。此番朝廷没有设正职的安西都护与北庭都护,但这只是在刻意减少分歧,却不代表分歧已经消失了。 一如现在方重勇与夫蒙灵察之间的分歧,首先就是一个谁指挥谁的问题。 不必分出生死,却必定要分个高下! “夫蒙将军来得正好,本节帅本来也是有事想找将军详谈的。” 方重勇忽然收敛笑容,停止客套正色说道。 见对方要说正事了,夫蒙灵察也是收起笑容,对方重勇抱拳行礼道:“方大使请讲,末将一定全力配合。” “诶,夫蒙将军太紧张了,不是打仗的事情。” 方重勇摆了摆手,忽然猛的拍了两下巴掌对军帐外喊道:“来人啊,把礼物带上来!” 何昌期在前,带着两个亲兵,抬着一个大箱子进来了,随即悄然退出军帐。 夫蒙灵察一脸疑惑看着面前的大木箱,一句话都没说,等着方重勇开口解释。 “安西远征军也算是客场作战,多少还是要使用北庭这里的粮秣辎重,会给你们添不少麻烦。 虽然这些都是朝廷的粮秣,但就此挪用,没个说法可不行。 账目归账目,自有支度使来处理。 不过本大使作为客人,安西远征军作为客军,也不能空着手来。” 方重勇走过去将大木箱打开,只见里面满满当当摆着面额不等的交子,最小的一贯,最大的一百贯!夫蒙灵察眼睛都看直了! 河西的交子其实已经小范围的在北庭三州流通,而且很受西域胡商的欢迎。 为什么会这样呢? 其实原因也很简单,西域到处是沙漠,西域胡商拿着钱拖着货去大唐做生意,他们是希望手里的货币很重,拿着都费劲,还是希望货币几乎没有重量,让他们路上可以多带一些西域货,甚至多带点干粮和水呢? 答案是很明显的,只要河西那边兑换丝绸的业务不设阻碍,河西的交子不滥发,那么这玩意就可以很顺畅的在大唐严密控制,且编户齐民的北庭三州正常流通。 毕竟,西域虽然广袤,伊州到瓜州的距离却又没那么远。 所以夫蒙灵察当然知道交子是什么玩意!他自己都时不时在使用! “方大使这是何意?” 夫蒙灵察有些警惕的询问道,毫不客气的说,这踏马就是行贿啊! “某要从北庭军中招募勇士从军,进入安西远征军。这些是他们的出征赏钱,士卒每人五十贯,将校每人一百贯。 其他不出征的士卒,十人一贯买点酒喝。要是真还剩下点,那就由夫蒙将军跟军中不参加远征军的将校们分了吧。” 方重勇一脸淡然说道。 一来就给颗甜枣啊!夫蒙灵察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心中权衡利弊。 这些钱如果是送军官那就是行贿了,因为方重勇也没说钱的来路是什么。 从这个角度看,这钱拿着烫手! 但是如果方重勇此举是为了出征开拔,从军中选人参军,那这些钱,很可能就是“卖命钱”。 反而不能不收! 看到夫蒙灵察不说话,方重勇从袖口掏出基哥当初给的圣旨,递给夫蒙灵察观摩。 “圣人是这么命令的,这钱本大使其实是可以不给的,留着我自己在长安置办田宅,也非常滋润。 但是吧,将士们马上要出生入死,或许很多人就要埋骨他乡。这点钱多少还是可以让他们的父母妻儿过得轻松些。 夫蒙将军以为如何?” 方重勇一脸恳切询问道。 “那……方大使的好意,末将就替北庭三州的儿郎们收下了。” 夫蒙灵察没有矫情,微微点头说道,对方重勇另眼相待起来。 能有这种手腕的人,绝逼是在边镇混过很多年的老手了,绝对不是中枢那些眼高手低,不知边镇疾苦的官僚。 “方大使,末将有个提议。” 想了一会,夫蒙灵察忽然开口说道。 “夫蒙将军请讲。” 方重勇微微点头道。 “伊吾城西北的蒲类海附近,是伊吾军的驻地。那里风景优美,水源充足,草场繁茂,蒲类海里面还有不少鱼可以抓。 不如方大使带着安西远征军屯扎在蒲类海旁边,太阳落山后举办宴会,再顺便从伊吾军中选拔锐卒,如何?” 蒲类海就是伊吾军的驻地所在,虽然是叫“海”,但实际上是一个面积不小的湖泊。因为有水,所以当地干旱气候有所缓解,自然条件是伊州地界最舒适的。 方重勇带着大军去蒲类海,举办一个宴会再顺便宣布征兵,也省去了很多麻烦事。 征兵完毕,安西远征军就可以去西州那边驻扎了,而夫蒙灵察也会跟着方重勇一起到西州,送他们离开北庭都护府地界后,再从西州返回庭州。 总而言之,就是要把方重勇这个朝廷派来的“大神”给伺候好了再送走,免得横生枝节。 方重勇现在好说话,并不代表他会一直好说话。 夫蒙灵察心里很明白,这样的人对于边镇封疆大吏而言,还是离得远一点比较好。从年龄上说,方重勇喊他一句叔父毫无问题;但从官场地位上说,该喊爹的反而是夫蒙灵察自己。 “如此也好,天色不早了,夫蒙将军请回伊吾城吧,本大使明日便会前往府衙,有什么事情,到时候再说。” 方重勇见目的已经达到,起身送客。夫蒙灵察客套了几句以后,被方重勇客客气气的送出大营。 …… 帅帐内,何昌期、段秀实、管崇嗣等人,面色都不怎么好看,段秀实脸上刻着的那个“囚”字,火光下显得格外狰狞。 “方节帅,那些交子可都是咱们的军费呐,您就这么给夫蒙灵察了?不是说好了给军票嘛,撺掇那些北庭边军边将去更西边的地方去抢啊!” 何昌期的语气相当不满,却又毫无办法。方重勇的行为,像是在他们心头挖肉一样。 那叫一个疼啊! “节帅,何老虎说的不是没道理,咱们实在是没必要对北庭的兵马这么客气。 您要说选拔北庭军士入安西远征军,要给出征费,这个末将同意。但那些不参加的人,没必要请他们喝酒吧?这些钱加起来也不少呐。” 段秀实也是补了一刀。 在他们看来,这些交子本应该是属于他们这些“嫡系”的钱,怎么能白白送给西域的北庭军呢! “诶,你们不懂啊,这个就叫做放长线钓大鱼。” 方重勇摆了摆手说道。 三人都是一愣,不知道方重勇到底想干啥。 “河西交子在北庭三州的地位还不稳固。这一波交子撒出去,相当于扩大了交子的使用范围。方便咱们的后续行动。 北庭三州不比葱岭二十国,这里还算是我大唐的基本盘,不能乱来。” 方重勇失笑摇头继续道:“你们啊,别老盯着眼前那一亩三分地。想要交子,回河西以后敞开给你们印就是了,还怕没钱用么?” 欲要取之,必先予之。 这是一个非常浅显的道理,可很多人在实践中,却总是指望着不劳而获,希望别人无条件支持自己。 就连钓鱼都还要放鱼饵呢,这群丘八的直线思维就是:因为老子手里有刀,所以只要我想,你们的东西都是老子的。老子不去抢就够客气了,怎么能把我自己的钱掏出去给你们? 对此方重勇也已经习以为常了。 当然了,觉得正常,不代表这种思维就是对的。方重勇这次来西域,就是政治军事一把抓,两手都硬。没想过光靠一把刀从伊州砍到波斯都护府,那不现实。 他也不打算放纵这些丘八们乱来。 “三日后在蒲类海,让儿郎们好好喝酒吃肉放松一些。然后准备全军大比武,给伊州的伊吾军好好上一课。 谁丢了本节帅的面子,到时候吃不了兜着走。” 方重勇环顾众人,紧握双拳狠狠说道。 (月末求票,今日还有一章) (本章完) 第322章 不为宾客者皆为菜肴 第二天,方重勇带着何昌期等几个亲信将领入伊吾城,在城门口见到了前来迎接的伊州刺史袁光庭,立马走过去紧紧握住对方的手大笑,对旁人介绍道:“昔日袁公不过凉州交城守捉一镇将耳,今日便已贵为伊州刺史。” 何昌期等人都看傻眼了,方重勇在西北的人脉真是超级无敌,随随便便就能抓到熟人,还都是一方大员。 袁光庭虽是穿着文官的官袍,仍然是武将做派,也是满身豪迈的对方重勇抱拳行礼道:“下官亦是没料到方节帅亲临伊州,这下可是放心多了。” 他刚刚要提接风宴这一茬,方重勇连忙提醒道:“三日后在蒲类海摆大宴,袁使君与州主簿、州司马务必亲临。伊吾城本大使就不进去了。” 袁光庭微微点头,那种场合都是公务应酬,没什么要多说的,正如现在他们很多话都不能敞开说一样。 “何老虎,你回去传令下去,本节帅有三条新军令。 第一条,军中任何人无令不得离开大营。无故出营者五十军棍起步,擅自入伊吾城者斩。 第二条,负责采买粮秣辎重的军需官,在本地买东西,要给交子,按市价交易不得以权压价。 找官府买就给袁刺史,找百姓买就给百姓,务必要做到童叟无欺。 第三条,因为行军不小心踩踏田里的庄稼,要赔钱。故意踩踏者斩。” 方重勇对何昌期吩咐了一番,就当着袁光庭和伊州主簿和司马的面说,丝毫不避讳。 其实也可以认为是故意说给这两人听的。 果然,袁光庭等人一脸钦佩对方重勇等人行礼道:“方节帅的队伍,果然是一支文明之师,威武之师啊!” 他们最后一丝担忧也没了,在场的何昌期、管崇嗣等人,也是倍感面上有光,心中尤为自豪。 “诶,那怎么是本节帅的队伍呢,那是属于圣人的禁军。 圣人在西域行王道,伊州又是我大唐编户齐民的王道乐土,怎么能让伊州百姓见了安西远征军,就像见了贼一样呢? 面子是别人给的,脸可是自己丢的啊。” 方重勇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继续说道:“本大使这便领兵开拔至蒲类海了,诸位告辞,不必远送。两日后请务必到蒲类海参加宴会。” 袁光庭等人再拜,目送方重勇带人远去。 等一行人走远了,骑在马上的何昌期,对方重勇竖起大拇指道:“节帅,您刚刚的演技真好,连末将都差点信了。” “演技?” 方重勇一愣,他刚刚没有演戏啊。 “对啊,您刚刚颁布军令的时候,真是一脸威严,正气凛然啊!” 何昌期嘿嘿笑道。 尼玛!老子是认真的好不好! “老子是真让你去传令啊!” 方重勇笑骂道。 “方节帅,这么搞的话,弟兄们心里不好想啊。自出兵以来都淡出鸟来了,吃了这么久的沙子,不就是想放松放松嘛。” 一旁的管崇嗣补了一句。 “小不忍则乱大谋! 这点道理还要本节帅来教你们嘛!一个个都慢慢睁大眼睛好好看着!” 方重勇呵斥了众将一句,拍马就跑前面去了,他才懒得跟这些丘八们废话。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现实会教育这些人的,现在光靠嘴巴说没有用。 …… 蒲类海,在方重勇前世,这里叫巴里坤湖,是新疆哈密的一处旅游胜地。每当盛夏,这里湖光山色,分外迷人。 唐代的时候,这里还是一个淡水湖,可是一千多年后,因为环境的持续恶化,这里已经变成只有水藻能生存的咸水湖了。来这個地方,需要爬山才能抵达,海拔比周边高不少。 蒲类海长几十公里,宽二十多公里,面积不可谓不大,湖水清澈,几乎是一眼望不到头。 在遍地沙漠的伊州,居然有这么一个天然高原大湖,着实是令人吃惊的一件事。这里也成为了一个天然的军营:不仅水源充沛,鱼虾众多,水草丰美,而且还居高临下,在军事上具有相当重要的战略意义。 在这里扎营,可以将地势较矮的伊州城,还有附近的绿洲农田一览无遗。自从大唐攻占伊州后,这里便一直是伊吾军的军营所在,没有改变过。 由此可见,夫蒙灵察的一系列安排,确实是好意。让安西远征军屯扎在伊州地段最好的位置。当然了,这也可能是因为他知道方重勇很快就会带着客军离开伊州,甚至是离开北庭都护府的管辖地。 客人不久住,主人自然是不会吝啬,将家里最好的东西拿出来分享。如果方重勇要带兵常驻伊州,只怕夫蒙灵察就是另外一种态度了。 巴里坤湖由四周自然泉水汇流注入而成,经夫蒙灵察介绍,其中有一处山泉的水特别甜美,于是方重勇便特意命人将自己的帅帐安置在山泉附近,方便取水。 这天傍晚,站在山泉旁,方重勇将双手背在后面,一边看着盛夏里沙漠清泉的美景,一边思考着未来的方略。 何昌期、段秀实等人都被派去办事了,现在身边负责护卫的年轻小将,却是银枪孝节军在最开始的时候,从长安甄选出来的那几个人之一,如今已经做到了银枪孝节军十将。 为什么由他来担任护卫呢? 因为资格老!没错,就是资格老!在唐代,在基本忠诚可以保证,展现出来的个人实力都差不多的情况下,很多时候就是熬资历爬到军队中层! 当初银枪孝节军刚刚建军还没几个人的时候,这家伙就被选中了,后来银枪孝节一直在扩充兵员,最开始被选中的那批人,只要不是人憎狗嫌的,也都跟着水涨船高的升官了。 不过方重勇并不知道对方叫什么,只知道这个年轻人姓车,开车的车。 “方节帅,这处山泉叫汉姑泉,颇有些来头。” 方重勇身后传来车十将的声音,听起来非常年轻。 “噢?这倒是有点意思。你是关中人,如何会知道这山泉呢?” 方重勇忽然来了兴趣,他都不知道的事情,身边的一个十将居然知道! “回节帅,末将是看书知道的。” 车十将回答道,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叉手行了一礼。 “诶,不必拘谨嘛,那你说说看,这个汉姑泉什么来头啊?” 方重勇饶有兴致的询问道。 “当年汉宣帝时,中原有个奇女子叫冯嫽,远嫁乌孙,为国奔走,多次化解干戈,传播我汉家文化,年近七十还不肯停歇。 后人为了纪念她,便将这蒲类海最好的一处泉水以汉姑命名,以示纪念。 当然了,这个只是末将一家之言。” 说完,车十将一脸意犹未尽的模样,似乎还有话想说。 方重勇微微点头笑道:“继续说吧,你是老兄弟了,知道本节帅的脾气。” “好的节帅,那末将就斗胆说了。 末将以为,节帅来伊州所行之法,都是长治久安之策,深谋远虑不亚先贤,胜利可期。 节帅是想巩固我大唐之边塞防务,故而一切都是有的放矢。 所谓洞中窥豹,可见一斑。节帅吊民伐罪,有所为有所不为,末将深以为然。 节帅之志,绝不在烧杀抢掠。 为将者有五德,谓之:智、信、仁、勇、严。 说服北庭都护谓之智,大军不入伊吾谓之信,抚恤伊吾军勇壮谓之仁,远征军秋毫无犯谓之严。 如今方节帅只需要带着远征军勇闯小勃律,便是五德皆备,横扫西域大获成功不在话下。” 车十将洋洋洒洒的说了一大通,总结就四个字:节帅赛高! 靠,这踏马是个高手啊!虽然是拍马屁,却是拍得言之有物! 方重勇忍不住上下打量了车十将一番,顿时发现这位年轻军官俊朗不凡,身上还带着一些儒雅之气,与普通的军中丘八颇有不同。 他以前只知道对方姓车,从来不知道叫什么名字,于是轻咳一声询问道:“那个,你是车……” “末将名叫车光倩,陕西武功人,第一批进入银枪孝节军,年幼熟读诗书,如今弓马娴熟,对方节帅忠心耿耿!” 车光倩连忙表忠说道。 这是在拍马屁?不,这只是在和直属领导套近乎拉关系,事关军中生死。 一点都不觉得羞耻。 这个年代,军人只需要注意两件事:杀死敌人,同时不被敌人杀死。 所有的一切行为,都是围绕这两样展开。 而跟直属领导打好关系,显然可以在关键时刻,得到更好的掩护,这是不是提高了自己的生存概率? 所以车光倩内心非常通透,知道自己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方重勇不动声色的微微点头,此人名字有点娘,难怪以前都没怎么听过他的名字。这家伙平日里不显山露水的,却又在不断的观察思考。果然,银枪孝节军里面就是藏龙卧虎啊! 难怪当初会从神策军中脱颖而出,方重勇记得自己当初可是没挑多少人的。 “你家先祖,是不是就是那位……” 方重勇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却见车光倩苦笑道:“是,同僚们都说是抓萤火虫的。” 成语“车胤囊萤”的那位车胤,就是他们家祖先。 这个在当时很轰动,不过现在看来,套路早已过时也就那样了。特别是在丘八们眼里,有时间不好好读书,反而去抓萤火虫当灯笼照明,这不是闲着没事那啥嘛。 属于典型的世家时代行为艺术。 只是文人们的孤芳自赏罢了,其他人,谁还会真以为这是在干正经事啊? 这都是那个时代为了搏一个“好学”的人设,故意给自己创造的“非物质遗产”!与之类似的还有“卧冰求鲤”“凿壁借光”等等。 杜甫这样的诗人或许很喜欢吹这个,军中丘八谁会管伱家先人有没有抓过萤火虫! “今夜有个饭局,你来我旁边帮忙倒酒。把嘴巴封起来,把耳朵竖起来,好好看好好学。” 方重勇拍了拍车光倩的肩膀殷切说道。 “谢节帅栽培!” 车光倩大喜,没想到进入军中核心圈子的机会,就这么来了! 在他看来,何昌期打仗是挺猛的,但除了打仗以外的事情,那就有点……不,应该说是相当粗犷了。 …… 刚刚入夜,伊吾军的高层,包括军使和副军使,北庭都护府的副都护夫蒙灵察、马璘等人,都齐聚方重勇所在帅帐。 众人在地上铺了一层毛毯,随后席地而坐。所谓“酒宴”,也不过是摆上了一些伊州本地的时令瓜果,还有烤好后在上面撒上粗盐的切片羊肉罢了。 酒水也是就近在伊吾城内的市集上采买的葡萄酒,品质相当一般。 因为今日众人齐聚,本身就不是为了吃饭的。 “本大使从前还在故乡生活的时候,听过这么一句谚语,就叫不为宾客者,皆为菜肴。 不知道各位怎么看?” 方重勇端起木制酒杯,却又不肯喝,只是环顾了众人一番,饶有兴致的询问道。 在场所有人都面露思索之色。 只有何昌期大大咧咧的说道:“节帅这话可谓是通俗易懂,你不坐餐桌上,那自然会成为其他人的盘中餐嘛,所谓弱肉强食不外如是。”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话好理解。 不好理解的是方重勇为什么要在现在这个场合说这个话。 比较耐人寻味。 “方节帅,席间在座的都是粗人,您有什么话,直说便是了。” 夫蒙灵察尴尬笑道。 “我大唐,在西域是要行王道,让这片广袤的地域,成为王道乐土。只不过……” 方重勇顿了一下,见所有人目光都在自己身上,于是微微一笑继续说道: “只不过西域的粮食、水源、矿藏、财帛,这些东西都是有数的。有人拿得多,有人就必然拿得少。哪怕是大唐,也没办法一视同仁对吧?有限的土地,养不起生生不息的各族百姓。 再说了,这西域小国众多,有的如今已经是大唐的州县,其国民已经是大唐子民。 有的却尚未编户齐民,甚至还有些小国朝秦暮楚,心怀不轨。 大唐的恩德,也是有选择性,有偏向的。它只会沐浴在某些地方,沐浴在某些尊敬大唐,愿意为大唐奉献的人身上。 诸位,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呢?” 方重勇不紧不慢的说道。 这话已经说得很露骨了。 愿意站在大唐这边的人,那就可以上餐桌分一杯羹。 不愿意站在大唐这边的人,那就对不起了,他们只能成为餐桌上的菜肴。 因为西域的资源是有限的。 帅帐内所有人都面色微变,露出深思的表情,揣摩着方重勇说这番话的用意。 (本章完) 恰如新婚燕尔,锐评《长安十二时辰》 开题声明顺便叠甲,我不评论别人的书本身如何,不说好也不说不好,而是评论这种社会文化现象。 近年来文化圈的盛唐风盛行,可以说是这部作品带起来的。 《长安十二时辰》一共68万字,这是最不起眼的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任何关于这本书的其他东西,都没有全书“只有”68万字来得重要。 少了写不够,多了要崩塌,这个篇幅已经决定了书一切。 回归正题。 看到这篇书评的读者,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初恋,有没有新婚过。我时常都跟别人说,真诚的婚姻和真诚的感情,当说出“天长地久”的那一刻时,正在说话的那个人,我相信他此时此刻的感情绝对是真实的,发自内心的。 甚至那时候让他下一秒就因为爱情死掉,他也会无怨无悔。 这些都是真的,我也相信是真的,没有欺骗没有套路。 虽然这不代表一个月以后,他们就不能换伴侣。或许那个时候他们换了伴侣,同样感觉幸福。 假如,写一本小说,或者拍一部电影,让这个时刻聚焦在初恋情侣第一次说出“我爱你”或者希望天长地久那個时刻,让所有剧情都围绕着这一刻,我相信所有观众的思想都会被升华。 相信爱情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一切其他的都没有爱情重要。 接下来的问题是,然后呢? 然后发生了什么。屌丝跟女神亲过嘴以后,甚至床上打过扑克以后,然后呢?然后做什么? 新婚夫妻甜蜜度蜜月回来以后,他们要面对什么? 假如三十岁才结婚,他们活到七十岁,这剩下的四十年,他们要面对的是什么? 这个问题,值得每一个读者思考。 你可以不喜欢任何小说,也可以一辈子不结婚不谈恋爱,但多少对这些还是有些想法的吧? 好吧,类比的例子说完,回到《长安十二时辰》这本书。 书里面反映了很多大唐风貌,虽然其中很多据我考证,都是编出来的,但不可否认编的很像。更重要的是,观众几乎啥也不懂,大量小白甚至认为唐代也是用银子当货币。 最最重要的是,跟大量编考据的作者比起来,读者与观众对于盛唐的了解,也快要退化到连外国人都不如的地步了。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能力与段位都是比较出来的。 《长安十二时辰》编了不少至今尚未被公开拆穿的考据,但它确实向观众读者反映了盛唐时的长安风貌,瑕不掩瑜。 假如,我是说假如我现在想续写《长安十二时辰》,要怎么写呢? 答案是没法写,因为小说是一个完整的体系,情节都是为了整体服务的。 这个问题,其实也反过来说明了一点,长篇唐代历史文的开头,没办法“借鉴”《长安十二时辰》。 如果续写《长安十二时辰》,读者会看到什么呢? 杨玉环越来越“婊”,历史的关键时刻昏招频出,杨氏的人借着她受宠胡作非为,杨玉瑶甚至干涉皇子公主嫁娶,要向她行贿才能婚嫁,让所有不甘心盛唐坠落的读者,想直接捅死杨玉环这个“婊子”! 李泌这个无所不能的谋士,后来长期处于避祸状态,安史之乱爆发后才出来救场。而以他后续的作为看,更像是神仙人设,只是把大唐当棋局,人世当修行。 他在乎的是国家,而非百姓死活。 张小敬应该参与了马嵬驿兵变,大概率也参与了斩杀杨玉环与杨玉瑶全家的行动。当然了,从军队背景看,如果他活得够久,大概还能参加德宗初年的泾原兵变,从功勋战士变成反贼。 里面一个个色彩鲜明(虽然不一定真实)的人物,会迎来自己的悲剧结局,悲到观众没法看。 而前期的种种考据,读者看多了已经波澜不惊,再描述纯属多余。甚至好多无聊的读者还会学我一样,上网仔细去查一查其中的古怪。然后会发现大量现编的“历史背景”。 一天之内发生的事情浓缩起来是精华,把时间跨度放到十年以上,就会没什么东西好写,剧情节奏松弛到不能看,比老太太的裹脚布还不如。 小说就跟拍电影类似,所有的一切,都要放在“相框”里面,而不能让读者看到相框外面的东西。 电视,话剧,魔术,小品等等,同样遵循这个规律。 这时候,问题就来了。 对于长篇盛唐文来说,“相框”里的东西,需要转场么? “转场”的说法,也就是换地图,走出长安。不换地图,就一定还是在长安,所有的剧情就必定限定死了在长安。那么,在盛唐的时候,怎样的一个故事,可以局限在长安呢? 《长安十二时辰》便巧妙回答了这个问题。 一如少男少女的第一次恋爱说“我爱你”那个时候。 拍一个人得了癌症的电影,要怎么反映他得了癌症,又不让观众看到他生命最后时刻,形如枯槁的狰狞模样呢? 当然不能排除科技在一个月内发展了一千年这种“带系统”的情况,所以便将镜头放在某个风景优美又诗情画意的下午即可。不必展示出主角在与癌症斗争的最后一刻,是怎样痛苦的哀嚎。 那如同恶鬼一般丑陋的身躯,不是读者和观众老爷们想看的。 观众老爷们心善,见不得血,打死的时候要拖远一点! 读者与观众,其实就是晚唐五代的牙兵,而作者不过是类似无权无势的节度使罢了。节度使不能满足牙兵们日益旺盛的需求,牙兵们就要造反。 好,继续回到小说的问题上。 大部分读者,其实对于盛唐完全没什么概念,他们当中甚至好多人都不知道新疆最大的山脉叫什么名字。 如果作者要写盛唐风貌,那么何为盛唐风貌?连这个答案都不知道,又怎么表述呢? 就好比有个人问:什么是现代中国的风貌? 是上海浦东的高楼大厦,还是湘西的竹楼?写这么一本书,要不要“转场”? 答案我不说,但是每个人心里应该都有答案。 大唐的风貌是长安城里那点事?还是司马光在《资治通鉴》里面说的“大唐驿道发达,每隔30里有一驿站”这样稍有逻辑的人都能看出的胡说八道? 大唐的东北、西北、江南、两京,都各有特色,都是大唐风貌,怎么就长安是大唐了?其他地方就没风貌?还是不值得去写? 《长安30k里》拍出来为什么有人骂?其实这里头都是些朴素的情感在宣泄,该讲的故事没讲好,还不许观众骂一下? 说到这里,问题又回到《长安十二时辰》这里,这本书聪明的地方在于,只把场景聚焦在长安,它也不用写三四百万字,当然可以不转场,那么其他盛唐文要不要转场? 要转场的话,转到新的地方,城池长什么样?当地有什么特色,什么背景?山川地理,人文风貌如何?需要花多少笔墨? 读者老爷们对此都是不知道的,可能连那个地点在唐代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作者当然可以乱编一个,可是……编的就是编的啊,它和历史上的真正模样,一定是天差地别。读者虽然不一定能知道你是编的,但他们一定能感觉出不对劲不对味。 这是历史文作者,所逃不出的“摄像框诅咒”。 不转场,剧情和篇幅不够;转场,背景描写与剧情冲突的比例不好协调。 换做是你,怎么写? 昨天有读者跟我说起《长安十二时辰》这本书,这篇就是我给他的回答: 任何人都可以让自己一辈子都沉浸在初恋的快乐之中,但是…… (更新下午送到) 第323章 刁民辈出 夜已深,没喝多少酒的方重勇却已经有了稍许醉意。 伊吾军的高层,还有北庭都护府的高层,包括夫蒙灵察在内,都被他“搞定”了,签署了一份秘密协议,他们会全力支持方重勇在西域进行的一系列改革。 包括但不限于全力配合打击“不法”胡商;全力支持在北庭三州铺开河西交子,建立可兑换交子为绢帛的交子铺;专设“户籍快速办理”的衙门;建立“西域交子行”发行军票;废除西域各类“都督府”的包税制等等。 换句话说,就是为将来打散西域小势力做准备,扩大官府“编户齐民”的规模,一定程度将西域人口内迁。 某些平日里朝秦暮楚的西域小国势力,将来必然要把他们给拆得七零八落。方重勇和安西远征军做不到这一点,所以他给自己找来了一群帮手。 北庭三州与北庭都护府的军政势力,甚至包括三州百姓,都会从中出一份力。这也就是方重勇所说的“不为宾客者皆为菜肴”。 北庭三州的人都是上餐桌的,多少要分点好处。至于更远的葱岭二十国和波斯都护府,他们则是餐桌上的菜。与其让这些人有实力朝秦暮楚给大唐找麻烦,还不如将他们的人口内迁,国家拆散,在几十年内彻底虚弱化。 分清谁是我们的朋友,谁是我们的敌人;把自己人搞得多多的,把敌人的伙伴搞得少少的,对敌人如秋风扫落叶一般无情收拾掉。 这便是政治的精髓。 方重勇的思路,是平定西域要先政治后军事,能不动用武力,就暂时不会动手。 这份协议,属于“政治协商”类型的,官员调走的时候,可以拿一份“安家费”退出协议,在任的时候,则可以参与协商,往里头增加新条例或删减旧条例。 如今,北庭都护府、伊吾军军使、伊州刺史、司马、主簿等都签署了。至于其他两州的军政首脑,方重勇将来也会把他们拉进来,形成安西远征军的稳定大后方。 “方节帅,车十将求见。” 方重勇正在沉思之间,军帐外响起亲兵的声音。 “让他进来吧。” 听到这话,亲兵放车光倩进了军帐。 一见面,方重勇就请他席地而坐,饶有兴致问道:“今夜的宴会你也看了,有什么想法么?” 方重勇知道车光倩今夜一定会来的,对方现在果然来了。 “回节帅,末将大概知道节帅想做什么了,特来此请命。” 车光倩抱拳行礼道。 “请命?你知道本节帅想做什么了?” 方重勇一脸疑惑看着车光倩。 “回节帅,您想做的,就是巩固我大唐在北庭的控制,扩大安西都护府的影响力,然后横扫葱岭以西,不留情面。” 车光倩知道,他现在看到的,不仅仅是一个朝廷任命的西域经略大使,而是一个极具政治眼光与政治手腕的开拓者。拉拢大多数,甜头给够;打击一小撮,用力够狠。方重勇的手段,很高明。 “得知节帅的谋划,末将想带着百人规模的队伍,换上胡商侍从的衣服,混进各路商队里面,前出到葱岭附近,打探各国消息。 收买拉拢可以收买的人,分化各小国之间的联盟,在各国之间制造矛盾制造谣言,为大军平定葱岭,出兵小勃律做准备!” 车光倩一脸激动,继续说道。 “不错,这个想法好,本节帅认为可以试试。” 方重勇赞叹说道,对车光倩竖起大拇指。 “这样吧,银枪孝节军中懂西域这边异族语言的人不多,但赤水军中却有不少。 本节帅许你在安西远征军中招募合适的人,定员三百人一个营。 嗯,你们就叫契卡好了,万一被发现,也审不出什么来。 一切你来操办,也由你来当营主! 以后这個营单独由本节帅来节制,不受其他将领调度指挥。” 方重勇大笑说道。 终于得偿所愿,车光倩连忙对方重勇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对了,明日与伊吾军的大比武,给本节帅长长脸。” 方重勇忽然开口提了一嘴。 车光倩脑子好,会用计,这个是很好的。但光会耍脑子还不成,必须得有武力和技战术水平在那里打底,方重勇才能放心他组队出去浪。要不然还不如留在身边参与战役谋划。 “请节帅放心!末将善射,可以表演骑射!” 车光倩坦然承诺,一点都不怯场。 他对自己的身手异常自信,其实这也很正常。因为银枪孝节军本身就是优中选优,能打的扎堆。 真正缺乏的,是他这种能打又有脑子的。 “去吧,早点回去歇着。 记住,我们的宗旨,是让北庭三州先富起来,然后带动西域其他地方后富起来,本质上,是打造一个各族都能安居乐业的王道乐土。 而不是为了劫掠葱岭以西二十国的财富为目的。 要奋斗就会有牺牲,不打碎旧格局,就没有新世界;所有的牺牲,都会有所回报,都是值得的。” 方重勇继续给车光倩兜售他那套“西域人民命运共同体”的概念。 车光倩点点头道:“末将明白的,我大唐是来带着西域百姓走向更好的生活。所谓王道乐土,吊民伐罪,不外如是嘛。” 嗯,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 方重勇点点头道:“你明白这个,本节帅就放心了。近期就会给你们打造特别的信物,从明日开始伱便去军中挑选合适人手。” “得令,末将一定办好。将来节帅带着远征军抵达葱岭的时候,就可以看到末将的成果了!” 车光倩信誓旦旦的保证道。 说完便行礼告退离开了军帐。 车光倩离开后,方重勇看着手中的那份“盟誓书”,陷入到沉思之中。 基哥大概认为所有人都是狗,可以让他随意驱使。但在方重勇看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诉求,他们是鲜活的,被人摆布都是不情愿的。 类似车光倩这样的人,一定会在战争中大放异彩。他们的诉求,会一步步往上,不会停在某个地方不动。 而大唐的边界,是有限的。可以提供的职位,也是有限的。 当丘八们没有地方斩获军功的时候,那他们要斩的人,就是只能是坐在长安享乐的皇帝了。 自己一手带出来的精锐,将来真的不会变成失控吃人的怪物么? 方重勇将手中的“盟誓书”放下,长叹一声,对赵匡胤黄袍加身的无奈有了些许共情。不过想这些也没有用,西域的特别军事行动才刚刚开始,远没有到收尾的时候。 自然谈不上替基哥操心未来。 …… “呜!”“呜!”“呜!”“呜!”“呜!” 伊吾军的“军乐队”,排成长队,吹响了号角。 十人一队的骑兵,穿着五颜六色的特殊锦袍,手持长槊,笔直竖起朝向天空,列队整齐从观礼台前走过,看上去威武雄壮! 各队在行进中可以自由切换队列,动而不乱。各队合一后,又再次分散,如同行云流水。 何昌期口中虽然说伊吾军是“杂胡不过尔尔”,但实际上西域唐军骁勇善战,技战术不逊河西精锐,非常能打。那些牢骚话,不过是类似夫蒙灵察骂高仙芝为“高丽奴”的民族歧视一样,不能当做衡量战斗力的凭证。 “方大使,您看伊吾军精骑,是否雄壮?” 伊吾军军使戴休颜,指着仪仗队,略有些得意的询问道。 昨晚虽然签了“盟誓书”,以后都算是在同一个阵营里面分蛋糕的。但是谁多分谁少分,那要看自身的实力和本钱,还有所做出的贡献怎么样。 无论如何,也得分一个高下出来。 这场军中大比武,也是展示自身实力的舞台。 安西远征军与伊吾军不是一个系统的,有一较高下之意也是很平常的事情。平心而论,从视觉效果看,伊吾军这些精骑确实不错。 “戴军使这话,何某可就不爱听了。 打仗又不是在宴席时一边表演跳舞一边脱衣服的小娘们,表演得好看有个屁用,关键还是要看杀敌的时候拳头硬不硬啊! 整这些花架子,也就哄哄外行而已。这些花拳绣腿也敢拿到我们方节帅面前献宝,简直可笑!” 何昌期一脸不屑说道。 “艹!踏马的满嘴喷粉! 你有种啊!老子现在就要跟你单练!” 戴休颜霍然起身,就要过去掐何昌期的脖子! 何昌期也站起身,他力大如牛,一把抓住戴休颜的手腕,二人就要动手。 “看来,二位是不把某这个西域经略大使当回事啊!” 方重勇安安静静的坐在位置上,慢悠悠的说道。 “请方大使息怒!” 二人连忙对方重勇告罪行礼,吓得汗如雨下。特别是戴休颜,之前看方重勇跟他们商量事情挺随和的,一时间忘了这位可是朝廷派来的西域经略大使啊! 理论上,方重勇直接将戴休颜撤职,都没有什么问题,如果他不怕麻烦的话。 “坐下看阅兵吧。” 方重勇轻轻摆手,板子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看都不看此刻还面红耳赤的两人。 伊吾军的仪仗队走过以后,一排士卒,每个人举着一个穿着盔甲的稻草人走入场地,将其固定在嵌入泥土的木桩上。随后这些人便离开了会场。 片刻后,一队头盔上扎着鲜艳羽毛,身披唐军骑兵皮甲的队伍,一字长蛇从方重勇右手边入场。他们一路疾驰,整条长蛇队伍与那一排固定靶平行。 这些骑兵从背后箭壶的一口气拿出三支箭,分别选中三个离自己最近的固定靶,一箭一个!等队伍从方重勇左手边退场的时候,这些箭靶上,都已经插满了箭矢。 戴休颜瞪了何昌期一眼,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但这波是银枪孝节军表演,这支队伍是方重勇直属的精锐,他不好开口嘲讽,只得一个人在旁边生闷气。 “射固定靶啊,稍微差了点意思。” 方重勇托起下巴,喃喃自语说道。 “节帅,儿郎们都想表演个人绝活,对这些事情不上心,嘿嘿。” 何昌期辩解道。 “嗯,你说的也不无道理。” 方重勇微微点头说道。 很多谋略啊,计策啊,战阵配合啊,校场检阅的时候又看不出什么来,现在更多的都是表演性质。 果然,后面的个人表演,花活就多了起来。 车光倩骑射马背上的移动靶,瞬息之间每发必中,而且是连中十元! 还有各种骑马的时候丝滑换马,踩着马镫在马背上跳舞的; 还有骑在马上,腋下夹住短矛抛掷远处的标靶,五发五中的。 各种斗志昂扬!拼命上进! 唐军的个人武勇,确实是不同凡响,只不过匹夫之勇在战阵上有多大用,需要看有没有发挥的机会。 不是有句话叫“将不在勇在于谋”嘛。 方重勇不动声色点点头,如今军心可用,士气高昂,自上而下都想着建功立业,确实可以让车光倩带一队人马潜伏葱岭。 “让骑兵和骑马步兵干一场吧,点到即止。” 方重勇下令道。 “方节帅,谁为骑马步兵,谁为骑兵呢?” 何昌期疑惑问道,瞥了戴休颜一眼。 伊吾军只有三百骑兵的编制,显然骑马步兵只能是他们!何昌期故意问一句,就是让戴休颜难堪的。 “戴军使就勉为其难安排一下三百骑马步兵吧。” 方重勇温言笑道。 “末将得令。” 戴休颜领命而去。 等他走后,方重勇对何昌期无奈叹息道:“你演戏还能再生硬一点吗?” “演得不像吗?” 何昌期大惊失色问道,说真的,他已经非常入戏,刚才都准备真动手揍戴休颜一顿了。 “你不会以为别人真没有看出来吧?” 方重勇用关爱智障的眼神看着何昌期询问道。 …… “这就是开封渡口啊!” 方有德看着开封县外繁忙到要爆炸的运河渡口,一脸感慨的自言自语道。 沿着运河的全都是上货卸货的漕工,还有掏淤泥的河工,沿岸都有各种临时摆出来的摊位,售卖着各类商品。吆喝声与叫骂声不绝于耳。 朱全忠,就是靠着运河的商贸发家,鲸吞天下。 谁也不会想到,大唐的“龙脉”,居然是靠着人工修建的运河。 正在这时,远处一片骚乱,运河两岸,分别集结了两帮人,数量只怕不下数百。 这些人跳上密密麻麻的漕船,一个个面目狰狞,拿着长木棍互殴起来,惨叫声不绝于耳,甚至还有不少人掉到运河里面,狼狈的游到岸边。 方有德前世的时候就见识过宣武镇的“武德充沛”,如今见到百姓成群结队为了争夺什么而打群架,顿时心有所感。 真踏马是个刁民辈出的“风水宝地”啊。 (本章完) 第324章 无组织无纪律 看台下,伊吾军中三百人组成的骑马步兵,在相隔对方骑兵不过三箭之地的时候,就开始下马整队结阵。这是模拟骑马步兵,被敌军骑兵所伏击时的临阵演习。 然而,伊吾军步兵的阵型还未齐整的时候,银枪孝节军的骑兵就不顾一切冲击而至,双方都是手持木棍,彼此间你来我往。骑兵失去了速度,银枪孝节军的骑兵干脆下马步战。 现场顿时烟尘四起,只听到哭喊声与厮杀声四起,却看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不得不说,银枪孝节军这边是比较莽的。按照轻骑兵的基本战术,此番射一波不带箭头的箭矢就可以撤了。然后引诱下马的步兵朝前追击,待他们队形散乱后,再调转马头冲一次,来回极限拉扯。 几轮回合下来,骑马步兵就没多少气力了,剩下的就是骑兵无悬念反杀。 但是银枪孝节军没有玩什么套路,而是直接选择硬刚! 在观礼台上端坐的方重勇,看着眼前混乱的一幕,托起下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轻骑兵的临阵拉扯战术,不是蒙古人发明的,但他们用得最好。唐军对自身实力极为自信,实战时反倒是更注重士气与装备这一块,再说了,唐军骑兵穿的盔甲也有十五公斤左右,实在是耍不出蒙古人的那些骚操作。 银枪孝节军的骑兵一往无前,才是这个时代的常态,或者说是优胜劣汰出来的规矩。 不一会,观台下演习场地躺了一地丘八在哀嚎,多半都是伊吾军中士卒。伊吾军军使戴休颜面色瞬间难看到极点,他所挑选出来的伊吾军精锐,竟然如此不堪一击。 本想装个逼,没想到现了大眼。 事实上,银枪孝节军的骑兵也被逼停了,那些伊吾军步卒,基本上都是被对方下马后揍翻在地的! “伊吾军实力不错,胜败乃兵家常事,戴军使莫要放在心上,这不过是一场演练而已。” 看到戴休颜脸上不好看,方重勇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说道。 “末将惶恐!势必要狠狠操练军中儿郎们!” 戴休颜连忙行礼告罪,生怕方重勇找个由头给自己穿小鞋。 “那些都是后话啦,本大使还有事,就不陪戴军使观礼了,告辞。” 方重勇微微一笑,打了个招呼转身便走。目的已经达到,就没必要继续拿捏着了。 然而,他刚刚回到安西远征军大营帅帐,就看到担任“信号旗”营营主的王难得,匆匆忙忙的进入帅帐,对方重勇行礼禀告道: “节帅,我们一路前出到西州,都是稳稳当当。可是在西州补给了一番,继续向西前往安西都护府驻地的时候,却在龟兹以东的焉耆镇,被那边的安西边军给挡了下来。” “焉耆镇?是鱼海那里么?” 方重勇直接反问道,这地方他前世好像去旅游过,那时候也叫这名字。依稀记得当地还有一個面积很大的湖泊,风景优美不似沙漠中能有的,所以令人印象极为深刻。 此时唐人叫那个湖泊叫“鱼海”。 “回节帅,确实如此。不过我们没有到鱼海,在张三城守捉据点的时候就被人拦下来了。末将打探清楚了西州的情况,所以就先回来将地图与札记交与节帅。” 王难得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将其递到方重勇手里。 安西都护府的兵马,居然不给方重勇面子! 嘛,其实这也很正常,因为王难得毕竟不是方重勇,理论上说,这是平级的唐军。你没有换防文书,就跑别人驻地进行勘测侦查,被挡下来实属正常。 安西都护府那边的情况,跟北庭三州完全不同,那边的情况要复杂得多。 唐军各守捉检查也严格得多! “辛苦了,去歇着吧。安西的情况,不急于一时,本节帅到时候会处理的。” 方重勇微微点头说道。 他看到王难得有话欲言又止,于是好奇问道:“还有事么?” “回节帅,末将在路上,听到一些不好的传闻,心急如焚。” 王难得面有难色说道。 “比如说?” “安西副都护高仙芝,在四处搜罗辎重,制作干粮,听说是准备领兵前往疏勒镇达满洲(新疆喀什),想要……” 王难得不知道要怎么说下去,因为他也是道听途说的。 “然后呢?” 方重勇心中一沉,面色瞬间阴郁下来。 夫蒙灵察的谨慎与配合,给了他一种错觉,就是西域的边将都是比较好说话的。 但实际上并非如此。 很多西域边将,大概觉得方重勇的到来,是抢了本该属于他们的桃子,或明里或暗里的抵制,玩套路。安西都护府的安西军中,只怕有不少这样的人。 无论高仙芝这次是想搞什么幺蛾子,都是在给方重勇甩脸色。 事情最后不一定会闹得很大,但此风断不可长! “末将听闻,是吐火罗使者朝贡,圣人回赠了一些礼物。高仙芝便想带着部曲,护送吐火罗使者带着大唐的礼物返回吐火罗……此事本是寻常,只是听说高仙芝这次需要的辎重数量有点大,安西本地府库居然不够,还在找胡商采买。 末将以为不妥,便立刻回来通知节帅,一切由节帅定夺!” 王难得抱拳行礼道。 哈?吐火罗? 方重勇一愣,在脑子里搜刮这地方到底是哪里,来之前草草浏览过一番,印象不是很深。 他依稀记得吐火罗在疏勒以西不远,好像都是在阿富汗北部了,这可不是一般的远啊。 至于朝贡的事情为什么不经过他这个西域经略大使,那也是因为这都是礼部鸿胪寺的基本盘。朝贡事项,又恰好不是直接归西域经略大使来管的。 简单说就是:你不问这事,我们就自己办了;你要问一句,我就告诉你怎么回事,还是我们来办。 方重勇没问,所以礼部官员也故意不说,这件事就在方重勇这个西域经略大使眼皮底下,“默默的”完成了。 其实吧,吐火罗是一个地区,势力比较杂乱,只是名义上的统一。在阿拉伯人没来以前,是比较亲唐的。但当阿拉伯开始染指西域后,他们就开始朝秦暮楚起来了。 高宗时期,大唐在这里一口气册封了十几个都护府。开元时期,基哥册封吐火罗君主骨咄禄顿达度,为吐火罗叶护。虽然名义上是骨咄禄顿达度在统治吐火罗,而且兵力总和,也超过十万。 表面上看也是一方诸侯了! 但是! 阿富汗嘛,懂的都懂,一座山一个部落。治理权都是下放到地方的,叶护并没有各地的治理权。那边一个山谷一个政权,互不干涉对方,平日里松散得不得了。 要不然当年高宗就不会在这里册封十几个都督府了。 现在吐火罗国内众多势力到底是什么态度,还难说得很。因为他们也面临吐蕃人的威胁,所以自然也不排除倒向吐蕃人,最后与大唐为敌。 想到这里,方重勇也猜到高仙芝到底想干啥了。 从疏勒镇出发,穿过方重勇前世那条著名的“瓦罕走廊”,进入阿富汗北部,也就是吐火罗地界。在此地勘察地理,压服吐火罗国内的亲吐蕃势力,扶持亲唐势力。 然后在本地招募勇士当仆从军,提供部分后勤,最后全力拿下小勃律! 当然了,高仙芝也可以选择在吐火罗国内大清洗一番,然后再返回疏勒以观后效,只是最后具体如何做,那就不得而知了。 平心而论,此举不能说是在瞎胡闹,还是很符合大唐对西域治理的战略。 吐火罗虽然很穷,但是有兵可用。 压服这里,算是在葱岭以西找到了一个落脚点,可以进行下一步攻略。在西域各国之中,吐火罗的雇佣兵还是相当能打的。 可问题是,这次是高仙芝找了个“护卫朝贡”的借口打擦边球,对方明摆着想借军功,当安西的“山地之王”,不把方重勇当回事。 如果这次方重勇不能显示权威,而西域又是如此广袤,那将来他这个西域经略大使,谁还会放在心上呢? 王难得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然而以他的身份又无力阻止,所以只好风风火火回来禀告。 “走,现在就启程,必须得麻烦你跟本节帅,再走一趟龟兹了!” 方重勇长叹一声,心中腻歪得不行。 他带着王难得走出帅帐,就看到何昌期正在跟车光倩玩“剪刀石头布”,玩得挺起劲的样子。方重勇忽然想起那句“如果你毫无心机就能跟一个人相谈甚欢。相处很融洽,那么对方的情商一定远胜于你”。 果然,何老虎被车光倩耍得团团转都不知道啊。 “带上银枪孝节军中最精锐的破阵营,我们现在就去龟兹!” 方重勇面色平静对着何昌期下令道。 “大军不是去西州修整么?您不是说还要打造一些爬山的装备么?” 何昌期一脸愕然看着方重勇询问道。 西州是高昌国故地,生产力相对发达,物产丰饶不说,田里还普遍种植大名鼎鼎的“高昌棉”。安西远征军到了西州以后,要准备一批棉衣,才敢翻山越岭不惧严寒。 怎么能一口气莽到疏勒去呢? “那是后面的事情,不要聒噪,我路上跟伱说。” 方重勇忍不住呵斥了一句,直接朝着营门外走去,他要跟夫蒙灵察打个招呼再走。下一步,安西远征军主力便要前往西州,而他则是要去龟兹找高仙芝算算账。 …… 自运河边的开封县开埠以来,商业日兴,人口日渐增多。漕工、船夫数以千计,运河两岸商铺云集。 如今国家承平日久,汴州农田不足以养活家中多余人口,故而青壮多聚集开封渡口讨生活。时间一长,各种“行会”便逐渐兴起。 做生意的有“商行”;渡口边卸货的有“漕行”;甚至还有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打行”。 方有德目睹之怪现状,便是两个不同的“打行”,纠结人手争夺地盘,收“保安费”,当地人都已经见怪不怪了。 汴州之地,虽然商业发达,农业也还可以,但是……除此以外,可以做的生计不多,这里毕竟还不是长安啊!所以本地民风奸猾,好勇斗狠者少,唯利是图者众。 别看这些打行的人打得凶,那都是为了钱。打行里的人,都是根据“契约”进来的,今天在这里混,明天可能就跑河对岸去了。 男人无所谓忠诚,之所以忠诚,是因为背叛的筹码没给够。 这个道理在汴州可谓是深入人心了。 因为朝廷治理的失位,运河管理人手欠缺,都水监总共也就一百多号人,管理全国成百上千的河流,所有的治理都是停留在纸面上,说说而已。 方有德以前不知道,如今亲眼所见汴州渡口之混乱,才明白太宗所谓的“少官减政”,基本上就等于是放任自流。 脚踩西瓜皮,滑到哪里算哪里。 “阿郎,你不是大将军吗?把这些人都抓起来当兵吧!” 运河岸边,方来鹊忽然指着打完收工回家的那群打手说道。 “嗯,确实。” 方有德微微点头说道,一脸深思的模样。 第二天,他就来到汴州府衙,趾高气扬的要汴州刺史薛江童,给自己修一个宣武军节度使的衙门。 方有德现在可是进了凌烟阁的人啊!地方官员谁敢怠慢他啊! “刺史世家”出身的薛江童不敢怠慢,对衙门周围的屋舍下了“强拆令”,命这里的百姓三日之后必须离开,否则就派人强拆了。当然了,他在州府开封城内又划了一块地给那些人重新建房子。 至于建房款,对不起,那是没有的,因为这次强拆不是为了官员的生计,而是“官府”的事情。 唐律规定官员拆别家的房子,建自家宅子要赔钱赔地,可没说官府修衙门征地,要给征地款啊!在城内重新划拨一块地给那些人重建屋舍就已经是皇恩浩荡了,不服就去长安告御状吧! 不仅如此,薛江童为了给足方有德面子,还在黄河岸边专门修了一个渡口,给方有德“编练水军”,作为宣武军,也就是运河巡检执法队的训练基地。 并且拨出运河税收的专款,给方有德招募士卒,定员三千,按每个人五十贯的募兵标准,充足拨款,逐月拨付,一年内付清。 衙门还没建立起来,方有德就在汴州府衙门前挂出了招募勇壮的牌子。 由于待遇优厚,前来应征者不计其数。然而当方有德把宣武军的军法与规章制度挂出来以后,应征者立刻就走了一大半。 “第一条,入宣武军者刺面,一日为军,终身不得脱。” “第二条,得胜而死将者,队正以上皆斩;败而领军还者,队正以下皆斩;将失其军,杀无赦!” “第三条,节度使与兵将同吃同住同俸禄,军功不分级,且只以军功论赏。” “……” 看着这一条条让人头皮炸裂的军法,那些想进宣武军摸鱼的年轻人瞬间打了退堂鼓。 很多人心中都有一个疑问:汴州又不是什么边镇,也没有什么仗要打,有必要把军法制定得如此严苛么? 然而很快,在众人惊诧的眼光中,一个又一个身材魁梧,孔武有力的汉子,咬了咬牙陆续走进汴州府衙,参加宣武军节度使方有德主持的“面试”。 如今田亩越来越养不活多出来的人,宣武军的军法虽然变态,但他们的俸禄……真给得太多了!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话到什么朝代都管用。 宣武军建立,对外公开募兵的消息传开,来自汴州,甚至相邻州县的青壮都慕名而来。 方有德选拔了三千壮硕者,后又裁汰了其中两千人,打散了以百人为一队,驻扎沿运河各渡口,归各州府衙听用,不属于宣武军编制。剩下的一千人,为宣武军士卒,他又从里面选拔了三百最骁勇者,建立一营精兵。 名曰:控鹤。 (本章完) 多嘴问一句(更新下午送到) 多问一句,你们确定要看唐军的西域攻略么? 从各方面汇总的信息看,我确信很多人对这一段历史,还有对应的地理知识,缺乏基本概念。 甚至可以说什么也不知道。 这就意味着我如果要把故事说清楚,就得有很多旁白解释,节奏不可能快。 因为很多靠谱的资料,都显示唐军的操作,还有当时的地理环境,是相当炸裂的,绝不是随便说两句就能概括,得一五一十的说明白。 本来大众群体对此就很不是很懂,然后还有一些其他写盛唐的作品(不乏热门作品),在那里胡写乱写误导读者,所以普通人对这一块的认知是非常混乱的。 比如说怛罗斯之战,唐军就有极限操作,在今人看来不可想象。大唐在西域边陲的战略与部署,也跟普通人所预想的完全不同。 你们要是不相信我写的,那这一块我就干脆不写了,让小方在西域练练手就回归河西走廊。很多考证过的史实是非常离谱荒谬的,爽文都不敢那样写,看上去像是假的,但极有可能现实就是那样。 不要嫌节奏慢,不要跳章,不要一目十行的看。没有一个场景是水字数的,都在推动剧情,都是干货。 《盛唐挽歌》多嘴问一句(更新下午送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325章 你竟沦落至此 热!真踏马热! 方重勇带着三百银枪孝节军骑兵,马不停蹄的从伊州赶往西州,在州府高昌城内稍作休整后,又沿着“银山道”前往焉耆镇。 方重勇发现好像高估了自己对于恶劣天气的容忍度。不断吸入灼热的空气,让他感觉身体快被烤熟了,无时无刻不想着喝水,却又不能频繁喝水。 不仅如此,他还必须得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以免汗液蒸发太多导致脱水。 如果不是为了着急赶路,压根不必这么折腾! 不到西州,不知道极限沙漠气候有多恐怖!跟西州可以热死人的天气比起来,敦煌那边的沙漠都有点可爱了。 毕竟,《西游记》中火焰山的原型就是西州,地上可以煎鸡蛋的那种!不热才怪! 果然还是草率了啊! 方重勇在心中把频繁搞事情的高仙芝骂了个半死!要不是这个比喜欢搞事情,他至于要昼夜兼程在沙漠里赶路么? 然而方重勇一行人还未抵达天山银山道的时候,就已然人困马乏,无法继续前进了。他们不得不在一个叫鸐鹆镇的地方休整,补充水源。 鸐鹆镇坐落在一个几条小河沟汇聚之地的山丘上,这里有一個唐军戍堡。周边地形非常复杂,山丘林立,还有少量平原和梯田。 方重勇已经提前得知,根据安西军中编制,该戍堡应该有四十八名士卒。该镇的镇将,要负责管理周边九座烽火台,五处固定哨,还有一处麦场。 除此以外,还要想办法维持戍堡的日常补给,以及屋舍的修缮保养。 其管理范围之大,繁杂事务之多,兵员之少,令方重勇瞠目结舌,难以置信。 大唐不当人的时候,那是真不把人当人看。女人当男人用,男人当牲口用。 鸐鹆镇内只有十几户人家,没有修围墙,都住在戍堡周围。而这座位于山丘上,离山丘下水源地颇远的戍堡,长宽大约相等,目测三十米左右,有两层楼高。 戍堡外有一米多高的土墙,围起来的除了戍堡外,还有六七间石头垒起来的屋舍,似乎是用来囤积粮秣还有养马的。 戍堡上也有烽火台和四座箭楼,堪称是一个超小型的城堡,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三百银枪孝节军牵着马爬上山丘,看着这座矗立在关键要道旁的唐军戍堡,都有些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这座山丘少说也有七八百米高,虽然挨着水源,地形也不陡峭,但上山下山挑水却是个麻烦事。 山丘上还开辟了农田种植青稞,四周都没有水源,需要靠人力从山下挑水上山灌溉。 平日里这山丘上的人是怎么生活的? 银枪孝节军的丘八们面面相觑,不能理解。 披坚执锐,战场拼杀的丘八们只是生存状态很危险,打起仗来朝不保夕而已。 但他们却总能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或高官厚禄,或马革裹尸而还。 而眼前这一幕,才是真正的苦寒之地,才是西域边军的常态。 编制本来就只有四十八人,还有不少人出去巡逻了。值守的镇将一看有大队人马上山,立刻下令关闭院门,派人去烽火台上随时准备点火。 做完这些之后,这位镇将对着戍堡下面土墙外面的银枪孝节军喊话道:“你们是哪一部的唐军,可有鱼符与军令?来鸐鹆镇所为何事?” “老子是圣人直接管辖的银枪孝节军,某身边这位是西域经略大使,你们还不快把好酒好菜拿出来劳军!” 何昌期对着城头谩骂道。 “不得无礼!” 方重勇低声呵斥了何昌期一句,对城头喊话道:“某便是朝廷委任的西域经略大使方重勇,路过鸐鹆镇戍堡,找你们讨一点水喝。” 喝水其实山下就可以解决,不必上山找茬。方重勇来此地,只是想看看西域边陲唐军,平日里过的是怎样的生活。 北庭都护府旗下的唐军,驻扎都非常集中,生活条件也很不错,并没有差河西走廊的唐军多少。可是从这个戍堡开始,就是安西都护府的兵马了,它便是焉耆镇的前哨站。 随便看一看,就知道安西那边的生存条件比北庭差了不少。 很快,土墙上的院门打开,一个身材瘦小的安西军中年军官走上前来,非常谦卑的单膝跪下,对方重勇抱拳行礼道: “鸐鹆镇镇将封常清,拜见方大使!吃食与饮水,末将这便去准备,请方大使与银枪孝节的各位同袍入戍堡休息。” 封常清? 他怎么混这么惨啊! 方重勇压住心中的疑惑,连忙将其扶起来,一脸感慨说道:“你竟沦落至此!” 嗯? 身材瘦小,又晒得皮肤红黑,看起来颇不起眼的封常清,有些疑惑的看着眼前这位名震河西的年轻节度使,搞不懂对方这是想干啥。 他以前压根就没见过对方好吧! 一时间气氛有些莫名的尴尬。 方重勇回过神来,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失态,将封常清扶起来,拍了拍他身上的灰尘问道:“某听闻高仙芝高副都护身边有一佐官,精通谋略策划,名叫封常清,难道你与他只是同名?” “回方大使,那便是在下。 某之前……得罪了高副都护乳母之子,安西军十将郑德诠,被发配到此担任镇将。” 封常清神色黯然说道。郑德诠在安西军中名气很大,又看他不顺眼,便随便找了个由头,向高仙芝打小报告,将封常清踢出了龟兹城。 “让副镇将接替你的位置,以后你就在本大使身边听用,参谋军机。” 方重勇拍了拍封常清的肩膀,一脸热切说道。 诶? 方重勇身后的王难得、何昌期、管崇嗣等人全都惊呆了,就连见惯了方重勇行事不拘一格的阎朝,也搞不懂这位“河西麒麟”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这……” 封常清颇有些犹疑。 他从军时间很晚,三十岁才进入安西军中,而且高仙芝根本不要他,是他哭着喊着求着要对方接纳,才能到高仙芝身边当亲兵。 结果因为得罪了高仙芝的亲信郑德诠,所以被打发到了这里。现在方重勇让他脱离安西军编制,虽然对于高仙芝来说只是一句话的事情,但旁人会怎么看待自己呢? “银枪孝节军是圣人亲军,可以随意在西域边军中挑选合适人选,封镇将不必多想。你在高仙芝身边是什么官职,到本大使身边,还是一样的。” 方重勇从腰间掏出银枪孝节的金制鱼符,在封常清面前晃了一晃,一脸自信昂扬。 “末将听命!” 封常清知道事情已经无可更改,连忙起身抱拳行礼。心中七上八下的,不知道这到底是福是祸。 “本大使的军服,先给伱穿上,把你身上那件安西军的破军服脱了吧。” 说完,方重勇就要脱掉身上穿着的黑色军服,阎朝连忙急切上前拦住他,小声劝说道:“方节帅,您换衣服就大可不必了,末将把军服脱给封将军穿,无碍,无碍的。” 说完还给何昌期使了个眼色。 “是啊是啊,方节帅,您把衣服换给封将军穿,我们谁还敢跟封将军说话啊,这对封将军也不好呀。 要是阎将军的军服不合身,脱末将的也行啊!” 何昌期也开口劝说道。 “你们说的不无道理,阎将军,那就换你的吧。” 方重勇微微点头说道。 “对了,张三城守捉的镇将是谁?” 方重勇忽然想起这一茬,眯着眼睛询问道。他猜测封常清既然是在安西军中,应该知道些许内情。 听到这话,封常清面色数变,然后压低声音道:“张三城守捉的守捉使,正是郑德诠。” 一个守捉大概七百人到两千人之间,具体看兵力部署。高仙芝安排自家人卡龟兹镇外围这个点,确实是高明得很,也不算是“任人唯亲”。 十将,本身就在军中管理千把号人,他这么安排,旁人也是无话可说。 “那焉耆镇呢?” 方重勇又问了一句。 “焉耆镇的镇将是李嗣业,此地驻扎的还有他麾下三千陌刀军。” 封常清老老实实的答道。 “这么多年过去了,老李没升官啊。” 方重勇若有所思的自言自语了一句。 这些年其实大唐边军高层在西域也是一个萝卜一个坑。 因为所掌控的地方基本上没变,所以边军高层如果不外调,想升上去很难。当年在沙州的时候,方重勇就知道李嗣业是陌刀军的军使,现在还是这职务。 当然了,李嗣业现在从龟兹城外放到焉耆镇,名义上的职务没变,实际职权还是有所提升。焉耆镇水草丰美,兼有农耕,旁边还有个大湖可以吃水产,实在是比待在龟兹城舒服多了。 方重勇记得,前世的时候,焉耆镇的博斯腾湖,是中国最大的有机鱼生产基地之一,拥有丰富的鱼类资源。在这个地方当镇将,真的很润啊! 安西四镇的利益分配,确实很有意思! 方重勇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让封常清交接军务,让跟随的几个将领负责补充了饮水,在鸐鹆镇休息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便全军开拔,由封常清担任前军向导,领着三百银枪孝节军穿过“银山道”的第一座碛:礌石碛。 三百人走了一天的路,逐渐升高的地势,两边都是带着孔洞的怪石,不是黄沙就是石头,道路两旁的石头像是刀削一样,笔直笔直的,跟当初走过的莫贺延碛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这一路上,除了干旱外,方重勇感受到了地理上难以克服的困难。 所谓的“碛”,就是一种延绵的山脉有不规则道路的地形。其“山”间很多石头都被风吹出了孔洞,且周围寸草不生。 这是一种介于戈壁与沙漠之间的地形,不易攀爬,但可以穿越。在西域,“碛”往往就是将两个区域之间分开,却又没有完全阻断的地理隔离带。 开疆拓土,就意味着要想办法克服这些阻碍。 “距离银山馆,还有多远?” 方重勇指着已经在往低海拔而去的山路,对封常清询问道。银山馆很有名,是周边最重要的一个补给绿洲。 银山馆是贞观时期就建立的一个驿站,也是西域数量不多的驿站,屯田有七八十亩的样子,同样也是周边有一个规模极小的戍堡。 “我们马上就要进入银山碛,还有一天路程到银山馆。沿着这条路走继续走,过了银山馆继续向西,不远处便是吕光馆,再往西,就到了张三城守捉的驻地,城池修在一座山丘上。 翻过山丘便是焉耆镇的大片绿洲平原还有焉耆湖。” 封常清用马鞭指着前方起伏不定的山路说道。这一路夜晚都不能休息,需要马不停蹄的赶路。 “明白了!” 方重勇微微点头,对何昌期下令道:“继续赶路谁都不许停,你去队伍后面监督,有掉队的人帮扶一下。” “得令!” 等何昌期下去后,方重勇忍不住摸了摸自己额头上的汗水。他已经很注意散热透气了,但这酷暑的天气,一般人真扛不住。 “节帅,要不要扎营?” 段秀实策马上前询问道。 其实不光是方重勇一人难受,整个队伍都在接受高温的考验。只有习惯这种气候的封常清保持镇定,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士气可鼓不可泄,传令下去,加快行军速度,绝对不许停下来休息!” 方重勇咬着牙强调说道。 他们这支队伍,就这样承受住了烈日下的烘烤,一路不停终于抵达银山馆。在此补充了一下水源,又继续上路,经过一天一夜的跋涉,终于抵达了张三城守捉的驻地。 这个地方卡得非常巧妙,正好拦住了焉耆镇通往西州的道路。 张三城守捉的西面,也就是山丘下面,就是大片开垦出来的,靠着北面山川雪水灌溉的农田,农田的南面则是焉耆湖(博斯腾湖)。 每一个要从西州前往焉耆镇的人,都必须经过张三城的大门才可以通过,否则就只能冒险翻山,风险极大不说,还不能拖运辎重。 张三城外,已然形成了一个小型的市集,方重勇他们抵达的时候正好太阳快要下山了,那些小商贩们正在收摊,一派繁忙景象,这些人当中很多都穿着迥异于大唐百姓的服饰。 布料鲜艳的衣服,都是些翻领、对襟、窄袖的款式,还有不少人缀宽阔的锦带,还有那些若隐若现的奇怪货物,看上去一派异国景象。 这里远比沙州要更加“开放”,或者干脆说,这里本来就是西域小国的地盘,只不过当年被太宗派兵给灭掉了而已。国家虽灭,文化与习俗却长存,自然比不得中原。 当然了,那时候的焉耆国,与现在的焉耆镇,地方是一个地方,风俗只怕也不完全是当年的习俗了。 “王难得!” 方重勇高喊了一声。 “末将在!” 王难得策马上前,对方重勇叉手行礼道。 “去张三城守捉,把当初拦着你们不让你们过去的主将,带过来见本节帅。 如果有人敢违抗军令,就亮出银枪孝节军的鱼符! 如果还不听命,直接杀!本节帅给你撑腰!” 方重勇将腰间鱼符递给王难得说道。 “得令!” 王难得接过鱼符,咧嘴一笑,露出一丝微不可查的狰狞。 (本章完) 第353章 目中无人 柘枝城在葱岭以西的西域诸国当中,算是首屈一指的大城。其城池周长数十里地,集中了石国大部分的财富,日积月累颇为可观。实际上,石国向来被中原以柘枝来称呼,这座城来头极大。 柘枝的历史,可比石国这个称谓要久远多了! 此时此刻,高仙芝坐在石国国王的宝座上,环顾着这个带着拜占庭建筑风格的王宫大殿,又瞥了一眼扶手上镶嵌的宝石,心中暗暗鄙夷。 妈的,居然把宝石镶嵌在石头座椅上,那就只能挖掉以后带走了。 蛮夷就是没见识,要是做一个沉香木的龙椅,再往上面镶嵌这些宝石,整个椅子只怕要价值连城! 区区西域小国的国王,也就这样了,还真不如西域唐军的统帅那么潇洒自在。 “高副都护,西域经略大使派人送来军令,请过目。” 副将席元庆将一個用火漆封口的羊皮袋,交给高仙芝过目,随即退到一旁。 平心而论,席元庆觉得现在高仙芝办的事情,实在是有点“过于大胆”。但鉴于他们这一路都捞足了好处,石国国库里的宝石,多到他们的口袋装不下!所以全军上下都没什么怨言,也不觉得有什么风险。 反正出了事情,都是高仙芝在前面顶着。 “嗯,你带两千人,明日向东沿着河道出发,攻打怛罗斯城。打下以后,在此地安营扎寨。” 高仙芝将方重勇派人送来的军令揣入袖口,然后一脸轻快的对席元庆说道。 这波出征可谓是顺风顺水,就连最担心的那个问题,如今也不再是问题。方重勇不但没有追究他劫掠柘枝城的罪责,反而授予全权处理石国之事的专断之权! 这个权力可不小,如此一来,便意味着高仙芝擅自处理石国战利品的行为“合法化”了。 他本来留着怛罗斯城不打,就是想给方重勇留点战功,没想到这位西域经略大使是真的有心胸有气度。 “抓到石国王室的人,该怎么处理,不用本帅多言了吧?” 高仙芝不动声色的询问道。 席元庆微微点头道:“末将绝对会把事情办得滴水不漏。” 抢了钱的人,总是做贼心虚的,无法心安理得的面对债主。 石国王室一脉死于兵祸,那不就意味着柘枝城国库里的东西,都是“无主之物”了嘛。 财宝既然无主,那自然是“有德者居之”! “嗯,把国库里的财宝,挑一些最上乘最耀眼的,送到北庭那边,让方大使掌掌眼,看这石国的宝石是不是真的浪得虚名。” 高仙芝淡然摆手说道,此刻的模样就好像他已经成为了西域之主。 “末将领命!” 席元庆大步走出这美轮美奂的石国王宫,回头看了一眼那高大巍峨的宫城,心中不由得感慨万千。 都说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没有本事守城,干嘛把城池建这么大,建这么好呢? 这下如愿了吧,全都便宜了别人! 来到街上,正好有一队丘八,用绳子捆着十几个年轻妇人,往城外军营里去。他忍不住皱了皱眉,想开口训斥一下,忽然想起自己前两天也睡过石国的美妇人。 说真的,那身段确实挺妙曼的。一边反抗着,嘴里说着听不懂的突厥语;一边身体又诚实的迎合。对比反差下,当真美到极致。 席元庆叹了口气,自己吃好了,肯定也得照顾弟兄们也吃饱,要不然以后谁给你鞍前马后效命呢? 他对着那些嬉皮笑脸走过来的丘八们粗鲁的挥了挥手,示意这些人快滚! 一鼓作气拿下石国,唐军军心已经散了,丘八们都想着快点回归龟兹镇享福。若是再遭遇到什么变故,那要如何应对才好? 席元庆摇了摇头,无奈朝着城门外走去,打算整顿本部兵马,然后向东出征怛罗斯城。 打完这一仗,就可以拖着石国成山的宝物返回了。只有回到本镇,此番出征的战果才算是落袋为安。 …… 伊犁河谷的八卦城郊外,方重勇亲自下田里栽种冬麦。有他作表率,自然不缺耕田的人。 如今受到“感召”,向往大唐户籍的西域各族百姓,很多都是慕名而来在八卦城定居。方重勇一边让他们入城,在城内安排屋舍,以工代赈建房修路。一边在此均田,每人五十亩,编户齐民,采用河西那边常有的军屯模式。 方重勇在这里屯田建城,是安西远征军的将士们没有料到的,不过他们倒也没有什么怨言。因为这些他们开垦出来的“官田”,所有权都在他们自己手里。 官府招募百姓在这里屯田,所交地租,有一部分是给他们的。当然了,有年限的制约,不是子子孙孙无穷匮的模式。 既然有好处,那自然是有积极性。 方重勇下地耕作,技术很烂,回头还需要返工。只不过有统帅带头,屯田的事情就比较容易推进,并不是说缺方重勇那点劳力。 八卦城附近的屯田有条不紊的推进着,直到这天忽然起了大风,天气明显转凉,已经是深秋时节了。 方重勇没有继续在田里“作秀”,而是回到府衙书房里规划下一步的战略要如何执行。 伊犁屯田,一来是将唐军的后勤补给线,搬运到碎叶镇东面的边缘,节省了至少八九百里地的运输路程。二来嘛,也是麻痹某些势力,比如黑衣大食,比如说突骑施在碎叶的残部,比如说某些游牧势力。 这些都是方重勇此番经略西域计划的第二阶段,必须要完成的准备工作。 正当他在地图上做标记的时候,何昌期面色焦急的走进书房,在方重勇耳边小声说道: “节帅,车光倩派人回报,说高仙芝已经拿下怛罗斯城了,他亲眼所见唐军在城内烧杀抢掠。 据说高仙芝部将席元庆,还将石国王室一脉秘密抓捕,屠戮殆尽,并对外公布说他们是死于战火。 但好像石国王子提前跑路了没有被抓到,这会不会影响节帅的计划呢?” 高仙芝果然是心狠手黑啊! 方重勇心中感慨,却又只是轻轻摆手道:“罢了,只当不知道这件事,目前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方重勇知道自己布下的这个局,其实并非万无一失,说穿了不过是基于预判的阳谋罢了。 如果高仙芝一路强无敌,在奔袭千里,翻山越岭,又在石国一路打砸抢,丧尽本地民心的情况下,还能吊打黑衣大食十几万大军。 那么也该活该他成为西域之主。 真到那一天,方重勇这个西域经略大使,传出去的名声,就是个只会在伊犁屯田,压根就不会打仗的娘们了。 活脱脱贪生怕死的小丑一个! 到时候不用基哥调令,方重勇自己都会上书要求撤了自己的职务,交由高仙芝主持大局! 所谓德不配位,必遭其咎,便是这个道理。与其等别人把你赶下台,还不如知情识趣早点跑。 何昌期等人的担忧,其实也源自于此。 他们之所以会担忧,是因为这些人并不明白石国对于黑衣大食究竟意味着什么。 石国是黑衣大食呼罗珊行省的东面门户,以及资源丰沛,财源广进的风水宝地。地理环境之优越,在西域是不多见的。 高仙芝的行为,就跟在一户人家院子里面放火一样。这家主人但凡有点实力,都不可能坐视不理。 大食国刚刚经过什叶派大起义,白衣大食败退到了西班牙,黑衣大食当政。正是要打响自己的名号,干一番大事业的时候。 他们又怎么可能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呢? 与其说黑衣大食是要帮石国王室“主持大局”,还不如说是对方给了他们干涉西域局势的绝佳理由。高仙芝的行为,让葱岭以西各小国瑟瑟发抖,相信黑衣大食的帮手不会少的。 这是方重勇判断高仙芝在石国要栽跟头的依据。当然了,这些现在说出去也没有人信。 看到何昌期还是一脸忧虑的模样,方重勇无奈问道:“你是想当螳螂,还是想当黄雀?” “节帅,谁会想当那个被人收拾螳螂啊? 可是,高仙芝已经快把戏演完了,那我们还演什么呢?” 何昌期无奈问道。 方重勇摆了摆手说道: “高仙芝的人马,来的时候,都是轻车简从,只带干粮。他们的路线,可是翻越了高耸的山脉,道路十分崎岖难行。 但是,回去的时候,从石国抢来那么多的金银珠宝,都是很占重量的,肯定不能肩挑手提去爬山,原路返回龟兹镇对吧? 所以高仙芝他们必定是向东先走白水城,再走怛罗斯,然后到碎叶镇,跟我们会合。 你以为这个行军过程中,黑衣大食会不打他么? 之前他们就带着干粮,来去如风想跑就跑。现在拖着大车,还跑得掉么?” 方重勇面带冷笑反问道。 兵法有云:避其锋芒,击其惰归! 明明白白写在兵书里面! 黑衣大食的骑兵,速度也是不慢的。从安息国出发,抵达石国柘枝城并不需要花多长时间。 他们之前没来,是时机没到不肯出兵,而不是一直在赶路。黑衣大食的骑兵真要来了,绝对快如闪电,行军速度超乎想象! 方重勇相信黑衣大食呼罗珊行省的军队,只怕早就已经完成总动员,就等着出兵呢! 那些人不是不知道利用这个绝佳的时机,而是在等待着高仙芝和他麾下的安西军最疲惫,最麻痹大意的那一刻再动手,然后再一击必杀! 历朝历代,军队带着劫掠来的宝物回归的时候,也都是最危险,最容易被偷袭的时候。 高仙芝越是接近那个高高在上的巅峰,他就越是离万劫不复越近。 “节帅,您这意思,我们是要在黄雀叼走螳螂的时候,当一个猎人么?” 何昌期对着方重勇比划了几下。 “本节帅可没那么说,一切都是你的猜测。” 方重勇哼哼了两声,没有直接确认,却也没有否认。 忽然,何昌期眼角余光看到门缝外面,有一道紫色的倩影。于是他对着方重勇露出暧昧的笑容,双手抱拳道:“节帅,好像那位圣女又来找您求调教,末将就不在这里碍事了。我去把院子里的闲杂人等都赶出去,节帅要办什么事情随意。” 说完,何昌期如同透明人一样从书房后门离开了,压根就不跟那位拜火教圣女碰面。 “进来吧,屋外风大!” 方重勇对着门喊了一句。 听到这话,虚掩的房门被推开,一身紫色锦袍的金丝凯亚面色纠结走了进来,跪坐在软垫上,对着方重勇行礼道:“那天冲撞了方大使,今日特来致歉,请大使不要介意。” 她脸上还带着泪痕,显然并非为致歉的事情而来。 “罢了,都是些许小事。 圣女今日前来找本大使,所为何事呢?” 方重勇揣着明白装糊涂问道。 “其实,只是想问一问……” 金丝凯亚咬了咬嘴唇,继续说道:“我只是想问一问,怛罗斯城被高仙芝攻克,是不是真的?我的家人都死于战乱,是不是真的。” “真的,但又不全是真的。” 方重勇将手里的地图卷起来放好,正色说道。 “何为不全是真?” 金丝凯亚眼中闪过一抹光彩。 “你的家族几乎死于战乱是真,但你的兄长似乎逃过一劫,如今不知所踪。” 方重勇面色平静说道。 “那……真是太好了。” 金丝凯亚松了口气,若释重负。 “如今伱有家不能回,四处漂泊也不是个事。不如这样,本大使派人送去你长安,入皇宫,陪伴圣人如何? 既然你恨高仙芝,那么借着圣人的力量,说不定还能报仇。 当然了,你要是心甘情愿给我做妾,我也接受。但是指望我因为你而报复高仙芝,那是不可能的。 本大使要玩弄你易如反掌,只是没有那个必要,你明白我说的是什么意思了么?” 方重勇微笑问道。 “不必了,我想冷静一下,谢谢方大使的好意。” 金丝凯亚勉强一笑,走到方重勇身边,俯下身亲了一下他的侧脸。 她凑到方重勇耳边低声说道: “方大使,您对女人还真是很温柔呢,如果您什么时候要我侍寝,就派人知会一声吧。 这是不附带其他条件的,就像那天我看到你和你那位宠妾一样,我全都看到了哦。 她能做的事情,我也能。” 说完,金丝凯亚便提起裙摆,如同蝴蝶一般飘然而去。 等她走后,方重勇摸了摸自己刚才被亲的那边脸,无可奈何的摇头失笑道:“当美人计失去了计策,就只剩下美人投怀送抱了,世上自作聪明的人何其多也。” (本章完) 第326章 革命不是请客吃饭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松手!疼!松手啊!” “饶命,饶命啊,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啊啊啊啊啊啊!” 城门处传来不停歇的惨叫讨饶声,王难得揪住一个穿着安西军军服的丘八,死死抓住他的长发,用力在地上拖拽! 那人疼得哇哇叫,连滚带爬的跟在王难得身后,模样十分狼狈。 而几十个张三城守捉的唐军士卒,都端着臂张弩,结阵瞄准着王难得的背影,投鼠忌器不敢射击。眼前的一幕实在是太具有视觉冲击,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守捉使,像条狗一样被人揪住求饶,让他们吓得不轻。 当然了,他们不敢轻举妄动还有个重要原因,就是银枪孝节军这边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披挂上马,准备冲阵了。很明显来者不善的样子。 只要方重勇一声令下,一场唐军之间的内讧就不可避免! 王难得将那人拽到方重勇面前,一脚将其踢翻在地,将其踩在地上。此人半张脸都在沙子里面,疼得眼泪都出来了。 “节帅,这家伙就是郑德诠!当初就是这个龟儿子拦着,不让某麾下信号旗的兄弟去焉耆镇。 说话口气还嚣张得很!” 王难得一脸煞气说道。 对于唐代的丘八来说,永远不要低估他们搞事情的能力;当然了,也永远不要高估他们的道德下限。能用刀子的时候他们绝对不动拳头,能动拳头的时候他们绝对不动嘴皮子。 方重勇轻轻摆手,王难得这才将脚从郑德诠背上挪开,站到他身边,手放横刀刀柄上。 “你一個小小的张三城守捉镇将,是谁给你的胆子,让你阻拦银枪孝节军的斥候过境的?” 方重勇伸手拍了拍郑德诠露在外面的脸询问道,语气冷漠中带着质疑。 郑德诠刚刚想伸手把身体支棱起来,王难得一脚踩到他背上,大声呵斥道:“老实点!谁让你起来的!回答我们节帅的问题!” “你们是谁?凭什么抓我?我要见高都护!等高都护来了……” 郑德诠还想再说,却发现王难得的脚已经踩到他后脖子上了!现在自己整张脸都在沙子里,就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去把那些持臂张弩的丘八都给本节帅叫过来。” 方重勇对身旁的何昌期说道,并没有让王难得松开脚。郑德诠被整到这个程度都不肯说出内情,必定是有所依仗听命行事,而不是他本人肆意妄为。 如果不能在此立威,那自己在安西都护府就没什么威信可言了。 本想留此人一命,看来为了震慑安西军,杀鸡儆猴,不得不拿这个人开刀。 可惜了。 方重勇心中暗暗叹息,做人就是这样,霹雳手段显菩萨心肠。想在西域办成大事,那就不能有过大的杂音,更不允许唐军中有人跟自己对着干。 郑德诠未必有大罪,就算有罪,也是罪不至死,可谁让他运气不好呢? 不一会,更多的张三城守捉的士卒出来了,而刚才手持臂张弩的亲兵,也被何昌期喊了过来,一个个都紧张得手握刀柄,又不敢造次。 “某乃是朝廷任命的西域经略大使方重勇,总揽安西北庭的政务军务。之前你们不让其他唐军部曲过境,究竟是谁下的军令?” 方重勇环顾一众士卒,面色平静问道。气势逼人,不怒自威。 “回方大使,是,是他下的军令。” 有个胆子大的士卒,指着趴在地上,后脖子被王难得踩着的郑德诠说道。 “安西都护府的军令,你们手里有么?有就去城里拿。” 方重勇一脸冷漠下令道。 众人面面相觑,这玩意他们没见过啊,都是听郑德诠的吩咐。其实这也是常态,很多时候基层丘八,都是听上头怎么说他们就怎么做,压根就不知道军令这种东西。 “去个人,把张三城守捉的将校都给本节帅找过来。” 方重勇对何昌期吩咐道。 不一会,事情彻底闹大了,一个二十多岁文官打扮的年轻人,领着一众丘八出来了。他看到方重勇之后微微一愣,显然是见过方重勇的,随即叉手行礼询问道:“可是方节帅当面?” “正是本人,伱是何人,看样子不像是行伍出身。” 方重勇面色疑惑问道。 这家伙细皮嫩肉的,怎么看怎么不像安西这边的丘八!说他是副守捉使,也没人信啊! “在下是安西都护府节度判官李栖筠,在焉耆镇公干。某恰巧在张三城守捉查验公函,尚未返回焉耆城,不知道方节帅如此大动干戈……所为何事呢?” 李栖筠也是搞不懂方重勇想干啥,他并不是安西本地人,而是长安委派到这里的官员,赵郡李氏西祖出身,定著六房之一,家世煊赫。 李栖筠受朝廷委派来此,一半是帮高仙芝做事,另外一半,也有监视高仙芝的意思。 节度判官是节度使幕府内的官职,是唐代特派担任临时职务。一般都是官员本人奏请外放,辅佐节度使掌管文书事务。 因为这个时代,不存在节度使造反,所以节度判官都是朝廷直接任命。 而中晚唐的时候,就不一定是这么回事了。那个时候的藩镇,根据性质不同,有的是朝廷任命,有的则是节度使直接在本地聘请。 “张三城守捉拦截我麾下直属部曲过境,本大使正在查验这一道军令是谁下的。李判官是安西都护府里的僚佐,你知道这件事么?” 方重勇语气不善的询问道。 李栖筠想了想,轻轻摇头道:“闻所未闻。” 他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只不过不想蹚浑水,也不想替高仙芝遮掩。 “听到了吧,你还有何话说?” 方重勇看着狼狈趴在地上的郑德诠质问道。 “某……某要见高都护!” 郑德诠十分硬气的回答道,现在说什么都没用,等高仙芝来了,他就解套了。 “段十将,你说说看,唐军军法之中,假传军令是什么罪?” 方重勇询问身边带着面具的段秀实道。 “回节帅,无故假传军令者,杀无赦。” 段秀实用冰冷的语调回复道。 什么叫“无故”呢? 因为有时候打仗所采用的计策,常常连自己人都要骗,或者迷惑隐藏在军中的敌军间谍。这种情况下假传军令,就只是战争策略而已,战后无需问罪。 而“无故假传军令”,最典型的例子就是某部要坚守阵地,但主官怕死,说上面命令所部撤退,结果最后导致战役失败。 这种情况,假传军令的主官毫无疑问就会被做掉。其他类似假传军令,都是死罪。 “行刑!” 方重勇嘴里吐出两个字,毫无怜悯。 听到命令,王难得一只手揪住郑德诠的头发,另外一只手拔刀。 噗! 手起刀落,尸首分离。郑德诠脖子喷涌出的鲜血,溅射了王难得一脸。 指了指王难得手里的人头,方重勇环顾四周大声喊道: “假传军令的郑德诠已经被就地正法!银枪孝节军接管了张三城守捉的防务,城中其他将校,或许还有郑德诠的同党,本大使要对你们一一审查!欢迎你们检举不法! 何老虎,你带一队人马去焉耆镇,让陌刀军军使李嗣业来这里见我!” 说完,方重勇径直朝着城门而去,拦在路上的张三城守捉士卒纷纷退让站在一旁,噤若寒蝉。见状,李栖筠连忙上前对那些人说道:“尔等都回营歇着,不得胡乱走动。某去找李嗣业来此主持大局。” 李嗣业骁勇善战,颇得军心。此人在安西军中名气很大,更是掌管整个焉耆镇,张三城守捉名义上也是听其号令。 为什么说是“名义上”呢? 因为郑德诠是高仙芝空降过来的主官,不是李嗣业的亲信,平日里并不听从李嗣业的号令,所以李嗣业对这个守捉的管理权也只是名义上的。 这种情况,就跟当年本地大山头出身的辛云京,不把河西节度使崔希逸放在眼里是一个道理。权力的行使需要具体的渠道,而这个渠道,常常会被人为阻断,无法达成预设效果。 听到李栖筠说让李嗣业来主持大局,张三城守捉所属军士皆松了口气,老老实实的跟着银枪孝节军进了城。 …… 焉耆城内校场,虽然天空才吐出鱼肚白,但某个浑身健硕肌肉的中年猛汉,却已然挥舞着长约一丈,重达十五斤的陌刀,在校场中训练。 而他身后,有数百军士皆袒胸露臂,一同挥舞陌刀练习。整个校场内充满了阳刚的活力,就好像那旭日东升的太阳一般。 此人便是陌刀军军使李嗣业。他勤于练兵,勤于练武,麾下部众陌刀军是安西军中尖刀,经常被调度到别处救火,作战经验极为丰富。 陌刀军毫无疑问是唐军在西域的最强军队,没有之一,参与战斗的频率也是最高的,同样没有之一。 正当李嗣业练兵如火如荼的时候,几匹快马朝着校场入口而来。值守的卫兵放行后,一行人来到李嗣业面前。 走最前面穿安西军军服的中年汉子翻身下马,匆匆忙忙走到李嗣业身边,压低声音说道:“李将军,出大事了。” “你不带人沿着鱼海巡逻,来某这里作甚?” 李嗣业一脸古怪看着面前之人询问道。 此人名叫白孝德,龟兹旧王族出身,使用的兵器除了常规的横刀与弓弩外,是一双短矛。这双短矛算是过去龟兹军中特色装备了,可抛射可马战,使用非常灵活,常常令对手防不胜防。 白孝德本来一大早带着所部骑兵沿着鱼海巡逻,却发现安西都护府节度判官李栖筠,正领着一帮穿不同款式军服的唐军,杀气腾腾的奔向焉耆城。 他心中疑惑带着部下上前问询,这才发现大事不妙! 高仙芝留在焉耆镇的亲信郑德诠,居然被人处死了!当着很多人的面公开处死的! 诚然,郑德诠这个人平日里鼻孔朝天,仗着是高仙芝的亲信就如螃蟹一样横着走,确实很讨厌,不喜欢他的人很多。 但无论如何,他就这么被人杀了,哪怕高仙芝再大度,这件事也不会轻易了结。 这已经不是私人情感的问题,而是事关权力归属! 更何况,郑德诠死在焉耆镇范围内,李嗣业没有保护他的安全,这是客观事实。所以,李嗣业就必须要给高仙芝一个说法。 白孝德跟李嗣业认识很多年了,二人又同在陌刀军之中,他当然不能不管这件事! 杀郑德诠的人,来头很大,比高仙芝还大!他是西域经略大使方重勇。 这个职务不值得深究,只要确定他统领安西北庭二镇兵权就可以了。 之前只是听说方重勇在北庭都护府所下辖的伊州,离焉耆镇还比较远,所以李嗣业白孝德他们也没当回事。现在方重勇轻车简从带着几百人前出到焉耆镇,摆明了要跟高仙芝分个高下。 夹在两者之间的李嗣业等人,何去何从,作为当事人真不能等闲视之。 “李将军,方大使在张三城守捉,请您务必去一趟。” 李栖筠对李嗣业叉手行礼道,拼命给他使眼色。一旁的何昌期等人只是冷着脸,也不搭腔,就看着李栖筠跟李嗣业交涉。 毕竟二人都是安西都护府旗下的官僚与将领,彼此间好说话一些。何昌期办事虽然很莽,但他并不是傻子,这点道理还是明白的。 一边是安西副都护高仙芝,一边是西域经略大使方重勇。 李嗣业沉吟片刻,心中立刻有了决断。 高仙芝要赶来,那还得从龟兹出发一路向东前往焉耆镇,需要不少时间。 而方重勇已经在张三城守捉了,到这里也就小半天的路程,快马甚至一个时辰就能赶到! 何去何从,那还用选么? “你来整顿兵马,某这便出发。” 李嗣业拍了拍白孝德的肩膀说道。 “得令!李将军放心吧,焉耆镇无事。” 白孝德对李嗣业拍胸脯保证道。 李嗣业对他微微点头,随即对李栖筠说道:“李判官,引路吧,某这便随你们同去张三城守捉。” 看到李嗣业没有造次,李栖筠松了口气,他凑过来压低声音说道:“方大使说李将军当年曾经在沙州救过他一命,给沙州解围过一次,此去应该无事。” 听到这话,李嗣业似乎想起来当年的事情。那时候为了对付吐蕃,陌刀军奉命东调到河西节度使麾下听用。至于有没有沙州解围这个事情,太久远他不太记得,因为类似的事情太多了。 方重勇……这个名字听着好熟悉啊。 李嗣业心中一阵古怪,没有再说什么,穿好军服就跟着李栖筠等人离开了校场。 (本章完) 第327章 西域只需要一个太阳 安西都护府的军镇,真的很有钱啊。 张三城的签押房内,方重勇正在翻看这里的账册,忍不住唏嘘感慨。 安西军可谓是把“军队经商”发扬到了极致,关键关隘雁过拔毛,一点都不委屈自己的。张三城守捉这么小一个城池,居然可以抽这么多税,当真是让人涨了见识。 不过仔细想想也不奇怪,因为这些财帛应该多半都拿来养兵了,剩余的油水军官们分润。安西这边就没有什么民政一说,一切经济活动,都是围绕着军事来进行的,所有的本地财政收入都是为了养兵。 非常简单粗暴直接。 话说回来,在强敌环伺的安西四镇,收上来的税不养兵,难道留给盗匪们去抢么? 凶险的环境造就了军管的体系。 方重勇合上账本,揉了揉酸涩的眼角,在脑子里过滤无用信息。 安西四镇,在不知情的人看来,是龟兹、于阗、疏勒、碎叶四镇。安西都护府管辖之地数以千里,强大异常。 但实际上,碎叶镇几十年前就废了,说起来这又是一段让人唏嘘不已的往事。 碎叶镇由于在“山川环抱”的西域基本盘之外,所以补给一直是非常麻烦的问题,唐军攻下以后,就觉得维持这里性价比太低了。因此碎叶镇是存是废,朝廷一直都颇有争议。 其间数十年时存时废,可谓是饱经沧桑。 开元初,突骑施可汗苏禄率兵南下,攻陷了唐朝册立的西突厥可汗阿史那献驻扎的碎叶城,重建了沉寂多时的突骑施汗国。 既然已经成为既定事实,为了拉拢苏禄,朝廷便派出使者,赶赴碎叶城,册封苏禄为突骑施十四姓忠顺可汗兼金方道经略使,并按照苏禄的要求,将碎叶公开出让给他作为牙庭。 大唐之所以会同意苏禄的要求,不为别的,就是为了让这位突骑施可汗,对付那时候在更西边已经咄咄逼人的白衣大食。 基哥和朝廷当时的设想是好的,让强大的,占据地理优势的白衣大食牵制突骑施;而经济基础薄弱的突骑施,则不得不依附于大唐,当一条安分的看门狗,二者互咬。 这样便间接稳住了葱岭以西的局势。 如果突骑施扛不住了,大唐再出手“扶一把”,这样的套路历史自高祖李渊开始就在玩了,大唐对此可谓是轻车熟路。正常情况下,综合实力远胜突骑施的白衣大食,应该是在局面上占优的一方。 然而这个策略在执行的时候,稍微出了一点“小小的”状况。 那就是看似强大的白衣大食,在扩张地盘的时候,居然被突骑施骑脸输出!这位银样镴枪头连战连败,导致突骑施持续坐大,让这个本来用来牵制白衣大食的看门狗越吃越强壮,居然严重威胁到大唐西域基本盘的安全! 无奈之下,基哥只好派重兵灭了突骑施。 虽然突骑施被灭了,但碎叶镇也被打成了焦土,无法支持唐军在此长期驻守,于是现在就这么拖着,碎叶城都废了,大唐在那边的据点就留下一座佛寺。 历史上高仙芝敢带着那么点人打怛罗斯之战,实在是因为之前白衣大食太过废柴,战斗力声名狼藉。而大唐对于西亚那边的政局变化,又没有太深的了解,所以产生了一定的信息不对称。 所以安西四镇,实际上就是指的是龟兹、于阗、疏勒、焉耆,并不包含碎叶镇。 这四镇当中,于阗镇唐军没有直接控制,而是由于阗王族尉迟氏掌控。尉迟家虽然支持大唐,但毕竟不是唐军直接驻扎,这一路算是废了一半。 疏勒镇地理条件不佳,可以支持的军队极少。安西军所控制的基本盘,其实就只有龟兹与焉耆两个大绿洲而已。 这样看来,安西都护府表面上看控制地盘极大,但实际上经济基础极为薄弱,大部分地区都是间接控制,包税制养鱼。大唐官军在这里并不是一家独大,也不能随意挥霍来之不易的权威。 如果说北庭的情况比方重勇所预想的要好,那么安西这边所面临的挑战,则是比他原本估计的要大得多! 这里粮食不能自给,很多都来自西域其他地方,都是靠着大唐碾压级别的经济实力,也就是“丝绸经济”,来保证驻军的吃穿用度。 历史上高仙芝穷兵黩武,实在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想到这里,方重勇叹了口气,他发现签押房门口有人影晃动,于是对着那边喊道:“进来吧。” 听到这话,戴着面具的段秀实走了进来,将一叠口供交给了方重勇。此时天已经大亮,方重勇昨夜也就打了個盹,看文书几乎看了整整一夜。 “郑德诠的亲信怎么说的?” 方重勇将口供放到桌案上,压根不去看,只是盯着段秀实询问道。 “基本上搞明白了,其他还好,主要是有两件事。 一件是他们从关税里面捞油水,捞得不少;另外一件,则是故意不让节帅过境。 他们只是没想到我们来这么快,大概是想着等高仙芝出征后,再让我们去龟兹城。 当然,如果我们没来,或者等高仙芝离开龟兹以后再来,那就更好了。那样他们就连装都不用装一下了。” 段秀实沉声说道。 水至清则无鱼,张三城守捉作为城关,守将在此摸关税的油星子,在西域这边属于“日常操作”。别说郑德诠了,换个将领来查,估计得到的结果也是一样的。 主将不拿,手下就不能拿,最后军心就没法保证。 这并不算什么稀奇事。 可是高仙芝想偷跑“出征”,这里头值得说道的东西就多了。 高仙芝知道不能不听方重勇的,因为这是朝廷所赋予的权力。 所以他就想趁着方重勇这个西域经略大使,还没到龟兹城的时间差,就跟吐火罗那边的使者一起西征,到时候只要说信息不畅,没接到军令即可。 你下令之前我就出发了,所以这并不算“不遵守军令”。 当然了,这次军事行动,或许规模并不大。 方重勇心中暗暗揣摩,他记得前世史书上似乎没有这一战,那或许是史书没有记载,又或者是高仙芝因为某些事情受了刺激,提前动手了。 “安西北庭的局布好了以后,才能出征小勃律。高仙芝啊,这是不听号令要坏本节帅的大事!” 方重勇语气不善的对段秀实说道,不满之意溢于言表。 “节帅,高仙芝毕竟是安西副都护,对付他,可不能像是对付郑德诠一样直接宰了啊。” 担心方重勇因怒发飙,段秀实小声劝说道。 郑德诠这样的十将,节度使可以自行任命,以方重勇的权柄来说,杀了也就杀了。 可是高仙芝是朝廷任命的安西副都护,或许还投靠了李林甫。这样的人,就不能简单的一刀宰了完事。真要那样玩,会让朝野震动,对方重勇来说绝对不是一件好事。 “放心,本节帅自有安排。” 方重勇摆了摆手说道。 他之所以要带着安西远征军来西域,便是为了不被架空,不会受制于人。 除此以外,方重勇心里还有一些念想,有些不得不做的事情。 唐代经营西域的思路是对的,但是手段还有些问题,而且主次矛盾有些颠倒。 高仙芝这样盲目使用力量,忽视了北庭的基本盘,忽视了大唐帝国随时可能到来的国力衰落,最终却没有对应部署,这为将来西域的动荡埋下了隐患。 “方节帅,陌刀军军使李嗣业一行人来了。” 正在这时,阎朝大步走进签押房,低声对方重勇说道。 “好!” 方重勇站起身,走出签押房,一出门就看到身材魁梧的李嗣业等人,对他抱拳行礼。 “哈哈哈哈哈!李将军还记不记得本大使? 当年在河西,李将军击退了吐蕃人,当时某正在城内!” 方重勇走过去亲热的双手握住李嗣业的手大笑道。 紧张又尴尬的气氛瞬间缓解,李嗣业也是咧嘴笑道:“都是陈年往事了,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此时他松了口气,看这架势,方重勇并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只要知道这个就好,其他的都是小事。 “李将军里面请。” 方重勇做了个请的手势,随即李嗣业与李栖筠等人都进入签押房。何昌期随即守在门外,不许闲杂人等靠近。 签押房内,三人坐定,方重勇将基哥的圣旨交给二人查看,又将安西远征军的鱼符亮了出来。李嗣业等人这才明白,方重勇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并非是临时起意,莽撞行事。 看来这安西都护府,要换人来管理了! 李嗣业与李栖筠都是暗暗心惊。其实他们并非什么都不知道,只不过很多事情也没有碍着他们的事,不想去管罢了。 “本节帅刚到焉耆镇,前哨斥候便被这郑德诠拦住了不让过去。 沿路又听闻高副都护四处从胡商那边收购粮秣,似乎是要对外用兵。可是某如今掌管安西北庭兵马调度,并未下达用兵的调令。 这件事倒是颇为蹊跷。” 方重勇明知故问,面露疑惑之色询问道,压根不提宰了郑德诠这一茬。 李嗣业与李栖筠都是一脸苦笑,最后还是李栖筠开口说道:“高副都护,想奇袭小勃律,事成之后,再报与方大使。” “安西兵马尚未集结,连陌刀军都在焉耆,高仙芝又如何奇袭小勃律呢?” 方重勇这回是真的震惊了。 高仙芝的胆子,不是一般的大。抗命什么的就不说了,现在安西军尚未集结,他带着不到一万人,就敢去攻小勃律? “方大使有所不知,其实吐火罗那边,有山地兵马颇为善战。这次高副都护就是打算招募吐火罗的兵马以为策应。 别的不说,攻小勃律问题不大。” 李嗣业补充说道。 “原来如此啊!” 方重勇微微点头,这就难怪了。高仙芝要的那些辎重不是给自己的,而是用来招募雇佣兵的。 吐火罗就是他前世的阿富汗北部,那边多山少田,民风彪悍。这些吐火罗雇佣兵精通山地作战,用来攻打同为山地的小勃律,确实是事半功倍。 高仙芝这个人办事虽然不地道,但军事才华确实是有的。 只不过,不管李嗣业也好,高仙芝也好,都是那种喜欢“极限操作”的人。这些人战术上的胜利,不能掩盖战略上的空虚。 “在本大使看来,高仙芝这是在打时间差,等某带着大军到龟兹的时候,他已经领兵去了吐火罗。本大使的军令碍不着他的好事! 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呀?” 方重勇看着面前的李嗣业与李栖筠询问道,语气已经相当严厉。 对面二人交换了一下眼神,都没有说话。在他们看来,方重勇都已经看明白是怎么回事了,那就不需要自己多嘴了吧? “本大使问你们,是不是这个道理?” 方重勇又强调了一句。 眼看糊弄不过去了,李嗣业与李栖筠只好叉手行礼道:“确如方大使所说,高副都护的计划有些不妥。” “嗯,本大使的职务乃是朝廷所任命,职责所在,并非是鄙人故意要与高副都护为难。 这样吧,一人为私二人为公。本大使现在修书一封,向朝廷禀明实情。二位在这封信上署名,给本大使作证吧。” 说完,方重勇自顾自的磨墨,提起毛笔,铺开大纸就开始写起奏折来! 就在李嗣业与李栖筠眼皮底下,方重勇飞速写完了一封向朝廷“告密”的奏折。等墨迹干了以后,将其放到桌案上,对着面前二人说道:“你们都看看,如果没有问题,那就都签了吧。签完了,本大使马上派人八百里加急送往长安,交给圣人裁决。” 这种东西,也是可以签的么? 哪怕李嗣业与李栖筠二人再傻,也知道一旦在这份奏折上署名,那就等于是跟高仙芝公开翻脸,再也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 然而换个角度想一想,如果不签的话,会不会被方重勇认为自己也跟高仙芝是同党呢? 签,是在站队;不签,也是在站队! 那到底签还是不签? 李栖筠还没说话,李嗣业却率先在上面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按方重勇在外人面前的说法,自己当年对他有“救命之恩”。坑害恩人,这种事情,在唐代就是自毁人设。 李嗣业认为方重勇坑他的可能性不大。 而李栖筠却十分犹豫。 这件事,本来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的。他也不像是李嗣业,可以在兵权这块更进一步,属于那种“无欲无求”的。 他本来夹在高仙芝与方重勇之间完全不用站队,现在却要把高仙芝往死里得罪,怎么看怎么亏啊! “李判官是对本大使不满么?还是认为高副都护做的事情很正确,想背后向朝廷告本大使一状?” 方重勇死死盯着李栖筠,皮笑肉不笑的问道。 发现对方不怀好意,李栖筠忍不住轻叹一声,在李嗣业名字下面,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好似良家妇女跟皮条客签下卖身契。 “二位放心,等本大使见了高副都护,会好好劝说他的。 如果高副都护听劝,那这份奏折,也就束之高阁了,本大使也不想让圣人操这份闲心。 当然了,到那时候某也不会把奏折给高副都护看的。” 方重勇宽慰二人说道。 (本章完) 第356章 狗知道自己是狗么? 碎叶镇在热海西北,为数不多的城池与草场,基本上都分布在碎叶河与其支流附近。 碎叶镇被大唐占据多年,却又根本守不住。哪怕到了开元时期,唐军打残了突骑施,短暂获得了碎叶镇的掌控权,也不得不选择将其羁縻化,交给突骑施的残部打理。 这其中隐藏着一个看似不起眼,却起着决定性作用的关键因素。 此时此刻,方重勇看着眼前一望无际的热海,顿时傻眼了。 他知道这里就是前世吉尔吉斯斯坦大名鼎鼎的伊塞克湖,但眼前这湖也太踏马大了!不知道的人,还真以为来到了海边! 热海是一个没有出口的封闭湖,面积确实不小。方重勇前世的时候,这里哪怕水土流失严重,也依旧超过6332平方千米! 它之所以叫“热海”这个名字,是因为这里的湖水,冬天也不会结冰!这在昼夜温差常常超过五十度的西域,着实有些不同凡响了。 “封参军,这路线到底怎么走啊?” 方重勇用马鞭指着湖岸左右两侧的道路询问道。 热海四面都是大山,湖面呈不规则椭圆形分布,东西长,南北短。椭圆东边的一端是特克斯河流域的草场,西边一端靠北一点,就是碎叶镇的核心区域。 “回节帅,要过热海,只有两条路可以走。 北面沿湖的这条路,可以直达碎叶重镇叶支城,突骑施在这里布置了重兵。这条路虽然路线较短,但秋冬季节的时候,沿途都没有水源补给,现在这个季节,大军从这里行军,有缺水的风险。 唯有等明年春天之后,雪山消融方有河流流入热海,那时候就不缺水了。 不过走这条路的好处就是,正因为是季节性河流,所以这一带也没有城池可以屯守,敌军也不可能在这一带持续埋伏。 而南面有很多雪山融水形成的河流,气候也比较温暖。所以哪怕到了冬天也会有雪山融水,流入热海,不需要操心行军水源问题。 不过这条路的问题是不仅距离比较远,而且突骑施在这条路线上,还有两座预警的城池,分别叫冻城和贺猎城。过了这两座小城,前面就是叶支城了。 末将建议就在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分兵,两路大军分进合击,然后在叶支城汇合。” 封常清抱拳行礼建议道。 不得不说,这番介绍就很有水平,方重勇身边众将都为之侧目,感觉封常清此人并不简单,颇有见识,又敢于孤身为使者前往突骑施十姓可汗所在,可谓是有勇有谋。 “这么大一個湖,难道还会缺水?” 何昌期迷惑不解的询问道,在场很多人瞥了他一眼,不约而同选择了沉默,并没有多说什么。 有人是跟何昌期一样疑惑,但不想暴露自己这方面知识欠缺; 还有人则是看出来了,却不想主动站出来卖弄。 “为将者不识地理山川,是为庸才。何老虎,难道你没看到这大湖,岸边都没有茂密的大森林么? 如此水源丰沛之地,树木早该是成片出现,砍都砍不完。这里只有一些耐盐的灌木和野草,却没有大树,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其实你只要现在去喝一口湖水,就知道为什么这里会异常缺水,不用别人多解释。” 方重勇微笑解说了一番。 何昌期恍然大悟,拍了拍脑袋说道:“看末将这脑子,真是跟节帅没法比。原来是咸水湖啊,怪不得朝廷没有将碎叶镇编户齐民。” 他这话算是说到点子上了。 如果热海是一个淡水湖,靠着修渠引湖水灌溉周边农田,开垦山坡梯田,以及发展渔业资源,还有热海冬天不结冰的特性。 这片地区养活一百万人是没有任何问题的!有了人口,大唐自然可以将这片区域编户齐民,直接实控。 可谁让热海是一个咸水湖呢? 一字之差,把周边都给坑死了。 这里的湖水不但不能灌溉农田,本地居民还要防着湖水倒灌,避免土地盐碱化! 用四个字概括,便是:水深火热。 在没有现代工业加持的唐代,这里的地理环境压根没有救,不适合安置太多人口,生产力水平也上不去。 这些都不会以个人意志为转移,不是夸个海口就能搞定的。 安西四镇里面,为什么就碎叶镇大唐无法真正实控,其实主要原因就在这热海之中。 偌大一个热海,阻断了后勤补给,运粮到碎叶,成本太高了,不值得编户齐民。 这便是时代的必然选择,而非是古人战略眼光不行。 “段司马,你现在就回八卦城,招募数千新编户,来这里建立渡口。” 方重勇看着段秀实说道,用马鞭指了指热海的湖水。 此言一出,震惊众将,所有人都用疑惑的目光看着方重勇。 “以后伊犁河谷的粮秣,陆路运到这里以后,直接通过热海,水路转运到叶支城。 要不然这么远又这么窄的沿湖路,陆路运粮的话,运到猴年马月去了。 没有粮草,我们的兵锋就无法持久,到时候还怎么跟敌人较劲?” 方重勇用马鞭指着面前一望无际的热海说道。 内陆湖好啊,风平浪静,适合漕运。这个湖,前世资料上说最大水深可达数百米,平均水深两百多,在这里开航母都够用了!走一走运粮船,简直洒洒水。 而且热海冬天又不结冰,漕船没有搁浅的风险,实在是没有比漕运更好的运粮方式了。 “得令!末将速速去办,想来问题不大。伊犁河谷多的是木料。” 段秀实抱拳行礼说道,干净利落的调转马头就往回走。 “王难得领兵五千,大张旗鼓走南线。攻打冻城,记住,不要攻太急,可以缓一缓,把突骑施的主力都吸引到南线。 本大使亲自领兵走北路,奔袭叶支城!” 方重勇三下两下就分配了军务,显示出他那强大的决策能力,遇事果断,指挥若定。 不过听到这话,王难得却又对方重勇抱拳行礼道:“节帅,让末将走北路吧。三军统帅,岂可行险。万一有事,群龙无首之下,难道大军无功而返么?” “节帅,王将军所言甚是。若是他奔袭叶支城出了乱子,也只乱一军而已,节帅在南线主持大局,我们仍然有机会。 若是节帅奔袭遇险,三军将士失去指挥,岂不跟无头苍蝇一般乱窜? 到时间局面可就无法收拾了啊!” 何昌期也站出来劝说道。 “如此也好。王将军,五千兵马够不够?” 方重勇从谏如流,首肯了王难得的建议。 “回节帅,五千精兵足以。现在的突骑施,早已不复当年悍勇了。末将一刀砍一个! 若是拿不下叶支城,末将提头来见!” 王难得一脸激动的说道。战功就在眼前,不争功那还算丘八么? 听到对方表忠心,方重勇狡黠一笑,对身边的封常清吩咐道:“录事参军何在,给王将军写一个军令状,军中无戏言呐。拿不下叶支城,可就说不过去了哟!” 哈? 听到这话,不少人都幸灾乐祸的看向王难得,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 王难得恨不得朝自己脸上狠狠扇几个大耳刮子! 都说祸从口出,还是在军中,怎么脑袋一热就开始装逼了呢! 此刻他后悔不迭,又没法把说出去的话收回来了,只好假装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看到封常清把写好的军令状递过来,王难得立刻在上面豪爽写上自己的名字,还按下手印。 这就叫输人不输阵,打碎牙齿往肚里吞。 签完军令状,王难得不忘在方重勇面前继续表忠心道:“请节帅放心,末将言出必行!” “本大使要你的头做什么,我只要叶支城。 去吧,多带点水,但也要省着点用。 热海的水,牲畜可以饮用,饮马是没有问题的。其实此行没有你想得那么危险。” 方重勇摆了摆手说道。 很快,一万多人的大军,就分为两队人马,分别往热海沿岸南北两条路而去。 而段秀实则是根据方重勇的吩咐,在热海最东段的某处,建立了一处规模适中的渡口。然后命民夫一边从伊犁河谷搬运粮秣在此囤积,一面利用伊犁的木料修建漕船。 谁也没料到,方重勇会突发奇想,让安西远征军采用漕运的模式。 他们更没有想到的是,未来利用广袤的热海进行漕运,完美解决运粮到碎叶的问题。这一招,将前线唐军可以延伸的距离,又向前推进了不少,深刻影响了战争了进程。 …… 秋风萧瑟,关中已然有了些许寒意。但是,感受到寒意,担忧寒冬到来的人,始终都只是普通百姓而已。 而长安城内的官宦子弟,世家勋贵,他们的日子过得与其他时候并没有什么不同。 他们身上不缺锦绣绸缎,以及市面上逐渐多起来,从河西等地转运过来的棉花棉布。屋舍烧着地暖,手里揣着暖炉,嘴边吟诵诗篇,桌上煮着美酒,怀中搂着美人。 这些人的日子,永远都是诗情画意,充满了美好与享乐。 人间的苦难,向来都是远离他们的。 这其中,又以基哥为最。 此时此刻,他正在华清宫内的九龙汤中泡着温泉,四周的温度,如同江南的春季一般宜人。 梨园的乐师在远处奏乐,好似高山流水之音,令人惬意极了。 自从上次从长安兴庆宫,来到骊山北面的华清宫后,基哥就在这里常住,再也没有返回长安了。 而他日常办公所需的印信之物,也跟着一并带来。每次李林甫要汇报工作,都不得不从长安出发前往骊山,一来一回就是两天时间,非常麻烦。 不过基哥并不在乎臣子们来回跑动,反正被麻烦到的又不是他,有什么关系呢? “圣人,鱼朝恩回来了。” 高力士弯着腰来到温泉池旁边,小声禀告道,生怕打扰了基哥的雅兴。 “快,快传!” 基哥哗啦一声从温泉池里站起身,整个人表现出来的兴奋与急切,压根制止不住! 完全是发自本心。 不一会,鱼朝恩来了,脸上挂着谄媚的笑容,似乎跃跃欲试想要邀功。 见到这一幕高力士微微皱眉,却没有吭声,依旧将其引到基哥所在的温泉池旁边。 “说吧,西域那边如何?” 基哥此刻面色已然平静如水,又坐回了汤池。就好像刚才的激动,都是装出来的一样。 “回圣人,方大使在伊犁河谷筑城,并将其命名为八卦城,向朝廷奏请编户齐民。 除此以外,他还向朝廷申请,将伊犁河谷命名为犁州,并纳入北庭都护府管辖之中。” 鱼朝恩小心翼翼的说道。 “行了行了,都是些屁大的小事!按他说的办就是了!” 基哥不耐烦的呵斥道。 他想听的难道是方重勇在西域筑城,编户齐民么? 没错,这样的事情对大唐而言确实是好事,但那又怎么样呢? 无非是给朝廷多搞点财富,给边军多弄些据点,多招募一点兵员,可那又怎么样呢? 大唐的疆域哪怕再大,还能延长他这个帝王的寿命不成? 看到基哥脸上由晴转阴,暴雨将至,鱼朝恩这才吞了口唾沫,然后低声说道:“西域那边,奴求药无果……” “那你还有脸回来!你回来做什么?朕问你回来做什么?” 光着身子的基哥顿时暴跳如雷,迈出温泉池,一脚将鱼朝恩踹到地上,面色狰狞的盯着他。 他恶狠狠的对鱼朝恩骂道:“伱这条老狗,是不是因为朕对你太好了,所以不肯用心办差?朕不想听这些,你再想想还有什么值得说的!要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朕有的是办法收拾你!” “圣人请息怒,听鱼朝恩慢慢说。他说得不好,再惩治也不迟的。” 高力士慢条斯理的劝慰道。看似在帮鱼朝恩说话,实际上已经将对方逼入墙角。 “圣人息怒! 奴其实也不是一无所获。 奴打听到一个传闻,说是当年蜀汉诸葛丞相南征的时候,曾经将当地一种乌龟与土茯苓为主药,熬制汤水以治疗烂疮之症。 奴以为,这个方子或许可以一试。” 鱼朝恩跪在地上拼命磕头,一边磕头一边飞快的诉说着当初阿娜耶随口一说的“江湖传说”。 “去找啊,还是你亲自去找!朕不要听什么故事,朕要看到实效! 你现在就动身去蜀地,去岭南,对了还有南诏这些地方。然后把所有种类的乌龟,都给朕送一些到长安来! 不不不,不止这些地方,是整个大唐的乌龟! 力士,你去传个旨,让大唐各地,各州各县都进献乌龟,办事敷衍的刺史一律撤换! 还有土茯苓什么的,也都进献到长安,让太医院的太医们去研究方子!越快越好! 谁不出力,朕就罢他的官,永不叙用!” 基哥激动的喘着粗气吼道。 如今的他,就好比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那是说什么也要死死抓住的。 为了达到目的,他会不惜一切代价! 鱼朝恩从地上爬起来,额头上都是鲜血,也压根顾不得擦拭,给基哥恭敬行了一礼之后,就连滚带爬的冲出了华清宫。 宦官是皇帝的家奴,这种人,往往把主人的命令看得比命还重要,以此获得信任。 除此以外,他们往往并不具有社会主流的是非观念,皇帝的意志就是他们唯一的盘算。 当然了,如果帝王压制不住他们,就会出现奴大欺主的现象! 从这个角度看,在帝王眼里,听话的宦官们,总是比那些文臣武将们要更可爱一些。 谁会不喜欢对自己言听计从的狗腿子呢? 这些不过都是人之常情罢了。 等鱼朝恩离开后,基哥这才穿好衣服,然后回到华清宫中的某个寝宫内休息。名为休息,实则是冥思苦想。 进献乌龟这件事,一定会引起很多人的怀疑,他需要对外散布一些烟雾弹。 “力士,你回一趟长安,跟哥奴说,朕想在兴庆宫内养乌龟,向全长安征集各式各样的乌龟,最好是种类奇异的。 开出悬赏来,只要朕满意,就会不吝赏赐。” 基哥面色平静,一字一句的说道。 他这话把高力士给听懵了。 养乌龟? 大明宫的池塘里面本来就有乌龟啊!这种拙劣的借口怎么可能唬住外人啊! “圣人,此事不难办。可是圣人为什么突然要养乌龟,恐怕这个事情也会引人怀疑啊。” 高力士都不知道要怎么劝基哥了,他发现这位自己服侍了几十年的帝王,此刻已经魔怔了! 现在出来一个传闻说乌龟可以治病,就全国范围的大肆搜刮各种乌龟,说是大事也真不是什么大事,举国之力,弄些乌龟又算得了什么呢? 可将来万一有传闻说“巨鱼”(也就是鲸鱼)可以治病,难道真去大海里面抓那种比船还大的巨鱼么? 长此以往,不敢相信将来会发生什么事情啊! “这又有什么难的。 你就跟哥奴说,就说朕想学乌龟一样长寿,所以想多养些不同种类的乌龟,爱屋及乌这样不可以么!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教朕做事了!” 基哥怒不可遏,抄起桌上的镇纸,就朝着高力士砸过去! 不过并没有砸到,因为力度稍稍欠缺了点,镇纸掉到高力士脚边滚了几个圈,连跟毛都没有碰到。 “请圣人息怒,奴现在就去办!” 高力士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服侍基哥数十年,他从来没见过对方如此暴怒过。 小心翼翼退出房间,高力士这才无奈叹了口气。 圣人的性情,这几年变了好多,长安城政局渐渐混乱,诸子争斗愈发猛烈。 大唐前路漫漫,这路要怎么走下去呢? (本章完) 第328章 你想做什么? “开城门!” 城楼上的唐军士卒对着城下大喊道。 城楼前,三百银枪孝节军骑着马列队整齐,看起来颇有气势。方重勇骑在马上,位于队伍的最前方,看着面前这座西域当中不常见的雄壮关隘,心中不由得啧啧称奇。 很快,城关的大门被打开,这座夹在两山之间,宽度不足百米的城关,终于“张开嘴巴”,露出门那边的景色。 那是曲折幽深的谷道,一眼望不到头。两边都是石头山,不算高耸挺拔,但绝少树木,甚至可以说是寸草不生。 任何一支军队,穿过这样的谷道,都要小心再小心。 李栖筠对身旁的方重勇介绍道: “这里便是焉耆镇的西面门户铁门关,归焉耆守捉管理。平日里若是没有通关文书,私自过关者囚一年。平日里通关文书颇不好办,几乎都是做生意的商人才走。 只要有数百锐卒守住这里,焉耆镇以西的敌人就无法通行,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言语间颇有些自豪。 铁门关所在山谷本来并无关隘,是唐代以后才修成了这座雄关。作为一个大唐官僚,心中自豪亦是人之常情。 方重勇微微点头,唐军正式编制里面并无“焉耆守捉”这个单位。但是焉耆镇却把零零碎碎,分布在各处烽火台与关隘的守军统一编成了焉耆守捉。也算是“因地制宜”了。 这是属于安西都护府的地方部队,平日里不会参与调动,跟安西军是完全不同的两个系统。大唐军制的复杂之处便在于此。 方重勇现在要抓紧时间阻止高仙芝带兵出征,他没有那么多精力去管理安西四镇的政务,要不然,焉耆镇很多事情都值得调查研究一番。 联想起李栖筠这番话,方重勇意兴阑珊的轻叹一声说道:“江山之固,在德不在险。小小一个铁门关,又岂能挡住汹涌民意。” 他显然是对高仙芝顾头不顾腚的盲目征战,内心有所不满。 李栖筠不知道方重勇为什么要这么说,只好轻轻点头,不置可否。 在方重勇看来,大唐“天兵”一路向西,各处绿洲小城百姓皆出城迎接,赢粮而影从支持王师西进,这只是某些人一厢情愿的幻想。 事实上,焉耆与龟兹,当年都与大唐经历了从友好到交恶的过程。 没错,一开始是接纳而且表现得非常友好的,但后来却直接翻脸了。其间的原因无关善恶,只与利益冲突有关。 大唐染指焉耆与龟兹,乃是出于经略西域的需要。这两地对于大唐在西域的扩张很重要,甚至不可或缺。 而普通的羁縻政策,已经无法满足大唐在西域的军政部署。所以像高昌国那样编户齐民,都是势在必行。 可是大唐这么想,焉耆王与龟兹王却不这么想! 要是这两地被大唐编户齐民了,那他们也就从王族沦为本地大户了,换言之,他们会失去目前所有的权柄。 这谁能忍呢? 于是你死我活的冲突在所难免,焉耆王与龟兹王还引入西突厥势力助拳,当然了,也还是挡不住唐军铁骑。 这個时代的人,看到的都是唐军从东边来,看到唐军各种拳打不服。 而方重勇的目光,却已然看到唐军从西北返回关中,大唐的势力在西域收缩。 那时候,会不会有人想卷土重来呢? 大概还是会有的吧。 高昌国已经叫西州,并且朝廷派遣了刺史管理,一如河西五州。可为什么焉耆镇却是以“镇”命名呢? 因为这里虽然在一定程度上实行了均田,但多半都还是军屯,一切也基本上以军管为主。 既然是军管,那也就是意味着这里其实并非那么安全,一旦唐军在西域收缩势力范围,那么焉耆也不是很安全。 哪怕没有吐蕃人来搞事情,这里也会有地方强权慢慢崛起的。 中原政权控制这里费了老大劲,失去这里却是轻而易举。 自己如今作为西域经略大使,还能做些什么呢? 以什么身份,以什么立场去做事呢? 方重勇这一路上都在考虑这些问题。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啊!” 方重勇忽然自言自语了一句,在外人看来莫名其妙的话。 “节帅,您不用操心。到时候那高仙芝若是不听号令,拿掉他的兵权便是,还有什么心忧之事呢?” 何昌期凑到方重勇身边低声说道。 “不是高仙芝的事情,多说无益。” 方重勇摇了摇头说道,已经策马走进铁门关的门洞之中。这座关隘非常“厚实”,门洞长数十米。以西域这边的生产力条件来说,当初建立这座铁门关,大唐可谓是下了血本。 那绝不是在西域随便玩玩就回家的! 焉耆镇是出西州以来的第一站,本地水资源又非常丰沛,乃是深入西域的桥头堡。某种程度上说,战略地位甚至还在无险可守的龟兹城之上。 “越是向西,大唐的力量就越是薄弱。你们都要谨言慎行,安西军十将白孝德就是龟兹旧王族出身。安西军中,如他这样的人不在少数。须知病从口入,祸从口出的道理。 不利于团结的话,不要说。” 方重勇告诫何昌期说道。 “请节帅放心,到了龟兹,末将就把自己的嘴巴缝起来。” 何昌期咧嘴笑道。 方重勇无奈叹息。何昌期现在答应得好,到时候遇到什么状况可就未必了。 …… 夏季到了,长安城内十分炎热。来往的路人都是挥汗如雨,精神萎靡不振。 狭窄的东市西市内如同蒸笼烘烤,让每个在里面做买卖的人,都感觉自己像是红壳子的龙虾,已经被蒸熟了一样。 长安热,兴庆宫自然也不可能凉快。那么此时此刻,大唐天子在哪里避暑呢? 难道是在温泉遍布的华清宫? 那当然是不可能的。 华清宫条件虽好,但向来就是冬天避寒的地方。天气寒冷时,温泉池附近如同春天一样温暖。 这里可以避寒,却不能避暑,确切的说,华清宫夏天更热,已经年过花甲的基哥,当然不可能去华清宫忍受这种酸爽。 年轻的时候倒是可以去体验一下夏日温泉的情趣。 所以基哥到底去哪里了呢? 答案是他在一帮神策军与宦官的护卫下,来到了长安城南数十里不到的黄峪,住在山上的翠微宫纳凉避暑! 黄峪是一座山脉,长约八公里不到,山上树木茂密,还有山泉位于其中。 这里风景优美不说,夏季还非常凉爽。 其上山的山道,就是当年太宗特意派人主持修建的,具体来说,在贞观二十一年太和宫扩建的时候,太宗利用之前组织起来的民夫,扩建完太和宫后,“顺便”在这里修了个避暑用的翠微宫,作为太宗的夏日行宫。 基哥一住到翠微宫内,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宗当年夏日也在此办公,他一来这里,就感觉特别的凉爽舒适,妙不可言,于是干脆就不走了。 他命人将梨园的乐师和舞姬叫了一批技艺精湛的过来,夜夜演奏西域的乐曲,跳胡姬的舞蹈,日子逍遥快活似神仙。 然而,有权有势的人里面,并不是所有人都像基哥这样感觉快活惬意。也有一些人食不甘味,坐立不安,焦躁得恨不得咆哮怒嚎。 长安周边的泾阳县永王府里,那位年轻的永王李璘,就在书房里走来走去,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最近一段时间,长安城内发生的某些事情,对他很不利! 高力士得基哥之命,在查前段时间契丹人俘虏叛乱的事情。当初方有德就禀告说被契丹人立起来的,那个宗室出身的刺史李齐物,在他破城后,对方就已经提前服毒自尽。 这种情况很有些不合常理,因为李齐物是被逼迫,才不得不当这个“伪帝”的,心中应该有不少“委屈”。 按照正常人的思维,李齐物难道不应该留着一张嘴,当着基哥的面求情,让基哥饶过他一家老小么? 提前自杀又有什么用呢? 当然了,线索到这里就已经断了。李齐物自尽,全家流放,算是盖棺定论了。这件事总感觉背后有黑手,把那些零散的力量组织起来,那位神秘的“军师”也没被抓到。 而李璘却从高尚那里得知,现在高力士在慢慢查水面下的线索,明面上指向太子李琩。 “都是你!当初都是你说有机会本王才动手的!结果现在好了!你让本王怎么办?” 李璘忍不住对着高尚怒吼道。 “奴当时已经劝说耶律氏,拦住河坝,暴雨时水攻泾阳县,冲击郑国渠制造混乱。结果他约束不了那些契丹奴隶,什么事情都做不成,奴总不能自己动手吧? 当时奴能够趁乱毒死李齐物,留了线索指向太子,没被方有德抓到,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殿下现在如此指责奴,实在是令人寒心。” 高尚故作一脸沉痛的摇头说道。 “本王……本王也不是在说你的不是。 唉,谁也没想到,那个老东西当时就在泾阳的神策军中啊!” 李璘十分懊悔的自责道,早知道是这样,他就在泾阳县城内,多少是有些手段可以用的! 见到对方悔不当初的模样,高尚英俊的脸上有一丝不屑闪过,又迅速隐没不见,没有被李璘察觉。 怎么就没人想到?难道我高某就不是人么? 高尚在心中大骂李璘是蠢猪。 他出发去邠州的时候是怎么说的?他难道没说圣人一定会离开长安,最后到方有德的神策军中避祸吗? 可是李璘这个蠢货又做了什么? 他什么都不敢做,不敢趁着神策军兵力空虚而赌一把!不肯把局面搞乱! 安禄山是蠢猪,契丹奴隶是蠢猪,长安圣人是蠢猪,连这位永王也是蠢猪! 自己饱读诗书,满腹韬略,没有机会出头,就是因为出身不好,所以不得不暂时忍耐,甚至还被人暗算当了宦官! 高尚心中有数不尽的英雄恨。 可是他不敢表露出来,因为无论是李璘还是基哥,甚至是高力士,都能随意捏死他! “殿下,为今之计,以不变应万变为好。契丹奴隶造反的事情,不需要再多做什么去掩盖痕迹。 当然了,为了引开圣人的目光,奴会去向圣人告发,就说您发现太子计划在翠微宫放火少山,正在犹豫要不要禀告此事。” 高尚眼中寒光一闪说道。 高力士不是在查上次的案子嘛,那就搞出来一件更棘手的事情,分散高力士的注意力! 现在天子在翠微宫避暑,如果有太子想要烧山的谣言,这长安城应该会更热闹吧? 至于这件事是真的还是假的,那重要么? 高尚觉得是不重要的。 因为永王的“职责”,本身就是“盯住”太子。他们这些皇子越是攻击太子,天子就越高兴。 事实本身的真相,反而不重要了。 “呃,为什么本王不直接去找圣人告太子的状呢?” 李璘有些迷惑不解的询问道。 听到这话,高尚气得要发飙了,他压住火气解释道: “皇子想当天子,这才是正常的想法。殿下知道太子想烧山,将圣人烧死在翠微宫,最后犹豫要不要去告发,这才是人之常情。 奴去告发过一次后,殿下再去告发,这才是应该走的流程。” “对啊!果然还是你考虑周到! 嘿嘿,这次李琩不死也要脱层皮!” 李璘冷笑说道。 高尚随即附和道:“殿下英明,那可不是这样么!” 他嘴上这样说,心中却是不以为然。 圣人不会再换太子了,无论如何也不会。李琩作为靶子立起来了,那么他就是个独一无二的大号挡箭牌。没了李琩,圣人依旧需要一个太子,来堵住朝堂上的悠悠众口。 别说李琩压根就没有策划烧死基哥。就算真有,只要没有实质性的举动,基哥就不可能动他。 对于这种捕风捉影的事情,基哥想看的,只是太子与众多皇子势成水火,而不是那些是非曲直。 李璘居然连这个都想不明白,骂他一句蠢猪,还真是侮辱猪了! 高尚心中暗暗想道。 当然了,正因为李璘是个蠢货,所以才好操纵呀!换个皇子,可就没多少操作空间给自己发挥了。 高尚的最终目的,是想推李璘上位么?是想让他这个宦官权倾天下么? 不不不,都不是的。 对于高尚来说,再重要的事情,也没有他下半身那点事情重要。当年高尚穷困潦倒在令狐潮家里读书寄人篱下的时候,就管不住下半身偷了令狐潮的侍妾,搞大了对方的肚子还生了个女儿。 如今基哥切了他的命根子,等于是夺取了他生命中最快乐的那个部分。 以后就算把皇帝让高尚去当,又能如何呢? 所以他压根就不在意自己能得到什么,在高尚心中,基哥不快乐,大唐崩塌,宗室如野狗四散奔逃,就是他最大的快乐。 “那你赶紧去吧。 对了,要跟圣人说一说本王的好,不要把本王形容成一个希望父亲快点死的禽兽。” 李璘面色纠结的嘱咐道。 听到这话,高尚差点没笑出声来。 他忍住心中的鄙夷,对李璘叉手行礼道:“请殿下放心,这些奴心里有数的。安禄山虽然死了挺可惜,但殿下将来的机会还很多,不到最后一刻,千万不能放弃啊!” “等本王继承大统,一定高官厚禄封赏于伱!” 李璘紧紧握住高尚的手,哽咽承诺道。 (本章完) 第329章 王对王 黄沙漫漫,一眼望不到头。若不是有向导指引,恐怕方重勇一行人想抵达地理直线距离并不远的龟兹镇,也并非易事。 这一路,沿途经过不少已然是断壁残垣,风沙四起的城池遗址。这些城池面积都不大,其中最大那个,据传是西汉轮台旧址的,城墙地基也不过百米长宽。 四周不仅寸草不生,沦为沙地盐碱地,甚至连曾经丰沛的水源也不见了。就好像过去凭空出现在这里,又凭空被人毁去大半一样。 在这里,方重勇看到了文明的兴衰,曾经拥有过后,便是死寂与虚无。 北魏时郦道元在他的《水经注》曾记录下龟兹冶炼的盛况:屈茨(龟兹)北二百里有山,夜则火光,昼日但烟。人取此山石;冶此山铁,恒充三十六国用。 至唐初时,龟兹的冶炼仍然规模可观。但到盛唐时,由于龟兹地区生态被严重破坏,加之大唐官府有意限制本地铁制品冶炼,便关停了位于龟兹北部峡谷的冶炼基地,再也没有启用过。 于是郦道元当年描述的盛况,如今已经不再复现。 “汉代以后,龟兹国势到达极盛,龟兹王统辖西域七百余大小城镇,带甲十万扩地千里。其强盛富庶,今人无法想象。” 李栖筠用马鞭指着眼前雄伟壮阔的伊逻卢城,对方重勇介绍道。 伊逻卢城,也就是唐代安西都护府治所龟兹镇的行政与军事中心,简称“龟兹城”。这座城,在西域算是数得着的大城了。毕竟龟兹国当年也阔过,而伊逻卢城那时候叫“延城”,伊逻卢城是在延城的基础上扩建而来的。 几百年风雨沧桑,龟兹地区的统治中心就一直没换过,只不过当年的龟兹王宫,变成了如今安西都护府的办公地点而已。 主人换了,屋舍的变化倒是没那么大。 如今伊逻卢城自内而外分为“内城”“外城”“马城”,保持着唐代重镇传统的“三层嵌套”格局。最外面的马城长宽各十里,规模极大!站在外面看就能感觉到,那股带着浓厚西域异族风情的瑰丽壮阔。 别说是安西都护府了,就连北庭三州都没有这么大的城!要在别处找伊逻卢城这种规模的城池,那得到河西走廊去找了。就算是在河西,也只有“飞机带翅膀”格局的凉州武威城可堪一战。 方重勇有点理解高仙芝的膨胀心态到底源自哪里了,是伊逻卢城的繁荣给了他盲目的信心。 自西汉开边以来,西域龟兹王的心态其实也挺膨胀的,向来以西域老大,西域核心自居。东汉衰落后居然还雄起过一阵子,要是没有西突厥、吐蕃、大唐这样的域外强权干涉,搞不好龟兹国还能在西域干一番大事业出来。 “军务紧急,带本大使去见高副都护吧。” 对李栖筠交待了一句,方重勇翻身下马,径直朝着伊逻卢城的西面的城门走去。 “方大使请这边走,卑职在前面引路。” 李栖筠对方重勇行礼说道,心中念念不忘在焉耆城签下的那份“投名状”,惟愿方重勇与高仙芝之间的矛盾可以和平解决。 来到城门前,一个披挂骆驼皮甲,头盔都懒得戴,只是在额头上绑着根红带子的值守将领,拦住李栖筠询问道:“李判官有入城的文书么?龟兹镇目前在戒严中,无高副都护批示的文书不得入城!” 说话这人名叫席元庆,乃是高仙芝的亲信将领之一,可以看做是跟高仙芝没有亲属关系的“郑德诠”。 如果李栖筠不知道高仙芝到底想干啥,说不定真被席元庆这番话给唬住了。可现在牌底已经被方重勇掀开,高仙芝这样“欲盖弥彰”的军令,就显得有些可笑了。 “郑德诠不听号令,阻拦西域经略大使过境,已经按假传军令的罪名被斩,席将军是不是想当下一个郑德诠? 方大使就在某身后,席将军有几个脑袋够砍的?还是说想比一比到底是方大使权重,还是高副都护权重?” 李栖筠皮笑肉不笑的询问道,方重勇身后的何昌期等人都不动声色,将手握在腰间的横刀刀柄上。 席元庆吞了口唾沫,随即打哈哈辩解道: “许久不见李判官了嘛,所以刚刚只是末将开個玩笑,既然是西域经略大使当面,入伊逻卢城自然跟回自家一样。 方大使这边请,高副都护此刻正在衙门办差。” 高仙芝果然还没来得及离开龟兹镇! 方重勇不由得松了口气。 很多事情,哪怕正在筹备没有正式实施,都不会造成不可逆转的严重后果。 目前高仙芝只是在疯狂采买军需物资而已。只要还没动身,那么此举并无不妥。 方重勇本来就没想狠狠削高仙芝一顿,如若不然,大可以回焉耆镇密切观察动向,等高仙芝出征后再派使者追赶,将新军令送达后,再送奏折到长安,向基哥告状,参高仙芝一本。 阴险的套路不是不能用,而是一切都要以西域的大局为重。方重勇此行西域,并不是来捞权捞钱整人的。 “席将军引路便是,本大使初来西域,对这里的一切都不熟悉,还要仰仗席将军这样的,熟悉本地军情民情的得力之人。” 方重勇微笑说道,态度非常和蔼,只是隐约间绵里藏针,让人不好接茬。 众人在席元庆的带领下走进伊逻卢城,放眼望去,街道两旁摊铺杂乱又热闹,好似来到了长安西市。 有穿着大唐绿色官袍的官员在管理巡视,只是其中不少人都是粟发碧眼,不似中原人士。 贩卖丝绸的大唐商人,锦袍圆领,头上顶着软角幞头,革带和长靿靴,精明又儒雅,他们的形象较为固定。 至于胡商,打扮就更另类了,胡商只是一个非常笼统的说法,被人一概而论的胡商,他们的服饰是多姿多彩的。 贩马的突厥人,左腰短刀右腰箭袋,留着长发,头发末端有细小发辫。 贩卖工艺品和贵物的粟特人,常穿白衣,配以花纹繁杂的饰品和腰带,鼻梁高挺。 至于黑衣大食的商人打扮就朴素多了,一袭黑衣,人种却多样,似乎来自很多不同地方。 这些人都被统一的归类为“胡商”,汉语在博大精深的同时,也相当的“言简意赅”。 “节帅,等会怎么弄?” 何昌期走到方重勇身边,凑到他耳边小声询问道。 作为亲信,何昌期等人都是明白的,大唐在西域只能有一个声音。所以方重勇跟高仙芝二人,总有一个要闭嘴,这是明摆着的。 高仙芝如今大权在握,实际掌控安西四镇,他会自愿交权么? 想想也不可能。 这是推己及人,很容易得出的一个结论。 “没有我的号令,不得莽撞行事。” 方重勇低声呵斥了一句。 一行人来到规模极大的,旧龟兹王族所在的王宫前,都被这座宫殿的规模给震撼了! 伊逻卢城的内城,就是龟兹王族的旧王宫,安西都护府所有办公的官员和将领,都居住在这里。 这座规模庞大的内城,是伊逻卢城的核心,也是一座类似城堡的存在。哪怕外部的马城和外城已经失陷,只要这座内城防守得当,粮秣充足。那么守军也能坚持很长时间。 难怪这里会作为安西都护府的治所,果然都是前人智慧和经验的累积,而不是某些人一拍脑袋随意决定的。 “你进去通传一声,本大使就先不进去了。” 方重勇驻足在护城河跟前,对已经一只脚踏在石桥上的席元庆说道,不肯继续往前走了。 这条环绕内城,作为护城河的河道,也是城中最重要的水源之一。它的作用多半不是为了挡住攻城的一方,而是为了给守军提供稳定的水源。 沙漠干旱气候,没有水就什么都没有! 看到方重勇这样的态度,席元庆已然明白今日伊逻卢城不会平静。他对着眼前这位年轻的“方大使”抱拳行了一礼,随即大步走进内城。 神仙打架,殃及池鱼! 无论是方重勇也好,还是高仙芝也好,都不是席元庆惹得起的。他把方重勇到来的消息告知高仙芝,就算“功成身退”,剩下的事情,真不是他这个安西军游击将军可以处理的。 一炷香时间之后,一位身披银甲,头盔上插着不少鲜艳羽毛的将领,在几十个全副武装,身披皮甲的卫兵簇拥下走出内城。此人除了高仙芝外,不可能有第二人了。 这些卫兵,每个人皮甲里面,都是色彩鲜艳的锦袍,头盔上都跟高仙芝一样,插着羽毛,只是没像高仙芝插那么多而已。 见到对面高仙芝一行人气场强大,方重勇身后的何昌期等人都勃然变色,怒不可遏。 他们来这里头盔都没插羽毛,对方居然插了,简直岂有此理! 军士头盔上为什么要插羽毛? 因为精锐部队破阵的时候,都是带着“为大军前驱”的作用。等精锐破开敌军阵型后,本军后续部队看到哪里有属于己方的“鲜艳羽毛”,就说明己方精锐跑到了哪里! 他们便会自觉的朝着羽毛集中的地方冲锋。 换句话说,这些头盔上插着羽毛的士卒,是一支军队里面最精锐的骨干,绝大多数情况,都是主将身边的亲信。 与之相对的是,如果战场上己方头盔上插羽毛的精锐都消失不见了,那么则说明此战凶多吉少,精锐已然全部战死或者逃窜,所以其他人能润还是尽量早点润吧! 这种款式的头盔,平日里佩戴,只为显示自己的身份,是军中亲信将领或精锐骨干;打仗的时候,则是“敌我识别”的一部分。彼此间的区别还是相当大的。 可是,高仙芝和他的亲随,在安西都护府的范围内戴“羽毛盔”,震慑西域诸胡是一回事;当着方重勇这个西域经略大使的面显摆,则是另外一回事了! 此时此刻,双方隔着一座十米不到的石桥,无论是方重勇也好,高仙芝也罢,谁都没有先迈步子,更不需要多此一举自我介绍。 气氛一时间就这么僵持住了。 …… 长安以南数十里地,黄峪山脉上的翠微宫大殿。穿着白色道袍的大唐天子李隆基,面色平静,没有一丝波澜。 他就这么安安静静的,看着跪坐在面前软垫上的太子李琩,已经超过一炷香时间,没有说一句话。 李琩也显得非常淡然,同样不说话,双目微垂看着面前的桌案,上面摆着一封信。 “永王告发你想谋刺朕,打算火烧翠微宫,你怎么说?” 基哥用右手轻轻拍了拍桌案上的信封问道。 “回圣人,孩儿心中对圣人是什么态度,圣人难道不知道么?” 李琩抬起头,面无惧色,与基哥对视。 “放肆!你以为朕不敢杀你么?” 基哥忽然猛拍桌案,指着李琩怒吼道。 “圣人,您还有很多幼子,除了这些记录在宗正寺里的,杨玉瑶也给您生过龙种。 如果您喜欢的话,大可以把现在成年的皇子都宰了,然后等十年后再说。 孩儿对此没有什么看法,也不打算做什么。 圣人您高兴就好,孩儿怎么看的,不重要。” 李琩一副无所谓的态度,甚至都懒得去辩解“火烧翠微宫”这种计划有多么离谱了。 要是这里如此容易就能放火,当年太宗在此纳凉的时候,估计就有人动手了!还需要等到百年后的今天么? “力士,带太子回东宫。” 基哥疲惫的摆了摆手说道。 他不得不承认,李琩说得很有道理。 或者说,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李琩如今已经不去想什么宏图大业了,他也对朝政完全不关心,甚至压根就不想继位! 李琩躺平摆烂,对于他来说,前方的路瞬间就宽阔起来了。这就是典型的“只要我不担心,那担心的就是别人”! “孩儿告退。” 李琩面无表情的行了一礼。 除了脸上没有带着恭敬外,其他的礼仪可谓是一板一眼有模有样,旁人挑不出任何毛病。 太子被高力士带走以后,基哥有些怅然若失。 他希望李琩对自己怀着刻骨的恨意!只要有恨,那就一切都还在他这个天子的掌控之中。 可如今的李琩,几乎是无欲无求,他就差没在佛寺出家了! 对于基哥,李琩的态度就是“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 你给什么官职我接着,你给什么赏赐我拿着,你要我做什么我就去赴任。但不管是轮到什么事情,我就是在那里摸鱼摆烂问都不过问! 这种滚刀肉,还真是给政治斗争经验丰富的基哥,上了生动的一课! 正当基哥沉思,心中抑郁烦躁的时候,高力士忽然带着李琩返回,然后面带慌张,对他行礼道:“圣人,半山腰起火了,好像是有人在故意纵火!现在火势颇为凶猛啊!” 嗯? 基哥瞪直了眼睛看着李琩,他不敢相信,李琩为了杀他,竟然连自己的安危都顾不上了! “逆子!伱竟然,你竟敢……” 基哥上前一把揪住李琩的衣领,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可怕的猜测: 会不会,是有人想把他跟李琩一锅炖了呢? 基哥慢慢松开手,环顾四周,发现身边的太监宫女都被吓坏了,一个个都等着他发号施令。 只有李琩面色平静,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本章完) 第330章 只有魔法才能打败魔法 见过山火的人都知道,在山火还没烧起来的时候,想将其灭掉,是非常轻松的事情。夏日里天然的山林,树叶繁茂,并不是干燥得完全没有水分,真要烧起来绝对没有那么简单。 可是一旦山林被人为点燃,真的烧了起来,成了气候。就会如风卷残云一般,靠人力无法阻挡,怎样都无法浇灭。 唯有将周边的树木也全部砍完,形成一个隔离带,等里面没有东西可以烧了,才能达成灭火的目的。 灭火要是不及时,这山火烧一个月,延绵数十里烧成白地都有可能!绝不是危言耸听! 而这一次翠微宫所在黄峪山岭的火灾,绝对是别有用心之人,用火油点燃的,甚至使用的就是长安城内工部下辖作坊里的火油。 质量绝对一流! 基哥心急火燎的走出行宫,朝山下望去,顿时面色大变。 嗯,其实也不需要怎么仔细查看,因为冲天的浓烟已经升起,正好是在下山的山路两旁。烈日下火光看着不甚明显,可灼热的气浪,还是隐约扑面而来。 烟囱效应嘛,烟和热都是朝着高处走的。 被晒得一阵阵眩晕,基哥又退回翠微宫大殿,脸色瞬间变得阴沉无比。 这把山火烧死他的可能性很低,但造成的恶劣影响,却不能低估。幕后黑手,到底想做什么呢? “力士,你没有派人去长安城内搬救兵吧?” 基哥死死盯着高力士询问道。 “回圣人,奴只是让随行的神策军士卒救火,并没有派人回长安。山路被堵塞不能下山,翠微宫暂时还是安全的。” 高力士小心翼翼的禀告道。 目前基哥的危险有两层: 第一层是山火控制不住,最后把翠微宫里的人都给烧死了。 但这个可能性其实很小,因为靠近山顶的地方,是有一个山间溪水形成的大水潭,那里也是翠微宫的水源地。 这里有水,便可以阻隔大火。 真正令人担忧的是第二层。 失火了,神策军为了救火,建制就乱了,局面也乱了。难保山下不会有浑水摸鱼想上山打着救火名义行刺的人。 再说了,基哥身边的宦官与宫女,难道每一個都能保证忠诚,不会被其他人收买么?难道这些神策军士卒,每一个都能保证对基哥忠心不二么? 或许他们忠于大唐是无需质疑,可是这些人究竟是不是跟基哥本人一条心,那可就两说了。 火势一旦起来,这些人会不会趁乱行刺呢? “谁都不许离开翠微宫!朕就在这里等待救援!” 基哥沉声下令道。 说完,他又回到原先的座位上,随后指着李琩喊道:“太子也过来坐吧!” 李琩脸上讥诮的神色一闪而过,他慢慢走到基哥对面的软垫上,跪坐上去,一句话也没说。 皇帝不跑,宦官和宫女就不能跑。高力士接过基哥递过去的佩剑,手持宝剑站在基哥与李琩身边,大有一言不合就举起宝剑砍人的架势。 “都退下!” 基哥轻轻摆了摆手说道,语气平静无比。说完这话,大殿内的禁军卫士、宦官与宫女皆鱼贯而出。就剩下李隆基与太子李琩以及高力士三人。 “老实交代吧,朕不怪你,这火真不是你放的吗?” 基哥微微皱眉,看着李琩问道。疑心生暗鬼,基哥现在看谁都像贼,尤其是李琩,嫌疑极大。 李琩在这翠微宫,山火来了他必死无疑,难道他就这样自己烧死自己? 有谁会傻到这个地步? 普通人肯定不会,但这个李琩却说不准,因为当初李琩可是摆过基哥一道的,那时候这一位皇子就打着与基哥同归于尽的心思。谁敢说他现在就没有这心了呢? 可如果不是李琩,那还能是谁呢? 是“通风报信”的永王李璘? 又或者是闻风而动的某些皇子? 甚至是基哥兄弟那几脉的宗室? 李唐自开国以来,同室操戈已经屡见不鲜了,这次又会是哪个呢? 基哥脑子里闪过很多疑问,只是现在需要搞清楚的是,李琩到底是不是幕后那个人。 “孩儿说这不是我做的,圣人信么? 孩儿说这是我做的,圣人又相信么? 承认或者否认,又有什么意义呢?” 李琩淡然答道,好似山下的大火,跟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这话直接把基哥搞破防了!这位自认为掌控一切的大唐天子,气得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确实,无论李琩说什么,基哥都不会撤去对他的怀疑! 而李琩现在也是生无可恋,躺平摆烂,让基哥无可奈何。 “等回到长安,回到兴庆宫,朕必杀你!” 基哥对李琩咬牙切齿的说道。 “圣人,您是天下之主,爱做什么就做什么,您随意便是,反正孩儿是无所谓的。” 李琩脸上无悲无喜,好似基哥要杀的人不是自己一样。 “你退下吧,朕不想看到你了!” 基哥疲惫的摆了摆手,他怕再说下去,真要当面捅死这个不肖子了。 基哥压制众多皇子的杀手锏,就是这些人对皇位的种种念想。然而一旦皇子们对皇位失去了任何念想,又对贵族生活不再抱有热情,那么就如同一块脏兮兮的油抹布。 反正怎么样都随意了! “那孩儿告退。” 李琩对基哥行了一礼,随即从翠微宫大殿的后门走了出去。 等他走后,基哥这才长叹一声,身形显得有些寂寥。直觉上说,他相信李琩应该不是幕后黑手,如果是,那只能说明他真的太会装了!装得瞒过了所有人! “力士,你说朕做错了吗?” 基哥看着高力士,低声询问道。 “圣人何错之有?” 高力士一脸错愣反问道。 “对啊,朕给他的,他不能拒绝。 朕要拿他的,他也不能拒绝。 他凭什么怀恨在心?” 基哥从高力士的话里,听出了属于君王的特权。本来他还有那么一点点自责,听到这番话后又打消了念头。 “圣人,从翠微宫下山,应该有一条小路可以走。这是当年奴无意中听说的,只是如今这条小路可能被树木杂草掩藏了。” 高力士忽然凑过来,小声说道。 “嗯?当真?” 听到这话,基哥大喜,悬着的心忽然放了下来。 接着他又转念一想,这条路高力士知道,会不会某些有心人也知道呢? 基哥心中又浮现出一个“小小的”疑问,刚刚感觉到的轻松又随风而去。 会不会有人就在这条狭窄又人迹罕至的小路上等着他们呢?会不会本来没事,结果走小路走出事情来了呢? “目前,还是以不变应万变的好。” 基哥沉声说道,压住了内心的冲动。 “那奴派人去四周查探一下。” 高力士小心翼翼的说道,生怕让这位越发多疑的帝王,无端怀疑自己。 “嗯,如此也好。但如果可以,还是尽量不要走小路下山,朕……就在这翠微宫里坐着,看山下长安城内的魑魅魍魉,到底要怎么表演!” 基哥看着视野尽头处的黑烟说道,语气中带着一股杀意。 …… 龟兹镇核心伊逻卢城的内城门前,石桥两端方重勇一行人,与高仙芝及麾下部众正在对峙当中,气氛相当紧张。 “唉哟,方节帅啊!您是怎么来了啊方节帅! 你们干什么啊,见了方节帅怎么不行礼啊?是不是想被朝廷治罪?” 就在两边相持不下的时候,从高仙芝身后窜出来一个穿着红色宫服的中年人,确切的说是一个中年太监。 正是那位经常被高力士外派出差到边镇的宦官边令诚! 他指着高仙芝身后的一众亲卫高声呵斥,语气极为严厉! 看到边令诚打圆场,矗在最前面进退两难的高仙芝,也是就坡下驴,径直走过石桥,对着方重勇抱拳行礼道:“方大使远来辛苦,末将有军务在身未能远迎,还请恕罪。” “高副都护这是哪里话,某观安西诸军,颇为雄壮,有王者之气!这都是高副都护治理有方啊!” 方重勇爽朗大笑道,上前亲热的将双手按在高仙芝的肩膀上拍了又拍! 此话一出,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化解,高仙芝满怀感激看了身旁的边令诚一眼,却恰好看到边令诚在无奈叹息,心中顿感大事不妙。 高仙芝对方重勇做了个请的手势说道:“这里人多眼杂,不是说话的地方,方大使随末将里面请。” “请!” 二人携手而行,热络得好似相处多年的上级与部将一般,完全看不出前一刻两边差点要火并的架势。 进入伊逻卢城内城,也就是昔日龟兹王宫以后,方重勇走走看看,也算是涨了一番见识。 伊逻卢城内城依山而建,不仅山顶上有宫殿,就连山中间也开凿了储藏室,环绕山体而建的城墙,都有十丈高!宽度能跑马! 如果说伊逻卢城的外城和马城,是乱糟糟未曾好好规划;那么内城,也就是改建过的龟兹王宫,就被大唐安排得明明白白。 这里不仅规划严整,而且布置科学。 昔日的王宫,如今已经成为了一个大号军营! 安西军军官还有他们的家属,安西都护府下辖官员和他们的家属,都居住在这里,内城也被划分出很多区域,彼此间有薄薄的内墙阻隔。 尤其是专门储藏粮食与美酒的库房,占地极大。由于本地气候干燥,内城还特意挖了规模庞大的地窖,里面装满了各类物资。 说高仙芝嚣张,果然对方是有嚣张的资本,伊逻卢城就是高仙芝最大的资本。 历史上安西军远征小勃律兵少,不是因为安西军人少,而是沿途路况与补给据点,最多只能支持这么多人,安西军远不止这么点实力! 来到一间明显是由宫殿改造而成的超大号签押房内,里面有很多官员小吏在忙进忙出。 方重勇被高仙芝引到了宫殿内的一间隔出来的“书房”内商议大事。说是书房,但是书架上一本书也没有,都是陈列着各式各样的珍宝。种类不同的宝石,款式不同的黄金工艺品等等,不一而足,但都散发着豪横的气息。 允许进“书房”的只有三个人,方重勇、高仙芝和边令诚。进来以后他们都是面色凝重,不复现内城门外的风轻云淡。 见没人开口,边令诚对着方重勇讪笑道:“方节帅,我知道您对高副都护有些不满。只是这里头呢,有点小小的误会。不把话说开是不行的。” 边令诚做了“小小的”手势,一旁的高仙芝没说话,等着边令诚打圆场。 “本大使只是想知道,没有某的调令,高副都护便四处搜罗辎重,想出兵吐火罗,这是为何?” 方重勇面无表情询问道,双目直视高仙芝,语气严肃。 “方大使,末将这么做,其实也是为了制衡吐蕃。 吐火罗内部,有部落想投靠吐蕃,就像小勃律王迎娶吐蕃公主一样。当年事成之后,我大唐就陷入被动,至今无法解决此事。 为了避免吐火罗的事态不可收拾,所以末将想由吐火罗内部亲唐派引路,提前收拾掉那些企图投靠吐蕃的部落。 再拉着这些吐火罗部落兵,一同进攻小勃律。在小勃律站稳脚跟后,再收拾掉大勃律。由此,便可以堵住吐蕃入侵西域的大门。” 高仙芝一脸诚恳的说道。 虽然他的话不是没道理,听起来也像是那么回事,而且属于“先发制人”,颇有些可行性。 但这都不能解释为什么高仙芝要撇开方重勇单干!说白了,高仙芝就是觉得这波十拿九稳,想自己立功呗。 如果是方重勇带着安西军远征,那就是对方吃肉,高仙芝这个安西副都护跟着喝点汤。 哪个有进取之心的主将,会希望自己可有可无,跟着别人混呢? 这其实就是结构性的矛盾,而不是出于私人恩怨。因为军功只有那么多,伱拿了,别人就没法拿更多,那些人自然会对你不爽,这是非常简单直白的道理。 不存在所谓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情况。 “吐火罗使者向圣人求援,圣人命奴为监军,前来伊逻卢城监督高副都护执行,配合高副都护办差。 圣人只是希望量力而行,不让吐火罗倒向吐蕃,事情其实没有方大使想得那么复杂。” 边令诚非常露骨的暗示道,顺便甩锅。 圣人的意思是“量力而行”,而事情到高仙芝这里,却变成“大动干戈”,那就是他自己的问题了哦。 听到这话,方重勇看向高仙芝,伸出手说冷冷说道:“高副都护请将圣旨给本大使看一看。某并不是不相信高副都护啊,你我也没有私怨。只是本大使职责所在,身上的官位是圣人给的,权力也是圣人给的,无法辜负圣恩,实在是没法对此视而不见。” 果然,高仙芝听到这话面部肌肉紧绷,随即轻叹一声,不情不愿的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黄色绢帛卷轴,双手呈上,将其递给方重勇。 后者就当着边令诚与高仙芝的面,将卷轴打开,并且一目十行的看完。 嗯,明白了,但没完全明白。 方重勇在心中反复权衡利弊。 基哥圣旨上压根没说小勃律的事情,更别提大勃律,甚至连吐蕃两个字都没出现。用通俗易懂的话说,就是吐火罗地区不稳,政局动荡,有部落向大唐求援,希望大唐的力量介入其中。 既然吐火罗是大唐的羁縻州,那么大唐自然有必要派人去那边主持公道。 所以朕就派宦官边令诚跟着吐火罗使者到安西都护府,让安西副都护高仙芝对此事酌情处理。 至于要怎么个“酌情”法,圣旨里面没说,当然也不太可能在这样的场合写明白。 方重勇此刻就在揣摩,基哥这个意思,到底是出兵呢?还是不出兵呢? 在脑子里转了一圈,方重勇觉得依照自己的理解,应该说基哥还是希望出兵干涉吐火罗内部事务的。 他只是不想吃相太难看而已! 这个性质就有点像是大唐派个“军事顾问代表团”,去吐火罗那边指挥当地人打仗,并且拉一派打一派。 你说我出兵干涉?没有的事,都是你们这些部落彼此之间在互殴。 这个政策非常有弹性,可谓是进退自如。 而到了高仙芝这里,就变成了安西军出兵吐火罗,搞定之后,再继续席卷大小勃律。 立下泼天大功! 等造成了既定事实,基哥难道还会嫌弃自己国土太大?还会嫌弃大唐打的胜仗太多? 能打赢,高仙芝就是稳赚的! 打赢的话,高仙芝可以随便找个借口,比如说吐火罗内部反对势力强大啊,吐火罗有人对大唐不敬啊之类的,安西军非得出兵扬我大唐国威不可! 这么说好像也说得过去,反正基哥也是个完全看结果的人,赢了就百无禁忌。 想到这里,方重勇将圣旨拿在手里,随后猛拍桌案,对着高仙芝大吼道:“高仙芝,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私下里收受吐火罗使者的贿赂!” 顿时,高仙芝与边令诚二人愣在原地,眼神闪烁,脸上的表情也不自然起来。 (本章完) 第331章 不缺那三瓜两枣 在大唐的外交史上,使用“银弹攻势”,向他国官员行贿,都是基操,不值一提。 嗯,不用问谁谁谁干过这事,只需要问问谁谁谁没干过就行。因为在外交过程中送礼收礼,或者叫行贿受贿,基本上都是潜规则。不能摆上台面的烂活而已,没啥好说的。 高仙芝带着大唐“天兵”,去帮吐火罗某些部落争权,收拾另外一些部落。要说他和边令诚没收吐火罗使者的好处,谁会相信呢? 恐怕他们的手下都不信吧? 他们不收,吐火罗那边的使者也不可能安心。 此时此刻,高仙芝与边令诚二人面面相觑,都是面色尴尬,不知道方重勇提这一茬是为了什么。当然了,这件事也搪塞不过去,因为方重勇只要把那几个吐火罗使者喊来,随便问一问就能知道真伪。 这件事是瞒不过去的,就不必说什么“没收礼”这种侮辱智商的话了。 且不说高仙芝心中如何做想,单单说边令诚,他就没少拿方重勇的“孝敬”。 边令诚很是疑惑,能送礼的人就能收礼,方重勇逮着收礼这件事穷追猛打,又有什么意思呢? “方大使,其实吧,这也不是受贿,只是礼尚往来而已。” 边令诚讪笑辩解道。 收钱办事,与人情往来,很多时候都是发生的事情是一样,只不过解读不同而已。边令诚与高仙芝二人收了吐火罗使者的黄金,这个是铁板钉钉的事情。 但这到底是收钱办事,还是人情往来,恐怕还要看方重勇怎么去理解。方重勇要是写一封奏折回长安禀告基哥,说边令诚与高仙芝合谋,曲解圣旨,肆意妄为。 不需要说得太明白,只需要稍微提一嘴就行,到时候估计还真够二人喝一壶的,不死也要脱层皮! 高仙芝知道自己嘴笨,无奈看着边令诚,还没想好要跟方重勇怎么解释。他确信这位西域经略大使是在故意找茬,可对方就是抓住了这个小辫子,压根不跟你谈出兵吐火罗到底可不可行。 其他先不提,你就说你有没有受贿吧!把收礼物这事谈清楚了再说别的。 方重勇攻击他们的角度,不可谓不刁钻! “边内侍腿脚勤快也吃得苦,就是古往今来的故事读得少,把收礼的事情想得简单了。 岂不闻《后汉书》中有第五伦拒收千里马之事?如今朝中那位第五琦,还是他的子孙后代呢。感情第五伦可以拒收千里马,你们收吐火罗的礼物就理所当然对吧? 罢了,本大使连日赶路昼夜兼程,现在也确实有些累了,马上要去歇着。 二位无论有什么大事,都等到明日再说吧。 安西军是圣人的兵马,听圣人的号令。出兵吐火罗事关重大,那可不是二位私相授受便能决定的。” 方重勇一脸漠然说道,摆了摆手,随即自顾自的走出了房间。 等他离开后,高仙芝与边令诚二人面面相觑,皆感觉大事不妙!这位方大使可谓是话中有话,他这是玩哪一出呢? “边内侍,您看这件事……怎么处理呢?” 高仙芝小声询问道。 礼物收了,退是不好退的。再说,退给谁也是个问题。 “据咱家所知,方大使人情世故十分练达,非常会做人。刚才这番话肯定别有内情。 不如这样,高副都护找個信得过,又聪明的幕僚询问一番便是。 咱家现在也是心乱得很。” 边令诚帮高仙芝出了一个馊主意。 听到这话,高仙芝那英俊的面孔,顿时从紧绷中松弛下来。他轻轻点头说道:“幕府内确实有一人平日里足智多谋,本都护这便去问他一问。” …… “十处投人九处违,家乡万里又空归。 严霜昨夜侵人骨,谁念高堂未授衣。” 伊逻卢城内城的一间院落内,刚刚返回龟兹镇的李栖筠,正坐在院子里赏月吟诗。一杯葡萄酒下肚,满胸的惆怅已经快要溢出身体,直教人唏嘘不已。 这首诗是他当年考进士的时候找人行卷时所作,诗篇里满是怀才不遇的悲凉。 当然了,这都是以前的事情。 谁也没想到,李栖筠考上进士后,便时来运转,一步步做到了安西都护府的节度判官。虽然这个职务属于朝廷外放官员,品级不高。但在安西本地实权极大,可以轻松影响本地民政与军务。 为什么李栖筠发达了呢?大唐有才华的人何其多,为什么就他突然改变了命运呢? 因为李栖筠得到了一个李唐宗室的赏识,这个人就是信安王李祎的长子李岘。 嗯,也是阿娜耶同父异母的长兄。 这也是当初李栖筠肯跟着李嗣业签那份“投名状”的原因之一。如果他实在是不想签,阻止方重勇搞事情或许办不到,但自己脱身还是有办法的。 回想起自己的仕途,李栖筠领悟到了一个关键心得:一个人有才华,只不过是获得了进入官场玩游戏的“必要技能”而已。 并不是每个有能力的人都能出头,他必须得有人引路,有大腿可以抱住,才能获得进场玩游戏的入场券! 玩游戏的能力固然很重要,但最关键的却是入场券! 没有入场资格,甭管你有多少天纵之才,也只能在一旁看戏!十年寒窗,不如贵人一夕相助,这就是冰冷残酷的现实。 “叔父,高副都护与边内侍来访。” 一个年轻人,跟李栖筠长得有几分相似,走过来对他低声说道。此人名叫李叔度,是李栖筠兄长之子,来龟兹镇给他打下手的。 大家族就是这样,一旦出了一个排得上号的官员,这个人就会提携自己的子侄辈,有机会就要带他们出来历练。 所以长此以往,官宦之家出来的子弟,做官能力与人脉都远远强于布衣之家出来的人。能走科举之路的就准备科考,一路都有人照拂。不能走科举之路的,就门荫入仕,一路打通关系。 所以官僚的后代也是官僚,做官是一种家族传承的职业。哪怕官员和他们的家人赋闲在家坐吃山空,也不会下地耕田,更不会如贩夫走卒一样去市井讨生活。 这种情况还有个专有名词,叫“养望”。 “等会你回避一下。” 李栖筠轻轻摆手对李叔度说道。 不一会,高仙芝与边令诚联袂来访,被李叔度引入庭院。火把照耀下,二人脸上都没什么笑容,甚至显得有点愁苦。 李叔度退下后,李栖筠指了指院子内那张简陋桌案上摆着的简陋菜肴笑道:“下官刚刚吃剩下的,也不好意思请高副都护与边内侍入席,不如喝点葡萄酒吧。” “李判官客气,喝酒就不必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请书房一叙。” 边令诚面色肃然说道。 看这两人表情凝重,李栖筠也收起笑容,微微点头,命下仆收拾院落里的菜肴,便领着高仙芝与边令诚二人来到书房。 三人落座之后,边令诚也不客气,直接将方重勇那番话,一个字都没漏没改,全部复述给李栖筠听了。 重复上级,包括天子的原话,乃是宫里宦官的基本功,记不住记不准的人,都被内卷到爆炸的宫廷环境所淘汰了,剩下的都是“速记王”。 边令诚便是其中佼佼者。 听完边令诚的叙述,李栖筠顿时陷入沉默之中,心中五味杂陈,半天都没说一句话。 一个丘八,一个宦官,果然还是听不懂“文化人”绵里藏针的“体己话”啊。 李栖筠忍不住在心中感慨,现在正在伊逻卢城内“主持大局”的那位方大使,还真是个智勇双全的妙人啊,可惜媚眼抛给瞎子看了。 边令诚与高仙芝若是此刻不来找自己问询,保管二人压根不懂方重勇那番话到底想表达什么意思。 “李判官,方大使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高仙芝有些急切的询问道。 “高副都护莫急,方大使的意思其实十分明白,从《后汉书》那个第五伦的故事就可见一斑,二位请安坐,待下官与你们细说。” 看到高仙芝急得要站起身,李栖筠连忙摆了摆手说道。 见对面二人都已经平静下来,李栖筠这才解释道: “第五伦拒收千里马这件事,关键不是在说他拒收礼物,而是说后面的事情。 方大使故意没说后面如何,是希望高副都护与边内侍可以自己想明白。” “何为后面的事情呢?” 边令诚疑惑问道,在皇帝身边当差的他,自然是很清楚,言外之意这种事情,绝对要吃透了才行。 不然严重的时候,会让自己死无葬身之地! 可边令诚只是个宦官而已,那些典籍故事什么的压根不知道啊。他虽然不是不学无术,但肯定不像方重勇这种“文化阴阳人”,对典故了如指掌,说话一环套一环的。 “第五伦拒收千里马,不久以后,恰好遇到可以处理送礼那人的相关事迹。第五伦确实没有收千里马,却依然对送礼的那个人印象深刻,同时也感受到了对方巴结自己的善意。 最后,他还是网开一面,作出了对送礼那个人有利的决定。 所以第五伦就在感慨,送礼之人的礼物虽然被退回来了,但对方其实还是间接达到了目的。这便是送礼的妙处所在,无论收礼的人收或者不收,只要意思送到了,都达成了目的。 礼物本身贵重与否不重要,重要的是谁送的,送给谁,表达了怎样的意图。” 李栖筠侃侃而谈说道。 原来是这样啊! 边令诚与高仙芝都不是蠢到家的人,一听李栖筠这么解释,就彻底明白怎么回事了。 自古以来的中国社会,送礼从来是一门高深的学问,绝不仅仅是收钱办事而已。 吐火罗使者送礼给边令诚与高仙芝,这不但是表明了求办事的态度,更是拉近跟二人之间的私人关系。要不,他们直接把礼物送大唐天子不就好了么?何必多此一举呢? 送高仙芝与边令诚,不就是“县官不如现管”的道理嘛。说不复杂,那也真不复杂。 而送礼带来的人脉,也是互相的,不是单方面的。 将来,若是大唐有什么需要,高仙芝一声令下,如果不违背吐火罗部落的自身利益,那么吐火罗雇佣兵也要听其号令行事。 这便是隐藏的政治资源,不可轻忽。 郭子仪在安史之乱后,便有与回纥叶护把酒言欢的交情。这份交情后来还用在了“单骑退回纥”的事情上。所以很多时候,手里的牌没有好坏之分,只看怎么用,什么时候用而已。 无论是什么牌,能捏手里,是断然没有白白浪费,送给别人的道理。 就更别说是被人窃取了。 现在高仙芝与边令诚他们所面临的问题在于:西域军务上的事情,是高仙芝一言九鼎么?是他在总揽大局么?是边令诚这个宦官监军说了算么? 答案显然不是这样! 你们两个人收礼,把我方某人放什么位置了? 西域经略大使这个官位难道只是拿来看的? 难道将来吐火罗各部,只认高副都护,不认方大使? 既然我说话不好使,那这西域经略大使让伱高副都护来当,我现在回长安好不好? 如此一来,问题的性质便严重了。 这不是收不收礼的问题,也不是要不要出兵吐火罗的问题,而是西域的军务,谁来主导的问题! 权力的最核心属性,便是谁听谁指挥!这个问题哪里有妥协的余地啊! 方重勇难道缺吐火罗使者那三瓜两枣么?他在意的是自己的权威不容挑衅! 出兵吐火罗,甚至出兵小勃律,也不是不可以商量。 但必须是方大使下令出兵,必须是方大使收吐火罗使者的礼物,并且拿最大的那一份才行! 方重勇不拿,高仙芝与边令诚就不能拿! 并且还不能是二人将礼物转交给方重勇,而是要吐火罗使者当着安西军政大员的面,将最重的一份礼物,亲手交到方重勇手里。 礼物要送到,好话要说到,仪式要做到,流程要走到。 这才叫把事情办妥了。 有这个前提,安西军出兵吐火罗,才可以放到桌面上讨论。 要是没这个前提,那出兵的事情,就是一三五停水,二四六间歇性供水,周日还要报一个检修!只要方重勇在任西域经略大使一天,就永远没个准信! 总之,方重勇绝对不会稀里糊涂下达出兵吐火罗的军令。谁敢悄悄准备,他绝对要杀鸡儆猴,一板一眼的死扣军法,抓几个典型出来。 方重勇星夜兼程从伊州赶往龟兹镇,吃了一路的沙子,为的不就是权威二字么? 对此李栖筠有着非常深刻的认识,这位方大使沿途风餐露宿可是吃了不少苦,难道这一位就是来龟兹镇,看高仙芝怎么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然后把自己架空? 高仙芝与边令诚都是收了礼物的当局者迷,而李栖筠这个外人却是看得一清二楚。方重勇很给高仙芝与边令诚面子,已经是抱着极大诚意在解决问题了。 要是这两人不明白利害关系,那将来被方重勇收拾了,可真别怪这位西域经略大使辣手无情。人家给了面子,脸是你自己丢的。 “高副都护,边内侍,下官说句实在话,这件事不妥善处置真不行。 方大使之所以没有说透,便是给二位留了面子,没有撕破脸让你们下不来台。 明日下官牵线,请方大使吃个饭,你们也参加,再把吐火罗使者也叫来,相信解决这件事并不难。” 李栖筠对高仙芝等人行礼说道。 “如此,便谢过李判官了。” 高仙芝与边令诚一脸苦笑,对着李栖筠还礼说道。收了的礼物还要吐出来,活了几十岁,这大概也是头一遭了。 二人告辞离去之后,李栖筠悄悄的出门,借着夜色掩护,朝着方重勇所居住的别院而去。 (本章完) 第332章 这把是顺风局 “方大使,下官深夜造访,是有一件大事要禀告。” 方重勇所居住的那个不起眼小别院卧房里,李栖筠躬身行礼说道。而他口中这位“方大使”,正将自己的双脚泡在热水里,脸上摆着一副“痛并快乐”的酸爽纠结。 他身旁的何昌期不动声色退出卧房,并顺手带上房门,守在门外不让闲杂人等靠近。 “这一路上好些地方不能骑马,某这娇生惯养的,脚板上磨出不少水泡。 一言难尽,一言难尽呐。” 方重勇嘴里唏嘘感慨,将脚擦干,然后从腰间皮革小包内摸出一根针,熟练挑脚上的水泡。整个人一副懒散模样,显然没把李栖筠当外人看待。 “大使,下官是真有大事禀告……” 李栖筠想起“沛公洗脚”的典故,方重勇要是现在上前把他的帽子摘下来尿一个,那就真成“大唐沛公”了。一想到这,李栖筠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李判官直接说吧,方某听着呢。高仙芝与边令诚那边,到底说了些什么?” 方重勇用准备好的麻布将脚擦干,随即一脸正色看着李栖筠询问道。 “这……您都已经知道了么?” 李栖筠惊讶得无以复加,就算有方重勇的亲信,刚才在他住所外偷听谈话,也不至于这么快就回来禀告完毕吧? 他可是在高仙芝等人前脚走,后脚就到方重勇这里的,所以绝无泄密可能! 李栖筠这个人虽然抱大腿,但基本的是非观还是有的,是個肯在官位上办实事的人。现在这件事的是非曲直,按照王朝正统的观念看,方重勇才是按规矩办事的主官,高仙芝与边令诚才是利用游戏规则谋取私利的人。 无论这两人是怎么打算的,客观上都侵害了方重勇作为西域经略大使的正当权利。 于公于私,李栖筠都必须要把高仙芝等人找他参谋对策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知方重勇,否则自身立场就说不过去了。 只不过,方重勇现在一副稳如泰山的样子,到底是智珠在握,还是轻率莽撞? “高仙芝他们还没笨到家,知道找李判官商议对策。 他们的心思,方某明白得很。 不过嘛,这是西域唐军之中的内部矛盾嘛,并非是面对吐蕃人那样没有回转的余地。 既然是内部矛盾,那就用内部的规矩来处理,不可一概而论。本大使心中是有数的。 倒是李判官办事稳重,忠于职务,可为安西都护府官员之表率呐!” 方重勇微笑着赞叹了李栖筠一番,已然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听到这话,李栖筠不由得松了口气,这位方大使年纪轻轻,政治手腕好是娴熟老辣! 别看李栖筠在高仙芝面前说了一大堆重话,暗示不要跟方重勇翻脸。但从实际情况上看,高仙芝与边令诚二人若是联手起来,跟方重勇无底线死斗,这一局鹿死谁手还很难说。 一只狼与一只豹子联手,对上一头猛虎。打起来猛虎固然最终可以双杀对方,但自己恐怕也是一身伤痕,让其他的猛兽捡便宜。 方重勇需要边令诚这边应付好长安的天子,也需要高仙芝打理编制数量就超过两万的安西军精兵。 他们之间若是闹出大事来,且不说方重勇会不会被撤职,起码安西四镇会陷入混乱是跑不了的。 到时候别说是出兵小勃律,横扫西域了。哪怕是稳固安西的局面都很难,方重勇来西域跑了这么远的路,难道就是为了整一整高仙芝与边令诚么? 整垮了对方,又能得到什么呢?朝廷依旧会任命其他的监军宦官,以及跟方重勇不太对付的将领,以防权力过于集中。 这一点在外人看来很简单的道理,当事人在局中却不一定能看得明白。 李栖筠觉得,方重勇很清楚自己的“力量边界”在哪里,这就很难得了。 “下官之前还在为大使担忧,现在看到大使一切尽在掌握,某这便可以回去安睡了。” 李栖筠客套说道。 “明日李判官帮个小忙,在你家里摆上一桌酒,把吐火罗的使者代表,还有高副都护与边内侍都叫上,本大使要在宴席上,把这件事妥善处置了。” 方重勇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说道,那语气像是在说处理两只小猫小狗一般。 李栖筠感受到了与聪明人说话的舒适,终于不用像面对高仙芝等人一样,还要费尽心思解释。 “大使,安西民风不比中原,这送出去的礼物再收回来,难免心有怨恨……” 李栖筠有点吃不准方重勇到底懂不懂自己说的这些。西域的官员不少都贪财,那是因为这里商业化的气氛非常浓厚,并且沙漠绿洲什么都缺,什么都要花钱。 入乡随俗,是人的本能。 方重勇贪不贪财,李栖筠不知道,可是他却很清楚,高仙芝与边令诚绝对是贪财之人。高仙芝在龟兹镇手脚就不怎么干净,当然了,水至清则无鱼,人无完人,李栖筠不想评价这种行为究竟如何。 反正高仙芝作为安西副都护会打仗就行,一俊遮百丑。只要能打胜仗,长安天子都不会计较这些细枝末节。 但是如果他将来打输了,那么这些被记录在小本本上的东西,就会成为脖子上的套索。 要不要收紧,只看天子那时候心情如何! 李栖筠就认为,方重勇掌控大局或许不错。但他或许想不到,有人就是眼界狭小,盯着那三瓜两枣不放,而心生怨恨,最后坏了大事。 “李判官,某听闻你当初怀才不遇,是信安王长子李岘提携了你,对么?” 方重勇忽然问了李栖筠一个看起来很是奇怪的问题。 “方大使所言不虚,此事人尽皆知,下官也没有什么好隐藏的。” 李栖筠微微点头说道。 “我那个妾室,你应该见过的,她其实是……” “她是信安王之女,下官对此也是知情。” 李栖筠苦笑道,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这位方大使。 “既然是这样,那方某就不瞒你了。 西域远离中原,各据点分布又极为广泛,好似星罗棋布一般。 本大使以为,高副都护在安西四镇滥用武力,行的是竭泽而渔之法,不是长久之策。 本大使想在安西四镇做一些大事,不屑与那些蝇营狗苟之辈在小事上纠结。 要想成事,需要群策群力,方某需要李判官来助我一臂之力。 你意下如何?” 方重勇紧紧握住李栖筠的胳膊恳切说道。 他的表情很诚恳很严肃,但光着的小腿上长满了汗毛,再加上不修边幅的衣着,看着又有些莫名的滑稽。 李栖筠很是矜持的回道:“这些都是下官的本分,方大使但有吩咐,只要不是出卖大唐的利益,那下官自然是责无旁贷。” 嗯,有这个表态就可以了。 方重勇欣慰点头道:“那方某可真就记住李判官这句话了哦。” 如果方重勇要造反,要带着整个西域投靠吐蕃,当一个“吐蕃西域王”。或者方重勇非得让李栖筠的正妻陪睡陪玩,那李栖筠肯定要站在他对面。 毕竟,这是违背唐代社会“公序良俗”的事情,是个男人就不能忍。 不过如果不是这样的鸟事,而是遇到了安西四镇的内部纷争,比如说方重勇与高仙芝等人,在政务军务上产生矛盾,那李栖筠应该多半还是会站在方重勇这边。 党同伐异,很多时候是身不由己的。 “下官告退。” 看到方重勇似乎已经准备妥当,李栖筠很是识趣的退出房间,顿时感觉松了口气。 这位方大使,很不简单。 与之交谈,让人感觉亲切,又捉摸不透他的底牌到底是什么。 更关键的是,他跟提携自己上位的“恩公”,很可能是政治盟友! 所以无论如何,在人际关系上,方重勇也比跟自己毫无渊源的高仙芝等人要亲切些。 刚刚的会面,李栖筠更是明白了高仙芝等人与方重勇在政治手腕上的段位差距。他在心中默默的作出了判断,为自己接下来的行动,划定了新的原则。 然而等李栖筠离开后,方重勇却是嘴角挂起一丝冷笑。 高仙芝与边令诚还算知情识趣,也算是逃过一劫。要不然,他也不得不出重手将这两人收拾掉,要不然,安西四镇杂音过大,就没办法办正经事了! 不过既然选择“内部解决矛盾”,那么把李栖筠拉到自己这边,哪怕对方两不相帮,也是为方重勇解决了一个重大隐患。 这一位节度判官,可以给朝廷那边写奏折,通过官方渠道告状。其官职看似不大,实则在地方上权柄极重。属于是文官体系控制边镇的重要触角。 节度判官类似于“节度使执行官”,听命行事不问政策缘由,但也可以作为幕僚参与军机。在执行幕府制定的政策时,可以选择认真的办,好好的办。 也可以背地里阳奉阴违的“缓一缓”再办。 把这个人拉到自己这边,便可以保持政策渠道的通畅,不会被高仙芝等人架空。 经过方重勇刚才那一番暗示,他相信李栖筠这个聪明人,应该已经领悟了。 所谓政治,不就是把自己的朋友搞得多多的嘛。对于可以拉拢的人,方重勇自然是不遗余力,对症下药一般的拉拢。 而高仙芝与边令诚这两个棒槌,他觉得自己以后有的是机会好好教训他们,但绝对不是现在,倒是不必急于一时。 这把是顺风局,就应该趁着手风顺,把该办的事情都给办了。 整人嘛,放在办完事之后再说。 …… 第二天刚刚入夜的时候,李栖筠果然勤快得很,挨个的通知当事之人到自己在家中赴宴。 而早就各自准备好的方重勇、高仙芝、边令诚等人,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欣然赴宴。只有吐火罗使者,身份是吐火罗大首领的祁斯,被蒙在鼓里。 入席之后,他都是小心翼翼不敢大声说话,更是看都不敢看那位刚刚到龟兹镇不久的西域经略大使。 在唐代的羁縻封号中,“大首领”这个名字听起来很威风,但其实小得可怜,说出去只能吓唬小孩。 吐火罗是被大唐册封的羁縻州,其首领是“叶护”。叶护的亲信,被大唐封为“特勤”。而比特勤低一级的是“王子”,这个王子就未必是叶护的亲儿子了,只是一个封号而已。 然后“王子”下面才是“大首领”。 注意,这些都是大唐册封的名号,也就是大唐所承认的封号,不代表对方在吐火罗本地的实力。 而吐火罗内部如何,方重勇也不得而知,他只知道面前这个看起来年龄已经非常大的吐火罗使者,官面上的身份并不高。 换言之,吐火罗找大唐求援,大概也有投石问路的打算,这跟方重勇所预料的情况差不多。 “吐火罗叶护乌利多,身体还硬朗吧?” 刚刚入席坐定,方重勇就对着祁斯微笑询问道。 这位名叫祁斯的吐火罗使者,实际上是一位“大唐通”。当年在大唐宫廷当过宿卫,除了相貌不似中原人,语言语调、生活习惯、行为举止,已经跟普通长安官员没有什么区别了。 此番吐火罗派遣使者来大唐,一路上都是祁斯负责接洽大唐官员,也算是“术业有专攻”。外交这方面,大唐实际上体系非常成熟,办事老道,压根不需要方重勇来操心。 听方重勇这么询问,祁斯恭敬行礼道:“叶护身体壮实,能开三石弓,能上阵杀吐蕃人,谢方大使关心。” 看他姿态摆得这么低,方重勇瞬间了然。吐火罗夹在吐蕃、阿拉伯、大唐之间,可谓是朝不保夕,哪一边都能捏死他们。 相对而言,吐火罗跟大唐的交情是最深的,而从地理环境上说,大唐攻打吐火罗又最难。 反倒是近在咫尺的吐蕃与黑衣大食,对他们威胁极大。 这便是吐火罗没有两边摇摆,左右逢源的原因之一。他们必须对大唐忠诚,来展现自己的“统战价值”,寻求力量投射距离最远的大唐支持,来保护自己的独立性! 如果他们站在吐蕃,或者黑衣大食那边,就会被对方吞并。吐火罗一次站队都不能站错,所以干脆就不站了。 这是地缘的选择,也是人性的选择。 国与国之间,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从来就没有平白无故的亲善。爱与恨的背后,都有一笔红果果的经济账和政治账要算清楚。 “听闻大首领送给高副都护与边内侍的礼物颇为精美,本大使也想长长见识。 不知道二位能不能满足方某这个要求呢?如果不行就算了,本大使也是随口一说。” 方重勇面带笑容,看着高仙芝与边令诚询问道。 一听这话,院落内众人脸上本来还挂着的笑容,瞬间凝固在原地! 方重勇说“随便看看”,但在场没有人会认为他是真的在开玩笑! “其,其实也不是什么特别的……” 边令诚讪笑道,语无伦次,他有些恼怒的看了李栖筠一眼! 昨日这家伙答应得好好的,今天该他说话的时候,李栖筠却哑巴了! 不过边令诚倒是冤枉李栖筠了,后者也没料到方重勇居然一点“铺垫”都没有,直接就把盖子给揭开了! 这位昨天不是成竹在胸么?就这? 他们这些人还算好,一直被蒙在鼓里的吐火罗大首领祁斯,却是被眼前的一幕给吓坏了! “方大使!是下官失职了!下官不知道您要来龟兹啊! 下官这便去准备礼物,您稍后,马上,下官马上就回来!” 祁斯本来就是跪坐在毛毯上,现在直接给方重勇磕头,火光下那张脸看上去已经着急得扭曲狰狞了! 大意了,送礼居然漏掉了最大的那个! “放肆!本大使是缺你那点礼物吗?你是看不起方某么?” 方重勇勃然大怒,一把掀翻了身前的桌案。 祁斯伏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连看都不敢看他一眼。 “罢了,伱们把礼物拿到这里来,让本大使看看吧,其他的先不说了。” 很久之后,方重勇似乎消了气,这才摆了摆手。李栖筠连忙让下人把对方面前的桌案搬走,又换了一张新的,摆上了酒菜。 无奈之下,高仙芝与边令诚二人,只好把吐火罗使者送的那些黄金工艺品端上来,他们本来是想宴席过后私下里交给方重勇,认个错服软的。没想到对方居然当着吐火罗使者的面发飙了! 很快,那些珠光宝气的工艺品被下仆端上来,让在场所有人都晃了眼。 (本章完) 第333章 方大使貌似输麻了 浑然天成自由奔放的马匹,由铜铸造而成,外面镀金,两颗眼珠镶嵌宝石。虽然只有丘八们手掌大小,那姿态却已然要挣破枷锁,破体而出。 另一件是金锁配上金叶片,周身镶嵌红宝石,连钥匙也是黄金制作的连环锁。 女人披挂在脖子上,可以将胸前全部遮盖的金链子。上面覆盖着如铠甲一般,用白银加工而成的不同形状叶片,火光下闪耀着光芒,可以给美人增色不少。 除此以外,还有各种各样,带着异域风情的金银首饰。 种类繁多的饰品,从面具到手镯,从耳环到腰带,应有尽有。 从这些沉甸甸的礼物里面,方重勇能感觉到吐火罗那边的“诚意”。比起山高皇帝远,坐镇长安不挪动的那位圣人,他们更信任近在咫尺的边将! 上次吐火罗朝贡的时候,送基哥是送的什么东西呢? 狮子一头,及五色鹦鹉若干。方重勇恰好以前听郑叔清吹牛的时候,说起过这件事,对方还嘲讽说吐火罗是什么“小国寡民”,也就只能送这点“土特产”。 基哥送给了这些朝贡的吐火罗人以大量丝绸硬通货,算是朝贡的回礼。 一想到这里,方重勇更生气了! 马德,吐火罗人送高仙芝和边令诚这么好的东西,居然不送老子! 不过话说回来,为了弄这些礼物,吐火罗人也算是下了血本,一时间估计他们也拿不出更多的金银珠宝等细软了。 方重勇忽然猜想,这位吐火罗大首领,该不会是想补偿给自己几只五色鹦鹉吧? 他越想越觉得可能,俗话说物以稀为贵嘛。 献给基哥的狮子和五色鹦鹉,都是属于“祥瑞”,具有极强的政治献礼意味,用金钱是买不到的。而这些金银饰品和工艺品,在基哥看来属于“死物”,当代人根本无法正确评估这些工艺品的真正价值。 它们只是这个时代的某种“财帛细软”而已。 “唉,你们啊,你们让本大使说什么好呢!这件事办得太过分了!” 方重勇露出沉痛的表情,忍不住扼腕叹息,接着说道: “大统领,某想问一问你,吐火罗朝贡的时候,为什么就不给圣人送这些东西呢?是你们觉得这些美轮美奂的饰品不够好拿不出手,还是觉得狮子与五色鹦鹉更能讨圣人欢心? 你们的心思,有点多,有点复杂呀!” 他看着吐火罗使者祁斯询问道,语气已经相当严厉了。 祁斯无言以对,因为他不知道这位方大使是真傻还是装傻。如果是前者还好,真要是后者,事情就麻烦了。 皇帝富有天下,哪里会在乎那些金银珠宝呢?反倒是这些珍奇动物,更能博眼球。皇帝开心了,这朝贡的还礼,不就更丰富吗? 吐火罗人又不是傻子,朝贡给大唐的物件,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但送给重要官员的礼物就不一样了。 这些人在乎的是钱,五色鹦鹉无价也无市,特别是已经送给皇帝的,哪个富贵人家,官宦大户敢收呢?类似礼物毫无意义,反而不如金银细软来得直接。 而送金佛,金马,金锁,金首饰,这样的东西,更容易变现。 该怎么选择,其实是一目了然的。 只不过,这位方大使现在问出来,却是有些不怀好意。 为什么你们吐火罗人,不能两者都送呢? 送珍奇动物,跟送珍奇手工艺品,彼此间又不冲突,你们为什么不肯把这些好东西都送给基哥,最后却要留一部分呢? 还是说,你们觉得高仙芝与边令诚,比天子更重要? 这是一个很诛心的问题,无论怎么回答,都无法让天子满意。 听到方重勇这个问题,一旁的高仙芝和边令诚,额头上冷汗都下来了,用惊恐万分的眼神看着方重勇,心中七上八下直打鼓,生怕这位西域经略大使上奏折给天子告状。 有些事情,不上称三四两,上了称,千斤都打不住! 边令诚不是高力士,他是经不住有人在基哥耳边嚼舌根的。高仙芝就更别提了,边将的事情,怎么看都敏感得要死。 连基哥都拿不到的东西,却有边将拿到了,还闷着不说。 万一基哥听说这件事,他会怎么想? “方,方大使觉得,咱家应该,应该怎么做才好呢?” 边令诚舌头打着颤,此刻如坠冰窟。这件事不传出去也就罢了,传到圣人那边,他回长安不死也要脱层皮。 “这些礼物,大首领盘点一下,重新写一份礼单。本大使会派人将其送回长安,连带这些礼物一起。 就说是吐火罗给圣人祝寿的,希望圣人不要怪罪吧,九月正好是圣人的寿辰。” 方重勇叹了口气说道。 听到这话,高仙芝与边令诚都满怀感激的看着他,不得不说,这一位方大使是真厚道!但凡方重勇想在这件事上面玩点花招,都足以不动声色搞死高仙芝与边令诚二人! 祁斯也松了口气,他感觉这位方节帅,似乎不太可能追究自己没给他送礼的事情,顿时感激的对其叉手行礼道:“久闻河西节度使方节帅急公好义,虚怀若谷。今日一见,果然是不同凡响啊!” 知道老子不同凡响,送礼还敢把老子给漏了? 要不是有高仙芝等人在场,方重勇非得把祁斯好好教训一顿不可。不过话说回来,钱财乃是身外之物,压根不必太过计较,关键是事情有没有办好。 祁斯这类人物,将来还会遇到很多,方重勇不想因小失大,所谓小不忍则乱大谋。 “本来呢,朝廷应该是要给伱们吐火罗还礼的。可是现在你们返回长安,时间已然来不及,更别提朝廷准备礼物还要时间。这一来二去恐怕会耽误大事。” 方重勇叹了口气,拍了拍巴掌,何昌期凑了过来。方重勇在他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后者微微一顿,随即便有些不情愿的出了院落。 很快,何昌期抱着一個木盒子过来了。他将箱子放到祁斯面前,退到了方重勇身边。 后者指着木盒子说道: “这是河西的交子,可以当钱用。只要在河西范围内,就可以用这些交子买东西,也可以将其兑换绢帛。 这些交子也就一万贯,少是少了点,将就一下你们带回去吧。 将来派遣使者来大唐,或者吐火罗国内的人在河西范围内活动,都可以拿这个当钱用。 河西交子的信誉,边内侍可以作证。” 方重勇指了指边令诚说道。 听到这话,边令诚连忙讨好一般的接茬说道:“是啊是啊,方大使所言不虚。用这个在河西的交子行,可以兑换绢帛,童叟无欺。” 一听这话,祁斯大喜,激动得连忙给方重勇磕头。 来大唐以后,不是没见过厚道人。但是像方重勇这样以德报怨的厚道人,那是真不多见。 不,应该说绝无仅有,这回算是开了个大眼! 方重勇没回话,只是给何昌期使了个眼色。后者不情不愿的从袖口掏出两个丝绸包裹的东西,四四方方的像是一叠纸。分别将其交到高仙芝与边令诚手上。 “吐火罗使者送的礼物呢,你们本来已经收到手里了,本大使是不该过问的。 可是最后因为这些礼物嘛,不是很合适。所以现在不得不上缴,送回长安给圣人定夺。本大使知道你们的损失也不小。 所以吧,方某就私自做主,拨给你们每人一千贯的交子,作为补偿。 礼物贵重,肯定不止这个数。你们就勉为其难的收下,买点酒吃也好,在家乡买些田宅也好,只要不是拿来违法乱纪,怎么都行,这也算是本大使一点心意吧。 今日的事情,二位也别往心里去,大家都是在给圣人做事,并非是本大使故意要与你们为难的。 今后我们还要齐心协力为圣人办事,不要因为一点无足轻重的小事,闹得不愉快。” 方重勇看着高仙芝与边令诚二人,恳切说道。 一千贯说多不多,说少也真不少了! 关键是高仙芝与边令诚二人原本以为此番能避祸就烧高香了,没想到竟然还有钱可以拿! 这下,原本感觉“亏麻了”的二人,内心甚至还有些暗暗窃喜! 那些金银饰品不能吃不能穿的,还得找渠道变现,河西的交子可是拿了就可以直接用的!二人本对方重勇还有些芥蒂,现在都是由衷佩服这位河西节度使办事利索厚道。 做事之前先做人,众人对这位方大使可谓是心悦诚服,自愧不如。 李栖筠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在感慨方重勇手腕高绝的同时,心里突然产生了一个疑问:高仙芝与边令诚二人是满意了,方重勇甚至还讨了天子欢心,又让吐火罗那帮人归心。 可是这位方大使花了大钱,却没有得到明显的好处,他这么做是图什么呢?难道真就是为了安西四镇的团结安定? 看这架势,今日本来可以“大杀四方”的方大使,貌似输麻了啊。 看不透,实在是看不透,深不可测! 李栖筠在佩服方重勇大手笔的同时,又在暗暗为他感觉惋惜。在他看来,方重勇其实有更好的套路可以用,恩威并施,可以把龟兹镇上上下下整得服服帖帖。 实在没必要对高仙芝与边令诚这么客气。 “李判官,你在这发呆,可就不是待客之道了啊!就算不上菜,也好歹给宾客们跳个胡旋舞吧? 要不你来一段?” 方重勇一脸微笑看着正在愣神的李栖筠揶揄道。 众人都哈哈大笑,宴席上的气氛终于彻底缓和下来,一场有可能爆发的内讧,就这样被消弭于无形。 “告罪告罪,下官走神了,这便上菜,上菜。” 李栖筠对方重勇一阵抱歉,说完便让下仆将家中好菜好酒都摆了上来。他饱读诗书,席间旁征博引,说了很多关于西域的故事,有数十年前开元初年大唐重新夺回安西四镇的战况,也有贞观年间太宗唐军在这里探路时期的各种奇闻异事。 甚至还说了很多西汉东汉年间的西域典故,像是班超反杀匈奴使者什么的。几杯酒下肚,众宾客心中都涌起一股豪情壮志,就连吐火罗使者祁斯,都作了一首“边塞诗”应景。 虽然毫无艺术性可言,但也算是某种程度的“附庸风雅”了。 席间方重勇表现得非常矜持,该说话的时候就说几句场面话,主要把话头交给李栖筠去说;不该说话的时候就慢慢吃菜,威严沉稳喜怒不形于色。 待酒足饭饱后,众人皆各自告辞行礼散去,可谓是宾主尽欢。 等方重勇回到自己所住院落后,才发现何昌期面色垮下来,似乎是有心事的模样。 “你在这摆个臭脸,难道是要故意恶心我?” 方重勇没好气的反问道。 何昌期将方重勇拉到房间里面,关好门,然后有些焦急,又故意压低声音抱怨道: “节帅,咱们为什么要对高仙芝那么客气啊!还有吐火罗那帮人,惯着他们干嘛?敢不给节帅送礼,末将没拿刀削他们已经算客气了,还反过来送交子给这帮孙子,咱们为什么这么贱啊! 您可是西域经略大使啊!高仙芝和边令诚一个高丽奴,一个下面切了的阉人,他们算老几?也敢给您难堪? 平日里都是别人巴结咱们,现在却反过来了!末将是为节帅不值得啊! 节帅贵为西域经略大使,整整高仙芝之流,还不易如反掌?” 何昌期都快被方重勇的“舔狗姿态”气哭!席间一直忍耐,现在终于彻底爆发了!竹筒倒豆子一样愤愤不平的说了一大通,可谓是面红脖子粗。 “就这?你就在气这个?” 方重勇一脸错愣看着何昌期反问道。 “对啊,那些交子可是兄弟们的军饷啊!光这还不够么? 要是节帅不拦着,末将现在就去把那些交子要回来!” 何昌期理直气壮的说道。 听到这话,方重勇顿时就有些哭笑不得,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他自己的版本太过超前,不但套路了别人,还把自己人也给瞒住了。 “你啊你啊,来,本节帅跟你细说。” 方重勇让何昌期坐到自己对面,又亲自给他倒了一杯解酒的药饮子。 “如果你是吐火罗的使者,收到了一大堆河西交子,并且知道这些交子可以换绢帛,那么你会怎么样?” 方重勇问了一个很容易回答的问题。 “那自然是交给吐火罗叶护一部分,嗯,甚至整个吐火罗权贵圈子,各部落上层人人有份。然后给他自己留一点当油水。” 何昌期想都没想就回答道。 “说得不错。如果你是拿到河西交子的吐火罗权贵,你希不希望这些交子变成废纸,一文不值?” 方重勇又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以交子的便携性来说,吐火罗人平日里走动要翻山越岭,轻便是一个很大的优势。 只要有信用背书,河西交子这种东西是很容易流通开来的。当然这有个前提,就是吐火罗地区与大唐的贸易不能断。 “如果我是吐火罗叶护,那自然不希望交子变废纸,所以同样也不会抵制交子在吐火罗境内流通。” 何昌期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说道。 像葱岭西北著名二五仔石国和康国之流,这些小国喜欢左右横跳,绝对不会把河西交子当回事。可是对于吐火罗这种政治立场固定的羁縻州来说,只要河西交子可以保值,那么只要吐火罗上层认可,就能保证交子在一定范围内流通。 “用刚才给吐火罗使者的那些交子,敲开吐火罗地区的大门,让河西交子在其中流通。这成本已经低到令人发指了,本节帅以为这买卖赚到家了,压根就没有亏的道理。 难道你真的想一毛不拔,拿着刀去吐火罗明火执仗的抢劫?” 方重勇难以置信反问道。 何昌期眼神闪烁,喏喏不言、支支吾吾的不敢回答。 看到对方这熊样,方重勇就知道这货脑子里真就这么想的,完全没考虑过吃相好不好看的问题。 他们这些丘八就是想提着刀去抢,谁不给就杀谁! “高仙芝与边令诚也是这样。他们拿了河西交子,就会想方设法的用出去,自然会支持我们在西域铺开交子的政策。 这就叫做花小钱办大事。 至于银枪孝节军和安西远征军的军饷,难道派个人回去支会杨炎一声,敞开印一批交子很难么?你怎么连这个道理都想不明白呢? 交子只有让所有人都自愿接受,它才会变成钱。 用的人越多,交子就越值钱,越能保值! 整天都盯着这么点苍头小利,瞧你那点出息!” 方重勇毫不留情的嘲讽了何昌期一番。 不过对方听完这番解释后,不但没生气,反而对方重勇竖起大拇指说道:“节帅,还是您的手段高啊!高仙芝和边令诚像是两个傻子,被您玩弄于股掌之间而不自知,您才是最厉害的!” “得了得了,去守门吧,本节帅要歇着了。 踏马的,一个两个都不省心,老子总算是搞定高仙芝和边令诚这两个刺头了。” 方重勇忍不住笑骂说道。 (本章完) 采风计划 下周,最迟下下周,将会去新疆采风,先到哈密,再到乌鲁木齐;然后转到南疆,去阿克苏,喀什这些地方,路线到时候再说吧。 具体是什么时候去,取决于国税局啥时候把我的所得税退给我,有了那三万多块的退税,我就有银子出去浪了。 很多读者可能没看出来,这本书里面很多不起眼的人和事物,都是历史上的真人真事,不少取自墓志,考古,不见于正史。为了尽量构筑一个完整的场景,很多时候查一个地名我都会查半天。 比如说那个吐火罗使者祁斯,向基哥朝贡所献狮子与五色鹦鹉,就是来自墓志记载,出自他的孙子罗何含。后来,祁斯以吐火罗大首领而任唐南衙禁军十六卫之一的监门卫大将军,官正三品,封爵为从一品酒泉郡王,封户为食邑二千户。 官很大,不过那是安史之乱以后的事情了,也只是荣誉象征而已。 吐火罗这条线对于中唐历史的影响非常大,这些却依旧不见于唐代正史。不得不说,这是一件很令人遗憾的事情。 古代,精英们垄断了文化,文人们写了什么作为记录,后人就只能记住什么。所以很多人才说历史是“帝王将相才子佳人”。 从古至今,直到新中国成立之前,草根是没有什么文化的,自然也不存在所谓的“草根文化”,他们在文化上也没有什么话语权。 阳春白雪与下里巴人,只看到有捧前者的,没有看到谁捧过后者。 直到新中国成立以后,草根才算是真正有了文化!这是一项了不起的成就!古今中外莫不如是! 从前,草根活着就很艰难了,文化甚至文字,对他们来说,都是很稀有的东西。 然后有些东西不能说,有些人势力太大,有些水太深不能踩,那些内容我就省略不写了,只谈谈网文。 从网文来看,网文其实就是现代中国地地道道的“草根文化”,以至于现在还没有跟上“精英”的步调,不被那個圈子所接纳。 影响广泛,又被广泛鄙视,尬住了。 然后呢,网文就走向了另外一个极端。 既然不能向上靠拢,那我一切以市场化为主,向下面下沉,以赚钱为第一要务,其他都靠边站,这总可以了吧? 可以确实可以,但让网文的下限变得更低了! 类似的场景有点像什么呢,就好比说没钱人家里又有孩子的,孩子不想做作业,你又没有时间陪他玩,然后就把手机丢给他,让他自己混时间。 至于对于他将来有没有什么影响,这件事到底妥不妥当,那不重要。学校也是快乐教育,反正都可以毕业的,至于毕业以后如何,那也不重要。 这样转了一个大圈回来以后,你就会发现,从前是文化草根的人,将来还是一样。他们好不容易挣脱了文化的枷锁,看到了一点点“文化破圈”的希望,然后又被限制回了“升级版草地”的固留地里面。 画地为牢。 为什么普通人,就非得去看那些侮辱智商的书,就不能受到更向上的文化熏陶呢? 为什么就不能在娱乐自己的时候,学到一些更有用的东西呢? 为什么就要低那些所谓的“精英”一等呢! 为什么网文不能写出真正意义上的好书呢? 某些自以为是的人,能不能不要动不动就把那些逻辑思维不强,智商也普通的平凡人当傻子糊弄? 能不能不要欺负那些普通人看不出你在愚弄他们? 我看到有些狗屁不通的书,还有那么多人叫好,其实心情是很沉痛的。有的书,我甚至在几十万字的时候就能看出这是一本圈钱的无良产品。 但是我也做不了什么,只能写自己的书,我只能尽力把自己的书写好,别的也做不了什么。 这种心情就有点类似一个学校的代课老师,你看到自己的学生已经无药可救,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一步步万劫不复,却无法做什么的无力感。 你揪住他的头发,猛扇他耳光,告诉他你这样下去人生就毁了,也比不上现实给他上一课。他被现实教育,知道疼,自然就知道改,要不然就会被社会淘汰。 所以我反过来想想,又感觉进化论其实挺仁慈的,虽然它对于个体来说比较残酷。 古早时期网文某位大神就说过:作者不要同情读者,那些只是伱的顾客而已。而你读作写手,写作妓女。 卖文如卖身,写文如下海。只是买卖而已,无关事业情感,别太当真就行。 他说话直爽,我是很佩服他的。 甚至还有位大神说过:骗一天是一天,反正网文的结局就是崩,钱到手就行。 我不评价这些话,但我在现在这个“以订阅论英雄的时代”,对此深有感触。可谓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吧。 我现在小心翼翼的在娱乐性与知识性之间做平衡,确实知道怎么写比较赚钱。而我又是个很实在的人,不会做出那种嘴上是一套,笔下又是一套的事情,很多事情又做不出来。 就是说我始终认为我是一个草根,也只会写草根看的东西,但是…… 我还是不想写毒草出来。草根里面自然有毒草,什么叫毒草懂的都懂吧,不用我展开说了。 玩梗的,当曹贼的,夫人嫂子好的,还有那些奇奇怪怪的爽点,扮猪吃老虎流,情绪控制流,耍猴流之类的写作技巧,我都是知道的。那些可以把读者诓骗进来,骗一波流量,怎么把开局写成天胡的技巧我也是知道的。 我没写,但我研究过,而且仔细揣摩过,只是各种各样的原因让我没有写。 骗读者的技巧我知道却没有写;提高写作能力的技巧不是一日之功,短期不见效。 换你是我,如何应对? 诛心的问一句:你是因为什么来看历史网文的?历史网文,又有什么值得你去看的? 最近没事就翻《毛选》,我似乎明白了我为什么要坚持写历史文,以及我要写什么样的历史文了。 PY一些书(DDDD) “头好痛啊。”躺在床上的方重勇悠悠转醒,茅草扎着他的背,脑子里多了很多驳杂的记忆,让他感觉恍如隔世。 那些隐约的记忆告诉他,这里是唐朝的夔州州府,就在长江边上! 前世跟朋友一起撸串后,喝多了回去的时候在河边走不慎落水。 原以为会淹死在湖里,没想到醒来便是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还躺在床上。 他的身体很明显是个少年,或许七八岁,或许六七岁,谁知道呢。 整个房间幽暗狭窄,连窗户也没有。房顶看上去只是铺了一层油瓦。此时正值晌午,阳光从油瓦的缝隙中透出,在他脸上留下斑驳的印记。 方重勇不愿去想如果下雨这里会不会漏水…… 总之,还活着的感觉真好。 “郎君,你终于醒了啊!” 床边一個瘦弱的童子兴奋的叫喊了一声,变声期的公鸭嗓子很显然不是女孩。 “今年是哪一年?” 方重勇接过对方递过来的陶碗,猛喝了一口水。他实在是口渴得很,感觉浑身上下都在呼唤着甘甜清水的滋润。 “噗!” 不等那童子回答,一股直冲脑门的土腥气,让他直接将口中的水喷出,喷到身边那童子一脸! “这水的味道,怎么如此……怪异?” 方重勇忍不住责备对方问道。 “怪吗?” 那童子居然将陶碗接过去,喝了一口。如刀的眉毛一挑,用莫名其妙的眼神打量着方重勇道:“不怪呀,还是那个味!” 方重勇感觉对方的脑子似乎异于常人,以至于无法有效沟通,他轻轻摆了摆手,下床站起身。 在几乎是家徒四壁的屋子里转了一圈,方重勇疑惑问那童子道:“我父亲呢?” “哎呀!想起来了,阿郎给郎君留了两封信,让郎君坐官船尽快动身前往长安。” 那童子从怀里掏出两封信,还特意强调了一句:“信封上没有留字的那一封郎君可以看,另一封留了字的,是要交给中书的。阿郎离开前特意嘱咐过。” 感觉似乎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信息,方重勇疑惑问道:“哪个中书?” “张九龄张相公。” 那童子平淡的说出了让方重勇炸裂的信息。 方重勇:“……” 张九龄都有,那这开元年间就不作假了。 他在心中暗暗腹诽,苍天在上,就他这小身板,也能参与到如此风浪漩涡之中么? 方重勇无语凝噎,他现在就是个孩子啊! “中书是什么官职你知道么?” 方重勇不得不仔细问问这里头的关节,他甚至来不及去看信。 “总揽中书省,一省之长,位高权重。” 床边童子不以为然的说道,很是随意。 方重勇十分疑惑,以对方的年纪,又是家奴,怎么可能知道这么多信息。 特别是那副吊儿郎当的口气,怎么可以这样轻佻? 方重勇凝神打量着对方,这童子身上满是谜团,让他心中各种猜测。 方重勇拆开父亲留下的信,只见质地潦草的纸上,写着苍劲透纸背的文字: “吾平生三大恨: 一恨朝堂诸公尸位素餐,吾经天纬地之才无以施展。 二恨贤妻早亡,孤苦飘零半生。 三恨不肖子蠢笨如猪犬,不堪雕琢。 苦也!苦也!苦也! 恨也!恨也!恨也! 不如归去,不肖子勿念。” 信写到这里就没有了,方重勇额头上一根青筋暴起,狠狠的将信纸一巴掌拍在桌案上!手掌都疼得让他想哭! 槽点太多,以至于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这是什么渣爹啊!直接把儿子抛弃了? 尊老爱幼呢?不是说什么“怜子如何不丈夫”吗? 丢儿子你丢长安也可以啊!丢在夔州这鬼地方,离长安上千里路,一个半大孩子怎么去长安? 方重勇心头火起,直接将那封“不能拆开”的信也拆开了! “郎君,不可啊!” 身边的童子惊呼道,来不及去阻止方重勇了。 “哼,我自有主张,你……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方重勇这才想起来,他好像还没问对方叫什么。 “奴叫方来鹊,来去的来,喜鹊的鹊。” 方来鹊有些委屈的低声答道,自家少主居然连他这个唯一的家生子都不记得了。 方重勇这时候没工夫搭理方来鹊的小情绪,因为他已经被这封“密信”中的内容给震惊了! 这是一封荡气回肠的……告密信。 信上,方重勇的老爹方有德,向他“真正的”的上司,也就是张九龄,汇报了一件大事。 经方有德查证,剑南节度使王昱,接受南诏国主的贿赂,使得唐军在蜀地南面边镇按兵不动,坐视南诏吞并其他五诏,严重损害了唐庭的利益。 而剑南节度副使、团练使章仇兼琼,则是利用这个机会,煽动边镇将士哗变,顺便请求左相李林甫,为他提供一些便利,比如说军费支持。 为了支援章仇兼琼,又不被朝堂诸公掣肘,李林甫就指使他的党羽,夔州刺史郑叔清,挪用了夔州长江关税的巨额财帛,命人水路入川后,将其秘密交割给了章仇兼琼麾下的边军。 王昱一介文人不通军务,对此竟然毫不知情。 随后拿到赏赐的唐军发威,在边镇与南诏军发生冲突,大胜南诏军主力! 然后唐军在当地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犯下了很多罪行。 方有德认为,借此机会,李林甫可能会在朝中酝酿查办王昱,让章仇兼琼转正为剑南节度使!并在剑南边军中大肆安插自己人。 这是个绝佳的机会,运作一下,可以一举将王昱、章仇兼琼、郑叔清、李林甫一干人等全都搞下来!请张九龄速速行动,迟恐生变。 很明显,张九龄是李林甫的政敌,用体质内的手段搞死政敌,这些都是基操。 房间的光线有些阴暗,方重勇面无表情的将信纸一张一张放到油灯上烧掉,丝毫不顾身边的方来鹊张大了嘴巴想叫嚷又无法出声。 “郎君,信烧了,我们就不能回长安了呀!” 方来鹊的声音打着颤,不知道要怎么劝方重勇。 “烧了这封信,才能活命。信我,这件事不要说出去。” 方重勇一脸郑重看着稚气未脱的方来鹊。 两个半大“孩子”,遇到这么大的事情。一个是强装镇定,另一个则是被吓傻了。 李林甫、王昱、章仇兼琼、郑叔清……各个都是大佬。就连其中“段位”最低的夔州刺史郑叔清,要捏死方重勇就跟捏死一只蚂蚁差不多。 方重勇那渣爹方有德,他怎么有勇气,要“单挑”这么多大佬? 难道方有德认为一个半大孩子,人家就不搜身么?就可以瞒天过海,辗转千里去长安送“举报信”? 这人什么脑子,什么智商,什么情商啊! 方重勇在心中把那位渣爹从头到脚都骂了一顿,摊上这么个蠢货,这一世的日子,恐怕真就不好过了。 “郑叔清,郑叔清是个怎样的人呢?” 方重勇在房间内来回踱步,旁若无人的自言自语道。 什么张九龄啊,什么李林甫啊,什么章仇兼琼啊,都是天高皇帝远,搞不到自己头上。唯独夔州刺史郑叔清,只怕此刻就在夔州城内,要办他一个童子,也就分分钟的事情! 所谓县官不如现管,用在此刻再贴切不过。 方重勇心中很是疑惑,他爹方有德也不知道是什么官职,如此查案,夔州刺史郑叔清岂能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对方又岂会不做任何防备? “郑叔清,投靠李林甫为爪牙。早年为夔州刺史,天宝末年为侍御史,掌管度支,卖官鬻爵。其人不知忠义,唯利是图,不如猪犬耳。” 方来鹊平静又没有感情的鸭嗓音,在方重勇耳边炸响! 后者像是看到一条五米长的大蟒蛇在面前蠕动一样,吓得连连退后几步,到床边才一屁股坐下来,惊魂不定的看着方来鹊! 开元年间的人,居然知道天宝年间的事!世上还有比这更荒谬的事情么? “你伱你!你是何方神圣?” 方重勇惊恐的指着方来鹊询问道。 “郎君,奴是来鹊啊!奴生下来就在方家,奴的父亲跟着阿郎(方有德),改姓方。奴自幼就跟着郎君,生下来就姓方。” 方来鹊摸了摸脑袋,一脸无辜的说道。他总觉得自家“少主”,好像自从落水醒来后就换了个人一样。 “你刚才说了什么?” 方重勇稍稍镇定下来,一把抓住方来鹊的胳膊,小声问道。 “奴刚才说话了吗?” 方来鹊莫名其妙的看着方重勇,似乎根本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他的呆滞模样不像是装出来的,如果真是装的,那只能说是影帝转世,无懈可击。 “郑叔清是谁?” 方重勇继续追问,心中稍安。 “阿郎以前跟奴说过,是夔州的刺史,本地最大的官啊。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方来鹊还是不懂方重勇想问什么。 他心中很奇怪,郑叔清是谁,方重勇又不是不知道。他们现在住的就是官舍,夔州地方官员家属才有资格住的屋子。方有德不仅跟郑叔清打过交道,而且关系非常差,势同水火。 “还有呢?” 方重勇死死盯着方来鹊问道,那双眼睛都要凸出来了。 “没了啊。” 方来鹊摊开双手,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罢了。” 方重勇摆了摆手,这家生子又是从小玩到大的,看样子也不像是个会说谎的,只是这到底怎么一回事呢?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刚才绝对不是幻听! 咕咕咕……关键时刻,方重勇的肚子叫了起来。 “有吃的么?我饿了。” 方重勇一屁股坐到高脚凳上,身体软趴趴的滑到桌案上。这具孩童的身体非常的虚,也不知道平日里是吃什么的。 “有有有,奴做了饭食。” 方来鹊屁颠屁颠的出了屋子,很快折返回来,端上来一碗有三条细长白色小鱼的鱼汤,一碗看起来类似泡菜的东西,还有一碗全是碎叶子与不知名杂粮混合的“饭”,似乎就是主食。 方来鹊脸上就差没写“快来夸我”了,方重勇带着期盼,夹了一筷子鱼肉送到嘴里,脸上表情微变。 鱼肉又淡又腥,气味直冲脑门,让他错愣了片刻。 天可怜见,两世为人的他,从未吃过如此难吃的鱼! 这么腥的鱼,只能喂猫吧!猫都不吃! “这……” 看着方来鹊期盼的表情,方重勇把骂娘的话咽下肚,又用筷子夹了一团“饭”,送到嘴里。 青涩又质朴的土腥气味充实着口腔,久久不散。粗粝的口感一言难尽,像是在咀嚼沙子,又让人喘不过气来。 勉强吞咽下去,就好像锯子在喉咙处反复拉扯,食物到哪里,哪里就疼痛难忍……这神秘主粮的味道只能说鬼神敬畏。 “饭食做得不错,下次别做了,还是我来吧。” 方重勇无奈叹了口气。 这童子做的饭,他已经不做指望了。 “阿郎说,主就是主,奴就是奴,没有主人服侍奴仆的道理,郎君又怎么能自己下厨呢?” 方来鹊义正言辞的说道,那稚嫩的脸上带着坚毅,让方重勇忍不住想给他一拳。 吃都吃了,也尝尝那个泡菜什么味道吧。 方重勇已经不抱任何期待,将一根叫不出名字的碎菜叶子送到嘴里。 酸爽,带着些许甘甜,还有一点咸味,瞬间将他嘴里的土腥气驱散! “这个菜好!是真的好!” 方重勇忍不住夸赞道。 “哦。” 方来鹊勉强应答了一声,脸上的笑容垮塌下来,苦着脸不说话。 “你这是在做什么?” 方重勇疑惑问道。被夸奖了还苦着脸,难道喜欢被虐? “这菹菜是夔州城内凤仙楼做的,我去找他们要来的。” 方来鹊深受打击,有气无力的说道。 你竟然还可以赊账! 方重勇大惊。 谁家的钱都不是浪水打来的,方来鹊这家奴去城中酒肆讨要菹菜,别人脑子要是没被门夹住的话,谁会给他赊账啊! “你一个黄口小儿,谁会听你的啊。” 方重勇又吃了一口菹菜,随口问道,其他那两样东西他是动都懒得动一筷子了。 “奴也是不知道,但是阿郎离开后,奴去夔州城内各酒肆,只要报出阿郎监察御史的身份,好像就可以不花钱随便拿东西了呢。” 方来鹊若无其事的感慨说道。 我爹情商这么低,竟然是人惧鬼怕的监察御史? 方重勇有点搞不懂他那个“渣爹”是靠什么爬上去的。 是直接给权贵当狗,还是科举考上以后再给权贵当狗? 方重勇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之中。 不过从现在他和方来鹊的处境看,显然他爹方有德的情况也不太妙。 吃了几口菹菜,方重勇躺在床上,体会着背后又冷又硬的枯干茅草,脑子里盘算着茫茫前路应该如何走下去,才能不被这个时代所吞没。 至于长安,别想那么多了,反正十几年后都是安禄山的菜,还不如夔州安全呢。 等天色渐渐暗下里的时候,忽然听到屋子外面锣鼓声大作! 砰! 单薄的房门被人一脚踢开,官舍的院子里已经围满了人,四处都是明晃晃的火把。几个穿着黑衣的小吏,手里拿着烧火棍,一溜烟冲进了屋子。 他们身后跟着一个绯色官袍,头戴幞头,脚穿乌皮六合靴,腰间鱼袋的中年官员,正不怀好意的眯着眼睛四处打量。 唯独不看方重勇他们。 “搜,一定要把罪证搜出来!” 那绯袍官员一声怒吼,把方重勇和方来鹊当做透明人。小吏们在屋子里翻箱倒柜的寻找,终于在桌案上找到了方有德写的那封“三大恨”。除此以外,就连根毛也搜不到了。 那封要人老命的举报信,早已化为灰烬,神仙都认不出来了。 搜了小半个时辰,一无所获的众人,都看着那位绯袍官员,等待下一步的命令。 “方有德身为监察御史,竟然伙同盗匪,盗取夔州江关税款!如今畏罪潜逃! 来人啊,将犯人家属带回牢狱,慢慢审问!” 绯袍官员自始至终都不愿意看方重勇一眼,全程都在“自说自话”,像是在表演给谁看一样。 方重勇就这样看着对方自顾自的指鹿为马,同样是一言不发。 多说无益,在这位刺史大人图穷匕见之前,还是乖乖闭嘴的好。 第334章 有脑子,但不多 先做人,后做事。 方重勇在龟兹镇确实把该做的铺垫都做到了,不过正经事却还没开始办。 那么对他来说,什么事叫正经事呢? 答案就是为大唐开疆拓土。 这是当初方重勇白纸黑字给基哥签字画押的保证,如果没有这个保证,他压根不可能拿到西域大唐的边军的军权。 这也是他想方设法和平解决与高仙芝之间矛盾的原因。 如果目标与自己实力之间存在差距,感觉力有不逮的时候,就要把身边的朋友和助手搞得多多的,这样才能在没有条件的情况下尽量创造条件! 所以第二天一大早,方重勇就来到安西都护府办公的衙门,召集高仙芝与作为监军的边令诚等人开会,商议下一步军事行动的相关策略。 大概是昨天宴席上那一手玩得比较圆润,高仙芝与边令诚二人对他的态度明显热忱了很多。一听方重勇要商议对策,连忙将目前还在伊逻卢城的安西军大将,都召集起来商议大事。 除了镇守焉耆镇的李嗣业与白孝德外,其他人基本上都到齐了。众将围在一张面积极大,将安西四镇每一个小绿洲,数百城镇都标注清晰的大地图跟前,等待方重勇训话。 这张地图采用了西亚的某些技术,在龟兹镇本地绘制而成,其测绘手法与中原颇有差异,但看起来标识得更明晰一些,这玩意堪称是龟兹镇的宝贝之一了,从来不会带出伊逻卢城。 不过今日来的将领虽然多,但那位吐火罗使者却没被请来。众将都若有所思的看了看高仙芝,见这位安西副都护似乎并不愿多解释什么,他们也好像多少明白了一些事,于是知情识趣的保持了沉默,等待着真正的“一把手”来开会。 “高副都护,你跟本大使说说吧。你们原本的计划,是要怎么行动?” 方重勇面色肃然,沉声问道。 高仙芝从他手中接过用来指点地图的细木棍,指着地图上的具体城池位置说道: “我们预计五千人,从龟兹镇出发,经过拨换城(新疆阿克苏),进入握瑟德(新疆巴楚),然后再经过疏勒(新疆喀什)。 修整好以后,全军越过葱岭(帕米尔高原),驻扎在特勒满川(瓦罕河)。到了那边以后,再与吐火罗的雇佣兵汇合,一同攻打小勃律外围最重要的据点云堡。 到时候再见机行事。 至于攻打小勃律的兵马,沿途招募即可。” 高仙芝很是笼统的解释了一番,没有对这些计划进行特别说明。 比如说大军无法翻越葱岭,比如说吐火罗的雇佣兵到时候没有来,这样的情况要怎么处理。 这计划总结一下就五个字:艺高人胆大! 没有什么可说的,战略上看,这就是一个完全顾头不顾腚,没有任何胜率可言的离大谱军事计划。 在执行战略的过程中,基本上不考虑任何意外和变量,容错率极低。 唐军到时候抵达小勃律,哪怕一座小河上的浮桥被敌人砍断,都有可能导致大军进不能进,退又没法退,补给断绝以后全军覆没。 但是从战术上看,高仙芝这一手又很奇妙。连自己人都不敢做的事情,敌人便更是无法预料。 你没法说他绝对不可能获胜。 事实上,这样的案例在历史上有没有呢? 答案是不仅有,而且还很多。 当然了,失败,甚至最后惨败收场的也是不计其数。蒙古帝国平时就是喜欢这么玩迂回,也有玩熄火的时候,还曾经把自己的皇帝,也给迂回死在半路上了。 可以说成功的经验与惨痛的教训对半开。 气运这种事情,有时候不可捉摸。 历史上不乏那种完全没有任何计划,直接去银行抢劫成功,事后还没被抓到的劫匪。 可问题是,作为经略西域的总负责人,方重勇需要把胜利的希望,寄托在“赌一把”的气运上么? 答案是否定的。 孙子兵法有云: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不可胜在己,可胜在敌! 能不能赢,不仅要看自己这边的发挥,也要看敌人是不是猪头三。如果敌人不给机会,那就只能保持自身不败,而无法取得胜利。 方重勇在想,有没有一种可能,其实这一把……可以不用赌呢? 或者说,可以不用每一把都赌命。一個人若是习惯把把都赌命,总有运气不好输的时候吧?脑袋被人割了,还能再长么? “高副都护,是因为安西将士们的披坚执锐,骁勇善战,给了你一往无前的勇气么?” 方重勇面无表情看着高仙芝询问道。 冷兵器时代,直接从龟兹冲到瓦罕走廊啊……方重勇记得他前世的时候,已经是现代了,有高科技的加持。但这条路依然是凶险无比。 在封建时代生产力的限制下,一年当中,瓦罕走廊只有三个月时间可以走。其他时间,无论是人类还是鸟兽,都没办法通过。 三个月时间,从安西一直浪到小勃律,再打完收工返回安西,这个计划,不是一般的离谱。 “方大使,您以前在河西,不知道安西军情。 小勃律兵弱,我安西健儿可以以一当十。 此战出其不意,必胜。” 高仙芝非常自信的解释道。 不过他虽然很自信,在场的那些安西军十将,偏将,军使们,却没他这种自信。这些人一个个都眉头紧皱,不发一言,像是在思索着什么难以决断的事情。 “唐军收拾小勃律的兵马易如反掌,这个本大使是相信的。 只是,人不能与天斗。此战之难,在于天时地利,而不在人和。 你告诉我,人能不能胜天?” 方重勇突然板起脸来询问道。 这个问题高仙芝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毕竟小勃律他也没去过啊。只是听请来的向导说过,大山上的自然条件非常恶劣。 但是唐军是第一次经历恶劣地理与气候条件打赢敌军么? 李靖三千精兵伏击突厥人的时候,埋伏地点还不是天寒地冻,难道那时候天气很好? 高仙芝知道方重勇的考量不是没有道理,但他不服气。 战争没开打,你怎么就知道会输呢?任何猜测都是理论上的,真正的输赢,只有上了战场才知道。 这种事情没法去争论,实践出真知!如果真的像方重勇这样“纸上谈兵”,把双方所遭遇的情况亮出来,就能判断胜负,那还有什么仗好打呢! 大家报上名号比一比,看各方条件,就能决出胜负来了! 可是方重勇说得头头是道,高仙芝又嘴笨,不知道该怎么去解释。 签押房内的气氛顿时僵持住了。 “诸位,你们也都回去想一想,明日这个时候,再来群策群力商议出兵之事。 方大使,高副都护,不如今天就到这里吧,耗着也没有什么意思。” 李栖筠连忙站出来打圆场说道。 看这架势,今日继续争论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不如先冷静冷静再说。 李栖筠很明白,方重勇并不想出兵小勃律,或者说不希望就这么直接出兵,对此他另有打算。 暂时没有告知众人而已。 而高仙芝的玩法,说实话,李栖筠也是读过兵书的,他的看法倾向于方重勇,高仙芝太过于行险了。 赌命的打法可以为高仙芝带来无上荣耀,可获胜的前提却是,拿着麾下唐军和他自己的小命为赌注,全部押上这一局。 “如此也好,都散了吧。” 方重勇有些意兴阑珊的说道。 说完这话,他也不理其他人,自顾自径直朝着衙门外的方向走去。 …… “节帅,高仙芝这高丽奴,性子很野,胆子很大,想法很狂啊。” 卧房内,何昌期不动声色的在方重勇面前给高仙芝上眼药。 “噢?怎么,你很有想法呀?” 方重勇停止沉思,一脸玩味看着何昌期反问道。 何昌期也是战阵厮杀的汉子,并不是一个单纯的护卫,只会武力。他具备相当高的军事素养,起码指挥几千军队没有什么问题。何昌期的意见,值得一听。 “节帅,高仙芝这打法,就是拿安西将士的鲜血与尸骨,铺好他的晋升之路嘛,这种人某又不是没见过。 您想想啊,那条路只要去了,到时候万一出一点麻烦,那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人还能挨饿,可马该怎么办? 听闻特勒满川水流湍急,到时候不能过河怎么办?敌军在对岸半渡而击怎么办? 粮草短缺,士卒生病怎么办? 就算攻到云堡城下了,到时候肯定缺乏攻城器械,到时候去哪里找树木砍伐? 万一吐火罗的人,晚来一个月怎么办?甚至晚来十天,兵力都会少一大截,粮草也会不够吃,那时候是进军还是退兵? 这些环节,只要一个地方出了问题,战役就有崩盘的风险。高仙芝能保证每个环节都不出问题么?” 何昌期冷冰冰的解释道。 他这番话,不由得让方重勇刮目相看。 方重勇原本还以为老何就是猪脑呢,没想到他对战略还颇有几分见地啊。 确实有脑子,虽然不太多就是了。 “伱说得都对,但……这不是本节帅不同意直接出兵小勃律的主要原因。” 方重勇沉声说道。 高仙芝其实小看他了,当然了,这其实也信息不对称导致的。高仙芝的目光依旧是集中在军事层面,而方重勇的手段,从来都是军事政治双管齐下。 不过,这些废话就没必要跟何昌期去解释了。 正在这时,亲兵禀告说李栖筠来访,方重勇连忙将其迎进院落,引进卧房,让何昌期守住房门不让闲杂人等入内。 二人于书案前坐定,李栖筠便开门见山询问道:“下官来此,是想知道方大使对出征小勃律的真正想法。” 为什么他说是“真正想法”呢? 因为李栖筠是个聪明人,他知道方重勇也是个聪明人。别人大张旗鼓的行动,不一定是真实目的,反而很可能只是计策。 很明显,早上在签押房内争论的事情,方重勇只是在投石问路,试探安西军中对于出征小勃律的计划有什么分歧,已经得到多大支持而已。 从目前的情况看,高仙芝应该还没有说服安西军中高层,至少没有形成统一意见。 所以李栖筠就特别想知道,方重勇到底想干啥。 “小勃律,还没有进攻的条件。所以,本大使想换一个目标。” 方重勇微笑说道。 “换一个么?” 李栖筠喃喃自语说了一句,随即追问道:“那是换哪一个呢?” “石国。” 方重勇从嘴里吐出两个字来。 “为什么是石国啊?” 李栖筠一脸疑惑反问道。 哪怕方重勇说大唐天兵在吐火罗屯扎,他都不会觉得意外。可是石国压根就不是这个方向啊。出了龟兹不必西进疏勒,而是北上翻山越岭,然后西进,从碎叶镇的方向一路向西,才能攻打石国甚至康国那一片广袤区域。 不得不说,方重勇的计划有些抽象了。李栖筠有些不能理解,这个计划甚至比高仙芝的计划还令人无语。 “如果说本大使,只是想让我那位爱妾,当一回石国女王过过瘾,李判官信么?” 方重勇微笑问道。 “大使,请您严肃一点吧。您这般调侃,下官还怎么说事呢?” 李栖筠苦笑道。 让自己那位有西域血统的小妾去当石国女王,这位还真踏马敢想啊!哪怕是信安王之女,那也是私生女啊!你就敢这么玩? 军国大事岂能儿戏! “小勃律太穷了,那边还有十万吐蕃军屯扎在周边,可以随时支援小勃律王。 高仙芝是不是很神勇,本大使不知道。 但是善战者无赫赫之功,用兵而不用谋,那已经是落入下乘了。 石国与我汉家之恩怨由来已久,对我大唐更是桀骜不驯。更重要的是,石国强大富庶,不可轻忽。 它若是有不臣之心,勾结黑衣大食,恐在西域酿成大祸。 如此眼中钉,本大使要第一个将其拔了!” 方重勇紧紧握住拳头说道,显然是早有预案,并非心血来潮。 石国就是汉朝时,那个被汉武帝惦记着汗血宝马的那个大宛(yuan)国,也是妥妥的大冤种。 这个西域大国因为地缘关系,长期依附西突厥,乃是西突厥在西域的头号马仔,长期跟大唐不对付。等到西突厥势力被大唐削平之后,石国才不情不愿的朝贡,被高宗册封为大宛都督府。 跟吐火罗不同,石国完全不派质子到大唐宫廷担任宿卫,也不派贵族子弟入长安国子监。虽然没有明着反对大唐,但是敬而远之的态度十分明显。 这种刺头,不削不行! 正在这时,何昌期敲门禀告道:“节帅,吐火罗使者祁斯求见,还带了一只雄健壮硕的五色大鹦鹉,就在院门外,要放他进来么?” 吐火罗的人? 方重勇与李栖筠对视一眼,这是吐火罗人听到风声,害怕安西军攻小勃律计划有变,特意来游说了。 果然,能混政治的,就没有单纯的大冤种啊!无论有没有成功的可能性,这些人都会以自己的方式去努力。 方重勇也忍不住敬佩起锲而不舍的吐火罗人。 “让他进来吧。” 方重勇轻叹一声说道,他其实是不愿意在这个节骨眼见吐火罗使者的。可是人家来都来了,拦住不放人进来,好像很失礼。 不一会,祁斯就满脸笑容走进房间,然后将手里提着的一个巨大木笼子放到地上说道:“方大使,下官给您送礼物来了,请万万不要推辞。” 他指着笼子里,其个头在目测之下,不下七八十厘米的五色鹦鹉说道。 这个礼物,有点吊啊! 方重勇忍不住看了笼子里那头大得不像话的五色鹦鹉一眼。 正在这时,笼子里的鹦鹉,突然用破锣一样的嗓子大喊道:“高仙芝贪得无厌,高仙芝贪得无厌!” 屋内三人面面相觑,吐火罗使者祁斯尴尬一笑解释道:“此物颇有灵性,能言人语。唯方大使这样的英豪可以收之。” 这也是鹦鹉颇具灵性能解释的? 方重勇轻叹一声说道:“大首领,咱们也算是一起坐过酒桌的朋友了。有什么事情,可以打开天窗说亮话,别绕弯子么?” “高仙芝蠢货,高仙芝蠢货!” 笼子里的那头五色鹦鹉又喊了一句。 方重勇和李栖筠都用诡异莫名的眼神,望向这位吐火罗使者。 (本章完) 第335章 相行渐远 开封县城外渡口,运河东岸与西岸,两群光着膀子,手持木棍,头上还绑着红色与蓝色布条的汉子们正在隐隐对峙。 说来可笑,虽然运河在开封县地段两岸都有渡口,都有仓库,还有规模不小的临时集市,但愣是没有一座正儿八经的桥梁。 为什么会这样呢? 因为运河繁忙,来往船只络绎不绝,最重要的事情是河道畅通,其他的,都要靠后。 而以此时的造桥技术,把桥建造出来以后,大船根本无法通行,等于是废掉了运河的一半功能。一座桥建起来仅能方便开封县的百姓往来,可这条运河却连接了大唐南北,是一条不可或缺的经济大动脉。 孰轻孰重,不问可知。 所以,每天清晨,方便拆卸的简易浮桥,便会在极短的时间内被搭建起来,以供百姓往来两岸。 这座浮桥的构成,基本上都是船连着船,在甲板上铺设木板。船与船之间的缝隙,足以让普通小船通过。 而大船到了渡口,则会停泊在这里歇脚,补给,采买卸货,等浮桥拆了再走,并不影响他们过境。 为什么要来回倒腾搞得这么麻烦,真正原因,只能说内行人懂的都懂。 汴州官府总结出来的一套“生财之法”,可以说将各种套路使用到了极致。 不是建桥不可以,而是这样来回折腾,更有性价比。 嘟!嘟!嘟! 三声尖锐的哨声响起,府衙所属的差役将阻拦百姓过路的路障搬开,然后搬了一张桌案,坐在那边收过桥费。也不贵,一文钱一个人,来回都要收。 浮桥会磨损的,收过桥费来更换磨损的木板,来给维护浮桥的人发俸禄,这很合理吧? 呼啦啦! 右岸那帮头上扎着红色布条的人,直挺挺的冲过浮桥,朝着左岸而来!收钱的皂吏像是没见到他们一样,任凭这些人横冲直撞,本来打算过浮桥的百姓纷纷避让。 浮桥两岸边上竖着的那块,上面写着“此地不得聚众斗殴”的牌子,此刻更像是本地打行对官府的一种蔑视。这块牌子刚刚竖起来的时候,打行的人也是怕得要死,结果试探了一番后发现无事发生,胆子便愈发大了起来。 这些无法无天之辈,冲到左岸以后,那群头上绑着蓝色布条的人,就立刻扑了过来,与他们扭打在一起,场面顿时一片混乱!甚至还有无辜百姓为了躲避打斗,而被挤下运河的。 浮桥以北数百米远的开封县城城门处,方有德手里拿着一个“千里镜”,对着斗殴的人群看了半天,有些失望的将其放下,喃喃自语道:“市井之徒,好斗而不堪战。” “节帅,我们要如何处置才好?” 方有德身边一位副将询问道,此人叫李嘉庆,少年从军,自幽州而来,乃是方有德当年的亲信旧部。 现在担任牙兵控鹤军的都头。此人年纪轻轻便武艺高强,执法严厉不讲情面,汴州宣武军上下都对其非常畏惧。 “你手里拿一炷香,走到那个告示牌跟前,不说话,也不动手。 如果香没烧完,打斗就停了,那么此事就到此为止,你什么都不要做。 如果香烧完了那些人还在打,那么……” 方有德一脸微笑,看着李嘉庆继续说道:“宣武军的军法,你现在应该已经倒背如流了。一炷香之后,宣武军要在浮桥两岸演武训练。还在聒噪不肯离开的人,你觉得应该怎么办,那就怎么办。” “得令!” 李嘉庆抱拳行礼,从亲兵手里接过一炷香,用火把将其点燃,随后拿在手里,若无其事的走到那个写着“严禁斗殴”的告示牌边上站好,手里举着香(拇指粗的那种)。 远远看去,像個佛像似的! 别说是打得不可开交的打行流氓了,就连普通百姓都没把他当回事,看都不正眼看一下。李嘉庆面色肃然,一句话不说,也不呵斥那些打得热闹的人群,就这么安安静静的在告示牌旁边站好。 完全不认为他自己是个笑话。 眼见手里的香越来越短,李嘉庆始终是一言不发。到最后,香终于烧完,李嘉庆这才松了口气,从腰间摸出一面小红旗,对县城南门的方向,以对应节奏和动作挥舞着旗帜! 方有德看着李嘉庆挥旗,对身边亲兵吩咐道:“左岸告示牌二十丈以内,有杀错,无放过。李都头会给你们计时计功的。” “那桥旁边收钱的皂吏杀不杀?” 亲兵疑惑问道,指了指那个把自己当睁眼瞎,任由着打行的流氓在一旁斗殴的皂吏询问道。 “本节帅不想重复说一遍,依照军法行事。阻挡宣武军演武者,杀无赦。” 方有德冷声呵斥道。 “得令!” 几十个控鹤军的牙兵,朝正在打得热火朝天的人群扑去。一队人堵住浮桥不让人逃跑,另外一队人,如同虎入羊群一般,见到打行的流氓就杀! “不要啊!” “你们要做什么?” “快跑啊,官兵杀人了!” 油滑的市井之徒们边跑边喊,丢下手里的棍棒就跑,甚至很多水性好的直接跳入汴河! 不过这并没有什么卵用,跳入河中与跑远了的,都被事先埋伏好的弓弩手射杀,无一幸免。企图负隅顽抗的,在稍稍抵抗了一番后,又如同被撂倒的麦子一般。 满地的尸体,夹杂着断臂残肢,鲜血如同溪水一般流入汴河,那惨状堪比人间地狱! 一百多号打行的流氓地痞,就在这几息之间,被控鹤军牙兵屠戮殆尽!其杀人效率别说是那些打行的人了,就是在精锐边军当中,都十分罕见。 汴河右岸的人群吓得瑟瑟发抖,胆子小的,不动声色悄悄离开了浮桥,胆子大的,战战兢兢在一旁观摩看热闹。 他们这些吃瓜群众第一次察觉到,这汴州,哪怕商贸再发达,那也是官府的汴州啊! 平日里打行的流氓们为了收取商铺的“保全费”,互相争地盘好像很热闹。官府跟这些人互相勾结沆瀣一气,好像他们很威武一样! 但这些人在官兵的弹压下,就像婴儿被壮汉殴打一般,根本啥也不是! 很多机灵的人这才回过神来,刚刚那个军士举着一炷香,原来不是举着好玩的,人家就是来做“最后通牒”的! 这支军队的主官,好踏马的阴险啊! 回过神来的人们,都不由得暗暗倒吸一口凉气。 “方全忠,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一样的心狠。 你的心,是真的狠!比石头还硬!” 在一旁观战的方有德,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带着讥讽的吐槽,那是一个他很熟悉的女人。 “玉真公主,当年的事情,就不提了吧,下官都这个岁数了。” 方有德转过身,对着那位穿着华丽道袍的中年女人叹了口气说道。 “想要又得不到,那种感觉伱体会过么?” 玉真公主直勾勾的看着方有德,一脸幽怨询问道。 “殿下,您心里应该明白。 您想要的是诗情画意,而某不过是一个武夫。年少的悸动,不过是一场梦而已。 某无心当驸马,也不适合您这种金枝玉叶,您更不必为了圣人,去操这份闲心。 如今你我都有子嗣了,不必回顾当年过往,有话不妨直言。” 方有德语气冷漠又生硬的说道。 平心而论,玉真公主算是李唐皇室中性格还算可以的那种,当年甚至还爱慕过方有德。只是如今对方前来汴州,恐怕不会是为了私事。 玉真公主面露失望之色,随即长叹一声哀求道:“全忠,你回关中好不好。你一离开长安,圣人就出事了。” “圣人自有上天庇佑,翠微宫那场凶险的大火,不也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而消弭于无形么?” 方有德轻轻摆手说道,似乎压根没有回去的意思。 上次他离开长安后,基哥就在翠微宫遇险了,据说是有贼人盗取了工部作坊里的火油,趁着天子在山上纳凉避暑的机会,火烧黄峪,火势延绵数里地,大有将长安南面山脉烧成白地的风险。 然后这个危机怎么解决的呢? 没怎么解决,因为很快就下了一场规模惊人,堪称是遮天蔽日一般的暴雨!熊熊燃烧的山火,就这样被暴雨给浇灭了。 离谱是离谱,可换个角度想想,夏日出现一场暴雨,难道很奇怪么? 这只能说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吧。 谋划此事的黑手大概是千算万算没有算到,他们赢了基哥,却没有赢过老天爷。这场暴雨堪称是十年难遇,可以说就是恰好被基哥遇到了。 回到长安以后,基哥认为自己是上天庇佑,然后大张旗鼓的在城南摆上祭坛,领着满朝文武祭天。 然后呢?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基哥继续一头扎进梨园,开始迷上了美女一边脱衣服一边跳舞的那种奇怪艺术。 长安城内的一切似乎有很大变化,因为随着长安交子的普及,商贸更加繁荣了。 不过歌舞升平,天朝上国的气质却一点都没变。 基哥毫不在意,但与他亲近的人,却没有放松警惕,比如说玉真公主。 她就敏锐察觉到,关键时刻,基哥身边已然没了“救场”的关键人物。 无论是李林甫也好,李适之也好,文武百官也好,这些人都不会特别在意基哥的死活。 基哥死了,他们都是官照当,酒照喝,该干啥干啥。换个皇帝,只要还是基哥的子嗣,只要不没收他们的财产,清算他们的罪过,那么这些官员会举双手欢迎。 黄峪被人纵火,长安城内百官反应居然如此迟缓,几天时间也没有打通山下通往山顶翠微宫的通道,很难说长安城内,是不是有些官员压根就不想基哥活着走出翠微宫。 这些人虽然组织了相当多的人手救火,可不知为何,火还是越救越大!一大堆人心急火燎的在山下上不来,也不知道这些人是假着急呢,还是真着急。 玉真公主觉得,当时说不定就有奸细混在救火人群里面,别人泼水他泼油! 于是她想起了方有德。 若是有方有德在长安,则基哥在关键时刻一定有人能救场,就不会出现这次被困翠微宫的窘迫了。玉真公主当时也在翠微宫,对很多细节都是记忆犹新。 “殿下,某现在只是一个闲散官员,所谓的宣武军节度使,麾下也不过一千兵马,是圣人给下官留下的遮羞布。 公主乃是圣人的亲妹妹,不应该干涉国家政务。 您这里一定没有圣人的圣旨吧?圣人一定没有说让您请某回去吧?” 方有德面色平静说道,似乎对玉真公主的话不以为然。 “只要你答应回长安,哪怕在华县也行啊!那些都不是问题! 本宫愿意跟你住一起,圣人要是想对付你,先从本宫尸体上踏过去,你还在担心什么呢!” 玉真公主激动说道。 很显然,正如方有德所说,这是她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而不是基哥的期盼。 连遭遇大火都有老天帮忙灭火,如今的基哥认为自己是天选圣人!就是上天派来管理大唐的,有上天庇佑! 基哥已经把他当做神来看待了。 他现在什么人都不需要,没有方有德,再去找一个便是,又有什么关系呢? “节帅,事情办完了。浮桥那边怎么处置呢?” 李嘉庆走过来禀告道,他没关注方有德对面的贵妇是谁,却也知道自己现在浑身是血,看起来有些狰狞。所以想快点离开这里,回军营清洗盔甲。 “那边我让亲兵带人收尸,你只管送玉真公主回行馆,其他的事情不需要管。” 方有德对李嘉庆吩咐了一句,转身就走,一点都没顾忌当年的情谊。 当初,花季少女的玉真公主,可是脱光了衣服,晚上悄悄躲到方有德被子里的那个超级女舔狗啊! 光说这送上门都不吃的羞辱,要是换了别人,真要好好收拾方有德一顿才是。得亏玉真公主是个明事理的,方有德才能活到现在,这位在大唐一众公主里面,算是凤毛麟角的存在了。 可惜,所托非人。 “方有德,本宫恨你!你将来一定会后悔的!” 玉真公主满脸泪水,对着方有德的背影大喊道。 这狗血的一幕,在一旁吃瓜的李嘉庆都看傻了。 自家主帅严肃不解风情,到底哪里招女人喜欢了,还是当今天子的亲妹妹。 何必呢?难道是因为这些长在宫里的女人没见过男人么? 李嘉庆只好感慨,权贵们的审美观,他是真的不懂。要是他现在被皇帝的妹妹倒贴,那肯定要收着啊! “殿下要是真闲来无事,那就回去转告诉圣人: 亲贤臣,远小人,此先汉所以兴隆也。 亲小人,远贤臣,此后汉所以倾颓也。 方某没有什么其他事要说了。” 说完方有德便径直离开了,头也不回朝着开封县县城的城门走去。 “殿下,驿馆往这边走,请。” 李嘉庆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虽然他已经尽量表现出善意,可那张满是血水的面部,外人看起来依旧是满脸狰狞。 玉真公主压根不想搭理李嘉庆,转过身跺了跺脚,朝着跟方有德离去方向相反的一边走去。 二人相行渐远。 (本章完) 第367章 斗力斗巧,斗智斗勇 “高仙芝又逃走了么?” 白水城附近的大食军营地内,阿布穆斯林看着齐雅德萨里送来的所谓“战报”,上面寥寥数语,便将唐军动向说明白了。 为什么要说“又”呢?因为这一路上,每次高仙芝都会停下来休息,等大食军追上来以后,才从容离去。 这其实也是一种心理战术,是两军主将无形中的意志比拼。 阿布穆斯林带着数万大食军精锐,慢慢悠悠的一路追了几百里,连唐军的毛都没有摸到,更像是在“欢送出境”。当然了,若是高仙芝真的带兵一路返回碎叶,阿布穆斯林也会非常欣慰,甚至还想给他送个勋章。 “总督,高仙芝且不说,那位坐镇碎叶的大唐西域经略大使,也很有意思啊。 据康国和史国的两位使者回来说,那一位的态度,似乎比较保守,没有进取石国的意思。只要我们不在石国驻军,他应该都不会有什么大动作。” 齐雅德萨里微笑说道,言语里充满了鄙夷。 猛士都会敬佩猛士,而鄙夷那些胆小如鼠之辈。高仙芝虽然有这样那样的毛病,但他纵横沙场,能征善战。不仅能打,还能在被围困的情况下,把自己的队伍带出柘枝城,齐雅德萨里心底里是佩服的。 但唐国那边的所谓“大使”,前前后后干的那些破事,就令人不敢恭维了。 派使者过来威胁,是色厉内荏,外强中干。 接待康国与史国的使者时,又暗示他跟高仙芝有仇,所以放任大食攻略石国,对高仙芝见死不救。 很显然高仙芝就算能安全返回碎叶,事后也必定会遭到这位大唐西域经略大使的清算! 很多人外战外行,内斗倒是一套一套的,齐雅德萨里心中深深鄙夷这样的人。 因为类似这样的人,在黑衣大食国内也有很多。他们跟阿布穆斯林不对付,明里暗里的掣肘,给自己人添乱,给敌人帮忙。 此时此刻,齐雅德萨里心中都有些同情高仙芝了。 “不必提他,大唐也是大国,不同派系的官员不能精诚合作,互相拆台太正常不过了。 只要那位大使不来破坏我们的好事,他要和谈,那就跟他和谈。不在石国驻军,我们也可以答应下来。” 阿布穆斯林摆了摆手,显然没把方重勇放在眼里。 不,应该说这位大唐的西域经略大使,压根就没有进入阿布穆斯林的视线,一直在被他当做一个手无缚鸡之力,毫无带兵才能的文官在看待。 阿布穆斯林在社会基层混了很久,也很明白所谓的“权贵”是什么玩意。 而他打听到的消息,就说方重勇是一个很受大唐天子信任的“权贵”,并暗示其真正的本事很有限。 事实上,从对方率领的那一支唐军所作所为看,好像这一路也没有听说有什么过人的战绩,更像是个专门负责后勤的二线部队。 阿布穆斯林下判断的最重要依据,就是方重勇一直放任高仙芝在石国攻城略地,极尽搜刮之能。既不阻止高仙芝胡来,在出了事以后也不派兵救援。 这态度已经很明显了,方重勇就是在借刀杀人,然后等高仙芝被干掉后,再与大食议和,最后双方各退一步。 阿布穆斯林的打算,是实控康国,让石国倒向黑衣大食这边,但暂时不向其派兵驻扎。 等唐军退走之后,再进一步攻略石国。 正在这时,有大食将领求见,阿布穆斯林让对方进来,此人正是麾下勇将:赛义德本侯梅德。 “总督,末将并未阻拦高仙芝离去,特来向总督通报。” 赛义德有些不好意思的行礼道。 阿布穆斯林摆了摆手,安慰他道:“无妨的,本总督毕竟给你的军令是严守白水城。既然高仙芝没有攻打白水城,那么你不出城阻拦他,便是遵守军令,并无错处,无须担忧。” 听到这话,赛义德松了口气。黑衣大食军法森严,若是阿布穆斯林追究下来,还真是个麻烦事。 “从白水城抽调五千精兵,随同本总督一起出征。 明日开拔,前往怛罗斯城。” 阿布穆斯林看着赛义德说道。 “谨遵总督号令,那末将这就去准备。” 赛义德行礼告退后,阿布穆斯林总感觉好像有什么事情是被自己给忽略了。 “总督,怛罗斯以东各城,皆毁于战火,并未重建。 就算是碎叶城,如今也不复当年之繁华。 高仙芝若是真的逃回碎叶,我们要如何处置呢?” 齐雅德萨里有些不甘心的询问道。 这要是劳而无功,白跑大几百里的路,耗费的粮秣都不是个小数目。 听到这话,阿布穆斯林笑道: “我们到怛罗斯,不亚于逼着大唐签城下之盟了。到时候那位西域经略大使,不想谈也得跟我们好好谈谈。他们那边不是有句话叫君子引而不发么?我们在怛罗斯蓄势待发,高仙芝被吓破胆逃窜,唐军拿什么跟我们打? 按照我们的意图,签订盟约,这才是上上之策,换做是你,伱要怎么选呢? 就算我们耗费了那么多粮草,可是石国皇宫里的财宝,足以抵偿军费开支了,你想想我们是赚了还是亏了?” 说到这里,阿布穆斯林眼中寒光闪过。 战争是杀人夺宝,可战争又不仅仅只是杀戮。如果仅仅把眼光放在杀死多少敌人上面,那么目光就太过于短浅了,干脆点说就是匹夫之勇! 黑衣大食的军队云集怛罗斯,而唐军败退不敢交战,这本身就是一种弱势的表现。 相信葱岭以西的国家,都知道要怎么选择。 “怛罗斯,怛罗斯……” 阿布穆斯林在脑子里回忆,那个地方的地形是怎样的,如果要打起来了,要怎么临阵发挥。 …… 碎叶河以北的羯丹山下,旌旗猎猎。 安西远征军站在道路的一旁,突骑施人则是在站在另外一旁,双方都没有骑马。而道路的尽头,则是黑褐色的山体,那里有早已建成,不知年月的祭坛。 祭坛前插着一根很高的木杆,木杆上挂着一面羊毛线编制而成的袋子,袋子里装着专用的羊毛毡。 这里头还有很多门道,但是方重勇看不懂,他只知道这是突骑施人在祭祀祆神,从突厥人那里继承下来的传统。 其实吧,突骑施人在乎的不是祭祀哪个神明,也不在乎祭祀仪式要怎么走。 这些都是门面工程,他们真正在意的,是新十姓可汗为谁,能不能带领他们吃香喝辣。如果不能,那么祭天仪式再漂亮,也没有什么卵用。 今日便是册封移拔为新十姓可汗的册封之日,此刻便是祭典正在进行时,由大唐西域经略大使方重勇,代表大唐天子,对突骑施某部首领移拔进行册封。今日之后,这个新十姓可汗,便可以名正言顺的号令突骑施各部了。 方重勇的步子,可谓是稳如泰山,日拱一卒。不知不觉中悄咪咪的把很多重要但不显眼的事情都给办了。 “杀马,祭天!” 方重勇大喊了一句,祭天仪式正式开始。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杀马,反正,规矩就是这么定的,走流程就行了。 他此刻不由得有些走神。 不熟悉的人物,无聊的仪式,按部就班的流程。方重勇无聊得想打哈欠,但他知道,现在无数双眼睛都盯着自己,任何傲慢与随意的态度,都可能会影响到大局。 人是社会的动物,当某个人套上拥有社会属性的头衔后,这个人就不再是从前的模样。他为了适应身份,不得不调整自己的策略,使得自己看起来与头衔更加适配。 正当他愣神的时候,仪式已经进入到下一步。一个身材矮小的突骑施汉子,牵着自己的坐骑,来到祭坛旁边。他拔出腰间短刀,将战马一刀毙命,随后取出马血盛放于碗中,将其放置在祭坛上。 然后跪在地上,五体投地一般匍匐向前,然后再拜,看起来十分虔诚。 此人就是移拔,看起来不起眼,可是眼光却很准。 封常清被软禁的时候,他派人将其释放。 唐军两线出击的时候,南线又是他率先反水然后带路。 这世间总是不缺少真正的聪明人,不是有句话叫做识时务者为俊杰嘛。 “十姓可汗对天起誓!” 方重勇又大喊了一句,像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 移拔用突厥语,说了一遍誓言。远远的感觉到有目光在注视着自己,似乎正是那位大唐西域经略大使,他又不得不再发一次誓言,这次是用汉文发誓。 包括方重勇在内,所有在场的安西远征军将士都听得一清二楚。 “长生天!”“长生天!”长生天!”“长生天!” 突骑施那边的人嗷嗷叫的用突厥语对天高呼,气氛一时间到达顶点。 方重勇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这一切,稍稍松了口气。 如此隆重的册封仪式,如果移拔要在这个节骨眼反叛,他自己部族的人都会看不起他的。 基本上已经可以肯定,移拔一定会利用这次对阵大食人的机会,来确立自己的地位。哪怕被大唐册封为十姓可汗,要统帅突骑施各部,也不是靠着身份就行的。 草原人迷信实力,拳头大的就是老大,其他都是虚的。 想必这次出征,移拔势必要使出十二分的气力才行,要不然他连突骑施十姓可汗的位置都坐不稳! 然而册封仪式刚刚结束,方重勇还来不及回到大营,连新的十姓可汗都没有交代几句,就被何昌期引到了一处僻静之地。 面前之人四十多岁,看起来刚健质朴的模样,身穿西域常见的粟特胡人服饰。一见面,就跟方重勇行礼道:“宁远国窦忠节,拜见天使。” “宁远国侍奉大唐甚恭,你是我们的朋友,所以不必拘礼。 繁文缛节都是给外人看的。” 方重勇微笑握住窦忠节的双手说道。 听到这话,窦忠节这才长出一口气,不得不说,眼前这位西域经略大使看起来虽然很年轻,但真的跟传闻中一样,做事,待人接物,都是极为稳健! 给人一种很靠谱的感觉。 “大食人派使者来宁远国,要我们封伊斯兰为国教,并在城内建造一座伊斯兰寺庙,并扬言有多大位置就建多大,语气颇为粗鲁无礼。 在下观之,大食人醉翁之意不在酒,是在试探大唐的态度。” 窦忠节是宁远国国王,这家人跟大唐关系极深,尤其是跟基哥的关系极深。其子现在正在长安宫廷担任宿卫。如果不自报家门,其言行举止基本上看不出是外国人。 很显然,宁远国要站在哪一边,代表着葱岭以西的西域诸国,都应该站在哪一边。如果大唐的铁杆狗腿子都抵抗不住大食人的步步紧逼,那么其他小国,倒向大食人的时候,也就不存在任何心理负担了。 “天使,我听说了很多传闻,有些甚至相当离谱。 高仙芝如何,我是知道的,只是不知道天使到底是怎么想的。 上次天使写的信,也是语焉不详,没有一个定数。所以我这次特意轻装而来,问个明白。” 窦忠节面色平静问道。 外面很多人都说方重勇是大唐在西域的“鸽派”,而高仙芝则是妥妥的“鹰派”了。现在鹰派明摆着在石国受到重挫,一时间西域人心惶惶,都在看着方重勇要如何出招。 宁远国是没有任何退路的利益相关方,只能站在大唐这边一条路走到黑,以至于连国王都亲自出马,当面向方重勇询问对策了。 “在我们家乡,有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之说,这只是众多说法中的一个。 还有一个说法是,凡事密则成,不密则败。 本大使以为,做事,既要预先准备,又要秘不示人。 所以请奉化王放心,大唐不会亏待朋友,更不会背叛朋友。” 方重勇很是认真的说道。 奉化王是窦忠节在大唐的封号,值得一提的是,窦忠节除了王后外,还有个“小老婆”,正是大唐册封的公主,李氏宗室女出身,去年才出嫁到这里。 因此认为此人是大唐的驸马也并无不可。 “那……天使认为应该如何回答大食人呢?” 窦忠节疑惑问道,不知道方重勇究竟想做什么。但很显然,他不能不对大食人回复。 “奉化王回去后,向大食人表示今年秋收时,愿意向大食人进贡缴纳税赋。只是建立伊斯兰寺庙的问题,没有任何可以谈的余地。 然后最好还要说一说本大使的坏话,当着大食人的面骂一骂我。 如此一来,便是帮了大忙了。” 方重勇恳切说道,紧紧握住窦忠节的手。 (本章完) 单章推书 免责声明:本着扩展读者范围,帮助新人作者推广的原则,进行了一次互相章推,感谢读者们的支持和鼓励。以下书籍排名不分先后: 《爱发微博的我,成了职业通天代》 作者血流三千尺,三江+强推+大封推+精品。 lol/金手指/勤奋/热血 “看的太多的摆烂和不珍惜,一开始,秦浩只想对得起自己的付出。” 《我在现代留过学》作者要离刺荆轲。 三江+强推+万订精品+主编力荐+畅销。 历史/两宋元明/宋茶宗 “所谓天子者,父天母地,为天之子! 或曰:天子做民父母,以为天下王! 而朕,曾为天子!” 《庙祝能有什么坏心思?》作者涤烦君, 三江+精品+畅销+大封推。 玄幻/无敌流/智斗 “许多年后,神佛们发现,这三界诸事繁多,却总跟那该死的红衣庙祝扯上关系!” 《什么叫红温型上单啊》作者微波炉热可乐 三江+强推+主页左封推。 lol/系统流/轻松/搞笑/无敌流 “说实话,我还是喜欢他们作为黑子时跳脚的模样。” 《诡异世界,我能敕封神明》作者第九天命。 三江+强推+精品+主编力荐+畅销。 仙侠/神话修真 “遭到诡异之力入侵,夺取诡异能力为神通。” 《祂们都叫我大师》作者:颓废龙。 强推+精品+主编力荐+畅销精选。 游戏异界/原创异界美食/冒险/反转 “我以誓言为剑,荣耀为盾,登神十阶,一步一阶,位临至高……什么?你信了?哈哈哈,你还真信了!感谢你的信任,因为,相信即真实!” 《这个封神不正常》作者:逆子多多。 三江+精品+畅销精选+玄幻大封推。 传统玄幻/封神同人/无洪荒/主角养成/原创反转 “套用封神演义的世界,糅合山海经、华夏原始神话,一路逆袭,血染八荒,开拓人族为主的新世界!” 《我本边军一小卒》作者四月花黄。 三江+精品+一字千金。 种田/穿越/系统/庙堂江湖/腹黑 “夫天子者,宁有种乎?兵强马壮为之尔!” 《我本红尘浪浪仙》作者:废纸桥。 三江。 仙侠/轻松向 “本是浪荡子,就是爱红尘。偶误入仙道,只做世上人。” 《无限诡异游戏》作者笑讽嘲。 悬疑分类遗孤,百万打赏作品。 悬疑/无限/无女主/原创副本/变格推理 “司契此世不是神明,可诡异游戏早已为他备好神位,并用死亡的飨宴迎他归来。” 《九泉之上人劫地灵》作者敖青明。 女频大女主,笔下白茶荣耀二星。 女强/npc/面甜嘴毒/赛博灵异 “震惊,我妈竟是恐怖游戏的副本boss。” 《灵植:我有词条面板》作者彼时天青。 萌新作者,天青菜菜大佬带带。 灵植/养成/种田/非打斗 “吾名宋河,希望用灵植改变世界,吾在万界种下无数种子,收获的是希望。” 《民国诡事》作者宝蛋不是蛋。 人送外号宝天一,真实的民俗传承人()。 民俗悬疑/无金手指/群像/道士 “堂前擂鼓召灵官,我请老仙出大关。 太玄入烟乘云升,道炁长存敕庭坛。” 《推理已死》作者蜘手彻。 女装大佬,善用案件逻辑线将书籍完成闭环。 日系/群像/纯悬疑/无女主/黑暗/设定系社会派/无超自然 “食材腐化的热汤在炙焰上滚动着,自诩神明的恶魔却将其称之为美味。” 第336章 杀人容易救人难 “什么,不用安西军去吐火罗了?” 听完祁斯请求,高仙芝整个人都不好了。而在一旁的方重勇、李栖筠等人,都是一言不发的看着祁斯。 一开始,是吐火罗使者要高仙芝带兵去吐火罗镇压场子,然后借兵去攻小勃律的。 而现在,还是吐火罗使者说唐军不需要那么麻烦,只要派一支百人的护送团,护送他们回吐火罗复命即可。 正说反说都是你,简直岂有此理! 高仙芝心中冒起一股邪火,恨不得直接拔刀,将祁斯砍成两段!可惜有方重勇等人在场,这里是安西都护府的签押房,不是他撒野的地方。 高仙芝那白皙而英俊的面孔上,有阴霾一闪而过,恰好被祁斯捕捉到。后者无奈看向方重勇,向其求助。根据事先商量好的套路,现在就应该是方重勇站出来打圆场了。 “高副都护,本大使有个想法,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听一听。” 果然,方重勇面带微笑,轻声说道,帮祁斯解了围。签押房中“会议室”的紧张的气氛骤然一松。 高仙芝连忙抱拳行礼道:“方大使请讲,西域军务,您可以一言而决,不必过问卑职的意见。” “诶,话不是这么说的,大家都是在给圣人做事嘛。你我的官职都是圣人给的,你和我之间只有官职的高下,不存在人本身的高下之分。” 方重勇轻轻摆手,接着说道:“不过嘛,你我虽然不需要分个高低上下,可西域的事情,却又不是你我二人的私事,那必须要一五一十的说明白才行。” 听到这话,高仙芝连忙附和道:“方大使所言极是,不知道大使所言之事,究竟是什么呢?” “据探子回报,吐蕃国内,大乱正在酝酿。倘若我们攻略小勃律,只会让吐蕃人放下成见,携起手来应对恶劣的局面。 前不久从陇右那边传来的消息说,吐蕃苏毗区孙波茹一部,正准备携部两千帐归附我大唐。 若是盲目冲击小勃律,只会让吐蕃人感觉亡国之危,让他们内部消弭矛盾冲突,携手面对大唐的攻势,此其一。” 方重勇说出了一个令高仙芝始料未及的绝密消息! “竟有此事?” 不止是高仙芝,就连在场的李栖筠等人也惊诧莫名。不过吐蕃贵族高层内斗的惨烈,一点都不逊于大唐。有这种事情虽然是意料之外,却也属于情理之中。 几十年前吐蕃的论钦陵之乱,不就是如此么? “第二個,也是最关键的一点便是,劳师远征,靡费不少。大军所需辎重,阵亡将士的抚恤,军功赏赐。朝廷可谓是殚精竭虑,却依旧是力有不逮。 倘若高副都护要出兵小勃律,大军后勤补给固然是安西四镇来出,可吐火罗佣兵的雇佣费谁来出?唐军将士的抚恤谁来出?军功赏赐谁来出?” 高仙芝无言以对,吐火罗使者就在当面,他总不能说大军“顺便”去吐火罗抢劫一番吧?再怎么说,吐火罗在中亚地区也是大唐的铁杆小弟了,你好意思在这里说要抢他们一波么? 而作为战败一方的小勃律不仅穷山恶水,小国寡民,而且到时候唐军还要留下部分兵马屯扎,需要从安西输送不少辎重过去维持部队日常巡逻,哪里有什么油水可以榨啊! 在场众人都明白这个道理,话不用说太直白。现在打小勃律,就没有其他人可以买单,只能大唐自己出钱。 高仙芝若有所思,这或许就是吐火罗使者现在不愿意找大唐“借兵”的原因了,毕竟请神容易送神难嘛! “高副都护大概也想明白了,石国富庶,有利可图。我们出兵讨伐不臣,自然要从石国那里把花销捞回来。 等拿下石国,我们反而可以积累一笔军费,作为将来讨伐小勃律而设。 高副都护以为如何?” 方重勇自信满满的询问道。 “对啊,高副都护,咱家觉得方大使的计划,大可以一试嘛。圣人说是要妥善处理吐火罗之事,如今既然吐火罗使者已经不再要求我们出兵,那么不如此事作罢,听方大使的,出兵石国如何?” 一旁的边令诚附和道。 打石国和打小勃律,对他来说,没有本质区别,或者说,他压根就不在乎高仙芝到底打哪个。 可是既然石国要富庶得多,那么为什么不拿下这个可以捞油水的地方呢?山高皇帝远的,缴获了多少奇珍异宝,还不是远征的将军,跟他这个监军说了算? 而且从气候,地形条件上说,打石国沿途也舒服得多,不必像打小勃律那样翻山越岭。当然了,边令诚会这么说,也是因为方重勇提前做通了他的关系,承诺将来打下石国后,战利品里面让他先挑几件便于携带的宝物。 在场这么多人,方重勇都提前单独一对一谈过出兵石国的好处了,可以说现在只有高仙芝一人在“孤军奋战”。 “可是小勃律乃是圣人心心念念的地方,不打下小勃律,吐蕃军便可以肆无忌惮的进入西域……” 高仙芝心有不甘的辩解道。 “也不是说不让高副都护攻打小勃律,但现在时机不恰当。石国对我大唐一向都是不怎么尊敬,仗着山高皇帝远的,不把大唐放在眼里,朝贡也是阳奉阴违。很有必要教训一顿。 这件事要优先解决。” 方重勇信口开河的说道。 当所有臣子都跪着跟君主说话的时候,唯一站着的那个人,就是对君主的大不敬。要说石国对大唐傲慢无礼那倒也是不至于,只能说这个时代,没有跪舔大唐,那就是看不起大唐吧。 对此高仙芝已经不想多说什么,看现在这架势,完全没有人肯站在自己这边,好像不打石国也不行了。 “安西军五千,以为偏师,翻山从南面攻石国。本大使将会带着安西远征军,从北庭都护府下辖的庭州出发,从东面攻石国。 当然了,本大使会把石国兵马都吸引到东线,你们偷袭石国国都即可。” 方重勇一脸淡定说道,丝毫不觉得他这话有什么问题。 可是听到这话,不仅是高仙芝一脸古怪,就连边令诚、李栖筠等人都是面面相觑,不知道方重勇这是在搞啥。 “方大使,收拾一个石国,需要如此劳师动众么?五千安西唐军,就能将石国军队杀得片甲不留! 突骑施汗国重建后在碎叶镇,现在也是我大唐属国,可以找他们借调兵马。 还有草原铁勒的兵马也可以借调,犯得着两路夹攻石国么?就凭它一个西域小国,也配么?” 高仙芝傲然说道,一股霸气油然而生。 要是谈政治,他肯定不是方重勇的对手,说到战略军略,他或许也比不上对方,毕竟这个东西没有参考体系。可是说起安西唐军骁勇善战,那他可就不困了! 唐军对西域小国的兵马,不说一打十吧,起码一千打一万没什么问题。他真不是在针对石国,而是西域那一片小国都是辣鸡,没有一个能打的。 当年,突骑施的军队收拾西域小国一套一套的。 后来,唐军收拾突骑施的军队又是一套一套的。 所以,这不就间接证明唐军收拾西域小国的军队是碾压局嘛! 方重勇的计划,就好像一个全副武装的唐军,还要谨慎再谨慎,叫上同伴去殴打一个手无寸铁的婴儿。画风太过于诡异而谨慎,让人不能理解。 “吾所虑者,非石国也,而是他们背后的黑衣大食。” 方重勇摇头叹息说道。高仙芝太狂妄自大了,简直目空一切。当然了,开元以来大唐在西域接二连三的以少胜多,也让这些边将习惯于用刀子解决问题。 西域那一片昭武九姓小国的态度,其实跟西亚阿拉伯势力的兴衰是密切相关的,有时候不单单看大唐的国力如何。大唐、阿拉伯、吐蕃三个域外玩家,反而是掌控局面的三方。 说简单点,西域小国的命运,从来都不由西域小国本身决定! 事实上,在突骑施汗国尚未崛起的时候,由于有白衣大食撑腰,当时的西域国家比现在跳得更高! 让大唐不得不扶持一个代理人国家,也就是突骑施汗国来收拾场子。 千年来的历史证明,在工业时代改变游戏规则以前,东亚王朝基本盘跟西亚之间,必须要有一个游牧性质的政权作为缓冲,才能保持地缘战略的稳定。 比如说汉代的匈奴,唐代的突厥、突骑施,宋代的西辽等等。哪怕到了现代,中亚一系列“斯坦”国,也成了大国之间的有效缓冲垫。 大唐与黑衣大食之间的缓冲,就是这些西域小国,缺了他们,这些大国就没法和睦共处。 “大食兵弱,不值一提。” 高仙芝淡然说道,显然没把方重勇的话当回事。 当年突骑施的苏禄可汗狂殴白衣大食的例子太亮眼了,让外人很难高看阿拉伯人的战斗力。至于西亚发生了什叶派起义之类的变故,高仙芝一无所知,不过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太关注。 区区大食而已,蛮夷也,他们能玩出什么花来? 不过出于对方重勇的尊重,高仙芝选择保持沉默,没有明着反驳。 “用兵谨慎为好,狮子搏兔,亦用全力。 某让高副都护攻石国国都,莫非伱心中还有不满?” 方重勇一脸玩味询问道。 “岂敢岂敢,末将感激方大使厚爱。此事不难,安西军上下必定全力以赴。” 高仙芝连忙告罪说道。 人家把吃肉的活给你干了,要是你还在那抱怨,就是不识抬举了! 这点情商高仙芝还是有的。 “嗯,有你这句话,本大使就放心了。 这样吧,明日本大使便返回庭州,准备出征。 高副都护也准备带五千安西兵马出征吧。” 方重勇拍了拍高仙芝的肩膀说道,随即环顾众人说道:“李判官坐镇安西,负责安西军粮秣支配,边内侍随本大使一起出征,高副都护调李嗣业回来镇守龟兹,带白孝德与陌刀军一部出征,就这么安排吧。” 他三言两语就定了大局,办事可谓是干脆利落,有大将之风! 高仙芝隐约感觉到对方那不动声色的掣肘,明白这西域已经不是他高某人兴风作浪的地方,于是谨慎拱手行礼,算是接受了方重勇的安排。 …… “你这个傻鸟!” 方重勇所居住的院落里,何昌期对着笼子里关着的那只鹦鹉说道。 鹦鹉不理他。 “你这个大傻鸟!” 何昌期又说了一句。 鹦鹉还是不理他。 于是何昌期一脸疑惑对方重勇询问道:“节帅,这鸟不是会说话么,怎么它什么都不说啊。” “它大概是心累了吧。” 方重勇摆了摆手,有口无心的回了一句,懒得搭理何昌期的傻问题。 你踏马跟一只鹦鹉较什么劲啊! 此刻方重勇正在想石国的事情,高仙芝其实说得也不是完全没道理。自己所有计划里面,确实还差最后一个环节没有完成。 也就是石国和黑衣大食,其实是两个主体,收拾石国,并不能与收拾黑衣大食划上等号。 石国虽然过去跟黑衣大食一直在眉来眼去,但黑衣大食其实并未在石国驻军,他们只是在周边蠢蠢欲动而已! 如果唐军太强,拿下了石国,或者让石国王室内部发生剧变,使得石国的外交态度变成彻底倒向大唐,那么阿拉伯人会选择暂时稳一手,并不会直接出兵,跟以逸待劳的唐军死磕。 黑衣大食会等唐军撤走了以后,再动手拿下石国。 毕竟,石国跟黑衣大食之间的距离,可比与大唐的距离要近了太多太多。唐军无法长期维持在当地的存在,黑衣大食却可以。 如果唐军太弱,没能拿下石国,那么石国一定会在击退唐军后,火速邀请黑衣大食入主石国,不计成本,不惜代价。那么等唐军再次发动远征的时候,天时地利与人和三样都不占,这仗还怎么打? 当然了,后一种情况可能性很小,最有可能的就是黑衣大食压根就不入套! 所以,在唐军还未攻下石国,而且兵力并不占优的情况下,黑衣大食出手介入,才会让双方都认为此战很有搞头! 黑衣大食认为这是“半渡而击”的最佳时机,打败了唐军以后,石国的一切便任由他们拿捏,彻底将石国划入自己的控制区。 而方重勇的计划,则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把黑衣大食引入战局后,再雷霆一击! 很难说最后谁输谁赢,到底还是要看战场上的发挥如何! “节帅,石国的都城很富庶吧,末将听说那边肥的很啊! 为什么我们不直接攻打那里,而要把肥肉让出来给高仙芝吃呢? 这龟儿子可对咱们不客气啊!何必把他惯着呢?有好处让儿郎们过过手也好嘛!” 何昌期凑过来小声嘀咕道,习惯性的说高仙芝坏话。 其实大家私底下都明白,方重勇这么做是为了大局。可是将领们知道大局,底下的丘八们不知道啊!他们只知道自家老大放弃了在石国都城大捞特捞的机会。 这些“小事”,对于军心士气的打击,是不可避免的。 “这就是你不懂了,明火执仗的抢,还是太过落于下乘。要让你想抢劫的人,心甘情愿自己把钱拿出来,那才叫厉害,你还差了点道行啊。” 方重勇摆了摆手,没有过多解释什么。 “啊!末将明白了! 让高仙芝在前面杀人,我们在后面救人! 高!果然还是节帅您最高啊!” 何昌期忽然恍然大悟,似乎明白了方重勇的意图是什么了。 “这是你说的哦,本节帅可没说。” 方重勇不置可否的摇头道。 “本节帅可没说!本节帅可没说!” 安静了大半天的那只超大号五色鹦鹉,忽然嚎叫了两句。 (本章完) 第337章 不可说之事 轰隆! 一声惊雷爆响,闪电划破天空,落在长安郊外一棵大树上,将这棵树劈得焦黑! 长安城春明门大街上,避雨的行人们纷纷躲到坊墙的檐下避雨,然后看着浩浩荡荡,有数百人之多的送葬队伍,敲锣打鼓的招摇过市。 到处都是一片肃穆的惨白! 俗话说得好,雨打棺十年酸,雨洒坟出贵人。这下雨天要不要送葬,其实很有讲究。抬棺的时候,棺木被雨水淋湿了不吉利,可下葬以后再下雨,又变得特别吉利。 下雨出殡,利弊可谓“存乎一心”。送葬的这家人,就是把棺木遮盖得严严实实,在这个大雨天下葬,期盼家里出“大贵人”。 还没到下值的时间,悄悄从大理寺翘班回家摸鱼的郑叔清,打着一把绿色的竹伞,在朱雀门附近看着送葬的队伍过路。然后他询问前来接他回府的年轻下仆道:“这是谁家的丧事?” “回阿郎,是秦国夫人的。” 下仆面露神秘笑容,一脸贱相回答到。 “秦国夫人?哪个夫人?” 郑叔清一愣,还没回过神来。 他现在是大理寺卿了,能入他法眼,顶着“夫人”头衔的女人,真不多。等他说完才想起来下仆口中这个女人是谁。 “还能是哪个,就是随便哪個俊俏少年郎,都可以和她睡觉的那个秦国夫人呗,杨氏啊杨氏。” 下仆用一种轻佻的语气回答道。 “好好说话!本官平日里对你和颜悦色,你还蹬鼻子上脸了!” 郑叔清呵斥了一句,这贴身下仆一直在那说废话,半天没到点子上!他关心的是秦国夫人生活作风如何么? 他又不好那一口! 当然,郑叔清也不是说不喜欢女人,而是秦国夫人是基哥玩过的,跟天子成为“同道中人”,很多时候都是祸事。这样的女人,敬而远之,是最好的选择。不招惹也不得罪。 但郑叔清也有所耳闻,这个秦国夫人,不仅喜欢俊俏少年郎,而且还和很多朝中官员暧昧不清! 那些官员,也多半秉持着“天子睡过的女人我来睡,那我就约等于半个天子”的想法,跟秦国夫人私底下来往。 这种情况,跟参加天子的寿宴,就觉得自己跟天子是一个圈子的那种人,异曲同工。 “阿郎,这种事情,奴是听来的,不敢讲啊。” 下仆一脸委屈的说道,又表现出一股不说话就会憋死的跃跃欲试,让人看了就想打他一顿。 “无妨,你悄悄的跟我说。” 郑叔清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说道,顿时来了兴趣。 大理寺的政务实在是太无聊了,无时无刻跟那些卷宗打交道,整个人都在发霉。一听下仆这番话,郑叔清就知道这里头“别有内情”! “阿郎,听说这位秦国夫人,跟白马寺的慧真大师,有点那个……不太一般的关系,下半身那种。” 这位年轻的下仆一脸兴奋说道,做了一个猥琐手势。大雨的杂音掩盖了旁人偷听的可能,此时虽然在户外,却是说私密话的绝佳场所。 “然后呢?” 郑叔清一脸疑惑问道,他又不是不知道这两个人是什么做派,他只是搞不懂秦国夫人的死,跟那个慧真大师有什么关系。 “阿郎,这不是然后啊,而是一个月前,慧真大师在白马寺圆寂了。当时奴不是跟着阿郎去白马寺祈福官运亨通嘛,奴闲来无事在白马寺乱逛,就听寺内有人在窃窃私语,说慧真大师壮年圆寂,其实是得了一种病。 寺内有人看到他洗澡的时候,全身都是烂疮。 阿郎说这秦国夫人,大概也就年过三旬的样子,她会不会也是全身长了烂疮,跟慧真大师一个病呢?” 下仆一脸好奇的探究说道。 “嗯,确实,也不是没这个可能啊。” 郑叔清随口答道,不知怎么的,他忽然想起方重勇来了。 当年那家伙从沙州返回长安的时候,郑叔清就想把自己的貌美侍女,送给对方暖床。男人嘛,怎么会嫌自己的妾室多呢,妾就是货物而已。 结果那家伙就一直在说什么来路不明的女人不安全啊,男人要洁身自好,乱搞容易得病全身长烂疮,到时候吃亏的是你自己啊之类莫名其妙的话。 当时郑叔清也就随便听听,他也就提了一嘴而已,两人在喝酒时闲聊嘛,都不以为意。如今想起来,郑叔清忽然发现,会不会方重勇并不是在乱讲呢? 这个慧真,可是长安著名的“花和尚”,跟很多长安贵妇都有不可说的糜烂关系。他跟秦国夫人,可以说半斤八两,都是生猛得一塌糊涂的人。 会不会是某个贵妇将这种烂疮病传给慧真,而慧真又传给秦国夫人呢? 郑叔清陷入沉思之中,面色也渐渐严肃起来,不再将此事当做一个笑话看待。 孙思邈在《千金方》里面提过这种“烂疮病”,还有很多医书里面说,这病跟男女乱搞很有些关系。要说这些都是巧合,那是不是也太巧合了点? 慧真与秦国夫人有染,而秦国夫人与圣人有染。前两个都已经死了,那么圣人会不会……也得了这个病? 郑叔清忽然如坠冰窟,遍体生寒! 他也顾不得在朱雀门附近避雨了,急急忙忙的赶回家中。然而,郑叔清却惊讶的发现,高力士居然在他家里的堂屋里面端坐,面色沉静不苟言笑,似乎已经等候多时了! “对不住对不住,让高内侍久候了!下官未料到高内侍来访,罪过罪过!” 一见到高力士,郑叔清连忙上前告罪,他看这架势就知道,对方来找自己准没好事。 “郑正卿,你轮值的时候外出,让咱家一顿好找啊。寻你不得,咱家只好来你家里等了,不介意咱家这个不速之客吧?” 高力士绵里藏针询问道。 “唉哟高内侍这是哪里话啊,圣人的嘱托下官是一刻也不敢忘。下官今日身子不利索,故而提前回家歇息一下,该办的卷宗,一卷也不会少的。” 郑叔清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容,姿态放得极低,一口一个圣人。 高力士本身也不是故意来找茬的,于是对郑叔清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连忙说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高内侍里面请,书房一叙。” 两人来到书房坐定,高力士看着有些紧张甚至不知所措的郑叔清,慢慢开口道:“圣人对郑正卿是非常信任的,不仅是人品,还有为官的那份谨慎。” 他这话云里雾里的,郑叔清只好叉手行礼道:“谢圣人厚爱,微臣难报万一。” “诶?话可不是这么说的,怎么会难报万一呢,现在郑正卿报效圣人的机会不就来了么?” 高力士慢悠悠的说道。 “高内侍有话不妨直言,微臣愿意为圣人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郑叔清立刻表忠心说道。 下意识的环顾左右,高力士慢慢凑过来说道:“肝脑涂地就算了,郑正卿现在就随咱家去城南墓地,然后拦住某个下葬的队伍,开棺验尸!咱家不方便露面,此事你来操办。不同意开棺的人,可以直接下大理寺狱,无论是谁,官职多大都无所谓。” “这种事……” 郑叔清立刻意识到,为什么高力士不能亲自去办这个事情了。 不仅因为他出面容易让人联想到天子,更是因为郑叔清本人就是大理寺正卿,专门查案的人,而且是查大案! 他以查案的名义来办这个事情,就是职权范围内的“分内之事”,谁也挑不出毛病来。 至于要找什么由头来查案,对不起无可奉告。大理寺正卿只对圣人负责,就连宰相理论上都可以不加理会,二者职权上没有直接的对应关系。 伱一个吃瓜群众是什么身份,居然敢质疑三品官职的大理寺正卿办案? 阻碍办案的一律当同党处理,不需要跟你解释办什么案。 “高内侍,不是下官不愿意办这个事情,而是鄙人不会验尸啊,万一到时候误了事可怎么办才好。” 郑叔清一脸纠结的辩解道,努力装作自己完全不知道这些事情。其实他已然猜到了事情的真相。 全部的,所有的。 “不需要验尸,只要看一看尸体的特征就可以了,长了眼睛就能办。郑正卿将那些记下来,做成卷宗秘不示人,直接交给咱家就算完事。” 高力士面色阴沉的说道,压根就不给郑叔清拒绝的机会!话都说这个份上了,郑叔清要是敢拒绝,那下场就是死于一场意外。 “明白了,下官一定办好。高内侍还有什么事情吩咐吗?下官一并办了。” 郑叔清微微点头,很是贴心的询问道。 “虢国夫人的府邸,郑正卿想办法搜查一下。嗯,一定要想办法搜一搜她的身,检查一下,她的身体……是不是跟秦国夫人尸体的特征相似。 郑正卿不要多问,到时候你就知道咱家说的是什么意思。” 看到郑叔清非常上道,高力士十分露骨的暗示道,几乎已经是把谜底掀开了。 这其实也是无所谓的事情,因为既然将案子交给郑叔清去查,那么后者一定是深度知情人,不可能瞒过他。 “请高内侍放心,下官的嘴很严,谁也不会说。哪怕右相要杀下官全家,下官也不会对外吐出半个字。” 郑叔清连忙表忠心说道。 高力士对他的谦卑态度很满意,然后微微点头说道:“事不宜迟这便走吧。咱家已经给郑正卿准备了一队神策军,谁敢冥顽不灵可以直接杀。” “明白了,请高内侍放心。” 郑叔清压住内心的恐惧说道,心中忍不住暗暗叫苦。 …… 雨渐渐小了,长安城南墓地的某处,一具貌美的女尸安静的躺在地上,任由着雨滴落在上面。白皙的皮肤上,是一个又一个不规则的斑纹。手、胳膊、大腿、胸前乃至脸上,一样不少。 火光之下,郑叔清被吓得面色惨白,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虽然这是意料之中,又是情理之中的事,可是当谜底正式解开的那一刻,还是忍不住一阵战栗与后怕。 这种感觉,就类似子女在家中无故失踪了十多年,父母心中其实早就判断子女不可能还活在人世,却依旧幻想着他们还活着。谜底揭开的那一刻,就是父母歇斯底里或如释重负的一刻。 郑叔清现在好想哭,但是他哭不出来,他知道自己麻烦大了。 也知道大唐的麻烦大了! “通知秦国夫人的家属们,将尸体下葬吧,本官已经查过了,并没有找到什么线索。” 郑叔清对一旁看热闹的神策军都头交待了一句,随即朝着长安城门走去。 果不其然,高力士穿着白色锦袍,一副普通的小商人打扮,在城门处已经等候多时了。一见面,高力士就沉声问道:“如何?” “无甚稀奇,除了皮肤上有一些斑纹以外……” 郑叔清拉起袖子,露出胳膊,手指在胳膊上画圈。 “明白了。” 高力士微微点头。 如果他不知道答案是什么,那么郑叔清的话就是鸡同鸭讲,完全没有描述清楚是什么意思。 如果高力士心中本来就有预设答案,那么只需要郑叔清一个动作,他就能得到“是”或者“否”的确认。这样看来,郑叔清已经算是说得太多了。 “虢国夫人那边,下官会尽快查证的。” 郑叔清压低声音说道,现在他已经知道了谜底,已经无须高力士再特意去提醒了。 “尽快,咱家回去复命了。” 高力士微微点头,没有多说什么。郑叔清是聪明人,知道什么事情可以做,什么事情不能做。 失魂落魄的回到家中,郑叔清来到书房,让侍女煮茶,一连喝了三大碗,这才冷静下来。 高力士为什么会对秦国夫人之死这么关注呢? 恐怕答案在兴庆宫里头,是秦国夫人的死,让兴庆宫里的那个人,明白了什么事情! 长安城会因为这件事,而掀起大风大浪么? 郑叔清深吸一口气,面色变得阴沉无比。 他忽然发现,自己好像也有被灭口的可能,必须要准备一下后手了! (本章完) 第371章 向着胜利冲刺(本卷完) 白水城北岸,进入枯水期的巴达姆河已经断流。不过好在当地人也适应了这样的情况,在城中打了很多水井。冬天水井里的水既不结冰,也没有降低水位。 而且城外的小集镇上也有一些水井可以取水,并不需要担心水源的问题。 只不过,这些只能满足当地人的日常需要,却无法供给数万大军,以及随军的马匹等牲畜使用。 由于一开始没有组织好,很多大食军士兵喝不到井水。为了争夺水井,这些人居然内斗起来。 结果百余人被打伤,还有因为没收住手杀人的情况发生。 情急之下,阿布穆斯林下令,将一千多轻装步卒专门组织起来,啥事也不干,就专门负责大军水源问题,在周边所有开凿了水井的地方打水,送水。 以供全军将士和马匹、骆驼等牲畜饮用。 这一路返回,才走了两百多里路,阿布穆斯林麾下的兵马就吃尽了苦头。 在此前的战斗中,由于轻骑兵与骆驼兵大量损失,已经无法保证大军以骑马的方式从怛罗斯返回柘枝城。 为数不多的骑兵,也只能下马跟着步卒一起走,以节省马力。万一有敌袭,马儿跑不动那是要出大事的。 然而冬天的沙漠也是沙漠,徒步行军同样是一件苦差事,一点也不轻松。 等大军走到怛罗斯城与柘枝城之间的白水城时,就再也走不动了。很多士卒都瘫坐在路边的乱石上,好像乞丐一般。无论军官们怎么威胁乃至鞭笞他们,这些人都不肯再挪动步子了。 其实怨不得这些士兵撂挑子,实在是因为他们这一路从木鹿打到康国,又从康国打到石国,从石国打到怛罗斯,历经不少血战,现在又是徒步返回。 就算是铁打的身体也熬不住啊! 很多士兵在回来的路上,因为缺水口渴(枯水期没有大规模的水源),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四肢无力,眼冒金星。 军官有充足的水可以喝,但是普通士兵没有,人与人的悲喜并不相同。 众怒难犯,阿布穆斯林只好下令全军在白水城外扎营休整,等恢复状态后,然后再以雄健的胜利者姿态进入柘枝城。 这也是为了更好的威慑康国、史国等墙头草,所谓磨刀不误砍柴工。 部署完城外大营的相关事宜之后,阿布穆斯林带着齐雅德萨里等将领,一起进入白水城休息。 大食军士兵卒累坏了,其实他们也一样也不轻松。 一开始阿布穆斯林还防着有人追击,可是一路防备着却无事发生,等走到白水城附近的时候,就没有任何人去想这件事了。 毕竟,前面唐军有太多次袭击的机会,任何人也不可能一年四季,每一天都把自己的神经绷紧不喘口气吧? 事实上,打赢高仙芝以后,自阿布穆斯林以下,都不认为大唐会如此“不合时宜”的与大食开战。 这些事前精神抖擞的战将统帅们,战后都陷入了不可阻挡的萎靡慵懒之中。 或者说,精神松懈下来以后,以往因为神经紧绷而被强行压制的疲惫,变本加厉的侵袭而来。 反正已经没了大敌,葱岭以西,谁敢跟大食争锋呢?放松那么一下,也不是个大事吧? 来到白水城的城堡以后,阿布穆斯林累得什么也吃不下,咕噜咕噜喝了一大碗清水,倒头就睡。 …… 白水城以东二十里的某处河沟附近,方重勇正在组织士卒们打井取水。 众将本以为打井要打很久的,没想到才不过两米深,就已经出水了! 堪称是神乎其技! 这种事情别说是在西域了,就是在中原也不多见! 何昌期等人都用惊讶的目光看着方重勇,不知道为什么方节帅如此能干,连居然这种小而麻烦的事情都知道。 “嘿嘿,这就是你们不懂了,鼻子底下就是路,平时不要瞧不起那些南来北往的贩夫走卒,多问几句,多聊几句没坏处的。” 方重勇叉着腰哈哈大笑道。 这个消息,是他在碎叶城内的市集,从一个西域胡商那里买来的。商人重利,哪怕只是一个消息,也不肯轻易松口。在他们看来,所有东西都是有价格的,包括消息。 那个商人说,白水城沿巴达姆河以南的地方,随处可以打水井。如果因为意外没有水可以喝了,就地打井取水即可,很快就能出水。 简单说就是,这里的地下水资源非常丰富,而且地下河的水位很高! “节帅,还得是您出马才行啊!居然连这都能料到!” 何昌期忍不住对方重勇竖起大拇指,拍马说道。 没想到方重勇摆了摆手,不客气的呵斥道:“哼哼,说起来本节帅倒是想起一件事。打井和勘测水源的问题,难道不该是斥候做的么?你是怎么管理斥候的?” 拍马屁结果拍到马腿,何昌期讪讪退下,不敢顶嘴。 正在这时,一个唐军骑兵从西面飞奔而来,看到方重勇等人围在刚刚打好的水井跟前,立刻翻身下马,这人居然是负责前出侦查的车光倩! 此人之前一直在干情报,立下不少功劳。现在决战在即,车光倩却说什么也不肯躲在后面收集情报了,一定要随军一同出征!无奈之下,方重勇只好将他带在身边,负责处理军情。 然后让封常清负责后勤相关的事务。 “节帅,快快!大食军的士卒现在都瘫坐在路边,东倒西歪跟乞丐一样,大概是这一路走累了。 我们现在就冲吧!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 车光倩心急火燎的对方重勇禀告道。 也难怪他心急,此刻大食人已经累得连斥候都不派了。车光倩将马匹藏好后,徒步抵近观察,才发现那帮人的表现十分抽象。 有人为了争水打架,有人瘫坐在路边装死,有人悄悄的往城里去躲懒,把城外的军队撇在一旁。 整个队伍就跟放鸭子差不多! “现在就冲么?” 方重勇微微皱眉,心里盘算着利弊得失。 此时此刻,他手里只有五千骑兵啊! 其他从碎叶镇出发的部队,都还在后面。 那些攻克怛罗斯城的部队,也需要清理战场和布防,那些人也没有来。 这里扣除一点,那里扣除一点,导致方重勇现在没有足够的本钱,从正面对阿布穆斯林发起致命一击。 冲,还是不冲呢? “冲冲冲,就知道冲,怎么不冲死你!” 何昌期毫不客气的对车光倩骂了一句! 那可是有数万大食军,而且其中还有阿布穆斯林的起家部队! “节帅,如今我们已经胜券在握,稳一把,稳一把。 没必要着急的。” 何昌期拉住方重勇的胳膊苦劝道。 “节帅,兵不在多在于精。战争是有节奏的,现在正是刺出致命一击的时候,岂能求稳? 时机比兵力重要得多! 等我们准备好,大食人也准备好了,难道到时候就会赢得更轻松吗?” 车光倩壮着胆子,跟何昌期针锋相对,一步也不肯退让。 他之前在一线收集情报,对战略态势的感知,比何昌期强太多了。 大食人确实是动用了老本,看起来不可一世,好像人力都用不完一样。但是以车光倩所知,其实大食与大唐对峙的状态,之前正处于一个非常微妙的平衡。 高仙芝的失败,让局面稍稍对大食人有利而已。 只要方重勇打出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就足以逆转当前的局面,让局面再度倒向大唐这边。 胜的那一方,可以裹挟西域那些墙头草,壮大自己的声势,并得到本地充沛的物资补给。要获得所谓“大势”,并不像看上去那样难。 而高仙芝的窘境,则在于康国、史国等墙头草突然转向,引入大食人来平衡局势,导致他无法镇住场子。 现在大食人的优势已经耗费殆尽,只要一场大战,就能将他们打入深渊。 这个时间,越早越好。 越往后,各国与大食之间的绑定将会更深,阿布穆斯林手下的人马也会越来越多。 “伱们以为如何?” 方重勇看向王难得与管崇嗣二人询问道,他内心也在激烈挣扎。有点类似“百万富翁游戏”里面已经答到最后一个问题,是选择拿之前的奖金回家,还是甘愿冒风险选择答题。 “节帅,我们现在已经稳赢了,没必要冒险。 等后续部队陆续到齐后,就算跟大食人正面交锋,也完全不虚他们。” 王难得沉声说道。 他没有什么私心,或者说在场众将都没什么私心,他们都想打赢这一战。 但限于各人的战场嗅觉不同,人生阅历不同,学识水平不同,也很自然会有不同的想法。 保守求稳,乃是人之常情,并非是因为胆怯。 “节帅,末将也认为应该稳一手。” 管崇嗣附和王难得说道。 环顾众将,方重勇深吸一口气,然后语气坚定的说道:“传我军令,半个时辰以内,整顿完毕,准备出击,痛击大食人。” 听到这话,车光倩狂喜,直接跪在地上给方重勇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节帅不可啊!” 何昌期等人都跪了一地,死死拉住方重勇的袖口不肯起来。 这一战赢了好说,要是输了,前面的一切努力,大概有一大半要打水漂。 包括封常清在阿布穆斯林面前演了那么多次的戏,也都成了笑话。 偷袭大食人的机会,只有一次。 第二次的时候,阿布穆斯林绝对有防备,就完全没机会下手了。 再说了,五千骑兵冲上去,兵力大概只有大食人的五分之一,或许还不到,能不能全身而退还要两说呢。 拿什么冲呢? “如果你们都众口一词的认为风险极大,那么阿布穆斯林也一定会这样想,不会有疯子敢做这样的事情。” 方重勇拔出疾风幻影刀,指着西边白水城方向说道: “所以,那就让我们,给他来一点小小的大唐震撼吧。 看看此战之后,河中这边还有谁敢在唐军面前上蹿下跳! 去传军令,违令者斩!” 方重勇将佩刀插入刀鞘,环顾众人,不怒自威。 “我等愿为节帅效死!” 众将跪地齐声高呼道。 “去整军!马上准备开拔,越快越好!” 方重勇豪气万千的说道。 等众将都离开后,车光倩站起身,用衣袖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对方重勇双手抱拳,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本节帅这次是把命都交到你手里了,你可要振作,不要打我的脸啊。” 方重勇拍了拍车光倩身上的尘土鼓励道。 “请节帅放心,此战必胜,末将不会看错的。若是不胜,末将愿意提头来见!” 车光倩一脸激动的抱拳行礼说道。这份力排众议的信任,当真是太难得了。 “本节帅要你的头又有什么用,赶紧给我好好教训一下大食人啊。 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这个道理不懂么? 去吧!” 方重勇毫不在意的摆了摆手。 …… 冬天日落时间早,休息得差不多的大食军士卒,慢慢起身整队,懒洋洋又漫无目的寻找着自己所在的建制。 不过由于很多军官都提前进入白水城休息去了,所以很多人都找不到队伍。 由于干渴了很久,所以他们当中许多人都一口气喝饱了水。那些井水现在都还在肚子里晃荡晃荡的。还有不少人因为吃了干粮,又喝了水,肚子膨胀得跟怀孕了差不多,走路都费劲。 因此大食人凌乱的队伍里,随处能听到打饱嗝的声音。 忽然,靠近东边的大食军士卒,隐约感觉到地面在轻微震动。 由远及近,慢慢靠近,越来越大。 然后视野尽头的山口,出现一个骑兵,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是成群结队的骑兵,一眼望不到头。 “唐军的铁骑来了!快跑啊!” 大食军中,不知道是哪个眼尖的士卒大喊了一句! 这话不喊还好,喊出来以后,就好像沸水滴入油锅当中,混乱彻底在行军队伍中彻底炸裂开来。 失去建制的大食军士卒,开始四处寻找自己的军官!找不到以后,又开始朝着白水城方向疯跑。 而靠近白水城那边的军官,察觉到了情况不对劲,又找不到自己的部曲! 横在道路上的大食军士卒,好多人听到动静,又看不到远处发生了什么事,只得茫然的到处晃荡,跟着别人走。 就是没人站出来组织抵抗。 不过这也不能怪他们。 抵抗?别开玩笑了,连军官都找不到,怎么抵抗啊,谁来下令啊!无论什么军队,哪怕都是精兵,只要没有组织,那就是一盘散沙。 “杀!” “杀!”“杀!”“杀!” 何昌期冲在最前面,马槊像是长了眼睛一样,刺、挑、扫、转招式不穷,挥舞一下就收割一条人命。他带着银枪孝节军的精兵冲在最前面,没有任何人是一合之敌。 所过之处,连兵器都拿不稳的大食军士卒像是被割麦子一般,东倒西歪。 那些躲到道路两旁的,很快又被跟在后面的唐军弓骑兵射成了刺猬! 唐军骑兵像是旋风一般冲入大食军队松散的队伍当中,如入无人之境。 方重勇抽出疾风幻影刀,跟在队伍的最后面,有点像是个局外人。 倒不是他不想冲,而是何昌期等将领坚决不让他冲前面。 方重勇没事,大军退回去还能再打,他要是有事,西域的局面就没法收拾了。 于是方节帅骑着马打仗,一个人没杀,也没什么锐不可当,反倒是如同骑着毛驴参观一样。 只不过所过之处,血流成河,遍地哀嚎,连一个站着的人都没有。可谓惨到了极致! 银枪孝节军没有任何留手的意思,都是能杀多少杀多。 方重勇看到远处几个大食军士卒打算结阵,结果还没站稳,就被唐军骑兵的“狼牙棒”给砸得血肉横飞。马匹带来的冲击力,瞬间瓦解了抵抗。 “果然,富贵险中求,车光倩的判断是对的。” 方重勇踩着马镫,在马上抱起双臂,看着眼前无情的杀戮。不,应该说是一边倒的屠宰更贴切些,胃里酸水一阵阵的翻涌。 方重勇觉得他大概近期都不会吃肉了,虽然这并不妨碍他这位西域经略大使对大食人的势力赶尽杀绝。 “兵凶战危,打仗真的好危险,这都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办事啊。 基哥啊,基哥,你这个深宫里的皇帝懂个屁。” 方重勇失笑摇头又感慨叹息,骑着马慢悠悠的朝着白水城方向而去。(本卷完) (下一卷: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本章完) 第338章 基哥的铁拳 这天一大早,长安城太平坊,排队的人群,都已经排到了春明门大街上,并且还有继续加长的趋势。 这些人,都是前来排队,用长安交子兑换绢帛的。 但有传言称,如果你只是个普通人,那么无论你多早起来排队,都不可能排到你! 很多不信邪的人都试过了,确实如此。 然而,私下里也有很多“中间商”“黄牛党”,会冷不丁找到排队的人,告诉他,自己这边可以收长安交子和面额数量一半的布匹,兑换等额的河西交子。 河西交子是可以自由兑换绢帛的,怎么弄他就不管了。 当然了,河西进奏院的库房要是没货了就要等,但总归是可以等到的。 乍一看,这样玩似乎是损失了一半的财富。但是实际上,如今长安城内卖布匹的商铺,基本上已经不收长安交子了。甚至很多其他行业的铺子,都是能不收就不收! 不少商人手里握着大把长安交子,根本就花不出去! 为什么会这样呢? 因为朝廷的信誉太差了啊,之前说好了可以兑换绢帛,按面额一比一兑换。结果轮到兑换的时候,不是没货了,就是布匹质量很差,根本就没法使用。 不可说的事实是:达官贵人们在这门生意里面上下其手,作为准备金的绢帛,第一批用完了以后,第二批开始数量就大大少于第一批,已经无法满足日常兑换。 天知道朝廷到底印了多少长安交子啊!这玩意的成本几乎没有!交子第二批数量极大,远多于第一批,结果第二批的准备金反而比第一批还少! 不过短短几个月时间,长安交子的流通就已然出现问题,情况远远比方重勇原本的预估,要严重得多。 而且绢帛作为货币等价物的劣势,此刻也开始显现。 金银无所谓好坏,只看纯度。可是绢帛却是分品质的,有时候品质还不好划分。质量太次的布,就算量大,达官贵人们也不会要,他们只想要保值的“交子”,并不想把绢帛兑换出来。 换句话说,这个“绢帛本位金”,其实也是分档次的,有以次充好的可能。 这都为现在长安交子的兑换不畅埋下了隐患。 “哐!”“哐!”“哐!” “今日休市!今日休市!时间到了!不用排队了!” 一个皂吏提着锣鼓,扯着嗓子大喊道。 他沿着排队的人群,一边敲锣一边喊。听到他喊话的人,都是如丧考妣。 朝廷开放兑换绢帛的时间越来越短了!以前还有两個时辰,现在几乎就一个时辰出头! “诸位,我看到铺子里还有很多绢帛,我们进去拿了就走,把交子放到柜台就不算抢! 人多官府不会问罪!” 忽然,人群中有人高喊了一声。 “抢啊!” “还我血汗钱!” “冲进去,我们人多,拼了!” 排队的人群中出现暴徒,一大堆人将现场维持秩序的金吾卫士卒推开,冲破阻拦来到兑换交子的商铺里头,抱着法不责众的心思,拿了布匹撒腿就跑! 在柜台上放下交子? 呵呵,既然我可以零元购,那为什么还要花钱呢?长安交子就算不好用,很多地方都不收,可那也是钱啊! 由于哄抢的人太多,太平坊的面积又不大,进进出出的人群互相推搡,没多久就一片大乱,哭喊声一片。至于那几个金吾卫,看到情况不对,跑去摇人了! “金吾卫办事,闲杂人等避让!” 远处传来一声爆喝! 左金吾卫中郎将张光晟,领着一百多金吾卫,从城南一路小跑到靠近皇城朱雀门的太平坊,到了地方以后都喘着粗气。看到眼前炸裂非常的哄抢场面,张光晟已经不知道要怎么收场。 在他巡视长安外城的时候,居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一顿责骂是免不了了。 “手里拿着布匹的统统抓起来,其他的人放走!” 张光晟当机立断大喊了一句! 他身后手持棍棒的金吾卫士卒,如同赶鸭子一般,将人群驱散。待无关人等散去后,地上躺着十几个血肉模糊的身体,不知道是死是活。 有人怀里还死死抱着一卷绢帛不撒手,有人明显是孩童,地上到处都是狰狞的血痕。 张光晟看着不远处被逮住的那些人,大概有几十个,都是人赃并获。 但更多的则是趁乱逃之夭夭,想抓难如登天了。 长安交子铺被抢的事情,很快就会全长安城都街知巷闻,一定会引发新一轮排队取绢帛的行动。一场大乱,似乎不可避免。 张光晟记得方重勇以前跟自己说过这种现象,好像叫“挤兑”来着,情况非常不妙。 “张郎将辛苦了。” 忽然,张光晟耳边响起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他回头一看,是一个穿着绯色官袍,白白胖胖的年轻官员。 “啊,是刘司曹啊。” 张光晟“恍然大悟”,故意装作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会来。 实际上,这位名叫刘晏的司曹,正是户部新设“交子司”的司曹,主管长安交子的发行。 今日之乱象,这位难辞其咎。对方来这里也实属公务需要。 此时此刻二人相见,刘晏没觉得尴尬,张光晟反而感觉尴尬得不行。 “张郎将以为长安交子如何?” 刘晏突然不动声色的询问道。 张光晟想也没想,拍拍脑袋答道:“谁用那鸟玩意啊!” 他刚刚说出口就后悔了,因为这无疑是在疯狂打脸刘晏。 “张郎将不必过虑,本官日常也是在用河西交子,毕竟这种交子保值,不用本官多操心。 长安交子虽然是本官一手操持的,但本官不像别人那样日常收重礼,所以不用河西交子是不行的。发俸禄的当日,本官便会利用职务之便,将长安交子换成河西交子。 张郎将的想法,本官可以理解。” 刘晏笑眯眯的说道,很是健谈,也不避讳那个“公开的秘密”。 长安交子发行几个月,已经贬值了一半,还在持续贬值中,谁也受不了目前这种速度。 所以朝廷俸禄发放的当天,几乎所有官员都会不约而同的将长安交子用出去。他们是官员,自然不必像商人那样,换河西交子还要交一笔绢帛作为“手续费”,有专人“回收”他们手中的长安交子。 官员“以身作则”,带头不使用长安交子固然是罪大恶极。但手持长安交子,就没办法维持体面生活,就必须得贪污腐化,收受贿赂以维持生活。 刘晏不想受贿,所以他选择用自己的关系,将长安交子换成河西交子。这也是一种“体制内”的灵活变通。 “长安交子乱象,刘司曹就不管管么?” 张光晟有些迷惑不解的问道。 傻子也看得出来,长安交子出了大问题啊! “有人建议本官向圣人上奏,收回河西交子的发行权,被本官拒绝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刘晏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起了河西交子,他今天的话,好像格外多。 张光晟摇了摇头道:“某不知道啊。” “现在市场上是两种交子并行,河西交子才是流通顺畅的那一个。但不管怎么说,朝廷都有一个替代品,百姓也是。 若是收回河西交子的发行权,那河西交子也会很快变成如今的长安交子。 如此一来,有交子的地方,就会市场大乱,百业萧条。交子有一日变成废纸,回到以物易物,谁能担得起这个责任?” 刘晏轻叹一声说道。很多时候,政策不过是两害相权取其轻罢了,不坐到那个位置,就不会知道事情难办到了什么程度。 现在户部交子司跟河西进奏院那边,还是有一些py交易,内部“货币互换”,至少保证了长安城内某些人和某些行业,交子作为货币顺畅流通。 比如说官员的俸禄什么的,就可以直接“内部互换”,这个已经是“公开的秘密”。 可是户部如果把河西交子也拽手里了,那样就能备选也没有,必然产生惊涛骇浪! 刘晏很谨慎,长安交子没救了,他就干脆不救,一切以大局为重。商业运营可以维持下去,财政可以维持下去,那就行了。 “刘司曹跟在下这个大老粗说这么多,又有什么用呢?某也听不懂这些复杂的道理啊! 某只会用钱,不会印钱啊!” 张光晟一脸迷惑询问道。 刘晏凑过来,压低声音说道: “本官听闻张郎将与方节帅私交甚笃,某这里有一封信,你能不能私下里交给方节帅,让他帮本官参详参详交子的改进之法。 这长安交子贬值过快,本官已经有些吃不消了,请方节帅务必帮个忙。” 说完,他从袖口里掏出一封信递给张光晟。 原来你也知道怕啊! 张光晟一脸古怪打量着刘晏,如果这位现在大喊一声“长安交子是本官搞出来的”,保不齐会被人给打当场打死。 将来长安交子玩崩了,刘晏被贬官都是小事,很有可能被基哥直接噶了。 “那行吧,不过方节帅现在在西域,很难找,某会派人尽量把信送到,万一送不到,那也别怪我啊。” 张光晟接过信,不置可否说道。 刘晏也不以为意,叉手行了一礼便告辞离去。说实话,他留在这里,看着自己一手策划的长安交子,变成了人憎狗嫌的夯货,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他已经是尽量少发交子了。 然而圣人今天要印钱当军费,明天要印钱当赏赐,又只管印钱不给准备金,还能如何呢? 刘晏也变不出钱来啊! 要不是自己坚持开着交子铺,不完全拒绝兑换绢帛,长安交子的信用早就崩溃了! 而另外一个方面,为了给官员发工资,户部每个月还要调拨一部分绢帛给河西进奏院,以换取河西交子,这其实变相是在减少长安交子的流通范围。 可用的“准备金”更少了! 长此以往会如何,刘晏都已经不敢想! 惟愿自己任内无事。 马上是圣人的寿宴,又要花钱。以前户部还要想方设法的搞钱,现在不会了,直接印钱就行了。看似简化了步骤,实则饮鸩止渴。 该怎么办呢? 他也不知道。 刘晏一脸落寞的离去,宝宝心里苦,又说不出来。 第二天,交子行被哄抢的事情,以奏折的形式送到了基哥的案头。礼部尚书陈希烈上奏,长安无赖抢劫交子行,影响极坏,破坏性极大,尤为恶劣,建议严惩,速办。 基哥批示:斩立决,弃尸城南十日内不许收敛,以儆效尤。 另下旨,让左金吾卫中郎将张光晟,加强对长安东市西市的巡视。有拒收长安交子者,与抢劫同罪,下金吾卫大狱。 这道命令也被称人们为“交子令”。 这个消息一经传出,长安上至文武百官,下到升斗小民皆哗然。以前发行交子虽然是强制性的,但因为可以兑换绢帛,所以它的实用性排在第一位。 如今朝廷明令禁止拒收长安交子,并严惩违规者,这就摆明了要明晃晃的抢劫啊! 得到确切消息后,张光晟还未开始执行,长安东西两市绝大部分商铺,便已经开始关门歇业,决意暂避锋芒。 不收交子的犯罪,要坐牢,那我不开门做生意总可以了吧? 谁家的货物也不是浪水打来的啊! 之后,长安各坊内酒肆、青楼、商铺,也接二连三的开始歇业,不动声色对抗朝廷吃相难看的洗劫。 既然东市西市和酒肆青楼什么的都大半熄火了,那长安城内各种小商小贩,也没法独存,到最后,坊内连个卖胡饼的人都找不到了。 大家知道金吾卫在查交子的事情,一个个都选择关店歇业。 几乎是一夜之间,长安城百业萧条。人们死死捂住自己的钱包,生怕被金吾卫的人抓住,强制性将手里的河西交子或者绢帛,兑换为长安交子。 如平地惊雷一般的“第一次长安商业危机”,在官府纠察力度极大的“交子令”作用下,以令人想象不到的速度蔓延开来。本来生机勃勃的长安城,顿时变成一座百业萧条的“死城”。 得知“交子令”被各行各业抵制,基哥怒不可遏大发雷霆,命张光晟抓紧巡视,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当然了,牛不喝水,你硬是要按住牛头,那只会事倍功半。张光晟一连坚持了十几天,连个毛都没抓到,反而是基哥所在的兴庆宫,连日常用度所需物资,都采买不到了。 他这个看似无所不能的帝王,只好对着李林甫发了一通牢骚,要李林甫今后,不定期的整治长安交子流通环节中出现的问题。 而那份“交子令”的诏书,虽然没有被收回,但金吾卫也不再清查拒收长安交子的事情,等于是基哥捏着鼻子,默认了被长安商贩们打了一波脸。 很快,长安城又再次恢复了往昔的活力,依旧是对基哥忠心耿耿的大唐首都。 …… 外城长三里,宽两里;中城长两里,宽一里;内城长半里宽半里!这便是北庭都护府治下庭州府城金满城的规格,经典的马城套外城,外城套内城的三层嵌套结构。 虽然城池不算稀奇,但金满城背后是东坝河,正面是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的麦田!此时正值秋收,一眼望去,全都是低垂的麦穗,成片的金黄色。 “本大使算是知道这里为什么要叫金满城了。” 方重勇骑在马上,用马鞭指着田里的麦子对边令诚说道。庭州之丰饶,不愧是后世新疆省会啊! 龟兹到焉耆数百里,焉耆到庭州八百里,他们这一路就走了一千里,如果不骑马,简直不敢想象! “传令下去,有践踏麦田者,杀无赦。” 方重勇对身旁的何昌期吩咐道。 “你这蠢货!伱这蠢货!” 方重勇身旁拖辎重的马车内,传来怪异而沙哑的叫声。 “方大使,你这五色鹦鹉,颇有灵性啊。除了骂人以外,什么话都不会说。” 边令诚忍不住揶揄了一句。他心中暗想,这种“贵物”,还是不要献给圣人比较好,免得这鹦鹉又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饿它三天就老实了,都是犯贱闹的。” 方重勇淡然说道,完全不认为边令诚说的麻烦是个麻烦。 他已经派段秀实去金满城,与夫蒙灵察接洽。接下来在城外找个地方扎营,等夫蒙灵察出来就行了。或者也可以直接去安西远征军营地帅帐。 方重勇走了一千里路,风餐露宿的,现在迫切希望找个安稳的屋舍好好歇脚。 正在这时,他远远看到从金满城的城门口,出来一队骑兵,朝着自己这边而来。 一见面,夫蒙灵察就翻身下马,随即凑到方重勇身边,压低声音说道:“方大使,安西远征军出乱子了!” “乱子?” 方重勇一愣,不知道在庭州这帮丘八还能出什么乱子。 “入城再说吧。” 夫蒙灵察一脸无奈的说道,他盼星星盼月亮,如今总算是把这位爷盼来了! (本章完) 第339章 英雄本色 金满城内城城楼签押房内,夫蒙灵察看着方重勇,面色凝重说道:“安西远征军到了庭州以后,没了方节帅的压制,不少人在本地作奸犯科,还强闯瀚海军大营,与回纥骑兵起了冲突。那场冲突多人受伤,还好没闹出人命。” 听到这话,在场的何昌期、段秀实等人全都面面相觑,难以相信这种事情是真的。 安西远征军补给充沛,需要在庭州作奸犯科么?跟瀚海军火并就更离谱了。 似乎是看出了方重勇等人的想法,夫蒙灵察无奈叹息道: “安西远征军的士卒,拿着这种票据,在庭州各城内强买强卖,得罪了瀚海军的家属。瀚海军的人马将他们给打了,结果安西远征军的人回营以后就带着大队人马冲瀚海军大营,要对方交人。 瀚海军多是回纥城旁兵员,桀骜不驯不服管束,双方便干了一架。” 夫蒙灵察从怀里掏出一张军票递给方重勇说道。 “干架谁赢了?” 方重勇好奇问道。 夫蒙灵察一愣,随即反问道:“谁输谁赢这很重要吗?” “也不是很重要,随便问问嘛,夫蒙副都护继续说便是了。” 方重勇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说道。 正在这时,一直被方重勇带在身边,装在笼子里的那只五色鹦鹉大叫道:“都是一群软蛋!都是一群软蛋!” “方大使,这……” 夫蒙灵察一脸疑惑指着笼子里的鹦鹉,心中很多疑问,不知道该不该说出口。 “鹦鹉只会学舌,说别人说过的话。这是鄙人在龟兹镇的时候,嘲笑石国人所言,与现在我们谈论的事情无关。你继续说便是,不用理它。” 方重勇讪笑着摆了摆手说道。 “是安西远征军打赢了,末将约束瀚海军的士卒,让他们不要闹事,暂时就这样了。 方大使看这件事怎么处理比较好吧,唉!” 夫蒙灵察又叹了口气,这种客军暂住的情况,对于本地军队主将来说最是麻烦。 安西远征军是归方重勇直接控制的,夫蒙灵察这个北庭副都护调动不了,甚至连一个士卒都无法调动!所以这些骄兵悍将,也不把他放在眼里。 况且这件事也有点不好解决,不光是丘八在地方捣乱的破事。 “军票”上面其实写了,流通的区域包括西域三州:伊州、西州、庭州。理论上说,安西远征军做的事情,是符合规定的,哪怕它不合乎情理。 因为“军票”这玩意吧,你让它自己流通到三州来,跟强制性的摊派收缴货物,那完全是两回事! 自然流通过来,价格可能都被稀释多少倍了,本地人收一点意思意思也无妨,一百绢面额的军票,可能收购价也就一绢,并且随时可以出台法令拒收军票! 而现在摊派,就是明抢,把西域三州当成石国那样的大冤种了! 作为供给安西远征军后勤的大后方,这些丘八们怎么能没点眼色,在本地竭泽而渔呢? 很可惜,道理是这个道理,可是丘八们最不喜欢做的事情,就是讲道理。如果无人能镇得住他们,那他们就要闹事。 夫蒙灵察作为本地军队的军头,他要怎么跟这些披坚执锐的客军讲道理? 你手里有刀,人家手里就没有么?都是大唐军队序列,又不可能真刀真枪的干一场,谁赢了听谁的。 还能怎么办? 所以这件事,一定得要方重勇出面解决才行。至于安西远征军跟瀚海军斗殴这种狗屁倒灶的事情,不提也罢,不是主要矛盾。 “这样啊,本大使还以为是什么事情呢,小事一桩,三日之内,某会处理得妥妥帖帖。夫蒙副都护静候佳音吧!” 说完,方重勇哈哈大笑道,显然是没把夫蒙灵察说的问题当做一个大麻烦。 看到方重勇如此自信满满,夫蒙灵察也松了口气。要是这位方大使真的护短,压着事情不处理,最后闹出什么大事来,还真有些麻烦。 远征西域失败,方重勇固然会被基哥打板子;可是到时候倒霉的,难道就只有方重勇一人么? 出事的地方是在庭州,难道作为北庭副都护的夫蒙灵察,不会有连带责任,被一起处置么?想想都觉得不可能! 某种意义上说,他跟方重勇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本大使现在就要去处理这些事情了,夫蒙副都护要不要随某一同去看看?” 方重勇一脸微笑,邀请夫蒙灵察询问道。 他身上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让人不敢小觑。脸上哪怕带着笑容,都不显轻佻,让人如沐春风的同时,又感觉到一股难以说明白的压力。 夫蒙灵察连忙摆了摆手道:“岂敢岂敢,这是安西远征军内部事务,末将去观摩就有些不合规矩了,方大使请自便。” “也行吧,那夫蒙副都护等在下的好消息吧。” 方重勇点点头说道,非常自信坦然。 …… 安西远征军大营就在东坝河旁边,离金满城不远,此处水草肥美适合放牧,地理条件相当优越。不过此时此刻,安西远征军大营内却是鸦雀无声,一万多人队伍列队整齐,正在接受西域经略大使方重勇的检阅。 “在庭州使用了军票的人出列!到本节帅面前来!” 方重勇拿起铁喇叭,大声喊道,声音震耳欲聋! 可惜没有任何一個人有动作,在庭州使用军票的人当然不少,可是大家知道法不责众的同时,也担心做了出头鸟被献祭! “本节帅数到三,出列者自有处断,不会有性命之忧。 但事后若是本节帅查出某个人用了军票却没有出列,那对不住,本节帅只好辣手无情以正军法了!” 方重勇语气森然的警告道。 似乎是他的话起了效果,一个两个三个,居然陆陆续续出列了三百多人! 饶是方重勇有心理准备,也是被这个数量给吓到了。他环顾四周,发现这群人没有人穿银枪孝节军的盔甲,一个也没有,心中稍稍松了口气。 银枪孝节军那些人都是鼻孔朝天,最是自命不凡。平日里待遇优厚,自然犯不着在庭州这里吃“窝边草”,传出去了坏名声,搞不好会被赶出军队。 对此他们还是很忌讳的。 可是那些河西丘八就不同了,他们本身在河西的时候,就经常假扮盗匪“干私活”,指望这些人有什么高觉悟,实属对牛弹琴了。 “军司马何在!” 方重勇喊了一句! 段秀实立马跑过来抱拳行礼道:“请节帅吩咐!” “记录一下这些人花了多少军票,以及发生了什么事,有没有扰民打人,作奸犯科。分门别类一下,我等会要用。” 方重勇淡然吩咐道。 他那漠然的目光,从这些犯了事的丘八脸上拂过,所有和他视线触碰的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感觉发自心底的恐惧,恨不得立刻转身离去。 不过方重勇也只是静静的从他们身边经过,一句话废话没说。 “何老虎,让其他人各自回营,不得外出。晚一点,本节帅还要再查查有没有人在说谎。” 方重勇嘿嘿冷笑道。 每个士卒所发放的“军票”都是数目一致的,只需要清点一下有没有人数目对不上,就知道他说谎了没。 “得令!” 何昌期领命而去,很快,万余人的队伍便原地解散,整队各自回营,秩序井然。 不一会,段秀实已经统计完毕,他过来对方重勇悄悄禀告道:“没有闹出人命,主要是抢东西。地点在三个地方,营地附近的金满城,金满城南面的仙山镇,以及金满城东面的蒲类城(不是蒲类海)。节帅想这件事怎么处置呢?是杀人以正军纪,还是劝诫一番了事?” 说实话,这个事情,真是可大可小的,军中一般不会太过严苛,所谓“水至清而无鱼”嘛。起码,这些人还给了军票,他们明明可以直接抢劫的。 段秀实的意思很明白:府兵服役是家庭义务,要跟他们讲“家国情怀”;募兵本质上就是拿钱打仗的雇佣军,“家国情怀”固然还是要讲,但是配套的物质基础不到位是不行的。 简单说就是:多讲些实在的,少谈什么摸不着边际的理想。 “在金满城用过军票的狗崽子们听好了!现在就跟本节帅走,现在就入金满城。 其他人在营地内等候发落!敢逃跑的看我不砍你们狗头!” 方重勇对着面前这群丘八大吼了一句,又跟段秀实交代了一番,转身便走。他身后跟着一百多个垂头丧气的倒霉蛋,平日里凶名赫赫的河西边军,如今连个屁都不敢放,连顶嘴都做不到。 众人骑马进入金满城后,将马匹交给夫蒙灵察的亲兵打理,随后便来到外城中,由栅栏围起来的市集里。 方重勇指着一个卖精细面粉的商铺问段秀实:“是这一家么?” “对,是这一家。” 段秀实微微点头说道。 正在后院里面磨面粉的中年男子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有些畏惧的看着方重勇一行人询问道:“军爷来小店是为了买面粉么?” “非也。” 方重勇摆了摆手,满脸恭敬对那位明显是胡人装束的男子躬身行礼道: “本节帅的兵马扰民,还强买强卖,违反了军纪,败坏了安西远征军的名声。 鄙人来此,是特意来道歉的。你收了多少军票,本节帅就还给你多少河西交子。 反正货物已经被这群夯货托人运走了,没法取回。若是你觉得不妥,那本节帅只好拿军粮来抵偿你的损失了。 不知道伱意下如何呢?河西交子还是军粮,选哪一种都行。” 方重勇语气谦卑的询问道。 “岂敢岂敢!节帅真是折煞我也!赔偿的事情,不必再提,就当是鄙人劳军了,不必再提了,哈哈哈哈。” 方重勇的态度把这位卖面粉的胡人给吓坏了! 还想着安西远征军拿军粮赔给你? 人家不过是说说罢了,你还当真啊! 难道不怕晚上不明不白家中失火,睡梦中被这群丘八割了脑袋? “我军的军规里面有这样的要求:一切行动听指挥、不拿百姓一针一线、一切缴获要归公。 他们违背军令强买强卖,虽是擅自主张,却也是本节帅治军出了问题。不把这个污点去掉,本节帅何以治军? 这些交子,请您务必收下,然后将那些军票还回来,这件事就算了结了。 对了,听闻我麾下有士卒因为抢东西打了您一拳,现在您也打他一拳,恩怨便就此了结。 你,对,就是你,还不给本节帅滚过来!” 方重勇指着队伍里躲起来只露个头的丘八呵斥道。 那人不情不愿的上前,瓮声瓮气对面粉店的店主说道:“打吧,洒家眨眼是孙子。” “你那是什么表情,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来这里讨债的!打了人抢了东西,你还有理了是吧?” 方重勇一巴掌打到那位丘八头上大骂道。 那人扭过头看着他,无奈抱怨道:“节帅,某生来就是一脸凶恶,不是要故意凶他啊。” “打吧,打一拳,恩怨便了结了。本节帅用性命担保,这丘八绝对不会来这里报复,他只要敢来,本节帅先砍他狗头! 既然是大唐编户齐民的百姓,那就应该受到唐军的保护,任何形式的洗劫都是必须要纠正的。” 方重勇对店主温言说道。 这位中年胡商颤颤悠悠的,如同兔子粉拳一样,在那位丘八胳膊上碰了一下,随即走到柜台旁边,从里面拿出一叠军票,满脸忧虑的交给方重勇。 说实话,这种事情他还是头一次碰到,心里也没底。 “军司马,点数,换河西交子,然后我们去下一家。” 方重勇面色平静的吩咐道,他敏锐的发现,店门口那一众丘八,看自己的眼神,和从前相比有了很大不同。 “谢节帅主持大义!” 中年胡商心悦诚服的跪在地上,给方重勇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看什么看,现在就去下一家啊!” 方重勇看着门口那群陷入呆滞的犯事丘八,冷声呵斥道。 “记住啊,面子是别人给的,脸可是自己丢的。 本节帅今天帮你们把脸从地上捡起来,下次再丢人现眼,就要你们自己去捡了。” 方重勇忍不住教训众人说道。 (本章完) 什么是牙兵 牙通衙,古代大将出镇,例建牙旗,仗节而行,他们的官署称牙,后作衙,称所居之城为牙城,所居之屋为牙宅,称朝见主帅为牙参,称所亲之将为牙将,卫队为牙队,而亲兵则称牙兵。 这是普通的解释,具体概念什么的,就不纠结了。 实际上说白了,牙兵就是节度使的亲兵,同时也是节度使最尖锐的爪牙,还是他们在乱世的立身之本。 牙兵这玩意,是中唐开始到北宋这段时间的特殊产物,跟藩镇紧密联系在一起的。没有藩镇,也就无所谓牙兵了二者实际上是一体两面的共同体。 藩镇是牙兵的地盘,而牙兵是藩镇的保护者。 前面资料有介绍过,藩镇的种类大体上可以分为四种:河朔割据型,中原防御型,边疆防御型,东南财税型,每一种藩镇的设立目的,以及它们各自的特点,都是不同的。 与之对应的,藩镇节度使,类型也很多,武将型、文人型、家族继承型、牙兵推举型等等,有很多不同维度的分法。 然而唯独牙兵,或者名字不叫牙兵,但性质与牙兵别无二致的军队(如神策军中精锐),他们却又是出奇的相似! 无论是割据的河朔三镇里的牙兵,还是在凤翔防御吐蕃的牙兵,又或者是在东南镇压叛乱顺便监督税收的牙兵,他们的做派,都是出奇的一致! 甚至跨越了区域、民族、文化等因素的干扰。东南的牙兵闹事起来,一点都不比河朔三镇的牙兵温和。 所以,在这里很有必要把牙兵的特点,以及来龙去脉好好说明一下。 自开元从府兵改募兵以来,唐代的兵制就很复杂,这里需要用一些例子来剖析一下,不用吊书袋摆资料,那种都是形而上学的自说自话。 众所周知,府兵制不是一天就解体了的。同时,募兵制不是在府兵制出现以前才出现的,而边军的由来,本身就是当初府兵攻下某一处后,留下部分府兵值守,这也是很多唐代军队番号的来源之一。 比如说当年唐军攻下高昌国,在这里设立了西州。唐军当时是府兵制,番号都是临时的,也就通过长安的南衙北衙体系,派出将领,率领全国各地来的府兵,组成一支军队,任命行军大总管。 当时这支军队,就被临时命名为“天山军”,由行军大总管率领。 攻下高昌国后,唐军留下一部分府兵在本地驻守,“天山军”的番号,便成了留守地方的固定番号,这也是后来边军番号的由来。 当然了,还有一些军队本身就是周边少数民族依附的,比如说墨离军、豆卢军、瀚海军这种,只需要朝廷赐予番号就行了。 然后开元初的时候,这些边军里面,很多都已经不是府兵了! 而是“屯田兵”,可以理解为家就在本地,待遇被大幅度弱化,但保留了土地权力的府兵! 这些人不在府兵的“奖池”里面,但是在兵部账册上。 所以说,这就是看史书不能吊书袋,不能一概而论的原因,魔鬼往往就在细节里面。 开元几十年时间,其实就是老的府兵退役,新的募兵,其中包括长征健儿(还有别的)补上的过程,直到最后府兵全部退役完毕。 除了这些“常备军”以外,还有不在账册上的“临时工”。 比方说现在很多人不知道具体是啥的团结兵。 比如说史书上常见的“发番汉军士万余”之类的,等同于边疆的“老兵召回”制度。说白了,大唐能打仗的人远不止兵部账册上那五十多万。 这个过程当中呢,又有很多幺蛾子出现,比如说边疆从军人口比例太高,中原防御空虚,关中禁军腐化,财政亏空导致欠饷等等。 导致很多政策上该出现的部队没有出现,因陋就简,不该出现的反而勃勃生机了。 我说这么多废话,就是想表达一个观点,那就是安史之乱以前,唐军内部来源和兵制是非常复杂的,老中青的制度都有。 按大唐喜欢“做加法”不喜欢“做减法”的规矩,大唐中枢一般都是缺什么功能就补什么官,创造一个:差事,也就是xx使之类的职务来应对。 所以新的东西出现了,不代表旧的东西已经消失。 而牙兵是来自哪個部分呢? 据我推测,牙兵最初的兵员,应该是在安史之乱战火中磨练出来的团结兵。这个是一家之言,也不重要。 因为无论最初的牙兵是怎样的,他们都会在极短(很可能就几年时间)的时间内,被异化为标准模板的牙兵,也就是所谓的“环境改造人”。 无论这个丘八之前是怎样办事的,他们到了安史之乱以后的社会环境以后,就会进化成标准牙兵。 武力强横,能征善战;虚耗米粮,无法无天;结党营私,自成一派;特立独行,隔绝本地。 这是什么意思呢? 嗯,我解释不清楚,太浅显的说又没意思,所以从社会经济基础去阐述牙兵是什么比较好。 牙兵的兵员,是“穷则从军,达则建节”的无产阶层。安史之乱前遗留下来的兵马,或者活不下去的流民,破产农民,甚至是没落武将之家的子弟之类。 他们是无产者,哪怕有产,就是获得了军饷和赏赐之类的,也会很快消耗掉,甚至是挥霍掉。因为在朝不保夕的年代里,金钱这种东西,存下来是没有意义的。 牙兵绝大部分,都跟本地豪族、大贵族、大地主之流,没有联系,甚至没有正常往来。如果要打交道,多半都是牙兵去抢本地大户。牙兵阶层的存在,其实很多时候,都是对本地大地主阶层的统治不利的。 大地主封建贵族,他们也期盼在经济上对他们极度有利的和平秩序啊!没有人生来就是战争贩子! 而牙兵呢,他们的经济利益,就是只有军饷,以及战争中获胜得到的赏赐。 这就是要求他们一方面必须要武德充沛,打谁都能打赢,再强的敌人要进犯,他们也敢出兵对抗! 另外一方面,他们不事生产,对土地这种最大生产资料,没有多少需求;却又对浮财异常上心。 原因很简单,战争中死人太容易了!有口吃的,及时行乐是王道,难道存下钱是为了留给爆自己金币的黄毛么? 对财富的高需求,和对土地的低占有,让他们对节度使和朝廷失去了敬畏之心,也对所谓的“封建秩序”充满了蔑视。 他们所在的地方,是被朝廷控制,还是被节度使控制,根本无所谓。这便是南面的牙兵与河朔三镇的牙兵别无二致的根本原因所在。 谁能给他们想要的军饷,他们就跟谁走。随着唐庭的衰弱,这些牙兵的道德信仰如自由落体一般下跌,基本上就是只认钱不认人。哪怕是带了几十年的老上司,不合心意也能笑眯眯的砍下狗头。 最后的结果就是,牙兵出本镇后,战斗力极弱,完全没有府兵“有恒产者有恒心”,为家人战斗的觉悟。但同样的,他们在本镇防御作战中又会极为卖力,为自身生存而战! 这就是中晚唐以来,藩镇在朱温时代以前很难兼并邻居的重要原因。 牙兵们压根就不想配合节度使的野心,他们甚至心里根本看不起节度使和朝廷。而牙兵这样的特性,使得中晚唐以后,土地流转速度极快,本地大地主没有谁能“富过三代”的。土地私有化的趋势没有改变,但流转速度却变快了,过手的人也更多了。 因此中国并没有出现西欧那种“庄园-城堡-骑士-佃户”的稳定继承体系。 客观上,牙兵阶层才是真正影响中晚唐历史的关键变量,是其他朝代没有出现过的特殊群体。他们对于打破旧有的封建秩序,让政治权力下沉到平民阶层,是有一些历史贡献的。 所以,不能一味地认为牙兵就是该死,就是跋扈,就是要消灭;也不能单纯的认为他们就是节度使手里用来对抗朝廷的刀。 各位牙兵大大,你们把刀放下啊,有话好说,我就说这么多好不好…… 第340章 人分为两种 “李都头,你知道人分为几种么?” 在开封城外渡口附近的一个市集闲逛的时候,方有德询问身边的李嘉庆道。 后者此刻正在感慨汴州本地百姓们的忘性之大,简直令人不可思议。 前些日子控鹤军的牙兵才在渡口浮桥附近,斩杀了一百多打行的流氓地痞。场面极为血腥,断臂残肢四散一地。虽说还不至于到血流成河,但差不多也是血流成溪的水平了。 然而那件事到现在都没过去多久,这些集市上做买卖的小商贩们,似乎已然忘记了当初的事情。和以前一样,似乎没感觉到任何变化。 该叫卖的叫卖,该摆摊的摆摊,该采买的采买,似乎那一百多打行的流氓都白死了。实际上,他们的“保全费”依然要交,跟以前比半个子都不少,只不过是交给宣武军而已。 “分两种啊,男人和女人。” 李嘉庆心里想着事情,随口答道。 “不,人其实只有活人与死人的区别。 活人有无限的可能,任何事情都可以试着努力一下。 而死人只会被人遗忘,看不到听不到感觉不到,什么也做不了。” 方有德冷冷说道,让李嘉庆忍不住一阵汗毛倒竖。 正在说话的时候,有个中年的农夫,向方有德递过来一个硕大的梨子,面带讨好的说道:“天气热,方节帅先吃個梨解解渴。” 方有德接过梨子,很是矜持的对农夫微微点头示意,随即接着往前走,压根就没有收人东西要给钱的觉悟。 而李嘉庆也是习以为常,甚至还认为方有德很有个人操守! 要知道,丘八逛集市,都是类似坐牢放风,当然是有什么拿什么,压根就不讲客气的。 方有德没有利用职权在集市“捞一把”,已经是高风亮节了。 至于给钱,对于丘八来说自然没有这个说法。在大唐当兵就没有拿钱出去的,都只有别人给钱的份! “人只分生死,节帅何以有此一说呢?” 李嘉庆好奇问道。 “乱世已经不远了,到时候你就会明白本节帅今日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面对刀锋,现在人群三六九等的分法根本没有意义,那时候只有活人和死人的区别,这才是真正的区别。” 方有德叹息说道。 安禄山确实死了,可是这世道败坏的趋势,却没有一点改观。 朝廷搞出来的什么交子,对民生改善的效果也是微乎其微,便宜了权贵而已。 比如说长安交子发行到汴州以后,政策立马走样了。流通了一段时间后,有商人发现,河南诸多州县的长安交子购买力,要远远大于发行地所在的长安。 于是很多“头脑灵活”的商贩,啥也不做,直接带上绢帛,去长安“抢购”交子,然后拿着这些交子,利用信息差,在河南各州大肆采买物资,极大推高了本地物价。 元代发行交子的时候,为了避免这种利用信息差倒卖货币的情况,特意在每个辖区都设立了“平准”机构,来协调本地纸币的发放。 以确保不会有商贾利用信息差来赚取差价。可是唐代的人对此没有多少经验,很容易就被钻空子。 谁也不曾想,长安交子的贬值速度会快到这个地步!几个月就贬值了超过一半! 由此引发了以洛阳为核心的河南经济圈内大小商贾,普遍抵制长安交子,以至于根本无法有效流通了。 于是朝廷不得不在洛阳开了一间新的交子铺,印刷与长安交子款式相同的“洛阳交子”,来应对货币流通混乱的情况。换言之,建立一道“货币防火墙”,不允许长安交子在洛阳地区流通了。 同时,朝廷也听取了刘晏的建议,铸造一种制造精美,但“面值”为一百文的“大钱”,其中含铜的分量远远抵不上一百文开元通宝,但就是要作为一百文来使用。 除此以外,还铸造了面额为“一文”的铁钱。在有交子流通的情况下,刘晏一点都不担心权贵们铸造铁钱,也没有傻子会这么做。 此举其实是一种妥协,对交子流通产生障碍,导致经济混乱而不得已的妥协,不得已而为之,属于以毒攻毒之策。 这也是刘晏为了放弃长安交子,而提前做的部署。 说白了,就是先隔离区域,再多渠道并行,最后采用“外科手术”摘除毒瘤。 长安交子的废除,已经箭在弦上! 嗅到风声的河南商贾们,利用各种渠道将手里的长安交子换成洛阳交子,甚至是实物,能买什么就买什么,但最后基本上都烂在手里了,任由着它们贬值。 大量小商贾因此破产,损失惨重。大唐在探索纸币运行的过程当中,付出了惨痛代价。 由此引起了包括洛阳在内的河南诸州市场紊乱,商业运营受到了极大干扰。 在汴州这个运河与黄河交汇,商贸异常繁荣的地方,货币紊乱造成的动荡尤其猛烈!方有德亲眼所见这一切,并领着宣武军维持秩序,杀了不少走投无路的暴徒。 他看到集市萧条,百业停摆,更是感觉乱世已然不远。 “节帅,某自河北而来,您当年也是在河北。 如今宣武军在汴州,四战之地。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我们手无雄兵,处境相当不妙啊。” 李嘉庆不动声色的劝说道,他就不相信精通军略的方有德看不出来,对于他们这样的“内行”来说,很多事情都是摆在明处的。 河北若是发难,宣武军首当其冲! “李都头以为河北如何?” 方有德意味深长的询问道。 李嘉庆当年虽然在河北,但他是河北的外来户,是渤海国那边过来的,不存在立场问题,也没有历史包袱。看问题还可以站在比较客观的角度去评价。 “节帅,末将是您的旧部,有话也就敞开说了。” 李嘉庆环顾左右,发现实际上喧闹非常,压根就没人注意他们。 于是他故意压低声音说道:“以末将之见,河北世家占有了那么多田产。朝廷的税收又如此的苛刻,还限制河北人入中枢。这些事情早就不是什么传闻了。只怕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某些人不可能那样安分啊。” 连他这个靺鞨族出身的胡人都知道,有了田产,肯定要去争取更大的政治权力,以保证自己的经济利益不受损害。而朝廷对河北的态度如何,只能说抽象到一言难尽了。 无论在河北的节度使是谁,最终,他都会对本地势力妥协,走上叛乱之路。 如果恰好是个老实巴交的节度使,确实不想搞出来事情来;那么本地势力就会给他找麻烦,争取把他顶下去,换个能搞事的上来! 李嘉庆在渤海国的时候,就见过不少类似的事情。只能说大唐和渤海国都在同一个太阳的照耀下,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 节度使四年一换,现在安禄山没了,河北人总会遇到他们“需要”的节度使,一个不行就再换一个,总有能行的! 如果说节度使反叛是小概率事件,那么把节度使变更的次数叠加,时间线拉长,那么出现反叛的节度使就会是大概率事件。北庭都护府,当年开元中期的时候,不也出了刘涣谋反案么? 那时候的基哥可不昏庸啊! 边镇出叛将,在大唐属于寻常事。能不能镇压叛乱,才是考验国家实力的金标准。 李嘉庆的话,可谓是一针见血。 河北乱是迟早的事情,以前武周时期就乱过,以后一定会乱,只是不知道具体会是什么时候,具体由什么事件导致矛盾爆发。 看得清楚这些的,并不止他一人。 “本节帅也是近期才想通了一些事情。 守住汴州,便可救国家于一时。某之心愿,不在乎个人得失。” 方有德轻叹一声,心中万般感慨,不知道要怎么说出来。 大唐的问题是河北么?是,又不全是。 大唐的问题是李林甫、杨国忠、杨玉环等人么?是,又不全是。 大唐的问题是基哥么?是,同样又不全是。 大唐的问题是募兵制么?还是一样,是又不全是。 此刻方有德的内心非常迷茫,到底要怎样才能救大唐?他心中已经没了答案。他已经为大唐做了很多事,改变了很多事情,但却还是看着大唐一步步滑向深渊。 我真的做错了么? 方有德扪心自问,没有人给他答案。 “节帅,您似有心事?” 李嘉庆疑惑问道,他发现今天巡视运河的方有德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 “无事,不过是忧国而已。” 方有德摆了摆手说道。 “节帅,天塌了有圣人顶着啊,您又何必操那份心呢?” 李嘉庆迷惑不解问道,他不明白,方有德都这个年纪了,还想什么国家的事情作甚,这不是明摆着跟自己过不去嘛。 “圣人……唉,圣人啊。” 方有德摇头叹息,不再言语。 …… “人分为两种,一种是我们的朋友,一种是我们的敌人。 以后你们在办事之前,要想明白,涉事的人到底是我们的朋友,还是我们的敌人。 对朋友就要有对朋友的态度,要讲公平公正公开,不要欺辱朋友,不要把朋友逼成敌人。 对敌人就要旗帜鲜明的反对,要消灭要不留情面,不要含含糊糊的弄不清自己要做什么,不要让我们的朋友搞不清我们自身的立场。 更不能跟敌人妥协勾结! 你们看看,本节帅就去了一趟龟兹镇,庭州这边居然搞出这么大的破事,把某这张脸都丢尽了! 庭州是什么地方不知道吗?那是我们远征军的大后方,从庭州往西走,就没有大城可以补充辎重了! 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我给丘八们发军票,是让他们在庭州强买强卖的吗?你们就真不怕等远征军出征以后,庭州这边的百姓闹个民变,断我们的粮秣?到时候饿死你们这帮不长心的! 这次赔出去的河西交子,全部从将来犒赏三军的财帛里面扣除,不单独惩罚个人。一撮人犯错,所有人担责!” 庭州内城的府衙大堂内,方重勇拿着一根细木棍,指着白板上写着的“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对着在场的将领一阵乱喷。 “节帅,末将跟您一路去了龟兹镇,压根就不在庭州啊,就这也要受罚啊?” 何昌期一脸委屈抱怨道。 “傻逼!傻逼!你这个傻逼!” 不远处的五色鹦鹉扑腾着叫嚣着,想要飞起来,却又因为脚上套着铁环飞不动,不得不回到原本站着的木棍上。 “呃,那个谁,把这畜生带到后院去吧。” 方重勇眼角抽搐,无奈指着一个看起来有些面生,忽然之间记不起来叫什么名字的将领说道。 那人叉手行礼,忍住笑将五色鹦鹉带出了府衙大堂。 “这次银枪孝节军无人强买强卖,所以就不受罚了。但其他各军,一视同仁,只要军中有一人犯错,即视为全体犯错。” 方重勇义正言辞说道。 “节帅,处置犯错的士卒,自然是无可指摘。可是没有犯错的也要受罚,这未免有些不近人情了啊。” 段秀实继续劝说道:“更何况大军出征在即,如此……” “如此就更要让那帮无法无天的丘八们知道,什么叫令行禁止,什么叫军队是集体! 有人犯错,他的袍泽却没有站出来阻止他们,事后也没有向主官举报他们,这就是包庇,与犯事之人同罪! 这次让他们长个记性,下次看到同僚作奸犯科的,别以为装作没看见就能置身事外!” 方重勇毫不留情的怼了回去。 这下段秀实也没活说了。同奖同罚,这并不是什么新鲜事,而是长久以来能打的军队都普遍共有的军法。 正在这时,管崇嗣带着几个百姓走进大堂,两个人抬着一个大箩筐,整整几个大箩筐,里面全都是方重勇前世被称为“哈密瓜”的瓜果,乃是西州、庭州、伊州等地的特产。 庭州不缺日照更不缺水源,有哈密瓜自然不算稀奇。不过此时哈密瓜被基哥起名为“御瓜”,名头极大。这些瓜按本地物价差不多十贯,要是送到长安,价格翻十倍都不止。 “这是……” 方重勇一脸疑惑看着管崇嗣,他好像没有下令采买哈密瓜啊。怎么就堂而皇之的把这些瓜送到府衙了呢? “方大使,您来了庭州以后,拨乱反正肃正军纪,还亲自一家一家的登门道歉,赔偿损失。 这些都是庭州百姓的一点心意,送点御瓜给您和安西远征军的官爷们解解渴。” 一位穿着锦袍的老头对方重勇行礼说道。 “使不得使不得,百姓的心意本大使收到了,礼物是万万不能收的。这样吧,天气热来回搬运麻烦,本大使就擅自做主买下来。” 方重勇连忙从怀里掏出一张十贯的河西交子,递给那老头说道:“买东西是一定要给钱的,不然就成土匪了。敢问老人家姓谁名谁啊?” “老朽乃是庭州官学教习,方德!” 这老头恭敬行礼说道。 哈? 在场丘八们面面相觑,差一个字,就能当方大使的爹了,这老头不会是故意过来骑脸输出的吧。 方重勇也是有些尴尬,不过现在并不是纠结的时候。他将交子强塞到对方手中,顺便把那些送瓜的百姓,都客客气气的请出衙门,回来以后对何昌期问道:“本节帅刚刚说到哪了?” “呃,说到……吃瓜,对,刚刚说到吃瓜了! 天气好热啊!节帅,我们现在把这些瓜都开了吧!” 何昌期一脸嬉笑,指着大堂中间摆着的几个大箩筐说道。这玩意在长安卖得死贵死贵的,如今可以敞开吃,那还不吃个爽啊! “吃个球的瓜!老子刚刚是想说你们跟瀚海军斗殴那件事!这场子必须找回来!” 方重勇指着何昌期大骂道。 (本章完) 第341章 敌在兴庆宫 兴庆宫花萼相辉楼的某个隐秘厢房内,大唐天子李隆基一脸阴沉坐在龙椅上,下半身什么也没有穿。 他身旁有个西域胡人面孔的御医,穿着红色的官袍,也算是太医院里面的“体面人”了,排得上号的那种。此刻他正在将一条又一条黑色的水蛭,放在基哥大腿上,那些长了红斑的部位。 这位太医的动作非常小心,面部表情非常纠结,甚至有点想哭的样子! 高力士就这么一言不发的在旁边候着,就好比一个不会说话也不会动的木偶一般。他低垂着头,似乎是在看地,眼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水蛭在基哥那略有些干枯的大腿上蠕动着,看起来甚为恐怖。然而太医院的医官却又丝毫不敢大意,密切关注着情况的变化。 很快,水蛭吸血吸饱了,自然而然从基哥大腿上掉了下去。这位太医轻叹一声,松了口气,感觉自己在鬼门关前转了一圈。 “曹太医,朕的怪病,用此法可以治愈么?” 基哥有些疲惫的询问道,他现在得的这种“怪病”,正常情况,似乎并无完全治愈的办法。 也就是所谓的“药石无医”。 “回圣人,这水蛭吸血之法可以治标,但能不能治本,还未可知。 微臣不敢欺君,只能说尽力而为。但用此法控制病情,隔一段时间治疗一次,三五年以内,倒是没有性命之忧。” 这位来自西域昭武九姓的曹太医,非常谨慎的说道。 在大唐,特别是在长安,圣人现在得的病,他虽然见得很少,但绝非个例! 用水蛭吸血之法控制病情,他之前已经在某些病人身上试验过。 至于效果嘛,那只能说:人民有信仰,国家有希望。若要治断根,想都不要想。 信,那就有效果。若是连信都不相信了,那只好自求多福吧,你认为有用那就有用。 可这种跟推脱责任一样的话,他也不敢对基哥说。因为对方的身份是天子。医者父母心,可是作为皇帝的医生你确实可以治病,但你可以当皇帝的父母吗? 皇帝富有四海,还用得着你这個医官以父母的心,来关注他的健康么? 反正太医这个职业朝不保夕,尽尽人事就行了,不要想太多。 曹太医恭敬的对基哥行了一礼,弯腰躬身不起。 “罢了,你去歇着吧,以后就住在兴庆宫内,随叫随到。” 基哥轻轻摆了摆手说道,显然没有打算放曹太医离开兴庆宫。 曹太医如蒙大赦,心想着天子起码这几年都还需要自己,应该暂时没有性命之忧,于是缓缓退出房间。等出来的时候,发现官袍里面的丝绸内衣已经全部被汗水打湿了。 待他走远了以后,基哥轻叹一声,招呼高力士到自己身边,压低声音问道:“让郑叔清查的事情,查清楚了么?” 高力士面色忧郁的点点头道:“奴正是要给圣人说这个事情。” “那你说吧。” 基哥双目无神的看着门外的方向,远处茂盛的树叶在风中摇曳,充满了活力。 和他这位已经六旬又得了怪病的老人,形成了鲜明对比。 “秦国夫人,确实得了这种病,也是因为这种病而突然发狂,她自己把自己给掐死了。 而且虢国夫人……” 高力士顿了一下,有点犹豫,不知道要怎么说下去。 “说吧,都这个时候了,朕还有什么可忧虑的!” 基哥一脸冷笑说道。 “回圣人,虢国夫人也得了这种病,不过杨幸还没有得,皮肤光滑着呢。” 高力士尽量捡好的去说。 “今晚就去虢国夫人府,赐死杨玉瑶,然后把杨幸接到兴庆宫来。朕赐姓他为李氏,以后就叫李幸。” 基哥冷冰冰的说道,语气里没有一丝烟火气,如同一台无情的政治机器。 一日夫妻百日恩。 当年,杨玉瑶出入兴庆宫,就跟到自己家一样。穿男装,不化妆,顾盼生辉,天生丽质。 她是杨氏三姐妹中姿色最出众的,也最得天子欢心。 说白了,基哥跟她在床上玩耍的次数最多,并且还留了一个龙种。 这样的女子,当真是说杀就杀啊。 高力士脑子里闪过一些过往的片段,身体却习惯性的对基哥躬身行礼,一句辩解的话都没说。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所做过的事情,付出代价。 秦国夫人是这样。 虢国夫人是这样。 甚至……天子也是这样。 高力士心里明白,他也很清楚,自己心里明白就好,说出来就是找死了。 “杨玉瑶之死,对外怎么公布,你知道的吧?” 基哥瞥了高力士一眼询问道。 高力士轻轻点头应对道:“请圣人放心,虢国夫人饮酒过度,醉死于家中,恰好被奴遇到了。虢国夫人香消玉殒着实可惜了,圣人不会褫夺她的封号,更不会针对杨氏一脉的人。” 他说得很自然,似乎已经形成了一种生存的本能,每次都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把天子要办的事情,比较圆润的办好,让外界看来不至于太难看。 果然,基哥脸上的表情松弛了一些,微微点头说道:“就这么办吧。对了,玉真公主回长安了么?” “已经回来了。” 高力士轻声说道。 玉真公主有点奇怪,去了一趟汴州,说是要游历河南,但是去了以后又很快就回长安了。回来了以后,也不像从前那样来兴庆宫拜见天子。 “她肯定是去汴州看全忠去了。这么办吧,让李白去陪陪玉真。” 基哥毫不在意的说道。 “圣人,李白一个月前已经请辞了,您不是在勤政务本楼里痛骂了他一顿嘛。” 高力士小声提醒道。 听到这话基哥一愣,他这才想起来,李白似乎已经自己辞职了。 其实李白辞职的原因很简单,不是当官不爽,而是他那个翰林院大学士,说得好听是朝廷亲封的“文章大家”,但实际上,不过是专门给天子写“马屁诗”的舔狗罢了。 李白恃才傲物,要求基哥将其“下放”到六部或者御史台当官,哪怕外放刺史也行。 当时估计是基哥心情不太好,直接一口拒绝! 没想到李白也不是吃素的,居然当着基哥的面辞官,直接出了兴庆宫! 潇洒,那确实是够潇洒的,可是后果,那也是相当严重。 之前将李白捧为座上宾的那些长安权贵,现在一个个都像是躲避瘟神一样躲着李白。别说是邀请了,就是李白上门求见,那些人都是避而不见。 从前和李白关系好的那些文人墨客,一个个都自动断了联系。平日里无所事事的他们,突然变得非常“繁忙”,连一顿饭的时间都没有,压根不想跟李白有什么实质性的接触。 人走茶凉,多么痛的感悟,李白有点后悔那天太冲动,不该直接跟天子翻脸。 但是现在再回去,似乎也没机会了。 “李白只有诗才而已,随他去吧。” 基哥撇撇嘴说道,显然对于已然失去作用的家犬,没有丝毫兴趣,压根就不关心对方成为了哪个街区的流浪狗。 “你去把玉真叫来吧,朕想跟她说说话。” 基哥语气柔和了些,有些疲惫的对高力士说道。 “圣人稍候,奴这便去。” 高力士躬身行了一礼,随即离去。等他离开后,基哥双目无神的坐在龙椅上,仿佛听到了他生命倒计时的钟声。 虽然不可能那么快,但有没有可能,根本就治不好呢? 拖一年,或者拖两年,还是拖三到五年……就这么一直拖着? 基哥内心非常惶恐,可是他不敢表露出来,甚至在高力士面前也不敢。 帝王,不能对外露出一丝胆怯,无论是对什么人,都要保持心理上的绝对压制! 要不然,奴大是要欺主的! 秦国夫人已经死了,死状极为可怖。 虢国夫人也得了这个病,就算不赐死她,她估计也活不了多久,如果没有特效药治疗的话。 那么,会不会有一天,自己也死于这个病呢? 基哥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原来死亡,才是人世间最大的公平,是维持弱者最后尊严的神明! 一个人无论是权势滔天,还是寂寂无闻;无论是力大无穷,还是手无缚鸡之力;无论是貌美如花,还是丑如鬼怪;无论是学富五车,还是大字不识。 死亡对他们都是公平的,谁都有一死,谁也逃不过一死! 哪怕贵为天子,也定然有一死! “朕想长生不老啊,这天华地宝之国,这疆域万里的大唐,怎么能没了朕! 若是没了朕,那要这偌大的锦绣江山,又有何用呢!” 基哥恨恨的锤了一下龙椅的扶手,一滴浊泪从眼角流下。 他好不甘心啊! 他还没有享受够,他还没有玩够,这世间有那么多好东西,他都没有体验过。 “杨氏的贱妇,就算死了,朕也不会放过伱们的!” 基哥狠狠的握住拳头,面露狰狞! 他坐在龙椅上一会悲春伤秋,一会又气得发抖,好不容易平复了心情,整个人又变得意兴阑珊起来。 不一会,高力士领着玉真公主来到花萼相辉楼。此时基哥脸上已经挂着微笑,丝毫没有刚才的纠结与愤怒。 一见面,他就让玉真公主坐在自己身边,关切问道:“皇妹这是去汴州找全忠了么?” “回皇兄,确实如此。 本想叙叙旧,不过全忠的心思在军务上,似乎不愿意与妾身这个女流之辈多说什么。” 玉真公主一脸幽怨的说道。 “哈哈哈,全忠是这样的人。他就是个会办事,不会说话的,你不要在意就是了。” 基哥摆了摆手说道,非常随意。 “对了皇兄,有个事情……” 玉真公主看了看面色很差的基哥,犹豫了半天,才继续说道:“全忠有句话想让妾身带给圣人。” “说吧,不必拘谨。” 基哥随口应和道。 “全忠说:亲贤臣,远小人,此先汉所以兴隆也;亲小人,远贤臣,此后汉所以倾颓也。 就这一句话。” 玉真公主带着委屈说道。 “放肆!” 听到玉真公主的话,基哥瞬间拍案而起,怒不可遏! “朕怎么治理天下,需要他这个武夫来教训吗? 还说什么亲贤臣远小人! 那朕身边到底哪个是小人啊! 就他方全忠是忠臣是贤臣是吧! 朕都让他儿子当西域经略大使了,还不够亲贤臣吗?” 基哥指着高力士破口大骂道。 “圣人,息怒,息怒,不要气坏了龙体啊!” 高力士连忙上前轻拍基哥的背脊,抚平他那紊乱的气息。 基哥缓缓坐下,面色阴沉说道:“方全忠不是嫌朕不够亲贤臣,他是嫌权力不够吧!那好,朕满足他,给他募兵之权!兵员五万!” 他面色狰狞的咆哮下令道,完全没了天子应该有的冷静仪态。 “圣人,莫要意气用事啊,方全忠只是劝说陛下亲贤臣远小人,又没有要权。圣人何故要给他募兵之权呢?” 高力士连忙跪下磕头请求道。 基哥这个圣旨要是发出去,会引起一系列混乱! 玉真公主也吓坏了,方有德确实不太会说话,但这番话也没有恶意。 不至于说把自己的亲兄长气成这样吧? “圣人,全忠一向都不会说话的,您就不要跟他一般见识了。” 玉真公主哀求道。 “方全忠劝诫有功,赐紫袍,金鱼袋,封为左丞相。” 沉默了很久之后,基哥才从嘴里吐出这样一道命令来。 被赐予紫袍,天子恩宠。 被赐予金鱼袋,也是天子恩宠。 左丞相此时已经是荣誉头衔,没有权力,这同样还是天子恩宠。 基哥的意思总结就是:拿着荣誉就好好闭嘴在汴州享清福,不要仗着有圣眷,就对老子指指点点的。 一旁的玉真公主和高力士连忙谢恩,心中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下去。 …… 荥阳郑氏在长安的宅院书房里,大理寺正卿郑叔清站在书桌上,往房梁上挂了一条白色丝绸,作为上吊的工具。 回想起他做官一路坎坷的经历,当真是有些一言难尽。 不过今日大概也到头了。 “某死了,荥阳郑氏也就安全了。圣人为了补偿郑氏,一定会安排郑氏的子弟当官。 所以郑某的死,是有意义的,有价值的。” 他将绳子慢慢套进自己脖子里,忽然又有些畏惧的将其放下。 “就这么死了,会不会太亏了?” 郑叔清坐到书桌上,思考着既能保全自己,又能保全郑氏的方法。他知道了天子的秘密,而这个天子应该也没几年好活了。 会不会天子想先一步送他这个大理寺高官上路呢?答案是不言自明的,因为唯有死人,才能保住秘密。 “可是我真的不想死啊!天子得病又不是我的错!” 郑叔清用袖子捂住自己的脸,嚎啕大哭起来。 他就这样又是痛哭又是疯笑,踩着上吊的小凳子上上下下不知道走了多少次。 一直到天亮了,也没下定决心。 忽然,书房门被敲响,传来侄儿的声音。 “叔父,宫里派人来传旨了!” 听到这话,郑叔清如同炸毛的猫儿一样瞬间暴起。下意识用身体顶住门栓不让外面的人进来,随即他又发现这种掩耳盗铃的行为毫无意义,只好生无可恋的打开门,一脸无奈对侄儿说道:“带我去吧。” (本章完) 应邀写一篇不算历史网文教程的历史网文科普 这一篇事出有因,有资深读者在问,所以我就在此作答。与本书剧情没有任何关系,也不针对任何读者,任何作者,任何作品。 如果对上号了,那只能说明我分析得是对的,与其他事情无关,我也不会承认,所以请放下无关的猜想。 ……………………………………………分割线…………………………………………………………… 有很多读者都在说,某某书,小白文,侮辱智商。某某书,作者傻逼,把读者当傻子等等。 这样的话呢,先不去说对错如何。首先问一句:为什么很多读者会这么说? 如果不找原因,那么就不可能有问题的答案。 所以现在我就能分析一下,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问题:为什么很多历史文看起来,既不“历史”,也很“幼稚”。 首先给一个前提,那就是人类接受外界信息,强烈相信视觉,并且视觉信息占到接受外界信息的极高比例。 也就是人们常说的“眼见为实”。 同意了这个前提,那么就可以继续看下去。如果有人非得说听觉触觉才是主要信息源,那就不必再往下看了。 为什么要强调视觉呢? 因为人们强烈相信视觉信息的真实性,所以往往会忽略,很多东西是真实存在,却又是看不见摸不着的,甚至是很抽象的。 换言之,看不见的东西,或者规律,或者事物,往往存在,甚至存在感极强! 只是因为不能直接看到,所以被有意无意的忽略了。 同意这一点的,就继续往下看。 那么,现在就可以切入正题。为什么有的书,看起来让读者觉得“是那么回事”,有些又会让读者觉得“很假,简直侮辱智商”呢? 这一切是怎么产生的呢? 里面就暗藏了一个重大原则,即:现实映射原则。 这就联系到我一开始说的那個理论,现实映射,不仅包括可以看到的,而且还包括很抽象,不可捉摸又真实存在的。 读者在现实中可以感受到的东西,如果作品里可以映射,哪怕是扭曲的,那么作品看起来就会有一定的真实感。 反之,则假的不行。 这在都市文里面好理解,比如说写21世纪国内文娱的,你非写街上没什么车,城市里马路特别狭窄,人们普遍都是骑自行车上下班,那就很假。 因为读者所知的“现实”,从书里面“映射”不出来,那必然无法产生真实感。 可是历史文不一样,因为读者是没有去过古代的,他们也不知道“古代”是个什么模样,甚至还不排除以前历史课教材因为太过粗浅,而造成了偏离历史朝代轨迹的叙述,以至于造成错误印象。 衣食住行这个是古代吗? 之乎者也这个是古代吗? 还是说有皇帝宰相的就是古代? 什么才叫古代?什么才叫历史? 不同的作者有不同的理解,把汉唐元明清的不同特征拼凑一下,不就是“古偶”的背景么? 古偶的背景就是古代?古风的背景就是古人了? 我看到很多读者对所谓古偶、古风,很是鄙夷啊,不是一个两个了。这说明读者的认知水平是在不断提高的。胡乱拼凑的碎片,这只能代表作者对于历史的肤浅理解,不能说明任何问题。 因为每一个民俗,每一个古风中的细节,都有它的演化历史,和当时的生产力,文化,时代潮流,都紧密相连。 扯远了,我要说的是,历史文里面藏着没说的,一个是“历史背景的真实感”,另外一个是“社会运行逻辑的真实感”。 两者是不一样的,又是互相关联的。 唐代以前的贵族政治有它的一套社会逻辑;而唐代以后的平民政治,又有着截然不同的社会逻辑。 这还是最基本的划分,而类似的划分,是多维度多角度的,一句话,很复杂,不在这里展开。 因为历史背景真实感缺失,所以会导致哪怕将背景换一个地方,也照样能说得通。这个很多人都理解,我不多说,重点要说一下“社会运行逻辑的真实感”。 这是什么意思呢? 好比说你在现实中,你是一个公司的员工,管理了两三号人。平时对他们不错,但这些人经常给你找麻烦。好像他们都是白眼狼一样,有好处要拿,有麻烦甩给你。 结果你看了一本书,这本书的主角对完全不认识的人,施加一点小恩小惠,那些人居然最后都肯为主角出生入死了! 这不由得让伱想到,你昨天早上给单位看门的王大爷一根烟,结果今天你被绑架了,王大爷居然冒着生命危险,打退了几十个歹徒来救你。 这不是现实里的王大爷,很多亲爹都做不到这种程度。 然后你会不会觉得这本书很“严谨”? 答案应该是很明白的,这个就是社会逻辑的严重扭曲。而所谓的社会逻辑,你是看不见的,这是开篇就说过的,人类过于迷信视觉信息,但是有些东西存在感极强,却又是看不见的。 很多作者也常常忽视这种社会逻辑。 我举几个例子: 1、博弈最优原则:合作双方在共事的时候,行动时只有在自身目标的前提下倒退一步,并达成共识,才会是博弈利益最大的情况。 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双方各退一步的,才是好买卖。 好处占尽的情况,常常都是不对等的掠夺。而可以不被掠夺,却对主角完全不反抗的人,就是所谓的“降智傻逼”,而博弈最优,才是应该追求的首选。 2、身份差距原则:任何一个群体,哪怕只有两个人,这些人里面也一定能按照某种规则排一个座次高下。在座次差别极大的情况下,高位者往往对于低位者有着碾压的态势,低位者无法反抗。 高位者对低位者差得太多,往往会采用很粗暴的手段打压。 这个在生活中例子就多了,比如说小仙女和舔狗。舔狗经常给小仙女买早饭,好像是一种规则。可是有没有小仙女给别的男人买早饭倒贴的情况呢? 答案是不仅有,而且还很多。这里面就有看不见的运作规则:到底是谁求着谁,谁又想从谁那里获得什么? 接着这个例子说,如果有一天舔狗成战狼了,不想当舔狗了,那么跟小仙女之间的博弈规则改变,甚至还能翻过踩小仙女一脚。 这里头就涉及到社会规则的转变。 比如说大集团的董事长,对实习生,往往一句话就能决定去留,不必绕什么弯子。 再比如还是那个例子,某些书里面,主角和高位者博弈的时候,好处拿全,坏处都丢给别人,而高位者居然同意,不从主角手里摸好处。 这就很明显违背身份差距原则。 3、过程控制原则:任何想法,落实起来都需要一个运作渠道和运作成本。而这些往往比构想要复杂千倍百倍。 这个就不用多说了。 比如说某些书里面在古代开银行啊,一两千字,银行就开起来了。没有官方保驾护航,没有技术支持,没有人力资源等等等等。失去了过程控制,就是空中楼阁。 这就好比说,明天英国国会通过新法案,宣布所有的国家资产,都无偿捐赠给我,对,就是作者我本人。 请问就光这一条法令,对我的生活有什么影响? 没有,我去英国还得办签证,还得自己买机票。 这就是个笑话,因为我缺乏接管这些资产的渠道。当然了,这本身就是个极端例子,类比于一些历史文中的夸张操作而已。没有渠道,什么都不是,这也是社会运行的基本原则。 类似的原则还有很多,都是看不见摸不到的。历史文作者不去考虑这些社会原则,那写出来的东西就……呵呵了,对吧? …………………………………………分割线………………………………………………………… 话题还可以继续细说,不过到这里也就可以了,看明白的读者可以举一反三,无须我废话。 感谢阅读,近期即将启程前往新疆采风,感谢读者老爷。 第342章 当爱已成往事 深夜,长安城南某处僻静之地,乌鸦的叫声不绝于耳。这里,乃是长安贵族阶层集中墓葬的地点。坟头墓碑的主人,当年都是非富即贵。 杜陵韦氏所在的家族墓地中,在一个不显眼的小墓碑前,痴情的太子李琩单独一个人,在贴身宦官程元振的陪同下,祭拜他第二位王妃韦三娘。 今天是八月十四,民间传说中,地狱鬼门会在明日关闭。传言那些冤死的亡魂,今夜会变本加厉的游荡人间,寻找各种亲人祭拜祖先的“香火”。 李琩之所以半夜出现在这里,只是因为他想和韦三娘说说话,寻找一下心灵的慰藉。虽然知道民间那些传说,基本上都是无稽之谈,但他还是幻想着,说不定“鬼节”的时候,就会有奇迹发生呢? 可是此时此刻,李琩却看到,十多个人鬼鬼祟祟的,在往一具棺木上添加火油。哪怕棺木已经被熊熊大火所吞没,他们却一直往棺木上倒火油,似乎是觉得火还不够旺。 如果您发现内容有误,请您用浏览器来访问! 他和程元振二人就这样安安静静在一块墓碑后面躲着。黑夜里的视线就是这样,黑暗中的人,看被火光照耀的人,视野会非常好。反过来说,被火光照耀的人寻找躲在黑暗中的人,却又视野极差。 不过与杨氏有染的那些人,但凡无官职在身的,只要还在长安,三日之内,包括他们的家人在内,统统杀掉。 这些墓碑的主人,要么身份敏感,要么已然被人遗忘,要么因为各种原因,被人刻意抹去了碑文。 他再次体会到韦三娘身上那份刚烈的可贵之处。很多时候,弱者没得选,往往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才会让强者忌惮。 李琩心中闪过一个疑问,但很快他便察觉到其中有悖论。李幸要是想上位,杨氏一族的支持不可或缺,什么大姨党,舅舅党之类的,肯定越多越好! 让他在大理寺监牢内,去查查谁得了朕这种怪病。查实以后,诛三族,统统杀掉。 “杨玉环她们家。” 程元振想了想,最后还是心往下一横说道:“秦国夫人,也就是杨玉环的姐姐,前些日子病死了。哦,对了,还有那个作风很高调,传出不少事情的虢国夫人杨玉瑶,也喝酒醉死了。就在前两天。” “鱼总管啊,您说圣人当年如此宠爱杨玉环,为什么先要抹去她墓碑上的字迹,现在高将军又要让我们这些奴婢刨她的孤坟,焚烧她的棺木呢? 基哥轻轻摆手,继续说道:“朕是在问,跟杨氏那三个女人有染的男人,你查到没有,查到了多少?” 如果没有重大变故,就算是禽兽也做不出这样的怪事吧? 李琩年轻的时候在皇家禁苑打猎,捕兽夹抓到了一只狼的大腿。当时他起了恻隐之心,让侍卫去解除了捕兽夹。整个过程当中,野狼毫不反抗,也不曾有任何敌意。 李琩一直等到鱼朝恩等人走了有半个时辰,才缓缓从墓碑后面走出来,命程元振点亮火把。 “朕不是问伱这件事。” “闭嘴,狗脑子说话不看场合!棺木烧干净以后,把残骸和骨灰扬了,咱家回去还要跟高将军(高力士)复命呢,就你话多,小心哪天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心中已经没了痛,李琩只是为杨玉环感到人间不值得。自古红颜多薄命,这句话绝非是说说而已。 有官职在身的,三个月内,让郑叔清想办法,将他们弄进大理寺狱,随便找个由头就好,比如说口无遮拦对朕不敬。 “回圣人,杨玉环的墓地已经被填平,棺木被焚烧成灰烬。” 这个“义子”,会不会就是为了给将来的太子补一个后备的,特意来安排的呢? 就连最后杨玉环那已然埋葬多年的尸骨,被那个老禽兽派人来挫骨扬灰,这一幕的见证者……依然是他李琩。 他们就像是那些迷路找不到家,不知道自己是谁的孩子一样,空空荡荡的存留于人世间。 “把火把熄灭,悄悄凑过去看看。” …… 李琩摆了摆手,示意程元振闭嘴。 程元振连忙补了一句,他相信李琩应该明白这个“义子”到底是什么分量。 李琩此刻更不明白了,杨玉环给了基哥一段欢乐时光,杨玉瑶除了陪睡,还给基哥生了儿子。 运气好的还能分一杯羹;运气不好的,就跟杨玉环一样了。 没病的,罢官,永不叙用。 鱼朝恩呵斥了一句,吩咐他手下那些宦官继续干活! 他们左手边是刨坟挖出来的大坑,右手边是正在熊熊燃烧的棺木。这诡异的一幕,还有这番话透露出来的信息,全都一五一十的,被躲在阴暗处的李琩听到了。 李琩平静说道。 委曲求全,有时候就意味着任人摆布。 谁能想到,杨玉环的命运会如此坎坷,就连死了都不得安息呢?人死债消,再大的恨意,人死了也该两清了。 李琩之所以敢躺平,就是看出了基哥色厉内荏,外强中干! 这位大唐天子,现在只能小心翼翼的维持政局平衡。他的年龄,他的精力,他的处境,已经无法再次布大局。 这一幕在这漆黑的夜里,显得格外扎眼! 为什么大半夜墓地里,会有这么大的火光? 李琩不动声色的说道,心中已经拿定了主意。这件事,他要想办法查一下了。 杨玉环死后,唯一给她上坟过的还是他李琩。 他面色阴沉,看上去像是要吃人一般。 人走茶凉不算什么稀奇事,李琩自己也明白,当他的爱转移到韦三娘身上的时候,杨玉环就仅仅只是自己身上的一块伤疤了。 哪怕杨玉环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其实也就那么回事了。说得直白一点,就算杨玉环还有惊如天人的姿色,李琩的想法,也不过是想玩弄她的肉体而已,不会再有从前那种相濡以沫,共度余生的想法了。 那个禽兽不死,他们怎么可能有机会。若是一直不死,难道他们就一直等么?”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对啊,她儿子杨幸,还被圣人赐姓为李,收为义子呢。” 按李琩的意思,基哥如果要废太子,那就废太子;基哥如果想动屠刀,那就动屠刀。随便怎么玩,他都无所谓的。 而是把李琩当做自己人生中的一个机会!一个飞黄腾达的机会! 被父亲夺走杨玉环的也是他李琩。 二人熄灭火把,慢慢的靠近那片火光,看清情况后,顿时大吃一惊! 这附近虽然是贵族墓地,但里头却夹杂着一个又一个没有碑文的无主孤坟。 “三娘,只要那个老禽兽还没死,我就不会故意轻生,我要亲眼看到他咽气。你放心吧,临终前我对你承诺过的事情,一定会兑现的。” 但一日夫妻百日恩,再怎么说,李琩也做不出把杨玉环挫骨扬灰,死后都要让她无处容身的地步! 李琩越是不把太子之位当回事,基哥越是不能对他动刀。这看起来虽然很荒谬,但却又是无比荒谬的现实。 二六零五:f七零零:四三:六零零零::六e六 李琩一边捶打着墓碑,一边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我那些兄弟们,如今也是個个都心怀鬼胎,私下里在密谋着各种不为人知的行动。而且他们啊,肯定每天晚上做春秋大梦,都盼着那个老禽兽快点死。 程元振连忙小声辩解道。 不在长安的,限期一个月,统统杀掉。 “三娘,我先回去了,你就在地下好好看着吧。该死的人,他永远逃脱不了上天的惩罚。” “杨氏一族无论男女老少,三服之内,限期半年,全部杀死。 给这些朝臣和外臣们一线希望,让他们各自站队,然后他这个皇帝在一旁居中调停,拉一个打一个,谁冒头打谁。 李琩很清楚基哥的为人,对方虽然自大又自私,还特别的贪婪虚伪。但是对自己好的人要给予奖励,以暗示其他人效仿,这是帝王的最基本处事原则! “哪个杨氏?” 而以李隆基那薄情寡义的性子来说,死去的女人就没了任何利用价值,当然是忘得越快越好! 死去的杨玉环不值得再被基哥惦记,再说杨玉环都死了这么多年了,按理说,不应该啊! 李琩心中一阵疑惑,又涌起无限的悲凉。 天下姓杨的人太多,朝中高官里面就有好几个,也不是来自同一个家族。 “三娘,你肯定不知道,那个老禽兽现在已经变成什么样了。” 想到这里,李琩几乎可以确定,一定是他那个禽兽父亲身上出了大事! “回府吧,本太子累了。” 一般而言,这样的墓碑,都是无人看管的,坟头草五丈高。如果占着风水宝地,那么一定会被人给挪走。如果占着一个不起眼的小地方,杂草丛生也没人去管。 李琩脸上露出嘲讽之色,瞥了程元振一眼说道:“程内侍尽管把本太子的每一句话都告知圣人,本太子的三娘子就是被圣人亲手害死的,圣人也知道本太子对他是什么心思。” 此刻李琩心中忽然闪过一个疑问:当年那个老禽兽,把杨玉环从自己身边夺走,那是握在手里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花萼相辉楼的某间卧房内,基哥一边“享受”着水蛭吸毒血,一边头也不抬的询问高力士道。 李琩沉声说道,不怒自威,让程元振连拒绝的话都说不出口。 现在文武百官呢,也都一个个想着后路,都知道他这个皇帝已经当不了多久了。三娘,你说这些人好笑不好笑,他们还以为可以混个从龙之功呢,你觉得可能吗? 杀了李琩,意味着政局的新一轮动荡展开,朝臣们也会无所适从。 换太子也是同样的道理,诸王平衡太子的局,是基哥现在平衡朝局的唯一杀手锏,他总不能说把参与站队的朝臣都给干死吧? 那样的话,谁来帮他治理大唐呢? 李琩一边给火盆里加入纸钱,一边面带温柔的笑容,说的话,却是让一旁的程元振暗暗咋舌。 空气中弥漫着陈旧木料燃烧的怪味,混杂着猛火油燃烧的刺鼻气味,令站在旁边的人感觉非常难受。 “喝酒醉死?” 有传言说七月十五鬼门开,八月十五鬼门关。这八月十四的晚上去刨坟,外面鬼魂游荡,还真是让人心里瘆得慌啊!” 说真的,他已经尽力了。那些公开吹嘘玩过杨氏三姐妹的男人,都被记录在册。 高力士小心翼翼的说道。 人到七十古来稀,基哥已经六十多了,懂的都懂吧?程元振确实是基哥派来监视太子的,但他其实已经绝了听命行事的心思。 这是成本最少的处理方案。李琩心中很明白,基哥投鼠忌器,压根不敢把自己怎么样。 程元振疑惑问道。 渐渐地,这些无主孤坟,都被慢慢挪到一个相对固定的区域,这里也成为了城南墓地里最僻静的地方。 李琩忽然问了程元振一个八竿子打不到一块的问题。 娶杨玉环的是他李琩。 其实,何止是文武百官知道基哥年纪大了不太靠得住,就连皇宫、太子府以及各位亲王府内的宦官,心思也很明白,基本上都开始各自找下家了。 要做成是因为意外而死亡,朕到时候还要表彰杨氏一族为官体面,事情必须做得好看点。 李琩眉毛一挑,似乎嗅到了熟悉的阴谋味道。 李琩轻轻抚摸着墓碑,柔声说道。他那不太正常的精神状态,属于平静中压抑着癫狂,看得一旁的程元振心里直发毛! “最近,有没有关于杨氏的大事发生。” 高力士无奈辩解道:“杨氏三姐妹生性放荡,与他们有染的男子多不胜数。其中甚至有不少中枢官员。奴已经查到一些,但肯定有漏网之鱼的。” 这位人人都不看好的太子,藏得够深啊! 半夜祭拜韦三娘这件事,实在是太阴间了,完全不像是一个正常人该做的事情!如果被圣人知道今夜的事情,一定会给李琩惹下很大麻烦。 鱼朝恩一行人,从头到尾,竟然都没有察觉到李琩与程元振二人的存在。最后,大火燃尽,整个棺木被烧成灰烬,就剩下地上的一点火星。 鱼朝恩看到事情办完,整理好现场,随即带着手下十多个宦官扬长而去。这片尽是无主孤坟的偏僻角落,也恢复了平静。 说完这话,李琩转身离去。正在这时,他忽然看到,远处某个地方,闪耀着火光。 可是谁敢说没有背地里偷情的那种呢? “那个家伙啊,前些日子,被人在山下放了一把火,就吓得瑟瑟发抖。火烧起来快到山顶的时候,他的样子真好像一条狗啊!哈哈哈哈哈哈哈!你没亲眼看到,真是可惜了!” “太子多虑了,奴口风很紧,不会对旁人说什么多余的话。” 但怎么说呢,经历过生死之间徘徊的人,这位太子对此已经完全看开了。 李琩心中一紧,因为闪耀着火光的那个方向,是自己曾经很熟悉的一个地方。 不知道是不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何至于此? 可如今秦国夫人病故、虢国夫人醉亡,外加杨玉环的孤坟被基哥挫骨扬灰,这倒很像是帝王在泄愤啊! 此事无论官职多大,牵扯多广,该杀就不得手软。宁可杀错一千,不可放过一人。” 基哥语气漠然,说出了一番让高力士胆战心惊的话。 (本章完) 第343章 万里赴戎机 庭州州治金满城西北,是一片繁茂的草场,这里放养着大量牲畜,每年都能为北庭都护府的军队,提供数千马匹。这些马匹不仅自用绰绰有余,还能反向输送河西、陇右等地。 武周末年,朝廷在此组建了一支规模不大的边军,名为“烛龙军”,后改名为瀚海军,即为如今瀚海军的前身(后又加入了大量回纥部落骑兵)。 那么瀚海这个名字怎么来的呢? 贞观时期李泰组织编撰了《括地志》,其中就有关于瀚海的记载: 瀚海,上寒干反。案《括地志》云:小海名也,在流砂大碛西北,同罗、突屈西北数百里来,南去长安五千三百里。秦筑长城,经此海南,东西长亘匈奴,中有数河水流入此海,独逻河、悉陵河、金河等并流入焉。北庭有瀚海镇,取此为名也。 很显然,北庭的瀚海,说的就是贝加尔湖。 此时此刻,方重勇看着一队又一队威武雄壮的骑兵,从四面八方进入临时圈画,用辎重大车和绳索围起来的营地,满意的点点头。 不错,很有精神! 他看向身旁的夫蒙灵察微笑道:“夫蒙副都护也是瀚海军军使,对这场比斗没什么意见吧?” 熟悉方重勇一贯套路的夫蒙灵察抱拳行礼道:“方大使客气了,所谓精兵,就应该勇于公战,耻于私斗。方大使提议远征军与瀚海军各出五十人,骑射演武,正合我意。” “那是自然,战后还要在瀚海军中挑选两千精骑,为安西远征大军前驱呢,前面那点小摩擦,打一打就没事了。 正所谓不打不相识嘛,哈哈哈哈哈哈。” 方重勇双手叉腰哈哈大笑道,显然心情很好的样子。 夫蒙灵察瞥了一眼坐在不远处观摩骑兵列队的阿娜耶,对方虽然戴着帽子蒙着面纱,只是那火辣身材怎么也掩盖不住,露在帽子外面的粟色头发,一看就不是中原女子。 “方大使,今日演武一大帮老粗搏斗,让个小娘子在一旁观摩,会不会不太妥当?” 夫蒙灵察凑过来小声询问道。 军中自有军中的规矩,你晚上在帅帐里把这小娘子脱光了都没人去管!毕竟你是西域经略大使!这点特权还是有的。 但带自己的宠妾来观摩军演就有点说不过去了,你把军营当成什么地方了? “诶,话不能这么说。如果夫蒙副都护只看她的容貌,她确实仅仅只是一个貌美小娘。但是你看她的身份,那就不是了。” 方重勇嘿嘿笑道,想起昨晚的风流韵事,两人小别胜新婚,干柴烈火玩得很野,心中顿时感觉美得很。 “此话怎讲?” 夫蒙灵察被方重勇给搞糊涂了。 其实这只是件小事,他也不过是随口一说。 只要阿娜耶不上前去慰问唐军士卒什么的,大家都当做没看见就行了。事实上刚才方重勇只需要随口打哈哈敷衍一下就行,压根不需要多说这么多废话去辩解。 “这位是朝廷新册封的石国国主,大宛都督府的新都督。她当然有资格来此见识见识我唐军之雄风!” 方重勇指了指阿娜耶说道。 啥? 夫蒙灵察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方大使刚刚是说,她是新的石国国主?大宛国都督府的新都督?” “不错,本大使正是这个意思。” 方重勇大言不惭的说道。 夫蒙灵察立马对什么狗屁演武一点兴趣都没有了,他瞪大眼睛询问道:“她是石国国主,那现在在石国的那位国主怎么办?” “哦,你说那位大冤种啊,当然是退位让贤咯。” 方重勇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 还能这么玩么? 夫蒙灵察用疑惑的眼神看着方重勇,一言不发,他想要一個解释,就看方重勇给不给了。 “这一位,真的有石国王室血统。并不是本大使在开玩笑。” 方重勇狡辩道。 其实这话倒也没说错,从辈分上看,现在的石国国主,应该算是阿娜耶的远房舅舅。嗯,稍微有一点点远的远房。 但是这话完全诓不住对西域民情颇为了解的夫蒙灵察。 在西域,一城一国的情况比比皆是,各种“王室直系”都如过江之鲫一般,就更别提什么“王室血统”了。 比如说安西唐军将领白孝德,就是龟兹国王族直系。数百年前汉代那会,龟兹国王族一脉的人就姓白了,传承数百年。那是不是就说明白孝德身份很尊贵,可以在西域搞风搞雨呢? 理论上看好像可以,但现实中却难如登天。 西域的所谓“王子”“公主”,比方重勇前世沙特阿拉伯的王子都多! “方大使,国家大事不是儿戏啊。某作为北庭副都护,想看一看朝廷的委任状,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夫蒙灵察顿时语气严肃了起来。 “唉,本来想给夫蒙副都护一个惊喜的,没想到现在就要开盒了。” 方重勇意兴阑珊的感慨了一句,随即从怀里掏出一小卷黄色的绢帛,将其递给夫蒙灵察。 上面有西域经略大使的印信,还有监军使边令诚的印信,中书门下的印信,甚至还有玉玺的印迹!真得不能再真的圣旨! 不过写的事情就很荒谬了。 说石国国主一家对圣人不敬,现免去其在大宛都督府内的一切职务,由石国王室孤女阿娜耶接替。西域唐军,务必保护这位新册封的都督走马上任。 “昨天晚上写的,本大使这字迹还算说得过去吧,年少时可是跟着名家学过练过的,贺知章贺大学士呐。” 方重勇语气里带着得意,听得夫蒙灵察一愣一愣的。 皇帝和中枢官员把圣旨的印信都盖好,然后经略西域的专员,到了当地以后就可以“便宜行事”。这其实是一个大家都看破却不说破的“小秘密”,也是现实的需要所迫不得不为止的潜规则。 比如说唐军到了边境某地,发现某个部落对大唐亲善,需要对他们的首领进行册封,然后带着他们去打别的部落,这个剧情是不是很熟悉? 然而,这些地方距离长安,动不动就是几千里,等边军派遣使者回去,朝廷讨论完毕,再派使者来当地告诉唐军主将:ok,天子同意册封,圣旨在此。 那时候黄花菜都烂了! 战场瞬息万变,那时候这个部落,说不定早就投靠到敌人那边去了! 所以这种盖好印章的“圣旨”不仅需要,甚至还是朝廷批发供应。等边将把“圣旨”发出去以后,监军再报到朝廷确认,属于典型的“先上车后补票”。 夫蒙灵察理解这个规则,但他不理解方重勇这么儿戏是为了什么。难道就为了搏红颜一笑,玩烽火戏诸侯那一套? 是让你先上车,后补票;不是让你先上床,瞎胡闹啊! 夫蒙灵察顿时哭笑不得,这位方大使也太会搞事情了。他把自己身边有西域血统的宠妾,封为大宛都督府的大都督,到时候估计石国国主要气疯! “方大使,这个圣旨如果送到石国,则石国必反啊。真要走这一步么?” 夫蒙灵察沉声问道。 “嘿嘿,夫蒙副都护也说了,是石国国主要造反的,可不是我们大唐在对石国动刀啊。 是他们先造反,那就不是我大唐无礼在先了。” 方重勇嘿嘿冷笑了两声。 如果你反抗,那说明伱会武功;如果你不反抗,我会让你爽到极点! 听到这话,夫蒙灵察恍然大悟。 方重勇哪里是想给石国面子啊,他就是在不断试探石国王室的底线! 今天解除现今国主一家的权力,他们不反抗。 那行,明天就轮到现今国主女儿陪方重勇睡觉以求放过了。 如果还不反抗,那就继续加码,加到他们反抗为止。 只要开始反抗,那就是造反,唐军就有出兵的借口了。 这一招,怎么说呢,还真是妙啊! 夫蒙灵察有点理解方重勇为什么要绕那么多弯子了。 再立一个“石国国主”,便是将石国高层与石国百姓分开,属于典型的“拉拢大多数,打击一小撮”。 石国百姓会想:唐军只是来收拾石国国主那帮人的,换个新国主而已。等把他们收拾够了,就不会收拾我们了。如果是国主命令我们拼死抵抗,那我们就躺平摸鱼,为什么要为国主卖命呢? 本质上说,这一招不在于能争取多少人心,而在于不让石国国主,在石国百姓中一呼百应。 这个政治手腕,再加上唐军的凶悍战斗力,便成了远征西域的左右手。 “夫蒙副都护应该明白了吧?” 方重勇看着已经列队完毕,准备开始演武的骑兵询问道。 “回方大使,末将已经明白了。” 夫蒙灵察抱拳行礼说道,顺便在心中补了一句:果然还是你会玩啊,难怪你能当西域经略大使。 方重勇那层出不穷的骚操作,让夫蒙灵察这样的丘八们自愧不如。 “呜!”“呜!”“呜!”“呜!”“呜!” 苍凉的号角声响起,两军之中分别甄选出来的五十人骑兵队,已经从大阵中出列,彼此间相隔两箭之地,瞬间便整队完毕。 方重勇手持铁喇叭,大步走到队伍跟前,举起喇叭大喊道: “规则很简单,落马者算弃权,不得再次上马,武器是木棍和弓箭。 箭矢去了箭头,但有白灰,被射中的人身上会留下白点。 战后,计算双方骑在马上的人数和中箭的点数。一个人十个点,中一箭扣掉一点,落马就清零。 规则都听懂了吧,一炷香以后开始! 战阵死伤难免,所比斗之后,本大使绝不追究失手杀人之责。各位都是精锐,只管使出全力,生死勿论,各安天命吧。” 说完方重勇径直朝着观礼台走去。 之前两军在庭州的种种矛盾,这一战来解决,只管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就是。输了甚至死了,那就是技不如人。 对手用没有“加料”的木棍,用去了箭头的箭把你搞死了,那也别恨人家出手太狠,反正你这种技战术上了战场也是要死的,不如现在就挂了,还能痛快点少受点罪。 “夫蒙副都护以为规则如何?” 回到观礼台,方重勇看着夫蒙灵察询问道。 “方大使是为了化解矛盾而来的,您这边决定就好了,末将没有什么意见。” 夫蒙灵察面色尴尬回道。 他还能说什么,人家都把话说完了! “对了方大使,今日为何不见何十将呢?” 夫蒙灵察忽然发现一件奇怪的事情,就是方重勇的亲兵队长不见了。何昌期那个标志性的大圆脑袋,向来都是异常醒目,向来都是方重勇身边的一个参照物。 “哈哈哈哈,那丘八不知道跑哪里鬼混了,看演武,看演武。” 方重勇心虚的指着前面准备开打的那两拨人说道,并没有回答夫蒙灵察的问题。 就在二人说话的时候。 轰! 两队骑兵骤然发力,冲撞到一起! 真汉子,就要用棍棒打落水狗!娘们才用软趴趴,没有箭头的弓箭! 方重勇那套他认为很简单的规则,直接把这帮丘八们的大脑给干熄火了。 两拨人都是抱着同一个念头:只要对面的马上已经没有人了,那么不就说明我们赢了么?管那么多有个球用啊! 双方不约而同的将弓弩抛到地上,骑着马就一路加速朝对方扑过去,用棍棒开路! 场面一时间惨烈而血腥,第一波冲击就有人落马,甚至还不少。 安西远征军这边有一人极为神勇,如同尖刀一般划过瀚海军的队伍。他面前的瀚海军骑手,都被棍棒扫落马下。那股蛮力极为骇人,堪称是无法抵挡。 不远处观战的夫蒙灵察微微皱眉,他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个人很像是何昌期啊。 夫蒙灵察瞥了身旁的方重勇一眼,忍不住轻叹一声。 这位方大使,说话办事一套一套的,看上去很好说话。 但似乎,是个好胜心很强的人啊! 怕手下丘八打不过瀚海军,所以派自己的亲兵队长上么? 夫蒙灵察忽然觉得还是自己太老实了,因为他也可以派自己的亲兵队上啊! 果不其然,一炷香时间不到,瀚海军那边五十个骑兵都被打落在地上哀嚎。 不过安西远征军这一边倒也没有上去打落水狗,他们不要脸,方重勇还是要面子的。赢了就别上去吐痰了,逼格太低。 “哈哈哈哈,这个就叫不打不相识。演武胜负第二,友谊第一。军中哪里有隔夜仇呢,是这样的吧,夫蒙副都护。” 方重勇微笑说道。 “是啊是啊。” 夫蒙灵察已经麻了,言不由衷的说道,已经懒得再说什么了。 二人上前将那些躺在地上的丘八们扶了起来,好生劝慰了一番,之前两军之间的梁子,算是以这样的方式划上句号了。 (本章完) 第344章 弓月古道 天宝九年初秋,西域经略大使方重勇,以“对大唐天子不敬”为由,向西域石国派出使者问责。 使者从北庭金满城出发后没过多久,方重勇又以瀚海军中熟悉碎叶地区民情的精骑两千人为前军开路,自己亲率银枪孝节军三千为中军紧随其后。 通过“弓月古道”,从庭州开拔,前往由突骑施亲唐势力所控制的碎叶镇。 而安西远征军余部,则是一分为二,各五千人,分别由管崇嗣与王难得二人代管。其中一部殿后,一人双马,在前军出发五日后才动身。 另外一部则是将坐骑全部换成骆驼,一人三驼,搬运粮草辎重。 为什么大军不一股脑的出征呢? 因为碎叶镇到庭州之间,只有弓月城一处大型补给点。万人以上的队伍,携带马匹与牲畜上路,后勤压力太大了,大军寻找水源都是一件极为麻烦的事情。 分进合击,才是正确的打开方式。 不得不说,北疆的气候,比南疆要湿润许多。庭州所在的地段,乃是西域为数不多,依靠降水就能维持农耕的精华之地。大唐把西域的战略支撑点设在庭州,其实也是因地制宜的选择。 一路走来,方重勇看到了庭州这条“走廊”上唐军所建立的一系列戍堡,最大,也是离金满城最近的那个,就是岑参诗句里面提过的唐轮台。 轮台东门送君去,去时雪满天山路。说的就是这个轮台城。 这是一座位于湖泊一侧的小城,坐落在地势相对较高的一处山丘上。 说是“小城”,其实也有金满城的内城那样大,是一个呈长方形的城池,其长约一千米,宽约六百米。虽然只有内外两层嵌套的结构,但城墙却异常高大,易守难攻。 这个据点,与金满城距离不远,二者互为犄角,互相守望。它在防御北方游牧民族入侵的时候,作用是无可替代的。算是庭州第二大的重镇。 除了唐轮台以外,其他一系列戍堡,也就最多能屯扎数百人,都是以“守捉”为名的小城。从最靠近金满城的张堡守捉,到最西端的东林守捉。 这一系列小城,都是建在河边上,防备着北方游牧民族沿着河道渗透到庭州。以点成线,构成了庭州防御西北两個方向的防线。 方重勇听夫蒙灵察介绍过,北庭的情况有点特殊,或者说西域的驻军都比较特殊,其戍堡的屯守并不是把那些守军固定在一处。总体来说,就是每个守捉只有几十个人的固定编制,日夜驻守在戍堡内,维持戍堡和烽火台的日常运作。 只有面临紧急情况时,才会让周边牧民也进入戍堡,一同参与守城。 而大量正规军兵力,是以“流动哨”的方式,通过日常巡视和“打卡”,来确保周边区域安全。所以这些守捉与瀚海军之间的关系,并非如河西那边是平级单位,而是其兵员都是来自瀚海军。 也有部分来自本地军户,不在大唐兵部的账册上。 不打仗的时候,就分兵驻守。打仗的时候就集中起来变成野战军,这更像是汉代戍边军队的标准编制配备。 一连多日行军,方重勇带着三千银枪孝节军,来到了一处规模大得骇人的湖泊边上。这里水草丰美,到处都是飞鸟在滩涂上栖息。 他翻身下马,随即又微微皱眉,看着湖岸边插着的那块巨大木牌,忍不住长叹了一声。 只见那块木牌上写着:此处盐湖,人畜皆不可饮用。 落款是瀚海先锋军。 这是安西远征军的前锋部队,他们到此地后,担心方重勇他们是外来的客军不知道本地内情,特意在这里留了个牌子。 如果没有知情人提醒,谁能想到这个水草丰美之地,居然是个盐水湖呢! “封常清,你去周边寻找一下,看有没有小河小溪流向此地,我们面前这湖泊必为活水。” 方重勇对身边担任参军的封常清吩咐道。 “方大使,此湖周边共有河流二十三条,可供饮马,无须担忧水源缺乏。末将现在便指引大军到最近的一条河岸边屯扎即可。 嗯,那条河叫双河,就在西边不远。” 身材矮小的封常清指着西边的方向说道,手里还拿着一个小册子,边看边说道。 诶? 方重勇有些意外的看了封常清一眼,他突然发现,这一位好像很有当参谋的资质啊! “那个先不忙,本大使要考考你。” 方重勇摆了摆手,继续问道:“此番出征,粮草辎重不能缺少,可这一路上,能够补给的地方不多,维持粮道非常重要。本大使欲在庭州金满城和碎叶镇之间找一个粮秣中转地,你以为选在何处为好呢?” 这个问题看似很容易回答,实则不简单。 因为粮秣中转,本身就涉及到战略思想,以及用兵的谋划。如果不能猜透方重勇在想什么,那么也就无法选择让他看中的地点。 封常清想了想,然后面色沉静回道: “节帅,如果按普通的方法,那自然是选在从汉代以来的固有补给点,也就是弓月城所在地。 但是末将打听到,那一带且不说弓月城早已废弃,如今只剩下断壁残垣。就说附近的河流也处于季节性断水的状态。 若是将粮秣中转地设在这里,入秋之后恐怕会有不测之事发生。” 听到这话,方重勇不置可否的微微点头,等待封常清的下文。提出问题的同时,你还得有解决问题的办法,不然就是百无一用。 他相信封常清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弓月城往南走,就是伊犁河。此河在这一段东西走向,我们在伊犁河东岸某处选一个好地方筑城,末将都想好了,就叫伊犁城。听闻此处水草丰美,树木繁多,乃是一块风水宝地。 将牛羊和马匹养在这里,不仅不会被拖瘦,还会养得肥壮!以此处为后勤支点,此番西征石国,不在话下。” 封常清越说越激动,恨不得方重勇立马下令建设伊犁城。 “原来是伊犁河谷啊,那就难怪了。” 方重勇抱起双臂,喃喃自语的说道。 来自千年后的人,谁会不知道伊犁河谷是什么地方啊! 这是新疆乃至整个西域的精华之地,只是目前处于突骑施与大唐势力的夹缝之中,恰好把这块风水宝地给漏了! 新疆的地形,就是一个“双臂环抱”的局面。阿尔泰山、天山、昆仑山等山脉将一块面积极大的盆地包裹其中。 南面的南疆,最西边的山脉高耸,挡住了地中海那边的季风,导致无法形成降雨。 北面的北疆,最西边虽然也被山脉挡住了,但却没有完全挡住! 这些山脉不仅绝对海拔低,还像老太太的牙齿一样,四面漏风。 于是有些地方,就把西边地中海的季风给漏进来了,在局部地区形成了降雨区。其中伊犁河谷,便是这些区域里面的佼佼者,自然条件优越。 不得不说,封常清还是很有几分战略眼光的。更重要的是注重实地考察,收集情报。 从地形上说,伊犁河谷不像是弓月城那样,卡在翻山之前的节点上,军事防御的作用不那么明显。但是考虑到此时大唐对于西域的掌控力度,那么这点缺陷也可以忽略不计了。 “在伊犁筑城么……” 方重勇在心中权衡利弊。 筑城的话,就算一万多丘八一起动手,要完全建好,最快也要一个月吧?而且还不知道当地能不能找到合适筑城的材料。 可是如果筑城完毕的话,等于是把战线往前方推进了数百公里!这在后勤上的好处,不言而喻! “这样吧,你也不必跟着队伍了。现在就回金满城,拿着本大使的军令,调动金满城周边的所有工匠,来伊犁河谷与大军汇合。 丘八们出死力气没问题,但筑城不是靠蛮力就可以的,还需要工匠。 去吧,现在就动身,带几个亲兵一起去!” 方重勇当场写了一份军令,并让封常清拿着自己的金质鱼符一起,脱离了队伍奔赴金满城。 等封常清离开以后,方重勇这才松了口气。 大唐当年在碎叶镇的战略塌陷,一直没有完全缓过来,以至于连伊犁河谷这样的地方都没有实控。当然了,以后世的观点看,碎叶镇距离新疆的中心都太远了,更是在双臂环抱的地形以外,地缘上就先天不利。 但是伊犁河谷这块地方,却又在力量辐射范围以内。因为那摇摇欲坠的清政府不给力,哪怕左宗棠当年拼尽全力,却也只保住了半个伊犁。 现在在伊犁筑城,可以影响千年后的运势么? 方重勇不知道最后会怎么样,他只知道很多事情虽然很麻烦,却也需要有人去做的。 反正来都来了,不如顺手建一座城吧。 军中保密是头等大事,方重勇至今没有将自己的真实想法告诉任何人。 别看他又是气急败坏对石国发出“外交诏令”,又是急吼吼的带兵出征石国,显得一切都是那样急切。 可实际上,他并没有攻打石国的打算。 那些脏活累活,方重勇虽然没有明说,但高仙芝会把那些都包办的。要是连这个都看不出来,高仙芝也不需要在西域混了。 方重勇的目标,始终都只有黑衣大食而已。 所以这一路行军,就不能走得太快。当然了,这一点他肯定不能明晃晃的说出来,那样军心士气就散漫了。 在伊犁建城,确实是一个拖延时间的好借口。车光倩已经带着人继续向西侦查,那边的情报也会源源不断的传来。 等高仙芝出现在石国南面的时候,方重勇觉得自己那时候再动手也不迟。 “阿郎,这里好多草药,我去采药了啊。” 阿娜耶忽然凑过来小声说道。 “这是盐湖,你可别到湖里洗澡啊。” 方重勇随口交待了一句。 “阿郎把妾身当什么人了!我是想多采药,后面万一有事,可以给军中提供一点药材嘛。” 阿娜耶对方重勇做了个鬼脸,带着何昌期等人一起走了。 “嗯,美女,加神医,加王女的人设,很稳。天降女神,普渡苍生,善哉善哉。” 方重勇盯着阿娜耶的背影,若有所思。 石国大乱,民不聊生。懂医术又是王室血脉的阿娜耶出现在石国都城,宛若神女下凡,拯救苍生。 这个故事很不错。 没有高仙芝配合,阿娜耶在石国百姓眼里只是个傀儡;有了高仙芝一路打砸抢,阿娜耶就是活菩萨了。 谁好谁不好,都是靠同行衬托的,没有比较就没有鉴别。 “传令下去,全军开拔,向西行军,到双河岸边扎营。” 方重勇对段秀实吩咐道。 …… “你说的是真的么?” 太子李琩面色平静,双目直视程元振问道,不怒自威。 “回太子,确实如此。 与虢国夫人相好的两位俊俏郎君,这两人最近,一个吃河豚中毒死了,另外一个在闹事被马车冲撞死了,只相隔一日。 坊间传言,是虢国夫人舍不得他们的美色,拉着他们一起到了阴曹地府。” 程元振小声说道。 “最近还有什么大事没有?” 李琩继续追问道。 “回太子,民间的事情又多又乱。可要说朝堂上的大事,就只有郑叔清被圣人加封同中书门下三品。但他又不干涉宰相事务,依然担任大理寺正卿。 郑叔清最近将不少中枢小官,以收受贿赂的理由下狱,不知道他在搞什么鬼。” 程元振面露疑惑之色说道。 同中书门下三品是什么意思呢? 其实可以直接从字面翻译,就是跟中书门下的这两个三品宰相同列,但是官职却不是这个,只是有资格参政议政。 简单说就是皇帝告诉宰相:这是朕的狗!朕的耳目,你们招子放亮点! “嗯,然后伱还听说了什么?” 李琩微微点头继续追问道。 “奴还听说,虢国夫人不是死于饮酒过多,而是因为生活不检点,得了某种怪病死的。 坊间传言这是在遮掩其丑,当然了,这只是坊间传言,传言。” 程元振被李琩死死盯着,心里直发毛,声音都带着颤抖。 其实这些事情如果单独拿出来,似乎一点问题也没有。 郑叔清本就是大理寺正卿,加个同中书门下三品也实属正常。 虢国夫人生活不检点,死于那方面的怪病也不稀奇。 至于她的面首出了意外,也不是什么捅破天的事,纯属巧合而已。 可是若将这些事情都串联起来,里面的阴谋味道就太重了。 世间哪里有那么多巧合?如果巧合太多,就说明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兴风作浪! “你去查一下,那些近期被郑叔清下狱的官员,跟虢国夫人之间,有没有什么不堪入耳的传言。 孤听说很多人为了跟虢国夫人一夕之欢,不惜赠送厚礼,你查一查,这些人现在怎么样了!” 李琩死死捏着程元振的手腕,语气急促而沉重! “明白了明白了!请太子放心,放心!” 程元振手腕被捏得生疼,连忙保证道。等李琩松开手,他如蒙大赦的出了太子东宫,去打听消息了。 等他走后,李琩脸上露出一丝神秘的笑容,自言自语道:“老禽兽,可让我抓到你的狐狸尾巴了!” (本章完) 第345章 以野兽的心境 九月是基哥寿辰,按照以往的规矩,就算不会普天同庆,起码也会在长安开一场大酺,装点一下门面。 对于一个年过六旬的老人来说,特别是一个富有天下,见多识广的老人来说,财帛之类的东西,已经变得毫无意义。 现在的基哥,早已不在乎那些财富、珠宝带来的欲望满足,早已不在乎美色对身体感官的刺激,早已不刻意去追求那些奢华排场。 要不要天下人与自己普天同庆,基哥才不在乎呢! 九月初,朝廷下令今年圣人的寿辰,将不在长安举办,而是将宴会转移到华清宫。 然后由右相李林甫在长安监国,处理一般政务。 就在发圣旨的同一时刻,神策军一部护卫着基哥前往华清宫修养,与之同行的,还有大理寺正卿郑叔清、以及出身昭武九姓,在西域行医声名鹊起,从而进入太医院的太医曹庸,等为数不多的臣子。 九月的华清宫,气温已经相当凉爽,可谓是舒适宜人。 这天傍晚,御驾的队伍来到华清宫后,基哥就迫不及待的入温泉池,舒服的靠在温泉池的边缘,脸上带着惬意的表情。而一旁侍奉的郑叔清和曹太医,都是热得满头大汗,面庞隐约带着焦虑。 “曹卿家,朕这怪病,泡汤浴真的能治好么?” 基哥懒洋洋的问道,他现在感觉挺舒适的,温泉应该是对病情有压制作用。但能不能彻底治好,那可就不是基哥所期盼的那样了。 果然,曹太医小心翼翼叉手行礼,慢条斯理的回复道:“圣人,汤浴确实可以压制病情。然而此疾甚为凶猛,光靠汤浴,恐难根治。” 曹太医没有说大话,而是给出了一个很不乐观的结论。 听到这话,基哥微微皱眉,轻轻摆了摆手,示意太医退下。这个结论并不让人意外,却还是让他心中充满了失望。 以及难以抑制的戾气! “微臣告退。” “嗯,就在华清宫里住下吧,朕随时都会传唤爱卿的。” 基哥那张平静中压抑着怒气的脸,让曹太医不敢直视。等他离开后,基哥才看向郑叔清,语气冰冷的询问道:“案子查得怎么样了?” “回圣人,已经有相当眉目了。确实有很多朝廷官员与杨氏姐妹有染,甚至其中还有富商。 微臣还查到一件事,太子妃杜氏,似乎也感染了这种病,可能是被她的面首传染的。 不过太子应该从未跟杜氏行房过,东宫里面传来的消息说,太子没有得这种怪病。” 郑叔清略带犹豫回答道。 “哼,便宜那個孽畜了!” 基哥冷哼一声,倒也不觉得意外。 太子李琩现在心里就只有韦三娘一人,除了他现在早先就有的两个子嗣外,根本就没有孩子再出生了。 简单的说,韦三娘已经不是一个故去的女人,而是李琩的精神支柱。 这位太子的心情,现在概括一下就三个字:意难平! “圣人,这些染病的臣子里面,有些是宗室子弟,有些跟世家勋贵们牵扯甚广。若是要把这些人夷三族,动静实在太大了。也容易让人怀疑是不是圣人这边出了什么事情。 依微臣之见,不如只处死本人及妻儿。若是要夷三族,那长安就没几个官员还在任了。” 郑叔清跪在地上给几个磕头,一边磕头一边恳求道。 按照西汉《大戴礼记》的说法:“三族,父族,母族,妻族也。” 大唐官场盘根错节,比如说官场上有名的那个“薛x童”家族,兄弟好几个都是刺史,他们的夫人,又是其他官宦世家的子女。真要按这个标准杀下去,就连郑叔清本人都要被斩! 这“夷三族”的命令还怎么执行? “不夷三族,难泄朕心头之恨!” 基哥在温泉水中双手狠狠握拳说道,面色狰狞! “圣人,若是要执行此令,微臣也要被斩啊,所以还请圣人网开一面。 或者另请他人执行。” 郑叔清跪在地上无奈哀求道。 “行了行了,朕知道了!” 基哥不耐烦的摆了摆手,无奈叹了口气。 很多时候,心里怎么想是一回事,落到执行层面,又是另外一回事。 夷三族这种政策,说说而已就好了,特别是在大唐这个官僚阶层互相联姻的时代,人际关系网相当复杂,可以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李林甫的女婿那么多,万一嫖过杨玉瑶,难道把这位大唐右相也给干死么?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就连办这个案子的郑叔清,在夷三族政策下都不能保全自己,更何况别人呢? “罢了,就按你说的办吧。” 基哥犹豫了很久,最后长叹一声说道。此时此刻,他亦是感觉到,皇权不是万能的,同样受到很大制约。 皇帝的命令需要下面的人去执行,如果下面的人不想执行帝王的命令,那么所谓“皇权”,也不过是沙滩上的城堡,随便一个大浪打过来,就很可能要倾覆。 “朕的病情,爱卿没有泄露出去吧?” 基哥轻声问道,无形的杀意,顿时笼罩在郑叔清身上。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微臣以项上人头发誓,现在就连睡觉都是把嘴封起来的。” 郑叔清伏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说道,压根就不敢抬头,看温泉池里貌似一切尽在掌握中的基哥,哪怕只是一眼。 对于老郑谦卑的态度,基哥很满意,他微微点头道:“此事关系到我大唐安危,切不可外传。如果让朕知道有些风言风语传出来,后果如何,爱卿应该明白的。哥奴年纪大了,这件事办好了以后,你就是大唐宰相,朕决不食言。” “请圣人放心!微臣心里有数,一定不会出什么意外!” 郑叔清连忙起身拍胸脯保证道,随即行礼告退,离开了温室。等到了外面以后,初秋夜晚的冷风一吹,他浑身一个激灵,感觉自己像是在鬼门关门前晃悠了一圈。 伴君如伴虎,古人诚不我欺啊。 “圣人喜怒无常,刻薄寡恩,大唐祸事不远矣!” 郑叔清忍不住小声嘀咕了一句。 他已经让自己的侄子,带着长安城内住宅中的细软悄悄跑路了,刚才那些话,不过是安慰基哥的。这件事压根就不可能保密,最起码就瞒不过李林甫。 不过,最好还是能拖一天是一天。 拖,有时候也是一种高端战术。基哥现在还在气头上,这个消息传出去,郑叔清肯定小命难保。 但是如果能拖得久一点,拖到再也瞒不住,那么泄露出来,也就无所谓了。 郑叔清断定,基哥还是需要他来干脏活,不可能这么快就卸磨杀驴。 能苟一天是一天,这也是一种生存的智慧……吧? …… “殿下,您救救我吧,妾身快死了……” 杜氏脸上已经长满了烂疮,整个人都在高烧不止。她流下悔恨的泪水,看着李琩哀求道。 “自爱者然后人爱之,都这个时候了,你说救命又有什么用呢,明明是无药可医之症。” 李琩轻叹一声摇头说道。 从前的日子,太子妃杜氏一直沉溺于各路面首带给她的肉体欢愉之中,以冲淡她家破人亡的悲哀。然后她就不出意外的出意外了,染上了跟杨玉瑶等人一样的怪病。 “殿下,杜氏的面首当中,有一人也是杨玉瑶的面首,此前就已经病死了。” 程元振在李琩耳边小声说道。 听到这话,李琩不动声色微微点头,轻轻摆手,示意他退下。 等程元振离开后,李琩这才走到杜氏身边,摇头叹息:“放心,孤会说你因为风寒而病故,不会让你带着恶名离开人世的。虽然你很放荡,让孤蒙羞,但孤还是原谅你了。 你的病药石无医,那不是孤的错,也不是孤请来的面首,对吧?” 李琩轻声说道,面色平静,没有愤怒,没有悲哀,亦是没幸灾乐祸。 这一刻,杜氏双目中猛然爆发出一丝光彩,她伸出手想摸一下李琩,还没碰到李琩,却是被对方灵巧的躲开了。杜氏露在外面的那只手瞬间垂下来,落在床上,整个人瞬间便没了气息。 不知道她在生命的弥留之际,有没有后悔过自己曾经的偏激。 “来人,太子妃因风寒亡故,现在就发丧吧!” 李琩叉手行礼,对着杜氏的遗体拜了三拜,随即大喊了一声。 “殿下,发丧的事情,可以等圣人寿辰后再说。” 程元振走了进来,有些迷惑不解的说道。他不明白李琩为什么要对杜氏这个贱妇如此的“体贴”。 现在发丧,正好是天子的寿辰,一边是皇帝在办寿宴,一边是太子在办丧事,传出去会有怎样的效果,又会引起外界怎样的揣测,其实不问可知。 人死天定,无法推迟;但发丧的时间却是可以“调整”的。比如说东魏丞相高澄死后,其弟高洋就是秘不发丧,一直到搞定了国内各个山头,这才宣布高澄死讯。 杜氏死亡日期李琩无法控制,但他完全可以在基哥寿宴后再发丧,一点也不影响大局! “发丧吧,人死为大。去通知孤的诸位兄弟,来太子东宫吊丧。 至于圣人那边,不必理会。孤不请圣人才是正常的,请了反倒会惹人怀疑。” 李琩摇了摇头,压根不想听程元振说那些有的没的。 他都这样了,还需要去管基哥想什么吗? 更何况,李琩正是要利用这次吊丧的机会,向诸位野心勃勃的王爷传递一件事情! 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三日过去了。 杜氏的尸体被穿上寿衣,在灵堂内摆了三日,随后下葬于长安城南贵族专属的墓园区。太子李琩全程陪同,把每一个该有的礼仪都做到位了。 数百人的送葬队伍,陪葬的明器不计其数,丧礼由礼部侍郎亲自主持,不得不说,排场真不小。 杜氏婚后没有享受到什么欢乐,死后倒是极尽哀荣,一如长安城的那些权贵们。 纸醉金迷又精神空虚的活着,又被一场风光大葬带走,最后留下一地鸡毛。 不过,太子妃杜氏的死并不让外人感觉诧异,因为她本身就是该死之人,当年就该跟她父兄一同被杀。杜氏能活着,不过是因为基哥要故意恶心李琩,而将其留在李琩身边的。 这件事几乎人尽皆知,所以很多人都在揣测,李琩到底什么时候会被废。 而这次杜氏丧礼当中某些人关注的大事,却是丧礼中吊丧的环节。 太子妃不仅仅是一个女人,她同样是大唐国家机器,或者说是“大唐礼仪”的一部分。 太子妃去世,宗室亲王们,一般来说都要过来吊唁。 亲自来,或者说派人前来。人死为大,这种事情,基哥也不好阻止。反正他已经去了华清宫,除了让高力士带着神策军严密监视太子东宫以外,就没有别的表示了。 他甚至都没派人来假惺惺的“安慰”一下李琩,主打的就是一个凉薄无情,连装都懒得装一下了。 如今整个长安城的人都知道,李琩这位太子跟天子不对付,而天子也盼着李琩早点死。李琩之所以还在太子的位置上,只是因为他是吸引朝臣与其他皇子的活靶子。 有了李琩来分担压力,基哥就不必为了“谁是太子,谁来继位”这样的事情操心。 此时此刻,整个太子东宫都挂满了白帆,一派肃穆景象。宦官和宫女们忙进忙出,给死去的人办事,演戏演给活人看。 李琩双目无神看着前来吊唁的众多宾客,心中无比悲凉。 心疼杜氏? 不不不,李琩是在心疼韦三娘啊! 当年韦三娘冤死,他多么想给她办一场风光的葬礼。可是基哥不许,这是一件丑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怎么可能张扬? 韦三娘被草草安葬,连发丧都不许,就连坟墓都是李琩带人亲手挖土挖出来的! 除了韦三娘的家人和李琩外,长安城内其他人,都不知道这个美好的女子,就这样香消玉殒了。 该被好好安葬的人,被如此刻薄对待;而给自己疯狂戴绿帽的杜氏,死后却可以如此极尽哀荣。 李琩忽然觉得这个世道很荒谬,该死的人没死,人间的正义无法得到伸张,枉死之人死不瞑目。 他觉得不是自己的想法有问题,而是这个大唐出了问题。 出了大问题。 “太子请节哀呀。杜氏这种货色,满长安都是。没了她,还有更好的。” 李琩正在愣神的时候,身后传来一个轻佻的声音,正是永王李璘! 他跟李琩不对付,是公开的,人尽皆知的,并且在政治上也是如此。 所以李璘此刻说的话,虽然离大谱,倒也恰如其分。 “人死为大,永王还是积一点口德。” 李琩沉声呵斥李璘道。 “哼!” 李璘冷哼一声没有多说什么,李琩没有破防,让他有点失望。 忽然,李琩从自己身边经过,看样子是要去招呼前来吊唁的宾客。但在二人错身而过的时候,李璘却感觉自己手里多了一张纸。 他压住内心的惊讶看向李琩,却见对方头也不回的走了。如果不是手里的那张字条实实在在,李璘当真是怀疑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李璘悄悄的找到一处僻静的无人之处,打开手里的字条。 只见上面赫然写着十六个字: 圣人隐疾,无药可医;时日无多,君且自便。 (本章完) 第346章 豪门夜宴(上) “太子这是什么意思呢?他是只给本王提个醒,还是给每个吊丧的皇子,都提醒了呢?” 回到泾阳县的府邸以后,永王李璘在书房里一边踱步,一边对身旁的高尚询问道。“吊唁”太子妃不过是个幌子,李琩这么做的真正原因,只怕就是为了传递消息! 回府以后李璘的脑子才转过弯来,发现此事并不简单。 他丝毫不怀疑字条上的事情是真的,但李琩为什么要这么做,却也是令人费尽思量。 “殿下,太子这么做,不过是想祸水东引,让诸王们先出手,他黄雀在后罢了。” 高尚将手里的字条看了又看,总共也就十六个字,多一個也没有! 狗x的李琩,多写几个字会死啊,非得做谜语人! 高尚心中将李琩骂了个半死,却也不得不承认:这位朝不保夕,地位岌岌可危的太子,其聪明才智远在永王之上。 可是聪明又有什么用呢? 非得是李璘这样的废物,才能对自己言听计从啊。换个聪明的,可就不好操弄了! “真的是这样么?可是,太子手里无兵,甚至连幕僚都没几个,平日里见幕僚,还得给圣人报备,形同蹲监牢。 李琩要黄雀在后,他配吗?本王手里还有些家奴可以用呢!” 李璘有些迷惑不解的询问道。别看李琩是太子,他手里连一个受自己控制的兵马都没有。守卫东宫的神策军,全都是天子掌控的私军! 当然了,私底下收买不算。然而太子也只是名头大,手里根本没几个私房钱,他拿什么收买亲信呢? 这也是李璘感觉困惑的地方。 要说李琩有杀天子的心,他是信的。可是李琩那点虾米大的力量,对付基哥就是以卵击石,他也配么? 他图个什么呢? 看到李璘一脸困惑的模样,高尚恨不得上前给他几耳光才好! 什么叫李琩没有资本,太子这个职位,本身就是最大的资本!这是大唐帝国法理上的正统继承人! 天子驾崩的时候,太子就自然而然的成为了天子。会有无数想要混从龙之功的人,会跟在他身后,为他保驾护航! 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呢! 高尚对李璘这个木鱼脑袋已经彻底无语了。 “殿下,太子本身,就是李琩最大的资本。只要天子突然驾崩,他就手握大义,操作空间要比殿下从容得多,躲进神策军大营就有了兵马。 然后一步步拉拢朝臣,组建新的朝廷中枢即可。 而一般皇子想在神策军高层里面安插亲信,何其难也!唯有兵变可以跟李琩抗衡。 李琩此举,不就是要让诸王先行试探么?” 高尚痛心疾首的解释了一番,李璘这才恍然大悟。 “对对对,本王也是这样想的。所以,现在要如何应对呢?难道就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吗?” 李璘语气急促,甚至有些急不可耐。 “过几天,就是圣人的寿宴。 虽然请帖还未发过来,但皇子不参加圣人的寿宴,反而能证实李琩所言非虚。 若是请了诸王参加寿宴,则可以仔细观察圣人的仪态。 只要是得了病,总有蛛丝马迹可循,殿下到时候仔细观摩便是。 殿下想探究这件事的影响,那就必须要先确认这件事的真伪,不然就毫无意义。” 高尚不动声色说道。 “确实如此。” 李璘微微点头说道。 天子到底是不是“身患绝症”,那确实要亲眼确认一下才行。不过也真如高尚所说,天子要是不请李璘这样的皇子们赴宴,这有悖人伦太过怪异,反而是实锤了李琩的说法。 “殿下,圣人派人送来请帖,三日后在华清宫举办寿宴。送请帖的宦官已经离开了。” 正当李璘跟高尚商议大事的时候,书房外面有个宦官提醒了一句。 “那个老不死的果然有问题!” 李璘面露兴奋之色,紧紧握拳说道! 如果不是心里有鬼,为什么传旨的宦官扔下请帖就走?这必然是担心被诸王反过来询问送请帖的人,怕有什么秘密被探知。 “殿下,事关重大,奴以为,有必要派人去一趟幽州了。相信这个消息,会改变某些节度使的想法。” 高尚抛出了自己的杀手锏。 本来他都已经跟安禄山谈好了,结果这厮居然死在路上了。可是幽州那边,难道就只有安禄山么? 天子得了重病的消息,足以让很多野心勃勃的人躁动起来了。毕竟,谁还不想混个从龙之功呢? “还不急,等宴会后再说。” 李璘轻轻摆手,还是感觉高尚的主意太过激进了。 引边军入长安,这就跟当年董卓入洛阳一个性质。这究竟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如果有禁军可以用,谁还会没事去引边军,来帮助自己政变呢? 李璘确实不太聪明的样子,但他当初毕竟被寿王坑过一次,多少也长了点心。 之前勾结安禄山,是因为他知道安禄山也需要一个靠山。更重要的是,那时候的李璘很明白,天子究竟还能活多久,这个变量太大了。 他不引边军入长安赌一把,那就永远没机会,而且人心和大义也不在他这边。 而现在时移世易,天子如果得了病,那是不是就意味着……其实不必那么激进,也可以想别的办法呢? 李璘已经拿定了主意,他决意先在这次天子寿宴上,先观察一番再说。 然而李璘不知道的是,和他相似的故事,此刻还在其他成年皇子身上演出。这些皇子也和李璘一样,找来自己的亲信幕僚,商议对策。 有人茫然无知,不知道要怎么应对; 也有人比李璘想得更多,甚至已经实锤了某些关键的事情。 毫无意外,他们都接到了天子的请帖,三日后必须来华清宫赴宴。 基哥诸子当中,唯有太子李琩没有接到请帖。 …… 三天时间一晃而过,这三天时间总体而言,长安城内的局势是波澜不惊的,但还是发生了一件大事! 一件事关民生的大事! 当初,朝廷提出“交子借贷”,为贫困的自耕农提供启动资金。农户们用这笔钱购买了农具与种粮,感念基哥恩德。朝廷体恤百姓。 然而,现在秋收了,农户们需要按照当初签订契约的“官府指导价”,将自家的粮食换成交子,然后再拿着交子去还债,这样就把整个流程走完了。 然而,如今的情况,跟当初已经是大相径庭了。 长安交子大幅度贬值,手握粮食的自耕农甚至借了青苗贷的地主,大可以将粮食的一小部分换成交子,用来还债,剩下的留给自己用。 这等于是薅羊毛薅到官府头上了。 于是关中各地府衙县衙,但凡实行了“青苗法”的,都拒绝接收长安交子,而是强制要求自耕农,甚至某些大地主,按照契约完成交易,将粮食上缴以后,官府再给他们长安交子。 然后这些人再拿着交子去还债。 也就是说,你拿交子还青苗贷是可以的,但不能直接拿长安交子还,必须得有粮食交接的“文书”,才能办这个! 平心而论,官府有自己的考量,并且理由充分。 当初借给你们交子的时候,是签了契约书的。现在秋收了,按契约书办事就好了,该什么价就是什么价,现在你们想按市价来还债,明摆着是违反了契约,你们这群刁民是想造反么? 可是农民和某些地主也有话说啊。 我这粮食拿到长安城里面去卖,分分钟就能平账,还能多不少剩余的。我拿来为家里置办点物件,存点钱以备不时之需难道不好么? 我凭啥吃这个哑巴亏呢? 利益在眼前,契约算个屁啊!那破纸擦屁股都嫌硬! 你说契约什么的,反正我就一句话:不听!不听!我就不听! 似乎有人在暗中怂恿一样,关中各地农民成群结队的在本地府衙、县衙门前请愿,日日静坐,要求朝廷允许他们在长安市集上将粮食售卖,然后再将得来的长安交子用以偿还青苗贷! 不同意的话,他们就不让本地官府正常办公! 这些人拦又拦不住,劝又劝不走,甚至还有很多本地的大户,悄悄在其中推波助澜! 其实这也很好理解。 很多大户都暗中谋划好了,只要朝廷肯开这个口子,他们就可以在长安城内低价收购拿下现在狗都不要的长安交子,再用这些交子,从自耕农那边“高价”购买粮食,让这些人拿着长安交子去还青苗贷。 这等于是本地大户和农民一起薅官府的羊毛。朝廷吃了亏,大户们当了好人,何乐不为呢? 一时间关中各地群情汹涌,居然还出现了农民组织起来,冲击县衙的咄咄怪事。 在华清宫的基哥,听说了这些狗屁倒灶的事情以后,破口大骂那些闹事的农民忘恩负义,不识抬举!可一时之间,他也想不到有什么好的解决办法,除了派兵镇压以外,似乎也没有其他的好方法了。 毕竟这涉及到实实在在的利益。几十贯在权贵眼里就是一顿饭钱,可是在农民眼中,这些钱可以是几年的花销。 官府说不要就不要啊? 平时很“讲理”的百姓,现在突然“不讲理”起来了,明明是他们不守契约嘛! 基哥心中充满了烦躁,寿宴又在眼前,他根本就无心政务,于是就将这个包袱抛给右相李林甫了! 现在基哥的日子是过一天就算一天,他压根就不想花心思去处理这些烦心事。那些刁民们不守契约,他们还有道理了? 基哥给李林甫下了死命令:今年秋收,一定不能出乱子,不管是用什么办法!若是出了乱子,到时候你这右相也别干了! 李林甫得到消息以后,也是一脸懵逼。 这“青苗法”刚刚出台的时候,确实反响极好。农民们拿着低息贷款,在各地官府的监督与协调下,购买农具、种粮等必需品。此举让关中地区的经济更加繁荣了。 有钱,就能拉动消费。有了消费,就能制造繁荣。 这个道理李林甫明白,但他不明白的是,长安交子贬值太快了!快到政策已经跟不上变化! 当初的政策蜜糖,如今反过来成为了政策砒霜。得了便宜的农民们,现在要他们吃亏履行契约,结果这些人彻底不干了! 无奈之下,李林甫只得将户部交子司的司曹刘晏叫来商议对策。 “如今群情汹涌,本相亦是束手无策,敢问刘司曹有何良策呢? 太府尹杨慎矜是指望不上了,本相对你寄予厚望。” 平康坊的李林甫宅院某个小书房内,李林甫笑眯眯的看着刘晏询问道,亲自给对方煮茶。让刘晏一脸受宠若惊。 “右相,以卑职之见,毁约后患无穷,此风断不可长。这个口子一旦开了,我们面对的就不是那些自耕农了,而是大量投机取巧的地主豪强。” 刘晏接过李林甫递过来的茶杯,小心翼翼的回复道。 “你说的情况本相何尝不知,只是,计将安出?” 李林甫目光灼灼的看着刘晏询问道。 “右相,可以让百姓在长安售卖粮秣。但是,官府这边只收河西交子,不收长安交子。当初签订契约的时候,也没说必须要用什么交子还债,对吧? 借多少钱,还多少钱,这是天经地义之事。朝廷体恤百姓,百姓也要知道朝廷的困难才是。” 刘晏小声建议道。 李林甫微微点头,随即他想到了一件事,反问刘晏道:“朝廷为何不收回河西交子的发行权?将河西交子印好,送到凉州发行,也不碍事啊。” “右相,这件事要是办了,河西交子必然大幅度贬值。到时候与西域胡商交易的时候,我们就会势弱。而河西交子一旦变成了下一个长安交子,河西边军哗变怎么办? 交子不互通,实为烧林断火也!有了阻隔,一地乱了,不至于全国都乱,卑职以为留着河西交子的独立性是必要的。 卑职近期也是在寻思交子革新之策,待构思完备后,再报与右相。先暂用河西交子,以解燃眉之急。 长安交子名声日坏,将其废除,换上新交子,恐怕已经不可避免。” 刘晏尽量用比较委婉的措辞,向李林甫描述自己的办法。 他的办法说简单也简单,就是用现在长安市面上比较保值的河西交子,来当官方货币替代物,允许农民们在长安市集上卖粮食,但必须上缴河西交子。 或者就按朝廷的办法,采用“内部消化”的办法,用粮食平账。 怎么选都只有这两条路。 要是朝廷已经给了办法,到时候还有人想薅羊毛占便宜,那就是妥妥的刁民,可别怪神策军铁拳打得肉疼了! “嗯,此法或可一试。新的长安交子要如何,伱真的想好了么?换汤不换药是没有用的。圣人怪罪下来,你我都要倒大霉。” 李林甫无奈叹了口气,忍不住提醒刘晏说道。 现在出问题的又何止是长安交子啊! 交子的剧烈贬值,本质上还是财富被朝廷疯狂的榨取掠夺。若是不改制,新的“长安交子”,还是会走老路的!到时候损害的是朝廷的制度威严! “请右相放心,卑职已经找到了解决的办法,一定不会让右相失望的。” 刘晏信心满满的叉手行礼道。 (本章完) 晚上还有一章 加更求票,顺便说点题外话。 昨天跟责编聊过了,因为一些不可说的具体原因,本书暂时没有大推荐,a推也没有。简单说就是没有平台的曝光,没有资本的加持,现在本节帅就全靠牙兵老爷们捧场了。 我以前就说了,我是草根,只能靠自己,没有金主爸爸,没有大腿可以抱,家里也没有矿,更没有任性的资本。凡是草根出身,在社会上打拼的人,肯定理解我这话是什么意思,不多说,懂的都懂。 昨天编辑问我对历史文是怎么看的,我说:现在的历史网文,应该拆开看,是两个元素组成的。 历史和网文。 因为前者努力起来见效太慢(不是说没效果),所以绝大部分作者,都选择了第二个,也就是网文。 历史网文,前面一个词基本上原地踏步,倒是后面一個词被玩出花来了。简单粗暴,来钱快,流量好。 但是光玩网文是玩不转的,只有大约五十万字的生命周期,五十万字以后,那些脑洞用完了,就会进入垃圾时间。 一个不整活,写得又没有崩的历史网文,节奏紧凑的剧情生命周期,大约是100万字到150万字之间,具体看个人发挥。超过这个数字,就会开始松弛崩溃。 甚至是天崩! 200万字的时候,一切妖魔鬼怪都会现行!前期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都被变得一钱不值!换言之,历史网文,靠后面两个字冲到这里,就是极限了。 能破除200万字魔咒的书,精品都是起步,很多值得反复的刷。 所以说,有些人痛惜的说,某些书前面写得如何如何,后面又如何如何,作者不善于把控后期什么的。其实我可以毫不客气的说,那是因为读者对网文的鉴赏水平层次非常一般,才会这么认为。 很多书,哪怕看前面“猛如虎”的章节,也能推测他后面必定要崩。 因为这个便是网文的套路。 写网文如今是一门非常成熟,而且非常系统化的职业了,很多东西,都被套路给套住了。无论读者还是作者,你得尊重行业的客观规律。 说完网文,再来说“历史”。 历史文历史文,如果没有历史,那干嘛还要叫历史文呢?历史文是最顶级的“同人文”,没有之一。 失去了“历史”的骨,无论网文这张皮多好看,都只是一张画皮而已。坍塌下去以后,丑陋无比。 那么历史是不是无趣的呢?答案是明摆着的。 安州牧系列的视频,没有一点网文元素,但看的人很多,也感觉很有趣,为什么? 历史不是无趣的,无趣的只是历史文作者而已,道理就这么简单。 因为作者水平差,所以发掘不出历史的沧桑与魅力。 因为作者没有思维的深度,所以才“创造发明”历史脉络,不肯尊重原本的历史脉络。 因为作者没有清晰深刻的历史观,不尊重唯物主义的客观性,所以也驾驭不住史书以外的历史。 没错,历史文作者不会写历史,这……好像不是个别现象。 衣食住行,生活器物,这些是不是历史? 是,但不全是,这只是很浅显的历史。本子那边遍地是唐代风格的器物,你能说他继承了大唐的精髓么? 都是一些很随大流又浅显的东西。 人物事件,这些是不是历史? 是,也不全是,因为史书是人写的,带有史官的主观情绪。 都说历史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这话正确,却又不完全正确。 拿它当主要论据的,都是心怀不轨的坏人! 因为我们所说的,所有的那些历史,无论中外都是谈的历史观,而不是历史事实本身。没有什么“历史的搬运工”这种说法,你写了历史,就是在表达你的观点,无论所谓对错。 历史事实就是只是事实而已,摆在那里,所有人都是在告诉别人,自己对这些事情如何理解和认识。所谓考古,便是存真去伪,而不是改变历史事实。 换句话说,历史文就是看作者本人对历史的理解,和大众对历史的理解,是不是“共频”的! 没有哪个作者,可以“照搬历史书”,所有历史文里面都是作者的历史观点! 如果作者的历史观点深邃,可以引起读者共鸣,甚至升华他们对于这一段历史的理解。 那么这个作者是成功的历史文作者,会赢得读者的尊重。 反之,你要拧着来,别人都向东你要向西,以显示自己卓尔不凡,屁股歪了又不能自圆其说。 那伱不挨骂谁挨骂? 所谓的“历史爽文”,只是读者来评价的。他们感觉到了爽,所以这个就是爽文,与有没有写历史无关。 而作者说自己的作品是“历史爽文”,其实不过是告诉读者:我就是又当又立!既不想找资料,又想有好名声。 符合我心意的历史,那就是历史,我照着抄。不符合我心意的历史,我就把它改一改,改成我想要的样子。不要问,问就是我在写爽文,历史事实什么的,对于爽文来说不重要。 我一再说要警惕“历史虚无主义”,其实历史网文本身不是历史虚无主义,反而是历史网文作者搞这种“又当又立”,才是真正的“历史虚无主义”。 因为麻烦,所以不考证了。 因为读者喜欢简单粗暴,所以不考证了。 因为性价比低,所以不考证了。 因为没水平写有深度的爽文,所以干脆就写没深度的爽文吧。 有些历史文的核心就是骗,开局上强度,写得天花乱坠,骗读者进来杀猪,把钱赚到再说,反正网文也不能退款。后期摆烂挨骂,假装看不见就行了。 这种套路见得多不多? 这么说吧,历史网文再这样下去,这个分类迟早是会被写死的。 我这篇单章,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被删掉,你们且看看吧。 第347章 豪门夜宴(下) 基哥的子嗣,最年长的那一位,叫李琮,被封庆王。因为年轻的时候,打猎被某种“猴子”抓伤面部,破相了,所以早早退出了太子的争夺战。 大概是因祸得福,李琮活到了现在。虽然谁都知道他不可能继位,但却保住了性命。 其他还健在的成年皇子,包括:第六子荣王李琬;第十二子仪王李遂;第十三子颖王李璬(原名李沄);第十六子永王李璘,第十八子,也就是现在的太子李琩(前寿王);第二十子延王李玢;第二十一子盛王李琦;第二十二子济王李环,第二十三子信王李瑝等等。 都超过二十岁了,甚至李琮都四十多了。 除了李琩外,理论上可以当皇帝的皇子,最起码不下七八人。若是把还健在的十多岁孩子也算上,绝对超过十人,竞争还是相当激烈的。 别说什么不可能,在皇位继承这件事情上,只能说一切皆有可能! 这天中午刚过,华清宫外的马厩内,一匹又一匹神骏的高头大马,被牵入其中。华清宫里驻守的宦官,像是伺候爹一样的伺候这些马匹,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怠慢。 而诸王的随从们,一律在山脚下的小河边等候,不许上山进入华清宫内部。山脚下修了长长一排屋舍,以供这些随从们居住。他们住上一年都没有问题! 还有数千神策军士卒,被分为十营,分别驻扎在偌大的华清宫内外各处,防守严密。 天子严令,只许皇子本人进入华清宫,而朝臣们则是一个都没有邀请。 山脚下的宫门外,满怀心事的永王李璘,恰好看到了跟他几乎是同一时间抵达华清宫的颖王李璬。二人偶遇,相视无言。 在基哥这么多儿子里面,李璘是有些畏惧李璬的,因为这位是一位非常阴险的小硬币! 当年基哥一日杀三子的时候,李璬向基哥“举报”,提供了一项非常关键的证据。 那就是当时的太子李瑛,向他借盔甲两千副,但是李璬没有借,然后反手举报了李瑛。 对了那时候颖王还叫李沄。 这件事,现在回想起来疑点重重。因为连太子都没有掌控多少甲兵,李沄一个皇子,如何能变出两千盔甲呢? 寿王李琩暴起发难的时候,给了一个非常合乎逻辑的答案:是基哥让李沄这么做的,并承诺事后封他为太子。 不过后来基哥大概也忘记了当年的承诺,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李璬吃了个哑巴亏,一肚子委屈不知道跟谁说。 不知道李璬现在是不是依然觉得,这個太子之位,应该是自己的呢? 李璘心里想着事情,便上前跟李璬打了个招呼,随意寒暄了几句。 毫无营养的客套过后,趁着随从们离得比较远,李璘压低声音询问道:“皇兄,你最近有没有听说什么奇怪的事情,比如说圣人染病?等会我们要不要问一问,尽一尽孝心?” 李璘假装自己是个傻子,就这么直言不讳的问了出来。 “最近我确实听到一些关于圣人染病的传言,相信这些都是无稽之谈。等会见到圣人,一看便知。” 李璬不动声色,将李璘的话顶了回去。 他好像说了,却又好像什么也没说。哪怕被外人听到了,也说不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踏马的,果然滴水不漏! 李璘在心中骂了李璬一句,却也知道,这位肯定已然知道某些事情了。而且并不讳言告知同为皇子的自己。 李璘暗叫不妙,连忙收敛心神。 李琩这个婊子,果然是每个去吊唁太子妃的皇子,他都给了一张字条,生怕别人不知道。 “对了皇兄,我刚刚在门口,怎么没看到太子的车驾呢?我们来得已经不算早,太子现在还没来,是不是有些失礼啊。” 已经快要走到华清宫的前殿了,李璘忽然大声问道,弄得四周的仆从都听到了。 李璬还没作答,在前面引路的鱼朝恩就回复道:“太子妃暴毙,太子在服丧,不方便穿着丧服参加圣人的宴会,所以圣人体恤他,就没有请他来。” 我看圣人是看到李琩就想杀了他吧?不让他来是眼不见为净! 李璘在心中吐槽了一句,脸上却又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有些痛心的说道:“原来是这样啊!本王错怪太子了!唉,改日一定要去东宫登门致歉才是!” 李璘表现出一股“兄友弟恭”之意,至于旁人信不信,那他就不管了,反正他是演出来了。 “我们本来就来迟了,圣人应该等急了,还是走快点吧。” 李璬面色平静的催促了一句,看不出在想什么。 李璘感觉到了自己跟李璬之间的“绿茶”段位差距,顿时闭口不言了。二人来华清宫前殿,就看到宴会会场已经被布置好了。 除了他们二人以外,其他十几位皇子都已经落座。 李璘与李璬立刻坐到写了自己名字的桌案跟前,跪坐且目不斜视。 在场所有成年了的皇子,都是面色肃然不苟言笑。倒是有些未成年的皇子左顾右盼,却也不敢随意走动。 正在这时,正殿中央出现了梨园的舞姬,还有公孙大娘也来了,在一旁指挥调度。梨园的乐师也纷纷入场,各种乐器都被带了进来。 今年寿宴的规模自然是不比以往,但也要比普通权贵家庭,要热闹多了。 不一会,梨园的乐师,在雷海青的指挥下,开始演奏《霓裳羽衣曲》。舞姬们也纷纷走进大殿正中,伴随着舞曲开始翩翩起舞。 一切都是基哥平日里的习惯。 但还是有一个很大的不同,那就是基哥本人,压根就没有到场! 《霓裳羽衣曲》全曲共三十六段,分散序(六段)、中序(十八段)和曲破(十二段)三部份,融歌、舞、器乐演奏为一体。 并且这个曲子,是可以在宴会上反复演奏的。 众皇子听着曲子,看着舞女们跳舞。他们等啊等啊,一连等了两个时辰,基哥都没有出现! 桌上的冷盘被撤下,换上新菜。而热菜却一直没有上桌。每一个皇子都屏息静气,等待着基哥的出现。 正在这时,高力士从前殿大门走进来,对着众人高喊道:“圣人操劳国事,没有时间出席寿宴,诸位皇子请自便。宴会开始了,上菜吧。舞乐不许停下来!” 说完,他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没有丝毫停留! 在场诸多皇子都面面相觑,他们是圣人请帖请来的,可是最后圣人却完全不露面,这到底是几个意思? 皇权之下无父子,父亲的生日宴会,父亲本人不出现,有违人伦大义。 可皇帝的寿宴皇帝本人不出现,那是皇权的任性。皇帝就是不出来,你能怎么滴? 更关键的是,诸位皇子失去了近距离观察基哥是不是染病的机会,这波可亏大了! 李璘环顾左右,发现大家都还沉得住气,就他有些受不了,想要去“探病”,于是也不得不按捺下焦急的心情,不肯充当出头鸟。 每个人桌案上色香味俱佳的菜肴,完全没有人动筷子。大殿中舞女们妖娆的身姿,也无人欣赏。空灵而优美的《霓裳羽衣曲》,更是令人心烦意乱,又不能将那些乐师赶走。 夜幕降临后,这场无法描述的“寿宴”,终于结束了。诸位皇子被勒令即刻返回各自的驻地,不得在华清宫周边停留。 一场沉默的“闹剧”,就这样落下帷幕,给很多人留下了无限遐想。 …… 华清宫的“九龙汤”内,基哥正懒洋洋的躺在里面泡温泉,而高力士手里拽着一张字条,居然是和李璘同款的那一张。 上面同样是十六个字:圣人隐疾,无药可医;时日无多,君且自便。 “那个孽畜,胆子真是够大的!” 汤池里的基哥睁开眼睛,语气肃杀的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回圣人,奴估计,现在每个皇子手里都应该有一张。只看他们承不承认了,要不要奴派人去问一下?” 高力士小心翼翼的询问道。 “罢了,李琩这是在赌朕不敢杀他。不得不说,他赌对了。” 基哥冷哼一声,随即语气变得有些无奈。 杀死李琩,就跟捏死一只跳蚤差不多,可以有无数的理由,一如当年一日杀三子。 但是,现在的李琩,不能死。一旦他死了,那就坐实了这张字条的内容。 基哥这一回是投鼠忌器,感觉异常憋屈! 李琩现在来来回回就一招:只要我躺平,你就割不到我的韭菜。只要我不想赢,我就立于不败之地。 李琩压根就不培植自己的势力,所以他在诸多皇子当中,是最弱的那一个。 反过来说,基哥就必须鼎力支持李琩,要不然,他太容易倒下了。李琩倒下,朝局的平衡就会被打破! 李琩正是看透了这一点,对着基哥骑脸输出。 “圣人,杀李琩不可能,但派人打他一顿还是不难的吧。 奴现在就带着一队兵马去,把李琩揍一顿,给圣人出出气。” 高力士小声建议道。听到这话,基哥哭笑不得。 他摆了摆手道:“这种事情,做了只是徒增笑耳,又有什么意思呢!唉!拜这个孽畜所赐,现在事情麻烦了。” 基哥忍不住摇头叹息,他觉得自己得了怪病的事情,应该已经引起诸多皇子的猜测了。 这也是他今日故意不出席寿宴的最重要原因。 基哥跟李琩二人隔空斗法,谁都没有出现在寿宴上,却又深刻影响了寿宴中的场面。 本来,基哥不让太子来参加寿宴,是想暗示诸皇子:朕对太子非常不满,你们都有机会。 他准备了很多话,要挑动诸皇子之间的进取心。 但这一招被突如其来“字条”所打乱,让基哥压根就不敢出席寿宴。 他真的很怕被人看出端倪来。 作为帝王,最重要的威慑力,其实就是“未知”。 刑不可知,则威不可测。 不让他那些“好大儿”知道自己的病情,哪怕有猜测,却不能实锤。达到这个地步就可以了。 至于其他的,基哥已经是退而求其次,不敢去想了。 “李琩这个祸害,完全不收拾也不行。” 基哥忽然想到了一个好办法。 “这样吧,过几日去东宫传旨,就说太子仁厚孝悌,乃是诸皇子表率。让他去华山,为朕祈福吧。 朕的本命山是华山,让他去祈福,应该是有用的。” 基哥忽然面露微笑说道。 让李琩这个太子在长安,这厮总是不老实。臭虫不咬人,专门恶心人。基哥决定给李琩安排一个“好地方”。 “圣人,那其他皇子怎么办?他们都拿到了李琩的字条啊!” 高力士疑惑问道。 不得不说,李琩这一手真是把基哥给恶心坏了,偏偏基哥还不能废太子。 或者说,李琩就希望基哥废太子,那样的话,基哥得不治之症的事情就被完全实锤了。 后果如何,不敢想象! “朕准备近期引蛇出洞,演一出戏,他们就老实了。” 基哥冷哼一声说道。 “圣人说的是……假装病重不能理事?” 高力士有些不明白,忽然想起当年的那件事,顿时恍然大悟。 当年开元年间,基哥年富力强却突然一病不起。那时候很多权贵都蠢蠢欲动,甚至还包括驸马! 结果基哥没多久,就“奇迹般”的好起来了,顺便把那些心怀不轨的人一并收拾。 流放的流放,杀头的杀头,将危险消灭在了萌芽状态。 如今,又要重演当年故事么? “对,就是效仿当年朕引蛇出洞那一手。” 基哥冷哼一声说道。 对于基哥的馊主意,高力士不敢苟同。 当年基哥是年富力强,所以拨乱反正之后,很容易就平定了局面。 可是如今,基哥都已经六十多了啊!如今传出去病重,那外面的人就真以为是驾崩了! 到时候局面一定会无法收拾! 高力士连忙跪在地上磕头恳求道:“圣人,此事可以徐徐图之,万万不能行险啊!请圣人三思,请圣人三思啊!” “你都觉得不行么?” 基哥微微皱眉问道,心中也有些动摇了。 高力士并不是什么特别聪明的人,如果连高力士都说不行,那就是真不行啊! “罢了,朕听你的便是。其他诸王可以暂缓,李琩务必要调去华山为朕祈福!” 基哥恶狠狠的握拳说道。 他嘴上说算了,可是心里还在琢磨着,必须来一出“欲擒故纵”才算保险。不然他那些好大儿肯定还会想办法搞事情,必须用一场见血的惨败,来吓阻一下这些人。 “力士退下吧,朕想一个人安静一会。” 基哥带着疲惫的摆了摆手说道。 (本章完) 第348章 But I like it “殿下,这样真的没问题么?” 东宫的庭院内,李琩正在散步。程元振跟在他身后,有些焦急的询问道。 真可谓是“太子不急太监急”。 “如果圣人要废太子,寿宴当天就有消息传到东宫了。派个宦官来传旨,又花费不了多长时间。你稍安勿躁即可。” 李琩回过头看着程元振,轻声说道。他目光平静如水,却看得程元振头皮发麻,压力山大。 “奴,奴不过是担心太子罢了。” 程元振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辩解了一句。李琩轻笑一声没有说什么。 他知道这个宦官,是担心自己站错队而死无葬身之地。 李琩没有点破对方的小心思。 正在这时,一个小宦官匆匆忙忙的走过来,然后对着李琩行礼道:“高内侍来传旨了,请太子去东宫大殿接旨。” 终于来了么? 李琩微微点头道:“孤这便去。” 他亦步亦趋来到东宫大殿,然后就看到身材高大的高力士,有些不耐烦的在大殿内踱步,显得很是焦躁的模样。 “居然是高内侍前来东宫宣旨,孤当真是受宠若惊啊。” 李琩看到高力士,故作“惊讶”说道,他对这个天子身边的走狗,可是没有任何好感的! 当年,就是这条老狗,把韦三娘从他身边带走!这個死仇,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将来若是有机会,他一定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在李琩看来,高力士就是基哥手脚的延伸,和基哥是一体的。 高力士也顾不上李琩话语里的阴阳怪气了,他对着旁边的宦官摆摆手,大殿内的那些仆从们都鱼贯而出,只剩下他跟李琩二人。 “太子,除了你以外,从来没有人让圣人如此难堪过,包括当年只手遮天的那位武周圣人。 你现在闹也闹够了,气也出完了,是该消停一下了吧? 莫非太子当真以为圣人不会因怒而杀人么?当年的太子李瑛又是怎么死的,太子没想过么?” 高力士又是劝解又是威胁说道。 此时此刻,高力士也不得不承认,他确实看走眼了。这位曾经的寿王,其心性与权谋水平,堪称是脱胎换骨! “但凡圣人可以动手,他都绝对不会手下留情。 高内侍直接说明来意吧,孤没有心情和你兜圈子。” 李琩有些不耐烦的说道。 高力士也收起情绪,板着脸开口道:“圣人有命,让太子即刻启程前往华山,为圣人祈福,圣旨在此。” 话不投机半句多,高力士也不废话,直接将手中的圣旨塞到李琩手中,转身便走。 一句多余的话都懒得说,甚至连基本的客套都省了。 等高力士离开后,程元振这才急匆匆走过来,一脸关切的询问道:“太子,高内侍……他,他说什么了吗?要不要紧?” “只是让孤去华山,为圣人祈福而已。你不必担忧。” 李琩面带讥讽解释道。 呵呵,那个老禽兽,果然根本不敢动刀!他还是那样怕死,把自己的命看做是第一位的!哪怕有人骑脸嘲讽,如果干掉对方威胁到了自己的生存,那么就必须要隐忍。 李琩心中忍不住对基哥一阵鄙夷。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句话果然不是吹出来的。 不过他一点也不在意! 他还年轻,等得起。他相信这个老禽兽倒行逆施,迟早都会众叛亲离的。 基哥是在隐忍,李琩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很快,太子的车驾,便在一队神策军的“保护”下,离开了长安,朝着长安东面的华山而去。 …… 虽然近期长安发生了很多大事。 比如说长安交子行将崩溃,比如说基哥染上了怪病,比如说长安官场发生了一系列“大清洗”运动。 但这些事情,远在西域的方重勇完全没有一点了解。 他已经带着安西远征军一部,屯扎于伊犁河北岸,准备在这里筑城。 不过表面上看筑城是一件小事,但具体修一座怎样的城池,却颇费思量。 这天,封常清将庭州金满城中负责筑城的工匠,带到了方重勇面前。并且将工匠所绘制的一张城池平面图,递给方重勇查看。 “还是这种三层嵌套的结构啊,没一点创新。” 方重勇将图纸放到桌案上,抱起双臂,沉吟很久都没有再说下去。 普通人办事,都是有“路径依赖”的。 以前怎么做的,很舒适,获得了成功。那么现在遇到相似的问题,也会习惯于采用过去的办法来解决,大家都不愿意主动走出舒适区。 很少人会在一开始,就去思索过去的办法现在拿来应对新问题,会不会产生“水土不服”的状况。 方重勇就认为,在此地建一座以防御为目的的城池,不太合适。几层嵌套更是做无用功! 因为从防御的角度看,在这里筑城相当不利。此处地势上只有北面是山,南面是伊犁河,东西两头都是伊犁河谷的入口和出口方向。缺少了防御所需的“迂回曲折”和“纵深”。 换句话说,不打仗的时候,这里建一座完全军事用途的城池很浪费。真正打起来以后,这里又很容易被围成为孤城,没有防御的必要。 远离中原,又是容易被围堵的孤城,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本大使以为,建这样的城池,不太合适。” 方重勇指着桌案上图纸,慢悠悠的说道。 “节帅,如果我们不筑城的话,那么就跟那些居无定所的游牧部落一样了。筑城了以后,这里就是大唐控制的国土了。 此处地形确实有瑕疵,但是该我们这些边军干的事情,还是不能省略的。 还望节帅三思啊。” 封常清行礼说道,语气有些急切。 此地依山傍水,山林里树木丰茂,乃是西域难得一见的风水宝地。不适合防守又怎么样,有大唐的西域雄兵在侧,谁敢造次? 建了城池,就控制了这块好地盘,有山有水有田,放牧农耕两相宜。 拿到这块好地方,干什么不是干呢?何必因噎废食? “本大使的意思,不是说不该在这里筑城,而是不该筑这样的城。” 方重勇毫不在意的摆了摆手说道。 “那……官爷是要建一座怎样的城呢?” 金满城来的老工匠疑惑了。 三层嵌套的唐代城池,可以说是“祖宗之法”了,不这么玩还要怎么玩呢? 这筑城方案都定不下来,筑城进度可就无从说起了。不过话说回来,伊犁河谷不缺石头不缺树木,施工并无多大难度,现在其实就卡在方案上。 说一千道一万,就看这位长安来的“方大使”,到底是怎么想的了。 “道家有云:一元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卦卦显神通。 不如,就按这个建一座城,以八卦为形,起名叫八卦城好了。” 方重勇像是半开玩笑一般的调侃道。 听到这话,封常清与那位老工匠面面相觑,都被这位方大使不按套路出牌的思维给震惊了。 建城按八卦的形状来设计,你搁这当自己是诸葛亮呢! “方大使,这城池建成八卦的形状……以前也没有先例啊,当真是闻所未闻。” 老工匠喃喃自语一般的说道,显然是不太赞同方重勇的脑洞。 封常清也是面色疑惑询问道:“节帅,按八卦阵的形状建城,那城池不就是八角形的?有八个角?” 不是他们喜欢质疑,而是方重勇的提议太过于抽象了。但凡对方的提议靠谱一点点,哪怕说把三层嵌套的城池结构废了,用城墙围一圈,他们都毫无意见! “艹!你们两个磨磨唧唧的!节帅说要建八角形的,那就八角形!要建圆形的,就建圆形的。 哪怕方节帅想要三角形的城池,你们也得把城给建起来!真是多事! 到底是伱们拍板确认,还是方大使拍板确认?” 一旁听得不耐烦的何昌期,忍不住爆喝了一句! 他实在是忍不下去了,踏马的又不是一群母鸡要筑个城下蛋!还管城池几个角啊! 八角形的城池又怎么了?有什么问题么? “何老虎说话粗鲁,但道理没错。 你们去庭州找个懂堪舆的,最好是以前在钦天监当过差的官员,再来规划一下城池,所谓磨刀不误砍柴工嘛。” 方重勇嘿嘿笑道。 封常清听到这话,便知道此事已然无可更改。 这位方大使,主打的就是一个“老子说了算”。他不同意某件事情,虽然不会跟你吹胡子瞪眼,但不同意就是不同意,对方有无数的办法让你接受他的意见。 毕竟,如今的西域经略大使,只有方重勇一人而已。 “得令,卑职这便去办!” 封常清叉手行礼说道,将陷入迷惑之中,嘴里还在念叨“八角形城池”的老工匠拉出了营帐。 等其他人走后,方重勇转过头看着何昌期说道:“说话不要那么粗暴嘛,搞得一副蠢蠢欲动的模样。” “节帅,末将是看不惯这些人罗里吧嗦的半天说不到点子上,节帅说什么样,你踏马照办就完事,这么多废话干鸟!” 何昌期忍不住抱怨了一句。 “妈个鸡!妈个鸡!” 方重勇身后传来那只五色鹦鹉带着沙哑嗓子的叫声。 “节帅,这傻鸟万一以后要是在圣人面前,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怎么办?” 何昌期一脸疑惑问道,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那只五色鹦鹉。 “圣人会装作没听见的,不必担心。” 方重勇淡然说道,压根就没把何昌期的担忧当回事。 “前方有什么战报没有?” 他忽然想起这一茬,询问何昌期道。车光倩已经带人前出很久了,到现在也没有传回来消息,不知道前方情况如何。 “没有吧,末将没有收到消息。 高仙芝那边也没有动静,或者说有动静了,我们暂时还不知道。 西域太大,传递消息一来一去就是好多天。” 何昌期摸摸脑袋,无奈叹了口气。 西域这边打仗就是这样的,经常行军数十日,长距离奔袭数千里!在没有确切消息以前,只能等着,没有别的办法。 在西域打仗,让子弹飞一会,是战争的常态。心急的人,就会作出错误的判断,打仗非常考验“提前量”。 “别冲太快,我们是黄雀,可别因为着急当了螳螂。” 方重勇不动声色的暗示了一句,结果何昌期立马拍胸脯保证道:“瞧节帅这话说的,您要末将砍谁,末将就砍谁,别无二话!” 他怕方重勇不相信,还压低声音表忠心道:“哪怕节帅要清君侧了,末将也为节帅开路,请节帅放一百个心。” “胡闹,你在鬼扯什么清君侧啊!” 方重勇忍不住呵斥了一句。 何昌期立马堆起笑容说道:“末将可不知道在深宫里的皇帝老儿,末将只知道听节帅的话,节帅让末将打哪里,末将就打哪里。末将对节帅,那可是大大的忠心啊!” 听到何昌期在一旁拍马屁,方重勇嘿嘿一笑,拍拍对方的肩膀说道:“不着急,总有一天,有你表忠心的时候,现在好好当差就行了。” 诶? 一听这话,何昌期大为警惕。漂亮话挂嘴边说说就得了,真要赌上全家性命,那可得慎重才行。 何昌期凑到方重勇身边询问道:“节帅可是有心事?莫非是圣人忌惮节帅的兵权了么?” “现在还不至于,但也不过是迟早的事情吧。” 方重勇悠然叹息道。 以基哥的尿性,等他方大使回长安述职,估计就会被剥夺兵权,然后丢一个礼部尚书什么的职务,明升暗降。 大概也就这样了吧。 西域经略大使,是地地道道的“差使”,只不过这个差事经过几十年时间演化,如今已经固化为官职。若是看性质的话,西域经略大使则是妥妥的外放文官,封疆大吏。 这种职务一般都是干不长的,几年之后,西域又是另外一番光景。 铁打的城池,流水的刺史,这些都是客观规律,不会以方重勇本人的意愿而改变。经略西域以后,被朝廷调入中枢担任六部大官,乃是大势所趋。方重勇早有预料。 “节帅,若是这样的话,那可就得好好准备一番了啊。到时候,可不能坐以待毙吧?” 何昌期有些担忧的说道。 “谁说不是呢,当然不能坐以待毙啊。” 方重勇自言自语道,何其昌的想法没有问题,可他看不到将来会发生什么事,也看不到历史长河的大趋势。 这是属于“无知者”的幸福。 大唐乱局已定,不是当六部官员不香,而是手握兵权的将领,是下一个版本的主角。 版本更新了,人也得跟着适应,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何老虎啊,你是幸福的。” 方重勇失笑摇头,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他走出了中军帅帐,只见远处漫山遍野的粉白色野花,仿佛进入了童话世界一般。 军帐外不远,穿着唐军军服的阿娜耶,正围着一个围裙,用一根硕大的木棍,在滚滚冒泡的大锅内搅动着。远远就能闻到一股中草药的特有味道。 近期军中不少人水土不服腹泻不止,阿娜耶自告奋勇的站出来煮“大锅药”,都是采集自本地的草药,效果显著,颇得人心。如今她在军中已经无人敢冒犯,可以自由行动。 “石国女王的气派,你以为如何?” 方重勇指着正在熬药的阿娜耶,对何昌期询问道。 “节帅,您宠爱那谁的事情,将士们都知道,所谓大宛都督府的都督,也就是图个乐子。石国贵族,那都是穿金戴银,珠宝满身的。 可是……这个气质还是不太像啊。” 何昌期面有难色的说道。 他总不能说阿娜耶美则美矣,就是土了点,没有那种高高在上的贵气。 你说她是石国女王,人家也不信啊! “这就是你不懂了,高贵不是穿漂亮衣服穿出来的。” 方重勇意味深长的说道。 (本章完) 第349章 圣女卖身救国记 在大唐官场,来自上级的命令,理解要执行,不理解,也得想办法理解执行,总之不办事是不行的。 既然方重勇下令,要在伊犁建一座“八角形”的八卦城。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就直接开建呗! 封常清跑了一趟金满城,终于找到了一位当年曾经在长安钦天监里做过官的退休官员,听说此人懂堪舆,又长期研习《周易》,对风水之道颇有些了解。 这人以前在长安混的时候,经常帮各种官员选屋舍,摆风水局什么的,对这一套游戏非常熟悉。 虽然这次要办的事情,是堪舆一座城,为筑城做准备,他以前完全没试过,但这并不妨碍在此大展拳脚,并名垂青史啊! 这位姓刘的前钦天监官员,还亲手绘制了一份“八卦城”的草图。 他根据《周易》八卦“后天图”方位设计,将内城建在八卦的正中心,城中的军营与衙门分别对应太极的阴阳两极,用一堵墙隔开。从伊犁河北岸开凿漕渠,引水入八卦城,直接贯穿整座城池。 而且,内城向外辐射“乾”、“兑”、“离”、“震”、“巽”、“坎”、“艮”、“坤”八条街,由从内向外由四条环路联通,城池方位正好是“坎”北,“离”南,“震”东、“兑”西。 正好对应了那句口诀:一元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 由于在钦天监干过很多年,辞官后又给很多权贵人家堪舆过宅子,因此“刘先生”的城池布局图画得极为精美。 等封常清把他的设计图,拿到方重勇面前的时候,这位西域经略大使当即拍板:甚好!就这么办了! 接着,方重勇下令,以北庭都护府的名义,向北庭三州各县各乡发通告:不论胡汉,入伊犁者均田,编户齐民,皆为大唐子民。与此同时,方重勇上书朝廷,请示将在伊犁河谷建立“犁州”,划归北庭都护府管辖,成为其治下的第四个州。 除此以外,他还向朝廷申请迁徙关中无业游民,在伊犁河谷屯垦定居,其州治为新建的“八卦城”。就这样,方重勇一边等着朝廷的批复,一边等着高仙芝带兵去石国搅风搅雨,一边在伊犁督促工匠们建设八卦城。 而安西远征军的丘八们也完全没闲着。方重勇将“建设城池”也设定为军功的一部分,会在战后,根据功劳的大小来发放战利品。一万多人的队伍被组织起来,挑土的挑土,挖渠的挖渠。 按方重勇的计划,一定要在入冬之前,将八卦城给建起来,给大军留下一个可以落脚的城池。伊犁河谷继续往西,自然条件就变得相当恶劣了。哪怕是碎叶镇,也荒废了很多年,大战没有,小战连连,压根就没有多少游牧人口在当地。 至于农耕人口,更是早就绝迹,高宗时期在碎叶镇的屯田,也因为过度开发和战乱而沙漠盐碱化了。 安西远征军内部,当然有人不理解方重勇为什么不立马进攻石国,一路打砸抢。但是更多的人也慢慢回过味来了,这位西域经略大使,当真是没有耽误他的本职工作。 所谓“经略”,就是经营和攻略的组合。 攻打石国那叫攻略,经营伊犁河谷,那就是经略的另外一个组成部分。利用伊犁河谷这个后世被称为“塞上江南”的风水宝地,打造出北疆的一块“前进基地”。对于大唐经营西域,有着莫大的好处。 甚至可以说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军中躁动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无论是将校还是士卒,都安安稳稳的听从安排,建造八卦城的城墙、马厩、营房、水渠、箭楼等建筑,暗地里的牢骚话,也慢慢无人聒噪了。 建好了城,他们今年冬天就能过得舒服。要不然,风餐露宿是难免的。 在西域的冬季风餐露宿,搞不好是要大面积冻死人的。既然建城池有部分原因是因为过冬,那劳动积极性自然也就提起来了。这些桀骜不驯的丘八们,被方重勇吃得死死的,心甘情愿干着从军以后压根不想干的“累活”,极大加快了八卦城的建设速度。 …… “这個病,很难搞啊。” 八卦城新建好的府衙大堂内,阿娜耶坐在胡凳上翘着二郎腿,手里拿着一卷医术在查找,有些失望的说道。 她身旁的方重勇、边令诚,还有一个基哥身边的宦官鱼朝恩,面色各异。 “神医,真的不能治么?” 鱼朝恩有些忧虑的问道,他本来想提出让阿娜耶回长安治病。但基哥之前有叮嘱,除非必要,否则阿娜耶回去也没有用,因为有些药材,长安不一定有。只需要对方告知药方,提供药材,说明病理就行了。 长安的名医有的是! 万一阿娜耶回长安给基哥治病,又缺了关键药材怎么办?很多药材是需要新鲜的时候炮制,不在当地处理不行的。 “确实没办法。 不过妾身倒是听说过一个传闻,真假不知。 相传三国时期,诸葛丞相远征孟获,蜀军中很多士卒水土不服上吐下泻。 丞相用当地的一种乌龟,加以土茯苓熬成汤水给士兵服用,可治腹泻与烂疮。 那些药需要在南方去找,西域这里是没有的。成与不成,对不对症,妾身也不知道。 姑且一试吧。” 阿娜耶无奈的提了一嘴。 鱼朝恩有心想让她跟着一起回长安,与太医会诊。又发现方重勇正眼神不善的看着自己,于是吞了口唾沫说道:“如此便谢过方大使了,此事切记保密啊。” “鱼内侍辛苦了,圣人的病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无需客气。” 方重勇从袖口掏出一叠河西交子,借着握手的机会,不动声色的交到鱼朝恩手中。 边令诚看了看鱼朝恩,又看了看方重勇,连忙岔开话题说道:“咱家送送鱼内侍,方大使公务繁忙,就不打扰了。” “嗯,边内侍请自便,你是朝廷的监军,不必如此客气。” 方重勇语气平静说道,不怒自威。 基哥得了怪病无药可医,让基哥身边那些宦官们,气势都弱了几分。 等边令诚跟鱼朝恩出了大堂以后,方重勇这才询问阿娜耶道:“基哥是得了什么病?” “我以前看一篇大秦(古罗马)那边过来的医书上说,奥古斯都皇帝的时候,罗马城内男女乱交如野狗荤素不忌。 那时候很多病就是通过干那种事传播的,其中一种和圣人得的怪病很像。 要怎么治病的话,听说用水银灌注身体有奇效,只是妾身没有试过。” 阿娜耶面带疑惑说道。 她感觉很好奇,怎么皇帝会得这种经常逛青楼才可能得的病呢? “那也就是说,圣人最多就三五年的命了,对吧?” 方重勇面色肃然询问道。 “大差不差吧,不过皇帝养尊处优,多少还是可以苟且一些时日的。 这病没法治是真的。” 阿娜耶摊开双手,表示自己也是一无所知,医生又不是无所不能的! 方重勇微微点头,没有接着这个话题说下去。 因为阿娜耶说了一句正确的废话。 如果不是情况恶化到病急乱投医的地步,基哥何至于派宦官千里赶路来西域求医? 只怕在阿娜耶之前,鱼朝恩已经秘密拜会过很多西域名医了。 “阿郎快点!阿郎快点!” 正在这时,方重勇身后五色鹦鹉发出一声莫名其妙的叫声。 此刻正低头看书的阿娜耶,忽然俏脸红到耳根,她跑到五色鹦鹉跟前气急败坏的大吼道:“傻鸟,不许叫了!” 五色鹦鹉压根不理她,偏过头不看阿娜耶,而是在所站立的细木杆上,来来回回横向挪动。 很像是在故意骑脸嘲讽。 “嗨,你跟一个畜生较什么劲呢?” 方重勇一脸无语看着阿娜耶询问道。五色鹦鹉又不会自己说话,它只会学人说话啊。 “你还好意思说,还不是你昨晚一直亲我……” 阿娜耶忽然住嘴,心虚的看了一眼身后的鹦鹉,又不说话了。 她和方重勇年少时就在一起,情投意合。两人现在亲热的时候可谓是水乳交融,身体上与情感上完美共振。两人激情到巅峰的时候,当真快活到了想死在那一刻。 情到浓时,在床上飚一些骚话又怎么样呢?可是这些都属于隐私,是不能揭开盖子拿到外面去说的。 “总有一天要把你给炖了!给我家阿郎加个菜!” 阿娜耶恶狠狠的对着五色鹦鹉做了个鬼脸,又坐下来看书了。 方重勇很是贴心的给阿娜耶切了哈密瓜,递到她跟前。昨天晚上,阿娜耶真的累坏了,今天是该休息休息。 正在这时,何昌期鬼鬼祟祟的摸进府衙,瞥了一眼正盯着手中医书阅读,旁若无人的阿娜耶。他不动声色伸出手,拉住方重勇的胳膊,就想把对方拉到一旁说悄悄话。 “不必如此,阿娜耶又不是外人。” 方重勇挣脱何昌期的狗爪子,一脸哭笑不得的呵斥道。 “节帅,这里不方便说呀。” 何昌期脸上带着贱笑,不肯和盘托出。 “有什么不能说的,你不知道她是我什么人吗?让你说你就快说!” 方重勇语气严厉起来。 一旁的阿娜耶假装看书,耳朵都要竖起来了,像雷达一样密切关注何昌期的说辞。 “节帅,有年轻美人不远千里送上门来给您干了!您可千万别客气呀。 弟兄们都看着眼馋,但好东西只能是节帅的。天予不取,必遭其咎,节帅可千万别讲客气。” 何昌期凑过来在方重勇耳边小声嘀咕道,把“干”字咬得死死的。 哈?伱在狗叫什么? “美人?哪来的美人?” 方重勇迷惑不解询问道。 何昌期看到自家节帅如此不上道,急得拼命使眼色。这种“男人都懂”的话题,怎么能当着自家宠妾的面说呢? 平时方节帅挺机灵一个人,怎么到这种事情上就犯浑了呢? 正在这时,阿娜耶将手里的医书合上,看着何昌期笑眯眯的问道:“何将军,是哪里的美人?妾身也想见一见呢?” “不要废话了,带进来吧。” 方重勇摆了摆手,他从来都不喜欢玩这种当着一套背着一套的事情。 他要搞女人,就大鸣大放,光明正大的搞。 方重勇的原则就是:要么就不下场,要下场就不会瞒着妻妾背地里偷偷摸摸,这种遮丑没有必要。 不一会,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被带进府衙大堂。 男人精瘦,穿着西域常见的白色麻布袍子,皮肤被太阳晒得有点红黑,双臂肌肉孔武有力,一看就是练过的。 这个人很显然是个护卫,他脖子上带着拜火教的饰品,有点像是个张开翅膀的鹰,太远了方重勇看不太清楚。 此人有可能是拜火教“护法”一类的人。 而另外一名年轻女子,大概就是何昌期口中的“美女”。 她穿着昭武九姓比较常见的花纹长袍,衣着不算很惊艳。 但此女身段出落得极为优美,让成年男人看了就想去摸一把。 面容虽然精致,鼻梁高耸,但头上带着一顶类似圆柱体一样的帽子,却给相貌减了不少分。隐约可见粟色的头发盘起来,露出沧海之一粟。 “拜火教圣女,石国公主金丝凯亚,拜见大唐方大使。” 这位拜火教圣女,对着方重勇右手放在胸前行了一礼。 方重勇从怀里掏出基哥给的印信,然后一脸傲慢对金丝凯亚呵斥道: “此乃圣人印信,如朕亲临。既见天子,为何不跪?” 金丝凯亚没说话,她身边那个“小狼狗”便将手握在刀柄上,上前一步,言语犀利辩解道:“拜火教圣女非世俗之人,见天子可不拜,见道家师长可拜不跪。” 踏马的,都要亡国了,还搁这装大头娃娃呢! 方重勇怒气瞬间就上来了。 他对何昌期使了个眼色,后者径直走上前去,还不等那位“小狼狗”反应过来,就直接抓住对方的发髻,拔出腰间匕首对着脖子就是一个猛扎!然后猛然抽出! 金丝凯亚身边这位疑似拜火教护法的年轻男子,瞬间脖子上鲜血喷涌,仰面倒地,抽搐了几下,不动了。 热血溅了金丝凯亚一身,吓得这位石国公主,兼拜火教圣女瞬间就不敢动弹。本就白皙的脸更是没有一丝血色,苍白如纸! “对大唐不敬者死!” 何昌期瞪了金丝凯亚一眼说道。 “哎呀,你说你们石国吧,一来八卦城衙门,正经事不谈,就要拔刀行刺本官。还好何将军机敏,挫败了你们的阴谋。 圣女是吧,本官才不管你是来自什么拜火教拜月教,你就说你要怎么补偿本官吧?” 方重勇看着茫然无措的金丝凯亚,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连他身后的阿娜耶都笑出声来。 “方,方,方大使想,想怎么,怎么补偿呢?” 原本还自信满满的金丝凯亚,瞬间吓得牙齿打架,话都说不清楚了。 “听闻你们石国的胡姬,都善于跳柘枝舞。 本大使今日忽然想见识见识。 要不,你现在给本大使跳个舞如何? 要是跳得好,你们之前对大唐不敬,对本官不敬的事情,就算了。” 方重勇大手一挥,异常“大度”的说道。 (本章完) 第350章 光与影的二象性 柘枝舞为什么要叫这个名字呢? 因为它来自西域柘枝城。 那么柘枝城在哪里呢? 它在药杀水河畔,历来都是石国或者说大宛国的都城,也就是方重勇前世,乌兹别克斯坦首都塔什干。 原汁原味的柘枝舞,一直都是女子独舞。舞者需要身着石国当地的民族服装,足穿锦靴,伴奏以鼓为主。 其舞姿变化丰富,既刚健明快,又婀娜俏丽。舞袖时而低垂,时而翘起。快速复杂的踏舞,使佩带的金铃发出清脆的响声。观者往往会惊叹舞姿的轻盈柔软。 在舞蹈即将结束时,通常有深深的下腰动作,将舞女的美好身材展现无疑。 让所有生理正常的男人都忍不住热血沸腾! 此时此刻,节奏不断变幻的鼓声,在给这位石国公主伴奏。方重勇看了看身旁的阿娜耶,发现她满眼崇拜的看着金丝凯亚,完全是看得目不转睛! 人们总是会对其他人拥有自己所没有的才能,而感觉崇拜,时常忽视自身所拥有的才能。金丝凯亚如果知道阿娜耶自幼学医,且医术极高,恐怕也会充满崇拜之心。 不得不说,自从开始跳舞以来,金丝凯亚就慢慢进入到自己的舒适节奏了,越跳越自然。 她跳舞跳得起劲,方重勇给她带来的压力,自然也就在不知不觉中舒缓。因为专注于舞蹈,其他的破事压根就顾不上了。 方重勇翘起二郎腿,一只手托起下巴,若有所思的模样。 他的思绪慢慢发散,时空好像穿梭回了十多年前,他变成了攻克石堡城得胜归来的信安王李祎,坐在凉州城最大的花门楼包厢里,参加庆功宴。 而金丝凯亚便如当年阿娜耶的母亲一样。 同样来自石国,同样朝不保夕大难临头,同样在权贵面前跳着柘枝舞。 信安王李祎,一定是看了类似的柘枝舞,一时间对眼前的舞女惊为天人,很可能宴会散场之后,便将阿娜耶的母亲抱进了自己的卧房。 而阿娜耶的母亲知不知道她会被某个大唐权贵所占有和宠幸呢? 大概也是知道的吧,或者说这本身就是她的“生存路径”。 绝色美人依靠有权有势的雄健男子而生存,是这个时代的主旋律。 以阿娜耶母亲的姿色来说,她那时候只能是信安王李祎的禁脔,别人无法染指。哪怕信安王七老八十走不动路,也要把这个女人收着慢慢处置。 换言之,在这個时代,长期占有某个类似的东西,或女子,或珍宝,或官爵,其实也反过来象征着某个男人的权势,普通人不可挑战,更不可亵渎。 这是超脱于美色与肉欲之上,更高层次的社会需求。类似金丝凯亚这样的“祭品”,弄到手不一定要玩,但一定不能落到别人手里让别人亵玩。 否则,掉下来的面子就捡不起来了。 一个权贵人物一旦没了面子,那就意味着他已经无力维护颜面,阿猫阿狗都能随时上来踩一脚! 此前何昌期态度之殷勤,大概也是出自于此。所谓“贵物”,必须“有德者”居之。 方节帅没有碰的女人,他们就不能碰! 节帅玩不到的女人,军中其他人却可以玩,那就意味着那些将领比节帅更强,更值得他人投效。这是事关生存的重大问题,容不得一丝一毫的妥协! 女人是小,面子是大;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可以了,退下吧。” 方重勇忽然喊停了。 正看得起劲的阿娜耶有些埋怨瞪了他一眼。方重勇看着阿娜耶的眼睛,微微摇头,示意她不要多事。 “方大使,您要看柘枝舞,我刚刚也跳了,您就不听听我们的来意么?” 跳舞跳得满头大汗,还在微微喘息的金丝凯亚很是不满的抱怨道。 “是本大使话没说明白么? 我说,退下! 你是想让本大使叫人把你五花大绑架出去么?” 方重勇昂起头,对着金丝凯亚大声呵斥道。 “……告退。” 金丝凯亚无奈叹息说道,随即转身就走。 “回来!” 方重勇爆喝了一声! “什么,什么事?” 金丝凯亚忽然想起来,似乎眼前这个男人就在这里将她衣服脱光了,也是说到做到,没有半点阻碍。 她不由得后怕起来,埋怨自己得意忘形。 “你们石国,向大唐天子告辞的时候,都不会行礼的么?本大使手里的印信和节杖,都代表着大唐圣人如朕亲临! 你侮辱本大使,本大使可以不跟你计较;但是大唐威严,不可冒犯!” 方重勇义正言辞的说道。 金丝凯亚不情不愿的伏跪在地上,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随即嗔怒的瞪了方重勇一眼,气鼓鼓的转身便走。 方重勇没有再为难她,放其离开府衙。当然了,石国使团目前已经被唐军“保护”起来了,离开伊犁河谷是不可能的。 等金丝凯亚走后,方重勇看着阿娜耶调笑道:“你看你这远房表妹,脾气还挺傲的,跟你比差远了。” “是啊,终究还是要上伱的床,怎么就不能学我一样干脆点呢?现在直接去卧房多识趣啊。” 阿娜耶翻了个白眼,忍不住怼了一句。虽然知道这些事情是难免的,但阿娜耶还是吃醋心里不舒服。 不得不接受一件事,并不代表心甘情愿接受。 “嘿嘿,这就是你不懂,在吃飞醋了。” 方重勇将阿娜耶的肩膀揽住,轻轻的摆了摆手说道。 “玩女人,还有什么不同么?我读书少,你不要骗我!” 阿娜耶好奇问道。 “你有没有发现,自己在军中走动的时候,常常有那种淫邪的目光,在你身上扫过。而你回头去看的时候,却又什么都没有发现?” 方重勇压低声音询问道。 “确实,不过自从来伊犁河谷,我给军中士卒熬药以后,就没有这种情况了。” 阿娜耶微微点头说道。 “那是自然。 以前的时候,你的身份,是我方节帅的女人。那些觊觎你美色,却又吃不到口的唐军将校士卒们,心里所想的一定是:方节帅的女人看起来就香甜可口,要是能吃一次,死了都愿意。 你身上的标签,是我方某人的宠妾,是节度使的女人,是一件象征着荣耀的器物。 而当你成为军医,救死扶伤以后。你身上的标签就是军中丘八的衣食父母了,所谓医者父母心嘛。 那些淫邪的念头,自然也就随之消散了,谁能保证自己在战场上不受伤呢?” 方重勇以阿娜耶自己为例子,深入浅出解释了一番。 “果然,你这脑瓜子,还是跟当年一样聪明啊!” 阿娜耶大喜,眼睛眯成一条缝。她就是喜欢方重勇身上的这股聪明劲,什么事情都是洞若观火。 “嘿嘿,说到你那位远房表妹,可就有意思了。 她身上的标签,是圣女和石国公主。” 方重勇脸上露出暧昧又意味深长的表情,看得阿娜耶想打他! “你能不能说话痛快点!” 阿娜耶一脸不满对方卖关子。 “有光的地方,就有暗。 越是光芒照耀,就越是有黑暗深邃,这就是光明与黑暗的一体两面。 宗教里面也是一样,神在普度众生的时候,也不是无欲无求的。 所谓圣女,在很多西域那边的宗教里面,往往象征着她们是神的容器,也就是献祭给神的。 在祭典里面,圣女往往与神交媾后,生下神在人间的代言人。 换言之,圣女,从一开始就是用来被高贵者所亵渎的。她们存在的唯一意义,就是自身的纯洁被亵渎被践踏。 但凡被标注“圣女”之名的女子,下场无非两种: 在烈焰中永生,或者被人间的肮脏所亵渎,最后恶堕崩坏。 你不能亵渎圣女,那只能说明你还没有亵渎她的资格。但你没有,不代表高高在上之人也没有。” 方重勇用严肃的论据去讲述黄暴的道理,听起来却令人信服。 “你这脑子真是绝了,如此歪理邪说,我竟然无法反驳! 那公主又意味着什么呢?” 阿娜耶又如同以往一样,被方重勇给绕进去了。 “所谓公主,代表皇权的威严。 亵渎公主,代表着践踏权威。 而只有强者才能践踏原有的权威,形成新的权威。而弱者,不得不遵从权威,无法反抗。 所以亵渎公主这个身份,代表着强者对权威的征服。 让公主做妾,让她们跟那些青楼里的荡妇一样,便是很多强者的社会需求。 他们需要这样一个牌面,来震慑宵小之辈。 大唐宗室的公主往往都飞扬跋扈,你可以反过来理解,即驸马不能亵渎权威。 金丝凯亚身上兼具圣女与公主两个身份,这个女人,除了被人亵渎占有外,没有其他的存在意义。 她就是一件看似高贵的货物,除此以外,就什么都不是了。” 方重勇侃侃而谈道,脸上略有些惋惜之意。 在时代的洪流之下,个人的命运,往往如尘埃一样微不足道。 今日是金丝凯亚,焉知明日不会是他方重勇本人? “阿郎,你真是厉害。听了你这番话,我都觉得你不把金丝凯亚搞到手,对不起你这西域经略大使的身份了!” 阿娜耶笑着揶揄道,心里已经好受很多了。她也知道,正如方重勇所说,很多时候,要做什么不要做什么,那不是你自己可以说了算的。 像方重勇这样身份已经“贵不可言”的人,还肯这样耐心跟她这个河西土妞解释,把道理说明白,当真是不容易。 换了别人,谁管你怎么想啊,老子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那你就把她这样晾着?要搞就搞快点嘛。” 阿娜耶轻叹一声说道,她是爽利的女人,道理说明白了,就不会再胡搅蛮缠了。 “石国事关经略西域的核心,不可轻忽。别说是一个金丝凯亚,就算石国的女人,人人都是金丝凯亚这样容貌的,我该干什么也会干什么!” 方重勇摆了摆手说道,政治上的事情,始终都是第一位的,女人只是添头而已。金丝凯亚除了美色以外,还有一个妙处,只是现在不方便跟阿娜耶说明白而已。 …… 一连三天,方重勇都将金丝凯亚为石国使节团晾在一旁不理不睬。 既不允许他们离开,又不肯接见他们。 到第三天的时候,金丝凯亚终于按捺不住了。因为方重勇等得起,他们已经等不起了,如今石国的情况可谓是危如累卵。 深夜,八卦城府衙后院的卧房内,方重勇故作惊讶看着衣着打扮异常“清凉”,香肩与锁骨都露在外面的金丝凯亚询问道:“圣女深夜来访,还穿着艳丽迷人。这孤男寡女的,不太好吧?” 对方披肩的粟色长发,带着天然的卷曲,蓝宝石一样的眼睛带着迷人魅力,当真如一个从天而降的美丽天使。任何男人恐怕都无法拒绝这样美人的诸多请求。 这位西域美人什么也没说,却也什么都说了。 “方大使,您床上那位美人,难道不是人么?何来孤男寡女之说?” 金丝凯亚压抑着怒火质问道。很多女人,说话的时候,关注点总在奇怪的地方。 “哦,那是你打扰我们了,你才是多余的好吧?” 方重勇无奈摊开双手说道。 金丝凯亚被气得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又想起石国的危急状况,只好努力压下愤怒的情绪。 她今夜的计划,是引诱方重勇同意出兵石国,阻止高仙芝胡来。当然了,要奋斗就会有牺牲。她今夜穿这么性感,为了做什么不问可知。 来这里之前,金丝凯亚便有了决断。 可是她万万没想到,方重勇床上现在居然已经有女人了!就是三天前见到的那位。 “方大使,高仙芝无故攻打石国,已经攻克了都城柘枝城,我父兄带兵退守石国东部重镇怛罗斯,情况危在旦夕。 还请方大使带兵前往怛罗斯,阻止高仙芝胡作非为。 只要方大使愿意出兵,我可以答应任何条件。” 金丝凯亚将双手放在自己胸前挺拔的双峰上,轻轻拂过,对方重勇投来意味深长的目光。 她相信对方已经明白“任何条件”包括什么。 坐床上看戏的阿娜耶要气疯了,刚想冲过来打人,又想起方重勇的嘱托,只得按捺住暴怒的心情,继续看戏。 这个贱女人,居然当着她的面勾引自己的男人!果然,圣女什么的,就是该被践踏亵渎的! 阿娜耶恨恨想道。 “嘿嘿,本大使承认,圣女姿色出众,是个男人就会对你起歪心思。” 方重勇站起身,看着金丝凯亚一脸冷笑,继续说道:“但那又怎么样?你不过是个女人而已,还想左右军政大局,就你也配么?” 说完,他拿出一支军中演武专用的白灰笔,在金丝凯亚坐着的地方画了一个大圈。 “没有本大使的命令,你今夜若是敢走出这个圈,本大使明日就让高仙芝灭了石国,不信你可以试试!” 方重勇盯着面色苍白的金丝凯亚沉声说道。 说完,他走到床边,揽住阿娜耶的肩膀,对金丝凯亚说道:“她才是我的宠妾,你什么都不是!瞪大眼睛看好了,本大使是怎么宠爱她的。” 听到这话,想起两人以前在一起在沙州时的互相扶持相濡以沫,阿娜耶感动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连忙抱住方重勇献上香吻。 两人就当着金丝凯亚的面,干柴烈火一般激烈的亲热起来,很快场面就香艳到不可描述。 一旁的金丝凯亚看傻眼了,万万没想到方重勇以这样的方式羞辱自己。 狗x的西域经略大使,你怎么能当着我这个圣女的面,跟你的宠妾亲热啊! 你踏马还是人么? 你要亲热,那也该当着你宠妾的面,跟我亲热才对吧? 我这个石国第一美人不要面子的吗? (本章完) 第387章 走基层路线 火寻国都城急多飓遮城的对岸,也就是乌浒河南岸,唐军已经在此列阵完毕,准备好战斗了。 大食人在城下列阵,压根不肯过河,就等着唐军来攻。 这还没开始打,气势就已经弱了三分。 乌浒河南岸,方重勇站在一个地势稍高的小沙丘上,拿着千里镜观摩着大食人的动静。 “传令下去,让王难得带主力原地修整,何昌期带精锐警戒,一个时辰后互换。” 方重勇对站在自己身边的封常清说道。 “得令!” 封常清领命而去。 等他走后,车光倩疑惑问道:“节帅,我军士气正旺,何不一鼓作气?” 打仗嘛,都是各凭本事。所谓兵不在多在于精,将不在勇在于谋,统帅是排兵布阵的指挥官,不是冲在一线的猛将,更是不几个人打一大堆人的特种兵! 不为别的,方重勇就是想在自身占据优势的情况下,赢得漂亮点,战损比好看点。 有人想过河,有人想轮换,有人想回城,大食军的各级军官,不得不出面安抚士卒,离开原来所在的位置。 “节帅,大食人那边躁动起来了!” 反观我们,都太轻敌了,猝不及防之下,很可能还会吃亏,稳一稳没有坏处。” 车光倩压住内心的兴奋喊道。 这一刻,两军之间的心理优势开始显现! 唐军并不担心大食人打过乌浒河,因此可以从容调整阵型,并让一部分士卒休息。 大食军士卒听到芦管的声音后,已经开始整队,但速度不快。 因为不抵抗到底,那就连一点点生的希望也没有了。 他们背后就是城池,退无可退,只有背水一战,有进无退,才能死中求活。 正在这时,封常清气喘吁吁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向方重勇询问道:“节帅……他们,何将军他们请战!” 方重勇竖起大拇指赞叹道,随即不再言语,眼睛一直盯着河对岸。 “去跟何昌期与王难得说,谁敢贸然出战,杀无赦!再稳一稳!” 方重勇将“千里镜”递给车光倩,后者看了以后,果然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你先喘口气。” “这些人对我们的强大都有预期,他们已经决定置之死地而后生,正是锋芒最盛的时候。 慢慢的,大食军的士卒开始懈怠和躁动起来。 方重勇相信,他绝对不会是先着急的那個。 但大食军却压根不敢直接冲过乌浒河的冰面! 他们在野战与守城之间摇摆不定,随着时间推移,眼看着阵型就不如刚才整齐了。 其实不排除大食人的主将,也在对面观察战场,酝酿各种招数。 方重勇宁愿苟一点,也不想因为太浪,而折损兵马。 这些大食军的士卒,目光坚定,虽然面色看起来很紧张,但双手皆是紧握兵戈,一副打算同归于尽的样子。 时间一点点过去,乌浒河南岸的唐军因为有轮换,总能有一半的士卒休息。而河对岸的急多飓遮城下,大食军却是一点也不敢放松。 果然,快到天黑的时候,河对岸军中吹响了芦管之音,其音色非常特别,这是全军冲锋时才会吹的。 那时候,正是我们一鼓作气灭敌的时候。” 其实不需要他来说,沙丘上所有人都看得明明白白,而方重勇则是从千里镜中看得更加清楚。 “现在还不是冲的时候,等到天色将黑未黑,看我军还不行动,大食人必定放松警惕。哪怕主将强令留下,恐怕士卒也受不了,想回城屯守。军心浮动是难免的。 方重勇吩咐车光倩道。 方重勇一脸沉静对封常清说道。 经过唐军的追击,这些大食人压根就没有时间备战,逃回急多飓遮城后,就匆匆忙忙的组织抵抗。 但正因为如此,他们此战反而会如困兽一般,和唐军做殊死搏斗! 车光倩连忙跑去传令,生怕自己跑慢了,何昌期等人一时激动就冲了。 “你觉得现在该不该冲?” 封常清缓过气来,想了想说道。 方重勇似笑非笑看着封常清询问道。 大食人现在很难! 想守住,现在血勇之气已经慢慢消散;想回城,又害怕唐军直接从冰面上冲过河;想轮换,又担心调整阵型的时候,出现被人偷袭的空档。 更重要的是,对于方重勇来说,现在这一战只能算是开胃菜,后面还有一场硬仗,可不能因为麻痹大意就损失太多兵马,来一个惨胜什么的,乐子可就大了。 “封参军可为大将。” 方重勇只在大食军中听过,连葱岭以西的诸多小国,都没有听过类似的。 “你看看他们再说。” 此前一战,大食人因为“神火”不战自溃,所以安西远征军士气极高,都认为自己如有神助。 方重勇双手叉腰,眺望河对岸的大食军,眼中闪过一丝忧虑。 “传我军令,军乐队擂鼓,升帅旗!准备破阵!” 方重勇对车光倩吩咐道。 “得令!” 车光倩感觉自己冻僵的身体里,都有热血涌上来了! 咚咚咚咚咚咚咚! 战鼓轰鸣起来,热血沸腾起来! 沙丘之上,一杆写着“方”字的大旗,被掌旗官竖了起来,迎风招展。 大食军整队都还没整清楚,连乌浒河都没踏足,就看到唐军轻骑举着马槊呼啸而至! 其势如奔雷,一往无前! 大食军最前方本就很松散的刀盾兵,瞬间就被冲出一道缺口。何昌期领着精锐继续破阵,后面身披皮甲的骑马步兵,下马后一个个皆是手持狼牙棒,如同猛虎破开猎物肚皮一般,迅捷而老道扩大战果。 他们跟在骑兵后面将大食军阵型的缺口不断撕开拉扯。 几乎是一炷香的时间,大食军的士气就闪崩了。不是那种人被杀得差不多了,才寡不敌众要逃跑。而是被强大的冲击力给震撼到意志动摇,身体因为恐惧,自然而然的转身就跑! 不能说大食军的主将没有努力,他抢在方重勇之前发动进攻,其实就已经是看穿了唐军的意图。只不过很多时候,硬实力在那里摆着,绝对实力的差距,那不是主将可以用临阵策略去抹平的。 战斗进入垃圾时间,何昌期这时候已经下马酣战,到处都是往急多飓遮城里跑的大食军士卒。王难得已经带着骑兵去追了,破城只是顺便而已。 因为大食人本身也不是这座城的主人,他们同样的客居于此,强迫本地人信奉伊斯兰教,并对非信徒收重税!在本地很不得人心。 其受欢迎程度,大概也就比高仙芝和他麾下的安西军,强那么一点点。 沙丘上观战的方重勇松了口气,手握强军,牛刀杀鸡,就是要有这样的效果。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战场上的厮杀,也慢慢进入尾声。唐军派出专门的“补刀队”,看到地上有挣扎的大食人,上去就直接一刀。 事前方重勇已经说过了,此战之后,敌军不留活口,不要给自己找麻烦。 他都这么说了,手下自然是按规定办事,不会有多余而无用的同情心。 半个时辰以后,浑身是血的何昌期,手里提着一个人头,走上山丘来到方重勇面前,将人头丢到对方脚边,抱拳行礼道:“大食军主将已经被末将讨取,节帅,记不记功啊?” “给他记斩将之功。” 方重勇对封常清说道。 “节帅,怎么不是首功啊?” 何昌期略有不满的反问道。 “你为先锋,本身就是斩将夺旗的。若是这都要首功,那你岂不是次次都是首功,一边凉快去,自己想想!” 方重勇不耐烦的摆了摆手,带着一众亲卫,踏过乌浒河的冰面,来到急多飓遮城的城门。只见这里堆满了大食军的尸体,很多都是背后中箭的。 断臂残肢,乃至甚至被狼牙棒砸得凹陷不成人样的尸体,比比皆是。 惨到了极致! 饶是方重勇见惯了大场面,看到这血腥的一幕,胃里也是一阵阵翻涌,想找个地方好好呕吐一番。 战争是如此凶暴,又是如此瞬息万变。主将的一个决定,很可能就会决定战斗胜负,乃至成千上万人的生死。 战斗开始以后,这些鲜活的生命,都是一个个的伤亡数字,以及可以遥控指挥的棋子。 只有战斗结束后,他们才会又变回“人”。 此前方重勇还一直在怀疑,前世史书上记载的,哥舒翰潼关一战折损二十万兵马。 这厮到底是怎样一战把二十万兵马给浪掉的? 就算二十万头猪,杀起来也要几天吧? 不过今日一战,方重勇已经完全理解了。大军士气闪崩的一瞬间,那就是日月倒悬,山海破碎! 其大势就如同洪水一般,谁也挡不住。别说是二十万了,就算是人数再翻一倍,崩的时候同样就那么回事! 这年代,什么法律道德人伦,也不如手中的刀好使。 因为战斗实在是太凶险了,所以赢家便可以通吃,分享他们玩命才拿到的战利品。 “让火寻国国王,还有一众王公大臣,来康国飒秣建城见本节帅。 其他的,你看着办,我就不进城了。” 方重勇对封常清吩咐道。 “得令!” 封常清抱拳行礼说道,似乎还有话想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亲疏有别而已,不必多言。” 方重勇摆了摆手,转身便走。门前那些堆积如山的尸体恶心到他了,以至于压根就不想去见火寻国国王。 这些西域小国是什么德行,方重勇已经完全理解了,他自然有办法收拾局面,懒得听那些无聊的人聒噪。 …… 天宝九年十二月,安西远征军在火寻国大破大食军残部,一战而定,将敌军主将曼苏尔斩首。 随后大军返回康国都城飒秣建,康国国王献上了大量马匹,牛羊,骆驼等牲畜。以及国库内几乎所有的粮秣,以犒劳得胜归来的唐军。 方重勇一时间风头无两,被人葱岭以西各国百姓称为“西域雄狮”。 天宝十年一月,方重勇以西域经略大使的身份,以石国为中心,建立“河中都护府”,治所柘枝城。 他本人兼任正都护。 与此同时,河中都护府衙门成立第一把火,便是颁布了震撼葱岭以西诸国的“禁奴令”。 方重勇下令,废除葱岭以西,河中都护府治下所有羁縻州奴隶的奴籍。根据自愿原则,将他们纳入专门的“部曲”户籍,并在柘枝城内造册。 与此同时,还专门颁布相关法令,告知各羁縻州。只要是奴隶,只要是被记录在河中都护府名册上的,都会按先来后到的原则均田,参与军屯。 而那些不愿意不参与均田的,可以在各城中从事百业,不受限制。 一系列组合拳下来,各国奴隶纷纷逃离当地权贵之家,来到柘枝城办理户籍。而那些大户因为畏惧唐军的骁勇善战,不敢造次,只好放任奴隶离去。 在方重勇的授意下,封常清照单全收,依次均田,甚至将他们组织起来当民兵,进行基本军事训练。同时打击奴隶贩子,不许他们在各国活动。 一时间,安西远征军的权威和名望,扶摇直上。除了本地大地主和大胡商外,其他人再也不像防贼一样防着方重勇他们了。 在“施恩”的同时,方重勇还让车光倩所率领的“契卡”,专门四处打探消息,并强力打击本地不法豪强! 不允许他们打奴隶的主意,不许他们抓逃奴。为了树立典型,方重勇不惜造了好几桩灭门惨案。 别问是不是唐军干的,问就是西域盗匪多,谁也不想见到这种事情。 方重勇的原则就是,谁冒头,就搞谁!以保正废奴法案的有效推进! 通过法令跟军队保驾护航,实行废奴均田,方重勇硬生生将西域各小国原本的“奴隶”阶层,变成了仰赖唐军保护的铁杆支持者。 和以往大唐经略西域喜欢走高层路线不同,方重勇反其道而行之,走基层路线。 通过获得解放奴隶的支持,通过不侵犯普通人利益,来获得普通百姓的理解,用他们来制衡本来就没多少好名声的大贵族与大胡商。 以禁奴法令开道,削弱本地大户的实力,让他们跟已经成为“民兵军屯”的解放奴隶,成为矛盾无法调和的两方,彼此间互相制衡。 而方重勇和唐军只在其中“调停”(拉偏架),打破大户和奴隶之间的人身依附关系,让他们成为纯粹的雇佣关系,或者军屯的屯户。 同时不再对本地未犯事的大贵族,无理由进行清洗,以树立规矩。 于是葱岭以西各国没了以往的“安定祥和”,但唐军获得的支持,却是更加广泛了。 大唐都没有废奴,方重勇居然在葱岭以西的西域小国搞废奴,只能说为了控制本地局势,这位西域经略大使,已经是顾不上那么多了! 然而,正当安西远征军准备开拔,跨国乌浒河,穿越大沙漠,前往沙漠深处的木鹿城,讨伐大食人的老巢时。 朝廷派来的使者,到了! 一个方重勇不认识的文官,和一个他同样不认识的宦官,以及一个依旧不认识的武将。 三人及其随从组成的“长安慰问团”,来到了柘枝城。 并且来者不善! (本章完) 第351章 有示之以无,强示之以弱 虽然方重勇故意羞辱拜火教圣女金丝凯亚,有些刻意玩弄对方的成分。但这位圣女带来的重要消息,却是方重勇不能忽视的。 他并不是一个把主要精力放在玩女人身上的边军统帅! 高仙芝已经带着安西军,翻过大山,急行军一个多月,屯扎在康国附近。 大军在此地大肆搜刮粮秣辎重后(即所谓劳军),一鼓作气攻下了石国首都柘枝城。 石国王室一脉逃亡该国东部重镇怛罗斯城,并让公主金丝凯亚领使团前往北庭都护府,试图拜会方重勇。石国人的打算是用财帛和美人计,让方重勇这个西域经略大使出面干涉调停。 如此石国便可以在“不失体面”的情况下保全下来。 至于今后跟大唐是怎样的关系,那只能今后再说,反正现在是不敢翻脸的。 方重勇那一夜给金丝凯亚画了个圈,让她在圈内观看这位西域经略大使,跟自己的小妾表演“活春宫”。当时这位石国公主是不想看,也必须要待在圈内观看。 因为她是真的不敢动! 高仙芝攻打石国,本就是方重勇既定计划。如今的问题并不出在出兵这件事上,而在于石国都城柘枝城沦陷已经这么长时间了,高仙芝居然都不派人来北庭都护府这边向方重勇汇报! 连金丝凯亚这种养尊处优,细皮嫩肉的石国公主都慢悠悠从怛罗斯城走到伊犁河谷了。 高仙芝麾下的安西军斥候,日行五百里的骑兵精锐,居然都没来送信! 这已经不是客观条件限制,能够解释的了。 很显然,高仙芝是故意不派人回来禀告进展的。至于原因嘛,其实也很好理解。 方重勇若是到了柘枝城,那前期高仙芝和手下人抢来的战利品,分配权可就不归他们了。到时候是方重勇统一分配,谁能拿多少,都是他一人说了算,因为他才是西域经略大使! 即便高仙芝和安西军中参与此战的丘八最后也能分润一份,但终究要比彻底独占要少很多! 想必,安西军中不少人都支持高仙芝这么做。 这些人的如意算盘,大概也就想到时候上缴一点“上等货”给方重勇,意思意思就行了。说白了就是在故意拖时间,然后利用时间差,尽全力在柘枝城刮地三尺。 等方重勇知道消息以后,石国已经成为历史,难道方重勇会给天子上奏折,说石国不该打么? 石国距离长安数千里远,消息传递力有不逮,也是情有可原的吧? 不得不说,高仙芝的算盘打得很精明。 嗯,好像有点精明过了头。 …… “节帅!末将以为这高仙芝相当不识抬举啊! 当初节帅对他如何?要收拾早就收拾了!还给他独领一军,专断专治之权! 节帅对他,可谓是恩重如山! 结果高仙芝是怎么回报节帅的? 他打下柘枝城以后,居然都不派人来报信! 高仙芝这是贪功冒进!节帅,他这是犯了乱军之罪啊! 不好好收拾高仙芝,节帅何以服众啊!” 八卦城新修好的府衙大堂内,何昌期脸涨得通红,把桌案拍得啪啪响,怒发冲冠,一边叫嚣,一边恨不得暴起拔刀杀人。 “节帅,何将军虽然说得有点急,但道理没错。 终究还是您在当这個西域经略大使,更何况您还是河西节度使呢! 高仙芝现在这么搞,是有点以下犯上啊。” 身材魁梧的王难得,也站出来给何昌期帮腔。 其实不止是他,在场众人在方重勇告知石国公主金丝凯亚送来的消息后,一个个都义愤填膺。 一众丘八,就没有不生气的! 高仙芝的玩法,犯了官场的忌讳。 一般来说,某人吃独食也不是不行,但他得分润其他利益,给餐桌上的人啊。 不能让好处给你一人拿了! 方重勇当初说的是命高仙芝攻打石国都城,话虽如此,可那家伙把石国打下来了,难道就可以不跟方重勇这个上级汇报? 没错,命令是说让高仙芝打石国都城。可是,谁给高仙芝下令,说他可以擅自分配打石国获得的战利品来着? 方重勇当初似乎并没有下达“战利品可由高仙芝自行分配”这道军令吧? 所以高仙芝瞒报行军进程的原因就很好理解了,这厮不仅不傻,反而是看出了方重勇当初所给军令中暗藏的大坑。于是他“将计就计”,拿下柘枝城,先把石国的战利品精华拿到以后分了再说! 战利品已经分了,方重勇就没办法再将其追回了。安西军那么多丘八,若是让他们都上缴战利品,那些丘八非哗变不可! 为什么何昌期和王难得他们都怒了呢? 因为他们被别人分走了他们认为应该属于自己的利益,可以理解为商家眼中应该多赚却没有多赚的钱,就是亏了。 而这些被高仙芝分走的利益,又不能对方重勇麾下众将的仕途有所帮助。 换言之,如果杀了高仙芝,就能得到那些财帛,而且也不必负责,那么方重勇麾下的丘八们,会毫不犹豫的动手! 当然了,这些利益如果被方重勇拿到了,起码可以在仕途上对这些将领有所帮助和提拔,那么他们也愿意将这些利益分出去一部分。 世上哪里有无缘无故的爱恨啊,在喊打喊杀的台面之下,都是明码标价的生意! “诸位,请稍安勿躁。” 方重勇摆了摆手,示意衙门大堂内众将不要聒噪。 看到他要说话,本来正在窃窃私语的众人都安静下来,闭口不言,等待训示。 “石国军队,已经被高仙芝的安西军击溃,残部在石国国王的带领下,逃亡到了东部重镇怛罗斯城。 其实我们这里离怛罗斯城很远,但柘枝城离怛罗斯却又是很近的,其间一马平川无险可守。 那么,高仙芝为什么不乘胜追击拿下怛罗斯城呢?都过去这么长时间了。 你们当真是没考虑过前因后果么?” 方重勇微笑反问道。 听他这么一说,在场不少人都回过味来了。 确实,高仙芝已经攻破石国都城,说明石国军队的战斗力并不强,并未给高仙芝麾下的精兵造成什么麻烦。 而怛罗斯城的规模,又要比柘枝城小得多,甚至可以说高仙芝反手之间,便可以将其夷为平地。 既然可以拿,那为什么不拿呢? 抓到石国王室一脉,难道不是大功一件么? 很显然,方重勇提的这个问题,高仙芝绝对是考虑过的。 甚至是他最优先考虑的问题。 “节帅是说,高仙芝故意留下离北庭都护府最近的怛罗斯城,把石国王室全部驱赶到那里!然后让我们收拾烂摊子?” 段秀实疑惑问题,越想越是觉得是这么个道理。 不得不说,高仙芝的谋算很高明。 石国王室一脉那么多人,是杀还是放,还是送长安给圣人处置?这是不是一件麻烦事? 那显然是的。 石国是灭掉,让他成为下一个龟兹国、焉耆国,还是重新扶持一个代理人? 后期要怎么处理,需不需要有人来拍板,来把黑锅接住? 那必须得有啊。毕竟石国在西域也是大国,灭掉了以后,想必少不了被各路人指指点点,难道不需要背锅侠么? 高仙芝的意思其实也很明白了:石国的财富我拿了,但是石国的麻烦我是不要的。方大使你是大官,你拍板就行。打下怛罗斯也是大功一件,这份功劳我就不跟你抢了,只当是孝敬你的。 “这个高仙芝,咱家之前看他还挺老实忠厚的,没想到此人居然如此阴险! 方大使,此事要如何处置,您一言而决便是。 到时候咱家写奏折给您过目,然后再派人送回长安让圣人定夺,绝无二话!” 一直没说话的监军边令诚,忽然间痛心疾首的说道,还大骂高仙芝无耻。 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光速站队,把自己撇清! 何昌期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他们都还没开始表忠心,这位宫里的宦官监军却开始表忠心了,这踏马还像话么? 要知道,边令诚之前还跟高仙芝一起收了吐火罗使者的贿赂呢!他们两人在外人印象里面,应该是一伙的! 只是没想到方重勇都没发话,边令诚就率先跳反,没有丝毫犹豫就把高仙芝给卖了! 不得不说,能在长安皇宫里混出头的宦官,其察言观色、审时度势的能力非同凡响,真没有一个是简单货色。 “高仙芝的想法,一是军功,二人是财富。当然了,他想得挺好的,人之常情,不必惊讶。” 方重勇失笑摇头,可谓是宠辱不惊,当得起他这个西域经略大使的职位。 看到他这样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在场众将皆佩服之至。 能忍常人所不能忍,足以见得方重勇心智与耐性很强。换了他们在这个位置上,早就去找高仙芝的麻烦了,不可能如方重勇一样稳如泰山。 “派人去柘枝城送信给高仙芝,就说石国之事,他可以全权负责,不必找我实时汇报后再行动。 本大使,不要过程,只看结果。” 方重勇对负责管理亲兵队和斥候队的何昌期吩咐道。 “节帅!万万不可啊!” 听到这话,不止是何昌期,在场众将皆大惊失色!忍不住嗷嗷叫的大声反对! 留下怛罗斯城,他们还能留点汤汤水水的,可以去捞一波。 若是这封信送出,那石国的事情,可就真由高仙芝一人说了算!到时候西域只知道高仙芝高副都护,不知道方重勇方大使,这还怎么玩下去? 等到那时候,只怕现在逗留在八卦城的这个什么鬼拜火教圣女,也要去找高仙芝求宠爱了! 绝色美女,只会依附于最强的强者。 “诸位,经略西域是一盘棋,本节帅自有主张。只不过事有不密则事败,现在还不太方便说明白,你们稍安勿躁便是。 我们为大唐新建了犁州,为国家开疆拓土,编户齐民,就已经是大功一件握在手中了,事后自有赏赐不必多说。 诸位,我们的眼光啊,不要那么短浅。” 方重勇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说道。 他说得确实很有道理,然而,何昌期他们这些丘八虽然可以理解,但他们麾下那些等着在石国捞个够的唐军普通士卒,却不可能理解啊! 那些底层士卒的理想没有方重勇那么远大,他们眼巴巴的不远千里出征,就是想捞一波回家结婚,回家过年,回家当富家翁! 为国家开疆拓土什么的,固然是一件很有荣耀的事情,然而,荣耀不能当饭吃啊! 对这些眼巴巴指望着钱的丘八来说,还是真金白银的发军饷来得实在,哪怕给河西交子也行啊! 空口白牙说那些大道理就不必了。 总之,现在安西远征军中暂时没事,并不令人意外,毕竟希望还在,方重勇也颇得军心。 但若是将来大军无功而返,则路上军中一定会哗变的! 到时候方重勇可还压得住么?对此,在场的何昌期等人都是忧心忡忡,把疑虑写在脸上了。 “现在军中丘八们是不是没事干?那就让他们在伊犁分田,屯田,耕作,打理土地。 这些土地,现在归他们所有,将来可以转租给其他人,到时候收租,由本地官府负责交接。” 方重勇对段秀实吩咐道。 众人面色稍稍缓和,不得不说,方重勇这个办法,对于缓解军中怨气,还是很有帮助的。 反正在伊犁河谷闲着也是闲着,屯田种地,开发出来的地是自己的,将来若是离开伊犁河谷,还能把地转租给佃户,由官府负责收租,最后转换为交子发到他们手中。 这虽然比抢劫慢了许多,但不用上战场,没有性命之忧,将来还能体会一下当“小地主”的舒适,又有什么不好呢? 确实有点搞头!反正闲着不也闲着嘛! “行了,高仙芝的事情就到这里,本大使不会再说第二次了。按我说的执行吧,散会,各自忙去吧。” 方重勇大手一挥,干净利落!颇有丘八风范! 何昌期等人似乎还想说什么,看到方重勇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想了想,还是闭口不言了。 在伊犁河谷待着,暂时没有后勤方面的忧虑。若是继续往西,自然条件会急剧恶化,方圆百里无炊烟的情况很常见。 那时候若是出什么变故,他们这些在方重勇麾下鞍前马后的将领,也负担不起责任啊! 等众人都离开了八卦城的府衙大堂,阿娜耶才从后堂走进来,给方重勇递上了一碗调理水土不服的药草汤。 趁着方重勇在喝药,阿娜耶小心翼翼的问道:“刚才等药变凉的时候,妾身悄悄的偷听了一会,好像何老虎他们都很不甘心啊。” “那可不得嗷嗷叫的反对嘛,谁遇到这样的事情,都会生气的。” 方重勇喝了一口草药汤,苦倒是不苦,只是有一股草腥味直冲鼻腔,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其难喝。 “对于高仙芝,阿郎何苦处处忍让呢?” 阿娜耶疑惑问道,以她对方重勇的了解,对方可不是一个软趴趴好揉捏的角色。确切的说,当初在河西的时候,阿娜耶就知道方重勇心黑手狠,并且行事果决! 某种程度上说,甚至是无法无天,从不顾忌所谓的权贵。 该他动手的时候,从来没有手软过。 “对高仙芝忍让,并非是我在怕他,而是在布局,现在这个局还没有完成,不能轻举妄动。 我若是不给高仙芝好处,不纵容他,不让他得意忘形。那么这颗棋子,又怎么会如我所需那样走呢? 欲要取之,必先予之的道理,什么时候都不过时。 且让高仙芝先得意一阵子再说,不着急,不着急。” 方重勇嘿嘿冷笑,眼中寒光一闪而过。 “你就吹吧,我看何昌期他们都急得要哗变了!还不着急呢!” 阿娜耶撇撇嘴,讥讽了方重勇一句。 “且看他盖高楼,且看他宴宾客吧。 边镇军国大事,岂是伱这个河西土妞可以理解的?” 方重勇毫不示弱的怼了回去。 无敌是多么的寂寞,有时候他真的很想在人前好好装个逼! 可是,小不忍则乱大谋,多少功败垂成的案例摆在眼前,大事都是被那些不起眼小事给坏掉的。 一个统帅需要的是胜利,而不是什么狗屁表现欲! 方重勇只想要赢。 不仅要赢得稳稳当当,还要大胜,还要横扫,还要奠定不世之功! 他等得起,也忍得住! (本章完) 第352章 走不完的套路 “嘿哟!嘿哟!嘿哟!嘿哟!” 八卦城以南不远的伊犁河边,主要由安西远征军士卒组成的队伍,正如蚂蚁搬家一般的挑土,从伊犁河引水入城,开凿漕渠。 他们一边有节奏的嘿哟嘿哟叫嚷着,一边活力四射的劳作,一副奋斗昂扬的姿态。 “桄、桄!”“桄、桄!”“桄、桄!” 旁边某个懂音律的士卒,用梆子击节发出节奏明快的声音,一边敲击一边高喊着没有具体含义的吆喝声。 这是古代,当然也包括唐代大规模工程的运作秘密之一。朴实的劳动人民,其实是吆喝着做事,苦中作乐,用他们独有的方式发泄着情绪。 “圣女不在驿馆练习舞蹈,难道某这里丘八们劳作不息,让你更感兴趣么?” 正在工地里查看工程进度的方重勇,看到蒙着面纱的金丝凯亚走到自己身边,不请自来,忍不住揶揄了一句。 妈个鸡,老子正在感受关中乡土文化的魅力呢,你个吉娃娃到处晃什么晃!闪一边去! 方重勇在心中暗骂了一句。 “方大使,您是一位统帅,不是一个筑城的监工!您的职责是指挥打仗啊!怎么能每天干这种事情呢?” 金丝凯亚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鉴于那一夜不太美好的回忆,她没有再触碰方重勇的逆鳞,说什么要唐军发兵怛罗斯。 其实金丝凯亚也不想来遍地糙汉子的挑土现场,可是如今石国局势一日紧迫过一日,她不着急也不行了! “耕战不分家嘛,耕种是为了给战争提供后勤补给;而战争是为了给耕种提供安定的环境,这两者是不分家的。 圣女跳柘枝舞是跳得不错,不过军略之类的事情,你还是少发表意见的好。 你只要不开口,别人就不知道你除了那张皮囊还不错外,其实肚子里空空如也,没有半点墨水。” 方重勇忍不住讥讽了一句。 “方大使,葱岭以西各国都在看着大唐是如何对待他们的,石国就是前车之鉴。 你就不怕高仙芝如此倒行逆施,这些国家联系起来抵制大唐么?这难道不是军国大事?” 金丝凯亚还是忍不住把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了,结果说完她就后悔了,挺拔的胸一抖一抖呼吸急促起来,生怕方重勇又要整出什么幺蛾子,变着花样摆弄她。 “既然你想谈,那也行。 今晚来府衙书房,记得穿得庄重一点。 你是来谈政务的使者,不是来卖身的妓女,伱要自重身份!” 方重勇大言不惭的呵斥道。 听到这话,金丝凯亚简直不敢相信有人能无耻到这样的地步。 “方大使,您要是知道自重身份,何以让我那天晚上看你和你那宠妾在床上……” 金丝凯亚说不下去了,因为周围已经有探究的目光投过来。两人现在的模样,不像是大唐封疆大吏与石国公主在聊正经事,倒是很像嫖客玩过妓女以后没给钱,被妓女追上来讨债的场景。 “圣女啊,你这么说就不对了。那天离开的时候,你不是说你全程闭眼,什么都没看到嘛。 怎么现在又说自己看到了,那到底是看了还是没看?本大使很担心你出去乱嚼舌根,败坏我的名誉啊。” 方重勇用审视的目光看着金丝凯亚,嘴角带着微笑,把她从头看到脚,那视线好像能穿透身体一样,灼烧着她的肌肤。 金丝凯亚感觉自己就像是石国市集上奴隶贩子手里的女奴,正脱光了衣服被顾客们观摩。她曾经有过几次类似的见闻,当时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身为高高在上之人,那一切皆是理所当然。 金丝凯亚是石国公主,又是拜火教圣女,在没有外来强大力量干涉的情况下,她就是天之娇女,要什么都有。 当时是以奴隶主的眼光来看待万物,是在挑选自己心仪的“商品”。高昂着头的顾客,何须顾忌商品的想法呢,那自然是很惬意的。 可如今金丝凯亚发现,好像现在她自己才是“商品”。 这感觉简直糟透了。 面对方重勇的调戏,金丝凯亚深吸一口气,正色回答道:“如您所愿,告辞。” “圣女慢走,本大使公务繁忙,就不送了哈。” 方重勇摆了摆手,将双手放在背后,看着远处的伊犁河,满不在乎说道。 然而,似乎是这句话激怒了金丝凯亚。 本来这位已经都走远了的石国公主,又调转回来,用那蓝宝石一般的大眼睛,满含嗔怒的瞪着方重勇吼道:“方大使,请不要再装了。你直呼我金丝凯亚即可!整天圣女圣女的,你又不把拜火教放在眼里,不把石国放在眼里,左一個公主右一个圣女的,装什么装呢!” 她的声音引起了周围何昌期等人的注目,随即众人又像是什么都没看到一样,各忙各的去了。 “好的圣女,你可以回驿馆休息了。” 方重勇淡然回了一句,转身便走,让金丝凯亚一拳打在棉花上,几乎要吐血三升。 …… 夜深了,方重勇正在府衙书房里面看石国的地图。 石国南面是康国,高仙芝正是以这里为补给基地攻打石国。但康国也是二五仔,还要自带狗粮给唐军出辎重,心中如何作想不问可知,这个基地其实并不稳固。 药杀水岸边便是石国都城柘枝城,顺着药杀水北上,有一条向东的支流,途经白水城、怛罗斯城,随后与碎叶河交汇,一同汇入热海(即伊塞克湖)。 这条沿河线,其实也是通往石国的东路。其他地方都是无水的戈壁沙漠,人畜无法通行。 “今晚金丝凯亚要来,你还不去睡?还在这里看热闹?” 方重勇看着地图询问道。 他身后的屏风后面传来阿娜耶的声音:“没事,我在看医书,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嘛。我是来看她那天晚上学了几招,今天能不能学以致用。” 听到这话,方重勇差点一口老血喷地图上。 学了几招?这也是能说的么? “你要对我有信心,这些都是心理战术,我要玩她,我早就下手了,犯不着兜圈子。” 方重勇无奈辩解了一句。 “妾身当然是对阿郎有信心的,可是你控制得住,那个骚货就难说了。那骚货光着身子往你怀里钻,你顶得住么?” 阿娜耶言语粗鄙的怼了一句。 正在这时,门外何昌期敲门道:“方大使,拜火教圣女来了,说是有要事相商。末将已经屏退院子里的守卫了。” “带进来吧。” 方重勇叹了口气,他真的没想今晚在书房玩什么“花样年华”啊。这些都是针对金丝凯亚的心理战术,为了更好的pua这位圣女。 但很显然他身边的人,包括阿娜耶在内,都不是这么想的。 不一会,金丝凯亚被带到,果然穿得庄重得体,连脖子都被高高的衣领给挡住了,身上的锦袍各种饰品和缎带,把窈窕的身材都给遮盖住了。 “圣女果然是言而有信,请坐。” 方重勇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金丝凯亚有些疑惑的看了一眼屋内稍显突兀的屏风,总觉得后面有个人在偷听,却又不方便过去看一眼。 她慢慢跪坐在软垫上,内心五味杂陈看着方重勇询问道:“方大使,这么多天了,您到底想干什么,能不能给个准信呢?怛罗斯比柘枝城小不少,挡不住高仙芝雷霆一击,您要是再不救,那就……” “那就不用去救了。” 方重勇大大咧咧的说道,说完给金丝凯亚倒了一杯酒。 “喝酒,喝完再说。” 金丝凯亚有些犹豫,想了想,还是咬牙将杯中的葡萄酒喝了下去。过了半天,发现无事发生,并没有被迷晕,顿时有些羞愧起来。 眼前这位方大使,虽然办事很不着调,但做人还是挺光明磊落的。 就算要玩,也是光明正大的玩,不会搞什么鬼蜮伎俩。 确实是自己小看他了。 “圣女啊,你求的这件事,让本大使很难办啊。 这么说吧,其实石国的相关事宜,本大使早就已经全部交给高仙芝全权处置了。朝令夕改,还是因为一个女人而改,这种事情,会让本大使在西域混不下去的。 若是你以为你以身饲虎就可以挽救石国的话,那么我明日便派人送你去高仙芝大营。 你可以试试,在床上取悦高仙芝到底行不行。说不定他一高兴,就同意了呢? 那天我和我宠妾的表演,你多少也学了几招吧,在高仙芝身上用一下,说不定真有用呢? 起码比你在这里求我有用多了吧。就算你再怎么取悦我,这军令也没法下达。 不要做徒劳的努力了。当然了,若是你仰慕我,愿意不带任何条件陪我睡觉,那我当然十分欢迎,对吧?” 方重勇一脸无奈的说道。 “方重勇!你无耻!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软弱无能的人! 到底你是西域经略大使,还是高仙芝是西域经略大使!” 金丝凯亚拍案而起,指着方重勇的鼻子大骂道!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迟早会被方重勇用不可知的手段拿下,成为床上的玩物。 其实这也不是不能接受,因为如此一来,多半石国也有救了。给大唐的一个封疆大吏做妾,换得石国安宁,如此并无不可。 但看看方重勇是怎么说的,他这个全权负责西域事务的人,居然控制不住手下的将军! 他真以为他这样小儿科一样的说辞就骗得过别人吗? 金丝凯亚一行人在来之前,就把大唐军方在西域的权力结构给研究清楚了。这也算是“知己知彼”了,他们如何会不知道阻止高仙芝,其实就是方重勇一句话的事情呢。 要不然,也不可能真的从怛罗斯到这里来了。 “本大使考虑的是偌大一个西域,不是你石国一家。 之前,本大使已经说了让高仙芝妥善处置。现在用人不疑,不便插手具体事务。 圣女若是没什么要说的,那就请回吧。当然了,你要是爱慕我,那么我们现在可以去卧房的床上聊一聊风花雪月。” 方重勇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听完这番话,金丝凯亚抄起桌案上的酒壶,恨得想直接朝方重勇脑袋砸去。不过最后的理智,终究还是压住了怒气。 她凑过去将酒壶倒扣在方重勇的发髻上,淡黄色的白葡萄酒,顺着发髻流了方重勇一脸。 那样子可谓是狼狈到了极点。 “狗官!你杀了我们好了!再来求你,我金丝凯亚就是一条狗!” 金丝凯亚撂下一句狠话,急匆匆提着裙子就冲出了书房。 “这就是你说的一切尽在掌握? 一个疯娘们而已,你这狗熊一样壮的身子会制不住她? 你和妾身亲热的时候,怎么就那么大劲?” 阿娜耶连忙从屏风后面冲出来,拿了一块吸水的棉布给方重勇擦脸,连珠炮一般的发问。 被人用酒水泼头,这也算是奇耻大辱了。 方重勇从来没吃过这么大的亏! “马上就要搞得她家破人亡,还不许人家发一下脾气啊,你也是太霸道了。 她今天打我一顿,我都不会还手的。” 方重勇长叹一声,该办的事情办得差不多,差不多,也是时候要收网了。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一连着好几天,金丝凯亚都没有离开八卦城,当然了,也没有跟方重勇见面。 不过到第四天晚上的时候,何昌期急急忙忙的冲到府衙书房里,然后大步上前,将一封书信交给方重勇。 他一脸兴奋拍马道:“节帅,您真是料事如神。金丝凯亚这娘们最近几天,就是故意待在伊犁河谷麻痹我们,其实她几天前就派人去怛罗斯城通风报信了。我们一连追了四天,才在热海附近将信使抓住,这家伙真是跑得比兔子还快!” “将士们辛苦了,好好犒赏一下。” 听完何昌期的禀告,方重勇大喜,连日来脸上的阴霾都一扫而空。 众将都还以为方重勇是“攻略”圣女失败,而心情不佳呢。 方重勇拆开信一看,果不其然,金丝凯亚在信中对其兄长写道:唐国不可信,上下沆瀣一气。大唐边将,已经无人能阻止高仙芝。为求复国,只能向西求助黑衣大食。请父亲放弃怛罗斯城,立刻向西“转进”,去大食国联络各方势力复国。 金丝凯亚将在伊犁河谷稳住大唐边军主力,预计凶多吉少。她将以身报国,请父兄勿念。 “唉,还真是可歌可泣啊。” 方重勇啧啧感慨道。 “我们来的时候,不是沿路招募了一些吐火罗的向导么?找个信得过的,走一趟怛罗斯城,把这封信送去。 等会,我先抄录一份。” 他一边准备笔墨,一边对何昌期说道。 (本章完) 第353章 目中无人 柘枝城在葱岭以西的西域诸国当中,算是首屈一指的大城。其城池周长数十里地,集中了石国大部分的财富,日积月累颇为可观。实际上,石国向来被中原以柘枝来称呼,这座城来头极大。 柘枝的历史,可比石国这个称谓要久远多了! 此时此刻,高仙芝坐在石国国王的宝座上,环顾着这个带着拜占庭建筑风格的王宫大殿,又瞥了一眼扶手上镶嵌的宝石,心中暗暗鄙夷。 妈的,居然把宝石镶嵌在石头座椅上,那就只能挖掉以后带走了。 蛮夷就是没见识,要是做一个沉香木的龙椅,再往上面镶嵌这些宝石,整个椅子只怕要价值连城! 区区西域小国的国王,也就这样了,还真不如西域唐军的统帅那么潇洒自在。 “高副都护,西域经略大使派人送来军令,请过目。” 副将席元庆将一個用火漆封口的羊皮袋,交给高仙芝过目,随即退到一旁。 平心而论,席元庆觉得现在高仙芝办的事情,实在是有点“过于大胆”。但鉴于他们这一路都捞足了好处,石国国库里的宝石,多到他们的口袋装不下!所以全军上下都没什么怨言,也不觉得有什么风险。 反正出了事情,都是高仙芝在前面顶着。 “嗯,你带两千人,明日向东沿着河道出发,攻打怛罗斯城。打下以后,在此地安营扎寨。” 高仙芝将方重勇派人送来的军令揣入袖口,然后一脸轻快的对席元庆说道。 这波出征可谓是顺风顺水,就连最担心的那个问题,如今也不再是问题。方重勇不但没有追究他劫掠柘枝城的罪责,反而授予全权处理石国之事的专断之权! 这个权力可不小,如此一来,便意味着高仙芝擅自处理石国战利品的行为“合法化”了。 他本来留着怛罗斯城不打,就是想给方重勇留点战功,没想到这位西域经略大使是真的有心胸有气度。 “抓到石国王室的人,该怎么处理,不用本帅多言了吧?” 高仙芝不动声色的询问道。 席元庆微微点头道:“末将绝对会把事情办得滴水不漏。” 抢了钱的人,总是做贼心虚的,无法心安理得的面对债主。 石国王室一脉死于兵祸,那不就意味着柘枝城国库里的东西,都是“无主之物”了嘛。 财宝既然无主,那自然是“有德者居之”! “嗯,把国库里的财宝,挑一些最上乘最耀眼的,送到北庭那边,让方大使掌掌眼,看这石国的宝石是不是真的浪得虚名。” 高仙芝淡然摆手说道,此刻的模样就好像他已经成为了西域之主。 “末将领命!” 席元庆大步走出这美轮美奂的石国王宫,回头看了一眼那高大巍峨的宫城,心中不由得感慨万千。 都说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没有本事守城,干嘛把城池建这么大,建这么好呢? 这下如愿了吧,全都便宜了别人! 来到街上,正好有一队丘八,用绳子捆着十几个年轻妇人,往城外军营里去。他忍不住皱了皱眉,想开口训斥一下,忽然想起自己前两天也睡过石国的美妇人。 说真的,那身段确实挺妙曼的。一边反抗着,嘴里说着听不懂的突厥语;一边身体又诚实的迎合。对比反差下,当真美到极致。 席元庆叹了口气,自己吃好了,肯定也得照顾弟兄们也吃饱,要不然以后谁给你鞍前马后效命呢? 他对着那些嬉皮笑脸走过来的丘八们粗鲁的挥了挥手,示意这些人快滚! 一鼓作气拿下石国,唐军军心已经散了,丘八们都想着快点回归龟兹镇享福。若是再遭遇到什么变故,那要如何应对才好? 席元庆摇了摇头,无奈朝着城门外走去,打算整顿本部兵马,然后向东出征怛罗斯城。 打完这一仗,就可以拖着石国成山的宝物返回了。只有回到本镇,此番出征的战果才算是落袋为安。 …… 伊犁河谷的八卦城郊外,方重勇亲自下田里栽种冬麦。有他作表率,自然不缺耕田的人。 如今受到“感召”,向往大唐户籍的西域各族百姓,很多都是慕名而来在八卦城定居。方重勇一边让他们入城,在城内安排屋舍,以工代赈建房修路。一边在此均田,每人五十亩,编户齐民,采用河西那边常有的军屯模式。 方重勇在这里屯田建城,是安西远征军的将士们没有料到的,不过他们倒也没有什么怨言。因为这些他们开垦出来的“官田”,所有权都在他们自己手里。 官府招募百姓在这里屯田,所交地租,有一部分是给他们的。当然了,有年限的制约,不是子子孙孙无穷匮的模式。 既然有好处,那自然是有积极性。 方重勇下地耕作,技术很烂,回头还需要返工。只不过有统帅带头,屯田的事情就比较容易推进,并不是说缺方重勇那点劳力。 八卦城附近的屯田有条不紊的推进着,直到这天忽然起了大风,天气明显转凉,已经是深秋时节了。 方重勇没有继续在田里“作秀”,而是回到府衙书房里规划下一步的战略要如何执行。 伊犁屯田,一来是将唐军的后勤补给线,搬运到碎叶镇东面的边缘,节省了至少八九百里地的运输路程。二来嘛,也是麻痹某些势力,比如黑衣大食,比如说突骑施在碎叶的残部,比如说某些游牧势力。 这些都是方重勇此番经略西域计划的第二阶段,必须要完成的准备工作。 正当他在地图上做标记的时候,何昌期面色焦急的走进书房,在方重勇耳边小声说道: “节帅,车光倩派人回报,说高仙芝已经拿下怛罗斯城了,他亲眼所见唐军在城内烧杀抢掠。 据说高仙芝部将席元庆,还将石国王室一脉秘密抓捕,屠戮殆尽,并对外公布说他们是死于战火。 但好像石国王子提前跑路了没有被抓到,这会不会影响节帅的计划呢?” 高仙芝果然是心狠手黑啊! 方重勇心中感慨,却又只是轻轻摆手道:“罢了,只当不知道这件事,目前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方重勇知道自己布下的这个局,其实并非万无一失,说穿了不过是基于预判的阳谋罢了。 如果高仙芝一路强无敌,在奔袭千里,翻山越岭,又在石国一路打砸抢,丧尽本地民心的情况下,还能吊打黑衣大食十几万大军。 那么也该活该他成为西域之主。 真到那一天,方重勇这个西域经略大使,传出去的名声,就是个只会在伊犁屯田,压根就不会打仗的娘们了。 活脱脱贪生怕死的小丑一个! 到时候不用基哥调令,方重勇自己都会上书要求撤了自己的职务,交由高仙芝主持大局! 所谓德不配位,必遭其咎,便是这个道理。与其等别人把你赶下台,还不如知情识趣早点跑。 何昌期等人的担忧,其实也源自于此。 他们之所以会担忧,是因为这些人并不明白石国对于黑衣大食究竟意味着什么。 石国是黑衣大食呼罗珊行省的东面门户,以及资源丰沛,财源广进的风水宝地。地理环境之优越,在西域是不多见的。 高仙芝的行为,就跟在一户人家院子里面放火一样。这家主人但凡有点实力,都不可能坐视不理。 大食国刚刚经过什叶派大起义,白衣大食败退到了西班牙,黑衣大食当政。正是要打响自己的名号,干一番大事业的时候。 他们又怎么可能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呢? 与其说黑衣大食是要帮石国王室“主持大局”,还不如说是对方给了他们干涉西域局势的绝佳理由。高仙芝的行为,让葱岭以西各小国瑟瑟发抖,相信黑衣大食的帮手不会少的。 这是方重勇判断高仙芝在石国要栽跟头的依据。当然了,这些现在说出去也没有人信。 看到何昌期还是一脸忧虑的模样,方重勇无奈问道:“你是想当螳螂,还是想当黄雀?” “节帅,谁会想当那个被人收拾螳螂啊? 可是,高仙芝已经快把戏演完了,那我们还演什么呢?” 何昌期无奈问道。 方重勇摆了摆手说道: “高仙芝的人马,来的时候,都是轻车简从,只带干粮。他们的路线,可是翻越了高耸的山脉,道路十分崎岖难行。 但是,回去的时候,从石国抢来那么多的金银珠宝,都是很占重量的,肯定不能肩挑手提去爬山,原路返回龟兹镇对吧? 所以高仙芝他们必定是向东先走白水城,再走怛罗斯,然后到碎叶镇,跟我们会合。 你以为这个行军过程中,黑衣大食会不打他么? 之前他们就带着干粮,来去如风想跑就跑。现在拖着大车,还跑得掉么?” 方重勇面带冷笑反问道。 兵法有云:避其锋芒,击其惰归! 明明白白写在兵书里面! 黑衣大食的骑兵,速度也是不慢的。从安息国出发,抵达石国柘枝城并不需要花多长时间。 他们之前没来,是时机没到不肯出兵,而不是一直在赶路。黑衣大食的骑兵真要来了,绝对快如闪电,行军速度超乎想象! 方重勇相信黑衣大食呼罗珊行省的军队,只怕早就已经完成总动员,就等着出兵呢! 那些人不是不知道利用这个绝佳的时机,而是在等待着高仙芝和他麾下的安西军最疲惫,最麻痹大意的那一刻再动手,然后再一击必杀! 历朝历代,军队带着劫掠来的宝物回归的时候,也都是最危险,最容易被偷袭的时候。 高仙芝越是接近那个高高在上的巅峰,他就越是离万劫不复越近。 “节帅,您这意思,我们是要在黄雀叼走螳螂的时候,当一个猎人么?” 何昌期对着方重勇比划了几下。 “本节帅可没那么说,一切都是你的猜测。” 方重勇哼哼了两声,没有直接确认,却也没有否认。 忽然,何昌期眼角余光看到门缝外面,有一道紫色的倩影。于是他对着方重勇露出暧昧的笑容,双手抱拳道:“节帅,好像那位圣女又来找您求调教,末将就不在这里碍事了。我去把院子里的闲杂人等都赶出去,节帅要办什么事情随意。” 说完,何昌期如同透明人一样从书房后门离开了,压根就不跟那位拜火教圣女碰面。 “进来吧,屋外风大!” 方重勇对着门喊了一句。 听到这话,虚掩的房门被推开,一身紫色锦袍的金丝凯亚面色纠结走了进来,跪坐在软垫上,对着方重勇行礼道:“那天冲撞了方大使,今日特来致歉,请大使不要介意。” 她脸上还带着泪痕,显然并非为致歉的事情而来。 “罢了,都是些许小事。 圣女今日前来找本大使,所为何事呢?” 方重勇揣着明白装糊涂问道。 “其实,只是想问一问……” 金丝凯亚咬了咬嘴唇,继续说道:“我只是想问一问,怛罗斯城被高仙芝攻克,是不是真的?我的家人都死于战乱,是不是真的。” “真的,但又不全是真的。” 方重勇将手里的地图卷起来放好,正色说道。 “何为不全是真?” 金丝凯亚眼中闪过一抹光彩。 “你的家族几乎死于战乱是真,但你的兄长似乎逃过一劫,如今不知所踪。” 方重勇面色平静说道。 “那……真是太好了。” 金丝凯亚松了口气,若释重负。 “如今伱有家不能回,四处漂泊也不是个事。不如这样,本大使派人送去你长安,入皇宫,陪伴圣人如何? 既然你恨高仙芝,那么借着圣人的力量,说不定还能报仇。 当然了,你要是心甘情愿给我做妾,我也接受。但是指望我因为你而报复高仙芝,那是不可能的。 本大使要玩弄你易如反掌,只是没有那个必要,你明白我说的是什么意思了么?” 方重勇微笑问道。 “不必了,我想冷静一下,谢谢方大使的好意。” 金丝凯亚勉强一笑,走到方重勇身边,俯下身亲了一下他的侧脸。 她凑到方重勇耳边低声说道: “方大使,您对女人还真是很温柔呢,如果您什么时候要我侍寝,就派人知会一声吧。 这是不附带其他条件的,就像那天我看到你和你那位宠妾一样,我全都看到了哦。 她能做的事情,我也能。” 说完,金丝凯亚便提起裙摆,如同蝴蝶一般飘然而去。 等她走后,方重勇摸了摸自己刚才被亲的那边脸,无可奈何的摇头失笑道:“当美人计失去了计策,就只剩下美人投怀送抱了,世上自作聪明的人何其多也。” (本章完) 忠孝节义的绝唱:说颜真卿祭侄文稿背后的故事 这是一篇科普的章节,因为后面还有颜真卿颜杲卿二人的剧情,所以有必要在这里说一说让颜真卿青史留名的《祭侄文稿》。 当年安禄山包藏祸心,起兵反唐,颜真卿的哥哥颜杲卿一家镇守常山(今石家庄正定县),最终常山城破,侄子颜季明被斩首,颜杲卿一家三十余口人最终都被叛军杀害,准确地来说是被虐杀。 城破以后,颜杲卿誓死不肯低头,被叛军割去舌头依然吼声不绝,最后被肢解而死。两年以后,唐军收复失地,颜真卿才有机会托人寻得侄子的头骨,颜公当时,是对着装着侄子头骨的棺木,写下的《祭侄文稿》。 当然了,这是故事的梗概,也是故事的明面。如果只是看个热闹,那么到这里就可以了。 然而,很多时候,故事的背面,往往才是现实的残酷所在。 我举个例子,阿美的军人听官府的命令去乌克兰打毛子,结果炸断了两条腿,被装上假肢后被送回阿美。 在机场,他受到了热烈欢迎,被无数记者包围,甚至还被授予了勋章。 这个是故事的明面,如果是电影,镜头在这里完结,那么将是一個励志故事。人们会脑补后续,“英雄”的余生将过得幸福美满。 但是,在上完新闻后,极有可能就没人再记得他了。他的勋章也很可能只是道具,拍完照要收走的。 回家后“英雄”没有失业救济,没有保险金,老婆知道他双腿瘸了以后,跟人跑了,房子因为交不起税而被物业收走。 只是那时候,已经没人去关心他发生了什么,等待他的,要么流浪街头,要么饮弹自尽。 这个就是故事的背面。 所以,故事的背后的故事,是值得看一看的。它往往更冷漠,更残酷,更现实。 也更有启发意义。 扯远了,回到《祭侄文稿》上。 颜真卿为什么要写这一篇呢?或者说,这一篇为什么会流传下来呢?这是一个很容易被忽略,又特别关键的问题。 不绕弯子,我就直接说答案吧。 颜真卿写这一篇,除了郑重祭奠家族成员外。大声宣扬家族忠诚,并且不动声色对某些人大骂,才是主要原因,也是它能流传下来的原因。 当然了,我这里说的只是颜真卿的意图,并不是说他不该这样做。 当了功臣,被人抢了功劳还被打压,当然要以自己的方式喊出来,这个是无可厚非的。我想说的是,不要把古人想得那么傻,每个人做事都是有自己动机和考量的。 需要忍的时候,他们绝对忍得起。 利益驱动,本身就是人类的本能而已。这里的利益,可以扩大理解范围,比如说名望,比如说自我激励,自我满足,自我价值构建等等。 那么,颜真卿家族,遭遇了什么呢? 这个不太好解释,史书上都写了,有兴趣的可以去看看,我这里总结一下的话,就是从天宝末年开始,颜真卿一家就被人给坑了。 这里头的套路,真是比海还深,所以有必要抓一抓河北那边的细节。 首先要强调一点:在盛唐时期,胡汉矛盾,远远不是主流,包括在河北也是一样。如果认为胡人就是安禄山那边的,汉人就必然拥护李唐(确切说是基哥),那就是本末倒置了。 然后还要说一说河北的“团结兵”,这个群体的影响,可比边镇胡人要深远多了,其影响一直持续到北宋初年。 最后还要提一点:河北很大,非常大,大到河北之内,还要再分区块,不同区域,或许民风与政治倾向完全不同。 搞清楚这三点以后,就可以开始梳理天宝末年河北的脉搏了。 安禄山也好,史思明也罢,颜真卿兄弟也包括在内,他们都不是河北本地势力。 很多读者都认为颜真卿是河北人,其实不是的,确切的说,他们跟河北本地毫无交情。 这个非常重要,有助于理解天宝末年河北的故事走向。 对于河北本地人来说,上述立场完全相反的诸位,都是外人。所以不要指责河北本地就是反叛势力,对于他们来说,颜真卿其实跟安禄山其实没有什么本质不同。 他们都不代表河北本地人的利益。 如果不能理解这一点,那么就不能理解中唐时期河北与河朔三镇的种种乱象。 安史之乱不是突然变出来的,也不是突然就消散的,影响其实一直在持续。 所以,如果你是一个盛唐的关中人,当然可以指着鼻子大骂河北遍地反贼。但是如果你是盛唐时的河北人,情况就有点不一样了。 在骂安禄山以前,你得考虑一些很现实的问题。 你家里田多,但税也重。多的粮食都被朝廷收走了。 当然了,粮食可以卖。但是朝廷不是简单角色,对河北其实是实行的粮食限价,其他生活必需品不限价的策略。 河北人卖粮食便宜,买其他的东西,除了近在咫尺的长芦盐场不缺盐外,其他买什么都贵,还不许河北商人去长安经商!不许在河北建立大商埠。 换句话说,你是河北的大地主,也过不上体面的日子。 这个时候,你是会支持希望展现“统战价值”的安禄山,还是跟朝廷一个鼻孔出气的颜真卿? 无论颜真卿个人操守如何,他都要执行唐庭的政策,在河北本地百姓看来,他跟其他地方官没有什么不同。 毕竟,颜真卿也不能不收税啊!或者说,收税的另有其人,压根就不走地方衙门的账目。 所以伱看《祭侄文稿》里面,有一种想说又不直接说的愤怒。颜真卿是懂的,但他不能明说。 人生常常就是无奈的。 当初颜杲卿振臂一呼,十七个县响应,联军数量多达二十万。安史叛军控制的地盘已经所剩无几了。 但是史思明回师河北后,在极短的时间内,就扫平了河北。按人数算的话,颜杲卿手里的人那可比史思明多多了! 不会真有人以为仅仅是指挥的问题吧? 其实这就是河北群众里面“有坏人”。当然了,那些人也有自己的想法,他们也不认为自己是坏人。 颜真卿是关中人,家就在长安附近,他压根没有退路。但他没有退路,河北官府里面很多人都是本地人,他们可是有退路的! 在当时地域之见格外分明的情况下,一大帮河北人,凭啥跟着一个关中人,效忠朝廷跟安史叛军死磕呢? 到了现代都还有乡村械斗呢,你去问一问,那些械斗村子里的人,信不信外来户? 史书,没法只看大略。寥寥数笔之间,往往是一个又一个惊心动魄又惨绝人寰的故事。 而故事背后,往往有更多不能明说的故事。 天宝末年,河北的民心,不是什么奉关中朝廷为主,而是“和平独立”! 换句话说,当时的河北民意,既不想跟着安禄山,也不想继续被朝廷骑在头上拉屎! 他们没有攻取长安的心思,就想不给朝廷交税而已!就这么简单! 其他的,怎么都好,不折腾就行了。 认清这一点,就能明白中晚唐河朔三镇是怎么回事了,也能明白为什么唐庭最后会跟安史叛军的残部妥协了。 一切不能解释的“奇怪”问题,都可以得到完美解释。 颜真卿也知道,自家也就那样了,被坑了讨不回公道,人还要向前看,于是写下了《祭侄文稿》。 河北是什么情况,当事人颜真卿自然是心知肚明,除了愤恨,更多的是无奈。 而在展现了统战价值后,河北的世家子弟在中晚唐进入长安为相,然后出人意料又不出所料的脱离了河北基层,并迁居到洛阳附近。 然后属于节度使的时代开始了。 安禄山造反是“错误”,那唐庭拼命压榨河北人就正确咯? 朝廷平叛属于“正义”,那河北人何尝不是在追求属于他们自己的“公平”? 不给大唐朝廷捅一刀,还当河北人好欺负呢! 是非对错,谁能界定? 如果单纯以今人的眼光看,颜真卿一族的所谓“忠义”,便显得毫无意义,纯粹就是瞎折腾。 但我们还是不能这样说。 因为无法共情古人,就无法理解历史,更无法从历史中吸取教训。古人有自身的立场,他们有自身的局限性,代入他们,才能知道那时候的得失与无奈。 腐朽的大唐不必去救,但当时为此抗争的人,所展现出来的气节与精神,却是值得后人去学习的。这是一笔宝贵的精神财富。 这就是我们为什么要学历史的原因。 唐代的人,看到的是商周春秋战国秦汉两晋的历史。 而我们的后人,也会把我们的一切,当做历史。我们本身,就在创造和演绎历史。 共情古人,也是在怜悯自己。前事不忘后事之师,看不到过去得失的人,就看不到未来的选择。 所以说啊,历史的事情啊,还真不能嘻嘻哈哈的一笑而过。 你今日笑古人不懂,焉知百年后的后人不笑你傻逼? 第354章 十姓可汗戴帽耶? 金丝凯亚最近安静了下来,整日待在驿馆里深居简出。但她的使团人员,却又是一副蠢蠢欲动的样子。使团中有人乔装改扮离开伊犁河谷,鬼鬼祟祟往西面而去。方重勇派人一路跟踪,发现这些人只是去了碎叶镇,在碎叶城内闲逛,并跟奴隶贩子接头。 并没有接触什么特别的人,而且最后居然原路返回。 车光倩将那个奴隶贩子打得死去活来,也没审问出什么来,对方一口咬定金丝凯亚的随从是来询价的。车光倩什么手段都用上了,奴隶贩子也没有松口,他甚至连这些人的身份都不知道。 无奈之下,车光倩命人将金丝凯亚使团成员的全部行程,都写下来送到八卦城,交给方重勇观摩。车光倩还大胆猜测,这可能是金丝凯亚使团的人企图叛变,将这位已经亡国的公主卖给奴隶贩子,卖个好价钱以后,众人再亡命天涯。 如此狗血的猜想,让方重勇这个肚子里坏水不少的西域经略大使,也不由得啧啧称奇。 奴大欺主,以下犯上,演过几千年的故事了,太阳底下当真是一点新鲜事都没有。 不过石国已经被高仙芝灭了,金丝凯亚不过是一个只虾米,除了那具妖娆到令男人发狂的躯壳外,已经变得一文不值。 方重勇压根不在乎这心机女在谋划着什么,也不在乎对方使团里的人要干什么,他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 这天,方重勇将众将都请来府衙,商议大事。见众人都已经到齐,他环顾众将问道:“有没有人说说,如今碎叶镇的情况如何?” 大堂内众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毕竟,他们对更西边的民情风土,不会比方重勇知道得更多了。 忽然,方重勇身边负责做记录的录事参军封常清举起手,语气带着谦卑询问道:“方大使,末将知道一些,可以在这里说一说吗?” “可以,从苏禄可汗之后开始说起,之前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 方重勇微微点头,表示首肯。 “当初,突骑施苏禄可汗属部,有大首领莫贺达干、都摩度属下的两個部落,这两个部落兵力最强盛,但与苏禄不和。后来莫贺达干与都摩度联谋,深夜袭杀苏禄,突骑施各部群龙无首、陷入混乱。 朝廷借机灭掉了突骑施汗国。 战后,朝廷册封阿史那怀道的儿子阿史那昕为十姓可汗,统领西突厥及突骑施部落,但是朝廷的安排遭到了此前出力甚多的莫贺达干的强烈反对。 当阿史那昕到达碎叶西南的俱兰城时,被莫贺达干杀害,震惊朝野。 于是朝廷便让北庭副都护夫蒙灵察,发兵征讨莫贺达干,将其击败斩首。战后另立原苏禄部的伊里底密施骨咄禄毗伽,为十姓可汗。 也就是现在碎叶镇的管理者。” 封常清侃侃而谈说道。 自高宗以后,碎叶镇从未回到大唐的实际控制范围,都是采取的羁縻政策。而且碎叶镇的地理环境,也完全从原来的半农耕,退化为游牧了! 碎叶城的城池败坏,无人修缮。突骑施也好,突厥也好,他们都是部落制,并不需要驻守城池。因此碎叶镇的城池,不过是个用来安置佛寺,交易商品的中转站而已。 突骑施可汗,也仅仅是派人来城里维持一下基本治安,顺便收商税。 这里所谓的“城池”,和被大唐控制的城池,完全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嗯,封参军说得好。 那本大使再问问你,那个谁谁谁,对,就是那个名字太长记不住,现在碎叶镇的十姓可汗,这个人如何?” 方重勇微微皱眉询问道。 他心里其实是有数的,只不过还是想听听其他人是怎么想的,如此一来,便可以兼听则明。 “大使,伊里底密施骨咄禄毗伽这位十姓可汗,桀骜不驯又精明狡诈。表面上对大唐恭顺,实则暗地里与大食国和吐蕃人都有联系,主打的就是一个左右逢源。末将以为,此人不可信。” 封常清很是确定的说道,这回语气非常坚决,不复平日里的谦卑。 “诸位以为如何?” 方重勇环顾众人询问道。 “节帅的意思,是说我们要……” 段秀实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语气犹疑。 “嗨,末将还当是什么事呢,咱们杀过去,做掉那个什么什么可汗就行了。” 何昌期拍了拍自己的圆脑袋叫嚣道。 “封参军,你亲自去一趟碎叶镇,找到那个突骑施十姓可汗。” 方重勇沉吟片刻,然后继续说道:“你就跟他说,唐军密探,打听到黑衣大食呼罗珊总督艾布穆斯林,给他写了一封密信。信中约定,当大食军队从西面攻打石国、康国等地时,突骑施会配合大食国截断唐军退路。 事关重大,本大使也不知真伪,让他来八卦城解释一下这件事。” 来伊犁河谷? 众将面面相觑,都感觉方重勇实在是有些异想天开了。 没错,碎叶镇离伊犁河谷确实不远,但两边的地理环境相差极大不说,人口、部族与唐庭的掌控力,更是天差地别。 突骑施的十姓可汗如果做贼心虚,一定不会来。 不,几乎可以肯定,他绝对不会来!无论有没有与大食人勾结! “节帅,我们好像并没有掌控黑衣大食呼罗珊总督的情况啊!而且这封密信又是怎么回事呢?” 王难得一脸疑惑询问道。 “军中机密,你们不知道也正常。” 方重勇淡然摆手,不以为意的说道。 他当然不能说这是自己编出来的。 当然了,这个借口还是符合战争逻辑的。如果说黑衣大食那边有什么杀招的话,碎叶镇的突骑施残部,恐怕就是黑衣大食呼罗珊总督艾布穆斯林的胜负手了。 到时候只要突骑施十姓可汗,封锁住唐军的粮道,假扮盗匪袭扰一下就行了,并不需要这位突骑施首领大鸣大放的公开反唐。 而唐军在碎叶镇缺乏直接控制当地的手段,不得不依赖突骑施这边维护粮道。 不得不说,打仗就是在算计,等开战的那一刻,往往胜负就已经确定了,算多者胜,算少者败。 方重勇就是喜欢把事情算计在前面,免得后面被别人算计。 “节帅,如果这个十姓可汗不来怎么办?” 何昌期询问道,刚开口他就后悔了,连忙扇自己耳光。 敢不来? 如果这个十姓可汗敢不来伊犁河谷,那就是方重勇带兵去找他的麻烦,然后换个十姓可汗了! 反正,十姓可汗是一个封号,有这个封号就行,方重勇并不在意顶着这个名头的人是谁! “早些出发,今日便启程。” 方重勇看着封常清说道。 “请方大使放心,末将一定不辱使命!” 封常清一脸激动的抱拳行礼道。如果能妥善处置这件事,战功不可能少。 “嗯,好好办差,现在就去准备吧。” 方重勇将封常清打发走了。他看到众将都是跃跃欲试的样子,于是嗤笑道: “你们着急什么?师出有名的道理不懂啊?就算要打突骑施,也得编个……有个合适的理由才能出兵啊! 边内侍,你尽快向圣人上书,就说碎叶镇突骑施十姓可汗心怀不轨,妄图对大唐不利。 希望圣人可以让本大使全权便宜处置,以免前线形势变化太快,来不及处断以至于变生肘腋。” 边令诚被他盯得发毛,一个劲点头道:“方大使请放心,这些公务,圣人不会介意的,咱家现在就写。” 一边说着,他竟然直接现场磨墨书写起来,看得众将一愣一愣的! 这位边内侍,也真不是一般人啊!被方重勇一直以来层出不穷的手段,给吓唬得言听计从了! “诸位,现在开始,整军备战,我们随时都可能立刻出征,去吧!” 方重勇站起身大手一挥,完全没有解释为什么十姓可汗来了八卦城,安西远征军也要准备战斗。 待众将离开之后,他这才松了口气。 昨日车光倩派回来的人禀告说,高仙芝麾下的唐军,在石国大肆搜刮激起了极大民愤,已经准备开拔了。 看来黑衣大食出手的时机,已经是迫在眉睫了! 方重勇这才决定果断收拾掉碎叶地区反对大唐的势力,为大军出征前扫平后顾之忧。现在这个时候动手,应该不会打草惊蛇,当然,也不适合再继续拖延下去了。 …… 深夜,金丝凯亚所居住的驿馆别院内,这位娇贵的石国公主被捆成粽子一样,嘴巴还被布条给堵住了。 她用愤怒的眼神看着眼前这位叫阿里的使团领队,也是她的远房亲戚,完全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收买使团的护卫,然后猝然发难,将自己五花大绑,意图不轨。 “公主,哦不对,你现在只是个货物。 石国已经没了,不过你这个公主的身份,在奴隶贩子那里,应该可以卖个好价钱。 啧啧,要不是因为处子的价格要高不少,我现在就想试试伱那金贵的身子,到底是什么滋味。” 阿里面无表情的说道。 他的话语虽然淫邪,但很显然,此人对于美色并无太多追求,或者说金丝凯亚除了身份尊贵外,其美色并非没有替代。 只要有钱,什么样的绝色胡姬搞不到手?犯得着非要在金丝凯亚身上找乐子么? “呜呜呜呜呜!” 金丝凯亚躺在床上愤怒的咒骂着什么,但嘴里被塞满了布料,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此刻她身上一点高高在上的贵气都显现不出来,倒是很像一条走投无路的吉娃娃在呜咽。 正在这时,房门被推开!何昌期领着几个锐卒冲了进来。 而方重勇则是倚靠在门框上,看着阿里调侃道:“诶?你继续啊,看着本节帅做什么?我们只是来这里凑热闹的。你们想干什么继续干就完事了。” “方大使饶命啊,鄙人正想绑了公主送去您那边!不想您现在居然先到了。 我们现在就离开,不妨碍您的好事了!” 阿里想也没想,直接就跪了! 这里到处都是唐军,他们多少勇气也比不上对方手里的兵戈! 方重勇懒得废话,只是轻轻摆了摆手。 何昌期冷笑一声,手起刀落,一刀扎进阿里的脖子,鲜血溅了床上躺着不能动的金丝凯亚一脸! 屋内的其他侍从,也都被银枪孝节军锐卒瞬间斩杀。很快,呛人的血腥气,便弥漫在整个房间内。 “我是让你把人带走,没下令杀人啊。 把屋舍弄这么脏,以后朝廷的官员来了还要住的!” 方重勇一脸无奈的看着何昌期抱怨道。 “抱歉节帅,末将习惯了,习惯了。” 何昌期不好意思的摸摸头,对手下亲兵使了个眼色。 众人将屋内的尸体都拖了出去,很快就只剩下方重勇和躺在床上已经吓傻了的金丝凯亚。 “圣女的驭下之术,当真是令人不敢恭维。 一旦你没有权势在身,手下人居然要把你给绑了,卖给碎叶镇的奴隶贩子。 这可不是我教唆他们这么做的吧?做人不能失败到这个程度吧?” 方重勇走上前去,将金丝凯亚嘴里的布拿了下来。然后用关爱智障的眼神看着这位倒霉的石国公主。 要不是自己一直有眼线在驿馆内,时刻关注这边的动静,这位自高又自大,还没什么真正城府的石国公主,早就完蛋了。 也得亏是阿里贪财,要不然他先把公主强奸,再杀人藏尸,最后不动声色的离开伊犁,方重勇也来不及救援。 不得不说,车光倩还真是个搞情报的料。连公主使团要内讧,将公主卖给奴隶贩子的事情,都被他给猜中了。方重勇忍不住感慨,唐军里面果然是藏龙卧虎,能人辈出。 “方大使,您能不能解开我身上的绳索呢?” 金丝凯亚看方重勇想问题想得走神,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如果我不想解开,你能把我怎么样呢?” 方重勇理直气壮的反问道。 金丝凯亚被怼得说不出话来,她确实没法把对方怎么样。 不过方重勇也就是随口一说,依旧顺手便解开了绳索。 “你,你带我去沐浴……” 金丝凯亚有些怯弱的看着方重勇说道,那眼神很像是刚刚从宠物商店带回家的宠物。 “是你自己走,还是我抱你去?” 方重勇都快被她给气笑了,求人都不说个“请”字,一身的贵族臭毛病。 “你,你抱我去。” 金丝凯亚说出了让方重勇感觉意外的话,他原以为这位高傲的圣女会自己走的。 嘛,不过想想也释然了。 西域的女人,风气开放果然是迥异于中原。阿娜耶虽然有异族血脉,但本质上还是在凉州长大,性格更加传统一些。 方重勇顿时了然,也不矫情,直接将金丝凯亚拦腰抱起,走出满是血腥味的驿馆。 他抱着金丝凯亚走到门口,被何昌期等人看到了,这些人都朝着他怀里的圣女疯狂吹口哨! 哪怕西域风气再开放,金丝凯亚也不好意思起来,把头埋进方重勇怀里装作鸵鸟。 二人来到温室(洗澡的房间),方重勇看到阿娜耶已经准备好了热水。他将金丝凯亚放下,对阿娜耶使了个眼色说道:“交给你了。” “阿郎请放心,妾身知道怎么做。” 阿娜耶那漂亮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对着他含笑点头。 (本章完) 第355章 剑指碎叶 油灯的照耀之下,穿着白色丝绸睡衣,露出白皙香肩的金丝凯亚坐在床上。她微微扬起下巴,柔媚的眼神中带着挑衅,仿佛从画中走出来的高贵美人。 除了美丽,更是有一种举手投足的贵气。 她就这样直勾勾看着走进卧房的方重勇,然后用小手轻轻的拍了拍自己身边的床榻。 意味深长。 虽然金丝凯亚一句话也没说,但似乎也不需要多说什么了。 “阿郎不过来坐么?” 金丝凯亚看方重勇盯着自己半天没动,语气轻佻的反问道。都这个时候了还装什么装,早点办事啊! 金丝凯亚心中暗暗发誓,今夜一定要在床上征服这个男人,让他对自己欲罢不能! “其实吧,我觉得你还是应该先看看这个再说。” 方重勇走上前去,从袖口里掏出一张纸,递给金丝凯亚。 “难道妾身还没有一张纸重要么?” 金丝凯亚毫不在意的嘴里碎碎念,同时伸出白皙又纤弱的小手,接过那张纸。然后她举起梳妆台上的油灯,开始阅读纸上写着的内容。 几乎是一瞬间,金丝凯亚握着灯台的手,就抖得几乎拿不稳东西! 她脸上的轻松之色,伴随着若隐若现的骄傲,全都在这一刻消散殆尽。 剩下的,唯有无尽的恐慌! “这,这这……阿郎给妾身看这东西做什么?莫名其妙的。” 金丝凯亚深吸一口气,故作轻松问道。而她不停发抖的身体,已经出卖了内心的真实想法。 毕竟还是十多岁的少女,哪里藏得住心事呢,方重勇暗暗感觉惋惜。 “我跟你讲个故事吧。” 方重勇搬了一张胡凳,坐到金丝凯亚的对面。 他也不管对方同意不同意,自顾自的说了起来: “从前西域有個小国,在两个大国之间左右逢源。别问是哪两个大国,问就是大汉与匈奴。 有一天,大汉的某个将军,觊觎这个小国的财宝,于是这个小国的国王,为了国家的生存,向这个将军行贿。 不过却是被拒绝了,因为大汉的这个将军,要的不止是这点塞牙缝的东西,他要的东西,国王给不起! 于是国王便让他的长子前往匈奴求救,让女儿去找大汉某个可以管束那个将军的高官求救。 而他的那个女儿,却根本不理解父亲的苦心。这位国王在西域多年,见识过很多风浪,他自然是明白,求大汉的官员根本无法奏效。 这些官员都是官官相护,不可能有谁会为了给一个西域小国主持公道,而得罪大汉天子,得罪同僚。 他真正的期盼,只在于长子能够搬来救兵而已;对于女儿,不过是希望她今后能过上平安富足的日子,不要在战火中继续奔波了。 而他那个愚蠢的女儿,却还以为自己长袖善舞,努力用自己的美色,如同荡妇一样妄图在床上收买大汉的高官,妄图改变大汉在西域的国策与军略。 玩到最后,才发现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而已。” 方重勇还没说完,金丝凯亚就发出声高八度的尖叫,对着他咆哮道:“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你不要再说了!我不许你再说了!” 她站到床板上,双手捂着头,随后又做着毫无意义的肢体动作,恍若癫狂。 梦想就如同美丽的泡沫,看上去五光十色,但实际上哪怕针尖一般的触碰,也足以将其戳破。 啪的一声,就没了,剩下的只有无尽的空虚。 方重勇很理解对方此刻的心情,他就这样安安静静看着金丝凯亚歇斯底里一般的疯癫,既不出言讥讽,也不上前制止。 对于没有威胁到自己的人和事,方重勇向来都是给予他们最大的宽容与谅解。 不一会,金丝凯亚闹够了,无力的跪坐到床上,双手捂着脸,一阵一阵的低声抽泣。 “父爱总是无声而伟岸的,子女们常常不太容易理解他们的苦心。当你哪一天理解你父亲的苦心,这份无声的爱,会成为你人生当中的宝贵财富。” 说完,方重勇解下自己的大氅,裹在穿得很清凉的金丝凯亚身上,悄然退出了房间。 受伤的小兽,还是留一点空间,让她自己舔伤口吧。 出门之后,方重勇忍不住轻叹一声。没有乘人之危做出下流的事情,让他内心有一丝骄傲。 …… “睡了吗?” 卧房里,阿娜耶一边假装在看医术,一边故作漫不经心的询问道。 “不知道,现在应该睡了吧。 我给她看了一封信,她就崩溃了。” 方重勇满不在乎的说道,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的小事,而不是今夜他完全可以占有一位绝色美人。 看方重勇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阿娜耶凑过来小声问道:“阿郎在搞什么鬼啊,今夜不应该是办事的时候么,你偏偏把人给晾着?对了,那封信上写着什么?” 她知道方重勇是个沉得住气的人,可是这种事情跟沉不沉得住气没关系。反正跑不了的,早点吃嘴里呗,还客气个什么,扭扭捏捏的不像话! “看看这个,抄录的副本之一,准备让边令诚派人送回长安的。” 方重勇变戏法一样,从袖口里掏出金丝凯亚写给她父亲那封信的副本,只不过是夹在了一份奏折当中。 阿娜耶打开信纸一看,上面的内容,是以金丝凯亚的语气,建议她父兄向黑衣大食求助,打退大唐,光复石国。虽然是抄录版,但里面的内容也足以让人心惊肉跳了。 这不是一只人畜无害的花蝴蝶,而是一条稍稍不注意,就会对人露出獠牙的斑斓毒蛇啊! 阿娜耶承认她是有点小看自己这位远房小表妹了。 “呵呵,妾身还以为阿郎权势逼人,让那个小婊砸委曲求全了呢。原来人家盘算着唐军大败,引黑衣大食来报仇啊。 真要有那一天,阿郎绝对要被基哥处置吧?这小婊砸真是该死!” 阿娜耶有些担忧又有些愤慨的问道,觉得金丝凯亚这野娘们当真是有些异想天开了。 “谁说不是呢,所以我给她看了自己的那份杰作,她就彻底崩溃了。 金丝凯亚现在对于复国还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很有必要让她认清现实。 现在痛了,总比将来癫狂要好。” 方重勇无奈摇头说道。 人贵在有自知之明,很多事情,是不能稀里糊涂糊弄过去的。 方重勇知道,现在金丝凯亚被石国使团背叛,又国破家亡,内心肯定异常需要依靠。这个时候如果不把那封信拿出来,反而当一个暖男,假仁假义说些好听的,再把她搂在怀里好好疼爱一番,肯定能享受到这个女人全心全意的服侍。 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下! 不过,之后如何呢?难道把这个女人随便玩玩以后,就送人一了百了么?真要送人倒也无妨了,可若是留在身边,那么金丝凯亚就不能有二心。 将来这个偏执的女人,若是无意中察觉到自己的计谋异常幼稚,而且早就被某人看穿,被欺骗。 甚至她自己还像是白痴一样,如同妓女一般,为了所谓计策,在床上全心全意取悦早就看穿自己的男人。 这个女人会不会因此恼羞成怒,甚至堕入深渊黑化呢? 她会不会一直记得国破家亡的仇恨,并将其转移到骗奸自己的方重勇身上呢? 不得不说,这种可能性不仅有,甚至还不小。反正,相逢一笑泯恩仇这种事情是别指望了。 与其给自己埋一个大雷,晚上睡觉还要防着对方背刺,还不如以实情相告。 这就叫白天不做亏心事,夜里不怕鬼叫门! 方重勇又不是真的缺女人! “自古美人爱英雄,奈何英雄极冷漠。” 阿娜耶忍不住附庸风雅说了一句打油诗,也不知道金丝凯亚是幸运还是倒霉,摊上方重勇这个异于常人的怪物。 以至于那些狗血套路都失效了! “我手下这么多人,数万将士的性命。我既然带他们来西域,就要安安稳稳的把他们带回本镇。 因为一个女人,把他们置于危险之中,我还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来。 更何况,伱也在军中,在我身边。和你比起来,金丝凯亚也就不值一提了,我何必在乎她心里那点幽怨?” 方重勇正色说道。 他现在是西域经略大使啊,大唐西面防线的延伸与经营,可谓是全操持在自己手里。 他现在的一举一动,都会深刻影响大唐西北未来数十年的边防形势。 如此重权,岂能见到个貌美的西域公主,就被迷得走不动路? 真要那样,才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他自己都会瞧不起自己的! 方重勇对那些见到美女,就走不动路的色胚,深感鄙夷。 “当年在河西的时候,一句方使君比什么话都好用。我拿这件事当笑话跟你说,你却说这是立言立信,诚信守约乃是立身之本。 如今看来,阿郎确实不是虚言。你就是干大事的人,哪怕没有你父亲的地位,你也迟早会出人头地的。” 阿娜耶感慨的叹息了一句,将头靠在方重勇的肩膀上。 她这回总算是知道方重勇“收放自如”是什么意思了。无论是当初在卧房里吓唬金丝凯亚,还是现在“以礼相待”,方重勇对于人心的掌控,已经非常自然非常成熟了。 金丝凯亚空有一身的美色,却压根发挥不出计谋的实力。看来,美人计这种计策,也不是对谁都能用,对谁都管用的啊! 阿娜耶一边感慨,一边疲惫的躺在方重勇身边缓缓睡去,脸上满是恬静的笑容。 …… 虽然是在等封常清的消息,但是方重勇还是派王难得领兵五千,屯扎于伊犁河谷南面,隔了一座山的特克斯河岸边扎营。 特克斯是蒙古语,意为“野山羊众多的河”,此时还未被命名。西汉时期,这里是塞种人、大月氏、乌孙人的牧游区。 这片地区,对于古代的生产力来说,非常难以取舍。 一方面,这里可以提供规模可观的牧场,让游牧民族在此生息繁衍,而且这一带是西域唯一没有荒漠的区域; 另外一方面,这块草场位于两山夹缝之间的河谷地区,没有任何战略纵深,本地草场也养不活规模足以自保的部落,又没有条件进行农耕。 因此,它便成为了大国争霸夹缝中的一片树叶。守又没法守住,放牧地方又不够大,也没有条件屯田农耕。 这片谷地的自然条件,远远比不上伊犁河谷,大军在这里显然也无法长期自持。尽管如此,然而方重勇依旧不得不派一支军队前出到这里,以为预警和快速反应。 因为这里离碎叶镇所在的热海(即面积极大的伊塞克湖),已经是近在咫尺,骑兵奔袭两日一夜可至。 战争的气息,已经不需要去特别寻觅,几乎是扑面而来了。 又过了十日,封常清终于心急火燎的赶回,然后带回来了一个爆炸性的消息: 十姓可汗不由分说将他软禁,好在突骑施某部一个名叫移拨的首领,仰慕大唐风华,趁着十姓可汗不注意,派人悄悄将封常清放走了。 临走前还给够了饮水与干粮,要不然,封常清肯定没法从碎叶镇一路浪回伊犁河谷。 “十姓可汗如此大胆,竟敢扣押唐军使者?” 八卦城府衙大堂内,方重勇一脸不可思议,看着封常清询问道。 盛唐的边镇荣光,那可不是大宋时候那种频繁退让,丘八毫无地位的时代可以比拟啊! 突骑施已经过了辉煌时代,如今都在一隅苟延残喘了,居然还有这种胆子? “回方大使,一开始,十姓可汗确实是热情款待了末将。 然而当末将说出大使要求的那些话时,特别是怀疑他与大食国有勾结时,十姓可汗就像是被人踩到尾巴的猫一样,气急败坏的下令将末将扣押软禁。 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所以末将如今也搞不懂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听移拨派来的人说,突骑施与大食国确有勾结。方大使您或许还不知道,其实石国表面上看是西域小国,但其王室一直都是西突厥所属贵族已然数十年,其源头与突骑施还有几分渊源。 高仙芝在石国的作为,让很多类似的势力,都有些担忧自己会成为下一个石国。所以末将以为,十姓可汗暗地里跟大食国眉来眼去,实际上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不过人之常情罢了。” 封常清将他知道的事情和盘托出,听得大堂内何昌期等人啧啧称奇。 不得不说,西域边陲,这边的风土民情和地缘战略,和中原差得太多了! 众所周知,不同种族的人之间是没有所谓“生殖隔离”的。在西域这个地方,血统更是模糊到不可辨认。 突厥人的起源亦是庞杂,有匈奴人,有粟特人,有铁勒人不一而足,他们以部落为单位,不断的兼并重组。很多时候,在史书上换了个名字的游牧民族,不过是草原势力打散后重组的新名词而已。 人其实还是那些人! 他们的传承更为久远,但也更加模糊难辨。 “传我军令,今日全军出征。现在检验你们平日战备的时候到了,两个时辰后,本大使要看到行军的队伍出征! 何老虎,你让斥候骑着快马,去给南面屯扎的王难得发令,让他为行军先锋,在热海(伊塞克湖)南岸扎营,等待大军到来。 如果有突骑施部前来挑衅,直接干死,不用派人回来请示!” 方重勇面色沉静下达军令。 “得令!” 众将一齐抱拳行礼道,十姓可汗如此嚣张,他们早就看不下去了,这种跳脱的二五仔,不收拾可不行! 方重勇走出府衙大堂,发现外面狂风大作。深秋的寒风,已经开始刺骨起来。 “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 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好戏终于开场了。” 看着院落里狂风卷着枯叶,方重勇抱起双臂,忍不住吟诵起《木兰辞》里的诗句。 (本章完) 第356章 狗知道自己是狗么? 碎叶镇在热海西北,为数不多的城池与草场,基本上都分布在碎叶河与其支流附近。 碎叶镇被大唐占据多年,却又根本守不住。哪怕到了开元时期,唐军打残了突骑施,短暂获得了碎叶镇的掌控权,也不得不选择将其羁縻化,交给突骑施的残部打理。 这其中隐藏着一个看似不起眼,却起着决定性作用的关键因素。 此时此刻,方重勇看着眼前一望无际的热海,顿时傻眼了。 他知道这里就是前世吉尔吉斯斯坦大名鼎鼎的伊塞克湖,但眼前这湖也太踏马大了!不知道的人,还真以为来到了海边! 热海是一个没有出口的封闭湖,面积确实不小。方重勇前世的时候,这里哪怕水土流失严重,也依旧超过6332平方千米! 它之所以叫“热海”这个名字,是因为这里的湖水,冬天也不会结冰!这在昼夜温差常常超过五十度的西域,着实有些不同凡响了。 “封参军,这路线到底怎么走啊?” 方重勇用马鞭指着湖岸左右两侧的道路询问道。 热海四面都是大山,湖面呈不规则椭圆形分布,东西长,南北短。椭圆东边的一端是特克斯河流域的草场,西边一端靠北一点,就是碎叶镇的核心区域。 “回节帅,要过热海,只有两条路可以走。 北面沿湖的这条路,可以直达碎叶重镇叶支城,突骑施在这里布置了重兵。这条路虽然路线较短,但秋冬季节的时候,沿途都没有水源补给,现在这个季节,大军从这里行军,有缺水的风险。 唯有等明年春天之后,雪山消融方有河流流入热海,那时候就不缺水了。 不过走这条路的好处就是,正因为是季节性河流,所以这一带也没有城池可以屯守,敌军也不可能在这一带持续埋伏。 而南面有很多雪山融水形成的河流,气候也比较温暖。所以哪怕到了冬天也会有雪山融水,流入热海,不需要操心行军水源问题。 不过这条路的问题是不仅距离比较远,而且突骑施在这条路线上,还有两座预警的城池,分别叫冻城和贺猎城。过了这两座小城,前面就是叶支城了。 末将建议就在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分兵,两路大军分进合击,然后在叶支城汇合。” 封常清抱拳行礼建议道。 不得不说,这番介绍就很有水平,方重勇身边众将都为之侧目,感觉封常清此人并不简单,颇有见识,又敢于孤身为使者前往突骑施十姓可汗所在,可谓是有勇有谋。 “这么大一個湖,难道还会缺水?” 何昌期迷惑不解的询问道,在场很多人瞥了他一眼,不约而同选择了沉默,并没有多说什么。 有人是跟何昌期一样疑惑,但不想暴露自己这方面知识欠缺; 还有人则是看出来了,却不想主动站出来卖弄。 “为将者不识地理山川,是为庸才。何老虎,难道你没看到这大湖,岸边都没有茂密的大森林么? 如此水源丰沛之地,树木早该是成片出现,砍都砍不完。这里只有一些耐盐的灌木和野草,却没有大树,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其实你只要现在去喝一口湖水,就知道为什么这里会异常缺水,不用别人多解释。” 方重勇微笑解说了一番。 何昌期恍然大悟,拍了拍脑袋说道:“看末将这脑子,真是跟节帅没法比。原来是咸水湖啊,怪不得朝廷没有将碎叶镇编户齐民。” 他这话算是说到点子上了。 如果热海是一个淡水湖,靠着修渠引湖水灌溉周边农田,开垦山坡梯田,以及发展渔业资源,还有热海冬天不结冰的特性。 这片地区养活一百万人是没有任何问题的!有了人口,大唐自然可以将这片区域编户齐民,直接实控。 可谁让热海是一个咸水湖呢? 一字之差,把周边都给坑死了。 这里的湖水不但不能灌溉农田,本地居民还要防着湖水倒灌,避免土地盐碱化! 用四个字概括,便是:水深火热。 在没有现代工业加持的唐代,这里的地理环境压根没有救,不适合安置太多人口,生产力水平也上不去。 这些都不会以个人意志为转移,不是夸个海口就能搞定的。 安西四镇里面,为什么就碎叶镇大唐无法真正实控,其实主要原因就在这热海之中。 偌大一个热海,阻断了后勤补给,运粮到碎叶,成本太高了,不值得编户齐民。 这便是时代的必然选择,而非是古人战略眼光不行。 “段司马,你现在就回八卦城,招募数千新编户,来这里建立渡口。” 方重勇看着段秀实说道,用马鞭指了指热海的湖水。 此言一出,震惊众将,所有人都用疑惑的目光看着方重勇。 “以后伊犁河谷的粮秣,陆路运到这里以后,直接通过热海,水路转运到叶支城。 要不然这么远又这么窄的沿湖路,陆路运粮的话,运到猴年马月去了。 没有粮草,我们的兵锋就无法持久,到时候还怎么跟敌人较劲?” 方重勇用马鞭指着面前一望无际的热海说道。 内陆湖好啊,风平浪静,适合漕运。这个湖,前世资料上说最大水深可达数百米,平均水深两百多,在这里开航母都够用了!走一走运粮船,简直洒洒水。 而且热海冬天又不结冰,漕船没有搁浅的风险,实在是没有比漕运更好的运粮方式了。 “得令!末将速速去办,想来问题不大。伊犁河谷多的是木料。” 段秀实抱拳行礼说道,干净利落的调转马头就往回走。 “王难得领兵五千,大张旗鼓走南线。攻打冻城,记住,不要攻太急,可以缓一缓,把突骑施的主力都吸引到南线。 本大使亲自领兵走北路,奔袭叶支城!” 方重勇三下两下就分配了军务,显示出他那强大的决策能力,遇事果断,指挥若定。 不过听到这话,王难得却又对方重勇抱拳行礼道:“节帅,让末将走北路吧。三军统帅,岂可行险。万一有事,群龙无首之下,难道大军无功而返么?” “节帅,王将军所言甚是。若是他奔袭叶支城出了乱子,也只乱一军而已,节帅在南线主持大局,我们仍然有机会。 若是节帅奔袭遇险,三军将士失去指挥,岂不跟无头苍蝇一般乱窜? 到时间局面可就无法收拾了啊!” 何昌期也站出来劝说道。 “如此也好。王将军,五千兵马够不够?” 方重勇从谏如流,首肯了王难得的建议。 “回节帅,五千精兵足以。现在的突骑施,早已不复当年悍勇了。末将一刀砍一个! 若是拿不下叶支城,末将提头来见!” 王难得一脸激动的说道。战功就在眼前,不争功那还算丘八么? 听到对方表忠心,方重勇狡黠一笑,对身边的封常清吩咐道:“录事参军何在,给王将军写一个军令状,军中无戏言呐。拿不下叶支城,可就说不过去了哟!” 哈? 听到这话,不少人都幸灾乐祸的看向王难得,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 王难得恨不得朝自己脸上狠狠扇几个大耳刮子! 都说祸从口出,还是在军中,怎么脑袋一热就开始装逼了呢! 此刻他后悔不迭,又没法把说出去的话收回来了,只好假装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看到封常清把写好的军令状递过来,王难得立刻在上面豪爽写上自己的名字,还按下手印。 这就叫输人不输阵,打碎牙齿往肚里吞。 签完军令状,王难得不忘在方重勇面前继续表忠心道:“请节帅放心,末将言出必行!” “本大使要你的头做什么,我只要叶支城。 去吧,多带点水,但也要省着点用。 热海的水,牲畜可以饮用,饮马是没有问题的。其实此行没有你想得那么危险。” 方重勇摆了摆手说道。 很快,一万多人的大军,就分为两队人马,分别往热海沿岸南北两条路而去。 而段秀实则是根据方重勇的吩咐,在热海最东段的某处,建立了一处规模适中的渡口。然后命民夫一边从伊犁河谷搬运粮秣在此囤积,一面利用伊犁的木料修建漕船。 谁也没料到,方重勇会突发奇想,让安西远征军采用漕运的模式。 他们更没有想到的是,未来利用广袤的热海进行漕运,完美解决运粮到碎叶的问题。这一招,将前线唐军可以延伸的距离,又向前推进了不少,深刻影响了战争了进程。 …… 秋风萧瑟,关中已然有了些许寒意。但是,感受到寒意,担忧寒冬到来的人,始终都只是普通百姓而已。 而长安城内的官宦子弟,世家勋贵,他们的日子过得与其他时候并没有什么不同。 他们身上不缺锦绣绸缎,以及市面上逐渐多起来,从河西等地转运过来的棉花棉布。屋舍烧着地暖,手里揣着暖炉,嘴边吟诵诗篇,桌上煮着美酒,怀中搂着美人。 这些人的日子,永远都是诗情画意,充满了美好与享乐。 人间的苦难,向来都是远离他们的。 这其中,又以基哥为最。 此时此刻,他正在华清宫内的九龙汤中泡着温泉,四周的温度,如同江南的春季一般宜人。 梨园的乐师在远处奏乐,好似高山流水之音,令人惬意极了。 自从上次从长安兴庆宫,来到骊山北面的华清宫后,基哥就在这里常住,再也没有返回长安了。 而他日常办公所需的印信之物,也跟着一并带来。每次李林甫要汇报工作,都不得不从长安出发前往骊山,一来一回就是两天时间,非常麻烦。 不过基哥并不在乎臣子们来回跑动,反正被麻烦到的又不是他,有什么关系呢? “圣人,鱼朝恩回来了。” 高力士弯着腰来到温泉池旁边,小声禀告道,生怕打扰了基哥的雅兴。 “快,快传!” 基哥哗啦一声从温泉池里站起身,整个人表现出来的兴奋与急切,压根制止不住! 完全是发自本心。 不一会,鱼朝恩来了,脸上挂着谄媚的笑容,似乎跃跃欲试想要邀功。 见到这一幕高力士微微皱眉,却没有吭声,依旧将其引到基哥所在的温泉池旁边。 “说吧,西域那边如何?” 基哥此刻面色已然平静如水,又坐回了汤池。就好像刚才的激动,都是装出来的一样。 “回圣人,方大使在伊犁河谷筑城,并将其命名为八卦城,向朝廷奏请编户齐民。 除此以外,他还向朝廷申请,将伊犁河谷命名为犁州,并纳入北庭都护府管辖之中。” 鱼朝恩小心翼翼的说道。 “行了行了,都是些屁大的小事!按他说的办就是了!” 基哥不耐烦的呵斥道。 他想听的难道是方重勇在西域筑城,编户齐民么? 没错,这样的事情对大唐而言确实是好事,但那又怎么样呢? 无非是给朝廷多搞点财富,给边军多弄些据点,多招募一点兵员,可那又怎么样呢? 大唐的疆域哪怕再大,还能延长他这个帝王的寿命不成? 看到基哥脸上由晴转阴,暴雨将至,鱼朝恩这才吞了口唾沫,然后低声说道:“西域那边,奴求药无果……” “那你还有脸回来!你回来做什么?朕问你回来做什么?” 光着身子的基哥顿时暴跳如雷,迈出温泉池,一脚将鱼朝恩踹到地上,面色狰狞的盯着他。 他恶狠狠的对鱼朝恩骂道:“伱这条老狗,是不是因为朕对你太好了,所以不肯用心办差?朕不想听这些,你再想想还有什么值得说的!要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朕有的是办法收拾你!” “圣人请息怒,听鱼朝恩慢慢说。他说得不好,再惩治也不迟的。” 高力士慢条斯理的劝慰道。看似在帮鱼朝恩说话,实际上已经将对方逼入墙角。 “圣人息怒! 奴其实也不是一无所获。 奴打听到一个传闻,说是当年蜀汉诸葛丞相南征的时候,曾经将当地一种乌龟与土茯苓为主药,熬制汤水以治疗烂疮之症。 奴以为,这个方子或许可以一试。” 鱼朝恩跪在地上拼命磕头,一边磕头一边飞快的诉说着当初阿娜耶随口一说的“江湖传说”。 “去找啊,还是你亲自去找!朕不要听什么故事,朕要看到实效! 你现在就动身去蜀地,去岭南,对了还有南诏这些地方。然后把所有种类的乌龟,都给朕送一些到长安来! 不不不,不止这些地方,是整个大唐的乌龟! 力士,你去传个旨,让大唐各地,各州各县都进献乌龟,办事敷衍的刺史一律撤换! 还有土茯苓什么的,也都进献到长安,让太医院的太医们去研究方子!越快越好! 谁不出力,朕就罢他的官,永不叙用!” 基哥激动的喘着粗气吼道。 如今的他,就好比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那是说什么也要死死抓住的。 为了达到目的,他会不惜一切代价! 鱼朝恩从地上爬起来,额头上都是鲜血,也压根顾不得擦拭,给基哥恭敬行了一礼之后,就连滚带爬的冲出了华清宫。 宦官是皇帝的家奴,这种人,往往把主人的命令看得比命还重要,以此获得信任。 除此以外,他们往往并不具有社会主流的是非观念,皇帝的意志就是他们唯一的盘算。 当然了,如果帝王压制不住他们,就会出现奴大欺主的现象! 从这个角度看,在帝王眼里,听话的宦官们,总是比那些文臣武将们要更可爱一些。 谁会不喜欢对自己言听计从的狗腿子呢? 这些不过都是人之常情罢了。 等鱼朝恩离开后,基哥这才穿好衣服,然后回到华清宫中的某个寝宫内休息。名为休息,实则是冥思苦想。 进献乌龟这件事,一定会引起很多人的怀疑,他需要对外散布一些烟雾弹。 “力士,你回一趟长安,跟哥奴说,朕想在兴庆宫内养乌龟,向全长安征集各式各样的乌龟,最好是种类奇异的。 开出悬赏来,只要朕满意,就会不吝赏赐。” 基哥面色平静,一字一句的说道。 他这话把高力士给听懵了。 养乌龟? 大明宫的池塘里面本来就有乌龟啊!这种拙劣的借口怎么可能唬住外人啊! “圣人,此事不难办。可是圣人为什么突然要养乌龟,恐怕这个事情也会引人怀疑啊。” 高力士都不知道要怎么劝基哥了,他发现这位自己服侍了几十年的帝王,此刻已经魔怔了! 现在出来一个传闻说乌龟可以治病,就全国范围的大肆搜刮各种乌龟,说是大事也真不是什么大事,举国之力,弄些乌龟又算得了什么呢? 可将来万一有传闻说“巨鱼”(也就是鲸鱼)可以治病,难道真去大海里面抓那种比船还大的巨鱼么? 长此以往,不敢相信将来会发生什么事情啊! “这又有什么难的。 你就跟哥奴说,就说朕想学乌龟一样长寿,所以想多养些不同种类的乌龟,爱屋及乌这样不可以么!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教朕做事了!” 基哥怒不可遏,抄起桌上的镇纸,就朝着高力士砸过去! 不过并没有砸到,因为力度稍稍欠缺了点,镇纸掉到高力士脚边滚了几个圈,连跟毛都没有碰到。 “请圣人息怒,奴现在就去办!” 高力士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服侍基哥数十年,他从来没见过对方如此暴怒过。 小心翼翼退出房间,高力士这才无奈叹了口气。 圣人的性情,这几年变了好多,长安城政局渐渐混乱,诸子争斗愈发猛烈。 大唐前路漫漫,这路要怎么走下去呢? (本章完) 第357章 不自量力 “据末将观察,碎叶城虽然并无防御之能,但占地极大,仿长安而建,长宽约八九里地。西域无数商贾与旅客来往其间,位置很重要。 突骑施派人在那里收商税,并不驻军。” 大军沿着热海南岸骑马行进,封常清对方重勇介绍自己在碎叶城的见闻。和想象之中的情况颇有一些不同。 突骑施是游牧部落,并无管理大城的经验,更别提重建城池了。他们的优势就是游牧而居,居无定所,机动性非常强。 麾下的牧民与牲畜,基本上就是主要的财富。游牧经济与农耕经济,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思路。 只有打破农耕民族的固有思维,才能更好的理解突骑施人的想法。 对于碎叶城和周边河流交汇的地方,突骑施是用来放牧和收过路商税的。所以农耕技术的极度落后,与贸易文明的相对发达,看上去很荒谬,却又十分符合突骑施人生存状态。 而农耕文明往往要在农耕技术非常发达的时候,才会衍生出相对发达的商业。 不能理解这些,就无法正确的处置游牧民族的需求,无法跟他们打交道。 “封参军博闻强记,此番得胜,你为大功。” 方重勇勉励封常清说道,这一位对于地图测绘,侦查敌情,收集山川人文信息,非常在行。 此刻他们右手边的大湖,有一阵阵微风吹来,令人心旷神怡。大湖上波光粼粼,视野的尽头,是一片暗青色夹杂着白色的山体,高耸且层峦叠嶂。 苍凉古朴而壮丽。 风景确实美,但不能当饭吃,盐水湖断绝了本地大部分的生机。方重勇在心中暗暗惋惜。 “碎叶城残破太久,大军在此无法自持。开元中,唐军在这里建了一座佛寺,名为大云寺,至今仍在,香火不息。 不过末将也只是道听途说,并未亲眼所见。突骑施之牙帐,也不在碎叶城内,而随水草而居,就在碎叶河畔某处。要寻找的话,还得询问当地人才行。” 封常清侃侃而谈说道。 “对了,十姓可汗必须在碎叶镇这里,是不是因为碎叶附近有突厥圣山?” 方重勇忽然想起这一茬来,疑惑问道。 “关于这件事,节帅可说到点子上了。 突厥人立誓时,指此圣山之名为信,称其为天帝之所居。 大唐每次册封十姓可汗,都要在碎叶河以北的大山前,让新任可汗对天起誓。 否则就无法得到各部的效忠。突骑施目前有黄黑二姓,他们是来自于分裂的突厥。 据末将所知,除了黑黄二姓外,突厥人还有白姓,红姓等,对应阴阳五行。这些所谓的姓,也是突厥将不同地方的人捏合起来的方法之一。” 二人骑着马走在队伍前面,一边走一边聊。很快,前方就有斥候回转过来,对着方重勇抱拳行礼禀告道:“节帅,前方半山腰有伏兵!” 热海南线秋冬有河水汇入其中,而北线却没有,自然是行军的首要通道。 当前的十姓可汗既然已经跟唐军翻脸了,那么在南线设伏,也只是按正常军事逻辑办事而已,无甚稀奇。 不过嘛,这种小套路,在唐军精兵面前还不够看。 “何老虎,你带着尖兵打头冲,把那些伏兵给做了。就在前方左手边的山丘上。” 方重勇喊了一句,用马鞭指着前方某个山丘说道。 这些伏兵想都不用想,就是突骑施招募来的“仆从军”,连马匹都没有装备。被当做炮灰,前来试探唐军强度的。 被弄死了也不心疼,还方便推脱责任! “得令!” 何昌期大吼了一句,从封常清手里接过令旗,朝本部人马而去。 等何昌期离开后,方重勇这才继续下令道:“跳荡兵准备出发,披皮甲在后,跟在何老虎的前队后面,交替掩杀。刀盾兵披重甲,结圆阵,固守待命。除此以外的,全军弓弩上弦,准备战斗,轻装不得着甲。” 接到军令之后,一字长蛇的行军队伍开始结阵,有条不紊,丝毫不显慌乱。 方重勇从封常清手里接过一个单筒的“望远镜”,眯着一只眼,用另外一只看向望远镜,眺望远方。 唐军编制里面,士卒,兵戈,盔甲,弓弩,器械,马匹,这些都是分开编制的,很多都是临战再配发。比如说步兵可以骑马,到交战地点后再下马步战。也可以跟随步兵队伍行进作战,非常灵活。 不同的情况,装备的兵器与战马也会不一样。 士卒们身上的盔甲,也是根据实际需要而改变,而不是一套装备就粘在某个士卒身上,永远都不换。除了横刀与弓箭外,其他军械都是官方所属,不是士卒的私产。若是私下将其变卖,被发现后直接斩立决。 能搞明白什么状况用什么装备的将领,就已经是唐军中普通水准之上了。 临阵的战术都有标准操作,而怎么发挥在于个人。 当乌龟一样全身套重甲慢慢磨血也行,袒胸露乳拿着陌刀一击必杀也行,检验合适与否的标准,只有战斗的输赢而已。 很快,方重勇手中望远镜狭小的视野中,就出现了不忍直视的画面。 一個突骑施那边裹着头巾的战士,拿着一根短矛,朝何昌期刺过来。方重勇在龟兹镇的十将白孝德那边见过这种“可抛可刺”的短矛。不过那人水平太差,被何昌期“空手接白刃”,一把握住矛杆。 然后用力拖拽了一下,横刀直接扫过去,人头飞起,尸体缓缓倒下。何昌期接过对方的短矛,又顺手刺倒了另一个敌军士卒,当真如猛虎下山一般。 “何老虎平日里脑子不太灵光,临阵杀敌,倒是凶猛异常啊。” 方重勇放下“千里镜”,喃喃自语说道。 其实用不着他多说,当伏兵被察觉之后,他们的灭顶之灾也就随之来临。本来就应该一边倒的局面,如今更是成为单方面的屠杀,前方山丘上的血腥杀戮,让方重勇都不忍直视了。 很多已经跪在地上求饶,不知道出自什么部族的敌军士兵,依旧被何昌期麾下的精兵顺手干死,也就是一刀的事情。 这不叫打仗,这就是单纯的屠宰啊! 方重勇微微皱眉,却没有下令让他们停下来。 半个时辰不到,一身是血的何昌期,手里拿着一根从敌人那边顺手摸来的短矛,提着一个人头就过来了。唐军结阵的刀盾兵们,分开了一条路让他走了进来,彼此间都带着轻松的笑意。 “节帅,幸不辱命,敌军主将首级在此。末将也想抓活的来问问,奈何手下那帮狗崽子们下手太快了。” 何昌期面带得色的抱怨了一句。 不是他们下手太快,而是杀心太重了,压根就没打算留活口。 突骑施十姓可汗居然胆敢扣押唐军使者,居然敢无故背刺,居然还敢派兵伏击进入热海南线的唐军! 不杀不足以震慑敌酋。 何昌期他们的想法都是异常的单纯而朴素:把敢于反抗的人都杀了,剩下的就是恭敬顺从的了。 想反抗大唐?这个念头就不该有! “封参军,你负责记功。等会在前方那条河岸边扎营就行了。” 方重勇对着封常清吩咐了一句,懒得跟何昌期多说什么。 战争之中淬炼出来的规矩,还真是无法通过一两个主将去改变。方重勇相信哪怕自己事前下令要留手,这些人上了战场也顾不得了。 很多时候已经被打败的敌军跪下来求饶,也会被杀红了眼的士卒顺手杀掉。 他不喜欢这样,却也知道习惯的力量无比强大。丘八们的思想层次到达不了“统一战线”的高度,不能对他们苛求太多了。 …… “可汗!大事不妙!热海南线,唐军连破冻城与贺猎城,已经奔着叶支城而来了!离这里就一条河阻隔了! 移拨部也反了,根本没有抵抗,而且还在前面带路!” 叶支城外的营地牙帐内,一个突骑施的斥候对十姓可汗禀告道,面色无比焦急。 为了防止带路党滚雪球一样坐大,十姓可汗特意从碎叶城附近赶到前线叶支城,在此督战,妄图以热海狭窄的通道堵住唐军向碎叶城进军的方向。 反正已经撕破脸,就不必再提什么“误会”之类的废话,真刀真枪干一场完事! 不过这位十姓可汗好像忽略了一件事。 一百个鸡蛋,叠加在一起去碰一个石头,也无法伤害石头分毫。 热海南北两线都无法展开兵力,确实对唐军是一个极大限制。可是对于突骑施的部队来说,也是一样的道理啊! 客观的地理条件,对于交战双方来说,其影响完全没有什么不同。 十姓可汗在南线布置的两道防线,完全阻挡不住唐军的进军步伐。或者说,那些突骑施人根本就没什么战斗意志,甚至驻守在贺猎城的移拨部,直接投降了唐军! 说到底,突骑施人对于为什么要突然跟大唐翻脸,毫无心理准备,更没有做好战争准备。 十姓可汗跟黑衣大食之间的勾结,那都是他和他核心圈子里面的事情,中下层的突骑施人并不知道。而且由于突骑施内部势力就天然的分成了“黄黑二姓”,根本不可能捏成一股绳。 所以前线有人反水,也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事情。 “可汗!可汗!北面有唐军来冲营了!” 牙帐外传来一声惊叫,其实也不需要有人喊了,因为十姓可汗此时此刻,已经听到营地内到处都是喊打喊杀的声音,由远及近! “怎么回事!你不是说唐军在南线,隔着我们一条河么?怎么会从北面来!” 十姓可汗一把揪住斥候的衣领,怒不可遏! 正在这时,数十支火箭射到了牙帐上,很快,帐篷的一面就被大火吞噬,摇摇欲坠要支撑不住了! “走,回碎叶城!” 十姓可汗大喊了一句。 他刚刚走出牙帐,就看到外面营地内到处都是骑着马横冲直撞的唐军骑兵。而自己所在的牙帐,已经被一百多个唐军士卒给包围了。 牙帐嘛,造型特别又极为华丽,老远就看得到,整个营地独此一家别无分号,想不被注意都难! 十姓可汗有点后悔自己太高调了,若是之前自己在一个不起眼的小帐篷里,说不定现在还有机会跑路。 忽然,包围牙帐的唐军士卒分开一条道,一个骑在马上的将军策马上前,举起马槊指着十姓可汗问道:“你就是突骑施十姓可汗,伊里底密施骨咄禄毗伽?” 这位唐军大将正是从北线一路奔袭都没歇脚的王难得!他正一脸傲慢的看着眼前这位,略有一点不知所措的突骑施可汗。 “我就是十姓可汗,乃是大唐之臣属。敢问唐军为何无故偷袭我大营?” 十姓可汗揣着明白装糊涂质问道,只是颤抖的双腿,已经出卖了内心的真实想法。 “死到临头还嘴硬,有什么辩解的话,去跟我们方节帅说吧。来人啊,拿下!” 王难得爆喝一声,身边两个锐卒直接扑向十姓可汗,用绳索将其捆绑得严严实实的。 突骑施被南面的唐军所吸引,主力都在南线。此番王难得偷袭突骑施营地,就跟大人欺负小孩一样,对方完全没有一点防备,压根就没考虑过唐军会走北线,没有多少精兵在大营。 这其实就是一个押宝游戏,突骑施人赌一边,还有获胜的希望;若是两边都押,力量分散,两头都守不住,输得更惨。 不是十姓可汗的应对有问题,而是如今的突骑施,跟唐军精锐的力量相比,差了太多,已经不是谋略可以补齐差距了。 事实上十姓可汗虽然集中了力量,但南线其实也没守住,移拨部关键时刻背刺,更是让这位突骑施可汗绝望。 “把人带走!送到方节帅大营! 就跟节帅说,我现在正在带兵攻打碎叶城,以为大军前驱,就不回去复命了。” 王难得哈哈大笑道。 他才不想方重勇“和平解决”突骑施呢,如此一来,战功怎么捞? 啥也不说,一路杀奔过去就完事了,没有什么是唐军铁骑一刀不能解决的! 如果一刀不能解决,就再砍一刀。 “得令,末将这就去办!” 副将对王难得抱拳行礼说道,还忍不住上前踹了十姓可汗一脚。 “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你一个小小的突骑施可汗,还敢向大唐举起兵戈,谁给你的脸?谁给你的胆子?” 这位副将指着那位如丧考妣的十姓可汗大骂了一句,拿横刀的刀柄,敲了敲对方的面颊。 满脸不屑之色。 (本章完) 第358章 反客为主之计 “就你叫夏洛啊?” 叶支城外的安西远征军大营帅帐内,方重勇坐在一张简陋的胡凳上,翘着二郎腿,看着面前跪在地上的突骑施十姓可汗问道。 “节帅,他不叫夏洛,他叫伊里底密施骨咄禄毗伽。” 封常清凑过来低声说道。 我当然知道他不叫夏洛!只是这个超长的名字,你们是怎么记得那样清楚的啊! 方重勇心中一阵暗骂,他麾下无论是谁,甚至包括何昌期,现在都能准确无误的叫出这个十姓可汗的名字,唯独他自己不行。 “呃,那个谁,你跟黑衣大食勾结,妄图对大唐不利的事情,你手下人已经交代了。这里有一份认罪文书,你按上手印就行了。 不必有什么侥幸的想法,你不按也没事。 反正杀了你以后,用你的手指蘸点血也一样走流程。放心,本大使会对朝廷说伱畏罪自杀,不碍事的。 你还有没有什么话说? 要是没有话说,那就这样吧,本大使还有很多事情要忙呢。” 方重勇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抱起双臂,等待着眼前这位突骑施十姓可汗的回答。 “天使饶命啊!大食的呼罗珊总督只是给我写了信,约定一齐攻唐军,让我断你们的后路。 可是我还没有答应他们啊!我真的没有跟大食人勾结,对大唐不利啊! 呼罗珊总督写信给我,也不是我可以控制的啊!” 这位十姓可汗跪在地上疯狂磕头,然后从怀里摸出一封信,双手举过头顶! 没有发生的犯罪,那就不是犯罪。 其实从某些方面看,这位十姓可汗确实还挺冤枉的。论迹不论心嘛,论心世上无好人。既然突骑施还没做出对大唐不利的事情,那也算不上是“勾结”大食国了。 当然了,收到信不是你的错,但不交出来就是你的不对了! 听到这番狡辩,方重勇和在场的安西远征军将领,都在心中大呼卧槽。 你踏马还真跟大食人有勾结啊! 在场众将,不管是谁都是大吃一惊,没想到方重勇这只瞎猫还真能抓到死耗子。 他们都知道方重勇玩的这些套路,不过是“小白兔戴帽子”的游戏。总之,不管是方重勇也好,他麾下的唐军将士也罢,都压根不在乎这位十姓可汗怎么辩解。 反正无论他是不是“无辜”的,最后都会被随便安插上一个罪名,死无葬身之地。 既然免不了一刀砍头,又何必去研究刀疤要留什么形状的呢? 自从这位十姓可汗胆敢扣押封常清开始,这就是一個死局,无法解开了。 在方重勇的计划里,突骑施某部首领移拨,会成为下一任突骑施十姓可汗。然后在他这位大唐西域经略大使的操持下,移拨会率领所部人马,以及突骑施其他部落的头领,共同在碎叶河以北的“突厥圣山”前对天起誓,完成册封仪式。 等这一步完成,突骑施的军事力量就被暂时纳入安西远征军的仆从军,参与对阵黑衣大食的作战。新任的十姓可汗,也需要通过战斗,来证明自己的能力与忠诚,巩固来之不易的地位。 至于现在出现在帅帐内的这位,到时候谁还会记得啊,死了不就死了呗。 一个浪花都没有! 然而令人没有料到的是,这位不知死活的十姓可汗,还真收到过黑衣大食呼罗珊总督送来的信。 众所周知,栽赃一个人有阴谋是一回事,这个人真的有阴谋,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这其中的要害关节,不问明白可不行! 方重勇收起脸上的戏谑笑容,正色问道:“那你老实交代吧,还有什么事情。如果本大使满意,可以考虑饶你一命。” “没了,真的没有了。阿布穆斯林约定让我开战后截断唐军粮道,仅此而已,我真的没有答应他啊!” 十姓可汗声泪俱下,心中异常悔恨。 当初他为什么不在第一时间,就把这封信交给安西军高层呢? 当初他又为什么会做贼心虚扣押唐军使者呢? 一失足成千古恨,要是当初能冷静一点该多好啊!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可以吃,过去的错误,常常没有办法在将来去挽回。 方重勇拆开信,发现里面都是大食文字,跟鬼画符一般的,他半个字都不认识,顿时尬住了。 封常清看到方重勇面色尴尬,不动声色的建议道: “节帅,碎叶镇有很多通晓大食文字的僧侣,叶支城内的寺庙里就有,末将去找个懂行的人过来给节帅参详参详。” “嗯,如此甚好,去吧。” 方重勇摆了摆手,装出不以为意的样子,实则心中松了口气。 军帐内安静下来,众将都不怀好意的看着跪在地上的倒霉蛋。 他们很清楚,此人一定知晓这封信中的内容,也一定有不能公开说出来的秘密约定。所以这位十姓可汗宁可苟一时是一时,能瞒住一点是一点。 那些苟且的事情,说出来了只怕会速死。 其心可诛! “你有点不太老实哦,本大使现在很生气。希望那封信不要让我失望,我这个人,心情不好的时候,特别不好说话。” 方重勇走上前去,目光灼灼盯着这位突骑施的十姓可汗,虽然并未露出威胁的神色,但已然让对方背后直冒冷汗。 这位十姓可汗不敢跟方重勇对视,随即偏过头,依旧死死咬住不松口。 半个时辰不到,封常清找来一个法号叫“圆寂”的和尚,一进帅帐,就非常恭敬的给众人双手合十行礼。 很显然,这位出家人也知道,世俗世界谁才是大哥。 “大师,请帮忙翻译一下大食文,就在这里念出来就好了。” 方重勇将阿布穆斯林的信递给圆寂和尚说道。 “施主请稍候,贫僧这便翻译一下。” 圆寂接过信,随即很是轻松就识别了上面的文字。因为毕竟都是些常见的大食文词汇,说穿了就是闪米特文的一种演变体。 这种文字现在在西域非常常见,是除了汉字和突厥文以外的“第三外语”,看得懂大食文的西域人也很多。 “突骑施十姓可汗,我将以河中之地许诺与你。事成之后,绝不食言。为表诚意,五马囊黄金相赠,你我约为兄弟,此战只需截断唐军后路,无须你正面对敌……” 圆寂越是往下念,跪在地上的十姓可汗就抖得越厉害。 阿布穆斯林在信中告诉十姓可汗,只要能打赢大唐,河中之地,包括石国、康国这些地方,都归突骑施来管,他寸土不取。而且突骑施军队也不必与唐军正面对抗,只需要截断后路即可。 另有美女百人,牛羊数万相赠。 战后阿布穆斯林,只取征发黑衣大食大军的所需军费,其他的战利品与新占土地,都归突骑施这边自行分配。 如果对方所言为真,那阿布穆斯林确实是封建时代的活雷锋,从不为己专门为人。 为了打败大唐,堪称是不计工本不求回报。连方重勇前世那位,为了支持阿美独立而一个劲恶心英国,不求回报的法王路易十六,见到阿布穆斯林,也都要甘拜下风了。 老实说,这封信中承诺的东西,方重勇都挺心动的。 他也在心中感慨,这位阿布穆斯林还真是枭雄人物,为了拉拢盟友,可谓是花了血本。 起码,这空头支票开得是很敞亮的。 战后突骑施十姓可汗,绝对会因为站在他这边,而赚得盆满钵满。当然了,前提是阿布穆斯林会兑现这些承诺。 “如果我是阿布穆斯林,那么先跟你约定好联合打败大唐,将唐军驱逐出葱岭以西,让安西与北庭的兵马不能过热海。 然后找个借口毁约,反过来指责你贪婪无度,一块地都不给你。转身再跟大唐约和,说之前之所以会与大唐交战,只是因为一时不察,受到了你的蛊惑,这才不小心与大唐兵戎相见。 最后大食国约定与大唐合击突骑施,平分河中之地,将你赶到沙漠里面去吃沙子,结束你那卑微又无知的一生。 如此一来,你可就成了个彻头彻尾背信弃义,最后还悲惨收场,人人唾弃的小丑。 哪怕以后你拿出这封信,也无人相信,或者说信与不信,已经不重要了。 所以我说,你脑子里装的是蜡烛啊? 别人只需区区五马囊的黄金就把你给收买了?你真相信阿布穆斯林会信守承诺? 大唐退出河中,下一个倒霉的难道不是你?他送给你的黄金,将来会从你身上百倍千倍的赚回来! 你这个蠢货!” 方重勇用看傻子一样的目光,看着跪在地上的十姓可汗,难以置信的反问道。 世上总有一些自作聪明的人,认为自己是一切尽在掌握,别人都在他的算计之中。 十姓可汗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突骑施被大唐压了几十年,迫切想重复当年的辉煌,这种心情是可以理解的。 可是,一个势力能够成就大业,既要考虑领头人物的引导作用,也要客观看待历史潮流的推动影响。 风口之上,一块砖头都能飞起来,可这不代表砖头本身就有很强的飞行能力。 在大唐与大食两个庞大势力的挤压之下,河中地区的游牧民族,很难再如西突厥占统治地位时那样,纵横捭阖。 这便是大势,如今早已不是西突厥的时代了。 你想跟人家玩外交,那也得有上餐桌的实力再说啊! “天使!我已经知道错了!那五马囊黄金,我会交给您来赎罪。 阿布穆斯林那边,我也会严词拒绝他。 我真的是一时间鬼迷心窍,没有将这封信上交给您。 但与大唐为敌,我是万万不敢啊!您就饶过我这一次吧,我再也不敢了!” 十姓可汗跪在地上痛哭哀求,如同一只受伤的野兽在那里嚎叫绝唱,已经舍弃了所有的尊严。 现在的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活命。为了活下去,他可以放弃任何东西。 “你们都回避一下。” 方重勇环顾左右说道。 听到这话,众将还有那位法号“圆寂”的和尚,都鱼贯而出,最后帅帐内,就剩下方重勇跟跪在地上的十姓可汗。 “你弄错了一点,严词拒绝阿布穆斯林,根本就没有必要。这件事本大使另有安排。 你现在就给阿布穆斯林写封信,派人送去在安息国,交给正在厉兵秣马的阿布穆斯林。 就说唐军已经过境,跟你闹得有点不愉快,但他们还不知道你跟他之间的约定,也没有撕破脸。 阿布穆斯林所提约定攻唐的事,你答应了,并且愿意跟他约为兄弟,绝不背弃盟约,一切都按事先说好的办。 若是这件事办好了,我就饶你一命。毕竟,我杀你也没什么意思,又不会多长块肉,对吧?” 方重勇轻轻拍了拍十姓可汗的肩膀,意味深长的看着对方。 “谢天使不杀之恩!我写,我现在就写!” 十姓可汗激动得全身发抖,本来一只脚都迈进鬼门关了,现在还能保住小命,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了! “记得用突厥文写。” 方重勇忍不住提点了一句,生怕这厮用汉文书写,那就真露馅了。 “明白明白,请天使放心,我一定办好,办得妥妥帖帖的。” 十姓可汗又哭又笑,整个人都处于癫狂的边缘。 “去写信吧,等会把信送来。” 方重勇大手一挥,把十姓可汗给打发走了。等对方被封常清领走后,他这才长叹一声,面色并不像之前那样轻松。 黑衣大食不简单,阿布穆斯林也是枭雄人物,绝不是打算只靠蛮力来攻略河中的。 他们的外交手段非常娴熟,利用大义人心拉拢一批人,利用财帛土地拉拢另外一批人,并尽量孤立大唐。 除了地势崎岖的吐火罗以外,举目望去,葱岭以西各国,皆为敌人,或者是暗地里偏向于黑衣大食的所谓“中立”。 西域诸国当中,有石国这样公开反抗的,也有像康国这样阴搓搓跟黑衣大食暗通款曲的。 唐军难道能一路杀过去,杀死所有人么? 高仙芝的举动,只是加速了黑衣大食的攻略速度而已。就算没有高仙芝,黑衣大食也会不断蚕食河中地区,跟大唐迟早有一战。 打掉这种势头,是如今安西远征军最起码的战略底线。若是没有成功,则说明此番出征彻底失败,无论在战场上取得怎样辉煌的成就都是一样。 …… 叶支城和碎叶城一样,都是“有城无防”。这里的行政管理微乎其微,商贸繁荣但都是“行商”,而非是有固定商铺的商人。人来人往都是暂住,在方重勇看来有些不可思议。 城中只有一些突骑施的守卫在维持基本秩序,顺便收点商税。 这里是热海到河中的必经之路,鱼龙混杂,既热闹又带着某种无序的混乱。 叶支城就是个纯粹为交易而存在的地方!这里既交易货物,又交易消息,鸡鸣狗盗之辈众多,同时各地的罪犯和投机者,都穿梭其间,难辨真伪。 方重勇换上了便服,在何昌期等人的护卫下,来到一处摊位跟前。摆摊的商贾不是别人,正是假扮成西域小胡商的车光倩! “石国那边有什么消息么?” 方重勇装作自己是挑水果的客人,对穿着沙漠中常见,裹住全身那种长袍的车光倩,漫不经心问道。 “回节帅,大食人已经跟康国国王谈好了买卖,准备悄悄过境康国,从西面追击高仙芝的队伍。 不过如今还在引而不发的阶段。高仙芝也不是什么都没做,他下令大军劫掠石国本地的存粮,想坚壁清野,高仙芝也不是傻子。 目前就这些消息了。” 车光倩装作在讨价还价,小声说道。 石国农耕较为发达,气候也比较合适,本地产小麦与粟米,还盛产葡萄和瓜果等经济作物。高仙芝肯定不会把石国的粮食留给大食人。没有粮食,任凭谁有千般本事,也耍不出来。 西域不比中原,到处都可以筹集粮食。沙漠气候中只有那些星星点点的绿洲带才有产出,没吃的就只能等明年! 最起码,理论上是这样。 “高仙芝太小看大食人了,大食人应对沙漠气候的经验非常丰富,粮食和饮水,他们都能找到办法克服。 你再去一趟石国,密切观察那边的动静。大食人很可能以石国为桥头堡,继续向东扩展。” 方重勇交待了几句,随即扔下一小袋金豆子,若无其事从摊位上拿走了一串葡萄,随即扬长而去。 (本章完) 第396章 精致利己主义者 轰隆! 春雷滚滚,闪电划破天际。一道闪电劈中了华清宫所在骊山上的一棵大树,顿时引燃了山火!顷刻间火势便是地地道道的“山火燎原”,不可阻挡。 华清宫内的宦官、宫女、神策军士卒都被动员起来灭火,大火足足烧了三天三夜才停。几乎小半个华清宫被烧成白地,还有一片偌大的山坡被烧成了黑炭。 有不少人灭火的时候被烧死、熏死,当真是惨到了极致。 “天罚”如此严重,怎么看怎么不像是好兆头,不禁令人忍不住遐想连篇。作为华清宫的主人,基哥当然感觉到了那种不可抗拒的恐惧。 当初在翠微宫的时候,基哥是一点都不担心,因为起火点距离宫殿还相当远。但这一次不同,山火的起始点,就在基哥寝宫北面一点点,相隔不过十数丈而已! 要是反应慢一点,要是当时基哥正在寝宫,指不定顷刻就被山火烧死了。 更何况,当初翠微宫遇险的时候,基哥知道纵火是人为的。他认为自己是“代天牧狩”,有老天给自己撑腰,基哥什么都不怕。 但这次明显不一样了。 这次的山火不仅距离很近,还是“天罚”,这让基哥感到心虚。 他认为,这或许是上天对自己的某种警告,只不过一时间还不知道具体是什么。 反正无论如何,华清宫是不能呆了,必须得换个地方才行。 不得已,基哥只好命崔乾佑带着一众神策军,护送自己回长安兴庆宫。并且以华清宫需要修缮为由,撤走了所有宦官和宫女。 然而,基哥刚刚回到长安,在兴庆宫内屁股都没坐热。刑部尚书张均便跑来哭诉,让基哥为他主持公道,将西域经略大使方重勇及麾下亲信数人,如何昌期、车光倩、王难得、封常清等,抓来长安,扭送大理寺受审。 基哥在兴庆宫不问政务,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看到张均在自己面前跪地哭诉,还以为出现了幻觉! “力士啊,张尚书说的是什么事?” 基哥对身边的高力士小声询问道,他把政务都丢给高力士了,自己完全是两眼一抹黑。 “回圣人,张均之弟,驸马张洎奔赴西域接替方重勇担任西域经略大使。结果在石国驿馆,遭遇盗匪袭击。整个使团只有游击将军刘希暹,因为武艺高强幸免于难逃了出来,然后写了封奏折回来禀告此事,现在人还在柘枝城。” 高力士简明扼要的将事情说了一遍。 “朕那么多兵马在石国,居然还有盗匪?” 基哥一脸莫名其妙,因为这件事怎么看怎么像是方重勇做的。也只有他这个身份的人才敢做! 不然葱岭以西其他势力,哪怕是大食人,也不敢这么对着大唐骑脸输出啊! 然而问题是在于,方重勇有胆子也有能力杀张洎等人不假,但他没胆子违抗圣旨,更不敢造反,也没人会跟着他造反! 方重勇杀张洎又对自己有什么好处呢? 杀了张洎,朝廷还是会换個人接替他担任新的西域经略大使。 或者干脆就直接撤职,反正西域经略大使也不是常设的职务。 方重勇这么做,纯粹是恶心张氏一族,纯粹是给朝廷难堪,对他自己并无好处。 基哥想不明白动机。 既然没有杀人动机,那就最多只能给个“玩忽职守”,罚酒三杯而已。 对于基哥来说,事实的真相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当事人的想法,以及他这个天子的想法。 “圣人,刘希暹在奏折中抱怨,安西远征军正出征木鹿,也就是大食人的老巢。 对石国国内的防卫太过于松懈。足以见得,方重勇当时并不在石国,唐军主力也不在。 再说了,就算真杀了,何必留一个活口呢?死无对证岂不完美?” 听到高力士的解释,基哥微微点头,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北庭都护府就曾经有正都护(等同节度使)叛乱,闹出的动静比现在这个大多了,都是简单粗暴,揭竿而起。真没有见过谁搞方重勇这种花式操作的,丘八们都喜欢一刀砍下去完事。 “张卿家,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呀?方国忠这么做,对他自己也没好处啊! 朕要换掉他这个西域经略大使,不是他杀一个大臣就能办到的。朕就把话放这里,该换他还是会换。” 基哥装出一副痛心的模样询问道,实则对自己这个女婿完全无感!事实上,他连张洎长什么样都忘记了。 驸马而已,大唐的皇子和公主也就那么一回事,更别说驸马了! 死个驸马算球啊! 在心中权衡了一下,基哥还是感觉数万安西远征军,与数千银枪孝节军精兵更重要一些。驸马连一个师都没有,不能打就站一边凉快去吧! 基哥以其精明的权谋大脑,瞬间就判断出了现在的状况: 人死不能复生,死人不会带来任何利益,所有的戏都是演给活人看的。 所以,张洎死了也就白死。事后敲打一下方重勇,也就只能这样了。 “圣人,我大唐在西域各国中如同天神,派去的使节犹如天使。谁有那么大的胆子,敢火烧驿馆,杀死使节? 这件事只有方重勇敢干,也只有他干得出来!圣人,长此以往,他一定会造反的啊!” 张均跪在地上恳求道,可谓是声泪俱下。哪怕猛兽看到了,都会忍不住心软。 要是换了个皇帝,说不定耳根子软,真就找个台阶下了,一道圣旨送出去,和稀泥让方重勇回来当面对质。 可是,基哥不是别人,他是一个上了年纪的顶级精致利己主义者。 基哥考虑问题的角度,只有这件事对他本人有没有好处。而不是对国家、对朝廷、对其他人有没有好处。 考虑到方重勇麾下三千银枪孝节军,已经在西域证明过他们神勇无敌,非常能打。所以基哥瞬间就pass掉了张均的提议。 还抓捕回长安受审,你塔玛德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真不怕丘八们振臂一呼造反啊! 基哥是懂阴谋权术的,脸上虽然不动声色,心中却是对张均的提议嗤之以鼻。 这件事无论真假,都不是方重勇一人能办得成的,最起码在银枪孝节军内部,已经形成了广泛共识。要不然,谁会冒着诛三族的风险干这活呢? 使团也有卫士的,不是完全没有守备力量。干成这件事,没有百人以上的精兵完全不可想象。 或者换个角度看,这已经不是方重勇一个人的意思,而是他手下一群人的意思。这个群体甚至已经扩大到了基层士卒。 因为这件“小事”处置方重勇,就是给银枪孝节军三千将士难堪。这支军队马上要调回长安,作为戍卫兴庆宫的核心骨干来使用。 万一引起军队哗变,让自己这个天子有什么三长两短的。到时候哪怕杀光张均一族的人,又能挽回多少局面? 难道人头砍了还能长回去? 对于利害得失,基哥心中是有比数的。 “胡闹!你是刑部尚书,难道不知道诬告反坐吗?这种不负责任的话,你也敢说?真当朝廷是你家的么?” 基哥恨恨的拍了一下桌案,指着张均大骂道:“张卿家,要是有人证有物证,你就赶紧的拿出来!你要是什么都没有,方国忠身上还挂着御史大夫的头衔,岂是你可以随意毁谤的!” “圣人,只要他回长安,微臣愿意与他当面对质!一定可以抓到他的破绽!请圣人明察!” 张均不甘心的跪在地上说道,几乎是在咬牙切齿! “够了!朕不想再听你聒噪!这件事朝廷会给张氏一个交代,以朝廷的文书为准,伱可以退下了!” 基哥不耐烦的摆了摆手,示意高力士送客。 “张尚书,请吧。” 高力士走上前去,将伏跪在地的张均搀扶了起来。 “微臣,告退……” 张均不敢看已然盛怒的基哥,只得跟在高力士身后,被“礼送”出了兴庆宫。 等高力士回来以后,他才发现基哥坐在御书房的桌案前,面露困惑之色。 “力士,你觉得,这件事是谁做的?” 基哥忍不住开口询问道,双目直视高力士。后者心中一惊,随即躬身行礼道:“圣人心中已经有答案了,奴何必献丑呢?” “对啊,除了方国忠以外,不可能是别人。” 基哥叹了口气,却没有说这件事有什么不对的。 看到天子似乎并无惩罚方重勇的心思,高力士便建议道: “圣人,张洎这个人接任西域经略大使,本身就不是您的本意。是朝廷诸位相公和尚书们强加给您,才勉强去赴任的。 圣人只要再给河中都护府发一道圣旨,换个靠谱,又跟张均他们没什么瓜葛的人去赴任就行了。 如果方重勇带着银枪孝节军返回长安,那么说明他并无忤逆圣人之心。是张洎办事不妥,得罪了那帮丘八咎由自取。 若是方重勇推脱不肯回归,那……哪怕他是方全忠之子,也留不得了。” 高力士小心翼翼的建议道。 他的意思很明白,张均怎么想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方重勇将来要怎么做。如果方重勇带兵回长安了,接受了圣旨的内容,移交了身上的职务,听从基哥的安排,那么张洎死了也白死。 过去的事情,并未造成什么实质性损失,就让他过去吧。 因为基哥人事调整的战略目标已经基本达到了。 但方重勇要是不愿意回来,不肯接旨,那就肯定是有了异心,到那时候朝廷才是麻烦大了! 不派兵平叛,不足以平复事态。那时候,张均说什么都好,只管往方重勇身上泼脏水就行了。 基哥怎么可能在没有证明方重勇有反心的时候,逼迫他造反呢? 而且还是连带着银枪孝节军一起反! 高力士在心中大骂张均读书读傻了!完全是站在他自己的角度去想问题,压根不肯站在天子的角度去想。 被赶出兴庆宫,碰了一鼻子灰,也是咎由自取。 “堂堂刑部尚书,见识居然不如高将军,现在朝堂上都是些什么废物啊! 不如哥奴远矣!” 基哥忍不住感慨叹息道,不得不说,高力士说中了他的心事。 将方重勇调离,只是因为这位能力太强,冲得太狠,已经有振臂一呼,闹出大动静的能力。 这已经脱离了基哥当初让他去西域的初衷。 表现太好,也会打乱基哥的布局。 至于后续是谁接任,核心是让王忠嗣,这个方重勇的岳父来扛着。 以及让一个有眼力劲的太监和一个会和稀泥的中枢大臣,外放为地方官盯着,不要窝里斗就可以了。至于这个太监和这个文人到底是谁,基哥是无所谓的。 他知道张均那帮人的小心思,却懒得去点破。 张洎在中枢已经是高官,还是驸马,却差宰相差了一步。 这次他外放,就是想混一个“封疆大吏”的资历。有了这个资历后,再次返回长安,张洎几乎是板上钉钉可以担任宰相,这便是大唐有名的“出将入相”游戏规则的标准玩法。 而张洎意外身亡,表面上看是一件小事,但实际上却是直接打断了张均一帮人的蓄力槽,直接打掉了一个未来几乎铁板钉钉会成为宰相的重量级中枢大臣! 张均刚才来兴庆宫,那可不是只为了他弟弟抱不平的,还有更深刻的政治目的:推荐自己想推荐的人,顶住张洎空出来的官位! 结果第一步“博取同情”都没走完,就被基哥打发走了。后续的套路压根就没法提出来!算是吃了个哑巴亏! 在基哥看来,这些中枢朝臣给李林甫提鞋都不配。他们只要一开口,自己就看穿了这帮人的心肝脾肺肾! “近期还有什么别的事情么?” 基哥一脸疲惫的询问道,对于张均这样的臣子,他真是感觉腻歪了。 “回圣人,确实还有一件事,就是幽州节度使皇甫惟明上书,希望回长安入相。 奴觉得不妥,不打算回应这份奏折,所以就没有报上来扫圣人的兴致。” 高力士将一封奏折递给基哥说道。 “让他继续待在幽州吧。 王忠嗣是方国忠的岳父,方全忠是他父亲,河西与陇右,遍布这些人的旧部。 倘若没有制衡,哪怕方氏父子没有反心,王忠嗣对朕忠心耿耿,那他们的继任呢?当地那些边将呢? 谁敢保证他们不出问题? 朕需要有一块石头压着西边。” 基哥叹了口气说道。 皇甫家底蕴深厚,基哥自己还未当皇帝的时候,就有个王妃是皇甫惟明的姐姐,不过已经过世很久了。 如今大唐的格局,就是东南不值一提,北边一根扁担挑东西两头。 南面的剑南与岭南镇兵少管的地方大,影响力远不如北方边镇。 扁担是河东和朔方两镇,东西两头就好说了,一边是河西、陇右两镇外加西域全部,一边是幽州、平卢两镇。 很明显西北的力量大于东北,基哥需要皇甫惟明能镇住大局。 他要是回长安为宰相,那谁来控制边镇? 基哥一时间也找不到跟自己关系亲近,又跟河西陇右那边不对付的人了。 边军可不只是节度使啊!当地会有很多扎根本地的将门家族,依附于大唐的城旁部落。他们都有各自的利益,有时候会绑架裹挟节度使。 基哥并不是把希望寄托在某个人身上,当然了,他也不相信某个人就能煽动边军造反。 这个平衡非常的微妙,轻易不能折腾。 调回方重勇到长安委以重任,快速提拔王忠嗣的亲信,却不提拔他本人,稀释他的权力。以及驳回皇甫惟明希望入相的奏折,都是这个思路。 权谋的游戏,平衡不能乱! “圣人,既然如此,那张洎的事情,该怎么办呢?圣人您说个谱,奴便去安排好。” 高力士低声问道。 “等方国忠回来再说。 对了,有大功不赏,肯定很多人心中对朕都颇有微词。 这次等方国忠回长安,朕便要给他封王,以示恩宠。一如当年中宗时期张柬之等人的王爵。 你以为,起一个怎样的封号为好啊?” 基哥摸着下巴上的长须,微笑询问道。 对于这种给个名头又不花钱,就收买人心的策略,他向来都是很上心的! “圣人,方国忠平定西域,扬我大唐国威,不如,就给他一个平西郡王吧,简称平西王。 没有这个封号就造一个。” 高力士脑中灵光一闪,几乎是脱口而出。 “平西王么……不错!” 基哥微微点头,不置可否。 (本章完) 第397章 你不懂基哥 西域很大,幅员辽阔何止万里,各种气候都可以见到。 而葱岭以西地区,则是冬季很短,也较为湿润;夏季很长,光照强烈又十分干燥,典型的“雨热不同期”。 这样的气候,决定了只有少数绿洲带可以发展农耕。 方重勇带着银枪孝节军“远征”木鹿城的时候还是冬季,可是回归的时候,已然是春风阵阵。 当唐军雄赳赳气昂昂出现在安息、贵霜等地的时候,迎接他们的,是延绵数里的“跪拜礼”! 无论是胡商、本地大户,又或者是各族百姓,皆是伏跪于都城门前,并在城内准备好了盛大的流水宴席,从城门一直摆到王宫门口! 不过方重勇还是婉拒了各位“国王”的邀请,大军从城门中穿过,又从对面的城门穿出,沿着“流水席”的道路走了一遍。 庄严而来,又肃然而去,不带走一片云彩。 军中无论是将校还是士卒,都被方重勇严令不许拿桌案上的任何食物!谁拿了被发现的,直接把赏赐扣光! 安西远征军归程途中,所过之处,无不显示出军纪严明,让当地人不敢直视!更不敢小觑! 大军陆续经过安息州、贵霜州、康居州,抵达石国都城柘枝城。也就是河中都护府治所,石国现在也叫柘枝州。 “不是。” 这些势力都被大唐收拾得服服帖帖,那些希望选边站的西域小国,顿时没了任何操作政策的空间。 “岳父,某是说不是我动手的,但没说不是我下令的啊?” 在春暖花开后的某一天,方重勇终于带着部曲,前前后后走了将近一千里,终于回到了柘枝城。 王忠嗣有些失望的叹了口气说道,他只是没想到方重勇居然不对自己说实话。 现在黑衣大食不在了,吐蕃陷入内乱自顾不暇,突厥早就溃不成军,并由突骑施接管了烂摊子,后者之前还被大唐锤了一顿。 结果当队伍行进到柘枝城城门口的时候,方重勇就看到王忠嗣抱起双臂,一脸玩味看着自己。 “请!” 有黑衣大食在,这些西域小国还可以左右横跳。看不惯大唐,他们可以跳到大食人的船上。 方重勇摊开双手,咧嘴一笑。 当他来到城外的时候,就看到几乎全城百姓都出城迎接。也和康国那些地方一样,都是跪在地上三拜九叩。 那就奇怪了,我还以为一定是你。” 感觉像是在拜神仙。 他们不对方重勇跪拜求“呵护”,难道想让大唐再派第二个“高仙芝”过来“洗刷刷”么? 若是我不杀他的话,我的部下就要杀我了。 其实并非没有缓和的办法,但是方重勇不想委屈自己。主要是张洎这样的人还不配自己作出让步。 所以我只能杀他。” 他从怀里摸出一卷圣旨,递给方重勇说道:“前几日送来的,已经在柘枝城宣了旨,你自己看吧。” 果然,在军中待了几十年的王忠嗣并不感觉意外,只是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也没说该杀还是不该杀。 看到方重勇直接承认了,王忠嗣这才松了口气。承认就好说,大家开诚布公不必玩心眼,要不然这件事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谈。 方重勇说着非黑即白的道理,也懒得去解释其中的细节了。 方重勇看着眼前略有些憔悴的独孤峻,忍不住感慨叹息了一番。并未客套,而是让独孤峻为自己牵马。 那是来自岳父的审视! 方重勇连忙翻身下马,刚想开口叫岳父,却见王忠嗣轻轻摇头。他顿时改口道:“王将军一路辛苦,还请府衙一叙吧。” 一个方重勇的老熟人从柘枝城城门口走过来,一边说,还一边很是热络的牵起方重勇的马。 落座之后,王忠嗣压根就没客套,开门见山的询问道:“朝廷使团的人,是你动手杀掉的么?” 他有很多话想问方重勇,但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场合。 “不是么? 如果没有这个“都督”的头衔,管你是女王也好,国王也罢,都没什么卵用。 然后一刀砍下去,也不觉得这样的朝廷高官,脖子有多硬。 他有些迷惑不解的询问道:“你为何这么做?难道不知道被查出来是死罪?” 方重勇理直气壮的摇了摇头。 这是他应该得到的荣誉! 王忠嗣很是矜持的点了点头。 不过想想也挺正常的。 “独孤判官别来无恙啊!” 二人来到石国王宫,方重勇让封常清去安排晚宴,自己则是带着王忠嗣,去了专门为河中都护府的都护,所准备的签押房。 这些地方,从前的“国王”还依旧保留封号,但负责具体事务的是“都督”。哪怕是阿娜耶,名义上是“石国女王”,但她号令石国上下的名号,是大唐册封的“都督”。 “方大使当真是威风,在石国一呼百应啊。下官现在就来给您牵马。” “知道,但是张洎是带着人来抢功劳的。 这就是大唐的规矩! 嗯,这些都是河中都护府成立以后改的名字。 王忠嗣不知道方重勇心里是怎么想的,他只是觉得事态比较严重而已。 至于是非对错,不提也罢。 他们处于现在这个位置,只讲利弊得失,哪里有什么资格讲所谓的“是非对错”啊? “和张洎带来的圣旨基本上是一样的,只不过西域经略大使变成了岳父,而河中都护府的正都护依旧是房琯遥领,然后派来独孤峻为节度判官。” 方重勇将圣旨放到桌案上,已经懒得去逐字逐句推敲了。 跟自己当初估计的一样,基哥关心的,只有银枪孝节军回不回长安而已。张洎这個倒霉蛋,居然看不懂基哥的意图,当真是死了也白死。 “那你有何打算?” 王忠嗣沉声问道。 “带兵返回长安,圣旨上怎么说的,就怎么办,如此而已。” 方重勇面色沉静说道。 “你年少之时,稍稍有些跳脱,又喜欢投机取巧,我原本甚为担忧。 如今见你大将之风如是,我也没什么好说了。” 王忠嗣叹了口气,面有忧色,显然是心中藏着大事。 “岳父是在担忧什么吗?张洎的事情不必多说了,圣人不会怪罪的,圣人向来只看结果。某这次在西域立功,又不恋栈边镇,便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只要我带兵返回长安,卸任河西节度使与西域经略大使,圣人就不会有任何惩罚。” 方重勇的语气非常沉稳,已经是在以一个平级的同僚身份,在跟王忠嗣对话,说的也都是官场上的事情。 他们走到如今的位置,别说是翁婿,就算是亲父子也得明算账。 因为方重勇和王忠嗣手下都有支持者,他们也都不是一个人在战斗,说话做事,都要考虑手下人的看法。 谁也不是在单打独斗。 “我所虑者,不是这个。伱既然可以如实相告,那便无事,不提也罢。” 王忠嗣摆了摆手说道,面上忧色更浓。 “那岳父是在担心什么呢?” 方重勇一脸疑惑问道,他都把路铺好了,王忠嗣来柘枝城这边主持大局就行,没有大食人掣肘,怎么玩都得心应手。他想不明白对方在忧虑些什么,但肯定不是西域的事情。 王忠嗣想了想,有些无奈的问道: “某问你,大唐边界有疆,敌人亦是有限。边军当中,一个职位一个人,都是有数的。边将之间关系盘根错节,派系门第分明。 可下面还有些人弓马娴熟,精通战阵,不甘心就此沉寂下去。 当年太宗在时,开疆拓土,机会大把都是,倒也不担忧这些破事。 如今天宝十节度已成定制,一个节度使麾下分多少支军队,也是定数。一军不过军使一人,副军使数人,十将十数人而已。 下面的人若是要往上爬,超越那些将门出身,有好路子可走的人,那要怎么办?” “唯有军功而已。” 方重勇慢悠悠的说出六个字。 “你看,你也是这么想的。其实不仅你我,边军无论是谁,差不多都是这个想法。 可是,现在哪里有那么多仗可以打呢? 连吐蕃都内乱自顾不暇了,如你这般奔袭千里横扫大食人的机会,当真是让人羡慕得眼睛发红。 边军中好多人都不怕死,他们只怕没有机会! 那些不如你有机会,却又当真有本事的好汉,他们要往上爬,路在何方?” 王忠嗣反问道,言语犀利如刀。 “真要上进,便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养寇自重。 只要边将不断挑事就可以了。边疆一天不安宁,他们就一天不歇息。 那些羁縻州内的胡人如果安分守己,那就抢他们的婆娘和马匹,逼迫他们拔刀。 只要他们敢拔刀,那就是对大唐不利,边军便可以名正言顺的以功勋上位。 如果那些胡人不拔刀,那就做得更过分一些。对方一忍再忍,总有忍不住的时候,不是么?” 方重勇一脸无所谓的说道,这些事情又不是什么秘密,干这破事的人何止几个? 事实上,节度使当初派到边镇,就有约束边将的作用。 节度使是“差事”转变成的职务,确切的说,是属于某种“文官职务”。 它跟边军的“军使”“指挥使”一类的武职,是两条平行的路线。 这也是为什么节度使,往往也同时兼任麾下最大一个军的“军使”的原因。 但是力量的作用往往是相互的。 在节度使按照朝廷的意思约束麾下武将的时候,那些丘八们,也在反向钳制节度使,影响节度使的想法与施政。如今这个苗头,已经开始壮大成为风潮。 对这些事情,王忠嗣显然心知肚明。所以他也很理解为什么方重勇要宰了张洎。 一句话,都是为了生活,不得不杀而已! “你这话算是说对了。” 王忠嗣又叹了口气,继续道: “某先后担任过河西、陇右、河东节度使,这一路看了太多,说也不能多说,管也不能明着管,毕竟众怒难犯。 现在大唐边疆已经慢慢动荡起来了,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特别是幽州那边,有些事情闹得很过分。 某当了几任节度使,也是感觉这些事情不能深究,罚酒三杯,警告不要做得太过分,也就这样了。 所以当我听说朝廷的使节在石国死得不明不白后,就知道他们肯定是触碰了不能触碰的事情。 边镇苦寒又混乱,死几个人,太平常不过了。 你不知道,独孤峻跟我说,因为你这心狠手辣的一刀,让中枢都不敢派监察御史过来。独孤峻因为是跟你打过交道,所以才被派来,相当于连升三级了。 这次你回长安,要小心朝堂上的某些人。 反正梁子已经结下,不管你跟他们解释那件事是不是你做的,他们都会当做是你做的。 那些人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等你到长安,他们有的是软刀子收拾你。 而那时候你手下这些披坚执锐的丘八,也使不上力气了。 如果可以,回去述职后,还是尽快离开长安这个是非之地。 你在西域你是一呼百应,如鱼得水。回了长安,就没那么自在了。” 王忠嗣给方重勇提了个醒。 他很担心自己这个不省心的女婿,到了回到长安后,又闹出什么大事来。 以这位不肯吃亏的脾气,真要闹起来,跟中枢那帮人绝对是针尖对麦芒。 “岳父啊,这就是你不懂圣人了。” 方重勇摆了摆手,压根就不把对方的提醒当回事。 “你自己心里明白就好,在我面前犟嘴没有意思。” 王忠嗣无奈摇了摇头。 “非也非也,岳父啊,您是真的不懂圣人。 我在长安越是有人针对,越是过得艰难,就越是让圣人难堪。 他们针对我,打的不是我的脸,而是圣人的脸。 是圣人一道圣旨让我回长安的。 然后回到长安,我却被一堆中枢朝臣压着打,试问圣人会如何想? 他会不会认为,这是在挑战他的权威?所以这次回长安我不仅会没事,反而可能还会过得很好。 岳父还是多想想怎么经营西域吧。 大唐在葱岭以西,只剩下一个小勃律了。石国已平,黑衣大食也退出了这里。石国名存实亡,以康国为首的各小国都奉大唐为主。 所谓号令天下,无有不从便是这个道理。 岳父可以一方面号召葱岭以西各国出钱,派出使者去小勃律劝降,一方面联络吐火罗那边,借道借兵,出兵小勃律。 若是小勃律王识趣,自然会把吐蕃公主送回逻些城。大唐在那边象征性屯扎五百人,小勃律王上表请罪便可以了。 小勃律王若是不识趣,则岳父可以联合西域各国共击之,反手可平!” 方重勇一边说,还一边霸气外露做了个翻手掌的动作。 听完这番话,王忠嗣笑道:“某应该晚个两年再来,等你打完小勃律,再过来接盘的。”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听了方重勇的策略,王忠嗣便知道以如今许多人前赴后继开创出来的局面来说,这些都不过是顺手而为罢了。 “对啊,没了黑衣大食,西域各国就没了选边站队的权力。 一个小勃律而已,完全可以将其当做忠诚的试金石,用来试一试西域众多国家,对大唐是不是真的忠诚。 在我看来,忠诚不绝对,那就是绝对不忠诚。 到时候大唐要出兵小勃律,谁不配合,谁就是小勃律王的同党。假道伐虢,顺手可灭之。 武德也是德,霸道也是道。 有力量的国家,哪个不喜欢做事的时候说一不二? 大唐跟西域小国打交道,但凡可以一言而决,便不会与之商议。 咱们可以做做样子,骨子里是不能惯着他们的。” 方重勇不以为意的解释道,他相信王忠嗣是懂的。 唐代生产力有限,如果真的人人平均分配劳动成果,那一定是所有人都过得不好。 所以方重勇很明白,当他感觉自己过得好的时候,那必然是有其他人在受到断子绝孙般的剥削压迫。任何东西都不可能凭空变出来,你多享受了,就必然有人享受不到。 如果大唐要整体社会过得更好,那便只能去剥削压迫周边胡人。 要不然,就那么多东西,好多张嘴要吃。不用点武力和手段,怎么能保证自己吃到嘴里呢? 这是方重勇作为统治阶级的自觉!他可不认为为大唐开疆拓土,自己就是什么白莲花一样的圣母了。 他的双手早已沾满了鲜血! “当年有点担心你不成器。现在反倒是有点担心,你实在是太会整事。将来可别整出大乱子啊。” 王忠嗣苦笑道,算是默认了方重勇的说辞。 (本章完) 第359章 西行记 叶支城内,方重勇麾下的安西远征军士卒,正在城中四处寻找木料,然后准备在热海最西边的湖岸边建立渡口以及粮仓。距离叶支城不过两三里地。 叶支城附近并无太多高大树木,再加上希望将这座城重新军事化起来,方重勇只能打叶支城城内“商铺”的主意。 城内有很多“约定俗成”的摊位,都是用木料围起来的。突骑施的官员根据摊位大小来收取商税,每天收一次,谁占住位置就收谁的。 这些木料,恰好可以用来建渡口和粮仓。 反正都是“无主之物”,说拆也能拆。 “官爷,这铺子不能拆啊!” 叶支城内某个堆满了瓜果的摊位跟前,一个粟特胡人大喊道,挡住前来强拆的银枪孝节军士卒。 为了“霸占摊位”他可是一口气交了一个月的商税,现在这钱没人肯退给他! “这铺子又不是你建的,你在那狗叫什么?” 一个银枪孝节军士卒将刀柄顶,住胡商的下巴质问道,语气不善。 “军爷,我交了税的啊,交了一個月,还剩十天呢?这么多货,你们拆了铺子,我也没地方可去啊!” 这位粟特胡人好像有点脑子一根筋,用生涩的汉话辩解道。 他不过损失了十天的税金,那模样看起来却跟死了妈差不多。粟特商人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很久之后,这位银枪孝节军的士卒,才不情不愿的从袖口里掏出一张“军票”,递给对方,一脸嫌弃。 “我们方节帅说了,办事造成了百姓的损失要补偿。这张军票可以在西域兑换绢帛,一百文的,正好是十天的税金。” 说完,这几位丘八毫不犹豫,将跪在地上的粟特胡人拳打脚踢了一番,这才招呼身后那些突骑施的人,过来将木料拆走。至于这一百文的损失,他们会找叶支城的突骑施守卫要回来的。 方节帅说损害他人财物要赔偿,可没说阻碍公务的人不能收拾啊!对于棺材里伸手死要钱的货色,这些丘八们的处事原则还是很分明的。 既给军票,又给拳头。 如今留在叶支城的唐军不过一千人而已,只为建立叶支渡口,转运热海那边运来的粮秣而已。叶支城的重建工作也被提上日程,将来这些西域胡商都不许在城内摆摊,而是只被允许在渡口附近新设立的集市上摆摊。 叶支城会完全军管,城池重建,作为安西远征军的桥头堡! 以及万一失利后的最终退路! 未胜先虑败,方重勇已经考虑到了最坏的情况,并优化了粮道与后勤补给路线。 此时此刻,安西远征军主力已经北上奔赴碎叶城,王难得已经兵不血刃占领破败不堪的碎叶城,并在城北,也就是碎叶北岸的羯丹山脚下屯扎。 羯丹山即为突厥圣山,新的突骑施十姓可汗若是要名正言顺上位,光有朝廷的册封那是不够的,还必须率部来到羯丹山脚下祭天,方可号令麾下部众。 否则就是名不正言不顺。 方重勇在得知前方进展顺利后,亦是带着安西远征军主力前往碎叶城以北的安西远征军营地,与王难得会合。 同时,他又分兵一部,命何昌期带两千银枪孝节军士卒,一路向西不要在碎叶城停下来,而是前出到当年赫赫有名的“阿史不来城”附近屯扎,以为大军预警。 阿史不来城乃是当年西突厥王城,因毗邻阿史不来河而闻名。此地盛产高品质绿松石,还不断通过西域商贾卖到长安。 同时那里还是西突厥阿史那一族休闲玩乐的地方,虽然城池规模极小,在军事上不值一提,但当地风景却非常优美。 只不过阿史不来城如今同碎叶城一样,也只剩下断壁残垣。 附近到处都是亦商亦盗的西域各国商贾们以及他们的随从,在水源补给之地慢慢聚集起来形成的集镇,连基本的防护都欠缺,平日里突骑施也是随便收一收商税,并不参与集镇的日常管理。 出了伊犁河谷往西,这些星星点点的势力,分散得非常厉害,每一地能稳定提供粮食与水源的土地都十分狭小。这些绿洲,除了本地极为有限的几样特产外,其他的东西,几乎是什么都缺。 大部分本地必须品,都需要从外界输入。 贫瘠的土地,特色浓厚的本地产物,以及畸形发达的贸易,是它们的共同特点。 正因为如此,大唐对于碎叶镇的管理,一直都是异常粗放,编户齐民更是无从谈起。就是想学中原地区,也不知从哪里下手。 阿史不来城西边大约六七十里,就是同样早已废弃的俱兰城; 而俱兰城再往西,就是前不久才被高仙芝派兵攻克的怛罗斯城了。 目前怛罗斯以东的各城,包括碎叶城在内,几乎都处于废弃而活跃的怪现状中,典型的“有城无防”; 而怛罗斯以西的各城,目前多半还存留完好,城内有兵马驻守,有官吏负责维持日常运转。 为什么这些城池分布如此奇特,如此泾渭分明呢? 其实关键就在于当年大唐灭突骑施苏禄的那一场战争,怛罗斯以东几乎所有城池,都在那一次毁于战火。 当年金丝凯亚的父亲,同样也是突骑施苏禄麾下的部落首领,名叫莫贺咄吐屯,当时正占据着怛罗斯、柘枝城等地。 在大唐吊打苏禄的过程中,因为没有站错队,所以战后得到了大唐的册封,石国也没有在那一次大动荡中受到损害。 高仙芝之所以现在敢对石国动手,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莫贺咄吐屯坚定的站在黄姓可汗、莫贺达干一方。 当初大唐打击黑姓可汗时,他曾出兵协助盖嘉运破碎叶,擒吐火仙,因功获,封“顺义王”;但后来大唐看到黄姓突骑施坐大,转而支持黑姓可汗后,莫贺咄吐屯却依旧没有看清形势。 这里头的关系,当真是剪不断理还乱,是非对错一言难尽。只有像金丝凯亚这样单纯无知的女孩,才会认为世上所有的事情,都是非黑即白,非对即错。 因此,现在的局面,就是黑衣大食与大唐这两个大势力,去争夺西突厥衰落后河中地区的控制权。本质上说,现在葱岭以西那些西域小国的高层,基本上都跟西突厥贵族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这是一场只有利益,无关正义的战争。 …… “这里就是碎叶城啊。” 经过两天的行军,终于抵达了传说中的碎叶城。看着面前残破的城池,方重勇将双手放在背后,忍不住长叹一声。 城门口还可以看到各色人群进进出出,但城墙高低不同,女墙早已消失不见,露出被风沙长期侵蚀后的不规则切面。 城楼上没有旗帜,城墙上随处可见破洞,亦是没有士卒守卫。 这一切的一切,都在告诉不明就里的人,这座大城已经被废弃。 城墙有数里长数里宽的大城,在这方圆一千里的范围内,规模绝对不算小了,甚至可以说是首屈一指。 碎叶城建在碎叶河南岸的山丘上,碎叶河对岸的大山,就是突厥圣山羯丹山。在碎叶城里的人,终年能看到那白雪皑皑的山顶。 “当年高宗皇帝为了显示大唐之国威,特意将碎叶城按照长安的规制,按比例缩小了建设。让远在万里之外的西域之人,也能感受到大唐的强大与繁荣。 真是可惜了。” 方重勇身边,随身记录军令的录事参军封常清,满是惋惜的说道。 “当年的大唐,认为大唐的铁骑是没有边界的,所到之处,皆为王土。 如今的大唐,只是认识到了很多地方根本控制不住,还不如交给本地部族羁縻之。” 方重勇摆了摆手,不想就这个话题讨论下去了。 没错,唐高宗的时候,从地图上看,确实疆域很广袤。但实际上,当时大唐对于西域的控制力是很薄弱的。所谓“领土大”,只在于纸面上而已。 一直到了开元时期,大唐才算是实控了很多“抱臂区”以内的绿洲,也就是方重勇前世的新疆。更远的地方,比如说这碎叶城,压根就无法实控了。 原因无他,不是打仗打不赢,而是万里运粮运兵,当真是伤不起! 产出不到投入的十分之一! 这碎叶城难道大唐真没办法实控么?其实只要肯花大钱,还是没有什么难度的。 或者说,缺钱本身就是最大的难度。 眼前残破的碎叶城,似乎是在无声诉说着当年那一段峥嵘岁月。 犹如一个年轻人认为自己双拳无敌,连天都能捅破! 这里是他当年热血战斗过的地方! “走,入城看看。” 方重勇对身边的封常清,和数十个银枪孝节军的亲兵招呼了一声。 众人进入碎叶城,就发现外面虽然很残破,但里面却又别有洞天,居然有不少人在此定居。 大城里面有建设规整的院落,大一点的,甚至还有箭楼守卫四方。 路边随处可见摆摊的商贾,服色各异,人种各异。只是多半都是西域胡人打扮,身着白袍,头巾裹住脸。 这里无论男女老少,几乎人人带刀。 “鲸落万物生,官府走了,可是嗅觉灵敏的商贾却没有走,前来讨生活的人也舍不得走。 你看这些人,哪怕看破了我们的身份,也若无其事,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在他们看来,只要我们不针对他们,那么这里无论是大唐在管,还是突骑施在管,对他们而言根本无所谓。” 方重勇忍不住对封常清吐槽了一句。 此时的碎叶城,用“无为而治”四个字来形容,恐怕异常贴切了。唯一不同的是,这里的自然环境比叶支城要好,又靠近突厥圣山,因此哪怕城池破败不堪无人驻守,城内也有人深沟壁垒,画地为府。 他们定期向突骑施的人交商税,而突骑施对他们实行“放养”之策,平日里并不干涉这些人。 还没进城的时候,方重勇就看到碎叶城旁边有一座规模极大的佛寺,名叫:大云寺。 这是唐军在此建立的一个地标建筑,也象征着大唐的统治。 然而进了城,方重勇才发现碎叶城内的寺庙简直群魔乱舞,祆教、景教、摩尼教和伊斯兰教也就罢了,还有一些看上去就很诡异的寺庙,其中还有不少穿着怪异的信徒在院门前讲经。 这些人各行其是,井水不犯河水。 有个僧侣模样的人走到方重勇面前,对着他叽里呱啦的一顿输出,结果这位方大使一句都听不懂。 方重勇看着眼前纷繁复杂又热闹无比的场面,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他此前才击破了突骑施,将十姓可汗都拉下马了。结果碎叶城里的这些人,压根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花虽然未必是好花,但也确实是百花齐放了。” 方重勇颇有些无奈的对封常清说道。 “节帅,碎叶城不可守,重建更是劳民伤财,无用之功。 不如就让它这样在此地发挥余热吧。 既然是商路上的一个重要据点,我们严密控制又力有不逮,那就随它去吧。” 封常清不动声色的劝说道。 他知道方重勇今日百忙中抽空前来碎叶城,就是来考察这座城池有没有重建必要,唐军有无必要实控。 因为碎叶城的位置确实很重要,并且可以达到“以点控面”的战略效果。 不过从考察的情况看,封常清觉得方重勇应该已经熄灭了重建碎叶镇的念头。 不是不想,而是耗费太多,又难以维持。不如将有限的资源,投到更需要的地方。 正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个男子声嘶力竭的吆喝声:“石国贵女,年轻貌美,一匹绢玩半个时辰!就在今日,过时不候啊!没有丝绸不要紧,一匹绢等价的金银铜币也可以!” 说完,此人又用大食语和突厥语又喊了两遍。 “石国的?” 方重勇微微愣神,如今石国这两个字很敏感啊。哪里来的石国贵女,还成了妓女被人放到碎叶城堂而皇之的接客? 方重勇带着一众亲兵来到吆喝声所在的地方,只见那帮人吆喝的人,应该是一帮奴隶贩子,各个民族各色服饰的都有。他们用麻布围出来了一个又一个的“雅间”。 而穿着华贵丝绸的年轻美人,则像是牲口一样,手腕都被绳子捆住,浓妆艳抹的站成一排。 看样子,似乎是谁给钱,就能选一个进去来一发,就好像商场里将货物摆上柜台,然后顾客们在一旁观摩挑选。 不过很显然,若是在长安出这个价,这些女子的生意会好到接客都接不完,只怕连喝水的时间都没有。 但在碎叶城这里嘛,一匹丝绸价格不菲,比在长安翻了十倍不止。 值不值得来一发,可就要商榷一下了。 玩得起的人,身边不可能缺女人,自然也不可能有太高的兴致。 在凉州武威城,一个西域胡姬,十多岁的,也就二十匹绢。那还是在河西,而这里的胡姬只多不少,有钱人什么样的貌美胡姬买不到? 而玩不起的人,同样也出不起价。 这些人多半都是商贾护卫,侍从一类的人。花一匹丝绸去“潇洒”半个时辰,实在是太过于奢侈了。在西域,丝绸就是硬通货,哪里都有人要。 正因为如此,所以哪怕这些人贩子吆喝得再热闹,可围观的人群,多半也只是在一旁看看热闹,几乎没有人肯花这个冤枉钱。 “派几个亲兵去把这群人控制起来,然后等会将他们带到大营,本大使要亲自问询一下。” 方重勇跟封常清交代了一下,就直接朝着碎叶城北门而去。 唐军大营,正在碎叶河北岸。很显然,他对奴隶贩子没有丝毫的好感,压根就懒得跟他们打交道。 “得令,末将这就去办。” 封常清叉手行礼道。 (本章完) 第360章 兔死狐悲 “节帅,这些女人,果真是石国的贵妇,嗯,曾经是。 她们都是被高仙芝卖给人贩子的,一路被带到这里。 那些人贩子,也真就只是人贩子。” 经过一番调查审讯,封常清非常细致的给方重勇讲述了此事的来龙去脉。 “你确定?他们不是阿布穆斯林派来的探子?不是为了收集唐军军情在这里活动,而披着奴隶贩子的伪装?” 方重勇有些难以置信的问道。 听到这话,封常清实在是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到底是这位西域经略大使太过多疑了呢,还是他老是以己度人,认为自己会办的事情,别人也会办呢? 封常清用十分确定的语气说道: “节帅,真不是密谍。人都快被我们给折腾死了,真要有大食人的探子,早就招认了。 这么多人,总不会每一个都经得住审问吧? 现在没有一个人承认,被打得奄奄一息了,都还一口咬定是高仙芝卖这些贵妇给他们的,一个女人十匹绢而已。 真就只是奴隶贩子而已,西域这边,诸如此类的人太多了。” “嗯,那就这样吧。” 方重勇有些意兴阑珊的摆了摆手。 “节帅,这些奴隶贩子自然要处理掉,但那些石国贵妇该怎么处置呢?” 封常清压低声音询问道,他确信眼前这位足智多谋的西域经略大使,应该知道自己所问的是什么。 “送去八卦城,好好安置她们吧。” 方重勇不想造成“二次伤害”了,只是这显然不是封常清所期盼的答案。 “节帅高风亮节,末将十分钦佩。但自出征以来,军中已经有不少人立下军功。 不若将这些石国贵妇,赏赐给有功之人,以安军心。出征日久,将士们都想有婆娘暖床,人之常情啊。” 封常清不动声色建议道。他完全是站在方重勇的角度去考虑的,现在那些丘八们嗷嗷叫的想要女人泄火,赏赐石国贵妇给有功之人,更能激发士气。 “如此甚好,先让那些有战功的丘八们,挑选这些年轻贵妇,把事情定下来。但好事要得胜归来以后再办,先送这些石国贵妇回八卦城吧。这件事你亲自去办。” 方重勇嘿嘿笑道。 赏赐虏获的美女给有功将士,这是应有之意,从前大家也都是这么玩的。但军中不得有淫邪之事,这是原则。 如果丘八们满脑子都是玩女人那点事,那么他们在战场上就无法发挥全力了。 在行军打仗时赏赐美女这个口子要是开了,将来底下那些丘八们就会整天不干正事,到处去捞女人了。抓到就说是奴隶,要求赏赐,长此以往那还了得? “节帅这是望梅止渴之策?” “你要这么想也没问题,军纪不能坏,坏了就约束不住将士了。” 方重勇收起脸上的笑容,正色说道。 正在这时,一個亲兵匆匆忙忙走进军帐,凑过来低声说道:“节帅,张通儒求见,说是有急事。” “急事?” 方重勇一愣,搞不懂他这一路步步为营,在后勤环节中每一个都做足准备的情况下,本该在伊州办差,督促粮草转运的张通儒来前线做什么! “让他进来吧。” 方重勇微微点头说道。 很快,张通儒便被带进了帅帐。一见面,方重勇就看到这位安禄山的前任幕僚,衣服破烂如同乞丐,但还看得出来官袍的样式。风尘仆仆头发凌乱,脸上又黑又脏,但并无被殴打的痕迹。 看来这一路长途跋涉赶来,真的很辛苦啊。 “坐,有什么事情慢慢说。” 方重勇指了指自己对面的位置。 封常清连忙给张通儒倒了一杯清水。 张通儒也没客气,一口气将杯中清水喝完,这才长出了一口气,恢复了一点精神。 “节帅,出了大事。右相的女婿杨齐宣,遇刺身亡!” 张通儒面色凝重的说道,看得方重勇一阵古怪。 李林甫的女婿遇刺身亡,关我这个西域经略大使什么事呢? 方重勇无言以对,他都没碰过李林甫的女儿好吧!李林甫的女婿死了就死了呗! “然后呢?” 方重勇一脸无奈询问道。 “啊? 哦哦哦,是卑职忘记说了。” 张通儒一拍脑袋,一路赶来心急火燎,他居然把这件事的背景给漏掉了,难怪方重勇听得云里雾里。 这位方节帅在前线打仗,又不可能知道长安和凉州发生了什么事。 “右相下令查封了河西鉴查院开办的交子行,将严庄和岑参罢官赶回了凉州,并重新任命了鉴查院的官员。 然后右相派他的女婿,已经擢升为户部侍郎的杨齐宣,前往凉州督办交子改革事宜。 其目的就是为了接管河西交子的发行权。 在之前,河南洛阳的交子发行权,已经被朝廷直接掌控,采用长安印钞,洛阳发行河南交子的形式。 右相便想在河西也采用类似模式。 结果杨齐宣的队伍在过离凉州一步之遥的乌兰桥时,桥面突然垮塌。队伍里所有人都掉入黄河,尸体被找到后,无一幸免,全部溺亡。 之后凉州赤水军副军使安重璋,派人来伊州找到卑职,询问节帅此事要如何处置。 卑职猜测,杨齐宣应该就是安氏的人杀的,做得很巧妙而已。 长安交子崩溃在即,朝廷对于改革交子的措施,虽然还未出台,但如今也是紧锣密鼓的部署。 好多事情,都需要节帅亲自奔赴凉州处置。” 张通儒一口气说完,感觉身体都快支撑不住了。见他如此状态,封常清又给他倒了一杯水,同时又忍不住看了方重勇一眼。 这位西域经略大使,看起来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啊。 “朝政已经恶化到如此地步了么?” 方重勇面露疑惑之色,李林甫这吃相也太难看了吧,还搁那想吃白食呢! 收回印钞权,开两个小号分担压力做防火墙,这就算改革完成? 不得不说,李林甫想得还挺美的。 李林甫就是这样,帮基哥办事办出了路径依赖,凡事都不想动脑子大刀阔斧的改革,只想着利用旧摊子修修补补。 “哦,那还不至于,朝廷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 接替杨齐宣担任户部侍郎的刘晏,就提出以大唐全国的盐为抵押,发印新交子。从今年秋季开始,朝廷开始收盐税,从盐商那里收,并进一步降低租庸调的比例。 以卑职的理解,就是开盐税,并发行以盐税为担保的新交子,以盐保值。 但这个奏章圣人没有批,圣人认为百姓不应该承担盐税。右相也认为太过于激进,不太合适。” 张通儒有些迷惑不解的说道。 刘晏的改革激进,收回河西交子的发行权,难道就不激进了? 张通儒没法理解右相的办事逻辑。 不得不说,刘晏还是有几把刷子的,哪怕张通儒对此不甚精通,也知道这一招绝对好用! 首先,把税收与盐挂钩,有利于扩大税收人群。甭管你是不是家中沃野千里,都免不了要吃盐。 其次,这样巧妙解决了交子“抵押物”不足的情况,甚至是直接将税收、盐、交子三者挂钩了。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没有破坏目前大唐境内各交子并立且分区的格局。 方重勇微微点头道:“朝廷还是有能人的,但圣人有圣人的顾虑,右相也有右相的顾虑,他们不可能同意这样的改革。” 租庸调是“祖宗之法”,豪强权贵们全靠这里头的bug来实施土地兼并。若是朝廷改盐税与交子结合的策略,自然会极大削弱,甚至废除租庸调。 此法虽然无法阻止豪强权贵们继续兼并土地,但却可以极大提高他们兼并土地的成本。 刘晏的政策,现在能推行下去才是见鬼,这已经是动了权贵们的蛋糕。 基哥年纪大了,没有精力,跟这些臭虫一般漫天飞舞恶心人的权贵们斗智斗勇了。 多活几年,维持着盛唐繁华景象,继续苟着不好么? 恐怕李林甫也是抱着同样的想法,认为只要掌控河西交子的发行权就行,何必像刘晏那样,提那一系列政策折腾呢? 折腾好了他也是个右相,升无可升。折腾坏了基哥要拿他丢车保帅。 方重勇设身处地的揣摩,他要是李林甫,估计也折腾不动了,图个啥呢,都是进“凌烟阁”的人了。 “节帅,您就没什么意见么?河西交子要是被拿掉了,安西远征军的后勤都要断啊! 朝廷印钞起来,谁都知道是没有底线的!” 张通儒有些急切的说道。 “右相如果不罢手,下次死的就是他,而不会是他女婿了。 本节帅不需要做什么。” 方重勇摆了摆手说道。 他很清楚,只要自己不点头,只要这支安西远征军不返回凉州,不受右相节制,那李林甫就玩不出什么花来。 手里没有兵马,就无法夺回铸币权,这是铁律。 此番李林甫的试探,本身应该也是投石问路而已。李林甫的计划,大概是先造出一些动静,再跟凉州那边的地方势力谈一谈利害关系,最后再整出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章程出来。 稍稍揣摩,方重勇就猜出了李林甫的打算。 这位大唐右相也不是蠢。他没料到的仅仅是河西那边反应居然会如此酷烈,压根就不讲道理,谈都不肯谈! 丘八们的习惯,就是喜欢先把人杀了再谈事情。 反正死人也不会说话,那自然是他们说啥就是啥。这帮人完全不跟李林甫玩什么阴谋诡计。 不要问,问就是看谁拳头大。 看到方重勇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张通儒傻眼了。 这位方节帅,听到这个消息以后,难道不该怒不可遏,直接带着兵马回去勤王么? 怎么还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呢? “节帅,您的意思是,卑职就这么回去?” 张通儒难以置信问道。 “这样吧,我修书一封,你带回去给安重璋就行了。其实不是什么大事,右相会妥协的。” 方重勇招呼身旁的封常清准备笔墨,随即便当着张通儒的面,写了一封信。 在信中,他“劝说”凉州安氏的人,不要故意跟朝廷作对。还说朝廷现在的政策不稳定,你们也不用太过于惊奇,任何政策都需要长期实践调整,耐心等待就是了。 总结一下就两个字:苟住! 墨迹干了以后,封常清帮忙将书信封好,交给张通儒。后者也没有废话,在大营里休息一晚上,准备好干粮和水,再次上路前往凉州。 等张通儒走后,封常清这才疑惑询问道:“节帅,刚刚那些机密,让末将听到是不是不太好?” “无妨的,你是我的心腹嘛,这件事记得不要外传,会死人的。” 方重勇拍了拍封常清的肩膀,不动声色的暗示了一句。 “末将明白,明白。” 封常清后背早已被冷汗打湿,感觉自己刚才好像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以至于压根不敢细想。 越是细想,越是感觉面前这位西域经略大使不简单。 …… 大唐右相李林甫,最近日子过得不是很顺心。 他命人在家中挖了一个规模极大的池塘,为此挪掉了很多树木花草,也破坏了原有屋舍的布局。 不过李林甫不在乎这点小事,只要是基哥需要的,那他就会照办。 这位大唐右相,烦心的是另外一件事! 他针对河西交子的谋划,遭遇边军势力的强势反弹,为此还折了一个担任户部侍郎的女婿! 若不是因为杨齐宣折了,又怎么会轮到刘晏担任新的户部侍郎呢? “右相,这便是奴寻遍全国所得的乌龟,都在这里了。” 一个家奴,面带谄媚笑容,指了指池子里的大大小小的乌龟说道。 “嗯,不错。” 李林甫微微点头,非常满意。 正在这时,一个小乌龟从池子里爬出来,死死咬住李林甫的靴子不松口,让这位大唐右相颇为恼怒! “右相莫怪,这是鹰嘴龟,攻击性很强。那边的金线龟就比较温顺。还有那个小的,叫六线草龟,也很温顺,不咬人。” 这位家奴吓得满头大汗,将李林甫脚边那只“不识时务”的乌龟扔进了池子里。 “等会,就将这些乌龟送到兴庆宫去,明白了吗?那些喜欢咬人的,也得送去。” 李林甫板着脸教训道。 “奴明白,明白,请右相放心。” 正在这时,看门的家奴前来通报道:“右相,户部侍郎刘晏求见。” “罢了,带他去书房候着,本相这就过去。” 李林甫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 刘晏办事的本事是有的,可惜做官的本事不太行,眼力劲太差了。 (本章完) 第361章 恍若神之宠儿 “说吧,本相很忙。” 李林甫面色不悦敷衍道,对坐在自己对面的刘晏不假辞色。 对于真正的人才,右相还是善于笼络的。 只要是能办事的,只要不是故意跟自己对着干,他都愿意收入旗下。 但右相也有右相的脾气,手下人出的主意,不能跟自己意见相左。 “右相,关于交子与盐税挂钩的事情……” 刘晏小心翼翼的询问道。 他还没说完,李林甫终于忍耐不下去,重重的拍了一下桌案。 刘晏顿时闭口不言了。 “你啊你啊,让本相说什么好呢?” 李林甫长叹一声,站起身,在书房内踱步。 “你说的榷盐之法,你以为本相没有考虑过么? 大唐不缺盐!西北不缺,海边更不缺! 盐比丝绸来得快多了!你若是想在盐里面做文章,必定有人上下其手!” 李林甫大声呵斥刘晏说道。 沉默了很久,刘晏这才对李林甫叉手行礼道: “右相,您说的这些,卑职也考虑过。 现有的租庸调制度不适配,那是必然要废除的。 大刀阔斧的用盐税改交子,利用这个机会,还可以抑平关中的物价,理顺运河的商贸。 顺便……” “好了好了,不必再说了。” 李林甫听得头大。 刘晏的政策有没有效果呢,李林甫估计多少还是有些用处的,甚至用处还很大。 可是如果按照刘晏的计划,这必定是要把国家上上下下都梳理一遍,动作不可能小,也不可能不需要天子亲自出面扫除障碍。 看如今的圣人,是那块料么? 光废除租庸调就是个大事,里面涉及到的方方面面,刘晏或许脑子里都还没有概念! “河北沧州盐多,有长芦盐场,以供幽燕之地。 你要真想办事,那就在长芦盐场试点盐税吧。以长芦盐场的盐和盐税为担保,发行河北交子,先观察几年再说。 河西那边,本相也暂时不碰了,将严庄与岑参等人官复原职。 去吧去吧,本相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忙,是圣人的大事,你不要再来添乱了!” 李林甫颇有些无奈的说道,实在是被刘晏给搞怕了。 要不是刘晏对于民生经济和商业运作有着自己独到的理解,实在是自己打理朝政不可或缺的帮手,李林甫早就一脚将对方踢到地方上当刺史去了。 “谢右相,卑职一定竭尽全力办差。” 刘晏对着李林甫恭敬的行了一礼,随即退出了书房。 等他走后,李林甫一个人坐在桌案前,越想越气,最后忍不住直接掀了桌子! 踏马的,河西那边的丘八,真是一点客气都不讲啊! 搞出个“落水”的把戏,以掩人耳目。 他这個右相,难道不要面子么? 然而思前想后,李林甫又颓丧的发现,他好像真的拿河西那些人一点办法都没有。 除非动用军队解决! 可是事情还远远没有到这一步。当初是朝廷在河西试点交子的,现在那边运行不错,朝廷眼红了,就要抢回来。 本身就不占理。 关键是,这是个方便的办法,却不是唯一的办法。事情真要闹大,基哥也不可能护住自己,极有可能拿他这个右相的人头出来平息纷争。 宰相嘛,哪怕死一万个,大唐也多的是人能当。 河西要是乱了,那可就真乱了!天子会怎么选,李林甫心里其实是有数的。 这次他是吃了个哑巴亏。 正在这时,白天去兴庆宫送乌龟的下仆回来禀告了。 李林甫面有期盼询问道:“高内侍怎么说呢?” “高将军说:知道了。” 下仆老老实实答道。 高力士确实就说了这三个字,然后就匆匆忙忙的去骊山北的华清宫了。 “就没有一点暗示?” 李林甫整个人都不好了,收集这十几种乌龟可不容易啊! 找乌龟当然容易,不过找来以后发现,很多都是重复的品种。要集齐十多种不同品种的,那真是相当费心的一件事。 虽然不是他亲自去办,但却要时不时询问一下。 “回右相,奴当时真没看出来高将军在想什么,不过似乎不太在意的样子。” 这位奴仆有些委屈的说道。 李林甫忍不住叹了口气,大手一挥,示意对方快滚! 等下仆离开后,李林甫的面色这才阴沉下来。 圣人得了怪病!治病的药方里面,有一味药是乌龟!只是不知道是乌龟身上的哪一块,以及药方到底对不对症。 李林甫觉得,或许圣人大面积撒网要各种乌龟,就是专门用来试药的! 夜晚的冷风吹了起来,院子里踱步的李林甫忽然感觉浑身冰凉。 圣人得了怪病,而且他都这个年纪了,就算对症下药,又能有几年好活呢? 天子驾崩,谁主天下? 这个答案对于李林甫来说,尤为的关键。 因为几乎可以肯定,下一任天子无论是谁,都不需要他这位在朝中呼风唤雨的“哥奴”了。 “来人啊,备车,本相要去华清宫。” 李林甫对着门房的方向喊了一句。 …… 在西域半夜行军是常态,甚至是绝大部分军队的标配。天上的星辰作为指引,再配合某些地标建筑的方向(如山脉),其实不太容易迷路。 这支数千人的骑兵,正在沿着石国柘枝城通往康国的道路上行军。说是道路,其实也是沙地与荒滩。 他们此番偷袭的目标,就是康国与石国之间交界的重要据点:俱战提城。 此城位于柘枝城南二百里不到的药杀水南岸,费尔干纳谷地的谷口,属于康国的管辖范围。 这座城,是扼守康国都城萨末鞬城(撒马尔罕)的关键节点和桥头堡。 战略地位十分重要。 俱战提城的核心,是一座长宽约一百多米,建设在土丘上的小城堡。城堡外围,沿着药杀水有很多被开垦出来的农田,以及没有什么防御能力的集镇和屋舍。 整个一起构成了层次分明的城池体系。很多西域的城池就是这个样子,核心的城堡,面积都非常有限,普通平民和奴隶,是不居住在城堡里的。 俱战提城北面有药杀水作为天然防御带,西面不远,则是康国都城萨末鞬城。不得不说,俱战提的战略地位,是所在位置形成的,无可替代,跟城堡修得如何关系不大。 这支数千人的骑兵在夜色的掩护下来到俱战提城对岸,就看到对面除了城堡上有星星点点,诸多火把构成的轮廓外,东边还有一个规模极大的营地。 那里灯火遍布,一看就屯扎了不少军队! “高副都护,大军要淌水过河么?” 手持马槊的席元庆策马上前,询问队伍最前面的高仙芝说道。 这支军队,竟然是高仙芝所率领的安西军轻骑! 白色袍子的包裹下,里面是西域常见的唐军制式皮甲。 高仙芝利用障眼法,把石国奴隶也换上了安西军的军服,白天队伍离开柘枝城外的唐军大营,假装前往怛罗斯城,夜里又悄悄返回一大部分。 使用这样的障眼法,高仙芝已经将安西军骑兵主力集结起来,等的就是今夜。 高仙芝早就知道大食人在俱战提有一支军队,而且规模还不小。 他还知道为什么对方到现在都不动手。 不是因为大食人很傻,而是阿布穆斯林,在等药杀水的封冻期! 深秋一到,药杀水就会雷打不动的封冻,特别是在晚上。 但是阿布穆斯林一定不知道,其实尚未封冻的时候,药杀水的深度,就已经可以让马匹蹚水过河了。 这座雪山融水汇聚成的河流,中下游经常改道,而且枯水期和丰水期的水深差别极大,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俱战提城看起来北面有药杀水这个天然护城河,此时却根本就发挥不出作用来。 “大食兵弱,听说阿布穆斯林聚集了十多万人。 唯有断其一臂,我们回程方能全身而退。” 高仙芝面无表情的对席元庆说道。 “等会末将打头阵。” 席元庆抱拳行礼道。 “嗯,速战速决,切莫拖沓。 等会你看局面差不多的话,让身边掌旗官将火把捆在旗杆顶为号,或者听我吹号角,伱就带着兵马直接从北面回柘枝城。” 高仙芝用很是严肃的语气告诫道。 “明白了。” “你只管杀穿大营,不要去管旁边的俱战提城。” 高仙芝又嘱咐了一句。 “明白了。” 席元庆感觉到了高仙芝的紧张,或许这位安西军主将,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自信。 “嗯。” 高仙芝没有多废话,策马上前,药杀水的水流刚刚没过马匹的膝盖。 继续往前走,水深增加,但也只没过马镫。 唐军骑兵的队伍,就这样如同下饺子一样,慢慢的跟在后面,慢慢的蹚水过河,慢慢的到药杀水南岸聚集。 所有人都尽量避免发出声音。 整个过程,无论是俱战提城头的巡城士卒,还是大食人营地里的巡哨,都没有发现端倪。 大食人早已先入为主的认为高仙芝现在脑子里全是金钱和女人,安西军现在满心欢喜的就想着回归龟兹,根本不可能反向南下偷袭他们! 事实上,就连阿布穆斯林,也不觉得唐军会反戈一击。 我手里十几万兵马,还会怕你这手里不到一万,还归心似箭的疲惫之军么? 我有药杀水为天然护城河,你有什么? 阿布穆斯林的自信,是基于实力对比的考量。就连方重勇,也觉得高仙芝要完,不可能打败大食人。 咻! 黑暗中射来一支利箭,将一个身披锁子甲的大食人射倒在地,正中脖子,一击毙命。锁子甲对于弓箭的防御能力很优秀,但脖子所在的地方没有防护。 “呜……”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营地外某个地段所有明哨的哨兵,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就被同时射杀。远方黑暗中抛来连着粗绳子的钩锁,捆住营地的栅栏,十多匹马开始疯狂拖拽绳索。 轰隆! 脆弱的栅栏应声倒地,露出宽度骇人的缺口。 随后席元庆一马当先,冲进里头毫无防备的大食人营地,射出涂有火油的箭矢,将一个又一个军帐引燃。震天的马匹声响彻大营,伴随着一声又一声,用大食语喊出的:“快跑啊!我们顶不住了!” 大食人的军营,如同冰水倒进滚烫的油锅,彻底炸裂开了! 拿到武器的大食士卒,十个人里面连一个也没有。他们从燃烧的帐篷里面跑出来以后,看到的就是骑着马的唐军骑兵在四处杀人,所过之处尸横遍野。 由于大食军官刚刚冒头喊了几声就被射杀,因此大食军完全没组织起什么有效的抵抗。 更因为这些大食人很多都不是来自同一个地区,他们拥有不同的文化,不同的社会组织,不同的领袖,所以这些顶着大食士兵名号的部落兵,完全没有什么“救援袍泽”想法。 看到其他部落的被唐军屠戮,他们跑得比兔子还快,唯愿高仙芝不要注意到自己。 月光下,残酷的厮杀在继续,俱战提城内的康国军队,在康国王子的严令之下,不得出城。就这样在城堡的城头上,看着不远处大食人营地里冲天的大火,还有夜空中传来的阵阵哀嚎。 …… 第二天天亮,俱战提城外,药杀水岸边,到处漂浮着尸体,很多人背上都插着一支箭。 不远处的营地已经被毁,里面一个活人也没有了。三万先锋军,就这样消散殆尽,只有极少数的人,成建制逃回了萨末鞬城。 今年已经三十多岁的阿布穆斯林,穿着黑袍,头上带着两侧有白布遮住耳朵,西亚款式头盔,腰间挂着稍稍只有一点弧度的弯刀。 他环顾这不忍直视的营地,忍不住叹了口气。 太惨了,稍不留神就吃了大亏! 安西唐军之强悍,简直不敢想象! 这支军队,阿布穆斯林原本打算等封冻期一到,就开拔前往石国柘枝城,然后一路从后方追击唐军。 到时候没有河流阻隔,也就无险可守。 阿布穆斯林相信他一定可以赢,因为满是辎重的安西唐军,是绝对走不快的。 探子已经打听清楚了,目前唐军并未携带辎重离开,所以很显然,出兵的时机还未成熟。 没想到高仙芝居然敢反戈一击! 他怎么有这个胆子的! 阿布穆斯林回头看了一眼当初在自己面前慷慨陈词的石国王子,然后就发现对方已经吓得面颊煞白,身体都在微微颤抖。 “高仙芝偷袭我们,更是说明他对于战胜我们毫无信心。 呼罗珊精兵云集于此,若是不胜,我亦是没有面目返回巴格达。 你不用担心。” 阿布穆斯林安慰石国王子说道。 他是波斯呼罗珊人,奴隶出身,为人谦和,洞悉人性,很有人格魅力,三言两语就打消了石国王子的顾虑。 阿布穆斯林坐过牢,也长期在底层厮混,身上没有那种高高在上的贵族病。什叶派大起义,他才是其中的灵魂人物。没有阿布穆斯林,黑衣大食压根就不可能建立政权。 哪怕到了现在,大食国内的战乱依旧没有完全平息。 这一战,阿布穆斯林非常重视,也根本没有退路。 此战若败,或者劳而无功,国内政局会如何变化,那就难说了。 “安抚部众,回萨末鞬城!不要追究战败罪责了!” 阿布穆斯林对副将吩咐了一句。 (本章完) 第401章 how old are you? 深夜,凉州城郊外的驿站忽然间大火弥漫!其火势之凶猛,当真是出人意料。火焰很快就吞没了占地不小的驿馆,里里外外都是浓烟。 然而,方重勇及随行人员,似乎对此早有预料一般。火烧起来的时候,银枪孝节军的士卒便慢悠悠的提着水桶在救火,丝毫不见慌乱。还有专人安排驿馆内的其他人有序撤离。 至于方重勇本人,则是左手搂着阿娜耶,右手搂着金丝凯亚,在不远处观摩大火烧驿馆,面色淡然,好似跟自己完全不相干,他仅仅只是个吃瓜群众一样。 但是他不慌,并不代表其他人也不慌! 李光弼和安重璋两人,几乎是心急火燎一般,带着各自的亲信前后脚赶到,第一眼看到驿馆燃起大火,都是心惊胆裂。 但第二眼看到方重勇搂着靓妹在悠闲的看风景,似乎都明白了什么。 “方御史,大火凶猛,您这边没有什么损失吧?” 李光弼有些关切的询问道。 安重璋则是什么也没说,仅仅对方重勇抱拳行礼而已。 “来了一伙贼人,放火后将刺客救走。我麾下大将已经带兵去追了,只是能不能追到,还要两说。” 方重勇长叹一声,轻轻摆手,示意阿娜耶等女眷退开。 他的态度耐人寻味,让李光弼等人都吃不准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居然有贼人敢在凉州城郊外火烧驿馆,而且还是方重勇这位朝廷重臣在此暂住的情况下。 不得不说,这些贼人很有来头啊! 李光弼若有所思的看了安重璋一眼,后者也恰好看向他,二人都不由自主的偏移开目光,心已经沉到谷底了。 眼前这一幕,只能说懂的都懂,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不过刺客虽然被不知名的救走了,但供认状倒是还在,某回长安以后交给圣人定夺,也是无碍。 终究某只是一个路过凉州的外人而已。” 方重勇忍不住啧啧感慨说道,火光照耀下,李光弼与安重璋二人面色都十分难看。 他们都明白,李光弼这个在河西毫无根基的空降节度使,跟本地凉州安氏之间的梁子,已经没法解开了。 建立信任很难,破坏却很容易。 人心如鬼蜮,谁知道对方心中是怀着怎样的龌龊心思呢? 李光弼就算再无知,也不敢相信安氏与刺杀毫无关联。 而安重璋和他身后的凉州安氏也是一样,他们无论怎么解释,也不可能打消李光弼的顾虑。 因为在李光弼看来,驿站这把火,搞不好就是安氏的人放的。 “某本以为只有西域不安全,没想到这凉州的乱子也多啊。先是宴会上有刺客,后又有驿站被火烧,人犯被劫走。 某还是去银枪孝节军大营暂住两天吧,起码军营里没有危险。 二位慢忙,在下告辞。善后的事情,某这个无关之人不便参与,就麻烦你们了。” 方重勇很是客气的对李光弼和安重璋二人行礼告别,说完便带着两個宠妾往银枪孝节军大营的方向而去。 等他走后,安重璋也不知道该怎么跟李光弼解释。事已至此,多说多错。他只好客套说道:“城郊不是末将的防区,还请李节帅来主持大局吧,末将告退。” 说完便骑着马回了安氏的宅院。 驿站被烧,刺客被救,方重勇和安重璋都走了,李光弼一肚子火不知道跟谁去发。他只好长叹一声,吩咐手下处理一下收拾驿站废墟的事情,然后便回了河西节度使衙门。 最近发生的一系列变故,让他有一种满身气力不知道怎么使用的错觉。 李光弼会打仗不假,但面对这些敌友难辨,又不用上战场的隐性斗争,压根连十分之一的实力都耍不出来。 而回到银枪孝节军大营的方重勇,也没有闲着。 他招来车光倩询问道:“今夜的事情,处理好了么?” “回节帅,儿郎们办事干净利落,没有烧死一人。至于财物,那就没办法了。” 车光倩恭敬行礼说道。对于方重勇的计策,他是打心眼里佩服。 “弟兄们回长安了,军饷少又没法捞钱,日子肯定过得苦。 这一波拉拢李光弼,要挟钳制安重璋,便是为银枪孝节军将士们谋一点福利。让安重璋帮咱们搞点钱,补贴一下将士们的家用。 至于李光弼这边,则是为兄弟们将来外放河西铺路。银枪孝节军的盘子就那么大,总有人要升迁离开的,没个出路可不行。” 方重勇叹息说道,如果可以,他也不想使用下作手段。 只不过很多时候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他不是一个人,而是银枪孝节军的统帅,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不为手下弟兄们谋福利,谁会把你当大哥呢? 忠诚有价码,不可白嫖怪。 “请节帅放心,这件事办得妥妥的。刺客在咱们手里,反而容易坏事。 节帅这么快就把烫手山芋甩出来,才是高招!驿站一把火下去,李光弼彻底站在凉州本地势力对面了。他们两边要想站得稳,必定需要节帅的帮扶。 将来哪怕节帅在圣人面前随便说一句好话,当事之人都要感恩戴德。节帅这招无中生有,用得真好,手里捏着刺客的供认状,就不怕安氏翻脸。丢出去便可以让他们不死也脱层皮。” 车光倩恭维方重勇说道。 方重勇是王忠嗣的女婿,换言之,他天然就和李光弼是政治盟友。再加上之前就跟凉州安氏的人有过矛盾,虽然被压住了没有激化,但显然和安氏不是一路人。 他该帮谁,一目了然。只不过帮忙有技巧,需要做的是自己利益最大化,而不是帮助别人让自己利益受损! 方重勇这一波敲打安重璋,顺便拿住把柄,便是所谓的“引而不发跃如也”! 我有你的把柄,我不用出去,也不要挟你做什么。 可是你若是想对付我,那就得好好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了! 而凉州安氏有没有派刺客,有没有火烧驿站,其实真相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们真就是凉州乃至河西走廊最大的地头蛇,在本地经营一百多年。他们振臂一呼,四方响应的影响力,天然就是被皇权所猜忌的。 方重勇做局是因势利导,而非是凭空变出杀人利器。 他现在虽然还在回长安的路上,却依旧是见缝插针一般,为回归后的生活铺路。 所以车光倩是真的佩服,刚才那番话并非完全是拍马屁。 “对了,咱们不是从碎叶镇带了很多奴隶回来了么?正好可以在凉州卖掉,然后买一些女奴。” 方重勇微微点头说道,显然是对车光倩的马屁感觉很受用。 “那没问题的,凉州有河西乃至西域最大的奴隶市场。不管是新罗婢还是昆仑奴,都好找。 只是不知道节帅买女奴做什么呢?是要哪种女奴? 是会织布干活的那种,还是……以色娱人的那种呢? 买多少合适呢?” 车光倩疑惑问道。 “先定一个营三百人吧,长得好看的花瓶不要,就要那种手巧的。你去安排一下交接的事宜。 本节帅想将她们编练为一个营,有大用。并不是为了下半身那点事。” 方重勇还特意辩解了一句。 车光倩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事实上,方重勇身边的阿娜耶与金丝凯亚,容貌都极为出色,要找到比她们还妩媚可人的女子,在奴隶市场确实不太容易搜罗到。 再说了,只有耕坏的牛,没有梨坏的田。下半身那点事,说穿了就那样。 车光倩倒也没看出方重勇在那方面有多么饥渴与疯狂。在他看来,自家节帅是一个非常内敛的人,轻易不会让其他人知道自己的想法。 概括一下就是“深不可测”。 “节帅,那个刺客长得还挺水灵的,您就这么放了,有点亏啊。 玩一玩再放,其实只当是她的买路钱,并无不可,末将以为挺公平的。” 车光倩有些迷惑不解的抱怨了一句,当然了,方重勇要如何,他只有照办的份,办完后可以吐槽一番,没办的时候说就不太合适了。 “男人啊,下半身要听上半身的指挥,不能乱了套啊。” 方重勇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说道。 车光倩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心中大为佩服。 方重勇说的这种事情还真是可大可小。 比如说金丝凯亚那个骚娘们,如果仗着自己长得漂亮,床上技术好,非得让方重勇封她为石国女王怎么办? 那样会打乱方重勇的全盘计划,表达出来的政治意义都会完全不同了。方重勇要是真那样“博美人一笑”乱来,当真不是一件小事。 下半身的“小兄弟”,真就只能是排在后面,听脑袋里那位“大兄弟”的指挥,才能办大事。 “去歇着吧,不要废话了。明天咱们换上便服,去武威城内的奴隶市场转一圈。” 方重勇有了一个新计划,他想改进银枪孝节军的结构,增强战斗力! …… 第二天,方重勇让车光倩带着数十个银枪孝节军的亲兵,众人一副胡商和胡商护卫的打扮,跟着他一起来到了凉州城内占地面积极大的奴隶市场。 看着入口处挂着的那块,写着“河西人力资源市场”的牌匾,方重勇心中顿时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谬感! 妈的,这牌子就是他当年还是沙州刺史的时候,来凉州开会,机缘巧合亲手书写,亲自挂上去的! 居然现在还在,而且连名字都没改! 或许是因为后来人觉得方重勇办的这件事“很有涵养”,儒雅异常,遮羞布很是漂亮,所以才一直沿用至今。 然而奴隶交易哪怕名字叫得再好听,也无法改变其残酷剥削压迫的本质。所以方重勇哪怕脸皮厚如城墙,此刻也感觉有些不太自在。 实数回旋镖正中脑门了! “节帅,是有什么不妥么?” 车光倩看到方重勇一副浑身难受的模样,凑过来低声询问道。 “无妨,想起当年一些往事,某在河西也是待了许多年了。” 方重勇忍不住感慨叹息道。 车光倩引着他在奴隶市场中四处闲逛,这里大人小孩,男人女人,各族人种都有。他们都如同动物一般,或用绳索套住了脖子,或者干脆被塞入木头做成的大笼子里。 毫无人权可言。 奴隶市场内弥漫着刺鼻又令人作呕的气味,十分难闻。想想也知道这些奴隶在奴隶贩子手里,是什么待遇了。 当然了,这也是唐代特色之一。《唐律》中明文约定奴婢如牛马,杀之无罪仅罚钱而已,某种程度上说连耕牛都不如。 无故杀牛还要入罪呢,主人无故杀奴隶,去衙门报备一下给点钱意思意思就行。 “贵人,您送来的奴隶,鄙人都点验过了。您要的女奴,鄙人也都准备好了,您要不要去看看?” 一个胡商打扮的中年胖子,地道的汉人模样,低眉顺眼的询问道。 他知道方重勇就是那位“方节帅”,但这里不是拜码头的地方,他也只是装作自己什么也不知道。 “这位信誉如何?” 方重勇询问身边的车光倩道。 “回节帅,他们这一行,信誉很重要的,不然在河西就混不下去了。这里不安全,鱼龙混杂是非之地,末将建议节帅可以返回大营了。” 车光倩小声建议道。 “那行,到时候让他跟你交接便是。” 方重勇微微点头,没有表现出“妇人之仁”的苗头,说什么“对奴隶好一点”之类的废话。 “贵人贵人,您先别走啊。 这笔是大买卖,鄙人有件小礼物,要送给贵人。 附赠的,请贵人放心,鄙人没有任何条件。” 那位奴隶贩子点头哈腰的说道,讨好的意味非常浓厚。事实上,奴隶贩子与唐军打交道不是一两回了,确切的说,每次唐军战斗后得到的战俘,都是以这样的方式“处理”掉的。 因此唐军驻扎的重镇,往往也是奴隶贩子异常活跃的地方。 “噢?看来这件小礼物不错,让你很有信心嘛。” 方重勇眉毛一挑,顿时来了兴趣。 “那是必须的啊,鄙人肯定不敢拿那些歪瓜裂枣献宝,在贵人面前丢人现眼嘛。” 胡商打扮的中年奴隶贩子面有得色的说道,显然是非常自信。 他带着方重勇一行人七弯八拐的来到一间普通院落,很快,这人就从厢房内带出来一个穿着轻薄纱裙的年轻女子。 方重勇只是瞥了一眼,就顿时瞪大了眼睛!就连身旁的车光倩等人也都看傻眼了。 这女人居然是昨夜被方重勇给放跑的江无烟! 而此刻身不由己的江无烟,虽然面无表情,装作完全不认识方重勇,但心中却是暗暗叫苦。 她这个刺客,只有在特定环境下,才能刺杀要员,发挥刺客本领。 真要跟亲兵护卫打起来,一对二的时候能跑路就不错了。所以当时哪怕方重勇放了她,其实想独自离开河西也是难如登天。 然而俗话说得好,大隐隐于市。灯下黑的故事,什么时候都不过时。 江无烟江湖经验极为丰富,很快便想到了脱身之法:她马上主动找到一位奴隶贩子,让对方将自己当礼物献给某位贵人!只要不是河西本地人就行! 这种天上掉馅饼的要求,奴隶贩子自然不可能拒绝。 在对方的庇护下,江无烟轻而易举的躲过了搜查。毕竟,无论是李光弼也好,安重璋也好,谁也没想到刺客居然主动为奴,隐藏于奴隶之中! 而不是心急火燎的离开武威城! “这份礼物,某很满意。” 方重勇得意一笑,捏住江无烟的下巴,轻轻的拍了拍对方的脸颊,露出猥琐的淫笑。 奴隶贩子大喜过望,连忙对江无烟说道:“今后伱就是这位贵人的奴婢了,走吧。” “那可不是么,走吧?” 方重勇得意洋洋的对江无烟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本章完) 第362章 大食兵弱 天宝九年深秋,高仙芝采取“昼出夜归”之计,大军白天出征,其中一部分士卒,是用石国奴隶换上唐军军服假扮。而夜晚的时候,大半的唐军返回柘枝城外大营,少量唐军押解奴隶奔赴怛罗斯城。 就这样周而复始,花了几天时间,骗过了大食人的密探,让阿布穆斯林相信唐军已经将方便撤离的机动部队撤走,剩下的都是搬运辎重,根本走不快的步卒。 在完成战略欺骗后,高仙芝确信阿布穆斯林一定会采取“半路而击”的方式,断唐军粮秣。然后大军再追到怛罗斯城,以多打少。 在这个预判的基础上,高仙芝亲帅安西军中最精轻骑五千,在太阳落山时的傍晚出发,一路奔袭一百多里地,趁着黑衣大食军队毫无防备,夜袭了阿布穆斯林布置在俱战提城附近的先锋军大营。 大食军根本没有料到唐军会南下先发制人,在康国守军袖手旁观的情况下,被唐军夜袭同时炸营,失去建制后被唐军轻骑一边倒的屠杀。还有很多互相踩踏的,夜色下没拿到兵器稀里糊涂送命的。 高仙芝一战就打得大食军先锋彻底丧失战斗力,狠狠的打了阿布穆斯林一闷棍。 也让石国南面暗地里投靠了黑衣大食的康国、史国的王室惶惶不可终日。他们被夹在黑衣大食与大唐之间,手握十万雄兵的阿布穆斯林他们惹不起,杀人如割草的高仙芝他们同样也惹不起。 于是康国与史国分别派出使者,一路辗转来到碎叶城,求见方重勇,以化解矛盾。 与此同时,高仙芝邀功的战报也送到了方重勇的案头。 听说这些事情以后,忙着操持碎叶镇后勤补给线路的方重勇彻底懵圈了。 前方战事的走向,好像和他预先估计的有那么一点点小差别。 …… “高仙芝居然打赢了?” 方重勇将手里的战报看了又看,不过是几张纸而已,他却反复确认,还检查了是不是有夹层什么的。 当他确信这份战报没有任何“机密”,又从车光倩那边得到了对方打探到的情况以后,这才确信,高仙芝确实干得漂亮。 只不过,高仙芝若是干得漂亮,那方重勇这个西域经略大使就成小丑了,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回节帅,高仙芝确实打赢了,还是一边倒的碾压。 碎叶城内打探消息不难,很多人都知道这件事。” 封常清将自己打听到的情况汇总了一下,交给方重勇查看。 “既然已经打退了大食人,为什么高仙芝不回转碎叶城?” 方重勇又提出一个内心疑惑的问题。自己的谋算并未告知他人,就连封常清都不知道,高仙芝此番所作所为,是要干什么呢? “节帅,末将以为,高仙芝所图甚大。 若是此番回转,不过是击溃大食人的先锋军而已。大食军队主力尚在,而唐军不可能在此地长久停留。 高仙芝就算赢了,也不过是稍微教训了一下大食人。将来唐军不在了,这里还是大食人的天下。 或许,高仙芝就是想毕其功于一役,彻底将大食人的精锐一锅端了。所以才故意在柘枝城与怛罗斯城之间来回倒腾。” 封常清对西域局势非常熟悉,自然不会对黑衣大食感觉陌生,他的意见非常有针对性。 方重勇微微点头,他也感觉,高仙芝如果只是想拿了石国的财宝跑路,肯定早就跑了,犯不着一直在这里墨迹。 想必高仙芝也很清楚,如果不能在军事上有所建树,并极大遏制黑衣大食的军事入侵,那么他将来在石国大肆搜刮的事情,一定会有人秋后算账,上纲上线。 只要能打赢,能控制住西域的局面,那么不但之前劫掠石国的事情会一笔勾销,回龟兹镇以后,还会继续升官发财。 这并不是高仙芝在胡思乱想,而是自大唐开国以来,就是这规矩。敞开劫掠的又不止高仙芝一人,最后只有喜欢抢又不立功的蠢货被收拾了。 而且,高仙芝若是凭借手里这点人马,就能完成方重勇想办却没有办的事情,那岂不是证明在西域他才是真正的天王巨星? 这个野心,想来高仙芝还是有的吧,虽然他不可能直接承认。 高仙芝不说,但封常清已经看出来了,方重勇自然也看出来了。 这是一個成年人在名利场上经常会遇到的局面。 凶猛的竞争对手,野心勃勃的平级同事,心怀鬼胎的直接下属,不讲道理的总裁老板,疯狂独走的业务骨干。 “那你以为,本大使应该如何回复高仙芝这封战报呢?他可是为他麾下的安西军报了很多军功啊。” 方重勇不动声色问道,打算考验一下封常清。 高仙芝的报功名单居然有足足一千多人,简直是狮子大开口! 为此,高仙芝还专门用了一张特别长的大纸来写名字和功勋,卷成筒送来的! 方重勇等人看了以后,皆是倒吸一口凉气。 “末将以为,高仙芝所报功劳,他就算不给节帅,也可以绕过节帅直接给朝廷。所以节帅批复一个照准即可。 而对于高仙芝提出不可轻易退出石国的建议,节帅必须要答应。将来若是出了事,高仙芝就是负全责的人,有报功书信为证。 至于节帅要写的建议,就是建议高仙芝尽快撤出石国,回碎叶与我们合兵一处。当然了,要强调一句对方可以便宜行事。” 封常清慢悠悠的说道,条理非常清晰。 简单概括一下就是:对于高仙芝的要求全盘答应,继续让他专断石国之事,但提醒他应该速速回转,以免兵少被大食人欺负。 说完,封常清当即将刚才的论述写了下来,递给方重勇查看。 “你当个录事参军太屈才了,有机会本大使一定提拔你独自领兵。” 看完封常清写的东西,方重勇抚掌大笑道。 “谢节帅恩典,末将愧不敢当……” 封常清异常谦逊说道,被方重勇打断。 “本大使没有恭维你,你确实当个录事参军屈才了。待此番回转河西,升你的官是必然的。 去吧,将康国与史国的使者都叫进来。” 方重勇将封常清打发走了,瞬间面带苦笑。 妈的,高仙芝怎么这样“强无敌”啊,难道真如他所说,是“大食兵弱”么? 这一刻,方重勇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之中。他的谋划是很好的,突骑施部落也被顺利压服,并戳破了阿布穆斯林的后手。 但为什么前线不按自己设想的套路走呢? 三万大食先锋军,被五千唐军轻骑夜袭大营,彻底丧失战斗力,退出战斗序列。 这种事情,你敢信? 方重勇不觉得是自己预测有错误,只能说这个世界太魔幻了。 等等! 方重勇忽然想起几十年前,好像白衣大食也被突骑施苏禄吊打过,兵力差距也挺悬殊的。 正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就看到两个穿着粟特人常见服饰的中年人进入帅帐,二人都是留着精巧的八字胡,头发与衣服也都被打理过,看起来很是庄重。 史国现在名义上是康国下属的一个州,叫佉沙州,却依旧保持着相对的独立。 “鄙人康娑钵,参见天使。” “鄙人史黑奴,参加天使。” 二人分别对方重勇行礼道。 “二位且坐,你们的来意,本大使已经知晓。” 方重勇微笑说道,态度很是谦和,一点架子都没有。 这让两国使者非常吃惊!吓得几乎要跪在地上求饶! 因为他们所接触过的大唐官员,绝不像眼前这位,传说中位高权重的西域经略大使好说话。 但凡有一点不对劲,这些大唐官员就会立刻大发雷霆! 比如说,当年大唐嫁到突骑施的交河公主(实际上是阿史那氏出身的女人,只是被大唐册封为公主),派使者到安西互市,并向安西都护府副大都护、碛西节度使杜暹宣读公主教令。 杜暹立刻大怒道:“阿史那女敢宣教邪?” 这句话翻译一下就是:阿史那的女儿算个什么东西,敢向我宣读教令? 其实,若是平等相处,交河公主此举并无不妥。所以杜暹的底气就在于,他是大唐的官员,代表了大唐的身份与地位。 故而交河公主还不配在杜暹面前摆谱。 国家与国家,势力与势力的地位不对等;外交的时候,它们的使者,地位就不对等。 所以按照康国与史国使者的理解,他们现在应该跪在方重勇面前说话才正常! 否则就是事出反常必有妖。 “大食国兵多将广,势力强横。伱们小国寡民,确实争斗不过。 阿布穆斯林要来,你们自然抵挡不住,不得不让他们进来。可又怕得罪大唐,害怕黑衣大食将来退走了,大唐要秋后算账,所以又派你们来向我这个大唐西域经略大使来解释。 是也不是?” 方重勇继续追问道。 “天使真是洞悉局势,确实如您所说,没有半分谬误。”康娑钵将右手放在胸前,躬身对方重勇行了一礼说道。 既然这位大唐天使已经什么都知道,那大概也不必再多费口舌了。 “把礼物都交给他,你们希望的事情,本大使会办好的。” 方重勇微微点头说道,指了指封常清,态度始终和蔼。 这下让两国使者更吃不准了。 康娑钵忍不住追问道:“方大使,鄙人驽钝,远不如大使的高深智慧。大使方不方便说一说,如果高将军与您意见相左,非要拿康国开刀的话,他能听您的劝说吗?” 这话问得很不客气,但却又是个大实话。 送礼的人,总要知道自己的礼有没有白送,谁都不愿意做那些劳而无功的事情,特别是提前知道没有用的情况下。 “大胆!方大使的权威,岂是你们可以妄加揣度的!方大使对你们笑脸相迎,那是因为我大唐乃礼仪之邦,不会以大欺小! 方大使对你们客气,你们还真蹬鼻子上脸了啊!” 封常清忍不住大声呵斥方重勇面前两位使者说道。 “请天使恕罪!” 康娑钵与史黑奴立马就给跪了! 他们这才想起来,从名义上说,方重勇的权势比高仙芝大多了! “你们心忧自己的国家,也是可以理解的,本大使并不怪罪。” 方重勇将二人扶起来,帮他们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然后压低声音说道:“说起来,本大使跟高仙芝一点也不熟,更没有什么交情。相反,他在背地里说了本大使不少坏话,做了很多烂事给本大使添麻烦。你们放心,高仙芝若是有什么异动……” 说到这里,方重勇伸出一只手,手掌朝上,然后又翻转向下继续说道:“他翻不出什么浪来,本大使喊停,他就必须给我停下来。” 此刻,方重勇身上霸气外露,西域经略大使的官威尽显! 康娑钵与史黑奴大喜,连忙招呼使团随员,将成箱成箱的礼物搬到帅帐内。打开一看,都是西域特有的黄金饰品、宝石、玛瑙等物。 这份厚礼不可谓不郑重。 方重勇对二人微笑点头道:“两国的诚意,本大使感受到了。你们回去以后,可以安心复命,本大使一言九鼎。康国与史国,不必担忧高仙芝报复。” 康娑钵与史黑奴二人千恩万谢的走了,一步三回头,对方重勇拜谢再拜谢。 方重勇一路将他们的使团队伍送出大营,等回到帅帐以后,这才收敛起笑容。 面露沉思之色,显然,这两位使者,并非看上去那样简单。 “节帅,刚才那两人,只怕……” 封常清有些犹豫,不知道要不要将自己的判断说出来。 “有什么不能说的,阿布穆斯林的投石问路之计而已,就是来试探我和高仙芝的关系。以及我们对西域各国的态度。 康国与史国,如今都被大食人的军队所掌控,若是没有阿布穆斯林的首肯,你认为他们这两支使团会一齐到我这里么?” 方重勇嘿嘿冷笑道。 如果不知道前世怛罗斯之战是怎么回事,搞不好他还真要被这两人忽悠。 但是既然知道阿布穆斯林这个人有勇有谋,不是那种只会蛮干的莽夫,那么这些计策说穿了也就不值一提了。 “原来节帅早就看出他们的来意了啊。” 封常清松了口气。不得不说,方重勇这个西域经略大使,是当得很够格的。 如今大唐与黑衣大食两国交兵,当真是斗智又斗力,稍有不慎,就会满盘皆输。 “高仙芝危险了,阿布穆斯林显然没有放弃攻略河中,后面还有大仗等着我们。” 方重勇异常肯定的说道。 (本章完) 第363章 阿喀琉斯之踵 康国都城萨末鞬,王宫内苑的喷泉池旁,衣着朴素的阿布穆斯林,正在坐在树荫下,跟他麾下大将齐雅德萨里,讨论近期俱战提城外大食军营地被高仙芝夜袭,前军大败的事情。 坏消息是:折损了三万兵马,兵力优势被削弱。 好消息是:齐雅德萨里手里最精锐的一万本部人马,依旧是人员齐整,不在被夜袭的那些倒霉蛋之中。 损失的部曲,多半都是什叶派起义以来,陆续收编的各部落敌对武装。 阿布穆斯林让他们打头阵,前置部署,其实也是有点吃不准唐军战斗力如何,想让这些部族武装试试深浅。 只是没想到那帮人如此废柴,被高仙芝麾下的轻骑夜袭大营,溃不成军。 而齐雅德萨里麾下的精锐,是一支混合重装步兵、步兵射手、重装骑兵与骑射手,战斗体系健全的劲旅。更是黑衣大食起家的班底,历经各种大战恶战,经验极为丰富。 毫不夸张的说,那三万部族兵马折损了也无所谓,不会动摇国本。但这一万大食军精锐若是折损了,黑衣大食在呼罗珊行省还能不能镇得住场子,可就不好说了。 此时此刻,阿布穆斯林面色平静,正在听取齐雅德萨里汇报战损,时不时眉头紧皱。 “这三万前军是被打废了对吧?康国国王原先同意出兵掩护侧翼,现在也不同意出兵了,是这样么?” 阿布穆斯林轻声问道。战败的影响已经开始显现,康国等小国开始动摇起来。 “确实是这样的,总督,已经可以将这些部族从大军编制里面抹除掉了。康国、史国等小国也不肯协同出兵,他们被高仙芝吓破了胆。 我们还得防着他们关键时刻背叛。” 齐雅德萨里面有忧色说道,很显然,他看出阿布穆斯林已经接受了挫败的现实。 齐雅德萨里言语里俨然带着一丝不屑,哪怕这些军队有三万,也比不上自己麾下一万铁军! 那些部族武装其实在突袭中也没有死三万人,各部多多少少还是回收了一点人马。只不过他们士气已经被打崩溃,各部统领说什么也不肯再上战场了。 这些什叶派起义以来陆续投靠过来的队伍,本身忠诚度就不是很高,如今又遭遇惨败,现在根本指挥不动了。 至于康国这种墙头草就更不必说了。他们的忠诚度,需要根据战场形势来判断。 谁占上风他们就偏向谁! “高仙芝确实能征善战,是我们小看他了。” 阿布穆斯林有些感慨的说道。 他长期在基层混迹,发迹其实并没有多少年,身上也没有那种权贵常有,目空一切的傲气。 阿布穆斯林很清醒的意识到:唐军的战斗力,跟以前遇到的诸多对手,那是完全不在一个等级的! “总督,您认为高仙芝和他麾下的安西军,弱点是什么呢? 若是没有弱点,那此战岂不是无从下手?” 齐雅德萨里疑惑问道。二人在商议军略,实际上也在切磋技艺,可以说亦师亦友。 “不,我们兵多,不缺粮秣,这就是最大的优势。 高仙芝兵少,粮秣大概也没剩下多少,这就是最大的劣势。 两军交战,以多打少,这难道不是最起码的规矩么?” 阿布穆斯林面带笑容说道。 其实他说得一点都不错。 他们的核心控制区,在康国西北面的安息、木鹿、贵霜等地,其中阿布穆斯林早先就是木鹿地区的奴隶(很可能就在那里出生),那里也是黑衣大食起家的地方。 这些地方距离康国、石国等地,几乎是骑马一两天的脚程,说是近在咫尺也不为过。而唐军的补给线,那当真是远得一言难尽。说是一千里都抬举了。 若是从北庭的金满城开始算起,那到康国起码两千里起步。 我两百里补给线,你两千里补给线,你是想跟我拼后勤么? 阿布穆斯林的底气便来自于此! “总督,恕末将直言。比如说高仙芝这次就是以少打多,人多没用,要能发挥出实力来才行。 如果人多却发挥不出来实力,那也只会增加养兵的负担。 您说的这些末将都明白,可是光靠这些,还无法战胜高仙芝。” 齐雅德萨里不客气的反驳道。 阿布穆斯林是主帅,调度兵马,排兵布阵,运筹帷幄。而他则是最精锐部曲的主将,需要上阵厮杀,他看问题的角度,有些地方跟阿布穆斯林一致,有些地方则有相当大的分歧。 无论多么好的战略,多么强的后勤,多么雄厚的兵力,最终也要落实到“战斗”这两个字上面。 高仙芝就是特别善于临阵战斗,靠着绝对的战场发挥,扭转战略上的劣势。 阿布穆斯林确实分析得不错,但若是你上了战场依旧打不过敌人,这些优势又有什么用呢? “结冰期还有几日?” 阿布穆斯林忽然问了一个毫无关联的问题。 “快了,大概也就最近了。届时,周边所有的湖泊与河流夜里都会短暂结冰。” 齐雅德萨里说道,这不是什么秘密,只要在葱岭以西住过几年的人都知道,哪怕是沙漠,也不是一年四季都热烘烘的,会有一个时间很短但夜晚极寒的冬天。 就拿石国来说,入冬后夜晚河水湖水封冻是常事,上面甚至还能跑马。 “是时候全军出击,围攻石国了。多多转运粮秣到康国囤积,入冬我们就动手。” 阿布穆斯林微微点头说道。 看到齐雅德萨里一脸不相信的模样,阿布穆斯林耐心解释道: “入冬后,药杀水到了夜里就如履平地,高仙芝无法沿着药杀水及其支流两岸布防,坚守柘枝城就无从谈起了。 当然了,高仙芝若是选择带着辎重离开石国,那么就要做好被半渡而击的准备。从柘枝城到怛罗斯城这一段路,东西两边是通道,南北两边是山脉,只要是被追上,路可不是那么好走的!” “可是,如果末将是高仙芝,那么便会持续袭扰康国最北面的俱战提城甚至东曹城,逼迫我们跟他决战! 不把我们打败,高仙芝是不可能带着辎重离开石国的。” 齐雅德萨里是带兵的将领,更能理解将领的思维。在他看来,高仙芝还算不上是主帅,更像是一個披坚执锐的将领。大唐在葱岭以西的操作,并不能说很高明,以至于这些国家现在多多少少都偏向大食国。 高仙芝不过是在用战术上的超强发挥,来弥补战略上的短板。 本着“能打就多打”的原则,齐雅德萨里觉得高仙芝的下一步计划,绝对是不断袭扰康国的大食军,逼迫阿布穆斯林与之决战! “那就深沟壁垒,不跟高仙芝决战,慢慢跟他磨!” 阿布穆斯林沉声说道,他也生气了! 兵力雄厚,补给线短,有什么好怕的!无法正面较量,那就耗时间啊! “那万一高仙芝扔下辎重跑了呢?” 齐雅德萨里不甘心追问道,说完他自己都被这话给逗笑了。阿布穆斯林一句话都没说,只是看着他摇头失笑。 高仙芝如果不带辎重自己撤了,那么以大唐的补给线长度来说,唐军再次出击石国,最快也是明年夏天的事情了。 明年,唐军还有机会跟大食国掰手腕么,那时候需要耗费多少粮秣、多少人力、多少财帛?不战而退以后,还有多少西域小国肯站在大唐这边? 其实很多事情都是明摆着的,过了这个村,以后就没这个店了。 如果高仙芝要丢下辎重退走,阿布穆斯林绝对会派兵一路欢送,这便意味着黑衣大食兵不血刃平定葱岭以西的昭武九姓诸国,战略大胜! 唐军不战而逃丢下的威严,只有靠将来横扫大食国军队才能捡回来。想来,高仙芝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 “明白了,那末将这就去俱战提布防。” 齐雅德萨里躬身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 “节帅,末将以为,这一战已经相当凶险。就算把安西远征军也算在内,其实我们的兵力估计也比大食人要少。 更何况他们的老巢离石国那么近,要补充辎重与人员都非常容易。” 大云寺的一间厢房内,王难得忧心忡忡的对方重勇说道。 安西远征军中不看好高仙芝的将领一茬一茬的,对于高仙芝此前一战大胜大食军队,都表示不可思议,并认为这些所谓的“大食军”,其实不过是西亚那边的部落军联盟而已,战斗力本身就很一般,绝非大食军队的精锐。 事实上,车光倩传来的消息,也间接证明了这一点。或者反过来推测,如果高仙芝真的打得大食人伤筋动骨,那些嗅觉最灵敏的西域小国,早就派遣使者前来求饶了。 “热海两头,我们已经建立了渡口,又将运输距离缩短了大几百里。而且当初在北庭三州弄到的骆驼,也全部到了碎叶城附近。 现在大食人耗得起,我们也不完全是在坐以待毙。” 方重勇摆了摆手说道,显然是胸有成竹。 跟大食人玩战术? 不不不,这么搞风险太高了,不能指望麾下军队每每超神发挥。 这一路方重勇并未指挥太多攻城略地,基本上都把主要精力花在后勤补给上。 将北庭首府金满城的辎重转移到伊犁河谷,主要是一些牲畜。 然后再将这些辎重转运到热海东岸的渡口,通过漕运,送到热海西岸,最后再转运到渡口北面不远的碎叶城。 这一条后勤线路,极大保证了大军的物资充沛! 但方重勇和安西远征军所能做的后勤优化,也就到此为止了。碎叶城以北那一系列废弃小城所构成的脆弱运输线,不得不全部采用骆驼,转运数百里然后送到怛罗斯城。 “节帅,王将军所言不无道理,我们要不要趁着现在粮秣充足,直接奔赴石国,与高仙芝合兵一处,然后与大食人决战呢?” 方重勇身边的封常清建议道。 “可以是可以,但大食人可以退到安息城,退到木鹿城,难道我们也追过去么?你们是不是不知道那些地方距离碎叶城有多远?” 方重勇没好气的反问道。 听到这话,刚刚还跃跃欲试想在此番作战会议上露一手的诸将,都乖乖的把嘴巴闭上了。 没错,大食人或许真的打不过两军合兵一处的唐军。 但人家打不过,难道还不能跑么? 他们在康国北面的安息、木鹿、霜贵等地坚壁清野,严阵以待,唐军一时间也讨不到便宜。而后勤补给线太脆弱,只能打一波流战术! 大食人只要顶住这一波,等唐军因为缺粮退走以后再一路追击,到时候在场众将只怕都会将小命交代在路上。 “我们要将大食人引到怛罗斯城来进行决战。 这里已经远离大食人的核心控制区,距离碎叶城也不是特别远,方便我们补给。” 方重勇看了看封常清,对他吩咐道:“过两天你亲自去一趟柘枝城,送一封信给高仙芝。如果可能的话,尽量诱敌深入不要蛮干。当然了,他负责石国相关事宜,可以不用管本大使的军令,毕竟我也不知道他那边的具体情况。” 听到这话,包括边令诚在内,禅房内众人都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 封常清不疑有他,连忙叉手行礼道:“谨遵节帅号令,末将随时可以出发。” 方重勇微微点头致意,并未过多废话。 他是什么意思,在场众人只能说懂的都懂。 “何老虎,你在阿史不来城密切留意前方动向,大食人普遍使用骆驼来搬运辎重,推进速度绝对比我们预想要快。 不能排除大食人迂回柘枝城,绕过高仙芝直接攻打怛罗斯的情况。” 方重勇对匆匆赶回碎叶城开会的何昌期嘱咐道。 “请节帅放心!” 何昌期连忙打包票,把胸口拍得啪啪响。 “老段,热海东西两头的渡口,一定要保护起来。输送到碎叶镇的辎重,一定不能断。 只要能保证粮秣、箭矢这类物资不断,我们就能跟大食人比拼耐力! 大食内部也不安定,白衣大食的人,还控制着某些地方。只要阿布穆斯林在这边败了,甚至拖延的时间久了,黑衣大食还能不能镇得住,可就两说了。 后勤,重中之重,一定不能断。” 方重勇叮嘱段秀实说道。 “包在末将身上。” 段秀实抱拳行礼说道。 “嗯,都散了吧。跟将士们都说说,建功立业的机会,就要来了,让他们都做好准备。” 方重勇站起身,宣布散会,转身便走。 公事终于办完了,是该处理处理私事了。 (本章完) 第364章 心如猛虎,细嗅蔷薇 大云寺内某个给香客住宿的厢房内,方重勇看着衣着朴素,不施粉黛素颜打扮的金丝凯亚,一时间有些无语,二人在屋子里大眼瞪小眼。 该来的阿娜耶没来,写了封信说自己在伊犁河谷配跌打和止血的药粉,这些伤药近期就会跟着粮秣一起送到碎叶镇。 而眼前这位前任石国公主,前任拜火教圣女,方重勇压根不知道她来这里做什么。 难道是想亲眼见证柘枝城现在变成什么样了?还是想看看她那些亲戚死干净了没? 总之,此举非常不明智。 一时间,方重勇也搞不明白这位脾气不太好的“贵女”,到底想干啥。 “我……妾身有点担心阿郎,所以来看看阿郎。” 金丝凯亚挤出一丝谄媚的笑容,小心翼翼的答道,讨好的意味非常浓厚,居然连称谓都改了。 “呃,我还是喜欢你当初桀骜不驯的样子,麻烦你恢复一下。” 方重勇忽然正色说道。 诶? 金丝凯亚一愣,一时半会没明白到底什么意思。等她想明白,气得想摔门而出。 可是不知为何,她却没有那个勇气,最后只好转过身去。忍了许久又酝酿了许久,再转身的时候,就像是变戏法一样,脸上堆满了勉强的笑容,结结巴巴的说道:“阿郎说笑了,妾身以前哪里有桀骜不驯嘛。” 金丝凯亚不仅身上穿的衣服从华贵锦袍变成了粗布麻衣,就连心气也比从前矮了不少。 “坐吧,这样说话怪别扭的。” 方重勇指了指桌案旁的两个软垫说道。 金丝凯亚这才松了口气,谨小慎微的坐了下来。方重勇坐到她对面,看了看这位带着些许黑眼圈,眼睛里还布满血丝的前任石国公主,最后还是决定不兜圈子了。 “圣女,虽说你肯定无法恢复从前那种前簇后拥的生活,但在长安落叶生根,还是很容易的,也肯定不愁没人要。 碎叶镇并不安全,就更不要提石国了。你来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呃,如果,我是说如果,我答应你任何条件,你能不能将来找机会把高仙芝给收拾了?” 金丝凯亚咬着嘴唇,犹豫了很久,语气有些不确定的询问道。 “按说,你的美貌在那里摆着,哪个男人都想一亲芳泽。 我现在将你骗到手,不过是随口一说的事情,应承下来也是无妨,反正伱也没说报仇需要等多久。 一年也是等,十年也是等,总之我可以一直拖下去。 若是十年以后,说不定你都给我生下几個孩子了,怎么可能还会在乎高仙芝如何呢?说不定那时候高仙芝都死在战场上了。 再说了,高仙芝行事高调,得罪了不少人,我不出手,将来也会有人公报私仇收拾他,我顺便答应你也无妨。 但是我还是要说,这件事不行。” 方重勇一脸严肃说道,没有一丝开玩笑的意思。 金丝凯亚似乎对此早有预料,她无奈耷拉下肩膀,那双美丽的蓝眼睛里满是泪水,语气幽怨的抱怨道:“你这人说句谎话会死么?连哄女人都不会么?” “如果你真的是那种高不可攀的女人,我倒是很有心思将你拉入尘世,不择手段的亵玩。 可是如今你已经国破家亡,甚至连下一站会去哪里都不能自己决定,我又怎么忍心在你这样的弱者身上找乐子。 你说是这个道理吧?” 方重勇轻叹一声说道,只会在弱者身上找乐子的人,这辈子也就是个弱者了,他始终缺了挑战强者的心。 因为这种行为,本身就暗暗隐藏着对强者的畏惧。所以往往欺凌弱者的人,对强者也会卑躬屈膝。 “你这个人,说话总是一套一套的,我嘴笨又说不过你!” 金丝凯亚用袖口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勉强一笑,像个吵架吵输了还犟嘴的孩童一样。 “你知道就好了,快回八卦城吧。我在这里还好,我若是出征了,不能确保你的安全。” 方重勇不耐烦的摆了摆手。 金丝凯亚咬着嘴唇,像是作出了什么重大决定一样。她忽然一扫之前的颓丧,露出明媚的笑容,看着方重勇说道:“节帅,我跳柘枝舞给你看吧?” “那行,你跳吧,反正这里也没别人。 对了,就算你跳得好,我也不会因为这个,而故意针对高仙芝或者别的什么人的,有言在先啊。” 方重勇半开玩笑一般的告诫道。 这次金丝凯亚没有拌嘴,而是非常自信的点点头道:“放心放心,这是我心甘情愿跳给你看的,不需要你为我做任何事情。” 说完,她就开始自顾自的跳了起来,方重勇拍巴掌打着拍子。 火把照耀下,金丝凯亚就如同一只在火焰旁边起舞的飞蛾一样,如梦似幻。 她身上的衣服,比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差远了。但舞姿却又比上一次要清爽得多,达到了神与形的统一,非常投入,带着一股决然的美艳。 就像是划过夜空的闪亮流星一般! 耀眼,带着美丽的辉光! 金丝凯亚越跳越带劲,浑然忘却了自我。忽然,她的身形稍稍有那么一瞬间的迟滞,随即便朝着墙角的柱子飞速撞去! 早有准备的方重勇如同猎豹一般猝然暴起,一个飞身将她扑倒在地,将那具娇躯狠狠压在身下,不让她动弹。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金丝凯亚趴在地上,双手捶地,双腿乱蹬,发出声高八度的嚎叫! 厢房外不远处正在值守的何昌期,顿时冲过来拉开厢房的门。 然后他就看到方重勇压在金丝凯亚身上,两人都是头朝地面。 乍一看,像是在做一些不可描述的事情。 何昌期瞬间了然,应该是自家节帅已经厌倦了房事时热情配合自己的爱妾,想换换野性十足的娘们。嘛,权贵们不都这样,喜欢寻找刺激嘛。 很正常! 何昌期马上将厢房门拉上,只当自己没有来过。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金丝凯亚像是疯了一样,趴在地上扭动着,嘴里不断的叫嚷哭嚎着,发泄着藏在心中,关于国破家亡的苦与恨。 “啪!” 方重勇把金丝凯亚的衣领揪住拉起来,然后控制力道,给了她一个响亮的耳光! “你闹够了没有?” 方重勇厉声呵斥道。 “哇啊啊啊啊哇啊啊!哇哇,啊啊啊啊啊!” 金丝凯亚死死扯住方重勇双肩处的袍子,来回耸动。 一边嘴里毫无意义的大哭吼叫,一边泪如雨下,身子一抖一抖的,颇有点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 门外值守的银枪孝节军士卒,脸上都露出暧昧的笑容,互相交换着眼色,好像脑补到了什么香艳的场景。 “你们几个还不滚远一点!” 何昌期气得指着那几个士卒大骂道。 “都是眼瞎了是吧,不知道节帅在办正事么! 还搁这偷听,有个鸡毛用! 若是惹节帅生气了,让你们每一战都打头阵,看你们死不死!” 何昌期口吐芬芳,把这几个丘八从头骂到脚。 “何将军,原来节帅喜欢粗暴啊,节帅平日里挺和蔼的,真是看不出来原来好这一口。” 一个丘八面带淫笑,凑过来小声嘀咕道。 “这些就是你们不懂了,其实节帅这是……” 何昌期说着说着突然卡住了,他好像也不明白方重勇这是在玩什么。他总不能说方重勇把平时积攒的怒气都发在女人身上吧? 或者说这就是传说中的,你越反抗我就越兴奋么? 难道节帅真的就喜欢这种调调? 何昌期心痒难耐,想去问问方重勇,可是他也知道这种事情不能当面问。 …… “柱子在那边,你爱撞就去撞吧。” 方重勇回到桌案前,指着远处的房柱,有气无力的说道。 发了疯的婆娘力气是真不小,不过好在闹到现在,终于闹够不闹了。 这一位要死没人拦着,这么多湖泊池塘河流,随便选一个跳进去不挣扎,一会人就没了。干嘛要死还来我面前,真是个偏执的女人! 方重勇心中感慨,也终于明白金丝凯亚刚才为什么跳完柘枝舞以后要趁机撞柱自尽了。 她就是想让自己的死被人永远记住! 正在方重勇摇头叹息的时候,金丝凯亚悄悄的走到他身边,小心翼翼的拉着他的袖子,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垂着头。 “撞柱你也撞了,柘枝舞你也跳了,提要求你也提了。折腾这么久,该满足了吧,早点洗洗睡,明日返回伊犁河谷吧。” 方重勇将袖口从金丝凯亚手里抽出来,颇有些无奈的说道。 “你不是想要我的么?现在又赶我走了,你怎么这样啊。” 金丝凯亚一脸哀怨的看着方重勇问道,身体已经软软的靠在他胳膊上。 变脸比翻书还快! “你都这样觅死觅活了,我还要把你搞到手玩弄,那我还是人么? 早点睡,明日就启程吧。 发生了这么多事,你该长点心了,好好活着难道不好么? 一头撞死又有什么意思呢?” 方重勇语气颇有些不耐烦,心中的邪火蹭蹭蹭往上窜。 金丝凯亚似乎被他的冷淡态度给气到了,一言不发,自顾自走到已经铺好的地铺上,然后赌气一样的平躺着,装成一具尸体,躺在那动也不动。 方重勇也感觉没趣,独自起身离开,朝厢房门口走去。 然而他还没拉开门,猛然间心有所感。似乎领悟到了什么! 一个女人走了一千里路来找你,她会仅仅是因为国仇家恨么? 这跟异地恋坐十个小时火车,去找男人求抱抱的女人又有什么本质区别? 方重勇忽然领悟,其实金丝凯亚没有说的意思,已经表达得再明白不过了!只是自己平日里没那么猴急,端着大唐高官的架子,所以没有感觉出这个女人细微的变化。 这就跟出轨的良家妇人一般,只要来到在酒店开好的房间,就已然代表了内心的渴望。无论她是否强调只是跟奸夫随便聊聊天,都免不了最后把所有的事情都做一遍。 方重勇又急匆匆的折返回来,走到地铺旁边。果不其然,他看到火光照耀下,金丝凯亚正面带微笑的看着自己。 眼波流转,满含柔情与娇羞。 “还好你没走,你要是走了,我明天就往西边跑,去大食国找个大食权贵来打你!” 金丝凯亚柔软而纤细的小手,握住方重勇的大手。她嘴里说着狠话,脸上却又笑得娇艳如花,迷人心神。 “小孩子不听话,那是要打屁股的,今晚可得好好打一打你这个不听话小孩的屁股。” 方重勇一边说,一边缓缓褪去金丝凯亚身上的衣衫,直到对方不着寸缕为止。 他用放肆的目光,欣赏着金丝凯亚白皙如玉的身体,忍不住心中感慨。 出类拔萃的美貌,还真是老天赏饭吃,后天怎么样努力化妆也望尘莫及。 这位前任拜火教圣女,此刻躺在地铺上,用明媚的目光跟他对视,嘴角带着诱惑与骄傲,毫不露怯。 圣女已然坠入凡尘,将用自己纯洁而美丽的身体,迎接王者的驾临。 “那天你和阿娜耶教了我几招,今天就让你这个老师,来看看我这个学生学得怎么样吧?” 看到方重勇躺在自己身边了,金丝凯亚紧紧抱住了他,在他耳边呢喃道。 她微微喘息着,像是生了病一样,全身没有一点力气。 “那天你果然还是看了啊。” 方重勇咬着金丝凯亚的耳朵说道,两人的心跳都在疯狂加速。 “何止是看了,每天做梦都会梦到我变成了阿娜耶,和你……” 金丝凯亚还没说完,就被方重勇吻住了小巧的红唇。 几乎是一瞬间,情感和欲望,如同山崩地裂一般,冲垮了他们的理智。 事到如今,什么都不用再说了,也没有任何人,任何事情可以阻止他们今夜融为一体。 在金丝凯亚全心全意的配合与侍奉下,屋内很快就响起了春天的乐曲,欢快而悠远。 门外值守的何昌期等人,听到屋内的动静,都暗暗松了口气。 看这情况,似乎方节帅还是个正常男人,他们本来还挺惋惜那位娇滴滴的圣女就这么被方节帅虐死,现在终于可以放心了。 …… “高副都护,俱战提那边,有新情况!” 席元庆匆匆忙忙的走进柘枝城王宫大殿,对坐在王位上的高仙芝禀告道。 “说,什么新情况。” 高仙芝微微皱眉询问道。 他心中疑惑,难道大食人还不肯退兵? “俱战提城外布置了好几个大营,然后还在药杀水岸边摆上了拒马桩和栅栏。 白天夜晚均有士卒巡视,明哨暗哨都有不少。 末将派出斥候侦查了一番,发现……不太好下手了。” 席元庆面有难色禀告道。 “也不意外,那就拿东曹城开刀吧。” 高仙芝面色平静说道,显然已经下定决心了。 “副都护,将士们归心似箭,真的不撤么?” 席元庆看起来颇有些言不由衷,想来已经有不少手下跟他抱怨过了。 “现在回去,就算方大使不追究,圣人不追究,阿布穆斯林也不可能放过在路上追击我们的机会。 通告全军,现在撤离必死无疑,只有杀得大食人胆寒,才有一线生机!” 高仙芝告诫席元庆说道。 (本章完) 第404章 铁公鸡一毛不拔 天宝十年夏,方重勇携银枪孝节军抵达关中,但并未直接奔赴长安,而是屯扎在长安以西不到百里的武功县郊外,等待朝廷的旨意。 其实军队从边疆调拨到长安,都是这个路数,不可能在朝廷毫无掌控的情况下,让军队一路长驱直入进入长安。 万一某些人就是利欲熏心,想趁着混乱梭哈怎么办呢?所以类似制度性的预防,一直都是处于一丝不苟的执行当中。 然而一连几天,议政堂都没有准备好银枪孝节军的封赏文书。 一方面是对方索要的奖励数目太大,另外一方面,则是国库空虚,且原本划拨给兵部的财帛,很多都是用来应付边军了,没有为方重勇他们专门准备。 银枪孝节军之前不显山露水的,数量不多,而且还在扩编当中,并没有引起朝野上下的注意。 但现在不注意也不行了,这已经成为远征西域且战功赫赫的功勋部队,不好好打点是不行的。 李适之等人不想拿钱出来,又不知道要怎么应付,这一拖就硬是拖了三天。 最后还是基哥一道圣旨送到议政堂,让宰相们速速解决此事。至于怎么解决,他没说。不过很明显,不能从基哥掌管的太府寺拿钱,而是要走国库的渠道。 “郑相公,此事你以为如何?” 李适之看了一眼担任同中书门下三品,兼任工部尚书的郑叔清询问道。 盛唐时期,只要官衔带“同中书门下”这个字样的,就是形式上的宰相。但若是不担任侍中或者中书令(分别为左相右相),那么其实只能算有名无实的“小宰相”。 或者换个说法,这就是皇帝安插在议政堂内的工具人,平时不显山露水,关键时刻横插一杠的“搅局者”。 事实上,郑叔清完美担当着这个职务,充分体现了“有他没他一個样”,却又不显得碍眼。 自从当这个“小宰相”以后,郑叔清每天上班打卡,办公(读书),饮茶饮酒,下班打卡回家。 他能休息就尽量休息,对于任何政务,都不发表反对意见。 但郑叔清也不是完全不发表意见。说得最多的,诸如: “嗯,还好。”“不如交圣人定夺。”“不妨一试。”“右相说了算。” 之类和稀泥的话,愣是没有单独处理或拍板过哪怕一件事! 李适之这么一问,倒是问得郑叔清有些错愣。 “右相,这件事您说了算就行,下官没有任何意见。” 郑叔清想也没想,条件反射一般直接回了一句。 这话让李适之听了心头火起! “郑相公,你也是宰相,为何事到临头就没有担当了呢!” 脾气本就不好的李适之质问道,议政堂内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了。 “李相公,您是右相我不是啊! 这朝廷大大小小的事情,不是还得您来拍板定乾坤嘛,下官总不能越俎代庖的。 您就算要我说,那我说了也不算啊。 在其位谋其政,要是我说按照方国忠送过来的报功清单来核现兑付,朝廷也不会听我的嘛。 下官干那种蠢事,不是让您难堪嘛。 右相,您决定的事情,朝廷才会办理,需要下官做什么,下官照做便是。 下官怎么说,多半不重要的,您看是这个道理吧?” 郑叔清也不生气,笑眯眯的回答道,可谓是绵里藏针,又油滑得让人把握不住! “这条老狗!” 李适之在心中大骂郑叔清无耻下流!却又拿对方一点办法都没有! 郑叔清的意思很明白了:老子就是个透明宰相,平常啥权力也没有,说了话也不顶用。 现在遇到大麻烦了,你们就想让老子背锅,门都没有! “郑相公,某听闻你与方国忠有旧。不如这次就由你代表朝廷去武功县劳军,这总该是分内的事情吧?” 坐在李适之桌案对面的左相房琯,慢悠悠询问道。 虽然脸上带着笑意,却是明摆着不怀好意。 朝廷拿不出赏赐来,郑叔清去银枪孝节军大营,那是必然会灰头土脸的。 而且,这个要求郑叔清还真不好拒绝推脱。 因为宰相们都“很忙”,而郑叔清是最闲的,几乎可以用无所事事来形容。 既然你最闲,那你跑跑腿,也是理所应当的吧? “跑腿而已嘛,都是小意思,下官今日收拾一下,明日便去。” 郑叔清大包大揽,满不在乎的说道。 房琯都想好了郑叔清拒绝以后要怎么说,没想到对方居然满口答应,顿时感觉像是一拳头打在棉花上一般,几乎被憋出内伤来。 “郑相公莫不是在说笑?” 房琯有些不敢相信,居然有人主动跳坑。 “右相可以当证人嘛。” 郑叔清很是大度,甚至压根就没有讨价还价,直接答应下来了。 李适之也有点心疑,他一脸忧虑问道: “郑相公,这件事可不是开玩笑。朝廷是真拿不出赏赐的财帛了。今年到处都有灾荒,朝廷花了不少钱,现在还在应付。 你能说服那些丘八么?” “就算下官说服不了,这不是还有右相在议政堂坐镇嘛,右相总有办法的。” 郑叔清嘿嘿笑道。 “也罢,郑相公先去探探口风吧。” 李适之也是被搞得头大。 今年先是蝗灾,又是洪灾,全国很多地方都要赈灾,府库里面的绢帛与米粮都是一车一车往外面运! 他这个宰相,也当得挺不容易的。既然郑叔清愿意去“探路”,那就先探探路再说吧。 李适之有点后悔,安西远征军中其他各部的赏赐,朝廷已经提前兑现过了,那些部曲也都归建原本所在的节度使。 但立功最多,出力最大的银枪孝节军却没有赏赐,一直拖到现在,国库又比较空虚。 他想跟方重勇商量一下,要不要少发点赏赐,多给点勋官爵位得了。这个口不好开,所以必然需要一个人去试探一下口风。 郑叔清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右相请放心。” 郑叔清叉手行礼说道,起码样子看起来还是挺诚恳的,至于心中怎么想,那恐怕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那就麻烦郑相公当这个宣慰使,走一趟武功县了。” 李适之微微点头,朝廷有功不赏仅仅给爵位的事情,过去也玩过很多次,不过都是针对的边军,倒也没闹出什么乱子来。 相信这次也能圆满解决。 …… 武功县外神策军大营中军大帐内,方重勇正在跟朝廷此前派去西域交接那位礼部文官下棋。 这人也不是别人,而是方重勇早年间就认识的那位“文化人”:顾况! 因为没有后台,顾况被朝廷派去处理使团被“盗匪”团灭的事情。此后便跟着大军一路返回了关中。 他本就是被“连升三级”而临时上位的,这次回长安后,搞不好还会升官,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说起这一路,当真是有惊无险啊,时常能听到有人被盗匪打劫的事情。” 顾况有口无心的拱了一步卒子,一边有些后怕。 “顾郎中可知道为何朝廷仍未让我等归建?” 方重勇有些疑惑的问道。 赏赐赏赐不发,又不让入长安,不许进入玄武门驻地。 朝廷这是在搞啥? 方重勇心中疑惑,感觉事情有些不太对劲。 “殿下啊,下官就跟您交个底,估计就是朝廷没钱了。朝中各位相公不想发赏赐,又不知道找什么理由拖欠抵赖,所以现在还没商量出个章程来。 您出征在外不知道,如今朝廷的税赋是越来越少了,嘿嘿!” 顾况是个大“愤青”,对好多事情早就看不过去了! “噢?还有这样的事?人不是越生越多吗,难道户口还越来越少了么?” 方重勇好奇问道。 “殿下,这可就是您不懂了。人确实是越来越多,但交税的人是越来越少啊!这个又不矛盾。收不到税,朝廷自然没有赏赐,这又有什么值得奇怪呢? 永业田分下去又收不回来,还有各种权贵和依附他们的人都不交税。 那可不就是越来越少了嘛。” 顾况这张臭嘴辛辣点评,毫不留情。而这些话,寻常时候可是说不得的,说了犯忌讳。 “祖宗之法”租庸调制度,早年间的好处逐渐消失,反倒是近年来弊端开始疯狂爆发。无论是哪个社会阶层,都在变着花样从里头找漏洞牟利。 贵族阶层不纳税只是其一,租庸调制度本身的不合理性,也让很多农民变成刁民。 他们没有不交税的权力,那就选择小户并大户,户籍账册上男人改女人,又或者挂靠在权贵名下,多的是骚操作。 顾况都懒得去说。 “那可就麻烦了啊。” 方重勇长叹一声,忍不住摇头叹息。 立下战功却无赏赐,那些骄兵悍将们是要造反的!方重勇就没见过哪个军队不论功行赏,还能战无不胜的! “节帅,朝廷来人了,就在大营外面。” 封常清忽然走进帅帐,在方重勇耳边悄悄说道。 “伱看,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你我一同去迎接朝廷的使者吧。” 方重勇哈哈笑道,起身便走。 众人来到大营外,就看到郑叔清孤身一人,身边连个随从都没有,完全不像是来宣读圣旨的。 方重勇不说话,郑叔清也不说话,二人大眼瞪小眼,一大堆丘八不耐烦的在旁边围观,气氛一时间尬住了。 好久之后,顾况这才站出来打圆场道:“郑相公,您倒是宣读圣旨啊?” 我要是能读圣旨,现在早就抖起来了好不好! 郑叔清在心中大骂顾况不会看人眼色。 “郑相公一路辛劳,先入营歇息吧。” 方重勇想到了一个可能性,面色僵硬的为郑叔清解围道。凭借以往的经验看,只要碰到老郑,就绝对不会有好事! 他都被坑麻了! “好说好说,本相是有些乏了。” 郑叔清干笑道。 结果一听这话,人群中看热闹的何昌期,不阴不阳的大声嘀咕道:“骑马走个几十里就乏了,跟个娘们一样。” 听了他的话,众将皆是窃笑不已,搞得一旁站着的郑叔清极为尴尬,只好装作自己耳朵已经聋了听不见。 “郑相公这边请。” 方重勇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假装跟郑叔清不熟。 “好说好说。” 郑叔清如释重负,跟在方重勇身后,走进了大营。 他还没走远,就听到身后有银枪孝节军的将领起哄道:“郑相公,我们的粮饷在哪里,封赏在哪里呢?” 一听这话,郑叔清立马加快了脚步,生怕那些丘八揪住自己不放,询问赏赐的事情。 不是说不该发赏,而是朝廷现在国库空虚,是真没有钱发啊! 来到帅帐,方重勇屏退闲杂人等,然后面色凝重看着郑叔清询问道:“有大事?” “唉,其实大事也算不上,就是朝廷没钱,想用一些在长安城都不好使的交子打发你们。” 郑叔清搓了搓手,无奈叹息道,脸上愁云密布。 李林甫遇刺后,朝廷下放了洛阳地区的交子发行权,因为朝中很多人都怀疑是李林甫强行收回河南的交子权,而惨遭暗杀。害怕自己成为下一个。 然后随着李林甫遇刺,刘晏远赴河北搞“盐税试点”。在基哥的要求下,朝廷强力推行了第二版的长安交子,并以“一换五”的比例以旧换新。 五张旧交子换一张等面额的新交子。 由于没有准备金,新交子很快就开始迅速贬值,河西交子进一步加大了在关中市面上的占有率。 并且币值稳定! 李适之多次想收回河西交子的发行权,将其转移到长安印刷,然后印好后送现钞到河西,结果都因为各种原因而未实施。 如今长安商业混乱,比方重勇离开长安那时候要严重得多。 如果把新的长安交子当做赏赐发给银枪孝节军的丘八,搞不好……还不如暂时不发。 那些受到愚弄,头脑发热的丘八们,在情绪激动之下会干出什么事情来,真的很难说。 这便是郑叔清被李适之派来的主要原因。 解释完这些事情之后,方重勇简直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别看银枪孝节军私下里已经捞够了,但那些都是不计入战功的。军功是多少,朝廷就应该给多少。 这完全是两回事。 在他前世,普通企业两个月不发工资员工都要闹,银枪孝节军可是走了一万里路,一去一回一年多啊! 这赏赐是你说不发,就可以不发的? “将士们出生入死,走了一万里路,建功立业而归。 朝廷难道就想说一句谢谢,然后就完事了?” 方重勇难以置信的反问道。 “虽然不想这么说,但右相就是想一毛不拔。 让我来这里,也是跟你讨价还价,免得撕破脸不好看。 当然了,肯定不至于一点都不给,但绝对不会给太多。 你就说怎么办吧。” 郑叔清无奈的叹了口气。 (本章完) 第365章 急转直下(为天黑都想睡zzz加更) 天将亮未亮,方重勇已然从睡梦中醒来,他听到了大云寺内敲钟的声音。 金风玉露一相逢,更胜却人间无数。 方重勇怀里的金丝凯亚,睡得很沉。昨夜她真的累坏了,在兴奋中肆意挥霍着青春,仗着自己年轻又有活力,沉沦无法自拔,追求那无穷无尽的欢愉。 虽然金丝凯亚一直在嘴硬,好像显得自己在那方面很有经验一样,但她实际上完全是小白一个。 金丝凯亚不仅毫无经验,而且无法控制自己激动的情绪,意乱情迷之后,就如同被点燃的柴火一般,熊熊燃烧根本停不下来。 方重勇引导她见识到新世界的美丽风景后,她就完全掉坑里了。极度的欢愉与刺激之后,换来的是极度的疲惫与倦怠。 轻轻抚摸着怀中金丝凯亚的光滑背脊,方重勇心中感慨万千。 爽啊!真是太踏马爽了! 大权在握,便有金丝凯亚这般绝色佳人在怀!随意予取予求! 大丈夫岂可一日无权,权力带来的好处,简直难以尽数!别的不说,就说金丝凯亚这般的“战利品”,若是没有权柄在手,一辈子也拿不到。 就算一时勉强占有,也会很快就失去。 这一类的女人,几乎就是在身上写满了“强者居之”的字眼。她们从来就是依附于强者的专属品。 方重勇细细揣摩了一下此刻内心的满足感,发现身体的满足与快活倒是其次,更多的是占有“公主圣女”这一类有社会地位的女人,所带来的心理满足。 这样想来,其实基哥也挺不容易的啊,玩美女真的太爽了,生理正常的健康男人,很难忍得住,特别是在长期带兵后的间歇期。 方重勇轻叹一声,他也不是圣人,昨夜他也玩得很开心,完全没有什么不应该不可以的心理负担。 以己度人,昨夜自己感觉是多么的爽快与销魂,心中就佩服基哥的定力是多么惊人。 方重勇知道,以他现在的心性,若是有基哥的权柄在手,只怕没几年身体就在各类女人肚皮上折腾垮了。 基哥女人的数量,是他的一千倍不止! 更何况如金丝凯亚一般不在宫廷的绝色美人,大唐还有许多,基哥随便动动手指就能享受到她们的侍奉。这种女人就好像带毒的蜜糖一样,普通男人真的顶不住,时间一长,铁打的身体也熬成渣了。 大概,基哥早年间的时候,身体真是健壮得无以复加吧,让他年迈以后也有精力来折腾。 以后真要节制一下了。 方重勇忍不住在心中一阵碎碎念。 正当胡思乱想之际,厢房外有人敲门,声音很轻,像是害怕打扰了他的好事一般。 “谁?” 方重勇沉声问道,已经开始迅速穿衣。 “节帅,车光倩求见,说是有紧急军情!” 门外传来何昌期犹疑的声音。 “让他稍后,本节帅马上就来。” 方重勇应和了一句。 躺在地铺上的金丝凯亚已经被吵醒,看了方重勇一眼,伸出白藕一般的双臂,眯着眼睛呢喃道:“阿郎,快亲我,亲了再走。” 听到这话,方重勇一愣。 这场景似曾相识,不过阿娜耶通常都是说的类似“快滚,莫要挨着老子”之类的话。 他不由得感慨,不同的女人就好比是不同的书籍,哪怕你翻开的页码相同,里面的内容也很可能大相径庭。 方重勇俯下身狠狠的亲了金丝凯亚,亲了很久才分开。然后他这才起身轻巧出门,在何昌期的引导下来到佛寺内某个禅房里。 刚刚进门就看到车光倩焦急的在屋内来回走动,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其他将领都在列,低着头不知道想些什么。 “节帅,大事不妙,高仙芝在东曹城遭遇大食军伏击,苦战不胜,损兵折将后龟缩回柘枝城。 但是他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大食军一部精兵绕过柘枝城,向东奔袭数百里,闪击怛罗斯城!高仙芝在那边只留了一千人。我们的人离开时,大食人还在攻城,但城池已经摇摇欲坠。 末将以为,他们大概守不了多久!如今战场风云突变,请节帅定夺!” 车光倩一边喘气一边说道,这一路辛劳,实在是一言难尽。 他一接到密报,几乎是以飙车的速度往碎叶镇的唐军大营赶路。到了以后,又听说方重勇去了大云寺,不得不赶来这里,亲自禀告军情,一刻也没有休息。 他前出到阿史不来城附近打探消息,收集情报,本来只是听闻高仙芝在东曹城小败,并未出乎预料。毕竟,安西远征军中哪个将领也不觉得仅凭高仙芝一部,就能吊打大食人。 但就在车光倩准备派人将这个“不太重要”的军情送回碎叶镇的时候,忽然听闻大食军奔袭数百里,急攻怛罗斯城! 车光倩自幼熟读兵书,一眼就看出,这是典型的“围点打援”之计,目的就是为了引诱高仙芝出兵救援。 高仙芝若是救怛罗斯,则大食军队有很多方法在路上打击他。 高仙芝若是不救怛罗斯,则柘枝城会沦为孤城,下一步就是大食军队四面围城。 以大食人的兵力规模,两条计策可以同时运作,所有的套路,都是写在明面上的。 于是车光倩也顾不上其他杂事了,连忙骑着快马,中间都不带停歇的奔向碎叶城,一路上大腿内侧的袍子都被磨破了。 阿史不来城那边的唐军,是银枪孝节军的主力,安西远征军中最精锐的部曲。可是,其主将现在都在碎叶镇开会,并不在军中。 这种状态,离随时可以开拔出征,还有点距离。 不让怛罗斯城陷落,恐怕很难了。 “节帅,末将以为,大食人如今就算攻下了怛罗斯城,恐怕也是立足未稳。 若是我们现在出征,则类似半渡而击,可以事半功倍。 请节帅定夺!” 车光倩不动声色建议道。 “不,你立刻去一趟萨末鞬城,然后将本节帅的亲笔信交给阿布穆斯林,警告他若是不马上撤出怛罗斯城和康国,大唐将集结三十万兵马,横扫河中府。 嗯,顺便跟他解释一下,大唐已经准备将这里命名为河中府,方便统一管理。” 方重勇振振有词的说道。 听到这话,禅房内听候调遣的一众将领们傻眼了。 让阿布穆斯林退兵,这跟建议老虎吃草又有什么区别呢? 你让他退兵,难道他就会退兵么? “节帅,大食人……不会这么傻吧?” 何昌期一脸犹疑问道,算是把在场所有人心中的困惑都问出来了。很多事情,都是明摆着的,大国相争,有其霸道不讲理的一面。 强权与强权的争斗,往往都没有退路可言。 不像是方重勇与金丝凯亚这种关系,后者脱下衣服在床上侍奉前者,依附于前者,受到前者的保护,彼此间的矛盾就解除了。 大唐在石国不能退,黑衣大食就更没法退了,不存在一方依附于另外一方的可能性。 方重勇让阿布穆斯林退兵,简直是鸡同鸭讲。 “能示之以不能,强示之以弱,照办就是了,顺便打探一下大食人的虚实。 打仗是斗智斗力斗勇,不是凭着一腔热血蛮干。” 方重勇拍了拍车光倩的肩膀,示意他赶紧去办差。 车光倩离开后,方重勇又对段秀实吩咐道:“派个人去宁远国,告诉国王窦忠节,准备集合兵马,与唐军合击怛罗斯的大食人,但要听命行事,不用现在就出发。” 宁远国以前叫拔汗那,在俱战提城西北百余里,都城渴塞城。 虽然小国寡民,但却是大唐在葱岭以西的小国中唯一的铁杆。 “拔汗那”的名字来自音译,有时也被翻译为“跋贺舵”“捍”“富那”,反正是位于中亚的费尔干纳盆地,具体叫什么都无所谓。 宁远国当初一直是跟着唐军在中亚鞍前马后,不辞辛苦。特别是在基哥当政时,与大唐的关系极为密切。 为了在这一片区域树立模范典型,基哥特意将母亲“窦氏”的姓赐予宁远国王,并将拔汗那改名为宁远国。 这是在暗示宁远国,伱是我这个天子的“表亲之国”! 方重勇来到碎叶镇以后,为了麻痹阿布穆斯林,特意不与宁远国联系。 事实上,根据路径依赖的经验主义。只要唐军高层没有联络宁远国,那就说明唐军近期不会在葱岭以西,发动战役规模的大战,否则不可能连铁杆狗腿子都不通知一声。 这也是阿布穆斯林敢于对怛罗斯用兵的依据之一。 当然了,那些诸如“方重勇与高仙芝种种不和,前者想把后者坑死”的传闻,这位黑衣大食呼罗珊总督也是通过各种渠道,有所耳闻。 很多因素联系在一起,让阿布穆斯林笃定,大唐的这位西域经略大使,一定会用和平谈判的方式,解决跟大食国之间的争端。 “去传令啊,还愣着干什么?” 方重勇看到段秀实没动,面色不悦的呵斥道。 “节帅,我们就这样按兵不动?” 段秀实有些难以置信的问道。 方重勇出了两招,都是外交手段。要是段秀实看不出是眼前这位西域经略大使,根本就不想与黑衣大食对决,那他也不必当这个行军司马了,还是在唐军基层厮混比较好。 “阿布穆斯林如今还有防备,我们若是强势出击,他就缩回去了。 高仙芝所部如今还颇有一战之力,我们若是解围,他们会认为我们是多管闲事,跑来争功的。 不如等他们打累了,我们再上台唱戏,一口气把剩下的戏全部唱完。” 方重勇耐着性子,对手下诸将解释了一番。他的策略概括为八个字就是“养精蓄锐,后发制人”。 其实高仙芝那边还好说,麻烦的是阿布穆斯林。 如果阿布穆斯林看到安西远征军甚至比高仙芝的部曲还能打,他会不会迅速缩回木鹿城,蛰伏一年,等唐军走了以后再出来兴风作浪? 不得不说,以阿布穆斯林精通军略的情况看,这种可能性很大。打不过就不打了,回到自己的基本盘等待时机,这是任何头脑冷静的主帅都会采用的办法。 有个词叫“除恶务尽”,既然方重勇已经决定收拾大食人,那就要一口气把该办的事情全部办完! 要是不示弱,如何能引阿布穆斯林入瓮? “哦,末将明白了! 节帅前前后后反复麻痹阿布穆斯林,让他以为您是唐军中的主和派,不想在石国动兵戈。 等到关键时刻,我们便可以一鼓作气解决大食军主力! 高!还是节帅你最高啊!” 何昌期忍不住对着方重勇竖起大拇指,其他将领都对其投来鄙夷的目光。 尼玛事后诸葛亮谁不会,方节帅都说明白了,傻子也知道怎么回事了,有本事节帅没说的时候你站出来讲解啊! 其实,方重勇会这么做,也未尝没有趁机整一整高仙芝,打压一下对方嚣张气焰的打算。 好歹昨夜也是把金丝凯亚吃干抹净玩了个痛快,就算坑死高仙芝有违原则,但让他吃吃苦头,让他知道在西域谁才是大哥,还是很有必要的。 不过顺手为之。 事实上,方重勇麾下众将,早就看不惯高仙芝老是把自己当根葱在那显摆了(其中也有嫉妒对方战功的因素)。 “高不高,本节帅不知道。但是等到将来用兵的时候,你可别在大食人面前腿软。” 方重勇对着何昌期嘿嘿冷笑道。 “节帅放心,哪里软都不能腿软啊,到时候看末将大杀四方!” 何昌期拍着胸脯保证说道,嗷嗷叫的很有精神。 方重勇环顾众将,发现他们都是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嗯,算是军心可用吧。 “尔等随时听命不得出大营,枕戈待旦不许懈怠,都散了吧。” …… 柘枝城城头,高仙芝眺望远方的烟尘,正在逐步向自己这边靠近,面色变得很难看。怛罗斯城失守的消息,他暂时还不知道。当然了,就算知道了,也没什么补救措施。 坚守柘枝城还有希望,如果带兵去救援怛罗斯城,那就彻底没指望了,所有人都会死在半路上。 “副都护,大食人来者不善啊。东曹城一战,我们未能取胜,大食人的胆子就大起来了。” 席元庆在高仙芝身边,用无奈的语气说道,颇有些惋惜。 要是在东曹城再破大食军营地,只怕这些大食人根本就不敢出城,何谈奔袭百里围城? 所谓的东曹城一战,其实高仙芝和他麾下的安西军并未到达东曹城,而是大军还没到药杀水岸边的时候,就遭遇了严阵以待的大食军,数量远远多于安西军轻骑。 连渡河都没有,自然也谈不上抵达东曹城,因为这个城跟俱战提一样,都是位于药杀水南岸。 当初高仙芝带人从侧翼冲了一阵,发现对方重步兵颇为难缠,死战不退,于是找了个机会,带兵退走了。没占到什么便宜不说,还折损了一些人马。 现在想起来,颇有些惋惜。此战损失虽然不大,但却给了大食军莫大的勇气和信心! 今日大食军果断来袭,便是那次战而不胜的后续影响。 “准备守城。” 高仙芝吩咐了一句,面色又恢复了平静,丝毫看不出。 沙场之上,横竖不过一死而已,又有何事令人望而生畏? (本章完) 第366章 高仙芝历险记 黑衣大食的军队主力,气势汹汹朝着柘枝城而来,但他们并没有着急攻城。阿布穆斯林下令大军在柘枝河(即奇尔奇克河)岸边扎营,大军三面围困柘枝城,留出东面不围,似乎有意让高仙芝带兵跑路。 在西域这边打攻城战,不同于中原那边。这里的“城池”,多半都是城堡,占地极小,却又高不可攀,防御力强内部自持能力很差。 同时,外围的城墙又非常低矮,很多时候都是木栅栏,压根挡不住攻城大军雷霆一击。 传统的攻城器械,如巢车、云梯、冲车等物用处不大,而且因为沙漠里面缺少乔木,制作攻城器械所需的木料也很难寻觅。他们更喜欢用罗马那边流传过来的技术,制造弩炮、抛石机来杀伤城墙上的守军。 因此,劫掠周边,围困城堡,断绝粮草,硬杀伤守军,甚至是派传教士入城传教,瓦解守军意志,就成了这边攻城的首要方式,这也是一系列的组合拳。 作为之前萨珊波斯帝国的重要总督区和阿拔斯王朝的起家根本,呼罗珊地区拥有雄厚和精锐的军力,阿布穆斯林手下精兵强将不少。 军队的数量和质量,在黑衣大食国内几乎是首屈一指。 阿拉伯人在崛起之初,实行的是部落军制,与突厥人并无本质不同。 然而他们在之后学习了拜占庭帝国的军区制,创造了混合有部落军制元素的封建军区制。 当阿布穆斯林帮助阿拔斯王朝崛起,取代倭马亚王朝时,更多地是依靠前萨珊波斯帝国的军事体系,对起义军进行了从下到上的军制改革,起码是在呼罗珊地区是这样。 简单地说,就是统治者为小贵族们提供报酬和装备,让其服重骑兵役。 但因为现金报酬还不足以武装这些具装骑兵,所以呼罗珊总督,还要为其提供诸如村庄和小庄园的封地,以封地贡金的形式作为其服役的补偿。 领地里的普通农民,则服普通的步兵役,归小贵族管辖。 这种体制很类似欧洲的封建骑士制与唐初府兵制的结合,也顺应了呼罗珊地区部族众多,彼此间关系复杂的时代潮流。 改革后的呼罗珊军区,旗下军队就爆发出强大的战斗力。 此番大食军大举反击,呼罗珊总督阿布穆斯林,派大将达乌德领兵两万,以轻装骑兵和骆驼兵为主,仅仅携带干粮,一路奔袭,迂回到柘枝城以东三百里的怛罗斯城,随即便开始围攻怛罗斯。 而阿布穆斯林本人,则是带着齐雅德萨里,以及麾下最精锐的呼罗珊军团,来到柘枝城外列阵,准备攻城。 此时此刻,柘枝城城头上,高仙芝面色凝重看着城外围而不攻的大食军,抱起双臂静静思索着。 “高副都护,大食人围三阙一,这是想让我们派人求援,然后他们围点打援么?” 席元庆疑惑问道,心中非常不安。 柘枝城很大,但真正能起到防御作用的,只有内城,也就是石国皇宫!外部城墙非常低矮!仅有一丈高不到! 这能顶什么用? “阿布穆斯林想把我们驱赶到怛罗斯城,然后在路上追击我们。” 高仙芝沉声说道。 “那要如何是好?” 席元庆一愣,他还以为高仙芝没看出来呢,原来这位主将早就将现在的局面看得一清二楚了。 “安西军不善守城,守城的时候,马匹也起不到什么作用。” 高仙芝像是在说服自己一般,继续说道:“阿布穆斯林肯定在没有围住的东面,暗处布置了重兵,而北面靠近河流的那一面,则无法布置太多兵马。传令下去,让将士们带好干粮,今夜从北门突围!” 从北面?那不突围到河里面去了? 听到高仙芝的军令,席元庆顿时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忽然,他猛然察觉到,这里是一个机会,高仙芝这是利用了阿布穆斯林的一个思维盲区! 北面确实是被河阻拦,而且不止一条。但一来冬天是枯水期,这些河流与其说是河,还不如说是沟,战马是可以直接淌水过河的。而且现在已经入冬,河面晚上会不会结冰也要两说。 “明白了,末将这就去安排。” 席元庆对着高仙芝抱拳行礼,领命而去。 柘枝城下,齐雅德萨里对阿布穆斯林行礼禀告道:“总督,斥候侦查过了,百里范围内未发现唐军援兵。” 阿布穆斯林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话一样,只是一言不发的看着不远处的柘枝城,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今夜三面攻城,柘枝城王宫无法容纳数千骑兵,我就看高仙芝是选择突围,还是选择进入王宫死守。” 阿布穆斯林沉声说道,从容下令。 他压根不在乎高仙芝从哪个方向突围,他的目的,也并非是以歼灭唐军为主。 阿布穆斯林心里很明白,黑衣大食要在这里攻城略地,占地盘是第一位的。唐军是不远千里而来的“客军”,他们走了就走了,卷土重来的可能性太小了,这跟突骑施有着本质区别。 高仙芝是个将军,甚至可以说是一个能力很强的将军。不过此人的本事也就到此为止了,他没有能力经略河中地区,嗯,按照唐人的称谓,包括木鹿城在内的地方,都叫“河中”。 葱岭以西冬天的日照并不强烈,气温也比较适宜。阿布穆斯林吩咐麾下的轻骑准备追击,这些轻骑兵都装备了阿拉伯骑矛,长度超过了五米。还有专门装备有重型箭头和硬弓的步兵射手,射程内弓箭可以破甲。 此外,作为杀手锏的那支重甲步兵,今夜攻城战也会让他们登场。重甲在沙漠里作战是噩梦般的存在,穿着重甲的人,就好像身上裹着滚烫的铁块一般。 但夜晚的柘枝城则完全没有这个忧虑。 唐军最有可能出逃的东面,阿布穆斯林将攻城的弩炮部队全部部署在了这里,准备打高仙芝一个措手不及。 日头慢慢的落山,将天边染红,而阿布穆斯林的心也像是被什么东西灼烧一般。 “嘟嘟嘟嘟嘟嘟嘟!” 黑衣大食军中响起铜管小号的声音,这是他们继承自萨珊波斯的军中乐器,吹响小号则总攻开始。 大食军从三个方向,潮水一般涌向柘枝城! 咚!咚!咚!咚!咚!咚!咚! 像是感受到了什么一样,柘枝城中鼓声大作,伴随着震天的喊杀声,像是要与这小号之音对抗一样。 正在这时,柘枝城北门大开,举着马槊的席元庆一马当先冲出城门,他身后跟着几十个破阵的骑兵,人人身披重甲,刹那间便冲入大食人的军阵。 这一幕令大食人出乎意料,一时间北面军阵大乱! 这部分军队,正是阿布穆斯林麾下围攻柘枝城的部曲中,最弱的那一支。 他们通常都是在战场上执行侧翼迂回包抄任务,普遍装备椭圆形长盾,腰间一把直剑,手里一根可以抛掷也可以对敌刺杀的短矛。 这些人的前身,是萨珊波斯管理乡间的准军事部队,分散开来作为“片警”使用,集中以后参与军队,作为军队侧翼机动灵活的辅助部队。 阿布穆斯林没有想到高仙芝胆子这么大,就冲着自己攻城刚刚发起的时候打对攻,更是没料到对方居然从北面突围! 连他都没有想到,北面这些大食军辅助部队就更没有料到了。 这支部队的军阵,在第一时间就被席元庆带着一波精兵冲开了一道缺口,第二波骑兵由高仙芝直接带队,全部清一色的轻骑,人人背后挂着箭壶,手里握着马弓,就连马囊里都装满了箭矢。 一边冲一边用弓箭掩护撤退! 他们如洪水一般将大食人的军阵冲垮,然后唐军骑兵淌水从北面的小河扬长而去。正在执行攻城任务的大食军其他各部,没有接到新的军令,一时间不知道是应该追着唐军而去,还是应该执行旧军令继续攻城。 在东门外临阵指挥的阿布穆斯林,得知这个消息以后沉默了很久,让一旁的齐雅德萨里大气都不敢出。 “白水城在柘枝城与怛罗斯之间,驻守白水城的赛义德本侯梅德,手里还有不到一万兵马。 如果只是守城,应该可以挡住唐军的去路。 高仙芝想回转碎叶镇,必攻白水城,或者绕过白水城攻怛罗斯。 我们慢慢跟在他后面,向怛罗斯逼近就行了,不必追得太急。” 阿布穆斯林慢悠悠的对齐雅德萨里说道。 “总督,放虎归山后患无穷啊。” 齐雅德萨里急了,这都不追,等再追上就晚了! “高仙芝已经丢弃了所有抢来的财富还有辎重。 耗费钱粮无数,最后丢了石国不说,什么都没捞到。 只要他回归碎叶镇,就算那位西域经略大使不整他,他麾下的部曲也饶不了他。” 阿布穆斯林看着齐雅德萨里说道,目光犀利,不怒自威。 战术是为了战略服务的,黑衣大食的战略,究竟是攻略河中地区,还是歼灭唐军主力? 哪一个是主要目的,哪一个是次要目的? 感觉齐雅德萨里应该已经想明白了,阿布穆斯林开导他道: “高仙芝帮我们把石国的财富都搜刮集中起来了,要是我们亲自动手,得罪人不说,还捞不到这么多。说起来,本总督还要谢谢他。 如今这些财富多半还在石国王宫内,我们拿到这些财富,可以犒赏将士,收买人心,这又有什么不好呢? 至于高仙芝和他麾下的军队,能留下多少就留下多少,犯不着为了杀人而折损我们自己的嫡系部曲。 这便是本总督与高仙芝的区别,我看重的是大局,他眼里只有杀戮。” “还是总督思虑周全,是末将想差了。” 齐雅德萨里一脸恭敬说道。 他发现自己的思维高度比阿布穆斯林差远了,反倒是跟高仙芝差不多的档次。 “去吧,入城后不要扰民,接管柘枝城再说。” 阿布穆斯林对齐雅德萨里点点头说道,心里一阵遗憾。其实他是真想和高仙芝麾下强军较量一番的,可惜了。 …… 塔拉斯河岸边不远处的一个小山丘旁,从柘枝城东逃而来的高仙芝和他麾下安西军,在河边饮马,补充水壶,吃着已然所剩不多的干粮。白水城近在咫尺,就在河岸边上。 而更大的城池怛罗斯,则在东边一百多里地。 “唉!” 席元庆恨恨的将头盔砸到地上,心中充满了憋屈。 从石国搜刮来的大量财帛与珠宝,还有那些晃人眼球的黄金,全都没了,留在柘枝城内的石国王宫,一根毛都没带出来。 当然了,他也不能说高仙芝的策略有问题,因为当时的情况,高仙芝确实已经是竭尽所能,将这支军队努力带出来了,突围时所选的时机极为精妙。 现在想起来,都荡气回肠。 大食军听到铜小号的总攻声,并且已经接到军令,已经冲上来攻城了。 这个时候,无论阿布穆斯林怎么下令,这些已经冲出来的军队,要组织起来,成为一支处于快速追击状态的部队,都需要重新部署,甚至更换装备! 攻城的时候,很多骑兵,都是下马状态,并穿上了重甲。等他们脱下重甲,找到自己的战马,再启程追击的时候,唐军早就跑没影了。 高仙芝这一招看起来朴素无华,实则是他根据从军多年的经验,在一刹那间产生的临机决断,非常了不起。这个突围的机会,可谓是转瞬即逝,不能早,更不能晚,还不能选错方向。 比如说如果高仙芝选择了从大食人埋伏兵马最多,还部署了弩炮的东面突围,他们这些轻骑,即使不死也要脱层皮。 可是,大家辛辛苦苦忙活一场,本来腰包都鼓起来了,结果现在血本无归,试问谁会甘心? 人世间最惨的事情,莫过于人还活着,钱却没了! “高副都护,带我们杀回去吧!” 席元庆跪在高仙芝面前,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请求道。 “带我等杀回去吧!” 高仙芝身边跪了一地的丘八。 正在这时,西面有一个唐军斥候骑马飞奔而来,一看到高仙芝,就翻身下马,前来禀告道:“高副都护,大食人的轻骑,已经距离这里二十里不到,现在应该更近了。他们后面或许还有步卒跟随,卑职不敢靠得更近去看了。” “高副都护,东面的白水城,也被大食人占据。现在他们骑兵又追上来,是战是走,您发话,将士们绝无二话!” 席元庆站起身,双手抱拳说道。 众将士本以为高仙芝会下令迎战,没想到高仙芝大手一挥说道:“绕过白水城,继续向东去怛罗斯。” (本章完) 第367章 斗力斗巧,斗智斗勇 “高仙芝又逃走了么?” 白水城附近的大食军营地内,阿布穆斯林看着齐雅德萨里送来的所谓“战报”,上面寥寥数语,便将唐军动向说明白了。 为什么要说“又”呢?因为这一路上,每次高仙芝都会停下来休息,等大食军追上来以后,才从容离去。 这其实也是一种心理战术,是两军主将无形中的意志比拼。 阿布穆斯林带着数万大食军精锐,慢慢悠悠的一路追了几百里,连唐军的毛都没有摸到,更像是在“欢送出境”。当然了,若是高仙芝真的带兵一路返回碎叶,阿布穆斯林也会非常欣慰,甚至还想给他送个勋章。 “总督,高仙芝且不说,那位坐镇碎叶的大唐西域经略大使,也很有意思啊。 据康国和史国的两位使者回来说,那一位的态度,似乎比较保守,没有进取石国的意思。只要我们不在石国驻军,他应该都不会有什么大动作。” 齐雅德萨里微笑说道,言语里充满了鄙夷。 猛士都会敬佩猛士,而鄙夷那些胆小如鼠之辈。高仙芝虽然有这样那样的毛病,但他纵横沙场,能征善战。不仅能打,还能在被围困的情况下,把自己的队伍带出柘枝城,齐雅德萨里心底里是佩服的。 但唐国那边的所谓“大使”,前前后后干的那些破事,就令人不敢恭维了。 派使者过来威胁,是色厉内荏,外强中干。 接待康国与史国的使者时,又暗示他跟高仙芝有仇,所以放任大食攻略石国,对高仙芝见死不救。 很显然高仙芝就算能安全返回碎叶,事后也必定会遭到这位大唐西域经略大使的清算! 很多人外战外行,内斗倒是一套一套的,齐雅德萨里心中深深鄙夷这样的人。 因为类似这样的人,在黑衣大食国内也有很多。他们跟阿布穆斯林不对付,明里暗里的掣肘,给自己人添乱,给敌人帮忙。 此时此刻,齐雅德萨里心中都有些同情高仙芝了。 “不必提他,大唐也是大国,不同派系的官员不能精诚合作,互相拆台太正常不过了。 只要那位大使不来破坏我们的好事,他要和谈,那就跟他和谈。不在石国驻军,我们也可以答应下来。” 阿布穆斯林摆了摆手,显然没把方重勇放在眼里。 不,应该说这位大唐的西域经略大使,压根就没有进入阿布穆斯林的视线,一直在被他当做一个手无缚鸡之力,毫无带兵才能的文官在看待。 阿布穆斯林在社会基层混了很久,也很明白所谓的“权贵”是什么玩意。 而他打听到的消息,就说方重勇是一个很受大唐天子信任的“权贵”,并暗示其真正的本事很有限。 事实上,从对方率领的那一支唐军所作所为看,好像这一路也没有听说有什么过人的战绩,更像是个专门负责后勤的二线部队。 阿布穆斯林下判断的最重要依据,就是方重勇一直放任高仙芝在石国攻城略地,极尽搜刮之能。既不阻止高仙芝胡来,在出了事以后也不派兵救援。 这态度已经很明显了,方重勇就是在借刀杀人,然后等高仙芝被干掉后,再与大食议和,最后双方各退一步。 阿布穆斯林的打算,是实控康国,让石国倒向黑衣大食这边,但暂时不向其派兵驻扎。 等唐军退走之后,再进一步攻略石国。 正在这时,有大食将领求见,阿布穆斯林让对方进来,此人正是麾下勇将:赛义德本侯梅德。 “总督,末将并未阻拦高仙芝离去,特来向总督通报。” 赛义德有些不好意思的行礼道。 阿布穆斯林摆了摆手,安慰他道:“无妨的,本总督毕竟给你的军令是严守白水城。既然高仙芝没有攻打白水城,那么你不出城阻拦他,便是遵守军令,并无错处,无须担忧。” 听到这话,赛义德松了口气。黑衣大食军法森严,若是阿布穆斯林追究下来,还真是个麻烦事。 “从白水城抽调五千精兵,随同本总督一起出征。 明日开拔,前往怛罗斯城。” 阿布穆斯林看着赛义德说道。 “谨遵总督号令,那末将这就去准备。” 赛义德行礼告退后,阿布穆斯林总感觉好像有什么事情是被自己给忽略了。 “总督,怛罗斯以东各城,皆毁于战火,并未重建。 就算是碎叶城,如今也不复当年之繁华。 高仙芝若是真的逃回碎叶,我们要如何处置呢?” 齐雅德萨里有些不甘心的询问道。 这要是劳而无功,白跑大几百里的路,耗费的粮秣都不是个小数目。 听到这话,阿布穆斯林笑道: “我们到怛罗斯,不亚于逼着大唐签城下之盟了。到时候那位西域经略大使,不想谈也得跟我们好好谈谈。他们那边不是有句话叫君子引而不发么?我们在怛罗斯蓄势待发,高仙芝被吓破胆逃窜,唐军拿什么跟我们打? 按照我们的意图,签订盟约,这才是上上之策,换做是你,伱要怎么选呢? 就算我们耗费了那么多粮草,可是石国皇宫里的财宝,足以抵偿军费开支了,你想想我们是赚了还是亏了?” 说到这里,阿布穆斯林眼中寒光闪过。 战争是杀人夺宝,可战争又不仅仅只是杀戮。如果仅仅把眼光放在杀死多少敌人上面,那么目光就太过于短浅了,干脆点说就是匹夫之勇! 黑衣大食的军队云集怛罗斯,而唐军败退不敢交战,这本身就是一种弱势的表现。 相信葱岭以西的国家,都知道要怎么选择。 “怛罗斯,怛罗斯……” 阿布穆斯林在脑子里回忆,那个地方的地形是怎样的,如果要打起来了,要怎么临阵发挥。 …… 碎叶河以北的羯丹山下,旌旗猎猎。 安西远征军站在道路的一旁,突骑施人则是在站在另外一旁,双方都没有骑马。而道路的尽头,则是黑褐色的山体,那里有早已建成,不知年月的祭坛。 祭坛前插着一根很高的木杆,木杆上挂着一面羊毛线编制而成的袋子,袋子里装着专用的羊毛毡。 这里头还有很多门道,但是方重勇看不懂,他只知道这是突骑施人在祭祀祆神,从突厥人那里继承下来的传统。 其实吧,突骑施人在乎的不是祭祀哪个神明,也不在乎祭祀仪式要怎么走。 这些都是门面工程,他们真正在意的,是新十姓可汗为谁,能不能带领他们吃香喝辣。如果不能,那么祭天仪式再漂亮,也没有什么卵用。 今日便是册封移拔为新十姓可汗的册封之日,此刻便是祭典正在进行时,由大唐西域经略大使方重勇,代表大唐天子,对突骑施某部首领移拔进行册封。今日之后,这个新十姓可汗,便可以名正言顺的号令突骑施各部了。 方重勇的步子,可谓是稳如泰山,日拱一卒。不知不觉中悄咪咪的把很多重要但不显眼的事情都给办了。 “杀马,祭天!” 方重勇大喊了一句,祭天仪式正式开始。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杀马,反正,规矩就是这么定的,走流程就行了。 他此刻不由得有些走神。 不熟悉的人物,无聊的仪式,按部就班的流程。方重勇无聊得想打哈欠,但他知道,现在无数双眼睛都盯着自己,任何傲慢与随意的态度,都可能会影响到大局。 人是社会的动物,当某个人套上拥有社会属性的头衔后,这个人就不再是从前的模样。他为了适应身份,不得不调整自己的策略,使得自己看起来与头衔更加适配。 正当他愣神的时候,仪式已经进入到下一步。一个身材矮小的突骑施汉子,牵着自己的坐骑,来到祭坛旁边。他拔出腰间短刀,将战马一刀毙命,随后取出马血盛放于碗中,将其放置在祭坛上。 然后跪在地上,五体投地一般匍匐向前,然后再拜,看起来十分虔诚。 此人就是移拔,看起来不起眼,可是眼光却很准。 封常清被软禁的时候,他派人将其释放。 唐军两线出击的时候,南线又是他率先反水然后带路。 这世间总是不缺少真正的聪明人,不是有句话叫做识时务者为俊杰嘛。 “十姓可汗对天起誓!” 方重勇又大喊了一句,像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 移拔用突厥语,说了一遍誓言。远远的感觉到有目光在注视着自己,似乎正是那位大唐西域经略大使,他又不得不再发一次誓言,这次是用汉文发誓。 包括方重勇在内,所有在场的安西远征军将士都听得一清二楚。 “长生天!”“长生天!”长生天!”“长生天!” 突骑施那边的人嗷嗷叫的用突厥语对天高呼,气氛一时间到达顶点。 方重勇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这一切,稍稍松了口气。 如此隆重的册封仪式,如果移拔要在这个节骨眼反叛,他自己部族的人都会看不起他的。 基本上已经可以肯定,移拔一定会利用这次对阵大食人的机会,来确立自己的地位。哪怕被大唐册封为十姓可汗,要统帅突骑施各部,也不是靠着身份就行的。 草原人迷信实力,拳头大的就是老大,其他都是虚的。 想必这次出征,移拔势必要使出十二分的气力才行,要不然他连突骑施十姓可汗的位置都坐不稳! 然而册封仪式刚刚结束,方重勇还来不及回到大营,连新的十姓可汗都没有交代几句,就被何昌期引到了一处僻静之地。 面前之人四十多岁,看起来刚健质朴的模样,身穿西域常见的粟特胡人服饰。一见面,就跟方重勇行礼道:“宁远国窦忠节,拜见天使。” “宁远国侍奉大唐甚恭,你是我们的朋友,所以不必拘礼。 繁文缛节都是给外人看的。” 方重勇微笑握住窦忠节的双手说道。 听到这话,窦忠节这才长出一口气,不得不说,眼前这位西域经略大使看起来虽然很年轻,但真的跟传闻中一样,做事,待人接物,都是极为稳健! 给人一种很靠谱的感觉。 “大食人派使者来宁远国,要我们封伊斯兰为国教,并在城内建造一座伊斯兰寺庙,并扬言有多大位置就建多大,语气颇为粗鲁无礼。 在下观之,大食人醉翁之意不在酒,是在试探大唐的态度。” 窦忠节是宁远国国王,这家人跟大唐关系极深,尤其是跟基哥的关系极深。其子现在正在长安宫廷担任宿卫。如果不自报家门,其言行举止基本上看不出是外国人。 很显然,宁远国要站在哪一边,代表着葱岭以西的西域诸国,都应该站在哪一边。如果大唐的铁杆狗腿子都抵抗不住大食人的步步紧逼,那么其他小国,倒向大食人的时候,也就不存在任何心理负担了。 “天使,我听说了很多传闻,有些甚至相当离谱。 高仙芝如何,我是知道的,只是不知道天使到底是怎么想的。 上次天使写的信,也是语焉不详,没有一个定数。所以我这次特意轻装而来,问个明白。” 窦忠节面色平静问道。 外面很多人都说方重勇是大唐在西域的“鸽派”,而高仙芝则是妥妥的“鹰派”了。现在鹰派明摆着在石国受到重挫,一时间西域人心惶惶,都在看着方重勇要如何出招。 宁远国是没有任何退路的利益相关方,只能站在大唐这边一条路走到黑,以至于连国王都亲自出马,当面向方重勇询问对策了。 “在我们家乡,有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之说,这只是众多说法中的一个。 还有一个说法是,凡事密则成,不密则败。 本大使以为,做事,既要预先准备,又要秘不示人。 所以请奉化王放心,大唐不会亏待朋友,更不会背叛朋友。” 方重勇很是认真的说道。 奉化王是窦忠节在大唐的封号,值得一提的是,窦忠节除了王后外,还有个“小老婆”,正是大唐册封的公主,李氏宗室女出身,去年才出嫁到这里。 因此认为此人是大唐的驸马也并无不可。 “那……天使认为应该如何回答大食人呢?” 窦忠节疑惑问道,不知道方重勇究竟想做什么。但很显然,他不能不对大食人回复。 “奉化王回去后,向大食人表示今年秋收时,愿意向大食人进贡缴纳税赋。只是建立伊斯兰寺庙的问题,没有任何可以谈的余地。 然后最好还要说一说本大使的坏话,当着大食人的面骂一骂我。 如此一来,便是帮了大忙了。” 方重勇恳切说道,紧紧握住窦忠节的手。 (本章完) 第368章 色厉内荏的方大使 怛罗斯城为塔拉斯河(音译,也叫怛罗斯河)的河谷中游左岸平原地带,乃是水路与陆路交汇之地。 它的重要之处在于:自西汉起,汉地商人从长安(或洛阳)出发,经过河西走廊,穿越西域并跨越葱岭(帕米尔山脉)后继续西行,便进入了粟特人居住的河中地区。 而西亚的商人,也是从这条线自西向东走,进行贸易。 这里成为欧亚大陆东西贸易的重要地段,而怛罗斯城则是这条路线上非常重要,又异常不起眼的一个节点。 说它重要,是因为这里是必经之路; 说它不起眼,是因为类似这样的节点异常之多,东边的俱兰城、阿史不来城乃至碎叶城,虽然城池都毁于战火,但因为贸易形成的集镇却繁荣依旧。 怛罗斯城也是如此,城和镇是分开的。怛罗斯城以东约十里便有一个因为商贸而繁荣起来,却没有什么防卫力量的集镇:塔拉克! 如今,高仙芝带着安西军撤退到塔拉克,然后再也不走了,将塔拉克集镇内所有能吃的东西都劫掠一空,作为军粮并在此安营扎寨。 阿布穆斯林也带着数万呼罗珊地区的黑衣大食精兵,在怛罗斯城外两侧布防,与怛罗斯城内的达乌德部合兵一处。 双方都在酝酿一场决战。 …… “末将有伤在身,不能行礼,请总督见谅。” 怛罗斯城内某个石屋之中,躺在床上的达乌德,颇为虚弱的对前来探望的阿布穆斯林说道。 他身上刀伤箭伤数十处,几乎是死过一回,鲜血已经染红了床单。没有几个月修养,根本恢复不过来,甚至搞不好就永远醒不过来了。 虽然达乌德已经如此悲催,但阿布穆斯林对他却根本没有好脸色,一直面色阴沉站在床头不说话。 这跟之前对赛义德的态度截然不同。 “本总督下达军令的时候已经说了,高仙芝若是没有攻城,你们不要出兵阻拦。 你为何不听军令?” 阿布穆斯林冷着脸质问床上的达乌德道。 之前赛义德在白水城明明可以阻拦高仙芝,配合阿布穆斯林所率主力,前后夹击唐军,他却选择按兵不动没有出城,让唐军一路向东而去。 事后居然还得到了阿布穆斯林的褒奖。 “末将,末将……” 达乌德一时激动想要起身,一口气没喘过来,居然昏死过去了! 阿布穆斯林失望的摇了摇头,他所倚重的大将,居然不听军令,带兵出怛罗斯城,妄图阻拦高仙芝麾下的安西军。 当真是令人可恨、可悲又无奈! 只想着争功,不考虑大局,这样的将领成不了大事! 结果不出所料,只一個照面,达乌德麾下的轻装骑兵和骆驼兵,就被安西军给击溃,连半个时辰都没有撑过去!达乌德本人,也在此战中身受重伤!差一点就死在战场上! 当得知怛罗斯城的守军被高仙芝重创后,阿布穆斯林当场就下达了将达乌德斩首以正军法的命令。只是后面听说达乌德身受重伤,为了避免他麾下的军队哗变,这才将斩首改为免职,并将他的部曲交给赛义德掌控。 所谓穷寇莫追,困兽犹斗。很多时候,逃离的敌军是不适合阻拦的。 高仙芝麾下的安西军,本身就因为丢了金银财宝,两手空空离开石国而憋了一肚子火。遇到大食人拦住归路,那自然是往死里打,有多少力就出多少力! 大食军中各将看到唐军退了,以为自己的战功要飞,所以一个个都想着要跟高仙芝决战。阿布穆斯林勉强能压住自己所统帅的主力,但却管不住已经分兵出去将领。 “如今高仙芝的部曲在哪里?” 阿布穆斯林看着齐雅德萨里询问道,面色有些难看。 高仙芝这支唐军,真是扎手。稍微大意一点都不行,已经接二连三的砍他羽翼了。饶是阿布穆斯林涵养甚好,此刻也是动了真怒! 达乌德这个蠢货,难道不知道负责迂回的轻装部队,并不适合在野外与唐军正面对战么? “高仙芝在塔拉克镇扎营,在怛罗斯城东面十里,目前没有异动。” 齐雅德萨里行礼说道。 “看来,高仙芝心有不甘啊。” 阿布穆斯林冷笑道,他就知道高仙芝不可能这么回去。 原因很简单,高仙芝两手空空回去,还丢了石国、康国等地的控制权,连怛罗斯城也丢了,他要怎么跟那位日夜盼着收拾他的大唐西域经略大使交待? 阿布穆斯林自己都差点将达乌德给斩了,就因为对方不听军令强行阻拦唐军,这还是他的亲信!推己及人,他很清楚,那位“大使”饶不了高仙芝。于公于私都是如此。 “总督,有传言称,石国公主金丝凯亚,现在好像是那位西域经略大使的爱妾,这个女人恨高仙芝入骨。末将以为,高仙芝不会有援军了。” 齐雅德萨里将打听到的一个已经实锤了的消息,告诉了阿布穆斯林。 “嗯,没有唐军援军的消息么?” 阿布穆斯林眉头舒展开来,随口问了一句。在他看来,这位西域经略大使贪生怕死,再多个好色也不稀奇。 “阿史不来城有两千唐军骑兵,仅此而已,就连离怛罗斯最近的俱兰城,都没有唐军在附近驻扎。” 齐雅德萨里将唐军援军的情报和盘托出。其实,那支唐军支援高仙芝是完全来得及的。但鉴于他们来到阿史不来城就没有挪动过,所以自然而然也受到了轻视。 跟那位大唐西域经略大使一样。 在齐雅德萨里看来,这个人身上,几乎集满了所有昏庸无能的要素。 因为好色和贪生怕死而耽误大事,不敢上前线;因为嫉妒和女人吹枕头风,而对同僚见死不救见死不救;因为缺乏战略眼光,而不去努力争取河中地区的控制权;因为不知兵,所以不知道兵力集中调度,等等等等。 有这样的人当高仙芝的同僚,齐雅德萨里都在为这位大唐的悍将感到惋惜。 “那就不必考虑他们了,集中精力跟高仙芝决战。打掉这支唐军以后,再派遣使者与那位大唐西域经略大使谈判,表示我们愿意让退出怛罗斯城,不在这里驻军。” 阿布穆斯林摸着自己的长须笑道。 正在这时,赛义德在亲兵的引导下进入石屋,对阿布穆斯林低声说道:“唐军有使者前来,似乎不是高仙芝麾下的。” 听到这话,阿布穆斯林和齐雅德萨里脸上都露出“了然”的神色,甚至有点想笑。 因为硬汉高仙芝,从来不跟大食军的将领沟通,说话就是战场上用刀子! 虽然是敌人,但包括阿布穆斯林在内,都非常敬佩高仙芝。 反倒是那位西域经略大使,真是妥妥的小丑一个,所作所为令人不齿。 打仗不见他人影,使者反倒是派遣了好几拨。说话那真是一次比一次狠,态度一次比一次傲慢。不过除了放狠话外,压根看不到他们有任何军事调度的痕迹。 更像是躲在高仙芝身后骂街的。 “把人带进来吧。” 阿布穆斯林失笑摇头道,眼中的鄙夷一闪而逝。 那些喜欢在他面前蹦跶的小丑,阿布穆斯林还真没有放在眼里。 如果不是心里谋划着此战后与大唐讲和,不方便撕破脸。他真想就这样将那位西域经略大使派来的使者,直接斩首示众!给那位“高高在上”的西域经略大使一点颜色看看。 一如他当年以奴隶的身份起家,打爆那些白衣大食的权贵! 赛义德面色尴尬,看到屋子里所有人都看着自己,于是小声辩解道:“末将也是这么说的,但那位使节非常傲慢,一定要总督到城堡大厅接见他才行。” “罢了,那就城堡大厅吧。” 阿布穆斯林摆了摆手说道,他其实并不是很在意这样的虚礼,因为敌人很快就会在战场上得到教训。你马上就要把狗给打死打残,现在大方一点让他们对你狂吠,又能如何呢? 对于这样的人,这样的事,阿布穆斯林向来都是很大方的。 来到城堡大厅,一行人就看到“老熟人”封常清手里拿着一封信,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噢?又是你啊?” 阿布穆斯林故作惊讶说道,语气有些轻佻。 可惜封常清听不懂,一旁的翻译也懒得翻译这句话。 “我们方大使问你,为何大食军会到怛罗斯?你们应该退出包括康国在内的所有土地,这不是你们的国土!而是受到大唐保护的属国!” 封常清义正言辞的说道。 一旁的翻译,将这句话翻译给阿布穆斯林听,后者听到以后,哈哈大笑道:“大唐军队在西域各国烧杀抢掠,我们是在他们的请求下介入的,并无攻略这里的心思。” 所谓谈判,有时候就是互相之间各说各话。或者一方想谈,一方是在故意浪费时间。不说谈判的内容,就说谈判这件事本身,就是一场不动手的战斗。 阿布穆斯林是在胡扯,封常清也不见得是在正儿八经的警告。说白了,就是斗智斗勇! “不管怎么说,大食军队务必要退出这些地方,否则我们将会三十万大军横扫河中府,包括木鹿、安息、贵霜等地。勿谓言之不预!” 他说完后,翻译面露难色,用生涩的语调小声问封常清道:“最后一句怎么翻译?” “伱直接跟你们总督说,只要你们不收敛,我们就要动手了!” 封常清没好气的骂道。 等翻译将他的话用大食语翻译给阿布穆斯林等人听,在场众人无不用看傻子一样的目光看着封常清。 你踏马还真是敢说啊! 要是高仙芝说这话,他们还会认真一下,毕竟高仙芝跟他们一路恶斗,血流成河,他说出来的话是有分量的。 可你们一个兵都没派,至今连一个大食士兵的面都没有见过,就在那大放厥词说什么三十万大军! 小孩,你真上过战场么,知道三十万大军是什么概念么? 阿布穆斯林感觉又好气又好笑,都懒得去反驳封常清的“豪言壮语”了。其中槽点太多,以至于他们这些人都不知道要从什么地方说起。 这位方大使的色厉内荏,从封常清的话里算是洞中窥豹,可见一斑了。 既然他们这么会说,那就让刀剑在战场上辩论吧! “送客。” 阿布穆斯林吐出两个字,带着一众将领转身就走,都不屑于送封常清出城堡。 他一边走还一边对齐雅德萨里说道:“以后再有这位方大使派出的使者,一律让他在外面晾一个晚上,再带来问话。” …… 刚刚天亮,塔拉克镇最大的一个院落内,高仙芝从怀里掏出方重勇写给自己的密信,心中犹豫,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方重勇密令他将大食人引到怛罗斯决战。这里距离石国五百里,距离碎叶城五百里,距离宁远国的国都渴塞城四百里,是一个军事和交通上都非常微妙的地方。 离安息那边更远的地方,大食人不会过来了;而离那边更近的地方,对于唐军的后勤运输,又极为不利。 只有这个地方,大食人愿意决战,而且双方的补给线,都是五百里! 在西域打仗,其玩法和中原颇为不同,最主要就在于后勤这一块。 在中原,补给线都是依靠着所谓的“辅兵”和民夫,用手推车或者骡子拉运粮车,将粮食运到营地里。所以才有“战兵”与“辅兵”的区分,而且后者的数量通常比前者多很多,甚至是数倍差距。 可是西域不是这么玩的,也没法这么玩。 除了奴隶以外,没有哪个傻子会徒步在沙漠和戈壁地形中长距离行走,靠人力运粮别说是把粮食送到军营了,路上不被渴死就要谢天谢地。 西域绿洲与沙漠的地形,也让参战各方养不起辅兵。没错,这里养一个人消耗太大了,就算有粮食也受到水源的限制,当真的养不起。 运粮的主力,是骆驼,而且只有骆驼,连马匹都不能胜任长期沙漠中驮运物资。 西域大多数地区,除了漫漫黄沙外,都是据点一般的绿洲。类似环境就注定了在这里打仗,规模不可能很大,而且必须依托绿洲本地来提供物资,要不然连水都喝不到。 同样,后勤的限制,让交战双方“一波流”和千里奔袭,成为常态。 无论胜败,打完就走。战略相持,反倒是不可承受之重。 高仙芝感觉到手里这封方重勇写来的信,有千斤之重,不可轻忽。他在犹豫,要不要信任方重勇呢? 谋上不得,而得其中;谋中不得,而得其下。 高仙芝原本是想谋划横扫石国,大败黑衣大食,以成就不世功勋。现在看来,已经是黄粱一梦。 如今,这条路已经渐渐靠近方重勇所谋划的路线:在怛罗斯全歼黑衣大食主力,然后横扫河中。 要不要相信这个人呢? 无论是选择相信还是不信,都有着不能忽视的风险,更像是“两害相权取其轻”。 如果选择相信,那么高仙芝就必须要将阿布穆斯林留在这里。为了这个计划,他就必须在没有方重勇加入的情况下,与阿布穆斯林打一场决战,然后等待增援。 说白了,要给阿布穆斯林取胜的希望。如果放眼望去就是唐军不可战胜,那这场戏就唱不下去了! 如果选择不相信……那高仙芝也不知道要怎么收场,他只知道毫无战功就这么灰溜溜回去,这安西副都护的官算是当到头了。 而且没有仗可以打,阿布穆斯林其实并不会在怛罗斯待很久,后勤的压力,对交战双方而言都是一样的。 要是黑衣大食跑路了,方重勇绝对饶不了他! “传令下去,今夜夜袭怛罗斯城下大食人军营,不成功便成仁。” 纠结了很久,高仙芝将远处的席元庆叫来,语气严肃的下令道。 (本章完) 第369章 不动如山 如果您使用第三方app或各种浏览器插件打开此网站可能导致内容显示乱序,请稍后尝试使用主流浏览器访问此网站,感谢您的支持! 第384章不动如山 “要开始了么?” 俱兰城废墟上,方重勇站在已然破损的城头,一只脚踩在已经破损的女墙上,朝着怛罗斯城的方向远眺。 当然了,这个距离压根就不可能看到怛罗斯城,视野尽头,全是一望无际的荒凉。枯黄的草地伴随着沙土,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 而高仙芝派来传递消息的亲信,此刻就站在他身边,一脸忐忑的模样。 “方大使,敌众我寡,请大使立刻发兵吧。” 这位高仙芝的亲信,跪在地上恳求道。来之前,高仙芝并不知道方重勇在哪里,所以让他沿路寻找。结果这位西域经略大使,居然已经带着一千精兵悄悄进入俱兰城废墟,并在此屯扎。 居然离怛罗斯城只有百余里的距离! 踏马的,如果方重勇是在碎叶城,那说明他根本没有出兵的打算,或者不关注石国这边的情况,如此也就罢了。 可是现在人都已经来俱兰城了,很显然是对局面密切关注,却为何还不来怛罗斯支援? 高仙芝派来的这位亲信,心中将方重勇这个满肚子坏水的硬币骂了个半死。 “既然不敢,那就一边待着去。军国大事,还不是你这个身份可以参与的。” 方重勇反问道。 “传令下去,各部有增援高仙芝者,斩立决。” 然后我们便追击着他们的足迹一路追下去,穷追猛打!此为十拿九稳之策。” “打仗哪有不死人的。” 似乎感觉自己的语气有些严厉了,方重勇这才叹息道: “鉴于高仙芝之前的战绩,此战如果我是阿布穆斯林,无论如何,也要让手里最精锐的人马作为预备队,在最关键的时刻再上。 方重勇嘴里蹦出这样一句没法反驳的话来。 “是末将草率了。” 可是有個问题,如果大军前出到俱兰城,要么一波打过去,要么就要建立粮道。来了又不打,后勤压力会非常大。 而这种“示敌以弱”的办法,只能用一次,所以就只能用在杀死阿布穆斯林的那一次。 本节帅胆子小,心脏也不好,吓出个三长两短来,西域这么大一摊子你来收拾么? 而此战我们不出现,则是坐实了借刀杀人的猜测。后面无论是大食军将领也好,阿布穆斯林也好,谁也不会相信唐军会反击了。他们会认为击败高仙芝已经万事大吉。 “现在出手,本节帅只有六成把握。晚点再出手,本节帅有九成把握。换做是你,你选哪个?” 不得不说,这一招确实是狠。对敌人狠,对高仙芝也狠。 等到那个时候,他们就是一群毫无防备之心的绵羊。只需要一万精兵,就足以将他们冲垮。 王难得这才感觉,方重勇能当西域经略大使,或许有他爹方有德的圣眷在里头,但现在回头去看,此人当真是帅才,有勇有谋,运筹帷幄;挥斥方遒,指挥若定。 此刻他对“要奋斗就会有牺牲”这句话,产生了更深刻的理解。 跟吐蕃人打过无数次交道的方重勇,从吐蕃人身上学到很重要的一招:求胜不惜代价。 王难得有些惭愧的抱拳行礼道。 决战的时候都不来,仗打完了就更不会来了,符合他们之前对方重勇和安西远征军的预期。 方重勇回过头,目光不善的看着跪在地上的这人反问道。 远远高出了他们这些战将一头,令人不得不服。 说白了就是避其锋芒,击其惰归。 “卑职不敢!请节帅恕罪!” “你在教我做事啊?” 方重勇冷冷下令道。 王难得欲言又止,实际上他也觉得,现在是时候去增援怛罗斯了。 难道不是这样? 是啊,打仗哪有不死人的。 本来稳赢的一战,又要提心吊胆起来。 “节帅!现在不去,更待何时啊!再去仗就打完了!” 唐军是不可能大军云集,在俱兰城跟大食人对峙的,后勤伤不起。 带走高仙芝的使者后,王难得上前对方重勇禀告道:“斥候传来消息,大食人已经在城下布防,等待夜幕降临。城下与营地外都摆上了拒马,还有将近两丈的长矛,防守非常严密。 这下王难得也没话说了,十拿九稳的事情,谁愿意去冒险呢? “可是节帅,如果不去救……” 在没有搞明白高仙芝援军的动向前,轻易不会使用。 但是高仙芝还未列阵,也不知道安西军是不是今夜偷袭。” 阿布穆斯林原本就不可能完全放开手脚,不做任何防备。我们出现,他正好可以放手一搏。到时候战场混乱,我们压根分不清谁是谁,也发挥不出自身的实力。 方重勇懒得跟他计较,很是随意的摆了摆手。他知道对方肯定是在心里骂自己,不过无所谓,这点容人之量,他还是有的。 方重勇耐心的跟王难得解释道。 王难得急了,这跟他事先料想的完全不同! 按照他的设想,应该是高仙芝跟大食人打个不分胜负,银枪孝节军再冲上去补位,一战定乾坤。 如果我们作为高仙芝的预备队,那就正中阿布穆斯林的下怀,反倒是让局面复杂了。 但正如方重勇所说的,只有这样,才能彻底让大食人麻痹大意,让他们觉得打赢怛罗斯之战以后,经略葱岭以西已经是万事大吉。 战阵之上,为了取胜,没有什么东西是不能被牺牲的! 战争除了输赢以外,也没有其他不可放弃的东西了。 “去吧,问问将士们,有谁想写遗书的,本节帅亲自给他们写。” 方重勇语气缓和下来,对着王难得点点头道。 “节帅,这样会不会太麻烦了啊。” 王难得一愣,搞不懂方重勇这是什么脑回路。 你说他爱兵如子吧,他可以让高仙芝在前面顶着,自己在后面不动如山。 你说他漠视人命吧,他还想亲自给将士们写遗书,不怕麻烦。 “如果条件允许的话,本节帅还是想把他们当人看的。 只是上了战场以后,军令如山,杀伐果断,就只能把他们当棋子看了。 不过现在这不是还没上阵么? 去吧去吧,不要多话。再多话我拉着你跟我一起写!” 方重勇不耐烦的呵斥了一句。 不一会,他就来到俱兰城内一处空地,搬了一块石头当桌案,让封常清拿出记录军令的纸,给随行的丘八写起遗书来。 城内排起了长长的队伍,方重勇事无巨细询问每个要写遗书的人,几分钟就能写一封。写完墨迹干了以后,就交给封常清装入一个大木箱里头。 现场除了正在叙述遗书内容的丘八和方重勇的问询外,无人吱声,气氛极为肃穆而庄严。 …… 怛罗斯城与塔拉克镇之间,隔着一条年代很有些久远的河床。观察四周的地形,就可以判断出,这里曾经就是怛罗斯河的旧河道,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就这样改道了。 附近只有怛罗斯河这一条河流,这也只可能是这条河的河床,年代已经很久远,自怛罗斯城建成的时候,怛罗斯河就已经是现在的模样。 这个旧河床,是天然形成的,地势较低的凹地。有点点矮,但与怛罗斯城所在的水平面相比,矮得并不算多。平坦的地形,宽阔的河床,方便兵力展开,及大规模决战。 这天刚刚入夜,高仙芝便将麾下八千将士集结到了这里,人人骑马。他也想夜袭,可是条件不允许。阿布穆斯林不是草包,自然知道该怎样防守大营,并派人严密监视塔拉克镇的军情。 高仙芝根本找不到机会偷袭。 明明知道敌军防守严密无懈可击,还要选择袭营的方式,那不叫胆大,那叫愚蠢与鲁莽。 安西军一出大营,大食人就立刻得知了消息。 阿布穆斯林下令开始总动员,大食军全员开始集结整队,包括原先屯扎怛罗斯城的守军,也都出了城,开始沿着河床北面的高台列阵。 他将实力较弱的轻装部队布置在了大阵的两翼,这些前萨珊帝国建制的准军事部队,善于迂回到敌军侧后方,不擅长正面对敌,武器也比较简陋,只有椭圆形长盾与短矛,身上连最简陋的盔甲都没有。 而骑兵布置在大阵最后方,准备与唐军对冲。 大食军正面,也就是前军,以刀盾兵为主,第一道防线士卒普遍披甲,装备圆盾和长剑,或者斧头。 第二道防线的士卒则是左手手持椭圆形长盾,右手和腋下夹持长约两丈的长矛,防备骑兵突袭。 至于齐雅德萨里手里的那一万生力军,那支跟随阿布穆斯林打天下的家底部队,则压根没有出现在此战的战斗序列当中。 这支步兵与骑兵混合,可以独立作战的队伍,他们作为预备队埋伏在怛罗斯河南岸,大食军主战线的侧方。只要阿布穆斯林下令,这些人便会在关键的时候杀出,轻易不会动用。 阿布穆斯林一点也不矫情,他和高仙芝一样,只有两个选项:要么走,要么打。反正不可能停在怛罗斯城附近对峙,这里的资源也养不起几万大军。 既然高仙芝已经把队伍拉出来准备决战了,那么阿布穆斯林也不做他想,直接干就完事了! 大食军战线后方的木制高台上,阿布穆斯林正在眺望远方。远处的火光星星点点,那是安西军骑兵所持的火把。不过他估计仗打起来以后,这些火把都会熄灭,以达到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效果。 反正安西军兵少,横冲乱撞压根不怕伤到自己人。 “传令下去,各部坚守阵位,不得机动。没有军令不得妄动。” 阿布穆斯林沉声下令道。 传令兵顿时一愣,他不知道为什么一向善于临阵指挥的阿布穆斯林,会下达如此离谱的命令。 各部坚守阵位,不能机动,那不是当成活靶子一样给敌人打? “去,传令!” 阿布穆斯林冷声呵斥道。 “是,总督!” 传令兵策马而去,很快,大阵后方的军乐队开始奏乐,纳伊(一种吹孔气鸣乐器,类似斜吹的箫)声响彻大食军军阵,战场上瞬间弥漫着异域风情的乐曲,好似死亡之音。 咚咚咚咚咚咚! 安西军中鼓声响起,伴随着犀牛角的冲锋号,除了战旗上绑着的火把外,所有火把都被熄灭,大军朝着大食军左翼而去。 按照常规的做法,这时候阿布穆斯林应该下令前军转向左翼对敌,增加侧翼防御。 然而,他什么命令也没下。 安西军骑兵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将侧翼的短矛兵军阵冲得七零八落的。大食军设置在前军的那些拒马,长矛等物,完全没发挥出任何作用。更像是摆出来好看的。 唐军压根就没有用弓箭,很可能是在此前的战斗中已经耗尽了箭矢。 他们从左翼切入,直冲阿布穆斯林所在的中军而去。 “总督,高仙芝杀过来了,要调动军阵么?” 大食军将领赛义德大步走到高台前,爬上去对阿布穆斯林大喊道。 此刻大食军左翼微微有些扰动,并且混乱逐步朝着中军大阵蔓延。 “高仙芝可能还有援军,伱带着骑兵,与唐军对冲。” 阿布穆斯林冷冷下令道。 “总督!我们都是轻骑,与唐军厮杀占不到什么便宜的,这些骑兵是用来追击败兵的。 还是调动前军的重甲步兵,围杀那些陷入大阵的唐军骑兵吧!” 赛义德单膝跪下请求道。 他是会打仗的人,高仙芝这一招无甚稀奇,杀穿左翼,杀到阿布穆斯林跟前,大食军失去统帅失去指挥,这一战就赢了。 越是高手,越是喜欢用这种朴实无华的方法,一力降十会! “回到你的阵位!带骑兵对冲!” 阿布穆斯林拔出佩剑,放在赛义德脖子上。 然而,这位忠心耿耿的大将,还是不甘心的跪在地上磕头道:“总督,唐军没有援军了,斥候们都侦查过了,方圆百里就只有高仙芝这一支军队。现在他们就算要飞来支援,也来不及了!调前军过来围杀高仙芝吧!真的没有其他唐军了,末将可以用人头担保!” “去执行命令!再不去,就让你的副将带兵去冲!” 阿布穆斯林用配剑的剑身拍打着赛义德的肩膀呵斥道! 无奈之下,赛义德只好含泪离开,去执行这道“不合理”的军令。他知道,他的部下,今夜又会死一大片。而这些人,本可以不死的。 等他走后,阿布穆斯林才看着大食军摇摇欲坠的左翼,喃喃自语的问道:“高仙芝,难道你真的没有援兵了么?” 他在犹豫要不要动手!要不要下达总攻的命令!心中像是猫抓一样! 然而,一旦下令,那么就再也没有回转的余地了。若是那时候唐军援兵赶到,大食军将会遭遇灭顶之灾! “再等等,再等等吧!唐军的援兵赶到,就没有办法救回来了。” 阿布穆斯林双手都在颤抖,眼睁睁看着远处大阵左翼的大食军士卒被疯狂屠戮。 一个时辰以后,左翼的短矛兵已经彻底崩溃,开始四散逃逸。赛义德领着骑兵队,疯狂斩杀逃兵,与高仙芝麾下的安西军正面厮杀,然后才一个照面,就折损了大量轻骑。 但唐军冲击的势头,终于缓和下来了。 阿布穆斯林把手放在佩剑剑柄上,几次都想拔出来,下达总攻的命令,出一口恶气。 好几次都硬生生的忍住了。 阿布穆斯林是主帅,知道自己随便一个命令,便决定着麾下数万精锐的生死,这个命令太过于沉重了。 “不能输,不能输,死点人没有什么,稳住就一定可以赢。” 他嘴里一边念叨着,一边看着唐军前锋离自己越来越近。赛义德已经带着最后的轻骑前去补位,视野所见之处,血肉横飞。 阿布穆斯林死死揪住自己的衣袖,咬着嘴唇,手指都捏得生疼,面部都在抽搐。 然而,他始终没有动用那一支预备队,齐雅德萨里和他麾下一万精锐,从开战到现在,一直都没有进入战场。 一直等啊等啊,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战场上的厮杀好像停了下来。没有点火把的唐军,也不知道是都被杀光了,还是感觉事不可为,趁着大食军混乱的当口,找个机会溜号了。 正在这时齐雅德萨里派来的亲兵,爬上高台对阿布穆斯林行礼问道:“总督,将军问您要不要追击,我们发现唐军朝着塔拉克的方向去了。” 听到这话,阿布穆斯林才感觉自己像是虚脱了一样,全身都被汗水打湿了。 “不必了,你回去告诉齐雅德萨里,穷寇莫追。” 阿布穆斯林脸上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长出了一口气。 远处大食军的军阵并没有完全停下来,不少地方都有战斗,可能是有些落单没有冲出去的安西军士卒,在做最后的困兽犹斗。 阿布穆斯林有些怅然的摇了摇头,心中隐隐有些悔恨。 他好像是太过高估敌人了。 如果早知道唐军援兵根本不可能来,那位西域经略大使本就是个无能的权贵,自己何苦打得这么保守呢! 白白折损了不少人手。 (本章完) 第370章 谁才是小丑 “哈哈哈哈哈哈哈!” 怛罗斯城的城堡大厅内,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在城外被晾了一夜的封常清,被带到这里等候。他看到阿布穆斯林在众多将领的簇拥之下,从城楼上走下来,一边走还一边跟那些人有说有笑的。 这已经是所谓“怛罗斯之战”的第三天,取得胜利,志得意满的大食人,似乎并不着急联系方重勇,而是等着这位大唐西域经略大使派人前来。 阿布穆斯林相信对方一定会派使者来议和。 果不其然,他们不出意料的等到了“老熟人”封常清。 和以往不同的是,这次封常清看上去无精打采的样子,似乎还有点紧张,早已不见当初的趾高气昂。 阿布穆斯林实现了对下属们的承诺,将封常清拦在城外,让他吹了一晚上冷风,才将他放进城内。 可谓是前恭后倨,没有任何掩饰。 其实这也不奇怪,有高仙芝在,阿布穆斯林还给方重勇几分面子。如今安西军元气大伤,已然退回碎叶镇休整,无力再战。在阿布穆斯林看来,恐怕其他唐军和那位西域经略大使,已经被大食军吓破了胆! 他当然不需要给对方面子。 “有什么事情,就快点说。” 阿布穆斯林看着封常清,语气冷淡的问道。 “方大使让鄙人给总督带个话,只要你们愿意退出康国以东的所有土地,我们大唐可以罢兵。 就当之前的冲突,是一场误会。” 封常清对着阿布穆斯林,低声下气的说道,一点也看不出之前是怎样一副“大国尊严”的模样。 翻译把这话告知众人后,阿布穆斯林有些不耐烦的摆了摆手说道:“送客吧,这些陈词滥调就不用再说了。” “总督,不如给这位使者穿上女人的袍子,回去给他们那位大使报信。”齐雅德萨里忍不住揶揄了一句,引得众将哈哈大笑。 这句话就连旁边的翻译都不想说话了,只好装傻当做自己没听见。 阿布穆斯林一愣,随即点点头,对封常清说道: “你换上女人的衣裙回去,我们就考虑一下你们大使的提议,这样如何?你先回去通报,然后看你们大使想怎么办,到时候再派使者来柘枝城谈。 你们那个什么三十万大军,想来就尽早!我们不怕打仗!” “你做梦!士可杀不可辱!杀了我也不可能换上女人的衣裙!” 封常清对着阿布穆斯林一众黑衣大食将帅大骂道。 但后者也不动怒,只是淡然摆手说道:“你固然不怕死,可边疆大事,难道比不上伱的命重要?这些事情,你说了又不算!” 他就这样微微昂起头,看着封常清,这是胜利者才有的姿态。 “哼!” 封常清冷哼一声,不说话了,算是默认了阿布穆斯林的说法。 “来人,带这位大唐的使者,去换一身我们大食国女人最美丽的衣裙,让那位西域经略大使也长长见识。 换完衣服,就让使者出城吧。” 阿布穆斯林话语中带着得意。 很快,骂骂咧咧的封常清就被带走了。 等他走后,齐雅德萨里这才收敛笑容,对阿布穆斯林行礼道:“总督,我们现在应该回转石国了。怛罗斯这里并没有多少存粮,我们来这里本身也就是携带了十多天的干粮而已。如今仗已经打完了,继续重兵屯扎怛罗斯没有意义。” 这话确实是肺腑之言,大食军暂时只能走到怛罗斯,并不适合继续向东进军了。大食军的粮秣如今都留在石国,五百里长的补给线,对于数万大军来说,也太长了一点。 而且从目前看,大唐似乎也保持了无声的默契,默许了黑衣大食在碎叶镇以西的利益。确实没有必要在怛罗斯屯扎重兵了。 阿布穆斯林相信,只要他们不在石国驻军,只要他们把直属军队控制在康国境内,那么短时间内,大唐不会有什么过激反应。出兵的收益太少,耗费太大,不值得。 至于以后,黑衣大食再慢慢将河中各西域小国吞并即可,那不是现在该办的事情。 “嗯,明日启程回柘枝城,入城后,再来分配战利品。” 阿布穆斯林点点头说道,听到这话,众将一齐欢声雷动。他们一路从木鹿城那边打来,不就是等着这句话么?如今主帅亲口承诺,算是把心放进肚子里了。 …… “该说不说,大食人确实还有点品味啊,这女人衣服确实不错。” 俱兰城外,方重勇和麾下一众将领,脸上带着坏笑,都在围着封常清转圈,对他身上的大食国风格女装指指点点。 “节帅,末将能不能换身衣服再来禀告?” 封常清一脸苦笑哀求道。 “嗯嗯,去吧去吧。一路辛苦,本节帅会给你记功的。” 方重勇心情甚好,大手一挥,让对方去换军服了。 他环顾众将,发现众人都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然后大声问道:“此战谁为先锋!” “末将愿为先锋,替节帅拔怛罗斯城!” 何昌期出列,拍着胸脯嗷嗷请战。 “大使,何将军麾下精兵,应该用来追击大食人。请大使支援一部兵马于我,我领宁远国将士攻怛罗斯。” 宁远国国王窦忠节站出来说道。 很显然,他的意见比何昌期的意见更靠谱一些。 如今所有的忽悠手段都已经做足,大食人甚至都得意忘形,让封常清穿女装回来示威。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现在确实可以收网了! “好!段司马,你带三千骑马步兵,配合奉化王攻怛罗斯城。如今大食军是什么情况,也不需要本大使多说,拿不下怛罗斯,你提头来见!” 方重勇将令箭交给段秀实,嘱托他道:“兵贵神速,夜袭破城。要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第一波不能得手,后续难度会成倍增加。” “请节帅放心,末将早已准备好了登城用的器具。吐火罗使者祁斯,还从吐火罗部落里面精挑细选了五百善于攀登的山地兵以为前驱,这些人现在就在阿史不来城驻扎!” 段秀实打保票说道。 忍了这么久,是时候让大食人见识见识大唐精兵是什么水平了。别看封常清在怛罗斯城内苦着脸,出了城以后,嘴巴都要笑歪了。 这一战要是哪个唐军将领吃了败仗,以后在军中都没法混下去。 “好!那本节帅就把后背交给你了,我们先追阿布穆斯林,你和奉化王在后面围困怛罗斯城,以保后路不失。” 方重勇用力拍了拍段秀实的肩膀。 说完,他转过身,指了指何昌期、王难得与管崇嗣道:“何老虎负责指挥斥候侦查,王将军为前军负责开路,管将军负责殿后。我亲自领中军压阵。” “横扫河中府,活捉大食王!” 方重勇将疾风幻影刀连同刀鞘一起举过头顶,对天大吼道。 “横扫河中府,活捉大食王!” “横扫河中府,活捉大食王!” “横扫河中府,活捉大食王!” 他身边围了一圈的将校士卒,皆举起横刀对天大吼,热血沸腾。 看到军心可用,方重勇环顾众人道:“荡平西域,在此一战,诸君务必全力以赴!现在就出发!都散了吧!” 为了麻痹阿布穆斯林和大食军将领,安西远征军并未合兵一处。而是分布在几个相距不远的据点当中,有的离怛罗斯不过数十里,有的却还在碎叶城附近。 方重勇的办法是分进合击,诸军一路向西,离西边近的就直接绕过怛罗斯追击,离得远的则参与围城。 估计追到石国附近,大军就能集结完毕了。这样行军确实有风险,但却节省了集结后休整的时间。这個宝贵的时间差,将会彻底打乱阿布穆斯林在柘枝城布防的节奏! 那个时候,阿布穆斯林,会遭遇高仙芝当初一模一样的困境。 连番大战后兵疲师老,石国王宫内的财帛动摇军心士气,被高仙芝打残了的部曲没有重建补充兵员,陷入被动手足无措。 几乎集齐了所有战败因素。 已经撤退到碎叶镇休整的高仙芝,将石国的详细地图,以及王宫城堡的防御布局详细都告知方重勇了。还将撤回来的两千安西军精锐交给方重勇指挥。 宁远国国王,也带了五千兵马前来支援。 攻守易势,强弱倒转,成败在此一举! “我等皆为节帅效死!” 除了宁远国国王窦忠节外,其余众将皆单膝跪下行礼,随即大步离开,朝着各自的目的地而去。 “拜托了。” 方重勇握住窦忠节的双手恳求道。 “请方大使放心,某对此战很有信心。” 窦忠节热情握手,面带微笑继续说道:“那某与大使,便在石国王宫相聚了。” “嗯,那就石国王宫再聚,一路保重。” 方重勇微微点头,随即不动声色凑过来说道:“鄙人私下里可以跟奉化王保证,绝对不会让你们白白出兵的。” 他作出一个“懂的都懂”的表情,窦忠节瞬间了然。他很是自然的哈哈大笑,对着方重勇抱拳行礼,什么也没说转身便走。 既然懂了,那就没必要说太明白,战场上多使点劲就是了。 方重勇若有所思看着这位奉化王离去的背影,有些感慨的自言自语道:“这世道,就是聪明人太多,傻子太少了,一个两个猴精似的。做个局真踏马不容易。” …… 咔! 正在怛罗斯城堡上巡夜的士卒,忽然听到了不远处有个奇怪的声音,来自城墙下方。 平心而论,现在的怛罗斯城,外城已经在高仙芝攻打石国的时候被攻破,现在也没有修复。坚固的城堡虽然还在,但外墙并不能保护城中不会被盗匪光顾。 “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这个大食军的士卒,推了推正靠在某个墙角打瞌睡的另一个士卒询问道。 “别吵,哪能有什么奇怪的声音,你不会说是唐军攻来了吧?” 这个软趴趴打瞌睡的士卒不满的嘟囔了一句,随口应付了一句。 “不是啊,真的有声音,会不会是有盗匪潜入这里想偷东西呢?” 正在这时,他们二人都听到了“咔”的声音,那个打瞌睡的士卒顿时不困了。 二人手握短矛,慢慢的靠近女墙。忽然,火光的阴暗处一个影子闪过,他们回过头,还没看清是什么人,就听到“咻咻”两声,黑暗中射来两发弩箭,正中自己的脖子。 咻咻咻咻! 又是连着几发,对着倒在地上的二人补射,生怕他们死得不够痛快! 火光的阴影处走出一个高鼻梁深眼窝的吐火罗士兵,将背上的绳索抛下城墙,另外一头固定在女墙上。很快,一个又一个唐军锐卒顺着绳索爬了上来,又扔下更多的绳索。 正在这时,天上绽放出一朵美丽的烟花!这是集中兵力攻城的信号! 这些爬上城墙的安西远征军士卒,立刻手持角弓弩,四处搜寻巡逻的大食军士兵。只要看到脖子上没有套“红领巾”标识的人,二话不说直接射杀。 他们下手的动作其实算慢的,快的那一队,已经将城堡的吊桥放了下来,城堡门也被打开了。刚才的烟花,就是他们放的。 “杀!”“杀!”“杀!” 攻打城堡的唐军如同潮水一般涌入,通过吊桥进入城堡内部。他们迎面就跟大食军将领赛义德所率的守军撞了个正着! 赛义德在得知有人入侵后,已经是第一时间将手里直接掌控的亲兵队组织起来,冲向城堡的正门,可惜还是晚了一步,唐军趁着守军不备,已经在城堡内大杀四方。 事实上,接到消息的时候,赛义德压根不确定到底是谁在攻城!他仅仅是通过常识推断出,只有唐军有这个实力。 咻咻咻咻! 咻咻咻咻! 唐军的角弓弩犀利异常,为骑兵制式装备,一次可以填装四支箭,装填速度极快而且很方便上手。毕竟,骑在马上更换弩箭,要是操作太复杂,那简直跟玩杂技差不多了,想想也不可能。 这些唐军显然是精锐中的精锐,三队交替掩护前进,第一队连射四支弩箭,随即退后再填装;第二队上前补位,打退大食军的反冲击,第三队再向前冲几步,最后射一轮。 等第三队射完弩机里的四支箭,退到后方的时候,第一队就已经填装完毕上前补位,周而复始。 赛义德麾下的亲兵哪里见过这种玩法,在城堡内狭小空间中被打得溃不成军,还手没法靠近,地方狭窄连跑都没法跑。 咻! 忽然,一支弩箭穿过盾牌之间的缝隙,射穿了赛义德的头盔,从侧面贯穿了太阳穴! 这位统领怛罗斯城守军的大将,瞪大了眼睛,回过头想看看是谁射中了自己,结果又有十多支弩箭飞来,有些被盾牌挡住,有些则是射在了他的胳膊、肩膀、大腿上。 他身边的亲兵一哄而散,转过身撒腿就跑! 赛义德身中数箭,射中头的那一箭直接要了他的命。赛义德最后仰面倒地,死得不能再死了。 这位大食军中的沙场悍将,在与高仙芝麾下大军骑兵对冲的时候都能全身而退,没想到如此憋屈的死在怛罗斯城城堡的狭小窄道内! 死于卑鄙的偷袭!死于卑鄙的弩箭! 他到死都不知道那一箭是谁射出来的,或许,只是安西远征军中的无名小卒,甚至都不在银枪孝节军的建制以内! 不到一个时辰,城堡内的守军,以及外城墙以内,城堡以外,各个小据点的大食军,都被安西远征军的锐卒,以及从吐火罗来的五百山地兵给荡平。 所过之处,不留活口,遍地尸体。堪比死神收割人命。 很快,此番负责指挥攻城的段秀实,就被麾下亲兵,引到一个僻静的房间里,然后他就看到某个身受重伤的倒霉蛋,就是那个因为被高仙芝的人马打伤,被留在怛罗斯城养伤的大食军大将达乌德,此刻正拼命想去抓挂在墙上的佩剑。 却连床都下不去,好似一条带血的虫子在床上蠕动。 “我还以为你们很能耐呢,就这啊? 你看我连汗都没出。” 段秀实忍不住嘲讽了一句,忽然想起来对方可能压根就听不懂汉话,顿时有些意兴阑珊起来。 这番嘲弄实属鸡同鸭讲了。 “宰了吧,给他一个痛快。” 段秀实对亲兵吩咐了一句,随即转身便走,看都懒得看床上的达乌德一眼。 (本章完) 第371章 向着胜利冲刺(本卷完) 白水城北岸,进入枯水期的巴达姆河已经断流。不过好在当地人也适应了这样的情况,在城中打了很多水井。冬天水井里的水既不结冰,也没有降低水位。 而且城外的小集镇上也有一些水井可以取水,并不需要担心水源的问题。 只不过,这些只能满足当地人的日常需要,却无法供给数万大军,以及随军的马匹等牲畜使用。 由于一开始没有组织好,很多大食军士兵喝不到井水。为了争夺水井,这些人居然内斗起来。 结果百余人被打伤,还有因为没收住手杀人的情况发生。 情急之下,阿布穆斯林下令,将一千多轻装步卒专门组织起来,啥事也不干,就专门负责大军水源问题,在周边所有开凿了水井的地方打水,送水。 以供全军将士和马匹、骆驼等牲畜饮用。 这一路返回,才走了两百多里路,阿布穆斯林麾下的兵马就吃尽了苦头。 在此前的战斗中,由于轻骑兵与骆驼兵大量损失,已经无法保证大军以骑马的方式从怛罗斯返回柘枝城。 为数不多的骑兵,也只能下马跟着步卒一起走,以节省马力。万一有敌袭,马儿跑不动那是要出大事的。 然而冬天的沙漠也是沙漠,徒步行军同样是一件苦差事,一点也不轻松。 等大军走到怛罗斯城与柘枝城之间的白水城时,就再也走不动了。很多士卒都瘫坐在路边的乱石上,好像乞丐一般。无论军官们怎么威胁乃至鞭笞他们,这些人都不肯再挪动步子了。 其实怨不得这些士兵撂挑子,实在是因为他们这一路从木鹿打到康国,又从康国打到石国,从石国打到怛罗斯,历经不少血战,现在又是徒步返回。 就算是铁打的身体也熬不住啊! 很多士兵在回来的路上,因为缺水口渴(枯水期没有大规模的水源),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四肢无力,眼冒金星。 军官有充足的水可以喝,但是普通士兵没有,人与人的悲喜并不相同。 众怒难犯,阿布穆斯林只好下令全军在白水城外扎营休整,等恢复状态后,然后再以雄健的胜利者姿态进入柘枝城。 这也是为了更好的威慑康国、史国等墙头草,所谓磨刀不误砍柴工。 部署完城外大营的相关事宜之后,阿布穆斯林带着齐雅德萨里等将领,一起进入白水城休息。 大食军士兵卒累坏了,其实他们也一样也不轻松。 一开始阿布穆斯林还防着有人追击,可是一路防备着却无事发生,等走到白水城附近的时候,就没有任何人去想这件事了。 毕竟,前面唐军有太多次袭击的机会,任何人也不可能一年四季,每一天都把自己的神经绷紧不喘口气吧? 事实上,打赢高仙芝以后,自阿布穆斯林以下,都不认为大唐会如此“不合时宜”的与大食开战。 这些事前精神抖擞的战将统帅们,战后都陷入了不可阻挡的萎靡慵懒之中。 或者说,精神松懈下来以后,以往因为神经紧绷而被强行压制的疲惫,变本加厉的侵袭而来。 反正已经没了大敌,葱岭以西,谁敢跟大食争锋呢?放松那么一下,也不是个大事吧? 来到白水城的城堡以后,阿布穆斯林累得什么也吃不下,咕噜咕噜喝了一大碗清水,倒头就睡。 …… 白水城以东二十里的某处河沟附近,方重勇正在组织士卒们打井取水。 众将本以为打井要打很久的,没想到才不过两米深,就已经出水了! 堪称是神乎其技! 这种事情别说是在西域了,就是在中原也不多见! 何昌期等人都用惊讶的目光看着方重勇,不知道为什么方节帅如此能干,连居然这种小而麻烦的事情都知道。 “嘿嘿,这就是你们不懂了,鼻子底下就是路,平时不要瞧不起那些南来北往的贩夫走卒,多问几句,多聊几句没坏处的。” 方重勇叉着腰哈哈大笑道。 这个消息,是他在碎叶城内的市集,从一个西域胡商那里买来的。商人重利,哪怕只是一个消息,也不肯轻易松口。在他们看来,所有东西都是有价格的,包括消息。 那个商人说,白水城沿巴达姆河以南的地方,随处可以打水井。如果因为意外没有水可以喝了,就地打井取水即可,很快就能出水。 简单说就是,这里的地下水资源非常丰富,而且地下河的水位很高! “节帅,还得是您出马才行啊!居然连这都能料到!” 何昌期忍不住对方重勇竖起大拇指,拍马说道。 没想到方重勇摆了摆手,不客气的呵斥道:“哼哼,说起来本节帅倒是想起一件事。打井和勘测水源的问题,难道不该是斥候做的么?你是怎么管理斥候的?” 拍马屁结果拍到马腿,何昌期讪讪退下,不敢顶嘴。 正在这时,一个唐军骑兵从西面飞奔而来,看到方重勇等人围在刚刚打好的水井跟前,立刻翻身下马,这人居然是负责前出侦查的车光倩! 此人之前一直在干情报,立下不少功劳。现在决战在即,车光倩却说什么也不肯躲在后面收集情报了,一定要随军一同出征!无奈之下,方重勇只好将他带在身边,负责处理军情。 然后让封常清负责后勤相关的事务。 “节帅,快快!大食军的士卒现在都瘫坐在路边,东倒西歪跟乞丐一样,大概是这一路走累了。 我们现在就冲吧!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 车光倩心急火燎的对方重勇禀告道。 也难怪他心急,此刻大食人已经累得连斥候都不派了。车光倩将马匹藏好后,徒步抵近观察,才发现那帮人的表现十分抽象。 有人为了争水打架,有人瘫坐在路边装死,有人悄悄的往城里去躲懒,把城外的军队撇在一旁。 整个队伍就跟放鸭子差不多! “现在就冲么?” 方重勇微微皱眉,心里盘算着利弊得失。 此时此刻,他手里只有五千骑兵啊! 其他从碎叶镇出发的部队,都还在后面。 那些攻克怛罗斯城的部队,也需要清理战场和布防,那些人也没有来。 这里扣除一点,那里扣除一点,导致方重勇现在没有足够的本钱,从正面对阿布穆斯林发起致命一击。 冲,还是不冲呢? “冲冲冲,就知道冲,怎么不冲死你!” 何昌期毫不客气的对车光倩骂了一句! 那可是有数万大食军,而且其中还有阿布穆斯林的起家部队! “节帅,如今我们已经胜券在握,稳一把,稳一把。 没必要着急的。” 何昌期拉住方重勇的胳膊苦劝道。 “节帅,兵不在多在于精。战争是有节奏的,现在正是刺出致命一击的时候,岂能求稳? 时机比兵力重要得多! 等我们准备好,大食人也准备好了,难道到时候就会赢得更轻松吗?” 车光倩壮着胆子,跟何昌期针锋相对,一步也不肯退让。 他之前在一线收集情报,对战略态势的感知,比何昌期强太多了。 大食人确实是动用了老本,看起来不可一世,好像人力都用不完一样。但是以车光倩所知,其实大食与大唐对峙的状态,之前正处于一个非常微妙的平衡。 高仙芝的失败,让局面稍稍对大食人有利而已。 只要方重勇打出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就足以逆转当前的局面,让局面再度倒向大唐这边。 胜的那一方,可以裹挟西域那些墙头草,壮大自己的声势,并得到本地充沛的物资补给。要获得所谓“大势”,并不像看上去那样难。 而高仙芝的窘境,则在于康国、史国等墙头草突然转向,引入大食人来平衡局势,导致他无法镇住场子。 现在大食人的优势已经耗费殆尽,只要一场大战,就能将他们打入深渊。 这个时间,越早越好。 越往后,各国与大食之间的绑定将会更深,阿布穆斯林手下的人马也会越来越多。 “伱们以为如何?” 方重勇看向王难得与管崇嗣二人询问道,他内心也在激烈挣扎。有点类似“百万富翁游戏”里面已经答到最后一个问题,是选择拿之前的奖金回家,还是甘愿冒风险选择答题。 “节帅,我们现在已经稳赢了,没必要冒险。 等后续部队陆续到齐后,就算跟大食人正面交锋,也完全不虚他们。” 王难得沉声说道。 他没有什么私心,或者说在场众将都没什么私心,他们都想打赢这一战。 但限于各人的战场嗅觉不同,人生阅历不同,学识水平不同,也很自然会有不同的想法。 保守求稳,乃是人之常情,并非是因为胆怯。 “节帅,末将也认为应该稳一手。” 管崇嗣附和王难得说道。 环顾众将,方重勇深吸一口气,然后语气坚定的说道:“传我军令,半个时辰以内,整顿完毕,准备出击,痛击大食人。” 听到这话,车光倩狂喜,直接跪在地上给方重勇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节帅不可啊!” 何昌期等人都跪了一地,死死拉住方重勇的袖口不肯起来。 这一战赢了好说,要是输了,前面的一切努力,大概有一大半要打水漂。 包括封常清在阿布穆斯林面前演了那么多次的戏,也都成了笑话。 偷袭大食人的机会,只有一次。 第二次的时候,阿布穆斯林绝对有防备,就完全没机会下手了。 再说了,五千骑兵冲上去,兵力大概只有大食人的五分之一,或许还不到,能不能全身而退还要两说呢。 拿什么冲呢? “如果你们都众口一词的认为风险极大,那么阿布穆斯林也一定会这样想,不会有疯子敢做这样的事情。” 方重勇拔出疾风幻影刀,指着西边白水城方向说道: “所以,那就让我们,给他来一点小小的大唐震撼吧。 看看此战之后,河中这边还有谁敢在唐军面前上蹿下跳! 去传军令,违令者斩!” 方重勇将佩刀插入刀鞘,环顾众人,不怒自威。 “我等愿为节帅效死!” 众将跪地齐声高呼道。 “去整军!马上准备开拔,越快越好!” 方重勇豪气万千的说道。 等众将都离开后,车光倩站起身,用衣袖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对方重勇双手抱拳,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本节帅这次是把命都交到你手里了,你可要振作,不要打我的脸啊。” 方重勇拍了拍车光倩身上的尘土鼓励道。 “请节帅放心,此战必胜,末将不会看错的。若是不胜,末将愿意提头来见!” 车光倩一脸激动的抱拳行礼说道。这份力排众议的信任,当真是太难得了。 “本节帅要你的头又有什么用,赶紧给我好好教训一下大食人啊。 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这个道理不懂么? 去吧!” 方重勇毫不在意的摆了摆手。 …… 冬天日落时间早,休息得差不多的大食军士卒,慢慢起身整队,懒洋洋又漫无目的寻找着自己所在的建制。 不过由于很多军官都提前进入白水城休息去了,所以很多人都找不到队伍。 由于干渴了很久,所以他们当中许多人都一口气喝饱了水。那些井水现在都还在肚子里晃荡晃荡的。还有不少人因为吃了干粮,又喝了水,肚子膨胀得跟怀孕了差不多,走路都费劲。 因此大食人凌乱的队伍里,随处能听到打饱嗝的声音。 忽然,靠近东边的大食军士卒,隐约感觉到地面在轻微震动。 由远及近,慢慢靠近,越来越大。 然后视野尽头的山口,出现一个骑兵,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是成群结队的骑兵,一眼望不到头。 “唐军的铁骑来了!快跑啊!” 大食军中,不知道是哪个眼尖的士卒大喊了一句! 这话不喊还好,喊出来以后,就好像沸水滴入油锅当中,混乱彻底在行军队伍中彻底炸裂开来。 失去建制的大食军士卒,开始四处寻找自己的军官!找不到以后,又开始朝着白水城方向疯跑。 而靠近白水城那边的军官,察觉到了情况不对劲,又找不到自己的部曲! 横在道路上的大食军士卒,好多人听到动静,又看不到远处发生了什么事,只得茫然的到处晃荡,跟着别人走。 就是没人站出来组织抵抗。 不过这也不能怪他们。 抵抗?别开玩笑了,连军官都找不到,怎么抵抗啊,谁来下令啊!无论什么军队,哪怕都是精兵,只要没有组织,那就是一盘散沙。 “杀!” “杀!”“杀!”“杀!” 何昌期冲在最前面,马槊像是长了眼睛一样,刺、挑、扫、转招式不穷,挥舞一下就收割一条人命。他带着银枪孝节军的精兵冲在最前面,没有任何人是一合之敌。 所过之处,连兵器都拿不稳的大食军士卒像是被割麦子一般,东倒西歪。 那些躲到道路两旁的,很快又被跟在后面的唐军弓骑兵射成了刺猬! 唐军骑兵像是旋风一般冲入大食军队松散的队伍当中,如入无人之境。 方重勇抽出疾风幻影刀,跟在队伍的最后面,有点像是个局外人。 倒不是他不想冲,而是何昌期等将领坚决不让他冲前面。 方重勇没事,大军退回去还能再打,他要是有事,西域的局面就没法收拾了。 于是方节帅骑着马打仗,一个人没杀,也没什么锐不可当,反倒是如同骑着毛驴参观一样。 只不过所过之处,血流成河,遍地哀嚎,连一个站着的人都没有。可谓惨到了极致! 银枪孝节军没有任何留手的意思,都是能杀多少杀多。 方重勇看到远处几个大食军士卒打算结阵,结果还没站稳,就被唐军骑兵的“狼牙棒”给砸得血肉横飞。马匹带来的冲击力,瞬间瓦解了抵抗。 “果然,富贵险中求,车光倩的判断是对的。” 方重勇踩着马镫,在马上抱起双臂,看着眼前无情的杀戮。不,应该说是一边倒的屠宰更贴切些,胃里酸水一阵阵的翻涌。 方重勇觉得他大概近期都不会吃肉了,虽然这并不妨碍他这位西域经略大使对大食人的势力赶尽杀绝。 “兵凶战危,打仗真的好危险,这都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办事啊。 基哥啊,基哥,你这个深宫里的皇帝懂个屁。” 方重勇失笑摇头又感慨叹息,骑着马慢悠悠的朝着白水城方向而去。(本卷完) (下一卷: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本章完) 第372章 我本以为可以玩得更尽兴呢 白水城城堡的某个女墙缺口处,阿布穆斯林正面色凝重看着城外的唐军骑兵,如同赶鸭子一样的将大食军士兵赶入巴达姆河。冬天枯水期,河流虽然干涸,但河床有不少淤泥,人踩进去就陷在里面动弹不得了。 那些大食士兵艰难的在河床中跋涉,然后被岸上的唐军骑兵,用角弓弩随意射杀,比演武的时候还轻松。 要知道,唐军演武的时候,可是射的移动靶呢! 阿布穆斯林痛苦的闭上了眼睛,紧紧握住双拳,却又一点办法也没有。 因为他的麻痹大意,导致大军惨败,局面已经无法挽回。 可谓是“一将无能,累及三军”。 “总督,趁着唐军兵少,我们反击一波后,赶紧撤吧!”齐雅德萨里面色焦急说道。现在围绕着白水城的这一圈,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到处都是一边倒的战斗。 唐军骑兵所到之处,遍地哀嚎。 齐雅德萨里说得不错,城内有一部分大食军精锐正在歇息,没有被城外的灾难所波及。 虽然军心震动,尚且还有一战之力,要突围出去,不是没有可能。 至于城外那些倒霉蛋,在齐雅德萨里看来,这些人已经是死人了,没有必要去救,搞不好还要把手里不多的本钱都摔进去。 “这支唐军骑兵是谁在统帅?” 阿布穆斯林微微皱眉询问道。 因为他骇然发现,这支突袭的队伍,技战术极为成熟,甚至比高仙芝的安西军还强了不少! 这是哪里冒出来的大神?这么能打的队伍,为什么到现在才出场? “末将不知道,但从盔甲与装束看,可以肯定不是高仙芝的安西军。他们的军服颜色也略有差别。” 齐雅德萨里用非常确信的语气说道。 哪怕同样是唐军,来自不同的地方,战斗时的习惯也会略有不同。这支军队一看就跟安西军不是一伙的。 安西军打仗是“猛”,跟蛮牛一样横冲直撞。这支军队,如果真要形容的话,就是极度的冷酷,而且技战术优秀,配合娴熟。 他们明明可以直接将那些已经散乱的大食军士卒斩杀,但为了节省体力,却有意识的将这些人,驱赶到干涸河床的淤泥里面一一射杀。 就算侥幸没被射到,剩下的那些人也很难跑掉。哪怕站在敌对的角度,齐雅德萨里也非常佩服对方的水平。 这显然不是一味蛮干的军队,能想出来的战术。 “走,现在就突围。” 阿布穆斯林当机立断说道,目光坚定。 这下轮到齐雅德萨里有些犹豫了。他的本意,是组织人手打一场反击,等唐军稍稍退却后,再整军撤退,可以分为两队交替掩护撤退。这样哪怕退到石国,局面还没有到崩坏的地步。 可是不反击就撤,那不叫撤退啊,那叫“仅以身免”! “呃,总督,城下那些唐军,末将以为人数其实并不多,我们真的不抵抗一下再走么?” 齐雅德萨里不太确定的询问道。 “回木鹿城收拾残局,不做他想。” 阿布穆斯林冷冷吐出几个字,让齐雅德萨里心惊胆裂。 他直接跪下,拉住对方的衣袖,恳求哀嚎道:“总督,我们历经血战才战胜高仙芝,夺取了葱岭西边的控制权,就这样全部放弃吗?回到木鹿城,那就什么都没了!” “如果不回去,连木鹿城也保不住。” 阿布穆斯林压根不理会齐雅德萨里的苦苦哀求,转身便走,异常果断。 不跑路不行了,他已然看出,自己带出来的这一支军队,已经彻底完蛋。 被屠灭殆尽,只是时间问题。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 何昌期领着银枪孝节军的精骑冲在最前方,成为战斗中的尖刀。这支部队将阿布穆斯林麾下的大食军分割成了几个部分,方便后续的部队杀敌。 局面很快就一边倒。 然而这一战打着打着,开始画风突变起来,让战斗经验丰富的何昌期看不懂了。 本该殊死抵抗的大食军,既不战斗,也不抵抗。忽然像是得了病一样的,全部跪在地上,嘴里默默念叨着什么,还有人在跪地磕头。 你说是投降吧,好像也不太像;放弃治疗似乎也不是,更不像是在装死。 最后还是车光倩一语道破:这些人是在求神明打败唐军! 一时间,何昌期简直不敢相信世上还有这么荒谬的事情! 本着不信邪的精神,何昌期毫不客气的将跪在地上祷告的那些大食士兵杀死,没有任何手下留情的意思。 然而结局很明显,他们所祈求的神明,直到最后也没有出现,更没有什么“逆风翻盘”。 “杀!” 何昌期有那么一瞬间,稍稍犹豫了一下,随即又狠下心来,下令大开杀戒! 哪怕跪在地上求神,那也是敌人,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这没有什么好说了。 正在这时,白水城城门大开,一队披甲的骑兵,大约数百骑冲出城门。都是清一色的阿拉伯马,头部像楔子,前额宽阔,与唐军所骑乘的河西马差别很大。 何昌期本以为这些人会奔向自己这边,跟他麾下的队伍对冲,挽回战局。 毕竟,他们是此战唐军中最活跃的队伍。 没想到那帮人什么也不顾,撒腿就跑,居然直接朝着西边的方向而去! “何将军!阿布穆斯林在那些人里面,追上去拿首功啊!” 车光倩忽然想起什么,对着何昌期大喊了一句。一听这话,何昌期兴奋得头发都要竖起来了。 “弟兄们,封妻荫子就在眼前啦!拿下敌酋,节帅重重有赏啊!” 何昌期对着身后的骑兵,扯着嗓子大喊道,让身边的掌旗官打出了冲锋的旗帜。 他们顿时开始整队加速,追击那支逃跑的大食人骑兵部队。 这支唐军中的尖刀骑兵,立刻引起了那些“逃跑者”的警觉! 他们分出一部分人,在一个全身披锁子甲的大食军将领呼唤下,跟何昌期所率的银枪孝节军一部迎面撞了上来。 一时间人仰马翻,撞击的洪流猛的一顿,随后便死死的纠缠厮杀起来。 何昌期知道马槊很难破甲,索性直接将那根价值不菲的马槊扔到地上,摘下挂在马鞍后面的“棒槌”,直接朝着对方领军的那位将领脑袋而去。 这一击势大力沉,不过那人不急不缓,同样是用满是尖牙的木棒还击。 结果他大大低估了何昌期的蛮力,只一個照面,右臂便脱臼,右手虎口崩裂,武器脱手,身体猛然朝着左手边栽倒下来。 大概是觉得这是一条大鱼,何昌期身后几个骑兵直接翻身下马,他们拿起棒槌朝着躺在地上的那位大食军将领狠狠的砸,连续砸了几十下以后,这才发现那人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鲜血从细密的锁子甲里面流出来。 身上的锁子甲都被砸变形了! 而此人所率领的那一队骑兵,看到主将被打落马下,被人围殴致死,早就吓破了胆,作鸟兽散消失在混乱的战场中。 何昌期也翻身下马,环顾四周,发现那一支从白水城里突围的骑兵,似乎已经找不到踪迹了。 他这才明白过来,马匹驮着穿重甲的人,压根就跑不远。 眼前这个倒霉蛋,其实已经心存死志,就是为了掩护主帅逃跑,而故意选择与唐军缠斗。 最后不出意外的被打落马下。 锁子甲可以防御刀砍剑刺,却防不住“动能武器”,大锤子砸在身上一样要内出血。 这家伙虽然倒霉,却也是硬汉一个! “马德,就差一点!都是你坏了我的好事!” 何昌期满脸恼怒的踢了一下倒在地上的“大食勇士”,不过很显然,那个人早已身亡,不可能有任何反应。 “何将军,这条鱼也不小。你看,他是齐雅德萨里。” 车光倩蹲在地上,摘下对方的头盔,当看清对方的头发与面容后,顿时面露兴奋之色。 “那个阿布穆斯林麾下的大将?你确定?” 何昌期疑惑问道,刚才的郁闷一扫而空。 “确定确定!非常确定!” 车光倩从怀里掏出几张羊皮纸,在里头翻找了一下,拿出其中一张递给何昌期说道:“何将军请看,这幅画是不是跟他很像。” “对啊!真的很像!” 何昌期看着这幅用炭笔所画的“简笔画”头像,寥寥数笔,已经将齐雅德萨里的面部特征和发型都描绘出来了。特别是脸上那几颗痣的位置,跟本人一模一样。 “他就是阿布穆斯林麾下最为倚重的大将,将他拿下了,也是大功一件,不亚于断阿布穆斯林一臂!” 车光倩有些激动的说道。 “嗯,你很不错!” 何昌期拍了拍车光倩的肩膀说道。 本来他还对这个人之前打自己脸耿耿于怀,不过事实证明,车光倩眼光奇准,确实有几把刷子。 方重勇若不是力排众议选择车光倩的提议,只怕击破大食军还不会这么轻松。 当然了,这也是之前的时候,方重勇多管齐下,麻痹大食人,故意示敌以弱,散播谣言自黑。直到反戈一击之前的几天,方重勇都不惜派封常清去忽悠了阿布穆斯林一回,可谓是将“兵不厌诈”四个字做到了极致。 如果没有他之前这一系列操作,也不可能有今日之大胜。 这就好比一个人先吃了五个饼,又喝了一碗粥才吃饱。你就得把前面“不起眼”的五个饼也算进去,而不能说他是吃了一碗粥就吃饱了。 从来就没有什么胜利是轻轻松松掉到口袋的。都是交战双方在斗智斗勇。 “可惜啊,没有抓到阿布穆斯林。” 何昌期有些惋惜的叹了口气,如此酣畅淋漓的一战,居然未竟全功,着实有些可惜了。 或许后面再也没有这样的好机会了。 “何将军……” 车光倩对何昌期轻轻招手,示意他去一旁私聊。 何昌期环顾四周,发现战斗已经进入尾声,大食人也只剩下一些漏网之鱼在各自为战了,于是他跟着车光倩来到一块不起眼的大石头旁边,两人说起私密话。 “何将军,我们的粮秣不多,西域小国也榨不出多少补给,而此战的俘虏却不少。 我们后续还要进军木鹿、贵霜、安息等地,没有粮秣是不行的。 节帅心善,肯定不忍杀俘。不如您现在就下令,在战场上将所有的大食人全部杀死吧。 既然是战死,那就不算杀俘不祥了。 残酷一点,可以让那些小国明白冒犯大唐天威是什么下场,有利于我们下一步行动。 此战杀孽过多,肯定会遭到世人非议。何将军若是一力承担,外人就不会将责任怪罪到方节帅身上了。” 车光倩压低声音说道,顿时何昌期脸上就阴晴不定起来。 “你说的,也不无道理。” 很久之后,何昌期才微微点头,不置可否。他虽然是大脑袋憨头憨脑的模样,却不是个纯粹的莽夫,不会被人随便一撺掇就作出不理智的事情来。 不过话说回来,那些犯忌讳的事情,他还干得少么? 安禄山的人头就是他亲手斩下的!这件事若是被天子知道,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杀大食人而已,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债多不压身而已! “明白了!” 何昌期深吸一口气,已然下了决断。以方重勇的智慧跟为人来说,他肯定明白这些事情的来龙去脉以及影响。 说是不会当面说的,但肯定不会没有表示。 现在,就是他何某人表忠心的时候了。 “传我军令,白水城和及周边,凡遭遇大食人,杀无赦! 斩首记功!节帅重重有赏!” 何昌期走过来,对着麾下的队伍大吼了一声说道。 此话一出,顿时他身后的丘八们都兴奋起来了! 等了这么久,不就是为了这句话么? 这些丘八如同猛虎一般,冲入跪在地上祈祷神明保佑的大食士兵当中,一刀一个,跟宰鸡差不多。 他们完全不觉得自己是在杀人,而是认为自己在建功立业。那些跪在地上的大食人,也不是一条条人命,而是一匹又一匹的丝绸和金银珠宝。 车光倩冷眼观察着面前的杀戮,一言不发。 不世之功业,就是靠手里的刀,一刀一刀砍出来的,没有任何捷径可以走。 方重勇不方便做的事情,他们这些爪牙会去做! 在方节帅采纳自己的建议之后,车光倩就决定把这条命卖给对方了! 白水城之战就完了? 不不不,安西远征军横扫河中府的风暴,这才刚刚开始啊。 想到这里,车光倩英俊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残酷的微笑。 什么叫大丈夫功名马上取,这便是了,现在便是在取了。 …… 右手边的大石头旁边,似乎有个大食军士兵在呻吟。很快,远处一个银枪孝节军士卒发现还有活人,立刻策马上前,翻身下马就是一刀。 然后这个正在地上痛苦呻吟的大食军士兵,已经永远都不会再呻吟了。 可能是觉得这一幕太过嚣张,这位丘八不好意思的对方重勇抱拳行礼,然后跑得比兔子还快,翻山上马转眼就没影了。 放眼望去,不少唐军士卒都在战场上四处寻找漏网之鱼,那些大食军士兵无论有没有受伤,他们看到后,离得近的上去就是一刀,离得远那就弓弩伺候,整个画面异常残酷! 方重勇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后,就没有见过战斗中死这么多人的。他强忍着胃部的不适,并未阻止麾下那些补刀的士卒。 补刀就完事?仅仅只是在补刀? 不不不,这些都是会被计入战功的,主帅出面阻止士卒斩首记功,那就是拦着不让他们升官发财,会得罪人的,而且完全没有必要。 虽然这一幕确实很残忍。 车光倩这一手亡命奔袭,确实是猛啊。看得出来,大食人没有一点防备,跟待宰羔羊差不多。 方重勇忍不住感慨沙场之上兵凶战危,一不留神就会全军覆没。 “节帅,大食军大将齐雅德萨里,已经被末将斩首,首级在此。” 看到方重勇来巡视战场,何昌期提着一个人头大步上前,将人头丢在地上,满脸兴奋说道。 齐雅德萨里是被狼牙棒和锤子给锤死的,不过所谓斩首,都是事后用锯子将尸体的头锯下来,作为战功的凭据。 “俘虏呢?大食人的士气很快就崩了,此战俘虏应该不少吧?” 方重勇皱着眉头问道。 “回节帅,一个俘虏都没有,他们的抵抗可激烈了,末将都不敢留手啊,生怕他们偷袭。” 何昌期摸摸脑袋,不以为意的说道,随口打哈哈。 这种谎话也就骗骗三岁小孩,只不过难得一场大胜,方重勇也不想坏了兴致。 “行了行了,打扫战场吧。” 方重勇有些意兴阑珊的摆了摆手说道。 本以为会是一场荡气回肠的突袭,双方你来我往,精彩纷呈,斗得伱死我活。 结果却变成了单方面的屠杀,搞得他一点成就感都没有。 “高仙芝常说大食兵弱,看来他并不是在吹牛啊。荡妇就该在床上躺好啊,你装什么贞洁烈女,还不是一推就倒。” 方重勇托起下巴,眺望着不远处的白水城,若有所思的自言自语道。 言语中带着疑惑与鄙视。 (本章完) 第373章 平地惊雷 虽然已经入冬,但华清宫依旧温暖如春。 这天正午,曹太医端着一碗龟苓汤,放到九龙汤浴池旁的桌案上,然后安静的退到一旁。 自从常驻华清宫,经过多管齐下的“综合治疗”后,基哥的病情缓解了很多,心情也好了起来。 “这个能喝么?” 基哥看着曹太医,轻声问道,不怒自威,让这位全权负责治病的太医不敢抬头看他。 “回圣人,之前找人试药的事情,微臣已经在办了。从各地找来的各种乌龟与土茯苓中熬制的药,也都给不同的病人用了。 这个方子,目前说来,效果最好的。” 当然了,本来是天子也应该参加的,但基哥如今的情况……只能说不提也罢,他是指望不上了。 “退下吧。” 不得不说,陈希烈是真的会办事! 别问,问就是官太小不能做主! 郑叔清以“事关重大,无权处置”为由上奏折给基哥,要求基哥当面审讯。 如今,基哥基本上已经不管政务了,朝中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李林甫一言而决。基哥不开口的时候,李林甫就是这个庞大帝国的实际管理者。 李林甫身体软下来,一头栽倒在地上,停止了呼吸。 等缓过来之后,基哥还不忘对身边的高力士吩咐道:“找药的事情,刻不容缓,要不惜代价去找。” “诶,本相一点也不坏,从来不勉强小女子做她不喜欢的事情。” 李林甫不由得瞥了一眼陈希烈,心中暗暗警惕。 他看这位胡姬年轻貌美,能歌善舞又清纯可人,还没被男人碰过,于是就想献给李林甫,以图对方将来提携自己。 “陈尚书费心了。” 曹太医小心翼翼的说道,生怕自己说错一句话,被基哥这位帝王给砍了脑袋。 …… “陈希烈,朕当年之所以会提拔你当礼部尚书,其中还有哥奴的推荐,就算是杀人,伱怎么能如此恩将仇报呢? 这间船舱“装修”考究,并不华丽,却显得颇有文化气息,山水字画挂在墙上,一看就是出自名家之手。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就是个书房,而不是什么船舱。 二人在随行官员的陪同下,来到广运潭渡口的栈桥,然后就看到栈桥边停着一艘规模不小的楼船,有三层高,极为宽敞。 哈哈哈哈哈哈!” “这鱼不错。” 这个陈希烈,当真是打听到了不少事情啊。 基哥冷着脸对郑叔清说道。他也明白,郑叔清不是查案的料,这个人的本事,就两个字:糊弄! 包括李林甫在内,他们就是来彰显存在感,顺便在工作日休假摸鱼而已。 当然了,船上的那些官员,也多半都是李林甫的亲信,甚至还有他的几个女婿也在场。 “让诸位久等,本相很是过意不去啊。 基哥忽然想起这一茬,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李琩的消息了。 胡姬什么的,带回家玩就完全索然无味了。就是要在这陌生又特别的环境,对这陌生又美丽的年轻女人下手,才会有别样的刺激感。 难道这也是离谱操作? 官场上不都是这么玩的么?李林甫也没怎么拒绝啊! 谁能想到这位就是刺客呢! 陈希烈还想哭呢,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啊! 只不过,陈希烈可以这样说,但是办案的大理寺正卿郑叔清可不想听他辩解。 你这么做,简直就是禽兽不如!” 站在广运潭附近的一处两层高楼,眺望整个渡口。 因为李林甫自己就是个很会拍基哥马屁的人。 李林甫已经决定在今日之后,务必死死打压陈希烈。 表面上看,李林甫是来“视察工作”,检验一下竣工的新渡口运作得怎么样。 由于楼船的长细比很小,宽度很够,因此几乎感受不到晃动。 忽然,他感觉后腰处一阵剧痛。 “郑爱卿,将陈希烈下大理寺狱,好生看管,莫要怠慢了。” “右相,待会下官让她给右相松一松筋骨,按摩一下,就在楼上的船舱里。下官会带其他人到别处巡视,不会打扰到右相的。 懂的都懂,不用说太明白。 陈希烈急得都哭了,但是基哥压根不想给他任何机会。 “太子最近在忙什么?” 甚至连善于吹奏笛子和筚篥的李龟年也在船上,就等着李林甫驾临,宴会就可以开始了。 礼部尚书的话,李龟年作为梨园里的人可以不理,但却不好与之翻脸。因为礼部掌控着各类“礼乐”资源,没有他们的配合,李龟年以后就难做人难做事了。 大不了以后给他平反,总而言之,没有交待是不行的。要不然长安百官岂不是人人自危? “圣人,微臣冤枉啊!” “你……” 礼部尚书陈希烈上前低眉顺眼的说道。 但实际上,包括礼部尚书陈希烈在内,谁也不指望他们这些官僚能看出什么门道来。 总之,这个工程是一个利国利民的好事,朝野上下也没有什么分歧。 基哥这才恍然大悟,人老了记性也差,再加上李琩压根就没有参与任何政务,所以基哥也根本不知道李琩整天在忙什么。 大唐右相被人买凶暗杀,难道天子不要给百官和百姓一个交待么? 有曲岂能无舞? 右相平日里办公辛苦,难道就不能放松放松么? 造型古朴厚重,充满了霸气。 所以,作为大唐右相的李林甫,出席这样的竣工仪式,暗示这是自己治下的政绩,也是应有之意。 顿时,平日里宠辱不惊,喜怒不形于色的高力士,吓得面色大变,手里的药碗都掉到地上,摔得稀碎。 胡姬修长白皙的手指,在李林甫肩膀上按捏着,让这位大唐右相忍不住舒服的哼哼了起来。 …… 天宝九年冬,右相李林甫被人暗杀于广运潭渡口停泊的一艘楼船上,行凶者据说是一个应该手无缚鸡之力的舞女。此女在杀人后潜逃,不知所踪。包括大理寺和京兆府在内的衙门,都广发通缉令,海捕凶手。只是一时间无从下手。 不得不说,这也真是够讽刺了。得亏陈希烈没有“窃听心声”的超能力,要不然恐怕会忍不住直接破口大骂。 “奴明白,请圣人放心。” 基哥微微点头,不置可否,也看不出喜怒来。 正在这时,一个宦官匆匆忙忙的走进来,压低声音对高力士说了几句话。 李林甫得意洋洋的说道。 当基哥得知情况以后,第一时间回到兴庆宫,处理案子。 所有的证据,都指向陈希烈! 然而陈希烈也是百口莫辩,这个舞女确实是他找人贩子买的胡姬,可长安买胡姬的达官贵人还少么? 胡姬娇嗔了一句,声如银铃,十分悦耳,让李林甫骨头都轻了几分。 “圣人,太子不是在华山为您祈福嘛,还在那里督办建造祭坛呢。” 陈希烈小心翼翼的退出房间,让那位领舞的胡姬进来,然后关上门,带着船上所有的仆从,一起离开了楼船,一个人都没留下。 陈希烈凑到李林甫身边,不动声色的说道。 众人觥筹交错之间,在李龟年的引导下,船上的乐师也开始奏乐奏乐。一股西域风情弥漫船舱,令人神往之。 随着基哥的放权,李林甫过得越发游刃有余。 “哎呀,陈尚书客气了,客气了。 李林甫面带笑容上了楼船,很快就看到一大堆熟人,基本上都是自己的党羽。众人在楼船的大船舱内,已经摆好了桌案,就等着李林甫上桌了。 开席吧开席吧,都别愣着啊。” 因为他知道,陈希烈不可能买凶杀人,更不可能在他安排的饭局里面买凶杀人,那等于是在告诉别人,李林甫就是他杀的! 但是为了平息事态,基哥又不得不把矛头指向陈希烈! 踏马的,这厮真是会拍马屁,居然把自己拍得如此舒服。再这么发展下去,不得了啊! 他不由得下定决心,今后必须要稍稍打压一下陈希烈。这种会拍马屁的人,比那些会办事的人可怕多了。 后者二话不说,将碗里黑乎乎的药汤一饮而尽。 右相可得照拂一下这个可怜人啊。” 李林甫面色骇人回过头,却发现那位胡姬正面色阴冷盯着自己,左手紧紧握住他的手,然后右手犀利异常的又往他后腰捅了一刀! 难道右相就不能放松放松么?关怀一下流落人贩子手里的舞姬怎么了? 李林甫悄悄瞥了一眼那位彩色纱裙的舞姬,身段婀娜,面容精致,有一种特别勾引男人呵护的柔弱感。 这位胡姬随手将刀扔进广运潭的湖水中,然后换了一身船上下仆的衣服。趁着没人,悄悄的离开了渡口,隐没于人来人往的长安城中,再也不见踪迹。 天子不去,右相是一定要去的,要不然没个够分量的人撑场子。 基本上都是长安本地的名菜!也都是李林甫平日里爱吃的菜! 然而朝廷虽然努力搜寻凶犯,查找线索,却连根毛都没有查到。 几乎是在音乐响起的同一时刻,六个穿着红色纱裙的舞女,众星拱月一般的围着一个穿着彩色纱裙的舞女打转,翩翩起舞如蝴蝶一般飘忽不定。 基哥摆了摆手,没有说什么多余的话。 李林甫很是自然的,抓住这位貌美胡姬的左手,慢慢抚摸着,然后语气轻浮的问道:“本相有二十多个女儿,你想不想再给本相生一个呀?本相的身体还很好呢!” 为什么此刻基哥的心情是无奈而不是愤怒呢? 李龟年事先都不知道有这个女人要参加宴会,是陈希烈半途塞进来的。 高力士恭顺答道。 舞女是陈希烈物色的,就是为了专门献给李林甫,讨好李林甫,跟其他舞女压根不认识。 那可是大唐右相,还是执政多年的宰相,又不是什么阿猫阿狗! 就算不是陈希烈杀的,他也必须要站出来承担责任。 李林甫满意的点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半个时辰后,宴席散去。陈希烈将喝得有些微醉的李林甫,扶上了楼船顶层的船舱。 陈希烈万万没想到,自己苦心准备的吃喝玩乐一条龙安排,居然让李林甫下定决心打压他。 “右相,您真的好坏呀。” 就在一天前,长安郊外的广运潭二期工程竣工仪式如期召开。 哎呀,说起来这胡姬也是可怜,被倒卖了几次,因为是完璧之身反而被人贩子天天逼着学舞蹈,没有一天休息。 圣人可是很关注广运潭渡口的扩建呢,有了这条运河,关东的粮秣入关中,又省了不少功夫。 毕竟,郑叔清也确实有不得已的苦衷。 当然了,能吃,但是不能说出来,犯忌讳。 滑头的郑叔清直接将他带到了兴庆宫,由基哥当面审讯! 遇刺的是大唐右相,大理寺怎么能处置宰相的案子呢,怎么断案都容易陷入无关的政治旋涡之中。 李林甫一看这船,就感觉很对自己的胃口,忍不住对陈希烈揶揄道:“陈尚书有心了,今日的行程安排得很妥当。” 李林甫眯着眼睛看着那位领舞的胡姬,时不时对自己抛来暧昧眼神,心中一阵得意。 高力士小声提醒道。 至于船上其他人,也不知道这件事,更不谈筹备刺杀了,里面还有几个人是李林甫的女婿,于情于理都不可能对李林甫下手。 曹太医退下后,高力士领着一个年轻的宦官进来,手里端着同样的药。高力士亲自将两碗药混合,再均分,将其中一碗交给那位年轻的宦官。 这边也看得差不多了,那就到大船上,沿着岸边巡视一下渡口吧。 陈希烈已经在大船上准备好了丝竹管弦,就连歌女舞姬也是一应俱全。 李林甫指着面前桌案餐盘内的鱼块说道,厨子已经将其分割得看不出食材,但是李林甫很清楚,这就是鲤鱼,而且是极为新鲜,刚刚从黄河里捞出来的鲤鱼! 李林甫心情不错,一边抚摸着下巴上的长须,一边哈哈大笑说道。 一听这话,陈希烈连忙叉手行礼道:“卑职应该做的,右相请登船吧。” 李林甫笑眯眯的环顾众人说道,态度很是谦和。不知道他为人的,还以为这是一位性格敦厚的慈祥老者。 啪!啪! 陈希烈拍了两下巴掌,船上的仆人鱼贯而出,将一盘又一盘珍馐美味端上桌。 勤政务本楼的御书房内,基哥颇有些无奈的看着陈希烈询问道。 看到他喝完药以后没什么事,基哥这才将自己这一碗汤药喝掉,苦得直咋舌。 大唐,强哉! 大唐,壮哉! 皇帝只是摆设,他才是大唐的操盘手!这些都是他治下的政绩! “右相,这边请,大船已经靠岸,请右相移步到船上,欣赏广运潭美景。” 渡口的规模扩大,也清理了岸边的淤泥,可以让更大的船停靠。与此同时,还建设了很多配套的库房,以暂时存放货物,收取租金。 看到鳞次栉比的各色船舶,看着热闹非凡的渡口和渐渐兴起的商铺,李林甫心中涌起一股豪情壮志。 无奈之下,基哥只好接过烂摊子。 “嗯,同去同去。” 或许压根就不忙也未可知。 这种本事用在李林甫遇刺的事情上,刚刚好。 等郑叔清走后,基哥这才将高力士叫过来,面色阴沉询问道:“力士,你以为,谁会杀哥奴呢?” (本章完) 复盘兼求票 在复盘前,我必须解释一个概念,那就是“天宝杀局”。 如果不能理解这个概念,就没法理解我的写作意图,简而言之,剧情的主线走向就没法把握了。 只要是盛唐历史文,就避不开“天宝杀局”。所谓杀局,不仅是环境对主角的杀局,而且还是对于作者掌控剧情的杀局。 天宝政治脉络的核心,是以基哥、李林甫、杨玉环、杨国忠、安禄山和李亨这六个人串起来的,就好像是玩棒子老虎鸡一样,彼此之间有某些制衡关系。 但凡多加进去一個小变量,都会导致无法预知的恐怖结果。当然了,这里说的“恐怖”,是说主线剧情脱离作者掌控的恶果。 类似历史文车载斗量,就不举例了,懂的都懂。 这个天宝杀局的政治脉络,是令人窒息的。 无论是谁,哪怕他有天大的本事,在这个格局里面,也发挥不出实力来。 而对于写书的作者来说,这个政治脉络,无异于捆住手脚跟人打架。 那是不可能打得赢的。 如果主角出身官僚或者官宦之家,那就只能老老实实当舔狗,给李林甫和杨国忠提鞋子,然后不得不去站队,进入这个杀局里面搏命。 结局不可能比杨国忠更好。 如果主角出身草莽,那就只有去边镇投靠安禄山。但凡你去别的藩镇,很可能都活不到安史之乱,更别提平叛了。 王忠嗣都寄了,你不能说自己比王忠嗣更厉害,关系更硬吧? 如果主角出身皇子皇孙,李亨的例子在那里摆着,注定了憋屈要死,那大概不是网文读者能看得下去的。 以上这些的前提,是书的历史逻辑经得起读者推敲。 那些主角怎么作死都不会死的书,不在讨论范围。 就好比有人说我是量子身体,在水里淹不死,那么讨论他能憋气憋多久,就没什么意义了,一样的道理。 所以我是怎么做的呢? 你们应该也看到了,这就是这本书与众不同的地方。没有路,我尝试着走一条新路子出来。 最近的一波小高潮,其实也是算是某种“历史推演”,因为这件事发生的大环境,跟历史上的不一样了。 都说历史文,其实是最高层次的同人文,这里就很考验作者的历史功底。 但凡得意忘形的,能力欠佳的,拎不清自己几斤几两的,就难免会写出狗屎来。 我是一步步走过来的,对此深有体会。 因为这个历史逻辑推演这个东西不好驾驭,它需要很强的前后文逻辑联系。换言之,相当于是要在行文中说服读者,让读者感觉“哦,原来是这个样子的啊”。 读者能在生活中找到剧情的映射,反过来强化了文章的逻辑联系。 剧情是“假的”,但看起来,就好像走进了一条历史岔路一样,显得很真实。 这是看不见的写作功底。 很多读者都喜欢拿堆砌辞藻说事,说这个就是“文笔”。我只能呵呵两声,反正,人总是会长大的。等成长了,就明白了。 好,现在就从这个角度,去复盘一下近期八万字的剧情。 其实这波小高潮,只是从西域卷转到长安卷的一个转场而已,是承接了“游戏规则”的变化。 在西域,小方说一不二,丘八们可以横着走;回长安以后,做不到,处处都要受到打压。 所以小方为什么要利用银枪孝节军搞事情呢? 或者说,我写这一段,是为了塑造人物的哪些方面呢? 总结就是四个字“深谋远虑”。 小方如果从西域回到长安以后,才发现自己被打压了,那他完全是连基本的为官经验都欠缺。 简单的说,人设都崩了。 正因为小方考虑到一定会出现“水土不服”的情况,所以才必须要搞点事情。 这是在展现统战价值。你有搞事情的能力,才会有盟友过来向你靠拢。 官场上没有谁会喜欢跟废物打交道。 所以即使没有白露之变,也会有别的,丘八们是一定会闹事的。 长安禁军里面有神策军和银枪孝节军,天无二日,只能有一个是核心,这是隐藏在水面下,没有点破的矛盾冲突。 银枪孝节军是在西域大放异彩,打得很猛,但是长安那些当官的没看见啊! 这样的例子,其实生活中遍地都是吧?比如说泾原兵变,就是活生生的例子,那还是安史之乱打满全场的功勋部队呢。 说白了,小方的目的,只是为了给基哥,以及长安的权贵们秀一秀肌肉而已。 是秀肌肉,不是让别人认为他是疯子,这里面,有一个手腕的问题。 很多无法理解的剧情,需要结合整本书的历史进程来看,这样就会特别好理解。 在小方心中,“建制派”路线,是一条死路。大唐下一位皇帝,是不可能正常继位的,这个无论发生什么,过程如何,结果都是定局。 所以,朝臣如何,中枢如何,文官如何想,不重要。现在就是混上个宰相都没用,丘八砍一刀就死了。 谁握着刀子,谁的刀子更快,谁就能在巨变来临的时候,掌握先机。 这是作为后来人“先知先觉”的隐形金手指。 简单的说,就是小方已经看到大唐这条船要沉了,开始准备救生船。但是其他那些人,包括李适之什么的,都还在争这艘船头等舱的位置。 基哥感觉银枪孝节军离开身边太久,施恩不够,所以要用权术手段,恩威并施解决。 李适之等朝臣,跟银枪孝节军没有打过交道,但是他们身后的关中世家大族,已经渗透到神策军里面了。打压银枪孝节军是必然。 再掺杂进去一些私人恩怨,让事情越来越离谱。 而小方,也是要向银枪孝节军的丘八们证明,他才是那个说一不二的老大。 这是一场不对称的博弈。 李适之是借势压人,基哥是借力打力,而小方则更干脆,直接掀桌子了! 为什么掀桌子,因为他要证明自己的“统战价值”! 你是不是死忠,没有那么重要,关键还是在于“能不能打”。 能打,伱就是爷。历史上基哥知道安禄山准备谋反,依然让他压着西军,就是如此。 禁军本身就跟边军不是一个体系,是跟皇帝关系更近一步的军队,基哥的选择很少。这一波基哥心中确实是不爽的,但是他没有其他办法。 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 就算要反攻倒算,那也是以后的事情了,这里我就不剧透了。 白露之变,对于小方来说,是一笔很大的政治财富,属于是立言立信。有这个标尺在,以后做什么,都会有丘八一呼百应,都会有人拉拢合作。 而打败了神策军,则争取到了禁军“首席”的位置。在秩序尚未崩坏之前,摄取了更多的政治筹码。 这些剧情,需要好好体会一下,不单纯是给你们看乐子,前后文联系很紧密。 最后,要掀桌子,也要有掀桌子的手段,以及善后的本事。 这也是人设的一部分。 小方只是掀桌子,不接受基哥和李适之等人的游戏规则,但并不是要把屋子也给砸了! 所以这件事到底要怎么定性,做事做到哪一步,用什么手段,其实都很有讲究。 属于那种无声处惊雷,一目十行的看,肯定是体会不到的。 银枪孝节军的核心任务,第一个击溃神策军,证明统战价值;第二个直扑兴庆宫,变相挟持基哥,为自己正名。 二者缺一不可。 基哥听话,那就大家都好。 基哥不听话,小方就玩自爆,把能杀的宗室和朝臣们都宰了。我活不了,那就天下大乱吧。 这是他敢于梭哈的底气,本身就没有考虑输了以后会如何。 要么都活面子上过得去;要么潇洒走一回,当一把黄巢。 基哥惜命,有台阶下不会掀桌子的。 至于基哥记仇,那就是后话了。他要报仇,也得有机会,也得有手段。慢慢看书就行了。 白露之乱,官面上,说的是勤王,说的是中枢有人谋反,图谋不轨,压根就不提发赏赐的事情。明面上如此,这个是对于事件的定性。 我是来勤王的,输了的神策军,才是叛军。 这就跟死人不会说话是一个道理,赢家掌握话语权。 事情的真相如何,不重要;或者说,追究已经没有意义了。 伴随着这一大波中枢朝臣的鸡飞蛋打,官场已经重新洗牌,不会有人去追究事发当日如何。 这个就是小方能力的另外一面,在会猛打猛冲的同时,也要会收拾残局,不要把局面弄到不可收拾。 比如说杀掉基哥,清君侧什么的,做了局面就没法收拾了。 而小方这么做,无意中极大削弱了大唐中枢的权威,导致边镇蠢蠢欲动,那是另外一个故事。 依旧还是我从前的说法,从来就不存在所谓的“国家意志”。所谓国家,都是一个个的人组成的。小方这么做,对于大唐的统治肯定不利。 可是,他为什么要顾忌大唐的统治如何呢?大唐就算统治了全球,对他来说,又有什么直接的实惠吗? 只要跳出玩战略游戏的视角,去看待小说中的人物。你就会发现,他们各自有各自的诉求,都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不是被人脑控,被人随意摆弄的物件。 或者也可以这么说,小方的乱入,让大唐乱得更快了。你细看他的每一件小事,似乎都是在做对大唐有利的事情。比如说为银枪孝节军出头,为有功将士讨赏,是不是在维护军队权威呢? 好像也是。 但是把一系列的事情结合来看,或许答案就会完全不同。 “改变”历史,未必会得到事前想要的结果,你越想盛唐千秋万代,或许盛唐跌落神坛就越快,这或许就是“历史不能假设”的魅力所在吧。 总之,我建议再把这一段重新看一下。 本书剧情已经开始发力了哦,前期铺垫足够了。就跟发射阵地架设好了导弹一样,我按一个按钮就能写一波大剧情出来,只看整本书的主线需要而已。 接下来让我先缓一缓,本书剧情已经从“盛唐”阶段,进入到“挽歌”阶段了。 不要催更,我只保证写作质量,不做任何加更的承诺。 第374章 永无真相的迷案 究竟会是谁,这么丧心病狂,派人暗杀了李林甫呢? 这可不是什么“激情杀人”,更不是什么“逼不得已”的意外。 而是有周密部署,事后行凶者都能全身而退的谋划。可谓是处心积虑,筹谋已久了。 谁会有这么大胆子呢?谁敢有这么大胆子呢? 基哥询问高力士谁会杀李林甫,然而后者却给出一个令他无比震惊,却又合情合理的答案: 太多人都有动机杀李林甫,想要他命的人,简直数不过来,需要排队等候!排队认领! 随后,高力士给出了他的看法: 首先,李林甫从千牛直长开始出道,历任太子中允、太子谕德、国子司业、御史中丞、刑部侍郎、吏部侍郎、黄门侍郎等职,最后官拜右相。 这一路上,他得罪过的人不计其数,甚至还有人或直接或间接被他整得家破人亡的。 这些人里面,难道就不可以出一两个漏网之鱼,有能力报复他的苦主么? 其次,当初因为要拿回河西交子的发行权,李林甫将河西那帮有实力的本地大户得罪了个遍,为此还搭进去一个女婿。 近期又因为废除了长安交子,发行了新的“关中交子”,新旧货币兑换的回收比太低,而使得一大批权贵和依附于他们的大商人损失惨重。不少人家里的浮财被清空,甚至还有人因为欠债被逼死。 这些人当中,有实力且有动机在李林甫身上扎一刀的,只怕两只手数不完。 最后,还有一批人,也就是打算拥立皇子,企图从中渔利的那些野心家们,也有可能在杀死李林甫后,部署下一步行动,把水搅浑,最后浑水摸鱼。 这些人所图甚大,也最为危险。他们潜伏在暗处,现在连一点苗头都看不出来。 总之,平时看还不觉得有什么,等李林甫一死,基哥这才发现,原来这位权倾大唐的右相,居然有意无意得罪了这么多的人! 如此看来,从作案动机上做文章查案,基本上和大海捞针没什么区别了。 “哥奴去了,谁帮朕掌控朝廷呢?” 基哥忍不住长叹一声,自言自语一般说道。 很多人就是这样,他在的时候你觉得一切都是理所当然;只有他不在了,才能感觉到这個人的不可或缺。 如今的基哥,对李林甫就是这样的心态。 惋惜又无奈,唯独没有伤心。 “左相李适之,可为右相,再提拔一个左相就可以了。 大唐的天子只有一个,可是能当宰相的人,车载斗量,圣人又有什么值得担忧呢?” 高力士慢悠悠的建议道,很是稳健,一点也不惊慌。 听到高力士这么说,基哥这才稍稍心安。确实如对方所说,大唐只需要天子不变就行了,其他的,没什么不能变的,缺了谁都没事! 大唐疆域万里,还怕没有人才么? “那朕问你,谁可为左相?” 基哥不动声色询问道。 因为懒政,所以一般性事务,都是交给高力士和李林甫来处理。一般都是高力士更多的参与人事任命,而李林甫则是更多参与事务运作。 基哥现在向高力士询问建议,也算是某种程度的“知人善任”了。 “回圣人,兵部侍郎韦见素性格柔弱,又是开元中就入官场的老人,可谓是老成持重。 李适之性格粗鄙刚硬,配上一个柔弱且不与之争锋的左相,正好搭配。” 高力士小心翼翼的建议道,哪怕是他,在关键位置的人选推荐上,都不得不小心再小心。 因为伴君如伴虎,哪怕平日里老虎对你再和蔼,那也是能随时就将你生吞了的猛兽! 高力士在基哥身边数十年,已经将这位帝王的心思与脾气摸透了。 果然,基哥不置可否的点点头,却又开口询问道:“刑部侍郎房琯,你觉得他怎么样?” 基哥并未被高力士牵着鼻子走,他有自己的想法。 人老了的时候,往往会回忆起当年谁对自己说话更好听。基哥就记得当年泰山封禅的时候,现在担任刑部侍郎的房琯,给他撰写了一篇《封禅书》,辞藻华丽,文章优美。 拍马屁拍得极好!让他这个天子极有面子! 而韦见素,跟李适之是一党的,现在还都在兵部。让韦见素担任宰相,那朝中就变成李适之的一言堂了。 基哥考虑问题的角度,还是比高力士要全面一些。左相右相不能互相制衡,对于他这个已然年迈,精力不济的天子来说,也是一种折磨。 他已经没有精力再去跟那些老狐狸们斗智斗勇了。 “圣人,奴听闻,房琯此人好清谈,只是文章写得好,并无多少真才实学。 让他担任左相,会不会不太妥当啊。 要不要叫他来面圣,让圣人当面考核一下?” 高力士语气有些犹疑的询问道。 “也罢,那就让房琯来见朕吧。” 基哥随口应付了一句。 此刻他坐在龙椅上,浑身不舒坦,开始想念华清宫的温泉。 其实韦见素也好,房琯也罢,基哥压根不在乎他们能力到底强不强。 只要不是那种啥事也办不成的草包就行,能力平庸一点也无所谓。如今大唐中枢的政治框架都已经很成熟了,宰相换届一代一代如同接力一般,该办什么事情就走什么程序,没有什么事情是推进不下去的。 说句不好听的,换条狗在右相的位置上,只要它会盖章会签字,那大唐中枢的运转就不会停下来,短时间内出不了什么大事。 高力士领命而去。 等他走后,基哥这才陷入沉思之中,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当初重开凌烟阁,在里面增加了四个人,分别是开元初的郭知运、开元末的张九龄,以及还在朝中的李林甫和方有德。 如今四个人里面,已经有三个不在人世,只剩下方有德一根独苗了,要不要将他召回长安呢? 本来很有想法,然而一想起方有德在军中的崇高威望,基哥心里就有点发毛。 他很清楚,老方心中的忠义,那不仅仅是对他这个天子本人,更是对大唐的忠义。 基哥不怀疑方有德的为人,但担心这个人将来有可能会“除旧革新”,扶上去一个皇子,然后“继往开来”。 那还是不要了吧。 基哥长叹一声,李林甫的突然遇刺,让他感觉像是瘸了一条腿,以至于如今步履维艰。 脑子里想着乱七八糟的事情,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高力士都已经回来了,在御书房里呆了一段时间,基哥这才察觉。 “人带了么?” 基哥轻声询问道。 高力士恭顺答道:“圣人,房琯就在门外,奴这便带他进来。” “嗯,去吧。” 基哥点点头,无精打采的样子。 如果不是必须得看一看新左相的人选到底是怎么一个人,他现在就想回华清宫休息了。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基哥感觉长安的空气都是污浊的,令人憋闷。 很快,一个穿着紫袍,模样四十来岁,身材略显瘦弱的中年人被带进御书房。 基哥抬头一看,不由得心中一震! 像,太像了!简直就是张九龄的翻版! 除了模样不太像,身材不太像以外,那自信的神态,以及文人独有的精神气质,几乎跟张九龄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不谈真才实学,单看这个人的样貌,确实有些宰相的气度。 而像郑叔清这种油滑的官僚,一看就不是当宰相的料,气质形象与房琯比起来,判若云泥。 “房爱卿,朕想考考你。近日右相遇刺,甚为可惜,是朝廷的损失。但国家还要运转,不能没有宰相。 朕想让李适之担任右相,会空出左相的位置,这个自不必提。 如果现在朕任命你为新的左相,那你应该如何做好伱这份本职工作呢?” 基哥面带微笑问道。 “回圣人,萧规曹随,微臣将配合右相办差,沿用旧制。无论大事小事,都会详细记录,送与圣人参详。” 房琯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说道。 听到这话,基哥满意的点了点头。 这个房琯,很是知情识趣嘛。 基哥现在最不想看到的,就是左相右相不停的斗,让朝政都无法正常运转。 但他又担心一切朝政都是某个宰相说了算,毫无制衡。 所以房琯这个回答就比较巧妙了:我会认真当副手,但是小报告每天也都会给您送去。 既不耽误大事,又让李适之的一举一动都在基哥掌控之中。 “目前朝廷的交子之策,你以为如何,还有什么需要改进的么?” 基哥又问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 “目前的交子分区之策,不可取。微臣以为,应该全国统一准绳,用一种交子。 这便如当年车同轨书同文一般,分区只是暂时,共用是大势所趋。” 不知道房琯是不是会读心术,还是本身就这么想的,居然把基哥心中早就不满的事情说了出来。 可谓是搔到了痒处。 基哥早就觉得不该搞什么“区域交子”,应该全国一盘棋,一个标准。 共用一种交子,这要省多少事情啊!交子分区,麻烦事一大堆,这样脱裤子放屁搞毛线啊! 听到房琯的话,基哥可谓是找到了“知音”。 “好!说得好! 那朕现在就任命你为侍中,要好好为朕办事,为朝廷办差才是!” 基哥面带微笑说道,这话不亚于天籁之音,让目前为止都表现得非常镇定的房琯,连忙跪下来磕头谢恩! 然后顶礼膜拜! 看到臣子对自己如此恭顺,基哥心中非常满足,他好生鼓励了房琯一番,这才让对方离去。 等房琯走后,高力士面有忧色询问道:“圣人,奴觉得这个房琯喜好空谈,都是捡着圣人喜欢听的话说,有些不太踏实,不可委以重任啊。奴听说,房琯年轻时在地方上为官,施政的时候惹出过一些乱子。” “行了,这件事已经定了,朕自有主张。” 基哥不耐烦的摆了摆手说道,显然已经不想就这个话题,跟高力士多废话。 只不过是一个左相而已,换掉也就一句话的事情。 现在任命,马上又撤职,他这个天子不要面子的么? 基哥考虑问题的角度,跟高力士是有很大不同的。 看到基哥完全听不进去意见,高力士也很是知情识趣的闭口不言了。 “回华清宫吧,哥奴的葬礼,你代替朕参加一下,一定要办得风风光光的。” 基哥看起来有些兴趣缺缺,意兴阑珊的样子,甚至还有些生气。 高力士感觉如果基哥不出席李林甫的葬礼,会让很多人产生不好的联想,然后做一些落井下石,墙倒众人推的事情。 他有心开口,又感觉今天已经说过很多“不好听”的话,于是乖乖闭嘴,引着基哥去御驾,准备启程回华清宫了。 李林甫死了,李林甫的党羽们可没死啊。 李适之担任右相,难道不会对李林甫的势力进行打压么? 本就满心忧虑的高力士,忽然间悚然心惊! 会不会,天子是明明知道会怎么样,所以才故意选择不去参加葬礼呢?他就是在暗示某些人,李林甫的时代已经过去,你们不必投鼠忌器! 李林甫无论生前有多么大的贡献,多么高的地位和声望;他死后,那就是一个死人,什么也没有了。 既然是这样,那么死人就应该早点把位置让出来,不要妨碍活人办事,不要挡住他们升官发财的路子! 或许基哥就是这么想的,人死了,也就没有利用价值了,更没有必要做什么高姿态,反正死人又看不见! 人走茶凉,人刚刚走,茶就已经凉透了。 高力士心中黯然,自古无情帝王家,皇帝对亲儿子都是如此,就更别说是对区区一个宰相了。 宰相再怎么样会办事,也是一个外人啊。对家里人都是如此凉薄,对外人又能好到哪里去? 今日之李林甫,焉知不会是明日之高力士。 此时此刻,在前面给基哥引路的高力士,从李林甫的遭遇上感受到了无限悲凉。 …… 柘枝城外,方重勇面前跪了一地的小国国王与贵族,一时间都分辨不出谁是谁。 好像是田里的一个个大西瓜,顶着颜色不同,款式相近的帽子,骑在马上看去,颇有些滑稽。 方重勇此刻感受到了强者的高高在上。 除了石国本地的贵族外,还有来自康国、史国、曹国等地的国王与权贵,全都集结于此。 他们在唐军明晃晃的横刀之下,瑟瑟发抖。 方重勇刚刚带兵到此,他们就已经投诚,压根不用他这个节帅多废话去劝说。 这里到处都是识时务的“俊杰”,西瓜依大边,就是他们的生存法则。昨日可以投靠大食,今日同样可以投靠大唐。 简直就是在脸上写满了“忠诚”! 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的康国特使康娑钵,刚刚举起一个木匣子过头顶,跪行到方重勇面前,战战兢兢说道:“方大使,这是大食总督阿布穆斯林的人头,如今献给您,希望您不要为难我们此前站在大食人那一边,那些事情,实在是我们被逼无奈。” 阿布穆斯林的人头么? 方重勇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在他的计划中,应该还要深入木鹿城,甚至要几经生死,千里奔袭,浴血奋战什么的,最后才能将阿布穆斯林斩杀。 没想到,这位大食国的枭雄,居然在返回木鹿城的必经之路上,被康国军队截杀了! 很难想象,此刻跪在地上的一众西域小国贵族,居然有如此魄力! 有大食军队在的时候,这些西域小国的军队毫无地位,就跟奴隶差不多,被阿布穆斯林随意指使。 就算是他们本人,不少人都被大食军队当面羞辱过,没有什么尊严可言。 没想到虎落平阳,等大食军主力被消灭后,这些军队一下子就变成饿狼开始反噬。 唐军还没到石国,他们就已经反水了!这站队的速度真是一绝! 堂堂大食国呼罗珊总督,居然死得如此没有尊严,被康国军队围杀。 这还不如跟唐军血战后战死沙场呢,起码还能留个全尸,名垂青史。 大丈夫马革裹尸而还,本就是军人的宿命,没什么好说的,阿布穆斯林死于唐军之手,也算是死得其所。 结果这位总督被阴暗处的老鼠反杀,这才是奇耻大辱啊! 方重勇都为阿布穆斯林感觉不值得,并暗暗警惕眼前这些看似人畜无害的小国权贵。 他接过木匣子,顺手打开。然后就看到一个中年男人的人头,除了确定这玩意的主人是大食人以外,其他什么也看不出来。 “辨认一下。” 方重勇将木匣子交给车光倩说道,语气淡然,完全看不出任何激动的表情。 车光倩将人头与怀中的画像反复比对,确认这真的就是阿布穆斯林。他上前凑过来小声说道:“节帅,确认无误。” “这份厚礼,还有你们的诚意,本大使都收到了。 不过呢,本大使还有一笔账要跟你们好好算一算,一码归一码。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先入柘枝城,去王宫里面再详谈。” 方重勇拔出疾风幻影刀,指着柘枝城的方向说道,霸气尽显! (本章完) 第375章 忠诚不绝对 柘枝城的规模相当大,不过外墙却非常低矮,城墙也很单薄。简而言之,外墙压根就没想防住敌军的进攻,仅仅只能阻止盗匪光顾,能提供的安全感非常有限。 骑马进入柘枝城,走在宽阔又满是泥沙的土路上,方重勇环顾四周,发现这里家家户户门窗紧闭,百业萧条,防着唐军如同防贼一般。 街面上一个“闲人”都看不到。 “估计是高仙芝之前搜刮得太狠了,现在我们也被看做是高仙芝那边的人。” 何昌期策马上前,压低声音对方重勇说道。 后者轻轻摆手,没有废话,这不是明摆着的嘛! 方重勇都懒得说了。 呵呵,估计现在柘枝城的狗听到唐军来了,都要当场挖地洞躲起来。 柘枝城数十年积累的财富,现在全在王宫里头放着呢!方重勇不着急,何昌期他们这些丘八急得屁股都冒火了! 至于为什么在大食人被反水后的空窗期,没有人敢趁火打劫,光顾石国王宫的库房。 那就得问问现在在车光倩那里保管着的,那位大食呼罗珊总督阿布穆斯林……的人头了。 葱岭以西,除了方重勇以外,应该没有人的脖子比阿布穆斯林更硬更难砍下来的。 如今连阿布穆斯林都已经身首分离,那些想趁火打劫的人,可得掂量掂量被唐军抄家的严重后果。 到底是钱重要,还是命更重要。 “节帅,该说不说,那位圣女的家,还真是气派啊。 这种女人啊,就该被节帅这样的大英豪,好好的调教。” 来到王宫跟前,何昌期有些艳羡的说道。 如果说柘枝城的外城,跟毫无防备的菜园子差不多,那石国王宫可就“庄严”得多了。 王宫就是一座城堡,不仅规模很大,而且引入了药杀水的支流,作为护城河,直接从城外通到王宫。 数丈高的城墙,防御齐备,看规模应该可以储存不少物资,就算被围困一时,还能蹦跶一段时间。 方重勇想起金丝凯亚房事的时候,很多次在她尽情玩耍,一直兴奋到几乎虚脱的情况下,都还对柘枝城的王宫念念不忘。 不仅躺在方重勇怀里懒洋洋的描述城内美景,嘴里还时不时的咒骂高仙芝几句。 方重勇顿时明白了这个女人的恨意根源在哪。 与其说是对国破家亡的恨,倒不如说是对失去高贵身份和优渥生活的惶恐。 隐藏在恨意下面的,是对未来生活的迷茫和自身存在的否定。 金丝凯亚虽然骂高仙芝骂的厉害,却一次也没提过,让她自己当未来的石国女王,也没有恳求让方重勇送她回石国登基。 想来金丝凯亚完全没什么政治才能,也没有治理国家的心思,她自己对此心知肚明。活脱脱就是一个不知民间疾苦,也不想知道的懒女人。 坏未必是真坏,但懒是真的懒,被自懂事以来优渥的生活条件给宠坏了,属于温室里的花朵,美则美矣,经不起任何风吹雨打。 方重勇忽然感觉自己怎么就跟哥布林差不多了。有点像是那种特强壮,还很猛很能打的哥布林。 把貌美而娇弱的公主搞到手后,往死里亵玩调教。 “节帅,要入皇宫吗?” 看到方重勇走神了,何昌期上前提醒道。 “走,进去看看,本节帅倒是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让高仙芝迷得走不动路。” 方重勇轻蔑一笑,策马走过护城河上的吊桥,进入石国王宫。 …… “唉!” 大理寺衙门大堂内,郑叔清焦急的走来走去,像一只气急败坏的猫,在那里无能狂怒。 他是不是无能不好说,但狂怒却是千真万确的! 就在刚刚,本来在大理寺狱好吃好喝的陈希烈,忽然被人发现“想不开”自尽了! 陈希烈为什么会想不开呢? 郑叔清不知道!他完全看不出陈希烈是个会自杀的人! 陈希烈在大理寺狱,甚至因为衣服脏了,让郑叔清通融一下,让狱卒给他送一件新衣服换上!还特意说他没罪,现在绝对不要穿囚服! 这样的人会悬梁自尽?你敢信? 反正郑叔清是不信的,然而,事实摆在眼前,陈希烈真真正正就是自尽的,起码,是他自己去上吊的。 “陈希烈为什么会自尽!到底是哪個狱卒放刺客进去的!他肯定是被刺杀的!” 郑叔清在大理寺衙门大堂内咆哮着,在一旁端坐的颜真卿默不作声。 倒不是他看不起郑叔清的失态,而是这件事确实透着古怪。 郑叔清平日里喜欢当甩手掌柜,可是颜真卿却是个认真办事的。郑叔清发泄情绪固然不可取,但他有句话说对了,事后颜真卿仔细探查过。陈希烈监牢的门没有开过,仵作也去验尸了,这个倒霉蛋真就是上吊死的。 而且极有可能真的是他自己把自己吊死的。 反正现在无论怎么找,郑叔清他们都没有找到哪怕一点点蛛丝马迹,指向有人谋害陈希烈,造成“被自杀”的假象。 如果这都能不知不觉办到,那此事藏在幕后的人,当真是手眼通天! “这几天,陈希烈见过什么人没有?” 颜真卿忽然问了郑叔清一个很奇怪的问题。 谁知道这话直接把郑叔清惹毛了! “哪里有什么人!啊! 就是因为怕出事,每日送饭都是本官亲自去送,你要说嫌疑,本官嫌疑最大! 那是不是要把本官抓起来审问啊!啊?” 郑叔清眼睛赤红,对着颜真卿咆哮道,可谓是吐沫横飞。 按说,他真的已经很小心了。除了他亲自送饭外,还安排了五个狱卒看守,彼此之间互相监督,决不许有人单独行动,非到万不得已,决不许靠近陈希烈所在的监牢。 但最后就是出事了! 如何发生的,没人知道,可陈希烈上吊的尸体就在监牢里挂着,谁也没法推卸责任! 郑叔清恶向胆边生,现在几乎是逮着谁咬谁。 “郑正卿,你冷静一点。下官前几日不在大理寺衙门,你好好想一想,还有什么事情遗漏的。” 颜真卿皱着眉头询问道。 这几日刚好长安周边县城里有一个官员犯案,当地县衙不好处置。颜真卿就去紧急审讯,把人带回了大理寺,所以不在长安城,避过了风波。 所以现在颜真卿对郑叔清的遭遇很是同情,但着急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忽然,郑叔清像是想起了什么,如遭雷击!愣在原地吓得不敢动弹! “不不不不……不,不,不会吧?” 郑叔清说话都打着哆嗦,已经语无伦次,跟中邪了差不多。 “郑正卿想起什么了么?” 颜真卿疑惑问道,很显然,郑叔清此刻的面色很焦急也很恐惧,绝对是想起了某件不得了的大事! “本官现在有急事!来人啊,备马!本官要去华清宫!向圣人请罪!” 郑叔清撒腿就跑,官帽掉地上了都来不及捡起来,还是一个皂吏看到了帮他拾起来以后,送到他手里。那时候郑叔清都已经找到马匹,准备在长安城内策马狂奔了。 一路疾行,几个时辰后,当郑叔清来到华清宫山脚下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值守的神策军军士当中,还好有人认出了他的官袍,才没有将他当做盗匪,一箭将其射死! 被禁军士卒引入华清宫大殿后,很快郑叔清就被高力士引到“九龙汤”汤池旁,此刻基哥正在温泉中假寐,脸上一副陶醉的表情。 而郑叔清一路骑马奔驰,浑身是汗被冷风一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官帽早就在路上的时候就被揣在马囊里,一路迎风飞驰,他的头发早就被风吹成了鸡窝头,看起来极为狼狈。 “郑爱卿不在大理寺当值,来华清宫做什么呢? 难道是抓住行刺右相的真凶了么?” 基哥一边假模假样的在温泉池里划着水,一边不以为意的询问道。 “那个,微臣有重大发现,要禀告圣人。” 郑叔清跪在地上,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诶?何必多礼呢,说吧,情况如何?” 基哥转过身看着郑叔清,面色平静问道,态度很是随和,却让人看不出心中在想什么。 郑叔清站起身,忍不住瞥了一眼身旁的高力士,见对方对自己含笑点头,他这才吞了一口唾沫说道: “圣人,昨日陈希烈对微臣陈述,他说他自己罪孽深重,禽兽不如,不配为人。 还说自己愧对圣人恩典,愧对右相提携,不配活在世上,日夜都受着煎熬。 微臣问他为什么要这样说,他只是摇头,什么也不肯对微臣讲。 微臣又问他需要什么,他说他什么都不要,也没脸提要求,仅仅只是要求微臣能给他一件干净的衣服穿,还强调不要穿囚服。 微臣想着此事也无伤大雅,毕竟朝廷也没给他定罪,所以就给他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 没想到,今日微臣亲自给他送饭的时候,却发现……陈希烈已经悬梁自尽了! 微臣是真的没有料到,他会就这样在大理寺狱内自尽。 微臣以项上人头作保,绝对没有任何人对陈希烈用刑,甚至连审讯都没有,微臣甚至可以确定,除了微臣以外,没有任何人跟陈希烈说过话!大概是他真的心中有愧,无颜见天下人吧! 微臣一时失察,请圣人降罪! 无论是下狱、流放还是罢官,微臣都没有怨言!” 郑叔清再次伏跪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唉,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基哥从温泉池里起身,换上一件睡袍,深深的叹了口气。 不知道他是在说陈希烈咎由自取呢,还是在说郑叔清失职失察。 “微臣有罪,与大理寺其他人无关,请圣人责罚!” 郑叔清再次磕头请罪说道。 基哥这才将他扶起来,缓缓摇头道: “爱卿何罪之有? 朕是在感慨陈希烈一时间鬼迷心窍! 他是觉得哥奴挡了他的官路,有哥奴在,他一辈子也当不了宰相。 殊不知,若是没有哥奴,他连长安城都进不来!朕当初都不知道有这么一号人物! 可叹哥奴当初一力举荐陈希烈,他竟然无耻的恩将仇报,买凶做局杀人! 世间的事情真是太过荒唐了!百官都应该引以为戒! 既然陈希烈已经悔过认罪,那就不要牵扯到他的家人了,就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低调一些,速速结案吧。 朕的意思,爱卿听明白了么? 右相已经去了,朕不想有人在背后非议这件事。” 基哥慢悠悠的问道,语气虽然很平淡,却是让郑叔清汗毛倒竖! “微臣明白,陈希烈良心未泯,想起右相当年的知遇之恩,他无法面对自己的良心,于是便在大理寺狱自尽了。 这个案子真是……可惜,太可惜了。微臣不知道要怎么评价才好了!请圣人明鉴! 微臣这就回去写卷宗,准备结案!” 郑叔清一脸沉痛的说道。 基哥脸上终于露出久违的笑容,他拍了拍郑叔清官袍上的尘土说道:“快回大理寺办差吧,早点办完差事,哥奴泉下有知,也可以安息了。” 听到这话,郑叔清这才忍不住松了口气。 他诚惶诚恐的拜谢告辞,来到华清宫脚下,结果刚刚走出宫门,不知道是不是被一块石头绊了一下。他两腿一软,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郑叔清此刻双腿打着哆嗦,压根就站不起来了。 远处值守的神策军士卒发现情况有些不对劲,便上前问询,郑叔清只是轻轻的摆了摆手,示意对方不必搭理自己。 很久之后,他才恢复了平静,慢悠悠的从地上挣扎着站了起来。 郑叔清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感觉自己在鬼门关外转了好几圈,现在才算脱困。这次局面的凶险,堪称是前所未有,他到现在心脏都在狂跳不止。 郑叔清朝自己的马走去,隐约感觉到背后似乎有两个影子跟着自己。 他完全不敢往回看,嘴里轻轻念叨着:“不是我,不是我,真的不关我的事。冤有头债有主,我就是个苦命做官的,拖家带口,朝不保夕。你们找我没有用,去找应该找的人吧。” 郑叔清那疯疯癫癫的样子,看得一众值守的神策军士卒莫名其妙,搞不明白这位大理寺卿到底在弄些什么。 …… 柘枝城内的石国王宫,外观宏伟,里面却装修得富丽堂皇。那位石国的国王,兵戈不怎么修,倒是挺关注室内装修的!王宫内古朴大气的风格,有别于兴庆宫的精致,却更具特色,令人流连忘返。 不过此刻的王宫大殿内,却无人欣赏宫殿内的景致。 一只脚站在王座石椅上的方重勇,拔出疾风幻影刀,指着台阶下面一个个面带恐惧的西域小国国王和贵族们,脸上露出神秘莫测的微笑。 “石国的贵族,退到门口。高仙芝抢了你们的,本大使要物归原主。我现在说的事情,与你们无关。” 方重勇甩了甩刀,示意无关人等退后。 那些本来心都已经快要悬到天上的石国权贵们,纷纷大踏步后退,一个个都忍不住暗自庆幸。 果然,很多时候女人在床上的枕头风,就是管用啊。 别管金丝凯亚现在被调教成了多么淫荡的女人,在床上侍奉方重勇的时候又是多么风骚,起码这次她救了石国的贵族们。 这些人都在心中赞美金丝凯亚舍得以身饲虎。 看到石国贵族已经退开了,方重勇对身旁的封常清说道: “去记一下,在场除了石国贵族以外所有人的名字,记一下他们分别是属于哪个国家哪个城镇的。 之后让何昌期带着名单,去各地一一按图索骥。凡是当地的权贵与大胡商,他们本人或者直系亲属不在名单上的,全都没收财产,贬为奴隶!” 方重勇大声下令道,可谓残酷到了极点。 简单点说,今天不在场的权贵,以后就是奴隶了,这踏马比高仙芝玩得要狠多了! 在场不少人都是听得到汉语的,一听到方重勇的话,顿时人群里炸锅了! 康国那位特使康娑钵上前对方重勇行礼问道:“天使,当初您不是说好了,我们这些人都是身不由己,被大食国所胁迫。您理解我们的苦衷,不会来追究我们这些小国的责任吗?” 他这话一说,下面又是一片哗然!众人顿时交头接耳起来! 如果说方重勇真的有过这样的保证,那他现在的行为,可比高仙芝当初玩得要恶劣多了! “康国使者,饭你可以乱吃,话伱可不能乱说啊! 本大使哪里有答应过你说的那些?” 方重勇走下台阶,双目直视康娑钵,毫不客气的用佩刀刀鞘,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呵斥道: “本大使当日说的是:高仙芝以后不会再来找你们的麻烦了。 你看,现在高仙芝在碎叶镇,来都没来石国,可不是没有麻烦你们吗? 我说高仙芝不来找你们,可没说本大使不来找你们啊? 你这人听懂别人说话的本事,很是欠缺啊。” 方重勇环顾众人,在场众多西域小国权贵们纷纷低下头,完全不敢跟他对视。 (本章完) 第376章 我不吃牛肉的 看着台阶下众人脸上的复杂表情,方重勇忍不住在心中给自己点了个赞。 来这里的西域小国权贵们,都是一脸庆幸。他们亲身体会到了劫后余生的喜悦,又深刻感受到了大唐的天威浩荡。 封常清板着脸,不知道从哪里搬来一张桌案,让那些西域小国的权贵们依次排好队做记录。这些平日里在当地趾高气扬,生活优渥的权贵们,一个个老实得跟鹌鹑一般安静排队,屁都不敢放一个。 生怕对方没有记下自己的名字。 如果名字没有被记下来,等出了这个门,身份就是奴隶了,这谁受得了啊! 现在他们的小命都被掌握在安西远征军手里,或者很干脆的说,就掌握在方重勇手里。 哪怕方重勇现在要求这些人交出所有的财产,让他们貌美的妻妾都变成唐军将士的玩物,这些人也只能照办。 因为形势比人强,唐军的战斗力无人可以匹敌,是无可争议的强者。 而强者可以随意处置弱者,乃是这个时代的主旋律。 站在远处的石国权贵们,更是百感交集。 高仙芝夺走了他们大部分的浮财,只留下了搬不走的土地与屋舍。 而今这些东西可以失而复得,是多么令人欢欣鼓舞啊!他们已经幻想着,不久后金丝凯亚回归石国,成为名义上的女王。以对方“胸大无脑”的配置来说,绝对傀儡一个,可以随便瞎忽悠。 然后石国的大权,就会旁落到他们这些贵族手里,将来的日子会比从前更滋润。 石国作为陆上丝绸之路上的关键节点,繁荣的贸易,会让这些贵族们赚得盆满钵满。 看到场面已经平静下来,方重勇这才走到人群当中晃悠,一边走,还一边大声说道: “这里有没有信了伊斯兰教的,本大使认为这些人很可能都是阿布穆斯林的内应。自己肯站出来的话,唐军会礼送到木鹿城,本大使绝对不为难他。 若是有这样的人,自觉一点站出来,不要让本大使亲自动手处置。 事后若是谁被查出,我会送他们全家,到天堂里去侍奉神明。” 方重勇一边走一边观察着人群里的情况,发现排队的那些西域小国权贵们,似乎没有任何表示,压根就不在乎他说的。于是方重勇瞬间就明白了到底怎么回事了。 信教的人,肯定已经是阿布穆斯林内定的,各国各城的管理者了。眼前这些康国、史国、曹国等西域小国的权贵,一定是当初不乐意与阿布穆斯林合作的,或者是那种不得已骑墙的两面派。 真正信教的贵族,又怎么可能到这里来自投罗网呢! 方重勇感觉自己刚才抛媚眼给瞎子看了。 果不其然,还是那个康娑钵站出来禀告道:“天使,其实那些人今天根本就不敢来。还请唐军派兵去各国走一圈,以平息可能发生的叛乱。” “请天使为我们做主!” 顷刻之间,跪了一地的人。 他们这些西域小国权贵哪里是需要方重勇做主啊,他们是想带路! 无论是唐军来,还是大食军来,这些西域小国都不得不拿出物资,为驻军提供粮秣甚至军饷。 如果这次没来的人不出钱出力,那么就得只能所有人均摊了。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哪里都是这玩法。 “好说好说,这都是应有之意。” 方重勇哈哈一笑,随即又正色说道: “只不过嘛,本大使想知道一件事,那就是阿布穆斯林来的时候,你们配合他不似作伪,本大使听说当时可是声势浩大啊。 你们不仅出钱出粮,还派兵支援,以为羽翼。这些事情,你们真的一点没参与么? 现在轻飘飘就说和伱们没关系,还让本大使当做无事发生,你们是在把我当做三岁孩童在愚弄么?” 方重勇语气平静的质问道。 跪在地上的西域小国权贵们纷纷疯狂磕头求原谅,可谓是声泪俱下。 他们当中不少人都给阿布穆斯林带过路的,甚至有些还将家中的奴隶作为私军提供给阿布穆斯林,从事一些不需要作战的军事活动。 比如说喂马,搬运粮草,制作干粮等等。 “封参军,等会带他们去偏殿,一个一个的单独询问记录,让他们供述一下到底有谁跟阿布穆斯林合作过。 检举有功,可以免罪的哦。要是想以功抵罪,那可就别藏着掖着了。” 方重勇说完,就感觉跪在地上的人,有些不老实的四处张望起来。 他在心中暗暗鄙夷:果然人的劣根性,是无法克服的。遇到老虎不需要跑得过老虎,只要能比同伴跑得快就行了。 很快,将身份信息记录完毕以后,封常清就将这些人带走了,大殿内就只剩下石国的权贵了。 这帮人刚刚在一旁吃瓜,看了一场大戏,正是看得津津有味。他们在发现方重勇不会对自己做什么之后,对这位“仁慈”的大唐西域经略大使,都是放下了戒备。 “诸位,高仙芝抢了你们不少东西,这件事,本大使是知道的。 可是他具体抢了什么,本大使是不知道的。现在这些宝物都堆集在王宫的库房里,哪些是石国国王的东西,哪些是你们的东西,需要你们自己挑出来。 所以,你们现在跟着本大使一起去王宫库房,拿回属于你们自己的东西吧。” 方重勇爽朗一笑,大手一挥直指王宫库房的方向说道。 听到这话,石国权贵们顿时喜上眉梢。如此好事,简直打着灯笼也找不到了。 而方重勇麾下何昌期、车光倩、王难得等人,皆是不以为然,似乎并不认为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由何昌期带着一众银枪孝节军的亲兵在前面引路,方重勇带着众多石国本地权贵在后面跟着,一路上还非常亲切的跟众人有说有笑的,没有一点官架子。 随着王宫库房的大门开启,里头五光十色的珠宝黄金,几乎将所有人的眼睛都晃没了! 黄金佛像、黄金面具、黄金油灯、还有各种造型各异的黄金首饰,成堆成堆的! 蓝宝石、红宝石、绿宝石、青金石、天青石,这些被统称为“瑟瑟”的各种宝石,用箱子装着,一排又一排摆放整齐。库房里随处可以捡到装箱时散落的小宝石,好像它们压根就不值钱一样。 至于西亚各国的金币,银币;大唐的开元通宝,各种被铸造好的小银锭,数量也不少,也是被堆放了起来。只是摆得很随意。 还有各种镶嵌了宝石的宝剑、宝刀,如同垃圾一样随意丢在地上。这些宝刀与宝剑,刀鞘与刀柄上的宝石已然蒙尘,而宝刀与宝剑本身的锋利完全没人知道。 反正没人会用它们来上阵杀敌。 至于那些普通兵器,大概都被阿布穆斯林席卷一空,武装自己的军队了。高仙芝所描述的“兵戈堆积如山”,方重勇却是啥也没找到。 “诸位,你们各自寻找属于自己的失物吧,本大使就不在这里碍事了。 给你们半个时辰,外面有沙漏计时。半个时辰以后,库房的门会打开。你们带着宝物走出来就行了。 本大使是很有诚意的,请各位放心且认真的挑选。” 说完这话,方重勇对身旁的车光倩小声嘀咕了几句,随后招呼一众银枪孝节军的将校士卒们离开库房,然后将门反锁。 唐军离开后,这些石国的权贵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方重勇居然就这么带着他的部下走了!他们居然不在现场监督! 看着火把照耀下的各种宝石黄金。 这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互相交换着眼神,他们都从其他人眼中看到了贪婪! 反正,这里很多赃物的主人,之前就已经被高仙芝给宰了,都是“无主之物”。 就连石国王室,除了那个逃到木鹿的石国王子外,也就剩下时常出入方重勇床榻的金丝凯亚了。 她懂个屁! 这位方大使肯定也分不清什么东西是谁的,那就是说,现在……盛宴开始了! 不约而同的,王宫库房内,几乎所有人都开始将箱子里的宝石,往自己衣袖的口袋里疯狂装入!生怕动作慢了一步,被其他人抢先! 这些人是放开了手脚,有多少拿多少。他们袍子上的口袋装不下以后,居然卷起袍子兜着宝石继续装! 这些石国权贵们,绝大部分人脸上都带着贪婪的笑容,完全不顾吃相!库房里的宝物,几乎是有多少装多少,压根就没有细看!更别说辨认是不是高仙芝从自己手里抢来的了。 事实上,这里的财富多半都是石国王室所有,石国普通贵族,哪里可能有那么多黄金与宝石呢?还是品相这么好的宝石! 可是现在,这些人甚至不顾形象的脱下自己身上最外面那件袍子,当做布袋,将拿到的宝石裹住,然后将“布袋”直接绑在胸前。 生怕拿少了要吃亏! 只有极少数的人,在仔细挑选当初高仙芝从自己手里抢走的珍贵宝物,对此刻的“盛宴”不假辞色。 时间就这样一点点的过去,石国王宫库房里的各种黄金、宝石等贵重物品,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减少。 这些平日里养尊处优的贵族们,爆发出了强大的战斗力。要是换个场合让他们背粮食,保证不一会就腰酸腿疼的走不动路。可此时此刻,他们是能拿多少拿多少,根本不怕自己背不动。 就算累个半死,这些贪婪的石国权贵,也要把石国王宫里的财富带回家!辛苦只有这么一会而已,带回去就能富贵几十年! 换谁不拼了命的拿啊! 半个时辰以后,石国王宫的库房大门被打开,久违的阳光照在这些石国权贵们的脸上。 兴奋、快活、疲惫、意犹未尽,各种表情如同变戏法一般出现在这些人脸上。 方重勇面带笑容走上前去,环顾这些衣衫不整,狼狈不堪的石国权贵,开口询问道:“诸位,你们挑选完属于自己的宝物了么?” 他看起来没有一丝不快,让在场众人都不由得松了口气。 这位大唐西域经略大使,真是个大好人啊!太厚道了! 想不到金丝凯亚这骚货,还挺有福气的,居然抱住了这么一棵大树,想必将来的日子会过得很舒坦。在这些人眼里,和高仙芝比起来,方重勇简直是天上派下来发福利的神仙! 太够意思了! “选完了,选完了,我们都选完了。” 一个吃得脑满肠肥,中年胡商模样的人笑呵呵说道,语气比之前随意了许多,似乎也不再害怕方重勇了。 “那你们呢?” 方重勇看向其他人问道。 “我们也选完了,选完了。” 很多人跟着附和道,王宫库房内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选完了就站到那边吧,这么乱哄哄的也不是个事,本大使还有话要说呢。” 方重勇指了指王宫库房外面,就在不远处的一堵墙说道。 看到没人挪动步子,方重勇失笑摇头道:“本大使若是想抢你们的财宝,直接动手就完事了,犯得着花费这么多闲功夫陪你们玩耍么?” 听到这话,众人终于放下心来,自觉的走到那面墙旁边站好。 “把你们挑选的宝物,放到脚下,不许夹带私藏,不要和其他人的宝物混起来了。 本大使会用抽选的办法搜身,凡有夹带者,哪怕只有一颗宝石,也会杀你们全家。 大唐不容被愚弄欺骗!” 方重勇收起笑容,正色说道。 这些石国权贵们隐约感觉事情有点不对劲,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只好将所有拿到的宝物放在自己面前,并与其他的隔开一点距离。 啪! 方重勇打了个响指,何昌期带着几十个银枪孝节军的士卒,端着角弓弩,将这些团团围住,只等着节帅一声令下,就会将对方射杀! “诸位,不必慌张,本大使没有恶意。” 看到人群一阵躁动,方重勇摆了摆手。 何昌期他们才将角弓弩放下,却并未解除半圆形的包围圈,依旧将这些人堵在墙边。 “车光倩,开始吧!” 方重勇对身旁的车光倩吩咐道。 “好的节帅!末将这就开始!” 车光倩跑步离去,很快便找来两个银枪孝节军士卒,搬来一个精巧的“天平”,这是石国国王在做交易的时候,专门称重宝石用的“天平”,据说精度很高。 车光倩将一个小木盒子放在上面以后,天平立刻倒向了一边。 他让人将天平搬到第一个石国权贵面前,将对方脚下的宝石、黄金面具等物品,一把一把捧到了天平的另外一边。很快,木盒子那一头就高高翘起,另外一边被宝物死死的压住,完全不存在任何晃动。 因为这些宝物比木盒子要重太多了! 车光倩连忙退到一旁,何昌期也不含糊,直接走上前去,揪住这个石国权贵的头发,对着他的脖子就抹了一刀! 顿时鲜血四射! 所有石国权贵都被这一幕给吓傻了! “诸位,木头盒子里面装着的,是阿布穆斯林的人头。 你们挑选的宝物,若是不超过这个重量,那么所有宝物都可以带走。 如果超过了,那么这些宝物,就是买你们人头的钱。 不必紧张,本大使说到做到,只要天平不超重,保证你们无事。” 方重勇面色平静说道。 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为什么到此刻才说啊! “天使!这是为什么啊!我不服!” 其中有个人大喊道,眨眼间,就被唐军的弩箭射成了刺猬。 见此情形,一众石国权贵们想跑,却见何昌期麾下的银枪孝节军士卒,又再次已经端起角弓弩,瞄准了他们! “本大使,代表大唐,代表圣人,是真心想与诚实可信的石国贵族,精诚合作,重新振兴这个国家,让葱岭以西各国百姓,都能得到发展的实惠。 今日,本大使便是在挑选这样的人。可惜,人心不足蛇吞象。本大使还在这里,有人就敢劫掠石国府库;将来本大使离开石国了,岂不是有人会自立为王? 不识时务者,死不足惜。 反正机会本大使已经给过你们,把握不住的话,我也是很无奈的。用人头等重的宝物买你们的命,本大使已经很有诚意了吧?” 方重勇一脸无辜,对一众面色苍白的石国权贵摊开双手,随即对车光倩冷冷说道:“继续,每一个人挑出来的每一件宝物都要称重,一颗宝石也不能漏掉!” 说完这话,他转身便走,懒得去看等会血腥残忍的一幕了。 (本章完) 应邀写一篇不算历史网文教程的历史网文科普 这一篇事出有因,有资深读者在问,所以我就在此作答。与本书剧情没有任何关系,也不针对任何读者,任何作者,任何作品。 如果对上号了,那只能说明我分析得是对的,与其他事情无关,我也不会承认,所以请放下无关的猜想。 ……………………………………………分割线…………………………………………………………… 有很多读者都在说,某某书,小白文,侮辱智商。某某书,作者傻逼,把读者当傻子等等。 这样的话呢,先不去说对错如何。首先问一句:为什么很多读者会这么说? 如果不找原因,那么就不可能有问题的答案。 所以现在我就能分析一下,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问题:为什么很多历史文看起来,既不“历史”,也很“幼稚”。 首先给一个前提,那就是人类接受外界信息,强烈相信视觉,并且视觉信息占到接受外界信息的极高比例。 也就是人们常说的“眼见为实”。 同意了这个前提,那么就可以继续看下去。如果有人非得说听觉触觉才是主要信息源,那就不必再往下看了。 为什么要强调视觉呢? 因为人们强烈相信视觉信息的真实性,所以往往会忽略,很多东西是真实存在,却又是看不见摸不着的,甚至是很抽象的。 换言之,看不见的东西,或者规律,或者事物,往往存在,甚至存在感极强! 只是因为不能直接看到,所以被有意无意的忽略了。 同意这一点的,就继续往下看。 那么,现在就可以切入正题。为什么有的书,看起来让读者觉得“是那么回事”,有些又会让读者觉得“很假,简直侮辱智商”呢? 这一切是怎么产生的呢? 里面就暗藏了一个重大原则,即:现实映射原则。 这就联系到我一开始说的那個理论,现实映射,不仅包括可以看到的,而且还包括很抽象,不可捉摸又真实存在的。 读者在现实中可以感受到的东西,如果作品里可以映射,哪怕是扭曲的,那么作品看起来就会有一定的真实感。 反之,则假的不行。 这在都市文里面好理解,比如说写21世纪国内文娱的,你非写街上没什么车,城市里马路特别狭窄,人们普遍都是骑自行车上下班,那就很假。 因为读者所知的“现实”,从书里面“映射”不出来,那必然无法产生真实感。 可是历史文不一样,因为读者是没有去过古代的,他们也不知道“古代”是个什么模样,甚至还不排除以前历史课教材因为太过粗浅,而造成了偏离历史朝代轨迹的叙述,以至于造成错误印象。 衣食住行这个是古代吗? 之乎者也这个是古代吗? 还是说有皇帝宰相的就是古代? 什么才叫古代?什么才叫历史? 不同的作者有不同的理解,把汉唐元明清的不同特征拼凑一下,不就是“古偶”的背景么? 古偶的背景就是古代?古风的背景就是古人了? 我看到很多读者对所谓古偶、古风,很是鄙夷啊,不是一个两个了。这说明读者的认知水平是在不断提高的。胡乱拼凑的碎片,这只能代表作者对于历史的肤浅理解,不能说明任何问题。 因为每一个民俗,每一个古风中的细节,都有它的演化历史,和当时的生产力,文化,时代潮流,都紧密相连。 扯远了,我要说的是,历史文里面藏着没说的,一个是“历史背景的真实感”,另外一个是“社会运行逻辑的真实感”。 两者是不一样的,又是互相关联的。 唐代以前的贵族政治有它的一套社会逻辑;而唐代以后的平民政治,又有着截然不同的社会逻辑。 这还是最基本的划分,而类似的划分,是多维度多角度的,一句话,很复杂,不在这里展开。 因为历史背景真实感缺失,所以会导致哪怕将背景换一个地方,也照样能说得通。这个很多人都理解,我不多说,重点要说一下“社会运行逻辑的真实感”。 这是什么意思呢? 好比说你在现实中,你是一个公司的员工,管理了两三号人。平时对他们不错,但这些人经常给你找麻烦。好像他们都是白眼狼一样,有好处要拿,有麻烦甩给你。 结果你看了一本书,这本书的主角对完全不认识的人,施加一点小恩小惠,那些人居然最后都肯为主角出生入死了! 这不由得让伱想到,你昨天早上给单位看门的王大爷一根烟,结果今天你被绑架了,王大爷居然冒着生命危险,打退了几十个歹徒来救你。 这不是现实里的王大爷,很多亲爹都做不到这种程度。 然后你会不会觉得这本书很“严谨”? 答案应该是很明白的,这个就是社会逻辑的严重扭曲。而所谓的社会逻辑,你是看不见的,这是开篇就说过的,人类过于迷信视觉信息,但是有些东西存在感极强,却又是看不见的。 很多作者也常常忽视这种社会逻辑。 我举几个例子: 1、博弈最优原则:合作双方在共事的时候,行动时只有在自身目标的前提下倒退一步,并达成共识,才会是博弈利益最大的情况。 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双方各退一步的,才是好买卖。 好处占尽的情况,常常都是不对等的掠夺。而可以不被掠夺,却对主角完全不反抗的人,就是所谓的“降智傻逼”,而博弈最优,才是应该追求的首选。 2、身份差距原则:任何一个群体,哪怕只有两个人,这些人里面也一定能按照某种规则排一个座次高下。在座次差别极大的情况下,高位者往往对于低位者有着碾压的态势,低位者无法反抗。 高位者对低位者差得太多,往往会采用很粗暴的手段打压。 这个在生活中例子就多了,比如说小仙女和舔狗。舔狗经常给小仙女买早饭,好像是一种规则。可是有没有小仙女给别的男人买早饭倒贴的情况呢? 答案是不仅有,而且还很多。这里面就有看不见的运作规则:到底是谁求着谁,谁又想从谁那里获得什么? 接着这个例子说,如果有一天舔狗成战狼了,不想当舔狗了,那么跟小仙女之间的博弈规则改变,甚至还能翻过踩小仙女一脚。 这里头就涉及到社会规则的转变。 比如说大集团的董事长,对实习生,往往一句话就能决定去留,不必绕什么弯子。 再比如还是那个例子,某些书里面,主角和高位者博弈的时候,好处拿全,坏处都丢给别人,而高位者居然同意,不从主角手里摸好处。 这就很明显违背身份差距原则。 3、过程控制原则:任何想法,落实起来都需要一个运作渠道和运作成本。而这些往往比构想要复杂千倍百倍。 这个就不用多说了。 比如说某些书里面在古代开银行啊,一两千字,银行就开起来了。没有官方保驾护航,没有技术支持,没有人力资源等等等等。失去了过程控制,就是空中楼阁。 这就好比说,明天英国国会通过新法案,宣布所有的国家资产,都无偿捐赠给我,对,就是作者我本人。 请问就光这一条法令,对我的生活有什么影响? 没有,我去英国还得办签证,还得自己买机票。 这就是个笑话,因为我缺乏接管这些资产的渠道。当然了,这本身就是个极端例子,类比于一些历史文中的夸张操作而已。没有渠道,什么都不是,这也是社会运行的基本原则。 类似的原则还有很多,都是看不见摸不到的。历史文作者不去考虑这些社会原则,那写出来的东西就……呵呵了,对吧? …………………………………………分割线………………………………………………………… 话题还可以继续细说,不过到这里也就可以了,看明白的读者可以举一反三,无须我废话。 感谢阅读,近期即将启程前往新疆采风,感谢读者老爷。 第377章 狮子大开口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好多的宝石,好多的黄金,这回赚大了!” “处理”完那些不识时务的石国旧贵族以后,方重勇麾下银枪孝节军的一众将领们,便在石国王宫内那个堆满了宝物的库房里,载歌载舞,嚎叫撒泼,满地打滚! 就好像这辈子没见过宝石黄金一样! 现在看上去跟发了情的野兽差不多! 方重勇站在库房门前,双手抱臂,看着何昌期等人的丑态毕露,无奈叹了口气。 之前这帮丘八还笑话高仙芝没见过世面了,现在他们听说石国的财宝可以分一杯羹后,也一样都乐疯了。 “节帅,爽啊!太爽了!咱们把石国的这些宝物分了,这辈子不愁吃喝!” 这样大家在战场上拼杀的时候,就没有什么后顾之忧了。 他对身旁的封常清吩咐道: “将这些宝物分成四份,其中名贵且珍稀的那一小部分宝物,让边令诚派人送到长安交给圣人。那些方便携带的宝石和黄金饰品,单独列出来,犒劳安西远征军军中将校士卒。 不过基哥倒是很坦然的模样,刚刚喝下一碗龟苓汤,现在正靠在床头,眯着眼睛假寐。 西域经略大使的设置,强力干涉了西域原本的军政格局。现在河西也好,安西与北庭也好,本地势力都无法联合在一起,抵制朝廷的军令与皇帝的圣旨。 “回圣人,正是如此。方重勇在碎叶镇以西数百里的白水城大胜大食国呼罗珊总督,阿布穆斯林麾下的数万精兵,几乎全歼。 “力士自己看看吧,朕也不知道应该怎么说才好。” 人到用时方恨少,没了李林甫,基哥真觉得浑身不得劲。 既不会影响军心,也把该办的事情都办了。 你说他幼稚吧,他能搞定葱岭以西的局面。 有安西都护府,采取羁縻制与军管混合的模式,下辖安西四镇。只不过考虑到碎叶镇此前是处于废弃状态,所以真正实控的安西四镇,是:焉耆、龟兹、疏勒、于阗。 见方重勇如此坚持,何昌期他们也只好作罢。其实他们也就说说而已,并不是真心劝阻。 这烫手山芋,真不好处理,搞不好就会翻车。 陈述一下战斗过程也好嘛,毕竟圣人就爱看这个。 最后派宦官将其送到边疆唐军大营,按照报上去的名单分配就行,这些战利品是不必送回长安的。 于是他微微点头道:“那就把方国忠的奏折,拿去议政堂,让宰相们都商议一下吧。朕也想听一听他们的看法。” 高力士疑惑问道,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平日里的小事,一般都是他在处理,但封疆大吏的奏章,他不敢私下里事先阅读,害怕基哥猜忌。 他把这颗绿松石捡起来,对众将说道:“本节帅拿过了,伱们可以自行挑选喜欢的,奖励的重量和数量,封常清计算过以后会告诉你们的。” “罢了!” 他最怕麾下那些丘八跟高仙芝一样,中场开香槟,到时候真要出大事。 何昌期满不在乎的说道。 可是现在方重勇却是先把分战利品的方案定了下来,算得上是“先斩后奏”。圣旨都没下,你倒是先把财宝分了,到底你是天子,还是长安那位是天子? 这里头的文章可经不起细说啊!搞不好就会是一曲忠诚的赞歌! 这是采用了某种“卡bug”的方法,简化了流程,然后上下其手。 此刻我们脚底下,踩着的可是一座随时可能爆发的火山!在没有回归碎叶镇之前,这些财宝谁也不许动。” 当然了,方重勇的原话,是说以伊犁河谷的八卦城为河中府的起点,也是后勤基地跟大本营。至于合适不合适,那就只有天知道了,反正这个提议前无古人,后面有没有来者,基哥也不关注。 而那些不方便携带的开元通宝、各类铜币还有柘枝城外大片的无主良田,留给石国重建之用。 在奏折里面,方重勇提出了一个新构想:仗着这次横扫葱岭以西的好机会,建立“河中都护府”! 现在大唐在西域,有北庭都护府,下辖伊州、西州、庭州。 真以为可以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啊? 很多事情是犯忌讳的! 等离开石国王宫库房以后,方重勇这才长出了一口气,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了。 可你要说他成熟稳重吧,提出的这个构想又太过激进。太宗高宗的时候,也没在石国驻军啊! 看到自己的劝说有了效果,方重勇随即摆了摆手继续说道:“也不用那么紧张,该是你们的,始终都是你们的。” 听到这番话,刚才还心中忐忑的安西远征军将领们,现在都由不得松了口气。先立字据,把战利品分配好。等大军凯旋后,再将这些方便携带的宝石与黄金饰品下发。 方重勇看到不远处地上有一颗很小的绿松石,这种石头是西域胡商从吐火罗那边带来的,在石国这里并不是特别值钱。 这么大的手笔,别说是现在的基哥了,就算是当年年富力强,精力都还在政务上的基哥,也是想也不敢想的! 首先,这需要从安西都护府的“理论管辖范围”内,切割一部分出来,并实控,起码是要加强控制。 不要总是想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还搞什么河中都护府,简直儿戏!” 所以才没有看。 “你让哥奴去写个奏折,朕看一看就发下去,斥责一下方重勇,让他安分一些。老老实实把将士们的功劳报上来,朕重重有赏就是了,少不了给他升官发财。 除了圣人的那一份和留给本地的以外,其他的先打批条,等将来带着这些东西回到碎叶镇以后,再按批条兑现。 真要严格算起来,应该是方重勇写一份战利品清单,交给监军使边令诚。最后在边令诚清点过库房以后,将礼单和报功的名单一起送回长安,让基哥过目。 最后,为了让这个边镇不是摆设,重建碎叶城势在必行。那是真的重建,不光是修个城墙就完事的,还有一系列配套工程。包括内迁关中移民。 基本上,这些地方目前大唐没有一个是实控的!有些甚至还在黑衣大食手里! 基哥恨恨的握紧拳头,捶了一下床头,心中又是生气又是无奈。 “嗨,末将还以为是什么事情呢? 但是这些“废话”,方重勇几乎是用最少的笔墨一笔带过,压根就不想多说。 对河西本地势力的强势,基哥是心知肚明的,也是暗暗警惕的,河西的人脉,又跟西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很显然,方重勇没有跟那帮人沆瀣一气,又很好的完成了出征的任务。 “圣人,方国忠的想法是好的,只是这……有点不切实际。” …… 他不由得坐直了身体,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不敢再怠慢,越看越是心惊肉跳。 可是今日这份从西域六百里加急送来的奏折,估计……不会那么简单。 忽然,他发现高力士面露古怪之色,于是疑惑问道:“力士为何不去传旨?” 朴素而自然! “闹够了吧,都停一停,听本节帅说句话。” “圣人,这份奏折可是有什么不妥么?” 基哥一脸感慨的接过高力士递过来的奏折,才刚刚翻看几行字,就立刻瞪大了眼睛! 基哥面色平静询问道,显然是早有预感。 方重勇让车光倩把阿布穆斯林的那颗人头,交给众将传阅,这些丘八此前的浮躁情绪一扫而空,都变得面色凝重起来。 现在方重勇提议建立“河中都护府”,类似于在大唐西边,再次设立一个与安西北庭同级别的节度使,下辖碎叶镇、大宛镇(石国)、康居镇(撒马尔罕)、贵霜镇等等。 高力士无奈笑道,基哥的圣旨对活人是管用的,对死人管不管用,那就要看死人的心情如何了。 因为,无论是方重勇将石国国库里的宝石黄金,分给安西远征军众将士,还是何昌期他们自己私自吞没,都是不符合唐军战利品分配流程的。 “圣人,哥奴……已经遇刺亡故了啊。奴如何给已故之人传旨?” 如今看来,这个任命是很高明的,也起到了四两拨千斤的作用。 现在你们可不要得意忘形了,有阿布穆斯林这个现成的例子,一旦不小心,我们就会步大食人的后尘。 高力士接过奏折,一目十行的看完,这才倒吸一口凉气。 谁知方重勇无奈笑了笑,不以为意的解释道:“本节帅跟你们处境不一样,你们只需要跟本节帅打交道,我点个头,说该分多少就是多少。 “是啊,方国忠还向朕狮子大开口,说要新建河中都护府,前后至少需要投入五千万绢! 才能达成构想。 基哥没好气的说道。 圣人,边关大捷!大捷啊!” 高力士一路小跑,来到华清宫偏殿寝宫,手里拿着一份还未启封的奏折,满脸红光,激动得不行。 现在先承诺战利品分配,把份额定下来,就是为了把这些丘八稳住,让全军上下都有個盼头,又没有实际拿到手,所以必须时刻警惕。 如果石国府库里的宝石与黄金,方重勇自己拿大头,那他要怎么跟基哥解释私分战利品的事情呢? “把奏折拿来给朕看看。” 节帅先挑,挑完了我们再挑!” 方重勇一边鼓掌,一边对一众玩闹的将领呵斥道。众将这才恋恋不舍放下手中的宝石与黄金,上前列队,听候训示。 方重勇的宏伟构想,直接让基哥麻爪子了。 一般来说,这种奏折送回长安,基哥也就随便瞟一眼,顺手就盖个章,然后下一道圣旨,上面会说三军将士不辞辛苦劳师远征,朕同意不惜赏赐云云之类的客套话。 石国本地的寡妇和适婚的少女,你去问问军中有没有人愿意接纳她们的,愿意的话,将来离开石国以后,就一起带回伊犁河谷,在八卦城定居。 封常清对方重勇抱拳行礼道。 基哥忽然发现李适之并不像李林甫一样,是被自己呼来喝去的存在,这个人的脾气相当臭。 此外,还需要在石国、康国这样的地方驻扎唐军。 “节帅,将士们都拿了,节帅却没拿,这样会不会不太好啊。” 方国忠知道五千万绢是多少钱么?他说话也不怕闪了舌头!” “这样啊,那就……” 身为西域经略大使,有那么多双眼睛看着,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可以说非常妥帖理解了基哥任命他这个官职的战略意图。 高力士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不知道该怎么评价方重勇这个人才好。 何昌期捧着一把宝石来到方重勇面前,然后将其放到自己头顶上,让这些宝石顺着他的身体往下落,似乎这样就能感受到财富的真实。 不得不说,方重勇在分战利品的时候向来都是十分厚道,而且很讲章程,不玩套路,雨露均沾,让人信赖。 “方重勇能文能武,国之栋梁,朕没有看错他。” 基哥面色纠结,不知道应该如何评价。 这些宝石黄金,你们拿着无所谓,本节帅拿着烫手,明白么?只有圣人说赏赐多少给我,那我才能拿,不然就是取死之道。” “这些都是浮财,跑不了的,也不是立身之本。 “力士啊,可是西域那边的消息?” 基哥面上虽是不以为意,心中还是很得意的。 各国的金币银币等物,作为一份,打点一下高仙芝和他麾下的安西军,作为犒赏和抚恤。 大食人呼罗珊行省的老巢,安息、贵霜、木鹿等地,都还有很多兵马,不能排除他们卷土重来的可能性。 这些丘八此刻的喜悦是发自内心的,不加掩饰的。 这位大食国主帅在逃亡途中,被康国军队围杀,无一人逃脱。圣人知人善任,方国忠果然是不负圣望,平定了葱岭以西的纷争。” 圣人在宫里,什么都不知道,说不定他还以为我们打仗很轻松呢! 这一路披荆斩棘,扫平河中,节帅居功至伟,岂有不拿的道理? 这些财宝,节帅只管拿就是了。兄弟们谁都不说,圣人又怎么可能知道! “请节帅放心,这些末将已经全部记下了。” 当初关于方重勇的这个任命,就引起了很大争议。但为了平衡西域的军政格局,基哥强行任命了方重勇担任西域经略大使。 那些有丈夫的妇人,就不要去骚扰她们了。” 高力士忍不住给方重勇说了一堆好话。 为什么这样说呢。 “喜事!大喜事啊! 如果是报功的奏章,那还好说,无非是批示还是不批示的问题。 但是本节帅除了跟你们打交道以外,还要跟监军使,跟圣人请示汇报,不是我想怎样就能怎样的。 如果现在是开元初,方重勇的构想,说不定他真要试一试效果。可惜,如今大唐的情况,已经支撑不起这样的宏大构想了。 何昌期走上前来,有些疑惑的询问道,这其实也是在场众人心中所想。 所以方重勇除了给麾下将士们打批条以外,还得上奏折跟基哥解释这件事。 “奴这便去议政堂传旨。” 高力士合上奏折,对基哥行了一礼,缓缓退出寝宫卧房。 (本章完) 第378章 事不可为 深夜的石国王宫,安静得可怕。迥异于中原的景致,在火光下无声展示着它们的神秘与诡异。 如果世间真有鬼魂,那么这里一定游荡着数不清的冤魂。那些死于战火和劫掠中的人们,灵魂片刻不得安息。 但方重勇显然是不怕鬼的,因为他这一路上做的每一件事,都问心无愧。 此时此刻,方重勇提着一盏气死风灯,在堆满了各种书籍的库房里翻找着需要的书籍。 这些书籍的差别极大,无论从任何角度去看,都能看到文明碰撞的火花。 它们用不同的材质作为载体,有莎草纸、竹纸,也有竹简和木板。 它们用不同种类的文字书写着,有突厥文,大食文,吐蕃文,最多的还是汉文。 吐火罗就是方重勇前世的阿富汗北部各部落,他们与中原联系极深,来往也很早。在西域各国中,是属于偏向大唐这边的骑墙派,穷且能战敢战,以雇佣兵闻名各国。 何去何从,请节帅斟酌。” 就算圣人全力支持信任节帅,可他一旦驾崩,节帅又该如何自处?从龙之功是不讲道理的,也不是谁有能力谁就能身居高位。 然后末将就发现,我们俘虏的大食人中,不少年纪大的都知道有这条路,但他们不会走,当初也是跟着大部队走这条路的。” 节帅,这硝石可以用来做火药,乃是禁运的东西,船主居然报的普通石料。” 只是现在,末将有件要紧事,必须跟节帅说一说,可能会扫了节帅的兴致。” 它们的种类各不相同,有经书,有地图,有札记,还有一些关于农耕的指导文书,图文并茂。总体而言,糟粕一大堆,但好东西也不少。 石国这里是东西方交流的中转站,地方虽然小,文化的发达程度却不小,而眼界则更为开阔。南来北往的各国学者,互通有无的胡商,有意无意之间,在这里留下了不少典籍。 有点类似于古代埃及和现代埃及,统一被国人称为埃及,也不太关注他们的来龙去脉一样。 落座之后,方重勇笑道:“是什么事情还要在这里说呢?” 方重勇有些无奈的叹息道。 当初高仙芝只想着金银珠宝,完全对这些鬼画符一般的书籍不屑一顾。如今经过方重勇的“抢救性发掘”,石国国库里的书籍多半都保存完好。 方有德迷茫了,仅仅靠着记忆,他已经不知道谁是忠臣,谁是奸臣;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就连李林甫都要流芳百世了,如今这情况,方有德也不知道怎么评价才好! 方重勇站起身,拍了拍车光倩的肩膀,随即走出书房。 “你说得有道理。” 车光倩忧心忡忡的说道。 方有德疑惑问道:“哪里来的船,要去哪里?” 大军返回金满城的时候,或许就是节帅被调离的时候了。 安史之乱的时候,吐火罗雇佣兵就跟随安西军一同前往大唐平叛,并且在战后数十年中,还有部落高层在大唐为官。 就好像没有方重勇,车光倩现在还只是银枪孝节军中的队正而已,别人会怎么看待他不提也罢。 所以很多事情你心里明白就行了,路要一步一步的走,饭要一口一口的吃。 如果一定要用一句话来概括,那么这些就是文明的传承! “高仙芝没有一把火将石国皇宫烧成灰烬,算是做了一件积阴德的大好事。” 最终下场如何,其实不问可知。 况且大军压境,吐火罗各部,也会担忧唐军的意图不轨,很有可能改变立场。 既然来都来了,总不能为了自己舒服,留下一个大祸患吧?” 方重勇将一张木鹿地区的粗略地图卷起来收好,对身旁四处查看的车光倩说道。 车光倩面色平静建议道,眼神似有深意。 如果说把之前立下的战功,都当做“绩效考核”的话,那么换帅后,这些绩效基本上就被清零了。 这便是如何昌期这般大嘴巴,也能在他麾下混得很好的原因。 “节帅厚恩,末将无以为报。按说,末将多说说好话,拍一拍马屁,应该能更得节帅信任。 我们实在是没有精力跟他们周旋。 而那些人会会怎么想,怎么选择,本节帅就不知道了。” 换一个威望与资历浅薄的人,更方便他们控制,反正那人也不需要去应对大食人的威胁。 “末将以为,扫清萨末鞬城西北的安西、贵霜等地,就可以了。再往更深处走,风险太大,需要穿越大沙漠。 古代信息不发达,以至于以讹传讹,误导了方重勇,当然了,也误导了很多对本地环境只知道个大概的唐军向导。 方重勇压低声音说道。 没了安史之乱,也就没了李林甫的臭名远扬! 这是方有德没有想到的,如今他记忆里的那些事情,早已面目全非,找不到对应的坐标。 方重勇所知的木鹿城在乌浒河东北岸继续走很远,而阿布穆斯林家乡的那个木鹿城,则是在乌浒河西南岸不远,不仅有河流阻隔,中间甚至还隔了一个大沙漠! 看到他的表情,车光倩顿时恍然大悟。 “节帅,末将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车光倩犹豫片刻,脸上露出纠结的表情。 “说吧,本节帅又怎么能堵住伱的嘴呢?” 李林甫也是一样,活着的时候很多人嫌他碍事,在相位上占着不肯下来。死了以后,这些人都会忍不住多给他说几句好话。 我等一身勇力与忠诚,无处施展,请节帅三思啊!” 方重勇摇了摇头,随即长叹一声说道: “你今日跟本节帅说的这些话,大概不止在柘枝城有。恐怕在幽州城,在太原城,在营州城,在灵州城,都有如你一般的人,在和如我一般的人说道。太阳下面,没有新鲜事。 如今圣人已然年纪大了,节帅的好,他记得多少且不去说。 李林甫一死封神!简直岂有此理! 不论是朝廷定下的调子,还是民间的声望,李林甫绝对是当之无愧的贤相! 车光倩忧心忡忡的说道。 “节帅,如果大食人被打得无力还手,二十年都不可能再来的话,那朝廷应该就不需要节帅这样,让大食人畏之如虎的节度使了。 很多事情,点到为止,不用说得太明白。方重勇已经暗示得很明显了。 而且封疆大吏,是不可能一直在边疆的。末将以为一年之内,大军必定会返回北庭,不可能在石国常驻。 这两座城都是乌兹别克斯坦的大城,塔什干还是首都。 然而,边军必须听从朝廷号令,方重勇这样的自信,是从哪里来的呢? 车光倩不知道,但他还是抱拳行礼道:“末将明白了。” 这一路何止两千里!真要那样一路打来,现在我们就不会如此被动了,起码吐火罗各部会成为我们的铁杆盟友。 另外一个木鹿城,则是的乌浒河西南面,那个木鹿城,才是阿布穆斯林的家乡。在那里,大食人的势力极为雄厚,可谓是根深蒂固。这些是末将从胡商那里打听来的。” 忠诚和善意,都是有边界的,不可能任由一方为所欲为。 这话很实在,虽然他并不知道大唐可能连十年的安稳日子都没有了,所以才对“毫无准备”的方重勇感觉担忧。 毕竟,说好话又不费什么事! 方重勇知道,现在对方是真的懂了。 因言罪人,不可取也。 他说得很隐晦,车光倩先是一愣,随即露出骇然之色。 可以这样说,如果唐军不兵临吐火罗,找他们借兵是很容易的。但是唐军若是打上门,要“借道”,事情可就两说了。 车光倩站起身,在墙上地图的西南角标注了一個位置。 这里早已被收拾过了,金银珠宝被席卷一空,墙上挂起来一张比例很大的地图,碎叶镇、热海、怛罗斯城乃至康国的萨末鞬城,都标注得一清二楚。 方重勇转过身,拍了拍车光倩的肩膀说道:“本节帅很看好你,你与何昌期他们不一样,你是读过书的人。很多事情本节帅跟他们说不通,可以跟你说。” 他确实没有说应该如何不应该如何,可是话里话外,说的都是“点到即止”。 车光倩连忙拜谢道: 木鹿城,实际上有两个。一个就在萨末鞬西北不远处,那里现在依旧盘踞着大食人的军队,不过数量并不多,士气也不高。 方重勇摆了摆手,不以为意说道:“无妨的,你直接说就是了。” 该不该继续攻略下去,要打多远,要打多久。这其实是一个很深邃的问题,比能不能打赢更重要。 可节帅既要谋事,也得谋身啊。 “汉中那边来的,要去河北! 主帅有无数办法“照顾”自己人,排斥不属于自己嫡系又有能力的人。类似的事情多多少少都有,不同节帅的手腕与行事方式不同,偏心程度也不同。 这个道理,方重勇自然是明白的。 真正的木鹿城,是他前世土库曼斯坦地界的一座废弃古城,因为河流改道而废弃。 节帅如此位高权重,又不参与夺嫡,势必会第一时间被拿掉。 “你是读过书的人,本节帅一向都认为,拿得动刀的读书人,前途不可限量。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请节帅移步书房。” 这年头火药已经用来做烟花,里头门道虽然多,硝石却是必需品。 这已经是很明显的拉拢了。 或者也可以说,他们这些亲信已经被打上了“方氏部曲”烙印的边将,换了主帅以后,那些人也有他们各自的亲信。 车光倩附和方重勇说道。 李嘉庆不动声色说道。 车光倩叉手行了一礼恳求道。 有点类似于“一朝天子一朝臣”。前面无论你表现得多么出色,在新主帅眼里,还是他自己的亲信更可靠些。 “哥奴居然被刺杀了!” “节帅说的是,高仙芝粗鄙蛮干,岂会明白这些东西的价值。舍美玉而取瓦当,愚不可及。” 这大唐,这世道,该来的总会来,你拦不住的。” 正在这时,十将李嘉庆求见,一见面就对方有德说道: “节帅,儿郎们今日在一艘漕船上,搜出来很多硝石。数量太多,有点不太正常,如今已经将那艘漕船扣押了。” “如果把有水源才能行军,当作为判断依据,那么大食人要攻占萨末鞬城,还需要经过吐火罗人所在的山地,从波斯出发,绕一个大圈子才能抵达。 “有些事情,现在还不太好说。但是你可以放心,本节帅已经有安排,不会没有打算,只是现在说出来没有意义。” 开封县城的某个小院落里,方有德将今日朝廷刊发的邸报(此时还不叫这个名字)放下,一时间有些不敢相信! “你是想说,事不可为对么?” 方重勇从地方政务开始摸爬滚打,如今早已明白一个最浅显的道理:真正咬人的狗,它是从来都不叫唤的。不能因为听不得不好,就把下面的人嘴巴堵住。 那船主支支吾吾的,先是说去贝州,又改口是去博州,最后才承认是送去幽州的。 “节帅,末将打听清楚了一件事。 车光倩抱拳行礼说道。 所以末将当初就猜测,萨末鞬西北的木鹿、贵霜、安息等地往西南走,跨越乌浒河,或许在沙漠中有一条相对安全的近路,可以绕过一系列大山,直接打过来。 而选择另外一条路,继续往南面走,都是山地。虽然有水,但绕路实在是太远了。更何况沿途还有吐火罗各部落,又穷又是各自为政,难以管理。 “你说的本节帅都懂,只是除恶务尽啊! 不打疼大食人,激化他们国内的矛盾,那么再过个三五年,大食军又会卷土重来。 看来确实是有重要的事情。 可是我们却不见得有机会再来了,这里距离长安太远了。 杀得太狠,固然是可以国泰民安,让圣人放心。 方重勇沉声问道,其实车光倩说的事情,虽说是意料之外,但也是情理之中,并不值得惊讶。 换言之,这里并不是大食人进取的主要方向,至于大唐,白居易那句“平时安西万里疆”,就能说明所有问题了。 末将平日里尚未听说节帅与哪个皇子走得很近,将来节帅一旦被解除兵权,返回长安入中枢为官,如同龙游浅滩,只怕到时后果难料啊。 那样的话,就真的是只靠一个人智慧和眼光,去对抗这险恶世道了。 方重勇不疑有他,领着车光倩来到了本该是石国国王专门办公的书房。 因为能够说出来的意见和建议,都是对自身有帮助的。至于分辨哪些意见是别有用心的,哪些又是无心之失,则是上位者最重要的能力之一。 车光倩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那宽厚的肩膀上,好像扛着一座山! “不,你不明白。” 事实上,“大食人”是对阿拉伯人的极大侮辱,因为大唐口中的大食,实际上则是被阿拉伯人打败的一个对手,也叫做“塔吉克”。 …… 吃沙子总比翻山累死要好。 当然了无论是木鹿也好,石国康国的都城也好,其实都不是黑衣大食的基本盘,虽然什叶派大起义是从这里兴起的。黑衣大食的核心在巴格达,在大马士革。 车光倩担心方重勇的前途,同样也担心被方重勇提拔起来的自己,前途堪忧。这些都是人之常情,也是他们对大唐忠诚的边界所在。 如果不是为了甩锅,人们总是会对死去的人更加宽容一些,毕竟,死人不会抢活人的饭碗! 会打仗的将领,活着的时候对皇帝是个威胁,死了以后就是帝国曾经的柱石,人们往往不会去谈论他的野心勃勃,而是会把注意力放在“用兵如神”上面。 硝石? 而石国的柘枝城,则是塔什干;康国的萨末鞬城,则是撒马拉罕。 比如说高仙芝、李嗣业、白孝德、席元庆,他们这帮人就是一个圈子里面的,虽说不是那种亲如兄弟的关系,然而一旦有机会升官或者奖励,都是这些人优先。 方重勇哈哈大笑道,抬手示意车光倩不要紧张。他对于平日给自己提建议的人,向来都是很宽容的。哪怕当时发火,事后也不会追究责任,或者暗地里穿小鞋。 我等亲信之人,就算对节帅忠心耿耿,没有那一身银枪孝节军的军服,没有官身,也不过是私军而已。能护住节帅的家小就顶破天了。 忠诚需要有利益来保驾护航,没有实实在在的利益,就没有所谓的忠诚。 因为当年白衣大食就在萨末鞬城盘踞数十年,甚至在开元初就已经在那里了,所以很少人关注他们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只知道包括萨末鞬城在内,往西北那一大片都是大食人的地盘。 也有人(特别是军队)将火药用来引火,军中早已普及,只是还未列入唐军制式装备。李嘉庆都是打老了仗的人,自然不会不知道火药的基本配方是什么。 一船的硝石,其用量之大简直不可思议!不询问一番显然是不行的! 方有德瞳孔骤然一缩,随即点点头道:“带本节帅去看看。” (本章完) 第379章 外行指挥内行 天色已晚,汴河渡口的某个栈桥边,停着一艘漕船。不过此时此刻,它已经被宣武军的士卒团团包围起来。船上的船夫和船主,都已经被控制,现在这条船就是一条装满了硝石的无人船。 船舱底部,一个又一个的大木箱内,堆放着或透明,或白色,或灰色半透的小石头,不仅颜色没有完全一致的,就连大小形状也差别极大,看上去有些丑陋。 李嘉庆是懂行的人,对方有德介绍道: “采矿的时候,硝石经常跟芒硝混合在一起,难以分辨,只能先挖出来,后面再来处理。要制作火药,还需要一些工序,先将硝石提炼出来。 末将以为,这么大数量的硝石,要做的火药,绝不是用来放烟火的。更何况,要说这些东西是运去长安的,末将还相信用途广泛,幽州那边,哪里有那么多烟火要放的!” 他这话算是说到点子上了。 硝石还可以制冰,长安商业极为繁荣,硝石制冰做冷饮,已经有产业链。但幽州城才多大,就那么点商业,还多半都是用来跟北方草原交易牲畜的,要硝石做什么? 这些问题不能深究,上了称千斤打不住,李嘉庆很滑头的将担子甩给了方有德。 甚至不知道石国在什么地方,不知道国库里还有多少钱可以支配的,都大有人在! 世上所有的麻烦事,皆因为有利可图。无利可图的时候,与人方便就是与己方便,犯不着这么上蹿下跳。 而现在安禄山已经死了,方有德已经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事,也说不好到底谁是“好人”,谁是坏人,以及他轻举妄动,会不会让大唐的局面变得更糟糕。 方有德这一手可谓是一箭双雕,一方面打击了还没露头的野心家,另外一方面,又收买了麾下部众,让他们死心塌地为自己卖命。 幽州这个地方,只是船主的猜测,因为这位“聪明”的船主知道,他要是咬死是博州贝州这些地方,估计小命就交待在汴州了。这些硝石肯定是军用的,而河北的边军基本上都在幽州。 既然办法好不好需要时间验证,无法现在就决出胜负。那么,让办法看起来更“激进”更漂亮,就能更吸引眼球,这是不是就可以跑在更前面呢? 方有德蹲下来,将一个装着硝石的木箱子打开,确认了李嘉庆所说无误,顿时心中一沉。 “这些硝石,留一半我们自己造火药,另外一半,找信得过的商贩,卖到长安去,得来的钱,给控鹤军的弟兄们加点酒肉,加套衣服。” 船主大概是察觉到了不对劲,才说谎自保的,他也不能确定目的地是幽州。” 一个小小的河中都护府,抠抠搜搜的不像话!哪里有封疆大吏的气魄! 更是有一系列诸如“编户齐民”“唐军驻守”之类的跟风建议。怎么说呢,只能说无知者无畏吧。 这些硝石与其让幽州那边的人掌控,不如趁机黑掉得了,起码东西还在自己手里。硝石这玩意要是丢到边镇,会引起不小的风波,可要是丢到长安,那就真的一点水花都溅不起来了。 反正是畅所欲言嘛,又不是谋反,想怎么说都可以! 他原本打算从里头选一些靠谱的,自己润色一些,再改进和综合总结一下,然后亲自送去华清宫给基哥,没想到案头都是一些膨胀到离谱的方案。 方有德长叹一声,转身走入卧房。这一次,他是真的感觉累了!月光下的那个身影,看上去分外孤单。 “果然,是我做错了么?” 看了刘晏的奏章,李适之感觉,相比其他那些激进到没边的“天方夜谭”,这一位想法又过于保守了。 一个掩藏真实意图的坏人,如果在干坏事之前,就因为意外而死亡,那么死后外人对他的评价,恐怕也会完全不同吧? 李嘉庆觉得方有德这个人,在忠心大唐这件事上很执着,但在具体事情上,他又有灵活的应对手腕,并不是一个拘泥于小节的迂腐之人。 “嗯,这件事不必声张,但也不用像防贼一样,终究还是瞒不住人的,以后被人知道了也不怕。顺其自然吧。” 前世唐末,火药早已军用普及开来了,他比李嘉庆更明白这么多硝石意味着什么。 炭粉和硫磺都好说,就是硝石比较难搞,特别是量大的产地,也就那么几个。 按说,硝石这东西,量小的话,也不是说特别敏感,道士炼丹的时候就常用,平时也不太引人注目。 而刀枪剑戟一类的冷兵器,则完全不缺,各地府库里堆得到处都是,哪怕大唐再扩军一倍,这些冷兵器也完全够用。 对于这些,方有德无能为力。 这时候谁能上谁不上,就看竞争者们谁表现更亮眼了! 方重勇提的这个事情,显然就是目前最热最快的一条道! 方有德不以为意说道,查案是不可能查的,牵扯太大不说,还不知道背后是谁在搞事情。 于是一封又一封离大谱的奏章,纷纷送到议政堂,送到李适之的案头,送到房琯的案头,五花八门说什么的都有! 事实上,对于唐军的军备,方有德心中非常有逼数,知道军中什么东西缺,什么东西不缺。 现在伱会不会变成第二个安禄山呢?” 由于配方不同,使用场合不同,所以火药并无详细的制作标准,只是知道有几种东西是必须的,比如说炭粉、硫磺、硝石。 众所周知,古代因为获取知识的门槛有点高,所以信息量是一个关键参数。只有获得足够信息的人,才有足够的思维与足够的视野,去驾驭国事。 长安各坊市,夏天卖冰饮的就能用掉不少硝石,这半船硝石看起来多,分散到偌大的长安城内,也就不算什么了。 李适之脾气非常火爆,却不算是个强势之人。他也知道事关重大,不能独断专行,于是将奏折送到六部传阅。凡是中枢官员,皆可上书陈述观点。 方有德也不点破他的私心,摇了摇头说道: 那么怎样才能在“赛道”里跑前面呢? 他面色虽然平静,可内心却有些惶恐,已经不复往日智珠在握的驾驭感。 恐怕未必,再不济,也会是一个忠心大唐的胡人边将而已。 这些东西在大唐军需供应中不成体系,工部下属的工坊也没有制造,民间也没有形成上了规模的供给渠道,所以到处都很缺。军中并不是用火药来杀人,多半都是引火之用。 这波操作,直接把李适之搞麻了。 既然发现了大量硝石,那就把这些东西处理掉,仅此而已。至于幕后黑手能不能从别处搞到硝石,那就不是他可以干涉的了。 但很显然,只要“病灶”还在没有根除,那么下一次,下下一次危机,也会很快到来。 真的还是那个十恶不赦的大唐叛将么? 李嘉庆抱拳行礼道,态度十分恭敬。作为节帅,方有德还是很称职的。军法严厉,给得也多,底下的丘八们都没什么怨言。 上一世很早就死了,压根就没机会反叛的皇甫惟明。他真就是个毫无野心,绝不会背叛大唐的“老实人”么? 所以“谁的办法更好”这一套,表面上看是行不通的,需要时间去验证。 国策需要时间的验证,谁的办法好,谁的更妥当,制定国策的人,在当时也是摸着石头过河,并不知道今后几年甚至几十年内会发生什么事。 他心中忽然明悟了什么。 方有德摆了摆手说道。 这些钱做点别的什么事不好么?朝廷哪里不需要用钱呐! “把船上的船夫与船主都溺死!然后把硝石全给本节帅搬到开封县城内,把那艘船给凿沉,给汴州府衙报一个漕船倾覆,全员溺毙,尸体交给他们,这件事就算完了。 功劳不大,过错也可以忽略不计,成为构建璀璨大唐的一块边角料。 “节帅,这么说,我们是不能查咯?” 国策好不好,得以后再看,但激进的国策,现在就能嗨一把! 脑子嗨起来了,官位是不是就来了呢? “左相,你以为河中都护府一事,应该如何处置呢?” “节帅,还是您想得周到啊。甭管这些硝石去哪里,在咱们手里,也算是为圣人免了一件麻烦事。” 不得不说,这位船主有点小聪明,却让事情更加扑朔迷离了。 李嘉庆皱了皱说道,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个问题,恐怕只有未来才会有答案了,至少方有德已经无法判断出对方到底是什么心思,将来会走哪条路。 如果安禄山还活着,而且这一船硝石是安禄山要的,那么哪怕派兵跨州堵截,方有德也在所不惜。 这份奏章是新任的户部尚书刘晏所书。刘晏在他的奏章里极力反对方重勇的提议,认为“国库不堪使用”,维持现有格局就行了,大唐经不起折腾,没必要在那么远的地方,再设一个节度使。 他失去了目标,失去了前进的方向,可是世道却并未如他所预想那般平静下来。 以后谁问就说船沉了,谁要是想捞就,让他们去捞,我们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做过。” 因为,方有德已然失去了对于“未来”的预知。 …… 刘晏认为,那么远的距离,前期没有一千万绢打底,根本架不住开销,后续还是无底洞,需要持续投入,十年以上才能见效。 方有德摆了摆手,已经想明白了这一茬。 这也行? 李嘉庆一愣,发现方有德的胆子不是一般的大,这踏马是监守自盗啊! 他原本以为还要做一下伪装,把面子上搞得好看点,没想到方有德处理简单粗暴,咔就是一刀,干净利落! 方重勇所提出的,在北庭与安西两个都护府的西边,再设立一个“河中都护府”的构想,被基哥扔到议政堂后,引起了轩然大波! 所以方有德只能选择风险最低,也最直接的办法:头痛医头脚痛医脚! 你坐镇幽州,会不会跟安禄山一样?当初你说安禄山要反,不得不除之,以绝后患。 比如说最常见的弓箭等物,军中常常是不缺弓弩,但很缺箭矢,而且是奇缺。 关键是这次量大啊,整整一船! 偷偷摸摸,还用了几层白手套,所为何事? “谋划这件事的人很小心,我们就算把这一船东西和船夫们都交上去,相信朝廷也审不出什么来,他们都是拿钱运货的人,根本不知道雇主是谁,只当是正常货物。 “犯强汉者虽远必诛”,总比“国库空虚不堪远征”,要好听得多吧?让不知情的人来选,恐怕都会选前者吧? 本来方重勇就是狮子大开口,压根没想过朝廷会同意,没想到居然不少人在奏章里面吐槽他太保守了! 唐军既然这么能打,为什么不灭了黑衣大食,把西边更远的地盘,也纳入大唐的管辖? “此事确实有蹊跷,不太寻常。” 安禄山如今确实死了,可史书会怎么记录他呢,后世之人会怎么评价他呢? 方有德嘴里嘀咕着,脑子回荡着白居易的那首诗: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 要一次性搞来这么多硝石,那不是一般人可以办到的,甚至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大唐硝石产量最大的矿场,就在汉中!没有官面上的疏通与掩护,这些硝石连汉中都出不去,更别提运到幽州了。 而那个连水花都没溅起来的杨玉环,如今早已被人遗忘了。甚至连李隆基本人,恐怕都不记得她了。 可是唐代中枢的大部分官员,他们的专业能力如何且不说,知识面其实是相当有限的,很多人除了精通他那一摊事情外,对其他的东西一无所知。 至于火药一类的玩意,属于军中没有明确标准的“辅助辎重”。 他已经不是从前那个手握重兵的节度使了! 知道目标,就一定可以想出办法。朝着目标奔跑,无非是想办法跑得更快,岁月虽然艰难,却不是没有希望。 等回到自己所住的小院内,方有德这才从惶恐中恢复过来,心中异常空虚,感觉过往所做的一切,似乎都已经失去了意义。 而且很多中枢官员,都把这次“键政开疆”,当做了升官发财的快车道。毕竟,李林甫死了,他那一派自然也就倒了,会空缺出很多位置。 “节帅,这件事怎么办?末将审问这些人,都是一问三不知,他们是从扬州接的货,准备以贝州、博州作为中转地,那边有人找他们接货。只怕那些人也不是最后一站。” 李适之放下手中最后一份奏章询问道。 “皇甫惟明啊皇甫惟明,你到底是打的什么主意呢? 这下子,一帮嗷嗷叫的官员们,可不亚于方重勇前世的“键盘政治局”喷子了! 唐军在西域大胜,扭转了葱岭以西各国分离的苗头,不出重拳是不行的!刘晏书呆子,只盯着钱,殊不知有些威望是钱买不来的么? 李嘉庆有些不甘心的询问道。他们这么积极的查验过运河的大船,打着什么主意,不问可知。 “右相,某以为,方国忠的构想太小了,只是武夫做派,毫无大略,无法显示我大唐之气象,实在是令人无法苟同。” 房琯淡然说道,脸上看起来极为自信。 (本章完) 第380章 一码归一码 “刘尚书,你这份奏折,好像有些太保守了点吧?前方将士在浴血奋战,后方却是一毛不拔,这样不太好吧?” 位于皇城的议政堂内,右相李适之看着已经连续官升两级的刘晏说道,心中有点不爽,又不好明说。 刘晏能当户部尚书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现在大唐的户部,已经亏空很厉害,只有刘晏有手腕去维持,别人都不敢坐这个位置。 比如说交子的大坑,谁进谁死,大家都避之不及,入坑是不可能的。 户部尚书这么好的位置,李适之却不能坐上面安插自己人,说真的也挺憋屈的。不是他不想,而是实力不允许。 “右相,朝廷已经没钱了。下官就是想支持,也是有心无力。某身上这几斤肉,也卖不了几个钱。 他身旁的何昌期、车光倩、封常清等人,都死死憋着笑,差点就穿帮了。 朝廷还有很多地方都需要用钱,疏通运河,采办军需都需要用钱,不能都扔到葱岭那么远的地方,还请右相明察。” 康国国王恭敬说道。 方重勇干脆翻身下马,目光灼灼的看着康国王。虽然面色平静,但看起来不怒自威,让人不敢生出轻视之心。 敲打不服是必要的,但折腾自己的眼睛就没必要了。 “本大使看这萨末鞬城的城门,如猛兽的大口,一时间心里有些发毛,受怪力乱神所扰,担心会有不测之事。 二来嘛,这个房琯自从担任左相开始,就有点咄咄逼人,大肆将自己的亲信往兵部里面塞,培植羽翼,有必要敲打一下这厮。 要是左相右相沆瀣一气“精诚合作”,那他这个圣人恐怕就当不安稳了。 房琯看到刘晏依旧不肯改变态度,有些不耐烦的质问道: 本相以为,就在方国忠奏折的基础上改进一下,再将其送到华清宫给圣人定夺就可以了。” 不不不,房琯是真认为方重勇的方案太保守了!并没有针对刘晏本人! 康国都城萨末鞬所在的那密水河畔,自康国国王以下,国内所有的王公权贵,都伏跪在地上,恭迎方重勇入城。 确切的说,就是被眼前这位方大使,带着五千骑兵给突突死的。 “既然二位相公都已经想好了,那下官也没什么要说的了,请交由圣人定夺吧。” 说起来,这两千里行军,还没好好观摩一下原汁原味的胡旋舞,真的可惜了啊。” 方重勇若有所思看着康国国王那略有些发福的身躯,有些不好意思的问道。 “诸位请停一停,听本大使说句话。” 换言之,如果没有方重勇乱入的话,那么这座城在不久的将来,就会毁于黑衣大食之手,跟后面的撒马尔罕没什么关系了。当然,位置好的地方,城池重建是必然,这就是另外一个层面的事情了。 “如此盛情,那本大使就却之不恭啦,请康国王引路吧。” 他看到面前二人都不想再继续就这个问题争论下去,于是哈哈大笑道:“好多人不知道刘尚书的难处,恨不得让方国忠带兵打到波斯都护府那块才肯罢休,根本不考虑国家有没有钱支持。 而唐军又没有攻打康国,前任康国国王却站队大食,放任大食人过境不说,后期还亲率大军加入大食军。 “回天使,康国百姓无论男女老少,都喜欢跳胡旋舞。 队伍行进到城门口的时候,方重勇看着眼前高大的城墙,比柘枝城的防御能力只怕强了几条街。他忽然勒住战马的缰绳,不肯继续往前走了。 康国王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面带谄媚之色说道。 善战的边将,强悍的军队,精良的军械,遍布边境的戍堡,还有那些自带狗粮的城旁部落。 这样看来,其实方国忠那个河中都护府之策,是个很符合实际的老成之策嘛。 此刻不恭敬实在不行,他爹,也就是前任康国国王,前不久才死在唐军的刀锋之下。 房琯冷哼一声,坐回自己的位置,意难平。 “这样,会不会太麻烦你们了?” 这不关其他的人事情,就是本大使感觉不舒服,是我个人的问题。” 可以在地上跳,也可以在床上跳。 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这次把大食人打得全军覆没,正是乘胜追击的时候,怎么能不巩固边防呢?怎么能畏畏缩缩呢? 康国国王没有接茬,他知道方重勇是什么意思,却又假装没有听懂。 不过话说回来,房琯这番话,也不是单纯的胡搅蛮缠,确实有那么几分“道理”。 刘晏试图辩解几句,可是房琯完全不听。 方重勇对这帮老六,实际上也是心怀警惕,不敢太过托大,也没有着急远征,而是打着步步为营,逐步蚕食控制的主意。 马儿缓慢前行着,方重勇好奇问道。 方重勇啧啧感慨道,一副颇为惋惜的表情。 萨末鞬城外城颇为雄伟,但宫殿却比石国王宫寒酸多了,甚至连护城河都没有,直接从城外那密水引入水渠,作为皇宫的水源。 刘晏也被激得上了火,忍不住怼了一句。 刘晏客客气气的给李适之行了一礼,语气虽然很委婉,但完全没有让步的意思。 “不麻烦不麻烦,反正我们平日里也喜欢跳胡旋舞。就跟那位叫安禄山的大唐将军一样,哈哈,哈哈。” 不知道康国王的胡旋舞跳得如何,各位王公大臣又跳得如何。 康国之前悍然加入大食军,其性质可比国破家亡的石国要恶劣多了!石国动手,那是因为高仙芝都把他们的王族灭族了,都这样了,还不许人家反抗啊? 是非曲直是一目了然的。 刘晏轻叹一声,撂下一句话直接离开了,算是默许了李适之的建议。 唐军三千精兵已经在那密水河畔扎营,还有数百骁勇善战的亲卫,会跟着这位大唐西域经略大使入城,难道还担心有人害他? 胡旋舞虽然好,但也需要有妙曼的美人来跳才赏心悦目。 众人又拜,随后康国国王上前,给方重勇牵马。看起来,方大使的“言外之意”,他们似乎听懂了。 “听闻西域各国百姓皆善舞,柘枝城里有少女善柘枝舞,不知道康国这边流行什么舞蹈啊?” 至于刘晏,一来户部尚书确实不好当,李适之之前在兵部经营多年,户部却没有什么羽翼,身边还没有可以直接替代刘晏的亲信。 …… 这就像是方重勇前世去配电脑,店里的老板说一万块的配置,就是比五千块的要好,你能说他的话有问题么? 方重勇随意客套了一句,翻身上马,任由着这位年轻的康国国王将自己引进萨末鞬城。 唐军一路打到波斯去,打得大食人哭爹喊娘,肃清西边的一大威胁,这又有什么问题呢? 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房琯建功立业的心思,异常强烈! 另外一个人则是兵部尚书,这个就好说了,因为中枢就是兵部在直接管理这一块。如今的右相李适之,已经从原来的兼任兵部尚书,变成如今的兼任吏部尚书。 看到两人都要吵起来了,李适之连忙打圆场道:“诶,这些意气之争就没意思了,无论是左相还是户部尚书,都是替圣人做事,当大唐的官,需要精诚合作才是。” 所以在阿布穆斯林败亡后,同样是康国新任国王,带兵将他围杀,人头送到方重勇那边,一切皆为利益使然。 “左相有所不知,如今国库吃紧,朝廷要用钱的地方还有很多……” “左相要是觉得钱好管,下官可以辞官,让左相来兼任这个户部尚书。” 听到这话,牵马的康国国王松了口气。能问出这种话的,多半还是个正常人。 不过长安贵族,多半喜欢收罗跳胡旋舞跳得好的“胡旋女”,这么多康国的王宫大臣一起跳胡旋舞,就相当辣人眼睛了。 他文人出身,饱读诗书,本身就能言善辩,说得刘晏不知道要怎么还嘴才好。这就好比不同的人站的立场不同,说的话都是各有道理,很多时候谁也不能说服谁。 “哼!” 议政堂内,并不只是李适之和刘晏在。新任左相的房琯,办公的桌案就在李适之的对面,双方就连一张屏风都没有隔着,抬头就能看到对方在干什么。 方重勇不由得想起金丝凯亚,既可以穿着衣服跳柘枝舞,也可以不穿衣服跳。 每次亲热的时候,金丝凯亚毫无顾忌的放肆享受,完全没有任何羞怯,怎么快活怎么来,令人印象深刻。 留着刘晏这个不合群的“李林甫余党”,也方便在将来缓李适之和跟房琯之间的关系。没有刘晏,二人就会开始争夺户部的领导权,或许这也是基哥希望看到的吧。 思绪回来以后,方重勇看着宫殿内,扭动得满头大汗的众多康国王公贵族,终于还是看不下去了。 康国专属的乐师鱼贯而入,开始奏响带着浓烈异域风情的胡乐。然后这位身材有些肥硕的康国国王,带着群臣,在大殿内跳起了胡旋舞。 柘枝舞跳得好不说,还可以对其……为所欲为。 而新的兵部尚书不是别人,正是房琯! 他真的没有针对刘晏,因为在他心里,刘晏还不配自己针对!在开疆拓土这种大事上,如刘晏这般路边的绊脚石,算个屁啊! 房琯决定近期找个机会单独面圣,陈述自己的方略,他实在是信不过李适之。 “钱钱钱,刘尚书都钻钱眼里去了。将士们在前方打了胜仗,难道还不值得户部出点钱吗? “我等恭迎天使!” 他是故意要与刘晏难堪的么? 康国国王面露疑惑之色询问道,他不明白方重勇到底在担心什么。 房琯有些激动的咆哮道。 等众人都落座后,果然跟预料中的一样。 大唐可以同时在河北、西北、西南三个方向发动战争,这不是吹牛,而是实实在在的能力。 不到兵部任职,就不知道大唐的强大!兼任了兵部尚书后,房琯觉得大唐没有哪个是不能打的,是打不赢的。 让方重勇深刻理解了放纵的青春,究竟是怎样无所畏惧。能玩得如此投入的女人,方重勇也是算是活久见了,只能说不愧是拜火教的圣女啊。 从地理位置上看,萨末鞬城和后世花剌子模都城撒马尔罕是重合的,但二者并无继承关系。 不知道康国王有没有办法打消一下本大使的这个妄念呢? 一個人是户部尚书,负责各种拨款,以及征发徭役。无论是加强边防,还是派兵出征,没有钱没有后勤是不可想象的。如果户部尚书刘晏不支持,这件事就没法往前推进。 他身边的何昌期等人,皆是将手按在横刀的刀柄上,不怀好意的四处打量着。 他说得轻巧,实际上却隐隐有打压房琯的意思。 他有些蛮横的抬了下手,很是冷淡的说道:“刘尚书不用跟本相说这些,你跟圣人去说,跟前线将士去说。他们没有意见,那本相也就没有意见了。” 生来就是为了“献祭”的。 狄夷禽兽,畏威而不怀德,古人诚不我欺。 心中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方重勇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看着伏跪在地上的康国权贵们,语气清冷的说道:“诸位请起,本大使可以保证,只要你们站在大唐这边,那么如高仙芝一般劫掠石国的事情,便不会在康国发生。” 安息、贵霜、木鹿等地,这些那密水河畔的城池,都是如此。” 当时大食人的外围军队,专门打杂的鱼腩,其中就有些是康国这边的人。 这些事情,不是一个阿布穆斯林的人头,就能全部抵赖干净的! 大食人要面子,难道大唐就不要面子吗? 所谓父债子偿,方重勇不好意思明着翻脸,却变着花样恶心康国君臣。 除恶务尽,趁热打铁!难道刘尚书是等想过几年以后,大食人卷土重来,再次夺取这些地方么? 将士们的血岂能白流!” 方重勇拍了拍巴掌说道,大殿内的胡乐立刻就停了下来,正在舞动的康国权贵们,也停止了扭动。一齐看向方重勇。 只要户部的钱给到位! 如此牛逼的配置,不开疆拓土,封狼居胥,创造不世功业,名垂青史,那岂不是对不起自己? “天使,为何不入城呢?” 真正的麻烦,不在于目标如何宏伟,如何有利;而在于实现目标的能力是不是足够。如果目标定得很高,却完全没有实现的可能性,那这样的思路又有什么意思呢? “我等感恩天使仁义!” “胡旋舞么?大唐有个边将叫安禄山的,听说胡旋舞跳得很好,不过他现在已经因为意外亡故,本大使也看不到了。 没错,一大群人,跳给方重勇一个人看。 当然了,也不止是方重勇一人,还有他身旁列席的唐军将领,以及护卫的亲兵。沾了方重勇的光,这么多康国王公大臣在他们面前跳胡旋舞,也着实让他们也跟着风光了一把! 康国算是胡旋舞的发源地,其舞乐的伴奏乐器包括两支笛子,一面正鼓,一面和鼓,以及一枚铜钹。在胡旋舞表演中,舞者急速旋转,如风驰电掣,故而被称为“胡旋舞”。 康国王哈哈笑道,看上去很是随意的样子,压根没往心里去。 “不如这样吧,等会宴席,我等康国臣子,给天使跳一出胡旋舞,给天使压压惊,不知这样如何呢?” 左相右相都对户部说不上话,他们看刘晏自然是不爽的。 在设立河中都护府这件事当中,除了宰相本人以外,有两个人话分量很重。 “请问天使有什么指教呢?我等臣子,一定尽量满足。” 康国国王喘着粗气询问道,不敢有一丝抱怨的心思。 (本章完) 第381章 show me the money “想当年,大唐建立不久。昭武九姓多有在大唐为官者,如今墓志在长安城外比比皆是。 康国、曹国、安国、石国、何国,都有子弟在长安为官,更有康国国王,与大唐亲善,甚至提议康国并入大唐,那是何等盛景啊! 太宗皇帝虽然拒绝,但康国上下与大唐同进退之心,大唐君臣都是感同身受。” 方重勇端起酒杯,却并未饮下,只是一个人在那里啧啧感慨,说着他自己都不相信的肉麻话。 然而,预料之中的附和与赞叹并未发生,这话反倒是让康国国王,以及康国众多权贵面色尴尬,无言以对。 偌大的宫殿内冷场了很久,都没人开口说话,这些人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口才好。 毕竟,方重勇这番话,从不同的角度解读,意思可能完全相反! 康国国王不是不想讨好方重勇,也不是说不想攀交情,而是这个交情绝对不能攀! 完全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 但凡可以退一步,他现在立马就退了。实在是事关自身的执政合法性,容不得半点玩笑与退让。 方重勇正色说道,态度非常谨慎。 其他条件,你们自己开!要开到本大使满意为止。 他现在不来求我们,将来就要跪着来求。 但是对于西域的“安国”来说,无论安禄山也好,安思顺也罢,跟他们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因为安国还有其他的政治势力,甚至明面上的牌,都不是安氏! 而“安氏”这个贵族族群,却一直稳定的存在于安国政治的中下层当中。 康国国王如同霜打过的茄子一般蔫了,强打精神给方重勇客套了几句,随后便离开了唐军大营。 哪怕方重勇想让康国王妃或者公主侍寝,对康国国王来说都不是事,洒洒水而已。 但差不多大唐建立一百年之前那会,康居国被贵霜统治,各城邦王族或换人,或被杀,或改姓。然后便出现了九个小国。 康国国王将手放在胸口,躬身对方重勇行了一礼说道,显然是想一毛不拔。 他如何会不能理解呢?安禄山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么? “至于唐军的军费,暂时不需要你们操心。” “某大概是明白了。” 方重勇在这里攀交情,可是康国国王又不姓康,他是突厥人的后裔,当初是突厥为了管理昭武九姓的国家,而“空降”到这里的。 所以要说大唐初年,康国王室跟大唐最亲最铁,还提议并入大唐,这些虽然是事实,却也都是老黄历了。 犹疑了片刻,这位身材微胖的国王才点点头表示赞同,脸色开始变得黯然。 一场宴会,就这样在沉闷的气氛中吃完,所有人都形同嚼蜡。方重勇事后甚至不记得饭菜是什么味道了,就这样匆匆忙忙的返回城外大营。 因为当年的王室都已经被突厥人给突突掉了,总不能找死人去谈交情吧? “这葱岭以西,还真是城头变幻大王旗啊。” 真要按方重勇的“国家叙事”,现在大殿内的康姓贵族,已经可以拔剑斩杀康国国王,然后被方重勇册封为新国王,也算是“恢复旧制”了。 “那本大使就不绕弯子了。 “因为他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也明白了白天的在宫殿宴会的时候,到底是怎样一回事。” “好!本大使要的就是你们这句话!” 只是不要国土而已么? 康国国王心中暗叫不好,听这个说法,方重勇的胃口不可能小啊! 放心,康国的一寸国土,大唐都不会要。” 康国的一众王公大臣们纷纷附和道,看表情,这位方大使,应该是真不知道这里面的内情。 “不知道天使的意思是……” 阿娜耶的母亲,是真正的石国“石”姓出身,只不过当初石国被突骑施人“换皮”了。 随后将抄录的原版留下,“复刻版”交给对方,算是谈成了这桩“生意”。 康国国王要是接茬,不亚于自取灭亡! 沉默片刻后,康婆娑很是坚定的说道:“我们独自行动。” 方重勇看着康国国王,目光灼灼的说道: 他一脸震撼道:“节帅,感情白天在萨末鞬城的宫殿里,您都是在装啊?” 如果不答应,大概率是康婆娑跟康国国王血腥斗争一番,在大唐的扶持下上位。 那模样像是被妖怪吸走阳气的倒霉蛋一般,整个脸上都写着“衰”字。 昭武九姓各国都是如此,中下层稳定,上层经常换皮。 盟约书上说:康国愿意当大唐的属国,康国国王依旧是大唐康居都督府的都督。并且愿意亲自领兵,收复被大食人占领的贵霜、木鹿、安息等地,不求报酬,不求战利品。 “该上菜了啊,都到宴会的时间了。” 方重勇露出十分勉强的微笑,脸上的肌肉都有些僵硬,故作随意的摆了摆手。 等二人走后,封常清这才开口询问道:“节帅,康国国王,为什么会入套呢?卑职看他那样子,似乎也不是不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啊。” 其实吧,这些地方距离康国都城萨末鞬确实也不远,都在母亲河那密水岸边。康国军队只要沿着那密水往西北走,就能一路攻克这些城池。并不需要千里奔袭。 忠诚么? 康国国王跟康婆娑对视一眼,似乎明白了什么。 原来还有这一茬,方重勇顿时来了兴趣,做了个请的手势道:“请继续!” 所以方重勇经常说金丝凯亚是阿娜耶的远房表妹,便是这个原因。 这里头的门道,还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 不知道天使能不能听明白在下所说。” 方重勇让封常清找了个粟特文翻译,将这份盟誓翻译了一下,发现并没有什么花俏的地方。 本来西突厥的势力就被突骑施接盘(异性突厥),比如说金丝凯亚的父亲,石国国王,就是出自突骑施一部名为车鼻施。 所以刚刚还很热络的气氛,瞬间尴尬且诡异了起来!众人都不知道方重勇到底是因为不知道西域民情踩了坑,还是在故意敲打康国国王! “康国尚有些能战之兵,我们愿意出兵安息、木鹿、贵霜等地,帮助大唐扫平大食人的残部。” 这叫康国国王如何接茬? 而康国的王室,已经换成了贵霜的贵族,姓温,并不姓康。” “唐军抄家的那部分财富,要用作军费,这个已经定死了,不必再谈了。 而河西那边的昭武九姓,和西域的昭武九姓,有血脉的关系。但西域的昭武九姓,并不能代表就是葱岭以西的这些小国!这里的情况,要比昭武九姓复杂多了。 听到这话,封常清先是感觉疑惑,随后恍然大悟。 康国的情况跟石国也是大同小异。 “回天使,西域弹丸小国,皆是如此,望天使勿怪。” 为什么这么说呢? 因为西域小国的政治高层,早就被“换皮”了。换言之,明面上昭武九姓已经不是各国王室,而是以一种很独特的方式,垄断了各国中下层,实现了某种微妙的政治平衡。 “那便上菜吧。” 安思顺的伯父,是昭武九姓与突厥人的后裔,可以算是安国王族突厥化以后的后裔。 到时候这位身材微胖的国王,眼睛都不眨一下。 节帅见好就收,没有向他们索要钱财,却是要他们跟大食人彻底翻脸。 方重勇瞬间了然,这个康婆娑的身份,绝非“特使”那么简单,他说的话是有一些政治分量的! 听到这话,康婆娑点点头,轻咳一声说道: “是这样的。康国的前身,是曾经康居国的一部分,在汉朝的时候,康居国控弦十二万,非常强大。 节帅白天演那一出戏,就是为了敲山震虎! 表面上装对昭武九姓的事情茫然无知,实际上就是在隐隐威胁这位康国国王! 他要是不听话,我们就换康姓的人当国王,也算是“拨乱反正”,全了当年康国对大唐忠心耿耿的旧情! 深夜,康婆娑领着康国国王,二人联袂而来到唐军大营拜访。 “是啊,不能让天使饿着了,这是对大唐不敬。” 方重勇站起身,已然下了逐客令。 我现在是代表着大唐,所以需要你的忠诚,以及康国的忠诚。 “二位,盟约空口无凭,还是白字黑字的好,是不是这样呢? 也就是说,昭武九姓的骨架还在,中小贵族都还是那些人。但外面的“皮”,已经换成“突厥皮”,甚至是“突骑施皮”,这些国家在国内基本上都是实行的“二元政治”! 即突厥贵族为一脉,原本昭武九姓的贵族为一脉,互相通婚权力共享,站队的时候谁适合出面谁就是牌面! 由此也可以理解,为什么这些西域小国可以反复横跳,而多半不会被大规模清算了。 而金丝凯亚的母亲,和阿娜耶的母亲是同族,也是车鼻施的那位石国国王,政治联姻的人选。 落座之后,康婆娑这才叹息说道:“康国的情况,实在是一言难尽,不知道要从哪里说起。” 方重勇轻叹一声点点头应和道。 方重勇嘿嘿冷笑道。 安禄山的母亲,是粟特人。生了安禄山以后,嫁给了安思顺的伯父。 盟约中特意强调了,康国独自出兵,大唐并不会派兵支援。 “那就从头说起吧。” 康国国王后面也回过神来了,不得不吞下苦果。 方重勇拍了拍巴掌,封常清拿出一张纸铺在桌案上,随即退到一旁安安静静等待着。 看到对方似乎不太明白,他提醒了一句说道:“忠诚,需要证明。证明忠诚的方式,不是打保票,不是说大话。这个你们懂不懂?” 都把关系理解到这个份上了,方重勇又如何不知道昭武九姓喜欢“政治换皮”的特点呢? “卑职明白了! …… 而原本石国王族“石”姓领袖,则是另外一人,确实在石国,却并不在高仙芝的清算范围内。 甚至不少贵族都去了长安当官。 果然是把这帮人给拿捏到了。” 而现在却明目张胆的站队大食人,这种转变实在是太过突兀了。康婆娑的理由,反而能够说明问题。 方重勇将盟约书交给封常清,让他和那位翻译,各自誊写一份汉文版本的和粟特文版本的,并让康国国王与康婆娑签字按上手印。 “天色不早了,二位早些回萨末鞬城吧。” 今夜他跟康婆娑前来,基本上就能把康国的事情定下来。毕竟,那些刺头和当初死心塌地跟着阿布穆斯林混的,已经被唐军挨个搜捕,贬为奴隶了。 肯定是要出血,不过能少出一点是一点,谁家的钱也不是浪水打来的。 方重勇看向那位身材微胖的康国国王询问道。 方重勇忍不住叹了口气,自己“谈情怀”的计划破产。不过想想也是,康国王族在贞观年间还喊着让康国并入大唐。 康婆娑苦笑道。 方重勇大手一挥说道,压根不给对方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 唯独对方刚刚说的这个,坚决不行。 西域各国的政治情况非常复杂,而且昭武九姓在大唐开国以后,有一个集体东迁,也可以说是“回迁”的过程,那一波很多昭武九姓的人,都在凉州定居了。 既然都不是一拨人,那自然也没理由执行往日的旧政策了。 康国国王还没开口,康婆娑就率先承诺道。 那时候康国不死也脱层皮,搞不好比石国还惨! 当然了,前提是要能打赢。 本来方重勇想先叙旧,念一念当年盟友的旧情,然后再把自己的话题抛出来。没想到居然冷场了,让他后面的话压根就不方便说出来。 “康国王怎么说?” 方重勇连忙出军帐迎接,将二人接入帐内。 何昌期、车光倩等人都是摇头,他们也不可能比方重勇知道得更多。哪怕是到了方重勇前世那会,一个陕西人,也不可能对乌兹别克斯坦境内的某個城市很了解吧? 关键时刻,曾经担任康国特使的康婆娑出列,面色纠结道:“天使,有些事情,这里不太方便说,不如先上菜如何。” 既然要以诚相待,那这份盟约,本大使就不写了,你们来写,如何? 汉文与粟特文各一份。” 康婆娑疑惑问道。 明摆着是踩了个大坑。 事已至此,再反悔无异于要把大唐往死里得罪。于是康婆娑起草盟约书,康国国王读了一遍感觉没问题,便在两份文书上各自签名。 方重勇反问道。 康国真正姓“康”的贵族,大有人在!甚至就在这大殿内! 其中康居国核心的这部分,便是康国。 “从金丝凯亚那里打听一点昭武九姓的事情,很难么?” 这个没有什么好说的,你们能不能听明白?” 而康婆娑也正是看明白了这一点,不希望康国内讧,所以抢先答应了下来。 方重勇摆了摆手,把康国国王还没说出口的话给堵住了。 方重勇抚掌大笑道。 方重勇很是大度,将笔架上的毛笔递给康婆娑,完全不怕二人玩什么花样。 封常清顿时无语了。因为这点事情,找知情懂行的人打听起来并不困难。 “送女人就不必了,多少都不行。” 方重勇似笑非笑的反问道。 方重勇环顾左右,疑惑问道:“本大使是说错什么了么?” “后面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康国王室几经更换。月氏人来了换月氏人,突厥人来了换突厥人,突骑施人来了换突骑施人! “是你们独自行动,还是给唐军打下手?” 封常清忍不住对方重勇竖起大拇指。不得不说,这一招还真是玩得漂亮啊! “这只是说明我们办事不能太粗暴,要剥茧抽丝找矛盾切入而已,真正麻烦的事情还在后头呢。” 方重勇忍不住叹了口气,他给朝廷上了一封狮子大开口的奏折,上面尽是些不切实际的构想。以李林甫的思维模式来说,这封奏折现在应该已经被否决,留中不发,然后基哥再下圣旨,勒令自己尽快返回北庭了吧? 这个西域经略大使,真踏马当得累啊! (本章完) 第382章 三选一 和李林甫比起来,李适之、房琯、刘晏这三个人,公心,或者说建功立业之心,要强不少。 所以在国家重大决策的时候,一旦他们意见相左,这些人绝不会当做“无事发生”。 于是这三人分别写了三份奏折,都是亲自跑了一趟华清宫,并亲手将其交给基哥。 而基哥的态度也很难耐人寻味,并未当面肯定或否认某一人的建议,甚至连看都不看奏折,而是采取了安抚和宽慰的手法,先将奏折收着,然后将对方打发走就完事了。 其实类似的事情,从开元初年就一直是这样的流程,甚至类似方重勇这样的封疆大吏奏请某个政策,也是常规操作,过去有着无数案例。 只不过如今的基哥,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年富力强的基哥了。宰相们的能力,多半也不如当年。 所以本来好办的事情,这次就有些难办。 “去传旨吧,让议政堂速办。” 推己及人,阿娜耶就知道这位“远房表妹”学习能力很强,现在已经是房事高手了! “拾人牙慧而已。” 方重勇疑惑问道,他已经猜到了对面发生了什么事。 高力士作出一副谦逊谨慎的模样。 “圣人,此等大事,奴岂能说上话?边疆的事情,奴也不懂啊。” 反倒是依次攻略周边其他地区,将羁縻州变成实控州,风险比较小。 这话说直白点就是:鹰犬都不能喂得太饱,吃得太好了!要不然,就会脱离掌控! 喂得太饱,它们就会堕怠,整天吃喝睡觉混日子; 喂得太好,它们的口味就会变得刁钻又挑食。 高力士有些不确定的询问道,明眼人都能看出,方重勇的计划现在才刚刚开始。 让方国忠回长安,兼任神策军副军使。把他身上的担子都卸下来,专心替朕看着长安。 阿娜耶看了一眼金丝凯亚,忽然有些恻隐之心,觉得这个骚货还挺可怜的。 至于河西及西域各军的功勋,让方国忠把赏赐报上来,都批了。银枪孝节军和方国忠本人的赏赐,回长安再发。 “机会么?” 这天早上,基哥刚刚睡醒,精神恢复到了一个比较好的状态。那三份奏折,他压根连看都懒得看,实在是因为近期被各种政务给恶心得不行。 但金丝凯亚显然乐在其中,不以为耻。 “回节帅,确实如此,还带了一件所谓的礼物。” 刘晏的计划看上去好像是对国家有利,但这对于基哥而言却是大大的不利! 毕竟,人死了可就什么也没了!何必顾忌那么多呢?花钱死人这样的事情,他又不是很在意! 还是再看看李适之怎么说吧,李适之才是右相。 他都不打算收拾这位石国王子,没想到对方还是死了。真可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大唐万里疆域的偌大王土,难道都是攒钱攒出来的吗? 基哥对于刘晏的思路实在是不敢苟同,当然了,他也知道刘晏没什么坏心思,这纯粹就是因为个人专业和视野的限制,就只能看这么远了。 …… 这个人现在夹在左相右相的恶斗之中很难受,不如官职不变,但给一个“河南转运使”的差事,让他去洛阳清静点办事也好。 “那就打开看看吧。” 就这么办吧,直接下圣旨,不必跟李适之他们说了。” 基哥将李适之的奏折放下,一脸不屑的说道。 “兄长!” 利用一下,搞风搞雨不是很合适么? 基哥放下李适之的奏折,很是随意的询问身边高力士道。 “嗯,你好好安慰一下你这位远房表妹吧。” “大食人把石国王子杀了,然后人头送回来了?” “那是那是,奴学那些干嘛,奴给圣人办事就行了。” 这种事关大唐边防相关的国策制定,确实不是刘晏的强项。 基哥站起身,在行宫书房里踱步道: “如果方国忠年纪轻轻就立下了不世之功,你说朕到时候要怎么赏赐他呢? 难道朕要把大唐的国土撕一块下来,给他裂土封王么? 功无可赏,那便只能送他一场风光大葬了。现在朕将他调离西域,不是在害他,而是在保护他,你明白么?” 而且河中之地,距离长安太远,哪怕是离凉州也不近。 另外一方面,房琯有句话可说对了:时间真的不多了!时不我待啊! 不是大唐的时间不够用,而是基哥觉得自己时间不够用,现在是过一天少一天了! 方重勇无所谓的指着桌案上一个小木箱说道,这个便是所谓大食人的礼物。 这是长安柘枝舞的跳法,这位前任的石国公主,为了获得方重勇的宠爱,确实也是花了很多心思的。 这一幕让他和阿娜耶悚然心惊,不过二人以前都见过不少死人,倒也不像金丝凯亚那般激动。 方重勇暗暗揣摩着风险与收益。 看完这封奏折,基哥心中可谓是百感交集。 虽然阿娜耶平日里喊金丝凯亚一口一个骚货,关键的时候却不打算落井下石。 你看金丝凯亚自从上过你的床以后,都变成什么鬼样子了。 河中都护府正都护,让左相房琯遥领。 她对方重勇不耐烦的摆了摆手说道,很显然知道方重勇有大事要去忙里。 正当对方雄心勃勃,要去干一番大事的时候,将其召回,将手里的事情转交给另外的人做。 这对君王而言,是一件相当不利的事情! 基哥给这封奏折的评价是:目光短浅,保守迂腐。 难道不是我辈应该奋斗的目标么?我大唐奋六世之余烈,不正当其时么? 百年之后,千年之后,青史会如何评价我等? 巴拉巴拉,一顿情绪输出。 军中将领多半都很欣赏阿娜耶,而对纯粹“以色娱人”的金丝凯亚不太感冒。 阿娜耶没好气的吐槽了一番。 正因为高力士恭顺,才能在基哥身边屹立不倒数十年,这可不是普通人能够办到的事情。 比起天宝时代,贞观的时候,太宗手里的钱更少!兵马也更少! 高力士心悦诚服的说道。 然后大唐将会以石国都城柘枝城为核心,建立河中都护府。北到怛罗斯城,西到安息阿滥谧城,南到护文城(喀布尔),东边则包含了大勃律小勃律! 高力士早就把基哥的心思吃透了,涉及到重大国政的时候,他这个贴身宦官,是不方便开口提出建议的。 “你看她跳得多骚啊,隔着一百丈都能闻到那股骚味,真是个地地道道的骚货,阿郎迟早会被她玩到直不起腰的! 虽然开疆拓土很重要,但基哥觉得他这位天子的安全才是第一位的! 一句话总结,就是比基哥现在养的那些乌龟都四平八稳,更像是将唐高宗时期“地图开疆”的模式落到实控上。构想确实很宏大,却又毫无新意! 李适之奏折里提到的地方,都是唐军曾经涉足过的地方,无甚稀奇。 总之,臣子如鹰犬,对他们太好,赏赐太多,将来这些人的欲望就无法轻易满足,就会变得难以驾驭。 至于开疆拓土的什么的,王忠嗣自己看着办吧,让他担任新的西域经略大使,兼河中都护府的副都护。 他觉得这确实是个好机会!大食人杀了石国王子,那就不是大唐的错了。 柘枝城石国王宫的一个偏殿内,一身红色舞裙的金丝凯亚,正带着两个女童,在金铃与手鼓的伴奏下跳柘枝舞。 第一个脸长得好,第二个胸和腰很赞,第三个有一双美腿。 待四下无人,封常清将方重勇拉到一边低声说道:“节帅,我们正愁没有借口教训大食人,现在机会来了。” 封常清平静说道,显然不太当回事,不得不说,这位石国王子也真是够执着的!像是个打不死的小强,阿布穆斯林都挂了他都没挂,还忘不掉唐军灭国的事,非要找外援。 大唐的西边难道就不可能出现更厉害的敌人么? 更何况,目前朝廷的支出,本来就一年比一年多。要是再开这个坑,后面只怕很难收拾。 方重勇一愣,他完全没料到,大食人居然派人来求和了! “圣人,方国忠好像在西域还没办完事情,这就让他回来么?” 她也承认,这位圣女是真会玩。 边疆多了一块领土,基哥自己又不能去,只能看地图心里想想,带来的成就感着实有限! 而把方重勇和他麾下骁勇善战的银枪孝节军调回长安来,对于基哥掌控朝局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现在这个年轻人和他麾下那支年轻的铁军,已经被锻炼出来了。 大食人难道就不会积攒力量,卷土重来么? “那可不是嘛,世家女骚,公主郡主也骚。 目前不能实控的地方,文攻武吓双管齐下,就是今后西域经略大使的主要任务了! 李适之的意思很明白,像房琯那种打到波斯甚至大秦的说法,就是儿戏,自嗨一下可以,真正落实就不行了。 封常清将木盒子打开,只见里头装着一个石灰腌制过的人头,面部似乎被清洗过,是个年轻男子,和金丝凯亚的脸型,有七八分相似。 方重勇无奈笑道:“在你眼里,只要是个貌美女人,就是各种形状,各种姿态的骚货,只有伱自己是正经人,对吧?” 基哥拿出李适之的奏折,看了一遍之后,顿时对他有些失望。 当然了,如果一个女人在生理和心理上都能圆满“自洽”,不会陷入内耗的话,那她真可以过得很快乐。 现在的情况,就好像是三个美女站在他面前,让他这个帝王选择一样。 正当她胡思乱想的时候,封常清悄悄的走过来,将手中的盒子放在桌案上,然后在方重勇耳边说了几句话。 “调方国忠和他的银枪孝节军回长安整编,其他兵马留在石国待命,让王忠嗣带着陇右镇一部,前往西域接替他。 方重勇轻叹一声,有些感慨。 “大食人的特使?来求和?” 短时间在河中用兵,粮秣还可以在西域本地筹措。而一旦唐军在那边常驻,将会极大增加后勤压力,增加朝廷的负担。 不过想想拜火教的教义,似乎那里也是培养骚货的地方。金丝凯亚为什么这样会玩,其实也无甚稀奇。 高力士低眉顺眼的样子,让基哥很是满意。 王忠嗣麾下的那个李光弼,不是颇有战功么?让他担任河西节度使,原赤水军军使郭子仪为河西节度副使,兼任节度留后。 因为碎叶镇内最出名的就是热海嘛,叫热州亦无不可,这个没什么好说的。 正在这时,金丝凯亚也停下舞蹈,跑过来观摩到底有什么好事。 可谓是一举两得! 基哥的算盘,可谓是打得啪啪响。 简单说就是,大唐负担不起这么庞大的军费。 真不要脸,跳个舞都要抛媚眼。” 有这一点打底,其他的因素都要排在后面。 被眼疾手快的方重勇抱在怀里。 金丝凯亚看清这是谁的人头以后,疯狂尖叫了一声,随即双眼泛白,昏死了过去。 犯忌讳! 果然,基哥不置可否的点点头,然后叹了口气说道: 三个中枢重臣,三种意见,甚至可以说是南辕北辙,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刘晏的意见最为保守,他认为这种虚耗国力的事情做不得。新建“河中都护府”的政策,不是靠发交子就能解决后勤问题的。 李适之基本上就是在方重勇的方案上加了点东西,比如说在碎叶镇建立“热州”,朝廷直辖,归北庭都护府管理。 更重要的是,这些人跟长安的权贵,并无多少瓜葛。 阿娜耶吃了一口石国等地独有的“刺梨”,忍不住满口粗话的点评了一番。 要是宫里的宦官都学会这些权术了,那岂不是将来要骑在天子头上拉屎? 这是绝对不允许的! 基哥又将房琯那一份奏折拿出来看,看完之后他也不得不承认。房琯身上,确实有张九龄的影子,其文章的风格也是,让人看了以后热血沸腾! 歌姬很骚,舞姬更骚,都是一个德行的。只有我关心你会不会房事太多累坏了。 吐蕃难道不会从动荡中恢复过来么? 趁着如今吐蕃虚弱,不会出来搅局,一鼓作气打到波斯,打到大秦(罗马)。 然而开疆拓土这种事情,那是时不我待,只争朝夕的啊!步步为营,那要等到什么时候?是十年还是二十年? 究竟选哪个好呢? 基哥的选择是:我全都不要! “力士,三位重臣的奏折你也看了,你以为如何?” 她是不是骚货,那还需要我说吗?难道不是明摆着的? 哪个女人走路的时候,扭腰会那样扭的?” “你去忙吧,我来照顾她,你又不会配药,在这里帮不了什么忙。” 基哥微笑说道,这话可谓是入情入理,令人无法反驳。当然了,温情的话语里,是满满的算计。 而方重勇此刻则是揽着阿娜耶的肩膀,一边看舞蹈,一边说着悄悄话。 把身体上的愉悦转化为心灵的满足,属于金丝雀的那种无忧无虑! 老实说,阿娜耶还挺佩服这种人的。 他们比神策军要可靠太多了! 基哥叹了口气,刘晏这个“小神童”,还是他当年发掘出来的。 阿娜耶有时候在床上行房的时候不好意思了,都会用手遮住脸,不让方重勇看到自己脸上那欢愉放纵的表情。 “圣人善于御人,奴远不及也。” “力士啊,你不懂。” “刘晏当转运使还是合格的,外放他到洛阳,当河南转运使吧。” 基哥有些疲惫的摆了摆手。 房琯在奏折中写道:大唐之强,亘古之未有也!而今唐军在西域痛击大食,如石头碾鸡蛋!朝廷在西域,辛苦耕耘百年有余,已经实控西州、伊州、庭州,再加一个刚刚新建的犁州。 十年后的西域,还会是如今的西域么? 结果被人当苍蝇拍死了。 这种御下手段,当真是让人一言难尽。 封常清看了看正在跳舞的金丝凯亚,不知道应不应该把事情和盘托出。 一方面,房琯确实是有些异想天开,完全走到了刘晏的对立面,完全不考虑大唐的财政能力,让基哥感觉他的计划不太靠谱。 所以刘晏的态度,就是旗帜鲜明的反对,没有任何保留。 基哥摆了摆手,天气寒冷,他要去温泉里待着了。 趁着早上精神好,基哥将李适之、房琯、刘晏三人各自的奏折摊开,然后他就好像被人强行喂了一坨翔,整個人都不好了! 基哥面露得意之色,嘿嘿笑道:“高将军啊,你跟着朕就行了,这些帝王权术,没有必要去学。” 眼看着方重勇就要立下不世之功了,把他召回,放在别处的重要位置,重新安置。这样既不会寒了功臣的心,也不会让他立功速度太快。 “确实如此,石国王子穿越了大沙漠,去真正的木鹿城找大食人,然后就被砍了头。” 如果能强化安西四镇的控制,并新建河中都护府,那自然是可以稳步推进。方国忠之策,也算是老成持重,苦心造诣了。 “召集众将商讨出兵事宜,到时候再定。” 方重勇微微点头道,不置可否。 (本章完) 第383章 风浪越大,鱼越贵 石国王宫大殿内,方重勇召集众将齐聚一堂,商议要如何应对大食人派遣使者求和的事情。 现在明摆着的是,大食人处于战略上的绝对劣势,根本无力发动反击,起码在两年之内是这样。 所以方重勇他们都不太担心大食人会来偷袭,这一点几乎已经达成了共识。 但是大食人没法打过来,并不代表他们防不住在中亚的老巢啊! 木鹿城是黑衣大食“黑旗军”发家的地方,而黑旗军又是把阿巴斯扶上皇位,改天换地的绝对力量! 唐军在康国以北的安息、贵霜等地作战,难度可比穿越沙漠打到乌浒河西岸,再继续深入不毛之地要小多了! 在外人看来,金丝凯亚不过是方重勇的一个玩物而已,稀缺性比那只会学人说话的五色大鹦鹉还不如! 这个玩物的兄长被大食人杀了,而且还是因为这家伙冥顽不灵,非得求大食人出兵跟唐军交战,是大食人为了向大唐卖个好,才将其斩杀的。 因此要不要“冲冠一怒为红颜”,就很值得商榷了。如果方重勇强行推动,恐怕会搞得属下们离心离德。 放心,孤虽然已经懒得折腾,但乐见其成。” 不过他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因为以韦氏的关系网来说,庇护一个人太容易了,虽然让韦坚再次起复难如登天! 只能说已经发生过的事情,便无法假设。 方重勇对众人解释道。 “你走吧,孤什么事情都不会做,也不会告诉别人。你们去找找其他皇子,或许有用也未可知。 谁信啊! 可韦坚身上的那一身气质,看上去又确实像个道士。 李琩面色平静问道。 这里的冬天,并不热,确切的说,夜晚还有点冷。而安息以西冬天的沙漠,不像其他时候那样炎热难当。 王难得、段秀实等人皆是摇头叹息不语,想表达的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了。 换言之,昼伏夜出,在夜里拼命赶路,是有可能穿越那一片沙漠,抵达木鹿城的。 “你们意下如何?” 方重勇叹了口气,反问道:“你们觉得这个谁谁谁,石国王子,该不该死?” 方重勇环顾众将询问道,似有意动的模样。 当然了,他们如果知道方重勇心中已经给这位王子判了死刑,无论如何也要将此人干掉。说不定真就把对方给放了也未可知。 封常清提到了一个不同寻常的问题。 原来是这样! 何昌期拍了拍胸脯说道:“节帅,那我们再冲一波?” 你说大食人的使者,从沙漠里穿越过来,走了一条近乎于直线的路,可以理解,要不然他们不可能来得这么快。 太子得我等力助,登顶九五亦是不在话下啊!” 我们让他死,他就不能活! 在没有经过我们同意,在没有审判石国王子的罪孽,明刑正典的情况下,大食人居然杀了这个人。 李琩叹了口气,面色平静的反问道。 正当在场众人打算为自己辩解几句的时候,方重勇继续说道:“但是,石国王子,必须得我们来杀!” 这就有点过分了! “你们也跟何老虎一个想法?” 封常清抱拳行礼道。 何昌期站出来打破僵局说道。 方重勇不置可否,看向其他人询问道。 因为风浪越大,鱼越贵! 要想这里的人听我们说大道理,没有刀剑开路是不行的。 韦坚一脸苦涩,过去这几年他过的什么日子,那当真是不堪回首。 所以你们该干嘛就干嘛吧,不必叫上我了。” 李琩住进去之后,整天在华山的范围内活动,把自己打扮成一个道士,日子虽然无聊,倒也潇洒自在。 “好吧,净天道友,你此番来找我,所谓何事呢?” “你们知道天子容不下我,所以来找我,对么?” “太子,你是聪明人。 在长安,在边镇,在河南,都有我们的人! 反之只要不迷路,从木鹿城出发到飒秣建城,也同样没什么问题。 李琩一脸惊骇,他万万没想到,已经被流放岭南的韦坚,居然还活着,而且居然回了关中! 看来,那个石国圣女的床上功夫还有待提高,方重勇脑子是清醒的,并没有把公事和私事混为一谈。 这件事,要不再缓一缓吧?” 大殿内众人神色各异,都是想开口又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说,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很多事情大家都明白,可是说了又犯忌讳,有时候令人挺纠结的。 “节帅,自从您上次在石国王宫,震慑过周边小国的权贵们以后,他们便自愿拿出了很多粮秣,支持我们作战。现在这些粮草都堆放在柘枝城中的粮仓里面。 方重勇指了指放在自己面前桌案上的木匣子询问道。 这便是要送客了。 听到这话,众人才算松了口气。 况且,大食人的使者,来得如此轻松如此迅速,而那位石国王子,也能从康国逃到乌浒河西岸的沙漠深处。 “细细谋划,我们不是去送死的。这次只能轻装上阵,什么东西要带,什么不能带,都要事先准备好。 方重勇大手一挥宣布散会,他知道,一定会有很多人私底下献策的。 李琩有些无奈的问道。其实他已然猜到了对方的来意。 那一天你本有机会杀了天子,但是你没有,结果可把我们害惨了。” 寇可往,吾亦可往。这是一条季节性的道路,知道路线的胡商不在少数,每年十一月到次年二月这段时间可以走。 “你们啊,让本节帅说什么好呢?” 李琩摇了摇头,很是隐晦的拒绝了韦坚。 搞死这个前任的石国王子,意味着我们会奖励跟我们合作的朋友,而惩罚和我们作对的敌人。 韦坚很是洒脱的说道。 说完李琩站起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这难道不显得奇怪么?” 如果真要明火执仗的跟天子对着干,十个我也不够他砍的。 所以这些人都在看我们能不能打出去。如果能打出去,俘虏了大量人口、财帛、书籍等物返回石国,那么我们经略此地,就更有把握,会有更多的人主动与我们合作。 一听这话,韦坚就知道拉拢太子已经没戏了。眼前这个人,身体还活着,但心已经死了。 “寿王真是贵人多忘事,当了太子,就不认识我这个曾经的刑部尚书和转运使了。” 不是他不想读书,而是基哥吩咐过,要他“虔诚祈祷”。 你不是已经被流放岭南了么? 哪怕他妹妹陪本节帅睡觉,也不会改变什么。” 何昌期他们,私底下都以为大食人这一刀砍得好,要不然这位王子还是石国继承人的有力竞争者,再加上金丝凯亚的枕头风。这厮将来混得比从前更好,极有可能。 如今正好是十二月,趁着这個时间,一去一回,三个月足够了!我们不占地盘,就给大食人来一顿狠的,能拿多少拿多少,那边的工匠、妇人、书籍、财帛,有什么拿什么,卷了就走。 看到众人都不敢说话,方重勇自问自答道: 华山,被基哥认为是“本命山”,对其极为重视,每年都会给这里的道观拨钱修缮。华山最主要的宫观是西岳庙。该庙在华山下十里之处,华阴东五里。 还是那句话,一个石国的娘们而已,下半身那点破事,玩玩也就算了,带回长安也行,都不是什么大事。 看到眼前这位有些面善的中年“道士”,李琩疑惑的问:“敢问阁下是……” 末将以为可以试试翻越大沙漠,奇袭大食人的老巢木鹿城。 到时候葱岭以西的局面,会对大食人很不利! 李琩根本不在乎,或者说,来到华山,离开了那个囚笼一般的东宫,他反而自在了。 可以一试。” “节帅为了一个女人就大动干戈,还是大食人这样的对手。末将还有在这里参会的将校,虽然不会有什么想法,但下面那些兄弟,就不确定他们怎么想了。 “我想告诉净天道友,那只是我闲得无聊,想找点乐子。 韦坚深深的看了李琩一眼,然后微微点头说道:“太子品行高洁,淡泊名利,令人佩服。太子请多保重,但愿将来风高浪急之时,太子可以转危为安。” 韦坚没有否认,而是点点头道:“李亨若是有你的心智,当年我们就赢了。如今天子什么情况,我想太子应该最明白了。毕竟,为了让天子得病的消息传得满天飞,太子你也算是煞费苦心了。” 方重勇摆了摆手,示意封常清有话快说,不要绕弯子! “好的节帅,末将前些时日,去康国以北查看地形的时候,打听到了一件事。 “太子,莫非你真看不到将来会是怎样的局面? 圣人已经压制不住诸王争位,一旦他病情恶化,就是京畿动荡之时。 “西域人心未服,很多人都在担忧大食人卷土重来。 两国交兵,任何一点不起眼的事情,可能都暗藏着深刻的套路。大食人或者认为,由于金丝凯亚现在是方重勇的情妇,石国王子如果回来继位,极有可能改变立场,站在大唐这边。 他说得已经很客气,其他人估计在心里骂的更狠。 当然了,无论他们怎么想,都是方重勇最后拍板。 有了这些辎重,足以发动一场万人规模的远征了。 先散了吧,你们自己想想方略,私下里跟本节帅讲就行了。” …… 吾刀未尝不利也!” 说完,方重勇拔出疾风幻影刀,耍了个刀花比划了一下。 “都说说吧,这颗人头要怎么处置?” 好吧,他就差没说自己担任前军先锋,在前面引路了。 若是我们想除掉谁,哪怕是宰相,也不过反手之间! 你我不妨以道友相称,不论辈分。” 还有人说伱客死他乡了!”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而已。” 到时候太子势必会首当其冲!贫道说得难听点,到时候太子能不能保住性命都难说! 请太子相信,我们是有实力的,绝对能为太子保驾护航,披荆斩棘。 “本节帅认为,他不仅该死,而且罪大恶极。若是落到我手里,变着法子也要把他给搞死。这是最基本的一个态度。 实际上就是想把他当个废物养着。 但这个地方,显然不是李琩可以居住的,除非哪一天他登基为帝王还差不多。 一个连心都死去的人,再也扶不起来了。无论他是多么智谋超群,有王者之姿。 但是石国王子逃难的时候,他有什么支持? 康国军队现在都朝着贵霜、安息等地出兵了!还有谁敢支持这位石国王子“复国”? “说吧,不要藏着掖着了。” “如今,韦某已经出家了,道号净天。太子也是道家的俗家弟子,还被天子软禁于此,形同出家。 这话李琩将信将疑,一个死里逃生,还参与过谋反的人,居然说自己出家了。 “我们让他活,他就不能死。 不过西岳庙虽然不能住,却更可以住在他姑姑金仙公主的白云宫。这位基哥的同母妹妹,玉真公主的姐姐,十多年前就去世了,白云宫就一直空了下来。 那人对李琩行了一个拱手礼,这下李琩才认出来眼前之人到底是谁! “韦坚!竟然是你! 岭南那边山高皇帝远,找个死鬼替一下,人活着,旧身份消失,换个道士的新身份,对于手眼通天的京兆韦氏来说,简直不要太简单了! 这是在挑战我们的权威!不可容忍! 我想,这便是大食人算计的地方。他们有诚意的话,可以把石国王子送回来,又怎么会先把这人给杀了呢?” 这天,李琩照例做完了“功课”,也就是去山下的西岳庙给基哥“祈福”。晚上回到白云宫的时候,程元振却悄悄的带了一个道士到李琩面前,然后守在别院内,不许任何人靠近。 韦坚这已经是把话挑明了! “就算赢了,就算登顶九五,又能如何呢?” 但让三军将士为这个女人的兄长报仇,而穿越大沙漠,玩命偷袭。 李琩摇了摇头,不想再多说什么了。 韦坚恭恭敬敬的给他行了一礼,随即转身便走。 既然最优选项不行,那就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本章完) 第384章 加冕为王 无尽的深渊中,数不清的鬼魅在游荡。有些是自己熟悉的人,有些则是完全没见过的。 基哥知道自己在梦中,但他就是无法清醒过来。 当初被基哥勒令自尽在城东驿的废太子李瑛、鄂王李瑶、光王李琚,在幽暗的半空中漂浮着,对自己吐着舌头,围着他打转。 被基哥派人暗中毒杀的武惠妃,站在不远处,眼色森然,七窍流血看着他,就这么一言不发。 还有秦国夫人、虢国夫人两位美人,身上什么衣服都没有穿,惨白的皮肤上一朵又一朵的红色斑纹。她们说不出话来,但看嘴唇一张一合的,似乎是在说“我不想死”,又或者是“三郎救我”。 被基哥逼得跳楼自尽的韦三娘,倒是看着不那样面目可憎。 只不过,她变成了一个身穿金甲的大将军,手握宝剑,一步步朝着自己逼近!基哥往后面退一步,对方就会往前面走两步,距离越来越近。 崔乾佑侃侃而谈说道,心中不由得松了口气。说起这个,他可就不困啦! “回圣人,避其锋芒方为上策。 基哥脸上的杀意一闪而逝,紧紧握住了拳头。 “崔乾佑人呢?” 阿娜耶压低声音惊呼道。 其组织构架与指挥模式,非常适合镇压叛乱与民变,同时防止某个大将拥兵自重。部署也非常灵活可控,几乎是为基哥“维稳”而量身定制的禁军。 而那把锋利无比的宝剑,似乎剑气就已经斩断了基哥的头发,让他感到刺痛。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啊! 朕没有错!这天下本就是朕的! 朕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能为朕而死,是你们的荣耀! 如今神策军的指挥结构,在经过方有德调整后,变成了“一超,两大,十二强”的格局。 或者干脆点说,高力士平日里就是个甩手掌柜,只是定期查问一番,小事并不过问。毕竟,他的主要任务,是伺候好基哥,哪里有那么多精力去管禁军呢? 基哥满意的点了点头。 令人无法直视。 不要推辞了,走走走,我带你去洗浴的地方换衣服。” 正在这时,她看到房门被推开,方重勇伸出半个身子,鬼鬼祟祟的对自己招了招手。 “两大”说的是两个副指挥使,这两個职务,可以各自指挥一半的神策军。但他们只有指挥与领兵之权,平日里带兵练兵,都由神策军各部的“都头”负责。 基哥感慨的叹了口气。 “是啊,不然呢?这不都是之前说好的嘛!” 崔乾佑一脸激动说道,没想到就这么一会,回答几个问题,就比在边疆厮杀立功得的赏赐还多。 崔乾佑最担心基哥问一些关于“忠诚”的问题,对皇帝有没有忠诚,是一个非常“弹性”的话题。 她轻叹一声,有些感慨人世间的事情,很多时候都太过复杂,让人看不清真相。 你看人的眼光还是这么准啊。” 权力很大,因为基哥很信赖与依仗高力士。 基哥摆了摆手,随即压低声音追问道:“若是……关中有人叛乱,长安守不住,该如何?” 他说完以后,目光灼灼看着崔乾佑,等待着对方的答案。 “嗯,崔爱卿是有眼光的。” 基哥轻叹一声,用袖口擦了擦额头上细密的汗珠。 “末将拜见圣人!” 石国王宫国王寝宫卧房,那张偌大的床上,金丝凯亚闭着眼睛,睡着了说梦话,正抱着阿娜耶的白花花小腿,拼命摇晃着。 这时候就需要朝廷派出一个能征惯战的大将,坚守太原城了。 “请圣人稍后,奴这便去叫崔乾佑过来。” 犹豫了片刻,基哥这才正色询问道:“崔爱卿啊,朕问你,假设,朕是说假设河西边军造反,甚至还可能勾结了吐蕃人,一齐杀奔长安。若平你为神策军主将,要如何平叛?” 同样的道理,方重勇想放过石国王子,可是浴血奋战的何昌期他们不会允许,基层的唐军将士也不会允许! 这是原则问题。 崔乾佑不假思索说道,几乎没有任何停顿! “为何不能去蜀地呢?” 看他如此激动,基哥连忙摆了摆手说道:“诶,你这是在说什么,朕不是在怀疑你们,梦境而已。” “十二强”就好理解了,神策军共分为“十二都”,每一个“都”三千人到五千人不等,都能单独拉出来部署,在长安及周边地区执行任务。 以她对后者的了解,无论金丝凯亚怎么讨好对方,方重勇杀她兄长的心是不会变的。 “诶,明天是你登基为女王的日子,肯定要穿一身好的。 当然了,这些也无法跟高力士去说。 这是公事,不是私仇,所以压根连“放过”的机会,都不可能有。 “若是河北那边有人叛乱,你要如何应对?” 基哥又抛出一个问题。 “回圣人,若是幽州那边出问题,就麻烦了一点了。 阿娜耶一脸无语说道,方重勇该不会又是想玩那种穿上各种不同款式衣服,然后再脱掉的“奇怪游戏”吧。 基哥隐隐敲打崔乾佑说道。 除非你自己把位置让出来,然后去队伍最后面排着。 “罢了,朕也只是随口一问。大唐如日中天,谁敢造次,朕反手即可将其碾碎!” 十分华美,带着浓烈的异域风情! “都跟你说了,妾身平日里不稀罕这些穿着走路都不方便的衣服。 后者连忙客套了几句,随后退出了皇帝的寝宫。 “若往东,则留一大将守蒲州,圣人移驾太原;若往西,则留一大将守凤翔,圣人移驾凉州;若往南,则留一大将守武关,圣人移驾襄阳。” 当年在沙州的时候,方重勇就跟她聊过说过关于“插队”的道理。 “谢圣人恩典!末将必定为圣人鞠躬尽瘁!” 当时圣人认为崔乾佑与关中各家都无瓜葛,便招他来华清宫考较了一番,当场就定了下来。” 有人插队要排在你前面,你觉得让不让都无所谓,可是你后面的人呢? 果然,基哥微微点头道,很是满意。 所以基哥对此很放心。 你又如何向皇帝证明自己的忠诚呢? 如果皇帝怀疑你,那么哪怕伱砍下自己的双手,对方也会认为你心狠手辣,今日能砍自己的手,他日就能砍皇帝的头。 …… 每次她都是起一身鸡皮疙瘩。 果不其然,金丝凯亚这个傻女人,在感动之下,又是被方重勇丢到床上玩得欲仙欲死,兴奋的时候,估计连自己叫什么名字都忘记了。 所以末将才说河北那边出问题,比凉州那边出问题要麻烦一点。” 大食人杀掉石国王子,杀得好啊! 阿娜耶想起晚饭的时候,方重勇骂大食人骂得那样带劲,只怕这家伙心中早已笑开花了。 如果没有大事发生,必须要站队,谁知道你到底是忠诚还是不忠诚呢? 神策军中的中低级官员,基本上就是他一句话的事情。而且不需要通报给基哥。神策军某部要去哪里换防,也是他一言而决。 高力士轻声说道,心中暗暗庆幸崔乾佑此人办事谨慎。如果这次基哥问起来,崔乾佑还在长安玄武门,那他这个神策军副指挥使,估计已经当到头了。 他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却看到烛光照耀下,高力士伏跪在地上不肯起来。 西北缺粮秣缺布匹,兵器大半不能自产,猛的就是第一波。只要能守住,关中集结重兵后,一年之内平叛不是问题。” “回圣人,圣人此前向王忠嗣征询神策军主将人选,他推荐河东节度副使,大同军军使崔乾佑,说他出身微寒,勤于王事,屡有大功。 崔乾佑刚刚要跪下行礼,连忙被基哥给拉住了。后者明明是连神策军副将是谁都给忘记了,此刻却像是跟崔乾佑很熟络一般。 当然了,这只是理论上的说法。由于高力士不懂打仗,更不会排兵布阵,所以实际上平日里也不得不依仗真正会打仗,能打仗的人,来帮他处理军务。 他的身份就决定了,不可能跟关陇世家那帮人走得很近。 崔乾佑实话实说道:“圣人,蜀道难行,去的时候不容易,回来更难。待叛乱平息,圣人还能不能从蜀地回长安,或许其中会有变数。所以末将不提这个退路。” 方重勇一脸莫名其妙的看着阿娜耶反问道。 阿娜耶被吵醒了,揉了揉眼睛骂了一句,把小腿从金丝凯亚怀里抽出来,然后走过去看了看油灯下,对方那张满是泪痕的精致面孔,不由得心中一软。 但要是问起专业问题,标准就变得很严肃了。打仗嘛,军略嘛,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 基哥沉声问道。 这话崔乾佑不知道该怎么接茬才好,他只能当做自己没听见。 真可怜! “圣女什么的果然天生就是祭品。 高力士微微躬身行了一礼,然后边退出了卧房。他眼角的余光,看到基哥脸上阴晴不定,似乎是在考虑什么大事,而且可能是很不好的大事! 不一会,崔乾佑被带到,因为面圣不得披甲,因此只穿了黑色的军服,整个人看上去高大沉稳,给人一种很可靠的感觉。 “不只是我,明天安西远征军中将领,石国本地大户,周边小国的使节,都要到场的。 崔乾佑勉强算是王忠嗣的亲信,但与之瓜葛不深,又在河北出生,家不在关中。 “阿郎,你不要走!阿郎,阿郎,你别走啊! 我好怕,好怕!” 朕是天子,天子是不可能犯错的!都给朕滚开啊!” 这玩笑开大了啊! 虽然心中有点小甜蜜,但阿娜耶也觉得方重勇实在是太乱来了。 末将会带兵扼守凤翔,步步为营,逐次防守,为大唐其他边军集中争取时间。 而后者的那条腿,正好压在金丝凯亚的胸口,把饱满的胸脯都要压塌了。 “你在说什么鬼话!我刚刚是去给你搞了一套好衣服,还有王冠和面纱!你看!” 基哥失声大喊道,从噩梦中惊醒! 阿娜耶小声吐槽了方重勇一句。 哈? 阿娜耶以为自己听错了。 每一“都”设正副“都指挥使”,既可以听圣命单独行动,也可以几个“都”合为一军,由神策军副指挥使统一指挥。 方重勇跟她说过,他必杀石国王子,当时金丝凯亚还没跟方重勇滚到一张床上。 方重勇变戏法一样从身后拿出一个木匣子,里面装着一件颜色淡黄,上面镶嵌着许多金银片叶的纱裙。 那是一个很可怕的梦,他只隐隐约约记得很多仇人要来杀自己,具体是什么,却不记得了。 崔乾佑实话实说道,态度非常诚恳,也没有说大话。 “原来你是玩真的啊,我还以为,那时候你是为了哄我在床上伺候你,故意这么说的!” 所以朕就有些担忧睡不着,想找崔爱卿聊聊天。” “现在神策军副指挥使(副军使),是谁?” 他问得是如此突兀,以至于高力士都愣了片刻。这位当了几十年皇帝贴身宦官的“老奴”,也是没有跟上基哥跳脱的思路。 听到这话,崔乾佑才面色稍缓站起身退到一旁等待训示。 比如说平叛西北,那就是得在凤翔这里做文章,苟住战线,以拖待变。 基哥忽然问高力士道。 窝囊是窝囊了点,可这就是正确的打法。直接跟西北军硬碰硬,才是正中对方下怀! 基哥有些不满的询问道。 这位久经沙场的将军连忙直接跪下,对基哥抱拳行礼道:“圣人请放心,若是有人要害圣人,那可得问末将的刀答不答应,问一问神策军忠勇的将士答不答应!” 结果他这模样把崔乾佑给吓到了! 大概也是觉得再问下去没什么意思,基哥对崔乾佑摆了摆手道:“崔爱卿忠于职守,加特勤、忠武将军,赏赐永业田五十顷,你去值守吧,朕这里不需要你看着了。” “嗯,朕倒不是担心这个。” “起来吧,朕无碍,只是做了个噩梦。” 这不是末将可以决定和控制的。 “你又是在想什么坏主意啊? 我警告你要节制啊!今夜已经玩得很疯狂了!” 他们会不会很介意?你让人插队的时候,问过他们吗? 所以让人插队,就是一件“公事”,跟在场所有排在你后面的人都有关系了,不是说你想让就可以让。 高力士恭敬答道。 走到卧房外面的回廊,阿娜耶用大氅裹住自己的身子,一脸警惕的看着方重勇。 他装出一副无所谓的表情,对高力士说道:“去把崔乾佑给朕叫来,朕要问一问他的军务。” “崔将军啊,朕今夜做了一个梦,梦见有坏人要害朕。 美人如此,当真我见犹怜,可惜某人是铁石心肠,金丝凯亚完全是在缘木求鱼。 床上躺着的那个骚货倒是喜欢,你直接给她穿就完事,妾身绝对不会妒忌的,我可以发毒誓。” “我加冕为女王,石国女王?” “回圣人,就住在华清宫外面的那一排屋舍里,随叫随到。” “叫尼玛叫呢,大半夜的不睡觉!” 洛阳估计守不住,末将会带着神策军主力屯兵潼关,卡住关隘,让叛军只能走河东道至蒲州。而过河东道,则必定要拿下太原城,不然叛军粮道不保。 不得不说,还是在皇帝身边当差来得过瘾啊! “嗯,崔爱卿务必要忠于王事,朕的赏赐,只给忠勇无畏的将军。” 阿娜耶觉得这也是个可怜人,身子喂了狼都不知道,还以为是找到了一个好人。 “一超”说的是高力士,他始终都是神策军正指挥使,无论副指挥使怎么换都一样。高力士把人事任免权和军事调度权,死死抓在了手里。 这还能有假的么?” 方重勇一本正经的说道。 事情虽然有点离大谱,但还真不是他在胡说八道,整个加冕仪式都已经安排好了! 就等阿娜耶试试加冕时穿的礼服了! (本章完) 第385章 毫无波澜 “今日,本大使便代表圣人,代表大唐,册封汝为大宛都督府都督,石国女王。” 柘枝城石国王宫大殿内,方重勇走上前来,在一众唐军将领、本地幸存大户、西域小国使节面前,将册封文书递到坐在王位上的阿娜耶手中。 按规矩,阿娜耶是要跪着接旨的。但方重勇心疼自己的女人,不想她在大庭广众下跪着,就设计了一个坐着接旨的仪式。 也算“入乡随俗”了。 “下面要怎么说?” 阿娜耶小声问道,声音只有她和方重勇听得见。 她那张蒙着面纱的脸虽然看起来还算镇定,但手已经急得发抖。那双美丽的大眼睛,不断使着眼色,就差没开口哀求了。 这些人会不会跟石国本地的原住民产生冲突呢? 而方重勇更关心的是:幽州那帮人,究竟押宝押的是哪个皇子呢? 他本意是想让康国自己处理麻烦,作为大唐的代理人,耍一耍威风。让这些西域小国的国王们都瞧瞧,跟着大唐混,一天吃九顿! “诸位,所有的册封仪式都结束了。后续政务与人事任免,将由王宫直接下发到宰相府。 “不严重,有备无患罢了。” 等于是硬生生的在石国造了一个规模不小的军屯阶层! 这娘们除了医术以外,就啥也不会了!昨晚明明教了那么长时间! “大使教训得是,所以还请大使为康国做主啊,没有唐军出马,我们打不过大食人。” 而编故事的效果,自然比不得有关联的人去做这件事。” 以石国为试验田,方重勇已经实行了一系列新政,首当其冲的就是“废奴均田”! 没错,就是给石国几乎所有人家里都有的奴隶动刀! 脸上不仅要蒙着面纱,而且这面纱上,还秀了非常复杂而矫情的花纹。 但这大几千人的部队,收拾康国远征在外的军队,还是绰绰有余,更何况还是偷袭! 方重勇说完这话,大殿内七个石国旧权贵走上前来,接过方重勇递给他们的“委任状”。 阿娜耶叹了口气。 “不然呢,你还想在这里下蛋?” 阿娜耶面色僵硬,照本宣科一般的说道。大殿内众人想笑又不敢笑,只好陪着这位西域经略大使,演这一出荒唐的戏剧! 那为什么要扶持阿娜耶,不在本地找一个更合适的“代理人”呢? “收拾这些阿猫阿狗,你们都是力有不逮,本大使现在对你们能不能掌控康国,深感疑惑啊!” “吾等皆为大唐臣子,视大唐为父,永镇边疆。” 昨天他收到了幽州那边裴旻派亲信送来的信,信中裴旻除了告知裴秀给方重勇生了个儿子,准备带着儿子回长安裴氏老宅居住外,还有一个重大消息! 皇甫惟明似有反心!正中幽州各军中大肆排除异己!看起来,是有扶持皇子登基的意图! 原来,在乌浒河的下游(此河是从南向北流入咸海),有一西域小国名为:火寻国。 方重勇将诏书递到阿娜耶手里之后,随即转过身,对大殿内众人说道:“册封仪式完毕,请石国宰相上前,接受女王册封。” 此刻她感觉非常不自在,不要说在大庭广众下演这一出戏很尴尬,单说身上穿着的礼服,就很不舒服,穿金戴银,闪闪亮亮的。 他这么做的真正目的,其实不过是想告诉葱岭以西所有人:现在的石国政局,只是一个暂时的过渡。石国女王,也只是一个暂时的名头,我的爱妾终究还是会跟着我一起离开石国回大唐的! 这一位是真正的石姓贵族。 边军已经开始站队皇子,这绝不是个好兆头,这是内战在酝酿的表现。 打击本地大地主,给予平民和底层优惠。 方重勇走过去,揽着阿娜耶的细腰,在她耳边轻声问道。 如果还剩下十二个人,那方重勇也就只好搞出一个“十二贤者”了。 阿娜耶有些羞恼的问道,方重勇那双手就一直不安分的在自己身上摸来摸去的。 甭管才能如何,血统上说,这人既是“承前”:出自前任石国王室; 又是“启后”,颠覆了金丝凯亚她家的突骑施车鼻部统治,算是对“石国反叛”,画上了一个句号。 不过事情还是出了一点意外。 当战报送到石国王宫的时候,方重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换言之,石国之所以会反叛大唐,加入大食人的序列,那都是因为前任石国王室倒行逆施,一部分石国权贵利欲熏心。现在这些人都被处理了,石国又是一片晴天! 阿娜耶面无表情将手里早就写好的册封文书,交给自己那位今日才第一次见面的“远房舅舅”。 简单的说,石国将来的一切问题,都不是他方某人和大唐的问题,而是石国自己发展所要面临的问题。 “随便啦,反正……那肯定也是一场轰轰烈烈的战斗吧。” 方重勇绷着脸喊道,差点就笑出声来了。 二人来到洗浴的温室,阿娜耶就娇嗔道:“还不过来帮忙?愣着做什么!” “说不上为什么,总觉得要是我不在了,你挺可怜的,不如跟我一起去更好些吧。 康国军队在扫清了安息、贵霜等地的大食军残余后,麻痹大意。 “为什么是我呢?” 或许是击溃大食人主力那一战太过震撼,或许是唐军表现出来的战斗力太过吓人,总之抛开已经被实际占领的石国不提,其他包括康国在内的其他西域小国,对方重勇的“有限怀柔”之策,都表示了欢迎和支持。 “尔等今后辅佐宰相,处理石国政务,上前听封。” 看到没有出什么岔子,方重勇忍不住松了口气,他看到阿娜耶坐在王位上还在发呆,于是不经意拍了拍她的肩膀。 方重勇眼中寒芒一闪而逝。 接下来谁对唐军支持大,谁更加恭顺,谁就会是下一任石国国王! 所有人机会都是均等的!当然了,这需要用实际行动,来证明自己的忠诚! 有了这个诱饵和香饽饽,方重勇就不担心石国的权贵们,暗地里联合起来抵制唐军。 这一切都是为了装腔作势,半点鸟用都没有。 方重勇摇摇头说道。 那些从石国旧权贵手中抄没的良田,方重勇划拨了很大一部分,进行均田和废奴运动,将这些土地有偿分配给奴隶使用。 这一刻,方重勇终于体会到当年南越美军顾问的苦逼了。 答案是一定的,但那不是方重勇需要关心的问题。 用在妾身这里,有点抛媚眼给瞎子看了。” 她虽然是这样说,但还是热情的搂住了方重勇的脖子,献上香吻。等两人嘴唇分开,方重勇这才坐到浴池边沿,让阿娜耶坐在自己大腿上。 当然了,被解放的奴隶,必须要会说汉话,认同自己是大唐子民,方重勇在分田的同时,还给他们办理了大唐的“部曲”户籍。 严格扣身份的话,金丝凯亚就是方重勇的女奴! 总体而言,方重勇经略葱岭以西的计划,是执行得比较顺利的。 “你又在想什么鬼主意?” 恩威并施,以武力为后盾,实行有限度的怀柔政策。通过给予合作者一定甜头,打击不合作的人,来建立更广泛的联盟。 方重勇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基哥成年的皇子就不止十个,这个答案还真不好猜!方重勇觉得,从现在开始,是时候做最坏的打算了。 方重勇用深沉的语调询问道。 跟唐军相比,这些人自然不算是什么大威胁。 “这就可以撤了么?” 阿娜耶小声询问道,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 这其实跟蒙住驴子的眼睛,然后在它面前吊一根胡萝卜,让这头驴拉磨是一个道理。 方重勇轻叹一声,没有说明为什么不扶持表面上跟石国王室关系更近的金丝凯亚。 阿娜耶凑道方重勇耳边呢喃道,呼吸都紊乱了起来。 “今天感觉如何?” …… 方重勇当然不会用这样的法子去讨好自己的女人。 方重勇没好气的反问道。 “这么严重?” 康婆娑哀求道。 大唐的小弟不能打,就会让人认为大唐或许也不能打。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也真不小,需要认真对待。 方重勇一向认为,单纯的高压政策,单纯的使用武力,很难保证一个地区的长治久安。 方重勇对不同阶层的人,在使用不同的手段。 “是啊,轰轰烈烈,不设上限,没有下限。” 所谓“七贤者”,就是当初石国权贵里面通过他“考验”的七个人,没错,就只剩下七個人而已。 众人齐声说道。 方重勇压低声音说道。 方重勇为什么不把金丝凯亚扶上去呢? 那是因为大唐必须惩罚叛乱者,所以她这一脉的石国旧王族,都要被清算。 “你要是让金丝凯亚走这么一遭,她将来肯定愿意为你挡刀。 “吾等恭送天使与女王。” 外面套着的锦袍非常宽松,里面的衣服又非常贴身,她那又翘又圆润的臀部被衣服紧紧包裹着,很不舒服。 因为皇甫家本身就在长安有很深的关系,基哥年轻时的一个妃子,就是皇甫家的女人。 阿娜耶忍不住抱怨了一句。 “如果有一天,我把家里其他的女人都送走了,跟王韫秀和离,只留下你陪着我等死,你愿意和我一起赴死么?” 阿娜耶一边亲吻着方重勇的额头,一边流着泪点头道。 “吾等皆为大唐臣子,视大唐为父,永镇边疆。” 特别是阿娜耶,并无多少权力欲望,这么大阵仗就为了听个响讨女人欢心,完全没什么意思。 伱觉得怎么样?” “七贤者上前,接受女王任命。” 她粗鲁的扯掉面纱,随手丢到地上。又把那一身穿金戴银,挂满了明晃晃的金属叶片,死沉无比的锦袍随手丢到木质几案上。 按照他的设想,给石国和康国的权贵阶层换血。扶持“亲唐派”,血洗“大食派”,拉拢“中立派”,打击“骑墙派”。 夜里被大食人偷袭,惨败!康国国王仅以身免,逃回飒秣建城! “阿郎,妾身给你生个孩子吧。” 阿娜耶将方重勇的头埋在自己胸口,双手揉搓着他的头发,轻声问道。 阿娜耶吓了一跳,很少听到方重勇这么严肃说话。 自从阿布穆斯林所率领的大食军主力全军覆没后,安息等地的大食军就向北退入了火寻国休整。 唯独身上穿的这件贴身纱裙,怎么也脱不下来,太紧了。 靠个人的力量脱不下来,必须要其他人帮忙才行。 一个面相看上去颇有些精明的中年男子走上前来,他就是和阿娜耶血缘关系不太远的某位……远房舅舅。 代价就是必须给大唐服兵役! “行了,你回去等消息吧,本大使会处理这件事的!” 感觉近在眼前,却又始终吃不到口的时候,才是肯出大力气的时候。真要吃到口,反而会惰怠不肯努力了。 如若不然,好不容易树立起来的威慑力,又会被人质疑。 此时已经有不少唐军将领离开大殿了,事实上,这出戏大家都知道是什么意思,一块好看的遮羞布而已。 距离安息国数百里,需要穿越大沙漠。 那么这支击败康国的军队是从哪里来的呢? 裴旻直言不讳的问方重勇,他到底愿意支持哪个皇子?还问他对李林甫遇刺有什么看法! 很显然,基哥是什么情况,眼睛不瞎的官僚阶层已经是看得明明白白。老虎的威势虽然还在,但也就剩下那张皮了! 这些人多半都是出自世家豪门,关系网极为发达,并且消息灵通。他们已经在思考退路。总不能说基哥哪天驾崩了,他们还是毫无准备吧? 大乱已经在酝酿之中,别看方重勇今天都是在走无聊的“橡皮图章”程序,忙的不行。但实际上脑子里都在考虑要怎么跟裴旻回信。 没想到九顿饭是没有吃到,反而是挨了九顿打,被人一阵骑脸输出! 康国军队在前方大败,搞得方重勇也很没有面子,下一步出兵木鹿城,显然要先拔掉火寻国这颗钉子。 “你是唯一的选择,要不然,我就要去编故事。 “总觉得妾身这个女王是个多余的人。” 不抄家贬为奴仆就要偷笑了,岂有扶持为代理人的道理? 方重勇将桌案上那张写着战报的纸,拿到手里扬了扬,一脸无奈的对前来求援的康婆娑说道。 没有其他的事情,可以离开这里了,女王还有其它的事情要办。” 方重勇叹了口气,不耐烦的摆了摆手说道。 打仗,果然还是自己亲力亲为才靠谱啊。 (本章完) 第386章 禁咒魔法师 关中,长安城正北面不远的泾阳县城中,永王府的某间密室内。 永王李璘,这位野心勃勃的皇子,正在跟一位神秘的客人聊天。而他身边只有宦官高尚作为参谋陪同,气氛略微有一些凝重! 这位客人身上穿着和尚的“三衣”,已经剃度,头上光秃秃的,脖子上挂着一串佛珠。从卖相上说,此人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个地地道道的和尚。 可是,正如大唐的道姑很多都不是什么正经人一样,大唐的和尚里头,也是藏龙卧虎。 李璘面前的僧人名叫韦兰,曾经的兵部员外郎。 当年韦坚参与了李亨的谋反案,韦兰有没有参与不好说,但他显然受到牵连,与韦坚一同被流放岭南,消失在长安官场和关中世家圈子的视野之中。 他和韦坚一样,被绝大多数人给遗忘了,包括基哥。 “你说得也对,看来只能等下去了,唉!” 李璘脸上难掩兴奋,忍不住询问道。 冒着满门抄斩的风险,就为扶持一個新皇帝上去,这显然不是韦兰和韦坚等人的目的。 他应该怎么办呢? 简易的帐篷里,方重勇正在拿着油灯看地图,何昌期拿着一个装满水的竹筒走进来说道:“节帅,喝水吧,凿冰煮过的。” 韦兰面色肃然说道,完全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 李琩当初那一手将天子病情曝光的“小招数”,如今后续影响在持续发酵!在权贵圈子里面已经不是什么秘密! “殿下请多保重,会有拨云见日的一天,忍耐只是暂时的。 万一,他不是被人看好的那个。 看到他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高尚都想骂娘了。他连忙装作喉咙不舒服,咳嗽了几声。 搞不好真就在这里了。 方重勇不敢告诉何昌期他们真实情况,只当是鼓舞士气好了。 “节帅,这地方做个大灶台不错,连柴火木炭都省了。” 车光倩接过带着火箭,拉开大弓,面朝黑暗中就是一箭。 “请殿下放心,必然不是圣人派来试探殿下的。” 军中喊声震天,方重勇丝毫不怀疑,现在就算对面开高达来了,他们也敢上去砍一刀。 何昌期指着北面有火光的地方说道,那边似乎有无数人影在晃动。车光倩的说法是对的,不过大食人停下来的原因,倒是值得商榷。 “传令下去,大食人现在必定如同惊弓之鸟,害怕我们神兵天降。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肉香,让一众唐军士卒忍不住皱眉。 “大师,明人不说暗话,您来泾阳也走了不少路,就不必兜圈子了吧?” 而我们只要等下去就行了。” 贫僧不但不能给殿下任何书面承诺,甚至将来找殿下的次数也不可能很多。 二人的表现如此拙劣夸张,韦兰心中暗暗鄙夷,面上却是谦和笑道:“是贫僧疏忽了。” 这话说得相当露骨,不是在暗示,而是已经把刀递到了李璘手里。 众多义士们的拳拳之心,岂容玷污?” 李璘连忙打圆场道:“怎么对韦大师说话呢!大师啊,不要介意啊,这是家奴不懂事。” 高尚一脸无奈说道。 方重勇对何昌期交代了一句。 万一,韦兰那帮人选择了别的皇子。 他想起康国军队也是被夜袭击溃的,这支大食军,似乎擅长夜袭。 不过他也没搞明白那些人为什么在地上翻滚,还全身火焰。 “孤明白了,你不必担心。” “好好好!只要孤能荣登大宝,第一件事,就是给韦氏平反!” 李璘苦笑道。 “殿下,现在说好话没用啊,成为九五之尊的机会岂能等闲视之,掩耳盗铃最后只会落得悲惨收尾。 等他走后,李璘抱起双臂陷入沉思。说话的时候不觉得如何,现在回想起来,他才感觉此事颇有些蹊跷诡异。 “如今天子是什么情况,殿下应该是很明白的。 “殿下,这样的事情,若是败露,不亚于灭顶之灾。 又或者转身就去向天子告密。” 贫僧告退,殿下不必送了,免得引人注意。” “不会是那个老东西在钓鱼吧?” “嗯,明日起,全军不再歇息,一鼓作气冲到火寻国。” “这话你可算是说对了。” 韦兰将双手从李璘手中抽出来,面色平静说道。 高尚很是自信的说道。 他们让贫僧问一问永王殿下,您怎么看待继承大统这件事。 诸君请尽力而为! 方重勇面色肃然说道。 …… 现在看,这件事其实也不是坏事。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方重勇抱起双臂沉思了半天,忽然冒出一句话来。他心中有一个极为荒谬的猜测,需要验证一下。 那些告密的人,最多只能换到有限的当下,这还得看基哥心情如何。然而过不了几年,这些人就会被继任的天子所清算! “追个屁啊,天亮后全军渡河,没有我的军令,禁止任何烟火!” 李璘一脸激动的说道,紧紧握住韦兰的双手不放。 无论是哪个新天子,不管是什么朝代的,都不会喜欢前一任的铁杆!特别还是喜欢告密的那种! 他们看起来谁都支持,却又没有真正下注。 高尚冷声质问道,一点都不给韦兰面子。 而今韦兰居然堂而皇之出现在永王府的密室内,显然目的不会太简单。 要混从龙之功,那也得对方是“龙”才行。如今李唐宗室里面,已经找不到下一个“李二凤”了。 李璘摆了摆手,他总是感觉心中不安稳。 “必胜!” 当然了,如果真的太厉害,背景又很强,又很有能力的皇子,到时候韦兰他们所做的一切,便是给他做嫁衣了。 趁人不注意,方重勇将掌心的冷汗,在腰间的军服上擦了擦,心中大呼卧槽! 真尼玛凶险!扎营居然差点扎到天然气田上面了!如果今天扎营的时候偏移那么一点点,现在谁会倒霉,还真要两说。 殿下对此有什么看法呢?” “自然是真,这样的事情,岂能拿来说笑。 李璘长叹一声,觉得浑身都不爽利。 方重勇记得前世的时候,乌兹别克斯坦和土库曼斯坦交界的地方,沿着某条河的某处,似乎盛产天然气,还与中国有三国天然气合作项目。 韦兰不动声色的询问道。 他们都盼着一位英明神武的帝王,来扭转如今天下每况愈下的局面,更不要说制止动荡了。 韦兰正色说道。 “你也不捡一些好听的说。” “殿下,这件事要从长计议,今日贫僧前来,只是问一下殿下的看法。” “王者之师,自有天助,此战必胜!” 而地上的“火柱”,像是燃烧不尽一般,依旧矗立着。 高尚一针见血的指出:现在只是游戏开局而已!完全没必要着急!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所有人,都没打算把事情捅到天子那边。因为天子时日无多,已经不可能给下面的人长久承诺。 这样的好处,就是让很多皇子都以为自己有机会。这些人会自觉的屏蔽消息,给韦兰他们打掩护,让天子觉得天下太平,也忽视了他们的动作。 此时此刻,安息远征军一部五千人,正沿着乌浒河,朝着下游行军。冬季河水结冰,取水麻烦不说,还要烧冰成水,非常不便。 李璘看向高尚,见对方轻轻点头,他这才有些不确定的询问道:“大师所言当真?” 这些人是哪些人,他们的力量有多大,李璘对此一无所知。 唐代以前,乌浒河(即中亚阿姆河)是一道地理与民族的分界线。阿拉伯人将乌浒河对岸称为“河外”,也就是“河中地区”。 韦兰在心中暗暗骂了一句蠢货。 在营地的北面不远处,好几个浑身是火焰的人,在地上翻滚哀嚎着!看起来极为可怖! “节帅,是大食人!末将看到他们的旗帜了!” 将来孤若是有机会,一定替你们韦氏洗刷冤屈,拨乱反正。” 对他们,您又是怎样的态度? “当年之事,本王也是深感痛心。 我等拳拳之心,只为殿下荣登大宝,请殿下一定要相信我们。” 就这样,大食人抛下伤员,丢弃受伤的战马,抱头鼠窜而去。唐军亦是没有追击,而是在大营内布置防御,硬生生的守了一夜。 王难得看了看对面一片狼藉的大食人,又看了看方重勇,不得不抱拳行礼道:“得令!” 他实在是担心这位永王殿下太过于自我感觉良好,不得不开口戳破对方的美梦。 因为气候影响,乌浒河两岸都呈现出很明显的亚热带干旱气候。这样的气候,其最主要特点,就是“雨热不同期”。 倒霉的大食人,就是在发起总攻的时候点火把,随即点燃了因为地裂而渗透出来的天然气! 当场就炸裂了! 方重勇将地图收好,接过竹筒说道,随即便咕噜咕噜的猛灌了几口。 李璘这才收拾心情,脸上恢复了平静,开始端起架子来。 “车将军,你射一支火箭过去。” 韦兰沉声问道,态度非常恭敬,至少比韦坚面对李琩的时候,要恭敬多了! 发现高尚在对自己使眼色,李璘这才憋住刚刚想说的话,轻咳一声,示意高尚替他说。 因为这些人的手法,就是在广撒网,等待时局变化,不留下对己不利的证据。 只怕,几年以内,关中必有大乱。 您是把他们当成是自己的臂膀和奥援,还是当成乱臣贼子? 高尚拉住李璘的袖口苦劝道。 噗!噗!噗!噗!噗! 火箭落到地上,点燃了一注火焰!接着是第二注,第三注,第四注!火焰开始蔓延开来! 火光照耀下,那些被烧到的大食军士卒,以为唐军这边会“神术”,一个个策马仓皇逃命!人马互相踩踏,不少人被火焰点燃,画面极为可怖! 方重勇身边的一众银枪孝节军将校士卒都看傻眼了!饶是他们见惯了大场面,也没料到会有如此神奇的一面! “节帅,我们追不追?” 韦兰双手合十行了一礼,然后施施然的离去。 方重勇抽出疾风幻影刀,对着结阵的士卒大喊道。 李璘若是想握住这把刀,那就选择成为这把刀的主人! 他若是不想握住这把刀,那这把刀就要反噬! 反而李璘这样的,更容易控制! 方重勇点点头,不置可否的应付了一句。 “必胜!” 李璘点了点头,话说到这里,在政局没有大变化之前,大概也就这样了。 然而他越是想,就越是感觉高尚的话格外的真实,真实到戳人肺管。 至于基哥这个爹是什么德行,不提也罢,现在哪个皇子不想提着刀给他来几下? 所以李璘的话,倒也不完全是说说而已,还是有那么几分真心的。 既然都不是李二凤那样的雄主,有什么资格要求别人“从龙”呢? 圣人驾崩之后,您是不是打算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大唐陷入动荡? 看高尚如此笃定,李璘心中稍安,随即有些疑惑问道:“那么多皇子,他们凭什么选中孤呢?没道理啊。” 李琩是太过于冷淡,对权力已然漠不关心。而李璘则是太激动了,一点也不稳重。 车光倩走到方重勇身边沉声说道。 “喏!” 李璘忍不住叹了口气,他自幼被养在忠王李亨家里,李亨从身份看是兄长,实则是如父亲一般。 “殿下,等下去不是坏事。” 你以为别人是舔狗来了,实际上对方是逢人便舔的战狼! 一听这话,李璘整个人都不好了。 夏天炎热干旱无雨,冬季相对湿润,有一定降水。 “列阵,你带骑兵待命,听我号令!” “殿下,您说会不会有这样的可能。他们联络了很多皇子,您只是其中之一呢?” 看到方重勇盯着那一片“火海”发呆,何昌期在一旁调侃道。 王难得压住内心的骇然,询问方重勇道。 “节帅,大半夜的大食人来劫营可以理解,但这些在地上打滚,全身是火的人又是怎么回事?” 他双手合十行了一礼,随即继续说道: “孤知道了。” 以乌浒河为界,西南面是波斯、阿拉伯势力的基本盘,而东北面则是一系列西域小国和突厥势力所控制(如突骑施)。 “必胜!” 等第二天的时候,方重勇派人前去查看大食人留下的“残骸”,发现无论是人是马,都烧成了黑色的焦炭状态。 “殿下,贫僧想问您。 但他知道,韦氏不容小觑。他更是知道,暴风雨已经不远了。 方重勇与何昌期二人迅速出了军帐,就看到王难得已经组织士卒列阵,但惨叫声并不是从唐军大营传来的。 一声惨叫传来,响彻天际! 世上永远不缺资源,缺的只是应用资源的手段和发现资源的能力罢了。 河北有很多义士,关中,河南,甚至河东,也有很多。 高尚觉得,韦兰身后有高人在出谋划策。所有的动向,都是打在天子最痛也是最看不到的地方。他们的动作看似鲁莽,实则深思熟虑,步步为营。 李璘皱起眉头,自言自语一般问道。 “那,那这件事要怎么做呢?孤应该做什么?” 趁热打铁!一战而定!” 方重勇对身边几个大将恳切说道,这回有老天帮忙,当真是时来天地皆同力。 (本章完) 第387章 走基层路线 火寻国都城急多飓遮城的对岸,也就是乌浒河南岸,唐军已经在此列阵完毕,准备好战斗了。 大食人在城下列阵,压根不肯过河,就等着唐军来攻。 这还没开始打,气势就已经弱了三分。 乌浒河南岸,方重勇站在一个地势稍高的小沙丘上,拿着千里镜观摩着大食人的动静。 “传令下去,让王难得带主力原地修整,何昌期带精锐警戒,一个时辰后互换。” 方重勇对站在自己身边的封常清说道。 “得令!” 封常清领命而去。 等他走后,车光倩疑惑问道:“节帅,我军士气正旺,何不一鼓作气?” 打仗嘛,都是各凭本事。所谓兵不在多在于精,将不在勇在于谋,统帅是排兵布阵的指挥官,不是冲在一线的猛将,更是不几个人打一大堆人的特种兵! 不为别的,方重勇就是想在自身占据优势的情况下,赢得漂亮点,战损比好看点。 有人想过河,有人想轮换,有人想回城,大食军的各级军官,不得不出面安抚士卒,离开原来所在的位置。 “节帅,大食人那边躁动起来了!” 反观我们,都太轻敌了,猝不及防之下,很可能还会吃亏,稳一稳没有坏处。” 车光倩压住内心的兴奋喊道。 这一刻,两军之间的心理优势开始显现! 唐军并不担心大食人打过乌浒河,因此可以从容调整阵型,并让一部分士卒休息。 大食军士卒听到芦管的声音后,已经开始整队,但速度不快。 因为不抵抗到底,那就连一点点生的希望也没有了。 他们背后就是城池,退无可退,只有背水一战,有进无退,才能死中求活。 正在这时,封常清气喘吁吁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向方重勇询问道:“节帅……他们,何将军他们请战!” 方重勇竖起大拇指赞叹道,随即不再言语,眼睛一直盯着河对岸。 “去跟何昌期与王难得说,谁敢贸然出战,杀无赦!再稳一稳!” 方重勇将“千里镜”递给车光倩,后者看了以后,果然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你先喘口气。” “这些人对我们的强大都有预期,他们已经决定置之死地而后生,正是锋芒最盛的时候。 慢慢的,大食军的士卒开始懈怠和躁动起来。 方重勇相信,他绝对不会是先着急的那個。 但大食军却压根不敢直接冲过乌浒河的冰面! 他们在野战与守城之间摇摆不定,随着时间推移,眼看着阵型就不如刚才整齐了。 其实不排除大食人的主将,也在对面观察战场,酝酿各种招数。 方重勇宁愿苟一点,也不想因为太浪,而折损兵马。 这些大食军的士卒,目光坚定,虽然面色看起来很紧张,但双手皆是紧握兵戈,一副打算同归于尽的样子。 时间一点点过去,乌浒河南岸的唐军因为有轮换,总能有一半的士卒休息。而河对岸的急多飓遮城下,大食军却是一点也不敢放松。 果然,快到天黑的时候,河对岸军中吹响了芦管之音,其音色非常特别,这是全军冲锋时才会吹的。 那时候,正是我们一鼓作气灭敌的时候。” 其实不需要他来说,沙丘上所有人都看得明明白白,而方重勇则是从千里镜中看得更加清楚。 “现在还不是冲的时候,等到天色将黑未黑,看我军还不行动,大食人必定放松警惕。哪怕主将强令留下,恐怕士卒也受不了,想回城屯守。军心浮动是难免的。 方重勇吩咐车光倩道。 方重勇一脸沉静对封常清说道。 经过唐军的追击,这些大食人压根就没有时间备战,逃回急多飓遮城后,就匆匆忙忙的组织抵抗。 但正因为如此,他们此战反而会如困兽一般,和唐军做殊死搏斗! 车光倩连忙跑去传令,生怕自己跑慢了,何昌期等人一时激动就冲了。 “你觉得现在该不该冲?” 封常清缓过气来,想了想说道。 方重勇似笑非笑看着封常清询问道。 大食人现在很难! 想守住,现在血勇之气已经慢慢消散;想回城,又害怕唐军直接从冰面上冲过河;想轮换,又担心调整阵型的时候,出现被人偷袭的空档。 更重要的是,对于方重勇来说,现在这一战只能算是开胃菜,后面还有一场硬仗,可不能因为麻痹大意就损失太多兵马,来一个惨胜什么的,乐子可就大了。 “封参军可为大将。” 方重勇只在大食军中听过,连葱岭以西的诸多小国,都没有听过类似的。 “你看看他们再说。” 此前一战,大食人因为“神火”不战自溃,所以安西远征军士气极高,都认为自己如有神助。 方重勇双手叉腰,眺望河对岸的大食军,眼中闪过一丝忧虑。 “传我军令,军乐队擂鼓,升帅旗!准备破阵!” 方重勇对车光倩吩咐道。 “得令!” 车光倩感觉自己冻僵的身体里,都有热血涌上来了! 咚咚咚咚咚咚咚! 战鼓轰鸣起来,热血沸腾起来! 沙丘之上,一杆写着“方”字的大旗,被掌旗官竖了起来,迎风招展。 大食军整队都还没整清楚,连乌浒河都没踏足,就看到唐军轻骑举着马槊呼啸而至! 其势如奔雷,一往无前! 大食军最前方本就很松散的刀盾兵,瞬间就被冲出一道缺口。何昌期领着精锐继续破阵,后面身披皮甲的骑马步兵,下马后一个个皆是手持狼牙棒,如同猛虎破开猎物肚皮一般,迅捷而老道扩大战果。 他们跟在骑兵后面将大食军阵型的缺口不断撕开拉扯。 几乎是一炷香的时间,大食军的士气就闪崩了。不是那种人被杀得差不多了,才寡不敌众要逃跑。而是被强大的冲击力给震撼到意志动摇,身体因为恐惧,自然而然的转身就跑! 不能说大食军的主将没有努力,他抢在方重勇之前发动进攻,其实就已经是看穿了唐军的意图。只不过很多时候,硬实力在那里摆着,绝对实力的差距,那不是主将可以用临阵策略去抹平的。 战斗进入垃圾时间,何昌期这时候已经下马酣战,到处都是往急多飓遮城里跑的大食军士卒。王难得已经带着骑兵去追了,破城只是顺便而已。 因为大食人本身也不是这座城的主人,他们同样的客居于此,强迫本地人信奉伊斯兰教,并对非信徒收重税!在本地很不得人心。 其受欢迎程度,大概也就比高仙芝和他麾下的安西军,强那么一点点。 沙丘上观战的方重勇松了口气,手握强军,牛刀杀鸡,就是要有这样的效果。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战场上的厮杀,也慢慢进入尾声。唐军派出专门的“补刀队”,看到地上有挣扎的大食人,上去就直接一刀。 事前方重勇已经说过了,此战之后,敌军不留活口,不要给自己找麻烦。 他都这么说了,手下自然是按规定办事,不会有多余而无用的同情心。 半个时辰以后,浑身是血的何昌期,手里提着一个人头,走上山丘来到方重勇面前,将人头丢到对方脚边,抱拳行礼道:“大食军主将已经被末将讨取,节帅,记不记功啊?” “给他记斩将之功。” 方重勇对封常清说道。 “节帅,怎么不是首功啊?” 何昌期略有不满的反问道。 “你为先锋,本身就是斩将夺旗的。若是这都要首功,那你岂不是次次都是首功,一边凉快去,自己想想!” 方重勇不耐烦的摆了摆手,带着一众亲卫,踏过乌浒河的冰面,来到急多飓遮城的城门。只见这里堆满了大食军的尸体,很多都是背后中箭的。 断臂残肢,乃至甚至被狼牙棒砸得凹陷不成人样的尸体,比比皆是。 惨到了极致! 饶是方重勇见惯了大场面,看到这血腥的一幕,胃里也是一阵阵翻涌,想找个地方好好呕吐一番。 战争是如此凶暴,又是如此瞬息万变。主将的一个决定,很可能就会决定战斗胜负,乃至成千上万人的生死。 战斗开始以后,这些鲜活的生命,都是一个个的伤亡数字,以及可以遥控指挥的棋子。 只有战斗结束后,他们才会又变回“人”。 此前方重勇还一直在怀疑,前世史书上记载的,哥舒翰潼关一战折损二十万兵马。 这厮到底是怎样一战把二十万兵马给浪掉的? 就算二十万头猪,杀起来也要几天吧? 不过今日一战,方重勇已经完全理解了。大军士气闪崩的一瞬间,那就是日月倒悬,山海破碎! 其大势就如同洪水一般,谁也挡不住。别说是二十万了,就算是人数再翻一倍,崩的时候同样就那么回事! 这年代,什么法律道德人伦,也不如手中的刀好使。 因为战斗实在是太凶险了,所以赢家便可以通吃,分享他们玩命才拿到的战利品。 “让火寻国国王,还有一众王公大臣,来康国飒秣建城见本节帅。 其他的,你看着办,我就不进城了。” 方重勇对封常清吩咐道。 “得令!” 封常清抱拳行礼说道,似乎还有话想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亲疏有别而已,不必多言。” 方重勇摆了摆手,转身便走。门前那些堆积如山的尸体恶心到他了,以至于压根就不想去见火寻国国王。 这些西域小国是什么德行,方重勇已经完全理解了,他自然有办法收拾局面,懒得听那些无聊的人聒噪。 …… 天宝九年十二月,安西远征军在火寻国大破大食军残部,一战而定,将敌军主将曼苏尔斩首。 随后大军返回康国都城飒秣建,康国国王献上了大量马匹,牛羊,骆驼等牲畜。以及国库内几乎所有的粮秣,以犒劳得胜归来的唐军。 方重勇一时间风头无两,被人葱岭以西各国百姓称为“西域雄狮”。 天宝十年一月,方重勇以西域经略大使的身份,以石国为中心,建立“河中都护府”,治所柘枝城。 他本人兼任正都护。 与此同时,河中都护府衙门成立第一把火,便是颁布了震撼葱岭以西诸国的“禁奴令”。 方重勇下令,废除葱岭以西,河中都护府治下所有羁縻州奴隶的奴籍。根据自愿原则,将他们纳入专门的“部曲”户籍,并在柘枝城内造册。 与此同时,还专门颁布相关法令,告知各羁縻州。只要是奴隶,只要是被记录在河中都护府名册上的,都会按先来后到的原则均田,参与军屯。 而那些不愿意不参与均田的,可以在各城中从事百业,不受限制。 一系列组合拳下来,各国奴隶纷纷逃离当地权贵之家,来到柘枝城办理户籍。而那些大户因为畏惧唐军的骁勇善战,不敢造次,只好放任奴隶离去。 在方重勇的授意下,封常清照单全收,依次均田,甚至将他们组织起来当民兵,进行基本军事训练。同时打击奴隶贩子,不许他们在各国活动。 一时间,安西远征军的权威和名望,扶摇直上。除了本地大地主和大胡商外,其他人再也不像防贼一样防着方重勇他们了。 在“施恩”的同时,方重勇还让车光倩所率领的“契卡”,专门四处打探消息,并强力打击本地不法豪强! 不允许他们打奴隶的主意,不许他们抓逃奴。为了树立典型,方重勇不惜造了好几桩灭门惨案。 别问是不是唐军干的,问就是西域盗匪多,谁也不想见到这种事情。 方重勇的原则就是,谁冒头,就搞谁!以保正废奴法案的有效推进! 通过法令跟军队保驾护航,实行废奴均田,方重勇硬生生将西域各小国原本的“奴隶”阶层,变成了仰赖唐军保护的铁杆支持者。 和以往大唐经略西域喜欢走高层路线不同,方重勇反其道而行之,走基层路线。 通过获得解放奴隶的支持,通过不侵犯普通人利益,来获得普通百姓的理解,用他们来制衡本来就没多少好名声的大贵族与大胡商。 以禁奴法令开道,削弱本地大户的实力,让他们跟已经成为“民兵军屯”的解放奴隶,成为矛盾无法调和的两方,彼此间互相制衡。 而方重勇和唐军只在其中“调停”(拉偏架),打破大户和奴隶之间的人身依附关系,让他们成为纯粹的雇佣关系,或者军屯的屯户。 同时不再对本地未犯事的大贵族,无理由进行清洗,以树立规矩。 于是葱岭以西各国没了以往的“安定祥和”,但唐军获得的支持,却是更加广泛了。 大唐都没有废奴,方重勇居然在葱岭以西的西域小国搞废奴,只能说为了控制本地局势,这位西域经略大使,已经是顾不上那么多了! 然而,正当安西远征军准备开拔,跨国乌浒河,穿越大沙漠,前往沙漠深处的木鹿城,讨伐大食人的老巢时。 朝廷派来的使者,到了! 一个方重勇不认识的文官,和一个他同样不认识的宦官,以及一个依旧不认识的武将。 三人及其随从组成的“长安慰问团”,来到了柘枝城。 并且来者不善! (本章完) 第388章 方节帅见不得流血 柘枝城的石国王宫大殿内,方重勇看着面前由朝廷指派的abc三人,反正一个都不认识,而且还也没有自报家门! 不由得心中有些犯嘀咕。 身材魁梧,孔武有力的年轻壮汉a,嗯,这大概是来西域制衡王忠嗣的武将。 一身的丘八之气。 身着紫色官袍,看上去颇为儒雅的中年男子b,嗯,这大概是个文官,应该来自朝廷中枢。 身材矮小,面像阴柔,穿着宫服的年轻人c,嗯,这不用说肯定是宫里的宦官了。 “方大使,现在方便接旨么?” 年轻宦官轻声询问道,瞥了一眼大殿内的何昌期等人。 “诶,内侍说的什么话。 诸位将军都是我大唐的紫金梁、白玉柱,宣旨何必避讳他们呢? 于是驸马出身,担任兵部侍郎的张洎,就成为了一个符合各方条件的人选。 方重勇指了指张洎身后二人询问道。 免去其河西节度使之职,由李光弼接任。 本来基哥是想王忠嗣担任西域经略大使,但朝廷认为新任河西节度使李光弼,是王忠嗣的亲信,甚至可以说就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儿子。 那位宦官讪讪说道,他已然发现,方重勇的那些部下,在用吃人一般的目光瞪着他们这一行人。 在中枢人脉深厚。 方重勇微笑说道,完全没有被撤职的愤懑不平,态度非常谦和。 而基哥显然接受了朝廷的建议。 方重勇摆了摆手,众将立刻安静下来。 车光倩出列,拦住三人质问道:“三位难道不自报家门么?谁知道你们是不是矫诏!” 方重勇大大咧咧的说道,好像一点心机都没有。 ……” 简单的说,张洎担任西域经略大使,他是文官只制定政策;而王忠嗣是副手,负责打仗和军务,不干涉政务。 张洎微笑说道,至于那位不起眼的宦官,则是直接被他给忽略了,压根懒得去介绍。 听到这话,何昌期等人当场就要爆发了,就等着方重勇一声令下! 如果眼前这个是西域经略大使,那方重勇算啥? 看到方重勇一呼百应,张洎很是不爽的皱了皱眉。 他们最怕方重勇暴起发难,现在一切正常,实在是太好不过了。 “这样吧,某先安排诸位在驿馆住下。待今日交接军务后,明日便依照圣旨所说,带着银枪孝节军开拔前往,如何?” “宣旨吧。” 那他们这些将领的功勋,谁来兑现? “都静一静。” 如果由王忠嗣担任西域经略大使,权柄还是太重。不如让王忠嗣担任副职,由一个有身份的文官担任正职。 “微臣接旨。” 即日起带领银枪孝节军各部返回长安,并担任神策军副指挥使。 张洎不苟言笑,语气平静的宣读圣旨,然后就感觉到大殿内一股莫名的压力扑面而来。 “某会返回长安禀告圣人,并不会留在这里。” 方重勇面色平静说道,脸上压根看不到一丝怒气。 “方将军,这位是刘希暹,将会担任河中都护府的军使。朝廷筹备在石国建立大宛军,他就是第一任大宛军军使。王副都护(王忠嗣)没来之前,暂时由他代理本地军务。” 一切封赏,待回长安面圣后再议。 二人互相牵制,以防边军将领坐大。 方重勇恭恭敬敬的接过圣旨,张洎身后的那位宦官和武将不由得松了口气。 “放肆!本官乃兵部侍郎兼新任西域经略大使,驸马张洎!岂会矫诏!简直大谬!还不退下!” “免去方重勇西域经略大使之职,改由张洎接任。 中年文官呵斥车光倩道。 如果抛开立场不谈的话,朝廷这一手确实也算得上“老谋深算”了。 “这二位,也是要在河中都护府任职么?” 这位宦官看了看那位中年文官,见他微微点头,这才上前准备宣旨。 众将对这abc三人高高在上的做派早就不爽了! “且慢!” 反正,西域经略大使是個差事,本来也应该由文官担任。 内侍既然来宣旨,那就是全军上下都会知道,只管说便是了。” 既是文官,又出身兵部,还是基哥的女婿。更重要的是,他是张说的次子,并且和李适之、房琯的关系都很好。 他这么给面子,张洎自然是不能拒绝这样的请求。 这位驸马出身的朝廷兵部侍郎,也对方重勇叉手行礼道:“如此便好,方将军成为禁军大将,还能回长安,某倒是要说一声恭喜了。” “都是在为大唐做事,没有那么多讲究的。” 方重勇淡然摆手说道,样子显得十分大度,不像是装出来的! 张洎对他的知情识趣十分满意,带着刘希暹和那个名字都不愿意报上来的小宦官,离开了石国王宫。 等他走后,何昌期立马上前,拉着方重勇的袖口恳求道:“节帅,咱们一路转战千里,风餐露宿,那当真是比上刀山也差不得多少了!结果现在朝廷派人来摘桃子,他们连大食人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啊!” “节帅,这也太不公平了!节帅如此大功,不赏也就罢了,岂能直接免职?” 王难得也是愤愤不平,大军从河西出发到葱岭以西,他立功不少。方重勇被免职,他们这些银枪孝节军的将领,自然无法保证战功百分百的兑现。 甚至很可能就被随便糊弄过去了。 “节帅,还是要争一争才行啊!朝廷岂能如此苛待功臣?” 车光倩开口劝说道。 “节帅!” “节帅!” “节帅!” 众将都围拢过来,显然没有任何人愿意自己此前的战功被抹杀。 “封参军,把功劳簿给他们看看。” 方重勇对一直站在自己身后不出声的封常清吩咐道。 “好的节帅。” 封常清拿起桌案上的功劳簿,将其摊开,依次送到众将面前,供他们观摩。 “唉,老实说,某之前已经将这些功劳里面大部分都报上去了。只有近期这一战的没有报。 但是朝廷好像有其他的想法,并未兑现。 如今某已经被免职了,诸位的功劳,恐怕已经无法兑现,只能在这里说一声抱歉。 某对不住你们,对不住血染疆场的将士啊!” 方重勇扼腕叹息说道。 “节帅,其实……这件事说难办也难办,说好办,那也真的十分好办。” 车光倩凑过来,压低声音说了一句。众人都看向他,也知道这一位平日里向来鬼主意最多。 “噢?那你倒是说说看,怎么个好办呢?” 方重勇突然来了兴致,不动声色询问道。 “节帅,诸位将军,其实我们都知道,石国这里,甚至包括其他西域小国,有很多大贵族大胡商,对于我们废奴是十分不满的! 这一点,你们都不会否认吧?” 车光倩环顾众人询问道。 “确实如此。” 方重勇点点头,那些倒霉蛋被唐军强迫症释放奴隶,他们心里要是愿意那才是真见鬼! 从别人口中抢食,就别想那些人对自己感恩戴德!这完全没什么好说的! “所以,末将是说如果哈,如果有贼人,夜里趁着唐军防御空虚,突袭了驿馆,杀人放火以报复唐军在西域废奴。 这也是可以理解的吧?世上总有一些脑子发热后,就铤而走险的人。 而安西远征军,那时候却已经奔赴乌浒河以南,突袭大食人的老巢,并不知道这件事。 说起来,还真是令人遗憾呢。” 车光倩在那一个劲的啧啧感慨,惋惜痛惜不已。 何昌期等人眼睛一亮,好像发现了新大陆一般,都用看怪物一样的目光看着车光倩。 西域的盗匪,还真是无法无天啊! 居然连大唐使者的驿馆,都敢一把火烧成白地,然后趁着唐军出征在外不方便讨伐,逃之夭夭! 真是太狡猾了! 对于这些盗匪,那必须要出重拳才行! “你们觉得,西域的盗匪猖獗吗?” 方重勇环顾众人询问道。 “节帅,那必须猖獗啊,要不然朝廷也不需要我们剿匪啦。” 何昌期口无遮拦说道,就差没直接说他准备去当“盗匪”的头子,今夜去朝廷使者下榻的驿馆干一票了。 “是啊,自从废奴以后,西域各小国就有不服咱们的。” “对对对,这些盗匪可厉害了,各国的军队都完全压不住,杀人放火的什么事情都敢干!” 众将七嘴八舌的附和道,似乎没有一个人觉得西域治安很好。 方重勇看向车光倩,后者会意,连忙单膝跪下请战道:“节帅,末将愿意今夜与何将军一道,外出柘枝城剿匪,还请节帅恩准!” “我等也愿意出城剿匪,请节帅恩准!” 众人齐声跪下请战。 嗯,军心可用! 方重勇心中大定。 “那朝廷使者,在驿馆会不会不安全呀?” 方重勇笑眯眯问道。 “朝廷使者?什么朝廷使者啊?节帅何出此言?” 车光倩故作迷惑反问道。 “对啊,我们明日就开拔去木鹿城了,完全不知道啊。” 何昌期摸了摸自己的圆脑袋说道。 车光倩连忙纠正他道:“何将军你记错了,不是明日开拔,而是前几日,我们就已经开拔了。” “啊!对对对,你看某这记性!哈哈哈哈哈!” 何昌期大笑道,众将也都笑了起来。 西域万里疆,何处不埋骨。 既然有人想死,那只好成全他们了。大家都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去上阵厮杀的,谁想抢功劳,那可得问问他们手里的刀答不答应。 此刻方重勇看着身边一个个杀气腾腾的银枪孝节军将领,心中暗自感慨。 终于有点理解为什么安禄山这个糖尿病晚期的人,都会忍不住造反了。 实在是因为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啊! 既然不是一个人在战斗,那自然也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啊! …… “张大使,末将感觉,情况好像有点不对劲。” 刚刚入夜,位于柘枝城外城,石国驿馆中某个客房内。行伍出身,孔武有力,精通骑射的刘希暹对张洎说道。 火光照耀下,他那张国字脸上写满了忧虑。 “不对劲?哪里不对劲呢?” 张洎一脸好奇问道,他觉得挺对劲的啊。 方重勇毫无怨言就接了圣旨,一句多余的话没问。这让他们这一行人事先准备的招数,根本不必施展出来了。 比如说一旦方重勇拒绝接圣旨,张洎就立刻发信号让等候在王宫内的随行军士,冲进大殿夺权,扣押方重勇等人。 当时方重勇身边都是他的亲信将领,戍守的亲兵反而不多,张洎自认为不是没有机会。 不过好在方重勇知情识趣,也避免了大家撕破脸。 这次宣旨,简直比预料中最好的情况,还要顺利一些。 “大使,您不觉得太过于顺利了么? 要知道,此前他们是在西域立下很多战功的。 谁的功劳被剥夺,都会不甘心的。岂会如方重勇一样欣然接受? 就算他想答应,他的部下也不会答应啊!” 刘希暹有些急切的说道,他跟着张洎一路来到驿馆住下,越想越是感觉不对劲。 天高皇帝远,能在西域镇得住场子的人,那能是个软蛋么? 只有长安的这些官老爷们自我感觉良好,认为有圣旨在手,就万事大吉。 “呵呵,你多虑了。 大唐雄兵百万,方重勇能翻出什么浪来,难道他还敢谋反? 哈哈哈哈哈哈!” 张洎忍不住摸着下巴上的长须大笑道。 “走水了!走水了!” 忽然,院子里有人大喊道。 张洎大惊,连忙拉开厢房的拉门,结果迎面而来一支箭矢,正好射中他的肩膀! “大使退后!” 悍勇的刘希暹拔出横刀,眼疾手快用横刀将如雨点一般的箭矢拨开。他拉着张洎退后,掀翻桌案躲在后面。 咚咚咚咚咚咚! 好几支箭矢穿过桌案,在另外一面留下一个露出的箭头。 刘希暹松了口气,这桌案还算厚实,总算不至于立刻被乱箭射死了。 “方重勇!他竟敢哗变!” 张洎恨得咬牙切齿,也不知道是因为疼,还是惊讶于方重勇竟然敢哗变,敢派兵围杀朝廷派来传旨的使节! 张洎还是兵部侍郎,还是尚了公主呢! 方重勇怎么敢的! “走水了!救火啊!” “走水了!救火啊!” 远处传来救火的声音,由远及近。 张洎眼角的余光,看到的却是院子里到处都有一边喊着救火,一边又在到处放火的人。他们见到使团随行的护卫和侍从就是一刀。 不是拿着横刀,就是端着角弓弩,唯独没有提着水桶救火的。 “大使,您跟着末将杀出去吧!这屋舍待不住了!” 刘希暹对着张洎大喊道。 外面的火势越来越大了,若是不能冲出去,待在这里不过是等死而已。 不被射杀,也被浓烟给呛死了! “好好好,麻烦刘将军在前面开路!” 张洎有些虚弱的说道,肩膀上的箭伤让他几乎使不出力气。本来,他就只是个会写文章的官员而已,没有疼得昏死过去,就已经是耐力强悍了。 刘希暹拖着张洎,来到院子里。果不其然,这里一片混乱,到处都是被火油点燃的木料,满地都是尸体,空气中传来阵阵灼热。 刘希暹心中一沉,方重勇那帮人办事滴水不漏,大概压根就没想让他们活着走出驿馆。 正在这时,一阵箭雨袭来,刘希暹用横刀拨开箭矢。他忽然想起自己并不是一个人在行动,转过头一看,张洎身上中了十几箭,早已死得不能再死了。 完蛋了! 刘希暹吓得肝胆俱裂,几乎是万念俱灰。 张洎是他唯一的靠山,是他在西域大展拳脚的唯一保证。现在张洎死了,他就算活着,又能如何? “方重勇!伱这个鼠辈!有种出来跟耶耶真刀真枪干一架啊!” 刘希暹放弃治疗一般的将横刀插入沙土中,一屁股坐到地上,对着驿馆大门怒吼道! (本章完) 第389章 不能说的秘密 柘枝城石国王宫书房内,何昌期一脚将五花大绑的刘希暹踢翻在地。两个亲兵一左一右架住他的胳膊,将他死死按住不能动弹。 “跪下,老实点!” 何昌期对刘希暹大骂道。 “你有种杀了耶耶!” 刘希暹对着悠闲坐在桌案前翻看地图的方重勇骂道,一点也不怕死的样子。至于“狗仗人势”的何昌期,他看都懒得看。 “本节帅听人说,在驿馆的时候,你高喊着跟我对练是吧?” 方重勇头也不抬,慢悠悠的问道。 “是又如何!堂堂节帅,居然让麾下部曲假扮盗匪,偷袭驿馆,杀死朝廷命官! 卑鄙,无耻!” 刘希暹输人不输阵,持续大骂。 何昌期想上来给他一耳光,结果方重勇轻轻摆了摆手。耍这种威风没有任何意义,真想干,直接捅死就完事了。 “何老虎,他既然想找本节帅单练,那你就跟他练练。 刘希暹有些心虚的说道。 一炷香时间之后,刘希暹被打趴在地上,感觉浑身的肌肉都在抽搐。而何昌期脸上也挨了两拳,不过皮糙肉厚,没有什么大碍。 其实他很明白,那些事情他是做不到的。因为一个人的力量是渺小的,办不成大事。要办成大事,则需要很多厉害的人共同努力。 “他们转战数千里,哪個不是披荆斩棘,刀山火海眼睛都不眨一下,在战阵上拼杀。 “呃……” 方重勇一连串的发问,刘希暹哑口无言。确实如对方所说,他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我不知道。” 方重勇指了指书房内的何昌期、车光倩、王难得等人继续说道: “本节帅看你还是一条汉子,现在给你一个机会。 方重勇走上前去,盯着刘希暹说道。 砍过的人比你杀过的鸡都多! 有人跑了几千里路来回侦查,马都跑死了好多匹! 你们从长安来,连大食人长什么样都不知道,仅仅拿着一份圣旨,就想把他们的功劳悄悄据为己有。 说道最后,方重勇的声调陡然升高,已经带着浓浓的愤怒与责备! “那你知道葱岭以西各国,谁是国王,谁是权贵,谁是大胡商? 他们各自有多少私军部曲,地盘有多大,所在地方有什么特产,有多少百姓,有多少良田,有多少道路联通? 哪里冬天不能行军,哪里夏天不能行军,哪里有河流,哪里有泉水,这些你总该知道吧?” “我们面对大食人数万兵马,五千人就敢不计生死的冲锋,还能大获全胜,你能么?你敢么? …… 我们来到这里,纵横捭阖,让各国都奉大唐为父,让每一个大唐子民都能挺起胸膛做人,你们做得到么?” 听到这话,何昌期他们都昂首挺胸,心中最后的那一点惭愧,也完全消失不见。 方重勇将地图放下,看着刘希暹问道。 “所以,伱,还有那个已经被乱箭射死的兵部侍郎张洎,你们既没有能力,也没有功勋,更不懂本地风土民情,山川地理。 一对一,打到他服气为止。” 车光倩上前解开了刘希暹身上的绳子。后者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脚,看着方重勇询问道:“节帅,规则是什么?” 这哪里是他可以做到的?犟嘴不过是在死撑罢了。 你看看他们。” 方重勇指着何昌期说道。 然后眼神不善的盯着刘希暹。 所以,能把这些厉害的人都捏合在一起的人,一定是更厉害,段位更高的人。 刘希暹心中打了个突,发现何昌期对自己露出了狞笑。 绰号能叫老虎的人,单挑必定不好对付。 刘希暹看了看方重勇,本来想说点什么,但转念一想,似乎并没什么好说的。 刘希暹硬着头皮说道。 “说不好,我又没机会去试。” 他估计自己要是提出必须跟方重勇单练,被对面那群人打死也不是不可能。 “没见过。” “没有规则,各凭本事吧。你行的话,打死何老虎,本节帅也没有二话。” 方重勇又问。 刘希暹实话实说道。 何老虎,你扶他起来。” 后者无言以对,书房陷入可怕的沉默之中。 “你见过大食人么?” 你们就不卑鄙,你们就不无耻对吧? 你这个窃贼!居然还敢在本节帅面前提卑鄙无耻! 谁是蝇营狗苟的渣滓,谁是保家卫国的栋梁,你心里当真没有一点数么? 你是眼瞎了,还是假装分不清是非曲直! 你说,你到底是蠢,还是坏!” 说完,方重勇坐回原位,其他将领都退到方重勇身边观战,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何昌期不情不愿的将刘希暹扶起来,他刚才没有尽全力,毕竟方重勇事先已经交代过了。 要不然打死刘希暹也是绰绰有余的。 刘希暹挣扎着站直了身体,看着方重勇慎重询问道:“敢问节帅给什么机会呢?” “本节帅先问一句。 张洎究竟是你岳父,还是你恩公,还是你义父,舅舅什么的? 是哪一种?” 方重勇面露疑惑询问道。 刘希暹摇摇头道:“末将投靠他也没多久,不过是出身微寒博个前程罢了,他也不是末将什么人。” 事关小命,刘希暹说了大实话。 其实,唐军内部有很多像刘希暹这样的基层军官,他们普遍都弓马娴熟,识文断字。这些人偶尔也会遇到机会,被欣赏他们的上级骤然提拔,进入升迁快车道。 车光倩就是个很明显的例子,再比如李光弼也是这样。 被提拔的人,为了更好的往上爬,以及报答知遇之恩,自然而然就会充当恩主的走狗鹰犬,鞍前马后的服侍。 同样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那好,本节帅现在命你写一封奏折,详细告知朝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具体怎么写,需要我教你么?” 方重勇目光灼灼盯着刘希暹询问道。 刘希暹听到这话,先是疑惑不解,想了又想,忽然恍然大悟,随即沉声说道: “我们一行人来到柘枝城的时候,安西远征军主力已经出征,不在城内。 夜晚在驿馆,我们被身份不明的盗匪袭击。 末将经过死战勉力逃脱,受了点伤,但使团全员不幸殒命。 末将只好在柘枝城等待唐军返回,写这封信给朝廷禀告具体情况。” “刘将军前途不可限量,择日不如撞日,现在就把奏折写下来吧。 本节帅特别准许,你用我的桌案书写这封奏折。” 方重勇指了指身后的桌案说道。 此刻刘希暹的面色,是青一阵白一阵,已然感受到了方重勇身边诸多将领的鄙夷。 但他没得选,因为张洎已经死了!跟着这个死人陪葬,向死人表忠心,毫无意义! 如果不找个新靠山,那么哪怕方重勇放他走,他也会被张洎所属的势力疯狂报复! 没有为什么。 问就是迁怒,张洎都死了,刘希暹怎么可以不死! 那些长安的上位者,都是秉持着类似的想法。 反倒是这位方节帅,杀伐果断,出手狠辣,步步为营! 这比张洎何止强了一星半点啊! 这应该是他人生中最大也是最重要的一次抉择了! “笔墨在此。” 封常清将已经准备好笔墨放到桌案上,然后退到一旁,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着刘希暹。 只要他有半点不对劲的,只怕顷刻间便会殒命于此。 刘希暹吞了口唾沫,在脑子里组织了一下语言。还好他小时候念过一些书,不是个大字不识一个的莽夫。此刻大脑飞速运转,他都觉得自己比平日里聪明了不少! 一气呵成将奏折写完,他小心翼翼的将其递给封常清。后者看了又看,微微摇头,又将其交给众将中文采很好的车光倩观摩。 车光倩看了也忍不住摇头,凑到方重勇身边嘀嘀咕咕的说了一大通,指指点点的似乎是在嫌弃刘希暹奏折写得很烂,应该如何如何润色之类的。 “罢了,这样写才够真实。 刘将军,你在奏折上按上自己的手印就行了。 噢,对了,麻烦你再誊写一份。 本节帅也想拿回家观摩观摩你的大作,辛苦你了!” 方重勇对刘希暹嘿嘿一笑,虽然看不出任何威胁的意思,却是让后者汗毛倒数,不寒而栗。 “不辛苦,不辛苦,末将这就写,这就写。” 刘希暹勉强一笑,心中再也没有任何侥幸。 看到刘希暹老老实实的誊写他自己的奏折,方重勇这才意味深长的说道: “刘将军,你以为你很会打吗? 你会打有个屁用啊?出来混是要有势力,要有背景。 不然为什么张洎可以死死压你一头呢?还不是因为他是驸马,是张说的儿子! 要想抗衡这些,身边就要有兄弟帮衬才行。 本节帅那么多兄弟打你一个,你能打又有什么用? 要做大事,都是靠着兄弟们齐心协力一起上的。 你一个人单枪匹马,什么也做不了。 以后跟着本节帅混,你就有兄弟帮衬,自然就能办成大事。 明不明白这个道理呢?” 方重勇既像是在跟刘希暹说道理,又像是在跟在场众将强调团结起来,互相帮衬的重要性。 “明白明白,末将当然明白。” 刘希暹露出讨好的笑容,点头如虾米。 奏折的内容本身就不多,他一会就誊写完了,将原件交给方重勇,并在誊写版上按上了手印。 做完这一切,刘希暹依然感觉这个世道异常不真实! 很荒谬不说,还荒谬的那样理所当然。 张洎是好人吗? 某种程度上说这就是个典型的坏人,只看抢别人战功这点就很恶心了。 那方重勇是好人吗? 似乎也不是,隐忍不发,一举反杀,他更像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屠夫。 可方重勇也是大唐开疆拓土的大功臣!你能说他是个坏人么? 这个世道,真的好复杂啊! 刘希暹感觉自己被人上了一课。 “封参军,安排刘将军住下吧。” 方重勇大手一挥,示意刘希暹可以走了。 后者这才感觉如蒙大赦,没想到已经一只脚迈入鬼门关的他,居然奇迹般活了下来。 当然了,活下去那是必须要付出代价的。今日上了贼船,将来想下来,可就不容易了。 从方重勇这帮人做事的风格看,他们显然是不好相与,更不好糊弄的。 “末将告退,告退。” 刘希暹恭敬的对方重勇行礼,跟着封常清走了。 等他走后,何昌期这才一脸不满的询问道:“节帅,留着这厮干啥,万一他把事情说出去,我们岂不是要遭?” “你懂个屁!刘希暹把真相告诉张氏的人,张氏的人就会放过他吗?朝廷就会放过他么? 他现在写的奏折,算不算欺君?你以为天子不要面子啊!” 方重勇反问道。 听到这话,何昌期等人面面相觑,他们终于明白为什么方重勇交代他们,务必要留一个活口了。 方节帅办事,当真是滴水不漏啊! 没有刘希暹这个“人证”,那么无论是不是方重勇干的这件事,安西远征军都脱不了干系。因为不管是朝廷,还是基哥,都需要一个“交代”。 事实的真相,反倒是最次要的。 找不到人顶锅,那就只能是方重勇顶锅;是不是他做的,已经无须深究。 但有刘希暹这个当事人写奏折回去,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他的奏折,会指出一个“明确的”方向。 刘希暹说是盗匪做的,那就是盗匪做的;他说安西远征军已经开拔离开石国,那就是已经离开了。 总之,谁的话也没有当事人的证词管用! 这等于是把水搅浑了。 所以无论朝廷怎么怀疑,在“强力人证”一口咬死的情况下,这件事只会不了了之! 说是盗匪,那就是盗匪。要不然,逼反边军的责任,谁负担得起啊! 一个兵部侍郎而已,没有张洎,还有别人,说不定很多人因为张洎空出来的官位,而自动官升一级,他们会不会暗地里感激这群“盗匪”呢? 还真以为很多人怀念张洎,为他打抱不平啊!人都死了,那就什么都没有了! 最倒霉的反而是活下来的刘希暹,张氏吃了这么大一个亏,那些人饶不了他。最后刘希暹不得不寻求方重勇的庇护以求自保。 要不然天下之大,举目皆敌,还真不如直接自尽来得痛快!除非是脑子被门夹过,否则刘希暹又怎么可能告密呢? 何昌期问这个问题,充分暴露了他的智商。 “节帅,还是您厉害啊,什么兵部尚书什么驸马,还不就是那回事!” 何昌期拍着拙劣的马屁,倒是反映出众将一致的想法。 长安的大官,真的不太行啊!一刀下去直接飙血,也没见脖子硬如铁啊! “这就是你们不懂了,其实啊,中枢的那些官老爷们,在他们的主战场,还是很厉害的。 反倒是我们,到了那样的地方,一身力气没地方用。 他们不该把边镇也想象成长安那样,西域不是他们的舞台。” 方重勇长叹一声说道,其实他也并不像是此刻表现出来的那样轻松。 从张洎这次气势汹汹而来判断,方重勇估摸着,李林甫遇刺的后续影响已经来了,而且会一直持续。 朝堂开始进入动荡期,其冲击也会影响边镇的。 银枪孝节军返回长安已成定局,这次夜袭驿馆,不过是确保了此前战功可以兑现,并且为岳父王忠嗣砍掉掣肘而已。 对方重勇本人来说,正面收益并不多。 但对于银枪孝节军来说,影响却不可低估。除了确保军功兑现外,更多的是展现了凝聚力和执行力。 众将都知道方重勇这个“老大”,会为他们出头。而皇帝本人,关键时刻什么用也不顶。 今日之后,银枪孝节军才正式成为方重勇的一言堂!大家拥有了共同“不能说的秘密”! 无论私人关系如何,在军中都要保持枪口一致对外! “都散了,明日开拔前往木鹿城。 此战便是要立下不世之功,为我们银枪孝节军正名! 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这是在告诉大食人,只要他们再敢惹我们,哪怕逃到波斯,逃到巴格达,我们也能追过去! 也让诸如张洎之流的朝堂衮衮诸公,不敢再小觑我等,在战功上耍花样! 诸位请自勉吧!面子都是用刀砍出来的!” 方重勇对众将高声喊道。 “杀!杀!杀!” 何昌期等人齐声高喊道,书房内气氛热烈到了极点。 然而正在这时,方重勇身后那只五色大鹦鹉,忽然用公鸭一般的破锣嗓子大叫道:“自己动!自己动!” (本章完) 第390章 腹诽之罪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你不要过来!不要过来啊!” 基哥猛然间从噩梦中惊醒,全身都被冷汗打湿了。 又是一个“恶灵”缠身的夜晚,又是一场心神不宁的大梦。 基哥下床拿起墙上挂着的桃木剑,警惕的环顾四周,仿佛梦中那些恶鬼的嚎叫哭喊与咆哮,犹在耳边。 然后基哥发现卧房内除了他自己以外,一个人也没有。只有高力士在房门外远远看着,不敢靠近。 当然了,之所以会这样,其实也是遵循了基哥事先的吩咐。 “圣人,可是又做噩梦了么?” 高力士离得远远的询问道,脸上满是焦急之色。 基哥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一屁股坐到床上,对着高力士招了招手。 高力士小心翼翼的回答道。 一时间,高力士也忍不住开始同情起李琩来。 当真是心魔难消。 他才刚刚走到卧房门口,就立刻被基哥叫了回来。 当初为了扶持他们对抗太子,圣人对他们的很多小动作,可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呐。 基哥恨恨的锤了一下床榻,怒不可遏。 这件事由他来说确实犯忌讳,不过正因为废立太子太过于重要,所以高力士不得不提醒一下基哥: 若是排除名分大义不提,李琩手中的实力,远远不及其他皇子! 所以李琩当太子,确实就是目前局面的最优解,换人反倒是风险不可控! “唉!唉!” 高力士一愣,随着李琩被发配到华山为基哥“祈福”以后,这位太子已经消失在人们视野中很久了。 李琩跟朝廷中枢的官员都无法取得联系,手里更是连一兵一卒都没有,他能闹出什么动静呢? 两害相权取其轻,比起不可控的其他皇子,还是可控的李琩更好一些。 这可把高力士给难倒了!他又不是这方面的“专业人士”! 高力士在脑子里搜罗了半天,终于想到了一条“对症”的,于是小心答道: “圣人,奴听闻起源商代的五祀,最开始是祭祀门、窗、井、灶、屋檐或堂屋,以驱鬼。 朕要废太子!朕一定要废了他!” “圣人,李琩既没有人望,也没有权力,甚至身边连个可用之人都没有,他威胁不到您的。 这件事高力士知道,但他不敢提起。 自从当年那件事以后,其实基哥内心深处,是有些畏惧李琩的。 换句话说,李琩也是最不可能当天子的皇子!对基哥皇权威胁最小的太子! 不过可以预料的是,李琩在华山翻不出什么浪来。 要是真有一个当了太子,后面会不会尾大不掉呢?” 基哥有些疲惫的说道,看他这样子,大概是真想换太子了!也不知道今夜的噩梦,具体是梦见了什么。 如果诅咒有用的话,当初武周的时候,武媚娘早就被人背地里诅咒死了!哪里还能寿终正寝呢! 基哥连叹了两声,彻底闭口不肯说话了,显然是迫于无奈又心有不甘。 “朕刚刚梦见太子谋反,带兵冲入兴庆宫!这個逆子! 因为死于非命的鬼,通常被称做强死鬼。强死鬼怨气极大,影响人心神,它们容易积聚在门、窗、井、灶、屋檐或堂屋等地害人。 高力士耐着性子劝说道。 基哥咬牙切齿的说道,头上青筋一根根暴起,看起来极为可怖。 反倒是现在换个皇子当太子,后面如何就很难说了。 李琩? 基哥面色阴沉,不动声色询问道。 高力士知道再劝已经不太可能,只好领命而去。 等对方慢慢走过来以后,基哥这才低声问道:“太子最近如何?” “怪不得朕近日老是做噩梦,原来是这孽子在三清殿诅咒朕不得好死啊!” “朕近年来时常梦见厉鬼索命,嗯,就是那个韦三娘。 除了几个宦官外,他身边一个说得上话的人都没有呢。” “传朕口谕,让左相右相来华清宫议事吧。” 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处理一下?” 反正高力士是想不出李琩还能怎么作妖,心中暗暗感慨,这又是基哥的疑心病发作了。 这是理智对情感的约束! 听到这话,就连高力士都已经不知道要怎么去接了。 就连被发配到华山,形同软禁,基哥也依旧在猜忌他。 “圣人,您忘了么,太子现在在华山为您祈福呢。 他想换太子,可若是排除自己心里那些不可对人言的想法,李琩又确实是太子的最合适人选。 当用五祀驱邪。 不如奴去安排,近期在华清宫里办一次五祀,以驱逐这些恶鬼。 圣人以为如何?” 基哥本就是信奉道教之人,听高力士这么说,果然感觉很有道理。 “嗯,不要大张旗鼓,你悄悄派人去办,走民间的路子。” 基哥微微点头说道,特意强调,不要动用官府的力量。 “那奴先去传旨,然后抓紧把这件事给办了。” 说完,高力士躬身行礼后便退出了卧房。 五祀在周朝的时候发展到了极致,是对五行(金、木、水、火、土)之神的祭祀。每种元素都由一位古代贤能之人主祭,如木正句芒、火正祝融、金正蓐收、水正玄冥和土正后土。 后面的五祀,其实也是在祭祀这五个人。 而高力士的说法,那显然要回到五祀最开始的意义,就是单纯驱鬼。 不过这里头有个问题,基哥没问,高力士也不敢提。在皇帝身边当差,管住嘴,不该问的别问,才是活得长久的秘诀。 连高力士都知道,祭祀本就是国之大事。“五祀”现在虽然在官面上没有了,但它并不是消失了,而是这个习俗发展到唐代,实际上已经进化并分层了。 天子祭祀天地与名山大川,有天子的路子,祈求国泰民安。 而百姓祭祀门窗井灶,有百姓的路子,祈求家宅平安。 按照“政治正确”的说法,天子是有天地之力加持,代天牧狩,百害不侵的。 还需要担心区区鬼魅么?压根不需要搞那些小动作。 而基哥让民间祭鬼驱鬼的人来办五祀,本身就是自降身份,这哪里能让朝中大臣知道? 这种话高力士自然不能多问。 等他走后,基哥靠在床头,开始假寐,脑子里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之间便进入沉睡。 他做了一个长长的梦,这次不是厉鬼索命,而是隐约之间,看到天下大乱,烽烟四起,民不聊生。 这一觉睡得很沉,一直到日上三竿的时候才醒。 醒来以后,基哥觉得有种说不出的疲惫。这一觉不但没有让身体摆脱沉疴,反而感觉更不舒服了。 他用沙哑的嗓音询问高力士道:“左相右相都来了么?” “回圣人,已经来了,都在书房内候着呢。” 高力士拿着一件黄色的袍子,就往基哥身上披。 “两位宰相还是勤政的。” 基哥满意的点点头道,他也不想想,从长安城赶到华清宫,就算是听到高力士传旨马上就动身,那也要马不停蹄的飞奔才能赶来。 李适之跟房琯也都不年轻了,夜里被人叫醒,然后披星戴月的赶路,那滋味当真是一言难尽。 不过基哥并不在乎他们高兴不高兴,反正赶路的也不是他这个天子。 换好衣服以后,基哥来到书房,就看到李适之和房琯二人皆是一脸憔悴的模样。 他连忙过去握着二人的手叹息道:“是朕的过失,朕心忧国事太急,倒是让两位相公吃了苦头。” “谢圣人体谅。” 李适之和房琯皆躬身行礼,这两人,哪里敢责怪基哥,派人半夜去他们家,把他们叫到华清宫啊。 某种程度上说,这也是算是一种“恩宠”了。 落座之后,基哥也不避讳高力士在场,看向二人询问道:“二位相公,感觉太子如何?” 太子如何? 李适之与房琯皆是悚然一惊,天子这么问,是要换太子了么? “圣人是觉得……太子做了不合适的事情么?” 房琯疑惑问道。 由不得他多想,从基哥这么着急召唤他们来华清宫,再加上刚才那个问题,房琯就知道肯定没好事! 太子乃国本,这可不是件小事啊! 他是一个传统的文官,还是有些政治操守的。 虽然! 满朝文武都知道李琩只是个“代理太子”,将来很可能将来被换掉。再加上李琩淡泊名利,所以看好他的官员几乎没有,更别提投靠了。 别的不说,东宫所属的官员,基哥都是虚配,挂名而已,平时根本不去东宫。就连李适之和房琯,都挂着东宫的职务呢!然而他们却是连东宫去都没去过!大家都不是瞎子,谁不知道基哥压根就不待见李琩啊! 但是! 骤然将李琩换掉……那也会对政局造成极大的冲击。 因为下一任太子,几乎可以肯定,就是下一任天子了!基哥年事已高,压根经不起持续的折腾和政局动荡。 所以现在基哥的“小问题”,在房琯和李适之看来,反而是事关今后数十年,性命攸关的“大麻烦”! 这种时候不问个明白,那当真是要做个糊涂鬼啊! “朕思来想去,感觉李琩不足以继承大统。今日召二位相公前来,就是想问一问,你们觉得谁为太子比较好。” 基哥也没拐弯抹角,直接将自己的意图说了出来。 李适之与房琯二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忧虑。 “圣人,太子目前并无过错,若是贸然将其换掉,恐有不妥。” 李适之硬着头皮说道。 “诶?朕没有说现在换太子啊,朕就是问一问,哪个皇子当太子比较好。” 基哥摆了摆手说道。 这有区别么? 李适之一愣,不知道要怎么接话了。倒是房琯机敏一些,对基哥叉手行礼说道:“圣人真要问起来的话,颖王李璬,永王李璘等皇子,都已经实际参与政务。” 他没说什么人适合当太子,而是点明了有几位皇子已经参与政务了。至于谁合适谁不合适,那不都是天子一句话的事情么? 房琯说了一句“正确的废话”,也是让基哥无可奈何。 他难道不知道,太子就应该从这几个皇子里面选么?但又不能说房琯说的是错的! “右相心中就没有什么合适人选么?” 基哥看着李适之询问道,语气已经变得严厉起来。 “回圣人,太子乃是国本,微臣的建议是,只要太子无大错,那便暂时不动。 太子若是有错,再议废立之事也不迟。” 李适之不急不缓的说道。 他这话显然有维护李琩的意思,或者说李适之希望维护的是朝局稳定,不希望再生波折。 可是他显然没猜到基哥的心思。 “右相啊,李琩现在正在华山,天天在祭祀的大殿中,默不作声的咒骂朕,就算是这样,朕也拿他没办法么?” 基哥赤红着眼睛盯着李适之问道!已经在暴怒的边缘了! 李适之无言以对。 因为这种事情,完全就是天子认为有那就是有,天子认为没有那就是没有,反正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李琩在华山脚下的三清殿内为圣人祈福,他心中到底是在祝福还是在诅咒,那谁知道呢? 基哥这个理由,简直是阴谋论到达登峰造极的地步,让人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了。 “圣人,要是这么说的话,每个皇子给您请安的时候,心中也可能是在咒骂圣人,谁又敢说他心中所想一定是好事呢? 圣人,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好人啊!” 李适之直接跪下,给基哥磕头请求道。 房琯见状,也一同跪下请求。 真要让基哥以“太子祈福时诅咒圣人”的理由拿下太子李琩,那后世史书上,他们这两位宰相的名声,一定会变得臭不可闻。 因为按这个标准,整个大唐官场,就没有一个是称职的官员了。 汉武帝时就有酷吏发明了“腹诽之罪”,也就是嘴上不说只是最起码的,心里骂也要治罪。 然后成为了被后世辛辣点评的黑暗政治名场面。 李适之和房琯,可不敢背这个黑锅。 “罢了,你们去吧,朕不想谈这个了。” 基哥长叹一声,感觉废太子的事情,似乎正面推进不下去了。 (本章完) 忠孝节义的绝唱:说颜真卿祭侄文稿背后的故事 这是一篇科普的章节,因为后面还有颜真卿颜杲卿二人的剧情,所以有必要在这里说一说让颜真卿青史留名的《祭侄文稿》。 当年安禄山包藏祸心,起兵反唐,颜真卿的哥哥颜杲卿一家镇守常山(今石家庄正定县),最终常山城破,侄子颜季明被斩首,颜杲卿一家三十余口人最终都被叛军杀害,准确地来说是被虐杀。 城破以后,颜杲卿誓死不肯低头,被叛军割去舌头依然吼声不绝,最后被肢解而死。两年以后,唐军收复失地,颜真卿才有机会托人寻得侄子的头骨,颜公当时,是对着装着侄子头骨的棺木,写下的《祭侄文稿》。 当然了,这是故事的梗概,也是故事的明面。如果只是看个热闹,那么到这里就可以了。 然而,很多时候,故事的背面,往往才是现实的残酷所在。 我举个例子,阿美的军人听官府的命令去乌克兰打毛子,结果炸断了两条腿,被装上假肢后被送回阿美。 在机场,他受到了热烈欢迎,被无数记者包围,甚至还被授予了勋章。 这个是故事的明面,如果是电影,镜头在这里完结,那么将是一個励志故事。人们会脑补后续,“英雄”的余生将过得幸福美满。 但是,在上完新闻后,极有可能就没人再记得他了。他的勋章也很可能只是道具,拍完照要收走的。 回家后“英雄”没有失业救济,没有保险金,老婆知道他双腿瘸了以后,跟人跑了,房子因为交不起税而被物业收走。 只是那时候,已经没人去关心他发生了什么,等待他的,要么流浪街头,要么饮弹自尽。 这个就是故事的背面。 所以,故事的背后的故事,是值得看一看的。它往往更冷漠,更残酷,更现实。 也更有启发意义。 扯远了,回到《祭侄文稿》上。 颜真卿为什么要写这一篇呢?或者说,这一篇为什么会流传下来呢?这是一个很容易被忽略,又特别关键的问题。 不绕弯子,我就直接说答案吧。 颜真卿写这一篇,除了郑重祭奠家族成员外。大声宣扬家族忠诚,并且不动声色对某些人大骂,才是主要原因,也是它能流传下来的原因。 当然了,我这里说的只是颜真卿的意图,并不是说他不该这样做。 当了功臣,被人抢了功劳还被打压,当然要以自己的方式喊出来,这个是无可厚非的。我想说的是,不要把古人想得那么傻,每个人做事都是有自己动机和考量的。 需要忍的时候,他们绝对忍得起。 利益驱动,本身就是人类的本能而已。这里的利益,可以扩大理解范围,比如说名望,比如说自我激励,自我满足,自我价值构建等等。 那么,颜真卿家族,遭遇了什么呢? 这个不太好解释,史书上都写了,有兴趣的可以去看看,我这里总结一下的话,就是从天宝末年开始,颜真卿一家就被人给坑了。 这里头的套路,真是比海还深,所以有必要抓一抓河北那边的细节。 首先要强调一点:在盛唐时期,胡汉矛盾,远远不是主流,包括在河北也是一样。如果认为胡人就是安禄山那边的,汉人就必然拥护李唐(确切说是基哥),那就是本末倒置了。 然后还要说一说河北的“团结兵”,这个群体的影响,可比边镇胡人要深远多了,其影响一直持续到北宋初年。 最后还要提一点:河北很大,非常大,大到河北之内,还要再分区块,不同区域,或许民风与政治倾向完全不同。 搞清楚这三点以后,就可以开始梳理天宝末年河北的脉搏了。 安禄山也好,史思明也罢,颜真卿兄弟也包括在内,他们都不是河北本地势力。 很多读者都认为颜真卿是河北人,其实不是的,确切的说,他们跟河北本地毫无交情。 这个非常重要,有助于理解天宝末年河北的故事走向。 对于河北本地人来说,上述立场完全相反的诸位,都是外人。所以不要指责河北本地就是反叛势力,对于他们来说,颜真卿其实跟安禄山其实没有什么本质不同。 他们都不代表河北本地人的利益。 如果不能理解这一点,那么就不能理解中唐时期河北与河朔三镇的种种乱象。 安史之乱不是突然变出来的,也不是突然就消散的,影响其实一直在持续。 所以,如果你是一个盛唐的关中人,当然可以指着鼻子大骂河北遍地反贼。但是如果你是盛唐时的河北人,情况就有点不一样了。 在骂安禄山以前,你得考虑一些很现实的问题。 你家里田多,但税也重。多的粮食都被朝廷收走了。 当然了,粮食可以卖。但是朝廷不是简单角色,对河北其实是实行的粮食限价,其他生活必需品不限价的策略。 河北人卖粮食便宜,买其他的东西,除了近在咫尺的长芦盐场不缺盐外,其他买什么都贵,还不许河北商人去长安经商!不许在河北建立大商埠。 换句话说,你是河北的大地主,也过不上体面的日子。 这个时候,你是会支持希望展现“统战价值”的安禄山,还是跟朝廷一个鼻孔出气的颜真卿? 无论颜真卿个人操守如何,他都要执行唐庭的政策,在河北本地百姓看来,他跟其他地方官没有什么不同。 毕竟,颜真卿也不能不收税啊!或者说,收税的另有其人,压根就不走地方衙门的账目。 所以伱看《祭侄文稿》里面,有一种想说又不直接说的愤怒。颜真卿是懂的,但他不能明说。 人生常常就是无奈的。 当初颜杲卿振臂一呼,十七个县响应,联军数量多达二十万。安史叛军控制的地盘已经所剩无几了。 但是史思明回师河北后,在极短的时间内,就扫平了河北。按人数算的话,颜杲卿手里的人那可比史思明多多了! 不会真有人以为仅仅是指挥的问题吧? 其实这就是河北群众里面“有坏人”。当然了,那些人也有自己的想法,他们也不认为自己是坏人。 颜真卿是关中人,家就在长安附近,他压根没有退路。但他没有退路,河北官府里面很多人都是本地人,他们可是有退路的! 在当时地域之见格外分明的情况下,一大帮河北人,凭啥跟着一个关中人,效忠朝廷跟安史叛军死磕呢? 到了现代都还有乡村械斗呢,你去问一问,那些械斗村子里的人,信不信外来户? 史书,没法只看大略。寥寥数笔之间,往往是一个又一个惊心动魄又惨绝人寰的故事。 而故事背后,往往有更多不能明说的故事。 天宝末年,河北的民心,不是什么奉关中朝廷为主,而是“和平独立”! 换句话说,当时的河北民意,既不想跟着安禄山,也不想继续被朝廷骑在头上拉屎! 他们没有攻取长安的心思,就想不给朝廷交税而已!就这么简单! 其他的,怎么都好,不折腾就行了。 认清这一点,就能明白中晚唐河朔三镇是怎么回事了,也能明白为什么唐庭最后会跟安史叛军的残部妥协了。 一切不能解释的“奇怪”问题,都可以得到完美解释。 颜真卿也知道,自家也就那样了,被坑了讨不回公道,人还要向前看,于是写下了《祭侄文稿》。 河北是什么情况,当事人颜真卿自然是心知肚明,除了愤恨,更多的是无奈。 而在展现了统战价值后,河北的世家子弟在中晚唐进入长安为相,然后出人意料又不出所料的脱离了河北基层,并迁居到洛阳附近。 然后属于节度使的时代开始了。 安禄山造反是“错误”,那唐庭拼命压榨河北人就正确咯? 朝廷平叛属于“正义”,那河北人何尝不是在追求属于他们自己的“公平”? 不给大唐朝廷捅一刀,还当河北人好欺负呢! 是非对错,谁能界定? 如果单纯以今人的眼光看,颜真卿一族的所谓“忠义”,便显得毫无意义,纯粹就是瞎折腾。 但我们还是不能这样说。 因为无法共情古人,就无法理解历史,更无法从历史中吸取教训。古人有自身的立场,他们有自身的局限性,代入他们,才能知道那时候的得失与无奈。 腐朽的大唐不必去救,但当时为此抗争的人,所展现出来的气节与精神,却是值得后人去学习的。这是一笔宝贵的精神财富。 这就是我们为什么要学历史的原因。 唐代的人,看到的是商周春秋战国秦汉两晋的历史。 而我们的后人,也会把我们的一切,当做历史。我们本身,就在创造和演绎历史。 共情古人,也是在怜悯自己。前事不忘后事之师,看不到过去得失的人,就看不到未来的选择。 所以说啊,历史的事情啊,还真不能嘻嘻哈哈的一笑而过。 你今日笑古人不懂,焉知百年后的后人不笑你傻逼? 第391章 不坐敞篷车 黄中带白?黄中有白?黄中泛白?黄上盖白?黄里混白? 骑在骆驼上,方重勇在心中搜罗着词汇,来形容此刻沙漠里奇妙景色。 细细的雪花落在黄沙之上,远方的云朵好似一层又一层的雾气,让天地沦为一线。 它们为毫无生气的沙漠增添了些许浪漫色彩,看起来好像进入了奇幻的世界。 下雪了!沙漠里居然下雪了!而且还下得白茫茫一片!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方重勇打死也不相信这片“死亡沙漠”,居然还会下雪! “节帅,如此干旱的沙漠,连胡杨都不见一棵,现在却下起了小雪,确实十分难得。 这天气让我们行军轻快了不少。节帅,这是吉兆啊!” 车光倩骑着骆驼上前,一脸激动对方重勇说道。 “确实如此。” 车光倩不动声色建议道。 自从打败火寻国的大食军以后,安西远征军中有些士卒就已经不太愿意参加远征。 谁都喜欢财帛,特别是这种凭本事,通过战功拿到的战利品。它不仅是生活的保证,更是对自身肯定的一种无上荣耀。 “得令,末将这就去通传!” 忽然,队伍里传来一声“节帅万岁”! “节帅万岁!” 方重勇大喊了一声! “节帅有何吩咐!” 他们认为自己的功劳,其实已经够本了。保守一点,留着小命回原住地潇洒不好么? 方重勇从谏如流,也没有强制下令征集兵员。他只是让三千银枪孝节军打底,另外又从安西远征军中招募了三千勇士,组成了六千人的奔袭队伍。 “节帅万岁!” “节帅,这会不会不太好啊。 大食人可以拖着,我们拖不起。” 我们才六千人,还有不少兄弟留在石国,没有随军出征呢。 方重勇长叹一声,不再言语。 “封参军何在?” 他这个建议其实挺有意思。因为兵贵神速,跟保持状态,常常是截然相反的。 封常清骑着骆驼上前询问道。 这次出征带的是精锐不假,但也是按自愿报名原则来定的。 方重勇点点头,不置可否的应付了一句。 现在你去通知各部将士,破木鹿城后,所有方便拿走的浮财,取三分之一,用来犒赏他们,并且可以用于额外抚恤伤残与阵亡将士。 我们把钱分了,那些兄弟会怎么想呢?” 如何把握“效率”与“状态”之间的这个度,就显得非常重要。 方重勇大声说道。 “节帅,末将以为,兵贵神速,我们现在不应该休息。应该趁着下雪,趁着士气高涨,一路急行军到木鹿城。 车光倩有些疑惑的询问道。 “得令!” 速战速决,是必须的! “你有什么想法么?” 方重勇追问了一句,他知道车光倩肯定不会没事只跟自己套近乎。 反之,要想部队与敌人接战的时候拥有更好的状态,那行军的时候就要保留体力。 他们这次甚至连马都没有骑,清一色的换了骆驼。一个士卒骑一头骆驼,牵一头骆驼驮运辎重,一人双驼。 要想要迂回突击创作战机,那就只能马不停蹄的赶路。 封常清领命而去,他会寻找队伍中各部主官,将军令传达到位。 大概还有两个月的窗口期,然后这片沙漠,又会变成绝地。这大概是安西远征军最后的一战,也是最凶险的一战。 听到这话,车光倩一愣,他万万没想到,对于赏赐一向比较克制的方重勇,这次居然如此大方! 车光倩大喜,方重勇说得在理,他也是心悦诚服。 “本节帅就是想让没有参战的人也看看,他们损失有多大! 所谓富贵险中求,出征的儿郎们都是提着脑袋在搏命。我们浴血奋战,跟他们在石国摸鱼的一个赏赐,军心能服么? 不给搏命的将士一点优待,本节帅于心不安呐。” 这些浮财,不会上报给边令诚,也不会记在功劳簿里面。” 到时候哪怕在骆驼上睡觉,也不许停下来!” “传我军令,原地休息半个时辰,半個时候以后开拔,马不停蹄前往木鹿城。 方重勇又对车光倩笑道: “你出的主意,给个机会你卖人情。 队伍随即停下来休息,众多士卒开始吃干粮,喝水,活动腿脚。 他心里明白,其实情况没有车光倩说得那么乐观。 今时不同往日,我们补给断绝,打不下木鹿城,就算能在当地找到水源,进不了城,补给也是问题。 “节帅万岁!” 军中喊声震天,不少士卒拿起军乐队的大鼓开始敲打起来! “本节帅数十声,谁还在那号丧的,打十军棍!” 方重勇黑着脸对一旁的封常清下令道。 “节帅,士卒们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他们对节帅的爱戴都是发自内心。 监军不在,如此叫嚣无伤大雅的。” 封常清嘿嘿笑道。 木鹿城可是大食人的老巢,里面的好东西少不了!能私下里分一部分不计入战功,还有什么比这个更爽的呢? 别说是那些士卒了,封常清自己也感觉很爽啊! “把力气都留着杀敌,这都还没攻破木鹿城呢,有什么好高兴的!你还不去传令!” 方重勇没好气的骂了一句。塔玛德,半场开香槟,是搞毛线啊! 叫嚷声是被压下去了,但士气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上来了。何昌期特意从队伍最前方跑来,询问方重勇道:“节帅,您说的这是真的么?真可以私拿战利品啊?” “本节帅没有说可以私拿,而是说交上来以后,统一分配下去不做记录。” 方重勇耐着性子纠正了何昌期狗屁说法。 他的命令,那可是跟私拿战利品完全不一样的。 私拿战利品,是战场上最坏的习惯,没有之一! 如果私拿战利品合乎军法,那将来打仗谁还会拼死战斗呢? 大家都会选择去摸战利品,既安全又可以吃得脑满肠肥! 这样的军队还怎么打仗? “嘿嘿,都差不多,差不多的。 节帅,您对兄弟们可真是够意思啊!” 何昌期对方重勇竖起大拇指说道。 “这一战你可别腿软。” 方重勇虎着脸告诫何昌期说道。 “节帅放心,看末将为先登破城。” 何昌期拍了拍胸脯,打保票说道。 “去吧,你带人在前面开路。” 方重勇沉声说道,不耐烦的一抬手。 看他这么严肃,何昌期也收起脸上的笑容,抱拳行礼之后,骑着骆驼就往前面去了。 这一波奇袭,唐军完全放弃了在沙漠中耐力极差的马匹,选择了又稳健耐力又好的骆驼。好处是解决了补给问题,骆驼负重好,而且耐饥渴,不必担心它们在沙漠中歇菜。 但这么选,坏处也是很明显的。 无论是银枪孝节军还是安西远征军中其他部曲,都不擅长在骆驼上作战。所以唐军与大食人狭路相逢短兵相接,在装备上未必能占什么优势。 毕竟在西域,马匹就是最大最重要的装备! 这便是一个“两害相权取其轻”的艰难抉择。 方重勇越想越是感觉车光倩的判断是对的。 此战的秘诀,就是快!因为这条沙漠绝路,还有不少商贾在走,特别是在冬天。木鹿城的大食人,很容易从商贾断绝(因为为了保密,临近的安息已经被唐军封锁了),来判断唐军近期会有大的军事行动。 于是快速,就成了制胜的秘诀之一,甚至是唯一。等大食人睁开眼,发现唐军已经到了木鹿城下,这便是最佳状态! 想到这里,方重勇对封常清下令道:“传我军令,开拔,现在就走!” “得令!” 封常清啥也没说,更是没有问方重勇为什么才让士卒们休息一炷香时间就立刻动身。 随着军令的下达,偷袭木鹿城的唐军队伍开始动了起来。方重勇骑在骆驼上,脑子里好像有两个小人在吵架。 其中一个在说:“此战就是多余的,快点回长安布局,应对乱世才是真。万一这一战输了,前面赢的都会吐出来,何必呢?” 另外一个则是在说:“这一战起码可以打出十年和平,来都来了,难道带着遗憾回去?” 两个小人在互相掐架,谁也不让谁! “唉!” 方重勇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驱散脑中的杂念。 打下木鹿城,又能如何呢? 那不是大唐可以守住的地方,此去不过是光宗耀祖一般的潇洒走一回罢了。 这一战结束,银枪孝节军还是会被调回长安,安西远征军解散,指挥权移交,然后方节帅的西域时代结束。 大唐内部,还有数不清的矛盾与麻烦,这些破事,方重勇知道自己避无可避,他无论如何都不得不去面对。 草,这么辛苦是为了什么啊! 方重勇忽然发现自己,好像不知不觉就走上了这条有进无退的绝路,和他一开始想苟到寿终正寝的想法完全南辕北辙了! “节帅,根据末将打探的消息,木鹿城周边,早就被打造出了河网纵横的灌溉良田,盛产葡萄与小麦。 此等地方,必定不可能深沟壁垒,只要不是坚壁清野,肯定不会缺粮的。节帅战前是料敌从宽,不过战况倒是很可能没有那么恶劣。” 车光倩看到方重勇面色难看,以为他在担心战局,于是骑着骆驼过去解释了一番。 “不是木鹿城的事情。” 方重勇轻轻摆手,不想解释他在担心什么。 他所虑者,唯有长安,唯有那个莫得感情,喜欢作妖的“圣人”。 …… 华清宫大殿内,基哥面无表情,看着一个中年男子带着十二个男童组成的“驱邪”队伍,一时间不知道究竟该说什么才好。 这十三个人,都戴着狰狞的面具,穿着怪异的服饰,无论是面具还是服饰,没有两件是完全一样的。 甚至可以说是姿态各异,差别极大! 大人被称为“方相”,而十二个孩童,则被称为“十二神兽”。 这个仪式起源自商代,在原本的仪式当中,方相不是人名,而是专门驱鬼的官职,是十二神兽的首领。 后来仪式从官方发展到民间之后,汉末增加了“十二兽吃鬼歌”,也就是现在要进行的仪式雏形。 这里的十二神兽,都是亦正亦邪的神话生物,名声也是毁誉参半。 整个仪式分为倡、舞、驱疫三个部分。 倡是一种似唱非唱、是说非说的表演形式。方相先唱,然后由十二名男童接着唱“十二兽吃鬼歌”。 接下来是舞,名为“方相与十二兽舞”,表达的就是方相氏压制十二兽邪恶的一面。 最后就是驱鬼疫,在人们的呼叫声中和鼓声中,走遍每一个要驱邪的地方,进行驱邪驱鬼。 整个过程,方相氏与“十二神兽”都是佩戴面具。这些面具看上去面目狰狞,甚至比“鬼”更像是鬼,颇有些“以毒攻毒”的意思。 不知为何,基哥对面前的这群人,有一种强烈的不适感。 “那么大一个长安,就找不到其他人了么?” 基哥微微皱眉,有些不满的问了高力士一句。他显然对于这个“驱鬼团队”的卖相,极为不满。 “圣人,是奴办事不利……” 高力士满心委屈不知道怎么说,只好躬身行礼致歉。时间紧任务重,还要保密,能找到就很不错了! 看着高力士头上已然花白的头发,基哥也是一时心软,感觉无奈。 他轻叹一声摆了摆手说道:“罢了,就这些人吧。驱鬼需要什么准备呢?” “奴问过了,不需要,只需圣人等会跟在驱邪的队伍后面就行。 现在便可以开始了。” 高力士小心翼翼的说道,生怕触怒了基哥。 “那这便开始吧。” 基哥微微点头,他也是求个心安,其实并不指望这些“旁门左道”能起什么作用。 随着高力士一声令下,方相氏和“十二神兽”,如同鬼上身一般,开始摇头晃脑,嘴里念叨着外人听不懂的话语。 然后“十二神兽”将方相氏围在中间,一边说唱一边跳舞。 那怪异的动作,外加脸上佩戴着的狰狞面具,怎么看怎么邪气。 正当基哥看得有些愣神的时候,那位方相氏,忽然从袖口甩出一把“柳叶刀”! 其刀势如流星,直奔基哥面门而去! 好在基哥年轻的时候练过马球,技术相当不错,身体的反应力也不差。 电光火石之间,他微微偏过头,险之又险的躲过了飞刀。 大殿中负责护卫的崔乾佑见状,对负责殿中护卫的神策军士卒大喊道:“快护驾!” 他一边喊一边冲到基哥面前,拔出横刀将那位方相氏射来的飞刀拨开! 此刻对方已经图穷匕见,十二童子皆是机敏的从长靴中拔出唐刀子,连面具都不摘,气势汹汹朝着基哥扑来! 高力士心中咯噔一声,顿时吓得六神无主。 (本章完) 第392章 秦王绕柱走 华清宫那空旷的正殿内,出现了一副怪诞的画面。 方相氏带着十二童子,如同恶鬼一般的朝着基哥扑过来,他们的动作凶猛而凌厉。 崔乾佑虽然悍勇,却只能挡住其中两三人,其他人绕过了他,对基哥穷追不舍! 他们“兵分多路”,几个童子追着基哥在跑,方相氏则是在前面堵截。手里没有兵器的高力士不知道该怎么办,担心自己冲上去不但帮不到忙,反而干扰了基哥的闪避。 然而谁也没料到的是,在生命受到直接威胁的情况下,已经老迈的基哥,忽然爆发出难以想象的活力,身形步伐丝毫不逊刺客。 他绕着宫殿的柱子跑,腾挪躲闪非常敏捷!有几次都差点被刺客合围,却在关键时刻闪躲了过去。 此时此刻,大殿外的神策军卫士,也听到动静堪堪冲进大殿,只是殿内场面混乱,他们暂时没搞明白情况,不知道要怎么行动。 “有刺客!抓刺客!护驾!” 高力士从一个神策军卫士手中夺过横刀,上前将某个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童子砍翻。唐刀子还不到成年人小胳膊那么长,爆发力虽然凶狠,但真要跟横刀对砍就不够看了。 而且孩童的力气,也远远不如成年人。 此刻“十二神兽”已经被崔乾佑砍翻五六个了,剩下的也是人人带伤。逐步控制大殿的神策军卫士将基哥围成一個圈保护了起来。 局面开始一边倒,只有方相氏还在勉强抵挡,但也受了伤。 其实,在方相氏“柳叶刀”射空的那一刻,这次刺杀行动就已然失败了,后面的不过是在垂死挣扎而已。 基哥喘着粗气,惊魂未定的看着方相氏正在跟崔乾佑搏斗,在几个神策军卫士的帮助下,哪怕方相氏身法非常灵活,也没法躲过横刀与兵戈的锋芒。 眨眼之间,最后的刺客也被屠戮,大殿内躺着十三具尸体,每一具都死状可怖。 “圣人!奴死罪!” 高力士连忙小跑到基哥面前,伏跪于地,痛哭流涕不敢起身。 高力士心里很明白,这一回,他麻烦大了!这些刺客是他找来的,是他带进华清宫的。如果找不到幕后主使,那么高力士就是目前嫌疑最大的人! “起来吧,栽赃嫁祸欲盖弥彰。高将军好好去查一查这些人的来历,朕这次绝不姑息!” 基哥冷着脸,压住内心的愤怒,对高力士吩咐道。 在这关键时刻,他难得的保持了冷静。高力士要杀他,多的是机会,犯不着用这么复杂的手段。明明白白的将刺客带进华清宫,真有人会这么蠢么? 所以答案只有一个:有人想离间高力士和他这个天子的关系! 这一刻,基哥的大脑飞速运转了起来。似乎一旦涉及到权斗阴谋,就好像进入了他擅长的思维模式。 不过话说回来,基哥觉得,高力士虽然不会背叛自己,但并不代表他的能力足够。 这次明显是高力士失察了。 “诶?谢圣人恩典,奴这就去办!” 听到基哥的话,高力士感动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单说这份信任,就太不容易了。 “崔爱卿有没有伤到?” 高力士走后,基哥看向崔乾佑,一脸关切问道。 “得圣人庇佑,末将无恙。” 崔乾佑抱拳行礼道,松了口气。他和高力士一样,现在也是后怕到了极点。当初护驾的行为,几乎都是条件反射一样,要不然结果如何就很难说了。 今天这件事太过突然,谁也没想到来“除鬼”的祭祀团,居然是刺客假扮的。 基哥真要追究起来,他们这些负责值守华清宫的侍卫都要死。 “崔爱卿,你随朕来,朕有事想跟你单独谈谈。” 基哥眼中寒光一闪,转身便往书房走去。 崔乾佑跟着基哥来到书房,一见面,基哥就沉声问道:“今日这些刺客,入宫的时候,搜查过了么?” 他相信崔乾佑肯定跟刺客没关系,但还是想确认一下自己的猜测。 “回圣人,末将非常确定,那些人入华清宫的时候,是搜过身的。而且是末将亲自在现场看着的,搜得非常仔细,绝不可能藏兵器。” 崔乾佑异常肯定的说道。 他也是感觉奇怪,亲自带队搜的身,那些人又是怎么变出唐刀子来的呢?那一次搜身,是搜得很仔细的,几乎跟脱光衣服找针线差不多了。 “嗯,崔爱卿,查一查这伙人是怎么拿到的兵器。” “明白了!末将这便去办。” 崔乾佑刚要转身,又被基哥叫住了。 “罢了,不必了。” 基哥摆了摆手,无奈叹息道:“华清宫里,很快就会有人自尽的。如果没人自尽,到时候你再去查吧。” 以他从前政变的经验看,刺杀失败,华清宫里的“尾巴”,大概会在第一时间被处理干净。 这种事情,很多时候都只讲究“自由心证”,皇帝认为是谁,那就是谁。 很少有人那么傻,会留下确凿证据和确凿证词的。 “圣人是说……那些人是入宫后才拿到的兵器?” 听到基哥的话,崔乾佑大惊失色,但转念一想,又释然了。毕竟,刺客用的只是唐刀子而已,在华清宫内随处可以找到! 什么叫“唐刀子”呢? 说复杂这玩意很有来头,算是唐代融合鲜卑文化的典型产物; 但说简单倒也非常简单,就是唐代男子出门的时候,经常会佩戴一种特殊的腰带。而腰带上有很多铁环,铁环上挂着一些常用物件。 比如说军中将校常用的鱼符,家中的钥匙等等。 然而跟腰带形影不离的物件,就是挂在上面的那把“泛用”小刀,名叫“唐刀子”。 根据不同人的不同需求,唐刀子的长短也略有不同。 短的不过成年人手掌那么长,而最长的也不超过成年人小臂。 唐刀子不是兵器,而是一种常用的工具和装饰品。比如说神策军士卒,每人都有一把,平日里挂在腰间,使用的场合很多。 平时走路的时候,唐刀子与皮带摩擦会发出一些声音。 所以只有执行特殊任务,不方便发出响声的时候,才会将其收起来放好。 这玩意很多时候都是用来切熟肉,饭桌上不少见。 今日那些刺客入宫后,并不是立刻就被带到基哥面前的。在入宫之后,面圣之前,得到华清宫中内应送来的唐刀子,似乎并不稀奇。 内应可能是神策军士卒,也可能是宫里的宦官。 而进入大殿的时候,因为之前已经搜过身,高力士又催得急,这道程序则是草草了事,或者当时检查的士卒里面,本身就有内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不稀奇。 想明白这一点,崔乾佑顿时感觉这桩刺杀案当真是深不见底! 华清宫里头,到底多少人被收买了? “所有华清宫的神策军卫士,全部换掉。新部曲你来挑选,这几日就要办好!” 基哥面色阴沉,对崔乾佑吩咐道。 “喏,末将一定速速去办。” 崔乾佑不敢提出异议,既然基哥已经说了,那便没有选择余地,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他也是没有料到,长安禁军里面幺蛾子这么多啊! “去吧,以换防的名义去办,不要声张。但凡跟长安和周边州县有关系的士卒,一律不要。” 基哥提醒了一句。 “末将知道了!” 崔乾佑领命而去。 等书房内四下无人的时候,基哥这才愤怒的将桌案掀翻,气得双目圆睁,眼中布满了血丝! 到底是什么人,居然敢在华清宫里搞刺杀!简直是不把他这个天子放在眼里! 难道,跟上次翠微宫一样么? 基哥脑中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 如果说上次李琩还不能洗脱嫌疑的话,那么这一次,近乎于被软禁的李琩,确实第一个“上岸”了。 因为他完全没有谋划与执行的可能。 “不是李琩的话,那会是谁呢?” 基哥慢慢冷静下来,在心中琢磨着可能的人选。他忽然发现,暂时还不能废太子! 已经成年的子嗣,有二十多个,每一个都不能排除嫌疑。 但这件事还不好查,因为现在满朝文武还不知道天子遇刺的事情。如果大张旗鼓的查,最后还没查出个所以然来,那会不会鼓励其他人“跟进”? 基哥忽然发现这件事还不能随便处置! “来人啊!” 他对着书房门口喊了一句。 鱼朝恩小心翼翼的走过来,躬着身子询问道:“圣人,您有什么吩咐呢?” “你去找高将军,告诉他,不必查了……” 基哥说了一半,然后像是想起什么一样,用狐疑的目光看着鱼朝恩。 “今日华清宫正殿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基哥不以为意的询问道。 “圣人,您在说什么呢?” 鱼朝恩迷惑不解的反问道,他是真的被问懵了。 事实上,正是因为高力士现在去长安查案子去了,他才被调过去的。今日华清宫大殿内有刺客行刺天子的事情,鱼朝恩是一点都不知道。 看鱼朝恩的样子似乎不似作伪,基哥不耐烦的摆了摆手,示意他快滚。等后者心惊胆战的退出书房后,基哥这才无奈躺在桌案前的软垫上,感觉身体中的气力被抽干。 他终于明白那个幕后策划的人,到底想干什么了! …… 木鹿城,大唐很多官员称它为“马鲁”,反正叫什么都无所谓,都是音译过来的。 这座城,其实来头极大,发迹也非常早。早在汉代,就是丝绸之路上的要冲之地。 波斯、塞琉古、帕提亚、萨珊王朝、阿拉伯人,先后统治着这片区域,不断的营建木鹿城。 最先在这里定居的居民,是马尔吉亚纳人,他们建立的木鹿城,当时叫做埃尔克卡拉。被众多外来者征服后,埃尔克卡拉不断扩建,形成了包括外城、城区、内城三个区域构成,面积达六十平方公里的大城。成为西域丝绸之路上的重要节点。 但好景不长,随着自然环境的崩溃,河流的改道,木鹿城与安息国之间阻隔的大沙漠,已经连一滴水都没有了。 商路也随之荒废改道。 不过此时此刻,方重勇看着面前高度不超过一百米,但数量却多得吓人,远看层层叠叠的众多沙丘,疑惑的问车光倩道:“大食人进军的时候,是不是也翻越了这片沙丘?” 这片沙丘带纵向不知深浅,估计穿过去就是木鹿城了。 但它横向延绵却极远,一眼望不到头,恐怕一百里也是有的。所以绕路没有可能,只能硬着头皮翻过去。 方重勇用马鞭指了指沙丘,又看了看车光倩,那意思好像在说:这就是你带的路? “节帅,大食人也是翻越这片沙丘的。 大食人可以办到的事情,我们也可以的。 路就是那些路,不过是看谁去走罢了。” 车光倩对方重勇郑重抱拳行礼说道。 “行吧!” 方节帅叹了口气,心中忍不住吐槽了一番。 这条路真尼玛吊事多,眼前这些沙丘虽然不高,但都是砂石,一棵草都不长。 谁知道沙丘后面是什么啊! 现在他们这支军队,当真是有进无退,一点调整空间都没有了。 方重勇忽然想起,历史上高仙芝一路转战千里奔袭小勃律,似乎胆子更大些。 他这才收起闷闷不乐的情绪,用马鞭指着封常清说道:“传我军令,原地休息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之后,准备翻山。” “得令!” 一旁的封常清马上去传令去了。 看到方重勇好像没底的模样,车光倩上前劝说道: “节帅,末将其实也观察了一下。西域这里,一般都是大山之下有绿洲。 这片沙丘挡住了东边来的热浪,沙丘后面定然就是木鹿城了,地图上也是这么标注的。” 他知道方重勇在担心什么,有这片沙丘在,唐军若是败了,跑都跑不掉! 这一次奔袭的距离算不上特别远,但沿途的自然环境,那真是恶劣到了极致,用寸草不生来形容一点都不为过。 除了下雪外,当真是看不到一滴水! 哪怕是一个小小的绿洲,一个小水坑都看不到! “本节帅明白这些,只是,罢了,你不懂的……” 方重勇摇了摇头,他不可能为了战功,把手底下的部曲往沟里带。 他从骆驼驮着的包裹里面拿出一张胡饼,又小口小口的喝了一点水,依旧感觉自己的肺部像是火烧一般。 吸进去的气又冷又干,吐出来的气又热又干! 还没休息一会,远处警戒的何昌期,就对着天空打了一发烟火! 只有在十万火急的时候,才会发这样的信号!方重勇顿时脸色微变,将刚刚咬了几口的胡饼塞到骆驼背上的包袱里。 “敌袭!是大食人的骆驼兵!” 远处传来唐军斥候的呼喊声! 其实也不需要他去喊了,因为大部分正在休息的唐军士卒,都看到沙丘那头出现了穿着白袍,打着黑色旗帜的大食人骆驼兵! 他们正从山丘顶上往下冲!速度奇快无比!只是骆驼冲刺的姿态有些怪异而已! “陌刀队上前!别管那些骆驼了,结阵!” 方重勇让封常清打出帅旗,让车光倩组织军乐队开始擂鼓! 大食人居然不守城! 方重勇也搞不懂这到底是对方料事如神,还是艺高人胆大。 但很显然,他要战,那便战好了!方重勇手握精兵,心中一点都不虚! (本章完) 第393章 难绷的双标 想象中骆驼骑兵的战斗,应该是骑手骑在一米五以上的骆驼上,风驰电掣,对站在地上的步兵俯视攻击,占尽优势。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骆驼始终都没有成为坐骑的首选,自有其深刻原因。 哪怕是在气候炎热的阿拉伯地区,那里的人,也依然选择马匹作为坐骑,这其实是历史的选择。 一般来说,如果发生两支骆驼骑兵对攻的情况,双方都会嫌弃自己的坐骑碍事。若是不需要骑在骆驼上用弓箭“放风筝”的话,那么大多数骑手,还是会选择放弃骆驼,下马步战。 因为骑马和骑骆驼,完全是两个概念。 骆驼这种动物不仅冲锋的时候跑不快,而且跑的时候还一扭一扭的。它们颈部细长,肌肉相较于马来说更加柔软。因此骆驼骑兵在遭遇步兵近战的过程中,奔跑速度较慢的骆驼,不但与步兵搏斗没有优势,反而比马匹更容易被步兵从正面杀死。 其温顺的性格,又不能像战马一样冲击敌方军阵! 所以骆驼在沙漠里行军用是一把好手,但战阵之上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于是在方重勇疑惑错愣的目光中,那些骑着骆驼的大食人,冲下山丘后,立刻就拿起椭圆形长盾,选择结阵与唐军拼杀。 很显然,骆驼只是被大食人作为一种行军的工具,以节省他们翻越沙丘时所需要耗费的体力。 方重勇微微皱眉,情况对唐军稍稍有些不利。此前他让陌刀队在第一线的决定,也有些不太妥当。 主要是没料到大食人会下骆驼步战。 这么近的距离,弓弩已经毫无意义,最多射一次,敌人的长矛就要糊脸了。 几乎是一瞬间,方重勇就判断出唐军常规的战法,在这个距离已经发挥不出多少实力了。唐军的常规战法,需要远程弓弩,角弓弩几轮射击。还有什么跳荡兵破阵,来回拉扯,调配阵型。陌刀队防止敌军骑兵冲阵什么的。 这一次大食人出现的时机很微妙,唐军这边的预警时间大大低于预期。如果不出奇招,这次对敌很可能要吃亏! 想明白这些后,方重勇对身旁的封常清果断下令道: “擂鼓,冲锋!吹号角总攻!” “节帅,不是该先接敌,跳荡兵破阵,再派锐卒迂回两翼么? 现在双方还未接阵,敌军士气未衰,真要总攻?” 封常清有些不解的询问道。 发起总攻,基本上意味着士卒身上碍事的玩意,比如弓箭之类的东西,都要丢弃在战场上,放开手脚跟敌军用冷兵器面对面肉搏。 反正,冲上去就是你死我活,不打算从容收兵了。 所以封常清才觉得,现在就冲,是不是早了点啊? “兵无常势,冲!你再不去传令,本节帅就要动用军法了!” 方重勇对封常清骂了一句。 “得令!” 封常清赶忙骑着骆驼去找车光倩了。 看到敌军放弃骑乘骆驼冲唐军的陌刀阵,方重勇果断调整了部署,选择了以快打快。 也甭管什么兵种配合了,直接莽一波。在他看来,打破大食人的算计,赢面更大。 唐军虽然悍勇,但一路急行军,耐力肯定比不上养精蓄锐的大食人。唯有上去就梭哈,不留余力打出一波流,才能以最小的代价,打赢这一局逆风盘。 方重勇想起方有德教过的:战阵之上,其实很多时候并不需要兵多。当你有一支五百人规模能征善战的精锐,在合适的时候投入到关键的地方,便可以一举扭转战局了。 用兵用兵,这个“用”字,包罗万千,妙不可言。 打仗固然是有套路,但某些名将之所以厉害,便是因为他们常常不按套路出牌,而是因势利导的用兵。 何昌期打头阵,他身后是脖子上戴着“红领巾”标识的银枪孝节军某部,如入无人之境一般,瞬间便在大食人军阵某处划开了一道口子! 有这种标识的士卒,乃是银枪孝节军内部负责专门负责破阵的最精锐勇士,一个两個的都长得高大威猛,力大无穷。 他们很多都是手持狼牙棒一类的“钝器”,一扫一大片,而且完全不惧敌方披甲。 这些人的待遇,也比银枪孝节军中的普通士卒要强不少。 不到一炷香时间,大食军就开始节节败退,被何昌期带队分成了两大块,处于各自为战,失去指挥的状态。 大食人如此表现,让处于战线后方的方重勇有些出乎意料,看不懂目前的战况。 这支大食军,特意骑着骆驼翻山过来送菜,人数对比唐军也不占多少优势,他们这么头铁,是图个什么呢? 事实上,大食人大概也是没料到,唐军会在刚刚接战,就使出这样不要命一般的打法。按照计划,他们还有后手。可是看样子,唐军似乎不打算配合他们。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忽然,怪异的乐器声,伴随着浓烈异域风情的调子,在战场上响起。这声音让方重勇想起了印度那边的音乐。 大食军主将出手了! “节帅,快看,沙丘上!” 封常清眼尖,压住内心的惊骇,对方重勇喊了一句。 后者抬头,放眼望去,沙丘上皆是大食人的骆驼骑兵,数量丝毫不逊于此前参战的部队,他们已经在往山丘下面冲击了。 不需要多久,就会冲入战场。 原来是想玩车轮战啊! 方重勇恍然大悟,总算是明白了对面主将到底是打的什么算盘。 世上最可怕的事情,便是“未知”。任何洪水猛兽,只要了解过,认知过,就能想到应对的办法。 看到沙丘上再次出现大食人的骆驼骑兵,方重勇反而心中一块大石头落地。 他猜测,按照大食人的既定计划,应该是第一批大食军与唐军拼得“惜败”,然后利用唐军短暂获胜,心中放松的时候,第二批大食军再冲下来,一举奠定胜局! 但是因为方重勇没有按套路出牌,第一批大食军被打懵了,压根起不到消耗唐军士气和体力的作用,所以第二批大食军不得不提前行动。 要不然就成了添油战术。 果然,谁都不是傻子啊! “将我的帅旗前移!我和亲兵冲在最前面!” 方重勇一脸肃然对封常清下令道。 听到这话这个命令,封常清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他难以置信的询问道:“节帅,中军要是冲在最前面,那……” 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节帅,咱们打仗不是这么玩命的! 帅旗要是倒了,这一战就败了啊! “封常清,你两次抗命,这录事参军你是想当还是不想当了!” 方重勇拔出疾风幻影刀,指着封常清大骂道。 “节帅,您把头盔给末将,末将扛着帅旗冲!” 眼看沙丘上的大食人,已经骑着骆驼冲了下来,封常清焦急的大喊道。 “狗屁!你让老子以后怎么当节帅!” 方重勇狠狠踹了封常清一脚,随即抢过掌旗官手中的帅旗,夹在一支胳膊腋下! “亲兵队何在!跟着本帅冲! 赢了光宗耀祖,输了马革裹尸! 今日不是赢就是死!” 方重勇用疾风幻影刀指着大食军的方向,大声疾呼道。 “杀!”“杀!”“杀!” 他身后的亲兵们热血沸腾,将碍事的披风随手丢到地上,冲在帅旗前面开路,如同一支离弦的利箭,朝着大食人的队伍飞驰而去! 方重勇亲自冲阵,唐军士气大振,帅旗下好像指引者唐军冲击的方向。 中军刚刚与大食人接触,一个冲锋就将第一波大食军军阵中的其中一个,给彻底给冲散了! 那些人被唐军的气势所吓倒,很多人丢下武器调头就跑。 另一个军阵,看到自己的侧翼到处都是唐军,如同将死之人最后那一口气卸掉,已经无心再战! 不断突进的中军队伍,在帅旗的引导下,顺势便将他们也杀散了! 第一批大食军,居然在第二批将要来到来,却还未到来的节骨眼,彻底溃散了! 他们在这个节骨眼溃逃,可害苦了大食人的援兵! 这支军队要是早些溃散,沙丘后面的第二批大食军就会及时止损,返回木鹿城。 他们要是还能多坚持一会,那么身后的援军就会入场,该来的崩溃则会推迟,到时候搞不好就是唐军溃散了。 只能说他们崩溃的时机,非常的不好。 这些败军当中不少人,逃跑的时候,跟正往沙丘下面冲的骆驼兵撞在了一起,把援军的阵型也给冲散了,顿时沙丘下方一片大乱! 唐军趁此机会,杀奔过来。那些刚刚参战的生力军,压根就组织不起抵抗,就被前面的猪队友一起拉到深坑里面爬不出来了! 剩余那些冲得比较慢,还未跟唐军接触的大食军骑兵见势不妙,又连忙骑着骆驼调转回去,仓皇逃窜。 在后队变前队的过程中,很多人从骆驼上掉了下来,陷入沙丘当中。 处于唐军战阵后方,负责组织军乐队擂鼓奏乐的车光倩,连忙命手下丢弃鼓乐,组织了一支数百人的队伍,人人手持角弓弩,骑上骆驼,一路飞驰过去,开始对沙丘上漏网的大食军士卒猛射。 他们一边爬坡一边射箭,不少大食人没死于战阵,反而是在沙丘上落单的时候,被唐军射杀。 死得极为憋屈。 随着方重勇将帅旗前移,带头冲锋,正好打乱了大食人增援的节奏。这一战也再也没了任何悬念,变成了一边倒的追击战。 最终,只有少数骑在骆驼上,并且冲得比较慢的大食军士卒,才得以逃回木鹿城。 得益于临阵发挥,方重勇终于如愿以偿的拿到了进入木鹿地区的“金钥匙”。 ……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很多时候,接受挑战并不是一件坏事,只要能赢得挑战,那么事情就会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甚至比从前更好。 大食人的出现,虽然打了方重勇一个措手不及。但他们的出现,不但证明了木鹿城就在附近,而且还被唐军抓了不少战俘,在大军前面作为向导引路。 事实证明,唐军的地图比较准确,这片沙丘,距离木鹿城仅仅只有十里地不到。等方重勇带着唐军翻过沙丘,就看到了完全迥异于沙漠的一片河谷。 一大片一大片开垦出来的良田,分布在河流两旁。 一条又一条水渠,从河流中引入到更加深远的地方,甚至流入一座占地规模不小的大城。 也就是木鹿城。 但此时此刻,城外一个人也没有。逃回来的大食军士卒,大概是描述了唐军的骁勇善战,让剩下的大食人都不敢出城了。 城外有一座佛寺,有一座伊斯兰寺庙,还有一座罗马风格的基督教教堂。 它们彼此之间挨得很近,都在木鹿城的西南方向。 “节帅,要攻城么?” 看到面前规模远超想象的木鹿城,车光倩小心翼翼的问道。 “你想说什么,就直接说吧。” 方重勇没好气的怼了一句。 “节帅,这座城,末将以为,内城虽然高,但规模极小。这也是大食人愿意翻山跟我们对决的原因,他们不想因为战争毁坏这里的坛坛罐罐。 这附近气候恶劣,要是盛产粮秣又富庶的木鹿城被毁,他们就算打赢了也没有意义。” “然后呢?” 方重勇饶有兴致询问道。不得不说,车光倩的判断很有道理。这里的情况其实跟西域有点像,“城”中有城堡。城极大,而城堡的规模又极小。 实在是经不起战火的摧残。 “可以让人去城中宣传,只要外城的人愿意投降,允许他们携带少量财物,随我们一同迁徙到北庭都护府治下的州生活。 如果不愿意,那么就只能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了,毕竟机会已经给过了。 没了外城的补给与支持,内城的大食军也坚持不下去,我们截断流入城内的河流,渴也渴死他们。 在城外喊话,不开城堡门,攻破后鸡犬不留。如果开门,把这些人都贬为奴隶,分给将士们。 然后木鹿城嘛,我们能拿多少拿多少,拿不走的一把火烧掉。 节帅,这里我们守不住的,大食人哪怕元气大伤,五年十年就恢复过来了。得不到就毁掉,可保边疆二十年平安啊!” 车光倩抱拳恳请道。 他的意思很简单:或杀或迁或虏为奴隶,总之,木鹿城一个人都不能留下。 这座城规模远超想象,人肯定也不少。再加上周边土地太肥沃,对于大唐来说,威胁实在是太大了。 “本节帅之前才颁布废奴令,现在又虏获数万以上的人回大唐,这样会不会太那啥?” 方重勇有些不好意思的问道。他毕竟还是要脸的。 结果听到这话,车光倩迷惑不解的反问道:“节帅,大唐又不禁奴。《唐律》都写了,奴婢等同牲畜。我们虏获数万牛羊衣锦还乡,这有什么不对么?” 在他看来,什么奴隶不奴隶的,都是次要问题。关键是要彻底毁灭木鹿城这个据点,只要没了人,那这里数十年都恢复不了元气,他们此战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嗯,先派人去喊话。” 方重勇微微点头说道,不置可否。 (本章完) 第394章 胜利者的姿态 风萧萧兮,方重勇站在木鹿城外城城头,眺望远处木鹿城内城,一时间感觉有点辣手。 因为外城守军不出意外的投降了,本地贵族和大户也派人来请降,但内城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内城守军就是“三不”原则:不逃跑,不反击,不投降。 木鹿城内城的堡垒极为高耸,目测有十多丈高。 然而外城的防御当真是不值一提,城墙很薄就算了,高度也就比壮汉高个头而已,很多区域都不是石墙,而是用木墙临时替代的。很多墙的墙根处还是“老鼠洞”,方便人员进出。 外墙包裹的区域面积极大,比柘枝城都要大不少,就算有数万守军,恐怕也无法将这里防御得固若金汤。 因此,占据外城城墙,从军事上说,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 方重勇看着脚下木鹿城的外城城墙,就想起南北朝时的建康城(南京市)。这座城早在杨广灭南陈的时候,就被隋文帝杨坚下令夷为平地。方重勇感觉自己今天做的事情,貌似与杨坚如出一辙。 建康城发展起来的过程中,也是由数个堡垒据点作为基础,城下发展出居民区和商业区,然后慢慢形成了军事上无法防守,经济上有极度繁荣的大城。 木鹿城可以看做是“山寨版本”的建康城,而它周边的环境,又不像是建康周边那样水源丰沛适合人居住。 因此,木鹿城守军必须要打出外线,御敌于城外。 如果战火延绵到外城,那么哪怕打赢了,木鹿城也会元气大伤,对于守军来说,输赢都意义不大了。 在和大食人交手的过程中,方重勇发现对方虽然在战斗方面槽点颇多,部落组成的联军彼此配合不太协调,但大食人在经营地盘和战略眼光这方面还是可圈可点的。 中亚这里,确实离大食人的基本盘太近了!除非指望对手内乱,除非大唐的国力一直处于鼎盛状态,否则在这里和大食人争锋,需要的各类成本会大到难以承受。 “情况如何?” 方重勇看到车光倩朝着自己走来,面色有些不好看,于是开口询问道。 “节帅,黑旗军愿意放下武器和盔甲投降,但他们要求离开木鹿城,不愿意当俘虏。” 车光倩沉声说道。 “有这种事?” 方重勇一愣,有点搞不明白那些大食人在想什么。外城的居民都已经放弃抵抗了,没了他们的支援,内城还能守多久?都这个节骨眼还讲条件,难道是不知道唐军的兵戈有多锐利么? “节帅,情况有点……怎么说呢,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样。这支军队不是阿布穆斯林麾下亲信,他们是大食国王阿巴斯得知阿布穆斯林在东方惨败后,被派来救场的。 和本地并不是一拨人。” 对于人情世故很熟络的车光倩,早就把事情打听清楚了,他觉得这是一个机会。 “那你以为如何?” 方重勇沉声问道。 “节帅,末将以为,那些人都来自更远的巴格达等地,无心死斗。我们和他们拼消耗也不值当。 不如放其离去,让木鹿城本地人认为他们已经被黑衣大食所抛弃。回去的人,为了掩盖自身无能,必定将我们描述得天神下凡一般。 如此便可以震慑大食国内部。” 车光倩抱拳行礼,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你呢?觉得车将军的建议如何?” 方重勇看向封常清问道。 “节帅,车将军所言甚是。节帅不也常言苟能制侵陵,岂在多杀伤嘛。 我们此战的目的不在于杀人。 如果放掉这一两千人,可以震慑大食国十万兵马,末将以为,这买卖可以做。” 封常清附和车光倩说道。 听到二人所说,方重勇微微点头,不置可否,心中暗自揣摩应该如何应对。 他们此战的目的,就是废掉大食国攻略西域的桥头堡,也是黑衣大食精锐“黑旗军”的发源地木鹿城。重要的是毁掉本地的补给能力与人口潜力,不在于多杀几個士卒。 让那些战败的俘虏回归巴格达,有助于传播消息,引发黑衣大食内部的动荡。 将来大食人若是要卷土重来,必定慎之又慎。这比消灭一两千大食守军要强多了。 “那辛苦你再跑一趟内城,告诉他们,我们接受他们放下武器离开这里的建议。 但必须每人都切掉左手的小指头,不多,切掉一节就可以了。 不愿意切的,可以自愿为奴。无论将校士卒,我们一视同仁,都是这个规矩。” 方重勇对车光倩吩咐道。 切手小指头的一节? 车光倩和封常清二人都是心中一惊,然后暗暗揣摩了一番,这才发觉方重勇这一招的老辣之处。 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小指头被切下来一小节,具体而言就是长着指甲的那一节,基本上不会影响生活,甚至不影响作战! 但这种事情,对于一个人乃至一支军队自信心上的打击,是毁灭性的,是不可估量的。 如果什么都不做,直接放那些人回去。以人类固有的劣根性而言,那帮人只怕还会将自己宣传成胜利者,说他们的英勇表现,得到了唐军的敬佩和尊重,所以才会将他们放走。 说不定还会给大食人“唐军弱鸡,靠堆人堆赢”这样的错觉。 这就和方重勇想传达的意思相违背了。 切掉小拇指的一截,既可以打掉木鹿城内城守军的气焰,打掉大食人的自信心,又不会逾越他们的心理底线。 “得令,末将这便跑一趟。” “不着急,先草拟一份条约,让守将过目后再说。 有这个在,以后咱们说话腰杆就直了,免得事后说不清楚。” 方重勇冷笑道。 这年代没有录音机没有摄像机的,不留点证据,将来被朝中某些人穿小鞋的时候,小事就会闹大。 “得令!节帅请放心,末将一定办好!” 车光倩激动说道,这些都是战功啊,而且不用真刀真枪的上阵拼杀就能拿到,简直不要太爽了。 等他走后,方重勇又对封常清说道: “去城内统计一下,给几个地方让本地人选择。石国、康国、碎叶,或者是安西都护府管辖下的地方,随便去哪里都行。有钱且愿意交钱的,就给编入大唐户籍,没钱的直接为奴。” “节帅,咱们这样是不是太仁慈了?” 封常清有些不解的询问道。 在传统唐人心中,类似木鹿城这里的这些“域外之人”,都是狄夷禽兽,是跟牲畜地位差不多的。对于这些人,他们都是能利用就用,不能利用就杀,何必搞那些“精细化操作”呢? 封常清他们不是不讲道德,而是讲道德也是分对象的。 方重勇顿时明白了这种朴素情感,在封常清等人眼中,如同蒙古人那样“高于车轮就杀”的策略,才是正常的。 能当大唐的奴隶,那也是一种无上光荣啊! “去办吧,我们毁了木鹿城就行了,没必要造杀孽。 当然了,冥顽不灵,不想离开,想和木鹿共存亡的人,那就送他们一路走好!” “得令!” 封常清也领命而去。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啊!” 等四下无人,方重勇忍不住叹了口气,自言自语说道。他的想法果然还是太“文明”了,忘记了这其实是一个野蛮时代。 丘八们的盛宴即将开始,可惜,这也是最后的狂欢了。 …… “呜呜呜呜呜……” 一个大食军士卒嘴里咬着一块布,想要惨叫又叫不出声来。 头上豆大的汗珠流了下来,脸上因为剧烈的疼痛而表情扭曲,双眼瞪得老大。 小拇指被切下来一截,虽然对今后的生活影响极小,但执行切除时的疼痛,是任何人都难以忍受的。 方重勇可没什么闲心去给他们“打麻药”! “下一个!” 一旁观看“行刑”的何昌期大喊了一声,那位疼得想死的大食军士卒,像是劫后余生一般,看都不敢看何昌期一眼,自己草草包裹了一下受伤的小指头,狼狈的退到一旁。 这里冬天不算冷,然而附近在围观“手指切除”的木鹿城本地人,都感受到了一股彻骨寒意。 已经过了好几天,唐军对于木鹿城的控制已经毫无悬念。方重勇坐镇内城,正在满城搜罗各种书籍并准备将其运回大唐,并派车光倩在外城中打听各行各业的工匠,然后登记造册。 “请人”围观切小指,只是他震慑本地人的一种小手段而已。 果然不出方重勇所料,木鹿城内城守军压根就没有任何犹豫,便接受了唐军的提议。没有任何一个人为了保住自己的小拇指,而“自愿”选择成为奴隶的。 大概他们在大食国内,也知道奴隶是怎样一种待遇。比起丢掉小拇指的一截来说,成为奴隶基本上就已经宣告了社会身份的死亡。 还不如被切手指呢! 但是令人迷惑不解的是:本地人当中,却不是人人都肯走。很多人宁可被杀,也不想离开这里。 这些人多半都是本地的大地主,和权贵阶层。 正当何昌期监督行刑看得正起劲的时候,一个亲兵走过来对他说道: “何将军,节帅有事找您。” “知道了,某这便去!” 闲得无聊的何昌期正愁没事干,方重勇就派人来找他了。 来到木鹿城内城后,何昌期被带到了藏书馆。方重勇正在这座占地极大,屋舍极多的藏书馆内参观。 不得不说,发迹自公元前数百年的木鹿城,还是很有些底蕴的。 各种材质的书籍到处都是,医学、天文、宗教无所不包,不仅有许多来自西亚的典籍,而且居然还有用汉语书写的手抄版带注解的《论语》,类似这样的儒家典籍。 木鹿城作为汉代以后的丝绸之路必经之地,交通枢纽,确实是做到了“海纳百川”,人文荟萃。 当然了,何昌期这样的人并不知道其中的意义如何,他只觉得麻烦。 “节帅,有何吩咐?” 看到方重勇正盯着书架入神,何昌期小声禀告道。 “本地有些大户,冥顽不灵,你听说这件事了么?” 方重勇背对着何昌期询问道,看不到脸上表情如何。 “回节帅,略有耳闻。” 何昌期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只好应付了一句。 “那么木鹿本地暴民冲击大户,劫掠其财,奴杀其主的事情,你也听说了么?” 方重勇继续追问道。 “这个,末将不太清楚……” 何昌期摸摸脑袋随口应付道,他又不是车光倩那种负责情报侦查干私活的,怎么会知道木鹿本地有没有这种破烂事呢? 方重勇见他不开窍,于是补充说道:“那些大户,原本在大食黑旗军的保护下,作威作福,得罪了不少人。现在大食人走了,听闻他们近期时常被以前的苦主刁难,本节帅于心不忍啊。” 话都说这个份上,何昌期要是再不懂,那他就真是纯傻子了! “噢噢噢,节帅说这个啊,那是真的惨,确实惨。” 何昌期“恍然大悟”说道。 “嗯,你知道就好。这些大户家的女子,务必要好好的保护起来。 军中有些士卒出不起彩礼,娶不起婆娘的。你就替他们问问那些女子,愿不愿意跟他们回大唐。 要是愿意,可以让这些人脱离奴籍。 本节帅的意思,你明白了吧?” 方重勇意有所指的说道。 “明白明白,男的杀,女的抓嘛!末将非常明白!” 何昌期脱口而出道。 “胡扯!本节帅是那个意思吗?” 方重勇面色不悦呵斥道! “嗯嗯嗯,是末将失言了。是男的被本地苦主杀了,女的自愿跟我们一起走的。 我们什么也没强迫。” 何昌期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嗯,去办吧。事关兄弟们的福祉,伱要用点心才是。” 方重勇这才满意的点点头,背对着轻轻摆了摆手,示意何昌期退下。 等何昌期走后,他才忍不住叹了口气。 强者,总是可以对弱者予取予求,这个便是世道。 “拔了木鹿城,能为大唐争取二十年和平。 基哥啊,我已经不欠你什么了。” 他小声嘀咕了一句。 (本章完) 第435章 貌似忠良 高尚以为他会被方重勇虐待,但实际上并没有。 对方安排的住所,是灵州城内一间守备森严的院落。住的也是普通厢房,还有医官来定时换伤药。 这显然是宾客的待遇,而不是俘虏或者罪人。 唯独一点不好,便是嘴巴被堵住不许拿下来(若是悄悄拿下来,被人发现就会打耳光),连吃饭上茅厕都有人盯梢。 三日之后,高尚终于看到了方重勇来这里审问自己,本就悬着的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 他是死是活,就看这一回应对如何了。 “殿下当了郡王,脾气也大了,见到某这位熟人,想也没想,便斩断一臂。 将某的嘴堵住,是怕别人知道你我是旧相识么?” 高尚压住内心的恐惧,故作气愤的质问道。 “成王败寇,你的差事办砸了,死不足惜。 现在只是断条手臂而已,简直人间大幸。 你不谢我手下留情,反倒是责怪我断你一臂。 人世间恩将仇报,畏威而不怀德者,莫过于此。” 方重勇一番话,就把高尚给怼死了。 如果方重勇放他回长安,那还真是“大恩大德”,收一条胳膊作为代价,已经相当“便宜”了。 “殿下说得对,是我误会殿下了。” 高尚沉默良久,微微点头,深吸一口气说道。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此刻他已经没什么更多的要说了。 “把你接触过的朔方军将领,全都写下来给本节帅,然后你便可以回去找永王了。” 方重勇将双手放在背后,一脸淡然说道。 “殿下竟然肯放我走?” 这下高尚彻底不淡定了! 他这次来朔方,其实已经有充分的心理准备,并不怕死。 可是如果能活,谁愿意白白去死呢? “若不是为了放你,某何故断你一臂?” 方重勇大言不惭呵斥高尚道,理直气壮没有任何破绽。 事实上,当时在节度使衙门,他就是一时间没认出高尚来,条件反射一般砍断了高尚的胳膊。 被阉割后的高尚,整个人的气质,都跟从前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又不自报家门,还戴着帽子,甚至被人推倒在地上,脸上满是污渍。 一时间谁认得出来啊! 不过话说回来,哪怕当时没砍胳膊,方重勇到后面,也必然会从高尚身上弄下来某个“零件”。 如此一来,无论是永王李璘,又或者是基哥,都不会认为自己跟这件事有勾结了,更不会认为他跟高尚有“秘密协议”。 当然了,这也是方重勇秉持“要奋斗就会有牺牲”的理念,办事讲求一个“公平买卖”。 哪怕我因为自身的利益放过伱,但那也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否则,将来岂不是人人都不会畏惧于我?认为我好欺负? 对某些原则,方重勇内心是非常介意的。 “殿下的苦肉计,代价着实有点大了。” 高尚苦笑道。 事到如今,他还能说什么呢?谁让浑瑊这厮完全不按套路出牌呢? 那么多朔方军将领,就浑瑊一个愣子,偏偏这個愣子还被他遇到了。 不知道应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 反过来说,方重勇这种人,就很“明白事理”,知道在老得快掉牙的天子面前表忠心没什么卵用! “名单某现在便写,哪些人态度热情,也会给殿下圈出来。” 高尚没有犹豫满口答应。 他还不想死,特别是死得这样没有价值。 “如此便好。” 方重勇坐到桌案前,亲自给高尚磨墨。 后者记忆力极好,居然一连写下了二十几个名字,不少名字上面都画了圈。 朔方节度使旗下各军的将领都有,人数之多堪称是触目惊心。 等墨迹干了以后,高尚将这张名单折叠好,递给方重勇,内心已然紧张到了极致。 如今世道,说一套做一套的人太多了,他本人就是! 方重勇若是出尔反尔,直接宰了他亦是一刀的事情,连借口都可以不找。 高尚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从来都不忌讳,以最大的恶意去揣度他人的心思。 果不其然,方重勇似笑非笑看着高尚询问道: “知道回去以后怎么说么?” “殿下,某已经想好了。 请殿下将那封信交还在下,我会去一趟长安,将信交给高力士。 并言明殿下还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误伤了我断了我一臂。” 高尚勉强笑道,说话之间,又感觉断臂处隐隐作痛。 他的真实身份,其实算是基哥的密探,为的就是控制和监视永王李璘。但高尚又有自己的私心,实际上暗地里左右横跳,两头欺骗,两头拿好处。 比如说这次,他就可以回去跟高力士说“拿着李璘的招揽信钓鱼执法失败,被朔方节度使抓到后斩去一臂,险些丧命”。 如此一来,他用一条胳膊证明了对基哥的忠诚。而方重勇对基哥更是忠不可言,连李璘收买拉拢的信都不带拆开看的! 方重勇因为“不知内情”,当然要对这种皇子的亲信密谍不客气! 如果沆瀣一气,那反倒是有异心了。 至于永王李璘的阴谋,压根就只是个笑话而已,基哥也不会当回事。 心急火燎的处理掉这个傻大儿,难道再重用一个更聪明的皇子,将来给自己添堵么? 基哥的行事风格,其实早就被很多人摸透了。 在这几天时间里面,高尚已经把所有的退路都想好了,就等着今天。 换言之,基哥的这一轮“试探”,试出了朔方军中很多人的政治底色。 高尚这种“事成为李璘办事,事败则为基哥办事”的套路,这年头其实也挺常见的。 夹缝里求存的人都这样,爬得快,机会多,一百个里面几乎就要死一百个,只看什么时候死而已。 果然,方重勇微微点头道:“你聪慧异常,心智过人,实在是可惜了。若是圣人没有阉割你,本节帅一定调你到身边为长史,出谋划策。 你回去就按刚才的去说吧,当然了,你也可以在圣人面前说本节帅坏话,这个无所谓的,来日方长嘛。” 方重勇言谈之间,不动声色的给基哥上了眼药。 感觉到了难以言喻的威胁,高尚连忙辩解道:“某还未谢过节帅救命之恩,岂能在背后说节帅的坏话。” 他其实还真想跟基哥告状,说方重勇“心思深沉,有不轨之心”。 可是思来想去,却发现二人现在坐一条船上。 高尚说方重勇有问题,那等于是在说自己这次能回来,也是方重勇故意为之。如果方重勇是反贼,那不是反贼的你,怎么可能被放回长安来? 高尚向基哥告密,等同于自杀! 一套组合拳打下来,只怕方重勇凭借圣眷不见得会有什么损失。但高尚自己将来能不能顶得住方重勇的报复,可就难说了。 来日方长,又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呢。若是想报仇,将来有的是机会! 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高尚这样勉励着自己。 沧海桑田,峰回路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将来是方重勇继续风光无限,还是自己翻身做主,都要两说呢! 今日断臂之仇,十年后再报都不晚! 高尚在心中暗暗发誓,今日方重勇给他的耻辱,自己将来必定百倍奉还。 “没有便好,你明日便返回关中,向圣人检举朔方军中有心怀不轨之人。” 方重勇一脸淡漠,语气森然说道。气势逼人,容不得半点拒绝! 高尚感觉得出来,只要自己敢说一个不字,必定死无葬身之地! 他连忙点头哈腰道应承道:“请节帅放心。这些事,某一定办妥。” “嗯,如果没别的事,本节帅还有很多事情要忙,明日某派人送你去驿站,你自己回长安吧。 我就不送你了。” 方重勇很是随意的说道,并没有将高尚这样的人放在心上。 或者说,压根就不在乎高尚心里是怎么想的。 这种漠然,深深刺伤了高尚的自尊心。 他一直认为自己是很有本事的,他也曾经认为方重勇就只是有个好爹。 没个好爹,他什么都不是! 高尚认为,如果他爹是方有德,现在也未必不能当节度使! 大唐,就是属于权贵们的世界,他们要什么就有什么! 而自己这个河北寒门出身的人,什么也没有。往上爬的过程中,遍地荆棘! 基哥要阉割他,说阉就阉了!方重勇要砍他胳膊,说砍就砍了! 他无法反抗,甚至连报复都做不到。 这些权贵们,除了手握大权外,他们还有什么? 高尚越想越气,仅剩下的那只手,将手指捏得发白。 可是,他现在却只能是……无能狂怒。 高尚接过方重勇递过来的那封分量极重的“招揽信”,那本来是他用来收买经略军军使浑瑊的。 一旦掌控了经略军,基本上就掌控了灵州的防务。将来永王只要抵达灵州,振臂一呼,那就…… 可恶,就差那么一点点!为什么总是只差一点点! 高尚心中暗暗惋惜,真就差了这一步。他原本以为铁勒九姓的人应该十分容易收买,没想到恰恰相反。 这些人很愣,很头铁,油盐不进! 一失足成千古恨,不过还好,自己的脑袋还在,未来还有机会! 心中百转千回的时候,方重勇已经推门而出,只留下一个高大的背影。 砰! 方重勇已经离开院落之后,高尚小心翼翼的关上房门,这才恨恨的一拳砸在桌案上! “上天对某何其凉薄!” 高尚感慨哀嚎道,低头垂泪。 他不服。 现实一直在捶打他,反复捶打没有尽头。 凭什么呀! …… 高尚离开灵州了,由方重勇派遣亲信护卫沿途护送。名为押送回长安受审,实际上高尚与方重勇之间究竟有什么内幕,边镇那些丘八们谁也不知道。 但普遍感觉方重勇对天子还挺忠心的! 高尚离开灵州还没几天,河套经略大使,兼朔方河东两镇节度使方重勇,召集朔方军中边将,到灵州城内开会,商议防备回纥人寇边事宜。 众将不疑有他,这是必然会有的操作,他们皆是马不停蹄的赶到灵州。稍作歇息后,便立刻前往节度使衙门,参加会议。 这天下午,灵州飘起鹅毛大雪,到处都是白茫茫一片。 方重勇坐在衙门大堂主座上,看着面前密密麻麻的一众朔方军将领,又看了看外面大雪纷飞,不由得想起江打油的那句“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 差点没笑出声来。 看到自家主帅在发呆,方重勇身边的录事参军封常清小声提醒道:“节帅,人到齐了。” “嗯,那便开始吧。” 方重勇轻轻摆了摆手,大门口的车光倩已经领着一百手持角弓弩的银枪孝节军士卒将衙门口围得严严实实! 就连方重勇身后的内堂,都冲出来很多手持刀盾的猛士,由何昌期率领。站在方重勇身边。 这架势一看就不对头! 衙门大堂内那些身着军服,完全没有披甲,甚至连随身横刀都被收缴的朔方军将领,顿时面色微变。 不少将领与相邻之人互相交换眼色,都是一脸莫名其妙,不知道方重勇要玩什么。 “诸位,等会没有念到名字的,便可以自行离开衙门,但不要离开灵州城。 防备回纥人的方略,将于明日一大早讨论,到时候务必到此,否则军法伺候。 念到名字的人,就不要离开衙门了,本节帅等会有话与你们细说。 都听明白了么?” 方重勇站起身,环顾众人问道。 “我等皆听从节帅号令!” 众将齐声答道。 事到如今,他们还能说什么呢? “韩游环!听到名字喊到!” 封常清大声念道。 “到!” “郝廷玉!” “到!” “季广琛!” “到!” “魏楚玉!” “到!” “硃元琮!” “到!” 一个接一个方重勇完全不熟悉的名字被念了出来。每次有人答应,方重勇都会看看那个人到底是谁。 简单说来,边镇将领的相貌,都有些类似模板一样的特征,这是他们在面临相似地理环境与日常事务下形成的。 魁梧的身材,长手臂,黑黄中带着红润的面颊,很多人都是这样的相貌。 就连方重勇自己,也是差不多的。经常在边镇,便不可能长出高尚那般小白脸的模样。 如果单看相貌,方重勇完全看不出谁是“好人”,谁又是“坏人”。谁忠心,谁有小心思,压根也不会写在脑门上。 一时间,他有点同情基哥了。 有着前世记忆的方重勇,起码还知道某些人的秉性如何。但是基哥高高在上,又不可能先知先觉。 他怎么判断哪个人是坏人呢?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这又不是什么很稀奇的事情。 “陈回光!“ “到!“ 终于念到最后一人了,封常清将手中的名单交给方重勇,随后退回原位。 “没有念到名字的,现在便可以离开节度使衙门!” 方重勇站起身,大手一挥! 没有听到自己名字的将领如蒙大赦,连忙小心翼翼的退出衙门大堂。原本拥挤的大堂内,便只剩下二十多人了。 “诸位,你们可知道,本节帅为什么要将你们留下来么?” 方重勇环顾众人,沉声问道。 在场之人,皆是目光闪烁。 他们隐约猜到,自己为什么会被朔方节度使扣留在此了。 只不过,现在已经到了这一步,哪怕是硬着头皮也得死扛着啊! 现场的气氛,渐渐凝重起来。 (本章完) 第395章 夕阳无限好 “快走!老实点!” 木鹿城外,一个唐军士卒将迟迟不愿离开的老人一脚踹倒在地。他脱离了队伍,如同雕像一般驻足,回望规模庞大的木鹿城,恋恋不舍。 而周遭的木鹿本地人,则完全无视了他。这些人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在安西远征军士卒的“保护”下,朝着东面的沙丘而去。 看上去沉默而麻木。 “你们先去吧,不要耽误正事。” 方重勇走上前去,对着面前那几个唐军士卒摆了摆手。他将那位老人扶起来,可是对方似乎并不领情,起身后,就对着方重勇身上吐了一口痰! 此举激怒了方重勇的亲兵,他们瞬间便冲上去,将这位不知道是何民族,更是不知死活的老人乱刀砍死。 鲜血甚至都溅到方重勇的军服上。 “埋了吧。” 方重勇叹了口气,什么也没多说,更没有责怪自己的亲兵。 如果诅咒可以杀人,方重勇相信自己已经不知道死过多少回了。对于死人的冒犯,他还是很大度的。 方重勇很清楚,这种仇恨短期内是无法化解的。 不管是唐军也好,还是木鹿城本地人也好,都是各自在说各自的道理。所谓“我之英豪乃敌之仇寇”,矛盾无法调和,就只有用刀说话了。 毕竟,武德也是德行的一种。 假如有一天西域沦陷于吐蕃,那么吐蕃人只会做得更过分。 自从那支来自西亚的大食军残部离开木鹿城后,城内的居民就再也不闹腾了,他们似乎也明白了接下来的命运是什么。方重勇也是各种套路一起用上,总之,就是要把木鹿城从地图上抹掉。 本地人分批次的离开,他们中的一部分,最终将会被唐军带去碎叶镇安置。而剩下的,则会被安置在葱岭以西各小国。 当然了,编户齐民不可能,大部分人的身份,都会沦为奴隶。 类似“掺沙子”的政策,哪怕方重勇带着安西远征军离开西域以后,也会一直持续下去。这些不同民族混居的政策,会让这些区域的政治势力持续碎片化,永远都无法形成合力。 木鹿地区的“难民”,曾经的突厥贵族,突骑施部落首领,还有昭武九姓,唐朝边民等等,葱岭以西各国,各类势力盘根错节,他们永远都没办法联合在一起,只能各自抱团取暖。 然后争取大唐的关照,以求在当地混得更好。新建的河中都护府,就是干这事的。看起来是跟安西都护府差不多,实则成本要低很多,并保证短时间内不出问题。 此举将会极大降低大唐在这里的治理成本。毕竟,大唐的核心区域,离葱岭以西真的太远了! 至于更多的,方重勇也没有好办法了,他毕竟不是基哥。 爹死娘嫁人,个人顾个人吧! “节帅,人撤得差不多了,我们现在要不要一把火将木鹿城烧了,反正也就剩下個城堡了。” 车光倩走过来抱拳行礼问道。 “烧了吧,要不然木鹿城中那些财帛的去向,可就不好交代了。” 方重勇失笑摇头道。 安西远征军这回可是放开了手脚劫掠的,而且还不用上缴国库。无论怎么说,都要在木鹿城这里做做样子。 杀人放火,光杀人可不行,放火也是必要手续。所谓毁尸灭迹,死无对证,多年后就能洗白成仁义之师了。 看到他心情似乎有点惆怅,车光倩小声安慰道:“节帅,木鹿城确实好,但它是大食人用来对付我们的。这样的好东西,便是得不到就要毁掉……” 他以为方重勇是在惋惜这宏伟的木鹿城自此成为废墟。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本节帅不是在担心木鹿城。” 方重勇摇了摇头,看了看挂在城墙上头的夕阳,心中暗暗感慨: 这,大概就是唐军踏足最远的地方,而且,大概也是最后一次来这里了。 车光倩不明白,他这一次离开葱岭以西,应该就是永别了。 而不是暂时的分离。 “节帅,无论谁是新天子,他手里都需要一把快刀,才能镇服四方。 节帅不必为朝政而担忧。 无论谁是新天子,没有节帅都镇不住这西域的。” 车光倩不动声色说道。 他的眼光不能说差,只不过是缺乏了“先知”的技能而已。而且作为军人,对于社会变化缺乏了敏锐感知。 任何国家和势力,如果已经开始腐化,那么最后烂的一定是军队。 如果连军队都开始烂了,那么说明已经到了穷途末路。大唐的军队还没烂,可是社会基本面已经烂了,传导到军队,只是迟早而已。 “那你可得找几个河北人问一问了。河北人的看法,或许跟你完全不同。 罢了,你去安排一下烧城吧,本节帅也准备撤了。” 方重勇长叹一声,没有过多解释什么。 车光倩只好带着人去烧城了。 他是地道的关中人,普遍比较关注西域,这也是关中人的利益核心所在。 车光倩不知道河北的情况,不知道河北人怎么想,那是很正常的。 安西远征军所需的粮秣,很多都是从凉州挪用的。而被挪用的库存,那是必须要补齐的。从哪里补呢,答案就是河北。河北粮食多,运费也低,比从两淮漕运便宜。 方重勇他们经略西域,对于大唐边镇安全的好处,河北人是体会不到的。反正吐蕃人也好,大食人也好,打得再凶也打不到河北来。 但唐庭对河北抽重税,每一个河北人都是感受深切。这里头没有什么谁对谁错,就是一个利益均衡的问题。 封建统治者,也需要他们理想中的“岁月静好”。 “静”是希望被剥削压迫的人不要闹,“好”是希望所有的好处都是他们拿。 方重勇又看了一眼夕阳下的木鹿城,中央的城堡已经开始烧起来了,而外城的屋舍,早就在驱离当地人的时候,强迫那些人自己拆掉了。 此刻早已是一片废墟,毛也不剩下一根。 “诶?这里不是后来塞尔柱王朝的都城嘛!” 方重勇一拍脑袋,终于想起来木鹿城这块风水宝地,为什么让人感觉那么熟悉了。 在中亚,找一块地理自然环境如木鹿城一般的好地段,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所以但凡是有些农耕条件的,都是后世闻名遐迩的存在。 比如历史上的石国柘枝城是后来的塔什干,火寻国是后来的花剌子模,康国都城飒秣建,是后来的撒马尔罕。 木鹿城自然也不是无名之辈,它是后来大名鼎鼎塞尔柱王朝的都城。 想到这里,方重勇愈发觉得自己拆城没有拆错。大唐只是这里的过客,终有一天,以木鹿城为核心的区域性霸权,迟早还是会发展起来的。 无论现在拆不拆木鹿城,都不会影响这个最终结果。 “处理完外面的事情,大唐也要开始处理自己的事情了。 可是某些醉生梦死的人,有没有意识到要处理问题呢?” 方重勇自言自语一般的反问道,却始终没有迈出脚步离开木鹿城的外城城门。 他回忆了一下长安城各坊市内的种种虚伪繁华,并不认为那些人觉得大唐会有什么麻烦。 正在这时,何昌期带着一队银枪孝节军的亲兵走了过来,看到方重勇还没走,上前行礼询问道:“节帅,您怎么还不出发啊。末将刚刚带人去城内巡视了一圈,这木鹿城里头已经空了。城堡都烧起来了。” 在他看来,方重勇应该早就跟着其他人一起离开的。而他带着银枪孝节军的亲兵,是留下来“干脏活”的。 “我就随便看看。” 方重勇随口应付了一句。 “节帅,不用担心。 属于您的那一份,弟兄们都给您拾掇好了。 您在长安郊外不是有个御赐的农庄嘛,我们会把财帛搬到那边藏好的。” 何昌期凑过来小声说道。 此刻方重勇已经和他们一起,往不远处安置骆驼的营地走去,此番来木鹿的唐军,已经陆陆续续走得差不多了。 “不必了,把本节帅那份送去华清宫给圣人观摩吧。 要是不送去华清宫,你们都别想好过。吃到肚子里的也要吐出来。 咱们这位圣人的脾气可不太好,别想在他眼前耍花样。” 方重勇嗤笑一声,摆了摆手,示意何昌期不用献殷勤了。 要钱就不能要权,要权就不能要钱。两样都想霸占,就是取祸之道。 方重勇感觉自己年纪轻轻就位高权重,要是再不顾颜面捞钱,难免会让人有想法。 按照基哥的思维模式,钱这种东西就是我给你的你不能不要,我不给你的,伱不能伸爪子。 不是要过穷日子,而是你有没有钱,那得基哥说了算才行。 方重勇要钱也很容易,回长安后在基哥面前哭穷就行了,犯不着从这些不计入军功的战利品里面拿。 “节帅,给圣人那边的已经安排了,不用担心。 咱们这次在木鹿城那可是要往海里捞啊,都是节帅的功劳。而且回柘枝城后,军票也要敞开了用,总之一定要一次性捞够本,再带着这些财宝回长安。 哪能缺了节帅那一份呢!” 何昌期大包大揽说道,在他看来,方重勇胆子“太小”了。 二人此刻已经骑上骆驼,边走边聊。 “回长安后,你记得要检举我在西域贪婪无度,劫掠地方。我会保送你为银枪孝节军军使。” 方重勇忽然一脸淡然说道。 “节帅!使不得啊!末将上位,岂能服众?” 要不是骑在骆驼上,何昌期差点就给方重勇跪了! 这不是想不想当的问题,而是现在银枪孝节军自上而下,都得到了方重勇实实在在的好处。何昌期要是检举,不但是为了自己上位卖主求荣,而且还是人格低劣的背信弃义! 在军中谁要落得这个名声,当真是哪里都混不下去了。 方重勇现在用兵如臂指使,不就是因为带兵仗义,好处总是想着部下么? 人心向背都是明摆着的。 “本节帅会在公开场合找你的麻烦,并没收你的那一份财帛。 你怀恨在心检举我之后,势必在银枪孝节军内混不下去,我会借机运作你去河东为大同军军使。 你在那边好好干,我岳父在那边有关系,会有人关照你的。” 方重勇看着何昌期的双眼,不怒自威,让人无法拒绝这个要求。 “节帅是说……长安有变?” 何昌期面露惊骇之色,想了想又感觉挺正常的。 六十多岁老不死的狗皇帝,还不从位置上退下来!哪个皇子不想他早点死? 有这样的背景,长安又岂能不乱?不过迟早罢了。 “这个可就说来话长了,指不定哪一天,本节帅还要指望你救命呢! 银枪孝节军这支猛虎到了长安,一身的爪牙都被捆住不能动弹,真不如你想得那么安逸。 如果可以,其实我也不想当银枪孝节军的这个军使。但是圣人不可能放我走的,这个道理你明白么?” 这回何昌期算是真听懂了。 “节帅,要不找个皇子当靠山,咱们直接把那个老皇帝拉下马吧,怕他个鸟!” 趁着四下无人,何昌期压低声音说道。 其实,不止是他一个,唐军中很多将领都有这样的想法。 基哥已经老了,给不了他们想要的未来。找个皇子当靠山才是正经事。 这是很现实,也是人之常情。 “这话跟本节帅说说也就罢了,只当你是口无遮拦。在别处乱说,那是要掉脑袋的。” 方重勇忍不住呵斥他道。 “嘿嘿,末将就是说话不过脑子,但也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开口,什么时候不能开口啊。 我又不傻!” 何昌期摸了摸自己的大圆脑袋。 他以前做过那么多犯忌讳的事情,再多个造反又怎么样? 反正都是死,债多不压身。 “节帅,回长安以后,我们都还好,反正以前也是那样。 不过您真的会被收回兵权啊? 银枪孝节军本身也就三千不到的兵员,您身上没了其他职务,那不就相当于一个军使嘛。 朝廷再怎么说,也要封个王吧?” 何昌期有些不甘心的吐槽了一句。 这次出征西域,可谓是毕其功于一役啊。不奖赏不说,还把兵权夺了,真把天下人当傻子啊! “别别,异姓封王不得好死啊,你也不用咒我吧。” 方重勇连忙摆手,树大招风,枪打出头鸟。别看大唐有不少“异姓王”,那些都是政局极度不稳的时候,朝廷所采取的策略。 比如基哥之前唐中宗时期的汉阳郡王张柬之,以及安史之乱后的一系列异姓王,都是策略。 至于唐末,异姓王就是基操了,朱温都混了个梁王,不提也罢。 “我觉得,还是早点安排你去河东比较好,你这大嘴巴,待在长安早晚要出事。” 方重勇忍不住怼了何昌期一句,骑着骆驼向前加速而去。 (本章完) 第396章 精致利己主义者 轰隆! 春雷滚滚,闪电划破天际。一道闪电劈中了华清宫所在骊山上的一棵大树,顿时引燃了山火!顷刻间火势便是地地道道的“山火燎原”,不可阻挡。 华清宫内的宦官、宫女、神策军士卒都被动员起来灭火,大火足足烧了三天三夜才停。几乎小半个华清宫被烧成白地,还有一片偌大的山坡被烧成了黑炭。 有不少人灭火的时候被烧死、熏死,当真是惨到了极致。 “天罚”如此严重,怎么看怎么不像是好兆头,不禁令人忍不住遐想连篇。作为华清宫的主人,基哥当然感觉到了那种不可抗拒的恐惧。 当初在翠微宫的时候,基哥是一点都不担心,因为起火点距离宫殿还相当远。但这一次不同,山火的起始点,就在基哥寝宫北面一点点,相隔不过十数丈而已! 要是反应慢一点,要是当时基哥正在寝宫,指不定顷刻就被山火烧死了。 更何况,当初翠微宫遇险的时候,基哥知道纵火是人为的。他认为自己是“代天牧狩”,有老天给自己撑腰,基哥什么都不怕。 但这次明显不一样了。 这次的山火不仅距离很近,还是“天罚”,这让基哥感到心虚。 他认为,这或许是上天对自己的某种警告,只不过一时间还不知道具体是什么。 反正无论如何,华清宫是不能呆了,必须得换个地方才行。 不得已,基哥只好命崔乾佑带着一众神策军,护送自己回长安兴庆宫。并且以华清宫需要修缮为由,撤走了所有宦官和宫女。 然而,基哥刚刚回到长安,在兴庆宫内屁股都没坐热。刑部尚书张均便跑来哭诉,让基哥为他主持公道,将西域经略大使方重勇及麾下亲信数人,如何昌期、车光倩、王难得、封常清等,抓来长安,扭送大理寺受审。 基哥在兴庆宫不问政务,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看到张均在自己面前跪地哭诉,还以为出现了幻觉! “力士啊,张尚书说的是什么事?” 基哥对身边的高力士小声询问道,他把政务都丢给高力士了,自己完全是两眼一抹黑。 “回圣人,张均之弟,驸马张洎奔赴西域接替方重勇担任西域经略大使。结果在石国驿馆,遭遇盗匪袭击。整个使团只有游击将军刘希暹,因为武艺高强幸免于难逃了出来,然后写了封奏折回来禀告此事,现在人还在柘枝城。” 高力士简明扼要的将事情说了一遍。 “朕那么多兵马在石国,居然还有盗匪?” 基哥一脸莫名其妙,因为这件事怎么看怎么像是方重勇做的。也只有他这个身份的人才敢做! 不然葱岭以西其他势力,哪怕是大食人,也不敢这么对着大唐骑脸输出啊! 然而问题是在于,方重勇有胆子也有能力杀张洎等人不假,但他没胆子违抗圣旨,更不敢造反,也没人会跟着他造反! 方重勇杀张洎又对自己有什么好处呢? 杀了张洎,朝廷还是会换個人接替他担任新的西域经略大使。 或者干脆就直接撤职,反正西域经略大使也不是常设的职务。 方重勇这么做,纯粹是恶心张氏一族,纯粹是给朝廷难堪,对他自己并无好处。 基哥想不明白动机。 既然没有杀人动机,那就最多只能给个“玩忽职守”,罚酒三杯而已。 对于基哥来说,事实的真相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当事人的想法,以及他这个天子的想法。 “圣人,刘希暹在奏折中抱怨,安西远征军正出征木鹿,也就是大食人的老巢。 对石国国内的防卫太过于松懈。足以见得,方重勇当时并不在石国,唐军主力也不在。 再说了,就算真杀了,何必留一个活口呢?死无对证岂不完美?” 听到高力士的解释,基哥微微点头,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北庭都护府就曾经有正都护(等同节度使)叛乱,闹出的动静比现在这个大多了,都是简单粗暴,揭竿而起。真没有见过谁搞方重勇这种花式操作的,丘八们都喜欢一刀砍下去完事。 “张卿家,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呀?方国忠这么做,对他自己也没好处啊! 朕要换掉他这个西域经略大使,不是他杀一个大臣就能办到的。朕就把话放这里,该换他还是会换。” 基哥装出一副痛心的模样询问道,实则对自己这个女婿完全无感!事实上,他连张洎长什么样都忘记了。 驸马而已,大唐的皇子和公主也就那么一回事,更别说驸马了! 死个驸马算球啊! 在心中权衡了一下,基哥还是感觉数万安西远征军,与数千银枪孝节军精兵更重要一些。驸马连一个师都没有,不能打就站一边凉快去吧! 基哥以其精明的权谋大脑,瞬间就判断出了现在的状况: 人死不能复生,死人不会带来任何利益,所有的戏都是演给活人看的。 所以,张洎死了也就白死。事后敲打一下方重勇,也就只能这样了。 “圣人,我大唐在西域各国中如同天神,派去的使节犹如天使。谁有那么大的胆子,敢火烧驿馆,杀死使节? 这件事只有方重勇敢干,也只有他干得出来!圣人,长此以往,他一定会造反的啊!” 张均跪在地上恳求道,可谓是声泪俱下。哪怕猛兽看到了,都会忍不住心软。 要是换了个皇帝,说不定耳根子软,真就找个台阶下了,一道圣旨送出去,和稀泥让方重勇回来当面对质。 可是,基哥不是别人,他是一个上了年纪的顶级精致利己主义者。 基哥考虑问题的角度,只有这件事对他本人有没有好处。而不是对国家、对朝廷、对其他人有没有好处。 考虑到方重勇麾下三千银枪孝节军,已经在西域证明过他们神勇无敌,非常能打。所以基哥瞬间就pass掉了张均的提议。 还抓捕回长安受审,你塔玛德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真不怕丘八们振臂一呼造反啊! 基哥是懂阴谋权术的,脸上虽然不动声色,心中却是对张均的提议嗤之以鼻。 这件事无论真假,都不是方重勇一人能办得成的,最起码在银枪孝节军内部,已经形成了广泛共识。要不然,谁会冒着诛三族的风险干这活呢? 使团也有卫士的,不是完全没有守备力量。干成这件事,没有百人以上的精兵完全不可想象。 或者换个角度看,这已经不是方重勇一个人的意思,而是他手下一群人的意思。这个群体甚至已经扩大到了基层士卒。 因为这件“小事”处置方重勇,就是给银枪孝节军三千将士难堪。这支军队马上要调回长安,作为戍卫兴庆宫的核心骨干来使用。 万一引起军队哗变,让自己这个天子有什么三长两短的。到时候哪怕杀光张均一族的人,又能挽回多少局面? 难道人头砍了还能长回去? 对于利害得失,基哥心中是有比数的。 “胡闹!你是刑部尚书,难道不知道诬告反坐吗?这种不负责任的话,你也敢说?真当朝廷是你家的么?” 基哥恨恨的拍了一下桌案,指着张均大骂道:“张卿家,要是有人证有物证,你就赶紧的拿出来!你要是什么都没有,方国忠身上还挂着御史大夫的头衔,岂是你可以随意毁谤的!” “圣人,只要他回长安,微臣愿意与他当面对质!一定可以抓到他的破绽!请圣人明察!” 张均不甘心的跪在地上说道,几乎是在咬牙切齿! “够了!朕不想再听你聒噪!这件事朝廷会给张氏一个交代,以朝廷的文书为准,伱可以退下了!” 基哥不耐烦的摆了摆手,示意高力士送客。 “张尚书,请吧。” 高力士走上前去,将伏跪在地的张均搀扶了起来。 “微臣,告退……” 张均不敢看已然盛怒的基哥,只得跟在高力士身后,被“礼送”出了兴庆宫。 等高力士回来以后,他才发现基哥坐在御书房的桌案前,面露困惑之色。 “力士,你觉得,这件事是谁做的?” 基哥忍不住开口询问道,双目直视高力士。后者心中一惊,随即躬身行礼道:“圣人心中已经有答案了,奴何必献丑呢?” “对啊,除了方国忠以外,不可能是别人。” 基哥叹了口气,却没有说这件事有什么不对的。 看到天子似乎并无惩罚方重勇的心思,高力士便建议道: “圣人,张洎这个人接任西域经略大使,本身就不是您的本意。是朝廷诸位相公和尚书们强加给您,才勉强去赴任的。 圣人只要再给河中都护府发一道圣旨,换个靠谱,又跟张均他们没什么瓜葛的人去赴任就行了。 如果方重勇带着银枪孝节军返回长安,那么说明他并无忤逆圣人之心。是张洎办事不妥,得罪了那帮丘八咎由自取。 若是方重勇推脱不肯回归,那……哪怕他是方全忠之子,也留不得了。” 高力士小心翼翼的建议道。 他的意思很明白,张均怎么想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方重勇将来要怎么做。如果方重勇带兵回长安了,接受了圣旨的内容,移交了身上的职务,听从基哥的安排,那么张洎死了也白死。 过去的事情,并未造成什么实质性损失,就让他过去吧。 因为基哥人事调整的战略目标已经基本达到了。 但方重勇要是不愿意回来,不肯接旨,那就肯定是有了异心,到那时候朝廷才是麻烦大了! 不派兵平叛,不足以平复事态。那时候,张均说什么都好,只管往方重勇身上泼脏水就行了。 基哥怎么可能在没有证明方重勇有反心的时候,逼迫他造反呢? 而且还是连带着银枪孝节军一起反! 高力士在心中大骂张均读书读傻了!完全是站在他自己的角度去想问题,压根不肯站在天子的角度去想。 被赶出兴庆宫,碰了一鼻子灰,也是咎由自取。 “堂堂刑部尚书,见识居然不如高将军,现在朝堂上都是些什么废物啊! 不如哥奴远矣!” 基哥忍不住感慨叹息道,不得不说,高力士说中了他的心事。 将方重勇调离,只是因为这位能力太强,冲得太狠,已经有振臂一呼,闹出大动静的能力。 这已经脱离了基哥当初让他去西域的初衷。 表现太好,也会打乱基哥的布局。 至于后续是谁接任,核心是让王忠嗣,这个方重勇的岳父来扛着。 以及让一个有眼力劲的太监和一个会和稀泥的中枢大臣,外放为地方官盯着,不要窝里斗就可以了。至于这个太监和这个文人到底是谁,基哥是无所谓的。 他知道张均那帮人的小心思,却懒得去点破。 张洎在中枢已经是高官,还是驸马,却差宰相差了一步。 这次他外放,就是想混一个“封疆大吏”的资历。有了这个资历后,再次返回长安,张洎几乎是板上钉钉可以担任宰相,这便是大唐有名的“出将入相”游戏规则的标准玩法。 而张洎意外身亡,表面上看是一件小事,但实际上却是直接打断了张均一帮人的蓄力槽,直接打掉了一个未来几乎铁板钉钉会成为宰相的重量级中枢大臣! 张均刚才来兴庆宫,那可不是只为了他弟弟抱不平的,还有更深刻的政治目的:推荐自己想推荐的人,顶住张洎空出来的官位! 结果第一步“博取同情”都没走完,就被基哥打发走了。后续的套路压根就没法提出来!算是吃了个哑巴亏! 在基哥看来,这些中枢朝臣给李林甫提鞋都不配。他们只要一开口,自己就看穿了这帮人的心肝脾肺肾! “近期还有什么别的事情么?” 基哥一脸疲惫的询问道,对于张均这样的臣子,他真是感觉腻歪了。 “回圣人,确实还有一件事,就是幽州节度使皇甫惟明上书,希望回长安入相。 奴觉得不妥,不打算回应这份奏折,所以就没有报上来扫圣人的兴致。” 高力士将一封奏折递给基哥说道。 “让他继续待在幽州吧。 王忠嗣是方国忠的岳父,方全忠是他父亲,河西与陇右,遍布这些人的旧部。 倘若没有制衡,哪怕方氏父子没有反心,王忠嗣对朕忠心耿耿,那他们的继任呢?当地那些边将呢? 谁敢保证他们不出问题? 朕需要有一块石头压着西边。” 基哥叹了口气说道。 皇甫家底蕴深厚,基哥自己还未当皇帝的时候,就有个王妃是皇甫惟明的姐姐,不过已经过世很久了。 如今大唐的格局,就是东南不值一提,北边一根扁担挑东西两头。 南面的剑南与岭南镇兵少管的地方大,影响力远不如北方边镇。 扁担是河东和朔方两镇,东西两头就好说了,一边是河西、陇右两镇外加西域全部,一边是幽州、平卢两镇。 很明显西北的力量大于东北,基哥需要皇甫惟明能镇住大局。 他要是回长安为宰相,那谁来控制边镇? 基哥一时间也找不到跟自己关系亲近,又跟河西陇右那边不对付的人了。 边军可不只是节度使啊!当地会有很多扎根本地的将门家族,依附于大唐的城旁部落。他们都有各自的利益,有时候会绑架裹挟节度使。 基哥并不是把希望寄托在某个人身上,当然了,他也不相信某个人就能煽动边军造反。 这个平衡非常的微妙,轻易不能折腾。 调回方重勇到长安委以重任,快速提拔王忠嗣的亲信,却不提拔他本人,稀释他的权力。以及驳回皇甫惟明希望入相的奏折,都是这个思路。 权谋的游戏,平衡不能乱! “圣人,既然如此,那张洎的事情,该怎么办呢?圣人您说个谱,奴便去安排好。” 高力士低声问道。 “等方国忠回来再说。 对了,有大功不赏,肯定很多人心中对朕都颇有微词。 这次等方国忠回长安,朕便要给他封王,以示恩宠。一如当年中宗时期张柬之等人的王爵。 你以为,起一个怎样的封号为好啊?” 基哥摸着下巴上的长须,微笑询问道。 对于这种给个名头又不花钱,就收买人心的策略,他向来都是很上心的! “圣人,方国忠平定西域,扬我大唐国威,不如,就给他一个平西郡王吧,简称平西王。 没有这个封号就造一个。” 高力士脑中灵光一闪,几乎是脱口而出。 “平西王么……不错!” 基哥微微点头,不置可否。 (本章完) 第397章 你不懂基哥 西域很大,幅员辽阔何止万里,各种气候都可以见到。 而葱岭以西地区,则是冬季很短,也较为湿润;夏季很长,光照强烈又十分干燥,典型的“雨热不同期”。 这样的气候,决定了只有少数绿洲带可以发展农耕。 方重勇带着银枪孝节军“远征”木鹿城的时候还是冬季,可是回归的时候,已然是春风阵阵。 当唐军雄赳赳气昂昂出现在安息、贵霜等地的时候,迎接他们的,是延绵数里的“跪拜礼”! 无论是胡商、本地大户,又或者是各族百姓,皆是伏跪于都城门前,并在城内准备好了盛大的流水宴席,从城门一直摆到王宫门口! 不过方重勇还是婉拒了各位“国王”的邀请,大军从城门中穿过,又从对面的城门穿出,沿着“流水席”的道路走了一遍。 庄严而来,又肃然而去,不带走一片云彩。 军中无论是将校还是士卒,都被方重勇严令不许拿桌案上的任何食物!谁拿了被发现的,直接把赏赐扣光! 安西远征军归程途中,所过之处,无不显示出军纪严明,让当地人不敢直视!更不敢小觑! 大军陆续经过安息州、贵霜州、康居州,抵达石国都城柘枝城。也就是河中都护府治所,石国现在也叫柘枝州。 “不是。” 这些势力都被大唐收拾得服服帖帖,那些希望选边站的西域小国,顿时没了任何操作政策的空间。 “岳父,某是说不是我动手的,但没说不是我下令的啊?” 在春暖花开后的某一天,方重勇终于带着部曲,前前后后走了将近一千里,终于回到了柘枝城。 王忠嗣有些失望的叹了口气说道,他只是没想到方重勇居然不对自己说实话。 现在黑衣大食不在了,吐蕃陷入内乱自顾不暇,突厥早就溃不成军,并由突骑施接管了烂摊子,后者之前还被大唐锤了一顿。 结果当队伍行进到柘枝城城门口的时候,方重勇就看到王忠嗣抱起双臂,一脸玩味看着自己。 “请!” 有黑衣大食在,这些西域小国还可以左右横跳。看不惯大唐,他们可以跳到大食人的船上。 方重勇摊开双手,咧嘴一笑。 当他来到城外的时候,就看到几乎全城百姓都出城迎接。也和康国那些地方一样,都是跪在地上三拜九叩。 那就奇怪了,我还以为一定是你。” 感觉像是在拜神仙。 他们不对方重勇跪拜求“呵护”,难道想让大唐再派第二个“高仙芝”过来“洗刷刷”么? 若是我不杀他的话,我的部下就要杀我了。 其实并非没有缓和的办法,但是方重勇不想委屈自己。主要是张洎这样的人还不配自己作出让步。 所以我只能杀他。” 他从怀里摸出一卷圣旨,递给方重勇说道:“前几日送来的,已经在柘枝城宣了旨,你自己看吧。” 果然,在军中待了几十年的王忠嗣并不感觉意外,只是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也没说该杀还是不该杀。 看到方重勇直接承认了,王忠嗣这才松了口气。承认就好说,大家开诚布公不必玩心眼,要不然这件事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谈。 方重勇说着非黑即白的道理,也懒得去解释其中的细节了。 方重勇看着眼前略有些憔悴的独孤峻,忍不住感慨叹息了一番。并未客套,而是让独孤峻为自己牵马。 那是来自岳父的审视! 方重勇连忙翻身下马,刚想开口叫岳父,却见王忠嗣轻轻摇头。他顿时改口道:“王将军一路辛苦,还请府衙一叙吧。” 一个方重勇的老熟人从柘枝城城门口走过来,一边说,还一边很是热络的牵起方重勇的马。 落座之后,王忠嗣压根就没客套,开门见山的询问道:“朝廷使团的人,是你动手杀掉的么?” 他有很多话想问方重勇,但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场合。 “不是么? 如果没有这个“都督”的头衔,管你是女王也好,国王也罢,都没什么卵用。 然后一刀砍下去,也不觉得这样的朝廷高官,脖子有多硬。 他有些迷惑不解的询问道:“你为何这么做?难道不知道被查出来是死罪?” 方重勇理直气壮的摇了摇头。 这是他应该得到的荣誉! 王忠嗣很是矜持的点了点头。 不过想想也挺正常的。 “独孤判官别来无恙啊!” 二人来到石国王宫,方重勇让封常清去安排晚宴,自己则是带着王忠嗣,去了专门为河中都护府的都护,所准备的签押房。 这些地方,从前的“国王”还依旧保留封号,但负责具体事务的是“都督”。哪怕是阿娜耶,名义上是“石国女王”,但她号令石国上下的名号,是大唐册封的“都督”。 “方大使当真是威风,在石国一呼百应啊。下官现在就来给您牵马。” “知道,但是张洎是带着人来抢功劳的。 这就是大唐的规矩! 嗯,这些都是河中都护府成立以后改的名字。 王忠嗣不知道方重勇心里是怎么想的,他只是觉得事态比较严重而已。 至于是非对错,不提也罢。 他们处于现在这个位置,只讲利弊得失,哪里有什么资格讲所谓的“是非对错”啊? “和张洎带来的圣旨基本上是一样的,只不过西域经略大使变成了岳父,而河中都护府的正都护依旧是房琯遥领,然后派来独孤峻为节度判官。” 方重勇将圣旨放到桌案上,已经懒得去逐字逐句推敲了。 跟自己当初估计的一样,基哥关心的,只有银枪孝节军回不回长安而已。张洎这個倒霉蛋,居然看不懂基哥的意图,当真是死了也白死。 “那你有何打算?” 王忠嗣沉声问道。 “带兵返回长安,圣旨上怎么说的,就怎么办,如此而已。” 方重勇面色沉静说道。 “你年少之时,稍稍有些跳脱,又喜欢投机取巧,我原本甚为担忧。 如今见你大将之风如是,我也没什么好说了。” 王忠嗣叹了口气,面有忧色,显然是心中藏着大事。 “岳父是在担忧什么吗?张洎的事情不必多说了,圣人不会怪罪的,圣人向来只看结果。某这次在西域立功,又不恋栈边镇,便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只要我带兵返回长安,卸任河西节度使与西域经略大使,圣人就不会有任何惩罚。” 方重勇的语气非常沉稳,已经是在以一个平级的同僚身份,在跟王忠嗣对话,说的也都是官场上的事情。 他们走到如今的位置,别说是翁婿,就算是亲父子也得明算账。 因为方重勇和王忠嗣手下都有支持者,他们也都不是一个人在战斗,说话做事,都要考虑手下人的看法。 谁也不是在单打独斗。 “我所虑者,不是这个。伱既然可以如实相告,那便无事,不提也罢。” 王忠嗣摆了摆手说道,面上忧色更浓。 “那岳父是在担心什么呢?” 方重勇一脸疑惑问道,他都把路铺好了,王忠嗣来柘枝城这边主持大局就行,没有大食人掣肘,怎么玩都得心应手。他想不明白对方在忧虑些什么,但肯定不是西域的事情。 王忠嗣想了想,有些无奈的问道: “某问你,大唐边界有疆,敌人亦是有限。边军当中,一个职位一个人,都是有数的。边将之间关系盘根错节,派系门第分明。 可下面还有些人弓马娴熟,精通战阵,不甘心就此沉寂下去。 当年太宗在时,开疆拓土,机会大把都是,倒也不担忧这些破事。 如今天宝十节度已成定制,一个节度使麾下分多少支军队,也是定数。一军不过军使一人,副军使数人,十将十数人而已。 下面的人若是要往上爬,超越那些将门出身,有好路子可走的人,那要怎么办?” “唯有军功而已。” 方重勇慢悠悠的说出六个字。 “你看,你也是这么想的。其实不仅你我,边军无论是谁,差不多都是这个想法。 可是,现在哪里有那么多仗可以打呢? 连吐蕃都内乱自顾不暇了,如你这般奔袭千里横扫大食人的机会,当真是让人羡慕得眼睛发红。 边军中好多人都不怕死,他们只怕没有机会! 那些不如你有机会,却又当真有本事的好汉,他们要往上爬,路在何方?” 王忠嗣反问道,言语犀利如刀。 “真要上进,便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养寇自重。 只要边将不断挑事就可以了。边疆一天不安宁,他们就一天不歇息。 那些羁縻州内的胡人如果安分守己,那就抢他们的婆娘和马匹,逼迫他们拔刀。 只要他们敢拔刀,那就是对大唐不利,边军便可以名正言顺的以功勋上位。 如果那些胡人不拔刀,那就做得更过分一些。对方一忍再忍,总有忍不住的时候,不是么?” 方重勇一脸无所谓的说道,这些事情又不是什么秘密,干这破事的人何止几个? 事实上,节度使当初派到边镇,就有约束边将的作用。 节度使是“差事”转变成的职务,确切的说,是属于某种“文官职务”。 它跟边军的“军使”“指挥使”一类的武职,是两条平行的路线。 这也是为什么节度使,往往也同时兼任麾下最大一个军的“军使”的原因。 但是力量的作用往往是相互的。 在节度使按照朝廷的意思约束麾下武将的时候,那些丘八们,也在反向钳制节度使,影响节度使的想法与施政。如今这个苗头,已经开始壮大成为风潮。 对这些事情,王忠嗣显然心知肚明。所以他也很理解为什么方重勇要宰了张洎。 一句话,都是为了生活,不得不杀而已! “你这话算是说对了。” 王忠嗣又叹了口气,继续道: “某先后担任过河西、陇右、河东节度使,这一路看了太多,说也不能多说,管也不能明着管,毕竟众怒难犯。 现在大唐边疆已经慢慢动荡起来了,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特别是幽州那边,有些事情闹得很过分。 某当了几任节度使,也是感觉这些事情不能深究,罚酒三杯,警告不要做得太过分,也就这样了。 所以当我听说朝廷的使节在石国死得不明不白后,就知道他们肯定是触碰了不能触碰的事情。 边镇苦寒又混乱,死几个人,太平常不过了。 你不知道,独孤峻跟我说,因为你这心狠手辣的一刀,让中枢都不敢派监察御史过来。独孤峻因为是跟你打过交道,所以才被派来,相当于连升三级了。 这次你回长安,要小心朝堂上的某些人。 反正梁子已经结下,不管你跟他们解释那件事是不是你做的,他们都会当做是你做的。 那些人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等你到长安,他们有的是软刀子收拾你。 而那时候你手下这些披坚执锐的丘八,也使不上力气了。 如果可以,回去述职后,还是尽快离开长安这个是非之地。 你在西域你是一呼百应,如鱼得水。回了长安,就没那么自在了。” 王忠嗣给方重勇提了个醒。 他很担心自己这个不省心的女婿,到了回到长安后,又闹出什么大事来。 以这位不肯吃亏的脾气,真要闹起来,跟中枢那帮人绝对是针尖对麦芒。 “岳父啊,这就是你不懂圣人了。” 方重勇摆了摆手,压根就不把对方的提醒当回事。 “你自己心里明白就好,在我面前犟嘴没有意思。” 王忠嗣无奈摇了摇头。 “非也非也,岳父啊,您是真的不懂圣人。 我在长安越是有人针对,越是过得艰难,就越是让圣人难堪。 他们针对我,打的不是我的脸,而是圣人的脸。 是圣人一道圣旨让我回长安的。 然后回到长安,我却被一堆中枢朝臣压着打,试问圣人会如何想? 他会不会认为,这是在挑战他的权威?所以这次回长安我不仅会没事,反而可能还会过得很好。 岳父还是多想想怎么经营西域吧。 大唐在葱岭以西,只剩下一个小勃律了。石国已平,黑衣大食也退出了这里。石国名存实亡,以康国为首的各小国都奉大唐为主。 所谓号令天下,无有不从便是这个道理。 岳父可以一方面号召葱岭以西各国出钱,派出使者去小勃律劝降,一方面联络吐火罗那边,借道借兵,出兵小勃律。 若是小勃律王识趣,自然会把吐蕃公主送回逻些城。大唐在那边象征性屯扎五百人,小勃律王上表请罪便可以了。 小勃律王若是不识趣,则岳父可以联合西域各国共击之,反手可平!” 方重勇一边说,还一边霸气外露做了个翻手掌的动作。 听完这番话,王忠嗣笑道:“某应该晚个两年再来,等你打完小勃律,再过来接盘的。”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听了方重勇的策略,王忠嗣便知道以如今许多人前赴后继开创出来的局面来说,这些都不过是顺手而为罢了。 “对啊,没了黑衣大食,西域各国就没了选边站队的权力。 一个小勃律而已,完全可以将其当做忠诚的试金石,用来试一试西域众多国家,对大唐是不是真的忠诚。 在我看来,忠诚不绝对,那就是绝对不忠诚。 到时候大唐要出兵小勃律,谁不配合,谁就是小勃律王的同党。假道伐虢,顺手可灭之。 武德也是德,霸道也是道。 有力量的国家,哪个不喜欢做事的时候说一不二? 大唐跟西域小国打交道,但凡可以一言而决,便不会与之商议。 咱们可以做做样子,骨子里是不能惯着他们的。” 方重勇不以为意的解释道,他相信王忠嗣是懂的。 唐代生产力有限,如果真的人人平均分配劳动成果,那一定是所有人都过得不好。 所以方重勇很明白,当他感觉自己过得好的时候,那必然是有其他人在受到断子绝孙般的剥削压迫。任何东西都不可能凭空变出来,你多享受了,就必然有人享受不到。 如果大唐要整体社会过得更好,那便只能去剥削压迫周边胡人。 要不然,就那么多东西,好多张嘴要吃。不用点武力和手段,怎么能保证自己吃到嘴里呢? 这是方重勇作为统治阶级的自觉!他可不认为为大唐开疆拓土,自己就是什么白莲花一样的圣母了。 他的双手早已沾满了鲜血! “当年有点担心你不成器。现在反倒是有点担心,你实在是太会整事。将来可别整出大乱子啊。” 王忠嗣苦笑道,算是默认了方重勇的说辞。 (本章完) 第438章 暴雨急袭 “左边一点,对,再往左边一点。” 方重勇对阿娜耶说道,后者正在按捏他的肩膀。方重勇一边闭目养神,一边思索着目前边镇的军情,越想越是不安。 明天就是大年二十八,按照基哥在开元年间颁布《假宁令》,明天大唐官府所属官员,就正式放寒假了,连休七天。 但灵州城内的朔方节度使衙门,显然没有任何节假日的气氛。书吏与边将们进进出出,各方军情不断汇总于此,忙得人晕头转向。 “河东那边,有什么消息么?” 方重勇询问正在看墙上大地图的封常清道。 “并没有什么异动。 云州刺史,静边军军使李良臣特意派人前来报信,说回纥人并未在紫河一带活动。 他派出斥候向西边侦查了两百多里,都未发现回纥人的大部队。” 封常清皱着眉头抱拳行礼禀告道。 自从兼任河东节度使后,方重勇就没有闲着,他利用职权,调动人事,查漏补缺。 原云州刺史,乃是陇右节度使麾下河源军中的高秀岩,这个人不是自己人,而且当年还有参与河源军兵变的嫌疑。 方重勇对高秀岩不是很放心。 于是他力排众议,任命与回纥活动区域毗邻的羁縻州刺史李良臣,担任云州刺史,静边军军使。 李良臣是铁勒人,铁勒阿跌部头领,原本是鸡田州(蒙古国肯特省)刺史。本名阿跌良臣,后被基哥赐姓李。 羁縻州的玩法与大唐普通州的玩法完全不一样,朝廷不收税,头领世袭制,定期给朝廷一些供奉,打仗的时候出兵助拳就可以了。一般都是用来安置内迁的游牧部落的,一个部落一个羁縻州。 方重勇一脚将高秀岩踢到了绛州,担任绛州刺史,顺便镇守龙门关。这地方若是天下大乱,那确实地位非同一般,乃是东西要冲。 可如今大唐并未动乱,龙门关也起不到什么作用。镇守龙门关不过是整天摸鱼罢了,很难说这不是明褒暗贬,明升暗降。 反正高秀岩说不出什么反对的话来,乖乖去绛州赴任了。 云州刺史,静边军军使,这是李良臣过去想都不敢想的。为报方大使知遇之恩,他一时脑热,直接拉着本部人马到了云州,在武周城附近安营扎寨,帮助静边军协防云州。 方重勇此举,除了排除隐患外,也是借机拉拢铁勒诸部,与回纥人划清界限。无论回纥怎么玩,他们对阿跌部都不可能开出大唐这边的价码。 越是有铁勒九姓的人被拉拢到自己这边,也就意味着回纥人可以拉拢的人越少。哪怕李良臣一路摸鱼什么也不做,只要他不跟着回纥人混,那么这一招就用对了。 所谓政治,不就是把自己人搞得多多的,把敌人搞得少少的,然后往死里整么? 李良臣原本是朔方军外围将领(不在编制内),一下子成为河东军要员,自然是对方重勇俯首帖耳,殷勤效力。 更妙的是,这次调动,完全没有超出方重勇那“河套经略大使”的职权。 他本身就下辖两镇,掌控两镇人事任免。如今两镇将领互换,方重勇又没有安插银枪孝节军的人进河东,不算犯忌讳。 方重勇派人将一封加急的奏报亲自带到华清宫,基哥看了以后大手一挥:小事可以自行决断,无须事事奏报。 在基哥看来,只要方重勇不是往朔方与河东两镇里面安插银枪孝节军的人,那么随便他怎么折腾,自己都不会管。 前面断了一条胳膊的高尚回来,已经向基哥说明了这位方节帅“忠勇无双”,连永王的亲笔信都没拆过就送回来了。 有鉴于此,方重勇才觉得奇怪。既然李良臣已经完全被拉到自己这边,是不可能给回纥人当内应的,那么回纥为何在云州外围一点动静都没有呢? “节帅,现在情况有点不对劲呐,末将刚刚从灵武以西那边回来,只见到一些零散的回纥游骑,不见其主力。” 车光倩亦是对方重勇抱拳禀告道。 “朔方河东一线,有三大草场。灵州以西有一块,受降城以北有一块,云州以北有一块。 难道回纥人想从受降城那边突入河套?云州以北的要塞戍堡众多,铜墙铁壁一般,从北面突入云州那是找死啊!” 方重勇一边说一边面露古怪之色,很难相信回纥人会如此无脑。三个受降城的位置,正是河套地区的精华所在,朔方军在此地集结重兵,且经营数十年! 而且此地河网密集,并不适合骑兵迂回。回纥人要是以这里为突破口,不得不说,真的非常,嗯,非常有想象力。 从北面打云州就更扯了,从汉代开始,历朝历代就在这里修戍堡修关隘。直接从这里进,跟骑兵直接去撞拒马桩没有什么区别。 反正方重勇自己是不敢这么用兵的。 “节帅,其实,我们或许忽略了一個地方。” 车光倩压低声音说道,面色诡谲。就连给方重勇捏肩膀的阿娜耶,都停下来听他下文。 何昌期一脸不耐烦的呵斥道:“有话快说,这里又没有外人!婆婆妈妈的!艹!” 他越来越感觉到自己在战略一块的短板,每次开会,心情都莫名烦躁。 因为何昌期每次都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智商受到了暴击。 “节帅,我们目前对西面北面的防御,已经趋于完备。末将将自己想象成回纥人,也感觉无懈可击。 南面是大唐腹地,自然是无须担忧回纥人从那里出现。 但是东面,我们在东面的防备,近乎于无,兵力全部在西面防线部署。 毕竟,朔方东面是河东,指望河东防守;河东的东面是河北,指望河北防守,并不直接与回纥人毗邻。 万一,末将是说万一回纥人从河北迂回,从云州与妫州相接的地段潜入,从东面突袭云州,那该如何处置?” 车光倩压低声音反问道。 “糟糕!皇甫惟明要坏事!” 方重勇霍然起身,吓了身后的阿娜耶一大跳! 没错,现在方重勇部署的防线,看似非常完备。各军主将,也都考察过,信不过的人已经被调离。 除了朝廷刚刚任命的蔚州刺史,横野军军使薛嵩方重勇不方便调离以外。 而这里,正是与河北接壤的地方。 不仅是与河北相接,更是与北面的草原相接。 回纥人若是从妫州进入蔚州,然后薛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回纥人过境,让回纥人从后背刺云州的唐军一刀。 后果不堪设想! “快快快!速速通知李良臣,调兵至白登山下的牛皮关,增强牛皮关守备! 回纥人要从牛皮关这里攻打云州城!” 平日里稳如老狗的方重勇,难得脸上露出焦急的神色。 为了防备回纥,云州的兵力,都调动道云中城(云州州治)以西的武周城和静边军驻地了,东面兵力空虚。 “得令,末将这就走一遭!” 封常清连忙抱拳行礼,方重勇不由分说给他写了一封加急的军令,封常清脚步生烟一般的大步离开书房。 门被推开后,外面一阵寒风袭来,众人都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感受到一股刺骨寒意。 …… 除夕之夜,大年三十,正是唐人过年最热闹的时候。每家每户都张灯结彩,平日里过惯了苦日子,过年一定要好好庆祝一下,放松一下。 然而黑夜之中,却有一支骑兵队伍,路过河北永兴县。他们队伍极长,浩浩荡荡一眼望不到头。路过永兴县城,却又是过而不入。 如同幽灵一般,顺着桑干河一路向西,很久之后队伍才完全消失在视野中。 永兴县城头的某些戍卒,就这样看到远处有黑影晃动,自北面而来,朝西面而去,数量惊人,难以置信。 这些人向县令报告此事,但县令却说,那是他们眼睛看花了,让他们回去休沐。 这支神秘的队伍继续向前行进,在经过横野军驻地以后,便从山道折返向北,绕过了唐军在云州南面与蔚州北面交界的一系列戍堡,迂回到牛皮关下。 牛皮关因牛皮岭而得名,乃是云中城以东最后一道关隘。 镇守牛皮关的唐军不过一百人而已,本身就是为了抓捕盗匪而设。毕竟,牛皮关以东是河北的防区,草原民族要打到这里来,需要经过大唐几个实控州。 要是有消息,早就传来了。预警时间是以天来计算的。 大唐自太宗奠定根基以来,便很少有异族能打到大唐实控地盘。所以很多原本非常重要的关隘,因为战线的北移,从而变得“无足轻重”,乃至最后荒废。 牛皮关就是如此。 河北的战线稳固后,牛皮关就跟“橡皮图章”一样,有它没它区别不大了。 事出突然,牛皮关内守军还来不及发出警训,就被不知名的敌人徒手爬上城墙,屠戮殆尽。 得手之后,这支神秘大军继续西进,从白登山脚下经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包围了云中城! 云州刺史李良臣,一边令长子李光玭带着几个亲信前往灵州找方重勇求救;一边让亲兵去朔州找朔州刺史,大同军军使田承嗣求救;一边坐镇云中城,组织抵抗,积极守城。 等方重勇知道云中被回纥人围攻,已经是几天之后的事情了。 …… “回纥人围攻云中?” 听到封常清汇报,方重勇一脸惊骇的反问道。 大堂内众将皆面色大变。 封常清抱拳禀告道:“节帅,末将刚刚到云中,还来不及进城,就看到城外火把如云,铺天盖地。回纥人正在用简陋的云梯蚁附攻城!节帅的军令,末将没有送到李良臣手中,请节帅责罚!” 封常清将方重勇的军令交还,一脸遗憾。 他骑马的速度真不算慢了,但到了云州的时候,还是大事不妙。 一切果然如车光倩所说,回纥人就是从河北的防区进入。这是众人的思维盲区。 回纥人就是从东面闪击云中! 李良臣不能说不尽心尽力,连自家部曲都带到云州了。但是他不可能想到,河北那边居然故意放回纥人过境! 战阵之上,最怕的事情,就是有人背后给你一刀! 特别是在这要命的档口。 要说回纥人跟河北那边的唐军没有勾结,方重勇打死都不信! 只是,这件事对于皇甫惟明而言,又有什么好处呢? 方重勇有点想不明白。 “节帅,李良臣之子李光玭求见!人已经在大堂外面了!” 正在这时,一个亲兵急急忙忙走进来,大声禀告道。 “快请!” 方重勇站起身,走上前来。很快,便有一个十来岁稚气未脱的少年,见面就对方重勇跪下磕头。 “节帅,云中被围,朝不保夕。请节帅速速发兵救援,迟恐生变啊!” 这孩子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当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节帅,目前情况未明,况且灵州距离云州数百里之遥。现在增援也来不及了。 不若命马邑的田承嗣,带大同军解云州之围。同时命蔚州刺史薛嵩来灵州公干,他若不来,直接将其撤职查办,派人接管横野军!” 车光倩连忙上前阻拦刚要下令的方重勇。 灵州的军队,不能轻动。 不说有被回纥人偷家的可能,一旦长途奔袭输了,朔方与河东的局面,就有可能要崩! 不得不说,车光倩的主意是靠谱的。 李光玭确实很可怜,李良臣确实陷于危难之中。但对于一个统帅来说,为了打赢,没有什么是不能牺牲的。 慈不掌兵的精髓便在于此。 “你先下去休息,本节帅必定会发兵救援云州。” 方重勇走上前去,将李光玭扶起来说道。 等李光玭被亲兵领下去休息后,方重勇环顾众人询问道:“车将军之言,你们以为如何?” “节帅,千里奔袭必撅上将军。末将一人一马,日行数百里,到云中一来一回也要五日。且有些山道崎岖难行,不方便骑兵通过。 我们去云中的人少了,打不过回纥人;多了,没有十天半个月无法赶到。 若是强行给云州解围,回纥人又围灵州,我等还得继续折返回来,如此岂不是疲于奔命? 这样的打法太过于被动了。” 封常清也对方重勇苦劝道。 在场众将皆是默默点头不语,显然跟车光倩与封常清二人的想法类似。 “李良辰有难,我们不救。他日我们有难,谁肯来救我们? 不敢应战,便是还未打就输了。 传我军令,三千银枪孝节军即刻出发,本节帅亲自领兵,救援云中!” 方重勇摆了摆手说道,否决了车光倩等人的建议。 (本章完) 第398章 人与人的悲欢并不相同 俗话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唐军虽然在西域大胜吐蕃,巩固了边疆,进一步控制了葱岭以西的各个小国,并新建“河中都护府”。 但是,人可以胜人,人却不能胜天。 唐军可以战胜任何对手,却不可能赢得过天灾。 天宝十年春,关中、河南、河北普遍大旱,各地不得不四处截流引水灌溉。由此导致邻里州县为了争水而大打出手,当地豪强组织械斗的情况屡有发生。 更有不少自耕农因为“偷水”,被当地大户打死的恶性案件发生。一时间,“缺水”二字成为了敏感词,似乎满世界都在缺水。 然而,根据自然规律,水分蒸发后,不可能凭空消失。它要么转移了,要么暂时留在空中,在遭遇冷空气后,迟早还是得落到地面上来。 于是两个月后的盛夏,关中、河南、两淮等区域大雨倾盆,特别是河南,大雨导致黄河泛滥决堤,整个黄河水系都处于极高水位。各支流决堤屡见不鲜,官府疲于奔命却是十个里面难以处理好一個。 大唐长年累月的在河南开荒,围湖造田,导致蓄水能力大减,又不像现代那样大规模的兴建水库蓄水。 因此河南成为了受灾的重灾区,不少人的农田毁于洪水,流离失所。 然而河北地区,在旱灾之后虽然没有洪灾,但却爆发了蝗灾!蜂拥而至的蝗虫,将河北许多州县内良田里的禾苗啃成了光秃秃一片,所过之处几乎是寸草不生。 按理说,都这个节骨眼了,开仓放粮是正常操作。 然而,除了关中有限度的放粮赈灾外,其他地方的常平仓,都扣扣搜搜的,半天挤不出一粒米来。 为什么会这样呢?难道官府都被各地的豪强大户们收买了么? 其实不然。 因为赈灾粮是免费的,关中发得起,其他地方玩不起! 早在贞观之后,常平仓就不再是单纯的国家屯粮仓储,而是一种类似“经营”模式的“粮食商行”。换言之,如果没有特殊的命令,比如说军粮调度、库存转运等等,常平仓也是要自负盈亏的。 按照职能,粮价低的时候买入,免得“米贱伤农”;粮价高的时候高价卖出,免得百姓吃不起粮食。这便是常平仓存在的意义。 所以反过来说,丰年低价买入,灾年高价卖出,这是正常的“商业化”操作。本地大户与豪强,最多只是跟地方官府勾结互利,还没办法做到控制官府,影响决策的程度。 那么,各州官府的办法是什么呢?他们为什么不开仓放粮呢? 答案就是,常平仓的官员们,绝大多数都选择把陈粮高价卖给大户,让本地大户负责处理灾情,一举“去库存”。 之所以不卖给自耕农,那是因为那些苦哈哈们,压根就买不了多少,或者说根本买不起。而且常平仓的官员们没有那么多精力和人力去伺候“散户”,他们只能抓大头。 别问,问就是人手不够,也确实是不够。 前两年一直都是丰年,粮价又被有意识的压低,导致常平仓一直处于入不敷出的状态。囤积的陈粮卖不出价,因为粮价很低,又得不断买入新粮。 多余的陈粮,只好以更低的价格,卖给本地大户,以腾出位置。这也是所谓的“推陈出新”,不可能让粮食一直在粮库里堆积着。 因此常平仓账面上亏空了不少钱,管理各地常平仓的那些官员们,也都是着急上火,却又一点办法也没有。 常平仓的设立,本意就是低买高卖,抑平粮价。如果粮食持续低价,那么常平仓的管理官员也会很为难。 这低价粮食,他们是收还是不收呢?收的话手里的钱已经见底,不收的话好像又完不成指标。要知道,粮食不比金银放不坏,越放越是没人要的! 这场天灾对于普通百姓来说是大难临头,但对于这些官员来说,那当真是帮了他们的“大忙”,说是及时雨也不为过。 他们不趁此机会高价卖粮,一举填平账面亏空。难道还老老实实的,将已经贵如金银的粮食免费放出来砸自己饭碗? 想想也不可能,因为朝廷对于常平仓管理官员,也是有绩效考核的,绝不是让他们可以随意自由发挥。在你任内收入了多少粮食,赚了或者亏了多少钱,这些kpi就是升官或者贬职的依据。 这种考核,看起来也没有问题啊,对于地方官员,朝廷怎么能没有考核标准呢? 不考核,那就是纯粹的“人治”,容易吏治败坏。考核,多多少少有点“法制”的意思,能说朝廷做错了么?能说处理这些事情的官员做错了么? 只能说,天下之大,人与人的悲欢并不相通。 于是,各种说法不一的奏折,如雪片般飞入长安,送到了两位宰相的案头。 有人说朝廷要派出钦差赈灾;有人说本地受灾不严重,可以自行处理;还有人说当地有民变,希望朝廷授权由州县组织“团结兵”镇压民乱。 一边是旱灾,一边是洪灾,一边又是蝗灾,还夹杂着规模不大的民变。 各地遭遇的情况都不一样,受灾程度与受灾类型也不一样,顿时让缺少地方政务经验的右相李适之与左相房琯手忙脚乱。 前几年的风调雨顺,让逐渐惰怠慵懒的朝廷,在遭遇大难时猝不及防。 一场风波,开始逐渐酝酿。 …… “我曾经跨过山和大海,也穿过人山人海。我曾经拥有着的一切,转眼都飘散如烟……” 一边哼着小曲,一边骑着骆驼前行,方重勇视野尽头已经出现了一座巍峨大城。 数月时间,行军万里。他们一路从石国柘枝城走来,途径碎叶城、伊犁八卦城、庭州金满城,最后来到河西走廊,从瓜州过唐代玉门关,一路向东! 走过万里黄沙,穿过层层关隘,终于回到了河西走廊。 现在不远处那座大城,便是河西走廊的核心,凉州武威城。其城形如大鹏展翅,非常特别,在大唐可谓是独树一帜。 “节帅,咱们这次可算是衣锦还乡呐!弟兄们都想在凉州显摆显摆。” 骑着骆驼同行的何昌期,面有得色感慨了一句。 他们去的时候除了粮食外啥也没带。回来的时候,骆驼驮着的包袱里装满了各色宝石、黄金白银,各种西域国家的金币银币,还有西域独有的珍奇百货,药材等等。 这些不好分割的贵重商品,等带回长安以后,找个可靠的渠道换成绢帛再分下去,那当真是美滴很。 安西远征军如今已经解散,而且北庭都护府的部队,在途经金满城的时候已经归建,就剩下驻地本就在武威城附近的赤水军一部和银枪孝节军还在,所以部队规模减小了许多。 “都安分点,不要蠢蠢欲动的。这里已经不是西域,不是咱们一言九鼎的地方了。” 方重勇板着脸告诫何昌期道。 “嘿嘿,节帅说的是。反正咱们也捞够了,犯不着跟别人来什么意气之争。那些军票真是好用,想要什么就能拿什么。” 何昌期忍不住吐槽了一句。 他可算是说了句大实话,临走的时候,安西远征军狠狠的搜刮了葱岭以西各国的权贵与大户,还有排得上号的大胡商。 呃,其实也不能算搜刮,而是这些人自己“供奉”的,方重勇当真是没有拿刀架在他们脖子上索要。 事实上,这些人比泥鳅还油滑。大食人的势力暂时退却,西域便是唐军的“一言堂”。 他们现在拿出去的,将来都可以在唐军的关照下,五倍十倍拿回来!这生意做得完全不亏本!但如果舍不得花钱,那可得担心一下盗匪的问题了。 只要脱下军服,可说不清谁才是盗匪。这些见多识广的豪强大户胡商们,都是心中有数。 “低调点,闷声发大财。” 方重勇摆了摆手,懒得跟何昌期多解释。 何昌期以为“军票”是在抢劫,但实际上,因为这种军票方重勇已经不打算再继续印刷,所以它在市面上流通的数量只会越来越少。 只要唐军继续在西域坐镇,那么军票不仅不会贬值,还因为其稀缺性,更加保值。 方重勇始终都没干那种竭泽而渔的事情,下手的时候留了一线。 正在二人说闲话的时候,远处有一骑飞驰而来。 走近以后,那人才翻身下马,对骑在骆驼上的方重勇行礼道:“方节帅一路劳顿,便由末将接引节帅入武威城吧。李留后已经在花门楼备下酒宴,为节帅接风洗尘。” 此人正是安重璋,一年多不见,方重勇感觉他除了胡须更茂密了些,倒也没什么太大的变化。 “李留后”正是李光弼,因为方重勇还没有正式交接河西节度使的职务,所以他目前只是暂代,担任留后一职。当然了,以李光弼和王忠嗣的关系而言,对方不可能对方重勇怎么样。 “那正好,赤水军的这些兄弟,本节帅就交给你了。 凉州城我自去便是。” 方重勇下了骆驼后,走上前去拍了拍安重璋的肩膀说道。二人交换了一下眼神,让安重璋长出了一口气。 之前凉州安氏想染指河西节度使与西域经略大使一职,还被方重勇敲打过。 但是很显然,如今哪怕方重勇卸任,朝廷也没有将这两个职务交给安氏的人,其中是什么意思,不言自明。 “传令下去,银枪孝节军就地扎营,赤水军的跟这位安将军走。” 方重勇对不远处的封常清喊了一句。 安重璋面色一僵,随即苦笑不止。这位方节帅可是个记仇的人,虽然大概是不太会给安氏穿小鞋,但也不可能摆出什么好脸色。 当初安氏想在方重勇出征后使坏的小动作,他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呢。 对方没有付诸实践,方重勇当然也不会计较,所以给点脸色再平常不过了。 让管崇嗣负责营地事务,方重勇便带着何昌期、车光倩、王难得等银枪孝节军将领来到武威城外。只见李光弼已经带着河西诸将在此等候多时了。 方重勇若有所思看了看李光弼身边的郭子仪,心中暗暗揣摩。 在大唐边军,要想上位,没有后台真不行啊! 老郭没有后台,上不去,始终都是副职。而李光弼则是因为跟王忠嗣关系匪浅,而被破格提拔。 当然,也正因为威信不足,正好和凉州本地势力互相制衡!谁也没法像方重勇这般一言九鼎。 因为没有经历安史之乱,所以方重勇现在才是一路打过来,久经战阵经验丰富。无论是郭子仪还是李光弼,其资历在方重勇面前都有些不够看。 “方节帅,末将已经备好接风宴,请节帅赏脸。” 李光弼走上前来,对方重勇恭敬行礼道。 对于方重勇,他是真的佩服,因为对方是有关系却不走关系,地位都是一刀一刀砍出来的。 就说这次一路奔走万里,从凉州打到木鹿城,就不是寻常人能办到的。 别说打仗了,能从凉州一路顺顺当当走到那里的人,都是铁打的好汉! “李将军不必客气,你我自己人,河西节度使印信在此,你可自便。” 方重勇不经意凑过去小声说道,顺手便将袖口中装有河西节度使印信的布袋交给李光弼。 既然是自己人,那你踏马倒是早点派个人过来通个气啊! 李光弼忍不住松了口气,心中忍不住埋怨了方重勇一句。 最近他一直提心吊胆的,在任上如履薄冰。 因为方重勇立下大功却被撤职,想来必定异常不满。这口气肯定不能出在圣人身上,那么要不要找其他人的麻烦,就难说了。 李光弼可不认为他是王忠嗣的亲信,方重勇就一定会给自己好脸色。 没想到这位居然早就想明白了。 “李节帅请,今日你为上座,请不要推辞。” 方重勇面色淡然说道,不怒自威,让人无法拒绝。 “那就多谢方御史好意了,请!” 李光弼没有推辞,因为他也需要树立威信,这场接风宴,就好比是“韩信登台拜将”,需要一个重量级人物捧场。 没有比方重勇更适合的人选了。 (本章完) 第399章 总有刁民想害朕 阔别一年多,凉州武威城内最大的酒楼花门楼,又装修了一遍。不仅将原先的楼顶掀了,往上面又加盖了一层,而且也仿长安的杏花楼,围起来了一个大院子,让普通食客在一楼吃饭,达官贵人才能上楼。 无形之间,这“俯瞰众生”的逼格就出来了。 方重勇一边上楼,也是一边感慨,优越感当真是一个奇妙又普遍存在的东西。 优越感的核心就在于“比较”。 我有你没有,你有我更好,我能你不能。 一对比,就对比出优越感来了。 人们感觉幸福,可以强化正向鼓励,让他们觉得活下去更有意义。而所有的幸福,都是和过得更差之人对比而得到的。 也就是所谓的“没有比较就没有鉴别”,优越感也是同样的道理。 没看到别人过得不好,怎么知道自己过得好呢? 于是相对的公平可以创造出更多的“上升通道”;而绝对的公平,只会导致绝对的僵化,然后不断降低所有人的生活品质,让所有人都躺平。 既然已经无法从对比中获得幸福感与优越感,那为什么还要努力呢? 世间荒谬又正确的道理比比皆是。 “节帅,今天花门楼已经包场了,里里外外都是赤水军和银枪孝节军的人,绝对安全。” 车光倩凑到方重勇身边小声说道。 “你想太多了,随本节帅入席吧,不必拘谨。” 方重勇摆了摆手,不以为意说道。他知道这是车光倩的职业病犯了。 搞笑呢,这里是凉州武威城啊!哪里找什么刺客! 谁是主谋,要刺杀谁? 完全是刁民害朕嘛。 方重勇在心中吐槽了一番。 众人入席后,方重勇环顾四周,发现河西边军的头头脑脑基本上都在。除了他们以外,就是方重勇和银枪孝节军的几个将领。 确实,这就是一场接风宴。 “今天的宴会,一切都由李节帅说了算。方某现在就是无官一身轻,河西节度使一职已经与李节帅交接,新职务尚未接任。 只谈风月,哈哈哈哈哈,今日就只谈风月!” 方重勇哈哈大笑说道,三言两语便打消了很多心中的杂念。 “方御史所言甚是,歌舞酒菜都上来吧!” 李光弼拍了拍巴掌,他已然达到了目的,就不必说那些客套话了。 方重勇也是爽利人,压根不搞那些弯弯绕绕的东西,让李光弼节省了不少时间和精力。 他这才发觉,王忠嗣挑女婿的眼光是真不差。 很快,令方重勇感觉熟悉亲切的本地菜被端上桌,都是在石国很少见过的。凉州中原文化极为浓厚,菜肴也讲究造型精美,比不得西域那边的“质朴”。 除了那些菜肴外,当季的凉州葡萄果实大,皮薄,口感鲜美一口咬下去,满口的汁水。 和西域的葡萄,也是两种完全不同的风格与口感。 这让方重勇感觉自己总算是回归大唐本土了。有点像是海外的游子归国,但也略有些不一样。 “莫非是饭菜不合方御史口味?” 李光弼看到座位离自己最近的方重勇吃了一口葡萄就不动筷子了,有些疑惑的问道。 他称呼方重勇为“方御史”,那是因为对方还挂着御史大夫的虚职。事实上,现在方重勇的身份仅仅是银枪孝节军的军使,级别差了李光弼老远。 李光弼要是称呼方重勇为“方将军”,那就是阴搓搓的打压了。方重勇给他面子,他肯定不能干这样的事情。 “无妨的,许久没有吃到凉州的葡萄,有些感慨而已。” 方重勇随口应付了一句。 “那今日方御史务必要尽兴才是。” 李光弼微微点头,很是矜持,公共场合也不好表现得对方重勇太过热络。 不一会,跳舞的胡姬,与来自西域的乐师也都到场了。 这次的舞蹈很特别,是一个胡姬独舞。 跳舞的曲目也很特别,就是发源自柘枝城的柘枝舞! 一条红色毛毯从门口直接卷过来,乐师猛敲了三声鼓!一個穿着彩羽红裙衫的婀娜舞女独步而行,伴随着独有的鼓乐声翩翩起舞。 一众河西边军将领都看得津津有味,而银枪孝节军的将领则都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 唯独方重勇,眉头紧锁,双眼盯着胡姬的舞步。 那位容貌十分少女,身材又非常火爆的胡姬,发现方重勇在看她,略有得色的一笑,随即抛去一个勾人魂魄的媚眼。 见状,方重勇对身后如石头人一般动也不动的车光倩招了招手,小声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然后就是低头吃菜,懒得再看那位舞女一眼了。 一曲舞罢,那名胡姬刚想退去,车光倩在众人错愣的目光中走上前去,看着胡姬的脸,一脸傲然道:“我们方节帅让你过去敬酒。” 一听这话,席间所有人都露出男人都懂的暧昧笑容,然后跟相邻的人嬉笑。 一点都不觉得奇怪,似乎已经见过太多了! 那名胡姬一点也不怯场,或许是因为见识过很多类似的场合。她亦步亦趋的上前,跪在方重勇桌案前,然后娴熟的给对方斟酒。 这女子一边倒酒,还一边娇滴滴的抱怨道:“将军,您刚刚可把奴给吓死了呢!” 她的声音又酥又媚,不仅让在场老铯铍幻想这位等会在床上放声高歌的模样。 那一定很美! 果不其然,方重勇色眯眯看着这位年轻又貌美的胡姬,毛手毛脚一般抓起对方的一只小手,双手握住,不断猥琐的抚摸揉搓着。 “小娘子柘枝舞跳得美若仙子,练了多少年呀?练舞练得好辛苦吧,有没有想过换个地方过更好的日子呀。” 他那副没见过世面的猪哥模样,恨不得都要当场脱对方的舞裙。 这已经不是暗示,而是毫不掩饰的索求了。 “将军,奴五岁就开始练柘枝舞了,您捏得奴好疼呀。今日才是第一次见面,奴怕伺候不好将军。” 方重勇面前这位舞女话语中虽然带着一丝抱怨,但一颦一笑,都带着说不出的勾引人眼球。 那股骚劲,装是很难装出来的,只能说这一位是真的懂男人。 伺候不好? 不不不,你说了可不算,等到床上“面试”过一次才知道呢。 在场没有傻子,已经明白方重勇想干什么了。 方重勇笑眯眯的站起身,对车光倩小声吩咐了一句。后者匆匆离去,几乎只花了上下楼的那点时间,他就带上来一个蒙着面纱,身材前凸后翘十分有料的年轻女子。 粟色的长发,蓝色的眼睛,显然也是个胡姬。 这女子上楼后,一眼就看到方重勇,眼神中瞬间写满了雀跃。 但方重勇要干的事情,显然不会是寻常事。 就在刚刚跳柘枝舞那位胡姬愣神的时间里,车光倩身后两个银枪孝节军的亲卫,如狼似虎的扑上去,将其五花大绑! 李光弼一句话也没说,就这样平静的看着方重勇表演。 “你演技很好,但是有些东西,不是演技可以弥补的。” 方重勇用厚重的手掌,拍了拍那位被捆绑得严严实实的胡姬,在那娇嫩的俏脸上留下一个浅浅的红印子。 眼神里满是冰冷。 他转过身,便换上笑脸,对蒙住脸的金丝凯亚说道:“让诸位将军见识一下什么叫柘枝舞。” 说完,便将一块破布,塞到那名舞姬口中,防止她咬舌自尽。 很快,大厅内就响起银枪孝节军军中乐师,所演奏的石国独有乐曲。 金丝凯亚一边唱歌,一边跳起了柘枝舞。 “是谁送你来到我身边,是那圆圆的明月,明月, 是那潺潺的山泉,是那潺潺的山泉,是那潺潺的山泉,山泉。 ……” 众人逐渐看得入迷,终于明白方重勇为什么刚才发难了。 这才是柘枝舞啊! 刚才那位胡姬跳的柘枝舞,只是有形无神,哄哄外行看个热闹是没问题的。 一旦有高手对比,立马就显示出拙劣小丑一般的姿态,高下立判。 金丝凯亚跳完,很隐晦的对方重勇抛了个媚眼,传递了一个只有他们二人才懂的下流含义,如同蝴蝶一般退出了大厅。 “服气么?” 方重勇一脸戏谑看着那位胡姬询问道。 看到对方还在硬撑,根本不搭腔。 方重勇继续用森然的语气质问道:“一个舞女,从五岁开始学柘枝舞,就跳这个鬼样子。伱的时间是用来跳舞呢,还是用来练剑练刀?虎口的老茧比我都厚,你其实是很会杀人的吧?” 一听这话,在场众将这才悚然心惊。 李光弼惊疑不定的走上前,看着方重勇询问道:“方御史,你刚才是说……” “某来凉州不过偶然,今日刚刚到而已,不可能是奔着我来的。 如果我没有猜错,她极有可能是来杀你的!” 方重勇指着那位胡姬厉声说道。 “诸位,今日有点事情要处置,都散了吧。有得罪的地方,李某改日再请。” 李光弼下了逐客令清场,除了何昌期等人和李光弼的亲兵外,其他人都鱼贯而出,各怀心思。 本来,李光弼就是朝廷空降到这里担任河西节度使的,不服他的人很多,也有很多人认为他是抱着王忠嗣的大腿,本身并无多少真本事。 而现在,方重勇说有个胡姬要刺杀李光弼。 这里头的水,可就深了啊! 凉州安氏的人,在本地树大根深,经营超过百年,会不会是他们做的? 或者是幕后鼓动其他人动手的? 又或者是方重勇安排的?虽然这个可能性极小,但也不排除是故意演戏啊! 水一下子被搅混了!谁敢轻易涉足其间啊,躲都躲不及呢! 先溜为敬吧! 刚刚还在嬉笑的宾客们跑得比兔子还快! “搜身!” 方重勇对车光倩吩咐道。 “得令!” 车光倩在那位胡姬身上摸索了一阵,果然,在长皮靴里面找到了一把打造得异常小巧,如同艺术品一般的唐刀子! 李光弼瞳孔骤然一缩! 他原本只是对方重勇的话将信将疑,可哪个舞姬会在靴子里头藏唐刀子的? 这事大概是石锤了! “你刚刚来河西,立足未稳。此女不如交给某处置吧,以后务必注意身边之人,以防变生肘腋。” 方重勇对李光弼沉声说道。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大恩不言谢!” 李光弼抱拳行礼,没有过多废话。 事实上,这件事方重勇可以查,他却不方便查。知道的以为他是查刺客,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要对付本地以凉州安氏为首的地方豪强。 李光弼无论怎么处置都不妥当,还不如交给方重勇这个局外人。 …… “多久没来凉州了,一来就捞个女人回来,唉。” 驿馆某个厢房内,阿娜耶一边对着方重勇碎碎念,一边拉开那个刺客胡姬嘴上的破布。她当然知道不会是那种事情,因为这个女人被捆得严严实实的,跟个粽子差不多。 “你退后几步,她可厉害着呢,虎口老茧比我的都厚。” 方重勇一脸慎重的说道。 谁知那位刺客忍不住嘲讽道:“所有人都说方有德之子方重勇乃是顶天立地的好汉,带兵奔袭万里,比得上封狼居胥的霍去病。原来见到个弱女子就怕得要死。” 她知道自己活不了,索性直接开嘴炮。 “有没有那种药,吃了以后不会死,但会全身溃烂的,生不如死的?” 方重勇没有理会那一位的嘴炮,而是看着阿娜耶询问道。 “那种药还不是到处都有,我可以给你搞出几十种方子。” 阿娜耶一脸不屑的说道。 医生虽然是救人的,但他们如果要杀人,也多的是办法。是药三分毒,把某些方子变着法子用,便能轻而易举的杀人于无形。 “说吧,谁派你来的。要不然你就等着全身溃烂,生不如死吧。” 方重勇冷着脸询问道。 “哼,没用的,反正都是死,你还有什么手段,只管用出来便是。” 那位刺客嘴硬道。 看到对方态度如此坚决,方重勇突然想到一种可能。这年头,西域某些宗教,也有自我催眠的“技术”。这位刺客若是想守住秘密,也不是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 “你是不是以为我真的拿你没办法了?” 方重勇好奇问道。 那位女刺客满脸不屑说道:“我们都是练过的,方节帅手软了可没意思啊。” “所以说了,以你那点脑子,实在是没法理解什么叫谋略。” 方重勇失望的摇了摇头。 “半个时辰后,你就会知道我的厉害。” 说完,方重勇直接拿了快破布,将刺客的嘴巴堵住。 此人还不肯自尽,大概是笃定了一定会有人接应! 她们这样的人,多半都是拿钱办事的职业刺客,而非是家养的死士。 方重勇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本章完) 第441章 血战黄花堆 曲线圆润而起伏的山丘上,车光倩正扛着方重勇的帅旗,领着五百银枪孝节军,向南夺命狂奔。 战马踏雪奔驰,溅起一阵阵雪白的碎末。大地微微颤抖着,震落树梢上的积雪。 至于藏在灌木中的鸟兽,早就吓得四散逃跑。 车光倩等人身后,是紧追不舍的回纥骑兵,数量多到数都数不清。如同一条黑色的长蛇,正在追击猎物。 “车将军!为什么连正在攻城的回纥人,都跑来追我们啊! 这人也太多了吧!” 身边一个亲兵骑着马对着车光倩大吼道。 脸上带着疯癫一般的兴奋! 有方节帅兜底,他们只是诱敌而已,再轻松不过了! 银枪孝节军的士卒,对于方重勇有种近乎于盲目的自信!只要是节帅出马,一切都不会有问题! 这一次诱敌,车光倩等人得知了两个坏消息。 第一个坏消息,就是回纥人比预料得要蠢一些。他们居然铆足了劲在攻打云中城,压根就没有预警。 车光倩他们一路深入到云州腹地,快到云中城的时候,才发现回纥人的踪迹。 这就意味着,方重勇如果选择全军突击带兵解围云中城,很可能一战而定! 犯不着花里胡哨的搞什么伏击。 第二个坏消息,则是回纥人看到车光倩扛着的银枪孝节军帅旗,便如同打了鸡血一样,朝着他们飞奔而来。就连正在攻城的回纥士卒,都立刻停下来,回到地面上,骑着马追击车光倩他们! 似乎在回纥人眼中,这面帅旗比云州重要得多!他们宁可不攻城了,也要拼命得到这面帅旗! “老子怎么知道!是回纥人发了癫!” 车光倩没好气的大吼了一句,周遭嘈杂的声音让他耳膜一阵阵生疼。 砰!砰!砰! 正在这时,三朵烟花在空中炸响! 车光倩心中的焦虑顿时一扫而空!伏兵终于来了,终于把回纥人引到伏击圈了! 黄花堆起伏不定的山丘,让他心里只发毛。山体的基线很容易挡住视线,出现近在咫尺却不能被及时发现的情况,也不算稀奇。 车光倩看到自己左前方燃起了狼烟,二话不说,直接朝着那边飞奔而去。 有帅旗作为指引,五百骑兵便如一人,瞬间便完成了行进角度的调整。 这是事先约定好的方略,烟花代表已经做好伏击准备,狼烟则为诱敌部队撤出战场的方向。 然而车光倩他们身后的回纥骑兵,似乎没注意到狼烟一般,依旧是紧追不舍! 跑了没多远,车光倩忽然看见了扛着陌刀的唐军士卒。 他们已经列阵于一個小山丘脚下的两旁,中间留出来了一条道。 以供车光倩他们撤出战斗! 这回终于稳了! 车光倩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一马当先冲入左右两个军阵中间,宽度仅为一丈多的夹缝。 哗啦啦!哗啦啦! 当最后一个负责诱敌的银枪孝节军骑兵进入军阵后方,伴随着一阵盔甲摩擦的声音,夹缝被步兵方阵后队的人补上。 此时回纥骑兵离他们已经不到一箭之地,压根没有任何减速的意思。 事实上,这么近的距离,减速也来不及了,还不如利用骑兵的速度,冲垮唐军的阵型。 “杀!” 第一排扛着陌刀的唐军锐卒上前一步,最后一排的反而向后退,彼此间拉开距离。 队伍横向也在不断拉开,彼此之间的距离相隔好几步(正常步距成年男子两步为一步)之远,并非是紧密依靠的密集阵型。 这是陌刀队的特殊打法,相隔太近,陌刀挥舞不开,容易伤到自己人。 陌刀在作战的时候,跟刀盾兵的盾墙并不是一回事。他们是采用稀疏的阵型,增加阵线的厚度,并不追求将敌军的马队阻拦在军阵以外。 而是如同筛子筛细沙一般,每一层都要砍掉部分冲过来的骑兵,让敌军骑兵的密度变得稀疏。 一层层的筛选,一层层的杀戮。 偶尔有幸运的骑兵冲到阵线后方尽头时,身边已然没了同伴。 被宰杀不过转瞬而已。 唐军对骑兵的步战,也不是死守的,基本兵法中,同样有对抗骑兵的标准流程。 噗嗤! 巨大的斩马刀,将一匹回纥轻骑的战马一刀斩成两段断,血沫飞溅。 那位倒霉的骑兵,被连带着下半身也斩下了一半,倒在地上呻吟不止。 鲜血流得满地都是!如同雪白的画纸上,出现一朵鲜艳的血色梅花! 而杀他的那位唐军陌刀手,则是灵敏的躲过后续回纥轻骑的冲击,将那些敌人交给自己身后的陌刀手。 呜!呜!呜! 正当山丘下激战正酣时,远处苍凉的号角声响起。 打着“方”字帅旗,披挂整齐,马铠不缺的一队唐军重骑,大约五百人左右,从远处山丘上直冲下来! “杀!杀!杀!” “杀!杀!杀!” 震天的喊杀声,伴随着人仰马翻,好似钢刀划过肥猪的厚脂肪一般丝滑,将回纥人的队伍切割两半。 这支骑兵是从侧面,将行进已经被阻塞,陷入停滞的回纥骑兵打了个措手不及。 何昌期一马当先,挥舞着横刀,所过之处,鬼哭狼嚎。 面前拦路的回纥轻骑,皆不是一合之敌,如同稻草人一般,被打落马下。 这支唐军精锐一出,回纥人的队伍顿时大乱。 被拦在外面的那些回纥人,想也没想,拔腿就跑,直接调转马头,也不管前面与唐军步卒血战的同袍了。 而被两边夹击的那部分人,则如同无头苍蝇一般四处寻找建制。 正在这要命的关键当口,又有几队唐军骑兵,从不同的方向杀奔而来,每一队都只有五百人。 这些唐军骑兵没有披重铠,但却勇猛无匹。他们如同圈地跑马的猎人一般,带着队伍在数量庞大的回纥骑兵当中四处穿插,走一路杀一路。 打得很有章法。 对这种打法无比熟悉的回纥人,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堪的记忆。他们虽然人数众多,此刻却完全失去了指挥,看不到自己这边的帅旗在哪里。 原本的队伍,在冲击与厮杀中,也失去了建制,找不到熟悉的袍泽。 但还是有回纥人试图组织抵抗,举着马刀大喊大叫着,然后很快就被发现他的唐军骑兵砍死。 而逃远了的回纥骑兵,在部分将领的组织下,又反向冲回混乱的战场,企图挽回局面。 只不过冲入混乱的战场后,他们兜兜转转,最后又会遇到对付骑兵如砍瓜切菜的陌刀手,好像巨浪冲击到礁石,然后被拍得粉碎。 最后再次四散逃逸。 就这样拉出,突入,被死虐,周而复始。一波又一波的鏖战,鲜血如同溪水冲刷一般,在雪地里留下一片又一片印记。 经过了两个时辰厮杀,天色已经由明转暗。 黄花堆那一个又一个起伏不定的山丘上,随处可见回纥人的尸体,以及四处乱窜的战马。这些马匹失去了骑手,无所事事的在战场上摸鱼,似乎一点也不慌张。 追击车光倩的回纥骑兵在遭遇重创后,终究还是放弃了心中的念想,逃之夭夭不知所踪。 唐军亦是没有追击。 方重勇下令原地布防,收拢士卒,清点损失与战果。回纥人退走后,所有人都忍不住松了口气。 这回确实有些出乎意料。 准备了一桌子菜,却来了两桌子人,险些应付不过来! “艹!” 何昌期翻身下马,直接将头盔丢到地上。 此刻他像是掉进血池里面洗过澡一样,银色的盔甲已经看不出本来颜色。脸上到处都是干涸的血迹,因为用力过度,双手还在不自觉的微微颤抖。 “车光倩,你踏马到底引了多少回纥人过来? 老子都劈坏了五把刀! 你差点害死我们!要是回纥人不退,老子都打算护着节帅跑路了!” 何昌期喘着粗气,一脸怒容指着车光倩破口大骂。 这是他从军以来最凶险的一战。 一开始确实如砍瓜切菜一般轻松。 但战斗到后来,唐军原本的先手优势,不断被来回拉扯的回纥人抹平。 而方重勇手中已经没有预备队,他自己都亲自骑马上阵了! 若是回纥人再坚持一个时辰,到时候是谁逃之夭夭就不好说了!人数少回纥人好几倍的唐军骑兵体力不支后,伤亡会迅速上升,最后以至于无法承受,不得不撤退。 很多时候,虽然从战果看双方伤亡差距很大,但从战斗过程看却未必是这样。输的一方,很可能真就只是差了一点点。 “那个,这也不怪我啊,是节帅那面帅旗太吸引人了。 回纥人见了那面帅旗后,宁可不攻云中城,也要追着我们,想要斩将夺旗。 我又有什么办法,总不能把节帅的帅旗丢过去送给他们吧?” 车光倩无奈叹了口气辩解道,将自己的头盔摘下来拿在手里。 他一只手扶住马匹,已经是累得站立不稳了。 “何老虎,这次是车将军诱敌有功,而奋力杀敌,本就是你我的本分。 至于回纥人丧心病狂,那不能怪他。 战阵之上,出现什么意外都不算稀奇。” 方重勇走上前来,拍了拍车光倩的肩膀说道。他揉了揉自己酸胀的肩膀,也是感觉有些后怕。 这一波冲锋,他这位统帅同样是跟着队伍一起杀敌,自己都记不得杀了多少回纥人了。 用手中沾满鲜血来形容一点都不夸张。 当然了,他不在先锋军中,还不至于像何昌期那样砍坏五把刀。 “嘿嘿,只怕如今节帅在回纥人那边,已经是如同眼中钉肉中刺一般了。难怪见到节帅的帅旗,那帮孙子就要发狂。” 何昌期忍不住拍马说道。 回纥骑兵的优点和缺点都很明显。 优点是马匹优秀,来去如风。骑兵数量众多,令人防不胜防。 但缺点也很明显,便是组织度比较差。顺风还好说,一旦陷入逆风局,便会兵败如山倒。 特别是一旦被其他骑兵偷袭,扰乱其建制,回纥人便会迅速崩盘。 待狼狈逃窜远离战场后,才能再度集结起来。他们打不了硬仗。 这一点差了吐蕃很多。 此战方重勇就是以陌刀队为支点,部署在一座小山丘下,将这里划定为伏击主场,将回纥骑兵的速度减缓下来。 然后从其他方向不断出骑兵插入,将数量庞大的回纥骑兵分割,打乱建制。 这一招在之前丰安城之战的时候就试过,效果非常好。才过去这么短的时间,回纥人果然没有想出破解的战术,再次吃亏。 方重勇想起拿破仑点评法国骑兵与马木留克的套话,不由得感觉其中确实有几分道理。 一百唐军骑兵与一百回纥骑兵对垒,优势并不大。 但只要这个数量级到达几千以后,双方实战的交换比,差别是很明显的。 三千唐军骑兵可以压着三千回纥骑兵打,如同大人打孩子,还不带喘气的。 这便是军队组织的力量,战争从来都不是单纯的比拼人数。士气,调度指挥,组织训练,都是很重要的决胜因素。 “刚刚我们大胜了一场,士卒疲惫,不堪再战。 今夜就地扎营,明日奔赴云中城,不着急这么一会。 惨败的恐慌,让回纥人先体验一下,效果会更好。” 方重勇面色淡然的摆了摆手说道。 逃回去的回纥人,会添油加醋的告知没有追击的回纥人,唐军精兵是多么骁勇善战。他们哪怕打下云中城,也无法守住,只有退兵一条路可以走。 这样便会在回纥军中产生恐慌。若是急吼吼的追上去,反倒会让回纥人产生死于绝地的念头,刺激他们困兽犹斗,殊死反杀。 “节帅,多亏您指挥若定,此战才能大胜回纥啊。 这种战斗,末将是打不出来的。末将对您是心服口服!” 正在这时,田承嗣上前对方重勇抱拳行礼说道,嘴里一个劲的拍着马屁。 显然,已经年近五旬的田承嗣,并不是那种完全不通人情世故的傻愣子。打了胜仗后,他的嘴巴也变得跟抹了蜜糖一样甜。 方重勇身边的何昌期,车光倩等人都暗暗向他投来鄙夷的目光。 不过田承嗣对此似乎也不以为意,而是压低声音对方重勇建议道: “此次回纥人能到云州,与蔚州刺史,横野军军使薛嵩脱不了干系。 此人对节帅威胁极大,蔚州亦是扼守河北通往河东重要通道。节帅明日抵达云中城后,还是要发兵安边城(蔚州州治),将薛嵩此人拿下才是!” 田承嗣一点也没给薛嵩留面子,直接打小报告。 当然了,这种情况也算是大唐边军特色。边将们不仅喜欢给自己所在防区的大佬打同僚的小报告,甚至还喜欢越级向朝廷打节度使的小报告。 “薛嵩么,这个人确实有点问题。” 方重勇眯着眼睛,若有所思的说道。 田承嗣用这一战证明了自己“可用”,最起码不是皇甫惟明那边的人。 但是薛嵩的立场,在方重勇看来,确实非常可疑。不管田承嗣此举是不是出于私心,薛嵩都不能继续留在河东了。 回纥人穿越他的防区,规模如此之大,显然不是“玩忽职守”可以糊弄过去的。 方重勇打算使用非常手段,杀鸡儆猴。 (本章完) 第400章 凭空造牌 有时候,十年二十年亦是一晃而过。 光阴似箭这个词就是这么来的。 有时候,一个时辰都是那样难熬。 度日如年这个词就是这么来的。 比如说方重勇现在等待着人来,就感觉时间过得很慢。 “你叫什么名字?” 看着坐在床上的那位女刺客,方重勇装作不以为意的询问道。 “贱名江无烟,怎么,方节帅想怜香惜玉了?” 那位自称江无烟的年轻胡女很是洒脱的说道,若有所思的看了方重勇一眼,跟之前在花门楼敬酒的时候判若两人! 那时候娇滴滴的恨不得化成一江春水,现在更像是河西跑商的那些人,身上带着浓厚的江湖气息。 话语粗鄙。 “你为什么要杀李光弼?不要说什么是来杀本节帅的,本节帅之前是打算先去沙州。是临近决定不去,才改道凉州的。” 方重勇面色沉静问道。 江无烟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方重勇,随即像是想起什么,于是嗤笑道: “也是,方节帅会打仗,但是对我们还不了解。 你给我钱,我去杀人。 你不会告诉我为什么要杀他,我也不会问你那人该不该杀。 我们钱货两清而已,纯粹是买卖上的关系。 我不认识李光弼,跟他也没仇,雇主是谁我也不知道,你杀了我也问不出什么来。 你觉不觉得你刚才的问题很蠢?” “好吧,是我犯蠢了。那接这一单收了多少钱,伱总可以说吧?这个应该不犯忌讳。” 方重勇无奈问道。 看到他吃瘪,江无烟心情大好,有些得意的说道:“五千绢杀李光弼,定金两千,无论成功与否,定金都不退,刺杀失败不收尾款,而且我们只收方便携带的河西交子。” 唐代游侠文化极为浓厚,李白就曾经当过一段时间的游侠,觉得没意思才回去读书的。既然有游侠,那就不会缺接活杀人,不问来路的刺客,甚至是刺客组织。 从江无烟的话语中,方重勇感受到了所谓“专业性”。 这确实不是死士,而是收钱杀人的专业人士。 所以反过来说,这也确实可以说明一些问题。江无烟自以为什么都没说,其实方重勇已经把自己想知道的都问出来了。 至于幕后主使,他压根就没指望从江无烟这里得到什么线索。要不然,也太看不起谋划刺杀的那些人了。既然他们找到专业刺客办事,肯定已经想过行刺失败的可能性。 “我自认这身子看着还算养眼,方节帅要不要现在找我去床上试试身手? 反正我马上要死了,不知道被男人干是什么滋味,多少有点可惜。 以你的身份来说,玩我不算辱没我。” 江无烟一脸傲然看着方重勇建议道。 对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说,其实很多东西都已经看淡了。只要是任务需要,陪谁上床都无所谓的。 至于江无烟为什么至今还是处女,那是因为“工作”需要。有些男人就好这一口,所以她不能让自己丢了“接活”的资本。 她特别善于利用美色行刺,也学了很多歌舞技巧,绝大多数时候都足以应付一般的应酬。这次碰到方重勇算是倒了血霉。 “一边凉快去,有点姿色尾巴就翘上天了,当本节帅没见过世面呐?” 方重勇面色淡然摆了摆手,拿出一张纸,随后用刀割破江无烟的食指,在纸上按下一個带血的手印。 自始至终,这位女刺客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十分硬气。这让方重勇明白了对她用刑,恐怕用处不大。 江无烟刚刚那番话是暗示他,自己压根就不怕被奸污。不需要想些奇怪的歪心思,要玩的话赶紧的。 方重勇将那张纸收好,转身便在桌案前写下了一份“供认状”。 等他写完以后不久,车光倩便走进来低声说道:“安重璋已经来了,就在院子里。” “嗯,带进来吧。” 方重勇微微点头说道,从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来。 等安重璋走进厢房,看到那位依旧被五花大绑的女刺客,顿时心中咯噔一声,暗叫不妙。 “不知方节帅深夜召唤,所谓何事呢?” 得到方重勇的示意,安重璋小心翼翼的坐下,不太确定的询问道。 “凉州安氏,当真是好大的胆子啊,让本节帅都有些佩服了。” 方重勇忍不住感慨说道,一个劲的失望摇头。 听到这话,安重璋一脸疑惑,他当然知道对方是话里有话。于是接着方重勇的话头问道:“方节帅何出此言呢?安氏子弟战阵上是确实是很勇猛的,说一句胆子大,并不为过。” “安氏战阵上猛不猛,本节帅没有亲眼所见,所以也不好评价你们有没有勇猛作战的胆子。 但是安氏派遣刺客,行刺河西节度使李光弼的胆子不仅有,而且还很大。 刺客已经招认,就是收了你们的钱,也是听从了你们的安排,由你们提供便利。 所以才能顺利进入花门楼,接近李光弼。 若不是本节帅眼尖,你们几乎就要得逞了啊!想想那时候在花门楼,当真是千钧一发。 或者你们该不会说,刺客是我这个从石国奔赴数千里,走了几个月路的人安排的吧?” 方重勇摇头叹息说道,眼神戏谑看着安重璋。 “方节帅!话可不能乱说啊!” 安重璋霍然起身,吓得后背冷汗都出来了!他在来驿馆的路上,心中就隐约不安,没想到事情比他料想的还要严重许多! 凉州安氏如果真要杀李光弼,可以让这位新任河西节度使死得不明不白,一点明面上的证据都不会留下,何苦选择雇佣刺客这样的无聊手段! 方重勇也太小看凉州安氏的底蕴了吧! 只不过安氏已经打通朝堂的环节,在中枢也有自己一席之地,确实犯不着做那些鱼死网破的事情。他们是把自己看得很精贵的人,轻易不会跟那些没有后台的人玩什么“玉碎瓦全”的游戏。 可是,方重勇说得太吓人了!真不能不当回事! “刺客证词在此,刺客人也在这里,君且自便吧。 本节帅向来以理服人,不会拿着权势压人。” 方重勇将刚刚写好没多久的所谓“证词”,交给安重璋。 一旁坐在床上看好戏的江无烟彻底傻眼了,她万万没想到,方重勇居然如此卑鄙下流。找不到幕后主使,那就当场造一个! “方节帅,这说明不了什么问题。” 安重璋摇了摇头,将供认书还了回去,甚至连看都没有看一眼。 他自然是知道现在局面对自己的家族很不利,但是这个时候,一定不能服软,不能退后。 这一退,就退到悬崖边上了。 买凶行刺节度使,还是本镇的节度使!传出去凉州安氏不死也要脱层皮啊! “安将军看来还不知道问题的严重性在哪里。” 方重勇叹了口气,一把抓住安重璋的袖子,拉着他来到床边,然后一脸冷漠的看着江无烟。 “本节帅问你,这个人是不是买凶杀人的雇主?是不是他给了你五千绢,让你杀李光弼? 定金两千,尾款三千,是也不是?” 他显示出碾压江无烟的智商,让后者怒气迸发,偏过头不去看这个可恶的男人! “你看,她默认了。” 方重勇对安重璋说道。 “方节帅,某真的不认识她啊。” 安重璋急得都要哭了。 “本节帅看出来了,安将军确实不认识这个刺客。 但这并不代表你们安氏的族人不认识。 就算族人不认识,也不代表他们的下人和亲信不认识。 谁也没说办这件事一定要自己出面的。 反正刺客就是听说你们是凉州安氏,可以为他们提供情报支持,也可以提供收尾的工作,才肯接这一单的。 刚刚供认不讳,还盖了血印,可谓是人证物证俱在。 本节帅信不信无所谓,关键是李光弼本人信不信,长安两位宰相信不信,以及圣人信不信。 安将军以为如何呢?” 方重勇的话,每一个字都像是钢钉一样,扎进安重璋的皮肤,直到深入骨髓。 是啊,怎么办呢? 安重璋面色阴沉看着江无烟,近乎于低吼一般的质问道:“说,是谁让你栽赃安氏的!” 他几乎是怒不可遏! 没错,方重勇现在确实是在兴风作浪。 然而这个浪的源头,却不是方重勇带来的。这场刺杀,也跟方重勇绝对无关。 首先地理上的阻隔,就不允许方重勇谋划这么精密的刺杀。 所以安重璋才生气啊! “呵!” 江无烟冷笑一声,以沉默回应。 她最喜欢看这些人五人六的权贵,拿自己一点办法都没有的气急败坏模样。 这些人越是着急,越是失态,她心中就有种病态的满足感。 就好像她刚才知道必死的时候,希望看到人前高高在上的方重勇,一脸急色扑向自己,成为欲望野兽的下贱模样。 “贱人!” 安重璋用尽全力打出的一巴掌,却是被方重勇握住了手腕。 “安将军,如今案情还不甚明朗。 你若是把人证打坏了,圣人问起来,本节帅也不好交代啊。 毕竟是某今夜叫你过来的,人在我这里出事,不太好吧?” 方重勇皮笑肉不笑的反问道。 这下安重璋知道利害关系在哪里了。 “节帅希望怎么办呢?” 安重璋沉声问道,显然已经服软。 “这个嘛,本节帅认为兹事体大,不能轻而易举的就放过这件事。 但毕竟涉及到凉州安氏。安氏在河西毕竟是名门望族,若是公开查案却不能实锤,如同民间污蔑做贼,哪怕事后已经证明,想恢复荣誉也不太可能。 所以本节帅以为不应该公开查案,而是要暗地里查,还安氏一个清白。 当然了,万一,我是说万一这件事真是安氏做的。查个结果出来,也是给圣人一个交代,给李节帅一个交代。 于公于私,这件事都不应该随意放过。 安将军以为如何呢?” 方重勇笑眯眯的询问道,这番话可谓是绵里藏针,不可小觑! 安重璋早就领教过方重勇的厉害,顿时露出苦笑道:“节帅,您刚刚说的兹事体大,确实如此。所以末将想先回去跟家里商议一下再说。不知道节帅意下如何?安氏毕竟不是我的一言堂。” “那是应有之意,不过银枪孝节军三日后便要开拔前往关中,安将军可不要商议太长时间才是啊。” 方重勇一脸淡然说道,态度很是谦和,却让人感觉到一种扑面而来的霸气! “一定一定,方节帅的大恩大德,安氏将来一定会报答的,这次还要感谢节帅高抬贵手,通知末将前来。 要不然,事情必定会落得无法收拾。” 安重璋对着放在抱拳行礼,几乎是千恩万谢了。 “都是为圣人做事嘛,不必这么见外。安将军还是速速回家里,与族老们商议此事再说吧。” 方重勇淡然一笑说道,已经下了逐客令。 安重璋一步三回头的拜谢而去。 等他走后,江无烟眼中闪过一丝畏惧,看方重勇的眼神,已经不像之前那般高傲。 “你一直都以为自己很重要,手里的刀,可以左右人的生死,是也不是?” 方重勇看着江无烟冷笑问道。 “凉州安氏,在凉州势力极大,连我都知道。 为何你可以让他们如此谦卑?” 江无烟一脸不可置信的问道。 以她的见识和思维模式,完全不知道居然有人可以“凭空变牌”!手里明明没有筹码,却可以利用突发事件,临时硬生生的造一件威力极大的筹码来! “因为,他们本身就是被帝王猜疑的对象。 无论你是不是他们派来的,他们都无法洗脱嫌疑。 对于帝王来说,事实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本人是怎么想的。” 方重勇心情大好,给江无烟解释了一下为什么安重璋会服软。 “方节帅不仅战场上运筹帷幄,就连权术手腕也是一流啊。” 江无烟心中服气,嘴上却是不依不饶的嘲讽了一句。 “呵呵。” 方重勇淡然一笑,随即解开了江无烟身上的绳索。 他指了指厢房门的方向说道: “一个时辰后,银枪孝节军会开始追捕你。能不能逃得掉,就看你的本事了。如果你再次被抓,那么一定要一口咬定,是凉州安氏的人营救你的,这算是一个交易。 当然了,遵不遵守随便你。现在就走吧。” 这下轮到江无烟不淡定了! “节帅,我一个刺客,你就这么随便放了?” 她有些不确定的询问道。 “那不然呢?以你的智慧,我很难跟你解释原因,走吧。” 方重勇挥挥手,示意江无烟快滚。 “好!我欠你一条命,将来有机会,我一定还给你!” 江无烟对着方重勇慎重点头,不再像之前那样桀骜不驯。 “对了。” 江无烟刚刚走到门口,方重勇忽然叫住了她。 “方节帅改变主意了?” 江无烟眼中闪过一丝黯然,有些失望的问道。 “不是,我只是想问你为什么不叫金丝凯亚、阿娜耶这种名字,而是叫汉名。” 方重勇有些好奇的问道,他也是突然想起来这一茬的。 “节帅,你管我叫什么啊,我喜欢行不行? 真踏马多事!” 江无烟转过身对着方重勇做了一个下流手势,潇洒的转过身,很快就翻墙而出,不见踪影了。 (本章完) 第401章 how old are you? 深夜,凉州城郊外的驿站忽然间大火弥漫!其火势之凶猛,当真是出人意料。火焰很快就吞没了占地不小的驿馆,里里外外都是浓烟。 然而,方重勇及随行人员,似乎对此早有预料一般。火烧起来的时候,银枪孝节军的士卒便慢悠悠的提着水桶在救火,丝毫不见慌乱。还有专人安排驿馆内的其他人有序撤离。 至于方重勇本人,则是左手搂着阿娜耶,右手搂着金丝凯亚,在不远处观摩大火烧驿馆,面色淡然,好似跟自己完全不相干,他仅仅只是个吃瓜群众一样。 但是他不慌,并不代表其他人也不慌! 李光弼和安重璋两人,几乎是心急火燎一般,带着各自的亲信前后脚赶到,第一眼看到驿馆燃起大火,都是心惊胆裂。 但第二眼看到方重勇搂着靓妹在悠闲的看风景,似乎都明白了什么。 “方御史,大火凶猛,您这边没有什么损失吧?” 李光弼有些关切的询问道。 安重璋则是什么也没说,仅仅对方重勇抱拳行礼而已。 “来了一伙贼人,放火后将刺客救走。我麾下大将已经带兵去追了,只是能不能追到,还要两说。” 方重勇长叹一声,轻轻摆手,示意阿娜耶等女眷退开。 他的态度耐人寻味,让李光弼等人都吃不准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居然有贼人敢在凉州城郊外火烧驿馆,而且还是方重勇这位朝廷重臣在此暂住的情况下。 不得不说,这些贼人很有来头啊! 李光弼若有所思的看了安重璋一眼,后者也恰好看向他,二人都不由自主的偏移开目光,心已经沉到谷底了。 眼前这一幕,只能说懂的都懂,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不过刺客虽然被不知名的救走了,但供认状倒是还在,某回长安以后交给圣人定夺,也是无碍。 终究某只是一个路过凉州的外人而已。” 方重勇忍不住啧啧感慨说道,火光照耀下,李光弼与安重璋二人面色都十分难看。 他们都明白,李光弼这个在河西毫无根基的空降节度使,跟本地凉州安氏之间的梁子,已经没法解开了。 建立信任很难,破坏却很容易。 人心如鬼蜮,谁知道对方心中是怀着怎样的龌龊心思呢? 李光弼就算再无知,也不敢相信安氏与刺杀毫无关联。 而安重璋和他身后的凉州安氏也是一样,他们无论怎么解释,也不可能打消李光弼的顾虑。 因为在李光弼看来,驿站这把火,搞不好就是安氏的人放的。 “某本以为只有西域不安全,没想到这凉州的乱子也多啊。先是宴会上有刺客,后又有驿站被火烧,人犯被劫走。 某还是去银枪孝节军大营暂住两天吧,起码军营里没有危险。 二位慢忙,在下告辞。善后的事情,某这个无关之人不便参与,就麻烦你们了。” 方重勇很是客气的对李光弼和安重璋二人行礼告别,说完便带着两個宠妾往银枪孝节军大营的方向而去。 等他走后,安重璋也不知道该怎么跟李光弼解释。事已至此,多说多错。他只好客套说道:“城郊不是末将的防区,还请李节帅来主持大局吧,末将告退。” 说完便骑着马回了安氏的宅院。 驿站被烧,刺客被救,方重勇和安重璋都走了,李光弼一肚子火不知道跟谁去发。他只好长叹一声,吩咐手下处理一下收拾驿站废墟的事情,然后便回了河西节度使衙门。 最近发生的一系列变故,让他有一种满身气力不知道怎么使用的错觉。 李光弼会打仗不假,但面对这些敌友难辨,又不用上战场的隐性斗争,压根连十分之一的实力都耍不出来。 而回到银枪孝节军大营的方重勇,也没有闲着。 他招来车光倩询问道:“今夜的事情,处理好了么?” “回节帅,儿郎们办事干净利落,没有烧死一人。至于财物,那就没办法了。” 车光倩恭敬行礼说道。对于方重勇的计策,他是打心眼里佩服。 “弟兄们回长安了,军饷少又没法捞钱,日子肯定过得苦。 这一波拉拢李光弼,要挟钳制安重璋,便是为银枪孝节军将士们谋一点福利。让安重璋帮咱们搞点钱,补贴一下将士们的家用。 至于李光弼这边,则是为兄弟们将来外放河西铺路。银枪孝节军的盘子就那么大,总有人要升迁离开的,没个出路可不行。” 方重勇叹息说道,如果可以,他也不想使用下作手段。 只不过很多时候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他不是一个人,而是银枪孝节军的统帅,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不为手下弟兄们谋福利,谁会把你当大哥呢? 忠诚有价码,不可白嫖怪。 “请节帅放心,这件事办得妥妥的。刺客在咱们手里,反而容易坏事。 节帅这么快就把烫手山芋甩出来,才是高招!驿站一把火下去,李光弼彻底站在凉州本地势力对面了。他们两边要想站得稳,必定需要节帅的帮扶。 将来哪怕节帅在圣人面前随便说一句好话,当事之人都要感恩戴德。节帅这招无中生有,用得真好,手里捏着刺客的供认状,就不怕安氏翻脸。丢出去便可以让他们不死也脱层皮。” 车光倩恭维方重勇说道。 方重勇是王忠嗣的女婿,换言之,他天然就和李光弼是政治盟友。再加上之前就跟凉州安氏的人有过矛盾,虽然被压住了没有激化,但显然和安氏不是一路人。 他该帮谁,一目了然。只不过帮忙有技巧,需要做的是自己利益最大化,而不是帮助别人让自己利益受损! 方重勇这一波敲打安重璋,顺便拿住把柄,便是所谓的“引而不发跃如也”! 我有你的把柄,我不用出去,也不要挟你做什么。 可是你若是想对付我,那就得好好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了! 而凉州安氏有没有派刺客,有没有火烧驿站,其实真相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们真就是凉州乃至河西走廊最大的地头蛇,在本地经营一百多年。他们振臂一呼,四方响应的影响力,天然就是被皇权所猜忌的。 方重勇做局是因势利导,而非是凭空变出杀人利器。 他现在虽然还在回长安的路上,却依旧是见缝插针一般,为回归后的生活铺路。 所以车光倩是真的佩服,刚才那番话并非完全是拍马屁。 “对了,咱们不是从碎叶镇带了很多奴隶回来了么?正好可以在凉州卖掉,然后买一些女奴。” 方重勇微微点头说道,显然是对车光倩的马屁感觉很受用。 “那没问题的,凉州有河西乃至西域最大的奴隶市场。不管是新罗婢还是昆仑奴,都好找。 只是不知道节帅买女奴做什么呢?是要哪种女奴? 是会织布干活的那种,还是……以色娱人的那种呢? 买多少合适呢?” 车光倩疑惑问道。 “先定一个营三百人吧,长得好看的花瓶不要,就要那种手巧的。你去安排一下交接的事宜。 本节帅想将她们编练为一个营,有大用。并不是为了下半身那点事。” 方重勇还特意辩解了一句。 车光倩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事实上,方重勇身边的阿娜耶与金丝凯亚,容貌都极为出色,要找到比她们还妩媚可人的女子,在奴隶市场确实不太容易搜罗到。 再说了,只有耕坏的牛,没有梨坏的田。下半身那点事,说穿了就那样。 车光倩倒也没看出方重勇在那方面有多么饥渴与疯狂。在他看来,自家节帅是一个非常内敛的人,轻易不会让其他人知道自己的想法。 概括一下就是“深不可测”。 “节帅,那个刺客长得还挺水灵的,您就这么放了,有点亏啊。 玩一玩再放,其实只当是她的买路钱,并无不可,末将以为挺公平的。” 车光倩有些迷惑不解的抱怨了一句,当然了,方重勇要如何,他只有照办的份,办完后可以吐槽一番,没办的时候说就不太合适了。 “男人啊,下半身要听上半身的指挥,不能乱了套啊。” 方重勇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说道。 车光倩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心中大为佩服。 方重勇说的这种事情还真是可大可小。 比如说金丝凯亚那个骚娘们,如果仗着自己长得漂亮,床上技术好,非得让方重勇封她为石国女王怎么办? 那样会打乱方重勇的全盘计划,表达出来的政治意义都会完全不同了。方重勇要是真那样“博美人一笑”乱来,当真不是一件小事。 下半身的“小兄弟”,真就只能是排在后面,听脑袋里那位“大兄弟”的指挥,才能办大事。 “去歇着吧,不要废话了。明天咱们换上便服,去武威城内的奴隶市场转一圈。” 方重勇有了一个新计划,他想改进银枪孝节军的结构,增强战斗力! …… 第二天,方重勇让车光倩带着数十个银枪孝节军的亲兵,众人一副胡商和胡商护卫的打扮,跟着他一起来到了凉州城内占地面积极大的奴隶市场。 看着入口处挂着的那块,写着“河西人力资源市场”的牌匾,方重勇心中顿时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谬感! 妈的,这牌子就是他当年还是沙州刺史的时候,来凉州开会,机缘巧合亲手书写,亲自挂上去的! 居然现在还在,而且连名字都没改! 或许是因为后来人觉得方重勇办的这件事“很有涵养”,儒雅异常,遮羞布很是漂亮,所以才一直沿用至今。 然而奴隶交易哪怕名字叫得再好听,也无法改变其残酷剥削压迫的本质。所以方重勇哪怕脸皮厚如城墙,此刻也感觉有些不太自在。 实数回旋镖正中脑门了! “节帅,是有什么不妥么?” 车光倩看到方重勇一副浑身难受的模样,凑过来低声询问道。 “无妨,想起当年一些往事,某在河西也是待了许多年了。” 方重勇忍不住感慨叹息道。 车光倩引着他在奴隶市场中四处闲逛,这里大人小孩,男人女人,各族人种都有。他们都如同动物一般,或用绳索套住了脖子,或者干脆被塞入木头做成的大笼子里。 毫无人权可言。 奴隶市场内弥漫着刺鼻又令人作呕的气味,十分难闻。想想也知道这些奴隶在奴隶贩子手里,是什么待遇了。 当然了,这也是唐代特色之一。《唐律》中明文约定奴婢如牛马,杀之无罪仅罚钱而已,某种程度上说连耕牛都不如。 无故杀牛还要入罪呢,主人无故杀奴隶,去衙门报备一下给点钱意思意思就行。 “贵人,您送来的奴隶,鄙人都点验过了。您要的女奴,鄙人也都准备好了,您要不要去看看?” 一个胡商打扮的中年胖子,地道的汉人模样,低眉顺眼的询问道。 他知道方重勇就是那位“方节帅”,但这里不是拜码头的地方,他也只是装作自己什么也不知道。 “这位信誉如何?” 方重勇询问身边的车光倩道。 “回节帅,他们这一行,信誉很重要的,不然在河西就混不下去了。这里不安全,鱼龙混杂是非之地,末将建议节帅可以返回大营了。” 车光倩小声建议道。 “那行,到时候让他跟你交接便是。” 方重勇微微点头,没有表现出“妇人之仁”的苗头,说什么“对奴隶好一点”之类的废话。 “贵人贵人,您先别走啊。 这笔是大买卖,鄙人有件小礼物,要送给贵人。 附赠的,请贵人放心,鄙人没有任何条件。” 那位奴隶贩子点头哈腰的说道,讨好的意味非常浓厚。事实上,奴隶贩子与唐军打交道不是一两回了,确切的说,每次唐军战斗后得到的战俘,都是以这样的方式“处理”掉的。 因此唐军驻扎的重镇,往往也是奴隶贩子异常活跃的地方。 “噢?看来这件小礼物不错,让你很有信心嘛。” 方重勇眉毛一挑,顿时来了兴趣。 “那是必须的啊,鄙人肯定不敢拿那些歪瓜裂枣献宝,在贵人面前丢人现眼嘛。” 胡商打扮的中年奴隶贩子面有得色的说道,显然是非常自信。 他带着方重勇一行人七弯八拐的来到一间普通院落,很快,这人就从厢房内带出来一个穿着轻薄纱裙的年轻女子。 方重勇只是瞥了一眼,就顿时瞪大了眼睛!就连身旁的车光倩等人也都看傻眼了。 这女人居然是昨夜被方重勇给放跑的江无烟! 而此刻身不由己的江无烟,虽然面无表情,装作完全不认识方重勇,但心中却是暗暗叫苦。 她这个刺客,只有在特定环境下,才能刺杀要员,发挥刺客本领。 真要跟亲兵护卫打起来,一对二的时候能跑路就不错了。所以当时哪怕方重勇放了她,其实想独自离开河西也是难如登天。 然而俗话说得好,大隐隐于市。灯下黑的故事,什么时候都不过时。 江无烟江湖经验极为丰富,很快便想到了脱身之法:她马上主动找到一位奴隶贩子,让对方将自己当礼物献给某位贵人!只要不是河西本地人就行! 这种天上掉馅饼的要求,奴隶贩子自然不可能拒绝。 在对方的庇护下,江无烟轻而易举的躲过了搜查。毕竟,无论是李光弼也好,安重璋也好,谁也没想到刺客居然主动为奴,隐藏于奴隶之中! 而不是心急火燎的离开武威城! “这份礼物,某很满意。” 方重勇得意一笑,捏住江无烟的下巴,轻轻的拍了拍对方的脸颊,露出猥琐的淫笑。 奴隶贩子大喜过望,连忙对江无烟说道:“今后伱就是这位贵人的奴婢了,走吧。” “那可不是么,走吧?” 方重勇得意洋洋的对江无烟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本章完) 第402章 今日始称王 三日之后,银枪孝节军独自离开武威城,向东挺进,前往乌兰关屯扎。 自此,安西远征军各部已经全部归建,并在凉州宣布解散。 朝中某些人上书说方重勇想要在西域“拥兵自重”的流言,不攻自破。 为了表彰方重勇攻略西域的功绩,也是为了安抚军中怨气。朝廷特意派出一个礼部郎中,与基哥身边的宦官鱼朝恩一道,前来凉州慰问银枪孝节军,并带来了方重勇的升官文书。 这天,在乌兰关那狭小的城关外,鱼朝恩当着众多军中将校的面,宣读了对方重勇的封赏。 朝廷正式册封方重勇为“平西郡王”,可在长安开府建衙。但无封地不实封,食邑甘州(户数未定)。 世袭罔替一代后,逐次降阶。 换言之,方重勇不能到河西去当他那个什么“平西郡王”,只能从甘州地方官府那里拿到一些税赋,数量不多,聊胜于无。 平西王这个封号可以传给嫡子,但从孙子辈开始,便会传一代降一级。 王韫秀被封平西郡王妃,方重勇身边那几个女人,也都各有册封。算是上车上得早,捞了個名分。 至于什么开府仪同三司啊,正二品的辅国大将军之类的,更是不要钱一样的往上加。 然而真正顶用的,却依旧只是那个“银枪孝节军军使”! 换言之,方重勇此前手里的兵权、人事权几乎丢了个一干二净,换来了一大堆有名无实的花架子散官。 由于银枪孝节军并非朝廷正规军编制(属于基哥的私军),所以四舍五入一下,方重勇就相当于是个顶着“总参”头衔的保安队长。 当然了,也还可以往他身上加一些“xx协会副主席”之类没什么卵用的头衔。只是无论怎么加,无论加多少。 也改变不了他的权势被打压到基准线以下的事实。 权力的三要素,不外乎人事任免权,财务主导权,事项决定权。这三样朝廷似乎一样都没有给,把权力口袋捂得死死的。 这不由得让方重勇身边那些懂行的丘八们愤愤不平起来。 “殿下,圣人对您可是很看重的啊!少壮之年封王者,奴看除了宗室子弟外,也就殿下您这一人了。” 鱼朝恩笑眯眯将手中的圣旨交给方重勇说道,语气中满是艳羡之意。 “鱼内侍是选择先回长安禀告圣人,还是跟本王一起返回长安?” 方重勇微笑问道,看不出一点生气的意思。 然而鱼朝恩并非是不学无术的人,一听这话,就知道方重勇肚子里憋着火,想坑自己一把。 事实上,对于政治上的事情,宦官们不仅不傻,反而算是“学富五车”。 在开元初的时候,基哥就启动了一项“宦官扫盲运动”。 就是在宫中开办培训班,选拔一些读书识字的人去学习。在此之前,宫里的宦官素质良莠不齐,很多都是边镇胡人的奴隶,在被阉割后送来宫里打杂的。 基哥作为一个响当当的“文化人”,怎么能容忍那些目不识丁的宦官,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呢? 和这些人在同一个宫殿内呼吸,都会让基哥感觉不爽! 所以他花了很多精力和财帛,培训出来了一大批识文断字,甚至文化素养颇高的宦官,以此来帮自己打理各种事务。 鱼朝恩也是其中的佼佼者。 所以他很清楚,方重勇其实是被砍掉了绝大部分权柄,换来了一个不能吃不能喝的“平西王”王爵。 任何一个脑子清醒的正常人,都不可能对此满意。 而方重勇能在西域立下大功,显然不是简单人物。朝廷那些弯弯绕绕看似花团锦簇,但其中的恶意,是瞒不过方重勇的。 这让鱼朝恩感觉有些不自在,甚至心里发毛。 “殿下,奴还要回去给圣人传递消息,殿下带着银枪孝节军回兴庆宫归建就可以了。” 鱼朝恩面色有些僵硬的笑了笑,客套说道。事实上,无论如何,为了避嫌,他也不能跟方重勇一起回长安。 因为他并不是边令诚那样的外派在边镇当监军的宦官,可以跟边镇大将一起返回长安。若是鱼朝恩跟方重勇接触的时间过长,便有内廷宦官勾结大将的嫌疑。 被基哥猜忌,那是要掉脑袋的! “鱼内侍请慢走。” 方重勇不动声色走过去,将袖口里的一小袋金豆子塞进了鱼朝恩手里。 “圣人本欲殿下为监门卫大将军,负责检校皇城内各哨卡。但议政堂那边不同意,南衙禁军乃是兵部直接管辖。而兵部又听议政堂的命令。 其中关节,殿下应该明白的。” 鱼朝恩用极快的语速把话说完,然后若无其事的告辞离去。 方重勇微微皱眉,忍不住无声叹息。 长安啊长安,还真是深不见底,敌友难辨啊! 北衙禁军,也就是现在的神策军。是基哥的私人武装,朝廷无权过问其兵力规模与人事任免。 而监门卫,属于南衙禁军,负责守卫皇城各哨位据点,负责人员进出登记与基本安保,也是归朝廷管理。 他们跟金吾卫实际上有点类似“固定哨”和“流动哨”的关系。 然而,基哥不住皇城啊!皇城安不安全,关基哥鸟事? 基哥住在兴庆宫,反而是朝廷中枢百官都在皇城办公。实际上,监门卫更像是朝臣们的保安,而不是基哥的保安。 基哥明知道方重勇跟张氏的人不对付,却依旧想让方重勇在其中插一脚。而张氏一族作为开元名相张说的后人,在朝中树大根深,关系网极为庞大。 只能说基哥是真的狗,把任何人都当做工具人在使用。 方重勇在心中吐槽了基哥一番便回转到乌兰关内,来到乌兰关内的某个不起眼的小石屋。 他一脸无奈,看着正拿着一个胡饼在啃的江无烟,不知道要怎么处置这个“阴魂不散”的刺客。 “验收”女奴交易都能把她捡回来,当真是跟个苍蝇一样,拍都拍不掉。 “你吃完了饼就撤吧,别跟着我混吃混喝了。 乌兰关以西,已经不是凉州地界,这里归为兰州管辖,朝廷对此地控制严密。 安氏的人也好,李光弼也好,他们的手下都不会追到这里的。” 方重勇不耐烦的摆了摆手,一屁股坐到石凳上,有种想跟人吐槽的欲望,却又不知道找谁去说。 去尼玛的平西王,这是哪个没长吉儿的混球想出来的封号? 要不是江无烟在这里,方重勇都想直接骂娘了! 此时已然是穿着粗布麻衣的江无烟,毫无形象的用袖口擦了擦嘴问道:“我看你很烦躁,是不是有人得罪你了?你救过我两次,我替你杀两个人,就当是报恩了。” “你懂个屁,整天就是打打杀杀的。听我一句,以后金盆洗手,找个老实人过点平淡日子得了。 善水者溺于水,杀手刺客,早晚都会死于刀下的。” 方重勇揉捏着太阳穴,懒得跟江无烟这个满脑子都是杀人杀人的家伙解释什么叫上兵伐谋! 说了对方也不懂。 沉默良久,江无烟开口道:“那个人是个道士,法号净天。” 她突然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 “什么?” 刚才脑子里全是吐槽谩骂的方重勇听得有些莫名其妙。 “好话不说第二遍。” 江无烟气得扭过头,看都不再看方重勇一眼了。 “你是说……那个买凶杀人的,是个法号叫净天的道士?” 方重勇猛然警醒,一把抓住江无烟的肩膀,面色肃然问道。 “还算你没笨到家,我就只知道这么多了。甚至这个名字都可能是假的,伱也别做太大指望就是了。 不过那个人身上,倒是有些,嗯,怎么说呢,有种高高在上的感觉,跟你不太一样。” 江无烟像是拍苍蝇一样,将方重勇按在自己肩膀上的爪子打掉,若有所思的说道。 她像是想起什么,随手便从地上捡起一根灶台里用的树枝,在地上三下两下画了个极为传神,又言简意赅的面部简图。 “我记得他就长这样,右边下巴上面长了一颗很大的痣,眉宇间看着有点森严。 说话的时候带着那股目空一切的鄙视,当然是看不上我这样的人了。 说句难听的,我想在床上服侍他,只怕那位道长还会嫌我脏呢。” 江无烟有报恩的心思,一股脑把知道的全都说了。 “艹!竟然是他!” 方重勇面色大惊,他一眼就从江无烟那副“灵魂画像”中,认出此人就是容貌长得极有特色的韦坚! 特别是那颗痣,简直是如假包换! “这人你认识?” 江无烟好奇问道,仅从这点线索就能猜出谁是那个幕后主使,方重勇当真是不简单啊! “当然认识,他就是当年参与忠王李亨谋逆一案的韦坚! 我明白了,一定是韦坚请你杀的李林甫!如果是韦坚为幕后主使的话,那么他杀李林甫就不稀奇了!” 方重勇有些兴奋的说道。 江无烟翻了个白眼,叹了口气道:“刺杀右相这种事情太招摇,我本不打算说出来的,不过你真的猜对了。只是,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呢?” “反正你已经介入这么深了,告诉你也无妨。 当初在长安有一场政变,韦坚便是李亨派出去游说李林甫的人,希望李林甫站在他这边。 但是李林甫拒绝了,很难说这是不是政变失败的关键原因之一,至少韦坚觉得李林甫有罪。 李林甫和韦坚是亲戚,却拒绝在关键时刻站队,导致韦坚一家都被流放,他不恨李林甫是不可能的!” “那就难怪了。” 江无烟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如果那个道士是韦坚,以京兆韦氏的关系网,安排一场精心准备的刺杀,简直易如反掌。 不过想了一下她又有点失落。 本以为自己是一把无坚不摧的“鱼肠剑”,结果那临门一脚根本不重要。设局的人,一切都在掌控之中,刺杀反倒是最末端的一环。 深入局中,随便来个人都能宰了李林甫。就算韦坚找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妓女,喝醉酒的李林甫在床上跟她闹腾过以后还剩下多少气力? 来一个下仆都能解决,江无烟并非必须之人,只不过江无烟身兼诱饵与杀手双重身份,杀人的效率更高而已。 并不是没了她就不行。 若是没有韦坚的布局,哪怕十个江无烟出手,要杀李林甫也是难如登天。 “行了,你的恩已经报了,这个消息太有用了,还我的救命之恩绰绰有余。 将来要是韦坚或者别的什么人要对付你,只管来我府上,我罩着你便是。” 方重勇哈哈大笑道,显然是心情极好。得知了幕后真凶是谁以后,他手里无形中又多出一些牌可以打。 这对于他将要面对的不确定来说,又多了几分确定。 “呃,要不你先借我一千绢……或者五百也可以。村子里秋天要交租,河北那边的情况……节帅应该懂的。” 江无烟叹了口气说道,低着头有些难为情。 她不怕被男人调戏,那些场面见多了,脸不红心不跳。 但她怕欠人情。 借钱这种事情,真的不太好,总觉得矮人一头。 今日欠下人情,对于一个刺客来说,将来怕不是要用命去还! “这钱你准备还吗?” 方重勇询问道。 “当然还,我接一单就能还上。” 江无烟十分确定的说道。 她虽然身材火辣,却长着一张略显稚嫩的脸,这也是她可以频频利用美色杀人的原因之一。 “那你小心点,现在大概很多人都在找你。” 方重勇从怀里拿出一个布包,从里头数了二十张一百绢的河西交子,递给江无烟。 一口气给了两千绢! “将来我找你杀人,有没有折扣?” 方重勇一脸玩味询问道。 江无烟居然没听出来这是一句话玩笑话,而是想了想,然后很是认真的回答道: “折扣是不行的,最多买一送一吧。赚钱是为了养活城旁部落里的人,我杀人,我的亲人就不用去边军九死一生了。” 江无烟有些无奈的答道。 方重勇从她的话语里面听出了异样,疑惑问道:“城旁部落里面,从军不是一条出路么?” “不同地方情况不同,无法一概而论。城旁的兵都是干最危险的活,没有后台死得最快,比我以美色杀人要危险多了。” 江无烟似乎不想说太多河北的事情,那里的情况也很复杂,也不是胡人的乐土。 胡人与胡人之间,来历不同,选择的道路也不同。彼此间的差异,时常比胡人与汉人之间的差异大得多。 “将来要是混不下去了,带着你的人来跟我混吧。” 方重勇将江无烟落在自己手里的那把唐刀子,递给对方恳切说道。 “节帅,您可真是不拘一格啊。别人见到我们唯恐避之不及,您倒好,真是舍得花本钱啊。两千绢,说扔水里就扔水里了。” 江无烟微笑说道,接过那把唐刀子,放入长靴藏好。 “钱财乃是身外之物,我要的只有人才,而且是为我所用的人才。不管他是什么出身。” 方重勇正色说道。 “我明白了。” 江无烟深吸一口气,恭恭敬敬对方重勇抱拳行了一礼。 “那节帅也请保重。” “呃,刚刚被朝廷封为平西郡王了,你以后叫殿下也行。 毕竟我现在已经不是节度使了。” 方重勇有些别扭的说道,被“平西王”三个字恶心得不行。 “郡王?” 这下江无烟真被方重勇给吓了一跳。 “节帅……殿下,您这升官的速度,有点吓人啊。 没过几天就被封郡王了,过几年岂不是要当天子?” 一听方重勇被封平西王,江无烟明显兴致比此前高了许多,骚话也多了起来。 “晚上你自己悄悄离开乌兰关啊,我就不送你了。” 方重勇摆摆手,不想再提被朝廷恶心的事情,转身便离开了石屋。 (本章完) 新章节被审核 “头好痛啊。”躺在床上的方重勇悠悠转醒,茅草扎着他的背,脑子里多了很多驳杂的记忆,让他感觉恍如隔世。 那些隐约的记忆告诉他,这里是唐朝的夔州州府,就在长江边上! 前世跟朋友一起撸串后,喝多了回去的时候在河边走不慎落水。 原以为会淹死在湖里,没想到醒来便是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还躺在床上。 他的身体很明显是个少年,或许七八岁,或许六七岁,谁知道呢。 整个房间幽暗狭窄,连窗户也没有。房顶看上去只是铺了一层油瓦。此时正值晌午,阳光从油瓦的缝隙中透出,在他脸上留下斑驳的印记。 方重勇不愿去想如果下雨这里会不会漏水…… 总之,还活着的感觉真好。 “郎君,你终于醒了啊!” 床边一個瘦弱的童子兴奋的叫喊了一声,变声期的公鸭嗓子很显然不是女孩。 “今年是哪一年?” 方重勇接过对方递过来的陶碗,猛喝了一口水。他实在是口渴得很,感觉浑身上下都在呼唤着甘甜清水的滋润。 “噗!” 不等那童子回答,一股直冲脑门的土腥气,让他直接将口中的水喷出,喷到身边那童子一脸! “这水的味道,怎么如此……怪异?” 方重勇忍不住责备对方问道。 “怪吗?” 那童子居然将陶碗接过去,喝了一口。如刀的眉毛一挑,用莫名其妙的眼神打量着方重勇道:“不怪呀,还是那个味!” 方重勇感觉对方的脑子似乎异于常人,以至于无法有效沟通,他轻轻摆了摆手,下床站起身。 在几乎是家徒四壁的屋子里转了一圈,方重勇疑惑问那童子道:“我父亲呢?” “哎呀!想起来了,阿郎给郎君留了两封信,让郎君坐官船尽快动身前往长安。” 那童子从怀里掏出两封信,还特意强调了一句:“信封上没有留字的那一封郎君可以看,另一封留了字的,是要交给中书的。阿郎离开前特意嘱咐过。” 感觉似乎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信息,方重勇疑惑问道:“哪个中书?” “张九龄张相公。” 那童子平淡的说出了让方重勇炸裂的信息。 方重勇:“……” 张九龄都有,那这开元年间就不作假了。 他在心中暗暗腹诽,苍天在上,就他这小身板,也能参与到如此风浪漩涡之中么? 方重勇无语凝噎,他现在就是个孩子啊! “中书是什么官职你知道么?” 方重勇不得不仔细问问这里头的关节,他甚至来不及去看信。 “总揽中书省,一省之长,位高权重。” 床边童子不以为然的说道,很是随意。 方重勇十分疑惑,以对方的年纪,又是家奴,怎么可能知道这么多信息。 特别是那副吊儿郎当的口气,怎么可以这样轻佻? 方重勇凝神打量着对方,这童子身上满是谜团,让他心中各种猜测。 方重勇拆开父亲留下的信,只见质地潦草的纸上,写着苍劲透纸背的文字: “吾平生三大恨: 一恨朝堂诸公尸位素餐,吾经天纬地之才无以施展。 二恨贤妻早亡,孤苦飘零半生。 三恨不肖子蠢笨如猪犬,不堪雕琢。 苦也!苦也!苦也! 恨也!恨也!恨也! 不如归去,不肖子勿念。” 信写到这里就没有了,方重勇额头上一根青筋暴起,狠狠的将信纸一巴掌拍在桌案上!手掌都疼得让他想哭! 槽点太多,以至于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这是什么渣爹啊!直接把儿子抛弃了? 尊老爱幼呢?不是说什么“怜子如何不丈夫”吗? 丢儿子你丢长安也可以啊!丢在夔州这鬼地方,离长安上千里路,一个半大孩子怎么去长安? 方重勇心头火起,直接将那封“不能拆开”的信也拆开了! “郎君,不可啊!” 身边的童子惊呼道,来不及去阻止方重勇了。 “哼,我自有主张,你……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方重勇这才想起来,他好像还没问对方叫什么。 “奴叫方来鹊,来去的来,喜鹊的鹊。” 方来鹊有些委屈的低声答道,自家少主居然连他这个唯一的家生子都不记得了。 方重勇这时候没工夫搭理方来鹊的小情绪,因为他已经被这封“密信”中的内容给震惊了! 这是一封荡气回肠的……告密信。 信上,方重勇的老爹方有德,向他“真正的”的上司,也就是张九龄,汇报了一件大事。 经方有德查证,剑南节度使王昱,接受南诏国主的贿赂,使得唐军在蜀地南面边镇按兵不动,坐视南诏吞并其他五诏,严重损害了唐庭的利益。 而剑南节度副使、团练使章仇兼琼,则是利用这个机会,煽动边镇将士哗变,顺便请求左相李林甫,为他提供一些便利,比如说军费支持。 为了支援章仇兼琼,又不被朝堂诸公掣肘,李林甫就指使他的党羽,夔州刺史郑叔清,挪用了夔州长江关税的巨额财帛,命人水路入川后,将其秘密交割给了章仇兼琼麾下的边军。 王昱一介文人不通军务,对此竟然毫不知情。 随后拿到赏赐的唐军发威,在边镇与南诏军发生冲突,大胜南诏军主力! 然后唐军在当地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犯下了很多罪行。 方有德认为,借此机会,李林甫可能会在朝中酝酿查办王昱,让章仇兼琼转正为剑南节度使!并在剑南边军中大肆安插自己人。 这是个绝佳的机会,运作一下,可以一举将王昱、章仇兼琼、郑叔清、李林甫一干人等全都搞下来!请张九龄速速行动,迟恐生变。 很明显,张九龄是李林甫的政敌,用体质内的手段搞死政敌,这些都是基操。 房间的光线有些阴暗,方重勇面无表情的将信纸一张一张放到油灯上烧掉,丝毫不顾身边的方来鹊张大了嘴巴想叫嚷又无法出声。 “郎君,信烧了,我们就不能回长安了呀!” 方来鹊的声音打着颤,不知道要怎么劝方重勇。 “烧了这封信,才能活命。信我,这件事不要说出去。” 方重勇一脸郑重看着稚气未脱的方来鹊。 两个半大“孩子”,遇到这么大的事情。一个是强装镇定,另一个则是被吓傻了。 李林甫、王昱、章仇兼琼、郑叔清……各个都是大佬。就连其中“段位”最低的夔州刺史郑叔清,要捏死方重勇就跟捏死一只蚂蚁差不多。 方重勇那渣爹方有德,他怎么有勇气,要“单挑”这么多大佬? 难道方有德认为一个半大孩子,人家就不搜身么?就可以瞒天过海,辗转千里去长安送“举报信”? 这人什么脑子,什么智商,什么情商啊! 方重勇在心中把那位渣爹从头到脚都骂了一顿,摊上这么个蠢货,这一世的日子,恐怕真就不好过了。 “郑叔清,郑叔清是个怎样的人呢?” 方重勇在房间内来回踱步,旁若无人的自言自语道。 什么张九龄啊,什么李林甫啊,什么章仇兼琼啊,都是天高皇帝远,搞不到自己头上。唯独夔州刺史郑叔清,只怕此刻就在夔州城内,要办他一个童子,也就分分钟的事情! 所谓县官不如现管,用在此刻再贴切不过。 方重勇心中很是疑惑,他爹方有德也不知道是什么官职,如此查案,夔州刺史郑叔清岂能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对方又岂会不做任何防备? “郑叔清,投靠李林甫为爪牙。早年为夔州刺史,天宝末年为侍御史,掌管度支,卖官鬻爵。其人不知忠义,唯利是图,不如猪犬耳。” 方来鹊平静又没有感情的鸭嗓音,在方重勇耳边炸响! 后者像是看到一条五米长的大蟒蛇在面前蠕动一样,吓得连连退后几步,到床边才一屁股坐下来,惊魂不定的看着方来鹊! 开元年间的人,居然知道天宝年间的事!世上还有比这更荒谬的事情么? “你伱你!你是何方神圣?” 方重勇惊恐的指着方来鹊询问道。 “郎君,奴是来鹊啊!奴生下来就在方家,奴的父亲跟着阿郎(方有德),改姓方。奴自幼就跟着郎君,生下来就姓方。” 方来鹊摸了摸脑袋,一脸无辜的说道。他总觉得自家“少主”,好像自从落水醒来后就换了个人一样。 “你刚才说了什么?” 方重勇稍稍镇定下来,一把抓住方来鹊的胳膊,小声问道。 “奴刚才说话了吗?” 方来鹊莫名其妙的看着方重勇,似乎根本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他的呆滞模样不像是装出来的,如果真是装的,那只能说是影帝转世,无懈可击。 “郑叔清是谁?” 方重勇继续追问,心中稍安。 “阿郎以前跟奴说过,是夔州的刺史,本地最大的官啊。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方来鹊还是不懂方重勇想问什么。 他心中很奇怪,郑叔清是谁,方重勇又不是不知道。他们现在住的就是官舍,夔州地方官员家属才有资格住的屋子。方有德不仅跟郑叔清打过交道,而且关系非常差,势同水火。 “还有呢?” 方重勇死死盯着方来鹊问道,那双眼睛都要凸出来了。 “没了啊。” 方来鹊摊开双手,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罢了。” 方重勇摆了摆手,这家生子又是从小玩到大的,看样子也不像是个会说谎的,只是这到底怎么一回事呢?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刚才绝对不是幻听! 咕咕咕……关键时刻,方重勇的肚子叫了起来。 “有吃的么?我饿了。” 方重勇一屁股坐到高脚凳上,身体软趴趴的滑到桌案上。这具孩童的身体非常的虚,也不知道平日里是吃什么的。 “有有有,奴做了饭食。” 方来鹊屁颠屁颠的出了屋子,很快折返回来,端上来一碗有三条细长白色小鱼的鱼汤,一碗看起来类似泡菜的东西,还有一碗全是碎叶子与不知名杂粮混合的“饭”,似乎就是主食。 方来鹊脸上就差没写“快来夸我”了,方重勇带着期盼,夹了一筷子鱼肉送到嘴里,脸上表情微变。 鱼肉又淡又腥,气味直冲脑门,让他错愣了片刻。 天可怜见,两世为人的他,从未吃过如此难吃的鱼! 这么腥的鱼,只能喂猫吧!猫都不吃! “这……” 看着方来鹊期盼的表情,方重勇把骂娘的话咽下肚,又用筷子夹了一团“饭”,送到嘴里。 青涩又质朴的土腥气味充实着口腔,久久不散。粗粝的口感一言难尽,像是在咀嚼沙子,又让人喘不过气来。 勉强吞咽下去,就好像锯子在喉咙处反复拉扯,食物到哪里,哪里就疼痛难忍……这神秘主粮的味道只能说鬼神敬畏。 “饭食做得不错,下次别做了,还是我来吧。” 方重勇无奈叹了口气。 这童子做的饭,他已经不做指望了。 “阿郎说,主就是主,奴就是奴,没有主人服侍奴仆的道理,郎君又怎么能自己下厨呢?” 方来鹊义正言辞的说道,那稚嫩的脸上带着坚毅,让方重勇忍不住想给他一拳。 吃都吃了,也尝尝那个泡菜什么味道吧。 方重勇已经不抱任何期待,将一根叫不出名字的碎菜叶子送到嘴里。 酸爽,带着些许甘甜,还有一点咸味,瞬间将他嘴里的土腥气驱散! “这个菜好!是真的好!” 方重勇忍不住夸赞道。 “哦。” 方来鹊勉强应答了一声,脸上的笑容垮塌下来,苦着脸不说话。 “你这是在做什么?” 方重勇疑惑问道。被夸奖了还苦着脸,难道喜欢被虐? “这菹菜是夔州城内凤仙楼做的,我去找他们要来的。” 方来鹊深受打击,有气无力的说道。 你竟然还可以赊账! 方重勇大惊。 谁家的钱都不是浪水打来的,方来鹊这家奴去城中酒肆讨要菹菜,别人脑子要是没被门夹住的话,谁会给他赊账啊! “你一个黄口小儿,谁会听你的啊。” 方重勇又吃了一口菹菜,随口问道,其他那两样东西他是动都懒得动一筷子了。 “奴也是不知道,但是阿郎离开后,奴去夔州城内各酒肆,只要报出阿郎监察御史的身份,好像就可以不花钱随便拿东西了呢。” 方来鹊若无其事的感慨说道。 我爹情商这么低,竟然是人惧鬼怕的监察御史? 方重勇有点搞不懂他那个“渣爹”是靠什么爬上去的。 是直接给权贵当狗,还是科举考上以后再给权贵当狗? 方重勇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之中。 不过从现在他和方来鹊的处境看,显然他爹方有德的情况也不太妙。 吃了几口菹菜,方重勇躺在床上,体会着背后又冷又硬的枯干茅草,脑子里盘算着茫茫前路应该如何走下去,才能不被这个时代所吞没。 至于长安,别想那么多了,反正十几年后都是安禄山的菜,还不如夔州安全呢。 等天色渐渐暗下里的时候,忽然听到屋子外面锣鼓声大作! 砰! 单薄的房门被人一脚踢开,官舍的院子里已经围满了人,四处都是明晃晃的火把。几个穿着黑衣的小吏,手里拿着烧火棍,一溜烟冲进了屋子。 他们身后跟着一个绯色官袍,头戴幞头,脚穿乌皮六合靴,腰间鱼袋的中年官员,正不怀好意的眯着眼睛四处打量。 唯独不看方重勇他们。 “搜,一定要把罪证搜出来!” 那绯袍官员一声怒吼,把方重勇和方来鹊当做透明人。小吏们在屋子里翻箱倒柜的寻找,终于在桌案上找到了方有德写的那封“三大恨”。除此以外,就连根毛也搜不到了。 那封要人老命的举报信,早已化为灰烬,神仙都认不出来了。 搜了小半个时辰,一无所获的众人,都看着那位绯袍官员,等待下一步的命令。 “方有德身为监察御史,竟然伙同盗匪,盗取夔州江关税款!如今畏罪潜逃! 来人啊,将犯人家属带回牢狱,慢慢审问!” 绯袍官员自始至终都不愿意看方重勇一眼,全程都在“自说自话”,像是在表演给谁看一样。 方重勇就这样看着对方自顾自的指鹿为马,同样是一言不发。 多说无益,在这位刺史大人图穷匕见之前,还是乖乖闭嘴的好。 第403章 焦虑成灾 深夜,方重勇一个人坐在乌兰关城楼的签押房内,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担忧。 让他食不甘味,睡不安寝。 异姓封王不得好死,这在中唐以前,几乎是铁律!别说是异姓王了,就算是宗室出身的被封王,命运也是很坎坷的。 总而言之,封王不但不意味着将来可以横着走,反而证明其当事人已经走到了悬崖边上。一不小心,就是粉身碎骨。 更别提“平西王”这三个字让方重勇心里多堵了! “基哥啊基哥,你这个以小制大的策略,还真是一点情面都不留啊。” 方重勇长叹一声,自言自语说道,脸上充满了惆怅。 他这么年轻,承担的压力实在是太大了! 因为张氏那档事,方重勇很清楚,他已经得罪了朝堂上很多重量级人物。 回长安等于是龙游浅滩,河西那边的关系网发挥不了多少作用,全靠基哥的庇护而已。 而今,基哥故意让方重勇当郡王,估计回长安后,还会交一个有实权的文官职务,同时往银枪孝节军里面安插其他派系的人。 简单说,就是稀释兵权,赋予治权。让他这個横扫西域,战功赫赫的前任西域经略大使,站在前台,制衡朝堂。 只要稍微弱势,基哥便会在后面力挺自己。 这位长安天子,便可以站在幕后潇洒快活,不用直接跟两位宰相斗心眼了! “艹!这踏马不就是天宝杨国忠么!” 方重勇忍不住想骂娘!他已经完全理顺了基哥的思路,终究还是跑不了平衡钳制那一套。 基哥终究是摆脱不掉他那个权谋大脑! “果然,长安是非之地,不可久留啊。” 方重勇终于相信了王忠嗣的判断,回长安后,要尽快谋划外放。 基哥因为年迈而不肯退位,造成皇权系统性、结构性不稳,这个漩涡,谁进谁死。至于大唐所面临的严峻形势,不提也罢。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它去吧。 方重勇已经不想再继续往深处去想了。 正在这时,门外值守的封常清走上前来,对方重勇小声嘀咕了几句,随即很是识趣的退出房门。 然后方重勇就看到江无烟扭扭捏捏的走了进来,面色纠结。 “你不是已经离开了么?” 方重勇一脸疑惑问道。 江无烟不说话,用手捏着袖口。 “是钱不够么?” 方重勇再问。 “不是不是,够了够了,已经很多了。” 江无烟连忙否认自己是来要钱的,她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 “殿下,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去那个石屋聊。” 江无烟似乎有心事,眼神闪烁。 “那行吧。” 方重勇微微点头,他在签押房想着基哥和朝廷的破烂事,也是感觉烦得要死。 二人来到石屋,还未点燃火把,江无烟就紧紧抱住了方重勇。 黑暗之中,她的心跳剧烈,身体都在微微颤抖着。 “殿下,我想过了,欠你的或许没法还。因为我也不能保证每次刺杀都成功,而且能全身而退。如果失败了,多半是要死。 不如,欠你的我现在就还一部分吧,要不然我心中不安。” 方重勇脑子里瞬间闪过一个念头:口口声声要强的人,往往骨子里最是自卑。 江无烟此前一副傲慢姿态,不过是认为她并不欠别人什么,在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也要保持足够的自尊。 也是最后的遮羞布。 而现在,方重勇给她的一系列礼遇,已经让这个骨子里自卑的刺客感觉还不起了。 既然还不起,那将来定然要用命去还。 所以现在江无烟想做的事情也就很好理解了。 正如她自己吐槽的那样,由一个朝廷册封的异姓郡王,来摘取她的贞洁,不算辱没了她。 现在把贞操献出去,多少还能换点东西。 而刺杀失败,很可能就是被权贵们随意丢给某个侍卫玩一下。 那样才是亏大了! 方重勇理解这种奴性,这是时代束缚在每个人脖子上的无形枷锁,也是权贵们高高在上的心理优越感所在。 哪怕在前世,也有很多人,特别是女人,主动将这副枷锁套在自己脖子上。 这让他感觉不爽。 方重勇有一种奇怪的心理,他特别想看看那些权贵们,某天山崩地裂后,倒霉运如野狗一般乞活的模样,甚至不介意上去踩一脚。 那些出身权贵之家的女子,方重勇完全不拒绝她们自暴自弃,投怀送抱被自己玩弄。 他玩得心安理得。 但是利用这样“地位优势”,如同享受祭品的神明一样欺负普通人,那就没什么意思了。 想到这里,怀中的美人也不再有别样吸引力,因为这就是一件新鲜出炉的祭品。 “人先爱己,然后人爱之。 连你自己都不爱惜自己,那我玩过你以后,也会如同破布一般随意丢弃,没必要替你着想。 如果你出身权贵之家,拥有很多东西,我自然是不介意伱投怀送抱。 可是你现在除了这一身美色与杀人的本事,别的什么都没有了。我要是再夺走你的贞洁,那你拥有的东西就更少了。 而我什么都有,我年轻,我有地位,我有人脉,我有兵权,我有美人甚至还不少。 从你身上找乐子这种事情,对我而言又有什么意思呢? 你应该更加爱惜你自己才对。” 方重勇拍了拍江无烟的背,然后推开了她。 玛德,这位胸肌真是发达,不玩可惜了。 方重勇在心中暗暗吐槽了一句,不过并没有被下半身的小兄弟控制大脑。 “殿下,您真是与众不同啊。我算是有点明白,为什么您年纪轻轻就能身居高位了。” 江无烟长叹一声,话语中带着钦佩,还有不易察觉的一丝幽怨。 这位新册封的郡王,是真明白底层人的无奈与苦楚。这样的人,在如今大唐上流社会,几乎已经绝种了,所以才难得。 唐代的底层百姓们缺衣少食,更是缺乏尊重与尊严,他们几乎什么都缺。 而仅有的东西,还在被高高在上的那些人不断夺取。 “你想多了,我身居高位,是因为我父是圣人的潜邸重臣,是因为我投胎投得好。 我自己的努力是其次。 世道如此而已,我只不过看得比较清楚,明白那些不是我自己的本事。” 方重勇自嘲道。 他是肉食者不假,但是他能远谋,看得清形势,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 大唐权贵们过去的好日子,已经快到头了。将来谁更接地气,谁就可以立于不败之地! 高高在上? 方重勇可不认为权贵会永远都是权贵,高高在上便可以永远持续。 大洗牌的日子已经快来了。 岂不闻“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 没有什么剥削压迫是可以天长地久的,纠枉过正的那一刻,就是总清算的时候! 此刻他脸上一片冰冷。 “能看清自己已经是能人所不能了,就像我以前,总觉得天下权贵,没有我杀不掉的,结果就栽在你手里了。” 江无烟又是叹了口气,收起了心中的涟漪。 她今夜好不容易迈出去半步,又被人推了回来,此刻当真是有些哭笑不得。 这位方节帅,平西王,当真是不简单。 方重勇从腰间摸出一个铁扳指,那是他练习射箭的时候用的,已经很有些年头了。 “拿着这个,以后遇到麻烦了报我的名号。当然了,到时候若是能救你我肯定会救,要是没法救,你就自求多福吧,我会说这是早就弄丢了的东西。” 他将铁扳指交到江无烟手里。 “殿下,请放心,我将来一定会报答你的。” 江无烟没有拒绝方重勇的好意,将铁扳指收好。 二人推门而出,屋外星光灿烂,夜空看起来神秘又瑰丽,美不可言。 “走出暗无天日的石屋,你便能看到世间的精彩。蝇营狗苟的,成不了大事。” 方重勇抬头看向夜空,意有所指。 江无烟知道对方在暗示自己刚才是“蝇营狗苟”,于是俏脸微红低着头不说话。好在夜色笼罩下没人能看出来。 “去吧,你该干啥就去干啥。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有缘再会吧。” 方重勇转过身,背对着江无烟,将双手放在身后。 他在心中天人交战。 上半身的大兄弟说收买人心便是要攻心,要施之以恩,一个女人算什么。 收刺客为自己所用,将来好处多多,说不定关键时刻能救命。 而下半身的小兄弟什么也不想说,它只想艹妹。 当方重勇转过身的时候,发现江无烟已经悄然离去。不愧是干这行的,走路都没声音! “唉,可惜了。” 方重勇怅然若失的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是在可惜江无烟风萧萧兮去行刺,还是可惜没让下半身的小兄弟爽一把。 …… “右相,那方重勇也能封王,他何德何能啊?” 平康坊的某个酒肆内,刑部尚书张均一边给李适之倒酒,一边抱怨了一句。 这个圣旨离大谱不说,关键还是绕过议政堂颁布的,事前压根就没有跟两位宰相商议。 不仅是跟方重勇有血仇的张均看不过去了,事实上连李适之与房琯,都觉得很不爽。 认为圣人对方重勇“恩宠太过”。有哪个边将,回朝以后直接封为郡王的? 上一任还是信安王李祎。 李适之等人不理解基哥为什么要这么做,因为他们始终都不是帝王,也不明白帝王的心思。 他们同样不明白,大唐是基哥的,所以基哥需要为后来人,打造一个“样板工程”。 方重勇没有“拥兵自重”,所以回朝以后就被封王了,这就是榜样。以后让那些丘八们学着点就行了。 然而对于议政堂的诸位宰相来说,基哥搞出来的这种“封王”诏书,哪怕没有经过议政堂批准,也是不能驳回的。 要不然,就真是同时打脸基哥跟方重勇等人,甚至打了方有德跟许多旧臣的脸。得罪这么多人,宰相也别干了,直接卷铺盖回家吧。 李适之权衡再三后,还是以先上车后补票的方式,补齐了这份圣旨的所有必要手续,捏着鼻子承认了“平西王”的封号。 “张尚书跟本相唠叨这些有什么用,要说你和圣人去说啊!” 面对张均的聒噪,李适之不耐烦的怼了一句,烦闷得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听到这话,之前一直絮絮叨叨的张均,立刻就不说话了。 事实上,如果跟基哥哭诉有用,他又何必在这里跟李适之废话呢?说一千道一万,还不是希望李适之能为他出头? “右相,某观圣人这是要重用此人啊。” 张均压低声音说道,眼中寒光闪过。方重勇杀他胞弟,这个仇可是不死不休的。 “那你有什么计策?” 李适之有些不耐烦的询问道。这个张均一直在自己面前说方重勇的坏话,又不说要怎么对付方重勇。 提出问题的时候,你要能解决问题啊! “兵部不是还有个侍郎的空缺嘛,右相不如向圣人建议,让他来兵部,担任兵部侍郎。以显示右相虚怀若谷,可以容人。” 张均微微笑道,脸上似有深意。 嗯? 李适之以为自己听错了。 要知道,现在三省六部制,其实已经是“半解体”状态。 尚书这个职务已经虚化,更偏重于议政堂这边,并参与大事决策。甚至很多就是宰相本人兼任。 而六部当中具体职务,都是侍郎在处理,尚书一般不会每日过问,更不可能亲力亲为的。 兵部侍郎有两个,张洎本来就是其一,他死了,位置便空出来了。 侍郎这个职务,可是非常要害的啊!将其交给方重勇来坐……这个想法很大胆! 李适之一时间也拿捏不定,在心中反复权衡利弊。 看到李适之还没拿定主意,张均又补充道: “右相,若是圣人交给方重勇其他职务,说不定他还能干得风生水起。若是权责不在右相管辖范围内,我们对他也只能干瞪眼。 兵部是右相的地盘,把方重勇拉进来,里面上上下下都是我们的人。他就算有三头六臂,又能做成什么事情呢? 嘿嘿,到时候再弹劾他,找监察御史来查他,可不就让他喝一壶嘛。” 张均冷笑道,眼中杀意一闪而过。 你很能打么? 那你看看兵部是谁的地盘,朝廷中枢又是谁的地盘? 你看看你手下那些丘八们还有没有用? 张均异常确信,只要方重勇进了坑,他就没有跑掉的可能! 说起打仗,张均自然是知道不是方重勇的对手,哪怕单挑也打不过。 但说到朝堂斗法,十个方重勇也不够他一个人打的。 有种你在朝会的时候动刀试试? 张均认为,他弟弟张洎的仇,很快就能报了。 “嗯,你让本相想考虑考虑。” 李适之似有意动,不过没有立刻答应下来。 (本章完) 第404章 铁公鸡一毛不拔 天宝十年夏,方重勇携银枪孝节军抵达关中,但并未直接奔赴长安,而是屯扎在长安以西不到百里的武功县郊外,等待朝廷的旨意。 其实军队从边疆调拨到长安,都是这个路数,不可能在朝廷毫无掌控的情况下,让军队一路长驱直入进入长安。 万一某些人就是利欲熏心,想趁着混乱梭哈怎么办呢?所以类似制度性的预防,一直都是处于一丝不苟的执行当中。 然而一连几天,议政堂都没有准备好银枪孝节军的封赏文书。 一方面是对方索要的奖励数目太大,另外一方面,则是国库空虚,且原本划拨给兵部的财帛,很多都是用来应付边军了,没有为方重勇他们专门准备。 银枪孝节军之前不显山露水的,数量不多,而且还在扩编当中,并没有引起朝野上下的注意。 但现在不注意也不行了,这已经成为远征西域且战功赫赫的功勋部队,不好好打点是不行的。 李适之等人不想拿钱出来,又不知道要怎么应付,这一拖就硬是拖了三天。 最后还是基哥一道圣旨送到议政堂,让宰相们速速解决此事。至于怎么解决,他没说。不过很明显,不能从基哥掌管的太府寺拿钱,而是要走国库的渠道。 “郑相公,此事你以为如何?” 李适之看了一眼担任同中书门下三品,兼任工部尚书的郑叔清询问道。 盛唐时期,只要官衔带“同中书门下”这个字样的,就是形式上的宰相。但若是不担任侍中或者中书令(分别为左相右相),那么其实只能算有名无实的“小宰相”。 或者换个说法,这就是皇帝安插在议政堂内的工具人,平时不显山露水,关键时刻横插一杠的“搅局者”。 事实上,郑叔清完美担当着这个职务,充分体现了“有他没他一個样”,却又不显得碍眼。 自从当这个“小宰相”以后,郑叔清每天上班打卡,办公(读书),饮茶饮酒,下班打卡回家。 他能休息就尽量休息,对于任何政务,都不发表反对意见。 但郑叔清也不是完全不发表意见。说得最多的,诸如: “嗯,还好。”“不如交圣人定夺。”“不妨一试。”“右相说了算。” 之类和稀泥的话,愣是没有单独处理或拍板过哪怕一件事! 李适之这么一问,倒是问得郑叔清有些错愣。 “右相,这件事您说了算就行,下官没有任何意见。” 郑叔清想也没想,条件反射一般直接回了一句。 这话让李适之听了心头火起! “郑相公,你也是宰相,为何事到临头就没有担当了呢!” 脾气本就不好的李适之质问道,议政堂内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了。 “李相公,您是右相我不是啊! 这朝廷大大小小的事情,不是还得您来拍板定乾坤嘛,下官总不能越俎代庖的。 您就算要我说,那我说了也不算啊。 在其位谋其政,要是我说按照方国忠送过来的报功清单来核现兑付,朝廷也不会听我的嘛。 下官干那种蠢事,不是让您难堪嘛。 右相,您决定的事情,朝廷才会办理,需要下官做什么,下官照做便是。 下官怎么说,多半不重要的,您看是这个道理吧?” 郑叔清也不生气,笑眯眯的回答道,可谓是绵里藏针,又油滑得让人把握不住! “这条老狗!” 李适之在心中大骂郑叔清无耻下流!却又拿对方一点办法都没有! 郑叔清的意思很明白了:老子就是个透明宰相,平常啥权力也没有,说了话也不顶用。 现在遇到大麻烦了,你们就想让老子背锅,门都没有! “郑相公,某听闻你与方国忠有旧。不如这次就由你代表朝廷去武功县劳军,这总该是分内的事情吧?” 坐在李适之桌案对面的左相房琯,慢悠悠询问道。 虽然脸上带着笑意,却是明摆着不怀好意。 朝廷拿不出赏赐来,郑叔清去银枪孝节军大营,那是必然会灰头土脸的。 而且,这个要求郑叔清还真不好拒绝推脱。 因为宰相们都“很忙”,而郑叔清是最闲的,几乎可以用无所事事来形容。 既然你最闲,那你跑跑腿,也是理所应当的吧? “跑腿而已嘛,都是小意思,下官今日收拾一下,明日便去。” 郑叔清大包大揽,满不在乎的说道。 房琯都想好了郑叔清拒绝以后要怎么说,没想到对方居然满口答应,顿时感觉像是一拳头打在棉花上一般,几乎被憋出内伤来。 “郑相公莫不是在说笑?” 房琯有些不敢相信,居然有人主动跳坑。 “右相可以当证人嘛。” 郑叔清很是大度,甚至压根就没有讨价还价,直接答应下来了。 李适之也有点心疑,他一脸忧虑问道: “郑相公,这件事可不是开玩笑。朝廷是真拿不出赏赐的财帛了。今年到处都有灾荒,朝廷花了不少钱,现在还在应付。 你能说服那些丘八么?” “就算下官说服不了,这不是还有右相在议政堂坐镇嘛,右相总有办法的。” 郑叔清嘿嘿笑道。 “也罢,郑相公先去探探口风吧。” 李适之也是被搞得头大。 今年先是蝗灾,又是洪灾,全国很多地方都要赈灾,府库里面的绢帛与米粮都是一车一车往外面运! 他这个宰相,也当得挺不容易的。既然郑叔清愿意去“探路”,那就先探探路再说吧。 李适之有点后悔,安西远征军中其他各部的赏赐,朝廷已经提前兑现过了,那些部曲也都归建原本所在的节度使。 但立功最多,出力最大的银枪孝节军却没有赏赐,一直拖到现在,国库又比较空虚。 他想跟方重勇商量一下,要不要少发点赏赐,多给点勋官爵位得了。这个口不好开,所以必然需要一个人去试探一下口风。 郑叔清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右相请放心。” 郑叔清叉手行礼说道,起码样子看起来还是挺诚恳的,至于心中怎么想,那恐怕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那就麻烦郑相公当这个宣慰使,走一趟武功县了。” 李适之微微点头,朝廷有功不赏仅仅给爵位的事情,过去也玩过很多次,不过都是针对的边军,倒也没闹出什么乱子来。 相信这次也能圆满解决。 …… 武功县外神策军大营中军大帐内,方重勇正在跟朝廷此前派去西域交接那位礼部文官下棋。 这人也不是别人,而是方重勇早年间就认识的那位“文化人”:顾况! 因为没有后台,顾况被朝廷派去处理使团被“盗匪”团灭的事情。此后便跟着大军一路返回了关中。 他本就是被“连升三级”而临时上位的,这次回长安后,搞不好还会升官,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说起这一路,当真是有惊无险啊,时常能听到有人被盗匪打劫的事情。” 顾况有口无心的拱了一步卒子,一边有些后怕。 “顾郎中可知道为何朝廷仍未让我等归建?” 方重勇有些疑惑的问道。 赏赐赏赐不发,又不让入长安,不许进入玄武门驻地。 朝廷这是在搞啥? 方重勇心中疑惑,感觉事情有些不太对劲。 “殿下啊,下官就跟您交个底,估计就是朝廷没钱了。朝中各位相公不想发赏赐,又不知道找什么理由拖欠抵赖,所以现在还没商量出个章程来。 您出征在外不知道,如今朝廷的税赋是越来越少了,嘿嘿!” 顾况是个大“愤青”,对好多事情早就看不过去了! “噢?还有这样的事?人不是越生越多吗,难道户口还越来越少了么?” 方重勇好奇问道。 “殿下,这可就是您不懂了。人确实是越来越多,但交税的人是越来越少啊!这个又不矛盾。收不到税,朝廷自然没有赏赐,这又有什么值得奇怪呢? 永业田分下去又收不回来,还有各种权贵和依附他们的人都不交税。 那可不就是越来越少了嘛。” 顾况这张臭嘴辛辣点评,毫不留情。而这些话,寻常时候可是说不得的,说了犯忌讳。 “祖宗之法”租庸调制度,早年间的好处逐渐消失,反倒是近年来弊端开始疯狂爆发。无论是哪个社会阶层,都在变着花样从里头找漏洞牟利。 贵族阶层不纳税只是其一,租庸调制度本身的不合理性,也让很多农民变成刁民。 他们没有不交税的权力,那就选择小户并大户,户籍账册上男人改女人,又或者挂靠在权贵名下,多的是骚操作。 顾况都懒得去说。 “那可就麻烦了啊。” 方重勇长叹一声,忍不住摇头叹息。 立下战功却无赏赐,那些骄兵悍将们是要造反的!方重勇就没见过哪个军队不论功行赏,还能战无不胜的! “节帅,朝廷来人了,就在大营外面。” 封常清忽然走进帅帐,在方重勇耳边悄悄说道。 “伱看,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你我一同去迎接朝廷的使者吧。” 方重勇哈哈笑道,起身便走。 众人来到大营外,就看到郑叔清孤身一人,身边连个随从都没有,完全不像是来宣读圣旨的。 方重勇不说话,郑叔清也不说话,二人大眼瞪小眼,一大堆丘八不耐烦的在旁边围观,气氛一时间尬住了。 好久之后,顾况这才站出来打圆场道:“郑相公,您倒是宣读圣旨啊?” 我要是能读圣旨,现在早就抖起来了好不好! 郑叔清在心中大骂顾况不会看人眼色。 “郑相公一路辛劳,先入营歇息吧。” 方重勇想到了一个可能性,面色僵硬的为郑叔清解围道。凭借以往的经验看,只要碰到老郑,就绝对不会有好事! 他都被坑麻了! “好说好说,本相是有些乏了。” 郑叔清干笑道。 结果一听这话,人群中看热闹的何昌期,不阴不阳的大声嘀咕道:“骑马走个几十里就乏了,跟个娘们一样。” 听了他的话,众将皆是窃笑不已,搞得一旁站着的郑叔清极为尴尬,只好装作自己耳朵已经聋了听不见。 “郑相公这边请。” 方重勇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假装跟郑叔清不熟。 “好说好说。” 郑叔清如释重负,跟在方重勇身后,走进了大营。 他还没走远,就听到身后有银枪孝节军的将领起哄道:“郑相公,我们的粮饷在哪里,封赏在哪里呢?” 一听这话,郑叔清立马加快了脚步,生怕那些丘八揪住自己不放,询问赏赐的事情。 不是说不该发赏,而是朝廷现在国库空虚,是真没有钱发啊! 来到帅帐,方重勇屏退闲杂人等,然后面色凝重看着郑叔清询问道:“有大事?” “唉,其实大事也算不上,就是朝廷没钱,想用一些在长安城都不好使的交子打发你们。” 郑叔清搓了搓手,无奈叹息道,脸上愁云密布。 李林甫遇刺后,朝廷下放了洛阳地区的交子发行权,因为朝中很多人都怀疑是李林甫强行收回河南的交子权,而惨遭暗杀。害怕自己成为下一个。 然后随着李林甫遇刺,刘晏远赴河北搞“盐税试点”。在基哥的要求下,朝廷强力推行了第二版的长安交子,并以“一换五”的比例以旧换新。 五张旧交子换一张等面额的新交子。 由于没有准备金,新交子很快就开始迅速贬值,河西交子进一步加大了在关中市面上的占有率。 并且币值稳定! 李适之多次想收回河西交子的发行权,将其转移到长安印刷,然后印好后送现钞到河西,结果都因为各种原因而未实施。 如今长安商业混乱,比方重勇离开长安那时候要严重得多。 如果把新的长安交子当做赏赐发给银枪孝节军的丘八,搞不好……还不如暂时不发。 那些受到愚弄,头脑发热的丘八们,在情绪激动之下会干出什么事情来,真的很难说。 这便是郑叔清被李适之派来的主要原因。 解释完这些事情之后,方重勇简直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别看银枪孝节军私下里已经捞够了,但那些都是不计入战功的。军功是多少,朝廷就应该给多少。 这完全是两回事。 在他前世,普通企业两个月不发工资员工都要闹,银枪孝节军可是走了一万里路,一去一回一年多啊! 这赏赐是你说不发,就可以不发的? “将士们出生入死,走了一万里路,建功立业而归。 朝廷难道就想说一句谢谢,然后就完事了?” 方重勇难以置信的反问道。 “虽然不想这么说,但右相就是想一毛不拔。 让我来这里,也是跟你讨价还价,免得撕破脸不好看。 当然了,肯定不至于一点都不给,但绝对不会给太多。 你就说怎么办吧。” 郑叔清无奈的叹了口气。 (本章完) 第405章 谁才是真大哥 兴庆宫,勤政务本楼的御书房内,基哥正在闭目养神,听着小曲。 近期朝廷的风波,好像跟自己一点关系也没有一样。 就连高力士都要看不下去了。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皇帝不急太监急吧。 “圣人,银枪孝节军尚未归建,而议政堂那边又没有拿出封赏,就这样一直僵持着了。 奴有些担忧啊。” 高力士在基哥耳边小心翼翼的说道。 “力士啊,你的担心是对的,但这些都是右相要解决的问题,不是你要解决的,更不是朕要解决的问题。” 基哥睁开眼睛,慢悠悠的说道,意味深长。 高力士并不是特别聪明的人,他只是特别勤快而已。在权谋算计中,高力士往往是后知后觉的那个人,这也是基哥特别放心他的原因之一。 “圣人,奴不明白啊。” 高力士一脸困惑说道。这不是他拍马欲擒故纵,而是真的不明白。 基哥忽然来了兴致,轻轻摆了摆手。几个梨园的乐师和伺候的宦官鱼贯而出,就剩下高力士和基哥二人在御书房了。 好为人师是人的本能,基哥也不能例外。 “朕知道国事繁忙,需要用钱的地方很多。你看,朕也很久没有办大酺了,朕不也是很节俭嘛。 但是,该用的钱还是要用,该捞的钱还是要捞。不捞钱,哪里有钱用于国事呢? 李适之爱惜羽毛,他只想着自己的官声,不肯为朕去弄钱,这是不行的。你看哥奴就比他明白。 既然宰相弄不到钱,那朕就应该教训教训,敲打敲打。朕养着他们,他们拿着朝廷的俸禄,是帮朕解决问题,不是给朕难题的。 银枪孝节军,就是根不错的鞭子,用来鞭策一下议政堂的相公们。 力士啊,朕问你,杨慎矜那边,把财帛都准备好了么?” 基哥一脸平静询问道。 其实这也是高力士真正想问的。 他恭敬行礼说道:“回圣人,太府寺已经把银枪孝节军的赏赐准备好了。奴就是想知道,圣人什么时候会发下去。” 高力士就是不明白,基哥又不是不肯为银枪孝节军花钱。既然赏赐都准备好了,拖着做什么呢? “不急,朕在等右相妥善处置此事呢!议政堂处置不了,朕再出手,让将士们满意而归。到时候,方国忠与银枪孝节军上下,就知道谁才是他们的主人,他们又应该为谁效忠。 免得一个不留神,就被某些人给收买了。” 基哥轻描淡写的说道,眼中寒光闪过。 长安地区的豪强权贵们,这两年变着法子收买神策军将士,企图渗透到这支禁军当中。 他们以为基哥已经聋了瞎了,其实这位长安天子什么都知道,只是不说出来而已。 这充分证明了基哥自己当初保留银枪孝节军这支种子部队,并将其派出到边镇历练,是有先见之明的。要不然,现在就连后手都没有了。 这支军队与长安本地大户毫无关联,入长安后,就是基哥稳定朝局的压舱石。 而要如何让这支军队不被收买呢? 让他们站在朝廷的对立面就行了,最好是让这些丘八们跟议政堂跟六部都冲突一下,到皇城门前闹一闹,最好是让这些丘八们也感受一下人情冷暖。 朝廷不给赏赐,但是基哥给。那么对于银枪孝节军将士来说,谁才是他们应该效忠的人呢? 没错,不是什么议政堂,不是什么三省六部,也不是什么宗室与皇子。 就仅仅是基哥本人而已!这就是这位长安天子想达到的效果。 现在基哥卡着赏赐不发,让李适之自己想办法,没什么奇怪的,就是为了做局。 如果没有坏人衬托,那好人怎么会被人当做“好人”呢? 对于基哥来说,朝廷缺钱,宰相就应该去捞钱!这是他的本分! 宰相不能因为爱惜羽毛,顾忌自己的官声,而不去搜刮民间。 李适之就是不像李林甫一样,有捞钱的本事,还害怕别人在背后戳脊梁骨不敢放开手脚,想在任上有个好名声。 所以基哥必须要敲打敲打他。 宰相要想维持名望不去捞钱,那就要受到各种压力与排挤。最终,这些不能完成的政务,比如赏赐有功将士,就是让李适之下台卷铺盖的一件件砝码。 不断加码,总有压死骆驼的一天。 当然了,如果李适之放下身段,也跟李林甫等人一样,变着花样搞钱。那么基哥还可以留他在右相这個位置上。 总之,既要又要那是不行的。 其实基哥之前已经给过李适之暗示,只是那一位不太能理解罢了。 “圣人,万一银枪孝节军闹事怎么办?” 高力士有些担忧的问道,他也是经过当年很多政变的,知道那些丘八们发起狠来,什么也控制不住。 “闹啊,那就让他们闹,最好闹大一点。 他们闹了,闹得议政堂和三省六部各位相公与尚书们都面上无光,朕才方便出手啊。” 基哥摸着下巴上的长须笑道。 区区三千人,还能怎么闹?难道他们还敢在长安兵变不成? 就算他们派人入长安刺杀宰相,又能怎么样? 又不是杀皇帝! 基哥一点都不虚,一切尽在掌握,反正死的不是他。 “圣人圣明。” 高力士小声附和道。 看到高力士依旧有些疑虑,基哥想了想,也感觉有点不太放心。 于是他对高力士说道:“你跟神策军的鲜于仲通打个招呼,让他手下的神策军配合一下右相。崔乾佑指挥的几个部曲就不要调动了。” 基哥为自己的计划加了一道保险,他自己感觉万无一失。 如今神策军由两个将军各指挥一半人马,职务的正式名称叫“统军”。 轮值的时候,就是一个统军管理日常执勤的军队,另外一个统军带另外一半人休息,或者办别的事情,比如带兵出关中巡视河南等。 现在担任统军的人,除了崔乾佑外,另一个人就是鲜于仲通。 鲜于仲通是何许人也呢? 提到他,就不得不提一下剑南节度使章仇兼琼了。 鲜于仲通这个人,是中过进士的文人,不过那也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后来他便在蜀地,在剑南节度府内任职,并与章仇兼琼关系很好。 因为这个人很会“来事”,手腕灵活,又是中过科举的文人,很有文采。 还在节度使衙门办过差事,所以他就被章仇兼琼推荐入了长安当京官,一直都在兵部。 基哥选择他当神策军统军,一方面是因为鲜于仲通“知兵事”,没有深厚背景,且不是关中圈子里的那帮人,比较好控制。 另外一方面,他跟朝廷中枢的很多“清流派”人物,都能说得上话。比如说官声甚好的颜真卿,就是鲜于仲通的好友。 禁军的情况很复杂,并不像是边军一样,只看谁更能打谁就能上位。禁军里面更多的是讲究人情世故,以及帝王的现实需求。 基哥也需要禁军和朝廷能够顺利沟通,需要有一个会来事的中间人,在合适时候可以缓和矛盾。鲜于仲通,显然是符合各方面条件的最优解。 至于打仗和忠勇,基哥比较信得过崔乾佑。 不过崔乾佑来自河北,又家道中落不是关系户,性格还比较硬。他跟朝廷中枢那些眼高于顶的文官,是说不上话的! 水有水的用法,油有油的用法,合适的人才放在合适的地方,发挥各自的作用。这样的用人之道,总体上说还是妥当的。 该说不说,基哥虽然骨子里不是好人,但还算是知人善任。 让鲜于仲通配合一下李适之,也是担心李适之“秀才遇到兵”,被银枪孝节军的那些丘八们武力威胁了。 当然了,神策军轻易不会出动,基哥这么做,也是给李适之“胆气”,让他“好好表现”。 神策军总编制三万多人接近四万,鲜于仲通可以指挥的起码有将近两万人。这么多兵马,无论如何都能控住场面! “圣人,奴真是没想到居然是这样的。果真是一切都在您的掌控之中啊。” 高力士十分佩服,这话说得发自内心。 银枪孝节军的将士们看到议政堂的宰相们不发奖赏,想哗变又有数量占据压倒性优势的神策军盯着,动又不敢动,不动又意难平。 他们的内心一定非常痛苦,憋闷,悔恨,丧气。 觉得朝廷辜负了他们在前方浴血奋战。 最后搞不好会集体来到兴庆宫门前哭闹。 这正是基哥想要的效果! 等那时候,基哥再站出来,抚慰将士,然后下令打开太府寺的府库,奖赏这些有功的将士们。 想来,这些人的心情瞬间从谷底到顶峰,自然会高呼着“圣人万岁”,心满意足而去。 什么叫惊喜? 这就叫惊喜!情绪直接拉满了! 自此,军心归附!银枪孝节军上下,都会奉圣人为唯一主人! 而李适之等一干宰相,彻底沦为了笑话和小丑。 但是,那不重要,基哥达到自己的目的就好,李适之安安心心的背锅就行了。 出了这样打脸的事情,相信他在宰相的位置上也干不下去了,基哥顺势罢相,再换一个会搞钱又听话的当宰相就行了。 比如说,杨慎矜就挺会捞钱的。 高力士终于理顺了这个“奇怪的”逻辑。任何事情你觉得奇怪,只是因为你还不明白其中的道理而已。 现在高力士明白了,大为震撼! 原来赏赐还能这么发啊! 今天真是开了眼界。 “去吧,去议政堂催一下,让右相按自己的想法办就是了。伱告诉他,既然国家困难,那就先苦一苦将士们吧,他怎么处置,朕都不会怪罪的。” 基哥微微点头说道,感觉有些困乏了,于是缓缓闭上了眼睛。 …… 武功县郊外的银枪孝节军大营,此刻帅帐内围满了人,一个个都面色凝重。 “节帅,情况不太妙啊。” 车光倩小声说道。 一听这话,众人都七嘴八舌的咒骂起来,显然是愤愤不平。 方重勇已经把郑叔清带来的消息告知了何昌期他们,不出所料,骄兵悍将们直接炸锅,不敢相信朝廷居然有功不赏! “节帅,不是咱们不讲道理。你看赤水军和瀚海军那帮孙子都按军功发了奖赏,咱们立功最多,打得最苦,走了一万里路,从长安打到木鹿,凭什么不赏?” 何昌期瞪圆了眼睛质问道。 他这话倒是说出了在场所有人的心里话。 当然了,这也是议政堂现在感觉理亏,进退维谷的主要原因。要是赤水军的人也没发奖赏,李适之才不会派郑叔清到银枪孝节军大营来解释。 他们会直接一道圣旨发下去,这帮人就是这么傲慢! 朝廷对有功将士只发勋官爵位,其实早有先例。如果不赏,那大家都不赏,类似的事情,规模大的就不止发生过一次。 小规模的,估计更是如过江之鲫,数都数不过来。 但都是安西远征军的部曲,有的兑现了战功,有的却不兑现,这实在是有点说不过去吧? “安静一下,某打算今日一个人去议政堂,试探一下右相的口风再说,你们稍安勿躁。” 方重勇一边说摆了摆手,众将都安静了下来。 “车将军,你带着契卡的几个兄弟,找机灵点的。换身衣服,悄悄的进长安打探一下消息。” 方重勇对车光倩吩咐道。 “得令!不过节帅,议政堂的态度就摆在那里了,他们……” 车光倩有些犹豫。 如果朝廷肯拿钱出来,恐怕早就拿了。现在跟李适之去谈,和按着老虎的脑袋,让老虎吃草又有什么区别呢? “不能失了礼数,咱们办事,先礼后兵。不教而诛是为虐嘛。” 方重勇嘿嘿冷笑道。 玛德,一回长安,就有人给自己上眼药。明里是国库没钱,暗地里,还不是银枪孝节军杀了朝廷的兵部侍郎,那些人现在开始给他方某人穿小鞋了! 当然了,龙游浅滩,一切都要慎重行事。目前情况还不是很明朗,方重勇打算先摸摸底再说。 “告诉将士们,这个赏赐,朝廷发也得发,不发,我这个银枪孝节军的军使,会去给你们要回来! 一个子都不会少! 所以,你们暂时约束好儿郎们,不要让人找到攻击我们的口实,让他们好赖掉赏赐。” 方重勇斩钉截铁的说道! “谨遵节帅号令!” 众将一齐跪下行礼! 什么叫大哥,方重勇这种关键时刻为小弟出头的,就是大哥! 你平时为将士们出头,打仗的时候,他们就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给你卖命。 什么叫忠诚,这就是忠诚! “起来吧,某这便出发了。车将军,咱们走。” 方重勇转身就出了大帐,一脸肃杀! (本章完) 第448章 攻心为上 唐代的太原城,便是南北朝时大名鼎鼎的晋阳城。到了唐代,城池连一寸都没有移动过,直接继承过来,改名太原定为“北都”。 并在原晋阳城的基础上,扩建了不少。 城池呈现东西走向,分为西城、中城和东城。 其中西城乃是宫殿及节度使衙门所在,城墙高四丈,包含罗城、府城、大明宫城、新城(晋阳官城)、仓城等。其南北长约13里,东西约9里,乃是太原城的核心。 中城地跨汾水(后改道),有渡口和漕船停泊的栈桥,还有水门。漕船可以不靠岸,直接驶入城中。 东城则是普通百姓居住,当然了,也包括河东镇的军属。 太原城有如此规模,与西京长安、东京洛阳齐名,不可小觑。 当然了,这么大的城池,要坚守也不是那么好守的。几万军队丢到城墙上,都站不满城头,所谓的防御,其实也是“机动防御”。 如何确保城池不失,其中大有学问,是一门深奥的技术活。 方重勇刚刚抵达太原城,就被颜真卿拉到位于新城的河东节度使衙门内开会,商议经略河东之策。 是主动出击,还是被动防守,又或者是一边出击一边防守,或者干脆放弃外围据点,死守太原城? 这些难办的事情,都需要一个主心骨,来一锤定音。 “颜相公,如今河东军情如何?” 刚刚落座,方重勇就面色平静询问道。 大堂内挂着一张节度使衙门专属的官方特制大地图,河东各城在上面都已经一一标注出来了。 甚至被皇甫惟明的叛军所占据的地方,也用特殊的墨水标做了记号。 这种墨水,可以用蔓荆子、龙骨、南粉、百草露、鸟屎等物磨成粉,稍加浸润后就能抹除,不会伤害地图本身的材质。 粗看之下,河东道东面大半都已经沦陷。 “现在局面不是太好。” 颜真卿长叹一声,站起身拿起一根细木棍,指着地图介绍道:“太原城以东的榆次县,贼军蔡希德部在此地屯扎重兵。城东南面洞涡驿,原本是天兵军的驻地,现在也成为贼军截断太原南面粮道的桥头堡。” 至于更远的地方,颜真卿没有说,似乎也没有说的必要了。西面是大山,没有安全行军的道路,没什么文章可以做的。 总之,现在太原城也就北面还有个阳曲县与赤塘关作为纵深。除此以外,其他方向都有可能出现皇甫惟明的叛军。 “太原城大,人也多,每日消耗的粮草,都是个大数字。 蔡希德一直在清扫太原城外围,却不动手攻城,这是典型的围城打援,指望救兵不太现实。” 方重勇用平静的语调说道,他现在也大概看出蔡希德到底想干啥了。 这位皇甫惟明麾下大将,似乎并不着急攻略太原。 “节帅,如今之计,应该如何应对才好呢?” 颜真卿诚恳问道,一点都没有摆出“相公”的架子,似乎是已经打算移交太原的指挥权了。 众人都陷入沉思之中,哪怕连最莽撞的何昌期,都没有站出来表态。 其实唐军在太原的兵力,加在一起也有好几万人,对皇甫惟明麾下的叛军,并非毫无还手之力。 只是现在战局非常复杂,各地州刺史是站在谁那边都要打个问号,实在是令人心中发毛。 若是一味保守的坚守太原城,则会让叛军彻底扫清周边州县,属于是慢性死亡。 若是积极主动找叛军野战,一旦输了,太原城几乎可以确定会在顷刻之间便丢掉。 是进是退,事关太原数十万人的生路,谁也不敢打保票说自己的决策一定没错! 这個决定,真的很难,特别是何昌期等人,都自感背不起这个责任。 “节帅!节帅!贼军用弓箭射入城中一封书信!末将已经取来了!” 正当众人一筹莫展之际,今日负责值守城墙的管崇嗣,急急忙忙的来到府衙大堂,手里拿着一支箭矢,箭矢上绑着一张纸。 “不是给某的哦,是给颜相公的。” 方重勇一目十行的看完,随即将其交给颜真卿笑道:“某都是上了讨逆檄文的人,已经不配被贼军招降了。” 他此刻说这句话,还真不知道是要表达荣幸还是悲哀。 颜真卿接过信,发现这居然是皇甫惟明的亲笔信,劝说他开城投降,或者叫“起义”也可以。 同时还许以高官厚禄,宰相之位。并承诺太原城中军民,都会得以保全,他只会杀那些基哥的“死忠”。 如方重勇之流。 “雕虫小技而已,无非是想离间某与节帅,让我们无法同心同德守太原。 让本官投降,那大概是在白日做梦了。” 颜真卿将书信随意丢到一旁,满不在乎说道。 方重勇微微点头,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不像颜真卿那么乐观。 皇甫惟明比安禄山要厉害多了,居然知道打政治仗! 这种对手很不好收拾啊! 这种分化拉拢之策,在太原城没用,却不代表在别处也没用! “诸位请听某一言。” 方重勇拍了拍巴掌,环顾众人。 那些交头接耳议论,心中暗暗揣摩颜真卿不肯给他们看的那封信上面究竟写着什么的人,都端坐于软垫上,聆听训示。 “诸位都有家小,甚至不少人都在太原城内,你们的心情,本节帅非常理解。 如果有人想投贼的,想回家乡避祸的,现在便可自去。中城渡口今日只出不进,想自去的请便,本节帅绝不为难。 但从明日开始,若有人从贼,或为内应,或怠政偷闲者。一旦被本节帅发现,轻则斩立决,重则诛三族。 诸位都散了,回去想一想守城的方略,改日再议吧。” 方重勇的视线从在场每个人脸上扫过,特别是太原府的本地官员,有些人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不自觉的低下头。 这些人不知道现在是应该站出来表忠心呢,还是不当出头鸟,回去揣摩揣摩方重勇这番话的用意如何。 等众人都散去后,颜真卿这才微微皱眉,对方重勇询问道:“方节帅刚才那番话,是什么意思呢?站在太原府本地官员的立场看,从贼对他们来说,也未尝不是……” 他都不想继续说下去了,方重勇刚才简直就是在鼓励那些人投靠皇甫惟明。 “大浪淘沙,现在意志不坚定的离开了,剩下的都是愿意与太原城共存亡的。 有些人就是留不住,与其强迫他们在太原城内日夜惴惴不安,倒不如放他们离去。 他们安心,我们也安心。” 方重勇长叹一声说道。 “唉,国有国法,现在是危难之时,岂可如此啊……” 颜真卿无奈摇头。 可以想象,大概现在就有官员要离开太原城了。他之前可是下了死命令,有人胆敢无故离开太原,杀全家! 没想到方重勇一来,就开了个大口子。 颜真卿认为,身为朝廷的官员,拿着朝廷的俸禄,为国尽忠是理所当然的。 但是很显然,方重勇并不这么认为,他的想法更加现实一些。 在胜负未明的情况下,谁是“官兵”谁是“反贼”,那还不一定呢! 方重勇可不指望所有人都能“为国尽忠”! “太原城太大了,守是守不住的。 不能死守,一定要想办法。” 方重勇沉声说道。 他这些“正确的废话”,颜真卿不想评价了。这位已然年过五旬的老文人,耐着性子询问道:“想什么办法呢?” “一个字,拖!” 方重勇伸出一根手指说道。 就这? 方重勇一句话把颜真卿给整糊涂了,他下意识的反问道:“拖?要如何拖呢?” “这个三言两语说不清楚,过几日再议吧,某还有些事情没想明白。” 方重勇站起身,朝衙门外面走去。 此时晋中大地已经春暖花开,阳光和煦,空气芬芳,鸟儿鸣叫,随处都能看到树木吐出嫩芽。 又是一年春耕的时节,只可惜太原城的百姓都无法出城劳作,今年春耕大概是废了。 那么可以预见的是,今年秋冬的军粮,大概很难筹集。 至于河东道的百姓就更别提了,没有春耕就没有秋收,到时候难道人吃人? 战乱一起,所有的一切都变得身不由己。 “兴亡百姓苦啊。” 他忍不住叹了口气,这一波战乱,不知道要死多少人才能划上句号。 方重勇离开府衙,召集几个亲信和一帮亲兵,来到太原中城的渡口。从这里上船,可以直接从城内穿过水闸,沿着汾水离开太原城。 众人就这样安安静静的站在门可罗雀的栈桥边上,等着有人携家带口的逃离太原。 等了半天也不见人来,何昌期对方重勇抱拳行礼问道:“节帅,等会有人来,我们是不是收而杀之?” “不不不,放他们离去便好,不要妄造杀孽。” 方重勇轻轻摆手,很是随意的模样,似乎并不在乎那些墙头草往哪边倒。 等啊等啊,一直等了大半个时辰,众人才看到有一群人携家带口的往这边过来,看他们的样子,显然都是商量好了的。 方重勇注意到有个人似乎很眼熟的模样,走近了才发现,此人居然是王维! 王维此刻的官可不小,已经做到太原尹了!是太原城管理民政的一把手! 本来,他做官是不可能来太原的。但因为长安政局纷乱,玉真公主又比较照顾王维,于是让他回到离自己老家很近的太原城为官。 王维祖籍河东蒲州,蒲州距离太原并不算很远,回家探亲也很方便。 没想到,王维居然要跑路! “王府尹,你这一去,将来想再复起为官,可就是难上加难了啊。” 方重勇发现王维孑然一身,连个子侄都没有。而他身后那些人好像都各自有伴,跟他并不是一路人,所以面露疑惑劝说道。 “方节帅高义,王某现在只想回蒲州老家,隐居田园,如此而已。 至于战乱平息后如何,也不怕节帅笑话,某已经厌倦了官场倾轧,这官不当也罢。 还请节帅高抬贵手。” 已经年近六旬的王维,头发胡须早已花白,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看上去都像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此刻他身上已经没有穿官服,而是套着一件粗麻布的袍子,显得相当落魄。 王维身后一众官员,基本上都是太原府本地官员。他们当中很多人都想离开太原逃难,只是之前被颜真卿的禁令吓得不敢动弹。 今日惊闻方重勇居然“网开一面”,这些人便携家带口的前往城中渡口。 这一去,基本上就是跟仕途说永别了。当然了,他们若是跑皇甫惟明那边,说不定还能混个一官半职。千人千面,各人心中的打算都各有不同,方重勇也无从辨别。 “诸位,漕船在本节帅身后,上船后,船夫会送你们到雀鼠谷。 此地水急水浅漕船不能通行,之后你们自便吧。” 方重勇大手一挥,示意王维等人上船,并未阻拦他们当中任意一人。 “节帅今日厚恩,只能来世再报了。” 王维长叹一声,想起了自己这辈子坎坷的仕途,还为情所困,简直一事无成。 心中的抱负,也随着岁月的蹉跎,而烟消云散。 他心中百感交集,不敢再看方重勇,连忙上了一艘漕船,身影消失在船舱的入口处。 等所有人都上船后,漕船缓缓离开城内渡口,沿着汾水,朝着南面而去。 “节帅,太原尹都跑了,这太原府还守个屁啊,不如我们带着大军直奔长安吧!” 何昌期凑过来小声抱怨道。 “若是现在回长安,包括你我在内,银枪孝节军一众将校皆要人头落地。” 方重勇面色淡然说道。 他看着远处的夕阳染红了汾水,感受到了某种难以言喻的悲壮。 “节帅,这如何使得?” 何昌期吓了一跳,他还真不觉得基哥敢对他们痛下杀手。 “圣人之所以叫圣人,便是因为他心狠手辣,毫无顾忌。 人不狠,站不稳。你们只是手狠,而他则是心狠,你们比他差远了。 懂么?” 方重勇都懒得跟何昌期解释什么叫“权术”了。这帮丘八很多时候,就是想问题想得太天真! “就算这样,也太便宜这帮人了。要是换了我,一定要收一笔钱,谁给钱就让谁走!” 何昌期愤愤不平的说道。 他觉得方重勇实在是太好说话了,那帮软骨头,大家要守城了,他们先跑路。 简直死不足惜! 何昌期最是看不惯这样的人! “他们当中,一定会有人把太原城的城防部署泄露给皇甫惟明。 所以我们真正的部署和计划,就不会被泄露出去了。” 方重勇眼中寒光一闪,慢悠悠的说道。 “哈?” 何昌期听得云里雾里,搞不懂方重勇到底想干啥。 …… 咔咔咔咔咔咔! 带着令人牙酸的声音,相州邺城城门大开! 一位年近八旬,穿着红色官袍的老人,在杜甫的搀扶下,走了出来。 他被人引到皇甫惟明面前,对其叉手行了一礼。随即杜甫将相州府衙的印信等物,交给后者,然后退到一旁不说话了。 “老朽想带着不愿归顺皇甫大帅的人离开相州前往洛阳,不知道大帅能不能接受呢?” 这位老人用浑浊的眼睛打量着皇甫惟明询问道。 他叫王焘,是相州刺史,更是一位赫赫有名的医生。 皇甫惟明连忙客套的对其还礼道:“王先生客气了,您要离开邺城请自便。若是有其他人想走,也随意,本帅起兵只为清君侧,扶持荣王登基,绝不勉强各位。” 王焘连忙拜谢,被人送上了马车,朝着南面去了。跟他一起离开的,还有相州本地官员百余人。 “你劝说相州刺史开城有功,本帅封伱为左拾遗,随本帅征战!” 皇甫惟明看着杜甫哈哈大笑道,显然是心情极好。 不过他身边的李归仁却有些不满,对皇甫惟明抱怨道:“大帅,我们踏平邺城,也不过一两日罢了,不屠城已经算客气了,何故放走那些官员?” 他不开口还好,一开口,皇甫惟明身边好几个将领都跟着附和。 “今日放走的人,将来就会给我们开城门,这叫不战而屈人之兵! 上之上也!” 皇甫惟明摆了摆手说道,压根就不想跟这些脑子里全是打打杀杀的丘八们多废话。 他已经预料到,那些人会对亲朋好友说什么了。 大唐户口数百万,丁口数千万,那是能杀得完的么?杀光了,谁来治理国家,谁来提供赋税? 哪怕是牧羊人,也没见一次性杀光圈养的绵羊啊! 打仗争取人心,才是上策!一步步攻城略地,反而是落了下乘。 皇甫惟明心中暗自揣摩,现在在河北施加了不少“恩德”,等过了黄河,就要开始展现一下威风了! 恩威并施,则必定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传令史思明,让他加快速度攻略河东。 本帅从虎牢关向西攻洛阳,他从河阳三镇向东攻洛阳,如此东西对进,必能一举攻克!” 皇甫惟明对身边的传令兵吩咐道。 (本章完) 第406章 开眼看世界 这天刚刚入夜,平康坊中的酒肆再次热闹起来,一点都没受到宵禁的影响。 事实证明,无论古今中外,那些灯红酒绿的地方,白天就是没那个氛围。天色暗下来的时候,才适合释放欲望和压力。 宵禁挡得住普通人,却挡不住达官贵人们那颗追求享乐的心。 在平康坊最大酒肆凤来楼的某个雅间内,刑部尚书张均做东,宴请右相李适之和神策军统军鲜于仲通。 三人都是“文化人”,一边喝酒吃菜,一边吟诗作对,这顿酒吃得很是惬意。 酒过三巡之后,鲜于仲通这才放下酒杯,笑眯眯的询问道:“高将军(高力士)近日通知下官,让下官配合右相办事。不知道右相是要办什么事情呢?” 来了! 李适之和张均二人交换了一下目光,随即李适之哈哈大笑道:“诶,仲通兄,这话说得就没意思了,今日只谈风月,哈哈哈哈哈哈!” 听到这话,张均差点吐血。 李适之这个借口可太拙劣了。 你是右相身份,跟神策军的统军称兄道弟,说句不好听的,鲜于仲通他配么?这明摆着都是就是礼下于人必有所求,这时候装个什么装呢? 还不如直接单刀直入呢! “仲通兄,其实今夜也不全是为了消遣作乐。是有一件大事要跟你商议,而且我们也只能跟你说。” “右相请讲!下官一定鼎力配合!” 鲜于仲通收起脸上玩乐的神色,变得严肃起来了。 他当然知道自己是因为什么原因,当上的这個神策军统军。不就是因为在文人圈子里面混得开,圣人希望他能够时常配合议政堂办事嘛。 这种情况其实也挺常见的。 小股的神策军,数量百人左右,甚至只有几十人外出公干,听从议政堂的号令,是常有的事。 比如说剿灭山匪,保护要员赴任,护送粮秣短距离转运等等。 类似的事情必须由神策军去做,而在组织结构上,议政堂和六部衙门又无法正式调动神策军的情况下,也确实需要一个两面都说得上话的人拍板。 鲜于仲通心里很有逼数,他知道自己还没有资格跟右相称兄道弟,这次不过是对方有求于人罢了。 “唉,关于对银枪孝节军封赏的事情,本相最近一直是心急如焚。 国库空虚,无以为继。 若是要发赏,那就不得不搜刮民脂民膏,要变着法子加税。 民生困苦,本相不忍心啊!” 李适之叹息说道。 这番话倒也不完全是惺惺作态,仅从事实的角度说,这两年大唐百姓确实过得比较难。作为宰相,体恤一下百姓,这个有错么? 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当然了,这里也未尝没有“顺便”敲打一下方重勇,还有他手下那帮骄兵悍将的意思。当然了,只是顺带的,不是故意要这么做。 “原来是这件事啊。” 鲜于仲通微微点头,不置可否。 他只是搞不明白,要发奖赏就发,不发就不发,这跟神策军又有什么关系呢? 神策军又没有战功要受赏! 看到李适之和张均不说话,鲜于仲通心中大骂对方不讲武德,但还是装作懵懂无知的询问道:“那下官多嘴问一句,右相是真的不打算发赏么?” “不不不,赏赐还是要发下来的。只不过按照报功的数量,发三成的关中交子,其他的七成,换成勋官与爵位。” 张均脸上堆着笑,给鲜于仲通倒了一杯酒。 嗯? 鲜于仲通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自己就管着神策军的一部分,自然是知道,现在连军饷都不发交子了。钱粮两样,一粒米一块布都不能少,都要发放到位。 发交子,那不是等于不发么? “下官以为,这似乎不太妥当吧?右相以为呢?” 鲜于仲通疑惑问道。 “赈灾需要的是米粮布匹,如果靠印交子就能对付过去,本相又何苦这样折腾呢? 只好苦一苦将士们了。” 李适之长叹一声,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现在他真有点佩服李林甫了。 最起码,李林甫在的时候,还没有为钱发过愁,虽然他官声不咋地,却也没烂到家。 能搞到钱,又没有让自己成为粪坑石头,还在宰相位置上坐了那么多年。李林甫确实是有些本事的。 这样的事情,李适之也是当了右相以后才知道的。 “右相,这样搞的话,银枪孝节军会哗变的啊。” 鲜于仲通肃然说道,脸上早已没有一丝笑意。他整天跟神策军那帮丘八打交道,自然知道那群人是什么货色。 你跟丘八们讲那些家国天下什么的话,都是没用的!他们会认为那些是宰相和皇帝操心的事情。他们的任务就是打仗和杀人。 论功行赏,一板一眼,就是这么简单! 某种程度上说,这些人很好安抚,不需要跟他们说什么大道理。 但换个角度看,这些人也很不好安抚,没钱你说个鸡! “正因为心忧银枪孝节军哗变,所以圣人才告知鲜于将军,要配合议政堂办差啊。 有神策军在,那些骄兵悍将也不敢动弹的。” 张均补了一刀,语气十分不屑。 “这,这如何使得?” 鲜于仲通大吃一惊,没想到这便是议政堂的“预案”。 这不开玩笑嘛,哪有这么玩的。 果然,世上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今日这宴会,他就不该来的。 “兹事体大,下官要先回去问一问圣人再说!” 鲜于仲通着急得要起身,却是被眼疾手快的张均按住了肩膀。 “鲜于将军,圣人已经告知本相,此事可以由本相全权处置。” 李适之语气冷淡的警告道,已经从称兄道弟,变成了公事公办。 “那,具体是怎么办呢?” 鲜于仲通疑惑问道,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 “长安以南,三水交汇之处,有一依山傍水之地的佛寺,名为香积寺,四周树木茂密,适合藏兵。 议政堂会派人通知银枪孝节军各部,到香积寺来领赏,答应他们全额发放。但香积寺是佛门净地,不得携兵甲。 等那些人来领赏后,发现数目不对,肯定心怀不满。 只要他们敢闹,鲜于将军便下令埋伏好的神策军锐卒,将那些闹饷的人射杀。 事后,安插一个阴谋造反的帽子就是了。闹起来以后,他们自己都要担心会不会被灭族,自然不会追究赏赐的事情。 当然了,这只是极端情况。如果他们接受了赏赐,那这件事就过去了,也不必鲜于将军出手了。” 张均嘿嘿笑道。 这如何使得! 鲜于仲通吓得魂不附体,他本质上只是个文人啊,如何能办这样的事情? “鲜于将军,听闻银枪孝节军也是禁军,而且战功赫赫。方重勇更是年轻前途不可限量。 他要是顺利回归,银枪孝节军要是荣耀归建,神策军还是不是你说了算,神策军地位会不会下降,那就两说了。 这件事啊,对你也是很有好处的。” 看到鲜于仲通不肯就范,张均不动声色的教唆道。 鲜于仲通沉默了,因为他知道自己完全没有带兵打仗的才能,跟方重勇这个横扫西域,跟圣眷正隆的小年轻没法比。 张均只是把这个难堪的现实说了出来。 “鲜于将军,你多虑了。到时候那帮丘八看到四周十面埋伏着的神策军精兵,他们能怎么办?他们敢动么? 手无寸铁,要怎么跟神策军斗? 这件事,肯定是不会闹到那一步的。 张尚书说的,只是最坏的情况。到时候伱出来作证,是银枪孝节军的人哗变,你们是不得已出手。 这件事也就这样了。 我们的本意,不是为了对他们怎么样,而是要解决封赏的问题。张尚书只是有言在先罢了。” 李适之摆了摆手说道,替张均辩解了一番。 正在这时,一个年轻的陪酒女端着好几个酒壶走了进来。张均勃然大怒,大骂道:“谁让你进来的!” “奴,奴只是给几位郎君送酒,店里送的不要钱……奴这就走,这就走!” 这位陪酒女吓得都要哭了。 鲜于仲通瞥了一眼哭得梨花带雨年轻女子,顿时眼睛都看直了! 这容貌,这身材!简直无敌! 太踏马勾人了!这种“好货”怎么沦落到陪酒了? “张相公,不要那么粗鲁嘛。” 鲜于仲通走上前去,悄悄在陪酒女腰肢上摸了一把。 很细,很软,很润! “今天就算了,下次本官来这里,你可要好好的陪本官喝一壶噢,去吧去吧。” 鲜于仲通故作生气的摆摆手,那位陪酒女连忙点头哈腰的道谢,步伐不稳的退出雅间。 见此情形,李适之摸着下巴上的长须调笑道:“仲通兄当真是个怜香惜玉之人啊,不如今日的酒,就让此女陪你喝个痛快,如何啊?” “改天吧,岂能因私废公?” 鲜于仲通脸上堆着笑,在心中却是大骂李适之他们坏了自己的风流韵事。你们拉着老子谈公事,老子还怎么泡妞! “仲通兄,此事你以为如何。” “这个,恐怕有点……” 鲜于仲通还是不想松口,主要是张均他们玩得有点大啊! 看到对方不见兔子不撒鹰,李适之这才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鲜于仲通道:“有书信为证,仲通兄是听议政堂之命行事。” 鲜于仲通从信封中拿出信,看了又看,这才心事重重的将其放入袖口。 “既然是议政堂要求的,那下官照办就是了。天色不早,下官告辞。” 鲜于仲通说完,张均却将其拦住说道:“这封信一式两份,请仲通兄署名。” 李适之变戏法一样,从怀里又掏出一封信,鲜于仲通哪怕不看都知道,一定是跟自己手里这封一模一样的。 谁也不是傻子,李适之也害怕鲜于仲通跳反。 这贼船,今天看来是不上不行啊! 鲜于仲通无奈叹了口气,让店里送来纸笔,在书信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双方都收好书信,各自松了口气。 既然已经“结成同盟”,那就没必要说话绕圈子了。鲜于仲通沉声问道:“右相安排什么时候动手?” “五日之后动手,我们明日会派人告知银枪孝节军大营,筹办钱粮需要时间,是在认真解决问题,让他们稍稍忍耐。” 张均替李适之解释道。 “确实如此,若不是国库空虚,本相也不想出此下策。” 李适之叹息说道。 若是在边镇,他们绝不敢这么做。 但这里是长安! 在长安,没有哪支军队敢哗变。哗变就是造反,那是要诛三族的! 这便是李适之他们的底气! “五日时间,安排部署倒也够了。” 鲜于仲通微微点头,看起来时间还是很充裕的。如果说明天就要办事,那他真要麻爪子了。 “既然是这样,那下官这就告辞,要去神策军大营准备了。” 鲜于仲通站起身,对李适之二人行了一礼,转身便走。 刚刚走出雅间,便跟一个年轻女子撞了个满怀,酒水洒了一地。 鲜于仲通定睛一看,这不巧了嘛,还是刚才那个陪酒女。 此刻这女人正一脸茫然,又手足无措,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站在一旁。 “郎君,奴给您擦,您可千万别告诉掌柜呀!” 这女人回过神以后,笨拙的用袖口擦拭着鲜于仲通身上的酒水,让这位多日未近女色的糟老头子心痒痒的。 “那可不行,不如你亲本官一下,本官就算了,如何呀?” 鲜于仲通坏笑道,倒也没想过用强。 勾搭一个陪酒女还要用手段,那岂不是在丢权贵的脸?这种女人,就应该脱光了衣服,乖乖爬上自己的床才对! 在他们心中,所有人女人都是有价格的,包括原配。只要有权有钱,所有人女人的裤腰带都可以砸开,甚至让她们给你生儿育女。 你砸不开,只是因为你啥也没有而已。你砸不开,不代表其他人也砸不开。 在这种事情上,在大唐乃权贵天堂的社会背景下,他们就是可以为所欲为。 “官爷,您好坏呀!” 陪酒女一脸娇羞说道,嘴唇蜻蜓点水在他脸上碰了一下,随即拿起地上的酒壶,便如受惊的小兔一般跑开了。 鲜于仲通哈哈大笑,就是这样调情才有意思。把这个女人搞上床,那就是下次来这里的事情了。 他一脸惬意的走出凤来楼,屋外星光灿烂。 …… “你人回来就算了,怎么还带个鸟?” 王韫秀看着身着便服悄悄回家,如同做贼一般的方重勇,有些无奈的抱怨道。 对方手里提着个大笼子,里面装着的那只大鹦鹉,当真是雄健异常。这么大的个头,王韫秀是头一次见,也算是开眼了。 “见过节帅夫人!” 方重勇身后的车光倩等人抱拳行礼道。 “哎呀,快进来说话,进院子再说!” 王韫秀听到这话以后心花怒放,连忙招呼方重勇等人进院子。 她眼神幽怨的瞪了方重勇一眼,一肚子话不知道要怎么说。 这死鬼连自己生的儿子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吧? 一走一年多! “你好骚啊!你好骚啊!” 笼子里的五色大鹦鹉,突然毫无征兆的喊了两声! 嗯? 王韫秀本来都已经转身进了院子,听到这公鸭嗓子一般的嚎叫,瞬间转过身,一脸怒气看着方重勇。 (本章完) 第450章 绞杀与反绞杀 “一二三,嘿哟!” “一二三,嘿哟!” 汾河岸边,雀鼠谷中段,十多个唐军士卒,正在组织纤夫们拉纤。从关中来的漕船,逆流而上,又当地纤夫拉过雀鼠谷这一段水浅水急的流域。 这里是灵石县地域,大隋开皇十年(公元590年),隋文帝杨坚北巡挖河道,也就是疏通长安到晋阳之间的运河。 得一巨石,似铁非铁,似石非石,色苍声铮,以为灵瑞,遂命名为“灵石”,割平周县西南地置为灵石县。 虽然如今只是春天,还谈不上气候炎热,但灵石县这边负责拉纤的纤夫们,却已然汗流浃背。 他们光着膀子,穿着单薄的短衫,死死的拽着纤绳,不敢有一丝松懈。一旦停下来,逆流而上的漕船,便无法继续前进,甚至还会顺着汾水倒退。 这些漕船,都是从蒲州出发,在风陵渡装船,然后由各地纤夫拉着一路逆流而上,宛若传递接力棒一般。 这样做确实保证了太原的粮秣不断,也节省了牲畜的运力。不过对于沿途各州县来说,这也是一项极大的负担。 正当纤夫们拼尽全力拉纤的时候,北面忽然传来马蹄声! 大队的骑兵蜂拥而至,见人就杀! 纤夫们一哄而散,遁入两岸的山林。漕船失去动力后,缓缓朝着南面而去,船上的船夫躲在船舱里不敢出来,有人冒头,便会被岸边的骑兵射杀。 不过躲船舱里也没什么用,这一段汾水非常狭窄。那些骑兵们将一个个装了猛火油的陶罐扔到漕船上,然后一把火将其点燃! 一艘一艘接着一艘,整个船队的所有船只,都开始熊熊燃烧。 “孙将军,这回妥了!” 一個骑兵对着领队的骑兵将领大喊道,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什么横扫西域的名将嘛,不过如此而已!都是靠着有个好爹!” 这名叫孙孝哲的突厥出身叛军将领,面带嘲讽说道。 此时此刻突袭已然得手,他身后的叛军骑兵皆是一阵阵的叫嚣。 “撤!官军在南面的晋州设置重兵,咱们这点人还不够人家塞牙缝的。” 孙孝哲笑骂了一阵,领着手下一路向北,撤出了雀鼠谷。 只留下汾水中搁浅的漕船,半截在水里头,半截还在河面上燃烧。 一副凄惨景象。 …… 太原城南二十里,有洞涡驿。原本只是太原通往长安之间最重要的一个驿站。 后来驿站与兵站一体化,成为天兵军的一个军营。后又因为河东战线不断北移,天兵军不断前沿部署,洞涡驿便成了一座以军营木堡为核心的集市,同时依旧保留着驿站的功能。 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但自从河北皇甫惟明反叛后,洞涡驿便直接关门,后又被叛军蔡希德部占领,作为攻占太原的桥头堡! 然而今日方重勇亲自带着三千银枪孝节军来到这里的时候,却发现叛军已经走得干干净净,一个都不剩下了。 “节帅,太原城内是不是有人给蔡贼通风报信呐。昨日斥候还说贼军在这里磨刀霍霍,今日就走得没影了?” 何昌期面色凝重对身边的方重勇询问道。 二人在洞涡驿所在木堡内巡视,发现辎重都在,只是叛军不见人影。 很显然,这就是对方摆出一副“地盘你想要就自己拿”的姿态。 洞涡驿本身就不是叛军的根基,距离太原又只有二十里。蔡希德认为这里根本没有坚守的必要,便连夜撤出。 当然了,现在走了,不代表不会回来。 如果方重勇派兵屯扎,人少了不见得扛得住蔡希德雷霆一击;人多了,又必须要从太原城不断运粮,这样便凭空多出来一条粮道需要维护。 这就类似于叛军把原本囤积在洞涡驿的粮草吃完后,就必须仰仗东边的榆次县输送粮秣一样。而继续战略相持,榆次的粮秣吃完了,就必须得从河北运。 所以这次战役的情况才会异常复杂诡谲,不是提着刀砍人就完事的。 方重勇面色也不好看,知道这回是遇到狠角色了。 “回太原再说。” 方重勇摆了摆手,懒得跟何昌期多解释这里头的套路。 然而,当他带着银枪孝节军返回太原后,颜真卿便直接找上门来,告知他一个坏消息: 从蒲州而来的粮秣,在雀鼠谷的汾水岸边,被人一把火烧了,连船带粮一起烧的。负责拉纤的纤夫死的死跑的跑,反正这批粮草,太原是收不到了。 “蔡希德很会用兵,不可小觑。” 方重勇深吸一口气,压住心中的怒火说道。 河东节度使衙门书房里,方重勇的亲信,如何昌期、王难得等人,面色都不好看。 总体而言,现在便是蔡希德预判了方重勇的预判。银枪孝节军出兵无果扑了个空,从蒲州来的粮秣又对方一把火烧了! 可恨至极! 这种打法,让方重勇感觉很难受,他也有自己的苦衷,外人无法理解。 太原以北不远,是阳曲县;阳曲县以北九十里不到,便是赤塘关。就是这座关隘,挡住了史思明的另外一路兵马,使得太原城没有被叛军合围。 不过,当方重勇找太原本地人描述赤塘关的地理时,心中忍不住一阵后怕。 赤塘关东去不到三十里为石岭关,中有官帽山连接,使两关呈“犄角之势”。 因此军事地位至关重要,无论南攻北,北攻南,胜可速进,败可互应,堪称攻守兼得之重关要隘。 但是,这里其实有一个前提,就是两关有足够兵力可以互相支援,时间上也来得及互相支援。 不代表其中一座关隘没有被攻破的可能。这跟潼关的情况是完全不一样的。 换言之,辛云京所说的“血战赤塘关”,其实就已经表明这座关隘并非那么靠谱了。 真要是一夫当关的天险,又何须“血战”? 这就好比一把剑悬在头上,让方重勇放不开手脚集中兵力去扫荡河东。因为他一旦将兵马调离太原城,到时候史思明急攻赤塘关,未必不能攻破。 阳曲本地乃是平原无险可守,要不了一两天,只要攻破赤塘关,叛军就兵临太原城下了。 这其中的凶险,就好比不上称三四两,上了称千斤不止。只要叛军还没攻破赤塘关,太原这边普通人压根看不出任何凶险的地方。 但方重勇却是明白,北宋初年,宋军分进合击,合围太原,周边可是没有任何一处是“不败金身”,统统都被宋军攻克了。 “颜相公,麻烦你安排下去,今日开始,粮食配给,将太原城内所有大户家中的粮秣全部收缴,统一管理。 另外派人去太原以北晋阳湖周边收集木柴,以备不时之需!” 思索片刻,方重勇对颜真卿吩咐道。 “好,某这便去办!” 颜真卿微微点头。 这件事自然是不好办的,但已经到了生死攸关的节骨眼,太原城内随时都可能断粮。叛军既然可以烧一次漕船,就能烧无数次。 叛军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呢? 很简单,攻敌之必救罢了! 方重勇若是放纵不管,叛军便会变本加厉的截断粮道。 方重勇若是分兵,从太原调动兵马维护粮道,那就正中叛军下怀。 你人派少了不行吧?人少了打不过蔡希德手下精锐。 派遣的人多了,太原城还守不守? 只有千日做贼,没有谁千日防贼的。 正当方重勇准备下第二道军令的时候,段秀实急急忙忙的走了进来,在他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 方重勇随即面色大变! “节帅,是出了什么大事么?” 颜真卿一脸疑惑问道。 “贼军押着榆次县数万百姓,朝着东面而去,似乎是想把他们带去河北!” 方重勇恨恨说道。 书房内众人皆勃然变色。 只要经常打仗的将领,就会明白这一招极为歹毒。 官军这边若是追击,则贼军让百姓断后,他们又不在乎河东百姓的死活!混乱之中,这些百姓会冲乱官军的阵型。 叛军再趁乱一波流上去倒卷珠帘! 谁能挡得住? 官军这边若是不救,如何跟河东百姓交代?本地人知道官军不能保护他们,将来会不会第一时间主动跟叛军合作? 这是两难的选择。 “节帅,万万不可出兵啊!若是出战,则必败无疑!” 果不其然,何昌期第一个站出来反对出兵。 其他人,包括颜真卿在内,都是沉默不语,谁都没提出兵这一茬。 现在就是蔡希德在打明牌,就是想套路方重勇,对面压根就不装了。 “仗打输了,可以重整旗鼓。民心若是丢了,那就很难再捡回来了。 若是丧尽民心,太原城如何能守得住? 段将军,你传令下去,有谁愿意去救榆次百姓的,跟本节帅走。其他人,不勉强。 太原城内客军不少,很多人跟本地毫无瓜葛。让他们冒着风险救援榆次县百姓,实在是勉为其难了。 但很多人,特别是天兵军的人,其家眷就在太原与太原周边州县。若是他们也不肯站出来救援,那就不能怪本节帅无情无义了。” 方重勇环顾众人说道。 “节帅万万不可!若出战,则此战必败无疑啊!” 书房内包括颜真卿在内,所有人都给方重勇跪了! “节帅,就算救援成功,榆次县也待不住了,那些百姓还是要被安置在太原城。 本身我们粮道就被断了,还要多一大堆嘴巴吃饭,那不是太原城更守不住?” 何昌期对着方重勇大喊道。 “放屁!这些人你不去救,将来多的是人开太原城门引贼军入城! 谁还相信我们会守住太原? 段秀实,你是不是傻了,怎么还不去传令!” 方重勇拔出疾风幻影刀,指着何昌期大骂道。 “得令!” 段秀实领命而去,就剩下众人在书房内尴尬对峙。 “打仗打的是一股气势,三军不可夺气。 这次若是不去,将来我们在蔡希德面前便抬不起头来。 何谈胜负? 还没打就输了,以后怎么在河东立足?” 方重勇将跪在地上的众人一个个都扶起来,叹息说道: “狭路相逢勇者胜,蔡希德要战,那便战好了。 这次哪怕输了又有什么关系呢? 太原百姓知道我们必定会救他们,将来众志成城之下,又岂会守不住太原,守不住河东? 本地父老那失去亲人的仇恨,不会记在我们头上,他们会找贼军算账的。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你们是真不懂么?” 方重勇耐心劝说众人道。 “节帅……” 何昌期还要再说,方重勇摆了摆手道:“不必多言,要去的跟我来,不愿意去的守太原,就这样吧。” “得令!” 众将齐声高呼道。 方重勇握住颜真卿的双手恳切说道:“颜相公,太原的防务就拜托你了。” “节帅放心,某必定死守太原城,日夜枕戈待旦。” 颜真卿也学着丘八们的习惯,对着方重勇抱拳行礼道。 一行人走出府衙,发现门外聚集了好多唐军,一看到方重勇走出来,都跪在地上高呼道:“请节帅带我等出城救人!” 太原和周边州县,是河东军家属的聚集地,面前这些唐军,军服都略有差别,显然是来自河东军中不同的部曲。 “好!那伱们就跟着本节帅走吧! 杀!” 方重勇拔出疾风幻影刀,高高举起,大声喊道。 “杀!杀!杀!” “杀!杀!杀!” “杀!杀!杀!” 朝着府衙这边聚集的士卒越来越多,逐渐汇聚成一股洪流。 不久之后,太原城东城大门洞开,方重勇骑着马在前面,身后跟着三千骑兵,又有数目庞大的士卒紧随其后,浩浩荡荡朝着东面榆次县的方向而去。 …… “啪!” 马鞭甩到一个老头脸上,将其掀翻在地。一个叛军士卒走上前来,对其拳打脚踢。 “踏马的,想拖延时间,给老子走快点!” 踢打完后,他还骂骂咧咧,对着躺在地上不动弹的老头吐了口痰。 道路一旁,孙孝哲对着双手抱臂,凝神沉思的蔡希德拍马说道:“蔡将军,您这一招还真是高啊!方重勇要是不出兵,军心士气便不在了。他若是出兵,则正中将军下怀,我们的伏兵都准备好了,保证他有去无回。” “方重勇是横扫西域的名将,他岂会不知道这些?” 蔡希德白了孙孝哲一眼,懒得搭理这个整日溜须拍马的鼠辈。 要不是对方是史思明的亲信,他早就一马鞭甩过去了,没脑子还在这哔哔哔的没完没了! “跟马队的人说说,没有我的军令,不得妄动。” 蔡希德对孙孝哲呵斥道。 “好好好,末将马上就去。” 孙孝哲脸上堆着笑,转过身后,却瞬间变脸。 “艹,什么破玩意,还真把自己当主将了!” 走远后,他骂骂咧咧的朝地上吐了口唾沫。 (本章完) 第407章 人无伤虎意,虎有伤人心 “这儿子像我。” 方重勇看着躺在床上熟睡的儿子,将近一岁,看起来还是那样柔弱,和他那魁梧的身材不能比。 不过脸型却像极了他,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你也是这样,我父亲也是这样,一走就是几年,都是去边镇苦寒之地,压根看不到人影,唉!” 王韫秀挽住方重勇的胳膊,无奈叹息。 女人就是这样,男人整天在自己跟前转悠,会嫌弃他们没本事。 男人太有本事了,整天都在外面,女人又会担心自己把握不住。 实在是太过于矛盾了。 方重勇的本事,是所有人都公认的,毋庸置疑的。只是王韫秀感觉自己渐渐把握不住了而已。 “现在本不该是我回家的时候,这次偷偷入长安,只不过是私下里想跟右相谈谈封赏的事情。” 方重勇叹了口气,面色颇为纠结。 在边镇打仗,刀山火海都过来了,没想到回长安以后,会遇到有功不赏这样的鸟事。 “发赏赐?这也是问题么? 朝廷这是在搞什么鬼?” 王韫秀一愣,她出身将门,自然是知道立功领赏天经地义,这本就不该是什么问题。 “朝廷没钱,不想发赏,想用勋官爵位对付一下。”方重勇摆了摆手,一脸鄙夷说道。 其实这样的套路,自开元末年就屡见不鲜了。甚至可以说是自贞观末年以来,就已经不断出现的顽疾,而且一直没有治好。 太宗时期,由于勋官爵位总体而言占比不大,又是一种身份与荣耀的象征,因此受封的人在社会上很吃香,社会精英都以建功立业,为出人头地的最优选项。 但随着朝廷授予勋官爵位的无度,再加上大唐帝国扩张的减缓,这些“有名无实”的勋官爵位,不但是可有可无,甚至还成为身份低下,前途无望的代名词。 说句难听的,相亲的时候本来女方都看上了,男方报出勋官爵位后,搞不好婚事还要黄。 朝廷的相公尚书们之所以会提出这么“脑残”的提议,不过是因为权力傲慢,再加上长期处于权贵阶层,不知道民间疾苦。 已经到了市面上鸡蛋多少钱一个都不知道的地步。 底层丘八们需要什么,渴望什么,在生活上有什么困难,他们都一无所知。 张嘴闭嘴就是国家大义,家国天下。 “唉,你走的这一年多,长安物价飞涨,坊市经营混乱。朝廷把交子换来换去的,坑了好多人。 还好你事先留下了不少河西交子,家里没太大影响。 李林甫遇刺后,他的势力被人收编。堂堂叱咤风云十多年的宰相,就这么转眼就烟消云散了。 身居高位,当真是……一步也不能走错。” 王韫秀感慨说道。 国家的衰败,政局与经济体系的混乱,连她这个不问政务的人都感觉到了。 “很多东西,都是彼此关联的。 朝廷往边镇输血,提供钱粮远征,要维持中枢百官和圣人的庞大开销,那必然要从别处抽血,国家早已不堪重负。 右相他们不肯发赏,虽然我不认同,但可以理解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方重勇知道因果,可是他不是基哥,没必要为国家去操心。在其位谋其政,能顾得上自己一亩三分地就很不容易了。 银枪孝节军若是哗变,强行压制是不行的,搞不好那些平日里称兄道弟的丘八们,就要把气撒在他这个军使头上。 “这也是我为什么要去跟右相谈谈的原因,双方各退一步,把问题处理了就行。 办法是人想出来的,只要是真心想解决问题,没有什么事情是不能谈的。” 方重勇沉声说道。 这些话跟王韫秀说,对方是明白的,虽然她也做不了什么。跟其他女人说,就是对牛弹琴了。 “奴要死了!奴要死了!” 卧房内的五色大鹦鹉突然嚎叫了两声。 王韫秀瞪了方重勇一眼,指着装着鹦鹉的大笼子质问道:“这破鸟整天都在喊什么鬼话?” “鹦鹉学舌嘛,你何必跟一個畜生过不去呢。” 方重勇讪笑道,不肯细说详情,脑子里却出现金丝凯亚一丝不挂,在床上百般放纵时的香艳画面。 正在这时,方大福走了进来,凑到方重勇身边,嘀嘀咕咕的说了一番话。 王韫秀不满的抱怨道:“福叔有什么话不能当着妾身的面说?” “嘿嘿,小事,小事而已。” 方大福意味深长的笑道,看起来人畜无害。 “罢了,把人带进来吧。 我这个平西王,也不能说躲着不见,或者偷偷摸摸的见,对吧? 主人就要有主人的样子。” 方重勇无奈叹了口气。 不一会,方大福带了个身材惹火,容颜稚嫩的年轻女子进了卧房。 除了那一头棕色的长发变黑了以外,其他的,方重勇熟的不能再熟悉了。 正是江无烟本人,除了换过发型发色外,其他的几乎完全一样。 “殿下不用这么看着我,一点小手段而已。” 江无烟摘下黑色的假长发,露出棕色的短发,气质骤然一变。 从妩媚可人的侍女,变成了精明干练的女刺客。 “是你自己脱还是我帮你?是你自己脱还是我帮你?” 五色鹦鹉十分狂躁的在笼子里跳来跳去,一边跳一边扯着嗓子叫嚷,似乎是被江无烟身上的杀气所惊吓。 屋内三人都是面色微变。 王韫秀眯起眼睛打量着江无烟,方重勇一脸无奈耷拉着肩膀,江无烟心虚的偏过头,不敢跟王韫秀对视。 “伱不是要回河北么?怎么在长安呢?” 方重勇好奇问道,打破了眼前的尴尬场面。 江无烟收敛心神,看了看王韫秀一眼,低声询问道:“殿下,方便在这里说么?” “这是贱内,平西王妃,有什么话,你自然是可以在这里说的。” 方重勇微微点头道,王韫秀也露出笑容,微微点头,装作对眼前这个身材性感,远超自己的女人毫无戒备。 江无烟也不废话,从袖口摸出一封信,递给方重勇说道: “这次我接的活,是暗杀神策军统军鲜于仲通,但在刺杀他的当天,却听到一件关于殿下和银枪孝节军的大事,所以耍了一点小手段,把信偷了过来。 殿下自己看吧。 有什么不明白的,我再跟殿下解释。” 刺杀朝廷命官! 王韫秀顿时收起了轻视对方的心思,她原本以为江无烟是方重勇在外面的风流债,对方被搞大肚子找上门来,没想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而且这个女人的危险程度,也远远超过了自己的预计! 是真正意义上,那种足以致命的危险! 方重勇接过信一目十行看完,几乎是吓出了一身冷汗! 看完之后,依旧是心有余悸,难以置信! 信上说,五日之后,银枪孝节军将在香积寺领赏。 而神策军统军鲜于仲通,需要配合议政堂,在香积寺周边埋伏,维持治安,以防备银枪孝节军哗变。 必要时,可以“便宜行事”,无须顾忌使用武力。 至于银枪孝节军为什么可能哗变,信中没有说,却也不难猜想。 香积寺,位于长安西南面一个三水交汇之地,周边山林密布,又有一片空旷的场地。正是适合藏兵埋伏,以及大军决战的好地方。 这就是长安周边的一个天然“斗兽场”,两支军队进去了就别想跑,只能有一个站着出来! 看到“香积寺”这三个字眼,方重勇就知道大事不妙。 “右相这是想赖账?” 方重勇难以置信的询问道。 “张均请客,撮合李适之与鲜于仲通,我躲在雅间屏风后面全程偷听。 听他们言谈,应该是想赖账,给点交子和勋官应付一下。 然后银枪孝节军若是反对的话,神策军一部就直接动手,事后污蔑你们谋反。” 江无烟似乎是担心方重勇不相信,于是补充道: “你怎么处置都无所谓,但若能趁乱反杀鲜于仲通,将其斩首,我也就免去陪他睡觉,再趁其不备再一刀结果他这么麻烦了。 怎么解决,殿下自己看着办。 你的大恩我已经报了,今后互不相欠,你我都心安理得。 这便告辞了。” 江无烟刚想走,似乎想起来什么,从怀里摸出一个铁扳指,递给方重勇说道: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若是哪一天真要死,跑是跑不掉的,还是谢过殿下的好意。 庇护之类的关照,对于贱命来说,不需要。” 她态度强硬的将铁扳指塞到方重勇手里,转身便走。 没想到王韫秀眼疾手快的关上房门,把她堵在卧房里面了。 江无烟身手不错,对自身实力非常自信。她面色平静看向方重勇问道:“殿下这是何意?” “哎呀,一个女人家,在外面挺不容易的。 平西王府很大,现在正在营建,更是也容得下你。 不如这样,你留在这里,给平西王做妾,也不算没身份,不算辱没你,你看这样如何啊?” 在方重勇错愣的目光下,王韫秀异常热情的挽留江无烟,挽住对方的胳膊,像是换了个人一样。 “谁说要给他做妾了!我来这里是报恩的!” 江无烟又羞又怒!果断将手臂从王韫秀怀中抽了出来。 她指着那只五色大鹦鹉怒道:“别听这扁毛畜牲胡扯,我与殿下清清白白的,什么事情也没有!我来这里只为报恩,谁想来做妾了?我有手有脚的,不需要男人养着!” 听到这话,王韫秀也不生气,笑眯眯的询问道:“这封信如此重要,鲜于仲通弄丢了,他现在会不会到处找你?你该不会还想回到那些酒肆里面,装作无事发生,继续当陪酒女隐藏身份吧?” 江无烟一愣,随即陷入沉思之中。 她确实就是这么想的。 江无烟办脏活的手腕很爽利,那些小套路也是层出不穷。但谋划算计这些烧脑的事情,并非她的强项。 果然,王韫秀随口一问,就把她给问住了。 “鲜于仲通丢了信,他一定不敢跟李适之说,更是会怀疑这是李适之下的套,甚至断定你就是李适之派来的人。 鲜于仲通手下不缺办事的人,你再抛头露面,必死无疑。 而丢了信,鲜于仲通必定会往死里办这件事,在香积寺大开杀戒,以取悦李适之。 这封信,就是鲜于仲通事后救命的东西。你偷了他的保命符,他会跟你拼命的。 只有这间院落,鲜于仲通不敢搜查。 知道这些,你还想出去搏命么?” 江无烟被王韫秀说得哑口无言,她只是不怕死,又不是傻到明明有大坑还要跳进去。 “在这里安心等着,平西王会带着鲜于仲通的人头,给你回去交差的。” 王韫秀淡然说道,她也是动了真怒! 议政堂那帮人,是真的够狠!这一次让他们得手,方重勇就算不死,前途也毁了。 在唐代,一个男人的事情,就是他们家族一家的事情,同样会牵连到妻家。 张均设下的这个局,说聪明确实不够聪明,但却狠毒到了极致。 江无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也不知道要怎么反驳,只好傻愣愣的站在原地。 王韫秀说得确实很有道理,任何一个头脑残存理智的人遇到这样的情况,都不应该逞强冒险,去赌鲜于仲通的“无知”。 正在这时,院门被人敲响,传来张光晟的叫嚷声。 “王妃,开门啊,是啊,张光晟!我有急事!” 王韫秀意味深长的看了江无烟一眼,随即走到院门口,一开门就看到张光晟带着一队金吾卫的士卒站在门外,不过似乎并不打算进来。 “阿晟不进来喝杯水再走么?看你这巡街满头大汗的。” 王韫秀掩嘴笑道,表情十分自然。 “嫂子,最近防备着点,有个贼人,是个年轻女子长得还挺美的,她偷了神策军统军鲜于仲通的鱼符!现在满长安都在找她。 家里若是有什么人偷偷进来,一定要派人跟小弟我知会一声。” 张光晟小声说道,自然是不会进去搜查的。 “鱼符都弄丢了?” 王韫秀装出一副吃惊的样子,心中暗道侥幸。 鲜于仲通一点也不傻,借口鱼符丢了,就算搜不到江无烟,事后也能拿出压根就没丢的鱼符说自己已经找到了。 “男人嘛,哈哈哈哈哈……” 张光晟干笑了几声,随即大手一挥,带着手下的人转身便走。至于那个“女贼人”有没有进方重勇家,他压根就不关心! 神策军统军的事情,和他这个金吾卫左中郎将又有什么关系呢? 一个是北衙禁军,一个是南衙禁军,根本管不到! 现在金吾卫的所谓“搜查”,不过是例行公事罢了,走过场而已。 等张光晟走了,王韫秀这才回卧房,看着面色苍白的江无烟,似笑非笑的问道:“刚刚金吾卫左中郎将亲自来问了,你还想出去赌一赌他们抓不抓得到你么?” 江无烟无言以对,因为王韫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事实。 “呵呵。” 王韫秀轻笑一声,凑到方重勇耳边低声道:“把她拿下吧。” 方重勇刚想拒绝,王韫秀又补了一刀说道:“不拿下就得赶紧的弄死她,她知道太多事情了,不掌控住,会害死你的!你当妾身是在开玩笑吗?” 方重勇猛然心惊,发现自己之前确实忽略了这个问题。 万一江无烟将来,供述出一些关于方重勇和银枪孝节军的一些事情,搞不好会造成极其严重的后果。 鲜于仲通的例子已经摆在眼前了,事不密则败,江无烟的重要性还需要怀疑么? 王韫秀到底是官宦圈子里面走出来的女人,某些方面考虑问题比方重勇要周全。方重勇虽然不是出身草根,但是他的思维,却是跟权贵阶层不完全同频。 说完这番话,王韫秀便抱着儿子悄然离开,从外面反锁住了卧房门。 “殿下……” 江无烟看向方重勇,欲言又止内心非常矛盾。 “你看,你报答了我的恩情,然而现在我又庇护了你,你还是欠我的。 你我之间就这样施恩报恩,没完没了的。 是不是应该改变一下这样的状况?” “殿下,我真的可以养活自己的,不想依靠男人。” 江无烟知道方重勇是什么意思,但她还保留着最后的倔强,不想活在男人的羽翼之下。 “你帮韦坚杀的人,应该不止一个李林甫吧? 你知道这么多骇人听闻又机密要害的事情,他将来还会放过你么? 这次你帮了我和银枪孝节军这么大一个忙,你以为我的仇人还会放过你么?” “殿下,能不能不要再说了? 我现在陪你睡还不行么?” 江无烟一脸哀怨的恳求道。 “你知道太多事情了,放你走,我即使现在不担心,将来也一定会忍不住想杀你。 我不算什么好人,但也不屑做那些恩将仇报的事情。 你真想我们走到那一步么?” 方重勇将江无烟轻轻搂在怀里,在她耳边低声询问道。 一边说,一边双手不老实的在对方身上摸索着。 “我不要一夕之欢,我要的是你当我的女人!” 方重勇咬住江无烟的耳朵呢喃道。 听到这话,江无烟幽幽一叹,心防彻底崩溃,身子软了下来。她搂住方重勇的脖子,主动和对方吻在了一起。 多年折腾,她也确实是真的累了。平西郡王的女人,听上去挺不错的。 江无烟这样安慰着自己。 …… 卧房门外,方大福对王韫秀竖起大拇指说道:“王妃真是大气,奴十分佩服。” “唉,都是命。这女人要是把知道的事情拿到外面乱说,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 我能不允诺点头么?” 王韫秀长叹一声说道,心中暗暗劝解自己:知恩图报的人,总比那些往男人胯下钻的狐狸精要好点。 应该是这样的吧? (本章完) 第408章 明日校场领赏,不携兵甲 咚!咚!咚! 咚!咚!咚! 咚!咚!咚! 长安城宵禁的鼓声一阵阵传来,位于长安修文坊中右相府,也就是李适之的宅院内。这位大唐右相正在一边观日落,一边饮酒。 李适之是大唐官场里面出了名的大酒鬼,号称是无酒不欢,不当值的时候,常常喝得烂醉如泥。 《新唐书》李白传中,欧阳修将李白、贺知章、李适之、汝阳王李琎、崔宗之、苏晋、张旭、焦遂八人并列为“酒中八仙人”。 也就是所谓的“八大酒鬼”,李适之平日里什么做派,也就不言自明了。 正在这时,下仆上前对他禀告道:“右相,银枪孝节军军使方重勇求见。奴来问一问,是把人挡回去呢,还是请进来?” “让他进来吧。” 李适之微微点头说道,面色沉静。此刻他喝得不算多,应付方重勇绰绰有余。 其实李适之对张均的心思洞若观火,不过是想公报私仇而已。 但还是那句话,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很复杂,很多时候就是互相利用。 李适之不方便说的话,张均乐意冲在前面,那就让他来说。而李适之的本意,并不想要武力解决这件事。 而是希望银枪孝节军高层“知难而退”,安抚一下底层丘八们。把封赏的事情糊弄过去就行了。 那么朝廷是不是真的没钱了呢? 这个事情,要从两个方面看。 若是只看总量的话,确实,大唐中枢很有钱。大唐疆域万里,户口数百万,朝廷怎么可能没钱? 没钱怎么维持这么大一个帝国? 但具体到每一个事项,中枢又真的没有什么钱了。 比如说,官员的俸禄发不发? 那肯定要发啊。 再比如说边军的军饷要不要安排? 那肯定要安排好啊。 长安百官的办公经费,皇宫的用度,维护驿站,修路,建造漕船,疏通运河,赈灾,治理黄河水患,治理蝗灾。 这些事项,哪一個是不要花钱? 主要问题在于,银枪孝节军是一支新编练的军队,又属于圣人的私军。所以朝廷对其没有特别安排,也不算是出人意料。 毕竟,银枪孝节军士卒的花名册,都在兴庆宫而不在兵部,你让议政堂和六部衙门怎么安排呢?他们事先连这支军队有多大编制都不知道! 总之,李适之认为,这件事,就应该是银枪孝节军的将士们忍耐一下。要不然,朝廷从哪里去弄钱呢? 那不还是得要再多加几个苛捐杂税,才能满足要求? 很多事情不能细说,一旦细说,那就是大家都觉得自己有道理。 “下官拜见右相。” 方重勇看到李适之正端着酒杯发呆,恭敬行礼道。 “好说好说,坐吧,不必拘礼。” 李适之叫下仆搬了个软垫铺在地上,让方重勇跪坐到自己对面。 “方军使不在武功县,反而来长安,应该是为了银枪孝节军封赏的事情吧?” 李适之笑呵呵的说道,没有摆什么官架子,看上去很是随和。 当然了,如果方重勇没有提前看到江无烟带来的信,那么说不定还真会以为李适之这个人很好说话。 “回右相,下官正是为此而来的。 朝廷封赏的消息至今未出,又不让银枪孝节军归建,这不合常理。如今军中人心浮动,某这个军使,也是想知道其中究竟有什么意外。 希望右相不吝解惑。” 方重勇很是客气的说道,但是绵里藏针,细品一下,这番话很不好接! 李适之性格粗鄙,不是那么精细的文人,也懒得跟方重勇绕弯子。 他直接叹息道:“只因为朝廷无钱封赏罢了,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本相其实也已经准备好了封赏方案,暂时还未下发而已。” 李适之从怀里掏出一张信纸,将其递给方重勇。 上面写得也很简单。 当初方重勇报功的时候,本身就防着朝廷用交子糊弄人。所以直接写明了,多少战功兑换多少粮食,兑换多少布匹。 要求都转化成了实物下发。 所以李适之对户部的要求也很简单,把方重勇报的单子取三成,砍掉七成,再按“官方定价”,折算成交子。 砍掉的七成,按照以前的老规矩,兑换成勋官爵位。朝廷有一套成熟且运行多年的兑换方法。 然后详细拟一个奖励文书出来,走完政务程序后,送到银枪孝节军大营即可。 这样,便给这次发赏披上了合法性外衣,一切都是符合规矩的。 也没人要求,说功勋都要兑换成财帛粮食啊!以功勋换爵位,本身就是老规矩! 看到这张纸上的内容,方重勇才明白为什么议政堂的人要调动神策军的兵马埋伏了。 这不摆明了瞎搞嘛,自己麾下那些丘八们,得知朝廷这么对付他们,不炸锅才怪了! 方重勇看了以后倒吸一口凉气! “右相,下官以为,按这个法子发赏,实在是对不起万里远征,横扫西域的将士们。 所以下官现在只能去一趟兴庆宫,请圣人来圣裁了。” 方重勇沉声说道。 “方军使啊,你听本相一句,不要让圣人难堪啊! 若不是圣人默许,本相能这么安排吗?圣人已经派高将军来打过招呼了,此事本相一言而决。 现在国家有困难,方军使要忍耐,更要好好约束部下。” 李适之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 “右相,下官就直接说吧。 如果有功不赏,将来需要将士们出力的时候,他们一定会先拿赏赐再开拔,不赏不战。 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末将这个军使可以不要,发赏不能糊弄! 请右相三思。” 方重勇再次恳求道。 他的态度情真意切,李适之听了以后沉默良久,长叹一声道: “这样吧,按你报上来的功勋,朝廷先给八成。待秋收后,补齐剩下的两成,都按粮食与布匹发放,方军使就按这个回去安抚将士吧。 不过筹集粮食布匹需要时间,距离远也不适合运到武功县。五日,从明日算起,五日之后,朝廷会把赏赐运到城南十里的香积寺储存,到时候方军使带兵前来领赏即可。 不过香积寺佛门清净之地,不宜携带兵甲,免得惊扰地方。让士卒们穿着军服,带着推车来领赏便是了。 方军使给本相五天时间,来筹集粮秣绢帛,如何?” “下官替银枪孝节军全体将士谢谢右相厚爱!” 方重勇激动得直接跪下,给李适之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李适之眼中闪过一丝愧疚,随即还是俯身将方重勇扶了起来。 “方军使且回武功县整军吧。” 李适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这便是送客了。 至于五日后,愤怒的银枪孝节军丘八们会怎么想,李适之只会说:方重勇居心不良,明明知道朝廷赏赐就是那样,为了平息众怒,故意哄骗将士,其心可诛! 到时候扯皮起来,就慢慢的扯吧。反正,口说无凭,今天说过什么,等方重勇走出院子,李适之就不打算承认了。 要怪,就怪方重勇太年轻了吧。 李适之觉得,一人哭何如一路哭,不耍点小手段,难道真去给百姓加税? 他自己是问心无愧的。 “那,下官这就返回武功县,约束士卒。” 方重勇对李适之叉手行礼道,带着感激的神色。 二人之间气氛非常融洽,似乎所有矛盾都得到解决了一样。 “嗯,去吧。” 李适之微笑点头,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等方重勇走出院门,看向天边的晚霞,凝固在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看起来寒霜遍布! …… 看着已然熟睡的江无烟,方重勇忍不住叹了口气,速速的穿好了衣服。 这个女人在床上很隐忍,一直咬着牙不让自己喊出声来。 二人水乳交融之时,江无烟就像是赌气一样,和方重勇对视着。她眼神坚定,脸上装出一副淡定模样,以表示自己哪怕已经被吃干抹净,都能守得住心神。 她想让方重勇知道,自己不会像对方其他女人那样,上了床就一副迷乱陶醉的鬼样子。 然而方重勇阅女无数,经验丰富,刚刚初体验的江无烟哪里是对手。 她很快就败下阵来,一会羞恼,一会媚笑个不停,身体完全背叛了意志,结结实实体会到了什么是身体的极致愉悦。 最后索性放开了,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狂欢过后,江无烟便沉沉睡去。长期以来的警惕,让她在放松下来以后,睡得特别踏实。 穿好衣服的方重勇,走出卧房就看到王韫秀在等着自己,脸上的表情凝重。 “新收的美妾你也不宠爱几天,回家这才多久,阿郎就要走了么?” “对啊,昨天已经拜访过李适之,他还在把我当傻子呢。 已经没得谈了。” 方重勇嘿嘿冷笑道。 一件事如果相关的两个人无法相向而行,那么本质上就是一场欺骗,因为对方压根就不想妥善解决问题。 “走到这一步,真是令人难堪啊。” 王韫秀也是叹息不止。 三观不合的人,他们的是非标准会完全不一样。方重勇觉得朝廷发赏赐不公平,说不定李适之等人觉得他们更有道理呢。 这是一个谁也无法说服谁的游戏,那还能怎么谈? 没得谈了! 正在这时,方重勇看到车光倩被方大福带了过来,于是疑惑问道:“你今日去长安城内侦查了一下,现在情况怎么样?” “殿下,情况不太妙。长安城内的神策军,有些部曲已经离开了玄武门,往长安西南面去了,正是香积寺那边。” 车光倩满头大汗,似乎今天跑了不少地方,说话的时候都在喘气。 “辛苦了,现在我们便返回大营吧。” 方重勇微微点头不置可否,表现得非常镇定。 因为车光倩的消息,不过是实锤了江无烟带来的决定性消息罢了。经过多方确认,现在方重勇已经明白议政堂和神策军想做什么了。 他几乎猜到了细节的全部。 不过,“读题”的时候江无烟虽然帮了大忙,但“解题”的事情,却只能方重勇由自己去处理了。 解决问题,通常比发现问题要困难得多。这几乎是一次生死存亡的考验。 不是决战,却胜似决战。 “节帅,末将现在是不是护送您的家眷离开长安比较好……” 车光倩瞥了一眼王韫秀,欲言又止。 “车将军,我家阿郎要是有事,你以为我还能独活么?我们的子嗣还能独活么? 你们都是大丈夫,要办什么事情,只管办便是了,没有必要婆婆妈妈的。 阿郎就是天,有他在,天塌不下来。” 王韫秀笑着说道。 车光倩想了想,啥也没说,直接抱拳行礼以示尊敬。 确实如王韫秀所说,这个年代,出事就是一家人的事情。 除非方重勇现在就写休书,休掉王韫秀,后者或许还能在被清算的时候网开一面。 所以,既然输了是这么惨,那么就一定不能输,不要去想万一输了会如何这样的事情! 王韫秀心里很明白,如果有什么人说你要顾全大局,那一定是顾全他们的大局。 如果有什么人对伱说要奋斗就会有牺牲,那你一定是那个牺牲的祭品。 强迫你遵守规则的人,一定是最不想遵守这个规则的人! 这些人身上都带着对你的深深恶意! 现在这件事,已经走到了死胡同,没法善了了。 面对敌人的恶意,唯有以反击还之,断然没有自己坦然接受恶意这样的说法。 说到底,干就完事了,还考虑个毛啊! 王韫秀都能让方重勇收了江无烟,以解除后顾之忧,那方重勇还有什么理由去退呢? 方重勇要是退了,新收的美妾都会变成别人的玩物,他能退么?他有资格退么? “节帅,干吧!” 车光倩紧紧握拳激动说道。 “先回大营再说。” 方重勇摆了摆手,他看向王韫秀,发现对方也在看自己,二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决绝与坚毅。 “我走了,很快就会回来的。” 方重勇对王韫秀微微点头道。 “那妾身等你回来。” 王韫秀用袖口擦了擦眼泪,哽咽的点了点头。 (本章完) 第409章 敌在香积寺 深夜,武功县郊外的银枪孝节军大营内,四处都点着火把,值守严密如临大敌。 那阵仗,完全不像是在几乎不可能有战事的关中,跟在西域的时候没有任何区别。 中军帅帐内点满了火把,宛如白昼一般,不少将领都在说笑,交头接耳。 方重勇看着面色轻松的众将,似笑非笑的询问道:“朝廷的使者是不是来了?是不是说让你们五日后去香积寺领赏?” “节帅,您不在大营都能知道这种事情啊,真是神了!” 何昌期一脸兴奋的附和道。 “是啊殿下,传信的人还特意说了,就按照节帅报的功劳发赏赐,都发绢帛粮秣,不搞交子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管崇嗣也插了一句嘴,显然没有觉得这样的命令有什么问题。 毕竟,那些赏赐都是他们该得的! “呵呵!愚不可及!” 方重勇身后的车光倩冷笑了两声,一句不阴不阳的讥讽,显得极为突兀,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在这样大喜的日子里,车光倩这b崽子闹什么闹啊。 一众将领都迷惑不解,不知道车光倩在冷笑什么。 “录事参军何在?” 方重勇平静问道。 “节帅,末将在此!” 封常清出列,对着方重勇抱拳行礼说道。 方重勇微微点头,对车光倩吩咐道:“车将军,封参军平日里执行军法最是公平严苛,众人信服。你把李适之的亲笔信交给他,让他来念!” “得令!” 车光倩高喊一声,走上前来,将江无烟送来的那封信,递给了封常清。 那样子看上去非常生气! 结果这封信封常清只看了一眼,他的眼睛就瞪圆了,完全不相信自己所看到的内容。 引来军帐内众将一阵侧目。 而方重勇面色依旧波澜不惊,车光倩则是面带讥讽,抱臂站在一旁冷笑。 “封参军,你还在搞什么鬼!是不是哑巴了?你给本节帅大声念出来!” 方重勇看到封常清半天没说话,大声呵斥了他一句。 “节帅,不能念啊!” 封常清直接跪在方重勇面前,抱住他的小腿痛哭流涕说道:“节帅,不能念啊,念了弟兄们都要成反贼了!不能念,您再去长安疏通一下关系吧!” 艹! 演戏而已,你踏马也太投入了,演得跟真的一样! 方重勇心中大骂封常清入戏太深,搞得他都控制不住情绪了。 他站起身来,一脚将封常清踹倒在地上,夺过对方手中的信件,交给王难得说道:“王将军来念吧!大声的念!” 王难得一脸惊讶接过信纸,看到信上的内容后,双手瞬间就忍不住颤抖起来。 他这不是演戏,而是真的第一次见这封信。主要是信上的内容过于离大谱。 “龟孙子的!欺人太甚!” 看完信,王难得顿时怒发冲冠,整个人都在爆发的边缘! “念!再不念,本节帅要把你军法从事!” 方重勇怒喝道。 “得令!” 王难得压住怒气,一字一句将信中的内容念出来。 等他念完,何昌期当场拔出佩刀,高声喊道:“诸位,我们现在就发兵长安,冲进皇城去把那帮奸相给宰了!不杀他们,难泄我心头之恨!” 不过其他人都没有附和何昌期,而是直接对着方重勇跪下,高声喊道: “请节帅为我银枪孝节主持公道!” 根据信中的内容,朝廷,确切的说是议政堂,不封赏银枪孝节军将士不说,还打算阴谋算计,在香积寺埋伏重兵。 一旦银枪孝节军的士卒领赏时表现出不满,就会被伏兵射杀,然后扣上叛乱的屎盆子。 一辈子无法翻身! 这已经不是发不发赏的问题了,这是在准备割脑袋啊! 那帮人不仅要杀人,还要诛心!能忍么?事关生死,这种事情谁踏马能忍啊! 别人拿刀在你脖子跟前晃悠,还污蔑你杀人越货,伱能忍么? “诸位,请听我一言。” 方重勇摆了摆手,示意众人不要聒噪。 等军帐内安静下来以后,方重勇长叹一声说道:“这次的事情,是刑部尚书张均为他弟弟报仇引发的,得到了议政堂的全力支持,神策军的鼎力配合。甚至是圣人的默许。” 他看到众将已经冷静下来了,于是再次叹了口气说道: “他们的力量太强大了,我们蛮干,无异于以卵击石,白白葬送前途。 所以本节帅决定,散尽家财,变卖家产,为银枪孝节军的兄弟们发赏。你们都不要声张,这样的事情犯忌讳,被圣人知道,本节帅要倒大霉。 兄弟们拿了钱,接受朝廷的勋官爵位,这件事便到此为止吧。 银枪孝节是铁骨铮铮,忠于大唐的功勋队伍,本节帅不想看着你们造反,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散我家财,全尔等一世英明,本节帅无悔!” 方重勇面色肃然,环顾众将说道,语气铿锵有力。 “节帅,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 这口气要是咽的下去,那不是跟龟儿子一样了?” 正在这时,方重勇身后的车光倩突然站出来说了一句,十分引人注目。 随后他绕到方重勇跟前,涨红了脸,转过身对着一众将领振臂高呼道: “银枪孝节战功赫赫,都是铁打的汉子,以一顶百的虎贲!我们不惧上刀山下火海,不惧豺狼虎豹!不怕流血流汗,笑着面对马革裹尸而还! 但我们浴血奋战是为了什么?难道我们真的稀罕那几匹布,几石米么? 老子不稀罕! 我们只要公平! 公平! 还是踏马的公平!” 看到众将群情激奋,车光倩继续高呼道: “立功受赏,天经地义!我们不贪,丁是丁卯是卯!该有的不能少! 这是荣耀,是我等应得的,是我们浴血奋战,杀穿了西域夺回来的! 多的我们不要,属于我们的,谁也拿不走! 宰相不能,六部尚书不能,甚至是圣人,也不能! 朝廷不给我们公道,我们就去皇城,就去议政堂,去六部衙门,讨回公道! 我们就去兴庆宫,让圣人出来主持公道! 我就不相信,大唐没有睁着眼睛的人,看不到我等翻山越岭走了一万里路,横扫西域是何等功绩!” 车光倩这番话入情入理,确实是说到了点子上。众人听了以后,都感觉这些是朝廷的错,反正他们是没错的。 车光倩转过身,单膝跪下,对方重勇请示道: “节帅!圣人被奸相蒙蔽,朝堂里的坏人遮天蔽日,让我们这样功勋卓著,忠诚勇猛的铁军蒙羞! 还得寸进尺要阴谋清算我们! 银枪孝节军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我们岂能就这么算了! 不为财帛,只为气节!我们银枪孝节军就是要争一口气! 李适之不给我们公道,张均不给我们公道,我们就用手中的刀,砍出一个公道来!” 车光倩站起身拔出佩刀,高高举起,大声呐喊道: “尊皇讨奸!天诛国贼! 先破神策,再入长安! 杀入皇城,手刃奸贼! 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我们就是要让世人知道,银枪孝节是猛虎雄狮,不可欺辱! 欺辱我等之人,唯有以死谢罪!” “尊皇讨奸!天诛国贼!” “尊皇讨奸!天诛国贼!” “尊皇讨奸!天诛国贼!” 众将齐声高喊道,一个个都跟打了鸡血一样。 看到这一幕,方重勇稍稍松了口气。 车光倩文化人,说话一套一套的,果然是效果顶呱呱。虽然这些都是事先说好了,但这临阵发挥,也当真是真情流露。 车光倩是去西域路上被提拔起来的将领,所以闹事最是积极。 这不仅是因为事关银枪孝节军在长安立足立威,而且跟车光倩本人的利益前途紧密挂钩。 要是不能论功行赏,他这一路全都白忙活了。 换任何一個人,都不可能善罢甘休。 方重勇可以想象,前世的时候一个国企员工努力成为了厂长,结果无缘无故被一个空降的领导一句话撸到底,打回原形。 这个人也不会善罢甘休啊!古今道理都是一样的。 方重勇相信,哪怕现在让车光倩上去砍李适之一刀,他下手都不会有丝毫犹豫。 只要敢挡老子财路,挡老子官路,坏老子前途,老子上去就一刀剁了你,管你是不是宰相! 很多时候,那些高高在上的权贵们,其实都不明白一个道理: 当他们所构建的秩序遭到底层的人所质疑后,那些人便不会再遵守这些秩序。而是信奉最原始的暴力机器。 而权贵们的力量来源,往往正是和平时期所构建的稳定秩序。 失去了这些以后,他们的脖子并不比任何人硬,一刀砍下去,同样会飙血! “这一路,会很危险,甚至可能送命。你们都想好了么? 不愿意参加的人,现在就出军帐,本节帅绝不勉强,更不会追究。 我在这里立下誓言,若有违反,天诛地灭。” 方重勇环顾众人询问道。 这句话其实是废话,因为议政堂那帮人,显然就没打算放过银枪孝节军。若是不能立威,这支军队在长安就是龟孙子,以后不知道还会有多少麻烦。 盛唐的社会风气,都是昂扬向上,快意恩仇的。 老子想干,直接干了再说! 时人便是有这样的气魄与心胸,更别说是刀口舔血的丘八了。 现在离开的人,今夜这一幕会是他们一辈子的阴影和痛点。就算别人看得起他们,他们也会自己看不起自己的。 “我等愿意跟随节帅尊皇讨奸,天诛国贼!” 众将齐声高呼道。 军心可用,这件事便成了一半! 方重勇心中大定。 “车将军,上地图。” 方重勇对车光倩吩咐道。 “得令!” 车光倩从亲兵手中接过他自己和契卡的人共同绘制的香积寺周边地形图,挂在军帐内专门悬挂地图木头架子上。 地图展开后,香积寺周边的河流、山林、佛寺都被标注得一清二楚。 “我们的第一战,便是要击溃埋伏的神策军。” 方重勇拿出一根细木棍,指着地图说道: “此番出动的神策军番号,一共有四个都,因为不满编,所以人数不满一万二,就当一万二好了。 我们虽然只有三千人,但有心算无心,胜算很大。 香积寺周边西北,东南两面都是密林,西南是三水交汇的渡口,东北是通往长安的必经之路。 我估计神策军就埋伏在西北与东南面的树林里,因为做贼心虚,不会轻易暴露。” 方重勇简明扼要的介绍了一下香积寺周边的地形。 很显然,在朝廷相公与尚书们的预测中,银枪孝节军是有可能认怂的,甚至他们认为这个可能性还不小。 所以神策军这支伏兵,一定是尽可能不暴露出来。只有必要的时候才会出手。 这也就意味着,神策军只可能埋伏在两片树林里面。 然后看烟火为信号动手! 议政堂的相公们不下令,他们就不会出来冒头。 因为这种事情,都是犯忌讳的。银枪孝节军如果乖乖接受了朝廷的所谓“封赏”,神策军的动作就是图谋不轨,这种事情暴露出来百害而无一利。 宰相尚书们都是爱惜羽翼的人,断然不可能被人找到这样的口实。 方重勇将李适之等人的心思揣摩得一清二楚! “车将军,你带一百人,携带猛火油,只要本节帅带人进入了香积寺,你便见机行事,火烧密林! 可以分两队,两片树林同时进行!” 方重勇看着车光倩说道。 “得令!末将一定办好!” 车光倩接过令箭,抱拳行礼道。 “何老虎太扎眼了,你就跟在本节帅身边一同去香积寺领赏,以便迷惑朝廷的人。” 方重勇对何昌期吩咐道。 “得令!” 何昌期没精打采的说道。 “封参军,你去附近村落,招募数百民夫,钱给够,能招募多少招募多少,越多越好。 让他们换上银枪孝节军的军服,跟在我们进香积寺的队伍后面,记住要保密。 不要舍不得花钱。” 方重勇告诫封常清说道。 “得令!” 封常清接过令箭,抱拳行礼! 他之前配合方重勇演戏的原因,其实是跟车光倩一样的。他们都是远征西域途中被方重勇发掘出来的将领,都在银枪孝节军中扎根了。 若是被人糊弄战功,他们都会被打回原形的。 李适之等人完全不知道他这次得罪死了多少人,又毁了多少人的前途。他们甚至连挡人财路如杀人父母的道理都不懂。 “王将军,管将军,你们带领银枪孝节军主力两千五百人,全骑兵配置。待神策军伏兵从大火中逃出后,你们带兵一路追击就可以了。 如果神策军逃进长安城南门,你们就冲进长安城,我们随后就到。 记住,所有的行动,不以杀人为目的,但一定要摧毁神策军的建制。 我们就是要快,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攻克皇城!” 方重勇将细木棍重重的指在地图上长安城的位置上! “得令!” 众将齐声高呼道。 “嗯,你们都下去,一级一级的传话,将议政堂宰相和那些文官们,想剿灭我们,把我们定性为叛贼的事情都解释一下。 大道理很多人不懂,你们尽量说得简单一点。 比如说告诉麾下儿郎们,如果不参加这次行动,我们不但什么赏赐也没有,全家还会被朝中奸贼夷三族什么的,他们就明白要怎么做了。” 方重勇用四舍五入的原则跟众将解释了一番。 “节帅,真有那么严重啊?” 何昌期忽然小声询问道。 “不会说话就闭嘴!” 方重勇忍不住低声呵斥了一句! 何昌期摸摸脑袋,不动声色的退到一旁不说话了。 “诸位,四日之后,我们要的是猛虎下山,不是猫儿戏耍。 你们都打起十二分精神,莫要堕了银枪孝节的威名。” 方重勇环顾众将告诫道。 “请节帅放心!我等势必死战,尊皇讨奸,天诛国贼!” 众将齐声高呼道。 (本章完) 第410章 杀破狼 武功县距离长安,大约五十里;到香积寺的距离,也是差不多的,而香积寺在长安城西南十里。 所以可以这么说,银枪孝节军从武功县出发进入长安,想不被发现基本上不太可能。 但骑兵若是从香积寺出发,不需要多久便可以抵达长安城南面那三个城门。而且南面居民数量很少,都是穷人。 城防极为松懈,属于长安的“贫民窟”和“垃圾堆”。 换言之,以长安城南松懈的守备来说,根本防不住香积寺那边过来的骑兵,甚至连预警都做不到。 而从长安最北面进入玄武门,控制禁军驻地,固然是看起来最省事的办法。但这样搞,需要绕过大半个长安城不说,也将事情的性质改变了。 很显然,方重勇麾下并非所有人都头脑发热,他们并不认为如喊口号一般的,就能杀入皇城,杀穿玄武门,重走一遍李二凤当年走过的路。 比如说何昌期,就觉得这次胜算很渺茫。 “节帅,末将总觉得这次……有点难收场啊。” 前往香积寺的路上,何昌期凑到方重勇身边,低声询问道。 “你是不是觉得三千人控制长安不太够?” 方重勇微笑问道。 “节帅,长安那么大,别说是三千人,就算三万人也不够啊。 您看长安平日里神策军也好几万人,还有不少南衙禁军如金吾卫之流,可还是那么多盗匪,抓都抓不过来,四处漏风。 咱们就这三千人,肯定控制不住长安,只怕很快就会有人来勤王了。” 何昌期忧心忡忡的说道。 银枪孝节军这点人马就想控制住长安城,简直难如登天! 这不是骁勇善战的问题,而是控制地盘确实需要人手,这是银枪孝节军固有的硬伤,没法改变。 他们这样的精锐,本身就不是用来占领城池,而是作为尖刀部队使用的。 “凡事过犹不及,本节帅心中有数,不会推你们进火坑的。” 方重勇不以为意都摆了摆手说道,气定神闲,心中已经有了万全准备。 倘若事败,他会手刃基哥,让基哥给自己陪葬! 至于长安城的那些宗室子弟,达官贵人,则是能杀多少杀多少。 反正自己要死的话,一定会拉足够垫背的人。 方重勇此番便是抱着“让我活大家都好过,要死我拉你们一起陪葬”的觉悟。 想明白了“退路”,他自然是一点都不害怕了。 “节帅,我们若是赢了神策军,若是冲入长安城,接下来该怎么办?” 何昌期疑惑问道,他还是很不放心。 现在银枪孝节军干的事情,本质上就是谋反啊! 就好像历朝历代的反贼都是打出“清君侧”的旗号,也没说要弑君啊! 难道他们就不是反贼了么? 何昌期觉得这个道理自己这个大老粗都知道,足智多谋的方重勇不可能不知道。 “你有没有想过,我们现在最需要的是什么,难道真就是那点赏赐么?木鹿城的时候,难道你们没有捞够?应该也不少了吧? 真就稀罕朝廷的赏赐么?” 方重勇意有所指的询问道。 何昌期微微点头,好像明白了什么,却总是还差那么一点不明白。 “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 银枪孝节军现在缺的,是威名,是气魄,是胆量。 说得不好听一点,就是别人收买我们的时候,愿意开出来的价码! 我们闹事,不是为了收拾李适之他们,更不是为了改朝换代,而是争取一個与我们能力匹配的身价! 李适之不给我们发赏赐,却给赤水军那帮人发了,在外人看来,就是我们的身价不如赤水军,更不如神策军。 这种事情,是不能忍的。 所以我们必须要好好教训一下神策军,让长安某些人看看,谁的刀更快,得罪我们是什么下场!在关中,我们就是最强的禁军;在大唐,我们就是最精锐的部曲。 而进了长安以后,我们不必做多余的事情,出手要精准。 朝堂上的是非曲直,那可不是打打杀杀就能处理好的,要用这个。” 方重勇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说道。 很能打,所以值得各方拉拢。 脾气差,所以没人敢轻易招惹。 有这两条,银枪孝节军就已经足够在长安立足,甚至过得很滋润。但方重勇的杀招,其实是没有告知何昌期的第三条。 以何昌期的智慧,恐怕很难理解那些事,还是不要告诉他比较好。 方重勇和人说话也是看人下菜,面对什么人就说什么话,一点也不含糊。何昌期不能理解,就不跟他说好了。 这支队伍走在前面的一百人,都是银枪孝节军的士卒,全副武装,兵甲齐整。而后面跟了一千多民夫,则是仅仅穿着军服而已,手无寸铁。 队伍末尾又有几十个银枪孝节军都士卒压阵,防止民夫们溜号。 这支队伍很快便行进到渭水分叉的渡口,此地离香积寺只有几里路了,而太阳已经落山,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方重勇下令扎营造饭,并不着急前往香积寺。 他们这一行人,只怕是沿路都有人监视,不存在什么秘密。方重勇只当他们这些人都是真正去领赏的士卒,优哉游哉的围坐在火堆跟前吃干粮。 “节帅,车光倩不会出问题吧?其他人会不会心里发毛打退堂鼓呢?” 方重勇正啃着胡饼的时候,何昌期又凑过来询问道。 “你说,如果本节帅这次死翘翘了,那是不是很亏? 我这么年轻,身居高位还被封郡王,有贤妻在家,还有一大堆美妾,我死了可不可惜?” 方重勇看着何昌期询问道。 “那自然是很可惜的……” 何昌期摸了摸自己的圆脑袋嘀咕了一句。 “所以说,你看我都不怕,你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方重勇理直气壮的反问道。 “节帅,如果啊,末将是说如果,您要是自己在长安称帝,或者扶持一个儿皇帝,只怕天下烽烟四起,咱们这么点人,镇不住啊! 但是您要是不称帝,或者不当权臣,咱们玩这么一出,可还能活么?” 何昌期终于把心中最担忧的事情,以非常直白的方式说了出来。 方重勇终于懂了,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何昌期会“一反常态”这么担忧了。 老何杀了不少官员,对大唐体制毫无敬畏,他脑子里就想着谋反呢! 银枪孝节军中其他人没想着谋反,所以也没有何昌期那样担忧。或者说他们还比较天真,有军人的理想。 而何昌期已经把大唐的黑暗腐朽看得明明白白了,对其压根就不存在任何幻想。 何昌期以为方重勇这次是一次重大的“战略行动”,目的就是为了推翻大唐,方重勇自己当皇帝,或者当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权臣。 但方重勇的计划,却只是一次地地道道的“战术行动”。 此前两人一直都不在一个频道上对话! “伱啊,真的想太多了。” 方重勇长叹一声。 他让何昌期附耳过来,嘀嘀咕咕说了半天,总算是把自己的计划解释清楚了。 “节帅,这就完事了?” 何昌期有些不敢相信的反问道。 “对,明日听我号令。 我估计神策军统军鲜于仲通一定在香积寺,他肯定不放心李适之的人乱来,担心对方乱下命令,所以一定会在现场做个见证。 你明日机灵点,鲜于仲通文人出身,必定不是你一合之敌。不要犹豫,不要听他求饶,直接将其斩杀即可。 事后,我将所有罪状往他身上推就行了,无论别人问你什么,你就说听命行事。” 方重勇语气森然的嘱咐道。 “得令,那还要做什么呢?” 何昌期疑惑问道。 “如果张均在,就将他也一起宰了。如果不在,那就去长安再说,反正这个人一定要死。 我草拟了一份名单,入长安后,你若是带兵冲入了皇城,则按名单收而杀之。 若是不能进皇城,就当我没说好了,用别的办法也能将这些人都宰了。 我估计张均明日应该也在香积寺,杀这个人很重要,仅仅排在鲜于仲通之后。 至于李适之,如果你能找到他,就将他保护起来,押送到兴庆宫。” 方重勇对何昌期特别吩咐,不要杀李适之。 “节帅,这狗宰相处处与我们为难,何故留他一命?到时候顺手宰了岂不快哉?” 何昌期疑惑问道。 “李适之是宗室出身,多少是圣人的亲戚。 杀了张均和鲜于仲通,对于圣人而言不过杀两条狗,这种狗圣人要多少有多少,一点也不心疼。 但李适之与圣人都是太宗的后代,多少有几分血脉姻亲之情。圣人杀李适之可以,但我们将其杀了,便是越俎代庖,打圣人的脸了。 这种事情做不得。” 方重勇耐心解释了一番。 何昌期有些不乐意的点了点头,他何止是想宰了李适之啊,他甚至连基哥都想宰了!但是很多时候,人生活在世间,很难随心所欲,什么事情都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 因为理智告诉何昌期:宰了李适之会不会有事,他不知道;但是他知道若是明日宰了基哥,自己一定会死得很惨。 正在这时,方重勇站起身来,看着天上的星辰,叹息说道: “此刻星象,乃是七杀、贪狼、破军三星在命宫的三方四正会照,此乃杀破狼格局。 杀破狼,喜动不喜静,富贵险中求。 命好的大富大贵,命差的飞来横祸。 何老虎,明日你想搏一把么?” 方重勇转过身询问正在啃胡饼的何昌期道。 “啥?什么狼来着?” 何昌期一脸懵逼看着方重勇,眼神中透着清澈的愚蠢。 …… 香积寺建于唐高宗永隆二年,占地极大,在唐代曾盛极一时。唐高宗李治曾到香积寺礼佛,并赐予舍利千余粒,还有百宝幡花,令其供养。 总之就是非常了得。 此时此刻,寺内的晨钟已经响起。香积寺的主殿外广场,一队神策军士卒,正在护卫着朝廷前来这里给银枪孝节军发赏赐的第五琦。 他作为户部郎中,发赏本是分内,但因为知道内幕,反而感觉这件事办得不太地道。 第五琦对身旁的刑部尚书张均建议道: “张尚书,发赏其实是件辛苦差事,虽然只是发交子,但数目不能点错,还要核验身份军籍。 数千士卒要领赏,只怕到明日都很难完成。 您是刑部尚书,发赏不是您的本职差事,不如您先移步回皇城歇息,也免受这风吹日晒之苦呀。” 他这话说得不太客气,因为第五琦对张均确实有些不爽。 你一个刑部尚书,来掺和户部的事情做什么? 这本身就犯了官场的忌讳。 方重勇前世企业里面还明文规定员工不许无故串岗呢! “本官,只是感觉这次事关重大,丘八们又是桀骜不驯容易惹事,所以想看看现场有没有人作奸犯科。 第五郎中和你手下那些人,要好好的点验,发赏不要发错了!” 张均一脸冷笑,将第五琦的话怼了回去!完全不给第五琦面子。 他这般做派,其实这也很好理解。 因为第五琦在升官都过程中,曾经受过李林甫的恩惠,也被认为是李林甫党羽的外围。张均自然不可能对他有什么好脸色看。 “张尚书,银枪孝节军已经来了,有一百人披甲带兵器。” 鲜于仲通凑到张均身边,小声禀告道。他虽然是神策军统军,却也只穿着军服,没有披甲。 为什么他不穿盔甲呢? 呃,其实鲜于仲通也想装逼,穿一身明光铠威风威风。但他是考中进士的文人,身体一直都很瘦弱。 而且鲜于仲通也年近六旬,实在是穿不动那些动辄十五公斤以上的明光铠了。 但凡有一丝可能,鲜于仲通都要在这个场合披甲,维持一下作为神策军将领的体面。 “呵呵,他们还是不放心呐,不过一百多人,又顶什么用呢?” 张均嘿嘿冷笑道。 李适之不知道的是,张均已经悄悄给方重勇和银枪孝节军布下了杀局,并不会如李适之料想那样。 如果方重勇认怂,那么张均则会在香积寺现场给那些丘八们“加点料”,挑拨对方出手! 只要出手了,埋伏在西北与东南两处地方的神策军伏兵,会在最短的时间内,将香积寺团团包围! 到时候场面就好看了! 一百人多人披甲又怎么样,打得过一万二千全副武装的神策军么? “让他们进来,列队领赏,不得喧哗!” 张均面色淡然下令道,官威十足,完全无视了第五琦的不满。 很快,方重勇带着何昌期打头,一百多披甲的士卒在后,浩浩荡荡的进入香积寺,来到正殿前的大广场。 第五琦和方重勇打过交道,上前对其行礼道:“方军使,下官已经准备好了,可以开始领赏了么?” “嗯,好。” 方重勇面露微笑,矜持的点点头。他随即发现了第五琦身后都张均和鲜于仲通,于是好奇问道:“这两位是?” 张均和鲜于仲通都懒得跟方重勇打招呼,在他们眼中,方重勇已经是一个死人,或者是个很快就会不明不白死去的倒霉蛋。 他们自然是没有心思跟冢中枯骨攀交情,更别说张均跟方重勇还有血仇了。 多说一句话都感觉是在浪费生命! “这位是刑部尚书张均,这位是神策军统军鲜于仲通。” 第五琦小心翼翼的介绍道企图打圆场,他已然察觉到现场气氛有些不对劲。 第五琦不知道神策军一万多人在附近埋伏着,他转身看了看鲜于仲通身边那二十多个神策军士卒,有些心虚,很担心方重勇身后的银枪孝节军士卒暴起发难! 张均为了引银枪孝节军出手,特意只在香积寺内部署了二十多个神策军精兵作为护卫。人要是多了,说不定这帮银枪孝节军的丘八,会胆怯认怂不敢出手。 那样戏就没法唱下去了。 张均要的就是那些桀骜不驯的丘八们闹事,不得已,只能故意示弱。 “本王听说,这次朝廷打算用一点交子糊弄我等有功将士。第五郎中,不知道是不是有这样都事情呢?” 方重勇脸上露出令人畏惧的冷笑,盯着第五琦的脸询问道。 “是又如何? 就那么屁大点功劳,朝廷给点勋官你们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的。 你们敢闹的话,连交子都没有!” 第五琦还没开口,张均冷声呵斥道,随即吩咐第五琦说道:“开箱,发关中交子。” 张均这番话语气森然,毫无感情,哪怕是外人,都感觉他太嚣张了。 发交子本身就理亏了,你态度还不好点,是存心挑事吧? 第五琦在心中埋怨张均不会办事。他不好说什么,转身准备去吩咐手下办事的皂吏打开装交子的箱子。 而鲜于仲通,则是默不作声掏出火折子与烟花,捏在手中,随时准备发信号。看张均这态度,鲜于仲通不认为银枪孝节军那帮丘八,还可以忍耐多久。 爆发是迟早的事情! 方重勇注意到车光倩还没发信号,心中有些焦急,只是脸上依旧平静如水。 他走上前与第五琦理论道:“第五郎中,难道户部就是这个意思?拿这些花不出去的交子糊弄有功将士么?” “殿下,莫要为难下官啊,这些下官说了也不算啊。” 第五琦无奈恳求道。 “第五郎中,你这样做,真的让本王很难办啊。” 方重勇叹息说道,一个劲的摇头。 “难办?难办就别办! 就当你们领过赏了,现在就打道回府吧。” 张均指了指香积寺大门的方向,一脸不屑说道。 现场鸦雀无声,张均预期中的暴跳如雷,并未发生。方重勇和银枪孝节军的士卒们都异常冷静。 冷静得有些不正常! 就连鲜于仲通都看出不对劲来了!两只手都抖得厉害! 第五琦被夹在中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更不知道接下来要不要发交子。 正在这时,北面山林某处,一道又一道浓烟冒起! 紧接着,似乎是在响应这些浓烟一样,南面山林处,也是一道又一道浓烟冒起! 看到不远处山林的浓烟,方重勇悬着的心终于落下。 他脸上带着戏谑的笑容,如同看死人一样看着张均,面色平静的从口中吐出一个字来: “杀!” (本章完) 第411章 白露之变 银枪孝节军领赏的这天,是二十四节气里面的“白露”。 张均没想到自己会死在这个波澜不惊的节气里,死得那么仓猝,那么卑微。 在方重勇说出“杀”字的几秒钟后,他就被冲过来的何昌期一刀砍死!当时脖子就血流如注! 张均无力的倒在地上,他完全想不明白,为什么何昌期这个丘八,敢杀他这个刑部尚书! 他可是六部当中,权重非同一般的刑部尚书啊。中枢三品官,距离宰相一步之遥。 六品以下官员犯事,他都管得着!丘八犯事,更是跑不掉! 他是名相张说的长子,书香门第,官宦之家,呼风唤雨,平日里谁不让着他? 这些丘八凭什么敢对自己动刀?他们就没想过怎么收场么? 张均想不明白,却也没机会想了。 他所躺着的地上,鲜血流得到处都是。 张均的意识逐渐模糊,带着浓浓的不甘与恨意,离开了这个对于他这样的权贵来说,无比舒适且美丽,宛若天堂一般的世界。 何昌期执行方重勇的命令非常果决,张均便是香积寺内第一個被斩杀的人! “神策军的听着,本王只诛首恶,缴械不杀!” 方重勇对着那群结成圆阵,将鲜于仲通护在中间的神策军士卒,喊话道。 这位年近六旬,在剑南节度使衙门混过的老头,终究还是要比张均这种,连刀都没摸过的文人要警醒一些。 他毕竟跟丘八打交道的日子也不算短。 丘八们发难之前,其实都是有征兆的。这个鲜于仲通以前见过,深有体会。 他只是因为这些年待在长安,被这里优渥的生活给耽误了。 张均被杀的第一时间,鲜于仲通便躲到随行亲兵身后,并下令这些人结圆阵自保。 “守住,神策军大部队就在附近,看本统军发信号! 最多一炷香时间,坚持!” 圆阵内的鲜于仲通大喊道,如同走夜路吹口哨给自己壮胆一般。 他颤颤悠悠的用火折子点燃烟花,这种军中专用的烟花,哪怕在白天,也异常醒目,老远都能看见。 啪! 烟花在半空中绽放,绚烂夺目,它代表了某种希望。 如果神策军的伏兵来得及时,或许他还能逃过一劫。鲜于仲通认为自己这一生运气着实不错,他相信这次应该也能逢凶化吉! 毕竟,神策军伏兵近在咫尺! “你们都退开! 鲜于仲通谋反,银枪孝节军奉圣人之命诛杀逆贼,挡我者死!” 方重勇对着那些神策军士卒怒吼道。 无人退开,因为这些人知道,伏兵神策军主力就在附近,他们只要撑过关键时刻就行了。 底层之人,受到眼界的限制,他们做选择时,常常身不由己。 方重勇理解这种无奈,但不会惯着他们。 “这些都是鲜于仲通的同党,一并处置了吧。” 方重勇对何昌期摇头叹息道,转过身,不想去看那些人是怎么惨死的。 他看了一眼躲在桌案下面瑟瑟发抖的第五琦,忍不住有点想笑。 唐代的桌案不比方重勇前世那种大桌子,实际上是非常低矮的,藏不住人。 桌案下的第五琦,几乎是趴在地上,毫无形象的双手抱着头发抖。 方重勇一把将桌案掀翻,随后将第五琦扶了起来,并帮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说道:“第五郎中不必惊慌,我等是奉旨诛杀逆贼。你也看到了,神策军埋伏起来想趁着发赏都时候围歼银枪孝节军,他们才是逆贼。” 他一本正经的板着脸说道。 第五琦惊魂未定的点点头附和道:“原来如此啊。” 虽然搞不明白状况,他却压根不敢反驳方重勇的话。 张均已经躺在地上了,第五琦要是替张均等人说话,马上也得躺地上,跟张均他们一起奔赴黄泉。 想想还是算了,他和张均又不是一路人! 第五琦很明智的选择了静观其变。 “啊!” 神策军结成的圆阵,被何昌期砍出来一个缺口。刀透过盾牌与盾牌之间的缝隙,直接砍下来了一条胳膊。 惨叫便是来自胳膊被砍的那个人! 如狼似虎的银枪孝节军士卒可不管对方疼不疼,瞬间便利用这个机会,从这个圆阵的缺口处猛扑过去,一口气彻底将阵型冲散。 然后他们很不要脸的三个打一个捉对厮杀,一刀一刀的将鲜于仲通身边的亲兵都砍倒在地上了。 这些人技战术异常纯熟,显然不是第一次配合。 瞬息之间,就剩下瑟瑟发抖的鲜于仲通,面色惊恐的看着方重勇一步一步走向自己。 他现在很想进佛堂里面拜个佛问一下,世间究竟有没有后悔药可以吃。如果有,他想问一下哪里可以买到。 只是刀架在脖子上才想起这个,已然太迟了。 “你们,你们竟然谋反……你们,你们!” 鲜于仲通语无伦次,他万万没想到,方重勇和他麾下的银枪孝节军,居然胆子如此的大。 问都不问啊,直接就暴起杀人!他们怎么敢的! “山林那边,那边,是不是,是不是……” 鲜于仲通脑子飞速运转,居然猜中了发生什么。 他用手指着远处山林不断冒起的浓烟,瞠目欲裂!心中震惊到了极致! 方重勇这一把,玩得比他之前想象得还要大! “是什么是?是我们就该站着被神策军砍头,是吧? 尼玛的狗官!” 何昌期对着鲜于仲通大骂道,一脚将其踹倒在地上。 此刻跟着方重勇他们前来的那些民夫们早就跑光,今天这见闻够他们吹牛吹到老了。 香积寺佛堂大殿外的广场上,除了鲜于仲通外,就是在一旁吃瓜吃得快尿裤子的第五琦,以及他手下那些隶属于户部的皂吏们。 冤有头债有主,方重勇并未为难他们。 “你一个逆贼,就别在那指点江山了,安心的去吧。” 方重勇看着鲜于仲通淡然说道。 何昌期也不客气,直接上前揪住鲜于仲通的发髻,手起刀落,将其斩杀! 他心中产生了一种荒谬无比,却又真实到想哭的错觉。 无论是张均也好,鲜于仲通也罢,都没有让何昌期感觉这些人的脖子有什么特别的。 一刀下去,都会飙血,也都死得不能再死。砍死他们,比在边镇砍死吐蕃人,大食人,还要容易。 这些人完全不会因为身上的官职和出身,就让他们的身体变得刀枪不入。 平时高高在上,人五人六的,捅一刀还不是死? 何昌期忍不住朝着鲜于仲通的尸体吐了口痰。 “何老虎,你各派五十个弟兄,守住前后院门。 不排除神策军残部会往这里来! 咱们别阴沟翻船。” 看到广场这边已经处理完毕,方重勇嘱咐何昌期道。 “得令!末将这便去布防!” 何昌期领命而去。 虽然方重勇可以确定,神策军的伏兵,基本上不会往这个方向跑。 但也不能绝对排除,那些脑子不太正常的人,有时候会做出一些奇怪的举动。 然而,后来发生的事情,证明方重勇纯属想多了! 此刻香积寺东北与西南两片山林,已经燃起了熊熊大火。秋天落叶多又干燥,导致火势极为凶猛。 在秋风的鼓噪下,浓烟与烈火,开始在山林中迅速蔓延。 那些密密麻麻埋伏着的神策军将士们,瞬间傻眼了! 这一带山林要埋伏如此多的人,本身队形就非常密集,山林里几乎是人挨人,人挤人的。连吃喝拉撒的问题都不好解决。 大火怎么燃起来的,他们不知道。等发现的时候,山林里四面八方都是火,压根就没有扑灭的可能性! 骤然起火后,士卒们哪里顾得上什么军令啊,一个劲的往山下跑,很多人被推倒在地上,被活活踩踏致死。 神策军四个“都”的建制,在奔跑中全部乱套了,士卒找不到将校,将校找不到部曲。混乱之中,无论都头们怎么喊,怎么挥动旗帜,都无济于事。 该跑的人,还是会跑! 然而,当他们冲出山林,来到一片地势相对平缓平整的地方。这里便是香积寺所属的田地,也是寺庙的主要经济来源之一。 结果连喘口气的机会都没有,惊魂未定的神策军士卒们,就看到从西面有一队规模不下两千人的骑兵队伍,卷着尘土,全速朝着自己这边飞奔而来。 且压根没有减速的意思,一看就是来者不善! “结阵!结阵!” 神策军中有都头大喊道,可是在嘈杂的人群中,这样的声音压根无济于事。在逃出山林的时候,很多士卒连腰间的横刀,背后的弓弩都扔掉了,嫌东西多了跑得慢碍事。 如今让他们拿什么去抵挡这些举着长槊的骑兵? “快跑啊!” 有人见势不妙,拔腿就跑! 这样的势头便如同瘟疫一般传染开来,越来越多的神策军士卒加入了逃跑的行列! 这时候,大军缺乏有效指挥,没有名将坐镇居中调度的劣势,便开始无限放大! 如果崔乾佑在这里,他定然可以组织起一定的抵抗,且战且退,一边退一边聚拢部曲列阵,挡住骑兵的攻势。 就算不能反杀,也能脱离接触,保全一部分军队。 可惜,别说鲜于仲通不在,就算他在这里,也没有力挽狂澜的本事! 数量远远多于银枪孝节军的神策军士卒,开始朝着长安城的方向疯跑。有人甚至一边跑,一边抽出腰间的唐刀子,割断自己盔甲上的绳索,让它可以自行脱落下来,不会耽误逃跑的时间。 王难得一马当先,长槊的尖头,如同毒蛇的毒牙一般,肆意的收割着人命。 一边追一边杀,所过之处,留下一地的尸体,压根就没把神策军当做“友军”看待。 方重勇此前交代得很清楚:长安城外,下手要狠,不要顾忌杀人。神策军越是废物,越是死伤惨重,圣人和朝廷就越需要银枪孝节军这支王牌。 但是等进了长安城,下手就要轻。能不杀人就尽量不要杀人,要杀也只杀那些“死亡名单”上的。 神策军在前面跑,银枪孝节军的骑兵在后面追。看到神策军建制已经乱了,王难得并未追得太急,始终保持着隔一段路,就吃掉一批掉队士卒的节奏。 就这样前面跑后面追,朝着长安南门而去。 …… “节帅,大功告成,比演武还轻松。神策军都跟牛羊一般,没有组织起任何抵抗!” 香积寺正门外,车光倩一脸激动,上前对方重勇行礼道。 在场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就连脸上写满了不自在的第五琦,也暗暗庆幸自己捡回一条命! 车光倩觉得这一战顺利得不敢相信,神策军久不接战,未经磨炼。在遭遇大火后,便已经完全丧失斗志。 在走了一万里路,从碎叶打到木鹿的银枪孝节军面前,他们就是嫩嫩的小鸡。 丝毫不夸张! “走,去长安!” 方重勇解下身后的红色大氅,交给车光倩,举起右臂,对身后一众银枪孝节军精锐高喊道:“尊皇讨奸,天诛国贼!” “尊皇讨奸,天诛国贼!” “尊皇讨奸,天诛国贼!” “尊皇讨奸,天诛国贼!” 呼喊声响彻香积寺,振聋发聩! “银枪孝节,奉旨讨逆!” 方重勇走在最前面,高声呼喊道。 “银枪孝节,奉旨讨逆!” 他身后众人齐声高呼道。 “刀剑无眼,闲人回避!” 方重勇再次喊道。 “刀剑无眼,闲人回避!” 身后众人学着他一起喊。 “奸相误国,其罪当诛!” 方重勇一边走一边喊道,他身后的人依葫芦画瓢的跟着一起喊。 “若有阻拦,视为同党!” “若有阻拦,视为同党!” 喊完口号,方重勇对车光倩交待道:“把旗号打出来!” “得令!” 车光倩领命而去,很快,他又来到了队伍最前面,身旁四个士卒,举着四面旗帜。 从左到右,分别是方重勇刚才高呼的四句话,一面旗帜上写着一句。 这四人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开道。 整支队伍雄赳赳,气昂昂,看上去不像是乱兵行凶,倒很像是武装巡游! 沿途不少吃瓜群众都驻足观看。 等方重勇一行人来到长安城南门的时候,只见王难得已经彻底控制了长安南面的三座城门。值守的金吾卫自动退到一旁,压根就没有任何阻拦。 “节帅,我等已经入城,请下军令吧!” 王难得走上前来,对方重勇抱拳行礼道。至于那些神策军溃兵,鬼知道他们往哪里逃走了,建制早就被打散了。 “何老虎,伱带五百人,走最西面那条街,直取皇城外城。议政堂和六部衙门在那里,按名单抓人,该杀的当场杀,该抓不该杀的要保护好带回来! 皇城外城,防御不严,你们趁乱而入,门关了就翻墙!” 方重勇对何昌期下令道。 “得令!” 何昌期领命而去,干脏活去了。 “车将军,你负责指挥亲兵打旗帜,走在最前面,走长安朱雀大街。本王会跟在你后面。其他的人,跟着本王走。 现在就出发!” 方重勇拔出疾风幻影刀,指着北面说道。 忽然,车光倩凑过来,小声询问道:“节帅,我们现在是去哪里呢?” 他心中有个答案,但还是有些不确定。因为之前方重勇为了保密,连他都没告知。 “兴庆宫!” 方重勇说出了三个石破天惊的字眼。 “得令!” 车光倩抱拳行礼,脸上写满了振奋! 果然如他所料! “银枪孝节,奉旨讨逆!” “刀剑无眼,闲人回避!” “奸相误国,其罪当诛!” “若有阻拦,视为同党!” 就在长安百姓惊愕的目光中,银枪孝节军以一种奇特又平和的方式,举着旗帜开道,如同演武一般,在朱雀大街上行进着。 他们一边走,一边喊着口号。 所过之处,坊市关门,行人退避三舍偷看。 史书上不肯细说,如同平地惊雷般的白露之变。就这样,在绝大部分长安人始料未及的情况下。 爆发了! (本章完) 第412章 历史由胜利者书写 “圣人,大事不好,银枪孝节军造反了!” 此时此刻,正在花萼相辉楼里享受“水蛭治疗”的基哥,听到远处有人向自己呐喊。 声音由远及近。 那是鱼朝恩的声音。 很快,鱼朝恩便跑到了基哥面前,匍匐在地上惊呼道:“圣人!银枪孝节军造反了!他们正沿着朱雀大街行进,正朝着兴庆宫而来!” 造反?银枪孝节军? 基哥还没搞明白状况,今日明明是银枪孝节军在香积寺领赏的日子,怎么会造反呢? 难道他们不该愤怒的叫嚣,然后发现被神策军埋伏,悻悻退回大营么? 等到那个时候,基哥便会派人去大营安抚银枪孝节军众将士,并当场发放绢帛粮秣以劳军。 自此以后,银枪孝节军与神策军势同水火,将来无法沆瀣一气搞事情,天然便形成两派。 他们只能依靠自己这个天子。 事情为什么会跟设想的不一样呢? 基哥面露疑惑之色,并未惊慌。他低声呵斥道:“慌什么慌,让鲜于仲通来见朕!” “圣人,香积寺附近的神策军已经被银枪孝节军打败,溃兵从南门进入长安城,到处都是的!鲜于仲通只怕已经……” 鱼朝恩不敢再说下去了。 “什么!一万多神策军都没了?” 基哥霍然起身,也顾不上吸附在胳膊上的水蛭了! “回圣人,确实如此啊,奴岂敢欺君?” 鱼朝恩跪在地上哭诉道,整个人瑟瑟发抖。 “反了,他们竟然反了……” 基哥一屁股坐到龙椅上,整个人都被抽走了魂魄。 反倒是他身旁的高力士,无比镇定。 高力士死死盯着鱼朝恩,不客气的呵斥道:“废物,你看清楚没有,银枪孝节军到底是打着什么旗号!又是依照谁的意思在长安城内活动!他们不过三千人,难道还能颠覆大唐不成?你到底搞明白状况没有!” 一语惊醒梦中人! 听到高力士所说,基哥这才回过神来。 谋反,总要想好后路,不可能只为了在长安潇洒一回吧? 银枪孝节军是想做什么?方重勇是想做什么呢? “对!快告诉朕!他们打出的是什么旗号!” 基哥走上前去一把揪住鱼朝恩的衣领,恨铁不成钢的质问道。 现在搞清楚对方的意图,以及这支叛军身后站着谁,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在基哥看来,军队都是神兵利器,本身是没有思想的。 他们只会听命行事。 所以现在问题的核心就是:他们到底听谁指挥! “奴,奴不敢凑太近,他们好像在队伍最前面打出来旗号,奴看不清楚!奴死罪!死罪!” 鱼朝恩又跪倒在地哭泣不止,气得基哥一脚将他踹翻在地。 “废物!一点用也没有!” 基哥气得胸膛起伏不定,深深喘着粗气。 正在这时,崔乾佑走进屋内,面色平静叉手行礼道:“圣人,银枪孝节军将兴庆宫所有的门都给堵住了!宫内值守的卫士不过两百人,只够守住花萼相辉楼。还请圣人在此不要走动,末将会尽量拖延时间。” “罢了,力士,带路吧,朕要和银枪孝节军的将士们谈一谈。” 基哥叹了口气,他隐约觉得,这次的事情,应该还没有那么严重。因为银枪孝节军被皇子收买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既然他们身后没有站着皇子,那便意味着事情没有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圣人不可!还是奴去看一看吧?” 高力士跪下恳求道。 崔乾佑在一旁没说话,事实上,他认为目前只有基哥出面,才有可能解除危机。高力士去,反而会因为“诚意不足”,而坏事。 “朕还没有到那個地步。” 基哥摆了摆手,身上那股当年发动政变时的血勇之气,又再次被激发了出来! 他领着高力士和崔乾佑,身后跟着基哥神策军的卫士,来到兴庆宫大门前。 还未开门,就听到门外有人高呼:“奸臣当道,屠戮忠良。银枪孝节全体将士,恳求圣人主持公道!” 这样声音如同海浪一般,一波接一波,振聋发聩! “奸臣当道,屠戮忠良。银枪孝节全体将士,恳求圣人主持公道!” “臣方重勇,请圣人主持公道,以解大唐倒反天罡之苦!” “我等恳请圣人主持公道,诛除朝廷奸佞!” 门外传来一阵阵恳求声。 听到这些话,基哥的腰杆瞬间就挺直了。 “鱼朝恩,你污蔑忠勇的银枪孝节军将士为叛军,污蔑他们的请愿为造反,该当何罪?” 基哥看着鱼朝恩,语气不善的质问道。 这踏马也行? 鱼朝恩心中大骂基哥无耻之尤,过河拆桥,却也知道大事不妙! “圣人,是奴愚钝啊,请圣人恕罪啊!” 鱼朝恩跪在地上磕头恳求,内心却深恨基哥心冷如冰,心硬如铁! “现在跪求已经晚了,来人啊,将鱼朝恩拖下去斩首。” 基哥淡然摆了摆手,现在心中是一点都不慌了。 “昏君!狗贼!你迟早不得好死!” 鱼朝恩一边被人拖拽着拉走,一边破口大骂。但下一刻他的嘴巴就被人用破布堵住,只能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他身下所过之处,留下一片污秽的痕迹:因为被吓尿了。 “圣人,奴来为您开门。” 高力士对基哥行了一礼,等待对方的首肯。 开不开这道门,虽然只是个“橡皮图章”,却是此番能不能结束危机的重大抉择。 基哥喉结一动,忍不住吞了口唾沫,随即点点头道:“开门!” 现在这种感觉,像极了当初他决定先下手为强,发动政变对付他姑姑太平公主时的紧张! 让他心跳加速到几乎承受不住的地步! 兴庆宫的大门并不常开,平日里哪怕是基哥回宫,也只是开中门而已。 伴随着令人牙酸的生锈铁轴转动声,兴庆宫的大门洞开。 基哥抬眼望去,便看到了面前跪了一地的丘八,一个个都披挂整齐,武装到了牙齿! “臣,方重勇,恳请圣人,为银枪孝节军主持公道!” 方重勇将疾风幻影刀双手托举头顶,低头恳求道。 “请圣人为我等主持公道!” 方重勇身后的一众丘八齐声高呼道。 “唉,你们有事起来说,起来说。朕现在都是茫然无知,不知尔等何故来兴庆宫啊。” 基哥看上去一脸诧异,将方重勇扶了起来,又将方重勇身后众将一个一个扶了起来。 “圣人,右相李适之,刑部尚书张均及一干人等,勾结神策军统军鲜于仲通。他们贪墨圣人给银枪孝节军的赏赐,并且妄图在香积寺发赏的时候,坑杀我等。 幸亏户部郎中第五琦深明大义,将此事告知我等。银枪孝节军数千将士才幸免于难,击溃叛军。 因为担忧右相谋反,担忧神策军被人收买参与叛乱,我等只好矫诏,前来兴庆宫保护圣人。情非得已,请圣人宽恕我等礼数不周。 还请圣人为我等蒙冤将士主持公道啊!” 说完,方重勇一把拉过第五琦,指着他说道:“微臣所说一切,第五郎中可以作证。此番多亏他提前示警。” 第五琦不敢说话,只能对着基哥叉手行礼,心里害怕到了极致。 听完这番话,基哥瞬间便惊怒交加。 他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质问身旁的高力士道:“朕让李适之妥善处置此事,他竟然下手坑杀有功将士?他竟敢这么肆意妄为?他眼中还有没有朕这个天子?” “回圣人,奴不知道有这样的事情啊。太府寺的绢帛与粮秣,已经调拨下去了。” 高力士一脸无辜的说道。 看到基哥顺着自己的思路在表演,方重勇这才松了口气,知道这次放手一搏,已然立于不败之地。 他从怀里掏出那封李适之交给鲜于仲通的亲笔信,双手呈给基哥说道:“圣人,微臣所言句句属实,此事内幕极深。银枪孝节军只为保护圣人而来,圣人看此书信便知真伪,李适之亲手所书,微臣可以与他当面对质。” 说完,方重勇退后一步,默不作声等待着! “逆贼!这群逆贼,要坏朕的大唐江山!” 基哥一目十行看完信,恨恨将手中信件扔到地上!他觉得不解气,甚至还忍不住上前踩了几脚! “圣人,议政堂非同小可,拥有调度南衙禁军之权。 微臣虽然已经派兵去了皇城弹压,但也不确定会不会有人对圣人不利,胡乱下达政令。 请圣人带领银枪孝节军的忠勇将士,一起前往皇城,接管朝廷中枢!以拨乱反正! 若是迟了,万一有人勾结皇子造反,则后果不堪设想啊圣人!” 方重勇单膝跪下恳求道。 “请圣人拨乱反正,主持公道!” 方重勇身后又是跪了一地的丘八。 “圣人,如今这情况,唯有以银枪孝节军震慑朝中宵小之辈,然后细细追查了。 反倒是神策军来源庞杂,圣人不得不防啊。” 高力士凑到基哥身边小声说道。 基哥看到了车光倩身边士卒打出来的旗号,心神动摇。 “银枪孝节,奉旨讨逆!” “刀剑无眼,闲人回避!” “奸相误国,其罪当诛!” “若有阻拦,视为同党!” 好厉害的手段啊! 基哥在心中叹服不已。 这帮丘八明明是哗变,却把自己洗白成护驾了! 然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李适之的那封亲笔信,就足以说明他不配为宰相。事情进展到了这一步,议政堂的相公与六部尚书,和银枪孝节军丘八。 二者之间,总要推出去一个祭旗。 基哥不敢想象,如果他站在李适之那边,身边这帮丘八们会做什么。 所以,那就只能牺牲宰相了。 这件事没有什么是非对错可言,谁赢了谁就是正义! 输了的,就要被吃席。 “诸位将士,请跟着朕去皇城吧!” 基哥对着一众银枪孝节军的丘八们喊道。 “万岁!”“万岁!”“万岁!” 兴庆宫门外,万岁之音响彻云霄! 这里所有人,包括基哥,他们悬着的心,都落回了原位。因为这次突如其来的变故,对于他们来说,已经实质性的结束了。 …… 皇城南面的朱雀门,因为面朝朱雀大街而得名,是长安城纵向中轴线上的关键节点。 此时此刻,本应该在此地值守的监门卫士卒,也就是全部由宦官组成的看门队伍,已经跑得无影无踪。 监门卫成立的时候,是贞观年间。 那时候李二凤是住在皇城的,监门卫使用宦官,宦官们用心看门,其实也是应有之意。 然而自从唐高宗以后,天子就不住在皇城了。有时候是住在大明宫,开元后是住在兴庆宫,皇城外城实际上是百官们办公的地方,内城则是办大典的地方。 宦官们对于文官的忠诚度有多高,用脚指头都能想得到。指望宦官们尽心尽力的看守皇城,实在是想太多了。 就在刚才,何昌期已经带着五百银枪孝节军冲入朱雀门。而在此地临时接替城防的金吾卫少爷兵,也压根不是何昌期手下骄兵悍将的对手,一个个都被掀翻在地。 “他妈的!” 张光晟从地上爬了起来,揉了揉酸痛的肩膀。 他手下那些战五渣们,好多还在地上呻吟,一个个都狼狈不堪。 张光晟应该庆幸,他运气一直不错。 要不是方重勇有言在先,让何昌期他们去掉了长矛的矛头,以木棒开路。要不然,这些金吾卫的战五渣们,现在就不是在地上打滚呻吟了。 而是一起奔赴黄泉,路上热热闹闹。 “张郎将,这帮是什么人啊,真是能打,卑职一招都接不住。” 有个金吾卫执戟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来,一边走到张光晟身边,一边揉着疼痛的肚子抱怨道。 “别管了,他们要杀人的话,我们早就被杀了。 今天长安出大事了。” 张光晟叹了口气,金吾卫的驻地也在皇城,他们现在是回驻地呢,还是不回呢? 长安武备废弛,真不是他张某人的问题啊! 忽然,张光晟眼角余光,看到有大部队朝着朱雀门而来,而且是从兴庆宫方向过来的! 他以为是神策军前来平叛,于是带着手下上前去接洽。没想到走近了以后才发现,穿着龙袍的基哥,就在队伍的最前面! 基哥身边是方重勇,身后还有一系列武装到牙齿的将校士卒! “张郎将,怎么回事,你为何在此?” 一见面,基哥就忍不住呵斥质问道。 他现在是对负责长安城防的任何一支部队,都感觉极为不满。 连长安都看不好,轻而易举让人冲到兴庆宫了,都是干什么吃的? 基哥从未感觉长安如此的不安全! 如果银枪孝节军是忠于某个皇子的,或者今日来的是一支边军中同等水平的部队,那今日不是要遭? “回圣人,刚刚朱雀门被人攻破,末将带着金吾卫抵挡不住……” 张光晟还要再解释,基哥不耐烦的摆了摆手说道:“够了,带着你的人,跟在队伍里面,随朕一起进皇城吧!” 基哥对银枪孝节军的将士们客客气气的,对张光晟可没什么好脸色。 “哦,好好好,末将这就去集合队伍。” 张光晟赶忙的对着基哥行了一礼,后背已经全部被汗水打湿了。 (本章完) 第413章 捡漏王 “李适之!谁是李适之!给老子滚出来!” 议政堂门前,何昌期横刀立马,对两个手持棍棒,守在门口瑟瑟发抖,几欲先走的皂吏暴喝道! 无人应答。 方重勇之前吩咐过,六部衙门无所谓,但只要是能不进议政堂,就尽量不要进去。 何昌期一直都遵守这条禁令,到议政堂门前便不往里面走了。 “老夫便是李适之,尔等莫非是想造反么?” 议政堂内走出一个身材精瘦,看上去年近六旬的老人,双目直视何昌期。 “嘿嘿,老贼!可算逮到你了!” 何昌期将手里的横刀收入刀鞘,走上前去,一把揪住李适之的衣领,连拉带拽,如同拖着一条死狗般,将李适之往朱雀门的方向拖走。 手段极为粗暴! “诶?慢着,你这是……停,本相问你……” 李适之大惊失色,万万没想到这些“叛乱”的丘八,如此蛮不讲理。 “弟兄们,老子抓到李适之这狗贼了!走,同去,找节帅报功领赏去!” 何昌期对着正在皇城内四处抓人的银枪孝节军士卒大喊道。 “领赏!” “领赏!” “领赏!” 一众丘八们手舞足蹈般的瞎起哄,跟过节差不离。 他们走上前来,用绳索将李适之五花大绑,如同牵着牲口一般拉着绳子,将其带往朱雀门。 结果一行人还没走到朱雀门,就跟基哥所在的队伍撞了个正着。 李适之垂头丧气的看了基哥一眼,他知道,自己这辈子完蛋了。甚至是他这一脉的子嗣,都完蛋了。 永无出头之日。 “圣人,不如先将李适之下大理寺狱,过几日慢慢再审。现在当务之急,是要先恢复朝堂的秩序。” 方重勇对基哥叉手行礼建议道。 “嗯,来人啊,将李适之押送去大理寺狱。” 基哥面无表情的点点头,压根看都懒得看李适之一眼,对高力士吩咐道。 他对这个人,似乎是心中充满了嫌弃。 在基哥看来,无论李适之有没有参与针对银枪孝节军的绞杀,都不重要了。 后者兵变,李适之就无法推卸责任,只看是定什么罪罢了。 因为镇不住场子,本身就是宰相最大的错误。 这种错误,是皇帝不可饶恕的。 “圣人,要办成这件事,不是一個宰相就行的。中枢一定有其他人参与。 微臣以为,除恶务尽,免得寒了三军将士的心,也免得变生肘腋。” 方重勇继续建议道。 “力士,你配合一下平西郡王抓人,抓到以后,一律扭送大理寺狱慢慢审问。 朕就在议政堂等你们吧。” 基哥有些疲惫的摆了摆手说道。 他上年纪了,还得了怪病,精力已经大不如前。今日折腾不断,身体早就不堪重负了,此前不过强撑而已。 现在大局已定,无法抑制的疲惫汹涌而来,让基哥抵抗不住了。 “回圣人,什么人该抓,什么人不该抓呢?” 高力士故意揣着明白装糊涂询问道。 “平西郡王本就是御史大夫,你问他便是了。” 基哥轻叹一声,他已然明白,朝廷中枢的威信,此番遭遇重创。要恢复元气,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马上又要到自己的寿辰了,怎么就发生这种鸟事呢? “圣人,此番动荡,尚未波及长安以外的地方。微臣建议,由一个老成持重,经验丰富,资历雄厚的朝臣,暂时担任右相,收拾残局。 请圣人定夺。” 方重勇这次可以说是“一键三连”了,嘴巴压根就没停下来过。 听到这话,基哥微微点头道:“确实如此,爱卿有什么人选推荐呀?” “郑叔清老成持重,此刻已经是工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 此前,又在六部及议政堂历练多年,还曾经外放为刺史。 不如让他暂时担任吏部尚书,中书令,收拾残局填漏补缺。 待朝局稳定后,圣人再来调整中枢人事,也是不迟。 为今之计,以稳为主。” 方重勇小心翼翼的建议道。 老郑? 基哥脑子里出现郑叔清点头哈腰的模样,随即笑道:“郑叔清为官四平八稳,在朝堂多年,确实是合适的人选。力士啊,草拟一份圣旨,今日便下发下去,拜郑叔清为右相。” 方重勇的建议,跟基哥的想法几乎是不谋而合,只是他后知后觉,暂时还没想到而已。 基哥觉得,郑叔清最大的优点,就是这个人为官没有任何想法,有他没他几乎一个样。 郑叔清整个人身上就写着两个醒目的大字:苟住! 想治理好大唐,自然是不能让郑叔清这样的人当右相。可是如果只是为了稳定朝局,那么这个人确实是最合适的。 也最好控制。 因为这个人不折腾。 关键是,其他人都知道郑叔清只是一个“代理右相”,迟早会走的。所以反而不会给他使绊子。这样有利于稳定目前将乱未乱的局面。 “平西郡王此番平息叛乱有功,你想要什么赏赐呀?” 基哥不以为意的询问道。 “回禀圣人,微臣矫诏,虽事出突然逼不得已,却也可以算作是欺君。 微臣恳请朝局稳定后,不再担任银枪孝节军军使,外放为官,岂会奢求赏赐?” 方重勇躬身行礼说道,态度异常谦逊。 听到这话,基哥满意的点点头,随即摆了摆手道: “话不是这么说的。 你当不当这个军使,伱自己说了不算,那是朕说了才算的。 朕让你当,你不想当也得当,岂能讨价还价?” “微臣惶恐。”方重勇露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 “罢了,你带着高力士去收拾残局吧,朕想在议政堂静一静。” 基哥叹了口气,自顾自的走进议政堂,也不知道是在惆怅什么事情。 走进议政堂以后,他环顾四周,发现并没有被人翻看,搜查的痕迹,悬着的心才放回原处。 从方重勇的态度看,基哥感觉这应该就是一场被逼急了,然后反杀的兵变。事前并未有什么具体谋划,也没有什么其他的诉求,更不涉及到他那些好大儿。 总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至于方重勇举荐郑叔清,倒也是合情合理。不只是李适之害怕清算,方重勇和银枪孝节军也害怕事后有人“翻案”啊。 不推举一个相熟的人去当宰相,把事情一板一眼的落实,在场面上盖棺定论,万一将来朝廷反攻倒算怎么办? 这件看上去“不起眼”的小事,反而是生死攸关的大事。方重勇不经意间,就把最大的一个隐患给消除了。 郑叔清若是将来对付举荐自己为右相的方重勇,那么他的政治信誉和人格道德,将会完全破产,成为一个人见人恶的卑鄙小人。 这一手当真是玩得好啊! 基哥一边在议政堂内踱步,一边心中感慨,方有德生了个好儿子。 幸亏,这不是自己的儿子,要不然,此人一定会行当年太宗玄武门之事! 当然了,方重勇不姓李,所以只要不跟皇子勾结,就翻不出什么浪来。 这同样是不幸中的万幸。 此人未必有搞事情的心思,但他已经有搞事情的能力了,以后必须要注意一些。 基哥默默的在方重勇身上,打上了一个“不叫的狗”的标签。 “有哥奴在,断然不止于此啊。” 基哥忍不住长叹一声,开始怀念起那个为自己操持大唐多年的李林甫来。 不比较不知道,一比较差距就出来了。若是李林甫在,绝不会因为赏赐的事情发愁,自然也不会逼得银枪孝节军兵变了。 “神策军也不行了,一万多人打不过三千人,废物一个。 唉,京师就是养不出雄兵……” 基哥喃喃自语的说道,此刻的感受,就好似南唐李煜所写的那句一样: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 “圣人!我要见圣人!来人啊,我要见圣人!” 银枪孝节军兵变几日之后,大理寺狱最里面的一间牢房里,已然是蓬头垢面的李适之,对着监牢外的狱卒喊话道。 那两个狱卒移开目光,连看都懒得看李适之一眼! 落毛的凤凰不如鸡,李适之以前是宰相又怎么样?进了大理寺狱,是龙你得盘着,是虎你得趴着,谁管你以前是多么叱咤风云。 大理寺狱这地方,一般人还进不来呢!能在这里坐牢的,哪个之前不是一号大人物? 狱卒们在心中暗暗鄙夷,类似李适之这样的,他们实在是见过太多了。 忽然,远处传来脚步声,越来越近,直奔李适之的监牢而来。 很快,李适之便看到穿着紫色官袍的郑叔清,带着高力士来到了自己所在的监牢门口。 郑叔清对着两个狱卒摆了摆手,后者十分懂事的悄然离去,牢房附近就只剩下了他和高力士,以及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的李适之。 “郑相公,高将军,圣人,圣人怎么说?” 李适之吞了口唾沫,有些紧张的询问道。 “圣人开恩,给你两个选择。” 高力士面无表情说道,态度异常冷淡,跟从前面对李适之的时候几乎是判若两人。 只是李适之此刻也顾不上对方态度如何了,他一脸激动,双手紧紧握住监牢的木栅栏问道:“哪两个选择呢?” 他就如同一个溺水求生的人,看到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 “第一个嘛,你和你全家,流放岭南,世世代代,永远不得离开岭南。” 高力士说出了第一个选项。 古代的岭南,可不比方重勇前世的现代那会。古代的岭南气候极为闷热难忍,毒虫毒蛇遍地,瘴气横行。 被称为“无形断头台”。 唐代流放岭南的官员,死亡概率极大,很多都是还没到岭南,路上就病死了。 “那,第二条路是什么?” 李适之有些担忧的问道,他几乎已经猜到了答案。 “第二条路,就是这个。” 高力士将手中的一条白布递给李适之。 “圣人承诺,不再追究你的家人,他们可以在长安生活,依旧是宗室子弟。” 是一人死,保全家小。 还是一家流放随机死。 这个选择,当真是不太容易。 一旁的郑叔清不苟言笑,外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郑叔清不敢同情李适之,也不屑于嘲讽对方。他很明白,右相这个位置不好坐,自己搞不好就是下一个“李适之”。 如今大唐各种隐患层出不穷,宰相更迭频繁,政局渐渐混乱,连禁军哗变都出来了。 天宝时代的宰相,可不好当啊! “我明白了,谢圣人天恩。” 李适之接过高力士手中的白布条,随即跪在地上,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你且快些,本将军还要回去给圣人复命。” 看到李适之磨磨唧唧的,高力士忍不住催促道,压根就不讲任何情面。 绝大部分人,都不喜欢在死人面前演戏。高力士此前的冷淡,并不是演给李适之看的。 “请高将军回去禀告圣人,就说罪臣没有谋反。” 李适之对着高力士深深一拜。 对于他的迂腐幼稚,高力士都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了! 郑叔清见状,对高力士说道:“这里有点闷,本官先出去透透气。” 高力士微微点头,直到郑叔清远去,身影已经看不见之后,他才对李适之说道: “李适之啊李适之,你到现在都还不明白么?圣人根本就知道你没有谋反。 若是你谋反,还会留下你的家小么? 你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想明白呢?” 那为什么要我自尽? 李适之一脸惊愕,甚至都说不出质问的话来了。他一直都觉得自己是被是被天子“误会”了,只要自己陈明利害,说明白道理,起码逃脱牢狱之灾是不难的。 没想到居然遭遇高力士贴脸嘲讽。 但高力士显然不想给死人留面子。 他摇头叹息道: “银枪孝节军兵变讨赏,而且还进了长安,逼宫成功。你作为右相,难辞其咎。 单从这一点看,你就不得不死! 圣人需要对天下人有一个交代,需要对大唐的边军禁军有一个交代,银枪孝节军都杀到兴庆宫门口了,这件事岂能善了? 若是不将谋反的帽子按在你头上,若是将来其他军队闹赏,岂不是人人都要兵发长安,求圣人主持公道? 圣人不想有那些闹心的事情,既然银枪孝节军是打着奉旨平叛,尊皇讨奸的旗号,那你这个右相,便只能成为他们口中那个造反的奸臣了。 这个道理,你到现在都没有想明白么?看来,圣人还是太高看你了。” 高力士一个劲的摇头叹息,为李适之的愚不可及感觉惋惜。 “官兵抓强盗”的游戏里面,一定会有两个立场绝对对立的人,即:官兵和强盗,那么这个故事才能继续讲下去。 既然银枪孝节军兵变成功,击败了数量远远多于他们的神策军,那么这支军队就已经是官兵了。说他们不是“官兵”的人,都会被他们砍死! 无论是谁,在兵变中站到他们对面的,都会自然而然的成为“强盗”。 换言之,如果没有“强盗”,那么“官兵”的人设,就立不住了,朝廷总不能公开说银枪孝节军是强盗吧? 一个旗帜鲜明,立场冲突的叙事里面,怎么能没有坏人呢? 所以,朝廷里面就必须得有一个够分量的人,扛下所有的黑锅,去当这个坏人。 这个人要么是皇帝,要么是右相。 总不能让基哥背锅吧?所以“坏人”就只能是李适之了。 这位前任右相至今看不透这一点,有此下场并不让人意外。 反倒是方重勇这个小年轻,从兵变到勤王,转换得异常丝滑,可谓是收放自如,举重若轻。 令人刮目相看。 此子才是深不可测啊!李适之这样的老人,已经跟不上时代了。 高力士心中默默点评了一番,此刻看向李适之的眼神,充满了怜悯。 “居然是这样……居然,这样的,可笑,可笑。” 李适之一边摇头叹息,一边后退,忽然朝着监牢的墙上猛撞了上去。 (本章完) 复盘兼求票 在复盘前,我必须解释一个概念,那就是“天宝杀局”。 如果不能理解这个概念,就没法理解我的写作意图,简而言之,剧情的主线走向就没法把握了。 只要是盛唐历史文,就避不开“天宝杀局”。所谓杀局,不仅是环境对主角的杀局,而且还是对于作者掌控剧情的杀局。 天宝政治脉络的核心,是以基哥、李林甫、杨玉环、杨国忠、安禄山和李亨这六个人串起来的,就好像是玩棒子老虎鸡一样,彼此之间有某些制衡关系。 但凡多加进去一個小变量,都会导致无法预知的恐怖结果。当然了,这里说的“恐怖”,是说主线剧情脱离作者掌控的恶果。 类似历史文车载斗量,就不举例了,懂的都懂。 这个天宝杀局的政治脉络,是令人窒息的。 无论是谁,哪怕他有天大的本事,在这个格局里面,也发挥不出实力来。 而对于写书的作者来说,这个政治脉络,无异于捆住手脚跟人打架。 那是不可能打得赢的。 如果主角出身官僚或者官宦之家,那就只能老老实实当舔狗,给李林甫和杨国忠提鞋子,然后不得不去站队,进入这个杀局里面搏命。 结局不可能比杨国忠更好。 如果主角出身草莽,那就只有去边镇投靠安禄山。但凡你去别的藩镇,很可能都活不到安史之乱,更别提平叛了。 王忠嗣都寄了,你不能说自己比王忠嗣更厉害,关系更硬吧? 如果主角出身皇子皇孙,李亨的例子在那里摆着,注定了憋屈要死,那大概不是网文读者能看得下去的。 以上这些的前提,是书的历史逻辑经得起读者推敲。 那些主角怎么作死都不会死的书,不在讨论范围。 就好比有人说我是量子身体,在水里淹不死,那么讨论他能憋气憋多久,就没什么意义了,一样的道理。 所以我是怎么做的呢? 你们应该也看到了,这就是这本书与众不同的地方。没有路,我尝试着走一条新路子出来。 最近的一波小高潮,其实也是算是某种“历史推演”,因为这件事发生的大环境,跟历史上的不一样了。 都说历史文,其实是最高层次的同人文,这里就很考验作者的历史功底。 但凡得意忘形的,能力欠佳的,拎不清自己几斤几两的,就难免会写出狗屎来。 我是一步步走过来的,对此深有体会。 因为这个历史逻辑推演这个东西不好驾驭,它需要很强的前后文逻辑联系。换言之,相当于是要在行文中说服读者,让读者感觉“哦,原来是这个样子的啊”。 读者能在生活中找到剧情的映射,反过来强化了文章的逻辑联系。 剧情是“假的”,但看起来,就好像走进了一条历史岔路一样,显得很真实。 这是看不见的写作功底。 很多读者都喜欢拿堆砌辞藻说事,说这个就是“文笔”。我只能呵呵两声,反正,人总是会长大的。等成长了,就明白了。 好,现在就从这个角度,去复盘一下近期八万字的剧情。 其实这波小高潮,只是从西域卷转到长安卷的一个转场而已,是承接了“游戏规则”的变化。 在西域,小方说一不二,丘八们可以横着走;回长安以后,做不到,处处都要受到打压。 所以小方为什么要利用银枪孝节军搞事情呢? 或者说,我写这一段,是为了塑造人物的哪些方面呢? 总结就是四个字“深谋远虑”。 小方如果从西域回到长安以后,才发现自己被打压了,那他完全是连基本的为官经验都欠缺。 简单的说,人设都崩了。 正因为小方考虑到一定会出现“水土不服”的情况,所以才必须要搞点事情。 这是在展现统战价值。你有搞事情的能力,才会有盟友过来向你靠拢。 官场上没有谁会喜欢跟废物打交道。 所以即使没有白露之变,也会有别的,丘八们是一定会闹事的。 长安禁军里面有神策军和银枪孝节军,天无二日,只能有一个是核心,这是隐藏在水面下,没有点破的矛盾冲突。 银枪孝节军是在西域大放异彩,打得很猛,但是长安那些当官的没看见啊! 这样的例子,其实生活中遍地都是吧?比如说泾原兵变,就是活生生的例子,那还是安史之乱打满全场的功勋部队呢。 说白了,小方的目的,只是为了给基哥,以及长安的权贵们秀一秀肌肉而已。 是秀肌肉,不是让别人认为他是疯子,这里面,有一个手腕的问题。 很多无法理解的剧情,需要结合整本书的历史进程来看,这样就会特别好理解。 在小方心中,“建制派”路线,是一条死路。大唐下一位皇帝,是不可能正常继位的,这个无论发生什么,过程如何,结果都是定局。 所以,朝臣如何,中枢如何,文官如何想,不重要。现在就是混上个宰相都没用,丘八砍一刀就死了。 谁握着刀子,谁的刀子更快,谁就能在巨变来临的时候,掌握先机。 这是作为后来人“先知先觉”的隐形金手指。 简单的说,就是小方已经看到大唐这条船要沉了,开始准备救生船。但是其他那些人,包括李适之什么的,都还在争这艘船头等舱的位置。 基哥感觉银枪孝节军离开身边太久,施恩不够,所以要用权术手段,恩威并施解决。 李适之等朝臣,跟银枪孝节军没有打过交道,但是他们身后的关中世家大族,已经渗透到神策军里面了。打压银枪孝节军是必然。 再掺杂进去一些私人恩怨,让事情越来越离谱。 而小方,也是要向银枪孝节军的丘八们证明,他才是那个说一不二的老大。 这是一场不对称的博弈。 李适之是借势压人,基哥是借力打力,而小方则更干脆,直接掀桌子了! 为什么掀桌子,因为他要证明自己的“统战价值”! 你是不是死忠,没有那么重要,关键还是在于“能不能打”。 能打,伱就是爷。历史上基哥知道安禄山准备谋反,依然让他压着西军,就是如此。 禁军本身就跟边军不是一个体系,是跟皇帝关系更近一步的军队,基哥的选择很少。这一波基哥心中确实是不爽的,但是他没有其他办法。 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 就算要反攻倒算,那也是以后的事情了,这里我就不剧透了。 白露之变,对于小方来说,是一笔很大的政治财富,属于是立言立信。有这个标尺在,以后做什么,都会有丘八一呼百应,都会有人拉拢合作。 而打败了神策军,则争取到了禁军“首席”的位置。在秩序尚未崩坏之前,摄取了更多的政治筹码。 这些剧情,需要好好体会一下,不单纯是给你们看乐子,前后文联系很紧密。 最后,要掀桌子,也要有掀桌子的手段,以及善后的本事。 这也是人设的一部分。 小方只是掀桌子,不接受基哥和李适之等人的游戏规则,但并不是要把屋子也给砸了! 所以这件事到底要怎么定性,做事做到哪一步,用什么手段,其实都很有讲究。 属于那种无声处惊雷,一目十行的看,肯定是体会不到的。 银枪孝节军的核心任务,第一个击溃神策军,证明统战价值;第二个直扑兴庆宫,变相挟持基哥,为自己正名。 二者缺一不可。 基哥听话,那就大家都好。 基哥不听话,小方就玩自爆,把能杀的宗室和朝臣们都宰了。我活不了,那就天下大乱吧。 这是他敢于梭哈的底气,本身就没有考虑输了以后会如何。 要么都活面子上过得去;要么潇洒走一回,当一把黄巢。 基哥惜命,有台阶下不会掀桌子的。 至于基哥记仇,那就是后话了。他要报仇,也得有机会,也得有手段。慢慢看书就行了。 白露之乱,官面上,说的是勤王,说的是中枢有人谋反,图谋不轨,压根就不提发赏赐的事情。明面上如此,这个是对于事件的定性。 我是来勤王的,输了的神策军,才是叛军。 这就跟死人不会说话是一个道理,赢家掌握话语权。 事情的真相如何,不重要;或者说,追究已经没有意义了。 伴随着这一大波中枢朝臣的鸡飞蛋打,官场已经重新洗牌,不会有人去追究事发当日如何。 这个就是小方能力的另外一面,在会猛打猛冲的同时,也要会收拾残局,不要把局面弄到不可收拾。 比如说杀掉基哥,清君侧什么的,做了局面就没法收拾了。 而小方这么做,无意中极大削弱了大唐中枢的权威,导致边镇蠢蠢欲动,那是另外一个故事。 依旧还是我从前的说法,从来就不存在所谓的“国家意志”。所谓国家,都是一个个的人组成的。小方这么做,对于大唐的统治肯定不利。 可是,他为什么要顾忌大唐的统治如何呢?大唐就算统治了全球,对他来说,又有什么直接的实惠吗? 只要跳出玩战略游戏的视角,去看待小说中的人物。你就会发现,他们各自有各自的诉求,都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不是被人脑控,被人随意摆弄的物件。 或者也可以这么说,小方的乱入,让大唐乱得更快了。你细看他的每一件小事,似乎都是在做对大唐有利的事情。比如说为银枪孝节军出头,为有功将士讨赏,是不是在维护军队权威呢? 好像也是。 但是把一系列的事情结合来看,或许答案就会完全不同。 “改变”历史,未必会得到事前想要的结果,你越想盛唐千秋万代,或许盛唐跌落神坛就越快,这或许就是“历史不能假设”的魅力所在吧。 总之,我建议再把这一段重新看一下。 本书剧情已经开始发力了哦,前期铺垫足够了。就跟发射阵地架设好了导弹一样,我按一个按钮就能写一波大剧情出来,只看整本书的主线需要而已。 接下来让我先缓一缓,本书剧情已经从“盛唐”阶段,进入到“挽歌”阶段了。 不要催更,我只保证写作质量,不做任何加更的承诺。 第414章 会抓老鼠的就是好猫 天宝十一年秋,就在基哥寿辰当天,这位已经花甲之年的大唐天子,颁布了一道新圣旨:全方位改组禁军! 进一步缩减南衙禁军的编制和框架,使其彻底虚化,成为一个只保留象征意义军队,职能转向“征兵办”性质,已经不能参与军事行动的鸡肋。 然后将北衙禁军众多华而不实的番号全部砍掉,改组为一个整体,分为两个部分。 其中一个部分,被称为“殿前司”,下辖银枪孝节军,军指挥使方重勇。 以及新组建的黑云长剑军,军指挥使崔乾佑。 两军并列,各一万人编制。 每一军下辖五個“都”,一个“都”两千人。 其中黑云长剑军,由原神策军一部吸纳精锐改编而成。银枪孝节军的扩编,则是继续在边军中招募精锐。 这两支军队,银枪孝节军屯扎长安玄武门,黑云长剑军屯扎大明宫,定期轮换负责戍卫京师。 而北衙禁军中另外一个部分,则被称为“侍卫司”,下辖八万人,分为四个“军”,一个军下辖两万人。 这四个军分别是:龙捷军、铁骑军、虎捷军、控鹤军(不是方有德麾下那个,他的编制没有得到朝廷正式授予),每一军又分为“左厢”和“右厢”,一厢下辖五个“都”,一个都两千人。 禁军扁平化构架,由高力士统一调度。而高力士就是基哥手脚耳目的延伸,所以也可以说是基哥在担任新的禁军统帅。 由于兵员缺口极大,因此基哥下旨,从各边军中抽调悍勇之辈入禁军。 军改时间为一年,半年之内要看到军队骨架;一年之内,必须全部改组完成。 改组禁军所需人员、钱粮、装备,则由六部衙门中的兵部、户部、工部分别对接,务必要做到有求必应。 从边军入禁军的长征健儿,兵部亦是将兵籍转移到禁军之中。 由此产生的缺额,边镇各节度使自行解决。要么缩编边军编制,要么自行募兵自行供养,总之朝廷不会再负责缺额人员的钱粮装备。 简单的说,就是边军某个丘八转到禁军中以后,他们就不再属于各边镇的原来单位。至于边军缺了个人,朝廷不管。 朝廷的钱粮,只保证发到那个被转移的人手里。 边军缺了人,需要自己想办法募兵,自己想办法提供军需和军饷。至于要怎么想办法,那就是节度使自己的事情了。 圣旨下发之后,朝野震惊,暗流涌动,动作如此巨大的军改,象征着军事战略的重大转变。 目前大唐军队精华都在边军,关中空虚。军改的目的,显然是要充实关中的军力,削减边军,以改变现在枝叶粗壮,树干薄弱的状况。 这是郑叔清担任右相后,按照基哥“充实关中”的指示,交出来的一份答卷。郑叔清本人是不想折腾,但基哥却不会在意他怎么想。 银枪孝节军的猝然发难,神策军的中看不中用,让基哥痛定思痛,下决心加强关中武备。 若是关中有十万禁军压阵,断然不会再出现数千银枪孝节军,就能在长安兴风作浪的鸟事。 然而,很多时候,船大难掉头。 如今大唐的情况,可不是基哥想怎么弄,就能立竿见影见成效的。 …… “没钱诶,朝廷实在是太穷了!方御史,你可得帮我想想办法,这右相我还得当着,我想请辞,圣人还不许呢。” 长安最大的酒楼,毗邻朱雀大街的杏花楼某个雅间内,郑叔清忍不住对老神在在吃菜的方重勇,抱怨了一句。 “朝廷缺钱,右相应该去问户部尚书啊。 我之前跟你说刘晏是搞钱的奇才,朝廷不是已经把他召回关中了嘛,你去问刘晏就好了。然后再给圣人建言,让他当户部尚书管钱,这不就完事了么?” 方重勇放下筷子,眯着眼睛说道,压根就不接这一茬。朝廷现在有多缺钱,不问可知。 “话不是这么说的啊,某已经跟刘晏说过这个事情了。 刘晏确实是有办法提高户部收上来的税款。 若是军改分十年改完,细水长流倒是有办法慢慢填坑。 可是你看圣人还能等十年么?” 郑叔清无奈叹息道。 关中禁军一下子扩充这么多人,哪里去变钱粮出来? 节度使制度确立的时候,朝廷就已经把边境州县的财政大权,转到地方支度使那里了。而现在支度使是跟节度使一个衙门办公,一个鼻孔出气。 甚至有的边镇,比如河北,支度使和节度使就是同一人。 朝廷能收到赋税的州县,其实比户部账面上要少上许多!不少钱都是给边镇养兵了。 禁军扩编属于额外开支,而且会极大增加朝廷的财政压力。朝廷把兵员从边镇收回了,按理说,也应该顺势收回一些州县的赋税管理权。 但根据“历史经验”,中枢的财权一旦给出去,再收回来就难了,边镇可以用各种理由推脱。 节度使麾下兵员变少了,他们会自己补齐差额,没有谁会主动缩编的!不缩编,自然不会把一部分财权交出去。 所以理论上应该收回的税赋,到头来还是拿不回来。而新增禁军的赋税压力,则完全转移到中枢。 中央财政本来就缺钱,现在更缺了! 可是话说回来,藩镇割据的直接原因,不就是关中军力薄弱,无法震慑地方么? 所以说,扩编禁军又有什么问题呢? 貌似也没什么问题。 前些日子方重勇给郑叔清开了个“军改”的方子,基哥对此也比较满意。现在这位新任右相又来哭穷,这种既要又要的坏习惯,方重勇可不会惯着他。 “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但是我又变不出钱来,你跟我说这些也没用啊。” 方重勇无奈叹息说道,摊开双手,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他看到老郑丝毫没有罢手的意思,没好气的吐槽道:“实在不行的话,右相卖官鬻爵好了。” 一听这话,郑叔清连忙摇头,没好气说道:“朝廷从武德年间,高祖在时就已经开始卖官鬻爵了,如今这官职比地里烂掉的麦子还不如。要是能卖官鬻爵捞钱,某还需要来问你么?” 卖官鬻爵都不行了么? 方重勇大惊。 郑叔清解释道:“朝廷其实一直都是把富而不贵之人当傻子,骗他们捐钱买官。但是买了这个官,又没什么大用,不能吃不能喝也领不到钱。一个人哪怕再傻,被骗了一百多年,也该骗出一点智慧出来了。” 大唐卖官,属于那种“薄利多销”的类型,几十贯就能买个勋官。就算是真的想当官,钱多给点,理论上也可以真的当官。 要不然大唐一千六百多个县,哪里去找那么多县令县尉?一年科举外加门荫,又能有多少人呢? 科举进士平均一年才二十七个,所有正儿八经科举一年上榜的也才一百出头。 所以很多人都是买的门路做官,这也是各地官员良莠不齐的主要原因之一。 只不过买来的官,一方面受到歧视,想捞钱也没法放开手脚。再加上朝廷也是有考核的,没点本事也混不下去; 另外一方面,他们能捞到的,都是些苦哈哈的差事,不少人都要背井离乡去穷乡僻壤。 买得起官的人,都是非富即贵之人,谁愿意吃那个苦啊! 久而久之,朝廷卖官也成了买方市场。 重要官职朝廷不肯拿出来卖,甚至好一点的州县,县令县尉,都是科举授官的自留地。 而不重要的官职,压根就卖不出去,市场严重饱和。那些傻子二傻子们都被坑出经验值了,没有谁愿意把钱白白扔进水里。 官职滞销,请帮帮我们! 听完郑叔清的介绍,方重勇脑中闪过这个荒谬的念头。 “颜尚书,你能不能也说句话?今日来此商议大事,可都是为了朝廷啊。” 郑叔清看着身旁不说话,只顾着吃菜的颜真卿询问道,语气略有不满。 白露之变,捡漏的人不只是郑叔清。就连颜真卿也吃了一波红利,因为房琯的倒台,颜真卿被文官圈子里面的人抬了起来,推到了前台,由此担任工部尚书。 这便是政治角力的结果。 军事上的强枝弱干,财政上的入不敷出,面对如此困局,朝廷很多势力不得不暂时携起手来应对。这也是颜真卿现在会出现在这里的主要原因。 饭桌上解决平时不好解决的问题,是一项国人“自古以来”的传统。 “对河北抽盐税,在两淮及江南多设关卡,收关税商税。总之,禁军是一定要扩编起来的,不能因为户部收不上税,我们就束手束脚。” 颜真卿放下筷子,沉声说道。 在他看来,财政什么的都是次要的,只有先将禁军充实起来,改变目前强枝弱干的局面,再来谈其他的事情。 至于多收税会苦百姓,那就只能先苦一苦百姓了。 银枪孝节军去了一趟西域,回来以后就脱胎换骨,以一打十。 颜真卿不敢想象边镇那些日夜磨刀的丘八们,会是多么凶狠。 就算没有朋党的支持,他本人其实也是坚决支持扩充禁军的。 颜真卿认为,虽然基哥年纪大了,经常干一些不靠谱的事情;但这次基哥的圣旨,却是没有下错。 关中禁军孱弱,是该补强了。这也是白露之变后,朝野上下与天子的共识。 要不然,不可能推进得如此迅速,光是朝野上下扯皮,都能让郑叔清焦头烂额。 “对河北收盐税,那自然也要对关中收盐税,对两淮与江南收盐税,这个是跑不掉的。” 方重勇摇摇头,继续说道:“民生艰难,再加税只能适得其反。” “颜尚书所言极是,确实要加盐税。” 郑叔清却是微微点头,显然认为收盐税是搞钱的好法子。 “但是这不足以解燃眉之急啊。” 他又叹了口气,面带愁容。 收盐税,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要切切实实把钱收上来,需要建立一系列收税的衙门,专门的税吏,以及中枢对应的机构。 这一系列新设国家机器上的零件,还得不断磨合,淘汰掉不合适的。整个一套下来,没个三五年不可能见成果。 “实在不行的话,就卖科举名额吧。” 方重勇冷不丁插话道。 哈? 郑叔清和颜真卿都愣住了。这科举名额,也是能卖的么? “不行不行,多加税赋都可以考虑。唯独这个,绝对不行。” 颜真卿连忙摇头道。 “朝廷可派宣慰使,去两淮及江南,卖明经科的名额。嗯,就叫同明经出身,以后就能被朝廷选官了。 至于选还是不选,选谁不选谁,那不是还在吏部手中握着嘛。 伱不想被选官,那就一边凉快去,有的是人想参与的。 如果这个还不行的话,那另外一个法子更简单。 关中所有佛寺,勒令他们还俗一半的僧侣。以后谁还要当和尚的,必须找朝廷买度牒,也就是出家告身文书。只要是没有告身文书的,一律是假和尚假尼姑。 一个人收两千钱,关中起码几十万僧侣是有的。就按收钱人头数十万来算,这几十万贯来得轻轻松松。 收完了关中,还有河北、两淮、江南,怎么说也能收个一百万贯了。” 方重勇不以为意的说道,喝了一口小酒。 这个法子可以有! 颜真卿点点头道:“兜售同明经出身实不可取,但对于那些不事生产的僧侣,这钱朝廷也是收得理直气壮,不妨一试。” 看他如此迂腐,方重勇忍不住反问道: “如今科举行卷,谁都知道是怎么回事。谁有后台,谁的后台肯出力,谁给钱多,谁就能考上。 既然这些钱都让那些不可说之人拿了,那么为什么就不能让朝廷拿? 朝廷拿了钱来募兵,那些人收了钱是做什么?” 方重勇一针见血指出朝廷科举的弊端,也是让颜真卿无言以对,甚至是感觉惭愧。 毕竟,他本人,也是方重勇口中的“不可说”之人,同样也在玩着“操纵科举”的游戏。 然而颜真卿以前自认为,他没有收受科举考生的好处,只不过是在“推举英才”而已,他压根就没有做错什么! 颜真卿不推荐考生,也会有其他人推荐,那些人会推荐什么歪瓜裂枣呢? 所以一直以来,他都以“清流”自居。 文官集团嘛,不就是以这样的方式编织关系网,互帮互助嘛,大家都是这么玩的。 有点类似于“师傅引进门,修行在各人”。 科举都是靠关系中举,这个没有什么好说的。 考上后怎么被授予官职,在任上如何发挥,才是每个中举考生属于自己的人生道路。 方重勇的意思很简单:既然科举已经被很多人拿来谋取私利了,那么不如干脆交给国家明码标价的售卖,起码还能换点军费。 既然都烂了,又不好改,索性废物利用比较好吧? “兹事体大,某不敢说该不该办这件事,不如就先从僧侣这边开始收钱,以解燃眉之急吧。” 颜真卿轻叹一声说道。方重勇这是在挖断他们这帮科举出身之人的根子,不到生死存亡,颜真卿不可能在这个问题上妥协。 他不能背叛所在的群体,要不然就是自取灭亡,都不需要外人来收拾。 “既然这一招不行,那某还有个办法。” 方重勇不动声色说道。 “什么办法?” 郑叔清与颜真卿二人一脸惊喜问道。 “这个……某可不敢说,朝中相公尚书们总是投鼠忌器又顾忌颜面,某说了也是废话啊。” 方重勇阴阳怪气的讥讽了颜真卿一句。 颜真卿讪笑拍胸脯保证道:“放心,这次只要不是死人翻船的事情,某不会再反对的。” “那我就真说了啊,二位不要骂我。” 方重勇嘿嘿笑道。 (本章完) 第415章 歪和尚念正经 “方御史,你想到的办法,究竟是什么呢?” 颜真卿好奇的问道。 其实不是他们很傻,而是这种短时间内要用大量现钱的活计,一直都比较难搞。 因为中央财政,往往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在拨款之前,各部需要多少钱,基本上都是心里有数的。 你说驿站不维持么?官员的俸禄不发么?路和桥都不修了,河道不疏通了么? 那显然是不行的。 可是十万禁军补齐缺额,起码还差好几万人。这些人的军饷,装备,口粮从哪里来呢? 精练禁军,本身就是用中央财政去供养主战军队。而地方上养兵,则是高宗以后的大唐国策。其中关系可谓是剪不断理还乱,三言两语说不清是非。 但很显然,如今大唐国家制度僵化,边镇尾大不掉,却也是不争的事实。把禁军搞强大了,才能应付后面的局面。这也是目前朝野上下的共识。 达成共识,是在说这件事要不要做。既然决定了要做,第一步就是要筹钱。 这和普通人买东西之前就要把钱准备好是一个道理。 然而,问题的核心,恰恰在于没钱啊! “其实吧,某感觉,大唐民间富人还是多,为富不仁的也多。 不如让他们捐出资产的十分之一给朝廷作为军费,也可以对付其他各项开支,以五年为限,五年后还给他们等量的绢帛粮秣就好了,不是吗?” 方重勇面色平静说道,那样子似乎丝毫不觉得自己说的有什么问题。 还可以这样么? 郑叔清与颜真卿二人面面相觑,搞不懂这样丧心病狂的点子,怎么可能有人会说出来! 还是当着他们这两个朝廷高官的面! “好吧,方御史,别的先不说。就说五年之后,朝廷怎么还呢? 今日朝廷没钱,五年后多半也是如此。” 颜真卿疑惑问道。 不是他灭自己威风,而是如今大唐摊子铺得太大了!国家财政每况愈下是肉眼可见的! “不用还啊,五年后就是另外一番景象。” 方重勇理直气壮的说道。 借了不还? 颜真卿与郑叔清一脸疑惑看着他,似乎是在等待方重勇的解释。 “不仅不用还,而且到时候朝廷还要再借一大笔! 约定十年之后一起还!” 方重勇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说完之后还得意洋洋。 他这番话都把郑叔清和颜真卿都搞无语了。世间哪里有那么傻的人,被朝廷坑一次还不够,还得再被坑一次? “方御史,若是不还,怎么借得到呢?” 颜真卿耐着性子询问道。 “谁再借的话,十年后,朝廷给他家的田亩免税五年,再把本金还上。 若是不借,前面欠的钱,等还完其他人的,最后再来还他的。 毕竟,不借钱那就是让禁军饿肚子。既然这样,那禁军便只好去他家吃饭了,谁让他们家有钱呢? 这也算是能力越大,责任也越大吧。” 方重勇摇头叹息道。 嗯,听起来,好像有那么一点点歪理。 颜真卿与郑叔清交换了一下眼神,也跟着一起摇头叹息,太踏马胡来了,简直不可理喻。 真要这么操作,非得天下大乱不可。 “二位都是朝廷高官,不沾铜臭,自然是不知道商贾富户们的想法。 自古都是借钱的是耶耶,讨债的是孙子。 为了大唐江山稳固,朝廷那必须得狠狠的找那些富户们借钱才行啊。 大唐若在,他们便有机会收债。大唐若是亡了,他们血本无归。 这便是民心所向。 将来若是有人造反,这些人会第一個不答应。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以某之见,朝廷找那些人借钱,未必是坏事。” 方重勇说完,已经起身一半的颜真卿,又坐回原位了。 好像,似乎,听起来有点意思啊。 颜真卿与郑叔清都沉吟不语,似乎在心中权衡利弊。 看到他们二人有些意动,方重勇继续解释道: “朝廷办事也不必那么粗暴嘛。 乐意借钱的人算是为国分忧,朝廷给他家颁发个良善人家的牌匾,挂他们家门楣上。 如果有人不想借钱,户部也可以给那些不乐意的富户发许可执照嘛。 约定凡是拿到执照的富户,可以在借贷期间,承包家乡附近某片山川湖泽,在附近设过路关卡。 允许他们收点过路费。 过几年之后,朝廷再随便找个由头,比方说这些人为害地方为富不仁,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然后将他们就地处以极刑,没收家产,分一部给当地的穷人,其余的带回国库充公。 这样,不是人心也有了,钱也不用还了么? 总之大体上就是这个思路,要怎么操作,不还是各位朝廷相公尚书们拿主意嘛。某就是个粗人,脑子里就这点歪门邪道的东西。二位不要太高看我了。” 方重勇毫不在意的摆摆手说道。 颜真卿与郑叔清都忍不住默默点头,好像在认真思考方重勇出的歪主意,到底有多大的可行性。 他们一点也不傻,也不是什么白莲花一般的人物。在颜真卿的设想中,本来就打算在各地建立“收费站”敛财,充当军费。只是具体操作还有些疑问,没有下定决心。 一个帝国内部矛盾没有爆发的时候,当然可以社会整体持续繁荣。 但是当它内部矛盾开始激化的时候,则需要“牺牲”掉一部分人,来维持国家的运转。 穷人没啥油水,杀了他们也榨不出多少钱来。 所以那些有财无权更无兵的富户、商贾们,就是现成的肥羊。 朝廷说找他们借钱,算是客气的了。不客气的话,那就找个由头,安插个罪名,直接搞死。 “方御史不去议政堂,真是可惜了啊。” 颜真卿忍不住感慨说道。 比起绝对不能接受的卖官鬻爵,售卖“同明经出身”的选官资格。方重勇现在说的这个,还在可以接受的范围。 毕竟,快速搞钱,也就那么几个办法而已。 要捞钱,怎么可能看上去体面? 世人的眼睛都是雪亮的! “二位就说这么搞行不行吧。 其实还有更委婉的办法,但某还是觉得,快刀斩乱麻。 不要去河北,朝廷直接派出宣慰使去两淮和江南,办这件事便可以了。” “此法可救一时,后患无穷。” 颜真卿忍不住叹息道。 “颜尚书,借印子钱的人,如果可以还得上,那就不要去借,借了就是家破人亡。 如果绝对还不上,不如当初借的时候就多借一点。 朝廷与富户,孰大? 是从穷人嘴里抠那点边角料,还是从富人家的府库里面搬财货? 两害相权取其轻的道理,不是明摆着么? 苦一苦富户,骂名颜尚书担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是善是恶,不是明摆着么?” 方重勇“劝说”道。 “确实如此,某为右相,决定这件事就这么办了。 本相现在就去兴庆宫面圣。” 郑叔清微微点头说道,不想再墨迹了。 老郑每到关键时刻,对方重勇都有一种盲目的信任。 “确实,也只好如此了。” 颜真卿微微点头,方重勇的法子,起码不是直接加税。至于将来,那只能将来再说。 他如此安慰自己,以后朝廷把钱还上就行了,并无大碍。 虽然这笔钱,估计是多半还不上的。 至于那免去的五年地租……实际上富户们就算是现在,也是千方百计的偷税漏税,朝廷从他们身上刮不下多少油水。 到时候不过是把潜规则变成明规则而已,对于朝廷而言又没有多少损失。 当利益矛盾冲突激化的时候,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事情,基本上不可能发生。这也是为什么说革命不是请客吃饭的原因之一。 总会有一些血腥难堪,吃相难看的画面。 朝廷需要钱,总要搞一些人,从他们那里搜刮,才能对付过去。 “某随右相同去吧。” 颜真卿站起身,客客气气的对方重勇叉手行了一礼,和郑叔清一起走出雅间。 他心中再也不敢轻视这个自诩丘八,心思缜密的年轻人。 …… 兴庆宫勤政务本楼御书房里,基哥听着右相郑叔清向自己汇报筹款的方案。 他一边听一边微微点头,显然是对此很满意。 颜真卿在一旁默默的观察着,不由得在心中佩服方重勇心思缜密。 这个人,几乎是把眼前这位长安天子看透了! “五年时间太长了,时间长了富户和大户们就想得多,会埋怨朝廷。 不如这样,就定三年之期吧。不过手段要硬一点,不肯出钱,就是不肯与大唐共担苦难。 这样的人,将来若是天下乱了,必定是首鼠两端之人。 不肯借的,让刑部派专人去当地打听下,若有作奸犯科的,直接抄家吧。” 基哥面色平静说道,似乎不是在说杀人,而是在说杀几头猪猡。 我找你借钱,你怎么能不借我呢? 我可是天子啊,这可是大唐啊! 我是大唐的主人,你是大唐的子民。你不把钱借给我,是不是准备借给造反的人? 所以,我杀你也是理所应当的吧? 毕竟,伱这钱来路就不正,所谓为富不仁是也。 不帮我就是准备将来跟我作对,留你不得! 基哥的办事逻辑一直都非常清晰。 建设繁华的大唐,建设繁荣的长安,就是给他这个帝王享受的。其他人如果可以顾及到,那就让他们一同享受大唐带来的荣光。 如果顾及不到了,那这些人就必须成为给大唐发光发热,添砖加瓦的油料与柴火! 总之,无论是谁,他们都是不能亏欠自己这个大唐天子的。 无论是开元时期,还是如今的天宝年代,基哥的想法,他的处事准则,一直都没有变化过。 算得上某种程度的“有始有终”了。 此时看到天子这样说话,颜真卿终于知道为什么李适之会“自尽”了。 他的屁股没坐对地方! 颜真卿感觉异常惭愧,方重勇才二十多岁,就已然看透了当今这位“圣人”是什么货色。可笑自己的见识,居然还不如一个小年轻! “颜尚书,你有什么想法呢?” 看到颜真卿有些愣神,基哥微笑问道。 他现在心情显然很好,郑叔清这条癞皮狗,就是比李适之这样不听话的好用! “回圣人,微臣赞同右相之策。编练禁军,可谓是刻不容缓了。” 颜真卿对基哥叉手行礼说道。 “嗯,如此便好。那这件事,你亲自去办。朕任命你为山南与江南四道宣慰使,专门负责筹款。改工部尚书为户部尚书,持节赴任。” 基哥当机立断,给颜真卿封官,让他去两淮和江南搜刮地皮。 “微臣遵旨。” 颜真卿不敢有什么怨言,面色平静叉手行礼道。 他心中感慨,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本来跟着郑叔清一起来,就是担心老郑把收钱的差事,丢给自己,在皇帝面前乱说话。 没想到基哥压根就不讲什么客气,郑叔清一句话相关的话都没说,他这个天子反倒是直接把锅丢过来了。 “皇帝不差饿兵,颜爱卿有什么需求,只管跟朕提便是了。” 基哥微笑询问道。 “回圣人,微臣需要方军使,带银枪孝节军一部,与微臣同去两淮与江南,以备不测。 毕竟,财货迷人眼。很难说会不会有人利欲熏心,铤而走险。” 颜真卿是希望有一支强军,陪着自己去江南和两淮等地搜刮富户,顺便将财帛押运回长安。 这要是没个几千能打的禁军在身边,颜真卿还真不敢走夜路! “嗯,如此也好。方国忠是个闲不住的人,他在长安待着,也是浪费才能了。 那就让他带着三千银枪孝节军骨干,陪爱卿走一遭吧。” 基哥微微点头说道。 将方重勇支走,正好可以大刀阔斧的收拢禁军。 基哥在心中暗暗盘算着,觉得没有方重勇在长安碍事,貌似也不是一件坏事。 “圣人,银枪孝节军乃是关中第一强军,不可轻离啊。” 郑叔清不动声色的建议道。 哪知道基哥摆了摆手,一脸冷笑说道:“它是关中第一强军不假,可是现在大唐如日中天,谁敢造反试试?爱卿多虑了。” “微臣驽钝。” 郑叔清讪讪退下,一肚子苦涩不知道跟谁去说。 (本章完) 第416章 权势滔天,则离死不远 泾阳县,永王府书房内,穿着黑色锦袍的永王李璘,此刻胡子拉碴,好像老了十岁一样。 他一脸懊悔的坐在桌案前,唉声叹气。 忽然,书房外有人敲门。 “进来吧。” 李璘百无聊赖的喊了一声。 只见穿着粗布麻衣的高尚推门而入,对其躬身行礼,一句话都没说。 “说吧,现在长安如何?” 李璘叹息问道。 “回殿下,如今长安一切平静如常。银枪孝节军入驻玄武门,仅此而已。” 高尚慢悠悠的说道。 “这就完事了?” 李璘一脸惊诧反问道。 当初惊闻银枪孝节军哗变,挟持圣人图谋不轨,他激动得整晚上都睡不着觉。想着密切关注事态进展,然后找个恰当的切入点,想办法接管一支军队! 要是银枪孝节军是大愣子,把他那位该死的老爹给宰了,就更妙了! 可是,现在为什么局面这么快就平静下来了? 这不合理啊! 李璘想破脑壳,都不明白方重勇到底是打着什么样的歪主意。 这就好比方重勇前世的某些润人,跋山涉水,舍弃家当润去阿美,结果却只能每天领救济打野。 你说花了这么大的成本折腾,到底图个啥? 李璘就是不明白,为什么银枪孝节军,费了这么大劲,只为了领个本来朝廷就该下发的赏赐。 风险与收益完全不成比例! “殿下,如今想这些已经没用了。好在事态平息的速度很快,其他人也没有反应过来,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高尚耐心劝说李璘道。 “那,依你之见,接下来要如何呢?” 李璘微微皱眉问道。 他到现在还有些后悔,如果自己当时可以提前到银枪孝节军大营,劝说那些丘八们为自己所用,说不定现在已经掀翻基哥了! 当然了,这个念头他不想说出来,哪怕是对高尚,也懒得去说。 “殿下,如果,奴是说如果某些别有用心的人,看到长安如此轻易就被银枪孝节军攻破,圣人如此轻易就失去了对局面的掌控,那么他们会如何?” 高尚压低声音不动声色的询问道。 李璘一愣,他还真没考虑过类似的事情。 “你是说……” “没错,那些人的想法就是:寇可往,吾亦可往! 殿下以为这件事已经结束了么?不不不,其实变局才刚刚开始!” 高尚压住内心的兴奋,用尽量平静的语调继续说道:“殿下静观其变,暗暗做准备便是了。” “到处都是圣人的眼线,哪怕豢养一百死士,都会惊动兴庆宫。 说什么暗中准备,谈何容易啊!” 李璘无奈叹息道。 别看他现在在泾阳县好像是土皇帝一样,过得很潇洒。那是因为李璘现在并未开始做那些犯忌讳的事情。他无论怎么密谋对付基哥,只要没有迈出关键一步,哪怕基哥知道了,也不会对他怎么样。 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好人。 如果说天子想将对自己有恶意的人都杀光,那么杀几百万人都不会是尽头! 这和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是一個道理。 基哥知道自己所有的成年子嗣,对自己都怀着深深的恶意。但他不可能将这些人都杀死,甚至绝大部分人都会活得好好的,只要不去想那些“不该想”的事情。 这就是人性! “殿下,若是盯着长安这点地方,那自然是一盘死棋。可要是把眼光放到关中以外,视野就开阔了不是么?” 高尚脸上露出笑容,将水壶里的水倒了一点在桌案上,然后用手指蘸水,在桌案上写下了“朔方军”三个字。 朔方! 李璘瞳孔骤然一缩,忽然明白了什么,又有点抓不到要领。 要说哪个节度使要反唐,自立为王,甚至改朝换代,李璘是不相信的。 可是,要说边军里面没有人想“从龙”,打死他都不信啊! 基哥是什么状况,明眼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大家都是拖家带口的,为自己的前途考虑一下,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退一万步来说,为了大唐能够传承下去,“匡扶”一个皇子继承大统,这也算得上是某种“人心所向”了。 到时候,那些参与兵变的人,可不会认为自己是反贼啊! 问题只在于,为什么是朔方!而不是其他边镇! “为什么不是河北呢?” 李璘疑惑问道。 “皇甫惟明胃口太大了。 殿下忘记了么,皇甫家是出过一位皇子的,便是当年一日杀三子事件中的鄂王李瑶。 想让皇甫惟明辅佐殿下,难度有点大。韦兰上次上门,不过试探而已。” 高尚摇了摇头说道。 高尚不提,李璘还真忘记了。 皇甫家在关中的势力可不简单,比安禄山何止是强了一个数量级。安禄山也就能在边镇豪横一下,皇甫家的关系网,在长安可是深耕经营的。 他们是长安权贵里面,最核心那个圈子的一员! 论身份,李璘不是太子,母亲早亡不说,母家也没什么势力。论能力……不提也罢了。 听到这话,李璘顿时感觉丧气。 “朔方军与河北二镇又有什么不一样的,还不是一丘之貉。” 看到高尚跃跃欲试的样子,李璘面露不满之色,觉得对方是在把他当傻子在耍。 高尚也没有在意李璘的不满,而是耐心解释道:“殿下,朔方军,是和大唐其他藩镇不同的。” 嗯? 李璘一听,面露疑惑之色。 都是藩镇,都是丘八,又有什么不一样呢? 看到李璘不明所以,高尚便耐心解释道: “朔方军不是从来就有的,而是因为河套地区,突厥回纥铁勒此起彼伏的威胁造成的。 为了保护河套区域的安全,朝廷不断补强朔方军,使其分量日益加重。 可是自从灵武会盟后,情况便不同了。 朔方军所在河套地区大为安定,与草原诸部互市不断,边境无战事。 朔方军精锐和能征善战的将领,很多都被调度到陇右与河西镇,朔方这边没有他们发挥的余地。 朔方军边将不敢破坏灵武盟誓,故而没有战功不得升迁,不得不外调别地之后,与本地将领利益冲突不断,受尽冷眼。 此前的朔方节度使张齐丘,本就是善于经略地盘,不善于攻城略地。 而去年刚刚上任的新任朔方节度使李国贞,乃是宗室出身,李神通玄孙。此人性格急躁,不知军中疾苦。 奴听闻他连朔方军军饷拖欠的事情,都不闻不问,直到近乎哗变,才堪堪出来随意安抚一番。 若是殿下在适当的时候为朔方军出头,朔方军从龙的可能性不小。” 高尚一下子就点出了某个看上去压根就不可能成为机会的“机会”。 “嗯,你说得,也不无道理。” 李璘有口无心的微微点头,实则不以为然。 朔方地区因为基哥当年与铁勒九姓会盟,而达成了空前的和平。这对于边镇百姓和草原牧民来说是好事,但对于朔方军来说,却未必是这样。 张齐丘被罢免,就是因为向朝廷诉苦。所以基哥直接安插了一个外支宗室(即先祖不是李渊,而是李渊堂兄弟的宗室),作为朔方节度使。 就是想让朔方军安分点,不要整天蠢蠢欲动的,破坏基哥当年与九姓铁勒诸部定下的盟誓。 那可是青史留名的政绩啊!基哥不许任何人破坏! 以李璘的政治智商,还无法理解高尚心中的那个局。 在高尚看来,河北二镇等于是“神器有主”,只要你不是太子,只要你给不出诱人的战利品,那么想收服河北二镇可谓是难如登天! 但朔方军,目前还处于“神器无主”的状态。他们也还没意识到自己能量有多大! 以李璘皇子的身份,再加上太子李琩不问政务,不罗织党羽的“恶习”。李璘只要给得起价,礼贤下士想收服朔方军还是有机会的。 甚至机会不小。 再不济,派人去联络一下,朔方军将领哪怕暂时不同意,也不可能检举李璘。 谁又不想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呢? “殿下,奴想去一趟灵州,为殿下铺一铺路。” 高尚对李璘躬身行礼说道。 时代变了啊!李璘着急,高尚其实也很着急。 边军将领看到银枪孝节军的所作所为,已经不会再如同从前那样,对中枢的政令彻底执行了。 很多事情,是需要时间发酵的,现在没有,不代表不久的将来也没有。 高尚相信,现在应该不止自己在“活动”,很多皇子,应该也都动起来了。 “那圣人那边?” 李璘有些犹疑的问道。 “殿下,真要问起来,您就说奴离开王府不知所踪便是。 现在圣人焦头烂额,朝廷无论是军政还是民政,到处都是窟窿,高力士三头六臂也管不过来。 您也别太高看自己了,您还不配被圣人日夜盯着呢,这可是殿下的优势。” 高尚难得跟李璘说了句不太客气的实在话。 他很清楚,李璘在关中区域的禁军里面,没有任何关系网。 所以,李璘只要不凝视“深渊”,“深渊”就不会凝视他。基哥有那么多事情要忙,怎么可能时刻盯着李璘这个没有爪牙的幼虎啊! 高尚那句话,一点都不是在讥讽李璘。事实上,这位永王殿下,是真不值得圣人惦记! “唉,你说得也是啊。” 李璘叹了口气,心中患得患失。 好消息是,他压根就没有进入基哥的“警戒区”。 坏消息是,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自己太弱了! 听到高尚的话,李璘不知道应该是为此高兴,还是应该感觉难过。 “事不宜迟,奴这便去灵武了,殿下保重,无论发生什么事情,等奴回来再说,您千万不要轻举妄动啊!” 高尚忍不住告诫李璘道。 “知道了知道了,你快去快回吧。” 李璘拍着胸口满口答应。 高尚已经走到门口,忽然又折返回来强调道:“殿下,奴是说真的,千万不要轻举妄动,现在关中的局面只是暂时平静而已,随时都可以因为一点小事被打破的。” 李璘继续信誓旦旦的保证。高尚只好依依不舍的离去,他是真担心这位脑子不太灵光的皇子,一不小心就掉坑里了。 …… 因为横扫西域的战功,方重勇被朝廷正式册封为“平西郡王”,并赏赐位于蓝田县内的府邸一座。当然了,地皮是朝廷的,营建也是朝廷发的徭役。 俗称开府建衙。 从此以后,方重勇可以自行征辟有朝廷编制的幕僚。当然了,这些幕僚的薪资俸禄,还是需要他自己出。 新宅几个月前就已经开始营建,方重勇还没回长安的时候,便已经落成,只不过缺了个“挂牌”的仪式。 册封平西郡王当日,蓝田县内的府邸挂牌“平西郡王府”。 方重勇全家也搬迁到长安南面不远的蓝田县,但依旧保留了在长安的旧宅院,以供方重勇在长安公干的时候居住。 既是正式册封为郡王,又有乔迁之喜,那自然是少不了应酬。 府邸挂牌这天来了不少人,给方重勇贺喜,少部分是认识的,大部分是不认识的,甚至还有连名字都没听过的。 但他们都有一个特点,那便是“非富即贵”。 这些人贺喜肯定不能空着手,一个个都还送上了礼单,并让家中下人将礼物送到了平西郡王府的府库。 所以,平西郡王王府门前,可谓是门庭若市,搬运礼品的牛车,都停到了蓝田县县城之外了,不需要看都知道,方重勇这位郡王,是权势煊赫到了极致。 趋炎附势之徒络绎不绝。 因为跟这些人压根都不熟,所以方重勇很是矜持的没有出席晚宴,而是吩咐王韫秀设宴款待宾客。 待宾客散去后,王韫秀来到新书房,发现方重勇正在凝神观看挂在墙上的“大唐万里疆域图”。 这也是某个宾客费尽心思准备的一件礼物,似乎是细细揣摩了方重勇这个征战沙场的丘八,究竟会有怎样心思之后,才找人精心绘制的。 不得不说,这件礼物让方重勇很满意。 “阿郎一朝富贵,果然那些攀得上关系与攀不上关系的人,都凑过来了。 蝇营狗苟,古人诚不我欺啊。” 王韫秀在方重勇身后感慨叹息道。 蝇营狗苟其实是两个词,意思是既要会钻营会找好处,又要会忍耐会跪舔。 很多时候,它只是在描述一种官场生态,未必是带着主观上的贬义。 “水满则溢,月满则亏。越是到高处,就是越是高处不胜寒。 既然已经被封郡王,那就离全家满门抄斩不远了。 当伱无权无势的时候,去撩拨女子,可以很清楚的知道哪个对你情有独钟,哪个对你厌恶至极。 她们对你都是真心的,甚至不屑于去掩盖内心的真实想法。你很容易分辨出谁对你有恶意。 可当你权势滔天之后,却看不明白接近你的女子,到底是什么心思了。 她们无论心中如何做想,都不会写在脸上。 一如今日来的宾客。” 说完装逼的话,方重勇转过身来,发现王韫秀手里拿着厚厚的一叠礼单,其厚度堪比砖头。 他一脸惊讶问道:“居然有这么多么?” “那可不是么,就有这么多啊。” 王韫秀一脸无奈将礼单放到方重勇手中。 “走,去库房看看。” 方重勇面色微变,不敢小瞧这件“不起眼”的小事。 二人来到府邸的大库房,让方大福点亮府库里的火把,顿时就把见多识广的方重勇给吓了一跳。 几米高的大红珊瑚,镶嵌宝石的刀剑,弓弩,这些都是基操。 五彩斑斓的锦绣绸缎,其花纹之精美,一看便知道出自太府的织工之手。 这些礼物不仅品质好,而且数量多! 当然了,长安的宝石奇贵无比,而且方重勇是在西域见过世面的,所以没有人送来自西域的奇货。 但是从南方海上而来的胡椒,象牙,扬州产的铜镜等各地特产,琳琅满目,将偌大的库房堆满了一大半,甚至需要专门开辟一条通道走路。 这踏马就是统战价值啊! 方重勇心中顿时明悟,自己这个“平西郡王”,原本就是不值得别人如此笼络套近乎的。 就算是西域的大将,回长安以后也是龙游浅滩,不被人踩一脚就万幸了。 府库里的这份“殊荣”,来自白露之变的胆气与能力,来自方重勇手中掌握的银枪孝节军! 方重勇将手中厚厚的礼单,交给方大福,对他吩咐道:“现在就去一趟兴庆宫,将礼单交给高力士,问圣人要不要把这些礼物搬到太府寺的库房。” 一听这话,王韫秀和方大福都是愣住了。王韫秀疑惑问道:“郎君,咱们用得着如此小心么?” “圣人在意的不是这些礼品,而是我收礼的态度。 去吧大福叔,没什么好纠结的,钱财皆为身外之物。” 方重勇摆了摆手说道。 艹,几米高的红珊瑚,不知道基哥库房里有没有。 这些长安权贵,还真踏马敢送啊! “对了。” 方大福刚要走,方重勇将其叫住,嘱咐他道:“记得跟高力士说一句,这份礼单,我们没有看过。无论圣人怎么说,礼单都不要拿回来了。” (本章完) 第417章 回望舔狗秀成堆 兴庆宫勤政务本楼御书房内,基哥看着眼前那一叠厚得有些夸张的礼单,面色阴沉。 而他身旁的高力士,大气也不敢出。他也是很久没见基哥这么生气了。 这位长安天子,大唐圣人,往往是怒到极致的时候,才会如此表现,也意味着他可能要杀人了! “方国忠说,礼单他没有看过,对么?” 基哥用手指敲击着桌案询问道。 其实方重勇这话有点滑头,因为礼单都是没有封火漆的,看没看过,都是方重勇一面之词。 只是,现在这个时候,一面之词也很够意思了。 在没有电子设备监视的年代,很多时候,就是“一面之词”。 帝王心术,很多时候也是无可奈何。 “回圣人,确实是这样的。” 高力士老老实实答道。 “让他把那一株红珊瑚送到太府寺,其他的,朕就不问了。礼单你放好,朕说不定以后还用得上。” 基哥一脸冷笑道,对礼单中的某些人,产生了不可抑制的杀意。 那为什么这一株红珊瑚要方重勇派人送回来呢? 毕竟基哥在宫里压根什么都不缺呀? 那是因为这一株红珊瑚,是当年他送给他兄长让皇帝李宪(开元中已经过世)他们家的。 具体来说,这一株红珊瑚,就是当年李宪过世之后,册封李宪之子李琳为宁王的时候,基哥礼单里头最贵重的一件礼物。 李琳竟然将其送给方重勇,作为乔迁升官之喜的厚礼,予以结交。其中深意,让人不敢细想。 这到底是“少不更事”,还是别有用心? 基哥不知道,他也不会去问李琳,因为问了也不会有明确的答案。 能找的借口实在是多不胜数。 “圣人,方国忠是有点滑头,但他确实是忠于圣人的。 只看这礼单的厚度,就知道长安的情况远比想象复杂,圣人还是静观其变比较稳妥。” 高力士小心翼翼的建议道,这一叠礼单,实际上比银枪孝节军当日兵变逼宫还要可怕! 那些丘八闹事,最后也不敢对圣人如何。 可是这帮手眼通天的权贵们,他们想做什么,他们能做什么,那就不好说了。 “朕岂能不知道这个!” 基哥低声呵斥了一句,难掩心中震恐。 他其实也猜到了李琳的心思,细细想来,不过人之常情罢了。 如果真要把基哥和方重勇摆在一个台上,最终只能留下一个,那么李琳会毫不犹豫选择方重勇,而不是对他们家“恩泽深厚”的基哥。 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基哥已经六十多岁了啊! 就算再讨好,基哥又能照拂他们家多少年呢? 基哥跟让皇帝李宪关系很好,但基哥跟李宪的儿子李琳,关系也那么铁么? 与其讨好一個老皇帝,还不如拉拢一个掌控兵马的年轻新贵,下重注投资,以保家族接下来数十年富贵! 这种游戏,基哥在武则天还在世的时候就玩过! 他早就看透了这些,只是现在无能为力罢了。 时间不能倒流,老人无法回到年少,基哥很明白,将来,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去考虑后路。而不会如以前那样忠心耿耿。 方重勇将礼单送还,一方面是表忠心,另外一方面,则是不动声色的在暗示:你看,这么多潜在的反贼在长安蠢蠢欲动,你这个老皇帝,还是得悠着点吧。 这也是基哥至今不敢报复银枪孝节军兵变的原因之一。 两害相权取其轻而已! 银枪孝节军只是跋扈了点,没有换天子的心思。其他人和其他军队可就不好说了! “当年,郑叔清督办唐锦织造,给朕秀了一面锦绣山河的唐锦。你派人送到平西郡王府,就说这是朕送他的礼物,让他替朕看住这锦绣山河。” 基哥有些疲惫的摆了摆手道。 在唐代,很多礼物,都有着极为强烈的象征意义。普通权贵之家别说是送人了,就连自己私下里收藏,被人告发后都会入罪。 这一面唐锦面积很大,极为精美,但还说不上是“稀世珍宝”。杂糅粟特风格的唐锦出现这么多年,也不比当初寸布寸金,早就飞入权贵之家,普及开来了。 这面唐锦把布料和人工成本算上,也不过几百贯而已,物品本身的价值很普通,算不得什么贵重物品。 但它是第一批唐锦,又是天子所赐,还是当年的“纪念品”,就很值得说道一下了。 这意味着,方重勇可以堂而皇之,将其挂在自家厅堂内装逼!而别家,连仿制都不允许! 基哥此举亦是告诉方重勇:你的忠心,朕收到了。现在给你独一无二的殊荣,继续给朕当一条忠心不二的看门恶犬! 狗依然是狗,但在心中的重要性提高了。 高力士暗暗感慨,基哥与方重勇都是权谋的高手,套路简而精妙,进退自如,十分从容。 在不撕破脸的情况下,在君忧臣死,君臣相得的氛围下,传递了彼此的底线与意图,可谓是棋逢对手了。 “力士为何发愣,还不速去?” 基哥面色不悦催促道。 高力士想了想,答道:“圣人,方国忠勤于王事,不会出什么岔子,倒是不必那么着急送去。只是如今有件大事,正要报与圣人,请圣人定夺。” “快说吧,朕乏了!” 基哥脸上不耐烦的神色更浓,叹息说道。 “回圣人,朔方节度使李国贞,与朔方营田使张齐丘联名上书,说近些年铁勒诸部内迁,河套外回纥一家独大,控弦二十万不止,对朔方军威胁极大! 目前回纥人已经日渐骄纵,若不加以约束,恐变生肘腋。 他们希望朝廷出兵朔方,打压一下回纥人的嚣张气焰。若是朝廷无法出兵,则是希望增加朔方军的军资,多输送一些西北紧俏的绢帛。 然后他们在当地可以自行募兵。此事请圣人定夺。” 高力士字斟句酌的禀告道。若是一般的小事,这些事情他办了也就办了。 多半就是回复一下,如:各地刺史可自行决断。 之类的。 但朔方军那边,李国贞目前是节度使兼任支度使,再加上营田使张齐丘,等于是军政高层的统一意见。 这么大的事情,高力士可不敢私下里拍板。 “回纥人蠢蠢欲动么……” 基哥沉吟不语,事实上,这件事当年就有端倪。方有德平定草原时,就有回纥叶护桀骜不驯。 这些年河套地区的安宁,也让铁勒九姓的草原人,休生养息。其中回纥更是一家独大,比其他铁勒诸部的实力加起来还要强! 边镇也时有汇报,与回纥人斗而不破的事情。 但基哥不想破坏他当年立下的盟誓碑!这关系到他死后身后名。 “出兵朔方如何?” 基哥询问高力士道。 “回圣人,禁军正在重整之中,要人没有人,要钱没有钱,长安城府库里兵戈倒是不少,但总不能让兵戈自己去上阵杀敌吧?” 高力士一脸无奈解释道。 “此事先暂缓,待颜真卿去两淮江南筹集到军资后,回关中再议此事。派人去朔方劳军,跟李国贞说一下,暂且忍耐。” 基哥轻轻摆手,示意高力士不必再说了,对这些破事感觉无可奈何。 看到高力士还不肯走,基哥苦着脸问道:“还有何事?” “回圣人,李适之为相时,下令收回河西节度使治下兰州的财权,归朝廷直辖,府库归中枢掌控。 今日河西节度府上奏,说西北粮饷欠缺严重,兰州乃是赋税重地,若是变更府库归属,则欠饷更甚。 郑相公表示这不是他下达的政令,不知道应该如何处断,请圣人圣裁。” 高力士一脸生无可恋的禀告道。 郑叔清这个老滑头,比泥鳅还油滑。他就是怕得罪人,所以借口不是自己的政令,一切圣人说了算! 反正,你们要怪,那就去怪李适之啊! 是李适之此前给你们下的政令,现在他人都撞墙自尽了,关我郑某人什么事呢? 从这个角度看,郑叔清的理由,还确实挺正儿八经的。 高力士感慨如今朝廷里面都是人才,说话真好听就是不办事! “准了,李适之已死,此前朝廷的政令确有不妥,以后再说。” 基哥已经变得急躁,注意力分散,怒意上涌,被河西那帮骄兵悍将气个半死! 这一波组建禁军,缺乏兵员,需要从各边军中抽调。河西那边可是抽走了不少人! 按理说,这些人都是长安提供军饷和一切用度,河西那边的军费开支明显是减轻了,难道把兰州的赋税归还给朝廷很过分么? 确实是不过分,因为拿军饷的人,已经被中枢接手了。 可是现实就是这样无奈,财权丢出去,再拿回来可就不容易了。想让地方上让渡利益,地方也有地方的难处。 吐蕃人冲下高原,都是河西与陇右二镇将他们挡在关中西面。难道这些藩镇的兵马不苦么? 谁都有各自的道理。 现在这情况,边军的账目就跟黑盒子一样,基哥压根就不敢去查账!只要河西那边的丘八不喊着加军费,那就万事大吉! 那帮人真要带兵来关中“武装讨饷”,基哥还真是有点担忧! “那奴就没事了,这便去办差。” 高力士对基哥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等他走后,基哥长叹一声,这位大唐天子,长安圣人,感觉前所未有的疲惫。 他总觉得这个国家好像出了问题,却又说不出具体是哪里不对劲。 …… 平西郡王府的门前,摆了一张桌案,桌案旁边插了一面旗帜,上面写着“招聘幕僚,待遇优厚”。 车光倩坐在桌案前,摊开花名册,正在对排着长队报名的人员,进行“初选”。 在他这里选拔通过的人,才能入平西郡王府,参与方重勇的面试! 而通过方重勇的面试还不算完,还要把名单送到兴庆宫,基哥点头(虽然是橡皮图章)后才能纳入王府编制,成为正儿八经的官员。 要不然就只是方重勇身边毫无身份的“白丁”。 今日秋高气爽,前来王府应聘的人员排起了长队,粗看队伍的长度,只怕不下数百人。而王府的编制,不过聘请幕僚数人而已,竞争十分激烈。 “下一个!” 车光倩大喊了一声。 一个看起来十分自信的年轻人,大大咧咧的坐到车光倩面前,一副自来熟的模样。 “姓谁名谁?” 车光倩头也不抬问道。 “韦应物,京兆韦氏。” 面前的年轻人一脸自豪说道。 “嗯嗯,伱有什么特长?” 车光倩不假辞色问道,在名册上做记录,哪怕不被录取的人也会有记录,事后也是会给方重勇观摩的。 “门荫补右千牛,此前为圣人随从。” 韦应物大声说道,故意让后面排队的人也听到。 车光倩没说话,一直等韦应物的下文。 “然后呢?” 发现对方半天没说话,车光倩抬起头,一脸诧异看着面前这位一看就是富家公子出身,养尊处优细皮嫩肉的韦应物询问道。 “这还不够么?老子可是天子身边当差过的人!” 韦应物理直气壮的说道,他这个基哥身边的随从,到平西王府担任幕僚,那是看得起他方重勇! 京兆韦氏,名门出身;圣人随从,上达天听! 如此身份,还需要什么特长? 韦应物觉得车光倩真踏马矫情得很!自己的出身和地位,本身就是特长! 毫不客气的说,他下半身就特别长,还要什么特长! “可以了,回去等消息吧,下一个。” 车光倩摆了摆手,语气漠然说道。他出身行伍,被发掘于基层,对韦应物这种出身高贵又自命清高的人不感冒。 但还是老老实实将对方的情况记下了,这是方重勇的嘱托。 “快滚!一边凉快去吧!” 韦应物身后的人群瞎起哄道,大唐社会风气张扬自信,才不会惯着韦应物这样以身份压人的废物。 韦应物灰溜溜的掩面而去,知道自己这回是现了大眼! “下一个呢,是谁?” 车光倩环顾四周问道。 很快,一个衣着落魄,身上带着浓烈酒气,胡子拉碴的中年人上前对车光倩说道:“麻烦通传一声,在下李白,乃是平西郡王旧相识,此前在翰林院,乃是翰林院大学士。” 李白啊。 车光倩当然知道这个人,不过并不感冒。 因为方重勇交待过,要招募有“真才实学”之人。 而李白的名声么……貌似他就是个只会写诗,其他啥也不会的人。 “嗯,记下了,回去等消息吧。” 车光倩继续埋头记录,语气冷淡的说道。 “喂,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 我是李白,翰林院大学士,还是你们平西郡王的旧相识! 你让我回去等消息?” 李白喷着酒气,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自傲与不满,质问车光倩道。 “对,回去等消息。” 车光倩语气平静的说道。 “快滚快滚!你除了写诗外还会点啥?” 李白身后不少人起哄道。 那些人巴不得前面所有人连初选都过不了。 “下一个。” 车光倩例行公事一般的询问道。 “李晟,前神策军执戟郎,善骑射。” 面前的年轻人,一脸沉稳说道,不卑不亢。 车光倩打量了李晟一番,疑惑问道:“平西郡王府是招募幕僚,你这是适合入行伍吧……” “某本不想拿出来的。” 李晟轻叹一声,从怀里摸出一封信交给车光倩,信封上竟然写着“王忠嗣荐”四个大字! “壮士里面请!” 车光倩立刻收起脸上漫不经心的表情,做了一个请的动作。他也不顾身后排队之人的议论纷纷,直接引着李晟进了平西王府。 这有推荐信的人,自然跟没有推荐信的人不是一个待遇。李晟的遭遇,似乎在告诉现场排队的鱼腩们:做对事,不如跟对人。 有大佬在背后推一把,很多难办的事情,其实也就那么回事。 (本章完) 第418章 何日风起云涌 “李将军挺精神的嘛。既然是妻兄,那便是自家人,不必拘礼了。” 看着眼前身材魁梧,面色拘谨的李晟,方重勇哈哈大笑道。 王韫秀则是给方重勇和李晟倒酒,在一旁殷勤伺候着。 她对方重勇说道:“妾身这位义兄弓马娴熟,阿郎可得给他安排个好差事。” 李晟没有矫情,而是对方重勇恭敬叉手行礼道:“劳烦平西郡王了。” 他来这里就是求官的,再矫情难免会被人鄙视。 “诶,都是自家人,不必说这样的话,好说好说。” 方重勇轻轻摆手,一副满口答应的模样。 此刻平西郡王府书房内的一幕,显得那样怪异。 为什么会这样呢? 因为王忠嗣是李晟的“义父”,对方是在他手下当差的时候,得到赏识而收的“义子”,所以李晟算是王韫秀的义兄。 之前李晟在神策军,也是王忠嗣推荐和安排的。 什么叫人脉,这就是人脉了。 这年头,你光是能打没有用,能打的人比比皆是。除了打铁自身硬外,必要的人脉也不可或缺。 有人脉,就不必去苦熬日子,就无人敢贪墨你的军功,人脉的重要性是毋庸置疑的。 当然了,那一封“推荐信”,只是李晟的敲门砖而已。是上次他进神策军的时候,王忠嗣写给崔乾佑的。 至于让方重勇办事,那还需要什么推荐信啊!都是自家人! 李晟拿出来,只不过是为了跟方重勇见一面而已,避免小鬼难缠。 “神策军改编,番号被撤销,军心浮动。 上次一万二千神策军被三千银枪孝节军打散,大败亏损,军中士气已然崩塌。 稍有本事的人,都在自谋出路,以待在神策军为耻。 某本不愿来寻平西郡王的关系,奈何身不由己,不愿蹉跎光阴。” 李晟忍不住一阵唏嘘感慨。 如果可以,他也不想走关系,谁不想挺起胸膛对外人说“老子今日成就都是自己一刀一刀砍出来的”呢? 可是如今的神策军尚未改编完成,黑云长剑军也未新建完成,神策军内部,不说乱成一锅粥吧,起码也是军心士气大丧! 而且名声已经臭了。 待在里面,下次出头要等到猴年马月! 如今关中谁不知道禁军第一强军就是银枪孝节啊! 李晟丢不起那个人,灰溜溜的跑路了,崔乾佑知道李晟关系深厚,没有为难他。 听到这番话,方重勇微微一愣,他倒是低估了上次香积寺一战的影响力。 盛唐社会风气张扬向上,崇拜强者,向往光芒万丈的无敌。 讲究赢家通吃。 对于弱者和失败者,社会整体是没有多少同情心的。 你输你就该死,你弱你就该被欺负,这是无论胡汉,盛唐时期社会整体的价值观。像是“杀人亦有限,列国自有疆”之类的思想,不是现在的主流。 那得等到晚唐了。 大唐周边诸胡,也以给强盛的大唐当狗为荣,丝毫不觉得是受了侮辱。哪怕大唐朝廷根本看不起他们。 将来大唐荣光不再,他们再反过来咬大唐一口,心理上的转变亦是没有什么障碍。 无非是力量对比改变了而已。 神策军是失败者,所以不值得留下来,与之一同沉沦。 银枪孝节军是胜利者,是强军,所以值得投效。 这便是李晟的想法,此时如李晟一般想法的人,不知凡几,车载斗量。 更别提银枪孝节军主将方重勇,还是他义父的女婿,还是自家人! 有门路不走,难道还选择在陌生人麾下受尽白眼? “某今日要跟妻兄畅谈,夫人可去准备些美酒。” 方重勇对王韫秀使了个眼色说道。 王韫秀会意,微微点头,悄然退出书房,并带上了房门,吩咐门外下人不得靠近。 李晟脸上顿时紧绷着,心也提了起来。他明白,重头戏要来了。 “听闻妻兄弓马娴熟,这个本王是相信的,也不必查验。” 方重勇忍不住叹了口气,摇摇头道:“只是有些问题,本王自己也是困惑非常,所以想请教一下妻兄,你是如何看的。当然了,这只是互相交流想法,与考校无关。” 一听这话,李晟立刻抱拳行礼道:“殿下但讲无妨。” “假设,当然了,某只是假设,不是针对谁。 假设河北二镇联手谋反,勾结契丹、奚人兵发长安,声势浩大。 本王为朝廷前驱,领兵平叛,该如何处断?” 方重勇目光灼灼看着李晟询问道。 “皇甫惟明要反?” 李晟压低声音惊呼道。 这個消息可太踏马够劲了,如此机密,是他这个还未通过“面试”的“实习生”该知道的么? 他出身将门,消息灵通。 河北地方不稳,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武周末年的时候,河北契丹人闹事,杀唐军将校造反,可谓是声势浩大,一时间搞得朝廷焦头烂额。 当年就闹过,现在再闹一次,貌似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吧? 李晟丝毫不觉得方重勇是在“闹着玩”。 “你就当他反了吧,本王是问伱,要如何平叛!皇甫惟明如何,那是他的事情,与本王的问题无关。” 方重勇沉声说道。 李晟沉思片刻,对方重勇说道: “朝廷可兵分三路,两路为正,一路为奇。一路守黄河南岸的河阴县,与叛军拉锯,一路守河阳三城,保护洛阳西北大门不失。 最后一路奇兵出河东,从河北常山出击,奇袭叛军老巢,断其粮秣。 到时,叛军便会进退失据。 黄河岸边的叛军若退,则两路正兵可一路尾随掩杀。叛军若是不退,则粮草不济,有全军覆没的风险。 他们势必会不顾一切急攻黄河沿岸城池,不可能不留下破绽。 到时候,战场主动权便在朝廷一边了。殿下手握强军,此战无论是在正军中还是担任奇兵,都是大有可为。” 李晟侃侃而谈,显然不认为此时河北叛乱,能够从朝廷手里讨到什么便宜。 只是这个说法,跟方重勇的看法基本一致,这大概也是军界共识了。毕竟,战略是有套路的,如果不考虑经济压力和政治上的变化,那么“考卷”的正确答案非常有限。 “倘若回纥人,也参与进来,那要如何处置?” 方重勇继续追问道。 听到这话,李晟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说道:“如此便是双鬼拍门,大唐会处于风雨飘摇之中,殿下就是问我,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了。” 军事问题恶化,就会变成难以处理的政治问题。这不是他一个披坚执锐的将领该考虑的。 或者说了也不算。 方重勇不置可否的微微点头,二人陷入尴尬的沉默当中。 看到对方不说话,李晟有些心痒难耐的压低声音询问道:“殿下莫非是以为,不可说之事,乃是大乱在即,变生肘腋?” “本王不希望这样,但好多事情,本王说了不算,甚至圣人说了也不算。 关中与河北积怨甚深,岂是换几个节度使,就能消弭矛盾的?” 方重勇无奈摇头,给李晟倒了一杯酒。 不动声色的考验已经结束,方重勇也不想给李晟太大压力,安慰他道: “银枪孝节军扩军在即,肯定会提拔军中将校担任要职。 但你在军中资历尚浅,骤然提拔,对你也不是好事。 不如先平级调动,在银枪孝节军中做一个执戟郎,随某身边同入同出。 近日你便随本王一同去两淮与江南公干。待班师回朝后,自有封赏,到时候本王也好提拔你于行伍之间。” 终于听到具体的承诺,李晟松了口气,方重勇的任命,就是平级调岗,属于军中正常操作,不会引起太大波澜,也不会让银枪孝节军中其他将领妒忌。 如果方重勇真的任命李晟为“十将”,那何昌期、车光倩等人肯定不乐意了。 他们的官职都是尸山血海里面杀出来的,李晟有没有本事他们没有看到。如果一来就身居高位,跟他们平起平坐,肯定会让原有和谐的将帅关系产生裂痕。 让方重勇麾下小弟离心离德。 如今方重勇已经是一方首脑,麾下人手不少,各自有各自的诉求和忌讳。并不是想怎样就能怎样的。 任人唯亲与任人唯贤,里面的学问很大,方重勇如今尚且在摸索当中,人事任命都是心有惴惴的执行,不敢托大。 “谢过殿下,末将一定好好努力。” 李晟很是矜持的抱拳行礼说道。 平级调动并非什么很了不得的恩惠,李晟相信凭借自己的本事,哪怕银枪孝节军的主将不是方重勇,想平级调动到此,也是轻轻松松。 关键还是接下来的表现如何。 “平叛河北的方略,你若是有空,可以多考虑考虑。” 方重勇意味深长的建议道。 “河北么……看来,那些事情都不是传闻啊。” 李晟忍不住叹了口气。 方重勇看他似乎知道什么,饶有兴致问道:“妻兄何出此言啊?” “殿下有所不知,河北被朝廷抽重税,自上而下的不满之情可谓沸反盈天。 他们闹才是必然的,只看是什么时候去闹,会把事情闹多大。” “原来如此。” 方重勇微微点头,没有将心中的想法说出来。 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其实大唐内部的种种矛盾,不少人都看在眼里,他们并不是眼瞎耳聋,什么都不知道。 但知道是一回事,想不想解决,能不能解决,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很多人都是怀着“关我鸟事,朝廷不急我急啥”的心思。 国家国家,国的利益很多时候不等同于是家的利益。若是没有到生死存亡的时刻,大多数人还是只会顾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 河北反了又如何,基哥去操心啊!基哥说平叛那就平叛! 李晟这种事不关己的态度,方重勇看得很明白,也很理解这样的想法。 在其位谋其政嘛,天下不平的事情太多了,谁又能管得过来呢? “你现在也无处落脚,不如就先住在平西郡王府,离出征也没几日了,到时候你作为管理亲兵的执戟,在本王身边听用便是。等会让车光倩带你去银枪孝节军驻地领军服。” 方重勇一句话就安排了李晟的去处。 “得令!” 李晟很正式的对方重勇抱拳行了一礼。 他心中暗暗嘀咕,自己这位“妹夫”,办事倒是真如同乌龟一样四平八稳的,堪称是滴水不漏。 很难相信前些日子,这位“平西王”,竟敢带着银枪孝节军在长安兵变! 胆子又大的离谱。 到底哪一个,才是真的? …… 长安城南约二十多里,有一名寺,叫“牛头寺”,始建于唐贞观六年(公元632年),是唐代樊川八大寺之一。此地环境清幽,风景优美,乃是骚人墨客常去游玩的地方。 牛头寺的某个偏殿佛堂内,让皇帝李宪之子,宁王李琳,正在诵经念佛,十分虔诚的模样。 他来这里轻车简从,没有引起任何注意,也不是第一次来这里,故而连一片水花都没有溅起来。 基哥兄弟家的子弟,很多人都信佛,而且与佛寺来往密切,时常出入长安城内,及长安周边的各色寺庙。 当然了,这只是表面现象,至于其中有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私密事,就不太好说了。 因为唐代的佛寺,乃至道观,常常都是藏污纳垢。唐代的和尚很多时候就是“收钱办事”的面首,而道观里的所谓“道姑”“道长”,身份也不简单。 彼此之间属于是大哥别笑二哥。 这些掩人耳目的家伙,常常是那种想脱光衣服快活,又害怕家族荣誉受损的饥渴男女。他们“出家”,是故意想自己身上套了一个掩护身份。 官宦贵族偷情是有辱斯文,但成为修道念经之人以后,那就等同于消失在公众视野,想怎么玩都无所谓了。 “殿下把那个红珊瑚送出去了么?” 金色的佛像后面,传来一个空洞的声音。 “大师,已经送到平西郡王府了。” 李琳微微皱眉,不过还是压住内心的怒气,语调平静的说道。 “看看天子的反应,殿下便可以知道自己想知道的事情。” 佛像后面的声音继续说道:“圣人若是没有动作,殿下的心便可以放下来了。” 听到这话,李琳这才松了口气。 近来,他每日在王府里心神不宁的,总觉得基哥会拿这件事兴师问罪。毕竟,那天送红珊瑚的时候,很多家权贵的下人都在场。 而这件礼物,当年就很出名,见证者甚多,整个长安找不到第二件了。 “三人成虎,方重勇手中的兵权,掌控不了多久。很快天子就会猜忌他。 没了方氏父子,天子就是没有牙齿的老虎。 这大唐,终究还是你家的。 当年你父亲不得不将皇位让给如今天子,这么多年过去,他也该把东西物归原主了。” 佛像后面的声音蛊惑道。 李琳紧紧握住自己的袖口,身体都在忍不住发抖。 是啊,这么多年过去,连谥号都是“让皇帝”!这老东西坐了这么多年皇位,也够本了吧? 李琳心中的怒火在熊熊燃烧。 大唐不乱,他没有机会。一旦乱起来,那可就不好说了! 他们家,当年就差一点点,就继承正统了。 不,应该说皇位本来就是他们家的,是他爹李宪担心李隆基的坑害,才不得不将太子之位让出来!最终李隆基得以继承大统! 李宪是不是心服口服,李琳不知道;但他们家的人,上上下下都是心里是不服气的! “请殿下静观其变,一旦风起云涌,便是殿下出头之日。” 佛像后面的声音,似乎带着无尽的诱惑,让李琳呼吸都粗重了许多。 待他回过神来,悄悄走到佛像后面观摩,却发现那里空无一人,别说是人了,就连耗子都没有一只。 “风起云涌……么?” 李琳喃喃自语说道,他恨不得这一天马上就到来! (本章完) 浅谈网文里的“情绪价值” 因为看到某些“道貌岸然”的人,总喜欢在一些广而告之的访谈里面,说些似是而非的道理忽悠人,得了便宜还卖乖。 所以今天想在这里,给你们上一上强度,把网文里面的一些核心要素扒开,放到太阳下面晒一晒。 内容很残酷很真实,让你们长长见识,务必系好安全带,现在发车! ………………………………………………………………………………………………………… 第一次听到网文“情绪价值”四个字的时候,是在一位颇有身家的人,在访谈里说的。当时很疑惑,“情绪”还有价值么? 但后来发生的很多事情,证明我当时确实是图样图森破了。 那么,什么是网文里面的“情绪价值”呢? 其实不太好用概念去解释,我举一个例子。 比如说网文里面常见的《四合院》文,经常会有那些令人“智熄”的反派,撒泼打滚的那种。 作者就开始操作起来了。 首先,用不可理喻的反派,将读者的情绪拉低,让他们感到厌烦。 然后,主角利用系统(多半如此),引那些反派入瓮,看似得逞。 最后,出关键杀招反杀,撒泼打滚的恶人被收拾,绿茶白莲花们求艹得艹,人财两失,搞不好还得个艾滋梅毒什么的。 主角大满贯,事业美女双丰收。 在这個坏人被收拾,倒大霉的过程中。身为读者的你,是不是感觉有一种压抑的情绪,被释放了? 没错,这个就是“情绪价值”,网文唯一的核心卖点,没有之一。 俗称:爽! 玄幻文里面扮猪吃老虎,越级反杀。 文娱文里面的系统点歌,闪耀全场,震惊路人无数。 舔狗文里面的舔狗成战狼,做局让拜金女陷入深渊。 言情文里面锤爆渣男小三,弥补前世遗憾。 这些都是典型的情绪价值释放套路。 我提炼一下便是,这些剧情,除了表达“情绪”外,其实,什么也不剩下了。也就是说,这些剧情,统统都是围绕着“情绪价值”四个字来布置的。 你看完以后,不会记得具体是什么剧情,里面有什么细节,整体有什么精妙布置。 脑子里只有一个字:爽! 这就是网文的“情绪价值”所在。 以前很多人在问,为什么小白文还有人看啊! 因为它掌握了网文的核心,情绪价值的获取,所以有人愿意看啊,这个,不是理所当然的么? 但是! 中国人说话,怕就怕“但是”后面的话。 所有的魔鬼,都是藏在细节里面的。 表面上看起来不错的模式,细节中藏着的魔鬼,便是吞噬行业的关键推手。 最近一个新闻,百年好莱坞,居然产出的“工业电影”,比不上那种五分钟十分一集的网络短剧! 外国人震惊了!论投入,论视觉效应,那些网剧给他们提鞋都不配。 可若是说到赚钱,那些“3a大片”,却是被近年来的网剧蹂躏得体无完肤,节节败退! 无论是效率,还是热度,好莱坞电影,美剧,都被新出的网剧打懵了。 国内亦是相似的情况。 不相信我这个说法的人,就是典型用旧眼光去看待事物变化,眼界没有跟上形势。可以在看完我这篇之后,查询一下近年来网络短剧的发展,投入产出,你也会震惊的。 好吧,将话题延伸一下,为什么网络短剧会吊打电视剧,甚至可以严重威胁到电影的发展呢? 我换个说法,为什么b站10分钟以上的视频点击率,要远远少于5分钟以下的视频,而这些视频,又比抖音之类以秒计算的视频点赞和点击率低得多呢? 为什么会这样呢? 很多人看到了现象,没有看到本质。 其本质就四个字“情绪价值”。 这是来自全社会的自我“pua”,是社会发展全面网络化带来的产物。 老实说,这种pua我很看不惯,但不能否认它的有效性。这很唯物主义,你讨厌的东西不一定不能大行其道,存在有其合理性。 看到这里,就知道我说的“情绪价值”不太简单了吧。 继续往下分析。 人要获得成就感,或者说快乐,或者叫“爽”,从生理学上,只有两条并行的通道,这个我就不展开说了。 因为生理的愉悦,才能达到精神的愉悦,这个是没有争议的论断。 没有肉体,便没有精神,这是唯物主义的观点,如果否定这个,那就是在不同服务器上聊天,无话可说了。 扯远了接着说。 人们玩游戏,刷视频娱乐,听笑话等等,这条多巴胺的复杂通路,是串行的,一个多了,就必然会挤占其他的。换句话说,伱要是打单机游戏打嗨了,身体疲惫后,就不会想看电视。 这个恐怕很多人都是有切身体会的。你玩爽了,就不想动了。 但是踢足球做运动,或者追求“上进”,以获得别人的崇拜,获取更高的社会地位等等,这是另外一条多巴胺通道,它是跟娱乐这条通道并行的。两者不会此消彼长。 换句话说,掌握权力,拥有社会地位的人,或者努力学习努力锻炼,追求事业,获得某种成就感的人,他们看上去,会更加精神! 哪怕他们和你一样,也刷视频,也听笑话,也打游戏。 这种附加的推动力,是那种只靠着吃喝玩乐无法达到的。 概括就是:“两条腿”走路的人,会比只有“一条腿”走路的人,活得更好。很多人都在说单纯玩乐会把一个人搞成废物,便有其中的道理。 失去了一条“腿”,能不成废物么? 现实是不是我说的那样,各人都有自身的深切体会,就不用在这里赘述了。 而“情绪价值”在社会层面,所有人的“自我pua”又是怎么回事呢? 简言之,用最为短平快的方式,获取“情绪价值”! 不够纯粹,那么就要“提纯”。提纯以后还可以继续提纯,就跟提纯出味精一样! 那什么是“提纯”,又如何“提纯”呢? 比如说一条短视频,叽叽歪歪讲个十分钟,把事情来龙去脉说清楚了,观众看得昏昏欲睡,尼玛老子又不是看新闻联播。 给十秒钟,喊口号,喊标语,气氛搞起来,是不是更爽? 这情绪价值是不是起来了。 我打个比方,比如说整个视频就说这段话:国男不找剩女大妈,引进国外洋妞,挺直腰杆!彩礼八十万,拜拜啦您! 十秒钟,哪怕主播不露脸,也比前面十分钟一大通的视频爽的多。 然而,哪怕说得再好,“情绪价值”还是差了点,看不到主播的人啊! 我要的毛妹洋妞呢? 这是因为信息量还是不够浓缩! 但如果主播露脸的话,一看是个性感的毛妹,在那梨花带雨求中国未婚男人宠爱,带回家结婚不要彩礼,那观众的“情绪价值”,是不是提起来了? 可是,妹子是穿着衣服的,情绪价值还是差了点。要是身上只有一小块布,细皮嫩肉,肤白貌美的,是不是情绪价值提高更多? 好,哪怕不穿衣服,但动作呆板了点,没有“骚气”,看上去还是会索然无味。 那一边穿得少,还一边拼命摆弄骚姿,是不是更爽? 接下来就是一般平台不许放的那种,得到那些违法平台去看了。 这叫什么呢? 这叫“情绪价值”提纯! 载体上不必要的东西,还是太多了,要“去粗取精”,只留下情绪就行了。信息量不够的,要补强观众爱看,刺激他们情绪的内容。 这一步,就如同我上面的例子那样,它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经过算法层层筛选得到的。 什么真实与否,什么合理性,什么社会影响,都不重要。 “情绪价值”=流量=金钱。 在商业化社会里面,情绪价值是全民参与的自我pua! “提纯”,必然带来极端。只有更加极端的东西,才能更能吸引眼球。 而吸引眼球,本身就是在放大“情绪价值”。 我问你你记不记得看过什么?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看的时候,你脑子爽过了。 回到我之前的说法,这,像不像是互联网载体的“工业多巴胺诱发剂”? 一步步提纯,一步步标准化,极端化,工业化。 那么回到网文这里来,为什么情绪价值是天使又是魔鬼呢? 因为啊,“情绪价值”这种东西,有明显的“阈值”,只有触发了“阈值”,才会拉高情绪。 而阈值则是会被不断拔高的,总有作者无法满足的一天。 今日报复了得罪自己的邻居,明日再整他,就索然无味了,怎么的也得收拾收拾前世羞辱自己的富二代吧? 把富二代收拾爽了,明天再整这种类型,又索然无味了,怎么也得收拾收拾前世为富不仁,搞庞氏骗局,害得自己倾家荡产的死骗子吧? 这接下来一步步拔高阈值,我看不把美丽国的总统来个“敞篷车打靶”,那是不能消停的。 读者的阈值被一步步拔高,网文能写的,也一定会一步步走向极端化。 没有矛盾,强行制造矛盾。 没有危险,强行制造危险。 没有对立,强行制造对立。 话题平庸,就写极端的话题。 因为这种“放毒疗法”不能停啊,一旦停下来,读者就要说:你就给我看这?前面那么精彩的,后面都写了啥啊! 作者迟早会因为这个把自己玩死。 更可怕的是,网文是有记忆的。 前面作者写了的套路,后面的作者再写,已经见过“大场面”的读者,只会发一个“菜狗”的头像过来嘲讽作者。 后面的作者,情绪价值的阈值就不能太低! 网文因情绪价值而成事,也会因情绪价值而败事。 我将这一类小说起了个绰号,叫“dp流”。这一类书的本质,其实就是轻量化的“互联网dp”。 所以,以前有人问我会不会写这种“爽文”。 我可以告诉他,我不仅会,甚至很懂,甚至还“颇有研究”,研究得很深入。 然而正因为懂,所以才不敢写。 我一直都不肯对“情绪价值”,给一个正面的定义,就是因为这玩意太过于可怕,实在是把握不住这种全民参与的自我pua。 更进一步看,因为看某个作者的书看“爽了”,然后某个读者一口气打赏多少钱。这像不像是舔狗被女神抛来的小恩小惠感动,而为女神“一掷千金”? 不敢再说了,情绪价值这种东西,真是让人不寒而栗。 如果以后谁跟你谈情绪价值,还说得头头是道,理所当然。那你绝对要离那种人远一点,越远越好。 因为这种人的心思,你把握不住。 第419章 小节与大义 天宝十一年深秋,长安天子下旨,任命颜真卿为河南淮南及江南东道三道采访使,负责巡查运河漕运相关事宜,走访各地,探查民情,纠察不法。 各州刺史必须无条件配合颜真卿一行处理政务。 与此同时,朝廷又下旨,新设淮南节度使一职,治所扬州,管辖扬州、楚州、滁州、和州、庐州、寿州、舒州、光州、蕲州、安州、黄州、申州、沔州等地军务。 淮南军以水军为主,目的只是为打击盗匪,维护长江及运河漕运安全,兵员编制只有一万人。待淮南节度使到任后,再招募兵员。 扬州本地州府便有军械库,其中兵器足以武装十万人,倒不必担忧军械问题。 与之配合的人事任命,则是朝廷任命平西郡王,银枪孝节军军使方重勇为第一任淮南节度使,并携银枪孝节军三千,随颜真卿南下扬州,听其号令行事。 至于方重勇是不是将来还会返回长安,淮南藩镇是临时所设事后撤销,还是会一直保留,一直延续下去,基哥在圣旨里面没有说,朝廷也没有人问。 当然了,这一切都是明面上的说法。 而方重勇和颜真卿南下的真正目的,朝廷百官皆知之甚详,却保持缄默,平日里能不提就不提。 大家心里都明白,这哪里是封官外放啊,这就是去捞钱了!是苦活,脏活,累活! 如果不去两淮与江南捞钱,那么就要在长安和关中捞!大家在长安都是拖家带口的,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要闹,还是去远一点的地方闹比较好! 既然是这样,谁还会把“不能说的秘密”,拿到桌面上去说呢? 出发在即,方重勇还没去找颜真卿商议行程,反倒是颜真卿来到位于蓝田县的平西郡王府,找方重勇商议如何为朝廷“筹款”。 俗称捞钱。 王府书房里,方重勇看着有些扭捏不自在的颜真卿,感觉有些好笑,又不方便表露出来。 “方节帅家中饰物,倒是有几分别致啊。” 颜真卿指着墙上挂着的那副“大唐锦绣山河”织锦,干笑一声说道。这种没话找话,让他尴尬到了极点。 “乔迁之喜,得圣人抬爱,御赐之物。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方重勇也是有口无心的回了一句,等待颜真卿开口说正事。 “大军明日即将开拔,出关中前往两淮江南。不知道方节帅对淮南之事,有什么想法呢?” 颜真卿干巴巴的询问道,说话都有些不利索。 因为实在是太丢人了! 他这个办事的主官,居然要来求助一个随行护卫的军头,说出去这张老脸都没地方放。 “自贞观以来,两淮与江南之地,便是成平日久,百姓安居乐业,没听说有什么事啊。 某自带兵南下,不过疏通河道,追捕盗匪而已。 本王不妨跟颜御史说句放肆的话:此番银枪孝节军南下,名为公干,实则修整,正是疏通活络筋骨的时候。 所以你要问某,对前往两淮江南吃喝玩乐有什么想法。说实话,某不仅有,甚至还不少。 可谓是跃跃欲试也! 但是你要问某对于那边的军务有什么想法,那某只能说:此行并无敌酋在侧,某实在是什么想法也没有。” 方重勇揣着明白装糊涂,压根不顺着颜真卿的话头往下说。 这次颜真卿是“采访使”,负责捞钱;银枪孝节军是禁军,不方便在两淮及江南做事,所以方重勇上书基哥,要了一个“淮南节度使”的临时差事。 随行任务,只为保护颜真卿及他属下那些收钱算钱的书吏。保证收上来的财帛可以平安运回长安而已。 至于怎么捞钱,那不是方重勇的职责所在。实质上,他不过是个负责沿途押运的保镖头子而已! 所谓在其位谋其政嘛,颜真卿想空手套白狼,还是想得太美了。 见方重勇不上套,颜真卿想了想,最后还是轻叹一声道: “朝廷此番让某去两淮及江南,所为之事,不过财帛与粮秣而已。只是,圣人就给了一些空白盖印的圣旨,让某自行颁布政令。这要如何使得?” 颜真卿为官老道,见惯了蝇营狗苟。 基哥这一出只给圣旨不给政令的法子,也不是第一次玩了。 说白了,让外放官员在圣旨上自行填写政令,怎么办事方便怎么来,这便是典型的“背黑锅我来,送死你去”。 事情办成了,那便是皇恩浩荡,圣人圣明。 事情办砸了,那就是执行官员假传圣旨,罪大恶极。 反正横竖都是天子有理。 如今基哥这么玩,可以说已经把颜真卿逼到墙角,退无可退了。 要不然,他又怎么可能拉下脸来,到方重勇这里来求助呢。 “颜御史如果真要某说的话,那某只能说,这玩意是成也萧何败萧何。 如果能不用,那就尽量不要用。” 方重勇言简意赅的答道,说了一句正确的废话。 这种“盖印留白”的圣旨,有点类似于钦差大臣手里的“金手指”。用了,自然可以瞬间制服不服管教的地方官僚,使得政令通达。 但使用这玩意的钦差大臣,也要承担使用金手指的风险。 地方官员,那是有权向朝廷上书告状的! 真要闹起来,其间斗法谁输谁赢,真还要两说! 方重勇现在就像是個牙膏一样,颜真卿挤一下,他就说一点。 也真就只有一点! “若是不用圣旨,难道……让本官下令,叫银枪孝节军去地方上那些大户家中直接抢么?” 颜真卿疑惑问道。 “颜御史兹扰地方,贪赃枉法也就罢了,你自去便是。 某看在同僚的份上,只当是眼睛瞎了看不见。 但颜御史拉某下水就不对了,银枪孝节军是为大唐横扫西域的功勋部队,岂能做打家劫舍那样的事情? 就算某肯干,忠勇的将士们也不肯呀。” 方重勇摇头叹息道。 他这态度很明显了:不管你怎么暗示,反正我就是不上套! 方重勇这招打太极,可把颜真卿给急坏了。 “此番南下筹款,事关大唐安危,请殿下教我。” 颜真卿对方重勇叉手行礼道,也不敢再像之前那样端着架子了。 看到颜真卿服软,方重勇这才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颜御史,某问你,吐蕃人若是冲下高原,一路势如破竹向东进发,最快需要多久能打到扬州城?” 哈? 颜真卿一愣,万万没想到方重勇问这么一句,看上去跟话题毫无关联的问题。 “就算大唐不在了,吐蕃人要打到扬州,那也是难如登天啊!” 颜真卿苦笑道。 “对啊,这个道理朝廷明白,你我都明白。而扬州本地大户不傻,他们也明白呀! 所以朝廷边军如何,朝廷禁军如何,他们一点兴趣也没有! 对于那些人来说,他们良田遍地,商铺满街,旗下佃户帮工无数,数钱都数到手软。 吐蕃人打不到他们家,契丹人打不到他们家。说句不好听的,哪怕某一位皇子政变上位,他们都还是该干啥就干啥。 反正,那些是是非非离他们很远,他们也对朝廷谁当家,感觉无所谓。 现在颜御史要去扬州,告诉那些人,现场朝廷困难,他们必须要拿出真金白银出来,给朝廷筹建禁军。 你说,他们能乐意么?” 方重勇一番话下来,把颜真卿给干沉默了! 在颜真卿看来,现在朝廷困难,两淮江南不比河北,这些地方远离战端,承平日久,都是托了大唐的福。 这些地方,这些人,难道不应该对朝廷心怀感激么? 就算自己不用强,多多少少也能搞点钱吧? 可是听方重勇一说,他才发现自己想得太天真了! 心怀感激?不存在的! 良田是老子从先人那边继承下来的,跟伱朝廷无关。佃户帮工们给老子做事天经地义不偷不抢,老子的家财万贯都是勤劳致富,和你这狗朝廷又有什么关系! 老子又不造反,你也不要妨碍老子做富家翁! 果然,应该还是这样想的人比较多吧。 淮南江南偏安一隅,地理条件都是天生的,活该就是安逸,这些关你朝廷什么事! 某些两淮江南的大户会如此做想不奇怪,人之常情罢了。 就好像很多大唐官员,都认为在任上办了点差事,是自己的本事,而跟朝廷的体系一点关系也没有。 诸如唇亡齿寒,负重前行之类的概念,他们就算明白,也会佯装不知。 在这些人看来,每年按朝廷的规矩交税就得了,他们又不打算造反,朝廷也不要来干扰他们恬静无忧的生活! 大家各自安好,又有什么问题呢? “听殿下如此说,本官倒是要向圣人请辞,告老还乡了。” 颜真卿无奈叹息,摇头苦笑道。 “正常来说,要这些地方大户们出钱,很难。 就算强行实现,恐怕将来也会遗臭万年。 颜御史此来,想必也是不想让世人诟病。” 方重勇微微点头,没有否认颜真卿的说法。 事实上,颜真卿就是因为爱惜羽毛,不想将来在史书上留下一个“搜刮地方,极尽所能,罄竹难书”的名声,才来这里找方重勇求助的。 要不然,他何必大费周章兜圈子呢。到了两淮江南,把刀架在富户们脖子上不就完事了么? 之前在杏花楼里面,说的都是方略,是要怎么做,不涉及具体执行。 当时颜真卿也觉得问题不大,两淮江南之地应该也有许多“仁人志士”,肯为国家出力,捐出家中财物,“借贷”给中枢。 倾覆之下,安有完卵。 这个道理不会真有人不懂吧? 但听方重勇这么一说,似乎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没有切肤之痛,没有生死攸关,却让不相干之人舍弃家财,确实是大不易的。” 颜真卿无奈叹息说道,他也想明白了这一点。 “只是圣命难为,不知道平西郡王,有何可以教我呢?” 颜真卿恳切问道。 “这个嘛,其实办法也不是没有。” 方重勇摸了摸下巴上的短须,慢悠悠的说道。 只是说到这里就停下来,就是不肯继续往下说,摆明了不见兔子不撒鹰。 颜真卿心中无奈,知道不下血本是不行了。 他咬咬牙道:“本官可立保证书,待南下之后,一切皆以平西郡王为主。相关事务,政令,人员任免,向朝廷汇报等事宜,皆由平西郡王一言而决。” 这等于是自动将手中大权让渡了出来,放弃治疗了。只求最后能有一个妥善,且让各方都满意的结果。 而不管其中过程如何了。 听到这话,方重勇这才面露笑容,摆了摆手说道: “颜御史客气了,真是客气了。本来嘛,这也是本官分内之事,但颜御史既然已经说了,那就写一份契书,一式两份,你我各留一份。 这样,也方便我等携手合作,把差事办好。颜御史,您说是这个道理吧?” 方重勇笑呵呵的问道。 “殿下所言极是,本官现在便写契书。” 颜真卿是爽利的人,也不跟方重勇客套,自己在书房内找到笔墨纸砚,自行书写起来。 待写完一式两份后,他拿出自己的私人印信,在契书上盖了章。等墨迹干了以后,交给方重勇观摩。 “颜御史的诚心,某已经感同身受。此行南下两淮江南,颜御史谨言慎行,一切由某来打点便是。” 方重勇晃了晃手中的契书说道。既然颜真卿已经服软,他也没必要继续拿捏对方了。 这只是一份“契书”么? 确实是,却又不完全是。 这是一个不能对外公开的把柄!是哪怕事情完结后,方重勇都能拿捏颜真卿的关键物件! 这是将来建立“攻守同盟”的战略基石。 这次我帮你,将来我有事你就得帮我,有证据在此。你到时候不配合,这封信丢出去就足以让你政治信誉破产。 颜真卿显然是知道这玩意有多大分量,所以此前一直是顾左右而言他,希望方重勇免费打工。 一番拉扯,最终他还是服软了。 “如此,便拜托平西郡王安排了。” 颜真卿微微点头说道。此事有些不地道,但没有超过他的政治红线。 颜真卿是想为国家做一番大事的,筹集禁军军费,便是符合心中大义的“大事”。为此跟某些人政治同盟,蝇营狗苟,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为大义不拘小节而已,不是不能接受。 毕竟,方重勇算是“保皇党”,又不是反贼,凭什么就不能与之合作呢?既然要合作,付出代价是必然的。 “请颜御史放心,本王言出即行,绝不会食言。” 方重勇点点头,将契书放入怀中。 “殿下,不知究竟该如何操作呢?” 颜真卿虚心求教道。 “诶,现在还不能说,提前说出去就不灵了。” 方重勇摆了摆手,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本章完) 第420章 哪来什么岁月静好? 朔方,灵州城城头。 朔方节度使李国贞,朔方营田使张齐丘等一众朔方军将领,看着黄河对面草原上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头的回纥骑兵,心中都有些发毛。 城下这些骑兵再怎么少算,几万人是有的!而朔方军防区很大,屯扎之地也很分散,灵州城内唐军不过数千人而已。 真要打起来,后果不堪设想! “仆固怀恩!你给本节帅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李国贞指着黄河对岸的回纥骑兵,大声质问道。 仆固怀恩是内附大唐的铁勒部族首领,也是朔方军将领,更是大唐与回纥之间的“中间人”。这次他被回纥叶护摆了一道,心中也是愤愤不平。 现在如同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事情是这样的。 李国贞与张齐丘等朔方军高层,一直在暗地里准备对回纥的军事行动。近年来回纥人侵占其他部落的草场,扮做马贼劫掠商道,完全不把“看场子”的朔方军放在眼里,气焰已然十分嚣张。 不给回纥人一点教训,朔方军便会镇不住场子,到时候会发生什么事,已然不敢想象。 于是朔方军便想私下里扩编一万骑兵,在朝廷编制以外。但在编制外私下募兵这种事情,很犯忌讳,被朝廷问询的时候不好解释。 所以李国贞等人就想了个偷梁换柱的法子,也就是所谓的“兵马分离”。 先把马匹弄到手,需要的时候,再招募兵员。 也就是说,先给朔方军增加编制外的一万匹马!这种寻常操作,在河西跟安西都护府那边都是基操,也不会引起回纥人的警觉,更不会让朝廷感觉诧异。 然后在军事行动开始之前,再在本地内附的城旁游牧部落里面招募骑兵兵员。这些人很多都是以前参军过唐军,轮换后退役的人。 等对回纥人用兵的时候,需要他们上阵就招募,不需要便遣散,让他们各回各家。只有马匹是固定在军队实际编制里面的。 所以与其说是人配马,倒不如说是马配人。 因为所需的马匹是扩编,所以自然而然就超出了本地供给的极限。李国贞无奈之下,便命仆固怀恩带人带钱,去回纥买马。 事情本来很顺利,回纥人的马匹,价格也很公道。仆固怀恩亲自点验过,都是好马,这件事很快就谈成了。 给了定金,约定回纥人送马过来点验后给尾款,谈判的时候,双方气氛非常友好。 但问题出在接收马匹的环节! 回纥人收了定金后,送来的马匹,居然全都是歪瓜裂枣!这种劣马只能驮运货物,无法供士兵骑乘! 得知此事后李国贞大怒,但因为朔方军还没有做好对回纥人作战的准备,所以只得派仆固怀恩前往回纥牙帐交涉。 这时候回纥人便开始耍无赖了。 回纥叶护对仆固怀恩说:马就是那些马,也只有这么些,其他的马,我们自己也要用。你爱要就要,不要我把马牵回去,但是定金就不能退了。 摆明了吃定唐军不可能反击! 朔方军何时受过这样的气! 他们对周边草原民族耍这种套路还差不多,被人反过来戏耍,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忍得下去? 李国贞一声令下,唐军出动,直接把这一万匹劣马给扣下了!然后就有了眼前这一幕,回纥叶护带着回纥各部族骑兵,前来灵州讨说法。 “末将办事不利,请节帅责罚!” 仆固怀恩抱拳行礼道,心中恨透了回纥人。 其实朔方军和回纥人都明白,现在就是互相拉扯的时候。回纥势力强大了,就要追求与实力匹配的身份地位。 而朔方军作为大唐在河套地区看场子的人,不可能让回纥人为所欲为,打压是必然。 回纥人未必是舍不得一万匹好马,而是要试探一下水深水浅,看看朔方军能不能咽的下这口气。 回纥人也会根据朔方军的反应,为接下来的行动打底。是进是退,得看唐军的表现。 也就是说,不排除得寸进尺,继续摄取更多利益。 于是被夹在两方中间的仆固怀恩就难受了。 当初草原会盟立碑的时候,他因为给方有德带路,又获得了一些战功,因此得以在朔方军中站稳脚跟。 更是因为在回纥部落中有人脉,所以承担了“中间人”的角色。 两边都能说上话,地位自然是扶摇直上! 可现在朔方军与回纥人闹起来以后,两边都对仆固怀恩有疑虑,认为他屁股坐的位置不太对劲! 忠诚不绝对,就是绝对不忠诚! 现在是仆固怀恩展现“忠诚”的时候,无论是对大唐还是对回纥人。他无法继续当骑墙派了。 仆固怀恩自然是忠于大唐,一心一意为朔方军办事的。 这倒不是因为他向往中原文化,而是因为一个非常直白浅显的道理:回纥人逐渐势大,他哪怕带着部族投靠过去,也只能当小弟,搞不好还会被对方吞掉。 并且因为朝秦暮楚,自己名声也毁了。 而在大唐这边,背靠朔方军,能跟草原各部能说得上话,还能证明自身的“忠诚”,这不比跟着回纥叶护混香多了? 毕竟,大唐这边需要树立“典型”,而仆固怀恩就是最好的典型! “仆固将军也没有料到回纥人如此丧心病狂,李节帅不必苛责。” 张齐丘上前打圆场说道。 李国贞是非高祖血脉的宗室出身,从前养尊处优惯了,对于军中潜规则还不是太懂,有点书生意气的意思。但张齐丘在朔方军中多年,对丘八们的心思洞若观火,可以说是了如指掌了。 现在正是用人之际,意气用事没有半点好处,也解决不了问题。 “罢了,为今之计,只看如何退敌吧。” 李国贞无奈摆了摆手,不再追究仆固怀恩的罪责。 现场气氛陷入尴尬之中,因为李国贞已经有点后悔当初脑子一热,将回纥马匹扣押的事情了。 他忽然发现,这会不会是回纥人的诡计呢? 要不然,回纥人如何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纠集数万骑兵? 当初张齐丘苦劝,自己没听,结果现在事情闹大了! “回纥人兵临城下,为之奈何?” 李国贞凑到张齐丘身边,压低声音问道。 “节帅,我有一计。” 张齐丘在李国贞耳边嘀嘀咕咕说了半天。 “妙啊!” 李国贞抚掌大笑,显然是对这条计策很满意。 他对着仆固怀恩招招手,张齐丘便将自己的计策,完完整整的告知了仆固怀恩。 “本节帅会在灵州城下,当众打你军棍。此事都是你自己私自做主。然后我们会将那一万匹劣马返还回纥。 此事若成,你为首功,如何?” 李国贞目光灼灼看着仆固怀恩询问道。 “为节帅效死!” 仆固怀恩激动的抱拳行礼道。 待他离去后,李国贞有些犹疑的询问道:“这样做,真的没问题么?” “两害相权取其轻罢了。 我们可以示敌以弱,但不能示弱。 狄夷禽兽,畏威而不怀德,跟他们讲道理是没用的。” 张齐丘铿锵有力的继续说道:“一切为了大唐,其他不值一提。” “是啊,一切为了大唐。” 李国贞叹了口气,感觉身心疲惫。 “可命经略军、安丰军、振武军向灵州靠拢,以备不测!” 张齐丘小声建议道。 “嗯,确实。” 李国贞点点头,面色纠结。 …… “我有一只小毛驴我从来也不骑,有一天我心血来潮,骑着去赶集。” 骑在马上,方重勇一边哼着歌,一边闭目打瞌睡,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 昨天总算是知道“红粉骷髅”四个字是什么意思了。女人在床上骚起来,一般人真是抵挡不住。 “叫你昨天在床上悠着点吧,你就是不听。 你看,我昨天就不跟她们抢,还是我心疼伱。 是也不是?” 身旁的阿娜耶抱怨了一句。 “是是是,还是你心疼我。” 方重勇有口无心的答了一句,显然是没放在心上。 阿娜耶对方重勇翻了個白眼,独自骑着马往前去了。 整个队伍包括三千银枪孝节军,外加颜真卿随员四百人,以及搬运粮秣的民夫万人,队伍浩浩荡荡朝着洛阳而去。 这条路便是闻名大唐的“两京驰道”,道路宽敞平坦,沿途驿站不绝。若是某个官员身边十几人随行,几乎可以不带行李,不准备干粮。 可是驿站再牛逼,也没法供给数千人的大军军需啊! 这里又不像是在河西那样,靠着骆驼驮运辎重,所以队伍后面只好跟着长长的“尾巴”。 当然了,这些民夫还有别的任务,那便是疏通运河,修建城垒,搬运财帛回关中之类的活计。总之,这次基哥下了很大决心。 让方重勇他们到了南方后,一定要捞个够! “停!都停!快停下来!” 队伍后面传来叫嚷声,引起一阵阵骚动。几个穿着红色宫服的宦官,举着一块写着“停”字的木牌,骑着马,从方重勇身后的方向,也就是长安方向而来。 方重勇一脸诧异的回过头,正好看到高力士骑着马飞奔而来。 他到方重勇身边之后,连忙勒住缰绳,对这位一脸诧异的新任淮南节度使说道:“银枪孝节军就地屯扎,方军使速速前往兴庆宫商议大事!” 哈? 方重勇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玛德,今天上午才从长安玄武门开拔向东,这都没走几里路,就得返回长安? 朝廷这朝令夕改有点离大谱了啊! 看到他在愣神,高力士策马上前,低声说道:“方将军勿虑,此行只为公事,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明白了。” 方重勇深吸一口气,微微点头,对不远处的封常清喊道:“传我军令,就地扎营,不得扰民。” “得令!” 封常清领命而去,什么废话也没说。 方重勇随即对高力士叉手行礼道:“请高将军引路。” “好好好,你不愧是全忠之子,无愧圣人给你国忠的表字。” 高力士感激的点点头,在这个节骨眼方重勇没什么“不该有”的想法,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二人策马直接冲进春明门,来到兴庆宫,快步走进勤政务本楼的御书房。 一看到方重勇来了,基哥明显是松了口气的样子。 “不必拘礼,坐!” 方重勇刚要行礼,基哥指了指面前的软垫,示意方重勇不必多话。 “如今,银枪孝节军的军心士气如何?” 基哥面色平静问道。 “回圣人,我等得圣人看重,日夜枕戈待旦不敢懈怠,以报圣恩! 首战用我,用我必胜!” 方重勇抱拳行礼道。 “好!好! 话不多说,你这便与颜真卿一道,前往朔方军治所灵州城,接替李国贞。 朕马上会下旨,撤销你淮南节度使一职,封你为新任朔方节度使。颜真卿为朔方营田使,你二人速去朔方。 带着三千银枪孝节军一起去。 事不宜迟,现在就出发,星夜兼程赶路。朕再给你一道圣旨,沿途州县必须无条件配合你们行军,负责后勤辎重补给。 若谁有懈怠,刺史以下你可以先斩后奏;刺史本人则需要押解回京,大理寺审问后。 总之,朕就是要快,你们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到达灵州! 去了以后,掌控大局!” 听到这话,方重勇都被基哥整无语了!朝廷这朝令夕改的,当真是离大谱! “圣人,那去两淮江南之事……” 方重勇满是犹疑问道。 “朕已经命杨慎矜领衔,带着边令诚奔赴扬州,催缴供奉。 大体还能对付一阵子,这些你就不必操心了。 其他的事情,可以等你班师回朝后再说,眼前是朔方的事情。 这个最急,你一定要处置妥当!” 基哥摆了摆手,不肯说更多细节了。 方重勇心中暗叫不妙,他很少看到基哥如此焦急的情况,肯定是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圣人,微臣对朔方那边的事情两眼一抹黑,在当地又毫无人脉,只怕……” 方重勇还是有些吃不准,而且跟不熟悉的丘八打交道,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然而,他却见基哥摆了摆手说道:“就是跟当地人没关系才好。总之,到了朔方后,立刻将朔方军高层,包括李国贞、张齐丘、仆固怀恩等人控制起来,等待朕的圣旨。” 基哥看起来有些生气,但很显然不是在生方重勇的气。 “微臣遵旨,这便带兵前往朔方。” 方重勇只好接过基哥递过来的委任状,贴身放好。 “去吧,具体什么事,高将军会跟你细说的。抓紧时间,快点动身!” 基哥闭上眼睛,那样子看起来似乎很疲惫。 (本章完) 第421章 咆哮的灵州 从长安出发向西,去河西,需要走“陇关道”,这条路开辟于春秋时期,历史悠远。秦人从“西陲”进取关中,便是走的这条路。 而从长安出发向北前往灵州,则需要走“萧关道”,这是一条开辟时间不晚于春秋,并且对于关中影响极大的主干道。 这条路,从长安一路向北,过萧关,抵达原州(固原市)。 才算是走完第一段,算是关中范围。 第二段则是从原州到黄河,这一段路就是一条狭长的峡谷绿洲带,气候恶劣。 这边已经是荒漠气候,可以算是河西走廊在东北面的延伸。 前出到黄河后,便开始第三段路,也就是沿着黄河走一直到灵州。 这时候已经到了草原。 三条路加到一起,便是大名鼎鼎的“灵州道”。在吐蕃控制河西走廊后,灵州道是丝绸之路改道后的唯一路线! 全程一千二百五十里,大唐官府有着精确计算。灵州道沿途驿站和民间的客舍不断,人员往来密集。这亦是一条主要的贸易路线。草原上的特产,特别是牛羊牲畜,都会通过这条路源源不断进入关中。 经过三日急行军,方重勇带着银枪孝节军抵达原州城,并在此地屯扎修整。 这里到灵州之间,再无提供大规模补给的城池,不准备好路上所需是不行的。不仅要补充物资,而且士卒们也要休息。确保银枪孝节军到了灵州,立刻就能上马战斗。 刚入夜,早就憋了一肚子疑问的银枪孝节军众将,齐刷刷的来到帅帐,找方重勇刨根问底。 “节帅,咱们不是要去扬州么?怎么关中都没出,就调转回来往北走去灵州,这有点奇怪啊!” 何昌期摸了摸自己的圆脑袋询问道。 按照计划,这次前往淮南后,他就会“检举”方重勇在富庶的扬州贪墨财货,然后自己事后则会被调离银枪孝节军。 然而现在改了行程,原定计划也没法实现了。 “节帅,此举确实不太寻常。要说是虚晃一枪,那做戏做得也太真了。” 车光倩也提了一嘴,他跟何昌期的想法是一样,之前出兵淮南公干,不像是假的。后勤方面的准备,都是很扎实。颜真卿的随员数百,摆明了是要在那边设立一个统筹军政的衙门。 如果是演戏,没必要演到这个份上。 “朔方军,这次玩了一个很大的游戏,大到他们没法收场。” 方重勇轻叹一声,这件事他好像没印象,史书里应该是没有的。但现实中回纥人的嚣张跋扈,他又是有印象的。 只能说是必然中的偶然吧。 “前些日子,朔方军找回纥人买了一万匹马,结果定金给了,回纥人送来一万匹劣马。” 方重勇慢悠悠的说道。 “节帅,这是回纥人在试探虚实。” 一旁的封常清补充道。 “谁说不是呢,你我都看得到,相信朔方军的人也能看到。他们怎么忍得下去? 然后,朔方军便将这一万匹劣马给扣下了,等着回纥那边派人过来交涉。 只是没想到的是,没几天回纥人就数万骑兵兵临城下,在灵州城黄河对岸耀武扬威,要求朔方军给个说法。 要么给尾款,要么退还马匹。压根就没有商量的意思。 于是,李国贞便当着回纥人的面,打了负责买马的仆固怀恩十军棍,将那一万匹马还给回纥人了。 也没提定金的事情。” 方重勇一脸平静陈述了目前发生的事情。 何昌期等人都傻眼了,这事件后续发展,跟他们想得不一样啊。 这件事如果他们来处理,要么,前面认怂就算了,低调处理,以后再想办法找回场子。 既然已经扣下了回纥人的马匹,那这件事不见血就没法善了。 朔方军高层都是脑袋被驴踢了么? “节帅,这件事就这么完了?” 车光倩难以置信的问道,他总觉得,这件事透着古怪。 “你们不觉得奇怪,为什么朔方军要找回纥人买马么? 他们买这些马,是为了对付谁? 我估摸着,就是为了对付回纥人来的,所以这件事当然不算完。” 方重勇嘿嘿冷笑反问道。 众人不说话,都等待着方重勇的下文。 果不其然,方重勇继续说道: “事后,李国贞邀请回纥叶护骨力裴罗,及一众回纥部落首领,前来灵州城商议买马的事宜,可以再谈价格。这相当于是服软了。 但是回纥叶护不愿前来灵州,派遣宰相顿英贺,领数十回纥部落首领前来商议贩马之事,连同护卫一共一千多人。 李国贞等人,便打算将这些人全部坑杀。然后对外宣称,是回纥某些部曲攻打灵州城,要回纥叶护给個说法。” 这个故事走向,为什么如此熟悉呢? 众将面面相觑,都感觉似乎在哪里听过类似剧情。只不过要将“回纥”改成“契丹”,“朔方军”改成“幽州军”什么的。 “当年,平卢节度使安禄山,似乎就干过类似的事情。” 车光倩直接说出了答案。 帅帐内所有人都恍然大悟,怪不得这么熟悉呢,原来早就有人玩过了! “不止于此。” 方重勇摆了摆手继续说道:“我刚刚话语里面说的是打算,也就是说,这件事还没发生。仆固怀恩,悄悄写了封密信,送到了圣人手中,并将李国贞等人的计划详细告知。我们这次去灵州,便是去收拾残局的。” 方重勇无奈叹了口气,基哥知道他这个“前任西域经略大使”善于用政治手段处理问题,又能带兵打仗,所以就让他临时改道前往灵州。 否则,从河西那边调兵过去,距离会稍稍近一些,也更方便一些。 只不过李光弼显然没有方重勇这样的政治手腕。 如今的情形,因为那一千二百五十里远的时间差,而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李国贞等人究竟是得手了,还是失手了,又或者压根就临时退缩了没动手? 基哥不知道,方重勇更不知道。但很显然,基哥让银枪孝节军随行,便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这番话直接把何昌期、车光倩、封常清等人都给干沉默了! 其实无论朔方军是把回纥人办了,还是办砸了,其实对于银枪孝节军来说,都无所谓。他们就是去收拾局面的,至于局面是好是坏,压根和他们无关。 又不是他们弄成这样的。 但现在这件事只是仆固怀恩在“告密”,事情就有点难办了。 神秘未知,是世间最大的危险。 其次则是知道但却不可控。 不可控意味着风险未知。 该怎么办? “如果事情还未发生,那么朝廷依照西域经略大使的规格,设立一个朔方经略大使,便可以阻止危机爆发。 当然了,这样依旧无法解决回纥人日益坐大的问题。 如果李国贞等人已经得手了,那么银枪孝节军则要配合,甚至是主导朔方军防务,不得不对回纥人强力打击! 那时候,谁是谁非,事件起因已经不再重要,一切都在把回纥人打趴下以后再谈。 节帅,您是这样意思么?” 车光倩疑惑问道。 “可不就是这个意思么,只是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朝廷任命我为朔方节度使很简单,一纸诏书的事情。但我要夺取李国贞等人的兵权,又谈何容易啊! 圣人认为他们有罪,朔方军上下可不认为他们有罪啊! 朝廷这个时候换帅,要是朔方军哗变怎么办?” 方重勇环顾众人问道。 这是基哥挖的一个大坑。基哥要是有良心,有担当,就应该先派人去朔方军那边下旨。等方重勇到了以后,便可以直接接管兵权。 可是这位天子,并不是这么做的。而是将传旨、接管兵权的事情都交给方重勇去办! 这已经是摆明了不信任朔方军的军政体系可以正常运转。 当然了,基哥此举也是事出有因。 李国贞玩的这一套,等于是从名声上毁掉了当年基哥立下的“盟誓碑”,毁掉了他在铁勒九姓中的名望与地位。这次的事件,虽然是回纥人理亏在先,但是基哥却不会这么认为。 如果你们不买马,那不就没事了么? 这大概是基哥内心无法说出口的真实想法。 直接让银枪孝节军接手,也是因为基哥觉得朔方军有点不听使唤,害怕他们暴走。 “节帅,这次的差事,还真是……” 何昌期一时语塞,居然找不到词来形容这次灵州之行的感受了。包括方重勇在内,在场众人其实都挺无语的。 “节帅,某觉得吧,仆固怀恩此举,未必是他私下里的行为,很可能是李国贞他们要求他这么做的。 朔方军上下也都知道。 此事,恐怕已经办成了。 或许就在此时此刻,杀戮正在进行时。 目前的所有消息,都是为了善后,而非预警。 所以末将以为接管朔方军难度不大,难的是如何应对回纥人的报复。” 封常清忽然慢悠悠的提了一嘴。 “难怪,我总觉得这件事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的。你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 方重勇无奈叹了口气,不得不说,封常清还是挺有想法的。 封常清这番话,让他心中最后一个疑虑也消失了。 当二五仔这样的事情风险极大,保密要到连家人都不知道,才算安全。 而送到朝廷的密信,其实压根就谈不上什么保密,高力士随口一说便能将秘密说出去,消息最后兜兜转转,还是会回到朔方军这边。 到时候朔方军上下会如何看待他这个铁勒九姓出身的胡人? 仆固怀恩这么做岂能善终? 但若此事是李国贞和张齐丘做局,并且事后背锅,揽下责任。 仆固怀恩当“好人”告密,则方便事后与回纥人联络。 大唐与回纥,终究还没有到矛盾激化,以至灭亡对方的地步。 狠狠砍回纥人一刀后,所有的错误都是李国贞与张齐丘二人的,不是圣人的错,不是朝廷的错,也不是仆固怀恩背叛了铁勒九姓。 这就是说得通了。 因为按照这个逻辑,屠戮回纥高层的这场悲剧,还是在于“来得太迟”所致。 只是一小撮朔方军高层的想法,不代表大唐天子的想法。 “朔方军办事的方法错了,想法倒是没错。 只是,回纥人吃了这么大一个亏,一场大战在所难免。 朔方军有些托大,哀兵必胜之下,单打独斗,他们未必能赢回纥啊。” 方重勇叹息不止,随即下令道:“传我军令,即刻开拔,前往灵州。若有懈怠者,军法从事!” “得令!” 众将齐声领命道,谁也没有抱怨什么。 因为他们知道,确实是大事不妙了!银枪孝节军哪怕能一个打五个,他们也只有三千人而已。 回纥人真正动员起来,控弦二十万不止。 谁敢托大? …… 灵州城郊外,盟誓碑附近的草场上,军帐林立,篝火遍地。 朔方军节度使李国贞,为已经到来的回纥部族首领和他们的护卫,共计一千多人,准备一场盛大的晚宴。 按照草原人的习俗,地为餐桌天为穹顶。众人席地而坐,架起篝火。那些粗犷而鲜美的菜肴,现烤现吃! 回纥人之前跟朔方军闹矛盾,现在以朔方军服软而告一段落。 回纥人也没想真的跟大唐翻脸,收到李国贞的邀请后,便派人欣然前往灵州。 毕竟,论军力,回纥人比朔方军强不少。但若是把大唐的河西边军也算上,那就难说了。更别提大唐还有很多其他的军队,那哪里是回纥人可以抗衡的? 大唐可以举国之力征讨回纥,但回纥又不是吐蕃,他们可没有高原老巢躲起来回血。被揍的话,就只能远遁草原,一路向西了。 所以这次回纥人也是见好就收,李国贞愿意服软,邀请他们过来谈谈马匹的价格。这些回纥首领也愿意给这个面子,把事情彻底了结。 当然了,狮子大开口,哄抬马匹价格,狠狠宰朔方军一刀,这个是免不了的。 这不是他们坐地起价,而是之前卖得太便宜了,现在让价格回归正常而已。 在商言商嘛,亲兄弟还明算账呢! “李节帅啊,这酒也喝得差不多了,咱们是不是该谈谈良马的价格了?” 已经喝大了的顿英贺,眯着眼睛询问面前老神在在的李国贞道。他是回纥内部出了名的“反唐派”,回纥叶护怕有人跟大唐勾结,故意派出一个跟大唐这边很不对付的宰相来商议马匹交易的事情。 “价格,那自然是要谈了。不过本节帅有点闹肚子,某先去方便一下再来。” 李国贞摆了摆手,明显是在找借口溜号。 顿英贺也不以为意,因为他知道,这件事不是李国贞一个人说了算的,对方找借口,与手下商议定案,也是应有之意。 反正,等着就可以了。 盟誓碑旁,唐军难道还会当场翻脸么? 不远处的朔方军大营门前,张齐丘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不过好在李国贞已经骑着马奔驰而来,到了面前之后,他才对张齐丘说道:“回纥人都喝多了,是时候动手了。发信号吧。” “嗯,开弓没有回头箭,一切为了大唐!” 张齐丘紧握双拳说道。 “一切为了大唐!” 李国贞点点头道。 事情已经进展到这一步,容不得半点退缩了! 咻!咻!咻! 回纥人营地所在的盟誓碑附近,三朵烟花如同流星一般绚烂,在空中炸裂开来! 茫然无知的回纥人,有的人继续喝酒继续吃肉,压根没注意发生了什么;有的则是看到了烟花,还对其指指点点,以为是朔方军为了助兴,特意放出来好看的。 “杀!”“杀!”“杀!” 刀盾兵在前,陌刀兵在后,一支兵员不下万人的唐军队伍,结成了密集的步兵阵型,四面八方朝着回纥人的营地合拢过来。 他们的外围,还有数千骑兵整装待命,准备随时扑杀漏网之鱼。 (本章完) 第422章 骑虎难下 “杀!快杀出去!” 回纥宰相顿英贺大喊着,看着四面八方,列阵严实,缓慢合拢的朔方军,已经急得满头大汗。 他心中懊悔,这一趟当真是不该来灵州城。 其实他就是来找点乐子的,平日里见惯了大唐官员鼻孔朝天,现在想找点尊严回来。 没想到,中了圈套! 之前李国贞示弱,还让顿英贺有些好奇。因为在回纥高层的算计当中,朔方军派人来讨说法才是正常操作,如此一来,便进入到回纥人预设的拉扯当中。 双方讨价还价,斗而不破,才是正理。 说白了,回纥只是铁勒九姓中的一支,草原上,虽然是他们一家独大,可还比不得当年突厥那样只手遮天。特别是有盟誓碑的约束,回纥人是不敢明着翻脸的。 之所以要闹一下,无非是现在吐蕃势弱,导致大唐、吐蕃、回纥之间的力量对比失去制衡。如今达扎路恭拥立新赞普,导致国内两派恶斗不止,暂时无暇顾及边境。 所以回纥人对于大唐的“统战价值”也随之降低。 反过来说,回纥也感受到了“唇亡齿寒”的危险。趁着现在兵马雄壮,控弦二十万。要是再不折腾一下,那就折腾不动了! 于是,回纥人的这一番试探,虽然意味深长,却又不是真要跟大唐翻脸。 然而令顿英贺没想到的是,他们只想闹一闹要几颗糖吃,但朔方军却不打算惯着他们。 “停手!我是回纥宰相!我要见李节帅!我要……” 顿英贺对着唐军军阵的方向大喊着,话还没说完,一支利箭正中脑门! 一箭飙血! 黑暗中,他仰面倒地,死活不知。 失去了主心骨,回纥众多首领如同无头苍蝇一般到处乱撞,想从朔方军的步兵阵型中突围。然而,李国贞这次发了狠,各种细节都考虑到了。 别说步兵阵型密集还有刀盾兵挡路,就算偶尔有几个杀出重围的猛士,一身带伤的突出后,却发现早就有养精蓄锐的唐军轻骑,在一旁虎视眈眈等着他们。 这些人都是人手一支火把,蓄势待发。而且李国贞还在逃到黄河对岸的各个浮桥与渡口,安排了朔方军的锐卒守卫。 主打的,就是不留任何一个漏网之鱼! 盟誓碑前的杀戮在持续,而灵州城城头,李国贞与张齐丘看着盟誓碑前冲天的火光,脸上露出复杂而纠结的表情。 时而欣慰,时而遗憾,时而担忧,时而释然。 他们内心的想法很多,然而谁都没有下令让杀戮停下来。 “在圣人立下的盟誓碑前背信弃义,圣人一定很不高兴。” 张齐丘忍不住叹了口气,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在这种事情上,他是吃过亏的。 若是没有当年杨玉环莫明溺亡那档事,他现在早就升官了,何苦一直当营田使呢? 那位长安圣人的心眼,可不是一般的小! 只不过,在张齐丘看来,大唐不仅仅是基哥一人的,也是朝廷的,是边军的。很多时候,国家利益要高于天子的利益。大唐的荣耀气象,关系到所有人。 特别是边境上的唐人。 收拾回纥人,本来就是箭在弦上,这次不过是恰逢其会罢了。 “圣人一定会不高兴,但这样的事情,总要有人来做。 岂能因为圣人不高兴,就割大唐的肉,去喂养这些豺狼? 喂饱了他们,再让他们来咬我们?” 李国贞摇了摇头,显然心意甚为坚决。 狄夷禽兽而已,对他们要讲什么道义? 道义是跟人讲的,这是前提! 不一会,远处的火光渐渐小了,若有若无的喊杀声,也渐渐停了下来。 李国贞与张齐丘二人都不约而同松了口气。很多事情没做之前很紧张,做了以后,也就那样了。 每个人都会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 很多时候,他们带着极为主观的认知。他们认为这些事情该做,于是就做了。哪怕这些事情看起来非常疯狂,让人无法理解。 正在这时,盔甲上沾满了干涸血迹的仆固怀恩,上前对李国贞抱拳行礼道:“节帅,回纥人已经全部清理了,无一人漏网。末将前来复命。” 他那张经年累月被风吹得皮肤粗糙的面庞,显得异常坚定。年纪虽然不大,看上去却异常老成。 这次设局对付回纥人,仆固怀恩是出了大力的,可谓是前前后后打满全场。 他的牺牲不小。 毕竟,仆固族,在铁勒九姓刚刚开始反抗突厥人的时候,仆固部和很多铁勒部族一起,与如今的回纥部结盟。是属于“大回纥”的一部分。 是后来因为各种原因,才分开的,关系很亲近。某种程度上说,仆固怀恩这次交上来的“投名状”,含金量十足。 当然了,回纥与“回纥”并不是一回事,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唐军之中不少回纥骑兵,但他们又不属于回纥,不听回纥叶护的号令。 此时此刻,仆固怀恩已然没有回头路可以走,只能跟着大唐,一条路走到黑了。 “做得好!” 李国贞微微点头,对仆固怀恩的观感明显有所改变。 “节帅,回纥人吃了这么大一個亏,势必不可能善罢甘休的。末将建议集中兵马,击破回纥牙帐。” 仆固怀恩面色凝重请战道。 “他该来便来,我们让他们有去无回!主动出击风险太大,而且我们不占理。” 李国贞摆了摆手,显然是没把仆固怀恩的话当回事。 仆固怀恩叹了口气,没说什么。 他知道李国贞的意思,只是不甘心罢了。 李国贞估计很快就会被朝廷拿下,押送回长安,由天子处置。 所以这位朔方节度使当然不在乎回纥人怎么报复!回纥人再厉害,难道还能打到长安不成? 然而,仆固怀恩与他的部族,却没法迁徙到长安啊。回纥人要是报复,他们首当其冲,他如何不慌? “仆固将军啊,其实我们也想安慰一下你。 可是,我们被调职,估计也就这几天的事情了。那封信还是你写给天子的,你应该最清楚不过了。 新的朔方节度使,现在肯定已经在路上。 等他来了以后,你再与他商议军务便是。回纥人的报复来得也没那么快,肯定会等到入冬,草场枯竭的时候,再进行动员。 就算我们现在信誓旦旦给你保证,说了也不顶用啊。” 张齐丘拍了拍仆固怀恩的肩膀说道。 “末将只是……唉!” 仆固怀恩无奈摇头,这些事虽然他早就知道,但李国贞与张齐丘二人如此直白的说出来,还是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真尼玛坑爹啊! 他在心中骂了一句,却又毫无办法。 夹缝中求生存,就是这么难!人生往往就是这么无奈! 一个铁勒九姓出身的人,想在大唐出人头地。吃不了苦,受不了委屈,忍不了压榨,那是没办法办到的。 要奋斗就会有牺牲,这件事在仆固怀恩身上体现得很充分。 “对了,趁着新任节度使还没来,某给你写一份调令,调你去东北面的丰州(九原市)横塞军。 这样,你就不会跟回纥人面对面了。” 李国贞好心提议道。 灵州肯定是回纥人主攻方向,而绕路到丰州,需要奔袭数百里,不太值当。李国贞此意,也是想让仆固怀恩避开回纥的军队,不要与之正面对抗。 免得打出火气,事后不好当和事佬。 没想到仆固怀恩一口拒绝道:“倘若回纥人敢来,仆固部必为先驱。他们不服,就打到服气为止。” 草原民族,讲究强者为尊,以实力说话。伱客气却没有实力,别人是不会尊重你的。 “如此也好吧。” 李国贞微微点头,心中略有些愧疚,但很快便将这些杂念刨除。 做了就做了,多想无益。 还是直接干吧! …… “………… 你曾有一些英雄的梦想,好像黑夜里温暖的灯光。 怎能没有那希望的力量,只能够挺胸勇往直前。 你走在,这繁华的街上;在寻找,你该去的方向。 你走在,这繁华的街上;在寻找,你曾拥有的力量。” 骑着马儿哼着歌,方重勇领着银枪孝节军不疾不徐的赶路,此刻面前的景物豁然开朗。 一条黄色的“巨龙”,拦住了去路。接下来,只能向左或者向右走。 那是浩浩荡荡的滔滔大河:黄河! 周围原本的青青草原,如今深秋已然枯萎殆尽,只剩下遍地枯黄。与浑浊的黄河浑然一体,构成一幅壮阔而苍凉的画面。 方重勇他们现在已然到了黄河岸边!这里,便是灵州了,虽然还没到灵州城! 这是不同于关中的苍翠与山峦叠嶂,不同于西域的黄沙漫漫。这是方重勇从未见过的景色。 一望无际的草原! “节帅,沿着黄河向西走,是丰安军驻地;沿着黄河向东走,便是灵州城了,在此屯扎的是经略军。沿着黄河继续往东北走,便是丰州的横塞军与榆林的振武军。 请节帅下令,末将好给大军引路!” 身为行军向导的车光倩,策马上前对方重勇禀告道。 与河西节度使麾下的兵马分布密集不同,朔方军分布范围极广,彼此之间相距极远! 主要还是两个大部组成。 南面的丰安军与灵州城的经略军是一部分,而北面的横塞军与振武军是一部分。后者在安史之乱后,被单独划分出来了一个振武军节度使。 这里打仗都是高来高去,奔袭而至,别指望步卒气喘吁吁的来回赶路。 等你赶到的时候,黄花菜都凉了,河套草原,就是骑兵的主场。 没有马,啥都别提,直接洗洗睡吧。 “嗯,大军在此屯扎一夜,明日我们便一路向西,去丰安军驻地。” 方重勇用马鞭指着西面说道。 “诶?” 车光倩一愣,有些迷惑不解的询问道:“节帅,我们不是去灵州么?灵州是往东边走呀!” 他有些不明白,为啥方重勇要选择去丰安军。 “我们去丰安军驻地,也是在灵州啊,又没说一定要去灵州城? 节度使人在哪里,哪里就是办差的地方。 先去接管丰安军,再看下一步计划。” 方重勇摆了摆手,显然不希望按别人的套路出牌。 此时天色将晚,大军便直接在黄河岸边扎营。结果还没吃晚饭,颜真卿便找到方重勇,商议大事。 “殿下,我们何故要去丰安军驻地?” 一见面,颜真卿就开门见山问道,丝毫不墨迹。 “因为我害怕呀。” 方重勇一脸无奈的说道。 听了这话,颜真卿如同被人蛋糕糊脸,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得安静的等待下文。 “现在我们对灵州的情况一无所知,而灵州城,又是李国贞等人的老巢,经略军也在那边。 我们贸然前往,还要拿下李国贞,拿下张齐丘,甚至还有他麾下一些将领。 颜相公就不担心么?” 方重勇笑眯眯的问道。 “殿下所言极是,唉!” 颜真卿长叹一声,他只是有点不明白,为什么天子要让也跟着方重勇一起来朔方。想来想去,恐怕还是天子担忧方重勇拥兵自重,将朔方军边将收拢旗下。 帝王心术,对武将保持着天然的猜疑。 “殿下莫非是想先到丰安军驻地屯扎,然后打探消息,看看回纥使节是不是已经遇难?” 颜真卿想到这一茬,顿时恍然大悟说道。 如果回纥人没来过,那是一种处理办法。如果回纥人已经被干死了,那又是另外一种处理办法了。 二者是不能混为一谈的。 “确实,就是如此。” 方重勇微微点头,没有否认自己的打算。 在朔方,颜真卿是他必须要团结的人,也是政治盟友,二人倒霉是一起倒霉的。 所以方重勇也不介意说实话。 “如此也好吧。” 颜真卿总觉得这次圣人的命令很坑爹。 “对了,听闻回纥控弦二十万,不知道此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颜真卿忽然想起这一茬来,心中没底。 那是二十万骑兵啊,不是二十万头猪!回纥盛产马匹,并且还有不少富裕,卖给大唐的同时,其实也悄悄的卖给吐蕃人。这些年部曲壮大了不少。 当真是不可小觑。 “颜相公,丰安军驻地向西南走,便是乌兰关。而乌兰关向西不远,便是凉州武威城,亦是赤水军的驻地。 若是回纥人猛攻丰安军,则河西兵马几日可至。 朔方军指望不上,河西军还是指望得上的。” 方重勇微笑解释道。 听到这话,颜真卿都不得不佩服方重勇人脉资源丰厚了!这位平西郡王,当真是令人惊喜连连啊。 正当二人相谈甚欢之时,门外何昌期禀告道:“节帅,朔方经略军军使浑瑊求见。” 这就来了? 方重勇与颜真卿二人对视一眼,朔方军的人来得好快啊! (本章完) 第423章 人生何处不相逢 浑瑊与仆固怀恩一样,也是铁勒族出身,不过是“浑部”。他父亲浑释以前担任过朔方节度留后,在朔方军中地位很不一般。 与仆固怀恩比起来,浑瑊在朔方军中混得要好不少。毕竟,仆固部现在需要证明自己的“忠诚”,而浑部则在很早就已经证明过忠诚,被大唐视为“自己人”了。 浑瑊的长相四平八稳,身材不高有些敦实,国字脸上满是风吹日晒的痕迹,面相有点显老。 见到方重勇与颜真卿后,他只是非常矜持的抱拳行礼道:“拜见方节帅,颜相公。末将前来,是接引大军入灵州的。李节帅一行,已经准备好交接印信与鱼符了。李节帅的亲笔信在此。” 浑瑊从怀里摸出一封信,递给何昌期,后者将其交给方重勇。 这封信或许是李国贞写的,反正方重勇也不认识他的笔迹,只能从印章确认是出自朔方节度使。 不过信中的内容倒是很简洁,也很谦卑。 李国贞说他知道自己铸下大错,甘愿回朝廷接受处置。朔方节度使府衙内的一切事务,就拜托方重勇善后了。 将信交给颜真卿,后者看完后,也是跟方重勇一样,被彻底整无语了。 你说李国贞等人是好官吧,他们却在边境整大活,又没想好应该怎么收尾。 但你要说他们是“坏官”,这两人办事又不是为了自己的仕途,他们同样是为了朔方军将士争取军功。 没有敌人,哪来的军功?你当收拾回纥人是偶然么? 其中深意,当真是令人可悲可叹。 “如果本节帅不去,你们是不是要将我扣押,强行送往灵州城?” 方重勇意味深长问道。 听到这话,浑瑊吓得魂飞魄散,连忙叉手行礼告罪道:“节帅说笑了,末将绝无此意!” “嗯,那你回去复命吧。就说,本节帅将会前往丰安军驻地巡视。” 丰安军? 浑瑊一时间没搞明白方重勇的脑回路。 这让他怎么回去复命?他是来给银枪孝节军引路的啊! 因为担心方重勇“想太多”,李国贞特意让经略军军使来接引,这面子可谓是给足了。 看到浑瑊还是一脸疑惑的样子,方重勇耐心解释道:“本节帅初来乍到,视察防区,这有什么问题么?” “没问题,没问题,是末将失礼了。” 浑瑊急得满头大汗,连忙告罪退下。 等他走后,颜真卿这才询问道:“李国贞写了一封这样的信,看来接管朔方镇并无意外,为何不顺水推舟前往灵州城?” “嘛,颜相公可自去,反正某是不去的。” 方重勇神秘一笑说道,并不愿意将心中的谋划说出来。 灵州啊,那是嗷嗷叫的一帮丘八,已经打算彻底跟回纥翻脸,以回纥人的人头作为军功的阶梯。 无论是哪个节度使去了,都会被那些人裹挟。朔方军要打,方重勇敢不打么? 那些丘八们哗变怎么办? 要知道,挡人财路,那可是如杀人父母啊!这么简单的道理,颜真卿怎么就看不透呢? 方重勇心中暗暗揣摩,老颜跟老郑比,还是缺了几分谋身的警觉性啊! “不如这样,职权不交接也是不行。不如殿下去丰安军驻地,某去灵州城,负责交接职务。 殿下以为如何?” 颜真卿试探问道。 “如此也好吧。我让我帐下录事参军封常清,领五百人护送你上任。” 方重勇微微点头道。 颜真卿如此给面子,肯出来担责,方重勇自然要给他这个面子。 “诶,不必不必,朔方军在灵州多的是人。他们若是闹事,三千人也防不住。不如随员数人赴任,以安其心。” 颜真卿显然不认为边镇丘八能搞出什么事情来。 他脑子里的印象,还是大唐中枢权柄如日中天,对边镇如臂指使。至于那些边镇将校丘八,肯定只能中枢说什么他们就听什么。 既然如此,还要数百人随行护卫做什么呢? 方重勇无言以对,只好放弃劝说颜真卿。 一夜无话,第二天天亮,二人分道扬镳。 方重勇带着银枪孝节军沿着黄河向西,准备去丰安军驻地。而颜真卿带着他的属官十多人,前往灵州城,准备接替张齐丘,担任朔方营田使,节度留后。 …… 丰安军的驻地,便是丰安城。此城在黄河北岸,南面是黄河方便取水,北面便是茫茫沙漠。 从乌兰关前往灵州,则必然要沿着黄河行进,更北面的地方不是戈壁就是荒漠,无法维持行路必须的水源与食物。而前往灵州,则必须要经过丰安城。 这座城池,几乎是横在河西通往灵州的必经之路上。丰安军在此设卡收过路费,弥补军费的不足,某种程度上算是自成体系。 两天之后,方重勇带着麾下三千兵马抵达丰安城。 他们还没过浮桥,就看到数十个朔方军丘八,在浮桥南面的渡口等候着,似乎是为了接引大军渡河而来。 河套地区是朔方军的地盘,银枪孝节军怎么说也有三千人了。这么显眼的目标,要是当地驻军毫无警觉,那才叫真的玩忽职守。 “方节帅,这边请!” 一位身材精瘦的唐军将领走上前来,面色平静的抱拳行礼后,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嗯,不必拘礼,这便入城吧。” 方重勇亦是面色平静的点点头,二人一同走过浮桥。 走在后面的车光倩故意拖慢步子,对穿着军服,假扮成亲兵的阿娜耶低声询问道:“此人好像有些不对劲?他是不是方节帅的仇人?你知道他么?” “仇人?” 阿娜耶一愣,随即摆摆手道:“那怎么可能!如果是仇人,平西郡王肯定啥也不问,直接先宰了再说,这叫先下手为强。边镇兵荒马乱的,还不是他说是啥就是啥,皇帝老儿又看不见。” 阿娜耶在河西长大,一直就是兵荒马乱。边镇杀几個官员,只要保密做得好,杀了也就杀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种状况她早就见识过不少了。 “那这个……总觉得不太对劲啊。” 车光倩抱起双臂,若有所思的自言自语道。 丰安城很小,占地就跟汉代的那些边镇古城差不多,压根无法让八千丰安军屯扎在此。 所以所谓驻地,其实是以丰安城为中心,三百士卒为一个营地的模式组合而成军管机构。石墙为主体的丰安城是城堡,以木栅栏围主体,众多互不干涉又彼此连通的营地。 更外围的,则是在此地经商的胡汉商贾。 可以算是一个因陋就简,只保正核心区域防卫的小型城市。 银枪孝节军来到丰安城后,当初在浮桥岸边迎接的那位丰安军军使,就将城内驻军调到城外,将丰安城的防务交给了银枪孝节军,可谓是十分给方重勇面子。 交接防务完成后,方重勇屏退闲杂人等,将那位丰安军军使带到签押房密谈。 “寄人篱下的日子不太好过吧?” 看着眼前无精打采的辛云京,方重勇笑眯眯的问道。 “方节帅,某这日子何止是不太好过啊,简直是如同皮球一般,被人踢来踢去的。 其中滋味,不提也罢,一言难尽啊。” 辛云京长叹一声,满肚子牢骚终于可以发出来了! 他在河西已经做到大斗军军使这个位置,原本坐得很舒服的,后来哥舒翰来了,河西又无空缺,他就被安排到幽州静塞军当军使。 这是河西本地关系最后一次发力,静塞军比大斗军实力高了可不止一筹!明显属于升迁。 然而后面又出了变故,中枢背景更强的裴旻来了,担任静塞军军使。辛云京又被安禄山踢到河东岢岚军当军使。然后安思顺调任河东节度使,为了方便安插自己人,辛云京又被踢到朔方军担任丰安军军使。 除了静塞军那一次,其他时候,都是因为辛云京不是“自己人”而被嫌弃,随意安排踢走。 哪怕是在朔方军中,也只是因为丰安军靠近河西走廊,而辛云京是河西本地大户出身,跟那边有些关系,出了事能够说得上话。 要不然他还得继续被人踢皮球。 盛唐时期,边军就是这状况。你说伱能打,其实好多人都能打,真正升迁还是得靠军功说话。要不然就不得不依托人际关系,随波逐流。 你有关系,难道别人就没有么?可是,能靠军功升上去的人,又有多少呢? 这么看来,李国贞“私下”的行为,未必就不是一种“顺水推舟”。打回纥人,这不是大唐的“民意”,但却是朔方军的“民意”。 “当年某便知道方节帅不是池中之物,将来必定可以飞黄腾达。 今日回头看去,方节帅战吐蕃,横扫西域,其功绩还是大大超乎了我的预料。 终究还是眼拙了。” 辛云京忍不住一阵唏嘘感慨。 他年少之时,自视甚高,认为他这一生就应该是出人头地,光彩夺目的一生! 当年,他是河西最年轻的军使!简直不可一世! 然而,后面发生的事情,似乎并不如料想那般顺利。 年轻时,辛云京发现有些能力远比他强的人,依然在军中底层混日子,过得很不如意。 长大后,辛云京发现有些能力远不如他的人,却在军中高层作威作福,过得如鱼得水。 他在享受人脉背景带来的好处时,也时刻遭遇着更强背景与人脉的打压。 其中滋味,当真是人生百态,令人唏嘘又无奈,不足为外人道也。 “你若不在丰安军,某此刻便已经在灵州城了,何必来丰安城呢?” 方重勇对着辛云京哈哈大笑道,对着他招招手,示意对方过来。 “想不想立功?” 方重勇压低声音询问道。 “那如何能不想啊!” 辛云京立马激动起来了! 方重勇摆了摆手,示意辛云京稍安勿躁。 “其实啊,李国贞他们想差了,回纥人无论如何,都是不会攻打灵州城的。” 方重勇十分确信的说道。 辛云京微微点头道:“其实末将也是这么以为的。” 听到这话,方重勇大为惊讶。没想到,朔方军中还是有明白人啊! 当真是不能小觑天下英雄了。 “何以见得?” 方重勇明知故问道。 “没什么好说的,回纥人不愿意担负破坏盟誓碑的责任,也没有跟大唐彻底翻脸的决心。 现在闹腾一下,就是想提高自身的地位,提高马匹价格,顺便可以更好的吞并其他铁勒诸部,扩大势力范围。 如果攻打灵州城,便是与大唐不死不休了。就算朔方军能忍,圣人也是不能忍的。 所以末将以为,回纥人很可能会对朔方军的某个据点动手,但一定不是灵州。丰安城和更北面的三个受降城都有可能。” 辛云京说出了自己的疑虑。 方重勇面色淡然的摆了摆手道:“不必兜圈子,其实你我都知道,回纥人的目标,必定只能是丰安城,不可能是振武军那边。要不然,你以为我真会把骁勇善战的银枪孝节军,带到丰安城来看风景么?” 辛云京不好意思的摸摸头,然后抱拳行礼道:“确实如节帅所说!末将已经准备好在丰安城跟回纥人血战一场了!” 为什么不可能是振武军那边呢? 因为振武军的防区,是北面的三大受降城,也是大唐定朔方的脸面。要不然,为什么起名字叫“受降城”呢? 不就是为了让草原民族都好好记住,不听大唐的话是什么下场! 如果回纥人攻打受降城,无论是哪一个,都会让大唐警觉。 下一个“突厥”,已经出现了,是时候举国之力把它灭掉了! 所以只要回纥人脑子还保留着最起码的理智,就不会去攻打三个受降城里面的任何一个! 于是挑来挑去,只有离河西最近的丰安城,是回纥人下手的目标了。 因为回纥的势力,本身就在灵州以西的区域,比如说河西的甘州以北,就有不少回纥城旁部落。丰安城这边不仅影响力更低,而且更近,更适合回纥人发动突然袭击! 朔方军里面不是没有明白人,辛云京就是明白人。只不过他不在朔方军权力核心之中,对朔方军秉持的政策说不上话罢了。 “如果我是回纥叶护,此番闹事,必定声势浩大,而给大唐的打击,却不能太过,不能彻底撕破脸。 光靠丰安军和银枪孝节军这点人,恐怕还没办法镇得住场子。” 方重勇摸了摸下巴上的胡须,思考着对策。 辛云京嘿嘿笑道:“节帅,不如这样,您写封信到凉州,末将也写封信到凉州。朔方军不方便指望,赤水军还是指望得上的。协防嘛,最后都是看结果如何。” 赤水军三万精兵摆在凉州,实际上干的活就是四处“救火”。 协防朔方以西的防区,也是应有之意。 “这么多年了,你那聪明的脑瓜,可是一点都没落下啊。” 方重勇感慨道。 (本章完) 第424章 夜来风甚急 “唉,你说这次带我去江南,要见识见识什么小桥流水,鸟语花香。 什么叫日出江花红胜火。 结果就这?还不是又跑荒漠来了? 沙漠戈壁草原这破景色我都看了十几年了!” 丰安城内某个简陋的石屋内,阿娜耶一边给方重勇按捏肩膀,一边忍不住抱怨道。 见方重勇不答,她又追问道:“我还没见识过你说的那个什么扬州瘦马呢?有多瘦?以前当真是闻所未闻啊。” “唉,你就别说那些有的没的,我也很无奈啊。” 方重勇哀叹一声道。 有些女人,正经事不记得一个,男人随口说的玩笑话,她们倒是记得清清楚楚。 甚至还念念不忘。 “是呀,你就是圣人的一块砖,圣人哪里需要就把你往哪里搬。 哼,我看将来圣人想不开要自尽了,都得往你这块砖头上撞呢。 这狗皇帝,怎么没个人把他给砍了?” 阿娜耶开启祖安模式,一個劲的抱怨基哥不当人。 那是你大伯啊!这话也是你能说的么? 方重勇苦笑着摆了摆手,懒得跟小女人计较。这话若是传出去,怎么也得喝一壶。 “怎么样,现在我是郡王了,伱也有身份,不算是妾室了,没有亏待你吧?” 方重勇抚摸着阿娜耶粗糙的小手询问道。 “身份呢,是有一点小小的尊贵,但是你身边的骚货也更多了呀! 你这身体还吃得消么?” 阿娜耶有些吃味的说道,显然是看不惯又没办法。 就好像她对医术有天赋一样,有些女人,在床上就是风情万种,让男人发狂。那种来自骨子里的骚味,是别人模仿也模仿不来的。 阿娜耶在这方面就是缺了一点“天赋”,就如同她总是跳不好胡旋舞一样。 “嘘!” 方重勇突然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阿娜耶顿时闭口不言了。 石屋外面,隐约传来马蹄的声音。 “待着别乱跑!” 方重勇嘱咐了一句,霍然起身,抓起挂在墙上的疾风幻影刀就走,没有丝毫犹豫。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阿娜耶忍不住长叹一声。 欣慰又无奈。 男人嘛,他们的魅力就在于战场上的纵横捭阖,威风八面。 可是经常上阵,又容易折在战阵上。 阿娜耶又想看方重勇威风八面的样子,又怕他一不小心挂了。 丰安城城头,辛云京面色凝重的命人在城楼上挂起三盏灯笼,这是向城堡靠拢,依托城堡防御的军令信号。城外各营看到灯笼,就会自觉向城堡靠拢。 “情况如何?” 方重勇急急忙忙赶到城头,指着远处的火光询问道。 “回纥人大兵压境,但是尚未发起攻击。” 辛云京沉声说道。 这种情况应该说不出所料,只是时间大幅提前了。 “回纥叶护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纠集二十万骑兵围城,对面应该最多不过数万,回纥牙帐的本部人马。” 方重勇指着远处一眼望不到头的火把说道。 “节帅,如今之计,要如何应对?” 辛云京疑惑问道。 其实他之前对丰安城守军,就有过一定防御部署。大军出击未必打得过数万回纥骑兵,但若是回纥人攻城,辛云京敢拍胸脯打保票,再多一倍的回纥人,也没法攻下城堡。 只要守住今夜,那么明日回纥人就等着看好了! “本节帅现在带银枪孝节军出击,你守好城池便是。” 方重勇微微皱眉说道,心中琢磨着回纥人的意图。 没想到他这话把辛云京给吓到了! “节帅,这如何使得,万一……” 辛云京欲言又止,不敢再说下去。 大哥,你真是我大哥,有事你是真上啊! 但要莽也不是这么个莽法啊! 辛云京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劝说才好。又是感动,又是害怕。 “回纥人突袭而来,准备定然不足。唯有出其不意,一击得手,方能确立优势。 你看这沿着黄河来来去去的跑马,像是要进攻的模样么?” 方重勇指着远处的火把问道。 辛云京一愣,他倒是没想过这一茬。想想也觉得方重勇说的不无道理。 战阵之上,看似鲁莽的行动,有时候却是胆大心细。有时候一时的苟且,却又会让大军陷入绝地。 该如何行动,其实并没有一个绝对的准则,全靠主将自行判断。 简单来说,便是混这一行,就别怕赌命! “回纥人也不想打,他们现在就是在示威,在声东击西,在故布迷阵。 你参加过草原人的围猎没有? 寻找破绽,驱赶猎物,是动手前的必要准备。等动手的那一刻,就已经是收网了。 他们发现丰安军防备严密,所以根本就不冲营,更别提攻城了。 回纥人还没有做好跟大唐彻底翻脸的准备,他们在试探虚实。” 方重勇斩钉截铁的说道。 回纥人很狡诈,他们是在试探朔方军的态度与实力! 这个时候如果不出兵,那么正中回纥人下怀。 回纥叶护会对手下人说:你看,大唐也不过如此。 这样会减少铁勒九姓对大唐的敬畏,不排除将来更多人加入回纥人的行列。 下一步,回纥叶护便会动员更多的人闹事,以求更多的政治经济利益,这便是“以妥协求和平则和平亡”。 你不想跟回纥人不死不休,对方反而会得寸进尺,最后危机管控失败,战争规模无限扩大。 那时候,所有人都没了退路,只有灭族一条路可以走。 唯有强势出击,不露胆怯,方能以战止战。这便是“以斗争求和平则和平存”。 辛云京的小心思,方重勇很清楚,只是对方没有恶意,所以才没有点破罢了。 辛云京将方重勇调任朔方节度使,视为自己翻身的最大筹码,他当然会很担心方重勇莽撞破坏大局。 老实说,辛云京现在比方重勇本人更担心方重勇的安危。 不过方重勇想的是,如果银枪孝节军不能强势出击,那自己如何能管教朔方军一众骄兵悍将? 他要在河套立威!就必然要对回纥人出重拳! 趁着回纥人还在试探,还未下定决战的决心,大军猛然杀出,这便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看似风险极大,实则稳如泰山! “我意已决,不必多言。” 方重勇对着辛云京摆了摆手。 随即他转过头对身后的何昌期说道:“等会你部打头阵,痛击回纥骑兵,敢也不敢?” “这如何不敢?” 何昌期拍拍胸脯大喊道。 “出发,干了!” 方重勇拔出疾风幻影刀,指着远处回纥骑兵的火把暴喝一声! “杀!杀!杀!” 何昌期身后一众银枪孝节军亲兵高喊道,明显是士气高昂,嗷嗷叫的请战! 方重勇从不克扣赏赐,为了给他们请功,甚至都敢在香积寺兵变。 回纥人来了又怎么样,都是送军功送人头的! 有功必赏,赏罚分明,这仗便打赢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就看将帅士卒肯不肯豁出命去拼了! 辛云京见此情形,心中不由得感慨。 方重勇治军有方,当真是如臂指使,说出马就出马,全军上上下下没有一丝含糊的。 银枪孝节,果然是名不虚传啊,不愧是敢在长安兵变的队伍。 这气势就不一般。 辛云京不禁想起当年方重勇用一枚鱼符,就让自己跪下唱征服的事情。觉得方重勇有今日之成就,绝非偶然。 很多人是少时了了,大未必佳。 但也有一些人,他们是少时就很猛,长大了则更猛了! 这些人如同黑夜里一轮明月悬挂在空中,让你想不注意他们都不行! …… 深夜,丰安城外围的木栅,某个木门哐当一声被人踢开。 这样的事情,还发生在其他地方。 银枪孝节军三千骑兵,分为六队,分别从丰安城外围六个木门分头出击,每一队五百人。 何昌期、王难得、车光倩、管崇嗣、段秀实以及方重勇本人,各带一队,鱼贯而出。 仿佛蛟龙出海,锐不可当! 与之接触的回纥骑兵,完全没有料到唐军居然敢放弃防御直接出击,他们并没有类似的预案,全都茫然无措。 因为回纥人事先侦查的时候便已经知道,辛云京在丰安城严密布防。 那摆明了是防着回纥骑兵偷袭攻城的。 试问这样又如何会主动出击呢?这次城外可是有数万回纥骑兵啊! 战阵之上,等到兵戎相见的那一刻,很多时候已经是分出胜负了。而决定战争胜负的,往往是事先的准备。 动员是否充分,士气是否高昂,粮秣是否充足,情报是否准确。 开打的那一刻,便如同上了赌桌的赌鬼,等待开最后一张牌。 或许有不确定性,但很多时候两军主将便已经是硬着头皮去顶,胜负都不是自己说了算的。 何昌期带着人马头铁一般的冲阵,手中长槊几乎是挥舞一下就杀一人。然而,全骑兵的配置,反而是让为数众多的回纥人压根没法组织起防御,只能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跟银枪孝节军打对攻! 人人都手持火把的回纥骑兵,就像是处于明处的活靶子一般。而没有携带任何引火之物的银枪孝节军,反而像是黑暗中的刺客,仗着人员精干,在回纥骑兵当中来回穿梭。 杀穿了一阵,再调转马头,朝着火把多的地方继续冲杀。 如意算盘打得啪啪响的回纥叶护骨力裴罗,压根就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就被亲兵簇拥着朝着西面奔逃而去。 被乱棍打懵了回纥人,使出他们善用的伎俩:仓皇跑路! 他们策马狂奔,也顾不上队形和建制了,全部朝着西面跑去,那是他们来时的方向! 草原民族的全骑兵队伍便是这样,在突然遭遇袭击的时候,如果指挥能力不够,或者现场条件无法有效指挥,那么骑兵很容易被对手打散,反杀。 那时候,无论自己这边是几万人,十几万人,都救不回来。步兵可以结阵自保,这是步兵队伍的一项难得优势。 而骑兵,特别是游牧不分家的草原骑兵,逃跑才是强项,组织力很弱。 在被打散了建制后,回纥骑兵便在无组织的情况下逃跑了。何昌期等人追了半个时辰,眼看能收的人头都收了,剩下的实在是追不上,只好收兵回城。 回到丰安城内清点人数,发现少了二十多人,车光倩也不见了。 方重勇忍不住一阵唏嘘感慨。 小车平时办事挺机灵的,没想到居然折在如此轻松,几乎是一边倒的突袭战之中。 果然,战阵之上,谁也难言生死。大胜不代表能活命。 按照何昌期的说法,很多回纥人骑在马上,都不知道是拿火把还是拿兵器反抗,挨打的时候,都被打傻了! 他们几乎没有正面迎敌,都是从侧面,甚至是从身后被马槊戳死的! 这种局面,比的就是谁的兵马精锐,人多了反而是累赘。 方重勇将人数本就占据绝对劣势的银枪孝节军化整为零,分成六队打闷棍,反倒是成为此战的胜负手。 回纥人压根就搞不懂唐军的主力位置在哪里,在不断的奔跑当中不断被杀,最后失去建制,成为无头苍蝇乱窜,甚至很多人都是被自己人给撞下马的! 众将都为车光倩感觉惋惜。 然而到了第二天天亮,一身是血的车光倩,居然带着十几个人回来了! 他不仅回来了,还带了几个俘虏,其中一个看衣着,似乎身份不凡。 “节帅,末将昨夜看到有个人被一群回纥骑兵保护着,防守甚为严密。便一路悄悄尾随其后,突然杀出将其俘获。其他回纥俘虏都说他叫骨力裴罗,是回纥叶护。” 车光倩大包大揽,装出一副毫不在意的口气说道。 明显是在显摆。 在场的辛云京、何昌期、王难得等人,都是倒吸一口凉气! 那是回纥叶护啊,又不是什么阿猫阿狗! 别看车光倩说得轻松,其中艰难险阻,不必细想也能猜到。 回纥叶护被抓,其他回纥骑兵岂能善罢甘休?车光倩等人势必是血战得脱,回归不易。 不知为何,此刻骨力裴罗已经陷入昏迷。车光倩踢了一脚某个回纥俘虏问道:“这是不是你们的叶护?” 看到这位俘虏没什么反应,辛云京用突厥语翻译了一下。 那人果然面露惊恐的点点头,指着骨力裴罗叽里呱啦说了一大通突厥语。 看表情神态,那必然只能是回纥叶护无疑了。 “带下去!” 方重勇压住内心的兴奋,面色平静摆了摆手说道。 这下,解决回纥与大唐的冲突有望了。 “节帅,这这这……厉害啊!” 辛云京激动得语无伦次,对着车光倩竖起大拇指! “此战,车光倩为首功,你们都没有异议吧?” 方重勇环顾众将询问道。 “我等心服口服!” 众将顿时对着车光倩抱拳行礼。 这没有什么话说,一战擒敌酋,不为首功,将来谁还肯奋勇作战? “这糟老头子就是回纥叶护啊,怎么看上去如此衰老?” 方重勇抱起双臂,若有所思。 “节帅,回纥叶护已然不年轻啦,开元初就是部落首领,一步步杀上来的枭雄。” 车光倩凑过来小声说道。 “切,我还以为他很耐打呢,不过如此。” 一旁的何昌期不屑说道。 其实方重勇也觉得是这样,只不过他贵为节度使,端着架子,不适合说如此狂妄的话。 “等这位回纥叶护醒来后,跟他好好谈谈。这误会解开了,河套地区就能恢复和平了。” 方重勇叹了口气,如此轻易就获得解决危机的钥匙,也是他没有料到的。 “节帅,弟兄们都盼着去两淮和江南抄家呢,那些为富不仁的大户,弟兄们想替天行道。 早点解决完朔方军的事情,咱们早点撤。” 车光倩小声建议道。 “那确实,待在这里也没什么好的。” 方重勇微微点头说道。 (本章完) 第425章 啪 “就你叫夏洛啊?” 方重勇看着胡须已然花白,完全没什么精神的回纥叶护骨力裴罗调笑道。 他身边众将都哈哈大笑,所有人都知道,方重勇要调侃某个陌生人的时候,就会问他是不是叫“夏洛”。 “节帅,谈判要紧。” 车光倩小声提醒道。 听到这话,方重勇收起笑容,面色平静看着骨力裴罗道:“你服不服气啊?” “服了服了,我服了。” 骨力裴罗低声说道,不敢大声说话,那样子跟个糟老头子差不多。 “很好,我们大唐也不欺负你们回纥。 你随我到灵州城,然后当着众人的面,在盟誓碑下与我歃血为盟,这件事便了结。 至于马匹嘛,按现在的市价,该怎么来就怎么来。 关于昨晚的战斗,你觉得应该怎么处理为好?” 方重勇似笑非笑的看着骨力裴罗询问道,眼神犀利。 “都是因为夜太黑,都是误会,是回纥人误闯了丰安军的辖区,我们会赔礼道歉的。” 骨力裴罗露出讨好的神色,一点都没觉得难为情。 “很好,那你记住了,打败回纥的人,是我,新任朔方节度使方重勇。 而打败你的军队,是我麾下的银枪孝节军。记住了么?” 方重勇冷声问道。 “莫非,您便是方全忠之子?” 骨力裴罗一脸惊讶问道。 见方重勇微微点头,他这才感慨道:“虎父虎子,若知方节帅在此,回纥人早就乖乖献上马匹,岂敢造次。” 骨力裴罗的语气显然是看不起李国贞那帮人。 方重勇身边众将都露出恍然大悟之色。 草原民族讲究一个弱肉强食,并且认为理所当然。方重勇若是要跟回纥人讲道理,对方说不定还会深深鄙视他。 只有先将其狠狠教训一顿,方重勇说的话对方才会好好听。 就如现在一样,骨力裴罗显得人畜无害,方重勇说什么就是什么。 可是昨天夜里,同样是这个人,带着数万回纥骑兵,在丰安城外耀武扬威不可一世。 那气焰可是嚣张得很呢! 何昌期等人都是一脸鄙夷看着骨力裴罗。 大唐周边草原民族和吐蕃人,有着明显的不同。 吐蕃人的精气神,远胜这些“杂鱼”。他们认为自己的国度,是不逊于大唐的“高原神国”,对周边民族充满了鄙视。 哪怕是得到什么好东西,也都要一個劲的往逻些城运回去。而草原民族在这方面就差了许多,所以经常就是“其兴也勃,其亡也忽”。 “嗯,那今日便动身吧。” 方重勇轻轻摆手,转身离去,似乎并没有跟骨力裴罗多聊几句的意思。 众人看到骨力裴罗如此低三下四,都是心有所感。 昨夜一战,直接把这位回纥叶护的心气给打没了。回纥十一姓,并非骨力裴罗一家独大。很多事情,在回纥内部其实也有不少杂音。 骨力裴罗本想昨夜立威,用唐军不敢出战,来证明自己行为的适当性,并号召更多人加入其中。 没想到演砸了不说!连他本人都被俘虏,脸都给丢光了! 当然了,这也跟回纥人没有料到方重勇会出战有关系。回纥人真要是下定决心死斗,鹿死谁手还很难说。 只不过,既然你没做好玩命的准备,那上什么战场呢? 其实这也是骨力裴罗执掌回纥多年,未有大的战事,整个人都惰怠退化了。 回到居住的石屋,方重勇看到阿娜耶在整理药材,于是对她吩咐道:“收拾东西,我们去灵州城,在河套的日子快结束了。” “这么快?” 阿娜耶将手中的药材放了下来,一脸惊讶问道。 “哪里快了啊,昨夜一战,车光倩擒获回纥叶护骨力裴罗,接下来跟回纥那边谈谈就行了。 办完了事情,当然要早点离开朔方,不然留在这里下蛋么?” 方重勇一脸淡然说道。 “阿郎可以呀,伱现在都这么厉害啦!” 阿娜耶一脸惊喜,上前亲了一下方重勇的脸颊。 “嘿嘿,丘八嘛,打仗是安身立命的东西。 能打的活下来,不能打的迟早要被人打死。 要是不能打,干脆也别混了,回家抱孩子比较安全。” 方重勇长叹一声说道。 打赢回纥人不算啥,大唐已经由治到乱,以后的战斗只会越来越多。 跟外族人打,跟大唐自己人打,都是无法避免的事情。 这才哪到哪啊! “走吧,朔方这边不好混,去扬州那是真的优差。 等到了扬州,一定带你四处逛逛,游玩一番。” 方重勇大包大揽保证道。 阿娜耶大喜,挽住方重勇的胳膊:“那好呀,我还没去过南方,连长江都没见过呢。你可要带我好好见识见识江南风光。” “嗯,是时候按江南的民风民俗,给你定做一些好看的衣服了。” 方重勇看着阿娜耶窈窕的身姿,若有所思的自言自语道。 …… 朔方军与回纥人起了冲突的事情还没有传开,一件更炸裂的事情便传到了灵州城。 确切的说,是方重勇派人来通知李国贞的。 回纥叶护骨力裴罗被抓,对丰安军图谋不轨的回纥骑兵,被银枪孝节军打得大败亏输!连夜西逃不见踪迹! 回纥人惨败后,果然偃旗息鼓,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连灵州城附近的回纥游骑都看不到了。 如此震撼人心的消息,让灵州城上上下下,从前任朔方节度使李国贞,再到经略军的小兵小卒,都震惊得无以复加。 那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啊,那是一声令下,就能召集二十万回纥骑兵纵横草原的大佬啊! 你说抓就抓了? 然而由不得他们不信,因为根据传递来的消息,方重勇现在已经带着三千银枪孝节军士卒,以及丰安军军使辛云京一行人,浩浩荡荡前往灵州主持大局。 不仅如此,就连振武军所在的榆林等地,军中高层也必须马不停蹄来灵州,跟这位强悍到爆表的新任节帅碰面。 顺便以公开而正式的方式,商议一下回纥叶护如何处置的问题。 简单说就是一人为私多人为公,为处理此事走一个过场,这就不算方重勇跟回纥之间“私相授受”了。 此等大事,如何能作假? 这天中午,灵州城外,黄河岸边,几乎是人山人海,迎接方重勇的队伍,只怕千人不止。 他们都在灵州城外黄河对岸浮桥边上等待着。 “颜相公,方节帅是真的擒获回纥叶护么?” 李国贞有些不太确定的询问道,若不是为了交接印信,他是没资格出现在这里的。因为他已经不再是朔方节度使了。 “本官亦是不知真假,但方国忠办事稳妥,想来不会有假。” 颜真卿摸了摸下巴上的长须应付了一句。 其实吧,他也不相信。 任何看到战报的人,都不会相信的。 三千银枪孝节军,打得数万回纥人狼狈逃窜,而且还擒获了领兵的回纥叶护。 这支军队,战斗力不是一般的强啊! 听说他们在香积寺以三千军力便击溃了一万两千神策军! 难道,这些都是真的? 很多消息扑朔迷离,颜真卿心中疑惑,但他不会拆方重勇的台子。 现在的情况,是银枪孝节军震慑了朔方军上下,最好不过了。 如果方重勇迟迟不能掌控局面,又要面对控弦二十万的回纥人。面对如此复杂局面,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不可知”之事。 “来了!” 张齐丘指着出现在视野中的队伍。 在场所有人都紧张起来了。 本来嘛,方重勇属于是“空降”的一把手,在本地没有任何人脉。要收服人心,还需要花费相当的时间与精力。 就这,还不能保证成功,不能保证人人心服口服。 但在丰安城大胜回纥后,局面就完全翻转过来了。 方重勇携大胜之威降临灵州,试问谁敢不服? 他们这些本地官员,还能不能在原本的位置上坐着,可就两说了。 或者说是方重勇一人说了算,他可以随意安排。 如果本地官员现在联合起来跟功勋卓著的节度使搞对抗,外人会怎么看待他们? 外战搞不过回纥人,还要耍阴谋诡计,内斗倒是支棱起来了? 这副吃相可不怎么好看啊。 别说外人了,朔方军内部都会看不起他们。 李国贞等人心中暗暗懊悔,早知道回纥这么怂,银样镴枪头一般的花架子,自己为什么不早点把他们给办了呢? 胡思乱想之间,方重勇带着银枪孝节军一众将领已经走到跟前了,他们身后,是浩浩荡荡的大军,披挂整齐,威风凛凛。 颜真卿连忙上前行礼问道:“节帅,回纥叶护骨力裴罗可在军中?” “那是自然。” 方重勇微微点头,对不远处的车光倩招招手,低声吩咐了几句。 后者将面色灰败的骨力裴罗带到颜真卿面前询问道:“朔方军中应该有认识他的吧,来个人认一下。” 他言语中带着肉眼可见的傲气,不过李国贞等人倒也服气,并不觉得如何。 你不服?那好啊,你也去抓一个回纥叶护试试? 要是做不到那就闭嘴!一边凉快去! 军中说话只讲实力!不能打的,没战绩的就是弱鸡,没什么好说的! 嘴犟只会自取其辱! “当年,回纥认大唐为父。如今父子相残,何至于此?” 李国贞走上前来,看着骨力裴罗一脸唏嘘的说道。 他还想在离任前找点存在感。 哪知道骨力裴罗也不是好惹的,存心要给李国贞和朔方军上眼药。 他把头偏过去不看李国贞,而是看向方重勇一脸傲然道: “回纥铁骑是败于银枪孝节军之手,是败于方节帅之手,技不如人我输得心服口服。 你算什么东西,只会阴谋诡计的鼠辈。我和我麾下猛士,又没有输给朔方军,又没有输给你。方节帅不开口,你在这里说什么屁话?” “行了,败军之将何以言勇,你是不服气,还想跟我比划比划么? 就这点挑拨的小伎俩,当我们都不明白啊? 你信不信,如今回纥各部当中有的是人想你死在我们手里。 你不会是想逼我们满足他们的愿望吧?” 方重勇看到骨力裴罗毫不掩饰的挑拨离间,开口呵斥道。 骨力裴罗立马就不说话了。 事实上,方重勇说得很对。现在最希望他死的,反倒不是唐军,而是他的子孙,以及回纥其他部落的首领。 李国贞等人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虽然知道骨力裴罗贴脸嘲讽是在挑拨离间,手段十分低级。 可这里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想来,朔方军一干人等的恶名很快就会传得河套地区到处都知道。 这老贼,该死! 李国贞在心中将骨力裴罗骂得体无完肤,却又只能将这份怒气压下。 “方节帅,经略军全体已经准备好接受检阅,城内府衙也已经备好酒宴,为您接风洗尘。这边请!” 浑瑊上前,对方重勇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如今李国贞与张齐丘,实际上已经属于“去职”状态,只是政务尚未交接而已。他们说什么,对于朔方军来说已经不重要,人走茶凉。 所以此刻经略军军使浑瑊说话的分量要更重一些。 “浑将军且引路吧。” 方重勇面色沉静的微微点头,显得非常矜持,大佬的派头十足。 此前一战,已经削平了朔方军中的各种不服。军使引路,这便是强者该有的待遇。 “叶护,这边请吧?” 方重勇忽然感觉似乎缺了点什么,想了下,然后笑眯眯的看着骨力裴罗问道,让后者脊背发凉。 “节帅请先走,您先走。” 骨力裴罗十分客气的说道。 不认识他的人见到此情此景,只怕会以为他是一个非常和善好说话的回纥牧民。 “诶,叶护不必客气嘛。” 方重勇不以为意,看了看自己手中马匹的缰绳,示意让骨力裴罗先走。 言外之意,已经表达得很明白了。 无奈之下,骨力裴罗只好走上前来,接过缰绳,牵起方重勇的坐骑,朝浮桥方向走去。 车光倩与何昌期等人交换了一下眼神,都是强忍着笑意。 方重勇这一手可真是厉害,骨力裴罗是政治动物。那些言外之意,果然是一听就明白。 让你走前面,是让你给老子牵马的,不是让你耀武扬威的! 骨力裴罗一下子就明白方重勇是什么意思,不得不说,这几十年没有白混。 当了俘虏,也是知道寄人篱下,“能屈能伸”的道理。 正如方重勇之前所说的,现在回纥内部想让骨力裴罗这个叶护完蛋的人,那真是车载斗量! 那些人巴不得唐军一刀把骨力裴罗噶了,然后他们打着为叶护报仇的旗号,凝聚人心! 骨力裴罗自然也明白这一点,所以不敢造次。他怎么会拿自身性命开玩笑。 这就好比方重勇前世的交通规则,哪怕知道汽车应该避让行人,脑子不犯浑的人也不会赌司机开车看路,都会下意识的避让。 砍下来的脑袋,可不会因为法律或者当事人的后悔药而长回去的! 看到骨力裴罗服软,方重勇心中得意,丰安城一战,可谓是政治成果异常丰硕。 等理顺了朔方军,便可以上奏折给基哥,功成身退,把朔方军节度使的位置让出来,然后带兵南下两淮和江南,好好放个假了。 正当他老神在在,脑子里胡思乱想的时候,走在他前面牵着马的骨力裴罗还未过河,便毫无征兆的栽倒在地上。 这位回纥叶护面色痛苦的捂住心脏,似乎是某种心脏病犯了! 方重勇面色大变,指着躺在地上的骨力裴罗大喊道:“医官!医官快来看看!” 听到他招呼,就在不远处,穿着银枪孝节军军服的阿娜耶冲上前去,蹲下身仔细检查着骨力裴罗。 很快,阿娜耶便站起身,对着方重勇摇了摇头,低声说道:“大概是厥心痛,我不太确定,总之是没救了。这是急病,除非很懂的医官,不然谁也救不过来。” 方重勇一脸惊骇指着地上已经不动弹的骨力裴罗问道:“这就……没救了?” 颜真卿等人都围拢了过来,看到骨力裴罗已经不再动弹,似乎已经死去。一个个都面带忧虑,然后齐刷刷的看向方重勇。 艹!这踏马玩笑开大了! 方重勇也是心乱如麻,环顾众人,发现现场除了阿娜耶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外,没有一个人是还能保持镇定的。 因为大家都知道,回纥叶护众目睽睽之下死在了黄河浮桥岸边,死在一众唐军面前。 这件事大条了! 本来很简单就能处理的事情,现在彻底复杂化了。 (本章完) 第426章 事实如何不重要 骨力裴罗死了,真的死了,很彻底,众目睽睽之下,就这样死透了。 很显然,草原贵族长期以来的肉食油腻,花天酒地又不注重保养,再加上年事已高。 这些都意味着此人其实经不起折腾。 骨力裴罗的死,偶然中透着必然。哪怕他立刻就死在回纥牙帐,方重勇等人也不会感觉奇怪。 开元初就有这么一号人,一直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如今已经要到天宝十二年了,骨力裴罗病死又有什么好奇怪的呢? 可是,这位死的地方,有点微妙!死的时机,不太合适! 哪怕他是死在灵州城里面,方重勇都有办法隐瞒真相。 别问,问就是没见过骨力裴罗,你们回纥人爱去哪里找就去哪里找! 可是骨力裴罗死在黄河浮桥岸边,周围还有包括银枪孝节军在内的数千人目击,想瞒住消息,难如登天! 看到这位回纥叶护,极有可能是因为心脏病突发暴毙,方重勇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在原地愣了很久。 还是车光倩上前小声建议道:“节帅,先入灵州,主持大局啊!后面的事情徐徐图之!” “诸位,先回灵州城吧。有什么事情到时候再说。” 方重勇环顾众人,沉声说道。 颜真卿等人自然不会在这种事情上犯浑,连忙叉手行礼应和着。 在一片沉闷的气氛中,一行人满怀心事来到灵州城内朔方节度使府衙,方重勇顺便让何昌期带着手下,接管了灵州城的防务。 在府衙大堂内落座之后,方重勇屏退府衙内的普通办事官吏,只留下朔方军高层、颜真卿,以及银枪孝节军中各大将,众人商议善后事宜。 “方节帅,如今骨力裴罗众目睽睽之下暴毙,事情一定瞒不住回纥人。 对方若是派人来兴师问罪,该如何处置呢?” 颜真卿问了一个很尖锐的问题,这其实也是众人最关注的问题。 方重勇若是肯担当重任,那么朔方军所有人都会听他号令。若是此刻推卸责任,那会发生什么不可知之事,就难说了。 毕竟,骨力裴罗死了不能复生,接下来该如何,才是所有人都无法逃避,要认真去面对的。 方重勇能扛下这件事,他就是毫无疑问的带头大哥!可以服众! “本节帅以为,我们应该将这件事原原本本直接告知回纥人,并将骨力裴罗尸体送还,最后兴师问罪。” 方重勇环顾众人说道。 这话说完,颜真卿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疑惑问道:“方节帅是说,我们要对回纥人兴师问罪么?” “对啊,骨力裴罗带兵进犯丰安城,被我银枪孝节军的猛士擒获,本要送往长安让圣人处置,结果没想到他自己居然畏惧大唐天威,自己把自己给吓死了。 现在大唐就是要找回纥人讨个说法,骨力裴罗为什么会出现在丰安城!那里可是朔方军的辖区!” 方重勇理直气壮的说道。 看他这样子,如果不知道事情原委的人,恐怕还真以为一切都是回纥人的错。方重勇这种“选择性叙事”,也实在是精通新闻学的典范,凡事都往自己有利的方面去说。 “如此的话,大唐与回纥之间必有一战,岂能善了啊。” 颜真卿感慨叹息道。 大堂内众人都微微点头,与身边人交头接耳。有的人认同方重勇的想法,也有人觉得他太过于强硬。 不过很多事情是明摆着的,这次的事情发展到如今地步,事实如何,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气势,是脸面!是河套地区的统治权! 在这种情况下,讲道理是没用的,唯有大家用拳头比划比划,定个输赢,分个高下。 果然,车光倩对颜真卿抱拳行礼说道:“颜相公可能没有亲自上过战场杀过人,不知道这些狄夷禽兽的做派如何。 就算我们说这一切都是误会,回纥人也弄明白了我们没有说谎,他们也同样会装作听不懂人话! 骨力裴罗死了,继任者需要为他报仇,来凝聚回纥十一姓的人心,让他们臣服。 否则,谁会认他这個新的回纥之主呢? 他也需要通过打赢唐军,让圣人册封他为叶护,名正言顺在本地立足。草原人是不服软蛋的。 既然事情到了这一步,为什么我们不把话说得理直气壮一点呢?” 车光倩的话,得到在场众人的认同。哪怕是颜真卿也不得不承认,一场大战已经在所难免了。 更可怕的是,接下来这场战斗,是大唐与回纥人都“输不起”的。这无关私人恩怨,也不是双方主将脑子冲动之下的仓促决定。 我不想打,我也尊重你,但我不得不打,因为一切为了生存! 方重勇是万万没想到自己带着银枪孝节军来到朔方,赢了战斗,却将大唐推到了决战的擂台上。 这不是他的本意,可是世间很多事情往往就是这样。你做到了你能做到的最好,却依旧无法达成自己的终极目的。 人算不如天算,就是这个道理。 骨力裴罗的突然暴毙,是谁也不曾想到的。 从事后的结果看,方重勇在丰安城那一场大胜,是福是祸,还要两说,起码不像战斗刚刚结束时那样,令人欢欣鼓舞了。 “节帅,末将愿意将骨力裴罗送到回纥人那边,以试探虚实。” 封常清抱拳行礼请示道。 方重勇治军赏罚分明,手下众将平日里有机会都是抢着立功,这次也一样。 颜真卿与朔方军的人见到这样的情形,都感觉有些不可思议。 “事不宜迟,你现在便去,态度强硬一点。 五日之内,让回纥人给朔方军一个说法。” 方重勇当机立断道,已经将自己当做一个正式履职的“朔方节度使”了。 “车将军,等会我写一封信,你带着信,亲自去一趟凉州武威城,将信交给河西节度使李光弼。 就说回纥人准备动手,让他派遣赤水军一部协防河套西段防线。兵力单薄的丰安军,肯定是挡不住回纥人的。” 方重勇对车光倩吩咐道。 “得令!末将一定将信送到!” 车光倩抱拳行礼说道,并不着急离开,等会他还要去府衙节度使办公的签押房,与方重勇商议细节。 “颜相公,你我二人联名上书朝廷,将此事的前因后果告知圣人。 此等大事,瞒着朝廷可不行。” 方重勇对颜真卿说道。 “此事上报朝廷,是应有之意,本官义不容辞。” 颜真卿对方重勇叉手行礼道。 “浑军使,经略军收缩防线,从黄河以北的营地撤回,在黄河南岸扎营,并严密巡视各浮桥,随时应对回纥人的突袭。 事不宜迟,现在便去大营下达本节帅的军令!” 方重勇对经略军军使浑瑊吩咐道。 “得令!” 浑瑊抱拳行礼,大踏步而去。对方重勇他是服气的,光这份应对危机的镇定与反应速度,浑瑊就感觉方重勇绝非泛泛之辈! 起码比李国贞强了不少。 “李……” 方重勇看向李国贞,不知道现在这位应该怎么称呼。表字叫什么不知道,官职也交接了,这一位现在身上还有什么官职么? 他心中正在疑惑,李国贞却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节帅直呼其名即可,军中没有那么多讲究。” 现在李国贞十分惭愧,也感觉自己异常无能,特别是跟年少有为的方重勇比起来,他更是感觉自己岁月都活到狗身上了。 “嗯,李国贞,本节帅现在任命你为朔方节度判官。 伱去一趟河东节度使治所太原,然后向河东节度使安思顺求援。 让他调动距离振武军最近的静边军向西靠拢,协防榆林! 回来以后你即刻卸任差事,然后再返回长安述职。” 方重勇用上级对下级下达军令的口吻,公事公办,毫不客气的指示李国贞办事。 一点都没把这位“宗室子弟”供着惯着。 朔方军跟回纥人那点狗屁倒灶的事情,都是李国贞跟张齐丘二人惹出来的。现在自己来擦屁股,不打李国贞十军棍,就已经够客气了。 听到这话,李国贞恭恭敬敬对方重勇叉手行礼,没有任何反驳的意思,更不敢造次。 其实他也很心虚,听到方重勇的军令后,悬着的心才算是落回原位。 真要炸毛,以如今的情形,方重勇随便找个由头都能让李国贞下狱,然后送回长安,让他到宗正寺里面扯皮去! 若是这次能打赢回纥人还好说,李国贞和张齐丘之前的事情,估计朝廷也是会板子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不会为难他们。 毕竟,大唐没有在他们当差的时候吃草原人的大亏,那就一切好说。 呵呵,如果打输了呢? 打输了方重勇只是技不如人,仕途受到影响而已,基本上还是可以全身而退的。 但李国贞与张齐丘,估计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流放,甚至是全家流放,都算是基哥高抬贵手。 弄不好就是“被自杀”。 现在方重勇任命他当个节度判官,去找安思顺求援。是给机会他“戴罪立功”,也是某种程度的“不怀好意”。 因为方重勇跟安思顺不熟,甚至还隐隐有些不对付,并无把握借到可用堪用的兵马。 李国贞求援成功,那是安思顺给方重勇面子。要是求援未果,那这口大黑锅,很可能就该李国贞背起来了。 这是摆在明面上的阳谋,李国贞哪怕看出了方重勇的意图,也不得不抓住这一根救命稻草。 传达完军令,众人鱼贯而出。方重勇立刻命人准备笔墨,写了一封奏折。 他在奏折里面,把回纥人是如何蠢蠢欲动,设局骗朔方军买劣马;李国贞等人是如何痛下杀手,把事情闹大;回纥叶护是如何带牙帐兵马在丰安城外耀武扬威;银枪孝节军是怎样一战而定,怎样擒获骨力裴罗的事情大书特书。 最后结尾,才“不经意”告诉基哥与朝廷,骨力裴罗在过河的时候,突发恶疾,众目睽睽之下死了,目睹者甚多。 然后请示基哥,下一步应该如何应对。 当然了,别看奏折里面的请示很谦卑,事实上,无论基哥怎么说,方重勇都会按照既定计划行动。 基哥这个人,喜欢瞎指挥,事后又只看结果。不听他指挥会如何,方重勇不知道。但是最后结果如果很差,那么倒霉是必然的。 哪怕你每一步都听基哥指挥! 写完奏折后,方重勇将奏折的草稿交给颜真卿道:“颜相公看看这样行不行。” 方重勇说道理是说得很明白的,但在文人眼里,这样的奏折还是说得太直白了。 逼格不太够! 颜真卿笑道:“方节帅把该说的都说了,某来润色一下,便可以送到长安了。此事不难。” 这次应对咄咄逼人的回纥人,颜真卿在方重勇身上真切感受到了什么叫“爽利”。 快速而准确的作出判断,然后快速下达命令,手下人能够高效的执行。在旁人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便已经把事情一五一十安排下去了。 银枪孝节军是怎么痛殴回纥人的,颜真卿没有见到,不好评价。那当中包含了军队的力量,或许别人会说“他上他也行”。 但方重勇是怎么如快刀斩乱麻一样,在回纥叶护意外死亡时快速应对,并迅速掌控朔方军,寻求外援协防。 这是颜真卿亲眼所见的。 仅仅看这份临危不乱的判断力和执行力,就当得起“出类拔萃”四个字了。 很多人多谋而无断,想得很多,却迟迟下不了决心。等他下决心作判断的时候,情况早已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从前的最优解,或许此时已经变成了刻舟求剑一般的嬉闹。 由此可见,方重勇这个人,平时不显山露水的,关键时候厉害得很! 颜真卿在心中默默下了一个判断。 …… “将这封信,交给李光弼。” 朔方节度使衙门,节度使专用的小签押房内。方重勇将墨迹刚刚干涸的信件用火漆封好,交给车光倩。 “节帅放心,送信而已,都是小事。” 车光倩信誓旦旦打保票道。 方重勇却是摇了摇头,无奈叹息道: “本以为教训回纥人一顿,跟他们之间的矛盾便可以缓和,我们便可以和他们坐下来好好谈。 没想到因为回纥叶护暴毙这件事,事情反而闹得更大了。新的回纥之主,必定与我们血战一场,以求得朝廷册封。如今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 本节帅与安思顺并无交情,甚至不被他干扰就要谢天谢地。唯一的外援,便是河西的赤水军。 他们能帮忙守住丰安城一线,我们便可以集中精力,在灵州与回纥人周旋,不必担心被他们包抄后路。” 其实方重勇也很担心榆林的振武军那边,会被回纥人迂回突破。 从前回纥人没必要吃饱撑的攻打受降城,可是如今回纥叶护都死得不明不白,他们便再也没有顾忌。 此一时彼一时,情况已经完全不同了。 回纥人攻打三个受降城中的一个,甚至几个,都是可能的。 只不过这样做需要远距离迂回,战略风险极大! 方重勇内心直觉是认为回纥人不会这么折腾的。 但凡事有例外,谁也说不准回纥人里面会不会出一个疯子。 军事上的事情,玩命的时候太多了。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死中求活,常常是制胜之道。 方重勇微微皱眉,似乎是在犹豫什么。 “节帅可是在担忧安思顺不肯协防榆林?” 车光倩小声询问道? “确实如此,这次与回纥人的较量,未必会在几天之内有结果,甚至打个一年半载也不稀奇。 久守必失,我如何能不担心?” 听到这话,车光倩凑过来小声说道:“节帅,末将有一投石问路之计,可解节帅之忧!” 嗯? 听到这话,方重勇顿时来了兴趣! “好,你细细道来!” 他拍了拍车光倩的肩膀哈哈大笑道。 “节帅,我们可以派人去长安散播流言,就说安思顺与节帅有私怨,这次企图用借刀杀人之计,故意放回纥人迂回榆林,从河东进入河套地界。 河东节度使在长安亦是有进奏院,此等流言,如何不被安思顺得知? 此乃投石问路也!” 车光倩不动声色的建议道。 “妙啊!这一招用得妙!” 方重勇抚掌大笑,这文化人肚子里就是有货,坏水一茬一茬的往外面冒。 坑起人来一套一套的。 看到方重勇同意了,车光倩连忙请战道:“节帅,末将去了凉州后,便马不停蹄赶回长安,不过六日而已。等末将回到长安后,便会布局散播相关流言。到时候安思顺为了自证清白,恐怕不出兵协防朔方都不行。” “嗯,此事就这么办吧!” 方重勇微微点头,显然对这个“投石问路”的计策很满意。 属于典型的投入少,见效快,没后患!这便是所谓“阴谋阳用”。 就算安思顺知道这是方重勇弄出来的,他也无计可施,更没有实锤证据。 反正方重勇跟安思顺也尿不到一个壶里面,无所谓将来如何。 “事不宜迟,你这便出发吧!” 方重勇松了口气,吩咐车光倩道。 (本章完) 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 这句话常常被人断章取义。 不过它的本意,也非常有意思。 所谓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简单理解就是:过去的历史,是“死物”,对我们而言是没有太大意义的。而我们以现在的眼光,去看待过去的历史,则是鲜活的,是“活物”。 历史需要不要研究、考证、引用,关键在于,现在的我们,需不需要它。 所需不同,对同一件事情的解读,或许会完全相反。 如果我们需要,甚至可以伪造、编撰、曲解那些“死物”,俗称“大儒辩经”。换言之,一切事物,都是以“活人”为目标服务的,它绝对不会服务于死人。 以及过去的事情。 如果不需要,那么已经发生的历史事件,对我们来说就毫无意义。无论它真伪与否。 所以说,不要一个劲的强调所谓的“真实历史”,你所看到的一切,皆为现代史,无所谓真实。 过去服从于现在。 是现代人需要现在的“现代史”,才会出现呈现于你面前所谓的“历史”。 这可不是现代人的“发明”,事实上在宋代就已然登峰造极了。我在研究唐代历史的时候发现,给唐代很多古人正名的关键性证据,恰恰是现代的研究学者提出来的。 而不是年代近得多的宋朝。 为什么我要说这么多呢? 答案不能说,说了这一篇就会被删掉了。 我只想提醒一句,当你看书的时候,先想想,你自己过的是怎样一种生活,你站在一个怎样的阶级里面。 好好的想一想,你在当代社会里面,扮演的是怎样的角色。伱的收入,你的社会地位,你的价值取向,你的遭遇,你的未来道路会如何,预计大概会如何。 然后再去看历史文。 你会有全新的收获,一切,都是以你为主。不要被某些思维蒙住双眼。 请记住,所有的书,你所知的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你本人而服务的。无论它们在别人口中是多么正确,多么高大上,如果不能为你自己服务,那么对于你来说就是狗屎。 只能言尽于此了。 第428章 一箭喝退十万兵 深秋,空气中已然带着些许寒意。在花萼相辉楼的回廊上裹着毛毯的基哥,又开始怀念除了夏季外四季如春的华清宫了。 在寒冷的季节里,躺在温泉里假寐,那是何等的快意啊。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老了,又或者是那神秘怪病的侵蚀,基哥感觉今年的深秋,格外的寒冷。 他感觉到一丝死亡的恐惧。 “圣人……” 看到高力士从楼下快步而来,然后碎步前进居然转眼就到了眼前。基哥微微皱眉询问道:“出事了么?朔方那边?朔方军打不过回纥人?” 将手中的奏折看了又看,一个字都没放过。在感慨颜真卿文采斐然的同时,基哥同样也是感慨世事无常。 方重勇心有余悸干笑道,不敢说自己刚才那一箭,只是侥幸射中。 “回去布防,我们已经跟回纥人翻脸了,接下来就是你死我活。” 哪有谈着没一会,你就直接搭弓射箭的啊!太不讲武德了! 看到回纥人陷入惊愕之中,乃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方重勇立刻拔出疾风幻影刀,指着回纥人的马队大喊道:“众将士,随本节帅杀敌!” 原本就没打算跟唐军死拼! 牙帐亲卫们七手八脚的上前,将死活不知的葛勒可汗固定在马上,然后拔腿就跑! 声势浩大的兴师问罪,就这样如同小丑一般,逃之夭夭。 如此一来,大唐也失去了“高手风范”。 带着亲卫们冲过来的何昌期,对着方重勇竖起大拇指赞叹道。 而黄河南岸,只有三千银枪孝节军列阵于浮桥,与之对峙。 “这样吧。 方重勇足智多谋他们是知道的,但是表演箭术,那还是头一回。 但实际上,河套以外,有的只是大片的劣质草场,长期缺乏可靠水源,纯粹看天吃饭。 近期朝中并无大事,或者说基哥认为没什么大事。那就只能是朔方那边回纥人的事情了。 他们此前的嚣张气焰,如同被人掐住脖子一般,为之窒息! “说吧,朕听着呢。” 回纥叶护桀骜不驯,这次吃了朕的老拳,也该消停了,朕要灵州,册封一个新的回纥叶护,以儆效尤!” 基哥一脸难以置信反问道。 但这次坏就坏在,方重勇那一箭让中了箭的马匹发狂,把那位回纥可汗甩到马下了。 河套地区,常常会给人一种错觉,就是这里大得离谱,草原部落通常会跑很远,然后又跑回来闹。 高力士的话,确实是老成持重之言。这也是高力士为什么能在基哥身边多年屹立不倒的原因之一。 他的精力已经大不如前,处理政务便已经是耗费了极大耐心。更多的事情,就别指望他了。 “是关于朔方那边的事情,喜忧参半而已。” 很多人不知道其中奥秘,只觉得方重勇如有神助,强悍无敌! 没错,就是圣驾巡幸河套,再扬大唐国威! 却见河对岸射来势大力沉的一箭,直接将其连人带马,钉在浮桥那头的地上! 一阵寒风吹来,基哥将身上的毛毯裹得更紧了。 基哥的权术头脑咔咔运转,立马就想出了摘桃子的方法。 回纥人可不会跟你讲什么礼义廉耻,唯有刀剑才是辩论的工具! 回纥人阵营中安静得可怕,所有人都傻眼了,就连葛勒可汗的护卫,也没料到方重勇来这么一手。 壮哉!壮哉!” 老实说,基哥是不太想打仗的。因为中枢财政本身就困顿不堪,要是再起战端,那岂不是更加入不敷出? 高力士面色纠结,不知道该怎么去说。毕竟,方重勇奏折里面的事情,太过于魔幻了。 “呵呵,老虎不发威,当我是病猫呢! 何昌期凑过来小声说道。 不过高力士也没有替边镇将士操心的义务,别说是真不懂,就算听懂了也装作茫然无知。 “拟旨吧,朕不想多说了。” “我乃骨力裴罗之子,回纥葛勒可汗,请朔方军方节帅出来一叙!” 基哥沉声问道。 而且这些草场里头,还夹杂着众多沙漠戈壁,那些地方几乎寸草不生。 高力士语气平静的说道。 哈? 基哥一脸错愣,他看着高力士询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回纥叶护被俘后就死了?” 也就是说,这位新任回纥可汗,在后面还得接受大唐册封,才能维持其部族内部的执政合法性。 灵州城外黄河北岸,数不清的骑兵于浮桥前列阵。他们是回纥人集结的精锐,不仅如此,其中还包括了很多其他铁勒九姓的部曲。 看起来声势浩大,十万人都不止。 但很多时候,战争是不以帝王意志为转移的。国家需要打,那就必须打。 葛勒可汗拔出腰间佩刀,指着方重勇质问道。回纥人同样不想废话,哪怕他们知道骨力裴罗尸体上并无伤口,也不像是中毒死的,或许真就是急病汹涌而来,暴毙而亡。 他完全不敢相信,居然还有这么离谱的事情。 等停下来的时候,居然倒在地上不动了。也不知道是摔死了呢,还是仅仅只是昏死过去了。 自家主帅落马昏迷,又是拼凑起来的部落军,这仗还打个屁啊! 回纥骑兵这次早有预案,如果唐军战意酣畅,那么他们便会立刻退避三舍,然后继续观察战局战况! 什么叫国格?什么又是丢圣人的颜面?这些似是而非的词汇,其实解释权就在基哥本人那里。 “这,回纥叶护死得如此不明不白。所以本来我们是打赢了又占理的,现在反倒还理亏了?” 基哥也顾不上寒冷了,直接站起身,在回廊里来回踱步。脑子里盘算着应该如何处置这件事。 按方国忠奏折中的建议来办就行了。 高力士自然也是知道这一点,于是躬身行礼告退。 方重勇觉得,如今的河套地区的局面,已经比较危险了,回纥人实力尚在,麻痹大意不得。 高力士老老实实答道:“回圣人,确实如此,现在是我们理亏。” “真的吗?” 队伍里面一阵阵骚动。 他是有些处理政务的真本事,不完全是靠着拍基哥马屁混到今天的。 目击的灵州军民多达数千人之多,如今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回纥骑兵阵中有人策马而出,穿过那根钉在地上的矛杆,来到浮桥上,对着黄河对岸喊话道。 地盘大,方便预警,只是某些朝廷大臣的错觉而已。 果然,朔方军还是和以前一样,能不讲道理就会不讲道理,而是喜欢用拳头回答,懒得废话。 “哎呀,好久都没去灵州了,朕要不要去一趟灵州呢? 方重勇不由分说,从挂在马鞍上的箭壶里抽出一支箭,搭弓射箭。箭矢朝着葛勒可汗飞驰而去,快如流星。 基哥看着回廊下方庭院内的黄色落叶,面无表情说道。 听到这话,基哥一下子就来劲了! 高力士低眉顺眼道:“确实如此。” 高力士将奏折递给基哥,乖乖的退到一旁。 “你要解释对吧?这便是本节帅的解释!” 马额头那里其实并不是马匹的最要害部位,有一块很坚硬的骨头保护着脑子,一般箭矢很难从这里杀死马匹。 方重勇骑在马上,微微昂着头,厉声喊道。他身后只跟着两個亲卫。 起码,得让外人看来是这样! 高力士有些犹疑询问道。 到头来,他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听起来就让人血压冲头顶。 “节帅,这回纥人胆小如鼠,不堪一击,末将以为不足为虑。” 得亏过浮桥需要时间,要不然,这帮人总得留下一些抵挡住银枪孝节军的精骑,才能让其他人脱身,搞不好就是一场惨败了。 “叶护”是大唐册封回纥的官职,而“可汗”则是回纥人自封的,明面上并不被大唐所承认。 缺点就是床弩有点不太方便挪动。 基哥轻描淡写说道。 草原人去那边逃难可以,但长期生存真的不行。 但回纥叶护要是被俘后死在唐军手里,唐军不得已跟回纥恶斗,那就是另外一种说法了。 死状极为可怖! 这是床子弩的专用箭矢,箭杆直接用长矛砍成两段而成,前面再套上铁制尖头。 “圣人,这样说是没问题。可边镇那些人粗鄙,会不会不明白圣意呢?” 传令下去,不必追了,鸣金收兵!” 奴以为,现在灵州面临战火威胁,圣人还是不要去那边为好。以免惊扰了圣驾。” “是。圣人,方国忠与颜真卿联名上书,说银枪孝节军在丰安城重创回纥牙帐骑兵,并生擒敌酋,回纥叶护骨力裴罗。这算是喜事。” 所以包括回纥人在内的铁勒九姓,哪怕他们分布很广。在河套地区,也多半是在黄河北岸附近活动。 高力士苦劝基哥不要作死去灵州。 “依你之见如何?” 他们压根就不想跟回纥人谈什么是非对错。 类似情况,其实在草原部落并不少见。 这玩意战斗力非常霸道强悍!管你穿什么盔甲,都是一发带走。 嘛,其实他也不懂基哥为什么要这么说。 这才深秋,何以寒冷至此? …… 要不然,他就不是大唐官方承认的领袖,随时都有可能被下面的人做掉! 这是自开元以来就流行的玩法。 反倒是射中马头侧面,可以一击必杀。 这件事可大可小,关键要看回纥那边的反应如何。如果回纥那边不肯善罢甘休,那这件事便只好如当年大唐处理突骑施一般,痛下杀手了。 秋风萧瑟,草木枯败;黄河滚滚,声如雷鸣。 抓住回纥叶护,教训过一顿后撤掉封号送还,再立一个新的,这叫“泱泱大国之风”。 他下令是够果断了,可回纥人的动作更果断。 那匹马受了箭伤,疼痛难忍,然后发了疯一般来回奔跑。葛勒可汗在猝不及防之下,居然被甩下马匹,在地上翻滚了好多圈。 “奏折在此,请圣人过目。” 高力士马上就露出苦笑道: “圣人,奏折里面还提到一件事。便是骨力裴罗在众目睽睽之下,居然突发恶疾当场暴毙,就这么死了。 只不过,事实如何是一回事,要如何利用这件事达到目的,却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他非常自信,以自己那不娴熟的箭术,想射中葛勒可汗,可谓是难如登天! 基哥有些疲惫的摆了摆手说道。 高力士小心翼翼的建议道。 “朔方军无故杀回纥叶护,此等大事,我们需要一个解释。要不然,回纥铁骑,便会踏平灵州!” 本来是一件大好事,就因为在关键时候出了一点“小瑕疵”,如今居然已经到了不好收拾的地步。 “有话快说,本节帅很忙!” 方重勇对众将摆了摆手说道,眺望远方的草原。他心中并不像表现出来那样轻松。 无论如何,终究是失了道义,失了大国之风。 他连喊了三声,方重勇这才策马上前,与之相隔一箭之地,跟新任的回纥可汗对峙。 回纥既然要战,那便只能跟他们一战到底,打服为止!” “节帅!刚刚那一箭射得好啊!节帅一箭退十万回纥骑兵! 此举不为别的,要的就是一个嚣张跋扈,不把回纥人放在眼里。 离朔方军的核心防区并不远。 回纥叶护无论死活,我们都不可能对回纥退让。既然错了,那便只能将错就错,别无他法。 看起来,就像是回纥人马上就要夺取灵州一样! 不过,真的猛士,从来不需要靠人数给自己壮胆。此刻谁心里更心虚,还真要两说! 正在这时,一个回纥骑兵上前,想骑马走过浮桥。 给方国忠下旨,让他守好河套。 无论如何,切勿丧失国格,不要丢朕的颜面。” 然而方重勇哪里知道,他这快如闪电,完全不期待准头的一箭,居然直接爆头了! 不过不是爆了葛勒可汗的头,而是一箭射中对方坐骑的马头,爆了马儿的头。 见此情形,蠢蠢欲动的回纥骑兵,几乎是不约而同的朝后方倒退了几步。 “圣人,灵州那边的盟誓碑,是您亲自立下的,可谓是比肩当年太宗的功绩。 明显单薄了很多。 “听你这么说,好像是那么回事。” 方重勇叹了口气,却是一直摇头。 (本章完) 第429章 某节帅很强,但过分谨慎 回纥人来得飞快走得匆忙,在被方重勇“一箭退兵”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不知去向了。 至于回纥骑兵退到了哪里,回纥牙帐又在哪里,也只有一个大体的范围。回纥人是游牧民族,逐水草而居,并没有固定的位置。 茫茫的大草原,到处是水草丰美之地,他们随时都可以跑路。非得具体到哪座山哪条河,也不现实。 不过一般来说,回纥牙帐都是位于曾经的突厥牙帐附近。原因无他,这里既有水源可以给牲畜使用,又有山脉可以稳固防守,这里的气候相对温暖,乃是一块草原人独有的风水宝地。 具体位置在方重勇前世蒙古国哈尔和林附近,大概在鄂尔浑河上游。那里距离河套地区,还是有相当距离的。 由此可见,回纥人这次的行动,可谓是提前部署,处心积虑。回纥叶护之死,只是一个意外,并不妨碍他们搞事情。从地理上的距离看,此番回纥人闹事,其准备绝对在朔方军找他们买马之前。 起码半年是有的。 这和普通人的印象完全不同,大唐境内不少升斗小民,对草原的地理并无多少概念。不少人都以为北方的游牧民族,是挨着边镇的。但实际上完全不同,他们忽略了草原民族的活动范围。 从这个角度看,大唐在河套地区面临的局势,相当被动。这并不是说大唐军力不强,而缺乏战略主动性,日常不再是以开疆拓土为任务,而是守住目前已经实控的河套地区。 草原人如同春天的野草一般,你割过一遍后,用不了多久,就会再长出一茬来。 吹响战争号角的人,绝大部分时间,都是那些经常打散重组的草原民族。 这些人未必能创造什么彪炳千秋的功业,但给大唐找找麻烦,还是很容易的。 自开元以来,河西、朔方、河东,三个节度使的防区,自西向东,共同负担着对草原的防御。只要哪一段被突破了,就会造成边防局面的整体被动。 所谓“盛唐”,便是疆域已经抵达可以控制的极限,难以寸进一步了。 这些不为外行所知的事情,方重勇作为在边疆混了很多年的官员,自然是心里明白得很。他一面命朔方军内部抓紧时间备战,一面找河西那边寻求帮助,非常谨慎小心。 而此时此刻,车光倩已经带着方重勇的亲笔信,来到河西节度使李光弼所在的节度使衙门,跟这位上任没多久的河西节度使在密谈了。 “平西郡王的意思,是让河西边军协防河套西侧么?” 看完方重勇的亲笔信,河西节度使李光弼面露疑惑之色追问道: “协防?究竟要如何协防呢?” 李光弼将信放在桌案上,有些迷惑不解的看着车光倩。 后者抱拳行礼道:“李节帅,协防就如同是字面上的意思。若是回纥人突袭丰安城,则赤水军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救援,此为协防。” 他那一本正经的模样,差点让李光弼笑出声来! 本来有心想教导一下车光倩用兵,后来李光弼想了想,这又不是自己的下属,也不是亲信,何必多此一举呢? 交浅言深是大忌,似乎没有必要“好为人师”。 当然了,方重勇对他有恩,嘲讽对方的亲信就没必要了。 于是李光弼轻轻摆手道:“平西郡王言重了,协防本是分内之事,本节帅会亲自修书一封,你带回去告诉平西郡王,协防丰安军的事情,不值一提,自然是义不容辞。只不过……” 他似乎有话欲言又止。 “李节帅有话不妨直言,卑职只是一個传话之人。” 车光倩不卑不亢的抱拳说道。 “如此也好吧。” 李光弼轻叹一声,继续说道: “本官倒是有个想法。 平西郡王接管朔方军时间并不长,只是一心求稳,这点我亦是感同身受。 可是,只有千日做贼,未曾听闻有千日防贼的。 既然大唐与回纥冲突不止,很难讲和,不如派遣一支精锐直插回纥牙帐,一劳永逸。 如若不然,从西面的丰安军开始,到灵州,到榆林那边的受降城,甚至是远到云州(山西大同)。这条数千里的防线,看上去固若金汤,实际上处处漏风,不得不以点控面,哪里出问题了就堵住哪里。 我们实在是没法将边镇上每一个据点都塞满人,那么回纥人只要愿意,便一定能找到突破口。 退一万步说,就算平西郡王现在防住了,他卸任后继任者能不能防住? 河西节度使现在是本官,自然会全力配合朔方军协防。但过两年若是朝廷更换节度使,继任者会不会不配合协防? 这些事情,当真是一言难尽,变数太多。为国家计,一味防守,并非长治久安之策。 你回去也告知平西郡王一声,将本官的意思传达到,看他会作出什么决定再说吧。 本官以为,此番回纥人有备而来,不会那么快了结的。” 李光弼语气十分恳切,算是给车光倩交了底。 他虽然说得很委婉,但言外之意已经表达得清楚了。 李光弼认为,方重勇的办法,等于是什么也不做,被动挨打。这样下去迟早要出大事的。 真正解决问题的办法,就是把回纥给灭了! 学霍去病那样,直接击穿回纥牙帐,他们自然就不闹了。 当然了,谁的军队更“闲”一些,那自然是赤水军更闲。因为现在朔方军正在控制边境,手忙脚乱不可能抽调兵马远征。 而西域已平,吐蕃内部权力斗争激化,出现了吐蕃版本的“汉献帝”,两派斗得很厉害。压根没时间来河西找茬。 所以赤水军没啥军功可立了! 作为刚刚上任的新节度使,李光弼要立威,要立信,他需要一场大胜。很显然,对他来说,收拾回纥人,就是个难得的好机会。 这又是另外一个版本,却和其他边军并无二致的“没事找茬”。 如今的大唐,从河北到剑南,都是这样的状况。没有战乱,创造战乱也要上! 既然是送上门的机会,李光弼不可能不把握。大家熟归熟,却不一定是方重勇要李光弼干啥,对方就会干啥啊! “李节帅,没有朝廷的军令,河西边军封狼居胥一般的突进,是不是有点……” 车光倩压住内心的惊骇,面露无奈询问道。 河西节度使权柄极重,旗下赤水军不仅是精锐之师,而且队伍里更是马匹众多。仅仅是兵部在册的马匹就超过了一万三。 李光弼要是想独走河套,方重勇还真是拦不住他! 在银枪孝节军将士的簇拥下,方重勇都敢在香积寺玩兵变了。李光弼只是带兵封狼居胥,这哪里有动员的难度啊! “你回去告知平西郡王即可,成与不成,他自有判断。 倘若行动,河西边军愿意鼎力支持。” 看出车光倩还有些疑虑,李光弼微笑说道。 这番话把车光倩都搞得无语了。 你说河西这边不帮忙吧,人家不仅愿意帮你协防,甚至还想派野战军主力帮你犁庭扫穴! 可是,你要说河西这边是在帮忙,却也不尽然。因为他们很可能是在帮倒忙。 边镇这么大动作,不是方重勇希望看到的! 车光倩觉得李光弼只是考虑了军事问题,完全不考虑政治影响。 把回纥人收拾一顿,草原就会太平了么? 车光倩并不这么认为。 就算把回纥给灭了,旗下的部落,改头换面后,便会自然而然加入铁勒九姓中的其他人。几年后,一定会再次出现一个独霸一方的家伙。 而大唐的强势,则会让所有草原人都抱团,以获取在跟大唐打交道时的话语权。 李光弼的想法看似是在给方重勇帮忙,实际上,捞取军功,巩固地位的心思极重! “那……便谢过李节帅了。” 车光倩再次抱拳行礼,放弃了劝说的打算。 按理说,李光弼算是王忠嗣的义子,方重勇是王忠嗣的女婿,还在此前抓到行刺李光弼的刺客,算是救了他一命。 投桃报李的话,李光弼应该对方重勇言听计从才对。 可是实际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需求,做什么事情,都是“以我为主,兼顾他人”。 李光弼以他自己跟河西丘八们的诉求为主,坚持原则,这又有什么错呢? 只有立场,没有是非,大家不过是各自说各自的道理罢了。 站在这个角度看,车光倩甚至认为回纥人闹事也很有道理。大唐此前压低马匹价格,回纥人吃了亏,现在要展现一下肌肉,闹事不过寻常罢了。 他们又有什么错呢? “伱稍等片刻,本节帅这便开始写信。” 李光弼不以为意的摆摆手,命府衙里的书吏准备好笔墨纸砚。 很快,他便写了一份正式的公函,又命人誊写了一份存档,然后将其交给车光倩。 做事一板一眼,不留下任何口实。 车光倩明白了李光弼的意思,心中暗暗叫苦。 这位新任河西节度使,还真是公私分明,一点都不松口的。 他就是摆明车马要玩一回封狼居胥!根本不怕被别人知道! 回纥人反叛,妄图谋取河套。所以在此之前,河西边军先发制人,把回纥牙帐端了。 这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这帮丘八,压根就不管此刻打仗国家能不能承受。反正,不耽误他们军功,不耽误他们上进,不耽误他们领赏就行。 至于其他的,那是天子与宰相该考虑的。打仗费钱这种事情,跟他们这些斩将夺旗的丘八又有什么关系呢? 注意到车光倩的面色不太好看,又或许是李光弼也觉得自己太不近人情了。 于是他无奈叹息道:“将信交给平西郡王,他会明白的。河西近十万精锐,并不是李某人的一言堂。平西郡王有苦衷,本节帅也有苦衷啊。” “李节帅勿虑,卑职这便回去复命。” 车光倩没有多说什么废话,收好信件后便行礼告辞,转身离去了。 …… “安思顺是怎么说的呢?” 灵州城南郊外的银枪孝节军大营,方重勇在帅帐内询问从太原赶回来的封常清道。 “回节帅,安思顺说他已经知道此事,甚至连一封回信都不肯写!” 一想起那天的遭遇,封常清就一肚子火。 河东节度使安思顺不仅不愿意承诺配合方重勇协防河套东面防线,反而还是一副轻描淡写的态度,打官腔兜圈子。 话是说了不少,就是没有一句实锤的。 反正就是一个意思:老子会守好自己的门框,至于回纥人要冲河套,那是你们朔方军要操心的事情,关老子什么事?老子只管自己防区没事! 要是不好理解,那就反过来问一句:如果某个草原民族倾尽全力攻河东重镇云州,方重勇这个朔方军节度使,会那么实心眼的派兵支援云州么? 多半也不会吧? 这其实便是开元天宝时期,经常会有一位节度使身兼两镇的原因所在。两个防区之间平日里并非那么和睦,大家都是各扫门前雪。 打配合的话,不好协防,也不方便共同出兵。 真打起来,谁主谁次,谁负责记功? 类似的很多事情,都需要一个一锤定音的人物,统一协调。 朔方节度使与河东节度使,从官职上说是平起平坐的。你说让我协防榆林,我就必须得协防榆林吗?我这个河东节度使不要面子的么? 简单说就是方重勇指挥不动安思顺。 这也跟车光倩在长安,造谣安思顺想借刀杀人的事情没有发酵有关。 “回纥人可能绕路奔袭静边军,从紫河进入朔州的事情,你没有跟安思顺说么?” 方重勇一脸疑惑问道。 当年隋末的时候,刘武周就是在这里起兵,得到突厥人源源不断的支持,给李二凤造成了很大麻烦。 有现成的例子摆在眼前,安思顺怎么就不当回事呢? “节帅,末将如何没有说啊。末将引经据典,话说了一大堆。 但安思顺说他不是裴寂,回纥人也不是突厥和刘武周,不必节帅费心。” 封常清一听这一茬就来气。 “这下麻烦了。” 方重勇长叹一声。 车光倩已经派人送信回来,说李光弼要“奇袭”回纥老巢,来个猛虎掏心。 而安思顺则是摆明了老子强无敌,根本不当回事,认为回纥人不可能千里迂回到河东。 这两人一个是太过于激进,将战争规模无限扩大,打成灭国之战。一个则是跟鸵鸟差不多,以为把头埋在沙子里面就会万事大吉。 压根就没人理解自己的苦心! “节帅,为今之计如何?” 封常清疑惑问道。 “让箭矢飞一波再说,不着急。” 方重勇摆了摆手说道,面沉如水。 (本章完) 第430章 变生肘腋 河东节度使安思顺近年来日子过得不是太好。 天宝十一年年中的时候,幽州及平卢节度使皇甫惟明上书朝廷,说安思顺有反心,欲勾结突厥及部分铁勒人,自立为突厥可汗!朝廷应该将其拿下审问! 安思顺是出身突厥化的粟特人,只不过挂着昭武九姓的名字而言,跟已经打通朝堂关系的凉州安氏并不是一路人。 说他要“再造突厥”,虽然很离谱,却也不算是空穴来风。 得知此事后,安思顺上书自辩,说自己对朝廷忠心耿耿,同时指责坐镇河北的皇甫惟明才是真正要谋反之人。 双方狗咬狗,都没有实锤的证据。 这一类狗屁倒灶的事情,其实在大唐边军中已经司空见惯。小到一言不合就杀中下级军官,大到指责构陷同僚谋反,都不过是丘八们手段低劣的内卷罢了。 真要谋反,提着刀就奔长安来了,谁会咋咋呼呼的跟同僚互喷啊! 基哥对此心知肚明,但还是当着朝臣的面大发雷霆,并派出宦官监军分别去河东与河北二镇“查证”。宦官到了当地后,安思顺与皇甫惟明皆是将这些监军太监“打点”得服服帖帖。 宦官们回朝后,对基哥说这二人对国家忠心耿耿,只不过是因为防区相邻,各种小事积累了不少矛盾,所以互相检举泼脏水罢了,军中常见之事。 基哥对调查的结果表示满意,只是下旨斥责了二人,并未有什么实际惩罚举动。 天宝十一年秋的时候,皇甫惟明再次上书朝廷,说自己要讨伐契丹,兵力不足,请朝廷就近调兵支援。 大概是知道现在大唐边镇各地都不方便调度军队,所以皇甫惟明很是贴心的给了一条“小建议”: 位于河套东侧的河曲之地(陕西宁夏交界处,河套以内),这是朔方军与河东军辖区的结合部,远离防区前线,平日里并无战事。 此前,铁勒九姓之一的“同罗”阿布思部来投大唐,便被朝廷作为城旁部落安置于此。其中有马术娴熟,随时可以上马作战的兵员超过一万五千人。 何不将同罗部调往营州,配合幽州与平卢二镇兵马北伐契丹? 基哥想也没想,直接大手一挥,同意了! 为什么他会同意呢? 因为这样的事情,会明显让北面几个节度使矛盾激化啊!皇甫惟明简直太会来事了! 抽调朔方与河东结合部的一个城旁去幽州,此举会同时得罪朔方与河东二镇。如此一来,他们就跟幽州那边没办法联合起来了。 如果边镇有矛盾了,便不得不仰仗基哥的调停。这样,皇权的影响力,又顺利的延伸到边镇。 至于同罗部本身,基哥压根不在乎。一个投靠过来的胡人部落而已,谁在乎他们高兴不高兴! 然而,基哥和朝廷不在乎,当事之人却很在乎。 同罗部首领阿布思得知此事后大惊失色,连忙来到太原城,与河东节度使安思顺商议对策。 朝廷的调令都已经送到他手里了,他到底是去呢,还是不去呢? 这件事可难办了。 去的话任人揉捏,结局堪忧。不去的话,胳膊肘拧不过大腿。 “安节帅,您看这件事怎么办才好?” 河东节度使衙门书房内,这位被基哥赐名为李献忠,原名阿布思的铁勒人低三下四的询问道。 “圣意不可违啊!此事难办了!” 安思顺长叹一声,这位年过半百的河东节度使,近来深感疲惫。 朔方那边近日平地起波澜。原节度使李国贞、营田使张齐丘被罢免。银枪孝节军军使,平西郡王方重勇,带着禁军精锐空降朔方,接替了李国贞。 一来就跟回纥人起了冲突,与丰安城大战一场,让回纥人惨败收场!回纥叶护都被抓住了! 如果方重勇只是能打也就罢了,问题是这狗东西心思深沉得很。 先让李国贞来河东“探路”,前后脚的时间,后又派自己的心腹来密谈,其用心可见一斑了! 但不管是谁,安思顺都是一个态度:不搭理! 安思顺很明白,现在长安那位圣人忌讳什么事情,而河东又是一個很敏感的地方。 安思顺不想让天子觉得自己这个河东节度使,喜欢跟那些野心勃勃的人搅和在一起。避嫌啊避嫌,这种事情,只能说懂的都懂,不该做的就不能去做,一碰就死。 今日帮方重勇协防了,明日这位平西郡王要是造反,那自己是不是也得“协从”? 这个口子开了,后患无穷。 当然了,这些破事就没必要跟阿布思说了。 “安节帅,河北那地方,人生地不熟的。同罗部在河曲之地经营多年,就让我们抛弃开发好的土地,这这这……这不合适吧?” 阿布思一脸委屈的询问道。 平心而论,确实挺不合适的! 安思顺也有点同情阿布思了。为了在大唐混口饭吃,连名字都改了。这些年大唐边镇有事,阿布思也是要人给人;要钱没有,还是给人。 “这样吧,此事你佯装不知即可,拖下去。时间拖过去,圣人说不定就忘记了。 皇甫惟明不缺兵马,他只是缺乏在前面当傀儡挨打的倒霉鬼。” 安思顺给了阿布思一个建议,总结一个字,就是:苟! 能不动就不动,只要朝廷没有大军压境,那便一直苟着。 现在中枢的那些宰相尚书们,一大堆焦头烂额的事情要忙。缺钱要捞钱,旱灾蝗灾的善后,河道的疏通等等,都要操心。 还真顾不上阿布思这点“小虾米”一般的麻烦。 安思顺不傻,他已经把皇甫惟明的心思揣摩透了,也把基哥的心思琢磨透了。 基哥现在就是懒政,怕麻烦,能不动就尽量不动。 皇甫惟明说可以就近调度阿布思部前往幽州或者营州,而阿布思的同罗部是城旁部落,不算是正规军编制里面的人。 基哥用起来不心疼,也不必为编制的问题扯皮。 所以此事就这么“顺水推舟”办了。 只要阿布思苟住,找借口推三阻四不去河北。到最后朝廷要么不急,忘记此事;要么在皇甫惟明的催促下,找别人帮忙。 苟,也是一种智慧!在看透了局面的情况下,很多时候“苟”甚至是最好的解决之法。 “安节帅是说,让某一直找借口,说不方便去河北,拖一段时间再说,对么?” 阿布思疑惑问道,不得不说,这跟他的心理价位很有一些距离。 按照阿布思的想法,安思顺应该是名正言顺的对他下达“调令”,征调阿布思部。然后他便可以推脱掉皇甫惟明那边的圈套了。 可是安思顺的办法,显然有点“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不肯承担责任。 “你部虽然地跨朔方河东两镇,并且大部分在河东的河曲之地,跟河东这边打交道很多。但你的军籍,却又是在朔方。 本节帅无权给你直接下达军令啊。” 安思顺无奈叹息道。 这又是朝廷的“制衡之道”,明明阿布思部所在的领地大部分都在河东节度使的辖区,但却又给对方上了一个朔方的军籍。 如此一来,无论是朔方还是河东节度使想搞事情,身上就又多了一道无形枷锁。 当然了,有军籍,不代表就从军了。 这只是说明一旦有事,可以听从调遣。军籍在哪里,就听哪里的调遣。 类似制度继承于初唐的“番上”,某人在军籍,不代表他在军中。 比如说关中的兵员,去了边镇服役,军籍还是在关中。随便什么时候,关中那边一纸调令,便能将关中军籍的士卒调走,而不是听从本地军政长官的命令。 这些都是大唐的“老规矩”了,只不过阿布思这个外来户,不太明白这些弯弯绕绕而已。 但自小便在陇右镇从军的安思顺,心里却是非常明白的!他给阿布思下达军令,这种事情是朝廷乃至圣人的大忌。 “这么说来,某若是去朔方那边要一道军令,是不是就可以不用调动去河北了?” 阿布思一脸兴奋问道。从刚才安思顺的话语中,他发现了一件似乎“很有意思”的事情。 “此举也并无不妥,只是……” 安思顺微微点头道,欲言又止。他其实是想说,与回纥人同源的同罗部,也是铁勒九姓之一啊。这个节骨眼去朔方,真是挑了个好时节! 也罢,既然阿布思要去头铁,安思顺也由得他去,让他被现实毒打一顿,脑子就会清醒了。 正在这时,书房被人推开。安思顺麾下亲信数人走进书房,隐隐将他保护起来,众人身后还有一队禁军打扮的丘八,和一个穿着红色宫服的宦官。 “安思顺,有人告你谋反。证据确凿,圣人震怒,跟我们回长安,向圣人自辩吧。 你的职务,由节度留后暂代!圣旨在此!” 那名宦官拿出一份写着圣旨的黄色绢帛,毫不客气的说道。 “谋反?” 安思顺一脸诧异反问道,整个人都还是处于懵逼状态。 “不必废话,有什么事情,当着圣人的面去说吧,某只是替圣人传话的。 来人啊,带走!” 还不等他辩解,那名宦官就招呼身后的禁军抓捕安思顺。 “你们,这……” 安思顺看到自己麾下,那些平日里信誓旦旦要跟自己同生共死的亲信们,都不自觉的退后了几步,保持跟自己的距离,顿时心若死灰。 毫不反抗。 “某想问一问,说我谋反,可有证据?” 安思顺看着那位宦官沉声反问道。 “你自己做过的事情,自己最清楚不过了。还是那句话,一切见了圣人以后再自辩吧!” 这位宦官显然不在意安思顺怎么说,不由分说的命人将其押走。 “伱是谁?” 那名宦官看着阿布思质问道,语气异常不善。 “胡商,某就是个胡商,跟安思顺谈生意的。” 阿布思一脸紧张的干笑道,心中暗叫不妙。 “那还不快滚!” 这宦官也懒得节外生枝,大手一挥指向书房的房门。 阿布思如蒙大赦,感激的对安思顺的几个亲信点点头,感谢他们没有拆穿自己的身份,随后一溜烟的快步走出节度使衙门。 一直到出了太原城,阿布思都还感觉世道实在是太过于的荒诞不经! 他这个朝不保夕,必须要迁徙到河北的人暂时没事。那位前一个时辰还是一方大员的河东节度使安思顺,反倒是被朝廷给拿下了! “对了,去朔方!要去朔方!” 阿布思想起安思顺的提醒,似乎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 天宝十一年冬,皇甫惟明上书说安思顺有反心,不可担任节度使。并且他还给出了证据:当年平卢节度使安禄山写给时任河东节度使安思顺的亲笔信! 在信中,安禄山说他在朝中已经找好了一位皇子作为“靠山”。 到时候,他们安氏一同扶持这位靠山登基,河北河东一起发难,混个从龙之功,岂不美哉? 而且这不是叛唐,而是当今圣人不中用了,也是该换个年富力强、英明神武的皇子上位了。 安思顺则是回信说此事荒诞不经,语焉不详。 但是很显然,忠诚不绝对,就是绝对不忠诚! 安思顺没有将安禄山的信送到基哥面前,就已经是包藏祸心! 所谓“谎言重复一百遍就是真理”。皇甫惟明一直在攻击安思顺,说他谋反。却又拿不出实证。 所以中枢百官与基哥也当是狗咬狗的笑话看。 可是这次不一样,皇甫惟明送来的信,据说是在节度使衙门打扫清洁的时候,从一个不起眼角落里“拾到”的。安禄山虽然已经神秘失踪,大概率是死了。 但过去的谋反,也是谋反,因为那个“野心勃勃”的皇子,也是安禄山的背后靠山,还活着呀! 这便是触动了基哥的逆鳞! 忠诚不能被质疑,一旦忠诚被质疑,便只能果断处置。 要么边将不得不反,要么皇帝提前将其拿下。 基哥是权谋高手,自然不可能是让安思顺找到机会。直接派宦官领兵将其拿下,可谓是快刀斩乱麻! 那么,安思顺有没有可能,其实并没有收到安禄山的信,这一切都是皇甫惟明伪造诬陷他呢? 答案是确实有可能,但基哥不敢赌! 对于基哥来说,他自己的权力与人身安全,才是第一位的。至于哪条狗被冤枉了,不在他考虑的范围,总之,一切以安全为第一位。 再说了,安思顺与安禄山从宗族关系与个人情感上说,确实是一家人,异父异母的好兄弟!这点安思顺也无法否认。 河东节度留后名叫韩休琳,乃是王忠嗣旧部,因此顺利暂代河东节度使一职。 不过摆在明面上的是,如今大唐由治到乱,边镇各势力蠢蠢欲动,韩休琳此人并无驾驭复杂局面的能力。 而朝廷关于谁继任河东节度使一职,则是吵翻了天。 有人说可以由朔方节度使方重勇兼任河东节度使,毕竟,此人以前担任西域经略大使的时候,有过协调诸多藩镇的成功经验。 但也有人推荐河北平卢节度副使,卢龙军军使田承嗣。 在这个极为敏感的节骨眼,谁都不敢把话说死,难题又被丢到了基哥面前。 (本章完) 第431章 掺沙子大法 勤政务本楼御书房里,基哥面色不善的将“证物”交给右相郑叔清。 “爱卿啊,朕问你,此为何物啊?” 基哥指着郑叔清手中的劣质铜钱询问道,脸上已经阴云密布,处于爆发的前奏。 “回圣人,这是开元通宝。” 郑叔清心中暗暗叫苦,硬着头皮说道。 “朕知道这是开元通宝,朕是在问,为什么国家明明没有在铸钱了,怎么自今年以来,长安市面上的铜钱却越来越多了呢?” 基哥质问郑叔清,然后从袖口里面摸出一枚“同款”劣钱。不仅边缘毛糙,而且比正常的开元通宝要薄很多。 这明摆着就是民间私铸的劣钱。 由于长安交子败退,新出的关中交子又迅速贬值,保值的河西交子一般用于跟西域那边的大数额交易,普通百姓用不上。 因此长安民间出现了明显的“货币空白”。 百姓日常交易不可能使用绢帛,这玩意不好分割,分割后会剧烈贬值。他们又不想被关中交子盘剥,还没有合适的替代品。 于是乎,旧有的私铸开始大行其道。毕竟,无论私铸多么“假”,那也比废纸一张的交子要“更真”。 刘晏针对交子“打补丁”没错,却是大大低估了长安权贵们“劣币驱逐良币”效应,补发的铜钱远远不及市面上的正常需求。 于是,这部分需求,就被财大气粗的长安权贵们填补了。 市场就如同权力一般,不允许有真空。你不填补窟窿,那自然由别人来填补了。 “微臣,微臣这就去想办法。” 郑叔清急得满头大汗,对基哥躬身行礼。 让他当官,他是很会的。 但是让他真正去操办一些实事,他就不会了。 处理铜钱私铸问题,是封建时代的一道开卷难题。前人有很多经验教训可以借鉴,只是老办法解决不了新问题。 难办的事情,只能由聪慧干练之人呕心沥血来干。郑叔清显然没这个能力,更没有这个心思! 他只想苟且,然后“碌碌无为”,就好像萧规曹随一般,不做什么事情就能天下太平。 “罢了,先不提这个。” 基哥有些疲惫的摆了摆手,心中无比怀念李林甫。若是李林甫还在,类似杂务,想来不必他忧心。 当然,这并不是说李林甫能把类似问题处理得多好。而是他能把问题压住,不让问题扩大成危机,闹到基哥这里来。 从这个角度看,李林甫作为右相,绝对是合格的。起码,“为君分忧”这一点就做得极好。其他宰相远远不及。 “私铸铜钱之事,倒也不急这一两日。” 基哥沉默片刻,看着郑叔清沉声问道:“安思顺谋反一事,右相以为如何?” “回圣人,谋反这种事情,有杀错,无放过。安思顺有勾结皇子的嫌疑,哪怕是嫌疑,这官也做不下去了。” 郑叔清小心翼翼的答道。 果然,基哥微微点头不置可否,脸上的阴郁却是缓和了很多。 “这件事就右相来办吧,除去安思顺身上的一切官职,给他一個左丞相的虚职,让他在长安待着,哪里也不能去。” 基哥不以为意说道,轻描淡写就决定了一位边镇大员的人生路。 他觉得郑叔清办事还是毛糙了点,虽然忠心,能力却不太够。安思顺是绝对不能杀的,如果杀了,那么边军主将互相构陷之风势必愈演愈烈。 在基哥看来,边军主将无论多能打,无论怎么闹腾,都是自己的看门狗。 他可以随意安排甚至是糊弄这些看门狗,但绝对不能让这些狗子把自己牵着到处跑。 本末不能倒置。 给安思顺挂一个虚职,让他在长安老老实实的就行了,这便叫做“投闲置散”。将来一旦国家有事需要人了,可以顺势将其启用。 “圣人圣明,微臣这便去办。” 郑叔清恭顺的叉手行礼说道。 其实前面说的这两件事,基哥心中都有定论,关键是最后一件,他现在还没有提出来,主要是想看看郑叔清当右相能不能跟自己商议大事。 “河东节度使的继任人选,右相觉得选谁为好? 有人推荐方国忠兼任河东节度使,也有人推荐卢龙军军使田承嗣。 二人都是年富力强之人,也都能带兵打仗,你以为谁更合适?” 基哥微微皱眉问道。 “回圣人,微臣与方国忠有旧,是不是应该回避一下?” 郑叔清很是谦逊的询问道,其实他知道这是“正确的废话”,但他说出来跟装作不知道故意不提,效果还是相差很大的。 果然,基哥故作不耐的摆了摆手说道:“举贤不避亲,方国忠如何,朕难道还不知道么?” “回圣人,田承嗣家眷不在长安,一旦他在边镇胡来,那便是尾大不掉。 而方国忠一家皆在蓝田县,京师之侧而已。他要是有什么不轨之举,圣人可命微臣亲自带队,抓捕其家眷。 二人谁更合适,圣人心中定有权衡,微臣不敢妄自揣摩。” 郑叔清躬身行礼说道。 他看似说了一大堆没用的废话,实则把该说的话都说到了。 “右相言之有理。” 基哥微微点头,郑叔清这话算是说到他心坎里了。 在大唐历史上,安史之乱以前,有一个低调无闻又饱受猜忌的集团:汉人边镇武将世家。 这些人所在的家族,其子弟长期在边军中担任中级军官,最高做到军使。他们的人脉与关系网都在边镇,在朝中没有话语权,所以不得不依附于空降到边镇的节度使或者行军大总管。 如河西的辛云京、乌知义与辕门二龙、安重璋,还有现在提到的河北田承嗣。 都是这些人中的代表,在当地颇有人脉。 为了压制这些人,朝廷前前后后引入了内附的胡人将领,和他们的家族。 采用掺沙子大法,二者之间互相制衡! 再配合中枢空降过来的高级军官,便可以很自如的控制局面。 从前是府兵的时候,汉人边镇武将世家的优势还不算明显,因为兵员都是来自全国各地,而不是本地。 现在改募兵制了,对于中低级军官的要求也变高了,更多是一种“能者多劳,能者居上”的竞争机制。 在边军战斗力大幅度提高的同时,也给了汉人边镇武将世家子弟出人头地的机会。 无论怎么说,他们这些人在当地,都要比关中子弟能打的。 方重勇和田承嗣能力如何且不去说,就单说出身与现状。方重勇属于“中枢空降官员”,根子在长安。而田承嗣是河北将门出身,根子在幽州。 这么一比较,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远征西域之时,方国忠便协调了河西、安西、北庭三镇,还筑城于伊犁河谷。事后还政于朝廷,足见其忠。 如今回纥反叛,河套正是多事之秋,让方国忠总揽大局,确实是老成持重之策。” 基哥微笑说道。 当然了,他说的只是表面原因,实际上,则是对皇甫惟明近段时间上蹿下跳隐约有些警惕。 田承嗣是不是皇甫惟明的亲信,不好说。但他来自河北,就要留个心眼子。 皇甫惟明是京官,家眷都在长安,姐姐还是皇妃,生过皇子。 这也是基哥认为他不会谋反的原因之一。 但不反唐,就不反他这个天子么?基哥认为前者不太可能,但后者却可能性极大! 在大唐,拥立皇子为太子,本身就是太宗时代传递下来的“光荣传统”。 无论文官还是武将,他们对谁当天子都异常漠然。毕竟,已经有太宗的“珠玉在前”,自然是不缺效仿者。 只要不换国号,只要不动他们的权力地位,那么哪个皇子上位都一样。 这不是什么死人翻船的大事,也不是他们不能接受的。 对于皇甫惟明来说,拥立皇子继位,也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只要成功,他就是从龙功臣,根本没什么政治风险,更谈不上名声上的损失。 因此基哥对类似的人和事,都异常警惕。 而不换人的原因在于,谁到了皇甫惟明那个位置,都不能保证百分百的忠诚!做生不如做熟,换人未必是好事。 皇甫惟明还算是他的“小舅子”呢! 在基哥看来,拔剑四顾,举目皆敌,身边几乎连一个完全可信的人都没有。嗯,高力士勉强可以算一个,但他能力很一般,只能应付一般的杂事。 “设河套经略大使,由方国忠担任,兼领河东节度使,如今的官职朔方节度使不变。 调田承嗣去河东,担任河东节度副使,大同军军使,专职配合方国忠应对回纥人扰边。” 基哥轻叹一声说道,感觉内心烦躁不安。近年来国事忧心,一刻都不消停!为什么不肯放过他呢? “微臣这便去办。” 郑叔清对基哥躬身行礼道,转身离去。 等走到御书房门口的时候,基哥忽然叫住他。 “圣人,您还有什么吩咐呢?” 郑叔清小声询问道。 “私铸的事情,要速办,严办,不要拖延。 如果杀一人能制止风头,那就杀一人。如果杀百人都止不住,那就杀一千人以儆效尤。 朕要在今年上元节之前,了结这件事。 明白了么?” 基哥面色阴沉说道。 他这表情,完全看不出刚才是在兴致盎然的谈论河东那边的事情。 “明白了,明白了,微臣这便去办。” 郑叔清后背都被冷汗打湿了,连忙点头哈腰一般的行礼告退。 走出兴庆宫,他才发觉自己似乎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伴君如伴虎,特别是一只年迈,猜忌心极重的老虎。 这右相,当真是不好做。 “李林甫这么多年宰相,是怎么过来的?为什么某才几个月宰相,就感觉做不下去了?” 郑叔清喃喃自语般反问道。 …… 自从上次回纥人狼狈退走后,河套草原便获得了暂时的平静。 但很显然,局面不会一直这样平静下去。因为回纥人的游骑,不仅频繁现身丰安城以北,以及灵州黄河对岸。他们还出现在了振武军防区,甚至某一次,渗透到了河套草原内部。 这都是被唐军斥候发现的,而没有被发现的,想想也知道数量有多少了。 初冬时节,黄河各河段已经陆续结冰,有的地方甚至结冰结得很坚固,足以大规模骑兵奔驰而过,踏马前行。 方重勇有点理解回纥人到底想做什么,他们又是在等什么了。 前两次失败,让回纥人的脑袋冷静了下来,他们正在黑暗中徘徊,寻找猎杀的机会! 然而,他还没等来回纥人的突袭,仆固怀恩的“老表”,倒是先来找方重勇了。 那位同出铁勒九姓的同罗部首领阿布思,带着厚重礼物,装了几十辆大车,另有一千匹战马,浩浩荡荡的前来灵州城,找方重勇“拜码头”。 其礼物之厚重,让灵州城内众将连连咋舌。 方重勇记得前世史书上,这位阿布思是靠着给哥舒翰打下手,还参与了石堡城之战,才出人头地的。毕竟,他跟哥舒翰,都是带着突厥那边的关系,天然就彼此亲近。 可是这一世石堡城压根就没丢!自然也就不存在什么石堡城之战了。 而且哥舒翰也没得到一飞冲天的好机会,因为没有爆发举国之力的恶战,所以河西及陇右那边也不缺兵马。 于是阿布思来了大唐以后,压根就没有发挥的机会。他只能老老实实当了个城旁部落的首领,安安心心的在河套放牧,这些年积攒了不少家资。 但也就仅此而已了。 反正,这位同罗部的首领,如今在官面上混得很不如意,正在四处求官找门路。 其实如他一般的内附部族,大唐边疆遍地皆是。从河西到朔方再到河北,数量之多,数都数不过来。 他们当中有些混出头了,其头目在唐军中担任军官。有的则是寂寂无闻,每年听从大唐的调令,给多少钱就出多少人,阵亡抚恤另算。 阿布思不过是他们中实力比较强的一支罢了。他若是在朔方军中担任军官,那便是下一个仆固怀恩。可正因为朔方军中已经有了仆固怀恩,所以阿布思现在面临的状况有点尴尬。 毕竟,包括仆固怀恩在内的“大回纥”,是铁勒部中的“反突厥派”。 而阿布思则是被突厥直接任命为叶护的突厥官员,属于“挺突厥派”。 二人别说互帮互助了,没因为新仇旧恨打起来就算客气了。 所以这些草原部族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还真不是一般人可以盘算清楚的。 人还是那帮人,但头上顶着的名号,或许已经换过几茬了。 这天下午,灵州城朔方节度使衙门的书房内,方重勇热情的握住阿布思的双手感慨道: “唉,李兄台来便来了,何必这么客气,带那么多礼物嘛。择日不如撞日,今日你我一见如故,不如约为兄弟如何?你稍稍年长,你为兄,我为弟,如何?” “岂敢岂敢,我等卑贱之人,岂敢与节帅称兄道弟?” 阿布思一脸受宠若惊的说道,心中却在暗暗揣摩。 这大唐边镇的节度使,待人接物的风格,还真是截然不同啊。 安思顺一脸公事公办的模样,这位方节帅,却又是热情如火,完全没有架子。 “诶?卑贱之人是什么话! 你我约为兄弟,是为大唐计较,也是为边镇百姓计较,无分贵贱。 你我约为兄弟,则伱部在朔方,便不为边镇百姓所猜忌,这岂是你我二人之私事? 兄长万勿推辞!” 方重勇正色说道。 “那,那某就高攀了,高攀了。” 阿布思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你部在河曲清水川一带放牧,本节帅就给你部一个单独的番号,就叫清水军,不计入兵部账册,兵员你自己把控。如何? 至于结拜之事,如今多事之秋不太方便,等忙过这一段,再当众办礼仪。” 方重勇很是大度,直接给了阿布思一个边军番号。 这下最担心的事情也不用担心了。他来这里,不就是问一问怎么在朔方军里面混嘛! 阿布思一脸激动抱拳行礼道:“末将谨遵节帅号令!节帅让我打谁我打谁!” 一个番号,哪怕大唐其他的什么都不给,这也是一般城旁部落所不敢想的待遇。 这意味着某人已经有了官方的身份,哪怕是当狗,也是放养的家犬,而不再是跟野狗抢食的可怜虫了。 “你先回河曲,厉兵秣马吧。相关委任状,这两日某会派人送到的。 朔方军缺马,你送来的那些马匹留下,心意我收到了。 礼物你就带回去自用,筹集军备也是要钱的。” 方重勇拍了拍阿布思的肩膀说道。 “末将!末将!唉! 那安思顺真不是东西,说了您一堆坏话! 没想到节帅是如此豪爽仗义之人!” 阿布思痛哭流涕道,感动得无以复加。 “边镇之事,诡谲不明。唯有以诚相待方能避免误会。 回去吧,清水军编制问题,本节帅一定给你办好。” 方重勇安慰阿布思道。 后者欢天喜地的拜谢而去。 等他走后,录事参军封常清这才低声询问道:“节帅,您对这个阿布思,是不是太过于恩厚了?” “让别人为你卖命,还要端着架子,那是不行的啊。 我们与回纥人已经做成了死局,势必要团结任何可以团结的人,来共同应对回纥人的骑兵。 同罗部,不就是一个很好的盟友么? 你不团结同罗部,回纥人就要收买同罗部。对阿布思摆脸色,那岂不是亲者痛仇者快?” 方重勇拿起桌案上的一面蒲扇递给封常清,上面用朴实敦厚的字迹写着“统战”两个字。 (本章完) 第474章 站如喽啰 这天一大早,开封城内的宣武军节度使衙门大堂外,就聚集了好多人。 他们都是节度使治下州刺史的随行之人,其中不乏县尉之类有官职在身的。只可惜他们都不能进入大堂参与军议,只能在此等候。 而此时此刻,大堂内方重勇已经端坐于主位。左手边都是穿着红色官袍的刺史与州司马,右手边则是银枪孝节军中将领,皆端坐于各自的桌案前,一言不发。 只有靠近大门的不起眼处,身着绿袍的刘长卿一人独自站立。方重勇身后也有几个不认识的人,似乎是幕僚一类的。整个大堂十多号人鸦雀无声,只等方重勇开口。 “诸位,宣武镇防区很大,又无名山大川以为依靠。 宣武军兵力有限,河北贼军若是提兵二十万来攻,为之奈何?” 方重勇环顾众人询问道,看向那一排刺史。 汴州刺史郭纳、宋州刺史李嘉祐、曹州刺史李彭年、陈州刺史薛愿、颍州刺史陈澍以及亳州司马阎伯钧一干人等,都不自觉的低下头,压根就不打算说话了。 他们要是有办法,今天压根来都不会来! 此行来这里,不就是找方重勇寻求应对之道的么! “那你们呢?” 方重勇看向何昌期等人询问道。 “节帅让我们砍谁,我们就砍谁!没有二话!” 何昌期连忙站起身抱拳行礼道。 唉! 方重勇无声叹息,果然不可能从何昌期那里,听到什么有价值的建设性意见。 虽然他已经知道结果会是这样。 “一切皆由节帅定夺!” 银枪孝节军诸将齐声高呼道。 “嗯,军心可用也!” 方重勇不咸不淡的夸赞了一句,大堂内又陷入了尴尬的沉默当中。 他不动声色对身边的封常清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站出来说道: “节帅,末将以为,汴州不可守,或者说需要以攻代守,让河北贼军不敢南下运河。若是要死守汴州,则非十万大军不可。 末将计算过,未开战前,养一个兵一年起码得二十贯钱。集六州之财物,短期内也不过能维持可战之兵三万而已。 我们跟贼军是耗不起的。” 封常清的算法不一定靠谱,但却是一语将诸多刺史想说又不敢说的话,都给说了出来。 事实上,为了应对兵灾,这些刺史在本州内都多多少少招募了些兵员,这些素质参差不齐的鱼腩最多自保。数量是上去了,可质量那就一言难尽了。 汴州享有运河之利,极为富庶,多养点兵问题不大。 此番来开封,其实很多刺史也存着找方重勇要钱的心思。 “郭使君,你怎么看?” 方重勇忽然点名,坐在靠近自己位置的汴州刺史郭纳。 此人其实对他支持的力度也不小。方重勇来汴州后,基本上是下达什么命令,郭纳都会照办。 但也仅此而已了。 郭纳这個人的问题在于,他一没有能力,二没有立场。就跟方重勇前世那些毫无廉耻的渣女一样,只要是个男人都能在这个女人身上来一发。 方重勇很确定,若是宣武镇换个节度使,郭纳也是“欣然效忠”。这种墙头草,还是早点连根拔起比较好。 “节帅说行就行,下官都会照办。” 人到中年,很有些书卷气,看上去颇为儒雅和善的郭纳,对方重勇叉手行礼道。 “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 郭使君对朝廷的忠诚,可谓是日月可鉴呐!” 方重勇忍不住叹息道,只是语气带着些许敷衍,像是在说套话。 他眼角余光看到刘长卿站在大堂靠近门的位置,依旧没有出列找茬,心中不由得暗暗鄙夷。 难怪有人说“秀才造反,三年不成”! 文化人的最大缺点,往往都是瞻前顾后,处事不够果断,最后成就不了大事。 而行事果断的文化人,则无一不是人中龙凤,名垂青史的大人物。 刘长卿脑子活络,昨夜更是告知了郭纳的很多秘密,“上进”之心是有的,可惜办事的本事还是差了点。 方重勇在心中默默点评。 “刘明府,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本节帅看你迈了一步又缩回去了,是不是担忧某与诸位使君嘲讽于你? 是你太多虑啦!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今日这里只有军令与计策方略,没有官职高低,没有上下尊卑!你有话直说,只要是言之有物,合理可行,本节帅都会给你记功的!” 这话一出,大堂内所有人目光都看向刘长卿。 咦?这里居然站着个身着浅绿袍的县令呢! 别说是那些刺史了,就是何昌期等人,一开始也没把刘长卿当回事。 开元天宝时期,大唐有1600多个县。说真的,普通级别的县令不被官僚阶层,包括他们自己看在眼里,也确实情有可原。 当然了,长安县、万年县那种另说。那种县令是穿绯袍的,跟普通县令的官阶都不一样。 刘长卿本来还想等到快要散会的时候再说,没想到方重勇居然把他拎出来“破阵”,顿时心中暗叫不妙。 这就好比方重勇前世的时候,公司要派他去外地出差。 他以为的是一路包机,有人专车接送。可最后却是坐绿皮火车十几个小时,到了以后人生地不熟,打的都打不到,还得转短途客运进山沟沟。 起点和终点是一样的,路径却与想象中的大相径庭,带来的体验也是天差地别! “节帅,下官有事,要当着您和诸位使君的面说出来。若有不周,还请见谅!” 刘长卿出列,对着方重勇叉手行礼,深深一拜。 “刘明府可畅所欲言。” 方重勇面色平静说道。 刘长卿也不客气道: “节帅,军国大事,不可轻忽。 宣武镇六州,可谓是进退一体,一旦哪个州出现问题,都会对别处有着难以估量的影响。 所以下官以为,郭使君为人浪浮,之前河北贼军虎视眈眈,夜夜磨刀之际,他竟然在衙门内招揽舞女歌姬,甚至到了秉烛夜游的地步。 只是节帅来汴州后,才稍有收敛。若是郭纳继续担任汴州刺史,只怕变生肘腋之间,为时不远,请节帅明鉴!” 刘长卿直接长跪不起! 若是从前天下太平,刘长卿这样玩,无异于自掘坟墓。当着很多人的面告自己的顶头上司的状,无论输赢,无论有理没理,都会给官场中其他人一股“桀骜不驯”的刻板印象。 将来被排挤打压,是难免的事情。 更何况,节度使是军政,刺史是民政,二者原则上互相不得干涉。只有在边疆军情如火之时,才能“便宜处置”。刘长卿这个县令,在节度使的面前告刺史的状,只会让节度使为难。 他应该在“采访使”面前告状才对,这也是为什么天宝年间各边镇节度使,也往往也兼任采访使的最主要原因。 但现在战乱已经起来了,甚至还有不断扩大的趋势。那么刘长卿这一手,看似破坏朝廷法度,实则是适应新局面的新手段。 那就有点意思了。 郭纳连忙对方重勇辩解道:“节帅,刘长卿耳目不清,胡言乱语,他的话,不能采信啊!” 郭纳的声音带着紧张,以及压抑不住的惊恐。 在他看来,刘长卿这b已经是被人诬告过一次,沦落成为一个下县的县令,怎么就不知道消停呢?他要是再被贬官,那就连县尉都当不上,只能被革职啊! 此刻郭纳心中恨死了刘长卿。 “节帅,大战在即,不宜太过折腾了。郭使君此前无大错,可以敦促他多加约束自身,勉力办差。 以稳为主。” 曹州刺史李彭年为郭纳解围道。 其实他跟郭纳不熟,二者更没有交情。但毫无疑问,刘长卿的行为,已经是触犯了官场潜规则。谁敢说自己不会是下一个“郭纳”呢?以后都这么“下克上”,谁扛得住? 但显然有人不这么认为。 颍州刺史陈澍对方重勇叉手行礼道: “节帅,州刺史平时为一州之长,临战则为一军之主。如今大敌当前,任何一州有所懈怠,都会影响其他州,这是生死存亡的大事。 官场的迂腐规矩平日里糊弄下也就罢了。现在这个节骨眼再继续糊弄,那不是让所有人都陷入险地? 所以下官以为,节帅还是奏请洛阳,建议将郭使君调离汴州,到洛阳为官更好些。 真要打起仗来,我等死了不要紧,连累万千百姓一起死,那就罪莫大焉,万死莫辞了。” 诶?有高手啊! 方重勇忍不住看了颍州刺史陈澍一眼,这才发现对方身材健壮,一身阳刚之气,很显然是出身军旅,跟其他刺史文弱书生的模样格格不入。 只有经历过战争的人,才能体会到把郭纳这样的人,放在关键位置是多么的恐怖。 伱咋咋呼呼带兵出去打仗了,他在后方歌舞升平一般开趴体,然后敌人摸过来……就没有然后了。 很显然,陈澍的话说得很重,几乎是跟郭纳公开撕破脸了! “诸位以为如何?” 方重勇故作为难的询问道。 大堂内寂静无声,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各不相同。 有人幸灾乐祸,有人兔死狐悲,有人面色凝重,有人则是纯粹把自己当吃瓜群众看戏。 “请方节帅为下官做主!” 郭纳出列,将官帽放在地上,随即躬身行礼不动,听候发落。 方重勇连忙走上前去,将他扶住,回到原本的座位上坐好。 但是官帽却并没有还给他,依旧是放在地上。所有人都看向方重勇,等待着他的回答。 “诸位,河南的防御,乃是重中之重,容不得一点马虎。” 方重勇随即看向郭纳道:“郭使君,太子身边,缺少亲信。本节帅这便上书太子,安排你去洛阳做官,到太子身边当近臣,你可以即刻赴任。” 一听这话,郭纳大喜! 不说洛阳比汴州安全得多,就说“太子近臣”这四个字的含金量就不一般。 “那,下官这便启程么?” 郭纳询问道。 “这个自然。” 方重勇微微点头道。 在这里开会,就是为了商讨如何防御河北叛军南下。 你踏马都不是刺史了,怎么还有资格留在这里呢? 郭纳连忙点头哈腰的给方重勇行礼,又对诸位同僚告辞,大步流星的走出汴州府衙大堂。 既然实质性的“升官”,也就不必在乎刘长卿这等人物了,郭纳懒得搭理刘长卿,他相信以后想整人,多的是机会。 此刻满满当当的大堂内,很是突兀的空出来了一张桌案。大家都在心中暗暗揣摩,谁会坐上这张桌案。 在大堂靠近大门处站如喽啰的刘长卿心中暗想:嘿嘿,接下来就是我刘文房列席其间了! 然而,方重勇并未对刘长卿喊话,而是对站在自己身边不远处,外人以为是节度使幕僚的元结说道:“元次山,你就代理汴州刺史一职吧。散会后,本节帅会向太子禀明此事。” 诶? 包括银枪孝节军的那些将领们在内,大堂内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方重勇此前没有跟他们打过任何招呼,甚至连暗示都没有。 元结本人,也不知道此事,听到方重勇叫他,现在还是一脸懵逼。 待他反应过来后,才出列上前给方重勇叉手行礼。 “对了,忘记跟诸位介绍了。这位是元结元次山,进士出身,原本河北道卫州刺史。 贼军来犯时,他以五百老弱大胜叛军尹子奇部万人。又带着部分百姓成功突围。 元次山从前就是刺史,只是没了牧守一方的地盘而已,能力是不缺的。 他死战贼军,坚决不肯投降,人品与气节也是信得过的。 本节帅打算向太子推荐元次山为新的汴州刺史,不知道你们觉得如何?” 方重勇的话,如同一块大石头丢进一个小池塘,瞬间便引起了轩然大波! 元结就好比是开车多年的老司机,车被人盗走了,但开车的技术没有被盗走。再给他一辆“新车”,一样也能很快上手。 这比从驾校里面抓个学车两天的“马路杀手”来开新车要靠谱多了。 其他人还算好,毕竟他们跟元结也没结仇,在这件事上也没有切肤之痛,只是有点感慨眼前这位方节帅办事缜密,滴水不漏。 这波丝滑连招,可谓是有理有据,连消带打,让人无可争辩! 中过进士,当过刺史,打过叛军。 三位一体,履历几乎无敌了。 这汴州刺史元结来当,可谓是实至名归,在场谁都说不出反对的话来! 至于李琩那边会不会同意,呵呵,那就要看他想不想被方重勇打脸了。只要李琩不是那种天生犯贱,无论如何都不会在这样的事情上做文章的。 “方节帅之言甚为妥贴。”陈澍对方重勇叉手行礼道。 “不错,元次山为河北道刺史多年,现在为汴州刺史,应该也是不在话下。” 立刻便有几个刺史附和。反正,也没什么好反对的。 然而,在场所有人都满意这个结果,唯有刘长卿不满意,因为他成了小丑。 刘长卿还以为他会被顺势提拔为“代刺史”,然后过段时间就转正呢! 怎么这个刺史会轮到元结呢? 刘长卿想不明白,不是之前跟方重勇已经说好了的么? 此时此刻,他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站在大门附近,好像真成了喽啰一样! 第432章 两面三刀 灵州城,朔方节度使衙门书房里,方重勇正在听取车光倩的汇报,面色凝重。书房内其他几人,包括颜真卿在内,都是低头沉思不语。 气氛显得有些压抑。 “按你的说法,铁勒诸部,大半都推脱说不愿意来灵州与我商议会盟,对么?” 方重勇轻叹一声询问道。 车光倩点点头道:“节帅,确实如此。肯来的,都是已经内附大唐的铁勒人,如浑部、仆固部、同罗部等。其他人都不肯来灵州城。” 自从李国贞等人下令围杀回纥人使团及护卫一千余人后,铁勒诸部的头头脑脑们,就多了个心眼。 谁敢说,方重勇这个继任者,不会学前任李国贞一样,把他们骗到灵州来杀呢? 车光倩花了大半个月时间,在铁勒各部的所在转了一大圈,碰了一鼻子灰。 “人无信而不立,李国贞一时痛快,倒是苦了后来人。” 颜真卿忍不住一个劲摇头叹气。 方重勇这次邀约铁勒人会盟,确实没有什么其他的企图,就是单纯为了对付回纥人,拉拢能够拉拢的力量罢了。 所谓政治嘛,不就是把自己人搞得多多的,把敌人搞得少少的,然后往死里收拾么? 但现在的情况,颇有点“麻杆打狼两头害怕”的意思。 你说你人畜无害,人家却是不信。那些铁勒人可不管现在做主的人是李国贞还是方重勇,他们就认定“大唐”两個字。 “此一时彼一时,这次铁勒人就算部族头领不来,派遣使者来也是可以的。 这些都是他们的借口。 末将以为,此事或许跟回纥人的收买拉拢有关。铁勒诸部现在都是以观望为主。” 一直没说话的封常清沉声说道。 “噢?何以见得啊?” 方重勇忽然饶有兴致问道。 他这个人就是喜欢手下畅所欲言,说错了也不怪,还就是经常能从手下人那边获得处断事务的灵感与方法。 “节帅,末将以为,铁勒人不过是在待价而沽,然后看我们与回纥人,究竟谁会笑到最后罢了。 当然了,他们是在等节帅,而不是在等大唐。回纥人肯定斗不过大唐,但从兵力和部署看,未必斗不过朔方镇。 如果节帅输了,那他们自然没必要跟失败者商议大事,继任者的嘴一定更短更好说话。 边镇终究还是用实力说话的地方。” 封常清毫不避讳的解释道。 一句话,现在回纥人依旧在蠢蠢欲动,鹿死谁手犹未可知。朔方军若是能再赢回纥一次,打得对方伤筋动骨,那么铁勒诸部也就服气了。 那时候,不需要方重勇去请,这些人都会自己来灵州城来“请罪”的。 回纥采用的是奴隶制。回纥人可不仅仅只是“回纥人”,还包括他们所奴役的许多小部族。 这些人加起来,实力非常可观,控弦二十万毫不夸张。 “回纥人的游骑,还在经常骚扰河套以外的地方么?” 方重勇询问何昌期道。 “确实如此,很多从草原来往与灵州的商贾,都受到了回纥人的骚扰。队伍人数少一点就会被回纥人打劫。 回纥人只抢东西不杀人,就是要让所有人知道大唐已经无力维护商路!” 何昌期无奈说道。 这些回纥人的斥候很狡猾,何昌期带兵巡逻的时候,他们便会避开唐军的巡逻队,专门找唐军不在的时候下手。 倘若堂堂正正来一场,何昌期一点都不怵那些油滑的回纥骑兵。可是现在对方的这种玩法,就让他非常难受。 打又打不着,追击的话,短距离追不上,长距离怕被伏击。 如此日夜防贼,来回奔波,疲于奔命! 满身的力气都使不上,被人戏耍。 “今日的圣旨,你们还没看,但消息都知道了吧。” 方重勇指了指桌案上的圣旨。 众人皆是微微点头。 “圣人命某节制河东,这多少都算是个好消息。 但是,回纥人现在的打法,却是朝廷没有考虑到的。 圣旨里催促我等尽快解决边镇事宜,看来,朝堂诸公还是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 方重勇无奈的拍了拍桌案上的黄色绢帛,不知道该怎么说基哥才好。 很多没有上过战场的人,就认为草原人如同疯子一样,唐军一到,他们就会不顾一切的扑上来挨打! 哪怕头破血流,哪怕前方刀山火海,哪怕众叛亲离也不改初衷。 但事实上,这些草原上的骑兵身经百战。他们就像是狡猾的猛兽一样,只要试探过一次虚实,就懂得如何改变策略,应对不同类型的敌人。 他们一点都不傻! 如果唐军之前在丰安城惨败,那么回纥人自然会谋取河套,进一步采取攻势战略,甚至不排除攻城略地。 然而,之前回纥人就被银枪孝节军狠狠收拾过一顿,难道他们还不会长点记性么? 回纥人现在就是避免与朔方军决战,反倒是小股游骑持续骚扰河套外围!现在就是在比拼谁先忍不住,谁会冲动行事! 回纥人调整策略的动作是很明显的,就连朔方节度使衙门里,那些不懂兵事的小书吏都看清楚了。 可是即使对方在做什么也并没有大用,关键还得看如何解决问题。 基哥现在就是甩手掌柜,直接告诉方重勇:河东那边的兵马听你差遣,给老子速速搞定回纥人! 这踏马要怎么搞? 方重勇一肚子火,河东那边的兵将如何,他又不清楚。这么远的距离,也没办法在灵州城对太原那边发号施令啊! 政令的传递,是需要渠道的,更别提掌控军权了。 方重勇虽然暂时“兼领”河东节度使一职,但他又不掌握传递军令到基层的渠道!或者说河东那帮人对自己的军令执行到什么程度,会不会阳奉阴违,如何监督等等,方重勇都无法实控。 这个权力,是只存在于纸面上。 反倒是现在银枪孝节军屯扎灵州,朔方这边的军队如何,方重勇可以通过银枪孝节军来弹压,军令畅通无碍。谁不服,让银枪孝节军作为“宪兵”,直接去相关的军营抓人就行了。 试问谁敢炸毛? 基哥还是那种高高在上的心态在作怪,以为自己的圣旨,就等同于实际的权力。 岂不知,若是无人遵旨,那圣旨也就是废纸一张而已! “节帅,新任河东节度副使田承嗣求见。就在衙门外等候,只有随行护卫两人而已。” 一个亲兵走进书房,对方重勇一行人抱拳行礼说道。 “田承嗣?是他!” 颜真卿面露惊讶之色,显然是知道这一号人。 “颜相公知道此人?” 方重勇明知故问道。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田承嗣是谁!那可是安史叛军集团里面最会混日子的人! 一个人会打仗不算厉害,在会打仗的同时,还能保全自己,才是更厉害的人物。 很显然,这个田承嗣,历史上魏博牙兵的创始人,比安禄山厉害! 长安天子,魏博牙兵,并称为中晚唐的两道“靓丽风景”。 “当年,他在您父亲麾下当差,颇有战功。此人在平卢镇声名显赫。 田承嗣很会用兵,而且心机深沉,让寻常人看不出来他在想什么。” 颜真卿想了想,叹息说道。 当年他还在河北的时候,就知道田承嗣绝非池中之物。果不其然,这么多年过去,此人最终还是混到了卢龙军军使,如今调任河东节度副使! 离节度使也就差一步而已。 虽然这“小小的”一步,很多将领,因为各种原因,终其一生也无法迈过的一步。 “诸位,你们先去忙自己的事情吧,应对回纥乃是重中之重,手中其他的事情都可以暂且放一放。” 方重勇环顾众人说道,这是明摆着要跟田承嗣密谈了。 书房内所有人都鱼贯而出,等他们离开后,方重勇这才陷入沉思之中。 田承嗣,到底是不是皇甫惟明的人呢? 即使还不知道靠山是谁,但皇甫惟明希望扶持某个皇子上位继承大统的心思,对方重勇而言已然不是什么秘密了。 或者说,现在很多人都有这个心思,只是谁也没在脑门上写着“我要谋反”。站在基哥的角度,他只能用平衡手腕来压制这些人,为自己所用。 毕竟,已经过了花甲之年的天子,手下人为自己和家族找后路,也是人之常情。 如果真的把标准定得太严苛,那么放眼望去,天下人皆是尚未谋反的反贼。 正当方重勇胡思乱想的时候,何昌期已经领着人高马大的田承嗣进来了。 如今的田承嗣,已经年近五旬,整个人看上去气质沉稳。 老实说,这个年纪,确实也是当节度使的年纪。田承嗣是一步步从基层拼上来的,刀口舔血的日子过惯了,身上隐隐带着杀气。 一看就不是那种虚浮的人。 “大同军军使田承嗣,参见方节帅。远道而来礼数不周,还请节帅恕罪。” 田承嗣对方重勇很是矜持的抱拳行礼,面色平静看不出喜怒来。 “这是某之心腹,不必在意他。” 看到田承嗣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方重勇指了指身旁的何昌期说道。 “卑职前来灵州,是想询问方节帅,河东兵马如何调度。 卑职到河东也不过数日,便马不停蹄赶来灵州了。也不怕节帅笑话,末将如今对大同军内部情况,也是不甚了解。” 田承嗣很是谦卑的说道。 他这番话,可谓是话里有话,不肯明说。 于是方重勇对何昌期摆摆手说道: “你去门外看着,任何人都不许靠近。” 后者十分不满的瞪了田承嗣一眼,随即便出了书房,在门外值守着。 等何昌期离开后,方重勇指了指自己面前桌案对面的软垫道:“田将军,坐下说话吧。” 田承嗣也不跟他客套,坐下来以后,直接双手抱拳说道:“方节帅,某是被皇甫惟明用计谋调离卢龙军的!他要谋反!” “有这种事?” 方重勇故作惊讶,实则心中不以为然。 皇甫惟明,终究不是安禄山,他是关中人的底色,不可能重用河北边将世家。将田承嗣这个“本地派”调离军使岗位,重用自己人,乃是基本操作。 皇甫惟明终究是要扶持皇子上位,他的根子在关中,一切都是以长安为将来的着眼点,去谋划的。 哪怕是要造反,皇甫惟明也不会当什么“河北王”!当然了,他将来若是拿下长安,只怕也不可能如安禄山一般在长安打砸抢。 至少很多“明眼人”是这么认为的。 “确实如此。近年来皇甫惟明在河北边军之中大肆排除异己,换上他自己的亲信。这次卑职被调到河东,也是皇甫惟明的人在朝中发力,如无贵人相助,末将基本上就不可能回河北了。” 田承嗣沉声说道,暗示方重勇就是那个贵人。 “说了这么多,田将军到底是想做什么呢? 本节帅认为你是个聪明人,所以就不要绕弯子,也不要装傻了。 直接说吧,伱到底想做什么?” 方重勇似笑非笑的看着田承嗣说道,身上一股难言的威势显露出来,让人不敢直视! “卑职……卑职想在处理完回纥的事情后,调回河北。 节帅,将来皇甫惟明谋反,必定是您去平叛。到时候,末将从河北发兵,背后捅他一刀,对平叛而言,岂不是事半功倍?” 他脸上露出讨好的笑容,不动声色的建议道。 田承嗣打的好算盘,珠子都要蹦到方重勇脸上了! 唐军赢了他是卧底,唐军输了他是叛军先锋,左转右转都是他赢。 “有点意思,但还不够。” 方重勇微微点头,不置可否说道。 二人谁都没有提基哥的事情,也没有提起将皇甫惟明的事情告知朝廷。 “卑职这次调来河东,需要节帅的支持,才能掌控大同军。 但同样的,卑职也会唯节帅马首是瞻,全力配合节帅处置回纥人的事情。 希望事情处理完了以后,节帅能使力,让朝廷将我调回河北。” 田承嗣继续给出了他的条件和要求。 表面上看,这很公平。如果忽略方重勇和田承嗣之间地位不对等的话。 “田将军拳拳报国之心,貌似忠良啊。” 方重勇皮笑肉不笑的感慨道。 貌似,那就是看起来像,但完全不是。 田承嗣一听这话,立刻吓得伏跪在地上磕头道:“节帅,卑职所说句句属实,绝非是皇甫惟明派来诓骗节帅的啊!” 他这才发现,自己似乎小瞧了眼前这位年纪轻轻的“小方节帅”。 “田将军,本节帅也不跟你玩虚的。 今日你我第一次见面,你便说哪个封疆大吏的谋反之事。 易地而处,某若是跟你素不相识,忽然提起皇甫惟明要反,你信么?” 方重勇反问道。 这话直接把田承嗣干沉默了。 实际上人心隔肚皮,很多人都是脸上挂着笑容,手里握着刀子。谁踏马知道你是不是笑里藏刀啊! 更何况是刚刚第一次见面的人! “不知卑职要如何取信节帅呢?” 田承嗣也明白,靠着空口白牙瞎忽悠,是没办法获得方重勇的鼎力支持了。 他咬了咬牙,沉声问道。 “你说皇甫惟明要反,我想朝中大多数臣子,包括圣人,都无法相信。 要知道,他姐姐可是生过皇子的,圣眷之隆不在本节帅之下。 口说无凭,田将军现在就把检举信写一下吧,本节帅替你磨墨,如何?” 方重勇面色平静询问道,无形的压力,朝着田承嗣扑面而来。 检举信? 田承嗣心中咯噔一声,暗叫不妙。 这位小方节帅,当真是心思缜密不好糊弄啊。 方重勇手里要是握着自己检举皇甫惟明谋反的“检举信”,无论是交给皇甫惟明,还是报告给朝廷,他田某人都完蛋了。 这个信,不能写,写了就是授人以柄! “节帅,这个信……” 田承嗣有些犹豫不决,心中极为不情愿。 如果走上这条路,那可就真的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啊! “检举信就算田将军不写,本节帅也要写的。 你写的话,某要怎么处置,心中或许还会顾忌一下田将军的想法。 若是某自己写,想怎么处置,那就是我一念之差的事情了,田将军还在犹豫什么呢?” 方重勇嘿嘿冷笑反问道。 随即不由分说的开始磨墨,然后将毛笔递给田承嗣。 这位自少年时就从军,一路干到军使的悍将,顿时感觉手中的笔有千斤之重。 (本章完) 第433章 河北飘来的阴云 跟方重勇谈好“协议”以后,田承嗣便马不停蹄的返回马邑。这里是河东节度使旗下大同军驻地,同时也是河东产马之地。 自开元以来,承平日久,边镇相对安宁,战线不断北移。 如今河东节度使的防区重心,已经从太原,转移到了更北面的马邑、云中(山西大同)等地,与太原相距甚远,形成了一个狭长的防御缓冲区。 作为“大后方”的太原城(晋阳),也日渐繁荣,逐渐朝着区域经济中心的地位转变。河东边军将校的家眷,多半都在太原城与周边安置。 原因无他,唯富庶耳。 不过田承嗣算是个异类。自来河东以后,举家皆在马邑城居住。某种程度上说,也算是为了前途孤注一掷了。 这天,田承嗣顶着寒风从灵州回到马邑,刚刚回家,堂弟田庭玠与亲弟田庭琳连忙上前帮他牵马。 一身疲惫的田承嗣彻底放松了下来。他有口无心的随意问道:“某去朔方这些时日,河东可有什么变化么?” 他原本只是例行公事一般的随口一问,然而堂弟田庭玠却面色凝重说道:“薛嵩不知为何,也被调来河东,担任蔚州刺史,兼横野军军使!近日已经到任!” 听到这话,田承嗣微微皱眉,随即忍不住一个劲摇头叹息。 “兄长,薛嵩再怎样,也不会干涉我们的事情吧?真要说起来,这横野军还要受河东节度副使节制呢? 兄长何故忧虑?” 田庭琳疑惑问道。 他不像田庭玠也有带兵参政的才能,跟田承嗣能够说上话,所以对很多事情都是不太理解。 在大唐,任何一个简简单单的官职调动,其中都可能饱含深意,决不能等闲视之。 “进书房再说。” 田承嗣摆了摆手,心中暗叫大事不妙。 无论是横野军,还是薛嵩,都很有来头。 横野军在河东道的蔚州附近,目的便是为了“帮助”北面铁勒九姓,抵抗突厥人。 名为鼓励撑腰,实则暗暗监视。 横野军有兵员将近九千人,其中骑兵数量不少。虽然比不得赤水军三万多人的这种庞然大物,但实力也算强劲了。 而且这個薛嵩也不是普通人。 薛嵩出身将门,乃是薛仁贵之后。他自幼随父生活在燕、蓟之间,有膂力且弓马娴熟。为人气度豪迈,嫉恶如仇。 当然了,这是好听的说法。 不好听的说法就是这个人一身蛮力会点功夫,性格比较直,不会钻营,容易得罪人。 他的父亲是薛仁贵第五子薛楚玉,而薛楚玉曾担任范阳、平卢节度使, 只是后来被人告发渎职而免职了。 当然了,这也是薛楚玉咎由自取。他的罪过其实说渎职都算轻了,薛楚玉的真正问题在于虚报军功,还犯了某些政治上的忌讳,因此失势。 不知为何,当初方有德与安禄山担任幽州节度使的时候,却并未提拔此人。所以他一直都在河北混得抑郁不得志。 不过皇甫惟明来河北担任节度使后,却大力提拔许久不得升迁的薛嵩,并引为心腹。薛嵩自然是投桃报李,以皇甫惟明马首是瞻。 薛家是打通了朝堂关系的边军家族,其根基在河东。不知道他是走了哪条门路,反正就是被调到河东,担任蔚州担任刺史,同时兼任横野军军使。 这是典型的给人效犬马之劳,就容易升官得到提拔的案例。不管怎么说,薛嵩是皇甫惟明的铁杆,这完全没什么值得怀疑的。 众人进入书房,田承嗣无奈叹息,对两人自家兄弟说道: “皇甫惟明这一招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用得好啊。世人皆以为田某投靠了他,被他大肆提拔,在河东担任节度副使。可谁又知道,某这一走,卢龙军便是皇甫惟明直接掌控了。 薛嵩才是皇甫惟明安插在河东的棋子!” 听到这话,田庭玠低声询问道:“堂兄之意,便是皇甫惟明将来会让薛嵩接应他,对么?” “那可不是么,河北的兵马从西面出幽州,沿着桑干河走的第一站,便是横野军。 横野军驻地,便在桑干河支流侧畔。 控制了横野军,河北的兵马便可以兵不血刃的进入河东。然后沿着桑干河继续向西行军,可取云州、朔州。 接下来便可以拿下整个河东! 横野军是我们在东面的最后一道屏障,若是横野军被皇甫惟明控制,我们则首当其冲!” 田承嗣面色凝重说道。 乍一看,朝廷好像有点“傻”,任由着“乱臣贼子”担当重任。但细想就会发现,薛嵩确实是适合在河东为官。这一手与其说是阴谋,倒不如是因势利导的阳谋。 很多时候,参与谋划的双方,都看得到对手的动作,却不一定能看透对手的意图。等你看透的时候,其实大势已成,没有办法改变局面了。 很明显的便是,薛嵩出自河东薛氏,家族根基在河东,也在河东有人脉。 朝廷让他担任横野军军使,也不过是有人“举荐”,顺水推舟而已。 至于说薛嵩是皇甫惟明的亲信之类的“谣言”,现实中是没法深究的。因为只要像这样随便深究一下,就会发现所有的官僚阶层都是反贼。 或者说脱不开干系。 大家都是混一个圈子的,没有谁的身份,是真正“清清白白”,毫无瑕疵。 互相联姻,互相提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这便是圈子里的游戏规则。 谁敢说自己一点破绽没有? 太平公主还是基哥的亲姑姑呢,基哥为什么要杀她? 然而,薛嵩得偿所愿,对田承嗣就不是件好事了,因为现在他已经选择站在皇甫惟明对面。 最起码也是明面上不合作不对付啊! “堂兄是说……河北,恐变生肘腋?” 一边旁听的田庭琳哪怕再蠢,此刻也回过味来了。他压低声音,面露惊恐之色。 果不其然,田承嗣微微点头道:“皇甫惟明在河北布局已经趋近于完备,只看什么时候东风渐起了。某现在唯一不知道的,便是皇甫惟明后台是谁,究竟是哪一位皇子。看样子,他们在朝中,颇有些内应啊。” 书房内各人都是面色凝重,倾覆之下安有完卵。 一旦闹起来,内战便不可避免,不确定的只有这一战会持续多久。 老实说,田承嗣并不是很看好朝廷,或者说看好基哥。 为什么这么说呢? 因为如今天子已经六旬有余,太子却如同傀儡一般,毫无自己的势力可以接管朝局。 此情形,如同太阿倒持! 天下大乱是必然,不确定的只是什么时候,什么人来办这件事! “造反”这种事情,只是在基哥本人看来是大逆不道的,只是相对于他个人难听的说法。 就算是田承嗣,如果有个皇子对他许以重利,时局又是有机可乘,那么田承嗣也会带着田家人深度参与其中。 没什么大不了的,太宗皇帝当年就是皇子政变上位。 如今,皇甫惟明可以做,薛嵩可以,田承嗣自然也可以。甚至那位“方节帅”,也未必不可以! 只要天下还姓“唐”,只要圈子里的基本利益可以得到保证,那么换了谁当皇帝都一个样,没什么大不了的。 大家都可以接受这样的玩法。 “兄长,我们不如就在朔州观望。以不变应万变。” 田庭玠不动声色建议道。 哪知田承嗣摇了摇头,叹息道: “我等本无根基,首鼠两端乃是取死之道。皇甫惟明多番算计于我,此等嫌隙无法解除。我们田家跟他早就是势不两立了。 就算现在投靠过去,皇甫惟明乃是关中圈子里面的豪门出身,看不起我等是必然的,再说也很难取信于人。 不若另选他人为靠山,方为上策。” 田承嗣非常露骨的暗示道。 联想到他此去朔方公干,田庭玠与田庭琳已然明白,田承嗣找到的“新靠山”,便是朝廷新任命的朔方与河东两镇节度使,河套经略大使方重勇! “那位方节帅,其人如何?” 田庭玠一脸疑惑问道,感觉田承嗣有点草率了。最起码,也应该先看看再说。当然了,入局晚,吃到的东西就少。 他觉得自家这位堂兄,平日里沉默寡言,胆大心细,看人极准。当初皇甫惟明也曾拉拢过田承嗣,不过后者认为皇甫惟明喜欢以门第与人脉挑选人才,难成大事,所以始终对其虚与委蛇。 田承嗣被人一脚踢到河东,其实也不全是皇甫惟明在排除异己。我收买你了,你不接受也不拒绝,那我只好将你一脚踢走,这也是人之常情。 “方重勇其人诡诈又雄才大略,汉末曹操不及也。 他提醒某说:回纥人可能会沿着紫河南下武周城,再进犯云州。 某亦是以为这种可能性极大。” 田承嗣一边说,一边心中暗暗揣摩方重勇的心思,越想越觉得此人当真是深不可测。 很多人都知道回纥跟大唐必有一战,只是不明白战争到底要怎么进行。 唯有方重勇笃定确信,回纥需要大唐,大唐也需要维持现有的“草原会盟”框架。所以战争的规模,不可能无限扩大,更不会到灭国之战。 大唐教训回纥是必要的,甚至要狠狠教训。但是真不能一棍子把回纥打死,这个在政治上是非常被动的。因为谁也不知道将来吐蕃人还会不会卷土重来。 你怎么能把一个可以用来牵制吐蕃的势力给直接打死呢?打死回纥,铁勒九姓就会担心下一个回纥是不是自己了。 所谓敬畏才是长久之地,让别人一味的恐惧,有时候很可能会适得其反。 对于回纥人来说,道理也是一样的。 大唐太强大了,疆域也太辽阔了。他们既然无法消灭大唐,那么便只能想办法与大唐共存,而且是以一种双方都觉得合适的方式共存。 那么,拿下大唐边镇一块地盘,以此为谈判的筹码,大家坐上桌子好好谈一谈,便是唯一的选择了。 那么哪个地方,有这个价值呢?可以逼迫大唐上谈判桌呢? 方重勇告诉田承嗣的便是:回纥人必取云州(山西大同)!你要防着回纥人沿着紫河南下。 因为云州是草原人进入河东的门户,而且还有当年突厥人,通过紫河输送兵员与武备,支持刘武周在朔州反叛的案例在前。 回纥人不来朔州,难道头铁一般,非得跟唐军在灵州拼个伱死我活么? 田承嗣怎么想怎么觉得方重勇目光如炬。 那种在边镇当过大佬,面对复杂局面,一眼便看穿关键节点的能力一览无余。 要知道,其实云州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是草原民族的活动地盘。 回纥人拿到云州以后,便有和大唐谈判的筹码了。退一万步说,哪怕最后他们不得不妥协,把云州抢个遍以后,再将其还给大唐。 回纥人也是完全不亏的! 最起码,他们证明了自己不好惹,也增加了在草原上的话语权。 回纥人虽然目前都在用游骑骚扰边镇,活动范围多达上千里,从凉州以东,到朔方,到河东,最后到河北以西这条广袤的边界线上,都有回纥骑兵在四处骚扰。 但是,这么“隔靴搔痒”,除了显示自己无能外,不可能达成什么政治目的。这些不过是真正“杀招”之前的障眼法罢了。 方重勇就是笃定了回纥人必然会来云州搞事情,这里也正好是朔方与河东两个军镇的结合部! 当然了,这一切都是以回纥内部,那些头头脑脑们高明决策的情况下的判断。真要出个疯子瞎搞,就无法预测了。 大唐与回纥,围绕着云州打一仗,看双方谁拿到的筹码多,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打完了,拿着手里的筹码上谈判桌,结束战争。 然后重新在灵州会盟。 这便是没有写在明处的游戏规则,只有睿智之人,可以看到全部。而大部分人都处于迷雾之中,不知道战争会如何发起,会如何进行,会如何结束。 只看这一点,田承嗣就觉得方重勇此人不可小觑! “兄长,皇甫惟明要反,河北众将,就真的会跟他一起反? 薛嵩的祖父还是薛仁贵呢,也跟着他一起反么?” 田庭琳迷惑不解的问道。 那可是造反啊,失败死全族的那种! 皇甫惟明自己单干也就罢了,怎么可能有那么多人也愿意跟着他一起呢? “这你就不懂了吧。 圣人年纪大了,那个位置他能坐,皇子也能坐。 扶持一个皇子上位,可以保家族二三十年富贵长盛不衰。何乐不为呢,这种事情值得一赌。 况且啊,输了的人,才叫反贼。 赢了的,那叫从龙,是光宗耀祖的事情。” 田承嗣眼中精光一闪,喃喃自语一般说道。 “如果皇甫惟明反了,方节帅会不会也跟着反? 呃,我是想说,他肯定跟皇甫惟明不是一路人。 但会不会成为另外一个皇子的前驱呢?” 田庭玠问了一个田承嗣未曾考虑的问题。 “你说的这个事情……嗯,嗯,确实很有意思。” 田承嗣喃喃自语道,陷入沉思之中,一言不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田庭玠与田庭琳二人也不便打扰自家大哥,轻手轻脚的退出了书房。 (本章完) 五月总结,兼部分背景介绍 剧情到现在渐入佳境,从上半部的“盛唐”转到下半部的“挽歌”了,我认为目前这本书的一切,都还在严密控制当中,这是一个好消息。 历史小说,越到后期,越考验构建历史走向的能力。这其实不过是写历史文的作者,把前期“偷懒”的部分用完了。 出来混,迟早要还的。历史脉络作为“天然”的主线大纲,它在提供便利的同时,也捆住了作者的手脚。 瞎写,读者不认可。 照着写,主角在历史世界里面作为越大,对历史走向的改变就越大。 作者还怎么能依照原来的历史脉络去写? 比如说,杨玉环都提前死了,她后面那些杨贵妃的历史线索,不就根本用不上了么? 这时候怎么办? 我一直认为,人类的厉害之处,便在于善假于物。 资料,大纲,逻辑,都是为人服务的。 而不是人去适应这些死物。 换言之,假如你先天就握不好筷子,现在你手里有一个非常不好用,甚至一长一短的筷子。 你会选择用别的工具吃饭,还是会买一双新的,好用的筷子,又或者是花时间苦练使用筷子的技能? 每个人心中都有答案吧? 历史书捆住了我的手脚,我已经用我的方式,逐步摆脱原历史走向的束缚,开始正常行走,甚至是奔跑了。 书写到现在,已经构建完了我这本书的历史世界,是历史走向有过重大转折,但殊途同归的世界。 史书上的很多资料,对于我来说已经无法使用了。 那该怎么办呢? 用教员的一句话总结:俱往矣,数英雄人物,还看今朝! …………………………………………………………………………………………………… 顺便在这里补充一個历史盲区知识。 盛唐时候,自开元初年起,边镇的边军将领,就已经开始抱团排除异己,内部有各种小派系,彼此之间梁子不断。 比如说,以河北二镇为例子。 首先这里面就有河北汉人将门世家,有高句丽将领,有契丹将领,有突厥系将领。还有少量没有出身,自己利用安史之乱混上去的。 当地兵马的来源,也很复杂。 汉人的团结兵,胡人的城旁部落,发配的原府兵在当地落户的军户,将门世家子弟的随从家奴等等。 中唐开始的藩镇割据,绝对不是偶然,也不是某个皇帝一道圣旨就能完成的事情。它的发展,更像是因为安史之乱这个契机催化,而堂而皇之走上历史舞台的产物。 这个话题展开说可以写本书。 总之就是,边军内部的关系,在安史之乱以前原本就很复杂了,后面又在不断激化。 以平卢镇为例子,中唐时候平卢镇分裂出淄青镇,远走他乡,然后如同癌细胞一样在别处兴风作浪。 出走的那部分人,很多都是抱团的汉人将门世家。留在本地的,则是以高句丽将领为主的团体。至于契丹将领,以李光弼父亲为首的一批人,早在开元年间就被排挤走了。 李光弼出自柳城李氏,而柳城就在营州的核心区域。他们原本都是河北将领。 这些相关的内容,往往隐藏着历史走向的细节,以及不愿意被后人提起的原因。 封建时代的统治者,一直不肯承认国家承载的极限,就是人地矛盾。地盘就那么大的时候,一旦户口超过某个数值,国家就定然要出问题。 我的观点,一直都认为,安史之乱类似于某种程度的“火龙烧仓”。在大乱的掩盖下,一些真正的矛盾,被藏起来了。 于是便显得这天下好像就是在安禄山起兵的那一天,才开始乱的。 而很多人不知道的是,其实安史之乱两年后,当初的那些叛军基本上都死得七七八八了。后面那些人,压根就不是当初起兵的那一批。 但这些人依旧坚定的站在唐庭的反面,而他们的前身,往往都是河北团结兵出身。 不少人甚至还参加过平叛! 他们后面依旧当了六年的叛军。 符合人性的所谓忠诚与背叛,实际上应该是模糊的,是可以随着现实需要,而改变立场的。 无脑的忠诚,无脑的背叛,反而始终都不可能是主流。它们的数量,肯定不会比三条腿的蛤蟆多。 安史之乱当时模糊的是非观念,这跟安史之乱的正史记载肯定接不上,但却可以和中唐藩镇割据的历史接上! 甚至是完美契合! 唯有想自己过日子,想改朝换代的人多了,唐庭才会无法收拾局面。这便是隐藏在史书字里行间中的人心向背。 史官,是可以说谎的,就如同今日的人,每天起码要说五句以上的谎话,甚至都不会察觉到自己说话。 我认为更有价值的,反倒是历史逻辑脉络的推理。 史官会说谎,甚至文物都会说谎,但历史的走向不会说谎,历史的逻辑不会说谎。 一样东西,不会凭空出现。 它一定会经历萌芽,成长,发展,成熟,衰败,消亡等阶段。 每一个阶段,都有足迹,都有脉络。 凭空消失与凭空出现的记录,则一定是有人在说谎。 其中当然免不了为尊者讳,文过饰非。 我在写这本书的时候,所遭遇的麻烦,更多的是“取舍”,而不是“该怎么写”。 不是没有东西可以写,反倒是可以写的东西实在太多,怎么将其融入剧情里面。 让剧情“假得像是真的一样”,很伤脑筋。 我想,我这本书完本后,应该可以作为判断某本盛唐历史文,是不是“小白文”标尺。看完这本再去看其他的,我想有心人,心中就会有数的。 最后提一句:剧情不可测。 作者之所以为作者,便是比读者对剧情的走向把握更深。如果读者都可以随便猜出来后面的剧情如何,那作者也不必写书了,直接把笔交给读者,让读者来写吧。 六月份剧情很精彩,敬请期待。 第434章 二愣子 “老实点,跪下!” 灵州城,朔方节度使衙门某个书房里,方重勇一脸错愣看着朔方军所属经略军军使浑瑊,将一个面容阴柔而俊美的年轻人推倒在地上,然后狠狠踩了一脚。 方重勇身边的何昌期、封常清、段秀实等人,对眼前这一幕,也都是感觉莫名其妙! 浑瑊急急忙忙求见,这是玩的哪一出啊? “节帅,此人自称永王幕僚,居心叵测,居然企图收买拉拢朔方军将校,为永王所用! 末将不动声色虚与委蛇,假意应承。待拿到物证后,便将其拿下! 物证书信在此,接洽之人在此,请节帅过目!” 人高马大的浑瑊恭敬走上前来,双手呈上一封带着火漆的密信。火漆完好,证明浑瑊没有看过。 哈? 方重勇身边众人都面面相觑,不敢相信浑瑊所说的是真的。 永王办事这么虎的么,直接派人来朔方,收买朔方军中高级军官啊! 他们第一反应就是永王很蠢。 但细细想来,考虑到基哥已经年过六旬,其实永王也未必没有成功的可能。胆子大一点,也就不算什么了。 军中将领,哪个不是胆大包天之辈? 因为在永王那帮人看来,就算谈不成,也很少有军中将校会将这件事举报。 跟永王结个善缘,也不是什么坏事啊。以后说不定用得上,何必撕破脸呢? 当然了,承诺听从号令,乃至参与某些无法明言之大事,就大可不必了。 可是哪里知道,边军中就真的有那样“不讲道理”的愣子! 就是不按套路出牌! 想明白这一茬后,方重勇等人都看向浑瑊,等待着对方进一步解释。 “末将深受国恩,岂可做那谋逆之事。今日将其交给节帅,也是为了自证清白。请节帅明察!” 浑瑊见方重勇不说话,急得满头大汗,连忙手忙脚乱的解释说道。 不得不说,这位铁勒九姓出身的将领,对大唐那是真的忠心啊! 或者说,这便是他们的生存之道。他们只认大唐,谁当皇帝就听谁的。 根本不想插手夺嫡的事情! 某些边军将领不守规矩,而浑瑊这样“寄人篱下”的,却是不敢妄动,不得不按明面上的规则办事,力求不出任何岔子。 至于“从龙”之类的“大项目”,浑瑊之类铁勒人,小胳膊小腿的还真不敢参与其中。 “浑军使忠勇可嘉,堪为朔方军表率啊!” 方重勇将信放在桌案上,感慨叹息道。 “末将不敢居功,此事由节帅定夺便好。” 浑瑊抱拳行礼说道。 方重勇来朔方后,一来就擒回纥叶护,第二次一箭吓退回纥人十万铁骑。朔方军中诸将无不拜服。 只要方重勇不干那些让大家赌上全家性命的大事,只要他还是朝廷任命的朔方节度使。 那么朔方军中将领,还是愿意听从其号令行事的。 掌控边军,不就是靠着個人威信与朝廷的官职,两条腿走路么? 缺了任意一条腿,都无法干得稳当。 “回纥人日夜挑衅,诸位都去巡夜吧。” 方重勇轻轻摆手,书房内众将皆鱼贯而出。 这些人心里都清楚,这是方重勇在保护他们,不让他们听到那些“不该知道”的事情。 等所有人都离开之后,方重勇看着跪在地上,面色却异常冷静的年轻人询问道:“你是自己说呢,还是我打断你三条腿,你躺到床上再说?” “人只有两条腿,何来第三条?” 跪在地上的面容阴柔年轻人反问道,平静的脸上终于露出疑惑的神色。 “男人房事的时候自然要用到第三条腿啊,这都不懂。” 方重勇嘲笑那人说道。 这话像是刺激到了跪在地上的年轻人,他不由分说想爬起来,方重勇见状,连忙拔出疾风幻影刀,眼疾手快,一刀将对方的右臂斩断! 然后警惕的退后了一步。 “啊啊啊啊啊啊!” 这位看起来“很勇”的家伙,疼得大声惨叫,然后彻底昏死过去了! “节帅!” 何昌期带着几个亲兵冲入书房,便看到方重勇拿着疾风幻影刀,地上躺着个断了胳膊的倒霉蛋。 “节帅,这是……” 看到方重勇没事,何昌期松了口气。不过想想也是,跪在地上的小白脸看上去都是手无缚鸡之力,哪里是方重勇的对手。 方节帅现在也堪称是“颇有膂力”的军中统帅,是能带兵上阵的武夫。自然不可能打不过一个小白脸。 “这狗x的想偷袭! 你去把阿娜耶叫来,给他包扎一下,别让这厮死了。 接下来本节帅还要细细审问!” 方重勇拿起桌案上的麻布,擦了擦疾风幻影刀上的血迹说道。 他不是真想动粗,只是身体下意识的反应而已。这些都是多年军旅生涯,刀口舔血反复锤炼出来的本能。 何昌期连忙派人去喊军医过来,然后在地上那人身上搜身。很快,他便面色古怪的走上前,压低声音对方重勇小声嘀咕道:“节帅,这人被阉割过,莫不是宫里的宦官啊?” 怪不得呢! 方重勇终于明白对方为什么要突然暴起跟自己拼命了。 一个没有“第三条腿”的人,被自己这么一讥讽,终于触底反弹爆发了! 看他面带思索,何昌期屏退亲兵,小心翼翼的继续说道:“节帅,此事干系甚大,不若直接将此獠……” 何昌期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他的想法确实不错,因为将此人斩杀,是最安全的做法。 不过有个问题是,浑瑊他们一众朔方军将领,不少人都跟这厮接触过了。可不是所有人都如浑瑊一般的“二愣子”啊! 说不定还有人跟这位说客“相谈甚欢”呢! 将其杀了,会不会打草惊蛇? “此人不能杀。” 方重勇摆了摆手说道。 若是真将这人杀了,只怕灵州会变生肘腋!那些与之交谈过的军中将校,或许人人自危! 要是狗急跳墙,天知道那些人会干出什么疯狂的事情啊! 在回纥人袭扰边境的节骨眼,朔方军中若是有哗变,后果不堪设想! “我要亲自审问再说,你先去忙吧。” 方重勇对何昌期吩咐了一句。 后者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默不作声的退出了书房。 很快,阿娜耶就来了,很是熟练的给躺在地上的倒霉蛋包扎伤口。 她一边手里不停缠麻布,一边嘴里还絮絮叨叨的问道:“阿郎,这男人怎么长得像个娘们一样啊,莫不是个吃软饭的面首?” 她在河西长大,审美观一直都是朝着粗壮、雄浑的方向发展,对这种“长安审美”的小白脸,实在是看不过眼。 “谁知道呢,说不定给永王卖沟子也不一定。” 方重勇有口无心的回了一句,心里还在揣摩着永王李璘到底想干啥。 没想到阿娜耶忽然一脸嫌弃的说道: “这人真是恶心。 阿郎,要不你把他另外一条胳膊也砍了吧,反正卖沟子也用不到手,留着手有什么用呢? 我先把这条断臂包扎好,然后你再砍另外一条胳膊。 放心,我技术很好的,五六岁起就给河西的伤兵包扎伤口,保证不出事。” “别玩了,刚才我只是在说笑而已。” 方重勇低声呵斥了一句。 包扎完以后,阿娜耶对着方重勇做了个鬼脸,然后安安静静的退出了书房。 等她走了以后,方重勇这才看着地上躺在的那人,不耐烦的质问道:“书房里有地暖,躺着不凉爽。不若本节帅现在派人把你抬出去,外面冰天雪地,天寒地冻,躺着一定很凉爽。” “方节帅,伱有什么就问吧。” 那人睁开眼睛,压住内心的仇恨,用沙哑的声音说道。 并不是如普通宦官那般公鸭嗓子,或许是因为阉割得比较晚吧。 “你叫什么名字,是永王什么人?” 方重勇沉声问道。 “鄙人叫高尚,永王府谘议参军。” 躺在地上疼得无法动弹的高尚强忍剧痛说道。 “高尚啊。” 方重勇觉得自己似乎是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忽然,他记得自己老爹方有德,当年弹劾过一个叫“令狐潮”的官员。说他跟一个叫“高尚”的门客,二男一女乱搞,最后女子怀孕不知道爹是谁,被令狐潮认领为“义女”。 看眼前这小白脸气质的高尚,极有可能就是那人。只是不知道为何成了宦官,还投靠了永王李璘。 虽然脑子里想了好多狗血剧情,不过方重勇还是用嘲讽的语气说道:“名字都是缺啥补啥。叫高尚的人不高尚,叫英俊的人不英俊,叫美丽的人不美丽。你叫高尚,却行蝇营狗苟之事,倒也名副其实。” “方节帅名带勇字,莫非是胆小如鼠之辈?” 高尚反唇相讥道。 “你真的很勇哦,莫不是觉得自己脖子很硬,砍不死?” 方重勇似笑非笑的眯着眼睛,看着高尚说道,语气不善。 “某已是无根之人,更有老母去世,在世间已经无牵无挂。 方节帅以为鄙人还有什么值得害怕的?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这个道理节帅不明白么?” 高尚面对方重勇毫不示弱。他似乎读过很多书,说起大道理来一套一套的! “那行吧,既然你很头铁,那我就只好把你和那封信,一起交给圣人了。” 方重勇有些失望的摇了摇头。 “呵呵,节帅已经大祸临头了,就算把某人交出去,某也不过是比你先走一步而已。 圣人已经年过六旬,还有几年可以折腾?节帅有无妻妾子女?节帅就不关心身后事么? 你就心甘情愿给那位昏庸的圣人当一辈子走狗鹰犬?圣人若是明年驾崩,请问节帅该如何自处? 节帅莫要自误才是!” 高尚用如同低吼一般的语气质问道。 “嘿嘿,你这些颠倒黑白的伎俩,都是我玩剩下的。” 听到这话,方重勇不以为意的哈哈大笑,随即招呼何昌期带着亲兵进来。 “将此獠的嘴巴用破布堵住,只有吃东西的时候才能拿下来。只要他说一句话,无论是在说什么,立刻就给他一耳光,打到他服气为止。 带走,好生看管,莫要让他自尽!” 方重勇轻轻摆手说道,那样子气得高尚瞠目欲裂! “呜呜呜呜呜呜!” 高尚嘴巴被何昌期亲手用破布堵住后,发出呜呜呜的悲鸣,眼睛一直盯着方重勇,眼神里带着愤怒、无奈、不甘、仇恨等情绪。 只是这并没有什么卵用。 他被亲兵抬了出去,就好像被风吹走一般。仅仅是在书房里留下一阵血腥气。 “节帅,浑瑊之忠勇固然精神可嘉。但节帅也确实要考虑一下圣人不在以后是什么情况了。” 何昌期不动声色建议道。 “说吧,我看你早就憋不住了。” 方重勇疲惫的坐在软垫上,让何昌期坐到自己对面。 “节帅,圣人做不了几年天子了。 若是他突然驾崩,银枪孝节军或许还在,但节帅和我等亲信,一定不会好过。 一朝天子一朝臣,节帅功高盖世,新天子岂能容得下节帅? 节帅不从龙,有的是人要从龙啊!到时候论功行赏,节帅却身居高位,别说是荣华富贵了,身家性命能不能保全,都要两说!” 何昌期有些急切的反问道。 他是真的很着急! 从目前的种种状况看,大唐内部暗流涌动,各方势力都在为基哥的“身后事”准备。 任何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基哥驾崩之日,就是诸龙夺嫡之时。大唐面临汹涌内战,动荡一定不会小! 到时候,方重勇想不站队都不行! “你们啊,都是小看长安那位圣人了。” 方重勇轻轻摇头,显然不认为现在是下场的时候。 更何况永王李璘……真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方重勇和他爹方有德,都是靠着基哥一手提拔起来的。虽然这里头也有个人的努力奋斗,但是在外人看来,这就是基本的政治底色。 吃谁的饭,就不能砸谁的锅,这是最起码的政治道德,也是立足于官场的资本。 喜欢左右横跳的骑墙派,一旦危机到来的时候,绝对是死得最快的那一批人,而且不可能有人去救援他。 何昌期还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此事就到这里,你们都不要再过问了,不可牵扯太深。 打赢回纥人,乃是当务之急。” 方重勇深吸一口气,面色沉重的说道。 何昌期还想再说,方重勇却是抬起手,示意他不必多言了。 后者只好讪讪退出书房。 等他离开后,方重勇这才自言自语道: “少了安禄山,这天下依旧不太平啊。 时代变了,看出来的人却是不多。 可悲,可叹,可惜了。” (本章完) 第435章 貌似忠良 高尚以为他会被方重勇虐待,但实际上并没有。 对方安排的住所,是灵州城内一间守备森严的院落。住的也是普通厢房,还有医官来定时换伤药。 这显然是宾客的待遇,而不是俘虏或者罪人。 唯独一点不好,便是嘴巴被堵住不许拿下来(若是悄悄拿下来,被人发现就会打耳光),连吃饭上茅厕都有人盯梢。 三日之后,高尚终于看到了方重勇来这里审问自己,本就悬着的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 他是死是活,就看这一回应对如何了。 “殿下当了郡王,脾气也大了,见到某这位熟人,想也没想,便斩断一臂。 将某的嘴堵住,是怕别人知道你我是旧相识么?” 高尚压住内心的恐惧,故作气愤的质问道。 “成王败寇,你的差事办砸了,死不足惜。 现在只是断条手臂而已,简直人间大幸。 你不谢我手下留情,反倒是责怪我断你一臂。 人世间恩将仇报,畏威而不怀德者,莫过于此。” 方重勇一番话,就把高尚给怼死了。 如果方重勇放他回长安,那还真是“大恩大德”,收一条胳膊作为代价,已经相当“便宜”了。 “殿下说得对,是我误会殿下了。” 高尚沉默良久,微微点头,深吸一口气说道。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此刻他已经没什么更多的要说了。 “把你接触过的朔方军将领,全都写下来给本节帅,然后你便可以回去找永王了。” 方重勇将双手放在背后,一脸淡然说道。 “殿下竟然肯放我走?” 这下高尚彻底不淡定了! 他这次来朔方,其实已经有充分的心理准备,并不怕死。 可是如果能活,谁愿意白白去死呢? “若不是为了放你,某何故断你一臂?” 方重勇大言不惭呵斥高尚道,理直气壮没有任何破绽。 事实上,当时在节度使衙门,他就是一时间没认出高尚来,条件反射一般砍断了高尚的胳膊。 被阉割后的高尚,整个人的气质,都跟从前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又不自报家门,还戴着帽子,甚至被人推倒在地上,脸上满是污渍。 一时间谁认得出来啊! 不过话说回来,哪怕当时没砍胳膊,方重勇到后面,也必然会从高尚身上弄下来某个“零件”。 如此一来,无论是永王李璘,又或者是基哥,都不会认为自己跟这件事有勾结了,更不会认为他跟高尚有“秘密协议”。 当然了,这也是方重勇秉持“要奋斗就会有牺牲”的理念,办事讲求一个“公平买卖”。 哪怕我因为自身的利益放过伱,但那也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否则,将来岂不是人人都不会畏惧于我?认为我好欺负? 对某些原则,方重勇内心是非常介意的。 “殿下的苦肉计,代价着实有点大了。” 高尚苦笑道。 事到如今,他还能说什么呢?谁让浑瑊这厮完全不按套路出牌呢? 那么多朔方军将领,就浑瑊一个愣子,偏偏这個愣子还被他遇到了。 不知道应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 反过来说,方重勇这种人,就很“明白事理”,知道在老得快掉牙的天子面前表忠心没什么卵用! “名单某现在便写,哪些人态度热情,也会给殿下圈出来。” 高尚没有犹豫满口答应。 他还不想死,特别是死得这样没有价值。 “如此便好。” 方重勇坐到桌案前,亲自给高尚磨墨。 后者记忆力极好,居然一连写下了二十几个名字,不少名字上面都画了圈。 朔方节度使旗下各军的将领都有,人数之多堪称是触目惊心。 等墨迹干了以后,高尚将这张名单折叠好,递给方重勇,内心已然紧张到了极致。 如今世道,说一套做一套的人太多了,他本人就是! 方重勇若是出尔反尔,直接宰了他亦是一刀的事情,连借口都可以不找。 高尚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从来都不忌讳,以最大的恶意去揣度他人的心思。 果不其然,方重勇似笑非笑看着高尚询问道: “知道回去以后怎么说么?” “殿下,某已经想好了。 请殿下将那封信交还在下,我会去一趟长安,将信交给高力士。 并言明殿下还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误伤了我断了我一臂。” 高尚勉强笑道,说话之间,又感觉断臂处隐隐作痛。 他的真实身份,其实算是基哥的密探,为的就是控制和监视永王李璘。但高尚又有自己的私心,实际上暗地里左右横跳,两头欺骗,两头拿好处。 比如说这次,他就可以回去跟高力士说“拿着李璘的招揽信钓鱼执法失败,被朔方节度使抓到后斩去一臂,险些丧命”。 如此一来,他用一条胳膊证明了对基哥的忠诚。而方重勇对基哥更是忠不可言,连李璘收买拉拢的信都不带拆开看的! 方重勇因为“不知内情”,当然要对这种皇子的亲信密谍不客气! 如果沆瀣一气,那反倒是有异心了。 至于永王李璘的阴谋,压根就只是个笑话而已,基哥也不会当回事。 心急火燎的处理掉这个傻大儿,难道再重用一个更聪明的皇子,将来给自己添堵么? 基哥的行事风格,其实早就被很多人摸透了。 在这几天时间里面,高尚已经把所有的退路都想好了,就等着今天。 换言之,基哥的这一轮“试探”,试出了朔方军中很多人的政治底色。 高尚这种“事成为李璘办事,事败则为基哥办事”的套路,这年头其实也挺常见的。 夹缝里求存的人都这样,爬得快,机会多,一百个里面几乎就要死一百个,只看什么时候死而已。 果然,方重勇微微点头道:“你聪慧异常,心智过人,实在是可惜了。若是圣人没有阉割你,本节帅一定调你到身边为长史,出谋划策。 你回去就按刚才的去说吧,当然了,你也可以在圣人面前说本节帅坏话,这个无所谓的,来日方长嘛。” 方重勇言谈之间,不动声色的给基哥上了眼药。 感觉到了难以言喻的威胁,高尚连忙辩解道:“某还未谢过节帅救命之恩,岂能在背后说节帅的坏话。” 他其实还真想跟基哥告状,说方重勇“心思深沉,有不轨之心”。 可是思来想去,却发现二人现在坐一条船上。 高尚说方重勇有问题,那等于是在说自己这次能回来,也是方重勇故意为之。如果方重勇是反贼,那不是反贼的你,怎么可能被放回长安来? 高尚向基哥告密,等同于自杀! 一套组合拳打下来,只怕方重勇凭借圣眷不见得会有什么损失。但高尚自己将来能不能顶得住方重勇的报复,可就难说了。 来日方长,又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呢。若是想报仇,将来有的是机会! 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高尚这样勉励着自己。 沧海桑田,峰回路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将来是方重勇继续风光无限,还是自己翻身做主,都要两说呢! 今日断臂之仇,十年后再报都不晚! 高尚在心中暗暗发誓,今日方重勇给他的耻辱,自己将来必定百倍奉还。 “没有便好,你明日便返回关中,向圣人检举朔方军中有心怀不轨之人。” 方重勇一脸淡漠,语气森然说道。气势逼人,容不得半点拒绝! 高尚感觉得出来,只要自己敢说一个不字,必定死无葬身之地! 他连忙点头哈腰道应承道:“请节帅放心。这些事,某一定办妥。” “嗯,如果没别的事,本节帅还有很多事情要忙,明日某派人送你去驿站,你自己回长安吧。 我就不送你了。” 方重勇很是随意的说道,并没有将高尚这样的人放在心上。 或者说,压根就不在乎高尚心里是怎么想的。 这种漠然,深深刺伤了高尚的自尊心。 他一直认为自己是很有本事的,他也曾经认为方重勇就只是有个好爹。 没个好爹,他什么都不是! 高尚认为,如果他爹是方有德,现在也未必不能当节度使! 大唐,就是属于权贵们的世界,他们要什么就有什么! 而自己这个河北寒门出身的人,什么也没有。往上爬的过程中,遍地荆棘! 基哥要阉割他,说阉就阉了!方重勇要砍他胳膊,说砍就砍了! 他无法反抗,甚至连报复都做不到。 这些权贵们,除了手握大权外,他们还有什么? 高尚越想越气,仅剩下的那只手,将手指捏得发白。 可是,他现在却只能是……无能狂怒。 高尚接过方重勇递过来的那封分量极重的“招揽信”,那本来是他用来收买经略军军使浑瑊的。 一旦掌控了经略军,基本上就掌控了灵州的防务。将来永王只要抵达灵州,振臂一呼,那就…… 可恶,就差那么一点点!为什么总是只差一点点! 高尚心中暗暗惋惜,真就差了这一步。他原本以为铁勒九姓的人应该十分容易收买,没想到恰恰相反。 这些人很愣,很头铁,油盐不进! 一失足成千古恨,不过还好,自己的脑袋还在,未来还有机会! 心中百转千回的时候,方重勇已经推门而出,只留下一个高大的背影。 砰! 方重勇已经离开院落之后,高尚小心翼翼的关上房门,这才恨恨的一拳砸在桌案上! “上天对某何其凉薄!” 高尚感慨哀嚎道,低头垂泪。 他不服。 现实一直在捶打他,反复捶打没有尽头。 凭什么呀! …… 高尚离开灵州了,由方重勇派遣亲信护卫沿途护送。名为押送回长安受审,实际上高尚与方重勇之间究竟有什么内幕,边镇那些丘八们谁也不知道。 但普遍感觉方重勇对天子还挺忠心的! 高尚离开灵州还没几天,河套经略大使,兼朔方河东两镇节度使方重勇,召集朔方军中边将,到灵州城内开会,商议防备回纥人寇边事宜。 众将不疑有他,这是必然会有的操作,他们皆是马不停蹄的赶到灵州。稍作歇息后,便立刻前往节度使衙门,参加会议。 这天下午,灵州飘起鹅毛大雪,到处都是白茫茫一片。 方重勇坐在衙门大堂主座上,看着面前密密麻麻的一众朔方军将领,又看了看外面大雪纷飞,不由得想起江打油的那句“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 差点没笑出声来。 看到自家主帅在发呆,方重勇身边的录事参军封常清小声提醒道:“节帅,人到齐了。” “嗯,那便开始吧。” 方重勇轻轻摆了摆手,大门口的车光倩已经领着一百手持角弓弩的银枪孝节军士卒将衙门口围得严严实实! 就连方重勇身后的内堂,都冲出来很多手持刀盾的猛士,由何昌期率领。站在方重勇身边。 这架势一看就不对头! 衙门大堂内那些身着军服,完全没有披甲,甚至连随身横刀都被收缴的朔方军将领,顿时面色微变。 不少将领与相邻之人互相交换眼色,都是一脸莫名其妙,不知道方重勇要玩什么。 “诸位,等会没有念到名字的,便可以自行离开衙门,但不要离开灵州城。 防备回纥人的方略,将于明日一大早讨论,到时候务必到此,否则军法伺候。 念到名字的人,就不要离开衙门了,本节帅等会有话与你们细说。 都听明白了么?” 方重勇站起身,环顾众人问道。 “我等皆听从节帅号令!” 众将齐声答道。 事到如今,他们还能说什么呢? “韩游环!听到名字喊到!” 封常清大声念道。 “到!” “郝廷玉!” “到!” “季广琛!” “到!” “魏楚玉!” “到!” “硃元琮!” “到!” 一个接一个方重勇完全不熟悉的名字被念了出来。每次有人答应,方重勇都会看看那个人到底是谁。 简单说来,边镇将领的相貌,都有些类似模板一样的特征,这是他们在面临相似地理环境与日常事务下形成的。 魁梧的身材,长手臂,黑黄中带着红润的面颊,很多人都是这样的相貌。 就连方重勇自己,也是差不多的。经常在边镇,便不可能长出高尚那般小白脸的模样。 如果单看相貌,方重勇完全看不出谁是“好人”,谁又是“坏人”。谁忠心,谁有小心思,压根也不会写在脑门上。 一时间,他有点同情基哥了。 有着前世记忆的方重勇,起码还知道某些人的秉性如何。但是基哥高高在上,又不可能先知先觉。 他怎么判断哪个人是坏人呢?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这又不是什么很稀奇的事情。 “陈回光!“ “到!“ 终于念到最后一人了,封常清将手中的名单交给方重勇,随后退回原位。 “没有念到名字的,现在便可以离开节度使衙门!” 方重勇站起身,大手一挥! 没有听到自己名字的将领如蒙大赦,连忙小心翼翼的退出衙门大堂。原本拥挤的大堂内,便只剩下二十多人了。 “诸位,你们可知道,本节帅为什么要将你们留下来么?” 方重勇环顾众人,沉声问道。 在场之人,皆是目光闪烁。 他们隐约猜到,自己为什么会被朔方节度使扣留在此了。 只不过,现在已经到了这一步,哪怕是硬着头皮也得死扛着啊! 现场的气氛,渐渐凝重起来。 (本章完) 第436章 举重如轻 此时此刻,朔方节度使衙门大堂内,安静得针尖落地都能听到。 看到没人说话,方重勇环顾衙门大堂内的这二十多位朔方军将领,开口质问道: “诸位,你们自己做了什么事情,当真是心中没有一点数么?” 话音落下无人应答,哪怕在场任何一个人,都知道方重勇为什么有此一问。 每个人都有侥幸心理,这些朔方军将领也一样。 反正,没有被抓现行的犯罪,那就不是犯罪。这时候谁因为胆小而跳出来,无异于自投罗网。 为什么不赌一把呢? 正当气氛凝固到要爆炸的时候,方重勇忽然指着大堂内某个样貌普通的将领说道: “季广琛!对,是你,就你来!” 那人面露疑惑之色,随即对着方重勇抱拳行礼道:“末将在,请节帅吩咐!” “永王的使者,前些时日,曾与你相谈甚欢,说过不少犯忌讳的事情。 至于你们说了什么,需要本节帅提醒一下你么?” 方重勇似笑非笑的问道。 听到这话,在场众人皆是面色大变! 这话不说出来还好,他们还可以装糊涂糊弄过去。 然而既然已经说出来了,那就是已经捅破窗户纸了啊! 季广琛硬着头皮强行辩解道:“末将并未见过什么永王的使者,相谈甚欢将更是无从谈起来。不知道节帅是怎么杜撰出这件事的。” 他的表情,一看就是在说谎。 但是季广琛也是吃定了方重勇不能把自己怎么样,除非鱼死网破! 反正没有留下什么证物,季广琛心中非常笃定,方重勇不可能一口气收拾这么多朔方军将领。 真要那样,不亚于一场大清洗了,朔方军战斗力岂能不受影响? 他们这些人之所以现在会被方重勇摆一道,其实也是没料到浑瑊那么愣。 浑瑊将高尚扭送到节度使衙门的事情,方重勇是保密了的,并未对外公布。 那些不在灵州值守的将领,都不知道这件事。就算某些人在灵州,也不知道来龙去脉,只是隐约猜到一点,又不敢跟同僚讨论。 只有方重勇麾下银枪孝节军的亲信们知道,而他们也不会将这些事外传。 所以季广琛此刻还挺自信的,因为方重勇抓不到什么实证。 “唉!你们啊,你们糊涂啊!” 方重勇忽然痛心疾首,扼腕叹息般的呵斥道。 一听这话,在场众人脸上都露出疑惑的表情,搞不明白方重勇到底是什么立场,今日将他们留下来,又是想做什么。 “伱们以为这些事情矢口否认,便可以当做什么也没发生么? 你们以为这些事情是你们说如何,圣人和朝廷就会认为如何么? 那位使者,连带着永王的密信,本节帅已经连夜送往长安了! 或许,此刻便已经到了圣人的案头! 你们说你们对圣人忠心耿耿,这话某相信不算,还要圣人相信才行啊! 你们与永王有牵连,人证言之凿凿之下,你们岂能安然过关? 你们让本节帅说什么好呢! 愚蠢!鱼没吃到,还惹一身骚! 这种抄家灭族的事情,也是你们能掺和的么?” 方重勇指着大堂内众将痛骂道,颇有些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意思。 这下,那二十多个强装镇定的朔方军将领,便再也掩盖不住脸上的慌张了。 他们面露惊恐之色,互相交换着眼神。 他们注意到衙门出口已经被堵死,面前又有一众如狼似虎的银枪孝节军刀盾兵! 心一点点的往下沉。 莫非,今日便要将小命交待在这里了么? 有人脸上的表情逐渐狰狞起来了,身上的肌肉开始紧绷,心中盘算着现在暴起劫持方重勇,到底有几分胜算。 正在这关键时刻,一直没说话的封常清,忽然上前跪在方重勇面前,双手抱拳行礼,为一众朔方军将领求情说道: “节帅,末将以为,朔方军中绝大多数将领,都是忠于朝廷的。在场诸人,未必是真的与永王有勾结。 他们很可能只是没有想那么多,没有意识到此事的严重性。 他们若是真的问心有愧,何以不逃也不兵变,待在军中等死么? 末将以为,节帅还是应该给他们一個改过自新的机会。 不教而诛是为虐啊! 大唐好汉没有马革裹尸慷慨而还,反而因为一着不慎,陷入谋反之事死得憋屈,实在是太可惜了。” 封常清慷慨陈词,顿时成为大堂内所有人目光的焦点! “请节帅为我等做主!” 二十多个朔方军将领想也没想,直接给方重勇跪了。 这一瞬间,在生存的压力下,他们的膝盖似乎变得特别软,脑子也转得特别快,压根没有任何犹豫! “诸位,起来再说吧!” 方重勇先是将跪在地上请求宽恕的封常清扶了起来,又将那些朔方军将领也一个个扶了起来。 他面带犹豫,最后长叹一声道:“本节帅若是真想收拾尔等,派人入大营直接抓人便好,何苦将你们留下来面授机宜呢?正是不忍诸位无辜枉死,所以才将你们留下来的。” 听到方重勇这么说,在场众人这才不由得松了口气。 事情坏不坏不是重要的,关键要看办事的“人”坏不坏。 如果遇到坏人,哪怕是好事,也能给你整个家破人亡。 在场朔方军将领都明白,此刻他们的小命,就在方重勇一念之间了。 然而,方重勇话锋一转说道: “本节帅对圣人,对朝廷,对大唐的忠心,日月可鉴! 永王对本节帅的招揽信,本节帅连拆都没拆,直接连人带信,送回了长安。 这是大义,某无法回避! 对圣人的忠诚不绝对,那就是绝对的不忠诚!某一直以此自省! 所以到时候,尔等被送信之人供出来是必然的,此事已经没了回转的余地。 哪怕本节帅不追究你们的责任,朝廷也会派遣监军使来处理。 朔方军是大唐的军队,是圣人的军队,不是我方某的私军。 所以说,这件事说难办,那是真的难,本节帅也没法阻止圣人下令处断你们。” 方重勇一个劲的摇头叹息。 结果封常清连忙上前建议道: “节帅,您向来足智多谋,一定有办法的。 诸位将军应该都是忠于圣人,忠于朝廷的,您可要想办法帮帮他们。 法理不外乎人情啊! 再说了,朔方军与回纥人大战在即,岂可未与敌战而斩大将,做那亲痛仇快之事? 您一定有办法的!” 听到这话,朔方军一众将领,都对封常清投来感激的目光。 这位录事参军真是太踏马仗义了! 随即众人又眼巴巴的看着方重勇,希望他能够出手。 “不如这样吧。” 方重勇又叹了口气,随即面色沉重说道: “本节帅写一封保证书,以某的项上人头与官职作保,向圣人立下军令状。 以示朔方军上下对圣人,对朝廷绝无二心。 你们当中若是有一人反叛,朝廷便将我等全部处决,包括本节帅在内。 现在本节帅便亲手写下保证书,然后你们签下自己的名字,按上手印后,快马送到长安。 若是朝廷同意,那便按保证书上的来,此事便已经了结; 若是朝廷不同意,一定要处理你们,那本节帅拼着不做官了,也要保下你们的性命和家小。 这样处置如何?” 方重勇环顾众人询问道。 “我等谢过节帅大恩大德!” 众将一齐跪下,对方重勇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这是在救命啊!当得起一跪! 方重勇也不客气,硬生生的受了这一礼。 随即,封常清取出文房四宝。方重勇坐在桌案前,飞速将所谓“保证书”写了下来。 这封保证书,大概意思就是方重勇以性命与官职荣誉作为担保,确信朔方军众将只是不明情况,被人钻了空子。 实在是对圣人并无不敬之心,也没有跟永王有勾结。 如果这些人里面有谁谋反,那么在朝廷处理他们之前,先把我方重勇给处理了再说。然后还特意说明,书信中的签名,是朔方军将领对圣人的宣誓。 若是谁背叛圣人,则人神共愤,天地不容。 写完保证书,方重勇对那些朔方军众将说道:“你们依次上前来签名盖手印吧。” 那二十多个朔方军将领也不含糊,直接上前签上自己的大名,盖上手印,然后恭恭敬敬的对方重勇行了一个拱手礼。 等所有人都签完名字以后,方重勇这才语重心长的说道: “这件事虽然对付过去了,但是在圣人心中,没有芥蒂是不可能的。 不过此战只要你们能奋勇杀敌,立下战功。相信圣人也都看在眼里,不会在意从前那些误会。 诸位回去,好好厉兵秣马,无须担忧此事。 天塌下来,本节帅顶着,你们只需要关注战场上的事情,不会有人从你们后背挥刀。 朝廷的刀没斩到本节帅头上,自然不会斩到你们身上。 明日商议如何对付回纥人,要采取何等方略,你们先在经略军大营内休息一夜,明日一早来此参会。 缺席者军法从事。 都散了吧!” 方重勇站起身,不耐烦的对朔方军中将领摆了摆手说道。 这样就完事了? 那些自感在鬼门关转了一圈的朔方军将领,有些惊魂未定的站在原地,不确定自己到底该不该走。 “除了战前祭旗,战后论功行赏,本节帅没有留你们吃饭的习惯,还不快滚!” 方重勇笑骂道。 直到这时,那二十多个朔方军将领才回过神来,连忙对着方重勇讪笑行礼告辞。看守衙门大堂的车光倩,早已让手持角弓弩的亲兵让出一条道。 很多朔方军将领走出朔方节度使衙门以后,都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一时间感觉恍如隔世。 …… 深夜,正在书房里看地图的方重勇,得知浑瑊求见,便开门见山的询问道。 “浑军使,经略军大营情况如何?” 纸包不住火,浑瑊以后,在朔方军中,肯定会被某些人排斥。虽然他们也知道,那只是浑瑊自己的选择而已,并不是为了对付谁。 “回节帅,大营情况一切如常。那二十多个朔方军将校,都被分开安置了,他们也没有谁离开大营。” 浑瑊抱拳行礼说道。 方重勇不置可否的微微点头。既然没事,那浑瑊来作甚? 显然,对方还是有其他事情的。 “节帅,末将听闻您打算放过那些人……不知道可有此事?” 浑瑊不动声色的试探问道。 “确有此事。” 方重勇点头示意,随即将那封“保证书”从桌案上镇纸下抽出,大大方方的递给浑瑊看。 看了又看,浑瑊最终还是长叹一声,将其还给方重勇。 他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节帅,您此举,或许有些草率了啊。一张纸而已,如何能拴住那么多人? 人心隔肚皮,只要有一人暗藏坏心,您这……该如何收场呢?” 浑瑊有些迷惑不解的询问道。 他有点担心方重勇,但更担心他自己! “恶人胆大,小人气大,君子量大。 楚庄王某日在宫中宴请众大臣。 席间轻歌曼舞,美酒佳肴,月光皎洁,烛光摇曳。兴起之时,楚庄王便命令他最喜欢的美人许姬和麦姬,于席间给各位大臣敬酒。 忽然一阵狂风,所有蜡烛被吹灭。 正当此时,某人趁机摸了一下许姬的手。 许姬十分气愤,猛然将那人的手甩开,顺势将他的帽缨扯在手中,而后匆忙地回到了楚庄王身边告状。 让楚王点亮蜡烛后,查看众人的帽缨,谁没有帽子,谁便是刚才无礼之人。 后面如何,本节帅以为已经不用再说下去了。” 方重勇微笑说道。 浑瑊读过不少书,自然是知道这个故事。后面楚庄王不让点蜡烛,让所有人黑暗中都摘去帽缨,此事乃平。 “节帅虚怀若谷,末将佩服不已,可是……节帅并非长安那位圣人啊! 节帅大度,圣人若是不大度,为之奈何?” 浑瑊一脸苦笑问道。 “做人做事,岂能事事如意。 这些浑军使就不必操心了,本节帅自会处理的。” 方重勇不以为意的轻轻摆手说道。 浑瑊看到实在是劝不动方重勇,只好对他恭敬行礼,然后悄然退下。 (本章完) 第437章 长安连环灭门案 “抬走!都抬走!” 已经“升迁”为金吾卫大将军,兼长安巡检使的张光晟,指挥手下将倒毙在路边,已经冻得如同冰块,在白雪中若隐若现的尸体搬上车。 年年岁岁雪相似,岁岁年年尸不同。 这一幕,好似一年一年时光倒流一般,别无二致,让混迹长安多年的张光晟都麻木了。 自从进入金吾卫以来,每年都是他带着手下,在冰天雪地里巡街,将冻死的路人搬上牛车,运到城南乱葬岗草草下葬。 这些人,连墓碑都不会留下,更不会有人关注他们姓甚名谁,又是如何落魄到冻死街头的。 今年伊始,朝廷对长安南衙北衙禁军,皆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组。千牛卫被进一步压缩编制,只剩下两百人不到。而金吾卫也让出了皇城的防区,取消了左右之分,同样进一步压缩了编制。 与此同时,朝廷新设“巡检使”一职,为差事无品级,一般由金吾卫大将军兼任,负责长安城(不含内城)一般防务。 而皇城,大明宫等地的防务,皆由北衙禁军接管。简单来说,便是议政堂的军权被一砍再砍,近乎于虚无。 所以张光晟看似“升官”了,还获得了“巡检使”的差事。但实际上手下管的人,以及负责的防区,反而变少了! 只是听起来比较威风而已。 “怎么还有这么多冻毙的人,不是现在已经开始烧石炭了嘛!” 张光晟嘴里嘟哝了一句,面露疑惑之色。现在关中已经开发出好几个开采石炭的地方,以邠州最近。 春季到秋季之间,漕船将石炭从邠州通过泾水,船运到广运潭岸边的专用库房,冬季再由“木炭使”牵头,钩盾署负责实施,在官办的店铺里面,统一面向全长安的各种客户,对外售卖石炭。 按理说,有石炭了,木炭的价格就会下降,最后物资充沛,让有钱跟没钱的人都“各得其所”。 烧得起石炭的人就烧石炭,烧得起木炭的人就烧木炭,大家都可以享受室内温暖的冬季。 怎么还会有人冻死在路边呢? 张光晟以他那朴素的思维,无法理解这种现状。比如说当年在河西的时候,外部有绢帛输入,那本地人就有衣服穿。反之则要光着屁股,或者缝缝补补又三年。 为什么长安这里,明明有大量石炭输入,百姓的日子却没法变好呢? 张光晟正在愣神的时候,一个金吾卫士卒匆匆忙忙的跑来,对他叉手行礼禀告道:“张将军,右相有请,正在议政堂内候着呢。” 右相? 张光晟在脑子里思索了一下,这才发现如今的右相居然是郑叔清! 国家无人了啊,郑叔清这种老狗都能当右相了! 他心中一阵唏嘘感慨,却又面色平静对那位传话的士卒点点头道:“某这便去一趟议政堂。” 张光晟一路风风火火进入皇城,来到议政堂内。却是看到郑叔清正一丝不苟的端坐于书案前。他连忙叉手行礼道:“右相叫卑职前来,有何吩咐呢?” “把金吾卫所有人都叫上,跟着本相走!” 郑叔清面色平静的微微点头道,看上去就不像是在说笑。 “全部?有些人在休沐啊。” 张光晟一愣,脱口而出说道,正是要拒绝。 可郑叔清哪里会给他拒绝的份! “需要本相再重复一遍么?” 郑叔清怒了,语气也变得严厉起来。 “卑职不敢,请右相稍候。半个时辰以内,金吾卫将校士卒,必定一人不缺,在皇城外集结!” 张光晟对着郑叔清叉手行礼道。 这位右相的面色稍缓,轻轻点头,挥了挥衣袖,一句话也没有多说。 张光晟刚刚转身,郑叔清却又补充道:“这次就不要准备五色棒了,直接去府库领横刀。” “得令!” 张光晟抱拳行礼告退。 等他走后,郑叔清这才长出一口气。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啊。” 他忍不住一个劲的摇头叹息。 果不其然,张光晟作为在金吾卫中厮混多年的头目,手下亲信无数,颇有威望。 还不到半個时辰,所有金吾卫数百人,已经在皇城朱雀门外集结。 “都跟本相走吧。” 郑叔清手中拿着一叠地址名单,径直走向距离皇城不远的平康坊。 李林甫的旧宅在这里,但他们家的人,在失去李林甫的庇护后,显然留不住这大宅院,早已不知去向了。 如今这宅子已经被基哥找借口收了回来,暂时荒芜着。 路过李林甫旧宅的时候,郑叔清与张光晟二人还忍不住驻足了片刻。看着那掉漆的牌匾,老旧发黄的门槛,封条的白纸都已经破碎不堪。 就连大门铜锁上的铜环都被人盗走,不由得感慨沧海桑田。 这才过去多久,李府就衰败成这样了? 想想蓝田县新落成的“平西郡王”府门庭若市,用一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来形容,确实很贴切。 “李林甫在时,荣宠不衰。他不在了,那份荣华富贵,亦是随风而去。 果然是人无百日好,花无百日红。古人诚不我欺也。” 郑叔清又是一阵唏嘘感慨。 张光晟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他装文雅,在旁边一言不发。 郑叔清带着队伍来到平康坊东南角的一间大院落。他指着大门对张光晟吩咐道:“这间院子里面都是贼人,你带人进去,将他们全部枭首了!” 哈? 张光晟一愣,没明白郑叔清这是唱的哪一出。 “右相,国有国法,哪怕是贼人,也得审一审再杀吧?” 张光晟一脸莫名其妙的看着郑叔清。 大哥,我是金吾卫不是土匪啊! 你这就叫我明火执仗的冲进去杀人,当年李林甫气焰嚣张的时候,也没办过这样的事情啊! “这件案子,本相早就审完了,你还想审什么? 是想让那些人,攀咬出幕后是谁指使的吗? 你是想让他们胡乱说话,咬定是圣人的兄弟,诸多皇室宗亲,指使他们私铸铜钱。 还是想他们一口咬定是礼部尚书,户部侍郎这样的朝中大员让他们私铸? 你到底想审出什么问题?你到底想知道什么事情?” 郑叔清言语不善的质问道,连珠炮一般让张光晟无言以对。 “是卑职多言了,请右相勿怪,勿怪! 卑职这便去办差!” 张光晟吓得冷汗直流的,连忙抱拳行礼告罪。 “去吧,对那些贼人,不要说话,不要问话。 不必知道的事情,就不要去深究。” 郑叔清微微点头说道,眼中闪过一丝狠辣! “右相,那女人跟孩童……” 张光晟有些不确定的请示道。 “你若是害怕他们十年后来找你寻仇,害怕被私铸铜钱的大案牵连,那就不要有什么妇人之仁。 当然了,张将军若是感觉无所谓,那按伱的想法办事也没什么问题。” 郑叔清冷着脸呵斥道,耐心已经快被耗尽了! “卑职明白,明白……” 张光晟忍不住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心中琢磨着究竟要不要离开长安。 动不动就来个灭门,长安好危险啊!今日被屠之人是那些私铸铜钱的,岂不知将来某一天就变成了自己? “动手吧!” 郑叔清大手一挥,随即转过身去,朝着平康坊西面的朱雀大街方向走去。 郑老爷心善,听不得别人惨叫,他会伤心落泪。 张光晟咬了咬牙,对手下吩咐道: “等一会进去,鸡犬不留。 兄弟们若是想顺点东西,也随意,但是别捞得太过分。 某只有一个要求,不留任何活口不许偷拿私铸的炉子,模板,铜钱。 听明白了么?” “得令!” 几个金吾卫军官对张光晟抱拳行礼,对于这些脏活,他们也不是第一次做了。 只不过这次是最过分的一次。 张光晟既然说“鸡犬不留”,那也就意味着杀死里面所有人的人,哪怕是无辜的儿童。 这些金吾卫士卒对此并无意外。 佛家里所说的“业障”,并不是说某人不做坏事,他就没有业障。 这年代,一个人便是一家人。你父亲作恶了,那么你被他牵连,实际上是他的业障转移到了你身上,你被他牵连了。 所以你便需要去承担这些业障,哪怕是死。 这是司空见惯的事,时人对此非常理解。 “杀!” 张光晟大吼一声,几个机敏的金吾卫士卒三下两下便翻墙而入,从里面打开了院落的大门。如同虎狼一般的士卒,人人手持横刀,冲进院落见人就杀,根本没有二话! 顿时,惨叫与哭喊声此起彼伏。 没有花多长时间,在将院子里十几口人杀光以后,张光晟果然在后院内搜到了私铸铜钱所需的炉子,而且还是烧石炭,经过“升级”的炉子。 以及“开元通宝”的模板若干,已经私铸好的铜钱十多贯。 “将物证收好,万年县的皂吏,会来处理后事的!” 张光晟冷哼一声对众多金吾卫士卒吩咐道。 “得令!” 众人搜刮了一点方便拿的细软揣兜里,跟着张光晟出了院落。 来到平康坊外面,他向郑叔清禀告道:“右相,已经处理完了。” “所有的活口,都处置妥当了么?” 郑叔清背对着张光晟询问道,声音很是冷漠。 “回右相,都处置了。” 张光晟有些无奈的答道。 “很好,现在去下一家!” 郑叔清转过身,对张光晟吩咐道。 不过张光晟倒是有些疑问,他上前压低声音询问道:“右相,咱们这样做,很可能会打草惊蛇,后面人跑了怎么办?” “跑了,就让京兆府发海捕文书通缉,那不是你该操心的事情!” 郑叔清一板一眼的答道。 张光晟瞬间明白了这次“灭门行动”的逻辑。 其实有没有把私铸铜钱之人杀掉,都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表达朝廷严禁私铸的决心! 要震慑宵小,唯有以铁腕治之! 至于多杀几个人,少杀几个人,郑叔清本人是不在乎的。 二人带着一众金吾卫士卒来到修文坊,这里居住的,很多都是朝廷官员,以及他们的族人。 张光晟疑惑问道:“右相,这些官员,也会在家中私铸铜钱么?” “你说呢?” 郑叔清意味深长的看着张光晟反问道。 “明白了!请右相在此等候。” 张光晟连忙请战,生怕郑叔清迁怒自己。 “张将军去办差吧。本相先回去跟圣人复命,这些地址里的人,无论男女老幼,统统杀掉。 熔炉与铸造模板都要收缴。” 郑叔清递给张光晟一叠名单,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地址,粗看之下,居然不下一百家! 若是一家十口人,这妥妥的过千了啊! 真要玩得这么狠? “得令!” 张光晟收起内心的杂念,转身朝中身后的金吾卫士卒走去。他对那几个领兵的军官嘀嘀咕咕说了半天,似乎谈妥了细节。 数百人浩浩荡荡冲入修文坊,顿时一阵阵的鸡飞狗跳。 …… 经过大半年的修缮,华清宫已经局部恢复了往日的面貌。至于全部修好,那起码得几年时间。 不过基哥来华清宫是避寒的,那些没修缮的位置,他不去看就行了,一样眼不见为净,没有什么影响。 只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基哥泡在九龙汤浴池里面的时候,总是能够闻到一股令人作呕烤肉味。 让他想起了当年政变的时候,那种杀人放火的气息。 于是基哥让人在浴池旁点起了“瑞龙脑”熏香,将那股若有若无的肉味压制了下来。 华清宫的残缺,让基哥的心情变得有些沉重。 这座宫殿,就好像是他的身体一样。看似功能都还在,使用无碍。但就是不如从前爽利。 恨不得让人将其推倒重建! 这天刚刚入夜,基哥正闭着眼睛靠在九龙汤内养神,高力士便悄悄的走到他身旁说道:“圣人,右相来了。” 右相? 基哥居然一时间想不起现在的右相到底是谁了! 貌似换条狗上去当右相,现在的他,也感觉不到有什么大的区别。 “郑叔清说有大事要与圣人禀告。” 高力士小声说道。 “让他进来吧。” 基哥眼睛都没睁开,懒洋洋的答道。 不一会,郑叔清小心翼翼的走上前来,对着浴池里的基哥躬身行礼道:“参见圣人,微臣有要事禀告。” “说吧。” 心情不好的基哥惜字如金,不肯多说一句话。 “圣人,长安私铸的事情,已经处理了。共一百零八家,两千三百二十五人。收缴铸钱用的熔炉三百多座,私钱一万多贯。” 郑叔清一字一句的说道,一边说一边观察基哥的表情。 然而,他什么也没看出来。基哥听到了就像是没听到一样。 “此事,先告一段落,观察一下效果再说吧。 收上来的私钱,用作边军的赏赐。 对了,没有出什么岔子吧?” 基哥慢悠悠的问道。 私钱怎么能当开元通宝用! 郑叔清心中大骂基哥不当人。可是他也知道,这一波收缴私铸,自己已经得罪了不少权贵。若是再失去圣眷,只怕将来想全身而退都很难! 他只好对基哥叉手行礼道:“请圣人放心,所有涉案之人都被处理了,微臣这就去给卷宗上封条,案子到此为止。” “嗯,去吧。 这次的事情,办得很好。” 基哥轻轻摆了摆手,连看都懒得看郑叔清一眼。 (本章完) 历史网文到底是什么玩意? 最近听到一些不好的消息,可是又不能说出来,实在是令人感觉糟心。你们也别问了,懂的都懂,不能说就是不能说。 但是有些可以说的话,不吐不快。 可能很多读者不信,我这个人,很少去扫榜。或者说哪怕扫榜看小说,我也绝对不会去看历史文。 历史文应该是网文里面我看过最少的类型了。 老王那本《重生野性时代》,第一卷写完后被和谐了部分剧情,被“约束写作”,以至于后面的主线副线如同嚼蜡。当时有人评价:有的书还在更新,但已经完结。 随风轻去的上本书,也是嘉靖昏迷后,写了跟没写一样。依然有人评论:有的书还在更新,但已经完结。 其实评论都没说错,因为那之后,作品已经失去了灵魂。 我不想写一本没有灵魂的书,所以一直都很在意这种事情。 网文作品,经常会在某个时刻,失去灵魂,让读者感觉前面订阅的钱都打了水漂,后面的只是一个大结局的念想。 所以我特别在意行文的逻辑,常常都会将事情说得非常明白。让绝大部分读者都可以看得懂。 知道我到底想写什么。 为此,书中加入了大量的“旁白”。因为不加旁边,大部分读者就真的看不懂了。 如果现在依然有人读得云里雾里,那只能说明,我高估了读者的接受程度,写得还不够通俗。 网文的未来,一定是严密的更严密,小白的更小白,上下分层。 又要信息密集,又要不“水”,还要大部分读者能看懂,还要展现出古风古貌,以及详实的历史信息。 说实话,我自己都感觉有点“既要又要”。 其实很多人不明白,历史网文跟普通网文是有一点不同的,从它比较难影视化就知道,历史文天然是带一点严肃性的。 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 任何族群的芸芸众生,都有义务,去传承自己所在族群的历史,不让它“断代”。 这很稀奇么? 不稀奇,举個例子。 自苏联解体后,“二战是美国打赢了德国”的言论,已经逐渐甚嚣尘上,这才过去多少年,历史就被涂抹得面目全非了。 很多人忽略了一点,历史其实是需要维护和传承的,它是一个民族的精神烙印,是他们的骨子里的深刻记忆。 一段历史,如果维护和传承它的族群已经消失,或者已经决定隐藏和改写那一段,那么它就真的会消失。 要么就是被扭曲成不可描述的样子。 比如李林甫的“野无遗贤”,基哥一日杀三子的“武惠妃陷害”,就是已经被实锤的“历史发明”。古人“发明历史”很多时候是迫不得已,我们作为后人就别将这传统“发扬光大”了。 所以写网文的作者,有必要去了解一下,那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然后将尽量真实的东西写出来。 而不要因为追求爽文,本末倒置。 写书是为了赚钱不假,可是人的双眼,不能钻进钱眼里。 历史文和其他网文一样,是一种娱乐。但它又不完全是一种娱乐,它是天然带着使命的。 历史网文,有义务让读者更加了解那一段历史风貌。当然了,是有理有据的风貌,而不是创造发明的风貌。 一本好的历史网文,常常比枯燥的教科书,传播范围更广,影响力也更广。 你怎敢信口开河? 作为写历史小说的写手,天然背负使命在身。不要玷污作品,因为那样不仅是侮辱读者,更是在侮辱自己,侮辱印刻在民族精神当中的深刻记忆。 人要知耻才能前进,不知耻的人,永远只配在低洼的泥坑里面打滚。虽然这书没有火到打榜的地步,但我是一刻都不敢随意的。 说了这么多,想问一下各位读者老爷,“挽歌”阶段的剧情,你们想看点啥? 第438章 暴雨急袭 “左边一点,对,再往左边一点。” 方重勇对阿娜耶说道,后者正在按捏他的肩膀。方重勇一边闭目养神,一边思索着目前边镇的军情,越想越是不安。 明天就是大年二十八,按照基哥在开元年间颁布《假宁令》,明天大唐官府所属官员,就正式放寒假了,连休七天。 但灵州城内的朔方节度使衙门,显然没有任何节假日的气氛。书吏与边将们进进出出,各方军情不断汇总于此,忙得人晕头转向。 “河东那边,有什么消息么?” 方重勇询问正在看墙上大地图的封常清道。 “并没有什么异动。 云州刺史,静边军军使李良臣特意派人前来报信,说回纥人并未在紫河一带活动。 他派出斥候向西边侦查了两百多里,都未发现回纥人的大部队。” 封常清皱着眉头抱拳行礼禀告道。 自从兼任河东节度使后,方重勇就没有闲着,他利用职权,调动人事,查漏补缺。 原云州刺史,乃是陇右节度使麾下河源军中的高秀岩,这个人不是自己人,而且当年还有参与河源军兵变的嫌疑。 方重勇对高秀岩不是很放心。 于是他力排众议,任命与回纥活动区域毗邻的羁縻州刺史李良臣,担任云州刺史,静边军军使。 李良臣是铁勒人,铁勒阿跌部头领,原本是鸡田州(蒙古国肯特省)刺史。本名阿跌良臣,后被基哥赐姓李。 羁縻州的玩法与大唐普通州的玩法完全不一样,朝廷不收税,头领世袭制,定期给朝廷一些供奉,打仗的时候出兵助拳就可以了。一般都是用来安置内迁的游牧部落的,一个部落一个羁縻州。 方重勇一脚将高秀岩踢到了绛州,担任绛州刺史,顺便镇守龙门关。这地方若是天下大乱,那确实地位非同一般,乃是东西要冲。 可如今大唐并未动乱,龙门关也起不到什么作用。镇守龙门关不过是整天摸鱼罢了,很难说这不是明褒暗贬,明升暗降。 反正高秀岩说不出什么反对的话来,乖乖去绛州赴任了。 云州刺史,静边军军使,这是李良臣过去想都不敢想的。为报方大使知遇之恩,他一时脑热,直接拉着本部人马到了云州,在武周城附近安营扎寨,帮助静边军协防云州。 方重勇此举,除了排除隐患外,也是借机拉拢铁勒诸部,与回纥人划清界限。无论回纥怎么玩,他们对阿跌部都不可能开出大唐这边的价码。 越是有铁勒九姓的人被拉拢到自己这边,也就意味着回纥人可以拉拢的人越少。哪怕李良臣一路摸鱼什么也不做,只要他不跟着回纥人混,那么这一招就用对了。 所谓政治,不就是把自己人搞得多多的,把敌人搞得少少的,然后往死里整么? 李良臣原本是朔方军外围将领(不在编制内),一下子成为河东军要员,自然是对方重勇俯首帖耳,殷勤效力。 更妙的是,这次调动,完全没有超出方重勇那“河套经略大使”的职权。 他本身就下辖两镇,掌控两镇人事任免。如今两镇将领互换,方重勇又没有安插银枪孝节军的人进河东,不算犯忌讳。 方重勇派人将一封加急的奏报亲自带到华清宫,基哥看了以后大手一挥:小事可以自行决断,无须事事奏报。 在基哥看来,只要方重勇不是往朔方与河东两镇里面安插银枪孝节军的人,那么随便他怎么折腾,自己都不会管。 前面断了一条胳膊的高尚回来,已经向基哥说明了这位方节帅“忠勇无双”,连永王的亲笔信都没拆过就送回来了。 有鉴于此,方重勇才觉得奇怪。既然李良臣已经完全被拉到自己这边,是不可能给回纥人当内应的,那么回纥为何在云州外围一点动静都没有呢? “节帅,现在情况有点不对劲呐,末将刚刚从灵武以西那边回来,只见到一些零散的回纥游骑,不见其主力。” 车光倩亦是对方重勇抱拳禀告道。 “朔方河东一线,有三大草场。灵州以西有一块,受降城以北有一块,云州以北有一块。 难道回纥人想从受降城那边突入河套?云州以北的要塞戍堡众多,铜墙铁壁一般,从北面突入云州那是找死啊!” 方重勇一边说一边面露古怪之色,很难相信回纥人会如此无脑。三个受降城的位置,正是河套地区的精华所在,朔方军在此地集结重兵,且经营数十年! 而且此地河网密集,并不适合骑兵迂回。回纥人要是以这里为突破口,不得不说,真的非常,嗯,非常有想象力。 从北面打云州就更扯了,从汉代开始,历朝历代就在这里修戍堡修关隘。直接从这里进,跟骑兵直接去撞拒马桩没有什么区别。 反正方重勇自己是不敢这么用兵的。 “节帅,其实,我们或许忽略了一個地方。” 车光倩压低声音说道,面色诡谲。就连给方重勇捏肩膀的阿娜耶,都停下来听他下文。 何昌期一脸不耐烦的呵斥道:“有话快说,这里又没有外人!婆婆妈妈的!艹!” 他越来越感觉到自己在战略一块的短板,每次开会,心情都莫名烦躁。 因为何昌期每次都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智商受到了暴击。 “节帅,我们目前对西面北面的防御,已经趋于完备。末将将自己想象成回纥人,也感觉无懈可击。 南面是大唐腹地,自然是无须担忧回纥人从那里出现。 但是东面,我们在东面的防备,近乎于无,兵力全部在西面防线部署。 毕竟,朔方东面是河东,指望河东防守;河东的东面是河北,指望河北防守,并不直接与回纥人毗邻。 万一,末将是说万一回纥人从河北迂回,从云州与妫州相接的地段潜入,从东面突袭云州,那该如何处置?” 车光倩压低声音反问道。 “糟糕!皇甫惟明要坏事!” 方重勇霍然起身,吓了身后的阿娜耶一大跳! 没错,现在方重勇部署的防线,看似非常完备。各军主将,也都考察过,信不过的人已经被调离。 除了朝廷刚刚任命的蔚州刺史,横野军军使薛嵩方重勇不方便调离以外。 而这里,正是与河北接壤的地方。 不仅是与河北相接,更是与北面的草原相接。 回纥人若是从妫州进入蔚州,然后薛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回纥人过境,让回纥人从后背刺云州的唐军一刀。 后果不堪设想! “快快快!速速通知李良臣,调兵至白登山下的牛皮关,增强牛皮关守备! 回纥人要从牛皮关这里攻打云州城!” 平日里稳如老狗的方重勇,难得脸上露出焦急的神色。 为了防备回纥,云州的兵力,都调动道云中城(云州州治)以西的武周城和静边军驻地了,东面兵力空虚。 “得令,末将这就走一遭!” 封常清连忙抱拳行礼,方重勇不由分说给他写了一封加急的军令,封常清脚步生烟一般的大步离开书房。 门被推开后,外面一阵寒风袭来,众人都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感受到一股刺骨寒意。 …… 除夕之夜,大年三十,正是唐人过年最热闹的时候。每家每户都张灯结彩,平日里过惯了苦日子,过年一定要好好庆祝一下,放松一下。 然而黑夜之中,却有一支骑兵队伍,路过河北永兴县。他们队伍极长,浩浩荡荡一眼望不到头。路过永兴县城,却又是过而不入。 如同幽灵一般,顺着桑干河一路向西,很久之后队伍才完全消失在视野中。 永兴县城头的某些戍卒,就这样看到远处有黑影晃动,自北面而来,朝西面而去,数量惊人,难以置信。 这些人向县令报告此事,但县令却说,那是他们眼睛看花了,让他们回去休沐。 这支神秘的队伍继续向前行进,在经过横野军驻地以后,便从山道折返向北,绕过了唐军在云州南面与蔚州北面交界的一系列戍堡,迂回到牛皮关下。 牛皮关因牛皮岭而得名,乃是云中城以东最后一道关隘。 镇守牛皮关的唐军不过一百人而已,本身就是为了抓捕盗匪而设。毕竟,牛皮关以东是河北的防区,草原民族要打到这里来,需要经过大唐几个实控州。 要是有消息,早就传来了。预警时间是以天来计算的。 大唐自太宗奠定根基以来,便很少有异族能打到大唐实控地盘。所以很多原本非常重要的关隘,因为战线的北移,从而变得“无足轻重”,乃至最后荒废。 牛皮关就是如此。 河北的战线稳固后,牛皮关就跟“橡皮图章”一样,有它没它区别不大了。 事出突然,牛皮关内守军还来不及发出警训,就被不知名的敌人徒手爬上城墙,屠戮殆尽。 得手之后,这支神秘大军继续西进,从白登山脚下经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包围了云中城! 云州刺史李良臣,一边令长子李光玭带着几个亲信前往灵州找方重勇求救;一边让亲兵去朔州找朔州刺史,大同军军使田承嗣求救;一边坐镇云中城,组织抵抗,积极守城。 等方重勇知道云中被回纥人围攻,已经是几天之后的事情了。 …… “回纥人围攻云中?” 听到封常清汇报,方重勇一脸惊骇的反问道。 大堂内众将皆面色大变。 封常清抱拳禀告道:“节帅,末将刚刚到云中,还来不及进城,就看到城外火把如云,铺天盖地。回纥人正在用简陋的云梯蚁附攻城!节帅的军令,末将没有送到李良臣手中,请节帅责罚!” 封常清将方重勇的军令交还,一脸遗憾。 他骑马的速度真不算慢了,但到了云州的时候,还是大事不妙。 一切果然如车光倩所说,回纥人就是从河北的防区进入。这是众人的思维盲区。 回纥人就是从东面闪击云中! 李良臣不能说不尽心尽力,连自家部曲都带到云州了。但是他不可能想到,河北那边居然故意放回纥人过境! 战阵之上,最怕的事情,就是有人背后给你一刀! 特别是在这要命的档口。 要说回纥人跟河北那边的唐军没有勾结,方重勇打死都不信! 只是,这件事对于皇甫惟明而言,又有什么好处呢? 方重勇有点想不明白。 “节帅,李良臣之子李光玭求见!人已经在大堂外面了!” 正在这时,一个亲兵急急忙忙走进来,大声禀告道。 “快请!” 方重勇站起身,走上前来。很快,便有一个十来岁稚气未脱的少年,见面就对方重勇跪下磕头。 “节帅,云中被围,朝不保夕。请节帅速速发兵救援,迟恐生变啊!” 这孩子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当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节帅,目前情况未明,况且灵州距离云州数百里之遥。现在增援也来不及了。 不若命马邑的田承嗣,带大同军解云州之围。同时命蔚州刺史薛嵩来灵州公干,他若不来,直接将其撤职查办,派人接管横野军!” 车光倩连忙上前阻拦刚要下令的方重勇。 灵州的军队,不能轻动。 不说有被回纥人偷家的可能,一旦长途奔袭输了,朔方与河东的局面,就有可能要崩! 不得不说,车光倩的主意是靠谱的。 李光玭确实很可怜,李良臣确实陷于危难之中。但对于一个统帅来说,为了打赢,没有什么是不能牺牲的。 慈不掌兵的精髓便在于此。 “你先下去休息,本节帅必定会发兵救援云州。” 方重勇走上前去,将李光玭扶起来说道。 等李光玭被亲兵领下去休息后,方重勇环顾众人询问道:“车将军之言,你们以为如何?” “节帅,千里奔袭必撅上将军。末将一人一马,日行数百里,到云中一来一回也要五日。且有些山道崎岖难行,不方便骑兵通过。 我们去云中的人少了,打不过回纥人;多了,没有十天半个月无法赶到。 若是强行给云州解围,回纥人又围灵州,我等还得继续折返回来,如此岂不是疲于奔命? 这样的打法太过于被动了。” 封常清也对方重勇苦劝道。 在场众将皆是默默点头不语,显然跟车光倩与封常清二人的想法类似。 “李良辰有难,我们不救。他日我们有难,谁肯来救我们? 不敢应战,便是还未打就输了。 传我军令,三千银枪孝节军即刻出发,本节帅亲自领兵,救援云中!” 方重勇摆了摆手说道,否决了车光倩等人的建议。 (本章完) 第439章 奉天靖难 又是一年上元节,又是长安灯如昼。 作为一年的起始,上元节对于大唐来说,无论是贵族或者普通百姓,都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 今年的上元节,基哥以“勤俭持家,体恤百姓,与民休息”为由,停办了上元灯会。 而入夜后在兴庆宫举办的宴会,基哥也没有参加,而是全权委托高力士代劳。 基哥越是感受到生命的流逝,越是对他那些“好大儿”感觉厌烦。他心中很清楚,哪怕自己再不乐意,将来这皇位也是会传到某位子嗣手中。 狗x的不劳而获,自己一辈子辛苦都便宜他了。 每每想到这里,基哥心中就有说不完的腻歪。 若是参加宴会,看到那些好大儿们恭顺的外表,他就会忍不住揣摩这些人内心是不是充满了得意之情。 一想到必定会出现这种情况,基哥便对所谓的家宴意兴阑珊了。 此时此刻,兴庆宫内专门举办宴会的大殿中,各位皇子都在无声吃菜,欣赏着梨园艺人的歌舞,没有一个人说话。 气氛沉闷而压抑。 忽然,高力士察觉到有点不对劲,今年宴会,为什么有位置是空着的? 他对距离自己最近的颖王李璬询问道:“荣王当初被李亨之事所牵连了么?” 荣王李琬是李亨同父同母的亲弟弟,自李亨叛乱后,便不受基哥待见。诸多皇子外放附近州县,也不见他外放,依旧住在十王宅内。 这种皇子,如今的待遇,跟野草也差不了多少,基哥甚至都懒得监视他们,主要将精力集中在棣王李琰、颖王李璬、永王李璘等授予了官职的皇子身上。 这几位都已经在长安周边开府建衙,受到了基哥的严密监视。 自李亨那一次叛乱后,皇子也被分为三六九等。“外放派”不住十王宅,在长安周边州县开府建衙,手里有一些亲信和政治势力,小日子过得很滋润。 而“十王宅派”则形同囚犯,生活过得连普通官员都不如。 果然,颖王李璬对高力士恭敬说道:“回高将军,荣王并未受到李亨之事牵连,王爵仍在。” 他暗指棣王李琰已经被废为庶人,此刻已经没有资格在这里参加宴会。 “那就怪了,荣王今日为何不来?” 高力士一脸疑惑问道。 李璬对着他行了一礼,然后同样一脸困惑的说道:“荣王住十王宅,孤也是不知他近况如何。” 事实上,现在好多人都笃定,下一任天子,不可能是太子李琩,而是必定会出现在“外放派”的皇子之中。 这使得暂住十王宅的皇子,形同弃子。 甚至连高力士,也不知道这些连身边下人都没几个的皇子,到底整天在捣鼓什么。 但不管怎么说,有一点可以确定,这些十王宅内的皇子,是翻不出什么浪来的。 “既然如此,十王宅使朱光辉为何不报?” 高力士微微皱眉质问道。 李璬露出一个“我踏马怎么知道”的无奈表情,没有接茬。 “诶?义王李玼也没有来啊!” 高力士又发现有一个成年的皇子没来,同样是不得外放,住在十王宅的。 不过想想基哥也没有来,高力士顿时也就释然了。 基哥这個父亲都不来参加宴会,那些形同囚犯的不得志皇子们,来这种场合自取其辱,又有什么意思呢? 要哭穷喊冤,也得当着天子的面表演啊! 看来,是要建议一下,让剩余的皇子也外放到长安周边,让他们开府建衙了。厚此薄彼,迟早会心生怨恨的。 早先那一批外放的皇子,并没有掀起什么风浪来,说明这种“有限外放”的策略是合适的。 高力士心中暗暗揣摩,要不要跟基哥建议一下,这些“十王宅派”皇子看着也挺可怜的。 对了,太子李琩,也该让他回长安了。 高力士心中想了很多,面上却只是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 冗长而无聊的宴会结束后,高力士坐在前往华清宫的马车上,随着马车的颠簸,他忽然感觉事情可能有点不对劲。 “掉头,去十王宅!” 高力士对驾车的车夫吩咐道。 事出蹊跷,有必要去那边看一看。哪怕安抚一下李琬等人,也是好的。 来到皇城东边面的十王宅,高力士便直奔门房而去。 遇到正在值守的宦官,高力士劈头盖脸便问道:“朱光辉呢,让他来见我!” 朱光辉是跟高力士同一批跟在基哥身边的宦官,只不过长期抑郁不得志。一直论资排辈,才获得了“十王宅使”的差事,在他们这一批宦官里面,是混得最差的。 或者说若不是不断有人老死病死,朱光辉连十王宅使的差事都拿不到。 所以高力士对其也不怎么尊重,都是直呼其名。 “朱内侍生病很久了,十王宅的事情,都是奴在打点。” 那位宦官颤颤悠悠的回道。 朱光辉其实是找借口说有事要回乡,十王宅的差事不能断,所以临走的时候给了他一大笔钱,让他帮忙“代班”,打个掩护。 “病了?” 高力士一脸疑惑,看着这位名字都叫不出来的宦官,眼神忽然锐利起来。 “高将军!饶命啊,朱光辉给了奴一大笔钱,让奴帮他打掩护。他说是回老家办事去了,过阵子就回来! 高将军饶命啊!” 这位宦官突然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 听到这话,高力士面色大变!气得呼吸急促,头晕目眩! “走,去查查谁不在十王宅!” 高力士几乎是尖叫一般的呵斥道,近乎于气急败坏。 他叫来十王宅的守卫,挨家挨户的清查十王宅内的所有院落。 经过清点后发现,荣王李琬、延王李玢、济王李环、义王李玼,皆是由家奴假扮深居简出,本人并不在十王宅内!也不知道离开多久了! 他们的子嗣与王妃等,也都在十王宅内! 问就是众口一词的说皇子贪玩,悄悄出城打猎了,过两日便回。 这些后妃和皇孙们也不知道具体去向! 高力士心中暗叫不好,面色黑如锅底,什么也没说,直接上了马车。 …… 同样是上元夜,幽州城内却没有灯会,而是充满了肃杀。 幽州节度使衙门大堂内,众将云集,一个个都披甲带刀,脸上隐隐带着兴奋。 他们集结于此,只是为了一件大事:造反。 或者叫“清君侧”也可以。 “殿下,给诸位将军说几句吧。” 一身戎装的皇甫惟明,对坐在主座上的荣王李琬抱拳行礼说道,神态恭敬。 后者强压内心的激动,环顾众人,发现延王李玢、济王李环、义王李玼等人,都在悄悄给自己鼓劲。 他清了清嗓子说道: “圣人昏庸,重用奸臣,是非不分,朝野一片乌烟瘴气,如同太阿倒持,天地反转!百姓苦不堪言! 仁人志士们苦劝圣人,甚至不惜以身扑火。可最后的下场,都是家破人亡,大唐却始终没有一丝起色! 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为了大唐百年基业,为了继承太宗皇帝的遗志,为了还大唐百姓一个朗朗乾坤,为了立纲陈纪救济万民。 孤决意清君侧,诛除圣人身边的小人!让大唐重回正轨,再登巅峰! 孤自领天下兵马大元帅一职,坐镇幽州城。 皇甫将军领天下兵马副元帅,总揽天下兵马调度。” 说到这里,李琬忽然卡壳了,似乎是没把该背下来的话背熟,热络的气氛顿时为之一窒。 见他这么不中用,皇甫惟明连忙接过话头,拔出腰间佩剑,指着头顶大喊道:“尊皇讨奸!三生报国!” “尊皇讨奸!三生报国!” “尊皇讨奸!三生报国!” “尊皇讨奸!三生报国!” 大堂内众将皆齐声高呼! 这里不需要什么“统一意见”,河北内部的意见早就统一了!他们就是要兵发长安,去兴庆宫找圣人讨一个公道。 银枪孝节军可以兵变讨公道,他们也可以!而且更加理所当然! “殿下,我们回纥愿意出兵,帮助殿下荣登大宝!” 衙门大堂内一直透明人一般的回纥使者,忽然上前,将右手放在胸前,躬身行礼说道。 话讲得非常直白! “孤谢谢回纥主持公义。” 李琬面色矜持,微微点头说道。 “殿下,讨奸的事情,就由皇甫将军操持吧。 老奴先引殿下回行宫歇着。” 得到皇甫惟明的暗示,宦官朱光辉对李琬小声说道。 “皇甫将军,肃清大唐奸佞的重担,就交托于你了!” 李琬走上前去,紧紧握住皇甫惟明的双手说道。 “请殿下放心!此行我们身怀大义,必能成功! 圣人昏庸,重用奸臣。身边都是如郑叔清一般的废物。可用者,不过崔乾佑、方重勇寥寥数人而已。 微臣已经广发檄文,相信天下响应者云从。请殿下于幽州城静候消息,微臣必定不辱使命!” 皇甫惟明单膝跪下,双手抱拳请示道,整个人都激动得发抖。 “好!好!” 李琬也被这种气氛感染了。 自从兄长李亨谋反被诛后,他就过着胆战心惊的日子,生怕哪一天自己就被基哥噶了。 所以当乔装改扮的韦坚找到他时,李琬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反正活得跟狗一样,不如豁出去拼一把! 只是他没有想到,韦坚同时还找了延王李玢、济王李环、义王李玼一起来幽州! 大概是作为“替补”。 不得不说,河北这帮人心思缜密,所图甚大! 但不过不管怎么说,自己现在总算是翻身了。至于将来如何,那只有天知道! 在十王宅使朱光辉的掩护下,一切准备都在顺利进行,一直到离开长安,乘坐漕船到河北,然后快马入幽州。 顺利得简直令人不敢相信! 李琬在心中对自大又愚蠢的基哥嗤之以鼻!十分鄙视! 那位天子自以为一切尽在掌握,殊不知除了高力士外,所有人都在不自觉的寻找退路,寻求在基哥驾崩后,自己还能继续立足方法。 而这位愚蠢的天子,竟然还以为他的亲信,在坐了几十年冷板凳以后,对他还是忠心耿耿! 何其可笑!又是何其悲哀! 据李琬所知,皇甫惟明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收买了朱光辉! “殿下慢走!” 皇甫惟明目送李琬离开衙门大堂,随即他环顾众人,大声高呼道: “诸位,从龙便是今日!封妻荫子,再造门楣,也是今日! 幽州及平卢军二十万,将兵分两路,直取长安! 待取洛阳,破长安,荣华富贵唾手可得! 出发!清君侧!” 这一刻,皇甫惟明心中满是豪情壮志! “杀!杀!杀!” “杀!杀!杀!” “杀!杀!杀!” 众将群情激奋,大声高呼!他们跟着皇甫惟明一齐走出了幽州节度使衙门,到处都是举着火把的幽州劲卒,早已整装待发。 其实,清君侧发动的时间,比原定计划,要早了一年。有些部署没有到位。 但回纥人反叛的机会,并不是每一年都有的。 所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回纥叛乱不仅给自己这边增加了十万回纥骑兵,同时还给朝廷剪除了一支强援! 错过这一波,或许再筹谋十年也未必有此效果。 如此良机,不摊牌是不行了! 皇甫惟明看着天上本该明亮饱满的月亮,蒙上了一层红色的薄雾。 忍不住长叹一声。 开弓没有回头箭,如今之计,只好一条道走到黑。谁让当今圣人已经六十多岁了呢? 哪怕基哥能再年轻十岁,皇甫惟明都不会选择走这条路。 反正,大丈夫若是不能五鼎食,那便五鼎烹好了! 有什么好怕的呢! …… 从灵州到云中城,有两条路。 第一条,便是先到振武军所在的榆林,然后沿着紫河进入云州,然后过静边军驻地,过武周城,从云中城西面抵达。 而第二条,则是先到朔州,跟大同军汇合后,再一起北上进入云州,从云中城南面抵达。 方重勇本意是走第一条路,因为更快更近。但众将苦劝,说田承嗣不可靠,若是他命令大同军断银枪孝节军后路,后果不堪设想。 不如先与大同军汇合,节制其兵马,让田承嗣无法使出小动作。 这次麾下众将的意见非常统一,且十分坚决,方重勇也无法独断独行,于是只好先从河曲之地踏过已经结冰的黄河,一路奔驰到马邑。 方重勇惊讶的发现,田承嗣居然不听自己号令,没有去救援云中城! 看到同样一脸惊讶的田承嗣朝自己走来,方重勇拔出佩刀,指着对方劈头盖脸的骂道:“田承嗣!贻误军机是什么罪名,你心里是不是没点数!” (本章完) 第440章 都是熟练工 面对来势汹汹的方重勇,田承嗣虽然意外,却又一点也没有惊慌。 他领着银枪孝节军诸将来到大同军营地内,屏退闲杂人等之后,这才一脸苦笑看着方重勇辩解道: “哎哟节帅啊,您真是高看末将了。 末将刚刚接手大同军十多天,将不知兵,兵不知将,此为不知己。 回纥人远道而来,锐气正盛。他们有多少人,有多少粮秣,可以支持多少天,攻城的伤亡大不大。 这些末将都是两眼一抹黑,此为不知彼。 不知己不知彼,贸然出战必败无疑。 况且大同军满编不过八千人而已,还不是驻扎在一处。若是向北进入云州解围,成功还好说。 假如失败,朔州只怕也要丢掉。 朔州一丢,回纥人可要南下取太原了。这个罪责,末将承担不起啊!” 田承嗣连忙向方重勇抱拳行礼告罪。 听完他一番解释,方重勇身后众将皆是面面相觑。不得不说,田承嗣的说辞是有道理的。 他不救云州,顶多丢掉云州的一半。 云州境内的静边军驻地和武周城,暂时还是安全的。 可是田承嗣若是救云州惨败收场,那回纥人玩一手“倒卷珠帘”怎么办? 在场都是打老了仗的人,不是初出茅庐不怕虎的愣子,都是忍不住微微点头。 田承嗣乃是朔州刺史,大同军军使,保住朔州,是他的本职工作,救援云州反倒不是。 方重勇长叹一声道:“云州乃是太原门户,又连接朔方与河北,万万不能有失啊。” 他已经明白了田承嗣的苦衷,对方不是故意要摆他一道的。 事实上,方重勇也是通过这一两个月,逐步掌握了朔方军的情况。 这还是只是掌握部队情况,而不是掌控这些军队,更别提如臂指使了。 田承嗣空降大同军才这么短的时间,只怕连麾下各部的将领都没有认全,他如何能将这支军队运用自如呢? “节帅,其实回纥人入云州,这件事说大也大;说小,却也不值一提。 孤军深入,后路断绝,只要输一次,整个军队就会变成惊弓之鸟。 只要云中城不破,拖一拖,没什么坏处。” 田承嗣忽然压低声音说道。 他的想法是很好的,但方重勇却不这么认为。 因为田承嗣说的是正常情况,不包括河北边军与回纥人勾结之类的意外。 若是后者,回纥人退路就摆在那里,甚至可以说进退自如! “你的部曲,能不能打埋伏?” 方重勇看着田承嗣询问道。 “这……可以!” 田承嗣想了想,咬咬牙说道。方重勇都到这里来了,结果自己说连埋伏都不能打,那也太丢人了! 相比于突击,打埋伏的时候,军队更容易控制,也更容易发号施令。这是不能推辞的提议。 “节帅,莫非……” 田承嗣想到一件事,连忙走到挂着木架子上的地图跟前。 他看到了自己在地图上圈出来的一个地点。 “看来,田军使也是個有心人呐。” 方重勇也注意到地图上的那个圈,微笑点头道。 被圈出来的地方,名叫“黄花堆”,乃是朔州与云州交界的一个关键地段。因为春季开满漫山遍野的黄花,附近山丘如脊梁而闻名。 数十年前,大唐名将黑齿常之,在这里狠狠教训过突厥人。 当年的战局,居然与今日有几分相似! “云中城下,回纥人云集,扎堆在攻城,毫无队形可言,也不方便部队列阵。 我部若是突进至此,配合城内李良臣部,内外夹击,可大破回纥! 但是回纥人肯定不是傻子,定然不可能只派兵围困云中城。 他们一定会派游骑在云中城西面与南面巡逻,发现有敌人靠近,他们就会集中兵力阻击! 若是我军派遣一部向北突击,作出要救援云中城的样子。回纥大军势必派出主力追击,将我们和云中城内守军隔开。 到时候我们佯装不敌,朝着南面撤退。 回纥人若是追击,我们就在黄花堆打伏击。 回纥人若是不追击,我们便再次北上袭扰,牵制回纥人的精力。让他们无心攻城,再次南下追击。 如此往复拉扯,总有回纥人受不了的时候,所以他们一定会一追到底。 田将军将大同军中能够调动的兵马,不少于五千人,埋伏于黄花堆的山脊旁。最好人人皆有战马。 但见回纥骑兵追击至此,便听本节帅发烟花号令杀出。 必能一战而胜!” 方重勇在地图上用手比划了一下。 计划不复杂,但是很有意思,众将听了以后都是不断点头。 除了对诱敌的部队在技战术与士气方面的要求比较高外,其他的都是将风险降低到了最小。 无论怎么看,都比傻乎乎的直接带兵扑向云中城要高明多了。 而大同军显然不具备诱敌的技战术水平,方重勇的计划,也就呼之欲出了。 银枪孝节军诱敌,大同军打埋伏。 “节帅,给末将五百精骑,末将来诱敌,我对这个够熟,装得也像! 若是银枪孝节军都去了,只怕接敌后不方便脱离,也容易把猎物吓到了。” 车光倩站出来请战道。 三千骑兵,规模已经不算小了。万一把回纥人吓住了,回纥人暂时退几里地,等着你来攻。 到时候你是攻还是退呢? 不得不说,车光倩在西域作战的时候,前线侦查经验极为丰富,这些考量,不是一线侦查人员,很难想得周全。 “五百人,够不够用?是不是少了点?” 方重勇疑惑问道。 车光倩拍拍胸脯打保票道: “节帅,末将侦查次数多了,都知道对手是什么想法。 看到数百骑兵,有点本钱的就想上去吃掉。真要来数千骑兵,倒是不一定敢追了。 就跟上赌桌一样,谁会刚上去,就把身家性命赌在第一把上面呢? 咱们要的是回纥人退兵而已。 若真要与之决战,朔方军还有不少人马可以集结,没必要一口气吃个大胖子。” 车光倩说出了自己的看法,跟方重勇类似,却又有一点最大的不同。 防空炮,是为了防空,不是为了把飞机打下来。理解二者的区别,是一个统帅的必修课。 同样的,方重勇此战是为了解除云中城之围,重建河东防线。 解围,是第一位的。歼灭回纥骑兵,则是为了达到解围的目的,所使用的手段。 解围是目的,歼敌是手段,本末不能倒置。 只要能在黄花堆打一场酣畅淋漓的歼灭战,然后携大胜之威,前往云中城解围。 回纥人在先输一阵的情况下,又处于云州无法补给,他们不可能有胆量,那么鲁莽的就跟方重勇进行战略决战! 勉强决战,输多赢少,甚至可能一把输光。 回纥人也不至于蠢笨如猪。 毕竟,唐军在周边州县的军队不算少,只是没有集结而已。回纥人现在不过是打了个先手而已,后续能不能赢还要两说。 车光倩的方略非常妥帖。 小规模,打掉回纥人的士气,以稳为主,兼顾解围。 “如此甚好,那你小心些,打不过就跑路,千万不要逞强。 你带着本节帅的帅旗去,想必能钓到鱼!” 方重勇微微点头说道,拍了拍车光倩的肩膀。 田承嗣若有所思看了看方重勇身边的将领,他忽然发现,这位方节帅手下,当真是人才济济啊。 才这么短的时间,一个切实可行的作战计划就出炉了,而且似乎极具可行性! 方节帅当真是多谋善断啊! 田承嗣再次高看了方重勇一眼,这位年纪轻轻就做到河套经略大使,身兼两镇节度使的年轻人,确实不是靠着有个好爹得来的。 起码不完全是。 内行看门道,方重勇这个计划最大的好处,就是不必依赖长距离的辎重补给。可以依托朔州,不断袭扰回纥人。 确实厉害! 这就是精兵强将!艺高人胆大! 难怪他们敢在香积寺兵变! 田承嗣心中唏嘘不已,什么时候他麾下才能有这样一支以一顶百的强军啊! “田军使,本节帅的部曲已经准备好了,你准备好了没有。” 方重勇看到田承嗣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微微皱眉问道。 “回节帅,末将已经准备好了,这便点兵五千,前往黄花堆设伏。” 田承嗣对方重勇抱拳行礼说道。 “嗯,那便出发吧。” 方重勇点点头,面色肃然。 他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 皇甫惟明如此大胆与回纥人勾结,若是被人告发,基哥绝对可以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那么反过来说,既然皇甫惟明已经让回纥人过境,显然就没打算装糊涂,毕竟这种事情是糊弄不过去的。 所以,会不会对方已经打算“不装了”? 种种迹象表明,这种可能性极大。 “对了田军使。” 方重勇忽然叫住已经准备走出军帐的田承嗣。 “节帅还有何吩咐?” 田承嗣面色恭顺的抱拳询问道。 “依你之见,皇甫惟明什么时候会反?” 方重勇开门见山的询问道。 听到这话,田承嗣一脸诧异,看了看方重勇身边众将,发现他们都像是啥也没听到一样,显然对于皇甫惟明要反的事情有所耳闻。 “节帅,这……这方便说么?” 田承嗣吞了口唾沫询问道。 “皇甫惟明都放回纥人入河北了,他还有什么不敢的。你又有什么不能说的? 难道要本节帅跟圣人说,伱是皇甫惟明推荐来河东的,要做他内应么?” 方重勇连敲带打的警告田承嗣,不要装糊涂了! “这……如果快的话,或许此刻便已经反了。 哪怕慢点,也是今年或明年的事情了。 总之,末将以为皇甫惟明行事果断,有勇有谋,不是拖泥带水的人。” 田承嗣沉声说道。 这下,方重勇身边众将都露出惊讶的神色。很显然,他们也是没料到,危机居然如此的近,以至于火烧眉毛了! “田军使忠勇可嘉,虽是自河北来,却始终忠于朝廷。 待本次击退回纥人,本节帅会向朝廷给田军使请功的。” 方重勇微笑说道,只是这笑容怎么看怎么意味深长,让田承嗣心中直发毛。 “请节帅放心,末将家小都来河东了,断然不至于投靠皇甫惟明。” 田承嗣讪讪说道,他那骑墙的小心思被人一语点破,也是自觉难堪,有点不好意思。 他心中很清楚的,河北的事情,要摊牌了。 方重勇这个河套经略大使,说出来的话很有分量。一封奏折递到长安去,皇甫惟明不想动手也必须动手了! “一个时辰后开拔。” 方重勇什么废话也没多说,撂下一句话转身便走出了营帐。 …… 黄花堆,是一片山峦起伏的山丘。绝对海拔不高,也不崎岖,但地形异常扭曲,山丘起伏完全没有规律,跟某些数学软件里面演示的三维图一样。 这里很适合藏兵,扭曲的山丘曲线,便可以天然阻挡人们的视线。 如今已然严冬下过大雪,黄花堆没有黄花,也没有绿草,全都是白茫茫一片。 这座山丘,是一片小平原当中唯一的突起,亦是朔州与云州之间的分界点,和必经之路。 乃是一片“自古以来”的埋骨之地。 据《史记》记载,赵武灵王时便有登黄花之山。黄花山就是现在的黄花堆,因开满黄花而得名。 北魏时,这里叫黄瓜堆,代王拓跋猗卢曾在这里修筑新平城,并派他的长子拓跋六修带兵镇守。 之后,拓跋六修叛乱,拓跋猗卢带兵攻打新平城,兵败被拓跋六修杀死。 拓跋猗卢的侄子拓跋普根,得知消息后出兵,又消灭了拓跋六修的军队。 道武帝拓跋珪时,又在黄瓜堆建新城。北魏孝昌初,斛律金自云州带兵出黄瓜堆,被杜洛周的起义军打败。 北齐初建,高洋从晋阳带兵北征,与两千百保鲜卑驻防黄瓜堆,被柔然一万多骑兵包围。 在兵力极为悬殊情况下,高洋利用黄瓜堆的有利地形,出奇制胜,大破柔然军队,俘柔然头领庵罗辰妻子及人口三万多。 唐代的时候,黄瓜堆才改名为黄花堆。 北魏时旧城池的遗址,依然清晰可见。 此时此刻,两千多银枪孝节军精锐,与五千大同军骑兵、骑马步兵,埋伏于当年北魏孝文帝所建日中城遗址附近。 一旦发现前方有回纥骑兵经过,他们便会直接冲杀过去。 这座城虽然早已废弃,但当年可是扼守着交通要道的。是朔州通往云中必经之路上的重要节点。 “节帅,车光倩会不会引不来回纥人啊,他就带了那么点人。” 一块巨石后面,何昌期给方重勇递来一个装着温热羊奶的酒囊,压低声音询问道。 “那不至于吧,帅旗都给车光倩了。回纥人看到本节帅的帅旗,难道都不想追一追?” 方重勇摆了摆手,显然不相信回纥人会无动于衷。 正在这时,田承嗣一脸慎重的走上前来,对方重勇抱拳禀告道: “节帅,有大量马匹朝这边过来了。” 其实已经不需要他说,附近的树枝上的雪都在不断抖落到地上。 这人,好像来得有点多啊! 方重勇等人都是久经战阵之人,一看这情况,就知道事情超脱了原本的预计。 (本章完) 第441章 血战黄花堆 曲线圆润而起伏的山丘上,车光倩正扛着方重勇的帅旗,领着五百银枪孝节军,向南夺命狂奔。 战马踏雪奔驰,溅起一阵阵雪白的碎末。大地微微颤抖着,震落树梢上的积雪。 至于藏在灌木中的鸟兽,早就吓得四散逃跑。 车光倩等人身后,是紧追不舍的回纥骑兵,数量多到数都数不清。如同一条黑色的长蛇,正在追击猎物。 “车将军!为什么连正在攻城的回纥人,都跑来追我们啊! 这人也太多了吧!” 身边一个亲兵骑着马对着车光倩大吼道。 脸上带着疯癫一般的兴奋! 有方节帅兜底,他们只是诱敌而已,再轻松不过了! 银枪孝节军的士卒,对于方重勇有种近乎于盲目的自信!只要是节帅出马,一切都不会有问题! 这一次诱敌,车光倩等人得知了两个坏消息。 第一个坏消息,就是回纥人比预料得要蠢一些。他们居然铆足了劲在攻打云中城,压根就没有预警。 车光倩他们一路深入到云州腹地,快到云中城的时候,才发现回纥人的踪迹。 这就意味着,方重勇如果选择全军突击带兵解围云中城,很可能一战而定! 犯不着花里胡哨的搞什么伏击。 第二个坏消息,则是回纥人看到车光倩扛着的银枪孝节军帅旗,便如同打了鸡血一样,朝着他们飞奔而来。就连正在攻城的回纥士卒,都立刻停下来,回到地面上,骑着马追击车光倩他们! 似乎在回纥人眼中,这面帅旗比云州重要得多!他们宁可不攻城了,也要拼命得到这面帅旗! “老子怎么知道!是回纥人发了癫!” 车光倩没好气的大吼了一句,周遭嘈杂的声音让他耳膜一阵阵生疼。 砰!砰!砰! 正在这时,三朵烟花在空中炸响! 车光倩心中的焦虑顿时一扫而空!伏兵终于来了,终于把回纥人引到伏击圈了! 黄花堆起伏不定的山丘,让他心里只发毛。山体的基线很容易挡住视线,出现近在咫尺却不能被及时发现的情况,也不算稀奇。 车光倩看到自己左前方燃起了狼烟,二话不说,直接朝着那边飞奔而去。 有帅旗作为指引,五百骑兵便如一人,瞬间便完成了行进角度的调整。 这是事先约定好的方略,烟花代表已经做好伏击准备,狼烟则为诱敌部队撤出战场的方向。 然而车光倩他们身后的回纥骑兵,似乎没注意到狼烟一般,依旧是紧追不舍! 跑了没多远,车光倩忽然看见了扛着陌刀的唐军士卒。 他们已经列阵于一個小山丘脚下的两旁,中间留出来了一条道。 以供车光倩他们撤出战斗! 这回终于稳了! 车光倩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一马当先冲入左右两个军阵中间,宽度仅为一丈多的夹缝。 哗啦啦!哗啦啦! 当最后一个负责诱敌的银枪孝节军骑兵进入军阵后方,伴随着一阵盔甲摩擦的声音,夹缝被步兵方阵后队的人补上。 此时回纥骑兵离他们已经不到一箭之地,压根没有任何减速的意思。 事实上,这么近的距离,减速也来不及了,还不如利用骑兵的速度,冲垮唐军的阵型。 “杀!” 第一排扛着陌刀的唐军锐卒上前一步,最后一排的反而向后退,彼此间拉开距离。 队伍横向也在不断拉开,彼此之间的距离相隔好几步(正常步距成年男子两步为一步)之远,并非是紧密依靠的密集阵型。 这是陌刀队的特殊打法,相隔太近,陌刀挥舞不开,容易伤到自己人。 陌刀在作战的时候,跟刀盾兵的盾墙并不是一回事。他们是采用稀疏的阵型,增加阵线的厚度,并不追求将敌军的马队阻拦在军阵以外。 而是如同筛子筛细沙一般,每一层都要砍掉部分冲过来的骑兵,让敌军骑兵的密度变得稀疏。 一层层的筛选,一层层的杀戮。 偶尔有幸运的骑兵冲到阵线后方尽头时,身边已然没了同伴。 被宰杀不过转瞬而已。 唐军对骑兵的步战,也不是死守的,基本兵法中,同样有对抗骑兵的标准流程。 噗嗤! 巨大的斩马刀,将一匹回纥轻骑的战马一刀斩成两段断,血沫飞溅。 那位倒霉的骑兵,被连带着下半身也斩下了一半,倒在地上呻吟不止。 鲜血流得满地都是!如同雪白的画纸上,出现一朵鲜艳的血色梅花! 而杀他的那位唐军陌刀手,则是灵敏的躲过后续回纥轻骑的冲击,将那些敌人交给自己身后的陌刀手。 呜!呜!呜! 正当山丘下激战正酣时,远处苍凉的号角声响起。 打着“方”字帅旗,披挂整齐,马铠不缺的一队唐军重骑,大约五百人左右,从远处山丘上直冲下来! “杀!杀!杀!” “杀!杀!杀!” 震天的喊杀声,伴随着人仰马翻,好似钢刀划过肥猪的厚脂肪一般丝滑,将回纥人的队伍切割两半。 这支骑兵是从侧面,将行进已经被阻塞,陷入停滞的回纥骑兵打了个措手不及。 何昌期一马当先,挥舞着横刀,所过之处,鬼哭狼嚎。 面前拦路的回纥轻骑,皆不是一合之敌,如同稻草人一般,被打落马下。 这支唐军精锐一出,回纥人的队伍顿时大乱。 被拦在外面的那些回纥人,想也没想,拔腿就跑,直接调转马头,也不管前面与唐军步卒血战的同袍了。 而被两边夹击的那部分人,则如同无头苍蝇一般四处寻找建制。 正在这要命的关键当口,又有几队唐军骑兵,从不同的方向杀奔而来,每一队都只有五百人。 这些唐军骑兵没有披重铠,但却勇猛无匹。他们如同圈地跑马的猎人一般,带着队伍在数量庞大的回纥骑兵当中四处穿插,走一路杀一路。 打得很有章法。 对这种打法无比熟悉的回纥人,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堪的记忆。他们虽然人数众多,此刻却完全失去了指挥,看不到自己这边的帅旗在哪里。 原本的队伍,在冲击与厮杀中,也失去了建制,找不到熟悉的袍泽。 但还是有回纥人试图组织抵抗,举着马刀大喊大叫着,然后很快就被发现他的唐军骑兵砍死。 而逃远了的回纥骑兵,在部分将领的组织下,又反向冲回混乱的战场,企图挽回局面。 只不过冲入混乱的战场后,他们兜兜转转,最后又会遇到对付骑兵如砍瓜切菜的陌刀手,好像巨浪冲击到礁石,然后被拍得粉碎。 最后再次四散逃逸。 就这样拉出,突入,被死虐,周而复始。一波又一波的鏖战,鲜血如同溪水冲刷一般,在雪地里留下一片又一片印记。 经过了两个时辰厮杀,天色已经由明转暗。 黄花堆那一个又一个起伏不定的山丘上,随处可见回纥人的尸体,以及四处乱窜的战马。这些马匹失去了骑手,无所事事的在战场上摸鱼,似乎一点也不慌张。 追击车光倩的回纥骑兵在遭遇重创后,终究还是放弃了心中的念想,逃之夭夭不知所踪。 唐军亦是没有追击。 方重勇下令原地布防,收拢士卒,清点损失与战果。回纥人退走后,所有人都忍不住松了口气。 这回确实有些出乎意料。 准备了一桌子菜,却来了两桌子人,险些应付不过来! “艹!” 何昌期翻身下马,直接将头盔丢到地上。 此刻他像是掉进血池里面洗过澡一样,银色的盔甲已经看不出本来颜色。脸上到处都是干涸的血迹,因为用力过度,双手还在不自觉的微微颤抖。 “车光倩,你踏马到底引了多少回纥人过来? 老子都劈坏了五把刀! 你差点害死我们!要是回纥人不退,老子都打算护着节帅跑路了!” 何昌期喘着粗气,一脸怒容指着车光倩破口大骂。 这是他从军以来最凶险的一战。 一开始确实如砍瓜切菜一般轻松。 但战斗到后来,唐军原本的先手优势,不断被来回拉扯的回纥人抹平。 而方重勇手中已经没有预备队,他自己都亲自骑马上阵了! 若是回纥人再坚持一个时辰,到时候是谁逃之夭夭就不好说了!人数少回纥人好几倍的唐军骑兵体力不支后,伤亡会迅速上升,最后以至于无法承受,不得不撤退。 很多时候,虽然从战果看双方伤亡差距很大,但从战斗过程看却未必是这样。输的一方,很可能真就只是差了一点点。 “那个,这也不怪我啊,是节帅那面帅旗太吸引人了。 回纥人见了那面帅旗后,宁可不攻云中城,也要追着我们,想要斩将夺旗。 我又有什么办法,总不能把节帅的帅旗丢过去送给他们吧?” 车光倩无奈叹了口气辩解道,将自己的头盔摘下来拿在手里。 他一只手扶住马匹,已经是累得站立不稳了。 “何老虎,这次是车将军诱敌有功,而奋力杀敌,本就是你我的本分。 至于回纥人丧心病狂,那不能怪他。 战阵之上,出现什么意外都不算稀奇。” 方重勇走上前来,拍了拍车光倩的肩膀说道。他揉了揉自己酸胀的肩膀,也是感觉有些后怕。 这一波冲锋,他这位统帅同样是跟着队伍一起杀敌,自己都记不得杀了多少回纥人了。 用手中沾满鲜血来形容一点都不夸张。 当然了,他不在先锋军中,还不至于像何昌期那样砍坏五把刀。 “嘿嘿,只怕如今节帅在回纥人那边,已经是如同眼中钉肉中刺一般了。难怪见到节帅的帅旗,那帮孙子就要发狂。” 何昌期忍不住拍马说道。 回纥骑兵的优点和缺点都很明显。 优点是马匹优秀,来去如风。骑兵数量众多,令人防不胜防。 但缺点也很明显,便是组织度比较差。顺风还好说,一旦陷入逆风局,便会兵败如山倒。 特别是一旦被其他骑兵偷袭,扰乱其建制,回纥人便会迅速崩盘。 待狼狈逃窜远离战场后,才能再度集结起来。他们打不了硬仗。 这一点差了吐蕃很多。 此战方重勇就是以陌刀队为支点,部署在一座小山丘下,将这里划定为伏击主场,将回纥骑兵的速度减缓下来。 然后从其他方向不断出骑兵插入,将数量庞大的回纥骑兵分割,打乱建制。 这一招在之前丰安城之战的时候就试过,效果非常好。才过去这么短的时间,回纥人果然没有想出破解的战术,再次吃亏。 方重勇想起拿破仑点评法国骑兵与马木留克的套话,不由得感觉其中确实有几分道理。 一百唐军骑兵与一百回纥骑兵对垒,优势并不大。 但只要这个数量级到达几千以后,双方实战的交换比,差别是很明显的。 三千唐军骑兵可以压着三千回纥骑兵打,如同大人打孩子,还不带喘气的。 这便是军队组织的力量,战争从来都不是单纯的比拼人数。士气,调度指挥,组织训练,都是很重要的决胜因素。 “刚刚我们大胜了一场,士卒疲惫,不堪再战。 今夜就地扎营,明日奔赴云中城,不着急这么一会。 惨败的恐慌,让回纥人先体验一下,效果会更好。” 方重勇面色淡然的摆了摆手说道。 逃回去的回纥人,会添油加醋的告知没有追击的回纥人,唐军精兵是多么骁勇善战。他们哪怕打下云中城,也无法守住,只有退兵一条路可以走。 这样便会在回纥军中产生恐慌。若是急吼吼的追上去,反倒会让回纥人产生死于绝地的念头,刺激他们困兽犹斗,殊死反杀。 “节帅,多亏您指挥若定,此战才能大胜回纥啊。 这种战斗,末将是打不出来的。末将对您是心服口服!” 正在这时,田承嗣上前对方重勇抱拳行礼说道,嘴里一个劲的拍着马屁。 显然,已经年近五旬的田承嗣,并不是那种完全不通人情世故的傻愣子。打了胜仗后,他的嘴巴也变得跟抹了蜜糖一样甜。 方重勇身边的何昌期,车光倩等人都暗暗向他投来鄙夷的目光。 不过田承嗣对此似乎也不以为意,而是压低声音对方重勇建议道: “此次回纥人能到云州,与蔚州刺史,横野军军使薛嵩脱不了干系。 此人对节帅威胁极大,蔚州亦是扼守河北通往河东重要通道。节帅明日抵达云中城后,还是要发兵安边城(蔚州州治),将薛嵩此人拿下才是!” 田承嗣一点也没给薛嵩留面子,直接打小报告。 当然了,这种情况也算是大唐边军特色。边将们不仅喜欢给自己所在防区的大佬打同僚的小报告,甚至还喜欢越级向朝廷打节度使的小报告。 “薛嵩么,这个人确实有点问题。” 方重勇眯着眼睛,若有所思的说道。 田承嗣用这一战证明了自己“可用”,最起码不是皇甫惟明那边的人。 但是薛嵩的立场,在方重勇看来,确实非常可疑。不管田承嗣此举是不是出于私心,薛嵩都不能继续留在河东了。 回纥人穿越他的防区,规模如此之大,显然不是“玩忽职守”可以糊弄过去的。 方重勇打算使用非常手段,杀鸡儆猴。 (本章完) 第442章 不抛弃,不放弃 “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多人追击?” 深夜,简陋的军帐内,车光倩正在审问一个回纥俘虏。 封常清懂突厥语,将车光倩的话翻译了一下。 那位回纥军官也没怎么犹豫,直接叽里呱啦的说了一大通。 “节帅,回纥可汗说谁能夺得您的帅旗,就把河套之地封给他。” 封常清一脸无奈摊开双手说道。 那就难怪回纥人要发狂了。这么大的赌注,换做是他,也得穷追不舍啊! 回纥可汗为了激励士气,也是下了血本! 方重勇不由得在心中赞了一句“老板大气”。 “河套之地,什么时候变成你们回纥人的了?” 方重勇一脸好奇问道,感觉其中的逻辑似乎有点不太对劲。 回纥人再怎么闹,也只是小孩要糖吃,胆子不可能大到要吞并河套。 大唐数十万边军枕戈待旦呢,不光就朔方军这点人啊。 回纥人开口就是要河套,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问问他,皇甫惟明是不是跟他们可汗有交易。” 方重勇吩咐封常清说道。 果然,那人又是叽里呱啦说了一大通。封常清对方重勇解释道:“皇甫惟明与回纥人已经结盟了,以河套为礼,请回纥人帮助他们打到长安!” 听到这话,军帐内众人面面相觑,那样子就像是听说大唐亡国一般,都是一脸不可思议。 “皇甫惟明还真踏马敢说啊。” 何昌期摇头感慨说道。 方重勇面沉如水,他已经猜到了什么,事情果然朝着最差的方向发展。 “带下去吧。” 他轻轻摆了摆手。 待俘虏离开军帐后,方重勇环顾众人询问道:“你们觉得如何?” “边军造反,不可能成功,但……” 车光倩说了一半,欲言又止。 “不必藏着,你是想说,若是皇甫惟明拥立某位皇子清君侧,则未必不能成功,对吧?” 方重勇用平静的语气补充道。 “节帅,确实如此。若是皇甫惟明手中没有皇子,他必败无疑! 可他若是并不是打着称帝的口号而起兵,而是如当年李绩后人那般,喊出再造大唐的口号,则未必没有人拥戴。 清君侧的风险,可比直接造反要小多了。” 车光倩小声说道。 军帐内众将皆是默然点头不语。 “节帅,那皇帝老儿,也没什么好保的。不如节帅也扶持一个皇子,割据河西、陇右、朔方、河东自立,以观其变,则未必不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啊! 若是皇甫惟明连皇子都不扶持,那简直就是砧板上的肥肉,我们弄死他以后,除关中外,黄河以北几乎所有地方都在掌控之中。 到时候朝廷还不是节帅一言而决?” 何昌期壮着胆子说道。 “冒天下之大不韪,节帅,不可如此鲁莽啊。” 车光倩连忙苦劝,生怕方重勇会听从何昌期的馊主意。 正是因为皇甫惟明反了,所以方重勇才不能反啊! 无论怎么看,现在都是抓权的时候。不把人设立好了,谁会听你摆布? “明日与李良臣的人马汇合后,收缩战线。所有兵马都在太原集中,防备河北兵马从雁门关入侵河东。” 方重勇沉声说道。 按照他的说法,自己手下能掌控的兵马,要主动退出蔚州、代州、忻州等地,死保太原! 别看他麾下的那些人,打回纥,打西域小国的军队如同砍瓜切菜一般,动不动就几千打一万。 但是唐军对唐军,边军对边军,战力估算,你就算按一比一来判断,都不是很保险! 如今河东军里面,横野军大概已经被皇甫惟明掌控,很难救回来了。其他兵马又比较分散,因为山路崎岖不方便互相支援。 关键时刻,分兵乃是兵家大忌! 河东的唯一核心,便是太原,这也是李唐的龙兴之地,万万不能有失!至于蔚州、代州、忻州,靠近河北一侧,方重勇这边很难全部顾及。 更关键的是,方重勇发现自己这边的军队,粮秣居然由太原直接供给!若是丢了太原,他们这帮人都得跑草原去啃草皮了! 两害相权取其轻,有些地方,只能先放弃再说。 河北两镇在兵部账册上的人数是十多万,可是这并不意味着皇甫惟明手里就只有十多万人。要知道,河北粮秣大量供给长安,所以才显得困苦不堪。 但若是他们把粮秣都截流下来自己用,养活三十万兵马一点难度都没有。北齐时的军队,就是个典型的例子。 “你带着我的亲笔信,让李光弼带着赤水军,接管河套防区。朔方军准备东进太原,防止河北兵马打穿河东,从蒲州(蒲坂)进入关中。 如果朝廷也有军令下来,那就让他自行判断该怎么做了。” 方重勇对车光倩吩咐道。他也担心朝廷直接下旨,让赤水军进入关中布防。 “得令!” 车光倩抱拳行礼说道,也是松了口气。还好方重勇脑子清醒,没像何昌期那样发昏。 “都退下吧,本节帅对朝廷忠心耿耿,断然不会如皇甫惟明一般反叛。 你们的家小都在长安,对此大可以放心。” 方重勇意有所指的说道。 “节帅,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大丈夫干大事岂能惜身?” 何昌期依旧不甘心,还在那劝说,却是被一直没说话的王难得扯了扯衣角,示意他不要多事。 众将退下后,方重勇这才深吸一口气,又长出一口气,似乎是将胸中的浊气都吐了个干净。 皇甫惟明到底怎么回事? 方重勇对这個人印象很深,直觉上就感觉是个老硬币。 他压住内心的疑惑,没有桌案,直接将纸铺在一块木板上,磨好墨以后趴在地上,给李光弼写了一封言辞恳切的信。 方重勇没有多废话,而是入情入理的分析了李光弼本人的情况。 第一,伱是契丹人,是得到朝廷看重,才得以担任节度使。你的官职都是朝廷给的,是圣人给的。 如今你已经跟契丹部族脱离了关系,成为了大唐的边将。如果你背叛朝廷,其他人会如何看你? 第二,赤水军直接进入关中,或许有用,但路线太远了,时间久了,士卒思乡心切,劳师远征得不偿失。 而朔方镇在凉州以东,距离更近,风土人情也更相似。大唐边疆总需要人去驻守,你分河西兵马一部进朔方补位,也是大功一件。 第三,河北二镇兵马来势汹汹,战乱很可能短期内不会结束。赤水军在边镇,比在关中作用更大一些。 写完信以后,方重勇拿在手里看了又看,自觉没有什么问题,便将其装入竹筒,封好火漆,这才感觉如释重负。 河北乱起,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埋骨他乡。 皇甫惟明的举动虽然突然,可是河北与关中的矛盾,却是一点也不突然! 大唐朝廷与河北地方的矛盾,堪称是积怨已久,任何辩白的言语都是无力的,唯有鲜血可以洗刷仇恨! 这其中谈不上什么是非对错,不过是大家都想过更好的生活罢了。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事不宜迟,现在就去吧。” 看到车光倩走了进来,方重勇将手中的竹筒递给对方说道。 见车光倩不说话,方重勇疑惑问道:“还有事?” “节帅,这天下,真就只有一个皇甫惟明么? 李光弼,会不会也有这个心思?” 车光倩幽幽问道。 “这个你放心,李光弼肯定不会背叛朝廷。他肯,我岳父也不肯。” 方重勇摆了摆手说道。 不过车光倩想说的肯定不是这个。 果然,车光倩压低声音说道: “节帅,末将假设一下啊。如果我们抵挡不住皇甫惟明跟河北边军,丢了河东。被朝廷治罪是难免的,甚至会被当做典型处理,以儆效尤。这个就不说了,河东,或者说太原一定不能丢。” 听到这话,方重勇微微点头道:“确实如此,为了激励士气,朝廷肯定会拿作战不利的将校开刀。” “所以,末将想说的是另外一种情况。 若是节帅带着我等接连大胜,打得皇甫惟明没有招架之力。待节帅荡平河北后,只怕节帅麾下兵马已经不下三十万,所掌控的地方,不下朔方,河东,河北三地。 节帅在河西素有人脉,又远征西域颇有威信。 节帅那时候若是有皇甫惟明之心,朝廷便没有任何办法阻止节帅一家独大了。 试问,那位年迈的天子,会不会担忧节帅扶持哪一位皇子上位?将他一脚踢下龙椅? 他岂能容得下节帅? 末将斗胆预测,到时候节帅若是不能清洗朝廷,则下场一定不会太好。而节帅若是出手清洗朝廷,则立刻就变成了第二个皇甫惟明。 节帅以为要如何处断为好?” 车光倩直言不讳的将心中所想,一五一十的和盘托出了。 “你所虑者,正是本节帅所虑。” 方重勇长叹一声说道。 人无伤虎意,虎有伤人心。 到时候,不是说他自辩不会谋反,基哥就认为他不会谋反的。 权术上的原则就是:你有没有杀人的心思,很多时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有没有杀人的能力! 平叛需要军权集中,而军权一旦集中,消灭了叛逆,那么平叛的军队,反而很容易变成第二支叛军! 特别是银枪孝节军本身就有香积寺哗变的前科在,怎能不让人怀疑? 方重勇此刻是真的想撂挑子,可是他如今已然身居高位,麾下小弟一大帮人,已经退不下来了。 别看何昌期、车光倩等人对自己都是忠心耿耿,好似被朝廷收拾,也愿意跟着自己一条路走到黑。可是一旦他这个节度使失去进取之心,手下人便会立刻抛弃他离去。 甚至拿着他的人头,作为晋升之阶。毕竟,没有人愿意跟一个废物混。 这便是忠诚的边界,嘴里说的天长地久,其实也只代表当时的想法。一旦情况发生改变,“永恒的忠诚”是否还会奏效,那要打一个大大的问号。 “去送信吧,你说的这些,本节帅都明白,断然不会拉着你们这些兄弟掉火坑的。” 方重勇勉强笑道。 “节帅,其实何老虎的话,未尝不可,只是说得太早了。 朝廷若是对节帅不义,那也别怪我们对朝廷不忠了。 皇甫惟明可以清君侧,我们也可以。只要我们觉得朝廷应该清理,便可以清君侧。” 车光倩小心翼翼的建议道。 “果然,还是保守派觉得激进派太保守了么?” 方重勇摇头叹息,自言自语说道。 车光倩不知道这话是啥意思,不过他觉得方重勇应该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于是将竹筒挂在腰间,抱拳行礼告退。 等他走后,方重勇看着蜡烛上摇曳的火光,忍不住一阵嗤笑。 “动荡的时代开始了。 五姓七家的高门大户,横行乡里的土豪劣绅,你们准备好迎接新时代了么?” …… 云中城的城楼上,李良臣紧张的看着城下空空荡荡的场地,那些攻城用的云梯,如同垃圾一样横七竖八的倒在地上,却没有任何人去管。 回纥人一来这里就猛攻城池,虽然因为缺乏攻城器械,回纥人的攻城效率很低,但架不住他们人多呀! 李良臣把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在付出了极大伤亡,动员全城百姓守城后,才勉强保住云中城不被攻破。 饶是如此,他也是感觉身心俱疲,摇摇欲坠了。 “岳父,看来回纥人是撤了。” 李良臣的女婿,回纥某部首领舍利葛旃,安慰李良臣说道。 铁勒九姓内部的关系,或者说恩怨情仇极为复杂。回纥内部,也是势力众多,回纥可汗并不能如臂使指一般,操控所有回纥部落。 有些回纥小部落,实际上对大唐是深度依附的关系。他们跟铁勒其他姓氏,在风俗上毫无区别,仅仅就是名字不一样而已。 舍利葛旃便是如此,其部族与李良臣部共同进退,世代联姻。 “回纥人,为什么突然撤走了呢?莫非是要引诱我出城?” 李良臣一脸诧异,眉头紧锁,没搞明白来龙去脉。 “首领!朔方军的旗帜!那边,看那边!” 李良臣身边一个亲兵高声喊道! 其实不用他说,很多人都看到了。 走在最前面,帅旗上绣了一个偌大的“方”字! “节帅!是方节帅,方节帅来救援了!” 李良臣激动得大喊大叫,手舞足蹈像个孩子一般。 “开城门!某要亲自去迎接!” 李良臣兴奋的指着亲兵大叫。 甚至不等亲兵下城楼,他自己便率先来到城门处,命令城门官打开云中城大门。 不一会,云中城南面大门洞开,李良臣连忙上前,对走在帅旗下的那人单膝跪下,抱拳行礼,声泪俱下道:“节帅,末将死守云中城不失,请节帅入城!” “李将军,本节帅对自己人,只有一句话: 不抛弃,不放弃! 得知你被围,本节帅便带着三千锐卒星夜兼程前来解围。 昨日与回纥人血战了两个时辰,终于将他们打退。看到云中城仍在你手,昨日血战,确实没有白费。 你为本节帅守城,本节帅便不会负你!” 方重勇连忙上前,将李良臣扶了起来。看到这一幕,他身边众将无不动容。 (本章完) 第443章 优势在我 云中城并非原名,事实上,在此云中城以北约五百里,有一个自战国起就有的“云中城”,乃是赵武灵王在北方设立的第一道防线的核心节点。 而现在的云中城,则是在北魏中期大名鼎鼎的都城平城基础上,改建而成的。 泰常七年(公元422年)秋九月,北魏筑平城外郭,周回三十二里。 唐代的时候,建设了云中城,加强了防御,缩小了面积,舍去了很多大而无用的宫殿遗址。很多宫殿的石柱,在云中城郊外矗立着,数百年屹立而不倒,仿佛诉说着当年的辉煌故事。 若是孝文帝不迁都洛阳,这里还是北魏的都城,人文鼎盛不可言喻。 只可惜都是过往云烟了。 在李良臣的陪同下,方重勇登上云中城的城头,俯瞰不远处的北魏宫殿遗址,心中不由得产生沧海桑田,人生短暂之感。 从前,这里叫做“平城”,平字带有“居高临下”之意,正因为“不平”,所以才要“平”一下。 暗含一个民族对其他民族的征服。 将来,这里叫“大同”,顺应天时地利人和,有“天下大同”之意,亦可以说是和而不同。 民族交流和解,乃是那时候的主旋律,人们终究还是要把目光放在未来。 “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方重勇忍不住一阵唏嘘感慨,他身边一众丘八,却是完全无感。 他们心中所想,不过是节帅让我咬谁我咬谁,当兵吃粮而已。 “节帅,此番回纥人猛攻云中城,并非是李军使守备不利。 薛嵩放纵回纥骑兵途径自己防区,既不拦截,也不预警。其人居心叵测,不可放纵,应立刻收而杀之。” 封常清对方重勇抱拳行礼说道,他的话顿时引起一阵共鸣。 就连李良臣都愤愤不平道:“末将一直在心中疑惑,回纥人是怎么突进到云中的,原来是薛嵩这龟孙纵敌长驱!节帅,有必要将薛嵩抓来,以正军法啊!” 正在众将点头附和的时候,城下一名穿着大唐文官绿袍的人对着城头大喊道:“方节帅可在城内?方节帅可在城内?” 原来是挂在城头的那面帅旗,暴露了方重勇的位置。 “某便是方国忠,你是何人?” 隔得太远,方重勇一时间没认出来城下骑着马的文官,到底是谁。 “某乃是颜相公幕僚令狐峘,请方节帅速速带兵增援太原城。 河北叛军皇甫惟明部将蔡希德,正率军猛攻太原城。 颜相公在城内已经快顶不住了!救人如救火啊!” 一听这话,城头众将皆大惊失色。方重勇连忙下令开小门,将令狐峘放进云中城。 一见面,方重勇果然感觉很面熟,应该就是颜真卿身边的幕僚。 而令狐峘一见方重勇,就如释重负,感觉双腿都在打颤,大腿内侧因为长时间骑马磨得疼痛难忍,几乎已经是站立不稳了。 他喘着粗气叉手行礼道:“方节帅,颜相公听说您去救援云州后,连忙奔赴太原城,接管了原河东节度使,天兵军军使韩休琳的军权。您大概还不知道,皇甫惟明发了檄文清君侧,如今已经兵分两路,分别进击河东与河南,一路势如破竹。 其中一路,已经从井陉入河东,打到太原城城下了!” 皇甫惟明果然反了! 方重勇环顾四周,发现麾下众将都是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一点也不觉得意外。 薛嵩是皇甫惟明的亲信,放回纥人长驱直入如云州,情理之中。 皇甫惟明还请回纥人当外援壮声势,自然也就不必顾忌如今大唐与回纥的关系。 种种迹象表面,这位河北二镇的节度使,已经彻底掀桌子,不在乎基哥怎么想了。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紧密联系,环环相扣的。可以说皇甫惟明的所作所为,并非是孤立事件。 “皇甫惟明的檄文,是以谁的名义发的?” 方重勇面色并不惊慌,沉声问道。 “噢噢噢,檄文在此,是四位皇子连同皇甫惟明联名发的。以荣王李琬为首,还有延王李玢、济王李环、义王李玼三人。” 令狐峘连忙从袖口掏出一张纸,递给方重勇。 “好荣幸啊,没想到上面居然还有我!” 方重勇看到檄文上说他这位衙内“因赃假位,舆金辇璧,输货权门,窃盗鼎司,倾覆重器”,顿时产生一种荒谬之感,忍不住啧啧啧的弹了弹那张写满了檄文的纸。 因赃假位:凭借行贿而窃取官位; 舆金辇璧,输货权门:车载金玉输送给权贵抱大腿。 窃盗鼎司,倾覆重器:利用不正当手段得到官职后,利用职权颠覆国家。 林林总总,实在是让人有点无力吐槽。 有没有颠覆国家先不说,如今的权力地位,难道不是他方节帅一刀刀砍出来的? 皇甫惟明就算骂他强抢民女也比这个强啊! “对了,颜相公为什么会在太原呢?” 方重勇忽然想起这一茬,疑惑问道。 令狐峘连忙解释道: “颜相公听说回纥人攻云中,就知道河北边军已经反叛了,不然回纥没法突破重重防线来到云州。 河东要害,唯有太原而已。 其他各地,在失去太原后都无法自持,所以颜相公担心韩休琳从贼,星夜兼程赶往河东。刚入城还不到一日,蔡希德便领兵来攻了!” 听完令狐峘的解释,方重勇长出了一口气。 天兵军算是河东军的精锐,兵力雄厚,太原城一时半会丢不了。 不过太原被围,河东其他州县的补给便无法送来了。比如云州,都是以游牧经济为主,产出虽然有马匹,但仅从粮食上来说,根本不够驻军吃的,必须得定期从太原输入。 失去了太原,云州就没有坚守的价值了。 相反,若是太原还在,收复云州、忻州易如反掌。 方重勇也不得不承认,颜真卿是很有几分战略眼光的,行事也很果断。 “李将军,带着你的人马,我们一同去太原。” 方重勇对李良臣吩咐道。 “得令!” 他又环顾众将,然后盯着田承嗣说道: “你们也是,带兵前往太原。 河北叛军蔡希德部,不过是先头部队,想趁乱掠地而已。他们攻太原不成,知道碰到硬茬,一定会大军蜂拥而至。天兵军那点人马,顶不住几次攻城的! 朝廷的粮秣,最多也就从晋州(临汾市)送到太原,更远的地方就没办法了,守着其他城池,也只能被叛军各个击破。” 方重勇这番话,不是对何昌期他们说的。银枪孝节军的将领,也不会跟方重勇顶牛。 他就是在劝说田承嗣,带兵跟着自己一起走。 不过这位年近五旬的老狐狸没说话,面色淡然,似乎是在揣摩得失利弊。 看到田承嗣不上套,方重勇对封常清说道:“你拿着我的委任状,去灵州找辛云京,让他去岢岚军驻地,接管岢岚军。反正他以前也在这里当过军使的。让辛云京上任后,带着岢岚军去晋州,守临汾城,确保太原粮道!” “得令!” 封常清抱拳领命道。 这就是全面收缩了! 原本河东防区,太原是大后方,负责供给粮秣。 现在太原成了前线,从前的防区,已经不能适应河北叛乱的变化,必须要收缩防线,重新适应战局了。 一听到这個命令,田承嗣立马服软了。 他对方重勇抱拳行礼道:“末将听从节帅调遣。” 田承嗣不得不收起心中的小心思。方重勇一眼便看出他骑墙的意图,直接堵死了后路。 兵法有云:孤城不守。 没有位于岚州的岢岚军策应,朔州的大同军很快便会被河北的兵马四面八方包围,跑路都没地方跑。 到时候既然已经陷入绝地,那“从贼”也就成了必然,还有个屁的退路啊! 骑墙是要两边都可以退,而不是被人一逼迫就被困死了。田承嗣无奈之下,只能带着大同军跟方重勇一路南下太原。 “如此便好,事不宜迟,现在就开拔吧。” 方重勇看到田承嗣已经服软,微微点头说道。 …… 天宝十二年上元节当天,幽州及平卢二镇节度使皇甫惟明,联合四位皇子发讨逆檄文清君侧! 名为“清君侧”,实则逼迫基哥退位,让荣王李琬登基。 河北边军二十万,以及回纥盟军十万。 对外号称五十万精锐南下,尊皇讨奸,天诛国贼! 大军兵分两路,一路由卢龙军军使史思明率领,从井陉入河东,连破乐平、石艾、寿阳、榆次等县,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便兵临太原城下。 另外一路由皇甫惟明亲自领兵南下,直取洛阳! 河套经略副使,河东采访使颜真卿;天兵军军使韩休琳,二人领着天兵军在太原严阵以待,击退了叛军先锋蔡希德所部的突袭。 主将史思明见没法占便宜,于是分兵,两路夹击。 一路由他亲自率领,从飞狐陉入河东,与已然反叛的河东军薛嵩部汇合,清洗了横野军中不愿从贼的将领。大军随后西进,攻克繁峙县后,急攻代州州治雁门(不是雁门关)! 雁门守将雍希颢完全没想到河北边军反叛。稍稍被叛军劝降,便直接投敌,压根就没有做任何抵抗。 反正,皇甫惟明是扶持皇子上位,都是李家的私事。如今城下大军压境,何苦为了这个搭上自己的性命呢? 要是清君侧成功,搞不好还能混个从龙之功,又何必抵抗呢? 于是雍希颢命人打开雁门城门迎叛军入城,太原以北门户大开,接着叛军又连克崞县、唐林等地,兵锋直指忻州秀荣。 忻州刺史,因为唐高宗年间连续三任刺史暴毙,传说是有妖怪作祟,所以经常有官老爷不肯赴任。唯有开元初时,在基哥的号召下,宰相张嘉贞之弟张嘉佑,愿意前往忻州担任刺史。 并在这段时间造福一方,于当地颇有名声。 只不过其他时候,忻州就是个镀金的地方。 没有军事能力的人,在边镇是混不出名堂的。而基哥在《简京官为都督刺史诏》中又有明文规定:不为刺史者,不得入六部为官。 一边是要求忻州刺史能文能武,一边又是苦寒之地难以升迁。简直就是要求高,待遇差,作出成绩还很难! 关键是不去都不行! 这样便导致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能当忻州刺史的人,很多都是官宦之家出身的。他们的办法,就是通过吏部的关系网,在忻州干一年就走。 饶是如此,很多时候,忻州的刺史之位也是空缺的,就像是现在一样。 此时忻州无刺史,忻州司马直接开城迎叛军入秀荣城。 另外一路叛军由蔡希德率领,扫荡太原周边县城,劫掠粮草,不给唐军任何可以补给的物资。 就在方重勇带兵增援太原的途中,史思明这一路的叛军,便已经近乎于从北面与东面两个方向会师,合围太原城了! 中间就隔了个阳曲县与赤塘关! 河东节度使旗下各州当中,蔚州、代州、忻州,以及太原府的东边这一半,都已经沦陷。叛军虽然还没有围困太原城,但围点打援的心思已经跃然于纸上。 河北二镇反叛的消息传到长安,各地刺史的求救信如雪片般飞到长安。 让本就因为“失踪”了四位皇子而心中不安的基哥恼羞成怒! 他的第一反应是:这不可能! 但随着越来越多,可以互相验证的军情传来,基哥这才确信,皇甫惟明确实反了。 那可是他的“小舅子”啊!皇甫惟明的姐姐,可是他还未登基时就在身边的王妃啊! 皇甫惟明怎么能造反,他怎么敢造反! 基哥从来都不会觉得他对不起别人,自然也就忘了,“一日杀三子”事件中鄂王李瑶,便是皇甫德仪的亲儿子皇甫惟明的外甥! 此时此刻,兴庆宫勤政务本楼的书房里,充满了紧张的空气。 基哥如同一只暴怒的老雄狮,双手背在身后,在书房里来回踱步。 “圣人,为今之计,只有平叛一条路可以走了。” 郑叔清小心翼翼的说道,豆大的汗珠,已经顺着面颊流了下来。 讨逆檄文里面,就有他郑叔清的大名。基哥有没有可能像是汉景帝收拾晁错一样,把他郑某人收拾了呢? 不得不说,这种可能性很大。 最起码,郑叔清无法相信基哥的人品。 “你说平叛,要如何平叛?皇甫惟明怎么会造反?他是不是被你逼反的? 朕让你查私铸,你是不是把皇甫家的人都宰了,所以皇甫惟明要反?” 基哥赤红着眼睛,对着郑叔清怒吼道! “圣人息怒,皇甫惟明狼心狗肺,恩将仇报。无论郑相公怎么做,他都是会反的。” 高力士不动声色的劝说道。 这个节骨眼,可千万不能杀郑叔清。 如果杀了,岂不是坐实了檄文里面说的“圣人无道昏庸”? 杀了郑叔清,下一步是不是要退位让贤? 这个口子,可不能开。高力士很怕基哥出昏招。 “圣人,可命河西陇右边军入关中勤王!忠于朝廷的军队很多,优势在我们这边啊!” 郑叔清对着基哥叉手行礼道,头垂得快到地上了,看都不敢看基哥一眼。 “勤王?万一陇右河西的边军也反了怎么办?伱负责么?你能负什么责!” 基哥已经完全失态,对着郑叔清一顿狂喷,唾沫星子都挂郑叔清脸上了。 “圣人,西军靠不住,方国忠还是靠得住的。他在河西,在西域素有威望,又对圣人忠心耿耿。 不若招方国忠回长安,主持大局平叛!让他节制河西陇右之兵。” 郑叔清说完,心都跳到嗓子眼了,生怕基哥又要玩什么花招。 他真的已经扛不住了,现在朝中就有人说要把他郑某人的人头送到河北以平民愤。 郑叔清不明白,他到底做了什么得罪河北人的事情! “言之有理。” 基哥一屁股坐到龙椅上,长叹一声。 终日打雁,如今被雁啄眼。基哥万万没想到,那几个废物皇子,居然号召力如此之大,以至于叛军势如破竹,已经快打到黄河边上了。 这才过去多少天啊! “传朕旨意,让崔乾佑屯兵潼关,让方重勇带着银枪孝节军屯兵蒲州,守住龙门渡口。” 基哥有些疲惫的摆了摆手说道。 战事来得又猛又快,基哥猛然间发现,河北那边的兵马,居然比自己可以掌控的多出一大截! (本章完) 第444章 势如破竹与席卷江山 面对来势汹汹的河北叛军,朝廷手忙脚乱之下可为手足无措,但还是勉强下了三道军令。 第一道军令,命西域经略大使王忠嗣,立刻带兵回转关中,并有权从安西、北庭、河西、陇右四镇兵马中选调勤王之军,统一管理。各边镇务必配合,否则以谋逆论处。 第二道军令,任命崔乾佑为两京兵马使,天下兵马副元帅屯兵洛阳,以潼关为核心布防,节制关中及洛阳地区所有军队。 名头虽然很唬人,但其实也没多少人,不过是给了个募兵的权力罢了,边军主力基本上都在西边没有回转。 第三道军令,任命方重勇为朔方、河东、幽州、范阳四镇节度使,领兵从河东回防关中,以蒲州为核心布防,务必死保防线不失。 这种就属于是担心方重勇也跟着谋反,直接让他“遥领”河北二镇,给的好处不可谓不大。 但就是暂时拿不到,只能看不能吃! 不是不给甜枣,而是甜枣还在河北,你凭本事自己去取吧。 此外,朝廷还放开了募兵之权,允许地方州县自行招募团结兵自保,免得被叛军几百人规模的部队,随便攻城就能拿下。 不得不说,朝廷的这些军令,从长远说,确实效果可能很大,甚至彻底改变大唐的政治军事格局。 但从短期上看,效果不大。真正能够短时间内奏效的,不过是让崔乾佑与方重勇各带一支主力军团,守好关中的门户而已。 在基哥心中,甚至连洛阳都打算放弃了。 可是,叛军的推进速度,还是大大超乎了朝廷的想象,特别是在河北这边的推进速度。 河北有几处地方非常要害,乃是朝廷收集河北粮秣,转运到长安的关键节点。 沧州长芦产盐,刘晏改革后,这里的海盐不仅供给河北所有地方,而且还通过运河运到洛阳贩卖,换成绢帛后输入关中。 德州安陵、贝州清河、魏州元城、冀州信都,都是朝廷囤积粮秣之地。所有从河北搜刮上来的粮秣,都要囤积于此,然后通过运河转运到长安。 特别是贝州清河,号称“天下北库”,粮草与其他各种生活必须品堆积如山。 皇甫惟明为筹集军资而不劫掠河北地方,派出手下悍将李归仁,从幽州出发,不直接南下,而是沿着运河永济渠南下,接连攻克沧州、德州、贝州、魏州,饮马黄河,兵临相州。 各州抵抗可谓是微乎其微,当地官员或降或逃,甚至还有人给叛军引路。 河北重镇邺城便在相州,向西走滏口陉,可达太原城,向南便是黄河咽喉之地,战略地位极为重要。 得运河之财,军资不缺,皇甫惟明大军所过之处秋毫无犯。对朝廷积怨已久河北百姓踊跃参军,都盼着将来能杀入长安大肆劫掠! 各地官府皆开城迎叛军入城,甚至连官袍都没换,就地任职! 一时之间,“清君侧”之声沸反盈天! 叛军气焰极为嚣张,已经有叛军游骑踏过黄河冰面,直接在濮州(濮阳)、郓州、滑州(白马)等地侦查,大有渡过黄河,闪击洛阳的趋势。 当然了,这些叛军并不认为他们自己是叛军。朝廷无道,他们起兵只是为了找朝廷讨一个公道而已! 这又有什么错呢? 话说回来,输了才叫叛逆;赢了的,那叫吊民伐罪! ……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啊!” 相州南面毗邻的卫州,州治汲县城头上,一个穿着红色官袍的官员,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着急得来回走动。 他就是杜甫,因为李林甫的遇刺,受到牵连被贬官,本来要去岭南赴任州刺史。 得亏好友元结捞了一把,动用吏部的关系,将杜甫安排到了卫州当司马。 当然了,元结自己就是卫州刺史,知道本州司马之位空缺,并且卫州是中州,没什么人愿意来这里当司马,所以他才确信调度必能成功。 “子美老弟勿虑,叛军还不可能这么快就来卫州。” 元结拍了拍杜甫的肩膀,安慰他道。 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是明白,河北局势之糜烂,已经无药可救。多番打听后,元结才明白皇甫惟明所图甚大,并非是一路打砸抢过来的,那帮人很懂得收买人心。 利用河北百姓普遍对朝廷的不满,号召他们支援叛军,甚至直接加入叛军,承诺将来对河北轻徭薄赋。 皇甫惟明要的是天下,手里又捏着皇子。只要他自己不称帝,便有很多立场中立的人顺势追随。将来叛军会不会入关中,谁也说不好。 在大部分河北人看来,叛军才是王者之师,正统大义所在。 现在的唐庭才是无道,应该被讨伐。 “次山兄啊,这次情况真的不一样。皇甫惟明那边的叛军,可不是普通蟊贼,他是要改朝换代啊!” 杜甫拉着元结的手急切说道。 其实,很多人都看出来了,皇甫惟明将来也是曹操一般的人物,不可能还政于李琬,将来改朝换代是必然。 现在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 一如方重勇前世那些高考完不打算复读的学子,压根不会再去看复习题一样。对于皇甫惟明来说,夺取长安的过程,就是考试。 将来如何,如同考试结束,那都要再说。从前的承诺,不作数也很正常。 “子美老弟,你说的这些,我们说了也不算啊。着急又有什么用呢?” 元结叹息道。 他身后有一个大家族,这次河北叛乱结束后。元结已经写信给家中,让家族子弟参与本地团结兵,于汝州鲁山集结。目前这支队伍已经有两千多人,元氏一族几乎掌控了鲁山团结兵的话语权。 至于是干啥,不问可知。大概,就等着元结这位刺史带着朝廷的“任免书”来鲁山了。 看到杜甫还是忧心忡忡,元结凑到他身边,压低声音说道:“事若不谐,子美老弟可随某一同去汝州,那边有可战之兵!” 嗯? 杜甫像是头一次认识元结一般,用莫名惊诧的眼神看着对方。 “次山兄,难道…已经,已经……” 杜甫语无伦次,他万万没想到,元结早就想好了退路。 而且,似乎并不看好官军能够顺利平叛。 “你心里明白就行了,如今这情况,不从贼就算是对得起朝廷了。 让某这样白白送死也不是個事啊,某身后还有那么大一家人。” 元结看着杜甫苦笑道。 他这种“找退路”的行为,其实本身就是对朝廷的“忠诚不绝对”了。 而如元结这般还算忠心的刺史,又有多少没有准备退路呢?又有多少人还不如元结,直接投靠皇甫惟明又有多少呢? 杜甫顿时感觉这一波或许真的大事不妙了! “使君!使君!叛军已经不到十里地了!黄色军服,卑职不会错的!” 卫州汲县县尉南霁云对元结抱拳行礼道。 他本是在黄河两岸划舟摆渡的出身微寒之人,精通武艺却无用武之地。 自皇甫惟明起兵后,河北各地不少刺史、司马、县令逃之夭夭,官府也在四处招募官员补缺。 但应者寥寥,合适的更少。 汲县县尉在叛军起兵后第三天就跑路了,跟他一起跑的,还有卫州各县不少官员,甚至包括一个县令! 元结发榜讨逆,招募有识之士补缺,南霁云就是这时候进来补县尉缺的。待叛乱平定后,哪怕其间南霁云什么也不做,也可以堂堂正正的当个县尉,甚至极有可能获得升迁,彻底走上官场之路。 大叛乱,也是大洗牌。 “来了么?点兵,准备守城!” 元结面色淡然的下令道。 哪知道南霁云一直在皱眉摇头,他对元结抱拳行礼解释道: “使君,这城可是守不得的啊。 汲县可战之兵太少,咱们一面城墙都守不住,破城是迟早的。 卑职以为,城中还有团结兵退役者两百可为战力,兵戈也不缺。 将他们组织起来,与叛军野战,方为退敌之策。 叛军远道而来,不知虚实。使君可大开城门,作出迎接叛军的样子。待卑职再领兵杀出,便可杀退叛军。” 南霁云恳求道。 元结与杜甫对视一眼,都感觉此法甚妙。 但也不能排除翻车的可能。 比如说南霁云万一直接投敌了咋办? 元结沉吟不语,一时间拿不定主意。 正在这时,叛军斥候已经出现在众人视野当中,大部队应该也不会太远了。 南霁云着急了,连忙跪下对元结请求道:“使君提拔卑职于微末,卑职便要为使君效犬马之劳。如今已经火烧眉毛,请使君万万不要犹豫了!” “好,你去办吧!” 元结咬咬牙,终于决定豁出去搏一把。 如果可以选择,他也不想赌。但转念一想,如果赌赢了,就可以达成他计划的最后一步。 所获极大! 如果赢了,他身上就有一个“忠勇且知兵”的光环。 进,可以入朝堂,参与军机大事。 退,可以逃到河南汝州,在鲁山拉起一支以自己家族子弟和乡亲为主的队伍,并自命为刺史,将原刺史挤下来。 毕竟,叛军过黄河,已经是朝野共识,阻拦不住了。到时候手里没有兵的刺史,什么都不是,连条狗都不如,日夜都要担心会不会被手下噶了,脑袋送给皇甫惟明邀功。 元结在卫州又无根基又无人脉,何苦死守呢?打出战绩,打出名声跑路,到自己家乡拉起一支队伍才是真的! 有了忠于朝廷又会打仗这一层“光环”,未来前途之广阔,不可限量! 相比于杜甫的混日子,元结一直在谋划自己的“职业生涯”,可谓是步步为营。 “次山兄,这个……” 杜甫一边说话,一边紧张看着城内,正在布防埋伏的团结兵老卒,然后发现有些人胡须都花白了。 老卒老卒,这些恐怕连孙儿辈都有的人,能打得赢如狼似虎的叛军么? 杜甫心中直打鼓。 很快,便有一支穿着土黄色军服的叛军来到门前。 “我乃忠武将军尹子奇,你们降是不降? 卫州刺史滚出来见我,否则踏平汲县!” 为首一人出列,用长槊指着城头观摩军情的元结大吼道。他看到城门洞开,心里有点摸不准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要放箭,不要放箭!” 元结摘下官帽,对着城下大喊道。 他慌慌张张的跑下城楼,看到城墙角埋伏的南霁云。发现对方也在看自己,便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元结跑到城门口,对着尹子奇大喊道:“将军莫慌,我来为将军牵马。” “哼,算你识趣。本将军会告知皇甫大元帅,让你继续当这个刺史。” 骑在马上的尹子奇得意说道,说完哈哈大笑。 如元结这般的狗官太多了,沿途各县都是。但是那些人都是扭扭捏捏的,投降还嫌丢脸。 哪像是元结这般滑跪得如此顺溜。 “杀!” 城内南霁云暴喝一声,一箭射向尹子奇。 这一箭用的强弓硬弩,箭矢快如闪电,锐不可挡! 可惜箭矢准头稍稍偏高,只是射落尹子奇的头盔,箭矢擦着头皮而过。 鲜血顺着额头流了下来,模糊了尹子奇一只眼睛的视野。 “贼子尔敢!” 尹子奇又气又急,恨恨丢下碍事的长槊,直接拔出腰间横刀,策马向前就要上前将元结砍死。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南霁云骑着快马冲出城门,举着刀便朝中尹子奇面门而来。 这种凶狠不讲理的打法,也是吓得尹子奇不敢应战。如今叛军形势大好,可谓是势如破竹。他们这些叛军将领,将来很有可能摇身一变,成为从龙功臣。 有如此“远大”的前途,有必要跟一个县城里冲出来,连名字都不报的愣子对刀么? “撤!” 尹子奇立刻夹紧马鞍,调转马头就跑。 他身后的叛军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看到南霁云和他身后两百退役老卒,举着短矛就冲出汲县县城! 看到这些人来势汹汹,自家主将又跑路了,他们也连忙转身跑路。前队的人往回跑,后队的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跟溃兵相撞,人马互相踩踏,顿时叛军队伍一片大乱。 南霁云趁机掩杀,一直追了四五里,才返回汲县县城。战后清点损失,发现自己这边死伤微乎其微,这一战可谓是大获全胜! “次山兄,赢了啊,你刚刚演的那一出戏,真是演得好啊!” 看到元结安然无恙的返回城头,杜甫兴奋得几乎是手舞足蹈! 在城头看别人破敌,那自然是很爽的,反正叛军又不可能骑着马上城墙。但在现场作战的人,感觉如何就要另说了。 杜甫虽然有“忠君爱国”之心,但让他去战阵厮杀,那是绝对不行的! 然而,元结脸上却是一点喜色也没有。 他长叹一声对杜甫说道:“本来,叛军并不想屠城。这一路杀过来,他们很少对百姓出手,皇甫惟明也知道兔子不吃窝边草的道理。可如今,尹子奇攻汲县险些丧命,只怕叛军会拿汲县城内百姓撒气了。” 越是接近黄河的地方,对朝廷的恨意也就越少。过了黄河以后,民意也会出现重大变化。 叛军的刀,不是用来看的。当百姓不愿意听从他们安排,那些人自然也会撕下伪善的面纱。 那么多军队不事生产,不让百姓供养他们,难道让这些丘八喝西北风? 元结很清楚,随着叛军过黄河,血腥的杀戮,就要开始了。 果不其然,五天之后,尹子奇去而复返,顺便还带来了一万叛军压阵,四面合围汲县。为了把元结等人大卸八块,叛军已经分兵将卫州其他县城全部攻陷。 周围的叛军,数量不下两三万!而且还顺势合围了相州重镇邺城! 黄河以北之地,除了自身难保的相州外,便只剩下汲县这座一座孤城了。 (本章完) 第445章 出山 随着河北的反叛,大唐各地,很多事情都变得不一样了。 官府的话,好像不那么好使了。 各地对于官府的政令,执行也没那么积极了。 再比如说,正在华山脚下“祈福”的太子李琩,身边的监视与软禁,几乎是在一夜之间松懈懒散了下来。 因为所有人都明白,无论这次叛乱是朝廷平叛成功,还是叛军清君侧,将来都没有李琩什么事了。 李琩太子之位的“正统性”,来自于基哥的权柄。而此次叛乱,则会极大削弱基哥的皇权,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基哥没有权了,自然没人会正眼看李琩。 可以预见的是,礼法正统将在平叛过程中诞生,就看哪个皇子,能坐上“天下兵马大元帅”这个职务,总揽平叛事宜。 战后,他便是无可辩驳,无人能挑战的太子。 直至荣登大宝。 但不管怎么说,已经把基哥得罪到死的李琩,在这场游戏当中已经丧失了所有的可能性。 这样一个废物,自然也就没有什么看管的价值,哪怕他投到皇甫惟明那边,对方也不要他。 李琩在皇甫惟明的“讨逆檄文”里面也有很重戏份,文中说他“昏庸无能,残忍暴虐,好色贪婪,不学无术,献妻邀宠”。 既然是“四王”发檄文,李琩当然是被打倒收拾的对象,这点毫无疑问。皇甫惟明也不会给他面子。 对于这些事情,李琩充耳不闻,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他早就知道北方必反。 韦坚上次劝说无果,现在便是后续。结果证明,李琩不在意的事情,很多皇子却非常在意。九五之尊的位置,他们都很想坐一坐。 这天一大早,太子李琩正在华山脚下散步,缓慢爬山,感受着上元节后春天的气息。 河水解封,青草发芽,鸟儿翱翔于天际,一副生机勃勃的景象。 李琩忽然感觉,出家于此,远离尘世,似乎也不错。那些尔虞我诈,背叛玩弄,他真的已经腻烦了。 然而,正当李琩忍不住唏嘘感慨的时候,他爬坡的狭窄山路,被一个年轻的道士给挡住了。 李琩下意识的往左边挪了一步,礼让下山之人。没想到对方居然跟他一個方向挪动。依旧拦在他面前。 “道友请先。” 李琩很是礼貌的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但那位年轻道士却笑道: “殿下,您生是皇族的人,死是皇族的魂。自出生起,便无法超脱这个循环。人世间的饥寒交迫与您无关,人世间的自由自在亦是与您无缘。 殿下不能再逃避了。” 那人一句话直刺李琩内心! 他面色骇然看着那位有些面善的年轻道士,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一样,疑惑问道:“你是……李泌?” “然也,此行特来寻殿下。” 李泌没有否认,微微点头,脸上的淡然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自信。 游历名山大川多年的李泌,如今身上多了一分自信,少了一些狷狂。洗去铅华,返璞归真。 “我什么情况,你大概还不知道,不必浪费时间了吧。” 李琩轻轻摆手,转身就往山下三清殿的方向走去。 李泌这般的说客,太多了。他只不过是卖相最好的一个。 “殿下,贫道这次前来华山,便是为殿下引荐一个人,一个能帮殿下力挽狂澜的人。” 李泌慢悠悠的说道,一点也不慌张。 听到这话,李琩脸上露出无奈的笑容,他叹息道: “你也跟皇甫惟明一样了么,之前有韦坚来劝我从贼,现在你也来。这样的事情,又有什么意思呢? 我已经觉得索然无味了。” “殿下,人与人是不同的,事与事也不同。 那个人现在就在三清殿内,请殿下随贫道去见一见便好。 到时候不管事情成与不成,只要殿下点头,贫道都不会再废话了。” 李泌对李琩行了一个拱手礼。 “那也行吧。” 李琩微微点头,也不再多话。他知道,今日不去见一见那个神秘人物,李泌是不会离开的。 李琩现在是一个很怕麻烦的人。 二人一同来到山下不到十里的西岳庙三清殿,一来就发现闲杂人等都被屏退,有个头发已然花白,看上去年过五旬的老男人,跪坐在软垫上,正虔诚的对着殿内神像磕头行礼。 “殿下来得有些迟了。” 那人转过身来,看着李琩,脸上带着微笑。 “竟然是你……” 李琩一脸惊骇,来的这个人他万万没想到,居然是那位天子的铁杆亲信,龙潜时便在身边的资深大佬: 方有德! “殿下还是应该称呼微臣为忠武军节度使,东京留守兼河南尹。” 方有德一脸正色纠正道。 “可是那些官职……” 李琩又不是三岁小孩,他当然明白那些官职意味着什么。 “微臣打算矫诏夺权,请殿下随微臣一同前往洛阳主持大局。” 方有德说得大言不惭,压根不觉得他那荒谬的话语里面有什么问题。 李泌在一旁劝说道: “殿下,方节帅是在与您说笑。事实上,控鹤军已经进入洛阳接管洛阳城防,号召军民协同守城。天子不能守洛阳,太子总要守的。要不然,不若将那皇位让于李琬,或许还更好些。 东京留守李憕和御史中丞卢奕,已经被方节帅说服,准备好殿下入主洛阳了。” “可是……” 李琩还有很多话要说,方有德摆了摆手道:“监视殿下的那些人,大部分都愿意追随殿下一同共赴国难,请太子这便动身吧。” 直到现在,李琩才隐约发现大殿内有种不易察觉的血腥味,顿时明白了方有德到底做了什么。 “大部分”人如何就不说了,至于那“少部分”人是什么下场,不问可知。 “方全忠,你不是圣人的亲信么,你知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李琩一脸严肃看着方有德质问道。 李泌也是一脸玩味的看着方有德,想听听他能说出什么花来。 “殿下,微臣所忠的,从来都只是大唐而已,从来就不是某一个人。 谁能让大唐好起来,微臣就对谁效忠。” 方有德对着李琩抱拳行礼道。 看到李琩有所意动,方有德又强调了一句: “殿下守洛阳成功,将来登基顺理成章。 殿下守城失败,共赴国难亦是死得其所。 现在殿下还有什么要问的,微臣会一一解答。” “没有了,走吧。” 李琩微微点头,率先迈出三清殿。 忽然,他停下脚步,看着李泌问道:“这便是你的隆中对么?” 听到这话,李泌对李琩拱手行礼说道:“大唐百年基业,总不能就这么毁掉。很多事情,是殿下不能逃避的。天子应该做却不做的事情,总要有人来做,比如说太子。” 很显然,李泌默认了李琩的说法。 事实上,也确实是李泌在第一时间找到了方有德,获得了对方的鼎力支持。 后者从汴州发兵洛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恩威并施,晓以大义说服了洛阳本地守军和河南府官员,迎太子入主洛阳,主持大局。 因为那些人也被河北叛乱吓得不轻,急需主心骨!方有德带着数千忠武军入主虎牢关,挡住叛军西进的去路,正是给他们吃了定心丸。 李琩终于明白这两个重量级人物,支持自己原因所在了。 基哥,已经让所有人都失望透顶!甚至包括他身边的铁杆亲信! 这些人或许不可能反叛,站到皇甫惟明那边。但他们也不可能如从前一样,把基哥等同于大唐了。 基哥这么多年倒行逆施,日积月累之下,人心,终究还是变了。 但这些人的支持,也不是白给的,无条件的。 这需要李琩在即将到来的平叛中证明自己,洛阳势必是大战的中心,风暴的核心。 能守住洛阳,也就守住了太子的正统性,将来哪怕基哥要换太子,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了。 而守不住洛阳,便足以证明太子本身就是废物一个,还不如死于叛军刀下来得壮烈。 而且将来就算登基,也要论功行赏,这便是政治。 未来的路还有很远,一眼看不到尽头。 一行人来到官道上,方有德的部将李嘉庆便上前行礼道:“节帅,一切准备就绪,这便走两京驰道前往东都吧。” “殿下请。” 方有德拉开马车的车帘,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李琩回头望了一眼高耸挺立的华山,又看了看形状依稀可辨的西岳庙,忍不住长叹一声。 他知道自己什么也做不了,到了洛阳以后,也就是个大号的“吉祥物”。 唯一能起的作用,便是稳定人心。 不过话说回来,若是天下倾覆,他在华山还待得下去么? 这么看来,此行似乎是势在必行。 至于他去洛阳会不会得罪基哥,李琩哪里在乎这个。 天下都乱成这样了,还说个啥! 李琩感觉自己便如同华山脚下,那些飞上天的鸟儿一样。看上去挺自由,却未必是真的自由。 何时起飞,何时降落,都由不得自己。 …… 卫州有户口四万八,看似不少,但分布于黎阳、卫县、汲县、共城、新乡等地,人口非常分散。这些地方大部分都沦陷于叛军之手。 如今汲县人口不到五千,能跑的早就跑到黄河南岸了,城内曾经服役过又被组织起来的团结兵不到五百人,哪怕把所有青壮都组织起来,也不过千余人而已。 以弱胜强毕竟是奇迹,不可能天天上演。尹子奇带兵第二次攻汲县的时候,便在第一时间攻克城墙。 可谓是一击而下。 早有准备的南霁云掩护元结与杜甫等人从南面突围。 由于之前打下的威名,让叛军有些缩手缩脚,故而南霁云杀出一条血路,等众人狼狈逃到临近的河阴县时,元结身边就只剩下几个人了。 而这其中,并不包含杜甫。 三日之后,相州城下,刀枪林立,森严肃穆。 数万叛军已经将邺城围困得水泄不通,相州刺史王焘不肯投降,组织城内军民守城。 皇甫惟明麾下叛军,这一波是采用了某种“迂回突击”的手段。 不断蚕食相州周边郡县,并驱赶不服。但凡不愿意投降的人,能跑都往相州跑了。 毕竟,这里是黄河北岸的最大重镇,没有之一。官方在册的户口就多达六万多,人口数十万。 等把相州外围扫荡干净后,叛军便将相州团团围困起来,似乎并不着急强攻。 李归仁派快马禀告皇甫惟明,后者星夜兼程前往相州,主持攻城大计。 其实皇甫惟明这么慎重,用意也很明显。河北叛军需要一个从河北进攻河南的桥头堡。这个地方,必须需要人口众多不缺劳力,必须要城池高大,而且还要交通方便,以供集中军队。 很显然,河北只有邺城有这个条件。 “元帅,听说杜甫的诗写得很好,不如让他为元帅写几首诗,赞扬一下元帅的英明神武。” 看着面前战战兢兢,蓬头垢面的杜甫,尹子奇对不苟言笑的皇甫惟明建议道。 杀人诛心,很多时候,对付一个人,并不需要动刀子。尹子奇的险恶用心,在场众将都明白,不过却也没有说破。 杜甫是京兆杜氏出身,在他们眼中,就是该被收拾的那一类人! 不值得同情! 被尹子奇抓到以后,他们都打算看这位颇有诗才的小官,给他们这些丘八拍马屁呢! “杜子美,本帅听闻伱曾经写过那句: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当真是好诗啊。” “元帅谬赞,谬赞了。” 杜甫小心翼翼的叉手行礼,头低得很下,压根就不敢看皇甫惟明。 他心中暗道不妙,盘算着要如何脱身。不过怎么想都是感觉一筹莫展。 “不如这样,你现在作为我军使者入邺城,劝说相州刺史王焘开城投降,如何? 荣王殿下已经册封为太子,将来便要入关中入长安登基,到时候你也是从龙之臣。” 皇甫惟明对杜甫笑道,显然是起了招揽之心。 杜甫很想问一句“可不可以不去”,但看到皇甫惟明身边那些武装到牙齿的卫士,以及河北将领们不善的目光。 那个“不”字,就一直卡在喉咙里面说不出来。 “诶? 元帅,怎么说也要让杜子美露一手吧?人家可是很有才情呢! 不如让他写一首劝降诗,让诸位将军也欣赏一下嘛。” 尹子奇十分记仇,皇甫惟明严令他不得屠城,而上次现了大眼的仇恨,那必须得找到一个报复对象才行啊! 南霁云和元结跑得快,暂时拿他们没办法,只好为难一下杜甫了。 “某现在特别害怕,写不出来。” 杜甫无奈对皇甫惟明叉手行礼说道。 尹子奇刚想发飙,却见皇甫惟明摆了摆手对杜甫说道:“你换身军服,这便入邺城劝降吧。” 语气里带着不可置疑的威严。 (本章完) 第489章 天不会塌下来 宣武军节度使衙门大堂内,宣武军众将与幕僚齐聚。方重勇将皇甫惟明的亲笔信交给身旁的岑参道: “诸位,都看看吧。” 后者将信交给车光倩,随后信件在众人间传阅,不久后,所有人都将信看了一遍。 然后都被皇甫惟明的大手笔给吓到了。 “皇甫惟明既然这么大方,怎么不把自家的妻妾,都送给节帅玩玩呢? 这么大的地盘,难道还比不上几个女人?至于么?” 何昌期“大声密谋”般的自言自语了一句,大堂内所有人都听到了他的声音,一个个都忍俊不禁,想笑又拼命忍住。 话糙理不糙,何昌期的吐槽其实非常符合人性常理。 “咳咳!何老虎,严肃点,这是在讨论政务军务呢!” 方重勇轻咳掩饰尴尬,低声呵斥道。 何昌期连忙抱拳告罪,一只手捂住嘴,好像生怕自己再说错话一样。 “皇甫惟明派人送信来,约定要与某打默契仗,诸位以为要如何应对才好呢?” 方重勇环顾众人询问道。 战略之上,任何一点小事,都有可能产生极为严重,且不可预料的后果。皇甫惟明不送信来还好说,这表示他或许并不打算攻略河南。 但现在既然对方已经派说客来了,这反过来证明,皇甫惟明很快便会对河南用兵,只看是打哪里,怎么打。 如果只攻河南道,那就是与方重勇掰手腕; 如果是攻都畿道(包括洛阳与陕州等地,与长安所在的“京畿道”对应),那么就是先稳住宣武军,以攻取洛阳为首要任务。 如果是两路齐攻,则会摊薄兵力,什么都要就是什么都得不到,那就不足为惧了。不过皇甫惟明也是名将,打老了仗的人,应该不会犯下这样的低级错误。 对方究竟会怎么选,目前来说还很难判断。 当然了,皇甫惟明信中所承诺的事情,就是骗三岁小孩的玩意,大堂内在座之人,不会将这个当真。 “节帅,目前洛阳兵力空虚,皇甫惟明此举,便是要先稳住我们,然后全力攻取洛阳。 我们可以先按兵不动,待他们通过虎牢关的时候,再断其后路。此为以不变应万变之策。 目前不妨在汴州深沟壁垒,广积粮秣,以待时机。” 王难得对方重勇抱拳行礼说道。 “确实如此。” “皇甫惟明那崽子就是野心勃勃。先破洛阳,他们便可以定都于此,昭告天下,名正言顺。” “是啊是啊,河北贼军就是想让我们按兵不动。” 大堂内众人议论纷纷,很显然,不少人都认同王难得的判断。 从政治上看,攻取洛阳的战略价值不可估量。而且可以从河内与虎牢关两個方向夹攻,攻下来以后也能守住作为首都。 这对于河北叛军来说,意义重大,他们现在就缺了一个像样的都城,以至于“正统性”不足。 攻打洛阳的战略优先级,要远远高于攻打河南。 毕竟,河南平原地区,战略纵深很大。只要方重勇愿意,可以一直退,退到亳州等地布防都不要紧,有的是机会反击。 河北叛军攻下一地,还得派兵驻守,展现拉得越长,破绽就越大。无论怎么看,宣武军都属于可以“徐徐图之”的对象,犯不着皇甫惟明如此惦记。 “节帅,末将想说一件事。” 车光倩举起手来,大堂内顿时安静下来,不同的人脸上的表情也不一样。 严庄等文人都不知道车光倩的厉害,有些不知所以;但是方重勇麾下的将领都不敢小看他,一个个都面色凝重。 “说吧,不必拘礼。” 方重勇摆摆手,示意车光倩有话快说。 “节帅,如果我是皇甫惟明的话,肯定不敢相信这种哄孩子一般的私下约定,会被人遵守。 假设我带着河北贼军渡过黄河,即刻向西进攻洛阳。 那么在这个关键时刻,宣武军渡河截断粮道怎么办? 若是战事焦灼,宣武军从背后捅一刀怎么办? 我一定会忧心忡忡,整日不敢睡觉,生怕哪一天醒来后粮道被断,十万大军要杀马取粮,进退两难。” 车光倩分析了一下按王难得所想的方向发展,最后会怎么样。他站在皇甫惟明的角度,得出了一个“麻杆打狼两头害怕”的结论。 如果真有这样的展开,那么方重勇害怕河北叛军南下汴州的同时,皇甫惟明何尝又不害怕宣武军截断后路呢? 哪个决策者会把希望寄托于敌人的仁慈与愚蠢之上? “言之有理,所以你会怎么处置?” 方重勇沉声问道。 “如果我是皇甫惟明,会趁着今年入冬后,黄河河面全部封冻,运河也全部封冻的机会,大举南下。先把洛阳放一边,全力对付宣武军! 黄河封冻,他们过河如履平地,可以走的路线多不胜数。而运河封冻,宣武军无法通过运河从容调兵,很容易被马匹不缺的河北叛军逐个击破。 优势在敌,劣势在我。节帅,末将以为,皇甫惟明就是为了麻痹我们,让我们以为他要攻洛阳。 事实上,如今李隆基可能带兵攻关中,皇甫惟明看着他们打个你死我活就好,无所谓谁输谁赢。他没有必要现在就攻打洛阳,刺激即将交战的双方握手言和。 所谓攻取洛阳,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 车光倩耐心的解释了一番。不得不说,这一番分析有理有据,让人信服。 “你如何断定皇甫惟明不会攻洛阳呢?” 王难得有些不服气的反问道。 他不觉得自己的分析有什么不对,因为洛阳实在是太重要了!尤其是对于缺乏一个重量级都城的皇甫惟明来说更是如此。 车光倩不理他,而是继续对方重勇抱拳说道: “节帅,兵不厌诈,能示之以不能,声东击西是常有之事。 我们只要派斥候去河内侦查一下,看看皇甫惟明有没有向北中城附近增兵就行了! 如今洛阳兵力空虚,并不需要增兵河内两头夹攻,只需要沿着虎牢关这条路打过去就行。 皇甫惟明越是作出增兵河内的模样,末将便越是确定他这是在做戏做给我们看,乃是做贼心虚的表现。 只要河北贼军增兵河内,那么他们入冬后南下汴州便是铁板钉钉了。我们派斥候严密监视河内贼军动向即可。” 车光倩十分笃定。 “说得好!” 方重勇重重的拍了一下桌案。 车光倩可谓是把皇甫惟明的心思分析得明明白白,摊开摆在众人面前。侦查河内的军情并不是什么难事,双方都是在打明牌。 就好像方重勇如果从汴州调动兵马直接渡过黄河,一样会被河北叛军侦查到一样。 “皇甫惟明已经出招了,我们要如何应对?今日便拿出一个章程出来。 诸位好好想一想吧。” 方重勇对在场众人说道。 车光倩只是看明白了皇甫惟明的套路是怎样的,但要怎么应对,他却没什么头绪。 因为某种程度上说,皇甫惟明这次能不能把方重勇忽悠住,也不是那么重要。他们的打算,就是打算利用入冬后到来年开春河面解冻的窗口期,攻略河南。 方重勇就算预料到了,也不过是多了一两个月的准备时间而已。 “节帅,下官想到了一个办法,但是不方便在这里说。” 在长安多年养尊处优,此刻面相白白胖胖的严庄微笑说道,只是这笑容怎么看怎么奸诈和阴险。 方重勇麾下众将都对他怒目而视,但严庄就好像没察觉到那些愤怒的目光一样,依旧是一副略显得意的模样。 “诸位请稍后,本节帅去去就来。” 方重勇站起身,对严庄使了个眼色。 二人来到后堂,方重勇也不跟严庄客气,直接开门见山询问道:“你有什么办法?” “节帅,您也知道的吧,永王李璘,目前控制了齐州,郓州等地,担任天平军节度使。还有颖王李璬,占据了襄阳,担任山南东道节度使。其他皇子就不说了,很多都在担任节度使。 如今李琩在长安登基称帝,这些人都没有表态,也就是说,他们还不承认太子李琩为新天子。 我们可以对外发檄文,以李琩的名义,向永王逼宫,强迫他承认李琩为新天子。” 严庄云里雾里说了一大通废话,又是把永王李璘、颖王李璬什么的扯出来了,听得人一头雾水的。 “呃,现在不是要说河北贼军南下的问题么?” 方重勇疑惑问道,不知道严庄这是玩的哪一出。 “节帅,某还没说完呢! 以目前的情况看,李隆基已经在带兵讨伐李琩了,胜负犹未可知。 若只看兵力多寡,李琩远不如李隆基!怎么看都输定了! 所以李璘一定不会答应,很可能直接发檄文否认李琩的正统性了。 这个时候,我们带兵前往与齐州和郓州相邻的濮州,大鸣大放的四处宣传维护太子正统,对李璘施加压力。 他不发贺文我们就动刀兵讨逆!这看起来是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严庄继续说道。 方重勇微微点头,不得不说,严庄的逻辑很严密,说得头头是道。 “那时候,谁都以为我们要对李璘下手。皇甫惟明以为他兵多,又是河北地界,还要讨伐叛逆,我们肯定不可能渡河攻河北。 然后,我们就是要趁其不备,找个机会突然渡过黄河,攻打黄河对岸的魏州、博州等地,那里正是永济渠的关键所在!一定囤积了不少物资。 我们趁着他们还在准备,尚未集中兵力的时候一鼓作气打过黄河。 毁其辎重,杀其部曲,乱其军心,然后在入冬前撤回。 我们打我们的就行,何必管皇甫惟明要打洛阳还是打汴州呢? 只要此事可以保密,成功的可能性很大。” 严庄压低声音说道。 听完这话,方重勇脑中浮现出某个格斗游戏中,一方牛逼轰轰蓄力憋大招,却被另一方打断蓄力槽的画面。 严庄的主意,与之类似。 没错,方重勇手里的军队,若是跟河北叛军集中兵力后正面对决,那肯定要输,以一打十也没用,赢了军队也打残了。 但若只是以打断对手用兵的节奏为目的,让河北叛军无法集中兵力,始终处于疲于奔命的状态。 那就要看双方的用兵水平了,总之不是必输之局。 “不错,此番若是能胜,你为头功!” 方重勇拍了拍严庄的肩膀说道,很显然是很赞同这个满肚子坏水的家伙所出的主意。 “宣武军还缺个节度判官,某看你就很合适嘛,此战若胜,你便是节度判官了。” 方重勇继续说道。 听到这话严庄大喜,连忙叉手行礼道:“预祝节帅旗开得胜!” …… 吧嗒!吧嗒!吧嗒!吧嗒! 长安西面的官道上,一个穿道袍的年轻人正骑着马疾驰而去。 激起一阵阵的尘土。 他原本飘逸的面庞已经沾满了尘土,头发凌乱,那灰色道袍上满是污渍,似乎是从马上摔下来过。 此刻他已经看到了一支行军的队伍,连忙对着那些丘八们大喊道:“方大帅!方大帅!止步,止步啊!” 走在队伍最后面压阵的方有德,看到此人快马追赶西行的控鹤军,连忙让亲兵将其引到自己跟前,并下令全军原地修整半个时辰。 看到模样颇为狼狈,骑马疾行吃了不少苦头的李泌,方有德抱起双臂,饶有兴致的询问道:“李相公不在陛下左右侍奉,来寻某作甚?” 他脸上带着一丝玩味,似乎是有心看李泌的笑话。 “方大帅,关中很快必有一场大战。太上皇一定会带兵前往关中对付天子,到时候就不只是生灵涂炭了!那是国家社稷要毁于一旦啊! 请方大帅随某回长安主持大局!” 李泌急切说道,不再复现往日的风轻云淡与智珠在握。 方有德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他很是随意的摆了摆手道:“大唐百年基业,民心所向,缺了谁都是可以的,李相公莫要危言耸听啊。” 李泌像是不认识方有德一样,完全没料到对方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但此时方有德其实并不是在讥讽李泌,而是他心中确实就是这么想的。 唐德宗时期的泾原兵变离谱不离谱?后果严重不严重? 长安被平叛多年的功勋部队占据,烧杀抢掠几乎把长安劫掠一空。 宗室子弟死得比安禄山杀得还多,唐德宗如野狗一般险些殒命。 听起来是不是大唐都要亡了? 但事实上,后面大唐还苟了一百多年,甚至还一度名义上达成了统一,完成了“元和中兴”。 方有德不觉得基哥来长安了就能如何,复现盛唐虽然看起来越来越远,可是料定大唐现在就要灭亡,同样是痴人说梦。 “方大帅!秋收之后,河东兵马必定过蒲州入关中!现在开始在长安布防,已经有些迟了,怎么还能带兵前往岐州呢? 现在可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一切误会都好商量,莫要做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啊!” 李泌急眼了,一把抓住方有德的衣袖。长安中枢某些人确实是怠慢了方有德,甚至手段很下作。 但是方有德现在撂挑子,那会害死很多人的! “太上皇来了,会把长安人都杀光么?” 方有德面无表情反问道,不动声色的将袖子从李泌手中抽出。 李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长叹一声,无奈摇头说道:“并不会如此。” “中枢朝臣,长安城内的大小官吏,太上皇会将他们全部杀光么?” 方有德又问。 李泌又是缓缓摇头,没有说话。 “既然如此,又有什么好担忧的?” 方有德反问道。 “太子乃国本!大唐已经折腾不起了!” 李泌一脸正色说道。 “天子若是在长安待不下去了,可以来岐州找我嘛,我必能护他周全。” 说完这话,方有德转身便走。 李泌在他身后大喊道:“方大帅,到时候局面可就没办法收拾了!为了天下苍生,您就不能忍耐一下吗?时光不能倒流,那时后悔也晚了!” 李泌没法靠近方有德,因为已经被两个控鹤军亲兵拦住了,只得对着方有德的背影大喊道。 “如果只是要收拾局面的话。” 方有德转过身,看着李泌,眼中带着怜悯继续说道:“简直易如反掌。” 说完他不再停留,下令全军开拔,继续行军。 大唐的局面又有什么不好收拾的,只不过是没法复现盛唐的荣光罢了。 方有德在心中暗暗叹息。 他所求者,终不可得。 第446章 后知而后觉 方重勇带着不到一万人马,从云州南下到朔州,收拢了大同军数千人。 接着又南下岚州,又收拢了岢岚军数千人,总兵力两万人。 制作好干粮准备开拔,但接下来要去哪里,众人却产生了重大分歧。 包括封常清、田承嗣在内的将领,都强烈要求方重勇南下吕梁,进一步控制绛州、蒲州,守住河东进入关中的道路。 他们的意思很明显,一旦前方顶不住了,大军进入关中,控制长安。极端情况下,还可以带着基哥跑路凉州,跟皇甫惟明讨价还价。 事若不谐割地自守,亦不失为明智之举。 若是前方战局大好,他们也可以走轵关攻河内,从河内进击河北。争抢战功也不落于人。 此为进可攻,退可守的两全之计。 而方重勇则坚持要带兵前往太原,打一场太原保卫战。 他的理由也异常简单:他们这支精兵若是不去太原,光天兵军那点人,是打不过皇甫惟明的,太原城也必然守不住。 太原若是丢了,关中东北面防线坍塌,到时候长安必定会面临巨大威胁。李渊当年便是自太原起兵入的关中,有这个例子在,谁还能不把太原当回事? 方重勇态度异常坚决,众将见劝说无果,只好听他的命令,冒着巨大的风险,打算先走“汾水谷道”到阳曲,再从阳曲到太原。 汾水谷道,顾名思义,两侧为高山,中间是汾水,两岸平地很窄,这种地形非常容易被人两头一堵给包饺子。 好在一路无惊无险,叛军并未抵达此地布防。方重勇一行在河谷中一字长蛇排开的队伍,终于抵达了阳曲西面最后一道关隘: 天门关! 这座关隘,也是跟潼关一样,并不仅仅是在两山之间修一座城墙就完事。而是一条长达三十里,地形十分险峻的谷道。 “走栈道吧。” 方重勇面色疲惫的用疾风幻影刀,指着不远处半山腰的木制栈道说道。 众将迷惑不解,明明山谷平坦开阔,为何不走山谷呢? “节帅,走栈道虽然快点,然而一旦中伏,我等想跑都跑不掉了,不若走山谷。山谷宽敞,又时不时有巨石可为掩护,不惧伏击。” 何昌期对方重勇建议道。其实很多人都是这么想的。 众将都害怕叛军在此地埋伏,三十里长的山道,如同吃人的魔窟一般,多少军队被伏击,都不够填坑的。 山谷就够坑了,怎能走栈道? “昔日隋杨广为晋王时,来这里避暑。便在峡谷东壁的峭崖上凿山架木,修了一条栈道,这才形成了如今天梯石栈方钩连的局面。 你们要相信,这条栈道是广神优选。信广神没错的。” 方重勇摆了摆手,很是自信的说道。 只是无论他怎么劝说,麾下众将也是说什么也不肯继续往前走了。 正当双方相持不下的时候,轰隆一声巨响,天边出现了一道长龙似的闪电。然后猛然间“哗”的一声,豆大的雨滴,从空中坠落凡间。 大雨就像塌了天似的,铺天盖地倾泻下来,天色骤然变暗,好像一瞬间变成了夜晚。 雨点连在一起像一张密集的水网,令人窒息。 大呼倒霉的方重勇和一众将领,连忙招呼士卒各自找地方,在栈道上扎帐篷避雨。 然而令他们万万没想到的是,山谷中清澈的小溪,几乎是在瞬息之间,就变成夹杂着浑浊泥沙的山洪。 洪水疯狂咆哮着,像一群受惊的野马,顺着山溪奔流而来,势不可当。 山谷两旁的树被刮得东倒西歪,溪水变成河水,排山倒海灌入谷中。 水位以肉严可见的速度疯狂上涨! 这些来自不同山丘的谷水摧动山石,带着山石滚动。洪水拍打山石,山石与岸边的大石碰撞,又发出一阵阵巨响。 声音之大恍若牛吼雷鸣,只看就知道十分凶险。至于试一试水深,那是没有谁有这个胆子的。 方重勇及两万唐军将士,便在栈道上眼睁睁的看着这神奇的一幕发生,心中的震撼无以复加。 对于大自然来说,人类的力量实在是太过于渺小了。 好险好险,谁能知道这山谷如此的坑爹啊! 待雨水变小后,落汤鸡一般封常清,扶着栈道的木栅栏,忍不住喃喃自语道:“若不是杨广栽树,我等今日皆要葬身于此了。” 众将皆深以为然,何昌期更是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然而大水过后,太阳露出头。阳光下的谷底,看上去青石嶙嶙,明净如镜,十分秀美! 和之前宛若两个世界。 若不是亲眼所见,众人绝不会想到半個时辰以前,这里的局面好似猛兽食人一般凶险。 “传令下去,有离开栈道下山谷者斩,全军开拔前往阳曲。 现在就动身!” 方重勇抹了抹脸上的水渍,对众将下令道。 无论原本有多少伏兵,这一场暴雨下来,山林里埋伏的人,多半都要死于山洪。现在正是要一鼓作气穿过险地的时候。 这回没人提出异议了,众人都在感激方重勇救了全军上下一命。 队伍继续行进于栈道。 趁人不注意,封常清凑到方重勇身边,压低声音询问道:“节帅,您怎么知道必须得走栈道,而不是走山谷呢?” “杨广无道昏君,但凡有一点危险,都不可能委屈自己去冒险,一定会让自己处于安全之中。 此地山谷如此平坦,人马皆可轻松行进。但他却好死不死的修个栈道,显然是低矮之处有大险。” 方重勇不以为意的解释道。 哪知道封常清继续说道:“末将是想说节帅博闻强记,连此地栈道为杨广所修都知道,我等不及节帅远矣!” “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方重勇干笑两声,没有继续解释了。 他总不能说自己前世来这里旅游过,告示牌上介绍过杨广曾经修了一条栈道,北宋时塌陷了以后,历朝历代都有重建吧。 果然,当最后一个士卒通过天门关后,方重勇这才松了口气。 若是叛军击破赤塘关,便一定会占领阳曲县。 若是占领阳曲县,则一定会在天门关设伏。 他们这支军队能顺利过关,便足以说明河东边军还不算太废柴,守住了赤塘关,将叛军挡在关外了! 如今军情不明,敌我不分,人心未定,战况远比想象中要险恶。 此刻已经入夜,四周黑灯瞎火的,唯有远处阳曲县城有一点火光,依稀可见。 “全军前往阳曲,每十个人牵一根绳子,以防掉队。” 方重勇对众将下令道。 此时众人已经人困马乏,都是眼巴巴的望着他。然而方重勇却冷着脸摆了摆手,将那些丘八们想说却还没说的话,都堵在喉咙里了。 夜间山路行军速度极慢,好几次有人险些跌入山谷。若不是方重勇下令牵绳子防掉队,只怕又会减员不少。 等抵达阳曲县县城的时候,发现城门紧闭,城头上弓箭手云集,城下拒马和铁蒺藜无数,明显是该城守军防守严密,枕戈待旦。 “某乃河套经略大使方重勇!某身后是银枪孝节军、大同军、岢岚军诸部。 阳曲守将出来一叙!” 方重勇对着城头大喊道。 话音刚落,伴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声音,阳曲县西门大开。 连头盔都没戴的辛云京,连滚带爬一般的冲出城门,来到方重勇面前激动大喊道:“节帅!您终于来了啊!这回河东有救了!” 看他那激动的样子不似作伪,方重勇依旧是一头雾水。 他翻身下马,一脸疑惑看着辛云京问道:“本节帅回防太原,乃是颜相公相邀,亦是为了国家,为了百姓,究竟有何事惊慌?” 方重勇不太理解,为什么辛云京看到自己就像是小孩打架快打输了,看到爹来救场一样激动! “节帅,您不知道么?” 这下轮到辛云京迷惑不解了。 “知道什么?” 方重勇还没搞明白发生什么事情。 “节帅,请借一步说话。” 辛云京环顾四周,压低声音说道。 “先入城修整吧,你看我这人困马乏的,这里也确实不是说话的地方。” 方重勇微微点头说。 于是大军城外扎营,各军主将则是跟着方重勇进了阳曲县衙门。 辛云京把自己抄录的圣旨,递给方重勇查看,后者看了一遍,又交给众将查阅。 然后彻底炸锅了! 基哥居然要方重勇带着主力屯兵蒲州,然后以防御河东南线为主。 言外之意,太原如何已经不重要,首先确保关中为上! 至于让方重勇同时兼任河北二镇,那不过是一个让众人卖命的诱饵罢了,卵用没有! 现在河北已经完全被皇甫惟明控制了,还兼任个屁啊! “节帅,如今之计,我们是去蒲州么?” 封常清小声询问道。 他不过是替其他人问出这个问题罢了。其实很多人都是一样的想法。 既然皇帝都说不守河东了,你还倔强个啥? 以方重勇的本事,去哪里混不是混呢?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我等听圣命固然可以免责,但丢了河东,只怕皇甫惟明便要改朝换代了。 我决意坚守河东,坚守太原。诸君若是谁想去蒲州,现在便可以走,本节帅现在便会写调令。” 方重勇环顾众人说道。 有人避开他的目光,不敢与之对视,但也没人真的不开眼,说要调去蒲州驻防。 “对了,你不是在灵州么,何以到了这里?” 方重勇突然想起这一茬,对辛云京询问道。 “跟着颜相公来的太原,顺便在赤塘关跟叛军打了一场硬仗。要不是颜相公及时赶到太原,只怕现在太原已经被四面合围了。” 辛云京一阵唏嘘感慨。 方重勇默然点头,从阳曲城外的布防看,这里显然是被叛军光顾过。只不过这里距离太原城非常近,两城守军互为犄角互相支援,叛军短时间内没有找到机会罢了。 战争的硝烟,如今已是在四处弥漫; 战争的脚步,现在就在耳边回响。 “今日先修整一番,明日开拔前往太原,都散了吧” 方重勇感觉有些疲惫,下令众将休息后,便跟着辛云京来到城内一间僻静的院落里。 看着这位出身河西,关系网发达的边军似乎有话欲言又止。方重勇轻叹一声说道:“咱们也是老相识了,有话不妨直言吧。” “节帅,您祸事将近啊。” 辛云京面色肃然说道,脸上一点开玩笑的意思都没有。 “噢?此话怎讲?本节帅在边镇连战连捷,打得回纥人不敢见某的帅旗,又是带兵回防太原,没有拥兵自重。 这祸事从哪里来呢?” 方重勇面色疑惑问道。 “节帅,正因为您干得太出色了,所以祸事才近啊! 您还不知道吧,太子李琩,已经掌控了洛阳城,并公开宣布要与众人共赴国难,死守洛阳。 河南各地军民,响应者云集,短短几天,便募集青壮五万人! 在其中穿针引线的,一个是隐居许久,从前时常出入兴庆宫的李泌。 另外一个,就是您的父亲,忠武军节度使。” 辛云京慢悠悠的说道。 “啥?李琩要在洛阳抵抗叛军?” 方重勇一脸错愣,完全不敢相信辛云京的消息。 “千真万确啊!绝对是真的! 而且圣人听闻这个消息后,一直没有出声。既没有同意,也没有否认,就好像没听到一样。 而今节帅不肯去蒲州,硬是要坚守太原。只怕圣人知道后,会认为节帅有不臣之心。 后果难料啊。” 辛云京苦劝道。 他在太原这边的消息,比在北地沿途行军的方重勇要灵通太多了,太原到长安和洛阳之间,本身就有官道。 方有德这次可谓是从背后狠狠给了基哥一刀。 如今方重勇哪怕天天在基哥面前打保票,都会被深度怀疑。 更何况是抗命呢? “所以,依你之见,某是应该回蒲州?” 方重勇面色平静询问道。 辛云京微微点头,又轻轻摇头。 “节帅,站在我个人的角度,肯定是不希望您离开太原。 您在河东,就是一根擎天柱石,诸军都有主心骨,也都愿意听从号令,统一指挥。 这样胜算很大,我们都安心。 但是若是站在您自己的角度看,或许回蒲州更好些。 退一万步说,哪怕要抗命,从蒲州出发攻克长安,也不过两日脚程。 节帅还是要离长安近一些为好。 圣人老了,也糊涂了,难免会作出一些错误决策,节帅要有自保之心才是啊。” 辛云京这话已经说得很露骨了。 “现在离开河东,便是将天下拱手让给皇甫惟明。 如果是这样,那还不若带兵直接前往范阳,直接投降。 将来还能混个刺史当当。 何苦折腾呢? 回蒲州之事,不必再提了。” 方重勇无奈叹息,心中大骂渣爹方有德乱来! (本章完) 安史之乱前,河北到底是个啥情况 评论区有人在问这个问题,所以我单独开一章说说。 这段历史啊,被宋代文过饰非,春秋笔法改得面目全非。单独拿某个史官的史料出来,很容易带有他本人强烈的政治意图与个人见解。 不值得采信。 所以我就不引史料了,把视野放长远,以安史之乱后的百年为线,来谈一谈河北那时候是個什么情况。 有因必有果,有果必有因。很多历史谎言,是经不起时间推敲的。 首先必须要说明一点,说安禄山在河北不得人心,或许是有几分道理的。 但是! 要说河北人支持唐庭,那就纯粹是为了政治记录历史,连基本事实和历史逻辑都不讲了。 永远都不要低估“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句话。吐蕃人打进长安的时候,因为不得人心,连晚上都不敢出军营,怕被长安游侠给宰了。 这才叫人心所向!连愣子吐蕃都不敢强来。 要是河北人能像这样反对安禄山,可以说安大帅连范阳都出不去。 如果河北人当真支持唐庭,史思明是不可能在绝对劣势的情况下,反杀颜真卿的“讨逆联盟”的。 不需要找什么证据,其结果就是最大的证据。 有个被所有人忽略的事实是:安禄山不是河北人,也不代表大多数河北人的基本利益。 对,不仅他不是,他的亲信,那些杂胡首领,甚至麾下精锐的同罗骑兵,也多半不是。 但是,还有另外一个被大多数人忽略的事实是:唐庭里面当家做主能说得上话的,也不是河北人啊! 包括领导河北各地抗击“安史叛军”的,也多半都不是河北人,比如说颜真卿等人,家族在关中落地已经好几代人了。 现实没有那么甜蜜,更多的则是“两害相权取其轻”。 河北人,某种程度上说是被裹挟的,是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前期被动参与,后期主动适应的。 没看错,真要以“反对唐庭的就是坏人”这个标准看,河北百姓是在安史之乱后期变坏的,而且全民坏人。 对他们而言,其战争过程本身,都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都是妻离子散,都是生死一线,都是一路哭。 无论是站在安禄山这边,还是唐庭这边。 真正不同的,仅仅是战争的结果而已。 如果可以选,河北人恨不得安禄山、颜真卿这帮人全都互殴被打烂,最好是死得一个不剩,然后河北就是他们说了算。 以百年后的眼光回过头来看,安禄山是唐庭派来河北“镇场子”的。颜真卿等人,也是朝廷派来河北“镇场子”的。 在河北人看来,这算不算是唐庭养的狗儿互咬? 他们打生打死,一顿操作猛如虎后,看看谁成了河北的赢家? 是田承嗣这样家族扎根河北的本地将门! 史书的只言片语可能骗人,但历史脉络不会。 那么言归正传,河北当时是个什么情况呢? 这需要将其分层,一一细化来看。 边军、河北豪强、底层佃户与自耕农,根据自身底色不同,他们的选择也不同。 首先是最底层的佃户,甚至是自耕农。他们对上面是谁执政一点都不关心,反正好处落不到他手中。 但比较而言,安禄山大帅招兵的时候,允许他们去关中耍耍,对这些人还是很有吸引力的。 打不过就加入,为朝廷卖命,最后哪怕赢了,生活也不可能有什么改变,为什么不赌一把呢? 万一赌赢了,是不是就可以改变命运了呢? 这是人性的选择。 其次是本地的豪强,世家大户,他们是什么态度呢? 由于朝廷断了他们的仕途(这个懂的都懂,范阳卢氏的人从521年开始就不参加科举了),他们仕途无望,只能跟着安大帅混。 要不然还能怎么办呢? 唐庭对于河北豪强,是采取了打压政策,不允许河北商人在长安等地经商,还以各种原因压低河北粮价。对本地抽重税,很多都是抽到豪强身上了。 他们造反的态度,比底层要积极一些。 当然了,也有人不看好安禄山,而投到唐庭这边背刺而升官发财的。 一句话:站唐庭,是为了获得更好的官职;站安大帅,是为了获得更高的统战价值。 路线虽然不同,但最终目的是一样的,就是让唐庭看看河北豪强的本事。 至于河北边军,他们严格来说并非河北势力,反倒是内部有很多不同意见,他们造反并没有河北人那么积极。 比如说平卢镇就有人不肯就范,更别提河东这边,响应安禄山的人更少。 那么安史之乱是一个怎样的过程呢? 简单点说,就是河北本地势力逐步夺权,顶着大唐或河朔三镇的皮,完成内部基层组织演进的过程。 这一点以前基本上很少有人提及。 安史之乱有不少大战,潼关之战,香积寺,邺城,太原,睢阳,这些地方都发生过大会战,双方死伤惨重。 唐庭那边我且不说,安史叛军,死的人不在少数吧? 这个不需要去算,死了二十万人是很正常的。 战争两年后,刚刚起兵的那部分人,我说他们起码死了个七八成,这点没什么疑问吧? 可是一直到八年之后,安史之乱表面上结束,河朔三镇自立以后,那些藩镇节度使手中,居然还有十几万可战之兵。 这些人从哪里来的?跟着安禄山混的么? 不不不,他们就是地地道道的河北人,甚至是河北汉人! 他们都是后期慢慢补充到安史叛军里面的士兵,其中,很多都是出自河北团结兵。 也就是说,虽然名字都还是“叛军”,皮还是一样的;但军队里面的主体已经不一样了,自然,他们的政治追求也不同了。 团结兵,这个概念一言难尽。它不是团练性质,更是与本地豪强格格不入,不听他们摆布。 真要说的话,有点像是四川袍哥或者旧上海的帮会一类的组织。 团结兵制度的发展,对于中晚唐一直到北宋这一段时间的历史,影响是极为深远的。 它是唐代封建社会上层权力逐渐梯次瓦解的产物。 赵匡胤为什么要玩“义社十兄弟”? 因为他们的老爹也是这么玩的,祖祖辈辈,都是这么玩的,有深远的历史传承。 团,抱团取暖; 结,结社。 所谓团结兵,无论刚开始起这个名字的时候是何种寓意,发展到后来,就变成了士卒与军官阶层互相通婚,家庭互相照顾,战场上互为臂膀的组织。 随着安史之乱破坏了原本的社会结构,导致人口大迁徙。所以很多迁徙到新地方的人,肯定会被原本的住户所排斥,产生所谓的“主客矛盾”。 为了生存,无论是本地人,还是客居于此迁徙过来的人,都必须彼此抱团。这种抱团,打破了宗族的观念,以“义”字当先。 生活上结社,邻里互帮; 一家有事,十户相帮。 军队组织,则是牙兵阶层脱颖而出。 牙兵之间,战场上互相照应。 平日里有事一起上,一人闹事,一军哗变。 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他们的家庭都已经互相通婚联姻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们之间的联系,比军队上下级之间的关系强大太多了。 你看,那些“狗史官”们不愿意写的东西,其实历史脉络分明得很,跟后面发生的事情每一件都能对得上。 安史之乱率先在河北孕育出“结社军队”,然后随着藩镇割据的加剧,结社与牙兵开始如同传染病一样,在大唐遍地开花。 谁站唐庭,谁站安大帅,战争结果如何,反倒成为次要的了。 无论是漠北还是江南,无论是河西还是河东,无论那些节度使是什么立场。 那些基层的牙兵,那些骄兵悍将,他们仿佛超越了地理的限制,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 银枪孝节的丘八,与黑云长剑的丘八,虽然服役的地方相距甚远,但他们桀骜不驯的做派,就好像是一个老师教出来的一样。 这便是历史的必然性,很残酷,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 而这些东西,其实在安史之乱爆发前,就已经相当普遍,萌芽欲出土了。 河北、河西,有关结社(很多与宗教有关)的文物陆续出土,便足以证明它不是猛然间出现的。 但是安史之乱催化了这一过程。 我会在下半部里面,相当多前人没写过的东西,剧情不会走得那么快,也不会走得那么直,你们慢慢看就是了。 第447章 进击的基哥 “哈哈哈哈哈哈!方节帅,有你在河东,太原城就稳如泰山了。” 太原城下,颜真卿看着风尘仆仆从阳曲赶来的方重勇,连忙走上前来紧紧握住对方的双手。 内心的激动无以复加。 那表情绝不像是装出来的,事实上,方重勇没有听从基哥的圣旨,依旧带兵来太原,足以见得他顾全大局,是个可以依赖的中流砥柱! “从辛将军那边听说圣旨的事情了,圣人不明白前线的情况,所下达的命令,也并非合适。 总之一切都是误会,本节帅会上书朝廷,妥善处理此事。 某身后这两万精兵,也会与太原共存亡共进退,请颜相公勿虑。” 方重勇微笑说道,非常坦然而自信。 “好!好!大唐有方节帅这般的一心为国之人,平叛指日可待!” 颜真卿双手抱拳,恭恭敬敬的对方重勇行了一礼。 对方绝对当得起他这一礼! 之前的时候,颜真卿脑子里一直有个印象: 这是方有德之子。 方有德用兵如神,对天子,对国家忠心耿耿。 可谓是能人所不能! 无论方重勇做成什么大事,颜真卿脑子里都是那句:这不愧是方有德之子,有其父必有其子。 直到今日,他才感觉方重勇是真的厉害啊! 这是真正的顶梁柱,关键时刻拎得清是非,靠得住。 倘若方重勇执意要回蒲州,颜真卿是无论如何也拦不住的。 毕竟,圣旨就是这么说的。回去是执行圣旨,留在太原反而是抗命! 多少人敢在打仗的时候,顶住皇帝的压力抗命? 这样的人,终究是不多见的。 而且这样的人,下场多半都不会太好。 颜真卿一边担忧方重勇未来的命运,一边又欣慰河东的局面终于可以稳定下来了。 正在这时,远处有一人骑着快马疾驰而来,他身后还跟着一队骑兵,有数十人之多。 远远看去,气势有点嚣张! 此人身着红色宫服,看上去像是个宦官,四五十岁的模样,是个陌生的面孔。 整体看上去给人一种阴柔的错觉。 反正方重勇不认识。 “敢问方国忠何在?” 那人翻身下马,看到颜真卿身上的紫色官袍,对其一脸傲慢的询问道。 这话语气太冲,颜真卿也是有脾气的人。他压住内心的怒意,一脸平静反问道:“某是颜真卿,你为何人?” “内待召林招隐,得圣人之命,为新任的朔方河东两道观军容使! 负责肃正诸军军纪。 谁是方国忠,上前领旨。” 林招隐一边说一边环顾众人,随即目光便落在方重勇身上。 “某便是方重勇,敢问天使有什么指教呢?” 方重勇作出一副小心翼翼的姿态,低声询问道。 “圣人问你,为什么还不带兵回转蒲州!你是不是跟皇甫惟明一样,想谋反?” 林招隐厉声质问道,引得方重勇身后丘八一阵躁动。 方重勇抬起手,示意那些人不得放肆。 随即他耐着性子对林招隐解释道: “天使,请听本官解释一下,本官深受皇恩,谋反之事是万万不能的。 河东道十分要害,若是河东不保,则长安洛阳危在旦夕。要保河东,则必保太原。 还请天使回长安后向圣人美言几句。” 他的态度非常谦卑,哪知道林招隐似乎压根就不想听他解释。 “方国忠,圣人有命:从此刻起,你便不是统兵之人了。不再节制朔方与河东诸军,也不再是银枪孝节军军使。 你将要回长安,当面接受圣人问询。 另外,根据圣人的旨意,颜真卿暂代四镇节度使,主持河东军务。 颜相公,你负责督促、交接方重勇身上的一切职务,并派人将其即刻押解回长安受审,不得有误!” 林招隐从怀里掏出一份黄色绢帛,直接塞到了颜真卿手上。 不是吧? 不说方重勇身边几乎怒发冲冠的一众下属,就连颜真卿也感觉天子的做法简直儿戏。 没错,圣旨是说让方重勇移交兵权,甚至是一撸到底。可是,别说方重勇不可能就范,哪怕对方配合自己接了圣旨,难道就能节制来自不同边镇的各部兵马了么? 颜真卿连忙上前将圣旨交还给林招隐,义正言辞说道: “定然是有小人在圣人面前进谗言,河东若是没了方节帅,诸军难以协调作战,只怕太原城难保。 请林内侍回长安好好替某解释一番,本官无法接旨。本官也会上书给圣人,不会让林内侍难堪的。” “颜真卿,注意你的身份!伱是圣人的……” 林招隐还没把一句话说完,却见眼前寒光一闪,随即自己的脑袋高高飞起,又重重的落到地上。 方重勇身边的何昌期,突然暴起发难,一刀将这位态度傲慢的宦官斩首。 几乎是同一时间,银枪孝节军骑兵,在王难得等人的带领下,直接将那数十個随行的轻骑围杀,一个人都没有走脱。 方重勇擦了擦脸上的血迹,摊开双手对颜真卿无奈笑道: “这战乱一起啊,什么怪事都有。 有诈城的,有劝降的,现在连假扮监军宦官的人都有了。 皇甫惟明为了搞乱河东,当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 圣人派来的天使,哪里有这么跋扈的人,当真是演戏都不会。 请颜相公放心,本节帅会亲自给圣人上书,阐明此事。并且还要告知圣人,颜相公与此事完全无关,都是某擅自做主,将假冒的宦官及随行斩杀的。” “诶?方节帅客气了,本官亲眼所见,岂能当做无事发生? 不如你我联合署名上书朝廷,也算是互证清白……” 颜真卿亦是摇头苦笑道。 两人脸上的表情类似,至于心中想着什么,那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请节帅太原府衙一叙,河东军务上的事情,还要多多仰仗节帅了。” 颜真卿对方重勇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 自从皇甫惟明上元节那天在幽州城宣布“清君侧”以来,就接连不断发生惊天动地的大事。 比如说方有德和李泌在洛阳拥戴太子李琩,召集河南军民坚守洛阳,一时间声望暴涨! 又比如说河北皇甫惟明的叛军快速推进,堪称是势如破竹,如今河北仅剩下相州邺城还在苦苦坚守。 叛军渡过黄河,似乎是蓄势待发。 只不过对于基哥来说,这样的日子可谓是糟糕透顶。 皇甫惟明居然反了,他怎么能反,他怎么敢反的? 基哥完全想不明白这个问题。皇甫惟明都一把年纪了,造反又有什么意思呢? 他也是将近五十岁的人了啊! 这天,方有德的亲笔信,被人送到了兴庆宫,送到了基哥的案头。 压住内心的愤恨,与遭遇背叛的羞耻,基哥终于还是拆开了信件,让高力士念给自己听。 “亲贤臣,远小人,此先汉所以兴隆也; 亲小人,远贤臣,此后汉所以倾颓也。 ……” 书信一开头,便是这句熟悉又陌生的话。基哥不知道方有德是在对自己黑色幽默大开嘲讽,还是对方肚子里没什么墨水,就会这一句。 方有德曾经写过一封“劝诫信”,让玉真公主送来的,书信结尾也是这一句。 在信中,方有德先是回忆了一下君臣二人相得的过往,无限唏嘘感慨。 然后直接告诉基哥,目前所有的乱象,便是因为“国无太子,而太子乃国本”。 国既无本,那宵小坏人当然要出来闹事! 只有让太子真正成为太子的模样了,那些妖魔鬼怪,才会销声匿迹,不敢跑出来兴风作浪。 大唐正是因为缺少了“正”,所以才压不住那些“邪”! 这一切,都是你这个天子的过失啊,怎么能怪到其他人身上呢! 然后方有德表示,此番平叛,他决意与洛阳共存亡,并要以洛阳的出发地,彻底剿灭河北叛乱。 至于和基哥的君臣之义,那只能等消灭了河北叛军以后再说了。 “力士,朕扪心自问,未有对不起全忠之事。 朕甚至还抬他进了凌烟阁,封他独子为节度使,为西域经略大使。 他为何要负朕? 朕哪里对不起他了?” 基哥将手中的书信放下,长叹一声,看着高力士问道。 他的身体有些发抖,感觉像是因为背叛,而气得说不出话来。 高力士认为,基哥哪怕有亏欠方有德的,也确实不多。 基哥就是想不明白这个问题,所以原本花白的胡子,几乎是一夜间全白。 被自己最信任的人背叛,这种滋味太难受了。 “圣人对方有德不薄,是他辜负了圣人。” 高力士小心翼翼的说道,生怕触怒了基哥。 他认识方有德几十年了,如果对方要反,早就反了,何苦等到今日? 高力士很清楚,方有德对大唐的忠诚,乃是日月可鉴,至死不渝。 但他对于基哥本人的忠诚,可就未必如此了。 正因为方有德是有信念的人,所以他才不可能被谁收买。他要做的事情,定然是为大唐鞠躬尽瘁,也不需要谁来收买。 这一次方有德扶持太子李琩,不亚于在基哥背后狠狠捅了一刀。 但他这么做,当真是为了私怨么?是为了荣华富贵么? 当然不是。 高力士觉得,其实这就是包括方有德在内的很多人,很多原本对基哥忠心耿耿的人,都对他彻底失望了。 他们觉得基哥没有希望,不配当大唐的天子,那自然要找一个能托得住大唐的继承人! 这是不得已的办法! 要不然,方有德为何能兵不血刃就占领洛阳,还说服了洛阳本地官员,以及河南府的人拥护太子? 还不是因为基哥已经彻底丧失人心了嘛! 但是高力士作为基哥的贴身宦官,这种话他能说么? 高力士心里也很苦,他其实也希望基哥继续当皇帝,然后大唐也继续保持辉煌。 如果两全其美,那该多好! “林招隐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基哥忽然想起某件事,开口沉声问道。 听到这话,高力士无奈笑道:“回禀圣人,不出意外,林招隐被斩杀了。今日方重勇与颜真卿联名上书,说遭遇到皇甫惟明的探子,伪装成天使传旨,被方重勇麾下亲信斩杀。特意来向圣人求证此事真伪。” “哼!朕就知道会这样!告诉他们,杀得好!” 基哥冷哼一声,如同一个深闺怨妇般抱怨道:“方重勇与其父乃是一丘之貉!都是反贼!都是白眼狼,辜负了朕的厚爱!” 他虽然嘴上这么说,却也知道,方重勇比他爹要好多了。 起码,愿意留在太原坚守,又没有投靠皇子,其忠心就已经超过绝大部分朝臣了。 “圣人,现在河东不能乱。既然方重勇要守河东,那便让他好好的坚守,要是能反击,打到河北腹地,就更妙了。” 高力士耐心劝说道,真的很担心基哥胡来。之前派林招隐去试探,他就觉得基哥这是“既要又要”,自相矛盾的命令。 拦又拦不住,劝又劝不听。果不其然,一试便试出了丘八们的底色。 忠诚,是有边界,有底线的。基哥幻想的那种“绝对忠诚”,压根就不存在。 “力士啊,现在这样下去,不行。朕还是得压一压李琩。” 基哥忽然沉声说道,语调森然。一提到李琩,他心中就意难平,充满了愤怒,还有憎恨! 父亲居然如此憎恨儿子,人世间悲哀之事莫过于此。 但更可悲的却是,这个父亲的所有儿子,都深深憎恨着他! 这是生于帝王家的悲哀。 高力士顿时感觉后背发凉,他小声问道:“圣人想如何操作?” “册封永王李璘为淮西节度使,外放许州,防备叛军南下两淮。 册封颖王李璬为山南东道节度使,外放襄州(襄阳),筹集粮秣。 册封信王李瑝为武宁节度使,外放徐州,防御叛军迂回。 册封……” 基哥一鼓作气册封了五六个皇子,外放他们为节度使,放权放手,但没说给什么条件和支持。 高力士吓得语无伦次,他连忙对基哥磕头道:“圣人,值此国家动荡之计,大肆册封皇子为节度使,那不是……” 他已经不敢继续说下去了。 这以后国家要乱成什么样啊! “李琩都有治权,有兵权了。那其他皇子,也不能厚此薄彼啊。 河北叛乱,李琩都出来帮忙了,其他人,也该以他为榜样,为国家出力嘛。” 基哥用平静的语气说道,面色阴沉,脸上的杀意毫不掩饰。 不得不说,他这一招,是真的够狠! 李琩不是“一家独大”,现在甚至要“另立朝廷”么? 那行啊,我这个当爹的,就给你安排几个兄弟,“配合”你这个太子,一起平叛吧。 看到高力士不动,一直跪在地上,基哥将其扶起来询问道:“力士是觉得有什么不妥么?” “奴,奴不知道要怎么说才好……” 高力士无奈叹息,一个劲的摇头。 “你想的,朕全都知道,去拟旨吧。” 基哥轻轻摆了摆手。 “喏。” 高力士慢慢走出勤政务本楼,到门口的时候,居然被门槛给绊了一下,险些摔倒。 等他走后,基哥这才软趴趴的靠在龙椅上。 他双目无神的看着房梁,喃喃自语道:“全忠,朕不会轻易认输的,你等着看好了。” (本章完) 第448章 攻心为上 唐代的太原城,便是南北朝时大名鼎鼎的晋阳城。到了唐代,城池连一寸都没有移动过,直接继承过来,改名太原定为“北都”。 并在原晋阳城的基础上,扩建了不少。 城池呈现东西走向,分为西城、中城和东城。 其中西城乃是宫殿及节度使衙门所在,城墙高四丈,包含罗城、府城、大明宫城、新城(晋阳官城)、仓城等。其南北长约13里,东西约9里,乃是太原城的核心。 中城地跨汾水(后改道),有渡口和漕船停泊的栈桥,还有水门。漕船可以不靠岸,直接驶入城中。 东城则是普通百姓居住,当然了,也包括河东镇的军属。 太原城有如此规模,与西京长安、东京洛阳齐名,不可小觑。 当然了,这么大的城池,要坚守也不是那么好守的。几万军队丢到城墙上,都站不满城头,所谓的防御,其实也是“机动防御”。 如何确保城池不失,其中大有学问,是一门深奥的技术活。 方重勇刚刚抵达太原城,就被颜真卿拉到位于新城的河东节度使衙门内开会,商议经略河东之策。 是主动出击,还是被动防守,又或者是一边出击一边防守,或者干脆放弃外围据点,死守太原城? 这些难办的事情,都需要一个主心骨,来一锤定音。 “颜相公,如今河东军情如何?” 刚刚落座,方重勇就面色平静询问道。 大堂内挂着一张节度使衙门专属的官方特制大地图,河东各城在上面都已经一一标注出来了。 甚至被皇甫惟明的叛军所占据的地方,也用特殊的墨水标做了记号。 这种墨水,可以用蔓荆子、龙骨、南粉、百草露、鸟屎等物磨成粉,稍加浸润后就能抹除,不会伤害地图本身的材质。 粗看之下,河东道东面大半都已经沦陷。 “现在局面不是太好。” 颜真卿长叹一声,站起身拿起一根细木棍,指着地图介绍道:“太原城以东的榆次县,贼军蔡希德部在此地屯扎重兵。城东南面洞涡驿,原本是天兵军的驻地,现在也成为贼军截断太原南面粮道的桥头堡。” 至于更远的地方,颜真卿没有说,似乎也没有说的必要了。西面是大山,没有安全行军的道路,没什么文章可以做的。 总之,现在太原城也就北面还有个阳曲县与赤塘关作为纵深。除此以外,其他方向都有可能出现皇甫惟明的叛军。 “太原城大,人也多,每日消耗的粮草,都是个大数字。 蔡希德一直在清扫太原城外围,却不动手攻城,这是典型的围城打援,指望救兵不太现实。” 方重勇用平静的语调说道,他现在也大概看出蔡希德到底想干啥了。 这位皇甫惟明麾下大将,似乎并不着急攻略太原。 “节帅,如今之计,应该如何应对才好呢?” 颜真卿诚恳问道,一点都没有摆出“相公”的架子,似乎是已经打算移交太原的指挥权了。 众人都陷入沉思之中,哪怕连最莽撞的何昌期,都没有站出来表态。 其实唐军在太原的兵力,加在一起也有好几万人,对皇甫惟明麾下的叛军,并非毫无还手之力。 只是现在战局非常复杂,各地州刺史是站在谁那边都要打个问号,实在是令人心中发毛。 若是一味保守的坚守太原城,则会让叛军彻底扫清周边州县,属于是慢性死亡。 若是积极主动找叛军野战,一旦输了,太原城几乎可以确定会在顷刻之间便丢掉。 是进是退,事关太原数十万人的生路,谁也不敢打保票说自己的决策一定没错! 这個决定,真的很难,特别是何昌期等人,都自感背不起这个责任。 “节帅!节帅!贼军用弓箭射入城中一封书信!末将已经取来了!” 正当众人一筹莫展之际,今日负责值守城墙的管崇嗣,急急忙忙的来到府衙大堂,手里拿着一支箭矢,箭矢上绑着一张纸。 “不是给某的哦,是给颜相公的。” 方重勇一目十行的看完,随即将其交给颜真卿笑道:“某都是上了讨逆檄文的人,已经不配被贼军招降了。” 他此刻说这句话,还真不知道是要表达荣幸还是悲哀。 颜真卿接过信,发现这居然是皇甫惟明的亲笔信,劝说他开城投降,或者叫“起义”也可以。 同时还许以高官厚禄,宰相之位。并承诺太原城中军民,都会得以保全,他只会杀那些基哥的“死忠”。 如方重勇之流。 “雕虫小技而已,无非是想离间某与节帅,让我们无法同心同德守太原。 让本官投降,那大概是在白日做梦了。” 颜真卿将书信随意丢到一旁,满不在乎说道。 方重勇微微点头,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不像颜真卿那么乐观。 皇甫惟明比安禄山要厉害多了,居然知道打政治仗! 这种对手很不好收拾啊! 这种分化拉拢之策,在太原城没用,却不代表在别处也没用! “诸位请听某一言。” 方重勇拍了拍巴掌,环顾众人。 那些交头接耳议论,心中暗暗揣摩颜真卿不肯给他们看的那封信上面究竟写着什么的人,都端坐于软垫上,聆听训示。 “诸位都有家小,甚至不少人都在太原城内,你们的心情,本节帅非常理解。 如果有人想投贼的,想回家乡避祸的,现在便可自去。中城渡口今日只出不进,想自去的请便,本节帅绝不为难。 但从明日开始,若有人从贼,或为内应,或怠政偷闲者。一旦被本节帅发现,轻则斩立决,重则诛三族。 诸位都散了,回去想一想守城的方略,改日再议吧。” 方重勇的视线从在场每个人脸上扫过,特别是太原府的本地官员,有些人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不自觉的低下头。 这些人不知道现在是应该站出来表忠心呢,还是不当出头鸟,回去揣摩揣摩方重勇这番话的用意如何。 等众人都散去后,颜真卿这才微微皱眉,对方重勇询问道:“方节帅刚才那番话,是什么意思呢?站在太原府本地官员的立场看,从贼对他们来说,也未尝不是……” 他都不想继续说下去了,方重勇刚才简直就是在鼓励那些人投靠皇甫惟明。 “大浪淘沙,现在意志不坚定的离开了,剩下的都是愿意与太原城共存亡的。 有些人就是留不住,与其强迫他们在太原城内日夜惴惴不安,倒不如放他们离去。 他们安心,我们也安心。” 方重勇长叹一声说道。 “唉,国有国法,现在是危难之时,岂可如此啊……” 颜真卿无奈摇头。 可以想象,大概现在就有官员要离开太原城了。他之前可是下了死命令,有人胆敢无故离开太原,杀全家! 没想到方重勇一来,就开了个大口子。 颜真卿认为,身为朝廷的官员,拿着朝廷的俸禄,为国尽忠是理所当然的。 但是很显然,方重勇并不这么认为,他的想法更加现实一些。 在胜负未明的情况下,谁是“官兵”谁是“反贼”,那还不一定呢! 方重勇可不指望所有人都能“为国尽忠”! “太原城太大了,守是守不住的。 不能死守,一定要想办法。” 方重勇沉声说道。 他这些“正确的废话”,颜真卿不想评价了。这位已然年过五旬的老文人,耐着性子询问道:“想什么办法呢?” “一个字,拖!” 方重勇伸出一根手指说道。 就这? 方重勇一句话把颜真卿给整糊涂了,他下意识的反问道:“拖?要如何拖呢?” “这个三言两语说不清楚,过几日再议吧,某还有些事情没想明白。” 方重勇站起身,朝衙门外面走去。 此时晋中大地已经春暖花开,阳光和煦,空气芬芳,鸟儿鸣叫,随处都能看到树木吐出嫩芽。 又是一年春耕的时节,只可惜太原城的百姓都无法出城劳作,今年春耕大概是废了。 那么可以预见的是,今年秋冬的军粮,大概很难筹集。 至于河东道的百姓就更别提了,没有春耕就没有秋收,到时候难道人吃人? 战乱一起,所有的一切都变得身不由己。 “兴亡百姓苦啊。” 他忍不住叹了口气,这一波战乱,不知道要死多少人才能划上句号。 方重勇离开府衙,召集几个亲信和一帮亲兵,来到太原中城的渡口。从这里上船,可以直接从城内穿过水闸,沿着汾水离开太原城。 众人就这样安安静静的站在门可罗雀的栈桥边上,等着有人携家带口的逃离太原。 等了半天也不见人来,何昌期对方重勇抱拳行礼问道:“节帅,等会有人来,我们是不是收而杀之?” “不不不,放他们离去便好,不要妄造杀孽。” 方重勇轻轻摆手,很是随意的模样,似乎并不在乎那些墙头草往哪边倒。 等啊等啊,一直等了大半个时辰,众人才看到有一群人携家带口的往这边过来,看他们的样子,显然都是商量好了的。 方重勇注意到有个人似乎很眼熟的模样,走近了才发现,此人居然是王维! 王维此刻的官可不小,已经做到太原尹了!是太原城管理民政的一把手! 本来,他做官是不可能来太原的。但因为长安政局纷乱,玉真公主又比较照顾王维,于是让他回到离自己老家很近的太原城为官。 王维祖籍河东蒲州,蒲州距离太原并不算很远,回家探亲也很方便。 没想到,王维居然要跑路! “王府尹,你这一去,将来想再复起为官,可就是难上加难了啊。” 方重勇发现王维孑然一身,连个子侄都没有。而他身后那些人好像都各自有伴,跟他并不是一路人,所以面露疑惑劝说道。 “方节帅高义,王某现在只想回蒲州老家,隐居田园,如此而已。 至于战乱平息后如何,也不怕节帅笑话,某已经厌倦了官场倾轧,这官不当也罢。 还请节帅高抬贵手。” 已经年近六旬的王维,头发胡须早已花白,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看上去都像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此刻他身上已经没有穿官服,而是套着一件粗麻布的袍子,显得相当落魄。 王维身后一众官员,基本上都是太原府本地官员。他们当中很多人都想离开太原逃难,只是之前被颜真卿的禁令吓得不敢动弹。 今日惊闻方重勇居然“网开一面”,这些人便携家带口的前往城中渡口。 这一去,基本上就是跟仕途说永别了。当然了,他们若是跑皇甫惟明那边,说不定还能混个一官半职。千人千面,各人心中的打算都各有不同,方重勇也无从辨别。 “诸位,漕船在本节帅身后,上船后,船夫会送你们到雀鼠谷。 此地水急水浅漕船不能通行,之后你们自便吧。” 方重勇大手一挥,示意王维等人上船,并未阻拦他们当中任意一人。 “节帅今日厚恩,只能来世再报了。” 王维长叹一声,想起了自己这辈子坎坷的仕途,还为情所困,简直一事无成。 心中的抱负,也随着岁月的蹉跎,而烟消云散。 他心中百感交集,不敢再看方重勇,连忙上了一艘漕船,身影消失在船舱的入口处。 等所有人都上船后,漕船缓缓离开城内渡口,沿着汾水,朝着南面而去。 “节帅,太原尹都跑了,这太原府还守个屁啊,不如我们带着大军直奔长安吧!” 何昌期凑过来小声抱怨道。 “若是现在回长安,包括你我在内,银枪孝节军一众将校皆要人头落地。” 方重勇面色淡然说道。 他看着远处的夕阳染红了汾水,感受到了某种难以言喻的悲壮。 “节帅,这如何使得?” 何昌期吓了一跳,他还真不觉得基哥敢对他们痛下杀手。 “圣人之所以叫圣人,便是因为他心狠手辣,毫无顾忌。 人不狠,站不稳。你们只是手狠,而他则是心狠,你们比他差远了。 懂么?” 方重勇都懒得跟何昌期解释什么叫“权术”了。这帮丘八很多时候,就是想问题想得太天真! “就算这样,也太便宜这帮人了。要是换了我,一定要收一笔钱,谁给钱就让谁走!” 何昌期愤愤不平的说道。 他觉得方重勇实在是太好说话了,那帮软骨头,大家要守城了,他们先跑路。 简直死不足惜! 何昌期最是看不惯这样的人! “他们当中,一定会有人把太原城的城防部署泄露给皇甫惟明。 所以我们真正的部署和计划,就不会被泄露出去了。” 方重勇眼中寒光一闪,慢悠悠的说道。 “哈?” 何昌期听得云里雾里,搞不懂方重勇到底想干啥。 …… 咔咔咔咔咔咔! 带着令人牙酸的声音,相州邺城城门大开! 一位年近八旬,穿着红色官袍的老人,在杜甫的搀扶下,走了出来。 他被人引到皇甫惟明面前,对其叉手行了一礼。随即杜甫将相州府衙的印信等物,交给后者,然后退到一旁不说话了。 “老朽想带着不愿归顺皇甫大帅的人离开相州前往洛阳,不知道大帅能不能接受呢?” 这位老人用浑浊的眼睛打量着皇甫惟明询问道。 他叫王焘,是相州刺史,更是一位赫赫有名的医生。 皇甫惟明连忙客套的对其还礼道:“王先生客气了,您要离开邺城请自便。若是有其他人想走,也随意,本帅起兵只为清君侧,扶持荣王登基,绝不勉强各位。” 王焘连忙拜谢,被人送上了马车,朝着南面去了。跟他一起离开的,还有相州本地官员百余人。 “你劝说相州刺史开城有功,本帅封伱为左拾遗,随本帅征战!” 皇甫惟明看着杜甫哈哈大笑道,显然是心情极好。 不过他身边的李归仁却有些不满,对皇甫惟明抱怨道:“大帅,我们踏平邺城,也不过一两日罢了,不屠城已经算客气了,何故放走那些官员?” 他不开口还好,一开口,皇甫惟明身边好几个将领都跟着附和。 “今日放走的人,将来就会给我们开城门,这叫不战而屈人之兵! 上之上也!” 皇甫惟明摆了摆手说道,压根就不想跟这些脑子里全是打打杀杀的丘八们多废话。 他已经预料到,那些人会对亲朋好友说什么了。 大唐户口数百万,丁口数千万,那是能杀得完的么?杀光了,谁来治理国家,谁来提供赋税? 哪怕是牧羊人,也没见一次性杀光圈养的绵羊啊! 打仗争取人心,才是上策!一步步攻城略地,反而是落了下乘。 皇甫惟明心中暗自揣摩,现在在河北施加了不少“恩德”,等过了黄河,就要开始展现一下威风了! 恩威并施,则必定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传令史思明,让他加快速度攻略河东。 本帅从虎牢关向西攻洛阳,他从河阳三镇向东攻洛阳,如此东西对进,必能一举攻克!” 皇甫惟明对身边的传令兵吩咐道。 (本章完) 第449章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在看什么呢?” 一边给方重勇按捏肩膀,阿娜耶一边好奇问道。已经到了该就寝的时候,方重勇却没有丝毫睡意,依旧在烛光下查看太原城周边的地图。 越是看,越是眉头紧皱。 为了不打扰方重勇休息,颜真卿特意将方节帅所居住的宅院,安排在节度使衙门以外,是西城内某个大户人家腾出来的别院。 这里环境清幽,布置精巧。庭院内栽种了耐寒的枫树,非常宜居。 附近的所有院落,全部安置了银枪孝节军的将校与亲兵居住,确保此地绝对安全。 “太原城很大,不好守啊。” 方重勇将手中的油灯,放在桌案上,压住地图的一角。 忍不住长叹一声。 “阿郎说的这些,妾身也不懂啊。反正这天下都已经乱了,怎么样都无所谓啦。” 阿娜耶满不在乎的说道。 她的思维很简单也很淳朴,既然这天下都乱起来了,谁敢说自己不会死呢? 既然大家都会死,又有什么值得忧虑的呢? 反正又不是死我一个! 听到这话,方重勇一愣,随即失笑道:“你说得也不无道理。” “对吧,阿郎这样权势的人,看上哪个女子,便可以直接掳回家亵玩,不需要负担任何责任,也没人敢把你怎么样。 混到这个份上,又有什么好感慨的呢? 活一天就赚了一天啊!起码曾经快活过! 若是阿郎只是個耕田的佃户,整天被人驱使,谁都可以上来踩一脚。 这样的日子,哪怕活一百岁,又有什么意思呢?” 阿娜耶理直气壮的反问道。 听完这番话,方重勇无言以对。他虽然并没有这样的想法,但细细思索却发现,自己现在似乎随便乱搞女人,看上谁就搞谁,也没人会惩罚自己。 也无人能惩罚自己。 这样的社会,这样的大唐,想想还挺可怕的。 权贵们可以为所欲为,能力所至,便是欲望的边界。 “这一波动乱,很难消停下来了。太子李琩在洛阳自立,搞不好基哥要出兵讨伐,看吧,后面还有很多热闹可以看呢!” 方重勇又是一番感慨,阿娜耶当然不会知道,其实李唐宗室的矛盾,只是表象,实际上皇甫惟明此番起兵如此凶猛,那是因为大唐承平百年,各种矛盾已经积累到要爆发了。 既然现在有机会,那当然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了。 这场动乱,不会轻易结束的。 正当方重勇想把阿娜耶抱到床上“呵护”一番的时候,卧房门外传来何昌期的声音。 “节帅,太原府司马严损之求见。” 严损之?哪根葱? 方重勇一时间没想起来这厮到底是谁。阿娜耶笑道:“之前不是有个当官的叫严挺之嘛,阿郎还笑他管不住儿子杀妾呢。这个会不会是他兄弟啊?” “搞不好还真被你猜中了。” 听阿娜耶这么一说,方重勇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开始回忆严挺之是谁。想了一会,发现跟自己并无交集,随即也不再深究其人如何了。 严挺之这家伙好像已经在政坛上消失很久,如今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阿娜耶乖乖的躲到屏风后面安安静静的等着,不一会,严损之就被何昌期带入卧房。 方重勇定睛一看,此人已然胡须花白,垂垂老矣,最少也年近六旬了。 “严司马请坐。” 方重勇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指了指面前桌案对面的软垫说道。 严损之也不客气,直接坐下。何昌期很是识趣的退出房间,并带上房门,守在门口不许其他人靠近。 “严司马这么晚了前来拜访,所谓何事呢?该不会,是来给皇甫惟明当说客的吧?” 方重勇似笑非笑反问道。 严损之连忙摆手说道:“不至于,不至于。老朽就是再糊涂,也知道不能攀附逆贼。” 嗯,不是皇甫惟明的人就好。如果是的,那方重勇就难以心平气和的跟对方商议大事了。 毕竟,他这个节帅,可是上了皇甫惟明“黑名单”的人物,没有退路可走的。 “老朽这么晚来叨扰节帅,实在是心中很困惑,节帅对太子之事,是如何看待的。” 严损之慢悠悠的询问道。 话中似有深意。 “此话怎讲?” 方重勇装出一副迷惑的模样问道。 听他这么说,严损之也收起脸上的微笑,正色说道:“下官就是想问问,方节帅对于圣人,对于太子,是什么看法。如今太子在洛阳已经竖起大旗,节帅在河东主持大局,将来,是奉圣人为主,还是……更倾向于太子?” 严损之也不避讳什么,问得非常直截了当。 方重勇沉默不语,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其实,他也很困惑很迷茫,因为这是前世历史上并未有过的所谓“大势”! 看到方重勇不说话,严损之继续追问道: “方节帅,您的父亲,不久前,已经夺得洛阳兵权,并在背后扶持太子上位。不,应该说,没有您父亲的帮助,太子想站得住,站得稳,那是不可想象的。 其父如此,其子如何?您心中有想法么?” 他的问题,可谓是一针见血。 你爹都站李琩那边了,你这个做儿子的要如何选,能如何选? “这是某自己的事情,严司马莫非是前来奚落在下的么?” 方重勇面不改色,只是微微皱眉反问道。脸上看不出喜怒来。 “节帅,您难道还看不明白么?因为您父亲的关系,圣人已经不可能信任您了。而圣人这么多年倒行逆施,也当不起圣人二字。 如今天下大乱,正是拨乱反正的好时机,节帅何不派遣使者去洛阳试探虚实?” 严损之就差没说“投靠太子”四个字了。 不过他说得也不是没道理。方有德如今是洛阳城的核心人物,已经公开跟圣人撕破脸了。 这件事要如何收场,尚不可知。但基哥会如何看待方重勇,是否还会如以前那般信任他,则是显而易见的。 “严司马是想自告奋勇为使者,替本节帅跑一趟洛阳么?” 方重勇一脸无奈问道,绕了半天,总算是明白对方是想说什么了。 文人就是这样,说话弯弯绕绕的,从不直接告知意图。 简单点说,就是严损之压根就不看好基哥,想投靠太子李琩,在将来的政局当中,提前占一个位子。为他儿子,为他侄子,为他们严氏在官场上开路。 然后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现在跳船,是从龙。 将来再跳船,虽然也是从龙,但是龙身边的人已经太多,轮不到自己了。 方重勇也不得不承认,严损之的算计,很精明,也很现实。 还特别的“政治正确”。 “严司马若是要去,自去便是。某这身官服是圣人给的,圣人不收拾我,我便不能辜负背叛圣人。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不外如是。” 方重勇对严损之一脸正色说道。 “节帅,您的父亲可是把圣人得罪死了啊,倾覆之下安有完卵?” 严损之难以置信的问道,他简直不敢相信,方有德之子会对基哥忠诚到这种地步。 “节帅……” 严损之一时激动,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才好。他来这里,就是为了拿方重勇的亲笔信啊! 没有方重勇的亲笔信,不代表方重勇麾下的军方势力,他就算去了洛阳,除了给李琩加油鼓劲拍马屁外,还能起什么作用呢? 严损之已经开始怀疑方重勇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了。 “人各有志,严司马请回吧。不,你现在便离开太原,去洛阳吧。 本节帅还是尊重你的选择,但道不同不相为谋。” 方重勇抬起手,做了个送客的手势。 严损之深深的看了方重勇一眼,随即对他躬身行礼道:“节帅,善于谋事的时候,也要善于谋身。严某言尽于此了,请节帅多多保重。” “严司马也保重。” 方重勇不咸不淡的说道。 严损之有些遗憾的摇摇头,起身告辞。随即方重勇吩咐何昌期将其送到城内渡口,坐船出城。 等严损之离开后,方重勇这才一脸慎重的坐在原处发呆,一直到阿娜耶悄悄走出屏风,给他按捏太阳穴的时候,才如梦方醒。 “兴庆宫里的那个老东西,好像人心丧尽了呢。” 阿娜耶有口无心的吐槽了一句。哪怕她不懂政治,也知道有太原府的官员要去投奔李琩,是基哥权力崩溃的前兆。 没错,放着太原府司马不当,现在跑洛阳去,不知道会被安排个什么小官,看起来或许亏炸了。 但是一旦李琩登基称帝,这份“投资”所带来的好处,是常人无法想象的。 到时候最起码,也是中枢六部高官。当然了,严损之已经年近六旬,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都难说。 但是他还有儿子呀,还有侄子呀。这些人现在都在朝廷做官。 将来富贵不可限量。就算投资失败,也没什么大问题。 因为基哥已然不年轻了。宁欺白头翁,莫欺少年穷,这个道理在官场同样是适用的。 “谁说不是呢,人在做,天在看,倒行逆施是走不远的。 君视臣如草芥,则臣视君为仇寇。 严损之只是某个群体中的一个罢了,这些人恐怕数量还不少。” 方重勇感慨说道。 不知道基哥有没有感觉到自己大势已去。 反正方重勇已经感觉到了明显的人心向背。随着皇甫惟明在河北举起反旗,打着荣王李琬的旗号“清君侧”以来,基哥就已经被拉下神坛,不配再当一个一言九鼎的“圣人”了。 既然基哥已经“失格”,那将来谁是圣人,自然是“有德者居之”。 “既然这么多人看好李琩,阿郎何不发檄文表态,也支持李琩呢?” 阿娜耶疑惑问道,她是真正了解方重勇的为人,才明白自己的男人,压根就不是什么愚忠之辈。 果不其然,方重勇轻轻握住阿娜耶柔软又粗糙的双手笑道:“给圣人办事是当狗,给太子办事,依旧是当狗。既然都是当狗,那换一个主人,区别很大么?” “虽然你这么说……” 阿娜耶被方重勇给绕晕了,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又说不上来。 “做个人不好么?” 方重勇站起身,揽住阿娜耶的细腰,看着她的双眼询问道。 “做人当然好,但是做个死人就不那么美好了。” 阿娜耶叹息说道,她对如今的生活很满意,并没有什么特别必须的追求。 “做个死人,总比做一条死狗要好吧。 当了这么多年的狗,我也想尝试一下,做个人到底是什么滋味。” 方重勇将阿娜耶抱在怀里,嗅着她那晚上刚刚洗过的粟色长发。 眼中有寒光闪过。 …… 忻州,秀荣城。 城头之上,身材瘦削,鸢肩驼背,凸目侧鼻的讨贼军东路指挥使史思明,正面色不善看着前来送信的十将何千年,半天都没有说话。 信中,皇甫惟明在催促史思明尽快攻克太原城,但史思明显然觉得皇甫惟明是不善于征战,胡乱指挥。 “伱回去告诉大帅,就说我现在正在加快速度。” 史思明不以为然的说道。显然是不把皇甫惟明放在眼里。 “那,末将,末将告退。”何千年也没有多话,直接转身便走。 本就不是一路人,自然没什么好话要说,更没有必要劝说史思明。河北叛军内部也有派系,并非铁板一块。 “史节帅,我们在忻州停留也有些时日了。赤塘关险要不可强取,不若绕道井陉,增援蔡希德。”副将武令珣建议道。 哪知道史思明摆了摆手解释道: “攻取赤塘关易如反掌,但这样会吓到太原城守军。不如让皇甫大帅先攻洛阳,我们按兵不动,麻痹河东守军。 洛阳告急,则河东之军必会南下救援。到时候,便是我们一举攻破太原的时候。 此为以强示弱之计。” 史思明摆了摆手说道,他想了想,还是有些不放心,于是继续对武令珣说道: “派人跟蔡希德那边说一说,以小部队袭扰太原粮道为主,要让太原的守军认为我们的主力不在河东。 两军决战之地,一定是洛阳,到时候河东军必定南下救援! 只要他们敢开拔南下,我们就直接夺取太原!” 史思明很是自信的说道,眼中的骄傲无以复加。 武令珣想了想,也觉得这一招比较精妙。于是他对史思明抱拳行礼,转身便去传令了。 皇甫惟明控制整个河北,是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控制了半个河东,是靠先发制人。 随着战局的推进,唐庭与叛军之间的决战,也渐渐的拉开序幕。 (本章完) 第494章 飞渡卢县桥 卢县,乃是济州州府,正好夹在黄河与济水之间,南面是济水,北面是黄河,水运十分发达。 北齐时卢县乃是黄河南岸重镇之一,只是到了隋唐的时候,因为黄河泛滥的缘故,卢县经济受到了极大破坏,被更东面的齐州历城代替。 卢县渐渐没落,曾经被废县,唐代以后再此立县,只是地位早已不如从前。 方重勇带兵从梁山北上后进入济州,顺势便包围了卢县,作出了一副要围攻卢县的架势。 不仅如此,他还下令麾下军士打造攻城器械,实打实的蓄势待发。无论怎么看,都不是在闹着玩。 卢县周边的百姓皆四散逃逸,不想被战火席卷。一时间郓州、济州、齐州等地风声鹤唳,有关宣武军攻打天平军节度使(即永王李璘)的传闻不胫而走。 这天一大早,卢县城墙上放下来一个穿着锦袍的使者,大摇大摆走到银枪孝节军大营跟前,被哨兵引到了方重勇所在的帅帐之中。 这人一见到方重勇,就很是随意的对他行了一礼。方重勇也没当回事,直接指了指桌案前的软垫,示意对方坐下。 此人就是天平军节度留后李岘,永王李璘麾下专门负责军务之人,也是指挥永王军队的之人。 当然了,他还有个不为外人所知的身份:他是信安王李祎的儿子,阿娜耶同父异母的兄长。 “妹夫此番攻打河北,风险颇大啊。某看着都捏了一把汗。” 刚刚落座,李岘就忍不住叹息说道。 他这次自告奋勇而来,当然有着自己的私心。天下已经乱起来了,手里有兵权才有话语权,李岘也不傻,永王李璘是什么德行,李岘心里是很清楚的。 目前不过是“骑驴找马”罢了,李璘不是他主动投靠的,而是基哥“指派”的。其中无奈之处,当真是一言难尽。 “正因为风险大,所以才能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让河北贼军无从防范。 之前某做了很多看似劳而无功之举,便是障眼法,用来迷惑皇甫惟明的。” 方重勇沉声说道,面色平静,一副泰山压顶面不改色的姿态。 李岘微微点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他毕竟不是他爹信安王李祎,不是精通兵法的大佬,只能算是粗通兵法。他的专长还是整顿军队,募兵管理,日常训练等方面,也是学习了信安王传下来的经验。 属于会带兵但不会用兵的人。 李岘知道方重勇接下来一战极为危险,却又提不出什么好的方略,只得一脸遗憾询问道:“卢县城内只有五百老弱,能帮上什么忙么?永王有令,这五百人不得出城。” “他们在城头看戏即可。” 方重勇一脸淡然说道,他伸出一只手,将手掌翻转过来说道:“少林武僧有内家拳一说,讲究寸劲伤敌。三五寸间,出拳如风,其力爆发如翻江倒海。今夜,某便要让对岸聊城的贼军知道,这寸劲打身上是什么滋味。” 这番话听得李岘云里雾里,他好奇问道:“怎样一个翻江倒海呢?” 李岘知道方重勇的计划,就是从卢县渡过黄河,直接攻打河对岸的聊城。 这聊城与卢县县城的关系,就好比南北朝时邺城南城与北城的关系,中间就隔了一条河。两者合为一城都不过分,它们在地理上可以看做是一个,只不过在经济和政治上不必要而已。 正是因为后面那個原因,导致两地在千年后依然没有合二为一。 实在是近得不能再近! 然而正因为如此,方重勇的计划里面才有一个致命漏洞。 看到对方不回答,李岘追问道:“大军渡河,还要携带马匹,岸边又无大船,如何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呢?聊城的城墙虽然离黄河北岸有几里地的距离,但来回往复的船运,大军天黑开始渡河,只怕到天亮也无法全部运完啊。等到天亮,城墙上的贼军什么都看到了。” 李岘忧心忡忡的问道。 他希望方重勇打败河北叛军,绝对是出自真心,无论于公于私都是如此。 只可惜现实并非会如期望那样,不得不说,方重勇的计划是好的,就是其中有些致命的不确定性。 “放心,定能破城。” 方重勇轻轻摆手,一副智珠在握的样子。然而李岘问他更多,他却不肯再说了。 时间一转眼就到了天黑。 方重勇领着何昌期等人来到黄河岸边,只见卢县城外黄河渡口灯火通明,一副忙碌景象。 段秀实正在组织麾下部曲忙个不停。 “河对岸情况如何?” 方重勇对忙得满头大汗的段秀实询问道。 “回节帅,车将军已经带着信号旗一部在清扫北岸了,确保没有贼军斥候。如果没问题,河中央的渔船会点起渔火,给我们发信号。” 段秀实抱拳行礼道。 “很好,依计行事。” 方重勇面色平静的点点头。 看到这一幕,李岘忍不住上前询问道:“妹夫,就这么渡河么?如此……草率?” 李岘在这里并未看到那种可以装运马匹的大楼船。事实上,如果那种大船出现在黄河南岸,河北贼军的斥候发现后,一定会报给聊城守将! 那样的话,对方事先有了准备,渡河行动就失败了。 沙场之上,所有人都在说,要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好话谁都会讲。 但吹牛是一回事,践行则是另外一回事了。 李岘很想看看名扬天下的银枪孝节军,是如何枪出如龙,能人所不能的。 正在这时,黄河中央有好几艘渔船,几乎是同一时间,在黑暗中点起渔火!就好像是盛夏中草丛里的萤火虫一般,亮的鲜明,亮得出众。 卢县渡口所有人都看得一清二楚。 看到这一幕,段秀实大喜,连忙一路小跑到方重勇跟前,抱拳行礼道:“节帅,成了!可以架桥了!” “嗯,开始架桥,一个时辰内,务必要完成!” 方重勇大手一挥对段秀实说道。 “得令!” 段秀实离开后,立刻掏出竹哨,猛吹了一声!尖啸之音让人心悸! 听到这话,李岘一脸古怪,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一个时辰架设好浮桥啊,还是在黄河河面,他都不知道该不该骂方重勇无知小儿了。 然而接下来一幕,让李岘瞠目结舌! 他就看到一艘又一艘小船,如同摆积木一般,朝着北面铺开。每一艘船,早就被绳索套牢,一艘接一艘,船头套船尾! 那几艘原本在黄河中央的渔船,划过来负责牵引绳子到对岸去打桩,一切都如同精密机器一样配合着,有条不紊,十分娴熟。 原来还可以提前在渡口,就把停泊在此的小船事先用绳子套好! 我踏马怎么就没想到呢! 李岘大为懊恼的摸摸脑袋,这些小船停在栈桥边毫不起眼。谁也不曾料到,它们在此番架桥之前,就已经被“处理”过了。 真正要架桥的时候,只需要收紧绳索,将它们牵引出来即可,压根不用费什么劲! 而这种状况,必须是北岸的河北叛军斥候,亲自来卢县岸边栈桥仔细侦查分辨,才能看出来的。 以如今这情况来说,类似操作几乎没有可行性。 也就是说,河北叛军吃这个亏是必然的,事先不可能察觉。 李岘忍不住苦笑,换了他在聊城当守将,也一样防不住。 很快,这些小船便已经通过绳索的连接,铺到了黄河对岸,并被人在对岸将绳索固定在牢固的桩子上! 一座浮桥已经初见规模! 看到这一幕,方重勇忍不住嘿嘿冷笑,心中暗道: 皇甫惟明,你想不到吧,老子当年在陇右的乌兰关还造过浮桥呢!那边水流叫一个急啊!比今日造桥不知道难多少倍! “节帅,桥桩已经铺好了!” 段秀实跑来对方重勇抱拳行礼道。 “铺桥板!” 方重勇沉稳下令道,他的心脏也在剧烈跳动,不过脸上看起来还撑得住,依然是那副古板不惊的模样。 这种造桥之法他在乌兰关用过,就是因为当时河流湍急,不方便铺设木板,所以要事先造“模块”,减少铺设次数! 用此法可以快速造桥。 但这里的黄河河面更宽,也不知道好不好用。非常时期行非常之法,就算不好用也要硬上了。 “得令!” 段秀实领命而去,看上去信心满满。 很快,银枪孝节军的士卒便几个人扛着一个长方形,拼接而成的巨大木板,跑向那些用绳索连起来的小船。 这些士卒用事先准备好的大铁钉,将其钉在小船上,远远看去就像是平坦的木桥桥面一般。 他们如同接力比赛一般,第一组钉完了就撤走,第二组铺上第二块木板接着钉,来回往复不休。 李岘仔细查看那些下面加了木条作为加强筋,四周有包边的大木板,忽然间想起银枪孝节军假模假样包围卢县的时候,似乎是在打造一种“攻城器械”,营地里热火朝天的模样。 他现在才后知后觉恍然大悟,这些人哪里是在打造攻城云梯啊,他们就是在打造浮桥木板! 方重勇和他麾下丘八一连忙了几天,便是为了此刻! 李岘忍不住看了看始终保持着扑克脸,抱起双臂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方重勇,感到一阵阵的心悸。 甚至是不可名状的畏惧。 银枪孝节军想来应该是很能打的,但是方重勇并未以此骄傲自满,认为老子天下无敌。 相反,对方非常注重战斗细节和后勤保障,非常喜欢使用计谋。 连架设浮桥,都在前面好几天做足了准备,其中不乏大大小小的战略欺骗。 其实在李岘看来,聊城守将或许根本就关注不到这些,而方重勇却依旧是把套路玩得一丝不苟!连打造渡河木板,都要让敌军以为是在准备攻卢县的攻城器械。 不用大楼船,也是为了麻痹对岸守军,让他们以为银枪孝节军没有渡河的意图。 其心思之缜密,当真不可小觑! 李岘有点明白方重勇此前征战西域,硬抗吐蕃,是怎么把那些大战恶战赢下来的了。 比起方重勇和他麾下的银枪孝节军严密部署,步步为营。 李岘觉得他自己,还有永王麾下的那些军士,当真是一群鱼腩笨鸡啊! 不仅菜,而且还懵懂无知。 他们这样的废柴,怎么打得过银枪孝节军这样的虎狼之师? 李岘不由得为永王李璘的命运担忧起来。 正当李岘胡思乱想之际,段秀实走到方重勇面前,抱拳行礼道:“节帅,浮桥已经架设完毕!不到一个时辰!末将前来交令。” “准备几艘渔船,沿着浮桥来回巡视,打捞不慎落水的弟兄。 其他人,骑马渡河!” 方重勇大手一挥,立刻招呼身边的何昌期说道:“你带着亲兵队打头阵!现在就走!” 说完,何昌期领命而去,方重勇身后的亲兵呼啦啦走得一个不剩。 李岘像个傻子一样,站在原地不知道该跟着方重勇一起渡河,还是回转卢县县城去睡觉! 似乎想起李岘这一茬,方重勇转过身对李岘摆了摆手,笑着说道:“粮秣辎重,宣武军中会有专人来负责转运的。替某谢谢永王殿下。讨伐河北贼军,就不劳永王费心了。” 说完,他便骑着马踏上浮桥,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 “河北龙潭虎穴,你还真是敢闯啊!我还以为你只是虚晃一枪。” 李岘看着有条不紊渡河,消失在夜色之中的银枪孝节军士卒,他忍不住一阵感慨,喃喃自语说道。 人与人,大不同,有人就是水里来火里去,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 这个真的比不了。 李岘不禁为永王李璘捏了把汗。 这位皇子,当真是不知道天下局势之险恶啊。 如方重勇这般的蛟龙猛虎,已经出来兴风作浪了! 李璘面对这种人,要怎么跟他们打交道呢? …… 博州州府聊城城头,一个守城的火长爬上女墙,对着城下嘘嘘。 等嘘嘘完以后,他提了提裤子,一脸满足。 忽然,站在高处的他,似乎看到城下有人影在晃动! 这名火长再看,那些人影又不见了。 他揉了揉眼睛,急忙跳下女墙,对身边士卒吩咐道:“城下好像有人影,要不你坐吊篮下去看看?” “不会有事的吧,外面黑灯瞎火的。” 士卒心中暗骂自己的火长不是东西,自己不肯下去看,偏偏让他去看。所以始终不肯松口下城楼。 “也罢,去那边巡视吧。” 这名火长指了指城墙另外一头。站女墙上朝着城下嘘嘘,军法起码十军棍起步,这事追究起来还真不好解释。 第450章 绞杀与反绞杀 “一二三,嘿哟!” “一二三,嘿哟!” 汾河岸边,雀鼠谷中段,十多个唐军士卒,正在组织纤夫们拉纤。从关中来的漕船,逆流而上,又当地纤夫拉过雀鼠谷这一段水浅水急的流域。 这里是灵石县地域,大隋开皇十年(公元590年),隋文帝杨坚北巡挖河道,也就是疏通长安到晋阳之间的运河。 得一巨石,似铁非铁,似石非石,色苍声铮,以为灵瑞,遂命名为“灵石”,割平周县西南地置为灵石县。 虽然如今只是春天,还谈不上气候炎热,但灵石县这边负责拉纤的纤夫们,却已然汗流浃背。 他们光着膀子,穿着单薄的短衫,死死的拽着纤绳,不敢有一丝松懈。一旦停下来,逆流而上的漕船,便无法继续前进,甚至还会顺着汾水倒退。 这些漕船,都是从蒲州出发,在风陵渡装船,然后由各地纤夫拉着一路逆流而上,宛若传递接力棒一般。 这样做确实保证了太原的粮秣不断,也节省了牲畜的运力。不过对于沿途各州县来说,这也是一项极大的负担。 正当纤夫们拼尽全力拉纤的时候,北面忽然传来马蹄声! 大队的骑兵蜂拥而至,见人就杀! 纤夫们一哄而散,遁入两岸的山林。漕船失去动力后,缓缓朝着南面而去,船上的船夫躲在船舱里不敢出来,有人冒头,便会被岸边的骑兵射杀。 不过躲船舱里也没什么用,这一段汾水非常狭窄。那些骑兵们将一个个装了猛火油的陶罐扔到漕船上,然后一把火将其点燃! 一艘一艘接着一艘,整个船队的所有船只,都开始熊熊燃烧。 “孙将军,这回妥了!” 一個骑兵对着领队的骑兵将领大喊道,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什么横扫西域的名将嘛,不过如此而已!都是靠着有个好爹!” 这名叫孙孝哲的突厥出身叛军将领,面带嘲讽说道。 此时此刻突袭已然得手,他身后的叛军骑兵皆是一阵阵的叫嚣。 “撤!官军在南面的晋州设置重兵,咱们这点人还不够人家塞牙缝的。” 孙孝哲笑骂了一阵,领着手下一路向北,撤出了雀鼠谷。 只留下汾水中搁浅的漕船,半截在水里头,半截还在河面上燃烧。 一副凄惨景象。 …… 太原城南二十里,有洞涡驿。原本只是太原通往长安之间最重要的一个驿站。 后来驿站与兵站一体化,成为天兵军的一个军营。后又因为河东战线不断北移,天兵军不断前沿部署,洞涡驿便成了一座以军营木堡为核心的集市,同时依旧保留着驿站的功能。 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但自从河北皇甫惟明反叛后,洞涡驿便直接关门,后又被叛军蔡希德部占领,作为攻占太原的桥头堡! 然而今日方重勇亲自带着三千银枪孝节军来到这里的时候,却发现叛军已经走得干干净净,一个都不剩下了。 “节帅,太原城内是不是有人给蔡贼通风报信呐。昨日斥候还说贼军在这里磨刀霍霍,今日就走得没影了?” 何昌期面色凝重对身边的方重勇询问道。 二人在洞涡驿所在木堡内巡视,发现辎重都在,只是叛军不见人影。 很显然,这就是对方摆出一副“地盘你想要就自己拿”的姿态。 洞涡驿本身就不是叛军的根基,距离太原又只有二十里。蔡希德认为这里根本没有坚守的必要,便连夜撤出。 当然了,现在走了,不代表不会回来。 如果方重勇派兵屯扎,人少了不见得扛得住蔡希德雷霆一击;人多了,又必须要从太原城不断运粮,这样便凭空多出来一条粮道需要维护。 这就类似于叛军把原本囤积在洞涡驿的粮草吃完后,就必须仰仗东边的榆次县输送粮秣一样。而继续战略相持,榆次的粮秣吃完了,就必须得从河北运。 所以这次战役的情况才会异常复杂诡谲,不是提着刀砍人就完事的。 方重勇面色也不好看,知道这回是遇到狠角色了。 “回太原再说。” 方重勇摆了摆手,懒得跟何昌期多解释这里头的套路。 然而,当他带着银枪孝节军返回太原后,颜真卿便直接找上门来,告知他一个坏消息: 从蒲州而来的粮秣,在雀鼠谷的汾水岸边,被人一把火烧了,连船带粮一起烧的。负责拉纤的纤夫死的死跑的跑,反正这批粮草,太原是收不到了。 “蔡希德很会用兵,不可小觑。” 方重勇深吸一口气,压住心中的怒火说道。 河东节度使衙门书房里,方重勇的亲信,如何昌期、王难得等人,面色都不好看。 总体而言,现在便是蔡希德预判了方重勇的预判。银枪孝节军出兵无果扑了个空,从蒲州来的粮秣又对方一把火烧了! 可恨至极! 这种打法,让方重勇感觉很难受,他也有自己的苦衷,外人无法理解。 太原以北不远,是阳曲县;阳曲县以北九十里不到,便是赤塘关。就是这座关隘,挡住了史思明的另外一路兵马,使得太原城没有被叛军合围。 不过,当方重勇找太原本地人描述赤塘关的地理时,心中忍不住一阵后怕。 赤塘关东去不到三十里为石岭关,中有官帽山连接,使两关呈“犄角之势”。 因此军事地位至关重要,无论南攻北,北攻南,胜可速进,败可互应,堪称攻守兼得之重关要隘。 但是,这里其实有一个前提,就是两关有足够兵力可以互相支援,时间上也来得及互相支援。 不代表其中一座关隘没有被攻破的可能。这跟潼关的情况是完全不一样的。 换言之,辛云京所说的“血战赤塘关”,其实就已经表明这座关隘并非那么靠谱了。 真要是一夫当关的天险,又何须“血战”? 这就好比一把剑悬在头上,让方重勇放不开手脚集中兵力去扫荡河东。因为他一旦将兵马调离太原城,到时候史思明急攻赤塘关,未必不能攻破。 阳曲本地乃是平原无险可守,要不了一两天,只要攻破赤塘关,叛军就兵临太原城下了。 这其中的凶险,就好比不上称三四两,上了称千斤不止。只要叛军还没攻破赤塘关,太原这边普通人压根看不出任何凶险的地方。 但方重勇却是明白,北宋初年,宋军分进合击,合围太原,周边可是没有任何一处是“不败金身”,统统都被宋军攻克了。 “颜相公,麻烦你安排下去,今日开始,粮食配给,将太原城内所有大户家中的粮秣全部收缴,统一管理。 另外派人去太原以北晋阳湖周边收集木柴,以备不时之需!” 思索片刻,方重勇对颜真卿吩咐道。 “好,某这便去办!” 颜真卿微微点头。 这件事自然是不好办的,但已经到了生死攸关的节骨眼,太原城内随时都可能断粮。叛军既然可以烧一次漕船,就能烧无数次。 叛军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呢? 很简单,攻敌之必救罢了! 方重勇若是放纵不管,叛军便会变本加厉的截断粮道。 方重勇若是分兵,从太原调动兵马维护粮道,那就正中叛军下怀。 你人派少了不行吧?人少了打不过蔡希德手下精锐。 派遣的人多了,太原城还守不守? 只有千日做贼,没有谁千日防贼的。 正当方重勇准备下第二道军令的时候,段秀实急急忙忙的走了进来,在他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 方重勇随即面色大变! “节帅,是出了什么大事么?” 颜真卿一脸疑惑问道。 “贼军押着榆次县数万百姓,朝着东面而去,似乎是想把他们带去河北!” 方重勇恨恨说道。 书房内众人皆勃然变色。 只要经常打仗的将领,就会明白这一招极为歹毒。 官军这边若是追击,则贼军让百姓断后,他们又不在乎河东百姓的死活!混乱之中,这些百姓会冲乱官军的阵型。 叛军再趁乱一波流上去倒卷珠帘! 谁能挡得住? 官军这边若是不救,如何跟河东百姓交代?本地人知道官军不能保护他们,将来会不会第一时间主动跟叛军合作? 这是两难的选择。 “节帅,万万不可出兵啊!若是出战,则必败无疑!” 果不其然,何昌期第一个站出来反对出兵。 其他人,包括颜真卿在内,都是沉默不语,谁都没提出兵这一茬。 现在就是蔡希德在打明牌,就是想套路方重勇,对面压根就不装了。 “仗打输了,可以重整旗鼓。民心若是丢了,那就很难再捡回来了。 若是丧尽民心,太原城如何能守得住? 段将军,你传令下去,有谁愿意去救榆次百姓的,跟本节帅走。其他人,不勉强。 太原城内客军不少,很多人跟本地毫无瓜葛。让他们冒着风险救援榆次县百姓,实在是勉为其难了。 但很多人,特别是天兵军的人,其家眷就在太原与太原周边州县。若是他们也不肯站出来救援,那就不能怪本节帅无情无义了。” 方重勇环顾众人说道。 “节帅万万不可!若出战,则此战必败无疑啊!” 书房内包括颜真卿在内,所有人都给方重勇跪了! “节帅,就算救援成功,榆次县也待不住了,那些百姓还是要被安置在太原城。 本身我们粮道就被断了,还要多一大堆嘴巴吃饭,那不是太原城更守不住?” 何昌期对着方重勇大喊道。 “放屁!这些人你不去救,将来多的是人开太原城门引贼军入城! 谁还相信我们会守住太原? 段秀实,你是不是傻了,怎么还不去传令!” 方重勇拔出疾风幻影刀,指着何昌期大骂道。 “得令!” 段秀实领命而去,就剩下众人在书房内尴尬对峙。 “打仗打的是一股气势,三军不可夺气。 这次若是不去,将来我们在蔡希德面前便抬不起头来。 何谈胜负? 还没打就输了,以后怎么在河东立足?” 方重勇将跪在地上的众人一个个都扶起来,叹息说道: “狭路相逢勇者胜,蔡希德要战,那便战好了。 这次哪怕输了又有什么关系呢? 太原百姓知道我们必定会救他们,将来众志成城之下,又岂会守不住太原,守不住河东? 本地父老那失去亲人的仇恨,不会记在我们头上,他们会找贼军算账的。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你们是真不懂么?” 方重勇耐心劝说众人道。 “节帅……” 何昌期还要再说,方重勇摆了摆手道:“不必多言,要去的跟我来,不愿意去的守太原,就这样吧。” “得令!” 众将齐声高呼道。 方重勇握住颜真卿的双手恳切说道:“颜相公,太原的防务就拜托你了。” “节帅放心,某必定死守太原城,日夜枕戈待旦。” 颜真卿也学着丘八们的习惯,对着方重勇抱拳行礼道。 一行人走出府衙,发现门外聚集了好多唐军,一看到方重勇走出来,都跪在地上高呼道:“请节帅带我等出城救人!” 太原和周边州县,是河东军家属的聚集地,面前这些唐军,军服都略有差别,显然是来自河东军中不同的部曲。 “好!那伱们就跟着本节帅走吧! 杀!” 方重勇拔出疾风幻影刀,高高举起,大声喊道。 “杀!杀!杀!” “杀!杀!杀!” “杀!杀!杀!” 朝着府衙这边聚集的士卒越来越多,逐渐汇聚成一股洪流。 不久之后,太原城东城大门洞开,方重勇骑着马在前面,身后跟着三千骑兵,又有数目庞大的士卒紧随其后,浩浩荡荡朝着东面榆次县的方向而去。 …… “啪!” 马鞭甩到一个老头脸上,将其掀翻在地。一个叛军士卒走上前来,对其拳打脚踢。 “踏马的,想拖延时间,给老子走快点!” 踢打完后,他还骂骂咧咧,对着躺在地上不动弹的老头吐了口痰。 道路一旁,孙孝哲对着双手抱臂,凝神沉思的蔡希德拍马说道:“蔡将军,您这一招还真是高啊!方重勇要是不出兵,军心士气便不在了。他若是出兵,则正中将军下怀,我们的伏兵都准备好了,保证他有去无回。” “方重勇是横扫西域的名将,他岂会不知道这些?” 蔡希德白了孙孝哲一眼,懒得搭理这个整日溜须拍马的鼠辈。 要不是对方是史思明的亲信,他早就一马鞭甩过去了,没脑子还在这哔哔哔的没完没了! “跟马队的人说说,没有我的军令,不得妄动。” 蔡希德对孙孝哲呵斥道。 “好好好,末将马上就去。” 孙孝哲脸上堆着笑,转过身后,却瞬间变脸。 “艹,什么破玩意,还真把自己当主将了!” 走远后,他骂骂咧咧的朝地上吐了口唾沫。 (本章完) 第451章 菜就多练 榆次县县城,就在汾水的支流洞涡水旁。 因为唐代以前,书写是“上流人士”才有的特权,所以洞涡水也是音译,各种叫法都有。它在民间也被称之为“同过水”“过水”等。 洞涡水在榆次县附近宽数十米,但不是很深,非汛期时,人马可淌水而过。 此时此刻不过正午,洞涡水旁,蔡希德麾下步卒,已经摆开阵型,等待从太原城内出来的方重勇,和他麾下一万多精兵。 按照他们的行军速度,最多半个时辰,就应该跟蔡希德部接触了。然而现在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对方却还是像在摸鱼一样,跑得比乌龟还慢。 “蔡将军,敌军打出了方字帅旗,但是于五里外列阵,缓慢行军。 看规模,不算骑兵,应该一万人上下。” 孙孝哲骑着马狂奔而来,喘着粗气对蔡希德抱拳行礼道。 这一趟侦查堪称九死一生,随行斥候数十个,回来就四五人,其余的都被敌军斥候绞杀了,根本没法靠得太近。 孙孝哲也不得不承认,方重勇或许本事不大,但他麾下精锐,确实比较能打。 “去歇着吧。” 骑在马上的蔡希德轻轻摆手,示意孙孝哲退下。 “蔡将军,现在放那些百姓冲阵吧?某观敌军军容严整。若是不用奇谋,恐怕占不到什么便宜啊。” 孙孝哲抱拳请示道。 这个问题蔡希德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因为蠢货的脑回路,永远都跟他不在一個频道上。他跟孙孝哲正儿八经的解释战略,对方很可能因为自己不理解,反而还会笑蔡希德不懂打仗。 “现在还不是时候。” 蔡希德面色平静说道,看不出在想什么。不想跟孙孝哲多解释。 “蔡将军,这事不能拖啊,那些百姓对于我们来说也是累赘,也会干扰我们用兵的!” 孙孝哲急了,说话也顾不上尊卑了。 他这话倒是说到点子上了,只是蔡希德又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呢。 榆次县的百姓有数万人,真要闹起来,对河北叛军本身也是有影响的。 “孙将军,你若是急切,可带本部人马出战,鄙人绝不阻拦。” 蔡希德微微皱眉说道,孙孝哲是史思明的“义子”,派到这里来,实则是掺沙子的老套路了。 就好像史思明身边,也有皇甫惟明的铁杆亲信一般。 “某这点人马,单独出战不是送死么?” 孙孝哲一听这话就火大,忍不住反唇相讥道。 “那你就等着吧。” 蔡希德招了招手,两名亲兵挡在孙孝哲面前,示意他退下,要不然就以“干扰主将指挥”的名义军法从事了。 “呸!什么德行!” 孙孝哲走远了,在没人的地方悄悄朝地上吐了口痰。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蔡希德忍不住长叹一声。 天下蠢货何其多也,真是杀都杀不过来! 明明菜得抠脚,还以为自己很有本事;明明连战局的胜负手都看不明白,还在一旁当臭棋篓子瞎指挥。 蔡希德明白孙孝哲的想法,因为他本人也是在边镇一步步从基层磨炼上来的,也曾经有过孙孝哲所处的阶段,谁也不是天生就会打仗的。 按照孙孝哲的想法,方重勇这个“傻蛋”,就应该带兵出太原,顾头不顾腚的一路莽过来,然后被自己这边放一波百姓冲乱阵型,最后大败亏输。 说不定自己这边的骑兵还能一路追击溃兵,在太原城下玩出“倒卷珠帘”的套路,一举攻破太原城! 这个想法不能说不好,但就好像有人幻想老虎会自觉吃草不吃肉,还会下地干活一样。 这都是单方面的幻想,把敌人当傻子的死套路。 方重勇确实会带兵出城,然而接下来的步骤,可就未必会按自己这边所设想的来走了。 比如说现在,方重勇就已经判断出了蔡希德的战略意图,所以压根就不着急寻求决战。 孙孝哲幻想方重勇要冲,但对方就是不冲,所以这位史思明的干儿子才会急得跳脚,恨不得主动冲阵。 而蔡希德早就知道方重勇不会那么莽撞,所以他一点也不着急,也早就准备好了备案。 洞涡水的水流声在耳畔不断作响,又等了半个时辰,方重勇麾下的兵马,依旧没有跟蔡希德的人接触,还在那边慢悠悠的磨洋工! “放一千百姓过去。” 蔡希德对传令兵吩咐道,放弃了心中那种“万一对方是傻逼”的幻想。 “得令!” 传令兵领命而去,很快,军阵从两边分开一条路,一千老弱妇孺,互相搀扶着,朝着西面唐军的方向走去。 不一会,便与蔡希德部脱离接触。 “现在我出招了,阁下你要如何应对呢?” 骑在马上的蔡希德,脸上露出微笑,右手紧紧握住马鞭,心中的战意燃烧起来了。 对,就是这种感觉,就是这样才有意思啊! 方重勇真要如孙孝哲所料那般直勾勾的带兵冲阵,他反倒会看不起这位横扫西域的名将了。 蔡希德在边镇砍契丹人已经砍得麻木了,就像是方重勇前世那些电竞选手打ai弱智的人机一样,打得都要吐了! 他就是想跟高手过招! 总是跟菜鸡打,你永远也不可能有什么提高。 很明显,在蔡希德看来,方重勇就是高手。 …… “节帅,贼军放了一千老弱妇孺回来了。” 何昌期策马上前,对方重勇抱拳行礼道。 “让天兵军中有家属在榆次县的,上前列阵准备接敌!” 方重勇带着毫无情感的语调,平静下令道,让何昌期后背发凉。 他心中很清楚,这批人今日绝对是九死一生! “节帅,这样会死很多人的……” 何昌期上前压低声音说道。 “你见过打仗不死人的么? 别说打仗,平日里演武,都有人死于意外。” 方重勇反问道。 何昌期无言以对,只感觉方重勇是真的验证了那句“慈不掌兵”。 节帅的心是真的狠! 按照何昌期的设想,其实还有“更好”,或者说伤亡更小的办法。大军稳稳当当接敌,未必不能顶住。 现在让天兵军中某些人列阵上前接应他们自己的家属。 看似“顺应军心”,实则铁石心肠。 这些人都是方重勇抛出去的诱饵,就是为了引出蔡希德的后手。若是蔡希德不出后手,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榆次县的百姓,被他们的亲人救走。 或者看着自己的手下跟天兵军的人死磕,以命换命。 若是出后手,则方重勇手里有更多的后手,大家就在战场上各凭本事吧。 “得令!” 何昌期领命而去,很快,天兵军中便有两三千士卒出列组队列阵,来到军阵的最前方,组成大军前锋。 此时双方大军相距不到两里地,已经可以看到对面的旗帜了。 “吹号角!前军冲锋!” 方重勇对身旁的封常清下令道。 “得令!” 封常清举起红色的指挥旗,身边传令兵举起代表军队番号的队旗,开始摇晃起来。 顿时军中鼓声大作! 唐军前锋,以步卒为主,列阵向前,大步行进。 河北叛军这边看到方重勇已经派出先锋冲阵,大阵立刻分开一条道,孙孝哲亲自带人驱赶着榆次县百姓,朝着那些正在列队行进的唐军士卒冲去。 唐军这边军阵后方,方重勇再次下令擂鼓,位于前方的天兵军将士开始以“错层”的方法,逐渐紧密队形变换为松散队形。 于是很多百姓,便很轻松的从“人墙”缝隙中穿过。 此时此刻,方重勇和蔡希德,两个主将的心,都被提到了嗓子眼。 因为战局的胜负手,就要到了。 然而,随着两军距离一点点的接近,方重勇却始终没有下令,派其他部队去接应那些天兵军将士。 前锋队伍逐渐与主力拉开距离,而两者之间,随处可见疯狂乱跑的榆次县百姓。 “方国忠,你可真是够狠啊。” 骑在马上的蔡希德叹息说道。他已经明白,今日难以取得全胜了,也明白了方重勇的战略意图。 蔡希德打政治仗,以军心民心为要挟;方重勇也是打政治仗,只为争取军心民心。 压根就不在乎伤亡。 “传令下去,张孝忠部冲阵!” 蔡希德对传令兵吩咐道。 “得令!” 张孝忠乃是蔡希德麾下猛将,正直二十多岁的青壮年,披坚执锐勇猛无匹。张孝忠祖上世代为契丹乙失活部落酋帅,父亲在开元年间内附大唐。 他才是蔡希德的心腹与亲近之人。 很快,猛将张孝忠,便带领一军精锐三千人,从中军变阵到前军,沿着洞涡水行进,跟在那些榆次县百姓后面。 不一会,两军接战,队形不整的天兵军一开始就吃了大亏,被张孝忠部分割包围,各自为战。 但因为有一个“隔离区”在,张孝忠很谨慎的没有趁乱冲击唐军后方战阵,而是分兵围杀已经陷入包围的唐军。 方重勇只是命段秀实,组织数百士卒“分流”百姓,走“绿色通道”,直接淌水过河来到洞涡水对岸,与战场脱离接触。 至于前军那两三千天兵军士卒,他一点救援的想法都没有,并严令各部不得出战。 张孝忠将那些天兵军前锋士卒杀散了以后,便很谨慎的重新列阵,朝着自家本阵靠拢。这也是蔡希德交代的,没有新命令就不要浪战,不要浪费体力。 “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方国忠,你不愧是横扫西域的名将。” 看着前方似赢实输的战况,蔡希德忍不住失望摇头。 钓尼玛鱼呢,精得跟泥鳅一样! 蔡希德在心中埋怨自己异想天开。对阵高手,就不要有侥幸心理,认为对手是傻子。 “传令下去,鸣金收兵,不得追击……” 蔡希德话音刚落,就看到孙孝哲带着马队急吼吼的冲入战场,四处追砍逃往唐军阵线的百姓,以及溃败的天兵军士卒。 一时间尚未与唐军本阵接触的人,无论是百姓还是溃兵,都被孙孝哲和他麾下的马队无情砍杀。 如同砍瓜切菜一般。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救命啊!”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啊!” 战场上尖叫声与哭喊声此起彼伏。 方重勇麾下将校都是义愤填膺请求出战,然而却是被严令不得妄动。 方重勇也很失望,钓鱼失败,他也只能坐看大鱼吃掉鱼饵。 这时候做什么都是错的。 两方主将都很谨慎,唯有孙孝哲麾下马队一千多人,在战场上横行无忌好不威风,追砍百姓与逃兵毫不费力。只有靠近唐军大阵的时候,会被飞蝗一般的箭矢射得抬不起头来,丢下几具尸体仓皇逃跑。 叮叮叮叮叮叮叮! 蔡希德身边的传令兵拼命敲着锣,下令鸣金收兵。 孙孝哲在战场上正杀得起劲,砍人砍得手软! 听到鸣金之音,顿时恨不得直接捅蔡希德一刀。 然而骑兵在运动作战的时候,不方便下达指挥令。既然蔡希德已经鸣金,哪怕孙孝哲想战,他手下人听到鸣金之音,也自己调转马头回到本阵了。 等孙孝哲得意洋洋回到本阵,策马上前向蔡希德请功的时候,对方直接一耳光打在他脸上。 “本将军多次提醒过你,没有我的命令,马队不得妄动,伱为何不听号令?” 蔡希德指着跌坐到地上,被这一耳光扇得懵圈的孙孝哲大声质问道。 “姓蔡的!你踏马眼睛是不是瞎了? 没看到老子刚才杀得对面哭爹喊娘么?你眼瞎了,全军上下眼睛可没瞎! 你数一数,老子究竟折损了多少人马?又斩获了多少首级! 老子不找你要功劳就算了,你还想治罪不成? 踏马的你自己胆小如鼠,还不许别人出战,我呸!” 孙孝哲骂骂咧咧的走了,无人阻拦。 蔡希德一看四周不少人都对孙孝哲投来同情的目光,就知道自己的意图,是不可能被那些胸无点墨的丘八理解的。 顿时露出失望的表情。 “蔡将军,对面也已经收兵,前队变后队,朝着太原城而去了。我们手里也没有累赘,还是速速返回寿阳县吧。 这一战就这样了。 孙将军的事情,今日毕竟我军小胜,事情不宜闹大。” 人高马大的张孝忠站出来打圆场道。 他是蔡希德的心腹,说的又是个大实话。无论这一战是多么沉闷无聊,又或者是精彩纷呈,那都是过去了。 孙孝哲确实莽,可他是史思明的义子,而且此战孙孝哲也的确有很多斩获,不如随便斥责几句,不痛不痒的责罚一下就算了。 不然还能如何呢? “收兵吧,去寿阳县驻扎。” 蔡希德身心疲惫的摆了摆手,感觉比自己亲自上阵拼杀还累。对手有多难缠只有他清楚,手下人都还没意识到方重勇这个人可怕在哪里。 这种“自知之明”般的孤独感,让蔡希德都有些抑郁了。 (本章完) 第452章 沙场之上用生命上课 这次战斗,方重勇麾下众将都很不满。天兵军损失惨重不说,被贼军放走的百姓,几乎死了一大半,成功回到唐军这边的还不到一万人! 很多都是死在孙孝哲那一波骑兵砍杀上的。 关键是,他们当时有很大的余力,甚至军中各部,大半都未接敌! 回太原途中,人人心中都憋着一口气,却又不好质疑方重勇的决定。毕竟,虽然亏是亏了点,可最终还是接回来不少军中家属,对太原本地百姓有个交代了。 队伍的行进速度不快,天色最终也渐渐暗了下来。 “节帅,之前为什么银枪孝节军不出马,截杀那帮孙子呢? 要是没那点骑兵在后面兴风作浪,咱们不会这么大损失啊!” 骑在马上打瞌睡的时候,方重勇耳边忽然响起何昌期的抱怨之声。 他觉得战斗的最后时刻,自己这边不该怂的。那时候战场已经乱了,事实银枪孝节军骑兵出击,不会吃亏。 “不必多言,本节帅自会给你们一个交待的。” 方重勇沉声说道,轻轻摆手,他在等一个消息。 不到半个时辰,队伍后面就有斥候急急忙忙赶了上来。 那人正是田承嗣的兄弟田庭琳,这次是田承嗣负责殿后。他一见方重勇,就连忙上前行礼道:“节帅,果然不出您所料,蔡希德大军是真的折返寿阳县了,沿途连警戒的斥候都没有。” 一听这话,方重勇悬着的心落回原位。 “何老虎,传令就地扎营,然后让军中将校来本节帅这里,某要布置军务。” 方重勇吩咐何昌期说道。 “得令!” 何昌期领命而去,很快,这次出征的所有将校。只要是还活着的,包括田承嗣在内,所有人全部到齐,聚拢于方重勇身边。 “诸位,白天一战,不过是本节帅的骄敌之计。 之所以要控制战斗规模,一来,是麻痹蔡希德和贼军,让他们以为我们不敢打硬仗。 二来,则是节省你们的体力,让你们有机会发挥自己真正的实力。 经过此前一战的铺垫,贼军必定会认为我们军心士气低落,无力决战,是应该要回太原修整。 所以这一次,本节帅便要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威武雄师不可轻辱! 本节帅现在问一句,不想报仇的,自觉退后一步,不会受到惩罚。 一旦大军出发,犹豫不前即为怯战,军法从事!” 方重勇拔出疾风幻影刀,环顾众将询问道。 众将齐声单膝跪倒在地请战,大声高呼道:“我等誓死追随节帅!” “很好,军心可用!不过并不需要这么多人。 部分人跟本节帅出战,每一人选一百骑兵。 某亲率银枪孝节军一千骑兵,凑足三千人,半個时辰后出发。 各部皆选敢战勇猛,悍不畏死之辈,我们这次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田承嗣将军带步卒压阵,跟在后面,以接应我们,防备万一。” 方重勇对众将吩咐道。 一听这话,田承嗣连忙抱拳询问道:“节帅,榆次到寿阳县之间,都是狭长山路,并不方便骑兵展开,很容易中伏。以三千骑兵追击贼军,是不是有点危险呐?” 他问了一个很要害的问题。 听到这话,一些头脑发热的将领也逐渐冷静下来。之前他们并未考虑地形问题,只觉得现在是非常好的出击时机。 但听田承嗣这么一说,又感觉方重勇的计划非常冒险。 “诸位,你们想过没有,为什么蔡希德要将百姓丢弃?” 方重勇问道,看到没人回答,众人都陷入思索之中,他这才用十分笃定的语气强调道: “贼军没有粮秣了,蔡希德部,只是贼军偏师,用来突袭太原趁机占便宜的。 他们来势凶猛,但从河北运粮,要过井陉,粮道是很崎岖的。 没有粮食了肯定养不起河东百姓,那自然要把包袱丢给我们。 如今蔡希德的贼军正是轻松写意的时候,他们认为自己刚刚打了胜仗,又丢了数万百姓这个大包袱,简直不可战胜。 如何会认为我们会追击? 一般情况下,我们又怎么可能去追击呢?” 方重勇一连串问了好几个问题。 天色渐晚,视野变差,此为天时不在。 道路狭窄,两旁大山,所以不适合骑兵追击,此为地利不在。 刚刚接收了逃回来的百姓,军心浮动,此为人和不在。 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在唐军这边,此时出战,胜算几何? 河北叛军轻敌是正常的,从此前孙孝哲在战场上“独走”,方重勇都不派骑兵与之对决,就能看出这位方节帅“很怂”,或者叫很谨慎。 这样一个人,又怎么可能带着精锐骑兵追击呢? 不可能,完全不可能! 就连方重勇麾下众将,都认为不可能出战。 反过来想,这算不算一种“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呢? 在场众人都陷入一种“赌大小”的纠结当中。 用方重勇前世的话说,这把赌赢了嫩模会所,赌输了天台重开,老刺激了。 但是这种“赌博”,也不是纯运气,而是各种力量对比,与阴谋阳谋算计交织的产物。 赌实力,更是赌决心,赌意志! 在战斗没有结束前,任何人都难说是必胜,或者必败。 战争史上很多十拿九稳的战役会赌输,因为赔率大谁都看得到,自然有对手出奇谋反杀。 却也有很多看起来九死一生的战役,却是因为赔率过小,对手麻痹大意而取得全胜。 在战斗没开始前,就跟黑盒一般,谁也不知道里头装的是个啥玩意。 这便是统帅的能力与责任。 他们能利用已有的资源,打出最强的效果。一战建国,一战灭国,都是寻常事。 “节帅,此战何某打先锋!” 看到没人吭声,何昌期出列,对着方重勇抱拳请示道。 “某也请战!” “某也请战!” 接着一大堆人站出来了。 田承嗣感觉到周围有鄙夷的目光向自己投来,连忙解释道:“节帅妙算,想那蔡贼必定要吃瘪。” 他其实是认识蔡希德的,而且知道这个人在幽州军中用兵谨慎,属于是那种老成持重的人物。 所以才觉得方重勇的计划很冒险。 不过还是那句,仗不打就不知道最后谁会赢,如果把双方人数,战场环境比一比就能判断胜负,那还打什么仗呢?大家坐一张桌子,把各军数据拿出来比对就能定胜负了! 现在局面已经到了这一步,田承嗣还能说什么呢? 要是不打,他没法收场,方重勇更没法收场。 等众将都散去后,方重勇这才深吸一口气,双眼凝视着东面。 只要蔡希德在山道两旁埋伏一波,此战他就寄了,想跑都没法跑。 但正因为这样,所以蔡希德与河北叛军,才有麻痹大意的资本。 寻常战斗,交战双方都没有破绽,想取胜就得堆人命。唯有这进攻与防守交替的关键时刻,会露出破绽。 谁能出奇兵,谁就有胜算。 这便是兵法中说的“以正合,以奇胜”。不出奇兵,想赢只能寄希望于对手是傻子。 谁又真的是傻子呢? 方重勇紧紧握住马鞭,压住内心的恐惧。关键时刻,他不能退,甚至不能露出一丝胆怯。 乱世来了,唯有不怕死之人,才配好好活着。 他暗暗给自己鼓劲。 不到半个时辰,准备反击的骑兵队伍便已经集结完毕,都是精选军中好手组成的。特别是河东军各部,战意高昂,都想在今夜找回场子,一雪前耻。 看到士气可用,方重勇又放心了几分。 他用疾风幻影刀指着东边的道路怒吼道:“为河东百姓报仇的机会来了!诸位,随本节帅破敌!不破蔡贼,誓不返回!” “杀!杀!杀!” “杀!杀!杀!” “杀!杀!杀!” 他身边的将校与亲兵齐声高呼,让人热血沸腾。 …… “艹他妈的!狗x的蔡希德,以后老子跟你没完!” 骑在马上的孙孝哲翻身下马,对着路边的一棵树疯狂踢打,发泄着内心的不满。 山谷之中,他的叫骂声传得老远。 明明颇有斩获,却跟犯了军法一样。蔡希德命他带着本部人马殿后,还收走了他们几乎所有军马,让他们在一个叫鵶鸣谷的地方布防。 美其名曰“打埋伏要马匹做什么”。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就是蔡希德利用职务之便,在整孙孝哲。 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蔡希德既要孙孝哲殿后防守,还要在关键的山谷布防,却又不给他们足够的资源。 这种情况,俗称穿小鞋。 若是真要防守,制作拒马桩,准备滚木礌石,都需要人力。那不是孙孝哲手里这一千多人可以办到的。 事实上,如今这情况,也确实不需要在鸟不拉屎的山谷里面打埋伏,没有人认为唐军会追击,包括蔡希德在内。 说白了,蔡希德就是在用明规则整人,明明知道唐军压根就不可能追击,但又要作出一副“防守严密”的样子。 就是想让不听自己号令的孙孝哲,以及他麾下部曲,在鵶鸣谷吃点苦头。在山谷的风口吹一晚上冷风,然后好好想想在他蔡某人麾下当差,谁才是爹! 就算史思明问起来,蔡希德以一句“军务所在”为理由便能搪塞过去。 老子让你干儿子立功,你还怪老子? 蔡希德知道史思明不好惹,但他也不是泥巴捏的。这种“阴阳怪气”的军令,史思明也说不出不对来! 毕竟,按照孙孝哲这一战的表现,以“乱军之罪”斩首以儆效尤绰绰有余了。 孙孝哲背地里骂蔡希德不地道,后者还想骂他不服号令一味逞强呢! 如今孙孝哲这个“监军”,跟主将蔡希德的矛盾已经越来越大,二者势同水火,爆发只是迟早。 “孙将军,这地方风大,不如找个大石头躲一下风。再烤个火,搞点烤羊腿解解馋。 搞点美酒解解馋。” 亲兵凑到孙孝哲身边低声建议道。至于蔡希德所说的“殿后防守”,防尼玛呢!狗都不布防! 孙孝哲部上上下下,都知道这是蔡希德在故意找茬。任何丘八,都会信任他们的直属军官,而不会把“名义上”的军令当回事。 唐军怂得跟狗一样,一万多人的大阵,看着他们这一千多骑兵来回奔驰杀人,屁都不敢放一个。 “篝火点上就对了,要是能找个娘们去去火就更好了。” 孙孝哲收起怒容,压下了心中的火气,装作满不在乎的说道。 呵呵,等他见到义父史思明,一定要告蔡希德这狗比一状! 让这厮吃不了兜着走! 不一会,一千多人便在山谷一侧搭好了军帐,架起了篝火,把随身携带的干粮拿出来简单加工一下就开搞。 不得不说,孙孝哲为人不咋地,脾气更坏,但他对手下丘八还是挺好的,经常为手下人争夺足够的军粮,在军中各部当中,从来没有礼让的说法。 因此他们平日里也吃得比较好,时不时就能大口吃肉。 孙孝哲放下心中的烦闷,与亲兵们围着篝火,说着荤段子。 他们一边大口吃肉,一边还把珍藏的浊酒拿出来喝。这些酒都是从榆次县大户那边抢来的,平日里装在酒囊里面舍不得喝,蔡希德治军严谨也不让喝。 现在总算逮着机会了,可得死劲的造! 酒越喝越暖,篝火越烧越旺,羊腿越啃越香! 要是等会能找个漂亮女人干一发,这日子美得,神仙都不换! 众人心中暗搓搓的想着。 “诶?你们有没有听到马蹄声啊。” 孙孝哲忽然感觉有点幻听,风中居然传来骏马奔驰一般的声音。 恍若雷鸣! “孙将军,哪里来的马蹄声啊,蔡将军是不会派人来传达军令的。 不用担心,您继续喝着,卑职再去拿酒。” 一个亲兵醉醺醺的说道。 “不对不对,我真的听到了马蹄声。” 孙孝哲猛然间酒醒了,站起身环顾四周。 只见山谷西边,有大量黑影在闪动,朝自己这边过来。 马蹄声已经越来越近! “不好!有大队骑兵!快快快!快起来!” 孙孝哲吓得说话都说不利索了!着急得手舞足蹈! 他自己就是骑兵将领,对马蹄声很熟悉。平日里只是不喜欢动脑子而已,但指挥小队骑兵作战的技战术,还是很扎实的。 要不然,史思明也不可能让孙孝哲到蔡希德队伍里面。 孙孝哲大声叫嚷着,咋咋呼呼好像很激动也很着急。然而今夜他麾下部曲几乎都在喝酒吃肉,好不快活,完全没料到危险来临! 哪怕孙孝哲在那里大喊,他们也只是认为自家将军又在骂蔡希德不是东西了,压根就没当回事。 噗! 箭矢入肉的声音在耳边炸响! 孙孝哲看到自己身边的亲兵,脖子中箭倒下。精通骑射的唐军骑兵已经出现在视野中,似乎只要一个呼吸的时间,就能从身边经过! “跑啊!” 孙孝哲麾下不知道是谁大喊了一声!简陋的营地顿时大乱! 现在这种情况,抵抗是没有任何意义的,也无法抵抗。大部分人连兵戈都找不到,更别提有什么战心了。 别说是打仗这种生死攸关的活计了,在方重勇前世,一堆人要是在喝酒吃肉玩嗨了,突然一瞬间切换场景,要他们在篮球馆打篮球,那能打得过早就热过身练过手的职业球员么? 能摸到球就算厉害了! 孙孝哲见势不妙,压根就不想指挥抵抗,他踉踉跄跄的跑向拴着自己马匹的那棵树,颤颤悠悠的解开缰绳。 他刚刚骑上马,从一个小山坡上往下冲的时候,那匹马不知道是踩中了一个地上的暗坑,还是被一块大石头绊了马腿,居然前肢半跪于地,将孙孝哲甩得老远! 这位史思明的义子,直接在地上摔了个狗啃泥,七晕八素的找不到东南西北。 等他晃晃悠悠的站起身,一把横刀已经架在自己脖子上了。 “节帅,我好像抓到一条大鱼了!您看这身军服!还绣着花呢!” 何昌期对着远处的方重勇大喊道。 唐军军服,远远看去,将校士卒似乎都差不多。但是在腰带,内衬,袖边等部位,都会有十分显眼的区别,布料也会不一样。 “找几个人把他押送回太原,现在只是开胃菜,大菜还在后面,别耽误时间。” 方重勇走上前来,看了看孙孝哲,只是感觉这位长得有点丑,然后就没什么特别的了。 他不耐烦的对何昌期摆了摆手,然后眺望东边的道路。 黑暗之中,一切都是未知,福祸难料。 (本章完) 卷末总结 下一章是本卷最后一章,算是为“前哨战”做一个了结。 从下一卷开始,就是轰轰烈烈的“四王之乱”,基哥,李琩,皇甫惟明,史思明,以及河西陇右等边镇势力,都会浓墨重彩登场,在这个舞台上唱戏。 所以呢,我还是那句话,不要着急,不要想着一波流完事。 后面有很多抽象炸裂,又理所当然的剧情。这“if线”的历史,变得更加混沌,是非曲直也变得更加模糊。 朝廷的军队未必忠于朝廷,边镇的军队未必止于边镇。该爆发的矛盾就会爆发,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既然已经开始唱挽歌,那么基调是一定的,大唐的陨落不可避免。书中每一个人物,都会迎来他命运的终点。 关于主角小方的性格,或者说我想表达的深层次含义,很多人没有看出来,认为他“没有性格”。这些其实需要体会揣摩,书里面没有说得那么透彻,是用一种渐进,含蓄的手法表达的。 小方既不是阴谋篡位者,也不是救国救民的大英雄。 为什么这么说呢,我就很直白的问一句,你们不必回答。 假如可以让我们所在的世界,变成尊卑十分显眼,卑贱者几乎都活不下去,被“高贵者”随意支配。 而你却可以成为“高贵者”,甚至是“至高者”的世界。 你开心么? 你喜欢这样的世界么? 你向往这样的世界么? 不必回答我,也不必在评论区写答案,你自己心中必有答案,小方心中也自然有答案。 所以伱愿意成为那样一個世界的“救世主”,成为“高贵者”们的英雄么? 千万不要把历史,把国家,看成是一个有思想的人。很多时候,历史就是由一个个小故事组成的,国家就是被一个个小家庭改变的。 “好”或者“不好”,都是当事人的选择,无论对错。 这一点非常重要,如果不能理解,那么请多读几遍,好好理解。 一件事好或者不好,都有一个“受众”。 对谁不好,对谁好,谁会得到利益,谁会失去一切。 这个问题是不能模糊处理的。“谁”要比“发生了什么”更加重要。 理解了这个,就能理解小方对于“安史之乱”是什么态度。他不是单纯的混子,他有自己的真实想法,只是我没有具体写出来。 有读者质疑,小方为什么不救大唐,不去努力阻止安史之乱或者类似事件发生,书中甚至都不写一下他的努力。 那么就要好好思考一下,大唐是谁的大唐,这地华天宝之国,又是谁家之天下。 六朝何事,只成门户私计,这句话可不是白说的。 其实我书中已经暗示很多了,本书的信息量本身就比较密集,不能跳着看,这并不是一本流水账类型的书。 比如说,小方感慨说自己现在想玩什么女人就可以随便玩,完全不会有任何人敢惩罚他,这样的世界很可怕。 这是突兀夹杂在思绪里面的一句话,或者说是一段对话。 为什么没人敢惩罚他,为什么他理论上可以为所欲为?这其实就是身怀利刃,杀心自起的表现。 也是在暗示正常的封建秩序在破坏,武夫们上位成为必然。 这条暗线,还会在后面的卷里面逐渐展现。 玩女人也可以引申为“抢劫”“掠夺”“欺压”等含义,它不是孤立存在的一句玩笑话。 一场巨大的社会变革,会通过战争的形势,拉开序幕。 直到完全破坏隋唐格局。 所以我才说剧情线还有很长很长,这书要是开了水文模式,六百万字都没法完本,要写的东西太多了。你们慢慢看就是了,慢慢看不要着急。 第453章 乱世的序曲(本卷完) 黑夜之中,两山之间的谷道,有一支大军一字长蛇排开,正在行军。那星星点点的火把,构成了一条望不到尽头的长龙。 “将军,让孙孝哲殿后,还让他在鵶鸣谷埋伏,是不是有点不太妥当啊。” 队伍最前方,张孝忠询问身旁的主将蔡希德。 不知为何,他一直有种不祥的预感。孙孝哲这小年轻确实不懂事,仗着义父史思明,一脸高傲谁都看不上。 这种人怎么可能让人放心? 蔡希德没吭声,毕竟,给下属穿小鞋,是一种不光彩的行为。他不想让张孝忠有兔死狐悲之感。 “将军,孙孝哲万一想不开,派人通知方重勇,说我们连夜急行军,暗示对面的追击我们,那要如何是好啊?” 张孝忠面带忧色询问道。 这下蔡希德也不能继续装聋作哑了。 他微微摇头道:“孙孝哲没理由投降方重勇的,他是史思明义子,不是史思明嫡子,胡来谁也保不住他的命。” “可是,鵶鸣谷的山丘藏个一两千人不是什么问题。孙孝哲有可能先派人暗通方重勇,然后躲在山丘上,等河东军与我们打得难舍难分的时候,再从河东军背后捅一刀啊。” 张孝忠依旧是心事重重,感觉蔡希德这件事做得很不妥当。给孙孝哲穿小鞋没有问题,可是不能用在这样的事情上。 孙孝哲有这么聪明么? 蔡希德一愣,在他的印象里,孙孝哲似乎没有这么阴险。 或者说纯粹就是智商达不到。 很难想象孙孝哲可以搞出如此复杂,且风险大到不可控的操作。 “我们就快到寿阳县城了,今夜一定要回城。” 蔡希德斩钉截铁的说道。 这条狭长山路,便是一道天然防线。为了等待河北那边,从井陉运粮,他也不得不收缩防线。 这是“奇袭”太原不成的苦果。 若是现在不退,被人拿棍子一路撵鸡追打,那场面可就难看了。这也是蔡希德不得不下令深夜行军的原因。 现在正是战略进攻,转为战略相持的关键时期,之后就是小规模精兵截粮道打骚扰战,而不是大军噗嗤噗嗤上去死磕。 在这个节奏转换的节骨眼里,一旦操作不慎吃了败仗,便可能会转入被动防守了。 而在山谷中半路宿营,则是一件风险极大的事情。蔡希德也是权衡利弊后,才决定连夜折返寿阳县。 正在这时,队伍后面传来马蹄声。 一个亲兵急急忙忙冲到队伍最前方,翻身下马,对蔡希德禀告道:“蔡将军,后方有大量骑兵追击而来,高如震将军正在结阵自保,请蔡将军速速决断!” “传我军令,停止行军,各部原地自行结阵阻击!” 蔡希德沉声说道。 “得令!” 传令兵领命而去。 高如震是史思明的嫡系,但关系比不上孙孝哲是义子那般亲近。不过高如震有勇有谋,不是孙孝哲那般一身蛮力不动脑子,性格也不像他那般讨嫌。 等传令兵离开后,蔡希德悄悄对张孝忠低声吩咐道:“带着你本部人马,赶紧撤往井陉的土门关固守,某带人前往井陉故关屯扎。两关互为犄角,守住井陉不难。” 诶? 张孝忠一时间还没回过神来,随即立刻想起他们二人的本部人马,都在队伍最前方行军,似乎明白了什么。 蔡希德的谨慎,已经是一种下意识的习惯,连行军安排都是确保自己本部人马可以先跑路。 “将军,寿阳、石艾两县,我们这就拱手让人了?” 张孝忠一脸不可思议看着蔡希德询问道。 “拳怕少壮,方重勇这是置之死地而后生,豁出性命的打法。只要他们击溃高如震部,便会如倒卷珠帘一般,裹挟溃兵,沿着谷道,冲击一字长蛇阵! 在这狭窄的山道上,我们哪怕有十万人也施展不开。 要是去寿县,内无粮秣外无援兵,等死而已。石艾等县亦是如此。 唯有守住井陉二关,方可等来河北援兵与粮秣。那里地势险要,非等闲可破。 别犹豫了,此战不可为,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蔡希德一边吩咐亲兵悄悄上马,通知本部人马骑上战马立刻跑路,一边耐心的跟张孝忠解释。 毕竟,后者到达井陉后,要独守一关,得把必要事项给他交代清楚了。 至于反击,反击尼玛呢! 已经失了先手,后面再怎么反击也没办法了,连敌军有多少人都不知道。最后的结果,无非是多杀点敌军而已。 又有什么意义呢? 蔡希德看得很明白,仗没法打,那就壁虎断尾,跑路为上。反正,高如震部也不是自己人! “得令,末将这便去安排,蔡将军请先走,末将殿后!” 张孝忠是实诚人,连忙对蔡希德抱拳行礼,以示忠诚。 “不要恋战,带兵回转土门关就算赢了。若是河东军一鼓作气打到井陉关,官军会源源不断从这里突入到河北腹地! 待将来重整兵马,我们兵临太原易如反掌!” 蔡希德急急忙忙交代了一句,便翻身上马,带着亲信向着东面而去。 张孝忠也不含糊,很快便召集到本部人马的骨干军官,吩咐他们快快跑路。远处的喊杀声,已经越来越近,张孝忠身边士卒,脸上都露出惊恐的表情。 虽然一字长蛇阵,信息从最后面传到最前面需要一些时间。但隐约传来的动静,还是让所有人心中都充满了阴霾。 “走!去土门关!” 随着蔡希德带着亲信部曲悄悄跑路,一字长蛇阵的“蛇头”快速与蛇身脱离,密集的马蹄声,渐行渐远。 …… “你是谁?蔡希德呢?” 方重勇将疾风幻影刀,撂在一个浑身是血的河北叛军将领肩膀上询问道。 何昌期等人正在带着人清点战场,收拾敌军溃兵。此时天空已经吐出鱼肚白,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血腥气,山道两旁随处可见叛军的尸体。 “我是高如震,平卢军偏将。蔡希德这孙子让某殿后,他自己带着亲信跑了。” 高如震有气无力的说道,因为伤口大量失血,而感觉头晕目眩。 “给他包扎一下。” 方重勇吩咐亲兵说道,长出了一口气。 他看着天边正在升起的一轮朝阳,失望的摇了摇头。 战局跟他预测的一样,骑兵冲破高如震部的防御之后,溃兵四散逃亡,随即冲击山道上布防的敌军步卒,急眼了为了跑路而互相厮杀,并传染着崩溃的气息。 随后何昌期打头的骑兵呼啸而至,如同滚雪球一般,蔡希德手下的兵马渐渐无心抵抗,溃兵越来越多,人马互相践踏最后兵败如山倒! 而方重勇只是在冲高如震部,也就是队伍最后面殿后那部分人的时候,折损了一点兵马,其他时候都如同大人打孩童一样,战局完全一边倒! “节帅,据许多俘虏交代,蔡希德与其心腹张孝忠,带着本部人马数千,朝着井陉故关与土门关去了。两关互为犄角,可以互相支援。我们现在动身,只怕已经来不及追赶了。” 王难得上前对方重勇禀告道。 这個蔡希德,跑得比兔子还快。 他们这帮丘八本来还准备让这位河北叛军将领,换上女人衣服,当着方重勇的面跳胡旋舞呢! “蔡希德不好对付,知道事不可为提前溜了。而且走的都是他麾下最精锐的部曲。 穷寇莫追,你带着五百人去接管寿阳县,我让管崇嗣带人接管石艾县。 这一战就这样吧。” 方重勇轻轻摆手,意兴阑珊的说道,一副兴趣缺缺的模样。 梭哈一把打了胜仗,却未竟全功,还让敌军精锐跑路。 方重勇也不好说这一战到底是打赢了,还是打平了。 方重勇在山路上随意晃荡着,看到有河北兵因为受伤躺在地上呻吟。被自己麾下的丘八发现后,都是上前直接一刀了结。然后拿出铁锯子,不紧不慢的割首级。 草地上到处都是血沫子,看上去很可怖。 不管是银枪孝节军也好,还是河东军各部也好,此刻都在做类似的事情,就如同吃饭喝水一般,动作流畅看不出任何犹豫,显然是不觉得这么做有什么问题。 底层的士卒,很少去考虑战争的意义,他们多半都是把这当成一种职业。当兵吃粮,立功领赏,如是而已。 上面要杀谁那就杀谁! 他们当中很少有人仔细思考,其实在一年以前,这些河北边军,也是大唐的兵马。 在兵部有番号,花名册上也有记录河北各军士卒军籍,他们都是受大唐中枢节制的精兵。 然而才过了一年,待遇就变得跟边镇胡人一个下场了。 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方重勇相信,自己这边的兵马若是被河北兵打败,对方补刀割首级也不会手软的。 这便是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的道理。一旦立场敌对,也就不必在乎对手的体面了。 “传令下去,割右边耳朵就行了,不必割首级,太不体面了。” 方重勇找来何昌期,对其吩咐道。 “呃,节帅,那战功的事情……” 他有些犹豫的问道。 “一如既往。” 方重勇惜言如金,说出四个字。 何昌期大喜,连忙打保票道:“割耳朵就割耳朵,不打紧,不打紧。” “打扫战场的事情你看着办吧,本节帅先回太原城了。” 方重勇对何昌期交代了一句,转身便走,懒得看那些丘八蹲在地上,挥舞着手中的锯子割首级了。 搞得跟踏马兽人似的。 方重勇在心中暗骂了一句。 此刻山谷内已经铺满金色的阳光,天边朝阳如血。 …… 天宝十二年春,正当河北叛军在河北、河东攻城略地的时候,朝廷册封的朔方、河东、幽州、平卢四镇节度使方重勇,出城与押解百姓回河北的叛军蔡希德部交战。 然而官军初战不利,叛军放百姓冲阵,天兵军死伤惨重,百姓折损十之五六。 但入夜后,得知蔡希德部着急回寿阳县,方重勇当机立断,甄选军中精锐三千,骑马快速追击叛军,杀出一记精彩绝伦的回马枪。 蔡希德猝不及防之下,大败亏输。 蔡希德与亲信张孝忠,带着本部人马,分别逃亡井陉一带的土门关与井陉故关驻扎,其余各部皆为方重勇所破,全军覆没。 此战极大提振了河东官军的信心。 此前河北叛军所到之处,官军都是因为兵力不足,又或者将领贪生怕死,一触即溃。哪怕勉强守住城池,也是死伤惨重。 完胜叛军的,一次也没有。 由此导致河北叛军气焰嚣张,数百人就敢攻打县城,数十骑就敢过黄河侦查。各地守军不敢出城迎战。 然而,前方传来的好消息,并不能抵消后方坏消息的影响。 方重勇回到太原还没两天,给李光弼送信的车光倩,就从凉州带回了坏消息。 “李光弼不愿意派兵去朔方么? 难道是我在信中说得还不够明白? 这有点不合常理啊。” 方重勇听到车光倩的描述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都把道理说得那么明白了,完全是站在李光弼的角度去考虑问题的。 对方为什么还要拒绝呢? “节帅,李光弼是愿意去朔方的,但是赤水军将校不愿意去。他们要等您岳父回到凉州后再说。” 车光倩一脸无奈答道。 “就是凉州安氏的安重璋,凉州张氏,还有论弓仁他们家那些人么?” 方重勇脸上的喜色消失不见,沉声问道。 “是啊,他们不动,李光弼就是个空架子,指挥不动凉州各军。 如今边镇对于到底是听长安的,还是听洛阳的,都是心存忧虑,谁也不想莫名其妙当了叛军。” 车光倩把他听到的一些事告知了方重勇。 简单说就是,边镇各军,现在也有自己的想法了。毕竟基哥老了,保不了他们多少年。选择哪个皇子“从龙”才是要紧事。 只要押宝押对了,那就是数不尽的荣华富贵。 听基哥的调令参战,就算打赢了又能如何? 基哥万一什么时候驾崩,谁来兑现战功?谁来给他们发赏赐? 其实也不能怪边军上下都有疑心,而是他们心中的顾虑都非常现实。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天经地义。 所谓“四王之乱”,身后站着的就是河北边军。皇甫惟明赢了,李琬上位称帝了,河北边军将校就要升官发财。 这种状况对于其他边军也是适用的。 立场虽然不同,但是道理一样。 让河西陇右二镇无条件保基哥,无条件跟河北叛军打生打死,凭什么呀? 所以基哥的话不管用,方重勇的话就更不管用了! 李光弼处于一种立场不坚定的摇摆状态,而他麾下各军则是坚决不想匆匆忙忙,就入关中入河东平叛。 如今这结果,也算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了。 “节帅,朔方的经略军不能动,否则灵州不保,铁勒人要反。 不如调阿布思部入太原,调李良臣部入汾州,可得胡兵两万人。” 车光倩对方重勇建议道。 “如此也好吧。” 方重勇微微点头,长叹一声,真可谓是“兵到用时方恨少”。 “节帅,末将在河西,打听到了一些不好的事情。” 车光倩有些犹疑,吞吞吐吐不敢说。 “说吧,你是我的心腹,可以畅所欲言。” 方重勇拍了拍车光倩的肩膀说道。 “节帅,河西不少人都在议论,说节帅必反,要带兵去洛阳支持太子。 河西边军不愿意蹚浑水,也有这方面的考虑,甚至是主要原因。 他们在等您的岳父王忠嗣,带着安西北庭兵马到河西。 王将军若是站太子,他们就跟着站太子。王将军要是站圣人,那他们也跟着站圣人。 至于节帅如何,他们不想猜了。 王将军要是跑太子那边,您父亲和岳父都在那边,想来节帅不去也不行了。” 车光倩有些着急的解释了一番,直接把方重勇给干沉默了。 (本卷完) 下一卷: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本章完) 我知道你们很急,但是先别急 好多人没看懂小方的“态度”啊。其实问题的出发点本身,就是问题。 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这种事情,就跟“凝视深渊”一样。 你在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你。知道或者意识到,本身就会触发规则。 如果你没有谋反的心,你为什么要关心谋反的事? 如果你不是要背叛大唐,那你为什么要说支持谁不支持谁? 当伱开始讨论支持皇帝或者皇子相关的事,就代表你已经是实实在在的谋反站队了。 这个逻辑要好好体会,就是“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你讨论命令是否合理的时候,其实便已经是产生了不臣之心。 支持谁,不支持谁,不是军人该想的,也不是可以拿出来讨论的。 当你拿出来的时候,便已经到了图穷匕见,必须举起大旗了。 而剧情推进,远远没到那个地步,大唐也没乱到那个地步。 现在的情况是河北有四王,靠山是皇甫惟明的河北二镇,目的是清君侧。 太子在洛阳,声望高涨,有老方支持,但是兵少,地方也很危险,是风暴核心。他们的目的是让太子以合适的方式继位。 只是问题在于,洛阳要能坚守下来,才能一呼百应。基哥现在对此也是观望为主(也可以理解为期盼他们和皇甫惟明狗咬狗)。 简单说就是现在实力弱小,但潜力很大,值得押宝。 而河西与陇右,甚至包括西域的兵马,则是担忧大争之世开始,自己落后于人就有可能任人宰割。他们想入局,但是看不明白状况,并不着急下注。 也可以叫“入局无门”。 所以这些人对基哥的命令阳奉阴违,暂时不予执行。 一句话:老子离得远,事情多,暂时走不开。 基哥对于边军的控制力,是在逐步下降的,而且是断崖式下跌。 只不过所有相关方,都在等“一锤定音”的大事件发生,也就是战场形势。 那么,现在小方是什么态度呢? 他的态度就是没态度。 我一個职业军人要什么态度?我是大唐暴力机器的一部分,需要有什么态度?听命于皇权,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最少表现出来,在外人看来是这样的。 有态度,就代表已经正式入局,要扶持某个皇子上位了。而小方并不想那么快就入局,也不想给某个皇子打工。 包括李琩那边,我书中前面已经说过了,小方不看好他,也不想当狗。 来自后世的人,多了宿慧,战略定力不是随便说说的。大幕开启,肯定是波澜壮阔,但也意味着先出头的先烂。 小方虽然不可能排除意外,但是他的总体计划是不变的。书中的暗示,只能等大幕掀开那天,你们回头看,才能看得懂了。 这就好比是一个公司,董事长和总经理斗,你是一个部门经理,心里怎么想外人不知道,但看上去,似乎只想做事而已,不想掺和这些杂事。 你迟早会被这场办公室政治斗争所波及,被迫要站队,这是必然的。 但是也没必要急吼吼的就去表态自己支持谁吧? 能不表态就不表态,能敷衍就尽量敷衍,能拖延就尽量拖延,局势是会变化的。 这种控制斗争节奏,混乱中保持定力,压制出手的冲动,只能说懂的都懂,靠个人理解体会了。 第454章 还有高手! 天宝十二年春,正当方重勇带着银枪孝节军与河东军一部,击退蔡希德,将其驱赶到井陉故关与土门关的时候。 黄河两岸也是战火纷飞。 坐镇相州城(邺城)的皇甫惟明,下令兵分两路攻打河南。 第一路偏师由大将李怀仙率领,麾下步骑万人,从汲县出发,攻打河内。作为奇兵,绕路河阳三城,企图从侧后攻取洛阳。 当然了,皇甫惟明此举也有吸引官军回防洛阳的意图。 只有把官军都吸引到虎牢关以西,才会把河南大片地方空出来,让河北军攻城略地! 不得不说,皇甫惟明对于战局的思考与部署,是很周详的。 一开始李怀仙这一路偏师进展极为顺利,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连克修武、武陟、温县等地。 再往西,便是河阳三城了! 而官军似乎是有意收缩兵力,李怀仙在这些地方遭遇的抵抗,都微不足道,没有折损多少兵马。 然而,正当李怀仙准备攻打河阳三城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他的本意是想在攻克北中城后,从浮桥渡河,从西面攻打洛阳。但很显然,官军不可能什么都不做,坐视李怀仙攻北中城。 官军中某支不明番号,不打军旗的队伍,约两千人左右。某日忽然趁着夜色,从黄河南岸的河阴县,强渡黄河。到北岸后,又干净利落的将被李怀仙拿下的修武、武陟、温县等地县城,重新夺回! 这几处县城本来就相距极为靠近,又是刚刚被河北叛军攻下,人心未稳。再加上李怀仙不认为官军会过黄河挨打,所以也没有留多少人马守卫。 这才导致三座县城一夜间被人拿下! 河南兵力空虚,河北十多万边军枕戈待旦,谁敢过黄河与河北叛军交战? 李怀仙的松懈,不全是麻痹大意,也有对战局的清晰认知。 然而令他大跌眼镜的是:这一支官军攻克三地后,在县城上广树唐军旗帜,让本地县令组织百姓套上军服站城墙以为疑兵。 然后这支军队并不留人守城,而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西北进发,趁着李怀仙攻打河阳三城后方空虚,强攻汲县县城。 这里是李怀仙部的屯粮之地,粮草刚刚从贝州转运至此,是供他攻克河内用的。 这支官军攻下守备空虚的汲县后,顺势一把大火,将粮秣全部烧掉,浓烟十多里地之外都看得清清楚楚。 烧完粮草,他们又折返回黄河南岸,消失得无影无踪。 李怀仙不知后路被断,依旧按照原定计划,强攻位于孟州河阳三城中,地处黄河北岸的北中城。 守将鲁炅,也就是被李琩,那位在洛阳自命为“天下兵马大元帅”的太子,所任命的“河阳三城节度使”。 面对李怀仙的强攻,积极守城死战不退。多次李怀仙部的先登都已经打上城墙,却硬是被鲁炅组织预备队给赶了下去。 北中城本就面积狭小而城墙高大,很不方便攀爬。而且它还可以通过黄河浮桥,不断获得黄河南岸洛阳城方向而来的增援。 李怀仙一时半会,也是望城兴叹。 不幸的是,强攻两日不能破城的李怀仙,终于惊闻后路被断,所有新近攻克的城池,都被官军再次夺回,一时间如同惊弓之鸟,提心吊胆的,无法集中兵力攻城。 而且对于要不要继续攻打北中城,李怀仙心中也满怀疑虑,又不甘心就这样退回邺城。 进不能进,退又不想退,李怀仙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这孤军深入,敌情不明,后路被断,要不要继续进攻不好啃的坚城,确实是带兵之人需要好好考虑的问题。 一日之后,李怀仙又听斥候回报,自家堆积在汲县的粮秣,被官军一把火烧掉了! 这下李怀仙便如同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垮的骆驼一般,再也无心作战,吓得带兵连夜撤退,打算直接原路退回相州修整。 结果当李怀仙带人在武陟县附近,准备渡过沁水的时候。正在渡河的队伍,被河阴县方向而来的官军半渡而击。 由于正在渡河,突然遭遇袭击来不及准备,李怀仙所部人马死伤惨重!几乎是一炷香的时间,就被对手给打崩了! 李怀仙惊慌失措下,带着残部逃回相州,可谓是灰头土脸。他这一路偏师,几乎没有取得任何像样的战绩,部曲就这样莫名其妙的被打残了。 李怀仙就连到底是哪一部唐军在打他都没搞明白,只知道这支军队黑衣黑旗,没有番号,跟普通的唐军军服并不相同。 皇甫惟明派出的第二路兵马,由大将李归仁率领,乃是攻打河南的主力。 按照计划,他本应该带兵从滑台(白马)渡河,一直打到大运河北岸,截断运河的漕运。 如果进展顺利,那就拿下开封,彻底锁死运河漕运!不让一粒米输入关中! 然而李归仁带的兵更多,准备的时间更长,出发的时间也比李怀仙更晚。 结果部队刚刚行进到黎阳,正要渡河,却是被皇甫惟明派人紧急叫停,让他带兵回转相州。 原来,有一支官军沿着河北永济渠北上,攻入魏州元城附近,一把火,将堆积在城外渡口临时粮仓里的粮秣,给全部烧掉了! 而这些粮秣,正是要利用运河漕运,提供给李归仁的军需。 粮食都没了,那还打个屁啊,先缩回来再说吧! 连续挨了两顿老拳,让战场嗅觉敏感的皇甫惟明,察觉到事情好像有点不对劲! 别看官军出动的人马好像不多,但招招致命,处处打在最疼的地方! 果然还有高手啊! 皇甫惟明心中暗暗感慨。这其实也算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了。偌大一个大唐,怎么可能找不出几个会打仗的人呢? “都说说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相州城的城头签押房内,皇甫惟明看着手下几位大将询问道,眉头紧锁。 自幽州起兵以来,所过之处无不望风归降,他何曾被人这样羞辱过? 官军这一波主动出击,简直就是在揪住皇甫惟明的耳朵,一边扇耳光,一边对其教训道:“就凭你这水平也敢出来卖弄?” 让他感觉羞耻。 “末将也觉得莫名其妙啊,好像哪里都是敌军,又总是看不到他们从哪里来。神出鬼没的。” 李怀仙无奈叹息说道。 皇甫惟明一听这话就火了。 他压住内心的怒气,耐着性子解释道: “半渡而击的那一支队伍,是从黄河南岸咫尺之遥的河阴县出发的。从河阴县出发,你半渡的时候出兵截击,连一个时辰都不要。 派出几個斥候就能轻松探知你渡河的动向,到时候打闷棍不在话下。 而连克修武、武陟、温县的队伍,也很可能是从河阴县出发的! 他们走完这一路,根本不必管你在哪里,只要知道你带兵去了河内就行! 因为他们知道反方向的汲县必定兵力空虚,不过是顺道走一趟,烧汲县粮秣而已,多简单的事情!” 皇甫惟明按捺不住,自己帮李怀仙复盘了。 他险些就骂对方是蠢货,不过想想自己的宏图大业,终究还是忍住了。 听完这番解释,众将都闷不吭声的细细思索了一番,然后恍然大悟,发现好像还真就如皇甫惟明说的那么回事! 只不过事后复盘还可以想明白,但当时临战的时候,谁又能想到看似复杂的军情,其实就这么简单一回事呢? 官军就是避开了李怀仙的兵锋,让他去跟城池高大的北中城死磕,然后断他后路,烧他粮仓!等李怀仙被吓得成为惊弓之鸟败退回相州的路上,再半渡而击! 一套连环组合拳,招数丝滑,无缝衔接,让人无力招架。 皇甫惟明都想给对面那位神秘大将竖起大拇指夸赞一番。 真踏马厉害,这一套老拳皇甫惟明自己亲自出马也接不住。 “大唐精兵都在边镇,禁军大部也在河东,这究竟是哪一路的人马?” 李归仁疑惑问道。 虽然李怀仙所部兵马当时是在渡河,可是谁要想“半渡而击”占便宜,那也多少要有点拿得出手的硬实力才行吧? 如果是战力平平的队伍,哪怕有名将指挥,哪怕抓住最合适的机会,趁乱偷袭李怀仙麾下的河北精兵,最终结果也只能是被反杀。 打铁,终究还是要自身硬! “李将军以为如何?” 皇甫惟明沉声问道,眼睛盯着李怀仙。 “大帅,这支队伍规模不大,最多不过两千人。但是真的……说来惭愧,末将真是连一招都接不住。对面的那些丘八如狼似虎!打仗跟不要命一样! 末将都没明白怎么回事,自己这边的队伍就乱起来了。失去建制的丘八沿着沁水到处跑,被那些穿着黑衣的敌军士卒追砍。 就这样了。” 说起当时的遭遇,李归仁依旧是心有余悸。骑兵跑回来了,麾下步卒全部交待在沁水北岸了,许多尸体漂浮在沁水上,河水大片被染红,场面非常吓人。 关键是,这一战输的莫名其妙。下次遇到了类似情况,搞不好还是要输! “这就怪了,如此强军,不可能是无名之辈啊。” 皇甫惟明托起下巴,一脸困惑。 边军当中最强的就那么几个,河西的赤水军、北庭的天山军、朔方的经略军,而禁军里面最强的自然是银枪孝节军。 但皇甫惟明可以确定,这些军队此刻都不在黄河两岸活动。 “难道是他?” 皇甫惟明忽然想到一个人,而且这个人现在正好在洛阳! “大帅,是谁啊?” 看到皇甫惟明面色大变,李归仁疑惑问道。 “方有德。” 皇甫惟明嘴里吐出三个字来。 听到这个名字,李怀仙与李归仁,二人顿时就沉默了。 身为河北边军将领的他们,如何会不知道方有德是谁呢?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就算是方有德,他手里无强兵,如何能搅动风云?” 皇甫惟明叹了口气,心中有种强烈的不甘。 他还是没搞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不过也不打算深究了。 虽然李怀仙是被谁打败的还没搞清楚,但黄河南岸唐军的部署还是大体上明白的。 河阴县!这是官军的要害!黄河防线的支点! 这里是漕运的最关键节点,没有之一。 两淮与江南而来的辎重,都是从这里转运长安。而运河洛阳段,如今已经正式废弃,改在孟津建仓,然后转运洛阳。换言之,洛阳的经济地位,其实在开元末就已经不断下降了。 皇甫惟明已经打探清楚了,官军屯扎河阴县,以此地为战略支点和粮草聚集地,以运河为防线,分别在河阴、开封、睢阳等节点屯兵。 原本他是打着“迂回突击”的算盘,从河阴县东面迂回过黄河,先攻开封和睢阳,最后再包一个大大的饺子,将黄河与大运河之间好几个州的唐军一网打尽! 待彻底控制运河后,再西进洛阳!如此便可以万无一失。 皇甫惟明没想到官军如此扎手,居然还敢在河北地界纵横捭阖用兵,那他也不跟对方玩花样了。 “集中所有兵马,齐头并进,扫荡黄河北岸后,再围攻河阴县城。 拔掉河阴县城后,再步步为营,分别将运河沿岸的城池一个一个都拔掉! 攻下一处,便派兵屯扎一处,绝不给方有德任何可乘之机!” 皇甫惟明指着墙上绘制详细的河南道地图说道。 “大帅,我们的兵马可能不太够用,还是需要从常山调兵!” 李归仁对皇甫惟明抱拳行礼道。 “兵力不够,那就调兵,从贝州转运粮秣。 你们还是兵分两路,将黄河以北,除了河阳三城以外的所有城池统统拔掉。 本帅会调动河北官吏过来管理城池,不用本地官员。 拔掉一处,便派兵屯扎一处,稳步推进! 不要怕花费时间,我们就是要保证每一处城池,都不会被方有德带兵夺回来,就够了。 本帅看他还能耍出什么招数!” 皇甫惟明用力的拍了拍墙上的地图说道,声音中都带着嘶吼。 …… 河阴县县城城头,一身黑衣的方有德,一只手扶着佩剑剑柄,一只手叉腰,眺望黄河对岸。 他眉头紧锁,似乎心事重重的样子。 正在这时,部将李嘉庆匆匆忙忙的走上城头,然后对方有德叉手行礼道:“节帅,自上次打得李怀仙部不敢抬头后,贼军那边都学精了。他们齐头并进攻城,攻下城后,派人屯守,并不急切前进,跟乌龟一般四平八稳的,我们根本找不到机会。” “城内的粮秣都转运完了么?” 方有德看向李嘉庆询问道。 “回节帅,都基本上都转运空了,粮秣大半都转运去了睢阳。” 李嘉庆抱拳行礼说道。 “今夜就一把火烧了河阴县城外渡口,还有那些空置的粮仓,一根木棍也别给皇甫惟明留下。” 方有德撂下一句狠话,随即便慢悠悠的走下城头。 “诶?节帅,咱们不是要在河阴县与皇甫惟明决战么?” 李嘉庆半天没回过神来,等方有德走远了,他才追上去低声询问道。 烧了河阴县渡口和粮仓,长安也要断粮了啊! “河北叛军的粮道还是太短了,得给他们拉长一点才行。 在河阴县这里打,就是堆人命而已,争取不了多少时间。 现在我们最缺的就是时间。” 方有德耐着性子跟李嘉庆解释道。 (本章完) 第455章 杀人不见血 “坐,不必拘谨。” 方重勇指了指面前的软垫,对紧张到几乎心肌梗塞的孙孝哲微笑说道。 他的样子十分平易近人,没有任何官架子。 “节帅让你坐,你敢不坐?” 一旁的何昌期不客气的对孙孝哲呵斥道。他瞪圆了眼睛,好似那些佛寺里的怒目金刚一般。 顺势坐在软垫上以后,孙孝哲有些拘谨的询问道:“不知道方节帅召唤,要鄙人做什么呢?” 他心里还是很有数的,被俘虏后,吃得好又住得安稳,完全不是俘虏该有的待遇。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方重勇的要求肯定不简单。 方重勇是什么官职,孙孝哲心里也有数。 别看他平日里在蔡希德面前很嚣张,那是因为他知道自己算是史思明在这边的“眼睛”,无论如何,跟蔡希德不可能尿一个壶里面。 但现在被俘虏了,谁还管你是不是史思明的义子啊! 此刻孙孝哲的求生技能拉满,在方重勇面前异常谦卑,一点都不敢摆谱。 见他如此知情识趣,方重勇轻轻摆手,示意何昌期不要为难孙孝哲。 “哼,我们节帅问什么,你老老实实回答,不然那些你该吃却没有吃的苦头,一样都少不了!” 何昌期撂下一句狠话,随即站在方重勇身后,如同雕塑一般动也不动。 “蔡希德让你守鵶鸣谷,却连马匹都不给你们,他是不是在故意刁难你?” 方重勇一边悠闲的拿出唐刀子,开始漫不经心的雕刻一块木头,一边不以为意的问道。 孙孝哲想也没想,直接脱口而出道:“那可不是嘛,蔡希德排除异己,想吞并某的部曲。” “原来如此啊!那就难怪了。” 方重勇秒懂。 蔡希德的本部人马没有那么多,内部也有派系。 叛军内部,其实也是属于“散装”的状态。在没叛乱前麾下直属指挥多少人,就有多少本钱。 叛乱后,要分兵,要重新构建指挥系统,其中自然有兵马和人员的调动。 皇甫惟明也是就汤下面,互相掺沙子制衡,基本上没有大改编制。 蔡希德领兵,他麾下军队里面,有史思明的部曲。整支部队接受到史思明指挥调度,蔡希德也受到史思明手下的监视。 皇甫惟明在叛乱之前,河北二镇各部兵马,受到大唐边军构架的限制,他作为二镇节度使,也享受到了大唐的红利。 但是起兵后,这种组织构架便自然而然的崩溃了。在新体系没有建立起来之前,只能以“一个主将一帮兄弟”的模式,将麾下所有军队强行捏合在一起。 而这种“草台班子”的固有顽疾,在打顺风仗的时候不会有什么问题,一旦战局不利,其弊端就会显露无疑。 比如说现在。 沉默了很久,方重勇都没有继续说话。这种怪异的宁静,让孙孝哲心中直发毛。 可是他又不敢多问。 “唉,本节帅挺替伱惋惜的。 按照朝廷的军令,如你这般的叛将,最起码,也要斩立决伺候。然后传首三军,以儆效尤。 你应该知道的吧,现在皇甫惟明麾下贼军,在河北四处攻城略地,官军士气低落,急需振奋军心。 而你的人头,就是鼓舞士气的最好手段。” 方重勇一会啧啧感慨,一会摇头叹息。吓得孙孝哲都要尿裤子了! 你要杀就杀,不要杀之前给人可以活命的错觉啊! 孙孝哲在心中大骂方重勇不是东西,脸上却一点也不敢表现出来。只是整个人像是被人抽走了气力一般,肉眼可见的耷拉下来。 “但是呢,本节帅感觉吧,四王争位,河北叛乱,都是李家的事情,都是圣人与皇子的事情。 如你我一般的将领,不过听命行事而已。 半年以前,你我还都是大唐边军的好汉。如今兵戎相见实属无奈。 本节帅现在修书一封,你作为信使,走一趟忻州,将信送给你义父史思明,劝说他弃暗投明,如何啊?” 方重勇将唐刀子放在桌案上,看着孙孝哲笑眯眯的问道。 还有这种好事? 孙孝哲脸上按捺不住喜色,几乎兴奋得要站起身来。 “好好,请节帅放心,鄙人一定将信送到,劝说义父归顺朝廷。” 孙孝哲几乎是慌不择路的打保票道。 方重勇这种傻子,不,这种好人,一百年都难得遇到一回,这次居然被自己碰上了! “不过嘛。” 方重勇又拿起唐刀子,面露困惑之色,询问孙孝哲道:“若是你一去不返,朝廷问某为什么要私放贼军军官,本节帅不好解释啊。” “节帅,鄙人送信完了以后,一定返回太原城!” 孙孝哲连忙表忠心,看上去极为真诚!只不过内心是如何做想,就不好说了。 “啊,那不如这样吧。 你写一份保证书,说你被本节帅劝说感化,愿意与贼军划清界限。 如何?” 方重勇忽然“恍然大悟”,一脸殷切看着孙孝哲。 “好!请节帅放心!鄙人这就写!” 孙孝哲没有任何迟疑,直接答应下来。 “去准备文房四宝。” 方重勇吩咐何昌期说道。 “哼!” 何昌期看着孙孝哲冷哼一声,转身就走,很快便折返回来,将笔墨纸砚放在桌案上。 方重勇亲自给孙孝哲磨墨,就好似农夫劝说毒蛇“重新做人”一般,一边磨一边循循善诱道:“孙将军此行,或可使万千百姓免于生灵涂炭,善莫大焉。” 磨好墨以后,孙孝哲也不含糊,脑子转得飞快,立刻写下了一封“保证书”,还在里面对方重勇大肆吹捧。 “节帅,您看这么写行不行?” 孙孝哲一脸讨好的将刚刚写完的保证书递了过去,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嗯,很好,没想到你文采挺不错的嘛。” 方重勇对保证书里面吹捧他本人的内容非常满意。 他随即也提笔,给史思明写了一封劝降信,并让封常清誊写了一份。 “将信交给你义父。” 方重勇一脸郑重将手中的劝降信交给孙孝哲。 “请节帅放心!” 孙孝哲将信贴身放好,抱拳行礼说道,脸上同样是异常严肃。 “何老虎,给他准备一匹马,准备好三天干粮,然后派人护送他出赤塘关。” 方重勇吩咐何昌期说道。 “嘿,你要是敢不回来,下次被我逮到,一定将你的骨头拆了!” 何昌期恶狠狠的威胁孙孝哲道,晃了晃自己斗大的拳头。 “诶,不要动粗嘛。孙将军深明大义,必定会回来的。” 方重勇对着何昌期摆了摆手说道,制止了他恐吓孙孝哲。 “请节帅放心!鄙人可以发毒誓,一定会回来的!” 孙孝哲信誓旦旦保证道,随即转身离开了方重勇所居住的院落。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心中不由得嘲笑方重勇异想天开。 他义父史思明已经是皇甫惟明麾下大将,被委以重任,朝廷能给什么? 开弓没有回头箭,这位方节帅,还是太年轻,太天真了。 孙孝哲暗暗庆幸自己运气好。 等他与何昌期都离开后,一直在旁边不做声的封常清,立刻对方重勇请示道:“节帅,现在去追孙孝哲还来得及。此人去忻州与史思明会合后,必然会一去不返!还不如斩其狗头传首三军来得有利。” “嘿嘿,本节帅当然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怕他现在还在心中笑我是傻子呢!” 方重勇脸上浮现一丝冷笑。 “这个……节帅,听闻史思明此人心思缜密,狡诈残忍。 如今皇甫惟明未显颓势,他可不像是個可以被劝说归顺的人啊。” 封常清看着方重勇苦笑道,他也搞不懂自家节帅是怎么想的。 “你们啊,都只看到了史思明。在本节帅看来,史思明是绝对不会归顺的。放走孙孝哲,并不是针对史思明的。” 方重勇摆了摆手。 史思明是什么样的人,他这个千年后的人会不知道么? 方重勇一脸正色吩咐封常清道:“你走一趟井陉,将孙孝哲的保证书,还有你誊写的那一份劝降信,都交给蔡希德。你告诉他,孙孝哲已经去忻州了,一定会向史思明告状,让他自己看着办。” “原来如此!” 封常清顿时明白方重勇到底想干啥了。 孙孝哲这厮,不是什么老实人。他回到史思明身边,会不给蔡希德上眼药么? 想想都不可能啊! 方重勇这一手,这算不算挑拨史思明与蔡希德之间的矛盾? 搞不好蔡希德就因为这个,就投降到官军这边来了。 再不济,蔡希德为了自保,会不会向皇甫惟明告一状,说此番大败,就是孙孝哲从中作梗? 然后把朝廷的劝降信给皇甫惟明看看? 他以后还会相信史思明么?皇甫惟明会怎么看史思明? 就算史思明与蔡希德都是肚量大得可以撑船,可以不计前嫌忘记之前发生的事情,皇甫惟明雄才大略,也不计较,让方重勇这一番操作都成了无用功。 那又如何呢? 这一招所耗费的,不过是放了个无关紧要的俘虏,浪费了几张信纸而已。 上兵伐谋,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为什么不搞点套路,让史思明与蔡希德二人都紧张一下呢? 这一招投入小,可能的战果却值得期待,玩一手何乐不为? “得令,末将这就跑一趟井陉!” 封常清抱拳行礼,将信贴身放好。 “你跟蔡希德说说,如果他可以听某号令,放开井陉关,让河东军突入河北腹地。 那么本节帅就向朝廷保举他为节度使,并且为他之前的行为辩解。 说他是一直潜伏在皇甫惟明麾下的义士,与我单线联系,就等着机会精忠报国。 是现在跳船上岸,还是要跟着皇甫惟明一条路走到黑,就看蔡希德个人选择了。” 方重勇对封常清吩咐道。 “得令,末将一定办好。” 封常清顿时感觉自己责任重大。 蔡希德“跳船”的可能性很大,因为孙孝哲的关系,他很难得到史思明的支援了,甚至被削掉兵权都有可能。至于皇甫惟明,就算蔡希德能证明自己的清白,并不是故意要输。 却也很难证明他“骁勇善战”啊!吃了败仗这点,蔡希德是洗不干净的! 一个跟顶头上司处不好关系的“打工人”,又没有拿得出手的战绩。那么在“大领导”看来,这个人就没必要放在重要位置上了。 被投闲置散是必然。 可以说蔡希德在皇甫惟明麾下的前景是非常暗淡的。 如果这个时候能放开井陉关,让官军突入河北腹地,则必定是大功一件!而且也是投名状,算是彻底跟皇甫惟明翻脸。 如今朝廷平叛陷入僵局,正是需要树立一个“典型”来鼓舞士气。蔡希德投靠过来,无疑是对叛军的沉重打击。 被朝廷优待是必然。 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才是勇士,才会被世人铭记。蔡希德只要不傻,就一定能看到其中莫大的好处。 等封常清走后,方重勇这才长出一口气。 援兵来得好慢……甚至,他们可能都不会来河东了。 如果车光倩带来的消息属实,那么足以证明,如今大唐的政局,已经到了“天崩地裂”的边缘。 每一支边军,都要入局了! 宰相搞得政局大乱,宰相就要负责,天子就要换宰相。 同样道理,天子搞得天下烽烟四起,天子就要负责,就该退位让贤! 河北叛乱,说明基哥坐不稳江山,其他边军平叛是一回事,战后如何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现在很多人听调不听宣很正常。 如果边军各部不知道平定“四王之乱”后政局如何,到时候会是怎样一副光景,对他们有什么好处,那么这些人也不会赴汤蹈火的。 是时候未雨绸缪了。 方重勇立刻让人叫来还在银枪孝节军中“实习”,负责军队后勤的李晟。 等对方来到书房后,方重勇这才温言问道:“现在只负责后勤,不能上阵的感觉如何?” “回节帅,感觉很好!” 李晟抱拳行礼道,那笑容不像是装出来的。 “嗯,你是自家人,所以有件私事,要拜托你去办一下。 四下无人时,你叫我妹夫亦是可以。” 方重勇忽然面色变得严肃起来。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李晟自然是义不容辞。他凑过来压低声音问道:“妹夫,有何私密事要办呢?” “你秘密回一趟长安,联络一下金吾卫大将军张光晟。 找机会,把我的家眷悄悄接出长安。 当然了,你暗地里准备就行,什么时候动身,去哪里,到时候我会派人通知你的。” 方重勇小声吩咐道,生怕被外人听到了。 “妹夫,可是出了大事?” 李晟大吃一惊。 “神器动荡,以防万一吧。” 方重勇长叹一声。 如今大唐的政局,处于一种瞬息万变的混沌状态,将来发生什么事都是可能的。甚至一场大胜或者大败,都足以影响政局走向。 不防着一手,真不行了。 “知道了,某今日便动身。” 李晟微微点头说道。 他是王忠嗣的义子,保护王忠嗣的女儿,还有顶头上司的家眷,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于情于理都该做。 将来,方重勇也会给他足够的回报。这些利益,李晟无法从其他人那边拿到,他只能跟着方重勇一条路走到黑。 “去吧,莫要声张。” 方重勇有些疲惫的摆了摆手。 (本章完) 网文是一种商品 感觉本书近期增加了很多新读者,是时候用唯物主义辩证法,给你们上上强度了。本文算是一篇比较偏门的网文基础教程,不收费的哦。 很多人都在问:网文到底是什么? 其实,网文的本质,就是一种商品。 根据经济学原理,商品,有价值和使用价值之分。 所谓价值,在交易中产生;而使用价值,则是商品的固有属性,不会因为是否参与交易而改变。 那么回到网文,网文的价值是什么呢? 网文的价值,就是订阅和月票。 网文的使用价值是什么呢? 网文的使用价值,就是能不能为读者带来收获(各种收获,包括情绪)。 更深一步阐述,对于一个作者来说,他的身份,其实与普通工人并无本质差别。产出章节,售卖章节给站点,然后从销售收入中分成。 好的,关键地方到了。 一个作者,到底能不能通过写书直接创造价值? 答案是不行。 作者所创造的,只是“使用价值”而已,也就是书本身存在的意义。跟这本书到底价值多少钱,是没有直接关系的。 换言之,作者可以把书的所有章节公开给所有人看(比如说随处可见的盗版),不收一分钱,也就不创造任何价值了。 但这并不影响书籍的使用价值,书中的内容也不会因为这本书不收钱而改变。 看明白了吧? 我继续换个说法。 为什么很多读者,感觉某些订阅很多,月票很多的书却并不好看。 反而是一些看起来排名一般的书更好看? 这是直观的感觉,相信很多人都有吧? 那么看看我上面的分析,订阅多,月票多,是书卖得好,产生的价值多,但并不能保证其“使用价值”。 也就是卖得好的书不一定好看。 而订阅少,月票少的书,也未必是不好看,它仅仅是“卖得不好”,产生的价值少而已。 那么,会不会有一本书,或者一类书,它完全把注意力放在提高“价值”,而不是专注于提高“使用价值”呢? 答案是:这必然是未来的趋势。 因为网站要运营,作者要吃饭,就只能追求“价值”而非“使用价值”。毕竟,提供“价值”要花费的力气,比提高“使用价值”要花费的力气,少很多。 无论你喜欢不喜欢,这一类的作品,是一定会成气候,变成主流的。 至于行业在这种情况的影响下会如何,那我就说不清楚了,哪怕心里明白我也不可能在这里说。 看完这一篇,准备入行写网文的,是不是该给我投個月票,打赏打赏? 第456章 不同的心境 天宝十二年春,黄河沿岸,激战正酣。 皇甫惟明亲率精兵十万,屯扎于河阴县对岸的修武、武陟、温县等地,然后命大将李归仁领兵两万,强渡黄河一举攻占汴口! 李归仁本想依照皇甫惟明的军令,将停泊于汴口的漕船全部烧毁,以断掉关中的补给。 但大军赶到的时候,却发现昨夜还停泊在渡口的漕船,如今已经消失不见,似乎是被转移到了别处。 他只好如实向皇甫惟明禀告。 而李怀仙所率偏师,在攻占了河阴县东面的原武县后,发现府库里一粒米都没留下。当地百姓基本上都走光了,只剩下不能动的老弱妇孺。 这些坏消息,让皇甫惟明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三日之后,坐镇贝州,督办粮秣的侯希逸派人向皇甫惟明禀告:一支官军从济州卢县强渡黄河,在攻克了博州守备空虚的州府聊城后,长驱直入贝州,企图火烧位于贝州清河县的“天下北库”。 侯希逸是皇甫惟明的心腹,河北势力中出名的铁杆“保皇党”,要不然也不会被皇甫惟明委以重任,看管总粮仓了。 官军的这次突袭,惊出侯希逸一身冷汗。他连忙组织麾下将校分头阻击,但还是有几个分散在郊外的库房被烧,损失了不少粮秣。 侯希逸心急之下,也顾不得面子,连忙写信给皇甫惟明痛陈利害。 他在信中劝说道: 如今河南似有名将镇守,对我军意图了如指掌。我们虽然来势汹汹,可是对手已经看出我们是要攻打洛阳,然后从潼关或者河东入关中。之前起兵的先发优势,已经丧失大半。 因此,在兵力部署上,如果不集中兵力,虽然可以顾及整条战线,但在河南局部战场却很难形成绝对优势,容易被逐个击破。 如果集中兵力,虽然在洛阳附近是指谁打谁,但粮道被拉长,处处都是破绽。 官军可以从容调度,从济州、齐州、淄州、青州等地迂回进军河北!到时候我们后方空虚,肯定没法阻拦他们。 侯希逸建议,暂缓攻洛阳,先让荣王李琬在邺城登基称帝,稳定人心,封赏有功将士。然后派兵沿着黄河,逐次扫荡黄河南岸各州县,打出一片战略缓冲区,控制这些地方的百姓与官府,积蓄力量。 最后再集中兵力,在洛阳与官军决战,则大事可成。否则类似这次粮仓被官军偷袭的事情,还会接连不断发生。 日行五百里的快马将信送到黄河北岸的叛军大营时,皇甫惟明正恼羞成怒的在帅帐内来回踱步。身边的李归仁、李怀仙、王玄志等人,大气都不敢出,如同受了委屈的小媳妇一般,在旁边安静的站立着。 “方有德一把火烧了河阴县的所有渡口与粮仓?然后连夜撤出,就给我留下一座空城?” 皇甫惟明难以置信的反问道。 “大帅,确实如此。” 李归仁有些难堪的回答道,何止是皇甫惟明不敢相信,他也很难相信,官军就这么放弃了黄河防线的最重要节点。走得无比干脆! “大帅,侯将军送来的信!” 正在这时,一个传令兵匆匆忙忙走进帅帐,将一封信递给皇甫惟明。 “欺人太甚!” 看完信,皇甫惟明气得跺脚,一屁股坐到胡凳上,心绪难平,很久都没有缓过劲来。 “大帅,信中写了什么呢?” 李归仁疑惑问道。 皇甫惟明直接扬起手中的信,让李归仁自己来拿。 很快,这封从贝州来的加急信件,便在军帐内诸将手中传阅了一遍。 “说说吧,你们以为如何?” 皇甫惟明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闭上眼睛沉声问道。 “大帅,侯将军所言极是。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幽州距离中原太远,建都邺城,让荣王登基称帝,确实是稳定人心之举。” 李归仁小心翼翼的组织措辞,对侯希逸的建议点评了一番。 有他带头,帅帐内又有不少人附和。建都邺城,登基称帝,那么他们就不再是“叛军”了,也能各自升官。 何乐不为呢? 至于皇甫惟明之前说的一定要打下洛阳,那谁能保证就一定可以打下来呢? 反正千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 “事关重大,你们容本帅考虑一下。” 皇甫惟明长叹一声,也有些动摇了。 他摆了摆手,众将鱼贯而出,只剩下皇甫惟明一人在军帐内沉思。 事实上,他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战略意图,已经被方有德完全看透,就好像一个人不穿衣服在阳光下晒着一样。 战略意图被人勘破,也就意味着对手可以有针对性的布防,一点也不忌惮派兵去河北兴风作浪。 因为方有德确信,皇甫惟明麾下兵马虽然多,却不敢将兵力分散,这些人,是为攻取洛阳做准备的。 而皇甫惟明原本的计划,就是先攻下洛阳,让荣王李琬在此称帝。然后并不着急进入关中,而是分兵掠地。到时候叛军的“大义”,比现在高得不知道哪里去了,基本上就是去接管城池的! 只可惜,要实现这一切,有個前提,就是拿下洛阳,并守住! 做不到这一点,一切都是空谈。 皇甫惟明此刻面临的问题在于,他带兵攻洛阳,则补给线和粮仓就要被人疯狂偷袭。到时候很有可能在围攻洛阳的时候,进不能攻取,退又没法安然回邺城。 那么现在是来一把大的,还是巩固已有成果,先“建国”再说呢? 皇甫惟明陷入了沉思,他也觉得侯希逸的建议,确实是肺腑之言。 河北叛军之中,派系林立,物以类聚。不同类的人,想法也完全不同。 侯希逸是跟他完全一条心的,都是想着扶持皇子上位,改朝不换代。因此侯希逸这封信,完全是站在共同利益的角度上说的,不全是私心。 而河北叛军中有些人的想法,却只是割据河北,裂土封王。他们对打到长安并没什么兴趣。 而且这些人的数量,还不在少数。 皇甫惟明一时间陷入两难之中,如果建都邺城,虽然可以稳固河北基本盘,但是也会给官军充足的调兵时间。一旦西北各镇抵达洛阳,这仗也不必打了! “是打还是停?” 皇甫惟明用手指敲击着桌案,一时间难以抉择。 …… 井陉关,又叫“土门关”,是井陉县西面太行山“井陉”之口,因此得名。 古人谓其地四面高平,中部低下如井,因称井陉。简单说,井陉是“太行八陉”之一。而这些“陉”,其实是太行山在地质运动中产生的狭窄断裂带。 通过这些断裂带,太行山两端的人可以穿过陡峭挺拔,蜿蜒不绝的太行山山脉。 因此形成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地格局。 井陉东面,便是河北重镇真定。这里是河北腹地,占据真定,北可以攻幽燕、南可以攻赵、冀,乃是河北最软的软肋。 真定地形并不险要,全靠井陉关封住太行山出口。若无这道关隘,河北东面会有一道无比狭长的“伤口”,官军可以从这里一路向东推进,最后把叛军直接冲下海! 一句话,兵家必争之地! 这天一大早,坐镇井陉故关的蔡希德,没有等来史思明的援兵,也没有等来皇甫惟明的调令,反而是等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看着面前其貌不扬,身材并不高大的录事参军封常清,蔡希德冷着脸说道:“你们方节帅确实能征善战,但某与他并没有什么好谈的,来人啊,送客。” 蔡希德压根就不想听封常清说什么。当然了,他如今这状况,自然也不会斩来使给自己断后路。 “蔡将军祸事将近了,都不关心我家节帅有什么金玉良言么? 蔡将军心中想什么,在下心里清楚,但还请看过这些再说。” 封常清对蔡希德抱拳说道,随即将手中的几份书信,交给了蔡希德的亲兵。 然后在一旁安安静静的等待着。 果不其然,蔡希德的身段并没有嘴巴那么硬,他最终还是接过信件,当着封常清的面一目十行的看完,看完一份又一份。 等他全部看完这些信件,额头上早已布满了细密的汗珠,拿着书信的手,都在忍不住颤抖。 “事关重大,蔡将军可以慢慢的想,我家节帅并不着急。 但是我们可以等,时局却不会等。信上承诺的那些,仅是此时有效,待局势变化,条件也会不同,这便是此一时彼一时的道理,还望蔡将军好生思量才是。” 封常清慢悠悠的说道,那样子看着一点也不着急。 蔡希德沉默了,似有意动,却没有说什么。 看到他不说话,封常清压低声音说道:“如今朝廷正是需要一个榜样,以鼓舞军心。蔡将军若是可以放开井陉关,让河东军攻打真定。我家节帅,保举蔡将军为节度使。朝廷为了平叛,正在各地设立节度使,职位很多,蔡将军甚至还可以挑一挑!” “当真?” 蔡希德一脸惊讶,脱口而出问道。 话说出口才发觉失态,他轻咳一声掩盖自己的尴尬问道:“这些为何不写在书信中?” “蔡将军,我家节帅打算替您向朝廷辩解,说您是义士,一直潜伏于叛军之中,就是要在关键时刻给他们沉重一击。这些事情,怎么能写于书信,落人口实?” 封常清一脸理直气壮的反驳道。 蔡希德想了想,发现确实是这样。此等私密,怎么能白纸黑字写出来呢? 大家非亲非故的,万一蔡希德把信交给皇甫惟明,而后者又四处宣扬方重勇图谋不轨怎么办? 想了又想,蔡希德对封常清说道:“这样吧,寿阳县以北数十里,有山名为方山,山下有北川河。方节帅若是有诚意,那就五日之后方山脚下,北川河畔见。若是没有诚意就算了,某只当你今日没有来过。” 蔡希德面色肃然,不像是在说笑。 封常清在心中大骂这位叛军主将太过矫情,但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说道:“这件事,某不能做主,要回去请示方节帅才行。” “不必,你回去告知便是,不必再来井陉关了。” 蔡希德转过身去,抬起手示意送客。 封常清无奈,只好独自走出城关。回头望去,城楼后面的山道崎岖蜿蜒,高低起伏,一看就不好对付。 “节帅进取之心,不问可知啊。” 封常清轻叹一声,自言自语道。 离蛟龙出海,只差一口气了!一旦冲破井陉关,大军直插河北腹地。这场叛乱在一年之内便可以平息! 甚至不排除一路直捣幽州,来个黑虎掏心,直接结束战争! 越是这个节骨眼,封常清就越是想替蔡希德做决定,希望对方不要看不清大势。 他急得恨不得跳脚。 待封常清走后,蔡希德也没有闲着,他让亲兵去了一趟近在咫尺的土门关,让部将张孝忠前来井陉故关,与他商议大事。 张孝忠不疑有他,独自来到井陉故关。蔡希德带着他在井陉周边的大山上散步,闲谈之间,将封常清送来的几封信交给张孝忠查看。 “将军,孙孝哲若是回去告状,只怕局面对将军极为不利。” 张孝忠想都没想,便十分笃定的说道。 “你说的我又何尝不知。史思明必定会向皇甫大帅告状,说我故意战败,跟官军暗通款曲。 就算我能自证清白,但此前大败,是洗脱不干净的。一个无能的主将,不配镇守井陉关。史思明若是背后使坏,某被投闲置散,是必然的。” 蔡希德长叹一声。 什么叫英雄气短,这便是英雄气短! “你是我的亲信,我被调走,你也很难落到好。三日之后,我打算前往方山和方国忠谈一谈条件。 倘若中计不能返回井陉,伱便主持大局吧。” 蔡希德拍了拍张孝忠的肩膀说道,眺望远处太行山脉,只觉得江山如画,波澜壮阔! “末将……唉!” 张孝忠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如他们这样的河北本地派,其实对攻打长安,扶持皇子登基并无太大兴趣。最大的念想,也不过是割据河北而已。 “蔡将军,其实方国忠的建议,未尝不能一试。” 张孝忠压低声音说道。 “噢?此话怎讲?” 蔡希德顿时来了兴趣。 “河北叛乱,将来若是平定,肯定要任用熟悉本地民情之人。将军率先投诚,将来朝廷弹压河北,必会首选将军这样的人。 这难道不比跟着皇甫惟明有前途?” 张孝忠是个实诚人,一句话就点出了蔡希德心中的幻想。 (本章完) 第457章 基哥的脚步静悄悄 阳春三月,长安郊外,广运潭上,到处都是游玩的画舫。 初唐诗人刘希夷,便在《相和歌辞·江南曲八首》中写道:画舫烟中浅,青阳日际微。 骚人墨客,达官贵人,租一艘画舫,请几个歌姬舞姬,游山玩水,吟诗作对,在士大夫圈子里,乃是十分风雅且有情调的娱乐方式。 也诞生了不少诗歌名篇。 阳光和煦,微风拂面,游客们脸上都洋溢着心满意足的笑容。他们丝毫没察觉到,如今河北、河东、河南等地,已经是烽烟遍地。 他们欣赏着歌姬吟唱诗句,煮着美酒,吃着佳肴,说着有趣的段子,观看窗外的山清水秀。 此时此刻,广运潭岸边一艘超大的画舫的船舷边上,高力士将一张毛毯轻轻的搭在基哥的双腿上,然后退到一旁,一言不发。 “力士啊,前方战况如何?” 双目直视广运潭河面的基哥忽然开口询问道。 “回圣人,一切还好。” 高力士小心翼翼的说道,弯着腰,都不敢跟基哥的目光对视。 “还好?那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基哥转过头看着他,语气不善,颇有些责备的意思。 “河东,河南,都还好。” 高力士依旧是语焉不详,不肯将实情相告。 “说吧,没什么不能说的。” 基哥长叹一声,有些无力的摆了摆手。 他的面容看起来比从前苍老了不少,整个人也没什么精神,显然是被包括河北叛乱在内的一系列事情搞得心力交瘁。 “方国忠在榆次县以东的山道上,大破贼军蔡希德部。后者退守井陉关不出,算是暂时解除了太原之危。” 高力士逐词逐句的慢慢介绍,生怕自己说错话刺激到了基哥。 沉默了很久,基哥这才长叹一声道:“方氏父子皆良将也。” 斟酌了一下词句,高力士回道:“确实如此,方有德在河南也多次以弱胜强,袭扰贼军粮道。至今皇甫惟明尚未组织大队兵马攻打洛阳。” “能打有什么用!朕要的是听朕指挥的人!要是不听朕调度,越是能打,越是祸害!” 提起方有德,基哥瞬间就破防了。 高力士不说话了,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被最信任之人背叛,基哥心中的愤恨可想而知。 “河西陇右二镇精兵,爬也该爬到长安了,为何至今依旧没有动静呢?” 基哥忽然想起这一茬来。从凉州到长安,有官方修建的驰道,以普通旅客的速度来算,走一趟需要十八天,若是行军,则速度更快。 而斥候快马传信,途中驿站不断换马,中间完全不停的情况下,走一趟只需要三天。 河北叛乱已经接近两个月,西边的精兵也早就该到了。 然而真实情况却是,河西与陇右的边军,压根就没动身!一里都没有走! “圣人,二镇的节度使皆上书,说吐蕃人在西边蠢蠢欲动,调兵恐有倾覆之险。” 高力士一脸无奈的解释道。 基哥不说话了,这个时候无能狂怒,没有任何意义。 “回宫吧。” 基哥顿时感觉意兴阑珊,没有游玩的兴致了。 在他看来,河北的皇甫惟明翻不出什么浪来,真正的问题,在于方氏父子。 他们的威胁,比河北叛军大多了! 方重勇如今在想什么还不确定,但若是倒向李琩那边……那就很不妙了! 基哥正在心中酝酿一個大计划。 “王忠嗣什么时候可以到长安?” 基哥站起身,眺望远处碧绿的广运潭河面询问道。 “王忠嗣之子王彦舒已经入京,圣人倒是不必怀疑他的忠心。” 高力士为王忠嗣辩解了一句。愿意提前让儿子来长安打前站的武将,多半是没有什么复杂心思的。 当然了,也有那种不在乎家眷子嗣性命的狠人,王忠嗣究竟如何,那只有天知道了。 “让李光弼带着赤水军去河东,帮方国忠守太原。” 基哥忽然对高力士下了一道令人疑惑的圣旨。 “圣人,这是……” 高力士有些不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派人给王忠嗣下一道密旨,李光弼若是不去河东,那就让王忠嗣清洗河西边军高层,能换的统统给朕换下来!” 基哥狠狠的紧握双拳,面色狰狞。 高力士连忙躬身行礼道:“圣人息怒,奴送您回宫后马上就去。” 他在心中哀叹,圣人真的老了。 圣人奈何不得方氏父子,就要把气头出在别人身上,曾经那位敢在逆境中政变夺权的天子,如今也变成了一个欺软怕硬的懦夫。 不过高力士依旧没搞明白,基哥让李光弼带赤水军去河东做什么呢? …… 啪! 孙孝哲脸上挨了重重一耳光! 他难以置信看着自己的义父史思明,完全不明白为什么他回到秀荣城以后,史思明不但不安慰他,反而还打耳光,一副暴跳如雷的模样。 “蠢猪!你真是个无药可救的蠢猪!连这样粗浅的反间计都看不出来! 蔡希德要反了!他要反了你知不知道!” 史思明对着孙孝哲破口大骂道,气得浑身颤抖。 他突然毫无征兆的拔出佩刀,对着孙孝哲就一刀劈过来。 “义父!快停手啊!蔡希德那狗贼与官军有勾结,他是故意要败的!真的不管我的事啊!” 孙孝哲一边大喊大叫,一边躲避着史思明的劈砍,慌忙不迭的跑出城楼签押房。一直追出门口,史思明这才将刀收回刀鞘。 “这下糟了。” 史思明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来到地图前,双眼紧盯真定、井陉关一带的位置,眉头紧锁。蔡希德投降不要紧,无非是数千兵马而已,史思明是亏得起的。 可是他要把井陉二关献给方重勇,以为晋升之阶,那就很不妙了。 井陉关一破,河北西边门户大开。只要有一万精兵,便可以在河北腹地来回纵横。 这已经伤及河北叛军的根本了! 为了挽救败局,史思明不得不撤出河东,通过走飞狐陉回到河北,与官军在河北腹地厮杀。 这样做性价比极低! 该如何破局呢? 史思明立刻派人叫来了他的谋主李史鱼。这一路攻城略地,都是李史鱼在帮他出谋划策。 不一会,一个年近五旬,相貌精瘦,身材普通,穿着锦袍,留着长须的男子来到签押房,此人便是李史鱼。 史思明也不客套,直接将蔡希德此前大败、孙孝哲所遭遇的情况,以及方重勇的劝降信全部对李史鱼和盘托出。 “节帅,方重勇只是一方节度使,他何德何能,可以赦免敌军主将?劝降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节帅莫要当真才是!” 李史鱼一针见血,直接就说方重勇劝降史思明没有任何诚意。 “此事我又如何不知,只是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而已。 听闻皇甫大帅,在河南亦是战局不利,本节帅心中忧虑啊!” 史思明失望的摇了摇头,孙孝哲实在是不堪大用,全凭一身蛮力在打仗,脑子比猪强不了多少! 皇甫惟明打仗也是渣渣,五十多天过去了,居然还没有开始攻打洛阳! “蔡希德只怕要反了,方重勇拿着孙孝哲的保证书,再把这封劝降信给蔡希德看,就算是换了在下遇到这种事,也一样会动摇的。” 李史鱼轻叹一声,也没什么保留,直接把心中想说的话都跟史思明说了。 他是很有才华的人,却一直抑郁不得志。 大唐承平日久,社会风气浮夸。权贵与文人,平日里说话写文章,要是不带点诗词歌赋风花雪月,人家都不想听你说正事! 李史鱼有才身上又有官职,就是因为文学不行,屡屡遭遇打压,无法得到升迁。 于是不得不投靠粗通文墨的胡人,以求上进之阶。 李史鱼目光如炬,可谓是一眼就看穿了方重勇的谋划。 “李先生大才,我所虑者,正是如此。只是秀荣与井陉关相距甚远,哪怕要处置蔡希德,也是鞭长莫及了。” 史思明忍不住一阵唏嘘,有种满身气力使不上劲的苦闷。 “节帅,这样下去不行,被动招架,永远都会受制于人。 不过寇可往我亦可往,公若不弃,某愿意带能言善辩的精干人员潜入长安,四下散播流言,说方重勇欲割据河东而自立为王。 到时候,天子要杀他,看他反还是不反。 他若是要反,我们反倒是可以将他拉过来,岂不美哉?要是他不反,不亚于官军自断一臂。 谶言某都想好了:口里含金玉,心中无双勇。太原有龙脉,得之乃当兴。” 李史鱼压低声音建议道。 听到这话,史思明顿时抚掌大笑道:“好!李先生妙计啊!方重勇可以用离间计逼反蔡希德,我又如何不能用离间计,逼反他呢?长安城里那皇帝老儿,恐怕要忍不下去了。” 他心中的苦闷顿时一扫而空。 至于李史鱼这招有没有用,史思明又不在乎,反正闲着不也闲着嘛。 “那属下这便启程去长安。” 李史鱼对着史思明叉手行礼道。 “劳烦先生了。” 史思明装模作样的行了一个很不标准的叉手礼。他一向脾气暴躁,言行粗鲁。但面对文化人,还是喜欢装一装礼节。 待李史鱼走后,史思明犹豫再三,还是决定暂时按兵不动,观察一下河东的战局后,再来确定要不要撤回河北,防御官军从井陉方向而来的突袭。 他就像一只隐忍的狼王,在局面不利的时候潜伏起来,等待合适的时机再出手。 …… 方重勇并不知道史思明想用离间计搞他。当然,就算知道了,也无法阻止。这一招看似是阴谋,实则是地地道道的阳谋。 一个失去安全感的老皇帝,一个父亲已经“叛变”的孤臣,他们之间的互信还有多少,那只有天知道。 人性,是经不起考验的! 不过此时此刻,方重勇却是在办另外一件大事。 方山脚下,北川河畔。方重勇在车光倩等人陪同下,仅仅带了几个亲卫,便在河边散步,等待蔡希德的到来。 “节帅,蔡希德会不会不来啊?” 车光倩疑惑问道。 此刻二人正在河边,捡石头打水漂玩。 “不,蔡希德不仅会来,他甚至这几日每天都来。” 方重勇转过身,指了指树林边篝火燃烧殆尽的痕迹解释道:“这里人迹罕至,更不可能有人在此过夜。这些篝火是谁点的呢?” 车光倩恍然大悟,揣摩了一下蔡希德的处境,发现对方很可能现在非常焦虑,难以决断,一副坐立不安的模样。 有点像是等女神来赴约的舔狗。 “节帅对蔡希德真是了解啊。” 车光倩忍不住笑道。 谁知方重勇苦笑摇头,叹了口气道:“兔死狐悲,物伤其类而已。” 他现在的处境,何尝又不是官军这边的“蔡希德”。 “节帅,现在好多人都在私下里议论,要不要投到太子那边去。 您是怎么想的呢?” 沉默良久,车光倩忽然开口询问道。 “你以为如何?” 方重勇沉声问道。 “太子傀儡而已,不过是凝聚人心的一面旗帜。 待平定河北叛乱,他身后那些人难免会跳出来争权夺利。太子未必可以摆平那些人。 而其他皇子亦不是省油的灯。他们现在很多都已经外放为节度使,到时候肯定会兴风作浪。 要想天下太平,谈何容易啊!” 车光倩摇头叹息,虽然没有直接回答,但也点明了投靠李琩的坏处。 银枪孝节军之所以鹤立鸡群,其实都是仗着皇权的压倒性优势,让它可以从边军中甄选精锐。 这种特权,是皇权给的。 太子李琩,看似是皇权的继承,但他基础太过于薄弱。将来,势必是君小臣大的格局。 投靠这样一个人,风险不亚于跟河北叛军再打一场。而银枪孝节军在政治斗争方面并非强项,除非真的兵变造反! “差不多就这么回事了。皇帝为了掌权,必定会重用宦官。李琩不重用,他的继任者也会重用。 各地节度使割据,中枢宦官专权,外族坐大,这基本上就是将来一二十年的趋势了。 我们一定会卷入麻烦,却也不能主动参与其中。 要知道,这种破事,都是先出头的先死啊!” 方重勇正在跟车光倩解释,却看到远处走来几个人,身着河北叛军的黄色军服,连盔甲都没穿。 “敢问是蔡将军当面么?” 方重勇对那几人喊了一句。 等离得近了,那边其中一人才走上前来,对方重勇抱拳行礼道:“罪人蔡希德,拜见方节帅。” 此人正是蔡希德无疑! 一旁的车光倩忍不住松了口气,蔡希德一定是在暗处观察良久才肯出来的。 还是方重勇懂这些人的心思,这次自己这边若是来的人多了,对方只怕真就不会露面现身了。 (本章完) 第458章 形势一片大好 北川河畔,河水缓缓流淌,碧蓝的天上白云朵朵,时不时有野鸭略过河面。 无论怎么看,都是岁月静好的模样。 “方节帅,鄙人对于归顺朝廷,自然是没有异议。 但某并非一人,麾下部曲,顾虑比较多,所以也有些想法,希望节帅体谅。” 蔡希德面色僵硬,言不由衷的说道。 俗话说好事多磨,讨价还价才是好买卖。那种什么也不问就直接上手交易的买卖,多半都是有大问题的。 也是没有诚意的。 方重勇觉得,蔡希德提要求很正常。 “说吧,既然本节帅此番就带着几个亲信来此,便已经有所预料了。” 方重勇捡起脚边的一块小石头,丢入北川河中,溅起一朵小水花。看他气定神闲的样子,蔡希德心中稍安。 不得不说,比起那些动不动就气急败坏,或者色厉内荏大喊大叫的人,颇有静气,不以外物而悲喜的方重勇,确实是一号厉害人物。 “将来,待平定河北后,某还是想在河北为官,不想调到其他地方。不知道这样可不可以呢?” 蔡希德小心翼翼的说道,话语之中非常不自信,生怕方重勇会拒绝。 “可以。某是朝廷任命的四镇节度使,安排你在河北不成问题。” 方重勇微微点头说道。 这是应有之意,如果连这个要求都不提,那方重勇就很怀疑蔡希德是如何活到这个岁数了。 “第二个,某麾下弟兄,信不过新的长官,也信不过其他人来当袍泽,更是害怕朝廷以后清算罪责。 所以他们希望还是在某麾下当差,独立为一军,单独部署。 不知道这一条节帅能不能答应。” 蔡希德又提出了一個十分关键的问题。 “可以,这一条本节帅也答应了。还有什么别的要求么?” 方重勇面色平静点点头,脸上并无不悦之色。 这下轮到蔡希德不淡定了。 他有些迷惑不解的询问道:“节帅,鄙人提了这么多要求,难道节帅就没有要求提么?” “有的,我的要求就只有两条。 第一,放开井陉关,让官军通过井陉关进入河北,你部不得阻挠,不得暗地里抵制。 第二,你部为前驱,为官军引路,在河北腹地攻城略地。 这两点只要你答应下来,本节帅承诺的事情,都可以替你办好。” 方重勇也开出了自己的条件,平心而论,还挺合理的。 第一条是最基本的,第二条则是投名状。 果不其然,蔡希德大喜,连忙握住方重勇的双手笑道:“节帅高义!末将这便回井陉关约束部曲,三日之后,请节帅派兵前来接管井陉故关与土门关!” “蔡将军弹压得住部曲么?需不需要本节帅派兵帮你?” 方重勇似笑非笑看着蔡希德询问道,后者立刻感觉像是被猛兽盯住一般,整个人身体都紧绷着,动都不敢动一下。 “现在井陉关内都是末将的亲信部曲,末将可以说服他们的,不劳节帅费心了。” 蔡希德有些紧张的辩解道。 “这可是你说的啊,真要出了什么事,本节帅可不负责。” “请节帅放心,放心!” 蔡希德连忙打保票,生怕方重勇反悔。 谈妥了“生意”,方重勇一行人便动身返回太原。在回太原城的路上,车光倩憋了很久,终于忍不住向方重勇询问道:“蔡希德将来返回河北,还与他的部曲在一起不打散安置,到时候岂不是尾大不掉?” 他感觉以方重勇深谋远虑的处事风格看,不至于说连这点摆在明面上的事情都看不出来。 “河北就算没有蔡希德,也一定会有张希德,李希德,王希德。两害相权取其轻,随他去吧。 人力有时而穷。” 方重勇轻轻摆手,不以为意说道,显然是知道这些利弊,却又不想做无聊的事情,不想干涉必然会发生的事情。 历史车轮滚滚向前,又岂是方重勇这般细胳膊细腿能拦住的? …… 令很多人,包括河北叛军高层在内的很多人没预料到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 史思明麾下悍将蔡希德,在四镇节度使方重勇的劝说下,向官军投诚,并把麾下部曲合兵一处,移镇井陉故关,然后将土门关让了出来。 方重勇命辛云京带兵守土门关,河北腹地西面,顿时门户大开! 紧接着,方重勇又派人去忻州秀荣城送信,告知史思明蔡希德弃暗投明的事情,并劝说对方投降,被史思明断然拒绝。 见史思明不知好歹,方重勇亲率三千兵马离开太原,出赤塘关。然后广竖旗帜,装出大军云集,要攻打忻州史思明部的样子。 史思明也不傻,秀容城周边一马平川无险可守,又无其他大城互为犄角守望相助,若是坐等敌军攻城,只有死路一条! 他猜测方重勇兵少,却又担忧对方使诈,于是命麾下猛将安守忠领兵一万,于岚水南岸,系舟山下的河谷区域布下背水阵,自己则是领兵两万,在河对岸接应。 其他兵马依旧在秀荣城内不出。 然而,面对准备充分的史思明,方重勇并不想与之交战。 他让麾下部曲分散屯扎在系舟山山脉所属的阪泉山、峰坡山、红峗山各处,白天到处点起狼烟,夜晚则是命精干小队悄悄行进到岚水附近,擂鼓鸣金。 史思明害怕中伏,始终不敢离开岚水地界。又担心方重勇使出“声东击西”的策略,用少部分兵力牵制自己,大部队从井陉出河北掠地。 于是进又不敢进,退又不能退,不得不在岚水岸边干耗了几日,将校士卒都是吃不好睡不好,弄得军中怨声载道。 眼看疲敌之策成功,方重勇带兵悄然返回太原城修整。 银枪孝节军中丘八称这一招为:逗你玩。 几日之后,方重勇又带兵出赤塘关,史思明和上次一样,又带三万人来到岚水岸边,同样是和上次一样布防。 只不过到了晚上以后,大营内巡夜的士卒数量比之前少了很多,大部分人都把耳朵堵得严严实实的,安心睡大觉! 闹腾了几天后,方重勇又带兵返回了赤塘关。 史思明气得跳脚,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他当然知道方重勇的套路,只不过这是阳谋,防是防不住的。 史思明在忻州秀容,根本不知道方重勇接下来的主攻方向是哪里。 到底是扫荡河东,还是进击河北呢? 在史思明看来,这便是佯攻主攻可以互相切换一样,局面稍稍改变,战略便会立刻调转。被动防守是没用的。 如果方重勇想立刻进击河北,那么史思明就该迅速将军队主力,走飞狐陉撤回河北,准备在河北腹地打防御战。 但那样的话,前期辛辛苦苦夺下来的河东要地,包括雁门在内,都要拱手让人! 这谁甘心啊!反正史思明是不甘心的。 所以只要井陉这个口子是开的,方重勇就可以一直玩“进进出出”的游戏逗伱玩,就是依仗着自己是坐庄的人占据主动,一次次询问史思明要不要赌一把! 史思明若是带着大军追击,方重勇会带兵退回赤塘关。等史思明退走后,他再次带兵挑衅。若是史思明分兵追击,方重勇则是会派人埋伏于山间,到时候谁打谁还不一定呢! 若是史思明装死狗不出秀容城防御,那他就带兵到秀容川,在大草原上跟史思明来一次决战。史思明不出动方重勇就直接围城。 在已知井陉门户大开,并且士卒疲惫不堪的情况下,史思明若是想跟方重勇集中所有兵力,在一望无际的秀容川决战,则十有八九要吃败仗。 不占据地利,士卒上阵时都在担心老家是不是被人抄了,又如何能打赢呢? 若是史思明派大将守在岚水沿岸,那方重勇就先疲敌,后杀鸡,吃掉这支部队。当然了,史思明也不傻,断然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分兵驻守,给方重勇逐个击破的机会。 反正无论史思明怎么选,都是一只手掌打两只地鼠,总会捉襟见肘。 这让史思明内心非常憋闷,恨蔡希德恨到了极致! 鉴于河东局势恶化,史思明写信给皇甫惟明,建议他让荣王李琬在邺城登基称帝,先稳固河北的局面,派兵回河北腹地堵住井陉缺口。 他已经不是第一个劝说皇甫惟明退回河北,稳固基本盘的主将了。 在巨大的反对声浪中,皇甫惟明也知道众怒难犯的道理,不得不悻悻的将大军带回邺城,沿着黄河北岸布防。按照他原本的计划,不夺取洛阳,是绝对不能让李琬称帝的。 因为在大唐,只有长安和洛阳,可以真正称得上是具有政治意义的“都城”。 其他的如凉州城、太原城、扬州城这些,规模虽然不小,人口虽然不少,却只能算是区域性经济政治中心,差了不少档次。 更别提现在的邺城,早就不是南北朝时那个邺城了。这是在原来旧址的基础上建立的新城,规模虽然比普通的州府要大,但比鼎盛时的邺城差远了。 只可惜,皇甫惟明也没有其他选择了,只得顺从“民意”,在邺城建都。 声势浩大的“四王之乱”,就这样戛然而止。叛军仅仅是攻占了河北全境,河东部分区域,便暂时停下了征伐的脚步。 见势不妙的回纥人,更是连夜退到了幽州地区,避免跑到第一线被官军吊打。 在这样诡异恐怖的平静之中,荣王李琬从幽州来到邺城,登基称帝,年号:顺天。 …… “李节帅,你可算是来太原了,某之前守河东,守得好辛苦啊!” 太原城下,方重勇对带着三万赤水军前来河东支援的李光弼抱拳行礼道。 方重勇心中松了口气。 他一直被兵力不足所困扰,赤水军可是河西的老部队了,战力强悍,此番李光弼前来,河东军便可以出井陉,给皇甫惟明腰子上插一刀了。 他这话听得李光弼老脸一红。 然而方重勇对李光弼客气,方重勇麾下那些丘八对他可不会客气,一个个都面带鄙夷看着李光弼。 何昌期更是大声“自言自语”道:“打仗的时候不来,打完了来摘桃子,都是些什么德行啊?” 听到他的抱怨声,赤水军副军使安重璋立刻指着何昌期呵斥道:“你在狗叫什么!我等接到圣人诏令,便星夜兼程赶往河东,没有一刻休息。这里都是上将军在说话,哪里容得你这个偏将放肆!” “你算老几!老子在榆次县山道上追击蔡希德,刀都砍卷了几把的时候,你还在你老母怀里吃奶呢! 鼠辈!” 何昌期对着安重璋破口大骂! “老子今天就宰了你再说!” “有种拔刀啊!” “拔刀就拔刀,你敢再上前一步,老子马上斩了你狗头!” 方重勇身后一众丘八都跑出来,跟李光弼身后众将对骂,一时间气氛火爆到要疯狂! 似乎下一秒,无可抑制的火并就要开始。 然而这些人虽然吵得很凶,却没有任何人敢拔刀。 他们如同一群被拴着链子的二哈,耀武扬威的对着对面那群同样拴着狗链的二哈龇牙咧嘴,狺狺狂吠。 李光弼脸上浮现出无奈的表情,抬起手,示意众人安静下来。 “诸位远来辛苦,先入城再说吧。” 方重勇面色平静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节帅请!” “请!” 赤水军三万人在太原城以西的晋祠扎营,军中主将,则是跟着李光弼进入了太原城。 本来方重勇已经在节度使衙门里备下接风宴,只是鉴于之前两军的冲突,这宴席自己麾下那些丘八也吃不成了,要不然谁知道宴席上喝多了他们会不会打起来? 方重勇让李光弼与赤水军中众将吃饱喝足以后,领着这位河西节度使来到了府衙书房里商议大事。 见四下无人,李光弼无奈哀叹道:“赤水军中将校,对来河东异常不满,只是圣命难违,故而借题发挥,并不是故意要给节帅为难。” “话说,冤有头债有主,他们要抱怨,也要找圣人抱怨啊,某并未上书要圣人调赤水军入河东。” 方重勇一脸疑惑的说道。 “不是你么?” 这下李光弼也是愣住了,他还以为是方重勇不断哀求天子,天子才下下诏书,严令赤水军入河东的呢。 这居然不是方重勇的意思! 当然了,赤水军能来还是好的。方重勇原本是想让赤水军顶替朔方的经略军,让经略军来河东。毕竟,他名义上拥有经略军的指挥权,却不拥有赤水军的指挥权。 调赤水军来是不合适的,容易落人口实。 “方节帅,如今军情如何?” 李光弼也不跟方重勇客套,直接开门见山询问道。 “蔡希德归顺朝廷,井陉关门户大开。史思明在秀容如惊弓之鸟,进退两难。所以我们向北或者向东进军,都可以。” 方重勇将目前的战局跟李光弼解释了一番。 “可先出井陉,一路向北掠地,堵住飞狐陉入口,断史思明粮道。 待扫荡河东后,再深入河北腹地,稳扎稳打,不出半年便可以平息战乱。” 李光弼微微点头道,心中大大的松了口气。 河东的局面,比自己料想的好太多了。他原本以为带着赤水军来此是为了救火,没想到压根就是来打顺风仗的。 难怪方重勇麾下那些丘八要不满了,换成任何人都会不满的。 (本章完) 第459章 名将的挽歌(上) “你好香啊!” 黑暗之中,躺在床上的方重勇,一边轻吻着怀里阿娜耶的脖子,一边双手不老实的到处乱摸。两人都是一丝不挂,从入夜开始男欢女爱,一直玩到大半夜才停。 压抑很久的情绪,终于释放一空。 二人都是感觉愉悦到极致,美不可言。 “阿郎真是粗鲁,奴都要被你玩坏了。” 阿娜耶低声呢喃了一句,转过身背对着方重勇继续睡。她偶尔也会想,如果自己不是跟了一个身壮如牛的武将,是不是每次房事很快就会完事了。 “要不是来了三万赤水军,我都不敢碰你,怕只顾和美人风流快活而耽误大事。” 方重勇忍不住叹了口气。 其实在床上办那事倒是不打紧,只不过影响有点不好,麾下将领看到主将都这么浪了,肯定也会上行下效。 手里兵马不多,要守住太原,甚至还要反击,压力之大可想而知。任何小错误都可能让局面雪崩。 “阿郎,我是不是信安王李祎的私生女啊?” 阿娜耶忽然开口询问道。 沉默了很久,方重勇长叹一声道:“确实是的,而且那是一个很悲伤的故事,你还是不要知道比较好。” “唉,原来我的血脉这么淫荡啊。 大唐的公主郡主什么的,都是没事找面首的货色,在河西名声可差了。 难怪我父亲每次听我私下里说那些人是婊子,脸上就会露出很奇怪的表情。” 阿娜耶忍不住吐槽了一番,似乎并不是太在意的样子。 方重勇知道,她一向是对基哥那帮人没什么好感的,也不想跟李唐宗室攀上关系。 “你不想认祖归宗什么的吗?” 方重勇好奇问道。 “生父不如养父,这个道理还用说么,阿郎你真是活回去了。信安王什么的算啥,你还是平西王呢! 平西王妃,难道不比信安王私生女什么的好听么? 信安王一家只怕还以为我要回去索要嫁妆!谁稀罕啊!” 阿娜耶越说越来气,在方重勇看来,她应该还是很介意被生父遗弃的,而且看上去也已经不打算和解了。 正当二人说着闲话的时候,窗外忽然传来鼓声! 咚咚咚! 咚咚咚! 咚咚咚! 那声音洪亮无比,穿透性极强,而且敲击十分稳定! “糟了!有人敲了点将鼓!” 刚才还在温柔乡中的方重勇,立刻从床上爬起来,飞速点燃墙上的火把,随后光速穿衣! “阿郎,很着急么?” 阿娜耶揉了揉眼睛询问道,拉起毛毯遮住身上白皙的肌肤。 “不是着急,是出大事了!点将鼓,只有我有资格敲!现在鼓声响起,不是我下令的! 这人绝对是不怀好意!” 方重勇急得满头大汗! 待他走出院落,发现何昌期、车光倩、封常清等人都已经聚集于此,每个人脸上的面色都很难看! “今日是谁值守?” 方重勇虎着脸问道。 “节帅,是管崇嗣,只怕他又喝酒了。” 车光倩忧心忡忡的说道。 “走,去府衙!” 方重勇心已经沉到谷底,一行人来到府衙后,发现颜真卿、李光弼等人都在,同样不是在主座上,而是列席其间。 主座上坐着的那個人,让方重勇大感意外。 基哥! 基哥身旁是高力士,二人正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 “微臣参见圣人。” 方重勇对着基哥叉手行礼道。 “朕早就听闻国忠治军严谨,这点将鼓才响五声,国忠就已经到府衙了,不错嘛! 不愧是朕麾下的铁军!” 基哥面带微笑看着方重勇说道。 “微臣惶恐,都是分内之事!” 方重勇连忙谦逊行礼,不敢露出居功自傲的表情。 “人都到齐了么?” 基哥环顾众人询问道。 不过很显然,方重勇半夜从阿娜耶肚皮上爬起来,理所当然是最后一个到的,或者说他跟银枪孝节军一众将领,都是最后到的。 “回圣人,都到齐了。” 颜真卿对基哥行礼说道。 “嗯,那好,朕就宣旨了。” 基哥微微点头,看起来一点也不见疲惫,反倒是方重勇跟阿娜耶在床上玩了大半个晚上,现在看上去状态一般,有点无精打采。 “国忠啊,朕担忧河东军情,来太原后,又担忧长安有歹人作祟。 朕现在册封你为关中防御使。 伱即刻启程,带着银枪孝节军,返回长安,接管长安和周边防御,节制关中所有兵马! 朕的府库,宗室子弟,皇宫内苑,还有关中父老,都交给你了。” 基哥的第一道圣旨,就是石破天惊! 在场所有人都难以置信的看着基哥,不知道基哥这是要玩哪一出。 你说他是来夺权的吧,可是长安防务极为要害,甚至远远超过河东。说句不好听的,方重勇若是发狠,银枪孝节军足以血洗长安,把李家宗室灭族。这种信任,可以算是托孤了。 但你要说他是来“委以重任”的吧,大半夜敲点将鼓,跟当年刘邦入韩信大营夺兵权并无二致!既然是招方重勇回长安宿卫,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呢? 他的举动怎么看怎么奇怪。 “圣人,方国忠乃是河东军务的顶梁柱,现在正是要出河东横扫河北之时。临阵换帅,于军不利啊。” 站出来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颜真卿! 在他看来,基哥的这道圣旨极为不妥!而且根本没有经过议政堂盖章! 哪知道基哥摆了摆手,不以为意说道:“王忠嗣乃是方国忠岳父,很快就会抵达太原。朕的第二道圣旨,便是册封王忠嗣为天下兵马副元帅,四镇节度使。他手中原有兵权,由赤水军副军使安重璋接替。朕便是天下兵马大元帅,不直接参与军务。” 你岳父来接替你的职务,你让位还是不让? 本来还想开口替方重勇说话的将领,比如说李光弼等人,顿时就哑火了。 “微臣领旨。” 方重勇躬身行礼,接过高力士递过来的鱼符与委任状。 事到如今,他已经无话可说。这道圣旨,不接是不行的,起码现在必须接。 否则,就是玉石俱焚的火并了。 就连方重勇手下何昌期、车光倩、王难得等人,此刻也都无话可说。毕竟,这是回长安。 这道圣旨从明面上看,方重勇完全没有拒绝的理由。 而且是跟基哥面对面,连“将在外”的借口都用不上了! “去吧,现在就点齐兵马开拔。长安要是有事,朕万死莫辞。” 基哥毫不客气的指使方重勇说道。 “得令,微臣这就出发。” 方重勇对基哥叉手行礼后,转身就走。银枪孝节军众将跟着他鱼贯而出,府衙大堂顿时清空了不少人。 待走出河东节度使衙门,何昌期忽然上前,压低声音对方重勇嘀咕道:“节帅,末将怎么感觉好像有点不对劲啊。” 连何昌期都看出来不对劲,方重勇又何尝看不出来呢! “去大营,召集兵马准备开拔。” 方重勇面色平静下令道。 事到如今,多说无益,待回到长安,有的是手段! 他心中憋着一股劲,基哥这狗皇帝,总是喜欢整幺蛾子,如今大唐都烂成这样了还要折腾! 好,你给老子等着! 方重勇紧握双拳,心中暗暗下定决心,这次回长安,一定要让这个狗皇帝付出代价。 待银枪孝节军各部都列队准备开拔的时候,天空已经吐出鱼肚白,就连阿娜耶都换上亲兵的军服,骑上了马准备动身了。 “走,回长安!” 方重勇环顾众将说道。 他发现车光倩似乎有话要说,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说道:“有话路上再说。” …… 从太原回长安,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也就是大名鼎鼎的“河东道”。 河东山河表里的地形,南北朝时,东魏西魏,北齐北周之间的战争,基本上就是围绕着这条路打的。 方重勇带着银枪孝节军一行人,从太原出发,一直朝着西南方向进军。准备先过清源、交城、文水等县,补充一些粮秣,然后再抵达介休,从介休南下,过雀鼠谷! 前面的行程都不值一提,属于是在太原盆地内行军,如履平地。 可是雀鼠谷就不一样了。 这里是太原盆地与临汾盆地的交界处,长数十里,山道狭长,地势险要。 乃是太原的南大门! 经过一天的行军,银枪孝节军已经到了介休县城附近,这里是雀鼠谷的入口。 方重勇下令就地扎营后,派了部分士卒去介休县县城找补给。 车光倩连忙找到他,二人来到无人的僻静之处密谈。 发现四下无人,车光倩忧心忡忡的说道:“节帅,末将以为,圣人的这一道圣旨,大有问题!” “我也知道问题很大,只是想不明白其中关节。” 方重勇皱着眉头说道。沿途他一直在思索,都想不明白基哥的用意是什么。 “节帅,您想想啊,长安是何等要害,乃是大唐的根基。不说达官贵人了,就说圣人的亲眷,宗室子弟,都在那里居住。 圣人如何会将这块地方,托付给节帅这样的可疑之人呢? 说句难听的,节帅若是跟太子联合,放开长安的防御,那圣人该如何自处? 我等回到长安,一定会遭遇灭顶之灾! 请节帅万万不要回长安,这绝对是计谋啊!” 车光倩给出了一个十分可怕的推论。 “那依你之见,如何?” 方重勇沉声问道,他也意识到问题变得很严重了。基哥让他担任“关中防御使”的职务,太奇怪了,违反人性的常识。 “节帅,我们占据蒲州,断河东粮道!卡一卡河东的粮秣。 时间长了,阴谋就瞒不住了!管那狗皇帝出什么招,我们都立于不败之地! 不供给粮秣,看那狗贼吃什么!多了赤水军三万张嘴,断了粮就看他们要不要人吃人!” 车光倩面露狰狞之色,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先去蒲州再说,反正是不能回长安了。” 方重勇微微点头说道。 不得不说,车光倩的推断是有道理的。 “节帅,晋州刺史是李良臣,本来就是保障粮道的,之前我们对他有救命之恩。 等穿过雀鼠谷,就把李良臣拉过来!末将去当说客!” 车光倩请示道。 方重勇摆了摆手道:“先不着急。” 此刻他右边眼皮疯狂的跳,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常言道“左眼跳财,右眼跳灾”,这让方重勇感觉很不好。 这一夜,银枪孝节军中无论将校还是士卒,包括方重勇在内,都睡得很不好。这次诡异的调度,让所有人心中都蒙上了一层阴影。 天刚蒙蒙亮,方重勇就下令全军上下吃点干粮就立刻出发。 等进入雀鼠谷后,又不得不两人一排,并用绳子人穿着人,防止掉队。 走了一个时辰,车光倩忽然让方重勇下令全军止步! “节帅,雀鼠谷是河东要道,地势虽然险要,但百年来不断修缮道路,沿途我们也看到了,地势虽险但道路却并不险。 长安到太原又只有这一条路,怎么可能我们行军一个时辰,路上都看不到行人呢?” 二人是走在队伍最前面,听到这话,方重勇这才猛然警醒。 是啊,为什么没有行人从雀鼠谷另外一头过来呢? 正在这时,方重勇看到视野的尽头,有唐军的旗帜出现!那些人越走越近,迎面而来的帅旗上,写着一个偌大的“王”字。 随着这面旗帜出现,两旁的山丘,树林中,一面又一面旗帜被竖了起来。 无数手持硬弩的唐军锐卒,正端着弩机,对准山道上茫然无措的银枪孝节军士卒。 山丘树林中密密麻麻站满了人,数量多得数都数不清! 他们全军如一人一般,安静无声,没有任何喧嚣。但此刻的宁静,却是令人感觉恐惧,哪怕朝两旁看一眼,都能体会到那种万箭穿心的撕裂。 “方国忠,束手就擒吧。” 迎面而来的军队分开一条道,王忠嗣策马上前,看着方重勇说道。 “王忠嗣,我何罪之有?” 方重勇拔出疾风幻影刀,指着王忠嗣质问道。好像那人根本就不是自己的岳父一般。 “你有罪无罪,某不知道。 但圣人有令,银枪孝节军全部,自方重勇以下,杀无赦,斩立决! 圣命难违,你若是跟我回太原,我会替你向圣人求情。 若是你不跟我去太原城,那么……我便要执行圣旨了。” 王忠嗣面色平静的说道,拔出佩剑指着方重勇。 他身边那些骑在马上的将领,有高仙芝、李嗣业、王思礼、盖嘉运、哥舒翰等人,都是方重勇曾经的下属,甚至跟他还有不错的交情。 但这一刻,这些人一个两个都低着头,羞愧得看都不敢看方重勇。 一场大战,就等着王忠嗣身边的传令兵挥舞战旗,马上就要爆发! (本章完) 第460章 名将的挽歌(下) 雀鼠谷的山道上,方重勇麾下银枪孝节军,被自己的岳父王忠嗣,领着四万精兵重重包围! 令人感觉讽刺的是,这些围困他的军队,多半都是来自安西、北庭、河西、陇右。很多熟面孔,很多人都跟方重勇有过命的交情。 甚至在战场上帮他挡过箭矢! 至少当时是这样。 而此时此刻,他们却拔刀相向,马上就要兵戎相见。 方重勇心中感觉无比的悲哀,比基哥那天夜里就宣布赐死他还难受! “王忠嗣,老子不服!” 方重勇将疾风幻影刀插回刀鞘,指着面前众人说道,已经怒发冲冠! “你有何不服,都可以说出来啊。 我今日大义灭亲,有的是时间听你说道。 不要说你只是阿秀的夫君,就算你是我那不肖子王彦舒,得圣命我也照杀不误。” 王忠嗣冷着脸说道。 “十岁那年,我便是沙州刺史。 在任上四年,保一方平安。在我任内,吐蕃人不敢来河西饮马。这四年,我算不算大唐铁壁?” 方重勇大声质问道。 王忠嗣不答,他不知道这些事,但他身边的王思礼肯定知之甚详。 当时在河西走私,王思礼便是豆卢军军使,谁拿得多还用说么? “吐蕃人围困沙州罗城的时候,是谁带兵击溃达扎路恭!又是谁领兵追击吐蕃军到瓜州? 你们当中没人知道么?” 方重勇再问。 对面依旧是一片沉默。很显然,这里面有当事人,甚至还不少。 “我带兵千里迂回,击溃吐蕃禁军,夺取源门的时候,你们在哪里?” “我带兵伏击吐蕃骑兵精锐于土门楼的时候,你们又在哪里?” “我为陇右边军筹集军饷军服的时候,你们在做什么? 哦,对了,哗变,无能狂怒!因为变不出财帛来急得跳脚! 得到我送来的粮饷,伱们说了谢谢没有?” 方重勇连珠炮一般的发问,对面一众将领都不吭声,甚至看都不敢看他一眼。 “哼!就这熊样,还敢来说本节帅是罪人!” 方重勇冷哼一声,继续质问道:“这些都不说了,毕竟你们很多人都不知道。但是本节帅带兵横扫西域的时候,你们当中是有人在的吧? 高仙芝,在怛罗斯是谁救你一命的,没有我力挽狂澜,你脑袋早就被黑衣大食呼罗珊总督砍下来当球踢了! 现在还敢拦在我面前,你的良心是不是被狗吃了?” 方重勇指着对面的高仙芝大骂道。 高仙芝连忙用胳膊肘挡住脸,羞愧得恨不得从马上栽下来! 听到方重勇的话,山道两旁的弩手,都不自觉的将手中硬弩放了下来。 每个丘八都有自己的故事,他们也有自己的家人,有自己的是非观。 这些都不会被皇权影响,也不会因为皇帝一道圣旨而改变。 方重勇是什么人,他们心里都很清楚。当初对方带他们横扫西域,万国臣服,黑衣大食丢盔弃甲,木鹿城被付之一炬。 那是何等的潇洒快意!那是他们可以给子侄辈吹嘘一辈子的荣光! 更重要的是,方重勇不欠他们一文钱的军饷!每次的赏赐,一匹布都没少! 在这些人看来,方重勇是一个善于指挥,公平大气的主帅! 这种人,不该死在这里,死在自己人手上。 “某带着你们痛击黑衣大食的时候,带着你们降服西域各路妖魔鬼怪的时候,可曾亏待过你们? 一场又一场大胜,本节帅坑过你们没有? 啊?你们倒是说说看?” 方重勇指着众人大声质问道。 听到这话,高仙芝、李嗣业、白孝德等人,都翻身下马,自觉的退到旁边,让出前方的道路。 人心都是肉长的。 他们是人,不是机器,也没有被基哥控制大脑!他们知道好歹,知道是非,知道是谁在作妖,是谁自毁长城! 今日的方重勇,何尝不是明日的他们呢? 方重勇尚且如此,他们谁又能幸免悲剧收场? 很多事情,不能拿出来说,一说就是眼泪。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谁敢说今日的事情,将来不发生在自己身上? “好,就算那些事情你们都忘记了,四王之乱总该记得吧?皇甫惟明现在已经在邺城另立朝廷了,贼军肆虐河北河东,你们别说不存在吧? 我问你们,是谁去朔方,挡住了叛乱的回纥人? 是谁带兵救援河东,死守太原城? 是谁劝服蔡希德,让他归顺我大唐? 是谁打得史思明不敢过赤塘关? 那些贼军难道都是自尽的么? 我带着银枪孝节军浴血奋战讨伐河北贼军的时候,你们又在哪里! 本节帅倒是要问一句:我何罪之有!银枪孝节何罪之有! 我们是犯了哪一条国法?哪一条军规? 如此大功,朝廷不但没有赏赐,反倒是要诛杀功臣! 这就是你们追求的国家大义,三生报国么? 报效君王就是这么报效的么? 以怨报德,何以抱怨? 王忠嗣! 就因为那位昏君暴君的一句话,你就要大义灭亲,你就要斩国之栋梁,你就要杀为国奋战的将士! 你这愚忠的蠢人!是非不分,善恶不明! 听圣旨,是行小善是拘小节;杀功臣,是行大恶是作大孽! 你不配为将!” 方重勇狠狠的发泄了一番,嘴炮骂了个爽。 然而他也知道,这其实并没有什么卵用。真要打起来,他一点胜算也没有。 嘘! 王忠嗣捏着嘴吹了个口哨。 山道两旁的伏兵,顿时没入山林之中。他身后堵路的大军,识趣的退到路边,将兵戈放到地上,以示自己并无威胁。 王忠嗣翻身下马,走上前来,解下自己腰间的佩剑,双手递了过来。 方重勇连忙下马去接,然后一脸复杂的看着王忠嗣,不知道对方是玩的哪一出。 “阿秀她们,都去了汴州。你就不要回长安了,去汴州吧。出了雀鼠谷就绕路,只怕圣人在蒲州还有伏兵。 今日一别,再见或许便在沙场之上兵戎相见,你多多保重吧。” 王忠嗣叹息说道。 “岳父,何苦要保那個昏君?” 方重勇劝说道。 “圣人将我养在宫中,形同父子。 知遇之恩,更是无法偿还。 圣人可以负我,我却不能负圣人,此为忠孝之道。 王彦舒以后跟着你了,他一直少不更事,远不及你聪慧果敢,你以后多多提携他便好了。 至于圣人……” 王忠嗣苦笑摇头,不知道该如何评价。 “去吧。” 王忠嗣大手一挥,还站在路中间挡道的人,立刻都躲到一旁。 “岳父保重。” 方重勇对着王忠嗣抱拳行礼道。 他翻身上马,对身后队伍大喊道:“加速行军!” 看到不会发生大战,银枪孝节军从将校到士卒,都长出了一口气。不是说他们怕死,而是谁也不希望这样绝望的死去。 三千兵马快速通过了雀鼠谷,走得无比干脆,整个过程都是有条不紊。 “节帅,您放走了方国忠,如何跟圣人交代?” 高仙芝走上前来,对王忠嗣询问道,看上去忧心忡忡的样子。 “方国忠于国有大功,纵然有错,罪不至死。至于怎么跟圣人交代,那是本节帅的事情,不会连累到你们的。 银枪孝节军骁勇善战,我等伏击失败,让他们穿过了雀鼠谷,也不奇怪。” 王忠嗣长叹一声,不想再多解释什么了。 至于圣人要如何,其实,现在大唐已经变成这样了,圣人又能如何呢? 很多事情王忠嗣明白,他只是不太想提起而已。 皇权的威严,不在于哪个是皇帝,哪个是太子,哪个是皇子,哪个能继位。 而是在于“传承”两个字。 将权力传承到下一个天子手里,如何传承,这个过程,以及传承的规则,反倒是最核心的东西。 王忠嗣便是冲着“传承”二字来保基哥的,但他没有对方重勇去说,也没法去说。 因为方重勇之前所作所为,除了长安兵变那一次外,都是跟自己一个想法,都是在保“传承”。 今日之方重勇,便是明日的自己,未来前途如何,王忠嗣并没有作太大的指望。他也知道,比起自己麾下那些将领,方重勇已经算得上“忠心耿耿”。 圣人倒行逆施,迟早会被武将们反噬的! 然而即便如此,王忠嗣也要尽量去试试,恢复大唐的传承。虽然他知道自己几乎不可能做到。 若是像方有德那么搞,立一个太子起来,那么以后太子便是臣子的工具与玩物。 王忠嗣很失望,方有德居然看不到这一点! “全军开拔,去太原城吧。 这次集中了十万精兵,从井陉进入河北,必定要一举拿下河北,扫平叛军!” 王忠嗣长叹一声,摆了摆手,示意收队。 其实,他压根就没想对方重勇和银枪孝节军出手,此前已经下达过军令,这次无论如何也不能动武。 这次跟来的很多人,都是方重勇的旧部。若是对银枪孝节军痛下杀手,今后他们如何做人? “圣人真的老了,已经完全不明白下面的人到底在想什么。 这大唐,要何去何从呢?” 看着天边北归的大雁,王忠嗣心中无比沉重。 连方重勇都不能自保,何况其他? 人心,要散了。 王忠嗣下意识的摸了摸佩剑,才想起已经赠给方重勇。 …… 霍邑县以北不远的阴地关,是雀鼠谷的出口。惊魂未定银枪孝节军士卒,直到抵达这里,悬着的心,才算是放了下来。 “艹!踏马的狗皇帝!老子要血洗太原!” 何昌期将头上的头盔狠狠的砸到地上,气得脸色涨红! “太原城现在大概集中了十万精兵,你若是想报仇,可以尽管去把那狗皇帝宰了。 我们把盔甲都给你,保证你刀枪不入。” 方重勇懒洋洋的说道,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喘气,然后猛喝了一口水! 服气么?他当然不服!可是不服又能如何呢?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强者,从不抱怨环境!从不后悔过去! “节帅,如今,我们已经成了朝廷的叛逆,难道去河北投靠皇甫惟明么?” 车光倩面色沉重的询问道。 “你那么喜欢当狗么?李琬就不是李唐的皇子,皇甫惟明就不是野心勃勃之辈么?” 方重勇毫不客气的怼了一句,他平时很少怼车光倩的,这次是因为现在已经是生死关头,容不得半点错误了。 车光倩讪讪低头不说话了。 “我问你们一句,你们当狗当够了没有?是不是还想给李家人当狗?” 方重勇环顾众人询问道。 “我不想当狗。” 一直没说话的段秀实,忽然插了一句。 其实,银枪孝节军经此一役,谁都不会再给基哥卖命了,甚至反杀他投靠河北叛军都有可能。 但也仅限于此了。 皇权至上的思想根深蒂固,让他们选无可选! “你们呢?” 方重勇看向其他人询问道。 “喜欢给李家人当狗的,现在就可以隐姓埋名,离开队伍了。 就当我们不认识。将来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方重勇的面色无比严肃,环顾众人说道。 周遭一片沉默,很显然,有人心中还有疑虑。 看到没人说话,方重勇长叹一声,对众人说道: “刚刚在雀鼠谷,我们已经算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人死一次,难道不要换个活法么? 今日起,某便不再叫方重勇,也不再表字国忠。 你们以后,可以叫我方清,清扫天下的清! 我表字巨天,巨大的巨,擎天之柱的天。 叫我方巨天也行。我意如此,你们如何?” “好!” 车光倩举起一只手说道:“我们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今后就跟着节帅,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谁与我意同,举手!” “对,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众人齐声高呼道,都举起了一只手! 想来,关于银枪孝节军的通缉名单,很快就会张贴得到处都是。 谁若是离开队伍,必定死路一条! 唯有抱团,才能活下去! “好,确定了这个,现在的问题是,下一站,我们要去哪里。” 方重勇终于提了一个最关键的问题。 “节帅,我们去长安,杀尽李唐宗室,把那狗皇帝的内库抢光,带着财帛去哪里都好!” 何昌期连忙提了一嘴,生怕同僚提的不靠谱建议,把方重勇给带偏了。 不过听到这话,众人都是苦笑摇头。 何昌期做为亲兵队长和行军先锋是优秀的,甚至可以说是银枪孝节军最快的一把尖刀。 但是让他出主意,还是算了吧。 什么叫“狗嘴吐不出象牙”,看何昌期的样子就知道了。 “节帅,占据蒲州,断河东粮道。此策可行。” 车光倩抱拳提议道。 “看似很美,但是架不住河东有十万精兵啊,他们打过来,我们可还招架得住?” 方重勇摆了摆手。 “妹夫,还是去汴州吧。” 方重勇的大舅子王彦舒提议道,这其实也是王家的安排,方重勇的家眷都已经去了汴州。 “确实是要去汴州,但不能走河东道去汴州。” 方重勇沉声说道,在地上画了一幅十分粗浅的地形图。寥寥几笔,颇有神韵,将山河表里的河东描绘了个大概。 “朝廷的兵马,说不定在河东道埋伏着。这次,再不会有岳父和旧部了,去了必死。 而生路,则应该从晋州向东,走人迹罕至的小路,去潞州。然后过壶口关,出滏口陉,抵达邺城地界。” 邺城? 那不是叛军的都城么? 这玩笑开大了啊! “节帅,我们去邺城,那岂不是……” 车光倩话还没说完,却是越想越觉得……貌似这一招有点意思啊。 “难道你们以为皇甫惟明会打我们吗?你们还把自己当官军的精锐呢? 我们现在就是反贼啊!” 方重勇忍不住提点道。 众人面面相觑,好像明白了什么。 (本章完) 魔鬼藏在细节里面 看了一下评论,发现有人没看懂,不得不给你们复盘一下,前文其实伏笔很多。 第一个,基哥的原定计划是怎样的。 首先,把银枪孝节军和其他军队分开,把他们骗回长安,这些就分散了小方的兵权。然后让王忠嗣在路上伏击。最后,给小方安插一个叛乱的罪名。 比如说被皇甫惟明收买,打算在长安兵变巴拉巴拉。 这件事就变成了糊涂账。 第二个,基哥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到太原的。 书里面没有明说,但很显然他就是跟着赤水军一起的啊!赤水军先从凉州到关中,再从关中到太原。他在军中,可以保证绝对安全。 基哥先跟着赤水军入太原城,然后半夜发难。小方也不方便搜查赤水军随行人员啊! 那么,为什么基哥很放心在赤水军里面呢? 因为安重璋。 基哥与凉州安氏,达成了利益输送。而小方一向跟凉州安氏不对付。至于李光弼,看到他来太原后眼神躲闪没有? 但无论是安重璋也好,李光弼也好,他们知道的内容,都是基哥要夺小方的权柄,然后将他踢回长安。 这对于他们二人来说,是有好处的。他们压根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就算是小方,也只是认为基哥要夺他的权,只是会把他投闲置散。以小方对历史大势的预知,这算问题么? 你投闲置散,老子难道还怕没饭吃? 所有人都没有想过基哥会痛下杀手。 对哦,基哥可是一日杀三子的人。 这里头,就是所有人都低估了基哥的狠辣。他不仅敢想,而且敢做,是权谋小能手。 第三個,王忠嗣的选择。 基哥为什么要让王忠嗣杀女婿,一句话:你要交投名状!否则我如何把兵权交给你? 王忠嗣是怎么选的呢? 牺牲小我,以全君臣之义,以全舔犊之情。他肯定知道,不收拾小方,基哥会秋后算账的。但是对于他这一脉的人来说,小方就代表了未来无限的可能。 他若是杀了小方,自家的傻儿子怎么办?顺风顺水当王妃的女儿怎么办? 就算不为自己想,也要为子孙后代想一想啊!相比于老方这种只在乎大唐荣耀的魔怔人,王忠嗣才是这个时代的正常人。 他先派儿子进长安,帮忙安置小方的家眷,也是自家女儿的归处。为什么他敢,因为他知道基哥要跟赤水军一起离开长安。 所以王忠嗣才感慨,基哥老了,压根不知道下面的人在想什么。 而王忠嗣为什么要在雀鼠谷里面演戏,我就不过多解释了,你们要细品。 长辈对后辈的爱护和支持,你们要体会,书里面没有直勾勾的写出来。小方骂街的时候,王忠嗣是可以随时叫停的。 第四个,小方为什么没有察觉到基哥的阴谋。 这不是他大意,而是他没有想到自己人会搞他,没想到有人背刺,没有想到基哥的“神来之笔”。 而让所有人不能接受的雀鼠谷杀功臣,其实事前只有王忠嗣知道。甚至包括安重璋在内,这些都只知道小方要被免职,要被踢去长安。 他们因为自己的私心,选择不吭声。 王忠嗣也不可能在行动前,告知麾下所有将领。 这便是基哥阴谋的厉害之处,它是分层的。 其实被自己人后背捅刀的事情,作者当年就经历过,而且还是在公司里面当技术高管的时候。有时候伱出个差回来,就发现一大堆针对你的吊事。 在你去忙项目的时候,不可能顾及那么全面。 其实这个就是没有把穿越者写得全知全能。 小方若是当夜自己在值守,或许情况会好一点,但是也肯定避免不了。基哥调赤水军三万人过来,就是不给小方兵变和不认账的机会。 像颜真卿这种局外人,帮忙说句公道话话,也起不到什么大用。 基哥让小方回长安,就是打消闲杂人等的疑虑,你看,我把都城交给你,这不算是不信任你吧。 不看后来的事情,谁会知道基哥要痛下杀手呢? 如果当时就知道,肯定有人要劝啊。 有人觉得王忠嗣提前报信,这件事就能避免。 但是你们想过没有,真要闹起来,就是玉石俱焚,河东这些军队就毁了,皇甫惟明睡着了都要笑醒。 顺便说一句,王忠嗣与皇甫惟明有私仇。 王忠嗣不想基哥输啊! 他不同意处置小方,基哥肯定要想别的歪招。答应下来,然后关键时刻放一手才是最优选择。 而且王忠嗣也考虑到基哥年纪大了。小方就算在外面“漂泊”,凭借他的战功,基哥只要一死,马上就能恢复名誉官职,后面的皇帝,肯定还是需要他的。 所以这些章节里面用了一些“叙述诡计”,是叙事方面的遮掩,而非是剧情的遮掩。 只不过所有人都没想到,他们以为弄出来一个岳飞,结果却是打碎了笼子,放出来一个加强版的黄巢。 方清,历史上安史之乱期间的农民起义领袖。 巨天,黄巢表字。 剩下的自己细品吧。 第461章 政治艺术 晋州州府临汾城下,来此驻守不久的晋州刺史李良臣,带着部族亲信,出城迎接方重勇与银枪孝节军一行人。 看到方重勇等人模样有点狼狈,李良臣连忙将对方迎进城内府衙,在府衙大堂内设宴。并安排府库给银枪孝节军提供酒水与吃食。 酒过三巡之后,李良臣有些犹疑的询问道:“节帅,太原府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之前有西北四镇的兵马路过晋州而不入,直接朝着雀鼠谷去了。下官给他们提供粮秣,他们也不要,很是怪异啊。” “那能不怪么,他们在雀鼠谷里埋伏我们,得那狗皇帝李隆基的诏令,要将我们全部杀死!” 口无遮拦的何昌期,直接将“那件事”说了出来! “啊?” 李良臣吓得拿在手中的筷子,都掉到了桌案上。 “确实如此,昏君当道,不提也罢。” 方重勇摇头叹息不止。 “节帅一心为国,屡立战功,深明大义。 朝廷何故自毁长城?” 李良臣迷惑不解的问道,在他看来,方重勇特别讲义气,当初救援云州,可谓是不计工本,毫不犹豫。 谁好谁不好,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杆秤! 更关键的是,这位是自己抱着的大腿啊! “李将军,你也多保重啊。某料定自己的亲近之人,多半会被朝廷清洗。当初银枪孝节军救援云州的事情,只怕会牵连了你,让你被那狗皇帝猜忌啊。 如今他正在太原,离此地咫尺之遥。唉,你好自为之吧。” 方重勇一个劲的摇头叹息,说得李良臣心里直发毛。 “那……下官应该怎么办?” 李良臣一听方重勇这么说,也有点慌了。 他本来只是大唐朔方地区一个羁縻州的刺史,说是刺史,其实就是当地部落酋长。 啥也没有,根本享受不到大唐的福利,只有一张委任状而已。 要不是方重勇提拔,他不可能在朔方军中当差,不可能来河东,更不可能在晋州这样的要地当刺史。 按照大唐军界的规矩,李良臣这就算是方重勇的嫡系了,将来必须有所回报,才不会被人指责薄情寡义。 现在方重勇被皇帝清算了,李良臣感觉自己似乎要大祸临头。 可以去掉“似乎”二字,不久后被整,肯定已经被安排得明明白白了。 “太原集中了十万精兵,打算出河北横扫皇甫惟明的贼军,一时半会,应该不会对李将军如何。 但是,当他们扫平河北,论功行赏的时候,要不要清算李将军,那就难说了。封赏有战功的人,肯定要扫除某些碍眼的人,让他们把位置空出来。 唉,某只能说,李将军立功是不可能的,被清算是迟早。何去何从,就看李将军自己选择了。” 方重勇直接点出了李良臣现在的困境:立功没你份,上头没人罩,未来要倒霉。 “唉!这下糟了,这下糟了啊!” 李良臣长叹一声,有些手足无措,心慌意乱。 本来他到河东以后踌躇满志,认为自己已经抱住了一根粗大腿,官路亨通要走上人生巅峰了! 然而今日方重勇带来的消息不亚于晴天霹雳! 现在李良臣想找一条“明路”,不想继续等下去了,他也知道自己接下来肯定没好事。 可是,他又不甘心跟方重勇一样被朝廷“通缉”。 于是整个人都如同热锅蚂蚁一般,好似屁股下面的软垫上扎着钉子,让他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李将军,不知你对坐镇洛阳的太子印象如何?” 方重勇不动声色询问道。 正在猛喝酒水压制内心恐慌的李良臣,听到这個问题后,缓缓将手中白瓷酒杯放在桌案上。 李良臣原本内心的想法非常简单,就是跟着方重勇混,方重勇要他打谁他打谁,要他去哪里就去哪里。 压根没想过朝中的政局如何,那也不是他这个边镇胡人该操心的。 “太子么?下官不太熟悉,愿闻其详。” 李良臣尽量保持住表面上的镇定说道,但他脸上颤抖的横肉,已经出卖了内心的激动。 “狗皇帝,与太子,目前势不两立,将来迟早要兵戎相见。 而且,这老狗已经六十多岁,时日无多了。 中原有句古话,叫莫欺少年穷。 也就是说,年轻人未来有无数的可能,一飞冲天也未可知。 能不得罪,就尽量不要得罪,因为你很难确保他将来不会发达,到时候以泰山压顶之势来报复你。 反过来说,老年人行将就木,得罪了伱,就可以随便报复回去,因为他这辈子也就那样了,离盖棺定论不远。 李将军在李隆基这老狗麾下没什么前途,但不代表你这辈子就这样了。 正在洛阳主持大局的太子李琩,也是一条明路。” 方重勇意有所指道。 听到这话,李良臣大为意动。他用食指敲击着桌案,心中似乎在反复权衡利弊。 看到李良臣似乎动心了,方重勇接着蛊惑道: “如今太子那边尚无得力边镇大员投靠,李将军若是能带头响应,带兵支援,则有千金买骨之效,受到重用是必然。将来太子登基称帝,李将军就是从龙之臣,荣华富贵不可限量。 这难道不比困守晋州,等着将来被那老狗清算来得痛快么?” 不得不说,方重勇这话非常现实,而且可操作性极强! 起码比跟着方重勇一路,前途未卜要强了百倍。 李良臣心中不由得感慨方重勇确实是实诚人。要是换了别人,肯定要游说跟着他一起走,鼓吹跟着自己的好处有多少等等。 “节帅,您真是……对下官太好了!” 李良臣恨不得上前给方重勇跪了,只是碍于这里人太多,有点不好意思。他在官袍上擦了擦自己手上的油渍,恭恭敬敬的抱拳给方重勇行了一礼。 “李将军,某要提醒你一句。乱世已经来了,狗皇帝迟早要废太子,发兵攻打洛阳。 内战不可避免。 泼天的富贵,也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直接让你伸手去接的。 你明白么?” 方重勇收起脸上的笑容询问道。 这话实在是太地道了,李良臣连忙点头道:“那是自然,节帅所言字字珠玑。不知下官要如何做才好呢?” 投靠,也是一门技术活,不是说光把军队拉到洛阳,就算完事的。 要让被你投靠的人看到你的价值,你的忠心程度! “发檄文,宣布狗皇帝为无道昏君,你和你麾下将士,不再承认他是大唐天子。 然后再表忠心,愿意侍奉太子李琩,号召河东诸州响应你。 最后,一把火烧了临汾府库,能带走的都带走,以示孤注一掷的决心!带兵走河东道前往洛阳即可。” 方重勇对车光倩使了个眼色,后者走上前去,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给李良臣。 后者打开一看,发现这是一份宣布基哥“非法”,拥戴太子李琩登基的檄文。 他小心翼翼的收好,看着方重勇说道:“节帅,事不宜迟,我们这便去府库搬东西吧。” 李良臣是果断的人,知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的道理。趁着方重勇还在晋州,可以好好找他“请教”一下如何造反。 不,是如何投靠太子。 之前方重勇有句话说得很好,李隆基那狗皇帝,已经老了! 太子才是未来。 现在主动跳船,才是最后,也是最好的机会啊! “李将军,开弓没有回头箭,你可想好了啊?” 方重勇连忙劝阻李良臣说道,这个胡人是实心眼,太容易被忽悠了,让自己准备的一系列大招都没用出来,他就被忽悠瘸了。 “下官相信节帅的眼光,节帅说那是狗皇帝,那就一定是狗皇帝。 节帅这样的人都被坑害,下官岂能落到好? 再说了,七老八十的狗贼,怕他个鸟!” 李良臣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 只要一个人下定决心反叛,那么捆绑在他身上的秩序与规则就立马消失不见了!视野与思路也立刻跟着宽阔了起来。 就算基哥再厉害,又能如何呢?他手下精兵百万又如何? 李良臣一点都不怕,他只要不断的苟,苟到基哥驾崩。那么他这个在关键时刻站出来力挺太子的“从龙派”,就会立刻贵不可言! 现在投进去一分,将来便能千倍万倍的回报! 方重勇都被他坚决的态度吓了一跳。 难怪基哥整天疑神疑鬼的,果然,希望他快点死的人,太多了。 方重勇心中暗暗冷笑。 基哥,你这老狗给老子好好保重身体。大难不死,老子这个“挽郎”,一定会给你那腐朽不堪的大唐送葬! …… 河东节度使衙门昏暗的书房里,坐在胡凳上的基哥,面色阴沉如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旁的高力士小心翼翼的伺候着不敢说话,桌案上摇曳的烛火,好似随时会熄灭一般。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宦官尖细的嗓音。 “圣人,颜真卿颜相公求见。” “宣!” 高力士面无表情对着书房房门的方向喊了一句。 不一会,颜真卿被宦官引了进来,只见他头发又白了很多,看上去精神不太好的样子,而且表情凝重,似乎有心事。 “颜相公深夜求见,所谓何事啊?” 基哥用疲惫的语气询问道。 “圣人,微臣来此是有事相询。” 颜真卿低声说道。 “问吧,你也老臣了,有什么事情,你想知道,朕知道肯定会告诉你的。” 基哥闭上眼睛,不以为意的敷衍道。 “圣人,微臣听闻方国忠带着银枪孝节军过雀鼠谷的时候,被王忠嗣四万精兵伏击,可有此事?” 颜真卿壮着胆子问道。 基哥不说话,颜真卿也不说话,似乎是非常倔强的一直在等对方回答。 “确实如此,方国忠叛国,罪不可赦。 他辜负了朕的信任。” 基哥深吸一口气,用沉痛惋惜的语气说道。 “圣人,方国忠到底做了什么叛国的事情?如今此事在太原城内传得沸沸扬扬,还请圣人以实相告,微臣也好正本清源,平息争议啊。” 颜真卿对基哥躬身行礼道。 基哥还是闭着眼睛不说话,倒是高力士辩解道:“颜相公,不该问的事情,不要问。不该说的话,不要说。圣人说方国忠叛国,那就是叛国。” “圣人,莫非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颜真卿壮着胆子质问道。 “颜相公!注意你的言辞!这该是臣子跟圣人说话的态度么!” 高力士大怒,指着颜真卿呵斥道! 谁知道颜真卿的脾气也上来了,他对着基哥大喊道: “圣人,所谓理不辨不明! 方国忠若是叛国,您下旨,告知所有人,把一条一条罪状说明白,争议自会消失。 如今大敌当前,出征在即,军心士气为上! 若是说不清楚,那么方国忠此前屡立战功,让贼军闻风丧胆,是河东军中最大的一面旗帜。 无故宣布他叛国,又无证据,还要痛下杀手,敢问将来谁还愿意上阵奋勇杀敌?” 颜真卿直接给基哥跪了,一直磕头不止。 “颜相公老眼昏花,不再适合当宰相。现在免去一切官职,让他回长安,去翰林院当个大学士吧。” 基哥睁开眼睛,对着高力士摆了摆手说道。 听到这话,颜真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不敢相信基哥如今居然变成这个样子了! 此刻他终于确信,方重勇确实是被冤枉的。面前这位在位数十年的大唐天子,如今已经是非不分,善恶不明。 他的心中,只有自己的权势。除此以外,什么事情都不重要,什么人都可以牺牲。 只要是碍事的人,无论多么忠诚,无论立下多少功勋,该死的时候都要死! 颜真卿心中无比悲凉,他已经看到大唐大厦将倾,而天子居然还在蝇营狗苟! 那个传言果然是真的! 颜真卿明白,方重勇会倒霉,不是因为他“叛国”,恰恰是因为他太老实,没有叛到太子那边,却依旧逃不过猜忌! 方重勇被人下毒手,只因为他是方有德之子,而方有德鼎力支持太子李琩而已。他要是真“叛国”,天子现在还能安然坐在这里说话么? 如今面前这位圣人,为了巩固自身的权势,已经是不顾吃相,肆意妄为了! “颜相公,把官袍脱下来,你便可以离开太原回长安了。” 高力士冷冷的看着颜真卿说道。 “微臣,遵旨。” 颜真卿将头上的官帽取下来,放到地上,又干脆利落的脱下自己身上的紫色官袍。 正当他要离开的时候,门外的宦官引进来一个武将,正是接管了赤水军与河东兵权的安重璋! 他也顾不得颜真卿在场,直接上前对基哥抱拳行礼道: “圣人,出大事了! 晋州刺史李良臣反叛,发檄文扬言只承认太子李琩为大唐正统。 他还一把火烧了晋州的粮仓,带着数千兵马不知所踪。 此外,绛州、潞州、泽州等河东道刺史,皆上书响应李良臣,支持太子李琩,不再为太原府供给粮秣! 我们是不是要派兵重建和维护粮道?” “连这些小事,你也要来问朕吗?还不快去办!” 基哥气得拍案而起,直接给整破防了! “乱臣贼子!都是乱臣贼子!” 基哥气得在屋内走来走去,再也不复之前的淡定冷漠。 颜真卿满怀同情的看了基哥一眼,随即留下地上的官服和官帽,扬长而去。 (本章完) 第462章 不得不做的事情 夜色漆黑如墨,天上的乌云挡住了月亮与星辰,地上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太原城西面不远的晋祠,是唐军驻扎的主要区域。然而此时此刻,有一队人马,却是悄悄的离开大营,沿着汾水向北行军。 看行军路线,似乎是想从西面走小路进入岚州。 他们如同做贼,不树旗帜,不点火把,在黑夜中如同鬼魅一般,悄无声息。 当他们行进到阳曲县地界的时候,忽然四周火光大作,数不清的兵马将这些人团团包围! “你们是哪一部的人马,为何深夜离开大营,向北面而去?” 人群分开,王忠嗣提着长槊走上前去,用长槊指着对方队伍最前方领头之人询问道。 这些丘八一个个都紧缩在一起,背靠背手持短矛准备战斗。但他们显然没有与王忠嗣麾下精兵交战的心理准备,那些面孔看上去只有惊魂不定,却没有凶恶狰狞。 “王节帅,这是大同军一部,某是大同军军使田承嗣,现在正要回朔州防备回纥人偷袭。” 田承嗣策马上前,对王忠嗣抱拳行礼道。 “回朔州?田军使莫要将本帅当三岁孩童啊!你们回朔州,谁给的军令?” 王忠嗣将马槊挂在马鞍上,冷哼一声反问道。 “节帅,如今太原城附近精兵云集,实在是用不上大同军了。末将还不如带兵返回朔州,免得耽误了朝廷的大事,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呢?” 田承嗣讪笑道,翻身下马,走上前来对王忠嗣辩解道。 “没有军令,不得调度。你们即刻返回驻地,此事既往不咎。” 王忠嗣摇摇头说道,并不愿意放田承嗣及麾下部曲离开这里。 “王节帅,明人不说暗话,如今太原城这边的情况,别人不清楚,您还不清楚么? 银枪孝节军都是叛军了,之前我们大同军是跟着方国忠从朔州一路打过来的。他是您的女婿尚且不能幸免,我们这些孤魂野鬼,如何能自保? 继续留在太原,谁来给我们报功,谁来给我们撑腰,在战场上把我们卖了怎么办? 您也体谅一下河东边军吧。将士们不是要反,而是太原已经不是我们的舞台,也唱不了戏了。我们何不回归驻地,镇守一方呢? 大同军本就是该镇守朔州的,太原现在也不缺咱们这点人马呀!” 田承嗣单膝跪下,对着王忠嗣苦劝道。 “请王节帅高抬贵手!” 田承嗣身边的大同军将校立马跪了一地。 “唉!” 王忠嗣长叹一声,策马回到自己这边的军阵当中。伴随着一阵鸣金之音,举着火把的队伍慢慢退到一旁,让开了一条道。 “谢过王节帅!” 田承嗣对着王忠嗣所在的方向抱拳行礼,随即拍马就走。大同军中各将校士卒,也是跟在他身后,向西面山谷方向而去。 等这些人都离开以后,高仙芝这才上前对王忠嗣抱拳行礼询问道:“节帅,放田承嗣离去,如何跟圣人交代啊?” “三军不可夺气,田承嗣及大同军已经无心再战。你若是上阵,敢把后背交给这样的人么?就不怕他们坏了大事?” 王忠嗣看着高仙芝反问道。 高仙芝无言以对,事实上,这样的军队,上了战场就是祸害。 大家都是打老了仗的人,对这些吊事看得明明白白。 你若是让那些人打先锋,他们上阵便会逃跑,冲乱本阵。若是让那些人作为援兵,他们会援而不救,仅仅只是待在一旁出工不出力,为交战双方呐喊助威。 若是让那些人守后路,他们会跑得比兔子还快。甚至不等敌人来,就已经走得一干二净。 最后把所有人都坑死! 与其让一支毫无斗志,毫无士气的部队上阵消耗粮秣,还不如放他们离去。 起码,他们还能帮大唐看住朔州呢! “节帅,末将到太原后,发现这里除了外来的客军以外,原本屯扎的部曲皆士气低落。 田承嗣这种带头成建制开小差算是规模大的,这几日末将还抓到不少零零散散的逃兵。 长此以往,这仗不好打了啊!” 高仙芝说出自己内心的忧虑。 王忠嗣沉默不语,这些现象他也注意到了。 可是注意到是一回事,能解决是另外一回事。人力有时而穷,一军主帅,也不是万能的,同样有很多事情都做不到。 如今太原城内原本驻扎的各军都士气低落,害怕他们落得跟银枪孝节军一样的下场。而西边来的客军,实力虽然很强,但对太原城周边,对河东对河北的地形都不甚熟悉,更是没有与河北叛军交战的经验。 知己不知彼,已经输了一半,这仗要怎么打? “回晋祠大营吧。” 王忠嗣轻叹一声,摆了摆手。 “节帅,这样不是办法。必须开出丰厚赏赐,以激励军心! 否则河北便是我等的葬身之地啊!” 高仙芝连忙单膝跪下恳求道。 长期在西域打仗的他,非常明白底下的士卒到底是在想什么。 什么报效君王,为国出力之类的空话,喊喊口号就好了,大家随便听听也乐得开怀。 而底层士卒最期盼的,只有充足的军饷和丰厚的赏赐。 这才是他们打仗的动力。 不给赏赐的皇帝,保他做什么? 这是很现实的问题。 特别是当太原城强军云集的时候,更容易产生那种“反正这么多人,我不出力又有什么关系”之类的惰怠想法。失去了敌人带来的压迫感,士卒们便不会有生存的紧迫感。 这时候要是不把赏赐提一提,上阵后士气如何,不问可知。 “这些本帅说了不算,那得圣人开口才行。” 王忠嗣继续无奈解释道:“上次过长安的时候,军中便有军士鼓噪,要圣人开内库犒赏三军,被强行弹压了下来。你所说的自然不错,可是本帅也变不出钱来啊?” 高仙芝无言以对,他也知道王忠嗣说的是事实,可是他会听这些解释,底下的丘八却不愿意听啊! 到时候要如何是好? …… 洛阳,上阳宫,观风殿。 太子李琩正坐在龙椅上发呆。 这几个月发生的一切,如梦似幻,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体验,好像在梦中一样。 本以为守洛阳必死,没想到,皇甫惟明居然又退回河北了! 他们居然退了!简直不可思议! 李琩冥冥之中有种错觉,自从韦三娘枉死后,他就一直有一种上天庇佑般的大气运加身,要不然没法解释如今这不可思议的境况。 好痛!心真的好痛! 李琩现在对于自己骤然拥有的这些,完全无感。 他压根就不稀罕当什么太子,也对掌控大唐江山没什么兴趣。 就算拥有天下,又能如何? 跟他那個禽兽的爹一般骄奢淫逸么? 有意思么? 要说现在的境况,让李琩多出什么念想的话,那便是将来有机会,一定要亲手把基哥捅死。 除此以外,他对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无感。 就好像口渴的时候,不断有人往你嘴里塞山珍海味,却又不给你一口水喝! “殿下,有件要紧事。” 李泌走上前来,对李琩叉手行礼道。 “李相公不必客气,有话好说。” 李琩连忙上前扶住要行礼的李泌。 李琩对李泌还是心存感激的,他虽然对很多事情都不在乎,但谁对自己好,谁对自己不好,还是看得明白的。 哪怕李琩知道李泌也好,方有德也好,都有自己的私心,都是看在“太子”的份上,才支持自己的。 “晋州刺史李良臣,带着麾下部曲五千,前来洛阳支援殿下,他还发了檄文,承认殿下为大唐的唯一正统。 此外,绛州、潞州、泽州等河东道刺史,皆上书响应李良臣,支持您登基称帝。” 李泌面色平静的说道,但语气里还是难掩一丝激动。 这四州刺史是新加入“太子联盟”的人,不过在此之前,洛阳附近的陕州、怀州、郑州、汝州,都已经承认河南府的合法性,并接受太子李琩的领导。 只不过没有像李良臣那样,大鸣大放的发檄文而已。 “是么……” 听到这个消息,李琩一屁股坐到龙椅上,呆若木鸡。 那表情也不知道是感觉惊喜,还是感到惊吓。 “殿下?” 李泌对李琩的态度感觉很意外。 无论怎么看,这都是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这意味着他当初所构想的“隆中对”完全正确,甚至进展比预想还要快一些。 李琩不应该是这个反应啊! “为什么!为什么啊!” 李琩忽然毫无征兆的嚎啕大哭起来。 “为什么现在才来!为什么孤不能早点掌权啊! 孤要这大唐江山作甚? 伱们能人所不能,那就把三娘还给我啊!” 他毫无形象的一边大喊一边抽泣,几乎哭得昏死过去。 李泌连忙上前轻抚其背,有些手足无措的安慰李琩道:“殿下,人死不能复生,还请殿下节哀顺变”。 像他这样一个游历山川,几乎不食人间烟火的人,自然不明白英雄气短,儿女情长的道理。自然也无法对李琩感同身受。 很多人,并不能从权势中得到快活。 就像很多人爱财,也有很多人对财富也没有概念一样。 人和人,终究是不一样的。 “是啊,孤是要节哀,悲痛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 很久之后,李琩停止了哭泣,用漠然的语气说道。 他像是变了个人一样,身形挺拔起来,面色也变得冷峻。 看得李泌心中直发毛。 “李良臣在哪里,带孤去见一见吧。” 李琩刚刚在悲痛至极的时候,对自己许下了一个承诺。 若是不能兑现这个承诺,哪怕他将来奔赴黄泉,也无颜面对在那里等待他多年的韦三娘。 李泌不知道李琩的心路历程,他只是领着对方来到上阳宫提象门,见到了风尘仆仆,衣冠不整的李良臣。 “殿下!大唐大厦将倾,还请殿下不要推辞,站出来匡扶社稷吧! 微臣叩请殿下,带兵入主长安,登基称帝!以正神器!号令天下!” 李良臣还不等李琩开口,直接跪下,对其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听到这话李泌大惊失色,刚才李良臣跟自己说得好好的,只是拥护太子,效犬马之劳。 怎么现在见到李琩,就立马改口了啊! 带兵去长安,登基称帝,这都是哪跟哪的事情啊! 李泌的心一点点下沉,感觉事态有些失控。 “李使君,话可不能乱说啊。圣人尚在,太子如何登基?此事非常不妥,请不要再提了!” 李泌冷声呵斥李良臣道。 “殿下,李相公,你们还不知道吧,圣人孤身前往太原,一去就剥夺了方国忠的兵权,骗他带银枪孝节军回长安屯扎。 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罢了,结果他又让王忠嗣领四万精兵,于雀鼠谷埋伏,要将方国忠和他麾下部曲全部坑杀,事后准备将其冠以叛国之罪。 如今太原人心惶惶,河东边军四散逃逸,大军尚未出征河北就输了一半。这不是大厦将倾,那什么才叫大厦将倾? 太子若是不能去长安登基称帝,现在这位昏聩不堪,是非不分,擅杀忠良,自毁长城的天子,一定会葬送大唐江山的! 太子,行大义不拘小节啊! 守礼制是小义,是小节; 殿下登基称帝,托起大唐江山,拯救万民于水火,是大义是大节。 孰是孰非,孰轻孰重,殿下心中难道没有考虑过么?” 李良臣遵照方重勇给的说辞,一咕噜全部讲完,然后直接跪地不起。 “殿下,李使君之言,也有些道理。 不如等方大帅返回洛阳后,再做定夺,也是不迟。 看脚程,应该也快了。” 李泌一边皱眉一边建议道,心中反复权衡利弊。 他也是没想到,基哥居然昏庸到了如此地步!居然离开了长安! 方有德现在正在从河南前线带兵返回洛阳,让部曲稍作休整。近期洛阳周边州县也训练了不少团结兵,方有德要从中挑选精锐,继续充实宣武军,也确实该回来看看。 “李使君,你先带着部曲在偃师布防。你刚才也说了,请求太子去长安登基。 这登基和不登基,给你封赏的官职自然也不同。 既然目前还未定登基之事,那……” 李泌还未说完,李琩立即打断他道:“李使君所言甚是,孤已经决定去长安登基,待方大帅回洛阳后,即刻讨论出兵长安之事。李使君先在洛阳修整部曲,说不定很快孤就要拜托你勤王。” “殿下……” 李泌一脸惊讶看着李琩,怎么也没想到一向都是与权无争的太子,居然会说出这么冲动的话来! “谢殿下!微臣一定为殿下冲锋陷阵,甘效犬马之劳!” 李良臣连忙跪在地上磕头,心中暗暗感慨方重勇料事如神,果然一到洛阳,就见狂风渐起! 要是继续留在晋州啥也不做,那就真是应了“冢中枯骨”四个字了。 李良臣离开后,李泌连忙对李琩叉手行礼道:“殿下如今军功不足,内有各路皇子蠢蠢欲动,外有河北贼军虎视眈眈。若是我们出兵长安,则洛阳必不能守!殿下莫要做亲者痛仇者快之事呀!” “李相公,你说的话,很有道理,孤也无法反驳。” 李琩轻叹一声,指着自己的心口继续说道:“但是有些事情不做,孤这里会很痛,你明白么?” (本章完) 第463章 祭天小能手 邺城郊外,矗立着一座皇甫惟明下令建造的祭坛。此时此刻,“百官”云集,祭天仪式正在进行之中。 这种祭坛,基哥开元和天宝初时,每年都会建一个,用一次就拆,非常铺张浪费。 他每次都会让两个皇子参与祭天仪式,以示恩宠。 谁参与祭天,谁就似乎离太子之位更近些。基哥便是用这样的方式“养鱼”,维持着政治平衡。 登基称帝不是小事,哪怕感觉很浪费,皇甫惟明也不得不按照“规矩”,先建祭坛后祭天,登基称帝再设置文武百官。 有了更多的空缺官职,也就有了更多收买人心的筹码。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攻略河南不顺,便在河北邺城登基称帝,这何尝又不是一种丧事喜办呢? 皇甫惟明有些自嘲的笑了笑,对身边的荣王李琬说道:“殿下,祭天仪式开始。完成仪式后,便可以回邺城开启登基大典了。” 荣王李琬有些愣神,随即不明所以的问了一句:“大帅,祭天不是应该在泰山么?” 皇甫惟明听到这话也是一愣,一时间搞不懂这位荣王是真傻还是假傻了! 基哥以前每年都搞的“祭天”,那是向苍天请求这一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所以祭坛随便搞搞就行了。 而登基称帝所需的“祭天”,则不能如此马虎,那必须是得去泰山办才行。 要么就直接登基不搞了。 这就好比是办婚宴一样,要么不办直接领证,要么就得规规矩矩的大办一场,没有谁是随便下馆子吃一顿就完事的。 荣王问这个愚蠢的问题,一方面显得他“很懂”,对祭天的意义和流程知之甚详,另外一方面又显出出他是个不分主次的纯辣鸡。 完全看不出现在河北起兵的局面是多么凶险! “殿下,莫要耽误了吉时。泰山是山,太行山也是山,意思意思就行了。” 皇甫惟明苦笑道。 “也是,孤想太多了。” 李琬连忙跟皇甫惟明行礼告罪。只不过在这個场合,李琬对皇甫惟明行礼,是极为不妥的! 皇甫惟明连忙劝阻道:“折煞老臣了,殿下请吧。” 李琬这才回过神来,故作镇定的点点头,朝前方祭坛走去。 正在这时,一身戎装的李归仁,急急忙忙走到皇甫惟明身边,在对方耳边嘀嘀咕咕说了半天。 本来还稳如老狗的皇甫惟明,顿时面色大变! “武令珣呢?他的兵马呢?” 皇甫惟明又急又气,看了看刚刚走上祭坛的李琬,有点手足无措。 “大帅,武令珣的兵马正在跟这支官军厮杀,眼看就顶不住了。 末将要带兵出击么?” 李归仁低声问道,看了看参与祭天的文武百官,心中有点拿不定主意。 出击可以,但动静必定很大。今日是荣王李琬登基之日,不能出乱子,兵马能不动最好不动。 否则那些刚刚拉拢过来的墙头草,就不知道会作出什么选择了。 李归仁知道这个道理,皇甫惟明自然也知道。 “先不管,待祭天结束,登基仪式结束后,再说。” 皇甫惟明强装镇定说道,心中慌得一批。 “得令,那末将带些精干部曲,悄悄去漳河北岸那边增援。” 李归仁抱拳行礼说道,说完转身便走。 等他走后,皇甫惟明才发现自己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 北上太行山,艰哉何巍巍!羊肠坂诘屈,车轮为之摧。 树木何萧瑟,北风声正悲。熊罴对我蹲,虎豹夹路啼。 这是曹操在《苦寒行》中,对并邺道的描写。那一年,他正带兵攻并州,于壶关前踌躇不得进之时,写下了这一篇名传千古的诗篇。 妖孽的并邺道,可谓是太行八陉之中最有传奇色彩的道路,也可以称之为鬼神莫测的“薛定谔之路”。 这条路线很特别。 当并州与邺城,都被同一个政治势力所掌控的时候,这条险阻无比的道路,就会奇迹般的“畅通”,人人都爱走。 比如说东魏北齐时,并邺道就是邺城与晋阳之间最畅通的道路。没错,它虽然很难走,但它安全啊,而且是直达。 当年北齐文宣帝高洋,便是爱走这条路,一年往返晋阳与邺城之间,要走十几次并邺道! 然而,正如矛盾论中优势劣势互相转换的原理一样。原本的优势项,在外部环境发生改变后,最优条件便很有可能转换为最劣条件。 并邺道便是如此。 一旦太原与邺城分属两个不同而敌对的政治势力时。它的优点便消失不见,缺点开始无限放大,让那些沙场老将们,每次都是能不走并邺道就不走。 曹操的《苦寒行》已经生动诠释了,打仗走这条路,就等于是在玩命!只要不胜,退都很难退回去。 而且它还很公平,无论是从太原出发,还是从邺城出发,所面临的困难都是一样的。 军队入了滏口陉后,就会进入“黑盒状态”,任何人都说不清那些狭窄山道里面,有什么“妖魔鬼怪”在等着自己。等你走到出口,就是壶口关了,中间没有任何可以修整的城池。 视野的狭窄,也让两边的斥候,不得不走穿这条路抵达终点,才能得知对手到底有没有发兵! 然而只有千日做贼的,没听说谁千日防贼。每天让斥候走穿这条路,去看看对手有没有动静,也确实不太现实!只能通过侦查对方兵马调度情况,来判断这条路此刻到底危不危险。 如果壶关附近大军云集,那么走这条路就变得十分危险。 用兵谨慎的皇甫惟明不敢派兵攻打壶口关,但他在滏口陉外围准备了两道防线。 第一道防线,是滏口陉入口处的昭义县和滏阳。 这里有武令珣的三千兵马屯扎。 第二道防线,则是在漳河北岸的大营,有五千兵马,由突厥出身的胡将毕思琛率领。 毕竟这里不是主要防线,壶关那边也没听说官军有什么动静,所以皇甫惟明没有在这里安置太多兵马。 他听闻河东那边官军已经在太原大军云集,打算从井陉出兵,攻打真定,抄河北叛军后路。 皇甫惟明已经派人传令,命史思明回防,从飞狐陉退回河北。自己这边则是让李怀仙领兵两万奔赴冀州信都。并在信都募兵,招募河北团结兵充实队伍,准备与史思明夹击官军。 而李归仁的兵马,则是集中在新乡、汲县一带,防备官军从河南越过黄河攻打河北。今天会来邺城,也只是因为要参加登基大典。 皇甫惟明搞不明白的是,滏口陉里面,为什么会有官军冲出来?这支人马,为什么之前在河东的斥候都没有察觉? 然而想这些已经太迟,现在最重要的,便是赶紧的把登基仪式办完,然后再处理这些杂事! 不过皇甫惟明没有想到的是,武令珣麾下的兵马,已经被那支军队击败,四散逃逸。 就连武令珣本人,都兵败被俘。 此时此刻,滏水河南岸,武令珣正一脸颓丧的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压根就不敢看正在擦拭古司刀上血迹的方重勇。 “你们皇甫大帅,就丢三千人在滏口陉啊?草率了,当真是草率了!” 方重勇看着跪在地上不敢说话的武令珣,将疾风幻影刀收回刀鞘,一脸古怪的询问道。 滏口陉,并邺道,多么重要的一条路,竟然不派重兵屯守,入口处连营寨都不修!不得不说,相当敷衍了! “节帅,你看这河水都在冒泡。要是把这家伙丢下去,会不会等下就熟了?” 何昌期指着滚滚冒泡,好似滚开的水一般的滏水河面说道,如同一个没见过世面的蠢萌孩子一般。 “丢下去熟不熟不知道,但肯定是死了。” 方重勇揶揄了一句,也懒得说何昌期了。 他们刚刚出滏口陉,就看到武令珣带着一大帮人,在滏水河边,拉着大渔网在打渔! 非常的抽象! 当然了,不得不说武令珣是识货的。有次行为一点也不奇怪。 因为滏水盛产鲤鱼鲫鱼,虽然多刺但肉质细嫩,远近闻名。寻常丘八,根本吃不上这种“高级货”。 如今河北叛军的粮秣,被方有德带人焚毁了不少,军粮配给也没有以前充足了。让军士们日常“自力更生”捕渔打猎,也不是什么不能想象的事情。 看到一大堆士卒在滏水河边打渔,作为先锋的何昌期也是愣在当场,不敢相信居然有这样的事情。 但是这并不妨碍他带兵一波流突击,将武令珣部彻底打垮。 顺便一提,那些捞上岸的鱼,也被银枪孝节军打了牙祭,现在方重勇四周都被一阵阵烤鱼的香气所围绕着。 “敢问军爷,你们是来自哪支部曲的好汉呢?” 武令珣小心翼翼的问道。 “你看,我还没审他,他反倒是审起我来了。 何老虎,给这位好汉松一松筋骨,让他清醒一下。” 方重勇嘿嘿冷笑道,指示何昌期给武令珣上一上强度。 很快,被打得鼻青脸肿的武令珣就又被带到方重勇面前了。 “叫什么名字,邺城周边部署如何,皇甫惟明和李琬现在是不是都在这?” 方重勇连珠炮一般发问,武令珣只得一一告知,不敢有半点隐瞒。 “回去告诉皇甫惟明,只要他敢带兵出邺城,我就杀无赦。来多少人马我杀多少! 去吧!” 方重勇大手一挥,指着南面邺城的方向说道。 “诶?” 武令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就这么简单,就这么把自己放了? “你不走,是打算我砍你一只手再走么?” 方重勇皱眉问道。 “好好好,谢谢将军,谢谢将军。” 武令珣刚刚走两步,又调转回头,对方重勇抱拳行礼问道:“无论如何,也要问一下将军大名。” “方清,表字巨天。” 方重勇一脸漠然说道。 方清?没听说过! 武令珣默然点头,暗暗感慨,他竟然被一个无名之辈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果然,是时代变了么? 武令珣心中犯嘀咕,此事实在是有点奇怪,为何此人寂寂无名,手下兵马却如此精锐凶悍? 虽然是有心算无心,可是走了并邺道,从壶关出滏口,还有这么好的体力,也当真称得上骁勇善战了啊! 其兵如此,其将又如何会是庸才? “我们节帅以前叫方重勇,表字国忠,我们是银枪孝节军! 回去报信的时候,莫要怠慢了,说我们是什么阿猫阿狗的!” 何昌期冷冷的提醒了一句。 这话吓得武令珣一个踉跄! 方国忠!银枪孝节军! 艹!踏马的出大事了! 武令珣连滚带爬的往南面跑去,头盔掉地上了都没去捡。 等他走了以后,何昌期对方重勇疑惑问道:“节帅,为何要将我们的消息告知皇甫惟明啊?扮猪吃老虎一路杀过去不是更好么?” “我估摸着,邺城周边,只怕三万精兵不止。刚才能赢武令珣有运气成分,不代表,每次都能以极小代价赢下来。 某以为,强者示弱,以为诈,是要诱敌而动。弱者逞强,亦为诈,是要诱敌不动。 我们现在满打满算三千人,又无辎重只有干粮,显然快速离开邺城周边为上,没有必要跟皇甫惟明纠缠。 我们越是嚣张跋扈,皇甫惟明就越是不敢轻举妄动。等他们回过神来,我们已经坐上运河的大船,进入黄河了。” “节帅,还是您厉害啊!” 何昌期竖起大拇指拍马说道,但很快他又皱着眉头询问道:“接下来呢,难道我们强攻漳河防线?” 方重勇还没说话,一旁的车光倩补充道:“节帅这是在吓唬皇甫惟明呢,我们下一步就是一路向东,前往洹水县。那是永济渠上的一个重要渡口。如果运气好,我们在那里就能找到漕船。如果运气不好没找到漕船,就去沿着永济渠去魏州元城找,要是还找不到,我们就去贝州找,总可以找到的。” 车光倩帮方重勇解释了一番。 简单说,方重勇压根就不是向南走邺城,冲破河北叛军的防线。而是向东走沿着运河沿岸找漕船,然后水路前往汴州! 而皇甫惟明要保邺城,不但不会追击方重勇和银枪孝节军,反而会收拢附近的叛军兵马,为方重勇他们夺取运河渡口的漕船创造有利条件。 这就是用“以弱逞强”的方法,按自己的想法去调动敌人。 说穿了,现在方重勇外无援兵内无存粮,好勇斗狠有什么用? 夺取汴州,弄一块好地盘慢慢苟着,看基哥跟皇甫惟明死斗,才是美得很! “传我军令,现在就开拔,前往洹水县。” 方重勇沉声下令道。 (本章完) 第464章 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 “朕以薄德,获承天命,继承大统,抚临兆民。乃应天顺人,登基为皇,建元“顺天”。 自即日起,普天之下,率土之滨,莫非朕土,莫非朕臣。朕当敬天法祖,勤政爱民,弘敷仁义,修齐治平。 凡四方臣服,咸使和睦,共享太平之福。 …… 朕望天下臣民,共勉朕志,以共成国家大业。 愿天下仰望朕心,朕亦仰望天下之心,共同谋求国家繁荣,百姓幸福。 特此诏示,咸使闻之。” 简陋的“皇宫大殿”内,杜甫正在抑扬顿挫的宣读“继位诏书”。而荣王李琬,则是端坐于“龙椅”上,与大殿内众多“大臣”一起。 这里原本是相州的府衙,此处原本是府衙大堂,稍稍改建了一番,就作为“皇宫”使用,在李琬看来,实在是有些“不太体面”了。 踏马的,简直比东宫接待僚属的厅堂都小! 李琬脑子里瞬间蹦出“草台班子”四个字。 “登基大典礼毕!” 杜甫念完登基诏书,李琬身边的宦官便立刻大喊了一句。 草台班子的草台登基大典,就此落下帷幕。 该省省,该花花,不必浪费的环节,就能省就省。 皇甫惟明也是干练的人,所谓的“礼仪”不过是做做样子,真正获取天下,还得在战场上用刀剑说话。 发布完登基诏书,意思意思得了。 还要啥自行车呢! 大殿内众人鱼贯而出后,皇甫惟明上前对李琬行礼道:“圣人,有一支贼军从滏口陉逼近邺城,微臣要带兵去看看情况,请圣人于宫殿歇息。” “啊?” 李琬吓得瞬间站起身,上前握住皇甫惟明的手询问道:“大帅,军情如何?贼军有多少人?是不是奔着邺城来的?” 他现在最怕听到的,就是基哥派兵围攻邺城。基哥过往那些对待子嗣的残忍残酷手段,还是他们这些皇子们的梦魇。 如今听到朝廷的军队已经出现在滏口岸边,李琬如何能不慌? “敌情不明,微臣要去看看才知道。” 皇甫惟明对李琬叉手行礼道。 “大帅速去,速去,朕在邺城等你的好消息。” 李琬连忙客气的说道,长出一口气,跌坐在龙椅上,心中七上八下的。 皇甫惟明也没有废话,转身径直出了“大殿”。 等他来到城外大营,很多河北叛军的将领都在这里等候多时了。 皇甫惟明看到本该在漳河北岸布防的李归仁与毕思琛居然也在,于是疑惑问道:“二位怎么不在漳河布防?” “大帅,现在是出了点状况。那支贼军朝着东面去了,并未向邺城进发!想来也不会到漳河了。 若是末将还去漳河加强防备,岂不是如刻舟求剑一般?” 李归仁苦笑道。 皇甫惟明微微点头,并未追问对方为什么不追击。 谁敢说那一支军队,不是朝廷派出来的先头部队呢?万一追击,滏口陉里面又跑出别的官军怎么办? 皇甫惟明不是战场初哥,他很明白什么是轻重缓急。李归仁的应对没什么大问题。 “毕思琛领兵一万向东追击吧,其他人随我去滏水河岸边扎营。放着那支贼军不管,也是不行的。” 皇甫惟明从容下令道。 现在已知的,只有武令珣部被那支番号不明的部队击溃,而从滏口陉出来的这支部队,他们目前也只知道大概规模。 具体有多少人,谁为主将,有无粮秣辎重,全都是两眼一抹黑。 皇甫惟明对此非常担忧。所以他下达的军令也异常保守,就是本着“不败”的思维去部署的。 毕思琛就算追不上,或者追上了打不过,要停下来结阵自保也是绰绰有余。 正在这时,一个亲兵走进帅帐,对皇甫惟明抱拳禀告道:“大帅,武令珣被敌军放回来了,毫发无损。” “带进来问话!” 皇甫惟明冷声说道,心中盘算着要不要将武令珣斩首以正军纪。 刚刚被带进帅帐,武令珣直接给皇甫惟明跪下,装出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大喊道:“大帅,滏口陉那边,是方国忠和银枪孝节军!悍勇异常,万万不可轻敌啊!” 居然是他! 军帐内众人都是大吃一惊! 大唐正规军好几十万,敢在长安兵变,还能全身而退的,唯有银枪孝节一家而已! 方重勇的履历就更丰富了,那真是从河西打到河东,最远都跑西域边缘了,不提也罢。 众人都有些同情的看着武令珣,心中暗笑他时运不济。 碰到数量大致不差的银枪孝节军,而且还是方重勇领兵,能带兵回转不被打散,就算是名将之姿了。武令珣被打得找不到北,其实也是情有可原。 毕竟,武令珣手里也只有五千人。听说那时候还正在滏水河边捞鱼,完全没有防备。 “罢了,本帅就贬你为偏将军,在本帅身边听用,不再独领一军,你可服气?” 皇甫惟明看着武令珣,语气虽然冷淡,但实际上已经是给了对方一个台阶下。 武令珣本部人马都被打散了,死伤惨重,就算想独领一军,也无人可领啊!其他将领,也不可能分润自己的部曲给武令珣。 这是很现实的问题。 “谢大帅,谢大帅……呃,方国忠还要末将给大帅传个话,就是……” 武令珣吞吞吐吐的,似乎不太敢说。 “都这個节骨眼了,本帅马上要带兵去滏水河,没时间跟你耗着,你有话快说!” 皇甫惟明不耐烦的呵斥道。 银枪孝节军就银枪孝节军,有什么了不得的,这些人还不是两条胳膊两条腿,也没比其他人多个脑袋啊! 皇甫惟明心中一阵阵怒气上涌。 “大帅,方国忠说,让我们都待在邺城别出来。谁敢出城,他见一个杀一个……” 武令珣一边说一边观察军帐内众人的眼色,越看越是害怕,到最后压根不敢说下去了。 “大帅,方重勇这是色厉内荏。有传言说他被王忠嗣带兵四万伏击于雀鼠谷,正在被海捕通缉之中。 说不定,就是银枪孝节军翻过大山,走壶关过滏口陉。他们是在一路逃亡,如丧家之犬! 大帅,给末将一万兵马,一定可以将其击破!斩方重勇首级献给大帅。” 毕思琛上前抱拳请战! “大帅,如果传言属实,方重勇已经被李隆基逼反,那就更不能急着抓捕他了。 不如让末将带兵去劝降。 他若是肯降,大帅如虎添翼;他若是不肯降,末将再将其灭之。” 李归仁也上前抱拳请战! 军帐内其他人都是窃窃私语,不同的人不同的想法。也有人说大战在即,没必要跟朝廷叛军死磕,不如收缩兵力,放银枪孝节军离去。 正当众人相持不下之时,军帐内有个不起眼的人小心翼翼举起右手,对皇甫惟明说道:“某与方国忠有旧,愿意去劝降他归顺大帅。” 皇甫惟明从杂乱的窃窃私语中听到这句话,定睛一看,原来是之前撰写诏书,并宣读诏书的左拾遗杜甫! “你为说客?当真?” 他一脸好奇看着杜甫问道。 后者直接躬身叉手行礼,啥也没说。 杜甫因劝说相州刺史王焘开城投降,立下“大功”。 正巧皇甫惟明身边可用的文人比较少,于是杜甫也被直接提拔。“左拾遗”官阶不高,却是天子近臣,算是当做亲信培养了。 “嗯,那你去吧。” 皇甫惟明微微点头,又对李归仁说道:“李将军,你领兵一万小心追击,不要贪功冒进。本帅怀疑方国忠是想从运河渡口抢漕船,南下到黄河。” 思来想去,皇甫惟明感觉方重勇只可能是为了漕船。要不然,就凭他叛军的身份,怎么也不该往河北跑。 其实这也正是方重勇高明的地方。 他从河东走,无论是从蒲州去关中,又或者走轵关去河阳三城,都是险阻重重。 反倒是走并邺道,可谓出其不意,不怕基哥派兵堵截。 邺城离永济渠很近,找到漕船后直接南下黄河。无论是去青徐也好,走河南也罢,那边都是朝廷控制力薄弱的地方,精兵也很少。 以银枪孝节军的实力,以方重勇的谋略与指挥水平,啃下一块地盘落脚,不是什么大问题。 但河东军经此一役,必定元气大伤,军心涣散。这对于他们接下来的战斗,肯定是非常不利的。 皇甫惟明心中暗暗揣度,感觉自己这边胜算大了不少。 之前一段时间,河北叛军攻打河东不顺,就是因为方重勇在那边救急,稳住了官军的基本盘,还反杀了蔡希德一波。 如今朝廷居然蠢到自断臂膀自毁长城,皇甫惟明简直感觉“天命在我”,躺着都有人送大礼,这种事情当真是做梦也不敢想。 他都在盘算着要怎样才能击败方重勇,扫平河东。朝廷居然帮他把这件事给办了! 今日确信这件事后,皇甫惟明心中踏实了许多,对接下来在河北对阵官军充满了信心。 待李归仁和杜甫离开后,皇甫惟明对众将说道:“暂时按兵不动,诸位回营严阵以待。切记,巡视的时候注意周遭军情,一旦有风吹草动,立刻禀告与本帅。” “得令!” 众将齐声抱拳行礼道,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只要不是让他们去追击银枪孝节军就好,李归仁想立功,就让他去吧。 方重勇把蔡希德这种悍将都打得归顺投降,太哈人了! …… 洹水县县城,位于运河的一个小“弯弯”里面,三面环水,天然就是建立渡口的好地方。鉴于这样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这里自然而然就成为了永济渠上的一个重要节点。 不少官府和商贾的漕船,都停泊于此,装货卸货。 刚刚入夜,洹水县外渡口岸边,火把林立,到处都是民夫在搬运辎重,将粮秣、箭矢、绢帛等物,从县城里面搬出来,运到漕船上。不时有船装满后离开渡口南下黄河。 银枪孝节军不费吹灰之力,就占据了没多少河北叛军值守的洹水县。然后就是打开府库,有什么搬什么。顺便,把洹水县本地的大户,也给抢了。 同样是有什么拿什么。 当然了,为了吃相好看,方重勇大手一挥,以基哥和朝廷的名义,给洹水县本地大户开了“白条”。 约定一年之后,他们便可以拿着欠条,去找朝廷索要物资。 战争时期,军需为上,这个是不能免的。但是嘛,每一匹布,每一石米,都记录在册,童叟无欺。 本地大户们无奈之下,只能让这些丘八们为所欲为。 “节帅,有军队从西面而来,看规模万人上下。” 车光倩走上前来,对正在监督民夫搬运物资的方重勇禀告道。 “什么番号?” 方重勇面色平静问道。 “回节帅,旗帜上写了一个李字,其他不知。现在还在河对岸五里地,不排除他们过河突袭我们。” 车光倩一点也不慌,事实上,银枪孝节军已经走得差不多了, 就剩下几百人,在后面压阵,监督民夫们搬运物资。前锋部队已经坐漕船南下黄河了,约定在汴口汇合。 如今正值黄河涨水期,很多季节性的河道都可以使用,正是坐船南下的好时机。 “可以了,停止装货,伱们先上船,本节帅最后一个走。” 方重勇轻轻摆手说道,眼睛目视着河对岸。 其实现在啥也看不到,昏暗的光线中,只有些船舶的黑影,在岸边随着河水的波浪起伏不定罢了。 “节帅,河对岸来了个人,自称是杜甫,要见您,卑职已经将他带来了!” 正在这时,一个亲兵走上前来,对着方重勇抱拳行礼道。 “杜甫?” 方重勇一愣,随即对车光倩道:“你按本节帅说的做,现在就带着部曲上船。” “得令!” 车光倩领命而去,吆喝着搬运辎重的民夫将货物放下,吩咐他们可以自行回城了。 方重勇一脸唏嘘感慨的看着杜甫,忍不住叹息道:“一别多年,子美兄别来无恙啊。” “那真是……那当真是一言难尽。” 杜甫长叹一声,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方重勇摘下腰间酒囊,将其递给杜甫说道:“啥也别说了,先喝酒!” 杜甫也不客气,拿起酒囊,猛灌了一大口,顿时一股酒气直冲脑门。 此刻他忽然文思如泉涌,一边叹息,一边吟诗: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 少壮能几时,鬓发各已苍。 访旧半为鬼,惊呼热中肠。 焉知二十载,重上君子堂。 昔别君未婚,儿女忽成行。 怡然敬父执,问我来何方。 问答乃未已,驱儿罗酒浆。 夜雨翦春韭,新炊间黄粱。 主称会面难,一举累十觞。 十觞亦不醉,感子故意长。 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 今日前来,杜某对皇甫惟明说的是来劝降,实则是来为君践行的。 下次相见,不知道是何年月了。” 杜甫老泪纵横,用袖口擦了擦眼角的泪水,丝毫不提跟着方重勇一起离开河北的事情。也不提自己的境况。 他已经回不去了,只能跟着皇甫惟明一条路走到黑。 如今天下局势纷乱,太子李琩,也是擅自行动。河北叛军,也是名义上打着荣王李琬等人的口号,已经建都称帝。 而当今圣人倒行逆施,坏事做绝,已经有很多人都抛弃了他。 杜甫也不想跟着基哥混。 谁是好人,谁又是坏人?谁是忠臣,谁又是叛逆? 这种事情三言两语说不明白,不同想法的人,谁也说服不了谁! 处于混乱与混沌的世道当中,每个人都看不清前方的道路究竟是一条坦途,还是一条绝路。 只能祝福各自安好了。 “子美兄,你不愿意跟着某一起南下汴州么?” 方重勇接过杜甫递过来的酒囊问道。 “人各有志,节帅自去便是了。” 说完,杜甫转身便走,没有丝毫停留。 (本章完) 第465章 得运河者得天下 永济渠上,有一队由数十艘大小漕船组成的船队,正在沿着运河南下黄河。 因为战乱,黄河与永济渠之间的漕运早已完全断绝。河北运输粮秣辎重,走到汲县附近就不走了。河北其他地方,也停止了大规模向南面漕运,而是截留了大部分物资,小部分以供前线军需。 既然河北人已经翻脸,那便断然没有送货关中的道理。 方重勇站在一艘漕船的船头,观看着两岸的景色。 空旷,衰败,只能用满目疮痍来形容。 能跑的人早就携家带口跑路了,从前两岸时不时就能看到给运河里的漕船,提供酒水吃食的铺子。 如今这些铺子连门板都被人拆了烧火,连个鬼影子都看不见了。 至于那些运河沿岸三天一小集,五天一大集的“野市”,更是连毛都看不到一根。 此时的永济渠,已经变成了一条纯粹军需的运河,商贾旅客断绝,自然不可能有人在沿岸渡口做生意了。 哪怕没有烧杀抢掠,战争对于经济的破坏也是不言而喻的。只要打仗,百姓就不可能有好日子过。 兴亡百姓苦的含义,不亲眼所见,便难以领悟其中的血泪。 站在船头的方重勇,也是唏嘘不已。 站在他的立场看,唯有天下动荡,才有出头之日。就好比世上若无疾病,则医者皆要饿死的道理一样。 没有仗打,要武夫作甚?站在武夫的视角看,这个世界就有些黑色幽默了。 “节帅,我们占据汴州不难,就算占据不了汴州,去淮南找一块好地方落脚也绝对不是问题。 只是,我们已经被朝廷宣布为叛逆,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方重勇耳边传来车光倩的声音。 看到他忧心忡忡的样子,方重勇摆了摆手,指了指永济渠的水面说道:“答案就是它。” “永济渠?它又能如何?” 车光倩难以置信的反问道。 “不只是永济渠,而是包括永济渠在内的大运河。 大唐的辉煌时代已经是过去了,未来,得运河者得天下。” 方重勇对车光倩解释道。 不过,对于他这样“新奇”的观点,车光倩还是没法理解。毕竟,当代人要看到未来的历史大势,需要极高的眼界、知识储备和逻辑推理能力,以及想象力。 这些要素能集中在一个人身上,可谓是凤毛麟角。 看到车光倩不相信,方重勇继续解释道: “假如我们能占据汴州,卡住漕运关键节点。未来无论谁入主关中或洛阳,只要我们找个由头说运河要疏通,暂时不能通行。 那么来自两淮和江南的粮秣与辎重,便无法运抵关中。 河北与河南之间的漕运,亦是被我们截断。 而未来运河沿岸谁想好好的做生意,都得给我们几分薄面。 这便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若是再想办法妥善经营运河,则利益之大,简直不敢想象。 得运河的便利,我们可以从容调兵,指哪打哪;得运河的财帛,我们可以从容募兵,盔明甲亮。 以运河为路,天下之大,有何处去不得?” 说到这里,方重勇心中一股豪情涌起,此刻天已经蒙蒙亮,船队穿过一小段狭窄的人工河道,面前骤然开阔起来! “黄河到了,你去发信号,准备轮流划桨,我们要逆流而上了!” 方重勇对车光倩吩咐道。 永济渠南面的出口,对岸并无合适的地形建设渡口。若是顺流而下,则是到了白马、滑台一带;逆流而上,才能抵达通济渠的终点河阴县。 方重勇他们这一路极为顺利,没有敌军围追堵截,其实并不是偶然,而是皇甫惟明故意为之。 当然了,这也在方重勇的意料之中,双方算是达成了默契。 放他们这支叛军南下去恶心朝廷,总比自己这边死伤万人,给基哥帮忙“剿匪”要好太多了。皇甫惟明已经猜到方重勇的意图,此行只是为了离开河北,那么自然不会派人沿途围追堵截。 “得令!” 车光倩走进船舱,在漕船的桅杆上挂起了两盏红色灯笼。然后吩咐漕船的船夫,逆流而上直接去河阴县。 进入黄河后,船速开始变缓。河阴县是朝廷囤积粮秣的地方,一定有重兵把守。到时候,可得用些手段才行了。 方重勇在心中暗暗揣摩对策。 别看他在下属面前,好像自信满满,似乎未来五十年的路都已经规划好了。 但实际上,因为被基哥摆了一道,方重勇暗中谋划独霸河东,企图自立观虎斗的计策早已破产。 未来要如何,他心中压根没底,只能硬着头皮,一步一步走下去。 强者自会披荆斩棘,唯有弱者才会抱怨环境。 …… 洛阳上阳宫的偏殿内,气氛有些凝重。 看着不怒自威的方有德,太子李琩竟然感觉有些心虚。他很明白,如果没有方有德鼎力支持自己在洛阳自立,他现在什么都不是! 甚至在华山脚下清修,都是一种奢望。没了基哥的权威,无论是其他皇子,还是那些野心家们,都不会让他的这個名义上的太子继续活着。 “太子是说,想入主长安,对么?” 方有德面色平静询问道,并没有发怒,也没有诘问李琩。 “方爱卿,确实如此,孤不想等下去了。现在情况已经变了,正是入主长安的好时机。” 李琩一脸坚定的说道,既然他已经知道基哥不在长安了,那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为什么还要为那个昏君守住洛阳呢? “殿下,您急切回长安,心急难耐,微臣非常理解。 可是,您是被圣人册封为太子的,您的权力,都是来自于圣人。如果国家建制被破坏了,您这个太子也就名存实亡了。 如今神器蒙尘,大唐全境野心勃勃之辈亦是不甘寂寞,如同雨后春笋般冒出来。 微臣以为,您身上只有圣人赋予的太子之位,尚且不能证明,您是实至名归的太子。 若是去了长安,则与那些乱臣贼子毫无差别。 所以,微臣的建议,是暂且忍耐一下,以洛阳为根基,好好经营。 现在入主长安,时机并不成熟。唯有守住洛阳,证明您确实是实至名归的太子,能担得起重担。到时候无须太子提起,自然有人会恭迎太子入长安。 请太子明鉴!” 方有德洋洋洒洒说了一大堆,总结一句话:老子觉得时机没到! 李琩被说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很久之后,才长叹一声,对方有德行了一礼告罪道:“请方大帅谅解,是孤太过心急了。” 他心中五味杂陈,有愤怒,有不甘,又有无可奈何的乏力感。 李泌看到李琩非常沮丧,连忙安慰他道: “殿下勿忧,其实方大帅所言不无道理。现在殿下人心未服,入主长安,只会坐实乱臣贼子之名。不如微臣走一趟长安,联络关中有识之士,听一听他们的意见和想法。 到时候一旦时机合适,入主长安便是水到渠成。” 李泌对李琩叉手行礼说道。 武的一手,需要方有德带兵打通潼关或者蒲州,带大军打到长安城下。 文的一手,需要李泌潜入长安,联络各路权贵,获取他们的支持。 双管齐下,确实成功率比较高。 一句话,终究还是要从长计议。 “殿下,您还年轻,但微臣已经老了。 您心急,微臣其实更心急。 可是,世道艰难,并非心急可以解决的。 您心中所想的,便是日夜不休的将圣人大卸八块,一泄心头之恨。 但您这么想,世道就会如你所愿么? 这么多年过去了,圣人不是依旧活得好好的么?” 方有德一语揭破李琩心中的私密,让这位太子有些下不来台。 李泌在心中暗叹,这位方大帅什么都好,就是说话实在太坦白,不知道委婉一点。 李琩脾气并不算差,当然了,要是脾气差,当年王妃杨玉环被抢的时候就该爆发,然后被基哥找由头搞死了。 但饶是如此,李琩此刻也是手足无措,很生气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又是尴尬又是羞怒。 “方大帅,太子继承神器,继承大统,是公事; 太子与圣人的恩怨,是私怨。 公事与私怨不可混为一谈。 要先公后私。” 李泌打圆场说道。 不过很显然,从李琩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看得出来,方有德的话,更能直指李琩内心。 这位太子,本身就是奔着报仇去的。给基哥添堵,就是他最大的动力。至于什么继承大统,牧守四方之类的空话废话,李琩压根就听不到心里去。 天下百姓的福祉,关他什么事? 正在这时,一个宦官前来通报,对李琩禀告道:“殿下,河阳三城节度使鲁炅求见。” “让他进来吧。” 李琩轻轻摆手说道。 不一会,一身戎装的鲁炅走进上阳宫偏殿,看到方有德居然也在,连忙对他抱拳行礼道: “殿下,大帅,两京防御使崔乾佑,派人前来接管河阳三城,被末将赶走了。崔乾佑的兵马,部署在蒲州和潼关两个地方,彼此间不方便互相支援。 若是打通了河阳三城,则二地穿过轵关便能从容调配人马。崔乾佑着急也是可以想象的。 只是我们应该如何应对才好呢?他们并非河北贼军……” 鲁炅有些不太确定的询问道。 哪知道方有德直接回怼道:“那你就把他们当贼军便是,只要敢来北中城的,一律杀无赦。没什么好说的。” 方有德一句话把鲁炅憋在肚子里的话都给堵死了! 方大帅就是这般的刚猛无比! 鲁炅苦笑,看向李琩,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殿下,崔乾佑也是人,不是宗室出身,对殿下亦是没有私仇,更不可能继承大统。 微臣这便走一趟潼关,劝说他暗地里投靠殿下,一旦时机合适,便放我们入主长安。 免得两边打起来以后,火气越打越大,到时候想讲和都难了。” 李泌站出来主动请缨,对李琩叉手行礼说道。 方有德没吭声,他是刚猛不假,也不是那种脑袋浆糊的傻子。既然可以说服崔乾佑归顺,那就没必要去死磕了。 “那就麻烦李相公走一趟了。” 李琩握住李泌的双手说道。 “请殿下放心。” 李泌躬身行了一礼,便直接出了偏殿。见他已经离开,方有德也借口有军务在身,带着鲁炅行礼告辞。 很快,这偏殿内,就剩下李琩一人了。 “三娘,为什么报仇这么难呢?” 李琩依靠在一根大柱子上,缓缓的滑坐到地上。 躺平装作一切都未发生,甚至暗地里抵制基哥,都很容易。 但实打实的谋划干掉这个昏君,就很不容易了。 才刚刚起步,李琩就感觉到了用“正统”的办法,打败基哥,是一件多么艰难的事情。 李琩想弄死基哥,可是他手下很多人,想要的只是大唐昔日荣光。对于如何处置基哥,并不上心,甚至有人直接提出,要尊基哥为太上皇。 一如当年李二凤对李渊。 因此,当方有德点出李琩前进的动力,只有复仇的时候,这位太子就感觉好像被人看穿了心肝脾肺肾一般。 这群人,扶持自己上位,到底是图个什么呢? 冷静下来后,李琩心中忽然冒出一个很是奇怪,又令人恐惧的问题。 …… “把弓弩放下!都放下!” 方重勇对前面的何昌期大喊道。 河阴县郊外那片已经烧得爹妈都不认识的渡口旁,有一群人正在跟刚刚下船银枪孝节军士卒对峙。 两边的气氛很紧张。 看军服,这些人似乎是河南本地的团结兵,只有军服是统一的,身上的盔甲都是有什么挂什么。甚至还有把厚纸板裁剪一下,刷上黑漆就披挂上阵的。 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一看就是草台班子。装备连河西秋防时参与训练的团结兵都不如。 “可是元结当面!” 方重勇对人群中领头的那人喊道,从队伍中间走到最前方,他已经认出了老熟人。 “把刀都放下,是自己人!” 元结从人群中出列,看到方重勇,眼泪都差点掉下来了。 “节帅,您可算是来了! 太子自立,河北反叛,我们一路逃到河阴县,进城就被扣押。 待太子的人马走了,皇甫惟明的叛军又来了,我们不得不逃进附近的山林里面。 等叛军退走了才敢回来!” 元结老脸一红,并没有说他们为什么要来运河渡口候着,还对这些漕船如饿虎扑食一般上来就抢。 其实说白了,元结就是想黑吃黑,打劫过路漕船! 然后乘坐漕船继续南下回老家鲁县,用漕船上的物资,在家乡拉起一支队伍等待朝廷的任命! 至于谁是朝廷,那就看到时候谁家大业大了! 没想到漕船靠岸后,下来的都是孔武有力,全身披挂整齐的丘八!让元结他们直接傻眼了。 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你们为啥不打劫本地大户?却要拦截运河上的漕船?” 方重勇好奇问道,打劫本地显然效率更高啊! 当然了,本地也不是那么好洗劫的。 这年头民间的秩序,都是靠着大唐官府压着。现在河北反叛,朝廷建立的秩序开始迅速崩坏,各地还能家里喘气的,都不会是什么善男信女。 真正怕麻烦怕事的,早就遁入山林了。 “我们想借点盘缠上路,也得人家给面子才行啊。” 元结讪讪说道。 方重勇看了看他背后那几百个不像样子的团结兵,似乎明白了什么。 大唐本地世家大户,都是以“庄园”的形式作为经济基础的。虽然不知道跟西欧的庄园是不是一个玩意,但现在就是叫这个名字,一个字也没改。 既然是庄园,那便有很多人在里头劳作,也不会缺乏一些基本的军事设施。 元结带着这几百人如乞丐一般的团结兵,去那些世家大户家里“借钱”。 搞不好就被别有用心的人扣押,然后沦为佃户奴仆了。现在兵荒马乱的,什么吊事都有可能发生。 连河北叛军都不会轻易动那些人,因为他们就是大唐的统治基础。不管什么人夺得天下,这些人都是能争取,就要尽量争取。 “何老虎,带着一些精干的兄弟,跟着这位元刺史,去本地大户那边转转,找他们借一点粮食。 说话客气点,让车光倩当面打欠条,我们是借,绝不是抢。 切记,要以当朝圣人的名义打欠条,别以本节帅的名义。去吧!” 方重勇大手一挥,指示何昌期说道。 “得令,末将这就去办!” 何昌期哈哈大笑,拉着元结的胳膊就走。 (本章完) 第466章 时间差不多了哦 因为担心何昌期“没见过世面”而办不好事情,于是方重勇便亲自带队,前往河阴县县城外最大的一个庄园。 它属于范阳卢氏,在当地也算大名鼎鼎了。 唐代的庄园,是一种大地主才有的土地组织经营模式,而非是一种土地所有制度。 它不像是南北朝时,一个庄园就是一个坞堡,外敌很难攻破。 但它也不是简单的地主收租模式,其中包括了一系列组织运营的规则。而且庄园内劳作的人,和大地主家的关系非常复杂,其中甚至不乏只管安保的退役老兵。 并不是单纯的佃户。 简单的说,一个庄园就是唐代大社会中的一個小社会。在战乱没有开启之前,世家大族将其作为生产财富的奶牛;而在战乱爆发后,庄子里的人力资源,很容易在世家大族的率领下,拉起一支组织能力不弱的队伍,以庄园为根基自保。 毕竟,别人屯粮我磨枪的情况,只存在于想象之中。而很多时候,富人手里,也是拿着刀的。 当然了,某些大族子弟自身能力退化,有刀却提不动刀,那也怪不得别人。 来到卢氏庄园附近侦查,方重勇身后的银枪孝节军士卒,都被这个庄园的规模给惊呆了。 卢氏庄园的核心,是一座寺庙,叫兴国寺。 而庄园则在寺庙除了大门以外的三个面兴建,挨着运河,背靠大山,山上树木郁郁葱葱。这里一看就是个方便布防的好地段。庄园附近有寺庙,估计还有瓜果特产以及河里的水产。 这些东西通过水运向西,很容易流入洛阳的集市获取财帛。 若是没有战乱,庄园里的人也很方便通过运河购买粮食。 从地形判断,庄园里应该不是主要种粮食,而是多元化经营,并且山上的果园面积不小。 方重勇在庄园附近观察了一番地形,然后得出了一个结论:这里是世家大族卢氏捞钱的一块风水宝地! 不得不说,他们的眼光很毒。 方重勇有点明白为什么元结他们拿这个庄园没办法了,只看门口的箭楼,就知道那里的人早就准备好了。 这种大庄园,里面的人不一定全是佃户,有些甚至是“合资入股”的外来户,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 自然是不缺看家护院的。 河北叛军攻下河阴县县城后,也没有把卢氏的庄园怎么样,方重勇大概也知道为什么了。 因为官府口中的“百姓”,就是这些人啊! 无论谁掌权,都要跟他们合作,才能迅速控制本地。 “节帅,我们是去找他们要点东西就走,还是强攻这里?” 何昌期压低声音询问道,他心里也有点发毛。 “你去打个前站,跟卢氏的人交涉一下,要一点粮草,看他们肯给多少。” 方重勇没有理睬何昌期,而是对车光倩吩咐了一句。 结果听到这话,车光倩微微皱眉,劝说道: “节帅,我们不如直接上门说明来意,亮明身份,然后有多少拿多少,谅他们也不敢不给。我们这般礼让,会让那些人觉得我们不过如此,以至于蹬鼻子上脸。” 车光倩比何昌期更明白那些世家大族是什么玩意! 在那些世家大族之人眼里,谁来了都得拉拢他们。而他们只要搞定了官府上层,几个丘八又能闹出什么事来! 那些人还没有感觉到时代已经变了! “先礼后兵。” 方重勇口中吐出四个字来。 “得令!” 车光倩领命而去。 趁着他离开的空档,方重勇对何昌期调笑道:“你猜,车光倩能搞到多少粮秣?” “怎么也得搞个几千石吧?” 何昌期大言不惭道。 方重勇摇头冷笑,没有接茬。 他们这次只带了几十个人,要是硬闯庄园,心里还有点发毛。于是一行人就藏在离庄园不远的树林里,等着车光倩返回。 不一会,车光倩回来了,脸上的表情十分古怪,怀里还抱着一个木箱子。看起来,似乎有点哭笑不得。 “情况如何?” 方重勇好奇问道。 “祖籍范阳卢氏的这家人,全家都已经搬迁到洛阳安业坊居住,在这里的,都是旁支出身打理庄园的人。 然后,末将一粒米也没要到,那些人,倒是给了末将这个。” 车光倩将怀里的木箱子打开,放到地上,里面安安静静躺着厚厚的一叠洛阳交子! 对,就是与河西交子略有差别,同样不能吃,不能穿,擦屁股都嫌硬的洛阳交子。 除了细节与河西交子略有不同外,其他几乎是一模一样的。众人面面相觑,心中五味杂陈。 作为“发明”交子,开创纸币先河的方重勇,此刻看到卢氏庄园的人,居然拿着厚厚一叠交子,来打发他与银枪孝节军。 老实说,他现在的心情还挺微妙的,有种被人贴脸开嘲讽的无奈与错愣。 “他们,这是什么意思呢?” 方重勇压住内心的火气问道。 “还能有什么意思,让我们拿着交子去买粮食呗,有多远滚多远。” 何昌期撇撇嘴,一脸不屑说道。 “确实如此,所以末将也是有点哭笑不得。” 车光倩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不得不说,卢氏庄园里管事的人,实在是有点黑色幽默了。 如果他们懂这个词是什么意思的话。 据方重勇所知,如今战乱开启,交子已经形同废纸,甚至连金银与铜钱都时不时被拒收,唯有绢帛与粮食这种可以用的东西,在流通中依旧畅通无阻。 卢氏的人给车光倩一大叠不能用的交子,那种感觉,就好像有人给拦路抢劫的强盗一张昨日场次的电影票一样。 就这,还不如不给呢! “你说了我们是银枪孝节军么?” 方重勇沉声问道。 “说了,但那人说没听说过,他们只知道宣武军和控鹤军。他们还说战乱一起,有很多没有听过的番号都冒出来了。如今一个刺史随便抓几百团结兵,就敢新建一个番号。 言外之意,就是暗示我们只是退役的团结兵出身,临时集结起来的乌合之众,到他们这里要饭的。” 车光倩无奈解释道。 其实这也不稀奇,因为来卢氏庄园的时候,方重勇特意让所有人都卸甲,以免在河阴县当地过于引人注目。 卢氏庄园的人狗眼看人低,一看唐军军官居然连盔甲都没有,自然是直接给车光倩打上了“杂牌”的标签。 方重勇微微点头,差不多把这边的“行情”摸清楚了。 正在这时,一直在旁边看戏都没出声的元结,一脸疑惑的询问道:“节帅,现在交子形同废纸,要这些有什么用呢?” 他还有点没搞明白状况。 “今夜有贼人,要夜袭卢氏庄园。我们做好救援的准备。这些交子,是他们给我们的酬劳。” 方重勇慢悠悠的对元结说道。 贼人?哪来的贼人啊? 元结一时半会还处于懵逼之中。 忽然,他看到长得五大三粗的何昌期,脸上闪过一丝杀意,顿时心领神会! 踏马的,谁是贼人,当然是面前方重勇和他麾下的银枪孝节军了! 不然还有谁是贼人! “节帅,这样会不会有点不太好。虽然卢氏的人确实是……” 元结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方重勇带领的可是禁军啊!吃皇粮的! 你怎么能干打家劫舍这样的事情呢? 虽然元结对卢氏庄园的人同样没安好心,但最多也就是找那些人“借”一点粮秣辎重,让他们可以安然返回鲁县。 “次山兄,时代变了,你没发现么?” 方重勇意味深长拍了拍元结的肩膀说道。 …… 这天夜里,河阴县卢氏庄园的角楼上,一个一袭白衣,羽扇纶巾的青年人,正拿着一本《王右丞集》,在火把的照耀下看着。 “夜黑风高夜,思绪乱如麻。遥望星空远,心事诉无涯。” 他忽然诗兴大发,即兴创作了一首。 然而,这位年轻人心里虽然想着的都是王右丞那般高山白雪,但嘴里念出来的,却只配跟江打油一个档次。 简单点说,就是太俗了! 他叫卢迈,舅父是在洛阳当差的河南少尹崔祐甫! 他的祖父,他的父亲,他的叔叔,他的舅舅,等等等等,都是官员。 他以后也会是官员,并且他们家子子孙孙,都会是以当官为职业。哪怕没办法做官,也绝不会下地劳作。 卢迈知道现在战乱,河北那边四王另立朝廷,太子好像也跟圣人不对付,但他并不觉得这些兵荒马乱与自己有什么关系。 无论天下乱成什么样,都需要有人来治理。 “读王右丞的诗,就是在学怎么官场应酬。 当真是俗不可耐,俗不可耐!” 卢迈一边不屑点评,一边又是无可奈何。 官场规矩,便是无诗文,不成器。没有文采,到哪里做官都吃不开。王维的诗,很多都是写官员之间迎来送往的,对将来如何做官,很有参考借鉴的意义。 卢迈自信自己才华与品德都不缺,唯独缺了点文采。 忽然,站在他前方不远处一个正在值守的家奴,被黑暗中射来的一箭洞穿了脖子! 那人来不及呼喊,就捂着脖子栽倒在地上,腰间箭壶中的箭矢散落一地! 突遭变故,卢迈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听到楼下庄园大门的方向,有人发出了一声尖厉的惨叫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一声叫喊,划破夜空的宁静,让卢迈彻底从胡思乱想中清醒了过来! “出事了!出事了啊!到底怎么回事?” 卢迈一边自言自语,一边着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他脚步刚刚迈入角楼的楼梯,忽然身体像是被猛兽盯住一样,全身都汗毛倒数。直觉告诉他,下楼的话,会面临不可预知的巨大风险! 卢迈又故作镇定的坐回原位。 然后,他就听到庄园大门开启时,发出的那种难以形容的牙酸之音! 紧接着是刀剑入肉的刺入声,拳打脚踢的啪啪声,以及混杂着哭腔的咒骂与嚎叫。 混做一团,令人心惊胆裂!哪怕不下角楼,也能猜出下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哟,这里还有个漏网之鱼啊!” 很久之后,一个穿着唐军明光铠,但脸上蒙着黑巾的年轻将领走上角楼,他身后还跟着几个五大三粗的丘八。 每人都是身披重铠腰挎横刀,一看就不好惹。 脸上掩耳盗铃一般的蒙着黑巾,却连唐军的军服都不肯换,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是唐军一样! “这位是在玩少年诸葛亮的扮演游戏呢,带他下去,不必动粗。” 为首的军官指着卢迈,对手下吩咐道。他蹲下来检查那个脖子中箭的倒霉蛋死透了没有。一边翻看尸体,嘴里还一边念叨着什么“箭术神准”之类的废话。 卢迈在两个假扮盗匪,却连表面功夫都不打算做一下的唐军士卒押送下,来到庄园内的一片大空地。 据他所知,这里一般都是用来堆草垛的。庄园里有什么大事要宣布,也都是在这里宣布。 此时此刻,地上的尸体不算多,只能算是零星而已。大部分人都活了下来,大几百人被集中在空地,似乎是有人要训话。 “谁是庄子的负责人?” 刚才调笑卢迈的那个年轻将军扯着嗓子问道。 “老朽卢顿,管着这个庄子,家中在朝为官的是鸿胪寺丞卢杞。家主娘子兄长是崔祐甫,不知道是庄子里什么人得罪了几位军爷……” 一个穿着锦袍的老头子从人群中走出来,说的这番话却是绵里藏针。 又是卢杞又是崔祐甫的,总之,就是暗示自己“上头有人”! 你们这些丘八不要胡来! “搁那叠buff呢!” 那位年轻军官听得皱眉,直接抽刀斩向卢顿的脖子! 只是一刹那,卢顿脖颈间留下一道深红的血印子,鲜血溅了那位军官一身! 他一脚将卢顿的尸体踢到一旁,对人群喊话道:“谁是负责管着庄子的,自觉的站出来,不要逼某大开杀戒。” 无人肯站出来,卢顿的下场已经说明了一切。现在这种情况,谁站出来多半九死一生。 “那现在就开始杀人吧,杀到有人肯站出来为止。就从……嗯,从你开始好了。” 那位年轻军官指着一个五大三粗,一看就是庄园“保安队”成员的汉子说道。 “住手!某就是管事的,你们想知道什么?” 人群中一直不敢吭声的卢迈站了出来。 谁知那位年轻军官不耐烦的呵斥道:“小屁孩滚一边玩去。” 他身边的几个丘八,哈哈大笑着将卢迈推到一旁看戏。 “时间不多了哦,我数三声就开始杀人。” “三!” “二!” “一!” 刚刚数到一,就有五六个人,被人群推了出来。很显然,众怒难犯,人性的弱点,被那位年轻军官完美拿捏。 “第一个问题,庄子里佃户收租几成,给官府交几成?” 那位年轻军官沉声问道。 “给官府多的时候交一成,少的就交半成。 佃户交五六成,但是常常收不齐,通常只收个十之七八的样子。” 其中一人小心翼翼的说道。 听到这话,空地上不少佃户都是一脸惊诧!因为庄园向官府缴纳的税赋,远比他们想象要少! 卢迈脸上也是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因为他发现他们家……真的好踏马心黑啊! (本章完) 第467章 新造的人 “回答得很好。” 那位用黑巾蒙面的青年军官微微点头,轻轻摆手。刚刚回答完问题,出身卢氏旁支的中年人如蒙大赦退到一旁。后背已经完全被汗水打湿,感觉自己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他有种预感,如果自己刚才没有好好回答,估计会死得很惨! “军爷,您有什么尽管问我好了,某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第二个人点头哈腰的说道。 “但是,我不想问你什么问题啊。” 这位年轻军官嗤笑了一声,指着面前这人,对黑压压的人群喊话道:“你们都说说,他该不该死?” 听到这话,火光照耀下,那一张张呆滞的面孔,有了些许动容。 但是,依旧没人开口说话。 “既然没人开口保你,沉默便是默认,那就说明你是该死的咯?” 青年军官似笑非笑看着这位卢氏旁支的中年人,他长得略有些肥胖,显然平日里伙食很好。 “不是啊军爷,某又没有什么过错,这庄子里的佃户,难道不比外面的自耕农过得舒坦么? 他们都应该感谢卢氏的照料才对啊! 你们,你们快说啊,某不该死的,某平日里对你们难道不好么? 你们的租子收得确实很高,但不用给朝廷服劳役不用交绢帛,不用疏通运河啊! 难道这些事情不能抵租子么!” 这人对着人群疯狂咆哮叫嚣,只可惜没有任何人搭理他。 面前这位卢氏旁支子弟努力在为自己辩解,提醒所有人,他平时或许还是积了点德的。 “呵呵,中饱私囊,还敢大声聒噪! 伱是在炫耀你们卢氏敛财有术对吧? 国家税赋自有定制,你们截留国家赋税,用以享用锦衣玉食。 如此大罪,你不但不知道悔改,居然还敢狡辩。 当真是死不足惜!” 这位青年军官大声呵斥他说道,使了个眼色。他身边的魁梧汉子,上前直接一刀把这位卢氏子弟捅死,没有丝毫犹豫。 “下一个,你,就是你。” 他指着这几人当中站在边上,打算悄悄退回人群的那人。对方脚边似乎有一滩水,或者叫不明液体也行。 “说一说,你们都是怎么打点朝廷的,怎么打点州县官府的。 某就不信你们这么大一个庄子,朝廷居然收不上税。” 这位青年军官大声质问道。 “军爷,您,您问这個干嘛?” 那人讪讪询问道,吓得牙齿都在打颤。 这种事情,是不能说的,这是每一个世家大户家中高层才掌握的秘密,也是他们蝇营狗苟的关系网,生存立足的根基。 怎么能乱说呢! 别说面前这位压根就只知道一点皮毛,就算是他亲自参与的,也不能说出来啊! 噗! 一把唐刀子刺入腹部! 这位青年军官,等得不耐烦了,直接拔出唐刀子将其捅死,一脚将尸体踢到旁边,鲜血流了一地。 在场大批佃户此刻也回过味来了,脸上惊恐的表情,也逐渐迪化,好似吃瓜群众一般。 玛德,这群丘八,貌似不是冲他们来的啊!那还担心个啥? 这些人顿时不紧张了!都放松下来,在一旁看戏。 这种戏,或许一辈子就只能逮住一次机会了! “你们还讲不讲王法!为何一言不合就杀人!这和一般的盗匪又有什么区别!” 终于忍不住的卢迈,站出来指着那群假装盗匪的丘八质问道。 “我什么时候说我们不是盗匪了?哪有盗匪不杀人的?不杀人还叫盗匪么?” 那位年轻军官一脸古怪反问道。 卢迈憋在肚子里的话,顿时一句都说不出来了。 是啊,对方都承认自己是贼了,你还能怎样? “你,对,就是你。我来替你问问。 各位地里刨食的苦命人,你们说这一位该不该死?” 年轻军官对着人群高喊道。 “该死啊,他最该死了!” “杀了他,杀了他!” 果不其然,吃瓜群众是不怕事情闹大的!立刻就有好几个人大声疾呼! 卢迈一脸惊骇的看着这群佃户,他完全不能理解,这些受了卢氏多年“恩惠”的佃户,为什么要背叛主家。 难道他们不知道,得到卢氏的庇护,他们不会被官府找麻烦吗?那些自耕农经常被官府吃拿卡要,交了很多朝廷规定外的赋税,难道在卢氏的庄子里不比那些人过得好? 这群军官假扮的盗匪,明摆着不是冲着他们这些佃户来的啊!为什么要为虎作伥呢! “欧了,那就抱歉咯。” 这位年轻军官失望的摇了摇头,他身边一个丘八上去就是一刀,直接将那位已经吓得尿裤子的卢氏旁支子弟砍死。 “好!军爷杀得好!” 黑压压的佃户人群中,居然传来一阵阵的叫好与鼓掌声,虽然不是所有人都在叫。黑暗之中,好像有什么恐怖的东西,被释放了出来。 “你还不知道世事险恶,所以我一直没杀你。但这些卢氏旁支,管理庄园的人,却没有一个是无辜的。 闪一边凉快去吧。” 年轻军官用佩刀的刀面,拍了拍卢迈的手臂说道。 “算了,懒得问了免得浪费时间,剩下的都宰了吧。” 他意兴阑珊指了指,还剩下的那几个管理庄园的人,他身后的亲兵扑上去便将那几人宰杀,就跟杀鸡没什么区别。 “官兵来了,撤!” 年轻军官忽然毫无征兆的大喊了一句! 空地周边的“盗匪”立刻鱼贯而出,很快便集体退出了庄园,一个人都没留下。 “卢郎君,庄子突遭变故,现在该如何是好?” 唯一幸免于难的一位卢氏旁支子弟对卢迈询问道。 他们之前其实并不认识,卢迈只不过是这个庄园主人的侄子而已,来这里是到兴国寺拜佛顺便散心的。 “你问我这个……” 卢迈一时间也有点懵圈。 这伙“贼人”,来得有点古怪啊,怎么专门逮着卢氏的人杀? 他也搞不明白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正当卢迈准备开口回答的时候,从庄园大门外冲进来一群盔明甲亮的丘八,为首的正是方重勇! “某是银枪孝节军军使方清,我的斥候说有一批贼人来庄园杀人越货,不知道那些贼人去哪里了?可曾走远?” 方重勇走上前来,看着卢迈询问道。 你们还可以装得更假一点么? 卢迈都要被面前这位年轻军官给气炸了! 对方身上的盔甲都没换,军服上甚至还沾着刚才杀人留下的血迹。对方身边那几个亲信,也跟之前的盗匪身形完全一样。 只不过是把蒙面的黑布摘了下来而已!就是如此的潦草,他们甚至连拿在手里的兵刃都没换! 显然,这群人是故意的,他们压根就没想掩藏身份。 “方军使,你们来得好巧啊!贼人刚刚走,你们就来了! 难道你们没有在路上碰到那伙贼人么?” 年轻气盛的卢迈咬牙切齿说道。 “唉,都怪那群贼人跑得太快了,确实是没有见到,可惜了。” 方重勇轻叹一声,一副扼腕叹息的样子,还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了卢迈一眼。 老子就是假扮盗匪,老子就是大开杀戒,你咬我啊? 此刻银枪孝节军上下都是有恃无恐! 倒是卢迈身边的中年人卢直知情识趣,上前握住方重勇那沾满血的双手,一脸感激涕零道:“方军使来得太及时了,你们要是现在没赶来,整个庄子所有人都要遭那群贼人的毒手!” “自河北叛乱以来,各地再也不复现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盛景了。本军使乃是一介武夫,对此也做不了什么。 真是可悲可叹啊!” 方重勇装模作样的叹息道。 卢直会意,连忙对方重勇和他身边几个亲信说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诸位将军请主楼厅堂一叙。” 听到这话,方重勇也是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跟着卢直进了庄园的主楼,这里是卢氏子弟集中居住的地方。至于那些看热闹不怕事大的佃户,早就作鸟兽散的回自家屋子了。 …… 卢氏庄园主楼的会客厅内,方重勇将那一叠洛阳交子放到桌案上,对卢直说道:“银枪孝节军乃是禁军,保境安民乃天职。收这些厚礼,是不合适的。某的部将不懂事,之前收了礼,本军使现在退回来。” “那确实,毕竟这些破纸留着也没啥用,市集上根本不认这东西,还不如拿来烧火做饭!想来方军使是用不上的!” 一旁的卢迈忍不住嘲讽了一句。 卢直在桌案下狠狠的抓了一下卢迈的大腿,示意他闭嘴! “方军使客气了,客气了。不知道贵军初来河阴县,有什么是卢氏能帮得上忙的呢?” 卢直脸上堆起笑容问道。 “唉,不瞒卢先生。我军在河东与河北贼军血战数十场,斩敌数万人,如今不得不退到河南修整。 兵甲、粮秣、辎重、绢帛,几乎是什么都缺,要什么没什么!” 方重勇一脸萧索,长叹不止,就差没把银枪孝节军形容成乞丐了。 但据卢迈观察,方重勇等人身上的盔甲都非常精致,显然是出自工部直辖工坊的高级货,一般军队是搞不到的。 这种人还在哭穷,老天怎么没把他给穷死呢? “卢氏庄园里面,还囤积了不少粮秣和绢帛,不知道能不能帮得上方军使。” 卢直小心翼翼的询问道。 听到这话,方重勇大喜过望,连忙握住卢直的手激动说道:“有卢先生慷慨解囊,朝廷有救了!战局亦是有救了!” 看到他激动的样子,身旁车光倩与何昌期等人,都在怀疑雀鼠谷那时候差点被人坑杀的事情,到底有没有发生过。 “不妥不妥!” 方重勇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又缓缓坐下。他摇了摇头,一脸肃然的对卢直说道: “还是不妥,今日银枪孝节军来庄园要粮秣,你们给了。 那将来其他军队来庄园要粮秣,你们给还是不给呢? 若是给吧,自己吃不消,战乱频发,地主家也没有余粮。 要是不给吧,厚此薄彼,那些丘八,可不比本军使好说话。到时候他们若是血洗庄园,可如何是好? 不妥不妥!” 方重勇一副坚决拒绝的态度。 “方军使,有您这样的将军在,其他军队怎么敢在卢氏庄园来横行霸道呢?这粮秣与绢帛啊,您一定要收下。若是不收下,老朽夜不能寐啊!” 卢直当真是应了他名字的那个“直”字,似乎是不把自家庄园的粮秣丢出去,心里就会不痛快!“耿直”得让人心碎。 “不如这样吧。” 方重勇从怀里掏出一份黄色的绢帛,对卢直说道: “圣人虽然有言在先,本军使拿着这份圣旨,就可以在河南各地随意收集军需,以供作战之用。但某以为,必要的手续,还是要有的。 卢先生这里有纸笔没有?” “有的有的!” 卢直连忙命下人取来文房四宝,磨好墨以后将纸笔递给方重勇。现在方重勇就是提出要玩他女儿,他也会第一时间双手奉上! “既然有皇命在身,那某便以当今圣人李三郎的名义,写下欠条。 他日卢氏之人,可以拿着这张欠条,去长安找京兆府或者皇宫内库核销。 我们打仗吃粮是为了圣人的江山,向你们借贷索取物资,自然也是由圣人偿还,此为公事,而非私利。” 说完,方重勇连忙写下欠条,生怕卢直反悔。 待欠条写完,双方都松了口气,卢直更是想早点把这群“瘟神”送走,便吩咐手下人领着车光倩去粮仓里面取存粮。 “方军使,您看还需要什么,卢氏庄园一定有求必应。” 卢直讨好说道。 “嗯,真要说的话,某军中还缺个书办。这位卢氏子弟,仗义执言很有个性嘛。 本军使就喜欢这样的脾气!圣人给了某征调各地人才入军中公干之权,卢郎君,你被银枪孝节军征用了!” 方重勇指着卢迈笑道。 哈? 卢迈跟卢直都大吃一惊!他们完全搞不明白方重勇这是唱的哪一出。 “你叫什么名字?” 方重勇看着卢迈沉声问道,不怒自威。 “卢迈,尚无表字。”卢迈老老实实答道。 谁知道方重勇哈哈大笑道:“迈者,踏步也。君子当谨言慎行,不如你以后表字谨言,如何?” 这个表字极好,可惜却是从这样一个丘八口中说出来。卢迈无奈之下,只好叉手行礼道:“谢过方军使。” 也没说到底接不接受这个表字。 “这卢氏的麒麟子,某可带走了,卢先生不介意吧?” 方重勇意味深长的看着卢直询问道。 “那自然不介意的,谨言,你还不快谢谢方军使提携?” 卢直连忙拉着卢迈过来行礼。 (本章完) 第468章 我爹是我爹,我是我爹儿 来河阴县之前,方重勇和银枪孝节军是士气低落,不知前路的落魄雄狮。 但离开河阴县的时候,他们队伍里的漕船,都装满了各种粮秣辎重和绢帛,甚至还有不少美酒! 军中将士立马就士气高涨,对前途充满信心了! 吃着火锅唱着歌,煮着美酒吃着菜。 此刻漕船的船舱内,方重勇邀请卢迈来这里一起喝酒闲聊。银枪孝节军中将领,也多半在此。 干了一票大的,当然要好好庆祝一下,这也是联络感情,保持士气的寻常招数。 不过对于卢迈而言,方重勇掩耳盗铃般抢了卢氏的府库,还邀请他一起吃喝玩乐,这很难说不是一种“杀人诛心”。 反正,年轻气盛的卢迈坐在船舱里,怎么都感觉不自在。像是鹤立鸡群里面的那只鹤。 酒过三巡之后,方重勇放下酒杯,笑着对众人说道:“本节帅给你们出个题,答对了的,重重有赏!” “节帅,有什么好赏的呢?” 何昌期一脸兴奋问道。 众将都看着方重勇,只有卢迈一人在角落里喝酒,压根不习惯这种丘八成堆的粗犷酒宴。 他也不关心方重勇会奖励什么。 “你要美人,本节帅给你赏美人;你要财帛,本节帅给你赏财帛,这样如何啊?” 方重勇哈哈大笑道。 银枪孝节军扩军在即,哪怕有人求官职,他也是给得起的。 “那敢情好,节帅请出题吧!” 何昌期自信满满的拍拍胸脯,好像方重勇出了题他就一定答得上来一样。 “听好了! 无事街上走,提壶去买酒; 遇店加一倍,见花喝一斗; 三遇店和花,喝光壶中酒。 试问,酒壶中原本有多少酒啊?” 方重勇摸着下巴上的短须,环顾众人问道。 诶? 一众丘八提刀上阵,骑马砍人都是好手,但这些弯弯绕绕的东西,他们就有点搞不明白了。 又是酒又是店又是花的,都是些什么鸟玩意! “你不许说!” 方重勇指着车光倩说道。 严格说来,小车是读书人,从军只是副业。这种九章算术里面最基础的数学题,他肯定知道。 “节帅,这么难的题,末将猜不出来啊!” 何昌期摸摸脑袋说道。 众将也都是一筹莫展,跟何昌期的表情大同小异。船舱内的气氛顿时尴尬起来。 “节帅,是八分之七!” 角落里面的卢迈提了一嘴。 船舱内窃窃私语的声音顿时停了下来,有些像何昌期这样的将领,都还在想这个“八分之七”到底是什么意思。 “八分之七,就是八之七,跟十之二三一个用法!他说的就是八之七斗,不到一斗的酒!” 车光倩在何昌期耳边提醒了一句! “噢!原来是这样啊……完全不懂。” 何昌期想了想,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会是这样一个答案。 “卢郎君不错嘛,来来来,上座上座!” 方重勇指着卢迈说道,让他上前做到自己桌案旁边。很显然,卢迈答对了。 卢迈受宠若惊的上前坐定,发现方重勇似乎比预想中更好说话一些,于是他便壮着胆子询问道:“节帅,您带人劫了卢氏的庄园,是因为卢氏苛刻对待佃户,以至于民怨沸腾,您是要替天行道么?” 他这话一出,本来还喧闹如同菜市场一般的船舱,顿时安静了下来。 正在划拳说粗话的丘八们,也停了下来,一齐看向方重勇。船舱内本来很随意的气氛顿时紧张了起来! “卢郎君,本节帅要提醒你一句。” 方重勇顿了顿,继续说道:“漕船里的这些粮秣,都是卢氏庄园的管理人,送给我们作为军需的。而且,我们也打了欠条,将来战乱平息后,卢氏便可以找朝廷讨要这些物资。不存在劫掠的事情。” 他这番话直接把卢迈后续的问题给堵死了。 老子堂堂王师,以保境安民为己任,又怎么会办劫掠地方的事情呢? 那些杀人越货的事情,必然都是盗匪,顶多是穿着唐军盔甲的盗匪所为!跟我们一文钱的关系也没有。 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哦! “节帅说的是。” 卢迈无奈说道,感觉争不过方重勇。因为船舱内的这群人,手里都是提着刀的。 似乎感觉到卢迈有些不服气,方重勇随即叹了口气说道:“不过呢,那群盗匪杀人,应该也不是因为所谓的为民除害。” “愿闻其详!” 卢迈心中一股怒气上涌,他一直都不服气,认为方重勇这群人,就只是因为手里有刀,所以为所欲为。真要是一板一眼的说道理,绝对是说不过自己的。 “卢氏庄园的管理者,也就是你们卢氏的旁支。他们对佃户如何,本节帅不知道,但想来以卢氏的精明,是不会对佃户太差的。 试想牧羊的人,也要尽量给羊群吃饱;放牛的人,也要尽量让牛儿吃饱。 要不然,这些牲畜如何能给他们耕田,如何给他们带来想要的东西呢?如果卢氏对佃户太差,让他们都活不下去了,那庄园里堆积如山的活计,谁来做呢? 这個问题,其实很好理解的。” 方重勇耐心解释道。 船舱内的何昌期等人,也竖起耳朵倾听。毕竟,他们从来都是听命行事,从来都没有认真想过,方重勇为什么要杀卢氏的旁支。 还一口气杀了五六个! “好吧,我就假设卢氏对佃户们很好,收的租子不高,让他们比一般的自耕农要舒服一些。 那么我问伱,卢氏交给朝廷的赋税,还有那些劳役,还有对应的绢帛布匹,数量交够了么? 如果不够,差多少?” 方重勇看着卢迈询问道。 这个问题,实在是有些难以启齿。卢迈虽然很单纯,却是一个难得的聪明人! 既然是在当面说道理,那就不能糊弄对方,不能在欺骗别人的同时,把自己也给骗了。 朝廷现在是按“人头”收税,那些佃户都是黑户,不算“人”,卢氏交几个管理者的税就行了。 这里头的猫腻,只要眼睛不瞎,都能看到! “其实你也知道的吧,你们卢氏主家在洛阳的吃穿用度,锦衣玉食,都是来自你们本该交给朝廷的赋税! 那些佃户本该交给国家的赋税,因为他们没有土地,所以是被你们代收了。可你们却没有交给国家,而是用官面上的办法,利用朝廷法规的漏洞给抹平,自己截留下来了。 你们对自家庄户不错,可不代表你们对那些给国家交税的自耕农也不错!事实上,正因为你们的存在,他们的负担才更重了,以至于一到灾年,就要卖儿卖女! 就这样,你们还敢说自己是无辜的么?” 方重勇看着卢迈义正言辞说道。 卢迈愣神了很久,一直在消化方重勇的说辞,试图找出他话语里的漏洞。然而他想了很久,都没找到对方到底哪里说错了。 财富不会凭空变出来,卢氏的金山银山,都是来自佃户的劳作不息。而为了更好的巧取豪夺,卢氏也利用官面上的力量,利用朝廷制度上的缺陷,通过各种手段“避税”。 这样等于是将佃户们交给国家的赋税,自己截留下来私用了。长此以往,对国家的伤害就明摆着的。 讲明白点,便是国家蛀虫! “想明白了么?” 方重勇笑着问道。 “想明白了,自作孽,不可活。” 卢迈满嘴苦涩,终于明白为什么方重勇要杀卢氏的人了。 因为以这位节帅的野心,如果说有人要截留朝廷的税赋,那也得他这个手里拿着刀的节度使才行啊! 卢氏怎么能干这种事情呢? 既然都是截留朝廷的税赋,那就不分什么好人坏人,大家各凭本事。我手里有刀,你凭什么不听我的? 这是属于丘八的简单逻辑。 “明白就好,到了汴州后,本节帅有很多文书要发布,你到时候会很忙的。 不过你可以放心,该给的俸禄,少不了你的。” 方重勇哈哈大笑说道。 “卑职领命。” 卢迈心中五味杂陈,对方重勇叉手行了一礼。 “来来来,今日喝个痛快!到了汴州,我们要就夺城了!预祝诸位旗开得胜!” 方重勇给自己酒杯里倒满酒,端起酒杯,将其一饮而尽! 等等,夺城? 习惯性举起酒杯的何昌期等人,都愣在原地,一脸疑惑的看着方重勇。 “节帅,汴州难道不会开门迎王师么?” 何昌期难以置信的问道。 “汴州确实是会开门迎接王师,但……我们是反贼啊,起码现在是。” 车光倩在一旁补充了一句。 …… 开封城外渡口,人来人往,繁忙依旧,丝毫没有受到战争的影响。 如果真要说有什么影响的话,那便是比以往更繁忙了! 从两淮与江南而来的物资,被堵到汴州,便不会继续往前走了,因为前面就是两军对峙前线,商贾们担心被河北贼军抢劫!这便间接导致了汴州的繁荣。 方有德部将李嘉庆,被太子李琩任命为忠武军节度使,负责将汴州的粮秣输送到洛阳。 而控鹤军由方有德直属,忠武军只有些新招募的团结兵,战斗力很差,目前只能搞搞后勤。 然而往洛阳水运送粮秣,这一路也不算轻松。因为汴州到洛阳段的运河,已经废弃十多年了,只能走载重量很小的小船,靠蚂蚁搬家一般的漕运。 至于疏通运河,那都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起码,不能是战乱的时候。 这天一大早,李嘉庆刚刚上开封城头巡视,便有斥候来报,有一大队漕船从北面而来! 从北面来,就只能是从河北的永济渠而来,那么他们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 只可能是河北叛军的队伍!他其实一直都在担心这一茬,没想到这一幕终于还是发生了! “快,快去布防!关闭开封城门,谁也不得出城!” 李嘉庆连忙下令道!心跳剧烈加速! 以如今汴州的防御程度,那只能执行“机动防御”,以空间换时间,利用水网跟河北叛军打游击。开封城是守不住的! 不一会,果然有一支队伍,盔明甲亮,下了漕船,来到城下列阵,步骑都有,看上去非常精干,不过人数只有两三千。 开封的城墙,按照朝廷规制,属于倒数第二种,城墙高一丈五尺。因为是商埠,所以比一般县城要大些,但长宽也就不到两千米的样子。 真要被几万人强攻,那是无论如何也守不住的。 看到对方人数不多,李嘉庆稍稍松了口气。 嗖! 忽然城下有一支箭射到城墙上。亲兵将其拾起来,交给李嘉庆。 打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银枪孝节,奉天靖难;太子登基,万寿无疆”这十六个字。 银枪孝节军!方重勇! 查明对方的番号,李嘉庆立刻大喜过望! “城下可是方国忠当面!” 李嘉庆对着城下大喊道。 “正是!方全忠之子,带兵勤王来了!” 方重勇走出军阵,对着城头大喊道。 “何人为证?” 李嘉庆还是有些不放心,毕竟,他也没有见过方重勇。万一有人冒充怎么办? “城内有方氏家奴方来鹊为证,寻他来此便是!” 方重勇忽然想起,当初方来鹊跟方有德是一起离开的,现在应该也在开封城。至于王韫秀他们有没有到开封,方重勇心中没底,也不敢提这一茬。 “你去方氏大宅,把方来鹊寻来。” 李嘉庆对身边亲兵吩咐道。 “得令!” 亲兵领命而去。 不一会,眼神呆滞,面色平静,比几年前长高了不少的方来鹊,被李嘉庆的亲兵带来,跟他一起来的,还有方重勇的正室夫人王韫秀。 “城下这位是方国忠么?” 李嘉庆指着城下的方重勇对方来鹊询问道。 “不是,他是方重勇,不是方国忠。” 方来鹊言之凿凿的说道,那双死鱼一般的眼睛毫无波动。 唉,这孩子就是个傻大儿啊! 李嘉庆露出无奈的笑容,看向王韫秀,希望她出来说句话。 “李将军,这还有什么犹豫的,快开城门啊!城下就是我夫君和他的亲信部曲!” 看到骑在马上的方重勇,王韫秀激动得全身颤抖。 “我家阿郎说了,不要给方重勇开城门。他来了,让他有多远滚多远。” 方来鹊用毫无感情的声音提醒李嘉庆道。 “李将军,父子岂能相害。银枪孝节军已经被昏君定为反贼了,现在带兵前来拥戴太子,这还要怀疑么?” 王韫秀劝说李嘉庆道,立刻将方来鹊推到一旁。 李嘉庆看了看智力完全不像正常人的方来鹊,又看了看聪明干练,说话条理分明的王韫秀。 他还是决定打开城门,让银枪孝节军进城。 毕竟,我爹是我爹,我是我爹儿! 疏不间亲的道理,难道还要多讲么? 方大帅的权柄与财富,那不迟早还是方节帅的嘛。 父终子及,人伦常理。李嘉庆不觉得现在得罪方重勇,他能从方有德那边得到什么好处。 人家才是父子! “王娘子说得有道理。来人啊,将城门打开,迎接银枪孝节军入城!” 李嘉庆大手一挥,下令打开城门。 伴随着一阵牙酸的声音,许久不开的开封城大门洞开,李嘉庆带着亲信,走出城外迎接方重勇。 (本章完) 第469章 反客为主 “节帅,您这是何意?” 李嘉庆的笑容还凝固在脸上,便不敢相信的看着方重勇质问道。 他亲自带人出开封城迎接方重勇,然而李嘉庆等来的不是欢笑与热络,而是冰冷的刀锋架在脖子上。 随后便是五花大绑! 方重勇身边的丘八,一见面,就如狼似虎的扑上来,将李嘉庆和他的亲兵全部缴械。然后趁着城内没有组织防御,那些银枪孝节军的士卒迅速接管了开封城的城墙。 而李嘉庆麾下的宣武军,则全部当了俘虏。当然了,由于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自己这边也没怎么抵抗,所以场面看上去还算平和,没有什么人因此而伤亡。 但李嘉庆就是不明白,方重勇应该是“自己人”才对啊,为什么要对他这个方有德的亲信部下,直接缴械呢? 不看僧面看佛面,大家总要讲点交情吧? “李将军是吧?为了不让你难做人,所以也只好暂时委屈一下你咯。” 方重勇嘿嘿笑道,拿走了李嘉庆的佩剑,在手中把玩了一番后继续说道:“放心,等送你回洛阳了,佩剑会原物归还的。” 虽然他这样大包大揽,但李嘉庆此刻担心的,哪里是自己的佩剑啊! 一把佩剑才值几个钱啊! 李嘉庆一脸焦急的询问道:“方节帅,莫非您是投靠了皇甫惟明,现在给河北贼军办事?您这又是何苦呢?” 他没有想过方重勇是听从基哥的命令来汴州的,因为这种可能性几乎不存在。无论如何,方重勇也不可能帮一个老皇帝,去对付前途无量的太子,还有他亲爹。 倒是投靠皇甫惟明不算稀奇。 “皇甫惟明?” 方重勇像是听到什么极为好笑的事情一样。 他哈哈大笑道: “李将军,你真是想太多了,皇甫惟明冢中枯骨而已,就凭他也配我投效么? 不必多想了,你替我走一趟洛阳,送一封信给太子便是,你好我好大家好。 不该问的你别问,不该知道的你也别知道。伱被捆着送回洛阳,太子便不会怀疑你的忠诚,明白了么? 我现在是在为你好啊!” 听到这话,李嘉庆不说话了,他知道方重勇说的都是事实。若是他被方重勇客客气气的礼送回洛阳,难免会被外人质疑是不是跟银枪孝节军沆瀣一气,故意把汴州给“送了”。 将李嘉庆打发走后,方重勇连开封城中的家都来不及回,甚至都没时间跟眼巴巴想上前寒暄的王韫秀说话,就带着部下接管了位于开封县城核心的汴州府衙。 将汴州府衙的众多文官与书吏后集中看管后,方重勇便连下了三道军令。 第一道军令,命何昌期带人接管开封城防,并将城内的宣武军士卒全部集中到郊外的银枪孝节军大营看押起来,一个個甄别问询。 愿意从军的留下,不愿意的直接遣散。 第二道军令,命王难得接管运河对岸的宣武军大营,并以太子李琩的名义,约束士卒不要擅自离开大营。 第三道军令,则是命车光倩接管开封城附近大大小小十多个渡口,将那边负责渡口治安的宣武军士卒抓捕后集中看管,全部换上银枪孝节军的士卒。 直到下达完军令,众将领命而去,方重勇这才松了口气。 这次夺取开封城,近乎于偷!手段下作,极为不光彩。但事急从权,方重勇也顾不上吃相好看了,唯有快速控制汴州,造成既定事实,才能站稳脚跟,谋求下一步的发展。 一系列操作几乎是争分夺秒,以至于他见到王韫秀都来不及上前打招呼! “节帅,如今已经控制住局面了,只是太子那边,要如何回复呢?我们的所作所为,不亚于在扇太子李琩的耳光啊!” 录事参军封常清压低声音问道。此刻他忧心忡忡,不得不说,方重勇的决定实在是太过于激进和冒险了。 其实很多话,是可以好好说的,毕竟,方有德现在就在洛阳啊,有什么不能说的呢? “准备笔墨,本节帅现在要上书。” 方重勇轻轻的拍了拍面前的桌案说道,暗示封常清不要在耽误时间了。 很快,后者将墨研磨好,方重勇便立刻提笔写了一份非常正式的“奏折”,而禀告的对象,正是太子李琩。 在奏折里,方重勇首先阐明,自己和银枪孝节军作为禁军,一直都是披荆斩棘,劳苦功高,骁勇善战,令各路敌军闻风丧胆。 只是因为如今功高赏无可赏,才被昏庸的天子李隆基残害,不得不逃亡到汴州避祸。 其次,方重勇又说如今河北叛乱,昏庸天子李隆基不顾首都安危,竟然跑到太原瞎指挥,又出了包括下令坑杀银枪孝节军在内的一系列昏招,导致河东军心涣散。 他料定接下来一战,官军必败,河北叛军必定大胜。 若叛军胜,气焰定然嚣张,目空一切不可一世,一定会南下。 到时候河南危急,如头顶悬湖,随时可能倾覆。 所以方重勇自请担任宣武军节度使,并统筹汴州、宋州、曹州、陈州、亳州、颍州六地军政民政,选拔团结兵,统一指挥统一训练,将他们组织起来抵抗贼军入侵,以免陷入各自为政的窘境。 最后,方重勇言辞恳切的希望李琩可以同意这个要求。 他在奏折中强调,因为被昏庸天子李隆基背叛出卖,银枪孝节军无论将校还是士卒,全军上下都憋着一股恶气。 这股恶气若是引导得好,则会发泄在河北叛军身上,成为报效国家的动力。 但若是引导得不好,那就有哗变的危险。至于会出什么事情,方重勇也不可预测,总之不可轻忽。 他这个节度使虽然对国家,对太子忠心耿耿,也可以不计较李隆基这个昏庸天子的昏招,却不能保证银枪孝节军所有人都受了气不出头。 到时候他约束不住士卒,恐变生肘腋。如此亲者痛仇者快之事,倘若发生,则实在是令人遗憾 何去何从,还请太子速速定夺。军情如火,容不得半点犹豫。 这份奏折写得很长,语气也很客气很谦卑,但表达的意思却相当明确: 你给老子一个宣武镇节度使的官职,老子就帮你顶住河北那群吊人!以后听调不听宣,不会被你摆布也不会拆你的台子! 若是不给,那你就等着看好了,银枪孝节军不把河南闹个天翻地覆,是绝对不会收手的。 到时候你不但没人帮忙打仗,银枪孝节军反而还会破坏你原本的官府建制。说不定叛军就要一路打到扬州了,真要有那一天,我看你是哭还是笑。 你可得给老子好好掂量掂量啊! 写完奏折,方重勇将其交给封常清过目。 “你觉得如何?” 方重勇好奇问道,他知道封常清一向有主意。 “节帅,您的胆子还真是大啊!” 看完奏折,封常清面带苦笑说道。 “这是合则两利的事情,如果李琩拒绝,那我们就把河南毁了,然后逃到两淮。现在手里的粮秣足够我们吃大半年的,天下之大,哪里不能去呢?” 方重勇嗤笑道。很显然,他压根就没去想当什么忠臣良将,已经完全把自己代入“反贼”的角色,思维完全契合那些揭竿而起的草莽英雄! 不过说实话,方重勇确实是一点都不觉得李琩会拒绝。而且他认为,就算李琩脑子发热要跟自己火并,那个号称是“小神童”的李泌,也是不会的。 “节帅,您的想法不能说不好。可是据末将所知,汴州乃是四战之地,我们当真守得住汴州么?” 封常清有些疑惑的问道。 汴州这边的地形,他之前也大致上研究过。虽然不能说固若金汤吧,但也算得上是四面漏风。占据这么一个地方作为根基,当真是有点一言难尽。 非大智大勇着不可为。 “你不懂,这就好比大俗就是大雅,大凶险就是大机缘。 汴州这里,将来会成为整个大唐的支点。 就好像是海上风暴的最核心,反而是最平静的,你们慢慢等着看好戏就行了。” 方重勇嘿嘿冷笑道。 把控住汴州,就是把控住了漕运。把控住了漕运,就把控住了大唐的经济命脉。 到时候甭管是河北还是关中,汴州的运河只要一卡,瞬间就能让那些脑满肠肥的权贵们知道,什么叫做“一三五停水,二四六间歇性供水”! 当然了,现在跟自己的部下说这些,还太过于超前了,他们也不懂运河在未来会有多么强大的威力。 “去吧,誊写一遍,让李嘉庆带回洛阳。” 方重勇大手一挥,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河东那边的官军正在集结,似乎是想深入河北腹地,与皇甫惟明决战。 而后者必定会带兵从邺城回师,与史思明两面夹击,力求反杀。 这一战,影响会极为深远。 官军赢,则河北被摆平,下一轮清洗开始。 叛军赢,则朝廷权威崩溃,太子会顺势上位救场,河北叛军会气势如虹直扑长安。 这一战不知道会打多久。 但很显然,无论谁赢谁输,在此之间,河南的压力,会因此大为减轻! 这是一个非常难得的窗口期,利用这个窗口期,足以做成很多事情了。 “怎么还不去?” 方重勇看到封常清没动,一脸疑惑问道。 “节帅,太子若是派人来兴兵讨伐我们,该怎么办?比如说,您父亲带兵前来,我们是打还是不打? 又该怎么打?” 封常清压低声音问道。 “放心,别人如何不知道,但某那个行事古怪的父亲,他是不会带兵来汴州的。” 方重勇慢悠悠的说道,他心中非常笃定,那个大唐魔怔人,什么事情会做,什么事情不会做。 这点在外人看来没法理解,因为他们没法理解方有德的心路历程。为了大唐的荣耀,哪怕是虚伪的荣耀,他也会奋斗前行,不顾世人非议。 有银枪孝节军这一支王牌军帮他吸引住河北叛军的一路主力,方有德有什么理由去拒绝呢?难道他希望银枪孝节军继续南下两淮和江南,把大唐还没乱的地方也挑起战乱么? 方重勇这次是吃定了方有德! …… 这天,听说李泌来了上阳宫,李琩连忙到宫门外去迎接,一见面就询问道:“长安情况如何?” 李琩此前是去长安联络各路权贵的话事人了,希望那些人能够鼎力支持李琩入主长安,登基称帝。 但看李泌那张平静的脸,李琩就知道此行的结果或许不会太好。 甚至是非常不好! “现在入主长安的时机,并不是很成熟。” 李泌有些失望的摇了摇头。 韦氏、裴氏、杜氏这些大世家的人他找了。 甚至连文坛的一些人,如颜真卿这样的,李泌也找了。 但所有人都是一个态度:官军还在圣人的控制当中,你到底想作甚?圣人若是带兵杀回来,你能不能挡得住?太子能不能挡得住?到时候死的人,可不是一个两个啊! 简单说,就是不认为李琩可以成事。 河东那边基哥明显握着一大坨边军精锐,你说个鸡儿呢!这些世家大族之人没有当着李泌的面骂娘,就已经很给李琩面子了! 当然了,很多人也对基哥流露出明显的失望情绪,但情绪不能当饭吃。 如果说当初拥戴李琩入主洛阳,以太子的身份在前线督战,还有那么几分道理的话;那么引李琩入长安,对于基哥来说,就是不加掩饰的谋反了! 这和之前有本质区别,以至于长安那帮权贵,无人敢参与其中。 “是这样么?” 李琩哀叹一声,虽然这样的结果,也算是意料之中,但当他真从李泌口中听到结果的时候,还是忍不住一阵唏嘘感慨。 想向基哥复仇的心思,像毒蛇一样,每日都在撕咬李琩的内心,让他痛不欲生。随着权势的到来,他沉寂的内心被激活,心中的痛苦与悔恨,也同样被激活。 “殿下,现在正是时局变化的关键时候,我们静观其变为好。入主长安,为时尚早,不如踏踏实实的守住洛阳。 殿下的努力,天下人都能看到的。” 李泌安慰闷闷不乐的李琩说道。 正在这时,一个宦官急急忙忙的走了过来,对李琩躬身行礼道:“殿下,李嘉庆将军来洛阳了。” “他不是经常来洛阳么?” 李琩一脸疑惑问道,不知道这位宦官到底在说什么稀奇事。 “殿下……唉,奴说不明白,您还是去看看吧,奴现在给您引路。” 李琩面前的宦官,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殿下,微臣与您同去吧。” 李泌点点头说道。 “如此也好吧。” 李琩叹了口气,心情无比烦躁。 (本章完) 第470章 生猛的行为艺术(上) 看到被五花大绑的李嘉庆,身边居然没有任何护送之人,李泌好奇问道:“李将军,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倒是李琩走上前来,将李嘉庆松绑。其实,本来洛阳城的守军也能干这活,但李嘉庆愣是强烈要求那些丘八不要给自己松绑,务必要让太子看到自己的“惨状”。 “太子,李相公,出大事了。方重勇跟银枪孝节军,占据了汴州。末将一时不察,着了他们的道,好在没什么人员损伤。” 李嘉庆也顾不得这是城门口,一五一十的将汴州发生的事情,全都告诉了太子李琩跟李琩“册封”的宰相李泌。 听完这个劲爆消息,所有人都是倒吸一口凉气! 河北贼军来势汹汹,将他们拦在黄河以北,洛阳这边就已经是捉襟见肘了。 而银枪孝节军是天下数得着的强军,集边军精华,又在西域等地历练过的,作战经验极为丰富。 他们占据了汴州,对于李琩来说,可不一定是个好消息啊! “差点忘了,方重勇给太子写了一封信。” 李嘉庆连忙将怀里的书信掏出来,递给李琩。 “殿下,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此事非同小可,不得不从长计议!” 李泌不动声色建议道。 无论方重勇还是银枪孝节军,都不是能够轻易打发的。李琩微微点头,面沉如水,招呼众人回上阳宫商议大事。 一行人来到上阳宫,李琩命人将洛阳城外军营练兵的方有德也叫了过来。他将方重勇的亲笔信在众人之间传阅了一番,然后看向方有德询问道:“全忠,方国忠乃是您独子,他这封信,又是何意?” “狼子野心,其罪当诛!” 方有德冷不丁从嘴里蹦出八个字来。 李琩跟李泌都吓了一跳,生怕方有德要大义灭亲,提出要带兵讨伐汴州! 他们现在真的折腾不起了! “不过如今河北贼军虎视眈眈,我们暂时奈何不得这孽畜,唉,家门不幸。” 方有德忍不住摇头叹息。 “方大帅忠公体国,乃是百官之表率啊!” 李泌忍不住赞叹道,随即他话锋一转,继续追问道:“只是方重勇上书所提,要如何应对呢?” 这一位“方节帅”的胃口可不小,他一开口,就要河南道汴州、宋州、曹州、陈州、亳州、颍州这六个富庶州,外加募兵调兵用兵之权。 如果说河北叛军的毒性,是一百的话。那么这位桀骜不驯的方节帅,毒性起码也有五十了。 就算不是一丘之貉,也相距不远了。 “太子,很多话微臣说出来或许有些不合适,但事急从权,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如今河北贼军虎视眈眈,我们压力很大,实在是抽调不出军队去汴州。而且,汴州也确实需要一位能征善战的大将镇守。 方重勇拥兵自重占据汴州,说明他没有选择跟河北贼军沆瀣一气。 微臣以为,太子入长安登基,为首;平定河北,为次;夺回汴州,为最次,放到最后来收拾都行。 方重勇既然提了要这六個州,那就暂时让他来管,反正洛阳不会给他一粒米一匹布。 河北贼军来了,可不会管他是不是太子的人! 太子可以大大方方的册封方重勇为宣武军节度使,然后再发檄文,痛斥当今天子残害忠良。 而且,荆襄与泰山以东,目前有好几个皇子被天子任命为节度使。太子不妨在任命方重勇为忠武军节度使的同时,再任命其他皇子,以此对冲。” 方有德提了一条计策,其效果不亚于在基哥后腰上捅了一刀。 听到这话,李泌也附和道:“殿下,方大帅所言极是。殿下甚至还可以将州刺史也换一换。如今天子在河东,正是无力施政的时候。” 权力不能有真空,一旦出现真空,便会被其他的势力趁虚而入。 基哥在河东无法施政,长安自行运转的官僚体系也就缺了正当性。这时候洛阳的太子发声,任免地方官员,等同于将基哥的权柄“嫁接”。 基哥既然不能好好行使皇帝的职权,那么就会有人代替他行使职权。 “二位爱卿,所言甚是!” 一听说是给基哥添堵,李琩立马就兴奋起来了! “李相公,你立刻草拟圣旨,就按方爱卿刚刚说的办。” 他有些心急的对李泌吩咐道。 “微臣这便去办。” 李泌干脆利落的领命而去。 等他走后,李琩轻叹一声,对方有德询问道:“俗话说上阵父子兵,爱卿为何不能劝说方国忠一心一意为孤效力呢?” “他……微臣教子无方,十分惭愧,殿下只当微臣没有生过这个儿子吧。” 方有德苦笑道。 他当然知道方重勇这具身体里装着的是怎样一个妖孽玩意。那种货色,只能拿刀去“说服”,耍嘴皮子是没用的。 …… 开封是汴州的治所,地处运河关键节点,因此商贸非常繁荣。 那么,自河北叛乱开始,开封是不是就因为战乱而萧条了呢? 答案是否定的。 因为黄河变成两军交战的前线,开封变成通济渠的终点,和向北陆运的集散地。 这里不但没有因战乱而萧条,反而更热闹了。 运河上的漕船没法开到河阴县,更没法直接去长安,只好在开封城外渡口卸货装货。 有了客流量,就自然有了商业,外来人口多,商业自然就兴旺起来了。 之前,在渡口下船,每个人要收一文钱的“人头税”,这里商业规模大,衣食住行无一不要钱。因此,开封虽然县城不大,但周边的集镇和渡口却遍地都是,繁荣程度丝毫不逊河东太原。 这天,方重勇带着麾下部将,来到城东运河渡口巡视。这里是开封附近最大的一处渡口,也只有扬州,存在比这个规模更大的渡口了。 人来人往,接踵摩肩,买卖吆喝声不绝于耳。 方重勇一行人在此都无法骑马,如果骑马,十有八九会撞倒行人。 “节帅,这里的人真多啊,若是战乱一起,可怎么抵挡才好?” 身穿锦袍,一副富商打扮,但气质却显得不伦不类何昌期低声问道。 渡口附近已经形成了早上出摊,晚上收摊的临时集市,售卖的东西也是五花八门。方有德原本让宣武军的人在此收“保护费”,现在方重勇接盘了汴州,暂时还没有延续这个政策。 对于何昌期的话,方重勇没接茬,只是目不转睛看着来往的行人,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节帅?” 何昌期又喊了一声。 “汴州,如果只靠单纯的守,是守不住的。” 方重勇轻叹一声说道,也是感觉自己无能为力。当然,要是单纯死守的话,确实如此。 所以,既然死守不行,那自然是只能执行“机动防御”和“主动防御”了。人总不能被尿憋死。 “老段,听说你当年在朔方军中,搞基建很有一套?” 方重勇对段秀实询问道。 “基建?哦哦,是的,末将那时候经常在军中负责主持修桥修路,营建堡垒城寨,颇有些心得!” 段秀实连忙答道。 “好!现在回府衙,某有件大事,要吩咐你们办一下。” 方重勇突然想到一件有意思的事情,心急火燎就要办。 一行人满怀心事回到府衙,方重勇将家奴阿段,也叫了过来。 他指着阿段对车光倩说道:“我这家奴出身山林,对于抓捕虎豹,很有经验。你在军中挑选精干士卒百人,在汴州和附近州县山林里好好找一找,看能不能抓到一些虎豹,要抓活的。” “节帅,确认是抓虎豹么?” 车光倩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对,确实是抓虎豹。” 方重勇微微点头,又把军令重复了一遍。 唐代的时候,河南虎豹极多,不少穷乡僻壤虎豹聚集为害一方。 也有很多以“虎豹”命名的山林,提醒外地人不要轻易进入,以免成为虎豹的口粮。总之,唐代行路,偶遇豺狼虎豹都是基操,史料中有很多相关记载。 方重勇说的“抓虎豹”这个事情并不算稀奇,很多武夫,甚至山里的山民都干过。 但捉这些猛兽来干啥,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反正车光倩等人是没想明白方重勇要干啥。 “你有没有问题?” 方重勇询问阿段道。 “阿郎放心。” 阿段用生涩的汉话回道。 “何老虎,你去军中挑选一些胆子大,体格健壮的军士,某有大用。” 方重勇吩咐何昌期道。 “得令!” 众人都离开后,方重勇这才长出一口气。 越是兵凶战危,越是要下猛料,以安定人心。银枪孝节军初到汴州,人心未附,本地人也不知道他们到底能不能打,水平如何。 既然不信任,那么关键时刻自然就会出幺蛾子。 不破除心理上的壁障,接下来的很多工作也都无法展开。别说是统辖六州了,就算是汴州,方重勇都未必能搞得定。 新训练的士卒,忠诚度肯定也远远不如银枪孝节军的老卒。 平时看不出效果,一旦打仗,就会露馅。 而且本地所有人,其实对于银枪孝节军能不能守住汴州,都是心存疑虑的。 如果方重勇不能树立权威,那么无论是本地的自耕农,还是地主豪强,又或者是来往的客商,都不会把银枪孝节军当回事。 方重勇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他以前是仗着基哥的朝廷权威,无论是去西域当大佬,还是去河东救场,都能顺理成章的接管本地军政民政。 但现在是自己单干了,以前顺理成章的事情,现在反倒是成为了遥不可及的奢望。 靠刀锋架在脖子上树立的权威,终究跟街头混混没什么区别。和沙滩上的城堡一样,一个浪花打过来就会消散。 想在本地建立脱离于大唐官府的权威,谈何容易啊! 此时此刻,方重勇也是体会到了当反贼的烦恼。流窜各地很容易,建立根据地就难了。 如同前世某个大公司的高管,自己出来开个小公司单干。过往一句话就能办成的事情,放到现在往往跟登山差不多,费老大劲搞不定。 正当他苦苦思索对策的时候,王韫秀居然从家里找到府衙来了。 “夫人怎么来府衙了?昨夜不是累得不能动么?” 一看到王韫秀端庄贤淑的模样,方重勇就想起她昨夜在床上求欢时的热情如火,具有极大反差,于是忍不住开口揶揄道。 “你在胡说什么!” 王韫秀羞怒得直跺脚,昨晚自己的身体极度渴求男人呵护,那也不是她的错啊,是身体背叛了意志。 “有件要紧事,速速回宅院。” 王韫秀凑过来压低声音说道。 “什么事?” 方重勇一脸疑惑反问道,他不觉得自己家里能出什么事啊。 除了方来鹊娶了郑叔清的侄女,却不知道该怎么洞房以外,家里就没什么大事了。 “有不速之客!不能声张!” 王韫秀正色道。 方重勇也收起心中色色的念想,微微点头道:“好,我这便回去。” 二人回到开封城内的大宅,王韫秀领着方重勇来到书房,看清来人后,方重勇居然脱口而出道:“怎么是你?” …… 看着面前头发都白了的小老头,方重勇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道:“再怎么样,独孤家在长安都不会有事的。伱千里迢迢来汴州,又是何苦呢?” 坐在他对面的,正是自己小妾独孤十三娘子的父亲:独孤礼。 “贤婿啊,老夫来此,也是为了一件大事。” 独孤礼搓了搓手,讪讪笑道。求人办事,肯定得低声下气才行。 “你定然是颖王李璬之事吧,他的王妃是独孤十二娘子。他想做什么,某真是用脚指头想都知道。” 方重勇接过独孤礼递过来的书信,果然是颖王李璬的亲笔信。如独孤礼这般的长安权贵,方重勇自认为已经看穿了他们的心肝脾肺肾! 果不其然,拆开信一看,李璬先是寒暄客套了一番,随即在信中提出,请方重勇带兵去襄阳,他会在此地登基称帝。 只要方重勇肯来,所有兵权,都归他一人掌控! 将来待颖王继承大统以后,只要不是皇位,方重勇想要什么,他都给,也都给得起! 不得不说,如果只看这封信中的承诺,那李璬的诚意确实非常足了。 简单说,就是愿意主动成为方重勇的一面旗帜,让他可以借着李璬的名头招兵买马! 你我是连襟,还是君臣,可谓是亲上加亲啊!这都不联手一把么? 李璬的算盘,不可谓打得不响! “贤婿啊,某到了汴州,发现这里繁华异常啊。 其实就算让颖王来汴州,也是可以的,只要你说句话就行,某这就回去传话。” 独孤礼嘿嘿笑道,似乎已经看到自己和家族马上就要兴旺发达了。 (本章完) 第471章 生猛的行为艺术(下) 自家宅院的书房里,方重勇看着千里迢迢而来的独孤礼,听着他说着那些不着边际的“宏图大业”,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颖王李璬跟李琩比,有两个很难弥补的巨大差距。 最大的一个差距,便是李璬不是太子,他若是登基称帝,正统性比河北叛军强不了多少。而李琩是太子,光这个名头,就足以招揽很多人在身边共谋大业了。 其次还有一个差距,便是“先发优势”。李琩是第一個站出来反对基哥的,不打算跳船的人,肯定站基哥那边。而打算跳船的人,优先会跳到李琩那边。 李璬有个屁的优势啊! 真不知道独孤礼的自信是从哪里来的! “支持颖王在襄阳登基,形同谋反。这种事情,某可不能做啊。” 方重勇慢悠悠的说道。 不过独孤礼显然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他脸上浮现出不屑的笑容,忍不住讥讽道:“现在谁不知道天子对你和银枪孝节军痛下杀手,还说什么怕谋反。天下最不怕谋反的,便是你方某了!” “确实如此,但某并不想支持颖王。如今天下局势已然大变,一切都回不去了。 独孤氏若是还想跟从前一样多方下注,恐怕是打错了算盘。” 方重勇决定最后再劝一句,如果独孤礼真的听不进去,那就没办法了。 路径依赖,其实是一个很管用,也很可怕的东西。 路径依赖,让人们可以用高效率去处理一些“不必太费心”的事情,让他们可以将注意力集中于关键问题上。 以前用着挺好的,将来用一下老套路,应该也同样可以。 北魏没了换北周,北周没了换大隋,大隋没了换大唐,关陇权贵们靠着每一次投机押宝,每每站在胜利者这边。这种“路径依赖”,他们玩得很熟练。 也会习惯性的认为,下一次也一定可以。 “你懂个屁!老夫是看在十三娘的份上想拉你一把,别以为没你就不行!” 独孤礼撂下一句狠话,气得拂袖而去。话不投机半句多,不同想法的人,想说服对方本就是一件难如登天的事情。 方重勇猜得不错,颖王李璬只是他们独孤氏投资的一个“项目”而已。随着时间的推移,战局的变化,还会有越来越多的“项目”,来确保独孤氏的核心利益,在下一个天子手下,也能得到维护。 方重勇将独孤礼送出院门,转过头看到王韫秀在看着自己,似乎是有什么话想说。 “妾身听兄长说,我父亲想在雀鼠谷里对阿郎痛下杀手,可有此事?” 王韫秀故作平静问道。 当王彦舒告诉她这件事的时候,王韫秀长这么大,第一次感觉到来自心底的深深恐惧。 人尽可夫的典故,她可是记得清清楚楚的。老爹和丈夫兵戎相见,她应该帮谁? 这是一个考验人性的问题,也是个不好决断的问题。 如果王忠嗣真在雀鼠谷把银枪孝节军屠灭的话,对王韫秀人生的毁灭性打击是不言而喻的。 “没什么事,你别听王彦舒胡说八道,那一切都是在演戏。” 方重勇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 他想了想,决定还是不要将此番王忠嗣带兵杀进河北的凶险,告知王韫秀了。 “世道已经改变,一切都回不去了。” 方重勇揽住王韫秀的肩膀,无奈叹息道。 …… 天宝十二年初夏,坐镇洛阳的太子李琩,正式册封方重勇为宣武军节度使,统辖汴州、宋州、曹州、陈州、亳州、颍州六地军政民政。 军权财权人事任免权一把抓! 此外,他又任命了颖王李璬、永王李璘等人为节度使,各自镇守一方,一起讨伐河北贼军。 虽说李琩的行为,有“脱裤子放屁”之嫌,但这些破事,无一不是在挑战基哥的权威。 对此,河东方面没有什么反应,按照基哥的想法,带着大军直插叛军后方腹地,赢了的话,李琩的一切花活,都会像是烈日下的冰块一般,消融殆尽。 在绝对的胜利面前,这些阴谋诡计不值一提! 撇开朝廷在河东集结大军,准备与河北叛军决战不提,就说汴州这边,也有很多新变化。 方重勇下令让段秀实召集附近的民夫,发徭役在开封县运河对岸,又建了一座城寨。 这其实也是应有之意,因为运河东岸本身就需要一座小城,与开封城互为犄角互相支援,确保本地的基本防御。加之运河东岸有很多仓储库房,也确实需要一座城来防备盗匪。 木墙还在修建的时候,就有商贾在城墙周边摆摊,自觉的向其靠拢。 这架势,很像是当年没有外城郭的建康城。里面都是一个个小城堡,然后不断有居民搬迁到城堡附近定居,最后整座城都被连成一片。 很多人原本都是这么想的,但很快,他们便察觉到,事情稍稍有点不对劲! 比如说,有商贾看到银枪孝节军的军士,推着车进出新城。然后车上面的笼子里,装着老虎……还有个头稍小的豹子! 不得不说,稍微有一点抽象。 再比如说,城内经常传来老虎的嚎叫声,以及丘八们的咒骂声。 那些原本已经聚集到城墙附近的商贾,在听到虎啸后,便连夜搬走,最后走得毛都不剩下一根了。 就在这样荒诞不经的画风中,二十天后,这座古怪的新城建设完毕。城门入口处,悬挂着一个偌大的黑字牌匾。 上面写着“虎贲”二字! 这天一大早,开封城外。 穿着红色官袍的元结,手里提着一面锣,一边敲锣一边对着人群大喊道:“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勇士斗猛虎,百年难一见!只要一文钱啊!一文钱你买不了吃亏,一文钱你买不了上当,只要一文钱,伱就可以在虎贲城内看勇士与猛虎肉搏!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随着他的叫嚷吆喝,开封城内及周边的贩夫走卒,商贾旅客,都兴致勃勃朝着新建的“虎贲城”而去。 门口有个卖票的点,往盒子里丢一个开元通宝,就可以进去看好戏了。汴州富庶,普通人一文钱还是拿得出来的。 而且与猛虎肉搏这种节目,别说是看了,以前他们连听都没听说过! “节帅,您怎么来了……” 正在这时,门口卖票的车光倩,看到方重勇带着个女眷过来了。这女人虽然戴着幂篱,但车光倩还是一眼认出就是阿娜耶。 “普天同庆嘛,某来凑个热闹。” 一身布袍,装扮得很随意,丢到人堆里就没法再辨认出来的方重勇,将两枚开元通宝投到木盒子里,慢悠悠的走进这座落成不过数日的新城。 此刻里面已经是人山人海,维持秩序的丘八们扯着嗓子在喊,警告人群不要乱挤乱跑。 这座城在兴建的时候,就是为了表演而设的。中央校场,便是勇士与猛虎肉搏的场地。而四周高台,一圈一圈磊高,最后与城墙平齐。 方重勇来得比较晚,好一点的位置都已经被人占了。他和阿娜耶只好坐到接近城墙高度的高台上,这里离校场有点远,看得不是很清楚,观察不到细节。 “河西那边挑选奴隶,有时候也让他们与狮虎搏斗。不过阿郎搞这么大的场面,倒也是闻所未闻了。” 阿娜耶揶揄了方重勇一句。 这种人与猛兽相搏的套路,自古以来就有,只不过争议都很大。 一方面,人类基因中的暴力成分,让这种残酷又嗜血的活动广受好评,让观者热血沸腾,激动亢奋。 另外一方面,它是那样的血腥,又显得不太“文明”,与时代的发展方向有些格格不入。 总之,吃瓜群众对此都是抱着一种“臭豆腐”心态。 闻起来臭,吃起来香。平时在外人面前,对这种暴力血腥运动不屑一顾,甚至大加批判! 但有机会看的时候,他们还是会义无反顾的前来观摩。 “阿郎,这人能打得过猛虎么?哎呀,好残忍哦。” 隔着方重勇几个座位,某个跟阿娜耶一般同样戴着幂篱的女人,向身边一个富商打扮的男子询问道。她的声音很酥很嗲,让人听了起鸡皮疙瘩。 按阿娜耶的话来说,只听声音就知道是个骚货了。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女人应该是她旁边那位商贾的“标配胡姬”,有点类似于“有事秘书干,没事干秘书”。既可以服侍起居,又可以侍寝的那种。 唐代的商贾,一般都是喜欢搞一个貌美胡姬贴身伺候,走哪里带到哪里。此外,有条件的,还会用昆仑奴当保镖,再不济也会请一个粟特武士随行护卫。 玄奘西天取经的时候,身边跟着的并不是悟空,而是一个粟特武士,并打满了全场。 “莫,莫要叫,阿,阿郎。 人,人打,打不过,猛,猛虎。” 这女人身边的年轻男子竟然有点口吃,说话结结巴巴的。 很难想象,一个口吃的人,居然会是个商贾!当然了,这也是方重勇从对方打扮上的推测而已,实际如何不得而知。 “怎么了?” 发现方重勇一直在看别人,阿娜耶好奇问道。 “没事。” 方重勇轻轻摆手,觉得没必要跟阿娜耶说那些无聊的见闻。 正当二人闲聊之时,城内四角,鼓声大作!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银枪孝节军所属“军乐队”开始擂鼓。 带着特有的节奏,让站台上所有人,都感觉自己上了战场一般。 鼓点声一阵比一阵焦急! 方重勇环顾四周,观察在场观众的表情,只见那些人一个个都是满含期待,不少人甚至双拳紧握。 很好,气氛烘托得差不多到位了。 方重勇忍不住轻轻点头。 在他看来,舆论战也是战争,这次的表演,便是利用后世“新闻学”的威力,用社会舆论造一支“王牌铁军”出来。 简称:网红军队! 能不能打不是最重要的,必须要让外人相信你非常能打! 银枪孝节军初到汴州,人心不服。方重勇无论跟别人说这支军队在西域是多么多么牛逼,又在河东打得河北叛军无法抬头。 都是没用的。 无知之人,不知道这些战斗的含金量。他们或许还认为很简单,敌人都是插标卖首。 哪怕方重勇跟他们解释战略战术,那些人也不懂,也不想听。 但是,勇士打猛虎,那就很热血,很直观,很上头了!视觉冲击满满! 一支军队的士卒连老虎都能打死,上了战场,还会打败仗么? 能打老虎多猛啊!战场上的敌军怎么可能比老虎还猛? 所以根本就不需要方重勇过多去辩解,只要看过今天这场“勇士搏虎”的大戏后,银枪孝节军的名号,自会不胫而走。 而且还是口口相传!甚至越传越邪乎! 但实际上,组织起一支训练有素的队伍,比找几个猛士打老虎要难太多了!战阵之上,能与猛虎搏斗的勇士,也不过是阵前一武夫而已。 若是遇到了昏聩的主将,再猛的人,也只会被敌人围殴致死。在战场上,主将的指挥调度,分量不知道比找几个能打老虎的勇士大哪里去了! 可是普通百姓,乃至一些世家权贵,他们不懂这些啊! 越是暴力血腥,越是吸引眼球的戏码,就越是让他们血脉喷张。 他们不懂战略战术,不懂战阵厮杀,但是他们看得到吃人的猛虎是怎么被勇士击败的! 凶狠,勇猛,强大! 一个又一个简短而鲜明的词汇,会冲击他们的神经,在他们脑中留下“银枪孝节军不可战胜”的印象,进而产生发自心底的敬畏。 “诶?那不是何老虎么?” 阿娜耶不耐烦的将遮挡视线的幂篱掀开,指着校场上那个手持棍棒的“猛士”说道。 “还真是何老虎诶。” 方重勇也看清了那人的体型,只可能是何昌期。 军中就他一个光头,很好辨认。 “这次的表演,有单人搏虎,单人击豹,三人猎虎。 慢慢看吧,阿段训练了他们怎么抓老虎。其实很多事情都是熟能生巧,知道了老虎的习性后,对付它们不难。起码比战阵上杀敌要容易多了。 再怎么厉害的猛兽,也比不上人凶猛。” 方重勇意有所指的说道。 “兄,兄台,说,说得好!人,人才是最,最可怕的。” 相邻那位富商打扮的年轻人,结结巴巴的说道,给方重勇竖起大拇指。 随着一声尖锐的哨声响起,校场边缘一个铁杆做成的闸门开启,一只体型硕大的吊睛白额大虫,缓缓的走出牢笼。 气势逼人!威武雄壮! 那双黄色的竖瞳眼睛,死死的盯着何昌期。 呜呼! 看台上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有人甚至用手遮住眼睛,又忍不住张开手指,露出一条缝! 好戏终于开场了,这一文钱花的值啊! 这只猛虎警惕的围着何昌期转圈,而后者也是跟随着猛虎的脚步一起转,始终面朝着猛虎。 “嗷呜!” 忽然,大虫展现出无与伦比的爆发力,后腿突然发力,前爪伸直,迅猛飞扑而来! 这要是被扑到,那就直接游戏结束,可以吃席了。 哪知道何昌期先是岿然不动,直到猛虎口中的腥臭味已经扑面而来的时候,才突然发力,一个闪身,将木棍狠狠砸在猛虎的腰上! “呜呜呜呜!” 这只大虫疼得呜咽了几声,居然转身就跑,瞬间逃回铁栅栏内,却是再也不肯出来了! “银枪孝节,战无不胜!” 何昌期举起木棍大吼道! “银枪孝节,战无不胜!” “银枪孝节,战无不胜!” “银枪孝节,战无不胜!” 看台四面,有一面全部由银枪孝节军的士卒组成,他们立刻跟着何昌期起哄,让现场的气氛到达高潮! “怎么样,还行吧?” 方重勇不无得意的询问身旁的阿娜耶道。 “原来何老虎是真的会打老虎啊,以前我还以为是他自吹自擂呢。” 阿娜耶喃喃自语道。 (本章完) 第519章 基哥回到了忠于他的长安 灞桥,长安东面第一站,名气十分的大,大到整个大唐几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这里曾经是长安城,甚至是整个关中地区的骚人墨客的打卡之地,留下了无数华美诗篇。 地方志曾这样记载灞桥,说它是“筑堤五里,栽柳万株,游人肩摩毂击,为长安之壮观”。 可惜,现在有六万西域和陇右的兵马列阵于此,兵临城下,早已看不到什么游客。 只有随处可见,反射光芒的明光铠,以及各式刀剑、弓弩等兵器。 以及一个个粗壮的西北汉子,披坚执锐,如同猛虎要出笼一般。 远远就能感到气势逼人! 从灞桥这里可以眺望长安城,偌大的城池就在眼前。 许多来自安西、北庭军的士卒,一辈子也没见过比凉州城还大的城池。此刻都是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天下竟然可以有如此巨城。 不像是人间该有之物。 这里便是长安,是大唐帝国的心脏,也是大唐的荣耀与骄傲。 “李将军,派人去长安城劝降了吗?” 基哥瞥了李光弼一眼,询问的语气非常不善,似乎在爆发边缘。 昨日基哥吃了那么大一个亏,让张光晟带兵冲了御帐,简直是奇耻大辱! 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其实并不是张光晟他们,而是李光弼。 李光弼确实很会用兵,将颜真卿招募的那批“贼军”几乎是一网打尽了,自身损失微乎其微。 一句名将之姿,送给李光弼丝毫不为过。 但是他是真的不会做人! 李光弼作为此战全局总指挥,却忽略了御帐的防守,给了敌人可乘之机。 单凭这一点,若是在几年前,基哥完全可以直接下令将其斩杀。 可现在正是用人之际,李光弼不仅不能动,甚至连体罚都不行。 有皇帝在军营中,保护好帝王是排在第一位的,其他的事情都要靠后。如果打赢了敌人,却弄丢了皇帝,又有什么意义呢? 在基哥看来,李光弼继承了他义父王忠嗣身上的一个“臭毛病”:只会做事,不会做人。 所以昨夜李光弼回来请罪的时候,基哥就没给他好脸色看,现在依然是板着脸,怒气未消。 “回圣人,末将已经派人进城下达最后通牒了,应该很快便有回复。” 李光弼小心翼翼的回答道,生怕触怒了基哥那根敏感的神经。 “哼,最好是有回复。” 基哥冷哼一声,浑浊的双目中闪过一丝怨毒。 昨夜他恨不得当场将张光晟与颜真卿给宰了,结果睡了一觉起来后,他又仔细揣摩,却发现这两人其实并不能算是真正的“坏人”。 起码基哥觉得长安城内比他们两个更坏的人比比皆是,车载斗量。 在处置张光晟与颜真卿的同时,还有些藏在暗处的人,也不能忽视和遗漏。 基哥在心中默默清算着名单,琢磨着到底会是谁在给自己拆台,反而是淡忘了昨夜的屈辱。 张光晟长期待遇极差,没有升迁的希望。他只不过是想向李琩展示自己的能力和水平,通过抓住基哥,来实现身份的翻转。 他只是个长期保持忠诚,却得不到应有尊重的倒霉蛋。最后黑化了,由爱转恨。 而颜真卿则是认儒家的死理,觉得他这个皇帝弄得大唐天怒人怨,活该天子退位,太子继位,顺应天道。 颜真卿的行为虽然形同造反,但他本人却觉得自己在匡扶社稷,内心丝毫不觉得羞愧。 基哥觉得这种人只能算“蠢”,不能算“坏”。 那么谁才是真正的“坏人”呢? 明摆着,长安城内那些不显山露水的关中贵族们。 韦氏、裴氏、杜氏、窦氏、独孤氏等等,还有自己的那些兄弟,子侄什么的,有一个算一个,谁都洗不干净。 这些人才是真正的“坏人”。 等这回进了长安,绝对饶不了他们!一定要让这些家族给个交代! 基哥在心中默默发誓。 不一会,宽敞的春明门缓缓打开,一个穿着紫色官袍的中年人,领着“百官”(其实就只有十几人)走出大门。 “罪臣苗晋卿,恭迎圣人入宫!” 苗晋卿看到穿着龙袍的基哥,直接伏跪在他面前。 他这一手,让基哥有些不明所以。 苗晋卿这厮,当年不是被自己踢去外地当刺史了么? 就是因为那个什么科举舞弊案,结果这厮怎么又回长安了? “你为何穿着紫袍?你不是被朕派出去当刺史的么?” 基哥心中疑惑,面沉如水,一脸平静问道。 苗晋卿跪在地上不敢起身,声泪俱下哭诉道:“微臣本在河北当刺史,皇甫惟明谋反,臣不愿意从贼,便逃回了长安。” 基哥是何等敏锐的政治动物,一听就猜出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苗晋卿曾经是科举考试的监考官,因为在科举考试监考上出过大纰漏,官场生涯是带着污点的。 为什么会是他出来迎接自己呢? 因为他身上有污点,又是当刺史逃回长安的,还曾经当过大官,现在赋闲在家。 所以活该他出来送死。 其实这也是赌一把,赌赢了重回官场,赌输了全族回炉重造,赌注不可谓不大。 至于李琩在长安时,他身边的那些官员……呵呵,这些人不跑路,难道等着被基哥回来秋后算账不成? 自然是能跑的早就跑了。 想明白这些后,基哥脸上露出冰冷的笑容,对李光弼使了个眼色。 “你让城内所有守军,全部出来缴械!” 得到基哥的示意,李光弼出列,对着苗晋卿大喝了一声。 张光晟昨夜的突袭,搞得基哥都有点杯弓蛇影了,生怕进城后有人给他来这么一出。 “圣人,所有守军都集中于玄武门内,请圣人派遣一位将军去节制他们便好了。” 苗晋卿再拜,吓得几乎要尿裤子了。 基哥这才满意的点点头,对着李光弼交代了几句。随即李光弼便让张伯仪,带着三千人率先入城探路,并控制玄武门再说。 其他人仍然列阵于灞桥,并不会轻举妄动。 如果已经张伯仪带人控制了玄武门,那么便以狼烟为号。李光弼在看到城内狼烟后,就会护送基哥穿过春明门进入长安。 到时候该清场的清场,该屯扎的屯扎,别无二话。 基哥对这个安排不置可否,不过看起来还是挺满意的。 高力士在他耳边轻声说着什么,基哥一边听一边点头,脸上的表情似乎柔和了一些。 “对了,李琩那个逆子呢?带来见朕!” 基哥似乎想起这一茬来,面色又变得阴冷起来,目不转睛看着苗晋卿询问道。 “回圣人,他逃去陇州了。其他的微臣也不太清楚。” 苗晋卿一字一句的说道,可谓是字斟句酌,滴水不漏。 “李将军,派一万人攻打陇州吧。” 无奈之下,基哥只得对李光弼下令。 没想到就这么一个简简单单的命令,却让上阵杀敌时,丝毫都不含糊的李光弼犯了难。 见李光弼很久都不说话,基哥有些困惑,看着他质问道:“这件事很难办么?” 听到基哥这么问,李光弼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你说基哥很蠢吧,他其实绝顶聪明,对玩弄权术可谓是炉火纯青。 但你要说他真的很聪明吧,有时候却连一些基本常识都不懂。 “圣人,将士们从西域出征,不远万里,今日方到长安,已经过去了将近一年。 将士们这一路吃了不少苦,已经很疲惫了。 他们此刻心中惦记着长安的繁华,恐怕无心前往他处。 将士们需要在长安好好休整一番后,方能继续作战,为圣人扫平叛逆。 就算是末将,也不可能在众怒难犯之下强行命令他们,还请圣人见谅。” 李光弼的话说得很委婉,不过也把意思带到了。 他相信哪怕基哥再蠢也该明白这话里话外是在说什么了。 追赶并捉拿前任太子李琩,是此番军事行动的最后一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 所谓飞鸟尽良弓藏,一旦李琩被抓到,那么这六万西军将士的作用,必将大打折扣。 这个道理基哥一定明白,或许他只是故意装糊涂罢了。 所以在这个节骨眼上,无论西军将士多么缺心眼,也不会放着长安城内的花花世界不管,跑去陇州吃土的! 他们现在已经看到了金山,上位者再去画饼,已经忽悠不住底层那些丘八了。 如果不给赏赐,那就啥也别说,您一边凉快去吧!老子管你是什么狗皇帝! 而基哥能给的赏赐,就是让这六万将士在长安城内搜刮,最好是依照基哥给的名单搜刮。 然而可以预料的是,没有什么力量可以监督这些丘八们不要胡来。 大掠长安三日,那是起步价!后面会发生什么,基哥都不敢细想。 基哥要是敢赖账,这些丘八们现在就敢当面翻脸! “圣人,先回兴庆宫要紧。” 高力士在基哥耳边小声建议道。 他已然看出基哥让李光弼派人去追击李琩后,现场气氛都有些尴尬起来。 “如此,那便先入城,其他事情,再从长计议吧。” 基哥压住心中的愤怒,装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说道,他已然明白了自己现在的处境。 绝非外人看来的一呼百应。 李光弼连忙就坡下驴辩解道:“圣人英明,待士卒们在长安休整完毕,攻克陇州,抓捕李琩这种事情,只是信手拈来而已,请圣人勿虑。” “嗯,这件事就拜托李将军了。” 基哥面色平静说道,浑浊的目光中看不出有什么深意,但绝非是心甘情愿。 李光弼感觉芒刺在背,也不好再说什么。 他其实没有那么贪婪,也没有那么大的野心,只是人生在世身不由己。现在很多事情,已经和李光弼没什么关系了。 事情到了这一步,不是基哥说什么,不是李光弼等高级将领说什么,军队内部就会无条件执行的。 李光弼名义上是这支军队的统帅,可以调兵遣将。 但那不是因为这些军队是他的私军,也不是大唐建制仍在,皇权可以一呼百应。 而是现在西军与基哥处于一种很难描述,合作又排斥的权力博弈状态。 军官们是来关中“找机会”的,士卒们是来关中“找财帛”的,基哥是来关中“清场子”的。他们有着共同的目的,有共同的敌人,所以李光弼才能指挥得动他们,基哥才能指挥得动这些高级将领。 一旦这个平衡打破,比如说底层士卒在长安捞够了,他们就想回西域,回河西陇右了。 这时候军官们也很难违抗底层士卒的想法。下面的人想走,高层就很难拉得住。 就更别提连肩挑手提都做不到的基哥了! 李光弼一方面要应付基哥,一方面又要考虑底层士卒们的感受,如同走钢丝一般,非常不容易。 正当李光弼胡思乱想的时候,长安城内玄武门方向有狼烟升起。苗晋卿没有说谎,长安城内剩下的所有守军,确实都集中于玄武门了。 此时基哥那张枯黄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笑容。 过程虽然曲折,但是这一局,他赢了。 或者说几乎赢了,马上就要赢了,就只差抓到李琩了! “传令下去,先入城。李将军所部戍卫太极宫、大明宫和玄武门,高将军所部戍卫兴庆宫和外城郭。” 基哥对身边的李光弼和高仙芝吩咐道。 很显然,之前李光弼安保没弄好,失去了基哥的信任,所以这位喜怒无常的帝王,便将兴庆宫的安保交给高仙芝了。 也就是交给安西北庭的兵马戍卫。 不过两人的防区倒是划分得很公平,李光弼和高仙芝都没什么意见,各自领命而去。 基哥在高力士的陪同下,慢悠悠,一步步走向春明门。 刹那间,基哥好像看到一个酷似自己年轻时的虚影,骑着高头大马,风驰电掣般,带着十几个人冲出城门。 他们脸上带着无惧无畏的青春飞扬,互相叫嚷着什么,挥舞着马鞭。 但当基哥回过神来的时候,却发现什么也没有。 偌大一个春明门,没有百姓,没有城门官,什么生气也没有。 “唉!” 基哥长叹一声,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兴庆宫的大门,距离春明门很近,走几步路就到了。 然而当基哥走到兴庆宫大门口的时候,却是愣住了。 因为门上贴着封条。 而且这些封条居然还有新的有旧的,门上居然还上了好几把铁锁! 洁白的宫墙上,居然还有人写了一首诗嘲讽他。 只见宫墙上面写着: 长安白日照春空,绿杨结烟垂袅风。 披香殿前花始红,流芳发色绣户中。 绣户中,相经过。 飞燕皇后轻身舞,紫宫夫人绝世歌。 圣君三万六千日,岁岁年年奈乐何。 “拆掉!把这面墙拆掉!碍眼!多事!” 基哥指着宫墙大吼道,几乎是气急败坏。 作为自幼便是“文艺青年”的基哥,一看这首诗就知道是有人在嘲讽自己! 于是他瞬间就破防了。 高力士有些迟钝,文化素养不够,没看出这首诗到底是怎么嘲讽基哥了。 他压低声音建议道:“圣人,刚刚回长安,政局未稳,还是过些时日再说吧。” 这是句实在话,基哥愤怒的指着兴庆宫的外墙道:“全部刮干净!再去查查这首诗谁写的!” 第472章 世间遍地聪明人 “打死它!” “打死它!” “打死它!” “打死它!” 虎贲城的看台上,海啸一般的呼喊声淹没了一切。如果说何昌期拿着棍棒对付老虎,尚且有那么一丝“作弊”的成分在内。 那么单人徒手猎豹,则彻底激起了唐人心中的血性! 在他们心中,虎豹豺狼,就好比初唐时,太宗皇帝率军横扫边疆的那些胡人部落。 看似凶狠残暴,实则不堪一击。 大唐好男儿,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哎呀,好残忍,豹子好可怜啊。” 方重勇座位旁边那一对的女眷,发出娇滴滴的惊呼声。 但她身旁那位“口吃哥”,却是面带微笑对这位头戴幕篱的女子解释道: “季,季兰子,那,那都,都是,都是演,演戏。宣,宣武,军,节,节度使方,方国忠,在,在逗,逗你,你玩,玩呢! 晋,晋人,王,王蒙,清约自,自,自守,家,家,家中每有,有来客,必,必,必是清水,水相待。时,时人戏称,称今日有,有水灾。 猛,猛士打,打虎是清,清水。方,方节帅,是,是要世,世人知,知水灾矣。” 这位“口吃哥”居然看穿了方重勇的计策,而且还引经据典侃侃而谈!虽然开玩笑的成分居多,但也算是心思活络了。 方重勇顿时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这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啊!思维敏捷,目光如炬,而且说话还很幽默。 但他身边那个叫“季兰子”的女人,显然不太领情。她用三分撒娇,三分嗔怒的语气哀求道:“鸿渐,这里好吵,奴想回驿馆了,你送我回去好不好嘛。” 只听这又酥又媚的声音,就让人耳朵怀孕。任何血气方刚的男人都不可能拒绝。 然而“口吃哥”却轻轻摆手道: “不,不忙,我,我们,要,要去,拜,拜访汴州府,府衙。很,很可能,见,见到方,方节帅。还是看,看明白,比,比较好,好一点。” “口吃哥”的心思显然在这次的“勇士斗猛兽”上。 但他在意的不是骁勇的斗士和残暴的野兽,而是这场旷世罕见的“行为艺术”背后,藏着怎样诡谲而深远的心思。 “唉!” “季兰子”明显有些失望,她长叹一声道:“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没想到陆郎也是如此。” 一声“陆郎”,看似亲近,其实语气已经疏远了许多。 艹!还有高手? 方重勇在一旁听得脑子要爆炸了,他印象里这位应该是骚浪贱俱全的女人,竟然能出口成章! 不说别的,就说这“八至”,就已经道尽了人世间夫妻的悲欢离合!这种诗篇绝对可以流传后世! 更离谱的是,“季兰子”居然能在斗兽热火朝天的氛围里面,说出儿女私情的诗句来。这发达的恋爱脑,真不是一般人可以比的! 果不其然,听到这话,那位“季兰子”口中的“陆郎”,顿时失去了刚才镇定自若的姿态。 他本来就口吃,现在更是语无伦次辩解道: “季,季兰子,某,某这次,是,是来,带你来,来见文,文房兄的。某与,与你并,并无,私,私情。某,某已,已娶妻,生,生子。莫,莫要……” 他一时间急得说不出话来,脑中灵光一闪说道:“一,一张桌配,配一茶炉。多,多了就,就不,不妙了,不妙了。” “口吃哥”忽然发现方重勇正在用好奇的眼光打量着自己,知道自己刚才与“季兰子”争论有些失态了,连忙对方重勇叉手行礼。 然后往“季兰子”那边靠近了一些,与方重勇他们隔开了一点距离。 “阿郎,你快整整那个骚货。” 阿娜耶忽然凑过来小声说道。 “怎么整,难道我把人抢回家淫辱?不至于吧?” 方重勇一脸莫名其妙的看着她反问道。 “阿郎连这個都看不出来吗? 那个骚货就是求那个口吃娶她,百般暗示。 那个口吃是个聪明人,根本不入套,一直明里暗里推诿回避。 这难道还不是骚货?” 阿娜耶忍不住提醒道。 这位口吃哥虽然样貌有些丑陋,而且还口吃,但说话很风趣幽默,充满睿智。 至于“季兰子”,反正阿娜耶对她是没有任何好感。 不得不说,女人看女人,有时候眼光离奇的准,堪称是一针见血。方重勇很多时候都看不出高段位的绿茶婊子,阿娜耶作为女人,反而一眼就看出来了。 “整整她吗? 也不是不行。” 方重勇自言自语道,忽然想到了一个贱招。 他轻咳一声,坐直了身体,然后毫无征兆的大声吟诵道:“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心恋落花,可叹,可悲呀。” 方重勇长期下达军令,杀伐果断令行禁止,本来就是大嗓门。他这么一通“附庸风雅”,倒是吸引了周围所有人的目光。 此时此刻,“口吃哥”一脸惊骇的看着方重勇,有点迷惑不解,自己到底是哪里得罪了对方,以至于方重勇这衰人哪壶不开提哪壶! “你知道什么?你在胡说什么!” “季兰子”恼羞成怒,指着方重勇呵斥道!幕篱后面,那张愤怒又精致的脸庞若隐若现。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正是击中了她心中所想。这两句诗的意境与风采,丝毫不逊于她的“八至”。 方重勇刚才等于是在“杀人诛心”! “季兰子”不是说她的诗句要天下第一,但被一个一看就是武夫或者农夫的人揶揄,她哪里甘心! “季兰子,坐下,坐下!” 口吃哥这回吓得居然不口吃了,连忙将“季兰子”按在座位上。 他也察觉出方重勇应该并非普通人。 然而,方重勇却并不打算放过“季兰子”。 既然“诛心”了,那就要一棍子打死。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自己不懂也就罢了,还把天下人都当成不懂的。 这还不可悲可叹?” 方重勇啧啧感慨道。 “口吃哥”和“季兰子”都是识货的人,一听这首,就知道对面的粗犷汉子深藏不露,才学绝不在他们之下。随口一句便是旷世之作! 二人顿时羞愧难当。特别是“季兰子”,自信心受到了极大打击,整个人都蔫了下来。 “陆郎,我们走吧。” “季兰子”低声哀求道,声音里带着呜咽。 “口吃哥”对着方重勇讪讪行了一礼,记住了对方的样貌特征,带着“季兰子”悄咪咪的离开了斗兽现场。 很快便消失不见了。 用抄来的诗句赢了一个骚货,方重勇内心毫无成就感,那感觉跟早上刚买的香喷喷肉包,舔都来不及舔一下,就直接喂了狗差不多。 “我们也回去吧,这里没什么意思了。” 方重勇意兴阑珊的摆了摆手。 “阿郎,伱刚才真是厉害极了!我都能猜到那骚货脸色有多难看!” 阿娜耶兴奋得不行,站起身挽住方重勇的胳膊,心中特别畅快。 “厉害个屁! 诗文不能吃不能穿的,在乱世一钱不值! 要是跟着只会吟诗作对的迂腐书生混,那人早就把你卖窑子了。 还不快走!” 方重勇一巴掌拍在阿娜耶的翘臀上,低声呵斥道。 …… 自从斗兽那日见过“口吃哥”与“季兰子”后,一连好几日,方重勇再也没见过他们。当然了,他也懒得去打听这两人到底是什么背景。 不过那天的“斗兽表演”,却是引起了极大轰动,其流言传播势头之快,大大出乎方重勇的预计。 各种相关消息,以开封城为中心,向四面八方扩展开来! 一时间沸沸扬扬,汴州和毗邻州县,银枪孝节猛胜虎的传言,几乎到了街知巷闻的地步。 而且是越传越离谱! 一开始,是猛士单人搏虎。 后来,是猛士单人猎虎。猛士不但没被老虎吃掉,反而徒手制服了老虎。 你就说屌不屌吧! 再后来,已经发展到了生撕虎豹的地步!而且是一人生撕了好几只虎豹! 在大唐,好多地方都是“再穷不能穷寺庙,再苦不能苦神仙”,佛寺跟道观都异常兴旺。 大家都感觉,这种“生撕虎豹”的人,大概只能是从庙里面走出来的神人才能办到,非常人可及。 这种军队,有点哈人啊! 于是,在某些有心人的推动下,又有各种关于银枪孝节军的传闻出现,逐渐盖过那天斗兽的事情。 比如说传言黑衣大食呼罗珊总督阿布穆斯林,善养虎豹。每次临战,皆以虎豹为先锋破阵,所以大唐边军才屡战屡败。 而他们与银枪孝节军接阵后,那些虎豹都吓得直接掉头,导致大食人以十比一的绝对优势兵力惨败! 银枪孝节,猛不可言! 还有什么十人守关,万人莫开;百骑破河北贼军大营之类的离谱故事,也是不胫而走,传得到处都是,神乎其神。 反正,谁也没见过那些,但谁也不能否认那些事情不存在。 别问,问就是汴州那场生撕虎豹的大戏,乃是某亲眼所见! 人们常常会从吹大牛中获得听众的崇拜与惊呼,进而产生一种奇怪的“自豪感”,就好像自己参与过所说的故事一样。 不过根据后世信息学统计研究,消息在口口相传的时候,如果没有书面记录,如果没有反复核实。那么每一次传递,信息就会丢失,或者产生谬误,在一成到三成之间。 具体多少,这取决于传递消息之人文化素养。素养越低,损失率越高。 俗称“以讹传讹”。 当然了,这也是方重勇希望达成的效果。 原本他作为宣武军节度使,管理六个州。但除了汴州本地汴州刺史郭纳外,其他五个刺史居然都没来开封“述职”。 也就是说,那些人假装没有听到李琩的诏令,也不打算配合方重勇作战。当然了,他们主动投靠河北叛军的可能性也很小。 就是打着“静观其变”的心思。 权力的执行,是需要渠道的。李琩在洛阳发布的政令是一回事,河南诸州是不是要认真执行,则是另外一回事了! 很显然,大多数刺史都在观望。他们也看到自己升迁的快车道很近了,都不想提前下注,在一棵树上吊死。 然而在“猛士斗兽”的五天之后,方重勇在汴州的节度使衙门,就陆陆续续收到了毗邻各州送来的消息。 宋州刺史李嘉祐、曹州刺史李彭年、陈州刺史薛愿、颍州刺史陈澍,皆上书要亲自来汴州述职,与宣武军节度使方重勇沟通军务,听从安排。 而亳州刺史卢重明也不是不想来,而是不能来,因为他不久前因病亡故,朝廷还未来得及向亳州派遣刺史。 刺史虽然不能来,但亳州司马阎伯钧却对此事很积极! 他不仅是积极响应的那个,甚至可以说是态度最积极的那个。 阎伯钧是萧颖士的弟子,萧颖士兰陵萧氏出身,乃是盛唐的散文大家,在长安为官。 萧颖士虽然也做官,但日常在衙门里不过摸鱼打卡,毫无政绩。 他恃才傲物又喜欢提携后辈,在文化圈子里面影响力很大。属于是“清流派”内的怪胎。 不过阎伯钧与萧颖士不同,他志在做官,文学不过是敲门砖而已,志不在此,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作品。 反正瞎子都看得出来,阎伯钧就是奔着亳州刺史来的。 如今天下渐乱,需要稳定人心,做生不如做熟,亳州司马升任亳州刺史,显然是顺理成章之事。 只需要方重勇说句话而已。 又过了几日,四个刺史与一个司马,已经来到开封城外驿站,向方重勇发了“名帖”,也就是类似于官员的名片。 在唐代,一般官员到外地述职,或者跟不熟悉的上司会面,都要提前下“名帖”,说明自己的身份,表达礼貌之意,也可以在上面大致说明来意。 若是有官员招呼也不打就直接登门,那就显然是“不速之客”。这些人会被认为是政敌那边的人,或者就是个不懂官场规矩的愣子,进而被人轻视和穿小鞋。 这些刺史和司马愿意发名帖,显然已经是把姿态放到最低。这个时候,方重勇就应该约一个时间,让所有刺史都来到衙门开个会说些大话空话,然后晚上设下宴席,在宴席上讲一讲干货。 戏就可以接着唱下去。 方重勇若是不回复,那么这些刺史就会认为方重勇对他们有敌意,只怕会立刻离开汴州。 “节帅,这些贱骨头,真是不吓唬不听话。何老虎把老虎打了一顿,老虎没老实,这些刺史反而老实了,嘿嘿!” 车光倩一脸冷笑嘲讽道。 “诶,人之常情嘛,不要苛责。毕竟我们敢打虎,不能指望人人都能打虎嘛。” 方重勇哈哈大笑道。 其实车光倩说得一点都不错,这些贱骨头,官场老油条,可别把他们想成是什么小白羊! 这些人反水起来,比泥鳅还滑,比毒蛇还狠! 历史上颜真卿在类似人物身上就吃过大亏的! “派人去跟他们说一声,明日来府衙商议大事,晚上歌舞酒宴伺候。” 方重勇对车光倩吩咐道。 (本章完) 第473章 跟这群虫豸一起怎么能…… …… 这天夜里,方重勇收到“内线”密报,说是位于河东的官军主力,居然长期停滞不前,并未出井陉攻打河北真定,而是向北掠地,收复了秀容川。 史思明退守雁门,严防死守,官军不得进,战局再次陷入胶着。 但不管北线如何收复失地,官军主力一不能收复雁门,二不能在河北打开局面,基哥焦灼的心情可想而知。 “岳父倒是看得很清楚啊。” 将密信放下,方重勇忍不住叹了口气。 军中稍有眼力之人,都知道河东兵马贸然进入河北腹地,必败无疑。 方重勇能看到,王忠嗣自然也能看到。 他选择北上收复无险可守的忻州,将史思明赶回代州,就是拓展北线的战略纵深,让大军出河北后,老巢太原不会被史思明轻易偷家! 至于河北这边,一直保持战略压力,暗地里派出斥候刺探军情,让皇甫惟明进退维谷就好。 一到秋收,河北叛军当中不少人是团结兵出身,并非完全脱产的职业军人。 到时候家里的田地,要不要干农活?要不要收割? 等那个时候,河北叛军在真定附近囤扎已久,势必日益懈怠。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秋收时士兵们普遍想回家干农活,这仗还怎么打? 这就是地地道道的阳谋,对于官军来说,越晚动手越好,拖到秋收就算赢。河东官军这边,有以蒲州为核心的河东道持续供给粮秣,暂无缺粮之忧,他们是耗得起的。 只是如此“老成持重”的打法,胜算虽然可以保证,但对于基哥的权威而言,却是个毁灭性的打击! 拖得越久,就越不会有人把他当做大唐天子,基哥如何会不急? “基哥大概率要换帅了。” 方重勇喃喃自语道,差不多猜到了后面会发生什么事。 正当他在桌案前揣摩战局之时,封常清走进书房,对方重勇抱拳行礼道:“节帅,汴州郭桥县县令刘长卿求见,说是有要事禀告。” “刘长卿?” 方重勇对这个名字很陌生,他只知道汴州刺史是郭纳,一个好高骛远,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罢了。 事实上,因为李林甫的关系,大唐基层架构被搭建得更细致,架空得也更厉害,地方权力被大量上缴,拆分。 所以刺史本身能力如何,对于某地施政的影响不大。 大家都是按朝廷的规矩办事就完了。在这样的情况下,不能对地方刺史的個人素质期望太高。 既然都是打工人,不是股东,那就别指望太高了。 “让他进来吧。” 方重勇微微点头说道。现在时候不早了,他已经打算接待完刘长卿后就直接睡觉。 不一会,一个身材干瘦的年轻人走进节度使衙门签押房,方重勇看到后都吓了一跳,都怕他被风吹倒了。 此人脸上带着黑眼圈,脚步虚浮,明显是一副房事过度的模样。 方重勇扪心自问,他的女人也不少,却知道克制欲望,不会整天在女人肚皮上翻滚。 “刘明府,你身体无恙吧?” 方重勇连忙扶住刘长卿坐到自己对面。 “下官近来诗兴大发,偶有所得,特意来向节帅献诗的。” 刘长卿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噢?好啊!有佳作快快拿出来啊!” 方重勇看上去很是兴奋,但内心无聊得要死,对此完全无感。 刘长卿却没有注意到方重勇的敷衍,连忙从怀里掏出一卷纸,恭敬的递给对方。 打开一看,上面写着“献宣武军节度使方相公”。 “建牙吹角不闻喧,三十登坛众所尊。 家散万金酬士死,身留一剑答君恩。 河西老将多回席,洛阳诸生半在门。 白马翩翩春草细,郊原北去猎平原。” “写得不错,你有心了。” 方重勇将诗稿收好,微微点头,看起来很满意的样子。这首诗的意思很好懂,简单说就是方重勇是一方大佬,在此地一呼百应,名帅之风! “刘明府啊,本节帅看你气色不太好,正好某家中有良医,为你诊治一番如何啊? 你虽少壮,也要注意节制,色乃刮骨刀啊。 如此浪浮,没几年身子就垮了!” 方重勇一脸关切的对刘长卿说道,很是担忧的模样。 听到这话,刘长卿的脸顿时涨成猪肝色,他有些羞赧的叉手行礼道:“节帅说得是,下官近日确实是有些浪浮了,今后一定注意,一定注意。” 他感觉自己拍马屁已经拍对了地方,官场之上,只有关系比较亲密的上下级,才会这样说话。 他这首《献宣武军节度使方相公》,就是一首高级马屁诗。 别看这首诗本意是拍马屁,但它的作用却不可小觑,可以在文化人圈子里面迅速提高方重勇的知名度! 有了这一茬,方重勇适当的提携一下刘长卿,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双方算是各取所虚。 “刘明府今日前来开封,不光是为了这首诗吧?有话不妨直言呀,只要不是叛国之事,本节帅还是很好说话的。” 方重勇意有所指的问道,脸上虽然还带着笑容,却已然是比刚才严肃了好几分。 “确实如此,下官前来,是有件大事要向节帅禀告。” 刘长卿也收起脸上的讨好之色,坐直了身子说道。 “愿闻其详。” “节帅,汴州刺史郭纳,志大才疏。当初河北贼军已经过黄河试探,他却整日在开封城内宴饮,还在花街柳巷招了不少歌姬舞姬,入府衙日夜不停的耍弄,政务军务都不管。 当时若是贼军过黄河,则汴州危也! 下官听闻节帅近日要与六州刺史商议防御大计,只怕人浮于事的郭纳会坏节帅大事!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节帅对此万万不可掉以轻心啊!” 刘长卿义正言辞的说道。 他话语里耍了一点小套路,对郭纳当初招艺伎入府衙语焉不详。可能会让人产生郭纳好色无度,一日要睡十几个女人的错觉。 但实际上,郭纳可能碰都不会碰一下那些歌姬舞姬,他仅仅只是欣赏歌舞,吃喝玩乐而已,这种事情在大唐官场里面又不是什么新鲜事。 方重勇会意,没有点破刘长卿的那点小心思。 但无论如何,郭纳是个草包,这点似乎没什么疑问了。方重勇也打听到,开封因为是汴州的州府,宣武军也屯扎在此,大小战役都是他那个便宜爹方有德亲自操持。 所以郭纳肯定不会动脑筋去管什么军务了! 他整日摸鱼,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方有德不问政务,只要郭纳不干扰他用兵,他就当这人是条狗在一旁自己刨食,眼不见为净。 “对了,还未问刘明府表字。” 方重勇微微点头,不置可否的岔开了话题。 “回节帅,下官表字文房。” 刘长卿连忙回礼道,心中暗喜。 他的官路非常坎坷,因为才高,便有些恃才傲物,目中无人。因此也得罪了不少人,后来还被人诬陷。 否则,以他的诗才,以及大唐取士偏重文采的习惯,他何以到现在还是个县令? 如今天下渐乱,刘长卿也一改往日“故作清高”的姿态,开始找靠山起来了。郭纳是他以前的顶头上司,互相看不顺眼。 郭纳认为刘长卿会写诗屌个鸡毛目中无人,而刘长卿则认为郭纳就是草包一个,肉食者鄙! 郭桥县位于汴州北部,抵近前线,一旦开打,处境十分危险。 到时候刘长卿要么投降贼军,一条路走到黑;要么直接战死,连退路都找不到。这也是他此番来汴州的主要目的,把郭纳拉下马,让自己能够回到安全得多的开封城公干。 从今日的效果看,方重勇虽然没有松口,但显然有所意动,对尸位素餐的郭纳有所不满。 “明日五位刺史和亳州司马阎伯钧要来府衙开会,商议大事,不如你也作为旁听列席其间。 文房所在郭桥乃汴州前线,来听一听军略,也是理所当然之事嘛。” 方重勇摸了摸下巴上的短须说道,他相信自己给的暗示已经够明显了。 一个小县的县令(郭桥县规模极小,是汴州最小的县),何德何能参与节度使与众多刺史的重要军事会议? 那显然是要他在席间“干大事”才给他留了一个座位啊! 如果刘长卿连这点都听不出来,那他也别在官场混了,找个山林隐居,好好琢磨写诗就行了。 然而,当刘长卿听到阎伯钧三个字的时候,不由得呆了一下,但很快又掩饰自己的尴尬,装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连忙给方重勇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不经意间,二人达成了利益交换。 …… 深夜,汴州开封城外驿馆的某个普通厢房内。 陆羽跟李季兰,也就是方重勇那天在斗兽场见到的“口吃哥”和“季兰子”,正在屋内焦急的等待着。 “唉,文房怎么还未归来?” 李季兰忍不住长叹一声,那夹子音中带着忧虑。精致的五官都挤到一起,忧愁不必明说,都写在脸上呢? “文房说他应该能说服方节帅,你就不必操心那个闲心了。这就好比水中鱼儿担忧天上白鹭,操心也是枉然。” 陆羽安慰李季兰道。 “但愿如此吧。” 李季兰慢悠悠的坐到桌案前。 她看了看陆羽,见他容貌丑陋,心中不免有些唏嘘。 二人结伴而来,就是来汴州寻找刘长卿的,彼此也有不同的目的。 李季兰是为了逼婚而来,陆羽的目的则更纯粹,就是希望结交一些官面上的大人物,推广他的“茶道”,顺便考察洛阳周边有什么好茶,以便于记录在案。 二人本来就是好友,陆羽一路照顾李季兰,哪怕石头也被捂热了。李季兰在路上便萌生出嫁给陆羽的心思,可是后者却不愿意背叛糟糠之妻,一直是对李季兰保持着合适的距离。 他们辛辛苦苦抵达郭桥,李季兰见到刘长卿,就立刻把路上的心思抛诸脑后,投入到刘长卿的怀抱。二人夜夜笙歌好不快活,似乎人世间除了情爱以外,其他的东西都不存在一样。 然而,一提到婚事,刘长卿便顾左右而言他,完全不松口,也不给出任何实质性的承诺。 简单说就是,李季兰美艳的肉体,他先享受再说。至于娶回家,那还得再看看。李季兰很年轻就当了道士,唐代的女道士,懂的都懂,算是“半娼”,名声比女艺伎还差。 毕竟很多艺伎都是以歌舞娱人,不是奔着下三路去的。 娶这么一个脑门上近乎于刻着“妓女”二字的女人为正妻,压力不是一般的大。 一旦实行,在唐代社会圈子里绝对是社死级别的重锤。 李季兰恋爱脑,认为刘长卿此番去“求官”,有所得后,娶自己过门的可能性很大。 然而陆羽却是看得明明白白,若是刘长卿抑郁不得志,或许还可能娶李季兰过门。 但他若是真被宣武军节度使方重勇所赏识,则必定与李季兰划清界限。甚至两人连床上“炮友”都不能做,只能以诗文来交往了。 唐代社会等级森严若此,实数无奈。 陆羽看着满心期待刘长卿归来的李季兰,忍不住长叹一声。 他作为外人,又是二者共同的朋友,实在是不方便说什么。 而且在刘长卿之前,李季兰还交往了朱放、韩揆、阎伯钧等人,并向一个叫释皎然的高僧求爱未果,这位出家前的身份,是谢灵运的十世孙,颇有才华。 李季兰交往的人,可以用“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形容,她本人也很有才华,特别会写诗。 只不过私生活这方面嘛,陆羽也是一言难尽。他理解有文采的女子注定不会过寻常人生,但他并不赞同李季兰对于感情轻率而无责任心的冲动。 她不是妓女,可某种程度上看,其实比妓女还坏! 妓女出来卖是生活所迫,谁都有不得已的苦衷。而李季兰则属于见一个爱一个,喜欢就去追求,不喜欢了就抛弃,一直找一直换。 就是那种典型的没有男欢女爱,生活就一片灰暗的人。 对于情爱的极大需求,以及对于婚姻的极大恐惧,便是李季兰的人生信条。 陆羽收起复杂的心情,对李季兰叹息道:“季兰子,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他话音未落,刘长卿便推门而入,激动说道:“事情成了!明日夜间有晚宴,方节帅与几个刺史都在。某料定谋取官职的事情不难。二位明日便随某去赴宴,季兰子也可以在宴会上露露脸。” “阿郎,真的办成了呢!” 李季兰连忙上前挽住刘长卿的胳膊,可这次对方却没有顺势将其抱在怀里,而是不动声色的将手臂从李季兰柔软的怀抱中抽出。 “明日还要去府衙办大事,某先就寝了。季兰子,你与陆贤弟先回去歇着吧。” 刘长卿正色说道。 李季兰脸上的笑容僵硬在原地,好久之后才勉强说道:“如此也好,奴这便去歇着了。” “文房兄告辞。” 陆羽已经看出来了,但他什么也没说,选择乖乖闭嘴,直接告辞离去。 “流水阊门外,孤舟日复西。离情遍芳草,无处不萋萋。 季兰子啊,恐怕要对不住伱咯。” 李季兰与陆羽走后,刘长卿忍不住摇头叹息。这首诗是他心头的一根刺,让他永远无法真正接受李季兰。 (本章完) 第474章 站如喽啰 这天一大早,开封城内的宣武军节度使衙门大堂外,就聚集了好多人。 他们都是节度使治下州刺史的随行之人,其中不乏县尉之类有官职在身的。只可惜他们都不能进入大堂参与军议,只能在此等候。 而此时此刻,大堂内方重勇已经端坐于主位。左手边都是穿着红色官袍的刺史与州司马,右手边则是银枪孝节军中将领,皆端坐于各自的桌案前,一言不发。 只有靠近大门的不起眼处,身着绿袍的刘长卿一人独自站立。方重勇身后也有几个不认识的人,似乎是幕僚一类的。整个大堂十多号人鸦雀无声,只等方重勇开口。 “诸位,宣武镇防区很大,又无名山大川以为依靠。 宣武军兵力有限,河北贼军若是提兵二十万来攻,为之奈何?” 方重勇环顾众人询问道,看向那一排刺史。 汴州刺史郭纳、宋州刺史李嘉祐、曹州刺史李彭年、陈州刺史薛愿、颍州刺史陈澍以及亳州司马阎伯钧一干人等,都不自觉的低下头,压根就不打算说话了。 他们要是有办法,今天压根来都不会来! 此行来这里,不就是找方重勇寻求应对之道的么! “那你们呢?” 方重勇看向何昌期等人询问道。 “节帅让我们砍谁,我们就砍谁!没有二话!” 何昌期连忙站起身抱拳行礼道。 唉! 方重勇无声叹息,果然不可能从何昌期那里,听到什么有价值的建设性意见。 虽然他已经知道结果会是这样。 “一切皆由节帅定夺!” 银枪孝节军诸将齐声高呼道。 “嗯,军心可用也!” 方重勇不咸不淡的夸赞了一句,大堂内又陷入了尴尬的沉默当中。 他不动声色对身边的封常清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站出来说道: “节帅,末将以为,汴州不可守,或者说需要以攻代守,让河北贼军不敢南下运河。若是要死守汴州,则非十万大军不可。 末将计算过,未开战前,养一个兵一年起码得二十贯钱。集六州之财物,短期内也不过能维持可战之兵三万而已。 我们跟贼军是耗不起的。” 封常清的算法不一定靠谱,但却是一语将诸多刺史想说又不敢说的话,都给说了出来。 事实上,为了应对兵灾,这些刺史在本州内都多多少少招募了些兵员,这些素质参差不齐的鱼腩最多自保。数量是上去了,可质量那就一言难尽了。 汴州享有运河之利,极为富庶,多养点兵问题不大。 此番来开封,其实很多刺史也存着找方重勇要钱的心思。 “郭使君,你怎么看?” 方重勇忽然点名,坐在靠近自己位置的汴州刺史郭纳。 此人其实对他支持的力度也不小。方重勇来汴州后,基本上是下达什么命令,郭纳都会照办。 但也仅此而已了。 郭纳这個人的问题在于,他一没有能力,二没有立场。就跟方重勇前世那些毫无廉耻的渣女一样,只要是个男人都能在这个女人身上来一发。 方重勇很确定,若是宣武镇换个节度使,郭纳也是“欣然效忠”。这种墙头草,还是早点连根拔起比较好。 “节帅说行就行,下官都会照办。” 人到中年,很有些书卷气,看上去颇为儒雅和善的郭纳,对方重勇叉手行礼道。 “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 郭使君对朝廷的忠诚,可谓是日月可鉴呐!” 方重勇忍不住叹息道,只是语气带着些许敷衍,像是在说套话。 他眼角余光看到刘长卿站在大堂靠近门的位置,依旧没有出列找茬,心中不由得暗暗鄙夷。 难怪有人说“秀才造反,三年不成”! 文化人的最大缺点,往往都是瞻前顾后,处事不够果断,最后成就不了大事。 而行事果断的文化人,则无一不是人中龙凤,名垂青史的大人物。 刘长卿脑子活络,昨夜更是告知了郭纳的很多秘密,“上进”之心是有的,可惜办事的本事还是差了点。 方重勇在心中默默点评。 “刘明府,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本节帅看你迈了一步又缩回去了,是不是担忧某与诸位使君嘲讽于你? 是你太多虑啦!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今日这里只有军令与计策方略,没有官职高低,没有上下尊卑!你有话直说,只要是言之有物,合理可行,本节帅都会给你记功的!” 这话一出,大堂内所有人目光都看向刘长卿。 咦?这里居然站着个身着浅绿袍的县令呢! 别说是那些刺史了,就是何昌期等人,一开始也没把刘长卿当回事。 开元天宝时期,大唐有1600多个县。说真的,普通级别的县令不被官僚阶层,包括他们自己看在眼里,也确实情有可原。 当然了,长安县、万年县那种另说。那种县令是穿绯袍的,跟普通县令的官阶都不一样。 刘长卿本来还想等到快要散会的时候再说,没想到方重勇居然把他拎出来“破阵”,顿时心中暗叫不妙。 这就好比方重勇前世的时候,公司要派他去外地出差。 他以为的是一路包机,有人专车接送。可最后却是坐绿皮火车十几个小时,到了以后人生地不熟,打的都打不到,还得转短途客运进山沟沟。 起点和终点是一样的,路径却与想象中的大相径庭,带来的体验也是天差地别! “节帅,下官有事,要当着您和诸位使君的面说出来。若有不周,还请见谅!” 刘长卿出列,对着方重勇叉手行礼,深深一拜。 “刘明府可畅所欲言。” 方重勇面色平静说道。 刘长卿也不客气道: “节帅,军国大事,不可轻忽。 宣武镇六州,可谓是进退一体,一旦哪个州出现问题,都会对别处有着难以估量的影响。 所以下官以为,郭使君为人浪浮,之前河北贼军虎视眈眈,夜夜磨刀之际,他竟然在衙门内招揽舞女歌姬,甚至到了秉烛夜游的地步。 只是节帅来汴州后,才稍有收敛。若是郭纳继续担任汴州刺史,只怕变生肘腋之间,为时不远,请节帅明鉴!” 刘长卿直接长跪不起! 若是从前天下太平,刘长卿这样玩,无异于自掘坟墓。当着很多人的面告自己的顶头上司的状,无论输赢,无论有理没理,都会给官场中其他人一股“桀骜不驯”的刻板印象。 将来被排挤打压,是难免的事情。 更何况,节度使是军政,刺史是民政,二者原则上互相不得干涉。只有在边疆军情如火之时,才能“便宜处置”。刘长卿这个县令,在节度使的面前告刺史的状,只会让节度使为难。 他应该在“采访使”面前告状才对,这也是为什么天宝年间各边镇节度使,也往往也兼任采访使的最主要原因。 但现在战乱已经起来了,甚至还有不断扩大的趋势。那么刘长卿这一手,看似破坏朝廷法度,实则是适应新局面的新手段。 那就有点意思了。 郭纳连忙对方重勇辩解道:“节帅,刘长卿耳目不清,胡言乱语,他的话,不能采信啊!” 郭纳的声音带着紧张,以及压抑不住的惊恐。 在他看来,刘长卿这b已经是被人诬告过一次,沦落成为一个下县的县令,怎么就不知道消停呢?他要是再被贬官,那就连县尉都当不上,只能被革职啊! 此刻郭纳心中恨死了刘长卿。 “节帅,大战在即,不宜太过折腾了。郭使君此前无大错,可以敦促他多加约束自身,勉力办差。 以稳为主。” 曹州刺史李彭年为郭纳解围道。 其实他跟郭纳不熟,二者更没有交情。但毫无疑问,刘长卿的行为,已经是触犯了官场潜规则。谁敢说自己不会是下一个“郭纳”呢?以后都这么“下克上”,谁扛得住? 但显然有人不这么认为。 颍州刺史陈澍对方重勇叉手行礼道: “节帅,州刺史平时为一州之长,临战则为一军之主。如今大敌当前,任何一州有所懈怠,都会影响其他州,这是生死存亡的大事。 官场的迂腐规矩平日里糊弄下也就罢了。现在这个节骨眼再继续糊弄,那不是让所有人都陷入险地? 所以下官以为,节帅还是奏请洛阳,建议将郭使君调离汴州,到洛阳为官更好些。 真要打起仗来,我等死了不要紧,连累万千百姓一起死,那就罪莫大焉,万死莫辞了。” 诶?有高手啊! 方重勇忍不住看了颍州刺史陈澍一眼,这才发现对方身材健壮,一身阳刚之气,很显然是出身军旅,跟其他刺史文弱书生的模样格格不入。 只有经历过战争的人,才能体会到把郭纳这样的人,放在关键位置是多么的恐怖。 伱咋咋呼呼带兵出去打仗了,他在后方歌舞升平一般开趴体,然后敌人摸过来……就没有然后了。 很显然,陈澍的话说得很重,几乎是跟郭纳公开撕破脸了! “诸位以为如何?” 方重勇故作为难的询问道。 大堂内寂静无声,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各不相同。 有人幸灾乐祸,有人兔死狐悲,有人面色凝重,有人则是纯粹把自己当吃瓜群众看戏。 “请方节帅为下官做主!” 郭纳出列,将官帽放在地上,随即躬身行礼不动,听候发落。 方重勇连忙走上前去,将他扶住,回到原本的座位上坐好。 但是官帽却并没有还给他,依旧是放在地上。所有人都看向方重勇,等待着他的回答。 “诸位,河南的防御,乃是重中之重,容不得一点马虎。” 方重勇随即看向郭纳道:“郭使君,太子身边,缺少亲信。本节帅这便上书太子,安排你去洛阳做官,到太子身边当近臣,你可以即刻赴任。” 一听这话,郭纳大喜! 不说洛阳比汴州安全得多,就说“太子近臣”这四个字的含金量就不一般。 “那,下官这便启程么?” 郭纳询问道。 “这个自然。” 方重勇微微点头道。 在这里开会,就是为了商讨如何防御河北叛军南下。 你踏马都不是刺史了,怎么还有资格留在这里呢? 郭纳连忙点头哈腰的给方重勇行礼,又对诸位同僚告辞,大步流星的走出汴州府衙大堂。 既然实质性的“升官”,也就不必在乎刘长卿这等人物了,郭纳懒得搭理刘长卿,他相信以后想整人,多的是机会。 此刻满满当当的大堂内,很是突兀的空出来了一张桌案。大家都在心中暗暗揣摩,谁会坐上这张桌案。 在大堂靠近大门处站如喽啰的刘长卿心中暗想:嘿嘿,接下来就是我刘文房列席其间了! 然而,方重勇并未对刘长卿喊话,而是对站在自己身边不远处,外人以为是节度使幕僚的元结说道:“元次山,你就代理汴州刺史一职吧。散会后,本节帅会向太子禀明此事。” 诶? 包括银枪孝节军的那些将领们在内,大堂内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方重勇此前没有跟他们打过任何招呼,甚至连暗示都没有。 元结本人,也不知道此事,听到方重勇叫他,现在还是一脸懵逼。 待他反应过来后,才出列上前给方重勇叉手行礼。 “对了,忘记跟诸位介绍了。这位是元结元次山,进士出身,原本河北道卫州刺史。 贼军来犯时,他以五百老弱大胜叛军尹子奇部万人。又带着部分百姓成功突围。 元次山从前就是刺史,只是没了牧守一方的地盘而已,能力是不缺的。 他死战贼军,坚决不肯投降,人品与气节也是信得过的。 本节帅打算向太子推荐元次山为新的汴州刺史,不知道你们觉得如何?” 方重勇的话,如同一块大石头丢进一个小池塘,瞬间便引起了轩然大波! 元结就好比是开车多年的老司机,车被人盗走了,但开车的技术没有被盗走。再给他一辆“新车”,一样也能很快上手。 这比从驾校里面抓个学车两天的“马路杀手”来开新车要靠谱多了。 其他人还算好,毕竟他们跟元结也没结仇,在这件事上也没有切肤之痛,只是有点感慨眼前这位方节帅办事缜密,滴水不漏。 这波丝滑连招,可谓是有理有据,连消带打,让人无可争辩! 中过进士,当过刺史,打过叛军。 三位一体,履历几乎无敌了。 这汴州刺史元结来当,可谓是实至名归,在场谁都说不出反对的话来! 至于李琩那边会不会同意,呵呵,那就要看他想不想被方重勇打脸了。只要李琩不是那种天生犯贱,无论如何都不会在这样的事情上做文章的。 “方节帅之言甚为妥贴。”陈澍对方重勇叉手行礼道。 “不错,元次山为河北道刺史多年,现在为汴州刺史,应该也是不在话下。” 立刻便有几个刺史附和。反正,也没什么好反对的。 然而,在场所有人都满意这个结果,唯有刘长卿不满意,因为他成了小丑。 刘长卿还以为他会被顺势提拔为“代刺史”,然后过段时间就转正呢! 怎么这个刺史会轮到元结呢? 刘长卿想不明白,不是之前跟方重勇已经说好了的么? 此时此刻,他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站在大门附近,好像真成了喽啰一样! 第475章 士族衣冠 会还没开出个所以然来,就先被“干掉”一个刺史! 当元结堂而皇之坐到原本郭纳所在的位置时,在场明眼人都知道,方重勇已经是在给自己的计划布局了。 还不知道这个计划的具体内容是什么,小到抵抗河北叛军,大到裂土封王,都有可能。 在座的几个刺史,脸上的表情都很谨慎。 或许十年后再来看,方重勇是何心思一目了然。只是当前人却是如在迷雾中看人,能不能洞悉时局,全看個人手段了。 见场面冷了下来,方重勇连忙命亲兵给大堂内的一众刺史和军中亲信上了当季的果盘,都是些时令瓜果。 趁着这个当口,方重勇身后的封常清又站了出来,对他叉手行礼道:“节帅,亳州富庶,且有四条大河可以漕运,位于汴州南面大后方十分重要。 而现在亳州却无刺史,只有司马暂代,长此以往恐有不妥。还请节帅定夺。” 封常清把话说完,整个大堂顿时变得鸦雀无声。 刺史任免权,是节度使手中一项巨大的权力。开元时期便是如此,“采访使”便是做这个事情的。自从采访使、节度使、营田使等职务三位一体到一个人身上以后,就是开元天宝十节度的终极形态了。 采访使说哪个地方的刺史要换,能力不行,打个报告回长安,通常吏部就会批复下来,换人去此地赴任。当然了,其中还有一系列复杂官场博弈。 可是当河北的皇甫惟明举起反叛大旗后,这一套运转顺畅的规则,就出现了被人卡bug的缺陷。 拥兵自重的节度使,可以用武力钳制采访使,甚至他本人就是采访使!那么节度使就有了向“朝廷”打小报告的能力,“推荐”换掉某个刺史,换上另外一个人,并且因为有武力支持,可以先斩后奏,驱赶自己看不顺眼的刺史。 而朝廷权威,已经远不如当初,没有跟节度使讨价还价的实力。没有节度使的配合,刺史到了当地也无法将衙门运转起来。 于是,节度使便近乎于有了任免地方主官的权力。 但是对于亳州刺史突然暴毙这样的突发事件,那还是得看节度使和朝廷谁反应比较快。 权力不可能存在真空,亳州出现空缺官位,方重勇不去占领,朝廷就会派人去占领! 封常清之言,说的正是这个。 “诸位,你们以为如何?” 方重勇环顾众人询问道,这个问题有些耐人寻味。 正常来说,一州刺史不得干涉另外一州军政民政! 在场这些刺史,其实不管说不说,说什么,都没鸟用! 这是在朝廷还“健在”的情况下。 可是,如今朝廷虽然还在,但显然已经是得了重病,无法压制地方了。 这次刺史现在支持与反对,那就不仅仅是橡皮图章了。 “节帅,亳州非同小可。一旦有变,整个河南防线有崩塌的危险。下官建议在军中选一个文武兼备之人担任亳州刺史,确保粮道,编练士卒,以达成练兵给粮之效。” 新任汴州刺史的元结,连忙对方重勇建议道。有意无意,还看了坐在末座的阎伯钧一眼。 果不其然,一听这话,亳州司马阎伯钧面色大变! “节帅,此举万万不可啊!” 阎伯钧连忙起身行礼道。 此刻他在心中疯狂骂娘,恨不得把元结祖宗十八代的祖坟都给刨了! 二人显然是认识的,而且从各自的立场上看,根本尿不到一个壶。 阎伯钧是萧颖士的关门弟子,关系十分亲密。 而萧颖士被贬官,投闲置散,是因为他嘴贱,被李林甫招揽后不屑于与之为伍,私下里吐槽李林甫不是东西,还写了篇《伐樱桃树赋》文章,以物喻人,阴阳嘲讽。 结果反手就被当时权势如日中天的右相李林甫,给贬出了京城,李林甫遇刺后才回京。 别说李林甫本身就不是什么心胸宽广的人,哪怕他根本不在乎别人喷他,为了维护权威,肯定也得把萧颖士给办了!梁子越结越深。 刚好,元结是科举中被李林甫提拔的士子,能在河北当刺史还是后者给他铺路的,视李林甫为恩主。 萧颖士也不是什么手眼通天之人,可以把元结拉到自己这边。 元结的所作所为,都是“官场人设”,都是做给别人看的,说明他是吃水不忘挖井,讲究身份立场的人。 而不是他真的对死去的李林甫都忠心耿耿。 所以现在元结见不得阎伯钧好,视其为政敌,后者也是类似立场。 这不是私仇的问题,而是人在官场便身不由己。 元结政治手腕一直都很成熟,不经意就摆了阎伯钧一道。 “嗯,阎司马你人在亳州,想来有自己独到的见解,本节帅现在就洗耳恭听咯。” 方重勇面带微笑,对阎伯钧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从语气和表情看不出喜怒来。军中将领出任地方刺史,其实也未必是好的选择。所以方重勇要如何决断,还在两可之间。 当然了,以现在的情况看,基本上就是方重勇想让谁上,谁就能上,不存在权力渠道受阻的情况。 “节帅,您麾下猛将上了战场,当然是无往不利,锐不可当。但是刺史多半要涉及案牍,纷繁复杂,这些事情他们就未必能胜任了。 下官建议,还是要在亳州府衙内找一个熟悉地方民情的人,暂时做一段时间,以观后效为好!” 阎伯钧装出一副淡然的模样,对方重勇解释道。 “如果亳州不能为抗击河北贼军出力,那么哪怕这地方再好,这地方的官员再好,也是无济于事啊!” 方重勇长叹一声,有些惋惜的摇了摇头。 在场众人都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方重勇话里有话,暗藏不满之意。 阎伯钧讪讪坐下,知道自己这回是当了小丑,也暴露了他的小心思。 “这样吧,某已经在开封城内的万花楼包场,今夜不醉不归,到时候边喝边聊。 现在本节帅可要去巡查运河咯,诸位且自便吧。” 说完,方重勇起身便走,大堂内的银枪孝节军众将都跟着他鱼贯而出。 留下的几个刺史都面面相觑,各自寒暄了一番便都离开了。 唯有站如喽啰的刘长卿,眼睛盯着阎伯钧不放,似有深意。 阎伯钧也感受到这道目光,于是有些疑惑的问道:“刘明府有事么?” 他并不是认识刘长卿,但却能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一股莫名的敌意。 “季兰子,确实是一个妙人。” 刘长卿慢悠悠的对阎伯钧,说出一句意味深长的话来,随即转身便走。 不得不说,阎伯钧这小白脸确实比自己长得帅,长得高,也更有风度。 难怪李季兰对他念念不忘。 刘长卿故意恶心了阎伯钧一把,心中出了口恶气。 他大步走出府衙,一股说不出的烦闷涌了上来,让他想找个揍一顿出气。 踏马的,怎么搞成这样了! 若是此番无功,将来还怎么在官场混? 刘长卿发现他现在面临的状况有点不妙。 …… 在开封城外的运河边转了又转,好好的冷静了一番,刘长卿总算回过味来了。 方重勇不将汴州刺史的职务交给自己,其实原因只有一个:他这个文人,卖身卖得还不够彻底,不能被方重勇当做是自己人! 但很显然,元结明摆着就是方重勇棋子,二人很可能已经相识多年了。 跟元结争,肯定没办法争得过。汴州刺史之争尘埃落定,只能再寻其他机会。 不过,这不是还剩一个亳州刺史的空缺么? 刘长卿心思活络起来,他听闻方重勇是一个好色之人,便动了心思。 如果把李季兰“献给”方重勇玩一段时间,是不是亳州刺史就有机会了呢! 虽然刘长卿还是有点迷恋李季兰那美艳的肉体,但他压根没有娶李季兰回家的打算。 也是存着“不玩白不玩”的心思。 既然不用娶回家,那就无所谓了,怎么快活怎么来就行。 事实上,玩过李季兰的男人很多,个个都很有才华,也个个都没想娶她过门。 这种事情都是讲究你情我愿。 比如释皎然、陆羽等人,虽然李季兰恨不得往他们怀里钻,但他们并不想占女人便宜,所以也不屑做亵玩之事,一直都保持着友人关系。 刘长卿认为,方重勇肯定不缺女人,但是能作诗的“文化人”美女,那定然是别有一番风味,相信他很难抵挡李季兰的魅力。 哪个男人,不想换个别的口味尝尝鲜呢? 推己及人,刘长卿认为这件事有点搞头! 送女求官,令人不齿。可是,给上司介绍一个美女,那就不关他的事了吧? 刘长卿想起李季兰时不时就在自己面前提起阎伯钧的好,就觉得用这个女人换一个刺史的官职,简直血赚! 他酝酿好了情绪后,回到了驿馆。却发现李季兰的房门外面上了锁,里面似乎没有人。然后刘长卿找到陆羽,看到陆羽正一边煮茶,一边做记录,似乎是在记录煮茶过程和火候控制的相关事项。 “刘兄今日如何?是不是那方节帅点兵点将点到你后,提拔你为汴州刺史啦?” 陆羽头也询问道,语气中带着揶揄之意。 刘长卿一屁股坐到软垫上,整理了一下衣袍无奈叹息道:“他任命元结为汴州刺史,某啥也没捞到。” “噢,那就难怪了。元结在河北可是露了一把脸的,在贼军那边都挂了名号,要取他的项上人头。 汴州刺史非同小可,让元结担任,也是意料之中了。” 陆羽一边说一边煮茶,很快将一个小茶碗递给刘长卿。 “唉,是啊。” 刘长卿无奈点头哀叹,喝了一口茶,只觉得满嘴苦涩味道。 “好苦!” 他将茶碗放下,然后疑惑问道:“季兰子呢?” 听到季兰子三个字,陆羽本来稳当的手微微一抖,随即强笑道:“她出去了,晚上的宴会就不参加了,某陪刘兄去万花楼便是。” 刚说完,陆羽就发现自己说漏嘴了。 看到对方面色很快阴沉了下来,陆羽知道刘长卿这个人脾气有点倔,官瘾也比较大,于是安慰他道:“什么都别问了,晚上某与你同去万花楼便是。” 然而,此刻刘长卿的心情不是愤怒,而是万念俱灰! 李季兰不在,他还怎么“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劝说对方投怀送抱,好好陪方重勇玩几天,把对方哄好点呢? 虽说是舍不得娘子套不住色狼,那也得娘子在手里才行啊! 亡羊补牢,也得羊圈里面有羊才行啊! “完了完了,仕途全完了!” 刘长卿忍不住一阵阵长吁短叹,双手抱头极为痛苦。 陆羽放下手中的木勺,走过来一脸关切问道:“是出了什么事?” 听到这话,刘长卿便将今日在府衙大堂发生的事情,有选择性的说了。 “文房是想让季兰子为你求官?” 陆羽沉吟片刻询问道。 这种事情,李季兰以前做过么?不好说。 但做过的可能性极大,至少在外人眼中,她做过很多次! 因为陆羽作为李季兰的朋友,也仅仅是听说对方从十几岁开始,就以“道姑”身份出席权贵之家的家宴,每次都是“以文会友”,也留下了不少诗篇。 这既是文人层面的交流,那自然也是官场层面的利益捆绑,二者融合在一起,难以区分。诗词之道,本就是大唐官场上联络感情的润滑剂之一。 文人常常是文官,文官几乎是文人,这在唐代也不是什么秘密,都摆在明处了。 而表面上是切磋诗文,实际上是肉体缠绵;或者说写诗写到情浓,就顺势滚到了床上,这实在是太正常不过了。这种交际可以很纯粹,大家只谈文学;也可以很复杂,充满利益与肉欲的交易。 李季兰如何,陆羽是不敢妄自揣测的,但她摆脱不了那种嫌疑。 陆羽更是知道,李季兰绝不会因为要得到财帛就陪男人睡觉,但她的腰带松松垮垮,恋爱脑的不管不顾,也是文人圈子里的公开秘密。 “某以为,这样做不是太好。以文房之才,不应该执着于此。” 陆羽耐着性子劝说道。 “某等不下去了啊。” 刘长卿紧紧握住拳头,眼里充满了不甘。 陆羽还想说什么,想了想,最后还是选择乖乖闭嘴。 其实,李季兰现在就在这座驿馆里面,说不定就在那个男人的床上。 陆羽决定还是不要将其告知刘长卿比较好。免得这三人尴尬碰面,搞不好要出人命! …… 多年未见,再见如故。 阎伯钧躺在床上,轻轻抚摸着李季兰光滑的背脊。 世人皆以为当初他是靠着自己的才华,才当上了亳州司马。 只有阎伯钧自己知道,他是靠着老师萧颖士,以及兄长在朝中的关系,才攀上了一门权贵的亲事,娶了博陵崔氏崔涣的女儿。 崔氏这一支,在亳州颇有势力,内外操作,才让他勉强当上了亳州司马。 他岳父本是礼部郎中,前途无量。但河北皇甫惟明起兵后,朝廷中枢明摆着就对地方军政民政说不上话了。 所以阎伯钧很心急,他要当刺史!他要掌兵权! 至于李季兰,除了床上功夫不错,会点无病呻吟的诗篇外,哪里比得上崔涣的女儿? 这次在驿馆偶遇,阎伯钧就动了心思。 “季兰?” “嗯?” 李季兰答应了一声,身子软得跟泥一样。不得不说,身体素质欠缺的刘长卿,就是要比阎伯钧差了很多,颜值也差了不少。 刚刚两人在床上鱼水之欢,李季兰发现她喜欢的终究还是阎伯钧。 “我现在遇到很大一个麻烦,一定要解决了,才能继续跟你在一起。不知道,季兰能不能帮我一下呢? 只有伱可以帮我了。” 阎伯钧咬住李季兰的耳朵低声询问道。 “阎郎快说嘛,只要是你想要的,能给妾身都会给你的。” 李季兰恋爱脑上头,一边吻着阎伯钧的脸,一边呻吟呢喃道。 第523章 扶风火牛阵 岐州,扶风县城头。 李嘉庆奉方有德之命,领兵五千,皆由团结兵组成,负责镇守扶风县。 这是李光弼所率西军要攻克的第一道防线。 此时此刻,李嘉庆正在城头磨刀。其子李怀光巡视了一番城墙后,面色忧虑的将李嘉庆拉到一旁。 李嘉庆这个儿子虽然现在不过二十出头,但素来有勇有谋,深得李嘉庆喜爱。就连方有德也很看重李怀光,时常教授他兵法,已经认其为义子。 “父亲,您怎么还有闲心磨刀啊!” 城墙下的墙根处,李怀光心急如焚的说道,心都要跳出来了。 李嘉庆一愣,一脸莫名其妙的反问道:“上阵杀敌你不磨刀,是想作甚?” 李怀光毕竟年轻,他稍稍环顾左右,发现无人关注。于是压低声音建言道:“父亲,这里太危险了,守军兵少不堪一战,贼军来了,我父子必将死于此地啊!” 本来就只有五千兵马,还都是些临时招募的团结兵。这些人还是李嘉庆自己亲自下场招募的,难道他不知道那帮人是什么鸟玩意么? 李怀光有些怀疑人生。 “方大帅有言,此战只许败,不许胜。” 李嘉庆摸着下巴上的胡须,笑呵呵的说道。 有些话本来不该说,但现在差不多也要到决战的时刻了,自己的儿子问起来,但说无妨。 李怀光微微点头,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于是接着问道:“那方大帅有没有交待如何破敌?” 没想到李嘉庆摇了摇头说道: “方大帅怕你父被俘后泄密,故而也未曾交待会如何破敌。岐山、雍县、虢县、陈仓等地,大帅要求我等逐次抵抗,节节败退。最后逃亡到安夷关修整即可。 倘若贼军继续追击,我们便继续往西面逃跑,逃到碎叶都可以。” 李嘉庆看起来心情还不错,居然有心思说笑话。碎叶离关中两千里,能跑那边可就厉害了。 李怀光摇摇头道:“父亲这就是在瞎说了,贼军必定是冲着汧源县城而去,哪里顾得上我们。天子在汧源县,抓到天子就大功告成,谁还在乎我父子二人去了哪里。” 他一眼就看出战局的关键,方有德就是要把那些河西陇右的边军拉进来打,放弃所有外围防线。 不得不说,这一招很大胆。 至于有没有用,还不太好说,毕竟仗都还没开始打呢! “有件事为父还没办完,你现在要赶紧的去办一下,这是方大帅交待的,马虎不得。” 李嘉庆忽然正色说道,李怀光连忙点头称是,不再提出质疑。 李嘉庆在李怀光耳边嘀嘀咕咕的说了半天,最后面色肃然看着他询问道:“数量不算多,能不能办好?” “问题不大,只是这样做……是为了什么呢?” 李怀光一脸疑惑问道,他这回是真不明白了。 但是李嘉庆只是摊开双手,并未解释什么,因为他自己也不懂。反正方有德安排的事情,那一定是有道理,照办就是了。 李光弼并未让李嘉庆父子等太久。 两天之后,李光弼带兵抵达扶风县以东的武功县,并向其派遣使者,向李嘉庆送来劝降信,劝说他们“弃暗投明”,圣人李隆基将会“既往不咎”。 李嘉庆的回答很直接:你要战便战,投降是不可能投降的,谁怂谁是狗。 这个回答自然在李光弼预料之中,李嘉庆是方有德收罗的爪牙和铁杆亲信,他要是投降,那方有德离投降也不远了。 一日之后,李光弼所率西军列阵于扶风县以东五里的“豁口”处。 关中平原和华北平原,虽然都冠以“平原”二字,但地形地貌却颇有不同。 华北平原是一片坦途,而关中平原则是“平中带皱”,在小平原之中常有些稀奇古怪的地貌。 比如说扶风县城以东区域,南面是座小山脊,挡住了去路;北面是一条河湾,同样是挡住了去路。唯有中间这一段是坦途,也就是官道所在的区域。 同样的道理,扶风县以西区域也是类似的地貌,同时南面有一条小山梁阻隔,进而形成了“三山夹两水”的绝佳风水局,聚气于此。 故而这里自古便是人才辈出,可谓是人杰地灵。 李嘉庆没有放纵李光弼攻城,而是带兵出城与之对峙。 他不仅带兵出来了,还带来了近期从岐州各地收罗的近千头牛! 并在牛角上缚上兵刃,尾上缚苇灌油,看起来不但威风凛凛,而且还非常复古! 只不过这一幕让西军主将李光弼看得莫名其妙,完全不知道李嘉庆想干啥。 “李节帅,现在这场面看着不太对头啊。” 李光弼身旁的张伯仪,凑过来小声嘀咕了一句。 李光弼没说话,其实他也是一脸懵逼。 扶风县以东这块平原,就是一处天然的决战战场,阴谋诡计用处不大。至于骑兵迂回什么的也都不顶用,被局部的地形限制住了。 这一波就是步兵对冲,谁勇谁狠谁就能赢! “莫不是想玩火牛阵?在这里用火牛阵又有什么意思呢?” 李光弼自言自语了一句,脸上疑惑之色更浓。 “火牛阵”起源于战国,乃是战国齐将田单发明的战术。 那真是一段荡气回肠的史诗啊! 当年燕昭王派遣燕将乐毅进攻齐国。后者大破齐国,打得齐国近乎于亡国。仅有莒(山东省日照市莒县)、即墨(山东平度)二城久攻不下,被燕军围困三年有余。 田单正是带兵坚守即墨的主将。 后来燕昭王死,燕惠王即位,燕国国内政局大变。 见时机成熟,田单便向燕军诈降,谋划反击。 他指挥齐军于夜间用牛千余头,牛角上缚上兵刃,尾上缚苇灌油,以火点燃,猛冲燕军,并以此破开燕军阵型。 随后以五千勇士冲杀,大败燕军,杀死燕将骑劫。 然后田单乘胜追击,连克七十余城,光复齐国全境。乐毅伐齐以虎头蛇尾告终,自此燕国国势一蹶不振。 怎么说呢,火牛阵听起来挺唬人的,若是第一次用,那自然是威风凛凛,锐不可当。 只是李光弼想不明白的是,哪个蠢货还想用战国时期的战术,在唐代使用啊! 这都将近一千年了啊,就算是傻子,也都明白火牛阵要怎么破了。用千年前的战术,对付千年后的人,把敌人当傻子,玩这一出有意思么? “方全忠竟如此愚昧?” 冷场了很久,李光弼向张伯仪抛出了这样一个问题。 张伯仪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只好实话实说道: “节帅,破火牛阵很容易。 这些牛没有经过训练,拼命敲锣打鼓便可以扰乱他们的阵型。我们派两百士卒前出一箭之地,一边敲锣,一边向牛群投掷火把。牛群受惊后,必定散乱奔走,甚至掉头冲向敌军。 到时候我军再全线压上,直扑敌军中军即可。” 张伯仪侃侃而谈,直接给出了标准答案。 没错,兵法技艺在发展到唐代之前,便早就有了体系。特别是经过李靖整理和大唐官府的收罗后,已经基本完善。 形成了中国历史上兵法技艺的第二个高峰,第一个则是汉代。 遇到什么样的情况,标准套路是怎样的,怎么防守,怎么进攻,其实都有明确的答案,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能够记住这些,正常的应对,就已经是个合格的将领了。 所以刚刚这番对答,并不能说张伯仪用兵如神。而是他直接把标准答案背了一遍,顶多算是记性好。 “你带人负责驱赶牛群,完成后从两翼退出阵线,后面的事情不用你管了。” 李光弼吩咐张伯仪道。 “得令!” 张伯仪领命而去。 他就是这点好,为人比较实诚,不争功,李光弼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李光弼麾下也有些人能力比张伯仪强,但这些人有时候喜欢“临场发挥”。很多重要的军务,李光弼不敢交给他们去办。 几乎就在李光弼下令的这一刻,对面的牛群开始动起来了。 李嘉庆命人点燃牛尾巴,然后受到灼烧,疼痛难忍的牛群,开始发了疯一样冲向西军阵线。 看起来气势汹汹,勇猛不可阻挡。 位于阵线最前方的张伯仪,面露轻蔑之色,拿起手中的短棒,开始拼命敲锣! 当当当! 当当当! 当当当! 一时间锣鼓喧天! 整个战场上都弥漫着刺耳的噪音。 这一招可谓是立竿见影。 受到铜锣声刺激的牛群,开始分散逃跑,彼此间还互相冲撞,阵型顿时大乱。 眼见效果出来了,张伯仪立刻扔掉短棒,举起身边掌旗官手里的黑色旗帜! 早就待命的前排军士,瞬间便将手中的火把抛出,不偏不斜的抛入牛群当中。被砸到的牛,身上的火油被瞬间点燃,彻底成了一头“火牛”。 它发了疯一样的四处冲撞,最后掉转头,跟后面的火牛撞在了一起。 牛群还未冲到西军阵线跟前,就已经被拆得七零八落。 “投!” 张伯仪再次高呼,又有一排军士手持火把上前,果断将其抛入牛群。 在抛火把的同时,喧天的锣鼓声也一直没停。西军的骑兵在后方很远的地方,压根听不清楚,完全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倒是阵前两边的士卒遭了罪,耳朵一直嗡嗡作响。 看到“火牛阵”已经被破,甚至不少“火牛”反向冲击李嘉庆所在的大阵,李光弼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他看到张伯仪已经带队从两翼撤离,于是下令吹响号角,除了骑兵以外,全军出击! 呜!呜!呜! 苍凉的号角声从中军的位置响起,李光弼骑在马上,在阵线的边缘处观战。此刻前军的两万西军将士,已经向着敌军冲去,如同山洪爆发一般。 那势头不是靠几个人就能挡住的! 而李嘉庆那边……这位主将居然已经带着亲兵队,提前跑路了! 此刻阵线一片混乱,主将早已不见踪影! “这仗打得,难道就寄希望于火牛阵这一招么?” 李光弼面露古怪之色,总感觉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又不太说得上来。 真要说的话,就是赢得太轻松了。 他的想法没错。 李嘉庆所部兵马,阵线与西军接触之后,几乎是一招都抗不下,一触即溃! 那些团结兵们,像是无头苍蝇一般乱串,许多人扔下兵器和盔甲,掉头就跑,深恨爹娘只给了两条腿。 反倒是西军这边的将士都是身披十五公斤的重甲,没跑过那些鱼腩杂碎。眼睁睁的看着这帮人一哄而散。 “传令下去,穷寇莫追。让这些人把战败的消息传过去,敌军后方必定士气崩溃。 我们稳扎稳打,不着急。” 李光弼对身边的爱将郝廷玉下令道。 “得令!” 郝廷玉领命而去。 一个时辰后,李光弼就已经进入扶风县城了。高仙芝所率的安西北庭骑兵也到了城内。 一见面,高仙芝就笑道:“李节帅用兵如神啊,敌军火牛阵,你随手破之,厉害厉害。” 他只是随便客套了几句,火牛阵那玩意嘛,懂的都懂,吓唬吓唬人可以,真要上战场,那就是大笑话了。 “敌军主将不会用兵而已,非李某之功。” 李光弼随口应付了一句,他跟高仙芝没仇,但也没那么熟。 如今政局复杂诡谲,谁也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交浅言深是大忌,李光弼也没那么多闲话,要跟高仙芝去说。 感受到了对方的疏离,高仙芝也不再套近乎,直接说明来意道:“今日李节帅好不威风,可前面还有四五座小城。不如明日之战,我部为先。我们二人交替攻城如何?” 今天高仙芝就派李嗣业等人在阵前看戏看了个爽,毛都没捞到一根,这么下去可是不行的。没战功就没赏赐,没赏赐还怎么安抚底下丘八卖命? 所以他今日进扶风县城,也是跟李光弼来商议接下来要怎么作战的。 不得不说,两军交替攻城,这个建议很合理。 李光弼点点头道:“听闻伪天子在汧源县。那么在攻打汧源县之前,按照这个规矩来,你我二人交替攻城。待总攻汧源县时,再来商议要如何对敌,这样如何?” “甚好,高某也是这样认为的。” 高仙芝微微点头,显然也认可这个方案。随后他客套了两句便起身离去,似乎心情很好的样子。 心情没法不好,只看今日敌军丑态,高仙芝就知道捉拿李琩易如反掌。今日来此,便是跟李光弼通个气。到时候谁来攻打汧源县,估计还有一番争执。 高仙芝走后,李光弼却是面有忧色。他远没有高仙芝那么乐观。 李光弼心中一直有个疑惑没有解开: 方有德在扶风县城外摆一出火牛阵,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李光弼越想越是心里发毛。 第476章 杯酒释兵权 万花楼是开封城内最大的酒楼,在楼顶就餐,就能眺望运河,可以说位置极佳,得天独厚。 运河带来的繁荣,极大促进了汴州地区的商品化。江南的丝绸,扬州的工艺品,两淮的稻米,在这里短暂停留后,会分散到洛阳、长安等经济繁华的地区。 而北方来的皮货、人参等物,则从这里集中后上漕船,运往江南与蜀地。 如今河北的战乱,不但没有让贸易停转,反而更加繁荣了! 以前朝廷都是靠抢,靠摊派,做的无本买卖。现在无论是河北叛军还是长安洛阳,都需要来自江南两淮的补给。而且朝廷也没办法像以前那样吃拿卡要。 现在贩卖货物的,少了朝廷的官员,多了不少各地商贾,人多了就要消费,因此这场波及面甚广的叛乱,目前对于汴州而言,还是好事。 但以后不好说,因为无论是朝廷还是河北叛军,都比较喜欢做“无本买卖”,等他们回过劲来,把通济渠抓手里是必然之选。 此刻万花楼已经被全部清场,一楼是银枪孝节军的低级军官在此聚餐,二楼是何昌期等银枪孝节军的部分高级将领,和宣武军治下六个州的随员,比如县令县尉之类官职的人喝酒吃菜,两边各玩各的。 只有万花楼的三楼,是车光倩与封常清二人,外加五个州刺史,一个州司马在此准备开席,宴会的规模不大。 至于刘长卿,根本没有资格上桌,只能跟那些乐师舞姬歌姬在一旁候着。 可谓是连“站如喽啰”的待遇都赶不上。 至于方重勇本人,直到现在都还没来,据说是带兵巡视运河去了。 这是一个显而易见的借口,但在场众人无话可说,只能安安静静的等待着,他们彼此间也没有什么好聊的。 忽然,刘长卿在歌姬里面,看到了李季兰,一身白衣亭亭玉立,很难不被人注意到。 而在那群准备饭菜的小厮里面,刘长卿同样看到了陆羽,正在准备煮茶的材料。 刘长卿看了看端坐于桌案前的阎伯钧,时不时的看向李季兰,心中已然明白了什么。 忽然,上楼的脚步声传来,还未卸甲的方重勇大踏步走上万花楼三楼,一眼就看到正在一旁挑选茶叶的陆羽。 以及穿着一身骚包白色襦裙,想不被人注意都不行的李季兰!哪怕当初李季兰戴着幕篱,但那身段和气质,又是跟陆羽一起,绝对不会错的! “有点意思啊!” 方重勇小声嘀咕了一句,坐到宴席主座上,对一众刺史抱拳行礼道:“哈哈哈哈哈,某巡视运河完了又去清点了一下粮仓,哎呀,堆积如山的粮秣真是看得本节帅头晕目眩的,来迟了来迟了,某自罚三杯!” 方重勇哈哈大笑道,顺手摘下自己的头盔,递给了宴席上负责倒酒的“侍女”江无烟。 同时还不动声色,又异常油腻下头,趁着二人靠近,处于旁人视觉死角的时候,在江无烟的胸口轻轻抚摸了一把。 “节帅,您好坏啊!” 江无烟娇嗔了一句,趁人不注意狠狠一脚踩在方重勇的靴子上,结果把她自己的脚硌得生疼。 方重勇还没卸甲,穿的靴子也是军中作战之用的厚皮靴,抵挡普通箭矢都是等闲,怎么可能怕江无烟踩他! “晚上回去有你好看的!” 江无烟趁着被方重勇搂在怀里的时候,白了一眼小声威胁道。 这一幕让远处看得明明白白的李季兰汗毛倒竖! 方节帅居然是他! 而且还是这么油腻恶心的一個人! 又有权,又恶心下头,还好色,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简直不敢去想。 李季兰现在就想跑路了。可是想想自己已经答应了阎伯钧,于是强忍着恶心,低着头站到了离宴席大桌很远的地方。 “诶?节帅此言差矣。 节帅军务在身,为国操劳,是我等敬节帅一杯才是,岂有节帅罚酒三杯的道理。 诸位,元某先干为敬!” 元结端起酒杯,为方重勇解围道,随即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酒席上的其他人,也学着元结,给方重勇敬酒,气氛立刻热络而随意起来,不复白天衙门大堂内的肃穆。 自古以来,中国人都喜欢在酒桌上谈那些平时不好谈的事情。 今日来这里吃饭的,不是刺史就是军中智将,如何昌期这样没脑子的,方重勇都不让他上楼,以免他坏大事。 所有人都明白,真正的会议现在才开始!之前,不过是区分“资格筛选”而已。 “先清场。” 方重勇对身边的封常清说道。 后者也不含糊,站起身将三楼那些准备表演的歌姬舞姬乐师等人,都赶下楼了。只留下江无烟一人,在这里端茶递水。 哦,还有站在角落里面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的刘长卿! “诸位,那某就直说吧,宣武镇治下六个州,将来不可能同时守住。 同时坚守,就是处处漏风,迟早被叛军逐个击破。 河北贼军只是目前并不关注河南诸州罢了,朝廷在河东集结了十万官军精锐,让皇甫惟明不敢放手对付我们。 一旦他们缓过劲来,大举进犯是必然。 你们认为是不是这样?” 方重勇环顾众人问道。 除了元结和颍州刺史陈澍开口附和道,其他人都是沉默不语。 见没人说话,方重勇看向阎伯钧道: “阎司马,其实宣武军并非是抗击河北贼军的第一线。我们的北面,还有郑州、滑州、濮州三个州。而且这三个州的刺史,死的死,降的降,位置都空出来了。 某看你似乎想担任亳州刺史,可是本节帅对此已经有了安排。所以刚刚某说的三州,你挑一个吧。本节帅会向太子进言,让你去赴任的,十拿九稳。” 一听这话,阎伯钧吓得几乎魂飞天外! 谁不知道这三州的刺史空缺啊!没有谁是傻子的!要是能当,阎伯钧早踏马就去运作了! 现在这三个州,衙门已经停摆,百姓大量逃亡到南面的汴州、宋州,以及西边的洛阳,朝廷对这三处已经失去了掌控。 这是方有德因陋就简故意布置出来的一块“军事缓冲区”,也是给军队打仗预留的战场! 去这些地方当刺史,那真就只有“呵呵”二字可以表达内心感受了。 “节帅,亳州司马,没什么不好的。下官才疏学浅,若是去了北面三州,只怕会耽误节帅的大事。” 阎伯钧讪笑道。 远处的刘长卿也听到了方重勇所说的话,然后,他同样保持了沉默。 虽然这三个刺史的位置不仅唾手可得,甚至还可以挑选。 但是……去了几乎是十死无生!还不如去岭南当刺史呢! “嗯,如此甚好。” 方重勇微微点头,没有继续纠缠此事。 旁边那几个刺史都看明白了,这位方节帅是在杀鸡儆猴呢!谁若是敢反对他的意见,就会被推到前线那三个州去当刺史! “某这位部将,擅长后勤调度,如今战火纷飞,本节帅也不跟你们客气了。 封常清,今日起,你便补亳州刺史,顺便总揽宣武军粮秣辎重。以亳州为根基支援四方。 你有没有问题?” 方重勇看向坐在自己身边的封常清询问道。 “得令!” 封常清抱拳行礼道,面色很平静。对于他们而言,当朝廷的官都是虚的,自从雀鼠谷事变后,只能反唐一条路走到黑了!方重勇让干啥就干啥,没什么好说的。 “好了,六个州刺史已经齐了,本节帅便跟伱们下一道军令。 自此刻起,各州刺史,只有募兵之权,没有调度指挥兵马之权。 你们现在手里的兵马,自明日起,必须开拔前来汴州整编! 待整编完毕后,某会派人带兵屯扎各州州治,这些你们都不必再过问,只管募兵就行。” 这话如同石破天惊!让那几个州刺史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次各州刺史来汴州开会,一来是方重勇的银枪孝节军勇不可当,不是他们可以挑战的;二来也是想捞点好处,最好是能把自己招募的那些团结兵“转正”,弄个正式番号。 没想到方重勇大手一挥,不但啥也不给,而且还让他们交出手中的指挥权! 这谁受得了啊! 宋州刺史李嘉祐轻叹一声说道:“节帅,按朝廷律令,各州刺史战时有守土之责。手中无兵,如何守土?” 宋州不比贫瘠的曹州,它以商丘为中心,人口极多,良田也多,商业繁荣。 养一支万人的队伍可谓是轻轻松松。 但宋州的位置,也比较危险,不像陈州、颍州都快到淮南了,也不像亳州那样水网纵横。 手里没兵,什么都玩不转!这刺史当着有啥意思? 不是李嘉祐想搞事,而是宋州大户众多,那些事情不是他自己可以一言九鼎的。 “只有担任郑州、滑州、濮州这三个州的刺史,才需要带兵守土。宣武镇治下六州,守土的是本节帅,而不是你这个刺史! 如果李使君想要兵权,你可以带着你手下那些未经战阵,缺少训练的兵马去这三个州里面的任何一个,担任刺史。 本节帅会向太子推荐你赴任。 但在宣武军治下六州,只能有一个人有兵权,那就是本节帅。 这是命令,是某在告知你,当然也包括在座各位。 某是告知,而非跟你们打商量,明白了么?” 方重勇冷脸解释道,看向宋州刺史李嘉祐,双目如电,不怒自威。 看到众人都不说话,甚至连元结都不好意思开口缓和气氛(因为汴州刺史肯定是没兵权的),方重勇轻叹一声道:“不带兵,便无须与州县共存亡。贼军来了你们可以躲到开封城。若是把兵权给你们,手里就那么点人,贼军若是来了,你们可还挡得住?挡不住了,是打算投敌,还是打算战死? 投敌本节帅会亲手砍下你们的人头,战死又是贼军砍下你们的人头,这种事情,是你们希望看到的么?” 方重勇给在场几个刺史提了个醒:权力与责任是对应的!可别总想着权力的好处,却不去考虑责任带来的压力! 别把老子当三岁小孩啊! “节帅说得对,某愿意交出兵权,今后只负责在曹州本地招募团结兵,为大军供给粮秣。”曹州刺史李彭年对方重勇叉手行礼道。 曹州贫瘠,而且地理位置很危险,是叛军偏师突破的必经之路。 李彭年现在手里也就不到一千多兵马,他又有什么舍不得的? “这就对了嘛,李使君不还是担任着曹州团练使嘛。你只管招兵,送到汴州集训。至于如何打仗,那是节度使的事情。 去,给曹使君斟酒。” 方重勇指使江无烟道。 “如此也好,一切听从节帅安排。” 颍州刺史陈澍也同意了。 “某也一样。” 陈州刺史薛愿附和道。 颍州和陈州都在汴州西南,靠近淮南了,他们确实没有那个紧迫性。 唯有宋州刺史李嘉祐一直咬紧牙关不松口。 六个刺史里面,亳州刺史是封常清,这个不必说了。汴州是银枪孝节军的驻地,也不必说了,剩下四个刺史里面三个同意,压力全部来到了李嘉祐这边。 “不是某不想答应这件事,实在是宋州的情况有些特别,团结兵的人数和来源,也有点特别。” 李嘉祐有些为难的说道,面部肌肉恨不得纠结到了一起。 方重勇心领神会,对身边的车光倩说道:“小车啊,明日点一千兵马,跟着李使君回宋州州治宋城。谁蛮不讲理的,你带着弟兄们,去跟他们讲讲道理,给李使君撑腰。若是遇到不法之徒,要用雷霆手腕镇压,明白么?” “请节帅放心!”车光倩抱拳行礼道。 说完,方重勇看向李嘉祐道:“这样安排如何?” “节帅的安排很妥当。” 李嘉祐叉手行礼道,满嘴苦涩。 “好了,让人脑瓜疼的事情终于说完了。 酒呢?菜呢?鼓乐呢?歌舞呢? 都上啊!有什么曲目都上来啊!” 方重勇故作不耐的吆喝起来。 第525章 水火九重天(下) “脱盔甲!快跑啊!” 迎面而来的洪水,让西军将士们不知所措,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开始卸甲。 然而已经有些迟了,水流速度很快,转眼就到了面前。 从数十米高的地方顺势奔流而来的洪水,哪有那么容易就能对付的。它如同一条黑色的土龙,卷走面前的一切。 无论是树木,枯枝,又或者是石块,来者不拒。 在灾难面前,人类的力量是渺小的。 从山上下来的洪水,很多时候流着流着就变成了泥石流。那是一种比洪水还要可怕的自然灾害。 危急关头,李光弼一眼就看到两旁的梯田。往梯田上跑,或许还有一条生路,这需要比比谁的腿脚更快! “上梯田!上梯田活命!” 李光弼对着已然乱哄哄的阵列大喊道。 收效甚微,乱跑的人还是在乱跑。 李光弼也顾不得其他人了,策马便朝着离自己最近的一处梯田奔去。马儿似乎也察觉到了危险,使出了几倍的气力,朝着梯田方向亡命逐突。 然而不幸的是,大概是马儿跑得太快了,在上坡的时候,居然马失前蹄,马儿前肢跪在地上,巨大的惯性将李光弼甩出数米。 李光弼在梯田上滚啊滚啊,撞到一个土堆才停下来。 如此剧烈的冲击,让他瞬间昏死了过去,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好在他此刻躺着的地方地势比较高,暂时没什么危险了。 然而,西军的劫难还没有过去!方有德为他们准备的不仅有冲阵的洪水,还有断后路的山火! 山脚下,西军上山道路两旁的树林中,李怀光带着五百士卒,已经蓄势待发。 他看到远处狼烟升起,顿时明白事情已经成了,脸上终于露出轻松的微笑。 “点火,烧他娘的!” 李怀光对身边的亲兵吩咐道。 那两个亲兵都吞了一口唾沫,似乎有些犹豫。 其中一人对李怀光说道:“李将军,现在可是夏日,林子干燥得很。若是一把火点了,这火可就扑不灭了呀。这是要把整座山都烧了么?” 那可不是要全部烧了嘛,如果不烧,敌军躲进山林怎么办,这一招就是为了断那几万西军的后路! 李怀光嘿嘿冷笑道:“要么烧林子,要么烧你们,选一个吧!” “得令!” 二人立刻带人去烧林子了,一人带一队,只负责道路的一边。 看着众人都去忙了,李怀光这才叉着腰,凝神看着北面。 那里会有泼天的大水,拦住西军前进的道路。 而这里会有延绵的大火,拦住西军的退路。 不得不说,方有德的手段,好狠辣啊!他打仗是下死手,完全不讲任何情面。 可谓是将“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发扬到了极致。 看到大火已经烧起来了,李怀光连忙招募麾下部曲,下山前往汧水镇。 …… 汧阳城城头,李嘉庆站在方有德身边,脸上带着复杂的表情,静静看着改道的汧水,像是明白了什么。 从城头上,可以清晰看到西军将士是怎样狼狈躲避泥石流的,那样子滑稽又可笑。 就好像在岸边看着水中的人挣扎,也别有一番趣味。但自己掉进去挣扎就不那么美妙了。 “大帅,您当初将汧源县作为落脚点,便是看中了这个战场么?” 李嘉庆小声询问道,话语里带着发自内心的恭敬。 “对,因为只有在这里,才能完成以少胜多的反杀,关中其他地方,没办法办到。” 方有德平静说道,还是那样对什么事都不太上心的语调。 “所以说为了让西军那些人按照您设想的计划行动,您就故意让出了长安,故意让末将带人在前面诈败。故意摆出贻笑大方的火牛阵,以麻痹敌军,对么?” 李嘉庆此刻已经回过神来了,所有的这一切,都是方有德的套路。 如果提前让控鹤军出马,或许可以延缓西军进军的时间,但是也可能激发敌人的斗志,绷紧他们的神经,提醒他们要注意危险。 这样一来,方有德原本的“水火夹攻”计划,就有可能产生变数。 为了最大限度的让敌人按照自己设想的套路走,就必须在前期不断的示弱,不断的麻痹他们。让这些人懒得去想高明的战略战术。 这就好比说如果货架上可以长出货物,那么拿货的人,就不会关心这些货物是怎么生产出来的了,他们会形成路径依赖。 既然贼人这么好杀,那直接a过去就行了,我还练什么大招啊。 人都是有惰性的,都是好逸恶劳的。 方有德抓住了这一点,前面所有的铺垫,都是为了在汧阳南面的山谷里完成绝杀。 “如果可以选,我情愿不打这一仗。” 方有德长叹一声,脸上看不到丝毫大胜之后的兴奋喜悦。 只有无尽的落寞。 西军的这些汉子,前世可都是抗击安禄山的主力!他们本该不是敌人的! 而这一世,方有德却不得不亲手将他们葬送。世事造化弄人,实在是不堪回首。 消灭了这支军队,方有德还要很多硬仗要打。关中兵力大损,皇甫惟明就要带着河北兵马入关中,争夺天下正统。 所以说今日这一局赢了么? 看似赢了,也仅此而已。 这并不是方有德想要的结果,但他却亲手造就了这样的后果。 此刻方有德哪里高兴得起来,在他看来,又是穷折腾了一场。 一切都变了,变得跟前世不一样了。 但好像又没有改变什么。 前世昏庸的基哥这一世更昏庸了。 前世陨落的盛唐这一世加速陨落了。 前世该死的人这一世提前死了,又出现了更多该死的人。 方有德感觉自己打满了全场,从早忙到晚,不知道做了多少惊天动地的大事。 然而该起变化的世道,却是啥也没改变。 “你带兵打扫战场,救助那些受困的西军兵将,然后将他们集中起来统一看押。本帅累了,去歇着了。” 方有德叹了口气,朝城楼内的签押房走去,身影有些落寞。 披坚执锐的方大帅会这么快感觉累么? 他最近吃得好住得好,身体又怎么会累呢? 其实他只是心累了而已。 李嘉庆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又瞥了城外的山谷一眼,心中有种无聊无趣之感。 这一仗本应该是战阵厮杀数百回合,难分难解的。 可是,就这么戏剧性的,就这么无聊的结束了。 一场洪水,冲垮了西军的一切。 哪怕他们一个人都没被淹死,士气也被洪水带走,建制也被冲散了。 锣鼓、盔甲、旗帜、兵刃,为了逃命全部丢失。兵找不到将,将找不到兵。 这样的军队,如果不经过修整,那么已经完全没什么战斗力可言了。 抓他们比抓兔子还简单。 李嘉庆暗自庆幸自己是跟着方有德混的。 …… “起来!” 李光弼缓缓睁开眼睛,他是被人用巴掌拍醒的。 几个穿着唐军军服,胳膊上绑着白布条的士卒,已经将自己的盔甲兵刃拿走了。 “你们是控鹤军的人么?” 李光弼沉声问道,说话的声音沙哑,虚弱无力。之前从马上摔下来那一下不轻,现在头还是疼的。 他环顾四周,发现如自己一般的漏网之鱼也不少,但都是被控鹤军的士卒抓住了,垂头丧气的朝着山上走去。 “某是陇右节度使李光弼,请带我去见方大帅。” 李光弼对这几个小卒说道。 可惜对方似乎并不买账,其中一人不屑嘲讽道:“节帅是吧,那你先等着,我们方大帅在睡觉,睡醒了再说。” 虎落平阳被犬欺,李光弼无话可说,只能忍着。谁让自己打了败仗呢,败军之将何以言勇啊! 至于方有德是真睡着了,还是这几个丘八摆谱,已经不重要了。 结束了,战斗已经结束了,胜负已分。 李光弼被带到汧水岸边的一个营地,所有被抓到的俘虏,都被安置在这里。所有人无一例外,都是丢弃了身上所有的盔甲,所有的兵器,只留下一身军服。 四周看管营地的人不多,好像也不担心他们逃跑一样。 事实上,李光弼也确实没想逃跑。 至于被洪水淹死的尸体,李光弼沿途见到了不少,那是真的惨。或许这就是丘八的宿命吧,上阵杀敌,或者被杀,如是而已。 忽然,有一队成建制的西军人马走了过来,领头之人居然是高仙芝! 不过他们身上的物件都还在,显然是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高将军何以至此?” 李光弼对着他喊了一句。 高仙芝顺着声音走了过来,看到是李光弼,于是无奈苦笑道:“安西北庭兵马已经宣誓效忠新天子,某是被派来看管俘虏的。” 他身上的衣服,出现了不少烧焦的破洞。其实不只是他,高仙芝身边的亲兵,一个两个的,脸上都被熏黑,不少人发辫都被烧掉了大半。 再加上那身黑色军服,简直是除了黑就是黑。 “方大帅在下山必经之路的树林里放了火,现在火都还在烧。某在军阵后面,洪水来时想带兵冲下山,没想到后路被大火堵死了。” 高仙芝长叹道。 至于他是怎么投降的,怎么改换门庭的,这些都不必跟李光弼去细说了。 反正,基哥已经彻底完蛋,这点非常确定。 为什么方有德和李嘉庆他们,压根就不担心高仙芝反水呢? 因为现在这个局面,已经完全没有反水的必要了,圆润的改换门庭,跟着新天子混才是唯一的出路。 似乎是察觉到了高仙芝难处,李光弼没有多问什么。 人各有志。输了的改换门庭,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输得好惨啊。” 李光弼一屁股坐到地上,失望的摇了摇头。 来这个营地的路上,他就在心中复盘这场战争的全过程。然后他惊讶的发现,从他们进入关中开始,就已经成为被方有德设局收拾的苦哈哈。 这个人,为了赢不择手段。 让出长安是为了赢。 驻扎汧源是为了赢。 不断示弱装傻,同样是为了赢。 上兵伐谋,从一开始,方有德就宣战了。并非是阵上厮杀才叫战争,其实战争早就开始了。 只不过自己段位不够没有意识到罢了。 “某听李嘉庆说了,我们被淹的位置,其实是旧河道的河床。 后来改道走高处后,河床下淤泥覆盖的土地就变成了良田,然后高处引水灌溉,让这里收成不错。 这些东西都摆在那里,只要有心去打听,是可以推算出来的。” 高仙芝一边说一边叹息,这回他是输得心服口服。 因为你意识不够,根本领悟不了对手的妙招,所以才觉得别人是“胜之不武”。 其实天文地理的信息就在那里摆着,只是需要人去调查,去提炼,去思考,去研究。 傻缺的从来不是地盘,而是人。 李光弼想了想,发现即使再把世间倒回去一次,该发生的事情也一定会发生。 当时一直高歌猛进,西军从上到下,都认为方有德麾下兵马不堪一击。如此状态,又怎么可能会小心翼翼行动呢? 李光弼心中懊悔自责,却也知道事已至此,发生的事情再也无法挽回,人生只能向前看了。 正在这时,二人都看到一个穿着龙袍的年轻人朝着自己走了过来。 不用问也知道,这一位一定是新天子李琩了。 李光弼与高仙芝二人也不纠结,直接对李琩抱拳行礼道:“罪臣参见陛下。” “无妨的,二位只是受了太上皇的蒙蔽,也是身不由己情有可原。 朕已经赦免了所有西军将士,自然也包括你们,不必自责。” 李琩将李光弼与高仙芝扶起来说道。 此刻他的心情已经好到要飞上天了,自然不会给这些俘虏麻烦。更何况,高仙芝与李光弼,还有他们麾下的边军残余,都是属于可以拉拢的人。 李琩自然不吝啬对他们说些好话。 “陛下,方大帅呢?” 李光弼小声问道,他很想见一下方有德,然后当面讨教一番。 不过却见李琩摇摇头说道:“方大帅已经带着控鹤军攻城略地去了,目的直捣长安。所以朕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李琩原本以为方有德在跟自己开玩笑,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他居然真的赢了,而且是压倒性获胜。 不得不说,在打仗这方面,方有德真是能人所不能啊! 其实此战失败,关中的局面就已经定下来了,唯一的变数,便是河北叛军什么时候会入关中。 “随朕入汧阳城吧。” 李琩交代了一句,便转身离去了。 李光弼与高仙芝二人对视一眼,也紧紧跟了上去。 第477章 这何尝不是一种NTR 无聊的宴席,庸俗的宾客,刻意的吹捧。 这顿饭吃得方重勇直打哈欠。 此刻的开封城毕竟还不是北宋的汴京,自然是比不得长安、洛阳,甚至不如凉州。 从开席到酒过三巡,万花楼的鼓乐舞蹈都非常一般。对于见多识广的方重勇而言,是一种视听上的折磨而非是享受。 “节帅,奴家给您敬酒了。” 白衣飘飘的李季兰不动声色走上前来,跪坐到方重勇旁边。 她不敢说自己叫李季兰,反正今夜只当是有一条狗会趴在自己身上。 正在给方重勇敬酒的江无烟一脸错愣,随即眼中一丝寒光闪过。 眼前这个穿白衣的小婊砸,明明看到自己正坐在方重勇怀里调情,还敢上前来敬酒,什么意思啊? 不会是来暗杀的吧? 江无烟一脸警惕的看向方重勇,看起来像是吃醋的模样,实则在暗示要不要找个借口把李季兰拉出去噶了。 她今日来此,就是镇场子的。 保护方重勇的安全,防着有人下毒或行刺,顺便做一些方重勇不方便动手的事情。 “你去给诸位刺史敬酒吧。” 方重勇用事先约定好的话吩咐江无烟道。 “阿郎好坏,人家想陪陪你嘛。” 江无烟一边笑骂娇嗔一边不动声色点了点头,袖口轻轻拂过方重勇的酒杯,已经在里面下了药。 “把这小婊砸迷晕了让奴审一审,肯定能审出点东西来的。” 江无烟亲吻方重勇的耳朵,小声嘀咕道。她随即端起酒杯,装模作样的给离方重勇最近的车光倩敬酒。 后者刚想说话,被江无烟那双充满英气的眼睛直视警告,顿时苦笑,连忙端起酒杯只管饮酒。 看到方重勇如此油腻的跟怀中美人调情,又亲又摸的,李季兰顿时感觉眼前有一大堆蟑螂似的,一步也不肯靠前了。 “你这歌姬是何道理,到底要不要给节帅敬酒?” 阎伯钧冷哼了一声,言语中带着不悦之意。 李季兰难以置信的回过头,看到阎伯钧正一脸焦急之色,冷硬的心顿时软了一大半。 罢了罢了,今日坊间只有无名歌姬卖身求荣,并无才华横溢的李季兰卖骚献媚。 “咦?这是哪里来的美人啊,来来来,坐某身边来!某身边的垫子特别软!坐上面特别舒服!” 方重勇一副兴奋莫名的样子,拍了拍身边那个原本江无烟在坐的软垫,对李季兰说道。 李季兰用无可奈何的眼神看了一眼阎伯钧,发现对方也在看自己,只好无奈坐下。 她端起酒杯说道:“节帅,奴家仰望节帅文治武功,敬您一杯。” 李季兰正要将自己杯中美酒一饮而尽,却见方重勇摆了摆手道:“别啊,喝你那杯没意思,要喝就喝我这杯。共饮一杯酒才有意思嘛。” 方重勇的目光在李季兰胸前不断扫过,还将左手搭在对方柔若无骨的肩膀上。 觊觎与亵玩之意表露无遗! “节帅,这……” 李季兰恶心得想吐,心中大声呐喊:天下怎么会有如此油腻下头的男人啊! 你又不是没有酒杯,大家自己喝自己那杯不就好了? 你让我喝你这杯,岂不是让我喝你的口水? 好恶心啊! “小娘子,今日我们节帅高兴,伱求什么事情,哪怕平日里他不会答应的事情,今日也会答应的。 但你若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扫了我们节帅的兴致,那么平日里他不会做的坏事,今日也会做的哦。 你考虑清楚啊!” 一旁的车光倩在旁边添油加醋威胁道。 “怎么,跟本节帅同饮一杯酒,还辱没你不成? 你叫什么名字,你什么身份,你跟谁混的?” 方重勇瞪大眼睛质问道,语气已然不善。 正在这时,已经端着一个木盘,木盘上摆着很多小茶碗的陆羽走上三楼,一来就看到方重勇在逼李季兰喝酒。 他心中暗道不妙,连忙端着一個装着半碗茶的茶碗,走上前去劝说道: “节帅,您消消气,先饮一杯茶。 这茶可不简单,茶水乃是取自汴州山泉,茶叶是取自节帅最喜欢的夔州云雾,煮茶的炭火都是去处了油污的,茶饼特别烤制非常均匀。 无论如何,请您先饮一杯再说。” 此刻的陆羽语速又稳又快一点也不磕巴,感觉之前的结巴像是装出来的一样。 “茶,是要慢慢喝的;酒,也是要慢慢喝的。 你说是吧,小娘子。” 方重勇似笑非笑的看着李季兰说道,完全把身旁的陆羽当做隐形人。 陆羽无奈的瞥了李季兰一眼,又看了看宴席上的阎伯钧,以及在远处站如喽啰压根不能上桌的刘长卿,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人生路,都是自己选的啊! 他慢悠悠的退到一旁,该劝的也劝过了,该帮的也帮过了,有些人,就是拦不住她一心作死。 还能怎么样呢? 陆羽不想说什么了。 李季兰回过头看了一眼阎伯钧,发现对方正在对自己点头示意。 她强忍住心中的恶心,端起方重勇的酒杯,猛灌一大口,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诶!这就对了嘛! 来来来,喝茶喝茶!听说这是好茶啊! 呃,你是那个谁来着?算了无所谓了,你明日到汴州府衙找我便是!” 方重勇指着陆羽说道。 “谢过节帅。” 陆羽叉手行礼道,心中暗叹方重勇心如明镜。他都还没开口呢,对方就知道自己是来干啥的了。 方重勇那粗壮的胳膊一把将李季兰搂在怀里,一边粗鲁的在对方身上抚摸揩油,一边指着席间的菜肴道:“小美人,你想吃啥,本节帅给你夹菜!” 听到如此下头的话,李季兰差点直接恶心吐了。她用力推了推,却发现被方重勇搂得严严实实的,动都不能动,于是放弃了挣扎。 方重勇故意在她耳边吃菜吃得嘎嘣嘎嘣,嘴巴还吧唧吧唧的作响,李季兰一身恶寒,感觉有一只硕大的蟑螂在自己脸上爬来爬去。 在这样惊恐的气氛下,她却感觉越来越困,似乎是酒劲上来了,然后软软的靠在方重勇怀里,什么恶心也顾不上了。 看到李季兰被迷晕了,江无烟走上前来扶住李季兰道:“节帅,这位小娘子醉了,奴扶着她去府衙休息。” “嗯,去吧。” 方重勇端起陆羽送来的茶碗,将里面的茶水一饮而尽。 他对陆羽竖起大拇指道:“果然好茶!” 可陆羽现在哪里顾得上这个! 他知道李季兰平日里就是酒鬼,酒量甚好,怎么会喝一杯就醉了呢?一看就是有人在酒水里动了手脚! 陆羽不动声色跟着江无烟来到二楼,然后拦住对方的去路道:“这位娘子,李季兰是在下多年好友,可否让在下带她回驿馆休息呢?” “呵呵!” 江无烟冷笑一声,压根不想废话,直接单手瞬间伸出,抓住陆羽的胳膊往怀里轻轻一拽,随即腰间发力,将对方迅猛推出! 陆羽连连往后退了十几步,一直退到背靠一根房柱卸下所有力道才停下来,浑身肌肉疼痛,那感觉就像是被一只老虎猛推了一把! 艹!这踏马什么气力啊! 陆羽心有余悸!这得亏是面前女子没有杀意,若是有杀意,刚才那一招就能直接杀人了! 他之前看到此女被方重勇搂在怀里卿卿我我的,像是连骨头都没有。没想到四下无人之时,气力居然能大成这样! “不该管的事情就不要管!要不然将来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江无烟丢下一句狠话,扶着李季兰便走,很快便消失在陆羽的视野当中。 楼上,方重勇看到江无烟已经扶着李季兰走了,于是便对席间众人说道:“酒喝得差不多了,本节帅还有事,先告退了,你们慢慢喝。” 随即起身便走,封常清、车光倩等人,也跟在他身后一起走了。 剩下的几个州刺史州司马,只有阎伯钧面色阴晴不定。 还有一旁的刘长卿嘴角露出冷笑。 …… 汴州府衙书房里,方重勇正看着江无烟,等待她的回话。 “宋州刺史李嘉祐年富力强,很好色而且自负,心里应该没有将阿郎当回事。 妾身给他敬酒的时候,他一直盯着我胸前衣服的缝隙在看。 不过此人虽有野心,但文弱书生,没有习武过,手腕绵弱无力,不足为惧。” “曹州刺史李彭年气息不畅,身上的肌肤蜡黄,恐怕熬不了几年。此人很谨慎,妾身给他倒酒,他都能目不斜视,对阿郎是发自内心的恐惧。 不过曹州在前线,年迈气虚的李彭年恐难当大任。” “陈州刺史薛愿、颍州刺史陈澍,二人应该都带过兵,而且都习过武,身上有血腥之气。 特别是这个陈澍,妾身看他席间目光沉稳,话很少,腰杆一直挺拔,是个意志坚韧之人。 至于薛愿,已然年迈,只怕血勇不复当年,不提也罢。” 江无烟将席间众人一一点评,唯独漏掉了亳州司马阎伯钧。 “那亳州司马阎伯钧呢?” 方重勇知道江无烟江湖经验丰富,最善于席间察言观色,于是好奇问道。 “他啊,整个宴席他都在吃醋。那个被妾身迷晕的女人,就是他献上来的呀。 席间他和那个骚女人眉目传情,当妾身是瞎子呢!我就不信阿郎没看出来!” 江无烟笑骂道,一脸不屑。 换言之,阎伯钧连点评的必要都没有了! “我就喜欢你这样直来直去的!” 方重勇哈哈大笑道,说得江无烟俏脸一红。 他将这娇媚可人的女子搂在怀里,在她耳边轻声说道:“你去找车光倩,把那个李季兰带到这里来,今夜有好戏看。” “那能有什么好戏啊?” 江无烟一脸幽怨的瞪了方重勇一眼。 都这么晚了,现在应该是轮到咱们两个在床上玩贴贴游戏了吧!那个李季兰有什么好看的! 提起那个骚货,江无烟就一肚子火。 “知道了,妾身这便去办。” 江无烟轻叹一声,转身就要走。 “人间悲喜,比男欢女爱好看,错过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了。 不看可惜,去吧。” 身后传来方重勇的声音,江无烟一句话没说,转过身对他竖起中指! 不一会,车光倩抱着昏迷的李季兰来到了府衙书房。 “节帅,听说有好戏看啊?” 车光倩一脸八卦的模样,要不是江无烟说有好戏看,他还以为今夜方重勇要“宠幸”这个李季兰呢。 “打听清楚了么?” 方重勇似笑非笑问道。 车光倩一愣,随即恍然大悟道:“噢噢噢,打听清楚了,说起来还真是惊天地泣鬼神啊。” 他将李季兰放在书房的软榻上,然后对方重勇继续说道: “今日席间总共也没几个人,然而其中的李嘉祐、阎伯钧还有那个刘长卿,居然都跟李季兰有染。当然了,这三人都是文采出众之辈,彼此间干那事也算是你情我愿。 反正末将就打听到这么多了。” “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啊。 今日谁能有情有义来救李季兰,某便提拔他为刺史。” 方重勇微笑说道。 “节帅,使不得啊!” “是啊阿郎,这不是开玩笑的!” 车光倩与江无烟二人都被方重勇的想法惊呆了,连忙开口阻拦。 “今日负李季兰者,他日必定负我。反过来也是一样的。正因为世道乱了,所以人心才不能乱。” 方重勇轻叹一声,看向江无烟问道:“他日你若被人掳走,我能不去找那人拼命么?这个道理还不明白?” 听到这话江无烟心里甜炸了,嘴上却冷漠的回怼道:“真有危难,妾身愿为阿郎赴死,这又有什么值得稀奇的。” “怎么样,你有没有性趣?李季兰也是难得的美人啊。” 方重勇指着软榻上躺着的李季兰,对车光倩询问道。 “别别别,节帅,这种女人,末将这小身板承担不起啊。 还是何老虎比较适合她! 何老虎每天跟她吟诗作对,开口就来:大海你全是水,蛤蟆你四条腿,岂不美哉。” 车光倩吓得魂飞魄散,连忙对方重勇抱拳行礼,提出“祸水东引”之策,生怕对方将李季兰“赏赐”给自己。 “万一何老虎在床上把给她压死了怎么办?” 江无烟看着车光倩揶揄问道,对他眨眨眼,一边说还一边打着手势。 车光倩急得满头大汗,不知道要怎么回答,恨不得立马溜号。 正在这时,门外封常清敲门道:“节帅,有个自称陆羽的人求见,他说他是李季兰的朋友。” “带进来吧。” 方重勇沉声说道。 车光倩和江无烟二人对视一眼,都对来人的身份感觉诧异。 陆羽,这可不是李季兰的枕边人啊! 很快,陆羽被带进了书房,他一眼便看到李季兰躺在软榻上,衣衫完整,忍不住松了口气。 “陆先生不结巴了,可喜可贺啊。” 方重勇看着陆羽笑道。 “出门在外的一点小伎俩,不入节帅法眼,罪过罪过。” 陆羽连忙叉手行礼道。 “你是为李季兰而来的吧?” 方重勇指了指软榻上躺着的李季兰询问道。 “节帅其实心中对季兰子极为鄙夷,季兰子也认为节帅粗鄙不堪,你们二人相看两厌,都是做戏,节帅又何苦为难她呢? 不若将她放了吧。” 陆羽哀求道。 “可以的,你现在就可以带她走,只是本节帅有一个条件。” 方重勇正色说道。 “节帅请讲。” 陆羽也收起脸上讨好的表情。 “明日举办婚宴,某为媒人,所有的开销都算本节帅的。 你娶李季兰为妻,现在便可以带她回你住处。妻为夫纲,夫护其妻,人伦纲常也。 倘若不能,某可以明明白白告诉你。李季兰现在就是本节帅的玩物,你要想把她带走,那就得看手中剑是否锋利了! 告诉我,你能不能娶李季兰为妻?” 方重勇看着陆羽的眼睛询问道。 沉默良久,陆羽长叹一声说道:“以怨报德,何以报怨。” 他知道,今日就只能到这里了。 “某以为,你家中应有糟糠之妻。 你游历在外,她在家操持一切。 你若娶李季兰,必将辜负她一番深情。 陆先生应该还是明是非的人吧?” “节帅所言极是,陆某明日再来拜访。” 陆羽对方重勇恭敬的行了一礼,随即转身便走。 等他走后,方重勇看向车光倩与江无烟二人问道: “看到了么,人活人世间,活的就是一口气。 一旦这口气没了,妖魔鬼怪就会把你给吃了。 陆羽的气还在,而李季兰和她那些相好们的气却没了。 胸中无气,人也不为人了。” 听到这话,书房内众人都默然不语。 第478章 临阵换帅 河东道,太原城,河东节度使衙门(或者也可以叫天子行宫)大堂,众多武将聚集一堂,气氛有些压抑。 诸事不顺,端坐于大堂主座的大唐天子李隆基发现,他好像有点压不住军中大将了! 此前下达进攻河北的军令,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执行不下去。 他说要打河北真定,结果王忠嗣拿下了河东忻州。 这种感觉,就有点像食客下馆子点了一盘饺子,结果店家端上来一碟包子,让他怀疑人生! “都说说吧,现在该怎么办?” 基哥双目死死盯着王忠嗣,恨不得将对方骨头拆了以泄心头之恨! 基哥的问题无人回答,众将都看向王忠嗣。 而王忠嗣则是觉得自己此前已经把该说的话都说尽了。 现在已经无话可说,因为无论如何,你也叫不醒装睡的人! “王忠嗣!当初河北贼军兵力空虚之时,你不遵从圣旨,不肯出兵河北真定! 如今河北兵马已经回防完毕,并在真定、信都一带布防! 时间都被你白白耗过去了,你该当何罪? 领军劳而无功,还贻误战机,你又该当何罪?” 基哥指着王忠嗣大骂道! 他喘着粗气,环顾大堂内众将,却是惊恐的发现:此刻在场这么多将领,居然无人附和自己! 连个唱和的人都没有! 气氛一时间陷入极度尴尬之中。 不过王忠嗣终究没有反叛的打算,他不得不站出来对基哥叉手行礼说道: “圣人,河北一马平川。敌军哪怕此前云集于邺城,若是要支援真定、信都等地,骑兵风驰电掣,一两日脚程而已!这些兵马更是可以分进合击,袭扰我军粮道,断我归路,阻我斥候。 此前是皇甫惟明有诱我军深入之意,故意造出河北腹地不设防的假象。 若是我军贪功冒进,而粮道被贼军截断,则有社稷倾覆之险。 请圣人三思啊!” 这些话王忠嗣都懒得再去说了,明摆着是套,为什么要去钻呢? 这一两个月以来,皇甫惟明麾下的河北叛军,就像是个摆弄骚姿的妓女一样,军队来往于真定和邺城之间,故意给官军斥候一种“河北兵马调动频繁”的假象! 又像是补给,又像是调兵,又像是回防,搞不懂那帮衰人在干什么! 当时王忠嗣也看不透皇甫惟明想玩什么套路,但他不想跟皇甫惟明硬碰硬,而是选择出兵北上先打史思明,把河东先扫清再说。 如今两个月的时间已经证明,皇甫惟明之前采用昼伏夜出、大军换皮套娃之计,已经将主力部署于河北腹地,老弱替换到邺城。 就等着官军来真定打一场天时地利与人和都不占的梭哈之战,然后把官军主力一波带走。 官军中好多善战者都看出来了,不到关键时刻,谁先出手谁先死! 唯独基哥看不出来! 或者也可以说基哥是比较讲究兵法里面的“以力破巧”,用士兵的大伤亡,来换取攻城略地的迅速快捷。 选择什么战略,完全出于对未来战事的预计,谈不上谁好谁坏,历史会证明一切,世间没有后悔药。 面对王忠嗣的陈情,基哥面色阴沉不说话。 “大唐,已经耗不起了。秋收之前,务必要出兵。” 基哥忍不住当着众将的面,长叹一声。 “圣人,再忍几個月就好了。 叛军长期没有进展,又无长安、洛阳这样的大城。 久而久之必定人心浮动,兵锋不可持久。 请圣人稍安勿躁。” 李光弼对基哥抱拳行礼道,心中暗暗叫苦。 他很清楚,王忠嗣现在玩的,叫“威慑战略”。 看上去波澜不惊,实则非常高明。 只要有驻扎河东的这支绝对精锐在,河北叛军就不敢到处乱窜。皇甫惟明不得不将大军主力,部署于河北东线! 虽未恶战,实则牵制了贼军大部分兵力。 河北贼军若是不管不顾南下河南,则官军可以从河东出真定,袭扰河北腹地。 让贼军在河南与河北腹地间来回拉扯。 但现在皇甫惟明就是明摆着在引诱官军出兵河北,在时机不成熟的情况下,就没必要去跟贼军决战。 至于基哥说的那些理由,什么大唐拖不起啊,粮秣给不起啊之类的问题,这不是军人该考虑的,这是天子跟宰相的问题! “闭嘴!你说这些话是安的什么心? 听闻你是王忠嗣义子,你们二人是不是沆瀣一气想架空朕?” 基哥被李光弼给搞破防了!直接给对方扣上了一顶大帽子! “臣死罪!” 王忠嗣与李光弼二人吓得连忙给基哥跪了。他们也不明白,基哥今日怎么发了这么大的火。 “安重璋,朕问伱,大军先屯扎潞州。再走并邺道出滏口陉,直接攻克邺城,如何?” 基哥看着安重璋询问道,他这是想直接攻克邺城,一步到位了。 “圣人,上党易守难攻不假,但并邺道太过崎岖,若是贼军在此设伏,只怕……” 安重璋有些犹疑的说道,实在是不知道要怎么接着往下说才好。 “你就直接说能不能从这里出兵吧,朕又没说一定要从并邺道出兵。” 基哥压住内心的火气,脸上挤出一丝笑容询问道。 “圣人,若是真要出兵河北,并邺道这一路可为偏师奇兵。 若只是想将河北兵马吸引到邺城附近,那么这条路最多带一万人就行了。” 安重璋面有难色道。 王忠嗣打的什么算盘,其实他也是心如明镜一般。 “好,那你便领一万兵马,走并邺道,从滏口陉攻打邺城。” 基哥完全不顾安重璋反对,直接下令道。 听到这个荒唐的军令,在场众将都傻眼了。 基哥这是突然下令,事先完全没有跟他们当中任何人商量! 在河东道的军事部署当中,因为有壶关在,所以潞州那边并非重点。 如果要从并邺道行军道滏口陉,那么大军要先开拔到潞州屯扎,作为后勤基地,而且还要重新建立一条粮道。 至于壶关到滏口陉之间的那条狭窄山路就别提了,陷进去就是十死无生! “朕知道,这条路很险,但可以出其不意嘛。” 基哥安慰安重璋道。 “圣人,并邺道不能作为主攻方向,一不小心反而还容易打草惊蛇,而且还需要其他方向的兵马配合作战才能奏效。 微臣以为在这里最多丢个三千老弱,以为疑兵牵制一下皇甫惟明即可,精兵还是要集中使用的。 自古以来并州与河北交锋,都是走的井陉。 只要再等两个月,待叛军粮草不济,士气低落之时,必能破敌……” 跪在地上的王忠嗣还要再说,却见基哥抄起桌案上的镇纸,就朝着他面门狠狠丢了过去! 只是基哥年老力衰,镇纸落到王忠嗣身旁,咕噜咕噜滚到了一边。 “等等等!又是等! 朕已经等了两个月! 你们是不是想等到朕驾崩?” 基哥指着众将破口大骂道,已经彻底破防了! “圣人息怒,圣人息怒。” 高力士连忙上前,轻轻抚摸着基哥的背脊。气喘吁吁的基哥这才逐渐平复下来 “王忠嗣领兵九万出井陉,安重璋领兵一万出滏口陉。十万大军一路主攻,一路佯攻,就这么决定了,三日后开拔!” 撂下一句狠话,基哥甩了甩袖子就走,看都不想再看跪在地上的王忠嗣和李光弼一眼。 等基哥走后,安重璋和凉州论氏的几个人也单独离开了。 王忠嗣站起身后,高仙芝等西军主要将领连忙围上来,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忧虑。 “大帅,如今圣人执意要在河北决战,为之奈何啊? 等到秋收后入冬前再动手,不是更好么?” 高仙芝沉声问道。 王忠嗣此刻已经站起身,他哀叹了一声道: “河北很大,并非圣人想的那般容易。 攻克真定不难,但是河北一马平川,我们攻克真定后,至少还得分兵三路。 一路北上攻打范阳和幽州城,一路东进攻平棘与信都,一路南下邢州、洺州,以策应安重璋。 河北腹地到处都是贼军的地盘,而且这些贼军不仅大肆招兵买马,而且还养精蓄锐。 诸多不堪,我等如何能赢?” 王忠嗣能把战局拖到现在,当真是使出了浑身解数。 他正想跟诸将说一下具体方略的时候,却见高力士匆匆忙忙而来。高力士当着所有人的面,拉着王忠嗣的手,将一份黄色的绢帛递到对方手上说道: “王大帅这些时日也辛苦了,圣人体恤你,命你在太原练兵筹粮,守备后方。此番出兵,由李光弼、郭子仪、高仙芝、安重璋四位将军领本部人马。到时候圣人要御驾亲征,统筹指挥。” 呃……该怎么说呢? 听到这个命令,在场众将都已经无语凝噎了。 皇帝,或者太子领兵,还能打得虎虎生风的。自大唐开国以来,有没有这样的一个人呢? 答案是不仅有,而且是大名鼎鼎,就是李唐实际的开国君主李二凤嘛。 不是说皇帝不能带兵出战,但也得看看这个皇帝是谁啊! 让基哥领着他们出去和河北贼军斗,这不是瞎扯么? “高内侍,这道圣旨不太妥当,真要发下去,恐怕……” 李光弼语无伦次的争辩道,却见王忠嗣用眼神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示意他不要胡来。 高力士也看着李光弼,皮笑肉不笑警告道:“李将军,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啊!” “微臣接旨。 三日之后出战,请诸君自勉吧。” 王忠嗣将圣旨揣入怀中,对着自己身边众将抱拳行了一礼! “大帅保重!” 众将也对他抱拳行礼道。 看到这一幕,高力士感觉心中一紧。 他拍了拍王忠嗣的肩膀说道:“大帅在太原好好练兵吧。” 虽然今日基哥将王忠嗣拿下,投闲置散有些突兀,但实际上不信任的种子早就埋下了。 当日雀鼠谷内,王忠嗣放过方重勇,就应该知道会有现在这一天的。 更何况王忠嗣的亲信遍布西北诸军,基哥也确实是害怕变生肘腋,所以更容不下他了。 “待大军得胜归来,你给圣人认个错,这件事情过去就算了。” 高力士温言安慰王忠嗣道。 …… 井陉故关城楼。 蔡希德手中握着一封书信,另一只手搭在女墙上,心中阴晴不定。 他手里拿着的是皇甫惟明的亲笔信,说的内容也很简单,概括一下便是“只要肯回头,还是好兄弟”。 “蔡将军,信中怎么说?” 亲信张孝忠一脸期盼询问道。 他们如今在官军中的待遇并太好,不仅没有一块好的地方安身立命,而且本来守着井陉的两个关,自方重勇被按上叛逆的罪名后,其中一个关就由官军白孝德部接管了。 现在手里就只有井陉故关,可谓是混得比没归顺的时候还要惨! 面对张孝忠的询问,蔡希德不答。如今这鬼样子,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对于忠心耿耿的张孝忠,蔡希德心中有愧。 “将军,上次那方国忠也太坑人了!让我们归降,结果他自己成了叛逆! 真是岂有此理!” 张孝忠愤愤不平的抱怨道。 他这个人最实诚不过,见不得那些坑爹的人和坑爹的事情! 方重勇明明跟蔡希德谈妥了待遇,结果待遇还没完全落实,方重勇本人就从船上掉水里了。 把蔡希德往死里坑了一把! 哪怕对方不是故意的,在张孝忠看来,那也是非常可恶了! “这封信呢,是皇甫大帅想让我等归顺,你说某到底是降还是不降呢?” 蔡希德解下腰间佩剑,将其递给张孝忠,拖着疲惫的步伐在城关的城墙上散步。 他问了一个很现实也很难回答的问题。 “蔡将军,那方重勇打满全场,可谓是劳苦功高,最后结果如何? 莫非蔡将军在朝中的关系比那方重勇都多? 功劳比他都大么?” 张孝忠继续补了一刀。 蔡希德面色一沉,想起当初自己归顺朝廷的那件事来,心中便异常不爽。 那时候,蔡希德也跟朝廷禀告了方重勇之前承诺给他的待遇,结果石沉大海。 反正我就是不认了,你有种再继续跳反啊! 朝廷有恃无恐开始耍流氓,并直接派兵接管了土门关,来了个釜底抽薪。 反正朝廷已经认为如蔡希德这般从河北归顺的丘八,跟拔了牙齿的老虎差不多,早就没什么威胁了,便不想再搭理了。 忍一步越想越气,退一步越想越亏!如今蔡希德想起这些狗屁倒灶的破事,心中大恨! “先不着急,官军跟河北军尚未交战,胜负犹未可知。 反正,谁赢咱们帮谁。” 蔡希德对张孝忠嘿嘿冷笑说道,双拳紧握,捏得指尖发白。 第479章 暴雨前的宁静 几天后,开封城外渡口,迎来了第一批抵达的团结兵。这些人来自曹州,数量七百余人。 团结兵制度,是由各州刺史(或节度使)兼任的“团练使”征发入军﹐不登记入正规军军籍,但该办的军务却一点都不少﹔ 服役期间只发给本人身粮酱菜,没有军饷,简单说就是到部队里面去混个口粮﹔ 团结兵需要协助藩镇官健在境内防守﹐或配合作战﹔本身不会长期脱离生产﹐军事任务结束之后﹐随即遣返回乡。 如果战事延长,也会定期轮换,性质介于府兵和募兵之间,并不是脱产军队。 反正,当团结兵不是什么优差,若是没有战乱,各地对此都是能躲就躲。 方重勇看了看这些团结兵的精神面貌,以及他们身上的军服军械,忍不住微微皱眉。 军服还算新,但穿戴松松垮垮且军容不整。脸上都是惺忪懒散的表情,甚至连弓箭手都看不到几个。 唐军之中对射术极为看重,军中大将鲜有不会射箭之人,就连方重勇也练了好多年骑射,以至于胳膊都微微变形。 部队中弓箭手很少,则说明有一定军事技能的人也很少。 至于盔甲,呵呵,多半是胸前挂了一块皮革做成的背心,头上顶个铁盔就了事,甚至还有铁锈,看上去极为敷衍。 这批人无论是军械还是军械的保养,都很不上心。 “这就是放下锄头的农夫啊,能抵挡得住皇甫惟明麾下叛军么?某看守城也够呛啊!” 方重勇望向身边的车光倩道,一脸震惊,感觉这些人最多也就押运粮草,别的事情实在是没法委托于他们来办。 按方重勇的想法,这些州刺史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多少也要对军务上点心吧? 没想到别人就是这么奔放! 或者说训练一支能战之军,真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简单。 “节帅,中原承平日久,或许他们以为大唐边镇精兵和战阵厮杀,也就那么回事吧。” 车光倩也是苦笑,他们原本对于这些各州自行招募的团结兵还有些期待,没想到如此不堪。 方重勇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有点理解为什么中晚唐乃至五代十国,有三千精兵就能纵横数州,有一万精兵就能盘踞一方,有五万精兵就能问鼎天下了。 实在是所谓的“镇兵”,水分太大了! “都过来过来!看什么看!说你呢! 艹,不收拾就不老实是吧!什么德行!” 正在这时,何昌期带着十几个银枪孝节军士卒,在引导曹州的团结兵集合,一边拿着兵戈指指点点,一边嘴里骂骂咧咧的。 “呃,那個李季兰,最后归谁了?” 方重勇看到何昌期,忽然想起这一茬,好奇问道。 车光倩想了想,凑过来压低声音道: “节帅,何老虎他们几个都怕那个李季兰身上带病,不敢要。后来是有个火长(管五个人)不嫌弃,带回去玩了三天。 玩腻了就放李季兰走了。 至于那人到底是谁,末将没有关注,要不,末将去打听一下?” 听到这话,方重勇恍然大悟。随即他摆了摆手,示意车光倩不要节外生枝。 阿娜耶在军中时间很久,她又很嘴欠,时不时就会提起男人乱搞会染病啥的,搞得何昌期等人都怕得要死。 不过被一个丘八近乎囚禁一般的玩了三天……李季兰也是着实丰富了人生阅历。 “你们几个啊,真是太不讲究体面了,看不上的话,就把她给放了嘛。 自己不要就送给一个火长玩,这破事亏你们干得出来。” 方重勇故作不悦的呵斥道。 “节帅,这些喜欢舞文弄墨的女子,最是看不上披坚执锐的丘八。弟兄们志不在女人,在于心中一口气啊。 没有找乞丐玩弄李季兰,便已经是看在节帅所赐,乃是颜面所在不敢践踏,又怎么可能把这种女人供起来呢?” 车光倩压低声音辩解道,这种事情他不会去做,但是可以理解底下的丘八为什么会如此。 “你派人去各州州府催促一下,让各州刺史快点把团结兵送到汴州集训。 还有,马上从银枪孝节军中选拔军官,让他们带着整训后的团结兵,去各地州府赴任。 建立防线体系,战乱不远了,战火很快就会烧到河南。” 方重勇对车光倩交代了几句,便直接往开封城门而去,他要回府衙办公,准备好迎接接下来的严峻挑战了。 昨夜河东那边“内线”送来密信,说王忠嗣已经被免去天下兵马副元帅的职务,只专门负责河东那边的后勤与团结兵训练。 官军的权力结构,从“一王独大”到“四雄并立”,基哥名义上掌控了军队的最高直接指挥权! 并且准备从河东进攻河北! 决定天下局势走向的一战,或许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方重勇虽然不看好基哥,但也不能完全确定,官军真的没有一点取胜的希望。 毕竟,现在掌控军中大权的四个人,也不是酒囊饭袋啊! 回到开封城内节度使府衙,方重勇在书房屁股都没坐热,就等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怎么是你?” 看着一身布衣装束,仅仅戴着幞头的郑叔清,方重勇一脸疑惑问道。这一位真是稀客,他本应该在长安的。 “别提了,避祸而已。” 郑叔清也不客气,直接坐到方重勇对面,忍不住长叹一声。 “呃,你这个避祸,要从何说起呢?” 方重勇越听越迷糊。 郑叔清此前已经被基哥罢免了,但依旧担任工部侍郎一职。 以向外界展示他并不是因为河北那边的“讨逆檄文”,才将郑叔清罢相的。 “颜真卿与颜杲卿兄弟二人,正在私底下联络各方,要迎太子李琩入长安登基称帝!现在长安城内各种谣言都有,乱到不能再乱了! 都这个节骨眼了,某不跑路,难道在长安等死?” 郑叔清没好气的怼了一句,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方重勇微微点头不置可否。 若是说起做官的“生存直觉”,朝中郑叔清敢认第二,就没人敢认第一。 忽然,方重勇察觉到郑叔清话语里有些地方,实在是不太对劲! “据我所知,颜相公一向忠于王事,怎么现在也成反贼了?” 方重勇有点不太明白,是不是这个世界变化太快了,以至于自己跟不上时代的节奏了。 哪知道听到这话,郑叔清脸上浮现出一丝嘲弄的神色,感慨叹息道: “李泌和你父扶持太子李琩,他们算不算反贼? 各地的皇子在招兵买马,他们算不算反贼? 皇甫惟明扶持荣王李琬,他们算不算反贼? 这些终究不过是李家的私事而已,颜真卿站在太子这边,这又有什么稀奇呢? 试问天下芸芸众生,谁又不是你口中的反贼呢?某现在擅离职守离开长安,也是个反贼啊!” 郑叔清的话可谓是振聋发聩。 方重勇想了想,发现还真就这么回事!基哥逐渐掌控不住场面,那就真别怪其他人有各自的打算。 毕竟,活人不可被尿憋死! “伱也挺不容易啊。” 方重勇忍不住一阵唏嘘感慨,然而此时他却忽然想起一件要紧事来。 方重勇想起前世关于安史之乱的记载,史书里面所写的主要矛盾,基本上都在官军与叛军之间,也就是可以简单粗暴的给当时各路人马贴标签。 要么是朝廷这边的,要么是叛军这边的,没有多少中间状态。 只是现在细细琢磨,却发现不完全是这么回事。 按照那时候的玩法,其实,大部分人都是忠于唐肃宗李亨的啊! 马嵬驿事变后,他们并不忠于基哥! 基哥去了蜀地后,政令甚至都不能出成都了! 方重勇猛然发现他好像远远低估李泌的精准眼光,以及方有德作为“穿越者”的先知能力了。 或者也可以说,他远远低估了如今太子李琩的号召力! 以及权力反噬基哥的速度! 看到方重勇在发呆,郑叔清凑到他身边,压低声音道:“某现在送你一份厚礼,帮你在汴州立足。” “哈?” 听到这话,方重勇下意识反问道:“你现在已经是无官一身轻了,难道要把郑氏的家资都捐出来给某当军费么?” “非也非也!” 郑叔清摆了摆手解释道: “前些时日,某利用工部的职务之便,已经下令加强长安军备,要求两淮和江南各州,将府库内的部分兵戈、箭矢、盔甲,包括:枪、棑、胡禄、箭、刀、剑、陌刀、解结锥、链糙、斧,头鍪、腹膊、衣钾、腹膊、战靴、锁子甲等物装船,通过运河,送往长安。 想来现在那些漕船,应该会陆陆续续通过开封城外渡口前往黄河,进而被送往长安。节帅到时候留意一下,将这批军械截留便是,足以武装二十万兵马了。 当然,肯定有不愿意听从朝廷命令,阳奉阴违的刺史。节帅可以拿着工部的调令,去那些州县催促他们办差。” 郑叔清从怀里掏出一叠工部的物资调令,上面都已经签字盖章完成,但调令的内容那一栏却是空缺的,可以自行填写。 简单的说,就是方重勇带兵去那些运河沿途州县的府库里面取货就行了。 如果那些人不听,直接把他们给灭了便是,事后宣布那个州的刺史要造反,名正言顺接管地方。 这件事一定不能拖时间,要速速去办。越是拖下去,朝廷的权威越是薄弱,到时候生出异心的人就越多。 方重勇面色复杂将这一叠“价值连城”的工部调令收好,心中五味杂陈感慨万千。他看了看一脸得意老神在在郑叔清,好像第一次认识道大唐官场老油子的手腕是多么灵活! 你是流氓我不怕,就怕流氓有文化。 郑叔清这种有文化的流氓,堪称是虫豸里面的战斗机啊!要他办正经事办不好,挖墙脚的破事倒是如行云流水一般丝滑。 故意调动朝廷的军械,让它们“一不小心”被宣武军节度使“截留”,这一招怎么说呢。 真的好贱啊! 方重勇此刻已经完全不敢小看古人的智慧和骚操作了! “果然,你也不看好圣人么?” 方重勇看着郑叔清问道。 不过他这话等于白问,事实上老郑的选择已经很明显了,对方就是觉得大厦将倾,临走前捞一笔。 “圣人就别提了,朝廷没有多少人看好圣人能顺利平叛,打败皇甫惟明。 他们就是想迎接太子入长安登基,觉得太子还有几十年的寿命,足够他们家族下一代人折腾了,唉! 这些人鼠目寸光,天下乱了,光靠太子又如何能收拾残局?竖子不足与谋!” 郑叔清痛心疾首的锤了锤桌案,连他这个虫豸,都感觉长安那帮人是虫豸了! 颜真卿颜杲卿兄弟还在串联各方,结果郑叔清这个已经远离权力中心的外人,都已经知晓此事大概! 连事不密则败的道理都不懂,那还玩个屁啊! 政治嗅觉灵敏的郑叔清赶紧的溜了,反正,那些人也不待见他。 “你也别回长安了,无论如何也别回去。某看这场动乱啊,才刚刚开了个头。” 郑叔清忍不住摇头叹息道。 “你先回荥阳老家看看,至于官职,某来安排。” 方重勇又给郑叔清倒了一杯酒,这个老登在想啥,他心中一清二楚。 果然,郑叔清嘿嘿笑道:“还是跟你说话轻松,不用什么太忙的官职啊,某年纪也大了。” 送走郑叔清后,方重勇这才陷入沉思之中。 这天下局势,比自己原本预想的还要乱一些啊。未来的走向,还真是不好预测。 果然,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这才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道理啊。 …… 洛阳上阳宫大殿内,李泌将颜真卿的亲笔信递给太子李琩,然后退到一旁不说话。 在场的几个人,包括方有德在内,全都面色凝重。 事情的发展,超乎了他们的原本计划。 可是机会来了,要不要提前登基上位,却是个令人烦恼的大问题。 “诸位爱卿,你们以为如何?” 太子李琩将颜真卿的亲笔信递给方有德,低声询问道。 其他人的意见不重要,没有方有德带兵攻克长安,一切都是废话。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方有德没说行不行,而是直接说了这八个字。 “殿下,这些人,是拥护太子登基的一批人。若是他们出了意外,折损了,那将来太子哪怕入长安了,也会无人可用! 微臣也建议,事不宜迟,即刻起,制定计划向长安进军。” 李泌对李琩叉手行礼说道。 在心中无声哀叹。 有时候,自己的计划再好,遇到了“猪队友”,也是爱莫能助。 唐朝女道士的个性解放 既然有人说起李季兰,那么就顺便聊聊这个话题。 很多人都以为唐代是女性权力极大的时代,这其实是一种错觉。 和前面的朝代比起来,特别是南北朝时期,唐代女性的权力不是扩大了,而是急剧缩小了。 当然了,无论是野史还是《太平广记》这一类的“半真半假”的杂文,其实里面都不缺那些“彪悍女”,动不动就是妻杀妾再杀夫再自杀这一类的剧情。 然而,正是因为“狠人”够狠,才有这样的事情会被记录下来。总体而言,唐代女性过得是非常压抑的。 奔放的女人,身后是有权力和地位在背书,而非是女人本身。 言归正传,我现在举一个很“反直觉”的例子,来说明唐代女性地位为什么会表现得相当不同凡响。 严挺之,张九龄的好友,开元末的中枢高官,他的夫人,是清河崔氏出身。 但因为某些原因,已经离婚了。 某日,崔氏找到严挺之,说她的前夫王琰犯了事,让严挺之包庇一下,严挺之答应了。 看清楚哈,崔氏的前夫,也就是跟严挺之离婚后再嫁,又离婚了,现在有可能已经再婚,就是有第三任丈夫了。 那么问题来了,崔氏是渣女吗?或者说,她这样反复离婚结婚,是不是保证了自己的权力? 恰恰相反,从这件事透露出来的信息看,崔氏几次离婚结婚,很可能都不是因为个人因素,要不然无法跟这几位“前夫哥”都有往来。 她离婚结婚,很可能都是身不由己。这算個屁的女权啊! 这就是唐代贵族婚姻的一个缩影,和普通人认为唐代女性权力大的直觉很不一样! 我这篇是要聊李季兰,为什么要写崔氏呢? 因为这关系到唐代婚姻的一个重要“潜规则”。 唐代的社会文化,是对未出阁女子要求极宽,和婚后女子要求极严! 是一个贞操观念淡薄,但宗族观念强烈的怪异集合体! 世家贵族出身的女子,婚后,代表着妻家的颜面,维系着政治婚姻的稳定。她已经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牌面! 婚后如果乱搞,那就意味着自己娘家颜面扫地。到了法定结婚年龄而不结婚,更是奇耻大辱! 唐代社会对她们就是这么严苛! 那么,凡事皆有例外,为了规避这样严苛的婚姻规则,唐代的女人要怎么办呢? 答案是:出家,包括结婚后,也可以出家。 当尼姑要求极多,限制极多,所以要尽量避免,于是“女道士”这个群体就出现了。 女人若是当道士,那就不再是女人,而是“道友”。 比如说,某个女人死了丈夫守寡,可是她又不甘寂寞想找汉子,又是寡妇门前是非多,舆论压力大,该怎么办呢? 出家就没事了,只要出家,随便她怎么乱搞,都没人再说什么。 但是,出家是有代价的,这便意味着放弃了“俗家”身份,也自动丧失财产支配权和家族决策权,属于一个“外人”了。 那么把视线转回到李季兰这里来。 李季兰小时候,她父亲就认为她“心性不佳”,将来必定“有辱门楣”,所以直接让她出家了。换言之,无论李季兰做什么,都跟家族没关系了。 很多人好奇,李季兰交往的那些人,也绝非全部都是“拜金男”,她又貌美,为什么无人娶她呢? 答案就在这里,因为李季兰是“无嫁之人”,哪怕娶一个平民之家出身的女人,也是有“嫁娶身份”的,但这个身份李季兰没有。 换言之,她可以走的路虽然多,却绝对不包括“相夫教子”这一栏。很多各方面条件被她完爆的女子,都没有这个禁忌。 这就是唐代社会的潜规则,不会明明白白写正史里面,但是它无处不在。 所以,为什么李季兰最后变成了骚货,连后世各种古籍,都明明白白将其标注为“半娼”呢? 答案就在这里。 反抗社会规则,是要付出代价的! 当然了,李季兰是一个“至情至性”的人,出家当道士,自然也就抛弃了俗世的规矩,她的私生活,也确实非常不检点。 这就好比说,某人有女友,但是见到女友的闺蜜,感觉很好,把女友踹了,跟闺蜜在一起。 他后面又认识了闺蜜的室友,觉得室友更好,又把闺蜜踹了,跟室友在一起。 下楼买烟的时候,觉得柜台小妹惊如天人,马上又跟柜台小妹在一起。 这样的人有没有呢? 我只能说社会上到处都是的,他每一次恋爱都是真心的,都不是奔着钱去的,但是……懂的都懂吧。 李季兰,包括后面的鱼玄机,走出来了一条新路。到了宋代的时候,理学兴起,社会趋向于保守,她们的路就不好走了。 于是妓院里面开始培养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清倌人”,专门对付骚人墨客,这未尝不是李季兰路线的延伸。 社会虽然一直在变,但骨子里的那种“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却从来没有变过。 (更新马上送到) 第480章 宁可我负天下人 “锵!”“锵!”“锵!”“锵!” 太原城附近,唐军晋祠大营外的一条小河边,赤裸上身的高仙芝,正在一块磨刀石旁磨刀。 他露在外面的一块块腱子肉,在阳光下有一种刚健的美。特别是胳膊与前胸那一道又一道早已愈合的伤口,更是一种血染沙场,百战幸存的功勋章! “高将军,你也在磨刀啊。” 李嗣业扛着他那把硕大无比的陌刀,也来这里磨刀。不过看他的模样,似乎是有话想说,来此不过是借着磨刀的由头而已。 “大战在即不磨刀,上阵了可没时间了。” 高仙芝微微皱眉随口敷衍道,似有心事。 “高将军,你说如今雁门的贼军,到底还有多少呢?” 李嗣业忽然问了一个很要命的问题。如同平地惊雷,在高仙芝耳边炸响! “斥候怎么说?” “斥候没怎么说,那边什么情况,高将军应该是懂的。” 李嗣业不动声色说道。 留下三千精兵守雁门,十万唐军也无法短期内攻破,只能靠堆人命一点点的磨。 留下三万精兵守雁门,其实效果也是差不多的。 关隘的入口就那么宽,人多了也无法展开。 更要命的是,外人看不出来这座关隘后面,到底有多少守军,只能凭借一些蛛丝马迹去判断。 但是锅炤、旗帜、甚至是后勤的车队,都是可以伪造的。 虚则实之,实则虚之的把戏,都是将领们的基本功。 史思明退守雁门,难道他就真的把所有军队都集中在这里么?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并不会这样。 太原北面的河北叛军,很可能已经将主力回防真定了,而且这些人未必会大张旗鼓。 问题仅仅在于,一切都是猜测,就跟猜大小一般,不是大就是小,看起来概率对半开,可实际上绝非如此。 “你也觉得很危险么?” 高仙芝沉声问道。 “高将军,你能掌控的,不过是我们这些安西北庭的兵马而已啊。别的边军,你指挥不动!” 李嗣业哀叹道。 高仙芝沉默不语,李嗣业这话说点子上了。 安重璋统帅赤水军,高仙芝统帅安西北庭兵马,李光弼统帅陇右各军,郭子仪则负责管理河西除了赤水军以外的兵马。 这十几万人,本来捏到一起,是一股谁都不敢去撼动的力量。分成四份后,如果不能有效支援配合,战场上很容易出乱子。 看到高仙芝不说话,李嗣业继续说道:“高将军与其他三人互不统属,甚至都没有多少交情。一旦有事,谁来增援,谁又肯增援?” “只是,我们若是感觉安全,那圣人就觉得不安全了。” 高仙芝长叹一声说道。 这回轮到李嗣业无语了。 之前难道这支军队无人统帅么? 并不是,王忠嗣在军中就很有威信,众将都服气。可是,王忠嗣若是能在军中一呼百应,那谁还会听圣人的话? 这个问题有点要人老命。 “待攻下真定后,四面八方皆可能出现敌军,高将军有什么打算呢?” 李嗣业沉声问道,说完还看了看四周,发现无人靠近,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你以为如何?” 高仙芝小声问道,顺手将横刀插入刀鞘。 “倘若真的兵败如山倒,往南面邺城而去,不失为死中求活之计。 倘若往西退回井陉,或者往北去飞狐陉,必定是死路一条。” 李嗣业说出了自己的计划,从地上捡起来一根细树枝,就地画行军路线图。 “最坏的情况,就是攻下真定后,我们继续向北攻幽州,而后路被人切断。 贼军若是想歼灭我们十多万人,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他们要集中兵力,则邺城必定空虚。 等攻克邺城,无论是南下河南还是从西面奔赴壶关,都可以走一步看一步。就算攻不下,也无人可以拦得住我们。 高将军到时候务必要提出,让我们安西北庭的兵马殿后。 当然了,若是战局顺利,就当末将今日什么也没说。” 李嗣业压低声音建议道。 高仙芝看了看地上那一堆鬼画符一般的路线图,脑子里想象着河北叛军在真定以北部署重兵,顿时感觉头皮发麻。 圣人的计划,总是那么乐观,好像霍去病横扫匈奴一般,比划比划就行了。 但实际上并非如此。 战争是一项非常精细的活计,容不得半点马虎。 “走了,回大营!” 高仙芝长叹一声,招呼李嗣业跟他一路,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 还未开战,他就预感到要败了,这种感觉可谓是以前从未有过的。 …… 太原城西城内某个不起眼的院落里,树荫下李光弼正在给王忠嗣煮酒。 “大帅,圣人的军略,好像不怎么高明啊。” 李光弼一边倒酒,一边忍不住抱怨了一句。 “何止是不高明啊。” 王忠嗣摇头叹息,不知道该怎么评价才好,总之就是非常离谱。 或者叫“正中下怀”也行。当然,是正中皇甫惟明下怀! 多这么一个瞎指挥的废物,不亚于给皇甫惟明那边增加十万精兵。 正在二人叹息不止的时候,高力士匆匆忙忙而来,看向李光弼说道:“李将军啊,圣人有急事找你!快快快,随杂家去面圣!” 诶? 李光弼和王忠嗣二人都是一愣。 明日全军开拔,不至于说今日才“面授机宜”吧。 但现在很显然不是说这個的时候,李光弼对王忠嗣行礼后,便跟着高力士一起去了太原城内的天子行宫。 也就是原来的太原节度使府衙。 满怀心事的来到书房,基哥便一脸淡然对李光弼说道:“坐吧。” 待他坐下后,李光弼对基哥行礼询问道:“不知圣人有何吩咐?” “长安出大事了!” 基哥沉声说道。 这话李光弼不知道该怎么接,只好保持沉默,等待基哥继续说下去。 “有人想在长安拥立太子登基!” 基哥脖子上的青筋都暴起,浑浊的双目中有寒光闪过。说话的时候,几乎是在咬牙切齿! “圣人是说……” 李光弼有些犹豫,心中暗叫大事不妙。 “你带本部人马,即刻出发,奔袭长安!将那些乱臣贼子给……” 基哥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圣人,大敌当前,正是要出兵河北。调兵回关中会不会……” 李光弼要被基哥给整得自闭了! “朕不管!又不是伱这一部单独行动!朕只是第一个跟你说而已!” 基哥的声音近乎于嘶吼,已经压抑不住内心的怒气了。 今日有长安派来的人告密,说有人正在酝酿让太子李琩登基,而且这些人还不在少数,吓得基哥魂不附体! 如果李琩在长安正式登基了,那么太原这边,就很难保证那些丘八们不会将自己强行扣押,扭送回长安当“太上皇”了。 在基哥看来,比起李琩等人的釜底抽薪,皇甫惟明的河北叛军简直傻缺得有点可爱,居然还一点点的掠地! “圣人,朝令夕改,于军心士气不利……” 李光弼不是个口齿伶俐的人,但他心里明白是非曲直。 “你若是不肯回长安,朕就换一个将军,总有人愿意当的。” 基哥冷冰冰的说道。 见李光弼不说话,基哥这才温言安慰道:“你义父王忠嗣会继续坐镇太原,你不要有后顾之忧。” 听到这话,李光弼这才抱拳行礼道:“末将明白了,谨遵圣人之命。” “嗯,去吧。” 基哥微微点头,待李光弼离开后,基哥又把安重璋叫来,跟他说了差不多的话。待安重璋走后,基哥又把高仙芝和郭子仪也叫来“面授机宜”。 等办完这一切,已经是过了子时,基哥疲惫的靠在软榻上,一阵阵的脑袋刺痛。 从前当皇帝的时候,好像什么事都只要动动嘴就行了。怎么如今办点事情,却是千难万难呢? “力士啊,你说朕要怎么办才好?要把皇位让给李琩那个逆子么?” 基哥有些无奈的说道,似乎已经丧失了前进的勇气。 别看他在李光弼那些将领们面前态度非常强硬,似乎不回长安誓不罢休的模样。 可实际上,基哥内心非常紧张且担忧,已经离精神崩溃一步之遥了。 “圣人……” 高力士有话堵在喉咙里说不出来。他不知道究竟是该说好话,还是说实话,甚至是敷衍一下说废话。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什么话不能说么?” 基哥有些不满的呵斥道。 “圣人,您现在退位……已经太晚了。身后是万丈悬崖,退不得啊!” 高力士带着哭腔,跪在地上,死死抱住基哥的一只脚。 “是啊,已经太迟了。” 基哥长叹一声,他很清楚,现在退位就是死。哪怕李琩不动他,也会有邀宠献媚的人替李琩当打手! 然后有仇的报仇,有冤的报冤! 当了这么多年天子,他会没仇人么? 基哥心里有数。 “他们为什么要背叛朕呢?” 基哥喃喃自语问道。 “他们”包括方有德、李泌、颜真卿,还有长安城内的那些权贵,那些关陇贵族的后人。 基哥自认为他没有亏欠这些人,只是那些人为什么要背叛自己呢? 他想不通,迷茫了,出离愤怒。 最后无能狂怒后虚脱了。 “圣人,事不宜迟,带兵回关中平叛吧。” 高力士轻叹一声道。 很多事情,站在不同的角度看,结果也不一样。 站在基哥的角度,现在长安某些人要干的事情,就是大逆不道! 皇帝的权力,来自于贵族的认可与支持。一旦贵族不支持不认可了,那么皇帝的圣旨也就变成了一张擦屁股的纸! 至于底层百姓,谁踏马在意皇帝到底是谁啊! 基哥现在是切实感觉到了自身权力的流失,而且是在加速流失。 他不甘心,还想再挣扎一下。 “方国忠,现在在干什么?” 忽然,基哥想起了方重勇,心中有点后悔了。 方重勇虽然是方有德之子,但是侍奉自己甚为恭顺,没有反迹。 银枪孝节军更是首屈一指的骁勇善战,不仅聚集了边军精华,更是从天南打到海北,战斗经验丰富。 当初是有点草率了。 基哥长叹一声,埋怨自己动手太早,没有考虑后果,或者说被方氏这一脉的人际关系给吓到了。 “方国忠占据汴州,似乎投靠了李琩,被任命为宣武军节度使,名义上掌控六个州。” 高力士小心翼翼的回答道,说的基本上都是公开消息。 “比起方有德这个辜负朕的逆贼,方国忠确实是被朕冤枉了。 要不你派个人去汴州跟方国忠联络一下,问他现在愿不愿意为朕效力。 反正,他在雀鼠谷也没少一根毛,朕下罪己诏还不行么?” 基哥感慨叹息说道,丝毫不记得当初他下令痛下杀手的时候,是怎么威逼利诱王忠嗣的。 很多人做对不起别人的事情时,都是一副“宁可我负天下人”的姿态,认为别人都应该为自己牺牲而在所不惜。 但他求别人办事的时候,却又将从前的恩恩怨怨都抛诸脑后。认为别人就应该“大人不记小人过”,轻轻将其放过。 一如此刻的基哥。 高力士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或许所有的帝王都是这样,丝毫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事情就该受到惩罚,一直认为“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圣人,还是……” “还是现在就写罪己诏吧!” 基哥从软榻上爬起来,立刻挥毫在纸上写下了一封“道歉信”。说当初是受到了奸臣颜真卿的蒙蔽,才会对方重勇和他麾下的银枪孝节军痛下杀手的。 自从那件事以后,朕的内心也很痛惜。如今颜真卿在长安串联百官迎李琩登基,朕才恍然大悟,是当初冤枉了忠臣。希望方重勇可以放下私人恩怨,以国事为重巴拉巴拉。 写完以后,基哥看了又看,感觉语气还是太生硬了,又重新写了一份,软化了措辞。 反正,他就是一个劲的强调自己被太原府的那些奸臣所蒙蔽。那些人都一口咬定方重勇这个节度使要谋反,朕又有什么办法呢? 毕竟,三人成虎,众口铄金的道理,也不是今天才有的啊! 写完后,基哥仍然觉得不太“诚恳”,于是切断自己的一束头发,放到信封中装好。然后在信中继续恳求,说自己犯了错,要“割发代首”谢罪。 这才满意的将信封好,交给高力士。 “派得力之人,务必要将信亲手交到方重勇手中,明白了么?” 基哥紧紧握住高力士的手说道,眼睛死死盯着对方的面容。 “奴这便去办。” 高力士连忙将信揣入胸前贴身放好,然后对基哥行了一礼,转身便走。 等高力士走后,基哥这才垂头丧气的躺在软榻上。 如同一条躺在沙滩上折腾不动的死鱼。 第481章 风起 潼关一带,是一个综合性的防御体系,大体布局,其实一直都没有变过。 但其中潼关城楼的所在位置,此前基本上几十年就要变一次,数百年间多次改变,废旧建新屡屡改建。 一直到大唐武则天天授二年(公元691年),潼关又从塬上北迁到塬下,沿河辟路,移近黄河,建有关楼,城外开挖堑沟,即潼关故城。 这次潼关城楼的位置才算稳定下来,一直到明代才改建扩建。 受基哥之命,崔乾佑正率领新组建不久的“黑云长剑军”屯扎于此。虽然兵员不满一万,但士卒皆是久经战阵之辈。 他们屯扎潼关,其他人就没法走两京驰道,来往与长安与洛阳之间。 这里头既包括河北叛军,又包括在洛阳坐镇的太子李琩。 河北与河东那边的动向,崔乾佑并不是太清楚,但近在咫尺的洛阳发生了什么事,他却是洞若观火。也明白了天子将他和黑云长剑军安置于此的战略意图。 此举并非是针对河北贼军,主要目的,还是盯着太子,不让太子进长安! 这让崔乾佑对未来政局的走向忧心忡忡。 这天上午,崔乾佑正带兵巡视潼关城楼,忽然东面斥候来报,有紧急军情! “你是说洛阳来的兵马,攻占了陕州?” 崔乾佑听到这个消息,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结果那斥候立刻禀告道:“是的崔将军,陕州刺史赵良弼直接开城投降。要说是攻占,也不完全。应该说是兵不血刃吧。” “行了,去歇着吧。” 崔乾佑不耐烦的摆了摆手。 他最担忧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 “传令下去,多派人马巡视黄巷坂,过往各关隘换防序列打散,某会提前一个时辰部署下去。” 崔乾佑冷着脸对身边的亲兵下令道。 潼关城楼就是位于黄巷坂中的某一段,前面是羊肠小道,后面也是羊肠小道,属于双向防御了。 “得令!” 亲兵领命而去,转眼就不见踪影。 崔乾佑眺望远处的一轮朝阳,正将黄河河面染红,有种说不出的壮美。 还有一丝苍凉。 崔乾佑和他麾下这支精兵,被钉在潼关不能动。 只要稍稍移动一下,就有极大可能要改变天下大势。 这就像是他们的宿命一般。 如今河北贼军尚未平定,太子与天子的矛盾,反而提前激化。 太子要夺权,这该如何是好? 在皇权唯一,父父子子,君君臣臣的大道理之下。如今的局面,谁是谁非已经难以判断。 某种程度上说,无论是站太子还是站天子,都无可厚非。 “崔将军,紧急军情!” 还没过一个时辰,有個斥候匆匆忙忙走上城头,来到崔乾佑面前。 他累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一看就是骑着快马仓惶逃回来的。 “说吧。” 一天之中连午时都没到,就有两条紧急军情了。 崔乾佑顿时感觉大事不妙,虽然面沉如水,心中却是波澜起伏。 “洛阳那边的兵马已经攻克湖城,离潼关一步之遥了!湖城守将战死,县令投降。” 这名斥候的语气中带着难以置信,事实上,崔乾佑也感觉难以置信! 上个斥候还是说洛阳那边的军队攻克了陕州,结果现在就已经到潼关的前哨湖城了! 好快!这踏马哪里是在打仗,就是在长跑啊! 想到这里,崔乾佑顿时心中了然。敌军速度快的唯一原因,便是沿途都没有遭遇抵抗。 只管走路不用厮杀,那能不快么? 湖城西面,便是黄巷坂的入口了!太子的兵马几乎是杀到了鼻子底下! 然而,正当他还在沉思之中的时候,一个亲兵从远处跑过来,拿着一个绑着信纸的箭矢,双手呈上递给崔乾佑。 “崔将军,楼下有斥候射上来一封书信,请您过目!” “嗯。” 崔乾佑点点头,轻轻的摆了摆手。 这一定是一封劝降信! 崔乾佑将信纸从箭矢上取下,打开一看,顿时面色数变。 这是太子李琩的亲笔信,也没说什么废话,就要崔乾佑打开潼关城楼大门,放他们过去。 还说什么天子失德无道,弄得天下人怨声载道。太子继承大统,此行前往长安登基称帝。 将来你作为从龙之臣会流芳百世,也不会缺少荣华富贵。 此前你无所作为也就罢了,现在既然已经看到这封信,就应该顺应时势,遵从天命,拥戴太子赴长安登基。 如果你助纣为虐,为虎作伥,那么不仅会遗臭万年,而且还会连累家小。 何去何从,希望你好生思量,不要一着不慎万劫不复。 该怎么办呢? 看完这封信,崔乾佑心中直打鼓,一时间难以抉择。 大丈夫立足于天地,靠的是什么? 一曰“忠”,二曰“义”。 崔乾佑问了自己一个问题,他自己很快就有了答案。 他本身就不是一个合群的人,甚至给人一种“刚愎自用”的感觉,和同僚的关系一向都不怎么样。 如果没有圣人,他可能有今日的成就么? 很难说,毕竟人生际遇无常,但多半是不可能有的。 想到这里,崔乾佑顺手将这张信纸撕成了碎片。 他不知道什么国家大义天理伦常什么的,他只知道没有基哥的提携就没有他崔某人今日的成就。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现在便是时候报答君恩了。 倘若他这个被天子一手提拔起来的人,也要屈从于太子的淫威,试问世人会如何看待他这个武夫? 崔乾佑手握横刀刀柄,转身便走下城楼,召集军中诸将开会。 太子李琩矫诏,想去长安登基称帝,还想自己开城投降,稳稳当当过潼关。 呵呵,门都没有! 崔乾佑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想要潼关,那就提着刀来取,各凭本事吧! …… 潼关城以东数里的黄巷坂入口处,是一个已经废弃的城楼。 城楼门洞深处,一眼望不到头,好似某个怪物张开血盆大口!让人看起来就头皮发麻。 “方大帅,我们已经到了黄巷坂,是在此地扎营,还是继续前进呢?” 穿着一身灰色道袍的李泌,看着方有德询问道。 “传令下去,就地扎营。” 方有德对亲兵吩咐道,没有直接回答李泌,而是直接用行动表达了自己要做什么。 很显然,方有德并没有打算强攻潼关,甚至不打算现在就走黄巷坂。 “崔乾佑没有投降,是某算错了。只是不知道方大帅如何料定崔乾佑不肯投降呢?” 李泌有些好奇的问道。 方有德不想理他,直接回了一句:“劳烦李相公再给崔乾佑写一封劝降信吧。” 李泌聪明绝顶,自然是明白方有德这话的言外之意。 表面上是在说“你应该再劝一下”,实际上则是在嘲讽李泌“不信你可以再试试”。 “方大帅,劝降信是肯定要写的,只是劳烦大帅解惑。” 李泌姿态放得很低,甚至有些谦卑。 他这次“出山”帮助李琩,并不是为了功名利禄。 当然了,也不是为了天下苍生。 而是将大唐看做一个名叫“入世”的大型肉身在线网游。游戏里面死了,玩家就会真死的那种。 李泌出世的目的,便是为了“试验”他心中的那一个个“天道”。是为了寻求道理,解除心中困惑而行动的。 换言之,大唐所有人对他来说都是npc。他的目的,只有“历练”二字。历练结束,他便会离开李琩。 无论那时候李琩混得如何,都不会有本质区别。 有点类似于魔怔人方有德将大唐荣耀视为第一选项。 基哥成了大唐的绊脚石后,他便将感情深厚,从小玩到大的基哥一脚踢开。 这次崔乾佑没有开潼关城门投降,就大大出乎李泌的预料,所以他必须要问个明白。 “李相公没有上阵杀敌,所以自然不会知道。 披坚执锐的丘八,若是失去忠义二字,那便什么都不剩下了。 崔乾佑开潼关迎太子,他如何立足于天下?” 方有德随口说了几句,转身便去安排扎营。 方有德走近“御驾”,就看到穿着龙袍,假扮太子李琩的高适,对他摇头苦笑道:“方大帅,某穿这件衣服,是要折寿的啊。” “事急从权,委屈你了。” 方有德面露微笑,对着高适叉手行礼道,就好像对方是真的太子一样。 看到四下无人,高适压低声音询问道:“方大帅,太子在哪里呢?” “不该问的事情,不要问。” 方有德轻轻摆手,不置可否。 “方大帅,太子殿下会不会是走的商洛道,然后从蓝田进入长安……” 高适抛出一个路上思虑已久的选项。 从洛阳到长安,表面上看,只有两京驰道和河东道两条路,一条过潼关,一条过轵关。 但是,若是将视野放得更开阔,就会发现,洛阳到长安之间,还有一条“商洛道”。 即从洛阳往西南走到商州,然后从商州北上过武关,之后从蓝田县地界进入长安! 洛阳这边军队主力囤积于潼关以东,看上去是要进攻潼关前往长安。但真正的“正主”,却不在这支军队当中。 方有德用兵狡诈至极,他让精干部曲带着李琩走商洛道,然后又让高适假扮李琩于军中稳定军心。 这手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玩得真是丝滑。 待李琩进入长安登基成功,崔乾佑这支失去补给,内外消息断绝的孤军想不投降都不行了。就算他不投,他手下也会投的。 高适越想越觉得是这样。 “哪有什么商洛道的军队啊,太子不就在这里么?饭可以乱吃,话可是不能乱说的。” 方有德指了指高适,对他眨了眨眼。虽然没有亲口确认,却也是暗示极为明显了。 “明白明白,下官不问了,不问了。” 高适讪讪说道,得到近乎于肯定的回答,他心中大大松了口气。 李琩去了哪里,就连李泌都不知道! 方有德办事很注意保密,他让鲁炅带着一支数量仅仅百人的精锐部曲,悄悄护送李琩走商洛道,并且是提前出发。 现在只怕是已经到了武关附近。 当初方有德利用职务之便,安排许远进神策军,后来又安排他军改后到武关担任守将,表面上算是贬官,实则是在关键地方安插了一枚棋子。 现在正好用上了。 走河东道,容易被基哥的人马截杀;走两京驰道,容易在潼关被卡住。唯有走不起眼,又不能大规模行军的商洛道,才能让李琩悄咪咪的回到长安。 当高适想明白方有德的妙计后,立刻就不敢吱声了。 入夜后,李泌再次前来找方有德,然后送来了崔乾佑的回信,只有一个字: 杀! “崔将军还真是刚烈啊,在满朝文武都要迎太子入长安登基的当口,他却宁死都不开潼关城门,可敬,可叹。” 李泌手中拿着那张只写了一个字的信纸,心中感慨,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在他的设想中,崔乾佑这是在自取灭亡。这样难得的忠义,却如草芥般表现得毫无意义。 他的忠义,给了一个不该给的昏君,没有任何价值! “国破家亡的时候,总会有一些人站出来,做一些毫无意义的事情,保护一些不值得保护的东西。 这种事情,李相公若是没有提着刀上阵杀人,就不会有切身体会,多说也是枉然。” 方有德意兴阑珊的说道。 这是武夫们最后的倔强了,也是他们存在于世间的唯一意义,伱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怎么会懂? 方有德忍不住在心中吐槽了一句。 武夫们如果不能坚守心中的“忠义”,那便如同直立行走的杀人机器一般,生存便只有杀人或者被杀两个选项而已了。 今日你杀人,明日人杀你;尸骸铺满地,永世不休止。 哪怕是武夫,也不期盼未来是这样的世界。 方有德很理解崔乾佑为什么要如此坚持,哪怕他知道基哥现在昏聩无能。 就好比自己坚持要维护大唐的荣耀一般。 其实,他们二人都是在螳臂当车。 看到崔乾佑,方有德就好似看到将来的自己。 一样的兔死狐悲,一样的物伤其类。 …… 开封城外,一支由十艘漕船组成,来自扬州的船队,被何昌期带着银枪孝节军一百多精兵给拦截在渡口。 将押送漕船的团结兵缴械,将船夫们看押起来后,一箱又一箱的辎重,从漕船上卸货,并分门别类入库。 兵戈、箭矢、盔甲、军服等军需物品,多到数都数不过来! “节帅,我们这次可算是发财了。朝廷真愚蠢,明知道运河不能用了,还下令江南往长安输送军械,这命令我这种脑子都不会下的。” 何昌期一边得意洋洋的给方重勇介绍收缴了多少物资,一边吐槽朝廷蠢笨如猪。 方重勇看了一眼身旁面色尴尬的郑叔清,连忙拍了拍何昌期的肩膀说道:“带着兄弟们搜仔细点,对了,漕船也扣押了,就说汴州军需,奇缺漕船运粮。” “得令!” 何昌期领命而去,走路的模样都嚣张了几分。 方重勇转过头看向郑叔清道:“这一手真是妙啊。” “嘿嘿,反正是圣人送的,不要白不要嘛。” 郑叔清摸着下巴上的小胡子奸笑道。 第482章 徒劳的挣扎 咚咚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咚咚! 深夜,鼓声大作!那是有人夜袭大营的预警之声。 方有德从容的将头盔戴上,慢悠悠的走出帅帐。营门处的厮杀还在继续,但看起来已经没有大碍。 “方大帅算无遗策,已经猜到崔乾佑要夜袭大营啊。” 不知什么时候李泌已经来到方有德身边,对其拱手行了一礼。 “雕虫小技而已。” 方有德冷哼一声,也不知道他口中的“雕虫小技”,是说崔乾佑不该夜袭大营,还是说防御这种级别的夜袭压根就不是什么事。 还不到一炷香的时间,远处的喊打喊杀声就渐渐小了,好像是崔乾佑的兵马退走了。 一个亲兵走上前来,对方有德抱拳禀告道:“大帅,敌军已经退回黄巷坂,我们要追击么?” “穷寇莫追,留一部分人在周边巡视,其余的人,继续睡觉。” 方有德对亲兵吩咐了一句,说完便朝着帅帐走去。 李泌连忙拉住方有德,有些疑惑问道:“大帅,潼关易守难攻,敌军好不容易出击袭营,我们何不尾随而至?就算不能破城,也必定能挫伤他们的士气啊。” “要去你自去便是,本帅是不去的。” 方有德丢了一句话便走,压根不想再跟李泌多废话什么。 说到大的战略和国策,李泌是个明白人,但具体到行军打仗,他就搞不定了。李泌读死书一般的想用“倒卷珠帘”破潼关,而方有德却是知道,崔乾佑必定在黄巷坂的山道两旁设下了伏兵。 此番夜袭是假,诱敌是真。方有德两世为人,如何看不出这点小伎俩。 由于信息不对称,崔乾佑并不知道太子李琩已经绕路走商洛道,行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事。 潼关这边看似热闹,不过虚晃一枪而已。方有德不着急破城,便已经是立于不败之地。实在是没必要无聊上去送死。 “此番崔乾佑不过是诱敌而已。穷寇莫追,敌军出城几次,我们就把他们打跑几次。 只要长安那边断粮,潼关内外断绝成为孤城,便无法坚守。” 穿着天子龙袍的高适,上前对李泌解释道。 简单来说,就是崔乾佑现在做的事情,应该是赶紧的回长安稳定局面,或许还能拖延几天。 而现在的情况,表面上看是他在挡住方有德,实际上则是被方有德拖在潼关不能动弹。若是崔乾佑坐镇长安,某些人要扶持李琩上位,还颇有些麻烦。 李泌很快便理清了其中的利害关系。 “沙场交锋,从来就没有什么公平可言啊!” 李泌忍不住感慨道,感觉最近一段时间,他收获颇丰,看清楚,想明白了很多人世间的道理。 战场上只有输赢的区别,哪里有什么公平? 想想崔乾佑拼尽全力使出各种手段,却好像是一只技巧出众的螳螂而已。 李泌心中有些悲凉,因为天道是无情的,人不能胜天。 从一开始,崔乾佑就已经输了。 哪怕是很厉害的人,也不能胜天,甚至连这句话都不敢喊出口! 崔乾佑,可惜了啊。 李泌轻叹一声,回到了自己的军帐,拿起一卷《道德经》开始读起来。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天地之间,其犹橐龠乎?虚而不屈,动而愈出。多言数穷,不如守中……” 他那略带沙哑的声音,在军帐内回荡。而门外值守的士卒,听起来却只是“咿呀咿呀”好似蚊子一般的嗡嗡声,压根无法分辨词句。 …… 商洛道,是一条在大唐官府地图上不存在,而民间却非常活跃的一系列路线。它不是一道路,而是连通了很多地方,如同血管一样大大小小的路线。 没有官府的驿站,却又不缺补给粮秣水源的铺子,甚至可以提供住宿。 俗话说世间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便成了路。 商洛道成功的秘诀在于,它连通了洛阳、荆襄、长安三地。其中大部分路线是官道,而少部分翻山越岭的小路,则是商洛道的“点睛之笔”。 这些小路是商贾们走了数百年才形成贸易线路,正是有了这条捷径,荆襄的商贾们才能跟长安与洛阳这两大商埠对接。长安以南走蓝田出武关这条路,是一条非常重要的贸易路线。 商洛道的出现不是偶然的,也不是古人没事偏要在山里转悠找路。而是有着非常迫切的经济需求,为了赚钱而不断开拓而已。 一路走来,李琩感受到了来自民间的伟大力量。 这条路时而要翻山,时而要过河。但无论是何种地形,都可以骑马上路。很难想象,没有大唐官府的介入,没有驿站提供食宿马匹,这一路却可以补给不缺。 官府做不到的事情,百姓们做到了。 逢山开路不算稀奇。 遇水搭桥,还能时不时维护这些看似简陋的桥梁,这才是真正的“民心所向”。 “殿下,这条路之所以会成这样,是因为荆襄那边的茶叶和土特产,不能靠人力肩挑手提,必须用驴子或者骡子驮运。 路若是不能骑马,那也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鲁炅看到李琩一副思索的模样,便开口解释道。他们正在翻越熊耳山,翻过山以后,前面便是蓝田关。 熊耳山这一段看似艰难险阻,实则早就有人开好了路。 “孤明白了。” 穿着唐军军服的李琩微微点头道。 “殿下,等会下官便会以换防为由,通过蓝田关。请殿下耐心等候,莫要表明身份,节外生枝。” 许远对李琩行礼道,提醒了一句。 自从李琩一行人过了武关后,他便带着部分守军加入了行军的队伍,负责在前面开路。 放眼望去,熊耳山各山头道观林立,其中有祖师庙、灵宫庙、老君庙、大圣殿等道家庙宇,香火鼎盛。他们进入熊耳山后,沿途便遇到了不少道士。 这些人都是行色匆匆旁若无人,就好像没看到他们一般。 这一路李琩看到了很多不曾见过的人间风景。 不仅是闲散的和尚道士,匆匆行路的商贾,麻木耕作的农夫,假笑跑堂的伙计,千人千面,人生百态。 芸芸众生,都在忙着自己眼前的那点微不足道的小事。 无论基哥是天子,还是他这个太子登基为天子,似乎对这些人的生活,都没有太大影响。 商洛道附近的州县都比较偏僻,历来战乱就很少,经济也相对落后。 这里的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活清苦。虽然不至于说“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的地步,却也对政局的变化缺乏敏感性。 李琩忽然感觉,其实哪怕大唐某一天不在了,对他们来说也是无所谓的。 那种“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观念,也不过是说说而已。 王什么王,王八还差不多! 李琩忍不住自嘲一笑,这世间少了哪个皇帝,百姓都一样要过日子! 王图霸业,都是做给别人看的,都是在自我感动,实际上啥也不是! 他忽然停下脚步,有点不想去长安了。 “殿下,您怎么停下来了啊?” 鲁炅看到李琩毫无征兆的就不走了,上前低声询问道。 “孤登基做了天子,又能如何呢?” 李琩忍不住长叹一声道。 “殿下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要想一想天下人啊!” 鲁炅有些急了。 太子在这個节骨眼搞幺蛾子,那是会死很多人的! “孤只是有感而发罢了,你们不必介意。” 李琩轻轻摆手道,继续沿着山路往前走,鲁炅这才松了口气。 翻过这座山,便是蓝田关了,这是一座几乎没有防御能力,只有象征意义的关隘。蓝田关与蓝田驿(青泥驿)是一体的,乃是长安以南最大的一个驿站,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大隐隐于市,李琩啥也别声张,更不用自亮身份,只要跟着许远一路过蓝田驿就行了。这次换防,本身就是走正常流程,许远手中有前往长安的换防文书,可以直接通关。 而李琩穿着唐军军服掩藏在队伍之中,毫不起眼。 现在这已经是凌门一脚了,胜利就在眼前。 李琩要是不肯走,队伍中所有人都会抓狂的! 好在李琩心中的感怀来得快去得也快,走了一天的山路,众人终于走出了熊耳山。 道路瞬间就开阔起来。 然而,正当李琩他们刚刚穿过蓝田关的时候,却被一队突然冒出来的唐军队伍拦住了去路。 “站住!你们是什么人?” 蓝田驿以北不到两里地的竹林边,李琩等人被一个金吾卫打扮的将军拦住了去路。 他身后还有一百多金吾卫士卒,此人正是金吾卫大将军张光晟。 近期他被议政堂无故调离长安,在蓝田一带巡视。此举很是不同寻常。 于是张光晟便加强了对蓝田关的巡视。 事实上,除此以外,他也没什么好折腾的了。 李琩等人都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 事实上,由于行程太过于保密,长安城内也没有人知道他们会走商洛道! 至于张光晟会被调到蓝田,纯粹是因为他不在新的权力核心之中,某些人要政变嫌弃他碍事,便将他和金吾卫调离了长安! 没想到正好把李琩给堵住了! 许远对鲁炅使了个眼色,暗示他准备动手。金吾卫的人不多,不是他们这群丘八的对手,以命换命是完全值得的。 “张将军,你可还认识孤么?” 李琩走出人群,看着张光晟询问道。 “你是……” 张光晟看着身穿军服的李琩,忽然想起这个人是谁了,顿时面露惊骇之色。 他不是傻子,近期长安城内暗流涌动,似乎有大事要发生。 看到眼前的太子李琩,哪怕是傻子,也能猜到会发生什么事情了! “殿下,您真是……出人意表啊。” 张光晟苦笑道,他也知道,身后这群金吾卫连世家子弟都不是了,很多都是市井商贾的后人,跑进来镀金混资历的。 要啥没啥! “现在孤需要一个人引路,带孤进长安,在大明宫召集群臣商议大事。 不知道,你能不能帮孤一个忙?” 李琩沉声问道。 他身旁的鲁炅、许远等人,都已经把手握在横刀刀柄上了。一旦张光晟说一个“不”字,这些人立马就会暴起发难。 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哪怕面前之人是基哥,他们也不会忌惮亲手弑君!一路走来承担了极大压力,前面又有着荣华富贵的极大诱惑,让这些丘八们无所顾忌! “殿下,这边请,末将给您引路。” 张光晟满嘴苦涩,对李琩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孤不会忘记张将军进入引路之恩。” 李琩对着张光晟微微点头道。 “殿下莫要折煞下官了,蓝田驿距离长安南门还相当一段距离,请殿下随我来。” 张光晟吆喝了一声,带着手下一众能看不能打的金吾卫士卒,掉转头便往北面而去,在前面开路。 由于金吾卫的排面在,路上行人纷纷避让,就好似躲避瘟神一般。 鲁炅对李琩抱拳行礼道:“殿下,您看,这就是民心所向!” 李琩微微点头,对此不置可否。 鲁炅的漂亮话,随便听听也就罢了。事实上,对于金吾卫来说,哪个皇子当皇帝都没什么区别,也不会拿他们这些小人物怎么样。 金吾卫的人,还是该巡街的巡街,该喝酒的喝酒,日子该怎么过就怎么过,哪个皇帝也不会为难他们。 想到这一茬,李琩脑子里忽然冒出“孤家寡人”四个字。 看上去大权在握,实则如履薄冰,每一个人,都可能在出事之后背叛你。 帝王看似掌控了天下,何尝又不是被天下人架在火上烤? 一步一步,距离长安越来越近。路边赶集的百姓也随之变多了起来,甚至不乏牛车马车来来往往。 李琩却感觉身体一阵阵的颤抖。 那是一种来自于灵魂深处的恐惧。 李琩很清楚,只要进入长安城,他的命运就已经定格了。 “殿下,可是身子不适?要不要歇会?” 鲁炅看到李琩面色惨白,关切问道。 李琩定了定神,摆了摆手说道:“无妨的,前面应该就是长安了吧。” “是的,殿下。” “那就继续走吧,孤没事。” 第483章 恍若隔世 哐! 走在队伍最前面的张光晟,猛的一敲手中的铜锣。 “太子出巡!”“行人避让!” 他扯着嗓子大喊了一声。 身后数百人,都已经举起早就已经有人备好的木牌与旗帜。看起来浩浩荡荡,气势逼人! 张光晟领着李琩一行人,是从长安城南面明德门进入的。 由于长安城南都是平民区,甚至有的坊形同荒地,只住了不到百人。因此刚刚进城的时候,也没有引起什么波澜。 但随着队伍沿着朱雀大街不断向北行进,越来越多“不明身份”的人,加入到队伍两旁,“自觉地”将李琩等人保护了起来。 等李琩一行人来到皇城朱雀门的时候,队伍已经扩大的千人不止,此刻朱雀门已然洞开! 颜真卿与颜杲卿兄弟二人,身后领着很多穿红袍的官员,站在朱雀门跟前。他们二人双手垂下,面色恭敬,好似两尊石像一般。 李琩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对颜真卿叉手行礼道:“颜相公,孤来了。” “请殿下随老臣同行,前往大明宫紫宸殿,一切器具皆以准备妥当。” 颜真卿对李琩叉手行礼道。 什么叫“准备妥当”?不言而喻。 李琩并不能保证自己今日抵达,颜真卿等人更是没法预测他可以今日抵达。 只能说一切尽在不言中。 颜真卿领着李琩一行人进入皇城大门,还没走多远,就看到基哥兄弟那几家的子弟,在皇城内承天门前站立,表情庄严肃穆。 岐王李珍、宁王李琳、河西王李玠、荣阳王李玚等人都在场。很多李琩都只是脸熟而已,甚至话都没说过几句。 “恭迎太子!” 这些亲王们几乎是异口同声的对李琩行礼,态度甚为恭敬,就好像此刻的李琩已经成为了李隆基一般! 这让李琩感觉恍如隔世。 似乎什么也没做,就这样变成大唐的皇帝了? 李琩一时间有些错愣。 他那些兄弟,就为了这个皇位,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一日杀三子的那三个倒霉蛋,脸被猴子抓过失去继承权而郁郁寡欢的李琮,还有因为各种新仇旧恨暴起发难的李亨。 这些人的悲剧人生,皆是因皇位而起,也因皇位而终。 争来争去,就图这么个鸟玩意? 李琩顿时觉得,这登基的纷繁程序不仅一点也不庄严肃穆,反而异常可笑!形同儿戏! 群臣百官、世家权贵们,他们当真是拥护自己当皇帝么? 李琩一边走,一边思索着,沿路都有官员乃至皇亲国戚,跟自己热情恭敬的行礼。 可李琩却感觉不到任何欣喜与满足。 是啊,这些人并不是拥护自己,他们只是需要一个皇帝而已。 因为如果没有皇帝,国家就运转不下去。这些世家权贵们,就无法利用原本的优势地位,来摄取利益。 他们需要稳定,嗯,只是那种对他们有利的稳定。如果社会稳定,他们却得不到任何好处,这些人转过身就会变成反贼的头目。 为什么韦三娘死了,而这些虫豸却没有死? 他们为什么就可以不死呢? 一时之间,李琩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报复心!这些人,也曾经是那個老不死狗皇帝的帮凶啊! 他们凭什么活得好好的? 发现李琩似乎有点不太对劲,颜真卿走到他旁边,压低声音劝慰道:“殿下舟车劳顿,来长安实属不易,微臣也感同身受。但等会在紫宸殿,是登基大典,还请殿下打起精神来。” “颜相公请放心,孤明白的。” 李琩面无表情的点点头,用异常平静的语气说道。 平静得近乎于冷漠。 自己赌上身家性命所谋划的事情,已经到了这个节骨眼,颜真卿早已没法回头了。 他笃信的,是大仁大义,大智大勇!而非是刻板遵循皇权游戏的规则! 很明显,颜真卿认为基哥这个帝王,已经无法承担原本属于他的重任了。若是继续让这个皇帝在位,大唐只会更加迅猛的崩塌。 百姓会苦不堪言! 不得已,在个人名声与拯救国家之间,颜真卿选择了后者。 “殿下,如今大唐正处于生死存亡之际,还请殿下耐着性子,处理紧急要务。 其他一切,待平定河北后再议。” 颜真卿苦苦劝说道。 他口中的“其他一切”,其实就是暗示皇帝所独有的特权。 比如说想让哪个女人当妃子,就拉她进宫啊。 比如说梨园内苑的歌舞表演队怎么处置啊。 还有好多独属于帝王的排场,李琩一天尝个鲜,一个月都不带重样!颜真卿担心李琩上位后就开启“帝王享乐模式”,那就真要坏菜了! “颜相公请放心,孤明白的。” 李琩微微点头。 实际上颜真卿多虑了,李琩对基哥喜欢的那些东西完全无感,甚至有些天然的厌恶。 “恭迎太子!” “恭迎太子!” “恭迎太子!” 沿路每一个“偶然”出现的人,无论身上穿着的是什么款式的官袍,都会大喊一声“恭迎太子”。 这四个字好像会接龙的成语一般,一直向李琩行进的方向传递着。 先进入太极宫,然后继续向北,穿过玄武门进入西内苑。最后穿过含光殿,从侧门进入大明宫,一路奔向紫宸殿! 等李琩一行人抵达紫宸殿后,这里已经站满了中枢朝臣。似乎都是在等他到来一样。 让李琩有些错愣的是,这些人好像都把一切都准备妥当了,大典所用的礼器居然一样不少! 很多都是在太子册封典礼上见过的! 两个不认识的宦官走上前来,将手里捧着的赭黄色龙袍,套在了李琩身上。然后取下他的幞头,戴上了一顶黑色冕旒。 冕,是“首服”,可以简单理解为帽子的一种。只不过地位最高,通常是用于祭祀、大朝仪的时候才会戴,平常一般不用。 而“旒”就是帽子前面坠下来的一串串小玉珠,用红白蓝黄黑五种颜色搭配。 所谓冕旒,可以简单理解为大礼仪时帝王所戴的“皇冠”。 戴上这个,就意味着李琩从今日起便是帝王了! 李琩站在原地不动,木讷的等待宦官们当场给他穿龙袍戴冕旒。等草草的做完这最基本的登基礼仪后,程元振便领着李琩来到紫宸殿的龙椅跟前,请李琩坐下。 缓缓的坐下后,李琩似乎并未感觉到有什么“龙气加身”,更没感觉身上有无穷的气力。 只是觉得这龙椅又冷又硬,还硌屁股,坐着实在是不舒服。 “吾皇万岁!” 颜真卿带头喊了一声。 “吾皇万岁!” 紫宸殿内群臣皆拜服于地,口中高呼万岁。 “平身!” 程元振扯着公鸭般的嗓子喊道,他似乎比李琩更早进入状态,目前已经完全入戏。 李琩坐在龙椅上,可以居高临下观察殿内群臣们的表情。只可惜这些老狐狸都已经修炼得成精,从他们脸上,只看得出“忠君爱国”四字。 可这些人如果真的是“忠君”,自己何德何能,可以坐在紫宸殿的龙椅上呢? 李琩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荒诞,以至于他想仰天长啸。 皇帝不合适了,那就换一个。大殿内的这些人啊,忠君爱国未必有,乱臣贼子肯定不少。 他嘴角浮现出一丝冷笑,又转瞬即逝。 “圣人,太上皇如今还在太原,长此以往,难免令百官无所适从,还以为是圣人不尊孝道,让太上皇不敢回长安。 不如圣人发诏书,恭迎太上皇,请太上皇移居大安宫。 让天下人都看到陛下的孝道。” 一个紫色官袍的官员出列建议道,他叫李岘,新任的京兆府尹,同时也是信安王李祎长子。 “颜相公,草拟诏书。” 李琩面色平静的吩咐道。 “圣人,太原有十多万边镇精锐,无人约束可不行。圣人可下诏书一封,让这些精兵在河东整编。 重新任命主将。” 又有一个官员出列建议道。 李琩微微点头问道:“爱卿以为谁出任主帅为好?对了,朕还不知道爱卿的姓名官职。” “微臣裴遵庆,现任兵部尚书。微臣推荐老将杜希望前往赴任。” 裴遵庆不疾不徐说道,一点也不为自己的大言不惭感觉脸红。 事实上,现在大堂内的所有官员,都是“伪官”,即:只有议政堂任命,而没有御批的官员。 严格说来,就是地地道道的,穿着官袍的反贼! 而基哥当初任命的官员,则是死的死跑的跑,不听话的都被“和谐”了。比如说掌管内库的杨慎矜,如今就躲在扬州不敢回长安。 所以裴遵庆说他是兵部尚书,只是朝廷“自封”而已,得李琩点头御批才能正式生效。 换言之,这未尝不是一种反向逼宫! 李琩不给这些人“转正”,朝廷也就没法正常运转。这些人需要皇权的背书,而李琩同样需要他们处理各种政务军务。 双方某种程度上说,算是“各取所需”。 “准,颜相公,草拟圣旨吧。” 李琩微微点头,什么废话也没说。 一切的一切,都是安排好了的。 他忍住打哈欠的冲动,静静的坐在龙椅上,听着下面的臣子一个一个站出来,把事先早已准备好的奏折呈上来。 “等下,朕有件事想说。” 李琩忽然抬起手,刚刚准备上前的刑部尚书韩滉停下了脚步。韩滉是韩休之子,而韩休则是开元中期的宰相。 官宦之家四个字,那可不是白说的。你以为是修辞手法,其实不过是别人的一种朴素描述而已。老子做官,儿子侄子继续做官,这是唐代政治的常态。 “自朕起,今后既没有什么圣人,也没有什么载。称呼朕为陛下,称呼年号为年即可。” 李琩忽然板着脸的说道,语气中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 一想起“圣人”二字,李琩就恶心得想吐。 那种把魔爪伸向儿媳的家伙,也配“圣人”二字么? 连带着圣人这两个字,也变成了一种羞辱! 李琩一听就觉得烦心! “谨遵陛下教诲!” 紫宸殿内群臣躬身行礼,齐声说道。 “嗯,爱卿可以说了。” 李琩看着韩滉说道。 “启禀陛下,太上皇在位时,朝纲不振,作奸犯科者屡屡立于朝堂,还身居高位。 他们不仅尸位素餐,而且还利用职务之便卖官鬻爵。 如今这些人虽然被罢官,但朝廷容不得那些恶事,陛下容不得那些恶事。 还请陛下下旨,让刑部与大理寺联手追查那些陈年旧案,以正朝纲。” 韩滉一脸正色说道。 听完这番话,李琩不仅没生气,反而有些想笑。 打击政敌,排除异己而已,用得着说得如此冠冕堂皇么? 其实道理是明摆着的,长安城内既然有很多人愿意支持李琩登基,那么自然也有人反对李琩登基。 而现在朝会与登基大典“丝滑对接”,显然是某些人蓄谋已久的。 李琩登基了有人大唱赞歌,那么反对者去哪里了呢? 韩滉上奏的内容,就是答案。 他们需要李琩首肯,然后便可以借用皇权大肆排除异己! 没有什么不可以的,这便是党同伐异与蝇营狗苟。 “爱卿所言极是。不过朕还有个想法。” 李琩忽然痛心疾首的说道: “朝廷的纲纪要整顿,长安的风气更是要整顿啊!朕还未登基之时,便听闻有虢国夫人之流的人物,与长安百官有染,其人之多,车载斗量啊! 万恶淫为首,整顿长安的风气,就从抓奸夫淫妇开始吧,一旦查实,杀无赦。” 抓奸夫淫妇? 在场官员一个个都面面相觑,不知道李琩这是玩的哪一茬。但很明显,这种事情,是不好查的,也是不能查的。 比如说,严挺之长子严武,就曾勾搭有夫之妇,还杀人抛尸千里之外。 这些官员身上类似狗屁倒灶的事情,不是个例,一查屁股下面全是狗屎。 颜真卿连忙上前劝阻道:“陛下,如今河东那边的事情要紧,至于抓奸夫淫妇可以先缓缓。” 李琩看了看颜真卿,面露失望之色,随即点点头道:“那便如颜相公所言吧。” 听到这话,颜真卿松了口气,将一份奏折呈上道:“陛下登基,天下人还未知晓。不如即刻起昭告天下,以正视听,免得宵小之辈浑水摸鱼。登基诏书,微臣已经草拟了一份,请陛下过目。” 颜真卿双手托着奏折,感觉有千斤之重。 哪知道李琩看都懒得看,直接推拒道:“颜相公直接发布诏书即可,朕连日赶路,有些疲乏了。还有什么事情,诸位爱卿商量着来便是。” 见他这么说,一旁的程元振大喊道:“退朝!” 在一众臣子错愣的目光中,李琩从龙椅上起身,自顾自的走向后殿。 第534章 德不配位,必遭其咎 沧州城城头,“剑圣”裴旻手扶女墙,眺望永济渠的方向。当然了,夜空中能见度很低,更别提视野尽头根本看不到永济渠。 远望是假,心急才是真,心急到夜不能寐。 火把照耀下,裴旻的眉头皱成了“川”字,很久之后,紧皱的眉头松开,化为了一声长叹。 “裴公为何叹息?” 李筌上前询问道。 “达观子(李筌道号)啊,你说他会不会……” 裴旻有些犹疑的询问道。 他显然是担心方重勇不按李筌之计行事。 有点患得患失。 “方清若是不信李某,则是不可托付大事之人。 李某之计,成败也就无从谈起了。 他若是信李某,则李某之计必成矣,一切皆是命数。 裴公又何必担忧呢?” 李筌面色平静解释道,看上去自信满满。 裴旻微微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他想将李筌推荐给方重勇,以成大事。毕竟自己这辈子已经这样了,李筌跟着他实属浪费才华。 但李筌却表示需要“观察”一下。因为对于李筌来说,离开裴旻,并不意味着就要跟随方重勇。 这就是主择臣,臣亦选主的道理。 李筌的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明白了:方重勇若是信任他,依计行事,绝对可以轻轻松松拿下高邈。 倘若不信,只能说对方没这个命,也就不配让他效力。 这很公平。 所以李筌初见方重勇的时候,也并未将裴旻那封“推荐信”拿出来,至始至终都在暗中观察,反复权衡。 “达观子啊,这个……” 没过多久,裴旻抬起手又是想说什么,一看李筌那张淡定的脸,顿时又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裴公请放心,就算没有方清。裴公要脱身,李某也多的是办法。” 李筌不以为意的说道。 裴旻微微点头,李筌说可以脱身,那便一定可以脱身。只不过想带部曲脱身就难了。 和王忠嗣不同,裴旻不是基哥的死忠。 他是河东裴氏的嫡系,裴氏第三十一代孙。 裴氏想干的事情,是在乱世“待价而沽”,而不是跟着某一个皇帝一路走到黑。 乱世开启,集中所有可以集中的力量办大事,才有可能将大事办成。 所以裴旻第一个就想到了方重勇。李筌的考验,其实也是裴旻的考验。事关身家性命,谁也不敢将赌注下在一个关键时刻不靠谱的人身上。 “去小酌一杯吧。” 裴旻对李筌说道,拍了拍他的肩膀,今夜估计是没法睡觉了。 二人来到城楼签押房,三杯酒下肚后,裴旻看着李筌疑惑问道:“刘客奴守长芦县,他会不会不守约定,反而去援助高邈呢?” 这次高邈排兵布阵,裴旻负责守沧州城,刘客奴负责守长芦县,而高邈本人则守河堤,并负责伏击银枪孝节军。 在这个节骨眼,刘客奴的选择就很重要了。这人未必能成事,但败事的本领还是妥妥的。 虽然刘客奴私下里与裴旻歃血为盟,互相守望。但这年头,亲儿子都不是一定靠得住,更何况只是盟友呢? 裴旻的心其实一直都是悬着的。 李筌摆摆手道: “刘客奴昔日为薛楚玉部将,资格极老,屡立战功。 皇甫惟明不重用他,反而扶持高邈为主将。就算刘客奴心胸再宽广,不出兵害高邈已经是仁至义尽,又怎么可能帮他呢? 再说了,刘客奴既然已经与裴公约定好了,事后又可以吞高邈部曲回辽东自立。 于公于私,都没有帮高邈的道理。” 李筌摆了摆手,他早就把这些套路算计得明明白白啦。 薛楚玉是张守珪之前的幽州节度使,因为虚报战功,把某次败仗说成胜仗,然后被人举报而被基哥免职。 但薛楚玉当初在幽州当地提拔的很多边将,如今也都成长起来了,刘客奴便是其中之一。 这都一二十年过去了,刘客奴早该出头却因为皇甫惟明起兵,反而失去了原本的官职,形同降职。 他心里没火气才是见鬼。 而皇甫惟明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刘客奴呢? 实际上也只是因为,皇甫惟明身边有太多亲信要安置,一个萝卜一个坑。刘客奴既然是薛楚玉的嫡系,那就是没人疼的孩子,而非是皇甫惟明故意要整他。 世道常常就是这么现实。 “高邈不算恶人,但德不配位,必遭其咎,可惜了。” 裴旻给李筌到了一杯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倘若太子坐镇关中,平定河北之乱,这天下尚且能维持一个表面上的平和。 倘若皇甫惟明入主长安,那就……大战无休无止了。” 李筌叹了口气,他聪明过人,学富五车,然而面对这样的事情,也想不出解决的办法。 “确实,李琬得位不正,倘若登基,诸位皇子必定要起兵群起而攻。 到时候,战乱又岂是一两年可以平息的。” 裴旻微微点头说道,显然也是这么想的。 连他都在布局,要联合方重勇的力量,在接下来的乱局中站稳脚跟。 自己都如此了,更何况别人? 这天下能安定得下来嘛! 裴旻与李筌二人一边在沧州城的城头签押房内,说着天下大势,一边等着永济渠那边的消息,谁都不敢在这关键时刻睡觉。 就这么熬啊熬啊,一直熬到天空吐出鱼肚白的时候,忽然有一队骑兵,举着火把,朝着沧州城的方向疾驰而来! “一定是高邈来了!” 李筌指了指城头下面若隐若现,逐渐靠近的马队说道。 “来人啊,换旗!” 裴旻当机立断下令换旗,身边几个传令兵匆匆忙忙将城头上的军旗拔掉,换上了写着“银枪孝节军”的旗帜。 不一会,就听到有人在城下高喊道:“裴将军,快开门啊!后面有追兵!” 听到这话,李筌对着裴旻摇了摇头,示意他什么都不必去说。 事有不密则事败,给自己留条后路没害处的。 裴旻不吭声,城楼上的偏将与亲兵等人也是不吭声,只当自己没听到。 “裴将军,某是高邈啊!快开么! 你不吭声是何意!快开城门!耽搁不得了! 我们后面有追兵!” 城楼下的声音似乎是高邈本人,只是这声音此刻显得十分慌乱和急促。 裴旻不为所动,压根就不露头。 “裴公,现在就放箭!将高邈驱赶走!” 一旁的李筌小声建议道。 于是裴旻找来传令兵,命令城头弓箭手直接向正在喊话的高邈射箭。 咻咻咻! 咻咻咻! 一时间城头乱箭齐发,城下正在喊话的高邈不得不策马回退了好多步,一直退到了射程以外才停了下来。 这些箭矢没什么准头,骑在马上的高邈毫发无损。 “裴旻!算你狠!你跟刘客奴,都投了那方清!我定会禀告皇甫大帅,摘你的脑袋! 撤!” 高邈气急败坏的痛骂了几句,最后还是不得不带着身后的亲兵朝南面而去。 很显然,刘客奴果然如事先约定那般,不开城门不冒头也不回话,就是换旗装死。 高邈这次算是体会到了什么叫人心险恶。 等他带着为数不多的骑兵离开后,裴旻与李筌这才走出城楼,望着高邈离去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怜悯。 “多少有些胜之不武了。” 裴旻叹了口气,他多少还是要点脸的。不过在这件事情上,他们做得确实很不光彩。 李筌却是一脸正色对他说道:“裴公应该庆幸,今日我等不是高邈。今日裴公同情高邈,他日我等沦为高邈时,谁又来同情我们呢?战阵厮杀并不是比拼剑术,只要能赢就行了!” 战场之上,只有胜负而已。赢了就是赢了,讲个屁的公平道义啊! 裴旻面露苦笑,除了心中吐槽几句之外,竟然无法反驳。 …… 啪!啪! 一队骑兵从北面而来,领头之人,正在拼命用马鞭抽打马屁股! 正在这时,道路西边树林里出现了两百弩手,对着路上奔驰的队伍就是一阵猛射! 顷刻间,数十骑手坠马,急速奔驰的队伍瞬间大乱。 这队弩手实行的是两段射,第一轮第二轮各一百支箭射完,换完箭矢的第一队就已经冲出树林进行补射了。 骑手们连忙翻身下马,拿起圆盾结阵自保。弩手们却是步步紧逼,将这些人压缩在田埂边的一个鱼塘附近。 缠斗之间,后面追兵赶到。 以力破巧,骑兵直接撞开了那个半圆形的阵型,有十多个人第一时间被撞到鱼塘里面吃泥巴了! 厮杀是毫无怜悯的,一炷香的时间不到,之前那些赶路的骑兵,就只剩下几个人还站着,其他人非死即伤。重伤还没死的,躺在地上蠕动呻吟,惨到了极致。 “老子就是高邈!方清你这个卑鄙小人!来啊,来取老子的项上人头!” 高邈直接将手里的圆盾扔到地上,举着横刀,对着将他团团围住的丘八们怒吼道。 正在这时,人群分开一条路。方重勇在何昌期的护卫下走上前来,用一种看傻子的眼光看着高邈。 “事到如今,说这些有意思么?” 方重勇平静问道。 “尔等要杀便杀,但有句话要说明白!不然我死不瞑目!” 高邈梗着脖子大喊道。 “那你快说啊。” 方重勇身边的何昌期忍不住怼了一句。 “方清!若不是某麾下两个将军突然反叛,今日你还能赢么? 你还能站在这里看高某的笑话么?” 高邈不甘心的说道,双目赤红。他那瘦高的身体气得发抖,恨不得将方重勇痛殴一顿出气。 可那些事情也只能在脑子里想想而已,他现在却是连方重勇的衣角都碰不到。 典型的鸭子死了嘴硬。 “李宝臣五万追兵在我身后,你怎么不让他们撤走,然后挑三千锐卒跟我正面对抗?” 方重勇开口问道。 高邈顿时无语,做人玩双标就没什么意思了。总不能说只许你十打一,不许别人耍诈对吧? “那你是怎么知道我在埋伏的?是不是有人将机密告知于你了?” 高邈接着发问道。 听到这话,方重勇都懒得回答他了,直接对其摊开双手。 “给他一匹马,让他离开,随便去哪里都好。” 方重勇对身边的何昌期说道。 “节帅!这使不得啊!” 何昌期连忙拦住方重勇。 高邈听到这句话也是一愣,这随便释放敌军主将,不像是寻常操作啊。 “各为其主而已,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去吧,给他一匹马。” 方重勇轻轻摆手,示意何昌期不要在这里撒泼打滚。 “得令!” 何昌期不情不愿的牵来一匹马,随即走上前来,将缰绳递给高邈,虎着脸一句话都没说。 “不服的话,就回去重整兵马再来打吧,打到你服。” 方重勇指了指南面的方向。 高邈深深看了他一眼,抱拳行了一礼,便翻身上马,骑着马朝南面而去,很快就失去了踪影。 “送他们上路。” 方重勇指了指正在地上呻吟的敌军伤兵。 何昌期带着几个亲兵走上前,一刀一个,很快就处理完了,大量鲜血流入池塘,将其然成赤红一片。 “去传令,所有人到沧州城外集结。” 方重勇让何昌期亲自带兵去通知车光倩他们,运河那边的战斗应该已经完结了。 “节帅,放高邈离开这个事情……” 何昌期似乎对之前那一幕耿耿于怀。 “本节帅自有主张,后面再跟你们细说。” 方重勇指了指西面,示意何昌期快去办差。 一个时辰之后,银枪孝节军所有人,都集中于沧州城下。此刻他们已经失去了大部分漕船,失去了大部分补给。 并不像看上去那么从容。 虽然歼灭了高邈麾下亲信部曲,但裴旻究竟是什么意思,沧州城内究竟是什么情况,方重勇依旧是半猜半蒙。 并没有等太久,沧州城城门就已经被人打开。 裴旻带着李筌,亲自出城迎接,可谓是给足了方重勇面子。 “裴公,李先生,本节帅已经歼灭高邈所部兵马。” 方重勇走上前来,一句话概括了战况。 “方节帅,可否斩杀高邈其人,可否将其虏获?” 李筌很是关切的问道。 “未曾虏获,让他单骑走脱了。” 方重勇面色如常,摇了摇头,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裴旻与李筌二人对视一眼,随即裴旻看向方重勇,做了个请的手势说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请节帅入城一叙。” “如此甚好。” 方重勇点点头,装作不认识裴旻,领着银枪孝节军一众人马徐徐入城。 城门口气氛很是平和,并无剑拔弩张之感。 一行人来到府衙,大堂内已经备好了酒宴。方重勇安顿好麾下众将入席吃酒,自己则是跟着裴旻与李筌来到府衙书房内商议大事。 来到书房,三人落座之后,裴旻才指了指李筌说道:“这位道号达观子,有经天纬地之才。我老了,他跟着我只会浪费才华。不如以后就跟在你身边,帮你出谋划策吧。” 李筌也对方重勇叉手行礼道:“方节帅有勇有谋,气度过人。李某愿为节帅鞍前马后效力,不辞辛劳。还请节帅不要嫌弃在下老迈。” “哪里哪里,方某得先生,如鱼得水啊。” 方重勇受宠若惊,连忙扶住李筌。 第484章 运去英雄不自由 太原到关中之间的主干道,在唐代被称为“河东道”。它西起黄河要冲蒲州(蒲坂),东到太原为止。 大唐官府记载,这条路约一千里长。 看起来虽然只需要经过太原府、汾州、晋州、绛州、蒲州五地,但道路崎岖,还要经过雀鼠谷这种绝地,行军速度完全拉不起来。 在李隆基这个天子的强硬要求下,五万边军精锐跟随他一同南下前往关中。远远看去,犹如黑云压城,颇为壮观。但实际上,却仅有精锐边军的一半都不到。 倒不是基哥不想多带点人马行军,而是目前出现了一个始料未及,却又在情理之中的大麻烦。 太原那边没粮草了! 为什么会出现这样荒谬的事情呢? 因为河东道本来就没多少粮草啊! 哪怕方重勇还在,西北边军还没到河东的时候,太原城就没有多少粮草。 至于太原以北的诸多州县,很多都沦陷河北叛军之手,哪里去变粮秣出来? 后来基哥派西北边军前往河东,也是通过关中不断往河东输送粮秣。 河东道的路况也就那样,大半路程不能走黄河漕运。故而供给十多万边军的军需一直都很勉强,河东各州府库内也没有多少存粮。 现在长安有人要扶持李琩上位,那他们自然会断掉河东那边军队的供给!总不可能说故意给基哥粮草,让基哥带兵回长安来清算他们吧? 这是个用屁股想都能想到的歪招。 然而饶是没有“全军出击”,基哥带着五万人勉强走到晋州州治临汾的时候,队伍里也彻底断粮了! 于是大军只好停在临汾不走,然后派人到州治临汾县城府库内搜刮。 出乎意料的是,前去搜刮的丘八们,居然没捞到多少,只够大军两三天的用度! 晋州刺史李良臣早就跑路了,一直都是晋州司马在代理晋州政务 基哥急得冒火,下令大军下乡,挨家挨户的搜刮,有多少粮秣就搜刮多少。无论是本地大户,还是升斗小民,一律抢抢抢! 但基哥没料到的是,此举对军心士气造成了极大打击!而且彻底让“王师”变成了臭不可闻的过街老鼠。 这些边军精锐原以为进关中以后是为国出力,平叛后要封妻荫子,光宗耀祖的。结果贼寇的毛没摸到一根,反而自己这边成了打家劫舍的盗匪! 很多人都怀疑,是不是他们这些千里而来的家伙才是贼寇,而河北叛军反而是仁义之师。 不止如此,补给断绝的困局,靠劫掠为谋生手段的军令,也让很多军中高级将领们怀疑人生。 这粮草要靠他们在本地竭泽而渔一般的抢劫,而且还跟本地百姓硬刚,为抢粮杀了不少无辜之人。 吃相已经很难看了。 这不进军还好,真要继续前往关中,那岂不是要走一路抢一路? 这样的军队能打胜仗么? 这些将领们也不想继续进军关中了,他们害怕自己遗臭万年! 于是在河东大军抵达晋州的三天之后,李光弼找到基哥,询问对策。 而当李光弼找到基哥的时候,这位苍老的帝王,正在将一只又一只的蚂蟥,从身上扯下来,气急败坏的丢到地上,脸上写满了狰狞与不甘。 “圣人正在气头上,李将军莫要多言,有话好好说。” 想起进屋前高力士的叮嘱,李光弼深吸一口气,对基哥抱拳行礼禀告道:“圣人,有斥候来报,绛州刺史已经逃亡,不见踪影,府库也被人搬空。当地百姓……多半都逃入山林,不好找寻。末将以为,在绛州大概很难筹集到大军所需的粮秣。” “之前方重勇在太原时,为什么不曾听闻缺粮之事?” 基哥想都没想,直接反问道,语气很是平静。 或者也可以说是平静中暗藏着愤怒。 李光弼张了张嘴,有话卡喉咙里,不知道要怎么说。 他其实也不太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但多少还是知道一点的,起码比基哥知道得更多。 二人沉默了很久,基哥似乎很有耐心,就是等着李光弼回答。后者看到实在是敷衍不过去,于是如实禀告道: “圣人,之前是颜真卿负责军需,而今颜真卿已经被圣人罢官,所以大军后勤有些混乱。” 李光弼小心翼翼的说道。 其实他不敢把所有的真话都说出来。 大军为什么会缺粮,还不都是眼前这位天子策划不够周全么?那还能怪谁? 这么多边军本身都有各自屯扎的地方,也有各自的屯田以供给粮秣,后勤压力其实没有想象那么大。最多是缺绢帛,粮秣多半是不缺的。 而且当初西北边军精锐没有来河东的时候,河东道官军数量其实并不多,而且有专人负责后勤,粮秣补给的问题并不严重,甚至府库里面还有剩余。 可是现在,一方面河东道的军队走的走散的散,原本后勤体系早就因为人员流失而解体。新来的客军,虽然很能打,但都是张开嘴吃饭的人! 鬼才知道哪里去弄粮食啊! 他们这些“客军”一直都是依赖长安这边供给粮秣,而且粮道也很脆弱,供需勉强平衡,也没有多少富裕。 现在长安有意识的“断供”,李光弼这些人就彻底麻爪子了。 有点类似于那些认为商品货架上会自动长出货物的人,发现有某天货架空了以后的一脸懵逼。 “方国忠原来这么能干么?” 基哥又问了一个让李光弼无法回答的问题。 他干脆用沉默表达自己的意见。 此时此刻,基哥终于发现,国家也好,州县也罢,甚至只是一支军队。如果没有得力的人,是做不好管理的。 无论是多小多普通的事情,也需要具体的人,一件一件的去完成。这些不起眼的事情,一件一件累积,成为奏折里面一句普普通通的话。 比如“粮道通畅,军需不缺”八個字的背后,就有无数人的辛勤与汗水,不亚于战阵厮杀。 一旦缺了某一个环节,庞大的战争机器就会卡顿乃至停摆。 而从前善于发号施令的基哥,对此一无所知。他一直都以为,只要是圣旨所到,便是所向披靡。 “圣人,方国忠虽年轻,但主政一方多年,军政事务都很娴熟,经验老到。 微臣以为,圣人此前对他或许有所误解。” 李光弼小心翼翼的说道。 “是啊,朕当初听信小人之言,将方国忠当成叛逆,如今悔之晚矣,该如何是好?” 基哥仰天长叹,有些悔不当初的模样。 李光弼心中恶心得不行,却不得不捏着鼻子,抱拳行礼道: “事已至此,圣人再想也是徒耗精神。如今大军粮草不足,继续行军,恐有士卒心怀不满,变生肘腋。 末将请圣人速速定夺,迟了,军中恐怕会发生不测之事。一旦哗变啸营,便如同山崩地裂,到时候末将纵使有千般本事,也难以制止了。” 李光弼一脸肃然说道,他那直脾气,把话说得很重。事实上边军精锐向来吃苦耐劳,倒也不至于动不动就哗变。 见他说得如此严重,基哥也收起脸上的“痛惜悔恨”,看向李光弼询问道:“那李将军以为如何为好?” “圣人,夏麦距离收割已然不远,不若暂时在晋州整军。待河东诸州的夏麦收割后,再制作干粮,送往军中。 粮秣充足,自然心中不慌,可以从容应对,此为釜底抽薪,一劳永逸之计。 倘若不管不顾的强行进军关中,走一路抢一路,则我军迟早臭名昭著,被百姓抵制,被本地府衙坚壁清野。 如今长安那边已然倒反天罡,圣人若是太着急,恐怕正中某些坏人的下怀啊。” 李光弼苦劝道。 听到这话,基哥面色阴沉的点点头,长叹一声道:“李将军所言极是。” 长安那些狗x的官僚,断粮是在瞎胡闹么? 不不不,这些人不但不是瞎胡闹,反而可以说是机关算尽,早就想到了基哥要调用河东兵马入关中“平叛”。 断粮并不需要多大勇气和技术含量,可是光后勤这一条,便将河东的兵马卡得死死的。 没有粮秣,基哥手下众多能征善战的将领们,就算天大的本事,也没法从河东突突到关中来啊! 等时间一长,基哥这个皇帝,还会不会被各州县承认,那可就难说了啊! 到时候有些不想站队的刺史,看到基哥带着人马过来,直接跑路就好了。 将来基哥输了,他们照样当刺史,官复原职不说,还顺便站了队。如果基哥侥幸赢了……这个老皇帝又能再活多少年呢? 他们这些人躲到山里去“耕读”几年,等基哥一死,马上向新君表忠心!立马满血复活!因为新君也需要稳定人心啊! 这个时候,基哥唯有暂时不行动,然后默默地组织那些丘八们收割夏麦,收集河东本地的粮秣,制作干粮,这才有继续进军关中的资本! 李光弼的建议很稳,而且很有效,虽然看上去没有那么气吞山河,荡气回肠就是了。 “爱卿退下吧,朕需要好好考虑一番。” 基哥微微点头道。 李光弼抱拳行礼告退后,基哥向高力士询问道:“力士以为如何?” “李将军老成持重之言,奴无话可说。” 高力士有些无奈的说道。 他知道李光弼的话确实是金玉良言,但基哥不喜欢这个主意。 基哥很急,甚至一天都忍不下去。基哥恨不得现在就带兵冲入长安城,将那些背叛自己的乱臣贼子们都杀死。 砍砍砍!有多少砍多少,宁可杀错不可放过! 基哥着急的时候,就全身瘙痒,恨不得抓破自己大腿上的血肉! “去吧高仙芝叫来吧。” 基哥对高力士吩咐了一句。 等高力士走后,基哥这才无力瘫坐在软榻上,看着晋州州府府衙书房的简陋房梁,一阵阵的长吁短叹。 …… 一连多日,方有德领着数千兵马屯扎黄巷坂的入口不动。既不派兵前来潼关的城关前挑衅,也不试探性的夜袭。 似乎一点都不着急破城。 他就是把营盘布置得稳稳当当,每日按时轮换,好像就等着崔乾佑犯错一样。 在吃了几次小亏后,崔乾佑也学乖了,一样的“敌不动我不动”。 他相信,方有德就算再会用兵,也没法在潼关这里讨到便宜。 然而从昨日开始,崔乾佑发现事情渐渐有些不对劲了。 潼关的粮秣,全部来自关中,每十日送一次。 前天,便是本次交接粮秣的时候。 但是本该送来的粮草,却不见踪影,一粒米都没有。 崔乾佑甚至派出斥候,一路向西寻找送粮的车队,也是连根毛都没发现。 所以破案了,长安压根就没有派遣车队送粮! 一个人都没有!一辆车都没有!就是根本没送! “出事了啊!” 崔乾佑长叹一声,心沉到了谷底。 虽然潼关库房内的存粮还可以拖延几天,不至于说马上就饿死,但长此以往,也不是办法啊! 长安定期向潼关送粮,不在潼关设置超大粮仓,本就是为了控制潼关守军而设的!因为潼关太重要了,所以必须要有所钳制! 这其实是很正常,也是非常合理的举措。然而这个看似不起眼的小套路,此刻却是害苦了崔乾佑。 这天深夜,崔乾佑召集军中诸将商议大事,寻求对策。 “诸位,长安出事了。该送往潼关的粮秣,没有按时送来。 本将军以为,现在事不宜迟,全军即刻返回长安,是为上策。 你们以为如何?” 崔乾佑环顾众人,沉声问道。 无人说话,因为他们知道无军令返回长安,是严重违反军令的,形同造反。 “崔将军,你手中可有朝廷调令?” 问话的这位十将叫马璘,岐州扶风人,关中将门世家出身,右司御率府兵曹参军马晟之子。 “并无军令。” 崔乾佑无奈答道。 “未有军令,擅自行动,是为谋反! 崔乾佑,某看你就是要谋反! 诸位,我等将其拿下,押送回长安审问!” 马璘大吼一声,扑向崔乾佑。城楼签押房内好几个人似乎是跟他约好了一样,同时扑了过来,将崔乾佑扑倒在地,很快将其五花大绑! “你们这是?” 崔乾佑惊怒交加,好像完全不认识自己手下的那些将领一般。 马璘懒得跟他聒噪,直接拿块破布将崔乾佑嘴巴堵住,然后叫来几个亲信,在城楼两旁挂起了红色的灯笼。 一边挂了五盏,一边挂了九盏。 很快,黄巷坂中有烟花升起,在夜空中绽放开来。 马璘那张国字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下令手下大开潼关城楼大门。 坐在墙角里,嘴巴都被堵住的崔乾佑,觉得自己身上的气力已经被抽干,完全没了挣扎的欲望。 第485章 下一站汴州 “方大帅,太子,这边请。” 潼关城楼下,马璘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此时此刻,方有德所率领的控鹤军精锐,已经完全控制了潼关内外,将不服从马璘军令的将校士卒软禁了起来。 “你很好,太子会记得你的功劳。” 方有德上前对马璘很是矜持的点点头说道。 至于假扮太子的高适,马璘显然知道这个是冒牌货,但是他不是傻子,不可能点破此事。 “末将不敢居功,太子登基乃是人心所向。末将开潼关城门,也是为了家国天下,不必让忠勇的将士无谓厮杀,白白牺牲。” 马璘对方有德抱拳行礼道,将高适这个替身完全当做透明人看待。 马璘关中将门世家出身,很多事情,不用说得太明白。他们是对关陇贵族阶层和关中权贵阶层忠心,努力维护他们的利益,而不是对基哥本人死忠。 如今基哥已经丧尽人心,连原本的基本盘都已经将他抛弃,只有崔乾佑这样的孤臣,才会对基哥忠心耿耿。 可是这些人无论多么忠勇,也改变不了大势和人心。 世间最可怕最诡谲的,不是什么洪水猛兽,恰恰是看不见摸不着,又真实存在的人心向背! “带我去看看崔乾佑吧。” 方有德轻叹一声说道。 “得令!” 马璘也不做他想,直接带着方有德来到潼关城楼内某个装柴草的柴房内。 被五花大绑的崔乾佑,正面如死灰的坐在杂草上,嘴里塞了块破布,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那杂乱的头发,有一小半都花白了,看上去跟稻草差不多。而比崔乾佑年纪大不少的方有德,却是衣冠齐整,不怒自威。 此时此刻,二人不像是会面,倒像是胜利者对于失败者的审判。 “给他松绑吧。” 方有德对马璘吩咐道。 后者犹豫片刻,有些不情愿的给崔乾佑松绑,并取下了他口中的破布。 方有德轻轻摆了摆手,马璘拱手行礼告辞,并带上了房门,只留下方有德与崔乾佑二人。 “方有德,圣人对你不薄,提拔你于微末之间。 没想到,你竟然背叛了他,真是该死啊。” 崔乾佑恨恨的朝地上吐了口唾沫。 “某心中只有大唐而已,既然圣人无道,那他就不配为圣人。 哪怕他是我父我兄,我也照样会站出来反对他。 因为不是大唐对不起他,而是他对不起大唐。 是他该死!” 方有德面色平静的说道,看不出哪怕一丝的心虚。 崔乾佑看明白了,方有德这個人,确实脑子跟其他人不一样,他造反是真的不为自己考虑,而是为了坚持心中的所谓“道义”。 这种人,只坚持自己认为是对的东西,其他的六亲不认! “事已至此,无须多言,你只管动手吧,让某投降是不可能的。” 崔乾佑双目直视方有德,就好像二人第一次见面那样。 一个故意找茬,一个桀骜不驯。 空气好像瞬间凝固了一样。 两个秉持着不同思想的顽固派,他们是绝不可能互相妥协的。 “你走吧,爱去哪里去哪里。” 方有德轻叹一声,伸手指了指柴房门的方向。 听到这话,崔乾佑还以为自己幻听了,一时间竟然没有挪动脚步。 “你不自己走,难道还想本帅派人送伱一程?” 方有德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反问道。 “你肯放某离开?” 崔乾佑难以置信的反问道。 “不然呢,你以为你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你以为多了你,大唐就要亡?你以为你值得我现在特意给你来一刀以绝后患?你配么?” 方有德抱起双臂,看着一脸震惊之色的崔乾佑道。 这话如同利剑一般,深深的刺入崔乾佑的心窝,让他感觉无比疼痛与羞愧。 不值得一杀,这是对一个将领最大的羞辱。 “你就不怕,某投靠河北叛军,将来杀到长安?” 崔乾佑沉声问道。 然而,听到这话,方有德就好像听到一个大笑话似的,他拔出佩剑,用剑身拍了拍崔乾佑的胳膊说道: “你若是想一心寻死,放马过来便是。如果多你一人,大唐就要亡,那就让这大唐亡于你手好了。 说大话谁不会呢? 现在就滚吧,本帅不送你了。” 说完,方有德将佩剑收入剑鞘,转身便走。走后也没关门,就这样让柴房的门大开着。 一切的一切,都带着不加掩饰的轻视。 火光照耀之下,崔乾佑脸上神色不断变幻。 他缓缓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睁开眼睛后,目光变得坚定起来。 这次确实是输了,可是崔乾佑不服,并不是技不如人,而是被手下人出卖! 可是不服又能如何呢? 天下之大,又有何处可去?难道真要投靠皇甫惟明? 崔乾佑看不上皇甫惟明,也找不到为他们卖命的理由。 “先离开潼关再说吧,天下之大,又怎么可能没有某的落脚之地呢?” 崔乾佑缓缓走出柴房,遇到了很多行色匆匆的士卒,有些认识,是黑云长剑军的人,有些不认识,大概是方有德那边的。 无论是谁,看到了他就像是没看到一样,直接擦肩而过。 这一刻,崔乾佑忽然感觉自己是一个多余的人,不该存在于世间。 他似乎应该去寻找自身存在的意义是什么了。 …… 相州,邺城府衙签押房内,皇甫惟明正紧皱眉头,盯着墙上的地图发呆。 “大帅,我军粮秣充足,补给顺畅。经过两个月修整,原先被打乱的后勤,已经重新建立起来了。 以运河为脉络,以幽州为起点,邺城为终点,易水、清河为主干,其他小河为支脉,可以覆盖河北全境。” 依旧是道士打扮的韦坚,对皇甫惟明叉手行礼道。 “你我相识多年,不必多礼。当初你便是朝廷的转运使,你的能耐,某是知道的。” 皇甫惟明转过身,拍了拍韦坚的肩膀,一脸感慨说道。 当年二人称兄道弟,那是因为他们所处的官职各有长处,互相补强,所以政治地位是平等的。 平等的政治地位,带来了完整的人格,所以二人可以相处很愉快。 而今皇甫惟明却已经是“一人之下”,他跟韦坚的政治地位相差悬殊,显然无法再平等相交。 哪怕嘴里喊得亲热,本质上也是一样。 韦坚显然是明白这个道理的,语气甚为谦恭。 “大帅是有何事忧虑呢?” 他面带疑惑问道。 这两个月,河北叛军虽然没有发动大规模攻势,但是也没有闲着。 各路人马走县下乡,一个州一个州的理清军政民政关系,如何收税,如何运粮,日常官府如何运作,如何补充兵员。 并重新建立了可靠,且有机动兵力巡逻的补给线路。 其中韦坚在这些事情当中居功至伟,他以前担任转运使,开凿运河的经历起了很大作用。 韦坚主抓后勤,让皇甫惟明从纷繁复杂的政务中解脱了出来,可以专心致志的将精力放在军务上。 不得不说,韦坚当初就可以开凿运河,并使其顺利通航,处理政务的能力还是很强的。 他主持河北叛军后勤两个月,各军辎重便准备妥当,没有一点错漏和延误。 这段时间,河北叛军虽然没有大规模攻城略地,战斗力和士气却是比当初强了不少。 “蔡希德写信过来,说那位老而不死的圣人带兵南下蒲州,打算回长安找太子李琩和某些人算账。 某筹谋两月的围歼战,算是抛媚眼给瞎子看了。” 皇甫惟明无奈叹了口气,他千算万算没有算到,朝廷大军主力居然是因为这种破烂事,而逃过一劫! “马上便是夏麦收割,待收割完成后,黄河很快就会封冻,那时候便是出兵的大好时机。 某现在就是吃不准到底从哪里出兵比较好。” 皇甫惟明用一根细木棍,指着墙上挂着的大地图继续解释道,连连叹息不止。 韦坚微微点头,他也不是啥也不懂的愣子。事实上,为了这次围歼战,河北叛军在后勤上做了不少准备,他也在其中出了很大的力。 结果一个都没用上。 “如今我们的难处,不在于没地方用兵,而是可用兵的地方实在太多,不好确定方向而已。” 皇甫惟明不知道该怎么说,现在的情况,就是“机会”太多,反而搞不明白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机会! 最北面,可以支援史思明,攻破兵力较为空虚的太原。 最南面,可以挥师南下汴州,一举破坏朝廷赖以生存的粮道。 其余方向,还可以从虎牢关西进洛阳,从河内西进蒲州等等,看起来每一步都是好棋。 前两天皇甫惟明就跟手下众将开过会了,反正各人有各人的说法,也没商量出个“最优解”来。 今日韦坚正好从贝州来到邺城,皇甫惟明很想听一听他的看法。 “入冬后,南下汴州,沿着运河一路南下,废掉漕运,此为釜底抽薪之计。 没有粮秣,长安那边再多的精兵强将,也是枉然。” 韦坚异常笃定的说道。 他以后勤官员的眼光,一下子就看到官军和长安中枢的最大弱点。 其实韦坚并不是第一个提这一茬的人,武令珣等人,也是坚决要求皇甫惟明可以集中兵力南下汴州。 “此话怎讲?” 皇甫惟明好奇问道。 “那位老而不死的圣人,正在跟太子李琩,争权夺利。 双方都有军队,也不可能互相妥协,必有一场你死我活的战斗。 若是我们现在着急攻打河东,或者攻打洛阳,让他们感觉后方受到了威胁,那么并不能排除圣人和太子联合起来一致对付我们的可能。 真要那样,这几个月的准备也变成了劳而无功之举,不可行也! 所以只有暂时放过河东、关中、洛阳等地的攻略,才会让圣人和太子二者心无旁骛的死斗! 无论是李琩被灭,还是圣人被杀,对我们都是百利无一害的事情,为什么不放手他们内斗呢? 而我们,只需要拿下汴州就行了!” 韦坚拿起细木棍,点了点墙上地图上汴州的位置说道! “妙啊!等李琩和圣人分出胜负的时候,早已疲惫不堪,军中将校士卒也会死伤惨重。 那时候我们已经拿下汴州,控制了运河。 然后再西进挥师洛阳,何人可以挡住我们呢? 甚至长安也可以念想一番了。” 皇甫惟明抚掌大笑道,越想越觉得精妙。 集中兵力,渡过黄河,在河南掠地,以控制漕运为第一要务! 一旦漕运停了,就等于已经废掉了关中一大半的补给。江南、两淮等地的辎重无法向关中输送,到时候长安中枢连文武百官的俸禄都发不出来! 这鸟样还打仗呢,不饿死就要偷笑了! 唯独荆襄和蜀地送来的补给,还可以从其他路线进入关中。可是这些地方道路崎岖,无法输送重货,比如说粮食。这些路线的局限性很大! 韦坚这条毒计,还真是打在了官军七寸上。毕竟,当年他就是专门负责运河这块的,对这些事情可谓是信手拈来。 到时候无论是李琩也好,基哥也好,都必须花费大力气,派兵重新夺回运河的控制权。 这谈何容易啊! 退一万步说,到时候就算河北叛军打不过官军,但破坏脆弱的运河体系,难道也做不到么? 他们把沿途的渡口都一把火烧了,再把运河关键节点的地方给填土堵塞。 这些恶意满满的行为,足以把官军和长安百官恶心到吐血。 “南下汴州,还需要什么准备呢?” 皇甫惟明随口问道,并未当回事。 “需要趁着运河尚未封冻,提前转运辎重到卫州、相州、魏州、博州四地的粮仓。 大规模用兵,粮秣跟不上形同虚设。 某以为至少还需要一个月时间来转运以支持十万人马的三个月用度,一刻都不能停,现在就要开始运作此事了。” 韦坚一脸肃然说道。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打仗可不是随便下一道军令,把军队从一处调往另外一处就完事的。 这次大规模军事行动,要动用的兵马起码十万。供给十万人的粮草,并不是靠嘴巴说说就能搞定的。需要十分具体且切实可行的计划。 不过韦坚对此信心满满,运河沿线的仓储都是现成的,河北全境的夏麦收割后,将其转运到这四个州便可以了。 这些都是按部就班的工作,唯一需要的只是时间而已,并非是什么技术含量很高的活计。 “这次大军辎重补给,就交给你了。 某现在就下令,调李归仁他们回来,部署在黄河北岸,随时准备渡河。” 皇甫惟明微微点头说道,对接下来的用兵方向,心中有底了。 “听闻现在主政汴州的是那个方重勇,此人很不好对付。 我们不妨先写封劝降信过去,试探一下对方的心思。 一边说些好话,一边暗中准备出兵,不妨大肆许诺高官厚禄,表示亲善之意。 无论他听不听话,反正以后我们都是要处置他的,许诺什么都无所谓了。” 韦坚嘿嘿笑道,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都是上过“讨逆檄文”的人了,怎么可能会有后路呢? 无论是皇甫惟明还是韦坚,都没真正考虑过诏安方重勇。 但是耍一点套路,麻痹一下对方,甚至送些厚礼,都是可以执行的选项之一。 嘴里叫哥哥,手里摸刀子,这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兵不厌诈”吧。 皇甫惟明点点头道:“确实,某现在就写信,反正离出兵还早,闲着也是闲着。” 第486章 与其为难自己,不如恶心他人 “节帅,请!” 开封城内万花楼的雅间内,陆羽将刚刚煮好的茶汤递给方重勇。 “有盐有茶,仅此而已。茶道看似小道,实则是蕴含了人生的大道理啊。” 方重勇抿了一口,将精致的茶碗放在桌案上,忍不住一阵赞叹。 陆羽煮茶,主打一个“精细”,什么都要讲究一下。 无论是茶叶的品质,还是水的种类,乃至制茶的步骤,无一不是精益求精。煮茶的过程,更是如同演戏一般,令人赏心悦目。 只不过,方重勇是山猪吃不了细糠,啥优越感也没喝出来。 在方重勇看来,不过是一口茶而已,还搞这么矫情,无非是贵族阶层人为制造的逼格而已。 伪装得很好的精致,终究还是为权贵服务的。这种故作姿态的高高在上,方重勇并不是很感冒。 陆羽的茶道不在于茶,而在于贵族风气的塑造。当然了,这些事情就没必要当着陆羽的面去说了。 常言道打人还不打脸呢! 看到方重勇满意的点点头,陆羽坐在一旁,安静的等待下文。他并没有察觉面前这位方节帅,对自己的所谓“茶道”,其实并不是很认同。 “陆郎君的茶是极好的,只不过嘛……” 方重勇停顿了一下,将茶碗放下在桌案上。 “只不过如何?” 陆羽一脸紧张问道。 他今日前来,可不是只为表现“才艺”而来的,还肩负着为身后“金主爸爸”推销茶叶的重任呢! 要是方重勇对他的茶道和相关的茶叶、制茶工艺不感冒,那么江南与两淮的茶叶想打入北方市场,就如同痴人说梦一般。 “陆郎君的茶道,优雅异常,精致无比。凡事皆讲究,茶叶茶水乃至茶壶茶炉,无一不是优中取优。 从这点看,算是当世极品了。” 方重勇欲抑先扬般的夸赞了一番,稍稍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 “只可惜,茶终究是给人喝的。 茶之道,便是人之道。 陆郎君的茶是给达官显贵喝的,好虽好,却如那高山流水一般,寻常人喝不到。一壶茶水,价格便抵得上寻常人家一个月的饭钱。” 说完,方重勇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纸包,将里面的碎茶叶倒进一个没用过的茶碗里面。 随后,对着身后的何昌期说道:“倒茶。” “得令!” 何昌期找店里的仆从要来一壶煮开的水,随即将水倒入方重勇面前那個茶碗。 “这是某的茶道,陆郎君,请试一试吧!” 方重勇将那个茶碗,推到陆羽面前。 “这是……” 看到面前简陋到无以复加的茶水,陆羽彻底震惊了。 他喝过的茶,也可以算得上是车载斗量了。但像方重勇这么随意的喝茶,还真是第一次见到! 陆羽随意抿了一口,只觉得又苦又涩,个中滋味一言难尽。 总体来说,跟折磨口腔差不多。 陆羽微微皱眉,勉强喝了一口便不愿意再喝第二口,缓缓将茶碗放在桌案上。 “陆郎君以为如何?” 方重勇微笑问道。 陆羽只是摇头,不想说假话,也不想矢口否认得罪对方。 毕竟,方重勇是他得罪不起的。 “茶,终究是给人喝的。 让天下每个人都能轻松愉快,而且不费劲的喝到茶水,这便是最大的茶道。 除此以外,某以为都可以简化,不必追求极致。 泡茶一法刚刚起步,现在还有很多步骤不够完善,茶水也差强人意。 但是慢慢改进制茶之法,便可以造福天下之人。柴米油盐酱醋茶,茶虽排末位,却也是生活必须。 如果喝茶最后变成高门大户自娱自乐的节目,那这茶其实不喝也罢。” 方重勇一脸淡然说道,又给自己泡了一杯茶,吹了吹浮在茶水表面的沫子,砸吧嘴一般喝了一大口。 陆羽沉默不语,他其实不认同方重勇的观点。但他也看出来了,对方心底里就是那样想的,并非是惺惺作态装样子。 “陆郎君,你请求贩运茶叶过汴州前往长安洛阳的事情,本节帅准了。 汴州这边不会额外再收关税。 但是本节帅也有句话要送给你。” 方重勇收起脸上的笑容正色说道,他已然看出来了,陆羽身后,其实站着江南和两淮的很多茶叶商人。推广茶道,也是在为了扩大茶叶销量铺路,在世家贵族当中掀起一股饮茶之风。 要不然陆羽这一路从扬州前来汴州,吃喝用度是哪里来的?他身边还跟着个李季兰呢! “请方节帅赐教。” 陆羽对方重勇躬身行礼说道。 “只有卑贱之人,才会故弄玄虚,搞一些高高在上的仪式,来证明自身高人一等。 你的茶道,可不要误入歧途啊。” 方重勇用食指敲击着桌案说道。 “谢节帅教诲,鄙人一定铭记于心。” 陆羽对方重勇恭恭敬敬的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随后,他便自顾自的收拾自己带来的那一套煮茶的器具,将其包好后干净利落的离开了。 至于他有没有把方重勇的话听进去,人心隔肚皮,在场所有人都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等陆羽走后,何昌期这才若有所思的对方重勇说道:“节帅,您刚才对陆羽说的那番话,好像很有道理啊!” “那当然了!什么狗屁权贵,什么狗屁高门大户,底层百姓才是力量的源泉。 我们做什么都要依靠底层百姓,那些狗屁权贵关键时刻毛都不顶用,煮个屁的茶!惺惺作态! 有那个闲工夫,还不如去读点书!” 陆羽不在,方重勇忍不住站起身破口大骂。 正当他要下楼去城外巡视渡口的时候,车光倩匆匆忙忙而来,手里拿着一本小册子。 “节帅,朝廷的邸报!” 车光倩将手中的册子交给方重勇。 “诶?朝廷?邸报?” 方重勇一愣,车光倩送来的消息把他给震住了。 朝廷发邸报,这倒是一件稀奇事啊。 方重勇面带疑惑接过这本厚度超过十张纸的册子,一页一页的翻看,面色顿时变得凝重起来。 “走,回节度使衙门再说!” 方重勇转身便往楼下走去,身后几个亲信皆面面相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不一会,一行人来到节度使衙门书房。 何昌期离开书房,到门外值守之后,方重勇让车光倩叫来了幕僚张通儒,小舅子王彦舒,王忠嗣义子李晟,以及从长安跟随李晟来汴州不久的严庄和岑参等人。 一下子书房里便满满当当的都是人,只不过方重勇没说话,也没人开口多嘴。 “朝廷的邸报,今日已经送到汴州节度使衙门了,本节帅相信各州州府也应该都收到了。 你们都看看吧。” 方重勇沉声说道,将朝廷的邸报交给车光倩,然后让屋内众人传阅。 不久之后,所有人都看完上面写的内容,一个个都面色复杂,想开口却欲言又止。 整个书房内弥漫着一股尴尬的沉默。 “太子已经在长安登基称帝,改年号为上元,与当初的开元对应,今后不再称年为载。天子称陛下亦是不称圣人。 而曾经的那位大唐圣人,则被尊为太上皇。 诸位以为,此事有何影响呢?” 方重勇环顾众人询问道。 邸报里面还说了其他事情,但这件事是最重要的一件。 李琩在长安登基称帝并不稀奇,或者说这绝对是那帮人计划中的必要步骤,迟早都会发生的。 但是问题,出在发邸报这里。 目前还不知道这份邸报究竟刊印了多少,但以长安中枢的财力而言,广发邸报并不是多困难的事情。发了邸报,表示李琩或者说他身后那帮人,非常自信的认为自己便是正统。 并在政治和舆论上,名正言顺的剥夺了李隆基手中至高无上的皇权!并昭告天下! 小小的一份邸报,背后所蕴含的能量巨大,政治上的影响力不可小觑,又岂能等闲视之? “节帅,李隆基若是得知此事,必定从河东那边带兵讨伐他眼中的关中叛逆,这又是一场龙争虎斗啊!” 严庄脸上露出莫名的笑容,有些兴奋的说道。 虽然过程有些曲折,跟自己设想的不一样,但乱世果然如他所料那般降临了。 屋内其他人都微微点头,很显然,严庄的判断是对的。或者说,这件事是明摆着的。 “据斥候回报,李隆基已经带兵离开了太原城,但不知为何,却是在晋州停留不去。 不过无论如何,他的目标一定是蒲州。掌控了蒲州,就等于是掌控了进入关中的钥匙。” 方重勇面带忧色说道,显然这对于他来说,并不是一个好消息,起码不全是好消息。 “看到一场大战在即,坐山观虎斗的皇甫惟明,应该睡着了都能笑醒吧?” 张通儒面带不屑说道。 他前任恩主安禄山,就死在皇甫惟明的阴谋暗算之下,现在想想都感觉气愤。 “不错,问题在于,无论关中那边怎么打怎么闹,河北的皇甫惟明是不可能闲着的。他手里少说也有二十万人马,一定会找个地方舒展筋骨。 你们以为,河北贼军,下一步目标是何处?” 方重勇轻叹一声询问道。 无人回答,或者说不需要回答这个问题,答案是明摆着的。 “节帅,这些事情其实也还可以接受,麻烦的是后面一条。” 车光倩小心翼翼的说道。 邸报里面说了李琩登基称帝,基哥自动成为太上皇的事情,这当然属于是“新闻头条”。但接下来里面说的一件事也不能等闲视之。 “不错,长安中枢大概是感觉控制不住黄河以南的广大地区,所以宣布了一件大事。 各州可以自行组织团结兵成军,只要将番号报备给朝廷即可,一旦批准即为官军。其军饷辎重皆由各州县自行解决。 而本地收上来的物资,州府也可以自行截留一部分。只需要听从长安那边的政令,按需求上供即可。 简单说,就是如今各州刺史皆为地方上的土皇帝了。” 方重勇环顾众人,沉声说道。 这很可能是出自颜真卿的手笔。 既然朝廷失去了对于很多州县的控制,与其将这些地方拱手让给河北叛军,或者某些尾大不掉的军阀(如方重勇之流),还不如主动放弃控制权,加大对手掌控这些地方的难度。 简单描述就是这碗饭哪怕我自己吃不到,也要往里面撒泡尿,让别人也没法吃! 实打实的以毒攻毒之策。 “天下丧乱之快,好似流星坠地一般,转瞬之间而已。可叹,可叹!” 诗人情怀的岑参长叹一声道。 这才过去多少年啊,大唐就已经到了“州县自治”的地步了么? “此举不算稀奇,长安那边可谓是要什么有什么,他们唯独缺了一样东西。” 方重勇将手中的邸报扬了扬说道:“唯独缺了一支打遍天下无敌手的虎贲之师!” 这话可谓是一针见血了。 李琩登基后,为什么长安那帮人要放开各地州县的自治之权,允许刺史们自行募兵,自行处理赋税? 因为那些人知道,他们手里没有强军,没法攻城略地,自然也无法处置那些心怀鬼胎的地方刺史! 与其遮遮掩掩的让外人看到自己的无能,还不如放开限制,让所有人都燥起来一起浪! 起码,这一手就让方重勇这个宣武军节度使很难受! 方重勇原本还想继续控制宣武镇外围的几个州,最好把触角伸到淮南!而朝廷现在玩这么一出,很显然,财帛丰沛,人力充足的扬州,可以很轻松的拉起数万人马的军队。 “节帅,朝廷的这些小动作,暂时还不会让我们很难受。 主要是皇甫惟明这边,倘若没有重大变故,今年入冬黄河封冻之日,便是河北贼军南下之时。 到时候他们多路出击,分兵攻打我们的薄弱之处,要如何处置为好?” 基本上没怎么在军事会议上说过话的李晟,忽然插了一句嘴。 “不错!” 方重勇嘴里吐出两个字,就没有继续再说了。 事实上,这虽然是很可能发生的事情,但从这份邸报的内容上看,却无法推断出来。 认定河北叛军会南下河南,利用基哥带兵攻打关中的窗口期趁机掠地,这属于是一种战略上的远见。 方重勇瞥了一眼李晟,决定以后给他安排更重要一些的军务,这个便宜小舅子还是有几分战略眼光的。 “你们各自回去都想想。若是想到了什么方略,不要到处乱说,不要找其他人商议,都来这里找某单独叙说就行了。 今日没什么其他事情的都散了吧。” 方重勇直接宣布散会,书房内众人皆是意犹未尽的慢慢走出房门。 很显然,一个事关生死的重大考验,已经摆在了所有人面前! 上次体检的结果 上次体检结果,肺结节,还好没有大碍,但也是悬在头上一把剑了。 我一个不抽烟的人,也没有参加繁重体力劳动,肺结节只可能是一个原因,就是某种不可明说的传染病,很可能跟2020年那次有关。 有点泪目,但是无话可说。真的猛士,敢于面对淋漓的鲜血,仅此而已。 没事看了很多书里面的评论,怎么说呢,可能是我想表达的东西很含蓄,大概要等到完本,才会一点点的显露出来吧。 那么雄伟的一个大唐,它是谁的国度,在保护着谁,压迫着谁。 我想去掉滤镜,去讲述一個历史轨道扭来扭去,又无法改变方向的故事。 权贵,是没有资格去同情底层人民的,包括穿越者在内。 一个三妻四妾,怀里搂着美人的纨绔子弟,是没有资格同情那些连女人都摸过的底层穷酸汉子的。 每日山珍海味,然后觉得底层人民吃不饱饭很可怜,不过是一种惺惺作态的伪善罢了。 小方作为新兴权贵,他本身,是缺乏那种“快感”的。 也就是说,他对于床上有多少女人,控制了多少土地,乃至于建设一个偌大的新帝国,本身是缺乏兴趣的。 完全不是他的努力目标。 颓丧,无聊,无奈,又不得不一步步负重前行,就是小方的个人写照。至少是他在看到大唐乱了以后的内心写照。 因为有着超越千年的见识,才子佳人,帝王将相什么的,他已经看得太多了。 奴隶奋斗后成为奴隶主,重复着从前的故事,只是重复了曾经的悲剧而已。这种事情,本身是很无聊的。 特别是对一个有见识的后世之人来说更是这样。 平民成为权贵,然后继续压迫平民;穷人成为富人,然后继续欺负穷人。 这样的故事是不是很多?如果平民的愿望仅仅只是成为权贵,那么他们本身所遭受的苦难,是不是也可以成为“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如果说成为统治阶级里面最高的那位,就是追求的极致,快乐的极致,那么这本书也就毁了,还不如不写呢。 不双标,所以才真实。哪里有什么善良的权贵,权贵都是要吃人的。 第487章 你们自己慢慢玩吧 这天夜里,方重勇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他梦见自己变成了垓下被围的项羽,于四面楚歌中,被数不清的汉军将士围杀。 敌军好似无穷无尽一般,怎么杀也杀不完。 半夜惊醒后,才发现全身冷汗,心跳剧烈,双手都忍不住微微颤抖。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唉!” 方重勇从床上爬起来,给春光外泄的江无烟盖上毯子,独自坐到桌案前,点起了油灯。 他闭起眼睛,稳定了一下心神,深吸一口气,脑子里慢慢整理起关于河北叛军的情报。 由于这几个月生活比较安定,没有四处行军,方重勇的生活也产生了很大的变化。 其中最重要的一点,便是他的妻妾都陆续怀孕,王韫秀已经是第二胎,连阿娜耶都有了。只有刺客出身的江无烟不肯生孩子,一直坚持避孕,目前肚皮还没有动静。 一下子要添好几个子嗣,让方重勇也不得不考虑家庭的安危。他不再是一个人,也不是翻身上马就能浪迹天涯了。 河北叛军即将南下,这不是什么妄想,而是很多人都已经预料到的事情。到时候他后院里好几個孕妇,能跑哪里去呢? 这是一个很严峻的问题。 “汴州以北,黄河南岸的滑州与濮州,黄河以北的魏州、相州、卫州……” 方重勇凭借记忆,便在纸上画出了这几个州的地形图。这里会是此战的主战场。 河南战场,主打的一个“弹性进攻”与“弹性防御”,无论黄河南岸还是北岸,都有一定的战略纵深,却又无险可守! 简单来说,靠蛮力强攻,与无脑死守,都是下下策。对于交战双方来说,这里看似平坦的地形,却又很考验主帅的用兵能力。 地形是其次,军队本身的水平,占主要因素。胜败并无定数,打法也不讲套路。 真要找个参考,便是汉末三国时期的官渡之战。 如果不考虑运气成分,最后胜负难料。只不过黄河两岸的地形在唐代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黄河在这一段,也不再是什么天险一般的存在。曹操当年的打法,没有可以套用的地方。 “十万幽州军精锐,挡是挡不住的。” 方重勇长叹一声,他也不得不承认,如果河北叛军倾巢出动,自己这边双拳难敌四手,一定会陷入到极大被动之中。 “阿郎心事很重啊。” 忽然,方重勇耳边传来江无烟的声音。 她一直很矜持,不像金丝凯亚那种床上尤物,看到方重勇就会往怀里钻,喜欢用肉体交流感情。 江无烟悄悄从床上爬起来,穿上睡袍便安静的坐在方重勇身边,二人没有任何肢体接触。 “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方重勇侧过头,发现江无烟正一脸关切的看着自己,有些无奈的反问道。 “做我们这一行的,就是要见微知著。” 江无烟俏脸微红说道。 今夜房事的时候,方重勇那双目赤红的模样,像是要把她生吞活剥一般,很明显是在发泄心中的苦闷。 “你为什么坚持不要孩子呢?” 方重勇握住江无烟那虎口有老茧的小手询问道。 “人要有用才配活着,妾身的用处,就是在某些场合护卫阿郎的安全。 听阿郎的命令杀人。 至于以色侍人,我想阿郎身边应该是不缺的。 若是妾身有孕在身,那就是阿郎保护我,而不是我保护阿郎了。” 江无烟低声说道,面上浮现出一丝自卑的神色。 长这么大,很少有人是真心对她好的,江无烟一直不认为她是方重勇的妾室。 而是那种类似“主公与门客”的关系,只不过偶尔陪睡而已。 “随你吧。” 方重勇叹了口气,很多事情是不能强求的。 “对了,阿郎的烦恼,是不是靠杀几个人就能解决的?有没有用得上妾身的地方?” 江无烟好奇问道。 “如果是就好了。天下大势,又岂是杀几个人就能解决的呢!” 方重勇轻轻摆了摆手。 “有什么事情,是妾身可以做的?我想传宗接代这种就不必了,阿郎如果想起来别的什么事,可以跟我直说。” 江无烟很是认真的看着方重勇询问道。 能感觉得出来,江无烟不是随口说说,那是一种近乎于报恩的心思。 “明日你带着王娘子和其他女眷,乘船悄悄离开汴州前往亳州。我会让已经是亳州刺史的封常清安排你们的居所。 在那边安心修养,家里几个孕妇日常不方便办事,你多担待一下。” 方重勇凑到江无烟耳边悄悄说道。 “明白了,妾身一定办好。” 江无烟微微点头,脸上表情凝重。她自幼便出来闯荡,各方面经验都很丰富,照顾几个女人没有什么问题。 感觉到自己是一个“有用”的人以后,江无烟顿时感觉轻松了几分。 “你这个人还挺…挺直率的,有什么话都摆在明处,其实我还挺喜欢跟你这样的人相处。” 江无烟吞吞吐吐的说道。 “别说话,吻我。” 方重勇在江无烟耳边轻声说道。 听到这话,江无烟先是一愣,随即想起从前方重勇说过的一个笑话,然后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以前我常常想,要是可以不杀人就好了,但我除了杀人,也别无所长。哪怕是虚与委蛇的与各种男人周旋,也不过是逢场作戏,真正让我去伺候他们,也是伺候不好的。 就像是我比不上阿娜耶,伺候不了阿郎的日常起居。 而现在倒是不用杀人了,却又觉得自己是无用之人。” “我杀过的人,可能比伱见过的人都多。我都没说可以不杀人,你在这说什么呢?” 方重勇摇头叹息道。 江无烟无言以对,因为方重勇说的是事实。虽然他很少直接杀人,但指挥千军万马,手里的人命肯定不会少,无数人因为方重勇的军令而死。 “天下的乱局才刚刚开始,远远望不到头,不知道多少人会因此流离失所,家破人亡。 活着,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别说话,吻我。” 江无烟学着方重勇的口气说道,二人四目相对,都忍不住一阵大笑,屋内的压抑一扫而空。 “阿郎不要跟王娘子她们说一声么?” 江无烟抱住方重勇的胳膊询问道。 “不了,明日我便会轻车简从前往濮州、滑州一线勘察地形,见不得她们一个个信誓旦旦要与我同生共死的模样。趁我不在,你拉着她们赶紧的去亳州避一避吧。” 方重勇没有说出那个可怕的“万一”。 若是没有怀孕,王韫秀她们或许还可以苟活;但是现在,只要方重勇败了,她们这些有孕在身的妻妾,只有死而已。 江无烟面色凝重的点了点头。他们现在是在节度使衙门居住,压根就不在家,其实这也是方重勇故意为之。 府衙里可以第一时间得知所有消息,并迅速发令,积极应对各种麻烦。 其实自从到了汴州以后,各种压力都一直存在,只不过方重勇没有将其带回家而已。 “阿郎,你多保重。战阵之上,保命要紧……” 江无烟语无伦次的说了句言不由衷的废话。 “她们都有了,你也帮我生一个吧。” 方重勇凝视着江无烟的眼睛说道。 “其实我……” 话说了一半,卡在江无烟喉咙里面硬是说不出口。 她其实还有离开的想法,喜欢无拘无束的生活,并不习惯做一个权贵的妾室。没有子嗣就没有牵挂,这样对双方都好,谁也不欠谁的。 两人曾经的男欢女爱,彼此都快乐,是一段值得铭记的记忆,江无烟觉得没什么不好的。 然而方重勇不等她拒绝,便顺手吹灭了油灯,将江无烟抱在怀里。 “唉!” 悠然一声叹息,江无烟搂住方重勇的脖子,主动吻住了对方。 想到方重勇即将面临的恶战,她心中暗道:如果我真的有了,那便是命运的安排吧。 …… 已经是深夜,长安大明宫紫宸殿内却依旧是灯火通明。 虽然早就到了该睡觉的时候,但包括颜真卿在内的几个重臣,依旧在商议国事,热议不停。 扶持李琩登基后,越来越多的政务侵袭而来,好像永远都有处理不完的事情。 李琩坐在龙椅上直打哈欠,对于身边臣子商议的事情,他只是时不时点头,时不时摇头,偶尔插句嘴,缓和一下气氛。 基本上不做任何表态。 成为了一个完美的吉祥物。 事实上,李琩对那些具体的政务,也不感兴趣,也说不上什么话。 正在这时,一阵盔甲摩擦的声音传来,由远及近。 很快,一身戎装的方有德,身披轻甲,穿着军服,面色肃然,甚至带着一丝愤怒,来到紫宸殿内,双目如电环顾诸位大臣。 他一只手握着佩剑的剑柄,另外一只手,拿着一叠纸。 眼尖的颜真卿已经认出,这便是刚刚刊印下发到各州县的邸报! 只是不知为何方有德手中会有一本。 “方大帅?” 李琩这才从一脸懵逼中回过神来,睡意立马不翼而飞。 比起颜真卿这帮扶持他上位的长安权贵,世家子弟。李琩还是更信任在困境中将他扶起来的方有德、李泌等人。 “陛下,这是怎么回事?” 方有德扬了扬手中的邸报,面色不善质问道。 “方大帅问的是哪件事呢?” 颜真卿上前对方有德叉手行礼询问道。 方有德不想看这个自己曾经的下属,他绕过颜真卿,直接走到李琩面前,指着手中的邸报质问李琩道:“陛下,邸报里说各州县可以自行募兵,自行筹措军费,这是谁的馊主意?” 在场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最后还是颜真卿上前解释道:“方大帅,是下官的主意。” 一听这话,方有德立马不乐意了! “颜真卿!这等亡国之策,也是可以执行的么? 你以为改刺史为节度使,就可以天下太平么?” 方有德看着颜真卿,脸上怒色尽显,一副要暴起杀人的模样。 似乎对此早有预料一般。 颜真卿毫无惧色的与方有德对视,慢条斯理的解释道:“长江以南各州各县,朝廷在此兵力极度空虚。若是没有这个政策,随便某个军头领着几千丘八南下,便可以割据自立,占据大片土地称王称霸。方大帅是不是打算提着刀,一家一家去将他们扑灭?” 听到这话,方有德沉默了。 事实上,这种事情,中晚唐的时候经常发生,后面更有杨行密南下扬州,成为“十国第一人”。 由于南方军力孱弱,经常有北方强藩趁虚而入,在两淮和江南卷起腥风血雨。但这些兵马在北方,压根不可能掀起任何风浪。 “各州可以自行募兵后,数百兵马想占据一州,数千兵马想攻克重镇的事情,便不会再有了! 待朝廷积蓄力量,扫平河北后,自然可以收回募兵之权。 事急从权,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颜真卿理直气壮的说道,事实上,邸报里面还有其他内容,比如说在重要的交通节点设关卡收盐税茶税什么的。 这是一套组合拳。 方有德大概是不知道如今长安和关中已经困苦到了什么程度。 那些权贵家中的府库或许还有不少剩余,但国库和关中百姓家中,已然没有多少余粮了。 “兵权下放,想收回来就难了!尔等妇孺之见,竖子不足与谋!” 方有德大骂道,在场所有人,除了李琩之外,面色都变得异常难看。 “方大帅,你这么说,就有些夸大其词了吧?你是带兵在外,不知道家中柴米有多贵啊!” 一个看上去已经年过六旬的老臣,对方有德驳斥道。 “你是谁?” 方有德撇撇嘴,一脸不屑问道。 “老夫苗晋卿,现在礼部尚书,中书令。” 苗晋卿一脸正色说道,好像这些官职给了他无穷的勇气。 方有德懒得理他,看向李琩询说道:“陛下,此策若是实行,必定会天下大乱,请陛下三思后行。” 他这么说,就是摆明了不给在场所有人面子了。 “方大帅,邸报已经送出去很久了,现在若是收回,如同朝令夕改。不如先实行一段时间再说吧。” 李琩轻叹一声说道,其实他对这个国策实行还是不实行,本身是觉得无所谓的。 但方有德这种蛮横的态度,让他感觉不爽。 “呵呵,你们这些祸国殃民之辈,到时候可别哭着来求我! 陛下,微臣告老还乡,不在这里丢人现眼了。 请陛下多保重。” 方有德解下自己的盔甲,随手丢到地上,干净利落的转身便走! 第488章 我本将心向明月 漆黑的夜,伸手不见五指。 已经过了半夜三更,长安永嘉坊内万籁俱寂,只有靠近兴庆宫的一间院落里还亮着火把。 如今河北虽然叛乱,但对于长安的影响却很小。普通百姓还是过着贫穷而安稳的日子,长安治安也还算过得去,不会动不动就有人打家劫舍。 哐当!哐当! 哐当!哐当! 这间院落的院门外,那一个个晃动的黑影,将一罐又一罐军中常见的猛火油陶罐,抛入院内。 那些脆弱的陶罐在地上被砸得稀碎,猛火油流了一地,刺鼻的气味顿时在空中弥漫,四散开来。 “走水了!” “走水了!” 院落外面的黑影一边大喊走水,一边熟练的撬开院门,急吼吼的冲进院落,一边点火一边四处搜寻着什么。 噗! 那是箭矢入肉的声音! 正在院中放火的一个黑衣人胸口中箭倒下,他还来不及踉跄着爬起来,头就被人死死踩住! “是什么人派你们来的?” 踩着他的那个披甲将军沉声问道。 “不知道,拿钱办事……” 黑衣人挣扎着还要说什么,脖子却被人用横刀直接插入,顿时血流如注! “无所谓了,安心去吧。” 这位披甲的将军,正是方有德部将李嘉庆。他轻叹一声,在黑衣人身上擦了擦横刀上的血迹。 无聊的人总是喜欢做无聊的事情,这又是何苦呢? 他在心中暗暗嘲笑某些人不自量力,居然敢挑衅丘八的权威。 片刻之后,李嘉庆麾下精兵,已经将冲入院内的黑衣人全部斩杀,没有留下任何活口。刚刚燃起的大火,也被他们用沙土快速扑灭,同样是没有引起太大的动静。 这也是方有德的命令:如果无事,天亮后返回大营。如果有事,杀光来犯者后即刻返回,不要节外生枝,不要留下活口。 热闹了片刻的永嘉坊内某個院落,又快速的沉寂下来,似乎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般。 “走,回金光门外大营。” 李嘉庆交待了一句之后,领着二十多个骁勇善战的控鹤军亲兵鱼贯而出,离开了永嘉坊内的方氏宅院。 他们这群人走在春明门大街上,巡夜的金吾卫士卒都敬而远之,目送其离开金光门,压根就不敢阻拦。 控鹤军的军营,位于长安城西北不远的“三桥镇”,这里是长安通往咸阳的必经之路。 “回来得挺早的,某还以为你们会在西市吃过汤饼再回来。” 看到李嘉庆提前返回,方有德似乎是松了口气一般说道,或者叫如释重负。 他看起来心情不错,居然还有闲心揶揄李嘉庆。 “大帅,有人在永嘉坊宅院放火,是收钱办事的人,已经被末将全部处理掉了。” 李嘉庆面色凝重禀告道。 对于长安某些人来说,控鹤军是必须的,但方有德就未必了。 这些人常常保持着莫名其妙的自信,认为丘八可以指挥打仗,他们也可以。 “宵小之辈罢了,何足挂齿。” 方有德长叹一声,他其实已经预感到了某些事情一定会发生,要不然就不会安排李嘉庆在那边埋伏了。只不过预判是一回事,得知预判的破烂事真正发生,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大帅,如今之计要怎么办才好呢?” 李嘉庆忧心忡忡询问道,反正长安是待不下去了。 “即刻开拔,前往岐州,在扶风县屯扎。 我们屯扎岐州、陇州。 向西可以去凉州,天高皇帝远;向东,依旧可以在合适的时候返回长安。 既然长安某些人不欢迎我们,那我们就在岐州安安静静的待着,让他们自己玩吧。” 方有德一脸不屑说道。 朝廷颁布的“军权财权下放”之策,不亚于饮鸩止渴。短时间内看似可以稳定大唐局面,实则是开启了养蛊之路。 那些掌控州县兵权和财源的刺史,彼此间会大鱼吃小鱼,连横合纵。不出十年,就会达成藩镇割据的局面,一个藩镇掌控几个州。 然后这些藩镇又会把唐庭当周天子一般供奉,听话的就上供三成税赋,不听话的还要找唐庭索要赏赐和军费。 接下来,便是朝廷利用藩镇对付藩镇,建设新藩镇对付旧藩镇。 一如当年那般。 这样的朝廷,不值得方有德去效忠,他要的也绝不是这样的大唐。 如果李琩和他的中枢朝廷,都是这样一个治理思路的话,方有德觉得自己还不如当个强藩,享乐几十年后玩自爆得了。 快活潇洒又舒服。 只是那又有什么意思呢? 所以他和如今长安中枢朝廷的大部分人,只能说道不同不相为谋了。 “大帅,我们若是去了岐州或者陇州屯扎,只怕那边的税赋很难养兵啊。” 李嘉庆很有才干,并非是只会上阵厮杀的莽汉,知道关中各地民情如何。 岐州与陇州,就是中晚唐的凤翔府。 那里地势险要,适合放牧,却是人口稀少,赋税不足。 无法单独存在,需要依附长安,靠长安的赋税养活。 “你说的也不无道理。 这样吧,现在天色尚早,你带人前往位于皇城内的太府寺。 有什么拿什么,能拿多少拿多少。 咱们在岐州不会待很久的,这些财帛足够一年用度了。 现在这个长安朝廷,未必能撑一年!” 方有德轻描淡写说道,完全不觉得自己是在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既然道不同不相为谋,那就不是同路人,而是敌人了。 太府寺的财帛都是基哥这几十年内积累下来的,他们那些虫豸用得,我方某就用不得? 此刻方有德念头通达,敢想敢做。 “大帅,真的可以随便拿啊?那可是皇宫内库啊!” 李嘉庆搓搓手,有些不确定的询问道。又是兴奋又是担忧,他害怕事后被方有德卸磨杀驴。 “既然朝廷容不下我,那么这些财帛与其便宜了那些人,还不如掌握在我们手里。去吧,出什么事都有本帅担着!” 方有德拍了拍李嘉庆的肩膀说道。 “得令!末将速速去办,天亮前一定办好!” 李嘉庆大喜,刚要走,却是被方有德叫住了。 “老规矩,到了岐州后再封赏,敢私拿的剁手。” 方有德叮嘱了一句。 “得令!大帅放心,兄弟们都知道规矩!” 李嘉庆信誓旦旦保证道。 等他走远后,方有德这才走出帅帐。 漆黑的夜空没有一丝光亮,头顶上似乎有乌云密布。 没有一丝星光,没有一丝月光,如此的黑夜,让方有德心中压抑,几乎喘不过气来。只有营地内的火把,才能给人唯一的安全感。 “藩镇割据,边疆沦丧,吐蕃崛起。接下来还有租庸调废除,两税法中枢藩镇分账。然后还有宦官当政,文人党争,天子一个比一个废物,再也难见中兴之主。 安禄山没了,杨玉环与杨国忠没了,为什么这些一个个接连着出现? 老马伏枥,志在千里,何时盛唐才会重现于世?” 方有德喃喃自语一般的反问道,也不知道是在问天,还是在扪心自问。 今夜紫宸殿内议政的大臣,似乎并不是他记忆里的那些“奸佞”,有些甚至还是中唐名臣,如颜真卿。 他们为什么会出这样的馊主意,为什么会采纳“军权财权下放”这样一眼可以望到头的蠢办法? 方有德不知道答案,但是他看得到,上一世那些令他痛心的事情,一件一件都接二连三发生了。 那些暂时还没发生的,按如今的天下大势看,也会复现。 只不过是把涉事之人,下令之人给换了而已。该避开的事情,却一件也没有少。 “难道盛唐当真是无药可救了么?” 方有德仰天长叹,无人能回答他这个问题。 …… 方重勇原本的计划,是天亮后即刻前往濮州、滑州等地,沿着黄河南岸侦查地形,校核地图,并对某些关键区域详细考察。 这些详细考察的地方,很可能就是将来遭遇战的战场,或者打埋伏的地方。 但他还没来得及出发,便有个不速之客找上门来了。 宣武军节度使衙门书房内,方重勇打量着眼前这位留着小胡子,尖瘦面庞的中年男子。看上去约摸四十来岁,穿着绯色官袍。 自称是范阳节度判官,幽州本地人,名叫张休! “皇甫惟明讨逆檄文已发,鄙人有幸位列期间,那可是尔等要挫骨扬灰而后快的贼寇啊。 不知道张判官来此,是想跟本节帅说什么呢?” 方重勇笑眯眯的问道,一脸玩味看着张休。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他昨晚跟江无烟二人在床上玩得乐不思蜀。早上起床的时候,江无烟看他的眼神能滴出水来。 这次房事二人都舒服透了,想想那销魂的场景,心尖都在打颤。 所以现在方重勇心情很好,也乐意跟眼前这个,第一次见面的河北官僚套套交情,说说闲话。 反正是各说各话鸡同鸭讲嘛,也无所谓说什么了。 左右都是在演戏。 “方节帅,檄文上的东西,都是做给外人看的。 节帅是国之柱石,既然从前给伪朝效力,那自然是我们河北义军首先要消灭的,这不正好证明节帅很重要嘛。 如今伪朝是什么情况,节帅应该也看到了。 雀鼠谷之事,外人不明白其中是非曲直,难道方节帅也不明白么? 既然伪朝已经容不下节帅了,节帅何不良禽择木而栖,尊荣王为天子呢? 荣王代表的也是大唐,同样是大唐的正统呀。” 张休口舌如簧,这番话说得头头是道。 “忠臣不事二主,张判官不必再说了。” 方重勇面色淡然的轻轻摆手道,都懒得跟张休辩论。张休这厮空口白牙的就要如何如何,还真把他方某人当三岁孩子呢! 果不其然,张休看到方重勇压根就看不上自己,这才不情不愿从袖口里掏出一封信,将其双手呈上。 “这才有点意思嘛。” 方重勇微微点头,并不点破张休的小心思,直接接过皇甫惟明的亲笔信。 他拆开火漆封口,拿出信纸,一目十行的看完,面色微变。 饶是方重勇见多识广,也不由得被皇甫惟明的大手笔给吓到了,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一字并肩王,黄河以南,虎牢关以东的所有土地,都归方重勇管辖。南起广州,北到黄河,偌大的地方,想分几个节度使都可以。 数不清的官职,方重勇都可以保留下来打赏手下。 并且皇甫惟明要求的事情也很简单:就是河北叛军南下攻略洛阳的时候,方重勇什么也不做就行了,打默契仗。 待荣王李琬入主长安后,方重勇再上降表即可。 仅仅从这封信看,皇甫惟明开出的价码极高,方重勇所面临的风险极小,要做的事情更是可以“忽略不计”。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方重勇都没有拒绝的理由,当然了,前提条件是,皇甫惟明未来可以将他承诺的事情兑现! 不过即使皇甫惟明将来要翻脸,也不得不顾忌。那个时候方重勇起码已经可以控制几十个州,轻轻松松便能拉起二十万军队。 简单说,这封信与其是招降信,还不如说是和平条约。 至少在张休看来,这封信几乎是单方面的给方重勇好处。 “事关重大,某这边要与部将商议一番再说。张判官不如先在开封城外的驿馆住下。 三日后,不,最迟三日,本节帅必定给你答复,如何?” 方重勇微笑说道,看上去心情很放松的样子,一点也不像是要翻脸。 张休心中大定。 事关重大,立马答应是不可能的。若是方重勇此刻满口应承,那绝对是在敷衍,其心可诛。 但一时间举棋不定要与部将商议,反而有可能会妥协。 张休在幽州担任节度判官,专门负责事务执行,对政务流程非常熟悉。他心里很清楚,节度使并非皇帝,每当有重要事项要颁布的时候,必须跟麾下部将和幕僚解释清楚,达成统一。 方重勇的要求是合情合理的。 “如此,那张某便在驿馆静候佳音了!” 张休对着方重勇叉手行礼后,施施然退下,只留下方重勇一人坐在桌案前,眉头紧锁,用食指轻轻敲击着桌案上摆着的那封信。 “一口气就要给我整个南梁和小半个北魏。皇甫惟明啊皇甫惟明,好买卖一定是难做的买卖,这个道理你都不明白么? 你这是在把我当傻子耍,也太看不起人了吧?” 方重勇摇头叹息,随手拿起镇纸将这封信压在下面。 他走到书房门前,对正在值守的何昌期吩咐道:“叫车光倩他们来府衙商议大事,就现在。” “得令!” 何昌期大步流星,领命而去。 “男女互相欺骗,这个就是爱情啊!” 四下无人之际,方重勇用四川话吐槽了一句。 第489章 天不会塌下来 宣武军节度使衙门大堂内,宣武军众将与幕僚齐聚。方重勇将皇甫惟明的亲笔信交给身旁的岑参道: “诸位,都看看吧。” 后者将信交给车光倩,随后信件在众人间传阅,不久后,所有人都将信看了一遍。 然后都被皇甫惟明的大手笔给吓到了。 “皇甫惟明既然这么大方,怎么不把自家的妻妾,都送给节帅玩玩呢? 这么大的地盘,难道还比不上几个女人?至于么?” 何昌期“大声密谋”般的自言自语了一句,大堂内所有人都听到了他的声音,一个个都忍俊不禁,想笑又拼命忍住。 话糙理不糙,何昌期的吐槽其实非常符合人性常理。 “咳咳!何老虎,严肃点,这是在讨论政务军务呢!” 方重勇轻咳掩饰尴尬,低声呵斥道。 何昌期连忙抱拳告罪,一只手捂住嘴,好像生怕自己再说错话一样。 “皇甫惟明派人送信来,约定要与某打默契仗,诸位以为要如何应对才好呢?” 方重勇环顾众人询问道。 战略之上,任何一点小事,都有可能产生极为严重,且不可预料的后果。皇甫惟明不送信来还好说,这表示他或许并不打算攻略河南。 但现在既然对方已经派说客来了,这反过来证明,皇甫惟明很快便会对河南用兵,只看是打哪里,怎么打。 如果只攻河南道,那就是与方重勇掰手腕; 如果是攻都畿道(包括洛阳与陕州等地,与长安所在的“京畿道”对应),那么就是先稳住宣武军,以攻取洛阳为首要任务。 如果是两路齐攻,则会摊薄兵力,什么都要就是什么都得不到,那就不足为惧了。不过皇甫惟明也是名将,打老了仗的人,应该不会犯下这样的低级错误。 对方究竟会怎么选,目前来说还很难判断。 当然了,皇甫惟明信中所承诺的事情,就是骗三岁小孩的玩意,大堂内在座之人,不会将这个当真。 “节帅,目前洛阳兵力空虚,皇甫惟明此举,便是要先稳住我们,然后全力攻取洛阳。 我们可以先按兵不动,待他们通过虎牢关的时候,再断其后路。此为以不变应万变之策。 目前不妨在汴州深沟壁垒,广积粮秣,以待时机。” 王难得对方重勇抱拳行礼说道。 “确实如此。” “皇甫惟明那崽子就是野心勃勃。先破洛阳,他们便可以定都于此,昭告天下,名正言顺。” “是啊是啊,河北贼军就是想让我们按兵不动。” 大堂内众人议论纷纷,很显然,不少人都认同王难得的判断。 从政治上看,攻取洛阳的战略价值不可估量。而且可以从河内与虎牢关两個方向夹攻,攻下来以后也能守住作为首都。 这对于河北叛军来说,意义重大,他们现在就缺了一个像样的都城,以至于“正统性”不足。 攻打洛阳的战略优先级,要远远高于攻打河南。 毕竟,河南平原地区,战略纵深很大。只要方重勇愿意,可以一直退,退到亳州等地布防都不要紧,有的是机会反击。 河北叛军攻下一地,还得派兵驻守,展现拉得越长,破绽就越大。无论怎么看,宣武军都属于可以“徐徐图之”的对象,犯不着皇甫惟明如此惦记。 “节帅,末将想说一件事。” 车光倩举起手来,大堂内顿时安静下来,不同的人脸上的表情也不一样。 严庄等文人都不知道车光倩的厉害,有些不知所以;但是方重勇麾下的将领都不敢小看他,一个个都面色凝重。 “说吧,不必拘礼。” 方重勇摆摆手,示意车光倩有话快说。 “节帅,如果我是皇甫惟明的话,肯定不敢相信这种哄孩子一般的私下约定,会被人遵守。 假设我带着河北贼军渡过黄河,即刻向西进攻洛阳。 那么在这个关键时刻,宣武军渡河截断粮道怎么办? 若是战事焦灼,宣武军从背后捅一刀怎么办? 我一定会忧心忡忡,整日不敢睡觉,生怕哪一天醒来后粮道被断,十万大军要杀马取粮,进退两难。” 车光倩分析了一下按王难得所想的方向发展,最后会怎么样。他站在皇甫惟明的角度,得出了一个“麻杆打狼两头害怕”的结论。 如果真有这样的展开,那么方重勇害怕河北叛军南下汴州的同时,皇甫惟明何尝又不害怕宣武军截断后路呢? 哪个决策者会把希望寄托于敌人的仁慈与愚蠢之上? “言之有理,所以你会怎么处置?” 方重勇沉声问道。 “如果我是皇甫惟明,会趁着今年入冬后,黄河河面全部封冻,运河也全部封冻的机会,大举南下。先把洛阳放一边,全力对付宣武军! 黄河封冻,他们过河如履平地,可以走的路线多不胜数。而运河封冻,宣武军无法通过运河从容调兵,很容易被马匹不缺的河北叛军逐个击破。 优势在敌,劣势在我。节帅,末将以为,皇甫惟明就是为了麻痹我们,让我们以为他要攻洛阳。 事实上,如今李隆基可能带兵攻关中,皇甫惟明看着他们打个你死我活就好,无所谓谁输谁赢。他没有必要现在就攻打洛阳,刺激即将交战的双方握手言和。 所谓攻取洛阳,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 车光倩耐心的解释了一番。不得不说,这一番分析有理有据,让人信服。 “你如何断定皇甫惟明不会攻洛阳呢?” 王难得有些不服气的反问道。 他不觉得自己的分析有什么不对,因为洛阳实在是太重要了!尤其是对于缺乏一个重量级都城的皇甫惟明来说更是如此。 车光倩不理他,而是继续对方重勇抱拳说道: “节帅,兵不厌诈,能示之以不能,声东击西是常有之事。 我们只要派斥候去河内侦查一下,看看皇甫惟明有没有向北中城附近增兵就行了! 如今洛阳兵力空虚,并不需要增兵河内两头夹攻,只需要沿着虎牢关这条路打过去就行。 皇甫惟明越是作出增兵河内的模样,末将便越是确定他这是在做戏做给我们看,乃是做贼心虚的表现。 只要河北贼军增兵河内,那么他们入冬后南下汴州便是铁板钉钉了。我们派斥候严密监视河内贼军动向即可。” 车光倩十分笃定。 “说得好!” 方重勇重重的拍了一下桌案。 车光倩可谓是把皇甫惟明的心思分析得明明白白,摊开摆在众人面前。侦查河内的军情并不是什么难事,双方都是在打明牌。 就好像方重勇如果从汴州调动兵马直接渡过黄河,一样会被河北叛军侦查到一样。 “皇甫惟明已经出招了,我们要如何应对?今日便拿出一个章程出来。 诸位好好想一想吧。” 方重勇对在场众人说道。 车光倩只是看明白了皇甫惟明的套路是怎样的,但要怎么应对,他却没什么头绪。 因为某种程度上说,皇甫惟明这次能不能把方重勇忽悠住,也不是那么重要。他们的打算,就是打算利用入冬后到来年开春河面解冻的窗口期,攻略河南。 方重勇就算预料到了,也不过是多了一两个月的准备时间而已。 “节帅,下官想到了一个办法,但是不方便在这里说。” 在长安多年养尊处优,此刻面相白白胖胖的严庄微笑说道,只是这笑容怎么看怎么奸诈和阴险。 方重勇麾下众将都对他怒目而视,但严庄就好像没察觉到那些愤怒的目光一样,依旧是一副略显得意的模样。 “诸位请稍后,本节帅去去就来。” 方重勇站起身,对严庄使了个眼色。 二人来到后堂,方重勇也不跟严庄客气,直接开门见山询问道:“你有什么办法?” “节帅,您也知道的吧,永王李璘,目前控制了齐州,郓州等地,担任天平军节度使。还有颖王李璬,占据了襄阳,担任山南东道节度使。其他皇子就不说了,很多都在担任节度使。 如今李琩在长安登基称帝,这些人都没有表态,也就是说,他们还不承认太子李琩为新天子。 我们可以对外发檄文,以李琩的名义,向永王逼宫,强迫他承认李琩为新天子。” 严庄云里雾里说了一大通废话,又是把永王李璘、颖王李璬什么的扯出来了,听得人一头雾水的。 “呃,现在不是要说河北贼军南下的问题么?” 方重勇疑惑问道,不知道严庄这是玩的哪一出。 “节帅,某还没说完呢! 以目前的情况看,李隆基已经在带兵讨伐李琩了,胜负犹未可知。 若只看兵力多寡,李琩远不如李隆基!怎么看都输定了! 所以李璘一定不会答应,很可能直接发檄文否认李琩的正统性了。 这个时候,我们带兵前往与齐州和郓州相邻的濮州,大鸣大放的四处宣传维护太子正统,对李璘施加压力。 他不发贺文我们就动刀兵讨逆!这看起来是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严庄继续说道。 方重勇微微点头,不得不说,严庄的逻辑很严密,说得头头是道。 “那时候,谁都以为我们要对李璘下手。皇甫惟明以为他兵多,又是河北地界,还要讨伐叛逆,我们肯定不可能渡河攻河北。 然后,我们就是要趁其不备,找个机会突然渡过黄河,攻打黄河对岸的魏州、博州等地,那里正是永济渠的关键所在!一定囤积了不少物资。 我们趁着他们还在准备,尚未集中兵力的时候一鼓作气打过黄河。 毁其辎重,杀其部曲,乱其军心,然后在入冬前撤回。 我们打我们的就行,何必管皇甫惟明要打洛阳还是打汴州呢? 只要此事可以保密,成功的可能性很大。” 严庄压低声音说道。 听完这话,方重勇脑中浮现出某个格斗游戏中,一方牛逼轰轰蓄力憋大招,却被另一方打断蓄力槽的画面。 严庄的主意,与之类似。 没错,方重勇手里的军队,若是跟河北叛军集中兵力后正面对决,那肯定要输,以一打十也没用,赢了军队也打残了。 但若只是以打断对手用兵的节奏为目的,让河北叛军无法集中兵力,始终处于疲于奔命的状态。 那就要看双方的用兵水平了,总之不是必输之局。 “不错,此番若是能胜,你为头功!” 方重勇拍了拍严庄的肩膀说道,很显然是很赞同这个满肚子坏水的家伙所出的主意。 “宣武军还缺个节度判官,某看你就很合适嘛,此战若胜,你便是节度判官了。” 方重勇继续说道。 听到这话严庄大喜,连忙叉手行礼道:“预祝节帅旗开得胜!” …… 吧嗒!吧嗒!吧嗒!吧嗒! 长安西面的官道上,一个穿道袍的年轻人正骑着马疾驰而去。 激起一阵阵的尘土。 他原本飘逸的面庞已经沾满了尘土,头发凌乱,那灰色道袍上满是污渍,似乎是从马上摔下来过。 此刻他已经看到了一支行军的队伍,连忙对着那些丘八们大喊道:“方大帅!方大帅!止步,止步啊!” 走在队伍最后面压阵的方有德,看到此人快马追赶西行的控鹤军,连忙让亲兵将其引到自己跟前,并下令全军原地修整半个时辰。 看到模样颇为狼狈,骑马疾行吃了不少苦头的李泌,方有德抱起双臂,饶有兴致的询问道:“李相公不在陛下左右侍奉,来寻某作甚?” 他脸上带着一丝玩味,似乎是有心看李泌的笑话。 “方大帅,关中很快必有一场大战。太上皇一定会带兵前往关中对付天子,到时候就不只是生灵涂炭了!那是国家社稷要毁于一旦啊! 请方大帅随某回长安主持大局!” 李泌急切说道,不再复现往日的风轻云淡与智珠在握。 方有德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他很是随意的摆了摆手道:“大唐百年基业,民心所向,缺了谁都是可以的,李相公莫要危言耸听啊。” 李泌像是不认识方有德一样,完全没料到对方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但此时方有德其实并不是在讥讽李泌,而是他心中确实就是这么想的。 唐德宗时期的泾原兵变离谱不离谱?后果严重不严重? 长安被平叛多年的功勋部队占据,烧杀抢掠几乎把长安劫掠一空。 宗室子弟死得比安禄山杀得还多,唐德宗如野狗一般险些殒命。 听起来是不是大唐都要亡了? 但事实上,后面大唐还苟了一百多年,甚至还一度名义上达成了统一,完成了“元和中兴”。 方有德不觉得基哥来长安了就能如何,复现盛唐虽然看起来越来越远,可是料定大唐现在就要灭亡,同样是痴人说梦。 “方大帅!秋收之后,河东兵马必定过蒲州入关中!现在开始在长安布防,已经有些迟了,怎么还能带兵前往岐州呢? 现在可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一切误会都好商量,莫要做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啊!” 李泌急眼了,一把抓住方有德的衣袖。长安中枢某些人确实是怠慢了方有德,甚至手段很下作。 但是方有德现在撂挑子,那会害死很多人的! “太上皇来了,会把长安人都杀光么?” 方有德面无表情反问道,不动声色的将袖子从李泌手中抽出。 李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长叹一声,无奈摇头说道:“并不会如此。” “中枢朝臣,长安城内的大小官吏,太上皇会将他们全部杀光么?” 方有德又问。 李泌又是缓缓摇头,没有说话。 “既然如此,又有什么好担忧的?” 方有德反问道。 “太子乃国本!大唐已经折腾不起了!” 李泌一脸正色说道。 “天子若是在长安待不下去了,可以来岐州找我嘛,我必能护他周全。” 说完这话,方有德转身便走。 李泌在他身后大喊道:“方大帅,到时候局面可就没办法收拾了!为了天下苍生,您就不能忍耐一下吗?时光不能倒流,那时后悔也晚了!” 李泌没法靠近方有德,因为已经被两个控鹤军亲兵拦住了,只得对着方有德的背影大喊道。 “如果只是要收拾局面的话。” 方有德转过身,看着李泌,眼中带着怜悯继续说道:“简直易如反掌。” 说完他不再停留,下令全军开拔,继续行军。 大唐的局面又有什么不好收拾的,只不过是没法复现盛唐的荣光罢了。 方有德在心中暗暗叹息。 他所求者,终不可得。 第490章 有时候身份就是一种原罪 齐州州府历城,也是朝廷新设的天平军节度使驻地。 永王李璘吃了一波河北叛乱的福利,外放为节度使,被安置到靠近黄河南岸的齐州、郓州等地,简单说就是挡住河北叛军南下的侧翼,防止对方从东面迂回掠地。 有一说一,这里确实不是皇甫惟明的主攻方向。 李璘战战兢兢又浑浑噩噩的在齐州龟缩了半年,生怕自己被河北叛军攻城城池斩首,日夜过问政务军务,很是勤勉。 只不过半年后,天平军节度使辖区无事发生,这才让李璘放下心来。 于是他便跟下了水的鸭子一般,该吃吃,该玩玩,怎么舒服怎么来。 至于政务军务,文的交给窦绍处理,武的交给李岘处理,这两人都是当初基哥给李璘安排的帮手,顺便监视李璘,跟这位皇子并非是一条心。 当然了,李璘也招募了一些所谓的“心腹”之人当幕僚,其中名气最大的,就是李白。 平日里李璘除了喜欢玩女人外,最爱的便是跟李白等所谓“名士”一起喝酒吹牛,听他们给自己歌功颂德。 夏日里白天酷暑难当,只有入夜后,才会感觉到一丝凉爽。直到这个时候,忍受酷暑的人们,才会从白天浑浑噩噩中清醒过来恢复活力。 哪怕李璘是天平军节度使,锦衣玉食都习惯了,也无法不受酷暑的影响。 这天刚刚入夜,白天睡饱了的李璘,也开始亢奋了起来。他召集手下亲信,如李白、薛镠、李台卿、韦子春、刘巨鳞、蔡駉等人宴饮。 众人一边在衙门大堂内喝酒,一边以“商讨政务”为由吹牛打屁,席间好不热闹。 酒过三巡之后,也不知道李璘是想到哪一茬。他打着酒嗝,环顾众人问道:“诸位,如今天下大乱,你们认为,孤应该如何应对才好啊?” 李璘本是兴致勃勃想听人拍马屁,没想到此言一出,席间反而是安静了下来。 是啊,乱世已经来了,一不小心,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谁踏马没事敢乱说啊! 发现众人都不说话,李璘也有点惆怅。 他长叹一声说道:“太子李琩,已经在长安登基,尊天子为太上皇。孤尚未发贺文,未承认李琩为新天子。你们说,李琩会不会兴兵讨伐孤?” 这个问题,其实李璘跟高尚商议过很多次,得到的结论就是:完全不用担心这种鸟事! 因为河东有十多万边镇精兵,掌握在李隆基手里。若是这些兵马进入关中,控制长安,要把李琩废掉易如反掌。 李璘之所以对本地政务不太上心,便是存着“坐山观虎斗”的心思。等长安那边分出一个胜负来,他这边再作出对应的姿态。 以不变应万变。 所以对于长安那边发的登基诏书,李璘选择视而不见。既不对外发贺文,也不发讨逆檄文,主打的一个装聋作哑。 他的如意算盘是打得很响的,可是等了一段时间,不知为何,两边居然还没打起来! 这意外情况,让李璘心急如焚。 因为他管辖的齐州、郓州等地,离河北很近啊!就隔着一条黄河而已! 长安那边不打起来,河北叛军跟他就很可能要打起来了! 最近一段时间,别看李璘平日里一副闲散模样,其实都是在“故作镇定”。 心中怕得要死! “殿下,李琩继位,形同宫变,是趁圣人不在长安,臣子与太子之间的私相授受。 若是圣人回师关中,则如今朝廷上下皆为反贼。下官以为,殿下万万不可发贺文,以免被牵连。 应该暂时观望一番再说。” 韦子春对李璘叉手行礼说道。 不得不说,这番见解,还是有点政治眼光的。同样是皇子,李璘没有必要那么快站出来表态。 别的皇子,不一样也没表态么? 李璘点点头道:“言之有理。” 然而,薛镠有不同的看法,言辞犀利对李璘叉手行礼说道: “殿下,此言差矣,圣人已经年迈,难保河东那边的各路边军不生出异样心思。 若是大军倒戈,则李琩为新天子铁板钉钉。殿下不妨先发贺文,反正圣人也不可能出兵攻打齐州。 就算李琩继位,他也需要支持,不可能对殿下如何,反倒是要尽心尽力拉拢殿下。 拖住这一时,或许一两年后,风云突变,殿下未尝没有机会乘风而起。” 他显然认为基哥不可靠,说不定下個月就挂了。 而李琩年轻一大截,潜力是基哥不能比的,未必不能让基哥手下那些丘八倒戈相向。 李璘现在发贺文认同李琩继位,算是所有皇子里面的第一人,若是李琩最后得胜,此举起码可以换回几十年荣华富贵。 就算李琩包藏祸心,等他收拾完所有局面,清理掉河北叛军,以及不服他的皇子,最后找李璘秋后算总账的时候,估计也是猴年马月了。 李琩能不能活到那一天都两说呢! “你说得也不无道理。” 李璘微微点头,心中的天平来回摇摆,始终举棋不定。 只是杯中原本甘甜的美酒,似乎也变得苦涩起来。 假装无事发生,并不是真的无事发生。 “李太白,你怎么看?” 李璘看到平日里喜欢高谈阔论的李白,今日居然在席间一言不发,感觉很是奇怪。 “殿下,齐州有济水之利,又有黄河之险。 可乘海船前往渤海国贸易,用本地特产换取马匹,训练骑兵。还可以打造战船,从济州出发,坐海船直插幽州!再不济也可以攻打河北沿海州县。 与其在这里担忧入主长安的是圣人还是太子,与其考虑是发贺文还是发檄文,还不如厉兵秣马,强大自身啊!” 李白今日似乎喝多了酒,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只不过他这一番言辞,就好比方重勇前世那些希望学渣儿子高考考省状元一般,尽是些无用又正确的大道理。 韦子春是将李白引荐到永王府的,或者说是永王派他去招揽李白的人。他是李白的故交,二人私交极好,平时跟李白也能说得上话。 韦子春看到李白又在说些不切实际的话,于是耐心劝说道:“李太白啊,你醉了,莫要多言,莫要多言了。” “某才没醉!” 李白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样,忽然站起身,对身边的那些幕僚大声呵斥道:“你们这些蝇营狗苟之辈,只知道吃喝玩乐!难道不知道殿下的处境已经很危险了吗!竖子不足与谋!” 他气鼓鼓的转身离去,连个招呼都不跟永王打一下就走了。 好好一个闲散的宴席,结果被李白搞得如此不欢而散。李璘像是吃了一盘绿头苍蝇,感觉恶心的不行。 除了李白之外的其他幕僚,更是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殿下,李白对政务军务知之甚少,所言虽有几分道理,却无实施的条件。 请殿下不要怪罪他酒后多言,李太白还是心向殿下的。” 韦子春连忙帮李白打圆场说道,席间其他幕僚可就没他这么大度了,一个个都面带不屑之色。 李白这个人,平时确实不太会做人,除了写诗外,几乎看不到多少能拿得出手的东西。 李白做别人的下属,或者说当幕僚,对于他的上下级来说,都是一种折磨,他本人也干得不开心。 韦子春已经不知道帮李白打过多少次圆场了,可是李白还是我行我素。 或许,这就是大诗人桀骜不羁的魅力所在吧。 身边人常常都这样想。 “张口就说跟渤海国贸易,还要买马。怎么贸易,怎么买,你说买人家就会卖么?渤海国依旧是大唐的藩属,并且明确拒绝与河北贼军往来,明摆着是不愿意介入大唐的内部纷争。 这样的国家,又怎么可能在局势不明朗的时候支持殿下? 造船编练水军奇袭幽州就更离谱了。训练一支可以从容往来,披坚执锐的水军,哪怕今日就开始筹备,没有两年时间很难见效。 两年之后,谁还能保证天下局面会和今日一般?更别提占住了幽州还要能守住才行,到时候派谁去守幽州?谁又能守得住幽州? 李太白就是在刻舟求剑!愚不可及!” 刘巨鳞一脸无奈辩解道。 他以前在南方沿海州当过刺史,对海上贸易与水战颇有些心得,在军务上给李璘提过不少建议。他可不是韦子春,需要给李白留面子。 直接开炮将李白的方略贬得一文不值。 李白的方略,通俗点说,就是从胶东半岛出发,进入海河,再逆流而上直取幽州。 颇有点清末八国联军登陆塘沽,直取京师的味道。 而在唐代谋划这一招,太过超前了,可行性几乎为零。 只能说李白的战略跟他的诗篇一样,充满着浪漫的气息。 可是恋爱脑不能恋爱一生,浪漫也不能当饭吃。 这个战略实施起来,别说很难瞒过皇甫惟明,就算瞒过了,想突袭成功也是难如登天。 退一万步说,就算侥幸成功,补给从何而来,如何长期维持? “唉,随他去吧。孤累了,你们慢慢吃。” 李璘意兴阑珊说道,站起身挥了挥衣袖,转身便出了府衙大堂。 都是这些破事,难道他不知道前进一步很难么?说这些有个屁用! 李璘此刻心中腻歪透顶! 他回到新建的所谓“王府”,刚刚进门,心腹高尚就面带忧色说道:“殿下,您可算回来了,有件大事需要定夺。” “大事?还能有什么大事?皇甫惟明带兵打过来了么?” 李璘一脸不高兴,嘴里喷着酒气反问道。 “殿下,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请书房一叙!” 高尚急得都要跳脚了。 “知道了知道了,那就去书房吧。” 李璘摆了摆手,跟随高尚一起到了书房。二人落座后,高尚直接递给李璘一封书信。 “宣武军节度使方清派人送来的,言辞不善,似乎是来找茬的。” 李璘还没来得及看信,就听高尚如此一说,连忙拿起信纸一字一句的默念起来。 待他看完信,顿时吓得六神无主。 “方重勇他这是要……” “殿下,现在他改名叫方清了。” 高尚忍不住提醒了一句,因为落款便是宣武军节度使方清。 “方清是要来对付我们? 孤也没惹他啊!” 永王李璘此刻一脸莫名其妙。 方重勇这吊人是不是吃饱了撑的? 信中,方重勇向李璘发出最后通牒,五日内不对新天子发贺文,不称臣纳贡,便会立刻派兵攻打郓州!将永王视为朝廷叛逆! 待攻下郓州后,下一步就是攻打齐州! “殿下乃是圣人的子嗣,这便是理由。 无论方清要扩大自己控制的地盘,还是为李琩前驱,他对付殿下,都不需要找特别的理由。” 高尚慢悠悠的说道。 所有命运馈赠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李璘生下来就锦衣玉食,美人环绕,看似享受了人间最好的待遇。 而他皇子的身份,却是自带诅咒的枷锁。 一饮一啄,自有天数。 李璘身为皇子,便意味着世间的一切,对他都不会再宽容。如他这般享有一切的权贵,天生便是该死之人。 活着的每一天无不是在逆天而行。 在高尚看来,李璘这般生来就能享受他人所不具备的优势和外物条件,这样的人难道不该死吗? 李璘居然还问方重勇为什么要打他,简直愚不可及。 皇子天生就是该被人讨伐和算计的啊! 高尚面无表情站在一旁,心中则是对永王李璘暗暗鄙夷。 “那孤应该如何应对呢?” 李璘有些紧张的询问道。 正如今日夜宴上聊到的那样,无论是发贺文,还是发檄文,都是李璘不愿意做的。 至少是现在不想做。 他眼巴巴的看着高尚,心乱如麻。 “不如,奴走一趟曹州吧。方清的兵马如今屯扎曹州,很快便会进入濮州了。 但濮州作为前线,早已民生凋敝,百姓逃亡,无法获取粮秣辎重。 宣武军只怕马上会攻打郓州了。” 高尚轻叹一声说道。 “不行,伱不能去。你去了,孤的幕府无法维持了。” 李璘断然拒绝道。 如今政务军务,报到李璘这里以后,他都是直接交给高尚处理的。高尚若是走了,那些政务军务他跟谁商量去? “不如,让李太白走一趟吧,他平日里最是喜欢高谈阔论,让他跟方清去说。” 李璘忽然想到宴席上李白恶心自己的那一幕,便不过脑子说了出来。 “李太白么?听闻他与方清有旧,如此也好。” 高尚微微点头,他本来就看不惯李白,要是那个大嘴巴得罪了方重勇,让对方将其一刀咔嚓,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第491章 猛虎潜行 知了!知了!知了! 夏日的白天,阳光猛毒,令人无法忍受。 不得不外出劳作的人们,都是伴随着汗水与炎热,其中苦闷一言难尽。 曹州最北面的离狐县城以北树林里,藏着一支卸甲后正在树荫下纳凉的唐军。 然而,哪怕是在树下,也是酷暑难当。 人还能受点热,马儿却已经因为受热而全身大汗,精神萎靡不振。这些在树林中纳凉的军士,还不得不分出人手去照顾马匹,将这些“中暑马”牵到河边解暑。 天热还要把马匹当爹供着,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节帅,儿郎们在这里顶着烈日酷暑,好像也没什么意思啊?” 早已脱下盔甲的何昌期,对戴着幞头,正在用一把蒲扇扇风的方重勇抱怨道。 这位节度使也是脸上布满了汗珠,并未养尊处优。 这在何昌期看来,确实是让所有人都很不爽,而且也没有什么意义。 “在跟皇甫惟明血战前,先让兄弟们疏通疏通筋骨。 之前在汴州住着太舒服,本节帅怕他们忘记我等钢铁男儿,当初是如何顶着烈日黄沙,三天都找不到水源,还在急行军的往事了。 不能吃苦的队伍就不能打硬仗,你有什么好抱怨的?他们有什么好抱怨的?” 方重勇瞪了一眼何昌期反问道。 何老虎立马不敢顶嘴了,悻悻退下,准备教训之前在他面前抱怨的丘八。 不过何昌期并没有等待多久,很快,远处一骑飞奔而来,正是车光倩无疑。 此刻他渔夫打扮,灰色的短袍露出小腿,头上戴着遮阳的斗笠,背后还背着一个小鱼篓,连横刀都没佩戴。 车光倩这身打扮,走在路上被人误认为是渔夫,完全不是什么稀奇事。要不是传递消息需要骑马,他恨不得连马匹都不带。 “运河那边贼军军情如何?” 看到车光倩翻身下马径直走了过来,方重勇爽利问道,免去了不必要的嘘寒问暖。 “节帅,大事不妙。永济渠上船只川流不息,往来不停的向黎阳等地运粮。 末将以为,皇甫惟明攻打河南板上钉钉,只待黄河封冻就会动手!” 车光倩面色肃然说道,语气里甚至带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 “你是说,贼军是大手笔,粮秣比我们预想还多,对么?” 方重勇眯着眼睛,习惯性的左手搓右手,脑子里似乎是在盘算着什么事情。 “对,确实如此。 有句话末将不得不说,皇甫惟明手下有能人,组织运粮可谓是有条不紊。 永济渠并不宽,但末将看到船队来往有序,好几个大粮仓所在的渡口,都有民夫在运粮卸货,彼此间并不干涉。 卸货完便走,不会堵住航道。组织调度这些很是不易。 末将估摸着,只怕入冬后,河北贼军要大举进犯啊!” 车光倩忧心忡忡的说道。 此番侦查确认了一件事,此前皇甫惟明派人来示好,极有可能是麻痹宣武军的障眼法。 悬着的“另外一只靴子”,终于落地了。 为什么这么说呢? 因为皇甫惟明的目标,如果仅仅是洛阳的话,他们并不需要在运河沿岸布置粮仓,也不需要在这么多地方屯粮。 无论是从虎牢关方向进攻洛阳,还是走轵关从河东攻洛阳,运河那边如魏州、博州等地的粮仓都使不上力气。 与之相反的是,为了保障河北十万以上大军多路南下河南道,后勤补给多点布置,以运河为线往复调度。不仅不容易被敌人破坏,较少的部队就能保护粮道。 而且在补给的时候很有弹性,可以根据战线变化而微调送粮线路。 所以现在情况已经很清楚了,皇甫惟明就是在打汴州的主意! 方重勇麾下很多将领,原本心中还有最后一丝侥幸,如今也跟着车光倩的情报一起破灭了。 “皇甫老贼果然心思歹毒。” 方重勇冷哼一声,这也算是坏消息中的好消息吧。 最起码,知道了对手的战略目的。 看到车光倩欲言又止的模样,方重勇摆了摆手说道:“有什么事情直接说吧。” “节帅,还有件事。 末将观察相州、魏州、博州等地各运河渡口,皆有守军巡视盘查,守卫非常严密。 只怕如今我军动向,也在河北贼军侦查之中。他们没动静,不过是因为我们没渡河而已。 若是此刻直接从濮州渡河向北,恐怕很难达成突袭的目的。” 车光倩面色为难的说道。 这种消息,肯定会让方重勇不快。但在战场上,事实就是事实,敌人不是傻子,更不能将他们当做傻子。 既然皇甫惟明有所防备,就不能当做对方没有准备。 哪怕这会让主将不高兴! “哼,意料之中而已。 若是这点防范也没有,那河北贼军也不配在大唐兴风作浪了。” 方重勇面色平静的冷哼一声,虽然心中急得冒火,却不能表现在外面,让手下部将以为自己也很着急。 一军主将,就是要能保持镇定,哪怕装也要装出来! “何老虎,取地图来!” 方重勇大声吩咐了一句,何昌期很快便将行军携带的地图,放到一块干燥的地面上铺开。 这种地图,虽然精细度远不如挂在节度使衙门大堂墙上的那一张,但胜在方便绘制,方便携带,方便标记。 是军中常见的消耗品。 方重勇仔细看了看地图,眉头微微皱起。 以他们目前所在的位置来说,继续向北,是濮州地界,黄河对岸便是相州地界。 往正北走攻内黄,往西北走攻黎阳,这两個屯粮的据点,都是在永济渠的西南端,也是起始端。 河北叛军在此地兵力集中,防守严密,又靠近邺城,皇甫惟明眼皮底下。 如果方重勇贸然带兵渡河,突袭这两处屯粮地点,恐怕很难达到调动敌人,在运动中歼敌的目的。 反而很可能一过黄河就被河北叛军的斥候发现,然后被兵力充沛的河北叛军围殴! 看来,发起进攻的地方不能是曹州,而是要往东面走,要往青徐方向走,要往海边的方向走! 从河北叛军防御的薄弱环节,迂回切入。 “看来,我们不对李璘动手,只怕是很难麻痹皇甫惟明。” 方重勇托起下巴,喃喃自语说道。 大军唯有深入到永王的控制区,才会让皇甫惟明放松警惕。 然而,永济渠并不是一条平行于黄河的运河,而是越往东,就越向北偏移,越发远离黄河! 也就是说,到时候方重勇需要渡过黄河后,迅猛向北穿插一段路程,最后到运河重要据点作战。 那边敌方兵力确实空虚,敌方警惕性会降低,但袭击线路也变长了。 有利有弊,如何选择,确实令人难以抉择! 该怎么选呢? 方重勇陷入犹疑之中。 所谓做选择,便是“两害相权取其轻”,无论怎么选,都会有弊端,否则就不叫选择了。 “节帅,我们要不要在濮州屯扎?末将路过濮州的时候,发现很多百姓遁入大野泽,依旧在濮州地界生活,只是官府不运作了而已。” 车光倩补充了一句。 “大野泽么?” 车光倩的话,让方重勇想起了一件事。 他连忙在地图上查看,发现那个地方没有被标注出来,但是宣武军节度使衙门大堂内那张详细地图上有,甚至让方重勇记忆犹新! 方重勇记得,济水和汶水,都会经过一个梁山的地方,汇入大野泽东北面入口。而大野泽西南面出口,则是白沟,而白沟则会继续向西流经汴州。 也就是说,汴州与济水沿岸各城,是有主要水路连通的。在河北尚未叛乱以前,这里是河南运河的一条分支,商贸往来频繁。 只不过现在已经远不如当年。 换言之,粮秣可以走水路,从汴州出发,经过梁山,走济水到永王李璘所掌控的地界。 在那里谋一处靠近黄河岸边的后勤基地,以水路支撑运粮。 这样便可以极大提高后勤补给能力,通过水路极大缩短陆路运粮的距离。 好像很有搞头! 扫了一遍地图上各个重要据点,方重勇发现最合适的地方,就是济州卢县! 他的眼睛死死盯着地图,几乎是要喷出火来! 这里虽然没标注出梁山,却是把卢县标注得清清楚楚。从卢县出发一路向北,可以攻打河北叛军后勤总基地的贝州清河! 目前就只剩下一个问题:如果达成这些,要么攻克卢县,要么跟李璘py交易,让李璘的军队保障后勤通道的安全。 方重勇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已经对永王李璘施压,用来麻痹皇甫惟明。甚至马上要将军队开到李璘的辖区,做一做戏,演给皇甫惟明看看。 如此做派,怎么跟永王李璘去谈呢? 真要那样,他都觉得自己是个人渣。 方重勇陷入沉思之中,好不容易想出来一条“妙计”,却又因为各种原因不能成行,着实是令人感到遗憾。 “节帅,您是不是想到什么办法了?” 一旁的车光倩,看到方重勇面色数变,似有心事,压低声音询问道。 方重勇微微点头道: “若得济州卢县,则粮道可以走水路,我等进退无忧。 但卢县乃是被永王李璘所掌控,我们近日又狠狠恶心了永王,他岂会配合我们?若是他不配合,我们又不得不出兵攻打卢县,事后渡河跟皇甫惟明交战,还要担心李璘背后捅刀。 其中艰辛,实在是……一言难尽啊。” 方重勇长叹一声,亦是感觉没什么好的解决办法。 车光倩看了看地图,比划了一下,忍不住击节叫好道: “此计大妙,从卢县出发渡河,乃是远离了河北的永济渠,也远离了河北贼军目前巡视紧密的区域,还不用担心粮道和退路。足以达成隐秘出击,猛虎掏心之势! 若是能成行,此战几乎成功了一半!” 很快,车光倩脸上的兴奋又暗淡了下来。 这个办法再怎么精妙,不处理好跟永王李璘之间的关系是不行的。 某种程度上说,甚至需要李璘打一打掩护。 这种关系是两个势力之间的政治关系,并非是私交,所以尤其不好处理。 至于说“悄悄的”从卢县出发,那种情况只存在于想象当中。银枪孝节军这次出动了三千人,想悄无声息在卢县渡河,还不被永王李璘得知。 只能说梦里啥都有,想想就好了。 “节帅,若是无法跟永王协调,那只能想其他办法了。” 车光倩苦笑道。 很多时候,人生就是这么的无奈。但活人不能被尿憋死,最优解不行的话,那就要选次优解,不可能在一棵树上吊死。 然而方重勇还是不甘心。 他又将王难得、段秀实等人也叫来商议行军路线,几乎所有人的想法都跟车光倩一样。 计策确实很好,但就是那个差凌门一脚。 不过只要可以做通了永王李璘的工作,这一招就可以很轻松的实现。 “节帅,要不然我们火速攻克卢县,再派兵驻守吧。” 何昌期忍不住开口建议道。 方重勇却是摇摇头道: “只要我们攻城略地,很快就会引起皇甫惟明的注意。他知道我们占领了卢县,那必然可以顺藤摸瓜猜到我们是要渡河。 既然他都猜到我们下一步的行动,那这不是搞废了么?” “节帅,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要我们去奉永王李璘为主?” 何昌期忍不住抱怨道。 一听这话,众将都是愣住了。 貌似,也不是不可以啊! 反正现在既然都能奉太子为主了,奉永王为主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方重勇麾下将领也都听说了,基哥正带兵驻扎在晋州,杀入长安随时可能。到时候李琩还是不是天子,都要两说,搞不好连命都保不住。 “嗯,你这个提议,很有……嗯,很有想象力。” 方重勇竖起大拇指赞许说道,却并不打算实行。 主要是之前的话说太满了,还公开发文要李璘给李琩发贺文。 现在他若是派人去找永王李璘,简直前倨后恭,人设崩坏。 方重勇可丢不起这个人。 正在这时,一个亲兵上前禀告道:“节帅,一个叫李太白的人求见,说是您的故人。” 方重勇正在想怎么才能搞定卢县呢,脑子里面一团浆糊! 一听这话他就轻轻摆手,随口呵斥道:“什么李太白,本节帅只知道夜太黑,将他赶走吧。起个名字都这么装逼……” 等等,李太白? 李白! 方重勇顿时醒悟,连忙叫住已经转身离去的亲兵道:“快快快,速速让他来见本节帅。罢了罢了,你带我去,就现在!快带路!” 他稍稍整理了一下衣衫,跟着亲兵走了。 车光倩等人都面面相觑,不知道方重勇这是玩的哪一出。 第492章 名士出马,一个顶两 离狐县县城那狭小简陋的县衙大堂,此刻可谓是热闹非凡,挤满了人。 尽管县衙外面已经是漆黑一片万籁俱寂,但大堂内却是张灯结彩,大摆宴席,美酒佳肴一道又一道被呈上来。 就算这种小地方找不到什么上得了台面的歌姬舞姬,方重勇还是派人找几个乐师奏乐,活跃活跃气氛。 这让此番公干到此的李白,感觉很是受宠若惊。 排面!这就是排面! 这才是他这个名扬天下的大诗人,该有的排面啊! 李白坐在方重勇对面,二人共用一张桌案,脸上带着兴奋的潮红。 虚荣心得到了极大满足! “太白兄名满天下,某时不时都会想起太白兄那句诗: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常以自勉。” 方重勇微笑说道,亲自给李白斟酒,那模样十分殷勤热络。就好像李白是节度使,他是节度使幕僚一般。 只不过联想起当年李白来方重勇这里“求职”时人憎狗嫌的待遇,此刻眼前这位宣武军节度使,颇有些前倨后恭的味道了。 李白对此有些疑惑,但他很享受这种被追捧的感觉,并未多想。 从官职上说,方重勇跟他乃是天渊之别;可是若是提起诗篇,十个方重勇都不够他李太白打的。 对方如此谦卑的姿态,是应该的。 “方节帅客气了,客气了。” 方重勇态度超乎预料的热络,让李白也有些不好意思。 至于大堂内那些银枪孝节军的将领,则是一个個闷头喝酒,他们自然不会去吹捧李白这个文人。 方重勇一边说着漂亮话,吹捧李白曾经写过的名篇,一边看似随意的掌控着话题。 反正就是不往正题上引。 方重勇不提,李白也不好开口。此番他只是说“故人来访”,压根没说是为了什么而来的。方重勇在装糊涂,李白也只能跟着一起装糊涂。 酒过三巡之后,李白终于按捺不住,低声询问道:“方节帅屯兵于曹州,可是为了防备河北贼军?” 他装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像是随口问道。 方重勇抬起头看了李白一眼,无奈叹息了一声,给他倒满酒。 然后随口打哈哈说道:“国事烦忧,扰人心神,就不说那些丧气话了。今日只谈风月,不聊国事,哈哈哈哈哈哈!” 方重勇干笑了几声,看起来有些言不由衷。 听到这话李白都急得冒火了,却不知道要怎么开口去说。 故人相见,特意请你来县衙大堂吃酒,礼仪都做到位了。 你还有什么可抱怨的? 更别说方重勇还是节度使呢! 这让李白不太方便说明来意,毕竟他现在是在打“感情牌”。 犹豫再三,李白感觉方重勇今夜似乎根本不会提永王的事情。左思右想,他咬了咬牙,不经意间看了看大堂内那些正在喝酒吃菜的丘八们,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压低声音对方重勇说道:“方节帅,其实李某这次并非路过此地,而是专程来找您的。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可否县衙书房一叙呢?有要事相商。” “去书房倒是不必了,离狐县并非某的官衙,去那边也是不便。” 方重勇收起脸上的笑容,对正在吃酒的将领们吩咐道:“诸位去大营整军吧,没吃完的菜肴酒水,等会送入大营任由你们处置。” 一听这话,在场众人没有任何犹豫,直接起身便走,鱼贯而出。很快狭小的县衙大堂内,就剩下方重勇跟李白二人。 本来狭小的县衙大堂,此刻倒是显得有些空空荡荡的。 看到方重勇麾下将领这般令行禁止,李白也忍不住暗暗咋舌。 某些不经意中流露出的细节,所展现出来的气势,常常可以摄人心魄。反正李白是没看到永王麾下哪支军队有这般执行力的。 果然,这位节帅麾下有强军啊! 李白忍不住在心中感慨。 “好了,难得见面却是要谈公事,实在是扫兴。不知太白兄有什么指教呢?” 方重勇揣着明白装糊涂问道。 李白也不想绕弯子了,此刻他感觉自己就像是战国时出使秦国的蔺相如一般,仅靠他一人便可以搅动风云! 一人就抵得上十万兵马! 他直接开门见山说道:“某如今为永王府幕僚,特为方节帅此番出兵之事而来。” 李白从袖口里拿出一叠纸,轻轻的推到方重勇面前的桌案上,那正是前不久方重勇派人送到永王李璘那边,要求对方向新天子李琩效忠的最后通牒。 方重勇随手将其放在身边,看都没看。 他轻叹一声说道: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 太子李琩继位为天子,我等作为臣子的,为新天子效忠,本就是纲理伦常。 本节帅何错之有呢? 太白兄难道要某和麾下数万将士,奉永王为主,对抗朝廷?” 方重勇面色冷淡下来,语气渐渐严肃,看着李白不怒自威! “非也非也!” 李白连忙摆手矢口否认。 李璘再怎么自大,也不可能认为方重勇会效忠于他。就算方重勇真的主动提出要效犬马之劳,李璘也不敢接受。 神兵利器,非有德者不可持,否则就会伤到自己。 李璘还知道他有几斤几两,方重勇这种敢在长安兵变的刺头,李璘也知道对方不会乖乖听话的。 这次李璘派李白来当说客,就是想问问方重勇到底想干啥,以及能不能不要冲那么靠前。 既然河北叛军已经是悬在头上的利剑,同为黄河南岸的节度使,何苦要互相为难呢? “李琩是太子不假,可他继位是趁着圣人不在,形同宫变,说不上名正言顺。 而且永王殿下只是想知道,此番方节帅带兵屯扎曹州,究竟是为了渡河攻打河北,还是为了济州、齐州而来。” 李白一五一十的说道,并未加入自己的见解,只是陈述了永王李璘的想法。 无论怎么说,李璘都是不会承认李琩是名正言顺继位的,这一点除非是被人刀架脖子才会改变。 “太白兄所言有几分道理,不过某与麾下部曲,确实是为了永王殿下而来。 永王若是不承认新天子,银枪孝节军杀到历城是迟早的事。” 方重勇满口大话诈唬道。 不过虽然他是在吓唬,但逻辑却非常自洽。 银枪孝节军这点人马主动攻打河北叛军,不亚于以卵击石,想想也不可能。 李白哪怕不懂军事,却也知道这么玩非常冒险。 倒是永王李璘麾下军队战斗力非常一般,未必挡得住银枪孝节军精锐,有被突袭的可能。 拣柿子挑软的,这个道理谁都明白的。 由不得李白不信。 “方节帅,李某有句话不吐不快,还请节帅多担待些。” 李白深吸一口气说道。对方重勇叉手行了一礼,看到对方默默点头,于是壮着胆子说道: “节帅若是攻永王,难免互有死伤。那皇甫惟明就好比渔翁,我等就好比鹬蚌。节帅若是与永王麾下强军争执不休,甚至血战沙场,那汴州谁来守呢?到时候岂不是拱手送给皇甫惟明? 退一万步说,节帅就是忠于新天子,也不是这么个忠心的法子啊。 永王与新天子毕竟是兄弟,又没有发檄文讨伐,节帅又何必非得撕破脸不可呢? 实在是不值得啊。” 李白痛心疾首的说道,他认为自己已经把道理说得非常明白了。 在他看来,方重勇就是看门狗,把汴州这地盘看好就行了,犯不着丢着家不管,到处去咬人。 李白注意到方重勇微微点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似乎是把这番话听进去了。 于是他继续劝说道:“河北贼军迟早会渡河南下,方节帅也迟早要面对贼军兵锋。到时候若是有永王鼎力援助,无论是守土,还是反击,都是事半功倍。” 他见方重勇沉吟不语,似有意动,于是追问道:“节帅以为如何?” 李白的心在剧烈跳动,等待着方重勇的回答。 这次曹州之行,在李白看来,或许就是他仕途飞升的起点了。 若是能得到比较理想的结果,那么一定会让永王李璘另眼相看。 反之,若是劳而无功,只怕以后也没他什么事了。 “太白兄所言甚是,确实是真知灼见。 只是,本节帅也是有苦难言啊。” 方重勇长叹一声,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节帅掌控一方,手握兵权,不知道还有什么苦衷呢?” 李白小心翼翼的问道,感觉已经找到了此番交涉的突破口。 “我等手握兵权之人,都是被朝廷猜忌的。 本节帅若是不逼迫永王承认太子李琩继位名正言顺,那岂不是有投靠永王的嫌疑? 朝堂诸公会如何看待? 而今本节帅已经是把催促永王发贺文的消息散发出去了,军中精锐也都带出汴州,准备东征了。 难道朝令夕改,把说出去的话吞回去么? 如此本节帅何以服众?” 方重勇一脸无奈的解释道。 李白无言以对,因为对方说的确实是实话。 此刻县衙大堂内安静得针尖落地可闻,方重勇把自己的想法说了,李白也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各自有各自的道理。 看上去谁也说服不了谁。 正当李白打算说点闲话岔开话题,缓和一下气氛的时候,却是听到方重勇幽幽一叹。 “太白兄,某今日就以故人的身份给你交个底吧。 其实长安那边的情况,某也是有所耳闻。 太上皇若是带兵杀回长安,当今天子能不能坐稳皇位,犹未可知。 某当初行事也是没考虑到这一点,现在骑虎难下。 只是撤回兵马实在是不可行,人无信不立啊,某实在是没法当做什么也未曾发生。 所以,能不能采取一个折中的办法呢?” 方重勇姿态放得很低,甚至是用带着谦卑的语气在询问。 李白心中一紧,他虽然狂放,却也知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的道理。这一波是他仕途的起点,万万不可马虎,也不能跟从前一样得意忘形了。 他吞了口唾沫,疑惑问道:“那么,究竟是怎样一个办法呢?” “本节帅想借济州卢县一用,从这里渡河,袭击河北贼军的粮仓。如此一来,便不必将兵马带回了。 永王殿下若是可以借卢县给某,用来转运粮秣,那么足以证明永王与宣武军结盟的诚意。 待我等在河北打乱皇甫惟明的部署返回后,卢县便会秋毫无犯还给永王,某带兵回汴州,作为宣武军的诚意。 若是将来长安有事,天子被太上皇废黜,宣武军上下拥护永王登基,也未尝不可。 失信于人容易,取信于人很难。 我等行伍出身,现在与永王无法互相取信,如同麻杆打狼两头害怕。 只能靠一个名望与人品俱佳的名士以姓名为担保,在其中穿针引线。 不知太白兄能不能帮这个忙呢? 当然了,事关机密,本节帅无法给你书信作为凭证,以免被有心之人抓到痛脚,节外生枝。唯有贴身玉佩一枚为证,以表我心。 在与永王殿下建立信任之前,某是不会留下其他物证的,这一点还请太白兄见谅。 若是太白兄肯走一趟,那在下感激不尽,送上黄金百两,为路上差旅之用。 若是太白兄不肯,某也不方便赠送黄金了,只当是今日将太白兄乱棍打出,什么也没说过,你回去以后也好复命。 太白兄以为如何?” 方重勇一脸诚恳说道。 听到这话,李白立刻挺直了腰杆说道:“请方节帅放心,李某这便回齐州禀告永王。” 李白对方重勇叉手行礼道,语气异常坚决。 方重勇从腰间掏出一枚玉佩,递给李白说道:“那就拜托太白兄了!我派人送你回齐州。” “嗯,那李某这便告辞!” 李白接过玉佩,转身便走。 …… 两日之后,齐州历城,永王府的书房里,永王李璘将李白送来的玉佩放在掌心中把玩。 面带思索,沉吟不语。 “殿下,那方清异常狡诈,这一定是他的缓兵之计,要谋取殿下的立身之地啊。” 李璘身旁的高尚面色焦急的劝说道。 “无妨的,你先去忙别的,孤有些问题要单独问一下李白。” 李璘不耐烦的对高尚摆了摆手,他看了一眼高尚左臂空空荡荡的衣袖,知道这位宦官兼谋士私心作祟,说的话不可信。 毕竟,那条胳膊就是被方重勇砍断的,高尚要是赞同两方结盟才是见鬼! 高尚恨恨的看了李白一眼,不甘心的退出书房。 等他走后,李璘这才面带微笑对李白说道:“来来来,坐下慢慢说,此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最后结果如何。方清送的那一百两黄金,伱自己拿着用就好了,孤也不缺那点钱。” 李白这才对永王李璘叉手行礼说道: “方节帅原本是笃定要攻破历城才肯罢休的,鄙人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痛陈利害。终于让方节帅醒悟,明白了唇亡齿寒的道理。 他只是碍于颜面,不方便前倨后恭,食言而肥。 某以为,将卢县借给他和宣武军,看看他是不是要打皇甫惟明。 如果打了,说明他得罪了河北贼军,未来只可能跟我们抱团防守河南。 将来一旦长安有变,更是可以将其拉到殿下这边,未尝不能问鼎大明宫。 请殿下三思啊。” 李白声情并茂的将此行的事情叙述了一番,把方重勇的诚意有多充足,银枪孝节军是多么精锐等等,都讲得绘声绘色。 “当真?” 李璘立刻兴奋起来,他也是没有料到,事情居然可以如此顺利! 果然,李白这个天下名士出马,就是不一样么? 他站起身,有些激动的在书房内来回走动。 不一会,发热的脑子又冷静下来,李璘感觉还是要跟自己的幕僚们商议一下再说。 “咳咳,你先回去歇着,待孤跟其他人商议一番再说。” 李璘轻咳两声掩饰尴尬,言不由衷的说道。 唐代的文人,到底是在追求什么 最近评论里面有提到这个问题,所以我单独拿出来说一下,感觉很多人对这个问题没有理解透彻。 唐代的文人群体是什么呢? 就是有资格做官(而且想做官)的那一群人。这其中包括所有的文职官僚,和正在备考科举的士子,以及赋闲在家的前任官僚。 看明白了吧。 读过书,不等于是文人。李白的前半生,一直在求官,他为什么要求官呢? 因为他要挤进去那个圈子里面,否则写再多的诗也是枉然。 那么这些文人追求的是什么呢? 李白混到了基哥身边的翰林大学士,身份尊贵,但是他不快乐,显然是没有得到想要的。 如果说李白的官职是因为都是务虚,所以他不高兴,那么杜甫的官虽然官职不高,但绝对是务实了。 杜甫官路坎坷,多半时间也是极度不快乐,明明已经做官了,为什么他还不快乐呢? 显然,杜甫也没得到自己想要的。 王维寄情于山水,后期几乎是要得抑郁症了,显然是日子过得不逞心如意。可是很多人不知道的是,王维后期官当得相当大,做到了侍御史、库部郎中,都是中枢的官职了。 他又凭什么感觉不如意呢? 是不是觉得这些人很矫情? 非也非也,不理解他们,是因为没有感受到文人的“爽点”,不知道他们的“真实追求”。以上三個例子,都是我特意挑出来的。 清贵(李白),实干(杜甫),高官(王维),都不是文人的终极追求,只是附带的,如同围巾帽子一般的点缀。 那么文人喜好的是什么,追求的又是什么呢? 答案很简单,就两个字:键政! 当然了,键盘在古代是没有的,所以具体来说,就是发表政见,影响国策。这就是文人的真实追求,其他的,都是虚的。 李白当诗仙了,整个大唐写诗的没几个能写得过他,但他一直郁郁寡欢,显然志不在此。 文人的唯一乐趣,便是发表政见,并且以此政见影响国策,这个才是终极追求,其他的都不值一提。 比如说,元结在“野无遗贤”事件后,就跟朋友写信,说国家选官不选“布衣”,这个就是经典的键政。 说这话的时候,元结啥官职也没有呢。 再联系一下唐人封演(此人跟杜甫一个年代)的“八俊说” “宦途之士而历清贵,有八俊者:一曰进士出身、制策不入。二曰校书、正字不入。三曰畿尉不入。四曰监察御史、殿中不入。五曰拾遗、补阙不入。六曰员外、郎中不入。七曰中书舍人、给事中不入。八曰中书侍郎、中书令不入。言此八者尤为俊捷,直登宰相,不要历余官也。” 这是唐代文人总结出来的“高速升官”通道。 结合这个看,唐代文人的追求其实也很简单,不需要加那么多似懂非懂的,什么国家大义之类的东西。 这些人就是希望“不干活”“指使人”“疯狂键政”。 透过现象看本质,这就是本质。所以不要说我老是看不起唐代的文人,这群吊人就是这样的。 话说回来,我这一篇,其实就是在“键政”,你们回复我,点评这一篇,也是在键政。 联想一下你在下面回复点评时的心情,就可以知道文人的追求是什么了。假的真不了,道理越说越明白。 今天还有一章,稍晚些时候。 第493章 欲破曹公宜用火攻 由于事关重大,李璘不得不召集幕僚亲信与手下负责具体事务的官员商议,究竟要如何面对来意不明的方重勇和他麾下的银枪孝节军。 除了韦子春、李白、薛镠、李台卿、刘巨鳞、蔡駉等亲信外,负责处理州县杂务的窦绍,跟训练麾下军队的李岘,也列席其间。 这两人本是基哥安排在李璘身边,负责监视李璘一举一动的眼线。然而基哥自己都跑路到河东,让李琩夺了皇位。窦绍与李岘失去后台,变得里外不是人,处处被人排挤。 要不是自身还有几分才干,估计早就被李璘罢免了。 众人都齐聚永王府书房,李璘也没有客气,直接让李白将这件事的前前后后,当众讲了一遍。 并非所有人都跟李白一样,脑子里满是浪漫气息,这些人更关注人心的向背,以及时局的变化,甚至是李璘本人的复杂心思。 方重勇提兵东进不是什么秘密,不过李白这次还是带来了两个新消息。 第一个,方重勇有攻打河北的念头,不管这是不是发疯,起码对于永王李璘来说没有坏处。 第二个,则是方重勇并非铁杆的“李琩党”,一旦李琩坐不稳皇位,他随时可能改变立场。 也就是说,目前李璘所遭受的军事压力,或许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大。 这就有点意思了! “殿下,方重勇改名为方清,实为改名言志也。 从前他忠于圣人,改名有割袍断义之意,支持某位皇子并不是不能理解。 此番李太白与之交涉,方清态度谦卑,行事谨慎。看得出来他也在寻求一位皇子作为倚靠之人。 以银枪孝节军的实力,突袭齐州实在是不要费什么事,要出手他们早就动手了。 卑职以为方清并不想动手。 殿下不妨将卢县借给他用一用,他若能事后奉还,殿下便可以进一步拉拢,最好能将他和宣武镇六州都收为己用。 倘若方清要行刘备借荆州之事,那么卢县乃飞地,孤悬济州,远离汴州,难以自持。到时候他北面跟皇甫惟明的贼军对峙,东面还要防备我们。 如此险恶的局面,方清如何能待得住? 此番李太白所言,多半属实,殿下无须怀疑。” 韦子春站起身对李璘叉手行礼说道,很明显是在给李白辩解,支持跟方重勇合作。 李白是他引荐的,这件事跟李白有莫大的关系。换言之,跟韦子春自己也有莫大关系。 他无论如何也要鼎力支持李白,为其站台。 这便是唐代官场人际关系中的潜规则:一旦某个官僚犯了错,引荐他的人也会受罚或者被同僚孤立。 换言之,一旦当事人遇到麻烦,引荐人也要拼命的为其站台,能帮到哪里就要帮到哪。帮人就是帮己。 这既是官官相护,也是人情世故。 韦子春作为李璘幕府里的“首席”,说话分量还是很重的。他开口力挺李白,书房内的话风,便立刻倾向于跟宣武军合作这一边了。 然而精通军务的刘巨鳞却有不同看法。 他起身对李璘行了一礼说道:“殿下,如果事情真如李太白所言,那自然是无话可说。但人心隔肚皮,谁知道方清是不是跟皇甫惟明已经沆瀣一气,现在就是要来对付殿下呢?说些漂亮话又不费事。” 刘巨鳞担心其他人不信,于是指着李白说道:“李太白所言,不过一面之词而已。至于那私人玉佩,随便找個县城,便可以买几十个贴身放置,这又能说明什么呢?到时候宣武镇的兵马若是杀到历城,李太白死不足惜,可殿下那时候要如何自处?” 听到这话,书房内众人面色各异,有的笑而不语,有的陷入沉思,有的只是看向李白,眼神似有深意。 唯有当事人李白涨红了脸,感受到了莫大的羞辱! “殿下,某要与刘巨鳞赌命! 若是方清有不轨举动,某愿意自刎谢罪! 但倘若一切顺利,最后方清交还卢县领兵退回汴州,那就请刘巨鳞也自刎谢罪!” 李白站起身,指着刘巨鳞大声呵斥道。 有好戏看诶! 书房内众人都看向李白,他们都知道,李白早年是做过游侠的,说出这样的话来,其实也不算稀奇。 但这并不代表他们看得起李白。 因为这件事的风向是明摆着的,高尚没有出现在这里! 为什么高尚没有来呢? 因为他的左臂,当年是被方重勇,也就是现在的方清所斩。 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意与宣武军合作。 李璘不让高尚参会,其实本身的看法已经是昭然若揭了。 这也是韦子春敢于给李白站台的原因之一。他比李白更懂人心,也把李璘看透了。 所以哪怕韦子春不站出来表态,也会有其他人站出来表态的。 李白是他们当中最傻的一个。 对于刘巨鳞的挑衅,李白实在是不需要那么激动站出来跟对方赌命。他不做声即可,自然有人要站出来呵斥刘巨鳞。 果不其然,李璘麾下管军务的李岘出列,对永王李璘叉手行礼道: “殿下,如今的局面,我们不宜与宣武军开战。方清立场不明,却也没有对我们用兵,确实是可以争取。不过是一个卢县而已,借给他用亦是无妨。 至于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刘巨鳞在此事上有私心,殿下不要被其蛊惑了。” 李岘这已经不是含血喷人,而是使出高级“阴阳术”在使坏。 刘巨鳞有什么私心呢? 李岘就是不说明白,走一个“莫须有”的套路。至于他为什么要说这话,其实也很简单,因为刘巨鳞当过刺史,颇通军务,一直盯着李岘的位置,过去因为是李璘的亲信幕僚,给李岘找了不少麻烦。 你做初一我就做十五,看到你犯错,我站出来推你一把落井下石,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吧? “好了,不必争吵了。” 永王李璘不耐烦的摆了摆手,书房内顿时安静了下来。 “这样吧,李岘领兵五百,走一趟卢县,与方清的银枪孝节军接洽,其他的不必多说了。” 李璘大手一挥,不想再犹豫了。 入冬后黄河河面结冰,会出现很多入冬后才方便渡河的地段。 河北叛军到时候定会大举南下,多点开花,这几乎不需要多少军事常识,便可以判断出来。 谁敢说皇甫惟明不会打一个“迂回”呢? 对此李璘也很慌! 现在方重勇既然愿意打过河北,那么无论此战结果如何,都会让皇甫惟明焦头烂额一阵子,都会让李璘在今年冬天过得更舒服。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所以让出卢县给方重勇用一用,这点忙还是可以帮的。 很多时候,主公找幕僚征求意见,其实并不是不知道要怎么选,而是希望手下人能够给出一个“说服”自己的理由,让他更加坚定信念。 李岘连忙叉手行礼。 这下刘巨鳞尴尬了,他说这话,原本是希望借此提出“扩军”的建议,然后编练的新军很有可能就归自己指挥,从此获得兵权。眼看着世道越来越乱,手里没兵当真是睡觉都睡不踏实。 刘巨鳞完全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没想到李璘居然直接同意了李白的建议,一下子就把刘巨鳞架在火上烤了。 刘巨鳞有些恼怒的看向李岘,但后者却偏过头,装作没事人一样,压根就不跟他对视。 …… 北方秋收时节,一般在阴历八月十五之后,比南方大概要早一个月。河南与河北其实都属于北方,但气候也稍有不同,河北秋收时间要更早一些。 最近一段时间,皇甫惟明都在忙着部署秋收事宜,给团结兵放假,让他们回家务农,因为马上就要到全年最忙的时候了。 韦坚的到来,强化了河北叛军的后勤系统与内政,也安定了河北民心。 现在天下局面渐乱,火中取栗的机会是可望不可及的,只能耐心等待时局的变化。因此发展生产,强化军力,充实府库,都是必须要做的事情。 皇甫惟明也逐渐放弃了一口吃个大胖子的妄想,打算今年蓄力一波,在三五年内问鼎长安,稳步推进。 他等得起,荣王李琬也等得起。 简单说,就是皇甫惟明盼着基哥老死病死,自此之后,荣王李琬身上的正当性便大大强化了。一旦军力占优势,想“洗白上岸”很容易。 这天一大早,皇甫惟明就接到密报,说宣武军进入黄河南岸的郓州,占据了大野泽北面的梁山,并在此修建营垒,意图不明。 斥候将其报给镇守博州聊城的武令珣,武令珣连忙派人将此事通知了皇甫惟明。 “宣武军去郓州做什么?” 皇甫惟明感觉莫名其妙,不过联想到方重勇之前发的“最后通牒”,似乎也能理解这位的意图了。 就是冲着永王李璘去的,想吞掉郓州、济州、齐州三地。 不过他有些吃不准,于是立刻派人前往黎阳,将“前线总指挥”李归仁叫到了邺城,二人秘密商议大事。 自家书房内,皇甫惟明将一张不太详细的地图摊开在桌案上,然后将郓州州府郓城标注了出来。在郓城以北靠近大野泽的地方又写上了“梁山”二字。 这地方太小,就是个以渡口聚集商户形成的小集镇,只有大唐国家层面,专业人士绘制的地图才会标注出来。皇甫惟明此刻只是意思意思,让李归仁看明白就行了。 “方清似乎要攻打济州、齐州,至于郓州,兵马本就不多,不提也罢。” 皇甫惟明指着地图上的梁山说道。 这个地方,可以作为攻略济州齐州的前哨站。从汴州运来的粮秣,可以直接堆在梁山渡口,以供军需。这条运粮线路成本极低,不知道比牛马驮运便宜到哪里去了。 “宣武军此举不像是闹着玩的。” 李归仁一看地图就知道,方重勇十分善于用兵,选择的路线充分保证了后勤跟退路,压根不虚李璘反击。 沿着济水一路打过去,非常舒适。 这一手可谓是志在必得! 当然了,李璘麾下的军队,同样可以屯兵梁山,然后顺着这条水路去打方重勇啊!为什么他不去呢? 其实原因很简单,就是单纯的打不过。 “方清发了檄文,让永王李璘对李琩称臣。但是目前为止李璘都没有回应,只是派兵屯扎东阿,防备宣武军东进。 战斗似乎一触即发。” 皇甫惟明继续解释道。 由于黄河南岸侦查风险极大,所以河北叛军的斥候也就查出这么多,没有更详细的情报了。 别看银枪孝节军现在离历城还挺远的,但历城也在济水岸边。方重勇若是带兵突袭历城,一日一夜即可兵临城下! 这就是不动则已,动若雷霆!压根就不跟李璘玩什么今天占一里地,明日夺一座城这样的缓慢游戏。 李归仁微微点头,大致了解了皇甫惟明为什么要叫自己过来了。 如果只是为了防备方重勇渡河,那么直接调兵去黄河北岸的博州,在博州一带布防即可,根本没必要叫他过来。 皇甫惟明叫他这个“前敌总指挥”回邺城,其实就是想问他:趁着宣武军主力东进,要不要提前发动全面南征的军事行动!提前攻打汴州! 按照既定计划,入冬后黄河结冰,河北叛军的后勤供给也都准备好了!这时候便由李归仁作为总指挥,负责十万大军南下河南的各种事宜。 并且他们已经在黎阳部署妥当,以此地为大军主力的屯扎地,从黎阳出发渡河,直扑汴州! 其他各路人马,将会沿着黄河各地,分头出击,分进合击! 宣武镇哪里薄弱,他们就打哪里。某处守军打不过的话,就召集其他各路兵马合围硬钉子! 这一手堂堂正正的阳谋,可谓是泰山压顶。到时候方重勇就算有千般本事,无非是让河北叛军吃点亏而已,终究还是会守不住汴州,不得不退到水网纵横的亳州! “大帅,这次我们准备充分,不宜轻动。何妨再等一个月呢? 待河面结冰后,韩信复生也挡不住我们了。” 李归仁劝说道。 机会确实很好,但不能因小失大! 因为汴州水路发达的原因,银枪孝节军就算打到郓州甚至济州,他们要水路回防,也很轻松! 水路可是一日五百里起步啊! 回防汴州还是顺流而下,那就是一日八九百里了! 李归仁可不认为提前出击是什么好主意。 此时黄河还未结冰,打到河南后,河北叛军的补给线也很成问题。 “你说得对,就是该一鼓作气的解决河南各州,现在不能打草惊蛇。” 皇甫惟明深吸一口气,微微点头说道。 他们的计划已经执行到后半段,真的停不下来了。如果提前用兵,前期的准备都用不上,一旦小败,这一波准备就白费了。 但只要拖到冬天,他们便可以在河南纵横捭阖!天时地利人和都在他们这边。 战争是有节奏的,要尽量按照自己的节奏用兵。 “辛苦你了,去黎阳整军吧。粮秣已经转运得差不多了,待团结兵的士卒们忙完秋收归队,便是我们横扫河南道的时候。 到时候也可以顺手把永王也收拾了。 至于银枪孝节军和方清,还有宣武镇六州,就让他们先得意一阵子吧。” 皇甫惟明忍住了抄后路的诱惑,决心还是按照既定计划,到时候毕其功于一役! 等收拾了河南道诸州,南进可以扩展到两淮,丰沛财力物力人力,西进可以两路夹攻洛阳,获得一个极具政治意义的都城。 到时候这天下不说收拾完毕,起码收拾了一半。其大势已成,必定有不少人投靠依附。 然后再逼迫长安天子退位,顺理成章进军长安,又有什么事情办不成的? 李归仁走后,皇甫惟明紧握双拳,暗暗告诫自己,小不忍则乱大谋,一定要忍! 百忍可成金! 第494章 飞渡卢县桥 卢县,乃是济州州府,正好夹在黄河与济水之间,南面是济水,北面是黄河,水运十分发达。 北齐时卢县乃是黄河南岸重镇之一,只是到了隋唐的时候,因为黄河泛滥的缘故,卢县经济受到了极大破坏,被更东面的齐州历城代替。 卢县渐渐没落,曾经被废县,唐代以后再此立县,只是地位早已不如从前。 方重勇带兵从梁山北上后进入济州,顺势便包围了卢县,作出了一副要围攻卢县的架势。 不仅如此,他还下令麾下军士打造攻城器械,实打实的蓄势待发。无论怎么看,都不是在闹着玩。 卢县周边的百姓皆四散逃逸,不想被战火席卷。一时间郓州、济州、齐州等地风声鹤唳,有关宣武军攻打天平军节度使(即永王李璘)的传闻不胫而走。 这天一大早,卢县城墙上放下来一个穿着锦袍的使者,大摇大摆走到银枪孝节军大营跟前,被哨兵引到了方重勇所在的帅帐之中。 这人一见到方重勇,就很是随意的对他行了一礼。方重勇也没当回事,直接指了指桌案前的软垫,示意对方坐下。 此人就是天平军节度留后李岘,永王李璘麾下专门负责军务之人,也是指挥永王军队的之人。 当然了,他还有个不为外人所知的身份:他是信安王李祎的儿子,阿娜耶同父异母的兄长。 “妹夫此番攻打河北,风险颇大啊。某看着都捏了一把汗。” 刚刚落座,李岘就忍不住叹息说道。 他这次自告奋勇而来,当然有着自己的私心。天下已经乱起来了,手里有兵权才有话语权,李岘也不傻,永王李璘是什么德行,李岘心里是很清楚的。 目前不过是“骑驴找马”罢了,李璘不是他主动投靠的,而是基哥“指派”的。其中无奈之处,当真是一言难尽。 “正因为风险大,所以才能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让河北贼军无从防范。 之前某做了很多看似劳而无功之举,便是障眼法,用来迷惑皇甫惟明的。” 方重勇沉声说道,面色平静,一副泰山压顶面不改色的姿态。 李岘微微点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他毕竟不是他爹信安王李祎,不是精通兵法的大佬,只能算是粗通兵法。他的专长还是整顿军队,募兵管理,日常训练等方面,也是学习了信安王传下来的经验。 属于会带兵但不会用兵的人。 李岘知道方重勇接下来一战极为危险,却又提不出什么好的方略,只得一脸遗憾询问道:“卢县城内只有五百老弱,能帮上什么忙么?永王有令,这五百人不得出城。” “他们在城头看戏即可。” 方重勇一脸淡然说道,他伸出一只手,将手掌翻转过来说道:“少林武僧有内家拳一说,讲究寸劲伤敌。三五寸间,出拳如风,其力爆发如翻江倒海。今夜,某便要让对岸聊城的贼军知道,这寸劲打身上是什么滋味。” 这番话听得李岘云里雾里,他好奇问道:“怎样一个翻江倒海呢?” 李岘知道方重勇的计划,就是从卢县渡过黄河,直接攻打河对岸的聊城。 这聊城与卢县县城的关系,就好比南北朝时邺城南城与北城的关系,中间就隔了一条河。两者合为一城都不过分,它们在地理上可以看做是一个,只不过在经济和政治上不必要而已。 正是因为后面那個原因,导致两地在千年后依然没有合二为一。 实在是近得不能再近! 然而正因为如此,方重勇的计划里面才有一个致命漏洞。 看到对方不回答,李岘追问道:“大军渡河,还要携带马匹,岸边又无大船,如何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呢?聊城的城墙虽然离黄河北岸有几里地的距离,但来回往复的船运,大军天黑开始渡河,只怕到天亮也无法全部运完啊。等到天亮,城墙上的贼军什么都看到了。” 李岘忧心忡忡的问道。 他希望方重勇打败河北叛军,绝对是出自真心,无论于公于私都是如此。 只可惜现实并非会如期望那样,不得不说,方重勇的计划是好的,就是其中有些致命的不确定性。 “放心,定能破城。” 方重勇轻轻摆手,一副智珠在握的样子。然而李岘问他更多,他却不肯再说了。 时间一转眼就到了天黑。 方重勇领着何昌期等人来到黄河岸边,只见卢县城外黄河渡口灯火通明,一副忙碌景象。 段秀实正在组织麾下部曲忙个不停。 “河对岸情况如何?” 方重勇对忙得满头大汗的段秀实询问道。 “回节帅,车将军已经带着信号旗一部在清扫北岸了,确保没有贼军斥候。如果没问题,河中央的渔船会点起渔火,给我们发信号。” 段秀实抱拳行礼道。 “很好,依计行事。” 方重勇面色平静的点点头。 看到这一幕,李岘忍不住上前询问道:“妹夫,就这么渡河么?如此……草率?” 李岘在这里并未看到那种可以装运马匹的大楼船。事实上,如果那种大船出现在黄河南岸,河北贼军的斥候发现后,一定会报给聊城守将! 那样的话,对方事先有了准备,渡河行动就失败了。 沙场之上,所有人都在说,要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好话谁都会讲。 但吹牛是一回事,践行则是另外一回事了。 李岘很想看看名扬天下的银枪孝节军,是如何枪出如龙,能人所不能的。 正在这时,黄河中央有好几艘渔船,几乎是同一时间,在黑暗中点起渔火!就好像是盛夏中草丛里的萤火虫一般,亮的鲜明,亮得出众。 卢县渡口所有人都看得一清二楚。 看到这一幕,段秀实大喜,连忙一路小跑到方重勇跟前,抱拳行礼道:“节帅,成了!可以架桥了!” “嗯,开始架桥,一个时辰内,务必要完成!” 方重勇大手一挥对段秀实说道。 “得令!” 段秀实离开后,立刻掏出竹哨,猛吹了一声!尖啸之音让人心悸! 听到这话,李岘一脸古怪,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一个时辰架设好浮桥啊,还是在黄河河面,他都不知道该不该骂方重勇无知小儿了。 然而接下来一幕,让李岘瞠目结舌! 他就看到一艘又一艘小船,如同摆积木一般,朝着北面铺开。每一艘船,早就被绳索套牢,一艘接一艘,船头套船尾! 那几艘原本在黄河中央的渔船,划过来负责牵引绳子到对岸去打桩,一切都如同精密机器一样配合着,有条不紊,十分娴熟。 原来还可以提前在渡口,就把停泊在此的小船事先用绳子套好! 我踏马怎么就没想到呢! 李岘大为懊恼的摸摸脑袋,这些小船停在栈桥边毫不起眼。谁也不曾料到,它们在此番架桥之前,就已经被“处理”过了。 真正要架桥的时候,只需要收紧绳索,将它们牵引出来即可,压根不用费什么劲! 而这种状况,必须是北岸的河北叛军斥候,亲自来卢县岸边栈桥仔细侦查分辨,才能看出来的。 以如今这情况来说,类似操作几乎没有可行性。 也就是说,河北叛军吃这个亏是必然的,事先不可能察觉。 李岘忍不住苦笑,换了他在聊城当守将,也一样防不住。 很快,这些小船便已经通过绳索的连接,铺到了黄河对岸,并被人在对岸将绳索固定在牢固的桩子上! 一座浮桥已经初见规模! 看到这一幕,方重勇忍不住嘿嘿冷笑,心中暗道: 皇甫惟明,你想不到吧,老子当年在陇右的乌兰关还造过浮桥呢!那边水流叫一个急啊!比今日造桥不知道难多少倍! “节帅,桥桩已经铺好了!” 段秀实跑来对方重勇抱拳行礼道。 “铺桥板!” 方重勇沉稳下令道,他的心脏也在剧烈跳动,不过脸上看起来还撑得住,依然是那副古板不惊的模样。 这种造桥之法他在乌兰关用过,就是因为当时河流湍急,不方便铺设木板,所以要事先造“模块”,减少铺设次数! 用此法可以快速造桥。 但这里的黄河河面更宽,也不知道好不好用。非常时期行非常之法,就算不好用也要硬上了。 “得令!” 段秀实领命而去,看上去信心满满。 很快,银枪孝节军的士卒便几个人扛着一个长方形,拼接而成的巨大木板,跑向那些用绳索连起来的小船。 这些士卒用事先准备好的大铁钉,将其钉在小船上,远远看去就像是平坦的木桥桥面一般。 他们如同接力比赛一般,第一组钉完了就撤走,第二组铺上第二块木板接着钉,来回往复不休。 李岘仔细查看那些下面加了木条作为加强筋,四周有包边的大木板,忽然间想起银枪孝节军假模假样包围卢县的时候,似乎是在打造一种“攻城器械”,营地里热火朝天的模样。 他现在才后知后觉恍然大悟,这些人哪里是在打造攻城云梯啊,他们就是在打造浮桥木板! 方重勇和他麾下丘八一连忙了几天,便是为了此刻! 李岘忍不住看了看始终保持着扑克脸,抱起双臂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方重勇,感到一阵阵的心悸。 甚至是不可名状的畏惧。 银枪孝节军想来应该是很能打的,但是方重勇并未以此骄傲自满,认为老子天下无敌。 相反,对方非常注重战斗细节和后勤保障,非常喜欢使用计谋。 连架设浮桥,都在前面好几天做足了准备,其中不乏大大小小的战略欺骗。 其实在李岘看来,聊城守将或许根本就关注不到这些,而方重勇却依旧是把套路玩得一丝不苟!连打造渡河木板,都要让敌军以为是在准备攻卢县的攻城器械。 不用大楼船,也是为了麻痹对岸守军,让他们以为银枪孝节军没有渡河的意图。 其心思之缜密,当真不可小觑! 李岘有点明白方重勇此前征战西域,硬抗吐蕃,是怎么把那些大战恶战赢下来的了。 比起方重勇和他麾下的银枪孝节军严密部署,步步为营。 李岘觉得他自己,还有永王麾下的那些军士,当真是一群鱼腩笨鸡啊! 不仅菜,而且还懵懂无知。 他们这样的废柴,怎么打得过银枪孝节军这样的虎狼之师? 李岘不由得为永王李璘的命运担忧起来。 正当李岘胡思乱想之际,段秀实走到方重勇面前,抱拳行礼道:“节帅,浮桥已经架设完毕!不到一个时辰!末将前来交令。” “准备几艘渔船,沿着浮桥来回巡视,打捞不慎落水的弟兄。 其他人,骑马渡河!” 方重勇大手一挥,立刻招呼身边的何昌期说道:“你带着亲兵队打头阵!现在就走!” 说完,何昌期领命而去,方重勇身后的亲兵呼啦啦走得一个不剩。 李岘像个傻子一样,站在原地不知道该跟着方重勇一起渡河,还是回转卢县县城去睡觉! 似乎想起李岘这一茬,方重勇转过身对李岘摆了摆手,笑着说道:“粮秣辎重,宣武军中会有专人来负责转运的。替某谢谢永王殿下。讨伐河北贼军,就不劳永王费心了。” 说完,他便骑着马踏上浮桥,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 “河北龙潭虎穴,你还真是敢闯啊!我还以为你只是虚晃一枪。” 李岘看着有条不紊渡河,消失在夜色之中的银枪孝节军士卒,他忍不住一阵感慨,喃喃自语说道。 人与人,大不同,有人就是水里来火里去,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 这个真的比不了。 李岘不禁为永王李璘捏了把汗。 这位皇子,当真是不知道天下局势之险恶啊。 如方重勇这般的蛟龙猛虎,已经出来兴风作浪了! 李璘面对这种人,要怎么跟他们打交道呢? …… 博州州府聊城城头,一个守城的火长爬上女墙,对着城下嘘嘘。 等嘘嘘完以后,他提了提裤子,一脸满足。 忽然,站在高处的他,似乎看到城下有人影在晃动! 这名火长再看,那些人影又不见了。 他揉了揉眼睛,急忙跳下女墙,对身边士卒吩咐道:“城下好像有人影,要不你坐吊篮下去看看?” “不会有事的吧,外面黑灯瞎火的。” 士卒心中暗骂自己的火长不是东西,自己不肯下去看,偏偏让他去看。所以始终不肯松口下城楼。 “也罢,去那边巡视吧。” 这名火长指了指城墙另外一头。站女墙上朝着城下嘘嘘,军法起码十军棍起步,这事追究起来还真不好解释。 第495章 怎么又打我? 叮! 正在聊城城头巡夜的一个士卒,忽然听到城墙下面,有一声莫名其妙的脆响。 但是他没有在意,因为他只是一个在军中混饭吃的团结兵而已,连军饷都没有,只管一日三餐。 夜晚巡视城墙,就已经是对得起官老爷了。 武令珣麾下精兵,也就是那些来自幽州的边军,都不负责巡夜。武令珣让他们好好休息,准备接下来冬季南下河南的战役。 然后把这些杂活烂活,都交给了州县本地团结兵。在武令珣看来,近期是不会发生战斗的,没必要让麾下野战军也累得半死。 这跟院子里养条狗的道理差不多。狗未必咬得死贼人,但它看到贼人进院子会汪汪叫,而且贼也不是几天来一次,没必要把神经崩那么紧。 叮!叮! 又是两声脆响,这个团结兵终于忍耐不住,伸出头往下看去。 正在这时,一根短矛,径直从下方以一个刁钻的角度,直刺他的喉咙! 噗! 随着刀剑入肉之声响起,阴影中的人直接抓着他纵身一跃,爬上了城墙!而这位团结兵,则是捂着脖子仰面倒地,血水流得到处都是! 打头阵的正是何昌期,不过很是奇怪,他现在满身骚尿味,胸前还有鲜血,模样看起来有些狼狈。 “上来!” 何昌期伸出手,将自己身后的银枪孝节军士卒拉了上来!他们都是军中尖刀部队,战阵时冲锋在前,攻城时负责第一波登城,实战经验极为丰富。 对付聊城这种城墙不过两丈的普通城池,何昌期用的办法很简单,他们甚至还在开封城外试验过。 唐代城墙的规格有定制,讲究一個“因地制宜”。也就是在不超过基本规格的情况下,因陋就简,就地取材。 比如长安那边的大城,墙砖厚度(不是城墙厚度)可以达到三尺;而一般州县的城墙,好一点的也是用砖,只不过墙砖没有对应的作坊可以烧那么大,也不需要垒那么高。 所以墙砖厚度一般在五寸到两尺之间,选择的范围很大。 穷地方修不起砖墙的,便直接用夯土垒城。那种土城,随便找根可以承力的锥子便可以直接攀爬。 何昌期用的办法,说简单也十分简单。 墙砖与墙砖结合的地方,往往是用糯米石灰砂浆作为粘合剂。这玩意是经不起风吹日晒的,腐蚀得比墙砖本身要快得多。 随便拿凿子凿一下就能凿出一个缺口来,时间长了还会坍塌。所以通常情况下,修城墙,也是唐代刺史的必修课之一。 不过唐庭已经很久都没拨款修城墙了,聊城自然也是不例外,城墙上被侵蚀的地方很多。 何昌期踩着这个缺口,直接往上,走一路凿一路就行了。第一个人上去以后,排在后面的人按照缺口的位置踏脚,依葫芦画瓢直接爬上去。 聊城城墙的墙砖厚度不到一尺,缺口到处都是,有些甚至不需要开凿,可以用现成的,到处都是可以踏脚的地方。 于是便有了何昌期“徒手”登城这一幕。 这个办法说穿了一文不值,简陋得不能再简陋!若是白天进行,或者是被敌人提前发现,那就跟送死差不多。 然而到了晚上,又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结果可就两说了。 “敌……” 聊城城头的某个守军看到了何昌期,“敌袭”二字还有一个字没喊出来,身后就被人捅了一刀,刀尖已经刺穿了心脏,在前胸露出小半截来。 刀尖在火把照耀之下,闪着寒光! 越来越多银枪孝节军的士卒,如同鬼魅般登上城头。 由于事前没有准备,聊城负责巡防的团结兵,其实只有一小半在城头巡视,有小部分在巡街,还有不少人躲在城墙墙根处偷懒摸鱼。 他们听到城墙上有打斗的声音,一时间还没回过神来。等发现不对劲的时候,何昌期已经带着敢死队直接冲下城墙,一路朝着城门杀奔而来。 那些守城门的士卒并不是本地团结兵,而是来自幽州的边军。只一个照面,何昌期就察觉到了这些人,并非是刚才那些在自己手下走不了一招的鱼腩,顷刻间双方便互有死伤。 银枪孝节军横冲直撞的势头被遏制,虽然依旧向着城门处冲锋,但前进的速度已经被大大遏制。 何昌期见战况焦灼,顿时灵机一动大声喊道:“城破了!快跑啊!城破了!快跑啊!” 听他这么一喊,城墙上还未下来的那些银枪孝节军士卒也跟着一起大喊。 “城破快跑啊!” “城破快跑啊!” “城破快跑啊!” 一时间城破快跑之声到处都是,那些如同惊弓之鸟一般的聊城本地团结兵,最后一根弦终于是被拉断了。 这些人在慌乱之中,竟然自己打开了北面的城门,然后从北门外直接跳入徒骇河中! 不少人从徒骇河南岸游到了北岸! 然后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不知所踪。 徒骇河在唐代还是一条季节性河流,秋季开始断流,梅雨季节开始涨水。 聊城百姓平日里只是将其作为一条排污的阴沟使用。因为这条河的存在,北面城墙夜间几乎不设防,城门由本地团结兵把守。 这一幕让那些正在其他城门位置,死战不退的河北边军看傻眼了! 他们本是隶属于幽州节度使旗下纳降军,都是百战余生的好汉,主动放弃城门逃之夭夭,这种事情他们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的。 敌军不开城门,自己人这边反而开城门的状况,当真是闻所未闻! 这些河北边军虽然是被银枪孝节军杀得节节败退,但尚且还能保证城门不失,没想到就这样被“自己人”给背刺了! 就好像正在与人搏斗的时候,腰子被人捅了一刀,那股气瞬间就泄了! 顷刻间便兵败如山倒! “节帅,北门,北门!北门空虚!” 有人在城墙上对着城下大喊道。 其实不需要他喊,城外的方重勇一直在密切关注战况,等待着何昌期等人开城门。 北门被本地团结兵打开的第一时间,他就注意到了这个情况,连忙命令王难得领五百人冲北门! 这一波突击,直接冲垮了聊城的防御! 一炷香时间之后,四面城门都被人打开。为数不多的河北纳降军士卒奔向府衙,准备负隅顽抗。而本地的团结兵,早就不见踪影,跑得一个不剩了。 他们这些团结兵,压根就不害怕军法。 脱下军服就是本地农夫,到处都是亲朋乡里故人,随便躲哪一家混一段时间,等风头过去后又是一条好汉,谁还记得他们当过逃兵啊。 在边镇潇洒惯了的武令珣,终究是没料到团结兵当真是“团结”,一人呼号百人退散。 武令珣平日里肯定没有好好读书,战国时的孙子早就在《孙子·九地》中说得明白:“诸侯自战其地,为散地。” 唐代隐士李筌对此有深刻见解,他在《太白阴经·地无险阻》中说:卒恃土,怀妻子,急则散,是为散地也。 纳降军在远离故土的地方作战,跑路多半要死于本地农夫之手,所以他们可以宁死不退。 但本地团结兵就没这顾虑了,一旦遭遇大难,跑路是第一选项。 聊城城内的厮杀声渐渐小了,不一会,一身血迹的车光倩走出南门,对方重勇抱拳道:“节帅,城墙已经肃清,残兵逃到了府衙。何老虎已经带人将城墙包围起来了。” “走,去会一会武令珣。” 方重勇翻身下马,面色有些古怪。 破城的关键一击,好像有点莫名其妙啊。 他走上前压低声音询问道:“聊城北门是谁打开的?” “呃,是城内团结兵为了逃回乡里,自己打开的。” 车光倩如实回答道。 方重勇不由得眼角抽搐,他苦心谋划,几乎每个细节都考虑到了,唯独没想过本地团结兵作风如此“硬朗”。 “罢了,进城再说吧。” …… 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喜几家愁。 如果说方重勇攻破聊城算是志得意满的话,被打了闷棍的武令珣,则是一脸懵逼,还没回过神来。 如果不是有亲兵报告府衙被围,他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说,你怎么就没守住城门!银枪孝节军是怎么进城的?” 位于聊城内的博州府衙大堂,一身戎装的武令珣,正拿着宝剑,指着跪在地上的一个十将。 他是今夜负责巡夜的十将,却是没有守住城池。 要不是现在不适合杀人,武令珣早就把这人给砍了! 大堂内气氛异常凝重,在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思,却无法对外人叙说。 “武将军,府衙已经被团团围困,我们兵不过百,只怕是守不住了!” 忽然,从外面匆匆忙忙走进来一个亲兵,对武令珣抱拳行礼道。 火把照耀下,在场众人面色各异,有人紧张,有人惊恐,有人却是面色平静,一脸无所谓。 “放下兵刃开门吧。” 武令珣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坐在主座上。他因为此前的惨败,被踢到了纳降军,也不是主将。 其实并没有多么旺盛的情绪去战斗。 要不然,他也不会被安排到聊城来防守侧翼了。这里既不是主攻方向,也不是主要防守方向。 他更是连手下武将都没认全。 “武将军,这样开城门会不会不妥?” 一个偏将上前询问道,武令珣一时间竟然没想起来对方究竟叫什么名字,只知道是姓黄。 “黄将军,不要让他们白白丢命了。某不是第一次跟银枪孝节军打交道了,他们不会杀俘的。” 武令珣长叹一声,不想再解释了,非常随意的摆了摆手,瘫坐在椅子上。 累了,毁灭吧! “得令!” 这位黄姓偏将只得带着几个亲兵,走到府衙大门跟前,下令守门的士卒开门,然后随手将兵器丢到地上。 伴随着一阵牙酸的声音,府衙大门被缓缓打开。何昌期看着站在两旁,手无寸铁的河北叛军一众将校士卒,冷哼一声,带着手下径直走到府衙大堂内。 他看了看武令珣,总觉得有点面熟,似乎是在哪里见过。 “呃,你是……” 他紧皱眉头,就是想不起来武令珣到底叫什么名字了。 二人就这样大眼瞪小眼。 “好了,可以了。” 正在这时,方重勇也跟着走了进来,顺手将何昌期拉到一旁,免得他叫错名字丢人现眼。 “武将军,别来无恙啊。自从上次邺城小聚,本节帅很想念你啊。” 方重勇看着武令珣笑眯眯的说道。 听到这话,大堂内那些十将偏将们,都用惊恐的目光看着武令珣,似乎明白了为什么聊城会在一夜之间,不明不白的陷落了。 武令珣急得心头冒火,指着方重勇大声辩解道:“方节帅不要乱说啊,某上次就是被你带兵突袭后俘虏了而已,跟你一点也不熟,更不是朋友!不值得你挂念!” 他这话说得语无伦次,反倒是像被人揭了老底,气急败坏的模样。 “好了好了,朋友一场我不会为难你的。武将军收拾一下细软,把兵戈与盔甲都留下,然后带着他们离开聊城吧,随便去哪里都好!” 方重勇轻轻摆手说道。 在场众人,无论敌我,都是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睛,想说话又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节帅,就这么将他们放了啊。” 车光倩将方重勇拉到一边,压低声音问道。 “武将军是我们的老朋友了,不要为难他。” 方重勇强调了“朋友”二字。 车光倩立马心领神会! “诸位,你们解下盔甲,便可以离开聊城了! 伱们,所有人!” 车光倩环顾众人,大声说道。 “等等,某有些话还没说清楚!” 武令珣急得满头大汗叫嚣道,但是不等他继续说话,车光倩就高声喊道:“我数到十,还不肯离开府衙的,杀无赦!” “十,九,八,七……” 车光倩还没数到五,府衙内的河北叛军就走得一个不剩了! 包括武令珣在内,跑得比兔子还快! 果然,人类求生的欲望是无穷的。 “节帅,弟兄们上刀山下火海,放了武令珣就行了,怎么把那些河北贼军也给放了啊?” 何昌期面带不满询问道。 “何老虎,节帅这是在用反间计。 那些人回去以后就会说武令珣是我们的人,这样皇甫惟明与武令珣互相猜忌,迟早要把这位逼反。 再有,那些河北贼军知道我们不杀俘,心情好还会放人。下次对阵,他们就不会拼死一搏了。” 车光倩当传声筒,替方重勇给在场众将解释了一番。 聊城是这次河北大作战中方重勇选择的桥头堡,攻下聊城,算是在河北有了一个立足点。 不过接下来仗要怎么打,才是关键。 “你派人让李晟指挥曹州的团结兵,带着第一批粮秣在卢县屯粮,准备接应我们。让李晟保护浮桥,封锁黄河河面,不许通航。” 方重勇对段秀实吩咐了一句。 后者领命而去以后,方重勇又对车光倩与何昌期二人说道:“本节帅交给你们二人一件重要的事情。你们一个拿着刀准备杀人,一个拿着账本耍嘴皮子。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明白了么?” “请节帅吩咐!” 二人抱拳行礼说道。 方重勇微微点头,心中暗想:皇甫惟明啊皇甫惟明,虽然办这事我不会长块肉,但是能让你吐几升血也是好的。 第496章 节帅来了不纳粮 “哐!”“哐!”“哐!” 聊城郊外的某个村落里,银枪孝节军的一个士卒敲着锣,让村落里的村民,都到村口来集中。尤其是村中大户,更是一家老少连同家奴一起,都被赶到了这里。 当然了,那些人本来还是有些抗拒不肯配合的。但在何昌期砍下其中一人的胳膊后,某些跃跃欲试想反抗的狗东西都老实了。 看到这个村落一百多户人都到齐了,车光倩举着一个铁喇叭,扯着嗓子大喊道:“诸位乡亲,我们方节帅,知道这些年官府也好,皇甫惟明也罢,都是横征暴敛,你们日子过得很苦。 所以特地来给你们送粮送布匹来了!” 说完,他扯下身后几個平板车上盖着的布,里面是一袋又一袋谷子。 数量虽然不多,但袋子都是开着的,里面的东西货真价实! 这些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的村民们都看傻眼了。 丘八不来自家征粮就已经够客气了,居然还有送粮的么? 虽然量是少了点,不过有总比没有好啊! “一人一升,排队领粮,领完了先别走!” 车光倩也不来虚的,直接放粮。 这下,有人开始直接高呼方节帅万岁了。 农夫们有着自己朴实的世界观,与特有的底层狡黠。喊两嗓子又不掉快肉,管他来的是方节帅还是李节帅,发粮的就是好节帅! 本来粮食就没多少,很快便是人手一份,有布袋的用布袋装着,没布袋的用衣服兜着。这些村民之前紧绷的表情不见了。三五成群聚在一起窃窃私语,都是面色轻松。 因为这支放粮的军队,不会对他们动刀子的。起码不会对他们这些穷酸苦哈哈动刀子。 “乡亲们,你们是不是觉得粮食少了点啊?” 车光倩大喊道。 “是啊军爷,能不能多发点啊!” 人群中有人嬉笑问道。 “好!那就多发点,谁让我们节帅心善呢!” 车光倩喊了一句,走到村中大户人家那群人中,对其中一个穿锦袍,看上去像是大户族长一类的人说道:“你家中粮仓还有没有余粮?” 哈? 听到这话,村中的大地主王氏愣住了。刚才领粮的窃喜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这才想起来,这天道是补不足而损有余的啊! 这些丘八不去抢普通人,是因为那些人没有油水,可他们却没说不抢大户啊! 一时间王氏有些手足无措,不敢开口。 见他不说话,车光倩冷着脸说道:“把你们家粮仓打开,开仓放粮!一人领五石!” 一听这话,王氏立马就跪了,对着车光倩直接磕头痛哭道:“军爷,你们杀了老朽吧。某家中也没有这么多粮食,砸锅卖铁也没有啊!” 听到这话,车光倩若有所思,环顾四周问道:“是真的没有这么多么?” “大概没有吧,但也不少了!” “是啊是啊,他家良田百亩呢。” 村民们一个个都交头接耳,起哄的不少。现在这个时候,大户们平时积没积德就一目了然了。 “这样吧。” 车光倩把王氏扶起来,拍了拍他身上的尘土说道:“冬天也不远了,你先把家里的粮仓给村中百姓放空,有多少发多少,给乡里乡亲做点善事嘛。至于你少的那部分,带着乡里百姓,去贝州的府库去拿!” 说着,他当即从怀里掏出一份早就写好的文书,递给王氏继续说道:“写上伱发了多少粮秣,拿着单子,带着人去贝州领。每一家从你这里领了粮秣的,都要派人跟你一起上路去贝州。到了那边,每一户都有粮秣可以领!” 车光倩似笑非笑的看着王氏,一旁的何昌期见这个本地最大的大户家主似乎还在犹豫,立刻大声呵斥道:“节帅给你们发粮秣,你们还不领情!某手中一把刀,杀了你,你家什么东西都是我们的!到时候我们爱给谁就给谁!” 听到这话,围观的农夫们顿时双眼放光,不约而同的齐声高呼道:“放粮!放粮!” “放粮!开仓放粮!” 眼看众怒难犯,不放粮是不行了,王氏咬了咬牙大喊道。 说完接过车光倩早就准备好的炭笔,在文书上签上自己的名字,又写下了放粮的数量。 办完这一切,他眼巴巴的看着车光倩说道:“军爷,贝州乃河北大仓所在,方节帅说放粮,是真的么?” “当然是真的,如果要骗你,直接杀了你便是,你家人都没了,节帅还不是想放粮给谁,就放粮给谁。 用得着这么麻烦嘛?” 车光倩皮笑肉不笑的拍了拍王氏的肩膀说道。 说完,他环顾众人喊道:“诸位乡亲,先去王氏家中领粮,然后听王氏的指挥,前往贝州清河大仓领粮,一百里路,记得推着车去啊!我们也会跟着一起去的!” 这下围观群众彻底不困了! 喜笑颜开的簇拥着王氏前往他家,转眼间一千多人便走了个一干二净! “老车,节帅这是在搞什么啊,我们还送了两车军粮出去了?” 何昌期用胳膊肘顶了顶车光倩的肩膀,低声问道。 他们不劫掠乡里就已经是仁义之师了,把自己军粮放出去的事情简直闻所未闻。 “就我们这三千人,还想在河北兴风作浪。就算是一个可以打一百个,胜算也是很低的。” 车光倩沉声说道,长长的出了口气。 “谁说不是呢,所以就应该直接烧了贝州清河的粮仓,然后从卢县的浮桥跑路啊! 这里不是可以久待的地方。” 何昌期脸上闪过一丝忧虑说道。 他做人可能愣了点,但是战场嗅觉还是很敏锐的。 此番孤军深入,还是在河北腹地,敌人的地盘。稍有不慎就可能全军覆没。 “所以才要借力啊!不借力这仗怎么打?” 车光倩随口应付了一句,吩咐身后的丘八准备去下一处村落。 他们在跟时间赛跑,快就是唯一的优势。 …… 聊城县衙内挂着一幅本州县城地图,此时此刻,方重勇正站在地图前,拿着炭笔在比划着。 时不时就有人进来汇报,方重勇就会把地图上某个地方涂黑做上标记。 博州西南,有武水县; 正西,有堂邑县; 东北,有高唐县与博平县; 正北,是清平县。 王难得已经带着银枪孝节军两千人,马不停蹄的赶往清平县。 剩下的少数,都是分散各地去办事。 正在这时,一个斥候打扮的人走了进来,对方重勇抱拳行礼道: “节帅,王将军已经攻克清平县。县令直接开城投降,没有遭遇抵抗。” 听到这个消息,方重勇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了回去。虽然这完全不是个值得担心的问题,在意料之中,但就怕关键时刻出幺蛾子啊! “王难得给清平本地百姓开仓放粮了么?” 方重勇沉声问道。 “回节帅,放了,一粒米都没有留下!都是按节帅的吩咐,还开了大户的粮仓!” “好!回去告诉王难得,务必要守住清平县,本节帅马上领兵跟他合兵一处。” 方重勇大手一挥,指着府衙大堂的大门说道。 “得令!” 这斥候语气里明显带着激动! 大约等了半个时辰,放出去的几路人马陆陆续续都回来了。 博州人口极为稠密,三里地一村,五里地一乡,到处都是人。 但地方却并不大,就算是从聊城到贝州清河,也不到一百里地。 这里人地矛盾尖锐,大户与佃户间的关系很紧张。 车光倩与何老虎出门最早,回来最晚,因为他们是负责聊城县周边的乡村,这里是人口最稠密的区域。 看到二人回来了,方重勇对车光倩询问道:“聊城县情况如何?” “节帅,好得不能再好!后面都不需要我们出马,领了粮的乡民陪我们一路走,帮我们跑腿!” 何昌期一脸兴奋说道。 虽然他对于方重勇放粮的举动不甚理解,但是本地百姓高涨到疯癫的情绪,着实让他吓了一跳。 对于“白嫖”这种事情,所有人似乎都有着异乎寻常的热情。不劳而获带来的兴奋,被天上掉馅饼砸晕的爽快,可比辛苦劳作一年,才能落到手那点糊口的粮食,要好太多了。 至于去贝州清河这样的事情,大户们知道不能做,却又不能不做。 去了还能捞回损失,若是不开自家粮仓放粮,估计会被银枪孝节军的丘八顺手宰了,最后落得个要钱不要命的恶名,成为乡间农夫的笑料。 两害相权取其轻,只好去贝州清河走一遭了,反正不远,也就两天的脚程。 而那些自耕农与佃户则是只有一个想法,就是:一时白嫖一时爽,一直白嫖一直爽。 他们压根就意识不到去贝州到底有多大风险!哪怕意识到了一点,也不会当回事! 很多人都觉得,只要走这一遭,今后一两年的口粮都不用愁了。 如今这天下越来越乱,谁知道明年还有没有机会种地呢? 所以这些人的动作比银枪孝节军还快,很多人已经推着车前往贝州清河县了。 博州各地的情况都是大同小异。大户开仓放粮给普通百姓,然后一起前往贝州清河。 看到计划的第一步顺利推进,方重勇微微点头,环顾众人说道: “聊城我们不要了,反正府库里面的东西,也都散出去了。本地百姓念我们的好,不会给皇甫惟明暗通消息的。现在所有人跟着本节帅去清平县。 我们只带了七天干粮,七天攻不下贝州清河,就要丢弃所有辎重撤回卢县,都听明白了么?” “谨遵节帅号令!” 在场众将齐声高呼道,所有人都是心中一紧。 无论这些骚操作是多么有效,胜负终究还是要战场上见真章。 想要中五百万,就算有财神加身,气运无敌,也得去买一张彩票才行啊! “诸位,汴州乃运河枢纽,财帛取之不尽。 等会告知将士们,返回汴州后自有赏赐,不必管那些缴获的。 出发!” 说完方重勇大步走出府衙,其实心中七上八下的,异常忐忑。 镇定自若,不过是演给部下看的。敌后作战,他自己心中也是没底。 对于战局来说,只要烧掉贝州清河的府库就算是完事了。 但这一手,并不能阻止皇甫惟明南下,顶多是让河北叛军打得辛苦点罢了,不足以扭转局势。 唯有搅乱河北后方,打断河北叛军造血的能力,才能让皇甫惟明花时间处理后方的事情。为宣武镇六州争取更多的时间扩军,修城墙,建粮仓,训练团结兵。 这一战杀多少人,并不是衡量胜利与否的标准。 这时候天色已经黯淡下来,大军出聊城后,方重勇用马鞭指着北面,向车光倩询问道:“此地离清平县有多少里?” “回节帅,末将已经在乡里村间打听过了。此地距离清平县距离不到五十里,没有小路也没有大河大川阻隔。” 车光倩抱拳回答道。 博州的情况跟别处有些不同。 天时嘛占一点,有些河道夏天有冬天没有,但都不是什么大河,只能算阴沟。 地利则完全不存在,一马平川,四面空空荡荡,易攻难守。 唯独“人和”这方面情况很特殊。 博州的人口是真多!密密麻麻到处是村落! 而人口更多的是贝州,光清河县一个县,人口就抵得上别处一个州!超过了五十万人! 谁掌控着这些地方的人心,就掌控着一股看不见的力量。 中晚唐时期,魏博镇能够成为最大的藩镇刺头,便是与本地稠密的人口分不开,轻轻松松就能拉起十万人的队伍。 “到了清平县,便可以暂时走慢点。” 方重勇眼中寒光一闪,不动声色说道。 众将皆是点头,不明所以。 “东西准备好了么?” 方重勇忽然想起某一茬,转过头对车光倩询问道。 “节帅,已经准备好了!” 车光倩翻身下马,指挥身边的亲兵打出两面巨大的旗帜,分别用一根一丈多长的木杆挂着。 左边那一面写着“贫汉难活去贝州”,右边那一面写着“方清来了不纳粮”。 “走,去清平县跟王难得汇合。 皇甫惟明不给河北百姓公道,我们便替天行道!” 崽卖爷田不心疼的方重勇拔出疾风幻影刀,大吼了一句。 “替天行道!” “替天行道!” “替天行道!” 军中将校皆齐声高呼,喊声震天! 大军继续向北,顶着夜色前行。 车光倩忽然想起什么,策马来到方重勇身边,低声问道:“节帅,本地百姓行进的速度不能低估,他们若是提前赶到贝州,打草惊蛇怎么办?” “噢?” 方重勇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什么也没说。 第497章 羊群效应 贝州清河县是上州大县,又在永济渠关键节点上,所以人口非常稠密,县城规模比周边城池大了一圈。 清河县县城位于永济渠北岸,而渡口却位于永济渠南岸。在渡口周围,形成了一个规模颇大的集镇。 开元时期,官府在此设立了“北仓”,将河北大半的粮秣收集起来囤积于此,然后通过永济渠水路运往关中。 清河县县城城内,反倒是没有那么大的仓储规模。事实上也没有必要将大量粮草囤积于县城之内。 毕竟,县城并非是城墙靠河而建,距离河岸也有一里多的距离,就这么不起眼的短途运输,日积月累也会消耗大量人力。不管怎么说,粮食是不可能从运河直接飞到县城内部的。 所以清河县城,其实是跟河对岸的“天下北库”各管一摊。 自河北二镇叛乱之后,皇甫惟明就对河北各州的刺史大量撤换。 原贝州刺史王怀忠,因为不肯投效皇甫惟明被杀。 新任贝州刺史,叫宇文宽,开元中改革中枢财政那位宰相宇文融的后人。 他和皇甫惟明家族颇有渊源,深得信任。 和苦逼的武令珣不同,人到中年的宇文宽,小日子过得相当舒坦。清河县位于战线后方,没有被战火波及,又因为运河而商业繁荣,宇文宽唯一的任务,就是通过运河往前线输送物资。 除此以外,他就跟土皇帝一般,日子过得懒散,没什么要忙的。 至于贝州本地政务,那能有个啥啊,连个考核的部门都没有!把军务对付过去就行了,一切为了战争机器运转。 河北这边就是个草台班子。 这天一大早,宇文宽在宅院里吃了顿很舒服的羊肉汤饼,便悠哉悠哉来到府衙办公。 结果刚刚坐定,就有個书吏急急忙忙的跑进签押房,对宇文宽低声说道:“使君,大事不妙了,河对岸粮仓出事了!” “确定是粮仓?” 宇文宽立马神经紧绷,整个人都从慵懒的状态中脱离出来,瞪大眼睛看着眼前这位书吏反问道。 “使君,某三言两语说不清楚,您还是去城头看看吧。” 书吏有些焦急的说道。 在他看来,现在暂时还没出大事,但是耽误一下就很难说了。 宇文宽不疑有他,跟着这位书吏走出府衙,走上城头。 他遥望对岸,却是发现运河对岸的粮仓附近,成片成片的人群,乱糟糟一片。 并且不断有人向那边聚集! 而守卫粮仓的河北叛军,则是依托粮仓外围的木墙前面列阵,隔着一层稀疏的木栅栏,阻挡那些人进入粮仓。 双方对峙着,密密麻麻的都是人。哪怕隔了一条河,宇文宽也能感觉到粮仓附近气氛紧张到要爆炸了。 这位书吏是出县城办事的时候看到的这一幕,想也没想,便直接折返回县城向宇文宽禀告此事。 不过宇文宽大体上还能沉得住气。 因为负责管理粮仓的机构,以及宿卫的军队,都是由幽州那边的人在管。宇文宽虽然是贝州刺史,但是他只负责为转运粮草提供船只,安排徭役等等。 这些粮草他没法支配,这些军队他也没法调动。 所以现在出了事,宇文宽既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也不知道该不该他站出来处理。 “这些人都是什么人?来贝州粮仓作甚?” 宇文宽看到河对岸乌央乌央的庞大人群,还有大量的平板车,甚至是独轮车,一脸疑惑问道。 那位书吏无奈答道:“大概是周边郡县的百姓吧,推着车来此显然是运粮的。” “可是本使君没有发徭役让他们来运粮啊!运粮不是都走漕运么? 推着车是做什么?” 听到书吏的回答,宇文宽震惊了。 官府不挨家挨户搜刮他们就已经是仁政了,得多大野心才会想从贝州的“天下北仓”里面抢食? 宇文宽感觉这些人简直不可理喻。 不过他也不方便出城,于是就在城头上静静观察。宇文宽觉得,如果需要他出头,粮仓的守将,会派人来求援的。 该怎么应对到时候再说,现在不妨静观其变。 然而正当他稍稍放松精神的时候,河对岸粮仓那边局势大变! 那些与人群对峙的粮仓守军,在劝说无果后,也不知道是哪边先动手的,他们居然开始屠戮与之对峙的百姓! 而那些被粮仓守军屠杀的百姓,也不是吃素的。这些人用手里的钉耙,扁担,木棍等物,跟粮仓守军互相厮杀,甚至是直接抢夺兵器。 可是这些人又岂能比得上训练有素的河北边军,很快便被一边倒的杀戮。战线不断往后退却。 很快场面就混乱到不能看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宇文宽吓出了一身冷汗,忍不住尖叫道。 他满脸惊恐的看向身边的书吏,结果对方脸上也是一脸骇然,说不出一句话来。 宇文宽是幸运的,因为他只需要在城楼上观摩就行。但负责戍卫粮仓的守将尹子奇,要考虑的事情就很多了。 此时此刻,尹子奇看着如同蝗虫一样扑过来,前赴后继杀都杀不散的百姓,看着表面上在向远处推进,实则因为兵少而摇摇欲坠的防线,心已经沉到了谷底。 一群博州人跑来贝州这边的粮仓,还要开仓放粮,简直莫名其妙! 其中居然还有人出示了所谓的“票据”,落款是银枪孝节军。 宣武镇那边军队开的票据,怎么能到河北这边的粮仓领粮食呢? 尹子奇也没想明白这些“暴民”到底是什么脑回路。 当然了,聊城失守的消息还未传来,他还不知道银枪孝节军已经杀到大门口了。 “放箭,射死他们。” 看到粮仓守军并未将那些“暴民”打散,尹子奇对身边的亲兵下令道。 他决定用杀招! 亲兵顿了一下,没有立刻去传令。 尹子奇瞪了他一眼,低声呵斥道:“这些人都是暴民,不杀不足以震慑宵小,杀!” “尹将军,我们的人也在下面啊?” 亲兵有些迟疑问道。 “顾不得了!去传令!” 尹子奇面目狰狞嘶吼道。 “得令!” 亲兵领命而去。 很快,站在木栅栏上的弩手,就举着角弓弩对下面讨粮的百姓乱射了。这些弩箭没什么准头可言,射到谁那就谁倒霉。其中不乏误伤。 “快跑啊!”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在人群中炸开。 本来还在跟河北贼军拼杀的百姓,鼓着的那口气瞬间就崩了,立刻转身就跑。 也顾不上丢得到处都是的平板车,和倒在地上哀嚎的同乡了。 满地的尸体,血水染红了地面,汇聚成一条又一条沟壑。从博州各地赶来的百姓,像是无头苍蝇一般到处乱跑,向远离粮仓的南面而去。 守卫粮仓的河北叛军也没有追击,他们一个个都心有余悸的缩回到木栅栏附近,喘着粗气。 刚才的局面,当真是凶险异常,蚁多咬死象的道理,只有亲身经历过类似的事情,才会明白。 很多时候,人数就代表了实力,至少是实力的一部分。 看到讨粮的百姓已经退走,尹子奇忍不住长出了一口气。他摘下头盔,却发现里面已经被汗水打湿,像是洗过头一般。 甚至额头和脖子上都是汗水。 下面的粮仓守军很艰难,他也不轻松。 “你们谁看到了,刚才是哪个先动手的?” 尹子奇对着身边的亲兵队大吼了一句! 他心头火起,深恨手下丘八不懂得处理这样的事情。 只可惜无人回答,那时候冲击粮仓的人太多了。这些博州百姓远的走了一百里,近的也走了五十里。让他们空着手回去,神仙也做不到。 更有很多本地大户自家粮仓都空了,不从贝州北仓要粮,他们回去就会饿死! 推搡的时候动粗,实在是太正常不过了。现在已经很难探寻究竟是谁先动的手,反正流血事件已经发生,再也无法挽回了。 “去跟宇文宽说,派人把粮仓附近的尸体收拾一下。这么热的天,要不了多久这里就会臭气熏天的!” 尹子奇皱着眉头对身边的亲兵吩咐了一句。 …… 方重勇领着银枪孝节军,早上从清平县向北进军,到了傍晚的时候,便已经到了距离清河县不到十里地的一片树林旁边。 在前面负责管理斥候的车光倩策马来到方重勇身边,抱拳行礼道:“节帅,很多博州的百姓,在前方树林中歇息,似乎是在等我们。” “果然还是有人来得早啊。” 方重勇忍不住叹了口气,顿时感觉自己是一个心如铁石之人。 他事前就预料到会有这一幕,最后果然还是发生了。 为什么会有百姓比方重勇他们走得快呢? 因为这些人是马不停蹄的赶路。 那么他们为什么要马不停蹄的赶路呢? 因为哪怕是贝州,哪怕是天下北库,这些粮食也经不起如此多的博州百姓一车一车的去运。 最后,一定是去晚了的人拿不到! 所以一定要趁早。 但是这些人不知道的是,银枪孝节军在抵达了博州清平县后,方重勇命所有人休息了三个时辰,吃饱喝足后再出发的。 如此一来,他们抵达贝州的时间,便比大部分博州百姓都要晚一些。 “带路吧,本节帅去看看他们。” 方重勇对车光倩吩咐了一句,翻身下马,朝着树林中的人群走去。 “乡亲们,某是宣武军节度使方清,是我们来晚了,让你们受苦了!” 方重勇领着一众银枪孝节军的将领来到人群那边,就大喊了一句。 “方节帅来了!” 不知道是谁大喊了一声。 “方节帅!” “是方节帅!” “方节帅终于来了啊!” 有人嚎啕大哭,泣不成声。有人仰天长啸,如孤狼嚎丧。 “方节帅,贝州粮仓的守军不肯开仓,还举着刀杀我们! 方节帅,到底开不开仓啊!还放不放粮啊!” 人群中有人大声质问道。 “天下承平之时,河北百姓苦!” 方重勇顿了一下,继续高喊道:“天下战乱之时,还是河北百姓苦!公道何在?” “李琬不给你们开仓,皇甫惟明不给你们开仓。 方某不才,他们不开,某用刀给你们开!” 方重勇拔出疾风幻影刀,扬天高呼道:“踏平清河,开仓放粮!” “开仓放粮!” “开仓放粮!” “开仓放粮!” 方重勇麾下将校士卒,都开始齐声高呼。 跟着,树林中的百姓,也跟着一起喊了起来。 等喊声停下来后,方重勇又举着铁喇叭对人群喊道:“父老乡亲们,等会我们会对付粮仓守军,你们跟在我们队伍后面就行了!” “踏平清河,开仓放粮!” 方重勇身旁的车光倩高喊了一句,所有人的血液都开始沸腾起来了。 “传我军令,前锋军破阵,杀!” 方重勇对何昌期交代了一句,后者立刻翻身上马,带着先锋呼啦啦一片骑兵。天边的夕阳,将云彩染得血红血红的! 衬托着他们的背影,有一丝苍凉悲壮。 藏在树林中的百姓,也都从阴影中走了出来,跟着银枪孝节军的队伍一起行军,向北而去。与前锋军拉开了距离。 他们当中不少人衣服上都沾着血迹,之前经历过什么事情,已经无须赘言。 行军的时候,车光倩策马来到方重勇身边,低声询问道:“节帅,他们为什么要这么急切的来到贝州清河,为什么不等我们一起呢?” 方重勇本来想用“乌合之众”四个字来概括的,但想想自己在其中不动声色的引导,最后化为一声叹息。 “世道纷繁复杂,很多看起来诱人的东西,最后都会付出惨痛的代价,可惜只有很少的人可以看透这个道理。 大部分人,都是盲从,反正别人这么走,我也跟着一起走。 他们常常难以辨别是非善恶。” 方重勇换了个角度,跟车光倩解释道。 自皇甫惟明在河北起兵,乱世便已经拉开了序幕。多说无益,能活下来的就很不容易了。 几里地很快就走到了,此刻何昌期已经领着先头部队杀进了粮仓。 然而令人诧异的是,跟在何昌期他们后面的,居然不是方重勇所在的中军,而是那些白天与粮仓守军交战的百姓! 粮仓的规模极大,除了不是用砖石修建城墙,只有一座木墙。同时开的门很多,方便运粮外,其规模一点也不弱于一座普通县城! 何昌期带人冲破栅栏,烧毁了一座木门后,那些白天杀红了眼的百姓,就跟着他们一起杀进了粮仓内部。 一开始战斗就进入了白热化! 与之相反的是,为了避免误伤,方重勇勒令大部队不许进仓,熄灭火把,在外围待命。一旦何昌期打信号,他们便会前往接应。 车光倩一脸骇然的看着方重勇,如果说对方连这一步都算到了的话,那就太可怕了。 他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 “还不明白么,这些人已经无路可走了。你认为他们抢了贝州的粮仓,皇甫惟明会放过他们,当做无事发生么?” 方重勇幽幽一叹,继续说道: “无论这一波攻打粮仓是否成功,河北叛军跟博州百姓,都已经结成了死仇,不死不休了,毫无回转余地的那种。 这时候不上,难道等到别人把刀架在脖子上再上么? 再说了,不亲自冲粮仓,万一何昌期派人一把火把粮仓烧了怎么办? 百姓之中不少人都是在军中服役过的,他们岂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节帅,大争之世,还真是毫不留情啊。” 车光倩忍不住唏嘘感慨道,哪怕他是当事人,也参与了蛊惑百姓去贝州讨粮,同样感觉这世道已经彻底乱起来了。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方重勇面色平静的吐出八个字,目光看着杀声震天的粮仓,视野中已经有河北叛军的士兵逃出粮仓大门了。 第498章 释放心中的野兽 清河县的“天下北库”,没有大火烧仓。从场面上说,这次攻打粮仓的战斗,似乎不像乌巢之战那么壮烈。 但是方重勇和他麾下的银枪孝节军,看到的却是另外一幕。 那是意想不到的血腥狰狞。 粮仓南门数百米外,远远的方重勇看到有个河北叛军的士卒,从粮仓南门逃了出来。然后他就被愤怒的百姓逮到,随后便淹没在人群之中。 十多个人围着他打,虽然都是用的扁担、木棍,最多是钉耙一类的农具,然而一炷香时间都不到,地上便只剩下一滩血泊和一堆烂肉。 已经看不出人形了,连盔甲上都沾满了血污。 一旁观战的方重勇和他麾下亲信将领,皆是被这一幕惊出一身冷汗。 在何昌期带人攻破粮仓大门后,战斗便一边倒的进行。人数较少的粮仓守军,无法在仓内列阵,被汹涌而入的百姓所淹没。 那是实实在在的蚁多咬死象。 尹子奇带着为数不多的骑兵,在第一时间就从北门突围,不知所踪。有可能是去了清河县县城,也有可能是去了魏州。 分散在粮仓内各处,又失去指挥的粮仓守军,完全组织不起任何抵抗。 杀穿粮仓后,何昌期便带着先锋军退了出来。因为冲到粮仓里面的百姓已经太多,他们再不走,很有可能被杀红了眼的博州人误伤。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太宗诚不我欺。” 骑在马上的方重勇喃喃自语道。 如果说银枪孝节军破阵还知道留手的话,这些百姓就是杀红了眼,而且是尽情释放自己心中的戾气。 这时候他们眼中只有杀杀杀,任何人都没法让他们停下来! 杀到后来,他们都是看到身上穿着盔甲就杀,形成了一种惯性。很多河北叛军的士卒,都是被虐杀的,或者说是被棍棒活活打死的。 哪怕很多百姓已经从粮仓守军那边抢到了刀剑,也是同样的机械动作。 方重勇身边的车光倩、管崇嗣、王难得等人,看到这一幕,都是沉默不语。他们也没料到,粮仓争夺战会是这样一幅另类光景。 好像有一只原本被关在匣子里面的猛兽,被他们给放出来了! 正在这时,前方一队骑兵缓慢靠拢过来,是何昌期和他麾下的先锋军。 “节帅,粮仓已破,末将……” 何昌期翻身下马,对方重勇抱拳行礼道,似乎欲言又止。 “整顿兵马,在一旁看着就行了。” 方重勇面色平静的点点头道。 “得令!” 何昌期也没说别的,带着本部人马归建了,随后也来到方重勇身边观战。 随着时间慢慢过去,前方粮仓内的哭喊声渐渐小了。火光照耀下,那些时不时出现的扭曲身影,也停了下来。 “何老虎,你及时带队撤出粮仓,避免了被百姓误伤。这一战干得不错,给你记一功。” 方重勇瞥了何昌期一眼说道。 之前便秘一般表情的何昌期,这时候才心有余悸的说道: “诶,节帅,您是不知道啊。那些博州本地百姓,刚才跟吃人恶鬼一样啊! 末将看着有些心急,怕将部曲调转回去后,他们看到穿盔甲的就杀,连我们也杀。 所以打破东西两边的仓门后,我们就从东门撤了。” 以何昌期所下辖先锋军日常作风来说,这次战斗简直软得跟娘们一样,甚至某种程度上都可以说是在“临阵脱逃”了。 何昌期回来后一直怕方重勇治罪,听到这番话,才算是松了口气。 他作为当时在场,亲眼目睹那些百姓疯狂杀戮的将领。看到平日里那一张张憨厚的脸,变得狰狞而凶戾,好似恶鬼俯身一般。 很难想象差别如此之大的表情,会出现在同一个人脸上。 “强军便是可以令行禁止,不只是可以冲阵,泰山压顶也不弯腰;还要可以止杀,说收刀就要收刀。 但是这些百姓组成的乌合之众,却是办不到的。” 方重勇无奈摇头,长叹一声说道。 众人皆是默然,此前他们并未意识到“止杀”的重要性,如今看来,很多事情只是他们自己以为的理所应当罢了。 别处却是不一样的风景。 因为他们的起点都很高,银枪孝节军中哪怕是后来在汴州补充的那小部分人,也是边军退伍的精锐,战斗经验丰富。 主将喊停那就停,说退走就退走;一刀把敌人宰了就换下一个;敌军士气被打崩了,跪地投降就没必要杀人如麻,可以尽快结束战斗。 这些看似理所当然的战场常识,前方正在厮杀的那群乌合之众都不具备。 他们现在是被情绪支配的怪物! “让军乐队鸣金,中军列阵前行,到粮仓一箭之地止步,给那些头脑发热的博州百姓灭灭火!” 方重勇对身边的车光倩沉声下令道。 “得令!” 车光倩领命而去,很快,银枪孝节军中铜锣声大作。 哐!哐!哐! 哐!哐!哐! 哐!哐!哐! 摄人心魄的铜锣声,好似“大悲咒”一般,让那些正在对跪地求饶的河北叛军,不断挥舞棍棒的博州百姓停下了动作。 他们好似如梦方醒一般,有些茫然的环顾四周。地上随处可见的尸体,时不时就能看到的烂肉与断臂残肢,还有已然沾湿他们脚底的血迹,已经渐渐汇聚的血水,无不显示着他们现在身处险恶的战场之中。 此时此刻,他们身上的血勇之气已经退散,激烈战斗后身体的疲惫汹涌袭来,让他们站立不稳,双腿发软。 不知道是谁哇哇大哭起来,随后哭声和没有具体含义的叫嚷声,如同瘟疫一般传染开来。 在粮仓中形成了巨大的回响。 方重勇看到一個又一个劫后余生的河北叛军士卒,踉跄着从粮仓南门逃了出来,看到银枪孝节军已经在门外列阵敲锣,他们连忙跪在阵前,不断对骑在马上的一众将领磕头乞活。 直到这时候,车光倩等人才算是真正明白方重勇此前说的“借力”,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皇甫惟明麾下的军队虽然多,但天下的百姓更多!谁掌控了民心,谁就掌控了大势! 唯一困难的,只是如何将百姓组织起来! “你带着两百弟兄在这里善后,贼军俘虏不足为惧,安抚百姓为要务,天亮后就开仓放粮。 敢于抢粮者,就地格杀!” 方重勇对车光倩吩咐了一句。 “得令!” 车光倩领命而去。 “你们几个,带人抢占渡口和浮桥,准备渡河!” 方重勇继续下令道。 贝州因为是“天下北库”所在,运河两岸是有木桥的,这里也是永济渠上最大的一个物资集散地。 不一会,方重勇便领着银枪孝节军主力来到清河县运河南岸渡口。 只见栈桥两旁的船只,一排靠着一排,可谓是遮天蔽日!此时运河虽然已经因为这场战斗而停运,但看得出来,河北叛军的后勤调度非常给力。 运河的空间虽然有限,但是渡口布局却很合理,甚至有专门的“船道”进行分流。 渡口上还有制作精良的“起重机”,那是一个独臂的辘轳,下面有四个轮子,可以移动,甚至还配有专用“吊具”,一次可以转运好多袋装的粮食。 可以节省人力,将粮食从岸边装船。 旁边还有专门给粮食“打包”的小作坊,将各地运来的散装粮秣装袋打包。 看到这些,方重勇等人都是惊得目瞪口呆!贝州渡口的基建,甚至不逊汴州,某些方面犹有过之。 河北叛军后勤如此发达,皇甫惟明这是要干一番大事业啊!难怪他那么猖狂了! 方重勇他们不敢想象,如果现在不打过黄河,等冬天以后,会面临怎样的恶劣局面。 “渡河吧,先把清河县县城拿下再说。” 方重勇对何昌期吩咐道。 众人沉默着各忙各的,先头部队已经开始渡河。远处清河县依稀可见轮廓,就在北岸一两里地的范围内。 此时天空已经吐出鱼肚白,这几天先是夜袭聊城,又是动员博州百姓去贝州讨粮,最后兵临清河县县城,一连套组合拳下来,也是让方重勇感觉身心疲惫。 但是他还不能松口气。 博州与贝州大乱,皇甫惟明不可能看着,平乱的队伍或许已经在路上了。 如果无法攻克清河县县城,他们这些人依旧要准备好随时跑路。胜负的转换,或许就在一瞬间。 …… “尹子奇!你丢了粮仓,居然还有脸跑到县城里来?你怎么不去死?” 府衙大堂内,宇文宽指着全身血迹的尹子奇破口大骂。 他身后一众团结兵,此刻都已经拔刀,等待着宇文宽一声令下,就把尹子奇剁成肉酱。 没错,尹子奇虽然带着几十个骑兵突围了,但是那些人却是不肯跟他一起回清河县! 丢了粮仓,无论如何都是死罪,去幽州逃回家乡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回县城不是等死么? 尹子奇不怕被军法治罪,但是他们这些亲兵很怕啊! 于是当尹子奇跨过运河回到清河县县城的时候,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想当初,尹子奇也是河北叛军先锋,攻城略地志得意满。但他吃过败仗后又丢了面子,为皇甫惟明所厌恶,打发到了贝州看守粮仓。 他的命运就这样大起大落落落落,一落到地,最后成了光杆将军。 人生就是这么的无奈。 现在,居然连个刺史都敢骂他。 尹子奇恶向胆边生,但看了看宇文宽身后那些如狼似虎的团结兵,还是把骂人的话吞进肚子里了。 “宇文宽,现在银枪孝节军已经在县城外面了,你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尹子奇也是直呼其名,语气里丝毫不示弱。 宇文宽不想投降,因为他们家跟皇甫家是世交,他无论投降谁,都不可能有现在这种待遇。 而尹子奇只想回邺城! “守粮仓的怎么说也有将近两千人,你是怎么连一晚上都守不住的?” 宇文宽想起这一茬,又是气得想砍人。 “大意了,那些暴民干扰了斥候的侦查。” 尹子奇无奈叹息道。 因为昨天白天的民乱,掩盖了银枪孝节军进军的动静,尹子奇便没有放出斥候侦查。事实上南面随处可见不甘心离去的百姓,斥候去了也可能折在那边,被愤怒的百姓活活打死。 没想到夜里就遭遇了“双鬼拍门”。 “那援军呢?援军什么时候可以来?” 宇文宽有些失态,焦急问道。 尹子奇摊开双手,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现在正是大军集结的时候,准备入冬后南下河南诸州,这不是说伱想调兵就能调兵的。 传达军令,准备军粮辎重,都需要时间。 正在这时,一个传令兵匆匆忙忙走进府衙大堂。他将手中一根绑着信纸的箭矢递给宇文宽说道:“使君,城外射进来一封信,请使君过目。” 说完便退到了一旁。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宇文宽手里的那根箭矢上面。 “快拆开啊!” 看到宇文宽不动,尹子奇连忙催促道,心中急得冒火。 你看你马呢! “哼!” 宇文宽冷哼一声,拆开信一目十行的看完,顿时松了口气。 他将手中的信纸递给尹子奇,后者看了以后,面露古怪之色,却是一句话也没说。 信中方重勇让他们开城投降,不想留在清河县的人,都可以走,他们绝不阻拦,甚至还可以提供干粮。 “会不会有诈?” 尹子奇心里没底,压低声音问道。 他本就是个狡诈的小人,平日里便喜欢使用鬼蜮伎俩。 眼中有屎的人,看谁都是屎。尹子奇第一时间就感觉方重勇是要诈城。 等骗开城门后,把他们这些人都给宰了,谁还会记得这封信? “清河县城中无兵,抵抗也是徒劳。为今之计,不如开城投降。” 宇文宽长叹一声说道。 他才四十岁出头,实在是不想死! 而且虽然贝州囤积绢帛的府库在城内,但也没有多少存货了。因为战乱的缘故,皇甫惟明将这些绢帛,用来购买河北大户家中的存粮,以及收买回纥骑兵。 清河县县城内府库里没有多少值钱的东西。 而投降虽然有可能没好果子吃,但不投降的话,则一定会被收拾。 宇文宽不是傻子,他很清楚利弊得失。像这种对手已经开出条件,你“给脸不要脸”的情况。事后脑袋被挂城头以儆效尤是难免的。 “不可,不投降还能拉几个垫背的,若是投降,一定会不得好死!” 尹子奇连忙阻拦宇文宽。 “开城门!” 宇文宽不理会尹子奇的聒噪,直接对身边的清河县县尉说道。 “领命!” 尹子奇眼睁睁的看着县尉大踏步离去,连动都不敢动。因为宇文宽已经让身边的那几个团结兵将自己团团包围。 “尹子奇,一起去城门吧,运气好还能捡条命。” 宇文宽长叹一声说道,自顾自的走出府衙,只见一轮朝阳挂在天边。 一行人来到县城大门,只见那高耸的城门已经被人打开。视野前方,是已经下马列阵的银枪孝节军。 宇文宽独自走出城门,将装着贝州各种印信的包袱双手托举着,跪在地上大喊道:“贝州刺史宇文宽,恭迎王师入城。” 第499章 搅乱一池秋水 “你就是尹子奇啊?” 贝州府衙大堂内,方重勇从上到下打量着尹子奇,一脸好奇问道。 言语中颇有轻佻之意。 方重勇麾下众将,跟在他身后,都在心中暗道:这位终于不是“夏洛”了。 他们憋住笑,把目光偏向别处,不去看尹子奇。 此刻这位河北叛军将领还未换衣服,身上都是血污,模样看起来有些狼狈。 他低着头不敢看方重勇,抱拳行礼道:“鄙人便是尹子奇。” 见此人似乎还有些不服气的样子,没有“跪舔”自己,方重勇微微皱眉道: “哦,这不对上了嘛,本节帅知道你。 当初在汲县,南霁云带着不到五百团结兵,就把统帅两万人兵马的你给打败了。 本节帅听元结说起这件事的时候还不太相信,以为是他是在谎报战功。 但从昨日战况看,他们应该是没有说谎。 若是提前知道是你在守贝州,那本节帅就不必花那么多心思运筹帷幄了。” 方重勇故作随意的摆了摆手。 呃,这话槽点颇多,方重勇身后众将都是面面相觑,他们似乎又学到了一种拐弯抹角骂人的“妙招”。 方重勇表面上是在套近乎,实则暗示尹子奇草包一个。昔日就被人五百破两万,难怪有粮仓之败。 听到这话,尹子奇气得脸变成了猪肝色,却又死死压住暴怒的脾气,不敢发火。 小命都捏在别人手中,这时候装逼就是找死啊! 他低着头如同受伤的野兽一般,就差没哀嚎两声了。 看到尹子奇这副模样,方重勇心中不喜。 你这辣鸡打了败仗,老子嘲讽嘲讽你怎么了? “何老虎,你派人去给尹将军准备点干粮,放他离去吧。随便他去哪里都好,不要阻拦。” 方重勇淡然说道,似乎压根就不觉得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听到这话尹子奇一愣,万万没想到对方居然这么好说话! “节帅,贼军大将不可轻放啊!” 何昌期连忙抱拳行礼劝阻道。 “诶,无妨的。 当然了,要是我们抓住了李归仁、蔡希德等贼军大将,那是一定要好好看管的,放他们离去无异于纵虎归山。 但是尹将军人畜无害,不打紧的,让他离去便好了。 我们又不是杀人如麻的刽子手,不必为难尹将军的。” 听方重勇这样说,一旁站立的贝州刺史宇文宽,有些同情的看了看尹子奇。 面前这位方节帅,还真是个喜欢阴阳怪气开嘲讽的狠人啊。 人畜无害是用在这种语境的么? 自幼饱读诗书的宇文宽心中一阵疑惑。 但是他很快就顾不上想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因为方重勇真的派人将尹子奇送出了清河县县城了! 宇文宽颇有些无奈的看着方重勇,心中暗暗埋怨自己脑子转得慢了一拍。 然而,他看到方重勇此刻却也是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只好轻叹一声说道:“请节帅府衙书房一叙。” 方重勇满意的点了点头,跟着宇文宽来到府衙书房。刚刚落座,宇文宽便将一张地图交给他说道: “皇甫惟明打算今年初冬南下汴州,这张图便是粮道运输路线图。 博州、卫州、相州、魏州,各有一路兵马,也各有粮道,全部由贝州通过运河补给。 至于具体的计划,下官并不知情。” 宇文宽一五一十,将自己所知的军情都跟方重勇合盘托出了。 尹子奇脑袋少根筋,或许还察觉不出方重勇有多厉害。但宇文宽官宦世家出身,自幼就是耳濡目染,对方重勇这种杀人不见血的高端手腕,知之甚详。 方重勇放尹子奇回去,后者一定会在皇甫惟明那边,将所有的责任都推到宇文宽身上。 估计会说什么贝州刺史私通敌军主将,才会让贝州迅速陷落,责任不在他之类的话。 要不然,尹子奇一定会被皇甫惟明斩首以儆效尤。 如此一来,宇文宽一旦也回到邺城,皇甫惟明便很难顾忌私交放他一马。 就算宇文宽跟尹子奇当面对质,结果很可能是两人都被斩。若是宇文宽不回去,皇甫惟明也知道现在是用人之际,只能偏听偏信,让尹子奇戴罪立功。 哪怕贝州丢失的责任不是宇文宽的,他也解释不清楚了。 方重勇就是用这个办法,堵死了宇文宽的所有后路。 “皇甫老贼倒是打的好算盘啊,四路齐攻,分进合击。 大军一旦发动,便如泰山压顶,韩信复生,白起再世也没法力挽狂澜了。” 方重勇冷哼一声说道。 “皇甫老贼确实是如此打算的,但是他千算万算,还是没想到节帅强渡黄河,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啊!” 宇文宽忍不住阿谀奉承了一句。 “你倒是很会说话啊。” 方重勇站起身,看着宇文宽笑道:“不过本节帅也希望伱同样会办事。现在就派人通知贝州各县各乡,天下北库开仓放粮!你亲自操办此事!” 哈? 宇文宽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节帅,这个开仓放粮,是怎么個开法呢?” 他有些迷惑不解的问道。 “打开粮仓,搬空为止,具体细节,你看着办。 这就叫风吹鸡蛋壳,财去人安乐。” 方重勇心情不错,还揶揄了宇文宽一句。 “搬空?那府衙吃什么呢?” 宇文宽一脸错愣反问道,几乎是脱口而出。 他完全不理解方重勇是怎么想的。衙门要办公啊,没钱没粮食,怎么维持官府运作? “你若是舍不得这个贝州刺史,可以在清河县坐等皇甫惟明来贝州以后,亲口找他要粮饷。” 方重勇慢悠悠的丢下一句话,大步走出府衙书房。 宇文宽悚然心惊。 艹,他差点忘了,方重勇是来河北浪一波就走的,压根就没想保留地盘。既然对方根本就没有占地盘的打算,本地官府要如何运作,方重勇又怎么会关心呢? 宇文宽忽然感觉方重勇身上带着一股“优雅的残忍”。 他不打不骂不滥杀,却把事情做绝了,不留一点余地。 …… 清河县运河南岸的粮仓门前,排起了四条长长的队伍,他们都是来自博州的百姓,正在等待官仓放粮。 此时此刻,他们脸上带着憨厚的微笑,三两成群在说着土里土气的荤段子,心情都相当放松。 只有极少数人脸上愁眉不展,像是在担忧什么不好的事情。 正在这时,方重勇骑着马,领着几个亲兵来这里查看。正在组织放粮的车光倩,连忙上前抱拳行礼道:“节帅,目前为止一切正常。不过粮仓太大,一时半会很难将里面的粮秣搬空。” “铁喇叭给我。” 方重勇面色平静的点点头,没有说什么废话。 车光倩将手中的铁喇叭递给方重勇,也很好奇对方要做什么。 “诸位乡亲,某是宣武军节度使方清。 银枪孝节军是镇守河南六州的队伍,我们没有办法长期待在贝州和博州。 你们领粮食的动作要快一点,皇甫惟明麾下贼军,随时都可能来到贝州。” 这话喊完,人群中顿时有人哭号起来。 “方节帅,你们不能走啊!” “是啊是啊,好不容易盼来了青天,您走了我们可怎么办啊!” 就好像几滴热水掉入油锅一般,正在排队领粮的人群立刻沸腾了起来。 哐哐!哐哐! 一旁的车光倩连忙疯狂敲锣,人群这才安静下来。 “本节帅有个担忧,我们走了以后,皇甫惟明麾下贼军,很可能来到乡里,找你们强行征粮。 今日来此领粮食的,很可能被当做暴民,到时候全家都要死! 所以怕死的人,放下粮食,现在就可以空着手回家了。” 方重勇举着铁喇叭高喊道。 他本以为很多人会走,但却忽略了这是唐朝而非宋朝,民间血勇之气高涨,尚武之风盛行。 当即便有人高喊道:“反正昨晚也杀了人,我们跟着方节帅混!皇甫老贼来了又如何,干他娘的!” 方重勇诧异的看了一眼车光倩,那意思好像是在问:这是你派出去的托? 车光倩缓缓摇头,轻轻摆手,示意此事跟他无关。 这是野生的反贼啊! 方重勇心中暗暗吃惊,河北果然是火药桶,一点就着! “吃他娘,喝他娘,方清来了不纳粮! 只要节帅在博州,谁都别想动我们!” 又有人高喊了一句,这一听就是托。 方重勇看了一眼车光倩,后者小声说道:“节帅,民心可用。” 看到似乎不需要“气氛组”在一旁煽动了,方重勇继续对人群高喊道:“本节帅在清河县城外,准备好了兵刃弓弩。你们拿着兵刃回家,在村里乡间,各自结社自保!贼寇来了杀贼寇,皇甫老贼来了,你们也不会如猪羊般被宰!愿意领兵刃的跟着本节帅一起走!” 听到这话,人群反而是安静了下来,并未妄动。 农夫们有着底层的生存智慧,他们中大部分人都明白,领了粮食,还可以用“法不责众”来狡辩。 但领了兵刃,就等于是在主动参与造反了。 这是一条无法回头的不归路。 这些人一时间都有些犹豫不决。 “诸位,你们昨夜都没少杀粮仓守军吧?那可是将近两千人! 皇甫老贼来了,他会不查这些事么?到时候可不会管是不是冤枉你们了! 难道你们寄希望于皇甫老贼装聋作哑?” 车光倩从方重勇手中抢过铁喇叭,对着人群高喊道。 “好!拿了兵刃,死前也能拉个垫背的!” 一个壮汉从队伍里走了出来,跑到方重勇身边。 有他带头,一个又一个精壮汉子走了出来,不少人身上都沾着血迹。 方重勇心中了然,他们这些人昨夜已经破了杀戒。昨天杀一个是杀,明天杀一个也是杀,早就没有什么回头路可以走了。 只要手里有兵刃,皇甫惟明带兵来博州秋后算账的时候,还有一搏之力。若是手无寸铁,那真就是任人宰割了。 方重勇见目的已经达到,便翻身上马,朝着渡口木桥而去。 他身后跟着长长的队伍。 不一会,方重勇已经到了清河县县城南门。就看到宇文宽正在指挥县城内的衙役和团结兵,将一箱又一箱的横刀、木矛、木单弩、弩箭等物摆好了。 而且还在不断增加之中,周围都被简易的木栅栏围了起来,何昌期带着卫兵守在此处,以防宵小之辈趁机盗取兵器。 宇文宽看到方重勇已经翻身下马,脸上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但最后还是把想说的话都吞进肚子里了,只是对着方重勇叉手行礼。 倒是何昌期毫不避讳,走上前抱拳行礼,低声询问道:“节帅,真要给那群暴民发兵刃啊?” 他有些不太理解。 其实大唐从开国到天宝时期,囤积的冷兵器已经严重过剩,长安城内的军械库,可以轻松武装五十万轻步兵。当然了,兵器虽然多,但是耗材却相对不足,每年都要大量补充箭矢、猛火油等物。 各州州府的库房内,也存有大量兵器。 这也是安史之乱到藩镇割据这一段时间,只听说饿死人,却没听说军队缺兵器的重要原因。 贝州作为“天下北库”所在,除了囤积了粮秣与绢帛外,也囤积了大量兵器,库存远多于普通州府。 本着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的原则,方重勇大手一挥,决定“顺便”将贝州的兵器库也打开。 让那些前来领粮食的博州百姓,也能给到人手一把刀。 相信等皇甫惟明派兵来贝州和博州“平乱”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一定会非常精彩。 “什么暴民,那是河北义士! 你懂个屁,皇甫惟明要杀他们,还不许义士们手里拿把刀啊!” 方重勇低声呵斥道。 “不对啊节帅,让他们来领粮秣的是我们,给他们刀兵的也是我们,这是不是有点……” 何昌期想了半天,不知道要用什么词语来概括。 这是不是伪善来着? 何昌期心中暗想。 他刚要开口,却是听方重勇呵斥道:“不会说话就闭嘴!” 只见方重勇脸上带着笑容走上前去,亲手将一把横刀交给一个排队领兵戈的农夫,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手中握紧刀,要保护好家人!” “谢谢方节帅!” 那位农夫感动得手足无措,受宠若惊学着何昌期等人的模样,向方重勇抱拳行礼。结果刀没拿稳掉到了地上,他一脸憨笑的将其捡起来抱在怀里,生怕刀被人抢走一样。 匆匆离开了。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方重勇喃喃自语叹息道:“以不教民战,是谓弃之!今亡亦死,举大计亦死,等死,死国可乎?” 他又看了看那些一脸期盼,等待领兵器的农夫们,又忍不住低声感慨道:“罢了,从来便没有什么救世主,幸福只能靠双手一刀一刀砍出来。” 第500章 战略转进 博州与贝州的民乱,严重干扰了信息的传递,或者说极大增加了假消息的数量与传播速度,而掩盖了真正的紧急军情。 这天刚刚入夜,白天查看了邺城“行宫”建设进度的皇甫惟明,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府衙,便又马不停蹄的参加了一场重要宴会。 秋收马上到了,军粮的征集,是头等大事。 贝州那边的绢帛,在去年的时候,就用得差不多了,基本上都给幽州那边的大户,从他们手里购买军粮。 自从战争开始后,粮价就开始不断上涨。河北的“产业结构”也跟着发生了变化,大户们扩大了种粮的面积,减少了绢帛的生产。 因此皇甫惟明想收点绢帛上来,从大户们手中换粮食还挺不容易的。 今日夜宴幽州那边的大户代表,便是为了找他们“借粮”,永远都不可能还的那种“借”。 此时此刻衙门大堂内,管弦丝竹之音在席间飘荡,几个香肩半裸的高挑胡女在翩翩起舞。席间众人,有人埋头吃菜,有的眯眼盯着胡女的臀部,有的则是跟身后的随从窃窃私语,声音微不可察。 看着这一幕,皇甫惟明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他有种自己变成了基哥的错觉。 当然了,现在顶天了也就是个缩水版,山寨版,穷人版的基哥。 皇甫惟明不喜欢这些虚华的调调,可是,人生在世不称意,很多事情,很多场面,都是做给别人看的。 不参与还真不行。 河北叛军没有如计划中那样攻克洛阳,已经让很多墙头草有了别样想法。 只不过到目前为止,军队没有遭受什么重大挫折,所以大部分人还对他们有信心罢了。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质疑声也会越来越大。 皇甫惟明此番宴请,席间声色犬马一副逍遥做派,也是为了安定人心! 他有闲心欣赏歌舞,在外人看来,主将都如此胸有成竹,那么河北叛军就是前途光明的。 很多时候,局面尚不明朗,信心比实力更加重要。 正在这时,皇甫惟明的幕僚李史鱼,悄悄来到他身边,压低声音耳语了几句。 就见这位皇甫大帅脸上的肌肉猛然一抽!握住酒杯的手,将酒杯放在桌案上的时候,都在微微颤抖! 但很快他便恢复了平静,对着李史鱼轻轻摆手,一句话也没说。 李史鱼满脸愁容的走了,不过宴会还在继续。 皇甫惟明就像是没事人一样,在席间与幽州等地的大户代表们谈笑风生,也没有提找他们“借粮”的事情。只是说了些当年在幽州当节度使的时候,发生的一些旧事。 比如痛击契丹人,扫荡边镇贼寇什么的。 那些大户代表们,也是对皇甫惟明阿谀奉承,说他是国之柱石云云。 席间的气氛非常友好和谐,如老友相聚一般,一直到亥时才散场。等宾客们都陆续离席后,皇甫惟明的面色瞬间变得阴沉无比。 他步伐稳健的走进府衙书房内,李史鱼已经将相关的消息整理好,写在几张纸上,整整齐齐呈于桌案。 “大帅,军情已经汇总,请过目。” 李史鱼对皇甫惟明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后者顺势坐在软垫上,拿起桌案上的纸,一目十行的阅览着,看完之后,满脸的不可置信! 他又重新一字一句的读了一遍,这才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到底是民变,还是那银枪孝节军打过黄河了?” 皇甫惟明疑惑问道,脸上阴云密布,似乎下一刻就要变成狂风暴雨。 “回大帅,二者皆有,所以情况很复杂。 不过敌军兵少不足为惧,倒是博州与贝州的民变规模颇大,不可小觑。 贝州乃河北大仓所在,倘若粮秣被焚毁,则影响大军南下。” 李史鱼小心翼翼的说道,生怕触怒皇甫惟明。 目前传回来的消息并没有很全面很具体的,都是些零星的汇报,而且还有互相矛盾的地方。 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贝州与博州二地已经脱离了他们的掌控!州县两级的官府已经不复存在了! 银枪孝节军仅仅有数千人规模渡河,只不过造成的影响极大。 “宣武镇六個州,方清这厮不守地盘,竟敢打过河北来!” 皇甫惟明将手中的纸捏成团,随手丢到地上。 他面色平静的喃喃自语,小胳膊上的青筋却已然暴起,连指尖都捏得发白。 显然是愤怒到了极致,却又拼命着压抑。 “李判官啊,四路兵马,如今被废掉了武令珣这一路偏师,还有三路兵马。 屯扎卫州黎阳的李归仁部暂且不动。 屯扎魏州馆陶的安守忠,屯扎相州临河的田乾真,这两路人马,谁去增援比较好?” 皇甫惟明沉声问道,用食指敲击着桌案。 “田乾真手中不过一万兵马,原本驻扎临河,是防备南岸敌军突袭相州所设。让他去贝州、博州平叛,未必可以短时间内平定。 安守忠虽是偏师,但本就是作为南下后佯攻掠地的主力而设,不如让安守忠东进博州,截断银枪孝节军后路,来个瓮中捉鳖。 只不过……” 李史鱼有些犹疑。 其实调兵不是问题,难的是粮食。 贝州这个总粮仓被毁,其他几个节点虽然还有些存粮,但并不足以进行大规模军事行动! 李归仁的部队在黎阳,是通过运河跟黄河两条运粮的主要通道,足以维持大军所需粮秣。 但安守忠的部队沿着运河逆流而上,就需要从运河的另外一头输送粮秣了。 简单的说,就是最靠近贝州运河的地方,反而现在最缺粮!安守忠那一路人马并没有多少粮草。 原来最便捷的粮道,在失去了贝州大仓的供给后,现在成了死水。 这就好像每天下楼就能在几米远的大超市采购的人,根本不会在家里储备多少吃的东西。 一旦大超市关门,周边又没有卖东西的地方,这个人的生活就被彻底打乱一样。 “黎阳这边粮草多,让漕船给安守忠送粮。本帅现在就下军令,让安守忠带兵前往清河县平叛。” 皇甫惟明摆了摆手,无奈叹了口气。 “大帅,如此一来,冬季还如何南下汴州啊?” 李史鱼急了,皇甫惟明真要这样下令,“全面进攻”就要变“重点进攻”了。 当年袁绍就是这么输的。 偏师废了,方重勇就可以集中兵马应对河北叛军的攻势,他就有机会力挽狂澜了。 “贝州不能乱,河北再也找不到第二条这样便捷的粮道了。” 皇甫惟明轻叹一声,被烧毁粮秣什么的都是次要的,主要是永济渠的便利性,是找不到替代路线的。 后面封建王朝之所以敢定都幽州,便是有了京杭大运河的北段,也就是黄河以北的那一段。 虽然跟永济渠的路线不完全重合,但是道理和政治经济需求是一样。 贝州的存粮没了还能再囤积,粮道没了可就坏菜了! 幽州那边来的各种物资,都是通过运河送到贝州作为中转的,这条线要是没了,仗也不用打了。 很显然,这次方重勇下手非常狠,而且犀利! 砍在河北叛军最疼的地方。 “大帅,汴州是不是不打了?” 李史鱼用颤抖的声音问道。 为了这一战,前前后后准备了将近半年,说不打就不打了? 皇甫惟明揉了揉眉心,一脸失落。 很多时候,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这话真不是胡说的。 他最后还是忍不住长叹一声道:“只当方清那小畜生这回得手了吧,先让他得意几个月。” 皇甫惟明精通大略,胸有沟壑,不是那种不管不顾意气用事的人。 只要河北叛军的实力仍在,他手里就握有雄厚本钱,犯不着在敌人坐庄的时候玩对赌。 方重勇这次确实玩得妙,但那又如何呢? 不过是推迟了河北叛军全面南下的时间而已! 要是按商人那种“不赚钱就算亏”的思维看,这次确实亏大了。 然而从军事上说,这次只是一次小规模突袭成功和小范围的短时间占领而已。 皇甫惟明觉得,关中那边只要分出胜负来,他还有别的选择,可以把手里的本钱放到其他地方去赌。 反而是现在不能提前动手打草惊蛇! 没必要盯着方重勇死磕,反正对方也不可能在河北攻城略地。 “大帅所言甚是,只是属下感觉可惜而已。” 李史鱼也是摇头叹息,这次真的很可惜。 “秋收快到了,本帅以为,河东那位圣人,也差不多该作一下妖了。 又怎么可能没机会呢?” 皇甫惟明嘿嘿冷笑道。 等收拾完贝州与博州的民乱,皇甫惟明也要调整部署,调整下一步的进军路线了。 “卑职这便去传令!” 李史鱼连忙退下,一路小跑的去传令了。 等他走后,皇甫惟明这才面露苦涩之意,一个劲的摇头叹息。 显然,他刚才的果断调整,不在乎过往得失,都是故意装出来的。 其实这次方重勇打的闷棍,让他心疼得要死,早就破大防了。他仅仅是不方便在人前显露出来而已。 “打贝州这一手确实妙,但那又如何呢?可一不可再,下次你还能有机会么?” 皇甫惟明自言自语道,他在心中复盘,已经大概勾勒出方重勇的套路了。 战前,与永王李璘勾结唱双簧,假装作出一副攻打卢县的姿态,骗过了对岸的河北守军,麻痹了武令珣。 回想了一下武令珣用兵的本事,皇甫惟明觉得方重勇得手很正常。要是换安守忠在这里,或许就不会败得那么惨了。 偷袭聊城得手后,方重勇又闪击贝州,几乎是马不停蹄,压根就没想守城。 或者说,攻打聊城只是路过,对方的目的,原本就是贝州! 不愧是百战余生,独当一面的主将啊! 皇甫惟明心中感慨,这方氏父子,段位是真的不低,没一个好相与的。 “只是那民变又是怎么回事?” 皇甫惟明到处寻找刚才那张纸,才发现已经被自己揉成团扔到地上了。 他连忙捡起来展开,又把关于战况的分析看了一遍,越看越是迷糊。 皇甫惟明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世家子弟,一出生就在长安这花花世界,迎来送往的人,不是皇子就是官僚。 他对于底层百姓为什么要突然闹事,也是一脸懵逼,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那些人离他的世界很远很远。 “方清是外来户,连本地方言都不会说,更是脸熟的人都没有。 本地百姓会被他蛊惑暴乱么?那些人凭什么听他的呢?” 皇甫惟明眉毛皱成了“川”字,觉得方重勇基本上不可能在河北一呼百应,没有人会追随他,除非刀架在脖子上。 “安守忠名将之姿,颇有军略,指挥若定。他出马应该可以解决这些问题的。 区区民变而已。” 皇甫惟明沉吟再三,虽然他还没弄清楚所有的细节,但觉得自己的安排没有什么问题。手握两万精兵的安守忠,平息事态应该问题不大。 至于民变,皇甫惟明觉得不足为惧。 …… 贝州地盘不大,但县城与集镇异常集中! 东北面的经城,西面的宗城,西南面的临清,东面的武城、历亭,东北面的漳南等,人口稠密得吓人。 本着“来都来了”的原则,方重勇派人去乡里村间发动百姓来贝州府城,也就是清河县城外的粮仓领粮,顺便下发各种刀剑木矛等兵器。 那汹涌势头几乎是一呼百应。 得了好处的贝州百姓们,非常积极踊跃的“劝说”本地县城打开城门,也跟着一起开仓放粮,不要给脸不要脸。 天下北库都开仓放粮了,怎么县城的府库就不开? 现在百姓们手中也有刀了,县城官府里头才几个人?敢不开城门?敢不开仓放粮? 于是短短几日,银枪孝节军就在当地百姓的“配合”下,顺利接管了贝州所有县城! 其过程轻松到不敢相信! 看着日渐“消瘦”的贝州大仓,方重勇觉得火候差不多了,是时候要带着大军转进一下了。 这天,他将麾下众将都召集到清河县城府衙开会商议下一步行动方略。 看到众人都是面有喜色,方重勇轻咳一声询问道:“诸位,贝州的事情,已经办得差不多了。你们认为,下一站去哪里比较好呢?” 他笑眯眯的环顾众人询问道。 “节帅,我们不是要南下魏州,威胁一下皇甫惟明,然后再从博州返回卢县么?” 车光倩疑惑问道。 这是之前商量好的方略,甚至连永王李璘那边都没有隐瞒! “不不不。” 方重勇轻轻摆手道:“咱们沿着运河,一路向北,去幽州转一转。” 诶? 听到这话,众将皆是大惊失色! “节帅!孤军深入,无人接应,那是陷入绝地啊!” 车光倩大声惊呼道,直接抱拳跪下请愿。随后,其他将领也跟着跪了一地。 他们是真的给方重勇这位爷跪了! 就算沿着运河走,他们也要经过德州、沧州才能挨着幽州的边。但问题在于,德州也就罢了,沧州和幽州的面积,抵得上三四个贝州! 而且幽州还是河北叛军的老巢! 方重勇的胆子,真是大到没边了! 就算可以一路杀到幽州,怎么回来呢? 众将跪地不起,场面一时间尬住了。 第501章 愣子遇苟王 “都起来!堂堂七尺男儿,跪在地上成何体统!” 府衙大堂内,方重勇面色不悦呵斥道。 众将这才起身。 “这张河北地图不甚详细,但大体上也不错了。” 方重勇侧过身,指着墙上挂着的一副河北地图,继续说道:“倘若皇甫惟明出奇兵,直插聊城,封死我们南渡的退路,然后在此立栅,深沟壁垒,我们要如何应对?” 听到这话,众将皆是皱起眉头,面色微变。 按理说,河北贼军的速度,是不可能比他们更快的。距离聊城也不会比他们更近。 基本上不可能堵得住这个口子。 然而凡事就怕万一啊! “取炭笔来!” 方重勇伸出手,车光倩从怀里掏出一支炭笔递给他。 “如果我是皇甫惟明,那么会让魏州兵马堵住聊城的缺口,再让李归仁带骑兵迂回包抄贝州。从常理上说,丢了聊城以后,贝州定然待不住,所以我们一定会在黄河岸边寻找渡口渡河,最后辗转回汴州。 我们若是朝东走,河对岸是黄河与济水包夹的狭长地带,又长又窄。一旦被贼军追击又没法快速渡过济水,我们身上有万般本事也施展不出来。 往西走,虽然离汴州更近些,但距离邺城也更近,皇甫惟明可以集中兵力四面八方堵死我们,就像是这样。” 方重勇在地图上画了几条行军路线,都是从河北叛军目前的屯扎地出发。由于宇文宽已经将河北叛军的部署地点和盘托出,如今的战局对方重勇来说也不是两眼一抹黑的乱猜。 对方会怎么用兵,其实已经有迹可循。 如果只从目前地图上显示出来的行军路线看,一旦聊城被河北叛军占领并强化防守,银枪孝节军这一战就输定了。 “节帅,所以我们现在便要朝着聊城而去,赶紧的跑路啊!” 何昌期吓得冷汗都出来了,连忙开口建议道。 魏州州府元城,距离博州州府聊城,仅有两百多里!若是那边的河北叛军突袭聊城,最多不过两日,快的话一日一夜即可抵达。 这能不让人害怕么? “回聊城固然是好,但我们这次咬皇甫惟明咬得还不够狠啊。他们仍然有很大余力在河南兴风作浪。 李归仁麾下主力,仍然没有大规模调动,便是没有放弃南下的企图。” 方重勇长叹一声,继续说道:“你们就不怕今年冬天的时候,河北贼军南下报复?能躲一时,就能躲一世么?” 众将都不吱声了。 或许,他们极大破坏了博州与贝州的政治结构与底层社会关系,破坏了皇甫惟明在这两个州的统治。 但那最多也不过是半个魏博藩镇罢了! 没了这两个州,河北实力仍在,就算这两個州的造血功能丧失,作为运河的战略要地,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此战还没让河北叛军到伤筋动骨的程度。 “你们还有没有可行的建议,没有的话,听某号令便是。” 方重勇有些不耐烦询问道。 “节帅,末将还有个问题。” 车光倩上前抱拳询问道:“我们怎么回汴州呢?一旦北上,贼军必定对我们围追堵截,不可能返回,从黄河北岸渡河。到时候就算可以拿下幽州,也没有意义啊!” 听到这话众将都是微微点头,彼此间交头接耳。 车光倩说得很在理,大家都不怕勇往直前,只要最后有活路可以走,那就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如果只是“潇洒走一回”,那又有什么意思呢? 人们都是希望锦衣昼行,而不是穿着锦衣去死啊! “你们对我大唐的官制还不是很了解,其实在开元以前,有个很特别的官职,叫河北海运使。” 方重勇慢悠悠的说道。 此时就好像屋顶被神摘下,让阳光洒进屋内,驱散了所有黑暗一般。 在场众将都不是傻子和外行,一听就明白了! “当年,为了支援幽州边军,也就是现在的幽州节度使与平卢节度使,粮秣供给顺畅。朝廷特意开辟了一条海路。 为此,还设立了一个与之相对的职务,那便是河北海运使。 如今这个职务已经被幽州节度使兼任,声名不显,但职能犹在。 这条海路在北面有港口,可以直通永济渠。 历来便有商贾先将江南、胶东等地的粮秣先海运到港口。卸货再装船后,走运河到幽州和平州。这条航路是沿着海岸航行的,沿途不少地方可以下船。 而且航线继续延展开发以后,北可以去高丽与东瀛等地,南可以下广州。 我们就这么点人,难道还怕找不到海船返回么?” 方重勇脸上终于露出笑容,虽然他的计划并非是到北面“旅游”一番再走,但退路确实是走海路返回。 “没问题了吧,没问题了就撤。” 方重勇大手一挥转身便走,众将皆跟在他身后鱼贯而出。什么都没拿,无比的潇洒。 只是走在队伍最后面的何昌期,将车光倩的胳膊拉住,压低声音问道:“某还有个问题不明白。” “这有什么不明白的?” 车光倩一脸错愣反问道,他觉得方重勇已经说得够明白了,甚至都可以算是“泄露军机”这种级别的。 “皇甫惟明肯定知道我们大军主力在河北,趁此机会,他们为何不南下汴州,围魏救赵?” 这个问题其实何昌期一直都不明白,但确确实实又真是那样。 方重勇不担心皇甫惟明现在南下,后者也确实没有派兵南下。 “皇甫惟明得河南,则两淮与江南必不能保,到时候天下大半都归他所有。 事若至此,李隆基与李琩二人分出胜负已经无关紧要,所以这两方都一直在盯着皇甫惟明。 一旦河北贼军南下,他们便打不起来了,势必会联手对付皇甫惟明,力保河南不失。” 车光倩还是耐心的解释了一番。 事实上,方重勇还算不上皇甫惟明的心腹之患,或者说暂时还不配! 何昌期这样的武将,擅长的是披挂上阵,而不是分析战略。 他看到的所谓“机会”,往往都是陷阱。 就好像走象棋的时候,你以为可以吃掉对手一个马,走完后却发现确实是吃了马,但自己这边会被对手吃掉一大堆棋子! 完全是得不偿失。 皇甫惟明胸有沟壑,擅长掌控大局,他不会犯这样的低级错误。在场很多将领都不提这个问题,唯独何昌期提了,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让两个准备决战的大敌携起手对付自己,这难道不是最大的战略失败么? 皇甫惟明再蠢也不能蠢到这样的地步吧? 车光倩觉得何昌期完全是瞎操心。 “要我说啊,皇甫惟明就是不干脆。他只管杀杀杀,等杀穿了河南诸州再说,有什么难处到时候再说。 起码现在不会如此被动!” 何昌期一脸不屑的说道,似乎很是看不起皇甫惟明。 车光倩摇头失笑,何昌期这样的莽汉要是跟皇甫惟明对上,会被打得爹妈都认不出! 不过有一点他说对了,皇甫惟明确实没有放开手脚,不管不顾的胡搞乱搞。 因为他要的是一个完整的天下,而非是一个打得尸横遍野,分崩离析的天下。 何昌期莽起来固然很潇洒,或许也很有用,可以一时得势。 但眼光和心胸差了皇甫惟明何止一个段位? 车光倩心中感慨,棋逢对手才算是你来我往。如何昌期这般的,根本没有落座对弈的资格。 顶多是颗利害点的棋子,被别人一只手按死在棋盘上,怎么挣扎也无法定鼎大局。 他一边走一边想,步伐便慢了很多。 何昌期一脸不耐烦的问道:“老车,怎么还不走?” “某在想万一皇甫惟明不管不顾的带兵南下怎么办?” 车光倩随口打哈哈说道,完全是言不由衷。 哪知道何昌期一脸轻蔑哼哼了一句:“他要是想要汴州,那就去拿吧。我们干脆一路拿下幽州,以幽州为根基,岂不快哉,怕他个鸟!” 你是在把皇甫惟明当傻子么! 车光倩都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番言论了。 一行人出了府衙,各自去点兵了。 一个时辰后,他们乘坐停泊在清河县运河渡口的漕船,沿着运河北上德州。其中不少是粮秣辎重和箭矢标枪,可谓是物资充沛。 …… 魏州元城,乃是河北大城,它也是后来大名鼎鼎的大名府。魏州同样是人口稠密,实力雄厚。之所以穷,只是因为本地遭受了朝廷无休止的盘剥,并非是因为造血能力很差。 元城城头,身材魁梧,相貌有些狰狞的安守忠,接过信使送来的信件。他当面拆开,一目十行看完,随后微微点头对使者说道:“本将军知道了,即刻便启程带兵前往聊城。” 这个使者正是当初去过汴州的张休,他非常清楚方重勇是多么奸诈狡猾,善于伪装的一个人。 见安守忠似乎没把方重勇当回事,他连忙开口提醒道:“那方清虽然年轻,但为人阴险狡诈,安将军莫要轻敌了啊!” “知道了知道了。” 安守忠不耐烦的摆了摆手,示意张休快滚。 眼看劝说无效,张休无奈叹了口气,悻悻离去,惟愿安守忠不要中了方重勇的奸计。 等他走后,安守忠便随手将信件撕碎,眺望东方,似乎颇有心事。 见安守忠如此表情,副将周贽凑过来压低声音问道:“安将军可是在担忧贝州之事?” 其实早在几天前,安守忠在第一时间就得知了贝州粮仓失守! 毕竟,魏州距离贝州也不远,只要是没运粮过来,就知道那边肯定出事了。 但是安守忠什么也没做,只是下令麾下兵马准备出击。 然后一直在“准备”,就是不出击! “周将军,某现在命你带五千兵马渡过黄河南下掠地,你敢么?” 安守忠沉思片刻反问道,并未回答周贽的问题。 “某不敢。” 周贽老老实实答道。 “但是有人就敢这么过河,袭击贝州啊!” 安守忠感叹道,继续问道:“这样的人,伱不怕他么?” 周贽无言以对,他不想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但也不得不承认,安守忠说得有道理。 孤军深入河北,还大有斩获,这种事情,真不是一般人能干得出来的! 属于那种又骚又猛的人。 “其实吧,某早就感觉这伙人不好对付。若是前几日出兵,敌军锋芒正盛,又敌情不明,去了难保不会吃大亏啊!” 安守忠凑到周贽耳边小声说道。 后者顿时恍然大悟。 怪不得这厮下令按兵不动呢,原来是这样的。 魏州距离贝州和博州都很近,按道理说,出兵救援很便捷,可是安守忠就是见死不救! 原因便是怕被敌军迎头痛击! “安将军,那我们要如何对敌呢?” 周贽一脸困惑问道。 之前可以说敌情不明,现在皇甫惟明把军令都送过来了,总不能还说敌情不明吧? “我们不着急,慢慢跟在那支军队后面。他们停我们也停,他们走我们也走,我们跟着他们的步调,绝对不冒进,一路尾随便是。” 安守忠那张狰狞的脸上,露出狡猾的笑容,整张脸气质混合起来,变得难以描述。那双小眼睛眯着,像是在琢磨着什么坏事一样。 “可是那样,贼军还是在攻城略地啊!” 周贽还是不太明白安守忠这是什么玩法,一直尾随,岂不是放任敌军攻城? “攻,不是在攻我安某人的城; 掠,不是在掠我安某人的地。 可死去的兄弟,都是我安某人麾下的兵,周将军莫要搞错了主次啊。” 安守忠那双眯着的眼睛霍然睁大,顿时有寒光闪过! 周贽心中一紧,连忙点头称是,不敢反驳。 看到他如此恭顺,安守忠满意的点了点头。 他一只手按在周贽的肩膀上说道:“避其锋芒,击其惰归。他们要去哪里就去哪里,怕他作甚。既然贝州无粮了,这次少带骑兵,就地筹粮。” 安守忠脸上浮现出一丝冷笑。 出现劲敌才好啊,宰鸡杀狗又有什么意思! “等会你点齐兵马一万,让他们好好休息,吃饱饭,准备好干粮,我们明日出发。” 安守忠沉声下令道,依旧是常规套路,一点都不赶时间。 周贽一脸惊讶,疑惑问道:“安将军,明日出发也就罢了,为何不点齐两万兵?” 安守忠瞥了他一眼,拍了拍自己的大肚子,随即转身便走,懒得跟周贽解释。 走到城下,周贽这才恍然大悟,明白安守忠是什么意思了。 平时两万人的补给不算个事,但现在贝州粮仓大概率是瘫痪了。 你带两万人出去,正在对敌的关键时刻,结果粮食不够吃了怎么办! 到时候那是要出大事的! 既然皇甫惟明的军令上说敌军只有数千人,那安守忠觉得按照自己这样的打法,一万人已经足够了。 没有必要冒着断粮的风险硬上! “安将军,这次全歼贼军的胜算有几成啊。” 周贽忽然想起这一茬,叫住安守忠问道。 后者想了想说道:“如果成了就是十成把握;没成的话,周将军还是想想,到时候骑什么马跑路比较快吧。” 安守忠似乎心情不错,还揶揄了周贽一句。 你踏马这不是完全没把握吗! 周贽在心中大骂,听完刚才那番话,他还以为安守忠很勇呢! 月末总结 这个月更新不给力,没啥好说的,得了不可明说的呼吸道传染病,身体吃不消,没办法多更新。有些时候明明知道写什么,但就是没力气码字。 这一卷的剧情,已经到了深水区,我发明了一个词,就叫“初步乱世”吧。 小方和老方,都是难逃宿命,各自有各自的路要走。 各类统治阶级,都想建立“和平的”,对自己有利的社会秩序。 危机之下,原有的贵族社会解体是不可避免的。迎接他们的,是不断的磨合与阵痛,还有试错。至于小方和老方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那就不剧透了。 我只能说,就像现在的剧情前面没法猜一样,后面的剧情,也一样不会落入俗套。 这本书里面我想表达的某些东西,如果只看个一两章,或者一目十行的看,是看不出什么门道来的。 大唐社会积攒的矛盾,已经走到了历史的十字路口。这不仅仅是某個王朝的兴衰更替,更多的是社会基层运转逻辑的改变,以及经济商品化、货币化突飞猛进的前夜。 帝王将相,才子佳人的故事,美则美矣,但我不想写。 这一卷很快就会完结了,下个月,下一卷,敬请期待吧。 《盛唐挽歌》月末总结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502章 将军何苦插标卖首? 说走就走,接到军令的第二天,安守忠命周贽领三千精兵,除了斥候队外全步兵配置,乘船沿着运河,逐步接管运河两旁的失陷县城与州府。 临走前,他还对周贽千叮万嘱,事无巨细的交待用兵之法。 按照安守忠的猜测:方重勇麾下必定是以骑兵为主,甚至很可能是全骑兵,要不然对方肯定不敢过黄河到河北兴风作浪。 一旦两军遭遇,方重勇一定不会放过交战的机会,毕竟打不过可以跑嘛,交战主动权在对方那边。 所以安守忠要求周贽,如与敌相遇,便快速变阵,将阵线宽度缩减为平时的三分之一,并以刀盾兵迎敌。 骑兵遇刀盾兵,则必冲阵。 方重勇会因为看不清军阵厚度,以为兵少,必定轻敌。 而通常唐军步兵军阵,厚度有九人之多,而非是汉代的五人。 当然了,这九人是以三排为一队,接敌后,前方第一队顶不住了便会后撤,第二队接着顶上,第一队则退到第三队后方重整队形。 安守忠不走寻常路,耐心吩咐周贽,要他将原本就很厚的阵线堆得更厚! 这样的好处,便是利用盾牌防御的时候,中军可以让边缘的士卒转向,防止骑兵迂回包抄到后方! 而且阵墙的厚度,会多到骑兵冲进去就出不来的程度。 无论是哪个方向的刀盾兵,都依照中军旗帜与鼓声为号令行事。 安守忠反复强调,周贽一定要事先命令麾下丘八,在铁盾上悬挂钩镶,并让盾墙紧密排列,多层掩护,缓缓前行。 必定能崩那些骑兵一口牙。 所谓钩镶,其造型非常奇特,由把手、镶板、上下两个铁钩等部件组成,几乎全部为铁制部件。它挂在盾牌上,可以在马匹冲阵后速度减慢的时候,将其勾住,然后用陌刀或者环首刀斩杀! 简单说就是摆一个四四方方的乌龟阵,进如铁壁,退若山岳,内有倒钩,入阵必死。 配合带着钩镶的五边形塔盾,主打一个对骑兵的防守反击,多杀一骑是一骑! 这样的阵型具有极大迷惑性,因为敌军主将根本看不到阵线后面有多少行,通常斥候也只会以阵线宽度,估计敌军总数,也就是粗略数一数有多少列。 安守忠的意图很简单,便是让方重勇轻敌,然后贸然派骑兵过来刷战绩,最后盾墙会像刺猬一样狠狠扎对方一下。 周贽有些迷惑不解,他们兵力雄厚,何必把仗打得这么窝囊呢?多调一点人马给他不就好了么,为什么只给三千人呢? 安守忠没有多解释,仅仅是嘱咐他不要轻敌,依计行事。 他对周贽的要求很低,只要不被突突,那就算赢了,根本不需要考虑只一次就将敌军重创这样的事情。 力求不被对手占便宜就行。 吩咐完后,安守忠便亲率五千骑兵,奔袭博州聊城。两千步卒随后,以正常行军速度前往博州黄河渡口听命。 骑兵在前,步兵在后,并不是一起行动的。骑兵带了几天的干粮便亡命奔袭,而步卒也不是单纯的步兵,他们一人牵着两头骡子,辎重都在骡子上。 还携带了大量引火之物,如猛火油等。 安守忠似乎是打算用火攻的方法作战,只是不知道会用在什么地方。 …… 方重勇带着银枪孝节军,乘坐永济渠上的漕船东进到毗邻清河县城的武城,便下令修整,并派人前往聊城,侦查一下那边的敌情如何,进而判断下一步该如何行动。 然而刚刚入夜,马上就有斥候回报:河北叛军一部数千人,乘坐漕船来到了贝州清河县,并以筹粮为名,大肆劫掠乡里!杀人放火还屠村! 当地有幸免于难的人沿着运河向东寻找,结果遇到了银枪孝节军的斥候,他们便向方重勇求援。 这位斥候不敢怠慢,连忙带着人一起到了武城外运河渡口,把人引到了方重勇面前。 由于清河县早就开仓放粮,官仓里面空旷得都可以老鼠游街。所以河北叛军没办法,只好到村里乡间挨家挨户的“借粮”。 当地无论是大户还是普通百姓,都是抠抠搜搜的,如同打发叫花子一样,只肯给一点点粮秣。 看到这些人如此不懂规矩,下乡征粮的丘八们顿时就火了。在一顿拳打脚踢暴力输出后,便找当地人“借”到了不少粮食。 他们还以“劫掠官仓”的理由,杀了十几個人以儆效尤,震慑当地人不要不识好歹。 然而这不“震慑”还好,一杀人便是捅了马蜂窝。 四处征粮的丘八,每一队其实也不过数十人而已,也只是挂了把横刀带了把弓就出门了,甚至为了节省体力都没有披甲。 都说走多了夜路,迟早遇见鬼。到了晚上点兵的时候,主将周贽发现有一队征粮的人居然不在大营。 而且连同那几十头负责驮运粮秣拉车的驴子,也不见了踪影,这一定是出事了! 面对这种“刁民”,周贽也没客气,带着五百精锐去征粮的地方一看,还没进村,就发现某个树林边上大片的鲜血,还有刚刚翻动不久的浮土。 他命人就地挖坑,然后就看到那几十个丘八全死光了,被人扒了衣服,火把照耀下横七竖八的在坑里躺着!身上的伤口十分狰狞可怖。 很显然,这队人马是征粮的时候翻车了,被本地百姓埋伏以后霍霍了。 周贽没有废话,直接下令将周围的四五个村落全部屠了,鸡犬不留。屠完了以后放火,顺手又把值钱好拿的东西全部拿走了。 对于这些丘八来说,找证据找犯人什么的太麻烦了。反正那些人都是刁民,杀一个也是杀,杀一百个也是杀,无所谓了。 如果杀错了人,那就当他们选住址的时候没选对吧。 哪次天灾人祸是不死人的呢? 周贽麾下的人马,多半都是幽州边军,幽州本地人。 而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算是曾经的河北冀州范围,这些幽州丘八可跟贝州本地人没啥香火情可讲的。 听到这些事情后,方重勇麾下众将皆是沉默不语。官逼民反什么的,这样的事情实在不怎么新鲜。 至于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只能说一言难尽。多多少少都算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吧。 “请方节帅为乡亲们做主啊!那些贼寇还在清河县,节帅带兵去把他们都宰了吧!” 那位中年壮汉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当真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带他下去好生休息。” 方重勇轻轻摆手下令道,又温言安抚了那人几句。等对方被带出帅帐后,他便一直沉吟不语。 “节帅,追兵来了,而且他们也是坐漕船,速度很快。 我们已经避无可避了。不如今夜便夜袭贼军大营,必可一鼓作气破之。” 何昌期抱拳行礼道。 他说得有些道理,追兵既然已经到了清河县,追上他们也不过是一个白天的路程,早上出发,晚上就能到武城渡口。 “节帅,现在不是用兵的时候,且贼军锐气正盛,不如暂避锋芒。我们没有多少时间跟这些人纠缠,而且对方很明显只是先锋,大部队还在后面。 末将以为,贼军今夜定然有所防范,我们的行踪,他们应该大体上心中有数。” 车光倩也对方重勇抱拳说道。 很显然,车光倩并不认为现在去打闷棍可以占便宜。 他也不是在胡说八道,事实上就是这样,方重勇手中本钱不多,还是稳一手比较好。 如今他们的优势是后勤压力小,一点点粮草就能吃很久,还可以在河北浪很长时间。但劣势也是很明显的,兵少不能跟敌军拼人命,他们也耗不起。 “某记得,清河县那边剩下的漕船,已经被我们一把火都烧了。 现在这些魏州来的贼军,应该是乘坐别处漕船来的吧?” 方重勇若有所思的问道。 “回节帅,确实如此。前日清河县渡口的漕船便是末将督办销毁的。” 段秀实点点头,抱拳行礼说道。 他是负责军中工程基建,管理后勤物资和船只马匹的。 贝州那边的漕船,就是他亲自派人一把火烧掉的,亲眼所见。 因为银枪孝节军用不上那么多漕船,所以与其留给河北叛军,还不如一把火烧了干脆。 “今夜贼军肯定是在岸上扎营,因为是沿着运河追击,所以也不需要马匹浪费粮秣,对方必定是以步卒为主。 两军对阵或许他们不怕我们,但追击肯定是追不上我们的。 传令下去,备好猛火油。何老虎领五百骑兵,从南面绕路,带着猛火油今夜火烧贼军漕船,不可打草惊蛇与贼军交战。 既然他们想追,那就让他们两条腿在我们后面追吧。” 方重勇眼中寒光一闪,决定先给敌军一点颜色看看,倒是不着急将他们一举歼灭。 “得令!” 何昌期抱拳领命而去。 …… 夜深了,周贽安排了一千刀盾兵埋伏在大营后方,一千人埋伏在大营内,另外一千人由自己统帅,在河对岸木桥附近埋伏。 大营内的人马负责顶住敌军骑兵的劫营路线,大营后方的一队人马负责增援包抄,河对岸的一队人马,则负责截断敌军的退路! 安守忠的话,周贽听进去了,但只听进去了一半! 对方让他“徐徐图之”,也就是说,把粮秣装漕船上,兵力部署在地面上一点点扫荡过去,不要距离敌军太近了。因为现在还缺少具体的情报,以及敌军的战略意图。 安守忠的部署很稳妥,周贽的队伍沿着运河扫荡,不要离开运河范围。一边走一边派出斥候四处打探消息。 简单说就是一定不要走太快! 他自己则亲率骑兵断银枪孝节军后路,拿下聊城,又让两千步卒慢悠悠的行进到黄河渡口,在那边立栅安营扎寨。 等这一切完成后,安守忠便可以带着五千骑兵快速北上与周贽汇合,然后再一起追击。 他的想法是好的,但周贽想立功。 包括乘坐漕船快速追击,在贝州乡里筹粮,摆空营打埋伏,都是周贽擅作主张。 周贽认为安守忠的胆子实在是太小了,跟老鼠一样的。 这里可是河北不是河南啊! 数千兵马而已的方重勇,已经成了过街老鼠! 结果周贽这一等,便是过了子时,到了丑时。 大营内毫无动静,连个劫营的鬼影子都没看见。 “周将军,我们要不要过河看看?” 副将低声询问道。 河边的虫鸣声不断,好像是在讥讽他们这群打埋伏的人埋伏了个寂寞。 周贽面色难看,沉声说道:“再等等,反正都等了一个晚上,还差这么一会么?” 他感受到了手下对自己的不信任,却是毫无办法。 正在这时,他隐约看到河对岸渡口那边,好像有点火光,就在他们大营的西面不远处。 “那是什么?” 周贽用马鞭,指了指渡口方向对副将询问道。 “看不清,要不要末将派人过去看看?” 副将低声询问道,他其实已经猜到了什么,只是现在周贽好像在暴怒的边缘,他不太敢说出口来。 “那还不快去?” 周贽瞪大了眼睛,面色不悦呵斥道。 副将对亲兵吩咐了几句,结果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对岸大营就有传令兵气喘吁吁从木桥上跑过来,对着周贽禀告道:“周将军,我们的漕船被点燃了,现在要如何处置,是救火还是继续埋伏?” “埋伏尼玛啊!快去救火!” 周贽一巴掌扇在传令兵脸上,气得暴跳如雷! 使用伏兵的时候,其实部队便已经进入了“自动程序”。在没有得到主将下一步军令的时候,他们是不会轻举妄动的。 谁敢说火烧漕船,就不是敌军声东击西之计呢? 只不过是周贽用兵太死板,没有料到会有意外情况发生罢了。负责在大营埋伏的那些人,本身是没有什么错误的。 这时候周贽也顾不上发脾气了,他翻身上马,一路踏过木桥,来到漕船所在的地方。 只见并排挨着的漕船都已经燃起熊熊大火,其火势惊人,且还在快速蔓延之中。 很显然,这把火不是简单的直接烧船,而是使用了大量的引火之物。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臭味,那是猛火油的味道。 渡口岸边,躺着十多具尸体,都是周贽安排守卫漕船的卫兵。每个人身上起码插了几十支箭,都快被射成刺猬了。 至于敌人,压根不见踪影,一具尸体都没留下。 周贽深吸一口气,心中十分懊悔没有听从安守忠的命令和忠告。 这一耳光打得真是太狠了,银枪孝节军派人来把自己这边漕船都烧了,他们却连敌人的影子都没看到。 连来了多少人,什么时候放的火,怎么点的火,从哪里退却的,全都不清楚。 可以说到现在为止,都处于一脸懵逼的状态。 周贽都不知道要怎么跟安守忠交代了。估计事后问起来,也是一问三不知。 他猜测对方大概是小股骑兵,绕过了他们的大营,迂回到漕船附近,快速射杀了所有守卫,然后一举烧毁漕船! 整个行动可谓是目的明确,干净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点火就跑路! 正当周贽在心中琢磨该怎么跟安守忠禀告此事的时候,一个亲兵走上前来,手里拿着一支箭,递给周贽说道:“周将军,这支箭矢好像是敌军故意留下来的,上面绑着一张纸。” “知道了。” 周贽心头火起,随口应付了一句。他拆开一看,只见纸上写着:一将无能累死三军,将军何苦插标卖首? 他不动声色将这张纸撕成碎片,面色铁青,在火把的照耀下分外狰狞。 周贽想起小时候自己犯错,被身材魁梧的父亲毒打时,那种无力感,便如今天一样。 被打了连还手都做不到! “艹!” 他狠狠的朝地上吐了口唾沫,无能狂怒! 第503章 男人无所谓忠诚 今年梅雨季节的时候,太原的雨水特别多,淅淅沥沥的下个没完。地里好多禾苗都被淹死,无论大地主还是自耕农,都是日夜不歇的防涝,但依旧聊胜于无,损失惨重。 而到了夏天,又一连几十天不下雨,大片的土地被晒得龟裂,很多灌溉的小水渠都干涸了。 有些良田离灌溉的小河比较近,还可以靠肩挑手提,从河里取水灌溉。那些距离河道比较远的地方就惨了,很多土地都已经救不回来了。 一条河上下游的村子为了争水而械斗,更是屡见不鲜。 大雨之后有大旱,可以预见的是,今年的河东必定是一个大灾年,歉收已经在路上了。 如此“任性”的气候,似乎也影响了河东守军的士气。 气候不好,秋天就没有好收成; 收成不好,军粮的筹集就会出问题; 军粮的筹集都出问题了,丘八们都要饿肚子,那士气能高涨得起来么? 如今太子私自登基名不正言不顺,圣人不在长安而待在晋州滞留不去,再加上粮草也不足。 这些破事堆积起来,让军中议论纷纷,人心浮动。 坐镇太原的王忠嗣,虽然想了很多办法稳定军心,但都是收效甚微。 问题的源头不在他这里,强压的效果不可能好。 在河东守军内部困顿之时,外部也出事了。 河东的战局,似乎是因为官军内部不团结,逐渐变得恶劣起来。 史思明这几个月时间也没闲着,他带着河北叛军频频从雁门出发南下,骚扰距离雁门最近的崞县,打击粮道,隔绝商贾,歼灭落单的官军队伍。 河北叛军积小胜为大胜,似乎是在绞杀崞县守军的后勤,让官军吃不好睡不好害怕出城。 这种钝刀割肉,让官军这边十分难受。 崞县守将程千里,本就是专程对付史思明而带兵守在这里的。 他见河北叛军已经不再龟缩雁门,频频出击袭击粮道,便向王忠嗣汇报了近期军情,并提出可以诱敌深入,把史思明吊出来的作战计划。 程千里的计划是:官军先步步后撤,每次都小败,逐渐退出秀荣以北的唐林、定襄、崞县等据点,让史思明和他麾下贼军逐渐骄横,引诱他带兵攻打秀荣。 官军再雷霆出击,截断其后路,聚而歼之。 信件送到太原城,王忠嗣觉得此计虽险,却是值得一试。 但是他对此还是有些犯难。 因为王忠嗣的亲信部曲,已经被基哥调走,跟着一起去了晋州,准备打进关中夺权。 包括李光弼、郭子仪、高仙芝等人,都不在太原。 剩下的守军,大部分都是以赤水军为主干的河西军。 王忠嗣如今在这里的根基并不深。 当年的人脉,一部分跟了方重勇,一部分外调,早就是物是人非。 赤水军内部现在基本上是河西本土派掌权,不是王忠嗣可以随意指挥的。 他不得不放下身段,跟安重璋商议大事。 然而,安重璋却直接否决了程千里的建议。 安重璋的理由很充分:史思明狡诈非常,一旦官军离开太原,在忻州与之决战,那么很有可能被他钻空子。 若是战败,太原便相当危险了,甚至整个河东的防御体系都会崩溃。 既然基哥已经带了数万精兵西进长安,那么此时并不是与史思明决战的好机会。 只要苟住就行,甚至极端情况下,秀荣城让给史思明也无所谓,保存兵力为上! 王忠嗣无法说服安重璋,而且对方的意见确实也不无道理,于是便否决了程千里的提议。 眼见事不可为,程千里只好带兵退回了忻州,将北面大量防区拱手相让给史思明,决心死守秀荣城。利用粮道较短的优势,拖死河北叛军。 表面上看官军似乎是没吃什么大亏,但明摆着颓势尽显。这种状况不仅官军内部各路将领都看到了,史思明更是洞若观火。战局的天平,已经在悄悄逆转。 …… 这天刚刚入夜,赤水军军使安重璋在晋祠大营外巡视了一圈,身心疲惫的回到军帐。 屏退亲兵之后,他便悄悄的从怀里摸出一封信,在油灯下反复查看。 其实这封信收到已经有好几天了,但安重璋一直拿不定主意。 他弟弟安抱真在信中说:基哥已经是冢中枯骨,安家在凉州经营百年,在朝廷经营数十年。一旦不能从龙,先辈所有努力都将付之一炬。 如今生死存亡之秋,一来要保赤水军尽量不要伤筋动骨,二来也要密切关注朝廷动向,不要稀里糊涂的成为叛逆。 基哥年迈且有大病,即便是明日薨逝,亦是不足为奇,兄长定要三思后行。 安重璋深知其弟的能力与性格,深知他向来是足智多谋,不会信口开河。 这封信没有把话说得太明白,但话里话外,都是建议安重璋以赤水军为根基在河东兵变!然后向如今在长安登基的天子李琩效忠! 如今天子李琩手中并无多少靠得住的强军,若是能得赤水军鼎力支持,则安氏一族可保数十年富贵,荣宠不衰。 不得不说,安抱真是有眼光的。 只是安重璋还有顾虑,一旦走出这一步,就没法回头了,必然会得罪很多人。 一旦投机失败,后果不堪设想,家族百年基业将毁于一旦! 而且这跟凉州安氏一贯以来的政治路线相悖。 怎么能说兵变就兵变呢? 安重璋感觉此举太过于激进了。 若是只看智谋,安重璋是远不如其弟安抱真的,但他最大的优点是稳健靠谱,而非是出谋划策,更不是投机弄险。 安重璋将信看了又看,感觉手中的信纸有千斤之重,最终还是将其放到灯台上,任其焚毁。 “世道艰难啊。” 他忍不住长叹一声,依旧是没有下定决心。 毕竟,是基哥当众提拔了他,还留他在太原监视王忠嗣。 若要兵变,岂不是跟监守自盗一般? 外人会如何看待他这個将“忠诚”挂在嘴边的人? 正当安重璋独自长吁短叹,反复权衡利弊之时,军帐外一个亲兵走了进来,在他耳边小声说道:“安将军,有您的故人来访,就在军帐外面等候。” “故人,哪一位?” 安重璋一愣,随口反问道。 亲兵也愣住了,他连忙解释道:“那人自称是安将军故人,卑职不认识。” 自称故人的,多半不是什么故人,而是不速之客! 安重璋顿时面色凝重起来,对亲兵交待了几句,然后吩咐他把人带进来。 等那位自称是“故人”的家伙进来以后,安重璋反复端详,发现确实不认识对方,心中顿时有无数种猜测。 “你是何人?” 安重璋沉声问道。 面前之人,身着灰色的麻衣布袍,上面甚至还有补丁,似乎出身很是一般。头发散乱,显然是风尘仆仆赶路,刚刚到太原。 他面容看上去不过二三十岁,但沉稳坚毅不苟言笑,似乎并非轻佻之人。 “鄙人李萼,颜相公幕僚,无官无职。” 李萼对安重璋叉手行礼说道。 “嗯,那颜相公有什么要教我呢?” 安重璋漫不经心的说道,心中盘算着要如何处置此人。 “颜相公的亲笔信,还有天子颁发的圣旨,以及各类印信在此,请安将军过目。” 李萼将怀里一个用绢帛包裹的东西递给安重璋,后者拆开一看,里面是好几封书信,以及印章、鱼符等物。 他一封一封将书信拆开,一字一句的慢慢阅读起来。军帐内安静得心跳声都清晰可辨。 李萼也不催他,就这样静静的看着安重璋,在一旁一言不发。 很久之后,安重璋这才将所有东西都原封不动的包好,板着脸询问道:“颜相公这是何意?” “就是安将军以为的意思。” 李萼不动声色说道,他相信书信里面,颜真卿等人应该已经将这一切说得很清楚了。 河西安氏赐姓为李氏。 赤水军入关中为禁军。 大肆封赏安氏族人,高官厚禄不吝赏赐。 不得不说,李琩,或者说关中朝廷开出来的价码是足够高的。 但要做的事情也不简单。 兵变,控制河东,从背后袭击基哥的队伍,作为投名状。 要付出的代价也不低。 联想起安抱真,不,现在应该叫李抱真的那封信,或许朝廷早就给凉州安氏开价了,而且家族里面应该也是倾向于站在李琩这边。 要不然安抱真不可能在信中那样露骨的暗示。 水已经到了,渠成与不成,就看自己这一波操作行不行了。 安重璋面色数变,最后化为一声长叹。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很多时候,一个人的立场如何,不仅是看他自己怎么想,也要看他背后的家族立场如何。 “安将军,若是颜相公只为名利,那李某也不屑于走这一遭了。 正是为了天下苍生,李某才来河东的。 即便是安将军现在便杀了李某,李某也是无怨无悔。” 看到安重璋似乎拿不定主意,一旁的李萼面色凝重抱拳说道。 “此话怎讲?” 安重璋顿时来了兴趣。 “昔日圣人倒行逆施,才有今日天下之乱,他早已不配为天子。 如今那位圣人还要带兵杀回关中,安将军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李萼神情肃穆反问道。 安重璋无言以对,他又何尝不知道这些呢? 看到对方似乎把话听进去了,李萼继续说道: “西北兵马杀入长安,必定动摇社稷,甚至会不如当年东汉董卓!圣人心里或许是舒服了,可天下人还要过日子啊! 无论谁赢谁输,官军都将死伤惨重无力再战,河北贼军都是受益者,到时候……局面可就无法收拾了! 河北贼军入长安、洛阳,那岂不是国将不国?” 李萼面色虽然还算平静,但语气里却充满了痛惜之情。 “李先生与某说这些做什么呢?” 安重璋哀叹道。 “只要安将军在河东兵变,掌控太原城。 那么没了太原的粮秣供给,晋州官军将不战自乱。 那位圣人哪怕再想作妖,也没人陪着他瞎胡闹了。 河东事了,天下便只有长安天子,内讧也将停止。 集中勤王之军,慢慢收拾残局,十年之内,未必不能扫平天下。 安将军,如今天下大势,可谓是操持于您一人之手啊! 您不站出来,谁还能站出来呢?” 李萼有些激动的说道,终于不像是之前那样面容肃然了。 兵变! 安重璋脑子里反复回荡着这个关键词,一时间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赤水军可是大唐开国便有的老功勋部队,你说兵变就兵变? “想要在太原兵变,谈何容易啊。” 安重璋长叹一声,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李萼见他想吃鱼又怕腥,眯着眼睛说道:“河东兵变看似困难,实则轻而易举。压制河东三军者,王忠嗣也。除掉王忠嗣,安将军便可以一呼百应了。难道如今太原城内没有种种流言蜚语么?王忠嗣听那位圣人的,河东诸军可未必会听。” 听到这话,安重璋顿时一愣,随即无言以对。该说的话李萼都说完了,他无话可说。 安重璋就知道那些高官厚禄,封侯拜相的巨大利益,肯定是要做一些“大事”,而且是永远不能回头的那种。 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阁下巧舌如簧,安某真是佩服啊。” 安重璋忍不住摇头叹息道。 他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但很多时候,在这样大是大非的问题上,其实不拒绝,本身就是一种态度了。 李萼见目的已经达到,于是对着安重璋躬身一礼,随即走出营帐,很快便出了大营,消失在夜色之中。 等李萼走后,安重璋从袖口里摸出一枚从西亚那边流传过来,早已忘记是什么国家的金币,放在手掌上把玩。 这种金币有点厚度,正面画着马,背面写着不认识的字符。 安重璋反复的揉搓硬币,心中暗暗祈祷:如果抛了三次,有两次是“字”,那便动手。 然后抛了三次,两次是“画”,一次是“字”。 他有些不甘心,继续在心中暗暗祈祷:如果抛了五次,有三次是“字”,那便动手。 然后又抛了两次,各出现了一次“字”“画”。 跟之前的结果累加,依旧是三次“画”,两次“字”。 不是他心中祈祷的结果。 他气得双目圆睁,如同输红眼的赌徒一般反复抛掷,一连抛了五六次,才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此时的安重璋,已经被自己,或者说那些虚无缥缈的“气运”,给气得全身颤抖,喘着粗气,那张国字脸都狰狞起来了。 他瞥了一眼油灯下那个用绢帛包着的包裹,眼中忽然寒光闪过,心中已经默默的作出了决定。 晚唐五代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黑暗时代” 近些年随着考古的深入,越来越多中晚唐和五代十国的文物、石碑、墓志出土,也逐渐翻出了一些东西,有些甚至颠覆了史书记载,也为很多人正了名。 这段时间的社会动荡,其实跟东汉末年黄巾起义那种社会动荡,有着本质的区别。 东汉末年那会,乱是从社会底层开始的,而且真正乱的时间并不长,很快就呈现“区块化稳定”状态。 对于社会整体政治经济结构的改变也不大,如果只看结果的话,那就是大大加速了门阀世家掌权的进度。 西晋的闪崩不是偶然的,是社会革新不够的必然产物,所以开国即有暮气。 但自中唐开始,到五代十国的后周灭亡这段时间。唐宋之交的动荡是从上层开始的,也就是安史之乱引爆的。社会底层的动荡,更多的可以称之为“变革”。 是一种千年未有之大变局。 我总结了一下,大体上有这么几个方面的转变: 一、生产资料所有制的转变。 中唐以前,是士族地主的大庄园经济占支配地位,而中唐之后,则是逐渐以庶族地主的庄田经济占支配地位。 后者的复杂程度,呃,怎么说呢,要是单看宋代,可谓是集古今之大成,各种歪招毒招奇招妙招都用上了,无所不为其极。 宋代是个妖孽横行的朝代,其制度体系脑洞之大,堪称是独一无二的“逆练神功”,也是一代走完就丢历史垃圾堆了没有被继承下来,我这里就不单独拎出来说了。 庄园经济与庄田经济一字之差,内涵大不相同。 最大的不同,是前者是属于“三位一体”复合型小王国。庄园主作为士族代表,既是高官(或家人是),也是私军头目,同时还是地主。 其中的佃户多半是朝廷账册上的黑户,平时为佃户,战时为私军。生是庄园主的人,死是庄园主的魂,子孙后代都无法脱离庄园。 而庄田经济,佃户的人身依附关系,大大弱于前者,佃户不想跟地主混了,可以换按照契约在别家混。地主无法再像从前那样,随便呼号一番就能纠集起一支大军了。 二、社会基础的改变 跟上面一条互为表里。 中唐以前,是贵族社会。唐宋之交,是贵族政治解体,庶族寒门政治上位。 社会结构,从以前的大贵族大特权,逐步解体为“势官地主”。 这是我想出来的一个词,大概还算贴切吧。 “势官地主”逐步通过科举为纽带实现人才更迭,构建政治关系网达成的。 科举本身的核心问题,其实不在于是否公正,而是在于科举并不能培养人才。 它只是筛选人才的。 而从前的贵族政治,士族有大量资源,可以培养真正的复合型人才。反而是进入庶族寒门政治后,人才在数量极大提升的情况下,质量严重下降,特别是偏科得很厉害。 这与封建时代“精英政治”的路线相悖。两宋的糟糕案例不胜枚举,这里就不展开说了。 正因为人才数量太多,质量又不太行,所以才不得不“降低”考试难度,要不然就选不出人了。 没错,唐代后面的科举其实比贵族培养人才要简单太多了。未来逐步走向八股文,逐步走向僵化,恰恰是为了降低难度而设,是时代的选择。 我不是在借古讽今,而是这些问题直到今天,全世界范围内也找不到标准答案,都是一直在摸索。我可以拍着胸脯说美利坚这方面也是纯纯辣鸡,给唐宋的古人提鞋都不配,搞個“快乐教育”还尽出幺蛾子。 解决不好就是解决不好,我没有苛责古人的意思,这些问题就一直撂在那边。 三、经济结构的转变 唐宋之交,商品经济的作用大大加强了,小农经济的基础上,商品经济发展迅猛,深刻影响了社会构成。 不知道是不是多了一个“朝不保夕”的概念以后,这段时间人们的观念也发生了转变。 中唐以后越发展到后来,租赁,借贷的概念越发深入人心,最后甚至已经到了“无所不贷”的地步。 比如说,某节度使在汴州有田,但他在河北担任节度使,无法管理田庄。 于是他将汴州的田地租赁给汴州本地的商贾,然后商贾每年(或者每个季度,半年)给节度使大人一笔钱。 同时商贾又将节度使大人的田,租赁给一些比较有实力的自耕农,或者本地小地主。 而小地主,又是二把刀,继续将土地租赁给更穷的佃户,直接赚差价。 节度使卸任后,租赁合同便很可能会发生转变(但绝对不可能被前任承租的商贾所贪墨)。 由此造成土地流转速度极快,几乎就没有什么“百年地主”这样的概念,三十年就要换几茬。 这在中唐以前,都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再比如说到了北宋的时候,某女若是当了一般人家的小妾,她要跟主人签协议,陪睡多少年,孩子归谁,续约怎么续,遣散费怎么给。 等同于“租赁时间和身体”。 真要概括一下的话,这段时间便是经济逐步从贵族下沉到基层,而基层骤然间又没有那么大的购买力,于是便产生了很多奇特的社会现象。 四、社会风气的转变 从开放转向保守,这个你们都懂,我就不多说了。 第504章 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 这天刚刚入夜,坐镇太原西城的王忠嗣,面色凝重的回到府衙。 他把自己一个人关在书房内,铺开大纸。提笔想写些什么,忽然又将笔放到一旁,忍不住长叹一声。 眉头都要皱成了川字。 王忠嗣心中其实很明白,强大而繁荣的大唐,大概是要渐行渐远了。 但距离天下太平还遥遥无期。大唐建国百年有余,积压了太多的矛盾。乱世开启,无数妖魔鬼怪就会出来兴风作浪。 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首当其冲的是:基哥和太子李琩之间的权柄问题就没搞定。 国家连名正言顺号令四方的天子都没立起来,天下太平谈何容易啊! 王忠嗣想了想,提笔在纸上飞速的书写,一气呵成。 他犹豫再三,终于在最后加了几个字: 王忠嗣绝笔。 他预感自己已经时日无多了。 基哥失败的那一天,便是他殉葬的那一天。 很小的时候,王忠嗣便是被基哥养在宫中,跟皇子们一样接受顶级教育。 他虽然不是皇子,却也形同皇子。 基哥对他的恩情,一生一世还不完。若是事不可为,王忠嗣只能以死谢天下,成全忠孝之道。 确保皇位正常更替,是为臣子之忠; 不忘基哥养育之恩,是为义子之孝。 河东诸军诸将,谁都可以替李琩卖命,唯独他王忠嗣不可以。 将信装好,封好火漆后,他找来王氏随军的一个家奴,将信交给对方。 “你走一趟汴州,将信送给秀娘。” 王忠嗣沉吟片刻,又从袖口里掏出一袋金叶子,塞到对方手上继续说道:“某信中有交代,把信送到,你便不再是王氏的家奴了,带着这些钱找个没有战乱的地方过平安日子吧。” “阿郎!您这是何意啊!” 这位家奴直接跪下惊呼道,双手接过信,却是不肯接那一袋金叶子。 “这些不是你该问的,去吧,莫要迟疑。” 王忠嗣不耐烦的摆了摆手。 家奴只好自去,至始至终没有去碰那個钱袋子。 王忠嗣无奈将钱袋收了起来,双手托着下巴,眼睛无神的看着油灯,心思却飞到了很远的地方。 如今军中将校对基哥怨气极大,想捞钱的没看到钱,想从龙的没找到龙。 自出发至今,几乎一无所获。这样的军队能打胜仗么? 王忠嗣不敢细想下去,越想越是感觉遍体生寒。 正在这时,府衙外的大鼓被人猛敲,鼓声极为急促,像是在耳边敲响一样,令人头皮发麻! 出事了! 咚咚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咚咚! 王忠嗣面色微变,随即从墙上拿起佩剑,然后端坐于书案前。 看起来很镇定,没有任何慌乱的举动。 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很快,书房门被推开,满头大汗的白孝德带着几个亲兵冲了进来,对王忠嗣高呼道:“大帅,河西赤水军和大斗军联手兵变了!叛军已经在城内接管各处城门,就要杀到府衙了!” 白孝德说话的声音中带着颤抖,其实他也不想死守,但这些军队哗变,却没人来收买自己,就已经能说明一切了。这也是他来这里通知王忠嗣的最重要原因。 人生中可悲的事情,便是连被人收买的价值都没有,想背叛都找不到门路。 其实出现这一幕,并不是什么稀奇事。 来河东以前,王忠嗣直接节制的是安西、北庭的兵马,再加上他的义子李光弼是河西节度使,因此兵力占优,在大军之中有着绝对话语权。 但不幸的是,现在这些兵马都被基哥调走了。 至于基哥为什么要调走这些军队,其实也很好理解,多少有点防着王忠嗣自立的意思。 赤水军三万人,大斗军来河东的有五千人,其他各军都是零零散散的一些部队,比如陇右节度使麾下的军队。 河东道守军还被派往别处驻守了。 现在河西二军联手兵变,太原城内就算有神仙也挡不住他们了。 因为按照太原城内轮值的排班表,军队序列虽然被打散,但守城和巡视的官兵无论在哪一天,都有这两支军队的人,而且是成建制的。 此刻王忠嗣根本懒得动,他闭着眼睛就能知道是谁在兴风作浪。 以凉州安氏为首,还有一众河西本土派,他们不想跟着基哥的沉船沉下去,成为“叛军”。 长安那边只要派个说客来,许以高官厚禄,便能很轻松的收买他们。这些人要的其实也不多,他们只是想“上进”而已。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王忠嗣在心中默默的说了一句。 盔甲摩擦的声音,很杂乱,也很响亮。 还有脚步声,听上去人很多。 腰间横刀的刀鞘,在运动中撞击着大腿附近的甲片,发出那种独有的刺耳之音。 府衙大门好像也被人打开了,平日里是只开中门的,所以大门的枢轴一直不太好。令人牙酸的声音,那是腐朽的门轴与大门摩擦时产生的噪音。 王忠嗣虽然闭着眼睛,却好像看到披坚执锐,穿着黑色军服的赤水军如潮水般涌入。 没有刀剑入肉的声音,没有哭喊声,没有喊杀声,甚至没有辱骂声。 一切都是那样平和。 大概是没人反抗吧。 王忠嗣忍不住叹了口气,他并没有什么好后悔的,人心所向,无论他准备多少后招,都无法改变什么。 只是外面踏步的声音大得吓人。 好多人,应该是来了好多人。 王忠嗣突然睁开眼睛,便看到此刻书房大门敞开着,白孝德和身边几个亲兵,已经拔出横刀,护卫在自己身旁。 门外空空荡荡。 哗变的军士还没走到书房,但脚步声已经越来越近,似乎是近在咫尺了。 “把刀都放下吧,不要枉送了性命。” 王忠嗣面色平静的吩咐白孝德,和他身边的一众亲兵说道。 后者听到这句话,明显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他的心思被王忠嗣一眼看破,再辩解什么,都是枉然。 白孝德将佩刀仍在地上,只是长叹一声,不敢看向王忠嗣。 一众亲兵们看到白孝德都缴械了,也都将佩刀扔在地上。 他们不是怕死,只怕死得卑微,死得毫无意义。 书房内弥漫着悲伤的情绪。 不一会,安重璋走在最前面,带着全副武装,只不过没有携带弓弩的赤水军精兵,来到府衙书房门外。 没有一个人踏过门槛。 王忠嗣端坐于书案前,就好像山岳一般,让这些人不敢上前。 “既然来了,为何不敢进来?” 王忠嗣看着安重璋的眼睛反问道,不怒自威。 见此情形,安重璋身边的亲兵都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呵呵,名震天下,独霸凉州的赤水军,如今也成了这副模样么?” 王忠嗣忍不住嗤笑了一声,然后对着安重璋暴喝一声道:“你们都给本帅滚进来!” 他声若洪钟,一声大吼将安重璋和身边的偏将、亲兵们震得两耳嗡嗡,几乎是站立不稳。 不过安重璋还是一咬牙,大踏步的走进书房,与王忠嗣对视。 场面一时间分外凝重。 王忠嗣对着身边的白孝德等人轻轻摆手,后者只好带着亲兵鱼贯而出,如同逃兵一般。 他们守在门口,不能进来又不肯离去。 “安将军带这么多人来府衙,是想跟本帅说什么呢?” 王忠嗣似笑非笑的看着安重璋,那语气就像是大理寺的官员在审犯人一样。不知道具体情况的人,还以为此刻安重璋是犯了军法的,而他身后的赤水军将士则是王忠嗣那边的衙役。 “王大帅,末将是来兵谏的,如有得罪,还请见谅。” 安重璋抱拳对王忠嗣说道,目光闪烁,不敢跟对方对视。 “是本帅没有放粮,还是推你们到史思明面前送死,值得让你们玩这么一出兵谏?” 王忠嗣脸上露出一丝嘲讽的意味,直接反问了一句。 安重璋无言以对,他不想撕破脸,可是王忠嗣看样子是铁了心要跟基哥走到黑了! 他别无选择! “王大帅,明人不说暗话,如今这局面,不是河西将士们希望看到的。 天子已经在长安登基称帝,太上皇倒行逆施,弃天下安危于不顾,早就该退位让贤。 将士们不想再跟着这个昏君为非作歹了,请大帅见谅!” 安重璋硬着头皮抱拳行礼说道。 王忠嗣没理他,只是冷冷的看着书房内众人,一脸不屑。 “为臣子的,忠义二字,最是难得。” 他轻叹一声,有些失望的摇了摇头,看着安重璋继续说道:“圣人对凉州安氏不薄,安氏子弟大量进入朝堂为官,都是圣人提携的功劳。不说别人,就说你。若不是圣人提拔,你安某人能有今日么?知恩不图报,反而背后捅刀,是为不义!” 这话说得安重璋脸上青筋暴起,却又无法反驳。他死死的捏着拳头,恨不得上前一拳打在王忠嗣脸上,让他闭嘴。 然而安重璋不敢,他也不能撕破脸。 王忠嗣才不会管他高兴不高兴,接着说道:“皇位继承自有法度,太子在长安宫变,废天子而自立。拥戴这等新君,便是不忠。今日有太子废天子,他日必有后人效仿。始作俑者,其无后乎。尔等唯利是图,助纣为虐,是为不忠!” 说完,他指着安重璋大骂道:“伱这个不忠不义之辈,有什么资格在本帅面前说兵谏?” 他一字一句咬牙切齿说道:“你!也!配!么!” “住口!” 安重璋被骂得破防,直接拔出腰间横刀指着王忠嗣,但他依旧不敢冲上去把王忠嗣砍死。 哪怕对方就是坐在那里不动,手无寸铁。 事实上,在安重璋的计划里,王忠嗣是绝对不能死的! 他死了,会动摇军心,会让凉州安氏得罪一大批人。 那些人若是秋后算账起来,麻烦是无穷无尽的! 安重璋压下内心的怒火,还有心思被人看透的恐惧。他胸膛剧烈起伏着,双目赤红盯着王忠嗣。 很久之后,安重璋才压下内心的怒火,脸上挤出了一丝笑容,只是这笑容怎么看怎么勉强。 “大帅,您如今已经被天子解职了,也不再是大帅了,现在就不该在府衙,应该找一处僻静的地方休息。 待事态平息后,您就可以回老家修养。 事已至此,末将希望您不要一意孤行。弟兄们只是为了找一条活路,不想为难您。也希望您不要为难我们。” 安重璋努力辩解道,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王忠嗣会被软禁起来,好吃好喝供着。 大家好聚好散,不必把事情做绝。 “本帅从不认为,那种背后捅刀的人是什么兄弟。 安重璋,本帅问你,现在赤水军三万人,大斗军五千人。这么多披坚执锐的丘八,都不够给你撑场面么? 要砍,便往这里砍!你婆婆妈妈的像个娘们,是想作甚? 你是吃鱼还怕腥对么?” 王忠嗣拍了拍自己的胸膛,双目圆睁看着安重璋! 后者不敢看他,把头偏到一旁,往后退了一步。 王忠嗣又环顾众人,在场所有人都低下头,不敢与之对视。 他脸上写满了失望,双手撑在大腿上仰天长叹道: “武德二年,高祖在时,便有赤水军横扫六合,纵横八荒。 坐镇凉州,北拒突厥,南阻吐蕃,乃是我大唐在西域最大的一根柱石。 坊间有云:天下军之大者,莫如赤水也。虎曰大虫,大者,王也! 赤水军,是王者之师,起码曾经是。 西域万里如丝带,赤水军便是一根铁钉,死死钉在丝带的这一头,撑起了大唐在西域的万里江山。 风吹不能移,雨打不能动,沙掩不能埋,那是何等的大丈夫气魄。 如今,身在赤水军的你们,也变成了蝇营狗苟之辈,为了争权夺利,不忠不义,欺君罔上。 本帅曾经也当过赤水军使,曾经为此感到自豪。 但现在,本帅耻与尔等为伍!某深感耻辱! 以后你们一定不要跟别人说,我王某人在赤水军里待过! 安重璋,你不是要帅印吗,就在桌案上,你自取便是! 王某去也!” 说完王忠嗣飞速拔出桌案上的佩剑,在自己脖子上一抹。 随即身体软了下来,趴在桌案上,如同睡着了一般。 鲜血溅在桌案上,一片殷红。 “王大帅!” 安重璋大喊了一声,瞠目欲裂!吓得面色煞白! 他膝盖一软,不由得瘫软在地上,整个人都傻掉了。 把王忠嗣逼死,绝不是他想看到的! 王忠嗣出道很早,在军中颇有威望,而且爱兵如子。 剥夺他的军权,大家是好聚好散,毕竟道不同不相为谋,其实这是大部分人都可以接受的。 毕竟当年那些香火情,怎么也比不上一家老小的生计和自己的前途啊。 只能在心中说一句“对不起”了。 可是把王忠嗣逼死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当初在军中受到王忠嗣照拂的人,可不是一个两个! 把恩人逼死,报恩就是这样报的? 从此以后,凉州安氏就真的成了恩将仇报之人了!人活一张脸,世人会如何看待凉州安氏? 这是安重璋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 扑通! 书房内立刻跪了一地的人!其中不少人都开始抽泣起来。 悲痛,紧张,惶恐,后怕。各种情绪充实在每个人心中,不断变换着。 谁也没有料到,王忠嗣居然如此刚烈,宁死也不肯被软禁!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天上的雄鹰落地便死,地上的麻雀又怎么可能理解雄鹰的气节呢? “将王大帅厚葬吧。” 安重璋站起身一声长叹,对身边的亲兵吩咐道。 无人应答,大家都跪在地上不肯起来,就好像站起身以后,赤水军的荣誉就被他们玷污了一般。 一直在门外没有进来的白孝德,这时候缓缓走了进来。 他面无表情的看着安重璋说道:“安将军,某要带着王大帅回他老家华州郑县安葬,落叶归根。” 说完,白孝德也不管安重璋同意不同意,上前背起王忠嗣的尸体就走出了书房。 府衙内密密麻麻站立的赤水军精兵,根本不敢阻拦白孝德和他身后的几个亲兵。安重璋甚至跟在他身后,一路“护送”白孝德出了府衙,这才无力的靠在墙边,双目无神说不出一句话来。 更不敢冲上前阻拦白孝德。 “军之大者,莫如赤水。百物百虫,虎曰大虫,赤水军是王者之师……” 安重璋嘴里喃喃自语道,好像一个被妖怪抽走魂魄的人,失了心智。 第505章 人之患在好为人师 周贽那一夜遇到的突袭,只是噩梦的开始。 此后数日,只要有人离开清河县县城范围去征粮,就会有银枪孝节军的骑兵跟踪而至。 由于河北叛军几乎把贝州本地人都得罪干净了,所以他们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给方重勇报信。 而银枪孝节军不仅是后发先至打击征粮的队伍,而且还使用了河北边军不熟悉的战术: 即西域骑兵标枪战法。 这是当年银枪孝节军远征西域的时候,跟安西军的人,学习的一种战术。 中原不常用,但在西域很普遍。 比如说安西军将领白孝德,他使用的兵器除了唐军制式装备外,还有两根夹在腰间的短矛。 可以作为标枪使用的,也可以在交战时作为双手矛使用,非常灵活。 曾经用这一招在战场上立下不少功劳。 而安西军是全骑兵配置,面对西域小国步兵中常见的刀盾+长矛组合,也有着自己独特的破阵之法。 要不然仗真的没法打了,骑兵不可能傻乎乎的冲阵。他们几乎每次都是以少胜多,一场战争下来如果真的硬拼,估计军中马匹打几场就都死得差不多了,那还打个屁。 安西军在冲阵的时候,需要集中使用标枪,或者叫“梭枪”,来破开敌军阵线的盾牌,在某个区域内形成混乱。然后骑兵先锋再以点破面,在混乱区打开缺口并冲阵;后续队伍再继续跟进扩大战果。 这三板斧下来,西域那边几乎没有步兵能扛得住。 而对付游牧民族的骑兵,他们又专门组建了陌刀队,采取“以步制骑”的打法。不同的敌人就用不同的战法,很有针对性。这就是安西军强大的秘密。 尤其是在对阵吐蕃重步兵的时候,刀剑与弓箭几乎没什么用,只能远程投梭枪,近程狼牙棒。 这次方重勇就是使用在贝州府库里缴获的梭枪,对付下乡征粮的河北叛军。一波梭枪丢过去,敌方阵线便彻底混乱,后续骑兵跟着一冲,便是摧枯拉朽。 如同大人欺负小孩,轻轻松松利用机动性打突袭战。 打完后骑兵马上撤回武城,等周贽派人赶去现场的时候,尸体上的衣服都被本地百姓扒下来了,啥也没给他们留下! 吃了几次闷亏,折损了数百人后,周贽便下令撤回清河县城,并派出斥候向安守忠求援。 老老实实在贝州当起了乌龟,不敢再冒头了。 知道自己差,打不过,那就不要强出头。周贽虽然指挥战斗的能力不太行,但还算是有自知之明。 看到无机可乘,方重勇也不墨迹,直接乘着漕船继续北上,离开了贝州地界,进入德州地界。 几日之后,在聊城一无所获的安守忠,便带着五千骑兵来到清河县,他的心情很差,因为聊城那边的情况说明,他完全预判错了银枪孝节军的动向。 然后来到清河县的安守忠,就看到了空空荡荡的渡口,空空荡荡的粮仓,以及空空荡荡的府库。 他顿时心沉谷底,忍不住暗暗叫苦。 被周贽引入清河县城的时候,安守忠脸上还是一副风轻云淡的表情,好像泰山压顶也不变色。 然而当二人进入府衙书房秘密商议大事的时候,一进门,安守忠就劈头盖脸质问周贽道:“之前不是跟你说了缓缓前行么,你为什么还要乘漕船加急行军?” 周贽无言以对,连忙躬身谢罪,不敢顶嘴。 “唉,这可不好办了啊。” 很久之后,安守忠长叹一声。 “依你信中所言,粮仓空了,漕船也被烧了,渡口的船也被清空了,你们还在不断被骑兵袭扰。 对么?” 安守忠面色不虞问道。 周贽本想辩解几句,但深知安守忠不好糊弄,只得微微点头说道:“确实如此,银枪孝节军不好对付,那方清更是狡诈如狐,末将在他们手上讨不到便宜。” 周贽重点将来贝州第一夜,怎么在大营设伏,怎么被人烧了漕船,自己拿怎样一脸懵逼,不知道前因后果的事情,都跟安守忠一五一十交待了。 得知这些细节,安守忠顿时面色凝重起来。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周贽完全被人牵着鼻子走,输得不冤枉。 方重勇在那一夜,能不能袭营? 答案是可以的,甚至可以凭借军队自身优秀的战术素养全身而退。 但是银枪孝节军却没有全军出动,而是小部队骑兵绕路烧漕船,得手后干净利落退走,丝毫不恋战,也不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船没了,周贽这支追兵,就不得不靠两条腿走路,去追击坐船的人。 安守忠越想越是觉得这一手精妙无穷,方重勇对于战争节奏的把控,非常娴熟老道。 因为周贽的冒进丢了漕船,加上双方段位又差了太多,所以他们这支追兵的威胁,比之前预计的要小了不少。起码重新从魏州安排漕船,安排粮秣辎重,就要花很多时间。 等他们搞定这些,方重勇带着银枪孝节军早就在德州兴风作浪,甚至已经跑沧州去了。 按照安守忠原本的计划,他们的追击,是要给银枪孝节军造成一种压迫感,让对方不能从容的搜寻粮秣,不能从容的攻取据点城池,不能从容的分兵。 结果就这么一耽误,等于计划失败了一大半。 安守忠带的是骑兵,每日一匹马参与作战的时候,要吃十公斤干草五公斤精饲料,不作战的时候减半。这五千骑兵的到来,无疑是让贝州原本就紧张的后勤雪上加霜。 这时候提追击,就跟痴人说梦一般。 “先在贝州修养几日,魏州没有多少粮秣,只能从黎阳转运了。” 安守忠长叹一声,感觉这个仗打得很憋闷。 “贝州本地刁民极多,还有人伏击我们征粮的队伍,安将军以为如何应对为好呢?” 周贽不动声色询问道。 他们现在不得不去村间乡里抢粮了,要不然,等不到黎阳那边的补给,他们就得饿死。 不过话说回来,贝州本来粮秣极多,都是因为方重勇的阴招,开仓放粮给贝州与博州本地百姓和大户,这才让粮仓里空空荡荡。 若不是这样,周贽他们犯得着下乡去抢么? 这场战争,当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那些粮食,本就是贝州天下北库里面的。不用跟那些刁民讲什么客气,该怎么来就怎么来。 本将军会派骑兵一路护送,某就不信那方清还敢来!” 安守忠冷哼了一声。 他已经打定主意,只要方重勇敢像之前那样派兵袭扰征粮队,他就敢来一出“黄雀在后”,让那些狗崽子们有来无回。 “有安将军在,那自然是没什么好担忧的。” 周贽脸上带着谄媚的笑容,恭维说道。 安守忠轻轻摆手,没有多说什么。那张狰狞的脸上,五官都挤在一起了。那双小眼睛眯着,不知道在盘算着什么。 虎口长着老茧的大手,互相揉捏着,左腿轻轻的抖着,像是在琢磨坏点子。 “安将军,可是有什么不妥?” 周贽小心翼翼的问道,不敢打扰安守忠的思路。 “你说,他们那帮人,一直往北走,要怎么回汴州呢? 就算真要打到幽州,可是皇甫大帅在幽州也不是没有部曲镇守啊?” 安守忠眼睛眯成一条缝,开口询问道。 他就是没琢磨出方重勇到底是存着什么心思,所以有些举棋不定。 周贽一脸苦笑,他要是想明白了,也就不会像现在这么苦恼了。 正在这时,一个传令兵匆匆忙忙走了进来,对安守忠禀告道:“安将军,皇甫大帅的信使已经到了府衙门口,要把人引进来吗?” “来者为谁?” 安守忠沉声问道,面色平静,一点也不惊慌。 “回安将军,是张休,之前来过一次的。” 亲兵老老实实回答道。 “把人领进来吧。” 安守忠叹了口气,他大概已经猜到张休为什么要来了。 果不其然,一见面,安守忠就看到张休脸色难看。 “张判官,你这次来贝州,是皇甫大帅有什么事情要交代么?” 还不等张休开口,安守忠就先发制人问了一句。 “哼,安将军自己看吧,这是最新的军情。” 张休将手中一封尚未启封的密信递给对方,然后退到一旁。 安守忠接过信,随手拆开一看,顿时感觉一阵头皮发麻。 信上写着:银枪孝节军在离开贝州地界后,突然向西,出现在了冀州枣强县,并顺利攻克县城。 还是老一套,开仓放粮,瓦解河北叛军在当地的统治。 由于没有防备,枣强县几乎是兵不血刃被攻下来的。县令与县尉逃亡,本地人在银枪孝节军的引导下迅速将县城的府库搬空了。 “他们怎么会向西北攻打冀州呢?” 安守忠一脸懵逼,很久之后才回过神来,匆匆忙忙找出一副地图,在上面反复查看。 从常理说,方重勇和银枪孝节军有两条路可以走。 继续沿着运河向北,先到德州再去沧州,最后到幽州,潇洒走一回。 或者南下攻打德州州府安德城,然后渡过黄河逃之夭夭。 无论什么玩,都不会向西北走,攻打冀州啊! 看不懂,完全看不懂! “安将军,皇甫大帅现在很生气。你们被方清那几千兵马耍得团团转,现在他们都攻到冀州去了,某回去怎么跟皇甫大帅解释呢?” 张休长叹一声,开口质问道。 “张判官,麻烦你回去在皇甫大帅面前美言几句,多谢多谢。” 安守忠从袖口里掏出一個钱袋子,递给张休,脸上带着和善的笑容。只是这种笑容出现在他那张看上去有些狰狞的脸上,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张休将钱袋推到一旁,不肯接受。 他忍不住摇头道:“某回去会帮安将军遮掩一番的,只是有没有用,那就两说了。而且皇甫大帅也已经下令让屯扎定州,原本防备河东军东进的高邈部南下,在北面堵截方清。若是战局再不利,恐怕安将军难免被军法治罪啊。” 张休绵里藏针说道。 安守忠微微点头,没有再辩解什么。事实上,皇甫惟明不得不调动河北腹地兵马,帮自己堵截银枪孝节军,便已经是对他能力表示了质疑。 今后,当真是要步步为营,小心谨慎了。 “某还有急事,要赶回邺城,安将军不必送了。” 张休对着安守忠简单行了一礼,便匆匆离去。 等他走后,周贽这才凑过来对安守忠小声说道:“安将军,张休这厮的态度,比上次要差了许多,恐怕是有人在皇甫大帅那边说安将军的不是啊。” 听到这话,安守忠轻轻摆手,示意周贽不要多说什么,这些废话对他来说都没有意义。 沙场上的将军,都是要以战绩说话的,伱战绩不行,被人在背后嚼舌根说坏话,那是难免的。 “某只是担忧,一个和尚挑水吃,两个和尚抬水吃。多了高邈,这仗未必就好打了。” 安守忠无奈叹息,皇甫惟明的这一手“堵截”,看似亡羊补牢,实则是昏招一个。 高邈是不可能跟安守忠协调的,二人平级,谁也说服不了谁。 这样反而容易让银枪孝节军钻空子。 “安将军,那怎么办才好啊。” 周贽一脸忧愁问道,他相信安守忠的实力,对方是有大才的。 至于高邈,如果真厉害,就不会被皇甫惟明派去定州了。河北叛军的精锐现在都在黎阳那边呢,能打的也多半在此。 “还能怎么办,把立功的机会,让给高邈啊。” 安守忠嘿嘿冷笑,他心中早已拿定了主意,既然方重勇跟银枪孝节军如此棘手难缠,那就没必要急吼吼的冲上去触霉头了。 像他这样的老油条,输都吃糖何况赢?怎么玩都不会吃亏! 先让高邈在前方与银枪孝节军耗时间,耗精力。输都不要紧,只要能消耗对手实力就行。 等高邈和他麾下部曲,被银枪孝节军打得生活不能自理以后,想必方重勇这边,也是精疲力尽了。 那时候安守忠再带着五千骑兵扑上去,便可以一击必杀! 主打的一个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我们在贝州,可以多修整几日,多准备些粮秣再动身。不着急,不着急。” 安守忠用手指,在桌案上写了一个“忍”字。 周贽心领神会,要不怎么说安守忠胸有沟壑会打仗呢!战争的节奏很重要,不能掌握节奏,便会进退失据。 既然高邈会来“配合”他们对银枪孝节军围追堵截,那安守忠也会以自己的方式“配合”对方。 主打一个“谦让”。 “不过安将军,那方清现在在冀州兴风作浪,我们就不管了么?冀州信都,可是河北数得上号的大城啊。” 周贽忍不住提醒安守忠说道。 “嘿嘿,这就是你眼拙了吧。” 安守忠忽然来了兴致,平日里好为人师的脾气又发作了。 他摆了摆手说道:“那方清是在逗你玩呢,打冀州不过是虚晃一枪,他是离不开运河的。某料定他最后还是会去这个地方,八九不离十!” 安守忠用食指,在地图上的某个地方画了个圈。 那是永济渠与漳河交汇的一个点,在沧州西南靠近德州地界。该处还被特意标注上了两个字:白桥! “东光县,白桥镇?” 周贽喃喃自语道,这里确实很出名,是永济渠上的一个关键点。 “可不就是白桥镇么。” 安守忠面露得色大笑继续道:“呵呵,白桥镇是因白桥周边市集而成。白桥横跨永济渠,周边渡口极多,也是物资转运之地。方清要继续北上,则必取白桥镇。我们把这个消息透露给高邈,让他试一试银枪孝节军的成色便好,倒也不忙着北上。” 周贽忍不住竖起大拇指,对安守忠拍马说道:“还是安将军高啊!这一招甚妙!甚妙!” 第506章 文攻武赫 在河北,信都城是数得上号的大城,历史极为悠久。西汉末年刘秀初入河北,处境极为艰难,便是靠着信都一郡,力挽狂澜,最终才勉强拿下河北。 此时此刻,冀州刺史苏遏,正一脸紧张站在城头。护城河南面不远处,有几个游骑鬼鬼祟祟在那晃悠。他们似乎是见信都城大池深不好对付,转悠了一番便走了。 “终于走了,走了。” 苏遏用袖口擦了擦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忍不住长舒一口气,双手扶住女墙,几乎站立不稳。 他是关中扶风人,当年便素有才名,在家闭门读书。 皇甫惟明搜罗天下不得志的有才之人入幕府,苏遏也在其中。 当了两年幕僚后,苏遏得皇甫惟明赏识,旋即外放冀州为刺史。当然,这其中免不了后者从中运作与推荐。 由于他是皇甫惟明幕府走出来的刺史,当自家主公起兵造反后,苏遏自然是积极响应。于是他还是继续担任冀州刺史,并坐镇信都城。 唐代都有“改名言志”的习惯,为了表示与“旧朝”,或者是某些人划清界限,于是苏遏改名为“苏有德”,暗示“神器有德者居之”,此为天意。 对此皇甫惟明很高兴,给了苏有德募兵之权,封他为“冀州都督”。苏有德也不含糊,招募了三千团结兵,日夜训练,由明威将军李钦凑统一指挥。 “使君,贼军已经游荡到信都,我等要如何处断?” 李钦凑走到苏有德身边,低声询问道。 他有点看不起苏有德,因为这位好像是手无缚鸡之力,一点兵事都不懂。 可是没有办法,苏有德是皇甫惟明所属幽州幕府出来的人,二者颇有私交,关系很好。换言之,李钦凑在冀州浴血奋战皇甫惟明不见得能知道,但苏有德背后打小报告说坏话,皇甫惟明则一定可以知道。 所以哪怕李钦凑看不起苏有德,也不得不恭顺侍奉,心中是有苦难言。 “贼军会不会攻城?” 苏有德面色平静询问道,虽然他看起来还算镇定,但发抖的双手已然说明了一切。 李钦凑摇了摇头,非常肯定的答道:“绝不可能攻城,信都城高三丈,护城河深七尺,周长十八里。贼军不过数千,要如何攻打如此大城?” 如果以方重勇前世的眼光看,信都城的面积不值一提,随便拎出来一个县城城区面积都比它大。但以唐代城池的规模看,信都已经算是数得上号的大城了。 若不是城池大,皇甫惟明怎么可能给苏有德募兵之权? “不攻城就好,一旦攻城,难免生灵涂炭啊。” 苏有德假惺惺的说道,暗暗松了口气。 正在这时,一个亲兵走上前来,将一根绑着信纸的箭矢递给苏有德说道:“使君,这是贼军刚刚射上城墙的信,请过目。” 什么时候的事情? 苏有德一惊,不过还是保持着面上的淡然,伸手接过信纸。 由于信都城很大,苏有德不可能对四周的情况都了如指掌,他这边没看到敌军游骑射箭,不代表信都城周围就没有这种事情。 三千团结兵看似很多,但信都城大,如果死守,未必能守得住。事实上,就算这三千人都站上城头,也只能稀稀疏疏的站一排。 苏有德深吸一口气,将信纸从箭矢上拿下来,一目十行看完,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方重勇在信中说:为了避免冀州百姓生灵涂炭,三日后约战苏有德于信都母亲河绛水故渎。识相的就来,倘若不到,破信都后必杀尽冀州军政官员。 此河原本是绛水旧道,北魏时改道,又成为漳河支流。绛水故渎是《水经注》中的说法,信都本地叫“绛水”“岚水”的,什么名字都有。 绛水故渎是信都城南面防御的一部分,距离信都南门仅数里地而已。要说远,还真不是很远。 去,还是不去呢? 这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联想到自己细胳膊细腿的,苏有德瞬间便绝了带兵出城的念头。 “你自己看吧。” 苏有德轻叹一声,将信交给李钦凑。 后者看完,一脸疑惑看着苏有德,似乎是在酝酿情绪。 半晌之后,李钦凑才用尽量平和的语气建议道:“使君不必理会此獠的威胁便是,方贼乃是孤军深入,此刻不过虚张声势而已。” 苏有德失望的摇了摇头说道:“信都城高池深,自然是不惧贼军攻城。但冀州枣强县已然陷落,武邑、阜城、武强、堂阳、南宫等地皆城小少兵!冀州都督是要保冀州之安危,而非是信都一城之安危啊!” 李钦凑只管带兵就完事,但作为“冀州都督”的苏有德,要考虑的事情就很多了。 如果冀州大乱,他们啥也不管。哪怕最后能守住信都,苏有德这官也当到头了。 现在地里的青苗要不了多久就会成熟,如果让方重勇和银枪孝节军在冀州随便浪,搞得人心惶惶。 到时候秋收了,谁还有心思去田里收割呢?谁知道收割好的粮秣,是不是便宜了别人呢? 苏有德只是不会打仗而已,对于民政和管理地方还是很熟悉的,他要是没点本事,那也不可能进皇甫惟明的幕府。 由于皇甫惟明起兵速度很快,实施的政策也比较平和,再加上河北之前并不是战区。 所以各州刺史,多半都是如苏有德这般的民政官员。 很多甚至干得相当不错。 可如今战火已经烧到河北,这些人就有些控制不住场面了。 “使君,信都兵马,守城尚可。倘若出城,如何能与边军中选拔出来的银枪孝节军对抗?” 李钦凑差点给苏有德跪了,这位脑子不清楚的刺史,竟然还想带兵出城与银枪孝节军打野战,他到底是在想什么呢? “反正隔着河,河水又未结冰,半渡而击不行么?” 苏有德小声问道。 一时间李钦凑竟然急得说不出话来! 因为苏有德这话槽点太多,破绽太多,让他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只能说打仗这样的事情,只能跟同行讨论军略。跟一個外行解释,那是怎么也解释不清楚的。 “使君,您或许有韩信之能,白起之威,但下官是没有的。 若要与那方清对决,使君自去便是,下官负责守城。” 李钦凑撂下一句狠话就走了,气得苏有德浑身颤抖。 然而令人没有料到的是,第二天就出了大事,前一天还在赌气的李钦凑瞬间就萎了。 府衙书房内,苏有德将一封战报直接塞到李钦凑胸口,暴喝道:“你自己看看!” 战报上写着:信都东南面的武邑县,被方重勇麾下的银枪孝节军攻破。县令和县尉被“礼送出境”,直接送入了信都城内,已经下狱。而武邑县的府库被打开,和枣强县的情况一样,贼军给本地百姓放粮,发兵器以及军服等。 方重勇还送来一封信,告诫苏有德不要给脸不要脸。若是不肯赴约,他们便一日破一城,把信都周边各县县城都拿下。 不要以为装死不派人接洽,就可以当做约定不算数。 “怎么办!你说要怎么办!” 苏有德气得,不,应该说吓得浑身发抖,只好把怒气撒在李钦凑身上。 李钦凑也是没料到方重勇猛成这样,一日破一城,这话他也真踏马敢说啊! 其实李钦凑他们不知道的是,武邑县的城门,是本地皂吏打开的,而非是银枪孝节军攻破的。 因为这些人都知道之前枣强县到底发生了什么,皂吏人数众多,跟本州各县关系密切,甚至是盘根错节。 在这些人看来,抵抗不仅没有正面意义,反而是在耽误大家发财。朝廷如何,高层如何,跟他们没有任何关系,谁统治这里,都离不开他们。 “使君,出城野战则必败无疑啊。” 李钦凑对着苏有德抱拳行礼道,腰几乎弯到了九十度! 府衙书房里静寂无声,苏有德沉吟片刻,无奈长叹。 出城还是不出,这是个问题,不能轻忽,不能草率,更不能装作不知道。 正在这时,一个亲兵急急忙忙冲进来,对着苏有德大喊道:“使君,大事不好,衡水县被贼军攻破!不,应该说是衡水县县令开城投降了!” “哈?” 苏有德一声惊呼站起身,吓得眼珠都要突出来了。 衡水县县城,比冀州其他县稍大些,府库里东西也更多。 明明本钱更雄厚,衡水县县令怎么就降了呢? 不过回想之前那封约战的信,苏有德似乎也回过味来了。 方重勇既然可以威胁他,让他这个刺史都坐立不安,吃饭都吃不好。 那怎么就不能威胁衡水县县令呢? 苏有德有点明白银枪孝节军为什么可以在冀州横行霸道了。 河北这边的野战军不在冀州,无法御敌于外。本地又有人开仓放粮,各县的县衙内就那么几号人是空降的,其他都是本地人。 谁敢保证这些有职无官的本地书吏皂吏们,没有其他心思呢? 今天这个书吏对县令劝说一番,明天那个本地大户跟县令商量一下,谁顶得住这样日夜不停的劝说? 要知道大唐统治河北也有一百多年了,皇甫惟明起兵也没几年,甚至把当节度使的时间都算上,十年就顶破天了。 本地对他能有多大认同? 战火没烧来的时候无所谓,大家都不想伸头去接石头,没事找茬。然而战火烧到身边的时候,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要不,派人去跟方清接洽一番,看看他们想要什么。 只要不占信都城,要什么给他们便是,让他们去德州也好,去沧州也罢,总之不要来烦我们,你看这样如何?” 苏有德小声跟李钦凑商议道。 “使君此计甚好。” 李钦凑点点头,他也是没辙了,总不能说让他带兵来个“半渡而击”吧?会死人的。 信都周边县城接二连三的陷落,如今已经丢了三城。苏有德等人都是把方重勇和他麾下的军队当瘟神一般,打是不可能打的,要是能送走就好了。 只要不在冀州,随便对方怎么浪都行。 “不行不行,光这样是不行的。” 苏有德摇摇头,沉吟片刻说道:“我们必须向皇甫大帅求援,否则此事败露后难以收拾。” 一边向皇甫惟明求援,一边向方重勇妥协。 不得不说,苏有德这刺史当得真是两头光。李钦凑在心中感慨,难怪人家能进幕府得皇甫惟明赏识,还在冀州担任刺史呢。 光这长袖善舞的姿态自己就学不来。 …… 信都城南面绛水故渎南岸,便是银枪孝节军的营地。 该说不说,要是苏有德胆子大点,带着城内团结兵深夜渡河突袭,谁胜谁负当真难以预料。 当然了,很多人中了计,都不知道自己已经中计,依旧是被敌人牵着鼻子走而不自知。 方重勇大大方方将营地设在信都城旁边,广竖旗帜,作出一副“你要来便来”的嚣张姿态。便是典型的“不能示之以能”,吃定了苏有德不敢出城野战。 那封“约战”的信,更是心理战术,唯有不惧生死的勇者可破。 实则这个营地里只有两百人银枪孝节军士卒而已。其他人,都是冀州本地百姓穿上军服假扮的。 而真正的主力,则是四处出击,对信都周边县城文攻武赫!虽然有武强县县令这种硬茬,不开城门要决一死战的,但还是有不少墙头草开了城门。 有些是县令顶不住压力,亲自下令打开的;有些则是本地人“替他”打开的。 入夜之后,几路人马都陆陆续续返回了大营,几乎每个人脸上都挂着得意的笑容。 “节帅,您这一招还真是厉害啊!” 刚刚进入帅帐,何昌期就对着方重勇竖起大拇指说道。 不战而屈人之兵,上之上也! 让银枪孝节军在前,本地“套皮”青壮在后,在县城外列阵,逼降的气势就出来了。 不要怪本地人短视,很多时候,底层就指望着那口饭,不知道王侯将相们的宏图霸业。谁给粮食他们就跟着谁,他们就帮谁,这是很朴素的道理。 方重勇的秘诀就是发动群众,要不然,本地人这粮秣也太好领了,多多少少总得做点事吧? “武强县没攻下来么?” 方重勇轻轻摆手,不想听何昌期那拙劣的马屁,他看向车光倩询问道。 后者一脸懊恼说道:“末将怕武强县县令看出虚实来,便带兵退回大营了,请节帅责罚。” “你的应对是没错的,那时候打肯定要露馅。 但恩威并施才是王道,如果谁不开城投降最后还没事,那我们也就不用混了。 那些拿了粮食的本地人,最终也会出卖我们的。 传本节帅军令,即刻起全军出击奔赴武强县,明日天黑之前,我要看到武强县县令的人头,摆在我帅帐桌案上。 去吧。” 方重勇将鱼符递给车光倩继续说道:“此战你指挥,本节帅守大营。” “节帅何不跟我们同去?” 车光倩疑惑问道。 “若是苏有德的使者来大营,不见某坐镇,他们便知道我们的虚实了。” 方重勇摇摇头,示意车光倩快点出发。 第507章 敲诈勒索 北方的夜晚,气温是比较干爽的。凉风袭来,让人想斜靠在躺椅上仰望星空。 银枪孝节军大营内,那些本地“套皮”扮演士兵的青壮,都已经回营帐睡觉了。而真正的士兵,却是在紧张的巡逻,一刻也不敢松懈。 方重勇带着两个亲兵,在大营内转悠了一圈。他来到营门边,眺望远方,只见远处的信都城,灯火通明。远远看去,像是一头亮着火光的巨兽一般。 老实说,方重勇还真有点担心自己的“外实内虚”之法被人勘破。 值得庆幸的是,信都城内守将是无能之辈,被银枪孝节军接二连三的攻城拔寨给吓住了,以至于没有好好组织防守。 正在这时,一个斥候牵着马渡过浮桥来到大营门前,他一看方重勇也在,便抱拳行礼道:“节帅,信都城没有异动。” “去歇着吧,换班了。” 方重勇微微点头说道。 这个消息在意料之中,但还是让他有些失望。 这冀州刺史,该说不说,确实是有点苟啊。 估计约战什么的是别想了,对方不可能赴约的。 信都虽然兵力空虚,但确实是河北重镇。 若是银枪孝节军能攻克信都,甭管是用什么烂招达成的,都会压断皇甫惟明最后一根弦,让他暴怒发狂,不顾一切的回师河北东南部,围剿方重勇。 如此一来,此战的战役目的也就基本达到,不需要再继续沿着运河浪下去了。 然而他的想法虽好,冀州刺史却不愿意配合,着实有些可惜了。 别看银枪孝节军现在四处出击极为风光,但支持后勤的漕船,还在永济渠上,那边也没有多少军队看守。 若是有人沿着运河追击,也够方重勇喝一壶的。 这也是他为什么一直盯着县城下手的原因。 遵循着“农村包围城市”的原则,好打快打,尽量减少战损,尽量扩大影响。 只是这样高强度作战,背负的压力好大啊。 无论是方重勇还是银枪孝节军都是如此。 方重勇轻叹一声,把心事都藏着,不敢对任何人吐露。 不一会,又一个斥候匆匆忙忙从南面而来,他找到方重勇,抱拳禀告道:“节帅,贝州清河县的贼军没有行动,渡口也没有漕船,他们似乎是在等粮草,另有数千骑从聊城赶到了清河,在城外建了马厩。还有便是……” 这位斥候吞吞吐吐的,似乎有难言之隐。 “说吧,是不是聊城南面的渡口被封住了?” 方重勇面色平静询问道。 “回节帅,确实如此,而且他们还拆了浮桥,卑职估摸着营地内有一两千人。” 那位斥候老老实实的说道。 唐军扎营,一般五百人一個小营地,营地与营地之间相连又隔开,排列巧妙。只要看营地的形状与大小便可以估算军队规模。 当然了,什么时代都有那种喜欢“减灶”的老硬币,用这一招迷惑对手,所以从营地规模判断军队数量也不是绝对准确的。 后路被断,这应该是个意料之中,情理之中的事情。如果河北叛军连这种常规套路都想不到,那也真别混了,回家种田比较安全一点。 方重勇默默点头,明白追兵是预判了自己的进军路线,但是猜错了。 他一个人回到帅帐,看着用木头架子支起来的河北地图,其中一个地方做了特别的标记: 沧州,东光县,白桥镇! 这里是永济渠上的另外一个物资集散地。 这一路上,银枪孝节军是不缺粮秣的,甚至多到还可以开仓放粮的地步。 但武器的耗材,如火油、箭矢等物,却很是紧缺。若是不能在那边获得补充,难免后面的仗会缩手缩脚。 方重勇带着银枪孝节军脱离运河范围北上冀州,这是一步险棋,却也是将河北叛军调动起来的妙招。如果只是一直沿着运河向北,那么肯定会有聪明人猜到自己的行军路线。 没错,这条路几乎是跟太平天国时林凤祥、李开芳部北伐的路线一致。历史证明,孤军深入的话,打到海河出海口(即天津周边)便是极限了。 方重勇很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幽州是去不得的,打到海河,便要见好就收。 他坐在软垫上看着地图,脑子里盘算着河北叛军可能的堵截路线,时不时的站起身,在地图上做标记。 “守幽州的军队,肯定会沿着永济渠南下堵截。” “还有回纥人,皇甫惟明可以让他们参与其中,他们好像跟我结下的梁子很深。” “入冬后运河要结冰,到时候插翅难飞,所以必须在两个月内返回,至少也得回到黄河。” 方重勇一条一条写在纸上,生怕自己忘记了。 一夜没合眼,车光倩等人也没带人返回大营。 一直到卯时的时候,方重勇实在是扛不住,便趴在桌案上睡着了。 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有杀伐果断,金戈铁马,流不尽的鲜血。 梦里还有脱光衣服,白花花躺在床上求欢的貌美少女。那滑嫩的肌肤摸起来如丝绸一般,美妙的触感似乎有如实质。 他梦见自己成为了至高无上的帝王,但梦的最后,却是被人砍下了头颅! 整个世界都变成了赤红。 “节帅?节帅?” 感觉到有人在轻轻推着自己的肩膀,方重勇睡眼朦胧的抬起头,发现是车光倩在叫他。 “事情办妥了么?” 方重勇伸了个懒腰,不经意瞥向桌案,顿时吓了一大跳! 那上面摆着个头发散乱的人头! “这个是谁?” 方重勇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疑惑问道。 “节帅,您不是说要在今天天黑前看到武强县县令的人头嘛。 这个就是咯。” 何昌期连忙解释说道。 “哦,哦,这样啊。” 方重勇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深吸一口气,他已经记起这一茬了。 昨天晚上下军令的时候,好像是这么说过。 但那不就是为了装个逼么,也不用真的将武强县县令的人头,摆在桌案上吧,把人宰了就得了,还搞得这样一板一眼的。 方重勇心中略有不满,只不过不方便发作。 “对了,他叫什么名字?” 方重勇忽然想起来,冀州各县里面,只有这位县令面对劝降坚决不肯开城,态度明确。 车光倩想了想,没记起来,破城的时候也没问。 倒是何昌期说了句实在话:“节帅,一个县令而已,谁知道他叫什么。大唐有一千六百多个县令呢,他这般的,死了不就死了,谁还记得啊。” 方重勇看了看桌案上摆着的人头,忍不住叹了口气。 在大势面前,县令也是一只稍大点的蝼蚁罢了。 而在这个时代,蝼蚁是没法留下姓名的。 “节帅,武强县县令虽然嘴上叫得凶,可守城的本事根本没有。弟兄们趁着夜色悄悄攀爬上了城墙,没费什么劲就开了城门,后面的事情就没什么好说了。 按照节帅的吩咐,我们杀光了县衙里面有官职的官员,首级都带回来了。留了两百人负责开仓放粮,也就这样了。” 车光倩言简意赅的介绍了一下破城的过程,实在是乏善可陈。 唐代县城城墙的高度,有一个重要的分界线,便是安史之乱。 安史之乱后,由于藩镇割据,各地各城皆加固了原有城墙,甚至在原有城墙外修筑“外城郭”。当然了,在朝不保夕的年代里,加高的部分基本上都是以土墙为主。只有扬州、成都这种大城才有大型砖墙。 在此之前,县城的城墙十分低矮,也就防个盗贼而已。 方重勇心中毫无波澜,只为桌案上那位县令感觉惋惜。 他本无杀人意,但有人就是想死,那就真的没有办法了。 不杀顽抗者,无以震慑人心。有恩而无威,拿了好处的本地人,便会升米恩斗米仇。 人性便是如此。 正在这时,一个亲兵走了进来,在方重勇耳边耳语了几句,然后退到一旁等待吩咐。 “带进来吧。” 方重勇轻轻摆手,对车光倩等人说道:“你看,信都城派使者来了。” 众人都是冷笑不止。 不打就不打,派使者来,便已经是露了怯。刀口舔血之辈,若不是为了诡计,绝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方重勇也不嫌弃,大马金刀的坐下。 待那位使者进门后,看到桌案上的人头,面色微变,一时间冷汗布满额头。 连看都不敢看方重勇一眼。 “来者何人啊?报上名来!” 方重勇眯着眼睛问道,语气不善。 “信都县尉贾深,拜见方节帅。” 那人对着方重勇叉手行了一礼,他不过四十多岁,脸上写满了风霜,很显然仕途并不得意。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次入银枪孝节军大营很危险,此人看起来很是憔悴的样子。 “这个人你认不认识?” 方重勇指了指桌案上那个,显得有些突兀又狰狞的人头询问道。 “认识,武强县县令张通幽。” 贾深微微点头说道,虽然脸上看起来很镇定,但一些面部微表情,却暴露出他内心很不平静。 “说吧,苏有德派你来,是想对本节帅有什么指教呢?” 方重勇略显不耐的询问道。 “苏使君想问一问方节帅。” 贾深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究竟要怎样,才肯离开冀州地界呢?” “把信都城给我们,我们自然会离开。” 方重勇毫无诚意的狮子大开口说道。 贾深失望的摇摇头道:“如此就没有什么好谈了,苏使君等着节帅兵临信都城下,就看你们能不能攻下来了。” 他起身要走,方重勇却轻轻摆手说道:“瞒天要价,落地还钱嘛,有什么条件,可以慢慢谈。你看,武强县也被我们拿下了,冀州除了信都外,还有几个县在你们手里呢?” 听到这话,贾深无力坐下。确实如方重勇所说,银枪孝节军或许真没有能力攻克信都,起码是得不偿失。但是,信都城内的军队,不敢出城野战,无法救援本州各县,也是铁一般的事实! 这便是双方都无法达到目的,便可以各退一步的时候了。 “土地与城池,没有什么好谈的,这点苏使君已经下了死命令。 但是金银细软、财帛粮秣、兵器辎重什么的,都可以谈。” 贾深直截了当的说道。 方重勇看了车光倩一眼,见后者微微点头,于是当着贾深的面说道:“小车啊,你去写一份清单出来,等会送到这里。” 车光倩领命而去。 方重勇又对贾深说道:“这颗人头,某留着也没用,不如作为见面礼,送给苏使君,然后让他好好安葬武强县县令吧。” 何昌期很是识趣的拿来一个木盒子,将人头装了进去,蛮横的递到贾深怀里。 现场气氛变得尴尬起来。 不一会,车光倩进来了,将清单递给方重勇。 清单上面写的,没有兵器,没有粮秣,没有军需物资,没有马匹与牲口,全都是金银细软、铜钱、绢帛之类的东西。 其实,这些银枪孝节军压根用不上,起码在回汴州之前用不上! 方重勇沉吟片刻,一个字都没有改,就将其递给贾深说道:“就这些了,苏使君若是肯给,我们便离开冀州,他要是不肯给,那就对不住了。” 贾深接过清单,一字一句的看完,面露惊讶之色,随即又恢复了平静。 他微微点头说道:“那某这便回信都城,禀明苏使君。” 贾深站起身,抱着装人头的盒子便离开了军帐。 等他走后,方重勇看着车光倩笑道:“你不解释一下么?” 后者立马抱拳行礼道: “节帅,我们军中现在最缺的便是箭矢,第二缺的是军需物资,第三缺的是马匹。但若是写在清单上,难免会被有心人利用,被他们探知我军虚实。 我们最不缺金银财帛,拿到手也不能吃不能穿。正因为这样,所以才会迷惑皇甫老贼手下那些人,让他们觉得我们还有很大的余力。” 车光倩耐心的解释了一番。 方重勇微微点头,其实他也是这么想的。补充军需物资的事情,需要在东阳县白桥镇附近的库房解决,倒是不必现在就暴露虚实。 “节帅,我们真的不打信都啊?” 何昌期一脸惋惜的询问道。 “兄弟们一路走到现在不容易,本节帅要带他们升官发财,不是要送他们去死。 打信都的话,估计要死不少人啊,没必要枉送性命。” 方重勇叹了口气说道。 打仗哪有不死人的,但是为了达成战略目的不计伤亡,就太过分了。为帅者慈不掌兵,却也要多动脑子,尽量爱惜人命。 人头不是韭菜,砍掉就不会再长了。 “伱们去整顿一下军务,我们准备开拔离开冀州了。” 方重勇对身边二人吩咐道。 第569章 建国大业之蓄势待发 李琳作为让皇帝李宪的爵位继承人,被封为宁王。李白观察了一下,他的书房明显比方重勇在汴州住所的书房陈设要豪华。 哪怕是李白跟过基哥几年,对皇宫的陈设已经很习以为常了,也不得不感慨,让皇帝一家确实挺有钱。 而且也舍得给自己花钱,不像是方重勇那样始终都是穷鬼思维,不愿意花钱享受,连住所都不搞一下精装修。 李琳、李瑀、李白三人落座之后,李琳这才看向李白微笑询问道:“不知道太白先生此番来长安有什么事情呢?孤还有几分薄面,若是太白先生遇到麻烦,孤可以代为通融一下。” 李白是个在政治上很幼稚的人,只不过李琳这种情况,属于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偷腥的姿态实在是太过于明显了。 就连李白这样的人都糊弄不住。 “殿下,李某公务在身,不便透露啊。” 李白不动声色随口应付了一句,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姿态。 李琳也不和他废话,而是开门见山的说道: “当今天子无道,弑父杀君人神共愤。 我们一家深受先帝之恩,没有一天不想着为先帝报仇雪恨。让皇帝一脉,想拥戴永王殿下入主长安,登基称帝,拨乱反正。 孤已经把话说开了,不知太白先生可否告知,此番从汴州来长安,所为何事呢?” 李琳盯着李白的眼睛问道,语气虽然不严厉,但此刻已经是图穷匕见,不加任何掩饰了。 他们就是为“那件事”而来的。 李白万万没有想到,李琳这帮人玩得这么大,竟然直接说要把当今天子李琩拉下马,然后扶持永王上位! 他们怎么敢的啊! 这让李白一时间心乱如麻。 他从未想过,国家已经乱成这样,宗室亲近已经在谈论换天子的事情! 李琩这个天子,位置就这么不稳当,以至于宗室中人,已经开始讨论将他顶下去了么? 对此,李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写诗他是把好手,甚至可以说才华横溢。 但这些政治上的阴谋诡计,则超出了李白的认知范围。 他只好对李琳叉手行礼敷衍道:“殿下的意思,李某一定会带给永王的。” 看到李白顾左右而言他,李琳眼中闪过一丝失望,随即他的面色又恢复了正常。 李琳有些无所谓的笑道:“这个是自然,太白先生回去以后,将我等的善意告知永王即可,感激不尽了。” 李琳的态度一下子冷淡了许多,因为他已经看明白了,李白只是个“跑腿的”,根本没有得到李璘的“全权授权”,不参与外交,亦是不能给他们任何保证。 这下子,李琳连亲笔信都懒得去写了。 若是李白被人扣下,只怕他怀里揣着亲笔信反而容易落人口实。 话不投机半句多,正当李白准备起身告辞的时候,一直没说话的李瑀忽然开口询问道:“太白先生,您去找颜相公所为何事,能不能告知我们呢?” 这个问题实在是不好推辞,毕竟李琳已经将他们希望拥戴李璘为天子的事情告知李白了。如果李白还把事情藏着掖着,实在是有些不太礼貌。 甚至有杀身之祸! 长安毕竟不是李璘的地盘,让皇帝一脉的人,想要给李白罗织一些不起眼的罪名,将其收押还是很轻松的。 无奈之下,李白只好对李琳与李瑀兄弟二人如实介绍道:“永王殿下,欲出兵洛阳,打通河阳三城,让漕运可以通畅。李某拜会颜相公,便是促成关中出兵,与我们夹击洛阳,则大事可成!” 李白说得激动,就好像是他领兵去教训宝臣大帅一样! 李琳与李瑀二人面面相觑,这个消息虽然不是他们所盼望的,但也很劲爆啊! 近段时间长安陷入缺粮缺物资的困境,颜真卿每天都为此焦头烂额又无力应对。若是能夺回洛阳,不但官军有了前出的桥头堡,而且还可以打通被堵塞的漕运节点。 简直妙极了。 不过很快,这两人就想到了当初方重勇所想的那个问题:洛阳攻克后,城池到底归谁? “那太好了,孤一定会努力促成此事。” 李琳压住内心的疑惑,抚掌大笑说道。 不管怎么说,打通关中与关东的漕运,是目前最紧急的事情。 哪怕再困难,也不能不去做! 哪怕李琳等人跟李琩的立场完全不一样,也不妨碍李琳他们全力支持出兵洛阳。 看到李琳满口应承,李白这才松了口气。 其实这件事还是挺机密的,若是李琳以宗室亲王的身份从中作梗,少不得会引起一番波折来。不过宗室方面要是能支持出兵,相信关中出兵洛阳这件事,很快便可以提上日程。 看到李琳与李瑀已经没有继续谈下去的意思,李白客套了几句便起身告辞。他还要去找颜真卿确认一下,此事到底能不能办,而且最好还是得拿到颜真卿的亲笔信才行。 等李白离开之后,李琳看向李瑀问道:“这件事我们应该怎么办才好?” “什么也不做,该操心的是颜相公。” 李瑀笑眯眯的说道。 李琳先是一愣,随即转念一想,又觉得确实如此。 不到生死存亡的关头,他们是不会赌上身家性命的。 “说的也是啊。” 李琳轻叹一声,李白带来的总算还是个好消息。 谁知道李瑀接着建议道:“兄长,长安粮价,在漕运打通之后,一定会降。不如现在,高价卖粮。既可以博名声,又可以赚财帛,还可以去陈粮,岂不是一举三得?” 听到这话,李琳总算是回过味来了。 朝廷出兵洛阳,大概率要成行,因为现在长安缺粮缺得太厉害了。再这样下去,哪怕世家宗室都不反,长安百姓都要反了。 既然可以出兵,又有汴州那边的兵马配合,至少打通漕运通道应该是不难的。 漕运通了,两淮与江南的粮秣就可以进入长安了,那么长安城的粮价自然会跌。 这个时间节点,大概会在明年春季冰雪消融的时候。 所以从现在开始到明年春天,会是长安粮价的高位期,正是抛售陈粮的大好时机啊! “卖,一定要卖,甚至要趁早卖! 得知朝廷要出兵,一定会有其他人也跟风卖粮的!” 李琳一脸激动说道。 当统治阶层上下一心想要某件事做成的时候,几乎可以确定,官府一定会花费大力气去办。 打通运河,是对全长安,乃至整个关中都有利的事情。只看是谁得利更多罢了。 朝廷一定会推进下去的。 李琳与李瑀决定利用政策还未颁布的时机,提前动手捞一笔。 …… 汴州府衙书房里,刘晏面无表情,将一叠书稿交给方重勇。这是宣武镇六州刺史,送过来的关于本州田亩的初步统计,刘晏再将其整理后的账目。 用一句话来形容,就是触目惊心。 这里的数据只有宣武镇治下六州的,至于原本是归天平军管辖的三个州以及东面靠海的登州和青州,因为本地官府还未完全掌控,所以统计数据暂时没有送过来。 其中自耕农所占有的土地,居然已经不到一成。 当然了,那种占地面积特别大的超级豪强地主也很少,他们所占有的土地,也是连一成都不到。 什么动辄仆从数万之类的大地主,那都是江湖传说,至少在河南是没有的。 其他的大地主,中地主,小地主,所占有的土地则很多。 这些人几乎占到了八成,妥妥的主流,其中自家田里,有几十个佃农在耕作的情况比比皆是。当然了,这些都只是粗略统计。 这种情况很有些出乎方重勇的预料,关中的大地主估计会有一些,河南这边倒是不太多。 不过仔细想想倒也正常,因为大唐一直在执行“非关中非边疆地区去军事化”的策略,关中以外的超级大地主,都是被严打的对象。 这种大地主大豪强,很容易振臂一呼就拉起一支队伍。他们的存在,实在是让关中豪强起家的大唐睡不安稳。 最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官衙所属的公廨田,已经沦落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程度。 “以前租庸调还在运转的时候,河南各州是怎么把税收上来的?” 方重勇一脸疑惑问道。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如今这个土地分配局面,还有国有土地被“归零”的现象,显然不是一天两天形成的。 “下官以为,只要有运河,便可以收商税来补田租,应付差事不难。 交通不便的区域就难说了。” 刘晏笑道。 他为什么会这么说呢? 因为当年他在夏县当县令的时候,就是用这样的办法,在当地几乎没有收什么土地税。 这个办法刘晏能用,其他官僚自然也能用。 当初连郑叔清都用过呢!夔州本地直接把商税当土地税在“平替”。 “明年的两税,刘判官打算怎么收?情况不容乐观啊。” 方重勇轻叹一声问道,将手中的账册放到一旁。 李璘登基,等同于“开国”了。正好利用这个窗口期,可以强力调整一下土地政策。 这是必须要做的事情。 “各州应该保有部分土地归公。 没有公廨田,就没有义仓。 没有义仓,官府就无法控制粮价。 这一点是不能让步的。 其他的可以徐徐图之。” 刘晏对方重勇小声提议道。 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官府的田收回来,然后请佃户来种田,这样也是一种变相的“均田”了。有利于安置缺少耕地的农业人口。 更重要的是,这一步改革,可以名正言顺的,对不听话的地主豪强们动手! 官府要公田,你家田那么多却不肯均一点出来,那只好说句抱歉咯。 不支持官府的都是刁民,既然是刁民,管你有多少土地,都是严打的对象! 土地越多越反动! “公廨田,至少要占到本州土地的三成,最好是能有一半。 若是这个都达不到,那官府就连调节粮价的能力都没有了。 还何谈为政一方啊。” 方重勇点了点头说道,同意刘晏的看法。 官府必须要掌控一部分土地,要不然,遇到什么洪灾旱灾这样的事情,方重勇估计得跪在大户家门口磕头求施舍了。 世间岂有这样的道理! “将田亩交给官府,对某些人来说,不亚于割肉。 节帅是打算用强么?” 刘晏有些不解的问道。 这是明摆着的,官府一道政令下去,肯定会命谁家谁家要吐出多少田亩来,要多大比例,具体是哪些田地需要转让给官府。 无论是谁,看到这样的政令落到自己身上,都会感觉难受的。 明里暗里抵制是必然,这便是人性趋利避害使然。 要把政策强力推进下去,不见血是不可能的。需要有一支军队,专门去办这个事情。 “本帅已经下令编练了一支新军,名叫税警团,兵员三千,由崔乾佑领衔。 他会配合你的。具体要怎么操作,你来全权负责。 最低三成,最高五成。其中一些土地,需要转给银枪效节军的家属。 可以适当给一些盐引作为补偿。 另外,以后出的盐引,必须加一个延期兑换的日期,比如三个月,半年,一年这样的。 毕竟海边的盐虽然多,要将其晒出来,也是需要时间的。 软的一手,加硬的一手,到时候反抗的人就不会那么多了。” 方重勇叮嘱刘晏说道。 他私底下调研过,表面上看,封建国家实行均田制,诞生了“自耕农”这个阶级,看似是比较妥当的处理了土地分配问题。 但这个观察角度,却仅仅只是从分配的角度去考虑,而没有从生产的角度去考虑问题。 不能否认的是,自耕农抗风险能力极差,效率极低,单位亩产往往比不上地主的田庄。种田的技术,也是参差不齐,并且普遍水平不高,更是缺乏农具。 没错,种田也是需要技术的,更是需要专业农具的,甚至可以说是一个“技术密集”的狠活。 自耕农所掌握的耕作技术,远远不如世家地主,更不谈什么传承。 封建时代,中央朝廷都会将地方官府主官指导农耕,获得丰收,当做是一项突出的政绩,作为考核的标准之一。 也就是说,将封建田庄强拆成自耕农模式,分配上说或许更公平,但从生产力上说,却是一种历史倒退。 所以这次方重勇并没有简单粗暴的实行“分田”,扩大自耕农阶层的规模。 虽然这更加容易一些。 方重勇尝试着将土地的“所有权”和“耕种权”分开,并且想试验一下“生产大队”的模式,让种田的经验和知识可以传承下去,并将其与银枪效节军的家属们绑定。 当然了,现在汴梁城还没建设完毕,所以也可以用配套的模式,在所规划的某个地方,划出一片区域,给军属们建立统一的屋舍。 这也是方便管理。 一系列措施,便是要新创造出一个拥有土地耕种权的新阶层出来,让他们天然站在地主豪强的对立面,并保证武装力量的忠诚! 对,忠诚于方某人,而不是永王李璘。 掌控了生产资料,便可以继续推进两税法里面所需的“财产登记”,实行按田亩所有制来收税了。 一年推进一点点,经年累积就能逐步掌控税收! 看到方重勇在发呆,刘晏轻声说道: “节帅,目前汴州沿渡口商铺杂乱,下官建议整顿一番,将各类商品分门别类,建几个专门的市集。 这先做市集,再建城池的办法,也是水到渠成,到时候自然就成了一座巨城。 也是方便衙门收商税啊!” 不收船只靠岸的费用,是希望降低物流成本,吸引更多商贾和旅客落脚。但是在汴州经商开店,不收商税是不可能的,要不然官府税收从哪里来呢? 刘晏的行政经验极为老道,所提的办法几乎全是真知灼见。 方重勇回过神来,点点头道:“如此甚好,就这么办。” 在交通发达的地方加强商品经济,这是“富国强兵”的一个好办法。怎么练兵暂且不说,先要把官府的税收搞上去,没钱的话,什么事情都是空谈而已。 待刘晏走后,方重勇看了一下这个月的账册,自从银枪孝节军返回汴州后,官府收到的商税比之前几个月有了明显增多,很显然是因为更多的人看好汴州的未来。 如此欣欣向荣的景象,方重勇的信心更足了。 他就不信自己会斗不过李宝臣,会打不赢史思明! 第508章 给幽州藩镇上点强度 不要粮秣,不要兵器,不要辎重,独要金银细软、铜钱绢帛。 这个回复,这种清单,是苏有德不曾想过的。 给,还是不给,这是个很严肃的问题。 怎么给是个问题,给多少也是个问题。 令人头大。 冀州府衙书房里,苏有德看着李钦凑,欲言又止。 他将手中的清单递给对方,脸上那表情似乎在说:你是带兵的,你觉得该不该给,给多少? 李钦凑瞥了一眼清单,发现上面写的都是些浮财,就连羊皮牛皮,这种可以直接当钱用的军需物资都没有提,不由得感觉诧异。 军队要这些浮财能干啥呢? 他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使君,府衙库房内可还有金银细软、铜钱绢帛这样的东西么?” 李钦凑面色古怪,反正在他印象里,好像是没有的。皇甫惟明起兵之时,便大肆利用各州各县府库里的绢帛,找河北大户买粮,以为军需。 现在他们哪里还变得出钱来呢? “粮食还有不少,但钱是没有的。某看那方清和银枪孝节军,他们好像也不缺粮。” 苏有德恨恨说道,摸着自己的小胡子,似乎是在想什么鬼主意。 “苏使君,没钱要那怎么办?” 李钦凑傻眼了。 既然可以把“瘟神”送走,那就不矫情了吧,瘟神走得越快越好。 至于清单上索要的财帛,其实数量也不是那么吓人,在苏有德等人的心理底线以内。 花钱买平安,一切要等皇甫惟明派兵屯扎冀州后再说。 现在没钱可就不好操作了。 “府库里确实是没有,但是冀州大户家中,应该还有些浮财。 现在火烧眉毛也顾不得了。” 苏有德嘿嘿冷笑道。 “国难当头”,他哪里顾得上那么多啊。 死道友不死贫道! 不过李钦凑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他有些不明白到底要怎么搞钱。 大户手中的钱,也是之前官府收粮食赚来的。现在官府又要收一部分回去,人家怎么可能会愿意? 那些人若是像打发叫花子一般,随便给個三瓜两枣,也解决不了问题啊! “这件事简单,李将军带人去那些大户家中,跟他们商议一下。就说有小道消息,贼军已经挖了地道,可以通往信都城内。他们进来不了多少人,也攻不破府衙,却很可能入城劫掠。 我们兵马有限,信都城又太大,难免顾不过来。所以让各家都捐点钱,让官府多招募一些团结兵巡逻,大家共度时艰嘛。” 苏有德眼中寒光一闪说道。 反正官字两个口,好的坏的,有的没的,都是他在说。 不管是有盗匪也好,还是没盗匪; 不管是有地道也好,还是没地道。 都是苏有德一个人说了算,他说有那就有。 城内大户,肯给钱的,一切好说,派几个团结兵去他家门口守着,自然也能保他家平安。 不肯给钱的,那就不派兵。 说不定“盗匪”就要从地道里面钻出来,去他家打家劫舍,杀人放火了。 到时候倒霉了,可别跑府衙来哭诉。 至于那些“盗匪”是不是银枪孝节军,或者说是哪里跑进城的溃兵逃兵,都不重要。 苏老爷说什么那就是什么。 对李钦凑面授机宜后,这位沙场厮杀的汉子忍不住一身冷汗。 要说阴险,还真是这些文官阴险,组合拳一套一套的! “明白了,下官这便去办。万一遇到冥顽不灵的怎么办?” 李钦凑点点头,对苏有德抱拳行了一礼,有些犹疑的询问道。 苏有德对他招招手,压低声音交待了几句老硬币的大招。 李钦凑顿时茅塞顿开,脸上浮现出残忍的笑容。 不过苏老爷是坐镇府衙的,他肯定不能出面。所以“干脏活”的事情,只能李钦凑解决。 好在李钦凑也不是个纠结细节的人。 他带人把信都城内的大户人家都逛遍了,每到一户,都是把苏有德的话重复了一遍。 然后为了方便办事,李钦凑直接上大招,把苏有德面授机宜的办法用了出来! 肯出钱的大户派兵看门,你好我好大家好。 不肯出钱的,就在门前立一根戟。美其名曰:名门望族,盗匪回避。 你不肯交情,我自然不会派兵帮你看门。所以给你家门口插一根戟意思意思,吓唬吓唬盗匪。 不要说什么这不合规矩,我李某人只是个丘八,不懂礼节。 李钦凑心中如明镜一般,他就是在耍无赖。 汉代便有“门前立戟”的习惯,到了隋朝,非三品官不得立戟。 到了唐代,立戟的要求变宽松了,但规矩变得更细化了。不同品级的官员,甚至是不同部门的官员,门前能插的戟,数量与种类都有细致规定。 毕竟,唐代就是个等级森严的贵族社会。 但无论如何,非官员和孔庙、祭坛,是不得门前立戟的! 能够门前立戟的人家,盗匪去光顾,那当然很有可能会死得惨不忍睹。 但李钦凑现在玩这一招,显然是志不在此。其用意之歹毒,相信每一家被插戟的大户,对此都能心领神会。 果不其然,那些不肯交钱的死硬派,一听说要被人“门前立戟”了,脊梁骨就立刻软了下来,一个两个乖乖交钱。 于是在一天之内,苏有德便凑齐了钱款,刚刚入夜就派人火速送到了银枪孝节军大营内。 拿到“礼金”后,方重勇也不含糊,立刻马不停蹄的带兵回到了漕船上。 这一路上,他都是提心吊胆的,生怕信都城内守军,追击自己的队伍。 这些金银财宝不占体积,也很方便携带,他们还是骑兵队伍,被追击了也不怕。 只是方重勇很担心节外生枝。 他的计划,并不是跟冀州的守军长期纠缠打烂仗。拿下几个县城,破坏了当地的政治生态后,见好就收才是上策。 到了第二天黄昏,大军终于回到漕船上,守在船上的段秀实看到银枪孝节军主力返回,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了回去。 别看方重勇带兵去冀州匆匆忙忙不过几天时间,段秀实守在船上可谓是度日如年,生怕有人乘坐漕船追击。 这个时候,就不得不提周贽了。 若是周贽严格执行安守忠的计划,完整保留了漕船和辎重粮秣。那么现在这个时候,他们和随行漕船,大概刚好走到银枪孝节军所在的位置。 那时候安守忠的骑兵已经就位,战局走向会如何,可就难说了。 正是周贽这一步棋走错了,才导致后面每一步都被动。 这就是庸才不懂得战争的节奏,节奏乱了,就要被人牵着鼻子走了。 “节帅,您终于回来了。 末将已经准备好一切了,让马匹上船歇着,我们便可以北上德州安陵县了。 安陵小城,拿下不难。 待拿下安陵后,继续北上便是东光县白桥,那里堆积的辎重很多。特别是贝州被我们拿下后,幽州沧州转运到半路返回的漕船,大半停在了那里。” 段秀实叽里呱啦说了一大通,将北方的敌情探查得差不多了。简单说,就是敌军堵截的兵马尚未赶到,时机正好! “嗯,干得不错。” 方重勇微微点头,对老段的后勤工作很满意。 马匹的草料、精料,都是要单独准备的,调制精料也要时间,都要把工作做在前面。向北的侦查也不能停止,都要有人操心这些事。 “传令下去,南下贝州。除了划船的人以外,其他所有人,强制休息。到贝州后有大战。” 方重勇对身旁的车光倩下令道。 “节帅,我们现在去贝州?” 车光倩一脸疑惑问道,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对,就是贝州。” 方重勇面色平静的点点头。 见众将都还要再说话,方重勇连忙摆了摆手道:“事不宜迟,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先出发,某路上再跟你们解释。” 车光倩只好去传令,很快,船队便向着贝州清河县而去。只有领头那艘点着渔火,其他的都是熄灯,默默跟在后面。 众将来到领头那艘船的船舱内,方重勇将一张自己绘制的“河北贼军布防图”铺在木板上。 “你们知不知道,为什么大唐边疆动不动就有数百里的范围,然而一有风吹草动,大唐边军却可以得知。 而河北人口稠密,贼军却如同瞎子一般呢?” 方重勇环顾众人沉声问道。 这个问题其实在场所有人都想过,但都没有深入去想。毕竟,之前战斗的节奏很快,很多事情来不及复盘。 见无人捧哏,方重勇只好继续说道:“贼军在河北不得人心是一回事,另外一方面,则是缺了烽燧、马铺、游奕。” 众将恍然大悟,他们都是明白人,只是思维没有方重勇那么开阔而已。稍稍提点一下就知道原委了。 很多时候,一个小细节,可以影响大战略,甚至是决定成败。 烽燧,是步兵预警的哨所。 马铺,是骑兵换马的场地。 游奕,则是日常巡逻的侦察兵,不是跟随野战军的斥候。 在大唐边镇,这样的地方很多。 不要以为一个烽燧就几个人驻守,实际上某个烽燧里面一个人也没有,都是常有的事。 因为巡逻的范围太大了,哪怕一个烽燧里只塞一个人,守军也应付不过来。 所以这种地方属于是巡逻队伍“打卡”的地点,只是在里面查看一下附近有没有异常情况。 而马铺更小,最多只容纳两匹马,是巡逻的骑兵换马的地方。 同样的,这样的据点在边境到处都是,也不是每一处都有马,更别提人了。 大唐边军之所以能守住边镇那么长的边境线,便是有无数这样的小据点支持。 但是河北叛军起兵后,这些东西可没有带到河北南面来啊! 要修也没办法修,皇甫大帅是打算夺取长安的,以后河北都不是边境线,修这些破玩意干啥? 方重勇正是敏锐的注意到了这一点,所以才敢带兵在河北境内四处出击。 因为没有野战军的河北各州府和县城,基本上都是视力差到极致的睁眼瞎!特别是在他们失去本地百姓支持后,更是无法前出侦查了。 这便是方重勇的底气所在。 “妙啊,贝州本地人恨死了周贽那帮人,肯定不会跟他们通风报信。再加上我们夜黑风高的时候乘船突袭,对方一定想不到我们会杀个回马枪!” 何昌期哈哈大笑道。 这回他没说错话,因为确实是这样的。 “贼军有一支骑兵到了清河县,本节帅预计他们会成为追击我们的主力,这支军队威胁很大。” 方重勇一边说,一边做了个用手劈砍的手势,继续说道: “清河县县城规模有限,不可能将数千匹马牵入城中饲养,所以马厩一定在城外。这次突袭,便是要火烧马厩,让那些马匹自由奔驰。 待敌军惊慌出城后,我们再一举击破!定能让他们元气大伤! 大致位置,某已经派斥候打听清楚了。该说不说,贝州百姓还真是盼着我们回去啊,打听贼军的部署,简直是不费吹灰之力。” 方重勇冷笑道。 斥候带回来的消息很惊人,但更惊人的是贝州本地人居然当起了带路党,引着银枪孝节军的斥候侦查敌情,然后从容脱离。 由于有本地人打掩护,斥候还可以现场绘图,可谓是不慌不忙,从容不迫。 失民心者失天下,这一幕也是让方重勇暗暗警醒。 安守忠很会布防,可是也架不住带路党太多。 他部署与城池互为犄角的营地在哪里,马厩在哪里,辎重和粮仓在哪里,都被本地人调查得一清二楚。 方重勇本意是直接北上,不过在得知清河县的情况后,他感觉是时候震慑一下河北藩镇那帮丘八了。 兵不可知,则威不可测! “何老虎,伱负责带五百人烧马厩,这活相信你已经很熟练了。” 方重勇笑道。 何昌期本来还想说什么,其实他不想干这种偷偷摸摸的活,他更喜欢上阵硬刚。 可是他不喜欢,他手下那些人却非常喜欢! 打仗要听军令,不是按自己的喜好办事! 何昌期耷拉着脑袋,无奈接了军令。 方重勇暗暗好笑,转过头看着王难得道:“王将军带一千五百兵马埋伏于马厩附近河畔,但见敌营有人朝着马厩增援,直接带骑兵冲阵。” 王难得哈哈大笑接过军令,看了何昌期一眼,面有得色。 方重勇又对车光倩道:“你带五百兵马,一人举两支火把,在运河南岸木桥处擂鼓,以为疑兵。北岸之敌见南岸有火光和擂鼓声,定然不知我军虚实,不敢轻易追击。切记,敌不动我不动。敌若渡河,放火烧桥便是。” “得令!” 车光倩接过令箭,拍了拍何昌期的肩膀,又想笑又怕得罪人,拼命忍住。 “老段准备粮秣和草料,我们打完以后,迅速北上。” 方重勇对段秀实吩咐道。 “好了,你们现在便去准备吧,此战本节帅就在船舱里面等着好消息。 这一战以有心算无心,以有备算无备,谁要是败了,军法伺候!” 方重勇收起脸上的笑容,环顾众人沉声说道。 “我等必定得胜而归!” 众将齐声高呼道。 等众人走后,方重勇这才躺在船舱内的床铺上,脑子里嗡嗡作响。 这些天大脑高强度运转,谋划各种战役,已经让他不堪重负。方重勇决定现在就好好休息,这一战就让部下们即兴发挥吧。 第509章 月黑风高杀人夜 夜半三更,这是一天中人最困乏的时候。 安守忠打了个哈欠,他站起身走出府衙书房。带着几个亲兵在城内巡视了一圈,发现无事发生。 这让他不由得松了口气。 随着在贝州村里乡间持续征粮,安守忠敏锐的察觉到,本地人开始对他们深恶痛绝起来了。 不肯合作的态度十分明确! 经常会有落单的士卒不知所踪,经常有军需物资被盗,最后都是查不出来,不了了之。 这种情况有点不妙,但也无伤大雅。 因为他们并不会常驻贝州,而是会沿着运河北上,作为围剿方重勇的一路兵马。 就算本地人恨他们又如何呢?又能如何呢? 反正天塌了有皇甫惟明顶着! 安守忠一点都不担心。 因为犯困,他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忽然想起什么,安守忠环顾左右问道:“对了,周贽呢?” “安将军,周将军在城外大营呢!” 一个亲兵回答道。 安守忠微微点头,这才记起来,其实他们二人早就约好分守一地,互为犄角。 安守忠今天感觉有点不对劲,冥冥之中,总是觉得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却又说不出個所以然来。 不过按照换防的计划,今日确实是周贽在城外,他在城内。 明天则会调过来,他在城外,周贽在城内,连同他们的部曲都是一起换防。 当然了,如此大费周章,也是为了守备的需要,不至于说关键位置(如城门)守将被人收买,最终酿成大祸。 安守忠在军事上部署严密,却一点也不在乎本地百姓的死活,也不在乎跟本地人关系如何。或许是在他看来,那些“草民”根本不值得关注吧。 他走上城头,巡视了一圈,甚至每个城门的守将,都确认了身份,这才松了口气。 大概是太紧张的缘故,安守忠也觉得自己实在是有些神经过敏了。 “贝州周边军情如何?冀州的贼军有没有返回贝州?” 安守忠侧过头询问身边的某个亲兵道。 “大路和官道是没什么动静的。” 亲兵讪笑答道。 “那运河呢?” 安守忠沉声问道,他已然察觉,亲兵是在敷衍他。 “安将军,运河能出什么事啊。上一波斥候回来的时候回报,说贼军已经去了德州,船还在德州停着呢。” 亲兵继续似是而非的答道。 安守忠微微点头,叹息说道:“自己去领十军棍吧!” 这位亲兵面色一僵,随即抱拳行礼离开了。 安守忠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只不过事出有因,他也不想纠结于这些小过失。 因为贝州本地人这样的态度,安守忠不可能像是边疆一般,建立起密密麻麻的情报网。 军中所属的斥候去德州,一来一回需要好久,都是骑马去骑马回,非常辛苦。 落单的人还很容易被本地人截杀,斥候们都不愿意干这活,出勤的频率也很低。 基本上是大体没什么动静,那就可以交差了,侦查不可能特别细致。 就跟“狼来了”的故事一样,斥候去了几趟德州,侦查了军情,发现银枪孝节军只是船停在运河上,军队却已经是在冀州肆虐。 谁会真的以为银枪孝节军要杀回来呢? 敷衍交差不就完事了嘛! 而安守忠也无法带着骑兵去打河里的船,所以只能在贝州暗暗积蓄力量了。等待来自黎阳的粮秣到魏州,再与魏州的援兵汇合,护送粮秣一同前往贝州,再做打算。 种种原因,让安守忠对东面的情况无法实时掌握。 这种感觉很不好,时常让他忧虑。 “周贽派人报平安了么?” 安守忠又问身边另外一个亲兵道。 这个亲兵有些紧张,吞咽了一口唾沫,才慢慢回答道:“安将军,一个时辰前,城外大营就派人报过平安了,口令与军令都对得上。” “你不必紧张,没有犯错,不会挨军棍的。” 安守忠挤出一丝笑容,轻轻摆手道。 他顿时明白,自己时刻发问的神经质,已经把身边的亲兵给吓到了。 “回衙门吧。” 安守忠随口吩咐了一句,立刻走下城头。 正当他转过身的时候,身边的亲兵不经意间看向城外马厩的方向。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吓得他魂飞魄散! “安将军!那边!那边!” 这名亲兵吓得语无伦次,拉着安守忠就让他转身去看! “又有何事……” 安守忠转过身刚要骂,便看到了让他惊骇的一幕。 城外不远处的马厩,失火了!此刻已经熊熊燃烧,火势以快得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在蔓延! 哭喊声,马匹的悲鸣声,火烧木料发出的噼啪声混作一团,令人无法分辨。 火光之中,隐约看到一队骑兵正在朝马厩内投掷猛火油。安守忠瞳孔骤然收缩,一股血气上涌直冲头顶。 连日的疲惫,早就让他的身体不堪重负。 安守忠忽然双眼泛白,随即仰面倒地不省人事。 “安将军!” 安守忠身后几个亲兵也吓傻了,连忙跑过来扶住他,没有让安守忠直接摔倒在地上。 这些人一会切人中穴,一会摇晃着对方的身体,但安守忠都没有醒来,呼吸没断应该只是昏死了过去。 亲兵们也顾不上城外马厩的大火了,他们抬着安守忠回到府衙安顿下来,守在卧房外面片刻不离。 …… 马是群居的动物,在发生意外后,混乱中马匹很多时候都会跟着其他的马跑路。 永济渠河畔边埋伏的王难得,看着马厩里面逃出来的马群,跟着何昌期所率领的“纵火队”跑。 居然将他们的队形冲散了,一齐朝着远处的漕船奔去。远远看去像是一群跑路的败兵一般。 王难得忍不住暗暗偷笑。 何老虎带兵打仗不怵,结果居然被一群畜生搅乱了阵型。要是因此而败绩,他哭都没地方哭。 不过看起来清河县县城的守军没有出城追击,何昌期逃过一劫,算他运气好。 方重勇对王难得有交代,只打城外大营的追兵,不打城内出来的追兵。城内肯定有马队,如果这个时候出城追击,未必不能斩获。毕竟,事前方重勇也没料到这马匹的习性喜欢跟着马队跑,也没料到散乱的马群会坏事。 “你看何老虎他们像不像一群丧家之犬?” 王难得向身旁的亲兵询问道。 身边人都不敢回答,这种事情很容易传出去,影响不太好。 王难得可以嘲讽何昌期这一仗赢得窝囊,他身边的亲兵可不敢乱说类似的话。 见没人附和自己,王难得也是自觉没趣,便不再言语,凝神看着城外大营的方向。 很快,便有密密麻麻一队步卒,跑步朝着马厩的方向而来,人人举着火把,如同一条火龙。 他们在明,王难得在暗处。以暗窥明,便将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队伍里一半人披甲,手持木矛的有,手持刀盾的也有。 一半人没有披甲,手持套索的有,似乎是专门来抓马的。还有人提着好几个木桶,似乎是来救火的。 “王将军,我们冲不冲?” 一个亲兵低声问道。 “不急,再等等。” 王难得发现对方的阵型似乎还很密集,人都挤在一起。一旦乱起来,他们未必不能结阵自保。这时候冲上去,还不是最佳时机。 清河县城是有护城河的,从北面漳河支流引水。 很快,王难得便看到很多人丢下刀盾和木矛,甚至脱了盔甲,从护城河里头打水。 然后提着桶朝着马厩泼水,试图浇灭大火。 “军乐队擂鼓!” 王难得这时候直接下令道,他已经准备放手一搏了。 咚咚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咚咚! 沉闷的鼓声响起,早就蓄势待发的银枪孝节军骑兵,听到鼓声后,便迅速从河畔的人工林中冲出! 王难得冲在最前面,靠着马匹的冲击,手中马槊一抖,便将一个正在往城门方向退去的河北叛军士卒斩首! 那颗人头高高飞起,掉落在地上滚了好多圈才停下来。 骑兵冲击的威力,尽显无疑。 由于安守忠昏迷,城墙上的守军急得跳脚,但谁也不敢打开城门放溃兵进来!更不敢出城增援! 正在这时,河对岸亮起无数火把!伴随着火把亮光的,还有震耳欲聋的鼓声! 像是打在每一个守城士卒的心头一般。 不能出去,绝对不能出去! 城头山每个人心中都涌起一股无力感,不断告诫着自己不能出城。 城中主力若是去追击敌人了,河对岸的敌军渡河攻城也好,加入战斗来一出黄雀在后也好,都是一件极为可怕的事情! 然而令人感觉无奈的是,城头的河北叛军士卒,只需要考虑要不要增援。但在城外马厩那边救火的人,要考虑的事情就很多了。 比如说,怎样在这场混战中活下去! 王难得在城下几乎是杀红了眼睛,对失去建制的河北叛军毫不留情。一千五百骑兵分成了三队,按照从前早已训练得无比熟悉的模式,朝着西面、东面、南面三个方向突袭,一路追杀溃兵。 一边倒的屠杀,刺激着每一个骑兵的神经,他们杀人就像是已经形成了肌肉记忆一般,在漆黑的夜里,没有什么投降,没有什么缴械不杀。 在昏黄的火光中,他们已经放弃了敌我识别。只要是没有骑马的人,一律杀无赦! 好多人用的长枪,都在快速冲刺中插入敌军身体的时候折断了。他们又迅速换上啄锤、斧钺等短兵器继续厮杀。 清河县城外,几乎成为了一个满是“猎物”的猎场。 骑兵追着丢失兵器的步兵在跑,而后者压根不可能组织起什么有效的抵抗。 出来的时候仓促,结阵的时候装备不齐,救火的时候被人打闷棍。 别说是周贽打仗的技战术水平相当一般,就算是韩信此刻在这里,也只有跑路的份。 当年项羽彭城之战时,以三万骑兵大破汉王六十万众。步兵被打散了阵型,遭遇突袭后,再能打的将军,也没法组织起有效的抵抗。 此时此刻,就如同彼时彼刻。 城墙上的河北叛军士兵一个个都吓得面色发白,看着城下一面倒的屠杀,那些滚滚落地的人头,那些断臂残肢,那些夜里看不清颜色的血水。 不断撞击着他们的神经。不少人都觉得胃部一阵阵的翻涌。 这些人都在心中暗暗庆幸,按照安守忠定下的每日换防规则,突袭的敌军要是早来一天,或者晚来一天,死的人就是他们了! 这纯粹是赌单双的胜利! 不到一个时辰,城下喊杀的声音渐渐小了,马蹄声也渐渐远去。远眺河对岸那些火把,也全都熄灭了,只是不知道那些伏兵还在不在。 城下一箭之地以内,到处都是河北叛军的尸体,看得人头皮发麻。 正在这时,在亲兵的搀扶下,安守忠慢慢走上城墙。他双手扶住女墙,看向城外,只见火光照耀之下,到处都是尸体。 看得人头皮发麻。 而那些火光照不到的地方,肯定还有很多尸体,当然了,也可能埋伏着敌人。 反正,没人愿意去试探了,也没人敢开城门去收尸。 安守忠面色惨白,望着城外的一切,那惨状当真是闻着伤心见者流泪。 他紧握双拳,又是生气,又是悔恨,还有浓浓的不甘。 却无处发泄! 他本可以做什么,但想了想,安守忠却发现哪怕自己没有晕过去,在城内也做不了什么。 如果出城……那几乎是跟送死差不多。 这让他感觉沮丧。 很久之后,安守忠才用沙哑的声音对亲兵吩咐道:“传令下去,天亮后再出城收尸。有天未亮出城者,格杀勿论。” “得令!” 亲兵小心翼翼的领命而去,不敢有任何废话,生怕触怒了自家主将。 此刻安守忠已经是心痛得快说不出话来了,他一脸沉痛的摇摇头,很久之后才长叹一声道:“回府衙吧,这里没什么可看了。” 如果说之前在聊城扑了个空,在清河县吃了点小亏,安守忠还可以找借口,说不是自己亲自带兵,说敌军狡猾虚晃一枪等等。 反正如果他亲自操刀,真刀真枪的干一场,不见得会输。 然而这次,方重勇却是给了安守忠一记响亮的耳光! 我就是打你了,而且我还是在兵力不如你的情况下,将你克制得死死的,打得没有还手之力。 服气么? 安守忠是不服的,可是残酷的现实,让他没法反驳。 又生气,又不服输,又无法睁眼说瞎话。 这让安守忠内心很矛盾,信心更是被人践踏踩得稀碎。 身旁的几个亲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敢多说,默默的跟在安守忠身后。 第510章 专打银枪孝节 安守忠一夜没睡,等太阳升起的时候,他眼中的血色,与那朝阳的颜色差不多,看着有点血腥可怖。 他的内心很纠结,因为坐在府衙书房里独自想了一两个时辰,安守忠发现了一个可以反败为胜的战机! 无论是怎样的漕船,哪怕是专门为运输牲畜而设,将那些马匹装船,也是需要时间的。 如果银枪孝节军准备在贝州境内将马匹装船,那么一定会有一个防守薄弱的时间段。这段时间,他们会将此番缴获的马匹,以及原本就有的战马装载在漕船上。 虽说可以使用一些改装过的设施方便马儿上船,但消耗时间是一定的。 这个时间段,就是反败为胜的关键,银枪孝节军必定防守薄弱。 然而,还有另外一种情况,就是骑兵走骑兵的,漕船走漕船的,二者到了比较安全的区域再实行装运操作。当然了,这個安全也是相对安全,不是绝对安全。 如果安守忠现在手里有足够的兵马,不管银枪孝节军怎么操作,他只需要一波突袭就够了。 但如今城外马厩被毁,缺乏数量足够的骑兵,再加上大军新败,士气已经跌落到谷底,再也没有赌一把的本钱了。 可恨! 安守忠双手紧紧握拳,气得咬牙切齿。 一步慢则步步慢,现在他深刻感受到了那种屈辱的无力感。 此刻安守忠不断在脑子里复盘昨日的战斗。他发现方重勇的部署,是有层次的,并非是一股脑的突袭; 而对方的战斗目标,也并非只有“成功”和“失败”两个选项,而是阶段性的,逐步提高的。 烧马厩只是基本目标,如果自己这边可以应对得当,不那么匆匆忙忙派兵冲出去,最后的结果,也就损失一些马匹罢了,到此为止。 估计那时候银枪孝节军占不到更多便宜就自己回去了。 可惜周贽中计,被银枪孝节军打了埋伏。 这样就达成了对方的次要目标,自己这边连兵马也损失掉了一部分,士气更是被打崩了。 可是这是不是最惨的呢? 安守忠认为这其实并不是最坏的结果。 最坏的结果是清河县城的守军也参与救援,最后被人一锅端了。该说不说,这种情况很有可能发生,只不过是他那时候血气上涌晕死过去了无法指挥而已。 想到这里,安守忠长出了一口气,心中感到了稍许安慰。 于是他又下了一道军令:一个时辰后再开城门,现在先用吊篮放几个斥候下去侦查一番再说。 亲兵领命而去。 一个时辰后,清河县县城南门大开。面色纠结的安守忠,似乎满怀心事的样子,眉头皱成了“川”字。 刚刚斥候回来,告诉了他一个好消息跟一个坏消息。 坏消息是,周贽的尸体被发现,在昨夜的战斗中阵亡了,而且城外大营的士卒几乎全员战死,十不存一。 好消息是,银枪孝节军居然还没跑! 而是在离清河县县城以东十里地的位置将马匹装船!数十艘漕船的船队,看上去颇为壮观。 要不要赌一把呢? 安守忠心中天人交战,面上虽然波澜不惊,但内心的焦灼与彷徨,几乎到了无法抑制的地步。 周贽战死,大营被破,马厩被烧,战马跑了一大半,昨夜一战绝对是个奇耻大辱。 这要是找不回场子,别说军心崩坏了,安守忠自己都不知道以后要怎么指挥战斗! 然而这一把也不是那么好赌的,不少人昨夜在城头观战,目睹了周贽等人是怎么死的,现在心中满是阴影,士气已经崩溃了。 这种军队不好好休整一番,怎么打仗? 当然了,如果现在可以反败为胜,那样便能挽救崩溃的士气了。 打,还是不打呢? 安守忠不断盘算着胜率。 正当他心中犹豫不决的时候,眼角余光瞥见一支军队从西面而来,沿着运河前行。 与之并行的还有一支规模庞大的漕船船队! 安守忠定睛一看,对方用的乃是河北叛军的旗号,于是心中立刻大喜! 援兵来了!援兵终于来了! 安守忠激动得几乎落泪! 然而令人没想到的是,那支队伍在清河县城城外停下,一个三十多岁的将领走上前来,却又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他沉声问道:“安将军,好久不见呐,敢问贝州战况如何?” 此人名叫张忠志,原是范阳将领张锁高的养子,后来主动投靠了皇甫惟明,是皇甫大帅的亲信。 而安守忠是安禄山的义子,属于“前朝余孽”,平日里并不是很受皇甫惟明待见。 要不是能力出众,根本不可能独领一军。 因为皇甫惟明的立场,张忠志跟安守忠之间,也是一向都不怎么对付。 之前张忠志被安排到黎阳那边独领一军,配合李归仁作战,作为南下河南的先锋,他显然比打偏师的安守忠更受重用。 皇甫惟明派张忠志前来,其实也是表达了对安守忠作战不利的不满之情。 “快快快,银枪孝节军就在东面十里地装载马匹,张将军带兵突袭一波,必能将其大破!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 安守忠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突然抓住张忠志的胳膊,双眼凸出,看上去就如同输红眼的赌徒一般,想要最后一把翻本。 张忠志不动声色将自己的胳膊,从安守忠手中挪开。他跟对方可没那么熟,更不可能只听其一面之词就行动。 张忠志摇摇头,打着官腔说道:“安将军,如今敌情不明,不可妄动啊,而且还有件事……” 张忠志对身旁不远处的张休招了招手,后者慢悠悠的走上前来,对安守忠说道:“安将军,皇甫大帅已经组建了讨贼都督府,张将军担任都督,并兼任行军大总管,节制所有参与围剿银枪孝节军的部曲。真定、范阳等地,都有兵马参与围剿,也包括你部在内。” 张休的语气很冷漠,显然,他上次回去复命的时候,皇甫惟明也表达了明确态度。 安守忠心中咯噔一声暗叫不妙,他明白,战局已经发生了变化,或者叫量变产生了质变。 方重勇屡屡在河北有出其不意的行动,疯狂打脸河北叛军,如今已经成为了皇甫惟明的心腹大患! 简单说,就是方重勇把皇甫惟明给彻底惹毛了! “拜见张都督。” 安守忠不情不愿的对张忠志抱拳行礼道。 他知道麻烦的事情要来了。 果不其然,张忠志冷哼一声,指了指周围地面上随处可见的尸体说道:“安将军,昨夜怕是发生了一场大战吧,是赢了还是输了啊?歼敌多少?那边烧焦的是什么,看样子是马厩对吧?莫非安将军是焚烧自己的马厩诱敌?” 张忠志阴阳怪气嘲讽道。 他也是久经战阵的将领,一看便能猜到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 “昨夜贼军突袭贝州,一把火烧了马厩。我部周贽将军带兵前往迎敌,不幸遇难,末将甚为悲痛。” 安守忠捡着好听的说,只字不提自己昨夜因为昏厥,对城外兵马见死不救的事情。 他的算盘打得响,反正死无对证。 可惜张忠志原本就是来者不善。无论安守忠给出怎样的回答,张忠志最后都会找茬的。 “本督第一次遇到见死不救之人还如此哀伤的,安将军不去做戏子可惜了。 来人啊,将此贼拿下!” 张忠志指着安守忠大吼了一句。 他身后几个魁梧的亲兵,趁着安守忠还在愣神的时候,一股脑的扑了上去,瞬间便将其制服。 安守忠的亲兵也没反应过来,等自家主将被抓的时候,为时已晚。 “张都督,这是何意?” 安守忠一脸不服反问道,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就那么点贼军,安将军却是屡战屡败,任由其坐大!在河北肆虐! 坏了皇甫大帅的大事! 安将军久经战阵,现在居然连尾随追敌都不会了,本督看你是故意在打烂仗吧? 皇甫大帅命本督前来贝州,就是专门来查你的! 果不其然,昨夜又是一场大败!安守忠,你还有什么话说? 张判官,将此贼押送回邺城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张忠志对身旁的张休说道,压根就不听安守忠的辩解。 “张都督请放心。” 张休对着张忠志深深一拜道。 张忠志满意的点点头,看着安守忠冷笑道:“有什么话,安将军自己跟皇甫大帅去说吧,某没什么话要跟你说的,也不想听你聒噪!” 安守忠无话可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还能说什么呢? 本来他就是安禄山的义子,安禄山死了,他就啥也不是了。更有传言称安禄山的死跟皇甫惟明有着莫大关联,其中要害令人不敢细想。 安守忠解下佩刀递给张休,整个人都耷拉了下来。 见安守忠还算知情识趣,张忠志也不想作出一副小人姿态,只是对着张休摆摆手,示意他把人带走。 张忠志目送着张休等人离开后,随即对安守忠的亲兵说道:“有想跟他一起去的,那便一起去,本督绝不阻拦!” 无人应答,他们就好像没听到张忠志说什么一样。 明摆着的,大家都知道安守忠极大概率是要完蛋了,跟着他,拍他马屁又有什么意义呢? 忠诚如果不能带来任何利益,那么这种忠诚就毫无意义。 处理完安守忠,张忠志也没闲着,立刻派人打探消息。 然后斥候所探知的情况,也如安守忠所说的那样:疑似银枪孝节军的船队,正准备起航,沿着运河北上。现在派出骑兵追赶的话,或许还能追得上,但已经无法取得先机了。 于是张忠志命令大军在清河县一带布防,控制安守忠麾下的残兵,广撒游骑探查军情,并让从黎阳来的漕船卸货屯粮。 还有几路兵马在围堵的路上没有到位,张忠志并不着急与敌军接触。安守忠犯下的错误,他不会再犯。 …… 等了半天,不见人追击,只有一些如苍蝇般的游骑抵近侦查,让人看着心烦。 方重勇无奈让车光倩带着精锐斥候出击,射杀了一些河北叛军的斥候,剩下的不敢再继续靠近船队,逃回清河县城去了。 “节帅,安守忠不上套啊,这么久都没来。” 何昌期在方重勇身边小声嘀咕道。 “是啊,我都卖这么大一个破绽了,他都不上套,不简单啊。” 方重勇托起下巴,若有所思的模样。 他利用有船有河的条件,已经在漕船上大量部署了绞车弩,原本是打算学当年刘裕摆一出“却月阵”的。 方重勇故意下令慢些装船,就是想让安守忠探知这个情况,勾引对方孤注一掷。 结果这厮居然不派兵追击! 某种程度上说,算是抛媚眼给瞎子看了。 “罢了,还是先撤吧。” 用计就是这样,你谋算得很好时,对手不上套。当伱不用计的时候,对手反倒是要对你用计了! 战争就是一种互相算计,又你死我活的行为艺术。 方重勇无奈摆了摆手。 “节帅,会不会因为是您名声在外,吓得安守忠不敢来了啊?” 段秀实也附和道,方重勇身边众将面面相觑,似乎都同意这个看法,但却不敢当着方重勇的面说出来。 方重勇用兵,凶猛如虎,狡诈如狐。 阴险套路一环接一环,让人防不胜防。 安守忠吃了那么多次亏,傻子也被坑成人精了。换做是他们,现在这样也不可能贸然追击的。 “我们就这么点人,难道不是那些河北贼军争抢的软柿子么?” 方重勇一脸疑惑反问道。 这话不知道该怎么接,其他人只好保持沉默。 不一会,车光倩带着一个受了箭伤的俘虏回来了。 方重勇随便审问了一下,发现他竟然不是安守忠的部曲,而是援兵张忠志部的人。 张忠志这次带了两万人来增援贝州,或者叫取代了安守忠了职务,总揽围剿事宜。 “组建了讨贼都督府,节制好几路兵马啊。” 得知张忠志竟然是行军大总管,方重勇面露古怪之色,半天都没说话。 何昌期见状,低声问道:“节帅,这个张忠志有什么不妥么?” “也没什么不妥的,真要说的话,这就是个很幼稚的人吧。” 方重勇喃喃自语道。 他前世的时候看那种无聊段子,其中就有张忠志的。 此人晚年被方士术士迷得晕头转向,当傻子一样愚弄,最后还被方士给毒哑了,三日后去世。 当然了,他那时候已经不叫张忠志了,而是改了名字,叫李宝臣! 这家伙脑子有坑,经常被人欺骗。 骗他的人包括但不限于基哥、安禄山、田承嗣、唐代宗等。他容易轻信他人,又喜欢事后因为被骗后悔而恼羞成怒,心中的小九九还特别多,喜怒无常好算计,好猜忌。 是一个很会打仗,槽点也极多的争议人物。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李宝臣似乎被田承嗣在脑门上贴了“傻逼”二字,几乎是见一次骗一次,这位不知道在田承嗣手上吃过多少大亏。 “节帅?您莫不是认识这个张忠志?”何昌期疑惑问道。 幼稚这个点评,让在场众人疑惑不解。 “认识倒是说不上,不过某倒是想到了一个办法,可以敲打敲打他。” 方重勇眼珠一转,心中已经有了定计。 第511章 你便是真龙天子(本卷完) 张忠志很得意。 如今这世道,说什么都是虚的,唯有兵权是实实在在的。 吞并了安守忠手里的兵马,如今他麾下直接或间接指挥的人,不下五万。 这五万人专门围剿方重勇,围剿银枪孝节军,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简直不要太简单了。 输是不可能输的,十个打一个都够了。 张忠志觉得自己马上要发达了。 天色将黑未黑,正当他一个人坐在府衙大堂主座上胡思乱想的时候,一个亲兵匆匆忙忙走了进来,将一支绑了信纸的箭递了过来。 张忠志很是随意的拆开一看,上面写着“今夜午时,轻车简从。运河南岸,崇兴寺见。”这十六個字。 没有落款,也没有把事情说清楚。 “清河县有个叫崇兴寺的地方么?” 张忠志绷起脸,装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询问身边的亲兵道。 “回张都督,有的有的,离清河县城很近。过木桥便是,就在永济渠南岸不远处。” 亲兵直接回答道。 这个寺庙在清河县当地很有名,是隋朝时期兴建的,又名隆兴寺。 张忠志微微点头。 其实他完全可以对此置之不理,但心中就是感觉冥冥之中好像会发生什么事,一定要去走一趟看看。 现在天色已经不早,张忠志决定先小睡一会,然后今夜带几个亲兵赴约。 当然了,事先侦查周边军情,派人把运河两岸把守住是必须的,没什么大碍。 到了夜晚,张忠志带着两个亲兵,轻车简从来到南岸那个规模不大,已然有些破败的崇兴寺。 自报家门后,崇兴寺住持,将他们一行人引到了一间禅房内,随即悄然退下。 然而当看清屋内之人的长相后,张忠志立刻就瞪大了双眼,吓得手脚冰凉。 方重勇!不,现在已经叫方清! 他居然坐在禅房的软垫上,笑眯眯的看着自己。 方重勇身边那个魁梧的光头,应该就是银枪孝节军中猛将,绰号“何老虎”的何昌期了。 两人都是穿着粗布衣,一副普通百姓的打扮。 “张都督莫慌,今日鄙人只为私事而来,绝无恶意,请坐请坐。” 方重勇做了个请的手势,张忠志无奈只好坐下。 他与方重勇没有私仇,以前也没有结下梁子,倒是不必那么紧张。 看到张忠志没有异动,何昌期站起身便离开了房间,张忠志也只好让自己的亲兵也离开。屋内就剩下他和方重勇二人。 “方节帅别来无恙啊,如今你我各为其主,在此会面实在是不妥。” 张忠志长叹一声说道,他当年也去过长安,阴差阳错之下是见过方重勇的! 听到这话,方重勇一脸好奇的看着他,打量了一番之后,却忽然伏跪在地上,压低声音惊呼道:“微臣拜见圣人!” 啥? 张忠志听得一愣一愣的! 方重勇站起身,依旧是对张忠志一脸恭敬的抱拳行礼道:“微臣拜见圣人。张都督,您将来便是圣人,天下之主!” 这下张忠志彻底不淡定了,不过不是被惊吓到,而是另外一种不淡定。 “这这这……这怎么说啊?” 张忠志已经完全忘记双方的立场了,他现在只关心:为什么方重勇会“无缘无故”喊他圣人! “圣人难道不觉得奇怪,鄙人带三千兵马就敢过黄河,皇甫惟明还奈何不得我么?” 方重勇一脸自信的说道,张忠志微微点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其实他对这一点也感觉很奇怪。 以少打多,还处处占据主动,这不合常理。 再说方重勇的胆子也太大了点。 “圣人难道不觉得奇怪,鄙人原名方重勇,叫得好好的,却改名叫方清?” 方重勇又补了一刀。 这下张忠志面色也变得严肃起来,他察觉到……对方话中有话,似乎颇有深意。 方重勇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说道: “因为自从上次在河东雀鼠谷死里逃生后,某每日入梦,便有仙人指点说:清河出圣人,宝臣为天子,让我改名为方清,以侍奉新圣人。 于是某便派人打探朝中军中是否有人叫宝臣的,但是一直都没有消息。至于清河是何意,也不得其解。 不过仙人可预知将来,在梦中屡次指点。故而某虽兵少,却可以屡次逢凶化吉。 皇甫惟明麾下兵马虽多,又岂能胜天?” 张忠志听得入迷,方重勇说得似是而非,又颇有道理,条理清晰。 但是他发现这些跟自己并没有什么关系,于是下意识询问道:“那后来呢?” “直到昨夜,仙人再次指点,说张忠志者,乃李宝臣也;清河者,贝州清河县也。 某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张都督改名李宝臣,便是顺应了天道,要成天子了。 难怪某之前都找不到宝臣为何人,原来是因为人不在所及之处,感应亦是有限。 圣人今日来清河县,昨日仙人便托梦了。 所以只要圣人将自己的名字从张忠志,改为李宝臣,那就可以在清河县崇兴寺的无字石板上,见到‘贝州出圣人,宝臣为天子’这句谶语!” 方重勇言之凿凿的说道。 “当真?” 张忠志霍然起身,一脸震惊! 方重勇故作无奈答道:“寺庙内确有一张无字石板,但现在什么字也没有。” 这样神奇的事情,简直闻所未闻,但又令人感觉信服! 张忠志觉得如果方重勇要骗他,直接说“忠志为天子”就行了,何必编出一个李宝臣的名字来呢! 他也不含糊,将腰间的军牌拿了出来,往桌案一拍问道:“宝是什么宝,臣是什么臣?” “宝贝的宝,贤臣的臣。” 方重勇说道。 张忠志将自己的名字划去,然后在军牌背面刻上了“李宝臣”三个字。 方重勇哭笑不得的看着张忠志,哦,现在应该叫李宝臣了。这位河北叛军大将,还真是……怎么说呢,他还真是急不可耐啊。 方重勇有点相信为什么这家伙历史上会被田承嗣耍得团团转了。 他为人真的非常“坦荡”。 “方节帅,无字石板在哪里啊?” 李宝臣如同热锅蚂蚁一般,双目看向方重勇,眼里有藏不住的熊熊野火! 他将来是天子!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原来他也可以当天子,这是天意啊! 李宝臣急得心中像是有猫儿在抓一般! 方重勇也不废话,直接领着他来到寺庙后院的某个无字石碑前,上面果然……一个字也没有。 “字呢?怎么没有字?” 李宝臣急吼吼的反问道。 “圣人,按照梦中仙人的吩咐,现在还差了一步。” 方重勇对何昌期小声吩咐了几句,不一会,后者拿来一个装了清水的木碗。方重勇猛喝了一口,对着石板喷去,随即将木碗顺手丢到地上。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原本无字的石碑,在众目睽睽之下,出现了十个大字:清河出圣人,宝臣为天子。 字迹如鲜血一般赤红! “清河出圣人,宝臣为天子。果然是真的,是真的……” 李宝臣喃喃自语道,像是傻了一样。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完全不敢相信这一切。可是事实摆在眼前,又由不得他不信。 眼见火候差不多了,方重勇对着何昌期使了个眼色,后者悄然退下,方重勇则是将李宝臣拉到禅房里。 “圣人,微臣还知道将来的一些事,现在都告知圣人,请圣人务必要记住。” 方重勇忽然一脸正色对李宝臣说道。 后者此刻已经是对他的话深信不疑,李宝臣连忙坐直了身子,故作风雅一般,有些不伦不类的说道:“方节帅……方爱卿请讲。” “圣人无须谦卑,也不要认为现在什么本钱也没有,根本不可能当天子。 要知道世事无常,如今天下大乱,一切皆有可能。 两三年内,就会物是人非,变化之大令人不敢相信。昔日军中小卒,数年后为节帅也丝毫不稀奇。 皇甫惟明,将来必死于史思明之手。河北的军队也没法掌控天下。 几年之内,这天下还是朝廷的。 将来,河北也会四分五裂,分出三个节度使来。 仙人说这个叫河朔三镇,他就是这么跟微臣说的。 圣人便是河朔三镇其中之一。您夺取天下之路,便是由此开始的。” 方重勇循循善诱道。 李宝臣深吸一口气,面色严肃的微微点头。 他心里有底了,这套说辞有理有据,不像是胡说八道。 说得这样细致的事情,编是编不出来的。瞎编的东西,也不会有这么多言之凿凿的细节。 “再有,几年后便会天下大乱,乱到现在的人认不出来。无论南北,到处都是藩镇,割据一方。 但是微臣相信自己凭借有神仙托梦的能力,一定能助圣人夺取天下。 所以请圣人暂且忍耐,跟皇甫惟明虚与委蛇。 天命在您不在他,圣人要把握好尺度,不要为其所害。 一旦皇甫惟明死于史思明之手,便是圣人一展宏图之时。在此之前,万万不可操之过急。 将来微臣会写信与圣人,把梦中仙人所说告知,让圣人可以预防万一。 微臣麾下的银枪孝节军,将来也会是圣人麾下铁军。” 方重勇一脸诚恳的拜谢道。 “好!好!朕若是得了天下,你便是朕的首席功臣! 太好了,太好了! 天命,这就是天命啊!” 李宝臣激动的站起身直搓手,兴奋得满脸通红。 此刻他已经完全沉浸在幻想中,认为将来他必定会成为天子。做着白日梦,根本不愿意再醒过来了。 李宝臣心中感慨万千。 人生际遇无常,谁敢相信自己竟然是天命之子呢! 他原本是奚族出身的,被范阳将领张锁高收为养子,也改了姓氏。 张锁高死了,他投靠了安禄山。 感情还没培养起来,安禄山又死了,他不得不迅速改换门庭,投靠了皇甫惟明。 其中无奈苦楚,大概只有自己能体会了。 李宝臣忍不住叹了口气,前半生的辛苦,就当是一种磨砺吧。 他装模作样的将方重勇扶起来,亲昵的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脸上都要笑开花了。 “圣人,此事唯有你我二人知道,千万不可外传!若是有人知道您是真命天子,潜龙在渊,只怕他们会不择手段对付您!” 方重勇面色肃然说道。 李宝臣微微点头,很是郑重的承诺道:“某会谨言慎行的,此番有某在,保你能带兵突围。” “微臣死不足惜,只怕耽误了圣人的大事。银枪孝节皆可以一当十,乃是圣人将来的臂助,请圣人莫要做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啊。” 方重勇抓住李宝臣的衣袖哭诉道。 “爱卿且放心,放心。” 李宝臣安抚他道,面色都柔和了几分。 …… 永济渠上,一叶扁舟正在朝北面而去。 四周漆黑一片,唯有水流之声不断。 在船上渔火的照耀下,方重勇面色淡然端坐其中,身后何昌期在划船。 “节帅,那张忠志不过是手握两万兵马,居然还相信自己将来可以当天子,世上居然有这么蠢的人啊! 实在是难以置信!” 何昌期一边划船,一边忍不住吐槽了张忠志一句。 “错了,他现在叫李宝臣。” 方重勇纠正了何昌期言语中的谬误。 “这有区别么?” 何昌期一愣,没跟上方重勇的脑回路。 他总是不明白,有些人活得好好的,改名字干啥! 难道改名就能改命吗? “如果他继续叫张忠志,那么这次本节帅设下的离间计就失败了。 但如果他改名叫李宝臣了,则说明今晚的话,他都听进去了。 而且他已经相信了。 如此一来,李宝臣在行军打仗的时候,便会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不会拼尽全力围剿我们。有这个就够了。 而且,就算什么事情也没办成,我们也没什么损失啊,反正闲着不也闲着嘛。” 方重勇微笑说道。 “节帅,光耍这样的鬼把戏就行了么?” 何昌期难以置信的问道。 如果真的管用,方重勇刚刚那真是一席话胜过数万兵啊! “很多时候,人们发现自己被骗了,也不愿意在美好的幻想中醒过来,会一直相信谎言是真的。 因为如果梦醒了,他们就失去活下去的意义了。” 方重勇喃喃自语说道,像是说给何昌期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像是在嘲笑李宝臣,又像是在嘲笑某些人。 何老虎显然是听不懂这样的话,只好叹了口气,摇摇头说道:“居然这么多人都蠢得无可救药了啊。唉,说不得说不得,反正我是没见过这种蠢人的,除了刚刚那个李宝臣之外。” 这种人还少么? 方重勇忍不住大笑,笑着笑着又想哭。 活在盛唐中不愿醒来的王忠嗣,活在唯我独尊中不愿醒来的基哥,活在复兴盛唐中不愿醒来的方有德。 他们哪个不是聪明人? 聪明人也需要幻想来麻痹自己。 唯有清醒的人活得痛苦,常常不得不移开目光,不去看那些“梦中人”的丑态。 看到方重勇沉默不语了,何昌期有些不好意思的继续问道:“节帅,您说那个李宝臣,将来不会真的成为天子吧?” “如果改个名叫李宝臣就能成为天子,那你绰号何老虎也该变成老虎了!” 方重勇瞥了何昌期一眼,没好气的说道。(本卷完) 下一卷: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 第512章 归去来兮! 轰隆!一声巨响,震耳欲聋! 一道明亮的闪电划过天空,巨大的雷声响彻天地,紧接着瓢泼大雨倾盆而下。 暴雨哗哗地下个不停,如同水帘一般,阻塞了人们的视线。天空仿佛捅漏了一般,积水顺着铺在房顶上的瓦片,像瀑布一样倾泻而下。 青砖乌瓦的大明宫,似乎都在哭泣。 颜真卿举着竹伞,穿着蓑衣,匆匆忙忙的进入丹凤门,穿过校场来到东朝堂门前。整个人都像是在水中泡过一般,全都湿透了。 紫色的官袍贴在身上,那模样看着十分狼狈。 他将竹伞与蓑衣交给值守的宦官,独自进入东朝堂内,一眼便看到李泌正在跟李琩商量着什么。 “参见陛下。” 颜真卿对着李琩行了一礼,他看了看李泌,似乎有话想说,停顿了下,还是什么都没说。 “颜相公,王忠嗣过世了,就在前不久。” 李泌面色平静的说道,将这个今日刚刚收到的坏消息,告知了颜真卿。 听到这话,颜真卿悚然心惊,似乎完全没有预料到会出现这样的事情。 他面露疑惑问道:“李抱玉没有处理好这件事么?某之前千叮万嘱要他好生跟王忠嗣商议,他就没听进去?” 如果不是李泌这个人从来不说假话,颜真卿一定会认为对方是在说地狱笑话。 “王忠嗣是自尽的,他不愿意让出兵权。当着李抱玉和许多河西将领的面,在府衙自尽了,可谓是众目睽睽。” 李琩摆了摆手,轻叹一声说道。他对王忠嗣印象很好,这個人是没有作恶的。 将他逼死,实属造孽。 王忠嗣死得太过刚烈,且目击者以百人计,如今消息传得飞快,造成的影响很坏。 颜真卿的谋划不能说不好,没了方有德的强军,拉赤水军勤王也是一样,反正中枢不能没有军队支持。 只是没想到王忠嗣如此忠诚刚烈,对基哥如此愚忠。 宁折不弯! 好好的“暗度陈仓”之计,如今又是横生波折,真可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多事之秋也。 “方清正带兵北伐,若是得知他岳父被李抱玉逼死,只怕有转投皇甫惟明之患。 所以朝廷如何为王忠嗣正名,这件事颇费周章。” 李泌也叹了口气,不得不说,颜真卿劝降赤水军这事真没办好,让朝廷中枢在舆论上很被动,特别是得罪了关中将门世家的圈子。 更别提方重勇这个女婿也不是个好对付的,未来隐患一大堆。 人死了,就要盖棺定论。王忠嗣此人,是要在政治上定调的。 李泌认为这件看似“微不足道”的事情,绝对不能马虎。 王忠嗣是忠臣还是叛逆?他的行为是要提倡,还是该打压? 如果他是忠臣,那逼死他的李抱玉不就成叛逆了么? 怎么处理好这个关系?怎样在不刺激活人的情况下,让死人走得体面? 在天下人看来,王忠嗣究竟是死得其所,还是死有余辜;是重如泰山又或者是轻如鸿毛? 朝廷都不能没个说法,不能装聋作哑当做不存在。 而且王忠嗣的身后事也麻烦,要不要配享太庙,要不要风光大葬,要不要给谥号,如果要给,那给什么谥号,这些都是摆在眼前的问题。 “白孝德带着王忠嗣的棺木,已经在华州郑县安葬,就在王氏祖地内。 朕今日招二位爱卿来此,便是商议后续如何处置。” 李琩轻叹一声说道。 他其实不想管这些事,却又不得不站出来管一管。 政务军务很复杂,不是他能搞得定的。 李琩现在想做的事情,就是将基哥挫骨扬灰。其他的事情,他都不关心,基本上是臣子们想怎么办,他就下什么样的圣旨。一般都不会太过刁难这些人。 见李琩发话,颜真卿陷入了沉默,他的立场很尴尬,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如果要给王忠嗣荣耀,那么李抱玉等一众赤水军将士就成小丑了。而李抱玉是被颜真卿派人游说,这才倒戈背叛基哥的。 所以无论怎么给王忠嗣之死定调,颜真卿都要给李抱玉一个说法,不然以后他说话谁还会当回事呢? 只是王忠嗣自尽的影响实在是太坏了,颜真卿又与此脱不开关系。 现在在李琩面前,颜真卿不管说什么,都像是在推卸责任,为自己找补,说了还不如不说。 “陛下,上谥号是必须的。 王忠嗣是因忠于太上皇而自尽,愚忠终究是好过反叛。朝廷若是不能给王忠嗣正名,那岂不是在鼓励人人都造反?朝廷的权威不能倒,立身要正。” 李泌对李琩叉手行礼说道。 李琩看了看颜真卿,询问道:“颜相公觉得如何?上什么谥号为好?” 他显然觉得李泌的话有些道理。 颜真卿沉思片刻,随即摇了摇头道:“若是给王忠嗣上谥号,那各地投靠朝廷的州刺史,长安文武百官们,岂不是人人都羞愤欲死?李相公之言实不可取。” 王忠嗣死忠基哥叫忠,那投靠李琩,拥立太子的人,岂不都是“贼”? 这以后大家出去说话都不敢大声说了。 颜真卿显然觉得李泌是“想多了”。 是因为长安官宦圈子都在极力支持李琩,后者才能登基称帝; 而不是李琩先登基,然后再依靠自己的权威提拔新贵,获得他们的拥戴。 二者的顺序一旦颠倒,便如同乾坤逆转,太阿倒持。 后果极为严重。 颜真卿认为,李琩的位置并没有那么稳健,替代品也很多,为了给王忠嗣正名而损害执政根基,得不偿失。 李琩看了看面前二人,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李泌与长安文官圈子几乎没有交集,说话是就事论事。至于某些人会不会因此“羞愤欲死”,关他鸟事。 而颜真卿是文坛领袖,也是官场圈子里面的头面人物,他不得不顾及这个群体的颜面。 王忠嗣若是得到体面,那他们就不体面了,这是个很严肃的政治问题,一点也不好笑。 好与坏,是与非,常常就是这么模糊。要说这几个当事人是不是所谓的“坏人”,那么王忠嗣、李泌、颜真卿这几个,真没一个是坏人。 但政见很多时候是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的,颜真卿又何尝不是在补窟窿呢? 他哪里能随心所欲啊! “陛下,给王忠嗣定一个忠武的谥号吧。如今朝廷和军队,需要忠臣。” 李泌躬身行礼恳求道。 颜真卿立刻反驳道:“陛下不可,绝不可给谥号,更不要说配享太庙,此事要低调处理。” 二人相持不下,让李琩都看麻了。 轰隆! 东朝堂外电闪雷鸣!雨下得更大了! 正在商议的三人,心中都蒙上了一层阴影。 忽然一阵凉风吹了进来,东朝堂的门被人推开,进来的人是程元振,他对李琩行了一礼,然后凑过来小声嘀咕了几句。 李琩的面色,瞬间变得煞白! 轰隆! 又一阵雷声传来,闪电的白色光芒照在李琩那惊恐的脸上,让李泌与颜真卿二人看了心中一沉。 “二位爱卿,太上皇已经带着西北边军,攻破了蒲州。 蒲州守将高秀岩开城投降,现在数万兵马朝着长安而来! 不好说到哪里了。” 李琩说话时,手指都忍不住在颤抖。 其实这一天迟早会来的,但李琩和颜真卿等人都以为,至少要等秋收的时候,基哥才会带兵攻打关中。否则后勤缺粮,一旦战事稍稍拖延一会,军队便会不战自溃! 而现在,基哥大概是想走一路抢一路了,根本就不管缺粮的问题。 当然了,也不排除是他提前收买了高秀岩。 “微臣以南衙禁军的名义,在长安招募了一万新军。再把原本南衙禁军的老兵,长安城中各家大户的私军家将集合起来,或可得两三万人。 长安府库不缺兵器铠甲,微臣愿领兵屯扎渭南,以为陛下前驱。” 颜真卿对着李琩叉手行礼请战道。 长安中枢在军事上也不是没有准备,一方面向河西、陇右、朔方三镇发圣旨,让这些地方剩下的兵马东进勤王;另外一方面,也是在广募勇壮组建新军。 只不过嘛,能打的边军不太想来,发公文回复说边镇再抽调兵马,会丢城失地。而能来的新兵又不能打,很多都是长安市井流氓在滥竽充数。 情况实在是不容乐观。 渭南县是关中运河的关键节点,控制了这里,基本上就是要筹谋攻打长安了。 而长安乃是巨城,丢十万军队都守不住,可谓是处处破绽。 历史上唐代的所谓“长安保卫战”,没有一次守住的。所谓“天子九逃,国度六陷”,便是说的这个。 颜真卿是懂兵事的人,自然也知道单纯守长安肯定守不住,必须要把军队拉到外线打仗,堵住基哥进军的路线。 李泌皱了皱眉,他对李琩叉手行礼道:“微臣去一趟陇州,找方大帅求救,为陛下西行铺路。” 李琩看了看面前躬身行礼的李泌与颜真卿,忍不住长叹一声。 这两人都是有担当的,局面总算没坏到家。 不过李琩此刻在心中暗自揣摩:会不会是王忠嗣的自尽,刺激到了基哥那边的边将,让他们产生了兔死狐悲之感。 如果是这样,那只能说颜真卿劝降收服李抱玉和赤水军,时机和火候真没掌握好。 或许基哥原本劝说那些边将来长安,阻力很大也难以成行。现在提前出兵关中,或许正是此事让那些边军将领产生了危机感。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李琩这才感受到治国不易,就连协调各方利益集团,让他们相安无事,都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陛下,事不宜迟,现在就要去准备了。” 颜真卿看到李琩在愣神,开口提醒他道。 “二位爱卿且去吧,朕没事。” 李琩面色淡然点点头说道。 等颜真卿与李泌都离开后,程元振这才小声说道:“陛下,若是事不可为,不如去蜀地暂避。” “朕要是去蜀地,那就真变成一条狗了。” 李琩叹了口气,轻轻摆手,示意程元振不要再提这一茬。 无论如何,他不会对基哥低头。 “陛下,长安权贵多,心思也多。他们能拥戴陛下,自然也能出卖陛下。 奴以为,现在陛下在长安不安全,终究还是要早些离开这里。” 程元振苦口婆心劝说道。 他真是发自内心的希望李琩没事,现在他们二人命运已经完全绑定。如果李琩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程元振也要玩完。 不得不说,程元振这句话说对了。 李琩本身就对那些长安权贵们盘根错节的关系网很不满了!对那些人的印象也很不好! 既然那些人可以捧李琩上位,自然也可以将其拉下来,人头送给基哥求宽恕。 “那你以为,去何处为好。” 李琩小声问道,似有意动。 我踏马之前不是说了去蜀地嘛! 程元振心中腻歪,但不敢表露出来。他想了想说道:“先去陇州,看方大帅如何。他若是不肯帮陛下平定关中,那陛下就继续西行去凉州。” 听到这话李琩一愣。 李泌已经说了他去打前站,为什么程元振还要建议自己提前动身呢? 稍作思索,李琩便有了答案。 宦官只关注自己的地位如何,也就是皇帝本身的安危如何。至于什么国家社稷之类的玩意,不是宦官们的关注重点。 李泌看问题的角度不同,不觉得李琩待在长安有多危险,但是程元振却是将其看得明明白白。 去方有德那边只是“顺道”,关键核心在于“跑路”。 这里头还有另外一种不能明说的“暗示”:所有人,无论颜真卿也好,李泌也罢,哪怕是方有德等等,都是有私心的,唯独作为宦官的我对陛下没有私心! 李琩听得心累,无奈叹息道:“什么时候动身?” “今夜便走,颜相公那点人,绝对挡不住从河东来的边军。陛下早走早安心。” 程元振言之凿凿说道。 在许多明眼人眼中,有些战斗,还没开始,就已经输了。 最起码,程元振是不看好颜真卿的。 李琩心中反复权衡着利弊,不是他不相信颜真卿,而是那些临时拼凑起来的军队,真的不能期待太高。 然而现在一走了之,又会使得刚刚建立起来的威信丧失。 走还是不走,令人纠结。 “朕不走了。” 李琩忽然想到什么,他忽然坐直了身体,面色平静对程元振说道。 这话可把程元振这位贴身宦官给吓坏了! 他有些焦急的擦了擦脸上那不知道是汗水还是雨水的水渍,痛心疾首的劝说道:“陛下,这件事真的耽误不得啊!” “要去你去,朕是不去的。” 李琩沉声说道,看上去似乎已经有些生气了。 对此程元振感觉莫名其妙。 李琩明明之前十分动摇,几乎已经同意要走了,却又在最后关头又改变了主意。 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程元振却没见到李琩眼中有一抹寒光闪过。 李琩确实做不到“视死如归”,但更怕成为一个贪生怕死的小丑,在基哥面前堕了身份。 更何况韦三娘的墓碑,还在城西墓地。 李琩不想在她面前丢脸,就算不能复仇,他也要在基哥面前站立着,当面拔刀! “去吧,朕想静一静。” 看到程元振还想说什么,李琩有些不耐烦的抬起手,示意他闭嘴。 “那奴去门外候着。” 程元振心有不甘的退出东朝堂,无奈长叹一声。 都这个节骨眼了,还有什么好犟的呢? 他心中没有什么坚持,也不知道很多东西是哪怕舍去性命也要去坚持和守护的,自然是无法理解李琩身上展现出来的“自相矛盾”。 程元振走出大明宫,对值守门房的监门卫宦官吩咐了几句,便撑着伞朝着太极宫的方向走去。 第575章 不详的预感 洛阳城皇宫附近的含嘉仓,南面含嘉门的城楼签押房内,值守了一夜的李宝臣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他缓缓起身出门,便看到了旭日东升的景象。只不过这壮美的景色不但没让他心情舒畅,反而蒙上了一层阴霾。 宝臣大帅自从进入洛阳以来,就一直被人造谣说什么纳妾五十房,直接翻了十倍。 他也不过是纳妾五房而已嘛! 而且又不是到处乱搞,每个玩过的女子,李宝臣都将她们收入房中为妾,那算什么好色如命嘛! 不过最近一段时间,他已经不敢回屋舍睡觉了。 李宝臣很迷信,有一天他让两个妾室陪睡后,就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在梦中,他来到一面等身的铜镜面前照镜子,却发现镜中的自己居然没有了脑袋! 醒来后满身冷汗,那恐怖的梦境吓得他魂不守舍的! 冷静下来以后,李宝臣认为这是上天给他的警示。无头,显然是一种不详的预兆,说明他很可能会有危险。 李宝臣暗暗思索,那些危险到底会有哪些呢? 他思来想去,感觉危险无非是内外两方面。要么就是洛阳城内有人想暗害他,要么就是关中,或者汴州有人要派兵攻打他。 洛阳城内没什么好说的,李宝臣认为别人没什么机会。那些不服自己的人,当初入主洛阳的时候,就在第一时间处理了。 倒是外线的危险不可忽视。 洛阳所处的地形,便如同一只老鼠,被夹在一个狭长的老鼠洞里面,两头都被人堵死了。 西面是沿黄河南岸的一条窄路,东面则是虎牢关。 要是不能打出去,被人困死是迟早的事情。看来,攻略河南的事情必须按计划执行,明年春天一定要办。 心里想着这些烦心的事情,李宝臣一只手扶着女墙,一只手抬起来挡着刺眼的阳光。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事一样,却又搞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事。 “大帅,李史鱼求见。” 李宝臣身后传来一个亲兵的声音。 “带来见我。” 他转过身,随口吩咐了一句。 亲兵走后,李宝臣这才回过味来,想起他忽略的事情到底是什么了。 史思明啊! 这狗贼手里起码还有五万幽州老兵!现在若是再扩编一下,十万兵马那是轻轻松松啊,搞不好实力根本就不在自己之下。 不一会,李史鱼来了,他刚刚抬起手,准备对李宝臣叉手行礼,没想到这位大帅就迫不及待的问道:“史思明怎么说,他是不是投靠关中朝廷了?” 听到这话李史鱼一愣,随即苦笑道:“他若真是投靠关中,倒也罢了。史思明是想自立为王啊,他连个傀儡都不愿意立起来,一个劲的在幽州厉兵秣马呢。” 果然如此! 李宝臣狠狠的握紧了拳头。 他也算是看出来了,史思明这厮极为阴险,看到苗头不对,就回幽州老巢补血了。史思明若是带兵进击中原,现在河北叛军的局面,肯定大不一样。 不过话说回来,即使史思明这么做,也有个实际问题:那就是形势大好的河北叛军,到底谁当老大,谁来听谁的指挥呢? 史思明也不会对李宝臣称臣啊! 反过来也是一样! 所以现在的局面,与其说史思明是在处心积虑,倒不如说他是顺势而为,把李宝臣推到前台,让他去消耗敌对势力,自己躲在后面伺机而动。 “你有什么想法么?” 李宝臣看向李史鱼,小声问道。 后者面色纠结不吱声,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直接说嘛!痛快点!” 宝臣大帅变得不耐烦起来,忍不住呵斥了一声。 “大帅,下官的建议,就是从河内方向撤军到邺城,放弃洛阳退守河北,跟李归仁合兵一处。 然后往河北纵深略地自保。 现在我们的处境有点危险,洛阳兵多地狭,这是要被人夹成肉饼啊。” 李史鱼小心翼翼的规劝道。 他还是有两把刷子的,一下子就看出洛阳地形的不利之处。 李宝臣麾下的兵马确实不少,但有个问题就是……在洛阳这块地方无法展开兵力,无法执行各种战术操作。 就算含嘉仓里面粮秣充足,这么多军队也就只能困守城池而已。 那样又有什么用呢? 但退回邺城就不一样了,在黎阳这里屯扎重兵,进可攻退可守,怎么玩都可以。 还可以往河北纵深掠地,前后左右,东南西北,哪里去不得? 拉扯的空间一展开,敌军势大可以诱敌深入,敌军弱小可以聚而歼之。 那样不好么? 李史鱼感觉宝臣大帅简直就是个木鱼脑袋! “失去洛阳,本帅就失了根基,不可取也。” 李宝臣摇摇头,显然不同意李史鱼的建议。 当然了,这也不能怪李宝臣脑子不清醒。其他人坐他那位子,保不齐也是一样的。 比如说,世人都说酒色伤身,好酒好色的人通常比较短命,这也是人尽皆知。 那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喜欢酒色,以至于不能自拔呢?不就是因为这些对身体不好的玩意,实际上用起来却很香很过瘾嘛! 这富庶的洛阳城,这花花世界,谁又真的舍得?谁又真能放得下呢? 李宝臣觉得李史鱼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史思明还说了什么没有?” 李宝臣继续追问道。 李史鱼想了想,压低声音说道: “说倒也没说什么。 不过下官打听到,史思明庶长子史朝义,似乎对其父很是不满。 史思明不知为何,迷恋正室夫人辛氏,娶其过门后便不再纳妾,以至于现在子嗣只有庶子史朝义与嫡子史朝清二人。 史思明子嗣不旺,将来史朝义或许有别样心思。他麾下一众将领,也可能会有二心。 大帅也不必过于担心史思明。” 嗯? 有点意思啊! 李宝臣眼睛眯成一条缝,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 不算现在新收小妾有没有怀孕,宝臣大帅目前就已经有四五个成年子嗣了。 封建时代生产力水平低下,医疗条件也差,孩童夭折率不低。 为了保证血脉延续,权贵们纳妾是必然之选。家族为了正常延续,需要足够数量的后代,这与好不好色无关,只是时代的需要罢了。 而类似史思明这样的“霸总”,独宠正妻的情况,反倒是异类中的异类。 史思明虽然是胡人,平日里也够残暴,但他对女人很专一。不能因为他平日里的嚣张做派,就把“黄帽子”往他头上扣。 只不过所谓异类,那便是一定跟正常情况不同,也是极有可能因此出现大问题的。 子嗣不旺,会让手底下的小弟生出别样心思来。 李宝臣心中暗自揣摩,史思明这厮现在看似坐山观虎斗,实则内部隐患重重。 将来会发生什么事,当真不好说。 这厮不过是看上去比较强罢了,跟我比起来似乎也没强到哪里去。 李宝臣一时间又迷之自信起来了。 “你带着五千人马去荥阳,在那边给尹子琦出谋划策。让他注意汴州方向的动静。” 李宝臣沉声下令道。 “得令,下官这便去准备。” “等等。” 李史鱼刚刚要走,又被李宝臣叫回来了。 “要不你还是带着五千兵马去陕州,支援武令珣吧。” 李宝臣忽然感觉,关中方向也有点危险,主要是陕州离潼关太近了。 虽说现在关中朝廷内斗很厉害,天子弑父杀君为人所不齿,在朝中没有什么号召力。但谁也说不好他们到底有没有能力打出潼关呀! 这么看来,李史鱼的建议确实是真知灼见,洛阳这地方有点危险。 一时间宝臣大帅也有些惆怅了。 洛阳不仅富庶,而且还是很多大唐官员养老的地方,城南郊区庄园无数,风景优美,是个养生的好地方。这里的水利设施也很完备,更是有大片的果园。 洛阳好啊!好地方啊! 不仅具有极强的政治意义,可以作为都城,更是物产丰饶,自东周便开始开发至今有千年积累,一切设施都已经配套完备。 再想去找,哪里能找到一个同样条件的老巢啊! 想到这里,李宝臣哪里舍得走。 哪怕他知道李史鱼说的是对的,也不肯放弃洛阳这块最大的肥肉。 “大帅,下官建议部署的时候还是前轻后重比较好些,不如让尹子琦与武令珣各调回三千人到洛阳,不,到河阳三城屯扎。 然后在荥阳城广树旗帜。陕州之兵回撤到新安县屯扎。河内之兵龟缩到河阳三城屯扎。 全面收缩防御。到时候一旦有事,可以集中部曲应对各种情况。” 李史鱼苦苦劝说道。 现在李宝臣是把自己的势力当做国家一样,兵马外出镇守四方。看似面面俱到,实则破绽极多。 这种情况若是换别处还好。若是换成是洛阳,那是万万不能的。 本来就地域狭小,还要分散兵力,这不是取死之道是什么? “陕州兵马不用回撤,把荥阳的兵马撤回来,广树旗帜以为疑兵。 反正明年春天本帅也会去找那方清讨教讨教的。 至于河内之兵……不能收回来,本帅还指望着河内那边的财帛,退回来就收不到钱了。” 李宝臣有些惋惜的说道。 李史鱼的建议不是没有道理,可是他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 养兵是要钱的呀!地盘不是说放弃就能随便放弃的!都放弃了,军费从哪里来? 至于荥阳嘛,那边距离汴州太近了,不太安全,是李宝臣随时都准备放弃的。 所以把兵马撤回来也无所谓。 李史鱼叹了口气,对李宝臣叉手行了一礼,心中五味杂陈。 该说不说,这位宝臣大帅,确实不像是外面传言的那样,什么夜御七女,什么纳妾五十房,什么见到别家的漂亮夫人就要抢之类的好色如命。 甚至可以说他还挺讲道理的,比如说那五房妾室,也都是“自愿”跟他的。 再比如说李怡看到李宝臣就烦,宝臣大帅也没把她软禁,还是想着将来直接迎娶过门,跟李唐宗室联姻。 现在那些关于李宝臣的不好传言,都是韦坚那帮人,故意在私底下派人散播的。 李宝臣的私德,没有外人想的那么不堪,他就是个正常人罢了。 但同样的道理,李宝臣说话办事,总是透着一股寻常人都有的小家子气。 喜欢算计些许细节,不顾整体。他缺乏战略眼光,也缺少大气魄。 没有人主之相。 简单点概括,就是缺少了一方统帅所必须的豪气和霸气。在李史鱼看来,宝臣大帅身上的气势,还不如那种见到美女,就下定决心要将其霸占的色魔呢。 这不是能够成大事的人啊! 李史鱼在心中暗暗感慨,面上却是不动声色,悄然退下。 等李史鱼离开后,李宝臣却又后悔了,又觉得还是分兵比较好,因为一旦集中兵力,就会被对手看出虚实来,这样造成的后果有可能会更加严重。 可惜李史鱼已经去传令了,李宝臣无奈之下,只得强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这样一来,搞得他一连好几天都是提心吊胆的。 …… 宝臣大帅还在犹豫到底是要分兵还是要收回兵马固守。 但他的敌人已经开始磨刀霍霍了! 汴州府衙大堂,方重勇端坐于主座,其麾下文人与武将分列两旁,商议出兵洛阳之事。 “颜杲卿带着颜真卿的亲笔信来了。 他们会在二十四节气的大雪这天,正式出兵。 诸位以为如何?” 方重勇环顾众人询问道。 这里多了两个本不该出现的人。 一个是亳州刺史封常清,一个是青州刺史刘展。 他们先行来到汴州参加军议,麾下各有两千团结兵已经在路上,尚未抵达汴州。 换言之,作战方案的前奏部分,方重勇早就安排下去了。这两个州的团结兵,之前都经过了长达数月的训练,属于半脱产武装里面,比较精锐的那部分。 这次作战兵力稍显不足,需要有兵马防御侧翼,方重勇只能矮子里面拔长子。 李璘派出三子李侦前来列席旁听,也不知道这位十来岁的毛头小子能不能听懂。永王倒是很想派次子来听,只可惜因为之前宇文氏的事情,次子李儹来了,只怕要跟何昌期打起来。 李璘现在也希望跟方重勇精诚合作,不想计较那些狗屁倒灶的事情了。 “节帅,此番的胜负手,其实在坐镇邺城的李归仁手中。特别是他还有一支五千人的精锐骑兵,冬天黄河结冰后,可以来去自如。” 严庄对方重勇抱拳说道。 大堂内众人顿时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 谁也没想到,严庄会说这个话,但细细想来又不无道理。 此前方重勇、严庄和李筌等人秘密商议军略的时候,就得到了一个重要共识。 此战若败的话,其要害便在侧翼。也就是说,只要能守住侧翼,基本上就不太可能会输。 侧翼是哪里? 黄河对岸的李归仁部。 而对于从洛阳方向而来的李宝臣部兵马,银枪孝节军可以先拿下荥阳城,然后在荥阳以西不远处布防,一个河北叛军都冲不出来!最差也能打成对峙的局面! 看到大堂内众人都是频频点头的模样,方重勇大声问道:“谁愿意去邺城规劝李归仁?” 这话如同石破天惊,本来满是嗡嗡声的府衙大堂顿时安静了下来。 去劝李归仁啊,那要怎么劝? 所有人心中都是一紧,这活计可不是好玩的。 第513章 人心隔肚皮 这些日子,坐镇邺城的皇甫惟明,过得很不舒心。 一方面,他等待河东与关中那边的战争等得心急,生怕基哥突然驾崩,势力被李琩收编,白白捡便宜。 他在出兵与等待之间反复权衡,担心一步走错满盘皆输。 这种焦急中等待的感觉是痛苦的。 另一方面,皇甫惟明也对贝州、冀州那边的战况感到十分不满。 方重勇一路偏师,纵横河北四五个州,未逢敌手! 不知道内情的人,还以为他皇甫惟明是泥巴捏的呢,这点小事都搞不定! 继续拖下去,会动摇麾下将领对自己的信心。 于是皇甫惟明调整部署,调动幽州腹地的兵马东进,堵截银枪孝节军的去路。 又让洺州、定州等地防备河东官军的守军向贝州、德州等地靠拢,以集中绝对优势兵力,打算将方重勇和银枪孝节军围歼在沧州地界。 为此,皇甫惟明将作战不利的安守忠撤职查办,并建立了一个专门的幕府,任命骁将张忠志为讨逆都督府的大都督,总揽围歼银枪孝节军的所有事宜。 说实话,为了一支偏师这般大动干戈,颇有点“不务正业”的意思,某种程度上说,实在是太看得起方重勇了。 按理说,皇甫惟明不该这样的,但是自己的苦楚只有自己知道。皇甫惟明这么做,也有他不得已的苦衷。 皇甫惟明麾下众将,分成了很多派系。 幽州藩镇出身的幽州派,平卢藩镇出身的平卢派,人脉在关中的关中派,河北南部各州势力组成冀州派等等。 这些人之间的关系并非是单纯的竞争,而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既合作又争权。 其中只有关中派是皇甫惟明的嫡系和亲信,其他人,都是打着拥戴李琬上位的旗号,奉皇甫惟明为共主而已。 他们有一定的独立性,比如说安守忠这个幽州派武将,如果不是他在前线屡战屡败,皇甫惟明根本就找不到借口收拾他。 要维持一张这么复杂而庞大的关系网,平衡好各方利益的分配,皇甫惟明需要绝对的威信,以及统帅大兵团战斗的能力,他必须是最能打的那个人! 起码在外人看来是这样。 如果连河北腹地闹事的一支偏师都搞不定,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当老大? 这是悬在皇甫惟明头上的一把剑,他是不能装聋作哑的。 不得不说,方重勇这一波真是把皇甫惟明给搞破防了。 这天刚刚入夜,皇甫惟明就得到张休带回来的消息:安守忠再次惨败,已经被带到邺城,并在监狱里等待审讯。 这件事在意料之外,却也是情理之中。安守忠既然之前就作战不利,那么再败也实属正常。 不过张忠志送来的战报就比较有意思了,他在信中说银枪孝节军十分强悍,都是从边军中最厉害的锐卒里面选出来的,与之交战试探了一波,对方无不以一打十,非常不好对付。 所以他建议自己这边带着大军跟随其后,再让幽州、定州等地兵马慢慢合拢包围圈。 待四面八方的援军就位后,再一鼓作气发动总攻,必能一击而下。 为表决心,张忠志决定将自己改名为“李宝臣”,与天子同姓以示忠诚,不拿下银枪孝节军绝不罢休! 虽然对张忠志为什么要突然改名感觉疑惑,但皇甫惟明对这位“大都督”的决心和计划还是很欣赏的。他大手一挥,又从黎阳调拨了一批粮草送往贝州,支持李宝臣用兵。 如此大范围的调动粮草,显然是已经放弃了之前南下河南的计划。打算攻下洛阳以后,获取含嘉仓的粮草。 现在河北叛军的兵马分为三块,幽州腹地已经彻底空出来了。 最大的一块集中于黎阳地区,由李归仁统帅,他们放弃了南下汴州的计划,但依旧打算从河内进攻洛阳。 第二块还未集结,但设定的集结地便是沧州,诸军分进合击,为了围歼银枪孝节军而奔波。 第三块则是河东的史思明部,他独领一军,并不接受皇甫惟明的直接指挥,算是半独立性质了。 皇甫惟明这么安排,便是要集中精力盯住基哥与李琩这两個势力对决的结果,一旦打得你死我活,河北叛军便会先夺洛阳,再取长安! 一举获得正统! “把安守忠带来吧。” 看完战报的皇甫惟明心情大好,对张休吩咐道。 后者领命而去,不一会,安守忠就被带到书房。 和离开的时候相比,此刻的安守忠是胡子拉碴,双目赤红,整个人都没了精神。身上的盔甲与兵刃早就被卸下,现在穿着普通的麻布衣,也就比乞丐稍微整洁点。 整个人看上去老了十岁不止。 “本帅当初对你寄予厚望,结果居然是这般,唉!” 皇甫惟明看着安守忠,失望的摇了摇头。 如果不是李宝臣在战报里面说,银枪孝节军可以以一打十,现在安守忠估计已经上了断头台,被皇甫惟明拿来祭旗以正军法了。 当然了,李宝臣的本意并非是救安守忠,而是为自己接下来的行动做铺垫。 假如在战报中将银枪孝节军贬低得一文不值,将来还怎么在战场上做文章? 没想到这一手救了安守忠一命。 皇甫惟明也不是个对待下属苛刻的人,要不然他也没法获得拥戴上位。既然李宝臣说银枪孝节军能打,那安守忠也就情有可原了。 “末将对不住大帅,只是那方清太过狡诈,防不胜防。末将不敌,有负大帅所托,死罪死罪!” 安守忠跪在地上痛哭流涕,拜谢不止。 皇甫惟明连忙将他扶了起来。 “方清如今领兵不多,但他从军经历丰富,曾经大战吐蕃,横扫西域,自然不能将其当做普通人对待。 你回范阳担任范阳团练使,负责招募新兵,独成一军,听候调用吧。” 皇甫惟明给了安守忠一个回幽州募兵的任务。 其实这样就等于是退居二线了,典型的“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但新招募的兵马,那能跟幽州藩镇的边军比么?安守忠显然是不乐意啊! 他连忙跪下恳求道:“末将不求独领一军,只求能跟在大帅身边听命,以报大帅知遇之恩!” 退居二线,独领一军鱼腩打酱油,还是跟随主力部队当副将。 二者只能说各有各的好。 不过从升迁机会上说,显然是后者更容易闯出名堂来。 皇甫惟明听到这话,也是沉吟良久。 如今正是用人之际,安守忠若是跟着攻打洛阳的队伍一起,也并无不可。 武将的兵权,其实关键只在于是不是“独领一军”。若只是在军中担任副将偏将,最多就是建言献策,听从指挥行事,还是要受制于人。 想到这里,皇甫惟明微微点头说道:“如此也好,那你便作为偏将,在李归仁帐下听用吧。” 皇甫惟明是惜才之人,终究还是没把安守忠一棍子打死。 “谢过大帅,末将一定戮力杀敌,为攻破洛阳而战。” 安守忠一脸激动,对皇甫惟明抱拳行礼道。 “去吧。” 皇甫惟明淡然摆手说道,显然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如今他的心思,全在基哥与李琩到底谁会输谁会赢上面。 这一步走对了,天下大势,就定下来一半了。 一定不能出任何差错! …… 德州安陵城在永济渠左岸,县城规模不大,河北叛军的野战军也不在附近州县。 方重勇带着银枪孝节军沿着运河北上,当他们抵达安陵县时,县令便直接开城投降了,没有任何纠结。 不是县令不想抵抗,而是这种等同于自杀的抵抗,没有任何意义。 县令又没多大权,还要看本地大户脸色,俸禄也低。为了这么个职位,赔上性命不值得。 早就有风声说银枪孝节军不滥杀,乖乖投降,屁事没有,何苦自己为难自己呢。 方重勇也不纠结,继续让安陵县原班人马各司其职,只不过依旧是老规矩,开仓放粮的同时,对周边百姓分发兵器。 正当方重勇打算带兵前往沧州东光县白桥镇抢补给的时候,李宝臣派亲信走水路送来了一封信。 里面附上了一张河北叛军围歼银枪孝节军的作战计划图! 当天夜里安陵县县衙大堂内,方重勇与银枪孝节军中大将商议军务。 当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方重勇麾下部将全都惊呆了! 李宝臣给他们提供河北叛军的军事部署,这是几个意思啊? “节帅,会不会有诈?” 车光倩一脸疑惑问道。 如果这张部署图是真的,那么他们现在的处境就很危险了。因为河北叛军高邈部,已经到了沧州重镇长芦县屯扎,就在运河旁边,以逸待劳。 长芦作为河北重镇,并非是它的地理位置很特殊,而是这里有一个自汉代以来,就能供给整个河北食盐的长芦盐场! 从长芦盐场出来的盐,通过运河销售到整个河北,是一条重要的经济命脉。 高邈二话不说带兵把盐场占了,优先保护重点资源。不得不说,这非常符合军事原则。 由此也可以反过来证明,李宝臣的这张图,很有可能是真的! “放心,只要他改名叫李宝臣,那么就一定不会对我们赶尽杀绝的。” 方重勇嘿嘿冷笑道。 何昌期是当事人,那天夜里也是跟方重勇一路去了崇兴寺。 他满不在乎解释道:“你们是没看到那天夜里,李宝臣是多么……” 何昌期还想再说,却听到方重勇低声呵斥道:“可以了,你知道是那么回事就行。” 他环顾众人询问道:“按这张图所示,共有四路兵马围剿我们,伱们以为如何?” 众人都陷入沉默之中,要说没压力,那是假的。 之前不在乎,也是因为皇甫惟明没有动真格的,所以银枪孝节军也是在河北拼命的作妖。 现在皇甫惟明已经不留手了,车光倩他们一行人顿时感觉压力山大。 李宝臣直属的两万多人,兵力最多。 高邈这一路偏师挡在运河必经之路上,兵力一万。 还有两路在急行军之中,其中一路由阿史那承庆率领。这人是突厥部落首领,皇甫惟明起兵的时候,他算是“带资进组”。 阿史那承庆带多少兵马,李宝臣也不知道,反正这货是听调不听宣的。 最后一路由河北叛军悍将田乾真率领,仅五千人,而且离得最远,威胁似乎也最小。 除了这四路人马外,回纥人的“盘外招”也不能忽视。为了准备进攻洛阳和长安,皇甫惟明已经重金收买回纥叶护,让他带兵从草原进入幽州,伺机而动。 虽然这一路人马是皇甫惟明为了夺取天下而预备的后手,但也不排除回纥人热血上头,派一路偏师过来帮忙围剿方重勇。 要知道,当年方重勇在朔方跟河东,可是逮着回纥的脸,反复的扇耳光,都把脸打肿了。 万一回纥叶护想起这一茬,派骑兵在河北平原上来个一路奔袭,方重勇也拿他没办法。 料敌从宽的话,这便是五路大军合围,形势比红军长征也没好多少了。 “你们都下去想一想对策吧,明日启程进军白桥镇。” 方重勇疲惫的摆了摆手说道,他现在感觉,自己这边当真是缺了个出谋划策的军师。 众将离开之后,他这才来到县衙办公的签押房内,铺开大纸,给李宝臣写信。 上次的骗术,真能让李宝臣深信不疑么? 方重勇觉得未必如此,时间一长,李宝臣产生怀疑是必然的。 所以就需要慢慢强化这个局,一步一步将对方拖下水。 左思右想,方重勇觉得是时候给李宝臣写一副“隆中对”出来了。 他在信中写道:恒州、定州、易州、赵州、深州、冀州等地,人口稠密,土地肥沃,自古就是王霸之基。光武帝便是搞定了这里,最后才得到了天下。 如今天下局势变幻莫测,一旦关中与河东有变,皇甫惟明必定入主洛阳和长安。但是他得到这些地方,只是暂时的,朔方军与河西陇右的兵马,还有很多没有赶来关中。史思明得到河东,也会占据河东自立。 得不到河东则会回幽州自立。 河南、两淮、江南之地,也不是说归顺就归顺的。 其中或许还有不少波折。 而一旦河北的兵马大量进入洛阳和关中,河北必定空虚。到时候您便可以占据上述六州为根基,自成一国,听调不听宣,招兵买马以待时机。 万万不可听从调令进入河东与洛阳关中等地,那些地方都是漩涡,进入以后,就没有未来了。 信写完了,方重勇反复查看,感觉没什么问题,于是将其封好后交给身边的亲兵,让他走一趟贝州清河,将信亲手交到李宝臣手中。 第514章 出来混,迟早要还的 关中,长安以西的岐州州治雍县,低矮的城墙上,稀稀疏疏的没几个人值守。仅有的士卒,都穿着蓑衣,顶着大雨,不敢有丝毫歇息。 方有德将手放在背后,眺望东方,面容坚毅,看着好似雕塑一般。 他站在城头签押房门口,看着雨滴变成一条线,顺着石头屋檐流下来。这些雨水顺着城墙上的排水沟流到了护城河里面。 好大的雨,一层秋雨一层凉。这场雨过后,一年最热的时候便已经过去,每下一次雨,就会变冷一截,直到冬天来临。 方有德感觉自己的心,也跟这气候一般,慢慢的变凉了。 见方有德站在门口发呆,很久都没有说话,部将李嘉庆凑过来小声询问道:“大帅,镇守龙门关的高秀岩不战而逃,后又打开蒲州城城门,如今河东的兵马已经进入关中了。” 这个消息方有德已经知道了,李嘉庆说这话其实也是提醒对方:现在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刻,不能再如从前那般不管不顾了。 “本帅之前让你在岐州招募了一批团结兵,你招募了多少?” 方有德问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并没有给李嘉庆想要的答案。 “约一万人,但是……” 李嘉庆还想再说什么,却见方有德轻轻摆手道:“已经足够了。” 他没有说为什么足够了,也没说这一万人要怎么用。 但李嘉庆其实想说的是……这些鱼腩,也就能欺负欺负百姓啊!真拉出去打仗,只有被打的份!就算拿来守城都够呛了! 别说只有一万人,就算有十万人,也顶不了什么大用啊! “你先回陇州汧源练兵,近期让儿郎们都吃好,听某军令便是。 破敌的事情,不用担心,天塌了有本帅顶着!” 方有德轻轻摆手,一副并不在意输赢的样子。 只是这镇定自若的态度,并不能打消李嘉庆的担忧,他终于还是忍不住提醒道:“大帅,这次太上皇带着的兵马,都是边军精锐,可不是当初河北那边临时招募的废物啊。” “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 西军自万里而来,在河东已经逗留许久。等入主长安后,起码要大掠三日,军士惰怠。 到时候你保护好天子,且看本帅破敌就是了。” 方有德一脸淡然解释道,似乎并未将其放在心上。 看他这样子,李嘉庆有些迷惑不解,于是开口问道:“大帅既然对打退太上皇的兵马如此有信心,又何故整日愁眉不展?” “你不懂,不提也罢。” 方有德长叹一声,眼睛里闪过一丝迷茫,并不想解释什么。 是啊,打赢了又能如何呢? 长安权贵还不是蝇营狗苟的醉生梦死,难道要把这些人都杀光么? 河北百姓还不是对朝廷离心离德,难道也要把这些人都杀光么? 整个大唐支离破碎,人心离散,野心勃勃之辈也会层出不穷,难道要举起屠刀,把这些人全干掉么? 除了杀还是杀! 方有德这一刻忽然感觉,自己除了挥刀杀人外,其他的什么也不会。 他构建不了新的王朝,也凝聚不出自己的政治派系。 如果只是要混日子,如果只是要恢复大唐“小朝廷大藩镇”的格局,那么方有德提着刀就能砍出来这样的世道。 但他要的不是这個啊! 要是坚持这样的格局,方有德自己就能轻轻松松当个最大的藩镇头子! “嘉庆啊,你说本帅把世间该杀之人都杀了,这世道就会好起来么?” 方有德忽然转过头看向李嘉庆询问道。 这是他第一次在部将面前,显露出一丝无奈与软弱。 披坚执锐,能人所不能的方大帅,也有哪怕豁出性命也做不到的事情。 李嘉庆没有回答,其实也算是无声回答了,那就是这种想法自然是不可能实现的。 如果杀人可以解决世间所有的问题,那天下早就被杀得一个人都不剩了。 李嘉庆觉得连自己这个没读过多少书的丘八,都明白杀人不能解决所有问题。战无不胜的方大帅肯定是更加明白这一点。 正在这时,一个亲兵匆匆忙忙走上城楼,对方有德抱拳行礼道:“大帅,李泌来访,就在城楼下面。” 李泌么? 方有德无声冷笑,微微点头道:“那就把人领上来吧。” 不一会,李泌被带到跟前,只见他此刻已经完全被雨水打湿了,像是从汤水里捞出来的一般,模样十分狼狈。 平日里道骨仙风的姿态荡然无存,袍子上的黄泥,更是证明这一路大风大雨让他吃了不少苦头。 “本帅见不得邋遢,来人啊,带李相公去沐浴更衣,回府衙!” 看到李泌的样子,方有德直接对手下吩咐了一句,根本不听李泌开口,便转身就走。 方有德从来不讲究什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把他赶出长安的锅,可是有李泌的一份呢。就算他不是故意的,也难逃干系。 方有德性情中人,现在是对方有求于自己,所以他在此刻也根本不给李泌好脸色看。 半个时辰之后,洗漱沐浴过后的李泌,终于在府衙书房里见到了方有德。 他脸上挂着无奈的笑容,对方有德行礼道:“方大帅别来无恙啊。” “嗯,好得很呢,每天能吃五斗饭。” 方有德十分冷淡的回了一句。 “太上皇已经带兵到关中了,颜真卿拼凑了一点人马,两三万人的样子,打算在渭南县阻击他们。 大帅以为战局如何?” 李泌小心翼翼的问道。 “不如何,太上皇麾下兵马,现在正急吼吼的期盼在长安劫掠三日呢。 他们可不喜欢跟人讲道理。 谁挡住他们的路,他们就要杀谁,所以此战颜真卿必败。 倘若颜真卿得胜而归,你可以来这里取本帅项上人头。” 方有德用一种毫不在意的语气解释了一番,似乎在说一件稀疏平常的小事,而不是国都长安要沦陷的大事。 李泌微微点头,没有说什么废话。 其实这个结果,跟他自己预期的差不多。只是从方有德口中说出来,更像是石头落地一般。 与其担心,不如死心。 现在听“专业人士”点评,那是真死心了。 “大帅有没有破敌之策?” 李泌没有客套,干净利落的追问道。 方有德也不跟他客气,直接点点头说道:“有。” “把握有多大呢?” 李泌继续发问道。 “十拿十稳。” 方有德随口应付了一句,还是那副平静中又隐约透着狂妄的语气。 他看似在吹牛,但过往的战绩,其实就是最大的证明。 无须自吹自擂。 方大帅说稳,那就是真的稳! “长安大概会守不住,到时候天子移驾陇州,方大帅可护得住陛下?” 李泌图穷匕见,终于抛出了这次来雍县的最终目的。 “可以,但只能是天子一人来这里,最多加上贴身宦官程元振。 更多的人,本帅能力有限,护不住。” 方有德语气肯定的说道,不容许任何质疑跟讨价还价。 既然是李琩一人来岐州,那就不存在军队被人瞎指挥,和有人给基哥送情报的问题了。 这也是方有德的底线。 李泌微微点头说道:“这是应有之意。” 他很明白,只要是个人就有脾气,更何况是方有德这般百战百胜的统帅呢? 有点脾气才是正常的。 当初那些人将方有德排除在决策圈子以外,这个仇方大帅记得清清楚楚。 “既然如此,那李相公可以回长安复命了。” 方有德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显然是在送客了。 “告辞。” 李泌对方有德叉手行礼,转身便走。 二人公事公办的态度,十分生硬,怎么看怎么奇怪。 如果是换了一个普通人,无论李泌和方有德二人当中换掉任何一个,这场谈话都会无疾而终。 李泌将大唐视作一个入世历练的rpg游戏,而方有德心中只在乎大唐荣耀,这两人都是淡漠外物影响的人。 彼此间交涉都异常直截了当。 李泌走后,方有德有些失望的摇了摇头。 其实他已经派人联络了朔方军高层,让他们暂且按兵不动,不要前往长安,这便是安排的后手。 一旦事有不谐,便带着李琩从陇州出发,走“灵武道”前往灵州,在朔方重整旗鼓。以朔方军为根基再徐徐图之。 河北兵马入长安,是铁板钉钉的事情。关中和河东兵马殊死搏斗,必定一死一伤。被河北叛军捡便宜是必然。 依照皇甫惟明的能力,入主长安不难。 只是,无论是李琬也好,皇甫惟明也罢,他们都无法收拾天下大乱的烂摊子。 各地反抗不断是必然的,战争还要继续持续下去。 一波接一波。 这些都在方有德的预料之中,甚至发生的可能性很大。 正因为这样,他才感觉到十分痛苦且迷茫。 方有德虽然察觉到了大势,估算到了结果,也有些余力做准备,但是很多事情,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个人的力量无法阻止。 方有德发现自己正在成为某种意义上的“大唐郭子仪”。 一个不姓郭的“郭子仪”。 “如果我撒手不管,会不会更好?” 府衙书房里此刻只剩下方有德一人,他呆坐在软垫上喃喃自语说道。 …… 刚刚拿下蒲州,关中各地就雨水密集。恶劣的天气,阻挡了基哥前进的步伐。 他的病,已经越来越严重。以至于夏天都要穿上锦袍,将全身都遮盖住,要不然,那些烂疮就没法瞒住别人了。 除此以外,基哥变得敏感又暴躁易怒。哪怕是高力士,也被其多次殴打。 身上有不少皮外伤。 “圣人,李光弼派人回报,说颜真卿已经在渭南县外修筑营垒,安置栅栏,挖掘壕沟,准备阻挡王师进军长安。” 蒲州城内某间僻静又朴素的小院厢房内,高力士匆匆忙忙走进来,对躺在榻上假寐的基哥说道。 “龟苓汤熬好了么?” 基哥缓缓睁开眼睛,面色疲惫的问道。 那样子看起来好似一个八旬老人,就连脸上,都开始出现某种红斑了。 “还没呢,圣人再稍等半个时辰。” 高力士小心翼翼的说道。 “怎么还没好!哪里找来的医官?他们是不是想看着朕去死!” 基哥忽然从榻上爬起来,对着高力士便是一顿拳打脚踢。 高力士不敢还手,蜷缩在地上,抱头护住身上的要害部位,任由着基哥踢打。 终究是一个六旬老人,终究是一个病入膏肓的病人。在发泄了一番后,基哥便累得坐在床上深沉喘息,面色阴沉得要滴出水来。 “圣人息怒,圣人息怒。” 高力士伏跪在地上苦苦哀求道。 基哥无奈叹息了一声,将高力士扶了起来。 “朕这个病,让人癫狂,真是辛苦你了。” 他拍了拍高力士身上的尘土说道。 “奴不辛苦,只愿圣人万寿无疆。” 高力士哽咽道,潸然泪下。 基哥用袖口擦了擦自己眼角的泪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很久之后,二人的情绪才算是恢复了平静。 高力士像是想起了什么,对基哥小声禀告道:“奴观李光弼与高仙芝等人,还算恭顺,再说打着为王忠嗣报仇的旗号,倒不必太过担忧。只是军士们都在抱怨没有军饷,又吃不饱饭,圣人也要防着他们哗变啊。” 高力士提出了一件让基哥悚然心惊的事情。 “蒲州没有筹粮么?” 基哥沉声问道。 “筹粮是有的,但官仓里又有多少呢?莫非是要找本地大户要?” 高力士压低声音问道。 “那就放开禁令,让将士们去大户家里拿。” 基哥眼中闪过一丝狠辣,言之凿凿,非常坚定。 既然已经到了要决战的节骨眼了,别说是在蒲州抢粮,就算是把蒲州本地人全部杀光,基哥也在所不惜。 天大地大,没有他的皇位大。 如果李光弼麾下的军队因为缺粮而溃散了,他这个皇帝因此死去了,那么这些如狗屁般的仁义道德又有什么用呢? 我死之后哪管洪水滔天!基哥现在已经不去考虑身后事的问题了。 听到基哥骇人听闻的命令,高力士默默点头,不敢插嘴。 “还有,告诉李光弼、高仙芝、郭子仪他们,攻破长安后,那些攀附李琩的逆贼们,统统杀掉一个不留! 他们的资产一律充公,全部分发给将士们。 这就是朕给全军的赏赐!” 基哥恶狠狠的说道,面色狰狞如同恶鬼。 “是,奴这便去办,请圣人放心。” 高力士低眉顺眼说道,然后悄然退出房间。 只留下基哥一人,在屋子里静静发呆,好像这个世界的时间停滞一般。 第577章 长安米贵 “两千文一斗米,两千文一斗米啊!” 长安西市百业萧条,唯独米店开着。米店的伙计大喊着最新的米价,那叫一个骇人听闻啊。 天宝初年的时候,长安米价才二十文一斗,现在直接翻了一百倍! 一斗米有多少呢? 如果称没有造假的话,大约是五公斤多点。 尽管如此,买米的人依旧是排起了长龙。两千文一斗,您还别嫌贵,等饿死的时候,多少钱都带不到棺材里面! 李白看了看排队买米的人,想起这几天到长安的朋友家做客时,对方居然拿不出招待他的饭食。 这让李白羞愧而去,压根就不敢停留。 长安米价虽然上天了,但这依旧是好事。 毕竟,这是权贵老爷们担心百姓饿死,最后还是开仓放粮了呀! 毕竟,在关中大饥荒的关键时刻,这些粮食普通人拿钱就能买到,权贵老爷是多么的慈悲呀。 贵总归有贵的道理吧。在此之前,哪怕有钱也买不到,那才是真可悲呢。 “也是该回汴州了。” 面对排队买米的人,李白长叹一声,连写诗的心情都没了。 他今日去见了颜真卿。而后者已经向他承诺,关中兵马会出潼关攻打洛阳,并给永王李璘写了封信。 城还是这座城,人还是那些人,只是李白再也找不到当年那种“长安即大唐”的感觉了。 长安现在这幅鸟样,他真的一刻也待不下去。 李白决定今日就启程。 刚刚走出春明门,李白就恰好遇到颜真卿族兄颜杲卿,对方是从外地返回长安,只是去了哪里不得而知。 二人都急着赶路,简单寒暄了几句,互相行礼告辞后便各走各路了。 李白在长安滞留了许久,已经远远超过送信该有的时间。 到长安后,这一路基本上都在权贵家里做客,受尽了追捧。他吃喝玩乐又有权贵的家妓陪睡,从头到尾几乎没花自己一分钱。 那些人都是费尽心思打听永王和汴州的各种情况。席间李白还没心没肺的即兴创作了不少诗篇。 这段时间李白确实玩得比较嗨,除去到朋友家做客的所见所闻,让他感觉心惊肉跳外,整体感觉还是不错的。 因为哪怕是从前,在权贵面前,他也没有像现在这样抬头挺胸过。 可惜玉真公主不在长安,那可是他当年的恩主啊!这次李白非常想当面谢谢玉真公主,对方当年提携他的恩情,永远不能忘。 不过李白也知道自己这次玩得太嗨也是个问题。 虽然没耽误正事,却也是属于“公费旅游”,还浪费了大把的时间。 这些事情李白可不敢回去如实跟永王禀告,他打算编一些理由。比如说他滞留长安,是为了观察长安百姓民生疾苦啊之类的,回去糊弄一下得了。 永王一般也不会计较的。 李白确实是潇洒的离开了,无论长安是地震也好,洪水也罢,都跟他没有半文钱的关系。 但颜真卿与颜杲卿却无法离开长安,或者说没办法摆脱长安这个巨大的牢笼。 颜杲卿一回长安就直接去了议政堂,他知道颜真卿一定在那里。 果不其然,颜杲卿进入议政堂的时候,颜真卿正在跟第五琦商议军粮的事情。这次攻打洛阳,所需的军粮不是一个小数目。 可是长安百姓也要吃粮啊! 官府的“平价粮”本身就只有关系户才能买到,而且还限量每人只许买一斗。 现在这些为数不多的粮秣还要专供军需,能向长安城内输送的数量就更少了。 长安为什么会缺粮呢? 这个问题,应该反过来问:为什么长安以前不缺粮呢? 说到底这还是因为从前的时候,关中的地太少了,长安城人又太多了。 整个关中的粮食自给率也不到三成,多余的都要从河北与两淮江南输送。要不然皇帝都会缺粮,不得不去洛阳就食。 现在河北叛乱了,粮食输入的途径被砍了三分之一。运河也被李宝臣给拦截了,算是被堵了三分之一。今年关中又有战乱,粮食歉收不说,府库里的粮食也被消耗殆尽。 这么多幺蛾子,长安能不缺粮么? 颜真卿等人虽然也是想尽了办法,但效果还是杯水车薪。 人力有时而穷,他们有再大的本事也变不出粮食来。 “办妥了么?” 颜真卿看到颜杲卿在一旁站了半天,就这样面色尴尬的看着自己跟第五琦吵架,于是满心关切的问了一句。 被困长安四处筹粮,都是扬汤止沸,甚至是饮鸩止渴。 只有打出关中,打通漕运通道,才算是釜底抽薪,一劳永逸。 颜真卿自然明白这个道理的,一旁的第五琦也不说话了,就这么看着颜杲卿。 “颜相公,第五尚书,方清已经承诺出兵,而且他们会比我们提前出发,不必担忧受骗。我们可以等他们出兵了再动手。” 颜杲卿对颜真卿与第五琦叉手行礼道,脸上带着欣慰的笑容。 毕竟,这一趟没有白去,几乎是得到了最好的结果。方重勇承诺愿意先出兵,也就意味着关中这边不会被坑。 大家都可以把心放下来了。 “方清信誉极好,可以相信。 若是永王这么说,那本相还真是……” 颜真卿一个劲的摇头叹息。 他跟方重勇是共事过的,知道这个人的底细与办事风格。方重勇说会出兵,那就是一定会,不会出什么幺蛾子。 这个人的算计,都是在外人看不到的地方。 “不如,找长安大户要粮吧,否则军粮不够也是麻烦。” 颜真卿看着第五琦建议道。 这也是个难事,朝廷找大户借粮,可是他们能够找谁借呢? 皇亲国戚,还是世家大户? 找谁不找谁呢?派谁去要呢? 这明摆着是个出力不讨好的事情啊。 “这次用兵的规模有点大。 高仙芝部,作为先锋攻打陕州,控鹤军紧随其后压阵。 李光弼部走轵关道,攻打河阳三城中的北中城,以为佯攻。 所以这一战粮草万万不能有失。” 第五琦担心颜杲卿不明白状况,于是简要的介绍了一下出兵路线。 简单的说,就是一路主力一路偏师,迫使李宝臣分兵。哪边有机会,哪边就会有突破。 要是一切顺利的话,李宝臣既要分兵防守河阳三城,又要分兵防守荥阳,还要分兵防守最西面的陕州。 就是三头六臂也忙不过来。 所以颜真卿等人都觉得这次胜算很大,而且方重勇也愿意鼎力支持。这是打通漕运的绝佳机会,若是失去了,后面会发生什么事,颜真卿他们已经不敢想了。 反正这次除非是粮草不济,否则众人都猜不到,究竟怎样才会输。 “下官去要吧,一家一家的要。跑断这双腿,总能要到一些的。” 颜杲卿无奈叹息道。 谁让他是兵部侍郎呢,出兵打仗粮草不济,必须要筹集粮草,也确实是该他出马了。 “我们先拟定一个名单出来吧。” 颜真卿一拍脑门,终于记起这件事了。 名单都不确定,又怎么能一家一家上门讨要粮草呢。 他估计这件事很难办,因为是“要”不是“借”,愿意出力的人肯定大把,但愿意出大力的人肯定不多。 这种用于出兵的粮食,基本上就是有借无还的。哪怕你声明是借,人家也会当做是“要”。 反正,还是别做太大指望比较好。 不久之后,三人就拟定出一份长长的名单,从关中大姓到皇亲国戚,几乎是一个都没跑。 “事不宜迟,现在就去吧。” 颜真卿将名单递给颜杲卿,低声催促了一句。 …… 汴州渡口的栈桥上,带着帷帽的李怡,正在跟舅舅韦兰告别。一个是身材窈窕的妙龄女子,一个是头上光秃秃的和尚,这个组合在一起谈话,还真是令人感觉疑惑。 除了给失足妇女开光外,好像类似的情况很少见。 “你多保重吧,我回去会劝你大舅的。 如果你想做什么事情,可以自己决定,你已经长大了。” 韦兰叹息一声说道,心中有些不忍。他看到汴州已经在厉兵秣马了,能够猜到接下来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总归不会是好事! 李怡没有接茬,帷帽的轻纱后面那张脸看不真切,也不知道是什么表情。 “舅舅,如果……罢了,你们还是尽快离开洛阳吧。” 李怡本来想说汴州兵马很快就会向洛阳进发。 种种蛛丝马迹,以及护卫她院落的卫兵们,平日里窃窃私语的内容,都表明如今已经是黑云压城。 战争机器已经开始轰鸣,它是不可能空转的。刀出鞘了,就一定会见血。 敌人的,或者自己的。 汴州兵马奔赴洛阳是明摆着的。 但想了想,李怡还是决定不要将自己的猜测说出去。 万一韦兰将其告知李宝臣,有可能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虽然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 “那不是你该操心的事情,你顾好你自己就行了。” 韦兰摆了摆手,跳上了客船,很快船只便离开了渡口,朝着运河北面而去。 这条船会沿着黄河逆流到河阳三城的南城渡口,在那里下船。然后坐马车也好,骑马也好,很快就能抵达洛阳。 李怡无精打采的回到开封城内的住所,进屋之后,她随手将帷帽扔到床上,跪坐于桌案前。 铺开大纸,研磨好墨汁。李怡提笔在纸上写了几句话,感觉不是很满意、她又将纸揉成团,继续写,还是不满意,越写越是烦躁。 李怡觉得应该跟方重勇写封信解释一下,然后告诉对方,那天她确实是冲动了。但那真的只是简简单单的想投怀送抱,想两人之间发生点什么突破界限的风流事。 绝对没有利用方重勇的心思。韦兰的计划只要李怡不配合,就是演给瞎子看的。 她那时候就是有些自己的小心思罢了,丢人是丢人了点,可是没有害人的心思。 只不过方重勇身边那个女人一通叫嚷,把李怡说成了一个心怀叵测的坏女人。 于是李怡就完全解释不清楚了,百口难辩。 少女的情怀没有办法说口,那是夹杂着感恩,慕强,寻求庇护希望用身体做交易,以及身心俱疲想自暴自弃的复杂情感。 其中或许还有对于异性的欣赏与信任,被人当做知己的心灵愉悦什么的。也可能并不排除青春的冲动和心底里渴望被男人抱在怀里呵护的肉欲。 那是一种很复杂的情感,在一瞬间爆炸开来,就完全止不住了。 是的,那一夜就如她自言自语,自我催眠的那样。李怡觉得和方重勇偷偷的发生亲密关系,别人不知道,就可以掩耳盗铃一般的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没怀孕,不就是什么都没做过么?她那时候就是这么想的。 李怡丝毫不怀疑,如果那个女人不出现,那天夜里,她应该会……把该做和不该做的事情都做一遍。 现在回想起来,李怡已经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方重勇了,只觉得自己当时简直太疯狂了。 李怡现在只想把心里话告诉方重勇:那天她真不是为了什么政治上的好处,纯粹就是少女怀春忍不住了。别的无所谓,她就是怕被方重勇误会这个。 说到底那时就是自己发骚了呗,就是想跟方重勇上床而已,真的很简单也很纯粹。没有那么复杂的心思,她也不是那样性格的人。 但这种事情越描越黑,说了别人也不可能相信,该怎么去说呢? 李怡反复权衡都不知道这封信要怎么写,心里跟猫抓一般难受。 写了一下午,制造了一堆废纸,却连一封写完整的信都没有。 终于写累了,李怡放弃治疗,和衣而卧。她躺在床上像是一条死鱼,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也不知道是过去了多久。 咚咚咚! 屋子里一片漆黑,外面似乎有人在敲窗户。那声音很有规律,敲三下,停下,然后继续敲三下。 李怡吓得汗毛炸起,从床上坐起来,走过去点燃了桌案上的油灯。 她一只手紧紧握住放在枕头下面的唐刀子,慢慢的靠近窗户。 那人还在敲。 “是谁?” 李怡很是警惕的问道,并不打算开窗。 “是我。” 窗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啊? 李怡一时间惊喜交加,她连忙打开窗户,就看到方重勇就站在窗前。 李怡心中冒出一个疑问来:这个院落都是被方重勇麾下的人马完全控制的,他深夜来访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敲窗户呢? 正在愣神的时候,方重勇已经从窗户翻入屋内,看得李怡目瞪口呆。 她这才想起要把窗户关上,之后做贼心虚一般跟在对方身后。 “我是觉得这样,会比较有那种偷偷摸摸的感觉。” 方重勇也不客气,直接坐在桌案前的软垫上。 李怡想起那天晚上的事情,顿时无言以对,脸上浮现出一朵红云,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一样,坐到方重勇身边,也不说话。 “那天大贞慧确实误会你了,我相信你不是那样的人。” 方重勇柔声说道,态度很诚恳。 听到这话李怡心头的阴霾顿时一扫而空,她有些兴奋的抬起头看着方重勇,脱口而出问道:“当真?” “自然是当真的,我不会骗你。” 方重勇微微点头。 “节帅,你深夜前来这里就是为了说这个事情吗?” 李怡盘起腿追问道,满心期待一个回答。 “对,就是这样。” 方重勇继续点头,面色平静。 “哦,只是这样而已啊。” 李怡似乎有点失落。 “没别的事情,我就走啦?” 方重勇作出要起身的姿态。 “不是,我有事……呃,没事,算了。” 李怡想站起身拉住方重勇,又不知道要找什么借口,不甘心又想不到该做什么,已经伸出的手就那样悬在半空。 跟个傻子差不多了。 方重勇没有走,而是目光灼灼的看着李怡,似乎在等待她开口。 “你能不能留下来……陪陪我。” 李怡小声请求道,那声音比蚊子大不了多少。 “有些事情,一旦迈出第一步,就没法再回头了啊。” 方重勇轻叹一声说道。都到这一步了,那就直接摊牌吧。 李怡抬起头,与他对视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随后便一言不发的退到床边,轻柔、缓慢,又无比坚定的褪去了身上的所有衣衫。 在暗淡的火光照耀下,她的身体光洁而优美,恍如一件高贵的艺术品。 李怡脸上露出妩媚的笑容,她轻轻拍了拍身旁的床单,示意方重勇过来坐。 第515章 以卵击石? 渭南县,紧靠渭水南岸。 在方重勇前世那个时候,这个地方被人们称为“三秦要道,八省通衢”,战略地位十分重要。 它东与华州相邻,是出华山的必经之路;南与蓝田县相接,西面过新丰驿便是灞桥,西北与富平县接壤,北与蒲城县毗邻,东北面是大荔县。 简单说便是随便哪里都能去! 守住了这里,便是守住了长安的东大门。 现在外面的雨虽然一直在下,但渭南县外,数不清的民夫,正在城外大营附近挖掘壕沟,安插木栅。 渭南县东塬最北端,是周边的一处制高点。这里是一个叫“卢段村”的村落,传言是南北朝时,一个姓卢的大户,和一个姓段的大户,带着本族人在这里居住而形成的村落。 一个姓住村头,一个姓住村尾,村里的人不是姓卢就是姓段。 如今数百年过去,物是人非,村中大户也不再是卢氏和段氏了,但却依旧叫这个名字。 卢段村便是颜真卿所布置的防御核心地带,将大营设在这里。 颜真卿明白自己麾下这两三万人大部分都是鱼腩,甚至是乌合之众。指望他们打胜仗,便跟痴人说梦一般。 可是不在渭南县布防,还能在哪里布防呢?难道真要把防线收缩到灞桥? 颜真卿很清楚,如果真要那样做,长安城内的权贵便会倒戈相向。 与其这样,不如放手一搏。 “你们几个,去把那前面的地方挖一条沟,雨水汇聚在那边,就会变成一条水渠!” 大雨之中,穿着蓑衣的颜真卿对着不远处停下脚步四周张望,正在偷懒摸鱼的几个丘八大喊道。 现在挖沟,雨停了就会变成一条阴沟,成为进攻一方的阻碍。 那几人听到颜真卿的呼喊,连忙走过来打招呼询问。颜真卿对他们几个面授机宜,这几人才不情不愿的到远处去挖沟了。 现在下大雨,基哥麾下的那些部曲,都是不可能发起进攻的,这点显而易见。 下雨的时候,别说视线受阻行动不便,就连弓箭都用不了。那些丘八都是自信满满,认为扫平关中根本就没什么问题,毕竟现在关中没有边军在,临时招募的团结兵实在是难堪大用。 所以根本犯不着冒险出击。 颜真卿就是利用这个时间差,纠集周边民夫,还有那些团结兵,到渭南县周边部署防御工事。 试图给基哥麾下的西北边军更大阻碍。 “清臣(颜真卿表字),你回县城歇着吧,这里有我便是。” 颜真卿的族兄颜杲卿走上前来安慰他道。 颜真卿也不是年轻人了,如此操劳,身体可能会吃不消。颜杲卿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兄长,时不我待,雨一旦停下来,蒲州的西军便要杀过来了。” 颜真卿苦笑道,一个劲的摇头摆手,看得颜杲卿满脸无奈。 方有德手里有兵,而且是精兵,但是他现在就是不肯出手。 是什么原因,颜氏兄弟二人心知肚明,那可是他们的老上级。 如果方有德肯出手,那么他早就该去蒲州镇守。如此一来,基哥也没法带着六万西军进入关中。 想到这里,颜真卿长叹一声。 方有德撑不起长安的官僚机构,而这些官僚机构是天子统治天下的关键,也是各种“节度使”不能替代国家的关键。 二选一,颜真卿只能选后者,因为是他们拥立了李琩登基称帝。真要闹起来,方有德会变下一个董卓。 很多矛盾是没法调和的,过去了的事情,后悔也没用。 “这里有我便是。” 颜杲卿又强调了一句。 颜真卿没话说了,他现在也确实感觉很疲惫。于是微微点头,回到渭南县城。 关中人口稠密,渭南县县城规模很大。但此时此刻,能跑的人都跑路,投奔关中的亲戚去了,城内冷冷清清的,看不到几个活人。 自大唐建国以来,除了武德那几年还偶尔有人(比如薛举、突厥)在关中找茬外,其余时间,都是太平岁月。 几乎就没有战乱。 因此现在还活着的人,对于战乱的到来,没有任何心理准备,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去应对。 战争的到来让他们无所适从,过往的恐怖传说,又让这些人害怕身死族灭。 他们能做的事情,便只有跑路。 只要暂时避过风头,不被战火直接波及。那么等基哥带兵过境后,回来还是一样的,最多损失点浮财。 这些人的离去,给颜真卿带来了很大的麻烦。如今城内剩下的人,都是老弱病残,不方便走动的人。他们对于守城来说没有任何帮助。 回到县衙书房,颜真卿双目凝视着挂在墙上的布防图。 嗯,这图怎么看怎么破绽百出! 颜真卿自己看了都感觉好笑。 其实,西军是可以从渭水北岸绕过渭南县的! 在那边是不是也要部署一支军队呢? 这个念头刚刚冒出来,就被颜真卿掐灭了。 所谓处处强化,就是处处都弱化。处处设防,便是处处不设防。 兵力只有集中使用,才能发挥出应有的实力。 颜真卿不敢分兵。 当然了,基哥那边的西北边军是有傲气的,要是让他们绕过渭南县,放着颜真卿这数万人不管,直接突袭长安,这种情况不亚于打脸。 所以基本上也可以确认,现在在渭南县部署的防御,并不是没有作用的。 颜真卿越看地图越是患得患失,他坐在软垫在,闭着眼睛思考各种麻烦的问题,最后居然因为困倦袭来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极为深沉。 颜真卿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在梦中,到处都是鲜血,到处都是带着面具,披坚执锐的丘八,在一座大城中肆虐。 那地方似曾相识,好像是……长安! 丘八们冲进城中各个坊市,将那些非富即贵之人从他们的宅院里拖出来,一边狞笑着将那些人虐杀,一边从那些宅院内搬走数量多到数不清的财帛,一箱又一箱,好像永远都搬不完一样。 这些人在长安四处放火,连太极宫都被点着了,大火将许多地方烧成了一片白地。 好惨! “清臣?清臣?” 颜真卿感觉有人在摇晃自己的肩膀。他从桌案上支起身体,揉了揉眼睛,发现是颜杲卿回来了。 “城外大营有动静?” 颜真卿条件反射一般的问道,悚然心惊。 想起那个模模糊糊的梦,全身冷汗,却又怎么也想不起其中的细节了。 颜杲卿摇摇头道:“并没有什么动静,外面道路泥泞不适合行军,就算西军的部曲要来,也不会是现在。” 颜真卿暗暗松了口气。 他太紧张了,一点点的风吹草动,就让他的神经到了崩溃边缘。 “清臣,此战若败,你要如何应对?” 颜杲卿忽然问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他的话没有说得那么直接,他想问的问题其实是:如果战败,颜氏一族的人,要一起陪葬么? “兄长想说什么?” 颜真卿反问道。 “清臣,此战会是什么结果,我想大多数人都是心知肚明的。 我建议战败后,带着残兵退往蓝田县,再视情形而定。事若不谐,可退往武关。” 颜杲卿压低声音说道。 颜真卿万万没想到族兄居然提了这么一个建议,顿时语塞,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不回长安了么?” 颜真卿无奈叹息问道,他已经猜到了颜杲卿想说什么了。 “清臣,若是回长安,哪怕现在回去,都有被定罪送到太上皇面前的可能。 长安城内有些人,是没有长骨头的。” 颜杲卿的面色已经变得严肃起来,话语中没有一丝开玩笑的意思。 看到颜真卿没话说,他继续强调道: “兄长大概还不知道,李泌已经跟方大帅说好了,让天子去陇州,他可以护住天子。 至于我们去武关的事情……” 颜真卿一边说一边用指头敲击着桌案,他依旧是拿不定主意。 “清臣!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倘若方大帅收拾大局了,天子不是一样需要我们来支持么? 怎么能死在这里!” 颜杲卿都急了,现在这个时候,已经没有多少选择的余地了,还在犹豫什么呢? “如此也好吧。” 颜真卿长叹一声,他也不明白,事情怎么就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呢? …… 几天后,雨终于停了。 在这几天时间里,颜真卿指挥农夫与士卒修建栅栏,挖掘壕沟,可谓是片刻也不停。 总算是搭建了个大概。有没有用不好说,起码看起来还像是那么回事。 一个大营和渭南县城组成了两个独立的屯兵之地,再加上挖掘壕沟引水,拒马桩和木栅栏组成的防线,独立的通道可以隐蔽的让两地之间互相调兵。 这天一大早,颜真卿在卢段村营地,刚刚安排那些临时招募的丘八们吃过早饭,然后就看到东面黑压压一片。 这里居高临下,远处的情况可谓是一览无余。 他看着数量惊人,手持刀盾的部曲缓缓前行,数量大概占五分之一;后面是手持角弓弩的射手,数量大概也是五分之一。 渭河北岸,似乎有骑兵在奔驰,向西而去。 颜真卿稍加思索就明白了,对方这是派出一部分兵马跟自己对垒,然后让骑兵绕过渭南县,直取新丰驿和灞桥! 到时候不出意外肯定是文攻武吓的那一套。 “传我军令,各部准备迎敌。” 颜真卿对身边的张光晟下令道。 张光晟这一部人马,不是从长安新招募的市井流氓,而是由金吾卫、千牛卫等南衙禁军整合而成,又补充了一些退伍老兵的队伍。 可谓是这几万人当中唯一有战斗力的部队了。当然了,有战斗力,跟战斗力很强,那是两个概念。 他们能上阵,不代表可以打得过那些如狼似虎的边军。 “颜相公,末将以为,我们大概要准备退路了。” 张光晟不动声色的对颜真卿说道。 “啊?” 颜真卿愣住了。 真有你的啊,这还没开打呢,你就准备跑路了? 看到颜真卿似乎面色不虞的样子,张光晟继续解释道:“颜相公,打仗讲究一个避实就虚,用兵是不拘一格的。其实这条防线没有任何作用,只是看起来唬人而已。河西与安西北庭的丘八们杀过来,他们不会按颜相公想的路线行军的。” 张光晟嘴笨,不知道该这么去解释。 颜真卿没有在边镇指挥过战斗,所以他也不知道唐军攻城拔寨是用的什么办法。 正在这时,渭南县那边有滚滚浓烟冒起,一看就是被人点着了! 颜真卿面露骇然只之色,但张光晟却一脸淡定的解释道:“此为声东击西之计,颜相公若是带兵去那边救援,则必遭伏击。” 进攻的一方居然打伏击! 这种事情虽然听起来很荒谬,却是唐军作战时的常态。 “那要是不去呢?” 颜真卿沉声问道。 张光晟无奈回答道:“如果不去,他们就顺势攻打渭南县。关中承平百年,除了长安以外,城墙都很低矮,又不是什么不可翻越的天堑。颜相公之前一直在修建营垒,挖掘壕沟,这里并不好突破,所以如果是我带兵,肯定选择以渭南县城为突破口。” 他说得言之凿凿,似乎是在嘲讽颜真卿不懂用兵,但似乎又只是习惯这么说话罢了,并无恶意。 颜真卿一时不服,反问道:“这么说来,营垒是白修了么?” 张光晟察觉到颜真卿似乎是不高兴了,他连忙解释道:“如果不修营垒,情况则更糟,那便是数万兵马围死渭南县,只怕一天都支撑不下去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不是此战必败?” 颜真卿质问道,看上去已经相当生气了。 “对啊,可不就是必败无疑啊,所以末将才问颜相公退路啊。” 张光晟摊开双手,感觉跟这种文官解释军略很累。 他一见面就说了,守不住最好跑路,绕了一圈之后,还是这句话啊,什么时候变过? 正在这时,一个传令兵急急忙忙的跑过来,他肩膀上还中了一箭,鲜血染红了一大片。不过看起来箭矢穿透盔甲后,已经失去了大半的力道,所以入肉不深,那半边胳膊还可以自由活动的样子。 “颜相公,渭南县北门已经被攻破,贼军入城了!” 这位传令兵气喘吁吁的禀告道,脸上满是绝望之色。 他带来的消息,似乎应证了张光晟的推断。 先破城墙一面,虽然不见得能直接冲到城内去,但却可以放火制造混乱,引诱援兵前来支援。 下一步就是一边巷战一边打援,进入破城倒计时。 颜真卿认为的敌军会先攻破“看似容易攻破”的营寨,再来啃城池,这只是他一厢情愿的幻想罢了。 “颜相公,末将有一招死中求活之计,你要是愿意听,这一仗还有的打。 你要是不想听,那末将就没什么要说了。” 张光晟忽然面色凝重起来,说话一惊一乍的。 “计将安出?” 颜真卿疑惑问道。如今这局面,别说死中求活了,就算是十死无生,他也没啥好反驳的。 “只要颜相公胆子够大,就有胜算,但末将现在不能说,说了要坏事。” 张光晟摆了摆手,卖起关子来了。 第516章 以野兽的心境刺向基哥的心脏 渭南县以北的某个渡口,是基哥的御帐所在,也是大军指挥部所在。 虽然基哥什么都不用做,但他麾下六万兵马,可不是光吃干饭不干活的! 此番进军长安,这支军队分成了南北两路。 南路以步卒为主,负责攻打渭南县和贼军营地,不让他们返回长安。 而北路则是长驱直入长安!计划威逼利诱守军开城投降! 李光弼作为南路军的总指挥,必须时刻不离基哥左右,听从其调遣。 权力是真的大,烦也是真的烦。 “李节帅,王将军已带兵攻入渭南县北门,与贼军鏖战。依照您的吩咐,他们点燃了城内的民居,大火已经烧起来了!” 一个传令兵急急忙忙走到跟前,对李光弼抱拳行礼道。 坐在李光弼身后的基哥眉毛一挑,没有说话,似乎是在等待李光弼的答复。 “既然已经点火,便让王思礼先退出城,不用蛮干。” 李光弼面色平静下令道。 等传令兵离去后,他这才走上前对基哥禀告道: “圣人,王思礼部虽然已破渭南县北门,但贼军人数尚且不少,若是逼迫太紧,只怕那些人会狗急跳墙,困兽犹斗。 今夜我军会在西面让开一条路,让贼军从那里逃走。 高将军的北路军骑兵不少,分出一两千人追击这部分逃兵即可。 末将已经派人埋伏于渭南县城南面的栅栏与沟槽边,待贼军从南面大营增援渭南县时,我军再掩杀过去,必能一战而定!” 李光弼对基哥叉手行礼道。 按理说,杀回长安,基哥应该很兴奋才对。但是李光弼却发现此刻基哥精神萎靡,似乎身体状态很差的样子。 他等了很久,基哥这才缓缓说道:“慢慢绞杀即可,倒是不必着急这一晚上。” 说完,便只有渭河的水流声,基哥压根看都没看向渭南县的方向,而是眼睛一直沿着渭河向西看,视野不可及的尽头,便是长安! 他住了几十年的长安! 那里有基哥青年、壮年、老年时代的各种记忆。 他虽然生在洛阳,但却是个地地道道的长安人。 “长安,朕回来了。” 基哥用低沉的声音缓缓说道,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痴迷。 年近七旬的他,曾经在长安留下了太多太多的足迹。 这些藏在记忆中的片段,让他冷酷无比的心,也忍不住受到触动。 类似于一种近乡情怯吧。 李光弼像个傻子一样站在旁边,看着老皇帝喃喃自语,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最后还是高力士发现了他的尴尬,对李光弼说道:“李将军忙军务去吧,还是要尽快攻下渭南县才好。” 同时他也走上前来对基哥说道:“圣人,外面风大,进御帐歇息吧。” “请圣人放心!末将一定不辱使命!” 李光弼抱拳行礼后退下。 他走出河边的御帐很远,这才狠狠的紧握双拳,激动得眼睛赤红! “义父,某这次带兵入长安,先收点利息。将来找到机会,再来收拾安重璋。” 李光弼眺望渭河,他依旧记得王忠嗣的仇没有报。 李光弼得到王忠嗣的提携,才有今日之成就。 这便如同上了车,上了船一般,已然万般身不由己。 别说李光弼本身就想报仇,就算他不想,也不得不做出一副想报仇的姿态,并且付诸行动。 这便是武人安身立命的气节所在。 正当他在心中盘算战局的时候,部将张伯仪一脸兴奋的走过来,对李光弼抱拳行礼禀告道:“李节帅,贼军从营垒里面出发了,正在向渭南县城转移,我们要不要……” 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城门被砸坏,城北起火,敌军大量涌入城内。 这说明了什么,不言自明。 颜真卿派人增援渭南县城,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而挖掘壕沟,则是打仗的基本功。城外大营内的士卒,可以通过壕沟转移到城内,反之亦然。在壕沟内,不会被敌军的骑兵所冲撞。 对方就算有再多人,也无法展开队形。 不得不说,颜真卿所做的这些虽然是徒劳,但确实尽力了。 “放这一波人过去,这应该是故意派来送死,试探我们虚实的。 今夜他们肯定有大动作。 你带一千人去冲击大营的壕沟与栅栏,试探一波就退下。 某等会让其他部曲一波一波上去骚扰,不让贼军有片刻休息。” 李光弼对张伯仪说道,显然是胸有成竹。 敌军再怎么鱼腩,也有两三万人,占据着一个县城跟一座规模不小的营地。杀几万头猪还得大半天呢,盲目的冲上去破阵,实属下策。 “得令!” 张伯仪领命而去。 等他走后,李光弼带着几个亲兵,沿着整条战线转了一圈,心中已经有底了。 颜真卿有点意思,或者说他手下也有能人。 知道麾下的兵马多半都是菜鸡,容易炸营。所以颜真卿在修建城外大营的时候,都是如同网格一般,将每个单独营地的规模,控制在五百人左右。 一个连着一个。 这样就会让哗变或者因为恐惧逃匿的军士,炸营的时候不会影响其他营地,最大程度的限制了人员流动! “呵呵,劳而无功,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 李光弼冷笑一声,自言自语道。 他看到张伯仪带兵退了下来,又派出一波人继续施压。 “情况如何?” 李光弼看到张伯仪面色轻松的模样询问道。 “李节帅,贼军那帮怂货几乎是一触即溃啊。只不过根据您的军令,末将不敢深入,破坏了木栅栏就带着弟兄们撤回来了。” 张伯仪不以为然的说道。 李光弼微微点头,没有解释什么。 核心的战法,没必要这么早说出来。事不密则败,到时候再下军令就行了。 “去歇着吧,准备一下,破敌就在今夜。” 李光弼大手一挥,示意张伯仪带兵去休整,听他的语气,晚上估计有一场大战。 不一会,他继续命郝廷玉带一千人继续攻打营地与县城结合部的位置,又破坏了一段木栅栏。 郝廷玉同样没有孤军深入,打退敌军,破坏了一段栅栏便退了下来。 这样的战斗一直持续到黄昏,李光弼这才鸣金收兵。 回到御帐后,基哥正好一觉睡醒。看到李光弼两手空空而来,他面色不悦问道:“一日激战,都没有拿下渭南县么?” 这狗皇帝,睡一觉后把之前说的话忘的一干二净了! “回圣人,白天不过是试探虚实而已。” 李光弼心中无奈,还是开口解释了一句。 基哥也不说话,而是饶有兴致的看着他,等待下文。 “圣人,白天的时候,我部只是在不断惊吓那些贼军。每当要突破防线的时候,某便让军队撤回来。 如此一来,贼军不断受到惊吓,已经变成惊弓之鸟了,入夜后必定会趁着夜色逃走。 末将已经派人在回长安的必经之路上设伏,请圣人放心。” 原来是这样! 基哥微微点头,虽然李光弼说得语焉不详,一些细节不清不楚的。但是还是可以看出,对方用兵的思路很明确。 颜真卿既然在这里深沟壁垒的装乌龟挡路,那么硬拼显然是不明智的,哪怕强攻破敌也是得不偿失! 不断打击敌军士气,让他们感觉朝不保夕,然后夜幕降临之后,一定有人会忍不住逃跑。 毕竟,情报显示颜真卿手下这些人多半都是临时从长安招募的一些市井流氓和大户家奴,他们本身是没有多少战意的。 将他们逼得走投无路,这些人反倒是会困兽犹斗。 惊吓一番,最后再一网打尽,是为上策! 不得不说,李光弼是有手段的,不是脑袋一热直接莽。 “那朕就在这里等爱卿的好消息了。” 基哥慢悠悠的说道。 李光弼心中打了个突,他已然明白现在这位年近七旬的“大唐圣人”,不但脾气不好,而且眼里已经容不下任何沙子了。 如果此战不能一战而下,或者说今夜如果不能摆平面前这些杂鱼,那么估计李光弼的官也当到头了。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天色也一点点的暗下来了。 李光弼在御帐外耐心的等待着。 哪怕他心中特别焦急,又害怕自己估算错误,却也没有在脸上表现出来,看上去还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就这样等啊等啊,战场陷入一片死寂,好似一个人都没有一般。 李光弼就这样跟颜真卿耗时间,比拼耐力,连晚饭都没有吃。 午夜已到,子时已过,只剩下疯狂鸣叫的蝉儿,在周边树林间聒噪。 令人心烦意乱。 李光弼有些按捺不住了,他还没走几步,张伯仪便急匆匆迈着步子,在李光弼耳边悄悄说道:“李节帅,贼军开始三五成群的往西面逃跑了!还有一队人马,朝着渭南县县城的方向而去了,似乎是去增援的。” 正在这时候,王思礼派来的亲兵也到了营地,对李光弼禀告道:“节帅,王将军说渭南县有人打开了西门,朝着长安方向而去。王将军问要不要发动总攻?” 有人跑路,有人却是要去增援。 李光弼顿时明白了,危急关头,不同的人,选择也是不一样的。 但是怎么选区别都不大了,因为他和高仙芝,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 那些贼军离开城池和营地逃回的时候,就是他们走向死亡之路的时候。 “放烟花,总攻!” 李光弼沉声下令道。 一炷香时间之后,基哥御帐所在之处,头顶上有三朵烟花在空中绽放。 砰!砰!砰! 绚烂的烟花转瞬即逝,地上的丘八们,也开始动了起来。 …… 夜色深沉,渭南县城北部,有一支一千人的部队悄悄集结于此。 领头的人正是张光晟。 这些人,都是由宫中金吾卫、千牛卫的精干人员组成,还有不少退伍的边军老兵。 他们都披着重甲,手持长枪,背后背着角弓弩,腰间挂着箭壶,准备殊死一击。 白天的时候,这些人冒险从城外大营转移到城内,就只是为了这一刻。 “张将军,如此冒险,究竟能不能成功啊。” 颜真卿放低姿态,不耻下问道。 “那还用说?以卵击石,赌命而已。 你这水平要是在方节帅手下办差,连一千兵马都领不了。” 张光晟有口无心的吐槽了一句,随即便发现自己失言,立刻抱拳表示歉意说道:“末将失言了,颜相公莫怪。” 都这个节骨眼了,颜真卿哪里会怪他,能不能活过今夜都难说! 张光晟继续解释道: “太上皇的御帐,末将在卢段村的高塬上见过。 就在渭水南岸渡口附近,有一个很特殊的帐篷,末将猜测那个就是太上皇所在。其实离渭南县不远。 我们兵马虽然不多,但敌军兵马也多半集中在别处,对于渭南县城疏于防范。 趁着夜色,我们直接杀奔御帐那边。只要能挟持太上皇,则长安之围必解。” 张光晟略带得意的说道。 “所以你让本相下令突围,让那些士卒自行离开,就是制造混乱么?” 颜真卿有点明白张光晟的计划了。 对那些招募来的市井流氓稍稍暗示一番,告诉他们想离开的人可以自行离开。 这些人本身就是来军中混军饷的,白天又被李光弼派人冲阵,吓得魂不附体,心都早就飞走了。 现在天色已晚,浑水摸鱼的机会来了,那些人不跑,难道还躲在军营里面下蛋不成? 他们跑路是一定的。 这些废柴们跑路,自然在李光弼的预料之中,埋伏的人早就已经就位了。不可能大队的兵马堆在一处。 所以可以肯定,渭水南岸基哥御帐那边的兵力是比较空虚的,至少相对于白天来说,值守的士卒已经大大减少了。 这一来二去,机会不就来了么? “对啊,颜相公岂不闻慈不掌兵这一说?” 张光晟理直气壮的说道,似乎一点都不觉得自己推几万人去死,就为这一千精锐铺路是多么残忍的一件事。 只要这一波突击能成功,就算不能劫持,能杀了基哥,都是血赚了。 “当年你在方清麾下领兵,当真是学了不少东西啊。” 颜真卿唏嘘感慨道。 方重勇的部下都这么厉害,很难想象他现在已经强到什么程度了。王忠嗣是方重勇岳父,这个人将来要是寻仇过来,谁挡得住他? 颜真卿忍不住一阵苦笑。 正在这时,远处御帐处,天上亮起三朵烟花。 张光晟收起脸上的笑容,面色肃然道:“对面总攻开始了,一定会有人来攻打北门。颜相公,现在是狭路相逢勇者胜了,你走最前面吧,要不然弟兄们信不过。你不冲大家都不冲,那就直接歇菜了。” 张光晟命令亲兵给颜真卿披甲,虽然只是皮甲而已,却已然让颜真卿压得喘不过气来。 这盔甲的重量,当真是超乎想象。 等他披挂完成后,张光晟这才拍了拍颜真卿的肩膀,压根就不顾上下尊卑,脸上露出洒脱的笑容。 “颜相公,今夜兄弟们可谓是九死一生,该动手的时候,你可别妇人之仁啊。该给的赏赐,一点都不能少。” 他拍了拍腰间横刀,眼中闪过一丝暴虐! 张光晟在暗示要“弑君”!他们要杀基哥,这群丘八们已经疯狂了! 颜真卿心沉谷底,默不作声的微微点头。 真的会成功么? 颜真卿悄悄的在心中问了自己一句,只可惜他找不到答案。 第517章 渡劫的基哥 夜已深,渭南县城北门,门户大开。 倒不是守军不想关门,而是城门已经被一把火烧掉,想关也“无门”可关。 准备带兵攻城的张伯仪,面色相当轻松。 谁都知道,李光弼在西门那边网开一面,出西门后,渭南县守军便可以从这条路直接逃亡长安。 小命就算保住了。 渭南县守军无论如何也不会呆在根本没有城门保护的北面。 “张将军,情况有点不对劲啊,太安静了。” 一个亲兵对张伯仪耳边小声嘀咕道。 此刻城墙上无火把,城内无声响。那洞开的北门,就如同一个吞噬人命的巨兽,正张开血盆大口,等待挑战的勇士。 进还是不进? 这件事需要张伯仪快速决断。他思索了几秒,想起白天跟自己交手的那些臭鸟蛋,顿时感觉优势在我。 跟爸爸打儿子差不多,嗯,强壮爸爸打未成年的儿子。 “这有什么好犹豫的,咱们南征北战,还斗不过一帮长安市井流氓么?” 张伯仪满不在乎说道。 “冲!” 张伯仪断然下令,那张国字脸,在火把照耀下充满了自信。 得到军令,随队的鼓乐手立刻开始擂鼓。 举着火把的队伍开始冲进城门。 “杀!” 听到远处有人一声爆喝,黑暗中冲出无数披坚执锐,番号与身份不明的丘八,见人就砍! “中计了!” 张伯仪心中咯噔一声,暗叫不好。 “快灭火把!” 他高喊了一声,两军对垒不怕,但是以暗对明不行,太吃亏。 正在这时,从不远处立刻射来一支弩箭,将张伯仪的头盔射飞了! 得亏他这一声叫喊,麾下部曲大部分都听到了,没有听到的,也学着别人将自己的火把熄灭。 很快四周就是漆黑一片,只有微弱月光,压根无法识别敌我。 黑暗之中,那支神秘的“伏兵”并未逮着他们厮杀,而是朝着城外飞奔而去。黑暗之中,唯有晃晃悠悠,若隐若现的人影。 有鉴于此,张伯仪麾下那些老兵油子,也只当自己看不见那些人领着部曲往城内冲刺。 大家都是奔着自保而去。 以黑对黑,以暗对暗,两支各怀鬼胎的队伍迅速脱离了接触。张伯仪带兵慢慢摸黑在城内晃荡,让开了一条道。 而那支神秘伏兵则朝着城外而去。 双方似乎都是心照不宣的避战,各走各路。 张伯仪知道穷寇莫追,那帮人必定是去长安的,何必让自己麾下部曲跟对方死拼呢?反正有高仙芝的骑兵在等着这些自以为是的“精锐”。 而且只要等李光弼带着张伯仪他们到了长安,那些金银财宝,婀娜美人,都是现成的。 如同不上锁又没人看管的库房,想怎么拿就怎么拿,想拿多少拿多少! 大好前程就在眼前,怎么能在胜利前夕丢命呢? 张伯仪不知道的是,那支神秘伏兵,正是张光晟所率领的,守军中的最后精锐。 既然张伯仪不找他们麻烦,那他们也自然乐得出城。 很久之后,张伯仪发现城内静悄悄一片,似乎没什么异样了,他这才下令点燃火把,查看了一下四周,不由得松了口气。 还好,那股贼军跑路了! “跟弟兄们说一下,今晚的事情,不要声张,小心李节帅的军棍!” 张伯仪小声对身边的亲兵吩咐道。 说完,他带着麾下步卒朝着县衙的方向而去,这一路上都没遭遇什么抵抗,似乎城内守军都消失了一般。 张伯仪心中暗道:李节帅果然用兵如神,放开西面防御后,渭南县的那些鱼腩都从这个缺口逃亡去长安了。 他们毫无阻碍的冲到县衙,只见这里人去衙空,黑灯瞎火的连个鬼影子都看不见。 忽然,不知为何,张伯仪心中冒出一个荒谬的念头来。 刚刚那帮突围的贼军,明明都是步卒,为什么不朝西面而去,偏要从北门走呢? 就算绕路,他们的脚力也跑不远啊,高仙芝随时可以派骑兵扑杀他们。 就算成功突围,这不还是得回长安嘛,不回长安等于没有突围! 他们会不会另有目的呢? 想到这里,张伯仪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对身边亲兵吩咐道:“带一百个刀盾兵冲进县衙试探一下。将盾牌放下,举火把缓慢前进!” “得令!” 亲兵赶紧去传令,很快,便有一百个右手横刀,左手火把,身披重甲的士卒鱼贯而入。不一会,县衙内的火把便一盏一盏的点燃。 张伯仪皱着眉头,在县衙门口苦苦思索,始终都想不明白那支规模不大的贼军到底是干啥。 这点人就算想逆转战局,也办不到啊! 他心中一直七上八下的,总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其实张伯仪想不明白也很正常,因为他长期在陇右节度使防区作战,这里是对阵吐蕃的最前线,只有杀人与被杀两种结果。 因此执行的军令也相对简单,反正看到吐蕃人杀死就完事,还有防着吐蕃人杀进城,都不需要去深入思考为什么,要不要,怎么办这一类的复杂问题。 正当他想得入神时,亲兵跑出来对他抱拳行礼道:“张将军,县衙内空无一人!” 这话提醒了张伯仪! “是一个人都没有么?” 张伯仪沉声问到,语气已然有些严厉了。 “回将军,确实没人了,或者说这座城都没人了。” 亲兵有些委屈的回了一句。 “这样啊,唉!” 张伯仪轻叹一声,他也知道自己一身勇力还可以提一下,但指挥打仗就不行了,只能听命行事把军令办好。 他与李光弼同岁,但同人不同命。 这便是人与人之间的差距,不服是不行的。 “张将军,没什么事情的。圣人现在就那样了,他还敢罚我们不成! 还以为是几年前呐! 这次只要到了长安,一切就是咱们说了算,咱们想抢哪家就抢哪家,圣人想不同意都不行!” 这个亲兵一脸傲然对张伯仪说道。 “圣人?对啊!圣人!老圣人!” 张伯仪恍然大悟,他终于知道那帮人到底想干啥了。 他们就是奔着圣人的御帐去的! 因为灯下黑的关系,那边人最少! 李光弼的周密部署,是奔着歼灭敌人不留后患去的。 但不是奔着保护圣人去的! 西军也没有护驾的意识,他们又不是禁军?以前对阵吐蕃人,哪里去管皇帝会怎么样! 没那个思维模式。 “快快快,快回御帐防守!那些人是要去刺驾!” 张伯仪说话的声音都打着颤! 出大事了! 现在李光弼麾下所有的机动兵力不是在追击就是在伏击,他们这三千人,是基哥御帐附近唯一成建制的野战军了。 剩下的那些人,都是李光弼从军中挑选出来机灵会来事的士卒,专门伺候基哥跑腿打杂的。论精锐程度,其实不如张伯仪这些披坚执锐的丘八。 “传令下去,跑起来,去御帐护驾,护驾!” 张伯仪下令的声音都已经变调了。 …… 渭水旁的御帐外,基哥看着滚滚流淌的渭河,沉默不语。 晚上看不到什么景色,只有火把光亮那么远能看到。 远处渭河河面上映照着一轮明月,此情此景,让人看了忍不住感觉一阵苍凉。 “力士啊,你说全忠为什么要背叛朕呢?” 基哥背对着高力士,问了一个对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问题。 看到高力士不回答,基哥也不以为意,继续说道: “那年是朕的生辰,全忠亲自训练了六匹马,然后作为领头的头马,骑在马鞍上跳舞。 六个猛士,马背上舞蹈,何其雄壮! 当鼓声响起后,猛士退下,那些马儿又独自在高台上舞蹈。 全忠之前骑着的那一匹,嘴里叼着玉碗,里面装着美酒,慢慢走到朕面前,将那个碗放到朕面前,给朕敬酒。 那时候,朕真的很高兴,这个生辰礼物朕到现在都没忘记。 真好啊,朕那时候什么都有。” 基哥脸上浮现出羡慕与失落交织的表情。他长叹一声,继续说道:“当年那么艰难,全忠都没有背叛朕。现在他为什么要背叛朕呢?朕想不通,朕哪里对不起他了,朕不服!” 他说话时带着悲愤与无奈,以及无尽的酸楚。 “圣人莫要悲伤了,是他辜负了圣人。” 高力士轻声附和道。 方有德在最关键的时刻扶持李琩上位,可谓是在背后狠狠刺了基哥一刀! 可以说正是这一手,才造就了今日大唐之格局。 起码表面上看是这样的。 基哥想不明白的是:方全忠这个狼心狗肺的,那时候连他儿子都没反,怎么他就反了呢! 没有人能给他答案。 正在这时,西边隐约传来大量的脚步声。 “站住!口令!” 御帐外围执勤的哨兵大声喊道。 咻!咻!咻! 咻!咻!咻! 回答他的,是从黑暗中射来的歹毒箭矢,数量起码过百。 一时间箭如雨下! 迅猛、突兀、隐蔽,主打一个事前不吱声,事发下死手! 值守的几个哨兵顿时被射成了筛子! “护驾!护驾!” 营地内不知道是谁高呼了一句,随即黑暗中便有人朝着发声的地方射弩箭,顿时那边就安静下来了。 “圣人!有人行刺!” 高力士面色大变,压低声音惊呼道,而基哥却如同老年痴呆一般,根本没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圣人,您换上奴的衣服!跑吧!朝南面跑!” 高力士一边大喊,一边脱下自己身上的唐军军服,不由分说的塞到基哥怀里。 随后,他又将基哥身上的龙袍脱下,套在自己身上。 见基哥穿衣缓慢,高力士连忙帮他穿衣。随后割破掌心,鲜血滴在基哥背后的衣服上。 此时此刻,营地里数量小几百的卫兵已经有部分反应过来,在营门口集结,组成小型刀盾墙在防备对方的长矛兵。 但却有更多的贼军直接翻越营地栅栏,绕到刀盾墙的后侧偷袭! 以多打少,营地里剩下的卫兵被人快速收割,神秘的偷袭队伍,如同潮水一般涌入营地,朝着基哥所在的御帐奔袭而来。 “快看,老皇帝往那边跑了!” 高力士跑到黑暗的地方,大声高呼道。 而基哥则很干脆的趴在一块大石头背后,身体一动不动。 他背上有一抹鲜血,是高力士割开掌心,在他背后染红的。 看到贼军还没冲过来,穿着龙袍的高力士又往回跑,出现在火光之下。 这回有人看到他了! “那边!快追!杀了那狗贼,陛下重重有赏!” 领头的张光晟大喊了一声,脸上出现扭曲的兴奋和狂暴! 今日死中求活之计,果然是瞒过了对手。 如果一个人自己都认为是必死一击,那么敌人也自然会这么认为,从而疏于防范。 用兵嘛,加强左翼就会削弱右翼,加强前锋就会削弱后卫,处处加强就是处处削弱。判断敌情后,加强该加强的地方,削弱该削弱的地方,才是指挥调度的正途。 就是利用这一点,就是用两三万杂鱼吸引去对手注意力,送他们去死,张光晟这才挣来了一个杀基哥的机会! “杀!杀贼就在今日!荣华富贵就在眼前!” 张光晟又大喊了一句。 大概是高力士演得太像了,又或者是夜色太暗了,也可能是张光晟和麾下丘八兴奋过头了,他们这些人竟然没有注意到御帐不远处一块大石头旁边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尸体”! 基哥侧着头,心脏如同锤鼓一般,咚咚咚作响。 他再一次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胁,这次死亡真的离他很近。 近到一个敌军士卒过来打扫战场就能发现端倪的程度。 须臾之间,便能决定生死。 基哥不敢动,他甚至只敢眯着眼睛观察四周的情况。 那支贼军亡命一般追着高力士而去。 不过可惜他们披着盔甲,而高力士身体极好,平日里就是到处传话的人,因此脚力过人,一时半会,那支贼军居然追赶不上! 那些人的目的似乎也很明确,就是奔着基哥而来的。 正在这时,跟有个在后面的贼军士卒,悄悄的摸进御帐,如同鬼魅一般,不知道是要做什么。 很快,这人便出来了,手里拿着一个基哥洗脚用的银盆,还有一个铜制夜壶。 忽然,他眼角看到御帐旁边的大石头附近躺了个死人。于是举着火把走近了一些。 基哥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不过幸运的是,这个丘八看到基哥背后的血迹,以为他是因为逃跑被捅死的守军,没怎么细看,转身便走。 但凡基哥没戴军盔,或者这个丘八稍微上前“舔个包”,都会发现不对劲! 到时候基哥想跑都没法跑,他怎么可能打得过年轻力壮,披坚执锐的丘八呢? 关键时刻,这个贼军丘八转身便朝着大部队而去,捡了个皇帝洗脚的银盆和拉屎的夜壶,意外之财让他兴高采烈得忘乎所以! 呼! 看着左手银盆右手夜壶的丘八慢慢远去,基哥忍不住长出一口气。 真的好险! 他心中忍不住为高力士担忧起来。 身后那么多追兵,高力士能逃掉么? 他用什么办法逃掉? 基哥有种预感,这一次,高力士恐怕很难脱险了。 此时的基哥,就好像正在陨落的大仙一般。每次劫难,就会损失一样至宝,直到最后一无所有,身死道消。 第518章 你怎么还不去死啊 一个养尊处优,已经年近七旬的老头,怎么跑得比魁梧壮实的丘八还要快? 哪怕这些丘八都披甲,也不至于追不上啊! 追着追着,张光晟逐渐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劲了,可是现在他们这不到一千人的队伍,正朝着那个穿龙袍的人追去,将沿路的敌军都杀散了。 哪怕张光晟叫停,大队人马也没法停下来了。 “李隆基”沿着渭水河畔,向东面疯跑。一大群丘八点着火把在后面追,那场面真是滑稽得让人有些不敢直视。 正当追击难舍难分之时,“李隆基”似乎运气不太好,被河滩上的一块石头给绊倒了! 张光晟大喜过望,连忙一个健步率先扑了上去,将“李隆基”狠狠压在身下,不让他动弹。 “太上皇,您可是真会跑,让我们一顿好追啊!” 他嘿嘿冷笑道,将身下的“李隆基”扶起来,扳过身一看,顿时吓得面如土色! “怎么是你?” 张光晟一脸惊恐的反问道。 摔得鼻青脸肿的高力士傲然一笑,环顾众人道:“不必多言,杀了某便是。想抓圣人,做梦去吧!” 看他自信的样子,张光晟就知道大事不妙。 很快,跑在后面的颜真卿也气喘吁吁的走上前来,一看见穿着龙袍的高力士,心中就暗叫不好! 他和张光晟都中了基哥的金蝉脱壳之计!这回完蛋了! “快,快去御帐那边找,一定可以找到,太上皇跑不远的!” 张光晟焦急的大喊了一句,他很明白,现在他们就是在跟时间赛跑。 如果在李光弼等人回来前抓到基哥,这一局就赢了。 反之,大家都洗洗睡吧。黄泉路上一起走,一点也不孤单。 然而,他们的运气似乎不太好,很快便从西面传来了喊杀声,并且声音越来越近! 这是张伯仪察觉到事情不对劲,带队回来护驾了! 张光晟心中暗骂对方愚忠,却也是毫无办法。 现在两边打一架,张光晟一点胜算也没有。 忽然,他灵机一动,一把揪住高力士的衣服,把他拉到自己跟前,然后下令部曲结成圆阵自守。 事实上,现在麾下那些丘八们都吓得不轻,脑子里的热血已经冷却下来。抓太上皇抓了个假的,已经让他们心如死灰。 他们这些金吾卫、千牛卫出身的人,很多都是见过高力士的,早就认出这个穿龙袍的不是基哥了。 张光晟下令结阵,这些人连忙条件反射一般的围成一个圈。随后,张伯仪的人马立刻冲上前来,将张光晟与颜真卿,以及他们所率领的,这么大几百不到一千的队伍团团围住。 “谁敢动,某就杀了太上皇!” 张光晟将横刀架在高力士脖子上高喊道。 隔得有点远,光线也不好,张伯仪只能看到那件醒目的龙袍,却看不清高力士的脸。 此时此刻,他也不知道基哥到底是不是被张光晟抓了,想下令又有些投鼠忌器!这种场合一旦下达了错误命令,轻则丢命,重则全族丢命。 “不要听他胡说,朕就在这里。” 不知道什么时候,张伯仪身边的队伍里面,钻出来一个老头。张伯仪定睛一看,这位才是真正的李隆基。 那对面被抓的人是谁呢? 张伯仪一时间有些迷糊,但看到基哥面色威严气度不凡,心中顿时了然,这一位绝对是真的,另外一位,大概是假的。很可能就是高力士。 “昏君,高力士乃是你最重要的爪牙,不亚于你的双手双腿。 我们杀不了你,但杀他泄愤也是一样的。” 张光晟对着基哥大喊了一句。 他这番表现看似鲁莽,实则精打细算过,完美拿捏了基哥的心思。 果不其然,基哥面色数变,最后还是长叹一声道:“朕知道你们都是被太子给迷惑了,不得不效忠于他。朕现在赦免你们,之前所有的事情都不予追究。放了高力士吧!” 他刚刚说完,张光晟就大喊道:“请太上皇立下誓言!” 基哥微微点头道:“朕对天立誓,赦免这里所有人的罪行,不予追究。如有违背,朕不得好死,大唐倾覆亡国!” 如此恶毒的誓言都敢发,基哥也真是个狠人。 张光晟麾下那些丘八们都将横刀入鞘,自动让开了一条路。 高力士也被释放,没有被人砍手砍脚之类的对待。 然而正当所有人都放松下来的时候,基哥却对张伯仪下令道:“张光晟、颜真卿二人,此刻对朕心有怨恨,妄图行刺朕。将他们二人拿下,其余人等皆不过问。” 发誓还可以这样的么? 张伯仪一愣,被基哥的无耻下流给惊呆了。 基哥发誓是说,之前的罪责可以既往不咎,但没说现在看你们不顺眼就不能收拾啊!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随便按个由头,拿下几个人,没人会阻拦的! 果不其然,张伯仪身边的亲兵走上前去,将张光晟与颜真卿二人五花大绑,他们身后的那些什么金吾卫,千牛卫等南衙禁军出身的丘八,都当做什么事没发生一般,在一旁冷眼旁观。 似乎完全没有插手其中的打算。 世态炎凉,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张光晟百无聊赖的任由着张伯仪麾下亲兵将其捆绑,而颜真卿则是难以置信的看着基哥,他真不敢相信,一个皇帝居然可以无耻到这样的程度。 当着众人的面出尔反尔,玩文字游戏! “张光晟,你曾经是朕的心腹,朕也对你委以重任。 朕很想知道,你为什么要反?你为什么要对朕动刀?朕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了?” 基哥看着被人按着跪在地上不能起身,被五花大绑的张光晟,冷声质问道。 按理说,张光晟就算在李琩手下当差,也不该是积极出手的那个人啊! 基哥不明白为什么张光晟要那么积极的为李琩出力。 听到这番话,本来面色还算平静的张光晟,却被彻底激怒了。 “老杂毛,你怎么还不去死啊!” 张光晟忽然露出狰狞的神色,面对基哥破口大骂道! 这等粗鄙之言,听得周围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基哥顿时气得面色涨红,全身都不由得颤抖起来。 见这狗皇帝不吭声,张光晟似乎更生气了。 他继续骂道: “心腹?器重?老贼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啊! 我他妈的在长安饭连饭都要吃不起了,你跟我说器重? 金吾卫中郎将这破官职,老子一当就是五年,一个月就只有十贯钱,喝酒都不够! 秋收后发的那点米,卖掉又换不了几个钱,过年都买不起年货烧不起炭! 长安寸土寸金,衣食住行、玩乐应酬都要花钱,你那点俸禄够个屁啊! 要不是一直有人接济,老子早就饿死街头了!” 听到这话,身旁一众西军将士皆是默然。他们很多人都是感同身受,虽然地点是凉州而不是长安,但效果是雷同的。 其实,大唐官员的俸禄本身并不高,而且俸禄对于大多数官员来说,也不是他们的主要收入来源。 大部分官员都是贵族、士族,都有出身,有家族,有田产,有庞大的关系网。甚至有依附于他们家的大商人,可以定期输送财帛。 这些人的官职,可以给他们所在家族带来庞大的经济利益。 所以压根就犯不着去争那点俸禄,这点钱在长安连喝酒都不够! 而能不能做官,能做什么样的官,官职可以带来什么好处,这才是他们最关心的问题。 然而世事无绝对。 大唐也有如张光晟这种只当官,也只能拿俸禄的官员。他们没有家族可以依靠,也没有余力去钻营关系网。 日子自然是过得紧巴巴的。 事实上,张光晟每个月都缺钱用,是方重勇委托王韫秀一直在接济他。不罩着兄弟,别人凭什么叫你叫大哥? 此时此刻,张光晟越说越上头,当着所有人的面,大倒苦水,目视基哥骂道: “别人五年都升军使了,老子五年还抱着个金吾卫左中郎将,进不能进,退不让退。 手下五百人,整日巡街没鸟事,连个营主都不如! 要战功没仗打,要赏赐又不给,要俸禄就那么点,平日里在长安城内,哪一路权贵谁都得罪不起,过得跟龟孙一样! 老杂毛,这就是你说的器重?老子以前对你忠心耿耿,你这就是这么回报我的?” 看得出来,张光晟对基哥怨气极大! 他并不是脑后有反骨的人,而是待遇一直这样,又完全看不到希望,没反骨也要长出反骨来了。 如张光晟这般无权无势无背景的人,除了用刀子证明自己,还有什么选择呢? 要么杀敌人,要么杀上司,不然谁肯听他说话? 基哥,包括那些关系网发达的关中豪门,向来是眼高手低,哪里顾得上张光晟这种小杂鱼!他们随便甩手就是几百贯,钱拿在身上都嫌臭,张嘴就是“到府上自取”。 别看张光晟说的这些都是权贵眼中“不值一提”的小事,但落到某个人头上,足以把那个人给压死。张光晟忍了这么多年才爆发,当真是对得起基哥了。 “死有余辜!” 基哥羞怒的丢出四个字,自知理亏的他,不敢跟张光晟对视,于是转而看向颜真卿质问道:“颜相公,你是朕提拔的宰相,你们颜家在长安落地生根,也是我李家宗室维护和赏识。你已经贵为宰相,何以要逆天而行,对朕不忠?” 如果说张光晟是一直得不到提拔重用,连饭都吃不起而心生怨恨,算是情有可原的话,那颜真卿就太不应该了。 他可是基哥提拔起来的宰相啊。 没有基哥提拔,他什么都不是! 基哥自认为没有做任何对不起颜真卿的事情。 “太上皇,如今大唐山河破碎,都是拜你所赐。 逆天而行的是你,而非颜某! 颜某始终都忠于大唐。 对于太上皇的质问,颜某无话可说。” 颜真卿面色平静的与基哥对视,眼神坦然从容,看不到任何愧疚之心。 “押下去,待攻破长安后,将这二人在皇城朱雀门前斩首,首级挂城门三日,以儆效尤!” 基哥冷冷的对张伯仪交待了一句,转身便走。 他似乎原谅了金吾卫、千牛卫等南衙禁军的士卒。但将来会不会秋后算账,便只有天知道了。 在场众将士都感觉这老皇帝心眼小不大气,隐隐有些后悔不该跟着他一路。 …… 这年夏末,宰相颜真卿与金吾卫大将军张光晟,领兵两万多,在渭南县一带阻击基哥带领的西军六万人。 然而,在西军主将李光弼的精湛指挥下,颜真卿临时拼凑起来的部曲,先是被恐吓企图逃亡,后又在逃亡路上被伏击,被分割包围,又被高仙芝麾下骑兵一路追赶到长安城下。 一百人里面,就连一个跑回来的都没有。只有极少数运气逆天的气运之子,才得以回到长安,逢人便说西军如何骁勇善战,如何不可匹敌。 长安城内顿时人心惶惶。有人想外逃,有人又觉得无处可去,也舍不得长安的田宅房产。 前方的消息,自然也传到了李琩耳中。 这天,在得知高仙芝的部曲已经屯扎灞桥,似乎是在等李光弼的人马与之汇合后,大明宫紫宸殿内办公的李琩也有些坐不住了。 现在已经火烧眉毛,再不跑路,那就跑不掉了! 李琩还有些犹豫不决,但程元振,以及长安城内的某些拥戴李琩的官员,却已经是做好了跑路的准备。只要李琩一声令下,他们便会立刻撒腿狂奔,绝对不带停的那种。 只可惜,李琩不想就这样窝囊的走掉。 正当他与群臣争执不休的时候,方有德麾下大将李嘉庆,带着十几个一身戎装的亲兵走进大殿。他径直来到李琩面对,抱拳行礼道:“陛下,方大帅请您去陇州避难。打败西军,还政陛下于长安的事情,他自有办法,请陛下勿虑。” “这个……” 李琩刚想说什么,李嘉庆对身边亲兵使了个眼色,队伍里走出两个丘八,带着李琩和程元振就从大殿后堂走去,似乎是打算出大明宫北门离开。 李琩身旁的那些官员也想跟上,却是被李嘉庆带人给拦下来了。 他们这一众丘八立刻拔出横刀,对紫宸殿内的这些大臣们低声怒吼道:“你们跟着陛下作甚,你们爱去哪里就去哪里我们不管,但要是敢去陇州,西军不杀你们,方大帅先砍了你们这些人祭旗!” 说完,也不顾大殿内已经吓傻的群臣,李嘉庆就带着十几个亲兵扬长而去! 方有德的局已经布好了,该办的事情办完,没必要听这些脑满肠肥的权贵们呻吟哀嚎。 李嘉庆一边走一边冷笑。 这些蝇营狗苟之辈,就让那个老皇帝来折腾他们吧。 他在心中暗暗吐槽了一句。 第519章 基哥回到了忠于他的长安 灞桥,长安东面第一站,名气十分的大,大到整个大唐几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这里曾经是长安城,甚至是整个关中地区的骚人墨客的打卡之地,留下了无数华美诗篇。 地方志曾这样记载灞桥,说它是“筑堤五里,栽柳万株,游人肩摩毂击,为长安之壮观”。 可惜,现在有六万西域和陇右的兵马列阵于此,兵临城下,早已看不到什么游客。 只有随处可见,反射光芒的明光铠,以及各式刀剑、弓弩等兵器。 以及一个个粗壮的西北汉子,披坚执锐,如同猛虎要出笼一般。 远远就能感到气势逼人! 从灞桥这里可以眺望长安城,偌大的城池就在眼前。 许多来自安西、北庭军的士卒,一辈子也没见过比凉州城还大的城池。此刻都是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天下竟然可以有如此巨城。 不像是人间该有之物。 这里便是长安,是大唐帝国的心脏,也是大唐的荣耀与骄傲。 “李将军,派人去长安城劝降了吗?” 基哥瞥了李光弼一眼,询问的语气非常不善,似乎在爆发边缘。 昨日基哥吃了那么大一个亏,让张光晟带兵冲了御帐,简直是奇耻大辱! 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其实并不是张光晟他们,而是李光弼。 李光弼确实很会用兵,将颜真卿招募的那批“贼军”几乎是一网打尽了,自身损失微乎其微。 一句名将之姿,送给李光弼丝毫不为过。 但是他是真的不会做人! 李光弼作为此战全局总指挥,却忽略了御帐的防守,给了敌人可乘之机。 单凭这一点,若是在几年前,基哥完全可以直接下令将其斩杀。 可现在正是用人之际,李光弼不仅不能动,甚至连体罚都不行。 有皇帝在军营中,保护好帝王是排在第一位的,其他的事情都要靠后。如果打赢了敌人,却弄丢了皇帝,又有什么意义呢? 在基哥看来,李光弼继承了他义父王忠嗣身上的一个“臭毛病”:只会做事,不会做人。 所以昨夜李光弼回来请罪的时候,基哥就没给他好脸色看,现在依然是板着脸,怒气未消。 “回圣人,末将已经派人进城下达最后通牒了,应该很快便有回复。” 李光弼小心翼翼的回答道,生怕触怒了基哥那根敏感的神经。 “哼,最好是有回复。” 基哥冷哼一声,浑浊的双目中闪过一丝怨毒。 昨夜他恨不得当场将张光晟与颜真卿给宰了,结果睡了一觉起来后,他又仔细揣摩,却发现这两人其实并不能算是真正的“坏人”。 起码基哥觉得长安城内比他们两个更坏的人比比皆是,车载斗量。 在处置张光晟与颜真卿的同时,还有些藏在暗处的人,也不能忽视和遗漏。 基哥在心中默默清算着名单,琢磨着到底会是谁在给自己拆台,反而是淡忘了昨夜的屈辱。 张光晟长期待遇极差,没有升迁的希望。他只不过是想向李琩展示自己的能力和水平,通过抓住基哥,来实现身份的翻转。 他只是个长期保持忠诚,却得不到应有尊重的倒霉蛋。最后黑化了,由爱转恨。 而颜真卿则是认儒家的死理,觉得他这个皇帝弄得大唐天怒人怨,活该天子退位,太子继位,顺应天道。 颜真卿的行为虽然形同造反,但他本人却觉得自己在匡扶社稷,内心丝毫不觉得羞愧。 基哥觉得这种人只能算“蠢”,不能算“坏”。 那么谁才是真正的“坏人”呢? 明摆着,长安城内那些不显山露水的关中贵族们。 韦氏、裴氏、杜氏、窦氏、独孤氏等等,还有自己的那些兄弟,子侄什么的,有一个算一个,谁都洗不干净。 这些人才是真正的“坏人”。 等这回进了长安,绝对饶不了他们!一定要让这些家族给个交代! 基哥在心中默默发誓。 不一会,宽敞的春明门缓缓打开,一个穿着紫色官袍的中年人,领着“百官”(其实就只有十几人)走出大门。 “罪臣苗晋卿,恭迎圣人入宫!” 苗晋卿看到穿着龙袍的基哥,直接伏跪在他面前。 他这一手,让基哥有些不明所以。 苗晋卿这厮,当年不是被自己踢去外地当刺史了么? 就是因为那个什么科举舞弊案,结果这厮怎么又回长安了? “你为何穿着紫袍?你不是被朕派出去当刺史的么?” 基哥心中疑惑,面沉如水,一脸平静问道。 苗晋卿跪在地上不敢起身,声泪俱下哭诉道:“微臣本在河北当刺史,皇甫惟明谋反,臣不愿意从贼,便逃回了长安。” 基哥是何等敏锐的政治动物,一听就猜出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苗晋卿曾经是科举考试的监考官,因为在科举考试监考上出过大纰漏,官场生涯是带着污点的。 为什么会是他出来迎接自己呢? 因为他身上有污点,又是当刺史逃回长安的,还曾经当过大官,现在赋闲在家。 所以活该他出来送死。 其实这也是赌一把,赌赢了重回官场,赌输了全族回炉重造,赌注不可谓不大。 至于李琩在长安时,他身边的那些官员……呵呵,这些人不跑路,难道等着被基哥回来秋后算账不成? 自然是能跑的早就跑了。 想明白这些后,基哥脸上露出冰冷的笑容,对李光弼使了个眼色。 “你让城内所有守军,全部出来缴械!” 得到基哥的示意,李光弼出列,对着苗晋卿大喝了一声。 张光晟昨夜的突袭,搞得基哥都有点杯弓蛇影了,生怕进城后有人给他来这么一出。 “圣人,所有守军都集中于玄武门内,请圣人派遣一位将军去节制他们便好了。” 苗晋卿再拜,吓得几乎要尿裤子了。 基哥这才满意的点点头,对着李光弼交代了几句。随即李光弼便让张伯仪,带着三千人率先入城探路,并控制玄武门再说。 其他人仍然列阵于灞桥,并不会轻举妄动。 如果已经张伯仪带人控制了玄武门,那么便以狼烟为号。李光弼在看到城内狼烟后,就会护送基哥穿过春明门进入长安。 到时候该清场的清场,该屯扎的屯扎,别无二话。 基哥对这个安排不置可否,不过看起来还是挺满意的。 高力士在他耳边轻声说着什么,基哥一边听一边点头,脸上的表情似乎柔和了一些。 “对了,李琩那个逆子呢?带来见朕!” 基哥似乎想起这一茬来,面色又变得阴冷起来,目不转睛看着苗晋卿询问道。 “回圣人,他逃去陇州了。其他的微臣也不太清楚。” 苗晋卿一字一句的说道,可谓是字斟句酌,滴水不漏。 “李将军,派一万人攻打陇州吧。” 无奈之下,基哥只得对李光弼下令。 没想到就这么一个简简单单的命令,却让上阵杀敌时,丝毫都不含糊的李光弼犯了难。 见李光弼很久都不说话,基哥有些困惑,看着他质问道:“这件事很难办么?” 听到基哥这么问,李光弼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你说基哥很蠢吧,他其实绝顶聪明,对玩弄权术可谓是炉火纯青。 但你要说他真的很聪明吧,有时候却连一些基本常识都不懂。 “圣人,将士们从西域出征,不远万里,今日方到长安,已经过去了将近一年。 将士们这一路吃了不少苦,已经很疲惫了。 他们此刻心中惦记着长安的繁华,恐怕无心前往他处。 将士们需要在长安好好休整一番后,方能继续作战,为圣人扫平叛逆。 就算是末将,也不可能在众怒难犯之下强行命令他们,还请圣人见谅。” 李光弼的话说得很委婉,不过也把意思带到了。 他相信哪怕基哥再蠢也该明白这话里话外是在说什么了。 追赶并捉拿前任太子李琩,是此番军事行动的最后一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 所谓飞鸟尽良弓藏,一旦李琩被抓到,那么这六万西军将士的作用,必将大打折扣。 这个道理基哥一定明白,或许他只是故意装糊涂罢了。 所以在这个节骨眼上,无论西军将士多么缺心眼,也不会放着长安城内的花花世界不管,跑去陇州吃土的! 他们现在已经看到了金山,上位者再去画饼,已经忽悠不住底层那些丘八了。 如果不给赏赐,那就啥也别说,您一边凉快去吧!老子管你是什么狗皇帝! 而基哥能给的赏赐,就是让这六万将士在长安城内搜刮,最好是依照基哥给的名单搜刮。 然而可以预料的是,没有什么力量可以监督这些丘八们不要胡来。 大掠长安三日,那是起步价!后面会发生什么,基哥都不敢细想。 基哥要是敢赖账,这些丘八们现在就敢当面翻脸! “圣人,先回兴庆宫要紧。” 高力士在基哥耳边小声建议道。 他已然看出基哥让李光弼派人去追击李琩后,现场气氛都有些尴尬起来。 “如此,那便先入城,其他事情,再从长计议吧。” 基哥压住心中的愤怒,装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说道,他已然明白了自己现在的处境。 绝非外人看来的一呼百应。 李光弼连忙就坡下驴辩解道:“圣人英明,待士卒们在长安休整完毕,攻克陇州,抓捕李琩这种事情,只是信手拈来而已,请圣人勿虑。” “嗯,这件事就拜托李将军了。” 基哥面色平静说道,浑浊的目光中看不出有什么深意,但绝非是心甘情愿。 李光弼感觉芒刺在背,也不好再说什么。 他其实没有那么贪婪,也没有那么大的野心,只是人生在世身不由己。现在很多事情,已经和李光弼没什么关系了。 事情到了这一步,不是基哥说什么,不是李光弼等高级将领说什么,军队内部就会无条件执行的。 李光弼名义上是这支军队的统帅,可以调兵遣将。 但那不是因为这些军队是他的私军,也不是大唐建制仍在,皇权可以一呼百应。 而是现在西军与基哥处于一种很难描述,合作又排斥的权力博弈状态。 军官们是来关中“找机会”的,士卒们是来关中“找财帛”的,基哥是来关中“清场子”的。他们有着共同的目的,有共同的敌人,所以李光弼才能指挥得动他们,基哥才能指挥得动这些高级将领。 一旦这个平衡打破,比如说底层士卒在长安捞够了,他们就想回西域,回河西陇右了。 这时候军官们也很难违抗底层士卒的想法。下面的人想走,高层就很难拉得住。 就更别提连肩挑手提都做不到的基哥了! 李光弼一方面要应付基哥,一方面又要考虑底层士卒们的感受,如同走钢丝一般,非常不容易。 正当李光弼胡思乱想的时候,长安城内玄武门方向有狼烟升起。苗晋卿没有说谎,长安城内剩下的所有守军,确实都集中于玄武门了。 此时基哥那张枯黄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笑容。 过程虽然曲折,但是这一局,他赢了。 或者说几乎赢了,马上就要赢了,就只差抓到李琩了! “传令下去,先入城。李将军所部戍卫太极宫、大明宫和玄武门,高将军所部戍卫兴庆宫和外城郭。” 基哥对身边的李光弼和高仙芝吩咐道。 很显然,之前李光弼安保没弄好,失去了基哥的信任,所以这位喜怒无常的帝王,便将兴庆宫的安保交给高仙芝了。 也就是交给安西北庭的兵马戍卫。 不过两人的防区倒是划分得很公平,李光弼和高仙芝都没什么意见,各自领命而去。 基哥在高力士的陪同下,慢悠悠,一步步走向春明门。 刹那间,基哥好像看到一个酷似自己年轻时的虚影,骑着高头大马,风驰电掣般,带着十几个人冲出城门。 他们脸上带着无惧无畏的青春飞扬,互相叫嚷着什么,挥舞着马鞭。 但当基哥回过神来的时候,却发现什么也没有。 偌大一个春明门,没有百姓,没有城门官,什么生气也没有。 “唉!” 基哥长叹一声,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兴庆宫的大门,距离春明门很近,走几步路就到了。 然而当基哥走到兴庆宫大门口的时候,却是愣住了。 因为门上贴着封条。 而且这些封条居然还有新的有旧的,门上居然还上了好几把铁锁! 洁白的宫墙上,居然还有人写了一首诗嘲讽他。 只见宫墙上面写着: 长安白日照春空,绿杨结烟垂袅风。 披香殿前花始红,流芳发色绣户中。 绣户中,相经过。 飞燕皇后轻身舞,紫宫夫人绝世歌。 圣君三万六千日,岁岁年年奈乐何。 “拆掉!把这面墙拆掉!碍眼!多事!” 基哥指着宫墙大吼道,几乎是气急败坏。 作为自幼便是“文艺青年”的基哥,一看这首诗就知道是有人在嘲讽自己! 于是他瞬间就破防了。 高力士有些迟钝,文化素养不够,没看出这首诗到底是怎么嘲讽基哥了。 他压低声音建议道:“圣人,刚刚回长安,政局未稳,还是过些时日再说吧。” 这是句实在话,基哥愤怒的指着兴庆宫的外墙道:“全部刮干净!再去查查这首诗谁写的!” 第520章 天街踏尽公卿骨(上) 兴庆宫内,一片萧索破败。 宫内的景植因为长期无人修剪,已经生长失序,面目全非。 看上去不仅不美观,反而像是怪物一般,盘根错节又狰狞可怖。 除了铺设石板的路以外,其他地方的野草,长得起码有半人高!一般人走进去只能看到肩膀以上,个子矮的人甚至直接看不见了。 倒是偌大的莲花池,被睡莲铺满,显得一副生机盎然的模样。 整个兴庆宫似乎被盗贼光顾过一般,原本吊挂在屋檐下的玉石被人拿走了,勤政务本楼与花萼相辉楼的门口虽然贴着封条,但楼上的窗户都是开的。 很显然,这里已经很久没人住了。 当初服侍基哥的那些宦官、宫女、侍卫,都被调走了,一个也没剩下。 看着自己的老巢如今居然变成这副模样,基哥站在花萼相辉楼前很久都没有说话。还是高力士比较机敏,对基哥建议道:“不如圣人先移驾紫宸殿居住,待清理完兴庆宫后,再来此安养龙体也不迟。” 不愧是在基哥身边待了几十年的贴身宦官,基哥此刻在想什么,高力士心中一清二楚。 基哥不方便说的话,只能由他来说。 果然,基哥就坡下驴般的点点头道:“如此,那便去大明宫紫宸殿吧。” 他长叹一声,心中有无限惆怅,却不知道该怎么说出来。 由于祖母武则天的关系,基哥一直都非常讨厌大明宫,一直不肯将自己的寝宫定在那里,平日里更是能不来就不来。 虽然大明宫那边的居住环境非常好,但鉴于童年阴影,只要是和武则天沾边的东西,都会让基哥后背发凉。 所以他将翰林院和学士院安置在大明宫,自己的居所则安置在兴庆宫。 典型的将大明宫当成“上班打卡”的地方了。 试问一个好吃懒做的富二代,又怎么会乐意住在公司呢? 可现在兴庆宫已经废了,需要修整,需要有人重新打扫,恢复从前宦官、宫女、侍卫的编制,让人员合理运转起来,住进去以后才会感觉舒适。 基哥不想吃苦,更不想在如今看上去像是鬼宅一般的兴庆宫过夜,只能听从高力士的建议,去大明宫紫宸殿居住。 正当他准备迈步离开兴庆宫的时候,高仙芝满头大汗的跑过来,对基哥抱拳行礼道:“圣人,大明宫丹凤门外跪满了人!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头!微臣不知道应该如何处置,请圣人定夺。” 跪满了人? 基哥疑惑问道:“是什么人?” 高仙芝答道:“看衣着都是些达官显贵。” 呵呵,原来是这帮鸟人啊! 基哥脸上不禁露出冷笑。 这些趋炎附势的关中权贵,还真是风往哪边吹,他们就往哪边倒! 当初基哥离开长安去河东的时候,是他们在背后密谋,并促成了李琩在长安登基。 现在基哥杀回来了,这些人又跪在丹凤门(大明宫的正门)外求饶。 这态度可谓是前倨后恭之中,还带着不加掩饰的傲慢! 要跪,那就该在大军还未入城的时候,在长安春明门外好好的跪! 大军进城再跪,表达的意思可就不一般咯! “大唐建国百五十年,关中勋贵们的脊梁还是这么硬朗啊!” 基哥不无讥讽的感慨了一句。 高仙芝身边那两个亲兵差点没笑出声来! 伏跪在丹凤门前都能算脊梁硬朗的话,那他们这些丘八都可以说是身硬如铁了! 看不出来,这狗皇帝还挺幽默的。 基哥吐槽了一句之后,面色便很快阴沉下来。他对于政治上的细节之处,极为敏感。 这帮狗东西想表达什么意思,基哥隔着几里地都能闻到味! 那些关中大户派出来代表,伏跪于地请罪,其实都只是在向基哥表达一个意思: 你见好就收得了,别得寸进尺。没有我们,大唐这个国家就不存在!李家就坐不稳江山! 我们现在服软,你顺着台阶下来就行,我们还当你是皇帝!要不然,明着我们搞不过你,暗地里我们的手段,可多不胜数! “朕不去大明宫了,朕今日就住在这兴庆宫内! 力士啊,你负责把勤政务本楼的书房收拾一下。 兴庆宫今日修整不完,一个书房还是可以收拾的吧。” 基哥说了一句让高力士大惊失色的话。 “圣人,这……” 高力士环顾左右,觉得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便立刻将想说的话,都吞进肚子里了。 这是要干啥? 这是要摊牌么? 高力士内心十分忧虑,因为基哥的脾气上来了! 若是现在直接摊牌,关中世家豪门绝非没有反戈一击之力。 到时候鱼死网破又是给谁看呢? 高力士收起内心的忧虑,他装作无事发生一般,面色淡然看向高仙芝说道:“高将军,请找些手脚麻利的士卒,把勤政务本楼收拾一下,把兴庆宫内的杂草也收拾一下。要不圣人住着寒碜,让外人看了笑话。” 要不怎么人人都说高力士会办事,只有他能把基哥伺候好呢。 只要是基哥的命令,哪怕这个命令不合理,是一时冲动,高力士也会变着法子去完成。 基哥耍脾气不去大明宫了,高力士立刻就代为下令收拾兴庆宫。唐代皇帝信任身边的宦官,也不是没道理的。 高仙芝连忙抱拳行礼道:“好好好,微臣这便去安排。” 说完,带着一众亲兵离开了兴庆宫,只留下一队人马数百人,留在兴庆宫内保护基哥。 等到御书房被清扫完毕的时候,已经是过了午时。 基哥一屁股坐在书房内软榻上,随即累得斜躺下,动都不想动一下了。 其实他啥也没做,就在那干等着。 而打扫灰尘,整理杂物的事情又不用他动手,但基哥就是感觉很累。 一种难言的身心疲惫,和挥之不去的失落。 这座兴庆宫,这座勤政务本楼,也跟他现在的状况一样。 失去了生气,失去了活力,布满了灰尘。 就像是从土堆里挖出来的一样。 哪里还有几年前庄严与秀丽并举的气势? “圣人,那些跪着的人,真的不管他们啊?这些不是普通人家,长跪于宫门外不起,外人看了还以为是圣人刻薄寡恩。” 高力士小心翼翼的询问道,话语中暗示的意味很明显。 他知道现在基哥很累,而且很烦。但是很多话,真的不能不说。现在长安的政局非常敏感而脆弱,一着不慎,便有倾覆的风险。 “他们都还在那跪着么?” 基哥睁开眼睛,瞥了高力士一眼,语气十分平静的询问道。 “高仙芝说,确实还在那跪着呢。没有圣人的命令,那些人不敢起来。” 高力士如实答道。 基哥微微点头,摆了摆手说道:“下旨,让他们各回各家。老大不小的人了,跪在丹凤门外成何体统!” 听到这话,高力士松了口气。 他其实很担心基哥胡来,如今大唐是多事之秋,真的已经不能再折腾了。 高力士刚刚转身,却是听基哥吩咐道:“对了,让高仙芝来一趟御书房,朕有事要交待他。对了,把苗晋卿也喊来。” “奴这便去,请圣人稍候。” 高力士不疑有他,悄然离开了御书房。 等他走后,基哥这才缓缓闭上眼睛,双拳紧握,心中怒气翻涌。 什么叫“欺人太甚”,这个就是欺人太甚。 我们跪着求饶,你就必须得赦免我们,不赦免,我们就长跪不起。 然后再推几个替罪羊出来,把替罪羊砍了就行。 这件事就算是结束了。 至于我们这些人呢,酒照喝,歌照唱,女人照玩不误! 我们才是大唐的根基,而你只是流水般的皇帝,更何况你还是个老不死的狗皇帝! 关中那些世家豪门的算盘珠子,几乎都打到基哥脸上了。 他很愤怒,却又不得不装出一副和解的模样。 “你们都说是朕断送了大唐,其实断送大唐的,不正是你们这些蝇营狗苟之辈么?” 基哥闭着眼睛喃喃自语道。 他已然下定了决心。 “朕虽然比你们生得早,但也可以比你们走得晚。” 基哥忽然睁开眼睛,脸上浮现出令人不寒而栗的狰狞! …… 高力士把高仙芝叫来了,把苗晋卿叫来了。而李光弼,则是前来复命的。 三人都到了勤政务本楼的书房。 基哥斜躺在榻上小憩了一会,被高力士叫醒后,见李光弼也在,也并没有让对方出去。 他坐直了身子,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应该是申时左右(下午五点)。 于是基哥看向苗晋卿询问道:“苗爱卿,朕想知道,上次太子不顾礼法登基称帝,是谁拥戴他上位的。颜真卿、方有德等人就不必提了,说说别人。” 他那双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苗晋卿,语气已经非常严厉。 完全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 这让本来还想打太极装糊涂的苗晋卿,不由得打了个突。 “苗相公,圣人对这件事很关心,希望你能好好回答啊。” 高力士给苗晋卿加上了“相公”的头衔,这已经不是暗示,而是红果果的明示了! 说对了有赏,说错了或者不说直接打死。 “微臣,微臣知道一些。圣人稍候,微臣现在便将那些人的名字写下来。” 苗晋卿尽量保证自己不露出胆怯的神色,语气平静回答道。 “苗爱卿忠公体国,乃是百官表率。” 基哥淡淡的回了一句,也不知道是就事论事呢,还是嘲讽苗晋卿“会做人”。 不一会,苗晋卿就写完了,一口气写下了几十个官员的名字,然后将这张纸递给高力士。 高力士将纸递给基哥,后者看完后冷笑道:“苗爱卿可真有意思,你说这几十个人拥戴太子登基,太子就能登基称帝。大唐的神器如此易手,是不是太容易了点?” 不用纠结基哥说了啥,只听这语气,就已经森然无比,到了怒气迸发的边缘了。 苗晋卿连忙解释道:“圣人,这些人都是与前太子关系密切的官员,至于他们身后有那些人支持,这个微臣也不敢确定,只是道听途说。” 他没说假话,但也不敢说真话。 关中权贵们的触角很多,都是有白手套在朝中干公差,有黑手套在民间干私活的。 很多官员,特别是小官,背后都跟这些家族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长安很多商贾,他们赚来的钱,绝大部分都不是自己所得,而是要交给关中权贵以求庇护。 甚至偷鸡摸狗的飞贼,打家劫舍的盗匪,都需要打点这些权贵,要不然连销赃都没办法进行下去。 还真当有几个官员拥护李琩,就能扶持李琩上位成功这种事情啊? 那怎么可能呢,大家又不是三岁孩子! 基哥显然也不会这样认为! “朕不需要那么细致的名录,只要苗爱卿把你觉得有嫌疑的人,或者家族,写下来便可以了。” 基哥忍不住冷笑了两声,提点了苗晋卿一下。 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谁家支持李琩,谁家自保,谁家给基哥通风报信,这些事情都瞒不过有心人的。 苗晋卿不是不知道,他只是“不敢说”。 但是基哥可不会在乎他敢不敢说,胆子大了得说,胆子小了,更要说! “那微臣就凭记忆写一写,若是不准确,圣人莫怪。” 苗晋卿一边说,一边没有骨气,在纸上写下了许多人的名字。现在他也顾不得后果了,将来被人秋后算账是将来的事情,如果不写,现在就得死! 死道友不死贫道! 此刻书房内的气氛,十分凝重,只有毛笔在纸上摩擦的微弱声响。 高力士看了看基哥,又看了看苗晋卿,垂下眼睑,似有话语,却什么也没说。 李光弼与高仙芝不约而同的对视了一眼,随即挪开目光,等待着基哥的命令。 他们隐约猜到,等着快一年的大餐,似乎要上桌了。 屋内五个人的想法各不相同,有人欢喜有人愁。 不一会,苗晋卿在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名字,一张不够,甚至写到第二张的一大半,这才堪堪写完。 基哥压根看都不看,直接对李光弼与高仙芝二人说道:“你们一人拿一张,找个长安本地人带路,依照名单上的人按图索骥,抄家!” “遵旨!” 李光弼与高仙芝二人走上前来,看着苗晋卿面前的两张纸,感觉那不是纸,而是两堆金山! 终于等到今天了! 刚想去抢写满了名字的那张纸的时候,高仙芝忽然想起当年被方重勇敲打的事情,他连忙对李光弼做了个请的手势说道:“李将军麾下指挥的兵马更多,理应多担待一些。这张纸上名字多,李将军拿这张。” 李光弼有些意外的看了高仙芝一眼,随即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随手便将那张写满了名字的纸,折起来揣入胸口贴身放好。 此刻他甚至感觉那张纸在发烫,胸口热得不行! “二位将军且去抄家吧,得来的财帛,就当是朕赏赐三军将士奋勇杀敌了。” 基哥有些疲惫的摆了摆手,示意二人退下。 李光弼与高仙芝行礼告退后,苗晋卿也行礼告退,却是被基哥叫住了。 “苗爱卿,先别走,朕还有些问题要问你。” 基哥指着刚才苗晋卿坐着的软垫,示意他坐下再说。 第521章 天街踏尽公卿骨(下) 夜,黑得深沉,安静得令人发慌。 由于宵禁,普通长安人的夜生活几近于无。又因为近期局势不太平,百业歇息,长安权贵们的夜生活也几乎停止了。 这下长安的夜晚是真安静下来,再也没什么“长安不夜城”的说法了。 安仁坊,是长安外郭城坊里之一,属于万年县管辖。它位于皇城以南第三排、朱雀大街以东第一列。 这种坊是开东西两坊门,不设南北坊门,里面居住的人非富即贵。东南隅有宁王李宪的外祖父刘延景一家人,西南隅有薛王李业的舅舅王昕一家。 此外基哥的女儿万春公主、前任剑南节度使章仇兼琼(已去世)在长安的居所也坐落于此。 李光弼麾下亲信张伯仪,带着一千人的队伍,沿着朱雀大街,来到安仁坊西门前准备抄家。按名单上的住址,起码有四五家在安仁坊。 除了他以外,李光弼麾下还有很多将领,都是每人带队一千人,分几个坊抄家。 并且李光弼严令他们互相之间不得越界,每一队只能负责自己所在的片区。 能捞多少,全看运气和本事了,李光弼一概不过问,全部由带队将领自行分配。 不过李光弼本人坐镇玄武门内,并不参与此事。对于他这个级别的将领来说,金钱财帛已经没有太大的意义了。只要吃喝不愁,钱财只是数字而已。 没有军权,手里有金山银山也守不住。 “张将军,等会我们就按名单上的这几家抄家么?” 一个亲兵压低声音询问张伯仪道。 “这话怎么说?” 张伯仪微微皱眉,面色不悦问道。 “张将军,咱们这一千弟兄,就算这几户人家颇有家资,我们每个人又能分多少呢?按名单上的,也不过数家而已啊。 一户的财帛我们几百个弟兄分,那岂不是这几户得富甲一方才够?” 这个亲兵忍不住提醒张伯仪道。 长安权贵很肥,油水很多,这个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但这些人家里的浮财多不多,则是要打个问号了。 唐代的权贵之家所拥有的庞大财产,大部分都是地契、房契等不动产。 这些地皮屋舍很值钱,却又没法变现。更何况权贵们的根基,其实是长安城外的庄园,还有池塘、湖泽、果园等这些可以产出农副产品的地盘。 也很值钱,而且可以持续生钱。 然而这些东西,同样是不长脚也带不走的。 一户人家有价值一万贯的浮财,已经是顶破天了。可这些若是分到每个人手中,也不过十贯钱而已! 这点钱顶个屁用! 张伯仪微微点头,觉得亲兵说得有道理。光名单上这几个人,就算掘地三尺,也是僧多粥少。 而且还不排除还有那种“裸官”,即:长安城内家徒四壁,财产都在家乡老宅,由宗族共管的情况。 这种事情在河西也比较多见,很多尚武的边镇武将家族,一家人不知道要出多少个武将。 死了一个,财产由家族保管,有子嗣的继承一部分,没子嗣的有近亲过继,风险共担。 万一遇上这种人,他们这一千人不白白跑了一趟么? “那你觉得该如何?” 张伯仪沉声问道。 “张将军,谁家门户大,我们就去谁家。门户小的我们不去,这也算是劫富济贫了。 不在名单上的,咱们事后一把火,一了百了。 嘿嘿,长安不太平,有盗匪趁火打劫,也是常有的事情,又有谁会去查呢?” 这个亲兵小声建议道。 张伯仪摸了摸下巴上的胡须,左思右想,发现还真踏马是这么回事! 钱太少了,不够弟兄们分。更何况张伯仪自己还想多拿点,这样一来,下面的人,能分到的就更少了。 战利品的分配,显然是跟军职大小有关联的。 最底层的丘八又能分到多少呢?他们没拿够,会不会有怨言?又怨言了会不会闹事? 这件事看起来是件小事,但挡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都杀人父母了,那能是小事么? 一时间张伯仪也有些犹豫,似乎不搞点“盘外招”,有点过意不去。 看到张伯仪似乎犹豫不决,这位亲兵又补了一刀说道:“张将军,咱们不拿,别人也会拿的,不拿白不拿啊。咱们是替天行道!” “那就这么办。你带人翻过坊墙,把坊门打开。若有阻拦的,直接宰了!” 张伯仪对那位亲兵下令道。 他隐约感觉此事有些不妥当,但现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不动手也不行了。 噗! 一声刀剑入肉的声音传入耳中,张伯仪没说话,站在坊门外安静的等待着消息。 不一会,坊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那位亲兵擦拭着横刀上的血迹,一边走一边骂骂咧咧的。他将横刀放回刀鞘,来到张伯仪面前抱拳禀告道:“张将军,门开了,现在可以动手了。” “你去传令一下,等会先把人集中起来,问出财帛的位置,然后就这样。” 张伯仪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都杀?女人也杀?” 身边这位亲兵有些疑惑,那些权贵家的女人,可水灵得很啊,就这么宰了不可惜吗? “要怎么办,随你们的便,本将军只在外面等着。 但你们出来以后,抄家的地方不能有活人,明白了么? 本将军会带队过去亲自查验!” 张伯仪脸上闪过一丝狠辣! 他身边几个亲兵都是小鸡啄米般点头,分头去传令。很快,大队人马鱼贯而入,好似开闸泄洪的湖口一般。 盔甲摩擦撞击的声音十分肃杀! 张伯仪带着亲兵远远的退到一旁,看着那些如狼似虎的丘八们冲入安仁坊内,他忍不住轻叹一声。 其实张伯仪和李光弼一样,不想手上沾血。 这种打家劫舍的血,一旦沾上就洗不掉了,今夜定然有很多无辜之人死于非命。 虽然是张伯仪下令灭门的,但他不愿意亲手砍人,更别提逮着女人强暴了。 世上本就没有只抄家不杀人的事情,不杀,基哥难泄心头之恨。 或许被杀之人当中有好人,又或者他们其实根本就没参与过任何政变,或许犯事的只是他们的叔父、子侄、丈夫之类的。 然而这个世道本身就不讲道理,被牵连是死,被殃及池鱼是死,被误杀了也是死。太多的无奈,没有人还有心思去倾听这些冤屈。 操作不当的是船夫,撞上礁石后翻船,倒霉的是整船人,哪里讲什么无辜不无辜? 张伯仪胡思乱想了一阵,安仁坊外便只剩下亲兵队的几十个人了。 “等会他们出来以后,你们挨个搜身,有夹带的不问缘由直接宰了。 检查完以后,你们领头,挑人分头去搬运财帛。” 张伯仪对一众亲兵吩咐道。 这一千士卒当中,除了他们以外的其他人,进安仁坊是干啥的呢? 其实就是单纯去杀人去的。 长安权贵之家,一个大户有数百奴仆是常有的事,人去少了,是你杀人还是人杀你可就难说了。没有绝对的武力压制,这件事还不太好操作。 “啊!” 安仁坊内传来一声女子的尖叫,接着是乒乒乓乓刀剑相加的声音,还有哭喊声、叫骂声充斥其中。 张伯仪身边的亲兵一个个都面面相觑,不明白为什么张伯仪不让他们也跟着进去一起“找乐子”。 “烧杀抢掠终究是上不得台面的,你们以后也是能不去就尽量不要去。反正分钱又不会少你们一份,就是玩不到女人而已。世上哪里没有女人?” 张伯仪忍不住告诫身边的亲兵说道。 他平日里待人诚恳,众亲兵虽然有点不服气,但也都默然不语没有反驳。 因为张伯仪说的是实话,这里是长安,不比别处。在这里大开杀戒,是犯忌讳的。 手里能不沾血,就尽量不要沾血,哪怕在外人看来,两者之间或许并没有什么太大不同。 里面的哭喊声还在持续,一点也没减弱的迹象。张伯仪掏出那张名单看了一下,发现里面的名字他一个都不认识。 甚至许多字都不认识。 然而只看那些姓氏,就知道这些人非富即贵,甚至是贵不可言。 这些人生来就锦衣玉食,他们奋斗的起点,往往就超过了普通人奋斗终身的终点。张伯仪扪心自问,他自己家族在南方,父亲也是一方长官,已经算是当地数得上的大户人家了。 但这身份若是撂在长安,那就只能说一般般。毕竟他是来自穷乡僻壤的武夫,连字都没认全! 真要在长安相亲娶婆娘过日子,那些权贵之家的女人,或许连看都不会正眼看他一眼。 当然了,那是以前。 现在世道越来越乱,手里提着刀的男人,魅力会无限上涨。 张伯仪认为自己还是有本事的! 就好像今夜,他在安仁坊前,便可以决断这个坊所有人的生死,比阎王还威风。 他要谁死,谁就活不得! “长安平康坊里面的漂亮女人很多,谁若是忍不住了,拿着钱去快活便是,莫要节外生枝!” 张伯仪忍不住告诫一众亲兵道。 他就知道很多人下半身欠收拾了,想在权贵家的女人身上泄泄火。 这种事情,不是不能做,而是不能在这个场合去做,更不适合在这个节骨眼去做。 若是基哥还有几十年的皇帝命,那张伯仪会毫不犹豫下场,进入安仁坊,逮着漂亮的女人就玩,玩到身体虚脱为止。 他不怕,因为皇帝会罩着他! 可是,基哥已经老了啊,他已经不行了。各方面都不行了,不单单指身体。 现在玩抄家灭族的事情,多少得悠着点,别太猖狂了。 不到一个时辰,便有个校尉走出安仁坊,对张伯仪禀告道:“张将军,事情已经办完了,一个活口都没留下。” 张伯仪看了看他那衣冠不整的样子,心领神会的点点头道:“去通知各营,办完事的都到朱雀大街集结。留下两百人负责搬运财帛,其他的回玄武门。” “得令!” 那位校尉有些心虚的转身便走,他心中忍不住一阵阵的惋惜。 刚刚玩了个权贵家的妾室,脸蛋美得跟仙女似的,那身子软得跟面条,光滑得跟上好的绸缎一般。 拉到床榻上办事的时候,热情似火,而且十分的配合。不知道的外人,都还以为是这小妾在勾引男人呢。 他自己这辈子都没这样爽过。 但这位校尉,还是干脆利落的,把这个权贵家的貌美妾室给一刀宰了。 其间没有半点犹豫。 女人嘛,玩玩而已就好,带在身边就不必了,留着也是祸患。 又不是当正室夫人,不过是一件失去了价值的货物罢了,随手扔掉便是。 他感到惋惜,却没有哪怕一丝后悔。 很快,这些河西陇右的边军士卒,便一个接着一个走出坊门,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兴奋的笑容,彼此间小声交头接耳。 看到人齐活了,张伯仪下令搜身。一番搜身下来,居然没有一个丘八夹带。 张伯仪先是感觉奇怪,随即思索片刻也就释然了。 这些丘八们大概也是想明白了,这次捞到的东西太多,压根就没必要私藏坏了规矩。 “留下两百人搬运赃款,其他人回玄武门待命!” 张伯仪大手一挥,千人的军队分成两股,如同河流分流一般。 安仁坊西门前不由得安静了许多,但站在朱雀大街上,却能听到隐隐约约的哭喊声,令人后背发凉。 张伯仪带人进了坊门后,来到一处大宅跟前。走进宽大的前院,就看着这里到处都是尸体,密密麻麻的不下百人。 其中大部分是奴仆,只有几个穿着锦袍的才是这一家的主人。 这几个倒霉蛋姓甚名谁,是不是名单上的人呢? 貌似也不怎么重要,因为张伯仪他们本身就不是冲着这个来的。 他看到不远处有个年轻女人的尸体,下半身光溜溜的,趴在地上看不清脸,只是从身材判断应该是个妖娆美人。 张伯仪已经大致猜到是发生了什么事。 “你们不用左顾右盼的,直接搬东西吧。” 他有些意兴阑珊的吩咐了一句。 很快,质地上乘,又成堆成堆搬出来的各式绢帛,被那些丘八们丢到院子里随意摆放着。 还有一箱子装满金器和银器的箱子,里面尽是些银盘、银盆、铜像、金碗之类的金属制品。 也有玉带、玛瑙、犀角的稀罕工艺品,这些都是价值不菲,可见主人家浮财不少。 当然了,这些分给一千人,每个人能拿到的就不多了,特别是在军官还要拿大头的情况下,更是如此。 留下十几个人搬东西,张伯仪便继续前往下一家。 …… 漆黑的夜晚,藏匿着罪恶。 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从某些坊内传到朱雀大街上,好似地狱降临。 长安某些坊内无缘无故的燃起了大火,好像是上天在惩罚那些滥用权力,又为富不仁的权贵一般。 基哥下了一道圣旨,命六万西军将士,用他们的钢刀严惩那些作奸犯科、颠覆国家的“贵人”。 这一夜,注定无眠。 尖叫声、哭喊声、笑骂声,隐隐约约,又如有实质,从各坊内传来,在朱雀大街上汇聚成令人毛骨悚然的悲歌。 好似恶鬼哭号,肆虐人间! 一队又一队西军士卒,从各坊坊门内走出来,他们手中都搬运着财帛细软等物。有些队伍骤然相遇,看到对方手里也拿着东西,彼此间不由得相视一笑。 火把照耀之下,那是一张张得意洋洋,又心满意足的脸庞。 他们是那样的质朴刚健,有些还有些稚气未脱,丝毫看不出他们在今夜大开杀戒了一番。 郭子仪带着一队数百人的兵马,在朱雀大街上巡逻。 走在前面的几个人,手里都高举写了“巡查”二字的竖旗。一个个都面无表情,似乎有些不情不愿。 有刚刚“办完事”从坊门走出来的队伍遭遇他们,都不由得投来同情的目光。不参与劫掠,就拿不到大头。 最后能分到多少好处,那便要看李光弼的良心还剩下多少了。 总之这些人都是倒了大霉。 这支队伍里,不少士卒都露出不忿和艳羡的神情,他们似乎都不太理解,郭子仪为什么要主动领一个如此“倒霉”的差事。 而走在最前面的郭子仪却是在自言自语的叹息道:“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可怎么收场才好啊!” 他愁眉不展,似乎是在担忧什么大事。 采风归来,感慨良多 我兑现了诺言哈,回来以后爆更。而且这一段剧情会连续爆更,直到写完为止。 所以有票都投过来吧。 起点最近改了月票规则,刷票的反而不是最倒霉的那批人,最倒霉的是如我这样不刷票,不打广告,不花钱推广,不请水军,除了码字啥也不会操作的老实人了。(具体原因在群里都说过了) 如果你也是生活中的“老实人”,那就投这本书一票,展现一下老实人的力量吧。 不是说这些月票对我来说有多么多么重要,而是要证明一个道理: 这本书的质量,我写书的态度,绝对是对得起订阅,对得起月票!对得起读者老爷的! 我就是个认死理喜欢钻牛角尖的人! 这次采风看到了很多历史方面的东西,我有种感觉,怎么说呢,就好像我变成了一个“美食家”,去吃了一顿美妙无比的大餐。 其间心得,无法用语言表达。就好像给齐桓公做车轴的老头所说那样:能用语言描述的技艺,都是二流的。 回头再来看现在的历史小说。 这踏马都是些什么鸟玩意? 我悲愤得想骂娘。 内心甚至有种难以言喻的羞辱感:赤石吃得如此开心,究竟是人生的幸运,还是人生的悲剧? 悲剧在于一只赤石,而幸运则在于,不知道自己是在赤石。 我的味蕾觉醒了,这对我来说只能是悲剧。 我或许不是個技艺顶尖的厨师,但我绝对是个品尝作品的高手。 我不一定能写出好书,但我绝对能分辨出什么书是好书。 所以一趟劳累的旅程下来,回到家心更累了。 我是孤独的,至少同行者不算多。 我一直都认为网文作者,是一群天生堕落的鸟玩意(包括我自己在内)。 只是社会的寄生虫而已,利用现有规则的机灵鬼,不知天高地厚弱者。 其实本质上啥也不是。 唯有找到一些存在的意义,才能锚定自己的灵魂,不会飞出天际或者沉沦到泥坑里面。 如果人生的意义只有赚钱,那钱就是生命的一切。 如果网文只讲究流量和订阅,那网文就是有网无文,又何必叫“网文”呢?直接叫“网络”岂不更贴切? 如果说写一部作品,只是为了,嗯,逗乐什么的,我觉得意义不大。 现在网络时代的娱乐太多,选择也很多,真的不缺我一个。 当然了,多我一个也不多。 历史干讲起来很枯燥,但我听到讲解员讲一副壁画来历的时候,都会想到画中人当年所经历的故事。 绘声绘色,多姿多彩,如在眼前。 一篇墓志往往讲述了被史书错误记载的史实,还原了当年某件事背后的利益纠葛。 它不再是冰冷的石碑,而是还原了一个个生动的,有血有肉的人物。 繁华不在其表,而在其内。 就连女子脸上的妆容,也会因为从盛世到乱世,而变得艳丽而非主流。 因为社会活力的丧失,妆容也从自信走向病态。 历史不仅仅是书本里的王侯将相,它是属于那个时代所有人的。 如果只是为了求“爽文”,而忽略了“求真”这个关键。 那么我觉得这种书还不如不写。 你不写,至少读者不知道。 你写了,把错误的知识和历史观宣传了出去。 某种程度上说,就是历史的罪人。 我们看古人,便如同后人看我们。 一滴小水花,也有它自己的倔强。 今晚不知道还有没有一章,我尽量吧。 第522章 打完这一仗就能回老家…… …… 朝阳升起,长安城内各坊中发生的那些事,也被周围邻居所知晓。 震惊、恐惧、庆幸,甚至暗地里心中暗爽,各家各户,千人千面,什么想法的人都有。 长安城依旧是死气沉沉的,百业萧条,酒肆关门,空气中都弥漫着散不掉的血腥味。 昨夜被杀的人是一千,还是一万? 谁也不知道,甚至那些遭遇惨祸的院落,都无人敢进去收尸,害怕西军将他们定为“同党”处置。 但不管怎么说,长安人整体的心情是比较恐惧的。对河西陇右来的边军充满了担忧,并且对他们很不信任。 一来就使用暴力的军队,总会给人一种桀骜不驯,难以控制,动不动就会暴起杀人的错觉。 普通长安人,对西军是敬而远之;而关中权贵,已经将他们视为仇寇,酝酿报复。 然而玄武门所在西内苑,却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确切的说,这里已经成为了欢乐的海洋。 六万西军将士,好似打了个大胜仗一般,几乎是人人欢呼,处处喜庆! 呃,或许叫“分享的盛宴”更贴切一些。 一堆又一堆的金银财宝,绢帛铜钱,分置在西内苑各处。有太府寺的官员领着一大帮随员在现场清点这些财宝,登记造册。等这些丘八们离开长安的时候,再分发下来。 每个人领什么,领多少,都安排得明明白白。 事实上,就算现在把东西发下来,这些妻儿老小都在陇右与河西,甚至是安西北庭的丘八们,也没办法使用。 最后不过是吃喝嫖赌用掉,然后再次一贫如洗。 显然,丘八们虽然贪财,却也在惦记家人,这种不是他们想要的。 为了提振士气,此刻只会发一些不方便携带的铜钱,让这些人在长安这个花花世界先放松放松。其他的细软和绢帛,会随军到驻地后再分发。 “发财了!发财了!从小到大,我是没见过这么多钱呐!” 某个来自安西的丘八在一堆铜币上打滚,笑得像个七岁熊孩子。围观他的丘八一个个都是哈哈大笑,甚至有点感同身受。 比起打仗拿军功等赏赐,还是直接去抢比较快,而且更安全,不用玩命。 这一夜,西军将士们都在长安上了一堂永生难忘的社会实践课。 只不过张伯仪没笑,他手下没参与抢劫的亲兵也笑不出来。而正在玄武门上准备“慰问士卒”的基哥,更是面色铁青的扶着女墙,静静看着西苑内西军各部将士们的丑态。 他拼命压抑着胸中的怒气,嗯,更像是无能狂怒,无处发泄。 昨夜,有一支部队,似乎都是来自河西的士卒,去了一趟百孙院,把百孙院给抢了。 其实嘛,干的坏事也不算多,杀的人也不算多。也就杀了几个皇孙,还强暴了几个皇孙女,还有他们身边的随员,并且毁尸灭迹了而已。 之后将百孙院洗劫一空,满载而归。 张伯仪显然是比较克制的那一批人,只逮着“有问题”的坊下手。但很多脑子活络的“机灵鬼”们,明摆着是精通劫掠之道,懂得抢劫是个技术活,要“出奇制胜”才能抢得多。 特别是出身河西走廊的丘八,尤其擅长抢劫,胆子大路子野。 他们觉得抢名单上的鱼腩不过瘾,谁知道这些人有钱没钱啊,要是没钱岂不是白瞎了? 其实这些丘八的疑虑是有道理的,有名的人不一定有钱。 比如说贺知章名声在外,绝对是重要人物。可是你要说贺知章有钱,那只能说他真的富裕得荡气回肠,差点把宅子卖了换酒喝。 不过嘛,有一类人绝对是有钱的,那便是李氏宗室。皇子公主,皇叔皇兄之流,没听说谁穷得叮当响的。 抢皇子肯定不行,但抢皇孙这个级别的,不那么扎眼犯忌讳,先抢一波再说! 这群河西丘八说干就敢干,而且还干成了! 本来是来玄武门兴师问罪的基哥,等他来到玄武门之后,看到搂着财宝狂欢的一众丘八,居然产生了从未有过的畏惧感。 没错,他就是怕了。 基哥怕这些丘八不顾上下尊卑哗变!他连句斥责的话都不敢说,这在几年前,那是不敢想象的! 杀一个是杀,杀十个也是杀;杀皇孙是杀,杀皇帝也是杀! 这些杀红了眼的丘八既然已经杀了几个皇孙和皇孙女,那他们会不会把自己这个皇帝也顺手给杀了呢? 基哥不敢继续想下去了,越想越害怕。 于是他临时改变了主意,不去提杀皇孙这一茬了,反而是下令给西军将士授予勋级和散官。 普通士卒授勋,军官授予散官。当然了,听起来好像名头有点唬人,实际上这些破玩意啥也不是。 不能吃不能穿,不能换钱。 唐代的勋官制度,最开始的时候,不仅奖励军功,同时也给予勋官丰厚的待遇。包括官职、俸禄、赏赐、住房、医疗(配属医官)、退役安置等方面的福利。 当时的丘八,为了争勋官简直要打破头。从军积极性很高,士兵素质也很高,甚至有人自带粮秣从军,只为一个勋官头衔! 但自贞观末年以来,勋官制度便沦为了笑话,承诺的很多好处无法兑现,而且是越到后面越敷衍,最后甚至完全取消了实际好处。 以至于很多军士将勋官弃之如敝履而不再视为荣誉,甚至还出现授勋之人,反而在社会上受到歧视的怪现状。 可悲的是,基哥如今可以给的,也就只有勋官、散官这些东西了。 他的内库已经被挪用作为军费,连维持日常皇宫内的开销都很困难,自然也是无钱发赏赐。 落魄至此,几年以前也是无法想象的。 “昨日,有哪位将军没有参与抄家的?” 基哥询问身旁的李光弼道。 城楼下面的丘八们兴奋得忘乎所以,李光弼现在也不敢管,原因就四个字“众怒难犯”。 你平日里得罪了底层丘八,他们表面上不说,等上战场后故意给你来那么一下,坑死主将也是分分钟的事情。 李光弼带兵多年,自然是明白这个道理。 他对基哥抱拳行礼说道:“回圣人,郭子仪带兵巡夜,没有参加。” 基哥微微点头,没有再问什么。他也很明白,郭子仪有自己的想法,但这位郭将军的想法不代表他手下人的想法。 劫掠长安,已经是西军上上下下的共识了,堵是堵不住的。 “李将军,朕问你。河西士卒,何以如此贪财?你曾为河西节度使,就没有什么要说的么?” 基哥那双浑浊的眼睛盯着李光弼,看似随意的问了一句,似有责备之意。 李光弼是实诚人,只好如实回答道: “回圣人,大概是穷怕了吧。 在凉州,一匹来自长安的上好绢帛,就可以买一个十岁的胡人女孩。 若是换成当地常见的大练(河西一种非丝绸厚布),也不过需要十多匹而已。人命如此轻贱,士卒爱财,也就不足为奇了。” 李光弼说得很实在,也是亲眼目睹其事,方重勇还极为无耻的,在当地人贩子市场门口留下了一张“人力资源中心”的牌匾。 但是基哥显然不喜欢听到这样的话。士兵拿钱办事,这不是他想听的。 基哥微微皱眉,绷着脸反问道:“为国征战乃是军人天职,如此看重财帛,简直岂有此理!” 基哥似乎是在抱怨这些丘八无法无天,居然敢抢百孙院。可他又不敢明着说,只能拐弯抹角的发脾气。 李光弼沉默不语,不知道要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或者说,这种狗屁问题还需要回答么,士卒当兵吃粮而已,此事天经地义的要讲什么情怀? 这已经不是基哥第一次在李光弼面前,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了。这让嘴笨的李光弼时常感觉天子难以伺候,想躲远一点。 “圣人,末将打算三日后进攻岐州,今日特来禀告此事。” 李光弼压住内心的厌烦,小心翼翼的说道。基哥翻脸比翻书还快,让他体验到了“伴君如伴虎”的艰辛。 “不能明天去么?” 基哥此刻似乎已经按捺不住了。 “圣人,李将军整军还要时间,请圣人暂且忍耐几日,破敌也不缺这两日。” 高力士连忙帮李光弼打圆场。 现在这情况傻子也看得到,城楼下面的丘八都在钱堆上打滚了。 如此军心,如此状态,怎么打硬仗? 基哥是当局者迷,希望快点抓到李琩,将其挫骨扬灰。却是没看到现在长安的局面,并不像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平静和顺利。 最起码,方有德的控鹤军不见了踪影,这是一个巨大的隐患。 这一位大佬用兵是什么水准,基哥应该是很熟悉的,他怎么会忽略了呢! 高力士心中暗暗焦急。 “三日!朕只给你三日! 三日之后,朕要看到大军开拔! 你与高仙芝一起去,留一万兵马给郭子仪,让他守长安。 你们二人共五万人够不够?” 基哥的声音近乎于嘶吼,面色也变得阴沉下来。 李光弼知道这是对方最后的让步了,连忙躬身抱拳说道:“足够了,微臣三日之内必定开拔,请圣人放心。” “回宫!” 基哥丢了两个字,转身便走,在高力士的搀扶了下,离开了城楼。 他的背影有些佝偻也有些蹒跚,这让李光弼有些担忧。 担忧基哥的身体,更担忧大唐帝国的未来。 “三日都够呛啊。” 李光弼无奈摇头叹息,他已经发现西苑内不同的地方,堆积的财帛数量似乎差距很大,有的多有的少。 这就说明有的部曲抢到的东西多,有的部曲抢到的东西少。抢得多的那部分人或许会偃旗息鼓老实下来。 但抢得少的那部分人,会不会再去抢一波呢? 只能说这是必然的。 现在下令,拦得住那些心急如焚,只恨自己拿太少的丘八么? 不得不说,这个命令没法下达,或者说只能吓唬吓唬对方,最后还是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麻烦很大。 “方全忠……” 李光弼喃喃自语道,他想起当年王忠嗣曾经对自己说过:你用兵和方全忠有点像,但火候和谋略远不如他。 王忠嗣从来不会用什么激将法戏弄人,他都是很寻常的平铺直叙,有什么说什么。 “如此危局也就罢了,长安还失守。面对五万西军,你要怎么赢?你拿什么赢?” 李光弼思来想去,没发现方有德的赢面在哪里。 …… 陇州州府汧源县府衙大堂,已经跪了一地的人。 天子李琩坐在主座上,面色纠结的看着这些人,一个个都风尘仆仆的模样,身上的锦袍也是破破烂烂的,跟逃荒的差不多。 或许将其看做逃荒的也不为过吧。 这些人都是那一夜西军在长安“大清洗”时的漏网之鱼,以及他们在城外农庄中的亲眷。这批人陆陆续续的抵达汧源,向李琩求救,希望李琩可以发兵长安,打败李光弼他们,为自己的亲眷报仇雪恨。 然而,李琩现在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面对一众权贵哭天喊地般的求援,他也是爱莫能助。 六万边军精锐,拿什么去打,拿头去打么? “诸位且在汧源县内住下,讨伐贼军的事情,朕要从长计议。” 李琩言不由衷的说道。 方有德身边的部将李嘉庆走上前去,拔出横刀立在地上,怒视众人吼道:“天子让你们先回去,你们在这里逗留不去,是不是想对天子不利?” 这帽子太大了,没人接得住。 这些软骨头权贵们作鸟兽散,只剩下呆坐在刺史座位上的李琩,在那发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方大帅,你也听到那些人哀嚎了,朕该怎么办呢?” 李琩看了方有德一眼,有些失望的摇头问道。 “自有微臣为陛下破之,而且破敌之日,应该也就这几日了。” 方有德面色平静的说道。 就你那不到八千人的控鹤军? 李琩差点没骂出口,他虽然不在乎这个龙椅谁来坐,但是却一心要处置基哥。在此之前,他不会放弃权利! “方大帅,真的能破敌?” 李琩又问。 “能,而且可以一战定乾坤。” 方有德继续用平静到极点的话语回答,那口气就好像是在说今天杀一只鸡。 面对这样一个人,李琩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他走到方有德身边,压低声音问道:“方大帅要如何破敌?” “事不密则败,哪怕是天子,微臣也不能说。” 方有德还是那副表情,但是拒绝得很干脆。 “那就祝大帅旗开得胜吧。” 李琩叹了口气,慢慢走出了府衙。 汧源小县,陇州贫瘠。 你招募农夫跟对手拼人数也拼不过啊! 李琩在心中暗暗吐槽了一句,对胜利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 第523章 扶风火牛阵 岐州,扶风县城头。 李嘉庆奉方有德之命,领兵五千,皆由团结兵组成,负责镇守扶风县。 这是李光弼所率西军要攻克的第一道防线。 此时此刻,李嘉庆正在城头磨刀。其子李怀光巡视了一番城墙后,面色忧虑的将李嘉庆拉到一旁。 李嘉庆这个儿子虽然现在不过二十出头,但素来有勇有谋,深得李嘉庆喜爱。就连方有德也很看重李怀光,时常教授他兵法,已经认其为义子。 “父亲,您怎么还有闲心磨刀啊!” 城墙下的墙根处,李怀光心急如焚的说道,心都要跳出来了。 李嘉庆一愣,一脸莫名其妙的反问道:“上阵杀敌你不磨刀,是想作甚?” 李怀光毕竟年轻,他稍稍环顾左右,发现无人关注。于是压低声音建言道:“父亲,这里太危险了,守军兵少不堪一战,贼军来了,我父子必将死于此地啊!” 本来就只有五千兵马,还都是些临时招募的团结兵。这些人还是李嘉庆自己亲自下场招募的,难道他不知道那帮人是什么鸟玩意么? 李怀光有些怀疑人生。 “方大帅有言,此战只许败,不许胜。” 李嘉庆摸着下巴上的胡须,笑呵呵的说道。 有些话本来不该说,但现在差不多也要到决战的时刻了,自己的儿子问起来,但说无妨。 李怀光微微点头,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于是接着问道:“那方大帅有没有交待如何破敌?” 没想到李嘉庆摇了摇头说道: “方大帅怕你父被俘后泄密,故而也未曾交待会如何破敌。岐山、雍县、虢县、陈仓等地,大帅要求我等逐次抵抗,节节败退。最后逃亡到安夷关修整即可。 倘若贼军继续追击,我们便继续往西面逃跑,逃到碎叶都可以。” 李嘉庆看起来心情还不错,居然有心思说笑话。碎叶离关中两千里,能跑那边可就厉害了。 李怀光摇摇头道:“父亲这就是在瞎说了,贼军必定是冲着汧源县城而去,哪里顾得上我们。天子在汧源县,抓到天子就大功告成,谁还在乎我父子二人去了哪里。” 他一眼就看出战局的关键,方有德就是要把那些河西陇右的边军拉进来打,放弃所有外围防线。 不得不说,这一招很大胆。 至于有没有用,还不太好说,毕竟仗都还没开始打呢! “有件事为父还没办完,你现在要赶紧的去办一下,这是方大帅交待的,马虎不得。” 李嘉庆忽然正色说道,李怀光连忙点头称是,不再提出质疑。 李嘉庆在李怀光耳边嘀嘀咕咕的说了半天,最后面色肃然看着他询问道:“数量不算多,能不能办好?” “问题不大,只是这样做……是为了什么呢?” 李怀光一脸疑惑问道,他这回是真不明白了。 但是李嘉庆只是摊开双手,并未解释什么,因为他自己也不懂。反正方有德安排的事情,那一定是有道理,照办就是了。 李光弼并未让李嘉庆父子等太久。 两天之后,李光弼带兵抵达扶风县以东的武功县,并向其派遣使者,向李嘉庆送来劝降信,劝说他们“弃暗投明”,圣人李隆基将会“既往不咎”。 李嘉庆的回答很直接:你要战便战,投降是不可能投降的,谁怂谁是狗。 这个回答自然在李光弼预料之中,李嘉庆是方有德收罗的爪牙和铁杆亲信,他要是投降,那方有德离投降也不远了。 一日之后,李光弼所率西军列阵于扶风县以东五里的“豁口”处。 关中平原和华北平原,虽然都冠以“平原”二字,但地形地貌却颇有不同。 华北平原是一片坦途,而关中平原则是“平中带皱”,在小平原之中常有些稀奇古怪的地貌。 比如说扶风县城以东区域,南面是座小山脊,挡住了去路;北面是一条河湾,同样是挡住了去路。唯有中间这一段是坦途,也就是官道所在的区域。 同样的道理,扶风县以西区域也是类似的地貌,同时南面有一条小山梁阻隔,进而形成了“三山夹两水”的绝佳风水局,聚气于此。 故而这里自古便是人才辈出,可谓是人杰地灵。 李嘉庆没有放纵李光弼攻城,而是带兵出城与之对峙。 他不仅带兵出来了,还带来了近期从岐州各地收罗的近千头牛! 并在牛角上缚上兵刃,尾上缚苇灌油,看起来不但威风凛凛,而且还非常复古! 只不过这一幕让西军主将李光弼看得莫名其妙,完全不知道李嘉庆想干啥。 “李节帅,现在这场面看着不太对头啊。” 李光弼身旁的张伯仪,凑过来小声嘀咕了一句。 李光弼没说话,其实他也是一脸懵逼。 扶风县以东这块平原,就是一处天然的决战战场,阴谋诡计用处不大。至于骑兵迂回什么的也都不顶用,被局部的地形限制住了。 这一波就是步兵对冲,谁勇谁狠谁就能赢! “莫不是想玩火牛阵?在这里用火牛阵又有什么意思呢?” 李光弼自言自语了一句,脸上疑惑之色更浓。 “火牛阵”起源于战国,乃是战国齐将田单发明的战术。 那真是一段荡气回肠的史诗啊! 当年燕昭王派遣燕将乐毅进攻齐国。后者大破齐国,打得齐国近乎于亡国。仅有莒(山东省日照市莒县)、即墨(山东平度)二城久攻不下,被燕军围困三年有余。 田单正是带兵坚守即墨的主将。 后来燕昭王死,燕惠王即位,燕国国内政局大变。 见时机成熟,田单便向燕军诈降,谋划反击。 他指挥齐军于夜间用牛千余头,牛角上缚上兵刃,尾上缚苇灌油,以火点燃,猛冲燕军,并以此破开燕军阵型。 随后以五千勇士冲杀,大败燕军,杀死燕将骑劫。 然后田单乘胜追击,连克七十余城,光复齐国全境。乐毅伐齐以虎头蛇尾告终,自此燕国国势一蹶不振。 怎么说呢,火牛阵听起来挺唬人的,若是第一次用,那自然是威风凛凛,锐不可当。 只是李光弼想不明白的是,哪个蠢货还想用战国时期的战术,在唐代使用啊! 这都将近一千年了啊,就算是傻子,也都明白火牛阵要怎么破了。用千年前的战术,对付千年后的人,把敌人当傻子,玩这一出有意思么? “方全忠竟如此愚昧?” 冷场了很久,李光弼向张伯仪抛出了这样一个问题。 张伯仪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只好实话实说道: “节帅,破火牛阵很容易。 这些牛没有经过训练,拼命敲锣打鼓便可以扰乱他们的阵型。我们派两百士卒前出一箭之地,一边敲锣,一边向牛群投掷火把。牛群受惊后,必定散乱奔走,甚至掉头冲向敌军。 到时候我军再全线压上,直扑敌军中军即可。” 张伯仪侃侃而谈,直接给出了标准答案。 没错,兵法技艺在发展到唐代之前,便早就有了体系。特别是经过李靖整理和大唐官府的收罗后,已经基本完善。 形成了中国历史上兵法技艺的第二个高峰,第一个则是汉代。 遇到什么样的情况,标准套路是怎样的,怎么防守,怎么进攻,其实都有明确的答案,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能够记住这些,正常的应对,就已经是个合格的将领了。 所以刚刚这番对答,并不能说张伯仪用兵如神。而是他直接把标准答案背了一遍,顶多算是记性好。 “你带人负责驱赶牛群,完成后从两翼退出阵线,后面的事情不用你管了。” 李光弼吩咐张伯仪道。 “得令!” 张伯仪领命而去。 他就是这点好,为人比较实诚,不争功,李光弼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李光弼麾下也有些人能力比张伯仪强,但这些人有时候喜欢“临场发挥”。很多重要的军务,李光弼不敢交给他们去办。 几乎就在李光弼下令的这一刻,对面的牛群开始动起来了。 李嘉庆命人点燃牛尾巴,然后受到灼烧,疼痛难忍的牛群,开始发了疯一样冲向西军阵线。 看起来气势汹汹,勇猛不可阻挡。 位于阵线最前方的张伯仪,面露轻蔑之色,拿起手中的短棒,开始拼命敲锣! 当当当! 当当当! 当当当! 一时间锣鼓喧天! 整个战场上都弥漫着刺耳的噪音。 这一招可谓是立竿见影。 受到铜锣声刺激的牛群,开始分散逃跑,彼此间还互相冲撞,阵型顿时大乱。 眼见效果出来了,张伯仪立刻扔掉短棒,举起身边掌旗官手里的黑色旗帜! 早就待命的前排军士,瞬间便将手中的火把抛出,不偏不斜的抛入牛群当中。被砸到的牛,身上的火油被瞬间点燃,彻底成了一头“火牛”。 它发了疯一样的四处冲撞,最后掉转头,跟后面的火牛撞在了一起。 牛群还未冲到西军阵线跟前,就已经被拆得七零八落。 “投!” 张伯仪再次高呼,又有一排军士手持火把上前,果断将其抛入牛群。 在抛火把的同时,喧天的锣鼓声也一直没停。西军的骑兵在后方很远的地方,压根听不清楚,完全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倒是阵前两边的士卒遭了罪,耳朵一直嗡嗡作响。 看到“火牛阵”已经被破,甚至不少“火牛”反向冲击李嘉庆所在的大阵,李光弼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他看到张伯仪已经带队从两翼撤离,于是下令吹响号角,除了骑兵以外,全军出击! 呜!呜!呜! 苍凉的号角声从中军的位置响起,李光弼骑在马上,在阵线的边缘处观战。此刻前军的两万西军将士,已经向着敌军冲去,如同山洪爆发一般。 那势头不是靠几个人就能挡住的! 而李嘉庆那边……这位主将居然已经带着亲兵队,提前跑路了! 此刻阵线一片混乱,主将早已不见踪影! “这仗打得,难道就寄希望于火牛阵这一招么?” 李光弼面露古怪之色,总感觉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又不太说得上来。 真要说的话,就是赢得太轻松了。 他的想法没错。 李嘉庆所部兵马,阵线与西军接触之后,几乎是一招都抗不下,一触即溃! 那些团结兵们,像是无头苍蝇一般乱串,许多人扔下兵器和盔甲,掉头就跑,深恨爹娘只给了两条腿。 反倒是西军这边的将士都是身披十五公斤的重甲,没跑过那些鱼腩杂碎。眼睁睁的看着这帮人一哄而散。 “传令下去,穷寇莫追。让这些人把战败的消息传过去,敌军后方必定士气崩溃。 我们稳扎稳打,不着急。” 李光弼对身边的爱将郝廷玉下令道。 “得令!” 郝廷玉领命而去。 一个时辰后,李光弼就已经进入扶风县城了。高仙芝所率的安西北庭骑兵也到了城内。 一见面,高仙芝就笑道:“李节帅用兵如神啊,敌军火牛阵,你随手破之,厉害厉害。” 他只是随便客套了几句,火牛阵那玩意嘛,懂的都懂,吓唬吓唬人可以,真要上战场,那就是大笑话了。 “敌军主将不会用兵而已,非李某之功。” 李光弼随口应付了一句,他跟高仙芝没仇,但也没那么熟。 如今政局复杂诡谲,谁也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交浅言深是大忌,李光弼也没那么多闲话,要跟高仙芝去说。 感受到了对方的疏离,高仙芝也不再套近乎,直接说明来意道:“今日李节帅好不威风,可前面还有四五座小城。不如明日之战,我部为先。我们二人交替攻城如何?” 今天高仙芝就派李嗣业等人在阵前看戏看了个爽,毛都没捞到一根,这么下去可是不行的。没战功就没赏赐,没赏赐还怎么安抚底下丘八卖命? 所以他今日进扶风县城,也是跟李光弼来商议接下来要怎么作战的。 不得不说,两军交替攻城,这个建议很合理。 李光弼点点头道:“听闻伪天子在汧源县。那么在攻打汧源县之前,按照这个规矩来,你我二人交替攻城。待总攻汧源县时,再来商议要如何对敌,这样如何?” “甚好,高某也是这样认为的。” 高仙芝微微点头,显然也认可这个方案。随后他客套了两句便起身离去,似乎心情很好的样子。 心情没法不好,只看今日敌军丑态,高仙芝就知道捉拿李琩易如反掌。今日来此,便是跟李光弼通个气。到时候谁来攻打汧源县,估计还有一番争执。 高仙芝走后,李光弼却是面有忧色。他远没有高仙芝那么乐观。 李光弼心中一直有个疑惑没有解开: 方有德在扶风县城外摆一出火牛阵,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李光弼越想越是心里发毛。 第524章 水火九重天(上) “圣人,喜讯,喜讯啊!” 兴庆宫勤政务本楼御书房内,高力士匆匆忙忙从外面进来,看到斜躺在榻上的基哥,走上前来对其报喜。 “抓到李琩那个孽畜了么?” 基哥头也不抬的问道,打了个哈欠,似乎精神不太好。 他昨夜梦见那个穿着红衣坠楼的韦三娘,就这样站在卧榻边上,低着头阴冷的看着自己,就这样静静的看着,没有做其他的事情。 整个梦境,好似静止了一般,不能动,也没什么变化。 一觉醒来,基哥发现自己身上全是冷汗。 “回圣人,那倒还没有。 不过自从上次李光弼攻克扶风后,他与高仙芝二人,已经连克几座城池,打到了陇州。 只要攻克汧源县,这一战就算彻底打完了。” 高力士一边说一边给基哥扇风,用手绢擦掉对方额头上的冷汗。 现在西军可谓是势如破竹,李光弼和高仙芝二人交替出战,某部打下一处,便暂时在此修整,由另外一部继续进军。 这样可以保证大军在汧源县以南的开阔地集结时,还能保有充沛的体力。 从目前传来的消息看,李光弼与高仙芝二人配合还是很默契的。 当然了,这也可能是因为前期的战功都不值一提,谁抓到李琩,谁才算是胜利了,前面打得再好,抓不到李琩也只能当陪衬。 “嗯,你去把郭子仪叫来,朕有话要跟他说。” 基哥沉声说道,似乎并未因为西军高歌猛进而感到喜悦。或者说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太多的事情可以让他兴奋起来了。 高力士心中有不少疑惑,但他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很自然的点了点头,退出了御书房。 等他走后,基哥这才长叹一声,脸上疲态尽显,带着浓重的黑眼圈。 狡兔死,走狗烹。 等李琩这个最大的威胁解决掉,便可以考虑下一步的计划了。 而现在关中能打的战力,都是河西和陇右来的边军。这些人现在已经和吃过人肉的老虎差不多,难以控制了。 要怎么维系这个平衡呢? 基哥忽然发现他手里已经没有牌了。 皇甫惟明要他的命,所以河北的兵马不能作为屏障。 狠狠得罪了方重勇,所以河南的兵马同样不能作为屏障。 连带着两淮与江南的兵马,也被阻塞不能进关中,更别说这些地方本就没多少兵马。 河东那边的安重璋也反了,所以河东的兵马也用不了。 现在河西与陇右,还有安西北庭的兵马也越发桀骜不驯,那么剩下的只有朔方军了。 自己能掌控朔方军么? 基哥心中一阵黯然,理论上“率土之滨,莫非王土;率土之民,莫非王臣”,他说一句话,朔方军就应该俯首听命的。 可河西与陇右边军的“先例”,已经用血淋淋的事实告诉基哥,失去底层支撑的权力,连废纸都不如。 胡思乱想之间,高力士便已经领着郭子仪走进了御书房。 “拜见圣人。” 郭子仪躬身叉手行礼道,面色平静如水。 “坐吧。” 基哥坐直了身子,指了指桌案对面的软垫说道,示意郭子仪坐下说话。 后者诚惶诚恐的坐下之后,基哥这才抛出正题来。 “郭将军,你以为现在的西军如何?” 基哥故作漫不经心问道。 他玩政治套路的时候,总是喜欢拐弯抹角,从来都不会单刀直入。 只可惜郭子仪早年在基层锤炼了很久,对这种“礼下于人必有所求”的套路很熟悉。一听前面,他就知道后面对方要说什么。 郭子仪轻咳一声,对基哥说道: “圣人呐,末将来西军时间不长,军中从上到下,换人也换过好几茬了。 现在这支队伍如何,末将也是一言难尽呐。 不说别的,就说这节度使,前前后后就有十多人担任,不同的节度使麾下又有不同的亲信,彼此之间,又有调度。 谁行谁不行这种事情,末将也吃不准,那可不敢乱说啊!” 他看似说了很多话,但细细揣摩,又没表达什么意思。 就好像“有很多意见要提,就提了很多意见”这种废话一般,等于啥也没说。 郭子仪和李光弼很不一样,李光弼经常被基哥的荒唐举动,怼得无言以对。郭子仪却总是可以没话找话,再难回答的问题,也可以搪塞过去。 他这种老油子,还真是不吃基哥这一套。 “朕随便问问,你也随便说说,这里不是君臣奏对。” 基哥轻轻摆手说道。 “圣人,西军将士来自不同的节度使防区,风土民情也不一样,各地有各地的习惯和作风。 至于军中各主将,末将就更不好点评了,毕竟很多人都不熟悉,接触也不多。 人心隔肚皮啊,他们是好人,是坏人,都不能排除,末将也没法一个个去试。 您说是这个道理吧?” 郭子仪又是胡搅蛮缠了一番,他知道基哥想听什么,也知道自己不能说什么,始终在钢丝上来回摆动,就是不掉下来。 “罢了,都是些闲话而已。” 基哥无奈一笑,随即问道:“朕想让你去朔方,担任朔方节度使,如何?” 严格来说,现在朔方军是没有节度使的,只有“节度留后”!乃是经略军军使浑瑊! 之前兼任朔方军节度使的,是方重勇,这个自然不必多说了。 基哥此刻抛出这个橄榄枝,却直接把郭子仪搞破防,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没错,基哥这话把他这种兵油子,都给说得无语了。 还当朔方节度使,当尼玛呢! 郭子仪气得想摘了基哥的脑袋,然后再割开看看,里面装的是不是都是浆糊! 可他脸上又不敢表现出来,所以感觉十分烦闷。 “圣人,末将何德何能,可以当朔方节度使啊。还请圣人收回成命,末将实在是愧不敢当。” 郭子仪连忙跪下推辞。 这个朔方节度使是不能当的,去灵州就会被人给噶了,不会有任何意外。 今日之大唐,各地烽烟四起,早已不是当初的大唐了。 如果朔方那边的丘八们愿意,他们立一条狗去当节度使都可以的。只要有人拥戴,不是也变成是了。 反之,如果朔方军不认可,那么朝廷无论指派谁过去,哪怕基哥本人过去当节度使,也没法落实这个任命。 现实就是这么残酷。 “你的顾虑,朕很清楚。朕的意思是说,等抓到伪天子李琩后,朕再颁布诏令。” 基哥微笑说道。 郭子仪稍稍松了口气。 若是没有李琩了,那基哥的话又多了几分权威,起码自己去朔方那边不会被人谋害了。 “圣人,一切事务,可在平定关中后再说。末将人微言轻,不必优先考虑末将。 未有寸功,反受重赏,只怕会引起军中哗然,有违圣意。” 虽然这个任命很诱人,但郭子仪还是委婉的推拒了。 见郭子仪似乎油盐不进,基哥有些生气坐直了身子。 他语气生硬说道:“郭将军去巡视吧,朕乏了。” “末将告退。” 郭子仪恭敬行礼,退出了勤政务本楼,走出兴庆宫。 “这是要用朔方节度使,来买郭某的命啊!” 郭子仪长叹一声。 其实他并不觉得此战必胜,起码不会赢得那么轻松。 也搞不懂为什么战争还没结束,基哥就开始论功行赏了。 现在这个纷乱的世道,真是让人越来越看不明白。 …… 汧源县的城墙非常低矮,几乎是县城中最矮的那一类,李琩非常不明白,为什么方有德要以这里为落脚的地方。 此时此刻,方有德正站在城头,等待进一步的消息。 李光弼与高仙芝二人率领五万精兵,已然攻克陈仓,就在汧源县以南不远了。用最慢的脚程算,只要两日一夜,这支精兵便能走到汧源县。 现在,大概只有方有德还沉得住气,李琩已经急成了热锅蚂蚁。 忽然,一个传令兵匆匆忙忙走上城头,对方有德抱拳行礼禀告道:“方大帅,贼军已经到了汧阳城以南列阵,尚未进入峡谷。李嘉庆将军领兵两千在汧阳监视敌军。” “嗯,传我军令,全军开拔前往汧阳破敌,胜负只在今日。” 方有德沉声下令道。 待传令兵走后,他转过身对李琩说道:“请陛下在此等候,不必准备庆功宴。此战破敌后,我军便会急行军一路杀回长安。过几日微臣在大明宫紫宸殿等待陛下莅临。” 他像是在说神话故事一样,说得李琩一愣一愣的。 这还没开打就说赢了? 李琩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却只是躬身对方有德叉手行了一礼。 事到如今,他也没什么别的办法,只能选择相信“相信”的力量了。因为除了“相信”外,现在的李琩已经一无所有。 看着方有德离去的背影,李琩心中也是感慨万千。 若是此战能赢,他处置完基哥,便可以“功成身退”了。 统一天下是一件难事,治理天下更是一件难事,李琩没有这个心力,当皇帝也无法给他带来快乐。 如果不是生在帝王之家,那该有多好啊。李琩心中暗想,可惜一切都回不去了。 正当李琩在那里悲春伤秋的时候,久违的大战已经蓄势待发。 汧阳城在汧源县以南不远,而汧阳城以南十多里的官道,则是东边连着虢县,西边连着陈仓。 这里因为驿站而形成了一个集镇,名叫“汧河镇”。汧河从北面山林处往南流下来,流经汧源县的时候还是一条小沟,但等到流经汧阳的时候,却已经有大几十米宽,而且水流湍急。 然而诡异的是,这条河流到了汧河镇,河床又骤然加宽,流速锐减,冲击出一片河滩地,然后带着泥沙,人畜无害的汇入渭水。 刚刚抵达汧河镇,在这里列阵的西军,军中大将因为谁为先锋而产生了争执,一时间军队无法北上汧源。 经过一系列势如破竹般的大胜,现在西军之中从上到下,都认为抓住李琩不过探囊取物而已。因此谁是先锋军,谁就可能拔得头筹。 也就是抓住李琩。 李光弼已经将基哥的悬赏传达下去了,抓住李琩的人,赏黄金千两,封侯世袭罔替。 很多底层丘八连这个赏赐是什么概念都没弄明白,他们只知道,很吊,这一单干完,下半辈子就不用愁了。甚至祖孙几代人,都可以过上从前不敢想的好日子。 因此嗷嗷叫请战的人可谓是不计其数。 “李节帅,这件事怎么安排才好?” 高仙芝手握刀柄,看起来不是很高兴,言语里有试探之意。 他身后站着一众安西北庭军将领。 李光弼没吭声,他身后也站着河西陇右两军的边军将领。 双方各站一边,可谓是泾渭分明,互不相让。 “此地不适合骑兵展开。” 李光弼轻声说道。 高仙芝听懂了暗示,对李嗣业说道:“你带陌刀队上。” 李嗣业点点头。 “往北走都是平缓的山道,宽的地方有十多丈,窄的只有数仗,不适合太多兵马同时前行。 过山道后,有一山谷,在此可展开兵马,容纳十万人不成问题。 我部在前方探路,以防伏兵。高将军骑兵下马跟进,在山谷内列阵。 若是敌军有诈,我军各部则可以从容退出山谷。 若敌军黔驴技穷,翻过一丈多高的山脊便是汧阳城。” 李光弼对高仙芝说道。 他的意思很简单,等打下汧阳城再说。前面的山谷才是屯兵的地方,若是要野战,必会与敌军在此恶战。 汧源一带并非绝地,虽然地形复杂,但都不是那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地形,也不存在被人堵住以后,几万人打不过几千人的情况发生。 高仙芝和他身后安西北庭诸将听完李光弼的解释,也觉得这个安排比较妥当。 “如此,那便按李节帅的安排行军吧。你部先行。” 高仙芝微微点头说道。 既然已经商议好了军略,李光弼也不拖沓,直接下令张伯仪部打头阵,北上前往汧阳城的山道。 李光弼所率中军紧随其后,高仙芝的兵马殿后。 不知为何,骑在马上,李光弼的右眼狂跳,心中有种异常不安的感觉。 他总觉得自己好像漏掉了什么关键的东西。 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李光弼越想越是脑阔疼,抓不到要害。 “节帅,是不是有什么不妥?” 看到李光弼面色极差,郝廷玉上前低声问道。 “你觉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 李光弼看着郝廷玉疑惑问道。 “有么?贼军都是群不堪一击的烂货,没什么不对劲的啊。” 郝廷玉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李光弼只好收起心中的疑虑,认真对待这次的“最后一击”了。 走着走着,大约一个时辰,他们便来到了那个斥候所描述的山谷。 这里全都是开垦好的良田,面积不小。 此处并不是一个适合伏击的好地方,四周大部分都是阶梯状的土地,很多都被人开垦出来了,种植一些辅助的经济作物,只有西面是数十丈高的悬崖。 这里并不适合藏兵。 “咦?” 郝廷玉忽然好奇的叫了一声。 “如何?” 李光弼走过去询问道。 此时此刻,高仙芝的部曲也都进入山谷,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 “汧水一直是跟这条路平行的,为什么现在我们反而看不见了呢?这条河跑哪里去了?” 郝廷玉面带疑惑自言自语道。 这句话便如同雷霆划破黑暗,击碎了李光弼心中的谜障! “河!河水!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李光弼忍不住叫出声来! 他终于想明白了方有德的所有战略,如此深远,如此犀利,如此恶毒。 湍急的汧水没有消失,只是在他们头顶数十丈高的地方,在山崖的高地上流淌着! 正在这时忽然一声巨响,好似石头撞击落地的声音。 远处山顶上猛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豁口,洪水卷着泥沙,朝着西军散乱的军阵奔涌而来。 在这危急时刻,李光弼的脑子却异常轻快,不断回荡着义父王忠嗣当年的调侃。 “你还嫩了点啊。” 第525章 水火九重天(下) “脱盔甲!快跑啊!” 迎面而来的洪水,让西军将士们不知所措,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开始卸甲。 然而已经有些迟了,水流速度很快,转眼就到了面前。 从数十米高的地方顺势奔流而来的洪水,哪有那么容易就能对付的。它如同一条黑色的土龙,卷走面前的一切。 无论是树木,枯枝,又或者是石块,来者不拒。 在灾难面前,人类的力量是渺小的。 从山上下来的洪水,很多时候流着流着就变成了泥石流。那是一种比洪水还要可怕的自然灾害。 危急关头,李光弼一眼就看到两旁的梯田。往梯田上跑,或许还有一条生路,这需要比比谁的腿脚更快! “上梯田!上梯田活命!” 李光弼对着已然乱哄哄的阵列大喊道。 收效甚微,乱跑的人还是在乱跑。 李光弼也顾不得其他人了,策马便朝着离自己最近的一处梯田奔去。马儿似乎也察觉到了危险,使出了几倍的气力,朝着梯田方向亡命逐突。 然而不幸的是,大概是马儿跑得太快了,在上坡的时候,居然马失前蹄,马儿前肢跪在地上,巨大的惯性将李光弼甩出数米。 李光弼在梯田上滚啊滚啊,撞到一个土堆才停下来。 如此剧烈的冲击,让他瞬间昏死了过去,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好在他此刻躺着的地方地势比较高,暂时没什么危险了。 然而,西军的劫难还没有过去!方有德为他们准备的不仅有冲阵的洪水,还有断后路的山火! 山脚下,西军上山道路两旁的树林中,李怀光带着五百士卒,已经蓄势待发。 他看到远处狼烟升起,顿时明白事情已经成了,脸上终于露出轻松的微笑。 “点火,烧他娘的!” 李怀光对身边的亲兵吩咐道。 那两个亲兵都吞了一口唾沫,似乎有些犹豫。 其中一人对李怀光说道:“李将军,现在可是夏日,林子干燥得很。若是一把火点了,这火可就扑不灭了呀。这是要把整座山都烧了么?” 那可不是要全部烧了嘛,如果不烧,敌军躲进山林怎么办,这一招就是为了断那几万西军的后路! 李怀光嘿嘿冷笑道:“要么烧林子,要么烧你们,选一个吧!” “得令!” 二人立刻带人去烧林子了,一人带一队,只负责道路的一边。 看着众人都去忙了,李怀光这才叉着腰,凝神看着北面。 那里会有泼天的大水,拦住西军前进的道路。 而这里会有延绵的大火,拦住西军的退路。 不得不说,方有德的手段,好狠辣啊!他打仗是下死手,完全不讲任何情面。 可谓是将“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发扬到了极致。 看到大火已经烧起来了,李怀光连忙招募麾下部曲,下山前往汧水镇。 …… 汧阳城城头,李嘉庆站在方有德身边,脸上带着复杂的表情,静静看着改道的汧水,像是明白了什么。 从城头上,可以清晰看到西军将士是怎样狼狈躲避泥石流的,那样子滑稽又可笑。 就好像在岸边看着水中的人挣扎,也别有一番趣味。但自己掉进去挣扎就不那么美妙了。 “大帅,您当初将汧源县作为落脚点,便是看中了这个战场么?” 李嘉庆小声询问道,话语里带着发自内心的恭敬。 “对,因为只有在这里,才能完成以少胜多的反杀,关中其他地方,没办法办到。” 方有德平静说道,还是那样对什么事都不太上心的语调。 “所以说为了让西军那些人按照您设想的计划行动,您就故意让出了长安,故意让末将带人在前面诈败。故意摆出贻笑大方的火牛阵,以麻痹敌军,对么?” 李嘉庆此刻已经回过神来了,所有的这一切,都是方有德的套路。 如果提前让控鹤军出马,或许可以延缓西军进军的时间,但是也可能激发敌人的斗志,绷紧他们的神经,提醒他们要注意危险。 这样一来,方有德原本的“水火夹攻”计划,就有可能产生变数。 为了最大限度的让敌人按照自己设想的套路走,就必须在前期不断的示弱,不断的麻痹他们。让这些人懒得去想高明的战略战术。 这就好比说如果货架上可以长出货物,那么拿货的人,就不会关心这些货物是怎么生产出来的了,他们会形成路径依赖。 既然贼人这么好杀,那直接a过去就行了,我还练什么大招啊。 人都是有惰性的,都是好逸恶劳的。 方有德抓住了这一点,前面所有的铺垫,都是为了在汧阳南面的山谷里完成绝杀。 “如果可以选,我情愿不打这一仗。” 方有德长叹一声,脸上看不到丝毫大胜之后的兴奋喜悦。 只有无尽的落寞。 西军的这些汉子,前世可都是抗击安禄山的主力!他们本该不是敌人的! 而这一世,方有德却不得不亲手将他们葬送。世事造化弄人,实在是不堪回首。 消灭了这支军队,方有德还要很多硬仗要打。关中兵力大损,皇甫惟明就要带着河北兵马入关中,争夺天下正统。 所以说今日这一局赢了么? 看似赢了,也仅此而已。 这并不是方有德想要的结果,但他却亲手造就了这样的后果。 此刻方有德哪里高兴得起来,在他看来,又是穷折腾了一场。 一切都变了,变得跟前世不一样了。 但好像又没有改变什么。 前世昏庸的基哥这一世更昏庸了。 前世陨落的盛唐这一世加速陨落了。 前世该死的人这一世提前死了,又出现了更多该死的人。 方有德感觉自己打满了全场,从早忙到晚,不知道做了多少惊天动地的大事。 然而该起变化的世道,却是啥也没改变。 “你带兵打扫战场,救助那些受困的西军兵将,然后将他们集中起来统一看押。本帅累了,去歇着了。” 方有德叹了口气,朝城楼内的签押房走去,身影有些落寞。 披坚执锐的方大帅会这么快感觉累么? 他最近吃得好住得好,身体又怎么会累呢? 其实他只是心累了而已。 李嘉庆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又瞥了城外的山谷一眼,心中有种无聊无趣之感。 这一仗本应该是战阵厮杀数百回合,难分难解的。 可是,就这么戏剧性的,就这么无聊的结束了。 一场洪水,冲垮了西军的一切。 哪怕他们一个人都没被淹死,士气也被洪水带走,建制也被冲散了。 锣鼓、盔甲、旗帜、兵刃,为了逃命全部丢失。兵找不到将,将找不到兵。 这样的军队,如果不经过修整,那么已经完全没什么战斗力可言了。 抓他们比抓兔子还简单。 李嘉庆暗自庆幸自己是跟着方有德混的。 …… “起来!” 李光弼缓缓睁开眼睛,他是被人用巴掌拍醒的。 几个穿着唐军军服,胳膊上绑着白布条的士卒,已经将自己的盔甲兵刃拿走了。 “你们是控鹤军的人么?” 李光弼沉声问道,说话的声音沙哑,虚弱无力。之前从马上摔下来那一下不轻,现在头还是疼的。 他环顾四周,发现如自己一般的漏网之鱼也不少,但都是被控鹤军的士卒抓住了,垂头丧气的朝着山上走去。 “某是陇右节度使李光弼,请带我去见方大帅。” 李光弼对这几个小卒说道。 可惜对方似乎并不买账,其中一人不屑嘲讽道:“节帅是吧,那你先等着,我们方大帅在睡觉,睡醒了再说。” 虎落平阳被犬欺,李光弼无话可说,只能忍着。谁让自己打了败仗呢,败军之将何以言勇啊! 至于方有德是真睡着了,还是这几个丘八摆谱,已经不重要了。 结束了,战斗已经结束了,胜负已分。 李光弼被带到汧水岸边的一个营地,所有被抓到的俘虏,都被安置在这里。所有人无一例外,都是丢弃了身上所有的盔甲,所有的兵器,只留下一身军服。 四周看管营地的人不多,好像也不担心他们逃跑一样。 事实上,李光弼也确实没想逃跑。 至于被洪水淹死的尸体,李光弼沿途见到了不少,那是真的惨。或许这就是丘八的宿命吧,上阵杀敌,或者被杀,如是而已。 忽然,有一队成建制的西军人马走了过来,领头之人居然是高仙芝! 不过他们身上的物件都还在,显然是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高将军何以至此?” 李光弼对着他喊了一句。 高仙芝顺着声音走了过来,看到是李光弼,于是无奈苦笑道:“安西北庭兵马已经宣誓效忠新天子,某是被派来看管俘虏的。” 他身上的衣服,出现了不少烧焦的破洞。其实不只是他,高仙芝身边的亲兵,一个两个的,脸上都被熏黑,不少人发辫都被烧掉了大半。 再加上那身黑色军服,简直是除了黑就是黑。 “方大帅在下山必经之路的树林里放了火,现在火都还在烧。某在军阵后面,洪水来时想带兵冲下山,没想到后路被大火堵死了。” 高仙芝长叹道。 至于他是怎么投降的,怎么改换门庭的,这些都不必跟李光弼去细说了。 反正,基哥已经彻底完蛋,这点非常确定。 为什么方有德和李嘉庆他们,压根就不担心高仙芝反水呢? 因为现在这个局面,已经完全没有反水的必要了,圆润的改换门庭,跟着新天子混才是唯一的出路。 似乎是察觉到了高仙芝难处,李光弼没有多问什么。 人各有志。输了的改换门庭,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输得好惨啊。” 李光弼一屁股坐到地上,失望的摇了摇头。 来这个营地的路上,他就在心中复盘这场战争的全过程。然后他惊讶的发现,从他们进入关中开始,就已经成为被方有德设局收拾的苦哈哈。 这个人,为了赢不择手段。 让出长安是为了赢。 驻扎汧源是为了赢。 不断示弱装傻,同样是为了赢。 上兵伐谋,从一开始,方有德就宣战了。并非是阵上厮杀才叫战争,其实战争早就开始了。 只不过自己段位不够没有意识到罢了。 “某听李嘉庆说了,我们被淹的位置,其实是旧河道的河床。 后来改道走高处后,河床下淤泥覆盖的土地就变成了良田,然后高处引水灌溉,让这里收成不错。 这些东西都摆在那里,只要有心去打听,是可以推算出来的。” 高仙芝一边说一边叹息,这回他是输得心服口服。 因为你意识不够,根本领悟不了对手的妙招,所以才觉得别人是“胜之不武”。 其实天文地理的信息就在那里摆着,只是需要人去调查,去提炼,去思考,去研究。 傻缺的从来不是地盘,而是人。 李光弼想了想,发现即使再把世间倒回去一次,该发生的事情也一定会发生。 当时一直高歌猛进,西军从上到下,都认为方有德麾下兵马不堪一击。如此状态,又怎么可能会小心翼翼行动呢? 李光弼心中懊悔自责,却也知道事已至此,发生的事情再也无法挽回,人生只能向前看了。 正在这时,二人都看到一个穿着龙袍的年轻人朝着自己走了过来。 不用问也知道,这一位一定是新天子李琩了。 李光弼与高仙芝二人也不纠结,直接对李琩抱拳行礼道:“罪臣参见陛下。” “无妨的,二位只是受了太上皇的蒙蔽,也是身不由己情有可原。 朕已经赦免了所有西军将士,自然也包括你们,不必自责。” 李琩将李光弼与高仙芝扶起来说道。 此刻他的心情已经好到要飞上天了,自然不会给这些俘虏麻烦。更何况,高仙芝与李光弼,还有他们麾下的边军残余,都是属于可以拉拢的人。 李琩自然不吝啬对他们说些好话。 “陛下,方大帅呢?” 李光弼小声问道,他很想见一下方有德,然后当面讨教一番。 不过却见李琩摇摇头说道:“方大帅已经带着控鹤军攻城略地去了,目的直捣长安。所以朕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李琩原本以为方有德在跟自己开玩笑,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他居然真的赢了,而且是压倒性获胜。 不得不说,在打仗这方面,方有德真是能人所不能啊! 其实此战失败,关中的局面就已经定下来了,唯一的变数,便是河北叛军什么时候会入关中。 “随朕入汧阳城吧。” 李琩交代了一句,便转身离去了。 李光弼与高仙芝二人对视一眼,也紧紧跟了上去。 第526章 讨债之人上门 轰隆! 雷声大作,由远及近,在耳边炸响。 夏末的天气,很是任性。前一刻还是艳阳高照,下一刻就变成了倾盆大雨,电闪雷鸣。 一阵狂风吹来,勤政务本楼里各个房间的窗户,都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本来开着窗户的御书房,里面的物件更是被吹得到处都是。 高力士一边亲自将窗户都关好,一边将吹到地上的书(都是卷轴状态)拾起来,堆放到书架上。 正在假寐的基哥忽然睁开眼睛,面色慵懒的询问道:“力士啊,李光弼他们,有没有消息?这么多天过去,都没有拿下陇州么?” 他的话语中带着不满,因为依照脚程来算,现在李光弼早就该派人回长安通报了。 无论结果如何。 哪怕是久攻不下,也该找个借口解释一下。 “圣人,陇州那边山多,地形复杂。或许是进攻不顺,李光弼想有了结果以后再回报圣人。” 高力士为李光弼开脱道。 高力士不同于一般的宦官,他对于政治运作还是有些见解的。现在这个节骨眼,无论如何也要放下成见,团结起来共渡难关。 用人不疑,既然让李光弼和高仙芝二人领兵平叛,就不适合在背后捣乱。 否则事情肯定越弄越坏。 这便是高力士现在总是维护那些外放将领的原因。 “朕心里还是有些不踏实。 力士啊,你倒是说说看,李琩那孽畜跑哪里不好,偏偏要跑去陇州。那地方要人没人,离长安又近,他图个什么呢? 就算他眼瞎,全忠眼睛可不瞎,怎么会去那里呢? 哪怕他们去凉州,朕都拿他们没办法啊。 凉州户口数十万,丁口过百万,哪里比不上陇州了?” 基哥有些疑惑的询问道。 最近他就一直在疑惑一件事。 方有德何许人也,一方帅才,能人所不能。方有德若是带着李琩去凉州,未必不能裂土封王,成为河西走廊的“皇甫惟明”。 这么好的一步棋他不走,偏偏撂在陇州这个穷乡僻壤。户口数千,积贫积弱。要人没人,要钱没钱。 他图个什么呢? 基哥不理解。 外面的暴雨还在下着,就一如现在基哥的心情一般。阴郁中带着些许无奈慵懒,只想待在御书房的软榻上,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想。 什么盛唐的荣光,早就不复当年了,随它去吧。 什么争权夺利的子嗣,腐朽堕落的长安权贵,都去死吧! 累了,毁灭吧。 基哥缓缓闭上眼睛,又躺下了。 他发现自己在收拾完李琩之后,还要对付皇甫惟明。 而他这个老皇帝的身体,则未必可以撑到扫平天下的那一天。 前途一片灰暗,似乎无论做什么,都填不满这个无底洞。 既然努力没有用,那为什么还要努力呢? 正在这时,书房门被人直接推开!完全不讲礼仪,粗鲁无比! 冷风夹杂着雨水,吹进房间内,让躺在软榻上的基哥,吓得一个激灵。 “郭将军何事?” 看到来人是郭子仪,基哥慢慢坐了起来,不紧不慢的问道。 他也懒得装出一副热心于国事的样子了。 “圣人,李光弼与高仙芝所率西军主力,在陇州惨败,几乎全军覆没! 方有德带兵反击,已经打到司竹园了!” 郭子仪全身都是水,早已浸透了盔甲,像是从汤锅里面捞出来的一样,模样十分狼狈。 司竹园是哪里呢? 这是隋代竹林宫,杨坚下令建造的。 李渊入主关中后,将其改名为司竹园并扩建。这里是长安西面最大的皇家禁苑,同时也是悦骆道(关中通往汉中)上最重要节点骆谷关所在。 乃是长安西面的最后一道屏障。再往前走,就是地位等同于灞桥的西渭桥了。 简单说就是,方有德带兵已经杀到长安门口了! 基哥虽然不知道陇州那边具体地形如何,但司竹园还是去过很多次的。那边的竹林郁郁葱葱,是夏天避暑的好去处,让他印象深刻。 一听说方有德已经到了司竹园,基哥瞬间从软榻上站起身,双目圆睁瞪着郭子仪。 那张苍老的脸上,好似写着难以置信四个字。 “郭将军,你慢慢说,到底怎么回事?” 高力士连忙走过去将郭子仪扶起来,他的双手都在忍不住颤抖。 好似看到了末日即将降临一般。 “圣人,前线的战况,末将也不知晓。但有武功县的县尉逃回长安来说,县城已经被方有德占领,西军主力在陇州全军覆没。 既然方有德来了,那李光弼与高仙芝二位将军肯定是败了,这点毋庸置疑。” 郭子仪轻叹一声解释道。 其实他也有猜测,李光弼和高仙芝投降李琩的可能性不大,他们也没法说服几万人都投降。所以败了就是败了,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郭将军,为今之计,应当如何处置?” 基哥沉声问道,似乎恢复了平静。 “末将愿意为陛下前驱,屯兵西渭桥拒敌。” 郭子仪抱拳行礼道。 “如此,便依计行事吧。” 基哥微微点头说道,也不顾高力士焦急的面色,淡然的摆了摆手。 “得令!末将这便去布防!” 郭子仪领命而去,十分干脆利落。 等他走后,高力士迅速关上书房门,也顾不得上下尊卑,直接开口劝阻道:“圣人,如今局面大坏,那郭子仪就信得过么?李琩一道文书便可以令他和手下一万兵马放下武器,圣人,不得不防啊……” “朕当然知道!” 基哥粗暴打断高力士的话语。 “我们现在就走,离开长安。” 基哥斩钉截铁的说道。 “离开?” 高力士一愣,想起外面现在还下着大雨。 这要怎么离开啊! “换上麻布衣,找一辆小马车,就你我二人,离开长安。朕现在就跟你一路!越快越好!” 说完,基哥走到柜子跟前,拿出一套事前就准备好的粗布衣,套在自己身上。 “你去跟宫里值守的人吩咐一下,就说圣人去巡视大明宫了。” 此时此刻,基哥的头脑似乎异常冷静,每一个细节都考虑到了。 “圣人,那我们去哪里呢?” 高力士面露疑惑之色,天下之大,还有可去的地方么? “去蜀地。” 基哥丢出三个字,顺手将那枚刻着“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的传国玉玺揣进怀里。 高力士点点头,已然明白了一切。 去蜀地,那就是打算在蜀地摆烂,彻底的不问世事了! 蜀地在地理上相对独立,无论是谁,想打穿蜀地都不是一时半会的事情。基哥去了蜀地,也就意味着会在那边终老,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管了。 “请圣人稍后,奴这便去办。” 高力士轻声说道。 皇宫里找马车肯定很简单,但是这样也会暴露行踪。好在长安城内有很多租赁马车的马车行,在那边弄马车也很方便。 高力士飘然而去,只剩下基哥一个人在书房内沉吟不语。 …… 玄武门这边,郭子仪在向基哥禀告完军情后,也在签押房内陷入沉思之中。 李光弼他们败了,是怎么败的?不知道,但是可以肯定,方有德很厉害,比李光弼等人的段位高很多。 郭子仪觉得自己手下这一万人,是绝对守不住长安的。 更别提自己在军中威望有限,麾下并非嫡系人马,人心也不齐。 然而守不住长安,就要提前投降么?也不尽然。 投降看起来很简单,实则不然。这个台阶不好下,更不能有“卖主求饶”的嫌疑。 无奈之下,郭子仪将部将陈回光叫来,商议对策。 军中很多将领都已经知道,方有德带兵杀到司竹林了,距离长安也就一步之遥。 此刻隐瞒消息,没有必要,不如坦诚布公。 “郭将军,如今应该如何应对才好?” 陈回光小心翼翼的询问道。 此刻玄武门签押房内就他们两个人。而他们所在的玄武门,并非是太极宫那个玄武门,而是大明宫的玄武门! 通过这里,可以直达紫宸殿。 “郭某亦是犹豫不决,你觉得如何?” 郭子仪没有说自己怎么想的,而是反问了一句。 陈回光直言不讳道:“当今圣人……已然老迈。郭将军还是要以国家为重,圣人不是国家社稷的全部。” 他这算盘珠子都快打到郭子仪脸上了。 基哥老了,西军又遭遇惨败,之前还在长安大掠了一番。这时候不重新找个靠山,难道在玄武门内等死么? 听完这话郭子仪沉吟不语,片刻之后他面色不悦质问道: “难道你想直接将圣人绑了,然后送到新天子面前?” 这种事情,可做不得啊,做了隐患极大。 “郭将军,那怎么能将圣人送到新天子面前呢。 我们不用做什么,我们只用不做什么就可以了。” 陈回光很是露骨的对郭子仪暗示道。 这点小套路,郭子仪秒懂。 我们不会出卖圣人,但方有德带兵冲过来的时候,我们能不能拦得住,那就不一定了。 最后方有德把圣人带到新天子旁边,那是他的事情,跟我们无关。 我们已经尽到了戍卫的责任,打不过是技不如人。 如果新圣人来劝降,我们也是不能把他怎么样的。 反正,都是你们李家的家务事,基哥是皇帝,李琩也是皇帝。那些狗屁倒灶的事情,跟我们这些当兵吃粮的丘八又有什么关系呢? “如此,那现在便前往西渭桥布防吧。” 郭子仪长叹一声,似乎是默认了陈回光的说法。 防,他们还是要防一下的,不能连样子都不做,更不能把基哥交给方有德。 但是防不住,那只是能力问题,不是态度问题。 军人嘛,讲究一个“忠孝节义”。自己忠不忠要另说,起码得外人看起来很忠心,要不然就没法在军营里立足了。 “得令!” 陈回光抱拳行礼,但是并未离去,似乎是有话想说。 “有什么就直接说吧,都这个节骨眼了。” 郭子仪疲惫的摆了摆手。 “郭将军,这朝廷的水太深了,我们是不是该远离关中为好啊。 今日效忠圣人,明日新天子又要上位。 我们到底是勤王之师还是叛军,完全要看别人脸色。 这可如何是好?” 陈回光有些不满的抱怨道。 郭子仪无话可说,其实何止是陈回光不满呢,他也很不满啊。 到底该听谁的,地位稳不稳固,他们这些边军会不会稀里糊涂成为叛军? 谁能给个准信呢? “这些事情以后再说,先去西渭桥布防。” 郭子仪摇了摇头,不愿再继续纠结下去了。 …… 暴雨刚刚过去,天空也吐出鱼肚白。一夜的雨,淋在身上拔凉拔凉的。 西渭桥东侧,列队整齐的西军将士们一字排开,让开了一条道。郭子仪和一些西军将领骑着马在路中间挡着。 渭水对岸,是方有德所率控鹤军,方有德身边是天子李琩。 两军在西渭桥两岸对峙。 两边都是寂静无声,唯有滚滚流淌的渭河,水声不断。 现场的气氛很是肃杀,但双方将士却没有多紧张。 因为这场仗是打不起来的,也没有必要去打。 控鹤军想保存实力,不想率先动手。 而遭遇惨败,主力大损的西军,只想快点走完程序,效忠新天子,找个台阶下就完事了。 他们屁股底下全是烂账,那些劫掠来的财帛还能不能保得住,都要两说,哪里有心思打仗啊! 既然双方都没有死战的意愿,那现在的刀枪林立,也不过是做给外人看的。 “陛下,您现在直接走过西渭桥,劝说郭子仪等人放下武器易帜就行了,微臣在这里等陛下。” 方有德对身边的李琩说道。 本来李琩是准备在陇州等待的。 但是李琩的贴身宦官程元振却说,入主长安之事,不可假于人手,必须要李琩亲力亲为。 要不然,基哥还在长安,谁知道方有德会不会效忠于他呢? 李琩觉得程元振的说法也不无道理,起码,他应该在军中保持影响力。 于是李琩便在李光弼、高仙芝和一众西军残兵的保护下,追上了控鹤军的队伍。 如此一来,至少在面子上,有点像是新君领兵逼父退位的架势了。 这也是大唐玄武门继承法的老传统,算是祖宗之法。 听到方有德这么说,李琩这才发现自己错怪对方了,于是微微点头道:“那朕这便去了。” 李琩昂首阔步走过西渭桥,这个过程中没有发生任何意外。 他就这样一步步走到郭子仪等将领面前,这些人都一齐翻身下马跪倒在地,抱拳行礼道:“罪将恭迎陛下!” “都起来吧,朕赦免了你们的罪责。过去之事,既往不咎。” 李琩微笑说道,做了个虚扶的手势。 听到这话,郭子仪身边的陈回光高喊道:“万岁!” “万岁!” “万岁!” “万岁!” 身后一众丘八都是齐声高呼,长出一口气。 李琩也不由得松了口气。 高风险高回报,这些丘八其实就是在等着自己上来送台阶。一旦台阶送到,他们便顺着台阶下去,一点也不纠结。 这一刻,李琩体会到了政治的奇妙之处。 其实自方有德歼灭五万西军后,便大局已定。残余西军无论怎么挣扎都是徒劳,那些人显然也明白自己的处境。 老杂毛,你准备好了么,朕要来找你讨债了! 李琩脸上闪过一丝狞笑,又很快隐没不见。 第527章 宿命的轮回 哐当! 兴庆宫勤政务本楼御书房的门,被某个丘八一脚踢开。 房间里头空空如也,早已人去楼空。 站在门外的大唐天子李琩,面色铁青,气得全身颤抖。 这老不死的跑得好快,封锁全长安都没抓住他! 此刻的李琩不仅十分恼怒,而且内心非常担忧。 那可是李隆基啊,当了几十年的天子,创造了开元盛世的老皇帝啊! 基哥的能量,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低估。 只要他没有寿终正寝,那么就有可能继续兴风作浪。 不只是李琩,在场的郭子仪、李光弼、高仙芝等人都是面沉如水。他们这些人都很清楚,如果基哥再次得势,如自己这般的人,多半要死。 现在已经不是要不要站队的问题了,而是要把所有威胁扼杀在摇篮之中。 “太上皇呢?为什么不在这里?” 李琩看着跪在地上发抖,负责管理兴庆宫的宦官询问道。 这个倒霉的临时工,上任不过数日而已,今日就面临灭顶之灾。 “奴不知道啊,死罪死罪,还请陛下开恩!” 那位宦官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已经吓得尿裤子了。 李琩失望摇了摇头,轻轻摆手,示意这人不要在此处碍眼,有多远滚多远。 倒不是他脾气好,而是哪怕将这个“失职”的宦官活剐了,也没法把基哥找回来。 这种无能狂怒,只会迁怒于他人的丑陋模样,反而会让旁观者看不起。 “方大帅,现在该怎么办才好呢?” 李琩转过头,看向方有德,已经彻底没了主意。 所有管理马车的中枢衙门,还有宫里管理马匹马车的御马监都问过了,回答都是基哥没有使用马车。 所以,基哥这狗皇帝现在跑哪里去了呢? 此时此刻,逆风翻盘的方有德,成为了所有人的主心骨。 如果不是他力挽狂澜,现在基哥还在兴庆宫发号施令呢,李琩估计已经成为阶下之囚了。 “无妨,本帅带一百骑去追就行了。陛下还有很多事情要忙,先稳住长安的大局再说。” 方有德微微点头说道,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他的自信有点莫名其妙,让外人看不懂。 带一百人追击,别说能不能追到。就算追踪到了行踪,兵分几路的时候都不好分兵。 实在是太过托大了。 李琩连忙关切问道:“方大帅要不要多带点人,一百人太少了。” 在场众人都是这个想法,不过碍于方有德的面子,这些人没有开口说什么。 “无妨的,某心里有数。” 方有德轻轻摆手,示意自己可以搞定,并不需要节外生枝。 兴师动众的去把那位“太上皇”抓回长安,传出去影响也不好。参与此事的人越少越好。 方有德直接向李琩辞行,走出长安西边的金光门。此时此刻,李怀光已经带着一百骑在此等候多时了。 很显然,方有德知道基哥很有可能提前跑路,并且早有准备! 之前对李琩的说辞,只是按部就班办事,而非装逼。 “义父,我们现在就出发么?” 李怀光走过来抱拳行礼问道。 方有德一脸淡然点点头说道:“向西走。” “向西?为什么啊?” 李怀光一脸懵逼,不知道为何方有德如此笃定。 他知道这次追击,是为了抓“太上皇”李隆基。 可是方有德又怎么知道李隆基是朝着西边走了呢? 事实上,基哥要是想跑路,理论上的选择还是很多的。 往东走去华州,再往北去河东,或者往南去潼关到洛阳。 往北走去延州(延安),再往北可到草原。 往南走武关去南阳盆地,这些都是可能的选项。 基哥为什么一定会往西边走呢? 李怀光搞不懂。 “你跟着本帅走便是,废话一堆!” 方有德冷声呵斥了一句,翻身上马便走。 李怀光只好骑马追赶,一百人的骑兵队伍轻装前行,没有携带任何盔甲和长兵器。 过了西渭桥,抵达金城(陕西兴平市)后,方有德下令全员下马,寻找沿途的蛛丝马迹。 方有德似乎是胸有成竹,已经断定基哥就在附近一般。 正在这时,大雨倾盆,将所有人淋成落汤鸡一般。似乎老天爷都在保护基哥,不让人追踪到他的足迹。 …… 荒废的驿站,苍凉的大山,光秃秃的田地,一切都是那样缺少生气。 空无一人的驿站大门紧锁着,驿站前的阑干上,原本挂着一面写了“马嵬驿”三个字的旗帜,如今已经折断落到地上,不容易辩识。 甚至门眉上的牌匾,都不知何故被人取了下来。远远看去跟一间富贵人家的大宅院差不多。 此刻驿站大堂内,穿着布衣,身上满是泥污的基哥,正双目无神看着墙上的木板。 这里有很多骚人墨客,留下了自己的佳作。 只不过自从皇甫惟明起兵,李琩自立天子以来,大唐的驿站系统遭遇了毁灭性破坏,失去财政拨款,基本上都处于废弃状态。 比如说马嵬驿,这里稍微值钱的东西,早就被各种匪类摸走了,现在毛都不剩下几根。 墙上写下诗句的木板,也多半被人摘下拿去劈柴烧火,“幸免于难”的寥寥无几。 “不堪入目。” 看了墙上木板上的几首诗,基哥忍不住用四个字点评了一番。 正在这时,从后院的方向走来一个人。基哥很是警惕的转过身,发现是高力士,这才松了口气。 “圣人,马车已经处置了,马也喂了。这院子的前任,不知道是什么人留下了一坛石鏊饼。 奴看好像还能吃,圣人要是不嫌弃,就吃一点吧。” 高力士递给基哥两张饼,用哀求的神色看着对方。 基哥微微点头,接过石鏊饼,咬了一口,只觉得入口干涩,难以下咽。 石鏊饼在关中与河东地区都很流行,这种饼的味道只能说一般,仅仅在里面加了盐而已。 但它特别能存放,只要放置在非太阳直射和非潮湿环境里,便能轻轻松松储存半年以上。 在古代,石鏊饼经常作为军粮使用,很多人也会在秋收后粮食充足的时候制作,存放到青黄不接那个时候吃。 因此这玩意在民间很常见,烂大街的存在。会制作这种饼的人也是车载斗量。 如果是从前,这种食物,基哥是看都不会看一眼的。 然而现在落魄至此,也顾不上了。 他们从长安一路出发,由于要保密,而且出发的时候十分仓促,携带的物件并不多。 基哥原本的打算,是先找一处官府,控制那里的官员,再浩浩荡荡前往蜀地。当然了,必须跑远一点,起码要跑出关中的范围再来办这件事。 只不过基哥没料到的是,他还能跑,但在路上马儿拖着马车掉进泥坑,却已经是不能跑了。 马车也散架了。 无奈之下,高力士带着基哥,找到离出事地最近的马嵬驿,并翻墙而入(门已经锁了),并在此潜伏了起来。 马嵬驿的牌匾等标志物,都被高力士取走当柴火烧了,以防引起追兵注意。 基哥咬了两口石鏊饼噎住了,高力士连忙将装满井水的鹿皮水袋递给基哥。 一番艰难的吞咽之后,基哥这才缓过劲来。 “百姓困苦,日常便是这等石鏊饼充饥,唉!” 基哥忍不住感慨了一句。 高力士不知道该怎么说,因为很多穷人都是卖儿卖女的,哪里吃得起石鏊饼啊。 这石鏊饼虽然不好吃,在大唐却也不是人人都吃得起的。 正在这时,基哥眼角余光,忽然看到了一首诗,顿时眉头皱了起来。 “玉颜虽掩马嵬尘,冤气和烟锁渭津。蝉鬓不随銮驾去,至今空感往来人。” 基哥小声念道。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首诗好像是在嘲讽自己。 基哥走上前去,将木板取了下来,然后递给高力士道:“烧了吧,看着晦气。” 高力士不明白基哥这情绪波动从何而来,他也看了一下这首诗。 怎么说呢,有种说不出的别扭和阴森。 “知道了,奴这便去处置。” 高力士走出了驿站大堂,来到后院。驿站的面积还是很大的,只不过此刻已经完全荒废,看起来特别破败,走路的时候,木质的地板都是嘎嘎作响,让人心中发毛。 然而,正当高力士将这块木板随手丢到某个杂物间的时候。 他忽然听到大门的方向,有金属撞击的声音! 锵! 似乎是门口那个满是铜锈的锁,被人用钢刀斩断了! 紧接着大门被人推开,生锈的门轴,发出牙酸的摩擦声。 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并未控制动静,一听就知道来的人不在少数。 高力士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他发疯一般冲向驿站大堂,却看到了让他永生难忘的一幕。 方有德带着几个身穿唐军军服,却未披甲的士卒,进入到驿站大堂的门口。 这些人都看向陷入惊慌之中的基哥,然而并没有任何人开口说话。 时间就好像凝固了一般。 “太上皇,末将是来接你回宫的。” 方有德面色平静,双目直视基哥,用冷淡的语气说道。 他抬起手,轻轻的摆动了两下。身边的李怀光直接带着几个亲兵,往后退了十步。 “全忠!全忠啊,你不能带圣人回长安啊!” 高力士连忙冲过去,直接跪在方有德面前,压根就不肯起来。 他疯狂的给方有德磕头,似乎磕头磕得越多,对方放过基哥的概率就越大一样。 “力士,起来,不要丢朕的脸。” 基哥对高力士低声呵斥了一句。 后者这才站起身,回到基哥身边。他拔出唐刀子,像个小丑一般的挡在基哥身前,好像这把小小的唐刀子,就能保护基哥逃出生天一般。 基哥将高力士往旁边推了一步,走上前来,与方有德面对面,二人隔了一张桌子的距离。 “全忠,朕记得当年的事情。没有你,朕早就死在朕的姑姑手中。 神龙举事,也是你鼎力为之。” 基哥像是在回忆往事,看到方有德面不改色,似乎不为所动。于是他继续说道:“你为朕做了很多事,朕也给了你高官厚禄,给了你权力给了你信任。开元盛世,有你的一份大功,朕记得,朕还给了你凌烟阁的位置!” “可你为什么要背叛朕呢?” 基哥的脸变得有些扭曲狰狞,双目直刺方有德的眼睛。 似乎想从那波澜不惊的目光中,看出什么端倪来。 基哥对方有德的恨,几乎要溢出他的眼睛。 没有方有德,就不可能有李琩什么事。 甚至没有方有德,这次李琩早就被抓回长安下狱了。 这一切,都是方有德的错! “三郎,我忠诚的从来都只是大唐。可是每当我说这句话的时候,你都会说朕就是大唐。 但在我看来,你能维持大唐盛世,那你就代表了大唐。 我便忠心于你,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但你若是不能维持大唐盛世,那你就代表不了大唐了。 我又为何要维护一个,不能给大唐带来繁荣的天子呢? 我一直都未曾变过,变的人是你啊。” 方有德轻叹一声,眼中有无限的惋惜。 他从来就不曾对基哥说过谎,但每次基哥都要自以为是,他也没有办法。 “朕不相信!李琩给了你什么好处?你要这么维护他?朕不服气!” 基哥直接被说破防了,指着方有德破口大骂道。 “既然是太上皇,就不要称朕了。这天下已经乱到如今的地步,收拾残局又谈何容易。” 方有德长叹一声,转身便走。 突然他听到身后“扑通”一声,方有德转过头一看,却见基哥跪在地上,如同纸人一般,身体不住的抖动着。 “全忠,你放过我吧!让我去蜀地,怎么都好,不要让我回长安啊! 你也不想看到我被那逆子杀死吧?” 基哥跪在地上嚎啕大哭,此刻尘埃落定,死亡将至,他已经什么面子都顾不上了。 只要能过今日这一关,就意味着他可以从容的寿终正寝。 为此,别说是跪地求饶了,就算让他自残也没问题。 “太上皇,父慈子孝,兄友弟恭,才是人伦常事。长安有太上皇在,有天子在,社稷才会安稳。 放你去蜀地,恕微臣做不到啊。” 说完,他拍了拍巴掌。 李怀光等人走进马嵬驿大堂,对着方有德抱拳行礼。 “带太上皇回长安,不得有误。” 方有德冷冷下令道。 李怀光也不含糊,连拉带拽的将基哥和高力士拖出马嵬驿,刚刚还有些吵闹的驿站大堂,便瞬间安静了下来。 “马嵬驿啊马嵬驿,还是这个鬼地方啊。” 方有德忍不住一声长叹,随即转身走出了驿站。 此刻天边已经是夜幕将至,残阳如血。 第590章 敢问路在何方? 咸阳县城规模不大,此刻正如临大敌,城墙上站了不少禁军士卒,防备着控鹤军的突袭。这些禁军都是陆陆续续从长安逃出来的“小机灵鬼”,当这些人发现郭子仪等人在城内,才算是重新找到了主心骨。 但饶是如此,城内也不过收拢了数百人而已,根本抵挡不住控鹤军的雷霆一击。 好在天子李琩的死,让控鹤军上下都心有惴惴,李怀光等人更是忙着掌控长安的大局,暂时没功夫搭理逃到咸阳的颜真卿、郭子仪等人。 看起来,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似乎告一段落了。 只不过嘛,暂时的安稳,解决不了长安陷入混乱,天子死于乱兵之手的大问题。 这才刚刚入夜,咸阳县城头的签押房里,颜真卿等人正面色凝重,商议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屋外漫天飞舞的鹅毛大雪,似乎预示着这场灾难,才刚刚开了个头,还远远没到结束的时候。 “颜相公,郭某想问一问,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郭子仪沉声问道。 李琩死于控鹤军之手,神器意外旁落。现在长安无主,谁能收拾残局? 郭子仪不知道这个答案。 但是他很清楚,光他们几个人,哪怕再召集一支勤王大军,恐怕也是收拾不了残局的。 若是李琩还活着,或许还有一丝可能。 当然了,就算李琩还在,要做到这一点也是很困难的,毕竟,他是个弑父杀君的天子,没有什么号召力。 比如说在场的这些人,也远远谈不上对李琩忠心耿耿,更多的只是为了维持一个“大局”罢了。 现在长安很多人,他们并没有铁了心支持谁上位。这些人只是希望大唐不要再继续乱下去罢了,他们根本就不是李琩的亲信或者死忠。 比如郭子仪就是抱着这样一种想法。对于将来哪个亲王当皇帝,他本身是抱着无所谓的态度。 大唐现在已经很乱了,不能再乱下去。无论是谁站出来都好,只要不让世道继续乱下去就行。 “族弟,我觉得现在最要紧的事情,是通知蒲州的李光弼,潼关的高仙芝。让他们回长安勤王。 二人手里合起来还有三四万兵马。只要他们肯回长安勤王,就能稳定大局。” 颜杲卿说话的语气十分坚定。 他又看了看郭子仪询问道:“郭将军以为如何?” 郭子仪很是礼貌的摆了摆手没有说话。但从他脸上的表情看,想说什么,其实已经表达得很清楚了。 “就算高仙芝与李光弼等人回援,也不见得能击败控鹤军。 就算他们击败了控鹤军,长安还是无主,国不可一日无君啊! 没有天子在,势必人心惶惶,谁能保证不会出第二个李怀光呢? 难道随便立一个李家宗室上位,天下局势就能稳定下来吗?” 颜真卿长叹一声说道,现在他们遇到的情况,很麻烦。 因为手中没有关键的“主牌”,即身份合适的亲王。不管怎么样,最起码得是基哥的子嗣吧? 没有可以扶持上位的“后备天子”,他们怎么可能稳得住关中的局面呢? 名不正言不顺,言不顺则事难成。 就靠所谓朝廷下发的军令,就能确保李光弼和高仙芝的人马,乖乖在长安待命么? 既然已经有控鹤军失控在前,后面会不会出现第二支控鹤军? 这个严肃的问题,颜真卿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也猛然意识到:在场众人或许已经把哗变的控鹤军与李怀光恨到骨子里了,希望马上就能把那群乱臣贼子都搞死。但想要将这场叛乱彻底扑灭,似乎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起码,平叛时间不是按天算的,至少也要按月来算。 “颜相公,我们可以去汴州。” 郭子仪从嘴里吐出一句话来。 “我们拥戴永王殿下入关中登基,这是最快恢复秩序的办法。” 郭子仪顿了顿,环顾众人说道。 “绝对不行!绝对不能去汴州!” 颜真卿猛的一挥手,语气严厉。刚刚说出口,他又担心激怒郭子仪,于是无奈叹息解释道: “永王殿下在汴州,被方清控制,形同傀儡。且不说此行能不能成功,就说李宝臣盘踞洛阳与河阳三城,汴州就不是个好地方。 控鹤军与李怀光的事情,是一个教训。若是拥戴永王,只怕将来还会有变生肘腋之事发生。 况且,就算方清将来愿意拥戴永王,他的部下也未必肯。之前方大帅麾下的控鹤军从不讲什么条件,方大帅隐退后,不也变成这样子了么?” 颜真卿一脸沉痛说道。 方重勇是什么想法,他早就摸透了。 从个人角度出发,颜真卿觉得方重勇怀有异心,确实是情有可原。毕竟,基哥干的那事,只要是个人就会想自保。方重勇只要没有自己称帝,大肆屠杀李姓宗室,那么他就不算什么乱臣贼子。 但从国家大义来说,颜真卿不能接受李璘成为天子以后,还被方重勇如同玩偶一般的摆布。 这种事情已经超过了他的底线。 “唉!那这件事就难办呐!” 郭子仪长叹一声,不说话了。 他只是个提建议的,很多话不好听,却也是事实摆在那里,不是说某些人不喜欢就可以当做不存在的。 颜真卿愿意听就听,不愿意听就算了。 如今的世道,无论是文臣还是武将,“忠”与“奸”往往都只有一线之隔。 比如说方重勇,你说他是拥兵自重倒也没问题。但只要他还没打出篡位自立的旗号,你就不能说他是个“奸臣”。 再比如说李璘麾下的谋士,他们为李璘出谋划策,显然为了也是拥戴李璘登基。而李璘现在不过是个藩王而已。 那他们是忠还是奸? 评判的标准开始变得模糊起来。 乱世之中,权力会自动向有能力的人手中聚集,这是明摆着的。 方重勇如果不抓权,无以掌控地盘,就会有人替代他,干一样的事情。 至于说永王李璘是个傀儡……此前在长安的李琩,又何尝不是个傀儡呢? 在郭子仪看来,无论如何,要先恢复国家的建制,让一切都走上正轨再说。至于说方清一家独大的问题,到时候他想玩权术斗争,自然会有人站出来跟他斗,那都是以后的事。 只不过颜真卿完全是从“前事不忘后事之师”的角度去考虑问题,显然是跟郭子仪这种“实用派”谈不到一起去。 颜真卿认为一开始的时候,“准天子”都没掌控到权力。那么登基以后,也必定受制于人,这是属于先天不足。 “李光弼是王忠嗣义子,方清是王忠嗣女婿。若是颜相公不愿意扶持永王殿下,那李光弼必定会投方清,跟我们分道扬镳。” 郭子仪满脸无奈说道。这句丑话,他不得不说在前面了。 众人默然,郭子仪的话没有什么不好理解的。 长安无主,神器失位。李光弼又跟方重勇拐着弯是亲戚,他带着蒲州的兵马投奔汴州而去,拥戴李璘,这绝对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至于回长安……那种事情就别想了,无论是李光弼还是高仙芝,都不可能带着本部人马回长安勤王的。 李琩都死了,还勤个屁的王啊! 到时候连大军行军需要的粮秣都没人供给! “颜相公,如果,末将是说如果你真想再造一个大唐,需要重整山河。 那么,在襄阳招兵买马的颖王,或许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只不过那样的话,就只能以长江以南为界,先收拾半个大唐,不去管北方如何了。 何去何从,你自己思量,郭某已经把能说的都说了。” 郭子仪又给颜真卿提了一条建议。 老郭是个厚道人,颜真卿找他寻求意见,他就真的给意见!给真知灼见不忽悠! “确实,哪怕再不济,也可以先占荆襄,再整合江东,再北上两淮,未必不能再造一个新大唐。” 颜真卿微微点头,赞同郭子仪的看法。 因为占据荆襄还有个好处,那便是可以从这里走武关道进关中。这条路很难走,但它是一条捷径。只要进入关中,那好事便成了一大半。 颖王李璬跟永王李璘比,有两个巨大的优势。 第一个是他现在占据的荆襄,可以“背刺”关中,又相对偏远,避开了那些激烈纷争。 可以“徐徐图之”。 第二个是他不像是李璘,被强力节度使给架空了。 当然了,麻烦事自然也有,而且还不少。比如说李璬麾下精兵很少,兵力孱弱,没有什么能打的武将等等。 另外若是以荆襄起家,想一统天下,那便如同文火熬汤,并非一朝一夕就能看到成果,很可能得五年十年,才有机会整合天下。 想恢复盛唐气象,又谈何容易? “郭将军,你想去什么地方呢?” 颜杲卿忽然有些好奇,此刻的郭子仪十分镇定,颇有大将之风。不知道他是怎么为自己谋划的。 “大唐在灵武还有一支精兵,我想去灵武试试看,能不能召集有识之士勤王。” 郭子仪对颜真卿与颜杲卿兄弟抱拳行礼道。 他这话就说得比较含蓄了,勤王是勤的哪一位呢?郭子仪不说,恐怕这个问题,需要其他人给答案才行。 灵武那边一直比较安静,但朝廷之前派人去,也是杳无音信,不知道是使者被扣押了,还是路上出事了,总之就是没有回信。 朔方军一直不入局,不代表他们将来不会入局。或许,天下的局面稳定以后,朔方军的兵马就会进入关中了。 很显然,郭子仪不太看好颖王李璬,不愿意跟颜真卿一路。 朔方军总是会缺少有能力的将领,郭子仪在其中立足不难,至于拿到指挥权就别想了。说白了,他就是不想再参与皇族之间的内斗而已。 “族弟,不如这样吧。” 颜杲卿长叹一声,对颜真卿说道:“某去找李光弼,若是他想去汴州,那某便与之同去。他若是不想去,那某便随他去别处,劝说他以大局为重。族弟去找高仙芝,劝说高仙芝带兵入荆襄支持颖王殿下。至于郭将军想去灵武,那便去灵武吧。” 至于控鹤军啊,长安百官与宗室啊,乃至洛阳的李宝臣会如何,颜杲卿提都不提。 大概,也就那样了吧。很多话即使他不说,大家心里也是明白的。 现在关中的局势,已经糜烂了,救不回来了。李宝臣带兵入关中,想来是必然之选,至于他来了以后会如何,似乎也不需要去考虑了。 让李怀光去操心吧,或者叫狗咬狗也行。 此时此刻,颜真卿感觉到一股深深的疲惫,那是来自灵魂深处的失望与倦怠。 关中的局面,就如同雪山崩塌一般,好似排山倒海。 看似强大的朝廷,前一天还能顺畅的传达军令,但当控鹤军在长安兵变后,就已经在瞬间就土崩瓦解了,现在甚至连勤王的军队的找不到。 世道沦落至此,究竟是谁的过失? …… 太极宫大殿内,张韶目光阴冷的,死死盯着面前站立的长安县县尉。 “崔器,你若是能办这件事,李节帅便提拔你当宰相,如何? 长安死了许多人,不差你一个。” 张韶一边说话,一边用横刀在崔器胳膊处的绿色官袍上,擦了擦刀上的血迹。 将那件绿色官袍的擦拭部位染成了红色。 崔器不答,他虽然只是长安县县尉,但对方要他做的事情,极有可能是要抄家灭族的。 连叛军都不愿意做的事情,那能是好事么? “你不要不识抬举。 如果你不做,你,还有你全家人,都死! 做了,你就是宰相,谁敢把你怎么样? 即使你不做,我也可以让万年县县尉来做。 他不肯,那就换万年县县令。他也不做,那就长安县县令,你觉得,我会缺办事的人么?” 张韶红果果的威胁崔器说道,一点都不讲客气。 “需要我做什么?” 崔器沉声问道。 他虽然已经猜到了大半,却不知道对方要求的,是不是跟自己所想一样的。 “让皇帝一脉的宁王李琳,将会是新天子。 除了他们这一脉的人,其他滞留长安的宗室子弟。 女眷留下,其他的统统杀掉!听明白没有?” 张韶面色阴沉吩咐道。 这么严重么? 崔器大吃一惊,叛军的凶残,远远超过了他的想象! “那……” 崔器面色犹疑,顿了半天说不下去。 “你不干,多的是人干。 你要是不情愿就自尽吧。 你的家人,等会我们会打听下住址收而杀之,让他们也下黄泉与你团聚的。” 张韶哼哼了两声,语气不善的威胁道。 第528章 北风袭来 有些父子,相见不如不见,彼此间的仇恨甚至超过了宿敌。 基哥被方有德带回了长安,送到了大明宫紫宸殿,与天子李琩会面。 然而这一刻,紫宸殿内的气氛却是显得有些尴尬。 穿着粗布麻衣,全身泥浆,狼狈不堪的基哥,看着坐在龙椅上的李琩,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他似乎什么都不想说,闭着眼睛就当自己已经死了一般。 二人以前见面之时,都是基哥高高在上,今日他们的地位却完全调转了过来。 别说基哥有些不适应,就连李琩也感觉到一种莫名其妙的违和。 好似倒反天罡,太阿倒持一般。 基哥当了几十年皇帝,已经形成了心理惯性,无论是他自己,还是大多数人,都是对此习以为常。 “陛下,太上皇因为躲避兵祸离开长安,流落马嵬驿中被微臣寻到。 太上皇老迈,请让他在兴庆宫中安心颐养天年,不问政务吧。” 方有德对李琩叉手行礼说道。 “诸位爱卿,朕有些私密话要与太上皇说,不知诸位能不能暂时回避一下呢?” 李琩站起身,走到基哥面前,却是看向方有德说话。 这种要求,臣子是无法拒绝的。 方有德率先退出紫宸殿,其他人也跟着一起退了出去,没有一个人说废话。 李家人的家务事,终究还是得李家人自己解决,外人是插不了手的。 待众人都退出大殿后,基哥这才睁开眼睛,面色平静的看着李琩说道:“别看你得意一时,其实你并不敢把朕怎么样。” “真的么?你确定?” 李琩眼中闪过一丝疯狂,这股狂热劲头,吓得基哥心中一阵颤抖。 他有点后悔自己刚才口不择言了。不过说出来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既然已经表达强硬,就不可能再次服软。 基哥有硬着头皮说道: “哼,你杀了朕,你就是叛逆,天下人人得而诛之!所有人都会站出来反对你! 那时候,你这皇位还坐得稳么?你靠什么打败那些反对你的人?” 基哥嘿嘿冷笑,那样子,似乎以为自己依旧大权在握一般。 听到这番魔怔的话语,李琩忽然笑了。 他忽然发现,很多人,就是样子看着唬人。 有实力的时候,他们这样装腔作势看上去没什么问题,可一旦实力不再,却还是这样端着架子唬人,便如同滑稽的小丑一般在那摆弄骚姿。 那些人总是以为自己很强,总是以为自己还在掌控一切。 而对身边的变化丝毫没有察觉。 啪! 李琩走上前来,狠狠的扇了基哥一耳光。 其力道之大,居然让基哥直接摔倒在地上,并且左半边脸上,留下了一个鲜红的五指印。 “李隆基!你要改一改你的称呼。 以后在朕的面前,你不得称朕! 你认为朕动不了你是么? 朕先不说敢不敢动你,就算不敢,朕弄死高力士,也跟踩死蚂蚁一般! 今日朕先给你个教训,你给朕好好记着。” 李琩面色阴冷的呵斥基哥,让后者震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来人啊!” 李琩大喊了一声。 程元振屁颠屁颠的从后堂进入大殿,对他躬身行礼问道:“陛下何事呼唤老奴?” “太上皇身边的宦官高力士,居然敢殴打朕,你认为此事该怎么处置啊?” 李琩瞥了程元振一眼问道。 高力士人都在大殿外,又怎么可能殴打李琩呢? 显然,当年赵高指鹿为马遗臭万年,只是因为他不是皇帝,没有这个特权。 而皇帝干指鹿为马的事情,是没人能阻挡的。这是专属于皇帝的特权。 程元振眼睛一转,小声建议道:“上天有好生之德,高力士用哪只手打的陛下,就砍他哪只手好了。留他一条狗命,也是天子开恩。” “嗯,那你去传令,因高力士对朕不敬,斩去他的左臂。” 李琩面色平静,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对于李琩来说,高力士也是必须要弄死的仇人之一。 瘫坐在地上的基哥想开口说什么,然而只是嘴唇蠕动了几下,最后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奴这便去传旨。” 程元振低眉顺眼的说道,亦步亦趋的走出了紫宸殿。 “父亲,朕还有很多节目,没有让您观看呢!以后,会一个一个端上来,给您好好欣赏。” 李琩蹲下身,用手拍了拍基哥另外一半没有挨打的脸。他脸上流露出来的冷意更甚,如同寒冬腊月的北风。 …… 大理寺狱的某个监牢内,蓬头垢面的张光晟,与蓬头垢面的颜真卿,好像两个被世界遗忘的可怜虫一般。 坐在一起闲聊。 他们真的很闲,蹲监狱的日子都要淡出鸟来了。 基哥来长安后,手里缺少办事的官员,一切都是乱七八糟的没走上正轨,自然是顾不上处决颜真卿和张光晟二人。只是将其关押在了大理寺狱,就没什么搭理,去忙别的事情了。 在基哥看来,反正他们也跑不掉,等长安政局稍稍稳固后再说即可。 到时候,可以将这两人在朱雀门前处以极刑,以儆效尤。 而方有德打败李光弼等人的讨伐大军,占领长安以后,也顾不上颜真卿与张光晟。 他忙着去追捕基哥了。 这一来二去,颜、张二人居然在大理寺狱安安稳稳住了下来。 而颜真卿与张光晟他们,对于外界发生了什么,同样是一无所知。压根就不知道基哥早就完蛋,反倒是李琩出人意料的雄起了。 “颜相公,你说李隆基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啊?要杀要剐给个准信,就这么关着,不审也不问,到底是想做什么啊?” 张光晟面带疑惑的问道。 他对基哥已经是直呼其名,毫无敬意。 大理石的牢房,居住条件还是可以的。 毕竟这里关押的通常都是政治犯和六品以上的官员。在大理寺狱坐牢,又大摇大摆走出去重新当官的人,如同过江之鲫不可胜数。 所以大理寺狱的各种条件,也是其他监牢不能比的。 张光晟与颜真卿每天都吃差不多的饭菜,虽然只是勉强能下咽,但却可以吃饱。没有优待,也没有虐待。 这让他们搞不懂外面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无论是看守牢房的,还是送饭的,都不跟他们说半句话。 “多半是出了事。” 颜真卿轻叹一声,双目无神看着牢房的木栅栏说道。基哥如果要杀他们,早就杀了,犯不着关这么多天。 正在这时,牢房外面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颜真卿和张光晟抬起头,发现身穿赭黄色龙袍的李琩已经来到监牢门前,身边有程元振在点头哈腰的小声说着什么。 “陛下!” 颜真卿与张光晟二人悚然心惊! 哪怕基哥来送他们上路,都没有这个惊悚。 他们下意识的站起身,程元振这时候已经打开牢房大门。 李琩走进来握住二人的手,感慨说道:“托方大帅的福,长安城这边的事情已经处理好了。” 处理好了?怎么处理的啊? 那可是六万边军精锐啊! 颜真卿和张光晟等人都有点怀疑人生。方有德麾下多少人,他们都是清楚的。 居然把河西陇右那边的兵马料理了。 这个世界有点疯狂啊!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二位都是给朕出过大力的人,请来紫宸殿商议国事!” 李琩忽然正色说道。 颜真卿和张光晟内心狂喜! 不容易啊,这波居然“躺赢”了。 当然了,他们大胆行刺基哥,险些成功的行为,已然证明了自己的忠诚! “谢陛下!” 颜真卿与张光晟跪在地上,对李琩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他们跟着李琩来到大明宫,不过却没有直接去紫宸殿,而是被宫中的宦官带去服侍洗浴了一番,换上了原本的官袍,这才来到紫宸殿。 紫宸殿正殿的规模并不大,并且这里是跟皇帝寝宫连着的。 等颜真卿与张光晟赶到的时候,大殿内已经挤满了人。 这些人里面有方有德、李泌这样的绝对大佬,也有李光弼、高仙芝、郭子仪等西军那边的降将。 这些人都在三五成群的交头接耳,好像是在商议什么大事一般。 李琩坐在龙椅上,似乎对此兴趣缺缺的模样,看起来像是在沉思,说是走神了也可以,总之就是对此不是很在意。 “颜相公,需要朕把事情的经过,跟您说一声么?” 李琩忽然开口问道。 果然是有事! 颜真卿疑惑问道:“陛下,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呢?” 他也注意到,在场众人都是面色凝重不苟言笑。 “洛阳失守。” 方有德言简意赅的说了四个字。 瞬间便有一股凉气,从颜真卿脊梁骨直冲头顶! 洛阳!皇甫惟明占据了洛阳! 当然了,这其实是意料之中的事情。那边就鲁炅带着五千人镇守,其中有部分精兵,但多半都是团结兵。 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挡住皇甫惟明。 “现在皇甫惟明兵分两路,一路走两京驰道,一路走轵关,分别攻打潼关和蒲州。 圣人召唤我等在此,便是商议如何退敌。” 李泌对颜真卿解释道,这可比方有德那四个字要具体多了。 颜真卿微微点头,已经明白大概怎么回事了。 而张光晟像个小透明一般,感觉自己压根就说不上话! “方大帅,此事您以为如何?” 李琩面色恭敬的询问道。 “皇甫惟明好谋无断,土鸡瓦犬而已。 若只是将他们挡在关中以外,简直易如反掌。 但想收复洛阳,微臣现在还办不到。” 方有德言简意赅说道。 在场众人都是倒吸一口凉气。 踏马的,你还真是敢说啊! 但他们又不得不信服,因为这话是方有德说的! “需要多少兵马?” 李琩沉声问道。 方有德伸出两根手指说道:“两万人前往蒲州足以。” “那潼关呢?” 颜真卿忍不住问了一句。 “放他们过去便是。” 方有德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放过去? 这下不只是颜真卿,就连李光弼等人都不淡定了。 但方有德用兵有他自己的道理,不能用常人的思维来判断。 事实上,潼关这个地方的守备……很复杂。 方有德对这些战线的理解,也远超这个时代的李光弼、郭子仪等人。 安史之乱时官军潼关之战惨败,不过兵败回来以后,潼关内其实还有一万多残兵。如果潼关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那种程度,何以这一万多残兵挡不住安禄山数万人呢? 可见真正的战争,并不是简单的加减法,并不是简单的比拼地形。 “为什么不……” 颜真卿似乎还想说什么,又考虑到自己指挥战斗的水平,跟方有德相比何止万里,于是乖乖的闭上了嘴巴。 “潼关不能守,久守必失。 不如不做抵抗,将贼军放进来打,断其一指。 到时候皇甫惟明自然会退兵。” 方有德难得耐心解释了一番。 打仗这种事情是要看天赋的,懂的人自然懂,不懂的人,你说再多也没什么用。 李琩微微点头,表示认可。 如果采用常规方法,关中是绝对守不住的,他们手中的兵马不够。 蒲州和潼关是两个瓶口,现有兵力只能堵住一个。 蒲州这边要命的问题是:敌军补给线非常短。 而潼关那边则相反,洛阳的粮秣,其实不方便陆运过来。 这样反倒是限制了军队的规模。 至于方有德要怎么用一支军队堵住两个相距不远的口子,那是他的本事,自然也没必要在这里哔哔,只需要看最后的结果就行了。 “方大帅,你是朕的天下兵马大元帅,一切就依靠你了。 大唐所有兵马,都归你节制!” 李琩从怀里掏出虎符,站起身将其递给方有德。 张光晟环顾了一下众人,发现这里的人虽然很多,但其实说话管用的,不过方有德一人而已。 颜真卿也是看出了这一点,所以刚刚说了几个字就不再开口了。 果然,这个世道只认可强者啊。 你能打胜仗,能带领麾下丘八战无不胜,那你就是真正的神! 皇帝得巴结你,手下会拥戴你,要什么都可以有! 张光晟丝毫不怀疑,如果方有德此刻提出一些过分的要求,李琩也一定会捏着鼻子答应。 这就是赢家通吃! 世道已经在悄无声息之间,发生了变化。武夫们的黄金时代,似乎在不经意之间降临了。 “请陛下放心,打败皇甫惟明不难。” 方有德淡然说道。 但他没有说的是:收复洛阳,可就不容易了。 这次得到了西军的一些残兵,方有德终于可以放手一搏了。 “郭子仪负责守长安,其他人跟本帅去玄武门大营点兵。” 方有德看着李光弼等人吩咐道,一点也不讲客气。 他对着李琩抱拳行礼,随即转身便走,没有丝毫停留。 “颜相公,你负责在关中募兵。” 李琩微笑着对颜真卿说道。 “谨遵陛下之命,微臣对这个很熟悉了。” 颜真卿苦笑道。 他之前试图挡住西军的人,也组织起了一支数万人的队伍,但是并没有什么卵用。 “好了,诸位爱卿请回吧。” 李琩对众人说道,却是不动声色对张光晟招了招手,示意他到自己身边来。 等其他人离开后,李琩这才小声对张光晟吩咐道:“朕想让你带兵看住兴庆宫的那个人,你能不能帮朕一把?” 第529章 皇甫大帅の野望 洛阳! 我来了,洛阳! 洛水在身后静静流淌着,皇甫惟明看着面前的洛阳皇城,一阵阵的心潮澎湃。 和幽州、邺城等地方比起来,洛阳对于河北叛军的意义是不一样的。 占据洛阳,便意味着河北叛军,已经获得了一个极具政治意义的“国都”。 更是证明河北起兵的皇甫惟明,和他麾下一众将士,不再是一个地方性小军阀政权了。 他们获得了争霸天下的资本,甚至有机会趁势席卷关中,改朝换代。 多么的雄伟壮阔! 那些从前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现在都变成了视野之内的物件。 踮起脚尖就能拿到。 尤其是这一次,皇甫惟明的大局观,以及非比寻常的战略定力,赢得了部下们的拥戴。 和那些闹热的丘八们相比,皇甫惟明“指路”的能力,是那些人不能比的。 当初一帮丘八嗷嗷叫的要南下汴州,渴望攻城略地。看起来气势汹汹,其实却是在浪费人力物力。 正是皇甫惟明力排众议,非要等关中与河东的兵马分出胜负,再动手奇袭洛阳。 不得不说,他是有眼光,也是沉得住气,知道小不忍则乱大谋的人! 正因为皇甫惟明的坚持,才有了今日河北叛军入主洛阳,虎视长安。 “大帅,请入皇城。” 李归仁走上前来,恭敬的对皇甫惟明做了个“请”的手势,面色恭敬。 此番入主洛阳,为皇甫惟明争取了不少人心。 洛阳城的格局,跟长安大有不同,它被相对规整的划分出了四个区域。而东西走向的洛水,将整个洛阳分割出了南北两片。 其中西北区域,是宫城与含嘉仓所在的大宫殿; 而东北、东南、西南区域,则是被划分出大小不一的坊市,许多官员与百姓居住其中。其中东北区域有北市,东南区域有南市,西南区域有西市。 各区域相对独立,城市结构也比长安城的布局更合理。 更加宜居。 不仅如此,洛阳城自皇甫惟明河北起兵以来,就没有经过大的破坏。 城墙防御完善,城内人口众多。 得到这样一座大城,皇甫惟明如何能不高兴?他简直兴奋得要引吭高歌了。 “是你部先登最先攻入洛阳,所以李将军先入城,本帅岂能抢了你的风头啊。” 皇甫惟明微笑着轻轻摆手说道,压住内心的兴奋,不让其显露在脸上,将此殊荣交给了李归仁。 这点小恩小惠,拿来当人情送出去正好。 如果要率先入城,那也一定要是长安才行啊!只有这样才有意义。 洛阳嘛,始终还是差了点意思。 “那末将就却之不恭啦!” 李归仁抱拳行礼说道,不再推辞。 看着他在前面引路的背影,皇甫惟明心中暗暗想道: 李隆基带着边军主力进军长安,关中守军打得不可开交,居然还一战把本钱全输光了,简直天助我也。 皇甫惟明感觉自己就是潜龙在渊,有上天庇佑。 只要看准了机会,攻城略地就跟捡钱一样,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 走进应天门,一行人来到当年武则天处理政务的明堂(又称万象神宫)前。 皇甫惟明凝视着面前这个外形呈现圆形,且有三层高的“佛塔”,微微皱起了眉头。 他不喜欢洛阳宫殿的格局,看起来像个寺庙一样,也不喜欢如今这里的萧索破败。 但……现在只能这样了,不然还能如何呢。 攻取长安才算是“终极之战”,只不过从麾下兵马攻克洛阳后的状态看,似乎不能对其给予过高的期望。 所谓攻克长安,不见得在短期内能够实现。 皇甫惟明看到那些穷怕了的丘八。一进洛阳城就忍不住要抢劫,哪怕三令五申都止不住,目前也只是暂时压下去了。 心就一阵阵的下沉。 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些披坚执锐的丘八就如同嗜血的猛兽。 不把他们喂饱,他们就要噬主。 “跟将士们说,待攻克长安后,本帅重重有赏。” 皇甫惟明吩咐李归仁道。 “得令!末将这就去办!” 李归仁抱拳行礼说道,并未多说什么。 似乎察觉到对方情绪不高,皇甫惟明连忙叫住他,小声说道: “顺便派人去洛阳本地大户那边转转,就说天下不太平,盗匪众多。 希望他们捐点财帛与粮秣出来劳军,劳军以后,本帅麾下的儿郎们肯定会关照他们的。 要是不肯出钱也可以,到时候如果出了盗匪入室的事情,本帅可管不过来那么多,别怪我们丑话说在前面。 拿到财帛以后,给将士们都分一点。 本大帅入了洛阳,也没忘了弟兄们的赏赐。” 一听这话,李归仁立马兴奋起来了。 “得令!末将一定办好!” “去吧。” 皇甫惟明双手背在背后,背对着李归仁,看着明堂眼中有一丝精光闪过。 如此轻松的拿下洛阳,是他没有料到的。 这是上天在明示他,天命在我。 皇甫惟明一边感慨世事无常,一边走进明堂后才发现,明堂中央有八根粗大的柱子,将龙椅包围着。 如同众星拱月一般,看上去颇为气派。 这里有帝王之气! 这才是帝王该有的待遇! 只不过原本柱子上刷的朱红油漆,因为多年的风霜而斑驳脱落了不少,露出原木的底色。 看上去有些破败,如同某个生病的人,脸上露出愁容一般。 皇甫惟明在明堂内踱步,他围着那八根排列环形的柱子转了一圈,想了又想,最后还是克制住了内心的冲动,没有坐到那张龙椅上。 小不忍则乱大谋,有些事情做了好处不多,但影响却很坏。 不能做,做了容易落人口实。 皇甫惟明深吸了一口气,心中天人交战。 浴血奋战,平定天下以后,就当一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然后把皇位让给荣王李琬? 甘心么? 他心中有个声音,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那可能么? 那怎么可能呢! 别说皇甫惟明自己不答应,就连手下那些人也不可能答应啊。 李琬何德何能,他也配么? 如今李唐宗室威信大损,将来这天下还姓不姓李,都要两说。 英雄豪杰,就应该趁势而起,改朝换代。 不能五鼎食,那便五鼎烹。 敢问世间谁能为天子? 兵强马壮者为之! 皇甫惟明心中有个想法,可是他不能明说,至少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想当天子,一个堂堂正正,名正言顺的天子! 而不是什么狗屁权臣。 不知为何,皇甫惟明忽然心有所感,抬头看向明堂中央八根柱子围起来的穹顶。 上面雕刻着星辰日夜,宝石做成的星宿,反射着微光。这一瞬间,他仿佛看到荧惑守心与长庚伴月同时出现。 然而待他仔细观摩之时,却又发现刚刚只是幻觉而已。 …… 一天之后,“天子”李琬从邺城来到洛阳,跟着一起来的,还有那个临时拼凑起来的小朝廷。 皇甫惟明也没有废话,直接召集众将,当着李琬的面,在明堂内商议军务。而李琬这位算是“登基未继位”的皇帝,全程当做看客,说不上半句话。 他甚至连行军打仗的地图都看不懂。 很难说这是不是皇甫惟明故意在众将面前演一出,不过也没人那么傻,把话点明。 大家都是看破不说破。 河北叛军内部,也是派系林立,暗流涌动。 皇甫惟明让李琬参加军事会议,是对他这位“天子”的尊重。而李琬自己抓不住机会,听不懂军议,无法提出任何意见与建议,那是他自己的问题。 将领们都是很直接的,你是废物就闪一边去别说话。 久而久之,很多事情都会水到渠成。 对于皇甫惟明的“客套”,李琬还真是挑不出毛病来。 “诸位,今日招你们前来,便是为了商议攻打长安,进军关中之策。 在场各位将军可以畅所欲言,百无禁忌。” 皇甫惟明沉声说道。 他环顾众人,在场那些五大三粗的河北边军将领,都是露出一副深思的模样。 没有谁贸然开口说话。 此番河北叛军攻克洛阳的行军路线,是从黎阳出发,兵分两路。 一路走河内,攻破北中城后,从河阳三城绕路到洛阳以西。 另外一路过黄河走虎牢关,直接从洛阳以东的路线插入。 两军会合于洛阳。 当然了,第二路人马的粮道,因为大半都在黄河南岸,所以理论上是无法保证安全的。 所以两军在洛阳会师后,接下来河北叛军的粮道,便是直接从黎阳那边先转运到河阴县,再从河阴县转运到洛阳。 一路走水,不再经过河南地界。 然后在冬季结冰前,河北叛军需要在洛阳含嘉仓内,储存足够多的粮秣,以供军需。 之后一切以洛阳为中心,转运粮草和兵员。 简单来说,如果把河北叛军所占据的地方,当成一个国家的话。那么这个国家的重心,现在便要完全转移到洛阳了。 当然了,要实现这些,皇甫惟明所面临的困难还是有很多的,所以他也不得不“拉下脸”去做一些以前不愿意做的事情。 比如说劫掠本地大户,来筹措军需。 “大帅,末将以为,走轵关,过王屋山,直插河东蒲州为上策。 此路为主。 再以一路佯攻正面潼关,牵制住敌军主力。 此路为辅。 双管齐下,分进合击,两军在关中华州会师。 然后再直捣长安,则大事可成。” 李归仁对皇甫惟明建议道。 不得不说,这条建议有点出乎常人意料。 李归仁的意思其实也说得很明白了,李琬或许听不懂,带兵打仗的皇甫惟明肯定明白。 虽然潼关距离洛阳比较近,但是这条路却不好走,而且正面进攻关隘难度很大。 反而是走轵关,也就是太行八陉的第一陉,直接从河内到河东,偷袭蒲州,胜算更大些。 只要攻破蒲州,则潼关守军也没有坚守下去的必要了,此关可谓是不攻自破。 偷袭蒲州的问题是粮道不好保证。 当然了,如果河东的李抱玉带兵南下,帮忙关中的兵马守蒲州,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李归仁的战法,颇有点“避实就虚,声东击西”的意思。 皇甫惟明沉吟不语。 其实他有破潼关的绝招,可以一招制敌。 只要潼关被破,剩下的事情就好说了,完全没有必要搞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但他自己不方便说。 话说出来,被人质疑就不好收场了。 忽然,皇甫惟明的眼角余光,看到此番攻打洛阳立下大功的安守忠! 正是安守忠力排众议,强渡黄河,从虎牢关突入,这才打乱了鲁炅的部署。 后者不得不带着残兵从宜阳跑路。 要不是因为这一战,安守忠压根就没资格出现在洛阳宫明堂内。 皇甫惟明心中一动,看向安守忠询问道: “安将军,此战你以为如何?” 他突然点将,让在场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啥? 安守忠正在想,要不要忙里偷闲,在洛阳找几个貌美的官宦家美妇人,给下半身的“小兄弟”开开荤。 忽然被皇甫惟明点名,一时间也有些错愣。 这攻打长安,进军关中的大事,也是他这个人微言轻,目前还处于“戴罪”状态的武将该说的么? 不过既然皇甫惟明问到了,那就是个机会,不能随便敷衍了。 “大帅,末将以为,李将军的方略太过复杂了。 末将有一策,可破潼关,大军从潼关长驱直入关中便是。 犯不着花那么多心思。 当然了,末将也不是说李将军的方略有问题。” 安守忠将自己以前的谋划和盘托出,当然了,隐没了攻破潼关的具体办法。 “这样吧,本帅觉得二位将军,说得都有些道理。” 皇甫惟明看到安守忠很上道,于是站出来“打圆场”。 “李将军带两万兵马走轵关,携带七日干粮,攻蒲州。安将军领兵五千为前锋正面佯攻潼关,本帅亲率主力为中军接应。至于破潼关之策,便不在这里说了。” 皇甫惟明环顾众将说道。 李归仁心中咯噔一声,暗叫不妙。自己刚才得意忘形,犯了官场大忌! 果然被皇甫惟明打发去打佯攻了。 主导进击关中的人,只能是皇甫惟明,而不能是其他人。 如果不能亲自带兵攻克关中,那皇甫惟明,也不过是不姓李的“李琬”,变成了萧何一类的人物了。 他将来如何能服众?他如何能保证自己的地位。 出了事,到底是听皇甫惟明的,还是听李归仁的? 等进入长安以后,谁才是军中最大的那个“大哥”? 李归仁心大,感觉自己之前主导了主要战役,所以按照习惯,这次攻克关中,也会是自己主导。 没想到却被皇甫惟明给敲打了。 “末将领命!” 李归仁对皇甫惟明抱拳行礼道,那样子看起来有些诚惶诚恐。 李归仁也在心中好奇,皇甫惟明和安守忠二人,言之凿凿的说可以攻克潼关,到底是用什么鬼办法呢? 他们是英雄所见略同,还是事先商量好的呢? 安守忠是不是已经被皇甫惟明收为己用了? 带着一系列疑问,后面的军议李归仁都没怎么听进去。一直到军议结束后,他才失魂落魄的回到城外大营,准备点齐兵马出征。 第530章 强者从不抱怨环境 正当皇甫惟明攻克洛阳,谋划进军关中的时候,方重勇也没闲着,继续在河北腹地搞风搞雨。 河北沧州,东光县,白桥镇运河渡口。 大队的民夫,将囤积在渡口的粮秣,装运上船。他们劳动的的积极性很高,甚至比在自家田地里干农活还积极。 因为方重勇承诺,等他们把船装满后,渡口周边库房里面的东西,都可以给这些民夫“自行分配”。 这么大一个辎重集散地,这么多粮秣绢帛,银枪孝节军的船队哪里装得下啊,哪怕不会算数的人也都看得出来,最后一定会剩下不少。 “崽卖爷田不心疼,末将这回算是亲身体会到了。” 某艘漕船的船头,车光倩看着渡口的忙碌景象,忍不住一脸感慨对身旁的方重勇说道。 白桥镇的商贾极多,从北面运来的物资也极多。银枪孝节军所属的这些漕船装满了以后,方重勇等人也只能干看着却搬不走。 那滋味跟太监逛青楼差不多。 所以这些物资与其留下来便宜皇甫惟明,还不如给本地百姓发发福利,顺便请他们帮忙搬运装船。 “贼军应该是在准备来一波大的,他们该出手的时候却不出手,其中一定有诈。” 方重勇忽然自言自语说道。 他一只手扶着漕船的桅杆,一边脑子里思索着对策。 近期太安静了,李宝臣在后方不紧不慢的跟着,高邈在长芦盐场守株待兔,一个两个的,都不主动出击了。 这让方重勇有种满身力气无处使的挫败感。他的招数,最怕就是敌人使用这种结硬寨,打呆仗的做法。 当然了,现在这种状况,他们跑路还是没问题的,只不过方重勇不甘心罢了。 正在这时,本该在渡口负责维持秩序的何昌期匆匆忙忙的上了船,在方重勇耳边小声嘀咕了一番。 “李宝臣庶长子李惟诚?连儿子名字都改了啊。” 方重勇微微愣了一下,李宝臣居然派亲儿子来送信,哪怕是庶子也很了不得了。 更别说一家人都改姓了。 “对,跟那个傻子李宝臣长得确实有几分相似。” 何昌期在李宝臣这个名字前面,加了个“傻子”的前缀。 “人呢?带上来啊。” 方重勇瞪了何昌期一眼,这厮办事真是毛糙。 “节帅,这人送了信就走了呀,压根没有停留的意思。” 何昌期摸摸脑袋,似乎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罢了,毕竟只是个披坚执锐的丘八。 方重勇无奈摇头,接过信拆开反复查看,顿时眉头皱成了“川”字。 李宝臣在信中没有说什么废话,与其说是一封信,还不如说只是一张字条,也只讲了一件事: 回纥人,打算突袭银枪孝节军的船队。 至于回纥人从哪里来,什么时候动手,有多少兵马。这些情报全部是空白,一个字也没有提。 好消息是,围堵银枪孝节军的河北叛军,似乎打算让回纥人先上,自己在后面捡便宜。 坏消息是,敌情不明,风险未知。 “谁都不想第一个上,所以让回纥人来试探。 节帅,贼军这帮人算盘打得可真好啊!” 得知军情后,车光倩忍不住揶揄了一句。 事实上,预料之中的围追堵截,都是雷声大雨点小,各家都有各家的顾虑。 让回纥人打头阵,其实也算情理之中了。 “回纥人,大概也是看上了我们身后这些漕船的辎重与财帛吧。” 方重勇忍不住叹了口气,回纥骑兵来去如风,在华北平原可谓是如鱼得水。 而银枪孝节军却只能在运河沿线活动,一旦脱离运河的补给,就很容易成为被围歼的对象。 进还是退,这里头的尺度要如何掌握,很考验主将的能力。 “今夜在白桥镇过夜。” 方重勇看了看面前的车光倩与何昌期二人,语气平静而坚定。 “节帅,白桥镇这里地势开阔,对我们很不利啊。若是半夜回纥人来袭,那岂不是……” 车光倩面带忧色说道。 “本来那一桌子菜是给安守忠准备的,结果他没来。 现在留给回纥人吃也不错。 都准备一下,今夜当做预演。如果回纥人没来的话,就当提前练练手。 如果回纥人来了,呵呵……” 方重勇脸上浮现出一抹冷笑。 既然李宝臣送信来提醒,那么应该是听到了某些风声。河北叛军跟回纥人也不是一条心,自然是乐得他们来试一试银枪孝节军的实力与战法。 就算不是今日,也应该就是这么几天了。 回纥人的袭击,其实并不在方重勇意料之中,也算是一个突发情况。 不过还是那句话嘛,强者从来不会抱怨环境。 安守忠来了方重勇不怕,回纥人来了,方重勇更是不怕,有种直接放马过来便是。 大丈夫岂有害怕亮剑的道理? ……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白桥镇的商贾也都各自散去。集镇内本就只有百来户人家,也都该关门的关门,该熄火的熄火。 白桥岸边渡口,沿着木桥两侧,各停泊了一半的漕船。 而此时此刻,白桥已经被银枪孝节军封锁。以木桥的入口为中心,以白桥镇内运粮的平板车为栅栏,方重勇下令打造了一个半月形的营地。 每一艘漕船上,能装绞车弩的地方,都装上了弩车,有专人值守,一个小组负责一张绞车弩。一组三人,两人换箭,一人瞄准。 而平板车之间,皆用麻绳套紧,在地上打木桩阻拦。每辆车后面有陌刀手一人,长矛手两人,刀盾兵四人,弩手三人。 由段秀实带着人一艘船一艘船的检查战备,负责漕船上的绞车弩运作正常。地面上则是由车光倩指挥,王难得跟何昌期率预备队待命,一人负责白桥的一侧。 整个临时营地内熄灯,只有漕船上的渔火照明。 方重勇站在一艘漕船的渔火下,脸上的表情忽明忽暗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坐就是两个时辰。 时间转眼便到了子时。 段秀实走过来对方重勇抱拳行礼禀告道:“节帅,所有床弩运作良好,弩箭都是由长矛的木杆折断成两半后,套上专用的箭头而成,数量很充足。” “嗯,去歇着吧,目前暂时一切平静,还用不上。” 方重勇轻轻摆手,漫不经心的说道。 段秀实犹豫了很久,这才小声建议道:“节帅,我们在白桥镇对阵回纥人,这个有点以己之短,击敌之长啊。回纥骑兵就是怕乱战,我们最擅长打乱战。现在放着优势不用,白桥镇要城墙没城墙,要箭楼没箭楼的,实在是对我们不利啊。” 对付回纥骑兵,方重勇有办法么? 答案是不仅有,而且曾经有过成功案例。 回纥骑兵的组织协调性很差,一旦被敌军突袭打乱建制,剩下就只有跑。 困守漕船,实在是下下之策。 “你都知道的事情,回纥人当然也知道。 我们虽然不怕跟他们硬碰硬的野战打对攻,但回纥人的马匹多,我们的马匹少。 他们就算打不过我们,跑路还是很轻松的。” 方重勇不想解释太多,可是部将们心有疑虑,就很难执行好军务,很多时候是不得不跟他们把话说明白了。 “既然如此,我们何不快些抵达沧州长芦?” 段秀实还是不明白,白桥镇这里太空旷了,所以它才会成为物流集散地。在这里打防御战太吃亏。 “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而已。 现在我们如同一个猎人被群狼环伺。 稍微露出一点点破绽,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方重勇吐出一口浊气。 李宝臣可真不是个省油的灯,他告知回纥人要来,又不说具体信息。 其实未尝没有坐山观虎斗的意思。 至于那个“宝臣为天子”的故事,想要发挥作用,是得看场合,看局势的。 唯有打赢,唯有获胜,方能获得命运的垂青。不可将希望寄托于侥幸。 正当段秀实打算转身离去的时候,忽然一阵若有若无的马蹄声传来,由远及近,似乎数量不少。 方重勇拿出千里镜,看了又看。不远处有一支举着火把的队伍,好像一条火龙,正在快速朝他们靠近。 “来了!” 他心中一沉,也是没料到李宝臣这狗x的,居然卡着点告知消息。 远处这帮子是不是回纥人不知道,但一定是骑兵,而且是来者不善。 “擂鼓,放烟花!” 方重勇对身旁的亲兵下令道。 咚咚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咚咚! 漕船上的鼓声响起,漕船外河滩上也有鼓声响起。 一时间,沿着运河北岸的一大片地方,都是鼓声大作,漕船外营地的火把也被点燃了。 正倚靠着平板车打盹的银枪孝节军士卒,立刻警醒过来。刀盾兵补位平板车之间的连接处,弩兵开始进入平板车后的射击位。而长矛兵则退到后面准备补位。 漕船上多余的绞车弩,也被安装在木架子上,排列于平板车后方。 其实方重勇没有告诉麾下众将的事情是:要是脱离了白桥镇的范围,再想找这么多平板车来围营地,已经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了。 可以说很早以前,他就谋划在白桥镇这里打一场出乎敌人预料的防御战。 这需要银枪孝节军故意卖一个破绽。 咻! 小孩胳膊粗的短矛,从漕船上射过来,将冲在最前面的骑兵,插在地面上,而且是一连插了两个骑兵! 跟插串串一样! 有个幸运的骑兵,躲过了漕船上绞车弩的射杀,居然如同开挂一般马跃檀溪,直接高高跃起,跳过了地面上的平板车。 然而他还没从落地的震动中回过神来,一柄陌刀呼啸而来,斜斩而下,将这个骑兵与他麾下的战马同时斩成两段! 血沫四射,震撼人心! 这一幕让还未冲到近前的骑兵,彻底放弃了越过平板车,跳入阵内的想法。 轰! 轰! 数不清的马匹撞在平板车上,一阵阵巨震。马队的速度,因为河滩上那些平板车的阻拦,速度已经减慢到了极致。 很多骑兵开始舍弃马匹,借着冲击力上前,并开始翻越平板车。 这时,手持角弓弩的弩手开始成为主角。不少下马的骑兵身体中箭后,直接倒在了车上,鲜血顺着车一路流淌到运河之中。 “这样不行啊。” 正在漕船上观看战况的方重勇微微皱眉。 回纥人这种不要命的打法,有点哈人啊。当然了,也有可能是因为下了死命令,后面的人不知道前面的战况如何,只管一个劲的往前冲。 若是继续拖下去,守阵银枪孝节军士卒会开始疲倦,然后出现大量伤亡。 “吹号角,让何老虎他们带人冲阵。” 方重勇对传令兵吩咐道,他决定提前上预备队。 直接一招定胜负! 呜呜呜! 苍凉的号角声响起,早就埋伏在战线边缘的何昌期,举着马槊,带着两百骑兵,从阵线左手边的黑暗处杀了出来。 而王难得则是带着两百骑兵,从阵线右手边的黑暗处杀了出来。 疑似回纥骑兵的队伍,侧翼被人突袭,顿时阵型大乱。 何昌期跟王难得二人,领着预备队骑兵,像是两把尖刀,从敌军骑兵队伍中划过。 所过之处,无数贼军骑兵被长槊扫落马下,然后被自己人践踏致死。 见队伍侧翼大乱,这支规模庞大的骑兵再也无法维持冲锋,像是从山顶上崩塌的雪堆一般。 消融、溃散,跌落如狂奔。 方重勇抱起双臂,将漕船外河滩上发生的事情看得一清二楚。 两军对战僵持不下,就如同太极图一般,强弱转换的时间节点,往往就是发起反攻的时刻。 不得不说,方有德的观点是对的。 兵不在多在于精,战阵厮杀的时候,常常只需要在要害之处,在关键的时间投入很少的精兵,就足以逆转局势。 兵马的精锐程度,以及出击的时机,还有后手的多少,往往决定着战斗的胜负。 多而无用的兵马,很多时候只是累赘,维持战线时还有点用,却左右不了大局。 “传令下去,除了已经去追击的骑兵外,其余各部不得追击,守好自己所在的阵线。” 方重勇再次对传令兵下令道。 冷酷得如同机器一般。 不求杀敌斩获,只求不出错。 半个时辰之后,四周又陷入平静之中。何昌期与王难得带人追击没有回来,也没有新的敌军来冲阵。 骑兵没有,步兵更没有。 哪怕到这一刻,方重勇仍然不能确定,今夜来袭击的就一定是回纥骑兵。 虽然他已经可以靠猜测得到近乎于肯定的结论。 “节帅,敌军已经退走了。” 满头大汗的段秀实走上前来,对方重勇抱拳行礼道。 刚才他根据战场形势,发射带火的弩箭来指引集火的方向,也是一阵手忙脚乱。 还好,事前准备比较充分,首尾相连的平板车没有被人突破。这些不起眼的运粮车,应该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 但却关键时刻发挥了巨大作用。 若是没有这些东西作为强化过的木栅栏,想挡住骑兵冲击,无异于痴人说梦。 “各船清点一下短矛还有多少,够用几次,明日把数量报上来。” 方重勇看起来很是随意的交待了一句,这时候他才发现,冷汗早已打湿了后背。 第531章 请神容易送神难 当第二天的朝阳如往日一般升起,白桥镇附近的永济渠上,依旧是闪耀着红色的波光,看上去非常壮丽。 然而银枪孝节军的将士们,却无暇欣赏这样的美景。 一夜恶战,劫后余生的他们,被战场上残酷的景象给惊呆了。 许多人如同肉串一样,被绞车弩射出的弩箭串起来,至死都是一副惊恐万分,死不瞑目的表情。 时不时就能看到,两人被串在一根短矛,死死钉在地上不能动。 很难想象这些人死去之前,经历了怎样的痛苦。 而那些被陌刀斩为两段,死状可怖的尸体,总是冷不丁出现在眼前。 有人的,也有马匹的,多半集中在平板车围成的营地以内。 平板车作为最后一道防线,那更是不得了。尸体如同叠罗汉一般叠得比人还高。脖子中弩箭的,肚皮被刺穿的,少了头颅的,缺胳膊少腿那都司空见惯了。 各种奇怪的姿势横七竖八倒在一旁。鲜血将平板车围成圈的营地,彻底染成了红色。 不仅如此,地上居然还有不少低声哀嚎的受伤者,不过他们都是毫无例外,被车光倩领着打扫战场的锐卒,给一刀了结,毫无怜悯。 这就是战场,你死我活,血腥残忍。 丘八们以这样大无畏的姿态上战场,非生即死,异常洒脱。 正因为冒着如此大的风险,所以他们也在渐渐掌控非武力不可撼动的地位。 “嗯?” 走在队伍最前面的车光倩,忽然眼角余光看到有个很面善的人,正在地上小心翼翼的“蠕动”着,以微不可查的动作缓缓远离。 他似乎只是腿脚骨折一类的轻伤而已,甚至可能只是脚踝扭了。 这人躲在一堆尸体下面,似乎是想趁人不注意悄悄溜走。 没想到还是被车光倩看到了。 “诶,这不是葛勒可汗嘛?” 车光倩走到那人身边,蹲下来仔细查看对方的脸,顿时恍然大悟。 此人脸上有颗痣的位置很别致,让人过目不忘。再联想到回纥可汗不可能有很多,也不可能如此凑巧出现在不同人脸上。所以答案也就呼之欲出了。 车光倩连忙下令亲兵将那一堆尸体都搬开。手下几个亲兵齐上阵,不一会便将葛勒可汗拖出来并控制起来了。 “车将军,这家伙真是回纥可汗啊?看着也不像啊,跟个乞丐一样的。” 一个亲兵凑过来小声问道。 “昨夜回纥人把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硬是要闯节帅布下的却月阵。 如果回纥可汗不在里面,其他主将一定会保存实力,碰了钉子马上会撤回去的。 所以反过来说,回纥可汗一定在队伍里,只看他有没有走脱而已。” 车光倩简单分析了一番,言简意赅,逻辑十分严密。 要不是回纥可汗亲自督阵,谁会拼了老命冲阵啊!其实这种事情稍微揣摩一下就知道了。 “你们几个,继续打扫战场,该补刀的就补刀,回纥人不留活口。 本将军带着葛勒可汗,去找节帅给你们请功。” 车光倩哈哈大笑道,用手掌拍了拍“葛勒可汗”的脸揶揄道:“你知道为什么别人都不来打我们,偏偏轮到你们来么?” “为什么呢?” 葛勒可汗忽然开口询问道。 车光倩一愣,他还以为这厮不懂汉话呢,原来对方听得懂啊。 “那还不是因为就你们最蠢啊!他们都怕挨打,就你们不怕。” 车光倩翻了个白眼,懒得跟这个什么什么可汗废话了。 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居然还不明白前因后果。看来回纥那边的首领,确实不太聪明的样子啊。 难怪会被人当枪使了。 半个时辰以后,葛勒可汗被带到漕船上。此刻方重勇正拿着一本账本在看,上面记录了船队里有多少粮秣,多少箭矢,多少长矛、陌刀、横刀等物。 别看昨夜一战持续的时间不长,但各种耗材的消耗可谓是触目惊心,看得方重勇眼皮狂跳。 如果不是信任段秀实的人品,他都怀疑是这厮倒卖军需物资了。 要是按照昨夜这样的打法,最多还能支持一场战斗,就会没有床弩支援。再多打两场,就连角弓弩的箭矢也没有了。 看来这次“北伐”,已经进入尾声,要想办法跑路了。 “诶?这瘸子是谁啊?” 瞥了一眼车光倩身后,被亲兵搀扶着的葛勒可汗,方重勇头也不抬的询问道。 “回节帅,他是葛勒可汗啊。” 车光倩小声说道。 “哪个可汗来着?” 方重勇贵人多忘事,北方屁大点的部落首领都时不时自称“可汗”,李二凤也被人称为“天可汗”。 谁踏马知道眼前这位瘸子是哪根葱啊。 “节帅,回纥部落联盟,他是领头的,他说了算。 之前在朔方,您一箭将他的坐骑射杀,就那一位啊。” 车光倩继续提醒道。 这回方重勇才恍然大悟,想起来当初那件糗事。 那次在浮桥上,他本来想来个“过箭者死”的场面,将弓箭钉在浮桥的木板上。 没想到居然将葛勒可汗的坐骑一箭爆头了! 如果不是这一幕,回纥人也不会恨方重勇恨得入骨,特别是当事人葛勒可汗。他一天找不回场子,就一天是全回纥的笑柄。 “皇甫惟明给你们开的什么价?” 方重勇将手里的账本递给段秀实,看着葛勒可汗的脸问道。 “河西五州及朔方。” 葛勒可汗惜字如金的吐出几个字。 虽然这句话极短,但蕴含的内容却很丰富。 简单说,就是皇甫惟明为了酬谢回纥人,将河西节度使与朔方节度使的防区,都给他们。 不得不说,皇甫惟明的“驱虎吞狼”之计还是可以的,相当阴险歹毒。 得到河西走廊,回纥人表面是占了大便宜,但必定跟觊觎河湟谷地的吐蕃人成为死敌。 二者再也没有媾和的空间,只能你死我活打到其中一个服气为止。 所以皇甫惟明这招看似大方,实则包藏祸心。 当然借力打力为恢复国力争取时间,这一手阳谋不能说不好。只不过,皇甫惟明还是太高看回纥人了。 回纥过往在与吐蕃交手的过程中,如果没有外力介入。那么无论交战多少次,回纥都是输的那一方。 所以皇甫惟明这一招无论成败,最后都会成为一个笑话。 方重勇冷笑道:“胃口倒是不小,只是你们配么?吐蕃军力,何止我军十倍。你们这一战败得稀里哗啦溃不成军,还想占据河西与朔方,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方重勇一阵嘲讽,说得葛勒可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 道理确实是这么个道理,败军之将何以言勇。 可是葛勒可汗输了人不想输阵,强行狡辩道: “你们又是在船上装床弩,又是用箱车围阵! 这是耍诈,胜之不武!倘若堂堂正正一战,你们未必能赢!” 葛勒可汗一脸不服气,怼了方重勇一句。 听到这位回纥可汗的话,方重勇跟车光倩、段秀实等人面面相觑,完全不敢相信一个人居然可以死心眼到这样的程度。 “你说我们耍诈,我还要说你们有马呢! 你们怎么不舍弃马匹跟我们打呢?” 方重勇用关爱智障的眼神,看着葛勒可汗问道。 “马是长生天的恩赐,我们为什么不用。” 葛勒可汗继续狡辩。 方重勇明白了,你无论如何也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这种口舌之争是没有意义的。 “把他捆好了扔进河里,吊在船上别让他溺水了。让这位可汗在河水里冷静冷静。 等冷静好了,想明白了,再拉他上来也不迟。” 方重勇不耐烦的摆了摆手,懒得跟这位葛勒可汗做意气之争了。 “方节帅,等等……” 葛勒可汗还要再说,却是被亲兵拖走了,方重勇压根不想跟他废话。 等葛勒可汗被带走以后,段秀实这才面色凝重的对方重勇禀告道:“节帅,我军箭矢等物资消耗极大,且不方便补充了。我们还是应该尽快离开河北。” 段秀实说了句实在话。 不管朝哪里走,快点离开,都没错的。 粮草他们还消耗得起,但军备已经消耗不起了。 “先缓一天,明日再走。 回纥人这一波举动很奇怪,晚点本节帅要好好审一审这个葛勒可汗。” 方重勇对众将说道。 他心中暗想:回纥人这波出手很仓促,让人有点摸不准情况。这些人除了想报仇外,一定还有其他原因。 没过多久,一路追击的何昌期与王难得也回来了,并且带回来了一个令方重勇吃惊的消息: 回纥骑兵的出发地,很有可能在邺城附近,这是审讯俘虏得到的消息。 可信度很高,因为何昌期他们追出去好远,最后还是没有抓到多少四散逃逸的回纥人。 而且葛勒可汗率领的三万骑兵,只是一路偏师。葛勒可汗如今在回纥内部的领导权岌岌可危。回纥部落联盟当中,不愿意服从他的大有人在。 现在回纥骑兵已经来到河南与河北的交界处。 这些人有什么想法,是去洛阳去关中,还是渡河南下,一切都未可知。 总之现在天下局势越来越乱,也越来越让人看不明白了。 方重勇一声长叹。 清醒的人是痛苦的,大唐的动荡才算开了个头,还远远没有探底。 藩镇割据、两税法、社会基层结构巨变、贵族的消亡伴随着牙兵崛起,这些硬菜还在锅里烧制,都没端上桌子呢。 但是没端上来,不代表这些事物不存在没发生,一系列重大变革都在酝酿之中。 方重勇又无法跟其他人去说这些,只能自己憋在心里。时间一长,就让他有些无奈痛苦。 脑子里想着乱七八糟的事情,一天时间很快就过去。到了晚上,在运河里泡了一天的葛勒可汗也老实了,换了一身干爽的麻布衣,被亲兵带到了船舱中。 此刻方重勇已经命人给他准备了丰盛的饭食。 肉质细嫩的小羊排,外皮油炸得金黄的枣卷果子,新鲜压榨的葡萄汁,还有外面沾着黑芝麻的胡饼,一层面一层肉末,内有乾坤。 其他菜肴都是各有特色,且不重样。 得亏白桥镇是个贸易集镇,不缺这些食材,要不然这一桌子菜还真不好找。 葛勒可汗面色尴尬的坐到方重勇对面,这下算是彻底老实了。 心中再多的倔强,被河水泡一天,也会烟消云散。 所谓忍无可忍,那便重新再忍! “说吧,你带兵昨夜袭击这里,大概也跑了大几百里路。 总不可能只是为了一点私怨吧?” 方重勇沉声问道。 “皇甫惟明已经攻克了洛阳。” 葛勒可汗慢悠悠的说道,这个消息目前对一般人来说还是绝密,但葛勒可汗这种回纥高层,肯定是第一时间就知道了。 “原来如此,他许诺了你很多额外的好处吧,比如说你们要是办事殷勤的话,到时候就让你们放开手脚去抢长安之类的承诺。” 方重勇托着下巴,若有所思的说道。 这下轮到葛勒可汗不淡定了。 自己都还没说这一茬呢,对方居然都可以猜出来,实在是令人难以置信! “所以你就带着你的嫡系人马,趁着夜色偷袭我们。 一方面是给皇甫惟明交代,证明你们不是来混日子的。 另外一方面,也是因为皇甫惟明他们已经打算进军关中,你们是怕赶不上宴席,怕长安城内的好东西被人先抢了对吧?” 方重勇继续补了一刀。 这番话吓得葛勒可汗忍不住一阵哆嗦。 不得不说,方重勇又说对了。 这些回纥人本来就是抱着“击败宿敌后就去长安捞个够”的想法,来偷袭方重勇他们的。 偷鸡不成蚀把米只是因为意外,但是这种长途奔袭的战术,是没有错的。 李宝臣出卖回纥人,自然也有私心,堪称是一石二鸟。 葛勒可汗抓起一根烤好的小羊排就开始啃,吃完了又猛喝了一大口葡萄汁,将胡饼塞入口中吃了起来。 这厮打仗厉不厉害还不确定,但吃饭的样子,那真是龙吟虎啸,风卷残云。 方重勇还没动筷子,他就将桌案上的饭食吃得七七八八不剩下多少了。 葛勒可汗就这样狼吞虎咽了很久,终于吃饱了肚子。 他这才长叹一声,双目直视,眼睛盯着方重勇说道:“我跟你打一场,若是我输了,以前的恩怨一笔勾销,以后沙场相遇,我绕道走。” “倘若你输了,那就必须把我放了。你敢不敢?” “就现在么?” 方重勇一脸疑惑看着葛勒可汗,这厮莫不是把他这个节度使,当成了只会陪女人睡觉,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白脸? 要找打也不是这么找的啊! “就现在。” 葛勒可汗很是坚定的点点头。 第532章 轻舟未过万重山 第二天,被揍得鼻青脸肿的葛勒可汗,骑着马离开了白桥镇。 他不仅获得释放,而且还得到了不少干粮以供路上食用。 毫无疑问,葛勒可汗和方重勇之间的“单挑”,以惨败告终。 吃得太多,再加上被泡了一天的河水。在这种糟糕状态下,葛勒可汗就算是项羽再世估计也打不过方重勇。 当然了,葛勒可汗的目的,本身也是为了输,从来就没打算赢。 一个人在赤手空拳的一对一肉搏战中,打赢了敌军主将,还指望自己可以全身而退么? 这种赢了比赛,输了人生的行为,实在是跟作死没什么两样。 葛勒可汗可不是那么天真的人,这么折腾的唯一的目的,便是为了找个台阶下。 因为仗打到这个份上,他跟方重勇和银枪孝节军之间结下梁子,已经变得毫无意义。 甚至他此番回邺城,还能不能指挥得动麾下部曲,都要打个问号了。 所以在这个节骨眼上,如果还要玩什么意气之争,那就跟傻子没有任何区别了。 顺着台阶滚下来,收拾残部回草原休养生息,才是最优解。 当然了,回纥是部落联盟,葛勒可汗的嫡系部曲死伤惨重,他要回去舔伤口没什么稀奇的,可是其他回纥部落却未必舍得放弃抢劫的权力。 而且回纥内部分裂,已经是在所难免。一系列连锁反应,部落联盟内部的连横合纵,大概也在酝酿之中吧。 越是早点准备,越是胜算高于对手。 葛勒可汗跟方重勇将来还是不是敌人,都难说得很。 他也知道,因为这次偷袭不成而被人打闷棍死去的部曲,很可能算是白死了。 这或许就是草原人的宿命吧。 伴随着葛勒可汗的离开,方重勇跟银枪孝节军接下来所面临的问题,也被摆在了桌案上。 他和他麾下银枪孝节军所有将士,如同参加一次重要考试的学生一般,不得不直面命运。 深夜,永济渠上某个漕船的船舱点着油灯,里面挤满了人。 方重勇和麾下主要将领,围着一张桌案,上面摆着一张简陋的地图。 正在商议重要军务。 这是军中斥候根据侦查情况,所绘制的敌军部署图。 虽然地图草绘,描图水平很是一般,但从地图上的内容看,在场众人都看得出来,他们所面临的情况不容乐观。 “节帅,目前来说,高邈分兵两城,互为犄角。 一座是长芦县城,就在运河边上,这里是管理长芦盐场的城池,也是为了盐场而设。 长芦县东南,是沧州城,沧州州治。 该城毗邻浮水,而浮水是永济渠的支流,因为水深不够无法走漕船。 从运河分流引水纯粹是为了灌溉农田。 高邈麾下兵马平均分布在长芦与沧州这两座城,出事后可以互相支援。 两城之间,有大量岗哨、营盘和壕沟,可以互相支援。 此人布局的水平很厉害,不可小觑啊。” 车光倩对众人介绍说道,这便是眼前的对手,以及兵力分布的基本情况。 “高邈麾下部曲强倒不是很强,但是就怕被他们拖住,不好下手。 这防线搞得跟刺猬一样,难,很难。” 王难得沉吟片刻说道。 “王将军说的是,而且高邈在长芦段运河,设置了很多飞絙和械筏,阻碍我们的船队前进。 若是强行用漕船闯关,只怕……也很难。” 车光倩皱眉说道。 飞絙,粗大的绳索,固定在河道两岸,就可以阻拦船只过河。也可以作为浮桥的缆绳。 械筏,用多捆枪棒横竖捆扎制成的筏子,一般是配合飞絙使用。 简单说就是高邈派人建造一个方便拆卸的拦河坝,但没有将河流堵死,也不会影响水位高度。 谁知道这里有没有伏兵呢? “怪不得没有幽州那边的船只过来了,原来是高邈这厮在作怪啊。” 段秀实微微点头,终于是弄明白了前因后果。 高邈算是正儿八经的建立了一个水路、陆路俱备的防线。 通过两座城池和一座“拦河坝”作为核心节点,修建防线,让银枪孝节军不得不抛弃辎重,绕过他们继续向北。 银枪孝节军之所以在河北横行无忌,逮谁打谁,有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依托运河跟漕船提供补给,所以才能孤军深入。 高邈这一手“乌龟”战略,非常恶心人! “诸位,你们有什么高招没有?” 方重勇环顾众人沉声问道。这次他也是抓瞎,没想到高邈此人如此变态。 无人应答,他身边众将都陷入沉思之中。 高邈这一手,类似于一种“没有选择的选择”,无论是攻打哪一座城,又或者是拆除运河上的障碍物,都有很大的风险。 但从军事角度来说,每一个选项面临的难度又差不多,各有各的不利,每一个选项也都有各自的机会,没有所谓“绝对死局”。 这反而让人无所适从。 “节帅,皇甫惟明麾下的将领,现在真的对围剿我们很上心么?” 车光倩忽然问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 “此话怎讲?” 方重勇微微皱眉,已经想到了某些事情。 “节帅,皇甫惟明,已经攻克洛阳。 现在他的全部思绪,应该都在如何进军关中,我们不再是心腹大患。 皇甫惟明麾下将领,自然也知道这个。都攻下洛阳了,谁不想进关中捞一笔啊! 我们是难啃的硬骨头,陆续打败了武令珣、尹子奇、安守忠还有回纥骑兵。显然是不好对付的。 那些河北贼军,跟我们拼个你死我活,又有什么实实在在的好处呢?” 车光倩继续解释道。 不得不说,这话很在理。 攻下洛阳,和没攻下洛阳,河北叛军的战略重心是不一样的。 现在皇甫惟明攻下了洛阳,实际上李宝臣、高邈他们就被边缘化了。很可能哪怕皇甫惟明改朝换代成功,他们也没办法从里面捞取太多好处。 所以很有可能,银枪孝节军想回汴州,而高邈也很希望这支彪悍的敌军快点离开沧州,不要在河北继续闹腾了。 两边有媾和的可能。 当然了,这只是一种猜测。说不定高邈就是二愣子,就是想为皇甫大帅流干最后一滴血呢? 这谁说得准啊! 要不要赌一把呢? 方重勇陷入沉思之中。 他又感觉现在是麻杆打狼两头害怕,对方不知道自己虚实,还会有所顾忌。若是失去了这个优势,对方就很可能要肆无忌惮了。 “节帅,要不要派信使,去一趟沧州城,探一探口风?” 何昌期有些不确定的询问道。 见他难得在这种场合发言一次,方重勇不想打击他的积极性,只是轻轻摆手道:“派信使去便是示弱了,难免被其拿捏,风险太大,不合适。” 何昌期悻悻闭嘴,果然还是自己想得太简单了。 战争之中的心理博弈是非常微妙而复杂的,一个小动作就有可能暴露自己这边的虚实。 何老虎还是不适应这种斗心眼的模式。 “你们都回去想一想,明日早晨定下方略。” 方重勇大手一挥,让麾下众将先去休息。 实际上则是他已经从群策群议中找不到方法,想自己独断而已。 当众人离开之后,方重勇盘起腿,凝视着桌案上的敌军分布图。 如果把何昌期的馊主意算上,目前有四个选项可以选。 第一个是攻打长芦县城。 第二个是攻打沧州城。 第三个是烧毁运河上的临时堤坝。 第四个则是跟高邈py交易,双方演戏过关。 每一个都各有利弊。 如果选择第一个或者第二个,属于是间接解除围困。无论是烧掉堤坝也好,py交易也罢,只要打瘸了高邈的一条腿,那自然都可以实现。 而直接选择第三个或者第四个,则有惨败的风险。 并且这个风险还不小。 思来想去,方重勇还是觉得,第三个最直接,成功率也最大。 他们这支孤军,唯一可以依仗的便是时间差。 刚刚痛殴了回纥人,一定会让围追堵截的河北叛军,心悸不敢贸然接战。 倘若攻打城池,无论是哪一座城,都很难在短时间内攻克,退一万步说,就算攻城顺利,也会造成自己这边产生极大伤亡。 得不偿失。 唯有第三个,可以用火攻解决木制堤坝,然后只要趁势让船队通过运河便好。 船上的床弩,也可以掩护船队行进。过了这个关口,就不用担心高邈追击了。 银枪孝节军应对追击还是很有经验的。 从时间上看,这个方案速度最快。只要成功,那就直奔幽州方向而去。 要不要莽一次呢? 方重勇心中实在是没底,一时间拿不定主意。 他忽然有点理解为什么古今中外,很多主将在重大决策前,都喜欢占卜啊、抛色子或者赌一把之类的了。 实在是心理压力过于强大,以至于难以承受。 方重勇就这样左思右想,一夜没合眼。 等他走出船舱透气的时候,才发现朝阳早已挂在地平线上,整条永济渠都被染红,跟布满了血水一般。 方重勇召集众将在船头开会,然后发现这些人一个两个都顶着黑眼圈,跟熊猫差不多少。大敌当前,境况不妙,能睡得着觉的人,那确实是真的铁憨憨。 就连何昌期都不敢说浑话了,生怕一语成谶。 “你们考虑得如何了?” 方重勇深吸一口气问道。 迎面吹来的河风,让他的脑子稍微清醒了一点。 “我等皆听从节帅号令!” 众将一起跪下请战道。 想不出来,那就不要想了,方重勇说啥就是啥,这帮丘八办事也是干净利落。 “既然诸位都已经下定决心,那本节帅也不含糊。” 方重勇拔出疾风幻影刀,指着天边的朝阳说道:“那就有进无退,挡我者死!直接驾船冲过去,烧了那狗堤坝!” 哈? 跪在地上请战的众将都傻眼了。 他们万万没想到,方重勇是真的虎! 在他们看来,这一招风险是最大的,没有之一。 高邈既然布置了防线,他如何会不知道运河这地方是最脆弱的呢? 既然知道,那肯定会重点防范啊! 而且那条木制堤坝,也不是说想冲过去就能随随便便冲的。 这里很可能有守军不说,还有长芦县城的守军可以快速增援。 但是银枪孝节军,要到地面上陆战,那是需要准备时间的。人员与马匹下船和登船,集结后整队,都需要时间。 以前都是大家都是在地面上已经提前准备好了,所以不在乎这个。现在情况不同了。 “节帅,这样风险是不是有点大?” 车光倩疑惑问道。 大家都在船上不能到陆地上集结,银枪孝节军就算是有千般本事也耍不出来啊! “是啊节帅,末将以为还是得先断高邈一条腿,才方便冲过去。” 王难得也是持不同意见。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们到底想作甚?” 方重勇顿时怒了!环顾众将怒目而视! 他好不容易在权衡了一夜利弊后,才下定决心莽一波,没想到麾下这帮吊人,关键时刻居然说这不行那不行。 打仗哪里没有风险的,难道攻打长芦或者沧州城,就没有风险吗?真当身后的追兵李宝臣会放水啊! 方重勇可不敢押宝这位“傻子”。 正当气氛僵持的时候,一位亲兵匆匆忙忙跑来,在方重勇耳边低语了几句。 “嗯?” 方重勇眉毛一挑,有些不敢相信听到的事情是真的。 高邈居然派人来接洽,不应该啊! “把人带上来吧。” 方重勇对亲兵吩咐道。 不一会,人被带到。 那人看了看左右,欲言又止,似乎是嫌弃现场的人太多了,不方便说话。 “节帅,他身上没有兵刃。” 亲兵小声提醒了一句。 但方重勇却是摆了摆手说道:“这里都是本节帅的心腹,事无不可对人言。” 他看向来人问道:“各为其主,高邈有什么要教我呢?” 那人脸型细长,身材瘦小,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穿着唐军军服也不像个军人,反倒是身上带着很重的文人气息。 五十多岁的模样,并未自报家门。 “方节帅大祸临头了,居然还能镇定自若,倒是令李某佩服得很。” 那人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似乎并没有将方重勇当回事,言语中颇有轻佻之意。 你踏马哪根葱啊,这么嚣张? 方重勇身边众将都怒了!手握刀柄想拔刀斩人! “李先生请船舱一叙。” 方重勇却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车光倩等人都面面相觑,不明白这一茬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他们显然不能跟在方重勇身后,只好在船舱外等待。 船舱里面,方重勇和那位李姓信使坐定后,那人才摸着下巴上的胡须笑道:“高邈这一手,让方节帅很难受吧?” 他似乎胸有成竹的样子,一句话就说到点子上了。 方重勇若无其事笑道:“李先生猜错了,土鸡瓦犬,本节帅三日便可破高邈。” 听到方重勇的“豪言壮语”,眼前这位高邈派来的信使呵呵一笑,似乎对他的反应见怪不怪。 “方节帅果然如那曹孟德般,狡诈非常,善于伪装。 李某已经跟高邈交待过,务必要在堤坝处埋伏重兵,辅以火油茅草等引火之物,定叫尔等船队来了有去无回。 方节帅,李某有没有猜错?” 艹! 方重勇吓得霍然起身,随即冷静下来,又缓缓坐了回来。 “请先生教我。” 方重勇叉手行礼,对着那位信使深深一拜! 杀人的家伙,是不会跟你废话的。反过来说,此人说这么多话,定然没有恶意。 “其实,李某虽然是高邈的信使,但更是裴公的亲信。 这次来此,便是前来助方节帅一臂之力的。” 那人微笑着将腰牌递给方重勇。 只见木牌的背面,写着“静塞军”“李筌”五个字。 第533章 哥奴忌惮之人 李筌看上去其貌不扬,但实际上是有本事的人,甚至可以说本事很大。 大到什么程度呢? 大到李林甫听说了这个人以后,,认为他有宰相之才,对自己有威胁将其疯狂打压。李筌因此不得不辞官回家,后被裴旻看上,邀请其担任自己的幕僚。 “如今天下大乱,神器易主,鲜廉寡耻之辈如过江之鲫,凡事皆以利益为上。 此乃大唐之不幸。 倘若抛开那些忠孝节义不提,裴公其实不太看好皇甫惟明。至于高邈,更是草包一个。” 李筌面带不屑之色点评道。 显然,他也不太看得上这些人。 高邈是个草包? 方重勇眉毛一挑,心中顿时明白了什么。 果不其然,李筌轻描淡写说道:“此前种种,不过铺垫而已,都是出自李某之手,为的是裴公之谋。高邈愚钝,武夫而已,岂有这般手段?” 听到这话,方重勇若有所思点点头询问道:“裴公也在高邈军中么?” “然也,裴公为副将,军中不少亲信。高邈为皇甫惟明指派,虽是主将,但在军中影响力有限。 裴公假意顺从,与高邈精诚合作。实则早已暗中准备,就等方节帅这股东风了。” 李筌摸着下巴上的短须笑道,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样。 方重勇有点疑惑,既然李筌是裴旻的亲信,而且早就打算对付高邈了,那何苦要替高邈出主意,让这支军队横在银枪孝节军归路上结硬寨呢? 但是此刻他不好询问此事,只好微微点头应和道:“愿闻其详。” 似乎是看出方重勇心中所想,李筌正色说道: “李某之策,确实是针对银枪孝节军而来的,所以高邈召集众将商议了一番之后便欣然采纳,并亲自率部埋伏于运河两旁。 如此,长芦与沧州二城不仅兵少,且主将和不少部曲都是裴公亲信。 方节帅到时候可将漕船引火烧堤坝,然后提前率部离开漕船,骑兵绕后偷袭高邈的埋伏之地。 长芦与沧州二城皆为裴公控制,哪怕见到了银枪孝节军,也会装作看不见,不会给高邈通风报信的。 高邈伏兵被破,则必败退回长芦与沧州二城。裴公到时候会在城头插上银枪孝节军的旗帜。 惊慌之下,高邈势必无心攻城,进退失据,好似惊弓之鸟一般。 到时候大军败亡只在转瞬而已。” 李筌轻描淡写的,就将高邈人生中的最后一战,给安排得明明白白。 首先,放水让方重勇带着银枪孝节军绕过他们的防区,导致处于埋伏状态的高邈部,被人绕后偷袭。 只要高邈没有搞到什么超自然水平的宝物,只要方重勇和银枪孝节军正常发挥,高邈大概率是要惨败的。 其次,裴旻只要下令,让亲信部曲在城头挂上银枪孝节军的旗帜,并守好城墙城门。假装城池已经被方重勇攻陷,不让高邈入城就可以了。 他压根就不需要进行动员。 最后,败退逃亡,补给断绝的高邈,方重勇顺手就能把他们给收拾了,如此一来,高邈此人如何,也就不值一提了。 整个过程裴旻做了什么没有呢? 其实他根本不需要做什么,只需要在高邈叫城的时候跟士卒们说,外面叫喊的人不是高邈,而是来诈城的坏人就行了。 这个计划风险极低,可操作性极强,而且不需要把胜利的希望,寄托于善变的人性。 裴旻几乎是躺着稳赢。 至于方重勇,攻打高邈,本身就是他自己的分内之事。哪怕是被便宜岳父给利用了,这又有什么好抱怨的呢? 总不能指望裴旻直接兵变吧? 听完李筌的全部计划,方重勇心中暗暗感慨:这踏马还真是……姜还是老的辣啊! 裴旻这种“背刺”神人,稍稍安排一下,给敌人放个水,高邈就这样被他给莫名其妙的坑死了。 不仅做得巧妙,而且还避免了当个主动背刺同僚的坏人。 然后,银枪孝节军既然已经打败了高邈,甚至将他斩首,那他们这些副将啥的,兵微将寡困守孤城,投降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吧? 想明白这些之后,方重勇都差点要给裴旻鼓掌叫好了。当然了,这个连环计很可能不是裴旻的想法,而是李筌出的主意。 这也足以证明,李筌很有些本事。 正当方重勇低头沉思的时候,李筌从怀里掏出一张羊皮地图,摊开放在桌案上。 “这是高邈所部埋伏的位置。” 李筌语气很是平静,也懒得解释他为何如此笃定。 高邈是个草包,但有时候,草包的人有点好就是听话。 李筌说这个地方埋伏更好,高邈考察以后,觉得李筌说话很靠谱,所以就照此安排。 李筌这个局的可怕之处就在于,他安排的一切都是最优,却唯独不说裴旻会反水! “李先生才学过人,国士之才啊。” 方重勇将地图收好,忍不住感慨道,他这回是真的服气了。 李筌很是矜持的叉手行了一礼,随即面带微笑也不说话,似乎是在等待方重勇发问。 明显有考校之意。 方重勇也明白了过来,他沉吟片刻询问道:“裴公既然要反皇甫惟明,那自然得想好了退路,不知道裴公退路何在?” “这个问题,李某反而是要问节帅。银枪孝节军孤军深入河北,退路何在?” 李筌笑着反问道。 方重勇不想跟他打哑谜了,直接亮出底牌说道: “永济渠一路北上到数河相汇之地,然后转向东,沿着漳河往海边走,那里有渡口停海船。 秋冬季刮北风,乘坐海船趁势南下,便可脱离河北。 我军一路宣扬要打到幽州,实乃声东击西之策。乘坐海船南下才是退路。” 听到这话,李筌微微点头道:“裴公旧部,就屯守于此地,本为保证高邈后路而设。此番离开河北,裴公亦是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他做了个翻手掌的动作。 方重勇心中忍不住吐槽了一句“果然如此”。想来也是,老狐狸又怎么会不准备后路呢? 他不由得深感大唐这潭水,真是太深了。 河北叛军成分复杂,派系众多,人心也不齐。与其说是有组织的造反,倒不如说联合起来,因地制宜般的混日子。 现在皇甫惟明攻克了洛阳,河北诸多势力的小心思反而是更多了。以前是迫于压力,不得不团结起来。而今势头起来了,就开始想着怎么分蛋糕了。 “先生这次若是不来,银枪孝节军数千将士,皆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方某替他们谢谢李先生。” 方重勇站起身,对着李筌深深一拜。 “方大帅,李某要回沧州城复命了。高邈此人容易急躁,倘若船队迟迟不到,恐怕会让高邈改变主意。 告辞。” 李筌行礼告退,方重勇一直送他下船,这才松了口气。 他回到船头就被麾下众将围住了,何昌期疑惑问道:“节帅,刚刚……到底说了什么事情呢?” 众人都是一脸期盼,显然跟何昌期一个心情。现在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刻,每个人都不希望自己成为“懵懂无知”的那个人。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总之计划有变。” 方重勇轻轻摆手,率先进了船舱。 在场其他人面面相觑,也都跟着一起跟了进来。 …… 月儿高高挂起,宛若银盘在天上,有些圣洁的味道。 今日是中元节,是祭奠先人的日子。 要是长安还如以往一般繁华,那么今日皇帝和中枢官员,在白天要参加道教的迎仙仪式。 祭坛上有柏叶槐花的香露,有穿着美丽仙衣的道姑道士在作法事,规模非常惊人。 到了夜晚要放江灯,要在长安城内摆道场超度亡魂,家家户户都设食燃烛荐享无主冤魂。 反正过得很是隆重。 官府还会放假一天。 但这一切跟高邈都没什么关系,因为战乱,这些活动估计也是能省则省,该停就停。 此刻高邈正领着河北叛军一部,埋伏于永济渠旁的树林里,就在离长芦县城不远的地方。 他们打算伏击方重勇所率银枪孝节军的船队。 直接一波釜底抽薪。 埋伏的活计是很辛苦的,因为很多时候,敌军并非会按时抵达。 晚个几天实属正常。 那么埋伏的伏兵在这几天当中,也不得不忍耐所有困难。只要主将没有下令离开,那么再难也得忍着。 正因为这样,高邈才不放心,怕别人指挥耽误大事,所以亲自设伏于永济渠两岸。 高邈这个人虽然指挥打仗的水平很一般,但还是有点好,就是听得进劝。 李筌提出的作战方案,他找麾下亲信商议过了,确实是那么回事,基本上没有破绽。 虽然李筌是裴旻的人,而裴旻的忠诚度,是受到皇甫惟明质疑的。 但高邈还是采纳了李筌的建议。 这也是他这样的庸才,能够走到今日的重要原因。 “高将军,那李筌不会坑我们吧?” 高邈身边一个亲兵小声问道。 这片树林里面的蚊子真是毒辣,基本上每个人在此都被咬了一大堆包。 但是没办法,为了打胜仗,他们就只能忍着。 “今日是中元节,好久都没有祭拜父母了啊。” 高邈忍不住感慨叹息了一声,似乎压根就没把亲兵的话当回事。 乱世之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谁没有梦想,可谁又不是在生活的重压下,勉强苟且活着呢? 很多时候,人都是在梦想与底线之间来回挣扎。 “高将军,那方贼会不会不来了啊?” 亲兵又问了一句。 “难说。” 高邈吐出两个字,心里也犯嘀咕。 李筌当初出主意的时候,那说起来是头头是道,好像方重勇不往运河堤坝这边撞过来,就是傻子一样。 但现在对方迟迟不来,高邈又有些患得患失起来,捉摸不定后面到底会发生什么事情了。 “高将军,您说如果我们收拾了方贼,那有机会去长安洛阳这些地方捞一笔么?” 这个亲兵今日的话,好像格外多。 高邈本来被他问得烦躁了,但这最后一个问题,似乎也颇有道理的样子。 他微微皱眉,最后还是长叹一声道:“那谁知道呢,总之吃不上肉了,能喝点汤也好吧。” 高邈显然没什么自信。 按照目前的局势,河北叛军开进关中已成定局。等拿下长安,肯定是那些破城的队伍参与劫掠。 而包括李宝臣在内的一众丘八,估计是毛都赶不上了。 这事说起来,还真是让人有点沮丧。 “高将军,我们在这里跟方贼死磕,弟兄们不知道要死多少。 结果那帮人却能在洛阳潇洒快活。高将军,弟兄们都很不服气啊。” 格外话多的亲兵愤愤不平说道。 他这番话,在军中应该是能引起很多共鸣的。 只可惜,高邈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很多时候,人生就是这么的无奈。 你在这里要死要活的拼杀,死人受伤也捞不到几个钱。可就是有人可以轻轻松松攻破洛阳,攻破长安,在里面大掠三日。 高邈又能找谁说理去呢? 李宝臣只有指挥调度权,没有人事任免权,更无权分配缴获。 他也是惨兮兮的。 现在的情况很明白,谁离皇甫惟明更近,谁离关中更近,谁就能吃香喝辣。 “别婆婆妈妈说这些晦气事,闭嘴!” 高邈不客气的怼了一句,却是没有惩罚这位亲兵。 这种态度其实已经证明了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高将军,船队来了!看那边!” 另外一个亲兵,指着远处运河的河面说道。 他看到了月光下,点着渔火的船队,浩浩荡荡朝着“堤坝”而来,似乎有强行闯关的意思。 “好!” 高邈顿时喜上眉梢。 “发烟花,擂鼓,吹号角!” 他对传令兵下令道。 砰!砰!砰! 很快,三朵烟花在夜空中绽放,分外美丽。只是颜色很特别,是民间很难见到的那种,亮度也更高些。 咚咚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咚咚! 运河堤坝两岸,同时鼓声大作! “杀!” 高邈高喊了一声,树林里无数重甲步卒冲了出来,朝着直愣愣撞上堤坝的漕船而去。 然而,还没等高邈麾下的部曲向船队投掷引火之物,那些碰到堤坝的船只反而先燃烧了起来。 粗麻绳很快便船上的大火所点燃,并迅速燃烧。 而那座用木棍、竹棍拼接而成的堤坝,也同样被大火点燃。 火势蔓延速度非常快,几乎可以说是一发不可收拾。 这这这,这不对劲吧? 高邈站在不远处的树林边,有些傻眼了。 漕船上并未有如预期那样,下饺子一般的敌军士卒掉入水中。 反倒是静悄悄的,根本没人的样子。 不好!中计了! 高邈心中咯噔一声,暗叫不妙。 第534章 德不配位,必遭其咎 沧州城城头,“剑圣”裴旻手扶女墙,眺望永济渠的方向。当然了,夜空中能见度很低,更别提视野尽头根本看不到永济渠。 远望是假,心急才是真,心急到夜不能寐。 火把照耀下,裴旻的眉头皱成了“川”字,很久之后,紧皱的眉头松开,化为了一声长叹。 “裴公为何叹息?” 李筌上前询问道。 “达观子(李筌道号)啊,你说他会不会……” 裴旻有些犹疑的询问道。 他显然是担心方重勇不按李筌之计行事。 有点患得患失。 “方清若是不信李某,则是不可托付大事之人。 李某之计,成败也就无从谈起了。 他若是信李某,则李某之计必成矣,一切皆是命数。 裴公又何必担忧呢?” 李筌面色平静解释道,看上去自信满满。 裴旻微微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他想将李筌推荐给方重勇,以成大事。毕竟自己这辈子已经这样了,李筌跟着他实属浪费才华。 但李筌却表示需要“观察”一下。因为对于李筌来说,离开裴旻,并不意味着就要跟随方重勇。 这就是主择臣,臣亦选主的道理。 李筌的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明白了:方重勇若是信任他,依计行事,绝对可以轻轻松松拿下高邈。 倘若不信,只能说对方没这个命,也就不配让他效力。 这很公平。 所以李筌初见方重勇的时候,也并未将裴旻那封“推荐信”拿出来,至始至终都在暗中观察,反复权衡。 “达观子啊,这个……” 没过多久,裴旻抬起手又是想说什么,一看李筌那张淡定的脸,顿时又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裴公请放心,就算没有方清。裴公要脱身,李某也多的是办法。” 李筌不以为意的说道。 裴旻微微点头,李筌说可以脱身,那便一定可以脱身。只不过想带部曲脱身就难了。 和王忠嗣不同,裴旻不是基哥的死忠。 他是河东裴氏的嫡系,裴氏第三十一代孙。 裴氏想干的事情,是在乱世“待价而沽”,而不是跟着某一个皇帝一路走到黑。 乱世开启,集中所有可以集中的力量办大事,才有可能将大事办成。 所以裴旻第一个就想到了方重勇。李筌的考验,其实也是裴旻的考验。事关身家性命,谁也不敢将赌注下在一个关键时刻不靠谱的人身上。 “去小酌一杯吧。” 裴旻对李筌说道,拍了拍他的肩膀,今夜估计是没法睡觉了。 二人来到城楼签押房,三杯酒下肚后,裴旻看着李筌疑惑问道:“刘客奴守长芦县,他会不会不守约定,反而去援助高邈呢?” 这次高邈排兵布阵,裴旻负责守沧州城,刘客奴负责守长芦县,而高邈本人则守河堤,并负责伏击银枪孝节军。 在这个节骨眼,刘客奴的选择就很重要了。这人未必能成事,但败事的本领还是妥妥的。 虽然刘客奴私下里与裴旻歃血为盟,互相守望。但这年头,亲儿子都不是一定靠得住,更何况只是盟友呢? 裴旻的心其实一直都是悬着的。 李筌摆摆手道: “刘客奴昔日为薛楚玉部将,资格极老,屡立战功。 皇甫惟明不重用他,反而扶持高邈为主将。就算刘客奴心胸再宽广,不出兵害高邈已经是仁至义尽,又怎么可能帮他呢? 再说了,刘客奴既然已经与裴公约定好了,事后又可以吞高邈部曲回辽东自立。 于公于私,都没有帮高邈的道理。” 李筌摆了摆手,他早就把这些套路算计得明明白白啦。 薛楚玉是张守珪之前的幽州节度使,因为虚报战功,把某次败仗说成胜仗,然后被人举报而被基哥免职。 但薛楚玉当初在幽州当地提拔的很多边将,如今也都成长起来了,刘客奴便是其中之一。 这都一二十年过去了,刘客奴早该出头却因为皇甫惟明起兵,反而失去了原本的官职,形同降职。 他心里没火气才是见鬼。 而皇甫惟明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刘客奴呢? 实际上也只是因为,皇甫惟明身边有太多亲信要安置,一个萝卜一个坑。刘客奴既然是薛楚玉的嫡系,那就是没人疼的孩子,而非是皇甫惟明故意要整他。 世道常常就是这么现实。 “高邈不算恶人,但德不配位,必遭其咎,可惜了。” 裴旻给李筌到了一杯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倘若太子坐镇关中,平定河北之乱,这天下尚且能维持一个表面上的平和。 倘若皇甫惟明入主长安,那就……大战无休无止了。” 李筌叹了口气,他聪明过人,学富五车,然而面对这样的事情,也想不出解决的办法。 “确实,李琬得位不正,倘若登基,诸位皇子必定要起兵群起而攻。 到时候,战乱又岂是一两年可以平息的。” 裴旻微微点头说道,显然也是这么想的。 连他都在布局,要联合方重勇的力量,在接下来的乱局中站稳脚跟。 自己都如此了,更何况别人? 这天下能安定得下来嘛! 裴旻与李筌二人一边在沧州城的城头签押房内,说着天下大势,一边等着永济渠那边的消息,谁都不敢在这关键时刻睡觉。 就这么熬啊熬啊,一直熬到天空吐出鱼肚白的时候,忽然有一队骑兵,举着火把,朝着沧州城的方向疾驰而来! “一定是高邈来了!” 李筌指了指城头下面若隐若现,逐渐靠近的马队说道。 “来人啊,换旗!” 裴旻当机立断下令换旗,身边几个传令兵匆匆忙忙将城头上的军旗拔掉,换上了写着“银枪孝节军”的旗帜。 不一会,就听到有人在城下高喊道:“裴将军,快开门啊!后面有追兵!” 听到这话,李筌对着裴旻摇了摇头,示意他什么都不必去说。 事有不密则事败,给自己留条后路没害处的。 裴旻不吭声,城楼上的偏将与亲兵等人也是不吭声,只当自己没听到。 “裴将军,某是高邈啊!快开么! 你不吭声是何意!快开城门!耽搁不得了! 我们后面有追兵!” 城楼下的声音似乎是高邈本人,只是这声音此刻显得十分慌乱和急促。 裴旻不为所动,压根就不露头。 “裴公,现在就放箭!将高邈驱赶走!” 一旁的李筌小声建议道。 于是裴旻找来传令兵,命令城头弓箭手直接向正在喊话的高邈射箭。 咻咻咻! 咻咻咻! 一时间城头乱箭齐发,城下正在喊话的高邈不得不策马回退了好多步,一直退到了射程以外才停了下来。 这些箭矢没什么准头,骑在马上的高邈毫发无损。 “裴旻!算你狠!你跟刘客奴,都投了那方清!我定会禀告皇甫大帅,摘你的脑袋! 撤!” 高邈气急败坏的痛骂了几句,最后还是不得不带着身后的亲兵朝南面而去。 很显然,刘客奴果然如事先约定那般,不开城门不冒头也不回话,就是换旗装死。 高邈这次算是体会到了什么叫人心险恶。 等他带着为数不多的骑兵离开后,裴旻与李筌这才走出城楼,望着高邈离去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怜悯。 “多少有些胜之不武了。” 裴旻叹了口气,他多少还是要点脸的。不过在这件事情上,他们做得确实很不光彩。 李筌却是一脸正色对他说道:“裴公应该庆幸,今日我等不是高邈。今日裴公同情高邈,他日我等沦为高邈时,谁又来同情我们呢?战阵厮杀并不是比拼剑术,只要能赢就行了!” 战场之上,只有胜负而已。赢了就是赢了,讲个屁的公平道义啊! 裴旻面露苦笑,除了心中吐槽几句之外,竟然无法反驳。 …… 啪!啪! 一队骑兵从北面而来,领头之人,正在拼命用马鞭抽打马屁股! 正在这时,道路西边树林里出现了两百弩手,对着路上奔驰的队伍就是一阵猛射! 顷刻间,数十骑手坠马,急速奔驰的队伍瞬间大乱。 这队弩手实行的是两段射,第一轮第二轮各一百支箭射完,换完箭矢的第一队就已经冲出树林进行补射了。 骑手们连忙翻身下马,拿起圆盾结阵自保。弩手们却是步步紧逼,将这些人压缩在田埂边的一个鱼塘附近。 缠斗之间,后面追兵赶到。 以力破巧,骑兵直接撞开了那个半圆形的阵型,有十多个人第一时间被撞到鱼塘里面吃泥巴了! 厮杀是毫无怜悯的,一炷香的时间不到,之前那些赶路的骑兵,就只剩下几个人还站着,其他人非死即伤。重伤还没死的,躺在地上蠕动呻吟,惨到了极致。 “老子就是高邈!方清你这个卑鄙小人!来啊,来取老子的项上人头!” 高邈直接将手里的圆盾扔到地上,举着横刀,对着将他团团围住的丘八们怒吼道。 正在这时,人群分开一条路。方重勇在何昌期的护卫下走上前来,用一种看傻子的眼光看着高邈。 “事到如今,说这些有意思么?” 方重勇平静问道。 “尔等要杀便杀,但有句话要说明白!不然我死不瞑目!” 高邈梗着脖子大喊道。 “那你快说啊。” 方重勇身边的何昌期忍不住怼了一句。 “方清!若不是某麾下两个将军突然反叛,今日你还能赢么? 你还能站在这里看高某的笑话么?” 高邈不甘心的说道,双目赤红。他那瘦高的身体气得发抖,恨不得将方重勇痛殴一顿出气。 可那些事情也只能在脑子里想想而已,他现在却是连方重勇的衣角都碰不到。 典型的鸭子死了嘴硬。 “李宝臣五万追兵在我身后,你怎么不让他们撤走,然后挑三千锐卒跟我正面对抗?” 方重勇开口问道。 高邈顿时无语,做人玩双标就没什么意思了。总不能说只许你十打一,不许别人耍诈对吧? “那你是怎么知道我在埋伏的?是不是有人将机密告知于你了?” 高邈接着发问道。 听到这话,方重勇都懒得回答他了,直接对其摊开双手。 “给他一匹马,让他离开,随便去哪里都好。” 方重勇对身边的何昌期说道。 “节帅!这使不得啊!” 何昌期连忙拦住方重勇。 高邈听到这句话也是一愣,这随便释放敌军主将,不像是寻常操作啊。 “各为其主而已,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去吧,给他一匹马。” 方重勇轻轻摆手,示意何昌期不要在这里撒泼打滚。 “得令!” 何昌期不情不愿的牵来一匹马,随即走上前来,将缰绳递给高邈,虎着脸一句话都没说。 “不服的话,就回去重整兵马再来打吧,打到你服。” 方重勇指了指南面的方向。 高邈深深看了他一眼,抱拳行了一礼,便翻身上马,骑着马朝南面而去,很快就失去了踪影。 “送他们上路。” 方重勇指了指正在地上呻吟的敌军伤兵。 何昌期带着几个亲兵走上前,一刀一个,很快就处理完了,大量鲜血流入池塘,将其然成赤红一片。 “去传令,所有人到沧州城外集结。” 方重勇让何昌期亲自带兵去通知车光倩他们,运河那边的战斗应该已经完结了。 “节帅,放高邈离开这个事情……” 何昌期似乎对之前那一幕耿耿于怀。 “本节帅自有主张,后面再跟你们细说。” 方重勇指了指西面,示意何昌期快去办差。 一个时辰之后,银枪孝节军所有人,都集中于沧州城下。此刻他们已经失去了大部分漕船,失去了大部分补给。 并不像看上去那么从容。 虽然歼灭了高邈麾下亲信部曲,但裴旻究竟是什么意思,沧州城内究竟是什么情况,方重勇依旧是半猜半蒙。 并没有等太久,沧州城城门就已经被人打开。 裴旻带着李筌,亲自出城迎接,可谓是给足了方重勇面子。 “裴公,李先生,本节帅已经歼灭高邈所部兵马。” 方重勇走上前来,一句话概括了战况。 “方节帅,可否斩杀高邈其人,可否将其虏获?” 李筌很是关切的问道。 “未曾虏获,让他单骑走脱了。” 方重勇面色如常,摇了摇头,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裴旻与李筌二人对视一眼,随即裴旻看向方重勇,做了个请的手势说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请节帅入城一叙。” “如此甚好。” 方重勇点点头,装作不认识裴旻,领着银枪孝节军一众人马徐徐入城。 城门口气氛很是平和,并无剑拔弩张之感。 一行人来到府衙,大堂内已经备好了酒宴。方重勇安顿好麾下众将入席吃酒,自己则是跟着裴旻与李筌来到府衙书房内商议大事。 来到书房,三人落座之后,裴旻才指了指李筌说道:“这位道号达观子,有经天纬地之才。我老了,他跟着我只会浪费才华。不如以后就跟在你身边,帮你出谋划策吧。” 李筌也对方重勇叉手行礼道:“方节帅有勇有谋,气度过人。李某愿为节帅鞍前马后效力,不辞辛劳。还请节帅不要嫌弃在下老迈。” “哪里哪里,方某得先生,如鱼得水啊。” 方重勇受宠若惊,连忙扶住李筌。 第535章 难以置信 蒲州,河东重镇。 它西临黄河,东临涑水,乃是从河东通往关中的要冲之地,战略地位极为重要。拿下蒲州城,然后穿过蒲州西面的蒲州石桥,便已经踏入了关中的地界。 此地乃是关中东面的门户之一,重要性毋庸置疑。既是重镇,又是商埠,城池高大。 方有德精选出锐卒两万,领兵到蒲州,在此地布防。 至于已经投靠皇甫惟明的高秀岩部,在听到长安方向有兵马靠近时,就已经提前放弃了蒲州城,逃到离蒲州一河之隔的虞乡。 等待皇甫惟明的援兵前来支援。 方有德带兵抵达蒲州城后,李光弼就向他建议分兵五千镇守潼关。 哪知道方有德压根就不想听关于“潼关”的任何字眼。 但他却同意了李光弼分兵的建议,并让对方领兵五千,镇守蒲州以西的朝邑城,以为后援。 这个命令有点奇怪,不太符合常理。但是方有德本人就不是个喜欢走寻常路的人。李光弼也无话可说,只好带着五千兵马离开了蒲州,前往朝邑屯守,以为后援。 正当方有德和他麾下兵马抵达蒲州三日后,李归仁也带着两万精兵抵达虞乡。 面对弃守蒲州的高秀岩,李归仁虽然心中鄙视,却也没有苛责。只是接纳了高秀岩投诚,让他在麾下听用。 其实就凭高秀岩手里的这点兵马,守蒲州就等于是插标卖首,逃命也是人之常情。 只不过,高秀岩这一退,却是将地利拱手让人了,让李归仁失去了战略先手。 拦在河北叛军面前的,是一条季节性河流:涑水河。 这条河最高水位的时候,可以有数十米宽,最深有一米多深。 然而到深秋结冰期之前,就会提前断流,成为一条阴沟,自然也不存在冬天结冰与否的问题。 现在涑水河的水退了一些,没那么深了,骑马淌水可过。但河水的深度,最深处却也没过了马匹的膝盖,河水宽度也有十多丈左右。 这能过又不好过的距离,很有些棘手。 抵达虞乡的第二天,李归仁便带着步骑混合的队伍来到涑水河边列阵。 他从轵关而来,军中所剩粮秣不多,需要速战速决。 此时已经探知军情的方有德,亦是带兵列阵于河对岸。 双方隔河相望,谁都没有先动手。 “方大帅,敌军估摸两万左右,我们可以徐徐图之,倒是不急于一时啊。” 高仙芝策马上前,低声说道。 老实说,这次方有德带的兵有点少,虽然都是选出来的精兵。 如果把长安所有兵马都带上,凑个三四万人不成问题。但方有德却只选勇壮,并许以厚赏,凑足了两万人就不再凑数了。 看到方有德面沉如水,凝视对岸的敌军。高仙芝继续建议道:“敌军远来,必是走的轵关,粮草运载颇为不便。两万人也不是小数目,需要的粮秣很多。我军不如守住涑水,拖延几日。没粮食的话,就算是饿也把他们饿死了。” 不得不说,高仙芝的建议是有道理的。李归仁气势汹汹领兵两万而来,兵锋正盛。 聪明的办法,便是避敌锋芒,利用对方粮草不济的缺陷,拖延时日。 苟几天,则河北叛军必然露出破绽。 “传令下去,打出本帅的帅旗!” 方有德压根就不想搭理高仙芝,直接对身边的亲兵吩咐了一句。 “得令!” 传令兵很快告知掌旗官,一杆硕大无比,写着“方”字的旗号被竖了起来。 十分醒目,就连河对岸的李归仁都看得清清楚楚。 “你负责压住阵脚,待本大帅破敌后跟进。” 方有德随意对高仙芝吩咐了一句。 因为这时候马儿打了个响鼻,高仙芝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方大帅,您这是……” 高仙芝还要再问,却听方有德对传令兵吩咐道:“控鹤军出击,跟随本帅渡河冲阵!” “得令!” 传令兵连忙挥舞着五色旗,控鹤军各部主将看到旗帜,开始将冲阵的命令传达了下去。 高仙芝在一旁看傻眼了! “方大帅,您这就是渡河冲阵么?是不是先试探一番再说?” 高仙芝用一种怀疑人生的语气询问道,此刻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方有德现在的行为怎么说呢? 高仙芝好色,对玩女人有点研究。 真要类比的话,方有德现在就像是见到了一个绝色美人,然后一句话不说,也不顾旁人的围观,就直接冲上去脱美女的衣服一样。 已经抽象到不知道该怎么描述才好了。 大帅,打仗不是这么打的啊! 高仙芝还来不及去说什么,方有德便已经带着骑兵冲入涑水之中,马蹄踏水,溅起一阵阵水花。 如同汹涌奔腾的潮汐,一往无前。 河对岸,李归仁用疑惑的眼神看着涑水河面,看着对岸那些奔驰而来的骑兵。 他没有一点防备,也没有一点顾虑,一时间居然被惊得说不出话来。 乖乖啊,打了这么多年的仗,如此一般的二愣子,也真是头一回见啊! “步卒列阵,半渡而击!” 李归仁从容下令道。 此时自己这边骑兵起步,速度已经冲不起来了。跨河跟敌军骑兵打对冲很蠢。不如用步卒半渡而击为好。 当然了,李归仁知道,自己这一手根本不可能失败。 你以为你不打招呼渡河冲阵就是勇了? 你以为这样就能强无敌? 李归仁心中冷笑不止,如果打仗光靠莽就可以赢,那选将只需要选那些肌肉发达,孔武有力的人就行了,大家都不用读什么兵法了。 然而,似乎是感受到了他内心的想法,随着一声号角声响起。敌军那支冲锋的马队,居然前队变成后队,调转马头,朝河对岸奔逃而去。 这一幕不仅是让李归仁看呆了,更是让高仙芝看得头皮发麻。 方大帅啊,您这波是秀一把极限逃跑的操作,也着实是厉害了。 可是已经冲过河的贼兵,还是得我们给您兜底啊,您这不是坑人嘛! 高仙芝看得心一阵阵下沉,又害怕挡了方有德的归路,一直不敢下令变阵。 他的心已经沉谷底,而那些追着骑兵冲杀的李归仁部士卒,可是兴奋得要爆炸了。 这些步卒再也不想保持什么队形了,他们发出兴奋的嘶吼,朝着逃逸的马队冲刺而来。等过河后,他们也会一鼓作气的将高仙芝所在的阵型冲垮。 河北叛军的步兵队形正在展开,等会就要绕边,攻击高仙芝控制的步卒阵型。 不到一炷香时间,这些步卒的前锋,就已经冲到了涑水对岸的岸边,脚就要脱离河水,踩到石头遍地的河滩了。 正在这时,方有德所在的骑兵队伍里,再次吹起号角! 后队再次变前队,又朝着河水的方向反冲过来了! 诶? 高仙芝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次接一次的极限操作,嘴巴都要张大成“o”形。 此刻战场的局势,已经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或者说,方有德这一番极限拉扯,将原本他们处于“半渡而击”的猎物,变成了“半渡而击”的猎手了! 而李归仁麾下步卒,则正是绝大部分人都在河水里,处于“半渡”的状态! 猎人猎物瞬间互换身份! 现在这些河北叛军步卒,阵型早已散乱,变成了三两成群的冲锋状态。因为要绕后包抄,所以整体队形宽阔而稀薄,到处都是洞。 方有德麾下骑兵,已经再次在河岸边加速,等冲到河水中的时候,速度已经快要到达巅峰! “杀!” 身材魁梧的李嘉庆,还有他的长子李怀光一马当先,瞬间就将面前的敌军步卒冲倒在河里。三角队形的马队,如同一把锥子,将李归仁部的步卒阵线凿穿! 这一刻,高仙芝才明白方有德出发前,对他所说的“跟进”是什么意思! 老子创造战机,你们要是把握不住,那还不如回家去种田! 高仙芝耳边似乎出现了方有德独有的嘲讽之声。 他连忙对身边亲兵下令道:“擂鼓,总攻!” 咚咚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咚咚! 一直在观摩战局的军乐队士卒,此刻激动得热血沸腾,卯足了劲开始擂鼓。 “杀!” 高仙芝高喊了一声。 李嗣业比他速度还快,高仙芝没动,就看到这位勇将已经骑着马冲出去了。 剩下的几千步卒,刀盾兵连盾牌都丢地上了,提着环首刀,就朝着河对岸狂奔。 河对岸,李归仁脑子正处于懵逼之中,傻呆呆的看着眼前兵败如山倒。 嘴唇抖动着,却又说不出半个字来。 尼玛,老子还没发力呢,这就败了? 李归仁气得全身发抖,正要下令骑兵冲击。然而身边的骁将刘龙仙,却对其大声吼道:“李将军,敌军大势在前,如山崩海啸啊,已经抵挡不住了。不如带马队后退三十里,避其锋芒徐徐图之啊!” 这番话,高情商理解就是战略转进,低情商理解更简单,就是“润”这一个字。 得亏刘龙仙一声大吼,李归仁从懵逼中清醒过来。他连忙命身边的传令兵,敲击挂在马上的铜锣! 当当当!当当当! 当当当!当当当! 李归仁调转马头就跑,一边跑一边让跟在自己身边传令兵鸣金收兵。 他都带头跑了,都下令鸣金收兵了,那所部兵马的士气自然是一溃千里。 那些马队的人运气算是好了,因为没有冲阵,所以尚且有很大余力。他们看到李归仁跑了,自己也调转马头跟着一起跑。 由于马力充足,这些逃兵越跑越快,很快便跟方有德他们脱离了接触。 而那些只长着两条腿的河北叛军士卒就倒了大霉。 方有德带着骑兵,在松散的步兵阵里面来回穿梭,杀人跟割麦子一样。很多步卒压根就没跑到岸边,倒在河水里就再也起不来了。 由于尸体太多,涑水一时间被堵住,河道这一段到处都是漂浮着的尸体。岸边冲上来的尸体,更是厚厚的叠了几层,远远看去,就让人感觉头皮发麻。 平静的河面,已经被鲜血染红,像是地狱里冒出来的水源一样。之后的一年时间,蒲州当地百姓,都不敢吃涑水里面捞出来的鱼儿。 李归仁麾下步卒有些还是逃到了岸边,往虞乡方向逃去。 方有德也没给河北叛军留面子,一路追杀,一直追到虞乡,发现城门紧闭,敌军守备森严,这才带队返回了蒲州城。 临走前,方有德命高仙芝在涑水西岸插了一支旗,上面写了四个字:过河者死! …… “啊嚏!” 皇甫惟明打了个喷嚏。 此刻站在潼关城楼下,他的心情却是非常不爽,有种被人戏弄的羞恼。 这次攻克潼关,他,或者说安守忠,想的都是同样一个办法。 那就是绕路。 这也算是“英雄所见略同”了。 关中之险,其实主要就是在于东边的关隘。具体说来,就是潼关到虎牢关这一段狭窄的路线。 先秦时期,一直到汉代,扼守关中的都是函谷关,而非是潼关。后来选择潼关作为扼守关中的门户,那是因为水土流失造成了地形巨变,函谷关已经无法继续阻挡关东的军队前进到关中。 所以才不得不选择潼关,作为“次要选择”。 也就是说,如果函谷关的地形还在,后人是无论如何也不会选择潼关的。 这件事背后隐藏的暗线就是,潼关的地形,从防御角度看,其实并不是无懈可击。 函谷关是位于稠桑原之中,而潼关则位于海拔五百五米的麟趾塬之上。麟趾塬两边都是深沟,一边是远望沟,一边是禁沟。两沟中的水流冲击,使得两沟壁如刀削。 潼关的弱点,就在这两条沟上。 大唐建立之后,官府就明确规定,远望沟和禁沟是不能走的,已经在人们脑子里形成了机械记忆。 但规定不能走,和实际上走不了,完全是两回事。 特别是禁沟,不仅能走,而且并不难走! 绕路走禁沟,就能绕到潼关后方。这样位于潼关城楼两边的军队可以一齐发动总攻。那样的话,攻克潼关还是不可完成的任务么? 恐怕就未必了吧? 说句难听的,潼关那时候补给线都被封锁了,守军又能坚守几天?饿也饿死他们了! 皇甫惟明就是这么想的,而且他也确实带兵绕过了禁沟,甚至两面夹击,攻克了潼关城楼! 然而,令他感觉意外的是:潼关几乎没有守军。 只有象征性的部署了五百人而已! 就这么点人,其实完全不必绕弯子,直接莽过去就行了。 此刻站在城楼下,皇甫惟明感觉自己受到了命运的愚弄。 “大帅,不管如何,潼关也是攻下来了。此后到达长安,便再无天险了。” 安守忠对皇甫惟明抱拳行礼说道。 他也是羞愧得不敢抬头。 这种感觉,就好像两个笨贼为了入室抢劫,又是事前踩点,又是准备打洞的工具,又是选了房屋主人全家去旅游的空档。 结果辛辛苦苦打了一个月的洞,好不容易进入屋子,却发现主人大意没有锁门。 没在心中暗骂自己是煞笔的,都算神经大条了。 “如此也好,天予不取,必遭其咎。 传令下去,即刻起进军长安。” 皇甫惟明对安守忠下令道,他们二人谁也不提白白绕路,浪费大把时间这一茬了。 第536章 兵多也不过是插标卖首 虞乡小县,城池低矮,防守薄弱,并不是很安全。 初来乍到就惨败一场,让李归仁和他麾下剩余的精兵也失去了战意。 夜幕降临后,李归仁便带着全部的部曲,向东急行军撤退到了数十里远的解县,并分出五百人守解县以东的门户王官谷,作为前哨,并在此设伏。 不求能歼灭敌军,只求能争取几个时辰的预警时间。 可以说方有德这一战就把李归仁部的脊梁骨给打断了,全军上下都充满了畏惧之心。 好不容易在解县安定下来,在县衙内整理行装的李归仁,这才惊疑不定的开始复盘初战惨败的林林总总。 越想越是感觉不可思议。 他并不觉得自己的应对有什么问题。 敌军先是骑兵渡河,然后调转回去逃跑,引诱自己这边步卒追击。待自己这边几乎所有步卒都在河水之中的时候,敌军骑兵再次调转马头,最后一击必杀! 这种操作……简直闻所未闻。在此之前,李归仁甚至连想都不敢想。 稍有不慎,就有可能敌人没打着,反而让自己先崩盘了。实施起来,风险极大。 观察地形,选择战术,果断出击,精湛指挥,再一鼓作气拿下! 李归仁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不细想觉得没什么,越是深思,越是感觉敌军主将深不可测。 对面指挥作战的,到底是什么妖怪啊!打仗哪里有这么打的,还让不让别人喘口气啊! “气煞我也!” 李归仁直接将桌案掀翻,跪坐在软垫上无能狂怒。 技不如人,又败得莫名其妙。 发挥不出来,完全发挥不出来!全身力气没处使的感觉,憋屈得不行! 李归仁气得全身颤抖,一半是因为生气,另外一半,则是来源于内心的恐惧。 对面那个人,是不可战胜的存在。 他已经失去了与之临阵对垒的勇气。换句话说,也可以称之为“匹夫夺志”。 一个将领失去了对阵强敌的勇气,也就意味着将来他很难在战场上打出奇迹了,甚至连有可能取胜的战斗,也会因为胆怯而失败。 “李将军,您这是……” 正当李归仁在掀翻的桌案前唏嘘感叹时,刘龙仙走进县衙大堂前来禀告军情,见此情形,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某无事,有什么军情要禀告么?直接说便是了!” 李归仁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尴尬,反过来询问刘龙仙是为何而来。刘龙仙是他的亲信部将,李归仁也不想在对方面前摆脸色。 “李将军,这是皇甫大帅的军令,刚刚送来的。” 刘龙仙将一封带有火漆的信双手呈上。 李归仁心中暗叫不妙,拆开一看,果不其然,自己担心的事情还是变成了现实。 皇甫惟明在军令中说:他已经带着大军主力攻克了潼关,让李归仁部牵制在蒲州的官军主力。 他自己便可以带兵直扑长安了。 当然了,皇甫惟明并不知道李归仁在涑水惨败的事情。 “皇甫大帅说让我们牵制住蒲州的敌军,你以为如何?” 李归仁一脸无奈的将军令递给刘龙仙查看。 所谓的“牵制”,是比较委婉的说法。真正的意思其实是,让李归仁带兵攻打蒲州城。 只要你带兵攻城,城内守军不就被你牵制住了么? 皇甫惟明很懂得“语言的艺术”。 可是李归仁现在哪里有实力攻打蒲州啊! 之前一战,两万兵马,步卒几乎十不存一,骑兵倒是全跑出来了,现在也就剩下五千骑兵,一人双马。 算下来差不多死了四分之三的人。 就这五千骑兵,拿头去攻城啊? 更何况,敌军可以放弃位于黄河以东的蒲州城,然后退守蒲州石桥以西的蒲津关呀! 骚扰蒲州外围,并没有什么卵用,得夺取蒲州石桥才行。 李归仁和刘龙仙二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道军令才好。 皇甫惟明的想法不能说不合理,一路牵制敌军,一路直扑长安,怎么看怎么有章法。 只是军情变化太快了,令人猝不及防。 若是李归仁他们照此军令执行,无异于刻舟求剑。但不听皇甫惟明的,又有独断专行之嫌,犯忌讳。 该怎么处置,还真是令人颇费脑筋。 在别人麾下当差,就经常会遇到这样烦心的事情。 “李将军,敌军主将很厉害,我们只剩下这点人马,恐怕……力有不逮。 末将也不是长他人志气,我军已经被打残了,若是再与敌军对阵,恐怕要全军覆没。 现在,真不是逞英雄的时候啊!” 刘龙仙叹息说道。 还牵制呢,我牵制尼玛! 他恨不得当着皇甫惟明的面破口大骂,只可惜对方不在这里,跟李归仁抱怨又毫无意义,所以压根不值得去说。 蒲州城的那位老兄,领着初战就把他们主力打崩的强军,谁要是不服自己上啊! 刘龙仙很惜命,他不想作死。在他看来,作战勇敢和故意送人头,完全是两个概念。 “道理是这样的,可是要如何跟皇甫大帅回复呢?” 李归仁一脸愁容问道。 别说刘龙仙不想打,他也不想打啊!就算想打,军队士气现在已经崩了,估计下次见面自己这边丘八的腿都是软的。 “李将军,不如这样。我们派人给皇甫大帅送信,承诺会拖住蒲州守军。 然后绕路渡过涑水,派出少量游骑骚扰蒲州外围,几个时辰换一班。 这就叫牵而不制,游而不击,大军在解县随时做好撤退的准备。 如此既可以交差,又保存了实力,何乐不为呢?” 刘龙仙凑过来对李归仁小声建议道。 “妙啊!” 李归仁点点头,深以为然。 如果皇甫惟明打进长安,大家都会论功行赏,谁还会追究李归仁这个滑头,当初在蒲州摸鱼的破事呢? 如果皇甫惟明没有打进长安,那么自然是因为他已经惨败,不得不退回洛阳。到时候,皇甫惟明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他又怎么可能去追究李归仁此前的猫腻呢? 肯定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然被逼急了,李归仁联合其他将军一起哗变怎么办? 所以刘龙仙的“摸鱼之策”,看上去土得掉渣,毫无新意,实则是以拖待变的高招。 苟,很多时候是烂招,却也是高招。以拖待变,说不定什么时候局势就有转机了呢? 想到这里,李归仁立刻写了一封回信,派人送去潼关方向。随后重整了斥候队,以五十人为一组,分批前往蒲州地界,进行侦查和骚扰作战。两个时辰换一批人,昼夜不停。 正当李归仁与刘龙仙他们商议出对策,用以拖待变的烂招应付战局的时候,蒲州城的方有德也没有闲着。 蒲州府衙大堂内,众将齐聚,方有德坐在大堂主座上,神情淡然,不怒自威。 涑水一战之后,再也无人质疑他的权威。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方有德在此战中展现出来的精湛战术执行力和想象力,远远超过了他们这些自诩久经战阵的宿将。 一句话就是自愧不如,甚至生不出挑战之心。 军中就是这样,无论你的相貌、民族、脾气、出身如何,将校士卒们服你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能打胜仗,能不断的打胜仗! 谁能打赢,谁能带着所有人吃香喝辣,谁在军中就是神一样的存在,说话一呼百应。 甚至比帝王的圣旨还管用! “刚刚收到消息,皇甫惟明已经带兵攻破无人值守的潼关,现在似乎要奔着华阴而去了。 你们觉得如何?” 无人应答,谁也不想在这样的场合丢人现眼。 看到没人说话,方有德继续说道: “战局变化有点快,本帅也是没料到河北贼军如此的不经打。 本帅之前是想让李光弼防住潼关来的贼军,我们先打败蒲州这边的贼军后,再专心对付潼关来的贼军。没想到李归仁部反而因为惨败提前退走。 如今本帅已经命李光弼转移到华阴屯守,但他只有五千兵马,恐怕支持不了太长时间。 你们有何破敌良策?” 他环顾众人,看到所有人都低着头,顿时明白了一切。 今日涑水之战一番“微操”,着实把那些西军里面的悍将们给镇住了。 有他这个“珠玉”在前,别人肯定不会自降身份去当砖头啊! “方大帅用兵如神,我等愚钝,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想法,说出来只会贻笑大方。大帅直接说让我们打哪里就行了,末将绝无二话!” 高仙芝硬着头皮抱拳行礼恭维道。 那意思也很明白:方大帅您是最屌的,您说打谁就打谁,您说怎么打就怎么打,我们就不必丢这个人了。 “给稻草人换上军服盔甲,在城头多插旗帜。 利用夜晚,分批南下前往风陵渡。” 方有德语惊四座。 高仙芝恨不得把自己刚才说的话吞回肚子里。 哥啊,爷啊,您去风陵渡做什么呢? 在场众将都被方有德一句话给说得无话可说了。当然了,这也是方有德的习惯,他的脑回路总是跟别人不一样。 自己这边的人不会猜到,敌军那边就更不会猜到了。 “大帅,我们去风陵渡是做什么呢?” 高仙芝疑惑问道。 不得不说,这个地方,是一个战略死角! 或者说,这里是皇甫惟明交给李归仁,要求李归仁务必要控制的地方。但是李归仁现在已经无力控制。 风陵渡的对岸,就是……关中通往潼关的必经之路。这个必经之路非常狭窄,又是在潼关以西,很容易被人忽略。 很多用兵之人,在通过了潼关之后,就会产生一种“万事大吉”的心态,认为敌军再也不能对自己怎么样了,关中简直唾手可得之类的想法。 方有德没有直接回答高仙芝,而是轻轻摆手说道:“当年曹孟德在风陵渡用兵,大破关西诸侯。今日本帅也想在此用一用兵。” 听到这话,高仙芝等人才露出深思的神色,确定方有德确实不是要故意作死。 “其道远险狭,譬之犹两鼠斗于穴中,将勇者胜。” 方有德又提了一嘴。 这下稍微有点脑子的将军,全都心领神会! 果然,方大帅都安排好了。 让李光弼守华阴,等于是堵住了老鼠洞的西边。从风陵渡强渡到河对岸,列阵于潼关以西的狭道上(甚至还可以找机会攻克潼关),等于是堵住了老鼠洞的东边。 皇甫惟明麾下空有一大堆人马,结果被堵在狭长的一段路中间,外无粮草,内有疲兵。进无法瞬间攻克华阴城,退又无法退回潼关甚至洛阳。 狭窄的道路,也无法展开众多兵马歼灭敌人。 这仗要怎么打? 不得不说,方有德这一招渡河绕后背刺,真是玩得妙啊! 高仙芝等人都是想的在华阴县附近设伏,赢了皇甫惟明就退走了。至于对方卷土重来,那是将来的事情。 而方有德更毒辣,他是想直接把皇甫惟明和他麾下精锐一网打尽! 至于说皇甫惟明有没有可能从蒲州逃到河东呢? 这个可能性不小,但就算他能退出关中,不死也得脱层皮。数万大军要撤退,不是那么好撤的。 桓温第三次北伐时,就是因为撤退失序,而折损了几万精兵。 “看起来,诸位应该都明白了吧。” 方有德手握佩剑剑柄,环顾众人问道。 “请方大帅下令!” 蒲州府衙大堂内众将齐声高呼道。 “好,现在就去扎稻草人,有多少扎多少,本帅跟你们一起扎! 做好准备后离开蒲州城,越快越好。 我们的战术就是任他几路来,一路打回去。 郝廷玉,你走一趟华阴城,告诉李光弼。 十日,我只要他守十日。自贼军攻城开始,守住十日就行了。之后李光弼就是逃回长安,本帅都给他请功,请首功! 若是守不到十日就让贼军破城了,让他提头来见!” 方有德语气森然说道,毫不留情! 郝廷玉吓得一个激灵,连忙抱拳行礼道:“请方大帅放心,末将一定把话带到!” “嗯,你顺便去给李光弼当帮手,如虎添翼。” 方有德微微点头说道。 哈? 听到这话,郝廷玉心中暗暗叫苦。 第537章 以身入局 华阴城,位于潼关的出口处,按照方有德原本的计划,是打算直接“让给”皇甫惟明的。因为他计算过脚程,如果皇甫惟明分兵,那么潼关这一路会先到,蒲州这一路该后到。 可是好巧不巧,皇甫惟明走了弯路,在潼关折腾了很久才出来。以至于李归仁部反而是走远路却先抵达。 此时此刻,李光弼已经带着五千精兵入驻华阴了。 华阴城依山而建,并不是直接堵住了潼关通往长安的道路,而是位于道路南侧。 它的南面是秦岭山脉,北面是地势较高的台塬,中间较为低矮,形成了一条谷道。 也是出长安到洛阳的主要通道。 类似的地形,在防守时,会对进攻的一方造成一种“能过,又留下极大隐患”的效果。 把华阴城丢着不管,直接莽去长安是可行的。但背后丢这么大一座城,通道又狭窄,无论怎么看都很不安全。 抬头仰望,华阴城背后的群山郁郁葱葱。但在皇甫惟明眼中,却如同张牙舞爪的鬼怪一般,只要看着就会觉得不顺眼。 他本就是关中人,来华阴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以前只是觉得这里风景秀丽,美不胜收,从未有这种束手束脚之感。 这座城,就像是嵌入脚后跟的一颗钉子,绝对不能当做看不见。 皇甫惟明决定将其优先处理掉。 “大帅,不如将此地围困,然后大军直接奔赴长安。” 安守忠对皇甫惟明抱拳行礼说道。 “先不急。” 皇甫惟明摆了摆手,心中还在犹豫,到底是将华阴城丢下不管派人围住呢,还是先攻城再说。 这种依山而建的城池,借助地势,取石也方便,所以城墙都比较高。 使用那种不在乎人命的“蚁附攻城”,效率太低,对付这种山城的效果也不可能好。 “派信使去劝降,只要肯投降,高官厚禄不吝赏赐。” 皇甫惟明对身边的李史鱼吩咐道。 看到李史鱼要走,皇甫惟明连忙拉住他说道:“你别去,换个人跑一趟。” 李史鱼连忙感激涕零道谢,领命而去。 皇甫惟明一直都对下属和亲信很宽厚,所以他才能在身边聚集起一帮效力的人。 半个时辰后,送信之人尸首分离,被人扔下华阴城楼!当真是惨到极致! 该城守将连一句话都没有交代,也没送什么信件之类的。看起来华阴守将压根就不想跟皇甫惟明谈什么。直接关闭了对话渠道。 那高耸的城墙似乎在嘲讽皇甫惟明说: 你要战,那便战!不想打就快滚! “大帅,华阴守将似乎不愿投降,要与城池共存亡啊。” 李史鱼小心翼翼的对皇甫惟明说道。 他不停的观察着自家主帅的表情。有一说一,皇甫大帅此刻面色还算绷得住,只不过跟之前的踌躇满志相比,明显阴沉了不少。 “大帅,末将以为,华阴城必须要先拔之,否则留在身后,必定后患无穷。” 见皇甫惟明不说话,安守忠连忙建议道。 这回皇甫惟明却是对他点点头,明显表示赞同。 之前还在犹豫要不要打华阴城,那是因为不知道华阴守将到底是个什么态度,所以没必要贸然将对方逼入绝地! 皇甫惟明起事,打着的是为“新君”李琬扫平不服,匡扶新君入长安登基的口号。 皇甫惟明可没有自立为帝,在法理上是说得过去的。起码还没到顶风恶臭三百里的地步。 这一路走来,很多地方上的刺史愿意开城投降,其实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这个。只要皇甫惟明不称帝,那么这场战争就是李家的家事,他们这些外人掺和什么呢? 忠孝节义,不是用在这种地方的。 所以华阴城的守将,两不相帮,当做无事发生,本应该是极有可能的。或者说只要不是李琩的死忠,都会这么选择。 如果对方肯装傻,皇甫惟明也不介意让他装,派点人围住就行了。大家打默契仗,一旦河北叛军进入长安,华阴也就没有坚守的意义了。 你好我好大家好,何乐不为呢? 可是现在,华阴城守将如此刚猛,直接杀信使抛尸啊!这就是明摆着要玉石俱焚了。 留这么大一个隐患在后方,简直就是在作死!不拿下华阴城,皇甫惟明行军都害怕身后被人追击。 “对了,李归仁怎么说?” 皇甫惟明面带不满之色询问道,李史鱼将一封信函递给他说道:“李将军已经牵制住蒲州的守军了,其他情况他并未细说。” 听到这话,皇甫惟明稍稍心安。盘算着攻克长安后,得想办法敲打敲打李归仁。 这位皇甫大帅想分兵去攻打蒲州,可是明显不顺路,此处北面都是山。只有拔掉华阴城后,前方道路才会豁然开朗,分兵也就不在话下了。 “传令下去,让士卒们准备攻城,天黑后动手。” 皇甫惟明对安守忠说道。 “得令,末将会亲自指挥!” 安守忠抱拳行礼,领命而去。他知道自己翻身的机会来了。 …… 虽然从表面上看,华阴城内的抵抗意志相当坚决,又是“斩使示威”,又是一言不发表决心。 但实际上,郝廷玉差点为这事跟李光弼打起来! “君实(李光弼表字)啊君实!方大帅说是让我们守十天就行了,你又何苦要斩皇甫惟明派来的使者呢? 你多跟他们周旋一下,消磨一下时间,就说你愿意考虑,只是心中还有顾虑。不就拖过去几天了么? 这么连哄带骗,十天时间不就一下子就到了嘛。杀信使作甚,你糊涂啊!” 华阴城墙的主城楼签押房内,郝廷玉急得跳脚,在房内走来走去如同热锅蚂蚁一般,痛心疾首般的在李光弼耳边,唠唠叨叨个没完。 他跟李光弼关系亲近,说话也不讲那么多忌讳,一般情况下都是有话直说。 就在刚才,李光弼没跟郝廷玉打招呼,直接把皇甫惟明派来的信使给斩了。一直到信使都人头,呈到李光弼他们面前时,郝廷玉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大哥,你能不能先听听皇甫惟明说什么啊!搞不好还能用一用反间计呢? 就这么给宰了,难道不是在作死? 郝廷玉没弄明白李光弼的脑回路,他不是主将,也不能违抗对方的军令。 “若是某不激怒皇甫惟明,则对方必定会围住华阴,直扑长安。我们是安全了,可方大帅的计策要怎么实施呢? 唯有我们表现出浓厚的敌意,让皇甫惟明夜不能寐,这才能让他下令不计代价攻打华阴。 这样也就拖住了贼军。 方大帅的意图,其实就是让我们拖住皇甫惟明,而不是简单守住城池就完事了。” 李光弼一脸肃然的摆了摆手说道。若是看不出方有德想干啥,他也不用混了。只看华阴和潼关之间的地形就知道,方有德打算一战定乾坤。 郝廷玉见他如此坚决,只好轻轻点头,表示赞同。 没什么好说的,郝廷玉也知道,李光弼已经理解了方有德的意图:就是在华阴城与潼关之间,这一段狭窄的道路中间,打一场决战! 既分胜负,也决生死! 那么,华阴这边越是如铜墙铁壁那般无法攻克,皇甫惟明就会越发失去理智。 李光弼如此强硬,甚至是不讲武德的“斩来使”,实则是以身为饵入局。 胜则名扬天下,败就黄泉漫步。 看到郝廷玉的情绪也稳定下来了,李光弼轻叹一声解释道:“新皇毕竟是太子登基,圣人也从天子变成了太上皇。以此为基础,慢慢的收拾山河,未尝不能徐徐图之。若是让皇甫惟明带兵进了长安……唉!” 李光弼表达了自己的意见:现在的大唐,已经到了天下大乱的边缘,只是吊着一口气而已了。 有这口气在,还能收拾残局。 若是这口气都不在了,啥也别说,天下要进入诸王并起的割据时代了。 那场面简直不忍直视。 正因为是这样,李光弼才决定要赌一局。 “华阴城墙只有三面,一面靠山。 你带队守山上,听我号令增援。哪里守不住了,你便去哪里堵住缺口。 若是敌军想翻山,你正好埋伏一阵,叫他们好看!” 李光弼吩咐郝廷玉道,这一把可谓是图穷匕见,唯有死战而已了。 “明白了,某这便去准备!” 郝廷玉对李光弼抱拳行礼说道,随即走下城楼点兵去了。 李光弼走出签押房来到城墙上,眺望城下,密密麻麻的全是人,都是准备攻城的河北叛军士卒。 不过他们使用的攻城器械很简陋,想今夜夺城,唯有爬山,从北面山上突袭这一种办法。 当然了,华阴周边树木极多,要用这些树木打造攻城器械也不是什么难事,估计也要个两三天时间吧。 李光弼掰着指头数日子,心中暗暗埋怨方有德居然命令自己守住华阴十天。 按他的预测,前五天是比较轻松的,后三天就有些危险了,等到最后两天,估计只能听天由命,看攻防双方的发挥了。 到底能不能守住,李光弼心中其实是没底的。 惟愿方有德的兵马能来得快一点吧,这一次,若是增援来得慢了,估计……凶多吉少。 李光弼暗暗祈祷方有德别在关键时刻掉链子。 果然如他所料,到了深夜,城墙外的蚁附攻城开始了! 安守忠从军中选出了一些善于攀爬的士卒,让他们充当送死队。踩着临时赶制的木梯,攀爬城墙。由于木梯高度够不到城墙,所以最后那一丈高,是这些士卒们用铁镐当工具,踩着城墙的石头缝隙往上攀爬。 这种急功近利的办法,简直就给送人头没什么区别。明明攻不上去,偏偏要强上! 而攻打城门的队伍也不顺利,他们顶着箭矢,死了不少人,才投入火油和火把烧门。没想到,城门是被顺利烧掉了,但三个城门的门口,都被成堆的石头给堵住了。 华阴这里最是不缺的就是大石头。李光弼早就考虑到了这一茬,直接用石头把城门堵死! 反正就是一句话:不服就干,投降是不可能投降的! 城下安守忠看得心头火起,不过还算是能沉得住气。因为无论是烧城门也好,攻城墙也罢,其实都是虚晃一枪做做样子,吸引敌军注意力。 他真正的杀招,是一支五百人的突击队。这些人会悄悄的爬上山,然后潜伏在山上。待到三日后攻城器械建好,开始正式总攻的时候,让这支突击队从山上强行突入到华阴城内! 到时候四面夹攻,又有攻城器械辅助,何愁华阴城不能攻下? 然而等天亮以后,安守忠却看到几十个伤兵从山上跑下来,几乎是人人挂彩。这些人直言,他们昨夜悄悄上山的时候,被早已埋伏的守军发现。 一通围杀后,只有他们这几十人勉强逃下山,其他人都死于非命。 安守忠心中一紧,明白这次攻城,算是遇上对手了。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老天都要惩罚他们。从这一日开始,连续下了三天的大雨,潼关以西的山体被雨水一冲,造成山体滑坡,皇甫惟明麾下数百士卒被埋,军中士气暴跌,谣言四起。 …… 轰隆! 闪电划过夜空,照亮了李琩那张苍白的脸。 他站在紫宸殿大殿门口,看着淅淅沥沥下个不停的暴雨,心情也变得阴郁烦躁。 颜真卿穿着蓑衣,打着竹伞,来到紫宸殿。他的面色也不好看,将遮雨的物件递给上前伺候的宦官之后,对李琩叉手行礼道:“陛下,微臣特来禀告前方的战局。” “情况如何了?” 李琩面色平静问道。 “皇甫惟明带着数万精兵正在猛攻华阴,方大帅的兵马……不知所踪。” 颜真卿长叹一声说道。 为了保密,方有德掩藏了部队行踪。因为事有不密则败,将军队动向告诉李琩,谁知道朝中有没有间谍呢? 皇甫惟明,可是关中世家的重要人物啊,他在长安会没有自己的耳目吗? 不得不说,方有德在打仗这件事情上,非常的谨慎小心。 方有德不说,颜真卿自然也不知道,不过他可以肯定的是,方有德一定不会投降皇甫惟明。 “这样啊。” 李琩叹了口气,居然没说什么。 “陛下应该做好离开长安的准备,去凉州,去朔方,都行。” 颜真卿劝说道,不是他不想抵抗,而是真不看好方有德能打赢。皇甫惟明麾下精兵太多了,而且是嗷嗷叫的要进长安,士气高涨! “爱卿回去歇着吧,朕不会离开长安的,这次朕哪里也不去了。” 李琩眼中闪过一丝决然,斩钉截铁一般对颜真卿说道。 第538章 长河落日终有时 被李琩拒绝,颜真卿悻悻离去。 他不相信方有德可以力挽狂澜,因为这次皇甫惟明麾下的精兵,跟上次在长安城内,已然吃饱喝足的西军,完全不是一个状态。 李琩不肯离开长安暂避,若是长安真的沦陷,这位新君要如何自处? 这是颜真卿不敢细想的问题。而方有德提出的“一盖堵两口”之策,也是令人匪夷所思。 颜真卿一方面担忧方有德不能赢,另外一方面又对李琩的顽固忧心忡忡,淋雨后回到家就病倒了。 再说李琩这边,在颜真卿离去后,李琩一个人在紫宸殿大殿内坐了很久,一直看着被狂风吹得哐当哐当响的殿门发呆。 大殿内火把的火光摇曳着,李琩那倒影在墙壁上的影子,也跟着一同摇曳。 “太上皇近来如何?” 李琩睁开眼睛,看向身旁的程元振问道。 “回陛下,太上皇近来吃得好睡得好,养尊处优人都胖了不少呢。” 程元振故作小心的说道,低着头不敢看李琩。 听出对方言语中的挑动之意,李琩没有点破,只是脸上露出一丝冷笑。 基哥现在怎么可能还胖了不少呢,这显然是程元振在暗示李琩,要早点把这老不死的给解决了。 要不然,凭借当了几十年天子的余威,基哥依旧可以翻出风浪来。 当然了,程元振觉得,需要偷偷的进村,打枪的不要,无声无息弄死基哥就行了。 “带路,朕想见一见太上皇。” 李琩站起身,径直朝着紫宸殿正殿大门方向而去。 “陛下,外面雨大,要不等雨停了再去也不迟。” 程元振跟在李琩身后,小声建议道。 李琩回答他的,是转身一个冰冷的眼神。 程元振不敢再劝,连忙前去准备车架。大明宫距离兴庆宫还有段距离,马车上,李琩闭着眼睛一言不发,脑子里浮现的是当年那一幕又一幕的屈辱。 是时候,算一算帐了。 外面的雨,渐渐小了不少。 李琩忽然睁开眼睛,目不转睛的盯着身旁的程元振问道:“倘若皇甫惟明带兵攻入长安,会如何处置太上皇?” 他的语气非常严厉,让程元振感觉被猛兽盯上了一样。 “回陛下,大概……会好好养于兴庆宫,依旧尊其为太上皇吧。然后以太上皇的名义,立李琬为太子,让李琬登基称帝,这样的。” 程元振一字一句的斟酌,冷汗已经打湿了后背。 不得不说,能在皇帝身边混的宦官,多少都是有点政治水平的。皇甫惟明若是攻破长安,李琩肯定没法活命,但基哥却一定不会死。 皇甫大帅需要基哥那张嘴,下圣旨册封李琬,维持一副“父慈子孝”的温馨场面,然后把所有罪名都推给李琩。 河北叛军也不再是叛军,而是前来都城“扫除污秽”的义军。 最后让基哥“自然死亡”,最好是老死,那么这个过场也就走完了。 连程元振都能看明白的事情,李琩又如何会看不明白呢? 基哥现在可是一点都不担心河北叛军的,他甚至盼着皇甫惟明来长安“救驾”。 现实就是这样的荒谬! 颜真卿的忠心是真的忠,知道皇甫惟明进长安李琩必死,所以一直苦劝李琩离开长安, 但他的眼光准不准就另说了。 “是啊,勋贵世家皆可降,唯独朕不可降。” 李琩长叹一声,他心中已经得到了答案。 没过多久,马车已经来到了兴庆宫门前。 正在值守的张光晟撑着伞,上前对李琩抱拳行礼道:“陛下,有什么事情需要末将去办么?” 经历过这么多大事,张光晟早就不是当年那个从河西来的愣头青了。 “封锁勤政务本楼,驱赶太上皇身边的所有随从,包括高力士。 朕要与太上皇私聊。” 李琩凑到张光晟耳边,小声说道。 “这……” 张光晟瞳孔骤然一缩! 他不明白么? 不,他其实什么都懂!他也知道,这一天迟早要来的! 作为当年知道内情的人之一,张光晟什么都知道,也知道李琩的猛烈报复,一定会来! 张光晟甚至还知道,为什么当初他对基哥抽刀亮剑,现在却可以被新君委以重任,“看管”兴庆宫内居住的基哥。 因为一日弑君,终身叛逆,走上这条路就再也没法回头了。 这就是跟某些原本平平无奇的人在杀过人后,就无法回头,走一路杀一路差不多。 杀一次是杀,杀一人是杀,杀人如麻也是杀!既然破了戒,也就无所谓手里沾不沾血了。 “张将军有什么话想说么?” 李琩瞥了他一眼反问道。 张光晟沉默了片刻,最后还是对李琩抱拳行礼,亲自为其打开兴庆宫的大门。 然后下令将勤政务本楼封锁,任何闲杂人等皆不能靠近。 一炷香时间后,一个又一个的宦官和宫女,走出这栋基哥当年办公处理政务的两层小楼。 李琩就这样冷冷的注视着他们,每一张脸都看得明明白白,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最后,他看到的满头白发,独臂前行的高力士。这位老宦官似乎再也不复往日风采,看上去跟个糟老头子差不多。 “此人过往经常蛊惑太上皇,其人奸险,其心可诛。” 李琩指了指高力士说道。 张光晟心领神会,亲自上前,给这位基哥身边陪伴了几十年的老宦官,套上了绳索。 将其带到一旁,听候发落。 整个过程高力士丝毫不挣扎,只是面色平静的看着李琩,一句话也不说。 事到如今,说什么也是枉然。自从西军主力被方有德击败后,基哥的时代就已经结束了。 基哥失去了权力,高力士自然也就什么也不是了。与其如同疯狗般嘶吼狂吠,还不如保持最后一丝体面。 李琩一步步走上勤政务本楼的台阶,他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当年韦三娘走上楼的时候,是抱着怎样一种信念,最后宁可跳楼也不肯受辱呢? 想到这里,李琩紧握双拳,泪水忍不住从脸颊流下。 卿以忠贞报我,我以仇人性命还之! 是时候,找那个人讨回公道了! 李琩用衣袖拭去了脸上的泪水,待他将泪水擦干,留下的是一张冷峻无比的面孔。 如同天山顶上的寒冰一般! 站在曾经的御书房门口,李琩深吸一口气,轻轻推开了书房的房门。 他看到基哥穿着龙袍,坐在桌案前,面色威严,好像自己还是那个说一不二的帝王一般。 看到这一幕,李琩心中涌起一股极为荒谬可笑的念头: 哪怕是条狗,穿上龙袍坐在这里,看上去也会有几分威严吧? 有的人,现在连狗都不如! “你这么大张旗鼓的来找朕,所为何事?” 基哥面色平静的问道。 他那语气就好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就好像李琩是个皇子在向天子请安一般。 “朕今日来,便是请太上皇赴死!” 李琩毫不示弱的与基哥对视,挺直了腰杆,对基哥叉手行了一礼。 这话似乎丝毫不出基哥意料之外。 他面色肃然,甚至带着一丝愠怒吼道:“你想弑君?你要弑父?皇位你不想要了么?” “朕,只想讨一个公道!” 李琩上前几步,来到基哥面前,直接掀翻了桌案! 基哥吓得连退了几步,甚至不小心摔倒在地上,脸上终于露出少有的惊恐之色。 “公道?朕就是公道! 朕没错!朕是上天派来牧守天下人的! 这天下都是朕的,朕何错之有!” 他从地上爬起来,一直退到了墙角。 一边退一边叫嚣。 李琩不理他,一步步上前。 “李琩,你听朕说,你不要冲动! 你不是要大义么,朕给你下退位诏书,让你名正言顺登基! 这样你就能坐稳江山了,听朕的,你的好日子还很长,千万不要自误。 你手握四海,要什么有什么。 天下数之不尽的美女随便你挑,难道还找不到好的么? 别冲动,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啊!” 看到李琩一步步靠近,自己的说教毫无效果,基哥逐渐语无伦次起来。 甚至最后带着歇斯底里的尖叫。 他怕了,他真的怕了,他知道李琩不想要什么皇位,不想当什么皇帝。 他只盼着自己死! 基哥从未如此恐惧过,他这辈子感受到的恐惧累加在一起,也不如今日多! “朕说了,朕只想讨回一个公道! 朕想找你要,你要给朕!” 李琩一边说,一边走上前来,一把将基哥的头发揪住!然后往窗户的方向拖去! “松手!松手啊!你要什么朕都给你! 你不要杀朕啊!不要杀朕!” 基哥忍住头上的剧痛,嘴里苦苦哀求! 这时候的李琩,就像是耳朵失聪一般,对基哥的求饶充耳不闻,一直将他拽到窗户边上! “朕问你,当年三娘是不是从这里摔下去的?” 李琩面色阴冷的看着基哥,一字一句质问道。 “不知道,朕真的不知道,过去好久了,朕忘记了! 不是朕的错!真的不是朕逼她的!不关朕的事情,是她自己要跳的,朕拉住她已经来不及了! 朕真的是无心的,当年朕只是想跟她聊聊天,没有别的意思!是她误会了!” 直到这时,基哥都在拼命狡辩。只可惜如今的李琩,已经是心冷如冰,心硬如铁。 “朕本想慢慢给你找点乐子,可惜皇甫惟明要来了。 如果他把你好吃好喝的供着,让你寿终正寝。朕会悲痛得活不下去,以后每一天都在悔恨中度过。” 李琩右手掐着基哥的脖子,喃喃自语一般说道,像是在说服自己一样。 对于现在的李琩来说,基哥安好,便是晴天霹雳。 既然皇甫惟明统帅的河北叛军,是来送他这个新君上路的。 那么在自己上路之前,便让基哥先上路吧。要不然,李琩会觉得不甘心,死都没法闭眼。 “不要杀朕!不要杀朕! 自古杀君弑父者不得好死,你杀了朕,也没法善终的! 放过朕,你要什么都可以!” 基哥一边求饶一边威胁,脖子被掐住,让他感觉到一阵阵的窒息。 这一刻,他是想跪下求饶而不得! 李琩要弑君,他是真的敢弑君! 基哥已经明白了李琩的心意。 其实,如果李琩只是要夺权,要扫清皇权障碍,他完全可以用下毒的方式,毒死基哥,然后对外公布病亡,一了百了。这么处理也不扎眼。 可是李琩要的并不单单是弄死基哥。 李琩是要对外宣布,他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是他亲手杀了基哥。来成全当初韦三娘死后,他对自己的承诺。 这股心气不顺,李琩没法活得自洽自在。 锦衣夜行这种暗地里窃喜的勾当,是他需要的么?并不是。 李琩要的就是大鸣大放弑君,甚至被史书记载得明明白白。 老子就是弑父了,老子就是弑君了,那又怎么样呢! 老子就是要讨一个公道! “不……要,不要。” 基哥还在挣扎,却是被李琩直接从勤政务本楼上推了下去! 咚! 一声闷响,基哥从二楼落到了草地上。 一直压在李琩心头多年的大石头,也终于落到了地上。 然而,正当李琩精神恍惚,回忆过往,内心无比空虚的时候,却看到了令他惊诧不已的画面! 由于兴庆宫长期无人打理,勤政务本楼附近地面上的杂草很厚,形成了一个如同软垫般的缓冲层。基哥从二楼落下去之后,居然没有摔死! 李琩甚至看到基哥从地上爬起来,一边尖叫,一边朝着兴庆宫大门的方向跑去! 这踏马都行? 李琩连忙对着楼下已经陷入懵逼状态的张光晟高喊道:“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后者听到李琩的呼喊,这才如梦方醒,亲自上前将基哥控制住了。 一个年近七旬的老人,又怎么可能是张光晟这种丘八的对手呢。等李琩从勤政务本楼跑下来的时候,基哥早已被张光晟按住了双肩。 身边一众守卫,大气都不敢出,更不敢上前。 “啊,啊啊,啊,啊啊。” 刚刚那一摔,似乎是把基哥吓得无法说话,只能从喉咙里发出没有任何确切含义的“啊啊”声。 他面色惊恐的看着李琩,一个劲的想往后退,却又被张光晟按住不能动。 这个时候,程元振上前,跪在地上死死抱住李琩的一条腿哭诉哀求道:“陛下三思啊,使不得,使不得啊!” 他已经知道李琩到底想做什么了。刚刚杀基哥没杀成,现在李琩要上前“补刀”! “滚!” 李琩一脚将程元振踹倒在地上。 现在谁也不能阻止他杀基哥,谁也不能! 李琩拔出腰间的佩剑,一剑刺向基哥! 可由于这把剑本身只是礼仪性质的佩剑,并未开刃。李琩本身又不是什么大力士,无法用钝剑砍死人。 所以这看起来“凶猛”的一刺,居然只是把基哥刺得惨叫一声,但是却连龙袍都没有划开。 李琩气得眼珠子都红了! 这老不死的凭什么有上天庇佑,凭什么杀不死,凭什么! 李琩一个健步上前,将基哥扑倒在地上,双手死死掐着对方的脖子。 “你还没死,你怎么还不死!你给我去死啊!” 李琩疯癫般怒吼道,已经顾不得旁人围观了。 事发突然,张光晟等人都看傻眼了! “快!你们都愣着做什么!快拦住陛下!” 趴在地上还没站起身的程元振,连忙对着张光晟等一众守卫高呼道。 众人七手八脚的将李琩与基哥分开,程元振小心翼翼的上前,却发现基哥已然气绝身亡。 这位执掌大唐数十年的老皇帝,就这么毫无形象的,如同野狗打架一般的,被他的亲儿子李琩,给掐死了。 基哥双目圆睁,脸上写满了恐惧与不甘,死不瞑目。 淅淅沥沥的小雨,打在在场每一个人脸上,谁也没有多说一句话。 第539章 诸神的黄昏(上) 雨停了,华阴城下,数不清的河北叛军士卒,正在三五成群的合力打造攻城器械。 与此同时,还有不少人在堆土山,企图让土山的高度,与华阴城城墙一样高,用这样的“土办法”攻城。 简直比建房子的工地还热闹。 不得不说,为了攻克华阴,安守忠也真是把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 华阴城其实是不好攻的,因为这座城非常小,城墙非常高耸,又位于山脚下有一定斜坡度。若是有时间,将其彻底围死,几个月后城中无粮,自然是不攻自破。 围困时间一长,甚至喝水都是问题。 可是皇甫惟明等不了几个月,他只想迅速攻克华阴,越快越好! 甚至几天都等得不耐烦! 无奈之下,安守忠只好转换思路。 他下令组织敢死队,不断从山上突入。可是山路狭窄,山上平地极为有限,无法容纳太多兵马。 每次翻山,想从北面突入到华阴城中的时候,基本上都是以少打多,几乎每次回来的人,都是十不存一。 不过安守忠想的却是:我打不过你,耗也耗死你! 哪怕是自己这边死得多,华阴守军死得少,安守忠也确信,对面无法补充兵员,死一个就少一个! 只不过连续消耗之下,也让河北叛军这边的军心士气变得低迷起来。 这种消耗战李光弼那边难受,安守忠也不好受。 就如同掰手腕一样,相持的两边都是感觉不舒服的,就看谁能挺到最后了。 面对如此难啃的一块骨头,皇甫惟明更不敢将华阴城留在身后了。 谁也不敢说打长安就能一日拿下。倘若还有敌军在灞桥一线布防,只要坚守个几天,河北叛军就受不了这种两头被堵的遭遇了。 华阴这里的道路太狭窄,很容易被人封锁。只有拿下这座城,保证后路,大军才能方向挺进长安。 这天刚刚入夜,一天的攻城战告一段落,华阴城照样是岿然不动。 皇甫惟明前来视察安守忠攻城的进度,差点没气晕过去。 见皇甫大帅面色不虞,自知理亏的安守忠抱拳行礼道: “大帅,今日攻城器械还未备齐,所以进攻不利。明日器械便可以就位了。 末将通过不断派人反复冲击北面的山崖再悄悄分兵,已经在那里埋伏了一两千人。明日开始四面八方一起攻城,未必不能取胜。” 安守忠的样子看上去颇有自信。 “加快进度,我们在这里卡着有几日了,不要等到军粮耗尽后,再等后方运来粮秣去攻城! 我们拖不起了!” 皇甫惟明虎着脸警告道。 其实安守忠真的尽力了,下雨天没法打造攻城器械也没法攻城,甚至连爬山都很危险。老天不给面子,安守忠也是没有办法。 下不下雨又不是他可以决定的!现在雨停了,自然可以开始办正事了! 正在这时,一个斥候飞奔而来,走到跟前对着皇甫惟明抱拳禀告道:“大帅,长安那边有兵马在灞桥西侧扎营,并在周边挖掘壕沟,敌军主将为郭子仪。” “去歇着吧。” 皇甫惟明无力的摆了摆手。 官军在长安的数量或许不多,但一万人总归是有的。守住灞桥几日绰绰有余,偷袭这一招是没法用的。 还是不要想那些歪心思了,先拔掉华阴城为上策。 “明日你攻城有没有把握?” 皇甫惟明看着安守忠的眼睛询问道。 “有。” 安守忠硬着头皮说道。 这时候他能说“不”么? 那肯定不能够啊! 不过皇甫惟明也看出了他的犹豫跟勉强,伸出三根手指说道:“三日,本帅给你三日时间攻下华阴城,否则军法伺候。” 看得出来,皇甫惟明这次是动了真怒。要是三日过去还不能攻破华阴,这位大帅是真要拿安守忠的人头祭旗了! “请大帅放心,若是攻不下华阴,末将提头来见!” 安守忠一脸肃然抱拳行礼,心中却是暗暗叫苦。 攻?拿什么去攻? 等皇甫惟明离开后,安守忠长叹一声,抬头望向高耸的华阴城,太阳挂在城墙上,通过女墙的缝隙,那点金黄中带着血红的光线照得他眼睛疼。 如果三日后攻不下华阴怎么办? 安守忠暗暗思索,揣摩实在攻不下华阴,一路奔袭长安,倒也不是不能试试。死中求活嘛,活人总不能被尿憋死。 “山城又不能挖地道,可惜了。” 他忍不住啧啧感慨,华阴城这个地形,限制了很多攻城的打法,非常棘手。 当安守忠在部署攻城事宜的时候,李光弼也在城头观察河北叛军的动向,越看越是眉头紧皱。 “明日贼军要总攻,上攻城器械了。除了云梯和擂石车外,可能还会有巢车……不好收拾。” 李光弼托起下巴,观察着城下叛军已经打造好的攻城器械,从中也看出来了一些虚实。 皇甫惟明远道而来,绞车弩之类的玩意是没有的。不过还是携带了一些制作攻城器械的“五金件”。这也是野战军的标配了,遇到不好攀爬的城池,需要砍伐就近的树木,临时组装攻城器械。 李光弼也有自己的难处,现在华阴城内缺少火油等引火之物,因此对付那些木质的攻城器械不是很顺手。 明日只怕是一场硬仗。 甚至可以说,正常情况下,明日之战想守住华阴城很难。 “君实,明日不好守啊!” 郝廷玉走到李光弼身边,小声嘀咕了一句。 看到李光弼不说话,他又补充了一句说道:“城门被堵死了,我们想夜袭敌营也不好使。” 其实他也想过对策,唯一的一招,就是利用夜色,突袭敌营,打乱敌军部署。 至少可以把贼军总攻的时间往后面拖一拖。毕竟夜袭要是炸营,军心浮动是难免的,肯定不能马上就把队伍拉出来直接攻城啊! “你说的确实是个办法。” 听到郝廷玉的话,李光弼却是点点头表示赞同。 “君实,我随便说说,你可别当真啊!” 郝廷玉生怕李光弼搞什么幺蛾子。 “不,城门被堵,贼军必定不防备我们夜袭。这反而是一个机会。” 李光弼眯着眼睛,似乎已经想到了办法。 “火油还有么?” 他看向郝廷玉询问道。 军中某样东西,究竟是有,或者没有,常常不是绝对的,需要定一个数量级再来判断。 比如说火油,这是军中生火造饭必须要用的东西,又怎么可能一点都没有呢?但要收集一场战斗所需的火油,就勉为其难了。 “有当然是有的,就是不多……” 郝廷玉面有难色说道。 “能有多少就用多少吧。” 李光弼摆了摆手,示意郝廷玉不用继续说下去了。 “那行,我去准备。” 郝廷玉知道李光弼的脾气,直接领命而去。 等到了半夜,李光弼亲自带队,准备了几十根绳子,分别从墙角不起眼和视野盲区的地方放了下来。挑选出来的数百精兵,顺着绳子爬了下来。 他们集中起来以后,发现河北叛军白天里疯狂挖土山,做攻城器械,又是准备明日攻城提早休息。一个个累得跟死狗似的,简陋的营地内鼾声震天。 李光弼也不客气,一边分出几个人,在大营另外一头拼命擂鼓以为疑兵。一边带着剩下的人去烧攻城器械。 可惜手头的猛火油不够,点燃了一小半的云梯与擂石车后,火油就用完了。此刻河北叛军已经回过神来,组织人手去救火了。 眼看事不可为,再拖下去只能损兵折将,李光弼只好回到城墙下方。郝廷玉早就在那里准备了不少吊篮与绳梯,以及没有收回去的数十根绳子。 借助着这些东西,李光弼的队伍,几乎毫发无损的回到了华阴城中。 可惜他们烧掉的敌军攻城器械数量有限,只能说稍微减轻了一下明日白天的防守压力,非常可惜。 有效果,但未竟全功。 郝廷玉看到李光弼似乎一脸遗憾的模样,于是指了指城下的火光安慰他道: “云梯好说,数量不多,找几根粗木头顶住不让它靠近城墙,再引火烧之即可。麻烦的是擂石车,我们似乎没什么特别好的应对方法。” 听到这话李光弼也是点点头表示认同。 云梯好说,那么大的家伙推动不容易,而且攻山城是上坡。等河北叛军攻城士卒顶着箭矢来到城下的时候,不仅很多人会中箭,而且已经浪费了大量体力。 这种状态攻上城墙,面对以逸待劳的守军,显然是有点勉强的。 但是擂石车这玩意就比较变态了,特别是华阴这边石头很多,取材不难。抛出去的石头砸到城墙上,很容易把华阴城这种石头垒成的高墙轰塌陷。 对于这种“斗力不斗巧”的玩意,李光弼似乎也没什么特别好的办法去应对。 不能出城,就无法破坏擂石车。而城内只有数量有限的绞车弩,布置于城墙上。这玩意经不起石头砸啊,砸中一下就坏了! 真的猛士,敢于面对惨淡的人生,敢于面对淋漓的鲜血。没招应对,那就直接用天灵盖去接吧,反正现在跑也是跑不掉的! “擂石车这种先忍耐吧,让守城士卒多携盾牌,结阵以对。能拖几天是几天。” 李光弼长叹一声说道,已经有了心理预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很多守城的办法在华阴城都使不出来,他也是爱莫能助。 不过幸运的是,攻城一方的安守忠,似乎同样是很多攻城的办法使不出来。 攻守双方也算是同时被削弱,反而是又站在几乎同一条水平线上死斗了。 …… 风陵渡口规模很大,自汉代起,就是黄河中上游的关键渡口之一,停泊着很多船只。 从这里乘船,到对岸可以登陆的河滩,大概有五六里那么远。如果考虑逆水而行,绕道等因素,差不多等于划船十里地了。 说远不远,说近也真不近,足够对岸事先准备好的军队展开队形了! 方有德领着一万多精兵,昼伏夜出,终于在四天后赶到了这里。其间为了不让河北叛军察觉,花费了不少功夫侦查与埋伏。行程比原定计划慢了几天。 不过这几天下大雨,确实走不快,但这种天气,却也为隐藏行踪提供了不少便利。 是福是祸还很难说。 等方有德他们抵达风陵渡的时候,已经是郝廷玉离开队伍的五天之后了。 幸运的是,风陵渡停泊的船只不少,足够一万多大军渡河到对岸了。 此刻天色将黑未黑,方有德找了个熟悉水性的船家,带着李嘉庆等人,划船到对岸的某个台塬上,亲自观察战场情况。 朝西面远远望去,果然如他所料,皇甫惟明麾下的河北叛军主力,正在围攻华阴城。其军帐延绵到潼关,长度不下数里地。虽然此刻还未天黑,但营地内外都点燃了火把。 规模虽然不小,看起来防守比较松懈。壕沟箭塔之类的玩意一个没有。 毕竟,在皇甫惟明看来,潼关以东几乎不可能有敌人前来,修这些玩意纯属浪费。 “大帅,敌军不备,我们的机会来了啊。” 李嘉庆面露喜色。 大家都是带兵打仗的人,很多粗浅的战场形势,一看便能知道个七八分了。 传言说李二凤初次上阵的时候,就能通过观察战场形势,判断敌军虚实了。 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李家人吹牛。 方有德一言不发的抱起双臂,凝视着华阴城的方向,沉吟不语。 似乎是在权衡利弊一般。 看到他不说话,李嘉庆也不好打断他的思路,只好也跟着不说话,现场气氛顿时沉闷了起来。 很久之后,似乎天色都暗下来不少,方有德这才长出一口气道:“现在出手,本帅并无必胜把握,还得再等等。” 听到这话李嘉庆一愣,他已经很久没听到方有德说这种模棱两可的话了。 按照以往的习惯,方有德经常性的表态就是“放心”“贼军插标卖首”“你一旁看着便是”之类的豪言壮语。 “大帅是觉得皇甫惟明麾下的部曲比较难打么?” 李嘉庆疑惑问道。 方有德摆了摆手说道: “非也,以前即使不胜,某心中亦是准备了退路可走。 而这一次,若是不能胜,后果不堪设想,故而患得患失。 贼军前几日下雨不能攻城,现在距离开始攻城肯定不过两三日,尚且有不少气力没有发泄。 以我们时常携带七日干粮的习惯来看,贼军现在的存粮,恐怕还有不少富余。 这个时候动手,哪怕是出其不意,皇甫惟明也可以从容指挥调度。 我们占据先机却兵少,胜负在五五之间。起个大早却赶晚集的事情,本帅是不做的。 所以啊,还是得苦一苦李光弼,拖着这些贼军多拼点消耗。 待贼军已经精疲力尽了,我们再出手,可以一战而定。” 方有德难得跟李嘉庆解释了一大通,这下就连旁边的李怀光都听懂了。 “大帅,到时候务必要以末将为先锋破敌!” 李怀光抱拳请战道。 “好说好说。” 方有德看着日落的方向,那一轮红日渐渐隐没于地平线,喃喃自语说道: “等这一战打完,天下的大局,就该差不多定下来了。” 第540章 诸神的黄昏(中) 巨大的云梯,有好几丈高,一丈宽。被人推着,晃晃悠悠的朝着华阴城北城墙而去。 这种云梯下方可以装载一百人,让他们免于城墙上守军射来弓箭的侵袭骚扰。当然了,缺点也很明显,就是体积巨大,重量惊人,需要几十个人用力推,才能推到城墙跟前。 特别是华阴城还在山脚下,南面背靠大山,那段上坡路令人绝望。 有好几次,云梯都不得不被迫停下来换人推。这种又流血又流汗的攻城战,让人心力交瘁。 斜坡下方,安守忠皱着眉头,眯着眼睛观察这一波攻城的效果。由于道路比较狭窄,一次只能推上去一辆云梯。而且只有北面城墙可以用,其他两面的道路太过于狭窄,无法通行这种庞然大物。 前面已经坏了两辆云梯,被安守忠麾下步卒,七手八脚的推倒在路边上,才没有阻碍攻城的去路。 饶是如此,攻城的效果还是很差。三座城门被山石隔开,并不能互相支援。而华阴城中的守军,却可以在城墙上来回游走。哪里攻得猛了,他们就去守哪里。 总体而言,现在进攻的节奏很差,继续这样玩,短期内还看不到破城的希望。 “暂停登城墙,用擂石车砸城墙。” 安守忠对身边的传令兵下令道。 每次云梯要靠上城墙的时候,守军都会用粗木桩将云梯顶住。趁此机会,再将云梯点燃焚烧。云梯内的士卒,压根无法跟守军接触,更别提作战了。 在这个攻防过程中,虽然也伴随有蚁附攻城,双方算是互有死伤。可是守军的伤亡人数要远远少于攻城的一方。 一次攻城不顺,暂时还没死的士卒,便很难完好无损的从城墙上退回来了。基本上是上去几个死几个。 当当当!当当当! 鸣金之音响起,跑到半路的河北叛军士卒条件反射一般的退了回来。至于已经在攻打城墙的,自然是被李光弼麾下的精兵给处理了。 “其他人都去找石块!擂石车不许停!” 安守忠连忙下令抛石砸城墙! 经过好几个时辰的抛石,城墙上所有的绞车弩都被破坏掉了,因此也不能说今日攻城没有效果,多少还是减弱了守军的火力。 砰! 一块石头飞到城墙上,将好几个举着盾牌的守军砸到地上,盾牌碎裂,哀嚎一片。伤者死者立刻被城中的民夫抬下城墙。 这种情况其实很少见,属于瞎猫碰死耗子。一般石头都是砸在了城墙上,很难抛射到城中。 安守忠吐出一口浊气,抱起双臂冷冷看着身边负责装弹的士卒,在一旁操作擂石车。 他顿时烦闷得谁都不想搭理。 山顶上的那支预备队,安守忠还不打算动用。 现在是利用攻城器械攻城的第一天,守军的气力明显比较充沛,应对也很得力,河北叛军没有找到什么破城的机会。 攻城战就是这样,遇到不好打的城池,需要消磨守军的意志与体力。等他们快扛不住的时候,再使用所有杀手锏,一击必杀! 添油战术是最蠢的。 砰! 一块石头砸在城墙上,将城墙外面包裹夯土的石头砸了下来,露出里面的夯土。若是一般城墙,这一击只怕要塌下来一小片。 可是华阴城是依山而建的,属于就地取材,城墙也建得比较牢固。 这点小缺口,等进攻停止后,守军会利用挖掘壕沟多出来的土,用来填补城墙的缺口。关中的土层一旦夯实后就非常结实,修筑城墙都是小意思,甚至陕北的人直接都住窑洞里了。 缓慢的攻城进度,让安守忠抓耳挠腮,异常不满,却又毫无办法。 然而,安守忠可以等,皇甫惟明却等不下去了。 正当他在华阴城外指挥擂石车攻城的时候,一个军职为十将,在皇甫惟明身边当差的将领来到安守忠跟前,对他抱拳行礼道:“安将军,大帅催促得很急,您这边当真是没有进展么?” 此人叫白秀芝,说话很客气,并无挤兑安守忠之意,但心中的急切已经溢于言表。老实说,被一座城挡住了去路,河北叛军中自上而下,就没有不着急的。 “你自己看吧。” 安守忠叹了口气,指了指堆在树林旁边的那些攻城器械残骸,都是被守军给毁坏掉的。 “那……末将便如实回复大帅了。” 白秀芝一脸失望的离开了,皇甫惟明派他来看的意思,就是自己想知道进度,又怕跟安守忠产生冲突,所以换个小弟过来催一催。 这样就算闹得不好看,彼此之间也有个缓冲,没有直接撕破脸。事后大不了将白秀芝收拾一顿。 但皇甫惟明若是亲自来催促,那安守忠是听还是不听呢?最后攻城没效果,究竟赖谁好呢? 这个问题就说不清楚了。两人都要面子,总不能直接翻脸吧? 由此可见,皇甫惟明待人接物还是很有章法的,绝非是只会耍刀子的武夫。 安守忠今日已经停止了堆土,这种办法短时间内无法奏效,没有十天半个月,很难将土山堆得跟华阴城一样高。 入夜后,安守忠又选出敢死队五百人,上山企图从华阴城南面山坡突入。可惜李光弼在此埋伏重兵,河北叛军又是被一阵乱箭射杀,死伤惨重,残兵不得不退回营地。 见此情形,安守忠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被掐灭。他已然明白,华阴守将不是泛泛之辈,将这座小城守得滴水不漏。耍花样是没用的。 斗巧不行,那就比拼耐力吧。 于是安守忠亲自去找皇甫惟明,请求让先前参与攻城,死伤惨重疲惫不堪的部队撤到后方,换那些尚未参加战斗的部曲攻城,并且继续制作攻城器械,同时搜寻石块,让擂石车日夜不停的轰击城墙。 皇甫惟明毫不犹豫就答应了他的要求。 …… “今天是第几日了?” 华阴城头,用盾牌抵挡石弹时,左肩膀被碎石砸出淤青的李光弼,依靠在女墙上,询问正在看日落的郝廷玉道。 “明日便是第九日了,连续砸了三天,皇甫惟明这孙子真是条疯狗。” 郝廷玉没好气的骂了一句。 河北叛军这帮人日夜不停的用石弹砸城墙,还别说,效果确实是有的。北面城墙被砸出一个缺口,不过李光弼指挥城中民夫,拼了老命将这个缺口堵死了。 用挖壕沟多出来的土方填补好的。 这一波冲杀,自己这边死伤两千多人,才将缺口填好,并打退了河北叛军的进攻。 郝廷玉砍人砍得连胳膊都抬不起来了。 “还有两天啊。” 李光弼感慨了一句,心中忧虑方有德到底会不会来华阴这边救援。 今天,应该就是河北叛军的第一次总攻,也是攻城最凶猛的一次。 当时,三面城墙都有贼军蚁附攻城,还有一台云梯辅助,并且擂石车也在不断的抛石头干扰守军守城! 不仅如此,华阴南面的山上还有贼军突袭,企图用简单的绳梯突入城内。 城墙被砸塌下去的时候,李光弼都在怀疑到底能不能守住了! 得亏是河北叛军那边的擂石车,经过高强度的抛射,很多都坏掉不能用了。后来投弹密度明显降低。 要不然,鹿死谁手还真难说。 饶是如此,现在城中守军也死伤超过了三千人,几乎是在摇摇欲坠的边缘垂死挣扎。 明天要是再这么来一出,李光弼觉得自己肯定顶不住了,首先预备队就不够用。所有床弩一类的重型装备也都损失殆尽了。 “实在不行,可以从南面山上小路离开。” 郝廷玉凑过来小声说道。 当然了,孤身跑路,等于职业生涯毁于一旦,前半生所有的积累都没了。不到万不得已,没有人会选择走这条路。 “城在人在,城破人亡,勿要再说跑路之言。” 李光弼摆摆手,他显然是不同意跑路的。 郝廷玉没说话,只是感觉不值得!为李光弼不值,也为自己不值! 什么狗朝廷,什么狗皇帝,不值得他们拿命去守城! 想了想,郝廷玉也只能叹了口气,没有说话。有什么牢骚话,还是等打完这一仗再说吧。 正在这时,他忽然看到了东边有狼烟! “快看!那边,那边!” 郝廷玉指着东边的方向手舞足蹈,整张面孔,都因为突如其来的兴奋而变得扭曲! “嗯?” 李光弼也是一惊,立刻站直了身体,眯起眼睛眺望。 那个方向好像是……潼关! 李光弼与郝廷玉看到潼关方向有狼烟,应该是那边出事了。要不然,没人会点狼烟玩。 实际上,确实是潼关那边出事了。 此时此刻李光弼等人看不到的是,一船又一船的控鹤军士卒靠岸,穿过河滩到两京驰道之间的小路,如同猛虎下山一般,见人就杀! 他们的脖子上都套着一条麻布做成的围巾,染成了红色,看起来格外显眼。 哪怕黄昏时分光线不足,眼睛不瞎的人,也可以依靠这个轻易识别敌我。 两京驰道虽然宽度不错,可以同时容纳几辆马车通行。但道路两旁却都是山脉,没有回转的余地。 河北叛军的精锐都在华阴城一线,而留在潼关那边的,则是此前攻城中受伤,以及疲劳到极限不得不撤下来修整的部曲。 他们遭遇到龙精虎猛,神兵天降的控鹤军,几乎是被一边倒的屠杀。 河北叛军当中很多人被杀的时候,居然都是坐在地上休息没有任何防备,有些人甚至长兵器都不在身边! 呜~~! 呜~~! 苍凉的号角声从潼关的方向响起,李嘉庆之子李怀光,带着控鹤军先锋,冲在最前面。仿佛一把尖刀,将河北叛军那已经不能叫阵型的队列划开。 所到之处,所向披靡! “杀杀杀!杀杀杀!” “杀杀杀!杀杀杀!” 李怀光和他身后的精锐疯狂喊杀,用手中陌刀势大力沉的开路 喊杀之声,在两山之间的官道上回荡着。控鹤军的士卒一边冲一边喊,所过之处,便没有一个还能站着的敌军了。 河北叛军被这突如其来的喊杀声给弄不会了!特别是更靠西边的人,完全不知道东面敌情如何! 敌军怎么会从身后方向来呢? 要来,也应该是从西边的长安而来啊! 很多人脑子里第一反应就是这个。 但是他们已经来不及去想其他的东西了,因为陌刀开路的控鹤军已经杀过来了! 大唐边军之中,一般陌刀占其装备的五分之一,也可以说是五个人用一把陌刀。所以陌刀队的责任,常常不是开路就是断后,一般会集中使用。 河北叛军的士卒不知道东边发生了什么事,但是看到溃兵涌来,他们只能撒开退往西边跑! 谁也接不住控鹤军先锋那势大力沉的一刀。除了跑,他们还能怎么办呢? 道路上一望无际的都是丘八,控鹤军的有,河北叛军的更多。披甲的有,不披甲的更多,都在朝西边一路狂奔。 河北叛军这边无论是军官还是底层的士卒,耳边都是嗡嗡作响。 脚步声,心跳声,喊杀声,分不清楚什么是什么。 大势已成,回天无力,能做的只有跑! 这景象就好似潼关北面的黄河决堤一样,洪水卷着泥土奔袭而来。单个人,甚至是几十人,几百人,他们的力量是渺小的,他们自身是脆弱的。 他们挡不住这股“洪水”。 靠近黄河的某个高塬上,方有德手扶剑柄,看着下面近乎于一边倒的屠杀,内心毫无波动。 此战他完全没有直接参与,甚至李嘉庆都没有去领兵厮杀。除了李怀光担任先锋外,其他的都是靠高仙芝等人在临阵指挥。 “大帅,这一战已经完结了,就看能不能擒获皇甫惟明了。” 身边的李嘉庆,用崇拜的语气禀告道。 “嗯,就这样了吧。” 方有德意兴阑珊的摆了摆手,完全没有大胜对手的那种兴奋喜悦。这次他出手的一招,可谓是平凡中见真功夫,大巧不工,举重若轻。 “如果擒获皇甫惟明,节帅会杀他么?” 李嘉庆再问,现在这个问题,似乎已经不再是妄想。当然了,如果这位皇甫大帅死于军中,那就不必多说什么了。 方有德点点头道:“人被杀,就会死,皇甫惟明又没有不死之身,又有什么杀不得的呢?” 他压根没把皇甫惟明当回事。 此战方有德是利用敌人的懈怠,利用敌人的疲惫,利用这一段路狭窄的地形,来了一招倒卷珠帘。 用体力充沛的步兵,驱赶敌军溃兵,沿着这条路一直卷过去。 卷卷卷!卷到疯狂! 这就跟滚雪球一般,让掉头逃跑的溃兵越滚越多,最后形成泰山压顶之势。 等皇甫惟明反应过来的时候,他连向自己冲过来的溃兵都杀不完! 任何抵抗都是徒劳的。 李嘉庆这时候压根不担心能不能赢,反而是担心儿子李怀光,祈祷他在作战时不要因为过于兴奋,而被乱兵踩踏才好。 “本帅来之前,下达的命令是冲,一直冲到面前没有敌人为止。赢下战斗没有问题” 方有德顿了顿,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可就算打赢了皇甫惟明,又能如何呢?” 盛唐已经不在了,想恢复曾经的荣光,又谈何容易? 打赢皇甫惟明,不过是维持了唐庭的最后一丝颜面而已。就算打赢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又能如何呢? 方有德没有把这番话说出来,因为李嘉庆无法理解他两世为人,却依旧难逃命运操控的复杂心情。 “大帅,尽人事知天命,我们终究只是人而已。 天下的事情,就留给老天去安排吧。” 李嘉庆不动声色的劝说方有德说道。 “或许你说得对。 本帅尽了人事,也对得起李氏了。 至于天命,那不是我可以奢求的。” 方有德转过身看向李嘉庆,脸上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容。 怎么看怎么都让人觉得这笑容里面充满了苦涩。 用了250万字,铺完了整本书的大致构架 明天一章很关键,更新会晚一些,我要给前面这一大段,两百多万字的剧情收个尾。 诸神的黄昏写完,算是跟大唐的“旧时代”告别。本书其中一条暗线,到这里就划上句号了,代表着某些人妄想简单粗暴的改造大唐,结果彻底失败。 这里面难免会影射到一些其他小说里面的某些主角,虽然我不是故意为之,但确实达到了类似的效果。 我看到评论区,似乎有人没看懂这本书的思路。书写到这里,我也实在没法解释了。因为要解释就有太多东西要去说,这个只能读者老爷们自己在书里面找答案,我已经没法去说。 书写到这里,已经完成了原先设想的剧情与构架,没什么遗憾,也没写崩,没写歪。书原本的计划就是如此,结构严谨与否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但确实是按照我的设想写的。 这本书叫《盛唐挽歌》,书的内容,是紧扣书名,不是挂羊头卖狗肉的。 后续如何,各位读者老爷慢慢看吧。 ps:感谢月票支持,在目前的这种环境下,很不容易,也很感动。 《盛唐挽歌》用了250万字,铺完了整本书的大致构架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541章 诸神的黄昏(下) 皇甫惟明不是没见过大场面,但这种稀里糊涂就输了的战斗,他是真没有见过。 唐末五代虽然距离盛唐不过一百多年,但用兵的模式,却已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唐末五代的将领用兵,更狡诈多变,更善于借势,更善于用少数精锐部队破敌。 所以经常会有本来要赢的战斗,本来天时地利人和都占的战斗,最后却莫名其妙惨败,甚至主将身死的案例。 而盛唐时的唐军由于建制僵化,对阵边疆少数民族的时候很有几把刷子,内战时却因为不适应新战场新战法,而败得莫名其妙。 皇甫惟明并不是不会用兵,他只是缺了这一百多年的时代进步。 “大帅,事不可为,跑吧!” 身边的十将白秀芝急切的催促道,狼烟虽然距离他们这边还很远,但从东边而来的脚步声,以及恐慌尖叫声,喊杀声,已经越来越近。 皇甫惟明已经命身边的督战队压阵,聚集了一大堆刀盾兵在道路中间列阵,企图挡住汹涌而来的溃兵。以及那支从背后杀来,目前连番号都没弄明白的神秘敌军。 形势很危急,不过很显然,皇甫惟明还想搏一把。 只不过他身边的将领,却已经觉得事不可为了。 被敌军一路追赶的溃兵,他们的求生意志已经到达颠覆。无论谁挡在他们面前,都无法阻止他们继续奔逃。 在生存面前,他们是六亲不认的! 除非死才会停下来! 这就是为什么很多将领都喜欢用“倒卷珠帘”的原因,在开阔地用这一招平平无奇,可若是在狭窄的道路上用这一招,会直接要了对手的老命! “本帅就不信邪!” 皇甫惟明拔出佩剑,大喊道:“顶住,只要顶住就能赢!后退者斩,冲阵者斩!” 他喊得慷慨激昂,转身却小声对白秀芝吩咐道:“让安守忠带兵速速回援!” 白秀芝忍不住看了皇甫惟明一眼,这才发现面前的皇甫大帅,双手已经吓得不住颤抖,那镇定自若的模样都是装出来的。 白秀芝在心中暗自叹息道:对不住了大帅。 他速速离开方阵,找了匹马骑上去便扬长而去。只不过白秀芝没有去找安守忠,而是直接从官道向西跑路,很快便不知所踪。 皇甫惟明完蛋了! 安守忠也要完蛋! 河北兵马无论将校士卒,这次全部都要完蛋! 要死,所有人都要死,这一仗输定了! 快点跑吧,现在跑还能苟命! 白秀芝在心中疯狂呐喊,用马鞭抽打着胯下骏马的屁股,希望它能跑得更快一些。 救? 拿头去救啊! 白秀芝不愿意嘲笑皇甫惟明想太多,因为对方是主帅,他是不能跑的,一旦跑了就是兵败如山倒。 可是白秀芝却知道,这一波倒卷珠帘是挡不住的。对付这一招唯一的办法,就是迅速后撤到一片开阔地,然后溃兵自然就散了。 那时候再用骑兵对冲敌军追兵,就能反败为胜。 现在他们所处的地形,是没有这种反击条件的,也就是说,这一切都在敌军主将的算计之中。 面对这样厉害的对手,你还指望自己能打赢么? 白秀芝的头脑很清醒,他想活,不想给皇甫惟明陪葬,所以他在关键时刻背叛了皇甫惟明,也间接的救了安守忠一命。 如果安守忠来增援,必死无疑,会被乱兵一股脑的杀死。 反倒是不增援,可以爬山走山路,绕远路回潼关。 白秀芝跑路,其实对于战局而言没有任何影响。因为皇甫惟明以为能顶住这股洪流,却不曾想到,战场形势常常不以主将的意志为转移。 发了疯一般逃回来的溃兵,可谓是前赴后继。前面的死了,后面踏着尸体往上爬。在刀盾兵形成的阵线跟前,一层一层的尸体在往上铺开。 溃兵们踩着尸体,冲向拦路的军阵,抢夺阵中士卒的兵器。 很快,混乱便如同瘟疫一般,在皇甫惟明指挥的军阵中蔓延开来。 站在第一排的士卒被人撂倒,被踩踏,接着是第二排,第三排,第四排……这时候已经分不清敌我了,甚至可以说李怀光带队的控鹤军,都没有冲到这里来! 河北叛军互相踩踏,一个劲的朝着西边奔跑,什么也顾不上了。 “后退者斩!后退者斩!” 皇甫惟明在后方拔出佩剑,大叫嘶吼着。 他转过身一看,身旁的督战队,已经丢下兵器全跑光了! 苍天无眼,遂成竖子之名!这两京驰道,竟成了我的葬身之地! 皇甫惟明脑子里,闪过人生中的最后一个念头,随后面前的阵线彻底崩溃。溃兵猛冲过来,将他猝不及防的推倒在地上,接着无数人的脚踏在他身上。 一只又一只。 谁都没有料到,在河北叱咤风云,一路打进关中的皇甫惟明,就这样死于乱军之中。 他甚至不是被敌人杀死的! 一代枭雄,就这样死翘翘了。死得如此卑微,如此随意,如此的不值一提。 …… 安守忠跑了,他看到东面有很多跑过来的溃兵,顿时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啥也没犹豫,也没有下达军令,直接从华阴城南面的山路溜了。 这里地形复杂,安守忠若是甘心当野人住山里,只怕躲十年也不见得能被人找到。 他跑路了,再加上皇甫惟明已死,河北叛军自然是兵败如山倒。李怀光一路杀到华阴城以西十多里,追到面前没人了,才停下来不追了。 此时夜色深沉,方有德已经带着李嘉庆等人,慢悠悠的来到这条“死亡之路”上。只见道路两旁,全都是河北叛军士卒的尸体,有些甚至已经被踩得不成人形了。 “大帅,皇甫惟明若是死于乱军之中,想找他却也不容易啊。” 李嘉庆指了指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说道。 如果没有被俘,皇甫惟明应该是死于乱军之中了,这一战几乎没人能走脱。除了华阴城南面的大山以外,附近没有藏人的地方。 后唐对阵后梁的胡柳坡之战,李存勖本来已经赢了,结果后梁名将王彦章在败退途中,与晋军运送辎重的杂鱼部队相遇。 这些后勤兵见到梁军旗帜,自然是惊慌溃散。他们闯入幽州军中,却引起阵势混乱。最后导致晋军自相践踏,晋军名将周德威控制不住乱势,与儿子一同死于混战之中。 皇甫惟明也是名将,也不是庸才,但是他跟周德威面临的情况是一样的。在这种场合,主将的谋略韬略甚至个人武艺,都没有用武之地。 方有德这次是对河北叛军痛下杀手,完全不打算留活口。 “你带人去找一找皇甫惟明的尸体,本帅会问一问李怀光,有没有抓住他。” 方有德面无表情的点点头说道,似乎对此战的结果没有丝毫惊讶。 李嘉庆抱拳行礼,便带着亲兵队在路边四处搜寻尸体,特别是穿着军官服饰的尸体。 一个时辰之后,方有德带着亲兵来到华阴城下,这时候李怀光也回来了。 他揣着粗气禀告道:“大帅,并未擒获皇甫惟明,但有人说当时这位主将在指挥部曲抵挡叛军溃退,并未逃离。反倒是安守忠从华阴南面的山间小路跑了,现在不知去向。” “辛苦了,去歇着吧,此战你为首功。” 方有德拍了拍李怀光的肩膀说道。 李怀光凑过来小声说道:“义父,上次长安城内的那些人冥顽不灵,竟然敢褫夺义父的官位。这次我们大胜贼军,一定要秉明天子,给义父加宰相的职务,再把某些人料理一番。” 他说的就是上次方有德气走陇州事情。 这虽然是方有德故意下的一个套,但长安城内的某些贱货,却也是实打实的蝇营狗苟夺权。 李怀光早就看那帮人不爽了。 “你啊,将来日子还长,不必跟这些鼠辈计较。” 方有德笑着摆了摆手。 如果是以前,他肯定要呵斥李怀光一番,只是现在也是看开了。 要是这次没有打败皇甫惟明,长安那些权贵之家,一定会将他这个主将捆好了,送到皇甫大帅面前。 那些人一定做得出来这种事。 所以这么看的话,其实李怀光的牢骚话,也不过是人之常情罢了。 “义父教训得是。” 李怀光讪讪说道,心里却是盘算着,迟早要在长安城里搞一波出口气! “你去华阴城,让李光弼他们把城门口的石头都搬开,这一战已经结束了。” 方有德有些疲惫的吩咐道。 此战他承受了巨大的压力,因为“倒卷珠帘”也有卷不动,甚至被对手反卷的时候。 如果一开始皇甫惟明就有所防备,打得控鹤军节节败退。那么在这样一段狭窄的道路中,溃兵就是控鹤军的士卒了。 谁卷谁还不一定呢! 别看现在是大获全胜好像是不费吹灰之力,可那只是从结果反推原因而已。 在没开打之前,谁也无法判断胜负如何,笃定自己这边一定能赢。这也是方有德硬是要让李光弼坚守华阴城十天的原因。 只有皇甫惟明懈怠了,河北叛军疲惫了,攻城攻得心头火起,才会使不出反抗的气力,容易被“卷”。 正在这时,几个亲兵抬着一块木板,上面躺着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来到方有德面前。 领着这些人的正是高仙芝。 他一脸兴奋的对方有德抱拳行礼道:“大帅,找到皇甫惟明了,经过贼军将领指认,这就是他的尸体。” 方有德是见过皇甫惟明的,他走近看了看地上的尸体。虽然四肢躯干已经被人踩得不成样子,但脸还是好好的。 这确实是皇甫惟明不假。 这位掌控河北,号称麾下五十万精兵的大帅,被自己这边的溃兵给踩死了,居然死得这么草率! 将军难免阵上亡,带兵征战沙场是高危职业,死亡就是归宿。指不定哪天就死了,谁敢说自己打不死强无敌? 方有德心中顿时涌起一股空虚之感。 这种感觉当年也有过。那是他指使何昌期,带兵伏杀安禄山成功的时候产生的。 伴随着达成目的后的寂寞与轻松。 只是根据上次的经验,方有德明白,杀掉皇甫惟明,也不代表河北叛军会分崩离析,更不意味着从此河北百姓跟关中朝廷一条心。 至于天下大同,盛世复现什么的。 只能用任重而道远这句话自勉了。 “厚葬了吧。” 方有德轻轻摆手,意兴阑珊说道。 高仙芝一愣,不明白为什么方有德看起来没有预想中那么高兴。 不过他也不好说什么,于是抱拳行礼后告退,心中暗自揣摩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不一会,李光弼与郝廷玉等人也坐吊篮出了华阴城,前来向方有德复命。 他们坚守华阴的任务,终于完成了,这又是大功一件。 “经此一役,河北贼军元气大伤,二位也可以稍稍松口气了。 待回到长安,本帅会给你们记功,升官。 募兵整训后,打出关中,平定天下,也是应有之意。 诸位自勉吧。” 方有德环顾身边众将说道。 “得令!” 李光弼等人齐声说道,忍不住喜上眉梢。 这一波玩命真是没白费呀! 他们离去后,方有德下令在华阴周围部署防御,一直忙到三更天,然后随意搭了个帐篷,就在里面睡下了。 这一睡就睡到了日上三竿,各部主将各司其职,抓俘虏的抓俘虏,打扫战场的打扫战场,谁都没有来打扰方有德的休息。 然而,等方有德睡好了觉,刚刚走出军帐。却在帐篷外面看到了一个本不应该在这里的人。 “你来此何事?不是应该守着兴庆宫么?” 方有德看着面色纠结的张光晟,一脸疑惑问道。 “方大帅,有些话,末将要单独跟您禀告……” 张光晟眼神闪烁,讪讪说道,跟个刚刚进丈夫家门的小媳妇一样。 “说吧,无妨。” 方有德对着身边的亲兵摆了摆手,众人都退到了十步以外。 “天子在兴庆宫,杀了太上皇。” 张光晟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道。 “什么?你再说一遍?” 方有德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 “末将来向大帅禀告,天子杀了太上皇,亲手杀的,掐死的,很多人都看到了。” 张光晟的话,在方有德耳边嗡嗡作响。他的大脑已经陷入到懵逼状态,半天没回过神来。 “大帅,现在长安乱作一团,请大帅速速回去主持大局啊!” 张光晟恳求道,面色非常焦急。 “已经没有什么大局了。” 方有德一屁股坐到地上,感觉全身跟灌了铅一般,再也无法挪动。 “你别回长安了,随便去哪里都好吧,回长安也是送死而已。” 方有德叹息一声,看着张光晟说道,对他摆了摆手,示意对方快走。 张光晟还想再说话,看了看方有德的表情,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对着方有德抱拳行礼说道:“方大帅,后会无期了,您多保重。” 既然方有德已经不打算回长安主持大局,那么自己回长安,除了被清算外,还能得到什么呢? 张光晟决定现在就去汴州投奔方重勇,他还不想死。 等张光晟走后,方有德却一直坐在地上不肯起来。 细心的人发现,他的头发已经变成了银白,身形似乎都佝偻了不少。 脸上的落寞掩盖不住,似乎连路边的野狗,都能闻到他身上散发出的那股颓废味道。 “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这辈子算是白活了。” 方有德长叹一声,一句脏话都骂不出来。 身后的山林里微风吹动,沙沙作响,似有歌声传来: “越过山丘,虽然已白了头。 喋喋不休,时不我予的哀愁。 还未如愿见着不朽,就把自己先搞丢。 越过山丘,才发现无人等候。 喋喋不休,再也唤不回温柔。 为何记不得,上一次是谁给的拥抱。 在什么时候。 ……” 第542章 水入江河,沙落滩涂 这天夜里,方有德将众将聚集起来开会,商议军务。 所有人都看得到,方有德脸上带着落寞的表情,丝毫没有战胜强敌的兴奋。 “李光弼领五千人守蒲州,高仙芝领五千人守潼关,以你们的本部人马为骨干,可以自行招募团结兵。” 方有德用平静中带着一丝疲惫的语气吩咐道。 虽然搞不懂对方这种低落情绪是从何而来,但是这项军令却没有什么好说的,十分正常,属于胜利后的驻防操作。 也意味着方有德要带着其他兵马回转长安了。 “得令!” 李光弼与高仙芝二人齐声抱拳行礼,接了军令。 此战之后,方有德在军中的威信已经是如日中天,无人不服。 “其他人跟随某回转长安吧,到时候自然会论功行赏。 就这样吧,现在就开拔。” 方有德轻叹一声说道。 他这态度明显有些不对劲,但在场人多眼杂,想问的人又不好意思问。大家只好都当做自己什么也没看到一样。 众人散去之后,李嘉庆凑到方有德身边,压低声音问道:“大帅,出了什么事吗?” 此刻二人已经心照不宣来到一处无人关注的槐树下。 “李琩杀了太上皇,要变天了。” 方有德轻声对李嘉庆说道。 然而,后者居然一点也不意外,而是用感慨的语气叹息道:“老而不死为贼,我若是天子,估计也要杀他。只是太上皇这个时候死,大帅可就为难了啊。” 方有德深知李嘉庆的直爽脾气,没有在意这些从前在他看来有些“大逆不道”的话。 “木已成舟,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 方有德长叹一声,内心十分迷茫。 “大帅,天子杀父,肯定坐不稳那个位置了。 大帅何不废掉天子,重新扶持一个皇子上位,行当年曹孟德之事? 这既是为了大帅,也是为了控鹤军,更是为了天下人啊!” 李嘉庆压低声音蛊惑道。 不就是天子杀太上皇嘛,天子何其多也!这个不顺心,再立一个便是! “韩建、李茂贞、朱温之流,非不能也,实不为也。” 方有德又是长叹一声。 这话听得李嘉庆云里雾里,但他也不好问什么,只得保持沉默。 反正,李嘉庆也算听出来了,方有德似乎是无心权势,没想过要搞什么骚操作。 甚至还隐隐防范被手下人拥立! “大帅,那您之后有何打算啊?” 李嘉庆疑惑问道。 “嘉庆啊,这控鹤军,以后就交给你跟怀光了。 将士们浴血奋战才有了今日之威名,你要善待他们啊。” 方有德拍了拍李怀光的肩膀说道。 “大帅不可啊!” 李嘉庆连忙跪在地上恳求道:“大帅,您便是控鹤军的魂魄,您这一走,让将士们如何自处?” 他已经听出方有德有离别之意。 “我自哪里来,便要回哪里去,长安不是我家。” 方有德将李嘉庆扶了起来,拍了拍他身上的尘土说道: “我自沙州敦煌而来,自然要回敦煌而去。这天下的纷纷扰扰,我已经不想管了。 现在我便要启程离去,你去长安面见天子以后,凡事可以自行决断。 你爱做什么,想做什么,我都不会干涉,你也不必派人找我,更不必与我商议。” 听到这话,李嘉庆大吃一惊! 方有德居然现在就要孤身上路!居然现在就要卸下全部的权柄! 不过转念一想,李嘉庆就明白了方有德的苦心。 他若是回长安,于情于理都走不脱了,肯定有无数人,跪在方有德面前说要让他“主持大局”。 到时候若是不得已留下,有违初衷,更是接手了一个烂摊子,何谈解脱? 不留下,史书笔杆无情,到时候还不知道会怎么编排方有德,将一大堆黑锅扣他身上呢。 现在直接干干脆脆的离去,对他自己,对所有人都好。 起码杜绝了被人栽赃。他“隐退”了,其他人也别将那些帽子往他身上扣就是了。 “大帅,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啊!您这一走,到了沙州便成了凡夫俗子,不至于此,何必如此啊!” 李嘉庆跪在地上哭诉道,拉着方有德的袖口不松开。 “凡夫俗子又有什么不好呢? 某这一生,都在为了维持盛唐而奔走。 现在天下大乱之势已成,唯有先破后立才能解此困局。 我老了,也累了,没有精力再陪着那些蝇营狗苟之辈们折腾了。 入长安之后要如何,你自便即可,不用顾虑我的想法。” 方有德将李嘉庆扶了起来,这回李嘉庆没有再劝了,只能微微点头无奈叹息。 方有德万念俱灰,已经对于荣华富贵这些外物不在乎了,这就是一个想找个无人之处安度晚年的老人罢了。 人还未老,心却已死,悲哉痛哉。 “明白了,请大帅保重!” 李嘉庆抹了抹脸上的泪水,郑重抱拳对方有德行了一礼。 “人生世事无常,你也随遇而安吧。” 方有德对着他摆了摆手,独自朝着拴马的树林边走去。 …… 这一年本该是天宝十三年,但因为太上皇李隆基“不慎”从勤政务本楼跌落摔死,天子李琩便下令改年号为“宝应”,遂为宝应元年。 长安城内有“谣言”传得沸沸扬扬,说太上皇之死,其实是天子李琩所为,然而官府却一口咬定太上皇是自己不慎跌落摔死的。 只不过,从金吾卫四处抓捕传播流言的人,以及太上皇灵柩草草送入尚未完工的泰陵来看,太上皇的死因很有蹊跷。 并且天子很不待见太上皇,压根不想尽孝道,也是明摆着的。 再有,当日在兴庆宫内值守的侍卫、宫女、宦官一百多人,在事发后,都以“疏懒懈怠”导致太上皇身亡为由赐死,也让外人感觉出这件事内幕重重。 不过朝廷内部各种事务,在李泌的操持下,倒是出奇顺利的运转了起来。 在官军大胜河北叛军后,李琩下旨,封李光弼为河中防御使,领兵镇守蒲州,可以自行招募团结兵补充兵员。 同时封高仙芝为潼关防御使,领兵镇守潼关。 然后朝廷下令,在长安以西的武功、虢县、雍县等地划分防区,设立凤翔府,将控鹤军安置于此。 与此同时,李琩还册封李嘉庆为凤翔节度使,李嘉庆之子李怀光为千牛卫大将军,侍奉天子左右。 颜真卿“转正”后担任中书令,右相;李泌担任侍中,左相。中枢内其他因为战乱造成的官位空缺,也都在短时间内基本补齐。 毕竟,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想当官的文人一抓一大把。 很难说如此老道的操作,是出于李琩之手。 但不管怎么说吧,长安中枢机构开始重新正常运转了起来。看上去,一切都挺好,似乎无事发生一般。 只不过未来会如何,谁也不知道。 因为不只是全国各地,就连长安城内,都是暗流涌动。天子弑父杀君的流言,在权贵圈子里面传得愈演愈烈,几乎已经到了街知巷闻的地步。 那些外放全国各地镇守的皇子们,他们会如何应对这件事,谁也说不好。 那些居住于长安城内的李唐宗室,各路关中权贵们,他们会有什么反应,谁也说不好。 而那个几乎是以一己之力,打败河北叛军进攻的方有德方大帅,则突兀的消失在了所有朝臣权贵们的视野当中。 他什么也没要,什么也没说,甚至没有去长安,就这么不告而别了。 身着粗布麻衣,身上没有一件饰品的方有德,看起来如同一个身无长物的糟老头子。 他就好像一颗细沙隐没于沙滩上一般,回到长安后就再也不见踪影,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但他用兵如神,沙场未逢敌手的不败神话,却在街头巷尾,人们茶前饭后流传开来。 时间一晃一个月过去了,长安城内的因为基哥“突发意外”身亡的暗流,似乎渐渐平静了下来。人们忙于秋收,忙于屯粮,都在忙自己的事情,弑父杀君的流言也渐渐平息。 秋风卷着落叶,秋高气爽中隐约带着一丝寒意。 这天,一个穿着朴素的中年男子,来到渭南县附近的金粟山旁,李隆基的陵墓就在这里。就连泰陵入口处的哨所,都修得极为简陋,不像是要长期驻守的。 天子李琩似乎对基哥怨念极深,强烈反对将生母武惠妃与基哥同葬,亦是不肯将泰陵完工。 “站住,你是什么人啊?” 一个控鹤军士卒,懒洋洋的上前,将面前这个中年人拦住。 他们被派来看守泰陵,本就已经很不爽了。只是因为不是长期干这活,守到今年年底就可以撤,这才接下差事。 “某想进去跟墓主人说说话,很快就出来。” 那人递过来一壶酒。 面前这位控鹤军士卒,这才仔细端详着对方的面容。虽说变化有点大,穿着更是寒酸到和从前不能比……但这不就是方大帅嘛! “大帅!” 已经上前准备搜身的几个人,立刻全都跪下了。 “起来吧,已经没有什么大帅了,你们跟着李嘉庆好好干。” 方有德将众人扶起来,将手里的一壶酒递给对方,留下了另一壶。 “大帅,卑职给您引路,这边请……” 值守的控鹤军校尉,诚惶诚恐做了个请的手势。 方有德摆了摆手,没有多说什么,径直朝着泰陵的主墓室方向而去。 很快他便看到了泰陵的无字石碑。 大概是因为基哥生前功绩与过错争议极大,这块高大的无字石碑,居然在他下葬后一个月都没有刻字。 这也足以见得朝中大臣们,绝不是铁板一块。 方有德叹了口气,他隐姓埋名在长安蜗居了一个月,四处打探消息。 然后发现了一个可笑的事实。 底层百姓,居然压根不在乎基哥死不死! 或者说,基哥死了,李琩上位,又或者是李琩杀基哥什么的,那些人对此完全没什么想法。 他们的生活,就是在底层挣扎,混一口饱饭而已。活下去就已经用尽了全身的气力,哪里有那么多精力,去管现在的天子有没有杀爹的事情啊? 又不能长块肉! 现实就这么简单,简单到让方有德怀疑人生。 来到泰陵的墓室石门前,方有德摆了摆手,示意跟在他身后的控鹤军士卒们离开。 等所有人走后,方有德这才一屁股坐到地上。 “三郎啊,我要回家了,离别前来看看你。我大概会死在沙州,这是我们的最后一面了。” 方有德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如果知道李琩会杀你的话,当初我肯定会放你一马的。这壶酒算是给你赔罪了。” 方有德将酒壶里的酒倒在地上,一直倒光为止,才将酒壶随手丢在一旁。 “人非草木,岂能无情。 虽然我早就知道你是什么德行的人,但也希望我们可以君臣相得。 我救盛唐,你当明君,我们各取所需,互不打扰。如果可以那样的话,该多好啊。 可惜这天下大势自有命数,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 你有没有尽力,我说不清楚,毕竟我没当过皇帝。 但是我真的尽力了,我真的不欠你们李家什么了。” 说完方有德又是一声长叹,泰陵中的树木因为风吹而沙沙作响,似乎是想诉说什么。 “大唐藩镇割据之势已成,你那些好儿子们,应该会打着为你报仇的名义起兵造反。 全国各处,也会有人打着讨伐无道的名义,配合他们起兵。 如果我没有猜错,无论李琩派谁来,都守不住这关中了。” 方有德捡起一刻小石头,丢向墓门,砸到石门上被反弹了回来。 他玩心大起,又反复丢了几次,那感觉就好像他当年在跟基哥打马球一般。 “下一个入主关中的皇子是谁,不好说。他要是聪明的话,入主关中后,就应该放权,招安各地的叛军,给他们节度使之职。让他们上缴税赋的三分之一就行了。 从此以后,大唐全国各地都是节度使,慢慢悠悠的混着,大概还有百年国运。 也就这样了吧。” 方有德一边丢石头,一边失望的摇摇头说道: “如果你知道这些,是会哭还是想笑?” 他脸上浮现出一种怪异的笑容,用习惯性的嘲讽语气说道: “李琩杀了你,便失去了人心与正统,给了各路反贼造反的理由。 这么烂的局,我也镇不住这场子啦! 要怪,就怪这是天命吧。 对了,我那个狗崽子,以前总说什么要相信后人的智慧。 那你也相信李家后人的智慧吧。我已经累了,就不掺和你们家的家事了。” 说完方有德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他转身看了墓室一眼,随即扭头就走,不再有丝毫停留。 为方大帅挽尊 教员曾经说过:有的人活着,但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但他还活着。 以前我其实是不太信的,因为人死了就死了,哪有什么还活着的。 现在我依旧不太相信人死了还可以“活着”,但却看到太多本活着的人却已经“死了”。 方大帅现在的状态,便是人还活着,但人也已经“死了”。 其实在安排人物结局的时候,我是可以给老方安排一场风光大葬的。这样或许显得更加悲壮一些,就像是那个时代的殉葬品一样。 不过我已经厌倦了那些加了太多“味精”的东西。那些无病呻吟的煽情,还有一些故作激动的虚伪做作。 被时代抛弃的神,让他平平淡淡的在一旁看着时代的潮流,似乎更能能反映“顺昌逆亡”的时代气息。 老方的选择很多,他自己也说了,“韩建、李茂贞、朱温不为也”。 这次借着大功清洗朝廷,独揽大权,然后扶持一个小皇帝上位,那不就是另外一个韩建、李茂贞、朱温么? 那样的话,他就变成了曾经自己最讨厌的一类人:唐末那些桀骜不驯的节帅! 老方选择了封金挂印,放弃了所有兵权,官位,财富,他甚至不给手下拥立他为权臣的机会。 铁骨铮铮的站着,清清白白的离开。 只留下了他战无不胜的传说。 老方只是输了理想而已,他的人生还是成功的。他已经隐隐约约感觉,自己曾经“做错”了什么,只是已经太迟,再也回不去了。 再去看,便只能“相信后人的智慧”,他这个前人已经折腾不动了。 老方是时代的悲歌,也是大唐挽歌的一段。 有心杀贼,无力回天并不是最可悲的。最可悲的事情是:想杀贼都不知道谁才是贼! 老方手中握着最快的刀,练就了最强的杀人技,他却不知道该杀谁才能“救世”。 这是我安排他用兵所向无敌的最主要因素,人力终究有时而穷。 老方的故事虽然结束了,但群雄并起的故事却并未结束,甚至才刚刚开了个头。 税赋改制、藩镇割据、牙兵崛起,还有将来的吐蕃入侵、草原动乱、八王争霸,都在酝酿之中。 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第543章 宝臣大帅的春天 “快,动作都快点!” 永济渠长芦段岸边,段秀实正在指挥民夫,将岸边的漕船都凿沉,将渡口的栈桥拆掉,木料捆绑起来投入河水里,修筑一道木制堤坝。 谁也不敢保证,追兵会不会沿着运河追过来,这条河当真是“寇可往我亦可往”。刚刚解决了高邈,方重勇就下令堵塞永济渠,这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得不到就毁掉”了。 正在这时,段秀实看到南面有一骑飞奔而来,对方看到他以后就翻身下马问道:“节帅呢?我有重要军情禀告!” 此人正是李晟,刚刚侦查回来。 “哦,节帅在长芦县城呢,敌军追来了?不太像啊,没看见斥候。” 段秀实一脸疑惑问道。 如果是白天能见度好,敌军来袭是有预兆的,首先便是会有斥候前出侦查。 如果敌军斥候多了,有一大堆散骑跟苍蝇一般的在你面前晃来晃去,那就证明敌军很可能要发起突袭了。 反之,则说明敌人要么不来,要么会采取夜袭的方式,不会盲目的打草惊蛇。 “唉!哪里是来了啊,贼军是跑了!李宝臣部发了疯一般,沿着永济渠向西而去,几万人都撤走了,烟尘浩荡一点都不掩藏行迹啊!” 李晟长叹一声,跟段秀实又寒暄了几句,策马而走,朝着长芦县方向而去。 跑了? 段秀实抱起双臂,一脸困惑。 虽然他们前日在裴旻等人里应外合下击败了高邈,但是李宝臣麾下可是有四五万兵马啊!就算再烂,一两万精兵总是有的。 也不至于说高邈被灭后,李宝臣就吓得逃跑吧? 其实段秀实不知道的是,此刻方重勇已经不在长芦县城,而是带着一队骑兵奔袭东北面的鲁城,并顺利接管了这座无兵驻守的空城。 在鲁城,方重勇遇到了一个令他很意外的人,一个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刘晏! 在方重勇的印象里,刘晏应该在长安户部当差,而不是在河北的盐场里面卖盐。 但命运就是这样喜欢糊弄人,刘晏被人排挤到河北,主持盐税改革试点,并以长芦盐场为中心,在河北收盐税。 为什么要选长芦盐场呢? 因为长芦盐场规模极大,几乎就包办了全河北百姓的吃盐重任。而这个税是“生产税”,即出场多少盐,就收多少税,在食盐被运走的那一刻向商贾们收取。 而不是直接向买盐的百姓收取,也不经过各地府衙县衙。 为了将税收标准化,刘晏还特意命人制作了标准的麻袋,一个麻袋装五百斤盐。 其实盐税收得并不算多,也就200%而已。原来10文每斤盐,现在收每斤收20文的盐税。 只不过,皇甫惟明起兵后,这些刚刚收上来的盐税,全都便宜了河北叛军,成了对方的主要军费来源之一。刘晏这么会收税,当然是被扣押在长芦盐场,继续干收税的活了。 而“从贼”的刘晏也不敢逃回长安,怕被朝廷清算。 刘晏原本想以盐税为担保,发行交子。因为战乱的缘故,这项计划也不得不暂时搁浅。 总而言之,刘晏在这里是过得很不如意的,几乎就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般的混日子。 “刘侍郎何以沦落至此啊!” 鲁城郊外的海滩上,方重勇握着刘晏的手一阵阵的唏嘘感慨。 “唉,不提了。现在天下大乱,这些事情一提起来就停不下来。” 刘晏叹了口气,指了指海边那一块又一块的大盐池。全都是引入海水,暴晒后形成的盐卤。 方重勇不吭声,等着他的下文。 果不其然,刘晏指着那些盐池继续说道:“长芦制盐的技术已经相当成熟,先取海水,烈日暴晒做盐卤。待卤水成型后,将其引入盐灶内加热析出,排出废卤即可。盐场搬不走,以后必是贼军财赋之源。” 刘晏口中的“废卤”,即取出氯化钠后的氯化镁溶液。海水取盐的核心,就是利用这两者结晶浓度的不同,取出前者而留下后者。 在海滨开辟滩场,引海水浇洒,经日晒得到卤,然后煎煮得盐,这种方法称为淋卤煎盐。 淋卤煎盐之法非常成熟可靠,而且成本很低。至于明清时的晒盐法,其实与淋卤煎盐各有千秋,晒盐法的产盐量更高,但品质是不如淋卤煎盐的。 “煮盐”这种方法,即使是临近工业时代,也一直在使用。 “有长芦盐场在手,河北贼军就不缺粮饷,只看他们会不会用了。 以盐场之盐为抵押,发行交子。再用手中的绢帛金银等物向河南等地买粮,便可以快速补充辎重。 河北丁口众多,皇甫惟明麾下贼军不可小觑啊。” 方重勇也是叹了口气说道。 要不是这长芦盐场基本上都是天然设施,就地取材不好破坏,他早就下令动手了。 方重勇这话算是跟刘晏想一块去了。 盐税是驱动河北诸州财政的血管,控制了盐,就控制了河北的经济命脉。 皇甫惟明若是聪明的话,就少收地税和租庸调,以高盐税代替。这样可以无形中扩大税收,又不至于将底层压迫得太狠。 因为人人都要吃盐,而逃租庸调的人却不计其数,所以高盐税等于是把税赋也平摊到了权贵与地主豪强身上。 只要能同时减轻佃租地租,理论上就可以达到休养生息的目的。 怕就怕盐税涨了,其他税照收不误。 这就是为什么世间常言: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 人心坏了,什么政策执行下去都是坏的。 河北乃是王霸之基,却也不是什么人来都能把握得住的。 正当方重勇与刘晏二人闲聊之时,一路疾驰的李晟风尘仆仆而来,一见面就对方重勇抱拳行礼道:“节帅,贝州的李宝臣撤走了,全军都撤了,不像是装的,数万人向西行军。” 嗯? “不应该啊,李宝臣为什么要撤?” 方重勇疑惑问道,这件事实在是太过于不合常理了。 高邈被击败,李宝臣这时候绝对不能再稳坐钓鱼台,就算是装样子,也应该向北追击银枪孝节军。 再不济,也要“一路礼送”方重勇出河北地界,要不然,怎么跟皇甫惟明交待? “节帅,下官前几日从买盐的商贾那边,听说了一件事。” 刘晏忽然开口说了一句话。 方重勇微微点头问道:“愿闻其详。” “听闻皇甫惟明正在带兵攻打潼关,李归仁攻蒲州。不知道李宝臣退兵之事,是不是跟这个有关。” 刘晏将自己打听到的事情和盘托出。 前几日,一个来长芦贩盐的大商贾告诉刘晏,说现在关中与外界商路断绝,只能走武关道。蒲州和潼关都是刀兵不断,常人无法通行。 当时刘晏没当回事,皇甫惟明攻打关中是迟早的事情。只是现在听李晟说李宝臣退兵了,便感觉事情不简单。 “你以为如何?” 方重勇看向李晟询问道。 他知道自己这个小表弟,思维很是活络,不可小觑。 李晟想了想,有些不确定的说道:“节帅,末将以为……怕不是皇甫惟明兵败关中,李宝臣是杀奔洛阳夺权的?” 兵败!夺权!大义! 听到这话方重勇悚然心惊,李晟说的情况有点不可思议,但细细想来,逻辑上又完美自洽了。 因为皇甫惟明兵败关中,甚至死在关中了,所以现在河北叛军是群龙无首。 然而,就算皇甫惟明死了,李琬可还没死呢! 所以说,现在对于河北叛军那些实力派头目而言,谁先入洛阳,控制了李琬,便可以号令河北诸军! 当然了,这个也只是理论上的,不排除有人掀桌子。 比如说史思明。 但没有梦想的人,跟咸鱼有什么区别? 方重勇知道,李宝臣是有梦想的,是被他方某人亲自点燃的“梦想”。 如果说摆在李宝臣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条是追击银枪孝节军,跟这个强敌硬碰硬来一场,麾下死伤无数,赢了以后却连发赏赐的人都不在了。 另外一条则是入主洛阳,控制李琬,当“河北共主”。 运气好的话,在群雄乱战中占据一席之地,甚至问鼎天下也有理论上的可能。 李宝臣会选前者还是后者?自我感觉良好的宝臣大帅一定会选择第二条路。 “那个……漕船已经毁掉了么?” 方重勇轻叹一声问道,肠子都要悔青了。 李晟苦笑点头。 这回方重勇属于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若是不毁掉自己这边的漕船,无论南下还是北上,哪里都可以去! 要是下手慢一点就好了,有时候效率高也不是什么好事。 “节帅,这里向北走几十里,便有渡口,停泊了不少海船。顺着北风南下,在登州蓬莱上岸,便离开了河北地界。登州渡口经营数百年了,设施完善不缺辎重。 这条路非常稳妥。” 刘晏不动声色的建议道,很显然,这条路他计划过很多次了,自然也不乏向知情人打听细节。 只不过怕被朝廷清算,所以没有成行,要不然刘晏早就坐海船跑路了。 登州和莱州那边,都有官府的专用海船码头可以停靠,补给充足十分便捷。当然了,如果胆子大点,也可以在济水的出海口登陆,只不过那样军队就得不到补充修整,需要攻打附近县城和府城。 显然是直接在登州蓬莱的渡口靠岸万无一失。 “节帅,登州、莱州,目前并无战乱,也是朝廷控制的地方。 不如……” 李晟对方重勇做了个劈砍的手势。 无主之地,自己占了不就有主了么?这还客气什么!李晟这话倒是提醒了方重勇。 “你去一趟长芦县,通知全军开拔前往北面的海港,只带必要的辎重。” 方重勇对李晟吩咐道。 “得令,末将这就去传话!” 李晟抱拳行礼道,兴奋得难以自己。 他是有私心的,方重勇攻占登州等地后,肯定需要人去镇守,他不就是最合适的人选么? 但是李晟不知道的是,方重勇的计划却不是他想的那样。 方重勇心中有个设想,不过现在还不能确定,他需要更多的信息才能下判断。 如果皇甫惟明真的完蛋了,那么天下局势应该会进入一个短暂的间歇期。因为各路野心家们要出来单干,肯定得清理内部,排除异己,积蓄力量。 谁也不会冒冒然然的直接a上去开大。 联想到后勤补给的周期,这个时间差不多需要一到两年,也就是等一两个秋收,自己这边有些存粮后再动手。 当然了,也不排除千人规模的小打小闹。 比拼爆发力的时代已经过去,现在是比拼耐力的时候了。游戏规则,也会变得很不一样。 “节帅现在还听命于朝廷么?” 刘晏忽然有些紧张的问道。 “外放节度使听命于朝廷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听命于怎样的朝廷。 若是朝廷无道,那本帅也不想听命于这样的朝廷。” 方重勇意味深长的来了一句,刘晏聪明绝顶,一下子就听出了这位节帅的言外之意。 “河北叛军乱臣贼子,下官深深耻于跟他们为伍。如节帅不弃,下官愿为幕僚,替节帅算账管钱。” 刘晏打蛇随棍上,直接亮出底牌。 河北叛军明摆着不行了,搞不好已经遭遇惨败。自己又大概率上了长安那边的通缉名单,回去也是等着被清算。 这时候跟着方重勇这个相识的节度使混,寻求庇护,估计是最后也是最好的一次机会了。 “现在就去海港吧,事不宜迟。” 方重勇拍了拍刘晏的肩膀说道。 …… 一支数万人的大军,正沿着永济渠向南行军,目标正是黎阳。那里囤积有很多河北叛军的辎重和兵器。 作为这支军队的统帅,李宝臣骑在马上,虽然是想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但微微翘起的嘴角,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狂喜。 天!命!所!归! 李宝臣脑子里不断回响着这四个字。 我果然是天命加身啊! 他忍不住在心中感慨世事无常。 李宝臣已经得到绝密消息,皇甫惟明死了,攻打潼关的军队全军覆没。而且攻打蒲州的李归仁也败了,败得很惨。不过这家伙是什么动向,李宝臣暂时还不知道。 但是他明白,自己这边的行军速度一定要快! 先入洛阳者为王! 洛阳空虚,没有多少兵马,李琬和“朝中百官”也都在洛阳。 简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李宝臣知道,现在他麾下部曲,是离洛阳最近的河北野战军。 也就是说,只要他带着手下这几万人去了洛阳,他马上就是最靓的仔。 控制住李琬,然后让李琬封自己为天下兵马大元帅,节制所有河北兵马。 则大势已成! 占据了这个c位,便可以徐徐图之,慢慢扩大势力了。 一如之前的皇甫惟明! 皇权就好像天上的云彩一般变幻莫测,曾经那样的遥不可及,现在又近得如此不可思议。 李宝臣想起当初在隆兴寺的遭遇,还有那个神奇的无字石板,感觉这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 简单来说,就是他当天子,是老天选的,谁都挡不住! “传令下去,加速行军!” 李宝臣对身边的传令兵下令道。 他的心像是被火烧一般,恨不得脚下生出风火轮,胯下宝马可以日行万里。 第544章 金轮法王 这是方重勇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出海,此刻他站在大海船的船头,心情很有些兴奋。 与此同时,他也在感慨古人为了探索新世界,当真是勇者无惧。 哪怕现在他们所航行的这条航线,是自三国时期就已经开发出来,沿途航行极为安全,甚至有人舢板上路,来往于登州到渤海国之间。 然而此刻坐在海船上,也同样能感受到大自然的伟力,不是人类可以抗衡的。 摇晃得真踏马厉害。 “方节帅,这条航路是沿着海岸行进,不存在迷路的可能。若是遭遇风暴,也可以靠岸求生。” 刘晏担心方重勇是忧虑路上出事,于是开口安慰他道。 方重勇带着银枪孝节军,行军几十里地,来到位于海河出口的海港(天津卫的前身),很容易就找到了数量足够的大海船。 事实上,这里是渤海国与大唐贸易往来的一个重要据点,商贸十分繁荣,比一般州府热闹多了,完全不存在“人迹罕至”这种荒唐事。 辽东的皮草、人参、鹿茸、草药等物,大唐的(主要是河北地区)瓷器、笔墨纸砚、工艺品、丝织品等,都是从这里入海出海。周边虽然没有其他县城,但却形成了多个与海贸紧密联系的集镇。 其风土人情与大唐内陆颇有不同。 当然了,交易这些常规物件,还不足以形成一条固定贸易线路。 这里头更是有奴隶贩子在贩卖渤海国的“硬通货”:新罗婢! 相关的利润极大,足以让两边的奴隶贩子,甚至官府层面都参与其中。 方重勇他们到海港后,很轻松就拿着刀子“借到”了十艘大海船,还顺便“解救”了一百多个新罗婢。 为了感谢银枪孝节军的将士们军纪严明秋毫无犯,那些大海商们还自愿献出了很多辽东那边的特产,以表达亲善之意。 其中就包括数百匹好马。 当然了,方重勇哪里能平白无故接受这样的热情客套啊,他连忙命令刘晏给众多海商打了欠条,让他们方便的时候,去长安兵部领钱。 方节帅和银枪孝节军,乃至宣武镇,绝对不做那种拿人东西不给钱的事情,一切由长安天子买单。 “我非担忧回程,而是担忧军需啊。” 迎着咸腥海风的方重勇长叹一声,看到刘晏似乎还不太明白,于是解释道: “银枪孝节军要扩军到一万人,旗下六州,每个州起码要有五千团结兵。汴州等地本不产兵器,洛阳、长安、扬州等地,才有大型的军工作坊。 这也就罢了,还是可以想办法解决的。 但是马匹的损失就没办法了,刘判官(刘晏现在被他任命为户曹判官,专门管钱)可有破解之法教我?” 方重勇看了刘晏一眼询问道。 “这个还真有办法。” 刘晏微微点头一笑,并不感觉为难。 “有什么办法?” 方重勇疑惑问道。 别看大唐武备充足,那是从前。现在打了这么多仗,又是被抢了这么多次,武器很多都流落民间了。大规模扩军,所需军备很有可能会缺少一部分,然后不够的那些需要自己生产。 所谓军需很繁杂,可不仅仅是领一把横刀,就算是把一个农夫武装成士兵了。光军服里头包含的东西就很复杂,根据作战地域和作战方式的不同,军靴都有几种要准备。 这些东西都需要人去生产,光这些就很烦人了,还不算原料的问题。 退一万步说,就算这些都搞定了,马匹也搞不定。以汴州为核心的宣武镇,周边都没有产马的地方。 将来怎么获取马匹,也是个大问题。 “河北被节帅这么一搅合,定然有不少灾民要渡河南下。接纳他们,兴建军工作坊,以工代赈,可解决军需的人力问题。 至于物料,不过财帛而已。下官已经研究出以盐为锚,发行交子之法,与盐税并行。 有运河之利,不愁运输,此法是可行的。” 刘晏自信满满的说道。 其实在李林甫当政的时候,就已经在研究“货币税款”的问题,要求收税的时候以“轻货”为主,即以方便运输的绢帛为主,然后让官府用这些绢帛去采购粮食。 当然了,这样做由于没有配套的政策,效果很差,又是动了权贵们的蛋糕,所以遭遇了抵制。 而参考后世经验,大清往死里收盐税,然后国家层面降低田租地租来弥补亏空,实际上是增加了税收人口,也在地主阶层的身上薅羊毛。 这也算是封建时代打破传统税收困局的一剂偏方。 所以刘晏提出的“轻田租,加盐税”的办法,不失为改善财政的办法。特别是汴州有运河之利,可以用绢帛收粮食,方便运输,使得商品的流通不存在物理障碍。 当然了,他这些建议里面有个核心问题:宣武镇旗下六州,没有大规模产盐的地方!周边州县也没有! 果不其然,方重勇一只手扶着桅杆,然后向刘晏伸出另外一只手道:“盐从哪里来?” “登州有盐,也有马。” 刘晏不动声色说道。 这下方重勇也震惊了,他难以置信的说道:“唉,这是本帅孤陋寡闻了,今日方知海边也能养马。” 听到这话刘晏满头黑线,忍不住“科普”道:“节帅,海边是不能养马的,登州本地也不产马。但是渤海国有马,而且很多。我们可以找渤海国国主买马,大规模的买。” 登州到渤海国,这条路线,渤海国那边大宗交易的主要“商品”,除了新罗婢这种“硬通货”外,另一项大头,就是辽东那边来的马匹。 当然了,为了“杜绝”贩卖新罗婢这种令人“深恶痛绝”的非法买卖,大唐在登州设立了“勾当新罗所”,也就是专门管理辽东(主要是渤海国)海贸的官方机构。 其他正常的商品,压根就不需要什么“管理”,需要管理的是什么,这一行的人都心知肚明,大唐官府自然也是心知肚明。 共同管理登州与渤海国海贸的,是某个在此任职的大唐官员,和一个渤海国派来的本国权贵。遇到了纠纷,各国管本国的事情。 由于当年桀骜不驯的渤海国国主大武艺被方有德打到了皇宫,最后居然被吓死了。因此之后渤海国的新国主大门艺(曾经担任基哥的宫廷侍卫)侍奉大唐甚为恭敬。 就因为这个,所以登州的海贸虽然繁荣,却也一直没闹出什么事情来,显得有些波澜不惊。 方重勇看了刘晏一眼,微微点头道:“刘判官似乎是对登州知之甚详啊。” 这话颇有深意,刘晏生怕方重勇误会,连忙解释道:“下官之前想离开长芦盐场很久,打听了关于登州的不少事情。现在渤海国那边负责海贸的权贵,正是大武艺之子大钦茂。而他……” 刘晏想了想,还是长叹一声道: “当年您父亲奇袭渤海国那件事后,大钦茂在他身边当过两年随从。 这是太上皇安排的,这两年他毫无自由可言,形同奴仆。 两年后,大钦茂被太上皇赦免,将其安置在登州负责海贸。 此行登州,我们会不会与大钦茂发生冲突,也很难说。 大门艺如今在渤海国声望如日中天,被尊为金轮法王。节帅多少还是要给大钦茂一点面子,撕破脸是双输之局,而且对我们坏处更多。” 刘晏耐心解释了一番,生怕方重勇到了登州后就放开手劫掠,然后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一不小心把大钦茂给宰了。 大钦茂是现在渤海国国主大门艺的侄子。而大门艺曾经当过基哥的宿卫,在兴庆宫里混过。 所以基哥让大钦茂在方有德身边当了两年的随员,实际上后者只是被大武艺所牵连。在基哥看来,大钦茂本人没有劝说他父亲(包括劝不动),就是原罪。 但大钦茂罪不至死。 两年敲打,基哥的气消了,再加上下一任的渤海国国主侍奉大唐非常恭顺,不能打大门艺的脸。所以他就给大钦茂安排了一个无关痛痒的肥差。 这很符合基哥沉迷权术,喜欢操控人心的风格。 现在的问题在于,大钦茂跟着方有德的那两年,他到底是心怀怨恨见面后要报仇呢,还是心怀感激见到方重勇要报恩呢? 这是刘晏担心的问题,因为他知道的事情虽然多,却只是明面上的。人心隔肚皮,大钦茂是什么样的人,刘晏不清楚,他也不可能打听得到。 “大钦茂的事情以后再说,你刚刚是在说,登州对于我们很重要,对么?” 方重勇微微皱眉问道。 “确实如此,节帅需要一个出海口,而登州则拥有北方最大的海港。 若是得不到登州,那节帅必须立刻领兵南下扬州,夺取这里也可以。” 刘晏非常认真的说道。 在他看来,方重勇夺取登州的难度,比夺取扬州小了一百倍都不止! 扬州重镇,不仅战略地位重要,而且富庶且手工业发达,拿下后会引起很多人的敌视。 现在拿下扬州,只有理论上的可能性。 而拿下登州,方重勇目前的阻碍其实只有一个,那就是盘踞在齐州(济南)等地的永王李璘。 刘晏不提这一茬,是因为李璘是皇子,很多话他不方便说。方重勇是什么心思,世道要如何变化,这些事情,心里明白就好,沉默是金。 聪明人是不会直接提出来的。 “登州啊……” 方重勇喃喃自语般反复念叨。 其实车光倩之前也是跟他建议,无论登州还是莱州,务必拿下其一。当然了,登州是首选,这里的海港设施,配套的城镇,以及合理而成熟的航路,都是现成的。 收入囊中后,就可以直接使用。 莱州的海港条件稍差,不是首选,还得自己慢慢开发。 当然了,拿到登州还不算完,事实上这里还有一个隐藏条件,就是与渤海国建立稳固而紧密的贸易关系。 这其中,得到渤海国的承认,甚至是在政治层面达成合作,是必须的。 要不然海贸怎么可能搞得起来啊!光占一个被封锁贸易线路的海港有个屁用! 这些事情,就不是“财务达人”刘晏能看到的了。 一想到这些糟心事,方重勇就感觉一阵阵无力。刘晏出的主意看似解决问题了,但又提出了新的问题。 就好像开荒一般,需要不断的披荆斩棘。 以前在大唐的框架下面,军队是现成的,后勤是现成的,据点和补给是现成的,外交成果也是现成的。 节帅只要指挥打仗就行了。 那个时候,方重勇感觉自己几乎无所不能,逮着谁就打谁! 但是一旦失去了大唐这个背景板,现在什么事情都需要他亲力亲为的时候,却发前不是问题的那些杂事,都是让人脑阔疼的大难题。 “路漫漫而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啊。” 方重勇叹了口气,这踏马都是些什么鸟事啊!渣爹又给自己挖坑! 不过还好,听船夫说,顺风而下登州,只需要两日即可。这条安全系数极高,速度又很快的航线,让登州的战略价值陡然升高。 大唐建国之初,因为淳于难、淳于朗兄弟聚众登州,拥兵拒乱,后虽然被招安,但朝廷对于此地显然是心有戚戚,直接废州。 到了武周末年的时候,才因为海贸的需要重开。 足以见得大唐朝廷,一直都很忌讳有人走海路从河北或者辽东到登州,进而威胁河南侧翼。 登州、渤海国、大钦茂、永王李璘、李宝臣、洛阳……方重勇脑子里闪过一个又一个人名与地名。 宣武镇的新战略,似乎已经呼之欲出了。 …… 洛阳皇宫那标志性的圆形明堂内,不被长安中枢承认的“伪帝”李琬,一脸惊恐看着大殿内以韦坚为首的所谓“朝臣”们,又看了看带回全军覆没消息的安守忠。 整个人都不好了! “安将军,皇甫大帅真的败了么?那可是超过了七万精兵啊!” 李琬说话的时候,声音都打着颤。 七万人啊!把那些零零碎碎的也算是,应该还不止! 怎么就一战打没了呢? “回陛下,确实如此。关中的军队排山倒海而来,皇甫大帅死于乱军之战,逃回洛阳的百中无一。” 安守忠脸不红心不跳的说道,面上十分淡然。 前方都几乎全军覆没了,现在李琬和这里的一大帮废物么,敢动自己么? 动了以后,谁来收拾烂摊子? 他现在处于有恃无恐的状态。 果不其然,韦坚对李琬建议道:“陛下,不如让安将军收拢溃兵,再在洛阳城内选拔青壮,组建新军。” “准了。” 李琬用尽量平静的语气吐出了两个字。 第545章 登州水,浪打浪 在方重勇印象里面,登州蓬莱应该是有重兵把守的。 毕竟,这么大一个海港,不,作为大唐北方最大的海港,没有之一。 如此一个事关海贸海防核心的战略要地,会没有精兵看守么? 方重勇认为是不可能的。 但刘晏却一个劲的强调,据他所知,朝廷在蓬莱港确实没有部署重兵。甚至大唐官府在登州设置的唯一正规军“东牟守捉”,都在蓬莱港西南数十里外不临海的黄县附近。 这支部队不仅脱离了海贸经济圈,明显是作为防守州县而设的,而且编制只有一千五百人。某些大海商,出海一次,随行的侍从可能都不止这个数。 那些人去了东北面的高丽、百济、新罗、日本等地以后,经常在海岸边合适的地方设立临时据点,甚至是永久性城池,俨然有跟当地势力较量的本钱,堪比国中之国。 简单说,以一般的军事常识来说,目前大唐在登州的兵力,是远远不够的,甚至不足所需的零头。 然而,当银枪孝节军所在的船队靠岸,那些丘八们十分轻松,几乎是兵不血刃一般将蓬莱港控制以后,方重勇这才确信刘晏说的是真的。 他给车光倩下令,让他带着人,将海港内所有海船封锁,不许离开海港,不许下船,也不许其他人上船。 命何昌期带人控制海港外围的城墙与主城楼,所有人不许进不许出,在原地待命。 让段秀实带人清点海港仓库内的货物,不许外人拿走一粒米,一文钱。 布置完这些,方重勇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登州港的海船数以百计,这些船只虽然有大有小,但都比运河的漕船大出不少,停在码头堪称是遮天蔽日。临时堆货的库房更是一片连着一片,规模惊人! 其繁华程度远胜河北州府。 看到这些不合常理的东西,方重勇顿时心中了然。 哪一个将领控制了登州,就控制了北方的海贸。 掌控了这泼天的富贵,便有了招兵买马的实力。 这里更是北方诸国与大唐联系的最重要节点,若是有唐军将领手握重兵掌控登州,借外藩之力便可以割据一方,借大唐之名发力,则可以影响高丽、渤海国这些地方的政权更迭,扶持代理人牟利。 如此这般,想想都替长安中枢那帮人捏了把汗。 换言之,正因为登州这里太重要了,所以基哥反而不敢把军队扔在这里。没有军队,就没法反叛,唐军本身才是登州最大的不安要素。 因为海贸的繁荣,本地人也不愁吃穿,自然不会起来造反。大海商们怕唐军洗劫他们,重兵把守反而不敢来做生意。 而渤海国、高丽、日本等外部势力,则都是很依赖于登州蓬莱港的地理位置,每年靠海贸的收入维持本国统治,维持贵族们纸醉金迷的生活。 这是他们共享的金鸡,贸易的进项则是金鸡下的金蛋。谁来蓬莱港劫掠,阻断航路,断大家财路,就是跟所有人过不去,还要得罪死大唐。 这种角色在电视剧里面一集都活不过就会被自杀。明明出海就可以赚钱,哪个蠢货会干这种杀鸡取卵的事情呢? 所以说登州的军情民情,跟大唐内陆州县是完全不一样的。大唐官府在这里是靠海吃海,只要有税可以收,很多事情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得去就行了。 果不其然,当方重勇在蓬莱港登州府衙书房里面,见到了正在办公的登州刺史王惟忠以后,这才知道,这位王使君身上除了刺史官职外,还兼有新罗百济渤海国诸番使的职务! 简单来说,王惟忠是大唐派遣在蓬莱港长期公干,负责接待北方诸国使者的外派京官!他是在鸿胪寺下任职的官员。 刺史只是他附带的职务,可以交给其他人办理本地杂务,外交官才是他的本行。就好像当年方重勇挂着礼部员外郎的官职去沙州当刺史一样。 京官为主,本地官职为辅。 “陛下有命,宣武军奉命接管登州政务军务,圣旨在此,王使君可以回长安复命了。” 方重勇面无表情将一天前写好的“圣旨”,塞到王惟忠怀里。 结果这位人到中年万事休的王使君,面露苦笑,从怀里掏出另外一份黄色的绢帛,将其递给方重勇说道:“方节帅,永王殿下昨日让麾下幕僚李白前来送圣旨,说登州已经归属于天平军节度使管理,现在李白人就在蓬莱港。 要不,您与他商量一下? 无论怎么说,这一女也不能二嫁吧?” 王惟忠态度很谦卑,甚至已经将登州刺史的印信递给了方重勇。 诶? 方重勇心中一惊,面上却是不动声色。他直接将疾风幻影刀撂在桌案上,对王惟忠说道:“王使君可以试试本帅的刀是否锋利。” 王惟忠对他叉手行礼,恳切说道: “永王殿下身份虽然敏感,但实力不值一提。若非如此,本府也不会将李白晾在那里了。 方节帅和麾下银枪孝节军骁勇善战,纵横河北,登州归您管辖,下官也是乐见其成。至于长安……弑父的天子,您还能相信他么?” “弑父是从何说起?” 方重勇一脸古怪,感觉似乎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王惟忠这才长叹一声道: “您父亲英雄盖世,领兵大胜河北贼军,可是当今天子却在这关键时候弑父,杀了太上皇,这件事如今长安人尽皆知。 您父亲因此气得归隐山林不问世事,连长安都不回就走了。您当初远在河北,对此事自然是不知道。 今日下官将登州印信交于您,实在是因为您与方大帅皆是英豪,国之栋梁,而非是下官看朝廷所下圣旨的面子。 想来您这圣旨,也是不久前临时伪造的吧?” 王惟忠淡然一笑摆了摆手,显然是看透了如今的政局。 李琩居然杀了基哥! 方重勇心中大惊,但转念一想,基哥生前那样折腾寿王,疯狂牛头人。换了自己被人这么整,只怕也要造反的。 世间恩怨一饮一啄,绝非空穴来风,有因必有果。 基哥这也算是自食其果了吧。 只可惜他蹬腿了一了百了,可把那些活着的人给坑苦了。 方重勇轻叹一声,微微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他将印信交还给王惟忠说道:“你继续当你的登州刺史,但要听本帅军令。” “谨遵方节帅号令。” 王惟忠啥废话也没说,接过印信,直接给方重勇叉手行了一礼。 当朝廷失去大义后,地方州县的长官,自然眼睛雪亮,知道该怎么选。藩镇节帅们如果要在这些所谓“中立”的地方,掌控住地方官府,则完全要看从前积德够不够多,名声够不够响亮了。 要不就必然会大开杀戒。 王惟忠不肯将印信交给李白的原因,其实正是不想介入诸皇子对抗中枢的序列! 而现在将印信交给方重勇,则是希望寻求一支强军的庇护。 藩镇节帅在寻求地方州县支持的时候,州县刺史与县令们,其实也在寻求藩镇节帅的保护。这是一种双向奔赴,各取所需的关系。 天子既然弑父,则无人不可杀。这是典型的礼乐崩坏。既然礼乐崩坏,那朝廷也不过是个大号藩镇,没什么名正言顺一说。 无论是为了皇权还是为了孝道,各位外放的皇子将来起兵作乱,都是必由之选。 但他们积极,地方上的刺史却未必积极,当然了,这些刺史对参与剿灭即将到来的“叛乱”,也没什么兴趣。 朝廷都成了狗朝廷,哪里值得他们卖命呢?没看到连方有德都归隐了么? 在银枪孝节军接管蓬莱港的时候,王惟忠必然是第一时间得知了情况。他其实是可以反抗一下的,至少逃跑的时间是足够的。 但王惟忠没有跑。 方重勇从这位身上看到了世道的剧变。 正当他与王惟忠一问一答,问询蓬莱乃至登州本地民情的时候,车光倩面色阴沉,揪着一个年轻男子的胳膊,急匆匆的就进了府衙书房。 “节帅,末将抓到了一个了不得的大细作!” 说完他就将那个看起来有些瘦弱的年轻人推了一把。 方重勇看向王惟忠,结果这位王使君也是一脸懵逼的摇摇头,表示根本不认识此人。 “你是谁?” 方重勇看着那人问道。 这个年轻人长得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是官宦子弟。不过大概是在海港里面待了一段时间,皮肤晒黑了,所以也不能说是个小白脸。 但这位身上很明显穿着士族衣冠,根本不可能是细作。 “某不是细作,上过国子监,在准备科举的人又怎么会是细作呢?” 这人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起来。 马德,准备科举都准备到海港来了,你还能更离谱一点么? 方重勇不得不提醒一下这位不要再狡辩了。 他轻咳一声说道:“本帅是中过进士的!你再要胡言,军棍伺候不客气!” “中过进士又怎么样,你那是读死书的,我这叫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这人一副“你就是小镇做题家”的傲娇姿态,一看就是带着文人身上常有的臭脾气,方重勇已然明白:这货绝对不是细作,真要是细作,他估计早就被人打死过不知道多少次了。 方重勇凑过来问车光倩道:“小车,你怎么觉得他是细作?” “节帅,他身上有蓬莱港的地图,画得比长安工部里现存的地图还要好。这人能不是细作吗?” 车光倩小声说道。 他心细如丝,嗅觉敏锐,抓到这个人的时候,对方正在蓬莱港的一处不起眼角落里,鬼鬼祟祟的绘制地图! 如果是何昌期发现的,说不定就直接放走了,因为这个人的外貌衣着,怎么看也不像是细作。 但车光倩却将对方的地图拿起来看了一下,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这b画的地图,居然比工部里的官方地图还要精美详细!要知道,绘制地图这种事情,是非常需要专业知识的,某种程度上说,画好一张地图,比作画还要难。 不是登州府衙里面的人,再加上地图比官方画得还好,这难道还不能证明其身份可疑么? 不是细作是什么? 车光倩的质疑是很有道理,方重勇也不得不承认。 “给我看看。” 方重勇伸出一只手,车光倩会意,将怀里的那张未完成草图,递了过来。 果不其然,这张地图不仅绘制详细,而且还有说明和标识。粗看了一下,方重勇感觉这应该是一件“套图”中的一幅。 有一说一,确实比工部里面的官方地图,要画得更详细而且标识清晰。 方重勇顿时起了爱才之心,送上门的绘图员,一定不能让他给跑了。 打仗的时候,一幅准确细致的军用地图,有时候可以决定战争胜负,岂可等闲视之? 难怪车光倩怀疑这位是细作,虽然外表看起来不像,但他的能力却又很令人怀疑。 “这图不错啊,你怎么不来我府里做个文吏?” 王惟忠也凑过来看了看地图,立马惊为天人,忍不住吐槽了一句。 这位年轻人不说话,甚至看都不想看王惟忠一眼,显然是对文吏什么的不屑一顾。 事实上,这确实是人之常情,方重勇都懒得跟王惟忠解释了。 在大唐,如果爹混得一般,那么只有科举后才能做官,只有做官以后才能做大官,只有做大官才能施展抱负。 当个文吏能有什么意思? 有才之人,心中都是有傲气的。 “你叫什么名字?” 方重勇看着眼前这位年轻人询问道。 “贾耽,贾诩二十一世孙。” 贾耽面带自豪说道,显然是以家世为荣。 原来是那个老硬币的后人啊,方重勇微微点头,果然是家学渊源。 这些老硬币谋士的后人,家里未必多有钱,但藏书一定不少,言传身教之下,容易出文化人。 但能不能在官场上混得好,就要另说了。 总之,这一类人生下来起点,就比普通人高不少,哪怕同台竞技,也多半能取胜。 因为从小开始,教育资源就不一样。 车光倩是车胤的后人,就是抓萤火虫晚上读书那个。 车光倩谋略多,也是因为他是披着丘八外皮的世家子弟,哪怕家世落魄了,小时候所受教育也比普通人强得多。这些东西会让他在年轻的时候,就有机会冒头。 很多人则是机会来了,也因为学识不够而抓不住。 “误会而已,你去忙吧。” 方重勇对车光倩吩咐道。 车光倩冷冷的瞪了贾耽一眼,随即对方重勇抱拳行礼告退。 车胤的后人抓贾诩的后人,这还真是……有点乱啊。 “你既然有学识,不去长安科举,来登州作甚?” 方重勇一脸疑惑问道。 贾耽搓了搓手,看了王惟忠一眼,见对方微微点头,似乎在暗示什么。 贾耽深吸一口气道:“鄙人打算绘制一套海内华夷图,详尽描述大唐周边诸藩概况及海图,行卷于长安贵人。” 原来是这样啊! 方重勇想起来一件事,白居易当年考科举,行卷于顾况,就拿出了他那首“离离原上草”,深得顾况欣赏,所以科举也很顺利。 贾耽要用地图来行卷,表示他是一个“专业人才”,其实思路非常正确,总会有权贵吃他这一套的。贾耽没有诗才,要是写诗行卷才是真傻子! “你的卷子,本帅收了,以后跟着我混吧。” 方重勇将未完成的地图还给贾耽说道:“先画完再说!” “这位就是纵横河北的方节帅,麾下银枪孝节军战无不胜,还不快拜谢?” 王惟忠连忙给贾耽介绍起方重勇来。 哈? 贾耽立马吓傻眼了。 他是沧州南皮县人,如何会不知道银枪孝节军,在河北引起了多大风浪呢? 本来就是为了躲银枪孝节军引发的战乱,这才来登州取材,顺便绘制地图的。 没想到还是落入方重勇的魔爪了! 贾耽长叹一声,如同躺在沙滩上的咸鱼,心如死灰。 第546章 人心思变 在海上行船的时候,方重勇晕船晕了两天,一直没有休息好。现在好不容易回到陆地上,在完全控制住蓬莱港之后,方重勇便在登州府衙内找了一间客房睡下了。 他几乎是倒头就睡,然而还没睡上一个时辰,登州刺史王惟忠却找上门来,说是有要事求见。 方重勇只好不情不愿的将他引进屋内密谈。 待二人落座,屏退亲兵之后,王惟忠这才从怀里掏出一封国书,或者说是包装精美的信件也行。然后将其放在了桌案上。 “渤海国主大门艺,派人来递交国书,使者正是大钦茂。” 王惟忠慢悠悠的解释道,很显然,所谓国书,就是眼前这封了。 不过怎么说呢,方重勇对此一点也不感觉意外,因为这对于王惟忠来说,只能算是正常到不能再正常的操作,也是他这个“新罗百济渤海国诸番使”的主要职责。 在大唐的朝贡体系里面,大唐为父,高高在上。其他诸多藩属为子,在关系上是要矮一级的。所以在大唐强势之时,不存在什么“当面递交国书”给大唐天子这种事情。 简而言之,这些藩属还不配! 国书要先交到类似王惟忠这样的鸿胪寺下的外交官手中。待这些人看过,觉得合适才会递上去。如果不合适,则直接打回来,番邦使者连大唐天子的面都见不到! 稍稍琢磨一下,就会知道这种制度能够衍生出来,其实很符合人性与自然的规律。 如果是个阿猫阿狗,都能站出来烦一下基哥,那基哥还怎么泡妞,怎么玩乐器,怎么写曲谱?他一天到晚啥也不用干,光去管外交的事情都忙不过来了。 所以由鸿胪寺的官员事先“过滤”掉一些大不敬的,离大谱的,不值得一看的,则很有必要。如若不然,万一某个芝麻大点地盘的酋长,给大唐递国书,在上面问一句“唐孰与我大?” 到时候给基哥看到了,会是谁的尴尬? “愿闻其详。” 方重勇微微点头说道,他已然明白,王惟忠深夜造访,只怕也是为了这封国书的事情而来。 “大门艺,册封大钦茂之女为公主,是为贞惠公主,想将其送入长安后宫陪伴天子。 此国书一为庆贺新君登基,二则是为了此事。” 王惟忠意有所指的说道。 李琩刚刚登基,作为大唐周边最重要,也是关系最好的一个藩属国。渤海国送公主给新天子,请求让她入后宫侍奉天子,这也是一个正常到不能再正常,史书上可以找到数之不尽案例的“小事”。 只不过,这件事从大的方面来说司空见惯,但若是从细节处考虑,就会发现其中大有文章了。 大门艺是大钦茂的叔父,而贞惠公主,是大钦茂的女儿,中间隔着两辈。 但是大唐天子,在政治上,都是周边藩属的“父亲”,简而言之,李琩应该是大门艺的“义父”才对。 贞惠公主若是真的入了后宫,别的不说,光这辈分就差了太多,到时候说不得真要“各论各的”! 大门艺喊李琩喊爹,李琩喊大门艺喊太岳父,关系怎一个乱字了得。 如今大唐国内烽烟四起,河北叛乱尚未平息,皇位又发生更替,新皇继位。此刻大门艺来这么一手试探,方重勇都有点佩服他的谋略了。 这种不经意间的试探,将政治上的微妙与细腻,展现得淋漓尽致。 从李琩和中枢朝廷的应对方式,大门艺就能探知大唐如今的虚实是怎么样的。 大唐的实力不同,应对渤海国主这番“好意”的模式也不尽相同。 是欣然接受,还是勉强接受? 是断然拒绝,还是无奈拒绝? 是恼羞成怒要发兵?又或者只是色厉内荏发国书威胁? 大门艺总能从大唐朝廷的应对方式中,看出些许虚实来,并且试探成本极低。这一位隔着数千里来这么一手,当真是令人防不胜防! 再者,贞惠公主是大钦茂的女儿,可是大钦茂却不是大门艺的儿子啊!简单来说,他就是在卖侄儿家的女儿。 就算这个公主被大唐处死了,大门艺也一点都不心疼。 有点类似于大汉当年用宫女假扮公主,给个封号以后外嫁匈奴,只不过现在是反过来了。 大门艺的如意算盘,隔着几千里,方重勇都能听到响声,算盘珠子都要蹦脸上了。 “渤海国仰慕我中原文化,这投石问路之计,着实是厉害了。” 哪怕立场不同,方重勇也不得不承认,渤海国主大门艺不是简单人物。 这一手可谓是进可攻退可守,一点都不担忧李琩翻脸的。 王惟忠长叹一声道:“正如方节帅所说,确实如此。而且大门艺此举,其实是在试探朝廷虚实,然后再决定到底要不要帮助河北贼军。河北局势原本就糜烂了,渤海国若是跟他们勾结,后果不堪设想。” 方重勇有些意外的看了王惟忠一眼,这位王使君不愧是搞外交的人啊,刚刚那番话可谓是一针见血。 大门艺的真实目的,果然是没有瞒过王惟忠。 这大概也是这封国书被扣押在此的原因之一吧。 “所以王使君是想说什么呢?” 方重勇已经知道王惟忠不是朝廷死忠,也不打算效忠于当众弑父,臭名昭著的李琩。那么他自然没必要替朝廷操心。 深夜来访,目的可就耐人寻味了。 “某收到国书之时,当今天子还未弑父。 因为事关重大,所以下官一直扣住国书没有送去长安。 但后来,渤海国竟然将贞惠公主送来了。 而大钦茂本来就在登州主持政务,现在他们父女都在蓬莱港不肯离去。 这封国书,也成了下官的心病。” 王惟忠没有说为什么贞惠公主不走了,想来不是因为道路不通。 “渤海国国主,只怕已经认为李琩必定要失去皇位,所以根本就不想再试探下去了。 但是大门艺又担心大唐将来要秋后算账,所以让贞惠公主和大钦茂暂时在这里逗留,只当是来大唐游玩的。 他们看似犹豫不决,实则在观望等待。 一旦有人高举反旗,渤海国说不定很快就会有动作。 也就是说,贞惠公主会嫁给一个举起反旗的皇子,顺便,渤海国国主也会支持他上位,对么?” 方重勇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王惟忠一脸钦佩的感慨叹息道:“方节帅年纪轻轻便能剥茧抽丝洞若观火,的确是人中龙凤。您刚刚说的那些,也是下官想了很久才想明白的。” 渤海国官方现在对于河北叛军是个什么态度,对于朝廷又是什么太多,对于大唐的政局来说影响很大,至少是现在这个节骨眼,很重要。 不过方重勇也看得出来,大门艺似乎对李琬不感冒,特别是听说河北叛军在华阴惨败之后。 又想吃鱼,又嫌鱼腥,还怕鱼刺卡喉咙,应该是大门艺此刻的心态。 “王使君今夜来就是为了说这些国家大事么?” 方重勇不动声色问道。 王惟忠微微点头,但却没有解释什么。 方重勇也明白过来了,他将桌案上那封国书收好,对着王惟忠叉手行了一礼。 “贞惠公主的嫁妆很丰厚,写在国书里了。” 王惟忠担心方重勇不明白,于是特意提了一嘴。 颇有些暗示的意味。 方重勇淡然一笑,轻轻摆手。后者会意,对他行了一礼后便转身离去,二人心照不宣。 等王惟忠走后,方重勇这才打开那封国书,一目十行看完后,这才将其放下,心中权衡利弊,慢慢整理思路。 国书里面全是废话,言辞优美冠冕堂皇的,总之就是说渤海国贞惠公主如何如何沉鱼落雁,如何如何知书达理,秀外慧中之类的。 又说希望李琩将其收入后宫,成为大唐与渤海国之间的纽带之类的。 这些客套话都没什么好说的。 唯一值得一看的亮点,便是嫁妆。贞惠公主的嫁妆就是马匹,数量不小的渤海国良马。 大唐财政崩溃,地方割据,战乱到现在都没有停。马匹,特别是战马,已经随着战争的消耗,又缺乏补充,而变得日渐稀有。 渤海国的马匹,将会是一项强大的助力。谁能得到,谁就能在接下来的乱世中占据先机。 那么,王惟忠为什么会深夜前来呢? 这件事表面上看,似乎跟他并无直接利益关联啊。 方重勇稍加思索,便明白了其中躲在暗处的那个人:大钦茂! 王惟忠不过是传话的“中间人”而已,大钦茂才是那个真正想跟方重勇谈的幕后之人。 银枪孝节军都占据蓬莱港了,大钦茂居然都不来跟方重勇见一面,这种事情,实在是太反常了!此人可是在方有德身边当过两年随从的啊,跟方重勇也算是沾了点关系。 可是大钦茂居然没有来找他,那么只能说明一点:王惟忠这次来,是替大钦茂打前站的。他们二人都在登州这边公干,平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相识多年很显然有些交情。 而大钦茂要谈的事情,很可能非常关键,所以他不能贸然就找上门来,他需要通过王惟忠来试探一下方重勇的态度如何。 免得不小心撕破脸,导致后面根本无法见面坐下来聊。 想到这里,方重勇也忍不住一阵唏嘘感慨。渤海国号称“东海盛国”,处处都模仿大唐,无论是语言还是官制,甚至是皇宫的格局,都跟大唐很像。 就连这贵族之间打交道的习惯,也是跟着大唐学的。 主打一个蝇营狗苟。 “大钦茂,你这样着急的找我,是想要从我身上捞些什么呢?” 方重勇眯着眼睛,用食指轻轻敲打着桌案,揣摩着大钦茂的心思。 渤海国的事情里面,有一个容易被人忽略的关键信息:那便是贞惠公主虽然礼法上是大门艺的女儿,但血脉上,却是大钦茂的亲生女。 这种宗室女改公主的事情,大唐外嫁的公主里面也很多。 然而大门艺在这件事中的立场,跟大钦茂的立场,却未必能完全划等号。 也就是说,大门艺所想之事,大钦茂不见得会去执行,起码在执行中会有自己的小心思。 现在大门艺送“公主”给李琩的事情,已经成为“外面”腐烂掉的壳子。渤海国跟基哥以及方有德渊源很深,大门艺不可能跟杀死基哥的李琩攀什么交情。 而在壳子里面的,则是大钦茂现在正在进行的谋划,也是他们父女二人没有返回渤海国复命的主要原因。 大钦茂想做什么,方重勇不得而知,但一定跟自己这个宣武镇的节度使有关。 要不然,王惟忠跑这么一趟是为了啥呢? 人心啊,都开始慢慢起变化了。李琩虽然暂时还是天子,但无论是地方官员,还是外交使节,都已经将他当死人看待了。 方重勇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太着急比较好。先把大钦茂晾着,等他亲自来找,这才方便开始谈事情。 …… 第二天,方重勇没等来大钦茂,却是等来了李白! 这位名满大唐的诗人,求见的借口也是不一般,居然说是要“献诗一首”。 方重勇自然不会拒绝这样的套近乎。 李白如果不是永王李璘的幕僚和使者,那么他就是一个纯粹的诗人而已。 这样的李白,方重勇想见就见,不想见就不见,没什么二话可说。 但李白现在的身份也不同以往了,他代表了永王李璘的脸面。 打人不打脸,再见好说话。 方重勇将李白请到登州府衙,好酒好菜招待。他原以为李白会给自己一首“马屁诗”,没想到等诗文摆出来以后,居然是《梦游天姥吟留别》! 这家伙是在炫技啊! 方重勇脸上装出一副“惊为天人”的表情,看着眼前这首他几乎都会背的长诗,忍住吐槽的冲动,一个劲的啧啧感慨,时不时的点评一番。 果不其然,李白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故作谦逊的摆摆手,一时间居然都忘记谈正事了! “人生何处不相逢,今日能在登州遇到李太白,当浮一大白。 来,满上,今日不醉无归。” 方重勇连忙给李白倒满酒,脸上堆满了久别重逢的笑容。 第547章 蝇是真的蝇,狗也是真的狗 都说无事不登三宝殿,李白一大早来找方重勇做什么呢? 很简单,他就是来当说客的。 如果说,上次李白“劝说”方重勇不要攻打永王李璘的地盘,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 那么这次他恰逢其会,在登州蓬莱港遇到方重勇,心中已经是充满了谋划。 他要促成方重勇和银枪孝节军拥戴李璘上位!大军奔赴长安,将李琩拉下马! 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李白认为,改朝换代这种事情是天予不取,必遭其咎。现在大唐国内的情况,跟方重勇当初去河北之前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李琩弑父,关中朝廷已经失去大义,各地刺史即使没有人站出来直接反抗,但对于朝廷的政令,很多人都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外放皇子一个个都摩拳擦掌的要为基哥“报仇”,已经是不加掩饰的招兵买马了。 天下大乱,战火纷飞的时刻什么时候到来,仅仅取决于他们需要准备多久而已!一旦时机成熟,这些野心家们就会飞蛾扑火般入局。 方重勇麾下有河南地区最强的兵,最壮的马,而且战绩彪炳,名声在外。 这么一支强援,如果不能拉到永王麾下,李白简直觉得那是在自寻死路! 因为方重勇和银枪孝节军这种重量级的节度使和强军,他若是不倒向永王,那就必定会倒向其他藩王。 这一加一减之间,就是是在双倍的快乐或者双倍的痛苦之间选一个。自己多个强援就意味着敌军少个帮手。 李白要是就这么两手空空,直接从登州返回历城,他会被李璘打断双腿的! 酒过三巡之后,李白放下酒杯恭维道:“节帅在河北纵横捭阖,屡建奇功。那些事情,早已传到河南百姓耳中。百姓们皆说只要节帅在河北,则贼军不敢过黄河矣。” 李白为人疏懒傲慢,平日里只听得别人吹捧他,很少主动拍马屁。 所以这一通吹捧,显得十分生硬。李白拍马屁的技术,连登州刺史王惟忠都不如! 不过方重勇带兵在河北搅风搅雨,河北叛军确实也就没有精力南下河南了。从这一点看李白并没有夸张,只是实事求是的陈述而已。 方重勇看他那一副拘谨的模样,没有马屁也要硬拍,于是哈哈大笑道:“李太白啊李太白,你莫不是看我银枪孝节军兵强马壮,来给永王殿下当说客来了?” 心中的小心思被人一语点破,李白也不装了,给方重勇倒了杯酒,微微点头说道:“方节帅所言极是,李某正是来当说客的。永王殿下欲起兵齐州,苦于手下无可战之兵,无善战之将,无独当一面之帅。永王若得节帅相助,则入关中拨乱反正不远矣。” 听到这话,方重勇微微点头,面带笑容不置可否。 李白这厮,一下子把李璘的底牌给抖了个底朝天!谈判还没开始,居然就报出了自己兜里有多少钱。 这位大冤种,搞得方重勇都不好意思欺负他了。 “诶?永王殿下是谬赞了,方某可当不起啊。 只不过嘛,永王假传圣旨,这件事传出去,脸上可不好看,名声也不好听呐。 本帅估摸着,你李太白,到最后搞不好要替人受过。” 方重勇将王惟忠昨天给他的那份假圣旨,也就是当初李白给王惟忠,企图接管登州的圣旨,推到了李白面前的桌案上。 这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原本还有些微醉的李诗仙,看到这份永王府内学士撰写的所谓“圣旨”,顿时吓得一个激灵,酒都被吓醒了。 “此乃戏耳,是某看那王惟忠对永王不敬,吓吓他而已,当不得真。” 李白一边狡辩,一边面色尴尬的将这份假圣旨收好,然后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压了压惊定定神。 假圣旨这种东西就是块遮羞布,王惟忠要是承认,那就是真圣旨。王惟忠要是不承认,而永王又不肯马上起兵,这玩意就比较尴尬,也比较犯忌讳了。 无论朝廷有没有能力去追究,永王假传圣旨,妄图夺取登州这件事,传出去都是个笑话。 到那时候,李璘极有可能会将假圣旨的事情推得一干二净,对外就说是李白在自作主张,让这位大诗人背锅。 虽然最后李璘或许不会真把李白这个办事跑腿的怎么样,但此事传出去,绝对会让李白这个诗文名满天下的文化人,在文人圈子里头名声扫地。 方重勇将这份“假圣旨”物归原主,一是暗示登州他已经收入囊中,二是表达他对李白并无恶意,愿意递个梯子让对方下台。 “太白兄啊,现在可不是戏弄刺史的时候。 天子弑父,人神共愤。 河北叛乱之事未平,天子自甘堕落之祸又起。 值此多事之秋,永王对时局是怎么看的呢? 于情他是先帝之子,要尽孝道;于理他是一方节度使,要为国尽忠。 本帅就很想知道,面对这倾颓的国势,永王要何去何从?” 方重勇慢悠悠的问道,他微微皱眉,看上去一副忧国忧民的样子,却又让人琢磨不透,心中到底是在想什么。 这话可把李白给问住了。 他的特长是写诗,不是那些政治上的谋划。 没错,李琩确实弑父,而且几乎是众目睽睽,现在弄得天下皆知。 永王李璘,也确实是在准备起兵,一旦招兵买马完成,便要发檄文昭告天下。 但是,向何处起兵,以什么名义起兵,什么时候起兵,这里头都大有讲究。 特别是河北叛乱尚未被扑灭的情况下,现在起兵的人,很有可能将来不会笑到最后。 一着不慎,便要满盘皆输。 这些生死攸关的事情,是李白这个大诗人能想明白的么?方重勇显然是给李白出了个“超纲”的大难题。 “这……李某要回去问一下永王殿下,不能替他做决定。” 李白讪讪说道,脸上立刻有些挂不住了。别说这一系列政治军事和政权更迭的事情了,李白甚至都不知道这些剪不断理还乱的事情要从什么地方入手! “不如这样吧,太白兄稍等。容本帅修书一封,你带回去交于永王殿下。 这登州之地十分要害,非强军不能守。若是被河北贼军偷袭成功,则永王殿下有性命之忧。 不如,让本帅麾下银枪孝节军守登州如何?” 方重勇一边说,一边当着李白的面磨墨,提笔就开始写信,似乎早已打好了腹稿。 他甚至都不给李白拒绝的机会! 见此情形,李白已然明白,方重勇对自己客气归客气,但原则问题,那是一步也不肯相让的。既然银枪孝节军已经占据了登州,永王再想拿下登州,便只有两个办法。 第一个办法是跟方重勇翻脸,直接从历城出兵登州,并且还要打赢。 这种情况基本上属于天方夜谭和白日做梦。 第二个办法,则是让方重勇拥立永王李璘,这样的话,也算是永王间接控制了登州。 很显然,只有第二个办法有可行性。 登州有北方最大的出海口,其战略意义不言自明。就算李璘不明白其重要性,他麾下也总有能人看得明白的。 方重勇麾下有精兵,他本人还会带兵打仗,永王李璘有皇子身份,二者联合,算是各取所需,补强短板。 李白正在揣摩得失利弊之间,方重勇便已经将信写好了。等墨迹干了以后,他这才将信封口,递给李白说道:“太白兄速速返回历城,将其交与永王殿下吧。” 李白将信揣入胸口贴身放好,感觉这封信似乎有千金之重! 永王的命运,就掌握在他手里! 这让李白心中涌起一股豪情壮志,似乎送个信跑个腿,就决定了天下大势一般。 他告辞离去之后,方重勇这才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左手端起酒杯,拿在手里轻轻摇晃着。 看着杯中酒水在有规律的旋转着,他眼神深邃,一言不发。 现在方重勇和永王李璘之间,属于是斗则两伤,合则两利。 宣武镇防区的核心在汴州,而李璘作为“天平军节度使”,防守的范围在齐州、济州等地。双方距离极为接近,随便扩展一下势力范围,便要直接做邻居。 连李白这样没什么政治头脑的人都能看到,宣武镇与天平镇联合的好处极多,堪称是强强联手。 可以预见李璘麾下谋士,也会有很多人这么想的。 要不然,两边必然死斗不止,斗到一方将另外一方彻底消灭为止! 基哥还在的时候,李璘这个皇子的身份还未凸显,甚至跟他走太近,都会有很大风险。 但如今长安中枢权威被削弱,各地皇子于情于理都要造反讨个说法,河北叛军更是没有被消灭。 李璘这个皇子的身份,就变得很吃香了。 “蝇营狗苟,时运所致也,不得已而为之。” 方重勇长叹一声,他也不得不承认,皇甫惟明扶持荣王李琬造反,这一步棋下得很妙。 皇甫惟明打不赢方有德,那是他自身能力不够,本身采取的战略,却是没有问题的。 现在方重勇自己也得走这条路,同样是形势使然。 不找李璘就得找李璬,不找李璬就得找个基哥的其他子嗣,反正总要找一个。 要不然,麾下部曲很容易被人收买。 这年头办事讲究一个名正言顺。 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难成。不听朝廷的就得反对朝廷,不扶持皇子奉天靖难,就要自立为帝造反。 无论哪条路,你总得选一条。不然自己麾下的部曲看不到未来的希望,人心很快就会散了。 方重勇忽然想起当年基哥寿辰时,李璘在大庭广众下摸舞女屁股,甚至差点在兴庆宫内与舞女野合的事情。 立刻觉得这个人不是什么雄主,甚至说他是中人之姿都差点意思。除了皇子这个身份,永王李璘身上似乎没有任何可取之处。 只是现在方重勇也没有其他选择了,连河北叛军都知道要打着李琬的旗号办事呢! 他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自嘲般的笑了笑。 闻着臭,吃着香。世间套路就那么些,这些套路之所以千篇一律般的俗气,就是因为它们好用啊! 正当方重勇一个人边喝酒吃菜边唏嘘感慨之时,前去东牟守捉接管登州守军的王难得回来复命了。 一见面,方重勇就直接问道:“情况如何?” “温顺乖巧。” 王难得回了四个意料之外,又带着讥讽的字。温顺乖巧形容一支军队,那可不是什么好话! “朝廷规定登州之兵,不得干涉蓬莱港之事,以免变生肘腋。 想来这里的兵吃也吃不好,穿也穿不好,捞不到油水没有士气是正常的。” 方重勇笑了笑说道,请王难得坐在自己对面。 果不其然,王难得无奈叹息道:“节帅所言甚是,就是那么回事了。满员一千五,现在满打满算七百人。他们见到末将,不但没有反抗,反而是喜出望外。” 本来想借此补充兵员,没想到却看到了一批废柴,王难得脸上难掩失望之情。 其实他不知道的是,东牟守捉军备废弛,是正常现象。 因为在渤海国大武艺当政时期,时常袭扰登州。当时东牟守捉日夜枕戈待旦,防备渤海国海上偷袭。 那时候这些兵马是有战斗力的。 而当方有德收拾了大武艺之后,渤海国是大门艺当政。 此人是基哥宿卫出身,自然不可能对大唐执行敌对政策。这么多年以来,渤海国与大唐,甚至是本子那边,都是相对和平的状态,并且海上贸易兴盛繁荣。 既然登州都没有仗可以打了,那么东牟守捉自然是无所事事。中枢又不许他们插手海港的事情,没油水可捞,军中有本事的人,自然是要跑啊! 人都是趋利避害的,没有从天而降的精兵强将,也不存在生来就有的废物。 “节帅,以末将之见,这登州精兵,其实是在这蓬莱港之内。 他们只不过是不拿大唐的军饷而已。” 王难得小心翼翼的说道。 方重勇微微点头道:“愿闻其详。” 看到方节帅似乎很有兴趣,王难得继续说道: “节帅,登州的海船很大,一次装六七百人都不足为奇,可容纳三五百人的更是比比皆是。 这些人亦商亦盗,都是刀口舔血之辈,稍加训练便能成为一支强军。 现在蓬莱港内有不少这样的人,被我们困住了不能出海。无论如何,节帅还是要尽快处置他们啊。” 王难得面有忧色,心里藏着事,只是不方便说出来。 基哥被李琩杀死的事情,现在银枪孝节军内部,至少是军官这一层都知道了消息。 然而直到现在,方重勇打着的旗号,还是听从长安中枢指挥的,没有发檄文“割袍断义”。 大家都在担心,李琩如此倒行逆施,只怕方重勇和银枪孝节军也会跟着被牵连。 “此事我已经知晓。但目前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本帅有一剂药方,只是还差一味药材。” 方重勇摆了摆手说道。 他有他的谋划,在没有办成之前,实在是不方便透露给王难得。 “你去通知一下停泊在蓬莱港的各船船主,就说现在海上有风暴,不宜出海。三日之后风暴会停,到时候本帅必不会阻拦,让他们稍安勿躁便是了。” 方重勇对王难得吩咐了一句,后者会意,连忙领命而去。 海上有没有风暴,那些常年出海的船主们,自然是心知肚明的。但方重勇给他们这个台阶下,他们就不得不顺着台阶下来。 因为银枪孝节军的刀太锋利了,如果没有被逼到走投无路,谁也不会拿自己的脖子去开玩笑。 等王难得走后,方重勇的面色渐渐阴沉下来。 “大钦茂啊,你该不会是想吊着本帅,让我去请你吧? 那样的话,可就别怪本帅给你穿小鞋了。” 方重勇喃喃自语说道,眼中寒光闪过。 第548章 我用青春赌明天 李白回到了历城,在府衙大堂见到了永王李璘。 只不过这位永王殿下似乎心情很差的样子,虎着脸一声不吭。不知道他是在生李白的气呢,还是在生自己的气。 李璘身边的王府长史韦子春,拼命给李白使眼色。而其他幕僚,都是以一副“看热闹”的表情,打量着风尘仆仆赶回的李白。 并不因为这位是名满天下的诗仙,而对他高看一眼。 “殿下,李某回来复命了。” 李白对永王李璘叉手行礼说道,他已然察觉大堂内气氛不太对劲,却不知道这些怪异是从何而来。 “李判官(李白现在在李璘麾下担任节度判官一职),登州刺史大印何在?若不见印,刺史王惟忠何在? 你在登州公干,总要有个结果吧?” 永王李璘身边的高尚冷声质问道。文人相轻,他早就看桀骜不驯的李白不爽了。 正当李白要倒大霉的时候,他的故友,一向是谋略口才出众,在永王幕府中德高望重的韦子春,站出来打圆场说道: “殿下,我们近日接管胶东诸州都不太顺利,现在又听闻银枪孝节军在登州登陆,想来王惟忠不太可能将刺史大印交给李太白。 不如先听他说说登州的情况如何,再做论断也不迟。” 韦子春连消带打,不仅给李白提了个醒,暗示他为什么永王李璘的心情不太好,而且给李白创造了自辩的机会。 若是这个机会李白都把握不住,那他真的已经无药可救了。 天平军节度使的辖区,只有济州、齐州、淄州这三地而已。之前大唐朝野政局不明,地盘大并非好事,也很容易引来河北叛军的进攻。 所以李璘选择按兵不动,乖乖在这三州之地蛰伏。 现在李琩已经失去了朝廷大义,外放诸王扩充地盘的时机终于到了。于是永王李璘的心思也开始活络起来。 他派李白去登州、李台卿去莱州、薛镠去沂州、蔡垧去密州、韦子春去青州,让他们以永王和天平军节度使的名义,劝说这五州刺史投靠自己。 然而,除了离齐州最近的青州外,其他各地的刺史,都是直接断然拒绝!甚至有刺史扬言要将此事上报朝廷! 李白是此番行程最远的一人,还被方重勇扣押了一天,所以众人都回来几天了,他才姗姗来迟赶回。 永王李璘现在因为被这几个州的刺史鄙视,所以心情极差,不给李白好脸色看才是正常的。 李璘原本想得很好,他是皇子,有机会做皇帝的人!某个人只要支持他上位,将来登基后,不就可以吃香喝辣了么?从龙之功,回报率极高,简直躺着数钱! 绝对会有很多人来投靠他才对! 但是残酷的现实给李璘上了一课。 这几州的刺史,对于李璘这个兵不多,将不广,还没钱,更没有打出“义旗”的皇子,完全没有任何兴趣。 很显然,想要别人投靠,自己这边是需要实力的。 所谓打铁还要自身硬,仅仅靠一个皇子的名头,就想要各州刺史纳头就拜。 呵呵,还是把这天下人想得太简单了。 李璘现在缺的就是实力,简单说,就是缺钱,缺粮,缺兵,缺将,缺军备,缺马匹,几乎是要什么没什么。这三州政务和民生事务也干得一般。 “殿下,银枪孝节军现在占据了登州。不过方节帅对殿下很恭顺,他还特意修书一封。下官把书信带回来了,请殿下过目。” 李白将信件双手托举,递给高尚,后者又将其交给李璘阅览。 大殿内陷入了诡异的平静之中。 在场众人都知道,这次李白能不能解套,完全要看这封信上到底写了什么。如果上面有对李白不利的话,那么他肯定要吃不了兜着走。 永王李璘一目十行的看完信,然后又看了一遍。他面色纠结,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方重勇在这封信上说了几件事: 第一,登州情况复杂,有我这个节帅替殿下打点就行。反正你就算派人来了,也是把握不住的! 第二,现在大唐格局很乱,长安朝局也很乱,殿下应该自勉,不要自暴自弃。 第三,宣武镇与天平镇的防区十分接近,我会替殿下分担来自河北的军事压力。 只不过具体要怎么协作,三言两语难以尽述。我希望殿下可以来一趟登州蓬莱,见面再聊。 若是殿下日理万机,抽不出时间,那就等将来再说吧,反正我不急。 其他废话都好说,唯独这第三条,方重勇虽然说得隐晦,但明摆着的意思便是:这次你要是不来,那以后就永远不用来了。 去,还是不去,这是一个性命攸关的问题。 别说李璘极有可能轻车简从低调而去,就算他带着麾下一万杂兵,也不是银枪孝节军的对手! 所以基本上就是人去了以后,性命就掌控在方重勇手中了。 正因为这样,李璘才感觉非常为难。 之前为什么胶东诸州,都不鸟他呢?还不是因为他帐下,没有拿得出手的统帅与精兵! 有了方重勇鼎力相助,这盘死棋就活了。 李璘有皇子的头衔,方重勇有横扫胶东诸州的实力,还有宣武镇六州为后盾。二者联合,李璘控制的州,便有十多个! 这么大的地盘,其潜力虽然不如河北,但也有掰手腕的实力了! 运作得好,这便是大唐境内第三强的势力,一切都大有可为! 但前提是,他必须要去一趟登州,才算是进了门。 这也可以说是方重勇给出的一道考题。 你连相距不远,又无强敌盘踞的登州都不敢来,我怎么能相信你有那个能力登基称帝呢? 你配么? 证明给我看看! 方重勇的这道题不难做,只是很考验心智与气度。 “诸位,你们都看看如何?” 李璘将方重勇的信交给高尚,后者一目十行的看完,啥也没说,直接交给韦子春,然后一个一个传阅着。 等信件转了一圈回到李璘手中,这位被基哥封为永王的皇子,又是忍不住一阵叹息。 好想迈出这一步,只是……万一出事了怎么办! 李璘在心中反复权衡,犹豫不决。 “殿下,如今局势扑朔迷离,赴登州风险极大。不如殿下安坐历城,奴替殿下去跟那方清去谈谈。” 高尚低眉顺眼的建议道。 李璘注意到高尚衣袖下那空空荡荡的右臂,想起这条胳膊,是被某人砍掉的。 于是他轻轻摆手,显然是不认可高尚的这个办法。 要么就不去,要么就大大方方的去,派个人去,等于是一开始就矮了一头。 将来还怎么合作? 再说了,高尚的右臂就是当初方重勇砍下来的,这两人在一起谈,能谈出个什么玩意来? 李璘就算再蠢,也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又怎么可能就这样被高尚牵着鼻子走呢。 “殿下,下官以为可以去,甚至应该轻车简从,低调而去,以示诚意。” 韦子春叉手行礼道。 李璘微微点头没吭声,他看向李白询问道:“李判官以为如何?” “下官也是这么认为的,下官敢以性命做保,殿下此番去登州绝对无事。” 李白也是豁出去了,直接提出要以命赔命。 “殿下不可,那方清意图不明。若是要谋害殿下,谁担得起这个责任? 李判官说他用性命担保,可那又如何?殿下若是有事,李太白自尽又不能活死人肉白骨!” 说话的这位叫刘巨鳞,李璘麾下将领,负责训练军队的,直接对着李白开喷。 他反对李璘去见方重勇的原因很简单,因为方重勇和银枪孝节军都是大名鼎鼎,颇有实力。 对方若是拥戴李璘上位,那么方重勇便是李璘麾下掌兵的第一人。 刘巨鳞手里的兵权,搞不好还要受到方重勇的节制。 有这么个人在前面挡路,刘巨鳞基本上前途无望了。现在不跳出来反对,难道要等方重勇来了以后,再当面打脸么? 韦子春马上反驳道:“刘巨鳞,你休得因为一己私欲,坏殿下大事!若不能得银枪孝节军效力,则必要将其剿灭。你打得过方清么?你要是打得过,某二话不说,现在就劝谏殿下不去登州,让你带兵去打登州!” 韦子春本身就是李璘的谋主,又是能言善辩,一时间竟然骂得刘巨鳞不知道要怎么还嘴。 对啊,你行你上啊!你怎么还不上? 面对这种问题,武人出身,本来就嘴笨的刘巨鳞无言以对。 他麾下就那么些臭鸟蛋,欺负欺负百姓是够了,但银枪孝节军是什么战斗力? 那是在河北横行无忌,一大堆贼军都拿他们没办法的顶尖强军。刘巨鳞现在带着手下那些鱼腩去打登州,不就跟送死没什么两样嘛。 “行了,不用吵了!” 李璘怒喝了一声,整个府衙大堂顿时安静了下来。 “就按韦参军说的,孤去一趟登州,尔等不必再劝了。” 李璘拍了一下桌案,一锤定音。 韦子春连忙对李璘叉手行礼说道:“下官随同殿下同去,由李太白引路。” “请殿下恩准!” 李白也站出来对李璘行礼说道。 话都说这个份上了,自然无人出来阻拦了。 高尚无声叹息,他劝阻永王不要去登州,倒不完全是因为方重勇砍了自己一条胳膊。 而是李璘这个人……哪里是方重勇的对手啊!将来这位皇子被其架空成为提线木偶,板上钉钉的事情。 到那时候,估计李璘哭都来不及了。 “就这样吧,高尚,你负责打理历城的杂务,就不必跟来了。今日天色已晚,明日启程。” 李璘对高尚吩咐了一句,生怕这个宦官坏事。 …… 这天晚上,李白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历城家中,去书房里的软榻上躺下,翘着二郎腿闭目养神。 他的妻子宗夫人,悄悄的走进书房,给他按捏腿脚。 宗夫人的祖父,是武周时的宰相宗楚客,后者的母亲,跟武则天是同族姐妹,因此宗家的家世很不一般。 宗夫人嫁给李白,也纯粹是因为恋爱脑上头,也是因为她喜爱李白的诗词和所谓的“浪子情怀”。 一句话概扩:这个就是爱情! 李白人到中年有这么个官宦世家的“迷妹”陪着,自然是没什么怨言,两人感情很好。 宗夫人发现今日李白的心情十分不错,于是好奇问道:“阿郎今日笑容满面,可是遇到什么喜事呢?” 李白本就不是心有城府之人,再加上对妻子全无防备,随即便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对宗夫人和盘托出。 然而,如此喜事,宗夫人脸上却没有半点笑容。 她忧心忡忡说道: “阿郎,方清之父方有德,可谓是名满天下,这位小方节帅,也不是普通人物。这些人与永王殿下之间的事情,不是阿郎可以介入其中的。 如今天子弑父,神器蒙羞。关中以外,多有蠢蠢欲动之辈。 永王殿下若是起兵,成事还好,倘若事败,阿郎要如何自处?” 听到这话,李白满不在乎的说道:“能有我什么事?你莫要危言耸听。” 李白似乎并不觉得会如何,就算李璘败了,他也不会怎么样,隐居山林即可。 哪知道宗夫人继续劝说道:“阿郎名满天下,所有人都对阿郎的事情感兴趣。永王若败,别人下场如何不太好说,但阿郎是一定要被胜者揪出来收拾的。因为阿郎太有名了,这是被名声所连累啊!” 宗夫人越说,李白就越是烦躁。 “如今天下大乱,大丈夫怎么能不做一番大功业出来! 牵线银枪孝节军拥戴永王殿下,他便有了进军关中的本钱。此等大事,又岂是你这个妇道人家可以明白的。 休要多言!睡觉了!” 李白很是生气的数落了宗夫人一番,转过身不理她。 早就习惯了李白脾气的宗夫人只好无奈叹息,拿李白没有任何办法。 人在顺境的时候总是会感觉无所不能,很多人都是这样,李白更是如此。 其实在宗夫人看来,永王也好,方氏父子也罢,他们之间的事情,那都是神仙打架。动辄就会影响到成千上万人的生计乃至生死! 这些事情,不是李白这个只懂得诗文的“凡人”,可以参与其中的。 外人叫你“诗仙”,你可别真把自己当仙人啊! 宗夫人在心中无奈吐槽了一句,李白就是这个毛病,改是改不掉的,只能放任他了。 她悄悄退出书房,关了房门,心中一阵阵的忧虑。 永王谋求银枪孝节军拥戴,那方清可是管辖六州之地啊。 这难道不是在与虎谋皮? 出身官宦世家的宗夫人,感觉李白这次蹚的浑水,当真是深不见底。 第549章 失去的东西一定要拿回来 大钦茂没有让方重勇等太久。 第二天刚刚入夜,他就孤身前来登州府衙拜访,并送上了礼单。 上面写着的内容有:太白山之苑、南海之昆布、栅城之鼓、扶余之鹿、郧颉之系、率宾之马、显州之布、沃州之绵、龙州之铀、位城之铁、卢城之稻、湄沱湖之卿(鲫鱼)。 等等。 然后没有写明数量。 这份礼单与其说是送礼,倒不如说是一份物产指南,概括了渤海国的特产。并且这些东西都是在大唐很畅销的货物,特别是马! 大钦茂的言外之意是:渤海国虽然面积小,但是产出却不少,不可小觑。 他这一手可谓是绵里藏针,既暗示了自己的价值,又没有让方重勇感觉难堪。 不得不说,这人挺有意思了。 有鉴于此,方重勇连忙让李晟将大钦茂引到了府衙书房。 在方重勇印象当中,大钦茂这一类的“北方蛮人”,应该都是胡须浓密,身材高大,孔武有力之辈。 然而一见面才发现,大钦茂的年龄与打扮,就好似渤海国版的“郑叔清”。一副老成又文弱的文官姿态,穿着的官服,也跟大唐的官服几乎一模一样。 这怎么看都不像是个能在接下来乱世中,趁机争权夺利的人啊! 与其说是像董卓,还不如说更像是“王司徒”。 方重勇收回打量的目光,深深质疑自己到底是不是犯了以貌取人的错误。 “下官拜见方节帅。” 人到中年,却并不显老的大钦茂,躬身对着方重勇深深一拜。 像他这种大唐藩属来的贵族,很多是在大唐国子监里面读过书的,毕业后在大唐为官的也不少。现在大钦茂虽然早已被基哥“放还”,但却依旧是大唐与渤海国之间的纽带。 有点像是“渤海国大唐办事处”的负责人。 当然了,这种情况属于是“不能明说”的灰色地带。大唐未尝没有捏住大钦茂,威胁渤海国不要轻举妄动的意图。而大门艺则是通过大钦茂的人脉,打听大唐国内动向,获取政局变化的第一手信息。 一方面,大门艺若是不听话,大钦茂便可以在大唐军队的扶持下,直接从登州出海,颠覆渤海国政权,成为新国主。 另外一方面,大钦茂又通过在大唐国内公干的机会,发展属于自己的人脉。 大唐、大门艺、大钦茂,这三方究竟是谁在利用谁,又是谁在谋取谁的好处,只能说每一方都有不同的看法,其间关系错综复杂。 而长期在大唐境内活动,也让大钦茂看起来,跟一般的大唐地方官员没有任何区别。大钦茂若是不自报家门,方重勇都看不出他是渤海国人。 无论是从相貌还是衣着来看都是如此。 “阁下怎么称呼?” 方重勇微笑问道。 “在中原文化中,大有魁首之意。我姓虽是大,却并不想张狂争锋。方节帅称呼在下为仁安即可。” 大钦茂一脸谦逊说道。 方重勇微微点头,大钦茂此人果然汉化极深,很懂得中华文化中“天狂必有雨,人狂必有灾”的潜规则。 “大”这个姓,非常不好,容易招灾。 反过来说,仁者安之,听起来是不是顺耳很多了呢? 方重勇也不得不承认,大钦茂确实是聪明人。 古人把活物称为“虫”,虎曰“大虫”,蛇曰“长虫”,人曰“倮虫”诸如此类。“大”便有王者,魁首之意,用作姓氏非常狂妄,为他人所不喜。 顶着天然就招致他人不喜的名字,这个人的运势能好得起来么? 大钦茂的说法虽然只是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但足以见得此人脑子非常清醒。 “那仁安今日前来,又有什么要教我的呢?” 方重勇面色平静问道。 “我的次女大贞惠,自幼便知书达理,有女官教授其言行举止,温良恭俭。 我想让她今后服侍节帅起居,今日便是为此而来。” 大钦茂直截了当的说明来意。 哈? 方重勇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在他的预想当中,这个大贞惠,应该是给永王李璘准备的才对呀。 而大钦茂前来,应该是要求方重勇出面,帮忙穿针引线,结交永王李璘,押宝在他身上,这才符合正常人的逻辑啊! 你给我送女,还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又有什么意思呢? 大钦茂这脑回路,把方重勇给整不会了。 “仁安这话说得……本帅不明白啊。” 方重勇轻叹一声说道。 大钦茂似乎猜到了方重勇的想法,他叉手行礼解释道: “渤海国无意干涉大唐的内政,当今大唐天子虽然弑父弑君,但大唐却依旧是天朝上国。就算某位皇子要拨乱反正,渤海国也不该在其中下注,更不该参与其中。 贞惠公主侍奉永王,极为不妥。入长安侍奉禽兽之君,则更是不妥。 作为一个父亲,在下只想让她有个好归宿罢了。” 大钦茂言辞恳切,几乎是声泪俱下。 虽然听得出来他应该没有说假话。但也有这样一种可能,那就是大钦茂只是说出了事实的一部分,而隐瞒了更重要的一部分。 谁说一个好父亲,就不能当一个好政客呢? “仁安此言,不尽不实。你若还是这样兜圈子,那就不必再说了。” 一向喜欢说一半真话骗人的方重勇,立刻冷着脸回答道。 大钦茂面色一僵,随即长叹一声。 “方节帅对渤海国之事,可能不是很清楚。我主大门艺入大唐皇宫为宿卫之时,已经是数十年前的开元初了。 如今大门艺年事已高,而他的子嗣都是不成器之人。倘若那些人继位,渤海国必定有一场大乱。 我虽远在大唐,却对此深感痛心。想做些准备应对灾变,又苦无助力。 当我眼见银枪孝节军威武雄壮,方节帅用兵如神后,心有所感方才出此下策。” 大钦茂俯下身,对着方重勇深深一拜。 虽然没有直说,但是他的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明白了。 方重勇心中暗暗发笑,这个大钦茂跟在方有德身边两年,啥仁义道德都没学会,唯独看懂了一件事: 天子,兵强马壮者为之! 不过想想也是,方有德什么德行,那是明摆着的。谁不服就打到他服为止,谁忍无可忍那他就得从头再忍。 如果说方有德这厮身上还剩下什么德,那就只能是“武德”了。 大钦茂看到了方有德之子也是兵强马壮会打仗,现在又是割据一方。送女拉拢,让他扶持自己登上渤海国之主的位置。 好像很符合正常人的逻辑啊! 而渤海国主大门艺如何,跟李琩联姻也好,送女讨好李璘也好,都是为了建立渤海国与大唐之间的紧密联系。 大钦茂从中得不到一丝一毫的好处,反倒要搭上一个亲女儿! 方重勇顿时想明白了一切。 大钦茂的思路,跟他叔父大门艺正好是反着的。 大门艺是希望通过贞惠公主的外嫁,试探大唐的虚实。而大钦茂在大唐多年,对大唐的虚实一清二楚。他是想让大唐这边的势力,反过来干涉渤海国国主的废立! 这种事情正常么? 很正常,方重勇的便宜爹方有德当年就干过。没有方有德干涉,现在的渤海国国主,应该是大钦茂才对。因为被方有德揪下台的旧国主大武艺,是大钦茂的亲爹。 方爹把“大爹”赶下台,方儿再把“大儿”扶上台,这因果轮回……果然是很奇妙。 “大贞惠虽好,但我却不想祸害她。” 方重勇婉拒道。 “我可以通过渤海国那边的关系,以极低的价格,贩卖战马给方节帅。这件事可以细水长流,只要两边有贸易往来便可以。” 大钦茂不动声色劝说道。 方重勇眉毛一挑,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 大贞惠什么的,他当然不介意收入囊中。但若是要打生打死的去渤海国扶持便宜岳父上位,那就没什么意思了,性价比太低。 但是源源不断的优质战马……这个确实可以有! “贸易这种事情……” 方重勇揉搓着手掌,似乎难以抉择的样子。 “还有渤海国的一些特产,另外,某愿意将三子大英俊作为质子,在节帅身边当差,任凭处置。” 大钦茂咬咬牙说道。 听说大门艺的身体已经不太好了,他死之后,谁当国主,还没定下来。现在渤海国国内政局,基本上也是在酝酿多子夺嫡的戏码。 如果机会来了,大钦茂想搏一把。 “可以,不过有件事,要改一改。” 方重勇思索片刻,沉声说道。 大钦茂这样不回南墙的送女,搞得方重勇不收都不行。 如果拒绝,对方恼羞成怒,封锁了渤海国的贸易,这样会断宣武镇的一条财路。所以不能将对方逼迫得太狠了。 听到方重勇这话,大钦茂大喜过望,连忙伏跪在地上请示道:“请方节帅示下!” 跟在方有德身边两年,大钦茂比任何人都明白,什么叫做“有兵就是草头王”! “大英俊这个名字,本帅不喜欢,太招摇了。 耳聪目明,方为臣子之道。不如,就叫他大聪明吧。” 听到这话,大钦茂一愣,完全没料到方重勇来这么一出。他还以为对方是要加什么条件呢。 没想到只是改名而已,而且还只是改自己第三子的名字。 这踏马叫什么要求!改名字还不简单! 大钦茂连忙点头说道:“方节帅所言极是,大聪明,这个名字好啊!谢节帅赐名!” 大钦茂心中的石头终于落地了。 回头就给大门艺上书,说大贞惠与大英俊,不,现在叫大聪明了,说他们二人已经落水身亡。 等大门艺身死之日,就是他强势入主渤海国之时。 大钦茂眼中燃起熊熊火焰。他一定要向渤海国子民证明,他失去的东西,将来一定可以拿得回来。 “对了,既然仁安你说起了贸易的事情,麻烦写一份文书吧。” 大钦茂还没从狂喜中清醒过来,耳边就想起方重勇的声音,平静而严肃。 “请方节帅下令,仁安无有不从。” 大钦茂低眉顺眼说道。 现在对他来说,方重勇就是唯一的希望,唯一入主渤海国的希望。 而任何一个皇子,乃至长安天子,都不可能帮他。 “是这样的,你写一份文书。即日起,凡是参与和渤海国之间的贸易,则需要登州府衙这边下发的许可证。 若是没有这份许可,则贸易为非法。某相信从前也有类似的东西,但现在开始全部作废。” 方重勇似笑非笑看着大钦茂说道。 “在下现在就写,就在这里写。” 大钦茂露出一丝苦笑,本想玩点小花招,没想到居然被方重勇看出来了。 大钦茂之所以有底气参与渤海国内权力斗争,就是因为他掌控着渤海国那边的商业通关程序。必须是得到他发的许可,也就是那些商贾必须要跟大钦茂这帮人有py交易,才能在渤海国指定的商埠做买卖。 没想到方重勇居然一眼就能看出这些门道,其心智与见识,当真是不可小觑! 他不由得再次在心里提高了对于方重勇的评价。 然而大钦茂不知道的是,他这些寻常贸易手段,都是当初方重勇在河西走廊玩剩下的。无论以前有没有这种模式,方重勇都会在登州搞起来。 然后再将这些参与贸易的势力抓在手里,最后请客,斩首,收下当狗。 …… 坐在海船的船头,永王李璘感觉到一种说不出来的意气风发。 历城毗邻济水,而在黄河改道侵蚀济水前,这条河其实是直通大海的,而且漕运非常繁忙。如果要去登州,从历城渡口沿着济水一路向东,到海边后再转乘海船,速度极快。 比陆路要快很多。 “韦子春,你说孤见到那方清,应该怎么说?” 李璘询问身边的韦子春道。 一想到方重勇麾下的银枪孝节军锐不可当,又有宣武镇六州打底,李璘就觉得这次去登州如果谈妥了,他将来入主关中的优势极大! 至少是潜力不可限量。 “殿下不必多想,那方清实际上也需要我们。 殿下是君,他是臣,如此而已。” 韦子春面色淡然说道。 李璘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没有接茬。 第550章 反客为主 和大钦茂谈妥之后,方重勇便将李筌、刘晏、何昌期、车光倩、王难得,乃至便宜岳父裴旻等人,都叫到了登州府衙大堂商议海贸之事。 “渤海国产虎皮、貂鼠皮、熊皮、马、海东青、人参、牛黄、磨香、昆布、干文鱼、鹰、玛瑶杯、珀杯、紫瓷盆等物,海路辗转到登州后,再由商贾收购,利润不菲。 渤海国亦是需要我大唐产出的粮食、绢帛、茶叶、瓷器等等。 这买卖可还做得?” 方重勇环顾众人询问道。 大堂内所有人都低着头沉吟不语,在心中权衡利弊。 乱世之争,争的就是地盘。 要争地盘就要打仗,要打仗就要养兵,养兵就需要大量的物资才能养得起! 一句话,不管执行什么政策养兵,都需要钱打底! 钱从哪里来? 疯狂压榨本地百姓是一条路,海上贸易,和渤海国互通有无也是一条路。 用那边高价值的特产,换取粮食等物,再运回渤海国,这一来一回的利润,简直大到不敢相信。 如此一来,便可以最大限度的减轻管辖区域内的百姓负担。百姓负担减轻了,便会支持政权,踊跃参军。 所以海贸看起来不重要,但实际上却事关成败。 不做是不行的。 渤海国那边土地上的生活方式,原本都是以渔猎为主,经济模式很落后。 当他们与大唐接触后,生产力在交流的过程中迅速得到提高,伴随着社会制度的迅猛改进升级。 因而人口也跟着一起迅猛增长。 但是,这种增长是有瓶颈的。种不出粮食的地方,还是种不出来! 这便是生产力发展的局限性所在,它不是体现在数值上的,而是由一件件具体的消费产出组成,且具有不可替代性。 无论渤海国的经济怎么发展,哪怕他们做出了很多手工业副产品,这些东西也无法由本地消耗,只能用来贸易。 粮食不够吃,布匹不够穿,就是这样的基本需求,制约了渤海国的上限。 这也是大武艺发了疯要跟大唐对着干的主要原因,渤海国人也要获取自己的优质耕地! 但是这种努力,被大唐,具体来说是方有德,给狠狠教训了。 所以大门艺换了个思路,他选择的路线就是加强海上贸易,用土特产换粮食绢帛等生活必需品。 从后来发生的事情看,大门艺的思路是对的,造福了两国人民。 在方重勇的设想中,以汴州为货物生产集散地,以登州为货物输入输出地,以运河跟海港为经济命脉,大搞海贸一条龙。 这样的生意能不能做? 答案是不仅可以,而且将来还能很轻松的将触角,伸到两淮和江南。进而攻略这些地盘。 如此经济实力,养个五万精兵问题不大吧?如果只是走传统的农耕路线,从种田的苦哈哈们嘴里抠食,那又能捞到多少钱呢? 方重勇抱起双臂,坐在府衙大堂主座上安静的等待着。 “节帅,这海贸生意自然做得。 不过河北贼军对我们威胁很大,如果我们在黄河北岸没有桥头堡,便很难安心在登州执行海贸之策。 鄙人建议节帅在今年冬季派兵渡河,夺取位于黄河对岸,又毗邻海岸的棣州。 在这里深沟壁垒以待敌。 要打,就该在棣州跟河北的贼军拉锯,不要将战火引到黄河南岸。” 李筌对方重勇叉手行礼说道。 听到这话,在场几个领兵的将军都是不住点头。不得不说,李筌这厮是有点战略眼光的。 登州有点不好,就是海路离河北太近了。若是不在黄河北岸设立一个桥头堡,难说不会有人脑洞大开,乘坐海船袭扰登州蓬莱港。 那些人也不必占据登州,他们只需要一把火烧了蓬莱港就行。这个海港的历史已经有数百年,比大唐的历史还悠久。 一旦被付之一炬,再次重建完成,不知要到猴年马月了。 李筌的建议很有前瞻性,在敌人没打我们之前,我们先在他们屁股上扎根针,凡事有备无患嘛。 “你们觉得如何?” 方重勇环顾众人询问道。 车光倩、王难得等人看不惯李筌之前的摆谱。哪怕这次李筌的建议确实说得很有道理,他们也不肯附和,只是低着头不说话。 “既然无人反对,那么这件事等黄河结冰后,立刻就去办吧。” 方重勇一锤定音,力挺李筌之策。 “我等谨遵节帅之命。” 众人齐声说道。 之前不吭声表明态度就行,现在站出来反对就是打方重勇的脸了,这种事情是不能做的。 “除此以外,下一步还要如何?” 方重勇看着李筌询问道。 “下一步嘛……” 李筌摸着胡须沉吟片刻说道: “下一步,银枪孝节军固守汴州,防备西、北两个方向可能的袭击。 另外需要在登州再成立一军,不配置马匹,以海船为主。 若是河北贼军不动,这支军队便可以南下沿海掠地,尤其是南面海边重镇海州,一定要拿下。” 银枪孝节军回归驻地,固守汴州,这个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李筌的真正建议,其实只是建立一支水军,走海路占据包括海州(连云港)在内的沿海州县。 这一招实施起来没有任何难度,兵员在登州都是现成的。 当然了,又是玩海上贸易,又是要建立以海船为核心的水军,确实有些出乎车光倩等人的意料。 “节帅,难道让末将以后都吃海鱼么?” 何昌期摸了摸脑袋问道。 听到这话,李筌解释道:“若是河北贼军不来,我们便可以分兵南下掠地,以淮河为界。待巩固地盘后,再考虑渡过淮河。” 原来是这样。 固守汴州保住基本盘,尝试以海路,沿着海岸线占据沿海州县,最后看敌军反应,再来决定要不要南下扩张地盘。 不得不说,李筌这一套组合拳,考虑得很周全,实施起来也很有可操作性。 他把必须要做的,很可能做成的,需要见机行事的,都考虑到了。 何昌期“哦”了一声,退回原位不再言语。 “车光倩,今日起你担任登莱二州观察处置使,登州团练使,横海军军使。 拿着这份大钦茂写的文书,在蓬莱港招募兵员。 你带上你本部人马三百人为骨干。至于这些任命,属于先斩后奏,待大军回汴州后,本帅上书朝廷,给你把手续补上。” 方重勇走上前去,将大钦茂写的那份文书交给车光倩。 “谢节帅!” 车光倩连忙跪倒在地,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旁人都投来艳羡的目光,心中火热。 既然已经有人外放,独领一军,那么后继者自然也会有。随着地盘扩大,新的军使,甚至新的节度使都会出现。 至于朝廷认还是不认……一点关系也没有。 和李璘谈拢了,就找李璘盖章。和李璘谈不拢,就找李琩盖章。 手里拿着刀,还担心找不到印信么? 不存在的。 方重勇内心非常通透,现在已经是群雄割据的时代了。至于天子的政令,就让他一个人在长安城内慢慢玩吧。 他把车光倩扶起来,耐心嘱咐道:“海上跑商的,皆刀口舔血之辈。恩威并施,以威为主。必要的时候,杀人立威。” “末将明白!” 车光倩抱拳行礼道。 “王难得,自今日起,你担任徐泗二州观察处置使,淮北招讨使,带着你的本部人马三百人为骨干建军。 待大军入汴州修整后,你从宣武镇六州团结兵中挑选兵员,新建武宁军,担任武宁军军使。 一旦时机成熟,便带武宁军入淮北掠地。” “得令!” 王难得激动得抱拳行礼。 方重勇看向段秀实说道: “自今日起,你为宋亳二州采访使,宣武六州营田使。 新建忠武军,任忠武军军使,招募汴州以西流民为主成军,兵在这二州屯田。 你部主要以营建为主,亦兵亦农,不参与外线作战,最多只守城。既然不用出本州作战,我就不给你分配银枪孝节军的老卒了。” “得令!” 段秀实抱拳行礼说道。 方重勇给段秀实开了一大堆头衔,其实核心只有一个:建立专业的后勤辅兵! “王彦舒与李晟担任银枪孝节军十将,顶替空缺。” 方重勇一句话,便将自己的亲眷安排进了银枪孝节军里面。至于他们能不能胜任,战场会给出答案的。 “李筌为行军司马,负责出谋划策。” 方重勇继续给手下任命新官职。 “节帅,那我呢?” 何昌期急了,这都安排好了,怎么能不安排他呢? 方重勇没理他,看向贾耽,指着他说道:“今日起,你为银枪孝节军行参军,专门绘制各类地图。至于你的功名,本帅会向朝廷替你讨要一个的。” 这科举中举的名额也是可以讨要的么? 正常情况当然不行。 但现在的大唐,根本属于是“不正常”的情况呀! 一个地方实权节度使,讨要一个科举中举的名额还不简单。 贾耽顿时愣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这踏马叫什么事啊! 不过方重勇的意思也很明白了:你不是要行卷么?我就是最大的权贵,你来投我吧,直接安排工作! 见贾耽不说话,方重勇盯着他似笑非笑的提醒道:“听闻你定过一门亲事,对方是武功苏氏的苏娘子。难道你不想把事业先定下来,再回武功县迎娶苏娘子?还是想她等你五年十年二十年?” 听到这话,贾耽便不纠结了。 这门亲事本身就是他们家高攀了一点,原定是考上科举后完婚的。但从现在的情况看,好像朝廷短期内不会举行科举了。 “下官领命。” 贾耽轻叹一声,对方重勇叉手行礼道。 “刘晏担任河道处置使,宣武镇支度使。管理宣武镇六州下辖各河道的运输与疏通,以及关税收入支出。 新建河道水军,以汴州为基地,管崇嗣为军使,负责日常维护与剿匪。” 方重勇又下了一道军令,依旧是没有说明何昌期要干啥。 何老虎在一旁急得都要哭了。 在场众人都是抱着看好戏的心态,盯着何昌期,似乎在等他出丑。 “何昌期,自今日起,你便担任宣武军节度使。 本帅依旧担任银枪孝节军军使,并脱离宣武镇序列。至于将来银枪孝节军归属哪里,本帅另有安排。” 方重勇说出一句让所有人都不敢相信的话。 何昌期也傻眼了。 他当宣武军节度使,那方重勇要干啥? “节帅!节帅,这使不得啊!” 何昌期吓得跪在地上语无伦次。 方重勇再怎么信任他,也不能说把宣武镇六州给他啊!何老虎不明白,若是自己当宣武军节度使,那方重勇去哪里呢? 不过一旁的车光倩等人,倒是猜出了些许内情。 从之前的安排看……宣武军节度使这个职位,似乎很多职能都被提前架空。比如说宋州与亳州,治理权就被划分出去了。 如果方重勇不担任宣武军节度使了,那么……他一定有更重要的职务在路上。 “好好干!带着你的本部人马,自行募兵。本帅可不惯着你。” 方重勇笑骂了一句,将何昌期扶了起来。 “都散了吧,处理完登州的事情,便开拔回汴州。” 方重勇摆了摆手说道。 众人都依依不舍离去,想问又不知道要怎么开口,因为有太多事情要问了。 唯独便宜岳父裴旻独自留了下来。 见他似乎有话要问,方重勇请他到书房一叙。 二人落座后,裴旻这才面带疑惑询问道:“今日节帅如此放权,令人有些迷惑不解。” “我有一招反客为主之计,便是拥戴永王李璘,在汴州登基,设置文武百官,并扩大开封城的范围,营建新都。” 方重勇面色淡然说道。 哈? 老谋深算的裴旻也被这个提议吓了一跳。如果是这样,方重勇的图谋就呼之欲出了。 他要当宰相兼天下兵马大元帅! 银枪孝节军要直接扩编为禁军! 这也是方重勇为什么要将宣武镇和其他地盘分割的原因,就是在李璘安排他的亲信时,提前把关键位置卡住! 然后再利用权术手腕,一点点的将李璘架空。 只要方重勇能不断打胜仗,那么架空李璘将会是极为容易的事情。 当然了,如果一次又一次的输,那么对不起了,已经握在手里的权力,也会一点点的被分割出去。 “长安受运河所限,已经不再适合作为一国之都,未来衰败已成定局。 与其说争相入关中被人卡脖子,倒不如以汴州为核心,徐徐图之。 打牢根基,吸纳四方人才,平天下有的是时间。” 方重勇长叹一声说道。 很显然,他并不希望往关中这条死胡同里面钻。 无论是关陇权贵,还是河北世家,都不足以依靠。他的基本盘根本就不是这些人。 如果以长安为目标,那么李璘到关中后,或许会有一大批死忠跟他方某人作对。而且长安太过于扎眼了,谁进去就被陷在里面不能动。 与其这样,还不如以汴州为核心谋划布局。 “这是前无古人之尝试,唉!” 裴旻长叹一声,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不得不说,方重勇的战略思路是非常新颖的,只是好不好使就要另说了。 第615章 开封伎术学院 哔哩吧啦!哔哩吧啦! 爆竹声响,热闹非凡。 虽然不是过年,但开封县城郊外某处,远离运河的僻静之所,却如同过年一般,一群官员在放鞭炮。还有很多好事百姓在围观。 这是由青砖红瓦的院墙,围起来的一座书院,占地约有数顷之地。门楣牌匾上写着“开封伎术学院”六个鎏金大字。 据说,是右相方清亲自题字。 大门上挂着一条红色的丝绸,如同封条一般,将门“锁住”了。 “右相,今日是伎术学院开院之日,由您来剪彩了。” 刘晏对一旁笑眯眯站着的方重勇说道。 反正“剪彩”这个仪式也是方重勇提出来的,由他来执行最好不过了。 “那方某就不客气啦。” 说完方重勇走上前去,拿着亲兵递过来的剪刀,将门锁位置的红色布条剪断,算是完成了剪彩仪式。 就是这么的简单而干脆! “以后,你就是伎术学院的院长。 当为伎术官之表率啊!” 方重勇走上前去,对一个身材中等,穿着绯色官袍的中年人说道。此人是从长安逃难而来的,名叫马待封。 他曾经在基哥身边当过技术官僚,被人称为“长安第一天才发明家”。 他发明过的东西包括但不限于:木头机器人梳妆台、酒山、欹器、指南车、纸钞印刷机等。 基哥给了他丰厚的赏赐,但一直不肯给他正式的官员职务,只是让他在工部听用。 如今关中那情况也是明摆着的,马待封一身本事根本没有用武之地,只好离开关中去别处讨生活。 他偶然路过汴州(这里几乎是离开关中,前往关东的必经之路)听闻跟自己有旧的方重勇,在这里已经混到了“一人之下”,便前来府衙投奔。 方重勇啥也不说,直接给了马待封一个五品官,并在三省六部里面,又新添加了一个“伎部”。 当然了,马待封这个五品官,是伎部郎中,兼任开封伎术学院院长。说白了,专管技术的。 “请右相放心,马某一定把这个学院管好。” 马待封感激涕零,他也没想到方重勇这么念旧,出手这么大方。 “马郎中啊,伎术学院招生的事情,从明日起便开始了。其中教习一百人。陆续都会给你配齐的。 至于学院的制度,后面一步步细化,先把框架搭建起来。至于生源,朝廷会开专门的考核,择优录取。 此外将来朝廷的科举,会增加一门伎术科。伎术学院的毕业生,无须初试,便能直接参加。 这个在招生的时候,一定会贴出来的。” 刘晏对马待封解释道。 伎术是什么意思呢? 伎通技,伎术就是技术,但又不仅限于技术,可以说是一种除了文学政治等学问以外,所有学问的统称。 比如说在唐代,医术属于伎术,木工属于伎术,天文历法也属于伎术,养殖牲畜属于伎术,甚至连下围棋的方法,也属于伎术。 方重勇提出的这个“伎术学院”,并不是发明创造,而是将以前不正的风气扭转过来了而已。 比如说伎术官这一系列官职,就不是他创造出来的,而是大唐本来就有,却不被记载于官府账册的。 伎术官不是正式官员,不是吏员,但也不是平民百姓。 因为正式的官员,无论是不是科举出身的,他们一般都是擅长文学,但不擅长治理地方。就算是有治理地方的心思,也缺乏这方面的技术手段。 各类政务,对人才的专业性,要求非常高。那不是说略懂略懂就能搞定的。 比如治河、比如耕作、比如牲口育种,大唐的正式官员,在知识体系方面就有所欠缺。而他们也不可能花大力气去学习这些专业知识。 真要是让他们亲力亲为,哪怕累死也不可能出什么大成果。 所以为了弥补这个缺陷,正式官员所属,便有所谓的“伎术官”。他们不是流官,没有正式职务,没有品级,甚至本身还有其他的主业。 但他们在某个方面有着非常丰富的经验。 这些人可以为不懂具体政务,又想做一番事业的官员,提供具体的实施办法。甚至是拿官府的俸禄具体办差,参与其中。 当然了,这也包括给中枢官员制作样品,甚至是刊印书籍等等。 伎术官一直都有,只不过从前不被朝廷重视,更没有系统性的培养发掘罢了。 至于政治上的发言权,那是不可能有的。过去无论是以张九龄为代表的“士大夫”,还是以李林甫为首的权贵宗室,都不可能看得起他们。 方重勇提出在“六部”中增加一个伎部,就是想把科学技术研发、理科医科教学、技术人才选拔等方面的管理,具体化落实下去。 顺便,分掉一部分工部和礼部的权。 增加一个部,有个最大的好处,就是把蛋糕做大了,为一部分出头无门的人,提供了一条新的上升之路。 同时因为不会把原有的官员撸下去,所以这项改革遭遇的阻力,会比较小。 果然,马待封对方重勇也是感激涕零,当着一大群官员的面,直接跪下,给方重勇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不必如此,不必如此。” 方重勇连忙将马待封扶了起来。 他拍了拍对方身上的尘土说道:“这里看似僻静,实则是在还处于建设之中的汴梁城范围内,并不是什么穷乡僻壤。国家以后会更加重视伎术,你安心当这个院长便是。” “右相知遇之恩,马某誓不敢忘啊。” 马待封又是一番感激,随后他便领着十几个学院的“博士”“教习”走进了开封伎术学院的大门。里面有教工宿舍,他们以后都会住在这里,除非是回家探亲,否则不会离开这里。 换言之,国家的特殊人才,会采取特殊管理的办法,以防技术外泄。 这些人都是以前跟马待封一起共事的伎术官。 除了没有懂医术的以外,其他的技术,这些人当中都有知道一些的,甚至包括勘探矿藏与培育牲口的人才。 他们将来会在这里教书育人,同时进行各种伎术研究和试验。当然了,试验会在另外的场地进行,这里主要还是以教授学生为主。 忍不住回头看了“开封伎术学院”的牌匾一眼,方重勇脸上露出莫名其妙的怪笑,随即招呼着刘晏和护卫自己的亲兵们去通济渠边散步。 方重勇和刘晏走在前面,张光晟带着亲兵跟在后面,众人都被运河的繁忙给吓坏了。 这几年北方又是战乱,又是天灾的,民生凋敝了许多。可是南方却并未受到影响。 甚至可以说,以黄河为界,黄河以南的经济还有所发展,特别是从关中流出了不少人口。这些人拖家带口的或走陆路到荥阳,或走水路到汴口。 这些人的涌入,激活了汴州的经济,使得汴州成为了运河的一个终点。很多从江南和两淮运来的货物,特别是粮食,直接就不运到长安了。????因为关中那边政局的动荡,商贾去了以后都不能确保自己还有小命能活着回来。所以直接在汴州卸船,然后采买新货物,再转运回去。这样沿途路费最省,风险也最小。 “士安(刘晏表字)啊,你说今年秋天开一次科举如何?” 本来是在闲聊,方重勇却突然提出科举的事情来了。 开科举? 刘晏一愣,他是有多久没听到这个词了啊! 自从皇甫惟明在幽州举起反旗之后,朝廷就没有再举行过一次科举。或者这么说吧,天下人现在连谁真正代表朝廷正统都没搞明白。 这个时候搞科举,不得不说,方重勇想得有点多。 “现在我们虽然是辅佐永王登基,以李唐为正统。但朝廷草创,实在是要什么缺什么。 除了不缺粮秣与财帛外,其他的东西,都是因陋就简。 短期这么处理没问题,时间长了,必然会出事的。特别是朝廷运转缺乏人才,已经是火烧眉毛了。 唯有先开一次科举,选拔国家栋梁,才能填补空缺。” 方重勇说得一板一眼的,刘晏听得一愣一愣的,半天都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 不能说对方的话没道理,但刘晏总不能说:现在我们就是搭个草台班子办事啊。这个政权还能存在几年都难说,又何必想那么远的事情呢? 只不过这么说太没礼貌了。 想了很久,刘晏这才憋出来一句:“右相真是深谋远虑,下官所不及也。” 他那副纠结的样子,方重勇一看就知道是在想什么了。 其实这也是人之常情。 比如说一个人现在都饿得要饭了,又怎么会想将来如果他得到天下,该如何规范国家制度的事情呢? 实属想太多了。 “一个人如果家财万贯,但他整日却穿着破烂衣衫走在街上,会不会有不知道他底细的人,以为他就是个乞儿,或者落魄到快要饿死呢?” 方重勇停下脚步,眺望远处运河上来往如梭的漕船问道。 “那是自然,说不定还会有嫌贫爱富之人折辱他。” 刘晏点点头,显然是很赞同方重勇的看法。 “同样的,一个家徒四壁之人,若是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穿着精美的绫罗绸缎,大摇大摆的走在街上。 那么会不会有人以为他家财万贯,吃穿不愁。甚至会有人主动凑过来,邀约他合伙做生意呢?” 方重勇又抛出了一个问题。 刘晏再次点头说道:“人之常情而已。” “你看,我们开科举,说明我们认为自己是正统,我们有一统天下之心,我们愿意接纳各方人才。 外人看到这些,就知道我们一定会是笑到最后的人。 因为只有那些认为自己可以活到最后的人,才会去做这些短期内没有什么收益的事情。 看到这些以后,那些外人便愿意相信我们,投靠我们。 李宝臣不开科举,我们开。外人看到这个,就会认为我们是正统,而他不过是个篡位的丘八。 包括开常平仓,建伎术学院,开科举,甚至是武举。这都是正儿八经的国家才会办的事情。 在外人眼里,我们便是立志扫平天下之人。 这些事情我们办了,汴州这边就是都城,我们统辖的地方就是国家的边界。 长安虽是旧都,现在却啥事也办不了,那么它也就不再是都城。 道理就这么简单。” 方重勇一脸淡然的说道,似乎觉得这些事情是理所当然的。 有些道理,只是隔着一层纸,让人觉得好像有又似乎没有,以至于拿不定主意。 谁都不去没点破的时候,好像就是那么回事。 然而一旦有人点破了,那么残酷的真相,就会赤裸裸的摆在人们面前。 国家构建中最重要的部分,永远都不是国土,不是山川河流,更不是国都,边境什么的。 而是人。 只有人才是最重要的,排在首位的,什么事情也没有人重要。 没有人的土地,就不存在什么国家。是人构成了家国天下,而不是国家在制造人。 聚集最多人的地方,就是都城,否则,就只能叫“遗迹”。 而所谓的“正统性”,来自于国家机器的完善,来自于对治下百姓的掌控与服务。 军队是国家机器的一部分,却不是全部。 方重勇不想跟颜真卿这样的大儒辩经,争论什么才是国家正统,去争论基哥的哪个皇子才是称职的。 他只知道,我把一个正常国家该有的东西给配齐了,让它运转得更好。那么,即便是“假的”,最后也变成“真的”了。 换言之,如果一个政权,不能把正常国家该有的东西配齐,那么“真的”也会逐步沦落成“假的”。 就好像宝臣大帅,因为支撑不起长安城内那庞大臃肿的官僚机构,所以让李史鱼进行“减肥运动”,砍掉大量已经没有政务要运作,人浮于事的衙门。 然后重新根据需要,打造必须的衙门,重新运转改造后的中枢朝廷。 这便是从一个正儿八经的国家机器,慢慢跌落成草台班子的过程。 刘晏猛然醒悟,他这才明白,原来自己心中那个大唐,已经……实质性的灭亡了。 或许他从前就已经明白,只是刻意不去想罢了。 “科举的事情,明日便可以对外公布了,留几个月时间酝酿一下。” 方重勇转过身对刘晏说道。 “请右相放心,这件事一定办好。” 刘晏叉手行礼说道。 他原本以为方重勇会对科举选材比较抵制的,因为对方不止一次在私下场合说科举制度很辣鸡什么的,摆明了一副不愿意开科举的姿态。 没想到现在不仅要开,而且还要加入“伎术科”,这摆明了是要将科举制发扬光大啊。 (本章完) 第551章 人与人的忧愁并不相同 给属下的人封官,谋划未来的布局,跟大钦茂商议海贸的细节等等。一天忙下来,方重勇感觉头都是大的。 入夜之后,他一个人待在登州府衙的某个客房内,思索着拥戴永王李璘上位的利弊。 烛火摇曳着,墙上倒映着方重勇的影子,也随风飘动。 拥立李璘上位好处是很多的,最大的一点,就是“借壳上市”,极大降低了风险。 李唐开国百五十年,留下了贞观之治和开元盛世的神话故事。无论是权贵还是百姓,心里都有幻想大唐能重回颠峰。这个时候若是有人站出来称帝,后果会很严重。 容易被各路神仙集火。 就算是方重勇本人,也从来都是打造的自己“忠臣”人设,从未提过要称帝这样的事情。 有李璘这把伞,就能在雨中站住脚了。 只不过,这样的代价是什么呢? 其实,对于未来路线如何,无论是学曹操也好,学赵匡胤也罢,都已经给方重勇指明了路。 套路俗气归俗气,但是绝对好用,可操作性极强。 但是这解决不了方重勇心中的难题。 他担心的也不是自己最后能不能赢。 赢是一定能赢的,只是最后的结果,是不是自己想要的那种“赢”,就很难说了。 帝王将相们有时候看似赢了,其实不过是世家推举到前台的一个提线木偶而已。 看似大权在握,实则国家根基被掏空。 盛唐的消沉,在方重勇看来是一种必然。如果刨除基哥胡乱作为,官员与皇子们出昏招等因素,那么盛唐或许还可以多延续十年。 之后,也一定会开始自下而上的消解,这个过程会缓慢而坚定。 而盛唐所面临的真正问题,一直从中唐到晚清乃至民国,都没有彻底解决。 这个问题,属于是聪明人看到了做不到,普通人根本连看都看不到。 方重勇感觉到很孤独,他身边连商议的人都没有,说出来了别人也不懂。 盛唐之前的中国社会,是一个典型的农业社会,一切都围绕着农业展开。对于农业来说,耕地是现成的,人口,才是一切。 以粮食为统计标准,国家在制定政策的时候,很容易计算出境内有多少人,大体上有多少产出,需要收多少税维持上层建筑。 农业税就是一切。 换言之,单位人口的农业产出,是立国的基础。而手工业乃至工商业,都是附属的,可以抓大放小。 并且,农业社会的治理成本很低,人口流动性不强,每个人的都是“有产者”。 因为哪怕某个人耕的田是别人的,他也依旧被牢牢地束缚在土地上。 但是到了盛唐,情况却发生了改变。长期的和平与日积月累,让商品经济得到了极大发展,已经到了统治者不能忽视的地步。 简而言之,社会整体层面的粮食已经有富余,可以养出相对规模较大的工商业了。无农不稳,无工不富,无商不兴,这本是社会向上发展的关键时期。 这时候,用农业社会的模式,来计算经济产出的办法已经不灵了。国家用收农业税的办法,解决不了新出现的商品经济问题。 大唐无论是货币,还是税收,都已经严重落后于经济模式的改变。 举例而言:洛阳城内织造的绢帛,质地优良者,或许一匹布就可以换一头牛,或者几石粮食。 而织造它们的人,都是“无产者”,没有被束缚在田亩之中,也无法衡量他们产出多少米粮。 因为这时候价格体系已经出现了严重的扭曲,官府对这些经济现象失去了掌控。 甚至无法正确认识! 应该怎样引导这些手工业作坊,应该怎么收税,怎么管理,怎么平衡这些手工业与商业等“副业”,与农耕的关系? 一匹质地优良的布,与足以养活普通一家老小一年的粮食,在商品交易时是等价的,但它们从国家治理的角度看,就真能等价么? 国家应该怎么调整其中的关系? 城市化造成了治理成本的极大增加,官员数量夜因此急剧膨胀。 而税收的落后,却又让增加的重担几乎全部转嫁到了农业人口上。就算没有土地兼并,社会也会一步步消沉下去,无非是进度条慢一些罢了。 这些问题是关联的,复杂的,隐藏深入的。 方重勇记得,他前世那个年代,国家都已经取消了农业税。换到大唐这边,就是租庸调已经被完全取消。 要是让这一世的人知道农业税已经取消,他们会简直不敢想象那是怎样一个世界。 这就是发展模式的区别,类比于从二维跳转到三维,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不是加几倍或者加多少的问题。思路换了,治理方式就必须跟着换。 而封建时代的发展方向,便是土地私有化,国家从田亩中收不上来多少税,然后只能变着法子被动从工商业中获取税收。 在商品经济模式下,种田也是一种生意,有回报率,需要国家调控。 又因为工商业也是建立在土地私有制基础上的,因此工商业也是私有化的。这些人现在是大唐权贵,将来是地主士绅,他们依旧是想办法掌控经济命脉。 如果一场比赛裁判也下场比赛了,那么其他人就不可能赢。 最后,只有盐、铁、茶等少数关键物资被国家有限度掌控,这些利润是权贵士绅们让渡给国家的。毕竟,也得有军队保护他们的身家性命啊! 饶是如此,权贵和换了皮的权贵们,依旧会掏空国家。享受经济发展的红利,规避经济发展的代价,并将代价转嫁给底层百姓和国家机器。 无论是扑买制度横行的两宋,还是后面朝令夕改的大元,又或者财政破产的大明,体制僵化到极致稳定的大清,最后都是国家财政破产在前,国家倾覆紧随其后,最终难逃改朝换代的厄运。 清末的盐税,总计为2400万两,约占全国财政总收入的12%左右,这已经是清代最低的比例。正因为官府收不上来商税,才畸形的以盐税为突破口,将其他税赋转嫁在其中。 这实际上也是无法解决商品经济问题,而不得已采用的歪招。 方重勇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他知道自己正走在一条已经预定好的道路上。这种感觉,跟眼睁睁看着自己多少年后要死,连死法都定下来差不多。 全是一眼望到头的索然无味。 当然了,宣武镇现在连个区域性政权都不算,一切都是以军需为第一要务,自然也不存在上述问题。马上打江山嘛,刀子快就行了,其他的暂不考虑。 “唉!” 方重勇长叹一声,无奈苦笑。 他知道,自己玩海贸,等于是开了个挂,提前掌控了商品经济模式的利剑,可以比别人练更多的兵,造更多的辎重,装备更好的盔甲与兵器,养更多的战马。 在反噬到来之前,又怎么可能会输呢。 “节帅,大聪明求见。” 门外响起了何昌期的声音。 大聪明? 方重勇一愣,这才想起来,原来是大钦茂那位“质子”啊。 “进来吧。” 方重勇喊了一句。 很快,一个容貌英俊的年轻人走了进来。方重勇端详他片刻,发现此人还真对得起原名的“英俊”二字。 起码比他爹大钦茂强多了。 想想也是,大钦茂毕竟曾经是国主的儿子,还是指定继承人。他的王妃无论如何也丑不起来,下一代起码在容貌上不会太丢人。 “何事求见?” 方重勇面色平静问道,慵懒的坐姿下,暗藏着不可直视的威严。 大聪明顿时心中一颤,有些慌乱。他马上伏跪在地上说道:“奴送贞惠公主来给主上侍寝。” 大聪明这语气,俨然是将自己当做是奴仆一样。 方重勇一句话没说,轻轻摆了摆手。 大聪明缓缓退出卧房,然后一个身穿白色襦裙,身材十分消瘦的年轻女孩走了进来,自顾自的坐到了床上,一言不发。 方重勇看了她一眼,没理睬。他心中装着一大堆事情,完全没有这样那样的想法。 河北叛军元气大伤,李宝臣的野心被勾起,很可能要兵发洛阳。 河东的史思明,必定会退回河北,有可能在幽州搞事情。 山南东道,淮南道,江南道,都有基哥的子嗣在担任节度使。虽然没有名将,没有强军,但是钱财是不缺的。 他们会不会也趁乱而起? 李琩杀了基哥,会不会被长安城内的宗室谋害?会不会有变生肘腋之事? 吐蕃国内的变乱平息了么?赤水军的东进,会造成凉州防务的空虚,虽然墨离军和豆卢军都没有进关中,但他们也仅能退守沙州而已。 还有蜀地,剑南节度使一直比较低调,蜀地的官吏到底是什么态度呢? 方重勇用食指敲击着桌案,脑子里推演着事态可能的进展。他可以明显的感觉到,随着基哥被李琩杀死,大唐的图腾已经被这污血所浸染,天下开始进入分崩离析的进程。 这个过程或许会有反复,但大势不可逆转。 他如果拥戴李璘上位,就走上了一条不归路,再也无法回头了。 方重勇左思右想,始终都无法感觉心安。 “阿郎,这么晚了还不就寝么?”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床榻那边传来一个清脆而羞怯的女人声音。 诶?这里还有个人啊! 方重勇刚刚想事情想得入神,都忘记那个大贞惠已经在屋子里待了好久。这可怜的年轻女孩动也不敢动,说话也不敢说,就这么呆坐了许久。 方重勇突然感觉这个女人很可怜。 就像是一件货物,被人送来送去的,万事不由己。简直就是脚踩香蕉皮,滑到哪里算哪里。 想到这里,他顿时有些意兴阑珊起来。 瞥了这位贞惠公主一眼,脸长得还挺好看,就是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柔弱劲。身材纤细,身姿却又笔挺着。双腿并拢坐在床上,腰挺得直直的。 显示出很有教养的模样。 和阿娜耶平日里在卧房,坐没坐相的慵懒体态形成了鲜明对比。 这种王族一脉的女子,大概是从小便有“女官”来教授她们各种礼仪。站姿坐姿吃饭的姿势,都要求一板一眼,不能有丝毫放肆。 将“礼”具象化,是中华士大夫文化圈的外延。深度汉化的渤海国,自然也是将这种“礼节”学了个十成十。 这位贞惠公主从小就被教育,她的一言一行,都代表了渤海国王室的体面。 “你,不觉得很累么?” 方重勇看着大贞惠询问道。 他就不相信一个女子这么笔挺挺的坐了一个时辰,会感觉不到累。 但大贞惠只是摇了摇头,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方重勇心中生出恻隐之心,今夜在这个如同货物一般的女人身上找乐子,玩弄她的身体,好像……挺没意思的。 “阿郎,现在不要奴侍寝么?” 大贞惠用微不可闻的声音问道。 “你父亲是不是说,以后你就跟着我,不去别的地方了,对么?” 方重勇随口一问。 大贞惠似乎放松了一些,微微点头。 “就在这睡吧。如果有人问起,你就说已经侍寝了。” 方重勇躺在床上,让大贞惠睡在自己身边。 这位渤海国的小娘子长于深宫,没怎么跟男人接触,更不知道要怎么在床上侍奉男人。她无奈躺在方重勇身边,想要做些什么,又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 “如果我把你赶出去,你父亲一定会认为你是哪里得罪了我。” “又或者他会认为我与他的约定不作数了,心中难免产生芥蒂。” “所以你看似锦衣玉食,实则身不由己;而我看似大权在握,实则同样身不由己。 我现在并不想在你身上找什么乐子。” 方重勇侧过身对大贞惠,看着她的眼睛说道。 在方重勇看来,房事的乐趣有两种。 第一种是得到女人全心全意的侍奉,这种快乐也包含了灵魂的触碰。 而第二种,则是带有权力高高在上的亵渎,女人成为当权者所支配的物品。 那是一种带着心理扭曲,又令人欲罢不能的快感,比如说暴乱的丘八羞辱世家贵女便是如此。 大贞惠显然不属于这两种里面的任意一种。 “阿郎,你……是好人。” 大贞惠小声说道,面颊通红,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很明显,她并未做好今夜宽衣解带的心理准备,是被大钦茂强令来此侍寝的。 对于一个未经人事的女子来说,被男人强行褪去衣服,跟自己心甘情愿脱衣,区别还挺大的。 听到这话,方重勇无力吐槽。 玛德,居然被人发了好人卡。等哪天轮到你侍寝的时候,有你哭的。 方重勇心中暗骂了一句。 一夜无话,二人很快就各怀心思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大早,大贞惠就乖巧的给方重勇穿衣,眼神有一点闪烁,时不时悄悄的抿嘴偷笑。 方重勇忽然发现她笑的样子还挺可爱的。 正当他刚刚穿好衣服的时候,门外传来车光倩焦急的声音。 对方一边敲门一边喊道:“节帅,永王来蓬莱港了,正在港口不愿意来府衙,似乎是等您去接驾。” “让他们等一个时辰,就说本帅生病了,敢闯府衙者杀无赦。” 方重勇对着门口喊了一声,又重新躺在了床上。 大贞惠一脸惊讶的看着方重勇如此睁眼说瞎话,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女人在家里侍奉男人,而男人要在外面应酬,懂么?刚刚那个就叫应酬。” 方重勇指了指门口的方向对大贞惠说道。 “嗯,我父亲以前也经常应酬的。” 大贞惠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说道。 是啊,哪个老硬币不应酬呢? 方重勇心中暗暗感慨。 虽然他手里握着满把好牌,但好牌也要高手打。先给李璘来个下马威,让这位皇子认清自己的处境以后,再来跟他方某人好好坐下来谈。 第552章 貌似完美的联手 开阔的海港,遮天蔽日的码头,栉比相邻的大海船,还有那迎面而来的咸腥海风。 这些都令人心旷神怡,让人很是直观的感受到了大海的胸怀。 但是永王李璘的脸,却阴沉得如同即将爆发海啸的大海一般。黑如锅底,就在爆发的边缘。 “车将军,方节帅既然抱病在身,我等去看望他如何?” 韦子春上前对车光倩叉手行礼说道,他可比永王李璘有城府多了。 世间哪有那么巧的事情,方重勇早不生病晚不生病,李璘一来登州他就病了? 恐怕生病是假,试探是真。 果不其然,车光倩面有难色说道:“恐有不便,不如永王殿下在海港先住几日也无妨。” 海港潮湿,虽然官府在这里建了很多屋舍,但基本上都是给海船上的人所用,其中三教九流皆有,环境很差。 永王李璘再怎么说也是个亲王,岂能住在这里? 车光倩的意思很明白:爱等等,不等滚,爷不稀罕你们。 “殿下,若是返回齐州,恐堕了殿下威名,暂且忍耐为上。” 韦子春在李璘耳边小声建议道。 要么就不来,来了就要求一个结果,岂有半路回去的道理? 李璘面沉如水的点点头,深吸一口气,算是接受了这个建议。 不接受还能如何呢? 方重勇手里有精兵,而且他本人还会带兵打仗! 这年头真不缺会耍嘴皮子的人,但披坚执锐,麾下精兵强将无数的大佬却不好找! 现在并非是方重勇在求李璘,事实上,方重勇的选择很多,李璘只是最佳选择,而非是唯一选择。 李白站在一旁,面色青一阵白一阵。他之前信誓旦旦的跟永王说得好好的,结果事到临头,被人摆一道,当真是有苦难言。 “还请车将军代为通传一声。” 韦子春上前打圆场说道。 “嗯,那是自然。” 车光倩打着官腔说道,心里想着的是方重勇之前的吩咐,少说要晾着永王等人一个时辰再说。 他也隐约猜到,方重勇应该是想扶持永王上位,打出讨伐当今天子暴虐弑父的旗号。如此一来,便可以解释方重勇为什么昨日要大范围分权给他们这些手下亲信了。 这就是在永王来之前,先把大饼画好,把利益先分配好。将来就算李璘还想安排自己人,也会发现重要位置已经是被方重勇麾下亲信给卡住了。 官都封了,你再要回去,这些丘八们的刀可不是吃素的。刚刚捧你上位,你就夺别人的职务,后面要干什么简直不敢想啊! 真不怕底层的丘八们哗变么? 车光倩想明白这一茬后,心中顿时佩服方重勇办事滴水不漏,提前布局。 这还没开始谈判,便已经将永王李璘吃得死死的,安排得明明白白。 等啊等啊,一个时辰过去了,时间已经快到正午了。正当李璘等人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的时候,远处有一人小跑而来,满头大汗的模样,正是方重勇无疑。 此刻他身上穿着睡袍,模样有些狼狈,一见面就对着永王叉手行礼告罪道:“微臣抱病在身,不知殿下亲临,死罪死罪!” 一听这话,李璘等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明知道方重勇是在演戏,却又不能当面点出来。 人家说抱病在身,难道你还真找个医官去检查一番不成? 这就是递过来的梯子,让你下台的。现在谁说实话谁尴尬,大家都装聋作哑最好不过了。 韦子春连忙上前对方重勇行礼道:“方节帅实在是太客气了,抱病在身还要来海港迎接我等,实在是令人感动啊。” 永王没有说话,只是矜持的对方重勇微微点头示意。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还请府衙书房一叙。” 方重勇做了个请的手势。 李璘和韦子春等人暗暗松了口气。 方重勇不来,他们心中是麻杆打狼两头害怕,又是拉不下面子离开,又是患得患失。 现在有台阶可以下了,自然不可能追究方重勇之前“怠慢”他们这一茬。 明明是被人摆了一道,此刻还不得不诚惶诚恐收敛脾气。人性的奇妙之处,当真是一言难尽。 一行人来到登州府衙书房,落座之后,韦子春给李白使了个眼色,暗示他可以退出书房了。 然而,李白像是完全没注意到对方的表情一样,稳稳的坐在永王李璘身边,纹丝不动。 看到这一幕,方重勇心中暗暗好笑。 李白大概完全没意识到,今日这一场会谈,将会对李璘产生多大的影响。可以毫不夸张的说,这次谈判的结果,对于李璘而言,不亚于重新投胎一次! 为了不让外人坏事,李璘甚至连亲信宦官高尚,都撂在齐州没带过来! 就是怕那一位因私废公,破坏他跟方重勇之间的交易。 而李白这人的身份,以及在王府内的受重视程度,再加上他平日里喝多了就喜欢吹牛的坏习惯,都不足以让他知道这其中的秘辛。 简单说就是,李璘和方重勇之间的py交易,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李白这个人身份地位及为人,还不配知道。 “太白兄,我麾下幕僚刘晏,自幼便是神童,很仰慕你的诗文。他现在就在登州府衙公干,你能不能指导一下他的诗文?” 方重勇微笑问道。 李璘瞥了李白一眼,脸上有不满之色,只是没有发作。 话都说这个份上了,李白只好站起身,对众人行了一礼,随后讪讪告退。 李璘看了看方重勇身边的李筌,见这位是个生面孔。 可方重勇又不肯介绍,他只好压下内心的疑惑,对方重勇说道:“方节帅的信,孤已经看过了。节帅说孤应该来登州当面详谈,所以孤就来了。” “有些话,书信中不便细说。 本帅只是想问殿下一句,对长安那边发生的事情,对于李琩弑君之事,如何看待?” 方重勇收敛起脸上的笑容,正色问道。 如何看待? 李璘跟韦子春二人对视一眼,心中暗暗庆幸。 来之前,李璘便已经跟幕僚之间商议过了,也揣摩过方重勇可能会说什么。这个问题,当初李璘与韦子春就对答过,早已跟幕僚圈子里的人达成了共识。 “杀父弑君,人神共愤。孤虽远在齐州,却无时不刻想着杀回长安,拨乱反正,将李琩这个乱臣贼子给碎尸万段!” 李璘慷慨激昂说道,不住的捶打着桌案。当然了,父亲被杀的悲伤是没有的,问鼎九五之尊的机会,则让他兴奋不已。 “李琩虽然弑父,但他现在仍然是天子。殿下有拨乱反正之心,固然让无数忠臣良将们宽心。 只是,灰尘不扫,不会自己离开,殿下可有除残去暴之良策? 又或者只有杀贼之心,却无回天之力?” 方重勇漫不经心的问道,话说得非常慢,生怕永王李璘听不明白。 李璘不动声色对一旁的韦子春使了个眼色,后者对方重勇叉手行礼,叹息说道:“李琩有强兵在侧,又有朝廷百官替他遮掩暴行。我等有杀贼之心,却无回天之力,让方节帅见笑了。” “是啊,天平军下辖兵马不过万,又无良将,维持三州之地已经非常不易。西进长安,实在是力有不逮呀。” 李璘也是在一旁长吁短叹,跟韦子春二人一唱一和。 其实那几个字已经在嘴边了,但这两人就是压着不说,等待方重勇开口。 “唉,宣武镇再怎么说,也是听命于朝廷的藩镇。李琩虽然残暴不仁,但始终都占据大义,节帅与麾下将士也无法违抗其军令。 节帅啊,宣武镇与天平镇毗邻,将来若是天子下令讨伐永王殿下,只怕银枪孝节军要为先锋。 到时候您可要放殿下一马,不能做那亲者痛仇者快之事啊!” 一旁看戏许久都没说话的李筌,忽然开口“劝说”方重勇道。 “李司马所言甚是啊,到时候某必然下令网开一面,留出安全通道让永王殿下离开。” 方重勇微微点头,跟李筌一唱一和。 李璘有“僚机”,他也有呀!而且这个僚机同样很能说。 “天子暴虐无道,节帅怎么可以助纣为虐?” 韦子春质问道。 “诶,话可不能这么说呀。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李琩再暴虐,他也是登基了的天子啊。 连永王殿下都不肯为父报仇,不肯举起义旗拨乱反正,我等臣子又怎么能站出来呢? 拿着朝廷的俸禄,多少也要为朝廷办点事,这才是忠君之道吧?” 李筌不紧不慢的替方重勇解释道,语气平静而随和,却是让李璘和韦子春二人一拳砸在棉花上。 李璘这才察觉,他有件很关键的事情没有做,那便是:发讨逆檄文。 不发檄文,外人怎么知道你究竟是个什么态度? 不发檄文,你爵位虽然是永王,但官职却是朝廷任命的天平军节度使呀! 藩镇便是为了拱卫中枢而设,你心里怎么能想着造反呢? 以忠君的角度来看,你应该无条件拥护李琩才对啊! 如若不然,你现在就该发讨逆檄文,与朝廷割袍断义! 现在李璘没有发檄文,无论他内心怎么想的,对外人怎么说的,都不能代表他秉持着讨伐朝廷的想法。 连檄文都不发,你说个鸡儿说啊! 李筌这番话可谓是一针见血,把方重勇不方便说的话都说了出来! 现在转了一圈问题又回来了。 李璘正是为了发檄文,才需要方重勇的鼎力支持,无论是精锐的银枪孝节军,还是宣武镇六州,都可以极大加强他的实力。 然而,不发檄文,方重勇又表示不知道永王在此商议“大事”,究竟只是发发牢骚呢,又或者只是随便闹着玩呢? 依旧不肯表态鼎力支持。 这样就陷入了“鸡生蛋还是蛋生鸡”的死循环。 韦子春与李璘再次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无奈。 事情果然朝着最不想看到的方向在发展。 方重勇就是油盐不进,只要李璘不给承诺,他就一直打太极,不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 这时候,谁求着谁,谁离不开谁,就变得举足轻重起来。 方重勇的选择很多,而李璘的选择却很单一,除了宣武镇和银枪孝节军外,他真的没有太多选择。 谁更弱势,一目了然。 其实,哪怕方重勇再傻,他看到李璘带着幕僚来了登州,也明白谁更着急了。 既然已经来了,那肯定是李璘更急。无论这场谈判李璘耍什么花招,都无法掩盖这一点。 “方节帅,如今大唐正值生死存亡之秋,请你务必助孤一臂之力,拨乱反正,除残去暴,重现大唐荣光啊! 得你之助,孤便立刻举起义旗,发檄文讨逆!” 李璘俯下身,对着方重勇深深一拜。 “使不得使不得,殿下快快请起。” 方重勇连忙上前将李璘扶了起来。 他握住这位皇子的双手说道:“弑父杀君,倒反天罡。李琩失德,不配为天子。某与银枪孝节军众将士,宣武镇治下百姓,皆愿意奉殿下为主,高举义旗,讨伐无道朝廷。” 成了! 李璘与韦子春绷着的脸立刻化开了,二人皆大喜过望! 紧接着,方重勇又开口继续说道: “汴州富庶,四通八达,又是银枪孝节军的驻地。殿下不必回齐州了,明日便随下官前往汴州。登基大典,要开始筹备了,实在是耽误不得。” 哈? 李璘跟韦子春都吓了一跳,他们只是要举起义旗啊,这登基称帝又从何说起? “方节帅,发讨逆檄文是应有之意,只是,这登基大典是怎么回事呢?” 韦子春疑惑问道。 哪知道方重勇非常淡定的摆了摆手说道: “殿下,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难成。 追随殿下的人,也希望您是九五之尊,代天牧狩。这样从龙者才会越来越多。 长安百官掩盖李琩暴行,助纣为虐,您又怎么能和他们妥协呢? 您在汴州登基为帝,以此为根基徐徐图之,三年不成就五年,五年不成就十年。 您安心,追随您的人受到封赏,他们也安心。 如此进可以入主长安,退亦不失割据河南,岂不是两全其美?” 无论是韦子春,还是李璘,都没想到方重勇居然把话说得这么直白,几乎是不加掩饰了。 方重勇是生怕李璘驽钝听不懂话,直接连一块遮羞布都不要了,将诉求提了出来。 你不登基称帝,跟着你混的这些人,他们的身份会不会很尴尬? 不称帝,你能拿出多少钱来打赏他们?你又能出什么官职来封赏他们?你要以什么名义对掌控下的州县收税? 如果你自己都只是一个亲王,只是担任天平军节度使的宗室近亲,那你又能给你的手下带来什么? 你又有什么资格给他们封官? 这可不是什么“拨乱反正”之类的口号可以糊弄过去的! 哪怕是韦子春,此刻都不敢站出来反对方重勇的提议了。因为拒绝这个提议,就是背叛了永王麾下的幕僚群体。 缓称王的话,只怕人心不服! “只要殿下同意,下官……不,微臣便要重建开封城,在汴州营建新都。开祭坛准备祭天仪式,拟定百官人选,并在此宣誓讨贼,发檄文昭告天下。 殿下,您以为如何呢? 这世间称呼为殿下的人太多,还是不如叫陛下顺耳。” 方重勇直截了当的说道,也等于是开出了自己的条件。 发檄文却不登基称帝,你发个鸡儿呢,长安那边下个圣旨,你的手下就要跑光了! 方重勇给李璘指了条“明路”。 “如何?” 李璘凑到韦子春耳边压低声音询问道。此刻他的内心极为复杂,而后者心中也是天人交战。 不得不说,方重勇的提议,真是打在了七寸要害之上。 大家跟着李璘混,虽然口中叫着“殿下”,其实都是希望混个从龙之功的。要不然,当一个亲王的幕僚,能施展什么抱负,又有什么意思呢? 如果李璘不称帝,长安那边一道圣旨下来,给李璘身边的臣子封官,到时候谁还愿意留下来呢? 或者说以什么名义留下来呢? “殿下,方节帅之言……确有道理,现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韦子春小心翼翼的说道。他已然明白,如今已经走上了一条不归路,再也无法回头了。 既然要上,那就抛去一切杂念,勇敢的上吧! 犹豫只会败北! 第553章 盐之战 谈妥了,又好像没谈妥。 会面过后,永王李璘一行人,被方重勇安顿在登州府衙内的某个客房。除了不知情的李白外,其余二人都是面色纠结。 为了避嫌,李白自顾自的去海港欣赏月色,寻找作诗的灵感去了。只剩下李璘与韦子春二人,在客房内大眼瞪小眼。 “子春啊,你说方清这是什么意思呢?” 望着桌案上铺开的一张长长的名单,李璘面容苦涩,又悲又怒。 这是一张人事任免的名单,上面写着人名与官名。 方重勇对于麾下亲信的安排在这张纸上体现得淋漓尽致,而且,都是他自己地盘上的关键职务。也就是说,将来李璘如果想要安排“自己人”,已经没有多大操作空间了。 当然,这也只是暂时如此。因为一旦政权壮大,肯定会有新地盘,到时候李璘也可以找机会安插自己人。 此消彼长之下,谁会笑到最后,也是两说。 “殿下,方清让我们去汴州,说是准备让殿下在那里登基,顺便营建皇宫。可是汴州却是他的老巢,银枪孝节军只怕会顺势变成禁军。 这些人将来会不会尾大不掉……难说得很。” 韦子春轻叹一声,不无遗憾的说道。 这种情况当然在他意料之中,谁让李璘不会带兵呢!皇帝不会带兵,就必然受到统兵大将的掣肘啊! 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方清胃口太大了,孤有些不服气。” 李璘无奈摇头,这张纸上写的,哪里是什么封赏名单啊,这是方重勇在规划自己的基本盘! 想想也是,负责打生打死的是方重勇和银枪孝节军,别人凭什么不卡着重要的职位,而要给你这个在后方吃喝玩乐的亲王做嫁衣呢? “你现在还有什么好办法吗?” 李璘看着韦子春沉声问道。 “殿下,您期待的那种办法是没有的。 但微臣还是要说:您是君,他是臣。 就算那方清想做曹操,也不是那么好做的! 时间在殿下这边。无论他怎么大权在握,对外宣称的名号,始终都是您这个天子,而非是他这个兵马大元帅。” 韦子春硬着头皮说道。 其实他心里也没底,因为人心是会慢慢变化的。大唐的号召力,也会越来越弱。 时间真的站在永王这边么?这话,大概也就安慰一下平日里就时常躁动的李璘吧。曹孟德也好,司马懿也罢,前人的例子数不胜数,就在那摆着呢。 韦子春明白,李璘心意已决,劝是劝不动的。哪怕方重勇的提议是一杯毒酒,面对当前严峻的形势,永王大概也只能捏着鼻子饮鸩止渴了。 韦子春觉得,方重勇麾下有六个州,再加一个新近控制的登州(只控制了登州西部,东部还有两县没有掌控),这就有七个州了。 李璘控制了三个州,银枪孝节军从登州返回汴州,沿途没有控制的州县,也可以顺路控制下来。 这样李璘便名义上掌控了十几个州。 足以裂土封王了。 所以方重勇的谋划其实也不无道理,没有大义名分,怎么管理这十几个州的地盘? 先让李璘在汴州登基称帝,这样就有了正统的名义,无论是方重勇手下也好,还是李璘的幕僚团也罢,都可以把心放回肚子里,获得封赏。 起码是官位上的封赏。 这对于安定人心大有好处!因为追随李璘的人,都已经知道这位爷到底想做什么! 人心安定了,无论是进军长安,还是固守汴州,又或者是南下掠地,都可以甩开膀子干,没有后顾之忧了。 从这个角度看,方重勇此人,当真是……心思深沉,而且手腕也太过于娴熟老道了。 比起方有德那种为了守护大唐,而义无反顾不计工本的做派,方重勇此人可以说是步步为营,军务与权谋样样精通。 李璘这样心无城府的亲王,遇到方重勇这样的藩镇节度使,真不好说是福还是祸啊! 韦子春心中暗暗担忧。 道理都在一旁摆着,缺的只是办法而已。 惟愿,方重勇将来多犯错,这样便会慢慢的丢失手中的权力,让原来的部下们离心离德。如此,方能说时间站在李璘这边吧。 韦子春此刻心中的想法,便是古往今来被人说烂了的那六个字:尽人事,知天命。 想到这里,他安慰李璘说道: “殿下,凡事要往好处想。现在不满李琩弑父弑君者很多,有殿下率先举起义旗,前来投靠的人一定会有很多的。这样一来,总比我们困守齐州要强多了。 至于以后方清和他的亲信尾大不掉,也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目前来说,很长一段时间他都离不开殿下。” 韦子春这句话算是说到点子上了。 若是一直困守齐州,李璘最后只会有两个结果:要么被周边的藩镇找个由头灭掉,要么被手下人背刺死于非命。 无论哪一种都不是好结果。 在汴州登基称帝……起码过了回皇帝的瘾不是么?就算最后死了,那也是死得轰轰烈烈呀!就算方重勇要反水,也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 现在着急又有什么用呢? 听到这话,李璘面色好看了许多,他挤出一丝笑容说道:“子春之言深得孤意,开弓没有回头箭,只能干了!明日起,我们就跟在银枪孝节军军中,看方清和他麾下精兵破敌吧。” 李璘也认为没有必要回齐州了,派个人去通知一下高尚,让所有人都去汴州,准备参加他这个新“皇帝”的登基大典! 这一路回汴州,还有莱州、青州、兖州三地,不在掌控之中。李璘倒是想看看方重勇要怎么搞定这三州的刺史。 …… 几乎是同一时间,方重勇也在登州府衙书房内,对刘晏与车光倩二人面授机宜,商议政务。 “登州盐场的事情,要抓紧时间办。现在登州沿海的盐场规模太小,要扩大规模,最起码,不能比长芦盐场的规模小。 多安置失去土地的百姓去盐场里做工。” 方重勇吩咐车光倩说道,这位亲信将领马上要留在登州公干了,除了练兵招兵和海贸的事情,盐场的扩建也归他负责。 他记得登州在北宋的时候,好像是产海盐的重要基地。苏东坡曾经在此当官,发现本地盐价居然跟别处一样,于是上书朝廷改善盐政。 “得令,只是不知道节帅对此有什么指示呢?” 车光倩疑惑问道。 这年头制海盐的技术门槛极低,甚至有专业书籍告诉沿海渔民要怎么制盐。 问题在于,这个盐制出来以后,是用来做什么! 销售渠道如何?集散地在哪里?怎么定价? 是专门给海上贸易船只制作咸菜和咸肉或者咸鱼? 是运到汴州后贩售?还是出口到渤海国? 要不要收盐税,怎么收税,收多少税? 这些与制盐无关的细节,才是问题的关键。 “计算正常的物料消耗与人工,收一成的交易税。盐生产出来以后,九成运到汴州,一成在本州和附近州县贩卖,实行低税制。” 方重勇满不在乎的微笑说道,轻轻摆了摆手。 这下,不止是车光倩感觉惊讶,就连刘晏也觉得不可思议。 收一成的盐税,也就是10%,这种税收简直离大谱,低得有点骇人听闻了。 盐税不收个几倍,要来何用? “节帅,恕下官直言,这等税率,聊胜于无,实在是收不到几个钱啊。” 刘晏无奈感叹道。 “确实收不到,但是……这样可以让河北与关中,甚至江南那边也收不到盐税呀。” 方重勇轻轻摆手,脸上带着神秘的笑容。 刘晏是聪明人,一下子就察觉到了问题的关键。 没错,按照方重勇的设想,汴州这边确实收不到多少盐税。可是一来这是“养民”之策,让各州百姓可以更好的修生养息,并获取他们对于政权的支持。 另外一方面,汴州盐价低,便意味着周边的地方,也收不到盐税了! 汴州的官盐,会被各地慕名而来的商人运走,成为其他地方的“私盐”,进而冲击其他地方的食盐市场,让那些收了重税的官盐没有活路。 如果官府要强卖,地方上会不会反抗? 那是一定会的,“私盐贩子”的威力,懂的都懂。 不费一兵一卒,在别处制造了矛盾甚至是民变,何乐不为? 方重勇这手看似简单,其实本质上却是倾销,而且是属于“预判了别人的预判”。 为了搞钱,无论是长安朝廷,还是河北叛军,又或者是其他什么地方势力,一定会往死里收盐税。然后用这些盐税,募兵买粮,打造盔甲兵器。 我得不得利无所谓,只要让你也得不到利,那就是我赢了。 “厉害呀,我收不到盐税,别人也休想收到。 节帅这一招太妙了。” 车光倩抚掌大笑,已经完全理解了方重勇的意图! 将盐送到汴州集中售卖,而且这里的盐,会比周边收了重税的盐便宜很多。 那么,会不会有很多商人来这里贩盐? 根据来回走不空路的原则,那些商贾来,肯定要带点别的什么东西来卖这才划算啊,比如说粮食。 如果再加一个只有卖粮食,或者卖别的生活必需品,才能拿到“盐引”,才能用“盐引”买便宜盐的政令。 那样的话,周边州县的刺史与县令们,看到自己州县收不到盐税,物资还拼命外流,会不会感觉欲仙欲死? 他们自己吃的盐,都得去汴州买了。 有便宜少税的汴州盐,这盐引,一定会被商贾们追捧,这是不是就可以当货币使用了? 如此一来,经济是不是就被盘活了? “节帅之策大妙。” 想明白后续影响极大的附带效果后,刘晏不由得对方重勇叉手行礼说道,语气诚恳。 反其道而行之,实行超低盐税和盐引制度,这样就无形中让盐引有了“保值”的属性。 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周边州县的盐价肯定贵!各方势力为了筹措军费,肯定会在盐税上做文章呀! 低价盐策略,其实是用盐去置换周边州县的各类物资,还可以刷一个好名声,何乐不为呢? 盐税是少了,但是其他的商业税会不会多起来呢? 刘晏本身就是极具经济头脑的人物,一听方重勇这策略就明白了。这位方节帅是做好了长期发展的准备,不是打算在汴州捞一票就走的。 能够制定优秀的经济政策,作为一个割据政权来说,它就比其他割据政权多长了一双翅膀。 汴州是运河节点,亦是繁荣的商埠,只要天下局面稍稍安定一点,这里的区位优势很快就会发挥出来。 “盐的事情是重中之重,待回汴州后,刘判官肯定要升任户部尚书,到时候盐政就拜托你了。 低盐税是原则,不能破坏,我们不以这个敛财。至于其他的,刘判官看着办就是。 登州的盐场,开得越大越好,不要愁销路!” 方重勇面色平静说道,心中却是一声哀叹。 以前他就设想过很多治国之策,只是那时候的大唐,没有实施的条件,众口难调,既得利益群体力量强大,牵一发而动全身。 如今控制一个割据政权,以前不方便实行的政策,此刻反倒是容易实行了。 比起那虚无缥缈,以丝绸为锚定物的交子,随时可取的盐,无疑更实在些,放十年也不会坏。 而低税盐的受欢迎,会让盐引也成为受欢迎的“代币”。 如此一来,汴州便可以用盐引作为信用货币,适量加杠杆。这跟刘晏之前规划的政策,正好对接上了。 封建社会发展到盛唐,已经进入瓶颈期。任何一点革新,都弥足珍贵。 这一手方重勇谋划了很久,现在长剑出鞘,便要堵死各方用盐税敛财的路子,让他们连军饷都发不出来。 “营建新都,扩军,屯田,都需要钱,很多钱。 本帅有意改税法,废除租庸调,实行两税法。 原则上,是按资产多寡收税,分夏秋两次。 现在秋收已过,从明年开始实行,现在就周密部署,做好一切准备。 到时候,一定会遭遇各州大户们反对。对于那些反对之人,要坚决予以镇压。 刘判官,这件事也交给你统筹布局了。本帅会建一支专门负责收税的队伍,听你指挥。 平日里招兵练兵有专人负责,你不必过问。” 方重勇又抛出一个惊天动地的大计划。 租庸调这玩意不太行了,谁都知道。更别说刘晏以前就是户部的,专门管钱,对于租庸调的名存实亡,看得很清楚。 可是要如何改税法,基哥在时,朝中的意见就很驳杂。祖宗之法不可易的声音很大。 其实是非对错大家都看得明白,只不过权贵们不会主动革自己的命。只要想明白这点,就知道为什么新税法一直颁布不出来了。 刘晏微微点头,没有多说什么。还有半年时间准备,到时候,搞不好就要地动山摇! 但既然方重勇放弃了高盐税敛财,那么实行两税法就是必然之选了。 “根据新税法,以后也别分什么主户客户了,一律按资产收税,在本地有土地就算本地人。 重新统计田产,不配合的,直接将田产全部没收归公。” 方重勇告诉了刘晏这个重要原则。 听到这话,刘晏顿时明白,方重勇是个地地道道的“内行”,不是内行说不出这种话来。 现在租庸调最大的问题,便是官府账册,与本地户籍几乎对不上了! 该交税的人不交税,该免税的被重税逼得跑路,最后还是收不上税。 确认现有情况,按资产收税,是一种对过往的妥协和对未来的纠正。 非智者不可为。 这样做的好处是:以后大家都别逃税,你家田多你就多交,你家田是怎么来的,我暂时不问。 隐藏的坏处是:租庸调的“授田制”,被正式,实质性的取消了。也就是说,将来给无地流民分土地,已经不再常态化了。 租庸调制度不合理归不合理,以前起码还套了层皮,它还是有“理论上”的授田。只是因为没有田了,所以无法实行而已。 现在就不提这一茬了,也算是对过往错误的默许,既往不咎。 或者说干脆点,就是不装了。 刘晏面色沉重的点点头,方重勇能有这个觉悟,已经是非常难能可贵了。 换做其他披坚执锐的节帅们,他们想的是什么? 怎么抢劫,怎么杀人,怎么玩女人,怎么打地盘。谁会去想税法怎么实施,谁会去想与民休息这种事情? “请节帅放心,新税法之事,下官一定会认真准备的。” 刘晏对着方重勇深深一拜说道。 “节帅放心,登州的盐场,一定可以建起来,大建特建。” 车光倩也对方重勇抱拳行礼,心潮澎湃。 “嗯,大军明日就开拔,你们都去歇着吧。 这些事情,不是几天就能办完的。” 方重勇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这才发觉天色已晚,整个人都累坏了。 送走车光倩与刘晏后,他这才躺在软榻上,看着漆黑的房梁发呆。 “终究,还是不得不对现实妥协啊。” 方重勇忍不住长叹了一声。 第619章 你这天子保熟么? 方重勇有些疑惑的看着贸然来访的高尚,他正坐在府衙书房桌案前,撰写《五年发展纲要》。见此情形,不由得有些错愣。 他不记得近期通知了李璘什么重要事情。 真要说的话,似乎便是例行公事一般的,告知对方今年夏秋之交,会在汴州举办第一届科举。 这件事也不算什么秘密,毕竟官府连告示都贴得到处都是。却不知道李璘派高尚来作甚。 “说吧,天子派你来有何事?” 方重勇将毛笔放在笔架上,揉了揉酸胀的手腕。不得不说,用毛笔字写计划书,还真是挺累的。 “天子让奴告知右相,如今并非开科举的好时机。待天下平定之后,再开科举亦是不迟。” 高尚面无表情说道,方重勇看不出喜怒,也看不出对方内心怎么想的。 “那你可以回去告知天子,科举乃是我大唐百年国策,不开是不行的。 天子若是不放心,怕本相把差事办砸了,可以让韦子春参与其中嘛。 如今已经昭告天下,如同利箭离弦,无可更改。 若是撤回告示,无异于失信天下人。 天子也不想当一个言而无信之人吧?” 方重勇笑眯眯的说道,连消带打,把高尚的话顶了回去。 不开科举? 这是闹哪样呢! 别说这事关方重勇未来十年的人才布局,就说这已经发了告示昭告天下,就绝对不能撤回! 否则,如今已经逐渐树立起威信的汴州官府,信誉将会荡然无存。 将来无论方重勇再颁布什么政令,都不会有人再当回事了。 李璘这厮,还以为是玩过家家呢! 方重勇心中暗骂了一句。 “如此,那奴便回去,如实转告天子了。” 高尚不卑不亢说道,始终没有说什么赌气的话,亦是没有对方重勇表达什么不满。 “慢走不送。” 方重勇轻轻摆手,懒得再多费口舌。 高尚慢悠悠的退出府衙书房,随即长叹一声。 人生,就是这么的无奈。 自己想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些大人物怎么想! 李璘不信邪,非得来这里碰一碰运气。结果不出所料,方清没有答应,也不可能答应。 高尚暗暗想道,一肚子苦水不知道跟谁去说。 他还能做什么呢? 李璘的长子李偒,自从上次被立为太子之后,他就在开封城内住了下来,方重勇给他安排了一座大宅院,作为“太子行宫”! 这也是方重勇为什么可以拿捏李璘的原因之一。只要李璘不听话,那么李偒这个替代品,很快就能上位。 然而,任何事情皆有代价,李偒当太子的代价是什么呢? 答案就是原本归他指挥的那支军队,如今,归信安王长子李岘指挥了。 这个任命看似不起眼,实则很要命。因为在李岘的“掩护”下,方重勇又安排了一些银枪效节军的老卒,进入了这支军队。 作为李岘的亲兵队和教习。未来,将会逐步将李璘的所谓“亲信”排挤走。 简单点说,李偒当太子的代价,就是放弃了李璘唯一还握在手中的那支,目前屯扎在齐州的军队! 在外人看来,李偒是崽卖爷田不心疼。 但站在李偒的角度看,即便有那支杂鱼部队,他也未必能掌控麾下的部曲,更无法保证这支军队,不被方重勇的人渗透。 而且将来一旦乱起来,就凭这支杂鱼部队,也很难确保自己就能笑到最后。 既然把军权交出去就能当太子,那为什么不做呢?至于将来,谁知道将来如何? 李偒只想争朝夕! 高尚正是因为知道这些事,才觉得李璘的想法很幼稚。 抛开高尚内心的碎碎念不提,待他走后,方重勇把严庄叫到了书房内,二人商议李璘企图阻挠开科举之事。 “这天子果然是连狗都不如,什么事情也不做,就只会在一旁狗叫!” 听完方重勇的叙述,严庄一脸怨愤说道,深恨李璘这厮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本相的谋划,应该是被高尚看出来了。他解释给天子听,天子便忍不住想阻拦。” 方重勇嘿嘿冷笑说道。 按理说,开科举,其实是天子收买人心的好机会。如果李璘可以掌握实权,可以亲力亲为的话,趁此机会培植势力也不是不可能。 但是,权力都是跟义务互相伴随的。权力是渗透于相关事务之中,并没有那种脱离具体事务的所谓“权力”。 不参与具体事务,便不可能真正的获得对应实权。哪怕获得名义上的权力,也会被底下的人架空。李璘若是能把每个参与考核的考生资料都拿到,能对某些人许以利益,并保证他们考上。 那自然可以收服人心呀! 而且这样的事情,李璘如果真的有心去做,只怕方重勇还不好明着阻拦。 到时候只好对外散布一些“小道消息”,说天子任人唯亲,提前定下科考入选名单什么的。 等民怨沸腾起来了,方重勇再出来收拾残局,废掉这次科举,一個月以后再办。 而经过上一次的许诺报废,李璘再找人故技重施,恐怕那些考生已经不相信他了。 当然了,这不是方重勇希望看到的,但他绝对有手腕有魄力去收拾局面。 只不过,连这样的小动作,李璘都使不出来。 不是方重勇小看他,而是这位被强行扶上去的天子,那是真的志大才疏,不是当皇帝的料。 “右相,必须要给那狗皇帝一个教训,免得他想太多了。” 严庄面色阴沉,压低声音建议道。 听到这话,方重勇忽然来了兴趣,意味深长的抱起双臂问道:“那你有什么高招呀?” 严庄邪魅一笑,指了指方重勇身上穿着的衣服说道: “右相自从到了汴州以后,衣不过三套,除官袍外皆为粗布麻衣。 食不过一荤两素三菜一汤,出行不过骑马不携车驾,家中不过仆从数人。 如今大业初创,连右相都这么节俭,当真是令人敬佩。 反观天子,非锦袍不穿,非马车不坐。居大宅,每餐珍馐海味。 身边宦官不下百人,宫女不下百人,妃嫔数十,夜夜笙歌。 天子的用度如此奢靡,是不是应该减一减了? 右相都没开始享受,凭什么那狗皇帝能躺着享受?” 严庄不动声色反问道。 方重勇秒懂。 不得不说,面前这一位当真是一肚子坏水啊。 整人应该怎么整? 好女色的人,就应该让他身边都是精壮汉子。 好美食的人,就该给他寡淡粗粮,餐餐一个样。 懒人就该给他做不完的活,喜欢游玩的,就该逼迫他每日无聊推磨。 这才叫整人,才叫“投其所好”。 李璘是个喜欢享乐,喜欢排场的人。 所以严庄的策略,几乎不用说,方重勇就已经猜出来了。 “你这是要砍天子的供奉么?” 方重勇面色纠结问道,差点没笑出声来。 “天子,应该是天下人的表率。下官以为,那狗皇帝还是穿得太好,吃得太好,妃嫔太多,宫女太多,宦官也太多了。 右相应该也知道,养这些人,我们花费了不少钱。把这些钱省下来,花在该花的地方,不是更好么? 比如说天子有宦官数百,下官以为十人就足够了,宫女类同。 至于妃嫔,要么勒令放还回老家,要么减少供养的财货。 看到天子如此,汴州文武百官亦会拍手称道。其他州县百姓知道了,也会以此为榜样,不是么?” 严庄振振有词的说道。 李璘皮痒了,居然想阻拦开科举。这种行为是严重挑衅了方重勇的权威,有必要将这种苗头坚决打下去! 天下未平,天子节约一点,难道不应该么? 听完这番话,方重勇都想给严庄鼓掌了。 要不怎么说文人肚子里坏水多呢! 严庄这一招可谓是当面打脸,但李璘偏偏还说不出什么话来。一旦传出去他不愿意勤俭过生活,丢脸的可是李璘自己。 奋斗容易么?奋斗一点也不容易。 压上身家性命的方重勇,也是拼命节衣缩食,顾不上改善生活。要奋斗,就别去想着享受的事情。 见小利不能忘义,干大事不能惜身。 “确实如此,不过,还是要开个朝会,群臣商议一下。” 方重勇轻轻摆手说道。 如果是他来提,那有“威逼天子”的嫌疑。 但在“朝会”上,大家都说天子应该节衣缩食。那么如果李璘再拒绝,恐怕会被人怼得无话可说。 方重勇想起了明朝中后期,皇帝被文官集团钳制的场面,对严庄的提议心领神会。 …… “你这是什么意思!” 寿春城的城头签押房内,寿州兵马使来瑱,愤怒的将李琦所书亲笔信揉成团,狠狠的扔在地上! 此人身材魁梧,脸上胡须浓密,双臂有力,能开强弓。 乃是李琦麾下为数不多,能亲自上阵杀敌的将军。 高适将地上的书信拾起来,轻叹一声说道:“来将军的心情,下官非常理解。只是宣武军已经攻克钟离,来将军即使守住寿州又能如何?整条淮河,可不止寿春这一处要害之地啊!” 他将书信平展开以后,又递给来瑱,态度非常诚恳。 “唉!” 来瑱一屁股坐到石椅上,长叹一声。 “来将军,盛王殿下有意调您回扬州镇守,至于要不要回去,下官此番只是来征求您的意见罢了。” 高适很是客气的说道。 但是来瑱明白,高适跟自己客气,不代表自己就可以耍横。李琦无论怎么说,都是现在的淮南节度使。 目前天下的局势很是微妙,盛王李琦也感觉危如累卵。 “来某回扬州吧。” 来瑱对着高适抱拳行礼说道,他最终还是妥协了。 来瑱内心的犹豫和挣扎,其实高适也很理解。 如今,包括盛王李琦在内,他们这些人内心都很迷茫,面对复杂的局面有些不知所措。 大唐的“正朔”已经不存在了,几个藩王自立为帝,争夺天下。 李琦这帮人,根本不知道听谁的才好。 他们想自立,又觉得没有那个实力,不想自取灭亡。想投靠,或碍于面子,或担心事后被清算。 所以也就这样拖一天算一天。 “来将军,无论是李璬也好,李璘也罢,将来他们斗起来,寿州作为要冲之地,肯定是战火延绵跑不掉的。 回扬州,或许不是一件坏事。” 高适耐心劝说道。 从基层干起,让他比普通文人有更多的同理心,能够体会到其他人的感受。 来瑱无奈点头,他还能说什么呢? 他面临的困境,其实是跟李琦一样的。就算不退,坚守寿州,又能如何呢? 李琦若是也在扬州称帝,他们这些人还可以混个从龙之功。可是李琦依旧只是当淮南节度使,他们这些人的处境就相当尴尬了。 “请来将军尽快动身,下官还要在这里,负责城池交接。宣武军已经退出了钟离城,下官来时,已经跟他们说好了。” 高适对来瑱说道。 这一路,他展示出自己高超的外交技能,把所有的道理都说到了明处。方重勇得知此事后,便立刻令何昌期带兵退出了钟离城,以示诚意。 当然了,如果来瑱冥顽不灵,到时候恐怕是另外一种局面。 就在当天,来瑱带着五千兵马平静的朝东面而去。 淮河对岸的李光弼,亲眼目送其离去,然后河西军兵不血刃的接管了寿春。 整个过程,除了高适的波澜不惊有点令人佩服外,没有任何值得说道的地方。 将高适送走后,李光弼把郝廷玉叫到寿州府衙的书房里喝闷酒。 几杯浊酒下肚,李光弼有些不甘心的对郝廷玉抱怨道:“某本想对寿春用水攻,筑起堤坝后,让水位高涨,然后大船直接与城墙平齐,锐卒可以一战而下!没想到,方大帅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居然不用打了。” 方重勇用外交手段,威逼利诱,拿下了寿春城,这固然是好。 但李光弼无甚功劳,白忙一场也是真的。 整体利益,跟个人利益,有时候并不是完全一致的。 “节帅,其实吧,还有一招可以补救。” 郝廷玉压低声音说道。 李光弼一愣,他不知道还有什么可以补救的。 寿春拿下,寿州就拿下了,剩下的不过掠地而已。 不比拿着扫帚在屋子里扫地难多少。 “什么招数?” 李光弼沉声问道。 “我们悄悄拿下寿州西面的光州。” 郝廷玉慢悠悠的说道。 见李光弼沉吟不语,郝廷玉接着建议道: “我们如今所缺的,不过是战功而已,也没说一定要攻下寿州才算战功呀。 即使没了寿州,我们也可以拿下别处。 刚刚跟扬州那边讲和了,我们不方便动手。但是光州毗邻寿州与豫州,又是李璬管辖的州县,位置正合适。” “言之有理。” 李光弼微微点头,光州实在是离河南太近了,更是挨着他这个淮西节度使的防区。对光州用兵,天时地利皆有。 唯独人和这一块,他还是有顾虑,此举会刺激李璬与颜真卿。 “你容我考虑一下。” 李光弼沉声说道,语气颇有些犹豫。 “节帅,不用向方大帅禀告。我们禀告了,他肯定不会同意的。不如先斩后奏,多一个州,几万户,何乐不为呢?” 郝廷玉极力劝说道。 明摆着襄阳那边迟早会跟方重勇翻脸的,还有啥可犹豫的? 郝廷玉觉得这一波直接莽就完事了。 (本章完) 第554章 扶我起来…… 长安,大明宫,紫宸殿正殿。李琩正在召集几个大臣商议大事,嗯,或者说是这几个大臣,将李琩强行留在大殿内也行。 秋天是收获的季节,也是外出游玩的好时节。然而秋日的凉爽与繁茂,似乎与大殿中的人无关。 无论是闭目假寐的李琩,还是面色忧虑的几位大臣,没有谁的脸上带着笑容。 有人满不在乎,有人忧心忡忡,他们之间,似乎天然就带着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 “诸位爱卿有什么事情就直说吧。” 李琩坐在龙椅上懒洋洋的说道,翘起二郎腿,毫无一个天子该有的仪态。 当然了,在场几个大臣也都当做没看见这一幕。只要李琩不在政务上掣肘胡来,随便他在大明宫内做什么都行! 自从大仇得报,李琩就想宣布退位,然后隐居华山。 可是,长安城内的那些王公大臣们,又怎么可能让他隐退呢! 杀父弑君以后还想跑?门都没有! 如果李琩隐退了,那将来要是有人要清算基哥暴毙的这笔账,会算到谁头上? 一个已经退位的天子,扛得住这么大一口黑锅么?既然扛不动,那肯定得李琩身边的臣子来扛啊! 于是在中枢朝臣们近乎软禁一般的“劝说”下,李琩也只好勉为其难的留在大明宫之中,根本不能外出。 但李琩也借此机会彻底摆烂了。 宰相说什么就是什么,议政堂商量好什么事情,他直接下圣旨就行。从来都不问行不行,好不好,对不对。 然而,在这样近乎于“无为”的状态下,长安城内的政务,居然运转得很顺畅!原本混乱的关中各州县,都陆陆续续在恢复正常。 李琩这个天子在失去职能后,朝廷内外似乎……更精神了。没有出什么乱子,甚至不需要他站出来平息事态。 林林总总的怪事,时常让李琩感觉无趣。大仇得报的他,如今剩下的便只有空虚。没有任何事情可以提起他的兴趣,每日处理政务的心态,更像是在看戏。 “陛下,如今天下纷乱,朝廷用度不够,需要改革税制。简单的说,就是要多弄些钱。 微臣恳请改革盐税,行榷盐之法。” 此时此刻,担任户部尚书的第五琦,站出来对李琩叉手行礼说道。 朝廷为什么会没钱了呢? 因为河北叛军不可能将河北的税赋给长安上供啊! 因为河南很多州县都处于半独立状态,赋税也不可能给长安上供啊! 因为经济中心洛阳已经沦陷,很多关中以外地区的税赋,虽然愿意送来长安,却也根本运不进关中呀! 不过这不关李琩的事,天塌下来,也有一大堆陪葬的。所以此刻他只是安安静静坐在龙椅上,听着第五琦的奏疏,面无表情的说了两个字。 “准奏!” 我踏马都还没说内容呢!你就同意了? 第五琦是个负责任的臣子,对李琩这种事不关己的态度很是不爽,更是无言以对。 但不管怎么说吧,这种“盖章天子”,总比基哥那种喜欢折腾的辣鸡强得多。 于是第五琦对李琩叉手行礼解释道: “微臣是打算,在西北、荆襄、两淮、江南等地,设置盐仓。在所有产盐之地设立盐官。盐户专门生产食盐,所产之盐全部由官府收购和运销,严禁私自出售。 如此一来,便可以收到足够的税款,以供军需之用。如今关中兵马不足用,需要扩军备战,收复失地,无论做什么都需要钱。 盐税六倍于售价,就可以满足需求了。 请陛下明察。” 榷盐法不是什么新鲜事,说白了就是食盐国家专卖,外加收重税!这样做的好处,是将税赋加到了暗处,是一种间接税,被收税的人感受不到。 而且还有个好处,那就是逃税的大户们,也一样要吃盐,等于是交了间接税。这样一来,便扩大了国家税收的基数。 不过坏处也很明显,一来加重了普通百姓的生活负担,二来则是会养出“亦商亦盗”的盐商群体。 历朝历代用榷盐的很多,只是看似都是榷盐,里面操作细节的不同,却会导致结果大相径庭。这是一门很高深的治理学问。 话说回来,税赋六倍于原售价……多少是有点吃相难看了。 “准奏。” 李琩面色平静说道,像是没听到第五琦说的内容一般。其实他根本就不懂实行榷盐的后果会如何,朝廷要付出什么代价。 就算懂,也没什么话想说。 人各有命,百姓有百姓的命,权贵有权贵的命,帝王有帝王的命。 盐贵,那就少吃。 李琩不想替底层人操心,就像底层人也不为他的命运操心一样。 大家都是苟活着,盐税收了也不是用在他李琩身上,李琩只想当一条躺平的咸鱼。 因为现在明面上李琩是皇帝,然而他对于政务军务根本插不上手,那些大臣与各军主将,也习惯于李琩不插手了。 或许,这便是他还没被野心家杀死的主要原因吧。 虽然李琩弑父名声不太好,但是他不妨碍大家蝇营狗苟呀! 怎么能说他人憎狗嫌呢? “陛下,微臣请奏,卖官鬻爵。” 颜真卿对李琩叉手行礼说道,从袖口里拿出一份奏折给程元振,后者将其带到李琩面前。 不管事归不管事,奏折还是要看看的。 李琩打开奏折一看,顿时心惊肉跳。 颜真卿的建议也很简单:朝廷不是没钱了么?民间有啊!特别是两淮与江南,富户多的是啊! 只不过嘛,这卖官也是有讲究的。 朝廷不卖正儿八经的官位,只卖明经科的中举资格! 只要谁肯出钱,那他就是明经科中举了,立刻拥有当官的资格(不是说就当官了)。 这玩意对于那些渴望当官又考不上科举,家里条件不错的官宦之家来说,是很有些吸引力的! 你说颜真卿卖官了么? 并没有呀,他只是卖出了“当官的资格”,但是选官的权力,还在吏部手中呀。 让买了明经科中举,拥有选官资格的人在家等着,按照吏部的用人规则,那些人最起码都要等三年。 谁知道三年后是什么光景呢? 所以不管怎么说,这一招的副作用还是可控的,却可以解朝廷缺钱的燃眉之急。 当初基哥让颜真卿办了很多无下限的差事,现在颜真卿也是有样学样,将那些招数提炼精华,以毒攻毒。 “准了,现在关中实行吧,江淮太远,就算收到了财帛,也很难平安运回关中。 颜爱卿量力而行吧,能收多少算多少。” 李琩意兴阑珊的摆了摆手说道。 其实,颜真卿也就有此一说,没想过能在江南与两淮顺利实行。能在关中搜刮一番,应该就能暂时对付一下了。 “谨遵陛下之命。” 颜真卿对李琩躬身行了一礼。 此刻他发现在旁边一直不说话的李泌,有些过于安静了。 李琩看向他询问道:“李相公又有什么事情要说呢?” “回陛下,河北贼军史思明部,已经从河东退回了幽州。 而贼军李宝臣部,则进入了洛阳,控制了伪帝李琬。 微臣建议,可以派遣使者去一趟幽州,给史思明封官,让贼军内部产生内讧。” 李泌慢条斯理的说道。 “行吧,此事你自己安排便是。”????李琩点点头,还是那副满不在乎的模样。 “陛下,此事不可啊。” 颜真卿忽然站了出来,表达了不同意见,他看着李泌说道:“李相公,若是与史思明媾和,无疑是承认了河北独立。将来朝廷若是再想控制河北,一定是困难重重。不能为了一时的安稳,而给国家埋下隐患啊!” 招安史思明? 想什么呢! 如此一来,岂不是说明河北叛军叛乱有理?这样朝廷还怎么名正言顺的平叛? 一听李泌这个馊点子,颜真卿就气不打一处来。 “颜相公,现在国家内乱未平,剿灭贼军为上,其他的都可以徐徐图之。 若是可以招安史思明,则李宝臣必定独木难支。 朝廷兵马出潼关、出蒲州,可以攻破河阳三城与洛阳西面所有城池。 到时候贼军不战自乱,必定是疲于奔命。 至于史思明,将来可以慢慢收拾他。拿下洛阳,打通关中与关东的联系,方为第一要务啊!” 李泌是道家中人,本不想与人争执什么。只是看颜真卿似乎意见很大的样子,这才耐着性子解释了一番。 不得不说,李泌的说法也很有道理。河北再怎么说,离长安也有段距离,现在大家都是打明牌,很难有什么千里奔袭这样的场面,长安也不存在一日陷落的可能。 但洛阳可是卡住了长安东面的入口,让各地物资都无法运输到长安,这就很要命了。 长此以往,关中会出大事的! 如果官军能夺回洛阳,将河北叛军的势力彻底赶回河北,那么局面还可以慢慢收拾。 维持一个明面上的和平与统一。 所以派人劝降史思明,是这个战略中最重要的一环。史思明若是跟李宝臣正式翻脸,则河北叛军已经不足为惧。 “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颜真卿没有长篇大论,而是铿锵有力的丢出来这八个字! 今天招降了史思明,必然会丢弃幽州。那明日招降另一支叛军,又会丢失某个州。东一个西一个,长此以往,大唐不就藩镇遍地,支离破碎了吗? 颜真卿显然不赞同李泌的想法。 “派人去跟史思明接洽一下,也是无妨嘛。何不听听史思明说什么呢?” 一直坐着看戏的李琩,忽然慢悠悠的来了一句。 这下颜真卿也没话说了。 是啊,派人去跟史思明联络下又能如何呢?又不是说一定要招降他? 话都说这个份上,颜真卿也不好再坚持下去了。 “唉!” 他长叹一声,对李琩躬身行礼之后,自顾自的转身离去。 紫宸殿内的奏对还在继续,但颜真卿已经感觉这些跟自己都没什么关系了。 …… 莱州州府掖县府衙内院里,莱州刺史郑昈,正在跟侄子、外甥,围着一个红泥小火炉,吃羊肉锅子。 这不是吃羊肉锅子的好时节,可是郑昈就是喜欢这一口啊! 千金难买我高兴! “羊作脔,置砂锅内,除葱、椒外,有一秘法,只用捶真杏仁数枚,活火煮之,至骨亦縻烂。每惜此法不逢汉时,一关内候何足道哉!” 郑昈一边用筷子夹锅里的羊肉,一边对两个子侄介绍道,神采飞扬,啧啧感慨。 他吃个锅子就好像当了神仙一样,脸上写满了惬意快活。 然而侄儿王在的注意力却完全不在菜肴上,他忧心忡忡的问道:“舅父,听闻银枪孝节军占领了登州蓬莱。若是他们南下莱州,舅父要如何御敌呢?” “那是什么?关我何事?” 郑昈一脸茫然反问道,也不知道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 “舅父,银枪孝节军在河北的那些事您都不知道吗?还有天子弑父的事情……现在他们就是叛军啊!” 王在本身就是个小官,对朝廷的事情还挺关注的,他可没有郑昈那么心大。 像银枪孝节军这样的队伍,如果失去朝廷的管束,他们就是最强悍的盗匪。 盗匪过境意味着什么,那还用说吗? 可是荥阳郑氏出身的郑昈,似乎完全不将其放在心上。 他没有回答外甥的问题,而是看着院内的地上的枯叶感慨吟诗一首: “早春见枝,朝朝恨发迟。直看落尽,却意未开时。 以此方人世,弥令感盛衰。始知山简绕,频向习家池。” 王在都要急哭了,自己怎么摊上个这样的蠢舅舅啊! 贼寇都要来了,还不去巡视城墙,却在这里吃着锅子吟着诗,像话么? 正当王在想说话提醒一下舅舅的时候,忽然,府衙大堂屋上的一个瓦片掉落下来,不偏不倚,正好砸在郑昈头上。 郑昈头上顿时血流如注,就连束髻的玉簪都被打碎了。 “舅舅!”“叔父!” 吃火锅的两个年轻人吓傻了,郑昈躺在地上,两眼看着蓝天,不知道是呆住了,还是死不瞑目。 “快,快去叫医官来,多来些人把我舅舅抬到医馆里去!” 王在对府衙里的皂吏大喊道。 正在这时,郑昈忽然从地上坐起来,血流得满脸都是。他对着旁人大喊道:“我没事!不要叫人来!千万别叫人!” 郑昈好面子,不想别人看他这么狼狈。 此刻他侄子和外甥都被吓傻了,郑昈喊完一声后,便躺在外甥大腿上吆喝道:“给我喝点酒就好了,要烈一点的,多弄点。” 郑昈闭着眼睛,嘴里说个不停。 看样子状态还算好。 他侄儿郑氏立刻从府衙库房拿来一壶好酒,郑昈接过以后咕咕咕的一口气喝完,这才沉沉睡去。 王在试了下郑昈的鼻息,发现舅舅睡得十分香甜,顿时对自家这个心大的长辈无语了。 郑昈从前和王昌龄、王之涣、崔国辅等人混得很熟。他天性奔放,成天喜欢和小辈们打成一片,毫无架子。当然了,与其说这人是个官员,还不如说他就是个不理政务的文人。 郑昈在刺史任上也是能摸一天鱼就混一天,没费什么心思。他那些子侄辈,都拿生性疏懒的郑昈没有任何办法。 正在这时,掖县县尉匆匆忙忙的走进府衙,一看到郑昈居然在呼呼大睡,还满脸是血,顿时苦笑对王在禀告道:“掖县城外有大军列阵,要我们打开城门。诶?郑使君这是怎么了?” 我等正欲死战,刺史却先晕了过去,还满脸是血,这该如何是好? 此刻县尉的心情是崩溃的。 “扶我起来!” 王在身边传来一个慵懒的声音。 郑昈晃晃悠悠的站起身,看向一脸惊恐的县尉,嘴里喷着酒气说道:“带本府去看看!引路……” 说完,他又晕了过去。 王在等人面面相觑,一时间心乱如麻,不知要如何应对兵临城下的危局。 (本章完) 第555章 优势在我 莱州掖县城外,数千兵马列阵于此。 其中有银枪孝节军的人马,也有裴旻的亲信兵马,加起来足足数千人。 他们从登州蓬莱出发,一路沿着海岸线向西南进发,途经登州黄县,很快便到了莱州州府掖县城下。 掖县规模并不大,城西靠海边的东莱守捉数百人,已经接受了方重勇的节制。 毕竟,现在扛着的是永王李璘的牌子了嘛,这些州县里面的孤军,没有坚守的必要,他们也不会为杀父弑君的李琩,而白白牺牲性命。 现在就剩下个掖县这个府城了。 拿是肯定可以拿下来的,就看是以怎样的方式,要不要动粗,如果攻城的话,损失几何。 李璘看着骑在马上老神在在,似乎是在等掖县开城门的方重勇,立刻感觉有些不爽。 于是他假意用恭维的语气询问道:“听闻方节帅指挥若定,用兵如神。麾下银枪孝节军更是以一当十,骁勇善战。不若节帅现在露一手给孤看看如何?孤确实没见过银枪孝节军发威是什么样子啊。” 他发问的角度十分刁钻,明摆着有些不怀好意。 “殿下,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野战,其次攻城。本帅以为,莱州刺史会打开城门,出来迎接殿下的。 只怕这次银枪孝节军是没有发挥的机会呀,恐怕会让殿下空欢喜一场了。” 方重勇不以为意的说道,绵里藏针将李璘的话顶了回去。 攻城给你看?你当这是耍猴呢! 打仗可是要死人的! 方重勇都懒得吐槽李璘这个废物了。 “劝降信射入城内了吗?” 方重勇对身旁的何昌期沉声问道,要是没把劝降信射进城内,那乐子就大了。 不知道情况的莱州刺史,说不定还以为城外是盗匪在武装巡游呢。 “回节帅,已经射入城内了。是末将亲眼看到,有守城士卒将箭矢捡走的。” 何昌期抱拳行礼禀告道。 听到这话,方重勇微微点头,还是保持住一副稳如泰山的姿态。 按道理说,莱州刺史没有不开城门的道理,连东莱守捉的兵马都“投降”了,掖县的团结兵还有什么坚守下去的意义吗? 但是,也不能排除,这个世界是有傻子的。 而傻子的思维,不能以常理揣度。意外翻车,不能排除这样的可能性。 方重勇骑在马上,耐心等待着莱州刺史开城门。脸上虽然平静如水,但他心中也很焦急,外表的淡定都是装出来的。 要是莱州刺史顽抗到底,他就必须要杀鸡儆猴了,从战略上说,非常不智。 这一路后面还有青州呢,青州是上州,人口众多,实力雄厚。他们这一路需要走官道先到北海县,然后从北海到青州州府益都,再从益都北上到博昌。 那里有济水边的一个大渡口,有船只可以运兵。 自此以后,便可以走水路直接抵达汴州,路上无需任何停留了。 若是掖县不降,后面的州县大概也不会降的,除非是把莱州刺史挂旗杆上游街示众。 不知道是不是内心的祈祷起了作用,又或者是李璘这面旗帜确实比较好用。半个时辰不到,掖县东门大开。 一个穿着绯色官袍的老人,瘫坐在肩舆上,被两个年轻人抬着。 他们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来到方重勇所在的帅旗下。 竹制的肩舆被放到地上,方重勇也翻身下马查看。 他仔细观摩一番这才发现,眼前这位穿刺史官袍的老人,头上绑着带血麻布,甚至脸上的血迹都没完全擦拭干净!模样看起来十分狼狈。 更关键的是,此人满身酒气,不像是被打晕过去,反而是一副宿醉未醒的模样。 穿着官袍,喝醉酒,头被打破,被人抬出来,这一切的一切,看上去……貌似有点抽象啊。 “这位便是莱州刺史么?” 方重勇走上前去,疑惑询问其中一个刚刚负责抬肩舆的年轻人道。 “是的,郑昈郑使君,在下舅父。 不久前他在府衙内院吃水盆羊肉时,不幸被掉落的瓦片砸伤了头……然后,就这样了。” 郑昈的外甥王在,言简意赅的说明了情况。当然了,他舅父狂放无形的那些细节就不必多说了。 一旁的李璘和韦子春都看傻眼了。 瓦片砸了刺史的头,然后城门就被打开了,这种鬼事情说出去谁信啊! 但不管怎么说吧,掖县总算是被拿下来了,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如有神助”么? 在场很多人心中都有种“天命加身”的感觉。 “你跟我去汴州当官,你舅父依旧当莱州刺史。” 方重勇看着王在说道,随即吩咐何昌期道:“派人通知车光倩,让他负责接管东莱守捉,掖县城内的官员照旧,让他们各行其是就行了。” 听到这话,王在长出一口气,对方重勇叉手行礼道:“下官谢方节帅宽仁。” “殿下,我们在掖县补充一下辎重,便可以继续启程了。一个时辰内解决所有杂务,您就在城外欣赏一下风景就行了,不必入城横生枝节。” 方重勇走上前来,面色淡然对李璘行了一礼说道,显得气定神闲,举重若轻。 见方重勇如此干净利落的“处理”了所有问题,又想起之前自己说要让银枪孝节军“表演”一下如何攻城,此刻李璘就像是被人猛扇耳光一般,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他感觉自己之前活脱脱像个啥也不懂的小丑。 韦子春也察觉到李璘面色不对,他凑过去小声安慰对方道:“殿下,等您登基之后,就有了大义,自然可以招揽人才,掌控州县的。不必急于一时。” 李璘默然点头,却觉得事情恐怕不会那么简单。起码不会像韦子春说得那样轻松。 王在让掖县县令打开府库,给银枪孝节军补充了辎重,然后就跟随方重勇一行人一同西进青州了。 入夜之后,躺在府衙卧房榻上的郑昈,这才幽幽转醒。 他看了看身旁的侄儿,疑惑问道:“王在那混小子呢?城外的大军呢?县尉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郑昈的记忆,还停留在昏死前的那一刻。他那一串连珠炮式的发问,也是让侄儿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叔父,银枪孝节军离开啦,您还是莱州刺史,王在跟着方节帅去汴州做官了,一切都好。” 郑昈的侄儿捡好听的说,大致将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这么说,某就这样稀里糊涂背叛朝廷投贼啦?” 郑昈顿时感觉一阵阵头痛,是真的痛!脑袋上被瓦片砸到的位置,似乎已经结痂,又痒又疼。 “叔父,怎么能说从贼呢,那是永王殿下的队伍啊。当今天子弑父杀君,他配当天子吗?” 郑昈的侄儿强辩道。 其实这未必是决定性因素,但却是个说服自己“苟且”的好借口。 他也明白,从前的日子再也回不去了。一旦李璘被剿灭,自己也得跟着倒霉。 果不其然,郑昈长叹一声道:“之前永王派人来游说,被你叔父我严词拒绝。某就是不愿意参与这样的事情当中,搞不好就要抄家灭族的。没想到还是逃不过这一劫。” 郑昈虽然在任上拼命摸鱼,活得很潇洒,却也有着自己的生存智慧。 一来他没有主动鱼肉百姓,二来没有投靠藩王作乱。这样的话,即使卸任,也不过是回老家当个富家翁罢了。 人生百五十年如白驹过隙,能力有限就不要瞎折腾。有时候苟且也不是坏事,世间哪里去找那种十全十美的事情呢? 说到底,高官厚禄的人也就那么些,既然爬上去没有希望,不如混一天算一天,说不定这一混就过了几十年,早就赚回来了。 “你也去汴州吧。永王心大,迟早要裂土封王的。你去汴州机会多些,叔父我已经老了,就只能在莱州将就一下。 现在既然已经陷入局中,那就别想着什么明哲保身了,一条道走到黑吧。” 郑昈长叹一声对侄儿说道,对未来充满了担忧。????…… 顺利解决了莱州的归属问题,而且其中极具“天命”色彩,这让李璘一行人感觉“优势在我”,连带心情都跟着好了不少。 大军继续朝着西南进发,两日后便抵达了北海县。再往西,便是青州的人口稠密区了,也是州府益都所在。 北海县县令想都没想,直接打开了城门滑跪,对方重勇一行人纳头就拜,愿意归顺永王,并且痛骂李琩弑父杀君禽兽不如。 这些远离长安中枢的州县,不要指望当地行政主官有多么英勇不屈。 当初永王李璘麾下没有强军,自然是各州县主官都不想搭理他。但是有了银枪孝节军和方重勇的加入,效果就完全不一样了。 李璘已经补齐了他的最短板,雄兵列阵于城下,没有人会想不开,跟自己的脑袋过不去。 趁着麾下兵马接管府库的空档,方重勇向韦子春询问道:“韦先生,听闻你之前拜访过青州刺史,感觉此人如何呀?” 突然被问起这一茬,韦子春先是一愣,随即微笑解释道:“此人叫贺兰进明,颇有文采,但为人嘛……很有些油滑,是个趋炎附势之辈。” 韦子春是永王李璘的首席幕僚,本身就不是什么淡泊名利之人。但他都说贺兰进明是趋炎附势之辈,那此人的人品就很难说了,最起码也是基准线以下,毫无节操的那种。 方重勇压低声音问道:“本帅听闻贺兰进明之妻貌美非常,乃狐妖所变,可有此事?” 哈? 韦子春一时间没缓过劲来,被这个“江湖传说”唬得一愣一愣的。 唐代“志怪”笔记到处都有,流传广泛的传说也时有听闻,狐妖变美女侍寝的也不是没有。 但刺史娶狐狸当夫人的……当真是闻所未闻。 看韦子春不说话,方重勇继续问道:“还有传闻说贺兰进明豢养了许多家犬,每日喜好食狗粪,不知道可有此事?” “那是万万没有的啊!” 韦子春吓得连忙摆手。 上次见到贺兰进明,他就发现此人非常喜欢“装”,衣服都是整洁如新,一尘不染。身上还有淡雅的香气,看上去如同仙人,且男生女相,儒雅得都有些“媚态”了。 这样一个注重个人仪表到走火入魔的人,居然日常喜好食狗粪,实在是匪夷所思,不敢想象。 “韦先生觉得怎么安排这个人为好?本帅听闻当初你去游说贺兰进明时,他表面上表示拥戴永王殿下,然而一旦谈起要交权的事情,却又是百般推脱。 可有此事? 这样的人管理青州,本帅在汴州睡觉都合不上眼,睡不踏实啊,得随时准备带兵平叛。” 方重勇不动声色的对韦子春暗示道。 一听这话,又想起了当初在青州的遭遇,韦子春的面色顿时阴沉了下来,在愤恨的同时也是暗自感慨李白这人大嘴巴,完全藏不住事,居然把他在贺兰进明那边碰软钉子的事情,告诉方重勇了。 当时永王麾下的好几个幕僚(也包括李白在内),都是前往胶东各州,游说各州刺史。其他州的刺史,都是严词拒绝,甚至威胁说向朝廷举报李璘图谋不轨。 唯有青州刺史贺兰进明与韦子春相谈甚欢。 可是,谈得高兴是一回事,交权给钱,出力办事则是另外一回事了。 贺兰进明就是典型的渣男做派: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 你问我拥不拥护永王,那我绝对是拥护的。但是要我出钱出兵,让永王的亲信掌管青州,那是万万不能的。 支持,就只能口头上支持。我都承诺不从青州发兵攻打永王了,这还不叫支持么? 贺兰进明当时表达的就是这个意思。 面对这种跟你好好说话,却又油盐不进的滚刀肉,韦子春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只好灰头土脸回齐州,给永王李璘复命。 “以节帅之意,贺兰进明此人要如何处置呢?” 韦子春眼中寒光一闪,压低声音问道。 “诶?贺兰进明是不是娶了个狐妖当夫人?传言狐妖喜欢以童子血修炼,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方重勇忽然又提起这一茬了。 韦子春恍然大悟,一拍脑门说道:“对呀,某想起来了。青州有百姓在私下里说,贺兰进明常常悄悄派人抓捕童男童女到府上,给他夫人祈福。 后来这些孩童都不知所踪,想来是被那狐妖所害。百姓们敢怒不敢言,只是畏惧于贺兰进明的权势,才不敢找他报仇。” “噢!原来是这样呀!那他还是真是该死啊!” 方重勇也“恍然大悟”,接着补充道:“为虎作伥者,要怎么处理来着?” 他偏过头,看向在自己身边护卫的何昌期问道:“何老虎,你说说看,为虎作伥者要怎么办?” “回节帅,为虎作伥者,应该杀之为民除害!” “嗯,不错。 等我们到益都城下,贺兰进明从府城里出来迎接的时候,你二话不说,直接斩下他的狗头,然后挂城内校场上祭天!没问题吧?” 方重勇拍了拍何昌期的肩膀问道。 “小事一桩,杀贺兰进明如杀一猪犬耳!” 何昌期面带不屑的吐槽了一句。 方重勇微微点头,他就喜欢何老虎这种执行力。 杀贺兰进明,也是故意为之,树立威严而已。 所谓恩威并施方为御下之道嘛。 不杀一两个刺史,外人还以为银枪孝节军和他方重勇是个好好先生,只要假意投降糊弄一下就行了呢。 人心都有“犯贱”的臭毛病,树立一下反面的典型,处理一些自以为是的人,然后将其高高的挂在旗杆上,很有必要。 这个立威的步骤一定不能省。 “韦先生,等会了益都城外,本帅替你出口恶气,如何呀?” 方重勇皮笑肉不笑的看着韦子春询问道。 他那犀利的目光,像是看穿了韦子春的心思一样,这位永王李璘的首席幕僚,只好对方重勇叉手行了一礼说道:“谢过方节帅主持大义,贺兰进明之辈,死不足惜。” 韦子春眼中满是杀意。有些人可杀可不杀,但是他运气不好撞刀尖上,那就没办法了。 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争权夺利同样也不是。 贺兰进明既然之前对永王的使者虚与委蛇,就应该猜到,以后自己落魄时会是什么下场。 他被当做典型处理了,一来震慑宵小,二来也是可以空出位置,安排其他人上位。 这样做简直一举两得。 韦子春悄悄看了方重勇一眼,这才感觉眼前的方节帅心思缜密又深沉,实在是不好对付。 或许,找方重勇来支持永王,就跟以虎谋皮没什么区别。 风险实在是太高了! 韦子春又看了看在一旁欣赏风景,完全没有多少危机感的永王李璘一眼,实在是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无力感。 他长叹一声,不由得为这位心智欠缺的大唐亲王捏了把汗。 登基称帝虽然可以强化皇权正统,却无法提高李璘这个人本身的能力啊。 要夺取天下,稳住皇位,需要的可不仅仅是看不见摸不着的“大义名分”,更重要的,还是皇帝本人的素质如何。 李璘,非人君之相啊! (本章完) 第556章 人性经不起考验 青州州府益都的地形相当有利于防守。 西面,西南都是大山,城池位于官道南面。绕过大山,沿着西面一直走,便可以直接抵达历城。 只不过这条路比较荒野,盗匪横行。在隋末的时候,传闻草长得比人还高,结伴而行的人,走在后面的时常都看不到前面的。 贺兰进明坐镇益都,编练了三千团结兵,可谓是穷兵黩武了。足以见得他是个“有想法”的人。 当然了,他招募的兵虽然多,练兵的水平却又是一点都没有。 所以贺兰进明招募了一个叫刘展的河西退伍老兵,帮他训练和管理军队。另外,没当几天宰相就被废的房琯,其党羽邓景山也被贬到了青州当司马。 现在户部尚书第五琦,接收了房琯的政治遗产,而后者也在谋求重新崛起。 房琯的亲信,自然是跟第五琦的亲信抱团取暖,因此作为第五琦铁杆马仔的贺兰进明,也将青州政务全部交给了邓景山,将其看做是自己人。 简单来说,和摸鱼上瘾的莱州刺史郑昈比起来,贺兰进明非常“上进”。他现在像个土皇帝一样,文有邓景山,武有刘展,日子过得很是快活。 然而,听闻永王李璘从登州一路南下,他身边还有方重勇和打遍河北无敌手银枪孝节军。 贺兰进明就立刻就坐不住了。 可是他又担心内部不稳,所以一直都是装作很淡定的模样,里里外外都在暗示“优势在我”。 最后是银枪孝节军已经杀到益都城外,贺兰进明这才心急火燎,召集幕僚开会,询问对策。 然而,贺兰进明、刘展、邓景山这三人不碰面还好,一碰面居然产生了三种意见! 刘展虽然是武人,但是却很坚定的要求打开城门,并向永王输诚。 原因只有一个:外有强敌,内无雄兵,连增援都没有,拿什么守城? 守城就等于自尽! 而邓景山则坚决不同意开城门,原因很简单,他是第五琦的亲信,而第五琦现在已经在长安当户部尚书了。他这个时候要是投降李璘,是头被门夹过么? 这等于是自留污点,自毁前程。 哪怕是死战被俘也好,起码那是被动的。 而贺兰进明还是一副渣男的思维,投降是不可能投降的,但是输诚却可以输诚。 总之,就是希望在青州境内一切都不改变现状的情况下,投靠永王李璘。说得更直白点,就是听调不听宣,不接受对方委派官员,也不接受缴纳赋税,贡献府库之类的要求。 因为贺兰进明现在已经看出来了,永王李璘极有可能登基称帝,但他还看不出来,永王造反以后,会是哪家笑到最后。 如果长安的朝廷笑到最后,那自己投靠李璘,不就成反贼了么? 贺兰进明看得很清楚,不要提前下注,不管谁笑到最后,他都要跟着那个笑到最后的人! “益都城肯定是守不住的,团结兵不可能是银枪孝节军的对手。” 贺兰进明对刘展说道。 他又转过头对邓景山说道:“但是投降也不可能投降永王,那样我们就成朝廷叛逆了。” 守又守不住,降又不肯降。对于贺兰进明这种“既要又要”的情况,刘展与邓景山二人都感觉颇为无奈。 “使君,永王的精兵就在城外,是战是和,要给个准信啊!” 刘展脸上挂着苦笑,一边说一边叹气。 这帮狗x的文人,脑子里都是翔啊!刘展在心中暗骂道,只是不愿意在脸上表露出来。 “使君!城外射来一封信,请过目!” 一个亲兵匆匆忙忙走进青州府衙大堂,将一支绑了信件的箭矢,递给满脸愁容的贺兰进明。 “唉!” 他假模假样的轻叹一声,打开信纸一看,顿时心沉谷底。 上面赫然写着:青州刺史贺兰进明坏事做绝,人神共愤。只要益都城交出贺兰进明,其他官员可以担任原本职务不变。而永王殿下和银枪孝节军,也不会对城内团结兵和百姓做动粗。 否则,将会视益都城内所有知情人为助纣为虐之人,城破之日杀无赦。 看到这封专门冲着自己来的信,贺兰进明顿时又惊又怒,下意识就要将这封信撕碎,却是被刘展那铁钳般的双手捏住了手腕! 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一旁坐着的邓景山根本就来不及反应。 “使君,事关益都城内数万人生死,您就这么粗暴要撕信,未免太过武断了吧?” 他一把将信从贺兰进明手中抢了过来,匆匆忙忙看完后,眼中寒光一闪,脸上露出让人恐惧的冷笑。 “你也看看!” 刘展将手中的信交给邓景山,后者看了以后,同样也是面色复杂。 一人为大,还是一城为大?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邓景山与贺兰进明没什么私交。他内心的阴暗想法,其实也觉得把贺兰进明送出去,保全益都全城人,善莫大焉。 但从公理道义上说,这样做又很不道德,非常下作。 而且并不能保证永王李璘就能言而有信,干掉贺兰进明后不会拿别人开刀。 邓景山面色阴晴变幻不定,看得贺兰进明已经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正在这关键时刻,大堂内忽然白光一闪!随即鲜血溅射了邓景山一脸! 贺兰进明软软的倒在地上,脖子上有鲜血喷涌而出。 刘展面色冰冷的将腰间挂着的一把唐刀子递给邓景山吩咐道:“你也砍一刀,他还没断气,你送他上路吧!” 邓景山丝毫不怀疑,如果自己不动手,刘展一定会让他也跟着贺兰进明一起“上路”。 “对不住了。” 邓景山看到躺在地上的贺兰进明瞪大了眼珠盯着自己,强忍内心的不适,一刀戳在对方脖颈上,一刀之后又戳一刀。 这下,贺兰进明终于死透了。 这位青州刺史到死都不明白,刘展这个靠他提拔起来,才能在团结兵中当校尉的底层人,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个“恩主”挥刀。 刘展凭什么,他怎么敢的? 可惜已经走在黄泉路上的贺兰进明已经不可能得到答案了。 刘展在贺兰进明的尸体上擦了擦横刀上的血迹,将刀收回刀鞘。与此同时,又从邓景山手中接过那把唐刀子,将其挂到腰间的锁扣上。 “走吧,一起去开城门。” 刘展像是拖着一条死狗一样,拖着贺兰进明的尸体。所过之处,留下一道斑驳的血迹。 …… “节帅,您说益都城会交出贺兰进明么?” 何昌期有些疑惑的询问道。 此刻银枪孝节军列阵于益都城下,这座城不算高,但城墙上守城士卒却不少,显然兵力比莱州府城掖县要充沛得多。 如果真要来一场攻城战,估计还得耍点小计谋才行。 所以方重勇就直接使用了心理战术,让青州府城的官员们二选一。 要么交出贺兰进明,要么跟着一起死。 这得看那些人的人品如何,会怎么选,也要看贺兰进明平日里积德够不够多。 总之,这就是一道很考验人性,也很歹毒的考题。 “你应该问,是活着的贺兰进明,还是死了的贺兰进明。” 方重勇对何昌期慢悠悠的说道。 基本上可以确定,贺兰进明绝对完蛋了,因为人性是经不起考验的。事关全城人的安危,有多少人可以保证自己在危难时刻不会变成野兽? 像是在验证他心中的想法,正当何昌期若有所思的时候,益都东城门忽然大开! 一个身材魁梧,穿着唐军黑色军服,未着盔甲的将军,就这样拖着个穿着绯色官袍的尸体,一路朝着方重勇身旁的帅旗走来。????他身后同样跟着一个穿绯色官袍的中年官员。 “启禀方节帅,末将刘展,贼子贺兰进明已经被末将所斩杀! 哦,这位邓景山邓司马也参与了杀贼。” 刘展一脸激动的上前对方重勇抱拳行礼道。 “呃……” 这厮是谁啊? 方重勇贵人多忘事,一时间竟然没想起来刘展是谁。但很明显,对方一眼就认出自己了,绝对是以前打过交道的。 “节帅,当年在凉州,您替末将写过家信的!” 刘展一脸期盼的看着方重勇提醒道,显然不像是装出来的。 “噢!对了对了,本帅刚刚就觉得你十分面善,原来是当年的河西老卒呀!” 方重勇哈哈大笑道,现场气氛顿时松弛了下来,就连刘展身后的邓景山也是松了口气。 大概,不会有性命之忧了。 邓景山心中暗暗庆幸。 其实方重勇已经完全不记得当年的情景,他经历过的事情太多了,关中、河西、陇右、西域、河东、河北、河南全都跑遍了。 哪里会记得当年替人写家信的时候,那些基层的士卒长什么样叫什么名字啊! “节帅之恩,末将没齿难忘啊。看到信上的内容,便马不停蹄为节帅除贼!” 刘展单膝跪地,语气里带着无法掩饰的激动与兴奋。 看得一旁的邓景山愣住了。 以前怎么没看出刘展这厮如此能言善辩啊。 原本打算看方重勇笑话的李璘等人,也看傻眼了。送了一封信入城,结果青州刺史就被手下给宰了? 这手腕有点匪夷所思啊! 永王李璘和韦子春二人也算是大开眼界。原本在他们印象里面,战阵厮杀才叫打仗。可看方重勇一路走来,用计,威逼利诱也能破城。 更重要的是,把永王的名气打出来了。要不然,如果没有之前的名声,恐怕让益都城送出贺兰进明不太容易。 “永王殿下,青州刺史如今空缺,而这里是登州、莱州的纵深,位置很重要。 所以下官建议让刘展担任青州刺史,州司马的人选嘛,便在本地官员中选拔一个好了。 邓司马则随王驾奔赴汴州,另行任用,如何?” 方重勇抱拳对李璘建议道。 这个任命怎么说呢,李璘此刻能拒绝吗?他敢拒绝吗? 刘展刚刚才把贺兰进明给宰了,献出了益都城。让他当刺史,是对他“忠诚”的奖励。 如果现在李璘要拒绝方重勇的提议,难道就不怕刘展找机会反水吗? 而且就算拒绝,也会让刘展认为方重勇才是自己唯一的恩主,要越发死心塌地了。 “如此甚好!” 李璘看到韦子春拼命给自己使眼色,只好捏着鼻子同意了任命。 果然,看到永王没有冲动行事,韦子春暗暗松了口气。 方重勇权术手腕如涓流细雨般不显山露水,把邓景山调离青州,便是让刘展一家独大,不给李璘掺沙子的机会。 最大程度的收买人心! 如若不然,只需要看刘展跟方重勇是“旧相识”的关系,邓景山也会很自然的投到永王李璘麾下寻求庇护。 这样一来,青州的情况就变得复杂了。 这位方节帅类似卡位的小动作非常卑鄙下流,但又令人防不胜防。其权术手腕细腻得不像是五大三粗的丘八,倒很像是老奸巨猾的成熟文官。 “殿下,请入益都城吧。赶路这么久,也不差这一两天。接下来都是水路,需要好好修整一番。 下官在前给您引路。” 方重勇对李璘做了个“请”的手势。 可是李璘却是想到了死相凄惨的贺兰进明,益都城让他有种说不出的不适。一个团练使,居然敢杀刺史了,李璘下意识的就感觉,刘展这样的人留不得。 如此他更不愿意进城了。 “殿下习惯风餐露宿了,想早些回汴州。 益都城内的事情,就交由方节帅处置吧。” 看出李璘的为难,韦子春上前打圆场说道。 益都城北面,还有临淄、千乘、博昌等城横在那里,需要方重勇麾下的银枪孝节军来开路。要不是因为这个,李璘早就想甩袖子去济水渡口等待了。 “如此,那下官这便入城,整理青州事务。” 看到李璘勉强同意,方重勇也不想得了便宜卖乖,只是面色淡然的叉手行了一礼。 李璘内心的烦闷,他是知道原因的。只不过嘛,争权夺利就是那么回事,以前盛唐还在家国一体,那时候不能争,争了要受到反噬,要受到基哥的打压甚至扼杀。 可现在已经是大争之世,这个时候你不争,别人就会争,到时候倒霉的还是自己。 方重勇深信“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的信条,绝对不会给李璘任何机会。 “去吧。” 李璘压住内心的火气说道。 等方重勇和他身边的一众亲信进入益都城后,李璘这才找了个无人的僻静之处,对着一棵树疯狂劈砍。 等他折腾累了,韦子春这才上前劝说道:“殿下,来日方长,莫要争一时长短啊。这天下都没统一呢,殿下甚至连长安城都看不到,现在让那方清一头,又能如何呢?百忍可成金啊!” 韦子春觉得自己已经说得太多了。李璘就是完全不懂得收敛自己的锋芒与情绪,把一切都写在脸上了。 如此怎么可能赢得了方重勇? “孤知道,孤就是不服气。 如今到处都是乱臣贼子,视我大唐法度为无物。” 李璘将横刀扔在地上,喘着粗气说道。 韦子春不知道该怎么吐槽才好。 若不是神器蒙尘,国家根基动摇,李璘这个亲王能有机会上位么? 他算是看出来了,李璘这厮,就是想吃肉又不肯杀猪,非得别人把饭菜做好了送嘴边才满足。 (本章完) 第557章 武夫的时代 “奴拜见军爷。” 方重勇带着何昌期等一众亲信来到青州府衙后院,就被眼前的莺莺燕燕给惊呆了。 十二个年轻貌美的女子,站成一排,对他们一齐行礼问安,当真是看呆了众人。 这些女子身着款式不同,色彩各异,或华丽,或简约的锦袍。脸上的妆容也是缤纷多彩,从嘴唇的颜色,到眉心钿图案,都各不相同。 而这些女人唯一的“工作”,便是吹拉弹唱,翩翩起舞,甚至是赤身裸体的在床上取悦贺兰进明。 饶是方重勇见惯了大场面,也不得不感慨还是贺兰进明会玩,几乎是无师自通般的领悟了“团锦簇”的奥密。 见此情形,作为向导的刘展凑到方重勇耳边低声解释道:“方节帅,这十二人是贺兰进明的家妓。此人自命风雅,将她们十二人分别以一年十二月中的卉作名,夜夜笙歌好不快活。节帅要不要将这些尤物收入囊中?” “这些家妓都送你了,你要不要?” 方重勇微笑着揶揄道。 “节帅,刘某家中有贤妻,而且并不好此道。就算送给末将,末将也无福消受啊。” 刘展一脸无奈的抱拳行礼道,连忙推辞。 方重勇微微点头表示理解。 事实上,他是相当佩服那些可以保持长久高涨情绪,数十年如一日见到美女就想扑的人。 那种人某种程度上说真的很了不起,常人很难做到。 比如说高欢长子高澄就是这样的。 像是文人狎妓,泡在女人堆里面还能乐不思蜀,更是令人感觉不可思议。 真正的常态,反而是如基层士兵那种,将权贵家的女人当做器物,为了满足践踏权力的扭曲心理而发泄。 事后一阵阵的空虚。 “对了,你们都叫什么名字啊?” 方重勇环顾一众年轻美人询问道。 “腊梅。” “迎春。” “山茶。” “石榴。” 这些年轻美人一个个自曝“艺名”,至于本名,或许她们自己都已经不记得了。 贺兰进明养的这些家妓,都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阵容堪比方重勇前世某地产商的私人歌舞团了。 要知道贺兰进明不过州刺史而已啊!这厮实在是太过于追求享乐了。 然而可惜的是,方节帅和他手下那些丘八,根本就不懂得什么风雅。哪怕这十二个年轻美人拼命给方重勇抛媚眼,也被彻底无视,纯属抛媚眼给瞎子看了。 “何老虎,你问问弟兄们有谁没钱娶亲的,安排一下,把这十二个美人都分了吧。” 方重勇不以为意的对何昌期摆了摆手说道。 刘展一脸惊讶,没想到方重勇办事这么随意。 这十二个美女就算自己不用,也可以拿去卖啊,能卖不少钱呢! 光“贺兰进明家妓”这六字头衔,就能为这些女人拔高不少身价了。 在大唐,买卖妓女是合法的,而且被社会舆论广泛接受并津津乐道,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这样看来,方节帅对手下丘八们那真是掏心掏肺啊。难怪银枪孝节军可以战无不胜。 “得令。” 何昌期抱拳行礼道,似乎对此并无惊讶。 “来来来,你们一个两个的别杵在这,都跟我走。” 何昌期对着那群莺莺燕燕们大喊了一声,一脸的不耐烦。 其实,何老虎虽然相貌粗犷,但却并不好色。如他这样的沙场悍将,很多人都不好这一口。 那么他们喜好什么呢? 这些人喜欢亲自提着刀砍人。女人给他们带来的刺激,远不如杀人如麻来得多。 合理合法的杀人,是会上瘾的,这也是五代牙兵没法退役的一个重要原因。提起了刀,就很难放下,人之常情。 呼啦啦一大群女人跟着何昌期走了,脸上没有任何哀伤的表情。贺兰进明不是她们的丈夫,更不是亲人。 她们就是时代浪潮中的一叶浮萍,飘到哪里算哪里。所依附的男是好人还是坏人,都是无所谓的。 只要能养得起她们就行。 这也是方重勇对这些貌美女子完全不感兴趣的原因。她们虽然还是人,但已经活成了器物的形态。 这样的“器物”已经是可悲可叹而不自知,那就不要去为难甚至刁难她们了。 等何昌期带这些女人离开后,方重勇这才拍了拍刘展的肩膀鼓励道: “本帅欲在青州与沂州设一观察处置使,我觉得你就挺合适的,手里也有兵马。永王殿下在汴州的登基大典,你就不必来凑热闹了,没什么意思。 到时候你直接带着你本部人马,拿下南面的沂州,本帅好替你请功。 至于沂州刺史,本帅另有人选。” 观察处置使,虽然比节度使低一级,但也是独自掌兵的大佬。 得到这样的许诺,刘展喜出望外,激动得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当然了,方重勇的意思也很明白:沂州现在还不是永王的地盘。 你提着刀自己取吧,拿到了才有官位。武夫的地位都是提着刀,一刀一刀砍出来的。 刘展没有想过方重勇承诺不能兑现,自己会怎样,现在他脑子里只有“建功立业”四个字。 其实方重勇这种权术小手腕近乎于阳谋。 刘展如果拿下了沂州得到了封赏,那他肯定死心塌地给方重勇办事。 如果刘展拿下了沂州却没有得到封赏,那他更要死心塌地的抱紧方重勇的大腿才行。 因为如果不这样,下一次,永王李璘的清算很快就会到来! 背锅的永远都是永王。 所以方重勇随随便便一个许诺,无论李璘和他麾下幕僚怎么应对,都是小输和大输的区别而已。 方重勇能玩出这种权术操作,也是因为他麾下有银枪孝节军,这是根基所在。乱世中谁掌控了顶尖武力,谁就掌控了人事任免权。 不一会,刘展便领着方重勇来到贺兰进明的书房,顿时被这里的文雅之气给震撼了。 贺兰进明这个人,虽然官职不高,但绝对配得上“骚”这个字。 唐代文人士大夫有“生活四艺”之说,主要包括四大雅事,即:煮茶、焚香、挂画、插。 而在这个面积并不大的府衙书房里,茶具、香炉、山水画、瓶,居然应有尽有。 钟鼎彝器、怪石砚屏等物,亦是不缺。墙上还挂着贺兰进明写的诗,挂满了整整一面墙! 不仅如此,桌案上还摆着许多五色笺,案头还有诸葛笔、祖敏墨、澄心堂纸、龙尾砚等物,都是出自名家,一看就知道价格不菲。 整间房里没有任何珠光宝气和金银俗物,但细心的人如果盘算一下物件价格,就会发现这些“文雅之物”,其实远超金银珠宝。????方重勇在贺知章家里,都没见过这么多风雅之物。 “这个贺兰进明,还真是该死呀。” 方重勇忍不住长叹一声,置办这些物件,还要养十二个家妓,那肯定是要不少钱的。而贺兰进明俸禄有限,他的钱是怎么来的呢。 不问自明咯,或多或少都来自于民脂民膏吧? “节帅……” 发现四下无人,刘展忽然压低声音说道,却欲言又止。 “说吧,无妨的。” 方重勇一脸淡然摆了摆手。 “节帅,末将在胶东有些年月了,据末将所知,永王……某观之绝非人君之相啊。” 刘展壮着胆子说道。 由于青州与齐州隔得不远,所以永王李璘这位亲王,是什么德行,附近州县的官府中人,基本上都知道个大概。 简单说,这位大唐的亲王,就是典型的“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其废物无能,已经是名声在外了。 而刘展之所以会杀贺兰进明投降,也不是冲着李璘去的,而是完全看在方重勇的面子。 这种话,显然需要现在就说出来,不能一直拖下去。 “大唐国势倾颓啊。好多事情你现在还不明白,以后一定会明白的。” 方重勇长叹一声,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 既没有说自己有篡位自立之心,又肯定了刘展的意见,暗示自己同样不看好永王李璘。 只不过形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罢了。 “末将明白,若不是这世道乱了,某这样的人也没有出头之日,唉!” 刘展忍不住唏嘘感慨。 他能发迹,纯粹是因为河南诸州要防备河北叛军南下,训练团结兵,需要他这样的人才。 要不然,谁会在意他这样没有出身,只有从军经历的人? 世道变了,变乱了,这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呢? 其实要看对谁而言。 混乱是上升的阶梯,如果不乱,那就没有上升的可能。对于刘展这样的丘八来说,现在的世道并不坏。 甚至可以说很好。 “好了,你去整军吧。贺兰进明的亲信,也要一并处置了。” 方重勇伸出右手,做了一个抹平的动作。刘展会意,眼中寒光一闪,随即抱拳离去。 贺兰进明主政青州,不可能没有亲信。一个刺史的僚佐官,常常有十多人,甚至数十人之多。里面肯定有不少是贺兰进明的亲信。 严格来说,他们并没有犯什么错。 然而这正如船夫将船打翻,上面的乘客也会跟着落水一样。选择,常常就代表了是非。 现实就这么残酷。 “如今我也心冷如铁了。” 跪坐在书房桌案前的软垫上,方重勇一边感叹,一边拿起压在镇纸下的信件一封一封的查看。 不看不知道,一看还真找到了他关注的消息。 压在最底下的一份草稿,居然是贺兰进明写给朝廷的一封奏折,只不过只写了个大半还没收尾! 其他的信件,很多都是贺兰进明与第五琦通信后,对方的回信。 方重勇一目十行的看完,然后露出古怪的神色。 那样子就好像是某个八卦爱好者,正满含期待,要去抓同班早恋同学放学后鬼鬼祟祟钻小树林。 结果发现这对狗男女,只是在一起背英语单词。 那是一种好气又好笑,却又无力吐槽的无奈。 贺兰进明在奏折中说河南的局面极为危险,河北叛军蠢蠢欲动,永王李璘图谋不轨,青州随时都可能倾覆。 所以他向朝廷奏请,在青州附近设立藩镇,并自荐为青、徐二州观察处置使,以便能更好的稳定事态。 看到这个“雄心勃勃”的计划,该怎么说才好呢? 方重勇感觉,如果是被不知情的人看到,一定会认为贺兰进明非常有战略眼光,而且很“上进”,还很忠于朝廷。 简直有经天纬地之才。 但在那些把握到时代脉搏的人看来,这个人吧,其实只有一些糊弄外行的本事。 没有金刚钻,却喜欢揽瓷器活。没有过硬的本事,还特别喜欢骑墙。看似聪明,实则愚蠢至极。 贺兰进明一边跟永王李璘打马虎眼,似乎比其他州的刺史都好说话,似乎只要李璘给点好处,他就会投靠过来一样。 可是暗地里,贺兰进明却是替第五琦做事的,也接受第五琦在朝廷里给他的关照。而关中距离青州甚远,贺兰进明无论做什么,朝廷都不可能在第一时间知道。 这样就形成了一种奇妙的“拉扯”。简单来说,现在的局面,对于贺兰进明几乎是完美局。 朝廷离得远,为了河南局势不失控,只能不断给贺兰进明加好处,不可能处罚他。 永王李璘虽然离得近,却没有强力武装。所以只要贺兰进明表现出不会针对李璘,那么对方就拿他没办法。 这种踩钢丝一样的保持平衡,可以让贺兰进明在两头拿好处,又能利用这种矛盾,保持自身的独立性。 不得不说,策略真的很完美,如果不把方重勇和银枪孝节军也考虑进去的话,贺兰进明几乎就要成功了。 可是这个文人似乎忘记了一件事。 人被杀,就会死。再聪明的人,无论你是大聪明还是小聪明,都抵不过武夫的一刀。 阴谋诡计再厉害,前提也必须是实施阴谋的人最后还活着! 刘展轻轻松松的一刀,让贺兰进明所有的谋划都成为了泡影。 看似前途无量,看似左右横跳,看似智珠在握,却也没比普通人脖子更硬。 死了,也就真的死了。 看到贺兰进明的例子,方重勇感觉很多人似乎并没有看到时代的大势。他们还做着盛唐会复现,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美梦。 一切计划都是以“盛唐复现”为前提制定的。 “贺兰进明啊,你死得太痛快了。应该让你被这世道多折磨一些年岁,再送你上路的。 那样你就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了。估计你死前还觉得是壮志未酬,是刘展坏你奇谋呢。 可悲,可叹。” 方重勇站起身,随手将贺兰进明写的奏折草稿随手扔到一边,自言自语说道。 (本章完) 第558章 我曾经是个好人 夜已深,方重勇在贺兰进明的府衙书房内,翻阅各种信件与资料,而大贞惠则是在将书房内堆积如山的各种文案归类。 贺兰进明这种文化人就是不一样,书籍和文案什么的多得离谱。 不过大贞惠这个小女人居然干得挺熟练的,一件都没有分错,节约了方重勇不少时间。 “你在渤海国的时候,挺喜欢看书的吧?” 方重勇一边查看青州往年的账册,一边不以为意的询问道。 “是,是的,奴特别喜欢看书。看入迷了到晚上都不睡觉!” 一听这话,大贞惠语气里有压抑不住的兴奋。 “读书使人明智,喜欢读书好啊。” 方重勇忍不住老气横秋的感慨了一句。 如果一个人可以只读书,不做事,那该多好啊。 特别是这样的乱世,上位者做事往往就是杀人,直接或者间接杀。 方重勇不想杀人,他只想躺平。 “阿郎,如果将来你带兵杀到了显德府(渤海国都城),会不会杀我叔祖父全家?” 大贞惠小声问道,她显然是什么都知道的。他父亲大钦茂,若是夺权,必定不会放过大门艺一家。 不为别的,政治上的倾轧,不能感情用事。 而世上最安全的人就是死人。 大钦茂自己那些子嗣都已经很难搞了,将来就算夺得渤海国王位,继承人问题都免不了一番龙争虎斗。若是再把大门艺的子嗣也算上。 呵呵,那大钦茂估计睡觉都睡不安稳。 大贞惠显然对此有所预料。 “某不会做这样的事情。要动手,也是你父亲动手。 就算是……” 说到这里,方重勇叹了口气,不想再说下去了。 他是帮基哥抄家过的,李亨一家就是被他抄的。手脚一定不会比大钦茂更干净。 但当年,有些事方重勇并没有把事情做绝。 李亨正妃韦氏,名下过继了一男一女,生母是已故的吴氏。 其中男的就是前世时空的唐代宗李豫。 而女的,则是李豫的亲妹妹。 这个女孩当年十一岁,被方重勇亲手悄悄交给了韦氏的人。这件事后来被基哥知道了,基哥也没说什么,甚至隐隐有些满意的意思透露出来。 于是方重勇知道自己是猜中了基哥的心思,当初网开一面是对的。 基哥自己残酷无情,做事无所顾忌,但却不希望手下办事的人,也跟他一样残酷无情没有底线。 这是一种很矛盾又很真实的心态。 把女孩交给娘家的人养,并且还是过继过来的女孩,这也算是一种规矩内的柔情吧。 毕竟女人不能继位,政治号召力始终差得太多,没必要把事情做绝。 再怎么说,她也是基哥的血脉,也是李唐宗室的女子。一个臣子哪怕当刽子手,多少要顾忌一点吧? 基哥是希望刽子手听话,又觉得刽子手应该敬畏皇权。 可以说是人渣见不得别人当人渣,双标到了极致。 真是愚蠢的人类啊! 想到这里,方重勇忍不住自嘲一笑。 他都差点忘了,其实自己以前还是当过好人,做过好事,积过阴德的。 “阿郎,将来你能不能不要杀我叔祖父一家,他们对奴还挺好的。” 大贞惠小声哀求道。 大钦茂常年在大唐,其子大多被软禁,大贞惠被养在王宫之中,其实与大门艺一家的人更亲近些。 “将来再说吧,现在聊这个还太早了。” 方重勇轻轻摆手,并没有许下什么承诺。 大贞惠脸上露出明显的失望,只是轻轻“哦”了一声。 或许她也看出来了,方重勇虽然看似大权在握,混得很不错,但也一样常常身不由己。 这个男人过的日子,太谨慎了。 正当府衙书房里的气氛陷入一阵尴尬沉默之时,书房门被人敲响了。 “节帅,有宾客前来拜访,说是有要事相商。” 何昌期的声音带着压抑,神神秘秘的,有点不太正常。 “那就把人带进来吧。” 方重勇没有多想,对着门口的方向喊了一句。 很快,书房门被人推开,何其昌带着一个顶着贴耳帽,穿着男式皂吏衣袍的女人进来了。这女人从脸庞看,很年轻,而且很眼熟。 至于为什么方重勇能一眼看出她是女人,那是因为对方的身材实在是好。腰带绑着的细腰堪堪一握,身体的曲线非常优美,尤其带着青春的气息。 哪怕忽略她的脸,也能一眼辨识出来男女。 方重勇对大贞惠摆了摆手,示意她离开,却没有让何昌期也跟着一起走。 “拜见恩公。” 那女人对着方重勇叉手行了一礼。她随即摘下头盔,披肩的长发自然散落下来,为了掩饰身份没有染唇涂面。 方重勇顿时认出了这人是谁! 她就是李亨的嫡女,当年被自己网开一面的那个小女孩! “李怡?你怎么会来青州的?” 方重勇认出来人后,立刻让何昌期离开书房。 “有人送我来当说客的。” 李怡轻叹一声,坐到方重勇对面。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哀伤,摇了摇头道:“当年多亏恩公搭救,可惜薄柳之资也无以为报,只能对节帅说句抱歉了。” 方重勇微微点头没有插话。 事实上,李怡这样的身份,就算是心甘情愿的送给方重勇玩弄,都是在害人。一个身份敏感的女人,沦落到投怀送抱都是在害恩人,也确实是可悲至极了。 李怡是明事理的人,哪怕心里想投怀送抱,也不可能为了自己的私欲,把方重勇拖进政治的漩涡当中。 “你是为了你舅舅来的吧? 皇甫惟明兵败身死于潼关,李琬现在也被李宝臣控制了。 那个人是什么样的,我想你也应该很清楚。 是你舅舅让你来求助,还是用美人计?” 方重勇询问之后轻叹一声,二人立场不同,他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才好。 皇甫惟明和韦坚等人,再加上李琬这个台面人物,组成了河北叛军中的“关中派”,根基都在长安。 皇甫惟明一死,这一派立马就镇不住场子了。 无论是史思明,又或者李宝臣,甚至是河北南面诸多州县的大户们,都不可能在皇甫惟明不在了的情况下,继续支持李琬。 而作为李琬亲侄女的李怡,其命运如何无须赘述。 “正是如此,所以妾身才来当说客,请方节帅带兵入洛阳。” 李怡面带忧愁说道,都是实话实说,没有任何蛊惑的意思。 当年那个眼睛都哭肿了的小女孩,如今已经洗去铅华,落落大方,非常的坦然。 “在你舅舅看来,李宝臣信不过,本帅就信得过,对吧?” 方重勇嗤笑了一声,已经明白韦坚那帮人在打什么主意了。 左右不过是连横合纵那一套。 关中派现在不占优了,而汴州离洛阳很近。 将汴州的银枪孝节军引入局,多少可以增加一点博弈的筹码。 李宝臣想控制李琬,但是关中派的人,却不愿意将李琬这面旗帜拱手让人。 他们之间斗才是正常的,不斗反而不正常了。 李宝臣何德何能,不服他的人太多了。 韦坚,显然是希望李怡当联络人,借到方重勇这支东风。 最好是能跟方重勇在床上多联络联络。 由于李怡的敏感身份,只要她当了方重勇的妾室,就算是拉这位重量级节度使入局了。 这也是一个投石问路之计,成了固然好,败了至少也破坏了李宝臣的图谋。 不过李怡显然是个重情义的女人,和韦坚的想法并不相同。 她不会害方重勇,自然也不会主动色诱。哪怕她是个容貌很出众的女子。 不过如果方重勇像是饿狼一样把她扑倒,她也不会反抗就是了。 “你这一生,太苦了。可惜人生在世常常会身不由己,我能帮你的有限。 永王就在城外不肯进城,他为什么也会在这里,我想你应该是明白的。” 方重勇也不想玩什么虚与委蛇的事情,欺骗这种弱女子没有什么意思。 他一直都是将李怡当做晚辈看待的。 “如果说现在大唐遍地禽兽的话,恩公算是为数不多的正常人了吧。” 李怡苦笑说道,显然对于韦坚这类人来说,李璘的行踪也不是什么秘密。 “你就在我这里住着吧,想来你返回洛阳,结局不会太好。 是李宝臣想娶你,然后掌控洛阳的局面?我估摸着是这样的吧?” 方重勇若有所思的说道。 如果他是李宝臣的境遇,那肯定得赶紧的休妻,迎娶李琬的侄女,顺便彻底掌控洛阳,跟关中势力合流。 韦坚让李怡来这里,就是让她陪男人睡觉的,因为韦坚不可能跟宝臣大帅媾和。在方重勇发兵洛阳之前,李怡的唯一任务就是陪睡,哪里有这样两手空空离开的道理? 这是一步很妙的棋,是河北叛军中的“关中派”,在失去皇甫惟明武力支撑后的自救之策。 一旦方重勇把李怡收入房中,接下来韦坚就要出马了,各种政治许诺都要端上桌。 “节帅,您这个人,就是活得太通透了。 我舅舅在您这里,什么心思都藏不住。 一切都如您所说,李宝臣现在已经是急不可耐要大摆筵席娶我。 妾身逃出洛阳已经很不容易了。” 李怡有些失落的摇摇头说道。 眼前这个男人,对她来说,既是仇人,又是恩人,更是她心心念念想得到的避风港。 他是杀害自己一家的刽子手,然而那个时候,谁能违抗天子的命令呢?那是他的错么? 世上好事多磨,好东西总是难以触摸到,陷阱却随时可能出现在脚边。 经历过许多事情的李怡,早就不是当年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了,她其实什么都懂的。 李怡站起身,走到方重勇身边坐下,对他行了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方重勇连忙将她扶了起来。 李怡抬起头,目光诚恳说道:“我一直想报答您的救命之恩,但也不会让您蒙羞与难堪。将来若是有所差遣,哪怕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 她握住方重勇那虎口满是老茧的双手,话说得很重。两人虽然有肢体接触,却不含一丝一毫的欲望与占有。 “本帅更想看到你将来能相夫教子,过平平安安的生活。 不要再当一个物品,被人摆弄来摆弄去的。 你的人生不该是现在这个样子。” 方重勇抽出手,顺势拍了拍李怡的肩膀,摇头失笑说道。 一个人格独立的女人,不该作为物品,送来当做某个权贵床上的玩伴。 当然了,如果她自愿的话,那就是咎由自取了。 方重勇叫来何昌期,对他吩咐道:“找信得过的兄弟,送她回汴州,另行安置。” 何老虎看了看男装亦是难掩丽色,眼中满是不舍的李怡,半天没吭声。 “找不到人么?” 方重勇略带不满的反问道。 何昌期这才抱拳行礼道:“谨遵节帅之命。” 李怡有些幽怨的看了方重勇一眼,躬身行了一礼,心中黯然。 急吼吼想占有你的人,从来不会把你当回事,那只是个火坑。 真正爱护你的人,又好像天上的月亮一般,踮起脚尖都摸不到。 好东西从来都不会直接掉在眼前,好事从来都是多磨的。 “节帅,妾身告退。” 李怡压住心中的酸楚,依依不舍的转身离去。 不久之后,何昌期去而复返,一见到方重勇,和对方的目光对视,他就立刻败下阵来。 憋了一肚子的话又咽了回去,最后只是讪讪说道:“节帅,末将已经让信得过的兄弟带她离开青州了。” “嗯,本帅就知道你办事牢靠。” 方重勇面色平静的微微点头说道。 何昌期虽然在出谋划策的时候脑子不太灵光,但是执行力是很强的,要他做什么都是不折不扣的完成。 “节帅,那位李娘子……您是真没看出来么?” 何昌期觉得李怡都主动到要当着方重勇的面自己脱衣服了。 连他这个浑人都看出来了,方重勇怎么会如此糊涂呢? “你是想我金屋藏娇,连家门都不让她进么?” 方重勇忍不住揶揄了一句。 “那也没有……” 何昌期摸摸头,其实他觉得玩玩就行了,没必要想什么以后。 女人嘛,不就那么回事吗? “她是李亨的女儿,还是嫡女。虽然是过继给韦氏的,但韦坚仍然是她舅舅,李琬则是她亲叔叔。 她跟河北叛军中的很多人,都有着密切的关系。 把这个女人收入房中,你就不考虑后果么?” 听方重勇这么说,何昌期顿时说不出话来了。 方重勇是要做大事的人,虽说只是拥戴李璘上位而不是称帝,但他毫无疑问是个领袖人物,一言一行都代表了风向和态度。 把李亨的女儿收做妾室,跟河北叛军中的某些人眉来眼去,这多多少少有点脚踏两船的意思吧? 一个势力的领袖人物都是如此,你让下面的人怎么看,怎么想? “节帅,还是您想得深想得远。这个女人太麻烦了,碰不得。” 何昌期连忙生硬的拍马说道,对方重勇竖起大拇指。 “是啊,她是个可怜人。只是我没有同情她的资格。” 方重勇有些感慨的说道。 如果李怡只是出身普通人家,今夜这样来投怀送抱,方重勇肯定笑纳了。一个女人而已嘛,在乱世依附于男人,各取所需,非常公平。 可惜了。 “节帅,该不会是那个傻子李宝臣,要娶李怡过门,获取支持,但是很多人不愿意接纳他。所以李怡才被派到这边来实施美人计的吧?” 何昌期似乎想到什么,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你猜对了,咱们这位宝臣大帅啊,算计都是写在脸上的,讲究一个直爽不拐弯。” 方重勇一脸鄙夷嘲讽道。 这种粗糙到极致的谋划,连何老虎都看出来了!李宝臣的算盘珠子都崩到韦坚脸上,真把关中那帮人当傻子啊! 该怎么评价李宝臣才好呢? 方重勇一时间居然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顿时感觉孔武有力之辈里面,有脑子的确实不太多。 第626章 今时不同往日 夜深人静,开封城郊外的贡院主殿,还亮着灯。一大批不识字的工匠,正在抄录誊写考生的卷子。 既然这些人可以誊写试卷,为什么他们还不识字呢?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其实,这就是雕版印刷的常态。也是雕工不能叫做“读书人”的主要原因。 这些雕工们会认字,会写字,会雕刻字。 但是什么字读什么音,是什么意思,他们当中大部分人,则是很多汉字都不知晓其具体意思。 简单来说,在这些雕工眼中,“字”就是一种特殊的“画”。他们写字,不过是在临摹画作而已。 因为工作的性质,压根就不需要这些人识字。他们正是一群整天跟字打交道,却又不太识字的群体。 畸形而扭曲,但又是由其所处的职业和社会地位决定,反倒是理所当然。 贡院大门外,方重勇正好巡视至此。 他看到火光照耀下,贡院大门前有一副对联。 左边写着: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右边写着: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 门楣的横批写着:鱼跃龙门。 一点都不工整,从对仗的角度而言写得稀烂。 但却很热血,很励志。具体想表达什么意思嘛,那些“聪明人”应该是明白的。 看着自己的“杰作”,方重勇满意的点了点头。 他也是没想到,自己居然也有开科举的一天!以前的时候,方重勇都只是有参加科举的资格。 只不过,他现在做的事情,并不是在装逼,或者想找点什么乐子。 方重勇认为,改革后的科举制,稍微有那么一些进步意义,并不是在原地踏步。 虽然也不必期待太多就是了。 这只是社会进步的一小步。 方重勇内心的想法,是先破除“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精神枷锁,再来推动进一步的社会革新。 “官家,这次科举,咱们真算得上大公无私啊。汴州百姓,对此都是交口称赞。” 一旁的张光晟对方重勇恭维道。 其实这第一次科举,问题有很多,还远远谈不上完美。 只不过,自大隋开科举以来,在这门事关选拔官员的考试里头,长安的权贵们实在是太过于不做人了。 唐代的传统科举,乃是权贵们拼命捞取政治资本的角斗场,毫无公平可言。几乎就是明火执仗的作弊,甚至懒得掩饰一下。 如果不行卷,哪怕这个考生有经天纬地之才,乃至堪比诸葛丞相的能力与人品,他也没法考上。 其遭遇纯粹是被耍猴,可世道就这么现实啊。 这种有名无实的科举,跟方重勇现在全力实施的“新科举”,在实际体验上可谓是天渊之别。 很多时候,好坏都是比较出来的。 跟从前的科举比起来,方重勇这次开的“船新”科举,其公正性几乎是赢得了一边倒的称赞。 世人都不是瞎子的! 不许行卷,夹带者送善缘山庄,再加上试卷糊名,誊写后再送给考官阅览。从明面上看,这次科举的公正性,是无可指摘的。 甚至可以说自三皇五帝至今,都没有如此公正的考核了。这次“威严不可亵渎”的科举,让汴州的割据朝廷,获得了极大的“正统性”。 方重勇与严庄二人走进贡院大堂,就看到一众雕工们,都在不停的抄写。他们是匠人,写的每一个字,都是笔画清晰而工整,好似印出来的一样。 谈不上什么艺术性,但就是这份呆板,避免了考官通过考生的字迹,来判断是否为熟人的试卷。 意义极为重大。 考试的公正性,都是需要用具体措施去保证的。否则很快便会沦为乌烟瘴气的名利场。 “官家,科举阅卷,由下官亲自督办,力求万无一失。” 严庄看到方重勇进来了,对方重勇叉手行礼说道。 “嗯,不错。” 方重勇微微点头,这次是在摸索改革后的科举,应该走什么流程。 严庄读书时路子就比较野,跟长安的文人圈子彻底绝缘,所以他不存在给人开后门之类的问题。 当然了,这一次没问题,不代表以后也没问题。一项制度从创建之初,便会随着形势的发展而逐渐腐化僵化,世间并无一劳永逸之事。 方重勇不管是对人,还是对事,都没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奢望。 二人来到贡院内的某个“教室”,刚刚走进门,就看到好几个考官,都在埋头紧张阅卷。 为了快速阅卷,快速批改,以免夜长梦多。方重勇将他麾下所有亲信,除了那些只会拿刀砍人的武将外,都动员了起来。 让他们参与阅卷,人不够用再补。 不过这些人都只是负责初选,目的不是为了选拔人才,而是在不记名的情况下,将不合格的考卷剔除。 等这些都做完了以后,再将各個考题,统计到相对应的考生这边。 留下考题答案越多的考生,就意味着知识面越广。由此排次序后,再依照次序,多位考官对同一位考生进行考评。 这就是第二轮了。 简单来说,选拔人员的步骤,就是第一步去粗取精,第二步“专家会审”。 “官家,全部答完题目的人几乎没有,绝大部分人都交了白卷,只看是交了白卷多少而已。” 严庄小声解释道。 这次考试的科目极多,明显就是不合理的。 如果一个人什么问题都会答,每一题都要答得完备,那么哪怕是他奋笔疾书写到晚上,也不可能将答案写完。 考试本身的模式,就是对考生遇事以后,对待“轻重缓急”各类情况,应该如何应对的考验。 完全不会,那就直接交白卷,这个是很聪明的做法。 方重勇随手拿起一张卷子,只见上面是一首七言律诗,描写泰山的。 诗句所写完全看不出是在写泰山,其句子也是东拼西凑,几乎可以用狗屁不通来形容,只是韵脚压得好。 不用说,这种就是在唐代地方官学里面学出来的庸才,制诗的格式很娴熟,但并无写诗的才能。 写诗,多少还是得要点天赋的。 方重勇又看了看其他题目的答案,自说自话的一大堆,压根提不出什么新意。动不动就是“古之圣贤”如何如何。依此而为,天下大治什么的。 当然了,这也不一定是该考生真的是酒囊饭袋,只不过他可能对该领域完全不熟悉,又不甘心交白卷,所以随便写了几句。 方重勇暗想,若是他出题考九章算术,说不定对方就真能对答如流呢? 这种事情也很难说。 古人虽然并不比现代人笨,但他们的学习效率如何,方重勇实在是不敢确信。 以他所见所闻的,那种全知全才的人,凤毛麟角,万不存一。 科举考生里面,能有一门精通的人,就算是很厉害了。真要在这帮人里头抓“综合素质”,实在是有些不现实。 方重勇越发确信,自己之前所定“以长取才”,思路是正确的。 “以后录取的考生,都要在教百姓识字的公学里面当先生,授课一年,才能给他们授予官职。 谁要是不去,那就革除功名永不叙用。 谁若是讲学不用心,那就派去偏远的地方任职。 给百姓授课的公学会越来越普及,将来一定会教习奇缺,那就用中进士的考生来补缺吧。” 方重勇一脸肃然的对严庄说道。 让这些出身比较好的进士,去跟底层百姓,去跟军中的士卒,好好接触一下。让这些人了解底层的艰辛与苦难。 这有助于让这些未来的官员接一点地气。至少不会让他们这些人,成为完全不食人间烟火的傻子。 至于能有多大的效果,方重勇也不确信。只能说做了总比不做要好。 挣扎一下,说不定还能闯出一条路,真要躺平了,他将来势必又会成为豪门世家的新傀儡。 “官家请放心,下官明白的。既然这些人出身都挺尊贵的,让他们吃一吃苦头,也不是什么坏事嘛。” 严庄嘿嘿冷笑道。 想他优待新进士?那怎么可能! 由于个人出身及经历的问题,严庄对于类似人群,有着天然的仇恨与鄙夷。 他不出手把这些人爆锤一顿,就算是手下留情了,又怎么可能优待考上科举的人! “嗯,这几天辛苦你了。 对了,对于科举考生来说,你是总考官,似乎也算是他们的恩师。 天地君亲师,这个分量不轻啊。说不得这些新进士要办谢师宴,到时候你可要风光一把了。” 方重勇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意有所指的提了一嘴,似乎话里有话。 “官家,下官哪里有资格做那些考生的老师呢? 您才是他们的恩师啊! 要不是您力主开新科举,那些人都不知道在哪里待着呢! 他们就算要感激,又怎么会感激微臣呢,那要感激官家才是啊。” 严庄连忙辩解道,冷汗已经打湿了后背。 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头流到脸颊。严庄几乎就是挺着一口气,就差没给方重勇跪下了。 “考生认考官为师长,这是一种陋习。 别说你不可以这么做,就算是本官,也是不行的。 你没有这个念头就好,本官是对事,又不对人。没做过的事情,何必担忧呢? 你啊,还是太拘谨了。” 方重勇拍了拍严庄的肩膀,很是随意的说道。 他们身后那些批改试卷的考官,连头都不敢回,心里恨不得自己不在此地才好。 …… 襄阳在南宋的时候,极大扩建了城池,让汉江南岸的襄阳,与汉江北岸的樊城,连成了一体。 其势颇为雄壮,南宋硬是在这里抗住了蒙元数十年,堪称是战争史上的奇迹。 不过唐代的襄阳,战略地位远不及南宋那般重要,对于城池的改建,也一直停在纸面上。 直到颖王李璬入主襄阳后,才开始加强荆襄防务。只不过他向来低调,又是缺兵少将,所以进度一直非常缓慢。 说白了,颖王落户荆襄,实属逼不得已。他无时无刻想着回长安,多少次从梦中惊醒,都会沉浸在身处长安的回味之中。 汉江上的日落,是极美丽的。 日头半截在江面里,将江水染红,当真是应了那句“日出江花红胜火”。 而此刻正是黄昏,襄阳城楼上,李泌正在跟颜真卿一同欣赏日落。 “陛下授予你官职,你为何辞官不受?” 颜真卿眺望着江对岸的樊城,有些迷惑不解的询问道。 “襄阳有文人,不去找伱颜清臣,却千里迢迢的去汴州科举。 颜相公能告诉贫道,他是怎么想的么? 还是说,颜相公根本就不知道此事?” 李泌面带微笑询问道。 颜真卿面露尴尬之色,他扶持颖王李璬登基,随后事务繁多,整天忙得头晕转向。 他哪里知道襄阳城内某个文人去汴州考科举的事情啊! “此人是谁?” 颜真卿疑惑问道。 “萧颖士。” 李泌从嘴里吐出三个字来。 颜真卿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心中已经明白李泌到底想说什么了。 萧颖士是大唐当之无愧的“名士”,开元二十三年就进士及第了。当年因为写文章嘲讽李林甫而被排挤出长安,萧颖士就一直在襄阳隐居。 只不过,颖王李璬登基以后,颜真卿登门拜访萧颖士邀请对方做官,虽然跟那一位见了面,但却遭遇对方严词拒绝! 换言之,萧颖士只认基哥的传承是谁! 基哥传给了李琩,李琩意外死于乱军之中,没有后代,那么传承的“正朔”也就断了。 李璬虽然是皇子,但基哥有那么多皇子,李璬算哪根葱?凭什么说他是正统? 萧颖士的脾气就是这么臭!当年就是这脾气! 颜真卿便断了招揽的心思。 可是谁料到,萧颖士居然跑汴州去考科举了! 只怕考试是假,游戏人生才是真。 萧颖士就是去“砸场子”的。 老子满肚子墨水去考,你录用了,我不服你,还要喷你一脸。 你不录用,那就是假科举!老子要闹得满城风雨,到处说你是欺世盗名。 “方清可有苦头要吃了。” 颜真卿微笑说道。 “不知道颜相公有没有见过这份告示。” 李泌从怀里摸出一张大纸来,递给颜真卿。上面写的,正是关于这次科举,方重勇命人到处贴出来的细则。 “这……” 颜真卿看了关于科举的规则后,面色骇然。 不许行卷,要糊名,抓到作弊的直接坐牢……等等。 “方清这是在闹着玩,还是真打算这样实行?” 颜真卿一脸惊讶问道,他完全想不明白方重勇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给“自己人”开后门,形成一股新势力,这才是方重勇应该办的事情。利用科举来聚拢人才,收买人心! “这个问题,颜相公还是问一问萧颖士比较好。” 李泌轻轻摆手,不再理会陷入沉思的颜真卿,自顾自的下了城楼。 第559章 潜伏的毒蛇 自从皇甫惟明兵败华阴后,史思明在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便率部退回了幽州。 这位史大帅一不向李琬汇报军情,二不向官军输诚。在控制了易州、幽州、檀州、蓟州等河北北部诸州后,史思明便不声不响的坐镇幽州,并开始招兵买马。 如同一条潜伏起来的毒蛇一般,干的事情那叫一个不动声色。 谁也不知道史思明想干啥。 对于河北叛军来说,皇甫惟明之败的影响极为严重。李归仁残部败走轵关,退到相州邺城休养生息。 李归仁在得知了李宝臣大军已经夺取洛阳,控制了李琬之后,便向洛阳“上表”,要求册封自己为相州刺史,昭义节度使,并掌管相州、邢州、洺州等地军务。 这种“先斩后奏”的请示,直接将李宝臣激怒了。一时间,他竟然想从洛阳发兵攻打李归仁。 但这种顾头不顾腚的想法,很快便遭到了部下们的反对。 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宝臣大帅在“左相”李史鱼的建议下,捏着鼻子给李归仁加了相州刺史,昭义节度使,并统帅三州。 但李归仁必须将自己的嫡长子送到洛阳为质子。李归仁欣然允诺,派人将长子送到了洛阳,维护了伪帝李琬的最后一丝颜面,双方达成妥协。 皇甫惟明的失败,让河北叛军势力从“万众一心”变成了“心怀鬼胎”。如同酒曲发酵一般,河北的局面,一切都在缓慢而坚定的改变着。 初秋的一个午后,幽州城南面不远的笼火城,史思明正带着正室夫人辛氏在游览城池。 和安禄山不同,史思明对于婚姻非常忠诚,眼里就只有正室夫人一个。 笼火城一带风景极美,枫叶红似二月花。辛氏挽着史思明的胳膊在城外草地上漫步,二人心情都极为愉悦,有说有笑的。 史思明脸上看不到一丝暴虐,这场面和他平日里脾气上来动辄滥杀,有着天渊之别。 就好像换了个人一样。 “阿郎有今日之成就,妾身当年就有预料。” 辛氏有些感慨的说道。 听到这话,史思明心中极为得意,他哈哈大笑道:“那是啊,得夫人之后,升官多福,富贵是挡都挡不住!” 当年辛氏在出嫁之年,家中为她寻觅夫婿。当她跟史思明偶然见面后,回家便跟父母说,非此人不嫁!家中无奈,只好将她嫁给史思明这个“杂胡”。 没想到之后史思明就像是转运了一般,飞速升官,哪怕安禄山死球,都没影响他的仕途。 因此,史思明对辛氏倍加宠爱,连同嫡子史朝清,也是如此。而且在辛氏之后,史思明便不再纳妾了,平日里不近女色,只喜欢请优伶讲笑话解闷。 正在这时,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向史思明夫妇走了过来,他和史思明的面相有几分相似,正是其庶长子史朝义。 “父亲……” 史朝义刚刚开口,才说两个字,史思明就对其怒吼道:“某让你过来了吗?站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滚!” 本来是来汇报工作的,没想到无缘无故被史思明骂了一句,史朝义立刻感觉怒气上涌,又不得不强行压抑。 他对着史思明抱拳行了一礼,随即转身便走。 看到史朝义已经走远了,史思明这才对辛氏拍胸脯承诺道:“那个狗东西,我迟早要把他给宰了,以后让(史)朝清继承我的官位,夫人不必忧心。” 辛氏劝说道:“阿郎,史朝义虽是庶子,不让他继承家业便是,也不必非打即骂呀。” “哼,我自有打算,夫人且放心。” 史思明哼哼了两声,显然是没把话听进去。 他把从前蹉跎的岁月,都算在了史朝义身上,认为这个儿子就是个纯扫把星。 史思明是娶了辛氏才开始发达的,于是天然就认为从前自己身边的妾室和子嗣,都是拖自己后腿的拖油瓶,恨不得早点打发掉才是。 不一会,节度判官耿仁智求见,被亲兵带到了史思明跟前。 耿仁智是史思明的老部下,鞍前马后很多年了,很受史思明的器重。 史思明对他的态度,要比对史朝义好很多。 “有什么事这般着急?” 史思明微微皱眉,略有不满询问道。 “大帅,长安那边派人过来招降。” 耿仁智凑到史思明身边,压低声音说道。 “噢?终于来了啊。” 史思明微微点头,似乎对此并不感觉意外。 他脸上带着若隐若现的笑容,只不过配合他那张冷峻的脸,有些不太协调。 “夫人请先回去歇息,某去去就来。” 史思明对辛氏打了个照顾,跟着耿仁智一起去了笼火城的城楼。 看着史思明离去的背影,辛氏微微皱眉,无奈长叹了一声。 史思明在她眼里是个好丈夫,但在外人眼里,却未必是个好人了。 在史朝义眼里,或许史思明比一般的仇人还坏。 然而这又如何是辛氏一个妇道人家,可以改变呢? 很快,在笼火城签押房里,史思明见到了关中朝廷派来的使者李萼。 史思明一屁股坐到签押房中的主座上,也不说话,对着一众部下摆了摆手。 文士平洌,武将牛廷玠、辛万年、高鞫仁、骆悦、蔡文景、向贡等人,皆安静的退出签押房,只留下耿仁智一人在旁听候差遣。 “说吧,什么事?” 史思明一副无所谓的态度,看着李萼询问道。 “天子诏书在此,册封史将军为幽州节度使,不必派遣质子入长安。” 李萼面色平静说道,说完将手中的诏书交给耿仁智,后者递给史思明。 “当初本帅从贼,乃是被胁迫。如今归顺朝廷,正是应有之意。” 史思明淡然说道,甚至连“感激涕零”都不愿意装一下。那样子好像是在说:你们现在是在求老子。 “史将军深明大义,乃是我大唐武将之表率。 只不过……” 李萼忽然顿了一下。 史思明沉声问道:“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史节帅打算什么时候发讨贼檄文呢?” 李萼不卑不亢询问道,双目直视史思明,丝毫不退让。 古代通信不畅,各地交通阻隔,信使往来一次需要十多天的情况也是有的,那如何判断一方势力的政治态度是怎样的呢? 答案就是发檄文后张贴四方。 发了檄文,就类似民国军阀混战时的“通电全国”。 檄文往往代表着政治信誉,发了檄文,就无法明着朝三暮四了。 如果将来要倒戈,就必须再发一次檄文。为什么偷袭关羽的江东势力被人称为江东鼠辈?就是因为他们背刺之前连个檄文都不肯发一个。 很显然,李萼是懂行的,不好糊弄。 史思明打哈哈说道:“发檄文的事情,本帅要与部下们研究一下。天使不要着急,在幽州城内等消息便是了。” 发檄文是不可能发的,史思明还打算在长安朝廷跟洛阳伪朝廷之间游走,索要好处呢。 那怎么能随随便便发檄文呢? 再说了,长安那些脑子有坑的官僚们,认为给个名义,就算是拉拢了? 史思明可不这么认为。 他在皇甫惟明起兵前就干到了平卢节度使,几乎是跟皇甫惟明平起平坐。现在朝廷还是封他幽州节度使,那这起兵不白忙活了么? 任何人,对于自身实力的认识,都有一个过程。长安那些中枢朝臣们,还没完全意识到他们的实力已经很孱弱了。 其实史思明也不知道自己的实力有多强,所以他的态度也就很暧昧,希望通过现实中的一次次试探,来明确自己的能力上限在哪里。 李萼没有说什么狠话,而是对史思明点点头说道:“那在下便在幽州等史节帅三日。” 说完便独自离去了。 李萼走后,史思明这才对耿仁智询问道:“你以为如何?” “节帅,李琬如今被李宝臣控制,那李宝臣不就是张忠志么。 走狗屎运上位,从前在幽州公干的时候,谁又把他当回事了? 大丈夫生天地间,岂能郁郁久居人下!李宝臣这种货色,给史节帅提鞋都不配! 现在朝廷递过来梯子,大帅接过便是。幽州山高皇帝远,长安那边就算要做什么事情,也是鞭长莫及。 此时不跳船,以后便不方便跳船了。” 耿仁智一脸激动的说道。 很显然,李宝臣从前给人的印象都是一副“不太聪明的样子”,大家都不愿意在这个傻子麾下办事。 更别提史思明此前的起点就很高,又有幽州大族辛氏鼎力相助。 说史思明可以一统天下,肯定是痴人说梦。但他裂土封王,横行幽州,绝对绰绰有余。 耿仁智的意见很明确,就是坚决的发檄文,跟李宝臣划清界限。 “发檄文的话,就中了朝廷的挑拨离间之计了。” 史思明摇摇头说道。 他在平卢镇耕耘多年,对于幽燕之地的军情民情深有体会。 朝廷此前也经常派一些关中人士空降到幽燕边镇,作为军政民政主官。 但这些人根本无法在本地扎根,又或者被本地同化,和本地大族达成妥协。 他们有的灰溜溜的滚回关中,有的对朝廷阳奉阴违,有的则干脆就直接造反。 与凉州等西北边镇,从丝绸之路中获取大量好处,地方势力希望搭大唐的快车不同。幽州与更北面的地方,本地势力一直都是作为大唐的“防火墙”存在。 守边是要守的,好处是没有的。 在幽燕之地的分裂势力,不需要什么“大义”。这里的大义,天然就是和平独立!而在其他地方的分裂势力,就得找一个名正言顺的“旗号”了。 要么自立为王,要么拥戴朝廷,没有第三种选项。 史思明看明白了这些,所以他希望自己“不动声色”的与李宝臣做切割。 反正我不再打出反抗朝廷的旗号,也接受了朝廷的招安,但是我就是什么都不说,主打一个闷鸡吃白米 看到耿仁智还有疑虑,史思明继续解释道:“近期加大力度招兵买马,然后找长安朝廷讨要粮饷,看他们给不给。李宝臣若是派遣使者,将使者赶走便是。” 耿仁智还想再说什么,但看到史思明心意已决,于是抱拳行礼道:“谨遵节帅之命。” 等耿仁智离开后,史思明将谋士平洌叫了进来。 “本帅欲扩军,朝廷又递过梯子来招安,你认为该怎么办才好? 幽州粮草一直受其他州县供给,缺粮要怎么解决?” 史思明翘着二郎腿询问道。 平洌思索片刻,对史思明叉手行礼道:“节帅带兵南下赵州、冀州等地,便无缺粮之忧。既然已经占据朝廷大义,攻城略地也是必由之选。” “言之有理。” 史思明微微点头说道。 平洌的想法,跟他基本一致。 史思明不想对外发檄文,但是会用攻城略地,来向朝廷证明“忠诚”!反正攻下的地盘都是自己的,又有什么关系呢! “发檄文的事情,你以为如何?” 史思明又问。 平洌摆了摆手道: “大可不必。李宝臣虽然不值得同情,但节帅还是需要他来牵制关中朝廷,防止朝廷剪除藩镇。 关键时刻,拉李宝臣一把,也是应有之意。发檄文是作茧自缚,没有必要。” “嗯,正是如此。” 史思明点点头,决定把李萼在幽州城内晾三天不理睬,时间过了让他回去就行了。 发个屁的檄文! “节帅,不如派人去洛阳,讨要赵州、冀州的管辖权。李宝臣若是给,咱们就替他挡住河东来的兵马。 若是他不给,咱们正好有借口师出有名。” 平洌嘿嘿一笑建议道。 不得不说,文人肚子里的花花肠子就是多,这一茬史思明可没想过。 话说回来,接受朝廷的册封但不发檄文,找李宝臣讨要两州的管辖权,做打仗和谈判的两手准备。 这一手确实是妙。 “甚好,去安排吧,事成之后重重有赏!” 史思明心情大好,直接挥挥手。 “请节帅放心,属下这便去安排。” 平洌领命而去,签押房内就只剩下史思明一个人。 他托起下巴沉思当前的局势,细细想来,竟然发现目前幽州藩镇处于极为有利的地位! 长安朝廷对于河东的薄弱掌控,使得河东唐军处于半独立状态,已经不受朝廷调遣。幽州这边压力大减。 李宝臣在洛阳挡住了关中唐军东进的去路,使得幽州这边处于战略后方,可以安心的招兵买马。 同理,李宝臣在应付关中那边兵马带来的压力就已经手忙脚乱了,幽州这边不背刺他就已经要偷笑,这位宝辰大帅,又哪里有余力打到幽州来收拾史思明呢? 至于河南那边,就更不必提了。估计会跟朝廷争夺运河的主导权。无论是战是和,都会牵扯长安那边很多精力。 无论怎么看,幽州这边都是“比较闲”的地方。 金角银边草肚皮,幽州正是处于金角的位置,战略优势十分明显! 这一波闯荡,最后赢家,居然是我自己? “难道所谓天命,正是加在我史某头上么?” 史思明自言自语道,一时间信心膨爆!他忽然感觉,自己将来登基称帝,好像也没有那么远吧? 要不,以后建个国,国号“大燕”? 史思明的野心一下子上来了。 第560章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本卷完) 当!当!当! 当!当!当! 开封县城外渡口,几十个穿着黑色袍子的皂吏,正在敲锣打鼓的清场。 “让那些闲杂人等都走! 快快快,你们几个去渡口那边清场子,平西王的船队就要来了!” 郑叔清叉着腰,对身旁一众皂吏吩咐道。 那些人也不含糊,提着水火棍,直接冲到渡口的栈桥上,对滞留在此的人群一阵打骂。 一时间,好像鸡窝被捅,站在栈桥边等生意的脚夫们顿时作鸟兽散,一个个跑得比兔子还快。 汴州刺史元结看到这一幕,无奈叹息道:“郑公这手腕,未免太粗暴了些。” 郑叔清这狗比,平日里恨不得整天在院子里躺着晒太阳,催都催不动。一听说方重勇带着银枪孝节军要回汴州,立马就上蹿下跳活络起来了。 真是个官场老油条! “这些脚夫之流,就跟家中的孝子一样,非得加点棍棒才行。 元使君还是阅历太少了。” 郑叔清倚老卖老的吐槽了一句,洋洋自得的模样,显然是不以为耻。 棍棒之下出孝子是这么用的么? 元结一愣,随即苦笑。 今日是方重勇返回汴州的日子,那些滞留在栈桥的脚夫们,就算被打死那也是白死了。 脚夫这种职业历史很久远,然而其兴盛且呈现组织化,却是跟运河经济的繁荣有着莫大关系。 商贾靠岸后,无论是卸货,还是进货,都不可能是本人自己挑运,通常也不会是船上的船夫搬运。 这样就需要有专业的卸货与搬运工人,久而久之,就会出现类似的“商行”,铺子开在开封县城内,负责接单算钱。 而脚夫则是蹲守在渡口,逢人便问要不要装货卸货。 所以航运越发达,需要的脚夫也就越多。 这些人三教九流都有,以外地人居多,几乎没有在汴州本地有固定田产的。 脚夫们的社会地位很低,按照唐代社会的普遍价值观来衡量,但凡有点出路的人,都不会去做这一行。 “嗯?” 惊鸿一瞥,郑叔清好像看到了脚夫里面,有个熟悉的身影一晃而过。再去看的时候,人已经走远了,只留下一个模糊的背影。 正好这时候何昌期已经朝着他走了过来。郑叔清于是不去想刚刚看到的那人像谁,而是笑眯眯的上前对何昌期行礼询问道: “何将军,今日的安排可好?” 若是按资历说,何昌期给郑叔清提鞋都不配。 但现在老郑就是拉得下面子,对何昌期讨好。 元结看到这一幕,心中了然,他终于明白为什么郑叔清号称“政坛不倒翁”,到现在都还能活蹦乱跳了。 这厮做正经事的本事没有多少,但看人下菜的本事却是一流,求人办事的时候又拉得下脸来。 这样的人或许无法长期维持高官厚禄,但他们想要苟命还是很轻松的。 元结不禁为自己叹息,他就是太实诚了,所以总是不讨喜,难以飞黄腾达。最多就干到刺史这一级,不可能再往上了。 除非是遇到了天大的机遇。 “郑判官在汴州,又不用风餐露宿,怎么还瘦了呢?” 何昌期看着瘦得风吹就要倒郑叔清,没话找话说。 “在下心忧方节帅在前线作战,故而茶饭不思呀。” 郑叔清装模作样的叹气道。 他确实是担心方重勇打败仗,不过却不是担心方重勇本人,而是担心敌军杀到汴州,要他郑某一家老小的命! 荥阳郑氏本来就大量居住于河南,更是有不少人在汴州生活。若是河北叛军南下攻克汴州,郑氏估计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起码被叛军捞一大波浮财是免不了的了。 为此郑叔清每日都是忧心忡忡,不断派人打探前方军情,打听银枪孝节军是不是被包围了。 方重勇他爹方有德,都没郑叔清这么关注河北战况! “郑判官真是小看我等,有银枪孝节在,哪里有河北那帮杂鱼横行的份。方节帅还把李宝臣那傻子唬得一愣一愣的呢。” 何昌期满不在乎说道,其实这一路奔袭河北的时候,他也是非常担心的。 但这并不妨碍何老虎现在对身在汴州的众人吹牛。 “说起李宝臣此人,当真是非常张狂啊。说话的语气就像是帝王一样。” 郑叔清轻叹一声,继续说道:“李宝臣派遣了好几波人来游说,要节帅给他效力,并献出宣武镇六州之地。亲笔信都写了四五封,语气一封比一封严厉。 最后一封信,此人甚至扬言不同意就要杀方节帅祭天呢。” 郑叔清语气中带着迷惑。 宝臣大帅现在大概是知道,自己之前是被方重勇那个“宝臣为天子”的戏法给耍了,有些气急败坏。 只不过郑叔清不知道此事,才觉得这个人简直莫名其妙。 仗都没打一场,你就直接写信说要我投降,有病吧! “其实吧……” 何昌期话到嘴边,想起方重勇此前的提醒,没有多事,顿时闭口不言。 他是来汴州打前站的,不是来这里吐槽李宝臣的。方重勇当初可是承诺过,要给宝臣大帅捧场,投靠他当马仔的! 现在直接翻脸不认人,宝臣大帅感受到自己被愚弄,要找方重勇算账其实也是人之常情。 之所以还没动手,不过是因为洛阳城内的事情,李宝臣还没摆平。一旦他整合了河北叛军,搞定了洛阳城内的杂事,估计就要带着兵马出洛阳向东掠地了。 跟方重勇正面较量是必然的。 “郑判官不用担心那头蠢猪,不过是那个什么……哦,冢中枯骨而已。” 何昌期随口打哈哈说道,便不再言语,双目盯着河面。今日不仅渡口被清场,而且河面也被清空,不允许其他船只在此逗留。 忽然,郑叔清用胳膊顶了一下何昌期的胳膊,压低声音询问道:“永王的兵马有多少人?” “多少都无所谓,一兵一卒都不许离开齐州!” 何昌期凑过来随口应付了一句。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带着得意,就好似方重勇当初打脸永王李璘,是他亲自动手的一样。 方重勇对于李璘提的要求很明确:你的幕僚都可以来汴州,都可以安排职位,但军队不能来汴州,一兵一卒都不行! 永王麾下兵马不得离开齐州,必须作为州县团结兵存在,是方重勇对李璘提出的一个“硬性要求”,不同意就散伙。 他要这么玩的原因也很简单:你手下的兵马到了汴州,那我怎么安排我麾下人马? 银枪孝节军是要当禁军的,你那些烂番薯臭鸟蛋来了,我这个节帅要怎么安置这些人?难道我还要跟你手下的杂鱼分润兵权不成? 当然了,作为交换,方重勇承诺不会撤换这支军队的主官,不会大规模清洗军中的中低级军官,保证齐州军队的基本完整性。 永王李璘在与韦子春商议了一番后,只能咬着牙同意了这个“不平等条约”。 形势比人强,不答应是不行的。 因为即使他不答应,方重勇也可以用“齐州军叛乱”为由镇压,丝毫不妨碍他拥戴李璘在汴州上位。 政治的残酷,就是这样不讲情面。 郑叔清明显松了口气,意味深长的说道:“永王此人成不了大事,他麾下兵马不来汴州,那再好不过了。” 嗯? 何昌期一愣,有些意外的看了郑叔清一眼。 他记得自己好像没有说过,方重勇要拥戴永王在汴州登基的事情吧!也只是说永王也在船上,与银枪孝节军同行来汴州而已。 郑叔清之前也没跟方重勇联系过,应该也不知道永王要在汴州登基的事情才对啊。 他这么说是个什么意思? 何昌期隐隐感觉老郑不像看起来那样昏聩。这位“不干正事”的文人,应该是看出来了方重勇的图谋。 “来了!” 元结指着远处逐渐靠近的船队说道。 漕船越来越近,岸边等候的人群,也变得越来越激动。 …… “终于到了啊!” 方重勇从打头的漕船船头跳到汴州渡口栈桥上,顿时悬着的心落了回来。终于回到老巢了,今后不必再提心吊胆。 “节帅,下官已经在城内准备了庆功宴,为三军将士接风洗尘,这边请!” 元结上前给方重勇叉手行礼,随后做了个请的手势。 “诶,不忙不忙,等一下永王殿下嘛。” 方重勇面带微笑,随口打哈哈说道。 他走到岸边,跟等候的众人一一打招呼,随后便跟这些人一起,在一旁等候。 很快,随着后续的漕船陆续靠岸,银枪孝节军各部也紧跟着下船。等所有人都下船了,最后一艘到渡口的船上,永王李璘,以及他麾下的幕僚,这才下船踏上岸边的土地。 他们一个两个,都是面色难看,只有少数人还保持着礼节性的笑容。 看上去并不像是晕船了。 何昌期有些疑惑的走上前去,凑到方重勇耳边低声问道:“节帅,怎么永王这帮人一个两个都苦着脸啊?” 他带着人离开打前站的时候,看到永王麾下那帮人和方重勇还是有说有笑的,怎么如今都是这样一幅死了爹妈的表情? 何昌期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永王麾下那个叫刘巨麟的,因为不服齐州兵马不得入汴州的要求,跑来跟本帅吵了一架。 他想不开,然后就跳河自尽了,本帅已经下令将他厚葬。至于永王和他的幕僚,大概是对刘巨麟的不幸殒命,而感觉悲伤吧。” 方重勇无奈叹息说道,一幅悲天悯人的样子。 何昌期木然点头,他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相信刘巨麟这种桀骜不驯之辈跳河自尽啊! 不过既然方重勇说对方是自尽,那一定就是自尽了。 没什么好说的。 “元次山啊,你把这汴州渡口都清场了,搞得永王殿下以为汴州在本帅治下,已经百业萧条。 你这事情做得不地道啊!” 方重勇故意板着脸教训元结道。 老元也不是第一天出来做官了,知道很多话需要反着听。 如果方重勇真要对他训话,大可不必当着李璘的面去说。刚才那句,名为教训自己多事,实则褒奖他会办事。 李璘毕竟是要被“供起来”的神像,怎么能没自己的逼格呢? 清场而造成的“扰民”,正是李璘的排面,这个排面,是不能省掉的。 “节帅爱民如子,是下官办事不周,还请节帅责罚。” 元结小心翼翼的叉手行礼告罪道。 “责罚就不必了,下次注意不要扰民。” 方重勇打着官腔说道,这话明显是说给身旁的李璘听的。 “元使君有心了,孤不介意这些事,这便入城吧。” 李璘脸上挤出一丝笑容,还在为刘巨麟的惨死而堵心。 银枪孝节军的人报告说刘巨麟不慎落水了,哪里有那么巧的事情。谁都不落水,唯独在方重勇面前争辩齐州军权的刘巨麟落水身亡! 虽然刘巨麟在李璘麾下也不是什么千依百顺的臣子,但此人毕竟是他幕僚啊! 打刘巨麟的脸,就是在打他李璘的脸。而刘巨麟死得不明不白,也就意味着说不定哪一天,自己也会死得不明不白。 如此严重的事情,李璘又岂能当做无事发生? 当然了,本来想去找方重勇理论的永王殿下,被其首席幕僚韦子春给死死拦住了。 韦子春还是那句话:百忍可成金! 在韦子春看来:刘巨麟会死,是因为他在方重勇面前讨要兵权!这已经触碰到了对方的底线,所以刘巨麟必死无疑,只看是怎么死而已。 被自杀,已经是方重勇在给李璘面子了。在船没靠岸前就把刘巨麟处理了,其实也是给李璘面子。 要不然,在汴州杀李璘的幕僚,那影响简直要大到把傀儡二字刻在李璘脸上。 孰轻孰重,难道还不能理解么? 一番劝说下来,李璘果然服软了,依旧是那句:不服不行。 无论多牛的人,在脖子上被砍一刀也会死。刘巨麟就是个现成的例子,是方重勇在杀鸡儆猴。 “殿下,这边请,下官在前面给您引路。” 方重勇对李璘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李璘还没迈步,高尚走上前来,伸出仅剩下的右手,扯了扯对方的衣袖。 “请。” 李璘轻叹一声,也做了个请的手势,跟方重勇并排而行。 来到开封县城门前,李璘左看右看,无论如何都感觉这座城很不顺眼。 附近规模庞大的渡口,随处可见的商铺,狭小的城池……汴州这地方,怎么看怎么是个商埠。 人多地多商贾多,热闹是够热闹了,却少了些帝王的威严。 皇权的威严,很多时候都是通过庞大的城池,高耸的阁楼,宏伟的宫殿来表达的。 因为威严这种东西,它是虚无缥缈的,需要用一些“载体”来承载。 比如说建筑,比如说法令,用类似的东西去彰显威严。 也就是说,皇权其实是由一条又一条的特权,组合而成的“怪物”。 “方大帅,汴州的都城,打算什么时候开始营建呢?” 走到城门口的时候,李璘停下脚步,看向方重勇问道。 “殿下登基之日,便是汴梁城营建开始之时。 唯有帝王,配得上帝都。” 方重勇意味深长的说道。 “孤明白了。” 李璘微微点头,已经默认了现状。 无论如何,先从登基这一环开始搞起吧。 (本卷完,下一卷:人生南北多歧路,将相神仙,也要凡人做。) 第561章 话不能乱说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方重勇威慑的心理作用,永王李璘对于开封城的印象很差,甚至可以说极为厌恶。 低矮的城墙,繁荣的商业,热闹的渡口,接踵摩肩的人群,都与李璘所期盼的“皇家威严”相去甚远。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市侩气息。 更可怕的是,这里是方重勇的老巢。他的亲信,家人,朋友,军队多半都聚集于此。 如果以后翻脸了,这些人足以将开封城控制得严严实实的,想想就让李璘后背发凉。 所以这位永王殿下的选择也很明确,他在接风宴上敷衍过一番后,便带着高尚和一众幕僚,离开了开封县,来到了开封县南面的陈留县暂住。 方重勇欣然同意,并让管崇嗣带兵护送永王一行人前往陈留。 李璘让韦子春在开封县公干,负责双方联络,并协助方重勇修筑酝酿中的“汴梁城”。 在都城修建完成前,除了登基的必要步骤外,李璘都不会再返回开封县了。 对此方重勇也是不以为意。李璘那帮鸟人离得越远,他这边办事反而越是可以随心所欲。 永王和他手下那帮幕僚,还没有感受到时代的变化,心中对盛唐还有些幻想,还端着架子不肯放下来。 方重勇也乐得这些人继续做梦。 回到开封城内已然无人居住的家中,方重勇一推开门,就感受到那种无法描述的冷清寂寞。 毕竟,家里连个出来欢迎的人都没有。 王蕴秀她们已经搬到了亳州谯县还没返回汴州,妻妾之中怀孕的不少。就连方大福方来鹊父子也在那里。 没了人,家也只不过是闲置的屋舍而已。 虽然郑叔清安排了几个下仆天天在打扫,又有团结兵守卫四周,院落和房间里都非常干净,也没发生过被盗贼光顾的事情。 但这里就是一片死寂毫无生气。 连方重勇身后的亲兵,都感觉到自家节帅确实是生活朴素。 稍稍安顿好屋舍戍卫后,方重勇让人准备了一壶酒,独自来到书房里面查阅近期送来此地,以至堆积如山的信件。 “人生南北多歧路,将相神仙,也要凡人做。 百代兴亡朝复暮,江风吹倒前朝树。 功名富贵无凭据,费尽心情,总把流光误。 浊酒三杯沉醉去,水流花谢知何处。” 坐在桌案前的方重勇,想起《儒林外史》中的开篇词,忍不住一阵长吁短叹,顿时没了办公的心情。 一个人追求功名利禄,最后成了孤家寡人,是不是这就是“得到恍如失去”的真谛呢? 有点惆怅,有点无奈,有点彷徨,但无路可退。 方重勇很清楚,他现在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 无论前方有什么挡着,都要将其一脚踢开! 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这残酷的世道依旧有亲情有爱情,有惺惺相惜之情,唯独没有同情。 谁软弱,谁就会死! 正在心思惆怅之时,临时担任宿卫长的何昌期走进书房,对正在拿着一本兵书随意翻看的方重勇抱拳行礼道:“节帅,外面有个脚夫求见。” “脚夫?确定没看错?” 方重勇将兵书放下扔到一旁,一脸疑惑问道。 汴州渡口的一个脚夫来找自己……想想有点不可思议啊! “回节帅,确实如此。” 何昌期老老实实的答道。 “那就带进来吧。” 方重勇轻轻摆手,没有太当回事。这位脚夫大概是来求笼罩,打算进银枪效节军的。 不一会,何昌期将那位中年人带到面前。 方重勇定睛一看,发现他居然是……崔乾佑!只不过胡子拉碴,目光深邃,皮肤黝黑,脸上多了不少岁月的痕迹。 “你竟然沦落至此?” 方重勇大感惊讶,连忙让何昌期退出书房。 “方节帅别来无恙啊。” 崔乾佑长叹一声,将幞头取下随手揣进袖口,对着方重勇抱拳行了一礼。 “来来来,坐这里坐这里。” 方重勇连忙起身上千,将崔乾佑拉到桌案跟前。他又把自己刚刚没来得及喝上一口的美酒,给这位落魄的前任基哥亲信,满满的倒上了一杯。 崔乾佑的厉害他是知道的,方重勇最初学兵法便是找崔乾佑学的。 “当初,崔某镇守潼关,结果李琩从武关道绕路,最后长安一众权贵的扶持下登基称帝。 那时某麾下反叛,大势已去,只能离开潼关,独自向东而去。 于是崔某便在汴州落脚,隐姓埋名厮混于渡口,静观时局。” 崔乾佑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他其实很早就可以来找方重勇的,但是他却选择了静观其变。 渡口的脚夫,很容易从南来北往的旅客那里打听到各种消息。 “圣人被当今天子杀死,你岳父王忠嗣被逼自尽,你父亲心灰意冷隐退,皇甫惟明兵败身死……这一年以来,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让人无所适从。 后来节帅又带兵出征河北,崔某想找你也是无门,只好在汴州等待。” 崔乾佑给自己倒了一杯,心中满是惆怅。 为什么世道会变成今天这样? 崔乾佑不知道,但是有一点很清楚:目前局势还相当混沌,看不出未来谁会更胜一筹。 更别提笑道最后了。 自从潼关来汴州,崔乾佑利用自己的组织能力,在一众脚夫中获得了绝对的威信,如今也算是其中的头面人物了,手下一帮听他号令的小弟,有点类似于方重勇前世的黑社会头目。 今夜来这里,便是想跟方重勇聊一聊时局,以及自己将来的路要怎么走才好。说明白点,就是来看看现在的方重勇还值不值得投靠,以及自己在其麾下能干什么,对方又能开出什么条件来。 换言之,如今崔乾佑也算是身无长物,根基全失。哪怕投靠方重勇,也得谈好条件,双方统一认识。 当过一方主将,掌握用兵之法,崔乾佑又怎么可能从零开始,从小兵做起呢。 这其实是一个双向选择的问题,而不是简单粗暴的纳头就拜。 “崔将军,李琩虽然弑父杀君,但指望短期内再有人能攻破关中,恐怕很难实现。 所以本帅以为,长安城内或有变生肘腋之患,但关中朝廷倒台,恐非一朝一夕之事。 哪怕李琩不在了,也会有别的亲王被扶上台。 朝廷老而不死,病而不倒的状态,只怕是难以避免了。” 方重勇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慢悠悠的说道。 “确实,李琩只顾私怨,不顾国家大义,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而且崔某就算回到长安,只怕也会被清算,哪里有立锥之地啊。” 崔乾佑感慨叹息说到。 很显然,方重勇是在帮他分析出路。只不过去长安这条路,根本行不通。 李琩是个不管事,也管不住事的天子。长安城内蝇营狗苟之辈,必定会如脱缰野马一般摄取各种利益。崔乾佑这个外人去了,谁能给他提供官位呢,想都别想了。 就算崔乾佑想找个后台效忠,也找不到具体的,可靠的人。 “河北贼军,先前皇甫惟明还算是一号人物。论迹不论心来看,他扶持李琬也算是尽了臣子义务。 只是皇甫惟明一死,河北贼军群龙无首,各自为政。有冲动行事者如李宝臣之流,有暗中潜伏如史思明之流。 这些人都是冢中枯骨而已,不出三五年,便要败亡。” 方重勇摇摇头说到。 听到这话,崔乾佑嗤笑道:“是啊,听闻那李宝臣入洛阳没多久,就纳妾五十房!好不快活呢。” 宝臣大帅这么猛的吗? 方重勇一愣,随即想起崔乾佑的消息渠道,都是来自民间,那就难怪了。 道听途说的消息,都是严重走样的。每次传递,起码有两成以上的偏差。这以讹传讹的,鬼知道李宝臣到底纳妾多少房啊,指不定是韦坚这帮人给他泼脏水呢! 不过话说回来,李宝臣行事荒唐被人诟病,这应该不是吹出来的。流言虽然荒唐,但一般都不是空穴来风。 方重勇忽然想起自己十岁的时候,长安就有人造他的黄谣,说他在河西当刺史根本不老实,天天奸淫掳掠无恶不作。 结果大概是这个谣言太过于离谱,于是传了两天就没人信了。十岁孩子天天和女人在床上学外语打扑克,有这心情也得有对应的能力才行啊! 方重勇感觉,李宝臣这家伙自从进入洛阳后就跳得很高……最后应该很难收场。 “听闻朝廷在南方,任命了一批新的节度使,用以钳制那些蠢蠢欲动的藩王。 不知道方节帅对此有没有什么看法呢?” 崔乾佑忽然提了一件方重勇还不知道的事情。 “有这件事么?” 方重勇顿时心中一惊。 “确实,有朝廷的使者悄悄过汴州,听闻还有人走武关道。这些节度使多半都是原本就在当地公干的刺史。” 崔乾佑非常肯定的说到。 江南、两淮等地,关中朝廷虽然是鞭长莫及。但他们也会想办法在那些地方形成一定平衡,让节度使们互相牵制,只要及时上供就行了。 关中朝廷这一手,也算是自救求生,并不难理解。 当然了,如果上供的货物,不能走运河应该怎么办呢? 关中朝廷依旧是有两个办法。 第一个,从扬州出发走海路,然后顺着黄河逆流而上直接到长安。 第二个,走荆襄,从武关道进长安。 算是一条水路一条陆路。但无论走哪条路,哪怕是双管齐下,都无法替代运河的运输功能。 更不要说第一条海路,沿途需要在登州补给换船,而登州现在已经被银枪效节军控制了。 所以,无论是李宝臣也好,关中朝廷也好,一旦他们腾出手来,都会对汴州下手,而且是不计工本,不计伤亡的下死手! 既然关中与河北的势力都不行,那么剩下的选择已经是昭然若揭了。 方重勇轻咳一声说道: “本帅打算组建一支新军队,名字嘛,就叫税警团,平日里专门负责收税。 定员在三千人,活动范围便是……本帅有多大地盘,就有多大范围。谁抗税的,税警团就上门强收。 这支军队还在筹建之中,还缺一个主将,不知道崔将军愿不愿意屈就。 崔将军可以自行招募挑选兵员。” 方重勇终于将怎么安置崔乾佑的方案端了上来。 “收税么……” 崔乾佑点点头,大概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税警团名义上好听,但干的事情说白了就是抄家灭族,干脏活的,以后名声肯定是不太好的。 但,这也是一个东山再起的机会。 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银枪效节军内部已经整合完毕了,大多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军官与士卒都是彼此熟悉配合默契。 就算把崔乾佑安排进去,估计那些人也不太可能信任他。 这样一来,还不如从头开始,从最初的招募人手开始。这样虽然过程很慢,但步子走得却很踏实。 “贩夫走卒都可以招募么?” 崔乾佑沉声问道。 刚才方重勇话里话外,显然是有意让他出面自行招募一部分兵员。 “可以,最好是在本地不拖家带口的。查税这种事情,与本地有牵扯不太好。” 方重勇不动声色暗示道。 很多事情确实是要做,但又不能明着做。出了事,要有人可以顶包。 无论如何,招募流民都是必须的。 所以这个“税警团”的初创人员,无须什么文化人,也无须什么“良家子”。等未来的税收格局稳定了之后,再来将其慢慢转型,慢慢替换掉原有的兵员。 脚夫这个群体,很合适。 崔乾佑微微点头,他已经明白了方重勇的意思。 给一块牌子,自行募兵,负责干黑活,负责清理不肯交税的大户。 这是眼下不错的选择。 “刘晏负责税收的事情,你听他号令便是。不过他不会过问具体怎么执行,也不会过问兵员情况,更不会管理日常练兵募兵。 一切由你全权负责,有什么问题,直接报给本帅便是。” 方重勇面色平静说道,他相信自己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了。 “请节帅放心,一个月内,某便会将军队构架搭建起来。三个月内,筛选完毕,齐装满员。” 崔乾佑对方重勇抱拳行礼道。 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方重勇开出来的条件,其实已经很不错了,至少比呆在银枪效节军里面要强很多。 那支军队虽然是天下数得上的精兵,但却跟他崔某人毫无关系,一点人脉也没有。 而所谓的“税警团”哪怕现在一个人都没有,但却可以由自己手把手的招募。可以说每个人都是知根知底的人。 方重勇此举,让崔乾佑领衔募兵,其实未尝没有平衡银枪效节军的意思在里头。 只能说这位节帅的权术手腕也真是高明得很。不动声色之间,便已经开始为将来布局了。 “你明日来府衙,本帅给你介绍一下刘晏,让他给你拨款募兵所需的财帛。” 方重勇将正反一对铜制的鱼符递给崔乾佑,上面光溜溜的什么也没写。 “找人去刻字,一块给你,一块给刘晏。这件事就安排妥当了。” 方重勇微笑说道。 在登州的时候,海港附近各类工匠都很多。方重勇便找人定做了一批同款的无字铜鱼符,准备将来扩军之用。 现在正好用上了。 “请节帅放心。” 崔乾佑收好鱼符,对方重勇抱拳行礼,心中大石总算是落下了。自从流落到汴州以来,很多时候他都忍不住怀疑自己这辈子是不是就这样荒唐混下去,直到老死。 如今再次抓住了机会,当真是太不容易了。 崔乾佑四处张望,发现书房内左右无人,于是压低声音询问道:“节帅打算拥戴永王李璘登基,应该只是权宜之计吧?” “本帅发现你们一个两个都是这样,这件事我还没开口你们就知道了。” 方重勇一脸无奈笑道,没有否认这个不是秘密的“秘密”。 事实上,只要是稍有眼力的人,在知道永王李璘来到汴州后,很容易就能猜到方重勇到底想干什么。 “请节帅放心,无论将来发生什么事,崔某都会站在节帅这边。如有违背,天诛地灭。” 崔乾佑举起右手对天发誓道。 他相信方重勇一定明白自己是什么意思。 “诶?举头三尺有神明,誓言是不能乱说的。” 方重勇笑眯眯的将崔乾佑举起来的那只手,轻轻按压了下来。 第562章 那又如何? 星夜兼程的赶路,一行人抵达陈留县的时候,已经清晨了。永王李璘打着哈欠来到县衙,才发现这里的条件比开封县还要差上许多。 而且戍卫本地的几百团结兵,依旧是听从方重勇调遣,完全不鸟永王和他麾下的幕僚。 这让李璘感觉很不爽,又毫无办法。 不过虽然他一直在抱怨,但高尚居然始终一言不发,完全不像平日里那般挑剔。 李璘懒得理他,又困又累之下,居然在县衙内院一间普通的厢房,一张普通的床榻上睡着了。 这一睡便是到了黄昏,昼夜颠倒之下,入夜后李璘反倒是感觉精神亢奋又异常空虚。 好久没近女色了,心里像是有一团火。好像要女人啊! 李璘心中一阵阵的急躁。 可是,他的妾室都没跟着一起来,全都留在齐州了。只有王妃侯莫陈氏跟着高尚他们一起到了汴州。 侯莫陈氏虽然貌美,但如今已经年近三旬,生过几个孩子,早已不复当年绝色,李璘对她已经提不起精神来了。 左思右想,李璘无奈长叹一声。 正妃就正妃吧,总不能让下半身的小兄弟“饿着了”。 然而,正当李璘准备让守候在屋外的高尚,去叫侯莫陈氏过来侍寝的时候。次子李儹满脸焦急的冲进屋子,手舞足蹈太过激动,反倒是一时间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还是高尚处乱不惊,他上前对李璘躬身行礼道:“殿下,送我们来陈留的管崇嗣,带走了宇文娘子,已经离开这里好几个时辰了。” 哈? 李璘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宇文娘子就是他的儿媳,次子李儹的正室夫人,二人成亲的时间不长,而且聚少离多。 李璘带着子嗣离开长安时,宇文氏都不在身边。后来是因为长安乱起来了,后者才坐船来齐州的。 新婚燕尔摸都没摸够就分开,新鲜劲还没过去,李儹自然是很舍不得这个新婚夫人。 当然了,这也跟宇文氏年轻貌美有关。嗯,应该说她是李璘儿媳中最为貌美的那个。 李璘不是基哥,不会打自己儿媳的主意。不过他也对为什么银枪效节军突然“发狂”,感觉诧异。 那帮人是丘八不假,但方重勇治军森严,不听话的早就被搞死了。从未有过强抢民女之类的事情发生,更别提是永王的儿媳了! 很显然,管崇嗣是被人授意这么做的,其心可诛! 李璘的面色顿时便阴沉了下来。 “你先去门外候着。” 李璘不耐烦的对李儹摆了摆手。后者不肯离去,咬着牙想说什么,却是被眼前的永王一巴掌扇在脸上。 “没用的东西,杵在这里做什么?难道你在这里就能把宇文娘子救回来吗?” 李璘对着李儹怒吼道。 李儹只好不情不愿的退出厢房,就剩下李璘与高尚二人独处。 “你以为如何?” 李璘沉声问道,面色如那乌云密布的天空一样,都要滴出水来了。 “这是那方清在试探殿下。宇文氏不过是颗棋子而已。” 高尚面色平静说道,似乎一点都不为宇文氏的命运操心。 李璘微微点头,如果管崇嗣抓走侯莫陈氏,也就是永王妃,那李璘跟方重勇就是不死不休,再无回转余地了。 可方重勇派人抓走李璘的儿媳……貌似敏感性并不是那么大。 “这样吧,你拿着孤的亲笔信,走一趟开封城。就说都是一场误会,让方清把宇文娘子送回到陈留就行了。” 李璘轻叹一声,已经被这种狗屁倒灶的事情给整无语了。 他下半身的小兄弟都还饿着呢,自己的儿媳居然被人这样光天化日之下掳走了! 虽然是可忍,孰不可忍! 但也不得不重新再忍! 因为形式比人强啊! 方重勇手握刀兵,李璘又能怎么样呢? “殿下,如果那方清说,是宇文娘子请求管崇嗣带她走的怎么办?如果那方清请殿下让李儹与宇文娘子和离怎么办? 休书要不要写,人要不要放?” 高尚非常冷静,只是面色平静的反问道。 这下可把李璘给问住了! 是啊,如果被外人知道,方重勇强行要求他儿子与儿媳和离,那不是更加打脸么? 不同意行不行? 不行,今日带走一个人,别人十个月后还你两个人!这够不够耻辱? 类似的事情就是要快刀斩乱麻,处理得越快越好! 处理越快,丢脸越少! “那你觉得怎么办才好?” 李璘有些不耐烦的询问道,他心中也不得不承认,高尚确实比自己聪明。 “让李儹写休书,就说宇文氏行为不检,淫乱后宅,殿下再给他物色一门亲事便是了,不碍事。 其他的,装聋作哑即可。” 高尚轻叹一声说到。 天下姓宇文的女子何其多!只要李璘不提,无论是方重勇,还是他手下身边多一个宇文娘子出来,都不会引起什么波澜。 女人算什么,面子才是最大的! “唉,孤不甘心啊。” 李璘长叹一声,被人欺负成这样了,都不能反击,那还算是个男人么? “殿下,您是要当天子的人。汉高祖当年尚且说过分我一杯羹这样的话,现在这点委屈又算什么呢? 那方清毕竟没有抢王妃啊。” 高尚耐心劝说道。 很多事情,表面上看似乎很严重,但仔细想想,似乎又没那么严重。 不就是儿媳被抢了么? 这个儿媳又没生育!又没有子嗣! 听了高尚这番话,李璘终于冷静下来了。 是啊,不就是一个过门没多久的儿媳被抢了么?问题很大么? “方清到底是什么意思?” 李璘面色不悦询问道。 高尚无奈叹了口气说道:“他想看看殿下能够忍到什么程度。如果殿下现在就去开封县讨要宇文氏,势必会碰个软钉子。旁人看到殿下居然连被掳走的儿媳都要不回来,必然明白跟着殿下毫无前途可言。” 他不得不耐着性子给李璘解释利害关系,因为这位永王殿下的脑子,实在是不太够用。连方重勇随手丢出来的权术招式都接不住。 去开封县,只会被人疯狂打脸还无可奈何啊。 高尚在心中替李璘感觉惋惜。人生,常常就是这么的无奈。 “这么说,孤就只有忍耐咯?” 李璘面色不悦反问道。 “殿下,您登基为天子以后,时间在您这边。那方清带兵打仗一直赢的话自不必说,一旦输了,殿下的机会不就来了么? 现在与其争锋相对,没有任何意义。反倒是会坏了殿下的大事啊!” 高尚用平静的语气说出了无奈的现实。 是的,现在李璘连自保都是问题,就算不提方重勇这一茬,外界的强大压力,李璘一个人扛得住么? 他扛不住的! 既然扛不住,那就只能方重勇顶着咯! 既然寄希望于对方当顶梁柱,抢你一个儿媳怎么了?很严重么? 比丢命还严重? 高尚所说的,可谓是字字珠玑。 “那就这样吧,你出去跟李儹说,让他写休书。你带着休书去开封县,当面交给方清。” 与其被人强抢儿媳,倒不如提前把儿媳休掉赶出家门。在家门外面被人掳走,那就不算被人羞辱了呗。 李璘用阿q一般的精神胜利法安慰了自己一番,他的心情莫明好了一些。 忽然,李璘似乎没有听到门口有打闹的声音。 这位永王殿下感觉有些奇怪,李儹这厮一向都很倔的,强迫他写休书,他又怎么会不闹腾呢? 李璘推开门,发现李儹跪在地上,额头碰地不肯起来。 高尚对李璘摊开双手,表示李儹这家伙真是色迷心窍无药可救了。 “父亲,如此奇耻大辱,孩儿忍不了啊!请父亲为孩儿做主!” 李儹伏跪在地上大喊道,泪水已经落到地上。 “罢了,孤陪你走一遭吧。” 李璘无奈叹息说道。他终究还是忍不住,放不下面子。????高尚抬起仅剩下的那只右手,嘴巴动了动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把话憋了回去。 或许,一个人遭受到打击才会成长吧。外人说再多都是没用的。 他忍不住轻叹一声,闷不吭声的跟在李璘身后。 …… 开封府衙大堂内,管崇嗣领着一个穿着浅红襦裙的年轻小娘,一脸尴尬的模样。 这女人是他抢来的,但并不是因为他好色,而是方重勇吩咐他这么干的。 “宇文娘子,你有子嗣没有呢?” 方重勇温言问道。 “没,没有。” 宇文洁小声说道,有些不好意思。 其实她早就知道眼前这个男人,对自己有些不可告人的心思! 在漕船上的时候,她就注意到方重勇经常用那淫邪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打量着。还时不时跟身边的壮汉交头接耳,指指点点的。 像是在评价一件货物。 宇文洁跟丈夫李儹提过很多次,但是李儹总是安慰她说:永王的儿媳,不可能有人敢动的! “嗯,那从今日起,你便不是李儹的夫人了。 而是他的正室夫人!” 方重勇指了指身边的何昌期道。 “诶?” 在场三个人异口同声,分别是方重勇身边的何昌期,宇文洁这个小娘子,还有她身边的管崇嗣。 “节帅,末将那时候只是开玩笑啊……” 何昌期一脸紧张,涨红了脸凑到方重勇身边辩解道。 他当时也就提了一嘴,说这小娘子不错什么的。结果方重勇居然派管崇嗣把宇文氏给抢回来了! “怎么,你现在翅膀硬了,连本帅的军令也敢不当回事了啊?” 方重勇瞪了何昌期一眼,示意他不会说话就闭嘴! 管崇嗣也傻眼了,老子辛辛苦苦拉下脸抢来的美人,还把永王那帮人得罪干净了,原来不是赏赐给我的啊! 何老虎要抢亲,这夯货怎么自己不去让老子去? “一个萝卜一个坑,你着急什么,本帅都有安排!” 方重勇虎着脸呵斥管崇嗣道,似乎一眼就看穿了这位丘八内心的想法。 “啊,没事没事,末将恭喜何将军。” 说完管崇嗣连忙灰溜溜的退到一旁。 宇文洁是最傻眼的一个,她原本想的是,当方节帅的妾室,似乎比朝不保夕的李家儿媳要强不少,这样似乎也不坏。所以这一路她根本不慌。 没想到居然是将自己赏赐给麾下武将的。 也太寒碜了吧? “节帅,奴,奴已经是有夫之妇了呀。” 宇文洁不甘心的提醒道。 “没事,你已经被李家休妻,被扫地出门了。” 方重勇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 “可是我夫君没有写休书呀?” 宇文洁都要急哭了。 “之前没写,但是现在写了呀。本帅现在就帮你写,等会把休书送到永王那边,让他盖个章就行了。” 方重勇哈哈大笑说到,大堂内的武将都跟着一起大笑。 “段秀实!婚宴准备好了没有?” “回节帅,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入席!” 段秀实憋住笑,走到方重勇面前,拍了拍胸口大喊道。 “何老虎,带着你的新娘子,准备入席,今天啥事都不干只管吃喝,一直闹到你进洞房为止!” 方重勇大喊了一声,何昌期也不含糊,直接把宇文洁扛在肩膀上就走。 “洞房!” 方重勇跟在何昌期身后大喊道。 “洞房!”“洞房!” “洞房!”“洞房!” 银枪效节军的一众将领都跟着起哄。 一行人来到一间大院落内,里面早已坐满了宾客。就连李筌、刘晏这样的文人都到了。 如果是方重勇自己要纳妾,抢永王的儿媳,估计会被很多人诟病其人品。 但方重勇是为了给何昌期讨老婆,去抢了永王的儿媳,那就是另外一种说法了。 唐人性格奔放大方,就是喜欢如方重勇这般为部下出头,不惜得罪人的豪气! 至于抢女人对不对,这要怎么说呢? 谁要是连自己的夫人都护不住,那不是个废物是什么,他敢不敢拔刀?只怕是连拔刀的勇气都没有吧? 既然丈夫护不住妻子,那老婆被抢了也是活该呀! “都吃好喝好啊!不醉无归! 何老虎,你今天先洞房,必须的礼仪后面再来补。 来,开席!” 随着方重勇一声令下,婚宴终于开席了。随便喝了几杯酒,他便找了个由头离席。 方重勇走出院落来到街面上,便看到韦子春似乎如热锅蚂蚁一般,在门口走来走去的。 “方节帅……” 看到方重勇出来了,韦子春似乎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感觉是在多此一举。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何老虎看上了宇文娘子,就成全他们吧,你说是不是这样呢?韦舍人。” 方重勇看着韦子春的双眼说道,很有压迫感。当一个人言行一致,知行合一的时候,他身上的气势总是很正。现在的方重勇就是这样,丝毫都不感觉愧疚。 “但她是永王殿下的儿媳啊。” 韦子春长叹一声,不知道要怎么去说服拿着刀的辩手。方重勇不是为了给自己抢女人,而是给部下讨老婆,他还是打心底里佩服的。 只是作为永王的首席幕僚,韦子春不能看着宇文氏就这样稀里糊涂成为何昌期的夫人。 屁股决定脑袋! “本帅知道她是永王的儿媳,但是我的部将很喜欢她呀,所以只能委屈委屈永王殿下咯。 韦舍人以为如何?” 方重勇目光灼灼看着韦子春,语气已然有些严厉起来了。 “殿下,拆散他人的婚姻,这种事情不好。己之不欲勿施于人啊!” 韦子春硬着头皮说道。 “韦舍人,有件事你不明白。” 方重勇双手叉腰,看着来往于街面的行人与商贾。 韦子春道:“愿闻其详。” “宇文氏已经被休了,所以本帅不算是抢,明白么?” “那么节帅,敢问休书何在?” 韦子春不服气的质问道。 “不着急,等会宴席散了,我便回府衙给你写一封休书让你带去给永王。” 方重勇淡然说道。 哈? 这话说得韦子春怀疑人生。 (本章完) 革命的首要任务 本来是不想开单章说明的,发现好多人压根就没看懂,观念完全进了死胡同,不得不跟你们掰碎了复盘了。 先说个小白兔的笑话。 大白兔斗胆把大灰狼给强奸了。 完事以后大白兔拔腿就逃,大灰狼奋起直追。 大白兔拼命地逃,跑过一个拐弯处,看见一个水泥堆就赶紧一头栽进去,钻出来变成一只大灰兔,拣起旁边的一张报纸装着看报纸。 大灰狼追了过来,看见这只兔子忙问:“有没有看见一只兔子跑过去。” 兔子反问道:“是不是那只强奸大灰狼的大白兔?” 大灰狼一愣:“我x!丢人的事这么快就见报了。” ………………………………………………………… 看明白什么意思没? 大灰狼的关注点都歪到哪里去了? 小方让手下抢李璘儿媳的事情,要从这件事的本质上去分析。不能学大灰狼的,关注点歪到细枝末节的地方。 革命的首要问题是,弄清谁是我们的朋友,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中间派可以拉拢。 小方是要篡位的,他跟李璘,以及李璘子嗣的矛盾,是不可调和的,是你死我活的。 只是定时炸弹现在不会爆炸而已。 看明白这点后,你们想一想,小方为什么要共情永王? 这是敌人啊,这是互相博弈的死对头,迟早会翻脸的,他要跟永王讲客气么? 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好,我换个说法。 你是个打工人,你们老板工作很努力,结果累死了,你会不会兔死狐悲? 会吗? 大概率是不会的吧,老板工作努力是为了他自己,难道不该么? 你打工努力是为了你们老板,你摸鱼心安理得呀。 你跟他怎么共情? 你们老板的老婆被人绑架了,你会跟他共情么? 你会觉得你老婆迟早有一天也会被人绑架么? 大概率不会的。 如果老板平日里对你不好,说不定你私下里还会说他罪有应得。 倒是隔壁公司老板会心有戚戚,多请几个保镖。 看到这里理解了没? 能跟李璘共情的,就只有李姓宗室的人。只要小方不去抢官员的夫人,不去街上强抢民女,不打个样,社会上就不会有什么人跟李璘共情。包括李璘的下属。 一个贩夫走卒跟王爷共情,他配么?他在汗流浃背搬运货物的时候,王爷们在美女肚皮上翻滚。现在王爷的儿媳被人抢走了,凭什么要这些贩夫走卒们跟王爷共情啊? 以小人之心来揣度,这些人只怕要代入黄毛去谈论这件事! 要是还不能理解的话,我说得再简单点。 小方是个黑社会老大,抢来女人自己不用,给小弟做老婆。你是社团的小弟,你会怎么想? 是觉得大哥做事没底线,还是觉得这样的大哥实在是太好了? 有句话说得好:当奴才的共情主子,是一件很可悲的事情。 小方以后弱了,他被强者ntr,社会上绝大多数人,也是不会共情他的。 好了,谈完共情的问题,再来说说这件事的目的和影响。 第一个,用最小的代价,最大的影响,去瓦解李璘的威望。 抢李璘的儿媳,这件事看似很严重,但实际上如何? 死人了吗?没有吧。 有没有发生人伦惨剧? 没有吧,宇文氏只是换了个老公而已,又没被强。 李璘的下属,有没有人被搞死搞残? 也没有吧。 那么这样做究竟是哪里下作了?哪里不堪了? 按某些人的说法,是不是搞死几个李璘的下属,震慑一下他更好? 死人难道比这个更好,你们就是这样认为的?还是说李璘的下属身份低微,死了无所谓? 但是对于小方来说,李璘的下属是可以“为我所用”的,所以他选择了另类的方式,他要给那些人一个选择的机会。 比如说韦子春。 这才是心胸和气度。 第二个,为手下那些丘八打个样 宇文氏难得的地方,不是因为她貌美如花,而是因为她是世家贵女,还是李璘的前儿媳,这是一个身份光环。小方把她抢来,那可不是给自己淫乐亵玩的,这一点很重要。 如果说银枪效节军是一个群体,小方现在就是在为这个群体的人谋福利。而娶世家贵女,则是满足了丘八们出身低微而自卑的扭曲心理。 顺便形成“破窗效应”,打碎世家、皇族阶层身上不可亵渎的光环。 什么世家贵女,老子拿着刀还不是可以抢来做老婆! 以后小方造反,就没人说什么李氏江山千秋万代这样的话了。 之前一大堆人在评论区喊什么“天街踏尽公卿骨”,现在真把皇族的儿媳抢来了,你们反倒是要跟权贵们共情。 我呸!头上的辫子剪了,心中的辫子还没剪!一天吃几碗饭,你跟封建权贵共情? 宇文氏是一个象征,赏赐给何昌期,便是小方在告诉跟随自己的人:你们忠心于我,好好办事,绝对少不了好处! 这也是在隐隐警告那些中间派:如果你站在我对面,就不要怪我下手狠辣。 这是在声明立场,这是在表明态度。奖赏朋友,惩罚敌人,未来朋友会越来越多,敌人会越来越少。 要不然,小方不表明自己的态度,谁知道他是真心拥护永王,准备将来把权力都交出来,还是打算学曹操一样挟天子以令诸侯? 外人也不知道啊,他们又没有读心术。 现在来这么一出黄暴的,外人看到了,心中也明白了。该投靠的会投靠,该远离的会远离,无形中小方就分辨了敌我。 有个细节,婚宴的时候,很多文官幕僚也来了,你猜猜他们为什么要来? 第三个,也是最重要的一个目的,让银枪效节军彻底站在李璘的对立面。 李璘损失了一个儿媳(还是没什么利害关系的儿媳,宇文氏已经没落),看似受伤不重,实则奇耻大辱。 自此以后,何昌期、管崇嗣乃至这些人的部曲亲信,甚至包括参加婚宴的那部分人,都会自觉的远离李璘。 永王拉拢他们的代价将会变得极为高昂,任何军中将领若是跟李璘媾和,则会被银枪效节军其他人视为背叛。 这其实是营造了一个群体与另外一个群体的隔绝。 或者我说简单点,就是李璘与他的禁军已经是不能相容了,这意味着什么,当真是看不到么? 很多人忘记了前情,方重勇已经将银枪效节军中大将,如何昌期、车光倩、王难得等人外放扩军,担任数州观察使。如果方重勇的态度暧昧不清,你们觉得这些人会不会被永王收买? 提前来这么一下狠的,让这些人看看永王的虚弱,看看他们跟永王已经结下梁子,投靠成本极高,他们会怎么选择? 你们不要只是盯着李璘儿媳被抢这件事本身,其他附属的条件,也要考虑在内。 宇文氏是被强迫改嫁了,不是被丘八们轮了。 宇文氏是当了何昌期的老婆,不是成了小方的妾室。 小方是在为所在的群体谋福利,不是为了满足他的色欲。 整件事造成的社会动荡几乎没有,也没有杀一个人,但是却达成了政治上的目的,一石三鸟。 办这事的小方,简直是菩萨心肠了。 居然还有人说他下作,我都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你们不下作,只是让小方杀李璘的亲信立威,你们都是权贵的好朋友,这样行了吧? 第563章 皇帝的新衣 闹洞房的事情,方重勇一点兴趣都没有,他独自回到衙门里看信,一看就看到了深夜。 在方重勇带兵出征河北的时候,长安朝廷其实派过几波人来送信。有代表基哥来“认错”的,也有代表李琩来拉拢的,只是信件落款的时间不一样罢了。 现在重新拿起这些信件,早就时移世易,不再有时效性了。而信中给出的承诺,更是如刻舟求剑一般,再提起都已经是笑话,看了让人啼笑皆非。 方重勇揉了揉酸胀的眼睛,然后眼角余光看到大贞慧还在书架旁整理书籍与信件,并将其归类。 唐代的书都是卷轴书,不熟悉的人,若是不将其展开,很难知道具体哪一卷是什么内容,所以日常整理书籍也是一件麻烦事。 衙门里类似的事情都是有专门的书吏在做。只不过方重勇这里机密很多,不便交给他人代劳。 看着大贞慧纤弱的背影,方重勇心中没有一点欲望,反倒是感觉对方……很像是个图书管理员! “过来休息一会吧。” 方重勇对着大贞慧招招手说道。 正在整理书籍的大贞慧停下动作,随即转身走了过来,坐到了方重勇对面。 平日里这小娘子闷葫芦一般的也不喜欢说话,只是一看到书籍文案之类的东西,明显就兴奋起来了。 “治国有德治法治一说,德治是劝人向善循规蹈矩,以求长治久安;法治则是以法令约束众人,惩治逾矩。 你若是为帝王,会选哪一种?” 方重勇一边随意的翻书,一边询问道,纯粹是想看看大贞慧要说出怎样的话来。 “显然是德治啊,法治难堪大用。” 大贞慧几乎不假思索一般的脱口而出道。 这个回答让方重勇相当意外,他饶有兴致的追问道:“何以见得?” “就算有法,也常常缺乏执法的人啊。执法的人也可能犯法,监督他们则需要更多执法的人。 如此往复,费时费力,白白消耗钱粮。官府把赋税收上来,就这样浪费掉了很可惜,百姓生活不是因此更加困苦么? 还不如以德治为主,法治见效太慢,代价太高。” 大贞慧说话语速不快,但逻辑很清晰,并且见识超群,一下就抓住了唐代官府治理地方的本质。 很多时候,现实情况是跟直觉完全相反的。 虽然方重勇前世看过很多古代断案的电视剧,但实际那些案子,都是非常“幸运”的。换言之,那时候科技水平极为有限,又没有dna检测又没有摄像头,要破案是很难的。 一件普通的案子如果要侦破,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而这些都是来自官府的税收。 换言之,府衙县衙的官员,平日哪里有那么多闲工夫去整这些?这还只是刑法这方面的,其他需要人处理的政务还有很多多,比如说收税,比如说征发徭役。 如果所有的一切都要“依法治国”,那现有官员的数量翻十倍都不够用。 古人强调“德行”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法”的制定、颁布、实行、校核,要全部办妥,都是力所不能及的事情,只是看起来美好而已。 大贞慧能看到这一点,已经相当厉害了。 “你应该嫁到大户人家当正室夫人的,一定可以把家里管理好。跟着我做妾,实在是委屈你了。 你若是愿意,我认你为义妹也是无妨,将来为你张罗一户好人家。” 方重勇忽然生出恻隐之心,不想大贞慧这小娘子在自己身上浪费青春了。 “阿郎,你对奴好,难道别家也会对奴好么? 奴虽然年轻,却也不会犯贱呀。” 大贞慧有些幽怨的瞪了方重勇一眼,低着头轻声说道。 “哈哈哈哈,好好好。” 方重勇顿时开怀大笑,把大贞慧搂在怀里,逮着她的嘴唇拼命亲。大贞慧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事情都忘记了,身体不受控制一般迎合着对方,心脏都要跳出身体来了。 不一会,书房门被人敲响。 半身光溜溜的大贞慧如同受惊的兔子一样,手忙脚乱的穿好衣服,躲到了屏风后面。 “进来吧。” 方重勇轻咳一声掩饰尴尬,正在办好事的时候被人打断,真是一件很不爽的事情。 “节帅……” 管崇嗣大步走了进来,看到方重勇似乎面色不太好,于是刚刚想说的话又咽下去了。 “你着急什么,何老虎是看上宇文娘子了,本帅这才顺水推舟,难道你也看上这小娘子了? 老子以后给你安排个好亲事有难度吗?” 方重勇没好气的质问道。 “不是啊节帅,永王怒气冲冲的已经来到开封城外了,末将说宵禁不得入城让他们在城外等着,特来向节帅回报。” 管崇嗣对方重勇抱拳行礼道。 永王这么带种的吗? 情况出乎意料,方重勇顿时来了兴趣。 既然有人送脸过来打,那就只好勉为其难的教训他一下了。 按方重勇原本的设想,这次抢亲,不过是敲打一下李璘,让他认清自己傀儡的身份,老老实实的当个吉祥物就好了。 其实没有打算将抢亲的事情大肆宣扬的计划。 没想到李璘居然还要来争一争。 呵呵,越是要争,就越是会被打脸,就越是有更多的人看到,李璘这个马上要登基的“准帝王”,居然连自家的儿媳都护不住! 这样的人,谁还愿意去真心追随他呢? 人心,就是这样一点点的散去的。 “如今河北贼军对我们虎视眈眈,谁知道城外的是真永王,还是假冒永王的匪类呢? 让他们在城外候着吧,一切等天亮再说。” 方重勇满不在乎的说道。 “得令!末将这便去巡视城楼。” 管崇嗣松了口气,他还以为方重勇会把李璘放进城呢,没想到自家节帅居然如此豪横。 不过话说回来,真要不豪横,那也就不是方重勇了。 所谓强军,就是带着那股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所以面对强敌,也绝对敢亮剑。 什么狗屁傀儡皇帝,还真把自己当一号人物呢! 想到这里,管崇嗣终于不再担忧被人秋后算账了,转身离去顺便带上了房门。 等他走后,方重勇忍不住叹了口气。 本来之前气氛很好,可以顺水推舟就把大贞慧收入房中的。现在气氛没了,接着办事也没意思,只好等以后再说了。 大贞慧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低着头不敢看方重勇,脸上带着红晕。 “你说,我给何老虎抢亲,这件事是办错了吗?” 方重勇让大贞慧坐到自己对面,小声询问道。 “节帅,管将军去抢人的时候,那位宇文娘子为什么不自尽?她丈夫为什么不拔刀?” 大贞慧没有回答方重勇的问题,反倒是提出了两个很尖锐的问题。 守护爱情,守护尊严,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方重勇顿时了然,明白自己刚才是在多此一问。 世间本就是强权横行,不讲道理。弱者身不由己,任人宰割。 但你既然弱,为什么连玉石俱焚之心都没有呢? 倘若管崇嗣抢亲的时候,宇文氏宁死不从,李璘的次子李儹拼死反抗……会到现在这一步么? 大概率是不会的。????方重勇敢于对李璘那个没有子嗣的儿媳下手,但一定不会把他的次子怎么样。 否则,奉天子以令诸侯的戏码就玩不下去了。 方节帅毕竟不是董卓啊! 大贞慧的容貌虽然不及阿娜耶诸女,但秀外慧中,脑子非常清醒。 弱者若是不会抗争,那么就只能被强者摆布。世间的道理,都是握在强者手里的。 因为那些喜欢和他们犟嘴的,多半都被砍死了! 换言之,李璘若是真强大,不但方重勇不能把他怎么样,反倒还得防着自家妻妾被李璘染指! 这是个很浅显的道理。 谁强谁有理,谁弱谁该死! 强权之下,一切只看谁手中的刀更锋利,哪里有什么是非对错。方重勇护犊子,为自己手下谋福利,他错了吗? 他没错的。 因为人人都看到他这个节帅够仗义,以后会有更多人投靠,更多人为他歌功颂德。 这就是强者的逻辑。 “你父亲真傻,这么好的小娘子就白送我,让我捡了大便宜。” 方重勇感慨说道。 “阿郎别嫌弃奴就好了。”大贞慧小声嘀咕道,心中有些忐忑。 渤海国那边也是讲究“女子无才便是德”。也就是说,女人哪怕有才,也不应该随意展现出来,应该更加含蓄才对。 若不是方重勇问起,大贞慧也不会说这么多。这件事看起来不起眼,实则两人之间已经建立了互信,不再将对方作为“外人”看待了。 “早点睡吧,明天有一场好戏,你可以躲屏风后面观看。” 方重勇意有所指的说道。 …… 喔喔喔! 雄鸡一叫天下白! 天刚蒙蒙亮,开封城四面城门大开,比长安开城门的时间足足早了一个时辰。 挑着扁担的脚夫,腆着肚子的富商,穿着公服的皂吏,来往与城门之间。运河渡口瞬间就恢复了热闹的气息,叫嚷声、吆喝声此起彼伏。 该说不说,开封县有运河之利,当真是个做买卖的好地方,十分兴旺发达。 这个小县城,已经完全不能适应日益庞大的商业需求,改建扩建是势在必行。 然而这些生机勃勃,万物竞发的景象,在永王李璘眼中,是那样的令人厌恶! 他更喜欢长安城那种高大与威严,皇族上街坐上肩舆,府里的属官与家丁举着牌子在四面护卫着,众多行人避让不敢直视。 那样才是他该有的排场啊! “终于可以进城了么?” 顶着黑眼圈的永王李璘,盯着城门的方向,询问身边的高尚道。 “殿下,奴还是建议您,别进城。” 高尚对着李璘躬身行了一礼。 “孤就不信,那方清敢把孤怎么样!走!” 李璘一甩衣袖,冷哼一声便朝着开封城门而去。高尚在他身后无奈叹了口气,又看了看面色惨白的李儹,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李璘就不说了,李儹也是个废物啊,该出头的时候不出头,现在该收手的时候又不愿意收手。 “岂不闻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祸事不远矣!” 高尚摇头叹息低语了一句,李璘父子的愚蠢,当真是超过了他的预料。 一行人气势汹汹来到汴州府衙大堂,就看到方重勇一边打哈欠一边在看账册。 刚刚见面,李璘就阴阳怪气的嘲讽道:“方节帅好大的架子,昨夜孤到了开封城外,守城的士卒居然不让孤进城,这是什么道理?” “殿下不是在陈留么?怎么会来开封了?” 方重勇故意装傻充愣,一副毫不知情的表情。若不是李璘深知这厮狡诈,只怕还真被他蒙混过关了。 “好,先不说这个。” 李璘深吸一口气,看着方重勇说道:“你部下管崇嗣,带走了孤的儿媳宇文氏,请将人交还给孤吧。” “殿下,宇文氏长期遭受虐待,是她请求离开,管将军才带她离开的。 况且,管将军虽在军中,却是翩翩君子,没有对宇文氏做任何事情。 正好,宇文氏写了一封和离书,李儹你看看有没有问题。 没问题的话签下名字,这件事就了结了吧。” 方重勇拿起手中的休书,在李璘面前扬了扬。 玛德!果然跟高尚预料的一模一样!李璘怒不可遏就要开口。 然而高尚却抢在李璘开口之前,对方重勇说道: “方节帅,口说无凭,您让管将军和宇文氏来此对质就行了。” 他双目与方重勇对视,丝毫不露怯弱。 “也行啊,那对质就对质吧。” 方重勇对身边伺候严庄小声说道:“去把何老虎跟宇文氏叫来,把管崇嗣也叫来,就在这府衙大堂里解决。” “殿下,这样满意了吧?” 方重勇皮笑肉不笑询问道。 “哼,如此甚好。” 李璘没有看到高尚那忧心忡忡的眼神,似乎还觉得自己胜券在握一样。 不一会,何昌期,他的新婚夫人宇文洁,还有正在巡街之中的管崇嗣,都被严庄叫来了。 三人的表情各不相同。 何昌期得意洋洋,有恃无恐。 宇文洁满脸羞愧低着头,抱着何昌期的胳膊不肯撒手。 管崇嗣则是脸上带着戏谑的笑容,打算看场好戏。 “宇文氏,本帅问你,李儹是不是长期虐待你,让你过不下去日子了? 本帅只问你一次,想明白了再说。 你只需要说是还是不是,本帅对你的家事不感兴趣!” 方重勇眼睛盯着宇文氏询问道。 “是的!” 宇文洁大喊了一声,随后躲到何昌期身后,生怕李璘父子扑过来砍死她。 “殿下,您刚刚也听到了吧。现在这情况,您也看到了吧? 宇文氏的新丈夫并不是管将军,也不是方某,而是这位何将军。 她不想与李儹在一起生活也是真的,对吧?” 方重勇装出一副无奈的笑容询问道。 “贱妇!我杀了你!” 李儹气得拔刀朝宇文洁扑了过去,电光火石之间,何昌期随手将李儹的胳膊拽住,借力打力般的猛然一甩! 这是战场上搏杀时常用的小伎俩。 没想到李儹身体不受控制般的朝着后面飞去,直接撞在大堂的柱子上,后脑先碰的柱子,随即倒地不省人事。 高尚面色大变,连忙上前将手指放在李儹的鼻息处,只感觉对方气若游丝,似乎快要不行了。 (本章完) 第564章 梁子 李儹不会真死了吧? 趁着李璘等人都还在愣神的时候,方重勇微微皱眉,慢慢走上前去,查看李儹的情况。 地上没有血迹,方重勇猜测应该只是头撞了柱子昏厥过去,暂时陷入假死状态了。 他想起阿娜耶以前教自己的办法,遇到有人昏迷的话,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掐人中再说。 方重勇猛掐李儹人中穴,这位永王次子身体似乎颤抖了一下,然后缓缓睁开了眼睛。 虽然看起来眼神有些呆滞,但似乎不像是有大碍的样子,而且貌似也没认出方重勇来。 一旁紧张观察的李璘等人不由得松了口气。 刚才何昌期那一下,让他们意识到:现在的武将其实是惹不起的! 因为他们真敢杀人,甚至发狂起来,连方重勇都不一定能完全约束得住! 人家一刀把你剁了,那可不就是顺手而已么?就算事后将他千刀万剐,难道被他杀死的人还能死而复生不成? 这一刻,李璘心中有些心虚起来了。 “殿下,不如先带李儹回客房休息,再说其他的吧。” 方重勇面色沉静说道,算是主动下台阶,暂时“搁置”休书的事情。 刚才他和李璘已经骑虎难下,谁都没法再进一步。现在李儹从假死中清醒过来,看样子是没什么麻烦了,不如借此机会双方都顺着台阶下来。 免得最后闹到撕破脸,变成双输的局面就不好了。 毕竟,再找个傀儡也是需要时间和精力的,多多少少都会影响早就设定好的战略布局。 至于李儹跟宇文氏和离的事情,那自然是低调处理,不会再有什么波澜了。 丘八们的行为虽然看起来很粗暴,但做的事情却又是“世家层面”的事。只要把何昌期身上按一个世家子弟的身份,便可以拨开迷雾看见本质。 权贵之家的人被逼离婚,立刻改嫁或者换老婆的事情,是从汉代开始便有无数先例了,没什么了不得的。 果然,高尚替李璘回答道:“嗯,那就按方节帅说的安排吧,李儹现在需要找医官看看情况,就不劳烦节帅了。” 听到这话,方重勇跟身边的严庄使了个眼色,后者慢悠悠上前对李璘行了一礼,随即在前面引路。此时李儹已经从地上爬起来了。人虽然还昏昏沉沉的,但在其他人的搀扶下行走自如,只是看起来比较虚弱而已。 “哼!” 李璘冷哼一声,在高尚的极力劝阻之下,这才甩了甩衣袖,大步走出汴州府衙。 只留下一地鸡毛,让留下的人面面相觑。 谁都知道,梁子已经结下了,这件事还远远不算完,只是不知道最后会走向何方。 “节帅……” 等李璘一行人离开后,何昌期上前对方重勇抱拳行礼,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刚刚,大恩没报的他,差点就闯下了大祸了。 “放心,给你封的官职,一个都不会少。” 方重勇拍了拍何昌期的肩膀,示意他不要多话,现在这个时候,他说什么都不合适。 “谢节帅。” 何昌期讪讪说道,大恩不言谢,报恩是将来的事情,不必挂在嘴边。 方重勇看了看一直低着头不敢跟自己对视的宇文洁,心中忍不住一阵吐槽。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宇文氏昨日还是李儹的夫人,今天就换了丈夫,她也只是觉得羞愧,却一点都没拒绝。 面对生存的威胁,面对更好的生活,这些权贵之家出身的女人,可以很顺滑的过渡身份。 什么情比金坚,都敌不过现实的压迫。 韦三娘确实对得起李琩的一往情深,因为坚守比背叛要困难太多了。 难怪刚才李儹要发狂,在宇文洁撒谎,当面承认自己从前被虐待的时候,就代表她已经实质性背叛了从前的丈夫。 或许昨夜洞房的时候,宇文洁就已经认命了。 或许李儹以前对她不错,但也就仅限于过去。 想到这里,方重勇就忍不住感慨这个时代的男人,活得真是太不容易了。 男儿当自强这句话,不是一句自勉,而是有着非常现实的意义,重要到不能忽略。 强者,就什么都有,可以随意处置弱者的一切。 弱者,就什么都保不住。 身边的一切,甚至包括他自己,都会被强者随意处置。 没有原因,不讲道理,简单粗暴。 最后结局如何,全都要看强者的需求甚至是心情。 “去吧,新婚放你三天假。” 方重勇大手一挥,示意何昌期快滚。 众人都离开后,他独自来到府衙书房,严庄将李璘等人送去城外驿馆后,也来到府衙后院书房,似乎是有话想说。 “说吧,已经憋了好久,快憋不住了吧?” 方重勇面色平静说道。 严庄小心翼翼坐在他对面,压低声音说道:“节帅,您这一石三鸟之计,真是高啊。” 他不由得对方重勇竖起大拇指。 “噢?你倒是看出什么了么?” 方重勇将手中的信件放在桌案上,眯着眼睛看着严庄询问道。 “嘿嘿,这第一只鸟嘛,是堵住永王收买银枪效节军中大将的路子。 您派管崇嗣抢了永王的儿媳,将其嫁给何昌期。这一下就有两人跟永王势不两立。 这两人各有亲信,他们便已经代表军中很大一部分基层军官了。 至于其他人,只要是来喝过何昌期喜酒的,都不太可能站在永王这边。 节帅也是通过观察宾客的表现,来判断哪些人可以重用,哪些人首鼠两端还需要再观察观察。 这便是第二只鸟。” 严庄侃侃而谈,显然是看出来了很多东西。 “那还有一只鸟呢?” 方重勇似乎来了兴趣。 “至于第三只鸟,便是李璘本人。 节帅通过强迫他儿媳离婚改嫁,敲打了他和他下面一些幕僚。 那些人看到永王居然如此无力,连次子的婚姻都护不住,难免生出兔死狐悲之心,必定离心离德。 如此一来,将来永王还怎么号召一群人跟节帅斗呢? 这才是节帅的最终目的。 既要把李璘竖起来当旗帜,又不能让这面旗帜有自己的想法。” 严庄搓着手,一副信心满满的模样。 不得不说,他已经猜中了一大半。 方重勇只是想让这件事变成一个符号,告诉麾下亲信:只要跟着我好好干,将来肯定什么都有。 大争之世,争的是什么? 是土地,是人口,是人心,这些都不假,都是实在话,但是太虚了。 一个人每天就能吃那么多,住一间房,睡一张床,他能做的事情很有限。 所以真正争的是人才,是组织构架,是战略规划。 很多人觉得有民心就能战无不胜了,其实民心是很虚的东西,百姓就算支持你,他们要怎么支持? 就算想帮忙也得有“门路”,而这些力量都需要变成实实在在的兵员、粮食、武器,又需要有人来指挥他们作战。 于是最重要的事情,反而是通过各种方式聚拢人才为己所用,这才是根本。 要别人跟着你办事,心甘情愿的,主动积极的,那就要把该给的待遇给到位。 该封官的要封官,该分权的要分权,该赏赐的要赏赐。 不能既要马儿跑得好,又要马儿不吃草,这样是不行的。光说那些假大空的漂亮话不行,把对方当傻子,更是不行。 在回程的时候,何昌期说永王的儿媳宇文氏看起来挺不错的,方重勇立刻就给他安排得妥妥当当! 这就是当大哥该做的事情! 严庄不是个领袖人物,脑子里都是阴谋诡计,看不到这一茬。不是因为他笨,而是没坐这个位置,就没有这个意识。 “汴州四战之地,你有什么想法,可以畅所欲言。” 方重勇给严庄倒了一杯酒。 “堵不如疏,永王肯定会想方设法弄到忠于自己的部曲。不如将那些人都聚集在一起,到时候方便一网打尽。” 严庄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方重勇微微点头没有接茬,这一幕暂时还不太可能发生,但迟早也是必然要发生的。 “永王登基称帝后,便是与长安朝廷势不两立了。而节帅也不可能再投靠长安的所谓天子。 封锁运河,乃是应有之意。 如此卡着长安那边,他们愿意缓和关系,那就放一点漕船过境。 若是他们不听话,那就彻底卡死。” 严庄提出了他的第一条毒计,就是所谓的“经济封锁”。 事实上现在已经在做了。 “本帅听闻汴州渡口刚刚拦截了一批从扬州来的漕船,上面装的都是粮秣,对么?” 方重勇忽然想起这一茬来,他也只是听说有这件事,暂时还没去汴州运河渡口确认。其实之前的漕运一直没断,毕竟李璘现在也还没登基称帝,长安那边对于方重勇还存在着某种幻想。 可是当李璘来汴州后,之前一直负责运河漕运的严庄,立刻就把前往关中的漕船给扣了。 不许进,也不许回,连漕船带粮秣,全部没收! “回节帅,确实如此。” 严庄点点头,这件事他之前没跟方重勇商量,但很显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此计甚好,断掉漕运,饿死关中那帮硕鼠。” 方重勇嘿嘿冷笑道。 如果江南与两淮的漕船无法通行,那么这两地的刺史也好,节度使也罢,都可以找借口,不往关中输送粮秣。 长此以往,这些地方自成体系是在所难免的,实际上也基本上处于独立状态了。 该说不说,这“小小的”运河,掌控着长安乃至关中的经济命脉。之前还不觉得,如今严庄就有些佩服方重勇的战略眼光了! 得运河者,不说得天下之兵,至少是得了天下之财。 有了充足的财富,便可以大展拳脚了。 “节帅,李宝臣目前控制了洛阳,邺城的李归仁,也臣服于他。 此前皇甫惟明惨败,让贼军中很多人都不敢再打长安的主意。 只怕下一步,李宝臣会重兵攻河南,节帅不可不防啊。” 严庄微微皱眉说道。 “你认为他什么时候动手?” 方重勇沉声问道。 “入冬,甚至是在寒冬,黄河结冰之时。从洛阳和黎阳两个方向夹攻汴州。” 严庄十分笃定的说道。 “不,如果我是李宝臣的话,一定会在春耕的时候动手。” 方重勇轻轻摆手说道。 严庄始终不是带兵打仗的人,军略差了点道行。 方重勇并不认为李宝臣会冬天出手。 要是换了别人,一定会在冬天动手。但是李宝臣,那是跟方重勇和银枪效节军打过交道的,不能以常理揣度。 冬天进攻看似利用了天时,黄河结冰好渡河。然而两个和尚抬水吃的道理,宝臣大帅一定不陌生。 很多时候,打仗并不是人越多越好,特别是还要跟怀着二心的“友军”配合。 结局通常会不太好。 李归仁若是入局,对李宝臣来说不一定是好事。谁知道李归仁会不会出工不出力,等着李宝臣跟银枪效节军互殴到你死我活,他再来捡便宜呢? 李宝臣对李归仁又能有多大的信任? 而春耕的时候,是运河最繁忙的时候,冬天运河结冰,不能漕运。很多货物积压了一个冬季后,都在等春耕时冰面融化,水位高涨时运输。 同时,春耕也要开始了,不能耽误农时,所有的事情都要给春耕让位。 那时候一定是汴州最忙的时候。 李宝臣根本就不需要招呼李归仁渡河,春耕的时候汴州的农夫在耕田,脚夫在运货,官府上下为了各种杂事忙得不可开交。 到时候谁还顾得上守城啊? 如果再把营建汴梁城也算上,汴州那时候就更忙了!方重勇以己推人,如果他是李宝臣,绝对会选择在春耕时动手。 “春天啊,那可就麻烦了呢!” 严庄长叹一声,其实冬天的时候,正是团结兵农闲训练的季节,可以用的士卒很多。民力也很充分,就算是陆路运粮也不会缺民夫。 春天可就不好办了。 “放心,某有一计,可解此危局,附耳过来,我告知于汝。” 方重勇对着严庄招了招手。 …… 来到了开封城外的驿馆暂时歇息,李璘看了看躺在床上休息的李儹,无奈叹了口气。 这厮几乎是骂了一路的宇文氏,也不知道他骂过瘾了没有。反正也不重要了,一切都木已成舟。 女人而已,没失去之前还能想想,失去以后,也就那样了。 李璘回到自己的厢房,让高尚找来一壶酒,自顾自的喝闷酒,心中又是无奈又是酸楚。 没错,现在李璘的气已经消了,剩下的只有后怕。 他知道自己确实冲动了。 方重勇估计不敢杀他,但何昌期就未必了。 那么多亲王,又不是只有他永王一人有资格登基,很多人都有资格的! “唉,险些误了大事。” 李璘长叹一声,又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只觉得这酒水又苦又涩。 “殿下敢于直面方清,确实是勇气可嘉,可惜如今不到时候。 殿下不如写下休书,让奴交给方清,就此了结此事,等待登基大典吧。” 高尚给李璘倒了一杯,耐心劝说道。 李璘敢来开封要人,不得不说还挺带种的。只是这种毫无谋略的鲁莽,并不值得提倡。 此事总算是没有闹到街知巷闻,被打脸就被打脸吧。 高尚也是无话可说。 “殿下,汴州的局面,其实非常危险。 无论是关中的小朝廷,还是李宝臣、李归仁什么的,都对汴州虎视眈眈。 我们真的不方便现在就跟方清翻脸,汴州的安危还需要他顶着。 请殿下将来一定要多多忍耐才是啊!莫要被一些小伎俩弄得失了方寸。” 高尚耐着性子苦劝道。 李璘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点点头说道:“孤知道了,你放心便是。孤就等着登基,不会在意其他的了。” 这一刻,他的心智好像成长了一些。但是究竟成长了多少,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一个令人深思的历史小故事 783年,因为唐德宗一系列令人窒息的削藩操作,引发了“四王之乱”(宝臣大帅之死为直接导火索) 有因为调兵时操作不慎,爆发了功勋部队泾原兵(以安西北庭兵为主)在长安城外爆发的泾原兵变(朱泚之乱)。 唐德宗仓皇逃出京城,丢下自己的弟兄和亲戚。 《旧唐书》是这么记载的: 初,源休为京兆尹,使回纥,将还,卢杞畏其辩,能结主恩,次太原,奏为光禄卿。休怨望,故导泚僭号,为调兵食,署拜百官,事一咨之。时订其逆甚于泚,胁辱大臣,多杀宗室子孙几于尽。 (源休)又劝泚锄翦宗室,以绝人望,命万年县贼曹尉杨偡专其断决,诸王子孙遇害不可胜数。 朱泚害郡王、王子、王孙七十七人于马璘宅,丁丑,令所司具凶礼收殓于净域寺。 请注意杨偡这个小人物。 这时候安史之乱已经结束了,河北变成了安史之乱残部演变成的河朔三镇。 在泾原兵变的时候,叛军想杀李唐宗室,但是却又担心遭遇骂名。于是他们把刀交给一个叫杨偡的万年县县尉,对他说道:“刀给你,李唐宗室你来杀。” 这个叫杨偡的人,带着手下杀了多少呢?史书记载的,貌似杀了77人。这个只是别人说的哈,我没有考证过。 很多人会问,杨偡怎么敢的啊! howdareyou! 这他妈不就是个县尉么?之前还在长安做官呢,又不是叛军的铁杆,他怎么敢呢! 但现实就是这样,杨偡就敢啊。 什么狗屁皇族,一刀下去还不是死!杀一个是杀,杀77个还不是杀,有什么区别? 杨偡前半生如何不好说,之后大概率被处以极刑。但是在泾原兵变的这天,他爽到了。 我这个小故事是要说什么呢? 我就是想说,别太天真了,别太看不起底层了,别太以为李唐宗室就真的有多么了不起,是有什么光环笼罩,以至于别人都不敢动他们。 别真的太把什么所谓的“大义”当回事了。 人逼急了,管你是什么皇亲国戚,直接一刀撂倒。不要认为只有黄巢来了,下面的人才敢动刀。 这是783年发生的事情,离大唐灭亡还有124年呢! 第565章 建国大业之捉襟见肘 李璘只需要在陈留等着登基就行,但方重勇要考虑的事情就很多了。 最重要的便是营建汴梁城。 这不仅关系到新的“国都”落成,还与运河的经营息息相关。 乃是方重勇立足于河南的头等大事! 开封县城是四五条河流(不包括黄河)的交汇之处,其中大部分都可以进行漕运。除了通往洛阳的这一段暂时无法发挥作用外,其他的几条河,包括通济渠在内,冬季未结冰之前,漕运都十分繁忙。 所以目前规模有限的开封城,已经完全不能适应漕运增长的需求了,必须大刀阔斧的改建。将城外星罗棋布的渡口与库房统合起来。 权衡再三,方重勇感觉与其花力气改建,还不如重新落成一座新城。在原开封县城的东北面,让几条河都流入城中,并在城中也设立渡口。 也就是说,让开封县城城外汴梁城的卫星城存在,二者在防御上也可以互为犄角。 如此一来,新建的汴梁城,占地面积就不可能小。 然后,当贾耽把草绘的城池占地地形图(不是设计图)送到方重勇案头,并由刘晏计算出建造城池大致所需的时间、物料、人力后,一向处变不惊的方节帅,激动得差点昏厥过去。 这座大城,就凭现在他所掌控的河南道各州人力物力,没有十年时间,是绝对修不起来的! 光所需的土方,就是个天文数字,这年头可没有电力驱动的起重机啊!一切挖掘填埋都需要肩挑手提。 这还不提对应的木料、砖石、生铁等物料,以及铺设周边道路所需的沙子,加起来都不是个小数目。 这些东西想想就叫人头皮发麻。 “不照一般的规制修了,坊墙什么的,统统都不要!” 方重勇从桌案上取出炭笔,在草图上接着画草图。 他一边画一边说道:“不分什么坊市了,最里面一层是皇宫,第二层是皇城,第三层是外城郭,就这样得了,一共分三层。 然后把渡口建在城内,水流入城处建水门,算算到底要多少人力和物料!” 他把草图塞到刘晏怀里,后者只能无奈苦笑。 长安城是大唐在隋朝大兴城基础上改建扩建的,这一百多年几乎是年年在小修,几十年一大修,从未真正停工过。 这座汴梁城,修起来只怕也不会轻松到哪里去! “节帅,其实吧,我们可以先修个光秃秃的皇宫,以宫墙作为城墙。 早前就有先例,如南朝的建康,一开始便只有台城、石头城等零散城池。 后来定居的人多了,才有了名闻天下的建康城。 所以下官建议先修一座皇宫,应该不到一年便可以完工。以此为根基慢慢扩建即可,修到哪一步就算哪一步。 十年也是等得起的。” 贾耽小心翼翼的对方重勇叉手行礼建议道。 沉思片刻,方重勇微微点头,表示认可。 这确实是个应急的好办法。虽然不太体面,但却可以一步一步实现最终目标。 至于后面的皇城和外城郭,可以慢慢修嘛,又有什么关系呢! 方重勇忽然想起一件事,他看着贾耽好奇问道:“何老虎说你最近到处在借钱,你要那么多钱作甚?” 贾耽不答,低下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看他一副扭捏的样子,方重勇意有所指道: “你的难言之隐,定然是长安苏家那边的变故。苏娘子年岁渐长,苏家应该是希望你早日完婚,要不然苏娘子便要嫁给某位官员了,对吧? 你游历四方家道中落,哪里有钱给得起彩礼,想来也不过就这些事情了。” 听到这话,贾耽难以置信的抬起头,双目定定的看着方重勇,一脸骇然。 他找人借钱自然是为了彩礼,这件事很多人都知道。但是苏氏那边的变故,他却从来没有跟其他人提起过,方重勇居然可以猜个八九不离十! 确实不简单。 “你去把李晟叫来,然后去库房看看粮草还有多少。” 方重勇对身边的严庄吩咐了一句。 很快,正指挥手下在渡口清点粮秣,准备将其作为军粮运走的李晟,孤身来到汴州府衙书房内。 “你带上我的亲笔信,还有上次从海商那边收缴来的,那一罐子黄金做的开元通宝,走一趟长安,将苏家娘子带到汴州来跟贾耽完婚。 选几个机敏点的兄弟,见机行事。说话客气一点,能不动粗尽量不要动粗。 苏家要是不同意,你们就晚上去苏家抢人,现在便动身。” 方重勇压低声音吩咐道。 “得令,末将一定办好。” 李晟抱拳行礼说道。 说完他似乎欲言又止的样子,方重勇疑惑问道:“你还有事情没说么?” “姐夫,你啥时候接阿姊回汴州啊。” 李晟小声询问道。 “王彦舒已经去亳州了,你姐知道岳父自尽的事情后,就大病了一场,现在身子还没好利索,又怀着孩子。 还是在亳州养胎比较好。” 方重勇叹了口气,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现在妻妾都不能过汴州来,他也没有办法,只能等生完孩子以后再说。 王蕴秀听说王忠嗣自尽后,大病了一场,险些丢命。 再加上亳州那边好几个孕妇行动不便,确实不适合来汴州这边。 李晟只好领命而去。 “节帅,入冬后,土壤结冻,不方便筑城,只能等春耕后才能动土。 不过从现在开始,倒是可以储备一些木料之类的东西。 一直到运河结冰之前,倒是不愁运输。” 刘晏从怀里掏出一张纸,上面写着建设皇宫大体需要的材料,好多都是那种需要从南方运来的粗大木料,只能走漕运。 现在距离结冰期还有不到一个月了,运是可以运,但能运多少就难说得很了。 粗大树木作为房柱,所需数目可以计算出来。青砖是用来铺设城墙与宫墙的,可以通过计算城墙的长度来估算出砖块数量。土方则需要根据城池的面积估算,以前工部有一套完整的计算方法。 皇宫的建筑格局都有规制,较为固定,不比城池可以随心所欲设计。物料的估算还是比较准确的。 刘晏将估算的结果递给方重勇看,让后者看得一阵阵头皮发麻。这还只是皇宫而已,如果把宫城也算上,那就更不得了了。 这也难怪,皇族为了修宫殿大兴土木,往往就是在劳民伤财。方重勇总算理解为什么隋末的时候,那么多人站出来反对杨广了。 汴梁城只有最外面一层的城郭,可以慢慢的修建。到时候也会有很多百姓和商贾自愿参加,有钱出钱,有人出人。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说是这么说。 可要从头建设一座都城,又谈何容易。方重勇不想大兴土木,但汴梁城却是不得不修,只能咬着牙把事情办了。 这是改变如今政治经济格局的最大依仗,这也是不钻长安死胡同的唯一活路。 得运河者得天下,汴梁位于运河的核心之处,有着无与伦比的地理优势。天予不取,必遭其咎。汴梁城无论是不是将来作为都城,都是一定要修起来的。 “建,砸锅卖铁也要建。明年秋收前,一定要完工!” 方重勇咬咬牙说道,他也是决定豁出去了。 “那就要给渡口设立关卡,每一艘靠岸的船,都要收税。 不然的话,可没钱修皇宫呢。” 刘晏摊开双手,表示自己无可奈何。 人力可以靠征发民夫,物料还是要花钱去买的。汴州这边正处于急速扩张期,什么都要花钱。特别是军费,不可能少。又不是说他们只修汴梁城就什么都不管了,所以目前面临的困难可想而知。 缺钱是可以预见的。 “给商人们发盐引,让他们招募附近的脚夫来帮忙修。不要给渡口加税,商贾们不支持修汴梁城,就不给他们发盐引。要用引导的方式,让外来人参与建设,不要盯着那点税,把人赶跑了。” 方重勇轻轻摆手,否决了刘晏提出加“漕运税”的建议。 有句话说得好,免费的东西,才是最贵的。若是给运河渡口加税,会把那些专门跑漕运的商贾们给吓跑的。 如此一来,整个运河就会空转。只看到船在运河上走,但来往客商,都不愿意在汴州本地靠岸,更别提带动消费与贸易了。 无商不兴,缺了做买卖的人,汴州又怎么可能发展得起来呢?收船只的“停靠费”,弊多利少。 显而易见,只有不收“停靠费”,才能吸引更多外地船只停靠,拉动本地经济,最后收到更多其他税。 “节帅所言甚是。” 刘晏微微点头没有废话,方重勇的方案他还需要回去消耗研究一下。在搞钱这方面,刘晏可一点都不敢小看方重勇,把对方当外行。 他又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给方重勇。上面写着第一批盐引的发行数目和发行规则。 显然,这些套路都是刘晏早就准备好了的。 “说吧,现在建城到底缺什么?” 方重勇瞥了刘晏一眼,他发现这家伙好像做什么事情都是慢条斯理的,却又一切尽在掌握一般。 你问一句他说一句应对得当,就是不愿意一口气说完。 “回节帅,如果真要问缺什么的话,那下官可以这么说,修汴梁城所需的东西,无论是人力物力还是财力,什么都缺,要什么没什么。 这是一座都城,不是一座防守用的城寨,光修建官衙的钱就要许多。” 刘晏正色说道。 方重勇知道他还有下文,于是点点头,示意对方接着往下说。 “但物力财力这个好解决,我们靠着发盐引就能解决很大一部分,唯一不好解决的乃是人力。” 这下方重勇听明白了。 修汴梁城缺什么?缺物料么? 其实是不缺的,有运河的便利,什么物料都可以运过来。 真正缺的反而是人,或者叫劳动力也可以。 现在直接间接掌控的州有十多个,但不是所有人都能来汴州修城的。 因为汴州本身就是一个商业繁荣的州,包括临近周边的州县,都是如此。除了农耕人口外,其他的人基本上都是围绕着运河讨生活。 他们已经深度参与到商业活动之中,并为方重勇他们提供价值不菲的赋税。一旦把这些人集中起来,势必影响其他行业,甚至是影响农耕。 要修汴梁城,便不得不将这些人投入到广大的民夫队伍之中。越是赶进度,越是对其他行业影响甚大。 “你是说,修汴梁城,需要其他地方来的流民。将他们安置好,用于修筑城池,便解决了劳力问题。是这样么?” 方重勇若有所思的说道。 刘晏点点头道:“非流民不可。所以下官认为,这件事如果要办好,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现在还不是时候。一旦汴州周边打起仗来,自然就不缺流民了。到时候便可以大兴土木。” “言之有理。” 方重勇长出一口气,他也不得不承认,刘晏说得很有道理,有道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很多时候,想到这些繁琐的问题,他就很心急,希望一鼓作气把它给解决了。 然而越是着急,越是办得慢。 方重勇的计划,在制定的时候,是非常保守的。 第一步,李璘登基称帝,他这个节帅升级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外加殿前司的都检点,升级银枪效节军为禁军,并扩张兵马。最后形成一万职业化脱产精兵,五万可以参与野战的团结兵。 这个目标大概需要一年到两年时间去完成。 第二步,修建并完善汴梁城为都城,依托运河大力发展商业,静观时局变化。战略上以壮大自身实力为主,并适度向南面扩张。 这个过程大概需要三到五年。 第三步便可以考虑打过河北,先收拾河北,再收拾河东,最后收拾关中,席卷天下。 这个过程在十年内完成。 该说不说,这个战略还是很保守的。 可是轮到执行的时候,方重勇却恨不得时间可以快进,一下子就到一统天下的前夕。就像是在电脑上玩战略游戏,“叮”的一声就搞定一项事务。 只有等脑子冷静下来以后,他才会沮丧的发现,这一切绝不会如规划中的那般顺利。 比如说,在不影响治下农业与商业的情况下,修个汴梁城所需的民夫,方重勇现在都凑不齐。他需要“对外扩张”,获得更多的劳动力,才能建起撑得住未来百年漕运经济的都城。 这其实是因为原本的规划,还是太看重于“和平发展”了。而在这个大争之世,汴州作为四战之地,是不可能如此安稳的。大战一定不会少。 战争红利,才是影响计划的重大变数。 “诶?你怎么还在这?” 方重勇忽然发现贾耽一脸尴尬的站在一旁,疑惑问道。 “节帅,下官……还没,没打欠条。” 贾耽不好意思说道。 “放心吧,那些钱苏家不敢收的,欠条就不必打了。” 方重勇摆了摆手说道,并未解释为什么苏家的人,不敢收那一罐子黄金做的开元通宝。 倒是刘晏比较好心,他笑眯眯的对贾耽解释道:“能拿出一罐金子做的开元通宝,就已经说明了你的本事,不用担心苏家不嫁女,放心便是了。” 贾耽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好像明白了什么。 第566章 建国大业之暗流涌动 祭坛的选址与建立,百官人选的拟定,科举的新开与选拔规则,募兵的数量与分配等等一系列杂事,都需要方重勇亲力亲为来拍板,不敢有丝毫懈怠。 永王李璘登基称帝的日子,选在上元节那天,一切准备工作,都在紧锣密鼓中进行。 在李璘登基之前,方重勇还有一场奠定“新朝”根基的仗要打,马虎不得。 这天晚上,方重勇站在汴州府衙书房里,盯着墙上的规划图,凝视沉思个不停。他一直在为汴梁城的事情操心,哪怕到了夜深人静也没法停下来。 政治中心的必要性,对于一个割据势力来说,再怎么看重也不为过。占据长安或者洛阳,会成为众矢之的,无法安心发展,另起炉灶势在必行。 汴梁城改变的不仅是政治格局,还有经济格局。物流的便利意味着商品经济的覆盖区域也会大大提升,各州税赋转运的成本也会大大降低。 正因为重要,所以汴梁城不能马马虎虎随便应付了事。 按照规划,汴梁城的外城,需要周长四十里,才能将几条河流的主要渡口都囊括在内。而内城的规格,一般为外城面积的四分之一,而皇宫面积,又是内城面积的四分之一。 表面上看好像皇宫就是一座宫殿,其实已经比军事上比较常见,那种临时修筑的营垒大很多了。所需要的钱财与人力也不少。 李璘登基就好比是买新房一样,起码都有个毛坯房,也就是皇宫,才算是把事情糊弄过去。宣布登基就类比于买了期房,但房子还在建。 可以暂时不住进去,却不能一直不住进去,皇帝一直住州府衙门,那还叫皇帝么? 所以现在所有的压力全给到方重勇这边了。 “节帅,永王那边没有动静,休书倒是送来了。百官的名单,由韦子春代表永王过目,没有什么问题。” 严庄来到方重勇身边,低声禀告道。 李璘登基称帝是各方共识,在方重勇“敲打”过李璘以后,那边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基本上所有的重要职位,都是由方重勇的亲信把持。 “嗯,意料之中。” 方重勇将手放在背后,眼睛依旧是盯着墙上的地图。贾耽绘图的本事确实不一般,城池虽然只是描了个轮廓,但周边的地形却是绘制得很明晰。 至于李璘那边,屈服是必然,儿子离婚,儿媳改嫁这种事情纠结起来没意思,改变不了什么。 “节帅,李白志大才疏,让他去长安那边游说颜真卿,会不会……有些不妥?” 严庄面带迷惑之色询问道。 李白是什么德行,严庄感觉方重勇应该是最明白不过的,更何况他现在还是永王的亲信。 这种人能信任么? “李白除了会写诗外,还有一个很厉害的本事。” 方重勇转过身,看着严庄说道。 “本事?” 严庄可不觉得李白除了写诗外,还能有什么本事。 “李白当然是有本事的,只是用法有些特别。罢了,这个无所谓了,反正他已经去关中了。” 方重勇不想继续谈这个话题了,他转换话题接着问道: “募兵的情况如何?” “回节帅,募兵令已经传达下去了。节帅与银枪效节军威名在外,各州都报名踊跃。” 严庄小心翼翼的答道,他其实对于方重勇是比较畏惧的,因为这个人总是可以提出比自己高明一筹的办法。 “如此便好。 传令下去,入冬之后,银枪效节军将会从各州团结兵中招募精锐,就不必对外发募兵令了。” 方重勇对严庄下达了一条很“奇怪”的命令。 “节帅,那样的话,银枪效节军的兵员补充要推迟呀。” 严庄还是提出了自己的担忧。 不过方重勇好像决心已定。他用不可置疑的口吻说道:“宁缺毋滥,直接招募进来的人不知根底,要不得这样的。” 建立基层党组织什么的,在这年头完全没有可行性。所以要保证军队的战斗力,只能采取“滤网”模式。 即在“军中选兵”,而不是“民中选兵”。这样选出来的兵员只要经过短时间训练,就能做到令行禁止。 一场战斗要赢,最重要的因素,就是令行禁止,一切行动听指挥。 刚刚从百姓中招募进来的丘八,显然不具备这个素质。 严庄连忙点头称是,心中却是认为方重勇太矫情了。这样的办法虽好,见效却慢。 大争之世争的是什么?争的是时间呀!什么东西都没有时间重要! 一步慢步步慢! 但严庄也知道,自己是无法说服方重勇的。因为他心中的战略,跟方重勇心中的战略,完全不一样。 方重勇似乎有放弃进军长安,以汴州为核心取代大唐的计划! 这种想法,简直是狂妄,大胆!在严庄看来,唯有以洛阳为新都方为上策! 不过占据洛阳的问题在于,会被各方势力群起攻之。也不能说方重勇的考虑没有道理。 正当严庄要开口提一嘴暂时定都洛阳的时候,书房门外有亲兵禀告道:“节帅,有个自称是洛阳故人的和尚前来拜访,就在府衙门外。” 洛阳故人? 方重勇第一反应就是李怡女扮男装。不过转念一想,无论如何,李怡也不可能假扮和尚吧? 况且李怡那皎洁妖娆的身材,亲兵会看不出她是女人? “带进来吧。” 方重勇应和了一声,并未让严庄离去。 不一会,一个样貌看上去不过四十岁的中年和尚走进书房。 他对方重勇叉手行了一礼说道:“京兆韦氏韦兰,拜见方节帅。” 韦兰,从前在长安担任过兵部员外郎,韦坚的亲弟弟。方重勇当时还在沙州当刺史的时候,韦兰这厮签发的军令,就没少送到他案头。 人没见过,名字如雷贯耳! “真是稀客啊,请坐请坐。” 方重勇指了指面前桌案对面的软垫,严庄连忙站起身,来到他身旁坐下,眯起眼睛打量着韦兰。 普通的和尚通常是慈眉善目,身形微胖的。 可是韦兰看起来却颇为消瘦,一看就知道,这家伙压根就没在寺庙当什么和尚。只不过为了出行低调,临时梯度了一下而已。 韦兰瞥了一眼严庄,没吱声,似乎有些不自在的样子,显然是不想自己跟方重勇的谈话被外人听到。 方重勇不慌不忙对他介绍道:“这是我的谋士,嘴巴很严,韦先生不必介怀。” “韦某来此,是为了助节帅攻取洛阳的。” 韦兰沉声说道,从怀里摸出一封信来,放在桌案之上。 其实这封信的内容,方重勇即使不看,也能猜个七七八八, 因为韦兰大概还不知道,李怡其实已经把他们的大致计划告知方重勇了。 “洛阳那么大,又岂是方某想夺就夺的啊,韦先生这是说笑了。” 方重勇一边摇头叹息,一边接过信,将其拆开,一目十行阅览起来。 看完之后,他也没说什么,直接将信件递给严庄,让后者观摩。 整个过程一言不发,书房里安静得针尖落地可闻。 严庄看完信,差点没笑出声来,一直强忍着。 韦兰看到严庄这副轻佻姿态,眉毛一挑,露出不悦之色。不过他此行汴州是为了求援,哪怕有脾气也不能发作。 于是韦兰定了定神,看向方重勇,等待着对方的回答。 “你们与本帅麾下铁军里应外合,歼灭李宝臣的亲信部曲。 事成之后,本帅该奉谁为主?是李琬……还是李璘?” 方重勇笑眯眯的问道,语气有些意味深长。 “那自然是奉我主李琬。” 韦兰沉稳答道,面不改色。 估计是怕方重勇怼人,他又接着补充了一句说道:“但是银枪效节军可以入洛阳,节帅纳李怡为妾就行了。李怡国色天香,配节帅英雄无匹,也是天作之合。相信节帅之前已经与她见过面了。” 不得不说,这个价码确实开得可以。 换句话说,方重勇不要名分大义,只要掌控实际兵权就行了。还能抱得美人归,人地两得岂不美哉? 至于李璘……什么李璘,没他的事了!永王还是永王,滚回齐州等死就行。 对方重勇来说,这是一个很有利的条件。 因为永王还没有登基称帝,方重勇的所谓“承诺”,其实知道的人也很少,大部分官僚都只是在猜测而已。 既然河北势力可以清洗李琬政权中的关中派,那么关中派自然也可以引入外力,收拾河北势力,改头换面。 毕竟,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 李璘能给的,李琬可以给 李璘给不起的,李琬依旧可以给。 这样看来,此刻方重勇好像变成了一个关键筹码,如楚汉之争时拿下齐国的韩信一般。 倒向汉王则汉王胜,倒向项王则项王胜。 香饽饽一个啊! “事关重大,某要好好考虑一下。” 方重勇摆了摆手,没有把话说死。 这似乎并不在韦兰意料之外,他满不在乎的笑道:“节帅有所不知,李宝臣决心明年春季就东征河南,以此压服持不同意见者,并迎娶李怡。可没有多少时间给节帅去考虑呀。” 听到这话,严庄有些吃惊的看着方重勇。 如果韦兰不是在虚张声势的话,那么这回又是方重勇猜对了。李宝臣选择出兵的时间,果然是出其不意,选择在冰雪消融的春季。 一般人都是这样嘛,总是觉得危机会在自己准备最妥当的时候到来。 而现实情况,却又常常是相反的。 严庄觉得汴州这边冬天农闲状态人力充沛,应付李宝臣一点问题都没有。可是宝臣大帅也不傻呀,他又怎么可能在冬季出兵呢。 李宝臣这个人你可以认为他思维很奇葩,甚至有点傻。但他在用兵这方面却一点都不笨,甚至可以说很有天赋。 “本帅知道了,你给本帅三日时间考虑。三日之后,本帅自然会给你一个答复。” 方重勇的态度很温和,只是推辞的意思也很明确。说是花时间考虑,本身就意味着他的兴趣不大,这种场面话听一听就罢了,不用想太多。 韦兰显然经验丰富不好忽悠,他忍不住提醒道:“方节帅,如今这世道,相信您也看到了。谁都不知道将来会变成什么样子。有时候失去一个好机会,就意味着将来命运多舛。您好好考虑一下吧,我们是很有诚意的。” 说完,他便躬身行礼告辞。 等他离开后,方重勇这才看向严庄问道:“你以为如何?” “不如何,甚至连李怡这个女人,节帅现在最好都不要碰。 只要剿灭了李琬,洛阳也好,美人也好,都是节帅的,没必要急于一时。” 严庄有些不屑的说道,面露嘲讽之色。 关中那帮人扶持李琬造反,其实也是将其当做傀儡,这一切都不是李琬本人的意志。 李璘现在也是傀儡,跟李琬是半斤八两。 如此一来,转投李琬就没什么必要了。甚至从道义上说,处境还更恶劣一些。 至于占据洛阳,这是跟方重勇的战略规划违背的。洛阳不是不要,而是不能现在拿下。 韦坚抛过来的橄榄枝,到底是接还是不接呢? 其实方重勇心中早就有了答案。 “咱们的计划都是以扶持李璘登基去准备的,现在已经来不及换手了。我们拉韦坚一把也很简单,打败李宝臣就行了,根本不必配合他们行动。” 方重勇满不在乎说道,韦坚这帮人就跟蔓藤一般,只能依附于强者存在。这种人不搭理也罢,将来等着他们来投靠就行了。 “节帅,您的意思是说,晾着韦兰么?” 严庄疑惑问道。 方重勇没说话,只是把信递给他说道:“你替本帅走一趟,将这封信交给韦子春就行了。无论他问什么,你都不要废话,什么都不要说。” 交给韦子春? 这一招妙啊! 严庄立刻明白了方重勇的用意。 韦子春是永王李璘的首席幕僚,但他也是京兆韦氏的成员,并且还在开元时期当过京官!其履历一点都不比韦兰差。 当然了,不能跟韦坚比。 而韦坚在信中劝说方重勇转投李琬,并愿意配合攻取洛阳作为见面礼。换句话说,这意味着方重勇的亲信兵马可以用较小的代价入主洛阳。 如果成功,那几乎是一步登天,便有了跟关中争夺正统的实力了! 压根就没有李璘什么事! 就问李璘看了这封信到底慌不慌。 韦子春交信,因为他出身韦氏,难免会引李璘的猜疑; 不交,等于是将把柄递给方重勇了。只要方重勇留个正本在手中,给韦子春誊抄的副本。 然后将来把正本交给李璘,便可以让韦子春万劫不复。 这一手离间计,当真是用得妙。 就更不用说李璘看了这封信后要慌成什么样子了。 到时候便有很多事情可以操作。 严庄将信揣入袖口道:“下官去抄录一份,今夜便送到韦子春手中,绝对不会耽误节帅大事。” “去吧,本帅等着李璘登门拜访呢。” 方重勇嘿嘿笑道。 等严庄离开后,他这才感觉到一阵深深的疲惫。 “建国大业”虽然是扶持李璘称帝,但所有的一切,所有的内外事务,从上到下都是他方某人包办的。 简直把脑袋都闹麻了。 如果最后让李璘摘桃子,那还有天理么? 第567章 建国大业之远交近攻 回到了心心念念的长安,走在宽阔的春明门大街上,李白记忆里那个繁荣而富庶的长安,早已不复当年盛况。 路还是那么宽,可街上行人皆是行色匆匆,墙角处乞儿时有所见,秋风卷着落叶,放眼望去一片萧条。 不少人携家带口的从城内向东而去,步履蹒跚,好似逃难一般。 今年关中严重缺粮,已经让很多长安城内的普通人家受不了了。 长安鼎盛时期,每年粮食缺口大约三百万石,河北大概可以解决一百万石,两淮与江南大概可以解决八十到一百万石,剩下的则依靠关中本地输送。 如今河北的粮食收不到了,两淮与江南的粮食,也大大减少,长安城内的粮食缺口起码还差一百万石。不少穷苦人家,手工业者乃至小商小贩们已经混不下去了,携家带口的离开长安回家乡就食。 他们不想走,却又不得不走。武周时期的长安粮荒,似乎今日重演。 李白没有去西市看粮价是多少,但他知道,那肯定是一个很吓人的数字。 他眼角余光看到有几个人鬼鬼祟祟的跟在自己身后,于是把手握在剑柄上,随时准备动手。 好在只是一场虚惊,那些跟踪的人看他朝着敦化坊而去,便立刻放弃了跟踪。敦化坊乃是官宦之家聚集之地,可谓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朝中为官的人不少。 不是普通盗匪得罪得起的。 来到颜府门前,轻轻的敲了敲大门上的铜环。 颜真卿之子颜頵开门,看到李白的样子,面露疑惑之色,感觉似乎在哪里见过。 “鄙人李太白,特来拜会颜相公。” 李白有些拘谨的行礼道,心中时刻想着出发前韦子春的提醒。 一定要小心再小心,这是关系到生死存亡的任务,万万不能有失! 颜頵一听是李白,连忙将其引入家中,眼中满是崇拜之色。 “太白先生的诗文名满天下,能来我颜家做客,真是令寒舍蓬荜生辉啊。 先生请稍后,颜某去取酒水。” 颜頵连忙找来好酒,招待李白吃酒。 二人落座之后,颜頵有些疑惑的询问道:“不知道太白先生来找家父,所为何事呢?” 李白很想来一句“关你屁事”,但想起韦子春的千叮万嘱,还是收敛了自己的脾气,对颜頵叉手行礼说道:“李某找颜相公实在是有要事相商。” 后面那句“不方便让你知道”,则隐去不说了。 颜頵不是傻子,自然是心领神会。他将李白引入颜真卿的书房,并在此陪他闲聊。 原以为颜真卿会很快返回,没想到这一等就是四五个时辰! 一直快到亥时,颜真卿才拖着如同行尸走肉般的身躯回家,而李白和颜頵二人居然已经在书房里等睡着了! “去歇着吧。” 颜真卿对着颜頵轻轻摆手道,身体里似乎带着无尽的疲惫。 颜頵本想留下旁听,但看到颜真卿态度坚决,只好退出书房,回卧房休息。 “许久未见,不知道李太白在何处公干呢?” 颜真卿不以为意的询问道,其实他现在作为宰相,自然是知道李白是永王李璘的人。有此一问,不过是确认心中猜想罢了。 果然,李白对颜真卿叉手行礼说道:“李某现在在永王麾下公干,担任节度判官一职。” 这是废话,李白还不知道颜真卿目前是什么态度,自然不可能将所有的事情和盘托出。 “本相今日因为公事感觉疲乏,李判官若是有什么事情,就直截了当的说吧。” 和颜頵一副“小迷弟”的姿态不同,颜真卿还是相当沉稳的,身上宰相的派头很足。不会因为李白诗写得好,就对他另眼相待。 “得永王之命,来长安劝说颜相公出兵洛阳。汴州之兵,也会从虎牢关这边夹击洛阳。 相信贼军首尾不能相顾,定然会惨败收场。 若是此战能成功,朝廷则可以夺取河阳三城。得此要害之地,则漕运也被打通了。 两淮与江南的漕船便可以顺着黄河前往关中。 岂不美哉?” 李白没有废话,而是抛出了自己的杀手锏。 其实他不知道的是,李璘准备登基称帝的事情,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哪怕方重勇并未对外公布,但有很多迹象,都能证明永王在酝酿大动作! 比如说永王和他的幕僚来到汴州,就很不寻常。 颜真卿毕竟是当宰相的人,政治嗅觉远比普通人敏感,情报渠道也不简单,他自然是明白李白说的是什么意思。 “唉!” 颜真卿长叹一声,他担忧的事情,正一件一件变成现实。 李琬反叛的事情还没搞定,现在永王李璘也要反了。不过这也不算稀奇,李琩弑父杀君,等于是自动放弃了正统,打破了神器继承的潜规则。 各地藩王造反,是预料之中的事情。毕竟,这些人打着“为父报仇”的旗号也可以反了。 谁还会跟李琩讲客气啊! “李太白,本相问你一个问题,你务必要如实回答。” 颜真卿看着李白,正色问道。 “颜相公请问。” 李白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永王殿下,是不是已经准备称帝?” 颜真卿死死盯着李白的眼睛问道。 李白沉默不语。 其实不说,便已经是默认了。 李白也有自己的政治野心。 永王登基,他作为永王的幕僚,也会跟着升官。 最次也能混个礼部尚书吧? 以前他绝对够不到宰相这个位置,现在就不一样了。所以本质上说,李白跟颜真卿没什么私密话好聊的。 他坚决支持李璘登基! 利益不同,立场就不同,还能说什么呢? 难道在这个静谧的夜晚,顶着瞌睡跟颜真卿聊聊文学与诗歌? “本相明白了。” 颜真卿看到李白始终不说话,于是点了点头。 他懂了。 “李宝臣野心勃勃,有他在,封锁了黄河,江南与两淮的漕船到不了长安。李某今日在长安大街上看到饥肠辘辘者甚多,颜相公也应该看到了吧?” 李白再次提醒颜真卿,收拾李宝臣的意义何在。 确实,方重勇可以不管李宝臣,但颜真卿却不能不管。朝廷哪怕海路运粮,也必定要走黄河漕运到长安。 河阳三城,是扼住关中咽喉的项圈。 哪怕李璘要登基称帝,长安这边夺取洛阳,也有着极为迫切的必要性。 若是有汴州精兵配合,两面夹击之下,胜算极大。 不过还有个问题。 洛阳被攻下后,算谁的呢? 会不会有“黄雀在后”之事? 颜真卿一时间也有些犹豫。 “这是方节帅的亲笔信,上面还有永王殿下的印章和签名,请颜相公过目。” 李白这才从怀里摸出一封信,交给颜真卿。 这件事幕后是韦子春在穿针引线,无论是方重勇还是李璘,他们都期盼着宝臣大帅快点完蛋。 “嗯。” 颜真卿点点头,看完信后将其收入袖口。 方重勇在信中说,打败李宝臣后,宣武镇兵马便会退回汴州,不会进洛阳城。 这已经不是暗示,而是把话说得明明白白了。至于颜真卿信不信,那是他的事情。 颜真卿可以不在乎,但缺粮的长安却不能不在乎。 “李判官不如今日在颜府住下,本相还要考虑一下。” 颜真卿沉思片刻说道。 “如此甚好。” 李白松了口气,颜真卿没有直接拒绝,就证明这件事成了一半。 让府里的仆从安排好李白后,颜真卿却没去睡觉,而是把住在府中的幕僚李萼找来商议这件事。 颜真卿把方重勇的亲笔信交给这位幕僚,又把李白的话复述了一遍,然后便安静等待李萼的回答。 “颜相公,这件事我们没得选了。现在长安每天都有人背井离乡,缺粮太狠了。 不打通粮道,江南与两淮的粮食就进不到关中来,那要如何是好? 总不能等到饿殍遍地在动手吧?” 李萼忧心忡忡的反问道。 他也看出来了,其实这个问题的核心,并不是洛阳城,而是在洛阳城附近,黄河岸边的河阳三城。这是扼守黄河的咽喉之地。 自从李宝臣占据这里后,就断了关中的漕运。而皇甫惟明还在的时候,则一直没有下狠手。 皇甫惟明是关中世家的代表人物之一,他怎么可能对关中下狠手呢? 但宝臣大帅就不会给关中人面子了。 因此自从上次方有德在华阴击败皇甫惟明后,关中的境况就变得一天比一天差,越发的缺粮严重。 河阳三城是依附于洛阳存在的军事防御性质的城池,要夺取河阳三城就必须夺取洛阳。 从这个角度看,方重勇的建议没有什么问题。 李萼的看法跟颜真卿高度一致:出兵洛阳没问题,但战后洛阳归谁呢? 方重勇在信中作出的保证,他们能不能相信?要不要赌一把? 颜真卿陷入两难之中,所以才想听听李萼的建议。 “颜相公,目前长安很多人,并不希望当今天子是李琩。 这次出兵如果能顺利夺回洛阳,相信那些人也会消停一阵子。” 李萼慢悠悠的说道。 他似乎是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多余的话”。 其实,李萼是觉得颜真卿没必要死保李琩的,一个弑父杀君的人,真的配为天子么? 但颜真卿显然认为如果再次更迭天子人选,皇权会继续跌落,越发败坏。 两害相权取其轻,世上的选择,从来就没有十全十美的。 “明日你去一趟凤翔府,问一下控鹤军军使李嘉庆的意见,速速报于本相。 控鹤军再加上潼关兵马使高仙芝的人,对付李宝臣应该够用了。” 颜真卿长叹一声说道。 近期关中扩充了不少兵马,控鹤军数量扩展到两万人,潼关兵马使有一万人。长安城内有南衙禁军,加起来有两万新兵。 而李宝臣手里也只有五万人,还要分别驻守洛阳、河阳三城、以及虎牢关附近的郑州、滑州等地。 黄河对岸的李归仁虽然隶属于河北叛军,但是对于李宝臣也是听调不听宣。 若是宣武镇的银枪效节军,可以跟关中的兵马联合。两头夹击李宝臣,则必定可以取胜。 “领命,属下今夜便动身。” 李萼没有迟疑,点点头表示同意。 “稍等片刻,待本相修书一封。” 说完颜真卿很快就写完一封信,将其交给李萼带走。 等李萼走后,颜真卿这才疲惫的躺到书房的软塌上,感觉所有的气力都被抽干了。 李琩的杀父弑君,改变了即将席卷天下的大好局面。在此之前,至少颜真卿比方有德乐观,认为局面还可以收拾。 但现在不同了。 颜真卿很明白,现在与其是说在收拾局面,倒不如说是在苦苦支撑。 来自武关道的补给,好像也在逐渐变少。 听闻颖王李璬也在襄阳招兵买马,似乎跟李璘打着一样的主意。武关道是依赖汉江的一条补给线路,李璬的心思很重,一点点减少武关道的补给,其实已经是在为将来打算了。 颜真卿有办法么? 说实话,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关中的军队现在打到洛阳是没问题的,但更远一点,就不好说了。哪里能打襄阳的主意? 李璬也是皇子,若是对方阵前喊话,打着为先皇报仇的名号起兵,到时候人心向着谁还不一定呢! 颜真卿也知道控鹤军将士对长安这边的官僚很不满。 只是希望他们这次,可以大局为重吧。 …… 陈留县本地最大的一处宅院内,永王李璘看着韦子春带来的信件,双手颤抖,眼神中透露出恐惧。 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李璘看到韦坚写给方重勇的亲笔信,整个人都不好了。 “方清这是什么意思?韦坚这是什么意思?他们要做什么?” 李璘语无伦次的询问面前的韦子春道。他甚至都来不及去纠结韦子春本人出自京兆韦氏,会不会与韦坚暗通款曲! “殿下,方清将韦坚的书信交给在下,显然是不打算与那边合流。 请殿下莫要惊慌。” 韦子春小声安慰李璘说道,其实他也很紧张,因为一旦方重勇选择了跟韦坚等人合作,那么就再也没有李璘什么事了。 入主洛阳的诱惑,方重勇真的可以不当回事么? 李璘有点不敢相信。 “不同意就不同意,何必将信交给孤呢?” 李璘略不满的抱怨了一句。 韦子春有些无奈,只得小心翼翼的提醒道:“殿下,会不会是那方清希望您去一趟开封县,跟他当面聊聊?” 韦子春提出了自己的想法,事实上,这封信到自己手上的时候,严庄那可是啥都没说! 第638章 差距有亿点点大 扬州城外,长江边渡口。 来瑱拖着疲惫的身躯下了船,耳边一阵嗡嗡作响,脚步都感觉有些轻浮。 他居然晕船了!明明之前都不晕船的! “唉!国事艰难。” 来瑱喟然长叹了一声。 他来到扬州唐子城的城门口,有些犹豫要不要迈步走进去。 “来将军莫非是有什么心事?” 一旁的高适疑惑问道。 方重勇派他去常州传令,让来瑱带着大军主力先撤回江北。派王难得去常州换防,然后再慢慢把城内的百姓都撤到长江南岸。 勾引贼军冒进嘛,当然不可能突然全军退走。那样的话,傻子也看得出来是计谋了! 总之,这些事情跟来瑱无关,他带兵回江北就行。 只不过,既然来瑱已经带兵退回扬州休整了,那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高适有点搞不明白。 “盛王殿下,是不是已经……” 来瑱小声问道。 “没有什么盛王殿下了,只有陈留王,他已经去陈留了。” 高适叹息说道。 “陈留王……原来如此。” 来瑱点点头,像是松了口气的样子。 “来将军是忠于大唐,还是忠于陈留王?” 高适忽然停住脚步,不动声色询问道。 来瑱深知高适为人,一脸肃然说道:“来某自然是忠于大唐的。” “那曹操忠于大汉否?” 高适又问。 来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因为曹操到死都没有篡位自立。 甭管他是怎么想的,当时局面又如何。反正论迹不论心的讲,确实是这样。 这便是权臣的尴尬所在。没有篡位,很多时候都是替他人做嫁衣。 但是公允的说,只要权臣没有完成禅让上位的仪式,那么史官就不能说他不忠。 这也是后人的尴尬所在。 方清是什么心思,只要眼睛不瞎的人都看得到。然而同样的道理,只要他没有篡位,只要名义上的皇帝还是李氏之人。 那么你就不能说方清是反贼。 论迹不论心,试问谁不曾幻想过自己当皇帝呢? 谁敢拍胸脯说,如果某一天他真有机会当皇帝了,他会严词拒绝呢? 想到这里,来瑱也释然了。 比起袁晁这种明火执仗造反的,还是方清这种人更像样子一些。 都是两害相权取其轻罢了。 “无事,高参军带来某去见方大帅吧。” 来瑱勉强一笑说道。 二人来到扬州府衙的书房,被张光晟引进门后,就看到方重勇正在跟元载争论着什么,气氛似乎比较严肃。 “这件事,容后再议吧。” 方重勇对元载摆了摆手说道。后者一脸无奈,对他抱拳行了一礼,随即悄然退出了书房。 “元参军刚刚在跟本帅说,打算在长江以南,实行保甲连坐制度。本帅以为此举还是太过激进了。” 方重勇对高适和来瑱解释道。 保甲连坐? 元载还真是敢说啊! 保甲是编组方式,以户为单位,设户长;十户为甲,设甲长;十甲为保,设保长。 连坐制起始于周春秋战国时期,秦代商鞅发扬光大。不准擅自迁居,相互监督,相互检举,若不揭发,十家连坐。 保甲和连坐制度,分别实行的时期都很早,但把两者结合起来,还未有过。不过类似这样的社会组织模式,都是跟军事化分不开的。 过往换汤不换药的一抓一大把。 这一剂猛药听起来就令人不寒而栗,真正强行推行下去,不知道会闹出什么风波来,任何掌权之人,轻易不敢尝试。 方重勇拒绝这个提议,也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坐吧,不必拘礼。” 他对来瑱做了个请的手势。 高适知情识趣的行礼告退,离开了府衙书房,就剩下方重勇和来瑱二人面对面。 “目前江南的战局,你怎么看?” 方重勇没有废话,直接开门见山的说明来意。 来瑱也收敛心神,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他对方重勇抱拳说道:“大帅,目前江南的局面,其实需要……长期治理。” 似乎犹豫了很久,来瑱才说出“长期治理”这四个字来。 “那些容后再议,你先说说当前的战局。” 方重勇微微点头说道,对于来瑱想说的事情,不置可否。 “贼军看似强大,其实只是憋着一口气罢了。马上秋收,江南稻田大片大片的荒芜,没有人去收割。想来那些人冬季缺粮,应该是迟早的事情。 到时候大帅派精兵杀奔回去便是了,一鼓作气打到台州。” 来瑱大致描述了一下战略,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官军限于兵力不足,贼军势大,肯定要稳一手。 “言之有理,那来将军就在扬州操练部曲,补充兵员吧。近期会从登州那边补充一些渤海国来的战马,到时候,你负责带兵追击袁晁便是。” 方重勇轻轻摆手,似乎并不是特别担心江南的民变。 “谢过大帅,那来某告退。” 来瑱似乎有什么话想说,犹豫了一番,还是没有说出口。他的态度有点消极,似乎并不是很想往上爬的样子。 等来瑱离开府衙书房后,方重勇翘起二郎腿,眯起眼睛思索。 来瑱这个人,对自己似乎有些成见,属于是冥顽不灵的那种“保皇党”。当然了,此时此刻,如这般的人虽然是越来越少,但也不是没有。 关键是,方重勇还不好明着将其处置了。 他反复思量,一时间还没决定要如何处置此人。 正在这时,门外的张光晟走进来,凑到方重勇身边小声嘀咕道:“大帅,来瑱军中行军长史裴奰求见,说是有要事相告。” 来瑱的行军长史? 方重勇脸上露出玩味的神色,似乎明白了什么。 “带进来,莫要声张。” 他对张光晟交待了一句。 不一会,裴奰被带到。此人一副武将身材,并不文弱,显然也是久经战阵之辈。 “说吧,找本帅所为何事,爽快点。” 方重勇故意露出一副不耐烦的模样。 “大帅,下官是来检举来瑱的,此人……” 裴奰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但说无妨。” “来瑱对大帅不敬,私底下经常说一些抱怨处境的话,还说大帅是乱臣贼子。” 裴奰越说越心虚,生怕方重勇发怒。 “是这样的吗?” 方重勇微微点头,面色平静,看上去不怒自威,让裴奰压根就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是啊大帅,来瑱是陈留王的亲信,听闻陈留王被解除了淮南节度使之职,对大帅心怀怨恨。” 裴奰连忙鼓噪道,生怕方重勇把来瑱想得太好了。 “你作为行军长史,为何要告发军中主将呢?” 方重勇似笑非笑的询问道。 裴奰一愣,随即连忙抱拳说道:“方大帅英明神武,下官佩服至极。来瑱军中上下,对方大帅都是如天神一般看待,跟来瑱并非是同样的想法。” 你们的身段,都是这么柔软的吗? 方重勇心中吐槽了一句,顿时感觉有些啼笑皆非。 世间或许有人真能坚持心中的所谓“大义”。然而大多数的人,却是认为“形势比人强”,才是颠扑不破的铁律。 来瑱不想跪舔方重勇,心中对大唐还有幻想。可他的部下,想舔方重勇的人,却是要排队赛跑了。 至于裴奰的话,不查也知道水分不少。起码来瑱是不可能在私下里辱骂非议方重勇这个大帅的。或许心中可能有些想法,但一定不会说出来,特别是说给裴奰这样的人听。 当初李琦安排裴奰在来瑱军中,本身就有制衡的意思,两人的关系也不可能好。 “你先下去,此事本帅已经知道了。你的忠勇本帅会记得。 来瑱若有什么异动,你速速来报与本帅。” 方重勇笑眯眯的对裴奰说道,态度很是温和,言辞恳切。 “谢过大帅,下官一定肝脑涂地,为大帅效死力!” 裴奰点头哈腰,整个人都激动得发抖,兴高采烈的拜谢离去。 等他走后,方重勇这才疲惫的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杀人很简单,哪怕是杀亲信。可是杀人的后果,却要仔细斟酌。 人性趋利避害,有时候,看起来很丑恶,到处都是趋炎附势的人。 可是,这却又是人之常情。你强大了,就必然有人会依附。 比如高适,他对自己的态度就有明显的改变。 方重勇明白,这并不是因为高适想扶持他这个大帅当皇帝,而是形势比人强。 一切都和利益分不开。 高适要想施展自己的抱负,要想做一番大事,他就不能秉持着“我一定要死忠于李唐”的念头。 否则,便很难做出一番事业来。 如裴奰这样的人,则更直接。他们看到方重勇腿粗,选择直接抱大腿,简单粗暴。 正在这时,元载一脸激动的走了进来,对方重勇抱拳道:“大帅,前线大胜。王难得部在湖州义兴的国山和张公山之间的必经之路设伏,大败贼军袁瑛部,斩首两千。” 哈? 方重勇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赢了?不是让他退出常州么?” 方重勇不太理解,他明明已经交待得很清楚了。 是要诱敌呀混蛋! “大帅,战报在此,王难得已经退回常州城了。” 元载从袖口里掏出一封信递给方重勇,火漆还没拆开。 “唉!” 方重勇长叹一声,拆开信件,一目十行的看完。 王难得在信中写道: 如果直接退出常州,恐怕很难吸引到大量的贼军到长江南岸。 如果贼军就派个几千人的队伍,突入到纵深来探路的话,到时候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 还不如在常州以南的要地,狠狠教训他们一番。这样,贼军势必会集中兵力,以防再次吃亏。便可以将贼军的主力吸引过来了。 貌似,有点道理! “万一王难得把袁晁的兵马吓跑了怎么办?” 方重勇有些担忧的询问道。 “大帅,袁晁的兵马,少说十几万是有的。王将军这一次虽然是大获全胜,自身损失微乎其微。但说穿了也不过是击溃万人规模的敌军,斩首两千罢了。 贼军这么多人,这么多张嘴,不向北挺进不合适吧?” 元载对方重勇解释道。 “言之有理,那你给王难得写封信,让他依计行事。” 方重勇点点头道。 农民起义这种事情,就是不能停下来,一停下来就会死,内部矛盾就会爆炸。起义军只有不断的占领新地盘,才能持续壮大自己,并且延缓内部矛盾爆发的时间。 袁晁现在就是想退,也不那么容易退下来的。 “得令,下官这便去办。” 元载面露喜色,转身便走。 “为什么总感觉好像有什么不对劲的?” 等元载走后,方重勇自言自语说道,他总觉得自己好像算漏了什么。 …… 最近的一段时间,袁晁和他麾下的义军被官军打得晕头转向! 在这些义军将领的印象中,敌我双方交战,应该是双方列阵对峙,然后拎着刀砍人。又或者是围着城池亡命的攻城,城破以后打砸抢就行了。 但近期与官军的正规军交战后,袁晁却发现,那些战斗,好像完全跟想象中的不一样! 比如说最近败的一场就很令人窝火。 常州以南的隘口,也就是国山与张公山之间的某处,袁晁之弟袁瑛领兵一万为前锋,在此地被官军埋伏。袁瑛大败,仅仅带着数百骑兵逃脱,其他的兵马都溃散了。 这些人可是选拔出来的“精兵”! 如果说这种事情在情理之中的话,那么杭州这里吃的败仗,简直就是离大谱了。 自从上次在杭州城外吃了大亏后,袁晁也学聪明了。既然杭州城外不适合兵力展开,不方便围起来攻城,那我就把包围圈放宽一点,在余杭、西陵等地部署重兵! 这样的话,就算杭州城内的官军突袭,也不可能占到便宜。 然后袁晁马上就被打脸了。 探明敌情后,车光倩亲自带领三千锐卒。坐海船,在杭州湾以北的盐官登陆,攻克了几乎没什么防备的城池。 然后这队兵马一路北上,在嘉兴以南的地界横冲直撞,连续烧毁了几处粮仓。 最后打到了昆山附近的华亭县,这里是贼军“东路军”的总后勤基地,也就是专门为攻打苏州的兵马,提供粮秣的地方。 车光倩还是老规矩,歼灭看守粮仓的敌军后,命人一把火烧了粮仓。然后来到岸边点狼烟,等海船靠岸后,乘坐海船悠哉悠哉的返回了杭州城。 登州那些常年跑船的大商贾,他们亦商亦盗,麾下水手众多,对于沿海的地形非常熟悉。车光倩就是利用了他们熟悉地形的优越条件,行军的时候始终不脱离海岸线,用兵神出鬼没! 方重勇让车光倩守杭州城不假,但是没有说让他死守杭州呀! 利用海路打到外线,将围困杭州的兵马调度到外线,同样也是解除杭州围困的妙计。 袁晁在起事之前,不过是台州的一个小吏而已,他哪里见过这么高级的战术!结果被车光倩的组合拳给打得鼻青脸肿,优势兵力根本发挥不出来! 当苏州那边的战报,如同雪片般送到在余杭坐镇的袁晁手中时,这位义军领袖已经麻了。 打,还是跑? 袁晁心中天人交战,一时间举棋不定。 最近这段时间的战局,让他感受到了自己“下大棋”的水平,跟对手相比,差距有亿点点大! 第568章 建国大业之合纵连横 “洛阳,洛阳……” 卧房里,李璘感觉手中的信有千斤重。 韦子春现在守在门外等候他的决定,而李璘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他知道现在李琬的处境也很糟糕,哪怕方重勇投靠过去,李琬也依旧改变不了当傀儡的命运。 最后结局如何,不太好说。手中有强军的方重勇,很容易通过联姻等手段,将韦氏绑在他的战车上。 但无论如何,那时候李琬也比自己要轻松点了。假如方重勇真的要跟韦坚他们合流的话。 失去了汴州,李璘便不得不退回齐州,最后的命运,就是在那边等死。 李璘不想死,他觉得还是苟一天是一天比较好。 这让他想起近期为了前任儿媳宇文氏跟方重勇起冲突那件事,顿时感觉自己当时简直蠢得无可救药。 得亏高尚极力劝阻,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是要去一趟开封县,跟方重勇“冰释前嫌”才行。 “看来,捏着鼻子也得缓和一下关系了啊。” 李璘轻叹一声,自言自语说道。 对于他这样的亲王来说,天下可以走的路虽然很多,但活路却很少。 李璘近期隐约感觉到,争夺天下所需要的战略战术水平,其实是很高的,已经高到自己看不到的那个层次了。 皇甫惟明该厉害吧,一战而主力尽没,兵败身死。这带兵打仗的风险,简直大得离谱。 看似威风八面的节帅,搞不好一场战斗就噶了。 正因为如此,那些反叛,或者正打算反叛的亲王们,更要不得不依赖那些用兵如神的统帅,以及披坚执锐的丘八。 如此一来,持剑之人,逐渐掌控不了手中之剑了! “如果孤能像太宗皇帝那样战无不胜就好了,孤自己就是一把神剑,自然不会被神剑所控制。” 李璘长叹一声自言自语道,他还是发现目前所面临的最大问题,最终出路到底在哪里了。 说一千道一万,如果君王自己不能带兵,又怎么可能压得住麾下的骄兵悍将呢? 李璘发现自己之前还是太天真了,不该走上这条路,甚至都不该离开关中的。 只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正当李璘一个人在卧房中长吁短叹之时,长子李偒求见。 李偒勇武有力,喜好用兵,虽然没有指挥经验,但看起来似乎有点名将的影子。 他的身材很魁梧,或许将来能像太宗皇帝那样驰骋沙场,起码“硬件条件”俱备。 当然了,李璘曾经对李偒给予厚望,只是后来发现麾下的兵马实在是不堪战,李偒有本事也发挥不出来,这才放弃了幻想。 如今李偒求见,李璘也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才好。他连忙将韦坚写给方重勇的招揽信揣入袖口,装作无事发生一般。 “父亲,孩儿请求回齐州,在齐州训练兵马。” 李偒对李璘抱拳行礼道。 李璘这位长子并不知道韦坚给方重勇写招揽信的事情,所以这必然是之前弟媳被掳走,刺激到他这位兄长了。 “你可是为家丑而来的么?” 李璘有气无力的询问道,心里盘算着,到底要不要把韦坚的信给李偒看。 “父亲,就算没有那件事,您难道就看不出来吗?” 李偒有些焦急的询问道。 亲弟弟被迫离婚的事情,虽然对李偒有些刺激,但这并不是他这次来讨要兵权的主要原因。 毕竟,被掳走的又不是他的正室夫人。 “罢了,你愿意去齐州也好。” 李璘轻叹一声,从怀里摸出一个黄金做的鱼符,将其交给李偒。 至于袖口的那封信,他已经不打算拿出来了。 “去吧,在齐州好好练兵,莫要轻举妄动。” 他似乎有些意兴阑珊的摆了摆手。 韦坚的这封信,让李璘认识到了自己的不足。 真正“上桌”的那些人,像什么借力打力,连横合纵,里应外合,不战而屈人之兵等手法,都是很常见,而且正在被广泛运用着。 他也发现了自己的短板,面对崩坏的天下,欺骗与背叛成为常态,宗室身份只是拿到了游戏的入场券,并不能保证手下人才的忠诚。 怎样驾驭复杂的人心,成为了一个摆在面前的重大难题。 既然李偒要折腾,就随他折腾吧。经过方重勇敲打的李璘,已经选择了无为而治。 “谢父亲成全!孩儿今日便启程前往齐州!” 李偒十分激动的对李璘叉手行了一礼,随即拿着鱼符便走,没有丝毫停留,似乎已经是急不可耐的要去齐州带兵了。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李璘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才好。很久之后,他才失笑摇头。 随后,李璘把韦子春叫到了书房。一见面,他就对韦子春说道:“现在就启程前往开封县吧,孤要跟方清好好聊聊。” “殿下,丘八跋扈,您一定要忍耐一些啊。” 韦子春忧心忡忡的说道,他还是有些担心李璘。 怎么说呢,他觉得李璘是真斗不过方重勇啊。越是冲动,越是会感觉难受。 如果实在是做不到,不如什么都不做,做得越少,犯错就越少。 “放心吧,孤已经想明白了。事不宜迟,现在就启程吧。” 李璘拍了拍韦子春的肩膀说道,这次他是真的想明白了。 在做皇帝之前,先想想怎么活下去吧。 …… “拿一斗新丰酒,再来一盆淮扬酒焖黄鸡,一盘清蒸鲈鱼。 上菜要快些!” 杏花楼的二楼雅间内,李白对店伙计叫嚣道。 这是他最爱的两道菜,和最喜欢喝的一种酒。以前在长安居住的时候,李白就经常吃,但一般没钱来杏花楼吃。 这次永王也算是给足了“差旅费”,又有军中驮运的马匹给他路上骑乘,所以李白现在兜里很鼓,下馆子吃顿好的完全没什么问题。 “客官,您要的这些,店里都没有呀。” 杏花楼的伙计无奈答道。 “怎么会没有呢?我可是李太白啊!” 李白摸着下巴上的小胡须,一脸不满的说道。 如果他在其他地方,出现这种情况,搞不好掌柜都要来跟他道歉。 可这里毕竟是长安,特别是杏花楼,不少骚人墨客都来过这里,留下了不少诗篇。 李白又如何?差你一个会写诗的么? 伙计揶揄李白道: “太白先生啊,就算您叫太黑,本店也没办法做这些菜呀。现在长安缺粮,而且各地的特产,也基本上断了。 为数不多的美酒,更是被权贵之家垄断。 本店现在可以点的菜啊,就那么些。” 说完他指了指挂在墙上的木板,上面有十几个菜名,都是些家常小菜。 虽然伙计很客气也很礼貌,但言语中表露出来的那种“爱吃吃,不吃滚”的态度,还是让李白极为不爽。 本来想着这次说不定可以“写诗免单”的他,最后居然等来了“要啥啥没有”! 简直岂有此理! 李白彻底破防了。 “不吃了!” 他气得起身便走。 杏花楼的伙计客客气气的将李白送出门,随后回来无聊的擦着桌子。 “长安百姓食不果腹,就是李太白来了也得收敛着点呀。” 胖乎乎的掌柜走过来,看着李白离去的背影感慨道。 颜真卿让人统计过,这个月长安城内缺粮至少说也有十万石。而那些权贵之家又不肯开仓放粮。缺粮的影响,已经让各行各业出现大萧条了。 杏花楼这边还有十多个菜可以上,很多酒楼都已经关门歇业了。粮食已经被炒到高价,而菜品不可能跟着一起涨到吃不起的程度,达官贵人往往又有自己的厨子,这让很多没有名气的酒楼无以为继。 自从皇甫惟明兵败后,通往长安的漕运基本上就被李宝臣截断了。长安作为首都的弊端,也开始慢慢显现出来了。 李白无法改变这个现实,而颜真卿也不能,更别提杏花楼的掌柜和伙计了。 百无聊赖走在朱雀大街上的李白四处晃悠着,路上有个乞讨的乞儿抱着他的大腿行乞,李白好心给了他一枚开元通宝,没想到从一个临近的坊门内冲出十多个相似打扮的乞儿,将他围得严严实实的。 李白费了老大劲才摆脱他们。 正当一身狼狈的李白,打算前往敦化坊的颜真卿府邸蹭一顿饭时,有个身着锦袍的年轻男子拦住了他的去路。 “在下太常卿李瑀,让皇帝李宪之子,见过太白先生。” 李瑀言语很客气,但一开始便亮明身份,显然是不打算“平辈相交”,而是公事公办。 李白见状,对李瑀叉手行礼,随后询问道:“原来是李正卿,有何贵干?” 他跟李瑀完全不熟,确切的说,今天是二人第一次见面。 “我家兄长请太白先生入府一叙,家中已经备好了宴席,请先生务必赏脸。” 听到这话,李白似乎有点明白发生什么事情了。 颜真卿是宰相不假,但在朝中并非只手遮天,而且他一定是被人严密监视的。 李白是名满天下的诗人,风头很大,本身就不太能保密。 让皇帝是基哥的兄长,当初把皇位让给了基哥,他的子嗣,至少现在都还活得挺潇洒的。让皇帝一家的人得知李白前来联络颜真卿,所以便派人一路跟踪。 对于权贵之家来说,这点手段是稀疏平常,没有任何难度。 正好没地方吃饭,心大的李白哈哈大笑道:“如此甚好,那李某就恭敬不如从命啦。” 他跟着李瑀一路来到胜业坊东南角的让皇帝府邸。 朱红色的大门,青砖乌瓦如故,四面的角楼看起来依旧派头十足。 一切都没什么变化。 穿过“四进”的大宅院,来到府邸大堂,只见让皇帝一家的人都已经到齐,似乎正在等李白入席。 里面没有一个是李白认识的。 已经有乐师在吹奏鼓乐,而一旁伺候的舞女,只是在给落座的众人斟酒,并未在大堂内翩翩起舞。 很明显,他们都是在等李白入席。 “兄长,我把太白先生请来了。” 李瑀对坐在主座上的李琳叉手行礼道。 “哎呀,是太白先生呀,快请坐,快请坐。” 李琳指了指离自己最近的那个空座位。 唐代是分餐制和合餐制过渡的时代,饭桌非常灵活。可以合餐,即所有人坐一张桌子;也可以半合餐,即坐一张桌子,但菜品都是分好后端到每个人面前的。 当然了,那种隆重的礼节性用餐,还是实行彻底分餐的方式,既不坐一起,也不在一起吃。 比如说此时此刻就是这样。 很快,一道又一道小巧别致的宫廷菜肴,开始摆放在李白面前。每一碟分量极少,但种类繁多。 李白都看花眼了。 “太白先生,先帝被当今天子杀害的事情,永王殿下知道么?” 正当李白观摩菜品,思考应该先吃哪个的时候,坐在主座上的李琳,慢悠悠的询问道。 嗯? 李白下意识的便将手中筷子放在了餐碟上。 这种问题,也是可以随便问的么? 李白有些愣神,但大堂内的舞女也好,乐师也好,上菜的下仆也好,就好似完全没听到一样。 依旧是该干啥就干啥。 “永王殿下很愤怒,时刻想着替先帝报仇,以尽孝道。” 李白敷衍说道。 李璘对于基哥的恨意,不说怒火滔天吧,那也是深埋心底。 李璘的幼子李仪,被永王怀疑是基哥与永王妃侯莫陈氏所生。这也是近年来李璘冷落正妃,再无子嗣所出的重要原因。 但其间内情,侯莫陈氏无法辩解,李璘也无法公开指责,因为他没有实锤证据。 总不能说老婆漂亮,老爹有玩儿媳的先例,就说老婆生的孩子,是老爹的种吧? 只是这根已经刺埋下,就再也拔不出来了。 侯莫陈氏又怎么自证她跟基哥没有苟且呢? 这种事情是越描越黑的。 有这种烦心事,李璘若是还想着为基哥尽孝道,那真的只能是哄堂大孝,不能有别的了。 李白自然是知道李璘的家事,这话说得他自己都脸红。 不过李琳好像完全没注意到这一茬,他长叹一声道:“天子无道,以至于烽烟四起。我大唐正是需要永王这样的人出来拨乱反正啊。” 拨乱反正,这话说得就很有韵味。 乱是什么乱,正又是什么正呢? 缺乏政治智慧的李白不知道该说什么,只顾着吃菜。 李琳没想到李白完全不接茬,自己等于是抛媚眼给瞎子看了。他不方便再说什么,只好命令鼓乐继续,舞女开始表演。 酒菜虽好,众人却是吃得索然无味。 待宴席结束后,李琳走到李白面前,对他躬身行了一礼说道:“太白先生请书房一叙,孤有要事相商。” 第569章 建国大业之蓄势待发 李琳作为让皇帝李宪的爵位继承人,被封为宁王。李白观察了一下,他的书房明显比方重勇在汴州住所的书房陈设要豪华。 哪怕是李白跟过基哥几年,对皇宫的陈设已经很习以为常了,也不得不感慨,让皇帝一家确实挺有钱。 而且也舍得给自己花钱,不像是方重勇那样始终都是穷鬼思维,不愿意花钱享受,连住所都不搞一下精装修。 李琳、李瑀、李白三人落座之后,李琳这才看向李白微笑询问道:“不知道太白先生此番来长安有什么事情呢?孤还有几分薄面,若是太白先生遇到麻烦,孤可以代为通融一下。” 李白是个在政治上很幼稚的人,只不过李琳这种情况,属于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偷腥的姿态实在是太过于明显了。 就连李白这样的人都糊弄不住。 “殿下,李某公务在身,不便透露啊。” 李白不动声色随口应付了一句,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姿态。 李琳也不和他废话,而是开门见山的说道: “当今天子无道,弑父杀君人神共愤。 我们一家深受先帝之恩,没有一天不想着为先帝报仇雪恨。让皇帝一脉,想拥戴永王殿下入主长安,登基称帝,拨乱反正。 孤已经把话说开了,不知太白先生可否告知,此番从汴州来长安,所为何事呢?” 李琳盯着李白的眼睛问道,语气虽然不严厉,但此刻已经是图穷匕见,不加任何掩饰了。 他们就是为“那件事”而来的。 李白万万没有想到,李琳这帮人玩得这么大,竟然直接说要把当今天子李琩拉下马,然后扶持永王上位! 他们怎么敢的啊! 这让李白一时间心乱如麻。 他从未想过,国家已经乱成这样,宗室亲近已经在谈论换天子的事情! 李琩这个天子,位置就这么不稳当,以至于宗室中人,已经开始讨论将他顶下去了么? 对此,李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写诗他是把好手,甚至可以说才华横溢。 但这些政治上的阴谋诡计,则超出了李白的认知范围。 他只好对李琳叉手行礼敷衍道:“殿下的意思,李某一定会带给永王的。” 看到李白顾左右而言他,李琳眼中闪过一丝失望,随即他的面色又恢复了正常。 李琳有些无所谓的笑道:“这个是自然,太白先生回去以后,将我等的善意告知永王即可,感激不尽了。” 李琳的态度一下子冷淡了许多,因为他已经看明白了,李白只是个“跑腿的”,根本没有得到李璘的“全权授权”,不参与外交,亦是不能给他们任何保证。 这下子,李琳连亲笔信都懒得去写了。 若是李白被人扣下,只怕他怀里揣着亲笔信反而容易落人口实。 话不投机半句多,正当李白准备起身告辞的时候,一直没说话的李瑀忽然开口询问道:“太白先生,您去找颜相公所为何事,能不能告知我们呢?” 这个问题实在是不好推辞,毕竟李琳已经将他们希望拥戴李璘为天子的事情告知李白了。如果李白还把事情藏着掖着,实在是有些不太礼貌。 甚至有杀身之祸! 长安毕竟不是李璘的地盘,让皇帝一脉的人,想要给李白罗织一些不起眼的罪名,将其收押还是很轻松的。 无奈之下,李白只好对李琳与李瑀兄弟二人如实介绍道:“永王殿下,欲出兵洛阳,打通河阳三城,让漕运可以通畅。李某拜会颜相公,便是促成关中出兵,与我们夹击洛阳,则大事可成!” 李白说得激动,就好像是他领兵去教训宝臣大帅一样! 李琳与李瑀二人面面相觑,这个消息虽然不是他们所盼望的,但也很劲爆啊! 近段时间长安陷入缺粮缺物资的困境,颜真卿每天都为此焦头烂额又无力应对。若是能夺回洛阳,不但官军有了前出的桥头堡,而且还可以打通被堵塞的漕运节点。 简直妙极了。 不过很快,这两人就想到了当初方重勇所想的那个问题:洛阳攻克后,城池到底归谁? “那太好了,孤一定会努力促成此事。” 李琳压住内心的疑惑,抚掌大笑说道。 不管怎么说,打通关中与关东的漕运,是目前最紧急的事情。 哪怕再困难,也不能不去做! 哪怕李琳等人跟李琩的立场完全不一样,也不妨碍李琳他们全力支持出兵洛阳。 看到李琳满口应承,李白这才松了口气。 其实这件事还是挺机密的,若是李琳以宗室亲王的身份从中作梗,少不得会引起一番波折来。不过宗室方面要是能支持出兵,相信关中出兵洛阳这件事,很快便可以提上日程。 看到李琳与李瑀已经没有继续谈下去的意思,李白客套了几句便起身告辞。他还要去找颜真卿确认一下,此事到底能不能办,而且最好还是得拿到颜真卿的亲笔信才行。 等李白离开之后,李琳看向李瑀问道:“这件事我们应该怎么办才好?” “什么也不做,该操心的是颜相公。” 李瑀笑眯眯的说道。 李琳先是一愣,随即转念一想,又觉得确实如此。 不到生死存亡的关头,他们是不会赌上身家性命的。 “说的也是啊。” 李琳轻叹一声,李白带来的总算还是个好消息。 谁知道李瑀接着建议道:“兄长,长安粮价,在漕运打通之后,一定会降。不如现在,高价卖粮。既可以博名声,又可以赚财帛,还可以去陈粮,岂不是一举三得?” 听到这话,李琳总算是回过味来了。 朝廷出兵洛阳,大概率要成行,因为现在长安缺粮缺得太厉害了。再这样下去,哪怕世家宗室都不反,长安百姓都要反了。 既然可以出兵,又有汴州那边的兵马配合,至少打通漕运通道应该是不难的。 漕运通了,两淮与江南的粮秣就可以进入长安了,那么长安城的粮价自然会跌。 这个时间节点,大概会在明年春季冰雪消融的时候。 所以从现在开始到明年春天,会是长安粮价的高位期,正是抛售陈粮的大好时机啊! “卖,一定要卖,甚至要趁早卖! 得知朝廷要出兵,一定会有其他人也跟风卖粮的!” 李琳一脸激动说道。 当统治阶层上下一心想要某件事做成的时候,几乎可以确定,官府一定会花费大力气去办。 打通运河,是对全长安,乃至整个关中都有利的事情。只看是谁得利更多罢了。 朝廷一定会推进下去的。 李琳与李瑀决定利用政策还未颁布的时机,提前动手捞一笔。 …… 汴州府衙书房里,刘晏面无表情,将一叠书稿交给方重勇。这是宣武镇六州刺史,送过来的关于本州田亩的初步统计,刘晏再将其整理后的账目。 用一句话来形容,就是触目惊心。 这里的数据只有宣武镇治下六州的,至于原本是归天平军管辖的三个州以及东面靠海的登州和青州,因为本地官府还未完全掌控,所以统计数据暂时没有送过来。 其中自耕农所占有的土地,居然已经不到一成。 当然了,那种占地面积特别大的超级豪强地主也很少,他们所占有的土地,也是连一成都不到。 什么动辄仆从数万之类的大地主,那都是江湖传说,至少在河南是没有的。 其他的大地主,中地主,小地主,所占有的土地则很多。 这些人几乎占到了八成,妥妥的主流,其中自家田里,有几十个佃农在耕作的情况比比皆是。当然了,这些都只是粗略统计。 这种情况很有些出乎方重勇的预料,关中的大地主估计会有一些,河南这边倒是不太多。 不过仔细想想倒也正常,因为大唐一直在执行“非关中非边疆地区去军事化”的策略,关中以外的超级大地主,都是被严打的对象。 这种大地主大豪强,很容易振臂一呼就拉起一支队伍。他们的存在,实在是让关中豪强起家的大唐睡不安稳。 最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官衙所属的公廨田,已经沦落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程度。 “以前租庸调还在运转的时候,河南各州是怎么把税收上来的?” 方重勇一脸疑惑问道。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如今这个土地分配局面,还有国有土地被“归零”的现象,显然不是一天两天形成的。 “下官以为,只要有运河,便可以收商税来补田租,应付差事不难。 交通不便的区域就难说了。” 刘晏笑道。 他为什么会这么说呢? 因为当年他在夏县当县令的时候,就是用这样的办法,在当地几乎没有收什么土地税。 这个办法刘晏能用,其他官僚自然也能用。 当初连郑叔清都用过呢!夔州本地直接把商税当土地税在“平替”。 “明年的两税,刘判官打算怎么收?情况不容乐观啊。” 方重勇轻叹一声问道,将手中的账册放到一旁。 李璘登基,等同于“开国”了。正好利用这个窗口期,可以强力调整一下土地政策。 这是必须要做的事情。 “各州应该保有部分土地归公。 没有公廨田,就没有义仓。 没有义仓,官府就无法控制粮价。 这一点是不能让步的。 其他的可以徐徐图之。” 刘晏对方重勇小声提议道。 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官府的田收回来,然后请佃户来种田,这样也是一种变相的“均田”了。有利于安置缺少耕地的农业人口。 更重要的是,这一步改革,可以名正言顺的,对不听话的地主豪强们动手! 官府要公田,你家田那么多却不肯均一点出来,那只好说句抱歉咯。 不支持官府的都是刁民,既然是刁民,管你有多少土地,都是严打的对象! 土地越多越反动! “公廨田,至少要占到本州土地的三成,最好是能有一半。 若是这个都达不到,那官府就连调节粮价的能力都没有了。 还何谈为政一方啊。” 方重勇点了点头说道,同意刘晏的看法。 官府必须要掌控一部分土地,要不然,遇到什么洪灾旱灾这样的事情,方重勇估计得跪在大户家门口磕头求施舍了。 世间岂有这样的道理! “将田亩交给官府,对某些人来说,不亚于割肉。 节帅是打算用强么?” 刘晏有些不解的问道。 这是明摆着的,官府一道政令下去,肯定会命谁家谁家要吐出多少田亩来,要多大比例,具体是哪些田地需要转让给官府。 无论是谁,看到这样的政令落到自己身上,都会感觉难受的。 明里暗里抵制是必然,这便是人性趋利避害使然。 要把政策强力推进下去,不见血是不可能的。需要有一支军队,专门去办这个事情。 “本帅已经下令编练了一支新军,名叫税警团,兵员三千,由崔乾佑领衔。 他会配合你的。具体要怎么操作,你来全权负责。 最低三成,最高五成。其中一些土地,需要转给银枪效节军的家属。 可以适当给一些盐引作为补偿。 另外,以后出的盐引,必须加一个延期兑换的日期,比如三个月,半年,一年这样的。 毕竟海边的盐虽然多,要将其晒出来,也是需要时间的。 软的一手,加硬的一手,到时候反抗的人就不会那么多了。” 方重勇叮嘱刘晏说道。 他私底下调研过,表面上看,封建国家实行均田制,诞生了“自耕农”这个阶级,看似是比较妥当的处理了土地分配问题。 但这个观察角度,却仅仅只是从分配的角度去考虑,而没有从生产的角度去考虑问题。 不能否认的是,自耕农抗风险能力极差,效率极低,单位亩产往往比不上地主的田庄。种田的技术,也是参差不齐,并且普遍水平不高,更是缺乏农具。 没错,种田也是需要技术的,更是需要专业农具的,甚至可以说是一个“技术密集”的狠活。 自耕农所掌握的耕作技术,远远不如世家地主,更不谈什么传承。 封建时代,中央朝廷都会将地方官府主官指导农耕,获得丰收,当做是一项突出的政绩,作为考核的标准之一。 也就是说,将封建田庄强拆成自耕农模式,分配上说或许更公平,但从生产力上说,却是一种历史倒退。 所以这次方重勇并没有简单粗暴的实行“分田”,扩大自耕农阶层的规模。 虽然这更加容易一些。 方重勇尝试着将土地的“所有权”和“耕种权”分开,并且想试验一下“生产大队”的模式,让种田的经验和知识可以传承下去,并将其与银枪效节军的家属们绑定。 当然了,现在汴梁城还没建设完毕,所以也可以用配套的模式,在所规划的某个地方,划出一片区域,给军属们建立统一的屋舍。 这也是方便管理。 一系列措施,便是要新创造出一个拥有土地耕种权的新阶层出来,让他们天然站在地主豪强的对立面,并保证武装力量的忠诚! 对,忠诚于方某人,而不是永王李璘。 掌控了生产资料,便可以继续推进两税法里面所需的“财产登记”,实行按田亩所有制来收税了。 一年推进一点点,经年累积就能逐步掌控税收! 看到方重勇在发呆,刘晏轻声说道: “节帅,目前汴州沿渡口商铺杂乱,下官建议整顿一番,将各类商品分门别类,建几个专门的市集。 这先做市集,再建城池的办法,也是水到渠成,到时候自然就成了一座巨城。 也是方便衙门收商税啊!” 不收船只靠岸的费用,是希望降低物流成本,吸引更多商贾和旅客落脚。但是在汴州经商开店,不收商税是不可能的,要不然官府税收从哪里来呢? 刘晏的行政经验极为老道,所提的办法几乎全是真知灼见。 方重勇回过神来,点点头道:“如此甚好,就这么办。” 在交通发达的地方加强商品经济,这是“富国强兵”的一个好办法。怎么练兵暂且不说,先要把官府的税收搞上去,没钱的话,什么事情都是空谈而已。 待刘晏走后,方重勇看了一下这个月的账册,自从银枪孝节军返回汴州后,官府收到的商税比之前几个月有了明显增多,很显然是因为更多的人看好汴州的未来。 如此欣欣向荣的景象,方重勇的信心更足了。 他就不信自己会斗不过李宝臣,会打不赢史思明! 第641章 又菜又爱玩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哐当哐当!哐当哐当! 位于汴州陈留县县城的天子行宫前,鞭炮震天,锣鼓喧天。 今日便是天子行宫正式成为陈留王府的好日子。当地有不少百姓来此围观,据说等会还要在王府门外摆流水席,可以白吃白喝。 刚刚获得封号的陈留王李琦,看着两个奴仆爬上梯子,将写着“陈留王府”的四字牌匾挂上门楣,心中这才终于松了口气。 权力虽然没了,但富贵仍在。不该想的事情就不去想,很多时候,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李琦心中暗暗想道,反正对于皇权,他已经放弃了挣扎。 李琦也不得不承认,方清办事还是很讲究规矩的。 将来就算发生改朝换代之事,他要保住自己这条命,难度应该不大。 正当李琦老神在在,准备进新府邸的时候,异变陡生! 一个伪装成看热闹的吃瓜群众。衣着普通,看起来好似小商贩的中年人,忽然从腰间藏匿的地方拔出短刀,径直刺向李琦! 这一刀又快又猛!可以说如闪电般迅疾! 李琦身边的护卫,根本就没有任何防备。看到刺客的时候,手脚都还没反应过来! 眼看此人已经冲到距离李琦一步之距,眼看这位亲王就要血溅五步。 忽然不知道哪里刺出一杆长枪,枪头深深插进刺客的腹部,直接将他挑飞! 一寸长,一寸强,更何况是长了一丈! 长枪的威力尽显无疑。 如果说刺客的突袭,还算是有迹可循的话,那么这飞来的一枪,只能说是神来之笔。 刺客的身体凌空飞出好远,重重的砸在地上,流了一滩血,连肠子都被人挑出来了。 而李琦则是被这一幕吓得呆若木鸡,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甚至动都没有动一下。 这倒不是因为李琦定力好,而是因为事发突然猝不及防,他根本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 “来人啊,保护陈留王殿下入府!” 一旁看好戏的崔乾佑冷哼一声,对手下的“税警团”下令道。刚刚那一枪,就是他……麾下猛士的杰作。 昨日严庄暗地里命崔乾佑带着亲信骨干,乔装改扮来这里保护陈留王李琦,没想到还真出事了。 “好好好!崔将军请!” 李琦吓得腿软,被崔乾佑搀扶着进了王府。 来到王府正堂内,李琦也恢复了一点胆气。 他握住崔乾佑的双手,感激涕零说道:“崔将军,刚刚真是多亏你了……大恩不言谢。孤将来一定有所报答。” “方大帅听闻有人想谋害殿下,特意让崔某悄悄来此保护殿下。现在殿下既然已经入府,想来已经不会再有刺客进府邸内行刺了。 崔某还有要事,这便告辞。” 崔乾佑对李琦抱拳行礼,然后转身便要走。 李琦连忙拉住他,用哀求的语气询问道:“孤初来陈留,身边没多少仆从,崔将军能否留一队士卒保护王府?还有,崔将军……知不知道是谁要行刺孤?” 回过神来之后,李琦便一点都不淡定了。刺杀啊,这种以小博大的,一旦那啥,后果不堪设想。 任你再厉害,命也只有一条。死了,也就真的死了。 很显然,似乎有人并不希望李琦在陈留当个潇洒亲王。 那么,是谁干出这样的事情呢? 李琦不太确定。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行刺他的人绝对跟方清无关。 所以李琦才更想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崔乾佑意有所指的说道: “留下税警团的士卒守卫王府,自然是没什么问题。 只是殿下所说行刺主谋,崔某属实不知,下官只能说此事绝非方大帅所为。 殿下或许可以自己想想,是谁最不想您来汴州,那么他的嫌疑便是最大。 崔某言尽于此。” 崔乾佑好像什么也没说,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李琦面色阴沉下来,缓缓点头,一直把崔乾佑送出王府大门,这才气得双手握拳,指尖都捏得发白了! 方清如果要对付他,大可不必改封陈留王这么麻烦。甚至完全可以借题发挥,搞一搞政治迫害。 如今弄死一个不掌权的亲王,那真是不要太简单了。每年因为偶感风寒一命呜呼的人,实在不要太多。 方清大权在握,有些事情甚至不需要他去办,只需要他暗示一下,底下就有人给他办得妥妥的。 李琦第一时间便想到了李璘。 如今的天子。 除了李璘以外,似乎不会有第三个人这么不待见自己了。 李琦猛然间发现,他对李璘而言,似乎是一个非常大的威胁! “本以为可以安稳的度日,没想到又来到了虎口旁边。” 李琦一屁股坐到大堂的主座上,悲从心头起。 自家兄弟,居然比外人还要狠毒! 如果方清跟李璘一样的话,李琦觉得,自己早就坟头长草了。 “皇兄啊皇兄,你何以如此狠毒?连外人都不如呢?” 李琦长叹一声。 李氏一族自相残杀的传统,似乎自太宗以来,便已经成为了习惯。 这难道就是天意么? 李琦心中充满了悲凉。 …… 几乎是在同一天,开封县附近的皇宫之中,天子李璘也得知了李琦遭遇刺杀,而且刺杀失败的消息。 作为幕后主谋的他,气得把自己的卧房都砸了一遍。 不敢砸垂拱殿,怕被来此送公文的臣子看出端倪来。 “朕不是叫你找得力的人去办这件事吗?为什么那样轻松,就被崔乾佑的人马阻止了? 税警团不是专门收税的吗?为什么会出现在李琦乔迁的典礼上? 你之前为什么会没收到消息?嗯?” 李璘对着高尚怒吼咆哮!唾沫星子都喷对方脸上了。 本来,李璘的想法是很好的。 既然李琦不好明着收拾,方清现在又不在汴州,那么找个刺客,趁着李琦准备进驻王府,安保还不到位的机会,将其一刀了结,那不是挺好的吗? 以后再想找这样的机会就很难了,需要花费的心力与成本,要十倍百倍的增加。 没了李琦,至此以后,方清便找不到可以“投资下注”的对象了。那些权术套路也玩不出来了。 性价比是不是很高?成功率也应该很高才对啊!为什么会失败呢? 这些事情李璘想不通,但高尚知道原因。 他不紧不慢解释道: “陛下,您说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那就是皇宫内,有方清的眼线。 刺杀的事情,其实从奴策划开始,就已经暴露了。 方清就算不知道刺客是谁,具体计划是什么。 他只要知道陛下想行刺李琦,他便能推测出刺杀的时间、地点和方式。 然后利用手下的人提前准备,以防万一。 所以奴觉得,这次的刺杀,在还未开始的时候,便已经失败了。 陛下不必太过忧虑。” 其实高尚之前就劝过李璘,这种招数,成功的可能性不大。 只不过,李璘就是不听。 他觉得有心算无心之下的刺杀,又怎么可能失败呢? “现在都已经这样了,你当然是怎么说都好咯。 但是朕,朕……唉!” 李璘坐到床上,双手捂住脸,看起来像是一只斗败的公鸡。 垂头丧气,又惶惶不可终日。 今日刺杀没有做掉李琦,将来这个陈留王,威胁大得很啊! 李璘在心中暗自叹息,在心中埋怨高尚办事不利。 有的人,明明是自己的事情没做好,却总是喜欢甩锅甩给别人。 他们除了与生俱来的身份外,其他的啥也没有。 “陛下,事到如今,一动不如一静。 对于刺杀这件事,方清必有反击,陛下还是要暂时蛰伏。” 高尚不动声色建议道。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李璘哪里静得下来啊! 就好比方重勇前世,那么多人说要戒烟。结果烟瘾一天比一天大的人,还不是比比皆是。 “朕听闻方清不久后,便要班师回朝,不知道此事是否属实?” 李璘苦着脸询问道。 这件事不是秘密。 听闻湖州的贼军袁瑛部,已经被四面围攻,城防摇摇欲坠,已经蹦跶不了几天。 而会稽那边的贼军,则是退到了台州,准备负隅顽抗了,活动地盘已经被大大压缩。 朝廷安排一万人的精兵,再配合几个州的团结兵,在浙西建立一个观察处置使,便可以徐徐图之。 所谓江南民乱,大概也就小火慢炖,一点点收复失地,一点点恢复生产。 既然大局已定,方清自然也不用继续待在扬州,可以返回汴州了。 “陛下,方清此番若是回汴州,必定会大刀阔斧的改革朝廷,然后进一步裁撤皇宫的用度。 陛下要坚强隐忍,很多时候,越是着急,错得越多啊。” 高尚脸上带着肃然之色,回答也是非常耿直,不似他从前的“委婉风格”。 李璘微微皱眉,面有不悦之色,他沉声问道: “内宫城正在建设,朕听闻方清打算将这里划拨一块地方,作为讲学之所,这是确有其事么?” “回陛下,确有其事。 陛下不必多提,方清一向都是善于收买人心的。 类似招数,不胜枚举。” 高尚提前把李璘想说的话给堵住了。 “哼!皇宫内苑,威严之地,怎可作为学社? 朕的脸面往哪里放?” 李璘很是不满呵斥道,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方清这个人,老是不在乎上下尊卑。内皇城是什么地方,那最差也是百官办公的地方,你怎么能拿来做学社,用来教书呢! 李璘完全不能理解方重勇的想法,并且怨气极大,觉得此举是降低了李唐皇家的威严。 “方清说民贵君轻,陛下为学子让路,也是为了社稷。 这话虽然陛下不爱听,但很多人都是爱听的。 未来方清若是振臂一呼废帝,这些人是站陛下,还是站在方清那边,奴就说不准了。” 高尚实话实说道。 “你今日是不是在故意羞辱朕! 你只是个家奴!你以为你是谁!” 李璘气得暴跳如雷,对高尚破口大骂! 他发现今日高尚就跟自己不对付,他有什么不爱听的,高尚就故意说什么。 一点都不顾忌他这个天子的颜面。 “陛下,忠言逆耳,奴也是实话实说。” 高尚似乎脾气上来了,挺直腰杆直视李璘说道。 “朕看你是活够了!” 李璘抄起桌案上的一块镇纸,就朝着高尚的头砸去。高尚虽然退后了一步,但还是被镇纸砸到,额头血流如注,糊住了一只眼睛。 “滚!朕不想再看到你这个蠢货!” 李璘对高尚呵斥道,拔出佩剑就要去砍高尚。 “奴……告退。” 高尚捡起落到地上的镇纸,将其放在桌案上,躬身对李璘行礼后,缓缓退出了天子寝宫卧房。 他低眉顺眼,脸上看不到半分愠怒。 …… 秋收后,汴州军发动了“湖州歼灭战”,动员了淮南及杭州等地两万团结兵参与剿匪。 王难得使用“垒土山”的笨办法,利用战场优势,攻克了湖州城。 贼军被斩首者超过两万,还有数万人被俘虏。杭州以北贼军主力土崩瓦解。 袁瑛带领五百骑兵冲出包围,一路逃到湖州以北不远的卞山,利用复杂地形与官军周旋。 而后被何昌期亲自带兵围剿,将卞山围得水泄不通。 尽管面对二十倍以上的敌人,袁瑛依旧宁死不降,带着麾下五百人战斗到最后一刻。队伍中无一人投降,全员战死。 方重勇欣赏其悍勇不屈,下令将袁瑛厚葬,并赦免了所有被俘虏的贼军。汴州军将这些俘虏集中起来,新设“填湖军”,屯垦于太湖。 专门负责在太湖沿岸开辟良田实行军屯,并兴修水利,以功赎罪完成后,再落户本地,办理新户籍。 同时方重勇还下令,杭州以北,长江以南地区,凡是占有土地五十亩以下的小地主、自耕农以及佃户,免税一年。 以“耕者有其田”的原则,在这些地方开垦荒地,鼓励自耕农自主开荒。 听闻有这样的好事,那些为了躲避战乱而逃到深山老林的百姓,纷纷返回到原籍。就连很多打家劫舍的贼军,也前来官府自首,并得到了妥善安置。 浙西地区,在很短的时间内,迅速安定下来了。 这天晚上,方重勇在扬州府衙,突然接到李琦险些被刺杀的密信后,决定尽快返回汴州,以稳定政局。 至于刺杀李琦的幕后主使居然是天子李璘,至于悄悄告密揭发此事的居然是韦子春,类似这样的事情,在方重勇看来都不重要。 扶持一下陈留王,限制一下李璘的权力,是很有必要的。 随着淮南地区的依附,以及浙西地区的实控,消化地盘,发展生产,稳定人心,又成为了重中之重。 方重勇实在是没精力跟李璘玩什么“权谋大戏”。 第570章 长得帅也没鸟用 凤翔府治所雍县外的控鹤军军营校场内,几个丘八正围着一个青年将军练武。 只见那位被围在中间,上身赤裸,腹肌雄健的汉子,手中棍棒纷飞。 时而棍出如龙,时而横扫千军。围攻他的丘八,连一招都接不住。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那人便将跟他陪练的丘八们打倒在地。 可谓是干净利落。 “起来起来,你们一个两个的,练武都是太过于疏懒了。” 他走过来将躺在地上装死的几个丘八都拉了起来。 说话的这位青年将军,正是李嘉庆之子李怀光,公认的控鹤军下一任军使。自从上次在华阴作为先锋官大破河北贼军后,李怀光就在控鹤军中获得了很多少壮军官的拥戴。 可以这么说,除了已经隐退的方有德外,已经没人能压得住李怀光了。包括他爹李嘉庆,在军中威望都比李怀光差了一些。 李怀光也学会了方有德笼络丘八的手腕,身边聚拢了一大帮得力的亲信,又通过这些亲信,去笼络更多的亲信。 有一大帮人在军中替自己说话,那些保持中立的人,自然也不得不在大多数情况下站队李怀光,给他面子。 至于长安的官僚……那些只是控鹤军的粮仓和钱包罢了。每次朝廷派人空降到凤翔府,来的人都会因为各种原因在军营内受伤,最后心惊胆战的逃回长安。 “留后,节帅催您去大明宫紫宸殿上值。” 一个亲兵急急忙忙走过来,对李怀光禀告道。 虽然从凤翔府治所雍县骑马到长安,也就两三个时辰的脚程,但这一位凤翔节度留后,却始终不愿意在长安履行护卫天子的职责。 三天两头以换防为由摸鱼,跑回凤翔府待着。 “去个屁,长安多少人想行刺那狗皇帝,本将军护卫得过来么?” 李怀光毫不客气的怼了一句。 在场众人皆默然不语,因为李怀光说的是实话。 守着李琩,就等于是在群狼环伺的地方准备给人挡刀,多少命都不够填的。 而李怀光当个宫廷侍卫首领,他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他又没有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本事,更没有这个想法。守着一个弑父杀君的皇帝,是个很好玩的事情么? 李怀光一点都不傻,他才不想当冤大头。 颜真卿和李泌的布置是很好的,但好规划也得那些“棋子”们心甘情愿的执行才有用。 “留后,那卑职要怎么去回复才好?” 这名亲兵一脸委屈询问道。 “罢了,你一边凉快去,我去跟节帅说吧。” 李怀光擦了擦身上的汗珠,穿好衣服就往帅帐走去。 他的姿态看似很嚣张,但似乎身边的亲兵都是见怪不怪,谁也没想过为朝廷说话。或者可以这样说,在方有德归隐后,控鹤军上上下下都认为是朝廷对不起他们。 没有老子在前方浴血奋战,你们这些狗臣子还能在后方吃香喝辣么? 这种想法已经不是一个两个。 而李怀光为人洒脱又能扛事,很得一众丘八们的爱戴。 来到帅帐,李怀光发现除了父亲外,还有另外一个年轻人。他见过,是颜真卿的亲信,名叫李萼。 看到李怀光来了,李嘉庆笑着问道:“正要找你呢,朝廷准备让我们出潼关攻打洛阳,夺取河阳三城,打通漕运线路,你以为如何?” 打洛阳? 李怀光一愣,随即面露不满之色。 他有些不耐烦的说道:“控鹤军刚刚扩编,新招募了不少人,正是要整训的时候。这个时候出潼关作战,跟找死又有什么区别。哪位相公想出战,自去便是,控鹤军将士是不去的!” 没想到李怀光居然把丑话说得如此直接,李嘉庆不由得面露苦笑。 这种话不是不该说,而是应该委婉点。 李怀光一直把方有德当偶像在学习,不过现在看起来,打仗的本事有没有学到不好说,那种骄横跋扈的直爽,倒是学了个十成。 李嘉庆看向李萼说道: “李参军有所不知,上次与皇甫惟明所率河北贼军恶战之时,本帅伤了心脉。如今出谋划策倒是没问题,只是提刀上阵嘛……唉,不提也罢。现在指挥控鹤军作战,全靠留后李怀光。 李参军有什么想说的,直接跟他说便是了。老夫迟早要告老还乡,将来控鹤军就是李怀光说了算。” 李嘉庆这番话可谓绵里藏针,十分不好接。 又是说自己上次恶战受伤,又是说现在自己说话已经不算数,实际上则是暗示朝廷想要马儿跑又不让马儿吃草。 上次定鼎乾坤的恶战奖励,都已经是打了折扣,现在还想指使丘八们去关外打仗? 呵呵,谁爱去就谁去吧。 李嘉庆笑里藏刀,李怀光软硬不吃,一众丘八唯马首是瞻,这便是控鹤军的态度。 “李节帅,都是为了国家,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李萼有些无奈的劝说道。 他还能说什么呢,如果他可以带兵,如果他麾下有强军可以用,那他早就用了! 何必过来装孙子求人呢? “放屁!” 李怀光忽然指着李萼大骂道: “我们上次费尽千辛万苦,好不容易大胜河北贼军,砍死了皇甫惟明。原以为会天下太平,你猜怎么着?天子居然弑父杀君! 方大帅气得隐退,那时候你们这些尸位素餐之辈在做什么?” 李怀光可不会在意颜真卿是不是宰相,哪怕知道李萼是颜真卿的铁杆幕僚,骂人也一样想怎么骂就怎么骂。 “如此,某这便回去禀告颜相公吧。” 李萼对着李嘉庆父子抱拳行了一礼,然后转身便走。 话不投机半句多,还说个屁啊! 李萼也不想惯着李怀光。 主要是现在这件事,只有立场没有是非,继续纠缠下去,不过自取其辱罢了。 又有什么好聊的呢? 等李萼走后,李嘉庆这才长叹一声,教训儿子李怀光道:“人生在世常常有不得不忍之事,心直口快是大忌。道理是这个道理,但你不该说得那么难听。” 不过这话李怀光似乎听不进去。 他看着李嘉庆询问道:“父亲,天下为朝廷尽忠者,莫过于方大帅。你看看方大帅最后是什么结局?如果他不隐退,就会被颜真卿他们那帮人天天缠着,不累死都要烦死了。” 李怀光毫不示弱的与李嘉庆对视。 最后,还是李嘉庆败下阵来,只是摇头叹息。 他们这些丘八,不是什么白眼狼。谁对他们有恩,谁是在利用他们,这些人心里都是有数的。 如果方有德还在,只要他下令出潼关作战,控鹤军将士肯定都是没有二话的。 但现在方有德已经隐退了,而且原因也是人尽皆知。 如今朝廷又有困难,又想起他们这些丘八,要他们这些人出关作战。 凭啥呀! 控鹤军上下又不欠这些狗比的! 李怀光说话很冲,不讲面子,但道理是没有说错的。只怕控鹤军中如他这般想法的人,不是一个两个。 要不然,李怀光也不敢在这里大放厥词。 “先等两天吧。你也暂时不要去长安了,等两天再说,朝廷应该还会派人来的。” 李嘉庆沉声说道。 他心中很清楚,不出兵是不行的。控鹤军的军饷与粮秣,都是来自于长安。而长安的粮食大半都要通过运河输送。 打通运河线路是必然之选,这也是关系到控鹤军的军粮,并不能完全置身事外。 然而,也不能什么条件都不讲,就被朝廷糊弄来糊弄去的。不把出兵开拔的赏赐给够,想出兵潼关以东,门都没有。 …… 这天一大早,汴州开封县外渡口热闹非凡。 从登州而来的漕船,在渡口卸货。一匹又一匹骏马,从船上慢慢走下来,这些马匹看起来非常雄壮。 其实,人们印象里,大唐除了边疆以外的地方根本不产马,这是不对的。 大唐不仅在全国各地都有养马的地方,而且马匹产量极高,鼎盛时期,一年有五十万匹以上。 马匹已经普及到了富裕一点的农户,怎么能说没有马呢? 只不过,马和战马,完全是两个概念。 大唐的习惯,是从草原民族那边引进良马来“育种”,以此获得好马作为战马。但这些马在中原吃饲料养过一两代后,由于各种客观条件,会产生退化,最后只能驮物,不能用来骑乘。 如今的情况,驮物的驽马好找,可以供骑兵使用的战马却不好找了。 汴州的商贾与百姓们很少见过这么多骏马,一时间也是愣住了,如同看稀奇一般的围观。 “滚滚滚!不要闲着没事在这围观!” 何昌期带着亲兵,如同驱赶苍蝇一般驱赶着人群。 今日他们心情大好,也懒得对这些好事之人动粗。 方重勇以前对他说过,看热闹找乐子是人们普遍的天性,这些人就像是苍蝇一样,杀是杀不完的,也没有必要因此坏自己的名声。 直接将他们赶走就行了,不要老是想着打打杀杀耍威风。 “哟,这马不错啊。” 方重勇带着几个文官也来到渡口,一行人原本还算平静的脸,立刻喜笑颜开起来。 “节帅,登州那边送来的马匹,整整一千匹呢! 该说不说,车光倩办事利索得很。” 何昌期连忙上前迎接,语气里洋溢着喜悦。 这些马,将会优先补充给他的部曲。 当然了,方重勇虽然已经将麾下几个将领外放,但那也要等李璘登基称帝后才能成行,要不然名不正言不顺,难以服众。 所以现在这些人都还在汴州,没有去外地赴任。 “你父亲办事很得力啊。” 方重勇转过身,对身后亲兵打扮的大聪明说道。 大钦茂说送渤海国的骏马过来,就立刻送过来的,一点都不拖沓的。他女儿大贞惠也是个妙人,可以考虑收入房中了。 方重勇对渤海国这边的关系还挺满意的,这种跟自己麾下部曲无关的强援,想干涉政务军务很难,但提供的助力又很大。 方重勇觉得将来可以考虑支持大钦茂去干涉渤海国国主的废立,只要现在的渤海国老国主大门艺噶了就行。 他看着身后这位大钦茂送来的质子,那张脸长得有点像金城武年轻时候样子。平时跟个闷葫芦一样,什么都不说。 以至于方重勇一度认为,这位是暗恋大贞惠想玩骨科了。 结果大贞惠却说,她压根就没跟这个原名叫“大英俊”的家伙说过话,二人完全不熟悉,而且根本就不是一个妈生的。 大概也就比陌生人强那么一点点了。 果不其然,大聪明听到方重勇夸奖大钦茂,只是非常谨慎的抱拳行礼,低着头一句话也没说。 一旁的何昌期等银枪孝节军将领,都感觉这厮平日里一副酷酷的,拽得二五八万的样子。再加上他的颜值薄纱银枪孝节军中那些五大三粗的将军,不由得让这些丘八们心生厌恶。 长这么帅还喜欢装啊,你怎么不去当兔爷呢? 老大夸你都不懂得恭维两句,想来你一定很能打吧。 “张守瑜,你去探一探他的底。” 何昌期对身边一位十将说道。 张守瑜进银枪孝节军时间很早,升迁却始终比旁人慢一拍。何昌期都要当节度使了,他才升到十将。 原因很简单,当初他在陇右闹过哗变,是方重勇拟定的“黑名单”上重点盯防对象。 有过前科的人,军中升迁就是比别人慢一拍,因为上头的人怕你闹事。银枪孝节军中更是对此非常忌讳。 如果闹事的人都能正常升迁,那平日里老老实实执行军令,一丝不苟把战术执行到位的人,如何昌期、车光倩、王难得等人,他们心里会如何作想? 不给闹事的人设置障碍,那么忠诚也就变得毫无意义了。 方重勇治军严苛,但军中上下对他都是心服口服,就是因为他对这些细节都非常关注,始终是一碗水端平的。 所以军中人心一直都是服他的。 张守瑜升官虽然慢,但个人武艺,却是在银枪孝节军里面排得上号的。 他直接走过去,拦住大聪明说道:“你是新来的,跟在节帅身边。平日里节帅很照顾我们,我们也都是愿意为节帅挡刀的。你这怂样到底能不能保护节帅的安危,我们不相信,你先在我手下过两招再说。” 说完,他拔出横刀,指向大聪明说道:“你也拔刀,点到即止。” 诶?有乐子看啊! 平日里就喜欢看人搏杀的银枪孝节军士卒,立刻围了一个大圈,将他们跟周围的闲杂人等隔开。 “上啊,你愣着干啥。” 方重勇看到大聪明面露难色,对他催促了一句。 其实方节帅也想知道表面上跟在自己身边当护卫,实际上是渤海国质子的这位年轻人,武力到底怎么样。 不过他不是太看好大聪明,因为从大贞惠的情况看,渤海国显然是很重视文学和读书。换句话说,大贞惠有一种很重的书香门第之气。这让方重勇不太相信大贞惠的弟弟很能打。 那种尚武的地方,当地的女人身上都会多多少少沾着点野性的。 比如说阿娜耶这种,六岁就见过断臂残肢,九岁就能熟练的给断手断脚的伤兵包扎上药。这种女人对于杀人放火的事情,肯定比一般女子习惯得多。 所以平时她说话办事就很野,环境锻炼出来的。 “节帅,我……” 大聪明想说点什么,但是又感觉说不出口。 “他要是抢你的娘子,你也不拔刀么?上啊!男人要敢于亮剑!” 方重勇推了一把大聪明。 犹豫了几秒,大聪明拔出腰间横刀,面朝张守瑜,脸上看起来还算镇定。 只不过方重勇从他拿刀的姿势,以及面对张守瑜的步伐来看,就知道这个一定是菜鸡。 大概可以跟十岁时的沙州方刺史拼一把,方重勇在心中暗暗吐槽了一句。 几秒钟之后,张守瑜一个健步,使出一招“空手夺白刃”,一个背摔后将大聪明按在地上。 他身法迅猛如虎,但下手却很有分寸。完全没有伤到大聪明,却又一招将其制服了。 就这啊? 一旁观战的何昌期等人大失所望。 他们还以为大聪明应该有几把刷子呢,就好像车光倩,虽然长得帅,可手下武艺也不弱,不会被其他将领瞧不起。 这个叫什么什么聪明的,怎么会是个绣花枕头呢? “都散了吧。” 方重勇摆了摆手,亲自把大聪明从地上扶了起来,帮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第571章 no money no talk 李萼还是把消息带回去了,哪怕这是一个坏消息。 凤翔节度使不愿意出兵,确切的说,是节度使的态度还可以,但丘八们似乎群情激奋不愿意远征。 这下可有点难办了,比想象中要麻烦。 因为这不是收买哪个将军就能解决问题的。 颜真卿一时间陷入两难之中。 然而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户部尚书第五琦给颜真卿带来了一个好坏参半的消息:长安城内,有宗室开始高价售粮了! 这算是个好消息。 与此同时还有个坏消息:有大臣上书,要求朝廷出兵洛阳,打通漕运线路,解除河阳三城对于黄河的封锁!一时间响应者云集,声势颇为浩大。 从前,大家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打通漕运通道,因此长安那些世家豪强们,他们府邸中粮仓内的粮食,压根就不敢卖。 这些人怕卖了粮食以后,万一突然遭遇什么变故,有可能导致明年的粮食续接不上。 所以长安城内的粮价虽然顶上天了,但通过正常的买卖方式,根本就买不到。也就是说,任何人想拿到粮食,就必须要动用关系。 但是现在,朝廷兵马准备攻打洛阳的风声,也不知道是被谁放出去了,居然搞得朝中百官们都信了! 漕运一旦通畅,那么江南与两淮的粮食自然可以运输到长安来,自然也就不存在买不到粮食的情况。到时候粮价暴跌是必然会发生的事情。 与其把往年的陈粮都砸手里,还不如降低价格放出来捞一笔。如此一来,便可以大量收买长安城内的店铺与产业,以及招募更多的奴仆与佃户。 这个对于颜真卿来说,不是坏事,高价粮也比没粮食要强吧。 然而真正的麻烦在于,现在长安朝野群臣激愤,都在要求官军能尽快攻克洛阳,打通漕运节点,不要再继续受制于人。 于是压力开始传导到颜真卿这里了。 “颜相公,出兵洛阳之事,不能再拖下去了。” 第五琦忧心忡忡的说道。 漕运不通,对经济影响极大,造成了百业萧条。他这个户部尚书,比谁都更难受。屁股坐哪边,也就很好理解了。 议政堂内,李泌不在,只有颜真卿在跟第五琦讨论出兵的事情。 “本相也是这个意思,但现在不是要不要出兵的问题,而是朝廷窘迫,出不起钱了。” 颜真卿苦笑道。 钱哪里去了? 很大一部分,是用来和籴了,从民间购买粮食,以供给长安的需要。 要不然,长安城内估计得饿殍遍地! 还有上次与皇甫惟明的贼兵在华阴血战,朝廷对有功将士都是封赏了的。 虽然也没有足额发放,但这也是一大笔钱呀。 失去了大片统治区,就损失了大半税负,财政自然是捉襟见肘。如今又要出兵,从哪里变钱出来,是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控鹤军,他们不愿意为国出力了么?之前他们不还是……” 第五琦有些搞不懂,之前方有德领兵的时候,控鹤军令行禁止很听话啊,为什么现在朝廷就使唤不动了呢? 好用就多用,就往死里用,这是上位者们习惯性的看法。却丝毫不管下面执行的人,到底会怎么想。 “这个或有内情,本相也说不明白。 但我们不给赏赐,他们就不开拔,应该是没有什么异议了。” 说完颜真卿眉头都要皱成“川”字,显然是为国事忧心。 正因为李琩是个不管事的皇帝,所以颜真卿才坚信,他只是个被官僚与世家群体,推到前台维护稳定的人。 根本就不存在什么“帝王意志”,来为自己保驾护航。 现在出兵就是官僚集团的集体意志,甚至已经有权贵在开仓售卖高价粮牟利。若是不能打通漕运,那么这些人很可能就会因为缺粮,在今后几年中陷入极大被动。 到时候这笔账算在谁头上可就不好说了。 作恶的李宝臣他们确实打不过,但要收拾颜真卿,还是轻而易举的。 对此,颜真卿一直在心中盘算着,究竟要开一个怎样的价码给李嘉庆。 毕竟,有控鹤军出马,这一战基本上是十拿九稳的。 “不如用当年的老办法,我们先定制一些债券,发给控鹤军将士。待他们得胜归来后,朝廷自然就有钱了。到时候让他们用债券找朝廷兑换绢帛或者粮食即可。” 第五琦提供了一个“不是思路的思路”,简单说就是打欠条。 类似的事情,基哥还在世的时候,可是发生过很多次的哦。所以这也不能说是第五琦的“首创”。 只不过嘛,当年大唐如日中天,打出去的欠条,自然有人肯买单。可是现在已经是山河破碎了,再玩这一招,只怕不太好使吧? 颜真卿心中有些犹疑,但看第五琦的模样,他也知道确实是没什么办法了。 第五琦是管钱的,他说没钱,那就是真没钱了! “这个月,以及下个月,百官的俸禄不发了,当做军费送去凤翔府。其他的,发债券吧。” 颜真卿长叹一声,他决定今日亲自去一趟控鹤军大营,说服李嘉庆暂且忍耐一下。 “现在我们已经开始实施榷盐法,等此法铺开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打通漕运节点,乃是重中之重啊。” 第五琦对着颜真卿深深一拜,苦苦劝说道。 关中若是不依靠外部输入物资,是养不起这个从隋代就开始经营的“大长安”的。 长安既是长安人的,也是关中人的,更是天下人的。若是没了天下人,那长安也就不再是长安了。 颜真卿和第五琦都明白这个道理,只不过明白归明白,人力有时而穷,没办法还是没办法。 “明白了,本相这便去凤翔府吧。” 颜真卿跟第五琦打了个招呼,随即招呼随从,一起出了皇城。 …… 历史上有些时候,是英雄造时势。 但更多的时候,则是形势比人强。 方重勇将韦坚写给自己的信,转交给李璘,就是在暗示这位亲王:我还有选择,但你已经没有了。接下来会怎么样,你自己看着办吧。 不知道是不是之前儿媳宇文氏“被迫离婚”,给了李璘当头一棒。又或者是韦坚的招揽信,确实让他慌得一比。 现在这位亲王终于放下所有面子,来到了方重勇所在的汴州府衙书房。 而方节帅也摆出一副谦虚的姿态,在府衙大门前迎接,并将李璘迎进书房内落座。 端上来一壶美酒之后,方重勇看着李璘笑眯眯的问道:“殿下百忙之中来我这简陋的衙门,不知道所为何事啊?” 他这是明知故问。 李璘也没含糊,直接从怀里掏出韦坚写给方重勇的那封信,然后慢慢推到这位当事人面前。 “不知道方节帅将这封信交给韦子春,有什么打算呢?韦子春将其交给孤的时候,孤也是一头雾水呀。” 李璘沉声问道,他还是缺了点城府,居然就这么直接问出来了。????方重勇暗暗好笑,如果面前之人是郑叔清,起码得绕一百个弯子,才会旁敲侧击的把疑问问出来。 李璘这货肯来府衙见面,说明他最近确实很有些长进,但比起那些老奸巨猾的官僚们来说,还是太嫩了点。 “现在天下乱成这个模样,本帅认为有三个人罪莫大焉。 其一便是先帝倒行逆施。其中种种,罄竹难书。殿下心中应该有数。 其二便是那皇甫惟明、韦坚等人,贼心不死,率先发难立李琬为帝,割据河北。 其三便是太子李琩,弑父杀君,为天下人做了个表率。以至于如今反贼遍地。 皇甫惟明身死,韦坚失去依仗,李琬沦为傀儡,可谓是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韦坚这货居然还有脸写信,劝说本帅投靠于他,效忠李琬这个乱臣贼子,当真是岂有此理。” 方重勇猛的一拍桌案,义愤填膺说道。 这番话信息量有点大,高尚这个谋士不在,行政经验丰富的韦子春也不在,李璘拼命消化着对方话语里的深意,越想越是感觉奇妙。 方重勇看似只是在抱怨,实则把该说的话都说到位了。若是旁人听不懂,只能说明层次太低,根本不配上桌。 李璘一时间颇有些感悟。 方重勇说的确实是事实,天下乱成这样,跟基哥的倒行逆施不无关系,跟皇甫惟明率先叛乱不无关系,更是和李琩弑父杀君不无关系。 但这些都不是关键,最关键的是,方重勇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即:不会忠于已经去世的基哥,也不会跟河北叛军勾勾搭搭的,更不会替弑父杀君的当今天子卖命。 刚刚方重勇说了要誓死效忠李璘么? 好像没有说吧? 但排除上述“错误选项”,还剩下的选项,不就直接摆在那里了么? 听完这番话,李璘不由得松了口气。 看起来,方重勇是不会干转投李琬那种事情了。 他把韦坚那封信交给韦子春,应该是为了敲打一下自己。 李璘心中大定。 然而,他忽然想到一个之前没注意到的问题。让他的脊背隐约有些发凉。甚至方重勇和他麾下的银枪孝节军,都不曾让自己有这样的恐怖感受。 李璘忽然想起,韦子春好像也是京兆韦氏的人。是哪一房的不知道,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他一定是韦氏某一房的一个牌面人物。 毕竟韦子春也是开元时期就当京官的老官僚了啊,其履历一点都不比韦坚之弟韦兰要差。 韦子春看到韦坚拉拢方重勇,会不会有什么不该有的想法呢?比如说,暗通款曲什么的。 或者说方重勇将这封信交给韦子春,后者会不会是经过了一番极为激烈的内心斗争后,才不情不愿的将信交给自己呢? 韦子春会不会认为,拥戴李琬,更顺手一些呢? 和世家有关的事情……真的不太好说啊。 京兆韦氏实在是太过于神通广大了。 看到李璘脸上阴晴变幻,方重勇猜到对方很可能是开始怀疑韦子春的立场了。 于是他加了一把火说道: “本帅原本是想亲自派人将这封信送到陈留县的,但当时韦子春恰好在场。他自告奋勇送信,又是殿下幕僚之首,于是本帅便顺水推舟让他送信了。 是有什么不妥么?” 当然不妥了! 一般人拿这封信没什么,韦氏的人拿韦坚的信,问题可就大了! 李璘面色微变,却只是轻轻摆手,没有再说什么。 哪怕问题再大,他也不可能跟方重勇去说。 “今日孤前来开封县,便是来感谢方节帅深明大义,能够以国家为重。” 李璘弯下腰,对方重勇叉手行了一礼。 他这种程度的恭维看起来极为拙劣,但在方重勇这样的奸诈之辈面前,却又显得有些另类的可爱。 “殿下莫要折煞本帅了。” 方重勇连忙将李璘扶了起来。 他从镇纸下面拿出一张宫殿的草图,摊开放在桌案上,以供李璘查看。 “殿下请看,这便是汴梁城皇宫的草图。宫墙长五里,宽四里,分为外宫墙与内宫墙两层。” 李璘仔细观摩着桌案上的宫殿草图,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看到他那难以掩饰的喜悦表情,方重勇忽然想起某个名人曾经说过的话: 人生之中,有三碗“面”最难吃。 一曰人面,二曰情面,三曰场面。 天子该有的派头,就是场面。看似毫无必要,实则不可或缺。 什么是天子独有的派头? 很多东西都是,比如成群的后宫妃嫔,比如一眼望不到头,伏跪在地宣誓效忠的精兵,再比如说堆积如山,数不胜数的府库。 然而这些人或物,始终都比不上宏伟的宫殿。它就这样摆在那里,时时刻刻彰显着天子威严。 哪怕天子出京,在某处落脚,都会有对应的“行宫”。 这就是天子的场面。 现在的李璘,最缺的就是一座宫殿,一座都城,来彰显自己的高贵。 否则,何以号令四方? “殿下以为如何,明年秋收之前,宫殿会落成于运河之畔。 而新都汴梁的建设,也会提上日程。 殿下可以先登基称帝,一边住在宫殿里,一边等待着都城完工。 至于将来,能进长安固然是好。进不了长安,也可以耐心等待下去。” 方重勇对李璘抱拳行礼说道。 “好!甚好!” 李璘忽然感觉,自己次子的正室夫人被抢那档事,似乎也不算什么了。 跟皇宫和都城比起来,一介妇人而已,算个球啊。 他暗自庆幸当初没有说什么狠话,要不然,当初吐出的唾沫,如今就会变成屁股下面的钉子。 李璘一把握住方重勇的手激动说道:“有方节帅相助,孤一定可以君临天下的。” 常言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李璘就是个高兴就沉不住气的性子。困境下他或许还可以把持住头脑,然而一旦看到前景光明,必然免不了得意忘形。 这都还没登基称帝呢,就想着君临天下了。 方重勇心中暗暗好笑。 李璘啊李璘,江山都不是你打下来的,最后你又怎么可能坐得稳当呢? 他一脸恭敬对李璘抱拳说道:“请殿下放心在陈留县休养身体,待宫殿落成后,殿下便可以搬迁入住了。” (本章完) 第572章 贞洁烈女 第586章贞洁烈女 “你写篇关于桃的文章看看。” 书房里,方重勇对一脸尴尬的大聪明说道,指了指面前桌案上的纸。 “节帅,那……鄙人就献丑了。” 大聪明很是谨慎的对方重勇抱拳行礼,随即熟练的磨墨,提笔写字的动作非常标准。 这必然是个从小就练习写字的贵族子弟。 方重勇看他写得很快,字迹工整,心中顿时了然。 大聪明不是个废物,他只不过没有被当做护卫来培养而已。技能点都点在读书识字写文章上面了。 说来这又是大唐制度僵化的问题。 来做质子的番邦小国皇子,都要在皇宫里面担任侍卫。可是很多人的资质,并不适合当护卫,却依旧要披甲带刀。 这位大聪明就是如此。 “你明明不会用刀,为什么腰间要挂把刀呢?” 方重勇轻叹一声感慨道。 “节帅,这是大唐祖制啊,属下也不想带刀的。” 大聪明忍不住提醒了方重勇一句。 现在这侍卫打扮又不是他想的,是大唐对各国质子的硬性要求。传导到渤海国以后,也就成了渤海国的法令。 方重勇回忆了一下文官打扮的大钦茂,又想起满身书香之气的大贞惠,再看看眼前这位笔走如龙的大聪明。 渤海国向往文治的心思还真是昭然若揭啊。 难怪渤海国在历史上经历极盛之后,会被除了武力以外,样样都不如他们的契丹给灭掉。连皇族一脉的人都学文学痴迷了,国家的武德能昌盛么? 没有锋利的刀,又怎么能保护国家呢? “以后你有什么事情就直接说,你要说你是个文士,何老虎他们都懒得搭理你。” 方重勇告诫大聪明说道。 “节帅教训得是,唉!” 大聪明无奈感叹,将刚刚写完的《桃赋》递给方重勇查看。 想起三日之前的耻辱,他还真是得谢谢方重勇在军中威信极重,说一不二没人敢造次。要不然,何昌期他们那帮丘八杀了大聪明不太可能,但在比斗的时候卸他一条腿,那实在是轻轻松松。 “你文采不错嘛,只是可惜了。” 方重勇啧啧感慨了一句,也不知道是在可惜什么。 大聪明低头不敢言语,感觉这话应该不是贬损。 其实方重勇只是可惜大聪明这张神似年轻时金城武的脸,没出现在开元天宝时的长安。要不然,说不定还能勾搭一下虢国夫人什么的。 到时候一定乐子很大。 “以后你担任行军参军,帮本帅润色军令,然后传达军令。” 方重勇忽然收起脸上的笑容,正色说道。 哈? 大聪明一愣,这个职务虽然很小,但却非常要害。从前都是车光倩或者封常清兼任这个职务的,现在车光倩外放登州了,封常清外放亳州,该职务也被空缺了出来。 “节帅,这这这……是不是有点不合适?” 大聪明忽然怀疑方节帅是不是对俊男有那方面的需求,担心自己菊不保。 “放心便是,这个官职,要求的只有本份而已,记住你是在给谁办事就行,明白了么?” 方重勇双目直视大聪明,让人不敢拒绝他的要求。 “属下一定尽心尽力为节帅办事。” 大聪明抱拳行礼道,一脸激动的样子。想下跪却是被方重勇给拦住了。 “不是尽心,而是以后你只为本帅一人办事。除了我以外,任何命令,你都可以不听。” “得,得令!” 大聪明激动得全身颤抖。 “嗯,知道就好。” 方重勇微微点头,其实他只是在未雨绸缪罢了。 大聪明跟银枪孝节军完全没有任何联系,甚至他本身就是渤海国的贵族,在大唐都没有根基! 离开了方重勇,大聪明便什么都不是,也不可能投靠其他人,更无法获取其他人的重用与信任。 这道防火墙,便是防着将来麾下那些丘八之中,有人图谋不轨。 将来的事情,谁知道呢?现在忠心耿耿的人,将来有了更多利益的诱惑,就能保证他们不反叛么? 方重勇一点也不敢高估人性。 现在愿意把心掏出来给他的忠臣猛将,未来也很有可能在与方重勇联姻后,站在他子嗣那边。 能说这是他们不忠么?一切都是利益使然。 “去吧,此事不必声张。” 方重勇摆了摆手,大聪明行礼后便退出了书房。 方重勇站起身,眼睛盯着挂在墙上的汴梁城规划图,心中盘算着李璘登基后,应该实施的一系列举措。 军事上,要拔掉洛阳这颗钉子,将其“让给”关中朝廷。这样一来,为了漕运的安全,官军势必要占据河阴县,甚至是在黎阳建立桥头堡。 不这样的话,无法保证漕运的绝对安全。 但朝廷却是把自己的兵力向外部署了,并且拉长了补给线。 而银枪孝节军则不会染指这些地方。 这是非常精妙的一步棋,如果走好了,就能在邺城附近,形成一个对朝廷与河北叛军来说都很难受,却又不能放弃的缓冲区。 汴州这边帮谁,谁就能赢! 现在截断运河漕运,是为了将来关中朝廷收拾掉李宝臣后,再将其放松,有限度的放开。吃不饱饿不死那种。 方重勇并不希望一鼓作气打到关中去,那样进展太快,就是给李璘做嫁衣。 慢慢的规建汴梁城,便是要从根子上控制首都。这是方重勇试图改变天下格局的一种尝试,他不愿意走中唐的老路,更不愿意走初唐的回头路。 汴州没有关中那种超级大豪强,便于方重勇实施各种改革措施。如今天下大乱,各地都已经出现战争对于民间经济的破坏,只是或多或少而已。 只要再有一两次战略决战,各方势力试图统一天下的节奏,就会慢下来了。各方都会处于那种进攻不足,防守有余的状态。 方重勇觉得这便是自己培植势力的好时机。 进入这个阶段,战争的胜负就要看后勤,以及管辖之地的硬实力了。 怎样发展生产,怎样发展民生,怎样实现政治稳定,怎样在强兵的同时减小对于民生的影响,诸如此类,就是摆在所有人面前的难题。 未来不再是谁最能打,谁就能横着走的时代。 要不就是某个政权昙一现,撑个三五年后,统治者就得身死族灭。 “无大格局者,无以开创新时代。” 方重勇长叹一声,他并不像外人看起来的那般胸有成竹,他看到的问题要更远更深一些。 “新时代,便是要让更多的人成为国家的主人。 以前是代代相传的贵族,以后是几十年就换一茬的地主士绅。 人虽然多了,但这些人承担历史使命的责任感却淡漠了。 参政的多元化必定导致政治的碎片化,管事的人多了,抗事的人却少了。 享受盛世的时候有数之不尽的参与者,轮到要吃亏的时候,一个个都变成了独善其身的逃兵。 大唐没了,后继者,就真的有本事能胜过大唐么?” 方重勇自言自语说道,脸上浮现出一丝忧虑。 以各级科举为选拔机制,以同窗师生为关系纽带,以寒门地主为出身背景,以豪商富户为依附羽翼。 这便是大唐之后的政治格局,之后换汤不换药的玩了一千年。 皇帝一人高高在上,文官政治中央集权。 皇帝与朝廷玩官府的,士绅与富户玩民间的,二者表面上互不干扰运作,实质上又互相坑害妨碍。 前世历史交出了这样的一份答卷,很多地方令人痛心,却又必然有其合理性。 世袭罔替是一个问题,但它不是问题的全部,在那一系列问题中甚至都排不进前三。 历史浩浩荡荡,是没有所谓善恶的。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才是常态。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方重勇又是长叹一声,考试最怕的就是没有标准答案的开卷考题。 “阿郎,那个女人又来了。” 正当方重勇想问题想得出神时,身后传来大贞惠的声音。????“李怡么?” 方重勇转过身问道,他并不感觉奇怪。 “好像是……哦,原来她叫李怡啊。比妾身长得好看呢。” 大贞惠小声嘀咕道。 方重勇记得大贞惠以前似乎并不关注自己长相如何,现在则是明显有些在意了。 她似乎是很放松的状态,平日里都是围着书籍打转。 “让她进来,你别走,在这里待着就行了。” 方重勇握住大贞惠的手说道。老实说他有点怕李怡这种心里有一团火的女子。 “妾身要,要歇着了。” 大贞惠挣脱方重勇的手,低着头走出门外,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 女人的直觉都是很敏锐的,大贞惠或许已经猜到李怡今夜是来做什么了。 大贞惠其实什么都知道的。她又岂会在这里待着煞风景呢? 要待着,也是在门外偷看呀! 不一会,李怡独自走进书房。这次她身上穿着洁白的襦裙。若隐若现的白皙香肩上披着一层细纱,修长的小腿若隐若现,可谓是盛装打扮。 脸上画了淡妆,但是没有点眉锱,看上去美艳不可方物。 在封建时代,深夜时一个妙龄女子打扮得如此美丽,独自来到一位权贵的书房。 她所为何事,或许已经不需要用语言去赘述了。 那都是明摆着。 “今夜,本帅是要见识一场西施戏吴王的戏码么?” 方重勇看着李怡笑道,心里有点发毛。很多事情不是不能做,而是有些隐患和后果。 “妾虽过继,母族却也是韦氏。如今韦氏有难,于公于私,妾身都要尽一份力的。” 李怡对方重勇叉手行了一礼,十分坦荡。 这份大方与实诚,方重勇很是欣赏。 “坐吧,不必拘礼。” 方重勇指示李怡坐下。 还没等李怡开口,方重勇就带着嘲讽说道:“李宝臣会攻汴州,无论胜与不胜,你都必须要回洛阳,否则,他必定会杀死韦氏一族的人。当然了,还包括另外一些碍事的关中人。” 看到李怡似乎不为所动的样子,方重勇接着补充道:“或许你回去了也会杀,区别不会很大。” “确实,不会有什么区别。” 李怡轻叹一声,没有多说什么。 正如她今日来是为了什么一样,李宝臣想做什么,也是明摆着的。若不是美人计对于李宝臣来说根本没用,说不定李怡现在早就在宝臣大帅的床上了。 “其实吧,韦氏的人,应该是准备将你嫁给皇甫惟明的子嗣,将李氏、韦氏和皇甫氏绑的更紧。 从一个换到另一个,如今又换到这里来……看似不同了,实际上却没有什么不同。” 方重勇摇头叹息,他现在哪里有什么亵玩李怡的心思啊,他又不是禽兽。 李怡嘴角露出浅浅微笑,她有些无奈的摇头道:“当年就该死的人,能活到现在,都是别人给的恩德,包括方节帅。其实没有什么不公平的,能活着就是最大的公平了。” 她的兄长李豫,就因为是男丁,所以被方重勇抓住以后,很快就被基哥下令处决了。 死去的李豫要找公平么?向谁去找? 是向方重勇这个刽子手,还是找基哥这个下令的人? 面对李怡这样的女孩,方重勇一直都感觉很为难。因为说真话是在揭伤疤,说假话对方一眼看透。 无论怎么说都不妥。 二人忽然陷入一种无话可说的沉默之中。 方重勇不可能为了李怡,改变对于河北叛军的立场。 李怡也不可能为了方重勇,放弃帮助和养育她的韦氏。 双方都明白对方的立场不可能改变,又不愿意说出那些伤人的话。 “节帅,妾一直有个……嗯,有个很难启齿的问题,不知道能不能问一下。” 李怡忽然噗嗤一笑,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情。 “但讲无妨。” 方重勇面色淡然,心中却是升起一股不妙的预感。 “若是妾身与节帅在这书房里亲个嘴,抱一抱,外人真的能看出什么来吗? 还是说我们走出这间屋子,其实是可以当做无事发生的呢?” 李怡对着方重勇眨眨眼,那神情好似回到了几岁孩童的时候。 诶? 方重勇完全没想过这个问题。 这踏马不就是……偷情么?还是高中生级别,钻小树林的那种。 明明刚刚亲过嘴,被班主任抓到的时候,都敢狡辩无事发生! 他不由得哑然失笑。 李怡说的那种情况是存在的,而且有很多。偷个情嘛,亲一亲抱一抱,只要没人看到,女人肚子没被搞大,那可不就是“无事发生”咯。 除了道德上的困境外,还能有什么呢? 方重勇忽然明白过来,李怡的性格应该是被现实给压抑了,让她变得极为理智。一旦在信任的人面前,偶尔就会露出顽皮的姿态。 老娘就是想放纵了,你们能拿我怎么办呢?只要没有证据,我可以随便玩呀!反正我不承认不就完事了么? 李怡心中大概已经有了这种邪恶的念头。 “你这话说得……须知举头三尺有神明啊。” 方重勇无奈摇头,他哪里会那么下作。要玩就直接纳妾,带回家大大方方的玩,还需要偷个什么情! “妾儿时生母吴氏便病故,后养母韦氏被祖父淫辱,又死于父亲毒杀。兄长及全家男丁死于祖父之手,养母一家将妾身抚养长大,颠沛流离至今。” 李怡一边笑一边说,说着说着,眼泪就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就算举头三尺有神明,那神明也该可怜可怜妾身吧?” 说完这句话,李怡走了过来,一把将方重勇紧紧抱住。 “唉!” 方重勇长叹一声,他已然明白,李怡脑子里最后那根弦,已经被压断了。 一个被现实压迫了十多年的女人,这一刻终于爆发了! 他双手垂下,不知道该放在哪里。 “阿郎,我们悄悄的做,只要妾身不怀孩子,就不会有人知道我们的关系。 妾身只想当你的女人而已。 若是阿郎担心,你可以留着妾身的贞洁,其他随便怎么样都可以,这样便没人会知道了,反正又没有证据。 你看,就算我说出去也没人信,为什么你要压抑自己呢? 妾身没有被男人碰过,很干净……” 李怡轻轻吻着方重勇的耳朵,低声呢喃道,声音里带着一股令人无法抗拒的魅惑。 送到嘴边的肥肉吃还是不吃?其实哪怕玩了也可以不认账的,要不要试试呢? 方重勇脑子里一时间天人交战。 李怡身份敏感,但她本人真的太香了,弄到手里亵玩,不知道有多美妙啊。 只要不破身,简直是免费玩啊,没有任何后果! 方重勇脑子里有个声音在尖叫呐喊。 正当他的手不自觉伸向李怡的腰带时,书房后门被人猛然推开! 大贞惠急急忙忙的跑过来,粗暴的将二人分开,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趁着李怡还在愣神的时候,大贞惠死死抱着方重勇的胳膊,一边摇晃他的胳膊,一边对他大吼道: “阿郎!这个女人你不是说过么?现在是绝对不能碰的!阿郎是要做大事的人! 你如果现在一定要碰这个女人,那就先杀了我吧! 反正将来阿郎要是败亡了,我父亲也要败亡,妾身落到敌人手里也活不了还要受辱。 反正都是死,妾身宁愿死在阿郎刀下!来吧,朝这里砍!” 大贞惠用手拍了拍自己细长的脖颈。 李怡被大贞惠突然之间的爆发搞得一时间手足无措,她甚至不知道这个女人叫什么名字。 刚刚暧昧的气氛全被毁了,李怡面色尴尬的拾起落在地上的细纱披肩,随后整理了一下衣衫,最后深深的看了大贞惠一眼。 她什么也没说,施施然的对方重勇行了一礼,转身便走了。 (本章完) 第573章 空手套白狼 李怡面色平静的走出汴州府衙,就看到韦兰下了马车,正一脸诧异的看着她。 “没办成?” 韦兰有些不敢相信。 李怡这种姿色,会搞不定一个血气方刚的男人? 她可是货真价实的黄大闺女啊,方重勇那厮会不感兴趣? 这种女人若不是自家亲戚,连韦兰自己都想玩呢! “嗯,没办成。” 李怡轻叹一声,似乎有些遗憾,又像是松了口气的样子。 “怎么,怎么会办不成呢?” 韦兰有些着急了,他觉得自己策划的招数应该是胜算很大的呀。 今天先亲亲嘴,明天再脱脱衣,撩着撩着,日拱一卒,这不迟早要滚到一张床上嘛。 又不是说今天就一定要办那事?循序渐进,男女之间的勾搭,只要开个头就不可能停下来的呀! 怎么会办不成呢? “舅舅,我累了。当皇甫惟明的儿媳,和做方清的妾室,对我来说区别大么?” 李怡美眸盯着韦兰的脸,却是让这位曾经的兵部高官不敢与之对视。 她语气里带着深深的疲惫 “对你来说区别或许不大,但对韦氏来说……区别就很大了。” 韦兰也是长叹一声,现在他要回去复命了,却并未带回方重勇愿意配合的好消息。 韦坚会怎么说,会怎么做,不好揣测。 “你要是喜欢,可以走自己的路,我不会干涉你。 但你大舅会不会干涉,就难说了。” 韦兰对着李怡微微点头笑了笑,笑容里满是无奈。 比起韦坚的六亲不认,韦兰还算是个性情中人。李怡心中的那点小心思,其实他早就看穿了。 要不是心里有那么些意思,李怡是不会乖巧的来汴州又不肯离去的。更不可能盛装打扮,深夜去方重勇的书房。 韦兰也曾年轻过,知道那些少女怀春的冲动,会让人头脑发昏,现在的李怡就是这样。 “我始终是韦氏养大的女儿呀,说什么喜不喜欢,我也配谈这个么?” 李怡自嘲一笑,语气里带着不甘与无奈,以及淡淡的酸楚。 她这个“货物”,哪里有什么资格谈喜欢不喜欢。喜欢如何,不喜欢又如何? 真轮到她出马的时候,她可以说不么? 看到李怡要离开,韦兰连忙拉住了她的袖口。 傻子都看得出来,现在李怡心情差到了极点。 也不知道刚刚是发生了什么事,不过韦兰可以肯定,从李怡身上完整的衣着来看,方重勇在对待女人这方面确实比较有风度。 “谁也不知道未来如何,你又何必如此灰心丧气呢?” 韦兰劝说道。 “放手!别碰我!” 李怡毫无征兆的暴怒,扭头对着韦兰吼了一句,随后自顾自的往开封城内住所走去。 无人知道她转身后已经泪流满面,只有那背影看着既显窈窕又显落寞。 而汴州府衙书房内,则是另外一番景象。 大贞惠伏跪在地上,羞得头都不敢抬起来,就好像一只将头埋进沙子里的鸵鸟一般。 她明白自己闯下大祸了,当时本来只是在门外偷看偷听,结果却忍不住跑出来捣乱。 大贞惠也不明白当时她在想什么。 或许其中带着几分自己的私心,又或者是嫉妒李怡的貌美,反正她也说不明白到底是为了什么,脑子充血就直接莽了。 方重勇确实跟大贞惠吐槽过,李怡这个女人身份复杂绝对不能碰。 但这也不过是有此一说罢了。 是不是要紧事,能碰不能碰,方重勇自己心里有数,谁也管不着。还轮不到大贞惠这个连家门都没进过,还没得到家中大妇认可的妾室来品头论足的。 更别说是破坏好事了。 “把本帅的美人气跑了,你说,你该当何罪呀?” 方重勇用轻佻的语气,看着大贞惠揶揄道。 “阿郎,妾,妾身现在去李怡的住所,把她请回来,妾身知道她住在哪里。” 大贞惠连忙抬起头说道,随后就看到方重勇拼命憋住笑,这样直勾勾的看着自己。 “这馊主意亏你想得出来!” 方重勇笑骂了一句,连忙将跪在地上的大贞惠扶了起来,让她坐在自己大腿上。 “刚才胆子那么大,现在怎么胆子变小了?” 他握住大贞惠的小手问道。 大贞惠咬着嘴唇不说话,面色羞红。她现在已经不害怕了,就是纯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刚才的莽撞举动。 怎么说呢,此刻回想起来,就感觉自己那时候像个傻子一样。 “世间美人何其多,但明事理又忠诚的,就难能可贵了。 今夜你对我的忠诚,我一辈子都会记得的。” 方重勇看着大贞惠柔声说道,哪里还有一丝生气的意思。 “阿郎不生气就好了,不要记一辈子,最好明天就忘记,妾身实在是太丢人了。” 大贞惠低着头辩解道。 “等本帅的家人都到汴州后,便大大方方的接你进家门。不会把你当成奴仆,更不会如货物一样看待的。” 方重勇揽住大贞惠的肩膀,看着她许诺道,态度非常恳切。 他今夜就可以把这个女人吃干抹净,只不过没必要。大贞惠未来肯定会在自己的妾室之中有一席之地,甚至还是比较重要的一席之地。 所以不能太草率了,必须得王韫秀点头才行。 听到这番话,大贞惠心中一暖。其实她早就看出来了,方重勇对身边人非常不错,但她却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今天她算是亲身体验了一把,终于想明白了这个道理。 如果连身边的人都无法用感情笼络,用利益拉拢,那最后岂不是会沦为孤家寡人一个? 如果不是方重勇对她一直都很好很尊重,那么今夜她肯定会选择袖手旁观呀。 这种简单的道理,世间却有很多人看不明白,也不知道是因为方重勇太聪明,还是其他人太笨。 大贞惠心中如此想着,紧紧抱着方重勇的胳膊不放。 …… 同样的夜晚,有人在抱着妹子说情话,有人却是在书房里吵架。 凤翔府治所雍县的某个大宅书房内,气氛相当紧张。 颜真卿面色平静看着李嘉庆,后者根本就不看他,而是盯着自己的长子李怀光。 至于凤翔节度留后李怀光,则是双目看向房梁,一副不愿意说话的姿态。 书房里的气氛僵持住了。 很久之后,李嘉庆这才无奈叹息道: “颜相公,您说的这些债券,恐怕控鹤军将士没法接受。大家都是把头别在裤腰带上讨生活的,这次出征能有多少人回来都难说。 拿着这些不能吃不能穿的债券,弟兄们恐怕会没心思打仗。”????李嘉庆上前将手中的账册塞到颜真卿手中,随即退后了两步。 他的话说得很客气,但拒绝之意已经很明显了。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此刻颜真卿才明白,没钱的朝廷,居然已经连兵马都无法正常调度了。 其实,这种情况的出现,并不是因为募兵制。 而是大唐对外战无不胜,本身就是一种国家信用。开拔的钱没给,只是因为国家信用强大,可以保证获胜后的战利品分配和奖赏正常下发。 现在大唐四分五裂,哪里还有什么强大的国家信用? 如此一来,打仗的丘八们连自己能不能活得过下一场战斗都不知道。 谁又会拼死用命呢? 出征开拔钱讨赏,只是人之常情而已呀。 “攻下洛阳之后,洛阳府库里的东西,控鹤军可以拿走一半。” 颜真卿沉声说道,再次将手中的账册,也就是记载了债券数量,以及分发模式等信息的册子,递给李嘉庆。 李嘉庆与李怀光对视了一眼,似乎有些心动。 洛阳的府库有什么东西呢? 不知道,但一定不会少。 因为河北叛军的小朝廷,就在洛阳呀。从享受的角度看,这些人也该把财富聚集于洛阳了。 “请颜相公立下血契。” 李怀光毫不客气的说道。 将誓言用自己的鲜血写在纸上,来证明自己出言不悔。 这就意味着,一旦颜真卿反悔,控鹤军士卒就会灭他满门。 “这又有何难的!” 颜真卿哈哈大笑,直接拿出唐刀子割破手指,在官袍上写下契书,随后将写有契书的布割下来,将其递给李嘉庆。 “李节帅,现在可以出兵了,对么?” 颜真卿双目如电,与李嘉庆对视。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控鹤军上下谨遵军令!” 李嘉庆与李怀光二人单膝跪下,对颜真卿行了一礼说道。 “军令近期就会送到大营,你们好好准备出征之前的必要之事吧。军令一到,即刻启程。” 颜真卿面色肃然说道,此刻宰相的气势才重新“上身”。 “得令!” 书房内二人齐声说道。 颜真卿满意的点点头,随即告辞行礼。 最困难的一件事,终于搞定了,只是代价是巨大的。这意味着长安朝廷不能通过拿下洛阳,获取洛阳府库的财富,来弥补亏空了。 而且控鹤军现在就势大难制,将来会不会兵变? 不好说,今日之大唐,已经不是二十年前那个大唐了。 打通了洛阳以后,还要跟汴州的李璘谈判,希望他不要封锁运河。这里面会不会有些利益的让渡,会不会有战争? 颜真卿不敢去想,只不过解决李宝臣是第一位的,他已经没办法去想解决李宝臣以后要面临的问题了。 洛阳,某种程度上说,是关中前出到关东的一个桥头堡,必须被关中朝廷掌控在手里。 谁占着洛阳,关中的兵马就要打谁,这一点是铁律。 朝廷只有在夺回洛阳之后,才能谈其他的事情,要不然经济命脉被人锁住,剩下的也就只有等死而已了。 两害相权取其轻,只能这样了。 颜真卿忧心忡忡的离开凤翔府后,李嘉庆与李怀光父子二人的讨论也没有停下来。 看着颜真卿留下的“血书”,李怀光有些迷惑的问道:“父亲,您为什么要惯着这些人呢?” 他们刚刚不过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其实之前就已经商量好了,达成了一致。 约定好最后只要条件合适,终究还是会出兵洛阳的。 因为不打通运河的通道,控鹤军自己也会断粮。养军队的终究是朝廷,哪怕是作为控鹤军的粮仓跟钱包,这些丘八们也有义务和责任去维护自己的“衣食父母”呀! “方大帅一生为了大唐而奔走,控鹤军是他一手打造的队伍,也得为大唐的存亡而奔走。 你连这些都不明白么?耍一耍性子,讨价还价一下可以,不出兵那就是我们的不是了。” 李嘉庆教训儿子李怀光说道。 他是个老实人,不过很显然,李怀光并不是这么想的。 “父亲,若是方节帅自己要当皇帝,弟兄们跟着他,奉他为天子,那是天经地义。 方大帅让我们打谁,我们就打谁。 可是大唐朝廷对我们又没有恩德,我们为什么要为这个朝廷出生入死呢?” 李怀光反问道。 李嘉庆无言以对,毕竟,李怀光说的是事实。情怀不能当饭吃啊,谁都有妻女老小一大家子,待遇不给到位,怎么提着脑袋去战场拼命? 控鹤军虽然是被安置在凤翔府,但他们其实哪里都去得,并非是局限于一地。 将来不给关中朝廷卖命,也不是不可以啊! “这些事情以后再说,待军令下来,把债券先分发下去,然后告知儿郎们可以夺取洛阳府库里的一半财物。 出兵的事情,不必再说,就这么定了。 可以么?” 李嘉庆有些疲惫的摆了摆手说道。 “是,请父亲放心,孩儿一定戮力杀敌。” 李怀光轻叹一声,对李嘉庆抱拳行礼道,他对老爹的话还是很上心的。 李怀光是个很“纯粹”的人,既然已经跟老爹保证了,那么自然会尽全力去打仗。 李怀光又跟李嘉庆说了一些闲话,随后便退出了书房。 待李怀光离去之后,李嘉庆拿出手绢,捂住嘴咳嗽了起来。等他咳嗽完,将手绢拿来一看,只见上面都是黑血。 李嘉庆曾经对颜真卿说,上次打仗伤了心脉,绝对是屁话。但他身体不好,却是没有骗人。以他现在这副身子,已经没办法骑马打仗了。 这次出征,李嘉庆不会带兵出征,而是会守在凤翔府看家。出兵的所有事宜,都归李怀光处置。等李怀光从洛阳返回长安后,李嘉庆便会向朝廷请辞凤翔节度使,控鹤军军使,让儿子接班。 朝廷的节度使,本应该由朝廷指派,说是让谁来担任,那便由谁来担任。可是现在,居然父死子继成了常态,其间不可说之事,已经是昭然若揭。 李嘉庆想起了方有德,为这位战无不胜的节帅感觉惋惜。 他是高风亮节了,甩一甩衣袖,什么也不带走,说隐退就隐退了。 但现在大唐越来越多的节帅,如果不是父死子继传下去,谁敢保证自己从位置上退下来以后,还能当个富家翁? 退下来,往往就是死啊。 李嘉庆如果不把节度使的位置让给自己的儿子,而是不得不交给其他人,那么他可能睡觉都要睁着眼睛才行。 “方大帅,现在的大唐,是让您失望了,所以您才隐退的么?” 李嘉庆看着即将熄灭的油灯,喃喃自语般说道。 (本章完) 第574章 经典二打一 秋天是翻土的好时节。秋收完以后,农夫们并不能闲下来,他们还要翻土。这样可以让土壤在冬季有足够的时间进行风化,有利于第二年的播种。 这天一大早,方重勇就带着几个亲信,以及汴州本地的刺史等主官,来到田间地头观摩农夫们翻土。然后他就发现了一个“奇特”的现象。 大范围的撂荒,以及土地的密集耕种。 汴州运河附近的水系,都开发了灌溉系统。其他的一些地方,则是采取土地与水塘互换的“轮休法”。 土地宁可撂荒,也不耕种。 汴州的经济,并未遭受大规模战乱的破坏。这里的农业生态,还是从前的模样。可以说明很多基本问题。 当然了,这里的情况,跟初唐时设计的“租庸调”制度,显得完全不一样。 “汴州撂荒多么?” 方重勇询问元结道。 “多。” 元结言简意赅的回答道。 有些事情,是不方便说出来的,比如说他知道的一些事。天下还没乱起来以前,其实就有很多官员在洛阳郊外买地养老。 但是他们买了很多地,却只请几十个佃户打理。很多土地就直接撂荒了。 这也是土地轮休的需要。 粗放型的自耕农经济,以及广泛撂荒的小庄园经济,在大唐都是并行不悖的。 方重勇有点明白那么多流民是从哪里来的了。按他以前的想法,自耕农失去了土地,也就自然而然变成了佃户,只要地主不苛刻对待他们,他们又怎么会跑呢? 现在看来,情况远远没有那么简单。 这里涉及到世家专有的“精耕细作”与大面积撂荒的生产模式。 也就是说,世家大户们为了获得更好的收成,实际上需要在有限的土地内集中人力精耕细作,然后把多余的田撂荒积累肥力。 电视和里经常会出现皇帝动一动嘴皮子就天下大治的事情。可是方重勇在田间地头行走的时候,却总是感受不到这一点。 忽然,方重勇看到自己右手边,有个农夫正鞭打着老黄牛在犁地,拖着拖着,老黄牛居然走不动了! 那个农夫气得对老黄牛大吼大叫的,却又毫无办法。 “节帅,让,让他把后面的犁直接抬高就行了。” 众人正在面面相觑的时候,方重勇身后的大聪明居然插了句嘴。 “诶?真的吗?” 方重勇疑惑问道。 “是的节帅,这个直辕犁会越来越往下沉,越耕越深,到后面牛就拉不动了。 这个农夫在偷懒,应该有两个人劳作,另外一个应该在扶着直辕犁控制深度才对。 他们大概是以前没机会使用这种农具,刚刚到地主家做工不久的,使用还不熟练。” 大聪明胆子大了起来,说话也连贯了许多。 渤海国对于农耕的重视,比大唐要多得多。因为耕地少,所以只有贵族才能吃上米饭。对于农业技术重视,也就不足为奇了。 “有道理啊!” 方重勇拍了拍巴掌,直接走下田间,然后将那个直辕犁往上提了一下。 老黄牛回头看了他一眼,似乎是通人性一般,继续向前迈步,流畅自如。 “蠢笨如猪,连头牛都比你聪明!” 方重勇举起腰间的马鞭,轻轻敲了敲那位农夫的脑袋。 他大踏步的走上田埂,指着不远处的直辕犁对众人说道:“这玩意不太行啊,有没有哪里可以搞到曲辕犁的?” “扬州那边有,贾思勰的齐民要术里面提过。叫长曲辕犁,扬州那边出现过一种叫短曲辕犁的。” 刘晏直接回了一句。 “诶?你还知道这个么?” 方重勇大惊,他原本还准备“发明”一下曲辕犁呢,没想到已经被人发明出来了。 “扬州向朝廷进贡的贡品里面有这个,不过关中那边不太好用,就都丢库房里面了。” 刘晏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曲辕犁是不错,但比较适合在水田里用,适合开荒,不适合在大面积的旱地使用。也就是说,它是水稻产区的必备之物,但在非水稻产区,特别是大平原的小麦产区,作用有限。 “现在能买到么?” 方重勇询问道。 “可以的吧,扬州有工坊专门做这个。” 方重勇点点头,现在虽然经济发达的是北方,但是扬州地区的手工艺水平,也是全大唐顶尖的存在。 “定制一批吧,然后在汴州仿制,推广。” 方重勇对刘晏吩咐道。 曲辕犁最大的先进之处,便是为小面积土地,以及地形复杂的水田提供了开垦利器。有了曲辕犁以后,从前一些边角料的闲置土地,也可以用曲辕犁来翻土了。 以至于说很多人都认为曲辕犁改变了中国农耕的基本生态。 “得令。” 刘晏拿出纸笔,将这个命令记下了。 “毛驴,石磨,石舂臼这些牲畜和大号的农具,各州各县,都要准备着。以租赁的方式为土地不多的百姓提供便利。使用毛驴要花钱,使用石磨等物不收钱。 发展生产是最重要的事情,比经商还要重要。” 方重勇告诫元结等人说道。 一个节帅,无论他多么闲。要管的事情,不过是打仗而已。 那么方重勇为什么要去关心农事呢? 因为这是作为“帝王”的必修课啊!现在用不上,以后一定会用上的。 造反不用挂在嘴边,慢慢把帝王的必修课,一项一项的修好就行了。 只有关心农事,才能理解这个时代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变化,不会闹出一两银子一个鸡蛋的笑话。 在了解农业生产的前提下,才能制定出合理的土地政策。 而土地政策,关系到国家存亡兴衰! 方重勇暂时还不打算祭出“均田”的牌,而是想在农具上做文章。 因为他已经通过调研知道,同样的人,同样的土地,在使用农具的情况下与不使用农具的情况下,产出是完全不同的。 世家大族在某地落户以后,总是会在第一时间把该准备的农具都备齐。再配合他们代代相传的农业耕种技术,很快便能在当地崭露头角。 比如说同样是麦子,仅仅脱壳的麦饭,和磨成粉发酵后制作的麦饼,吃起来的口感是完全不同的,卖出的价格也是完全不同的。 前者是粗劣饭食,后者是贵族专供。 地主们往往只需要通过“食品再加工”,就能从中赚取大量的农产品利润。 换言之,同样重量的麦饭与麦饼,价格可能差五倍都不止! 所以,农具,尤其是那种大型的,不能搬动的农具,往往是极为重要的生产资料,其重要性甚至不在土地之下。 官府不方便随便均田,却可以提供“农具租赁”的业务,从根子上抹平“食品再加工”的剪刀差。 这样一来,便在无形之中减缓了社会矛盾。 “节帅,这个数量如果大了,需要很多钱。” 刘晏小声提醒道。 “钱不够的,找当地的良善之家要,让他们为父老乡亲出一份力。那么多钱,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留着做什么呢?” 方重勇拍了拍刘晏的肩膀,意味深长的说道。 什么叫“良善之家”呢? 刘晏脑子里没有概念,但是他知道不配合官府的家庭一定都是坏人。 元结看了看方重勇,感觉这位似乎像是变了个人一样。 或者这么认为也可以,大唐还在的时候,当大唐的官僚,就是照本宣科,有一套明确的规则。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都是摆在明处的。 大家看起来都差不多。 现在大唐四分五裂了,当官的人,似乎标准也不明晰了。 有人什么都不想管;有人却又是管得有点多,明显超出他这个职位该有的范畴。 正当方重勇在跟众人交待要如何发展农耕的时候,何昌期骑着马匆匆忙忙而来。 他来到方重勇附近的大路上,翻身下马大步上前行礼道:“节帅,长安那边来人了,是颜真卿族兄颜杲卿!” 诶? 这位来了啊! 方重勇微微点头道:“诸位都散了吧,本帅现在有点事情,告辞了。” 他对众人行礼告辞后,跟着何昌期一起走。 为什么颜真卿没有让李白回来通报呢? 因为李白这人显得非常轻佻,颜真卿压根就不敢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寄托于李白身上。 他让自己的族兄颜杲卿来汴州谈判,便是力求此事万无一失。 并且约定好出兵的细节,比如说双方兵力多少,什么时候出发,各自负责什么任务之类的。 可谓是重视到了极致。 如此重要的任务,李白这种只会写诗的家伙,怎么可能搞得定啊! 当年李白是跟在基哥身边写诗拍马屁的,颜真卿那时候也是中枢官员,他如何会不知道李白这厮什么德行? 就是因为太了解了,所以才不能想太多。 “节帅,听闻李怡那天夜里来了……” 何昌期凑过来小声说道。 “所以呢,你到底是想说什么?” 方重勇面色不悦的质问道,似乎心情一瞬间就烦躁起来了。 何昌期喏喏不敢言,他本来想问问李亨的女儿滋味如何,在床上是不是很骚之类的话。李怡那美貌是真的不一样,也不是说方重勇身边的妾室不好看,而是没有那种自然而然的“贵气”。 此刻何昌期看到方重勇板着脸,便知道那天夜里应该是什么也没发生。 不,甚至还可能是闹得很不愉快。 自从宇文氏被方重勇派人抢来,送给何昌期当老婆后。这位憨货就认为他跟方重勇的关系已经“不简单”了,所以什么问题都敢问。 “永王次子,已经跟郑叔清家族里的一个年轻寡妇,说好了亲事,你以后就安心过你的日子吧,宇文氏的事情已经了结了。” 方重勇长叹一声说道。 他现在越想越是感觉这个时代有权有势的人,真就是可以为所欲为。 “这么快?” 何昌期一愣,他原本还很得意,宇文氏在床上风情万种,被他这个猛汉给彻底征服了。 没想到人家前夫哥,转眼就又找了五姓七家中的一个。 虽然是寡妇,但那也是大世家出来的寡妇啊! “当年小车说得不错,世家的德行就是这样的。你啊,别想那些乱七八糟,所有的一切,只能依靠手中的刀剑去争。明白么? 漂亮娘子既然可以来,将来你护不住,也是会走的。” 方重勇语重心长的教训何昌期道。 “唉,明白了。” 何老虎很是失望的说道。 这种高门大户带来的天然压制,哪怕何昌期这样的生猛丘八,也感觉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和这些世家子弟争什么名气,争什么女人,都是没意思的事情。 武夫们能信任的,只有自己的双手而已。 方重勇其实是在告诫何昌期:你永远不会是世家的人,你只可能变成世家的狗! 二人来到汴州府衙大堂,就看到一身紫色官袍的颜杲卿,已经等候多时了。 “颜侍郎不必多礼,去府衙再说。” 方重勇看着颜杲卿说道,他知道对方现在已经是朝廷的兵部侍郎了。 他带着颜杲卿在府衙书房落座后,命何昌期守住门口。 “本帅就不客套了,颜相公什么意思,直接说吧。” 他面色平静,看起来不怒自威。 颜杲卿从前是见过方重勇的,此刻只觉得这位方节帅威严日重。 这种姿态意味着什么,其实不说也罢。李璘是什么人,不仅颜真卿知之甚详,颜杲卿也知道这位亲王是什么货色。 他要是能在汴州自立,除非是太阳从西边升起。 所以毫无疑问,宣武军节度使方重勇,才是真正的“幕后王者”。 换言之,李璘就是个傀儡罢了! 颜杲卿旁观者清,将一切看得明明白白。 “朝廷愿意出兵,配合宣武镇兵马行动。颜某这次前来汴州,便是为了商定此番出征的兵马番号与人数,出兵时间等。” 颜杲卿不卑不亢的说道。 “本帅会亲自带兵,在荥阳附近大张旗鼓,作出进军洛阳的姿态,吸引李宝臣率主力东进。 关中兵马只需要趁虚而入攻破河阳三城即可。 到时候李宝臣必定回师洛阳,我军再尾随其后痛击之。 具体战略,本帅到时候会与贵军主将协同。其他的就不方便透露了,因为很难说朝廷有没有胳膊肘朝外。” 方重勇抛出自己的方案,没有说太细。 虽然他的话很多,但本质上还是“战略拉扯”,让李宝臣的兵马在来回运动中露出破绽。 李宝臣分兵,必然削弱实力,会被逐个击破。 李宝臣若是全力攻河南,则洛阳不保。 李宝臣若是回师洛阳,必定阵型散乱,可以追击。 若是追击途中李宝臣再次全力折返,则汴州兵马可以慢慢退回,甚至提前预设伏击。 无论如何,李宝臣都只能顾得上一头。 这就是冷兵器时代经典的“二打一”,李宝臣这种水平的将领,还没有破局的好办法。 方有德为什么被人认为用兵如神,便是他在对阵皇甫惟明时,面对类似“二打一”的局面,采取了逐个击破,大范围转移兵马,最后绕后偷袭的战术。 能打出这种战术的将领,整个大唐又有多少呢? 方重勇觉得这次几乎是稳赢。 当然了,这么设想的前提,是关中那边的兵马不会掉链子。 如果关中兵马掉链子那就很危险了。 第646章 求仙问道 几天之前,长安下起了大雪。这一下就是没完没了的,整个城市都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不过长安的东市西市,依旧是照常开门营业,只是里面的商贾,比从前少了许多。 朱雀大街上的行人,都是匆匆而过,在雪地上留下一个又一个深浅不一的脚印。有些坊中的铺子也都还开着,卖米的,卖胡饼的,卖布匹的,也都还在营业。 大家最后不得不干着自己并不喜欢的东西,学着看一眼就想吐的“知识”。 落枫自然是知道他不适合这个帝具的,在看到帝具的第一眼,落枫就觉得它太过丑陋,而帝具是否匹配,完全就靠对帝具的第一印象。 相片刚拍好,叶凡心底陡然一悸,感到一股十分强烈的危机感,他全身毛发炸起倒竖,如遭电击一般。不仅如此,他全身毛孔紧缩,竖起一层坚若铜豆的鸡皮疙瘩。 因为,他们看到,江寂尘双手掌心,同时浮现出两团七彩炼器仙火。 落枫一边削着土豆,一边侧头看着赤瞳一脸正经的偷吃,赤瞳从做饭到现在,嘴中就从未停过。 范浪只要那个与自己有缘的初始元灵,别的灵魂再强大也看不上眼。他手上的锁链跟利剑双双消失,然后走到洛神身边,将其轻轻抱住,安抚对方的灵魂。 她低着头看了好久的钞票,等她抬起头来想问一问时,面前的言枫早已回到后台厨房去了。 “哈哈哈,队长,我已经给足你面子了,我承认你单兵素质过硬,但我不信你今天能从这个地方活着出去!”眼镜冷冷的说道。 “他们竟然没有杀你,你真是走运。”范浪望向捡回一条命的月一飞,微微一笑。 这一日,议事厅上共坐着梁山一众好汉,王伦坐在上首正位上,下首左边坐着李助,作者朱武,其余王进,石宝,杜迁,宋万等人各依排次坐好。 “他没说,人现在就在二楼电梯口呢,好像是要给你什么东西,你去了就知道了!”钱晓丽说道,旋即推门进到一旁的包厢内,隔音良好的包房在推门开合的时候传出剧组里某个男人狼嚎一般的嗓音,听的苏青不由的笑了笑。 “感谢两位神将大人的援手,如果没有你们,我们萨尔自然精灵支脉今天恐怕就要全军覆没了!”自然精灵支脉族长真诚感谢,说完就要向两人跪下磕头。 “他们做初一,我们做十五。”李成龙虽然不是坏人,但也不是圣母。经历了这么多世界,这么多事件,他有自己的价值观。 何先生说到做到,第二天一早就来了,除了带来一幅画外,还带来了一个合作的消息。 周长泰跟招弟也算熟人了,听她说要修客栈觉得很正常,等到全城管道建好,各个地方分批跟着规划来建,招弟现在的这个店就要拆了,她这个店里生意那么好,肯定是不能丢掉的,另找地方重起炉灶是个很有远见的事情。 可是话又说回来了,他现在已经有了这个身份,地位。和别人能够相信的实力,在他们根本就不会遇到这样的事情。早就把自己的弟弟妹妹带回国去了。,我疯了封闭改了称号,还会舍命你的终身大事吗? “你是说你有办法?”紫熏上仙如同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钟嵘回身,超市的透明玻璃阻挡不了他的视线,他看见超市里的人们眼神变得有些畏惧,他们看着罗润,时不时点头,脸上已经没有了之前的怒气。 第575章 不详的预感 洛阳城皇宫附近的含嘉仓,南面含嘉门的城楼签押房内,值守了一夜的李宝臣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他缓缓起身出门,便看到了旭日东升的景象。只不过这壮美的景色不但没让他心情舒畅,反而蒙上了一层阴霾。 宝臣大帅自从进入洛阳以来,就一直被人造谣说什么纳妾五十房,直接翻了十倍。 他也不过是纳妾五房而已嘛! 而且又不是到处乱搞,每个玩过的女子,李宝臣都将她们收入房中为妾,那算什么好色如命嘛! 不过最近一段时间,他已经不敢回屋舍睡觉了。 李宝臣很迷信,有一天他让两个妾室陪睡后,就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在梦中,他来到一面等身的铜镜面前照镜子,却发现镜中的自己居然没有了脑袋! 醒来后满身冷汗,那恐怖的梦境吓得他魂不守舍的! 冷静下来以后,李宝臣认为这是上天给他的警示。无头,显然是一种不详的预兆,说明他很可能会有危险。 李宝臣暗暗思索,那些危险到底会有哪些呢? 他思来想去,感觉危险无非是内外两方面。要么就是洛阳城内有人想暗害他,要么就是关中,或者汴州有人要派兵攻打他。 洛阳城内没什么好说的,李宝臣认为别人没什么机会。那些不服自己的人,当初入主洛阳的时候,就在第一时间处理了。 倒是外线的危险不可忽视。 洛阳所处的地形,便如同一只老鼠,被夹在一个狭长的老鼠洞里面,两头都被人堵死了。 西面是沿黄河南岸的一条窄路,东面则是虎牢关。 要是不能打出去,被人困死是迟早的事情。看来,攻略河南的事情必须按计划执行,明年春天一定要办。 心里想着这些烦心的事情,李宝臣一只手扶着女墙,一只手抬起来挡着刺眼的阳光。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事一样,却又搞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事。 “大帅,李史鱼求见。” 李宝臣身后传来一个亲兵的声音。 “带来见我。” 他转过身,随口吩咐了一句。 亲兵走后,李宝臣这才回过味来,想起他忽略的事情到底是什么了。 史思明啊! 这狗贼手里起码还有五万幽州老兵!现在若是再扩编一下,十万兵马那是轻轻松松啊,搞不好实力根本就不在自己之下。 不一会,李史鱼来了,他刚刚抬起手,准备对李宝臣叉手行礼,没想到这位大帅就迫不及待的问道:“史思明怎么说,他是不是投靠关中朝廷了?” 听到这话李史鱼一愣,随即苦笑道:“他若真是投靠关中,倒也罢了。史思明是想自立为王啊,他连个傀儡都不愿意立起来,一个劲的在幽州厉兵秣马呢。” 果然如此! 李宝臣狠狠的握紧了拳头。 他也算是看出来了,史思明这厮极为阴险,看到苗头不对,就回幽州老巢补血了。史思明若是带兵进击中原,现在河北叛军的局面,肯定大不一样。 不过话说回来,即使史思明这么做,也有个实际问题:那就是形势大好的河北叛军,到底谁当老大,谁来听谁的指挥呢? 史思明也不会对李宝臣称臣啊! 反过来也是一样! 所以现在的局面,与其说史思明是在处心积虑,倒不如说他是顺势而为,把李宝臣推到前台,让他去消耗敌对势力,自己躲在后面伺机而动。 “你有什么想法么?” 李宝臣看向李史鱼,小声问道。 后者面色纠结不吱声,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直接说嘛!痛快点!” 宝臣大帅变得不耐烦起来,忍不住呵斥了一声。 “大帅,下官的建议,就是从河内方向撤军到邺城,放弃洛阳退守河北,跟李归仁合兵一处。 然后往河北纵深略地自保。 现在我们的处境有点危险,洛阳兵多地狭,这是要被人夹成肉饼啊。” 李史鱼小心翼翼的规劝道。 他还是有两把刷子的,一下子就看出洛阳地形的不利之处。 李宝臣麾下的兵马确实不少,但有个问题就是……在洛阳这块地方无法展开兵力,无法执行各种战术操作。 就算含嘉仓里面粮秣充足,这么多军队也就只能困守城池而已。 那样又有什么用呢? 但退回邺城就不一样了,在黎阳这里屯扎重兵,进可攻退可守,怎么玩都可以。 还可以往河北纵深掠地,前后左右,东南西北,哪里去不得? 拉扯的空间一展开,敌军势大可以诱敌深入,敌军弱小可以聚而歼之。 那样不好么? 李史鱼感觉宝臣大帅简直就是个木鱼脑袋! “失去洛阳,本帅就失了根基,不可取也。” 李宝臣摇摇头,显然不同意李史鱼的建议。 当然了,这也不能怪李宝臣脑子不清醒。其他人坐他那位子,保不齐也是一样的。 比如说,世人都说酒色伤身,好酒好色的人通常比较短命,这也是人尽皆知。 那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喜欢酒色,以至于不能自拔呢?不就是因为这些对身体不好的玩意,实际上用起来却很香很过瘾嘛! 这富庶的洛阳城,这花花世界,谁又真的舍得?谁又真能放得下呢? 李宝臣觉得李史鱼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史思明还说了什么没有?” 李宝臣继续追问道。 李史鱼想了想,压低声音说道: “说倒也没说什么。 不过下官打听到,史思明庶长子史朝义,似乎对其父很是不满。 史思明不知为何,迷恋正室夫人辛氏,娶其过门后便不再纳妾,以至于现在子嗣只有庶子史朝义与嫡子史朝清二人。 史思明子嗣不旺,将来史朝义或许有别样心思。他麾下一众将领,也可能会有二心。 大帅也不必过于担心史思明。” 嗯? 有点意思啊! 李宝臣眼睛眯成一条缝,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 不算现在新收小妾有没有怀孕,宝臣大帅目前就已经有四五个成年子嗣了。 封建时代生产力水平低下,医疗条件也差,孩童夭折率不低。 为了保证血脉延续,权贵们纳妾是必然之选。家族为了正常延续,需要足够数量的后代,这与好不好色无关,只是时代的需要罢了。 而类似史思明这样的“霸总”,独宠正妻的情况,反倒是异类中的异类。 史思明虽然是胡人,平日里也够残暴,但他对女人很专一。不能因为他平日里的嚣张做派,就把“黄帽子”往他头上扣。 只不过所谓异类,那便是一定跟正常情况不同,也是极有可能因此出现大问题的。 子嗣不旺,会让手底下的小弟生出别样心思来。 李宝臣心中暗自揣摩,史思明这厮现在看似坐山观虎斗,实则内部隐患重重。 将来会发生什么事,当真不好说。 这厮不过是看上去比较强罢了,跟我比起来似乎也没强到哪里去。 李宝臣一时间又迷之自信起来了。 “你带着五千人马去荥阳,在那边给尹子琦出谋划策。让他注意汴州方向的动静。” 李宝臣沉声下令道。 “得令,下官这便去准备。” “等等。” 李史鱼刚刚要走,又被李宝臣叫回来了。 “要不你还是带着五千兵马去陕州,支援武令珣吧。” 李宝臣忽然感觉,关中方向也有点危险,主要是陕州离潼关太近了。 虽说现在关中朝廷内斗很厉害,天子弑父杀君为人所不齿,在朝中没有什么号召力。但谁也说不好他们到底有没有能力打出潼关呀! 这么看来,李史鱼的建议确实是真知灼见,洛阳这地方有点危险。 一时间宝臣大帅也有些惆怅了。 洛阳不仅富庶,而且还是很多大唐官员养老的地方,城南郊区庄园无数,风景优美,是个养生的好地方。这里的水利设施也很完备,更是有大片的果园。 洛阳好啊!好地方啊! 不仅具有极强的政治意义,可以作为都城,更是物产丰饶,自东周便开始开发至今有千年积累,一切设施都已经配套完备。 再想去找,哪里能找到一个同样条件的老巢啊! 想到这里,李宝臣哪里舍得走。 哪怕他知道李史鱼说的是对的,也不肯放弃洛阳这块最大的肥肉。 “大帅,下官建议部署的时候还是前轻后重比较好些,不如让尹子琦与武令珣各调回三千人到洛阳,不,到河阳三城屯扎。 然后在荥阳城广树旗帜。陕州之兵回撤到新安县屯扎。河内之兵龟缩到河阳三城屯扎。 全面收缩防御。到时候一旦有事,可以集中部曲应对各种情况。” 李史鱼苦苦劝说道。 现在李宝臣是把自己的势力当做国家一样,兵马外出镇守四方。看似面面俱到,实则破绽极多。 这种情况若是换别处还好。若是换成是洛阳,那是万万不能的。 本来就地域狭小,还要分散兵力,这不是取死之道是什么? “陕州兵马不用回撤,把荥阳的兵马撤回来,广树旗帜以为疑兵。 反正明年春天本帅也会去找那方清讨教讨教的。 至于河内之兵……不能收回来,本帅还指望着河内那边的财帛,退回来就收不到钱了。” 李宝臣有些惋惜的说道。 李史鱼的建议不是没有道理,可是他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 养兵是要钱的呀!地盘不是说放弃就能随便放弃的!都放弃了,军费从哪里来? 至于荥阳嘛,那边距离汴州太近了,不太安全,是李宝臣随时都准备放弃的。 所以把兵马撤回来也无所谓。 李史鱼叹了口气,对李宝臣叉手行了一礼,心中五味杂陈。 该说不说,这位宝臣大帅,确实不像是外面传言的那样,什么夜御七女,什么纳妾五十房,什么见到别家的漂亮夫人就要抢之类的好色如命。 甚至可以说他还挺讲道理的,比如说那五房妾室,也都是“自愿”跟他的。 再比如说李怡看到李宝臣就烦,宝臣大帅也没把她软禁,还是想着将来直接迎娶过门,跟李唐宗室联姻。 现在那些关于李宝臣的不好传言,都是韦坚那帮人,故意在私底下派人散播的。 李宝臣的私德,没有外人想的那么不堪,他就是个正常人罢了。 但同样的道理,李宝臣说话办事,总是透着一股寻常人都有的小家子气。 喜欢算计些许细节,不顾整体。他缺乏战略眼光,也缺少大气魄。 没有人主之相。 简单点概括,就是缺少了一方统帅所必须的豪气和霸气。在李史鱼看来,宝臣大帅身上的气势,还不如那种见到美女,就下定决心要将其霸占的色魔呢。 这不是能够成大事的人啊! 李史鱼在心中暗暗感慨,面上却是不动声色,悄然退下。 等李史鱼离开后,李宝臣却又后悔了,又觉得还是分兵比较好,因为一旦集中兵力,就会被对手看出虚实来,这样造成的后果有可能会更加严重。 可惜李史鱼已经去传令了,李宝臣无奈之下,只得强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这样一来,搞得他一连好几天都是提心吊胆的。 …… 宝臣大帅还在犹豫到底是要分兵还是要收回兵马固守。 但他的敌人已经开始磨刀霍霍了! 汴州府衙大堂,方重勇端坐于主座,其麾下文人与武将分列两旁,商议出兵洛阳之事。 “颜杲卿带着颜真卿的亲笔信来了。 他们会在二十四节气的大雪这天,正式出兵。 诸位以为如何?” 方重勇环顾众人询问道。 这里多了两个本不该出现的人。 一个是亳州刺史封常清,一个是青州刺史刘展。 他们先行来到汴州参加军议,麾下各有两千团结兵已经在路上,尚未抵达汴州。 换言之,作战方案的前奏部分,方重勇早就安排下去了。这两个州的团结兵,之前都经过了长达数月的训练,属于半脱产武装里面,比较精锐的那部分。 这次作战兵力稍显不足,需要有兵马防御侧翼,方重勇只能矮子里面拔长子。 李璘派出三子李侦前来列席旁听,也不知道这位十来岁的毛头小子能不能听懂。永王倒是很想派次子来听,只可惜因为之前宇文氏的事情,次子李儹来了,只怕要跟何昌期打起来。 李璘现在也希望跟方重勇精诚合作,不想计较那些狗屁倒灶的事情了。 “节帅,此番的胜负手,其实在坐镇邺城的李归仁手中。特别是他还有一支五千人的精锐骑兵,冬天黄河结冰后,可以来去自如。” 严庄对方重勇抱拳说道。 大堂内众人顿时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 谁也没想到,严庄会说这个话,但细细想来又不无道理。 此前方重勇、严庄和李筌等人秘密商议军略的时候,就得到了一个重要共识。 此战若败的话,其要害便在侧翼。也就是说,只要能守住侧翼,基本上就不太可能会输。 侧翼是哪里? 黄河对岸的李归仁部。 而对于从洛阳方向而来的李宝臣部兵马,银枪孝节军可以先拿下荥阳城,然后在荥阳以西不远处布防,一个河北叛军都冲不出来!最差也能打成对峙的局面! 看到大堂内众人都是频频点头的模样,方重勇大声问道:“谁愿意去邺城规劝李归仁?” 这话如同石破天惊,本来满是嗡嗡声的府衙大堂顿时安静了下来。 去劝李归仁啊,那要怎么劝? 所有人心中都是一紧,这活计可不是好玩的。 第576章 磨刀霍霍向猪羊 这次的战斗,计划是配合长安那边的军队,两路夹攻李宝臣,夺取洛阳。 这么大的动静,想不惊动黄河对岸的李归仁,那是不可能的。 所以方重勇必须要派一个能言善辩之人,去说服李归仁按兵不动。 当然了,要是能说服李归仁归顺,那自然是更上一层楼。 但那种可能性实在是太小了。 唇亡齿寒的道理大家都懂,李归仁自然也懂。能让他按兵不动,显然是需要一个心思敏捷又极具口才之人,也需要方重勇能开出一些价码。 那么,这次派谁去承担如此重要的游说任务呢? 汴州府衙大堂内,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没有吭声。 “节帅,某愿意去试试!” 方重勇身边担任行军参军的大聪明举起一只手说道。 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这小白脸还挺有种的啊! 如何昌期之流的武将们,顿时对其刮目相看。 此行的危险性绝对是有的,甚至还不小。 别看经常说什么“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可实际上使者被杀是常有的事。 不过话说回来,渤海国皇族里崇尚的文雅之风,恐怕会让大聪明跟李归仁没什么共同话题。 李归仁是胡人,马背上长大的,怎么可能跟大聪明聊到一起? 鸡同鸭讲还差不多! 谈判如果不能形成共识,就不可能说服对方。 而共同的话题,往往是共识的前提和引路人。 大聪明勇气可嘉,但这里并不是该他出头的地方。 “你一个行军参军来凑什么热闹啊!” 方重勇呵斥了一句,他看向岑参说道:“岑判官有边疆从军的经历,你走一趟邺城吧。” 岑参是个大诗人不假,但是他在边疆可是当过几年幕僚的。对丘八们的那一套习气很是了解。 “请节帅放心。” 岑参抱拳行礼说道,面色很淡定,就好像只是去邺城旅游一番似的。 “宣武镇除了汴州与亳州外,其他四个州,各送一千团结兵来汴州整训。这些人用来护送粮草,占领城池。 诸位,你们都没有什么意见吧?” 方重勇环顾众人询问道。 这又不关他们的事,而且兵员送来了,还听他们指挥呢。府衙里开会的这些人,自然不会有什么异议。 开会都是先易后难,麻烦的还在后头。 果然,方重勇见众人没什么意见,直接吩咐严庄将此事记下,等兵员集中于汴州后再行分配。 到时候负责供给粮秣的就是两部分人,一种是纯粹的民夫,他们只负责把后方的粮草转运到前线粮仓即可。 第二种则是各州送来的团结兵,这些人不仅要在前线运粮,而去还会参与守城,参与占领城池,维护治安等工作。 将来,银枪效节的兵员便是从这些人里面甄选,不再另行招募。 “此战第一项,扫清滑州的贼军。 此战第二项,攻克荥阳所在的郑州。 郑州为主,滑州为辅,两边同步进行。 李宝臣在滑州的兵马应该很少,但拿下滑州后,便要防着李归仁突袭,一样有风险。 谁来攻打滑州,拿下后就该谁来镇守,一直守到此战结束为止! 都听明白了么?” 方重勇面色肃然,铿锵有力的说道,语气中带着不可置疑。 作战计划其实此前就已经制定好了,严庄、李筌等人,跟方重勇讨论了整整三天! 今日开会也不是把众人召集起来,闹哄哄的讨价还价,而是直接分配任务! 除非有更好的计划,更充分的理由,否则作战计划就不会改变。 区别只在于领取任务的人可能会微调,此刻听听众将的意思罢了。 方重勇现在已经开始执行“专业化”的策略,把制定作战计划的人和执行作战计划的人分开,不再混为一谈。 如果由领兵的人去制定计划,很多时候难免会有私心作祟。 方重勇不想什么事情都讲人情,还是用制度去保证要好一些。 比如说这次坚守滑州,就明显是个苦差事,但攻打滑州又是个优差。 要是让武将们来制定计划,肯定有人只想吃肉不想啃骨头。难免不会把自己的部曲安排去打滑州,战功赚到手后,又把包袱丢给别人。 “节帅,末将到任后寸功未立,十分惭愧。末将愿意为节帅守滑州!” 刘展站出来抱拳行礼请战道。 他的人马,跟银枪效节军的人不熟悉,或者干脆说就是不认识。如果把青州那边的团结兵和其他人混编,难免会出现配合不到位的问题。 到时候又是扯皮,还很有可能会吃亏。 所以刘展觉得干脆让自己打偏师,赢了全是自己的反正也没人抢功劳。输了的话,估计已经死在战场上,也就不需要再谈什么了,这样更加直接爽快。 不过听到他请战,银枪效节军中诸将,都是一脸疑惑看着刘展。 攻取滑州必定十分简单,因为在李宝臣的控制区当中,滑州距离洛阳最远,兵力也一定只是预警性质的。 但守滑州的任务,就很值得拎出来说一说了。 有可能全程摸鱼,也有可能山崩地裂,只看运气如何。 为什么这么说呢? 因为滑州就在黄河南岸,对面就是李归仁重兵把守的黎阳。 如果李归仁不参与此战,不想给宝臣大帅打下手。那么坚守滑州的刘展就没什么事,说不定连敌人的影子都见不到。 只不过若是李归仁参战的话,这一战的烈度就不敢想象了。 滑州失守,李归仁部就会从背后捅方重勇一刀,甚至汴州都有可能失守。 可以说守滑州的任务,颇有点“盲盒”的意味,一切都是未知。 这种任务,可以交给一个投靠过来没多久的将领么? 何昌期与王难得等人不敢赌,平日里最有主意的车光倩又不在,于是众人都陷入沉默之中,无人站出来支持刘展。 正在这时,方重勇猛拍桌案,指着刘展说道:“好!你带着青州兵攻滑州,守到本帅打下洛阳为止!战后,本帅为你记大功!” 既然无人站出来捧场,那就一锤定音好了。 方重勇也不希望刘展和银枪效节军的将领太过亲密。要不然将来若是闹起来,他还有点心里发慌。 牙兵换帅可不是好玩的。 “此战攻打郑州分为三路。 运河以北的原武、阳武二县是一路,这是我军侧翼,拿下后让团结兵驻守即可。 沿着运河往西,是荥泽与河阴,是防止李宝臣派兵从河内渡河,绕到我后方攻击。这里需要一支精兵驻守。 洛阳方向的管城、荥阳,则是我军主攻方向。 考虑到李宝臣后备兵马很多,所以我们没有时间一个个的去攻城拔寨了。 郑州战役第一阶段,兵分三路,同时进攻六座县城。拿下后,立刻转移到荥阳城集中。 本帅会提前派人在荥阳城外围修建营寨,以逸待劳。” 说完方重勇又接着将军情简要的介绍了一下。 这一战很特别,因为情报显示,李宝臣在荥阳以东的兵马不多,且非常分散,但控制的地盘却很大。 这也就意味着,兵力密度非常低,容易被逐个击破。 所以时间就是获胜的唯一要素。简单说,就是采用分进合击的方式,以最快的时间扫清敌军外围。 一旦这些县城获得了河北叛军的增援,那么此战在第一阶段,就已经失败,根本不必进入第二阶段。 接下来直接打汴州保卫战就行了。 “何昌期攻打荥阳、管城; 王难得攻荥泽与河阴; 至于原武、阳武这一路,封常清领亳州兵拔之。 诸位,你们有没有问题?” 方重勇面色肃然,沉声问道。 “我等谨遵节帅号令!” 众将齐声高呼道。 “好,那就依计行事,都去准备一下。 计划随时都有可能更改,以最新的军令为准。” 安排好了各路将领该做什么,方重勇站起身,准备离开。 明明关中那边的作战计划是大雪开始,为什么方重勇硬是把自己这边的行动,提前了如此多的时日呢? 答案是:他要把宝臣大帅的主力,吸引到荥阳附近,让对方在这里跟他形成对峙的局面。 郑州是大平原地形,唯有荥阳以西的“豁口”处,是通往洛阳那边的狭窄通道入口。也只有这里才能形成对峙。 此战之后,洛阳虽然方重勇不打算拿到,但郑州、滑州、濮州乃至南面的许州,他都是打算收入囊中的。 这些地盘都是汴州的外围,将来可以打造一个“汴州经济圈”,以大大小小的河流为支脉。这是方重勇的战略构想。 这个思路跟他前世的“郑州经济圈”类似。 要是没好处,方重勇又何必给关中那边的人做嫁衣呢? 只有把李宝臣大军主力吸引到荥阳这边,并且让对方“久攻不下”,这样才能让关中那边的兵马顺势接管洛阳。 再不济,也能创造战机。 方重勇觉得只要能搞定李归仁,此战赢面就有九成以上。 剩下的那一成失败概率,便是关中的军队掉链子,压根不出击,就坏菜了。 可是现在能做的事情也做了,颜真卿也确实派颜杲卿来信誓旦旦保证了。 要是再出问题,可就真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怪不得方重勇了。 不是有句话叫人算不如天算么? 众人离开之后,方重勇将岑参叫到了府衙书房,打算对他面授机宜。 看到对方跃跃欲试的模样就知道,岑参建功立业的心思已经拉满了。文人不都是有着“一张嘴胜过十万兵”的幻想嘛,岑参也不例外。 这次的任务,正好合乎心意。 二人落座之后,方重勇给岑参倒满了一杯酒。 “李归仁当年在幽州的时候,跟史思明是有仇的,一直都关系很差。 所以当初河北贼军在分兵的时候,史思明为一路人马,皇甫惟明亲率一军,李归仁便是在其账下猛将,独当一面。 现在李归仁南面是跟我们面对面,北面还有史思明这只饿狼在虎视眈眈。 他的日子,其实也不好过。 如果是正常情况,没有外力干扰的话,本帅以为李归仁是不会那么心甘情愿,听李宝臣摆布的。 毕竟,他保存实力才是第一要务。 怕就怕出现意外,所以才需要你走一趟邺城。” 方重勇对岑参介绍了一下李归仁的基本情况。 从常理上说,这一位到时候应该是要袖手旁观的。 只不过嘛,凡事都有意外,谁也不敢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寄托于所谓“常理”。 七七为命,终缺其一。 古人认为七七四十九就是天命,加上剩下那一个,正好凑足五十。而这个“一”,就是天命之外的变数。 这也是为什么说话的时候别说得太满,否则会被打脸的原因。因为世上总有些奇怪的事情发生,在预料之外。 战场上知道进退得失的统帅,总要加些自保的手段,才能安心带着兵马进攻,而不用担心后路被断。 “节帅,其实这件事说好办也挺好办。” 岑参面带微笑,对着方重勇摆了摆手,看上去很是轻松的模样,似乎一点都不为此行河北而担心。 方重勇好奇问道:“莫非你已经有了对策?” “然也! 下官先去一趟幽州,和史思明谈谈投靠朝廷的事情,约定我们一起攻打李归仁,替朝廷收复失地。 节帅给他写一封亲笔信就行了。 史思明这人奸猾,必定会蒙骗下官,写一封回信,说些漂亮话。 他极有可能打算到时候火中取栗,能骗我们一时就骗一时,反正对他来说没有坏处。 然后卑职拿到这封信,直接交给李归仁看看就好了,根本不需要过多去劝说。 相信到时候李归仁知道要怎么做的。” 岑参摸着下巴上的小胡子嘿嘿笑道,当年的神童之姿尽显无疑。 妈的,文人肚子里的花花肠子就是多啊! 方重勇忍不住感慨叹息,听完岑参的计策,他觉得自己已经不用给李归仁写亲笔信了,直接给史思明写一封就行了。 毕竟,把史思明的回信给李归仁看,比交出方重勇的信效果更好。 这一点非常容易理解,因为李归仁肯定知道,他跟史思明不对付已经不是一两天了。 这种“离间计”,属于是阳谋的范畴。 史思明所占地盘跟方重勇不接壤,遇到对方派人来招降拉拢的情况,肯定是能骗就骗,能哄就哄。 反正漂亮话说了又不掉块肉,又不用真的付诸实践。 所以几乎可以肯定,史思明在收到方重勇的亲笔信后,一定会写一封“热情洋溢”的回信。 等双方控制区接壤后,史思明该下狠手的时候,也一样不会手软,事后说不定还会嘲笑方重勇是个傻子。 这就是人性啊! 李归仁不知道方重勇和史思明写信时说了什么,他只能看到史思明说两家约定攻打李归仁挺好的。 史思明觉得自己不可能真去打,但李归仁也会这么认为么? 结果是显而易见的。 “本来本帅还担心岑判官去河北会有危险,现在看来,是大材小用了。” 方重勇哈哈大笑道,跟岑参碰了一下杯子。 这一战,他的把握更大了,因为李归仁的行为已经可以预判,大差不差。 “哈哈哈哈!如今正是建功立业的时候,岑某怎么能闲着呢!” 岑参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也是同样的开怀大笑。 9月总结 她们这种已经找到先天之气的人,在金衣男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喘,李正却敢那样跟他讲话。 路由见沈越迟迟不动,知道他把灵尊送的礼物,当成先前自己送他的,那种纳戒了。 可惜龙威浩荡,更何况他修炼的也是参差不齐乱琢磨的东西,根本没有陆辰水灵法力的纯净,而且陆辰还是偷袭,于是他重伤了。 如果是普通人过来这里,看看下面黑乎乎的一片,说不定就头晕,双脚发软,直接就掉下去了,更加不要说是胆大到在这里攀岩训练。 “不行,不能让他们这般任意发射炮弹!”司左随手支应着李正的攻击,而后身子开始向着炮弹发射之地移去。 首先要看看,这个丁兆毅究竟是不是自己当年认识的那个,丁国公的曾孙。 后来自从离开了燕京,就再也没有见过,如今想来,没想到已经有十年的光景了。 两人重逢后温存时光,虽然仅仅只有片刻,但对两人而言,眼下却已经足够。 活着的八位勇士也急切的来到事故现场,裁判们没有阻止他们,因为他们如果不慎重,在接下来的项目中也可能会落到类似下场。 一直做一匹孤独的狼,不正是合她的意吗……司白夜有些苦涩地扬起唇角。 陈宇杰的目光落在这只白皙修长的手上,唇角扬起一个冷冷的弧度,暗暗使力。 接着电话里发出刺耳的声音,“信号不好我挂了,再见!”电话那边说着便挂了电话。 可那一次,陈进做了一回畜生不如,不说跟她发生点什么了,就连碰都没碰到她一下。 不论是为了赤炎果,还是为了华夏武道之尊严,他都不允许自己输。 石尾龙就像一颗炮弹,它把自己当陨石砸了下来……这种攻击方式实在匪夷所思,但却有奇效。 “怎么了?”穆思意见弟弟意味深长地看着远方,奇怪地问了一句。 “舒总,你想回卓越,可以光明正大地回?我在天地集团有一个朋友可以帮你这个忙?”孟飞试探地问。 关于陆婵接手的子公司已经彻底宣布破产了而陆婵本人因为有强大的法务,加上里面多少都有关系,公司漏税材料不过关等诸多问题都得到了解决。 这些人,一个个都是孔武有力的壮汉,他们并不是为了保护欧阳颜。 “也对!”李坏就当外公是在夸他了,就是被夸得有点儿发飘了。 “大哥说的不错,我们是得要从背后突袭贼阵才行,再不济我们也要突袭贼阵侧翼,从正面强攻乃是下下策。 赵万仙瞬间流出冷汗,自己刚才可真是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现在想来都十分后怕。 秦岩最后决定还是救下婉君,因为婉君是他的朋友,为他做过很多事情。 在人类世界的时候,他不想九窈公主跟叶晓倩担心,所以有所保留没有说外族的事情。 柳湘漓不禁松了口气,应该是最近几天营养不良,加之睡眠不足,脑袋晕眩了一下,只能又坐回到椅子上。 “因为她长得太美了,我嫉妒她,我想刮花她的脸,让她变成一个丑八怪,就这么简单!”李飞燕说道。 桃逐虎与桃逐鹿这时正帮着军医将桃逐兔胯骨上的箭头取出,上好金疮药。 “锋儿,娘一定会为你争取到你该有的一切,包括至高无上的人皇之位也是你的。”菁菁仙子仰头轻笑,极细的眉毛一挑。 有心要助好友龙傲天,但局面似乎有些复杂超出了自己运筹的范围,勉强想了一想,莱特还是求助于万能的智慧神大人。 但是,林将和林正却认为,林明在那一场比斗中,必然会胜出,所以并未答应父亲的要求。而是说年轻一辈切磋难免会有意外,并且要求年轻一辈的比斗,长辈不得出手。 “街头的确是那样,可nba不是,肖邦。我对卡拉也没什么好感,只是我也不会放开你的。直到比赛结束。”拉波的语气依旧平静。 那矮人嘀咕着含糊不清的矮人语,好像是道歉又像是在骂人,继续摇摇晃晃往前走掉了。 在二十倍时间流速之下,林晨打造十枚破天梭,以及六千七百八十二枚阵旗,一共花费了两个多月的时间,在外面也就是过去了几日而已。 驴头狼张着可怕的血盆大口,挥舞着两只巨大的爪子,朝着大野人扑了过来。 犹豫再三,莱特终于还是说服了自己偷垃圾不算偷,砍开门锁走了进去。 姬然抬眸望着霍无殇,征求他的意见,毕竟是花人家的钱,总不能太任性吧? “才怪!我看是你心情不好,所以也想要我心情不好才对。”阿伦反驳。 只有强者才有机会也才有能力去维护那些情感的,弱者只能被动的接受。 而程鸣飞这伤害,但凡乐言敢来,绝对活不过三秒,指不定还要搭上一个fofo。 火葬场上下,包括今天刚好在火葬场送行的死者家属,议论纷纷。 不一会儿,目暮警官赶了过来,了解了情况后指挥着下属开始勘察取证。 第577章 长安米贵 “两千文一斗米,两千文一斗米啊!” 长安西市百业萧条,唯独米店开着。米店的伙计大喊着最新的米价,那叫一个骇人听闻啊。 天宝初年的时候,长安米价才二十文一斗,现在直接翻了一百倍! 一斗米有多少呢? 如果称没有造假的话,大约是五公斤多点。 尽管如此,买米的人依旧是排起了长龙。两千文一斗,您还别嫌贵,等饿死的时候,多少钱都带不到棺材里面! 李白看了看排队买米的人,想起这几天到长安的朋友家做客时,对方居然拿不出招待他的饭食。 这让李白羞愧而去,压根就不敢停留。 长安米价虽然上天了,但这依旧是好事。 毕竟,这是权贵老爷们担心百姓饿死,最后还是开仓放粮了呀! 毕竟,在关中大饥荒的关键时刻,这些粮食普通人拿钱就能买到,权贵老爷是多么的慈悲呀。 贵总归有贵的道理吧。在此之前,哪怕有钱也买不到,那才是真可悲呢。 “也是该回汴州了。” 面对排队买米的人,李白长叹一声,连写诗的心情都没了。 他今日去见了颜真卿。而后者已经向他承诺,关中兵马会出潼关攻打洛阳,并给永王李璘写了封信。 城还是这座城,人还是那些人,只是李白再也找不到当年那种“长安即大唐”的感觉了。 长安现在这幅鸟样,他真的一刻也待不下去。 李白决定今日就启程。 刚刚走出春明门,李白就恰好遇到颜真卿族兄颜杲卿,对方是从外地返回长安,只是去了哪里不得而知。 二人都急着赶路,简单寒暄了几句,互相行礼告辞后便各走各路了。 李白在长安滞留了许久,已经远远超过送信该有的时间。 到长安后,这一路基本上都在权贵家里做客,受尽了追捧。他吃喝玩乐又有权贵的家妓陪睡,从头到尾几乎没花自己一分钱。 那些人都是费尽心思打听永王和汴州的各种情况。席间李白还没心没肺的即兴创作了不少诗篇。 这段时间李白确实玩得比较嗨,除去到朋友家做客的所见所闻,让他感觉心惊肉跳外,整体感觉还是不错的。 因为哪怕是从前,在权贵面前,他也没有像现在这样抬头挺胸过。 可惜玉真公主不在长安,那可是他当年的恩主啊!这次李白非常想当面谢谢玉真公主,对方当年提携他的恩情,永远不能忘。 不过李白也知道自己这次玩得太嗨也是个问题。 虽然没耽误正事,却也是属于“公费旅游”,还浪费了大把的时间。 这些事情李白可不敢回去如实跟永王禀告,他打算编一些理由。比如说他滞留长安,是为了观察长安百姓民生疾苦啊之类的,回去糊弄一下得了。 永王一般也不会计较的。 李白确实是潇洒的离开了,无论长安是地震也好,洪水也罢,都跟他没有半文钱的关系。 但颜真卿与颜杲卿却无法离开长安,或者说没办法摆脱长安这个巨大的牢笼。 颜杲卿一回长安就直接去了议政堂,他知道颜真卿一定在那里。 果不其然,颜杲卿进入议政堂的时候,颜真卿正在跟第五琦商议军粮的事情。这次攻打洛阳,所需的军粮不是一个小数目。 可是长安百姓也要吃粮啊! 官府的“平价粮”本身就只有关系户才能买到,而且还限量每人只许买一斗。 现在这些为数不多的粮秣还要专供军需,能向长安城内输送的数量就更少了。 长安为什么会缺粮呢? 这个问题,应该反过来问:为什么长安以前不缺粮呢? 说到底这还是因为从前的时候,关中的地太少了,长安城人又太多了。 整个关中的粮食自给率也不到三成,多余的都要从河北与两淮江南输送。要不然皇帝都会缺粮,不得不去洛阳就食。 现在河北叛乱了,粮食输入的途径被砍了三分之一。运河也被李宝臣给拦截了,算是被堵了三分之一。今年关中又有战乱,粮食歉收不说,府库里的粮食也被消耗殆尽。 这么多幺蛾子,长安能不缺粮么? 颜真卿等人虽然也是想尽了办法,但效果还是杯水车薪。 人力有时而穷,他们有再大的本事也变不出粮食来。 “办妥了么?” 颜真卿看到颜杲卿在一旁站了半天,就这样面色尴尬的看着自己跟第五琦吵架,于是满心关切的问了一句。 被困长安四处筹粮,都是扬汤止沸,甚至是饮鸩止渴。 只有打出关中,打通漕运通道,才算是釜底抽薪,一劳永逸。 颜真卿自然明白这个道理的,一旁的第五琦也不说话了,就这么看着颜杲卿。 “颜相公,第五尚书,方清已经承诺出兵,而且他们会比我们提前出发,不必担忧受骗。我们可以等他们出兵了再动手。” 颜杲卿对颜真卿与第五琦叉手行礼道,脸上带着欣慰的笑容。 毕竟,这一趟没有白去,几乎是得到了最好的结果。方重勇承诺愿意先出兵,也就意味着关中这边不会被坑。 大家都可以把心放下来了。 “方清信誉极好,可以相信。 若是永王这么说,那本相还真是……” 颜真卿一个劲的摇头叹息。 他跟方重勇是共事过的,知道这个人的底细与办事风格。方重勇说会出兵,那就是一定会,不会出什么幺蛾子。 这个人的算计,都是在外人看不到的地方。 “不如,找长安大户要粮吧,否则军粮不够也是麻烦。” 颜真卿看着第五琦建议道。 这也是个难事,朝廷找大户借粮,可是他们能够找谁借呢? 皇亲国戚,还是世家大户? 找谁不找谁呢?派谁去要呢? 这明摆着是个出力不讨好的事情啊。 “这次用兵的规模有点大。 高仙芝部,作为先锋攻打陕州,控鹤军紧随其后压阵。 李光弼部走轵关道,攻打河阳三城中的北中城,以为佯攻。 所以这一战粮草万万不能有失。” 第五琦担心颜杲卿不明白状况,于是简要的介绍了一下出兵路线。 简单的说,就是一路主力一路偏师,迫使李宝臣分兵。哪边有机会,哪边就会有突破。 要是一切顺利的话,李宝臣既要分兵防守河阳三城,又要分兵防守荥阳,还要分兵防守最西面的陕州。 就是三头六臂也忙不过来。 所以颜真卿等人都觉得这次胜算很大,而且方重勇也愿意鼎力支持。这是打通漕运的绝佳机会,若是失去了,后面会发生什么事,颜真卿他们已经不敢想了。 反正这次除非是粮草不济,否则众人都猜不到,究竟怎样才会输。 “下官去要吧,一家一家的要。跑断这双腿,总能要到一些的。” 颜杲卿无奈叹息道。 谁让他是兵部侍郎呢,出兵打仗粮草不济,必须要筹集粮草,也确实是该他出马了。 “我们先拟定一个名单出来吧。” 颜真卿一拍脑门,终于记起这件事了。 名单都不确定,又怎么能一家一家上门讨要粮草呢。 他估计这件事很难办,因为是“要”不是“借”,愿意出力的人肯定大把,但愿意出大力的人肯定不多。 这种用于出兵的粮食,基本上就是有借无还的。哪怕你声明是借,人家也会当做是“要”。 反正,还是别做太大指望比较好。 不久之后,三人就拟定出一份长长的名单,从关中大姓到皇亲国戚,几乎是一个都没跑。 “事不宜迟,现在就去吧。” 颜真卿将名单递给颜杲卿,低声催促了一句。 …… 汴州渡口的栈桥上,带着帷帽的李怡,正在跟舅舅韦兰告别。一个是身材窈窕的妙龄女子,一个是头上光秃秃的和尚,这个组合在一起谈话,还真是令人感觉疑惑。 除了给失足妇女开光外,好像类似的情况很少见。 “你多保重吧,我回去会劝你大舅的。 如果你想做什么事情,可以自己决定,你已经长大了。” 韦兰叹息一声说道,心中有些不忍。他看到汴州已经在厉兵秣马了,能够猜到接下来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总归不会是好事! 李怡没有接茬,帷帽的轻纱后面那张脸看不真切,也不知道是什么表情。 “舅舅,如果……罢了,你们还是尽快离开洛阳吧。” 李怡本来想说汴州兵马很快就会向洛阳进发。 种种蛛丝马迹,以及护卫她院落的卫兵们,平日里窃窃私语的内容,都表明如今已经是黑云压城。 战争机器已经开始轰鸣,它是不可能空转的。刀出鞘了,就一定会见血。 敌人的,或者自己的。 汴州兵马奔赴洛阳是明摆着的。 但想了想,李怡还是决定不要将自己的猜测说出去。 万一韦兰将其告知李宝臣,有可能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虽然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 “那不是你该操心的事情,你顾好你自己就行了。” 韦兰摆了摆手,跳上了客船,很快船只便离开了渡口,朝着运河北面而去。 这条船会沿着黄河逆流到河阳三城的南城渡口,在那里下船。然后坐马车也好,骑马也好,很快就能抵达洛阳。 李怡无精打采的回到开封城内的住所,进屋之后,她随手将帷帽扔到床上,跪坐于桌案前。 铺开大纸,研磨好墨汁。李怡提笔在纸上写了几句话,感觉不是很满意、她又将纸揉成团,继续写,还是不满意,越写越是烦躁。 李怡觉得应该跟方重勇写封信解释一下,然后告诉对方,那天她确实是冲动了。但那真的只是简简单单的想投怀送抱,想两人之间发生点什么突破界限的风流事。 绝对没有利用方重勇的心思。韦兰的计划只要李怡不配合,就是演给瞎子看的。 她那时候就是有些自己的小心思罢了,丢人是丢人了点,可是没有害人的心思。 只不过方重勇身边那个女人一通叫嚷,把李怡说成了一个心怀叵测的坏女人。 于是李怡就完全解释不清楚了,百口难辩。 少女的情怀没有办法说口,那是夹杂着感恩,慕强,寻求庇护希望用身体做交易,以及身心俱疲想自暴自弃的复杂情感。 其中或许还有对于异性的欣赏与信任,被人当做知己的心灵愉悦什么的。也可能并不排除青春的冲动和心底里渴望被男人抱在怀里呵护的肉欲。 那是一种很复杂的情感,在一瞬间爆炸开来,就完全止不住了。 是的,那一夜就如她自言自语,自我催眠的那样。李怡觉得和方重勇偷偷的发生亲密关系,别人不知道,就可以掩耳盗铃一般的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没怀孕,不就是什么都没做过么?她那时候就是这么想的。 李怡丝毫不怀疑,如果那个女人不出现,那天夜里,她应该会……把该做和不该做的事情都做一遍。 现在回想起来,李怡已经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方重勇了,只觉得自己当时简直太疯狂了。 李怡现在只想把心里话告诉方重勇:那天她真不是为了什么政治上的好处,纯粹就是少女怀春忍不住了。别的无所谓,她就是怕被方重勇误会这个。 说到底那时就是自己发骚了呗,就是想跟方重勇上床而已,真的很简单也很纯粹。没有那么复杂的心思,她也不是那样性格的人。 但这种事情越描越黑,说了别人也不可能相信,该怎么去说呢? 李怡反复权衡都不知道这封信要怎么写,心里跟猫抓一般难受。 写了一下午,制造了一堆废纸,却连一封写完整的信都没有。 终于写累了,李怡放弃治疗,和衣而卧。她躺在床上像是一条死鱼,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也不知道是过去了多久。 咚咚咚! 屋子里一片漆黑,外面似乎有人在敲窗户。那声音很有规律,敲三下,停下,然后继续敲三下。 李怡吓得汗毛炸起,从床上坐起来,走过去点燃了桌案上的油灯。 她一只手紧紧握住放在枕头下面的唐刀子,慢慢的靠近窗户。 那人还在敲。 “是谁?” 李怡很是警惕的问道,并不打算开窗。 “是我。” 窗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啊? 李怡一时间惊喜交加,她连忙打开窗户,就看到方重勇就站在窗前。 李怡心中冒出一个疑问来:这个院落都是被方重勇麾下的人马完全控制的,他深夜来访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敲窗户呢? 正在愣神的时候,方重勇已经从窗户翻入屋内,看得李怡目瞪口呆。 她这才想起要把窗户关上,之后做贼心虚一般跟在对方身后。 “我是觉得这样,会比较有那种偷偷摸摸的感觉。” 方重勇也不客气,直接坐在桌案前的软垫上。 李怡想起那天晚上的事情,顿时无言以对,脸上浮现出一朵红云,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一样,坐到方重勇身边,也不说话。 “那天大贞慧确实误会你了,我相信你不是那样的人。” 方重勇柔声说道,态度很诚恳。 听到这话李怡心头的阴霾顿时一扫而空,她有些兴奋的抬起头看着方重勇,脱口而出问道:“当真?” “自然是当真的,我不会骗你。” 方重勇微微点头。 “节帅,你深夜前来这里就是为了说这个事情吗?” 李怡盘起腿追问道,满心期待一个回答。 “对,就是这样。” 方重勇继续点头,面色平静。 “哦,只是这样而已啊。” 李怡似乎有点失落。 “没别的事情,我就走啦?” 方重勇作出要起身的姿态。 “不是,我有事……呃,没事,算了。” 李怡想站起身拉住方重勇,又不知道要找什么借口,不甘心又想不到该做什么,已经伸出的手就那样悬在半空。 跟个傻子差不多了。 方重勇没有走,而是目光灼灼的看着李怡,似乎在等待她开口。 “你能不能留下来……陪陪我。” 李怡小声请求道,那声音比蚊子大不了多少。 “有些事情,一旦迈出第一步,就没法再回头了啊。” 方重勇轻叹一声说道。都到这一步了,那就直接摊牌吧。 李怡抬起头,与他对视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随后便一言不发的退到床边,轻柔、缓慢,又无比坚定的褪去了身上的所有衣衫。 在暗淡的火光照耀下,她的身体光洁而优美,恍如一件高贵的艺术品。 李怡脸上露出妩媚的笑容,她轻轻拍了拍身旁的床单,示意方重勇过来坐。 第578章 霸总的忧患 汴梁城的皇宫,预计长五里,宽四里。 看起来面积算是很大了,但实际上,这个面积是包括所谓“苑”的。 另外,中枢的官僚机构,也会落户于此。 所以正儿八经盖房子盖宫殿的地方,也就不大了。 这就是皇宫也分“内宫殿”与“外宫殿”的道理。 内宫殿是皇帝与妃嫔居住,却是非常小的。长宽都不到两里,面积很小,但内宫墙比外宫墙要高得多。 这是方重勇考虑到未来的中枢机构,一定会扩大规模,所以才留出了这么大一块地方。 不过哪怕是为了收藏各类文案与典籍,以及专属于帝王的府库,也应该把外宫殿建得大一些。 这天开封县郊外,民夫们正在挑土打地基。 按照计划,皇宫的建造,是要先把外墙粗建起来,围成一圈形成“工地”,杜绝闲杂人等进去。然后再一点点修里面的宫殿与屋舍。 虽然准备出兵郑州,但修建宫殿的工程,却一点都没耽误。毕竟,这是要明年秋收前就竣工的呢,工期非常紧张,并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浪费的。 “钱够么?” 方重勇对身边的刘晏小声询问道,二人正在巡视工地,查看工程进度。 “节帅,等我们攻下郑州,夺取滑州,拿下许州,那不多的是流民嘛,哪里会有钱不够的事情呢?” 刘晏嘿嘿一笑说道。 原来如此。 方重勇恍然大悟。现在宣武镇各州,包括汴州在内,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都有各自的安排了。 比如说,加强运河渡口的设施建设;比如说,兴修水利,开垦荒地,发展生产,以此安置流民什么的。 再比如,在各州府建立军工工坊,制作箭矢、弓弩等军需消耗品。 还要在汴州置办了一个火药工坊,专门生产火药以为军用,顺便生产猛火油等物。 各州都是急缺人力,实在是不方便抽调壮劳力去修什么宫殿。 但这次作战要是成功了,多出来好几个州,又怎么会缺壮劳力呢? 刘晏的话很糙,但道理不糙。 发展的问题,只能用发展去解决。可见古人就已经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也知道关起门来发展,那是一潭死水,根本玩不出什么花来。 “发行一些十文钱面值的盐引,作为将士们的奖赏,让他们用这个去市面上买所需的货物,也方便找零。 国家要能够掌控货币的发行量,不能让那些奇奇怪怪的替代品流通。长此以往,是要出大事的。” 方重勇耐心告诫刘晏说道,这个道理,现在这个时代能懂的人不算多,哪怕唐代的商品经济并未因为战乱而停滞,反而是因为战乱而加速发展。 元代纸币前期成功的一个小窍门,就是发行了小面额纸币,增加了流通渠道。 唐代的情况很特别,是属于商品经济发展得非常好,但是官府认知,又极为落后保守,以至于形成了一种错位。 也可以说是差那么一层纸没有捅破而已。 长安中枢其实一直都存有“银铤”“金铤”“金银开元通宝”之类的纯贵金属代币,这些东西,并不是拿来在市面上流通的,它的用法非常特别。 过去是行军大总管,现在是节度使或者直接就是户部侍郎(户部尚书不参与实际政策执行),将这些高纯度的贵金属拿出来,交给那些大商人,大贵族,大世家们,找他们“购买”粮食、布匹等物资。 名为购买,实则几乎等同于白拿。若是直接按市场价算,这些贵金属能买到的物资,连这种方式的十分之一都不到。 这种大规模“采购”,实际上则是大唐用国家信誉,来保证这些大商人、大贵族、大世家未来的利益。 也就是说,我是给你面子,才用这些东西跟你换,这是你的荣耀。 一般人我还不找呢,找你是看得起你。所以不要跟我讨价还价,你还不配。 类似种种,大贵族政治的风气很浓厚,商品交易反倒是其次。 所以方重勇当初就很笃定,李晟拿着一小坛黄金做的开元通宝钱币,就一定能让苏家把苏娘子嫁给贾耽,而且对方一定不敢收。 换言之,其实执政的相公们,早就知道国家信誉可以作为货币的“币值”,使用方法也是简单粗暴。 他们只不过是思维还站在“大贵族”的角度,去看待商品经济的各种问题。而对于那些看起来更好的办法,觉得是多此一举。 因为不需要,所以不搞了。 这是一种路径依赖和思维懒惰,也是人之常情而已。 毕竟他们受到了时代的局限。 很多人甚至认为保守的农耕经济,就应该是永久形态,如张九龄就是秉持这样的想法,应该加强国家的中央集权,包括经济集权。 方重勇现在玩的“小小的”盐引,却是另外一种思路。这种盐引,是一方面跟实物绑定,有食盐为价格背书,另外一方面,又是以“国家信誉”来背书,来加入杠杆。 发行的既是等值交易的货币,又是有国家信誉作为杠杆的“代币”。 堪称这个时代的货币“神器”。 看似不起眼,实则这种政策的技术含量很高。 “节帅这个盐引之策,非常厉害,特别是盐税少。” 刘晏心悦诚服的对方重勇叉手行礼说道。 只有专业人士才能明白其中的厉害。 盐不收高盐税,盐引就能保值,因为将来宣武镇以外的地方,盐价必然会涨上天。盐引是在实质性的输出通胀和吸血那些高盐税地区的财富。 盐税确实是不多收了,但盐引实际上会形成一种天然的“货币税”,最后钱兜兜转转还是进了汴州官府的口袋。 总而言之,就是靠这个,官府控制了货币的发行量,并且挤兑了其他货币的生存空间。当然了,与之对应的,还是需要准备一些铜币作为辅助,以应对突发状况。 “节帅,登州盐场的开发速度很快,现在已经开始产盐了。下官预计一两年内,盐场就能铺开,今后就只剩下逐步完善工序增产,培养熟练的盐工而已。” 看到方重勇有些走神,刘晏连忙禀告了登州那边的情况。 其实方重勇已经派杨炎过去给车光倩帮忙了,应该是出不了大事的。 “没事,你按自己的想法去办就行了,只要是低盐税就行。本帅先回书房看看公文。” 方重勇轻轻摆手说道。 现在他脑子里全是李怡那白花花的身体,根本没办法集中精力,去跟刘晏谈财务改革方面的问题。 昨夜玩得太疯狂了,方重勇很久都没有碰过女人,在床上可谓是猛虎下山一样,尽显男人雄风。 早上出门时,李怡都累得躺在床上,睡得昏昏沉沉的没醒来。 出兵在即,方重勇觉得不必再忍了。他察觉到李怡想把自己送出去的想法,于是顺水推舟就把事情办了。 这本身也是他计划中的一环。 李怡的爱慕,让这件事办得圆润了许多。 当然了,就算李怡不喜欢方重勇,后者也会想办法在合适的时机搞定她。 比如说出征之前。 这一战如果赢了,李琬和韦氏一脉的人必定势微,能不能存活都是问题,方重勇也没有站队的忧虑了。 到时候李怡自然是自己的禁脔,他想什么时候收入房中,就可以什么时候动手。外人不会认为他是首鼠两端摇摆不定。 那时候,他和李怡的关系不但不需要隐瞒,反而还可以大张旗鼓的宣传一番,用李怡的身份,来压制李璘身上“大唐继任者”的光环。 李亨的嫡女成了妾室,这意味着什么,很多人都会细品的。 那可是妾呀,没人权的。 基哥的孙女成了他方某人的妾,外人会怎么看,怎么想,不问可知。 这在压制皇权的谋划中,算是典型的“以毒攻毒”。 假如这次不幸战败……人都要死了,那就先放纵一番再说吧,都要死了还在乎个球。 只当是给自己留个后了,说不定李怡怀上,还能延续血脉呢。 这种不声不响的奸夫和情妇的关系,会保护这个孩子不暴露在外人眼中。 方重勇的想法一直都没变,他就是个专业的政治动物,该出手的时候,他就一定会出手。 告别刘晏以后,方重勇来到了府衙书房,一来就看到大贞慧在整理书架。 对方发现到自己进来了,脸上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你是在担心以后在家中没地位么?” 方重勇疑惑问道。 大贞慧犹豫片刻,还是摇了摇头说道: “并不是,妾身是相信阿郎的。 妾身刚刚不过是觉得,阿郎还是去看看李怡比较好。那天的事情,妾身总感觉有点……不太好。 是我的问题,但李怡可能觉得阿郎在厌恶她。” 听到这话,方重勇顿时感觉十分羞愧,又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男女之事很复杂,不同的情况,当事人感受也不一样。 有些女人是被迫的,她们会身心受伤和恐惧缠身。 但李怡明显是很快活的,从身体到精神都愉悦到了极致。要不然不可能在缠绵的时候那样热情如火。 别人在床上兴奋得嗓子都要喊哑了,你还在这操心那个女人是不是心里难受。李怡难受个毛啊,她嫌弃自己快活到虚脱还差不多! 方重勇忍不住在心中疯狂吐槽,有些怜惜起大贞慧来。 现在看来,大贞慧确实是挺善良的一个小娘子啊,方重勇有点理解为什么大门艺要把她养在深宫,而且不嫌弃她了。 这位的性格,实在是让其他人讨厌不起来。 大门艺当初是想把大贞慧送来给李琩当妃子的,从大贞慧的性格看,方重勇感觉大门艺为人还是挺仗义的啊,没想过送个渣女过来祸害李琩。 只不过这小娘子,还是没有领悟方重勇把李怡收入房中的政治考量。 李怡如果生下一个儿子,便天然的带有一些血脉上的“正统性”。可不要小看这一点点正统性。 很多时候,这就是那些忠于旧朝的臣子们,心心念念的遮羞布。 它可以一文不值,也可以很重要。 “你就别操心那些事了。” 方重勇有些心虚的轻轻摆手,此刻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了。 “最近我会安排汴州的一些农妇,到府衙来聚会,官府请这些人吃个饭什么的。 让她们互相交流织布的经验。 那时候若是有男子在场必定很尴尬,她们说话肯定也会很拘谨。实在是有点不合适。 反正你是女子,正好方便参加。把那些农妇们讲的经验都记录下来,整理一下。 这件事好不好做?” 他看着大贞慧询问道。 “好做好做,妾身可以帮忙,我正闲得无聊呢。” 大贞慧一听这话就激动起来了。 她时常觉得自己是个“没有用”的人,所以总是很低调不说话。只有发现自己有用的时候,才会露出神采飞扬的表情。 “嗯,你放手去做吧。” 方重勇看着大贞慧那清秀的脸,感觉有些欣慰。 大贞慧其实是挺好的一个女子,她最大的“缺点”,就是太正经了。是真的很正经,不是装出来的。 如果大贞慧轻佻一点,主动一点,就像是李怡那样,卖个骚。 只怕现在早就跟方重勇睡过不知道多少次了。 权贵嘛,总是对美人投怀送抱来者不拒的,只要政治上没有恶劣影响。 方重勇也不得不承认,他也喜欢美女对自己投怀送抱。大贞慧要是主动投怀送抱,他肯定是来者不拒。 说穿了这都是男人的劣根性诶。 方重勇轻叹一声,看得大贞慧莫名其妙的。 “阿郎是觉得妾身去不妥么,为何叹息呢?” 她迷惑不解问道。 “无事,出征在即,你要好好保重。” 方重勇揽住大贞慧的肩膀说道。 一场影响天下格局的大战,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这种事情,就不必跟大贞慧说了。 待军需辎重补充完毕后,便即刻开拔。现在宣武镇六州都在拼命赶造箭矢,为的就是这一战。 …… “咻!” 幽州城郊外的树林里,一只兔子被远处射来的箭矢钉在大树上。 两个骑着马的幽州骑兵翻身下马,其中一人上前将死去的兔子拎起来,对另外一人说道:“史将军,今日运气不错。” 说话的这人叫骆悦,史思明军中十将。职位不算高,也没有独领一军。 但是有点不一样的是,骆悦是史朝义的亲信。此刻在场另外一人,便是史朝义本人。 他们二人借着郊外打猎的机会出游,实则是在商议大事。 “父亲对史朝清的喜爱人尽皆知,又有辛夫人吹枕边风,只怕我已经时日无多了。 这兔肉虽然美味,某吃了也是如同嚼蜡啊!” 史朝义无奈叹息道。 他觉得他爹已经无可救药了,或者怀疑辛氏是不是懂一些迷惑男人的邪术。 史思明自从娶了辛氏后,就独宠她一人,并且不再纳妾。 这种事情,说出去谁敢信啊!太离谱了! 渣爹啊,你是胡人懂不懂?胡人就该有自己的作风,不说妻妾成群吧,起码得有几个吧? 独宠正室夫人,这种事情也是你这个胡人能做的么? 史朝义觉得这踏马纯粹就是老天爷跟自己过不去。 要是史思明多几个妾,肯定会多几个子嗣,他还能找到一些帮手,连横合纵未必没有机会。 结果现在可好,连个帮手都找不到,大家都认为史朝清铁板钉钉就是继任者了。 那还玩个球啊! “世子莫要灰心啊,现在只是时机不成熟罢了。世子要等待时机。” 骆悦耐心劝说道。 其实史朝义根本不是世子,现在的世子,就是史朝清,史思明已经当众宣布过了。 他这么说不过是拍马屁罢了。 “你觉得,某是不是外放比较好一些呢?” 史朝义低声询问道。 他觉得自己在幽州城内,跟史思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那厮动不动就骂他几句,还时不时的殴打。 再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啊! “外放之策甚好,只是,要外放到哪里去呢?” 骆悦疑惑问道。 他觉得史朝义的想法没问题,但是外放去哪里,就很有讲究了。 “去平州吧。” 史朝义想了想,叹息说道。 平州就是方重勇前世唐山市东北一点的地方,靠海吃海。一直跟高丽新罗这些地方有海上贸易,是个不错的去处。 但史朝义想去,史思明让不让他去,就很难说了。 骆悦点点头道:“平州这地方确实不错,而且没有战乱之忧。将军可以去跟节帅说一说。” “你说得对,我现在就去。” 史朝义将兔子递给骆悦,翻身上马便走。 第578章 霸总的忧患 汴梁城的皇宫,预计长五里,宽四里。 看起来面积算是很大了,但实际上,这个面积是包括所谓“苑”的。 另外,中枢的官僚机构,也会落户于此。 所以正儿八经盖房子盖宫殿的地方,也就不大了。 这就是皇宫也分“内宫殿”与“外宫殿”的道理。 内宫殿是皇帝与妃嫔居住,却是非常小的。长宽都不到两里,面积很小,但内宫墙比外宫墙要高得多。 这是方重勇考虑到未来的中枢机构,一定会扩大规模,所以才留出了这么大一块地方。 不过哪怕是为了收藏各类文案与典籍,以及专属于帝王的府库,也应该把外宫殿建得大一些。 这天开封县郊外,民夫们正在挑土打地基。 按照计划,皇宫的建造,是要先把外墙粗建起来,围成一圈形成“工地”,杜绝闲杂人等进去。然后再一点点修里面的宫殿与屋舍。 虽然准备出兵郑州,但修建宫殿的工程,却一点都没耽误。毕竟,这是要明年秋收前就竣工的呢,工期非常紧张,并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浪费的。 “钱够么?” 方重勇对身边的刘晏小声询问道,二人正在巡视工地,查看工程进度。 “节帅,等我们攻下郑州,夺取滑州,拿下许州,那不多的是流民嘛,哪里会有钱不够的事情呢?” 刘晏嘿嘿一笑说道。 原来如此。 方重勇恍然大悟。现在宣武镇各州,包括汴州在内,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都有各自的安排了。 比如说,加强运河渡口的设施建设;比如说,兴修水利,开垦荒地,发展生产,以此安置流民什么的。 再比如,在各州府建立军工工坊,制作箭矢、弓弩等军需消耗品。 还要在汴州置办了一个火药工坊,专门生产火药以为军用,顺便生产猛火油等物。 各州都是急缺人力,实在是不方便抽调壮劳力去修什么宫殿。 但这次作战要是成功了,多出来好几个州,又怎么会缺壮劳力呢? 刘晏的话很糙,但道理不糙。 发展的问题,只能用发展去解决。可见古人就已经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也知道关起门来发展,那是一潭死水,根本玩不出什么花来。 “发行一些十文钱面值的盐引,作为将士们的奖赏,让他们用这个去市面上买所需的货物,也方便找零。 国家要能够掌控货币的发行量,不能让那些奇奇怪怪的替代品流通。长此以往,是要出大事的。” 方重勇耐心告诫刘晏说道,这个道理,现在这个时代能懂的人不算多,哪怕唐代的商品经济并未因为战乱而停滞,反而是因为战乱而加速发展。 元代纸币前期成功的一个小窍门,就是发行了小面额纸币,增加了流通渠道。 唐代的情况很特别,是属于商品经济发展得非常好,但是官府认知,又极为落后保守,以至于形成了一种错位。 也可以说是差那么一层纸没有捅破而已。 长安中枢其实一直都存有“银铤”“金铤”“金银开元通宝”之类的纯贵金属代币,这些东西,并不是拿来在市面上流通的,它的用法非常特别。 过去是行军大总管,现在是节度使或者直接就是户部侍郎(户部尚书不参与实际政策执行),将这些高纯度的贵金属拿出来,交给那些大商人,大贵族,大世家们,找他们“购买”粮食、布匹等物资。 名为购买,实则几乎等同于白拿。若是直接按市场价算,这些贵金属能买到的物资,连这种方式的十分之一都不到。 这种大规模“采购”,实际上则是大唐用国家信誉,来保证这些大商人、大贵族、大世家未来的利益。 也就是说,我是给你面子,才用这些东西跟你换,这是你的荣耀。 一般人我还不找呢,找你是看得起你。所以不要跟我讨价还价,你还不配。 类似种种,大贵族政治的风气很浓厚,商品交易反倒是其次。 所以方重勇当初就很笃定,李晟拿着一小坛黄金做的开元通宝钱币,就一定能让苏家把苏娘子嫁给贾耽,而且对方一定不敢收。 换言之,其实执政的相公们,早就知道国家信誉可以作为货币的“币值”,使用方法也是简单粗暴。 他们只不过是思维还站在“大贵族”的角度,去看待商品经济的各种问题。而对于那些看起来更好的办法,觉得是多此一举。 因为不需要,所以不搞了。 这是一种路径依赖和思维懒惰,也是人之常情而已。 毕竟他们受到了时代的局限。 很多人甚至认为保守的农耕经济,就应该是永久形态,如张九龄就是秉持这样的想法,应该加强国家的中央集权,包括经济集权。 方重勇现在玩的“小小的”盐引,却是另外一种思路。这种盐引,是一方面跟实物绑定,有食盐为价格背书,另外一方面,又是以“国家信誉”来背书,来加入杠杆。 发行的既是等值交易的货币,又是有国家信誉作为杠杆的“代币”。 堪称这个时代的货币“神器”。 看似不起眼,实则这种政策的技术含量很高。 “节帅这个盐引之策,非常厉害,特别是盐税少。” 刘晏心悦诚服的对方重勇叉手行礼说道。 只有专业人士才能明白其中的厉害。 盐不收高盐税,盐引就能保值,因为将来宣武镇以外的地方,盐价必然会涨上天。盐引是在实质性的输出通胀和吸血那些高盐税地区的财富。 盐税确实是不多收了,但盐引实际上会形成一种天然的“货币税”,最后钱兜兜转转还是进了汴州官府的口袋。 总而言之,就是靠这个,官府控制了货币的发行量,并且挤兑了其他货币的生存空间。当然了,与之对应的,还是需要准备一些铜币作为辅助,以应对突发状况。 “节帅,登州盐场的开发速度很快,现在已经开始产盐了。下官预计一两年内,盐场就能铺开,今后就只剩下逐步完善工序增产,培养熟练的盐工而已。” 看到方重勇有些走神,刘晏连忙禀告了登州那边的情况。 其实方重勇已经派杨炎过去给车光倩帮忙了,应该是出不了大事的。 “没事,你按自己的想法去办就行了,只要是低盐税就行。本帅先回书房看看公文。” 方重勇轻轻摆手说道。 现在他脑子里全是李怡那白花花的身体,根本没办法集中精力,去跟刘晏谈财务改革方面的问题。 昨夜玩得太疯狂了,方重勇很久都没有碰过女人,在床上可谓是猛虎下山一样,尽显男人雄风。 早上出门时,李怡都累得躺在床上,睡得昏昏沉沉的没醒来。 出兵在即,方重勇觉得不必再忍了。他察觉到李怡想把自己送出去的想法,于是顺水推舟就把事情办了。 这本身也是他计划中的一环。 李怡的爱慕,让这件事办得圆润了许多。 当然了,就算李怡不喜欢方重勇,后者也会想办法在合适的时机搞定她。 比如说出征之前。 这一战如果赢了,李琬和韦氏一脉的人必定势微,能不能存活都是问题,方重勇也没有站队的忧虑了。 到时候李怡自然是自己的禁脔,他想什么时候收入房中,就可以什么时候动手。外人不会认为他是首鼠两端摇摆不定。 那时候,他和李怡的关系不但不需要隐瞒,反而还可以大张旗鼓的宣传一番,用李怡的身份,来压制李璘身上“大唐继任者”的光环。 李亨的嫡女成了妾室,这意味着什么,很多人都会细品的。 那可是妾呀,没人权的。 基哥的孙女成了他方某人的妾,外人会怎么看,怎么想,不问可知。 这在压制皇权的谋划中,算是典型的“以毒攻毒”。 假如这次不幸战败……人都要死了,那就先放纵一番再说吧,都要死了还在乎个球。 只当是给自己留个后了,说不定李怡怀上,还能延续血脉呢。 这种不声不响的奸夫和情妇的关系,会保护这个孩子不暴露在外人眼中。 方重勇的想法一直都没变,他就是个专业的政治动物,该出手的时候,他就一定会出手。 告别刘晏以后,方重勇来到了府衙书房,一来就看到大贞慧在整理书架。 对方发现到自己进来了,脸上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你是在担心以后在家中没地位么?” 方重勇疑惑问道。 大贞慧犹豫片刻,还是摇了摇头说道: “并不是,妾身是相信阿郎的。 妾身刚刚不过是觉得,阿郎还是去看看李怡比较好。那天的事情,妾身总感觉有点……不太好。 是我的问题,但李怡可能觉得阿郎在厌恶她。” 听到这话,方重勇顿时感觉十分羞愧,又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男女之事很复杂,不同的情况,当事人感受也不一样。 有些女人是被迫的,她们会身心受伤和恐惧缠身。 但李怡明显是很快活的,从身体到精神都愉悦到了极致。要不然不可能在缠绵的时候那样热情如火。 别人在床上兴奋得嗓子都要喊哑了,你还在这操心那个女人是不是心里难受。李怡难受个毛啊,她嫌弃自己快活到虚脱还差不多! 方重勇忍不住在心中疯狂吐槽,有些怜惜起大贞慧来。 现在看来,大贞慧确实是挺善良的一个小娘子啊,方重勇有点理解为什么大门艺要把她养在深宫,而且不嫌弃她了。 这位的性格,实在是让其他人讨厌不起来。 大门艺当初是想把大贞慧送来给李琩当妃子的,从大贞慧的性格看,方重勇感觉大门艺为人还是挺仗义的啊,没想过送个渣女过来祸害李琩。 只不过这小娘子,还是没有领悟方重勇把李怡收入房中的政治考量。 李怡如果生下一个儿子,便天然的带有一些血脉上的“正统性”。可不要小看这一点点正统性。 很多时候,这就是那些忠于旧朝的臣子们,心心念念的遮羞布。 它可以一文不值,也可以很重要。 “你就别操心那些事了。” 方重勇有些心虚的轻轻摆手,此刻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了。 “最近我会安排汴州的一些农妇,到府衙来聚会,官府请这些人吃个饭什么的。 让她们互相交流织布的经验。 那时候若是有男子在场必定很尴尬,她们说话肯定也会很拘谨。实在是有点不合适。 反正你是女子,正好方便参加。把那些农妇们讲的经验都记录下来,整理一下。 这件事好不好做?” 他看着大贞慧询问道。 “好做好做,妾身可以帮忙,我正闲得无聊呢。” 大贞慧一听这话就激动起来了。 她时常觉得自己是个“没有用”的人,所以总是很低调不说话。只有发现自己有用的时候,才会露出神采飞扬的表情。 “嗯,你放手去做吧。” 方重勇看着大贞慧那清秀的脸,感觉有些欣慰。 大贞慧其实是挺好的一个女子,她最大的“缺点”,就是太正经了。是真的很正经,不是装出来的。 如果大贞慧轻佻一点,主动一点,就像是李怡那样,卖个骚。 只怕现在早就跟方重勇睡过不知道多少次了。 权贵嘛,总是对美人投怀送抱来者不拒的,只要政治上没有恶劣影响。 方重勇也不得不承认,他也喜欢美女对自己投怀送抱。大贞慧要是主动投怀送抱,他肯定是来者不拒。 说穿了这都是男人的劣根性诶。 方重勇轻叹一声,看得大贞慧莫名其妙的。 “阿郎是觉得妾身去不妥么,为何叹息呢?” 她迷惑不解问道。 “无事,出征在即,你要好好保重。” 方重勇揽住大贞慧的肩膀说道。 一场影响天下格局的大战,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这种事情,就不必跟大贞慧说了。 待军需辎重补充完毕后,便即刻开拔。现在宣武镇六州都在拼命赶造箭矢,为的就是这一战。 …… “咻!” 幽州城郊外的树林里,一只兔子被远处射来的箭矢钉在大树上。 两个骑着马的幽州骑兵翻身下马,其中一人上前将死去的兔子拎起来,对另外一人说道:“史将军,今日运气不错。” 说话的这人叫骆悦,史思明军中十将。职位不算高,也没有独领一军。 但是有点不一样的是,骆悦是史朝义的亲信。此刻在场另外一人,便是史朝义本人。 他们二人借着郊外打猎的机会出游,实则是在商议大事。 “父亲对史朝清的喜爱人尽皆知,又有辛夫人吹枕边风,只怕我已经时日无多了。 这兔肉虽然美味,某吃了也是如同嚼蜡啊!” 史朝义无奈叹息道。 他觉得他爹已经无可救药了,或者怀疑辛氏是不是懂一些迷惑男人的邪术。 史思明自从娶了辛氏后,就独宠她一人,并且不再纳妾。 这种事情,说出去谁敢信啊!太离谱了! 渣爹啊,你是胡人懂不懂?胡人就该有自己的作风,不说妻妾成群吧,起码得有几个吧? 独宠正室夫人,这种事情也是你这个胡人能做的么? 史朝义觉得这踏马纯粹就是老天爷跟自己过不去。 要是史思明多几个妾,肯定会多几个子嗣,他还能找到一些帮手,连横合纵未必没有机会。 结果现在可好,连个帮手都找不到,大家都认为史朝清铁板钉钉就是继任者了。 那还玩个球啊! “世子莫要灰心啊,现在只是时机不成熟罢了。世子要等待时机。” 骆悦耐心劝说道。 其实史朝义根本不是世子,现在的世子,就是史朝清,史思明已经当众宣布过了。 他这么说不过是拍马屁罢了。 “你觉得,某是不是外放比较好一些呢?” 史朝义低声询问道。 他觉得自己在幽州城内,跟史思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那厮动不动就骂他几句,还时不时的殴打。 再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啊! “外放之策甚好,只是,要外放到哪里去呢?” 骆悦疑惑问道。 他觉得史朝义的想法没问题,但是外放去哪里,就很有讲究了。 “去平州吧。” 史朝义想了想,叹息说道。 平州就是方重勇前世唐山市东北一点的地方,靠海吃海。一直跟高丽新罗这些地方有海上贸易,是个不错的去处。 但史朝义想去,史思明让不让他去,就很难说了。 骆悦点点头道:“平州这地方确实不错,而且没有战乱之忧。将军可以去跟节帅说一说。” “你说得对,我现在就去。” 史朝义将兔子递给骆悦,翻身上马便走。 第580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按照方重勇的设想,民间的织布,应该一个村的妇女集中在一起劳作,互相传授纺织经验。 在家里进行部分纺织后,村里应该有类似于“公社”的机构,那边有一些大型的纺织设备,比如说印染之类的。又或者是将蚕茧变成蚕丝的茧房。 这些东西应该都是公用的。 事实上,在河西的时候,这种既是军户结社,又是民间合作的乡间纺织机构很多。 然而方重勇在汴州搞了这次纺织调研后发现,压根不是那么回事! 汴州与河西那边差别太大了。 纺织工坊的普及,居然把农村里面的基层纺织机构搞解体了! 汴州这边因为漕运的关系,交通发达,于是也出现了一些大型的作坊,只不过是不在开封城而已。 比如说某个巨型纺织作坊,居然有五百套纺织机!旗下有女工千余人,在里面负责织布。而这次就有工坊的女工被请来传授经验,但是她们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每个人都只知道自己懂的那点知识,完全不成体系。 大贞慧将打听到的情况,都汇总了一下,写成册子,将其交给了方重勇。 这次“茶话会”,既是失败的,又是成功的。 失败是说压根就没交流出什么经验来,成功则是方重勇调研清楚了,如今大唐的手工业社会化分工,已经远远超过了以往的预计。 产品线、半成品以及技术保密等看起来新鲜的事物,都已经开始出现了,而且还不是个例。 特别是半成品的出现,让方重勇很是吃惊。汴州发达的商品经济,居然已经能够把子工序变成单独的工坊,一个工坊里只完成一道子工序! 其他行业不知道,但纺织行业,早已划分出了起码四五个子工序。从蚕茧到布匹,起码要经过四五个工坊才能完工,产业分工居然都初见雏形了。 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呢? 方重勇不知道,但是他知道某种程度上说,一些交通发达的地方,自给自足的经济模式已经被彻底打破。 至少是破了一个大洞! 租庸调,本身就是将农村人口压制在土地上的国策。交税要交实物税,所以每一家必须要种田,必须要织布,必须要服劳役才行。 人口束缚住了,商业自然就会受限制。 而大唐某些经济发达的地区,租庸调已经实质性解体,商品经济开始盛行起来了。 这或许不是大唐中枢希望看到的,但趋势就是趋势,生产力的发展是不随某些人意志转移的。 既然有更高的生产率,更多的破产农民,那么这些人自然会进入到工坊里面,成为不叫“工人”的工人。 这个发现是很惊人的,尤其是当刘晏派人找到了那个有五百张纺织机的“大老板”之后,方重勇更是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原本以为是江湖传说,没想到抓到活的了。 “官爷,草民何大富,您找草民有什么事情呢?” 面前这个白白胖胖,衣着朴素的商贾对方重勇点头哈腰询问道。 这家伙把家里的佃户当织工用,跟她们签订契约,用工时抵扣田租交税,抵扣完后再发工资。 该怎么说呢,一时间方重勇竟然感觉很合理! 用少量的田,招募更多的佃户,等于是用地租换取劳动力。这样就巧妙的避开了租庸调硬性要求。 “你利用朝廷的漏洞偷税漏税,该当何罪?” 方重勇虎着脸问道。 “偷税漏税?草民没有呀!” 何大富眼珠一转,随即大喊冤枉。 当然了,若是按大唐现行法令,他还真是个“良民”呢。以租庸调和地税的条例一板一眼的找,这家伙一文钱的税都没少交。 不过这厮显然也知道自己的花巧是玩在什么地方。他这种属于是“产业资本”,并不是靠土地增值来捞钱的。 因为收税不按资产比例收税,于是就奈何不得这样的人呀! 这就是租庸调被时代淘汰的原因之一,自然会有人看出怎样合理合法的规避税赋。 如果说那些地主豪强们,是仗着自己身上有几斤肉,强行与官府对抗,方重勇还可以用铁拳将其粉碎的话。 那么何大富这种家中起码有五百张织布机的巨富,用常规办法就处置不了了。 除非撕破脸。 但撕破脸显然不是方重勇想要的,简单粗暴当然可以将这些大商贾收拾了,但是这样未免有点暴殄天物。 方重勇想研究一下这些大商人是怎么兴起的,是怎么做生意的,是怎么偷税漏税的。 这也是某种程度上的“师夷长技以制夷”嘛。 “刘判官,这位交给你了,要好好招待他。” 方重勇笑眯眯的,对身边正在看笑话的刘晏说道。 对于这种家里有大型工坊的巨富,刘晏也很感兴趣,连忙命人将何大富带走了。 等待这位巨富的,将是一个月后即将出台的新税法。 里面的某些条款,会精准打击类似他这样的人。 …… “妈诶,资本萌芽冒头,这真是倒反天罡了。” 办完一堆杂事,方重勇一屁股坐在府衙书房的桌案前,将大贞慧送来的“会议记录”随手丢在桌案上,揉了揉酸胀的眉心。 两个女人,分别送了方重勇一份“礼物”。 经过医官初步诊断,李怡果然怀孕了。由于近期频繁的房事,会怀孕似乎也不算稀奇,只是不清楚是哪一天的事情。 很有可能第一次亲热的时候就已经有了。 而大贞慧的这份会议记录,则改变了方重勇治理宣武镇各州的既定思路。 没有完全脱离农耕关系的商人阶层,已经在经济生活中崭露头角。并且交通发达地区的农村小农经济组织,已经实质性解体了。 伴随着租庸调制度的实质性废除。 方重勇暗自揣摩,其实不管大唐中枢愿意还是不愿意,时代的进步,终究会淘汰落后生产力。 比如说租庸调里面要求必须交出来的布匹,如果由农户自己织布,那么这种布,不但质量堪忧,而且耗费的工时很久! 换言之,根本不具有市场竞争力。 随着社会的发展,这种布匹,根本就不该出现在市面上,也不可能出现在市面上。 是大唐的法令要求,强行让这些布成为上缴国库的税赋,这明显是不合理的。 现在看来,交通发达地区,落后生产力被实质性的取代了,这确实是一件好事。 应该,也必须要有新的鞋子,去适应长大了的脚。 而不是为了适应旧鞋子,把长大了的脚,砍掉多余的部分。 这个发现,对于方重勇将来纠偏新朝廷发布的新法令,有着重要的参考意义。 两个女人分别向方重勇展示了她们的价值。 想得庇护的李怡怀了方重勇的孩子,想用书籍文字寻找自信的大贞慧,也为方重勇即将颁布的新法令,找到关键的改进点。 某种程度上说,这两人都算是“求仁得仁”了。 “要发展生产,可不是发展小农经济的生产,开历史的倒车啊。” 方重勇喃喃自语一般说道。 目前宣武镇的情况,不能用好或者坏来形容,真要说的话,概括就两个字:复杂。 发展的问题要用发展来解决,话虽说得轻松,解决起来又谈何容易? 他不由得陷入沉思之中。 …… 没有欢迎,没有宴会,甚至连见面问好都没有。 从幽州马不停蹄赶到邺城的岑参,被李归仁“请”到了邺城府衙书房内。 岑参简单观察了一下,发现李归仁这个人,跟史思明的状态是完全不一样的。 在幽州的见闻,让岑参感觉,史思明现在虽说是在备战,但神经其实是相当放松的。从衣着打扮,到府衙和书房的陈设就能看出来。 更像是文人的书房,而不是边疆哪个大将的签押房。 而在李归仁这边,岑参只看到了“战斗”两个字。其书房陈设几乎和边镇的军府没有任何区别。 “有事说事,没事快滚!” 李归仁不耐烦的对岑参说道,压根没把这个文人看在眼里。 当然了,他的态度虽然不好,但把岑参斩首示威也没必要。 “鄙人有样东西,想给李将军看看。” 岑参从怀里摸出史思明的信,交给了李归仁的亲兵。 史思明不识字,李归仁还是识字的。他拆开信一看,越看越是皱眉。 最后,竟然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再也不复刚才的漫不经心了。 “这封信,你是哪里得来的?” 李归仁沉声问道,还算是沉得住气。但脸上的表情显然没有之前那么轻松,岑参甚至还看到对方的右手忍不住抖了两下。 “史思明不会写字,不会认字,这是他麾下军师平冽写的。至于信还是不信,李将军心里有数。” 岑参不以为意的说道。 他是不紧不慢,可李归仁却已经被这封信上的内容,炸得头皮发麻了。 “你为什么要给本将军看这封信?” 李归仁还在强撑,但是语气已经软化了许多。 “宣武军节度使方清,要对李宝臣用兵。鄙人受其所托,来提醒一下李将军,莫要做亲者痛仇者快之事。 李宝臣自身难保,要是他命令李将军渡河南下汴州,李将军可要好好考虑一下后果,莫要被人卖了,还替别人数钱才是。” 岑参嘿嘿冷笑说道,态度也变得强硬起来。 “这……” 李归仁沉吟不语。 其实他最近也发现了黄河南岸有一些动静,只是不确定那是为了什么。本来也有些担心,方重勇会不会大军渡河袭击黎阳,在黎阳建立桥头堡。 不过从岑参带来的消息看,方重勇这次的目标,是李宝臣。 为什么方重勇会认为他打得过李宝臣呢? 李归仁心中涌起一股疑问。 要知道李宝臣麾下兵马也不少呀! 似乎是看出了他在想什么,岑参对其解释道: “为了打通河阳三城对于黄河的封锁,为了漕运通畅,这次关中那边会出兵八万攻洛阳。宣武镇的兵马,不过是配合他们打佯攻罢了。 李将军自然也可以不信,全心全意为李宝臣效忠,流尽最后一滴血。 反正鄙人言尽于此了。” 岑参大大方方将关中那边的计划和盘托出,根本就不怕李归仁将消息通报给李宝臣! 简单说就是:我把话说清楚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先生请先去休息,李某要考虑一天。” 李归仁十分客气的说道,跟之前的态度比,堪称是前倨后恭! 他已经嗅到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味道! “李将军请便。” 岑参抱拳行礼告辞,被李归仁的亲兵领走了。 等他离开后,李归仁立马派人,去请正在巡视城防的刘龙仙,来府衙书房商议大事! 不一会,一身戎装的刘龙仙便匆匆忙忙赶来,走路都在喘气。 一见面,李归仁也没有废话,直接将史思明让平冽写的那封信,交给对方查看。 “史思明这狗贼疯了?” 刘龙仙看完信,一脸惊诧的反问道。 李归仁摊开双手,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对了,宣武军那边派人来说,关中兵马准备突袭洛阳,为了打通漕运。听说这次要派出不少军队。” 李归仁将岑参告知的消息,转述给刘龙仙听。 “李将军,不少是多少呢?” 刘龙仙疑惑问道。 别到时候搞出小猫三两只,那就坑人坑到姥姥家了。 “据说是八万人。” 李归仁收起脸上的笑容,正色说道。 “打个对折也有四万了,再加上宣武镇的兵马,确实不少了。” 刘龙仙长叹一声,他也知道为什么李归仁看起来很着急了。 敌军这次是来势汹汹啊! 宝臣大帅,大概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 刘龙仙已经看明白了形势。 其实宣武军那边的意思也很简单:我们打李宝臣的时候,你们最好别动。要不然,一来有史思明在北方虎视眈眈,二来这次前来攻打李宝臣的军队有很多,宣武军未必不能守住汴州,你们可别偷鸡不成蚀把米。 不得不说,如果宣武军没有打过黄河的意思,李归仁也确实没有去汴州找方重勇麻烦的心思。 怕就怕李宝臣强令李归仁带兵攻打汴州,以求解除洛阳之危。 而方重勇和关中兵马,最后都被李宝臣带兵打败! 到时候,李宝臣搞不好要来邺城兴师问罪了! 有没有这个风险呢? 不得不说,一切皆有可能呀! 李归仁的犹豫不决,也在情理之中了。 现在李归仁的心情,可以说是“既怕宝臣过得苦,又怕宝臣开路虎”。 李宝臣被灭,唇亡齿寒之下,他将来的日子更难过。 李宝臣打败各路强敌,李归仁兵权难保,要被收编。 这尺度还真是不好把控,真正的“进亦忧退亦忧”。 “宣武军的使者还在城中,你觉得本将军应该怎么回复才好?” 李归仁无奈问道。刘龙仙是他的亲信,二人有过共患难的经历,还是靠得住的。 起码这位不会去投降李宝臣。 “李将军,其实吧,我们不必在李宝臣这棵树上吊死呀。” 刘龙仙小心翼翼的说道。 “噢?” 李归仁眉毛一挑,似乎明白了什么。 “李宝臣被围攻,我们看着就可以了。他若是战败,我们可以转移地方,或者……换个人去投靠呀。 没必要陪着李宝臣这艘船沉下去的。” 刘龙仙为李归仁提供了一个别样的思路。 打不赢可以跑,跑不掉可以跪,反正好死不如赖活着。活着,就有无限的可能性。 未来这世道谁会活得更滋润,那还难说得很呢。 “有道理,那本将军,就先应付一下?” 李归仁似乎有些动心。 如今天下支离破碎,人心离散。 李宝臣又不是他爹,难道要为这厮卖死命么? 李归仁觉得刘龙仙的话很有道理,因为方重勇什么态度且不去说,但史思明的态度可是白纸黑字写在信上的。 “是该如此。”刘龙仙点点头说道。 现在兵凶战危的,谨慎第一。 第579章 天赋异禀的霸总 史朝义赶到府衙大堂的时候,正在举办宴会。 而且看起来,宴会的规模还不小,幽州的军政大员都在场。 像什么平冽啊,耿仁智啊这些史思明的亲信文人与武将,都列席其间。 史思明的主座旁边也设了两席,辛夫人与史朝清分列左右,一家人看起来其乐融融的样子。 见此情形,史朝义顿时觉得自己是多余的。 幽州官场很多人都在私底下议论,说史思明这个胡人虽然粗鄙,但他的婚姻却又是十分美满令人羡慕的。 既得了美人,又找到了爱情,还得到了幽州辛氏的鼎力支持,坐稳了位置。 这桩美满婚姻直接让史思明插上了翅膀,事业腾飞,让他有了割据一方的底气。 但这些人又在讥笑,史思明的家事一切都好,唯独史朝义这个儿子不该生的,要是没这个儿子那一切就完美了。 于是史思明总是看史朝义不顺眼,史朝义也时常认为老爹要杀自己,惶惶不可终日,反心渐起。 “史朝义,你不是去打猎了么? 是谁让你来这里的? 这里没你的位置,你没看到吗? 还不快滚!” 一看到史朝义走进幽州府衙大堂,史思明就对他大声呵斥道。 正在这时,一个文人打扮的人站起身,对史朝义说道:“哎呀,原来是世子啊,请坐请坐,是在下唐突了,你坐我的位置好了。” 这人正是刚刚抵达幽州城的岑参,而这场宴会,也是“弃暗投明”的史思明给他举办的接风宴。 要知道,永王李璘,现在还没发檄文,登基称帝的日期是定在了上元节。 所以方重勇还是朝廷任命的宣武军节度使,而岑参是宣武军中幕僚。 史思明刚刚悄咪咪的接受了朝廷的招安,于情于理,对岑参的到来,都应该热情欢迎。更别提史思明还有自己的小心思了。 史朝义不是世子,却被岑参喊做世子,在场众人都是面色微变。 史思明对岑参摆了摆手说道:“岑先生弄错了,本帅身边这位才是世子。史朝义不过庶子而已,岂能当得起世子二字?” 岑参一愣,他是万万没想到,这等分裂家庭的话,怎么能当着如此多文人与武将的面说出来。 史朝义只要还是个人,面对这种打脸,他也会想杀人的啊! 然而,令岑参更没料到的是,史朝义居然谦卑的对他行礼说道:“岑先生弄错了,世子是史朝清,不是在下。” “抱歉抱歉,在下孤陋寡闻,死罪死罪。” 岑参连忙坐下,再也不提给史朝义让座的事情了。 史思明这一家迟早祸起萧墙,回去以后他决定要好好跟方重勇提一嘴。 看到史朝义吃瘪,史思明心情也好了些。 他不耐烦的质问道:“你有什么屁事快点说,这里这么多人都等着开席!你让他们都等着你么?” 史朝义压住内心的愤怒,面色平静对史思明说道:“孩儿想外放平州,请父亲成全。” 平州? 史思明不管民政,他只知道平州那边好像没部署什么精兵。 “平州那边如何?” 史思明询问离自己比较近的军师平冽道。 “好地方,风景不错,没有战乱,还有一个海贸的港口,新罗高丽和东瀛的船只经常靠港贸易。” 平冽言简意赅的介绍了一番。 “夫人,不如你跟朝清,去平州那边休养一段时间,如何?” 史思明温言问道。 他是想让家小都去后方避一下,因为很可能近期河北会有战争了。 “一切由阿郎决定就好了,妾身都听阿郎的。” 辛氏对史思明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 “嗯,那就这么决定了。 史朝清为平州刺史,过几日去赴任。 你现在可以走了。” 史思明指着史朝义说道。 说完,他又转过头对辛夫人柔声建议道:“平州那边海风大,夫人要注意保暖才是啊。” 诶? 刚刚我是问什么的来着? 史朝义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其实不只是他这么想,在场众人都是一样的想法! 不是史朝义想去平州么?为什么史思明让史朝清和他母亲辛夫人去平州了呢? “父亲,这……” 史朝义似乎想辩解两句,没想到史思明直接将手中的白瓷酒杯投掷过来,正好打在史朝义的帽子上! “滚!我不想说第二次!别杵在这耽误宴会!” 史思明冷着脸呵斥道。 众人对史朝义投来同情的目光,却没有任何人出头为他说好话。 史思明可谓是将嫡庶之别做到了极致! 嫡子和正室夫人就是心肝宝贝,连说话都是温言细语的,但庶子却连一条狗都不如。 估计制定嫡长子继承制的周公,见到史思明这样都要给他跪下了。 一个胡人,居然把汉人礼法遵循到这个地步,也当真是不容易啊! 他们也只是把庶子当外人而已,史思明居然已经把庶子当狗了,这要怎么形容呢? 只能说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吧。 在场的史思明手下都在心中如此感叹。 岑参却是想起方重勇说过的一句话,叫做“选择比努力重要”。这句话的意思是:选择错了,无论多努力也是徒劳。 然而此刻岑参却是觉得,方重勇还少说了一句,那便是“投胎才是最重要的”。 万一投胎没投好,不管是选择还是努力,都不再重要了。 史朝义愤然离去,但是无人关注他高兴还是不高兴。 生活嘛,不就是这样咯。 高兴是要过,不高兴也是要过。 更关键的是,基本上没人在乎一条鱼腩高兴还是不高兴。 史思明的宴会倒是宾主尽欢,在场众人都是互相吹捧了一番,这帮人还自吹自擂的说他们对于长安朝廷,是多么的忠心耿耿。 岑参在一场宴会里面,听了比十年累计都还要多的谎言。 宴会在热烈的氛围中结束,如果不是方重勇事前叮嘱史思明狼子野心不可不防,岑参简直以为幽州藩镇这边都是国家的忠臣良将了。 跟着史思明和平冽等人来到府衙后面的书房,落座之后,史思明这才从书柜里拿出一叠纸,对岑参请教道:“岑先生,听闻你诗文满天下,能不能点评一下鄙人的诗作呀。” 看他的表情不似作伪,包括平冽和耿仁智在内的亲信都是大吃一惊! 大哥,你是不识字的啊!怎么不识字还写起诗文来了呢? 再说你也不会写字啊! 很显然,这一叠诗,史思明从前压根就没有拿出来过。 但怎么说呢,史思明确实不识字,更不会写,但是他会说呀! 史思明认为,既然会说话,我把诗句说出来,再命人写下来不就好咯?为什么还要我会认字写字呢? 该说不说,这种想法也有点道理。 因为史思明虽然不会写汉字(其他文字也不会),但是他精通六门外语,听与说都熟练无比。 那是真正的外语啊,不是在女人肚皮上学的那种外语。 史思明就是不会写字不会认字,但说话贼溜。 别说是说出汉字诗啊,说出突厥文的诗他也会啊! 岑参拿起对方递过来的诗作一看,标题是《石榴诗》。 正文写着:三月四月红花里,五月六月瓶子里。作刀割破黄胞衣,六七千个赤男女。 还行吧,水平一般。 岑参暗暗想道。 不过联系这史思明是个不会写字,也不会认字的二把刀水平,这首诗已经算得上是“惊为天人”了。 “不错不错,史节帅很有天赋。” 岑参憋住吐槽的冲动,对史思明竖起大拇指说道。 “你看,本帅就说某要是不打仗不带兵,可以当个诗人吧,哈哈哈哈哈哈!” 史思明嚣张的大笑着,让一旁的平冽和耿仁智无言以对。 我的个乖乖啊,这种话怎么能由一个连汉字都不会认,更不会写的胡人说出来啊! 简直是倒反天罡了。 最后还是平冽打破僵局,看着岑参询问道:“不知道岑先生此来幽州是所为何事呢?” 他怕自己再不提这一茬,史思明真要跟岑参研究一下午诗词歌赋。 “是这样的。” 岑参收起脸上的笑容,对史思明叉手行礼说道:“方节帅想攻打盘踞在相州的贼军李归仁部,苦于没有人策应。不知道史节帅能不能配合宣武军从北面攻打李归仁。” “既然大家都是为朝廷效力,这个自然是没问题的。就包在史某人身上了!” 史思明大包大揽的说道,不知道他为人的,还以为他是个义薄云天,把朝廷的事情当成他家事的热血汉子呢! “如此甚好。不知道史节帅能不能让人写封信给我家节帅,要不然,岑某回去以后不好交差啊。” 岑参脸上带着笑容请求道。 这其实也是唐代的官场规矩了,跑腿的人办成了事情,回去以后对面反悔了,上级要惩罚怎么办?所以拿到“回执”,就是一项最基本的规则。 毕竟空口无凭,你起码得白纸黑字吧? 史思明看了看平冽,见对方不动声色的点点头,于是哈哈大笑道:“大家都是为了给朝廷做事,这个是自然。平参军,你来写这封信吧。” 平冽听到史思明的吩咐,对他恭敬的行了一礼。随后便在桌案上铺开大纸,笔走龙蛇一般写信。很快便将信写完了。 他也不私藏着,大大方方的递给岑参观看。 只见上面写得很明白: 李宝臣和他拥戴的李琬,是朝廷的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我(史思明)对此人也深感痛恨。李归仁是李宝臣的部下,自然也我的眼中钉肉中刺。 你们(宣武军)若是要攻略相州,请派人来幽州与我接洽,我会从北面派兵牵制李归仁。 你也可以把李归仁的兵马吸引到黄河南岸,那样我就可以直接长驱直入夺取相州。到时候李归仁必败无疑,只能等死。 总之,将来我们约定好了具体事项以后,就可以联合行动。 最后就是一大通毫无油盐,向朝廷表忠心,大骂李宝臣的废话。 表面上看,这封信好像是在说史思明和幽州藩镇忠于朝廷,随时听命。 但实际上里面有很多是似而非的文字游戏,以及模棱两可的描述。 没错,我是答应你们可以派人来接洽,但是如果谈不拢,我们也可以按兵不动呀,你怎么能说我欺骗你了呢? 不太注意细节的人,还真是容易被史思明这帮人给骗了。 史思明不但不蠢,而且还非常狡诈。不仅如此,他手下还有人才,像这样的文字游戏,大概已经不是第一次玩了,都玩出默契来了。 “哎呀,史节帅,鄙人都不知道应该怎么感谢您才好了。 有了这封信,我家节帅一定十分喜悦,鄙人回去也能交差了,感谢您呀!” 岑参将信收好,一个劲的拜谢。那样子看起来像是发自内心,非常自然。 他是真高兴,毕竟可以拿着这个去忽悠李归仁了。 史思明也是谦逊行礼,说了不少漂亮话,一路将岑参送出府衙。 等他返回书房后,这才向平冽询问道:“你觉得岑参来此是为了什么事情呢?难道真的为了攻打李归仁吗?” “试探我们的态度。毕竟,我们接受了朝廷的招安,却又不对外发檄文,方清不知道我们的底细。 听闻永王想在汴州登基称帝,或许他们是在试探,想看看我们是不是属于可以被拉拢的那一派。” 平冽若有所思的说道。 他刚刚写的那些,都是骗人的鬼话。反正只要还没有两军交兵,对方就无法拆穿他们的谎言。 史思明的骗术并不高明,就是赌对手幼稚,喜欢心存幻想而已。 只要没有打到对方家门口,他这一套骗术,就可以用甜言蜜语一直维持着。 方重勇前世的渣男渣女,都是这个套路。 “无所谓,随便他们怎么想。” 史思明嘿嘿笑道,脸上闪过一丝冷意。 无论是谁,要跟他说好话,那都无妨可以随便听听。回一些好话,也都可以回。反正说漂亮话又不掉块肉。 但是嘛,其他的事情就不行了哟。 比如说其他势力,不管是谁,要在幽州军中安插将领,要派遣官吏来幽州接管衙门,要派兵在幽州边境游荡意图不轨什么的,这样的事情,都会遭遇史思明的强力反击! “不过,李归仁难道比李宝臣威胁更大么?为什么方清不先收拾李宝臣呢?” 平冽忽然问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 史思明和耿仁智都是一愣,不明所以。 …… 深夜,开封城内一间普通院落的某个厢房内,巫山云雨之后的某对狗男女,正一丝不挂的抱在一起,感受着对方的心跳与体温。 李怡从前完全不明白,为什么描述男女之事的时候,总要强调是女人被男人占有。 现在经历了,也明白了那种无法描述,又刻骨铭心的感受,她终于能够理解了。 大概这便是成为女人以后的新鲜体验吧。 “你……真美。” 方重勇咬着李怡的耳朵,临时改口说道。他差点把“你好骚啊”这句话说出来了。 方重勇也不得不承认,他在房事那方面跟李怡很有默契。 李怡已经被爱情冲昏了头脑,以至于满脑子里,都是将来自己依偎在对方怀里的场面。 当然了,如果李怡还有从前的理智,就一定能猜出来:近期方重勇几乎每夜都要来这里跟她欢爱不止,其实不过是希望她能怀上一个孩子罢了。 绝对不会饥渴到床上没有她这个美人,就睡不着的程度。 女人的美色,再怎么出类拔萃,说到底也就那么回事了。反倒是身份与性格和子嗣,影响甚大。 对于方重勇这样的政治动物来说,更是如此。 封建时代女人的命运,会面临更多的挑战。哪怕是唐代社会风气稍显开放,也是如此。 有些无形的枷锁套在身上。 比如中唐名臣李德裕的小妾徐盼,就是被自己的男人当做妻子一般在相处的。徐盼去世后,李德裕还亲手为她写墓志铭,铭文情真意切,而且葬入了李氏家族墓地。 李德裕还把她的两个儿子安排好了官职和出路,堪比嫡子一样的关照。 林林总总,可谓是将徐盼当成不是妻子的妻子了。 然而饶是李德裕如此深情,跟徐盼如此恩爱。 但徐盼无论如何,至始至终也都还是妾。哪怕去世之后,李德裕都无法在墓志内改变这个称谓! 死后都无法给予名分,这就是规矩。 唐代社会的规则就是这么严苛。 李怡将来作为方重勇的妾室,无论她怎么努力都好,几乎是没有任何翻身的可能性。 现在方重勇考虑的是,让李怡先怀上一个孩子,以后进家门会更容易一些。因为她的身份不比大贞慧,很难令王蕴秀接受,只能先斩后奏了。 方重勇现在满脑子都是在规划未来的格局,包括自己的后宫格局。男女之间那些情情爱爱的东西,在他看来只是点缀而已。 有的话更好,没有也无所谓。 对于上位者来说,政治才是一切,一切行为都是围绕着政治服务的。 政治就是心中的理想抱负。 方重勇还不算是渣男,可是对于政治人物来说,谈爱情是奢侈的。 他这个政治动物,是不配谈爱情的。 想到这里,方重勇又有点心疼李怡了。 “等这一战打完,就接你进家宅。其他的事情,我来办,你什么也不用操心的。” 方重勇亲吻着李怡的嘴唇说道。 爱情他给不了,但承诺可以给,安稳的生活可以给。 “阿郎说什么妾身都相信的。” 李怡闭着眼睛呢喃道,此刻她已经失去了判断是非的能力。 “嗯,以后日子还长呢。” 方重勇拍打着李怡的后背说道。随后是一阵沉寂,一直到方重勇以为对方都睡着了,李怡忽然小声说道: “阿郎,妾身这个月的月事没有来。你说会不会是……” 怀上了? 方重勇心中一惊,李怡此前是完璧之身。如果怀了,只可能是自己的。 “真的?” 他低声问道。 “不确定,过几日看看医官再说吧。” 李怡叹了口气说道。 “我想给阿郎生一个儿子,不,生三个,一年生一个!” 李怡用语气坚定的说道,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情,被刺激到了。 第580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按照方重勇的设想,民间的织布,应该一个村的妇女集中在一起劳作,互相传授纺织经验。 在家里进行部分纺织后,村里应该有类似于“公社”的机构,那边有一些大型的纺织设备,比如说印染之类的。又或者是将蚕茧变成蚕丝的茧房。 这些东西应该都是公用的。 事实上,在河西的时候,这种既是军户结社,又是民间合作的乡间纺织机构很多。 然而方重勇在汴州搞了这次纺织调研后发现,压根不是那么回事! 汴州与河西那边差别太大了。 纺织工坊的普及,居然把农村里面的基层纺织机构搞解体了! 汴州这边因为漕运的关系,交通发达,于是也出现了一些大型的作坊,只不过是不在开封城而已。 比如说某个巨型纺织作坊,居然有五百套纺织机!旗下有女工千余人,在里面负责织布。而这次就有工坊的女工被请来传授经验,但是她们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每个人都只知道自己懂的那点知识,完全不成体系。 大贞慧将打听到的情况,都汇总了一下,写成册子,将其交给了方重勇。 这次“茶话会”,既是失败的,又是成功的。 失败是说压根就没交流出什么经验来,成功则是方重勇调研清楚了,如今大唐的手工业社会化分工,已经远远超过了以往的预计。 产品线、半成品以及技术保密等看起来新鲜的事物,都已经开始出现了,而且还不是个例。 特别是半成品的出现,让方重勇很是吃惊。汴州发达的商品经济,居然已经能够把子工序变成单独的工坊,一个工坊里只完成一道子工序! 其他行业不知道,但纺织行业,早已划分出了起码四五个子工序。从蚕茧到布匹,起码要经过四五个工坊才能完工,产业分工居然都初见雏形了。 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呢? 方重勇不知道,但是他知道某种程度上说,一些交通发达的地方,自给自足的经济模式已经被彻底打破。 至少是破了一个大洞! 租庸调,本身就是将农村人口压制在土地上的国策。交税要交实物税,所以每一家必须要种田,必须要织布,必须要服劳役才行。 人口束缚住了,商业自然就会受限制。 而大唐某些经济发达的地区,租庸调已经实质性解体,商品经济开始盛行起来了。 这或许不是大唐中枢希望看到的,但趋势就是趋势,生产力的发展是不随某些人意志转移的。 既然有更高的生产率,更多的破产农民,那么这些人自然会进入到工坊里面,成为不叫“工人”的工人。 这个发现是很惊人的,尤其是当刘晏派人找到了那个有五百张纺织机的“大老板”之后,方重勇更是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原本以为是江湖传说,没想到抓到活的了。 “官爷,草民何大富,您找草民有什么事情呢?” 面前这个白白胖胖,衣着朴素的商贾对方重勇点头哈腰询问道。 这家伙把家里的佃户当织工用,跟她们签订契约,用工时抵扣田租交税,抵扣完后再发工资。 该怎么说呢,一时间方重勇竟然感觉很合理! 用少量的田,招募更多的佃户,等于是用地租换取劳动力。这样就巧妙的避开了租庸调硬性要求。 “你利用朝廷的漏洞偷税漏税,该当何罪?” 方重勇虎着脸问道。 “偷税漏税?草民没有呀!” 何大富眼珠一转,随即大喊冤枉。 当然了,若是按大唐现行法令,他还真是个“良民”呢。以租庸调和地税的条例一板一眼的找,这家伙一文钱的税都没少交。 不过这厮显然也知道自己的花巧是玩在什么地方。他这种属于是“产业资本”,并不是靠土地增值来捞钱的。 因为收税不按资产比例收税,于是就奈何不得这样的人呀! 这就是租庸调被时代淘汰的原因之一,自然会有人看出怎样合理合法的规避税赋。 如果说那些地主豪强们,是仗着自己身上有几斤肉,强行与官府对抗,方重勇还可以用铁拳将其粉碎的话。 那么何大富这种家中起码有五百张织布机的巨富,用常规办法就处置不了了。 除非撕破脸。 但撕破脸显然不是方重勇想要的,简单粗暴当然可以将这些大商贾收拾了,但是这样未免有点暴殄天物。 方重勇想研究一下这些大商人是怎么兴起的,是怎么做生意的,是怎么偷税漏税的。 这也是某种程度上的“师夷长技以制夷”嘛。 “刘判官,这位交给你了,要好好招待他。” 方重勇笑眯眯的,对身边正在看笑话的刘晏说道。 对于这种家里有大型工坊的巨富,刘晏也很感兴趣,连忙命人将何大富带走了。 等待这位巨富的,将是一个月后即将出台的新税法。 里面的某些条款,会精准打击类似他这样的人。 …… “妈诶,资本萌芽冒头,这真是倒反天罡了。” 办完一堆杂事,方重勇一屁股坐在府衙书房的桌案前,将大贞慧送来的“会议记录”随手丢在桌案上,揉了揉酸胀的眉心。 两个女人,分别送了方重勇一份“礼物”。 经过医官初步诊断,李怡果然怀孕了。由于近期频繁的房事,会怀孕似乎也不算稀奇,只是不清楚是哪一天的事情。 很有可能第一次亲热的时候就已经有了。 而大贞慧的这份会议记录,则改变了方重勇治理宣武镇各州的既定思路。 没有完全脱离农耕关系的商人阶层,已经在经济生活中崭露头角。并且交通发达地区的农村小农经济组织,已经实质性解体了。 伴随着租庸调制度的实质性废除。 方重勇暗自揣摩,其实不管大唐中枢愿意还是不愿意,时代的进步,终究会淘汰落后生产力。 比如说租庸调里面要求必须交出来的布匹,如果由农户自己织布,那么这种布,不但质量堪忧,而且耗费的工时很久! 换言之,根本不具有市场竞争力。 随着社会的发展,这种布匹,根本就不该出现在市面上,也不可能出现在市面上。 是大唐的法令要求,强行让这些布成为上缴国库的税赋,这明显是不合理的。 现在看来,交通发达地区,落后生产力被实质性的取代了,这确实是一件好事。 应该,也必须要有新的鞋子,去适应长大了的脚。 而不是为了适应旧鞋子,把长大了的脚,砍掉多余的部分。 这个发现,对于方重勇将来纠偏新朝廷发布的新法令,有着重要的参考意义。 两个女人分别向方重勇展示了她们的价值。 想得庇护的李怡怀了方重勇的孩子,想用书籍文字寻找自信的大贞慧,也为方重勇即将颁布的新法令,找到关键的改进点。 某种程度上说,这两人都算是“求仁得仁”了。 “要发展生产,可不是发展小农经济的生产,开历史的倒车啊。” 方重勇喃喃自语一般说道。 目前宣武镇的情况,不能用好或者坏来形容,真要说的话,概括就两个字:复杂。 发展的问题要用发展来解决,话虽说得轻松,解决起来又谈何容易? 他不由得陷入沉思之中。 …… 没有欢迎,没有宴会,甚至连见面问好都没有。 从幽州马不停蹄赶到邺城的岑参,被李归仁“请”到了邺城府衙书房内。 岑参简单观察了一下,发现李归仁这个人,跟史思明的状态是完全不一样的。 在幽州的见闻,让岑参感觉,史思明现在虽说是在备战,但神经其实是相当放松的。从衣着打扮,到府衙和书房的陈设就能看出来。 更像是文人的书房,而不是边疆哪个大将的签押房。 而在李归仁这边,岑参只看到了“战斗”两个字。其书房陈设几乎和边镇的军府没有任何区别。 “有事说事,没事快滚!” 李归仁不耐烦的对岑参说道,压根没把这个文人看在眼里。 当然了,他的态度虽然不好,但把岑参斩首示威也没必要。 “鄙人有样东西,想给李将军看看。” 岑参从怀里摸出史思明的信,交给了李归仁的亲兵。 史思明不识字,李归仁还是识字的。他拆开信一看,越看越是皱眉。 最后,竟然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再也不复刚才的漫不经心了。 “这封信,你是哪里得来的?” 李归仁沉声问道,还算是沉得住气。但脸上的表情显然没有之前那么轻松,岑参甚至还看到对方的右手忍不住抖了两下。 “史思明不会写字,不会认字,这是他麾下军师平冽写的。至于信还是不信,李将军心里有数。” 岑参不以为意的说道。 他是不紧不慢,可李归仁却已经被这封信上的内容,炸得头皮发麻了。 “你为什么要给本将军看这封信?” 李归仁还在强撑,但是语气已经软化了许多。 “宣武军节度使方清,要对李宝臣用兵。鄙人受其所托,来提醒一下李将军,莫要做亲者痛仇者快之事。 李宝臣自身难保,要是他命令李将军渡河南下汴州,李将军可要好好考虑一下后果,莫要被人卖了,还替别人数钱才是。” 岑参嘿嘿冷笑说道,态度也变得强硬起来。 “这……” 李归仁沉吟不语。 其实他最近也发现了黄河南岸有一些动静,只是不确定那是为了什么。本来也有些担心,方重勇会不会大军渡河袭击黎阳,在黎阳建立桥头堡。 不过从岑参带来的消息看,方重勇这次的目标,是李宝臣。 为什么方重勇会认为他打得过李宝臣呢? 李归仁心中涌起一股疑问。 要知道李宝臣麾下兵马也不少呀! 似乎是看出了他在想什么,岑参对其解释道: “为了打通河阳三城对于黄河的封锁,为了漕运通畅,这次关中那边会出兵八万攻洛阳。宣武镇的兵马,不过是配合他们打佯攻罢了。 李将军自然也可以不信,全心全意为李宝臣效忠,流尽最后一滴血。 反正鄙人言尽于此了。” 岑参大大方方将关中那边的计划和盘托出,根本就不怕李归仁将消息通报给李宝臣! 简单说就是:我把话说清楚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先生请先去休息,李某要考虑一天。” 李归仁十分客气的说道,跟之前的态度比,堪称是前倨后恭! 他已经嗅到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味道! “李将军请便。” 岑参抱拳行礼告辞,被李归仁的亲兵领走了。 等他离开后,李归仁立马派人,去请正在巡视城防的刘龙仙,来府衙书房商议大事! 不一会,一身戎装的刘龙仙便匆匆忙忙赶来,走路都在喘气。 一见面,李归仁也没有废话,直接将史思明让平冽写的那封信,交给对方查看。 “史思明这狗贼疯了?” 刘龙仙看完信,一脸惊诧的反问道。 李归仁摊开双手,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对了,宣武军那边派人来说,关中兵马准备突袭洛阳,为了打通漕运。听说这次要派出不少军队。” 李归仁将岑参告知的消息,转述给刘龙仙听。 “李将军,不少是多少呢?” 刘龙仙疑惑问道。 别到时候搞出小猫三两只,那就坑人坑到姥姥家了。 “据说是八万人。” 李归仁收起脸上的笑容,正色说道。 “打个对折也有四万了,再加上宣武镇的兵马,确实不少了。” 刘龙仙长叹一声,他也知道为什么李归仁看起来很着急了。 敌军这次是来势汹汹啊! 宝臣大帅,大概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 刘龙仙已经看明白了形势。 其实宣武军那边的意思也很简单:我们打李宝臣的时候,你们最好别动。要不然,一来有史思明在北方虎视眈眈,二来这次前来攻打李宝臣的军队有很多,宣武军未必不能守住汴州,你们可别偷鸡不成蚀把米。 不得不说,如果宣武军没有打过黄河的意思,李归仁也确实没有去汴州找方重勇麻烦的心思。 怕就怕李宝臣强令李归仁带兵攻打汴州,以求解除洛阳之危。 而方重勇和关中兵马,最后都被李宝臣带兵打败! 到时候,李宝臣搞不好要来邺城兴师问罪了! 有没有这个风险呢? 不得不说,一切皆有可能呀! 李归仁的犹豫不决,也在情理之中了。 现在李归仁的心情,可以说是“既怕宝臣过得苦,又怕宝臣开路虎”。 李宝臣被灭,唇亡齿寒之下,他将来的日子更难过。 李宝臣打败各路强敌,李归仁兵权难保,要被收编。 这尺度还真是不好把控,真正的“进亦忧退亦忧”。 “宣武军的使者还在城中,你觉得本将军应该怎么回复才好?” 李归仁无奈问道。刘龙仙是他的亲信,二人有过共患难的经历,还是靠得住的。 起码这位不会去投降李宝臣。 “李将军,其实吧,我们不必在李宝臣这棵树上吊死呀。” 刘龙仙小心翼翼的说道。 “噢?” 李归仁眉毛一挑,似乎明白了什么。 “李宝臣被围攻,我们看着就可以了。他若是战败,我们可以转移地方,或者……换个人去投靠呀。 没必要陪着李宝臣这艘船沉下去的。” 刘龙仙为李归仁提供了一个别样的思路。 打不赢可以跑,跑不掉可以跪,反正好死不如赖活着。活着,就有无限的可能性。 未来这世道谁会活得更滋润,那还难说得很呢。 “有道理,那本将军,就先应付一下?” 李归仁似乎有些动心。 如今天下支离破碎,人心离散。 李宝臣又不是他爹,难道要为这厮卖死命么? 李归仁觉得刘龙仙的话很有道理,因为方重勇什么态度且不去说,但史思明的态度可是白纸黑字写在信上的。 “是该如此。”刘龙仙点点头说道。 现在兵凶战危的,谨慎第一。 国庆更新计划 2号有三更,3号也有三更。 从4号开始,我要缓一缓了,肯定没法一天三更,存稿不太够用,另外我也要停下来看看书整理一下思路。最近爆更你们都看到的哈,我说话是讲信用的。 这个书的情况我就不多说了哈,说了会删,你们知道就行。这个也说不好会删,可以截图。 每次发单章,会给这本书增加几分钟的曝光时间,可以让新读者看到。在app的“最新更新”版块里面存在几分钟,甚至几十秒。 在没有推荐的情况下,这是唯一让书增加曝光的方法。 所以不要总觉得我是在啰嗦,我只是在自救而已。你们只要看看我月末月票排名(那是完全没有刷票发红包的),以及压根就上不了推荐的情况,就会知道发生了什么。 懂的都懂,所以如果你们还想看这本书,请务必多多支持,不然就是真暴死不夸张的。 那些打算存着再看的,等完本再看的读者,我就只能叹气,没法说什么了。 《盛唐挽歌》国庆更新计划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581章 雷霆万钧 二十四节气小雪这天,汴州兵马三路出击,如猛虎出笼! 刘展率两千青州团结兵攻滑州,当日便拿下了滑州南部的匡城与它的卫星城蒲城。匡城县令逃亡路上被抓,县尉开城投降。几乎是不堪一击。 封常清带两千亳州团结兵攻郑州北部的原武,阳武。同样是一日拿下,也几乎没有遭遇什么抵抗。 李宝臣在河南本身就不受待见,李琬也是个外人眼中的傀儡,不可能有什么人为他们卖死命。 不过宝臣大帅似乎对此早有意料,已经把兵马回撤,提前止损了。 毕竟,李宝臣也不是傻子,他也知道郑州滑州城池不少,一万人撒进去,也就跟胡饼上撒芝麻一般,顶不了什么大用。 方重勇亲率补充兵员后的银枪效节军三千人为主力,另有宣武镇其他四州团结兵四千人,汴州团结兵三千人,为左右侧翼,凑足了一万主力。浩浩荡荡杀奔郑州。 不费吹灰之力拿下郑州东部的中牟县后,方重勇即刻分兵,命王难得带兵攻荥泽与河阴;命何昌期为先锋攻郑州治所管城! 段秀实带着一千团结兵,护送数千汴州征发而来的民夫,在荥阳城还未正式攻克的情况下,就开始修建大营,挖掘壕沟,建造安置床子弩所需的射击台,安置拒马桩、铁蒺藜等物。 如此狂妄的用兵,各县陷落的战报如雪片一般飞来,直接把坐镇管城的尹子奇给吓傻了。 本来他手里就只有五千兵马,还被李宝臣“无缘无故”抽走了三千精兵,现在城内只有两千人啊! 这还打个球? 鉴于上次被俘虏后,方重勇只是把尹子奇羞辱了一番,却是毫发无损的放走了。 再加上尹子奇根本就不知道方重勇这次派遣了多少兵马,于是干脆就放弃了抵抗。 至于李宝臣说的什么“广树旗帜以为疑兵”之类的废话,尹子奇压根就没听。 城破死的是他啊,又不是李宝臣这吊人,还是自己的小命要紧。 平时也就罢了,生死存亡的时候,他为什么要为李宝臣去送死呢? 尹子奇也不是第一次出来混,目前的局面他看得很清楚,郑州其实是守不住的。 城池多,平原无险可守,坚持下去给谁看呢?援兵在哪里呢? 于是他稍作思索,便直接下令开城投降,因为尹子奇知道:上次放过他的方重勇,这次也不会把他怎么样的。 敌军主将如此做派,看得跃跃欲试准备攻城的何昌期一脸懵逼。 不是啊兄弟,现在打仗都这么随意的么?你一支箭都不射就降了? 看到曾经桀骜不驯的尹子奇开城投降,方重勇也很给面子,没怎么为难尹子奇。当然了,也没有招揽他的打算,所以再次把这家伙给放走了。 尹子奇麾下军队,则是当场收编为团结兵,先送往汴州安置。 一天之后,刘展与封常清二人也派亲兵来管城禀告,说他们已经完成既定目标。刘展部屯扎滑州州治白马城,与河北的黎阳隔着黄河对望。 而封常清已经把城池交给开封那边派来的,没怎么经过训练的团结兵。他本人则是带着亳州兵朝着管城方向而来了。 现在战场形势不是小好,而是一片大好!捷报频传! 虽然这里头有宝臣大帅的战略安排,本身就没打算死守郑州。 但方重勇事前听取了李筌的建议,采取“多点开花,分进合击”的战略,才是胜局的关键所在。 如果他们这次集中兵力一座城一座城的啃,哪怕敌军都不反抗,把这些路线走完也要好多天了。 到时候宝臣大帅的兵马,早就集中于荥阳附近严阵以待,然后这一战后面就不好打了。 方重勇没有停下来,占据管城后,继续向西进发,拿下了几乎没有什么兵马驻守的荥阳城。并与段秀实合兵一处,也开始在荥阳以西的有利地形修建营寨。 宣武镇兵马歼敌数确实很少,最大的一股,还是尹子奇自己投降的。 但军队的行进速度和分兵水平却很高,郑州与滑州的城池虽然很多,但它们相继陷落的时间,居然前前后后就两天而已。 这么短的时间,就完成了分进合击的作战第一阶段,几乎是没有给李宝臣任何响应的时间! 等宝臣大帅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发现方重勇麾下兵马已经集中于荥阳城西,开始热火朝天的修建工事了。 他这才急急忙忙的领兵三万来到汜水县屯扎,并派出斥候侦查,并没有轻举妄动,更没有急吼吼的上去跟以逸待劳的宣武军决战。 李宝臣下令在汜水西岸挖掘壕沟,建立营寨,企图与宣武军对峙。 方重勇的行为如此异常,让李宝臣心中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 荥阳前方剑拔弩张,汴州后方风平浪静。 当战报送到陈留县时,永王李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两天!就两天啊! 这么多城池,哪怕没有遭遇任何抵抗,光走过去过去也不可能这么快吧? 看到三子李仪送来的战报,李璘不知道该怎么评价才好。 分兵是兵法里面最大的艺术,他这个外行当然不可能懂这个。 “当真?” 李璘一脸震惊询问道。 打仗的时候吹前线战报,也不是没发生过。开元中的时候,幽州节度使薛楚玉,明明惨败了,都敢吹自己是大胜呢。 “父亲,战报确实是真的,管城的俘虏都送到开封来了,孩儿亲眼所见。” 李仪强调了一句。 这下李璘终于信了。 “厉害啊。” 哪怕是李璘也不得不承认,宣武军确实是有实力的。至少是在指挥和规划这一块,有点水平。 “父亲,我们不如也去前线看看吧。在陈留待着,孩儿总觉得有点不妥呀。” 李仪十多岁还是热血小青年,很想到前线去体验体验生活。 但李璘显然不这么想。 “在陈留就挺好的,去前线做什么?你是扛得动刀,还是舞得动枪?” 李璘大声呵斥道,以掩饰自己的心虚。 他也想去前线啊,但是他怕死,怕出意外。 “三郎,你该去读书了。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高尚上前对李仪说道,替李璘解了围。 李仪面露不甘之色,随即行礼告退。待他走后,李璘这才询问道:“你以为如何?” 现在书房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人,高尚怎么说都行。 “若是没什么意外,李宝臣这次肯定败了。 就是不知道那方清到底是会入主洛阳呢,还是会将其让给关中那边的军队屯扎。 让了洛阳的话,河阳三城也得让。河对岸的怀州也要让。 方清会让关中的军队与河北贼军的控制区接壤。” 高尚若有所思的说道。 这几乎跟方重勇的设想完全一致! 李璘听完高尚的分析,也感觉这一手分析很有道理。 “这么说来,确实把洛阳让出来好一点。” 李璘微微点头说道。 如果是以前的他,肯定认为进洛阳,登基称帝,以此逐步夺取天下,就是最好的路子了。 但现在他已经长进了不少。 李琬就是前车之鉴。 谁进入洛阳,谁就会被所有人围攻,不会有任何例外。 因为长安与洛阳是一体的,洛阳扼守着长安的咽喉。掌控洛阳之后,要么进一步进军关中,要么被人围殴打死,不可能有第三种结局了。 李璘很清楚,他没办法短期内打进关中,进入洛阳也守不住洛阳。 何必有那种妄念呢?除了让自己难受外,又有什么意义呢? “殿下所言极是。让关中与河北斗下去,我们可以坐收渔利。” 高尚不动声色说道。 李璘点点头,长叹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忽然,他想到了一个从前就是“不叫狗咬人”的家伙。如果说方重勇这个人把事情都办在明处的话,那个人就喜欢偷偷搞事情了。 “颖王现在在做什么,好像很久没有听到他的消息了。” 李璘若有所思的询问道,努力在脑子里搜寻,颖王李璬外放以后到底做过什么事情。 然后他惊讶的发现,自己居然没有任何印象! “颖王?他在襄阳招兵买马。不过这也不算奇特,很多亲王都外放为节度使,他们也一样在招兵买马。” 高尚也是一惊,不过他多少还是个管着事情的人,不像李璘是甩手掌柜,自然也打听到了颖王李璬做了什么事情。 这位不声不响家伙办了什么事呢? 好像就是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什么新地盘也没占,更没有派兵去长安“勤王”。 简直低调得不像话。 “孤一直没忘记,当年先帝一日杀三子之前,便是颖王李璬诬告太子借了两千盔甲。 这件事李琩若是不说,孤就被人一直蒙在鼓里了。 你说颖王阴险不阴险?” 听到这件隐秘之事,高尚一时间也是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是先帝授意颖王这么做的?” 高尚有些难以置信的反问道。 他不认为自己是个好人,私德也不好,还跟令狐潮一起,在卧房里跟对方的妾室玩三匹,把这个妾室的肚子搞大了。 但基哥这种教唆自己儿子去诬陷太子的事情……高尚还真做不出来。 只能说坐上皇位的人,那是真的狠啊。 “孤原本也不相信,但李琩那时候心存死志,有道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由不得孤不信。” 李璘叹息说道。 想起方重勇派人抢了自己次子的儿媳,赏赐给他的手下做正室夫人。两相对比之下,李璘居然还感觉方重勇挺光明磊落的。 起码这都是坏在明处啊,大家都能看得到。 而李璬那个硬币,那是真的阴!不声不响的听从禽兽老爹的命令,诬告了跟他无冤无仇的太子。 这时候李璘才想明白,众多兄弟里面,最阴险的并不是跟他很亲,被视作父亲一般的李亨;更不是脑子少根筋,心心念念只想着昔日王妃的李琩。 而是那个向来就不声不响,你完全无法预测他什么时候会咬你一口的颖王。 在那件诬告之事发生之前,颖王李璬可是被人公认的人畜无害啊! 要不然,太子李瑛也不会不防着他了。 “殿下,宣武镇北面虽然不跟颖王的地盘接壤,但若是发展下去,南面的地盘,迟早会跟荆襄接壤的。 到时候,您说李璬会不会狠狠的刺殿下一刀呢?” 高尚满脸愁容询问道。 他这才想起来,方重勇的兵马其实已经全部在北面的几个州,如汴州。而南面防御极为空虚,几乎是不设防。 就连原本镇守亳州的封常清,这次也带兵过来了。 “那是方清该操心的事情,孤可不操心呢。” 李璘哈哈大笑道。 一提到军务上的事情,李璘顿时感觉无比轻松。 颖王很厉害又怎么样,你先去把方清给杀了呀!在我面前拽什么拽! 权力和义务是一体两面的。 永王李璘知道自己现在暂时是傀儡,所以在军事层面,他的心态也很放松。 没有兵权,就不必担心有人打过来,反正天塌了有高个子顶着。 正在这时,有人敲门,还是李璘的三子李仪。 高尚开门后,看到李仪身后站着谋士蔡駉。 将二人引到李璘跟前后,这位永王殿下有些不耐烦的看着蔡駉质问道:“你不是在齐州管理团结兵么,来汴州作甚?” “殿下,襄城郡王(李偒)派下官来陈留询问殿下,他能不能带兵去郑州参战。” 蔡駉脸上带着无奈,对李璘叉手行礼询问道。 带兵去郑州,跟李宝臣的军队作战? 李璘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殿下,齐州是大后方,关系到将来的退路,不可轻忽。” 高尚在李璘耳边低声建议道。 玛德,小屁孩作大死! 李璘在心中大骂李偒办事不过脑子! 李宝臣那是好玩的么? 那是吃人的老虎! 齐州那点团结兵,不够打一场的,冲什么冲! “回去告诉李偒,他要是敢调兵,孤以军法处置他!” 李璘怒气冲冲的说道。 他似乎有点不放心,于是对高尚说道:“你带着孤的亲笔信,走一趟齐州吧。齐州的军队一定不能动,谁调兵,孤砍谁的脑袋!” “得令,奴这就走一趟齐州。” 高尚小心翼翼的说道,心中大骂这位嫡长子不是省心的料。 他还真以为自己那点三脚猫的兵法,就能跟李宝臣这种宿将对垒了? 两个大人打架,一个小孩举着刀参与其中,最后的结果绝对是被大人给打死。 高尚满怀心事的出门,一片小雪粒落到睫毛上。 他抬头看着乌云密布的天空,喃喃自语道:“下雪了啊。” 第582章 宝臣大帅的末日? 得知宣武军全军出击,大举进犯。李宝臣连忙亲自带兵前来荥阳抵御。 李宝臣将军队安置在汜水西岸。 而宣武军则位于汜水东岸不远的一处小山丘附近,周围还有树林可以用于藏兵。 宝臣大帅也不得不承认,方重勇这狗贼扎营很会选地方。那座山丘是附近唯一的制高点,在那里安装了床子弩,居高临下可以增加不少射程。 为防守的时候增加了不少优势。 而且对方率先进行土工作业,等李宝臣带兵赶到的时候,营寨与壕沟已经初具雏形。李宝臣犹豫再三之后,还是选择就地扎营,深沟壁垒,没有选择一波梭哈。 很明显,宣武军准备充分,那是准备把仗打到明年春耕,甚至是明年秋收的! 李宝臣也很清楚,汴州漕运极为发达,而且还很富庶,所以压根就不缺粮。 当然了,洛阳含嘉仓里面也有粮食。 所以真就这么耗下去,就是一场两败俱伤的战斗。 对峙了三日,斥候也把汜水对岸的情况侦查清楚了,通过多次侦查,绘制了营寨外围布防的草图。李宝臣这才将李史鱼找来,商议对策。 军帐之中,李宝臣看着桌案上摆着的那张布防图,微微皱眉没有说话。 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 “大帅,方清身边有高人,这布防滴水不漏的,没破绽啊。” 李史鱼叹息道。 从选址,到布防,都是无懈可击的。并不是所有名将,都有这样防守的功底。这说明方重勇大营之中,有着精于此道的将领。 因为打防御战是一项技术活,考验的更多是主将的知识面,以及扎实的基本功。反倒是打进攻战的时候,莽一把常常能够扭转战局,对于技战术反而要求没那么高。 也就是说,莽汉可以打进攻,只要够勇就行。 但绝对不能打防守战,多大的力气都不行,防守战需要主将有脑子! “本帅也是这么认为的,不过好在方清麾下兵马也就万余人,无须太过担忧。 本帅担心的是另外一边。” 李宝臣无奈苦笑道。 李史鱼也知道对方是在担心什么,于是小声建议道:“大帅,让武令珣从陕州撤回新安县吧。陕州太远了,从洛阳出发增援,恐怕会力有不逮。至少撤得近一点,好防守啊。”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只不过李宝臣并不觉得李史鱼的微调有什么意义。 他捡起一根烧火用的树枝,在地上画了个草图,分别将最西边的潼关,中间的陕州,更东边一点的新安县,洛阳,以及汜水县,都用圈圈画了出来。 “你看,这是潼关,这是陕州,这是新安县,这是洛阳,这个是汜水县,最东边这个是方清的营寨。” 李宝臣跟李史鱼继续解释道:“方清的营寨和壕沟,防守严密。再加上他再怎么说也有一万多人。我们就算急速攻打,没有十天半个月,也很难将他们击败。对吧?” 李宝臣看着李史鱼问道。 平日里宝臣大帅看起来傻傻呆呆的,直到是谈起兵事来,他才会显露出自己天才的一面。 可以说宝臣大帅是不善于跟人打交道,但是他很会跟刀打交道。 李史鱼也不得不承认,李宝臣在准备战争时,脑子是很清醒的。 “确实如此,大帅说得对。” 李史鱼对李宝臣叉手行礼说道。 “然后你看,潼关这边,如果关中的兵马偷袭洛阳,本帅该不该回防? 你觉得要分兵,可是如果关中的兵马很多,而方清的人马只是打佯攻的呢?分兵就等于处处不设防,只有把军队集中起来,才能守得住。 是不是这个道理?” 李宝臣沉声问道。 李史鱼点点头,宝臣大帅的想法没有问题,预判也是对的。 “那么,到时候我们是撤回洛阳等着被包围,还是把决战之地选在新安县? 方清要是带兵追击我们怎么办?他就算不追击,也可以在我们撤退的时候骚扰啊。 那时候怎么应对?” 李宝臣追问道。 李史鱼无言以对,要是出现这种情况,那真要开始打洛阳保卫战了。 “还有更糟糕的呢,轵关道也不安全,从蒲州出发,走轵关道,直接攻河阳三城北岸的北中城。 到那时候,本帅至少要分兵三路,这还不算留下守洛阳的。 一路随本帅在新安县阻击关中主力,一路要在河阳三城鏖战蒲州兵马,最后一路要在汜水跟方清血战。 洛阳还得留些兵马防止漏网之鱼偷袭。 如此绝境,本帅要怎么能打赢?” 李宝臣对李史鱼摊开双手,一脸无奈的模样。 他是精通兵事不假,但他也只是个普通人,并不是破釜沉舟时的项羽,也不是三万骑兵击败六十万汉军时的西楚霸王。 李宝臣就是个普通人罢了! “您的意思是,撤回洛阳?” 李史鱼算是搞明白了李宝臣绕了这么大一个弯子,究竟是要说什么了。 局面这么险恶,难道还要留在汜水这里等死么? 方重勇在等潼关那边的援兵,他当然可以按兵不动咯。 李宝臣在这里又能等到什么呢? “对,在这里故布疑兵,主力撤回洛阳。” 李宝臣小声说道。 他居然怂了! 李史鱼万万没想到李宝臣居然一箭未射,就要带着大军跑路! 看到李史鱼的表情,李宝臣强调道:“我们先回洛阳,只要看到潼关有兵马出来,立刻与之决战,将其歼灭后,再回师河阳三城。” 李宝臣是通过方重勇设下的营寨,猜测有关中军队接应的。但这始终都只是他的猜测罢了。 李史鱼想了想,最后还是觉得这样更安全一些。 撤退顶多是不打方重勇了,不会有太大损失。而一旦关中主力出马,那是要山崩地裂啊! “大帅,是今夜就撤么?” “对,今夜就撤走。用最快的速度行军,撤回洛阳!” 李宝臣斩钉截铁的说道,他已经下定决心了。 方重勇在这里摆个乌龟壳,明摆着是让自己强攻的。 呵呵,谁比谁更傻呀! 他才不会上当呢! 李宝臣早就想好了方略,只要收拾掉了关中那边的援兵,方重勇就只能躲在这个乌龟壳里面等死,退都退不了一步。 只要方重勇敢退,下一步他就准备回汴州打汴州保卫战吧! 李宝臣嘿嘿冷笑,眼中闪过一丝寒光。 当初方重勇这厮把他当傻子耍,关键那时候自己居然还信了! 这份耻辱,李宝臣在心中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在战场上找回场子来! …… 深夜,雪籽打在军帐顶上,发出啪啪啪的声音,搅得人心烦意乱。 军帐内的桌案上,摆着一张详细的地形图,是此前贾耽绘制的。因为没有实地考察,所以不太准确,只能看一个大概。但该有的地名,山川,河流,都标注出来的,无一遗漏。 看来看去,方重勇怎么都看不出李宝臣的胜机在哪里。 “宝臣大帅是不是想先西进,击溃从潼关出来的关中兵马,然后再掉转头来攻打这个营寨。 关中那帮精兵也不是泥巴捏的啊,他们可以步步为营,一点点的推进,甚至还可以缩回潼关啊。 谁会那么傻的引颈就戮呢?” 方重勇托起下巴自言自语道,他站在李宝臣的角度去思索,然后发现怎么玩这一战也是输! 无非是最后李宝臣能不能带着一些部曲,从河阳三城撤退到黄河北岸罢了。 要是能成功撤退,还算是保住了最后一丝元气,但洛阳城跟河阳三城,是绝对保不住的。 退守邺城,与李归仁合兵一处,再继续往河北东部发展,未尝没有起死回生的可能。 但即使这样,那也是败了。而且在这个逃跑的过程中,难保李琬与韦坚等人还会跟着他一起跑。 这一路有着巨大的风险。 “李宝臣要怎么赢呢?宝臣大帅啊,你这次可是渡劫啊!” 方重勇苦苦思索了一番之后,随即放弃了挣扎。 确定以及肯定,这次李宝臣确实赢不了。 方重勇想破脑壳也没想出,那位宝臣大帅要怎么打赢这两路夹攻。 银枪效节军可是有追击能力的!更别提还新配了一千匹渤海国那边运来的好马! 只要李宝臣敢退,方重勇就要让他知道什么叫“敌退我进,敌疲我打”。 至于那其他的团结兵,就是守城寨守拒马壕沟的,不会参与野战,除非到了生死存亡之秋。 “节帅,长安那边有使者来了。” 何昌期在军帐外禀告道。 “好!” 方重勇大喜,他刚刚就还在担心两边联络不畅,没想到颜真卿确实挺够意思的,也算得上是精诚合作了。 人被引进来后,方重勇发现此人便是当年在西域见过的安西军十将白孝德! “居然是你!” 方重勇连忙握住对方的胳膊,猛的摇晃了几下! 老白可是个实诚人啊。 “方节帅,白某是来替颜相公送信的。当年王大帅的事情……末将只能做到将他带回华县老家安葬,见谅。” 白孝德低声对方重勇抱歉道。 “没事,有你作为联络官,本帅放心了一大半。” 方重勇轻轻摆手,长叹一声。王忠嗣自尽的事情,到时候他会去找河西安氏算账的,白孝德无辜,他只是个被牵扯进来的局外人罢了。 “长安那边情况如何?” 方重勇好奇问道。 “颜相公派他族兄颜杲卿,在长安各家大户那里讨要军粮。 总算是解决了一大部分。问题应该不大。 二十四节气大雪那天,官军就会开拔,以凤翔府的控鹤军为主力。 高仙芝的潼关兵马也会加入讨伐大军。 李光弼则是走轵关道,奇袭河阳三城的北中城。 这次多路合击,定叫李宝臣那狗贼麾下一个人都走不脱!” 白孝德紧握双拳说道,显然是信心十足。 这次两支天下都数得上号的强军,银枪效节军和控鹤军,都来参加夹击李宝臣的战斗。 想来宝臣大帅将来泉下有知,也会感到荣幸之至吧。 毕竟皇甫惟明都没这待遇呢。 方重勇微微点头,命人给白孝德准备了一处避风的帐篷,还送上了酒肉。 等他离开之后,方重勇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战争是有风险的,再强大的军队,也要谨慎去面对战争,谁也不敢说,自己就是无敌的。 但是,打仗也不是靠着匹夫之勇,更不是一上来就莽赌运气。 战争可以通过不断为己方创造有利条件,为敌方制造麻烦,进而提高胜率。 而当有利条件越来越多的时候,己方的胜率也就越来越高,最后趋近于稳赢不输! 天时地利人和,现在都在方重勇这边。 而且颜真卿还专门派来了负责沟通联络的人员(不止白孝德一人,只是他带队)。 这样双方配合的时候,出错的概率就变小了很多! 怎么看都不像是要输啊! 方重勇忽然感觉自己当主帅的时间长了,是不是已经有点神经过敏了。 其实从尹子奇的情况看就知道,李宝臣部的凝聚力不是很强,本来,他的部曲也都是当初皇甫惟明用军令强行捏合到一起的。 而不是像史思明那样,都是他的老部下。 李宝臣的情况就是,打顺风仗的时候都好说。一旦遇到逆境,宝臣大帅可就得考虑考虑“忠诚与背叛”的问题了。 “就算关中的兵马吃败仗也不要紧,银枪效节军会帮他们兜着的。” 方重勇喃喃自语般说道。 他有些疲惫的躺在木板与厚褥子铺成的简单行军床上,总是感觉心神不宁。 似乎要出什么大事。 方重勇又从床上爬起来,他让亲兵把何昌期叫来,然后疑惑问道:“今夜李宝臣部有什么动静么?” “有啊,分批次撤退,末将正要禀告此事呢。” 何昌期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李宝臣部就算现在大鸣大放的撤退,他们也不可能追击的,部队里面新兵太多了,经不起折腾。 所以何昌期认为没有紧急上报的必要。 “知道了,多派人巡夜吧。” 方重勇摆了摆手。 这种情况确实只能看着,夜间追击风险极大。而且贸然追击,会改变既定计划。方重勇只能作罢了。 何昌期的应对没有什么问题。 第583章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 “下雪了!” 坐在长安皇城内议政堂中批改文书的颜真卿,看到一颗一颗的小雪籽落到地面上,很快又消失不见了。 从长安的世家大户那边讨要到一批粮秣,又从武关道运来一批粮秣,长安缺粮的现象总算是有所缓解。 但冬天来了,长安缺的可不止是粮秣啊。 柴米油盐,米只是其中一项罢了。冬天要取暖,要烧炭,要烧石炭,这些东西都要花钱去买。 早就被高价粮食折腾得死去活来的长安百姓,哪里去弄取暖的东西呢? 颜真卿将笔放在砚台上,搓了搓手,活动了一下筋骨。 “方清那边,真的会如约出兵么?” 颜真卿忍不住叹了口气,自言自语说道,心中满是忧虑。 两方势力,都有灭掉李宝臣的现实需求,也都知道接下来他们一定会产生直接冲突。 这是无论如何都不能避免的。 因为关中是李琩当天子,而方重勇要扶持永王上位,双方的最终目的都是南辕北辙。 两边的矛盾根本就是结构性的,是无法调和与妥协的。 正如方重勇担忧关中这边会不会如约出兵一样,颜真卿其实更担心方重勇因为各种原因放鸽子。 他倒是不怀疑方重勇的人品,只是感觉很多时候世事无常罢了。 灭掉李宝臣,夺取洛阳,对于方重勇来说,虽然很重要,但其实迫切性没有那么强。 可是对于颜真卿来说,却是生死攸关的大事。 长安要是继续缺粮,三五个月还撑得住,然而一旦缺个三五年,那真要土崩瓦解的。 饿殍遍地不是传说,到时候要变成可怕的现实!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颜真卿长出一口气,嘴里念叨着太宗皇帝常说的那句话。 如今天下分崩离析,当真只是因为朝廷没有做到“民为贵”么? 颜真卿觉得或许其中还有更深刻的原因,只不过他暂时没找到罢了。 正当他浮想联翩之时,颜杲卿急急忙忙的跑进议政堂内,连脚步都带着风声。 “颜相公,方清出兵了,在荥阳以西建寨立栅,深沟壁垒! 李宝臣已经带兵与之对峙!方清派人送来亲笔信,请颜相公过目。” 颜杲卿很守规矩,哪怕是族弟,他在公共场合也是称呼职务,一点都不会因此而炫耀他跟宰相的关系。 “当真?” 颜真卿眉毛一挑,整个人都变得激动起来,甚至是在全身颤抖着。 “确实如此,送信之人已经回去复命了,据他说是亲眼所见。” 颜杲卿将信件递给颜真卿,后者当面拆开信封火漆,拿出信纸一目十行的看完,之后身体忽然软下来,双手扶着桌案。 无尽的疲惫侵袭而来,几乎让颜真卿双眼一黑。 “颜相公!” 颜杲卿连忙扶住颜真卿。 “没事,真的没事,应该说太好了,好到我都想去卧房睡一觉。” 颜真卿对着颜杲卿笑了笑,脸上露出舒适的疲态。他双手按捏着自己的太阳穴,一边揉一边说道:“总算是大局已定,这一战能促成,太不容易了。今天某总算是能睡个安稳觉了。” 在这封信中,方重勇告知了颜真卿一个重要的好消息! 宣武军那边,已经是准备完全状态,第一阶段扫荡李宝臣控制区外围的战斗,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响叮当之势,搞定了。 没有引起任何波澜,方重勇的兵马分进合击,于荥阳城西面山丘合兵一处,并且顺利布防,堵住了洛阳往东的缺口。 预设战场,方重勇已经布置完毕,大大限制了李宝臣军的活动范围,让李宝臣那些迂回绕后的套路都耍不出来了。 极大的减轻了关中那边的军事压力。 可以说方重勇是把能做的事情全都做了。剩下的,就看关中这边的军队,要怎么发挥了。 这个消息,直接把颜真卿心中压着的石头拿了下来。 事态比自己预想的还要好,怎么能不高兴呢? “走,回家小酌一杯。” 颜真卿拍了拍颜杲卿的肩膀说道,现在还不是关中军队出击的时间。既然是约定好了二十四节气的大雪再出发,那么就再等上十天即可。 着急什么呢,反正方重勇也不缺粮秣,龟缩在坚固的营寨壕沟里面不怕李宝臣死磕。 颜真卿才不为方重勇担忧呢!磨一磨李宝臣的耐性也好,指不定洛阳城内就有祸起萧墙之事发生。 二人回到家中,来到书房。颜真卿开了一壶酒,给颜杲卿满上。 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前些时日让你去各家讨要粮秣,实在是辛苦了。某也知道,这粮秣不好要,跟乞丐差不多,丢面子。” 颜真卿无奈叹息道,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该怎么说呢,其实那些世家大户们,还是捐出了不少粮秣作为军粮的,毕竟,打通漕运,对于他们来说也是件好事嘛。 现在难得有方重勇在汴州愿意出兵策应,错过这个村,可就没那个店了。以后方重勇不配合的话,他们不是一样要出兵打李宝臣嘛。 然而,捐是捐了,某些人说出来的话,不好听;脸上的表情,也不好看。 就好像捐那些粮食,就是把他们爹妈捐出去一样。 “都是为了大唐,某的脸面不重要。只要这些军粮可以保证胜利,一切都是值得的。” 颜杲卿很是洒脱的摆摆手,压根就没有放在心上。 哪怕当时他已经被人骂得狗血喷头,他似乎也没有记恨这些人。 不得不说,颜杲卿办事还是得力的,讨要军粮的行为虽然难看,却也解了燃眉之急。 “族弟请放心,某已经加派人手,看守粮仓。丢失一袋粮食,全员连坐斩首。 某待会还要再去看一看,巡视一番,必不会有事的。” 颜杲卿信誓旦旦的保证道。 如今长安缺粮,可不能太过于信任人心。盗取粮食偷卖,然后再来个“火龙烧仓”,那都是习惯性操作了。 颜杲卿可没有得意忘形,他心里明亮得很,知道要怎么做! 至此紧要关头,颜真卿也只敢信任自家人,他连第五琦都不敢委以重任,就是怕在长安饥荒的时刻出什么乱子。 “还有什么事情,是没有准备好的呢?” 颜真卿正色问道,他知道自家族兄颜杲卿办事是十分稳妥的,而且有着很丰富的基层工作经验,办事情非常细致。 按道理说,是不会有什么遗漏错漏的。 但他还是非常关切的想确认一下。 “军粮在长安,干粮已经送到了凤翔府,控鹤军带一部分粮秣上路,其他的,发徭役送到潼关,确保粮道安全。 至于潼关和蒲州那边,李光弼说不缺粮,无须担心。高仙芝缺粮,已经送去一部分了。 他们和李怀光都答应十日后的大雪时出兵,也都清点过装备了。 至于那些债券也发下去了,钱和绢帛也发了一些。所有该办的事情,已经全部办妥了。” 颜杲卿事无巨细的将兵部该准备的工作一一汇报,不得不说,颜杲卿做事确实细致认真。 颜真卿听了半天,也没有挑出什么错处来,只能微笑着点点头。 大概,就这样了吧。大家都尽力了,一切都在正轨上,无一错漏。 不过颜真卿的询问,还是让颜杲卿挺紧张的。他将桌案上的浊酒一饮而尽,随即对颜真卿叉手行礼道:“颜相公,下官再去粮仓巡视一番,要不然晚上睡不着。” “嗯,去吧。” 颜真卿点点头,关键时刻,再怎么小心也不为过。 等颜杲卿走后,颜真卿躺在书房的榻上居然睡着了。结果半夜被冻醒了,起来盖被子的时候,发现颜杲卿已经一脸轻松的回来了。 原来,今夜的巡视也很正常,查点各处的情况,无事发生。 颜杲卿也觉得自己最近实在是因为神经绷得太紧,搞得都有点神经质了。 “族兄啊,按部就班即可,不必太过紧张。我们办的这些事,都是一件一件落实了的,没有哪里出错。” 颜真卿打了个哈欠,安慰颜杲卿说道。 他打算明日休沐一天,调节一下心情。只要方重勇那边不出幺蛾子,长安这边也不会有事的。 这次他们的准备真的很细致,包括军队打仗所需的耗材,如箭矢火油等物,都是一一配齐。可以说以往打仗的时候,后勤工作都没有这样上心过。 要是再打不赢李宝臣,那只能说明天命如此吧。 颜真卿感觉自己真的尽力了。 …… 李宝臣退回洛阳了,其间他设下了几次伏兵,结果方重勇压根就没派兵追赶。害得李宝臣完全是抛媚眼给瞎子看了,闹得一脸没趣。 宝臣大帅只得悻悻的收回伏兵,老老实实的呆在洛阳城内。 方重勇派出很多斥候,来到洛阳城外侦查,发现李宝臣真的只是退回洛阳防守了。 他麾下的所有军队,分为两个大营布防,一部分防守洛阳宫城,一部分部署在洛阳南城。 洛阳的城墙,跟长安的很不一样。 外围城墙只是防止盗贼用的,压根就没有完全把整个城池包裹起来。 洛水以北的西面是宫墙,这里的墙壁又高又厚实,防守森严,面积也小,很不好攻打。 而其他三个区域,包括洛水以南的部分,都是军队很容易进入的地方,各坊跟长安一样,也是有坊墙的,只不过这些坊墙不存在什么实质性的防御能力。 李宝臣的布防也很中庸,相当于是一部分守内城,一部分守外城。 处处是破绽的同义词,也就是没有破绽。 现在的李宝臣就是这个状态。谁要攻洛阳,首先就得跟他耗兵力。 方重勇掂量了一下自己的实力,发现他确实只是一个打佯攻顺带卡位的人,并不是攻打宝臣大帅的主力。 既然是这样,那么离开原本建好的营寨,就不存在什么现实意义了。 除非打奇袭,否则根本没有必要离开营寨。 于是方重勇下令,除了巡视和警戒的人员外,其他士卒轮流整训。 与此同时,他还派人送信回汴州,未雨绸缪,加紧往荥阳这边运送粮秣,石炭(汴州通过运河可以拿到石炭)等必须品。 虽说以目前的情况看,此战已经是十拿九稳了,甚至可以判断宝臣大帅现在已经是自暴自弃的状态。 但多做一点准备总是没错的。 很快,颜真卿派人从关中送信过来表示:一切按照既定计划进行,大雪这天关中一定会按时出兵。 还请方重勇相信他们的诚意。 这次关中兵马齐攻李宝臣部,为的便是打通漕运,不成功便成仁。 希望方重勇能坚定信心,他们以颜氏一族的荣誉保证,绝对是精诚合作。 把家族信誉拿出来发誓,那可真是动真格了,非大气魄之人不可为。特别是颜氏还是颜回的子孙,在经学方面的名声很大。 方重勇对此,也是不得不信服对方的诚意。 岑参从邺城回到汴州后,发现大军已经出发到了荥阳,在那边安营扎寨,以逸待劳。他也随即动身,连夜前往荥阳。 这天一大早,岑参心急火燎的来到大营,就把李归仁的亲笔信交给了方重勇。 这封信很有丘八的风格,李归仁直言不讳的表示:他是李宝臣的部下不假,但却只是暂时委屈从贼,从来没有认可过李宝臣,更没有南下汴州的意图,希望方重勇不要误会。 他既不说投降的事情,也不提会不会听李宝臣的话。只是这封信的意思,很显然是在告诉看信的人,也就是方重勇:李归仁和他麾下的精兵,不会搞出什么幺蛾子来。 又加上去一个对自己有利的条件,再次提高了理论上的胜率。 方重勇松了口气,现在基本上已经可以确定,李归仁此战中要作壁上观了。 他看向岑参好奇问道:“岑判官是如何说服李归仁的呢?” 岑参哈哈大笑道:“那当然是先去幽州,跟史思明谈了谈,弄到了史思明的信。在信中,史思明大骂李归仁是乱臣贼子,说是愿意配合我们齐攻李归仁。他以为我们是傻子受骗了,其实我们不过是为了套他的话给李归仁看。 李归仁看到史思明想弄死他,担心南下汴州后,有人给他背后来一刀,自然是选择按兵不动咯!” 这一路极为顺利,好像如有神助。 方重勇也面带微笑说道:“是啊,此战天时地利人和,本帅都不知道要怎么输。说服李归仁,便是断了李宝臣强援,某便要看看这位宝臣大帅到时候会选择怎么死!” …… 汴州府衙后院的一间厢房内,李怡正在给肚子里的孩子准备肚兜,她已经跟方重勇确立了关系,自然而然是搬到汴州府衙居住。 李怡也不在乎他人的眼光如何,既然肚子里面都有方重勇的孩子了,还在乎什么他人的看法呢。 成为对方的妾室,算是一种求仁得仁吧,都是自己选的路。 “哎呀。” 李怡的手指又被针扎了一下。 她并不是不会针线活,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近日总是魂不守舍的。方重勇出征前一晚,她抱着对方大哭了一场,很怕方重勇这一去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可是前方传来的消息,却都是好消息,似乎方重勇马上就能把宝臣大帅收拾得服服帖帖。 不得不说,方重勇也确实有这个能力。 李怡最迷恋他的地方,就是这位大帅十分善于带兵打仗。 会打仗的人,对于小时候经历过全家被杀的李怡来说,就是最有魅力的男人。更何况这个男人还相对很年轻。 对方可以给她带来无与伦比的安全感。 每当李怡想起前不久的那个夜晚,她自己第一次在这样一个强者抱在怀里。 那浑厚的男人气息,令她迷醉。那时抛去了所有理智,沉沦其中不可自拔。 每当想起这件事,她都会忍不住面红耳赤,嘲笑自己第一次房事时太过放荡。 心中却又一点都不后悔。 “以后给孩子起个什么名字好呢?” 李怡坐在桌案前,托起下巴沉思起来。 从孔子的经济思想中窥探士大夫们的治国思想 先谈谈标题这个问题,再来谈谈我想说的。 还是那句话,我不当无知浅薄的作者,希望读者老爷们也不会成为无知浅薄的读者。沉静下来想一些问题,不会浪费你的青春。 人生毕竟不能倒带,对吧?青春浪费了多可惜。 好了言归正传。 孔子看到人们为了追求财富而努力,他认为这是“性相近,习相远”。 什么意思呢? 追求财富的心思,是大同小异的;但追求财富的手段,则是千变万化,相去甚远的。 然后孔子还观察到了,人们虽然都在追求财富,但结果很不一样。少数人追求到了,既富且贵;大部分人没有追求到,且贫且贱。 于是就出现了“大家都在求财,却出现了贫富不均”的现象。 于是呢,孔子就针对这件事,问了四个问题。 第一个:为什么会有贫富的不同,而且富裕里面也有三六九等? 第二个:这种贫富差距合理吗,如果不合理,是哪里不合理? 第三个:贫富差距的存在,会造成什么后果? 第四个:如何解决这个问题。这是针对第三个问题的续问,具体就是如何在贫富差距客观存在的情况下,使得社会安定和谐。 好了,你们可以先想一想答案,我在这里先不说。放到这篇结尾再说。 为什么我要把孔子拎出来说呢,因为汉代后面独尊儒家嘛,从这里或许可以找到某些疑问的答案。 即:为什么古代有些聪明的官员,在后世人看来像是煞笔,完全不懂经商。 现代人总是认为古人不懂经济,他们是真的不懂经济吗? 我在查阅张九龄的资料时,发现他的有些想法,单纯得可怕。而且他还非常笃信自己的想法,这也是他和李林甫政见不合的关键原因。 以前呢,我不算很明白这里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现在看来啊,其实还是我之前没有搞明白古代社会的一些经济运行规则。 很多东西啊,还是要沉下心去观察,不能太粗暴的将其提炼出来。要不然,对张九龄这种老顽固可能就没法理解他们为什么那么固执了。 我也不论述孔子说过什么话,这些话又说明了什么思想,就简单提炼一下好了。 孔子的经济主张,就两点。 一个叫“见利思义”,即要约束人们对于财富的过分追求,应该在“义”的指导下获取“利”。这个很好理解,不是还有个词叫“不义之财”嘛。抢劫是不义的事情,抢劫得来的钱,就是不提倡的。 这其中也包括人们在追求财富的时候,要适度,过量的财富,就是挤占了他人的潜在财富,这是“不义”的。 另外一个呢,叫“因利导之”,即统治者应该多为百姓创造一些可以让他们受惠的政策,即“因民之所利而利之”。 这两条里面还有很多更深刻的内涵,我就不展开讲了。 好,回到孔子那四个问题。看看孔子是怎么认为的。 第一个问题,孔子认为这是“天命”,即“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能不能发达富贵,都是命运的安排。 第二个问题,孔子认为贫富差距是合理的,起码是部分合理的。因为不同的职业,单位时间产出明显不同,显然不能一概而论,将其强行归为一等。但对于明显不合理的差距,要想办法纠正。 第三个问题,孔子认为贫富差距虽然是正常现象,但这种情况,会造成严重的社会问题。“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也”,简单概括就是君子穷的时候自己穷,小人穷的时候无所不用其极。 第四个问题,也就是孔子的主张,即“见利思义”和“利民惠民”。 不知道这一段看完后,你们有什么想法没? 在中国古代,“经济”二字,不单单是代表了赚钱,或者是摄取财富,又或者是产生财富。 这里面有些深刻的思想,至今仍然有指导意义,以及随处可见的大量反面例子。 换言之,很多事情,并不是古人很傻,而是看到了,知道了,理解了,明白了,但是故意不去做。 因为统治阶级也好,既得利益者也好,他们都需要稳定。封建国家的有识之士,应该要有看到这些现象的能力。 具体是什么,那就是孔子那第三个问题的答案,“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也”。 人穷了,也就开始无所不用其极了。既然无所不用其极,那只能说什么事情都是可能发生的。任何国家的统治者显然不能看着这样的事情愈演愈烈。 你们可以将我说的这些,代入到如今发生的很多事情里面,你会发现古今的人都是一样的,并无本质区别。 一个穿越者到了古代,他应该是什么样的,古人应该是什么样,你看看我今天这篇,应该会理解更深刻一些了。 明天还是三更,月票投起来。 第584章 拉兄弟一把 汴州府衙的某个签押房里,刘晏正在研究新税法。 荥阳前方的战争,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开封县这边已经加班加点的往荥阳那边运粮,运石炭,运木材。 运河结冰是稍微麻烦了点,不过汴州原本就是物流集散地,完全不缺驽马、骡子和运货的平板车。 再加上荥阳前线到汴州的距离也不算远,运粮那是轻轻松松的事情,压根就不需要刘晏在前方盯着。 “李宝臣都要败了,节帅居然还下令加紧运粮,节帅打仗真是够谨慎啊。” 坐在桌案前写政令的刘晏啧啧感慨说道。 他现在编撰的,是新的税法,旧有的租庸调制度,上元节后,便会正式废除。 而新税法的原则,就是取消“人头税”,不再以丁口为计税方式,但每人每年依旧要承担一定徭役。 从原来的按人收税,变成新的按“产出”收税。地是谁家的,就收谁的税。一半折现成货币送到汴州来,一半收实物,留在当地。 如果谁家今年没产出,那也就不必交税了。 因此这种主要税种,不再将本地土地划分为“主户”和“客户”,田是谁的,那就谁交税。 佃户给地主耕种不交税,只给地主交租;只有地主才交税。 总的来说,就是以资产多寡定税率,以产出多少为收取对象。 刘晏只是确定总的收税原则,至于其他细则,是交给他手下的人去办。比如说何大富那种钜商,会有专门为他量身定做的税务条款。 这套税法的缺陷,是没有向前溯源土地来源的合法性问题。即:现在土地在谁手里就是谁的,不管以前是你买的也好,杀人放火抢的也罢,都不追究了。 自税法制订颁布之日起,今后收税就按规矩来,不服的杀全家。此前的既往不咎,不予追究,不予受理纠纷。 在“回收”大量官田后,就不对过去的破烂事进行清算了。 而商税是单独收取的,分为过税、住税和免税三种。 过税是商品流通税,专向转贩货物的商旅即行商征收,商旅沿途经过税务,征收点设在渡口。 住税是买卖交易税,凡本地开设店铺的商人(坐贾)在汴州本地出售货物,或行商到汴州,把外地运来的货物卖出都要收税。 免税是指细碎商品,比如说汴州某地一个农夫,去城里赶集,顺路带几件家中产出的土特产小货到开封城来卖。 价值不高,数量不多,那么无论是过税还是住税都是不收的。 也就是鼓励民间将家乡土特产拿来交易。 新法的规定住税照常,按售价的百分之三来收。 过税有“退税”规则,第一次收百分之二。当第二次来的时候,就可以根据上次税金的多少,退掉上次过税的一部分。 上次税金越高,这次退税比例越低,但最高不超过三分之一。也就是说,越是到汴州这边卖货,就越是少收税。 这是一种激励贸易的政策。 刘晏相信,此法一出,汴州商贸一定会大兴。汴州的优势,就是四通八达。利用优势办事,就能事半功倍。 政权还没建立起来,就先把各种税法都规划好。刘晏也是感觉,方重勇确实比常人看得远,也想得明白。 有了完善的税法,明确的制度,无论是生活在这里的百姓,还是大小商贾,世家大户。大家都知道什么事情可以做,什么事情不能做,彼此间都能安下心来。 这无疑对安定人心,稳定政局是很有好处的。天下开始乱了,就会有人寻找“安定”的地方。这也是一种人之常情。 “哟,下大雪了呢。” 刘晏抬起头,看到外面鹅毛一般的大雪飘飘落下。 都说瑞雪兆丰年,可明年真的会是一个丰年吗?如今有些州县的土地都无人耕种,又怎么会是丰年呢? 他心中笼罩上了一层阴霾。 正在这时,一个披着红色大氅,穿着白色襦裙的妙龄女子悄然而至,对着刘晏行了一礼。 “你是……” 刘晏知道此人是方重勇的新妾室,已经住进府衙后院了。 但此女很是面善,他应该很早以前就见过对方,那大概还是在长安的时候吧。 “啊,我想起来了,你是李亨嫡女,李怡。 原来是你!” 刘晏恍然大悟,他终于想起这女人是谁了。当年刘晏在皇宫里呆过一段时间,还参加过宴会,李怡这小娘子就曾经出现在宴会上。 当然,现在相貌变了一些,那时候脸型是有些微胖的,现在则是下巴都变尖了。 “刘先生,能不能带我去阿郎的军营?” 李怡一见面就恳求道,她自然也认出了刘晏,毕竟当年就见过,有些印象。 更重要的是,她知道刘晏是个实诚人。 “军营重地,女眷出没似乎有些……不太妥当。” 刘晏摆了摆手,婉言谢绝道。 他听到过一些传闻,据说李怡现在怀孕了,怀的正是方重勇的孩子。 李隆基的孙女,竟然成了节帅的妾室。形同于玩物,顶多是个值得收藏的玩物。 宗室公主当年向来跋扈,当驸马的都是苦不堪言。没想到今日竟然成了满足男人肉欲的物件。 这有点让人不甚唏嘘啊。 皇权虽然名义上还在,但它早已不复当初的威严了。公主没了皇权的庇护,也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女人而已。 刘晏是个聪明人,隐约从中感受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 “妾身知道一些洛阳的事情,或许对节帅打仗有帮助。” 李怡说了个不算谎话的谎话。 她确实对洛阳城内的很多事情都了解,但这次强求去军营,却不是为了这件事。 而是李怡梦见方重勇身上插了几十支箭,还有不少刀伤,就这样直挺挺的倒在自己面前。 梦中对方似乎是想点说什么,又因为伤势过重说不出来的样子。 那惨状让李怡从梦中惊醒,吓得捂着脸痛哭不止。 “也罢,正好有一批粮秣要送去大营,你就陪我一路,随着运粮的车队一起出发吧。” 刘晏轻叹一声,没法拒绝这样的要求。 美女的枕边风,有时候厉害到难以想象,刘晏还真的有点担心李怡记恨自己,将来在方重勇身边说坏话。 这种事情总是令人防不胜防的。 如今对方这般哀求,又是故人,拒绝了确实不太好。 联想起目前的战局,刘晏感觉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 “谢过刘先生了。” 李怡感激的对刘晏拜了又拜,长出了一口气。 …… 一连好几天过去,派去很多斥候侦查的李归仁,也嗅到了许多不祥的味道。 李宝臣龟缩在洛阳不出来,而宣武军则是在荥阳深沟壁垒,停留不去。 如果不知道内情的话,很容易就能察觉:现在交战双方这种军事部署,是极为不正常的! 因为该发飙的宝臣大帅缩了,力量偏弱的宣武军,反而是一副挑衅的姿态,前出到外线修建营垒。 李归仁也是沙场宿将,自然看出了门道。 正因为有一方是揣着“蓄势待发”的暗牌,所以才会造成如今该进攻的一方,却躲进巢穴不敢出来的情况。 有外力在蓄势待发,那现在这种情况就不是不正常,而是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了! “李将军,果然如岑参所说,现在我们只当无事发生好了。”邺城府衙书房里,刘龙仙一边给李归仁倒酒,一边慢悠悠的劝说道。 李归仁总是担心有人要假道伐虢,顺手把邺城也平了。但刘龙仙却很稳,觉得方重勇绝对是不可能多此一举的。 “我总是感觉不安。关中的兵马一天不出,头上悬着的剑就一天不能挪开。” 李归仁叹了口气说道。 他的不安,来自于被四面包围的孤独感,永远是没有援兵的状态。就算是李宝臣,也不是李归仁可以效忠与依靠的对象。 或许,可以尝试往河北东部发展一下? 李归仁脑子里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随后开始认真考虑起来。 邺城这地方很好,但需要花大力气去建设。而且位于交通要冲之地。 现在的邺城,早已不是曹魏时期的邺城了。 待在这里,被人殴打的可能性比较高。 “李将军,且看看再说,我们永远都不可能成为君临天下的那种人,又何必与自己为难呢? 总会有人出来收拾局面的,我们的路很宽呀。” 看到李归仁沉默不语,刘龙仙继续劝说道。 路宽不宽李归仁不知道,但是他觉得刘龙仙有句话说对了:他们这样的,永远没可能当皇帝。 这就意味着,不是投靠这个人,就是投靠那个人,最终总是要投靠一个人的。 既然如此,如果没有合适的人选,继续等一等不好么? 李归仁也承认,刘龙仙确实看得比他更开。之前听皇甫惟明军令的时候也是这样,刘龙仙在蒲州见势不妙,便拉着自己逃走了。如若不然,只怕当时小命就交代在涑水河畔了。 正在这时,一个亲兵走了进来,对李归仁和刘龙仙抱拳禀告道:“二位将军,李史鱼长史求见。” 嗯? 李归仁与刘龙仙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李史鱼是李宝臣身边的军师,深得后者信任。他来邺城……只怕是来者不善啊! “去府衙大堂吧。” 李归仁不动声色说道。 二人一起来到府衙大堂,就看到李史鱼面色沉静,已经等了一会了。 “不知道李长史来此所为何事呢?” 李归仁上前询问道,并未行礼。刘龙仙则是待在一旁不说话。 摆明了一副生人莫近的姿态。 “斥候探知关中兵马,很可能要出潼关袭击洛阳。 李大帅希望李将军到时候,可以趁着汴州兵力空虚,奇袭开封县。 战后,所得之地皆归李将军管辖。” 李史鱼脸不红心不跳的说道,暗暗佩服自己脸皮厚如城墙。 听到这话,李归仁差点没笑出声来。 李宝臣这是在把他当傻子看待呢!还说什么占的地都是他李归仁的。 本来就是老子打下来的地盘,不是我的难道还要拿出来孝敬你这个龟孙子? 李归仁一听就知道,这绝对是李宝臣能说出来的话。宝臣大帅只要是不打仗,他那低人一等的智商就会完全暴露。 “知道了,我部到时候会视战场情况来选择何时出兵的。 邺城十分要紧,万万不可有失,哪怕要用兵,也要三思而后行才是。 李大帅的想法是好的,只是他不知道邺城这边的情况。 还请李长史回去以后,为我们多多美言几句。” 刘龙仙打着官腔,为李归仁解了围。 比起李宝臣和李归仁互相利用的关系,他跟李归仁算是共过患难的战友了。 自然是更愿意帮李归仁,断然没有跳出来跪舔李宝臣的道理。 “二位将军,现在是生死存亡之秋。 多的不废话,李某只想说唇亡齿寒四个字。 请你们多多思量吧,告辞。” 李史鱼对二人叉手行了一礼,随即转身便走。 “李长史,某也有句话想说。” 李归仁连忙叫住了李史鱼。 “李将军还有何事?” 李史鱼转过身来,轻叹一声询问道。 “李大帅的唇长在他身上,某的齿长在我自己身上。 你莫要搞错了,以为李某不通情理。” 李归仁意味深长的说道。 这话说得……还真是够矫情的。 李史鱼无言以对,留下一声叹息就走了,没有丝毫停留。 话不投机半句多,何必鬼扯呢。 等他离开后,刘龙仙这才对李归仁劝说道:“李将军,刚才直接虚与委蛇糊弄一下得了,你又何必把话说得那么明白呢?万一,某是说万一李宝臣这货发威了,打赢了怎么办?” “李宝臣还能赢?你告诉我他要怎么赢?我们不去帮忙接应的话,他大概连洛阳城都出不去,他靠什么赢?” 李归仁有些不耐烦的质问刘龙仙道。 不得不说,李归仁是有水平的。 他的看法跟方重勇、颜真卿、高仙芝、李光弼,甚至包括李宝臣本人,都完全一致。 没错,就是宝臣大帅自己都觉得这次输定了。就看是输多少而已。 李宝臣派人来求援,更是让李归仁确认宝臣大帅这次已经彻底要完蛋了。 所以他就直接说了狠话。 你的唇亡了,关我的牙齿什么事呢? 唇亡齿寒是这个道理,可那也得是长在一张嘴上的吧? 李归仁思虑再三,就是想跟李宝臣划清界限。 李史鱼自然是没什么好说的,他总不能强辩说宝臣大帅还有机会,你以后会肠子悔青云云。说这种色厉内荏的话没有意思,只会让他人看不起自己。 “李将军,岂不闻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之说。剩下的那一个便是天机啊。 天机是不可窥测,不可揣度的。 李宝臣只是绝了这四十九的生路,他尚且还有一线生机。 怎么能说他死定了呢?” 刘龙仙是读过《易经》的人,顿时就觉得李归仁太过武断了。 “大道四九,就足够玩死他了。 某就不相信李宝臣真有什么天命加身! 哼!” 李归仁冷哼一声继续说道:“某现在就给那方清写封信,以表善意,将来若是永王登基,投靠过去混个一官半职,亦是美哉美哉。” 他竟然这么快就准备转换门庭了? 刘龙仙简直无语,他不知道为什么李归仁会如此武断,就认为李宝臣必败无疑。 呃,话说回来,这次宝臣大帅,确实是连一项取胜的优势都没有。 外无援兵,内部不和,又无人望,还是强敌压境,两头夹击。 他确实是有点惨。 看到李归仁已经提笔准备写信,刘龙仙连忙伸出一只手,按在纸上不让他写。 “李将军,等关中兵马出潼关以后,情况必然明朗。 那时候你再写也不迟。” 他是真的在为李归仁好。 “如此……也好吧。” 李归仁长叹一声,无奈摇头。他现在是怕跳船跳太晚,到时候跟着船一起沉下去呀! 第585章 天命人渡劫 洛阳皇宫门前,李宝臣跟他那五位新纳的妾室依依不舍告别,现场一度声泪俱下,哭哭啼啼,十分感人。 妾室们都跟宝臣大帅亲吻拥抱告别,依依不舍离去。 傻子都看得出来,这些女子对李宝臣还是很依赖的,被虐待的女人肯定不是这个表现。 看着眼前这一幕,李史鱼心中五味杂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宝臣大帅不算是那种严格意义上的坏人,比如说那五个妾室。虽然确实是他上门“讨要”来的,但他对这些女子还是比较关照的。 现在知道大战在即,自己要败亡了,宁愿将这些女子放走,也不要她们陪葬。 李宝臣显然不像外面传言的那样人品低劣,完全不修私德。 就好像李怡是个国色天香的大美人,当初宝臣大帅若是精虫上脑想强暴她,其实韦坚等人也是拦不住的。 李怡能离开洛阳,这说明宝臣大帅这个人做事还是有底线的,并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人。 但从另外一个角度看,李宝臣又是个很庸俗的人,甚至可以说在某些方面有点蠢。 这也意味着他或许很难在如今枭雄遍地的大唐立足,更别说改朝换代了。他好不容易入主洛阳了,也掌控傀儡皇帝了,可是却无法将所谓的优势转化为自身的实力。 足以见得能力不太行。 比如说当下,李宝臣就有个几乎过不去的坎。 或许,宝臣大帅真不是当一方之主的那块料。 李宝臣目送五个新妾室离开,也不知道她们这些弱女子将来会怎样。或许是先回家再说,然后家里再把她们安排一下,随便找个老实人嫁了吧。 “李归仁这龟孙,他真的说要跟本帅划清界限么?” 看着妾室们离去的背影,李宝臣忽然沉声问道,面色变得阴沉起来了。 李史鱼带回来的消息,让他怒不可遏! 踏马的落井下石!李归仁这混球真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李宝臣在心中暗骂,无能狂怒。 关中和关中以外,并不是完全隔绝,人员不通的。 实际上,长安那边的动静,包括颜杲卿找世家大户们借粮当军粮的事情,李宝臣这边,早就已经收到消息了。 毕竟隔得不远啊,他也派人去长安打听了,对那边的情况多多少少都是心中有数的。 现在都已经是这个局面了,李宝臣又如何会不知道,关中那边已经有人在磨刀霍霍呢? 在宝臣大帅看来,方重勇就是提前跳出来吸引火力,把他引诱到预定“屠宰场”,然后让关中人前来屠宰的帮手罢了。 这也是他出征后又迅速返回洛阳的原因。 结果李归仁这厮直接表示不玩了,李宝臣失去强援,无法让李归仁断宣武军退路。 实际上已经基本宣告了他的败亡。根本没救了,只是等死而已。 可是如果能活,谁又想死呢?要是李归仁肯帮忙,未尝不能搏一把啊! 这正是李宝臣生气的地方。 “你也要走么?” 李宝臣侧过头,有气无力的询问站在自己身边的李史鱼道。其实现在宝臣大帅也不是无人可用,他还有好几个成年子嗣。每一个都是有点本事的,没有那种只会拖后腿的废物。 “大帅,下官是不走的,请大帅放心。” 李史鱼对着李宝臣叉手行礼说道。 “唉,好好好,总算是有人没有抛弃我啊。” 李宝臣忍不住感慨说道。 他把李史鱼拉到一旁,悄悄说道:“既然本帅已经活不了多久了,不如顺便把事情也办了。今夜,你带着人去皇宫,把李琬一家给……” 李宝臣做了一个劈砍的手势。 啊? 李史鱼吓了一跳。 这敌人还没来,就先把傀儡皇帝给杀了啊! 李史鱼自然明白李宝臣这是揣着什么心思,但他觉得完全没必要这么做。 真要那样,就是在脏自己的手,何必落人口实呢? 关中兵马攻破洛阳以后,难道还会放过李琬吗?还会放过韦坚他们吗? 根本不可能的! 要杀李琬,让那些人来杀多好啊,何必多此一举? “大帅,不可如此啊。” 李史鱼连忙抓住李宝臣的胳膊,苦苦劝说道:“大帅不必自暴自弃。且不说现在还未到山穷水尽之时。就算是到了那一刻,李琬等人到时候自然有人收拾,又何必大帅出手呢?” 李宝臣不答,他就是有种“得不到就毁掉”的心思。李琬终究是一面旗帜,谁控制了他,就等于是拿到了争夺天下的门票入场券。 宝臣大帅现在看到自己快被人给打死了,就想拖着李琬与韦坚等人一起死。 反正无论如何都要拉一个垫背的! 宝臣大帅的思维就是这么的单纯而质朴。 他一直盯着李史鱼看,盯了好久才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很久之后,李宝臣长叹一声,摆了摆手,独自离去,朝着皇宫而去。 应该是无奈放弃了自己疯狂的想法。 …… 两万控鹤军,新兵不少。 李怀光从中挑选了八千锐卒,其中三千精骑,一人双马,另有五千步卒。 他自己亲自带队挂帅出征。 李怀光心里很明白,兵马多是没用的,要有战斗力才行,很多时候,多出来的兵马不仅没用还会碍事! 终于到约定出兵的时候了,李怀光领着控鹤军的骑兵队伍走在前面,步卒走在后面,浩浩荡荡的朝着长安城进发。 他们一大清早出门,到晚上正好可以走到长安城郊外,然后在这里扎营过一夜。等天亮再行军,前往潼关。 进城是不可能进城的,进城形同叛乱。 踩着雪,一深一浅的走在路上。控鹤军中无人说话,所有人脸上都是一副冷漠的表情。 就连心都是冷的。 “节帅,到长安后朝廷有没有赏赐啊?” 李怀光身边一个亲兵向他询问道。 “有个屁的赏赐!闭上你的狗嘴!” 李怀光不耐烦的骂了一句。 亲兵悻悻退到一旁,不再言语。 李怀光现在正烦着呢,原本以为颜真卿他们除了那些不能吃不能喝的债券外,多少也应该会给点钱的。 没想到给是给了,结果分下去以后,两个士卒才能领到一匹绢。 这泥马是搞毛线啊!还不如不给呢! 李怀光当时就火冒三丈,差点把前来押送财货的禁军军官给斩了。得亏李嘉庆知道了以后苦苦劝说,控鹤军上下才勉强同意按时出兵。 但几乎是人人都憋着一肚子火! 而且这亲兵还叫他什么“节帅”,李怀光现在还只是节度留后而已,不能给麾下将士讨赏,算个屁的节帅。 “节帅,朝廷这么对我们,是在打发乞丐吧。 两人一匹绢,还只能八千人分,没开拔的将士连根毛都没拿到。 弟兄们心里都有火气啊。 方大帅为控鹤军军使的时候,朝廷从来不敢拖欠赏赐。 节帅若是不能为兄弟们讨饷,只怕将来这节度使也当得不安稳。 要是一直这样下去,总归不是件好事,节帅得想想办法才行啊。” 李怀光的部将张韶,凑过来小声嘀咕道。 众人为了节省马力,也是为了和步卒保持步调一致,所以都是牵着马在行进。 一听对方这话,李怀光便瞬间没了脾气,陷入沉默之中。不像是刚才呵斥亲兵那样,粗暴的回应张韶了。 如果一个人不能为麾下弟兄们讨福利,那么谁还会认他当老大? 这句话很糙,但道理不糙。放在很多环境里面都适用。 张韶说得很对,朝廷不给钱,还想让他们去跟强敌打生打死。抱歉,方有德愿意为大唐奉献,丘八们可没有那么高的觉悟。 “那你以为如何?” 李怀光沉声问道。 “我们到长安了以后按兵不动,但第二天不开拔,然后就地讨饷。 朝廷什么时候给赏赐,我们什么时候开拔。 不给啊,那就把他们给晾着!一直在郊外扎营! 谁愿意去跟李宝臣打啊,那咱们把盔甲脱下来送给他们,让他们去就得了。 咱们回凤翔府操练去。” 张韶压低声音建议道。 诶?这个办法可以哦! 李怀光眼睛一亮。 这不叫兵变,这叫调整部署! 不给钱,那就在长安郊外一直休整,看谁等得起,看谁等不起! “嗯,待到长安郊外后扎营,你通知军中副军使、都虞候以及所有十将和偏将来我军帐商议此事。 记得要单独通知。” 李怀光凑到张韶耳边小声嘀咕道。 “得令。不过节帅啊,军中有些将领,恐怕不会同意这些。他们志不在此。” 张韶意味深长的说道。 李怀光微微点头,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在控鹤军中,也不是一言堂的存在,只能保证大部分人听自己的。毕竟,方有德的威望是无人可以替代的。 李嘉庆为人宽厚,有事总是跟部下商议,大家对他比较放心,所以平日里也愿意配合。 李怀光虽然武艺高强,勇猛善战,但是军中威望还不够多。本来这次出兵就是一次积累威望的好时机,没想到这狗朝廷的幺蛾子如此的多。 基层士兵虽然很重视财货,但军官却未必很在意。他们更希望积累战功,也跟李怀光有着一样的想法。 就算不能当节度使,往上升一升总是可以的。 所以这些人未必会听李怀光的,他们可能认为,只要朝廷不是太过分,稍稍忍一忍就算了。 “那你觉得怎样让他们听我的呢?” 李怀光疑惑问道。 张韶凑过来,嘀嘀咕咕了半天,最后李怀光这才点点头说道:“你说得有道理,确实这样比较好。” 张韶继续解释道: “节帅,无论谁不听您的,他们都是控鹤军的兄弟,一个锅里吃饭的,有话可以好好说。 我们的刀绝对不能对着自己人,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有道理。” 李怀光点点头,他原本是想杀一个不听话的部下来立威的。不过很明显,张韶的办法更好。 然而,当控鹤军的将士们赶到长安郊外以后,除了满地雪花,河里的寒冰,迎接他们的就是紧闭的城门! 那意思好像是在说:吃完干粮睡一觉就赶紧的走人! 营帐没有人准备! 晚饭没有人送来! 赏赐什么的,更是连影子都看不到! 干瘪瘪的一座长安城,如同一个冰冷的怪物,挡在控鹤军将士面前! “节帅,这,这是在做什么?朝廷是把我们控鹤军当野狗么?” 李怀光身边的亲兵大喊道。 别说是他,李怀光亦是面色铁青。 按照行军的规则,如果在城池附近驻扎,那么州府或者县衙,需要准备大军所需的饭食。 当然了,这需要军中派人去府衙县衙,跟刺史和县令们沟通一下,把各种细节都商量好。 这些饭食必须是热饭热菜,而且对每个军士伙食的基本量和菜品种类,都是有硬性要求的。 再怎么差,杀猪宰羊是必须的。 可是,那是盛唐还在的时候。如今这规矩还存不存在,很多时候就看地方官府了。 大概是颜杲卿认为凤翔府近在咫尺,控鹤军到长安郊外休息一夜第二天就走了,所以压根就不需要长安这边准备什么饭食。 毕竟,你也没派人来联络不是么? 军中又不是没有干粮,早在几天前,颜杲卿就命人将制作好的干粮送去控鹤军那边了。现在长安到处都是吃不饱饭的人,这些丘八们有军粮,还有制作好的干粮,有什么不满意的? 因为长安缺粮,所以可招待可不招待的那顿晚餐,就自然而然的被省掉了。 但控鹤军上下的想法却不一样,他们都认为:老子这种江湖地位,吃个饭还需要派人来跟你们打招呼么?我们又不是要饭的,是你们应该提前准备好才对啊! “扎营,分发干粮,开始煮汤。” 李怀光面无表情对传令兵吩咐道。 “节帅!” 一众亲兵都急了。 不杀到长安城里面找兵部算账,难道就这么算了?是可忍孰不可忍,朝廷这次是蹬鼻子上脸,不给长安那些狗官们一点颜色看看,还以为他们控鹤军是泥巴捏的呢! “闭嘴!军令不听了么?” 李怀光怒吼了一句,转身便走。 西渭桥边,控鹤军士卒们熟练的扎帐篷,搭炉子。把干肉丢到煮沸的水里面煮汤,劈柴的劈柴,砍树的砍树。虽然已经入夜,但看起来一切正常。 除了每个人脸上的不忿表情外,和平时没有什么不同。 帅帐之中,李怀光环顾控鹤军一众将领说道: “朝廷没有为我们准备饭食,也没有派人来打赏。 这件事情很有蹊跷。明日张韶进长安,找兵部问一下,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以至于朝廷如此轻慢控鹤军。 诸位认为有没有什么问题?” 这话入情入理,哪怕不是李怀光的亲信将领,也都是频频点头。 他们也是人,就算不是李怀光的嫡系,可是朝廷嫌弃他们,催促他们快些去前线的姿态,还是看得一清二楚的。 除了有自虐倾向的人以外,看到这一幕谁会心里舒坦呢?谁会不寒心呢? “一切听从李留后安排!” 众将齐声抱拳行礼道。 “嗯,安排好守夜的人,都散了吧。” 李怀光大手一挥,众将都纷纷离去,只有张韶留了下来。 见其他都走了,李怀光面色如常的对张韶正色说道:“明日就按你说的办。” “得令,请节帅放心,这件事一定会办好的,不会出错漏。” 张韶对李怀光抱拳行礼说道。 第586章 一莫要做,二莫要休 宵禁结束,长安城门缓缓打开。很多人都发现,金光门以西不远处的西渭桥,有一支军队在此扎营,打的是控鹤军的旗帜。 长安百姓自然是对控鹤军很了解,于是也不怎么慌乱,该干啥干啥。比起饥肠辘辘的肚皮,这些丘八也变得慈眉善目起来了。 不久之后,张韶就来到了皇城内的兵部衙门,当面质问颜杲卿,为什么不给控鹤军准备昨晚的晚饭,为什么不给控鹤军开拔的赏赐。 一听这话,颜杲卿感觉莫名其妙。 现在长安缺粮都缺到一斗米两千文,也就是两贯钱了。 你让朝廷给你们准备饭食,还得按“伙食标准”来,也就是得杀猪宰羊。 哪里去变粮食来呢?哪里去变这些肉食呢? 干粮已经提前下发了啊! 就算长安这边为控鹤军准备晚饭,那也就稀粥和麦饭什么的,不会比干粮更好吃。 至于开拔的赏赐,那是颜真卿之前就已经跟李嘉庆与李怀光父子说好了的,债券也给了,绢帛也给了,你们还想怎么样? 想到这里,颜杲卿也火了! “现在国家有难,就只有这个条件! 要粮食没有,杀了我也变不出来。 要赏赐,也是一样的道理! 统统都没有! 你们应该出潼关杀奔洛阳,找李宝臣去要!有战功就有赏赐!” 鉴于张韶的语气很不客气,颜杲卿也是板着脸,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 兵部里的官僚们都过来围观,只不过谁都不敢帮腔。长安缺粮的事情他们是知道的,自家的口粮也不富裕,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谁的肚皮不是贴着后背的啊。 这些丘八们,本来就应该快点去打仗啊!打通漕运不就有粮食了么? 还在长安郊外墨迹什么! 兵部衙门里,几乎没有什么人站在张韶这一边。 “颜侍郎,我最后问你一遍,赏赐到底是给还是不给!某就不信天子的内库里面没有好东西!” 张韶恶狠狠的威胁说道。 不过嘛,他还真猜错了! 因为天子的内库,也就是太府寺,在之前长安动荡时,就被搬空了。而国库里的钱,那都是专款专用的,很多都用来购买粮食了。 里面空荡得可以老鼠游街。 颜杲卿不是不想变通,而是根本没法去变通! “本官还是那句话:没有!就是没有! 杀了本官也变不出你们想要的东西来!” 颜杲卿寸步不让,义正言辞。 说实话的人,身上总是带着正气的。此刻颜杲卿就是如此,他并没有说谎。 他的眼神威严,正气凛然。 昨夜没有在城外等候,是他的疏忽,他应该在城外迎接李怀光一行人的。 但是,这里令人蹊跷的是:一般来说,军队若是靠近某个城池,有什么事情要办的话,都会预先派人前来接洽。 不派人,就是默认不想多事,大家各走各路。 因为很多时候军队急行军只是路过而已,并不愿为了一些小事耽误行程。城池里的官府若是派人去接洽,反而会碍事。 如果控鹤军希望长安这边有饭食来招待,反而应该是提前派人来接洽,双方先商议好。不派人来,也就意味着没有需求,朝廷自然也就不安排了。 毕竟,长安缺粮都缺成这鸟样了,朝廷也有朝廷的困难啊。两千文一斗米的市价,让朝廷怎么去招待控鹤军吃顿好饭呢? 所以颜杲卿认为,是控鹤军那帮丘八,因为没有拿到开拔的赏金,故意在没事找茬。 双方各执一说,不欢而散。 张韶离去后,颜杲卿始终觉得事情有点不妥。不管怎么说,昨晚没有在第一时间跟李怀光解释清楚这件事,是他的责任。 于是他连忙来到议政堂,询问右相颜真卿的意见。 “控鹤军在西渭桥还没离去么?” 颜真卿微微皱眉询问道。 “确实还在,而且昨夜他们自己砍柴做饭了,也没饿着呀。控鹤军又不是没带辎重,他们有粮秣的。” 这个问题颜杲卿有发言权,因为粮秣的事情,一直都是他在亲自督办。 他已经派人去核实了,控鹤军确实赖在西渭桥没走,而且军营里面还有生火做饭的痕迹。 一听这话就明白了,颜真卿数十年为官经验,自然已经猜出那帮丘八是想搞什么鬼! 说到底,还不是因为开拔的赏赐,大部分都是债券,心生不满呗。 什么没吃到晚饭之类的,都是借口。 颜真卿才不相信那帮人就是缺了口热饭吃。 “本相知道了。” 颜真卿轻叹一声。 原本以为这件事已经搞定了,怎么还有那么多幺蛾子呢? “颜相公,下官觉得,还是要送一些绢帛,去安抚一下控鹤军的一众将士。” 颜杲卿建议道。 没想到颜真卿直接摇头。 这次给了,那下次控鹤军就是在兵部门口扎营,等着要赏赐了! 其他军队看到这种事情,有样学样,兵部应付得过来么? 此风断不可长! “没什么赏赐!开拔的钱已经给过了,本相还写了血契!李怀光这是要言而无信么!” 颜真卿也生气了! 这帮丘八,太过于嚣张跋扈了。 这次退让了,下次他们会更嚣张的! “本相现在就去紫宸殿吧。” 说完颜真卿便径直朝着大明宫的方向而去。颜杲卿也跟了上来,后面还把户部尚书第五琦等人也叫上了。为了以防万一,他派了个幕僚去玄武门通知郭子仪,今日禁军休假取消。 一行人来到紫宸殿,李琩刚刚起床不久,正在大殿内一张软垫上打坐,练习道家吐纳之术。 没错,当年李琩可是在华山的道观待过几年的,这些道家的基本知识都已经学会了。 看到颜真卿等人联袂而来,李琩站起身,看着众人疑惑问道:“诸位爱卿有政务自己处置便可,不必拉着朕一起办公吧?” 李琩现在就是个吉祥物皇帝,反正有他没他,都不会影响长安的政务军务运作。 “陛下,控鹤军在西渭桥扎营,不肯出兵去攻打洛阳。估计是想要赏赐才肯开拔。” 颜真卿言简意赅的对李琩介绍道。 “太府寺还有多少财物?” 李琩轻叹一声问道。 颜真卿无言以对,因为李琩是个吉祥物皇帝,所以没人把皇帝自己的府库当回事。 一个吉祥物还想要什么零用钱!还真以为自己是货真价实的皇帝是吧? 所以残酷的现实就是:太府寺里面的财物,大概只有当年基哥的一个零头。 而且还不是最大的那个零头。 并且这些财物,有些是不好分割的。比如说西域那边朝贡送来的工艺品,值钱是值钱了,可是现在长安有价无市,根本卖不出去,只能干瞪眼。 “朕记得宫里的织染署库房,还有一千多匹布,都送去给控鹤军的将士吧。” 李琩摆了摆手说道。 他是个怕麻烦的人,也知道自己搞不定政务,所以能不来烦他,就尽量别来吧。 来了也没用。 看到一众臣子们都没挪动脚步,李琩对身边的程元振吩咐道:“派个宦官,找些车把绢帛拖到西渭桥,这件事就这样吧。” “奴这便去办。” 程元振对李琩躬身行了一礼,随即便独自离去,压根就不看颜氏兄弟二人与第五琦。 其实颜真卿是想劝说李琩下圣旨,命令控鹤军开拔的。但李琩既然已经拿出自己的“私房钱”摆平这件事,那就只好这样了。 虽然数量稍稍有些少,但,也只能这样了。 看起来问题暂时解决了,只不过此刻的他,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 位于西渭桥的控鹤军大营内,看起来一切正常。 帅帐之中,李怀光已经召集所有排的上号的将军校尉们,在此地听命。 而张韶正一脸阴沉的站在李怀光身边,似乎是有话想说。 “你把跟朝廷相公们交涉的事情,跟诸位兄弟说说吧。” 李怀光看着张韶,面无表情的吩咐道。 “兵部的颜侍郎说了,昨夜不给饭,因为朝廷给不起,长安缺粮了。开拔的钱,朝廷也给不起,府库都空了! 某说我们马上就要去前线拼命了,却还饿着肚子,饿着肚子怎能拿命去挡刀枪啊! 听闻皇宫那琼林、大盈两库,财宝堆积如山。皇亲国戚们都是穿金戴银的,为什么不肯给将士们分一点呢! 颜侍郎说那都是谣言,府库已经空了,反正要钱是没有的。” 张韶添油加醋的将他跟颜杲卿的交涉过程讲了一遍。当然了,话语略有夸张,但基本属实。 李怀光没说话,看向众将,似乎在等待他们表态。 一个十将面色犹疑建议道:“我们现在没有战功在手,说话也不硬气。不如现在先开拔,待解决李宝臣后,回长安再来讨赏。朝廷要是再敢不给,那就别怪弟兄们翻脸了。” 他这话一出,有好几个人点头附和。 显然,张韶的话,或许对于基层丘八们很有感染力,谁听了都想去把那些朝廷狗官们砍死。 但控鹤军中的军官,对此并没有太多感触。 有了军权,还担心不能搞钱?手里有刀哪里不能搞钱? 他们在乎的是能不能升官,能不能管更多的部曲。 那点浮财,还真不是第一位的。 “姓王的,你倒是想得简单。 我问你,我们打赢了李宝臣,长安再无断粮之忧,朝廷还会依着我们吗? 狡兔死走狗烹这句话你听过没有?你忠心大唐,能比得过方大帅么?” 张韶指着那位姓王的将领反问道。 一听方大帅三个字,这位将领也闭口不言了。 张韶这话没办法去接,因为谁也搞不清楚大军班师回朝后,赏赐会怎么给。 会不会又跟上回一样,说好的数目,最后只兑现了三分之一,抠抠搜搜的! 说白了,连忠于大唐的方大帅都隐退了,你要再谈情怀什么的,谁信啊? 再忠心,能忠得过方有德么?再能打,能比方有德更猛么? 谁敢说比方有德资格更老,更能打,更忠心的?有这样的人么? 找不到的,但凡有脸皮的丘八,都不敢说他能比得上方有德。 但方有德什么下场大家都看到了,连他都气得隐退了,谁还肯不顾牺牲不顾家小,为大唐流干最后一滴血? 好人没好报,谁还愿意去当好人?很多时候可别怪人心坏了,是世道先坏,人心才跟着一起坏的。 很显然,张韶的话,多多少少还是有点道理的,特别是在基层军官和士卒当中很有说服力。 “不要争了,你继续说。” 李怀光打断争吵,指着张韶继续说道。 “颜杲卿去找了他族弟颜相公,颜相公派了个小官,鬼鬼祟祟的出了议政堂。 随后他们这些大官一起去大明宫了。 我不放心,便悄悄跟在那小官身后。结果你们猜怎么着,那个小官居然去了玄武门! 你说他去玄武门是做什么呢?玄武门又是做什么的呢?” 张韶大声质问道。 做什么,他就是不说,反正他也没看见。 而那个绿袍小官去玄武门是他亲眼所见的,说得就是理直气壮。 此刻很多人会联想,玄武门是做什么的呢。 嗯,那是禁军驻地,玄武门北面的西内苑,驻扎了新招募的长安禁军。 张韶刚刚去跟颜杲卿吵了一架,结果他族弟颜真卿就派人去了玄武门,这是要对付谁,不是昭然若揭么? 在场众人都面色大变。 这长安城内发生过的政变,可不是只有一次两次啊,有的甚至非常血腥,死了好多人。 其中玄武门三个字,本身就会让人神经紧绷。 现在玄武门内只有一些读作禁军,写作新兵的鱼腩。但若是有心算无心的话,会发生什么,那真是不敢想了。 “看看朝廷会不会派人来安抚我们,若是有人来安抚,必定有诈。” 李怀光环顾众人说道。 都到了这个时候,谁也不敢再提朝廷不会乱来的事情了,因为大家的脑袋都只有一个,被割掉以后,就不会再长了。 谁敢把身家性命,赌在同僚对朝廷的信任上呢? 没想到李怀光话音刚刚落,外面就有亲兵禀告道:“李留后,朝廷派宦官来给控鹤军送绢帛来了,有一千多绢呢。” 亲兵的话语中带着兴奋。 一千多绢,四个人分一匹布,呵呵,打发叫花子呢。 但总比没有强。 李怀光跟张韶交换了一下眼色,见对方微微点头,他随即对众将说道:“你们都跟着出去看一看吧。” 一行人出了营帐,来到营门外,就看到一个穿着宫服的宦官,拿着圣旨在营门外。而他身后,则是有十多辆平板车,上面堆着绢帛。 只不过这些布匹,都是租庸调收上来的劣等布。皇宫织染署库房的好布,早就被人掉包,拿去买粮食了。 这些事情颜真卿等人都知情,那时候却没想起来,唯独李琩是被蒙在鼓里的。 “天子体恤控鹤军将士,特意从内库中取出一千匹布,给控鹤军发赏。” 这位宦官用尖细的嗓子喊了一句,随手便将手中的圣旨塞到李怀光手中。 “这种粗布,乞丐都不穿的,你拿来送到大营,是不是瞧不起控鹤军?” 张韶上前检查了一下车上的布匹,发现都是些陈年劣布,顿时勃然大怒! “说,你们是不是打算今夜谋害控鹤军诸将?现在是故意激怒我们,让我们去皇宫找天子理论,然后将我们一网打尽?” 张韶揪住宦官的衣领,居然直接把对方提了起来。 “奴不知道,不知道啊!” 这位宦官直接就吓尿了,黄水直接顺着裤子就流了下来。 “还说不知道,某看你就是帮凶!” 张韶直接将那宦官摔到地上,顺手拔出横刀,直接刺向那位宦官的胸膛! 刀法精准,刺入胸膛,一刀毙命! “且慢!” 李怀光的喊声还是慢了一拍,等他喊出来的时候,张韶已经把那位负责来军营传旨的宦官给宰了。 这下李怀光身边的一众控鹤军将领都傻眼了。 他们知道张韶这厮是不怀好意,一直都在激化事态的发展。 但事已至此,已经无可挽回。 哪怕他们现在跪在大明宫前说自己只是手滑了,不小心宰了那个无足轻重的小宦官,也无济于事了。 人都已经杀了,难道这时候把张韶推出去,朝廷就能当做无事发生么? 现在众目睽睽之下,负责押运绢帛的禁军士兵有几十人,都将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 难道把这些人,也跟着一起宰了么? 控鹤军一众将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彻底麻爪了。 “张韶,你带人把这些运货的禁军士卒都控制起来,其他人跟我回营帐!” 李怀光对众将吩咐道,面色平静如水。 第587章 疾风知劲草 长安郊外的西渭桥河畔,控鹤军大营帅帐内,气氛很是凝重。 众多控鹤军将领,都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每个人心中七上八下的。 “诸位,我们已经杀了朝廷的使者,现在该怎么办?” 李怀光环顾众将询问道。 杀宦官,而且是杀了前来劳军的宦官,这可不是一件小事。 宦官本身不值一提,但他代表的可是皇帝的脸面。事态的严重性不容低估! 不是说随便丢一句“手滑了”,就能把事情搪塞过去的。 在场所有人都陷入到尴尬的沉默之中。这件事若是不能妥善解决,后果极为严重。 总体说来,其实只有两条路可以选。 要么,跪在那些长安狗官们面前,等着他们来“杀鸡儆猴”。甚至可能抹掉一部分之前承诺好的赏赐。 要么……在场众人想到这一茬,不由得握紧了腰间横刀的刀柄,眼神变得狰狞起来。 大丈夫在世,活的就是一个轰轰烈烈!岂有跟那些文弱书生跪地求饶的道理? 要讲理么?手中的刀就是道理! 此刻,对于军帐内众人来说,是非对错已经不重要了。而且现在讲道理,也没人会听了。 先下手为强,这个时候谁要是天真幼稚,谁就是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 “我意已决,即刻杀进长安城。 那些世家公卿家中,皇宫内苑里头,多的是财帛。 既然颜杲卿不给我们发赏,那我们就自己去拿! 诸位以为如何?” 李怀光拔出横刀,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的眼睛。年轻气盛的他,身上带着无与伦比的锐气。 此刻谁敢说一个“不”字,就别怪他不顾袍泽情谊。 “我等谨遵节帅号令!” 众将一齐跪下,对其抱拳行礼道,喊声震天! 所有人谁也不傻,都这个节骨眼了,朝廷和天子,谁会听他们解释啊。 以己度人,他们要是皇帝,遇到这种情况,肯定也会下手的。 还要讲什么道理么? 他们这帮丘八,拔刀给朝廷那帮贱人看看,问问那些人有没有道理就是了! 待众人起来,其中一个十将低声问道:“节帅,我们拿了那些财帛,李琩这个狗皇帝,还有颜真卿那帮乱臣贼子们,事后肯定不会放过我们。将来要是他们秋后算账该怎么办呢?” “对啊,那样我们肯定被定性为贼军了。” “防得了一时,防不了一世啊!” 好几个将领站出来七嘴八舌插嘴道。 他们并不是站在朝廷和皇帝那边,只是纯粹想知道在长安抢劫之后,该怎么收场。 很多人是记仇的,怎么能保证那些人将来不报仇呢? 不过李怀光倒是很镇定。 他对众人说道: “先帝还有子嗣住在十王宅内,我们抓一个宗室,扶他上去当皇帝。 到时候我们就是禁军,谁敢不听? 到时候直接把颜真卿他们打成叛党,收而杀之,这又有何不可?” 诶? 好像是这么个道理诶。 但是选谁好呢? 其中一个十将对李怀光建议道:“盛王李琦是李琩一母同胞的弟弟,听说他没有外放,应该还在长安,我们就扶持他上位!如何?” 李琦也是武慧妃所生,立李琦为帝这个思路倒也不是不行。 “言之有理,此事你来负责,带两百弟兄直接去十王宅抓人!” 李怀光吩咐道。 正在这时,张韶也进来了,对李怀光和众人禀告道:“节帅,刚刚那些禁军里面,有人想跑要回长安去通风报信。不得已之下,某只好下令把他们都宰了,以绝后患。” 听到这话,在场众人脸上都露出“死了就死了”的不屑表情。 杀了那个宦官,控鹤军将士就已经是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 反正杀了宦官也是杀,杀了那些禁军也是杀。没有什么区别,也就这样了吧。 那么杀皇帝李琩,杀长安中枢百官呢? 杀了他们如何? 表面上看胆大包天,不可思议,但实际上已经无所谓了。 都已经走到这一步,哪怕有人不愿意参与其中,也由不得他们了。只能跟着兵变的人一条道走到黑! 现在控鹤军这八千将士只有唯一的一条路可以走,那就是兵变!杀穿长安! 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 只要杀穿长安,立李琦为新皇帝,再让新皇帝下一道圣旨,他们就被“洗白了”! 到时候,乱臣贼子们,可就是颜真卿他们那帮人了! 一个劲的往这帮人身上泼脏水就可以了,到时候自然有大儒为他们这帮丘八辩经。 “节帅,干吧!不能再犹豫,一旦错过时机,我们都会死啊!” 张韶直接单膝跪下,对李怀光抱拳请示道。 这个计策是他想出来的,只是没料到玩这么大。 张韶原本也只是想让控鹤军长期屯扎长安郊外拖时间,让颜杲卿他们服软而已。 控鹤军拖得起,但是朝廷那些相公和百官们可拖不起。每拖一天,耗费的军粮都不是一个小数目。 朝廷到时候服软是必然的。 只是,计划还是出了点“小意外”。 张韶看到朝廷送来的那些“劳军”的劣质绢帛以后,当时就是脑子一热,被那些破布烂布气得丧失理智,忍不住一刀宰了前来传旨的宦官。 杀了人他就后悔了,可惜那个宦官死都死透了,后悔又有什么用呢? 积极补救才是真的!一个人扛不住这么大的锅,那就把控鹤军所有人都拖下水,大家一起扛! 知道闯下大祸的张韶,索性把事情往大了去闹,一直闹到李怀光也不得不参与的地步,把控鹤军所有人都绑上战车。 把这条路走到黑,就是最后的生路。 “诸位,现在已经没了退路,干吧! 本帅现在开始部署任务,每个人都要尽全力! 皇城,大明宫,玄武门,十王宅等地,全都要控制住。 给你们半个时辰的时间,告知自己的本部人马。告诉他们,现在是朝廷要处死我们所有人,为今之计,只有拼一把才能活命。妄图与朝廷媾和者,无论是谁,无论官职大小,统统杀无赦!” 李怀光眼睛已经赤红,犀利的目光扫过每个人的脸,开始下达军令。 …… 颜杲卿与颜真卿,都没有亲自送那些绢帛去控鹤军大营,不为别的,就是不想激化事态而已。 他们知道自己已经得罪了那些丘八,所以不出面冷处理,才是最好的。 由宦官代为出面,让天子李琩作为“中间人”在里面调停,比他们前倨后恭,去军营里面“安抚”士卒要更妥当一些。 李怀光作为带队之人,他应该知道轻重缓急的。 从大明宫回到议政堂后,颜真卿就一直在等消息,越等越是感觉有些不对劲。 太慢了,那个宦官早就该回来复命了。李琩不是实权皇帝,办完事的宦官,那都是要先到议政堂通传一声的。 忽然,颜真卿看到大队的禁军兵马从门前经过,他们似乎从玄武门方向而来,进入皇城之中。领头的正是禁军主将郭子仪。 “颜相公,为何控鹤军进城了?为何他们在冲击皇城? 兵部之前也没通传啊?” 急急忙忙的冲击议政堂的郭子仪,满脸焦急的对着颜真卿大喊道。 “啥事?” 颜真卿一脸懵逼,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颜相公啊,来不及去说了,您随我上城楼!快!” 一身戎装的郭子仪,拽着颜真卿的袖子就跑,二人用最快的速度跑上皇城的城楼,就见到了令颜真卿心惊胆寒的一幕。 匆忙集结起来的禁军,身穿红色军服,正在抵挡势如破竹,从金光门外涌入的控鹤军精兵。 但禁军的防线,就好像劣质的堤坝一般,节节败退,很快便溃不成军。 在地上留下了一地的尸体。 春明门大街宽一百多米,骑着马的控鹤军骑兵,已经绕过防线的缺口,冲过了朱雀门!朝着十王宅的方向而去。 或许是不幸中的万幸吧,控鹤军发起冲锋的时候,正好郭子仪正带着一队人马在朱雀门附件巡逻。 看到控鹤军兵变了,郭子仪啥也没想,直接骑马来到皇城,通知监门卫的人速速关闭皇城所有城门。 随后,他派出传令兵,命令所有在岗的监门卫士卒到皇城内议政堂和六部衙门(二者离的很近)前集中!守住衙门四周! 然后派人通知在依旧西内苑值守(摸鱼)的禁军,即刻起封锁玄武门,并以中枢官衙所在的区域集中并布防! 已经集中起来的禁军,尽快封锁春明门大街! 至于那些在家休沐的禁军士卒,就根本联系不上了。 新组建的禁军,和骁勇善战的控鹤军,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开始执行各自的军事任务。只不过禁军的素质比控鹤军不知道差到哪里去了。 哪怕郭子仪每一道命令都是打在最关键最正确的步骤上,也依旧是没有阻挡住控鹤军士卒的突袭。兵员素质差了太多,控鹤军里面大都是悍不畏死之辈,历经多次恶战,经验极为丰富。 对付那些新兵蛋子,一打二都没有问题。 看着皇城外黑压压的军服,明晃晃的兵戈,宫墙上观战的颜真卿几乎是站立不稳! 控鹤军居然哗变了!他们居然敢在长安城内哗变! 这是造反啊! 李嘉庆与李怀光,前些日子还跟他这个宰相谈好了出兵条件。 居然在大军开拔之日,就敢直接反悔兵变!这帮丘八,已经是无法无天,穷凶极恶了! 颜真卿在心中痛骂这些乱臣贼子,却又一点办法也没有。 和拿刀的人讲道理,除非你手里也有一把刀,才能上前去试试。 现在是好消息和坏消息都有。 好消息是,因为郭子仪的及时发现和精准应对,皇城暂时被封闭起来了。 这也意味着,控鹤军暂时无法进入皇城,里面办公的中枢百官,也暂时没有性命之忧。 坏消息是,大明宫没有来得及封闭!叛军随时都有可能进入! 而且皇城的防御并不坚固,各种大大小小的门,比水牛身上的虱子都多。 控鹤军随便突破哪一个,就能杀进来了。 这些门里面,并非每一扇门都很坚固! 从现在开始,就是在争分夺秒了!控鹤军能不能兵变成功,完全看颜真卿他们的应对如何了。 “郭将军,您说现在该怎么办才好呢?” 颜真卿感觉一阵眩晕,扶住城墙询问道。 说真的,他今年也有五十多岁,也已经不算年轻了。 目前这局面,如果皇城内布防的禁军,还是太宗时期的禁军。那不是什么大问题,杀出皇城,杀散那群兵变的丘八就行了。 长安虽然会乱上一阵,但很快就能消停下来。 可如今的禁军,才训练了几个月,都是长安本地招募的商贾子弟,市井之徒。他们现在能够临危不乱,听从指挥没有逃跑和一哄而散,已经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奇迹了。 颜真卿估摸着,应该是这些人都是本地人,家人就住在城内。他们担忧叛军胡来,所以根本不敢乱跑。 只不过能做到这一步就已经是极限了。 指望这些新兵蛋子跟控鹤军那些刀口舔血的丘八们厮杀……结果就在春明门大街上摆着呢。 成为尸体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穿着红色禁军军服的那些倒霉蛋就是榜样。 “从西内苑出玄武门,直接去咸阳,然后紧闭城门固守。 颜相公和百官们可分头自去,郭某还要去大明宫救驾。 言尽于此,请多保重。” 郭子仪对颜真卿抱拳行礼说道。 “好!好! 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 今日见识到郭将军对国家忠心耿耿,颜某深受感动。” 颜真卿老泪纵横,躬身对郭子仪行了一礼,已经激动得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颜相公不必多礼,郭某这便去了,您多保重。” 说完,郭子仪转身独自离去,召集自己的亲信部曲去了。 禁军现在虽然大多是没怎么经过训练的废柴,但里面还是有一些原本属于郭子仪麾下部曲的边军人员,现在已经普遍都高升了。 把他们集中起来,估计还可以凑个大几百人,未尝没有力挽狂澜的机会。 当然,郭子仪计划中的力挽狂澜,说的是把李琩接到咸阳县暂避锋芒。 长安这情况,大概也只有太宗来了,或者方有德本人来了,才能收拾吧。 其他人是没办法了。 郭子仪走下城楼,他拔出横刀,对着一众丘八大喊道:“凉州的老兄弟跟着郭某走!去大明宫救驾!” 然而令他失望的是,陆陆续续只有十多个禁军军官走了出来,其他人对此都是无动于衷。 甚至很多人根本就不是后面招募来的新兵,而是当年就在凉州服役,就在郭子仪身边当差的“老兄弟”。 就这? 郭子仪脸上露出难以掩饰的失望。 武将本就该忠于国家,忠于朝廷,为国尽忠。 这便是食君之禄,担君之忧的道理。 但现在,很多人已经改变了初心。对于他们来说,自己的小命更重要一些。 在杀气腾腾的控鹤军丘八面前,他们缩了,不愿意为朝廷卖死命了。 他们觉得,不值得! “愿意走的,就跟郭某走。不愿意走的,随意!” 郭子仪气哼哼的朝着西内苑含光殿而去,那里有一条狭长的巷子,尽头有一个小门,可以直通大明宫紫宸殿。 这条小路,也是当年高宗时期,中枢重臣去找高宗或者武后秘密商议大事时,所走的“绿色通道”。 而紫宸殿北面,就是重玄门,可以直接出长安城了。 希望能赶得及,郭子仪在心中默默念叨。 等救出李琩后,一起退到咸阳,再号召天下兵马勤王。至于能召集到多少人,他心里一点都没底。 对大唐忠心耿耿的方大帅,一手带出来的亲军,居然成了带头兵变的匪军。 郭子仪心中难掩悲痛。 那十多个老部下跟在他身后,身影看起来多少有一些苍凉和悲壮。 第588章 天街再踏公卿骨 大明宫紫宸殿内,李琩看着空空荡荡的大殿内,只有程元振在自己身边。 内心反倒是异常的平静。 那些平日里负责侍奉的宦官,宫女,全都跑不见了。 大明宫很大,控鹤军已经有数百人规模的队伍冲到里面。只不过因为不熟悉地形,还在四处寻找李琩的下落。 值守的禁军将士正在跟他们对抗,但是很显然,双方实力差距很大,禁军的阻击队伍正在迅速减少。 然后死的死,跑的跑。一道又一道防线被击溃。 大明宫内众多宦官宫女,也作鸟兽散跑路。控鹤军的目标就是李琩,哪怕看到了逃跑的貌美宫女,也无一人上去将其抓捕后强暴,他们根本就对此毫无兴趣。 “陛下,快走吧。奴已经给您准备了马匹,就在重玄门附近。 先离开长安再说。” 程元振急得满头大汗,说话的声音都在打颤。 然而,李琩却是依旧坐在龙椅上不动,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你爱去哪里,便去哪里吧,不必守在朕身边了。” 李琩轻轻摆了摆手,继续说道:“朕是一个罪孽深重的人,死于叛军之手,很公平。这叫一报还一报。朕活到今日,已经没有遗憾,让叛军给朕一刀,挺好的,没有什么不合适。” 他的语气很平静,完全没有流露出对任何人任何事的关切之心。 在李琩看来,当他亲手杀死父亲李隆基的那一刻,一切就已经结束了,包括他的生命。 现在活着的每一天,都让李琩感受到一种无法形容的罪恶,让他的内心受到煎熬。 “陛下,快走吧,再不走,就真的来不及了!” 程元振跪在地上,给李琩疯狂的磕头,磕得鲜血都流出来了。 他压根就不明白,为什么李琩要这么倔强呢,这样倔强又有什么意义呢? “不必再说了,没有意义。” 李琩闭上眼睛,已经没有再跟程元振说下去的兴趣了。 弑父杀君的人,死于兵变的叛军之手,很公平。 正在这时,郭子仪气喘吁吁的带着十几个禁军军官,冲进紫宸殿内。由于他是抄近道,又没有遇到任何阻拦,所以比不认识路的控鹤军叛军士兵动作要快一些。 看到李琩安然无恙坐在龙椅上,郭子仪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紧赶慢赶的,总算是赶上了,没有竹篮打水一场空。 “陛下,请随微臣前往咸阳县暂避。重玄门附近有马厩,请陛下速速前往!” 郭子仪对李琩抱拳行礼说道。 李琩闭着眼睛不说话,似乎心意已决。 “来人啊,陛下身体不便行动,背着他去重玄门!” 郭子仪当机立断,果断下令。他身边一个魁梧的禁军军官,直接将李琩背起来就走。 大殿内众人一齐向紫宸殿北面不远的重玄门而去,几乎没有任何停顿。 面积并不算大的紫宸殿大殿,立刻变得空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了。 半个时辰之后,一身是血的张韶,带着一百多个控鹤军叛军士卒,冲进紫宸殿内,发现这里一个人都没有,立刻变得面色铁青。 “张将军,李琩这个狗皇帝跑了啊!我们追不追,应该就是往北面走!” 一个亲兵小声说道。 他们一路杀穿大明宫,杀了不少碍事的禁军士卒,以及挡路的宦官和宫女。 手上的横刀,鲜血都顺着刀刃滴到地上,黑色的军服上,随处可就斑驳的血迹。 “追个屁,去太府寺,找财帛!追那个狗皇帝有屁用!” 张韶冷着脸说道。 其实抓不抓李琩是无所谓的,一个弑父杀君的皇帝,你把他给宰了,说不定很多人还要跟你说谢谢。李琩也没有什么号召力。关键是能不能抓到一些李唐宗室的近支,比如说基哥的子嗣。 再立一个新皇帝就行了。 至于颜真卿这个右相,反倒是长安中枢百官的灵魂人物,绝对不能放跑了。 …… 卡擦! 长安皇城侧面的小门被人砸开,一队穿着黑色军服的控鹤军精兵鱼贯而入。不远处布防的禁军士兵看到了以后,连忙冲过来阻挡他们。 这时候,百战精兵和新募之兵的区别就显现出来了。一炷香的时间都不到,那些穿着红色军服的禁军士兵全部躺倒在地上,留下一摊血泊。 “你带人去打开朱雀门,放外面的弟兄进来!” “得令!” “你带人去控制议政堂。” “得令!” “你带人去控制六部衙门!” “得令!” “你带人去堵住含光殿,别让那些狗官们跑了!” “得令!” “你带人控制玄武门,西内苑的所有禁军,全部缴械!” “得令!” 已经带人冲入皇城的李怀光,指挥若定,迅速分配军令,让身边的军官分兵去控制皇城内的要害场所。 “嗯……” 李怀光长出一口气,心中有种难以言喻的轻松与畅快。 没有兵变之前,他担心兵变有什么后果,其实这件事,在当初方有德被人赶出长安的时候,他就想去做了。 只是没有那个胆子。 在长安兵变啊,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但真正兵变后,李怀光发现,好像也就那么回事而已嘛! 确实是兵变了,可那又怎么样呢? 李怀光发现朝廷的虚弱,远超自己的想象。他们掀了桌子以后发现,貌似屁事都没有! 正当他原地愣神的时候,亲信张韶急急忙忙的从远处跑来,对着他抱拳禀告道:“李琩从重玄门跑了,我们追还是不追!” “你是不是脑子有病,当然要追啊! 快,让斥候队去追!” 李怀光面色大变,对着张韶呵斥道。 “得令!” 张韶抱拳行礼,却没有离开。 “有屁快放!” 李怀光不耐烦的说道。 “节帅,太府寺是空的,国库里面……差不多也是空的,就只有一些粮食。” 张韶面有难色说道。 颜杲卿居然没有骗人! 李怀光立刻明白,他这是错怪好人了。 但现在说什么也晚了,已经兵变了,那便是走上了不归路,这个时候没有任何废话可以说的。 干就完事了! “然后呢?” 李怀光面色不悦问道。 张韶吞了口唾沫,凑过来小声嘀咕道: “节帅,弟兄们兵变,也只是朝廷不公,不发财帛便要我们开拔。 现在没在太府寺和国库里面找到财帛。 末将只怕后面这……” 张韶有点说不下去了,但是李怀光已经听明白他的意思了。 大家凭着一股热血燥起来,冲到长安城里面砸开皇城的门,将那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的中枢朝臣们抓起来了。 然后呢?等冷静下来了以后,丘八们没有找到他们需要的财帛,反倒是参加了一场可能会抄家灭族的兵变。 他们会不恐慌么?他们会不怨恨么? 好处没拿到,背了口大锅,难道这些人,不会追根溯源么? 士气一旦崩了,可就没法再捡起来了。 该怎么办? 李怀光心里也有点慌了。 “那你说要如何?” 他看着张韶沉声问道。 “节帅,国库是没钱了,但长安城内有那么多世家大户,皇亲国戚,宗室之家,他们也会没钱么?” 张韶压低声音询问道。 不得不说,这话有些道理哦。 李怀光有些犹豫不决,这种事情不是不能做,但是做了以后得考虑后果。 你抢了长安城中的国库和皇帝的内库,不见得会有很多人怨恨你。说不定某些人还感谢你赶走了李琩。 但若是抢了世家大族和皇亲国戚的府邸,那……基本上不可能在长安立足了。 要不然晚上睡觉都得闭上一只眼睛。 “节帅,行不行给个准信啊,不能一直耽搁着,拖着会出事的!” 张韶有些焦急的催促道。 李怀光会不会出事他不知道,但他知道自己这个始作俑者一定会出事。 张韶现在怀有私心,知道自己已经没什么退路了。 但李怀光还在犹豫。这是万劫不复的一步,能不能走,让他很犹豫。 正在这时,那个负责去十王宅抓人的将领回来了。他一看到李怀光,就凑过来说了大半天,后者的面色是越来越难看。 原来,十王宅里面空空如也,并未外放的亲王们,也都不知所踪。 有可能跑出城外了。 也有可能躲在长安城内某个权贵家中。毕竟,长安城这么大,有108个坊呢! 在这座城内抓人,不说是大海捞针吧,也是池塘捞鱼。 抓个宗室子弟或许不难,但具体能抓到谁,很有点拼运气。 “你带兵从东面追,他们跑不远的,刚刚下过雪,地上有脚印。特别是那些驿站的屋舍,一定要去找! 人找到以后,全部集中于兴庆宫!” 李怀光沉声下令道。他心中已经开始两手准备了。 等那位要去追捕外逃宗室的将领离开后,李怀光这才对张韶吩咐道:“以西市南门为线,北面的各坊,听说都是非富即贵。你带着人,从宗室之家开始搜起,以找人为由,什么好拿拿什么。将拿来的财货集中于皇城内!” “好的节帅!” 张韶一听就激动了。 李怀光这是打算豁出去了,压根就不怕得罪什么人。 若是找到合适的傀儡当皇帝,那就把他立起来,控鹤军当禁军。 若是找不到,拿着抢来的财货,退回凤翔府便是了。 没什么了不得的。 “去吧,不用跟这些权贵讲什么道理。不听话的,直接杀就是了。” 李怀光淡然说道,眼中寒光闪过。既然做了,那就……往大了搞吧,缩手缩脚的没有任何意义。 “得令!” 张韶大喜过望。 这才叫节帅啊! “等等!” 李怀光忽然叫住了张韶。 “节帅,您还有什么吩咐呢?” 张韶心中一紧,害怕李怀光收回之前的命令。 没想到李怀光嘿嘿一笑道:“长安百姓,对那些吃饱喝足又养尊处优的权贵们,早就不满于心,只是说出来没用而已。 你带兵冲击权贵之家的时候,记得要一边冲一边喊替天行道,让长安百姓也加入进来,明白么?” 原来如此! 张韶这才明白李怀光的“苦心”,便是所谓的法不责众。如果长安百姓也加入抢劫权贵的行列,那么,控鹤军的责任就减轻了。 反正那么多财货,控鹤军又拿不完,何不慷他人之慨,让长安普通百姓也爽一爽呢? 不得不说,这一招还真是够毒辣的。 “请节帅放心,末将一定办好!” 张韶激动说道,转身便走。 李怀光盯着他的背影,目光森然幽远。 他在心中暗暗琢磨着,张韶干了这么多黑活,手上的血腥味都洗不掉了,留在身边只是个祸害。 这个人,是留不得了,以后得找个机会把他处理掉才行。 李怀光来到议政堂,这里有几个来不及跑路的中枢高官,被送回这里看押,其中就有户部尚书第五琦。至于皇城内的那些中枢小官,则是被集中在六部衙门。 “第五尚书,朝廷舍不得那点赏赐。既然你们不给,那我们控鹤军将士只好自己来拿了。” 李怀光居高临下的看着坐在地上的第五琦笑道,脸上有一丝做坏事得逞后的无所顾忌。 “那你们拿到了吗?如果府库里还有绢帛,我这个户部尚书怎么不知道?” 第五琦面色平静的反问道。 怼得李怀光无言以对。 颜真卿和第五琦等人,算是近些年来难得的清廉宰相与六部高官了。把他们逼走了,再上来的会是些什么货色,不问可知。 …… 出了长安城往北就是渭河,其中有座桥,叫做“中渭桥”。 过了中渭桥,便是咸阳县城了。这座城,可以算得上是长安的“卫星城”。规模不大,但城市化程度很高,基本上就是依附于长安城内庞大的工商业,为长安提供各种农产品和手工业原料的。 中渭桥旁,渭河北岸,颜真卿等人眺望着南面的长安城,心中百感交集,无语凝噎。 “你们都去咸阳城暂避吧,朕留下来,挡住追兵。” 李琩翻身下马,对一旁的郭子仪、颜真卿等人说道。 “陛下!” 瞬间跪了一地的人,让皇帝给臣子断后,天下再也没有比这个更荒谬的故事了! “朕意已决,你们若是不同意,那朕现在就跳进渭河里面喂鱼。” 李琩环顾众人,似乎心意已决。 视野尽头南面已经有追兵过来了,穿着黑色的军服,骑着高头大马。 “再不走,朕可就白死了啊。你们想看到这一幕吗?” 李琩无奈笑道,已经走到了中渭桥的中央,然后拔出了礼节用的佩刀,打算用单薄的身躯拦住那些追兵。 面对那些汹涌而来的控鹤军骑兵,李琩毫无惧色。 这一刻,他终于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不再需要他人去保护了。 第589章 失败才叫叛乱,成功了叫革命 “请长安父老莫慌!” “我们控鹤军是为了惩治那些为富不仁的权贵,一定对你们秋毫无犯!” 长安城内,朱雀大街上有人高声呼喊着。 那是控鹤军的队伍,有人在前面举着个大旗,一边走一边收拢队伍。 街面上闹哄哄的,行人不但没有减少,反而比平日里还要多。只不过他们大部分都是贴着坊墙在围观,脸上的表情有兴奋也有恐惧。 控鹤军的目标,是皇城附近的几个坊中居住的宗室豪门,世家大户。基哥的几个兄弟,都在这里住,宅院极大,听说里面财货有很多。 多到拿都拿不完。 大街上饥肠辘辘的百姓们,也慢慢的从四周聚集过来,默默的跟在控鹤军后面,脸上不仅没有一点慌张的神色,而且隐约还透着几分贪婪。 这些人只是在等着开席罢了。与其说担忧被杀,倒不如说想趁乱分一杯羹。 控鹤军拿绢帛和金银细软,他们去抢粮食,互相都不耽误。 百姓们也很无奈啊,他们家中还有老小在挨饿,谁又不是饿得前胸贴后背呢? 乱军们抢财帛,他们跟着抢点吃的,说不定,家里就可以不用饿死人了。 这点要求不过分吧? 庞大的队伍雄赳赳,气昂昂的来到让皇帝家的大宅前。 朱红色的大门,鎏金的门楣。青砖乌瓦如故,雄伟而气派。 只不过此刻王府大门紧锁,门后面,几十个王府的家奴们手握短棒,正在严阵以待。 “踹门!把那些宗室子弟都抓起来,其他人敢拦路就杀!” 领头的将领大喊道。 现在他们已经完全忘却了自己的身份。这些丘八们确信:只要手中有刀,他们就是无上的王者。 谁不服,砍一刀让他服便是了! 砰!砰!砰! 砰!砰!砰! 六七个控鹤军士卒,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找来的,撞城门用的大柱子,头部还包铁了的那种。 一群人抱着柱子,拼命撞击着王府的大门。 一旁有不少百姓正屏住呼吸,等待着大门的打开,没有任何人上前阻拦或者劝说。 就好像开席之前,不会有人提议今天这顿饭不要吃一样。 不得不说,让皇帝一家的王府大门确实比较坚固,不是随便撞一下就能撞开的。 但比起城门来,坚固程度还是差了一个数量级! 轰! 伴随着一声巨响,伴随着门许多后有人倒地不起,大门终于被撞开了。 那些控鹤军士卒们,看到有几个顶着门的家奴,躺在地上呻吟哀嚎。 “杀!” 冲在最前面的控鹤军将领一声高呼,身后一众丘八蜂拥而入,见人就砍。 如同蛟龙出海一般,锐不可当! 他们就这样一路杀奔进王府院落,落在后面的百姓,都在门外不敢进来。想冲进去的人,又害怕被控鹤军误伤。 “快冲啊,迟了粮食被人抢光了!” 不知道是谁大喊了一声。 王府门外的百姓听到这句话,就好像是听到发令枪响起的短跑运动员一样,径直朝着王府内部冲了进来。 他们的眼睛变得赤红,四处寻找着可以拿,方便拿的东西。 王府里的一片瓦当,说不定都比他们一年的口粮,卖得还要贵些。 好东西太多了,简直不知道该先拿什么才好。 …… 天色将晚,长安城内的街道上,随处可见躺在地上的死人。 有穿着红色军服的禁军,也有穿着官袍的官僚,甚至不乏衣衫褴褛的乞丐。 鹅毛一般的大雪缓缓落下,盖在这些尸体上,到了明天早上,就是白茫茫的一副美好场景了。 那时候街面已经被白雪覆盖,想来也会是别样的纯洁和宁静,大雪会掩盖所有昨日的罪恶。诗人们会对着雪地,抒发情感,写下美丽的诗篇。 然而此刻太极宫大殿内,已经聚集了不少被抓捕的李唐宗室子弟。这些人完全感受不到雪景的美好,他们正在担忧自己会不会脑袋搬家。 当然了,这些宗室子弟,只是原本应该居住在长安城内的一部分而已。 因为有些宗室成员是外放当官的,比如说信安王他们家。老信安王已经病故,家中二代子弟都已经外放到关中以外了,家里只有老幼。 这样的情况,控鹤军就没有抓人。 但有些宗室子弟,比如说基哥兄弟家的人,几乎都在长安。这些人很多都已经落网了,只有少数人恰好不在长安才离开王府。 他们当中只要是成年了的,现在都被集中在太极殿内,等候发落。 李怀光看着眼前这些平日里耀武扬威,在开元天宝年间,甚至一度呼风唤雨的宗室亲王们,心中忽然有种荒谬的错觉。 这些人,真他妈好像一群野狗啊! 就这样毫无尊严的坐在地上,动都不敢动一下。昔日的权势,完全没有发挥的余地了。 他们跟普通人并没有什么区别,真要说的话,也就是长期养尊处优,细皮嫩肉罢了。 “节帅,节帅,出大事了!” 张韶一脸紧张的跑过来,压低声音对李怀光说道。 “什么大事呢?有别的兵马抵近长安了么?” 李怀光沉声问道,心中突然一紧。 在这个节骨眼,任何所谓的“大事”,都有可能是催命符。 张韶一时语塞,当时李琩拿着刀挡在中渭桥上,不许追击的骑兵过去,于是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颜真卿等人往咸阳城的方向跑去了。 至于现在那些人还在不在咸阳,就只有天知道了。控鹤军没有那么多兵力,控制长安城就已经是力有不逮了,不可能管得到这些闲事。 只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李琩……死了。 他是故意往控鹤军丘八们的长枪上撞,被刺死的,主观上算是自杀。 客观上,或者在外人看来,则是控鹤军的丘八们在弑君! “节帅,这里不方便去说,不如跟末将去掖庭看看吧。” 张韶面色为难说道。 “罢了,走,去看看。” 李怀光长叹一声,渐渐变得不耐烦起来了。 他来到位于太极殿西侧的掖廷,这里早已空空荡荡的,除了值守的两个控鹤军亲兵外,就只剩下一具穿着龙袍的尸体,直挺挺的躺在一块木板上。 腹部的伤口处,已经被鲜血染红了,血迹早已干涸,人也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李琩死了?这是怎么回事?” 李怀光惊呼道,面色已经吓得煞白。 李琩确实是弑父杀君,名声很差,在长安也不是很有号召力。 但他毕竟也是从太子之位上升上来的啊,某种程度上说就是正统。 就算要死,也该死在别人手中,又怎么能死在控鹤军手里呢? “李琩拔刀拦住我们追击颜真卿他们的去路,将士们不敢动粗,只好下马防备。 没想到李琩直接往兵戈上撞,然后就……” 张韶说不下去了,事实就是如此,他真没有任何夸张,很多人都可以作证。 “麻烦了啊。” 李怀光长叹一声,他现在就想动手把张韶给宰了。 只不过他也察觉到,即使杀了张韶,弑君的锅,似乎也摘不掉。 该怎么办才好呢? 李怀光的面色阴晴不定,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原本一开始,李怀光只是想多要点赏赐,因为他要树立自己的威信。 毕竟除了战功外,找朝廷要好处,也是维持军中威信的好办法。 后来,杀了宦官,杀了押送财货的禁军士卒。已经走上回头路的控鹤军,就没法停下来了,只能杀穿长安,控制住李琩,或者扶持一个新皇帝上位。 现在,他们干脆连皇帝都杀了,哪怕是无心的,是对方故意“找茬”。可是皇帝死了就是死了啊! 这是抵赖不掉的事情。 事态已经完全超脱了李怀光的掌控,也跟他的诉求相去甚远! 忽然,李怀光想起当初自己的父亲李嘉庆,劝方有德当权臣,把天子当成傀儡皇帝的事情。 当时方有德说的是:吾非朱温、韩建、李茂贞之辈,非不能也,实不为也。 朱温也好,韩建也罢,又或者是李茂贞,这几个李怀光一个也不认识,但猜测,应该是从前哪个朝代的权臣。 方有德这是在表达自己不愿意当那种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权臣。 直到这一刻,李怀光才明白什么叫武德! 止戈为武,是为德! 武德是说能战而胜之,而不是说迷信武力,更不是滥用武力! 能用却慎用,这才是武将的德行所在啊! 这一刻,李怀光才明白了一些从前不明白的事情,可惜,似乎已经太晚了。 “你觉得,本帅要如何应对才好?” 李怀光沉声问道。 他虽然也在盘算,但还是想听听外人的意见。 后悔过去发生的事情,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关键是以后怎么办。 “节帅,末将以为……要不,您登基称帝,也未尝不可呀!” 张韶小声说道,眼珠直转的。 “称帝么?” 李怀光陷入沉思,这个问题,他没想过啊! 真的可以么? 大概还是不行的吧! “不妥,称帝还是太……大胆了。” 李怀光摆了摆手,拒绝了张韶的提议。 “既然不称帝,那就扶持一个旁支宗室上位?毕竟,李隆基的儿子一个也没抓到啊。” 张韶对李姓宗室已经毫无尊重之意,对基哥开始直呼其名。 “比如说,让皇帝家的某个人么?” 李怀光觉得这个主意还可以。 起码比他们当无头苍蝇要好多了。 “对,让皇帝一家子,都抓到了。” 张韶说道。 “倒也不是不可以。” 不知为何,李怀光总是感觉似乎缺少了什么。 看到他有所意动,张韶继续建议道:“不过,有件事很麻烦,还是要节帅下定决心。” “什么事?” 李怀光皱着眉头问道。 “李姓宗室,人太多了。 一天不除,一天就是祸患。 节帅把让皇帝家的人立起来了,虽然他是傀儡,但难保他们将来不会恢复元气。 所以,干脆把李氏宗室的人,统统杀掉! 将来时机成熟,节帅未必不能坐那个位置,反正节帅不也姓李么?” 张韶面色阴冷的建议道。 宗室,就是李氏统治大唐的基础。 把长安城内的李姓宗室除掉,特别是那些近支的除掉,将会极大削弱李氏的统治根基。 如此一来,这个傀儡皇帝在位置上,也坐不了多久。 “本帅被赐姓为李,与李家宗室同亲。今日要我杀李氏宗室,岂不是狼心狗肺? 这种事情不能做。” 李怀光摆了摆手,语气坚定的拒绝说道。 他本以为张韶会放弃这个念头,没想到对方却这样建议道: “节帅确实没有下令这么做。 但是长安百姓看不惯李姓宗室胡作非为,一边过着纸醉金迷的生活,一边看着普通百姓饿殍遍地。 那些百姓奋起将李氏一族斩杀,跟节帅又有什么关系呢? 长安城内那么多官僚,其中有几个看不惯那些宗室子弟的,他们对这些人痛下杀手,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吧?” 张韶慢悠悠的询问道。 “你的意思是……” 李怀光有些动心,想听听详细计划是什么。 “找几个长安中枢的官僚,让他们带其他人,对宗室子弟动手,不是我们控鹤军的士卒。 我们承诺完事后,对他们许以高官厚禄,把他们绑到我们这条船上。 杀人的是他们,跟节帅无关,跟控鹤军也无关,不是么?” 张韶嘿嘿冷笑道。 人不是我亲手杀的,所以我就跟他们的死没关系了。反正这些宗室子弟,也不是什么好人吧? 不得不承认,张韶的建议很毒辣,也很有效。 李怀光反问道:“若是有官员不肯下手呢?” “在长安,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官员还是很多的吧。 杀掉那些不肯合作的,剩下的,不就是肯合作的了吗? 空出来的官位,哪里会找不到人呢?” 张韶得意洋洋说道,丘八思维一览无余。 李怀光瞬间明白,他们这支叛军,现在已经永远没法回头了。 皇帝死在他们手里,还指望能求得“原谅”吗?还指望可以一切都没发生过么? 就好像是一个杀人犯,已经杀了几个人,被抓到绝对是死刑了。 既然必死,那么也就不存在今后该不该杀人的问题了,一切都百无禁忌。 “你去六部衙门里面问一问,有没有人愿意干这事的,我封他为宰相! 把活交给他,然后他来指挥调度,找长安城内的普通百姓当打手。” 李怀光赤红着眼睛,用低沉的声音对张韶吩咐道。 正在这时,两人的眼角余光,忽然看到地上李琩的尸体,那张苍白无血色的脸上,竟然露出了诡异的笑意! 李怀光和张韶瞬间吓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二人走近以后定睛一看,却发现刚刚那只是错觉,或者说李琩这张脸在死的时候,本身就带着一种莫名其妙的满足感,所以看起来像是在笑一样。 他们心虚的走出了掖庭,出来被冷风一吹,瞬间便感觉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这一手,会不会太狠了?” 李怀光停下脚步,疑惑问道。 “李家宗室若在,始终是一股强大的力量,将来若是他们谋划反杀,节帅挡得住么? 只怕到时候我等都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节帅,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啊!” 张韶拉着李怀光的袖口苦劝道。 “也罢,只好这样了……” 李怀光长叹一声,心中五味杂陈,良心隐隐作痛。 控鹤军是方有德一手组建,一手带出来的。其间屡立奇功,战无不胜,可谓是威名赫赫。 而今,竟然会成为毁灭李唐根基的匪军,当真是令人唏嘘不已。 “这件事你自己去办吧,本帅想一个人静一静。” 李怀光有些忧愁的对张韶摆摆手,似乎不想再说什么了。 等张韶走后,李怀光忽然想到一个很荒谬的问题。 如果一天之前,自己忍了那口气,带着部曲离开了长安。 有没有可能……压根就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唉!” 他吐出一口浊气,长叹了一声。 第590章 敢问路在何方? 咸阳县城规模不大,此刻正如临大敌,城墙上站了不少禁军士卒,防备着控鹤军的突袭。这些禁军都是陆陆续续从长安逃出来的“小机灵鬼”,当这些人发现郭子仪等人在城内,才算是重新找到了主心骨。 但饶是如此,城内也不过收拢了数百人而已,根本抵挡不住控鹤军的雷霆一击。 好在天子李琩的死,让控鹤军上下都心有惴惴,李怀光等人更是忙着掌控长安的大局,暂时没功夫搭理逃到咸阳的颜真卿、郭子仪等人。 看起来,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似乎告一段落了。 只不过嘛,暂时的安稳,解决不了长安陷入混乱,天子死于乱兵之手的大问题。 这才刚刚入夜,咸阳县城头的签押房里,颜真卿等人正面色凝重,商议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屋外漫天飞舞的鹅毛大雪,似乎预示着这场灾难,才刚刚开了个头,还远远没到结束的时候。 “颜相公,郭某想问一问,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郭子仪沉声问道。 李琩死于控鹤军之手,神器意外旁落。现在长安无主,谁能收拾残局? 郭子仪不知道这个答案。 但是他很清楚,光他们几个人,哪怕再召集一支勤王大军,恐怕也是收拾不了残局的。 若是李琩还活着,或许还有一丝可能。 当然了,就算李琩还在,要做到这一点也是很困难的,毕竟,他是个弑父杀君的天子,没有什么号召力。 比如说在场的这些人,也远远谈不上对李琩忠心耿耿,更多的只是为了维持一个“大局”罢了。 现在长安很多人,他们并没有铁了心支持谁上位。这些人只是希望大唐不要再继续乱下去罢了,他们根本就不是李琩的亲信或者死忠。 比如郭子仪就是抱着这样一种想法。对于将来哪个亲王当皇帝,他本身是抱着无所谓的态度。 大唐现在已经很乱了,不能再乱下去。无论是谁站出来都好,只要不让世道继续乱下去就行。 “族弟,我觉得现在最要紧的事情,是通知蒲州的李光弼,潼关的高仙芝。让他们回长安勤王。 二人手里合起来还有三四万兵马。只要他们肯回长安勤王,就能稳定大局。” 颜杲卿说话的语气十分坚定。 他又看了看郭子仪询问道:“郭将军以为如何?” 郭子仪很是礼貌的摆了摆手没有说话。但从他脸上的表情看,想说什么,其实已经表达得很清楚了。 “就算高仙芝与李光弼等人回援,也不见得能击败控鹤军。 就算他们击败了控鹤军,长安还是无主,国不可一日无君啊! 没有天子在,势必人心惶惶,谁能保证不会出第二个李怀光呢? 难道随便立一个李家宗室上位,天下局势就能稳定下来吗?” 颜真卿长叹一声说道,现在他们遇到的情况,很麻烦。 因为手中没有关键的“主牌”,即身份合适的亲王。不管怎么样,最起码得是基哥的子嗣吧? 没有可以扶持上位的“后备天子”,他们怎么可能稳得住关中的局面呢? 名不正言不顺,言不顺则事难成。 就靠所谓朝廷下发的军令,就能确保李光弼和高仙芝的人马,乖乖在长安待命么? 既然已经有控鹤军失控在前,后面会不会出现第二支控鹤军? 这个严肃的问题,颜真卿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也猛然意识到:在场众人或许已经把哗变的控鹤军与李怀光恨到骨子里了,希望马上就能把那群乱臣贼子都搞死。但想要将这场叛乱彻底扑灭,似乎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起码,平叛时间不是按天算的,至少也要按月来算。 “颜相公,我们可以去汴州。” 郭子仪从嘴里吐出一句话来。 “我们拥戴永王殿下入关中登基,这是最快恢复秩序的办法。” 郭子仪顿了顿,环顾众人说道。 “绝对不行!绝对不能去汴州!” 颜真卿猛的一挥手,语气严厉。刚刚说出口,他又担心激怒郭子仪,于是无奈叹息解释道: “永王殿下在汴州,被方清控制,形同傀儡。且不说此行能不能成功,就说李宝臣盘踞洛阳与河阳三城,汴州就不是个好地方。 控鹤军与李怀光的事情,是一个教训。若是拥戴永王,只怕将来还会有变生肘腋之事发生。 况且,就算方清将来愿意拥戴永王,他的部下也未必肯。之前方大帅麾下的控鹤军从不讲什么条件,方大帅隐退后,不也变成这样子了么?” 颜真卿一脸沉痛说道。 方重勇是什么想法,他早就摸透了。 从个人角度出发,颜真卿觉得方重勇怀有异心,确实是情有可原。毕竟,基哥干的那事,只要是个人就会想自保。方重勇只要没有自己称帝,大肆屠杀李姓宗室,那么他就不算什么乱臣贼子。 但从国家大义来说,颜真卿不能接受李璘成为天子以后,还被方重勇如同玩偶一般的摆布。 这种事情已经超过了他的底线。 “唉!那这件事就难办呐!” 郭子仪长叹一声,不说话了。 他只是个提建议的,很多话不好听,却也是事实摆在那里,不是说某些人不喜欢就可以当做不存在的。 颜真卿愿意听就听,不愿意听就算了。 如今的世道,无论是文臣还是武将,“忠”与“奸”往往都只有一线之隔。 比如说方重勇,你说他是拥兵自重倒也没问题。但只要他还没打出篡位自立的旗号,你就不能说他是个“奸臣”。 再比如说李璘麾下的谋士,他们为李璘出谋划策,显然为了也是拥戴李璘登基。而李璘现在不过是个藩王而已。 那他们是忠还是奸? 评判的标准开始变得模糊起来。 乱世之中,权力会自动向有能力的人手中聚集,这是明摆着的。 方重勇如果不抓权,无以掌控地盘,就会有人替代他,干一样的事情。 至于说永王李璘是个傀儡……此前在长安的李琩,又何尝不是个傀儡呢? 在郭子仪看来,无论如何,要先恢复国家的建制,让一切都走上正轨再说。至于说方清一家独大的问题,到时候他想玩权术斗争,自然会有人站出来跟他斗,那都是以后的事。 只不过颜真卿完全是从“前事不忘后事之师”的角度去考虑问题,显然是跟郭子仪这种“实用派”谈不到一起去。 颜真卿认为一开始的时候,“准天子”都没掌控到权力。那么登基以后,也必定受制于人,这是属于先天不足。 “李光弼是王忠嗣义子,方清是王忠嗣女婿。若是颜相公不愿意扶持永王殿下,那李光弼必定会投方清,跟我们分道扬镳。” 郭子仪满脸无奈说道。这句丑话,他不得不说在前面了。 众人默然,郭子仪的话没有什么不好理解的。 长安无主,神器失位。李光弼又跟方重勇拐着弯是亲戚,他带着蒲州的兵马投奔汴州而去,拥戴李璘,这绝对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至于回长安……那种事情就别想了,无论是李光弼还是高仙芝,都不可能带着本部人马回长安勤王的。 李琩都死了,还勤个屁的王啊! 到时候连大军行军需要的粮秣都没人供给! “颜相公,如果,末将是说如果你真想再造一个大唐,需要重整山河。 那么,在襄阳招兵买马的颖王,或许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只不过那样的话,就只能以长江以南为界,先收拾半个大唐,不去管北方如何了。 何去何从,你自己思量,郭某已经把能说的都说了。” 郭子仪又给颜真卿提了一条建议。 老郭是个厚道人,颜真卿找他寻求意见,他就真的给意见!给真知灼见不忽悠! “确实,哪怕再不济,也可以先占荆襄,再整合江东,再北上两淮,未必不能再造一个新大唐。” 颜真卿微微点头,赞同郭子仪的看法。 因为占据荆襄还有个好处,那便是可以从这里走武关道进关中。这条路很难走,但它是一条捷径。只要进入关中,那好事便成了一大半。 颖王李璬跟永王李璘比,有两个巨大的优势。 第一个是他现在占据的荆襄,可以“背刺”关中,又相对偏远,避开了那些激烈纷争。 可以“徐徐图之”。 第二个是他不像是李璘,被强力节度使给架空了。 当然了,麻烦事自然也有,而且还不少。比如说李璬麾下精兵很少,兵力孱弱,没有什么能打的武将等等。 另外若是以荆襄起家,想一统天下,那便如同文火熬汤,并非一朝一夕就能看到成果,很可能得五年十年,才有机会整合天下。 想恢复盛唐气象,又谈何容易? “郭将军,你想去什么地方呢?” 颜杲卿忽然有些好奇,此刻的郭子仪十分镇定,颇有大将之风。不知道他是怎么为自己谋划的。 “大唐在灵武还有一支精兵,我想去灵武试试看,能不能召集有识之士勤王。” 郭子仪对颜真卿与颜杲卿兄弟抱拳行礼道。 他这话就说得比较含蓄了,勤王是勤的哪一位呢?郭子仪不说,恐怕这个问题,需要其他人给答案才行。 灵武那边一直比较安静,但朝廷之前派人去,也是杳无音信,不知道是使者被扣押了,还是路上出事了,总之就是没有回信。 朔方军一直不入局,不代表他们将来不会入局。或许,天下的局面稳定以后,朔方军的兵马就会进入关中了。 很显然,郭子仪不太看好颖王李璬,不愿意跟颜真卿一路。 朔方军总是会缺少有能力的将领,郭子仪在其中立足不难,至于拿到指挥权就别想了。说白了,他就是不想再参与皇族之间的内斗而已。 “族弟,不如这样吧。” 颜杲卿长叹一声,对颜真卿说道:“某去找李光弼,若是他想去汴州,那某便与之同去。他若是不想去,那某便随他去别处,劝说他以大局为重。族弟去找高仙芝,劝说高仙芝带兵入荆襄支持颖王殿下。至于郭将军想去灵武,那便去灵武吧。” 至于控鹤军啊,长安百官与宗室啊,乃至洛阳的李宝臣会如何,颜杲卿提都不提。 大概,也就那样了吧。很多话即使他不说,大家心里也是明白的。 现在关中的局势,已经糜烂了,救不回来了。李宝臣带兵入关中,想来是必然之选,至于他来了以后会如何,似乎也不需要去考虑了。 让李怀光去操心吧,或者叫狗咬狗也行。 此时此刻,颜真卿感觉到一股深深的疲惫,那是来自灵魂深处的失望与倦怠。 关中的局面,就如同雪山崩塌一般,好似排山倒海。 看似强大的朝廷,前一天还能顺畅的传达军令,但当控鹤军在长安兵变后,就已经在瞬间就土崩瓦解了,现在甚至连勤王的军队的找不到。 世道沦落至此,究竟是谁的过失? …… 太极宫大殿内,张韶目光阴冷的,死死盯着面前站立的长安县县尉。 “崔器,你若是能办这件事,李节帅便提拔你当宰相,如何? 长安死了许多人,不差你一个。” 张韶一边说话,一边用横刀在崔器胳膊处的绿色官袍上,擦了擦刀上的血迹。 将那件绿色官袍的擦拭部位染成了红色。 崔器不答,他虽然只是长安县县尉,但对方要他做的事情,极有可能是要抄家灭族的。 连叛军都不愿意做的事情,那能是好事么? “你不要不识抬举。 如果你不做,你,还有你全家人,都死! 做了,你就是宰相,谁敢把你怎么样? 即使你不做,我也可以让万年县县尉来做。 他不肯,那就换万年县县令。他也不做,那就长安县县令,你觉得,我会缺办事的人么?” 张韶红果果的威胁崔器说道,一点都不讲客气。 “需要我做什么?” 崔器沉声问道。 他虽然已经猜到了大半,却不知道对方要求的,是不是跟自己所想一样的。 “让皇帝一脉的宁王李琳,将会是新天子。 除了他们这一脉的人,其他滞留长安的宗室子弟。 女眷留下,其他的统统杀掉!听明白没有?” 张韶面色阴沉吩咐道。 这么严重么? 崔器大吃一惊,叛军的凶残,远远超过了他的想象! “那……” 崔器面色犹疑,顿了半天说不下去。 “你不干,多的是人干。 你要是不情愿就自尽吧。 你的家人,等会我们会打听下住址收而杀之,让他们也下黄泉与你团聚的。” 张韶哼哼了两声,语气不善的威胁道。 第591章 急流勇退 “宁王殿下,你不要紧张,本帅是来跟你谈事情的。” 太极宫的偏殿内,李怀光对面带愁容的李琳说道,态度还算是温和。 但明显有些不耐烦了。 对于李怀光来说,披坚执锐没有问题,但政治斗争,实在是力有不逮。其中奥妙,骤然之间他也是领悟不到。 哪知道李琳听到李怀光这话,却是闭上眼睛摇摇头说道: “今日之事,倾覆败亡恐无法避免。 即使苟活数日,将来也难保不会被清算,乃至遗臭万年。 李节帅要杀便杀,不必说那些虚伪的话。” 李琳的态度竟然十分硬气! 听完这番话,李怀光沉默不语。他怀疑是不是自己把事情做得太绝,以至于把宗室子弟都逼迫到走投无路了。 人性便是这样,一旦发现抵抗毫无意义,求饶也不得好死,那么便会对任何事情都感觉无所谓了。 反正也是要死的,不如死前让你们这些刽子手也不痛快。 李怀光轻叹一声,什么也没说,离开了太极殿。他知道,劝说李琳已经失败,即使再换个人,勉强成功,只怕也很难得到对方的配合。 李琳不是第一个拒绝他的宗室子弟,而是之前每一个宗室子弟都拒绝了。因为那些人都知道,一旦关中以外的军队杀回来,哪怕他们能苟活几日,到时候也必死无疑。 与其这样,还不如留个好名声呢。 这便是李怀光他们做事做绝的坏处。 看来,扶持宗室为天子这条路,不太好走啊。 李怀光心中暗暗感慨,自己之前果然还是想得太天真了。 正在这时,张韶凑过来对李怀光禀告道:“节帅,外面有个监察御史求见,说是有要事相告。” 监察御史? 李怀光正烦着呢,刚想说不见,张韶却是提醒他道:“末将与这人聊了一会,发现他颇有远见,诚心而来,节帅见一见也是无妨的。” 那也行吧。 李怀光点点头,目前渐渐感觉陷入困境,他也想听听外人会怎么说。 三人在太极殿中的一处偏殿会面,这位监察御史看起来很年轻,整个人一副精明强干的模样,只不过身上没有穿官服。 见面就对李怀光恭敬行礼。 “说吧,什么事?” 李怀光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随口询问道。只不过手却放在横刀刀柄之上,似乎随时准备杀人。 “鄙人源休,之前担任监察御史,特来向李节帅建言献策的。” 源休小声说道。 “噢?那你倒是说说看,你要建什么言,献什么策呢?” 李怀光疑惑问道,对此人不以为然。 源休看了看张韶,似乎是暗示要说的话,不能被这一位听到。 看到张韶依旧不愿离去,李怀光微微皱眉对他说道:“你带人去把李琩的尸体安葬了吧。” 这个理由实在是有些蹩脚,张韶只得不情不愿的退出偏殿。 等他走后,源休这才询问道:“节帅是不是感觉,仅凭着控鹤军,根本无法控制长安。更别提有很多控鹤军士卒还在凤翔府,不在这里。” 他这话算是说到点子上了。 李怀面色微变,轻轻点头算是默认了。 这次来长安的控鹤军只有八千人,剩下的一万多人,到底是什么态度,难说得很。消息迟早会传到凤翔府的。到时候凤翔府那边的控鹤军若是反水怎么办? “那你以为如何?” 李怀光盯着源休沉声问道。 “节帅应该让控鹤军带着所有找到的财货,离开长安,回到凤翔府。同时节帅自封为岐王在凤翔府开府建衙! 而至于长安谁要当天子,节帅就不必去管了。 无论将来谁入主长安,节帅这个岐王都是当得稳稳的。 至于天子李琩,那是死于乱军之中,死无对证,与节帅无关。 若是节帅一直带兵驻留在长安,则必然是天下众矢之的啊! 还望节帅三思,急流勇退方为上策。出长安则生,留长安则死,节帅不可不察。” 源休对李怀光叉手行礼,一脸恳切说道。 不得不说,这番话是相当有道理的。 源休的话,把李怀光的丘八思维拉回来了。这是另外的一种思维模式,并不是丘八们一心只会把事情越搞越大不归路模式。 为什么不滞留长安就能活呢? 因为凭借控鹤军的战斗力,其他人入主长安以后,也不希望离此地不远的凤翔府,还有这么一个强敌在侧。 敌人嘛,要么剿灭,要么招安,只有这两条路可以选。 而招安是成本最低的办法。 毕竟,天下已经四分五裂,有那么多麻烦没解决,谁还有精力急吼吼的去解决李怀光和控鹤军啊! 与之相反的是,如果控鹤军滞留长安不去,挡了各路野心家的路,那么势必会引起强力反弹,各路诸侯都会将控鹤军当成首要敌人。 更何况,长安那么大一座城,百姓吃穿住行都要想办法维持,不然过不了几天就要乱套了。 控鹤军占领了长安,就要去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不管的话,百姓都要反了! 李怀光管得过来么?很显然,即便他想管,控鹤军里面没有这样的人才。 他们也没有治理长安的心思。 回到凤翔府就不一样了,那边的地盘本来就是被控鹤军掌握着。拿到长安的财帛,也可以收买留在凤翔府的士卒,不用担心他们哗变。 原地固守问题不大,无非是军粮可能有点问题,毕竟得不到长安那边的输送,还需要拿钱买粮。 不过话说回来,其他势力如果占据长安,也会很容易就跟李怀光达成妥协。控鹤军可以重新找个“奶妈”。 你守你的凤翔府,我在长安当皇帝,给个大义名分,你吃不了亏的,大家谁也不吃亏! 到时候或许就是这种现状。 源休一番话就说得李怀光很是心动,老实说,张韶提出的“当皇帝”和“找个傀儡皇帝”,李怀光都觉得太难把握了。 或者干脆点说,就是取死之道! “那李氏的宗室,本帅是杀还是不杀呢?控鹤军已经抢了宗室家中不少财货,他们岂能善罢甘休?” 李怀光虚心求教道,至此已经完全被源休的才智所折服。 “节帅,长安的宗室子弟越多,下一个入长安的人,就会感觉越麻烦越棘手。不得不花费很多精力去对付这些宗室子弟。 那个时候,这两方无论是谁,都一定很想得到节帅的帮扶和支持。 若是今日节帅将这些宗室子弟都杀了,那么这不过是为下一个进入长安的人铺平了道路而已。 为他人做嫁衣裳,又是何苦来载呢? 孰轻孰重,孰是孰非,节帅应该可以判断出来。” 源休恭恭敬敬的给李怀光行了一礼。 他这番话说得相当恳切,完全是站在李怀光的角度去考虑问题的。 你不杀李氏宗室,不是为了饶过这些人的狗命,而是为了给下一个入主长安的势力制造麻烦。 你若是杀尽了李氏宗室,过瘾是过瘾了,但也不过是为后来人做嫁衣,帮他们把不方便做的事情都做一遍罢了。 这样又有什么意义呢? “是啊,本帅也觉得是这样。” 李怀光颇为心虚的叹了口气说道,有种飘飘然从高处落下来的错觉。 “不过节帅可以多从这些人手里榨一些财帛出来,宗室之家的财富,可未必都是集中于王府之内的。 拿到财帛以后,将来无论做什么都是有备无患呀。 除此之外,为了震慑人心,节帅可选一支宗室出来,将其灭门,以儆效尤。 也是让那些人好好看看,节帅和控鹤军是言出必行,让他们将来别想着报复!” 源休这番话显然是有理有据,似乎很懂行的样子。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他是京兆尹源光舆之子,跟宰相源乾曜同宗。曾经跟李氏的远宗(如李林甫)颇为亲近,很有些渊源。 今日前来找李怀光,一来是为了救李氏宗族的命,二来也是政治投机,在乱世为自己谋一个出路。 谁都看得出来,朝廷已经不行了,继续在这条船上困死,完全没有意义。 不如搏一把,输了大不了一死,赢了的话,好处不可尽数。 “节帅,将来一旦有人逼迫太甚,控鹤军可以向西远走兰州,一点也不碍事。 只是这长安真的待不得了,还请速速决断啊。” 源休再次苦劝道。 “明白了,本帅就依你之计行事。” 李怀光微微点头,长叹了一声。 长安啊长安,是真的不想走啊! …… 控鹤军虽然在长安兵变,压根就没有开拔。但是李光弼在蒲州的兵马,跟高仙芝在潼关的兵马,都是按时出征的,他们并不知道长安发生的事情。 李光弼带兵进入了轵关道以西王屋山的狭道之中,已经不见踪影。 但高仙芝的人马,动向却是沿着潼关向东,稍稍侦查便能得知。 在得到出兵的命令后,高仙芝领一万精兵出潼关,莅临陕州。 陕州州治陕县,屯扎有李宝臣麾下的五千兵马,守将武令珣死守陕州不退,拦在官军面前。而高仙芝兵力不足,只好屯扎于陕县西北面,毗邻黄河的大阳桥附近,方便取水。 这天夜里,依旧是风雪交加。 帅帐内的高仙芝等人,正在商议对策,希望能打破目前的僵局。 “老高,情况有点不对劲呐。控鹤军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来增援?” 李嗣业一边烤火,一边沉声问道。 在场的基本上都是安西北庭的老兄弟,一个个也都面露疑惑之色。 陕州的敌军怎么对付,其实在原定的作战计划里面,就有很明确的应对办法。 高仙芝带着本部人马,将陕县团团围困起来。控鹤军继续前进开路。 待高仙芝解决完武令珣后,控鹤军继续围困下一个据点,让高仙芝部前出为先锋,两军交替前进,一部围点,一部打援。 现在高仙芝他们将陕县围困住了,就该李怀光的控鹤军继续前进了。 但现在说好的援军呢? 援军在哪里? 李嗣业这话,可谓是问出了众人心中,最迷惑不解的问题。 “确实有些不对劲,不如,派人去长安问问情况再说?” 程千里也有些担忧,仗不是这么打的。当然了,强攻陕县也不是不行,但这里并不是他们的既定战场。 为什么当初李史鱼向李宝臣建议将陕县的兵力收缩到渑池呢,就是因为渑池距离洛阳更近一些,增援也更方便。 这场战斗说到底,不过是围绕着“围城打援”进行的攻防战罢了。 高仙芝面色阴晴不定,最后才长叹一声说道: “老李,你带几个信得过的兄弟。脱下军服,换上便装,快马回长安打探一下消息。” “脱下军服?” 李嗣业一脸疑惑,不明白高仙芝这是想做什么。 “颜相公还是值得信任的,他说的事情,应该能作数。 可是,万一颜相公也自身难保了,那就……” 高仙芝又叹了口气,他心中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会不会,是控鹤军为了讨赏,在长安郊外驻留不肯开拔。 而朝廷又不愿意给赏赐?” 程千里忽然提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还别说,真不能排除这个可能性。 因为高仙芝麾下很多人,也是对于朝廷不给钱就让他们开拔去打仗这件事,感觉很不爽。 既然他们都觉得不爽,更何况控鹤军呢? 怎么能排除这样的可能性呢? 不得不说,程千里这话说得很在理。 “无论如何,某先回长安看看再说吧。” 李嗣业对高仙芝抱拳行礼道。 感觉到危机深重的,并非只有高仙芝一人而已。如果控鹤军不能跟上来参与战斗的话,那么他们这些人孤军深入是很危险的。 谁也不能把自己的性命寄托于朝廷的“靠谱”之上啊。 然而,正当众人商议,除了派李嗣业去长安看看情况以外,还要如何应对的时候,亲兵忽然禀告,说是有河西故人来访,要求见高仙芝! “河西故人?” 高仙芝一脸懵逼,完全不知道自己在河西认识什么故人。 “带进来吧!” 高仙芝轻轻摆手,摸了摸下巴上的胡须,面色沉静。 不一会,人被带来了,是一个身材粗犷的男人,穿着单薄的布衣,但一看就是丘八体型,极有可能曾经长期从军。 虎口老茧很重,脸上看不出什么喜怒,目光犀利。 “鄙人张光晟,特意来向高将军禀告军情来了。” 张光晟很是洒脱的对着高仙芝抱拳行礼说道。 “竟然是你!” 高仙芝显然不认识什么“河西故人”,但张光晟过去长期在长安担任金吾卫中郎将,这个官职虽然不大,却非常要害,而且也很出名。 高仙芝不可能没听说过此人。 “高将军,现在不是客套的时候。控鹤军已经在长安哗变,并在城中劫掠,四处搜捕宗室子弟。 想要做什么,实在是不好揣测。 鄙人特来传递消息,马上还要去汴州告知方节帅。” 张光晟言简意赅,将他在长安所看到的事情和盘托出,没有一点隐瞒。 在场众人皆大惊失色! 控鹤军,竟然兵变了!这该如何是好? 这不是把他们往死里坑么? “唉!” 高仙芝一屁股坐到军帐内的毛毯上! 脑子里嗡嗡作响。 至于本来已经失踪的张光晟为什么会在长安,控鹤军为什么会兵变这些细节,都来不及去推敲了。 第594章 先入关中者为王 把新纳妾室都送走的宝臣大帅,今夜感觉有些坐立不安。 寂寞的夜,寂寞的人,渴望怀抱里,拥着软媚裙衩。 冰冷的心,冰冷的床,往日之美梦,已经无处安放。 卧房里,李宝臣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将其一饮而尽。 入口全是苦涩,一如自己现在的心情。 李宝臣早就从洛阳皇宫里面搬出来了,把临时住所,安置在了洛阳宫东侧的含嘉仓。 宝臣大帅认为,粮食,粮仓,就是他目前最大的弱点。 所以无奈之下,他只好把住处也搬到粮仓里面,日夜守着,才能确保不会出错。 不得不说,李宝臣这种谨慎的态度,确实起了一些作用。 他还真抓到了企图在含嘉仓放火烧仓的细作,只是那些人自尽了,没查出是谁派遣的。 “继续困守洛阳,也不是个事啊,还是得进军关中才行。” 李宝臣托起下巴沉思,自言自语说道。 在唐代,长安与洛阳天然就是一体的,若是分开,二者则很难发展得好。 长安是洛阳的后援,洛阳是长安的前哨。二者一个在关中,一个在关外,互为表里。 李宝臣做梦都想拿到长安。 咚咚咚! 忽然,房门被人敲响了。 不是亲兵! 如果是亲兵肯定会通报的! 李宝臣悄悄的将挂在墙上的佩剑,紧紧握在手里。然后站起身,慢慢的靠了过去。 “谁啊?” 他走到门后面,低声问道。 “大帅,是我啊,李史鱼!” 门后传来李史鱼的声音。 李宝臣这才松了口气。 玛德三更半夜来访也就罢了,居然还叮嘱不让亲兵来通报。 要不是李史鱼是个文弱书生压根打不过自己,李宝臣都不打算让他进来了。 将房门打开,李宝臣却是看到李史鱼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样,似乎有什么机密的事情要禀告于他。 “进来吧。” 李宝臣将李史鱼引进屋内,示意对方落座,给他倒了一杯酒,这才慢悠悠的问道:“李长史深夜有何要务啊?” “大帅,探子回报,控鹤军在长安兵变了。” 李史鱼凑过来压低声音说道。 “兵变?控鹤军?你确定吗?” 李宝臣霍然起身,惊出一身冷汗! “大帅,莫要紧张,这是好事,好事啊!” 李史鱼连忙示意李宝臣坐下。 后者定了定神,有些难以置信的继续追问道:“控鹤军骁勇善战,居然在长安兵变了?难怪关中的军队迟迟不到。” 李宝臣心中的一系列疑惑,此刻全都迎刃而解。 正因为是控鹤军兵变了,所以关中的军队无暇分身,只有河阳三城以北的济源,遭遇到他们的遇袭。也就是说,只有一路提前出发的偏师在进攻,而这支军队,也不过是暂时还不知道消息而已。 其他的官军,已经可以确定,不会出现在关中以外的地方了。 这让李宝臣不由得松了口气。 “说说看,细说。” 李宝臣沉声说道,瞬间就来了精神。 “那位密探,下官已经将其软禁在一处绝对安全的地方,不会被外人知晓。 至于长安发生的事情,是这样的。” 李史鱼将密探汇报给他的所见所闻,全都告知了李宝臣。 包括控鹤军为什么会兵变,以及在长安兵变后又发生了什么事等等。 除了不清楚李琩是不是依旧存活以外,其他的事情,基本上跟颜真卿他们知道的差不多。 李史鱼可谓是和盘托出,事无巨细。 不说十全十美吧,但这些消息,也足够让李宝臣作出判断了。 “好啊,太好了!哈哈哈哈哈!” 李宝臣开怀大笑,自开战以来的阴霾一扫而空! 什么三路包夹,什么精兵名将! 还不是敌不过天命二字! 李宝臣笃信,他,就是上天眷顾之人!可以战无不胜! “好,明日便点齐兵马,把方清那厮给剁了!” 李宝臣猛拍桌案,却发现李史鱼正一脸疑惑的看着自己,于是有些心虚的询问道:“李长史是觉得有什么不妥么?” 何止是不妥,简直是脑子有病啊! 李史鱼差点破口大骂。 他要是提前知道李宝臣第一想法是这样,早就提桶跑路了! “大帅,先入关中者为王啊。 秦末便有刘邦先入关中,夺得先机。您跟那方清较劲,输了前功尽弃,赢了浪费良机,到底图个什么好处呢? 入关中,则可以挟天子以令诸侯,以扫平各路不服。 五年十年之后再看,今日便是在奠定王霸之基。 此刻关中无主,就等着您来取。若是跟方清和他的银枪效节军,去拼个你死我活,难道大帅就这么笃定,其他人不会进关中么? 那么多的宗室亲王,只要有人控制住了局势,大帅再出兵可就晚了! 他们打出潼关虽然不可能,但守住关中却不难。 到时候的局面,又跟今日大同小异。大帅又何苦要意气用事呢?” 李史鱼走上前来,拉着李宝臣的袖口苦苦劝说道。 “哎呀!本帅险些误了大事啊!” 李宝臣一拍脑门,恍然大悟。李史鱼刚刚可谓是一语点醒梦中人。 方重勇无非是个地方军阀,跟他较劲有个屁用,赶紧的去关中,把李琬这面旗帜竖起来,把掉地上的神器捡起来啊! 李宝臣这个人对“怎么打仗”十分精通,然而一旦涉及到“该打谁”“先打谁后打谁”“该怎么行动”之类的战略问题,他的脑子就有点不太够用了。 很显然,李史鱼在战略上的认知,比宝臣大帅要强不少。 “那,明日就开拔进关中?” 李宝臣有些不确定的询问道。 刚刚听了李史鱼一席话,他也是搞明白了,确实没有必要跟方重勇这瘪三,在荥阳以西打无聊的攻防战。 直接拿下关中,才是最优先事项。 不过似乎还有个问题。 “万一,本帅是说万一我们进军长安的时候,方清带兵尾随偷袭怎么办?” 李宝臣说出了内心的担忧。 人无伤虎意,虎有伤人心。到时候他是不想跟方重勇纠缠了,但若是对方死死咬住不放,那该如何是好? 这也是个很现实的问题。 “大帅这话算是说对了,我们现在不仅不能挑衅方清,反倒是要派人过去讲和。 只要能进关中的同时保有洛阳,这盘棋就活了。” 李史鱼慢悠悠的说道,似乎并不为此担心。 结果李宝臣一脸愁容,他有些不甘心的摸了摸脑袋,满脸无奈的叹息问道:“我们还得去找方清讲和啊?本帅可丢不起这个人。” 李宝臣很不甘心,现在他不去打方重勇就算客气了,居然还要跟对方约定停战! 当初对方可是狠狠欺骗过他的! 简直岂有此理。 李宝臣一想起那件事就感觉羞怒难当。 “大帅,跟关中比起来,跟长安比起来,方清就算以前捅过您一刀,现在也不得不忍着。 待关中安定后,不过一两年时间休养生息而已,十万大军便可以杀出潼关。 到时候您想怎么报仇都行,又何必急于一时呢?” 李史鱼苦苦劝说,几乎是要给李宝臣跪下了。 每个人的一生,常常都会有很多所谓的“机遇”。有的人可以抓住,有的人则是抓不住。 现在一个天赐良机掉到李宝臣面前了,他若是抓不住,绝对不需要一年时间,就必定会败亡! 这便是人们常说的“天予不取,必遭其咎”,也可以说是“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这种时候,还有什么是不能忍的呢? 看到李宝臣不说话,李史鱼这才跪在他面前继续劝说道: “大帅,下官替您跑一趟宣武军在荥阳西面的大营。 只要能说服方清按兵不动,那么大帅入主关中,几乎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控鹤军冢中枯骨而已,挡不住大帅的! 大帅,现在关中人乃至长安人,他们都盼着有人能稳定混乱的局势。 您只要带兵去了,您就是掌控神器的人,沿途绝对不会有人负隅顽抗的! 大帅,到时候您就是人心之所向啊!打出李琬的旗号,一定可以成功的!” 李史鱼跪在地上直磕头,生怕李宝臣又临时改变主意。 如果是刘邦项羽这种人物,听到控鹤军哗变,关中无主的消息,根本不需要别人提醒,他们自己就能专断独行了。 可是宝臣大帅只是个普通人,他的技能点都点在了排兵布阵上面,摆脱不了普通人庸俗而犹疑的一面。 他不喜欢滥杀,却也缺乏魄力。 一遇到生死抉择,宝臣大帅要么就是意气用事,比如说刚才第一反应就是想把方重勇给锤了。要么就是犹豫不决,对于要不要跟以后铁定要翻脸的人暂时和解,拿不定主意。 “唉,不必如此,不必如此。快起来,本帅依你便是。” 李宝臣连忙将李史鱼扶了起来,替对方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那就麻烦你跑一趟了。” 李宝臣终究还是被李史鱼说服了。 该怎么说呢,宝臣大帅这个人的意志很不坚定,耳根子软。像李史鱼这样忠心耿耿的人在他身边,李宝臣把话听进去了,政务军务就能正常运转,不会出大事。 但若是有人只捡好听的说,宝臣大帅最后还信了,那就不知道会发生什么鸟事了。 …… “全军止步,停下来暂歇一个时辰!” 传令兵骑着马,沿着行军的队伍一路跑一路喊。马儿踏在雪地上,留下一个又一个又深又小的脚印。 栎阳县外,高仙芝的部曲正在停下来歇息。为了避免与控鹤军发生不必要的冲突,他们没有直接去长安,而是向北绕了一点路。 “等会派些人,去栎阳县县城内,把那边府库里的粮食搬空。府库里找不到粮食,就去搬当地大户的。” 高仙芝对程千里下令道,面色严肃,语气中带着不可置疑。 至于这些会不会违反规定什么的,完全不在高仙芝的考量之中。连朝廷都没了,国法家规也就变成了一纸空文。 只搬府库,府库不够大户来凑,不去普通人家里抢食,就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长安距离安西何止两千里,若是在长安不劫掠,大军是无法走回老家的,半路他们就得饿死。 正在这时,一个亲兵急急忙忙的走到高仙芝身边,压低声音禀告道:“大帅,颜真卿颜相公来了,就在队伍后面,现在朝这边来了。” 颜真卿? 高仙芝一愣,没弄明白怎么回事。 他来是为了什么呢? 高仙芝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 不一会,风尘仆仆,颜真卿被亲兵带到他面前。此刻这位大唐右相,看上去很没精神,甚至连眼圈都是黑的。 显然,这一路追赶,让他这个年过五旬的老人身心俱疲。 “不知道颜相公在此,所谓何事呢?” 高仙芝揣着明白装糊涂问道。 “高将军,就不必绕圈子了吧,本相已经去过一趟潼关了。” 颜真卿面无表情的说道。 高仙芝也收起脸上的笑容,露出一副玩世不恭的痞态反问道: “所以说到底,颜相公来此是想做什么呢?” “唉,本相希望你们不要回西域,你们若是走了,李宝臣就要进关中了。” 颜真卿无奈叹息道。 听到这话,高仙芝并没有感觉愤怒,只是觉得非常好笑。 这些朝廷中枢的大官们,对他们从来都是只讲义务,不讲权利的。 听朝廷之命是理所应当; 拖欠军饷是时局所限; 迎战强敌职责所在。 反正,这些人总有话说,但你能指责他们吗? 好像也不能,颜真卿会说,我们颜氏一族全家能上的都上了,你们还有什么怨言。 “颜相公,将士们自安西北庭出征以来,已经有几年了。现在他们也不知家中如何,军中上下,归心似箭。 至于朝廷的军务,自然是能者多劳。您找其他人便是,反正我们是使不上气力了。” 高仙芝婉言推拒说道,一点都不给颜真卿面子。 “长安丧乱,天子驾崩,本相也是实在没办法了。 如今唯有你部南下荆襄,拥戴颖王入关中,才能挽救危局! 高将军,请受颜某一拜!” 颜真卿直接要给高仙芝跪下,却是被对方死死拉住,膝盖始终无法碰到地面。 “颜相公,是您要受高某一拜才是啊!求您放过我们这些边军将士吧!” 高仙芝扯着颜真卿的双臂,嚎啕大哭起来。 他一边大哭,一边指着身旁的某个亲兵说道:“他,老家龟兹镇,家中婆娘还身怀六甲的时候,就随高某出征了么。如今孩子估计都能下地跑路了,却连是男是女也不知。” 随后高仙芝又指向身边另外一个人说道:“他,兄弟三人一起出征,其中两人死于汧源,家中还有老母要供养!” 高仙芝又指向身后一个正在闷头吃胡饼的火长说道: “他,胸前十多道伤口,鬼门关前转过好几次。每次我们都以为他必死无疑了,结果伤好了以后,依旧是活蹦乱跳的,继续从军。 这么多人,谁家没点事情,谁身上又没有受过伤,谁的日子过得容易了? 现在,高某终于可以带他们回乡休养生息,供养父母子女了,颜相公又何苦推他们去送死呢? 颖王是谁,其人如何,我们既没有见过,也不知道,更是对他不上心。 颜相公要为国操劳,请自便。我们这些不通文墨的丘八,就不陪着您闹腾了。 李怀光欠大唐一个交代,我们可不欠!” 说完,高仙芝转身便走,没有继续跟颜真卿说话的兴趣了。 后者在原地站了好久,既不说话,也不迈步,就好像是被人施加了定身法一般。 “唉!” 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颜真卿缓缓转身,然后他翻身上马,调转马头,朝着南面疾驰而去。 人心有没有散,他不知道,也没有机会去问。 但军心已经散了,还是无可挽回的那种散了! 西域的将士们不是想投靠什么人,也不涉及什么忠诚和背叛。 他们只是单纯的不想打,不想再为大唐流干最后一滴血了! 他们有错吗? 颜真卿认为是没有的,错的只是这个世道罢了。 可是今后,该怎么办才好? 骑在马上,颜真卿陷入了沉思之中。 颖王李璬,就能扛得起复兴大唐的旗帜么? 永王李璘,真的难逃方重勇的掌控么? 其他亲王,谁还有实力站出来力挽狂澜? 颜真卿在心中反复的权衡利弊,一时间,竟然也不知道哪个人才是“天命之主”。 他,彻底迷茫了。 第592章 梦里什么都有 接下来去哪里? 高仙芝心中没有主意,但是张光晟却已经打定了主意。 “高将军,您曾经也是方节帅的部下,何不带兵去汴州? 现在返回长安,无异于是自寻死路啊!” 张光晟苦苦劝说道。 他这么说,当然是有自己的私心。 如果只是为了逃命,恐怕几个月前,他就已经在汴州了。但是,张光晟觉得自己骤然去汴州,身边又没有亲信,这样投靠方重勇,岂不是一切都要从零开始? 张光晟不甘心当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弟,他要带一份投名状回去。 于是张光晟蛰伏长安数月等待机会,却又一直没有等到好机会,直到控鹤军在长安兵变为止! 张光晟这才想到,若是游说高仙芝部,一起去汴州,绝对是大功一件。 这样的话,方重勇就算嘴上什么也不说,心里一定会记得自己的好。 到时候,路不就走宽了么? 不过张光晟的想法虽然好,但高仙芝等人却明显还有其他的顾虑。 “多谢张壮士前来提醒,我等安西将士都欠你一个人情。只是投汴州之事,并非高某一人之事,也非这军帐内众将之事。 这一时半会,高某没法决定,只能对张壮士说句抱歉了。” 高仙芝虽然没说到底想怎么办,但是拒绝张光晟之意已经很明确了。他们又怎么可能被对方这么一顿忽悠,就贸然投汴州而去呢? “如此,那张某这便告辞了。” 张光晟对着高仙芝及军帐内众将深深一拜,转身便走,没有丝毫犹豫。 既然游说不了高仙芝等人,那么提前去给方重勇报个信吧。 张光晟长叹一声,离开高仙芝的大营,翻身上马,孤身而去。 等他离开之后,高仙芝这才环顾众将询问道:“张光晟之言,你们以为如何?” 去汴州? 众将面面相觑,有点意动,也有点疲倦。 军中大部分人离开安西北庭的老家已经很久了,家眷也都在那边,不知家中如何,将士们思乡心切。 但从现实的角度看,安西北庭的兵马,至少是将领,绝对不能完全脱离于中原。 时间长了,他们就会被当成“外国人”了,这是很现实的问题。 安西北庭也好,河西也罢,都不能完全跟中原脱离关系,否则就会在很短的时间内衰败下去。 这些地方都是因为贸易而兴,同样也会因为大唐的衰败,而跟着衰败。大唐的兴衰,与他们息息相关。 “将士们归心似箭,既然内有控鹤军在长安叛乱不止,外有李宝臣在洛阳虎视眈眈。 咱们这支从安西北庭而来,已经死伤无数,身心疲惫的孤军,难道要加入宣武军,继续为了争权夺利而争斗不止么?” 李嗣业反问道。 众人默然,没有谁开口说话。方重勇是他们的老上级不假,当年也曾带着他们在西域纵横捭阖。 但是,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当年大唐如日中天,他们忠诚的是大唐,是为了大唐而战,为了保障西域的丝绸之路而战,而非是为了方重勇本人而战! 现在天下分崩离析,虽然很多权贵嘴上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大声疾呼什么,然而他们正在做或者将要做的事情,明眼人一看便知道。 “老李说得对,将士们都累了,想家了。不能拖着他们加入到无谓的战斗之中。” 高仙芝微微点头说道,比较赞同李嗣业的话。 “不如这样吧,愿意建功立业的,这次便留在汴州。想家的,随本将军回到安西,如何? 军中招募的新兵,都是关中本地人,不会随我们去西域。” “如此甚好,那李某带着这些人留下来。” 李嗣业沉声说道,这话倒是让军帐内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因为他之前那番话,明摆着是想回安西的,没想到最后居然表态要留下来。 似乎察觉到众人不太理解他的选择,李嗣业解释道:“安西北庭,周边强敌环伺并不安稳。将来会发生什么事情,我也说不太清楚。李某留在中原,多少有些念想,还记得安西北庭。若是李某都不在中原了,将来诸位在西域有难,谁还肯带兵去救援?” 李嗣业说了个很现实的问题,如果大家都回去了,那么对于这些中原势力来说,就等同于是“外国人”了。 假定,吐蕃将来攻略西域。他们向谁求援,谁又愿意救助他们呢? 李嗣业不想留下,但是他不留下又不行! 西域四周强敌环伺,大唐如今已经国力衰微,肯定会有饿狼要扑上来的。 高仙芝他们现在回安西北庭确实是舒服了,可将来遇到危险,又要从哪里去找援兵呢? 李嗣业觉得自己留在中原,这边就有人替高仙芝他们说话了。出了事,他总可以站出来劝说一下上位者出兵救援。 有备而无患,这种事情谁说得准呢?这难道不比大家一起回西域要强么? “你们觉得如何?” 高仙芝环顾众将询问道。 “如此甚好。” 程千里点点头说道。 中原与西域的联系不能断,要不然,他们回去以后也不安稳。 其实众人心中都想到,却始终没说的是:如今的情况,凉州也好,安西北庭也罢,已经实质性的独立于大唐,不再缴纳税赋,不再提供兵员和军队,不再接受唐庭的官员指派。 高仙芝他们回西域后,就只有李光弼所率领的唯一一支河西兵马,还在中原地区。 他们这些人未来的路,一定比此刻所能预料的,更加黑暗,也更加残酷。 “粮草不多,某这便去军中传达,然后分兵。 安西北庭兵此后向西开拔,剩下的人,跟李某继续向东,昼伏夜出进入汴州。” 李嗣业对军帐内众将说道,这种行为,在某种程度上说,算是“断后”。 他的大无畏牺牲精神,确实令人佩服,但是军帐内却无一人要求跟他同去汴州。这几年来的征战,几乎是一无所获。而且关中朝廷还破事不断,大家都累了,不想再做无谓的牺牲了。 然而,当李嗣业拿着高仙芝的军令,去军中传令时,那些入伍不久,在关中本地招募的新士卒彻底不干了! 他们压根就不想去汴州! 这些人很多都是同乡,彼此串联消息后,拿着兵戈要去找高仙芝理论。而那些西域老卒,则是没费什么力气,就解除了这些哗变士兵的武装。 无奈之下,高仙芝只得站出来对这些人喊话。愿意留在军中的,跟着李嗣业一起去汴州,不愿意留下的,脱下军服,留下兵戈,可自行离去。 令高仙芝万万没想到的是,那些新兵竟然一点面子都不给他,直接有一大半要走! 愿意跟李嗣业去汴州的,居然连十分之一都没有。 老实说,就算安西老卒里面愿意跟李嗣业走的人,也不止这个数! 说到底,还是他们这些将领太过想当然,考虑问题的时候,都是把基层士兵当做货物一般,从来不在乎那些人怎么想的。 无奈之下,李嗣业从那些愿意跟自己去“建功立业”的新兵之中精选了五十人,配了五十匹马,离开军营向东而去。 而高仙芝则是带着其他人,返回了潼关。他带着安西北庭军的老部曲走了,留下一个叫马璘的将领,带着剩下的人守潼关。此人也是关中本地人,对于高仙芝来说,马璘愿意接手这个烂摊子,再好不过了。 …… 轵关陉素有太行八陉之第一陉之称。 这条路的起点,在侯马南峨嵋岭和紫金山相交处的铁刹关,距离蒲州不远。向东南方向从王屋山与中条山之间的垣曲盆地穿过,终点在河内的济源城,位于河内。 从地理条件便能很明显看出,这条路行军危险性极大,而且道路狭窄崎岖。 但它却有一个最明显的好处,就是近! 千不好万不好,都抵不过一个“近”字。 这是蒲州到河阳三城,近乎于直线距离的道路,也是两地之间最近的一条路,没有之一。 而且这条路,是春秋时期便已经成型。千百年来,路线十分成熟稳定。地质灾害也少。 经过一番长途跋涉,李光弼带着一万河西兵马,抵达了轵关道的出口济源城。这里只有李宝臣麾下的一千老弱镇守。 花费了不到一个时辰,李光弼命人拿下此地,十分轻松。 并且打听出了前方的敌军兵力部署。 安守忠领兵一万,分别屯扎于河阳三城,以为前锋,具体分布不明。 而北面的济源城,只不过是作为预警的前哨而已,这座城的府库内几乎是要什么没什么。 此外,李宝臣还在洛阳留有数万兵马以为后援。 简单说就是,宝臣大帅严阵以待,防守密不透风,完全没给李光弼一点机会。 一时间,李光弼亦是感觉目前的战况有些棘手。 这天,他站在济源城的城楼上眺望远方的北中城,视野尽头,只能看到一个很小的黑点。 心情变得烦躁起来。 “控鹤军现在在哪里?” 李光弼询问身边的郝廷玉道。 按照计划,高仙芝统帅的潼关兵马,会和控鹤军交替掩护,在黄河南岸围城打援。 要是照正常进度,他们也该打到洛阳城下了。 所以按照正常的情况来说,河阳三城的兵马应该会收缩到一处,让出北中城,便于洛阳的兵马增援。 而官军会多点进攻,顺带打援。 李宝臣要分出三路兵马作战,兵力无形中被摊薄了,可谓处处都是破绽。 按道理,应该可以侦查到敌军在频繁调动才对。 但好像,目前李宝臣……还挺坐得住? 李光弼心中直犯嘀咕的,战况跟自己预想的差太远了。 南岸的官军现在早就应该掀起攻势狂潮了呀? “大帅,现在这情况,是不是有点不对劲啊?” 郝廷玉小声问道,并未回答李光弼的问题。 他们派出斥候,沿着黄河两岸都侦查了一番,结果让李光弼大吃一惊! 压根就没有看到什么官军,倒是发现汴州的宣武军,在荥阳以西建了一座规模巨大的营寨,防守森严。 而高仙芝也好,李怀光也好,他们的部曲,连个鬼影子都没瞧见。 “按照脚程,我们应该是最慢的一支兵马,为何我们都拿下济源了,却不见河对岸的两支兵马? 我们只是一支偏师呀。” 李光弼自言自语道,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们的粮道不好维持,所以计划是迅速打通河阳三城,然后通过南岸的粮道,缓解一下自身缺粮的困境。 但现在看来,他们居然变成了一支“孤军”! 而且目前剩下的粮草,已经不足以支撑他们返回蒲州了! “大帅,颜侍郎来了!说是有要事相告!” 一名亲兵在李光弼身后禀告道。 颜侍郎? 李光弼回味半天,才想起来,所谓的“颜侍郎”,那是颜真卿的族兄,兵部侍郎颜杲卿! “本帅这便去,你也一起吧。” 李光弼对郝廷玉吩咐了一声,二人匆匆忙忙来到济源县的县衙,就看到身上穿着单薄布衣,一身落魄如同乞丐般的颜杲卿! 要不是见过颜杲卿,李光弼都怀疑此人是假冒的。 “怕节外生枝,故而乔装改扮。” 不等李光弼发问,颜杲卿便面色尴尬的摆了摆手说道。 “颜侍郎有话请直说,这里是县衙,却也是军营。” 李光弼直言不讳说道,面色严肃看着颜杲卿。 “控鹤军反了,天子死于乱军之中,长安沦陷一片混乱,大概就是这些事情吧。” 颜杲卿长叹不止,一边说一边摇头。 “你这不是坑我们吗?” 郝廷玉上前一把揪住颜杲卿的衣领,见李光弼面不改色盯着自己,这才缓缓松开手。 “控鹤军成叛军了,高仙芝的兵马,大概也不会来洛阳了,所以我们现在成孤军了,对么?” 李光弼沉声问道。 如果是这样,那么之前观察到的种种不合理现象,就完全说得通了。 颜杲卿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大概也没必要去说了。 “那么,现在只有汴州这一条活路可以走,只不过,也不是那么好走的。” 李光弼指了指放在桌案上的地图,对郝廷玉说道:“我们要一路向东前往河阴县地域,在此渡过黄河。谁能保证,李宝臣不会带兵追击我们?” 颜杲卿无言以对,李光弼对于战局的敏锐,远胜于他。根本就不用颜杲卿开口,李光弼就直接问“怎么才能去汴州”。 而不是该不该去汴州,或者该去哪里这样的废话。 其实,在李光弼看来,这附近除了汴州外,四周都是绝地,哪里还有其他活路可以走啊! 李怀光这个坑货真踏马该死! 李光弼在心中大骂此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大帅,没有人接应,我们必定会被李宝臣围而歼之。末将建议派人跟方节帅联系,让他出兵接应我们渡河。” 郝廷玉对李光弼抱拳行礼道,完全将颜杲卿当成了一个透明人。 当带兵的武将们听到了控鹤军哗变,长安沦陷,天子殒命的消息后,他们自己就作出判定了,压根轮不到颜杲卿这个兵部侍郎对他们说三道四,指手画脚。 更别说听从安排和指挥了。 这世道变了啊,再也回不去了。 颜杲卿看着面不改色给部将下达种种军令,把自己晾在一旁的李光弼,心中忍不住幽然一叹。 属于武将们的时代,终究还是来临了。 第593章 我要把精力用在军事上 “终于到了。” 颜真卿翻身下马,看着眼前高大的潼关城墙,脑子一阵阵眩晕。 他已经不年轻了,骑马奔驰百里,让他的腰都快散架。但是情况危急,他不得不拼尽全力。 这是他作为宰相的责任。 大唐,不能在他手里倒下,无论局面多么困难,都要去争取最后一丝希望。 “某是右相颜真卿,还请带我去见潼关防御使高仙芝!” 颜真卿气喘吁吁的,对潼关城楼上值守的士卒喊话道。 很快,上面放下来一个吊篮,将颜真卿吊了上去。 颜真卿被人领到城楼的签押房,不一会,进来一个没见过的中年将领。 他一见颜真卿,就对其抱拳行礼道:“颜相公,下官马璘,现在代理潼关军务。长安那边情况如何?听说控鹤军哗变,圣人没有和您在一起么?” 啊?他们居然知道了? 颜真卿大惊失色,面前之人居然已经知道长安失陷的事情,他是怎么知道的? 颜真卿不能理解,因为他并没有派人来潼关通知此事。 于是他如实回答道:“这件事……一言难尽。但是控鹤军确实哗变了,长安也确实失陷了。天子崩于乱军之中,本相,本相无能,唉!无能啊!” 颜真卿一个劲的扼腕叹息,几乎到了老泪纵横的程度。 一旁的马璘面无表情,不但无法出言安慰颜真卿,甚至不知道该不该将高仙芝他们的决定,告知对方。 “高节帅人呢,本相有话想跟他说一下,他们已经出征了吗?” 颜真卿用袖口擦了擦自己脸上的泪痕,一脸正色对马璘说道。 “他们……” 马璘欲言又止,真的很不忍心,让这位为大唐操碎了心的宰相难过。但纸包不住火,这些事情颜真卿迟早还是会知道的,所以此刻马璘心中很是纠结。 “如何了?” 颜真卿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们今天一大早便离开潼关,前往西域了,您在路上没有遇到他们么?” 马璘轻叹一声说道,他也很无奈,高仙芝就是这样,很是随意的把潼关防御使的腰牌和鱼符,让给自己了。 然后啥也没说!也没有任何所谓的“官方手续”。 毕竟,长安都沦陷了,这官位虽然还不能说是个屁,但也跟屁差不多了。 “走了?他们如何要回西域?” 颜真卿大吃一惊! 高仙芝他们居然已经走了? 他们怎么能就这样丢下朝廷不管,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回西域呢! 颜真卿听到了最不希望听到的消息。 马璘将张光晟的事情,跟对方说了一下,又把高仙芝等人商议的结果,以及军中将士的意见也说了一遍。 本来高仙芝是安排剩下这些人去汴州的,但是他们都是关中本地人,所以不肯去汴州。 只有李嗣业带着五十骑去了。 将来,李嗣业会在汴州建一个类似于“驻京办”之类的机构,与西域保持联系。当然了,除了保持基本的联络外,也不排除会安排相关的贸易。 “颜相公,下官有些话不说不行。高将军他们,曾经在安西北庭很多年,麾下将士们,也都是那边的人。如今朝廷这副光景,他们不走,留在关中作甚?也请您体谅一下将士们的苦衷。” 马璘对颜真卿摊开双手,表示自己也无可奈何。当时他甚至说不出挽留的话。 马璘是关中本地人,他当然愿意留在关中,可是那些来自安西北庭的将士,他们的家乡距关中相隔数千里。马璘有什么资格去劝说别人留下来? 那些安西北庭的兵马,离家多年,转战多地,这几年却连毛都没有捞到一根,甚至还不如留在安西北庭当地种田呢! 这些人没有放手劫掠关中,已经是很有武德了。 “本相还想带他们去荆襄,支持颖王殿下入关中主持大局,没想到……高仙芝竟然已经走了。” 颜真卿摇摇头,随即站起身对马璘说道:“本相这便去将他们追回来!” “颜相公,你是追不回来的。” 马璘连忙拉住颜真卿的袖口,不让他走。 高仙芝他们既然已经走了,就不可能再回头了! “不试试怎么知道!国家危亡之际,总要有人站出来的。 本相不去追,还有谁愿意去追呢?” 颜真卿正气凛然说道,随即推开签押房的门,就要下城楼。 他对着马璘抱拳行礼说道:“马将军,本相先去找高仙芝他们,你先守好潼关。” “请颜相公放心,下官一定不负嘱托。” 马璘也是对着颜真卿抱拳行礼。 颜真卿还是去追高仙芝的安西北庭军了,孤身而去,身边没有一个随从。 马璘在潼关城楼上看着颜真卿的背影,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 很多事情,明知道做下去根本不会有任何意义,但却依旧有人不肯放弃,去做这些劳而无功的事情。 或许,做这件事本身,就是全部的意义吧。能不能成功,反而不重要了。 …… “节帅,您还真是狠心啊。那么个娇滴滴的小娘来军营找您,您二话不说就让刘晏送回去了? 要末将说的话,就算留在帅帐内也是无所谓的嘛。” 方重勇正带着十几个骑兵向东十多里侦查敌情,何昌期就在身边像个苍蝇一样,唠叨个没完没了的。 或许,他是在用这样的方式来宣泄心中的不安。 “要是本帅在营帐里抱着个小娘子玩乐,将士们看到了会怎么想? 谁还敢相信本帅的命令是深思熟虑后才作出的? 他们会不会效仿本帅,去周边村落去找女人? 你懂个屁!” 方重勇没好气的怼了何昌期一句。 李怡上次来军营里看方重勇,本以为会得到紧密的拥抱,缠绵的热吻,以及一系列甜言蜜语的哄骗。 但是方重勇连大营都没让她进来,就直接拜托刘晏带她回去了。 别说是又抱又亲了,就连碰都没有碰一下。 老实说,非常煞风景,好歹入大营吃个饭再走嘛,未免有些绝情了。 不过方重勇的“绝情”也是有收获的。 银枪孝节军中上下,都看到了方重勇治军森严不讲情面。 连新纳的漂亮小妾都没给好脸,不许她进军营。 于是一个个都不敢有任何懈怠,对于下达的军令都是不打折扣的完成。 何昌期自讨没趣,讪讪不敢多言。 “奇怪啊,李宝臣居然还不出击,关中的兵马也没动静,他到底是图个什么呢?” 方重勇忽然勒住马儿的缰绳停了下来,自言自语说道。 他们所在的位置,西边视野之中有座桥,名叫“孝义桥”,桥的西侧,便是偃师县地界了。偃师县西边就挨着洛阳。 一路走来,方重勇发现宝臣大帅清空了沿途所有的城池、乡村,执行了坚定的坚壁清野政策。制造了一片很大的“无人区”,甚至把民房都给拆了,木板都带走了! 这只能说明一点,那便是宝臣大帅,压根就没有将自己当做“优势方”来看待,他是准备打防守反击的! 所以这与目前的战场情况,非常不符。关中来的军队,居然连影子都没看到,这太不正常了。 “节帅,不能再往前侦查了。要不然敌军追来,我们不方便撤退。” 何昌期策马上前,拦住队伍的去路。 孝义桥是这里唯一的通道,万一有人在附近山丘处埋伏,等方重勇他们过去以后,封锁孝义桥。 则整个侦查队伍所面临的处境将会非常危险,而且也不值得这么冒险。 以后派个斥候到西边看看就是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本帅觉得很奇怪。 李宝臣根本不往东面放斥候,这也就是我们一路也没碰见什么敌军的原因。 按理说,应该是关中的兵马出来了,正在与李宝臣的人马交战才对。 关中那边也该和我们联络才对。” 方重勇举起马鞭,指着西边说道:“但目前太安静了,西边若是有什么风吹草动,怎么可能没有人往东逃难?” 这下何昌期也没话说了。 无论怎么说,目前的战况都有些奇怪。大营内察觉到这一点的将领,不是一个两个,基本上都是共识了。 只不过还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节帅,桥对面那棵树后面好像有人匿藏,待末将将其抓过来,带回大营后审问一下再说。” 何昌期忽然凑到方重勇身边,小声嘀咕了一句。 “你小心些,带两个弟兄走过去不要骑马,这样不会太扎眼。” 方重勇微微点头吩咐道,不得不说,何老虎的战场直觉还是很敏锐的。 何昌期带着两个银枪孝节军的锐卒,翻身下马。一边互相推搡着,骂骂咧咧的说要找个地方尿尿,看谁滋水滋得更远,一边悄咪咪的摸向那棵树。 树后面的并没有什么动静。 当何昌期他们离那棵树已经很近的时候,三人突然发力,扑向树后面躲着的那个人! “诶!” 两边扭打在一起,看清对方的相貌后,都不由得都大喊了一声。 不一会,那人被带了过来,并没有被绑着,一旁的何昌期还对那人指指点点的。 “你怎么……跑树后面躲着了?” 方重勇看着混得跟乞丐一般的张光晟,一脸疑惑问道。 此刻对方身上的槽点实在是太多了,多到不知道要从哪里说起才好。 “大哥,出大事了。控鹤军在长安兵变,我特意来通知你,结果在来的路上遇到高仙芝的兵马。他们问起来,我就把消息告诉高仙芝他们了。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还是回大营再细说吧。” 张光晟一脸急切说道。 这个消息实在是太过于骇人了,一旁的何昌期等人被震惊得话都说不出来。 “何老虎,给他一匹马,咱们现在就回荥阳大营!” 方重勇大手一挥,沉声说道。 此刻他脸上布满寒霜,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在下令。 踏马的,被坑了! 怪不得关中那边没有军队前来攻打李宝臣,原来是连长安都沦陷了! 一行人回到离此地不远的自家大营,方重勇刚刚进入帅帐,就把军中各路将领,以及负责出谋划策的严庄、李筌、岑参等人,全部叫来开会,商议大事。 “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看到麾下文人与武将已经全部到齐,方重勇目光灼灼看着张光晟询问道。 他平日里是相当注重军事民主的,无论是不是独断专行,都会将麾下主将召集起来商议大事,起码走个过场。 所以麾下部曲凝聚力很强,行军作战时参与感也很强,从来不担心自己被卖。 “是这样的,控鹤军因为讨饷的原因,在城外驻留不去。然后大概是跟朝廷没有谈拢条件,就直接兵变了。” 张光晟接着把自己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甚至可以说是事无巨细的跟众人都说了一遍。 混乱的长安,疯狂的百姓,倒霉的世家大户,近乎于遭遇灭顶之灾的宗室王孙。那副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画面犹在眼前。 张光晟以他的视角,描述了一些颜真卿这样的宰相所看不到的东西。 控鹤军也就八千人,还不谈他们需要守在重要的场地,看管人质,防备突袭什么的。 那么大一个长安,一百零八个坊,按最保守的估计,固定人口也超过五十万了,还不算流动人口。 控鹤军就这么点人,他们抢又能抢多少,拿又能拿多少呢? 真正造成巨大损失的,并不是控鹤军的抢劫。而是长安城内失去秩序以后,饥饿的长安百姓已经变成乱民,哪里粮食多就抢哪里,甚至还有主动给控鹤军带路的。 连带的一些血腥不可描述之事,肯定是不会少的。 所以别说长安那边现在不可能派援兵过来,就算再给颜真卿三个月,就算李宝臣变成石像一动不动三个月,也不会有任何来自关中的军队出潼关了! 局面,就是这么严峻。 张光晟一番话,将在场众将都给吓傻了。现在控鹤军不来了,高仙芝的部曲……大概率也不会来了。李光弼如何,还暂时不清楚。 李宝臣若是掉头过来荥阳这边,要跟方重勇决一死战。 那估计到时候还真是一场苦战啊! 砰! 看到众人都在交头接耳,方重勇猛的拍了一下桌案。 “天塌下来了吗? 天塌下来,有本帅顶着,你们怕什么? 一个个在这被吓得跟个老鼠似的。 李宝臣来了又怎么样,他想撒泼,问过老子的刀没有!” 方重勇环顾众将大骂道。 无人应答,因为刚刚确实挺丢人的。 他们都是被李宝臣麾下雄厚的兵力,以及要独自面对这么多精兵给吓到了。 这回跟上次在河北的情况不同,基本上没有腾挪闪转的空间了。 要么拔刀要么跪下,不可能有第三种应对方式,汴州就在身后,跑是跑不掉的。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你们都散了吧,今天回去都想想对策。有什么想说的,独自来本帅这里献策就行了。 只要不是撤兵,随便你们说什么都行!本帅不计较!” 方重勇大手一挥,示意众将都散去,却独自留下了严庄与李筌二人。 “你们觉得如何?” 方重勇沉声问道。刚刚那副轻松的姿态都是他装出来的,稳定士气而已。 “节帅,下官以为,过些时日可以开庆功宴了。” 严庄脸上露出诡异的神色,嘿嘿笑道。 “庆功?这是为何?” 方重勇疑惑问道,也不知道是真的不明白,还是故意在装。 严庄一字一句的说道:“先入关中者为王。如果说之前李宝臣还有可能突袭我们的话,那现在只怕他的眼睛都已经死死盯住长安,挪都挪不开了!哪里顾得上我们这样无足轻重之人啊。” “是啊节帅,李宝臣手中有李琬。进入关中,赶走屯扎在长安的控鹤军,他就可以挟天子以令诸侯了。 控鹤军丧尽人心,肯定不是李宝臣的对手,绝对守不住长安的。 孰轻孰重,就算李宝臣心里没数,他身边总有聪慧之人。 李宝臣带着大军来跟我们拼个你死我活,他又能得到什么呢? 一旦关中的局面稳固下来,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便稍纵即逝了。 所以下官估计李宝臣不但不会来袭击我们,反倒很有可能派人来跟节帅讲和,让我们不要与他缠斗,两败俱伤。” 李筌摸着下巴上的胡须说道。 李宝臣居然会派人来跟方重勇讲和,这是多么荒谬的事情。 但听完李筌的分析之后,方重勇又觉得宝臣大帅这么选择,似乎并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第594章 先入关中者为王 把新纳妾室都送走的宝臣大帅,今夜感觉有些坐立不安。 寂寞的夜,寂寞的人,渴望怀抱里,拥着软媚裙衩。 冰冷的心,冰冷的床,往日之美梦,已经无处安放。 卧房里,李宝臣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将其一饮而尽。 入口全是苦涩,一如自己现在的心情。 李宝臣早就从洛阳皇宫里面搬出来了,把临时住所,安置在了洛阳宫东侧的含嘉仓。 宝臣大帅认为,粮食,粮仓,就是他目前最大的弱点。 所以无奈之下,他只好把住处也搬到粮仓里面,日夜守着,才能确保不会出错。 不得不说,李宝臣这种谨慎的态度,确实起了一些作用。 他还真抓到了企图在含嘉仓放火烧仓的细作,只是那些人自尽了,没查出是谁派遣的。 “继续困守洛阳,也不是个事啊,还是得进军关中才行。” 李宝臣托起下巴沉思,自言自语说道。 在唐代,长安与洛阳天然就是一体的,若是分开,二者则很难发展得好。 长安是洛阳的后援,洛阳是长安的前哨。二者一个在关中,一个在关外,互为表里。 李宝臣做梦都想拿到长安。 咚咚咚! 忽然,房门被人敲响了。 不是亲兵! 如果是亲兵肯定会通报的! 李宝臣悄悄的将挂在墙上的佩剑,紧紧握在手里。然后站起身,慢慢的靠了过去。 “谁啊?” 他走到门后面,低声问道。 “大帅,是我啊,李史鱼!” 门后传来李史鱼的声音。 李宝臣这才松了口气。 玛德三更半夜来访也就罢了,居然还叮嘱不让亲兵来通报。 要不是李史鱼是个文弱书生压根打不过自己,李宝臣都不打算让他进来了。 将房门打开,李宝臣却是看到李史鱼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样,似乎有什么机密的事情要禀告于他。 “进来吧。” 李宝臣将李史鱼引进屋内,示意对方落座,给他倒了一杯酒,这才慢悠悠的问道:“李长史深夜有何要务啊?” “大帅,探子回报,控鹤军在长安兵变了。” 李史鱼凑过来压低声音说道。 “兵变?控鹤军?你确定吗?” 李宝臣霍然起身,惊出一身冷汗! “大帅,莫要紧张,这是好事,好事啊!” 李史鱼连忙示意李宝臣坐下。 后者定了定神,有些难以置信的继续追问道:“控鹤军骁勇善战,居然在长安兵变了?难怪关中的军队迟迟不到。” 李宝臣心中的一系列疑惑,此刻全都迎刃而解。 正因为是控鹤军兵变了,所以关中的军队无暇分身,只有河阳三城以北的济源,遭遇到他们的遇袭。也就是说,只有一路提前出发的偏师在进攻,而这支军队,也不过是暂时还不知道消息而已。 其他的官军,已经可以确定,不会出现在关中以外的地方了。 这让李宝臣不由得松了口气。 “说说看,细说。” 李宝臣沉声说道,瞬间就来了精神。 “那位密探,下官已经将其软禁在一处绝对安全的地方,不会被外人知晓。 至于长安发生的事情,是这样的。” 李史鱼将密探汇报给他的所见所闻,全都告知了李宝臣。 包括控鹤军为什么会兵变,以及在长安兵变后又发生了什么事等等。 除了不清楚李琩是不是依旧存活以外,其他的事情,基本上跟颜真卿他们知道的差不多。 李史鱼可谓是和盘托出,事无巨细。 不说十全十美吧,但这些消息,也足够让李宝臣作出判断了。 “好啊,太好了!哈哈哈哈哈!” 李宝臣开怀大笑,自开战以来的阴霾一扫而空! 什么三路包夹,什么精兵名将! 还不是敌不过天命二字! 李宝臣笃信,他,就是上天眷顾之人!可以战无不胜! “好,明日便点齐兵马,把方清那厮给剁了!” 李宝臣猛拍桌案,却发现李史鱼正一脸疑惑的看着自己,于是有些心虚的询问道:“李长史是觉得有什么不妥么?” 何止是不妥,简直是脑子有病啊! 李史鱼差点破口大骂。 他要是提前知道李宝臣第一想法是这样,早就提桶跑路了! “大帅,先入关中者为王啊。 秦末便有刘邦先入关中,夺得先机。您跟那方清较劲,输了前功尽弃,赢了浪费良机,到底图个什么好处呢? 入关中,则可以挟天子以令诸侯,以扫平各路不服。 五年十年之后再看,今日便是在奠定王霸之基。 此刻关中无主,就等着您来取。若是跟方清和他的银枪效节军,去拼个你死我活,难道大帅就这么笃定,其他人不会进关中么? 那么多的宗室亲王,只要有人控制住了局势,大帅再出兵可就晚了! 他们打出潼关虽然不可能,但守住关中却不难。 到时候的局面,又跟今日大同小异。大帅又何苦要意气用事呢?” 李史鱼走上前来,拉着李宝臣的袖口苦苦劝说道。 “哎呀!本帅险些误了大事啊!” 李宝臣一拍脑门,恍然大悟。李史鱼刚刚可谓是一语点醒梦中人。 方重勇无非是个地方军阀,跟他较劲有个屁用,赶紧的去关中,把李琬这面旗帜竖起来,把掉地上的神器捡起来啊! 李宝臣这个人对“怎么打仗”十分精通,然而一旦涉及到“该打谁”“先打谁后打谁”“该怎么行动”之类的战略问题,他的脑子就有点不太够用了。 很显然,李史鱼在战略上的认知,比宝臣大帅要强不少。 “那,明日就开拔进关中?” 李宝臣有些不确定的询问道。 刚刚听了李史鱼一席话,他也是搞明白了,确实没有必要跟方重勇这瘪三,在荥阳以西打无聊的攻防战。 直接拿下关中,才是最优先事项。 不过似乎还有个问题。 “万一,本帅是说万一我们进军长安的时候,方清带兵尾随偷袭怎么办?” 李宝臣说出了内心的担忧。 人无伤虎意,虎有伤人心。到时候他是不想跟方重勇纠缠了,但若是对方死死咬住不放,那该如何是好? 这也是个很现实的问题。 “大帅这话算是说对了,我们现在不仅不能挑衅方清,反倒是要派人过去讲和。 只要能进关中的同时保有洛阳,这盘棋就活了。” 李史鱼慢悠悠的说道,似乎并不为此担心。 结果李宝臣一脸愁容,他有些不甘心的摸了摸脑袋,满脸无奈的叹息问道:“我们还得去找方清讲和啊?本帅可丢不起这个人。” 李宝臣很不甘心,现在他不去打方重勇就算客气了,居然还要跟对方约定停战! 当初对方可是狠狠欺骗过他的! 简直岂有此理。 李宝臣一想起那件事就感觉羞怒难当。 “大帅,跟关中比起来,跟长安比起来,方清就算以前捅过您一刀,现在也不得不忍着。 待关中安定后,不过一两年时间休养生息而已,十万大军便可以杀出潼关。 到时候您想怎么报仇都行,又何必急于一时呢?” 李史鱼苦苦劝说,几乎是要给李宝臣跪下了。 每个人的一生,常常都会有很多所谓的“机遇”。有的人可以抓住,有的人则是抓不住。 现在一个天赐良机掉到李宝臣面前了,他若是抓不住,绝对不需要一年时间,就必定会败亡! 这便是人们常说的“天予不取,必遭其咎”,也可以说是“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这种时候,还有什么是不能忍的呢? 看到李宝臣不说话,李史鱼这才跪在他面前继续劝说道: “大帅,下官替您跑一趟宣武军在荥阳西面的大营。 只要能说服方清按兵不动,那么大帅入主关中,几乎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控鹤军冢中枯骨而已,挡不住大帅的! 大帅,现在关中人乃至长安人,他们都盼着有人能稳定混乱的局势。 您只要带兵去了,您就是掌控神器的人,沿途绝对不会有人负隅顽抗的! 大帅,到时候您就是人心之所向啊!打出李琬的旗号,一定可以成功的!” 李史鱼跪在地上直磕头,生怕李宝臣又临时改变主意。 如果是刘邦项羽这种人物,听到控鹤军哗变,关中无主的消息,根本不需要别人提醒,他们自己就能专断独行了。 可是宝臣大帅只是个普通人,他的技能点都点在了排兵布阵上面,摆脱不了普通人庸俗而犹疑的一面。 他不喜欢滥杀,却也缺乏魄力。 一遇到生死抉择,宝臣大帅要么就是意气用事,比如说刚才第一反应就是想把方重勇给锤了。要么就是犹豫不决,对于要不要跟以后铁定要翻脸的人暂时和解,拿不定主意。 “唉,不必如此,不必如此。快起来,本帅依你便是。” 李宝臣连忙将李史鱼扶了起来,替对方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那就麻烦你跑一趟了。” 李宝臣终究还是被李史鱼说服了。 该怎么说呢,宝臣大帅这个人的意志很不坚定,耳根子软。像李史鱼这样忠心耿耿的人在他身边,李宝臣把话听进去了,政务军务就能正常运转,不会出大事。 但若是有人只捡好听的说,宝臣大帅最后还信了,那就不知道会发生什么鸟事了。 …… “全军止步,停下来暂歇一个时辰!” 传令兵骑着马,沿着行军的队伍一路跑一路喊。马儿踏在雪地上,留下一个又一个又深又小的脚印。 栎阳县外,高仙芝的部曲正在停下来歇息。为了避免与控鹤军发生不必要的冲突,他们没有直接去长安,而是向北绕了一点路。 “等会派些人,去栎阳县县城内,把那边府库里的粮食搬空。府库里找不到粮食,就去搬当地大户的。” 高仙芝对程千里下令道,面色严肃,语气中带着不可置疑。 至于这些会不会违反规定什么的,完全不在高仙芝的考量之中。连朝廷都没了,国法家规也就变成了一纸空文。 只搬府库,府库不够大户来凑,不去普通人家里抢食,就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长安距离安西何止两千里,若是在长安不劫掠,大军是无法走回老家的,半路他们就得饿死。 正在这时,一个亲兵急急忙忙的走到高仙芝身边,压低声音禀告道:“大帅,颜真卿颜相公来了,就在队伍后面,现在朝这边来了。” 颜真卿? 高仙芝一愣,没弄明白怎么回事。 他来是为了什么呢? 高仙芝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 不一会,风尘仆仆,颜真卿被亲兵带到他面前。此刻这位大唐右相,看上去很没精神,甚至连眼圈都是黑的。 显然,这一路追赶,让他这个年过五旬的老人身心俱疲。 “不知道颜相公在此,所谓何事呢?” 高仙芝揣着明白装糊涂问道。 “高将军,就不必绕圈子了吧,本相已经去过一趟潼关了。” 颜真卿面无表情的说道。 高仙芝也收起脸上的笑容,露出一副玩世不恭的痞态反问道: “所以说到底,颜相公来此是想做什么呢?” “唉,本相希望你们不要回西域,你们若是走了,李宝臣就要进关中了。” 颜真卿无奈叹息道。 听到这话,高仙芝并没有感觉愤怒,只是觉得非常好笑。 这些朝廷中枢的大官们,对他们从来都是只讲义务,不讲权利的。 听朝廷之命是理所应当; 拖欠军饷是时局所限; 迎战强敌职责所在。 反正,这些人总有话说,但你能指责他们吗? 好像也不能,颜真卿会说,我们颜氏一族全家能上的都上了,你们还有什么怨言。 “颜相公,将士们自安西北庭出征以来,已经有几年了。现在他们也不知家中如何,军中上下,归心似箭。 至于朝廷的军务,自然是能者多劳。您找其他人便是,反正我们是使不上气力了。” 高仙芝婉言推拒说道,一点都不给颜真卿面子。 “长安丧乱,天子驾崩,本相也是实在没办法了。 如今唯有你部南下荆襄,拥戴颖王入关中,才能挽救危局! 高将军,请受颜某一拜!” 颜真卿直接要给高仙芝跪下,却是被对方死死拉住,膝盖始终无法碰到地面。 “颜相公,是您要受高某一拜才是啊!求您放过我们这些边军将士吧!” 高仙芝扯着颜真卿的双臂,嚎啕大哭起来。 他一边大哭,一边指着身旁的某个亲兵说道:“他,老家龟兹镇,家中婆娘还身怀六甲的时候,就随高某出征了么。如今孩子估计都能下地跑路了,却连是男是女也不知。” 随后高仙芝又指向身边另外一个人说道:“他,兄弟三人一起出征,其中两人死于汧源,家中还有老母要供养!” 高仙芝又指向身后一个正在闷头吃胡饼的火长说道: “他,胸前十多道伤口,鬼门关前转过好几次。每次我们都以为他必死无疑了,结果伤好了以后,依旧是活蹦乱跳的,继续从军。 这么多人,谁家没点事情,谁身上又没有受过伤,谁的日子过得容易了? 现在,高某终于可以带他们回乡休养生息,供养父母子女了,颜相公又何苦推他们去送死呢? 颖王是谁,其人如何,我们既没有见过,也不知道,更是对他不上心。 颜相公要为国操劳,请自便。我们这些不通文墨的丘八,就不陪着您闹腾了。 李怀光欠大唐一个交代,我们可不欠!” 说完,高仙芝转身便走,没有继续跟颜真卿说话的兴趣了。 后者在原地站了好久,既不说话,也不迈步,就好像是被人施加了定身法一般。 “唉!” 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颜真卿缓缓转身,然后他翻身上马,调转马头,朝着南面疾驰而去。 人心有没有散,他不知道,也没有机会去问。 但军心已经散了,还是无可挽回的那种散了! 西域的将士们不是想投靠什么人,也不涉及什么忠诚和背叛。 他们只是单纯的不想打,不想再为大唐流干最后一滴血了! 他们有错吗? 颜真卿认为是没有的,错的只是这个世道罢了。 可是今后,该怎么办才好? 骑在马上,颜真卿陷入了沉思之中。 颖王李璬,就能扛得起复兴大唐的旗帜么? 永王李璘,真的难逃方重勇的掌控么? 其他亲王,谁还有实力站出来力挽狂澜? 颜真卿在心中反复的权衡利弊,一时间,竟然也不知道哪个人才是“天命之主”。 他,彻底迷茫了。 第595章 何为忠奸 “现今长安如何?” 帅帐内,方重勇在请张光晟喝酒。他这个节度使,已经很久都没有去过长安了。 只是陆陆续续听到了长安城内发生的一些事。 从基哥出走河东,到李琩在长安权贵的簇拥下登基称帝。 从基哥返回长安大杀四方,到方有德力挽狂澜,再次扶持李琩上位。 从基哥被李琩掐死,到控鹤军兵变。 这一轮又一轮如走马灯似的变乱,看得人目不暇接。 其中是非对错,外人难以尽述。 “唉,那就不是个事!” 张光晟长叹一声继续说道: “李隆基也好,李琩也罢,其实他们早就不能一言九鼎了。宗室亲王,蠢蠢欲动,疯狂兼并长安郊外的田亩和皇庄。禁军也一直没有组建起来,空有两万兵员,却无对应战力。 朝廷一直缺钱,还横征暴敛,百姓民不聊生。 现在的关中,就只剩下一个空架子,控鹤军还是方大帅带过去的,唉!” 他一个劲的摇头叹息,大唐的崩坏,那可不是一天两天形成的。 李二凤的贞观年间,军府有一半在关中,若是再把河东和都畿道的军府也算上,已经可以在大唐形成碾压性的大多数,压根就不缺兵马。 但随着府兵制的解体,关中兵员的西进(奔赴河西与西域),关中可战之兵锐减。 潜藏数十年的大隐患,该爆发的时候还是会爆发。 “李宝臣这一波,应该会顺利进入关中,入主长安,谁也拦不住他了。” 方重勇无奈叹息说道。 “他也配么?” 张光晟一愣,脱口而出询问道,随即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进而默然无语。 李宝臣配不配,那是次要的,关键是这次控鹤军来了一出“自爆”,要把宝臣大帅送进长安,这能怪谁呢? “古语有云:求其上者得其中;求其中者得其下;求其下者无所得。 李宝臣有入关中的命,本帅是拦不住他的。某本欲此战生擒李宝臣,如今却只能看着他入关中,人算不如天算而已。” 方重勇摇头苦笑道,没想到上次给李宝臣开了个玩笑,来了一出“宝臣为天子”的戏码,没想到如今竟然一语成谶! 这种破事他要跟谁说理去,张忠志改名为李宝臣之后,也确实飞黄腾达好运连连起来,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看到张光晟似乎欲言又止,方重勇笑道: “本帅欲建一亲军,只听我一人号令。专门护卫府邸宅院及亲信,暂定兵员为五个营,一千五百人,配渤海国来的良马。名字嘛,就暂定为龙捷军好了。暂设一军使,由你担任。 待这次返回汴州后,你就可以在本帅所统辖的州县招募兵员了。一旦录用,其家眷亦是要搬迁到汴州,统一划定一块地方居住。募兵所需,让刘晏给你补齐。” 方重勇拍了拍张光晟的肩膀说道,给他开出了一张空头支票。 银枪效节军中大将即将外放,哪怕是何昌期,将来也是独领一军了。方重勇感觉,也确实需要一支专门戍卫在自己身边,无论什么时候,都会跟着自己一起走,而且跟自己手下没有太多瓜葛的队伍。 防患于未然。 张光晟与银枪效节军关系不大,但是他又是自己的老部下,曾经共事多年,又没什么根基,正好可以担任这个重要的职务。 控鹤军的事情,再次让方重勇警觉。 军不骄横,则软绵无力,无以御敌; 军若骄横,则势大难制,的卢妨主。 其中尺度,一定要把握好。 “大哥!” 张光晟激动的直接站起身,又缓缓的坐了下来。 嗯,目前而言,只是一纸任命而已。 想到这里,张光晟又冷静了下来。这支所谓的“龙捷军”如何,全看他自己怎么选人,怎么建军,怎么练兵了。 天上是不会掉下来馅饼的,一切都要靠自己的双手去努力实现。 张光晟微微点头,对方重勇抱拳行礼。 现在麾下的人才多了,方重勇也喜欢玩平衡,让不同派系的人组建新军,而不是将他们都往银枪效节军里面塞。 这样一来,新人感激涕零,老兄弟也没意见。 如此的人才配置,可以保证他们办事的时候既不会互相干扰,也不会有过大的权重,让这些人反过来钳制自己。 “如今天下丧乱至此,大哥莫非真要扶持永王李璘上位么? 某观永王其人……不像是明主啊。” 张光晟不知道方重勇内心的真实想法,小心翼翼的试探道。 其实这个话,已经不止是一个人在问方重勇了。 毕竟李璘这厮,从前在一众皇子里面,就不算是个能力出众的,德行也很一般,甚至还有在基哥寿辰时和舞女乱搞的恶劣先例。 这个人,以及这个人麾下的人才团队,真的撑得起再造一个盛唐的宏愿么? 答案恐怕不会那么乐观。 “是啊,谁知道呢。” 方重勇随口敷衍了一句,却是想到了很远。 从魏晋玄学,到隋唐儒学,当今统治阶层的上层建筑里面,有一个很大的bug没有堵上。 汉代以来的“天人感应”学说,早就已经实质性破产,没有任何实践意义。 随后儒学从治国安邦的“官学”,退化成了修身齐家的“家学”。 而思想上层建筑,则被魏晋玄学的“贵无”和“贵有”思想所挤占。 这里的贵,是说的是看重。 所谓“无”,不是说什么也没有,而是一切的由来,都是从“无”开始的。换到具体语境里讲,就是压根没有什么天授君权的说法,万事万物的道理,都是从“无”发展成现在这样的。 这里明显是引用了道家思想,但不是说的无为而治。简单说,就是给从前决定万事万物的“天”祛魅,去神格化,强调了人的努力和“道”的起源。 而所谓“有”,即“自然存在”。贵有的思想,其核心就是“存在即合理”,也就是“常识合理”的思想。 这个思维看起来不起眼,却影响中华一千多年,它是大一统达成广泛共识的思想基础。 一个东西存在了,那就即有合理性。如果它不符合所谓的“正统”,那一定是“正统”出了问题,而不是摆在眼前的事实出了问题。 “贵无”和“贵有”的思想,并未因为朝代的更迭而消失,反而因为佛教与道教的发展,其核心观点逐渐被儒家改良提炼吸收。 到了隋唐,又因为隋文帝和太宗皇帝不光彩的上位史,作为官学的儒学,最终便形成了“天子行仁政”的统一思想。 只不过这个意识形态武器,本身是带有缺陷的。 它并没有解释,那么多行仁政的人,要如何做才能成为天子。 换言之,既然只要是行仁政的人,就可以当天子。那么李二凤可以,武媚娘可以,基哥自然也可以。 甚至,割据的藩镇节度使也未尝不可。 什么血统,什么出身,其实本质上都是无所谓的。 而这些形形色色“行仁政”的人,他们到底是如何上位的,这个过程就不需要去纠结了。起码作为官学的儒学是不纠结的。 这实际上已经是摒弃了汉代儒家“天人感应”学说的根基:君权天授。 既然神器不再是上天授予的,那么自然谁干得好谁上!我把神器抢过来以后,再行仁政也是无妨呀! 所以贞观以后政变多,中唐以后反贼多,其实也不能完全怪世道坏了,跟唐代儒家思想的残缺不无关系。 然而这些复杂的道理,要怎么跟张光晟去说呢? 不过是对牛弹琴而已。 方重勇心中一阵无奈,表露在外,就是脸上挂着莫名其妙的笑容。 “大哥?大哥?” 看到方重勇在发呆,张光晟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怎么了?” 方重勇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尴尬问道。 “大哥,李宝臣若是去关中,我们真的什么都不做啊?” 张光晟有些不理解,方重勇的想法似乎比较消极。 “怎么可能什么都不做呢,只不过不是对李宝臣做什么罢了。” 方重勇嘿嘿冷笑道。 这个时候,就是应该顺势而为,然后编织一张“宝臣包围网”,形成诸多势力围攻宝臣大帅的局面。 当然了,这些势力攻击李宝臣的理由或许略有差异,彼此之间,也可能矛盾重重。 但这并不妨碍他们联手应对李宝臣入主关中,共同做一个“大局”。 “大哥,某以为其实李宝臣并没有那么强,李光弼应该还领了一支兵马在河对岸,两面联手,未尝没有一战之力啊。何苦让李宝臣入关中呢?” 张光晟有点不明白,其实方重勇并不是一个怯于冒险的人。 正当方重勇打算开口的时候,忽然有亲兵来报,颜杲卿求见! “嗯?” 贵人多忘事的方重勇一愣,半天没想起来颜杲卿是谁,最后是张光晟提醒才想起来,这位现在应该是在长安担任兵部侍郎! 其实前不久对方还跟方重勇见过面的。 “他怎么来了?” “搞不好是为了李宝臣而来的。” 张光晟补了一句。 方重勇微微点头,只能说很多事情是明摆着的。 张光晟不方便留在这里,连忙从军帐的另外一头悄悄退了出去。 不一会,颜杲卿被带到。和上次见面相比,这位兵部侍郎的模样有些狼狈。大概是为了突破封锁线,所以也没有穿唐军军服,看起来跟个乞丐差不了多少。 也确实是难为他了。 “颜侍郎来这里,可是为了联手出兵对付李宝臣之事?” 方重勇沉声问道,也没有跟颜杲卿绕圈子。 “确实如方节帅所说,但具体的稍有不同。 关中控鹤军哗变,长安沦陷,天子薨于乱军之中。 如今李光弼部受困于河阳三城,想来汴州落脚却又前进受阻。 颜某前来,是为了劝说节帅派兵接应李光弼的。” 颜杲卿对方重勇抱拳行礼道。 “天子居然薨于乱军之中?” 方重勇也有点吃惊,因为张光晟并未透露这个消息,当然了,这并不是对方有所隐瞒,而是压根就不知道。 以“百姓视角”描述这场叛乱的张光晟,自然不可能知道李琩最后是怎么死的。而李怀光也不可能到处宣扬,是控鹤军最后杀死了李琩! 这样就造成了一个信息差。 “营救李光弼返回汴州么?” 说完以后方重勇沉吟不语。 从纸面上看,李光弼麾下兵马不少,应该是有战斗力的,应该也不会太危险。 方重勇麾下的精兵,甚至还不如李光弼多! 但是,如果考虑战场情况,就会发现不是那么回事了。 李光弼走的轵关道,不可能携带很多粮草;而宣武军大营内,则是堆满了用不完的粮秣与石炭等军需辎重。 这还不提,有汴州不断在运粮,后勤准备充分。 此外,李光弼远道而来,军队防御很差,修建营寨也是需要木料的,而且他们还要随时准备跑路;而宣武军驻扎在防御健全的营地内,根本不怕李宝臣的兵马突袭。 所以从综合实力上说,只要宣武军不出营地,战斗力远比李光弼的部曲要高! 李宝臣会对谁动手,那是一目了然的。 “这是李将军画的行军草图,请方节帅过目。” 颜杲卿从怀里摸出一张被冻硬了的羊皮卷,将其递给方重勇。 嗯,路线也不难走,就是要经过河南府(洛阳)的北岸,然后经过怀州,经过河阴县,再到宣武军的东面。 方重勇忍不住微微点头。 沿途并不危险,危险的只是从河阳三城追出来的追兵,以及李归仁从邺城派出来堵截的拦路虎。 李光弼现在暂时没动,只不过是为了迷惑对手,也是为了跟方重勇说好计划。只是不知道李宝臣这边会怎么应对,李归仁那边又会怎么想。 “三日之后,本帅会亲自带兵,去河阴县接应李光弼。请颜侍郎就在军中歇息,本帅自会派出信使,去李光弼大营通传。” 方重勇沉声说道。 接应李光弼看似是一个简单任务,实则不然。到时候很难说李宝臣会不会趁着大营空虚,带兵进行突袭。 方重勇预判李宝臣不会派兵来这里的前提,只是因为对方根本占不到什么便宜,需要大量时间攻打营寨。 然而一旦这个前提不存在了,那么李宝臣会不会先把洛阳外围清扫干净后再进关中,就难说得很了! “如此,那便谢过方节帅了。” 颜杲卿长叹一声,看起来像是松了口气。 方重勇会扶持李璘上位,本质上,与李宝臣并无多少区别。毕竟,宝臣大帅也是打着扶持李琬上位的旗号呢! 如今他和颜真卿,都不得不依靠这些居心叵测的藩镇,来维持大唐的稳定。 该说不说,也确实挺可悲的。 第596章 掰手腕 虽然方重勇跟颜杲卿保证的,是三日后,亲自带兵前往河阴县,接应李光弼。 然而在颜杲卿抵达的当天,他就命封常清领两千本部人马,广树旗帜,加急行军前往河阴县。 等封常清抵达河阴县后,跟当地的团结兵交班,然后趁着夜色,封常清又将换班后的队伍偃旗息鼓带回大营! 第二天一大早,接到军令的段秀实,顶替了封常清的位置,继续带兵,广树旗帜前往河阴县,换防后,深夜又偷偷将兵马带回大营。 与此同时,方重勇还派人悄咪咪的前往河阳三城以北,寻找李光弼的队伍。 他到底想做什么,外人还无从得知。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方重勇并没有对颜杲卿说实话。 吃过一次亏,他已经不再相信这些朝廷的官员怎么说。 荥阳这边的异动,很快就传到了洛阳。 李宝臣得知具体情况以后,彻底兴奋了! 他原本打算亲自带兵,尾随河阳三城那边的李光弼部,伺机偷袭。 反正是能吃多少吃多少,待扫清黄河以北,便将其驱赶到黄河南岸。然后携大胜之威,派李史鱼去跟方重勇谈判,自己再带兵攻打潼关。 没想到,方重勇那厮竟然分批次调兵,去河阴县那边接应李光弼!这样就直接把荥阳以西的大营空出来了! 李宝臣也是没料到方重勇居然这么仗义! 不过,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敌人犯错,他可是不会手软的!避实击虚,乃是兵法奥义! 李宝臣立刻调整部署,决定全力攻打荥阳以西的大营。 道理很简单。 追击李光弼,他有被人打埋伏的风险,而且李归仁不一定会听从他指挥,堵截李光弼。指望李归仁,无异于是在痴人说梦。 虽然李宝臣确实派人去给李归仁送信了,要求对方堵住逃跑的敌军。但李归仁这龟孙不知为何,压根就不派人来知会一声。 不回复,也就约等于不打算听命行事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李归仁这狗东西,李宝臣在心中暗暗发誓,将来一定要将其好好收拾一顿! 但宝臣大帅带兵攻打荥阳以西的宣武军大营,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 一来他不用担心被埋伏,二来他不用担心身后河阳三城有兵马背刺自己。 第三,方重勇就算带兵从河阴县赶回来,要进入防守的阵位准备万全,也来不及了,硬拼下去只会死伤惨重。 就算打不下营地,以多打少也可以给方重勇一个深刻教训。这样再派李史鱼去谈判,便能立刻把事情谈好。 而且就这么一锤子买卖,两三天就能决出胜负来,李宝臣也不担心会耽误行程。 “大帅,您不能去啊!” 洛阳宫门前,李史鱼死死拽着李宝臣胯下骏马的缰绳,不让他离开。 “方清大营空虚,此刻不偷袭,更待何时?” 李宝臣微微皱眉呵斥道。 此一时彼一时,之前他是没看到机会,现在机会来了,岂能放过? “大帅,您的推断,都是以方清什么都不知道来盘算的。 但假若方清也知道长安发生了什么事,此番必定只是为了引诱您出兵啊! 李归仁不回应我们,只不过是因为他被方清说动了,打算您出兵宣武军大营之后就反叛啊! 说不定他现在已经派兵进入方清大营,就等着您自投罗网! 还有李光弼那支兵马,说不定就是瞅着机会,只要您离开洛阳,他就要攻打河阳三城啊! 此番您要是去了,恐怕就进不了关中了!” 李史鱼一边嚎啕大哭,一边死死拉着缰绳,勒得手掌上都出现了血红的颜色。 骑在马上的李宝臣,听完李史鱼的分析后,瞬间感觉一阵冷风吹过后背。 一股凉气,直接从脚底板冲上天灵盖! “来来来,你跟本帅细说。” 李宝臣脑子忽然冷静了下来,他翻身下马,双手扶住了痛哭不止的李史鱼。 “大帅,某就问您一句,您入主关中,到时候自然会实力大增。 待稳固了关中的局面,您会不会想办法收拾李归仁?” 李史鱼用袖口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压低声音询问道。 李宝臣也没有矫情,他微微点头答道: “李归仁骁勇善战,又有二心,上次还敢忤逆于我,直接翻脸。 本帅若入主关中,在收拾方清之前,势必要在黄河对岸建立一个稳固的桥头堡。 拿下李归仁,派得力之人顶替他。将其诱骗入长安,投闲置散是必然。就算找个由头杀之,也不是没有可能。” 他这是实话实说,其实皇甫惟明还在的时候,宝臣大帅就看李归仁这厮很不顺眼了。 “是啊,这个道理您知道,那李归仁能不知道么? 您进关中自然是欣喜若狂,可李归仁却未必会高兴了。 我若是方清,直接派人游说李归仁。约定只要您带兵攻打荥阳的宣武军大营,李归仁便会带兵奇袭河阳三城。 到时候连洛阳都兵力空虚,未必挡得住李归仁雷霆一击啊。 更何况,河阳三城附近,还有李光弼的一万兵马。到时候您向前不能攻克宣武军营寨,后退又没法退回洛阳,只能一鼓作气的打进关中。 可是就算进了关中,关外没有洛阳以为策应,跟今日处境又有何区别呢?” 李史鱼一番话,说得李宝臣哑口无言。 是啊,又有谁规定死了,李归仁不能跟方重勇通力合作一把呢? 若是抛出洛阳为饵,方重勇勾引李归仁背刺一回,还是很有把握的吧? 李光弼也是因为知道洛阳兵马充裕,才会计划逃到黄河南岸的。到时候李宝臣若是带兵攻宣武军营寨,李光弼十有八九就不走了,掉头攻打河阳三城。 待拿下以后,再掉头袭击李宝臣侧后。又或者趁洛阳守备空虚,直接攻打洛阳。 那时候宝臣大帅又该如何应对呢? “哎呀,险些误了大事啊!” 李宝臣猛的一拍脑袋,已经吓得后背全是冷汗。 方重勇修的这个大营,所在位置实在是令人非常讨厌。就像一根钉子,深深插入洛阳与运河出口之间的要害。 其实李宝臣与方重勇拉锯的关键,便在于交战的地点在哪里。他自己是当局者迷,而李史鱼这个旁观者,却是看得明明白白。 宣武军大营,就是方重勇预设的战场。李宝臣带兵前来,一番折腾之后,基本上十有八九都会输。 李史鱼已经看穿了方重勇的把戏,只要他们不带兵攻宣武军大营,那么十有八九都会赢,起码也是平手。 要看穿这一点,就必须以下围棋的思维去考虑问题,而不能以下象棋的思维去考虑。 李宝臣总是时不时的就脑子热,一定要把对手锤死,他心里才舒坦。简直就跟下斗兽棋没什么区别了。 “待入主关中后,洛阳这边以守为主,大帅将来可以带兵先攻河东。 拿下河东后,剩下的已经不足为惧,可以徐徐图之。” 李史鱼耐心劝说道。 “唉,也只能这样了。那现在该如何应对呢?” 李宝臣有些丧气的询问道。 “李光弼部粮秣肯定不多,他看到此番没有机会,一定会渡过黄河去河阴县。 士气可鼓不可泄,这口气松了,再带兵来攻河阳三城就是说笑了。 李归仁看到大帅没有攻打宣武军大营,自知没有机会,一定会按兵不动。方清再想说服他,恐怕也不太容易。 到时候,大帅一边命安守忠领兵一万攻潼关,一边下官也会去宣武军大营游说方清,试探虚实。 待攻破潼关后,大帅只需留李惟简守洛阳,留李惟岳守河阳三城,大帅亲率大军主力前往长安即可。 可暗示安守忠,破长安后大掠三日。待大帅入城后,先将其治罪,再命其戴罪立功。 如此,关中可定。” 李史鱼凑过来小声说道。李惟简和李惟岳都是李宝臣之子,忠诚度是没什么问题的。 李宝臣微微点头,心中暗道:此计思虑周全,深合我意,李史鱼果然是我身边股肱之人。 “那就照此办理吧。” 宝臣大帅把李史鱼扶住,再次听劝,放弃了攻打宣武军大营的想法。 听到这话,李史鱼松了口气,这才察觉自己已经吓出一身冷汗。 踏马的总算是劝住了。 宝臣大帅的思维,常常就跟脱了缰的野马一样,得时时刻刻盯着才行。 李史鱼心中暗暗后怕。 …… 寒风呼啸,大雪飘飘。虽然是白天,却依旧让人感觉黑云压城一般,地上一片干净的雪白,反射的光芒,令人感觉不适。 以及压抑。 宣武军大营的木墙上,方重勇正拿着一支“千里镜”,观察西面的动静。 “节帅,没有动静。末将上午走了一趟孝义桥,地上连马蹄印都没有,李宝臣根本就没有出兵。” 方重勇身旁的何昌期有些急躁的说道。 “没理由啊,我都露出这么大一个破绽了,李宝臣怎么会不来呢?” 方重勇百思不得其解,自言自语说道。 他用了一招当年董卓用过的计谋。白天大摇大摆的派人去河阴县,晚上再让他们偃旗息鼓悄悄返回大营,周而复始。 如此一来,就会让李宝臣产生一种“敌军在分批次增援河阴县”的错觉。 与此同时,他再将营地内的旗帜适当减少,造成一种“营内军士锐减”的迹象。 然后派人通知李光弼和李归仁,只要李宝臣带兵攻打宣武军大营,那两人就立刻动手! 李光弼肯定会听他的,但为什么李归仁也会听他的呢? 因为方重勇承诺,事成之后,将洛阳让给李归仁。并将长安发生的事情,都一五一十的告知对方了。 他非常确信,李归仁一定会摆李宝臣一道的。就算不动手,至少也是两不相帮,绝不可能配合李宝臣。 李归仁暂时没动,那是因为李宝臣也没有动静。 只要李宝臣动了,李归仁会怎么选,那是明摆着的。 方重勇在城墙上一等就是一天,直到天黑,李宝臣也没有带人来冲击大营。 “节帅,李光弼派人来问,什么时候动手。他们快要没有粮草了,今夜不动手的话,明日他们便会退到华阴县。” 封常清上前对方重勇抱拳行礼说道。 李光弼队伍里精兵很多,都是除了赤水军以外的河西边军。但他们长距离行军,又缺粮秣,现在就凭着一口气吊着,实在是不方便瞎折腾了。 “你亲自走一趟告诉李光弼,若是今夜李宝臣不来,便让他们明日退到河阴县修整吧,本帅已经在那边准备好了足够的粮秣辎重。” 方重勇长叹一声,轻轻摆手。 “得令,末将这便走一趟。” 封常清抱拳行礼退下,他走之后,方重勇的内心更觉得烦躁。 现在就是黑盒模式,李宝臣会怎么办他不知道,李归仁会怎么选,也不会派亲信来通报,以免落人口实。 “节帅,末将刚刚带着两个弟兄去西面巡视了一圈,孝义桥东边,地上的马蹄印还是没有增加。应该是敌军斥候根本就没过桥。” 下午离开的何昌期又返回了大营,对方重勇禀告道。 “知道了。” “节帅,以末将之见,出兵前肯定是会派遣斥候侦查的。西面一点动静都没有,末将以为,李宝臣应该不会来了。 末将还以为,应该派人去更西边的地段侦查一下,李宝臣很可能已经带兵,或者是派人去攻打潼关了。” 何昌期小心翼翼的说道,他知道方重勇现在很烦躁,但是军情事关众人生死,这可不是想不说就能不说的。 李宝臣会不会之前装死,然后夜里突袭宣武军大营。 这个可能性不能排除,但是很小很小,这不是脑子正常的将领能干出来的事情。 两军交战,漏掉对方的斥候,这个是可以理解的,也是正常的。但是大军突袭之前,却连一个斥候都不派,这种情况有点离谱了。 除非,是压根就没有出兵的打算,所以李宝臣麾下的斥候,侦查的时候就是不过孝义桥! “你说的有道理,这一局我们跟李宝臣打了个平手。” 方重勇无奈叹息道。 一番折腾,抛媚眼给瞎子看了。 “打了个平手?” 何昌期一愣,他并没有发现两军有交战啊,怎么能叫打了个平手呢? “本帅本想引李宝臣攻大营,让李归仁趁机夺取洛阳,看来,还是本帅把李宝臣想得太蠢了。 他心里只有长安,看穿了本帅的计策,将计就计,带兵去陕州准备攻潼关了。 我们就这么点人,在大营里还可以对李宝臣张牙舞爪,出了这大营,谁揍谁还不一定呢。” 方重勇无奈笑道,指望对手是傻子,果然是不太现实啊。 “这么说,此战已经完结了么?” 何昌期还没蠢到家,他也察觉到了方重勇话语之中的言外之意。 “对,此战已经结束了。 李宝臣进关中,挟天子以令诸侯;本帅在汴州休养生息,谁也没输。” 方重勇长叹一声,眺望西面。 李宝臣进关中,将会掌控天下的“大局”。 而方重勇守住了汴州,还得到了李光弼麾下的一万精兵,极大扩充了实力。 二人算是“打了”个平手。 只不过,既然李宝臣和方重勇都是赢家,那谁是输家呢?总不能说大家都赢,连一个输家都没有吧? 何昌期脑中忽然冒出一个奇怪的问题。 第597章 战争是政治的延续 “终于安全了。” 来到河阴县县城外,负责殿后的郝廷玉,回望已经结冰的黄河河面,忍不住一阵心虚。 他自始至终没明白一件事,那便是:为什么他们一路经过李宝臣所管辖的河内地区,却没有遭遇到任何围追堵截。 这显然是不合常理的。 好在来到河阴县,已经可以确保安全,后路无忧了。这些事情也不需要再去想了。 “传令下去,在岸边立栅,留一千人预警。 其他的人,在城外扎营,埋锅造饭。” 郝廷玉随口对亲兵吩咐道,随即他依照李光弼的交代,独自来到了河阴县县城衙门大堂,就看到方重勇和他身边的一些幕僚,已经在此落座了。 “郝将军不必紧张,斥候打探到,李宝臣派遣安守忠为主将的先锋军,西进陕州,跟武令珣汇合。他们会攻打潼关,在前面开路。 这一战,已经没我们什么事了。” 方重勇看着郝廷玉解释了一番。 开弓没有回头箭,战役是需要准备的。李宝臣既然已经派兵前往潼关,这就意味着,他在洛阳地区必须保持守势,不可能在荥阳再开一个坑。 “哦。” 郝廷玉下意识的哦了一声,对方重勇抱拳行礼,然后在李光弼身边坐下了。 一股难以形容的疲倦感袭来,从蒲州一路奔袭到此,由于劳累造成的身体酸痛,便如同平静池塘里,因石头掉进去泛起的淤泥一般,包裹着全身。 那滋味不亚于跟老虎生死相搏后的劫后余生。 如果现在让郝廷玉提着刀去防御城池,他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活着走下城墙。甚至大腿和小腿的酸痛,都让他感觉心虚。 “朝廷的事情,你们也都知道了吧。 既然长安中枢已经没救了,所以本帅意欲在汴州,扶持永王殿下登基称帝,以求拨乱反正。 诸位以为如何?” 方重勇环顾众人问道。 其实这里只有三个人是所谓的“外人”,也就是不知道他谋划的人。 从蒲州而来的李光弼与郝廷玉,从潼关而来的李嗣业。 李嗣业手中无兵,郝廷玉是下属,都没有发言权。方重勇此刻真正询问的人,不过是李光弼罢了。 “一切听方大帅安排便是,末将没有异议。” 李光弼对方重勇抱拳行礼道。 但旁人不知道的是,在这里表态只是走个过场罢了。刚刚在县衙书房里密谈的时候,二人就已经谈妥了。 方重勇又看向李嗣业说道:“本帅早前在沙州当过刺史,西域边陲之事,本帅是知道的。汴州会建立一个西域贸易商会,力求重新打通大唐到西域的商路,李将军可以放心。” 听到这话,李嗣业才算松了口气,连忙对着方重勇抱拳行礼。 他最怕的事情,便是中原与西域商路断绝。只要商路不断,其他的事情都好商量。 为什么这么说呢? 因为无论是河西走廊也好,西域诸城也罢,都是沙漠绿洲地形,以点串成路。 没有与大唐之间的贸易,河西走廊或许还能凭着丰饶的产出而自保,但西域绝对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极短的时间内衰败下去。 西域衰败了,李嗣业那些曾经的战友袍泽,自然没什么好日子过。 方重勇说官方的商路不能断,有这个承诺,比什么都管用。 “汝州、许州、豫州,这三州用来安置蒲州兵,新设淮西镇。 李光弼为淮西节度使,郝廷玉为豫州刺史,雍希颢为许州刺史,李光进(李光弼之异母弟)为汝州刺史。 本帅将向永王殿下保举此事,诸位不必担忧。” 方重勇面色肃然说道。 汝州、许州、豫州,与宣武军的辖区毗邻,都在西边。看似跟宣武镇一体,实则是防备东南的缓冲区,而且并未毗邻运河。经济上更加孤立一些。 更为关键的是,这三州目前都不是方重勇所掌控的地区。节度使和刺史的任命颁布出来,李光弼就得靠自己的双手,去夺取官职所管辖的辖区了。 众将互相交头接耳,无论是银枪效节军中骨干,还是李光弼和他麾下之人,都对这样的安排感觉满意。 老人不必分润自己的利益给新人,新人有机会自己开疆拓土,不觉得这样的安排是施舍,顾全了面子。 这种安排很妥当。 不打算分蛋糕,起码也得画个饼。 要不然,一支客军来汴州,没有目标,不知道未来如何,迟早会出大事的! 他们跟本地势力冲突是在所难免的。 有三个州安置这些人,让他们在那里落地生根,自然就不会有人去闹事了。 “李嗣业为郑州刺史,你处于最前线,除了自行招募团结兵外,本帅会补一些精兵给你。” 方重勇看向李嗣业说道。 “得令!” 李嗣业抱拳行礼,对此一点也不感觉意外。 他是方重勇的老部下,当年扫荡西域的时候就在其麾下,对这位方节帅的作风很是了解。 其老辣的政治手腕,令人印象深刻。 方重勇一直秉持着“人尽其用”的思想,反过来说就是“不劳动者不得食”。他给你安排了工作,你就得为他好好做事。 李嗣业就知道方重勇不会将他投闲置散的。 “汜水到河阴县之间的土地,原本是属于都畿道的,现在划归郑州管辖。 汜水重中之重,本帅已经在那附近建了一座大营。你不要拆掉,将其改建为营垒,派兵屯守即可。 河阴县和汴河与黄河交汇的汴口,这两地万万不能有失。” 方重勇叮嘱李嗣业道。 他要保留通往长安的漕运。 当然了,这不是对李宝臣妥协,而是给对方留一口气,免得宝臣大帅狗急跳墙。 再说了,方重勇既然要西域的贸易,就不能不给李宝臣分一杯羹。只要李宝臣敢掐断西域商路,他就敢断关中的粮食! 这是一个合则两利,分则两害的事情。 一轮又一轮的折腾,让大唐很多地方都是蠢蠢欲动。李宝臣拿下关中后,无论是哪一方,都需要休生养息,战争短期内已经打不起来了。 或者说,各方压根就没有时间去互殴,他们各自扩充地盘都还来不及呢! 比如说河北东南部,河南西部,比如关中各州县,目前都是处于脱离朝廷掌控,却又未被割据势力控制的状态。 所以扩地才是要紧事! 这些州县里面,不少地方的刺史,都是抱着“土皇帝”的心态,自行募兵,割据自守。他们是不会心甘情愿把地盘交出来的。 只不过,掠地过程中虽然很难遇到硬茬,但是低烈度的攻城战,往往是免不掉的。 大唐的分裂格局,自此以后要进入“大鱼吃小鱼”的阶段了。 “诸位,永王殿下的登基大典,就在今年上元节。距离现在已经不剩下几日了。 我们这便一同返回汴州,参加登基大典吧。” 方重勇对在场众人吩咐道。 听到这话,所有人心中都涌起一股怪异的错觉。 这命令下得从容不迫稳妥有序的,原来你还不是皇帝啊! …… 在人们印象里,潼关应该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连挑战心思都不该有的存在。 但此刻走在潼关以东狭窄的黄坂巷中,韦兰却是感觉很荒谬。 他们连个鬼影子都没见着,更别提潼关守军了。 “安守忠之前已经派人来说过,潼关守军已经主动投降了。” 似乎猜到了韦兰的想法,骑马走在他身边,与之并行的韦坚,长叹一声说道。 “投降了?” 韦兰感觉有点不可思议。 “嗯,投降了。守将马璘带着一部分人,跟着颜真卿走了。至于去哪里,传言说是要去荆襄找颖王,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韦坚一脸惆怅的样子,他也是很疑惑:李宝臣这鬼人,不会真的天命加身吧? 捡漏这种好事也能被他碰上,真是不可思议。 “李怡本是一张好牌,可惜我们眼光不行,打废了。 之前是李宝臣求着我们,想迎娶李怡过门,说此女价值连城以不为过。 可如今李怡对于李宝臣来说,已经不比一个貌美的侍妾强多少了。 时机错过,她便失去了价值,可惜了。” 韦坚摇头叹息不止。 李怡的优势不在于她多貌美,而在于身份。 洛阳的宗室近亲少得可怜,李怡便是李宝臣加强自身正统性的最优解。 可到了长安,别说李氏宗室了,李唐的公主何其多,光基哥的女儿都是成群结队的。 宝臣大帅只要乐意,他甚至都能组一个“公主亲卫队”了。 其中自然不乏比李怡更合适的。 那时候,李怡也就是个貌美女子而已,在政治上一钱不值了。 毕竟,李亨当年的落幕并不光彩,身上有污点。李怡现在也是被贬为庶人。 如果有更好的选择,李怡都上不得台面。 很难想象,之前那样一个香饽饽,在政治上,可以提供无以替代的核心价值的女子,这一刻居然如同草芥般。 完全不值钱了! 这价值损失得未免太快了些啊! 韦兰不禁在心中唏嘘感慨。 “李宝臣入长安后,必定会光明正大的迎娶一位公主,其父必为李隆基。 李琩之妹,就非常合适。” 韦坚带着愤恨的语气说道,他紧紧捏住了战马的缰绳,面色也变得狰狞起来了。 世上的东西,都是物以稀为贵的。 之前,李宝臣不得不捏着鼻子,侍奉李琬为主。那是因为李琬在洛阳城内,是最优解,没有其他人选了。 但是当李宝臣抵达长安以后,他的选择,可就很多了。 比如说,废掉李琬,扶持李琩之弟上位。这样他便可以重新笼络一批人。 而不必看韦坚等人的眼色了。 就算不废掉李琬,娶李琩的妹妹,换个角度布局,也是一步好棋。 哪怕李宝臣不想,李史鱼也会替他去筹谋的。 同样的道理,韦坚的人脉,在李宝臣没有入长安以前很重要,但当宝臣大帅进入长安后,多的是前来投靠的人。 韦坚掌控的那些所谓人脉,也可能不再听他摆布。他们可以直接跟李宝臣联系。 韦坚等人跟李怡的处境,其实是非常相似的。 因出身而高贵之人,当他们的身份失去价值后,他们也就变得一钱不值了。 韦兰以前还觉得这话是言过其实,时至今日想来,当真是至理名言。 “潼关守军果然是不战而降。” 韦兰忽然自言自语来了这么一句。 此刻他们已经走到潼关城楼门前了,李宝臣大军的旗帜悬挂于城楼上,四周没有任何血迹,任何尸体。 山丘夹着的城楼,孤零零的矗立于黄坂巷的尽头。 潼关的守军本来足以抵挡李宝臣一段时间。可是这支军队的西域兵走了,颜真卿又带着马璘以及愿意去荆襄的关中兵走了,剩下的那点人,他们如何肯抵御李宝臣的大军? 时局如此,人心散了,就很难再聚起来了。 此刻韦兰心中想了很多,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兄长,方清得李光弼的兵马,已经有实力搅动风云,他为何不趁着李宝臣入关中,去夺取洛阳?” 韦兰好像是想起了什么,看着韦坚询问道,这个问题他始终是百思不得其解。 韦坚没有说话,似乎还在为李怡的利用价值丧失而感觉耿耿于怀,早知道抬也要把这个女人抬到李宝臣的床啊! “兄长,这一战出现如此转机,为什么李宝臣跟方清却没有打起来呢?” 韦兰再次发问。 此时他们已经落到了队伍的最后面,其他人都已经穿过潼关的城楼了。 “目前的局面,他们二人各取所需而已,没有打的必要,所以就没有打起来。 但是此前双方都是麻杆打狼两头害怕,都这样了还能缓慢脱离,没有斗起来。 这确实有些出人意料。恐怕我们都小看李宝臣了。” 韦坚忍不住叹息说道。 不打没有意义的战斗,这句话说出来,似乎谁都明白是怎么回事。 哪个傻子会去打没有意义的战斗呢? 可是当这个人不是旁观者,而是局中人的时候。明明知道此战没有打的必要,可敌人又在面前。 他要怎么选?打还是不打,进还是退? 他撤退敌人会追击,他前进就直接干起来了。这个时候,此人要怎么判断什么仗该打,什么仗不该打呢? 要知道,他这样想的时候,敌人很可能也是这么想的。而一旦打起来,那么这一战就必须得分个你死我活了。 这一场看似没有兵戎相见,其幕后斗法之激烈,又有谁看到了呢? 上兵伐谋,止戈为武。 这才是打仗的最高境界。 这个道理,缺乏指挥经验的韦兰自然是不会明白的。 “许多人都死了,皇甫惟明也死了。” 韦坚看向韦兰,一脸严肃。 他继续说道:“以后争夺天下的战争,会更加血腥,更加残酷。能活到现在的人,已经是运气好的,有能力的。 以后会有更多的人,不能适应这个新时代,而湮没于滚滚红尘。” 韦兰默然无语,门洞内的空间既黑暗又压抑。 二人骑着马穿过了潼关的城楼,当出门洞后光亮照在脸上的那一刻,他们都感觉似乎进入了一个崭新的世界。 他们终于进入了关中,但这天下的局面,却是跟当初设想的模样天差地别。 第598章 金缕玉衣 上元节将近,开封城内的某间大宅院里,宣武镇治下各州,占有土地最多的那一部分地主,都派出代表,来这里开会。 不来不行啊,事关身家性命,谁敢不来呢? 众人济济一堂,便是为了所谓的“大事”,顺便参加几日后永王李璘的登基大典。 当然了,永王什么的根本无所谓,谁登基都离不开他们这些大地主的支持。 这些大户们来此的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希望官府能少没收一些土地。 “新朝”建立,自然需要官田,这个道理懂的都懂,反抗是不能反抗的,谁反抗就会死全家。 其实吧,之前官田因为各种原因被这些大户们侵占,现在不过是一报还一报罢了。 也不是什么难以想象的事情。 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只不过这次官府要没收的土地,放出风来,居然占到本地已开垦土地的一半。 这一刀,着实是狠了点。 因为官府的征收比例,是整体一半,也就是取的平均数。 占地越多的,没收的比例就越高。他们这些大户要交出来的土地,估计还不止一半。 天道有云:补不足而损有余。 官府现在就是要对他们这些大地主执行“天道”。 当然了,官府自然不会说它要没收大户们的土地,有个词叫“赎买”。象征性的给大户一点钱,也可以是盐引什么的,然后就将部分私田转变为官田。 看起来吃相也没那么难看。 这个矛盾是无解的,也是无法糊弄过去的。 本地大户要么造反,要么服从。根本不会有其他人站在他们这边,也没有多少闪转腾挪的余地。 原因很简单,他们这些大户死了,土地被没收了,就意味着官府所需的“定额”已经满足了一大半,甚至是全部。 这是不是就意味着,其他土地较少的地主,就不需要交太多,甚至根本就不用交了呢? 死道友不死贫道的游戏,并不需要读过书才能理解。就好比许多人在森林里被熊追,你并不需要跑得比熊快,你只需要跑得比同伴快就行了。 这一轮官府征地,只需要死一批地主大户,就能很好的解决问题。 于是众人来此的关键是:官府会送谁家上路? 大家都不想被其他人送上路,所以他们都派人来了。 众志成城抵抗的情况是不存在的,大部分人都是希望征地不要征到他们自己头上。至于别家死不死,那不是他们操心的事情。 不过在这里主持“会议”的主官刘晏,看起来还挺和善的,四周也没有什么“刀斧手五百”之类的埋伏,似乎一切都还挺正常。 堂屋的正墙上贴了两幅字。 左边写着:由俭入奢易; 右边写着:由奢入俭难。 众人不知为何来这么一出,不过仔细想想,应该跟没收土地的事情无关。 “今日之事,无关田亩,诸位且放下心来。 官府赎买土地之策,待永王殿下登基之后,朝廷会再议。” 坐在主座上的刘晏对众人微笑说道。 没事你踏马早说啊!搞得一惊一乍的! 在场所有人都长出一口气,似乎明白官府是个什么意思了。 之前先出个狠招,放出风声来,吓唬吓唬你,让所有人都极度惶恐,生怕下一秒就有灭门之祸。 等政策落地的时候,众人会发现官府只没收一点土地,于是喜大普奔。政策推行,便再无阻力。 若不这样搞,哪怕只没收一成土地,也会有人心怀不满,要联络他人揭竿而起了。 人性便是如此。 “永王殿下说了,如今世风日下,是该整顿一番了。” 刘晏站起身,指了指身后两行字说道:“这两幅字,诸位都看到了吧。静以修身,俭以养德。你们要引以为戒啊。” 他语重心长的说道。 只不过嘛,在场众人平日里都是锦衣玉食,哪里会听得进去这些鬼话。如果积累财富不是为了享乐,那么努力是为了什么呢? 这些人一个个虽然都面带笑容点头称是,但却隐隐带着些许不屑。 只不过刘晏现在手握大权,他们不方便表露出来罢了。 大概是猜到了这些人心里都在想什么,刘晏拍了下巴掌说道:“来人,把东西带上来!” 他大喊了一声,引得众人瞩目。 很快,一个全身穿着“奇怪”盔甲的年轻人,走进了堂屋。众人纷纷让开了一条路,让他走到刘晏面前。 此人身后还有两个银枪效节军的士卒,居然抬着一张“停尸三日”用的灵床! 在场众人都是倒吸一口凉气!不知道刘晏到底是想干什么。 灵床这东西,难说吉利。在停尸三日下葬后,都是要当即焚毁,还没听说有人在聚众开会的时候将其堂而皇之拿出来的。 眼前的画风是如此的诡异,令人摸不着头脑。 穿着奇怪盔甲的年轻人,正是大聪明。听方重勇号令前来这里给刘晏帮忙,当“模特”的。 而他身上披着的盔甲,也不是一般物件。这是由一块又一块“玉石”,用细绳穿成的“玉衣”。要是再配上金线,估计跟明器里面常见的“金缕玉衣”类似。 这些“玉石”并不是真正的玉,而是工艺简单却无法制作成透明状态的琉璃。 琉璃并不是什么稀罕物件,而且普通的琉璃价格也极为低廉,压根就不值钱。 这些编成“盔甲”的琉璃若是单个来看,品相十分粗糙。不透明,色泽单调,而且质地很脆,经不起骤热骤冷与一般的碰撞。 但整体上看,却是流光溢彩,显得非常大气。 再加上大聪明长得俊朗非凡,哪怕穿着这种玉衣,看上去也不仅不可怖,反而是带着一种别样的魅力。 他对刘晏行了一礼,随即躺到灵床上,然后戴上了一副青铜面具,看上去跟躺在灵床上的死人差不多了。 “永王殿下曾经见过宗室之人下葬,也见过达官贵人下葬。 这些人墓中陪葬明器甚多,特别是类似这样的金缕玉衣,价值不菲,一套往往可以供普通人家吃穿无忧数十年。 当时永王殿下便觉得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厚葬之风盛行,败坏国家风气。不仅引得豪门大户争相攀比,而且还吸引了大量的盗墓贼为非作歹。 虽然殿下今日还未登基,但阻止奢靡之心却甚为急切。 所以自今日起,但凡有厚葬他人者,一律要入罪。 除去应有的刑罚外,官府还要罚没入葬品价格十倍的家产。 诸位务必要引以为戒,勿谓言之不预也。” 刘晏面色肃然说道。 众人看了看他那张严肃的脸,又看了看躺在灵床上装死人的大聪明,心中实在是有千言万语要说。 但最后化为一句:卧槽! 看到没人说话,刘晏继续说道: “诸位且看此琉璃衣,造价非常低廉,连玉石的十分之一都不到。将其作为随葬品,包裹尸身,既美观又节俭。事死如事生,用此物制作的器物当做明器,可替代玉石。 省下的财帛,诸位施舍穷困也好,留给家中子嗣读书也罢,都好过伴随先人入土。 此乃力行节俭,又不损自家颜面,诸位以为如何?” 说完,一旁伺候的随从们,将烧制好的琉璃碗,琉璃瓶,琉璃手环,琉璃砚台等物,一一呈上,摆在灵床旁边,以供众人观摩。 这些琉璃华美异常,看上去确实挺有档次的。 关键是便宜啊! 买一块玉的价格,可以买十个琉璃了。 琉璃在大唐出现的历史不算短,是从波斯那边流传而来,曾经贵为奢侈品,但后续却一直没有普及开来,其中关系到琉璃的一个重大缺陷。 此物不耐热,不耐摔! 且不能当做日常使用的器物,没有任何实用性! 除了极少数工艺品以外,普通琉璃,压根就没人要! 只有那种制作极为精美,五光十色珠光宝气的琉璃,才会进入权贵之家。 而这些东西往往体积极大,说白了,也就看看。家里摆上一尊得了,还得防着被碰坏。 大批量制造普通琉璃,用于丧葬业,当做明器使用。 这种思路该怎么说呢? 还真是有点骚啊,不太像是脑子正常的人能想出来的。 在场众人窃窃私语,交头接耳,一时间似乎感觉用琉璃作为明器,也挺不错的。 要知道,这年头玉石也不便宜啊。家里死个人,厚葬一番,家底就去了大半,这又是何苦呢? 钱不经花,谁用谁知道啊! “好!甚好!某以后离世,就用这琉璃当明器好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一身布衣的方重勇来到大堂之中,哈哈大笑说道,声音洪亮,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是啊是啊,挺不错的。” “可以省不少老钱呢?” “这琉璃便宜,多弄点陪葬,少点玉石也行。” “反正是给别人用!又有什么关系呢?” “看了不会买,买了不会用,用了不知道。无妨啦。” 大堂内众人开始热议起来,在得知今日来此地官府不是找他们“割地”以后,这些人的思路就开始活跃起来了。 不就是薄葬嘛,等家里死了人再说呗,急个啥? 官府既然喜欢说,那就随便听听得了。 在场很多人都是这么想的。 “那么,哪里买得到呢?” 一身布衣的方重勇,很是突兀的问了一句。 “快了快了,不久以后各州都有专门的商铺售卖,价格公道童叟无欺。” 刘晏眯着眼睛笑道。 这里大部分人都不认识方重勇,但还是有几个人见过他,并认出了这人是谁。 他们吓得不敢吱声,隐约明白今日刘晏在这里是唱的哪一出戏了。 “刘判官,官府这是办了一件好事啊。 财帛还是留给活着的人用,造福一方的好。 就算不能造福一方,造福一家也是好的。 财帛白白跟着逝者一起入土,他们既摸不到也感觉不到。 这些昂贵的明器,将来只怕是便宜了盗墓的,这又是何苦呢? 用琉璃替代玉石做明器,好啊,这个真的好!” 方重勇用夸张的语气叫嚷道,让在场很多人都迷惑不解。 不就是琉璃而已,也不用这么吹捧吧? 不过刘晏似乎也顾不上这些人想什么,他对大堂内各家大户派来的人喊话道: “禁止厚葬的法令马上就要出台,若有违背者,朝廷定会重拳出击,诸位可要牢牢记在心里。以琉璃替代玉石,只是薄葬的一种方式而已。若是还有其他的办法,官府会有具体法令告知诸位。 都散了吧。 赎买土地之事,待永王殿下登基后,朝廷会仔细讨论,不会让你们为难的。” 刘晏意味深长的说道,众人这才散去。离别之时,他们一个个都面带思索之色,似乎是觉得今日信息量太大,已经远远超过了原本的预计。 等众人走后,方重勇这才走上前来,踢了穿着“金缕玉衣”的大聪明一脚说道:“可以了,人都走光了就不必再演了。” 大聪明这才从灵床上爬起来,摘下青铜面具,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 “节帅,我们演这样一出戏来,会不会有人看不懂啊。” 刘晏对方重勇叉手行礼问道。 他面带忧色,感觉方重勇说话办事太含蓄了。万一这些地主老财家的人搞不懂是什么意思,那就坏菜了。 有些话,不方便说得太明白。 但也不能让别人听不懂。其中尺度,就很耐人寻味了。 “叫这些世家大户们办丧事的时候不要厚葬,就是在提醒他们,钱财也好,土地也好,都是身外之物。 自己够用就行,造福自家就行了。 要那么多土地,是打算瞅着机会造反么?” 方重勇冷哼一声,对这些世家大户的人极为不满。 贞观时期,官田很多,均田制的时候官府经常可以授田。 一直到现在官田几乎被清零,而世家大户们的土地兼并,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 他们兼并土地以后,若是正常耕种也就罢了,多少也是在产出粮食,多少也是在发展生产,存在有存在的道理。 但世家大户们却是喜欢大量撂荒,少量雇佣佃户,导致流民大量产生。 方重勇现在就是希望那些人把田亩吐一些出来,作为养兵的活水与根基。 要不然,这些丘八最终就会成为兵变后的控鹤军那般。一旦士兵与土地脱离了关系,他们就可以天天出卖节度使,肆意凌虐本地人,无法无天。 甚至对于换个地方生活,也完全不在乎。 只要有人肯给钱,这些丘八就会替那个人卖命。说简单点就是穿着军服,居无定所的盗匪。 只有将士兵与土地的收成挂钩,让他们知道,打仗是为了什么,这些人才会把自己当成国家的主人看待。 这是维持地盘稳定的必由之路。 做了不见得高枕无忧,不做则一定会死人翻船。 如果地主老财们是土地的主人,那么就该他们扛着长枪去御敌,反之,他们就不该占有大量土地,道理就这么简单。 “节帅,法令迟早要颁布的,到时候只怕是……” 刘晏微微摇头,满心忧虑。 “我们现在颁布的是收五成,到时候确保收三成就可以,已经是非常仁慈。 冥顽不灵者,唯有刀斧伺候了。” 方重勇眼中杀意一闪而过。 第599章 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隅 开封县府衙后院的某间卧房里,李怡正坐在油灯前,美眸盯着灯火,内心因为长久等待而焦急。 又因患得患失而不知所措。 尽管方重勇已经派人来告知她,今夜会在这里过夜。 但李怡心中仍然不知道该用怎样的心情,去面对这个男人。 那双满是老茧的大手,在自己娇嫩身躯上抚过的感觉,仍然刻骨铭心,想想都令人战栗不已。 那是一段可以忘却一切,什么都不去想,只要奋力往前冲就行了的激情岁月。 李怡已经把她自己完完整整的交出去了。 但当她怀着孩子,去荥阳大营去找方重勇的时候,扑面而来的只有冷漠。 对方甚至都没有抱一下,就将她打发回了汴州。 李怡有种被人欺骗了感情的错觉。 然而路是她自己选的,又怎么能怪得了别人?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房门被人推开,方重勇慢慢走了进来,随手关上了房门。 “关中有新消息,李宝臣已经进入长安了。 迎接他的人群,排队排到了春明门外五里地。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就是新天子呢。” 方重勇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了一口,漫不经心的说道。 “他有这么受欢迎么?” 李怡一愣,她以前怎么就没看出,李宝臣有这般人望呢? “还不止呢,李宝臣入长安的第二天,就迎娶了李琩之妹太华公主为妻。” 方重勇意有所指的说道。 这下可把李怡给震惊到了。 因为她知道,太华公主原本是有驸马的,当初基哥怀里还搂着杨玉环的时候,为了取悦这位前任儿媳,顺便给李琩上上眼药,他便将李琩之妹太华公主,尚给了杨玉环叔父杨玄珪之子杨锜。 美其名曰:亲上加亲! 也就是说,杨锜此前是太华公主的丈夫,只是二人一直未有子嗣。 宝臣大帅也没跟杨锜讲客气,直接勒令他们离婚,然后当天就迎娶了太华公主,可谓是“无缝对接”。 这位公主的容貌继承了武慧妃,在一众公主里面十分出众,想来配李宝臣的样貌是绰绰有余的。 至于宝臣大帅有没有牛头人或者夫目前犯的奇怪癖好,那就不得而知了。 此前因为李宝臣从未对李怡动过粗,所以她还不相信会有这样的事情。不相信李宝臣会勒令别人离婚和立刻改嫁。 可如今事实摆在眼前,什么皇室贵胄,什么皇子公主,在强权与刀锋面前啥也不是。 “竟然有这样的事情!” 李怡喃喃自语道,她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 世间貌美者甚多,皇室贵胄亦是不少,但真正稀缺的,反而是会带兵打仗的人。 美色也好,高贵的出身也罢,若是没了武力的保护,则会沦为强者予取予求的器物。 一切都身不由己。 “那日你来大营看我,我很高兴。 但是这样的心情却不能写在脸上,更不能给外人看到。 唯有对你横眉冷对,才能让我麾下将士明白军法森严。 若不是因为心疼你,那时将你绑起来,行笞刑以正军纪也是有可能的。 两军对垒,兵凶战危。一旦失败就很有可能身死族灭,这不是开玩笑的。 我不能因为宠爱你,就不管不顾的,将所有人置于险地。” 方重勇耐心对李怡解释道,顺手便将其搂在怀里,大手轻轻抚摸着她那平坦的小腹。 “是妾身做错了。” 李怡小声说道,有些不好意思。她主动勾住方重勇的脖子,把红唇凑了过去。 正当二人抱在一起亲吻,难舍难分的时候,房间的门被人敲响了。 门外张光晟轻声说道:“节帅,刘晏求见,说是他已经派人把陆羽带到汴州来了,现在就在府衙书房内。” 终于来了啊! 方重勇拍了拍李怡的小手说道:“你先睡,我等会就来。养胎要紧,要是太晚你就不必等我了。”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李怡忍不住一声长叹。 有些严峻的现实,如同画卷一般展开在她面前,一时间令人难以接受。 有的人就是很忙,一刻也停不下来。女人的美丽妖娆,只是他们生活中的一些点缀罢了。 很多时候,他们甚至都没有时间,或者根本无心停下来好好看一看。 这样的强人,如果不把时间用在该用的地方。其最终的结局,很可能就是……死无葬身之地。 连带着依附于他的所有人,一起毁灭。 强者在享受战利品的同时,也承受着外人不能理解的压力。 李怡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开始为她那还未出世的孩儿担心起来。 对于李宝臣来说,太华公主是李怡的替代品。 而李怡自己则是方重勇选中的一件“宝物”。 即使没了自己,将来只要需要,也会有别的李家女。甚至方重勇还有得挑,可以选更年轻,更貌美,出身更合适的。 这便是被扭曲了的规则。 “还好吧,至少我挑了个喜欢的。” 李怡如此安慰自己道。 至于那种感情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欢,她也变得不太确定了。 …… “方节帅,鄙人这两年来寻访各地,考察了各地的茶树,茶叶。 已经将种茶,摘茶,炒茶等技艺一一写下,记录在册。 请过目。” 陆羽将手中的一个卷轴书递给了方重勇。这可是他这两年的心血所在,为的就是治国平天下。 嗯,通俗点说,就是找权贵求官。 永王李璘即将登基称帝的消息,如今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不仅是方重勇在有意散播,就连李璘本人,也派出很多人私下传播此事。 毕竟,此刻这位永王殿下也根本不用再装了。连长安都沦陷了,连李宝臣都进长安了,还有什么可以装的呢。 大唐支离破碎已经是无可争议的现实。 干就完事了,马上发檄文!上元节来临之日,便是他登基称帝之时! 一切早就已经计划完备了! 而陆羽从淮南来汴州,也是为了这个。他希望在登基大典后,可以谋个一官半职。 如他这般的人,还有很多,甚至方重勇都见过其中相当多的人了。 陆羽不是第一个,也绝不是最后一个。 “不错,茶叶的用处很大。 你先在开封停留两日,待永王殿下的登基大典过后,本帅再替你谋个官职,不让你这一身所学落空,如何?” 方重勇微笑说道。 “陆某谢过节帅保举!” 陆羽颇有城府,喜怒不形于色。虽然心中已经乐到疯癫,却依旧是对方重勇叉手行礼,不紧不慢。 “天色不早,我让府衙中的亲兵送你去驿馆。” 方重勇摆了摆手,几句话就将陆羽给打发了。 “鄙人告退。” 陆羽对着方重勇深深一拜,随即退出了书房。 刘晏也跟着起身要走,却被方重勇给叫住了。 “节帅有何吩咐?” 刘晏疑惑问道。 仗打完了,现在也不用铆足劲往前线运粮,方重勇应该不着急才对啊。 “本帅写了个东西,你帮忙参详一下。” 方重勇从桌案镇纸下面抽出一张纸,递给刘晏。 后者顺势便坐到了他对面,开始查看纸上写的内容。 “农田水利法?” 一看标题,刘晏就陷入了沉思。 “官府一口气没收了很多大户家的土地,起码是对半砍了,一定会有人不满的,而且这些人数量还不少。 新颁布的农田水利法,以未来汴梁城周边地方为选定范围,开凿运河支流,引渠灌溉。 参与开渠的家庭,便可以拥有水渠沿岸的新田使用权,根据开渠工作量的多少而定。一户最多十亩封顶,无论有没有佃租在身的,都可以参与。 具体细则,你好好参详一下。如果开新田补偿赎买田的方式可以推广的话,便在其他各州推广。 先试验一段时间看看效果如何。” 方重勇正色说道。 “此法有道理,可以一试。” 刘晏微微点头说道。 官府收大户的田,不是要把大户的人全都逼死,而是要打断土地兼并的势头。 这个是不能不做的事情。 而开漕渠,开新运河,开新田,则可以缓解大刀阔斧改革带来的阵痛。 换句话说,不至于说把人给逼得上吊。 大户们不见得能开新田,官府的政策不是为这些人准备的。但是大户家中的佃户开了新田,有了土地,则可以自然而然的消减大户们兼并土地的能力。 家中没有那么多的佃户,也就维持不了那么大面积的土地了。大户们就算想闹事,也没人愿意跟着他们起哄。 此为釜底抽薪之法。 农田水利法,很明显可以增加汴州百姓参与农耕的热情。这是一种典型的刺激生产,鼓励农耕的政策。 运作得好,效果不可估量。 “节帅,这汴梁城建起来以后,了不得啊。” 刘晏忍不住感慨道。 城虽然还没开始建,但是与之配套的基础设施,已经是在超前布置了。 设立的分运河,显然有护城河的性质,也跟城中水源和城中运输有关。除此以外,这些新开垦出来的良田,都是有灌溉水系的,粮食的产出可以保证。 这些政策是为了什么准备的呢? 就是为了给将来规模惊人的汴梁城提供粮食的! 刘晏精通经营之道,一看方重勇的种种规划,就知道这些都是围绕着新都城的经济民生打造的。 水源、交通、粮食、人口、住所等等,都在规划之中。 待城墙建好的那一刻,新城便能水到渠成一般,矗立于多条运河交汇的黄金地段。 其影响之大,要以百年来计算。 “汴梁城无漕运之忧,也不必将粮秣辛辛苦苦的送到长安。 将来每过一天,节帅麾下的军力便要强上一分。 下官以为,节帅将来或许已经不需要定都长安了。” 刘晏若有所思的说道,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方重勇的思路,跟其他人是不一样的,他看到的长安的颓势,以及先天缺陷。 关中是个死胡同,已经承担不起庞大帝国的首都。关中无论怎么样都绕不开漕运艰难。 仅仅粮食匮乏就是个大坑。 既然承担不起,那索性就不要承担,直接废了便是! 刘晏隐约猜到了方重勇的谋划,长安城似乎并不是方重勇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环。 甚至都可能不在计划之中! 他的胆子,还真是很大啊。刘晏忍不住一阵唏嘘感慨。 在大家都削尖了脑袋往关中挤的时候,已经有人在提前谋划其他的布局了。 这或许不是一个最优的答案,但一定是一个另辟蹊径,值得期待的新答案。 “对了,本帅还有一点小小的想法。” 方重勇又从镇纸下面抽出一张纸,递给刘晏。 上面写着“五亩菜园法”。 “这是?” 刘晏有点不理解,因为上面就写了这五个字。 “无论是不是佃户,耕地不足五十亩的人家,每一户都可以就近从官田中划出五亩新地,给他们种菜。 当然了,只许种菜,不许种其他的。 务须多种菘(白菜)、萝卜、胡萝卜、莴苣、菠菜、竹笋、茭白、菌蕈(蘑菇)等。 一旦官府发现有人种其他的东西,便立即收回菜地。 每年年末,种菜之人必须向官府报备,不报备之家庭收回菜地。” 一户五亩地不值一提,但专门种菜,这个想法却很有意思。 事实上,小农经济自给自足的话,压根不需要种这么多菜,因为根本吃不完,又不方便存放。 如果眼光只聚焦到此刻,肯定会觉得方重勇是在发神经,弄一些莫名其妙的法令。 可是,若是将目光放在五年之后,十年之后。待汴梁城完工后,城内一定会有大量官员、商户、工坊工人。这些人可不会种田,但他们同样长着一张嘴,那是要吃菜的! 所需汴梁城蔬菜的缺口,也一定会很大。 汴梁城将来人口会超过十万,二十万,三十万,五十万,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毕竟汴州的位置在那摆着呢,多条运河交汇,又离黄河很近,这就是一个天然的经济中心。 那时候,郊外每个农户一家至少五亩菜地,专门为汴梁城提供菜肴,无形之中便满足了一座城的蔬菜需求。 而且这些农户们因为习惯了种菜,根本就不需要额外去部署什么,就能自然而然的达到效果。 方重勇的脑中,已经是在考虑五年之后的事情了。 “节帅请放心,这件事好办。 我们只要收回了大户们手中不合理占有的土地,便可以执行一系列新政策。 这是发展的起点,不破不立。 下官已经跟崔将军支会过了,待法令一颁布,即刻扑杀所有叛乱或者准备叛乱的人。” 刘晏对方重勇叉手行礼说道。他说话的语调虽然温和,但却带着冷硬的坚决。 比起方重勇深谋远虑的安排,本地大户这些虫豸,占着茅坑不拉屎,也就没什么好说了,铁腕对待即可。 不服,就用刀子让他们服。 不收回他们的部分土地,一系列农业改革都无法推进,刘晏确信自己并非滥杀之人,只不过在这个节骨眼,当真是没有任何妥协的余地了。 “对了,以前官府对于养牛不甚重视。 以后马匹的需求一定会减少,牛棚养牛的事情,必须要提上日程。 耕地多了,耕牛的需求也会增多。如何养牛,如何把牛养好,是头等大事。 官府可以向民间悬赏养牛之策,并设置一些官职给会养牛的人。 待牛养起来以后,只租不卖,作为官府的劳力,租用给百姓使用。 待将来耕牛多了,再卖与百姓。要把耕牛当人看待,什么时候出力,什么时候休息,官府的牛棚要有规定。” 方重勇又提了一条。 显而易见,他的注意力一直在粮食上,或者说在发展生产上。 近期在与众多幕僚商议的很多政策,都是跟这个有关的。比如说组织专人收集茅厕里的粪便,统一沤肥等等。 一切为了产出更多的粮食! 刘晏微微点头,没有多说什么。方重勇见识不凡,心思缜密,并不需要他耳提面命的说教。 “民心不在于神器与法令,而在于吃饱穿暖。 将来汴州这里和其他地方比起来,优势就是有钱,粮食多,百姓富足,养得起精兵。 其他都不值一提。 如今天下四分五裂的,谁也没办法一口吃个大胖子。谁能活到最后,谁才能笑到最后。 种田没什么值得耻笑的。” 方重勇叮嘱刘晏说道。 “节帅请放心,谁在做事谁又在捣乱,世人都是看得到的。 如今世道乱了,正需要节帅这样的人,来收拾乱局。 让天下人都能吃饱穿暖。” 刘晏意味深长的说道。 第603章 敲山震虎 人生中的第一次朝会,很简陋,也挺让李璘无语的。 就在汴州开封城府衙的大堂内。 看着眼前的这群草台班子,李璘深感汴梁城建设要加快速度。只要都城被建起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现在身处的这片屋舍,这等排场,远远比不上自己该有的逼格。 太踏马寒碜了! “诸位爱卿,有何事要启奏啊?” 李璘环顾众人说道,却发现以方重勇为首的一众臣子,都是面色凝重。 而他原本的幕僚,包括韦子春在内,脸色看起来则有些茫然。 似乎对于朝会的突然召开,没有多少心理准备。 李璘心中暗暗叫苦,方重勇一定会提出立后的。 “陛下,先帝当年,就是没有处理好太子问题,所以才让皇甫惟明钻了空子,以至于天下大乱。 太子乃国本,我大唐不能没有国本。微臣肯请陛下立太子,以正国本!” 站在群臣最前方的方重勇出列,对着李璘叉手行礼说道。 这番话如同暮鼓晨钟,直接把李璘给震晕了! 他瞪大了双眼,双拳紧握,嘴巴张开又合上,喉结耸动,最后还是一个字都没吐出来。 立太子,竟然是立太子! 他怎么能,是要立太子呢? 李璘顿时心乱如麻,完全没有任何防备。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方重勇身后一个又一个大臣站出来了。 严庄、刘晏、郑叔清等人,一个接一个站出来。甚至李璘的幕僚韦子春,也跟着站了出来。 场面奔如潮水,一股势不可挡的攻势扑面而来,空气里仿佛写满了“人心所向”四个字。 嗯,前面几个人,说不定都是跟方重勇通过气说好了的,但韦子春肯定不是。 他就是单纯的认为,方重勇的提议没有任何问题而已。 为了稳定刚刚初创的政权,立一个太子,确实很有必要。 这便是所谓的人心和大势。 韦子春就是站在公心的基础上,附和方重勇的提议,完全没有跟对方同流合污的意思。 “诸位爱卿,你们怎么,怎么就突然提起立太子的事情了呢?” 李璘双手颤抖,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 方重勇这一招,实在是太狠了! 如果说废立皇后,李璘还有很大的回旋余地的话。那么立太子的事情,则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形成最广泛的共识! 已经无处可逃,无路可退了! 基哥一生不立皇后,日子也过得挺潇洒。 但哪怕是他,也不得不捏着鼻子,立了自己不喜欢的人当太子。 为什么会这样呢? 道理很简单,因为太子是国本。没有太子,政权内部就不会稳定。 既然已经在汴州登基称帝,那么就意味着李璘这一支宗室,暂时获取了皇权,手握神器。 不管外人怎么看,起码在自己能控制的区域,是这个规矩。 那么问题来了,天有不测风云,万一李璘偶感风寒,或者走路摔着了,因此一不小心驾崩了。 接下来的局面要如何收拾,需要谁来收拾呢? 这个问题也好回答:方重勇“辅佐”太子,来收拾局面。 这便是唯一的答案,以及控制区域内所有统治阶层的共识。 这同样是韦子春事先不知道此事,却也附议方重勇的主要原因。 一般情况下,这对于皇帝来说,似乎不是个问题,起码不是严重问题。 然而,李璘的情况,却并不在“一般”之中。 因为他是个傀儡皇帝啊! 给傀儡皇帝立太子,这对于皇帝本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简单说就是:你不听话,老子就让“太子”顶你的位置! 一点也不费事! 所以当方重勇提出立太子的提议,自此以后,李璘一家亲密团结的局面便不存在了。 方重勇就这么阴狠的一刀,切出一个天子一个太子,两者之间,已经开始分庭抗礼了。 这还不算那几个当不上太子的皇子。 “现在立太子……是不是为时尚早了些?” 李璘有些不自信的说道,语气非常软。 他实在是硬不起来,因为在立太子这件事上,没有任何人愿意站在他这边。 包括他的幕僚也是如此。 甚至连李璘身边的高尚……也没有出言阻止。 立太子是不能躲的,唯一可以讨价还价的,是什么时候立。 “陛下,立太子的事情,永远都不存在太早的问题。 陛下已经有三个子嗣成年了,难道其中还选不出一个太子么? 当年太宗皇帝……” 方重勇说了“太宗皇帝”四个字,就没有接着往下说了。 反正,懂的都懂,讲太多反而不美。 如果李渊在起事的时候就立下太子,无论是不是李二凤,都不会发生后面惨烈的玄武门之变。 试问今日大堂之中,又有谁会站出来阻止李璘立太子呢? 这个禁忌,起码在唐朝,是无人会触碰的。 “嗯,确实如此。” 李璘轻咳一声,掩饰内心的尴尬与紧张,这话说得有些言不由衷。 就好像很多人受到朋友邀请时,找了个蹩脚的借口,最后还说一句“下次一定”之类的废话一样。 他环顾四周,竟然找不到一个替自己圆场的人! “既然是这样,请陛下告知我等,谁为太子? 无论是哪位皇子,总得有一人是太子吧?” 方重勇咄咄逼人,向前迈了一步,看起来不怒自威。 “这……” 李璘一时间语塞。 他本就不想立太子,现在被逼问到立谁为太子,这个问题要如何去回答呢? 高尚在一旁着急,却又不方便发表看法。他作为宦官,要是此刻开口,被人找由头打死在这大堂之上,也不是什么难以想象的事情。 此时此刻,也只能看李璘自己的了。 不立太子,是绝对不行的,但也可以稍微拖一拖时间。 在有成年皇子的情况下立太子,本身就是应有之意,会获得绝大部分中立立场的人支持。 方重勇提出立太子,就是站住了大义。再加上他手里有兵马,又有一帮文人为他摇旗呐喊。 李璘这个孤家寡人怎么抵挡得住? 看到李璘似乎有些左右为难的样子,方重勇对其叉手行礼道: “陛下,立太子之事,十分重要,关系国本。 即便今日不能决定,也不能老是拖着。微臣以为,三日之后,再来这里商议立太子之事如何?” 他随即往后退了一步。 今天可以不给答案,但是三日之后,必须要定出来太子的人选! 否则,就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了啊! 你不会真以为自己是实权皇帝吧? 方重勇已经是图穷匕见,不给李璘任何退路! “如此,也好吧。” 李璘长叹一声,知道这次是不小心着了道,干脆认怂,等回陈留县以后再与幕僚们好好商议对策。 “朝会继续!” 高尚扯着嗓子大喊了一句。 “陛下,春耕马上要开始了,丈量土地正当其时。 由国家赎买土地,建立公田的法令也是箭在弦上。 微臣建议从明日起,便在治下州县进行检地,统计户口之事。 请陛下恩准。” 方重勇走上前来,将一封奏折递给高尚。 “赎买”土地的大活终于要上马了!这是关系到目前汴州的草台班子,还能不能继续往下唱戏的大事。 李璘也是面色凝重。 他明白,在这件事上,他跟方重勇的目标是一致的。 收不了大地主大豪强手中的土地,李璘自己也没好日子过! 他和方重勇的分歧,主要是这些土地该不该分给那些泥腿子。 既然最大的地头蛇荥阳郑氏已经服软了,那么这次赎买行动,就没什么事情好顾忌了。 直接亮刀子吧!不服的直接送全家上路! “准了,务必要给朕狠狠的检地。把那些大户家中匿藏的土地,还有藏匿的户口,全都给检出来!” 李璘恶狠狠的说道。兴奋之余,却是看到高尚眼中无奈的目光,他才明白自己似乎是说了不该说的话。 于是便立刻闭口不言了。 方重勇身后一众臣子都看傻眼了。 很多事情,确实是可以做。 但是绝对不能说,更不能大肆宣传。 最起码不能由皇帝来开口。 比如说现在“赎买”土地的事情,就跟抢劫没有本质区别。只不过抢的主要是那些有田有钱,却无权无门路的大户。 无论怎么说,官府总得有官府的吃相。这毕竟是吞没私有财产呀,怎么能跟个土匪一样,抢到东西就不撒手呢? 李璘这个皇帝居然说出那样的话来,足以见得其政治素养很低。思维还没摆脱藩王的层次,远远达不到帝王的水准。 “陛下,微臣这里有事启奏。事关中枢官员的俸禄,各州县官员的收入,请陛下过目。” 刘晏也将奏折递了上去。 过场还是要走的嘛,毕竟李璘是名义上的皇帝。虽然官员俸禄的事情,方重勇跟幕僚早就已经定好了基调。 官员俸禄以财帛为主,实物为辅,伴随有隶属于官府的“官廨田”产出。 可谓是考虑了“历史现状”和发展趋势,十分完备了。 这些规则,密密麻麻一大堆,李璘连看都看不懂,更别说这些俸禄发的合不合理,科不科学了。 果然,这位新帝王一看到这些枯燥的陈述,就感觉一个头两个大。 他随手将其放在桌案上说道:“就照此办理吧。” 紧接着,在场的大臣,一个接一个的将手中的奏折递上去。李璘啥也不懂,根本说不上话,事前也没有参与到政务的制定当中。 他感觉自己就跟一个提线木偶差不多,只能点头称是。 甚至韦子春说起在汴州建立“官舍”,开太学,并创建“德文馆”的建议,李璘都不知道该怎么去运作。 哪怕是草台班子,每一项政策里面,都会有“公义”和“私货”,都会有相应官员的小九九。 但李璘就是看不出来,这些政策到底对自己有什么益处或者害处。 他同样也看不出来方重勇提出的这些议题,究竟是为了“公义”,还是夹带“私货”。 或许二者兼而有之,只不过李璘无法分辨,更别提对策了。 将国家带回正轨,再重新建立一个更强的中枢朝廷。 类似的话说一说很简单。只不过嘛,一个人能把财权、人权、事权都抓手里就不容易了。 如果要把事情办好,把中枢机构组建起来,则更加不容易。 李璘既没有这样的能力,也没有对应的心智。 权力这种东西,就是不能有真空。李璘抓不住,权力自然会落到旁人手中,落到那些可以办事的人手中。 这一刻,在这座狭小的府衙大堂内,李璘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沮丧。 以前他虽然也曾经想过,等天下大定的时候,想办法将方重勇收拾掉,就可以摘桃子,自己什么也不用做。 但这一刻,李璘却察觉到,哪怕将来方重勇不在了,他好像也搞不定国家,掌控不住权力! 李璘在发呆,直到最后一个大臣将奏折递了上去后,整个大堂陷入到一种极度尴尬的沉默之中。 “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高尚喊了一声。 随后李璘木然的站起身,在几个卫士的簇拥下,走出了汴州的府衙大堂。 随后,方重勇和一众臣子,也都跟着转身离去,他们看着李璘走在前面,觉得这位傀儡天子,连走路的模样都滑稽了几分。 傀儡就是傀儡,只能装一装样子罢了。 一旦涉及到政务军务,一旦要考验他们真正能力的时候。那一层画皮就会被人扒下来,内里便只剩下一些虫豸在蠕动。 啥也没有,啥也不是! “陛下优柔寡断,并无治世之能。 某且看去,感觉他并无拨乱反正,再造盛唐之才! 当真是裴某看错了么?” 刚刚在大堂内一直不说话,也没有上奏折的裴旻,经过方重勇身边的时候,慢悠悠的说了一句。 他也不回头,就好像是在跟空气说话一般。 随后就这样走到了前面。 方重勇脸上闪过一丝笑容,随即又很快隐没不见。 他这招敲山震虎,李璘或许看不出来,但是一定会有人能看出来的。 到时候,那些人会做些什么呢? 还真是挺让人期待的呀。 他手里还有后招,就是不知道那些人能不能接得住了! …… 白天给李璘上了眼药,到了晚上,方重勇却是坐在书房的桌案前,一边亲笔修改法令,一边等着大贞慧这旁边煮茶。 陆羽的煮茶法,虽然出现的时间并不长,而且大贞慧在渤海国王宫的时候也没有见过,但她上手很快。 现在操作已经非常熟练了。 “你叔爷爷大门艺,以前跟儿媳妇,孙媳妇,发生过什么苟且下流的事情没有?” 方重勇忽然好奇问道。 大贞慧摇了摇头说道:“那怎么可能。妾身的叔爷爷,妾室都很少,哪里会去招惹儿媳孙媳,干这种丑事。” 其实吧,这种事情很难说,因为大门艺给基哥当过侍卫的,还是当过好多年的那种。 只怕,大门艺是见识过不少“大场面”的。当然了,大贞慧对类似的事情,恐怕不会太上心。 贵族嘛,都是披着漂亮的外衣,里面早已腐烂不堪。 “你父亲前些日子派人来,说运河结冻后,会有第二批渤海国良马送来。 他办事真的很上心啊。” 方重勇意有所指的说道。 大钦茂为什么办事上心? 因为他的叔叔,目前的渤海国国主大门艺……年纪已经很大了,而且身体不是很好。 随时都有可能噶了。 “到时候会死很多人的吧。” 大贞慧叹了口气,似乎想到了什么。 正在这时,张光晟走进书房,对方重勇低声说道:“李璘三子李侦求见。” 呵呵,世上果然还是有聪明人啊。 方重勇脸上浮现出一丝玩味的笑容,看向大贞慧说道:“想不想看一出父慈子孝的大戏,你去屏风后面坐着偷看就行了。” “那妾身就去屏风后面了。” 大贞慧似乎对方重勇的说法很有兴趣的样子。 很快,李侦便被张光晟带进了书房。他有些疑惑的看了一眼已经煮好的茶水,感觉这里应该是有一个人这煮茶的,只不过现在人不见了。 “坐吧,三皇子殿下。” 方重勇指了指面前的软垫,等待着对方的开口。 “大帅,某想当太子!请大帅成全!” 李侦丝毫不拐弯抹角,直截了当的说明了来意。 “噢?太子乃是国本,君王一言九鼎的事情。 本帅不过是一介臣子,如何能成全殿下你呢?” 方重勇慢悠悠的询问道。 第600章 升官发财换老婆 越是临近上元节,方重勇就越忙。 一直到上元节的前一天,他才有空歇一歇,在府衙书房里,看一份“出人意表”的文书。 近日有人向他献宝,响应官府对农耕技术的悬赏。 这个“宝物”就是:在湖面上,用木筏搭建耕地,进行“无土”栽培的技术! 这种方法虽然还是需要土,但已经不需要“地”了。当然了,不能种粮食,只能种蔬菜。在湖边围上这么一大圈,随时可以拆,惠而不费。 还有一种,是用马粪栽培豆芽的技术,可以在屋内进行。 豆芽富含蛋白质、维生素和矿物质,可以有效地补充人体所需的营养成分,提高普通人的身体素质。 这些技术,着实是令人震惊。 方重勇意识到,唐代的农业技术,已经发展到很高的程度,只不过,推广工作没有做好,先进的农业技术并未大面积铺开。 所以同样的技术,在不同的地方,反复“发明”了无数次。 “这份赏钱应该给的。” 方重勇将文书放在桌案上,自言自语说道。 于细节之处的民生,往往才是生产力的底蕴所在。 “大哥,郑叔清求见,还带了个年轻人一起,可能是同族的子侄。” 戍卫在书房外的张光晟推门而入,低声说道。 “嗯,来求官的吧,人之常情。” 方重勇微微点头说道。 看到张光晟欲言又止,他疑惑问道:“还有事?是不是组建龙捷军还有什么难处?” 刘晏办事很牢靠的,汴州也不缺钱不缺粮,组建一支两千多人的军队,不会有什么物资上的难处。 “不是那些事。” 张光晟顿了顿,继续说道:“大哥,王妃这些年操持家庭很是辛苦,又有人望,大哥实在是不能喜新厌旧,立李怡为王妃啊。虽然她貌美非常,又是宗室出身,但是……” 张光晟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了。 李怡那副样貌是真的香,浑身带着迷人的魅力,没有哪个男人会不想把她弄到手玩玩的。 但妾室和正妻不是一回事,妾就只能是妾,哪怕方重勇已经贵为“平西王”也一样。 所以这个女人是不能扶正的! 若是方重勇一意孤行,会让很多部下寒心。 方重勇和李怡之间的风流韵事如今已经不是什么秘密,这女人现在更是已经身怀六甲,不能再等闲视之了。 张光晟的担忧,不能说完全没道理。 “你真是想太多了,始乱终弃这样的事情也是能做的么?” 方重勇无奈摇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他怎么可能休了王蕴秀,这种事情别说他根本就没这个心思,就算有,也是万万不能做的。 当年在长安的时候,是王蕴秀一直在接济张光晟。小张也一直记得这份恩情,听到有外人议论,说方重勇可能会立李怡为正妃,他便忍不住想说几句。 “大哥,你有所不知啊,永王已经休妻,就在昨日!某之担忧又岂是空穴来风?” 张光晟压低声音说道。 诶? 方重勇大吃一惊,他最近都在忙政务,并未关注永王的事情,没想到永王居然休妻了! “永王是再娶了么?” 方重勇沉声问道。 “那是自然,他昨日悄悄的娶了郑氏一族的女子,没有宴请任何人。此女或许比不上李怡的容貌,但年轻又知书达理是一定的。” 张光晟面带鄙夷说道。 李璘在汴州,离荥阳城不到百里。 他现在娶荥阳郑氏的女人,世间没有比这个更寻常的事情了。 至于原因嘛,懂的都懂,无非是希望得到荥阳郑氏的鼎力支持罢了。 当然了,李璘是要面子的人。张光晟只不过是用直截了当的方式,将其实质说了出来而已。 虽然这件事本质上是永王“休妻”,但休书什么的,李璘是不可能写的。 王妃侯莫陈氏喜欢念佛,希望与寺庙青灯常伴,侍奉佛祖左右,永王殿下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那当然是选择“成全她”咯。 有权有势之人,想办一件事,缺的无非是决心罢了。一旦下定决心要做,遮羞布多的是。侯莫陈氏若是不从,赏她一个意外落水身亡,那也是稀疏平常的。 方重勇微微点头,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郑叔清当初问他要不要立一个“侧妃”,对方可以帮忙穿针引线。不过那时候方重勇没意识到是什么事情,所以只是轻描淡写的拒绝了。 他后院女人已经很多,已经够热闹了。无端多找个女人回家,纯粹是给自己不痛快。 事后郑叔清也没再提起这件事。 现在想来,荥阳郑氏应该是在方重勇拒绝之后,选择“退而求其次”了。 正因为有永王李璘“休妻”在前,张光晟才担心方重勇色迷心窍,休了王蕴秀,立李怡为正妃。 李怡毕竟是李唐宗室之女,并非普通女人。 不得不说,前有李宝臣再娶公主,后有永王李璘休妻娶郑氏。 升官发财换老婆的传统套路,还真是屡试不爽啊。 “行了,把郑叔清领进来吧,休妻什么的,以后不必再提了。” 方重勇摆了摆手说道。 虽然他在政治上是一个不择手段的人,但在生活中还是很注重私德,对身边人很好的。爬上高位就换老婆,这种事情怎么能做呢? 不一会,郑叔清被张光晟领到书房内,他身边还有一个年轻人。 “他叫郑珣瑜,郑某的族侄。之前躲在洛阳附近的陆浑山耕读,听闻永王要在汴州发檄文,正本清源讨伐逆贼,所以前来找我,看看能不能尽一些绵薄之力。” 郑叔清笑呵呵的说道,将面前的一个木盒子推到方重勇面前。 从他的动作看起来,里面不像是装了金银。 方重勇打开一看,果然不出所料,是郑州的一些地契。至于土地有多大面积,具体在何处,他就不知道了。 果然是一份厚礼,或者叫投名状也可以。 在外人看来,作为河南最大的地头蛇,荥阳郑氏应该是反抗“赎买”之法最激烈的那一批人。他们应该带领那些不愿意交地的人,联合起来反抗。 然后被银枪效节军的军士们霍霍得一塌糊涂。 但实际上,这些人反而是最配合的那部分。因为他们知道,只要在官场上占据了c位,现在扔出去多少土地,都可以慢慢卷回来。 无论多少土地,也比不上权力来得大。 方重勇在世的时候拦着,他们就等方重勇去世以后再卷。 方重勇的继承者在世的时候拦着,他们就等这一位去世后再卷。 时间在他们这边,总有拦不住的时候!这些世家大户们等得起! “这些地契,是郑氏响应官府号召,将用不上的土地交给国家使用。并非是鄙人入仕的敲门砖,还望方节帅明察。” 正当郑叔清准备说好话的时候,他身边的郑珣瑜忽然开口说道。 你丫不会说话就闭嘴啊!老子又不是不会说! 郑叔清气得头发都要竖起来了! 郑珣瑜这么一说,他后面那些暧昧的话,完全没法提了。 郑家是缺了什么大德,才出了一个这样的榆木脑袋啊! 郑氏交出这么大面积的土地,那显然是希望,在“新朝”里面扶持一些有能力的自己人啊! 要不然郑珣瑜这种已然穷困潦倒的,根本排不上号。如今荥阳郑氏子弟,缺的不是人脉,而是能力!正因为是乱世,所以压根就没有混时间混日子的机会。 能者上,庸者下!竞争很激烈的! 要不然,这么好的位置,哪里轮得到郑珣瑜啊! 郑叔清在心中大骂不止。 这小年轻还以为郑氏交地是真的毫无私心的拥护朝廷呢。 那不是郑氏傻,而是仕途的敲门砖啊! “哈哈哈哈,就是这样,就是这样。节帅新政一心为国,郑氏自然是要出一份大力的。” 郑叔清一边尬笑一边打圆场,要不是方重勇在场,他现在就要把郑珣瑜给打死! 这闷x狗事前啥也不说,答应得好好的。结果事到临头来这么一出,真是狗都不如。 郑叔清在心中把郑珣瑜骂了个半死,但碍于面子,又不能把对方怎么样。 “你这位族侄很刚正嘛,本来官府刚刚组建了计量署,杨炎为署长。如今杨炎外放登州公干,管理海贸事宜,这计量署也群龙无首。不如让你这位族侄试试水如何? 永王殿下登基之后,就来衙门上值。” 方重勇当即拍板,人尽其用,刚直的人有刚直的用法。 “节帅,计量一事极为要害,鄙人恐怕暂时还不能胜任。不如先让郑某担任汴州司法参军,管理一州之法执行。若是郑某胜任,再提计量署之职也不迟。” 郑珣瑜对方重勇叉手行礼说道。态度十分坚决。 一旁的郑叔清都快被这个木鱼脑袋给急疯了! 方重勇明明扔了那么大一个饼出来,你这傻x接着就完事了啊! 在这矫情什么? “不能胜任就好好的学,多学多看。这官职授予,是朝廷的事情,也是你能讨价还价的吗? 以后刘晏管钱,你来负责核对支出和收入!回去把你老母亲接到开封城来,现在就去!” 方重勇对郑珣瑜呵斥道。 刚直是对的,但不能惯着。方重勇就是不惯着。 “节帅发话了,还不快去接你母亲?” 郑叔清虎着脸对郑珣瑜说道,对他拼命使眼色! 郑氏主动交出了这么多的土地,并且还起到了非常关键的带头作用,帮助新朝廷推进土改。 若是只能换回一个汴州司法参军的官职,他们会怎么想?会不会觉得方重勇毫无诚意,只是敷衍他们,甚至以后会彻底清算他们? 误判之下,会不会有什么极端的冲突发生? 这已经不是郑珣瑜一个人的事情了!甚至郑叔清都兜不住。 郑珣瑜这个人政治理想是有的,但政治智慧,则完全没有,起码现在还没有。 “谢过方节帅。” 郑珣瑜对着方重勇叉手行了一礼,然后转身离开了书房,等在门外不敢离开。 等他走后,郑叔清才对方重勇无奈苦笑道:“有能力的没头脑,有头脑的没能力,我郑氏一族如今也是人才凋零,让节帅见笑了。” “年轻人嘛,多历练历练就好了。” 方重勇哈哈大笑道,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 不能没收大户们的部分土地,就无法进行土地改革。 不进行土地改革,就无法积累赋税,无法养兵壮大自己。 不能养兵,就意味着无法与其他势力正面较量,也就失去了未来。 所以说,土地改革才是迈向胜利的第一步,也是最应该做的事情。没有土改,一切都无从谈起。 无论荥阳郑氏是不是想往朝廷里面塞自己人,只要他们能帮忙推进土改,那么这些“瑕疵”都是可以忍耐的。毕竟,两害相权取其轻,世间哪里有十全十美的事情呢? 解决主要矛盾,以发展来解决发展的问题,才是该有的思路。 消灭世家,并不是要把这些人完全从物理上消灭。 杀了前面的人,还有后面的人趁势而起。杀是杀不完的。 要消灭的,是世家那富可敌国的经济体制,是世家对佃户的人身控制。 要破坏的,是不公正的制度,而不是在这个制度下生活的人! 郑叔清今日来此的目的,方重勇比郑珣瑜看得更明白。 “永王娶了郑氏女,某虽然在家里劝了很久,但其人不是郑某的近亲,果然还是劝不住。” 郑叔清无奈摇头说道。 不过他的这个消息,方重勇已经从张光晟口中听说了。 一方面,郑氏推出了如郑珣瑜这样有能力,却不打算依靠家族背景做事的人,打算靠“能力”从政。 另外一方面,他们也积极与皇权联姻,打算不劳而获的摘桃子。 除此以外,还有郑叔清这般没什么执政的能力,却可以跟方重勇搭上线的中间人。 荥阳郑氏可谓是八百个心眼子,都不能说是两面下注了,应该叫多面押宝才对。 而且,在李璘登基之前,局面还未明朗之前,他们就跟睡着了的乌龟一样,你踢它一脚它都不动的。 待李宝臣进长安后,时机已到,这些人行动的速度,堪称是雷霆万钧。 明日永王登基,昨日郑氏女就把永王的正妃侯莫陈氏,给挤下去了!方重勇若不是灵魂来自于后世,他也不敢肯定自己能顶得住这样的攻势! 李璘的虚弱,被荥阳郑氏看得一清二楚。这种“排他性”联姻,便是郑氏一族在试探李璘的决心。 被试探出来了以后,便有了今日郑叔清前来找方重勇送地契。 一环连着一环。 “节帅,现在所有人都在盯着你,看你会不会把李怡扶正,看你会不会是第二个李宝臣。 这件事,可要好好的思量才是啊。” 郑叔清意味深长说道,里里外外暗示应该这样做。 这个时候换老婆,代表的可不是个人情感的选择,而是政治路线的选择。 李宝臣和李璘现在换老婆,也不是因为他们好色喜欢年轻的。而是有政治上的需要。 方重勇无论怎么选,都要面对一些压力,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 “不必说了,王蕴秀一定是正妃,某不会换的。” 方重勇十分确信的说道,语气坚决。 “唉!” 郑叔清长叹一声,其实他早就知道对方一定会这么选的。 “节帅,从私交上说,郑某佩服你重情重义。 但从利益上讲,立李怡为正妃,王蕴秀为侧妃,却是很多人都希望看到的事情。 李宝臣为什么要娶一个结过婚的公主,我想节帅一定是明白的。 你的志向,郑某也是明白的。 所以才有此一说。 既然你遵循内心的选择,那郑某也不想当恶人,只能将节帅的选择明确无误告知某些人,这也是无奈之举。 告辞!” 郑叔清对着方重勇深深一拜,随即转身离去。 方重勇一直把他送出府衙大门,这才回到书房。 “世家开始入局了。” 他轻叹一声,摇了摇头。 第601章 阳谋对阳谋 上元节那天,永王李璘的登基大典如期举行。 简陋的祭坛,简单的仪式,在露天宣布新官职,之后就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一切都是那样的敷衍和潦草。 毕竟,李璘现在连皇宫都没有,连个开朝会的场地都没有,若是还要讲排场,那就有些可笑了。 登基大典完成以后,李璘便回转陈留县待着了。 新王妃郑氏,哦,现在应该叫未正式册封的皇妃了。 身体娇嫩得恨不得掐出水来,李璘这个老蛇皮巴不得搂在怀里爱不释手呢,现在几乎天天都在床上玩乐。 所谓“君王不早朝”,差不多就是这意思吧。 一代新颜换旧颜,至于前任王妃侯莫陈氏,已经在开封县城郊外的大相国寺带发出家了。 其实,李璘本不必把事情做得这么绝,既要又要,是男人的天性。 谁不想左拥右抱的同时,还能保持一个“深情”的人设呢? 然而郑氏的态度很强势。 郑氏女,必须成为皇后,他们才会全力支持李璘,否则就免谈。 虽然郑氏可能丧失机会,但李璘则一定会沦为傀儡,连翻身的可能性都没有了。 李璘认怂了。 只不过嘛,这里头还是有个“碍事的人”。 侯莫陈氏为李璘生了几个子嗣,她若是还在,则事情就有点不太好办。 郑氏乃是新人,比李璘长子年纪都小,又怎么可能成为皇后呢? 所以侯莫陈氏的离开,就成为了必然。 谁让侯莫陈家的势力已经衰弱,而且只能在关中窝里横呢?一到汴州,便如同龙游浅滩,势微是理所当然的。 有荥阳郑氏的平衡,李璘就不再是一个纯粹的傀儡。起码在政务上,有了一定的自主权。 至于将来的事情,谁又说得清楚呢? 这位准备登基的新皇帝,权衡再三,还是决定放弃发妻。可怜侯莫陈氏陪伴了李璘将近二十年,儿子生了几个,最终却敌不过现实。 方重勇被封为右相,兼任天下兵马大元帅。朝廷新设“枢密院”,方重勇同时担任枢密使,李筌担任枢密副使。 严庄为吏部尚书,刘晏为户部尚书。 他麾下文人武将,各人皆有封赏,一如方重勇事前承诺的那样。 而李璘麾下幕僚,除了韦子春担任礼部尚书外,其他人皆在“太子东宫”任职。很显然,无论是李璘也好,他麾下幕僚也好,甚至是荥阳郑氏子弟。 这些人都打算暂时蛰伏,将眼光放到了十年二十年之后。换言之,他们打算把权力暂时交给方重勇,让他去开疆拓土。 等这个小朝廷已经一统天下,或者打下大半个的天下后,那些人再利用各种机会来摘桃子。 比如说方重勇生一场大病,对时局暂时失去掌控。说不定过往蛰伏起来的这些人,就要出招了。 毫无疑问,李璘大概率是个傀儡皇帝,这一点基本上不用多说。但是在很多人眼里,方重勇也是会老的,李璘能被他完全操控不假,但李璘之子,未来也会被其任意摆布么? 那恐怕就未必了。 暂避锋芒,以待时机,这便是他们打的如意算盘。 至于以后能不能奏效,那就只能骑着毛驴看唱本,走着瞧了。 …… 深夜,汴州郊外,大相国寺。 方重勇带着严庄、大聪明二人,在张光晟的护卫下,来到寺庙门前。 古代很多大寺庙,“尼姑庵”都是跟它在一起的,有点类似于男校里面划了一片区域开了个“女校”,但对外都是称呼为寺庙。 除非是单独存在的尼姑庵,才会被称为“xx庵”。 “你带人在此守着,任何外人不得靠近。” 方重勇对张光晟吩咐道。 “得令!大帅请放心!” 张光晟抱拳行礼说道,心不由得提到了嗓子眼。 类似的事情以前也有发生过,但无一不是杀人放火的。比如说当年在沙州,方重勇也是喜欢夜黑风高的时候杀不听话的胡商。 “你确实要放下心,今夜本帅来此,不是来打打杀杀的。” 方重勇拍了拍张光晟的肩膀说道。 说完便转身进入了寺庙。 大相国寺住持早已在门外恭敬等候,他们似乎也很明白,佛祖虽然法力无边,但和尚本身却并非如此。 在方重勇这样手握兵戈的大帅面前,还是低调一点,不要扯什么佛祖的威能比较好。 和尚被捅一刀,也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一样会死人的。 弯弯绕绕的来到大相国寺内最里面一间院落,其中一间禅房还亮着油灯。 住持对方重勇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随即悄然退下。 他不走不行,因为这件事实在是太过于要命,多待一分钟,就多一分风险! “可是侯莫陈皇后在屋内?” 方重勇双手抱拳,对着房门的方向行礼问道。 “不过是皈依我佛的弱女子罢了。” 屋内传来一声幽怨的回应。 明明知道是方重勇来,明明已经提前得到通报,却还说这样没有油盐的话。 足以见得,这位侯莫陈氏可谓怨念深重啊! 当然了,怨念是针对渣男丈夫李璘的,而非是对方重勇的。 方重勇推门而入,心中暗暗抱怨。 玛德,之前都已经约好了,还在这装呢? 他在桌案前坐下,对面便是李琩当年说的那位“风华绝代”侯莫陈王妃。 确实,说是风韵犹存一点也不夸张,但脸上依旧看得出来岁月磨损的痕迹。 和李怡那种美艳中带着青春活力,完全不能比。 “妾身人老珠黄了,比不得大帅家中娇妻美妾。” 侯莫陈氏哀叹了一声,似乎猜出了方重勇的心思。不过她完全想错了,其实这位方大帅,对她完全没有任何觊觎之心。 “皇后说笑了,微臣心中断然没有这种想法。” 方重勇摆了摆手说道,面色平静看不出喜怒来。 一旁的严庄和大聪明,像两座雕像一般,动也不动,完全没有任何存在感。 “皇后这称谓,不必再提了。虽然还未册封,但郑氏才是皇后。” 侯莫陈氏摇摇头,面色灰败,大概已经心如止水了吧。 当然了,方重勇是不相信,这位侯莫陈氏,是可以将李璘给她的这份屈辱,“轻轻放下”的。 不是有句话嘛,叫做:万事都一笑而过,还有什么意思呢? 人生在世,行的是人之道,又有多少“随遇而安”的空间? 只要是人,就要争,努力争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空出来。 侯莫陈氏在李璘身边将近二十年,孩子都生了几个。现在李璘说不要她就不要她了,凭什么啊! 她心中极度不情愿,可是,居然连她的几个孩子都不站在自己这边。 侯莫陈氏可谓是被伤透了心。 形势比人强,在荥阳郑氏面前,侯莫陈氏几乎是什么都没有。 除了有怨气以外。 “皇后可知,你这次为什么会输么?” 方重勇轻声问道。 这话就像是直接在戳侯莫陈氏的肺管子,这位曾经的永王妃,彻底不淡定了。她紧握双拳,脖子上的青筋暴起,本来柔弱而文静的面容开始变得狰狞起来。 很久之后,她才恢复平静。 侯莫陈氏用冰冷的语气反问道:“节帅日理万机的,深夜造访大相国寺,就是为了羞辱妾身的么?新纳的那位宗室贵女难道不妩媚,偏偏要跑这里来,是不是想尝尝天子曾经的王妃是什么滋味?” 听到这话,严庄与大聪明二人对视了一眼,都对这位侯莫陈氏的自恋感觉无语了。 不少人都在私下里咒骂方重勇政治手段阴险,但从来没有人质疑过这位大帅挑女人的眼光! 要是二十年前,侯莫陈氏说不定还能爬上方重勇的床,可是现在嘛……只能说她真的想太多了。 您这盲目的自信是从哪里来的啊! 严庄有些着急,对着方重勇使了个眼色,暗示他快速进入正题。 他们今夜来此,又不是跟侯莫陈氏讨论“下三路”的事情! “你,想不想当皇后?” 方重勇忽然压低声音问道。 侯莫陈氏一愣,随即沉默下来不说话。 “如果不想,本帅现在便走。” 方重勇继续说道。 “我想,做梦都想!” 侯莫陈氏咬牙切齿的说道,一提这个,她就想起那个荥阳郑氏的骚货,心中的恨意直冲头顶,完全压抑不住。 “我可以让你当皇后。” 方重勇继续蛊惑道。 忽然,侯莫陈氏的目光变得暧昧起来。 “三个男人一起,是不是太恶心了?” 侯莫陈氏小声嘀咕了一句。 很快她又下定了决心,只要能当皇后,今夜被三个男人一起玩,也就那样了吧。 想到这里,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然而,侯莫陈氏却看到一旁没说话的严庄,从桌案上抽出一张纸,提笔磨墨,已经准备开始记录了。 “本帅扶持你当皇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企图。 只要你满足本帅的好奇心,这皇后你开开心心的做着便是了。 本帅是一言九鼎的人。” 方重勇正色说道。 “大帅请问吧。” 侯莫陈氏放下心来,脸上也浮现出笑容。 虽然不知道方重勇为什么会这么好说话,居然连她那美艳的肉体都不想尝尝鲜。 但这样似乎更好,因为没有把柄落在对方手里。 “听闻陛下一直猜疑你被先帝染指过,一定是事出有因才会如此,是这样么?” 方重勇盯着侯莫陈氏的眼睛询问道。 身上的气势令人不敢妄言。 “是这样的,有些事,妾身一下子说不明白。” 侯莫陈氏哀叹了一声,她也知道,这是李璘心中的一根刺。李璘对她的怀疑,确实不是空穴来风。 其实这也很好理解,如果侯莫陈氏没有跟基哥独处过,无论外人怎么嚼舌根,污蔑诋毁,李璘也不会猜疑根本没有离开过自己视线的王妃,会与基哥有染。 “当年,先帝单独召见妾身,屏退外人后,直接抱着我,又亲又摸,掀起我的襦裙……我不能反抗他,上半身的衣服都被脱光了……但是那禽兽后来就停下来了。” 侯莫陈氏一边叹气,一边描述着当年的往事。 听得方重勇等人面面相觑。 感情,还真是被外人猜中了啊!这件鸟事果然不是空穴来风! “然后呢?” 严庄呼吸有些急促,忍不住催了一句。 没想到侯莫陈氏脸上露出嘲讽的笑容,继续说道: “那个狗皇帝,后面居然让我给他抚琴。那时候我已经被他亲得浑身燥热,甚至都放弃抵抗了,感觉让他玩玩也就算了,皇帝的权势,没人可以违抗。 没想到他竟然让我抚琴! 妾身对音律本身就不在行,只是略懂皮毛而已。我硬着头皮抚琴一曲,没想到那狗皇帝竟然露出嫌弃的表情!直接让高力士把我给赶走了! 妾身活到今日,都没受过那般屈辱。但那狗皇帝确实没有玷污妾身清白。我连这等不堪之事都对你们说了,又何必隐瞒呢?” 侯莫陈氏恨恨说道,满脸愤恨又显出落寞与无奈。 听到侯莫陈氏这番陈述,众人都是感觉不可思议,特别是大聪明,还是处男一个,压根就不明白基哥这老蛇皮为什么半路停下来,而且后面还对侯莫陈氏那般嫌弃。 既然这么嫌弃,那你就别玩啊!简直禽兽不如! 方重勇有点理解为什么这件事,侯莫陈氏不能跟李璘解释清楚了。 该怎么解释呢,基哥到底跟她之间,到底有没有那些不齿的事情呢? 侯莫陈氏说不明白,更是无法解释基哥的怪异举动。 你要说没什么吧,亲也亲了,摸也摸了,琴也弹了。侯莫陈氏如何向李璘交代,基哥最后停下来,然后把她赶走? 这种情况,其实还不如当年的杨玉环。 然而,方重勇却见严庄在纸上写道:“姬公子迷恋儿媳的翘臀与酥胸,以至于夜不能寐。处心积虑得之,竟兴奋到昏厥……” 他立刻收敛心神说道:“如此,本帅知道了。这便告辞。” “诶?” 侯莫陈氏一愣,对方这就走了?他怎么能这么走呢? 两人不到床上来一发,如何能互相取信? 这种相互勾结各取所需的事情,若是没点男女间的勾勾搭搭当做调味剂。 男人如何相信女人不会背叛?女人如何相信男人不会反悔? 侯莫陈氏就不相信,方重勇这等人杰,会想不到取信于人的重要性。 她还在想的时候,方重勇便已经离开了禅房。 一行人来到大相国寺外,方重勇对大聪明说道: “明日你便去陈留告密,将今夜侯莫陈氏与本帅密会的消息告知李璘。若是他问起侯莫陈氏与本帅有没有苟且之事,你含糊其辞,说你等在禅房外许久便是。 如果他问你为什么要背叛本帅,你就说大贞惠是你的心头好,被本帅横刀夺爱,你怀恨于心。” 方重勇对大聪明吩咐道。 “大帅,大贞惠是我姐啊!我怎么会对我姐有非分之想呢?” 大聪明一脸惊骇问道。 “嘿嘿,这你就不懂了。你不说这个他们肯定怀疑你,只要你说了,李璘必不见疑。 将来,你就当李璘在我身边的眼线,将我的一举一动报告给他就行了。” 方重勇笑眯眯的拍了拍大聪明的肩膀。 “呃,领命。” 大聪明对方重勇叉手行礼说道,脑子里出现很多乱七八糟的画面。 什么兵变啊,什么杀全家啊之类的。 一时间心里直打鼓。 第602章 障眼法 陈留县的“天子行宫”,是当地最大的一间府邸,原本是属于一个李唐外围宗室成员的。 自李璘来了以后,府邸便让给他使用了。 登基之后,原本就对住宿条件不满意的李璘,更是觉得这里压根配不上自己的身份。 可惜,规模不小的皇城还在建设之中,他要抱怨也没地方说理。 这天李璘难得起了个大早床,因为昨夜没有在皇妃郑氏的肚皮上渡过,所以今日的精神也比较好。 李璘来到书房,坐到书案前,装模作样的翻看一卷方重勇派人送来的“政令”,让他用玉玺盖章的。 没错,就是让他盖章就行了。这些政务是好是坏,都没李璘参与的份。事实上,李璘也只对权力感兴趣,对于这些繁杂的政务,是提不起一点兴趣的。 “农田水利法?五亩菜园法? 把土地分给那些泥腿子做什么?” 李璘随便翻了一下,就紧皱眉头,觉得方重勇要做的事情,就是在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把土地分给那些大户,再从大户们手里捞税赋就行了,历来都是这么玩的。 那些田里刨食的泥腿子,要收他们的税,还得派许多人去收,麻烦得要死不说,效率还奇低无比。 李璘没吃过猪肉,但他多多少少还是见过猪跑的。 “罢了,随便他怎么折腾吧。 反正,头疼的是他!” 李璘将玉玺在政令上盖章,随后丢到一旁。 之后剩下的那些政令,像什么《方田均税法》啊,《科举改制法》啊,《太学三舍法》啊之类的法令,他都是看都不看,随意盖章。 这些法令只是总则,具体的细则,将会由包括三省六部的中枢来制定,最后颁布下发。 当然了,现在这些衙门也没有组建起来,都是草台班子在草台运作而已。 现在对于那些盖章的事情,他也都是敷衍了事。 这段时间以来,李璘发现他好像不是当皇帝的料。或者说,他只希望享受帝王该有的待遇,但是压根就不想承担帝王应该承担的责任。 “无聊啊,做天子居然这么麻烦。” 李璘忍不住叹了口气,并不觉得当个傀儡有什么不好,起码暂时没什么不好的。 “陛下,有个方清身边的下人求见,说是有重要消息,要密报于您。” 高尚悄悄走进书房,来到李璘身边,压低声音说道。 “方清身边的下人?” 李璘先是一愣,随即立刻来了精神! 只要是跟方清有关的事情,就绝对不可能是小事! 不一会,前来告密的大聪明被带到了。 一见到此人,李璘与高尚二人都是倒吸一口凉气。 真是个翩翩美少年啊! 高尚当年也是自诩美男子了。他身上一文钱都没有,就能泡令狐潮的侍妾,还将其搞上床了。 但见到大聪明,也不得不甘拜下风,自愧不如。 “你是何人,有什么事情要告知于朕啊!” 李璘挺直腰杆,漫不经心的询问道,实则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生怕听到“兵变”之类的字眼。 大聪明不说话,只是看了看高尚,暗示要单独禀告。 见状李璘不紧不慢的解释道:“他是朕的贴身大宦官,事无不可对他言,你直说便是。” 看起来李璘也有些不耐烦了。 “陛下,昨夜方清与大相国寺的侯莫陈氏私会,二人相谈甚欢,足足聊了一个多时辰啊! 侯莫陈氏乃是从前陛下的王妃,她岂能与方清在夜里私会?鄙人特来禀告陛下,万万不可忽略此事啊!” 大聪明用一种又焦急,又压抑着兴奋的语气说道。 侯莫陈氏!方清!大相国寺!夜间私会! 一个又一个关键词,冲击着李璘的神经。 此刻他的瞳孔骤然一缩!面色紧绷! “此事到底如何?” 李璘还没开口,高尚便冲上前急切问道。 “说啊!” 看大聪明欲言又止,李璘也急了。 大聪明只好将方重勇告诉他的说辞,一五一十的讲了,几乎没有错漏任何一个信息。 大聪明自幼读书,记性甚好,甚至可以说颇有文采。把其间发生的事情,描绘得活灵活现的。 由他把事情讲出来,李璘等人脑子里就浮现出一副画面: 侯莫陈氏独守冰冷的寺庙,正值心灰意冷之际,结果被方重勇用花言巧语趁虚而入。 此情此景,就好似当初赵姬被嫪毐乱入一般。 黄暴不可言,越想越让李璘心如刀割。 “奸夫淫妇!他们怎么能,他们怎么敢的! 二人苟且之事,乃是你亲眼所见吗?你确信?” 李璘暴怒的锤了一下桌案,双目赤红问道。 侯莫陈氏已经色衰,按照目前的情况,李璘或许这辈子都不会再摸这个女人了。 但他不摸,不等于放任着让别人随便摸啊! 属于他的女人,就算用不上,也轮不到外人染指! 若是将来有这么个场景,某日方清与侯莫陈氏床上激战一番后,方清搂着侯莫陈氏问道:吾与天子,孰强? 侯莫陈氏万一来一句“你强”。 李璘知道以后会崩溃的! 那是方清在玩他的女人吗?那是在抽他的脸啊! “鄙人并未瞧见,但屋内烛火下人影闪动,且时不时传来侯莫陈氏娇笑之声,却是鄙人亲耳听见,亲眼看见的。 望陛下明察。” 大聪明对着李璘叉手行礼,深深一拜。 他说的是不是实话呢?不完全是实话,因为他当时也在屋内。 但烛火下人影闪动,侯莫陈氏与方重勇相谈甚欢,却又是铁板钉钉的事实。 大聪明的谎言,不过是在李璘等人的想象之外罢了。 该说的说了,不该说的就不说,这是说谎的高级阶段。 “这么说,你并未亲眼看到方清与侯莫陈氏苟且的场面咯?” 高尚很快就发现了大聪明言语中的破绽。 其实他也很难想象方重勇会对侯莫陈氏下手。在他印象里,方重勇这人确实歹毒,用心险恶。但他挑女人的眼光不是一般的好。 老实说,方重勇压根就犯不着对侯莫陈氏怎么样。荥阳郑氏的美女一大把,方重勇只要愿意,可以玩到他肾坏死! 至于曾经的王妃什么的……反正高尚是没觉得这么做究竟有什么乐趣。 要说方重勇染指李璘现在的王妃郑氏,那还说得过去。 大聪明面露紧张之色,不敢回答高尚的问题,更不敢跟对方的目光对视! “说!你本是方清的随从,为何要出卖主上!” 高尚走了过去,一脚将大聪明踢翻在地,厉声质问道。 李璘也站起身,面露疑惑之色。 “鄙人刚刚说的都是真的!陛下可以派人去大相国寺打听一下,鄙人说的句句属实啊!” 大聪明跪在地上直磕头! 李璘没说话,将已经拔出的佩剑递给高尚,示意对方动手。高尚右手接过剑,作为一个“独臂大侠”,他十分注意剩下这只胳膊的臂力锻炼。 一剑刺死大聪明,绝对没有任何问题。 “不说就死吧,某只当是帮方清收拾门户了。” 高尚冷笑道。 “我说我说!” 大聪明忽然跪在地上,对着李璘直磕头! 高尚后退了一步,等着大聪明说出他的故事。 “鄙人从小就迷恋异母姐大贞慧,没想到却是被那方清横刀夺爱。二人频繁在鄙人面前示爱,整日如胶似漆,我由此心生怨恨……” 暗恋自己的异母姐,这听起来……好刺激啊! 李璘与高尚对视了一眼,居然觉得大聪明来此告密,实在是太正常不过了。 很多大事,都是坏在微不足道的小事上。而引发这些小事的原因,又往往是更加微不足道的小事。 齐桓公他们家的破烂事,不就是如此么? “你,愿不愿意当陛下的眼线?如果你愿意,将来封侯拜相不在话下!” 高尚沉声问道。 “愿意,愿意啊!” 大聪明跪在地上拼命磕头。 高尚看了看李璘,见对方点了点头,于是沉声说道: “那你继续待在方清身边,作为陛下的眼线,明白了吗?如果你有什么异心,我们或许没办法拿方清怎么样,但是收拾你还是很轻松的。 办差办得好,自然有好处,你先回去吧,会有人跟你秘密联络的!” “谢陛下!谢陛下!” 大聪明拼命磕头,千恩万谢的告辞离开了。 等他走后,李璘这才看向高尚询问道:“此人忠心么?会不会是方清派来的人?” “昨日才与侯莫陈氏私会,今日就派手下来通知陛下,这显然不符合常理。 大聪明此人现在未必忠心陛下,但也肯定不会是方清派来的。 以后不妨听其言观其行,以财帛美人笼络之。说不定关键时刻,有奇效。 就算他居心叵测,也是无妨,到时候只要将今日之事透露给方清便可以了。 无论他做什么,都不是在我们身边,所以他说谎也无所谓,我们不听便是了。这等小人物,陛下抬手便能捏死,又何须在意呢? 您已经是天子了! 虽然方清的兵权,陛下暂时还不能触碰,但是收拾跟在方清身边的下人,却没什么不可以的。 陛下莫要妄自菲薄才是啊。” 高尚对李璘躬身行礼说道。 不得不说,他的话有那么几分道理。如果大聪明是要在李璘身边作为侍卫话,那么问题确实比较严重,需要反复验证此人的忠诚度。 但是大聪明依旧是方重勇的随从啊! 于是这件事就没什么关系了,无论这个人怎么唱戏,都影响不到李璘。对方说的话,能听则听,不能听,就当是狗叫好了。 本质上是无妨的。 “你说的确实有道理。方清势大难制,不得不让荥阳郑氏与他分庭抗礼。 朕等不起,可以让朕的儿郎们等。” 李璘轻叹一声说道。 要对付方重勇,他还暂时没有什么好办法,但侯莫陈氏这个贱人,近期后一定要找个机会把她给料理了。 比如说,让她得风寒,死于寺庙之中。 至于为什么好好的一个人会得风寒,李璘觉得这些都不是他该操心的。冬天的夜里,往侯莫陈氏身上泼冰水,到时候能不能扛过去,就看她的造化了。 还有什么人是杀不死的呢? 已经贵为天子的李璘,有很多种方法,可以让侯莫陈氏无声无息的消失。 大聪明带来的消息,让李璘整日都心神不宁的,感觉隐约会有大事发生。 果然,到了晚上,汴州那边派人来通知李璘: 登基那会,应该开一次朝会的。只不过因为没有适合开朝会的地方,所以才省略了。 但朝廷的事务是不能停下来的,一定要陛下亲自参与才行。所以明日即将在汴州府衙大堂召开一次重要的朝会,因陋就简,只请朝廷的重臣参与,请陛下务必到场。 听到这个消息,李璘的第一反应就是“坏菜了”! “大聪明说的果然是真的,这次朝会,大概就是方清要立皇后,强推侯莫陈氏上位!” 李璘面色铁青,已经猜到了前因后果。 昨夜,大概是方清已经与侯莫陈氏有了鱼水之欢,将来,二人更是要珠胎暗结! 然后这个孩子,就会成为…… 李璘已经不敢再想下去了。这种恶毒的李代桃僵之计,真是阴险啊! “陛下,侯莫陈氏,非杀不可了。” 高尚沉声说道。 “是啊,那方清,比嫪毐还狠!朕当真是恨得怒发冲冠!” 李璘深吸一口气,他已经下定了决心。 侯莫陈氏,留不得了,越早动手越好! “陛下,不要今夜盲目行动。方清既然要办大事,一定会把侯莫陈氏护卫周全的。 我们先假意装作不知道,待他放松下来以后,再雷霆一击。” 高尚眼中闪过一丝恨意。 “嗯,还是你思虑周全。” 李璘有些不甘心的点点头,虽然他现在就想杀原配,但确实如高尚所说,方重勇办事缜密,肚子里花花肠子一套一套的。 他又怎么可能一点防范都没有呢? 比如说李璘那位侄女李怡,以前二人还在忠王府里见过面甚至说过话。 方重勇若是只想“金屋藏娇”,凭借他的权势和手腕,完全可以让所有人都不知道李怡的来历,甚至察觉不到这个妾室的存在。 但现在的情况,就是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基哥的孙女变成了方清的小妾,甚至连小妾都不是,只能算是外室。 这显然是某些人在有意为之。说白了,这段狗男女的关系就是故意演给外人看的。 在李璘看来,既然方重勇跟侯莫陈氏想玩“偷梁换柱”的游戏,后者又怎么可能不受到保护呢? “陛下,既来之则安之。即便侯莫陈氏封后,陛下也可以让她成为前任的皇后。” 高尚做了一个劈砍的手势。 很多事情,就是怕“泄密”。如果没有大聪明来报信,那么方重勇的意图还不甚明朗。 可是既然有大聪明报信在前,方重勇的所谓部署,也就不值一提了。 李璘现在感受到了权术操作的奥妙之处,所谓阴谋,是伴随着阳谋一起运作的。 如今正是他准备将郑氏立为皇后,并对外公布的关键时刻。方重勇来这么一出“扶持旧人”,很明显是针尖对麦芒,打算给荥阳郑氏一个教训! “陛下,立后是家事。明日哪怕那方清咄咄逼人,陛下也可以暂时不立后。 今日养足精神,明日朝会,便是战场!” 高尚劝说李璘道。 “嗯,朕知道了。” 李璘微微点头,心中涌起一股战意。 第603章 敲山震虎 人生中的第一次朝会,很简陋,也挺让李璘无语的。 就在汴州开封城府衙的大堂内。 看着眼前的这群草台班子,李璘深感汴梁城建设要加快速度。只要都城被建起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现在身处的这片屋舍,这等排场,远远比不上自己该有的逼格。 太踏马寒碜了! “诸位爱卿,有何事要启奏啊?” 李璘环顾众人说道,却发现以方重勇为首的一众臣子,都是面色凝重。 而他原本的幕僚,包括韦子春在内,脸色看起来则有些茫然。 似乎对于朝会的突然召开,没有多少心理准备。 李璘心中暗暗叫苦,方重勇一定会提出立后的。 “陛下,先帝当年,就是没有处理好太子问题,所以才让皇甫惟明钻了空子,以至于天下大乱。 太子乃国本,我大唐不能没有国本。微臣肯请陛下立太子,以正国本!” 站在群臣最前方的方重勇出列,对着李璘叉手行礼说道。 这番话如同暮鼓晨钟,直接把李璘给震晕了! 他瞪大了双眼,双拳紧握,嘴巴张开又合上,喉结耸动,最后还是一个字都没吐出来。 立太子,竟然是立太子! 他怎么能,是要立太子呢? 李璘顿时心乱如麻,完全没有任何防备。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方重勇身后一个又一个大臣站出来了。 严庄、刘晏、郑叔清等人,一个接一个站出来。甚至李璘的幕僚韦子春,也跟着站了出来。 场面奔如潮水,一股势不可挡的攻势扑面而来,空气里仿佛写满了“人心所向”四个字。 嗯,前面几个人,说不定都是跟方重勇通过气说好了的,但韦子春肯定不是。 他就是单纯的认为,方重勇的提议没有任何问题而已。 为了稳定刚刚初创的政权,立一个太子,确实很有必要。 这便是所谓的人心和大势。 韦子春就是站在公心的基础上,附和方重勇的提议,完全没有跟对方同流合污的意思。 “诸位爱卿,你们怎么,怎么就突然提起立太子的事情了呢?” 李璘双手颤抖,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 方重勇这一招,实在是太狠了! 如果说废立皇后,李璘还有很大的回旋余地的话。那么立太子的事情,则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形成最广泛的共识! 已经无处可逃,无路可退了! 基哥一生不立皇后,日子也过得挺潇洒。 但哪怕是他,也不得不捏着鼻子,立了自己不喜欢的人当太子。 为什么会这样呢? 道理很简单,因为太子是国本。没有太子,政权内部就不会稳定。 既然已经在汴州登基称帝,那么就意味着李璘这一支宗室,暂时获取了皇权,手握神器。 不管外人怎么看,起码在自己能控制的区域,是这个规矩。 那么问题来了,天有不测风云,万一李璘偶感风寒,或者走路摔着了,因此一不小心驾崩了。 接下来的局面要如何收拾,需要谁来收拾呢? 这个问题也好回答:方重勇“辅佐”太子,来收拾局面。 这便是唯一的答案,以及控制区域内所有统治阶层的共识。 这同样是韦子春事先不知道此事,却也附议方重勇的主要原因。 一般情况下,这对于皇帝来说,似乎不是个问题,起码不是严重问题。 然而,李璘的情况,却并不在“一般”之中。 因为他是个傀儡皇帝啊! 给傀儡皇帝立太子,这对于皇帝本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简单说就是:你不听话,老子就让“太子”顶你的位置! 一点也不费事! 所以当方重勇提出立太子的提议,自此以后,李璘一家亲密团结的局面便不存在了。 方重勇就这么阴狠的一刀,切出一个天子一个太子,两者之间,已经开始分庭抗礼了。 这还不算那几个当不上太子的皇子。 “现在立太子……是不是为时尚早了些?” 李璘有些不自信的说道,语气非常软。 他实在是硬不起来,因为在立太子这件事上,没有任何人愿意站在他这边。 包括他的幕僚也是如此。 甚至连李璘身边的高尚……也没有出言阻止。 立太子是不能躲的,唯一可以讨价还价的,是什么时候立。 “陛下,立太子的事情,永远都不存在太早的问题。 陛下已经有三个子嗣成年了,难道其中还选不出一个太子么? 当年太宗皇帝……” 方重勇说了“太宗皇帝”四个字,就没有接着往下说了。 反正,懂的都懂,讲太多反而不美。 如果李渊在起事的时候就立下太子,无论是不是李二凤,都不会发生后面惨烈的玄武门之变。 试问今日大堂之中,又有谁会站出来阻止李璘立太子呢? 这个禁忌,起码在唐朝,是无人会触碰的。 “嗯,确实如此。” 李璘轻咳一声,掩饰内心的尴尬与紧张,这话说得有些言不由衷。 就好像很多人受到朋友邀请时,找了个蹩脚的借口,最后还说一句“下次一定”之类的废话一样。 他环顾四周,竟然找不到一个替自己圆场的人! “既然是这样,请陛下告知我等,谁为太子? 无论是哪位皇子,总得有一人是太子吧?” 方重勇咄咄逼人,向前迈了一步,看起来不怒自威。 “这……” 李璘一时间语塞。 他本就不想立太子,现在被逼问到立谁为太子,这个问题要如何去回答呢? 高尚在一旁着急,却又不方便发表看法。他作为宦官,要是此刻开口,被人找由头打死在这大堂之上,也不是什么难以想象的事情。 此时此刻,也只能看李璘自己的了。 不立太子,是绝对不行的,但也可以稍微拖一拖时间。 在有成年皇子的情况下立太子,本身就是应有之意,会获得绝大部分中立立场的人支持。 方重勇提出立太子,就是站住了大义。再加上他手里有兵马,又有一帮文人为他摇旗呐喊。 李璘这个孤家寡人怎么抵挡得住? 看到李璘似乎有些左右为难的样子,方重勇对其叉手行礼道: “陛下,立太子之事,十分重要,关系国本。 即便今日不能决定,也不能老是拖着。微臣以为,三日之后,再来这里商议立太子之事如何?” 他随即往后退了一步。 今天可以不给答案,但是三日之后,必须要定出来太子的人选! 否则,就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了啊! 你不会真以为自己是实权皇帝吧? 方重勇已经是图穷匕见,不给李璘任何退路! “如此,也好吧。” 李璘长叹一声,知道这次是不小心着了道,干脆认怂,等回陈留县以后再与幕僚们好好商议对策。 “朝会继续!” 高尚扯着嗓子大喊了一句。 “陛下,春耕马上要开始了,丈量土地正当其时。 由国家赎买土地,建立公田的法令也是箭在弦上。 微臣建议从明日起,便在治下州县进行检地,统计户口之事。 请陛下恩准。” 方重勇走上前来,将一封奏折递给高尚。 “赎买”土地的大活终于要上马了!这是关系到目前汴州的草台班子,还能不能继续往下唱戏的大事。 李璘也是面色凝重。 他明白,在这件事上,他跟方重勇的目标是一致的。 收不了大地主大豪强手中的土地,李璘自己也没好日子过! 他和方重勇的分歧,主要是这些土地该不该分给那些泥腿子。 既然最大的地头蛇荥阳郑氏已经服软了,那么这次赎买行动,就没什么事情好顾忌了。 直接亮刀子吧!不服的直接送全家上路! “准了,务必要给朕狠狠的检地。把那些大户家中匿藏的土地,还有藏匿的户口,全都给检出来!” 李璘恶狠狠的说道。兴奋之余,却是看到高尚眼中无奈的目光,他才明白自己似乎是说了不该说的话。 于是便立刻闭口不言了。 方重勇身后一众臣子都看傻眼了。 很多事情,确实是可以做。 但是绝对不能说,更不能大肆宣传。 最起码不能由皇帝来开口。 比如说现在“赎买”土地的事情,就跟抢劫没有本质区别。只不过抢的主要是那些有田有钱,却无权无门路的大户。 无论怎么说,官府总得有官府的吃相。这毕竟是吞没私有财产呀,怎么能跟个土匪一样,抢到东西就不撒手呢? 李璘这个皇帝居然说出那样的话来,足以见得其政治素养很低。思维还没摆脱藩王的层次,远远达不到帝王的水准。 “陛下,微臣这里有事启奏。事关中枢官员的俸禄,各州县官员的收入,请陛下过目。” 刘晏也将奏折递了上去。 过场还是要走的嘛,毕竟李璘是名义上的皇帝。虽然官员俸禄的事情,方重勇跟幕僚早就已经定好了基调。 官员俸禄以财帛为主,实物为辅,伴随有隶属于官府的“官廨田”产出。 可谓是考虑了“历史现状”和发展趋势,十分完备了。 这些规则,密密麻麻一大堆,李璘连看都看不懂,更别说这些俸禄发的合不合理,科不科学了。 果然,这位新帝王一看到这些枯燥的陈述,就感觉一个头两个大。 他随手将其放在桌案上说道:“就照此办理吧。” 紧接着,在场的大臣,一个接一个的将手中的奏折递上去。李璘啥也不懂,根本说不上话,事前也没有参与到政务的制定当中。 他感觉自己就跟一个提线木偶差不多,只能点头称是。 甚至韦子春说起在汴州建立“官舍”,开太学,并创建“德文馆”的建议,李璘都不知道该怎么去运作。 哪怕是草台班子,每一项政策里面,都会有“公义”和“私货”,都会有相应官员的小九九。 但李璘就是看不出来,这些政策到底对自己有什么益处或者害处。 他同样也看不出来方重勇提出的这些议题,究竟是为了“公义”,还是夹带“私货”。 或许二者兼而有之,只不过李璘无法分辨,更别提对策了。 将国家带回正轨,再重新建立一个更强的中枢朝廷。 类似的话说一说很简单。只不过嘛,一个人能把财权、人权、事权都抓手里就不容易了。 如果要把事情办好,把中枢机构组建起来,则更加不容易。 李璘既没有这样的能力,也没有对应的心智。 权力这种东西,就是不能有真空。李璘抓不住,权力自然会落到旁人手中,落到那些可以办事的人手中。 这一刻,在这座狭小的府衙大堂内,李璘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沮丧。 以前他虽然也曾经想过,等天下大定的时候,想办法将方重勇收拾掉,就可以摘桃子,自己什么也不用做。 但这一刻,李璘却察觉到,哪怕将来方重勇不在了,他好像也搞不定国家,掌控不住权力! 李璘在发呆,直到最后一个大臣将奏折递了上去后,整个大堂陷入到一种极度尴尬的沉默之中。 “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高尚喊了一声。 随后李璘木然的站起身,在几个卫士的簇拥下,走出了汴州的府衙大堂。 随后,方重勇和一众臣子,也都跟着转身离去,他们看着李璘走在前面,觉得这位傀儡天子,连走路的模样都滑稽了几分。 傀儡就是傀儡,只能装一装样子罢了。 一旦涉及到政务军务,一旦要考验他们真正能力的时候。那一层画皮就会被人扒下来,内里便只剩下一些虫豸在蠕动。 啥也没有,啥也不是! “陛下优柔寡断,并无治世之能。 某且看去,感觉他并无拨乱反正,再造盛唐之才! 当真是裴某看错了么?” 刚刚在大堂内一直不说话,也没有上奏折的裴旻,经过方重勇身边的时候,慢悠悠的说了一句。 他也不回头,就好像是在跟空气说话一般。 随后就这样走到了前面。 方重勇脸上闪过一丝笑容,随即又很快隐没不见。 他这招敲山震虎,李璘或许看不出来,但是一定会有人能看出来的。 到时候,那些人会做些什么呢? 还真是挺让人期待的呀。 他手里还有后招,就是不知道那些人能不能接得住了! …… 白天给李璘上了眼药,到了晚上,方重勇却是坐在书房的桌案前,一边亲笔修改法令,一边等着大贞慧这旁边煮茶。 陆羽的煮茶法,虽然出现的时间并不长,而且大贞慧在渤海国王宫的时候也没有见过,但她上手很快。 现在操作已经非常熟练了。 “你叔爷爷大门艺,以前跟儿媳妇,孙媳妇,发生过什么苟且下流的事情没有?” 方重勇忽然好奇问道。 大贞慧摇了摇头说道:“那怎么可能。妾身的叔爷爷,妾室都很少,哪里会去招惹儿媳孙媳,干这种丑事。” 其实吧,这种事情很难说,因为大门艺给基哥当过侍卫的,还是当过好多年的那种。 只怕,大门艺是见识过不少“大场面”的。当然了,大贞慧对类似的事情,恐怕不会太上心。 贵族嘛,都是披着漂亮的外衣,里面早已腐烂不堪。 “你父亲前些日子派人来,说运河结冻后,会有第二批渤海国良马送来。 他办事真的很上心啊。” 方重勇意有所指的说道。 大钦茂为什么办事上心? 因为他的叔叔,目前的渤海国国主大门艺……年纪已经很大了,而且身体不是很好。 随时都有可能噶了。 “到时候会死很多人的吧。” 大贞慧叹了口气,似乎想到了什么。 正在这时,张光晟走进书房,对方重勇低声说道:“李璘三子李侦求见。” 呵呵,世上果然还是有聪明人啊。 方重勇脸上浮现出一丝玩味的笑容,看向大贞慧说道:“想不想看一出父慈子孝的大戏,你去屏风后面坐着偷看就行了。” “那妾身就去屏风后面了。” 大贞慧似乎对方重勇的说法很有兴趣的样子。 很快,李侦便被张光晟带进了书房。他有些疑惑的看了一眼已经煮好的茶水,感觉这里应该是有一个人这煮茶的,只不过现在人不见了。 “坐吧,三皇子殿下。” 方重勇指了指面前的软垫,等待着对方的开口。 “大帅,某想当太子!请大帅成全!” 李侦丝毫不拐弯抹角,直截了当的说明了来意。 “噢?太子乃是国本,君王一言九鼎的事情。 本帅不过是一介臣子,如何能成全殿下你呢?” 方重勇慢悠悠的询问道。 第608章 管杀也管埋 开封府衙的书房,此刻已经成了一个作战指挥部,不仅墙上挂着周边各州的地图,桌案上还分门别类堆放着各种信件,军情汇报等等。 已经分兵的各部,都会每个时辰到这里来汇报一次军情。 “大帅,那些宵小之辈,其实不用太过担忧了。” 李筌看到方重勇一直在盯着地图,压低声音说道。他以为是对方太过紧张,其实并不是这样的。 方重勇考虑的是另外的问题。 此刻他并不知道李光弼,已经“帮”他做了一些事。 “你说,那些人怎么敢的呢?本帅也没有赶尽杀绝呀?” 方重勇转过身来,看着李筌询问道,脸上露出的疑惑,不是装出来的。 他是真的不明白,土地难道就真的比性命还重要么?比家族的续存还重要么? 方重勇始终都没法理解那些世家大户们的脑回路。 “大帅不拔刀,很多人就认为大帅的刀不够快。 所以这次杀鸡儆猴,还是很有必要的。 如今天下这局面,大帅不站出来收拾,那就没办法收拾了。 总会有些冥顽不灵之辈的。 挡路的顽石,将其粉碎即可,大帅前进的脚步不可能停下来。” 李筌对方重勇抱拳行礼说道。 在他看来,这些正在“起事”,妄图将方重勇干掉并掀桌子的人。所有的行动,看起来都是那么的无知可笑。 起兵不掩藏行迹,联络不注意保密,行军乱糟糟的一团,连统一的军服都不能保证。 还要把兵力集中于襄邑县,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准备夺取陈留。 所有的操作都太外行了,当然了,也可以这么认为,这些人确实是外行。 只不过嘛,杀鸡要用牛刀,方重勇已经准备好了“套餐”,给这些人享用。 一点都不准备放水的。 正当李筌左思右想的时候,书房门被推开,张光晟领着一个河西军的士卒走了进来。 对方手里提着两个包袱,很像是两颗人头。那灰白的包袱下方还有红色的血迹,不过早已干涸。 “大帅,河西军已经击破襄邑县的叛军主力,目前正在扫尾。宋州刺史李嘉佑,司马阎伯钧都被枭首,首级在此,请大帅核验。” 张光晟指着身后河西军士卒手中的两个包袱说道,当了一回嘴替。 “打开,本帅要核验一下。” 方重勇沉声说道,不怒自威。 他曾经在宴席上近距离观察过这两人,所以绝对能认出来。 很快,包袱被打开,里面果然是李嘉佑和阎伯钧的人头,二人都是死不瞑目。 “李节帅有什么事情,要跟本帅说的没?” 方重勇看向那位跑腿的士卒询问道。 “李节帅只是说,待此战完结后,他会亲自来开封复命。军情如火,现在顾不上虚礼。” 这位跑腿士卒老老实实的说道,将李光弼要他带的话一五一十的带到了。 “去吧,告诉李节帅,就说本帅知道了,给他记功。” 方重勇从桌案抽屉里面,拿出一张面额为“一贯”的盐引,将其交给那个跑腿的亲兵。 对方先是一愣,随即大喜过望!千恩万谢的离开了,连走路都带着风声! 两世为人的方重勇很明白一个道理:对于上层而言微不足道的一点“零花钱”,对于基层士卒而言,往往就是几个月的酒钱,够他们高兴好一阵子了。 而且让自己慷慨的名声在基层流传,有助于稳固军心。 “原来那些人是想打河西军的主意啊,那就难怪了。” 方重勇若有所思的自言自语道,已经想明白了前因后果。 他此前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现在看李光弼送来的两颗人头,瞬间就懂了。本地那帮世家大户的阴人,怎么可能指望他们临时拼凑起来的杂鱼呢?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并不是只有方重勇会用。 但是那些人没有料到的是,李光弼是真的够狠! 他居然没有提前派人来跟方重勇通气,实际上,这也是为了避免消息泄露。谁知道开封这边,有没有人跟那些世家大户互相勾结呢? 消息一旦泄露,鱼就会跑。 所以李光弼干脆将计就计,打着援军的旗号背刺!事先不打招呼,见面就是一刀。 不得不说,李光弼确实是能做大事的人。 很多时候,同样一件事,会有一体两面的情况出现。 没错,李光弼确实是带着河西军来汴州不久。这样的人,这样的军队,并不能排除被收买的可能性。 他们起码不像方重勇麾下,银枪效节军之中走出来的那些将领,根本油盐不进,连收买都找不到路子。 但换个角度看,李光弼虽然是王忠嗣的义子,叫王蕴秀还要叫一声义妹。然而他也要向方重勇证明自己的“忠诚”啊。 初来汴州,要立足,更要混进更核心的圈子里面,不拿出实力和忠诚怎么能行呢? 遇到大事你不吭声不吭气的,这种来回摇摆的态度,最容易遭遇不测,被人排挤。 换句话说,李光弼非常迫切要拿这些大户的人头,去证明自己的“忠诚”。 等李光弼这一刀砍向收买他的本地大户,站队站稳了,那以后路他的路就走宽了,也能走得更快了。 这便是所谓的“忠诚不绝对,就是绝对不忠诚”! 站队可不是嘴上说说而已,那是要付出代价的。 站了一边,就要得罪另外一边,天下从来都没有既要又要的好事。 “给各部传令,让他们以防守和掠地为主,提着刀砍人的事情,交给李光弼吧。” 方重勇对李筌吩咐道,心中大定。他虽然不相信李光弼会反叛,但对方居然把事情做到了这个程度,则是他没有料到的。 “得令,下官这就写军令。” 李筌点点头说道。 他在心中暗骂那些世家大户都是群不开眼的废物,根本就看不明白形势。 李光弼为什么要设局反杀? 难道就真的只是因为,他跟方重勇拐着弯能攀亲戚么? 又或者是二人过往的时候有交情? 当然不是这样,最起码不是主要原因。 其实这里头最重要的原因,便是那看起来不起眼的所谓“大义”。 这个大义,绝非完全是指的封建法统,而是包括法统在内的一系列综合性因素。 民心思定,大部分人,都不希望河南这里再起战端。方重勇扶持李璘,登基称帝,已经完成了“政权构建”。 他没有另起炉灶,没有掀翻李唐,更没有什么出格的举动。 所以在这个框架下,让有才能的人身居高位各尽其职,让普通人可以安稳度日,就是成本最低的运行方式。 也是所有人都能接受的方式。 如果让李璘这个傀儡皇帝掌握实权,虽然“法统”这方面更优,但执行成本太高,会引发剧烈动荡。 几乎没有人支持这样的“优化”。 如果不能实现让自己也登基称帝的梦想,那么任何人都是不会轻易去破坏这个体系的。 毕竟,方重勇也只是担任右相而已,他没并有称帝呀。 在法理性上无懈可击,又没有倒行逆施。普通人只希望安定,又怎么可能跟着那些心怀不满的大户闹事呢? 在这个时候造反,属于是收益极小,风险极大的活计,不可能得到广泛支持。 这就是真正的大势所趋。 造反的大户们连这个基本盘都不存在,李光弼又不是瞎子,他当然看得出谁优谁劣。 站在胜利者的一方,是人之常情而已。 那些大户们能给的东西,他去抄家也能拿到,何必要反叛,落一个背信弃义的名声呢? 本地大户中的很多人,就是不明白世道已经变了。 他们根本不能理解,如李光弼这般的军头,天然就是跟本地大户们不对付的。 无论用多少花言巧语去掩饰,都无法盖住那句令人头皮发麻的话:杀了你,你的东西都是我的。 丘八的思维模式,跟拥有大片田产的世家,是完全不一样的。 那些人怎么就感受不到时代的变化呢? 李筌和方重勇一样,他也想不明白,为什么田比命还重要。 如果人都死了,要土地做什么呢? “世上的蠢人何其多,真是怎么死也死不完。” 李筌忍不住感慨道,一边叹息一边写军令,命令银枪效节军一系诸将各部。 即刻起不要冒进,缓慢掠地,把各地县城都控制住就行了。 待他写好了军令,便立刻叫来一队斥候,分成几路去传递军令。 忙完这些,李筌却发现方重勇在看着墙上的地图发呆,似乎是走神了。 他连忙上前询问道:“大帅,目前一切正常运转,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关中那边有什么消息传来么?” 方重勇转过身,漫不经心的询问了一句。 其实现在关中对于他来说,已经算是“偏安一隅”的地方,并不是下一步要收拾的对象。现在正值春耕,宝臣大帅也不太可能对外用兵。 有此一问,纯属好奇。 “李宝臣在长安城大开杀戒算么?” 李筌想了想,随口回了一句。 哈? 听到这句话,方重勇立刻愣住了。 “李宝臣好不容易进了长安,他不想着好好稳定局面,为什么要大开杀戒?” 方重勇疑惑问道,长安那么多天龙人老爷,那是能随便杀的么?如果可以随便杀,他早就以长安为中心去谋划布局了,何苦来汴州呢? 李筌摊开双手,表示自己也不知道。现在只是有零星的消息传来,李宝臣在长安清除异己,动作很大。但其中的是是非非,外人无从得知。 …… 李璘登基之前,方重勇建议换个新年号。 对于这种事情,傀儡皇帝自然不会有什么意见,于是经过一番内部讨论,方重勇最后一锤定音,将这一年定为“元和元年”。 喻义为“开始和平”,带有一股强烈的“拨乱反正”之意。 然而,元和元年却并不太平,一开年就是各州因为官府要“赎买”大户的土地,导致这些大户们组织起来,发动了规模浩大的叛乱。 只不过,叛乱的规模虽然很大,但组织和协调的水平着实很一般。更是有本该领头的荥阳郑氏带头跳反,以及答应参与起事的淮西节度使李光弼背刺。 于是叛乱在极短的时间内,就被彻底镇压。为此下狱、斩首的世家大户子弟不计其数。 所有人都看到了正规军与草台班子之间,战斗力的巨大落差! 官府顺势获取了所需的官田,代价依旧是滚滚人头,整个过程充满了血腥与暴力。 完全不存在什么“和平赎买”。 这虽然不是方重勇的本意,但事态依旧按着他不愿意看到的方向在发展。最后,矛盾被激化到你死我活,叛乱爆发。 哪怕方重勇事前已经做了很多预防性的措施,也作出了一些妥协,然而那些冥顽不灵的人,却依旧选择拔刀对抗大势。 在那些人心中,土地比命还重要,那是他们奋斗十年百年,通过巧取豪夺而来的土地啊! 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放弃。 该说不说,从这些人的表现看,方重勇感觉黄巢的出现确实不是偶然的。 或许黄巢一开始也没打算把事情做绝,只是后面因为各种原因,特别是那些眼高于顶的世家大户不配合,所以才不得不采取极端措施。 这次平叛战役中,王难得平定了汴州,何昌期平定了曹州,李光弼一人便平定了叛乱规模最大的宋州,连带着亳州、陈州。 所有参与叛乱的家族,都被没收全部土地。各家领头之人被斩首,胁从的被送到汴州开封附近新建的一座监狱里“劳改”。 这座新监狱名为“善缘山庄”,地点就在开封城以北不远的郭桥。 为什么要加“善缘”二字呢?为什么不叫“监牢”呢? 方重勇提出了自己的看法,那便是:惩前毖后,治病救人。 将犯人关押在里面“劳改”,是为了让他们反省自己的错误,惩罚他们过去的所作所为,让他们将来能够做一个对国家有用的人。 而不是为了把他们弄死在监牢里面。 所以,这就是结下善缘呀,叫善缘山庄又有何不可呢?叫监牢反而不合适了。 只不过嘛,这个“善缘山庄”,也不是新建的,现在新建时间也来不及。 它从前是一个“义庄”,也就是专门临时停放死人的场所。 随着汴梁城皇宫的大兴土木,与之对应的相关配套设施,也在同时建设。这座义庄位于开封县附近,就显得有些突兀。 这次被抄家的地主豪强大户们,不过是赶上了好时候罢了。 叛乱被平息之后的某日,方重勇带着李光弼等人来到善缘山庄参观。他们还在外面篱笆墙观望的时候,就看到周围的土地里,有大量参与劳作的犯人,在耕田。 这些人的动作极为笨拙,一看就知道平日里很少下地劳作。但一旁的守卫却根本不催促,就这样冷冷的在一旁观望。 “大帅治狱如治军,下官佩服啊。” 李光弼对身旁的方重勇抱拳行礼道。 这倒是一句实在话,能把坐牢的模式从“蹲监”换成“劳改”,这脑瓜子确实不是一般人。 “无他,若是有桀骜不驯之辈,饿他几顿就老实了。 关押着他们太可惜了,不如让他们多劳作一下,自己种田养活自己。朝廷还省下给他们提供膳食的钱款,一举两得不是善政么?” 方重勇嘿嘿冷笑道。 让这些从来不参与耕种的地主老财们下地干活,比让他们蹲监牢还难受! 对于这些人来说,确实是打在了最痛的地方。 一旁的严庄补充道:“大帅,善缘山庄还在建设纺织工坊,以后织的布,还可以拿来给将士们做军服使用呢,何乐不为呢?” “那是啊,咱们不兴家妓官妓那一套,更不兴把女人掳掠以后弄去淫辱,败坏风气败坏军纪! 管她是什么世家贵女,只要家里犯了事,都给老子进善缘山庄好好的踩织布机!” 严庄与李光弼都微微点头,心中虽然感觉有些暴殄天物,但这何尝又不是一种“惩罚”呢?犯了罪的人,接受惩罚,这是天经地义的吧? 不得不说,方重勇办这些事,还是很有些正派的。 一行人进入善缘山庄内部,正好看到一群犯人在掩埋尸体,偌大的一个坑里,全都是此前叛乱,最后被处死的人。 密密麻麻的一大堆,层层叠叠看不到底。 “以后,这里种的桑树,一定会异常的枝繁叶茂。” 方重勇轻叹一声,指了指那个骇人的大坑说道。 第604章 全方面的统治力 方重勇端坐于桌案前,就好像三清殿内的神像一般。嗯,对于李侦来说,对方就是一尊可以许愿的神像。 只不过不保必中,很可能许愿了也白许。 “大帅,只要有您支持,太子什么的,只是一句话的事情呀。” 李侦伏跪在地上,压抑着内心的兴奋说道。 确实,方重勇只要鼎力支持哪个皇子,哪个皇子就能名正言顺成为太子,没有任何疑问。 只不过,代价是什么呢? 方重勇看起来如同一座许愿的神像,可他并不是神像,而是活生生的人。既然是人,就有七情六欲。 更何况就连神像都要香火供奉,李侦又如何能够什么都不拿出来呢,就企盼对方保举他为太子呢? “殿下,干扰立储,并非是臣子该做的事情。本帅在这件事上,没有多少可以做的。” 方重勇一脸正色说道,这已经是在明确拒绝李侦了。 他现在就是不见兔子不撒鹰! “大帅,只要您保举我为太子,将来,将来我什么都可以给你呀!” 李侦有些急了,慌不择言道。俯跪在地不肯起来。 今夜李侦是悄悄来这里的,如果让李璘知道这件事,他不死也要脱层皮。 可是正因为李侦知道他根本竞争不过两位兄长,所以才来此“求神拜佛”的。不开大根本打不过,那么拉外援显然是合适的做法。 毕竟,李璘的那些子嗣之中,只有李侦是作为“监军”,呆在汴州的。 近水楼台先得月,李侦在得知今日朝会的内容以后,便马不停蹄的来到府衙,向方重勇恳求。 “殿下,有些话要慎言啊。你说将来什么都可以给本帅。那若是本帅到时候要你屁股下面坐的皇位,你也肯给吗?” 方重勇冷声质问道。 李侦无言以对,方重勇若是讨要皇位,那就是逼迫自己禅让。 这怎么能行呢? 若是真有那么一天,那还不如不当这个傀儡皇帝呢! “是在下失言了,请大帅勿怪。这便告辞,告辞了。” 李侦一脸尴尬的退出汴州府衙书房,模样十分狼狈。 待他走后,方重勇这才露出悠闲的姿态,翘起二郎腿。刚才的怒气满面早已消失不见。 大贞慧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看着方重勇满不在乎的模样,疑惑问道:“李侦为什么会觉得阿郎会扶持他为太子呢?” 连她这个妇道人家,都知道利益交换的基本原则。 李侦为什么就敢“空手套白狼”呢? 还是说,压根就只是来碰碰运气? “他们还不懂一个道理。” 方重勇让大贞慧坐在自己大腿上。 “这些帝王贵胄啊,总是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优越感。他们总是认为,别人捧他们是应该的,因为他们有所谓的大义在手。 可以荒唐的画大饼,许诺一些不切实际的东西。 压根不去管这些东西有没有实现的可能。” 听到这话,大贞慧俏脸微红,以为方重勇在说她。 毕竟,她也是渤海国的贵族。 “李侦等人就是不明白。杀了他,那些东西我自取便是,何必需要过问他的意见?” 听到这话,大贞慧便感觉到一股霸气迎面扑来,让人心尖微微颤动。 强权与强人,乱世就是他们的舞台。这是一个粉碎旧规则,树立新权威的时代。 而这种男人,往往可以为女人撑出一片天。 “阿郎,明日有没有空?陪妾身去看看开封县郊外的大纺织作坊,里面出现了一种以前没见过的纺织机。” 现在二人亲密的坐姿,几乎就是搂抱这一起。 大贞慧实在是有些害怕,方重勇会顺势把手伸进自己衣服里面抚摸,连忙岔开话题说道。 “纺织机?什么样的纺织机?” 方重勇顿时来了兴趣,也顾不上对大贞慧使出咸猪手了。 “就是那种啊,长得很高很高,要人爬上去操作的。 一般就是孩童在上面弄,母亲在下面忙活。” 大贞慧站起身,踮起脚尖,举起手做了一个夸张的动作。 “高?” 在方重勇印象里,好像没见过那种很高的纺织器械,不过看看倒也无妨。 大贞慧松了口气,连忙服侍他喝茶,喝完茶又连忙收拾茶具离开了书房。生怕被方重勇逮到,一亲起来就没完没了,让人站都站不稳。 待大贞惠离开后,方重勇的眉头这才紧锁起来,想起来一件糟心事。 李璘等人的那些事,不过是个笑话而已。一笑而过也就罢了。 真正艰难的,反而是事关民生的“小事”。 从初唐到盛唐,以长安、洛阳、扬州、成都四地为主的丝绸纺织业,发展极快! 不仅纺织机越来越多,而且各种先进器械层出不穷,并且社会化大分工也开始迅速细化。 起码细分出了五六道工序,甚至每一道工序里面还细分了更小的子工序。 丝织业整体的单位时间生产率,那都是呈现几十倍的增长。 所以当时间来到开元末期天宝初期的时候,就已经出现丝绸价格下降,蚕茧价格上升,纺织业利润率暴跌的现象。更别提因为租庸调的存在,还有很多蚕丝需要自家织布,进一步加大了原料的消耗。 只不过因为丝绸之路的存在,丝绸外销使得丝绸不愁卖,一定程度上缓和了这种趋势。 但如今的情况,跟天宝时期又不一样了。 纺织业在慢慢恢复元气,而蚕茧的数量,却没有对应的增长。蚕茧跟桑树的面积,是成比例增加的。桑树越多,蚕茧就越多。 现在桑树因为耕地的限制,没法再大量增加了,而纺织业却依旧在不断的提高织布效率,这就导致原料供应远小于需求,进而利润倒挂。 社会层面依旧可以提供更多的劳动力去织布,却没有那么多原料供给他们了!这样反过来导致纺织业的规模萎缩。 这个问题短期内不会出什么大事,行业内部毕竟有一定自我调节能力。 但长此以往,阻碍国家经济发展,还会引起各种社会矛盾。 不能丢着不管。 在古代,纺织品,就是最大也是最多的手工业产品。纺织业发展不起来,国家就不可能富强。 “是时候大面积种植棉花,大规模推广棉纺了。” 方重勇陷入沉思之中,心中揣摩着要不要放一个大招。 贞观时期的宰相魏征,曾在《河南府志》中记载:“今海内布采末尽制棉呢者,多从队月邑侯(今印度)卖来。” 曾经棉花与棉纺业,在唐初的中原地区就是有过推广的。只不过后面因为各种原因,比如说当时的棉纺业利润率远不如丝织业。纺织技术,又不如麻布的成熟,所以就没有大面积推广开来。 但棉花的成布率,却是要远远强于桑蚕! 优势大到什么程度呢? 如果不考虑桑树也产出桑葚可以食用的话,那么同样面积的高昌棉与桑树,最后生成的棉布与丝绸,重量相差十倍都不止! 数量级的碾压! 如果仅仅从原料与成品规模这个角度看,种棉花对于民生的推动,比种桑树要强太多了,只要是水土适宜的话,种棉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一亩桑田产出的桑叶,喂养蚕生成蚕丝,最后经过一系列加工变成的丝绸,交易价值绝对高于棉花织成的棉布。 但丝绸只能服务于富人,穷人是穿不起的。 棉布却可以在民间推广,进一步造福更广大的人群。 “种棉花的技术有,但是棉纺织比起丝织业,还是太粗糙了些,这也是棉布不受欢迎的主要原因之一。 是不是应该从南方引进一些棉纺技术呢?” 方重勇用食指敲击着桌面,想起另外一件事来。 以岭南地区为核心,流行着一种称为“木棉纺织”的纺织技术,如果可以派人将其引进到中原来,然后在此基础上改进推广,使其适应高昌草棉。 那就可以推广了,至少比丝织业改棉纺业要简单得多! “看来是得让车光倩派人去广州那边询问一下。” 方重勇心中已经打定了主意。 百姓关注的,无非是衣食住行嘛,衣还排第一位呢! 粮食方面,引渠灌溉,兴修水利,扩大耕地面积。 服装方面,推广草棉,改进棉纺织技术。同时也不放松丝织业。 方重勇心中暗暗揣摩,有衣服有粮食了还不够,手里还得有刀! “存量武库迟早要消耗干净的,必须兴修一个国家级的大工坊。 一个制作除了火药火油以外,囊括箭矢到盔甲的大型工坊。” “家里屯着粮,身上披着衣,手里握着刀。 如此一来,我便谁也不怕了。” 方重勇喃喃自语道,眼中寒光一闪。 大唐已经没救了,所以它固有的经济模式,也不必留着。好用就用,不好用就拆,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过去大唐太过于依赖丝织品作为流通的货币,无形中削弱了国家的经济实力。现在大业初创,正好拨乱反正,把这一块掰过来。 至于李璘这帮虫豸还在想着争权夺利那点事,方重勇都不知道该怎么去评价他们。 不参与政务,不参与军务,不参与任何与之相关的建设过程。 又怎么可能掌控得住权力呢? 看到李侦这些人上蹿下跳的表演,方重勇除了冷笑以外,几乎没有任何心理波动。 跟这些虫豸们在一起,怎么能搞好政治呢?让他们一边凉快去吧! …… 陈留县的天子行宫内,虽然天色已晚,李璘依旧是焦躁不安,在院子里走来走去。 走一步,叹三次,好像积累了什么天大的苦楚,无处发泄一般。 “陛下,外面寒气重,还是进书房歇息吧。” 跟在李璘身后的高尚,低声建议道。 “朕,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 李璘转过身,有些责备的看着高尚询问道:“那时候你怎么不打断方清的话?” 一听这话,高尚当场愣在原地! 他万万没想到,李璘居然幼稚到了这样的程度。 高尚是个宦官啊,哪怕是个皇帝身边的宦官,在朝会的时候,又怎么能开口谈政务呢? 除了东汉末年的十常侍外,还有哪个宦官在朝会的时候对政务,特别是太子废立的事情指手画脚的? 更别提,李璘还是个傀儡皇帝! 高尚那时候要是敢开口,方重勇就敢当着众臣的面,将其当场斩杀! 外人还说不出什么来。 区区一个宦官,我们这些文臣武将在商议立太子的事情,哪里有你说话的份! 死了也是活该! “陛下,那时候奴实在是没办法开口,奴只是宦官而已啊。” 高尚无奈叹息道。 “罢了。” 李璘不耐烦的摆了摆手。 “方清提出立太子一事,你怎么看?” 李璘轻叹一声询问道,依旧是背对着高尚。 “回陛下,此乃阳谋无解。现在不需要问用不用立太子,只要考虑立谁为太子就行了。” 高尚小心翼翼的建议道。 不得不说,他这话说得很在理。 立太子,对于他们这个初创的政权来说,是不是必要的? 是! 是不是会得到绝大多数官僚的拥护? 也是! 现在的情况,便是李璘在与大势对抗。哪怕荥阳郑氏的人,也不敢帮他说话,即便这对于刚刚入后宫的郑妃很不利! “三日之后,真的要确定太子人选么?” 李璘无可奈何问道。 他转过身来看着高尚,只见这位向来足智多谋的宦官,也是沉重点头。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如今的情况来说,立太子,就是所谓的“道”。 但立太子,也就意味着方重勇手里,凭空多了一条勒在李璘脖子上的绳索。 这件事,实在是太不妙了。 “陛下,恐怕大势不可违。” 高尚想了很久,也没想出该怎么缓一缓目前的局面,他只好实话实说。 “朕之前以为,方清是打算拿侯莫陈氏立后做文章。 没想到这只是他虚晃一枪罢了。 太子啊!朕怎么就没想到,他是要逼着朕立太子呢!” 李璘后悔不已,他深恨自己没看出方清的诡计。但这个计策,又是堂堂正正的阳谋。 哪怕是当年的基哥那种实权皇帝,都无力抵抗立太子的大势,如今的李璘又怎么挡得住呢? “你以为,谁为太子最好?” 李璘沉声问道,目光灼灼的盯着高尚。 既然非立太子不可,那便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选一个对自己威胁不那么大的太子了。 “嫡长子李偒不可,他有名分大义,又年长,若是他为太子,恐怕方清稍稍撺掇一下,就能让陛下变成太上皇。” 高尚摇头说道。 李偒懂一些兵事,再加上又最年长,还是李璘登基以前的嫡长子。 他当太子,可谓是实至名归。 但问题也出在这里。 李偒若是当太子,也就意味着方重勇将其扶正,也不会造成什么波澜。换句话说,这样就显得李璘有些多余! 正因为李偒太合适当太子,所以他反而最不合适在李璘是傀儡天子的时候,当傀儡太子! 李璘不由得感慨,如果说谁还能跟方重勇在权术斗争中过招的话,高尚可能是为数不多的人之一了。 “那谁为太子更好呢?” 李璘不耐烦的问道。 “次子李儹,前妻宇文氏,被方清勒令改嫁其部下。 李儹与方清仇怨很深。更兼有他不久前迎娶了荥阳郑氏的一位寡妇。 没人比他更合适了。” 高尚凑过来小声建议道。 “不错,朕也是这么想的。” 李璘微微点头,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第610章 杀人不说还要诛心 汴州运河某个渡口边上,有许多民夫在搬运木料与石料。不远处,一个规模庞大的建筑,四四方方的带着围墙,正紧锣密鼓的加紧建设。 民夫们挥汗如雨,哪怕初春的天气还带着一丝寒意,却依然穿着单衣挑土,有如蚂蚁搬家一样。 从占地面积看,不亚于一座小城。 那便是朝廷准备新建的“太仓”,专门用于囤积粮食与食盐,以应对未来的各种复杂局面。 比如说因为洪水而造成的大饥荒。 穿着便服,看起来跟个农夫差不多的方重勇,指着远处的粮仓对身边的刘晏说道:“你看,百姓们为了他们自己的事情干活,可比修什么宫殿要积极多了。在修建宫殿的工地上,监工们只要不拿着鞭子催进度,民夫们就开始摸鱼。” 其实如果仔细观察的话,就会发现这些民夫干活的积极性很高,跟建设皇宫的那批人,完全不是同一种精神状态。 方重勇的话可谓是一针见血。 “还是右相有高招。 朝廷只是说太仓将来可以分期借贷给周边百姓买种粮,并且种子种出不出来包赔。 百姓们就听从一纸号令就前来建仓城了。 宫殿虽好,但民夫们自己又不能住,当然是不会太上心,此乃人之常情也。” 刘晏呵呵笑道,替方重勇解释了一番。 是啊,为了和自己相关的大事而劳作,很多人都愿意免费去出把力的。没有这种意识的人,早就已经被严苛的生存环境淘汰掉了。 太仓建立后,不仅可以抑平粮价,而且朝廷还愿意以“分期付款”的方式,借贷粮食种子给农民,并且为种子做担保,确保种下去以后不会绝收。 总算是干了件喜闻乐见,造福于民的好事。 刘晏就是佩服方重勇这一点。 大的口号喊得少,总是做力所能及的“小事”。每做一件事,就能把这件事办成。 汴州这里的变化,也是一点点显露出来的。 “人性趋利避害。推己及人,若是官府摊派徭役,摊派给本帅建宫殿。 估计本帅也是没有兴趣去做的,没好处的事情谁去做呢?” 方重勇摆了摆手,不以为意说道。 像是建太仓这样的事情,是对所有人都有好处的。越是穷苦人,往往越是依赖于太仓的赈济。他们想不上心都不行。 反倒是那些世家大户们,对太仓这玩意相当痛恨。 原因无他,妨碍那些人在灾荒的时候囤积居奇。让他们没办法借机高价售卖粮食,低价买地罢了。 建太仓的时候,如果那些未来极有可能因此受益的人,都不愿意站出来帮忙。那么等灾荒来临的时候,这些人被饿死也是活该。 天助自助者。 此刻运河已经结冻,汴州的运河渡口,也从冬日的死气沉沉,恢复到如今的接踵摩肩,船来如梭了。 运河经济具有极为强烈的“季节性”特征。运河水位越高,漕运的速度就越快,沿运河各渡口就越繁忙。 如今便是一副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景象摆在眼前。 “今年秋天,谁是骡子谁是马,就会露出底色了。” 方重勇忽然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听起来莫名其妙的话。 “右相是说……” 刘晏一时间没跟上对方的脑回路。 “我们一直在种粮食,但在很多地方,某些人的心思,却未必在这上面。 民以食为天,缺粮是要出大事的。 等秋收的时候,谁花的心思多,谁没有花心思,从收成看就一目了然了。 哪个地方缺粮,哪里就是我们下一步要攻克的地方。” 方重勇一只手叉腰,自信满满的说道。 平时好好练习,好好做作业,考试的时候就有底气拿满分。 乱世已经开启,不注重发展经济的割据势力,都会被慢慢淘汰,不会有任何意外。 正当他想入非非之时,张光晟忽然从远处急急忙忙的走过来,在方重勇耳边嘀嘀咕咕的说了半天。 方某人那张本来带着笑意的脸,瞬间就垮了下来。 “此事当真?” 方重勇沉声问道,明摆着是语气不善。 张光晟抱拳答道:“确实如此,现在人已经被带到了开封府衙大堂,等候大帅发落。” “哼,某现在便要去看看。” 方重勇冷哼一声,跟刘晏随意交代了几句,翻身上马,便跟着张光晟来到了府衙大堂。 一进门,他就看到满身狼狈,还被五花大绑的颜杲卿。此人正百无聊赖的站在大堂中央,脸上似乎还有些淤青,应该是挨过揍。 “都是体面人,何苦弄得这么不体面呢?” 方重勇看着颜杲卿轻叹一声,对着一旁准备开口的严庄摆了摆手,示意他解开颜杲卿身上的绳索。 “大帅,这件事……” 严庄还想辩解什么,方重勇却是摇摇头,坚持要他解开绳索。 不得已,严庄只好抽出腰间的唐刀子,割断了颜杲卿身上的绳索。 “颜杲卿啊,你来汴州,本帅给你安排官职。 你要走呢,本帅本来也不打算拦着。但你为何要盗取枢密院的机密地图呢?” 方重勇抱起双臂询问道,双眼死死盯着对方不放。 颜杲卿不仅偷了方重勇等人花了很多精力绘制出来的地图,而且还劝说枢密院的枢密编修(管理军事地图及文案书籍)卢迈和他一起走。 没想到卢迈表面上感激涕零信誓旦旦,回头反手就将颜杲卿举报,并亲自带着人将其抓捕。 事发被抓,也是阴沟翻船。 颜杲卿无话可说,或者也可以叫“道不同不相为谋”。 “方清,你父亲方大帅,乃是忠于国家,忠于朝廷的顶梁柱,颜某佩服之至。 可是你看你,表面上扶持永王登基,实则挟天子以令诸侯。曹操、王莽,与你同类。 你想做什么,不需要狡辩,是或者不是,你自己心里清楚。 颜某盗取地图为的是大唐,并非私利。你我立场不同,没有什么善恶是非可讲。 既然事败那就无须多言,你只管砍颜某的项上人头即可。” 颜杲卿义正言辞的看着方重勇说道,大堂内的众人都对他怒目而视! 不是说颜杲卿的话有问题。 只不过嘛,很多事情大家心里明白就行了,你为什么要在公开场合讲出来呢? 你说出来无论是带着什么目的,都是对当事人表达了深深的恶意。 连带着把一旁的人也给骂了。 颜杲卿算是把那一层遮羞布给揭开了,让在场所有人都感觉难堪。 理想与现实的割裂,始终都是困扰着人们的最大难题,古今中外不外如是。 很多人暂时对大唐忠心,却又不愿意放弃自己的前途和理想,更不想白白送死。 方重勇有能力有手腕,又没有废帝自立的行为。跟着他做事,没有政治道德上的负担,又能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 只要方重勇一天不称帝,那么这块遮羞布就可以一直盖住,大家你好我好,谁也不为难谁。 若是哪一天方重勇称帝了,大不了告老还乡便是。反正该奋斗的时候奋斗了,该享受的也享受了。很多人都是抱着这样的想法。 结果颜杲卿把遮羞布扯了下来,然后对着所有人说:你看,其实你们现在是在帮助乱臣贼子做事! 这样的话语,虽然没办法辩驳,却会使得当事人恼羞成怒。 “颜杲卿,你就不必狡辩了。到枢密院衙门里面盗窃地图,就是死罪。 你是罪有应得,不要到处给别人泼脏水。” 严庄嘿嘿冷笑道。 颜杲卿昂着头,压根看都不看严庄一眼。他很清楚,严庄就是经常在方重勇身边鼓噪废帝的人,跟这种人没有什么好说的。 看颜杲卿不说话,严庄从袖口摸出一封信,递给方重勇解释道: “大帅,颜真卿前些时日已经到了襄阳,他派人来给颜杲卿送信,说是颖王近期即将在襄阳登基称帝,收拾乱局。 还说什么李璘虽然也是皇子,但他不过是傀儡一个,不值得投效。就凭这封信,杀颜杲卿都不算冤枉他了。” 说完,严庄看向颜杲卿大声呵斥道:“姓颜的,证据确凿,你还想抵赖么?” “某说了,道不同不相为谋,颜某也不会跟尔等讲什么道义。” 颜杲卿十分硬气,似乎比茅坑里的石头还要硬。 偷东西是不对的,偷军事机密更不对,但颜杲卿觉得,对于方重勇这种,已经判明是篡位者的人,不需要讲什么道义。 “让他写封信给颜真卿吧。 写完以后,送善缘山庄劳改,不要为难他了。” 方重勇长叹一声,摆了摆手。 “大帅,不可啊!此等人物,不杀之以儆效尤,只怕……” 一听这话严庄就急了。 类似的事情可大可小。 就算是在盛唐,颜杲卿所做的事情,包括但不限于盗窃机密地图、鼓噪同僚谋反之类的,也足够杀头了! 而且证据确凿,人证物证俱在,根本就没冤枉他。 “不必多言,就这样吧。” 方重勇有些疲惫叹了口气,吩咐张光晟把颜杲卿带下去写信。等对方离开后,他才看向卢迈说道:“不错,本帅没有看错人。” “如今天下的乱局,只有大帅可以收拾。颜杲卿看不明白状况,但卢某看得明白。” 卢迈对方重勇叉手行礼说道,满脸恭敬。 世人的眼睛都没有瞎,谁好谁坏,谁行谁不行,大都看得明白。 即使是颜杲卿,其实也是知道的。他只不过是觉得越拖下去,方重勇得逞的机会就越大罢了。 皇权的归属,说起来好像是那么回事,但不能当饭吃。 当统治者不能解决治下百姓的衣食住行,那么他们的所谓“合法性”,也会遭遇广泛的质疑。 如果李璘没有方重勇扶持,他现在会如何,简直不需要去想象。 天子,乃是有德者居之。 当然了,烂船还有三千钉。世上总会有如颜真卿颜杲卿这般的死忠之人。 也许正如颜杲卿说的那样:道不同,不相为谋。 想法不同无法调和,那便是鸡同鸭讲。 待众人都离开后,方重勇领着严庄来到书房。 一进门,严庄就急不可耐的建议道:“大帅,颜杲卿这种人留不得啊。这种木鱼脑袋,无论大帅多么宽宏大量,他们也会觉得那是您心虚了。” 其实只要看颜杲卿刚才的言行,便知道严庄所言不虚了。 方重勇笑道:“留着他一条命,让他好好看看,本帅以后会建立一个超越大唐的国家,岂不是更好么?” 杀人不说,还要诛心! 严庄瞬间明白了方重勇的意图。 杀人不过头点地,对于某些视死如归之人,完全没什么大不了的,反倒是会成就他们的忠义之名。 颜杲卿就是视死如归! 留着他们的命,让他们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所效忠的大唐,在慢慢的腐烂崩坏,看到一个新国都从大唐的废墟上建设起来。 这,才叫真正的惩罚。比杀了他们还解恨。 严庄不得不承认,方重勇的境界比自己高不少。 大气度留着那些政见不同的人,用创建伟业的壮举,去驳斥那些非议。 这比杀得人头滚滚要高明不少。 “颜杲卿的事情不值得大说特说,倒是颖王李璬,要在荆襄称帝……这世道更乱了,我们南面也不安全了。” 方重勇叹了口气,提起了心中担忧的事情。 目前他所管辖的地域,便是以淮河为界。李璬在荆襄称帝,原本是大后方的亳州,豫州,也要变成前线了。 现在若是从地图上看战略态势,李璘便是汉献帝,方重勇便是曹操,李璬便是刘表。 唯一不同的是,李璬比刘表还多占了一个南阳盆地,打通了武关道。 而目前方重勇麾下的兵马都在扩编之中,日夜操练不停,并不适合拉出一支主力奔袭襄阳。 所以不得不说,颜杲卿挑的时间还是挺好的。若不是卢迈在关键时刻背刺了一把,枢密院里面那些机密地图流出去,等于是把自己这边的底都泄露干净了。 “大帅,我们操练一年的兵马,明年春耕的时候,再向淮南掠地,一口气拿下寿春、钟离、临淮、山阳这条淮南防线上重镇。 扬州我们能拿就拿,拿不到的话也不着急。反正拿下淮南防线,淮河以南长江以北的地盘,都是我们的。 那边都是些零碎的军队在屯扎,没有什么能打的劲旅。” 严庄凑过来小心翼翼的建议道。 方重勇心思缜密,胸襟开阔,可不是那种好忽悠的人。 如果没有真材实料,光会拍马屁是没用的。 “是啊,现在得稳一稳了。” 方重勇微微点头,没有否认严庄的建议。 刚刚才经历了一场规模不小的叛乱,检地和土改的工作还未完成,很多该做的内政都没办好。 这个时候,确实不能出兵。 …… 长安兴庆宫的勤政务本楼书房内,李宝臣和李史鱼看着从凤翔府而来的源休,有些疑惑的询问道:“你是代表李怀光来的?你跟本帅又有什么好说的呢?” “大帅,您与控鹤军,斗则两伤,合则两利。 我家节帅与大帅并无私怨,不必斗个你死我活。 听闻近期大帅麾下兵马正准备开拔前往凤翔府,鄙人正是来此劝说大帅,不要做那些亲者痛仇者快之事。” 源休对李宝臣抱拳行礼,慢悠悠的说道。 李宝臣与李史鱼对视一眼,随即他点点头道:“愿闻其详。” 很显然是对源休的提议有点动心了。 “光这长安城内的势力,就包括了宗室子弟、外戚勋贵、世家大户等等。他们之间的关系,更是盘根错节。 比如说鄙人的族叔源乾曜,便是在开元时期当过宰相,诸如此类的人还有许多。李大帅若是以为可以在关中只手遮天,那就大错特错了。” 源休绵里藏针说道。 这番话,直接把李宝臣和李史鱼给干沉默了。 (本章完) 第605章 光速滑跪 “好高啊!” 汴州钜富何大富家的纺织工坊中,方重勇看到了大贞惠提过的纺织机。 他也像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青年一样,发出这样那样的惊叹。 一个身轻如燕的孩童在上面,按提花纹样逐一提综开口。他母亲坐在下面,脚踏地综,投梭打纬。 二人配合默契。 以唱曲的形式,传达信息。 至于这家的男人嘛,肯定是在田地里面劳作。事实上,纺织业之所以能取得最快的发展,也是与传统“男耕女织”相对应的,将闲置的劳动力利用了起来。 一句话,科技都是根据社会需求发展出来的,没有凭空变出来的技术革新。 统治者哪怕什么也不做,底层的百姓也会自己找到出路。若非困窘到无以为继,绝对可以活下去。 方重勇也是唏嘘感慨了一阵,没有斥责何大富为什么招募童工。如果开了口,那就跟“何不食肉糜”的笑话一样了。 这个纺织机有个别名叫挽花机,也就是执行“挽花”工序所需的机器,学名又叫束综提花织机。可以用来编制各种花纹的绢帛,甚至可以不同质地的线进行混纺。 这玩意织出来的布,美则美矣,然而方重勇从它产出的成品看,就知道绝不可能便宜,纯粹是为贵族服务的。 普通人也就看看罢了,一辈子都未必能有机会穿一次这样的绢帛裁剪成的衣物。 事实上,这种贵重的布料,方重勇自己都不怎么穿。 想到这里,他脸上顿时露出失望的表情。 “大帅,您可是对这挽花机不满意?”何大富搓着手,带着些许谄媚询问道。 他这个工坊,官府已经“参股”,现在他也算是没有官爵的“官员”了。 挽花机好不好用,事关他在当权者心中的地位如何。这款挽花机,何大富敢打保票,不敢说全大唐最先进,起码是在河南地区首屈一指。 “唉,东西虽好,可惜普通百姓用不上。” 方重勇轻叹一声。他当然知道东西好,可是产出的绢帛,都是权贵府库里的珍藏,又有什么意思呢? 何大富这辈子都在跟钱打交道,如何会不知道方重勇怎么想的。 他也是无奈叹息,然后附和说道: “大帅,就算草民这工坊一文钱都不赚,按本钱直接卖出去。这布料的价格也不可能低呀,蚕丝是蚕吐出来的,蚕是吃桑叶长大的,桑树种在土地里。 一年就那么大的量。蚕丝不便宜,布料就不可能便宜,就这么点产出,普通人如何穿得起呢? 哪怕挽花机的效率再提高一倍,也不可能便宜多少呀?” 他不知道方重勇说这话的最终意图是什么,只能向对方大倒苦水。 丝织业就是这么个行情,产品受到了原材料的限制。这不是奸商在恶意抬价,而是生产力就这么个水平,桑树的种植,制约了整个丝织业的发展。 不是人力可以扭转的。 今天来何大富的工坊参观,没有白走一趟,这让方重勇更加确信,要加大棉花的推广力度。 生产力的发展,要惠及更多更广泛的人群,社会才会进步。 推广棉花种植,就是第一步。这虽然会遇到阻力,但值得推进。 “阿郎有些不高兴?” 大贞惠将方重勇拉到一旁,压低声音问道。她原本以为,自己的男人看到纺织工坊里面一派忙碌的景象,应该会很高兴才对。 至少也应该是非常矜持,也就是对方经常说的“谨慎乐观”。 没想到方重勇竟然还有些闷闷不乐。 “蓬门未识绮罗香,拟托良媒益自伤。 谁爱风流高格调?共怜时世俭梳妆。 敢将十指夸针巧,不把双眉斗画长。 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 织布之人穿不起衣,便如同整年农耕之人吃不起粮。 此情此景,又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呢?” 方重勇长叹一声,转身离开了何大富的大宅。 横征暴敛、贪污腐化、哄抬物价这类的事情,都可以用刀解决一部分。 朱门酒肉臭,也可以把朱门推倒,让所有人一起返贫,达成另类的“天下大同”。 唯独生产力的天花板没办法简单解决,唯有用发展去解决发展的瓶颈,这才是最让方重勇无奈的事情。 …… 都说令人欢乐的事情就那么几件,让人忧愁的事情却是五花八门。 就在去何大富纺织工坊的这天夜里,方重勇在府衙书房里,等来了满脸愁容的郑叔清。 以及他送来的,一份十分“厚重”的礼单。 “某些人是不是要挨顿打,才会知道棍子打人,是真的疼呢?” 方重勇随手将礼单放到一旁,看着郑叔清,有些无奈的询问道。 他还真没想过现在就把荥阳郑氏往死里整,而是要把他们树立成一个标靶。只不过对方这么快跳出来,又这么快的滑跪,则是方重勇没有料到的。 二人相识多年,也没什么好掩饰的,这也是为什么荥阳郑氏拜托郑叔清从中说情的原因。 方重勇一招立太子,瞬间就瓦解了荥阳郑氏前前后后忙活的全部成果。 无论谁为太子,他们都是成年人,而且亲生母亲都是侯莫陈氏。 方重勇并未欺骗侯莫陈氏,只不过用的手法,不是李璘预判的那样。 侯莫陈氏之子成为太子,那么她就自动升级为皇后。虽然李璘在理论上,可以立郑氏为后,让太子认郑氏为母。 可是,郑氏才十多岁啊!除了李侦以外,其他两个皇子都比她大。 在生母侯莫陈氏还活着的情况下,让太子过继到郑氏名下,这压力真不是一般大,绝不是一个傀儡皇帝可以做到的。 就算方重勇不挑事反对,也会有很多中立的,旁观的人看不下去的。 吃相太踏马难看了,喊一个比自己年龄还小的女人叫母亲,而且还是宗法意义上的母亲,这怎么喊得出来? 所以方重勇这一招釜底抽薪,实际上是毁了荥阳郑氏权谋的根基。郑氏不能为皇后,那么她未来肚子里的孩子就没法夺嫡,或者说难度极大。 连这个根基都没有,他们如何去抗衡方重勇的影响力呢? 果不其然,认清现实后,荥阳郑氏选择光速滑跪。 “本来他们还想送女给大帅暖床,我说没那个必要,你不会介意吧?” 郑叔清嘿嘿笑道。 “没必要,真要想霸占郑氏女,我直接去他们家留宿就行了,还不用我养着。” 方重勇轻轻摆手,表示自己对此毫不介意。 相信这句话郑叔清也会给某些人带到的。 “这是郑氏的忏悔书,你看过以后,某就直接送到陈留了。 这一趟某也是麻烦事一大堆。” 郑叔清从怀里摸出一封信,交给方重勇。 后者拆开一目十行看完,眼珠子都差点瞪出来了。 这封忏悔书的内容极为炸裂。 郑氏女,也就是现在李璘身边得宠的郑皇妃,在信中自述:她曾经年少无知,与人有染却隐瞒了此事。得天子厚爱,她却以不洁之身侍奉天子,是为大不敬。郑氏感觉内心极度惶恐不安,又悔恨交加。 以至于夜不能寐无颜再见天子。 故而决定从此出家削发为尼,落脚大相国寺,与佛祖青灯相伴。 这是郑氏女写的么?当然不是,是荥阳郑氏找人代笔的,甚至可能都跟郑氏女的家人无关,而是家族的意志。 把这封信送到陈留以后,郑叔清就会带郑氏女去大相国寺,亲眼看着她削发为尼,并安排好一切。 这也是郑叔清作为中间人,以政治人品为担保达成的妥协。 顺便,侯莫陈氏可以目睹这一切,然后离开大相国寺回陈留。至于到时候她和李璘怎么相处,那就不是郑叔清需要考虑的事情了。 而失去爱妾的李璘会怎么想……那不重要。没人会在意失败者的想法。 他在这一轮斗法中输了,证明了自己的无能,也印证了方重勇无与伦比的掌控力。 那么,失败者就无法保住手中的胜利果实,自然也包括女人。 荥阳郑氏是在以此向方重勇服软:爷,我不玩了,已老实求放过啊! 该放过么? 那当然是要放过的,毕竟,还要利用荥阳郑氏,去收拾河南地区的其他大族呢。 但是打屁股还是必要的。 “可怜的郑氏小娘,处子之身入局,竟然就已经与他人有染了。” 方重勇啧啧感慨,这些世家大族脸皮之厚,膝盖之软,当真是令人叹为观止啊。 连男人手都没摸过的女人,只要有必要,就可以将其污蔑为荡妇。更别提还是本族出来的女人。 这手段也当真是够狠了,完全不给自己留后路的。 “没办法,世家就这规矩,个人的前途,微不足道。 平时放任自流不会管,一旦到了关键时刻,这些都是可以舍弃的。 郑氏子弟享受着锦衣玉食,以及声望带来的好处,升官的便利,以及官场上的帮衬。 该他们出马的时候,就得出马。” 郑叔清叹息道,毕竟其中也包括他自己。当年他在长安挥金如土,都是靠着家族供养。这次如此的大事,也不得不他站出来收拾局面。 权利和义务,从来都是相伴相随的。 “官舍还缺一些教习,郑氏是书香门第,送一些人过来当教习吧。这份礼单本帅收了,下不为例。” 方重勇将郑氏小娘的“悔过书”交给郑叔清,面色沉静,看不出喜怒来。 连郑叔清也不得不感慨,如今的方重勇,已经完全展现出一个枭雄人物该有的一切。 能力,心智,城府,手腕,气度,样样具备。 比起那个窘态百出的李璘,方重勇更像是一位充满了雄心壮志的帝王! “如此,郑某这便告辞了。” 郑叔清对着方重勇行了一礼,接过信件揣入袖口,飘然而去。 马上,他就要在陈留那边,看到另外一番景象。 …… 上次朝会后返回陈留县,李璘就眉头不展,整个人的精气神都比从前差了一大截。 本来乌黑的头发,竟然一夜之间染白了不少! 说他现在四十多岁,估计也会有人相信。 明日即将再次奔赴开封参加朝会,李璘不想去,又不得不去。他独自在院落内踱步,思虑再三,越想越气! 李璘曾经问过高尚,如果他不去会怎么样。 高尚的回答也是简单明了:参议权你不抓住,那别人就会抓住。最后方清会派个人来通知你,太子他们已经选好了,你直接发圣旨就行。 至于李璘不参会,立太子的流程就会停下来这样的事情,大概只有梦里才有! 这让李璘感觉到无比的沮丧。 “陛下,大事不好,李偒从齐州返回了汴州,往开封方向去了。” 高尚匆匆忙忙从院门走进来,在李璘耳边小声禀告道。 “他来做什么?” 李璘眉头微微皱起,疑惑问道。 “大概,是为了……太子之位吧。” 高尚轻叹一声说道。 即使是李璘麾下的幕僚,也是有派系的。他们跟各位皇子的关系,也是亲疏远近各不相同。 其中自然有李偒的亲信。 这都两三天过去了,快马去齐州,一去一回,怎么也能到汴州。 李偒去开封做什么,很简单,找大佬为自己站台。 说不定次子李儹也想去,但他一来在陈留的行宫内,李璘眼皮底下,二来跟方重勇有私仇,他的前妻宇文氏,是被方重勇的部下掳走,强迫和离的。 只有他跟方重勇没有讲和的余地。 “他怎么敢!” 李璘惊出一身冷汗。 李偒去开封的目的,再明显不过了。方重勇立太子的提议,威力之大超乎想象。 李偒是长子,李璘未登基前还是嫡长子。 他不该当太子么?或者说李偒会认为自己没资格么? 一切都是那样的顺理成章。 “方清,好毒的手段啊。” 李璘长叹一声,真想一刀把方重勇给宰了。 正在这时,一个小宦官匆匆忙忙的走上前来,对李璘躬身行礼道:“陛下,刑部尚书郑叔清求见。说是有要事要面见陛下。” “让他进来吧。” 李璘不耐烦的摆了摆手。 第606章 胳膊肘拧不过大腿 洁白如雪的纸,漆黑森然的墨。 李璘看着手中的“悔过书”,身体忍不住颤抖起来。 荥阳郑氏的人“替”郑妃说,她是个淫荡且隐瞒事实之人。可是对于李璘来说,自己的新妃子,初夜的时候是不是完璧之身,他这个当事人难道不清楚么? 在强权威胁之下,黑的可以说成白的,鹿可以说成是马。 这就是现实。 荥阳郑氏的人,归顺的时候很用心,背叛的时候也很丝滑。 “这是什么意思?” 李璘将信放在桌案上,看着郑叔清询问道,语气森然而平静。 看到他还在那装模作样的敷衍,郑叔清叹了口气,摇头道:“陛下,微臣今日是来陈留,是带郑皇妃去大相国寺剃度出家的。请陛下莫要让微臣为难了。” “朕的皇妃,谁也带不走!” 李璘气得猛拍桌案。 他双目赤红,面色狰狞,像一头正在发怒的猛兽。 “陛下,如果您想不明白这个道理,那荥阳郑氏只好恳请朝廷派兵,去肃清陛下后宫中的污秽了。 陛下的家事,亦是国事,还请您体谅。” 郑叔清面不改色,对李璘叉手行礼说道。 高尚走上前来,劝说郑叔清道:“就算郑妃有问题,将她降为郑嫔即可。毕竟是陛下的女人,勒令其出家,何其残忍?况且郑妃也是荥阳郑氏走出来的女子,郑氏又何以枉顾亲情人伦?” “这种事情,就不劳烦高内侍操心了。宦官说什么骨肉亲情,难道不可笑么?” 郑叔清瞪了高尚一眼,出言讥讽道。 听到这话,高尚气得涨红了脸,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是啊,你个阉人还说什么骨肉亲情,你也配么? 他退到李璘身边,迎来对方探寻的目光,最后还是轻轻摇头,叹了口气。 形势比人强,无意义的逞强,并不能说明坚强勇敢,更无法表达英明睿智。 将来无论是把方重勇碎尸万段,还是把见利忘义的荥阳郑氏大卸八块,那都是将来的事情了。但现在,李璘没有任何可以反抗的力量。 此时此刻,他必须服软。 如果不服软,郑氏的族人,会带着一队银枪孝节军的士卒,冲入行宫将郑皇妃带走。 李璘能怎么办? 撕破脸对谁都不好,更何况是皇帝! 类似的事情,其实在武周时期经常发生。基哥的生母,就是被带走后处死的。 “高尚,你去把郑皇妃叫来。” 李璘有气无力的对高尚吩咐了一句。 “奴这便去。” 高尚躬身行了一礼。 待他走后,李璘的目光便一直在郑叔清身上。 而这位“三朝老臣”,也是稳如老狗,既不说话也不挪动,就好像石像矗立在原地一般。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郑叔清已经睡着了。 “朕将来会让郑皇妃回到宫中的,汴梁城的皇宫!” 李璘一字一句的说道。 郑叔清什么也没说,只是对其叉手行礼,没有任何废话。 不一会,郑皇妃被带到。她其实是没见过郑叔清的,但那封信的字迹她认识,就是她父亲写的! “陛下!妾身不想走啊!” 这位容貌出众的郑皇妃扑到李璘怀里,一边嚎啕大哭,一边拼命叫嚷着。 郑叔清微微皱眉,无声叹息。 “放心,你就先去大相国寺待几天。待汴梁城修好后,朕再派人接你回宫。” 李璘一边大包大揽的承诺,一边拍打着郑皇妃的后背。 这一刻,作为一个男人,作为一个皇帝,他已然颜面尽失! 连自己的女人都保不住,还当什么皇帝? 这一刻,无法名状的屈辱感充实着身体,他面颊像是被火烧一般。 李璘紧紧抱住郑皇妃,很久之后,才慢慢松开。 郑皇妃抬起头,双目死死盯着李璘,可是这位傀儡皇帝却不敢与之对视。 这一刻,郑皇妃与李璘,似乎都明白了一些从前没有搞明白的道理。 又好像看到了命运的轨迹。 “陛下,时候不早了,还是早点送郑皇妃去大相国寺为好。” 看到郑皇妃与李璘在一旁腻歪个没完,郑叔清轻咳一声提醒道。 “去吧。” 李璘疲惫的摆了摆手。 郑皇妃深深看了他一眼,随即转身便走,跟着郑叔清出了书房。 “欺人太甚!” 等郑叔清他们离开了以后,李璘这才拔出佩剑,一剑劈砍在桌案上。 不过由于力道不够,剑身卡在桌案当中,李璘一个踉跄,连连退后了好几步。 一剑斩桌的壮举并未完成。 李璘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一如他现在的激荡情绪。。 “陛下,郑皇妃只是暂时出家而已,大相国寺离开封城很近,半年之后皇宫落成,将其接回来也是很方便的。 陛下要等待时机,积蓄力量,以图将来。” 高尚安慰李璘说道。 “但愿如此吧。” 李璘叹了口气,他也希望是这样。 可是已经掉在地上的脸面,真的就能顺势捡回来吗? 恐怕,不会那样顺利。 …… 正当李璘对郑皇妃的离去耿耿于怀之时,方重勇却是在书房内,与麾下众将,部署接下来的军事行动。 嗯,简单点说,就是镇压叛乱。 崔乾佑麾下的税警团,去检地,去没收资产,当然没什么问题。 但是对付那些拥有私兵的地主豪强,就未必好用了。 还是需要银枪孝节军的精兵出马才行。 “宋州刺史李嘉佑,企图兵变,可有此事?是不是证据确凿?” 方重勇沉声问道,目光灼灼的盯着严庄。 他也是非常意外,居然朝廷一公布要检地,就真的有世家大户要举事,并且联络了当地刺史。 至于这些人有什么打算,其实也很好猜测,更别提有人事前通风报信了。 这个办法,就是控制李璘,然后将方重勇的势力驱离,或者消灭。 至于能不能成功,其实这根本就不是那帮人需要考虑的。狗急跳墙的时候,需要考虑这堵墙能不能跳过去么? 那肯定是撸起袖子直接干啊! 只不过,这些人都是乌合之众,力量分散。别说是有荥阳郑氏作为内应了,就单说他们不断往宋州调集私兵,就知道肯定没好事,早就引起了方重勇的关注。 李嘉佑是文人,并非方重勇所安排的州刺史,他能在任,不过是因为从前就是宋州刺史。 为了稳固地盘,方重勇没有将其撤换罢了。 其实李嘉佑和阎伯钧,都是在方重勇这边挂了号的人,迟早要收拾的。 所以现在他们一个是宋州刺史,一个是宋州司马,被安排在了一起。方便到时候一网打尽。 果然,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宋州这里最薄弱,关键时刻就是这里的官府出现了问题。 李嘉佑和阎伯钧“叛变”,倒也不是什么不能想象的事情。 唐代的官场,就是人情社会。没有过硬关系的人,就很难往上爬。比如说元结担任汴州刺史,就是因为早年间跟方重勇有旧。 后者信任他,他也就安心办差,不会胡思乱想。 许多叛乱,乍一看是“惊天巨变”,实际上细细分析后就会发现,那也不过是顺理成章之事罢了。 “这些人打算从宋州襄邑县出发,奇袭陈留县,清君侧拿到圣旨。 然后再杀奔开封县而来。至于其他州县,估计到时候根本来不及反应。 李嘉佑和阎伯钧二人,应该也是豁出去了。他们与荥阳郑氏的人约定好了,同时起事。” 严庄不厌其烦的介绍道。 叛军的行军谋划,是没什么问题的,毕竟拦在陈留县南面的,只有一个封丘县。 若是封丘县守不住,那么叛军拿下陈留县的机会就很大。 只要拿下陈留县,也就控制了皇帝李璘,再进军汴州,成功的希望就大了很多。 再加上荥阳郑氏的人也会在汴州各地闹事,分散守军的精力。 这么看来,这次叛乱也可以算是“部署周密”了。 除了没料到荥阳郑氏,已经把他们全给卖了以外,几乎没犯什么错。 至少在荥阳郑氏的人前来报信的时候,方重勇控制的小朝廷并不知道李嘉佑与阎伯钧二人已经被那些大户们收买了。 这件事麻烦就麻烦在:叛军不开拔不动手,方重勇就不太好找茬,顶多将李嘉佑与阎伯钧换掉。 打仗嘛,讲究一个师出有名。 如果要顺利推进检地,赎买土地,那么引蛇出洞,掌握罪证,再连根拔除,是不可避免的。 有人反叛了,官府出兵将叛乱剿灭,该下狱的下狱,该斩首的斩首,这就是堂堂正正之道! “王难得带本部人马守雍丘县,封常清从博州绕道后方,攻打叛军老巢宋城,何老虎从曹州考城出发,截断叛军后路。 本帅亲率大军主力坐镇开封城。 就这么定了。” 方重勇大手一挥,便将出兵方案定了下来。 区区一州叛乱,而且还只是一些大户的私军,大部分百姓都不愿意跟着那些人胡闹。 看似来势汹汹,实则在计划泄露后,已经是必败无疑。方重勇何等水平,收拾这帮乌合之众,简直是手到擒来。 当然了,从军事上说,这件事肯定不值一提,但政治上看,就不是那回事了。 既然李璘是方重勇所扶持的皇帝,那么无论他是一个怎样离谱的傀儡,多少还是拥有一些号召力的。 以后有人打着“清君侧”名义的叛乱,估计这样的事情还会时有发生,不得不防。 “得令!” 众将齐声抱拳行礼说道。 “按照叛军的计划,明日朝会后,叛乱就会开始。你们现在就去准备吧。” 方重勇大手一挥,示意众将退下。 等众将离开后,严庄这才神神秘秘的凑过来说道:“大帅,您现在忙不忙?” 忙? 方重勇一愣,不知道严庄为什么有此一问。 “还好吧,你有何事?” 他面带疑惑问道。 “一起去大相国寺啊,今天会有一出好戏可以看。” 严庄神神秘秘的说道。 “如此也好吧,只当去散步了。” 方重勇微微点头,二人换上了不起眼的粗衣布袍,顶着幞头,叫上张光晟,三人轻车简从,来到大相国寺的一间禅房内。 当然了,此行并没有见到侯莫陈氏。 “这寺庙之中,常常都有神奇的事情发生。” 三人落座后,严庄意有所指的说道。 “神秘?除了藏污纳垢、男盗女娼的那些事情以外,还有什么神奇的事情呢?” 方重勇好奇问道。 寺庙里面的破烂事一大箩筐,但总体来说,不过是杀人越货与淫乱放荡这两种罢了。 “那就是荥阳郑氏,对大帅表示忠诚呀。” 严庄脸上露出嘲弄的笑容。 方重勇点了点头,大概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荥阳郑氏妄图通过送女,挤走侯莫陈氏,立皇后,甚至谋划将来通过软刀子稀释方重勇在朝中的影响力。 这本没有什么,因为谁都有发展自身,拓展生存空间的权力。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嘛。 可是作为一个图谋被破坏的失败者,荥阳郑氏的人,总不能以为自己做了那么多的事情,方重勇就只会将板子高高举起,然后轻轻放下吧? 世上哪里会有这么便宜的事情啊! 犯了错,是要付出代价的! 站错队,是要撅起屁股挨打的! “本帅倒是很好奇,荥阳郑氏会拿出什么诚意来。” 方重勇微微点头说道。 不一会,郑叔清的侄儿走了进来,对方重勇行了一礼,对严庄也行了一礼。 他对众人说道:“请大帅出门查看,不要出声。” 说完便领着众人走出禅房,站在一棵槐树后面偷看。 只见郑叔清带着一个年轻貌美,穿着绫罗绸缎的女子来到小院当中。 然后这女子跪坐在一张软垫上,任由着僧侣将其剃成光头。方重勇远远的看不清表情,但是可以确定,对方一定面若死灰。 “这是李璘的新皇妃郑氏,已经被休,在大相国寺出家。” 严庄在方重勇耳边小声说道。 只不过,这件事对方早就知道了,甚至那封“悔过书”,方重勇都比李璘更早阅览,实在是不值一提。 “就这样么?” 方重勇有些迷惑不解问道。 就这有啥好看的,他又不打算捡李璘吃剩下的女人。 别说郑皇妃已经是一双破鞋,就算是完璧之身,方重勇也不打算对她做什么呀。这种事情没有什么意思。 从个人需求角度看,方重勇对美色真没有那么饥渴。 “出家的皇妃,哪怕已经剃度,在风头过去之后,也是可以被悄悄接回去的。 到时候,这件事打的可就不是皇帝的脸,而是大帅的脸了。 李璘或许认为,新皇宫落成的那天,就是他接这位郑皇妃回宫的那天。” 严庄一边说一边冷笑,然后众人就看到郑叔清身后跟在的几个随从,将郑皇妃死死按住,然后一个人在身后用绳子套紧她的脖子,用力的这么一勒! 咔嚓一声,郑皇妃的脖子就被扭断了。 这个妙龄美人,身体就那样直挺挺的瘫软在地上,然后动也不动了。 整个过程堪称是电光火石!速度快得惊人。除了动手的人以外,甚至连离得最近的郑叔清都没有反应过来。 方重勇都来不及喊停,一切就已经结束了! 站队要站稳,荥阳郑氏就是用这样的酷烈,向方重勇表达忠诚:世上没什么郑皇妃了,这下大帅应该相信我们的诚意了吧? 方重勇慢慢走上前去,看着地上躺着的年轻女子,正死死的瞪大眼睛,明摆着是死不瞑目。 他蹲下身,一只手拂过对方的眼睛,那双可怖的眼睛,终于闭上了。 “本帅并无杀她之意,她也是你们郑氏的人,何苦把事情做得这么绝呢?” 方重勇站起身,看着郑叔清询问道。 后者轻轻摆手,示意随从们退下。 郑叔清看了看躺在地上的郑皇妃,也叹了口气说道: “郑氏本不愿杀她。但陛下对她念念不忘,显然是要再续前缘。 将来若是将其招入皇宫,恐怕荥阳郑氏会落入无尽深渊。长痛不如短痛,一人死好过全家死。 现在的残忍,又何尝不是为了将来的慈悲?” 听到这样的话,方重勇也是无言以对。 是啊,将来郑妃若是再入皇宫,谁敢肯定这是李璘的强求,还是荥阳郑氏的鼓动呢?到时候他们这么大一个家族,到底是站在哪一边呢? 不如让郑皇妃“上吊自杀”,牺牲她一个,保全所有人。 让李璘断了念想,让方重勇断了猜忌,让荥阳郑氏断了两面下注的犹疑。 “将其好好安葬吧。” 方重勇叹了口气,为世道的残酷无情而感慨。 第607章 文体两开花 今日又是朝会,只不过这次的议题很简单:就是为了确定太子的人选。 李璘坐在开封府衙大堂的主座上,坐如针扎。环顾大堂内的众多臣子,他忽然发现……怎么少了一部分人呢? “右相,今日在场的大臣,似乎少了许多啊。” 李璘有些疑惑的看向方重勇问道。如今这位傀儡皇帝,因为各种事情被搞得有点神经过敏。 方重勇麾下那几个大将不在,也就罢了。 枢密副使李筌也不在,吏部尚书严庄也不在,甚至刚刚被提拔为“京兆尹”的汴州刺史元结也不在了。 这些人都不见了,他们去哪里了,去办什么事情了? 李璘感觉非常可疑。 “他们都有事情要忙,并不影响朝会。” 方重勇对李璘叉手行了一礼,淡然说道。压根就没有跟这位傀儡皇帝解释的意愿。 李璘之后轻轻点头,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 “朕欲立次子李儹为太子,诸位爱卿以为如何啊?” 李璘挺直腰杆,面色沉静说道。 其实他也不想自己提这一茬,可是他的那些幕僚和亲信,没有一个人愿意站出来提这件事。 无奈之下,李璘只得自己开口了。 为什么那些人都不愿意提呢? 李璘其实也没想明白,但高尚的说法是:没人愿意站在必输之人那一边。 “陛下,废长立幼,乃是取死之道,后患无穷。 皇长子李偒,仁而爱人,又是陛下未登基前的王妃侯莫陈氏所生,理应为太子。 微臣恳请立李偒为太子!立嫡立长!” 方重勇走上前去,直面李璘,义正言辞的驳斥道,声如洪钟! 李璘似乎对此早有预料,他摆了摆手说道:“李偒只懂兵事,不知治国之道……” “治国有微臣辅佐即可,嫡长子继承乃是天经地义!陛下,宗法不可废!” 方重勇懒得跟李璘纠缠,直接搬出杀手锏! 你踏马不是老是喜欢强调宗法,来保证自己的合法性么?那么老子就咬死一点:李偒是嫡长子,是家族的继承人。 这样的人物,在夺嫡的时候,有着无可争议的优势,只要不是自己作死,那就是立于不败之地。 所谓嫡子,是经过一番“斗争”后众望所归的继承人,放在皇权中的体系中就是太子。 所谓嫡长子,只是家族的继承人而已,可以继承家业,但不能天然继承“国统”。 嫡长子是天然的嫡子人选,但不能保证绝对就是嫡子,这里头有很多变数。 不过话说回来,李偒既然是嫡长子,那么只要获得了大臣们的支持,那他就是太子,绝对能够服众。 包括皇帝李璘在内,也说不出什么屁话来! “陛下,立嫡立长,宗法不可废啊!” 看到李璘不说话,方重勇身后众臣,一齐出列,齐声喊道! 就连韦子春也在其中。 很显然,韦子春也不觉得方重勇的提议有什么问题。 如果这位方大帅要废帝自立,那他肯定第一个站出来反对,打不过对方,也要撞死在这朝堂之上。 但立嫡长子为太子,这件事貌似……并没有什么问题啊。 韦子春也想不出为什么要反对这个提议。 除了韦子春外,李璘麾下的另外几个幕僚,同样没有站出来表态。 顷刻之间,李璘感觉自己被世界抛弃了。 方重勇办事,就是顺势而为,他站在时代潮流的风口浪尖之处,呼风唤雨。 这是他的能力,但天下大势并不是按他的设想走的,而是他的想法顺应了时势。 所以在外人看起来不可匹敌。 方重勇手里有兵,却没有举着刀,逼着别人去承认一些不愿意去承认的事情。 这是因为他非常善于使用兵戈的力量。止戈为武,兵戈是用来稳固基本盘的,而不是用来盲目耗费气力的。 如果方重勇要其他人捏着鼻子,拥戴李仪为太子,那当然也是可以办到的。只不过那样人心不服,将来难免会有争议。 反而不如拥戴嫡长子李偒为太子,让所有人都无话可说。 “陛下,大势不可违。” 高尚不动声色凑到李璘耳边,压低声音说道。 这一局从一开始就输了,如果聪明的话,现在就别犟嘴,乖乖认怂,积蓄力量准备开下一局吧。 高尚在心中哀叹,遇到方重勇这样的对手,想赢他一局真的很难。对方并不是那种只是扛得动刀的大老粗,反而是权术手腕异常精妙,火候控制得恰到好处。 武斗你打不过他,文斗你玩不过他,这种情况让人有点绝望。 “那就……立李偒为太子吧。韦卿家,这件事让礼部速办。 退朝!” 李璘无可奈何的宣布李偒为太子,随即不耐烦的甩了甩衣袖,站起身便要走。 “请陛下在开封府衙暂歇片刻,陈留县不太平,有盗匪出没,微臣还要带兵去将盗匪剿灭。” 方重勇对李璘叉手行礼道。 一听说有危险,李璘又坐回原位。 该说不说,原宣武镇六州,因为人口稠密经济发达,治安还是很不错的。起码那种成规模的盗匪,李璘没有听说过。 结果现在离开封县咫尺之遥的陈留县,居然都有盗匪了。 这有点匪夷所思啊! 李璘心中感觉奇怪,但是也没多想。 待方重勇领着群臣鱼贯而出之后,高尚这才凑到李璘耳边,低声说道:“陛下,奴听闻宋州有人兵变,刺史李嘉佑,司马阎伯钧反叛,联合宋州和其他州县的一些大户造反。” 哈?有这种事? 李璘大吃一惊,连忙抓住高尚那个缺失胳膊的衣袖,又慢慢松开,尽量让自己紊乱的呼吸变得顺畅。 “你为何不早说?” 李璘瞪着高尚询问道,似乎有些不满,不过暂时还没发作。 高尚也很无奈,心中暗想:告诉你,然后你看不明白情况,跟那些人暗通款曲,最后被方清废掉,扶持李偒上位么? 他面露苦笑,不知道该不该将心中的想法告知李璘。 “陛下,奴知道这件事的时候还是在今日来开封县,听准备开拔的一些丘八说的。 奴又不能确定真伪,如何跟陛下禀告呢?” 高尚向李璘诉苦道。 他其实早就知道这件事,只不过这话不能说,说了李璘会不好想。 果不其然,李璘长叹一声道:“多好的机会呀,要是刚才朕知道此事,就不会让李偒当太子了。” 他似乎还是一副可惜的模样。 “请陛下就在开封县暂住吧,逛一逛这里的集市也好。” 高尚忍住心中的无奈,尽量不表现在脸上。 …… 宋州西北的襄邑城,不断有兵马从各方汇聚于此。这些人有的是团结兵,穿着仅仅染成黑色,却明显差了几个档次的军服。 有些则是地方大户们养的家奴私兵,衣服五花八门的。这些人当中,只有很少一部分,是携带盔甲的。 粗略看去兵力不少,陆陆续续来此扎营的,只怕不下万人! 豪强世家,是有力量的! 怎么可能任由着方重勇领导的小朝廷,没收他们赖以生存的土地呢? 那可都是他们经年累月,巧取豪夺而来的呀! “阿郎,真的没问题么?” 一袭白衣襦裙的李季兰,挽着李嘉佑的胳膊询问道,二人站在低矮的襄邑城城头,看着城下的私兵进进出出的,宛若菜市场一样。 就连李季兰这样的外行,都看出来目前李嘉佑的队伍问题很大。那么作为当事人,为什么李嘉佑就一点都不担心呢? 这种事情,李季兰就不知道了。自从上次在汴州受辱后,她就被老相好阎伯钧所抛弃。还好另外一个老相好李嘉佑不嫌弃她,李季兰自然而然就成了李嘉佑的女人。 或者叫住在府衙里的女人,又或者叫“家妓”更为贴切一些。 反正名分是没有的,伺候人也是不会的。她能干的事情,就是陪同李嘉佑出席一些文人墨客之间的应酬场合,然后吟诗作赋,完事回来以后晚上陪睡罢了。 “若是没有后手,某会干这么鲁莽的事情吗?” 李嘉佑得意洋洋的笑道,故意在李季兰翘挺的臀部上捏了一下,当着阎伯钧的面。 后者只当是没看见一样,目光依旧盯着城墙下方的丘八。 确实是一帮乌合之众! 阎伯钧心中暗骂道。 “阿郎,是什么后手呢?” 李季兰好奇问道,声音又酥又软,恨不得令人骨头都要化掉。 “嘿嘿,告知你也是无妨。 掌管河西军的李光弼,已经答应起事,从亳州出发进攻汴州。 我们在这里啊,不过是诱敌而已。” 李嘉佑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在李季兰面前扬了扬,继续冷笑道:“有他的亲笔信为证!” 李季兰立刻就想起了当日她被方重勇羞辱之后,被几个丘八玩弄身体的事情,虽然那些人不是同时进行的,但也是一段无法磨灭的噩梦。 “阿郎,妾身想亲自动手,一定要给妾身一个机会!” 李季兰咬牙切齿的对李嘉佑说道。 “好说好说,到时候方清乃是冢中枯骨,随便怎么蹂躏他都行!” 李嘉佑自信满满的说道。 李光弼麾下精兵,虽然质量肯定比不上银枪孝节军,但也是很有战斗力的。更有他是能征善战的名将,跟方重勇斗起来,不会落到下风! 再说了,现在是“清君侧”,到时候还是打着李璘的旗号,不会有太多人反对。只要把方重勇和他的亲信都收拾掉就完事了。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有数州的大户与豪强出钱出人出力,何愁大事不成?” 李嘉佑紧紧握拳,幻想着把方重勇收拾掉以后,那是多么美妙的一副场景。 “阿郎……算了。” 李季兰本来想说什么,最后却又是欲言又止。 在她看来,陆羽为人深沉,颇有交际之法,现在却是在朝廷里任职,这次完全不肯参与到兵变里面。甚至拒绝了李嘉佑的“劝说”。 李季兰觉得,陆羽都不肯掺和这件事,就足以见得其中风险极大。李光弼跟他们毕竟不是一路人,就算答应起兵,在摘下胜利果实后,难道就真的会奉李嘉佑为主么? 她感觉事情很可能并不像李嘉佑想的那么顺利。 如果李光弼不讲武德,一封保证书,又能说明什么呢? “来了来了来了!” 阎伯钧忽然指着远方一队骑兵喊道,语气重带着些许兴奋。 那是从亳州方向过来的,也就是襄邑县的东南方。方重勇的人马不会从这里来,而这个方向,只有李光弼和他麾下的河西军。 正规军就是不一样,好威严啊! 李季兰心中不由得涌起这样的想法来。她虽然是外行,但眼睛没瞎。 不一会,那一队骑兵就已经来到大门前。 正在这时,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得太多,李季兰忽然有种错觉。 这一队披坚执锐的骑兵,似乎有些不对劲。 太过肃杀了。 “杀!” 骑马走在最前面的郝廷玉举起马槊,直接将离自己最近的私军士卒刺死! 马队开始冲进城门,见人就杀! 很快,在城门口摸鱼的那些世家大户豪强家中的私军,就被杀得作鸟兽散! 诶? 城墙上的李嘉佑、李季兰、阎伯钧三人看傻眼了! 这不是援军么?打的是李光弼的旗帜,为什么杀自己人? 李嘉佑吓得浑身发抖,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已经答应好的事情,李光弼为什么现在就可以完全不认账了。 “杀!” 河西兵已经杀上城头,李嘉佑躲在李季兰身后,对那些见人就砍的丘八喊道:“不要杀我,我是宋州刺史李嘉佑!” “我是宋州司马阎伯钧!” 一旁的阎伯钧也回过神来,对着那些满身是血的丘八喊道。 这一刻,他们都感受到了死亡的逼近。 “抓起来!送去见李节帅!” 郝廷玉指着二人说道。 身后两个亲兵,连忙上前将二人捆绑起来。押了下去,只剩下李季兰在风中瑟瑟发抖。 “妈的,红颜祸水!一起上路吧!” 郝廷玉一刀刺入李季兰的腹部,随即这位貌美如花的女子,便倒在了血泊之中,鲜血流了一地。 李季兰并没有马上死去,腹部的疼痛,反而让她的意识更加清醒了。 为什么要杀我? 我这么美,为什么要杀我? 李季兰脑子里回荡着这句话。 她远远听到越来越远的谈话声。 “郝将军,那美人何不留着慢慢玩呢?” 似乎是一个亲兵在询问。 “这种骚货留着只会败坏军纪,弟兄们为了争抢她,打起来怎么办。 不如砍了,大伙都别去想奸污妇人的事情。 不寡而患不均,没听过么?” 郝廷玉义正言辞的呵斥道。 “还是郝将军大义啊!” 一旁的亲兵忍不住恭维道。 这几人越走越远,李季兰的生命也在慢慢流失。 凭什么!凭什么杀我!我又犯了什么错! 李季兰在心中拼命的呐喊。 其实她并不知道,如果此刻她在城内某间民居里面,极有可能根本就不会有事。 郝廷玉杀她,或许也根本就没有什么深仇大恨。 或许,只是单纯的看不顺眼罢了。 至于为什么看不顺眼,或许只是因为李季兰站在李嘉佑旁边而已。 总之,丘八们掌控了武力,若是没有特别的约束,他们战斗的时候就会很随性。 错杀个人,简直比吃饭喝水还常见。 李嘉佑和阎伯钧被带到了李光弼面前,而城内的厮杀,也渐渐平息下来了。 “搜身!” 李光弼面色淡然说道。 很快,亲兵便在对方身上搜到了一封“保证书”。李光弼亲自书写的保证书。 当着李嘉佑的面,李光弼将信撕成碎片。 “将二人斩首,首级送往开封。” 李光弼调转马头就走,似乎还挺忙的,要赶场去下一处。 “李光弼,你卑鄙无耻!” 被人按在地上准备割脑袋的李嘉佑,看向李光弼离去的背影大骂道,后者却连回头都懒得回一下。 第608章 管杀也管埋 开封府衙的书房,此刻已经成了一个作战指挥部,不仅墙上挂着周边各州的地图,桌案上还分门别类堆放着各种信件,军情汇报等等。 已经分兵的各部,都会每个时辰到这里来汇报一次军情。 “大帅,那些宵小之辈,其实不用太过担忧了。” 李筌看到方重勇一直在盯着地图,压低声音说道。他以为是对方太过紧张,其实并不是这样的。 方重勇考虑的是另外的问题。 此刻他并不知道李光弼,已经“帮”他做了一些事。 “你说,那些人怎么敢的呢?本帅也没有赶尽杀绝呀?” 方重勇转过身来,看着李筌询问道,脸上露出的疑惑,不是装出来的。 他是真的不明白,土地难道就真的比性命还重要么?比家族的续存还重要么? 方重勇始终都没法理解那些世家大户们的脑回路。 “大帅不拔刀,很多人就认为大帅的刀不够快。 所以这次杀鸡儆猴,还是很有必要的。 如今天下这局面,大帅不站出来收拾,那就没办法收拾了。 总会有些冥顽不灵之辈的。 挡路的顽石,将其粉碎即可,大帅前进的脚步不可能停下来。” 李筌对方重勇抱拳行礼说道。 在他看来,这些正在“起事”,妄图将方重勇干掉并掀桌子的人。所有的行动,看起来都是那么的无知可笑。 起兵不掩藏行迹,联络不注意保密,行军乱糟糟的一团,连统一的军服都不能保证。 还要把兵力集中于襄邑县,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准备夺取陈留。 所有的操作都太外行了,当然了,也可以这么认为,这些人确实是外行。 只不过嘛,杀鸡要用牛刀,方重勇已经准备好了“套餐”,给这些人享用。 一点都不准备放水的。 正当李筌左思右想的时候,书房门被推开,张光晟领着一个河西军的士卒走了进来。 对方手里提着两个包袱,很像是两颗人头。那灰白的包袱下方还有红色的血迹,不过早已干涸。 “大帅,河西军已经击破襄邑县的叛军主力,目前正在扫尾。宋州刺史李嘉佑,司马阎伯钧都被枭首,首级在此,请大帅核验。” 张光晟指着身后河西军士卒手中的两个包袱说道,当了一回嘴替。 “打开,本帅要核验一下。” 方重勇沉声说道,不怒自威。 他曾经在宴席上近距离观察过这两人,所以绝对能认出来。 很快,包袱被打开,里面果然是李嘉佑和阎伯钧的人头,二人都是死不瞑目。 “李节帅有什么事情,要跟本帅说的没?” 方重勇看向那位跑腿的士卒询问道。 “李节帅只是说,待此战完结后,他会亲自来开封复命。军情如火,现在顾不上虚礼。” 这位跑腿士卒老老实实的说道,将李光弼要他带的话一五一十的带到了。 “去吧,告诉李节帅,就说本帅知道了,给他记功。” 方重勇从桌案抽屉里面,拿出一张面额为“一贯”的盐引,将其交给那个跑腿的亲兵。 对方先是一愣,随即大喜过望!千恩万谢的离开了,连走路都带着风声! 两世为人的方重勇很明白一个道理:对于上层而言微不足道的一点“零花钱”,对于基层士卒而言,往往就是几个月的酒钱,够他们高兴好一阵子了。 而且让自己慷慨的名声在基层流传,有助于稳固军心。 “原来那些人是想打河西军的主意啊,那就难怪了。” 方重勇若有所思的自言自语道,已经想明白了前因后果。 他此前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现在看李光弼送来的两颗人头,瞬间就懂了。本地那帮世家大户的阴人,怎么可能指望他们临时拼凑起来的杂鱼呢?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并不是只有方重勇会用。 但是那些人没有料到的是,李光弼是真的够狠! 他居然没有提前派人来跟方重勇通气,实际上,这也是为了避免消息泄露。谁知道开封这边,有没有人跟那些世家大户互相勾结呢? 消息一旦泄露,鱼就会跑。 所以李光弼干脆将计就计,打着援军的旗号背刺!事先不打招呼,见面就是一刀。 不得不说,李光弼确实是能做大事的人。 很多时候,同样一件事,会有一体两面的情况出现。 没错,李光弼确实是带着河西军来汴州不久。这样的人,这样的军队,并不能排除被收买的可能性。 他们起码不像方重勇麾下,银枪效节军之中走出来的那些将领,根本油盐不进,连收买都找不到路子。 但换个角度看,李光弼虽然是王忠嗣的义子,叫王蕴秀还要叫一声义妹。然而他也要向方重勇证明自己的“忠诚”啊。 初来汴州,要立足,更要混进更核心的圈子里面,不拿出实力和忠诚怎么能行呢? 遇到大事你不吭声不吭气的,这种来回摇摆的态度,最容易遭遇不测,被人排挤。 换句话说,李光弼非常迫切要拿这些大户的人头,去证明自己的“忠诚”。 等李光弼这一刀砍向收买他的本地大户,站队站稳了,那以后路他的路就走宽了,也能走得更快了。 这便是所谓的“忠诚不绝对,就是绝对不忠诚”! 站队可不是嘴上说说而已,那是要付出代价的。 站了一边,就要得罪另外一边,天下从来都没有既要又要的好事。 “给各部传令,让他们以防守和掠地为主,提着刀砍人的事情,交给李光弼吧。” 方重勇对李筌吩咐道,心中大定。他虽然不相信李光弼会反叛,但对方居然把事情做到了这个程度,则是他没有料到的。 “得令,下官这就写军令。” 李筌点点头说道。 他在心中暗骂那些世家大户都是群不开眼的废物,根本就看不明白形势。 李光弼为什么要设局反杀? 难道就真的只是因为,他跟方重勇拐着弯能攀亲戚么? 又或者是二人过往的时候有交情? 当然不是这样,最起码不是主要原因。 其实这里头最重要的原因,便是那看起来不起眼的所谓“大义”。 这个大义,绝非完全是指的封建法统,而是包括法统在内的一系列综合性因素。 民心思定,大部分人,都不希望河南这里再起战端。方重勇扶持李璘,登基称帝,已经完成了“政权构建”。 他没有另起炉灶,没有掀翻李唐,更没有什么出格的举动。 所以在这个框架下,让有才能的人身居高位各尽其职,让普通人可以安稳度日,就是成本最低的运行方式。 也是所有人都能接受的方式。 如果让李璘这个傀儡皇帝掌握实权,虽然“法统”这方面更优,但执行成本太高,会引发剧烈动荡。 几乎没有人支持这样的“优化”。 如果不能实现让自己也登基称帝的梦想,那么任何人都是不会轻易去破坏这个体系的。 毕竟,方重勇也只是担任右相而已,他没并有称帝呀。 在法理性上无懈可击,又没有倒行逆施。普通人只希望安定,又怎么可能跟着那些心怀不满的大户闹事呢? 在这个时候造反,属于是收益极小,风险极大的活计,不可能得到广泛支持。 这就是真正的大势所趋。 造反的大户们连这个基本盘都不存在,李光弼又不是瞎子,他当然看得出谁优谁劣。 站在胜利者的一方,是人之常情而已。 那些大户们能给的东西,他去抄家也能拿到,何必要反叛,落一个背信弃义的名声呢? 本地大户中的很多人,就是不明白世道已经变了。 他们根本不能理解,如李光弼这般的军头,天然就是跟本地大户们不对付的。 无论用多少花言巧语去掩饰,都无法盖住那句令人头皮发麻的话:杀了你,你的东西都是我的。 丘八的思维模式,跟拥有大片田产的世家,是完全不一样的。 那些人怎么就感受不到时代的变化呢? 李筌和方重勇一样,他也想不明白,为什么田比命还重要。 如果人都死了,要土地做什么呢? “世上的蠢人何其多,真是怎么死也死不完。” 李筌忍不住感慨道,一边叹息一边写军令,命令银枪效节军一系诸将各部。 即刻起不要冒进,缓慢掠地,把各地县城都控制住就行了。 待他写好了军令,便立刻叫来一队斥候,分成几路去传递军令。 忙完这些,李筌却发现方重勇在看着墙上的地图发呆,似乎是走神了。 他连忙上前询问道:“大帅,目前一切正常运转,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关中那边有什么消息传来么?” 方重勇转过身,漫不经心的询问了一句。 其实现在关中对于他来说,已经算是“偏安一隅”的地方,并不是下一步要收拾的对象。现在正值春耕,宝臣大帅也不太可能对外用兵。 有此一问,纯属好奇。 “李宝臣在长安城大开杀戒算么?” 李筌想了想,随口回了一句。 哈? 听到这句话,方重勇立刻愣住了。 “李宝臣好不容易进了长安,他不想着好好稳定局面,为什么要大开杀戒?” 方重勇疑惑问道,长安那么多天龙人老爷,那是能随便杀的么?如果可以随便杀,他早就以长安为中心去谋划布局了,何苦来汴州呢? 李筌摊开双手,表示自己也不知道。现在只是有零星的消息传来,李宝臣在长安清除异己,动作很大。但其中的是是非非,外人无从得知。 …… 李璘登基之前,方重勇建议换个新年号。 对于这种事情,傀儡皇帝自然不会有什么意见,于是经过一番内部讨论,方重勇最后一锤定音,将这一年定为“元和元年”。 喻义为“开始和平”,带有一股强烈的“拨乱反正”之意。 然而,元和元年却并不太平,一开年就是各州因为官府要“赎买”大户的土地,导致这些大户们组织起来,发动了规模浩大的叛乱。 只不过,叛乱的规模虽然很大,但组织和协调的水平着实很一般。更是有本该领头的荥阳郑氏带头跳反,以及答应参与起事的淮西节度使李光弼背刺。 于是叛乱在极短的时间内,就被彻底镇压。为此下狱、斩首的世家大户子弟不计其数。 所有人都看到了正规军与草台班子之间,战斗力的巨大落差! 官府顺势获取了所需的官田,代价依旧是滚滚人头,整个过程充满了血腥与暴力。 完全不存在什么“和平赎买”。 这虽然不是方重勇的本意,但事态依旧按着他不愿意看到的方向在发展。最后,矛盾被激化到你死我活,叛乱爆发。 哪怕方重勇事前已经做了很多预防性的措施,也作出了一些妥协,然而那些冥顽不灵的人,却依旧选择拔刀对抗大势。 在那些人心中,土地比命还重要,那是他们奋斗十年百年,通过巧取豪夺而来的土地啊! 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放弃。 该说不说,从这些人的表现看,方重勇感觉黄巢的出现确实不是偶然的。 或许黄巢一开始也没打算把事情做绝,只是后面因为各种原因,特别是那些眼高于顶的世家大户不配合,所以才不得不采取极端措施。 这次平叛战役中,王难得平定了汴州,何昌期平定了曹州,李光弼一人便平定了叛乱规模最大的宋州,连带着亳州、陈州。 所有参与叛乱的家族,都被没收全部土地。各家领头之人被斩首,胁从的被送到汴州开封附近新建的一座监狱里“劳改”。 这座新监狱名为“善缘山庄”,地点就在开封城以北不远的郭桥。 为什么要加“善缘”二字呢?为什么不叫“监牢”呢? 方重勇提出了自己的看法,那便是:惩前毖后,治病救人。 将犯人关押在里面“劳改”,是为了让他们反省自己的错误,惩罚他们过去的所作所为,让他们将来能够做一个对国家有用的人。 而不是为了把他们弄死在监牢里面。 所以,这就是结下善缘呀,叫善缘山庄又有何不可呢?叫监牢反而不合适了。 只不过嘛,这个“善缘山庄”,也不是新建的,现在新建时间也来不及。 它从前是一个“义庄”,也就是专门临时停放死人的场所。 随着汴梁城皇宫的大兴土木,与之对应的相关配套设施,也在同时建设。这座义庄位于开封县附近,就显得有些突兀。 这次被抄家的地主豪强大户们,不过是赶上了好时候罢了。 叛乱被平息之后的某日,方重勇带着李光弼等人来到善缘山庄参观。他们还在外面篱笆墙观望的时候,就看到周围的土地里,有大量参与劳作的犯人,在耕田。 这些人的动作极为笨拙,一看就知道平日里很少下地劳作。但一旁的守卫却根本不催促,就这样冷冷的在一旁观望。 “大帅治狱如治军,下官佩服啊。” 李光弼对身旁的方重勇抱拳行礼道。 这倒是一句实在话,能把坐牢的模式从“蹲监”换成“劳改”,这脑瓜子确实不是一般人。 “无他,若是有桀骜不驯之辈,饿他几顿就老实了。 关押着他们太可惜了,不如让他们多劳作一下,自己种田养活自己。朝廷还省下给他们提供膳食的钱款,一举两得不是善政么?” 方重勇嘿嘿冷笑道。 让这些从来不参与耕种的地主老财们下地干活,比让他们蹲监牢还难受! 对于这些人来说,确实是打在了最痛的地方。 一旁的严庄补充道:“大帅,善缘山庄还在建设纺织工坊,以后织的布,还可以拿来给将士们做军服使用呢,何乐不为呢?” “那是啊,咱们不兴家妓官妓那一套,更不兴把女人掳掠以后弄去淫辱,败坏风气败坏军纪! 管她是什么世家贵女,只要家里犯了事,都给老子进善缘山庄好好的踩织布机!” 严庄与李光弼都微微点头,心中虽然感觉有些暴殄天物,但这何尝又不是一种“惩罚”呢?犯了罪的人,接受惩罚,这是天经地义的吧? 不得不说,方重勇办这些事,还是很有些正派的。 一行人进入善缘山庄内部,正好看到一群犯人在掩埋尸体,偌大的一个坑里,全都是此前叛乱,最后被处死的人。 密密麻麻的一大堆,层层叠叠看不到底。 “以后,这里种的桑树,一定会异常的枝繁叶茂。” 方重勇轻叹一声,指了指那个骇人的大坑说道。 第609章 关中天龙人大老爷 气温渐暖,长安的春天悄悄来临,空气中虽然还残留着一丝寒意,夜晚也依旧令很多穷苦之人瑟瑟发抖。 白天明媚的阳光,仿佛在告诉世人:你们该老老实实的下地劳作了! 然而,春天并未带来和平与安宁。反倒是因为李宝臣入主长安,一股刺骨的压迫,在到处肆虐着。 一方面,控鹤军在离开长安后,退回凤翔府,依旧是掌控着长安以西地区的赋税。他们时常会派兵来武功、金城等地“借粮”,使得坐镇长安的李宝臣无法有效的治理关中。 作为外来户,李宝臣暂时还抽不出精力去对付控鹤军。 另外一方面,李宝臣麾下大将,也在不断的讨要封地,讨要粮饷,讨要赏赐,讨要女人。 他们几乎什么都要。 空虚的国库,自然是无法满足庞大的需求。所以,李宝臣只好把目光放在关中的大户身上。 吃大户,才能解燃眉之急。否则,不需要有人来逼宫,李宝臣自己都要坚持不下去了。 于是乎,宝臣大帅随便找了个借口,选了几个看着不顺眼,或者对自己不太恭敬的大户,如裴氏、杜氏中的某些家庭,以及那些李唐宗室里面的刺头下手。 派部曲去抄家。 男的杀,女的为奴,家产充公一条龙。 爽是爽了,也解了燃眉之急。但此举却彻底引爆了潜伏已久的矛盾。 几乎是矛盾爆发的同一时刻,针对李琬和李宝臣的暗杀,一波接着一波。 各地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山匪,开始频繁的劫掠县城,杀人越货。长安到洛阳之间的两京驰道,成了盗匪们的乐园。 长安城的治安,也开始一天比一天差。什么东市西市,早就关门歇业了。各坊的居民不敢出坊门,一切买卖都是在坊内进行。 世家大户们暗地里抵制朝廷,依附于他们的商贾不提供货物在市面上销售,长安再次进入百业萧条的状态。 一句话: 明里非暴力不合作,暗里支持盗匪捣乱! 宝臣大帅哪里见过这种阵仗! 对付这些“看不见的敌人”,他就如同一只巨大的恐龙,根本没办法对付那些无孔不入的细菌,彻底没招了。 每每都是疲于应对,现在的日子过得跟坐牢差不多,什么事情都摆不平! 这天,宫中的一个宦官,趁着给李琬送水果的机会,突然暴起杀人。他身手敏捷,连续躲过好几名前来补位的侍卫,居然一刀将李琬刺伤了。 虽然只是伤了胳膊,但那也是得手了啊!刺客眼见自己被包围,悍然服毒自尽! 那叫一个死无对证啊! 这一下,直接把李琬给吓得不轻,躲在紫宸殿内的书房里不肯出来! 近在咫尺之间,居然出这种吊事,气得李宝臣命人在大明宫中大肆搜捕所谓的“同党”。 当然了,这种方法不说是大海捞针,那也算是大河摸鱼了。 能不能有所收获,全凭运气。 结果这次李宝臣运气不好,所有的线索都断了。 只知道这个宦官并不是新人,而是在大明宫中待了十多年的“老人”,当年基哥还是天子的时候,此人便在大明宫当值。 他是怎么进宫的,是谁推荐来的,是谁录用的,早已湮没于茫茫人海,知情人早就不知所踪。 即使要查此人的来龙去脉,也只能查个大概,根本于事无补。 这次刺杀,深深刺激了李宝臣。 不来长安,不知道这里的水有多深。近期一幕又一幕的刺杀,简直让他怀疑人生。 长安城内的各坊,乃至深宫内苑,恍如一头又一头吞噬人命的猛兽! 到了夜晚,李宝臣回到兴庆宫的勤政务本楼办公,只觉得整个人都身心俱疲。 没错,他把自己的府邸设在了兴庆宫,并让朝廷册封他为“兴王”。 这是一个未曾有过的封号,但象征意义极为浓厚。特别是兴庆宫这个地方曾经意味着什么,更是不言而喻。 李宝臣“不经意”表露出的种种暗示,但凡有点政治头脑的人,都能明白他到底想干什么。 其实吧,这还是在李史鱼极力劝说下的“妥协”,宝臣大帅原本的设想还要宏大一些。 若不是有苻坚在前,李宝臣恨不得让长安中枢朝廷给自己封一个“天王”的封号。 因为只有“天王”这个称谓,才配得上他“天命之子”的逼格。 “右相啊,你说这长安城到底是怎么回事?孤在洛阳的时候好好的,怎么来了长安,就像是进了水潭泥坑一般,动也动不了呢?” 书房里,李宝臣坐在基哥曾经坐过的龙椅上,微微皱起眉头询问道。 而目前担任右相的李史鱼,则是面色平静中带着几分忧虑。他未着官袍,穿着一身布衣,看起来就跟普通的穷酸文士差不多。 倒不是李史鱼不想穿紫袍显摆,而是如今长安城内的刺杀时有发生,若是穿个紫袍招摇过市,岂不是在脸上写着“快来杀我”? “长安中枢衙门很多,只是现在衙门的人找不到事做,该做的事又没人愿意去做,怕担责。 所以朝廷才会陷于瘫痪状态。这是目前最麻烦的一件事,唉!” 李史鱼无奈叹息,长安的情况,真是比想象中还要糟糕。 李宝臣带兵进长安不假,但这并不意味着长安中枢朝廷会自己运转起来。事实上,李怀光之前的事情,对于长安官僚体制的破坏极大,很多官员都担忧目前的动荡局面,赋闲在家,甚至逃离了关中。 似乎是感觉李宝臣的政治智商,没法理解自己说的,李史鱼又解释道: “大帅,长安中枢那么多衙门,当初便是为了处理整个大唐的政务,才逐步扩大到如此规模的。 可是现在,天下纷乱,大大小小的势力分别割据一方,已经没有那么多的政务需要长安这边处理了。 大规模裁撤官员,裁撤衙门,才是当务之急啊。” 李史鱼痛心疾首的说道。 当然了,裁撤衙门就是让在里头办公的官员回家自己凉快去。这无疑又会降低一些人对于李宝臣的支持。 类似的事情还有很多,但都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样好处理。 李琬这个傀儡皇帝,为什么会被人刺杀? 为什么看起来完全没有实力,更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盗匪,却可以轻易截断长安与洛阳之间的驰道呢? 这里头的答案,恐怕并不像外人认为的那样简单。 “裁撤衙门,这……要怎么弄呢?” 李宝臣疑惑问道。 他似乎到现在才幡然醒悟:运转一个朝廷,特别是长安城内这种正儿八经的大唐朝廷,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 李宝臣甚至连每个人衙门是干什么事情的,为什么要干这些事情,都是一问三不知。 不说别的,要是没有李史鱼,宝臣大帅就连该找谁来办事都不知道。 他就只会拿刀砍人,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大帅,这个急不得,只能慢慢来。 三省六部的框架可以留着,一个衙门留一两个人,只看管衙门不办差。 让议政堂正常运转就可以了。 先把那些不知道用来做什么,人浮于事的衙门裁掉,将来需要办什么政务,就组建什么衙门。 如此一步一步重新将朝廷建起来吧。” 李史鱼叹了口气,他也没什么特别好的办法,只能用最笨的办法,缺什么补什么。 本来就是草台班子嘛,还能怎么样呢? “如此也好吧。” 李宝臣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反正他也不懂。 如果李宝臣是个贤明的领袖,那他自然可以用政治智慧去处理这些事情,提出一系列的执政纲领,让别人给他打辅助。 如果李宝臣是个残暴的领袖,那他自然可以用刀去处理不能处理的人,把产生问题的人解决了,也就间接解决了问题。 可是令人感慨的是,李宝臣是个普通人,他既不贤明,也不残暴。他想解决问题,又没有能力解决问题,还不想学黄巢那样“一刀切”。 所以李宝臣才会觉得来了长安就浑身难受。 “对了,控鹤军的事情,你觉得本帅怎么处置比较好?” 李宝臣压低声音问道。 刺杀什么的,其实只要不到处乱跑,做好日常的安保,就可以避免绝大部分。 倒不是什么心腹大患。 但是控鹤军的威胁,那是实实在在的。 这个问题一直是一根刺,扎在李宝臣心里,片刻都不能忘。 “如今长安乱象的实质,还是在于大帅的威慑不够。 靠杀人可以震慑住一帮心怀不轨之人,但没法让关中大户与我们合作。 然而我们只要可以歼灭控鹤军,那么关中就再也没有一支军队可以挑事。 如此一来,大帅便可以腾出手来,收拾那些暗地里使坏的世家大户,并拉拢一些人为我所用。 关中腹地的盗匪,其实哪怕下官不说,大帅也是明白的,都跟那些人脱不开干系。 大帅的权力来自于刀锋,自然也需要打胜仗去维护权威。” 李史鱼对李宝臣叉手行礼说道。 不得不说,他这番分析入情入理,确实说出了当前困局的核心问题。 关中人就是没见识过宝臣大帅的刀有多快,所以暗地里人心不服。 能在长安横着走的军队,却未必能打得过别人。宵小之辈不敢惹你,但真正管事的人,却也未必看得起你。 若是你没有扛把子的实力,怎么收的了保护费呢? 这是很粗浅的一个道理,在任何时代都适用。特别是关中的天龙人大老爷,向来是眼高于顶的。 “你说得也不无道理,本帅也觉得是时候出来活动一下筋骨了。” 李宝臣点点头,他也觉得,现在要出兵把控鹤军收拾一顿,才能让某些人看看,谁才是爹。 上次控鹤军在长安扫荡了一番后退回凤翔府,可是把关中本地人得罪得死死的,特别是长安的大户。 虽然李宝臣的做派,也未见得比李怀光好多少,但他终究还是在扶持李琬上位的,而且没有杀皇帝呀! 比起李怀光,宝臣大帅也变得慈眉善目起来了。 好和坏,那都是比对出来的! “不如,打着为已故天子李琩报仇的旗号出兵凤翔府,这也算是师出有名了。” 李史鱼继续建议道。 李宝臣想了想,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总觉得这种事情好像有点……荒诞。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如此。 一个奚人,被傀儡天子赐姓为李,又扶持着傀儡天子进关中,帮另外一位傀儡天子“报仇”。 对于这种荒诞的事情,李宝臣的内心毫无波动,甚至有点想笑。 “打赢了控鹤军,也算是为本地世家大户们出了口气。这是一个梯子,大帅到时候便可以跟他们坐下来谈谈。 到时候,这盘棋就活了。” 李史鱼言之凿凿,显然是有全盘的计划。只不过他作为一个文人,能做的事情是有限度的,也是有前提的。 打赢控鹤军,便是唯一的前提。 这需要李宝臣能撑得起大局,也是对方一步一步走向皇位的最重要阶梯之一。 避是避不开的,躲也是躲不掉的。 “明白了,本帅即日起点齐兵马,进军凤翔府。” 李宝臣压抑着内心激动的心情,紧握双拳说道。 其实在他看来,控鹤军早已元气大伤,不再是当初那支战胜过皇甫惟明的雄师劲旅了。 李怀光带着八千人进长安的时候,另外一部分人,在得知此事后,便自行脱离了控鹤军。 为首的,便是李忠臣父子。他们本就不是方有德的心腹,更是跟李嘉庆父子不熟。 李忠臣带着本部人马去了河东,如今不知去向。 李怀光之父李嘉庆因为控鹤军的叛乱,气急攻心而病故。 等李怀光带兵回凤翔府后,与凤翔府的守军又是一波内斗。 宝臣大帅感觉,区区控鹤军残部,收拾他们简直易如反掌。 这一仗怎么可能会输? 之前不收拾,是因为他要恐吓关中本地大户。只要控鹤军还在,李怀光还在,长安城内的人,就需要他李宝臣的军队来维护。 要不然,控鹤军可以天天来长安劫掠。 只不过如今看起来,这一招似乎也用到头了。 “你且在长安等候,待本帅破敌之后,你便可以大刀阔斧的改革弊政了。” 李宝臣忍不住冷笑道。 第610章 杀人不说还要诛心 汴州运河某个渡口边上,有许多民夫在搬运木料与石料。不远处,一个规模庞大的建筑,四四方方的带着围墙,正紧锣密鼓的加紧建设。 民夫们挥汗如雨,哪怕初春的天气还带着一丝寒意,却依然穿着单衣挑土,有如蚂蚁搬家一样。 从占地面积看,不亚于一座小城。 那便是朝廷准备新建的“太仓”,专门用于囤积粮食与食盐,以应对未来的各种复杂局面。 比如说因为洪水而造成的大饥荒。 穿着便服,看起来跟个农夫差不多的方重勇,指着远处的粮仓对身边的刘晏说道:“你看,百姓们为了他们自己的事情干活,可比修什么宫殿要积极多了。在修建宫殿的工地上,监工们只要不拿着鞭子催进度,民夫们就开始摸鱼。” 其实如果仔细观察的话,就会发现这些民夫干活的积极性很高,跟建设皇宫的那批人,完全不是同一种精神状态。 方重勇的话可谓是一针见血。 “还是右相有高招。 朝廷只是说太仓将来可以分期借贷给周边百姓买种粮,并且种子种出不出来包赔。 百姓们就听从一纸号令就前来建仓城了。 宫殿虽好,但民夫们自己又不能住,当然是不会太上心,此乃人之常情也。” 刘晏呵呵笑道,替方重勇解释了一番。 是啊,为了和自己相关的大事而劳作,很多人都愿意免费去出把力的。没有这种意识的人,早就已经被严苛的生存环境淘汰掉了。 太仓建立后,不仅可以抑平粮价,而且朝廷还愿意以“分期付款”的方式,借贷粮食种子给农民,并且为种子做担保,确保种下去以后不会绝收。 总算是干了件喜闻乐见,造福于民的好事。 刘晏就是佩服方重勇这一点。 大的口号喊得少,总是做力所能及的“小事”。每做一件事,就能把这件事办成。 汴州这里的变化,也是一点点显露出来的。 “人性趋利避害。推己及人,若是官府摊派徭役,摊派给本帅建宫殿。 估计本帅也是没有兴趣去做的,没好处的事情谁去做呢?” 方重勇摆了摆手,不以为意说道。 像是建太仓这样的事情,是对所有人都有好处的。越是穷苦人,往往越是依赖于太仓的赈济。他们想不上心都不行。 反倒是那些世家大户们,对太仓这玩意相当痛恨。 原因无他,妨碍那些人在灾荒的时候囤积居奇。让他们没办法借机高价售卖粮食,低价买地罢了。 建太仓的时候,如果那些未来极有可能因此受益的人,都不愿意站出来帮忙。那么等灾荒来临的时候,这些人被饿死也是活该。 天助自助者。 此刻运河已经结冻,汴州的运河渡口,也从冬日的死气沉沉,恢复到如今的接踵摩肩,船来如梭了。 运河经济具有极为强烈的“季节性”特征。运河水位越高,漕运的速度就越快,沿运河各渡口就越繁忙。 如今便是一副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景象摆在眼前。 “今年秋天,谁是骡子谁是马,就会露出底色了。” 方重勇忽然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听起来莫名其妙的话。 “右相是说……” 刘晏一时间没跟上对方的脑回路。 “我们一直在种粮食,但在很多地方,某些人的心思,却未必在这上面。 民以食为天,缺粮是要出大事的。 等秋收的时候,谁花的心思多,谁没有花心思,从收成看就一目了然了。 哪个地方缺粮,哪里就是我们下一步要攻克的地方。” 方重勇一只手叉腰,自信满满的说道。 平时好好练习,好好做作业,考试的时候就有底气拿满分。 乱世已经开启,不注重发展经济的割据势力,都会被慢慢淘汰,不会有任何意外。 正当他想入非非之时,张光晟忽然从远处急急忙忙的走过来,在方重勇耳边嘀嘀咕咕的说了半天。 方某人那张本来带着笑意的脸,瞬间就垮了下来。 “此事当真?” 方重勇沉声问道,明摆着是语气不善。 张光晟抱拳答道:“确实如此,现在人已经被带到了开封府衙大堂,等候大帅发落。” “哼,某现在便要去看看。” 方重勇冷哼一声,跟刘晏随意交代了几句,翻身上马,便跟着张光晟来到了府衙大堂。 一进门,他就看到满身狼狈,还被五花大绑的颜杲卿。此人正百无聊赖的站在大堂中央,脸上似乎还有些淤青,应该是挨过揍。 “都是体面人,何苦弄得这么不体面呢?” 方重勇看着颜杲卿轻叹一声,对着一旁准备开口的严庄摆了摆手,示意他解开颜杲卿身上的绳索。 “大帅,这件事……” 严庄还想辩解什么,方重勇却是摇摇头,坚持要他解开绳索。 不得已,严庄只好抽出腰间的唐刀子,割断了颜杲卿身上的绳索。 “颜杲卿啊,你来汴州,本帅给你安排官职。 你要走呢,本帅本来也不打算拦着。但你为何要盗取枢密院的机密地图呢?” 方重勇抱起双臂询问道,双眼死死盯着对方不放。 颜杲卿不仅偷了方重勇等人花了很多精力绘制出来的地图,而且还劝说枢密院的枢密编修(管理军事地图及文案书籍)卢迈和他一起走。 没想到卢迈表面上感激涕零信誓旦旦,回头反手就将颜杲卿举报,并亲自带着人将其抓捕。 事发被抓,也是阴沟翻船。 颜杲卿无话可说,或者也可以叫“道不同不相为谋”。 “方清,你父亲方大帅,乃是忠于国家,忠于朝廷的顶梁柱,颜某佩服之至。 可是你看你,表面上扶持永王登基,实则挟天子以令诸侯。曹操、王莽,与你同类。 你想做什么,不需要狡辩,是或者不是,你自己心里清楚。 颜某盗取地图为的是大唐,并非私利。你我立场不同,没有什么善恶是非可讲。 既然事败那就无须多言,你只管砍颜某的项上人头即可。” 颜杲卿义正言辞的看着方重勇说道,大堂内的众人都对他怒目而视! 不是说颜杲卿的话有问题。 只不过嘛,很多事情大家心里明白就行了,你为什么要在公开场合讲出来呢? 你说出来无论是带着什么目的,都是对当事人表达了深深的恶意。 连带着把一旁的人也给骂了。 颜杲卿算是把那一层遮羞布给揭开了,让在场所有人都感觉难堪。 理想与现实的割裂,始终都是困扰着人们的最大难题,古今中外不外如是。 很多人暂时对大唐忠心,却又不愿意放弃自己的前途和理想,更不想白白送死。 方重勇有能力有手腕,又没有废帝自立的行为。跟着他做事,没有政治道德上的负担,又能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 只要方重勇一天不称帝,那么这块遮羞布就可以一直盖住,大家你好我好,谁也不为难谁。 若是哪一天方重勇称帝了,大不了告老还乡便是。反正该奋斗的时候奋斗了,该享受的也享受了。很多人都是抱着这样的想法。 结果颜杲卿把遮羞布扯了下来,然后对着所有人说:你看,其实你们现在是在帮助乱臣贼子做事! 这样的话语,虽然没办法辩驳,却会使得当事人恼羞成怒。 “颜杲卿,你就不必狡辩了。到枢密院衙门里面盗窃地图,就是死罪。 你是罪有应得,不要到处给别人泼脏水。” 严庄嘿嘿冷笑道。 颜杲卿昂着头,压根看都不看严庄一眼。他很清楚,严庄就是经常在方重勇身边鼓噪废帝的人,跟这种人没有什么好说的。 看颜杲卿不说话,严庄从袖口摸出一封信,递给方重勇解释道: “大帅,颜真卿前些时日已经到了襄阳,他派人来给颜杲卿送信,说是颖王近期即将在襄阳登基称帝,收拾乱局。 还说什么李璘虽然也是皇子,但他不过是傀儡一个,不值得投效。就凭这封信,杀颜杲卿都不算冤枉他了。” 说完,严庄看向颜杲卿大声呵斥道:“姓颜的,证据确凿,你还想抵赖么?” “某说了,道不同不相为谋,颜某也不会跟尔等讲什么道义。” 颜杲卿十分硬气,似乎比茅坑里的石头还要硬。 偷东西是不对的,偷军事机密更不对,但颜杲卿觉得,对于方重勇这种,已经判明是篡位者的人,不需要讲什么道义。 “让他写封信给颜真卿吧。 写完以后,送善缘山庄劳改,不要为难他了。” 方重勇长叹一声,摆了摆手。 “大帅,不可啊!此等人物,不杀之以儆效尤,只怕……” 一听这话严庄就急了。 类似的事情可大可小。 就算是在盛唐,颜杲卿所做的事情,包括但不限于盗窃机密地图、鼓噪同僚谋反之类的,也足够杀头了! 而且证据确凿,人证物证俱在,根本就没冤枉他。 “不必多言,就这样吧。” 方重勇有些疲惫叹了口气,吩咐张光晟把颜杲卿带下去写信。等对方离开后,他才看向卢迈说道:“不错,本帅没有看错人。” “如今天下的乱局,只有大帅可以收拾。颜杲卿看不明白状况,但卢某看得明白。” 卢迈对方重勇叉手行礼说道,满脸恭敬。 世人的眼睛都没有瞎,谁好谁坏,谁行谁不行,大都看得明白。 即使是颜杲卿,其实也是知道的。他只不过是觉得越拖下去,方重勇得逞的机会就越大罢了。 皇权的归属,说起来好像是那么回事,但不能当饭吃。 当统治者不能解决治下百姓的衣食住行,那么他们的所谓“合法性”,也会遭遇广泛的质疑。 如果李璘没有方重勇扶持,他现在会如何,简直不需要去想象。 天子,乃是有德者居之。 当然了,烂船还有三千钉。世上总会有如颜真卿颜杲卿这般的死忠之人。 也许正如颜杲卿说的那样:道不同,不相为谋。 想法不同无法调和,那便是鸡同鸭讲。 待众人都离开后,方重勇领着严庄来到书房。 一进门,严庄就急不可耐的建议道:“大帅,颜杲卿这种人留不得啊。这种木鱼脑袋,无论大帅多么宽宏大量,他们也会觉得那是您心虚了。” 其实只要看颜杲卿刚才的言行,便知道严庄所言不虚了。 方重勇笑道:“留着他一条命,让他好好看看,本帅以后会建立一个超越大唐的国家,岂不是更好么?” 杀人不说,还要诛心! 严庄瞬间明白了方重勇的意图。 杀人不过头点地,对于某些视死如归之人,完全没什么大不了的,反倒是会成就他们的忠义之名。 颜杲卿就是视死如归! 留着他们的命,让他们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所效忠的大唐,在慢慢的腐烂崩坏,看到一个新国都从大唐的废墟上建设起来。 这,才叫真正的惩罚。比杀了他们还解恨。 严庄不得不承认,方重勇的境界比自己高不少。 大气度留着那些政见不同的人,用创建伟业的壮举,去驳斥那些非议。 这比杀得人头滚滚要高明不少。 “颜杲卿的事情不值得大说特说,倒是颖王李璬,要在荆襄称帝……这世道更乱了,我们南面也不安全了。” 方重勇叹了口气,提起了心中担忧的事情。 目前他所管辖的地域,便是以淮河为界。李璬在荆襄称帝,原本是大后方的亳州,豫州,也要变成前线了。 现在若是从地图上看战略态势,李璘便是汉献帝,方重勇便是曹操,李璬便是刘表。 唯一不同的是,李璬比刘表还多占了一个南阳盆地,打通了武关道。 而目前方重勇麾下的兵马都在扩编之中,日夜操练不停,并不适合拉出一支主力奔袭襄阳。 所以不得不说,颜杲卿挑的时间还是挺好的。若不是卢迈在关键时刻背刺了一把,枢密院里面那些机密地图流出去,等于是把自己这边的底都泄露干净了。 “大帅,我们操练一年的兵马,明年春耕的时候,再向淮南掠地,一口气拿下寿春、钟离、临淮、山阳这条淮南防线上重镇。 扬州我们能拿就拿,拿不到的话也不着急。反正拿下淮南防线,淮河以南长江以北的地盘,都是我们的。 那边都是些零碎的军队在屯扎,没有什么能打的劲旅。” 严庄凑过来小心翼翼的建议道。 方重勇心思缜密,胸襟开阔,可不是那种好忽悠的人。 如果没有真材实料,光会拍马屁是没用的。 “是啊,现在得稳一稳了。” 方重勇微微点头,没有否认严庄的建议。 刚刚才经历了一场规模不小的叛乱,检地和土改的工作还未完成,很多该做的内政都没办好。 这个时候,确实不能出兵。 …… 长安兴庆宫的勤政务本楼书房内,李宝臣和李史鱼看着从凤翔府而来的源休,有些疑惑的询问道:“你是代表李怀光来的?你跟本帅又有什么好说的呢?” “大帅,您与控鹤军,斗则两伤,合则两利。 我家节帅与大帅并无私怨,不必斗个你死我活。 听闻近期大帅麾下兵马正准备开拔前往凤翔府,鄙人正是来此劝说大帅,不要做那些亲者痛仇者快之事。” 源休对李宝臣抱拳行礼,慢悠悠的说道。 李宝臣与李史鱼对视一眼,随即他点点头道:“愿闻其详。” 很显然是对源休的提议有点动心了。 “光这长安城内的势力,就包括了宗室子弟、外戚勋贵、世家大户等等。他们之间的关系,更是盘根错节。 比如说鄙人的族叔源乾曜,便是在开元时期当过宰相,诸如此类的人还有许多。李大帅若是以为可以在关中只手遮天,那就大错特错了。” 源休绵里藏针说道。 这番话,直接把李宝臣和李史鱼给干沉默了。 (本章完) 第611章 我曾经来过 源休的话不多,但透露出来的信息却很多。李宝臣只是隐隐感觉不对,但李史鱼显然是听出来了源休的言外之意。 李宝臣与李史鱼二人商议出兵凤翔也就是两天前的事情,出兵所需的辎重和粮秣还在准备之中。没想到在凤翔府的李怀光便已经知道了这件事! 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控鹤军对于长安是有监视的,是知道李宝臣麾下部曲动向的!类似的事情,当真是细思极恐。 会是李怀光的斥候么? 有这个可能性,但很小,小到几乎不可能。 更有可能参与其中的,就是源休口中的“其他人”。这些人扎根长安起码百余年,触角遍布整个长安,包括皇宫在内,都有他们的人在。 这些人想知道李宝臣部曲的动向,实在是不要太简单了。 源休此番来长安,表面上看是来讲和,实际上则是隐隐威胁李宝臣,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两虎相斗,一死一伤,谁会得利呢? 很难说,因为现在藏在暗处的大鱼还没有冒头,谁是“渔翁”也未可知。 但不管怎么说吧,最后得利之人,肯定不包括李宝臣和他麾下的嫡系部曲。 源休便是代表李怀光前来,跟李宝臣痛陈利害的。 咱们别斗了,免得让“渔翁”得利。 不得不说,就这么几句话,李宝臣便倒吸了一口凉气。过去一段时间以来说不通的许多事情,听源休这么一说,反倒是恍然大悟。 李史鱼颇有才干,但可惜他不是关中本地人,不是那个权贵圈子里面的玩家,所以对于“天龙人”的游戏规则,也不甚明了。 强如方有德,不在关中的圈子以内,他就没办法干涉中枢的政治,没办法接触到权力的核心。所依赖的只有手中的刀。 关中,就是“天龙人”的关中,谁要想办事,就得按他们的规矩来! 很显然,李怀光和李宝臣,某种程度上说,都是这个圈子以外的人,不被“天龙人”所接纳。哪怕李宝臣娶了李琩的妹妹,也依旧无法改变这种现状。 源休一席话,仿佛醍醐灌顶,让李宝臣立刻就明白了自己为什么深陷泥潭了。 比起那些眼高于顶的关中“天龙人”,李怀光和控鹤军,才是可以团结和利用的对象,以及潜在的“盟友”。 因为他们都是外来户! “那你有什么提议?” 李宝臣沉声问道。 “控鹤军,不想与大帅为敌,甚至可以为大帅办事。 我们不会在凤翔府停留屯守,而是想去蒲州,在蒲州以东落户。 至于蒲州城,大帅安排麾下嫡系部曲驻守即可,我们不管。” 源休慢悠悠的说道。 显然,这个条件开得不错,很有诚意。等于是控鹤军打算离开关中另谋生路了。 只不过嘛,事情肯定也不会如源休说的那么简单,因为李宝臣也得拿出让对方满意的条件,彼此间才能达成协议。 “你们是想要蒲州的粮秣?” 李史鱼回过味来了,控鹤军肯作出这么大让步,必定是有所图谋的。思来想去,也就只有这个让对方动心了。 “正是,我们需要粮秣,但是我们也愿意为李大帅守关中去河东出入口,大帅以为如何呢?” 源休一脸自信的说道,他早就算计过,李宝臣不可能不同意这个条件。他将怀里的一封书信,递给了李史鱼。 这封信,就是杀手锏! “事关重大,我们需要考虑一下。” 李史鱼摆了摆手,对李宝臣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开口。 “那是自然,鄙人告辞,明日这个时候,会再来兴庆宫。” 源休干脆利落的对李宝臣抱拳行礼,随即飘然而去,十分潇洒干脆。 等他走后,李宝臣这才看向李史鱼询问道:“信中写了什么?” 李史鱼拆开信,一目十行的看完,面露古怪之色。 “说了什么?” 李宝臣有些着急了! “李怀光说,有些大帅不方便杀的人,他们可以帮忙杀,假扮盗匪就行。” 李史鱼将信递给李宝臣,有些感慨的补充道:“看来,控鹤军是真的挺有诚意啊,连这种口都开了。” 一个人,或者一支军队,需要对外人展现他的价值,这样才有资格矗立于人世间。 李怀光和控鹤军已经向李宝臣展现了自己的价值。 现在的控鹤军,就是一把异常锋利的妖刀! 李怀光和源休,要表达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我们很能打,但对你们没有敌意。所以你应该静下心来想一想,谁才是你们真正的敌人! 现在李宝臣和李史鱼也发现,他们所面临的情况,确实如源休所说。 反正之前控鹤军来长安,已经是把关中的“天龙人”得罪死了,再也没有联手的可能。所以对于李怀光来说,反正之前就已经杀过,现在再杀,也没什么稀奇的。 杀一个是杀,杀十个也是杀,当手中沾满鲜血后,已经不在乎杀多少人了。 或许在外人看来,李怀光这封信有点疯狂,但同样是丘八出身的李宝臣,却是很能理解这种想法。 总之,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已经把事情做了,就不必再去回头跟别人打好关系。 “你觉得如何?” 李宝臣显然是很动心,不过他更看重李史鱼的判断。 “凤翔府挨着长安,有控鹤军这支强军在侧,大帅睡觉都不安稳。 若是按源休的说法,虽然不能将控鹤军剿灭,但总算是将瘟神请出了关中,简直善莫大焉。 这么做对大帅绝对是有利的。 如果李怀光所承诺的事情是真的,那也不妨让他们去做一做。” 李史鱼给出了自己的判断,那便是可以选择跟控鹤军“合作”,起码是“有限合作”。 既然对方不打算留在关中,那一切都可以商量。 当然了,很多条件源休没说,但肯定还是要办的。 比如说,名称已经烂大街的控鹤军,要不要给他们一个新番号? 那肯定是要给的。 新朝廷承不承认他们的存在,要不要提供粮饷? 那肯定是要承认其正规军的番号,至于粮饷嘛,多多少少,朝廷都要给一点。 远离关中,然后洗白,这些条件,源休都没有提,但李宝臣肯定要承诺并且落实。 控鹤军开出来的条件都很实在:你嫌我在旁边碍事,那我走。你嫌弃有天龙人碍事,那我帮你杀。 反倒是那些蝇营狗苟的关中勋贵们,有点摸不清自己有几斤几两。 “草拟一份名单出来,就是那些看本帅不顺眼,暗地里变着法子搞事情的人。 然后把这份名单,交给李怀光,让他们先处理一部分。 以展现一下诚意如何。本帅看到了诚意,就会答应他们的条件。 你觉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但现在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李史鱼在心中默默的吐槽了一句。 事实上,现在宝臣大帅就在困境之中,空有强大军力却用不上,又不方便学河阴之变那样来一波大的。既然跟关中的勋贵们没办法“精诚合作”,那不如借李怀光的手消灭掉一部分刺头! 反正,情况也不可能比现在更坏了。 “大帅,可以一试。总之,到时候都推到李怀光跟控鹤军身上就行,他们现在也是债多不压身。” 李史鱼冷笑说道。 “那就这么办吧,本帅早就看那些长安勋贵们不顺眼了!关中各地大大小小的盗匪团伙,多半都跟他们有联系,还真当本帅是吃素的!” 李宝臣咬牙切齿,猛锤了一下桌案。 …… 夜已深,大贞惠正在开封城内的汴州府衙书房内,收拾桌面上的文案。 此刻方重勇还在大堂内跟众将商议军改的细节,并不在这里。 反正都是些听不懂的,像什么成立军屯农庄啊,士兵家庭抚恤帮扶啊之类的东西。大贞惠悄悄偷听了一点,觉得不能理解,索性也就没兴趣了。 “劳动价值论?” 大贞惠被桌案上一张纸给吸引了,标题就是如此不凡。 “物品的有用性,使物品拥有了使用价值,使用价值是构成财富的物质依托。 换言之,唯有有用的东西,才是财富。 而所有财富皆是来自于土地、山川、河流、大海等有主或无主之地。 同时使用价值又是交换价值的物质承担者。劳动是价值的唯一源泉,同时也是财富的源泉。 换言之,一件可以使用的物品到底值不值钱,要看生产它所需要的劳力多寡。 劳动是财富之父,土地是财富之母,二者缺一不可。 ……” 有点意思! 大贞惠随意翻了翻,又翻到了一张更“生猛”的。 “封建地主是土地的经营者,通过榨取地租的形式,剥削佃户。所有的地租,都来自佃户的劳动,没有佃户的土地,不会产生任何财富。 封建地主是寄生在佃户身上的可耻寄生虫。 而依附于封建地主的贵女,以各类妃嫔妾室为代表,她们则是连管理田产的活动也不参与。她们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唯一目的只是为了取悦身为皇帝为代表的封建地主,以生下子嗣为最终目的。 她们乃是寄生在寄生虫身上的寄生虫。 但社会底层的妇女,则是会受到封建地主与底层男性的双重压迫。同为女性,命运却大不相同,这是由于她们所处社会阶层所造成的,与本性善恶无关。 ……” 原来我是寄生在寄生虫身上的寄生虫? 大贞惠先是感觉异常气愤,但仔细想想,又感觉方重勇写的这些话不无道理。 或者说,这些话实在是太有道理,直刺内心,以至于她都不敢再看下去了。 “君主统治天下等级森严,如同山岳,上少下多。 上者劳人,下者劳力。治人者寡,治于人者众。 即所谓天子统三公,三公率诸侯,诸侯制卿大夫,卿大夫治士庶人,庶人之下,还有奴仆,不外如是。 天下人无论何等身份,都必须按照自己的身份,区分开尊卑、亲疏、上下、贵贱、男女,必须各守其分,不得僭越,更不许犯上作乱。 此为礼,杀人不见血。 道德仁义,非礼不成; 教训正俗,非礼不备; 分争辩讼,非礼不决; 君臣上下,父子兄弟,非礼不定; 宦学事师,非礼不亲; 班朝治军,莅官行法,非礼威严不行; 祷祠祭祀,供给神鬼,非礼不诚不庄。 国之大事,在祀在戎。 礼仪在兵戈之前。 以封建帝王为首的统治者,大肆宣传君权神授,宣传自身权力受命于天,为自己心安理得剥削百姓提供依据。 文人墨客们,为其摇旗呐喊。 ……” 大贞惠越看越是感觉后背发凉。 这些话,如果是别人写的,她完全可以理解。对现状不满的人,在纸上号丧两嗓子,完全是人之常情。 然而,方重勇的目标是……当皇帝啊!虽然他自己嘴上没说,外人也都不说,但是大贞惠可以明白无误的感知到这一点。 反正,这件事在很多人眼中,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一个以当皇帝为人生目标的人,怎么能写这样的话,痛骂皇帝不是东西,自己拆自己的台呢? 大贞慧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方重勇写的这些倒是……仔细想想,觉得还挺有道理的。 大贞惠一页一页的翻看着,越想越是觉得方重勇思想深邃,笔锋如刀一针见血。 “写得怎么样?” 忽然,一个男人的声音在她耳边炸响! 大贞惠吓得将手中书稿丢到桌案上,连忙站起身往后退,连连退了好几步之后,却是退到了方重勇怀里。 “妾身不是故意看的!阿郎千万不要生气,千万别生气……” 大贞惠挣脱出对方的怀抱,退到一旁,伏跪于地,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我都骂你是米虫,你还不生气,涵养真是太好了。” 方重勇忍不住揶揄了一句,将大贞慧扶了起来。 “阿郎写这些……会让人感觉很奇怪。为什么要和自己过不去呢?” 大贞惠忍不住说道。 这些道理不难懂,而写这些话的那个人,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就不好说了。 最起码大贞惠是没看出来的。 “你不懂的。 奴隶的愿望如果只是要成为奴隶主,那就太可悲了。” 方重勇摆了摆手,懒得解释。 “阿郎是不是怕以后再也不会有人记得这些东西了?” 大贞惠壮着胆子问道。 诶? 方重勇一愣,有些意外的看了大贞惠一眼,没想到对方居然能看出来一点“小心思”。 大贞慧抽出一张书稿,指了指上面的落款。只见写的并不是方重勇,而是“兰陵笑笑生”! 这年头写书用“笔名”,以“xx居士”“xx公”“xx生”落款的人,已经是车载斗量。所以大贞惠觉得方重勇起个“兰陵笑笑生”的笔名,似乎也不是不能理解。 著书立说嘛,人生的追求之一,特别是对于“文化人”而言更是如此。大贞惠很清楚,别看方重勇看上去是个武夫的模样,其实文化水平特别高!思想特别有深度! “我只是担心,将来世人忘记我曾经来过。” 方重勇突然说了一句很是伤感的话。 “将来的帝王将相给百姓们建医馆、盖学堂,给佃户们均田薄税。不是因为他们良心发现,而是因为我曾经来过。” 看到大贞惠还是一副迷惑不解的样子,方重勇又补充了一句。 (本章完) 第618章 凡事皆有例外 邺城城墙之上,恶战还在继续。 史思明在后路被堵死的情况下,选择弃马上城墙困兽犹斗,算是某种意义上的“置之死地而后生”。 因为城墙宽度有限,一下子无法容纳太多士卒同时交战。而且有一面是女墙,再过去便是城外了,那一面是不可能站人的。 况且数丈高的城墙,跳下去是九死一生,但总比困在人堆里十死无生要强些。 不上城墙,就是被李归仁提前埋伏的精兵围殴至死。 不得不说,这个选择,非常高明。 甚至可以说是唯一的出路。 “杀!别让史思明跑了!” 正在督战的刘龙仙,举着弓箭大喊道。 随后他右手一松,弓箭势如闪电,直奔城墙之上正在指挥的史思明。 刘龙仙是李归仁军中有名的“膂力过人”,用的最硬的弓。他这一箭势大力沉,直接射中了史思明的肩膀。 这位“大燕国”的皇帝,忍不住后退了几步。没想到,就这么一退,他最后竟然从身后女墙的缺口处,不慎掉了下去! 这一幕不仅是史思明身边的亲兵看得瞠目欲裂,就连刚刚在那阴搓搓偷袭放冷箭的刘龙仙,脸上也是露出错愣之色。 城墙上的女墙,为什么会有个缺口呢? 没人知道,但极有可能是当初皇甫惟明派兵围攻邺城的时候,负责攻城的李归仁,下令手下用抛石机砸出来的。 除此以外,邺城城墙还有很多小瑕疵,也都是那段时间的攻防战造成的,类似缺口,也不止这一处。 因为李归仁不确定自己未来如何,更没有困守邺城的打算。 他是随时准备跑路的人,所以压根就没有修缮城池的心思。 那些城墙上的缺口,他一个都没修。所以看上去就像是爱吃糖的小孩,被蛀虫啃掉的那副坏牙齿一般。 “史思明死了!史思明死了!” 刘龙仙扯着嗓子大喊道,声如洪钟。 他的声音,似乎让时间停滞。这一瞬间,正在厮杀的士卒,看上去都停顿了那么一下。 史思明死没死不知道,但是他掉到城墙下面,那是很多人都见到了的。 两边都是。 刘仙龙这一嗓子,让史思明麾下精兵的士气,肉眼可见的下跌!很多人都是慌不择路的逃跑,在城墙上四处乱窜,最后被李归仁的亲信部曲斩杀。 史思明麾下原本还堪堪抵抗的队伍,瞬间作鸟兽散,溃不成军。 城外接应的燕军,因为城内战斗的惨败,也急急忙忙的退回了尧城。 第二天,尧城的燕军,也紧急返回北面的洺州城。而邺城南面汤阴城的燕军,听闻惨败的消息后,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的投降了李宝臣,前往河内了。 一场足以改变天下局面的大战,竟然以这样荒谬而草率的结局收场。 看似强大不可一世,看似精兵强将汇聚的燕军,竟然因为皇帝史思明的轻率冒进而惨败。 这让世人都看到了擅自登基称帝之人的软肋。 他们看似强大,实则人心不齐,脆弱不堪。 不过,事后李归仁派人在邺城周边及城内搜寻,都没有找到史思明的尸体,更别提活人了。而很久之后他才知道,史思明坠下城墙居然没有摔死,只是摔断了一条腿,被城外负责接应的燕军救走了。 …… “哈哈哈哈哈哈哈!史思明那狗贼不知道死了没,就算没死,也够他喝一壶了!” 邺城府衙书房里,李归仁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一边笑一边捶打着桌案。 “李将军,现在可不是松懈的时候啊,攻打魏州、博州、贝州,正当其时呀! 咱们已经跟史思明翻脸了,直接派人去汴州和长安,分别找方清和李宝臣讨封! 就封将军一个……魏博节度使,如何?” 刘龙仙压低声音询问道。 这下可是把李归仁的思路给打开了。 是啊,史思明这次失败,可不仅仅是损失了几千兵马那么简单。史思明不仅中箭,还跌落城下。他若是死了,大燕国会立刻分崩离析。 如此,谁还顾得上找李归仁的麻烦? 史思明若是没死,回去以后要养病不说,还要面对麾下那些蠢蠢欲动的反对派,肯定要花时间整顿内部。 趁此机会,拓展地盘才是真的。 当然了,拓展地盘需要大义,所以李归仁需要向李宝臣或者方清“讨封”。打地盘和讨封,二者是相辅相成的,没有先后之分。 “如此甚好,这次多亏了你的计谋。” 李归仁感慨说道。 刘龙仙听到这话,连忙抱拳说道:“某与将军乃是生死之交,一起死里逃生的过命交情。刘某若是舍将军而投史思明那狗贼,世人会如何看待刘某?” “龙仙!” 李归仁感动得要落泪,患难见真情,这话是一点都不假。 在史思明想象中,刘龙仙应该是早有反心,自己招招手,这個二五仔就会出卖李归仁的。 这其实非常符合时代的旋律。 自皇甫惟明幽州起兵以来,便是人心不古,有奶便是娘。 尤其是这些丘八。 然而,凡事都是有例外的。好和坏,都是比较出来的,不能用固定的框架,去套所有人的思维。 虽然李归仁现在势弱,但刘龙仙在跟随对方一路征战的过程中,相处得很好。老实说,李归仁也很能打,就是运气差了点。 刘龙仙也不是说把李归仁当爹看,也没到要替对方挡枪的程度。 可是即使要投靠,也得选个合适的吧? 在刘龙仙看来,史思明这样的,太踏马寒碜了。 胡人出身,自立为帝,臭名昭著,军力对比李宝臣也没有压倒性优势,哪一点值得刘龙仙投靠? 李归仁看不起史思明,刘龙仙也看不起呀! 于是二人就设了一个局,玩了一出诈降。他们赌的,就是史思明亲自带兵。 不过说他们智谋百出,倒也高估李归仁和刘龙仙了。 这两人之所以敢赌,是因为赢了一本万利,输了他们就直接跑路,压根就没有想那么多后事。 带着大军逃离邺城很难,乔装改扮后独自离开还是很容易的。 无非是赌徒准备离开赌场时的孤注一掷罢了。 没想到,这么疯狂的赌局,居然赢了!史思明真的来了,而且他还真的信了! 李归仁都感觉不可思议。 “李将军,你说,这世道,谁会笑到最后?” 刘龙仙忽然问了一个李归仁很难回答的问题。他们虽然赢了这一局,却不能说赢了未来。 因为天下割据的局面,正在缓慢而坚定的形成之中,完全看不到盛唐复现的趋势。或者说,过往盛唐一呼百应的那种峥嵘岁月,再也回不去了。 如果要向前看,那么总得想想未来谁才会是赢家吧? “不好说诶!” 李归仁长叹一声,他又没有当皇帝的心思,其实对于未来如何,也是相当迷茫的。 他觉得自己带兵攻陷几个河北的州,然后找个粗腿抱着,当一个控制数州之地的节度使,并让自己的儿子也当节度使,一代代传下去,就行了。 类似史思明那样的夯货,是走不远的,更别提善终了。 “关中李宝臣,可为英雄?” 刘龙仙追问道。 “那厮只是走了狗屎运,其才能不过一州刺史。” 李归仁冷笑道。 他极度鄙视李宝臣,认为对方纯粹就是一直在走大运。要谈真本事,李宝臣除了战阵上那几把刷子,也就啥也不剩了。 当然了,不可否认的是,李宝臣这个人不像某些丘八那样动不动就杀人,性情比较平和。这可能也是始终有人愿意追随他的原因。 但这种平庸的性格,在乱世是成不了大事的。 “襄阳李璬,可为英雄?” 刘龙仙又问。 “南方一无强兵,二无良将,如何保住地盘都是问题。 再者,现在藩王的话已经不那么好使了。真正的大才,就算投靠过去了,以后也会将其当做傀儡。你看史思明手里明明有几个李氏宗室,他偏偏不用,取死之道。世间如史思明一般的何其多也。” 李归仁吐槽了史思明一句。 假如史思明立一个亲王当皇帝,学李宝臣那么玩,局面绝不会像现在这么被动。 都是自己作的。 “汴州方清,如何?” 刘龙仙再问。 这回李归仁却是沉默了。 如果某个人大家都看得出他很厉害,那么这个人还不算是最拔尖的那种人。 只有当你觉得这个人看不清,又对他心生忌惮,才能说明此人十分厉害,手段与心智都远超于你! 李归仁就是有这种感觉。 “听闻汴州要开科举,刘某虽然对其不屑一顾,但此手腕却能拉拢不少人。 方清此人不可小觑。” 刘龙仙心有余悸一般,面色凝重说道。近期汴州那边传来消息要开科举,当真是令人吃惊不已。 自从皇甫惟明幽州起兵以来,大唐就没有科举了。如果皇甫惟明有本事,他自己为什么不开科举? 不能开,没法开,不方便,没必要。 总之,各种理由都能说明,皇甫惟明使不出这一招。 但现在汴州有个人要用这一招了。 起码,他肯定是比皇甫惟明要厉害的。 刘龙仙就是带着这样一种偏执的看法,这是一种很朴素的比较方法,却又让人挑不出毛病来。 “看来,方清是觉得他可以笑到最后啊。” 李归仁忍不住感慨道。 他忽然觉得,李宝臣才是那个应该开科举的人吧? 怎么会轮到方清玩这一招呢? 都占据长安了,居然不开科举笼络人心,这是不是说明,李宝臣其实很废柴呢? 李归仁忽然觉得方重勇这个人很可怕,因为没有比较就没有鉴别。厉不厉害,比一下就分出高下来了。 “不如这样,你去一趟汴州,跟方清当面谈谈。让他给我一个节度使的番号。” 李归仁还是觉得方重勇比李宝臣要靠谱许多。 …… 陈留县,天子行宫。 身着便服的天子李璘,手里拿着一份奏折,看得云里雾里。 只觉得头昏脑涨的。 “方清是要开科举?” 李璘忽然放下手中的奏折,一脸惊讶向身旁的高尚问道。 他有些不理解,现在政权草创,控制河南之地都是勉勉强强,刚刚还经历了一场大规模叛乱。 有啥好折腾的呢? “方清最近是不是很闲?” 李璘又追问了一句。 高尚长叹一声,如果可以,他真想把李璘给锤死。 以他所知,方重勇最近不仅不闲,甚至忙到脚尖都要冒烟! 那个人是在紧锣密鼓的一步步掌控权力啊! 高尚在心中无声呐喊。 “陛下,奴只能说,至少在汴州,方清颇得人心,几乎是一呼百应。 掩耳盗铃这样的事情,奴还做不出来。” 高尚无奈答道。 “有这种事?” 李璘大惊失色,连忙坐直了身体。 “陛下,奴虽然不想说,但确实如此。” 高尚微微点头道。 方清在汴州有人望那不是必然的嘛,不听话的人,现在都在善缘山庄里头“劳改”呢! 高尚都懒得吐槽李璘了。 “那你说说,这份奏折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无缘无故的开科举啊!” 李璘虚心求教道。 方重勇这份关于科举的奏折可不简单,并不是直接按原来的规矩举办一次科举,而是大刀阔斧的将制度改了。 第一条,考生不准行卷,否则按贿赂考官定罪。考官的五服以内及学生,不许参与本次科举。 第二条,试卷涂名。在考官阅卷前,请专人誊写后,将副本给考官查阅,正本直接封存,任何人不得开启。 当然了,其中还有很多细节,方重勇也不会啰嗦的写在奏折里面。 第三条,加强入考场检查,加强考试巡查,加强考生身份核验。 第四条,加入“面试”环节,由右相亲自面试。 并且无论什么科目,被录用的都称为“进士”,不再专设“进士科”。 大体上就改这么多,但是不排除方重勇有更多的“骚操作”。 李璘哪里知道这些东西意味着什么,他只好请教高尚。因为在被阉割之前,高尚是个参加过科举的读书人(虽然没考上)。 “若是这样的科举一直办下去……十年之后,满朝文武,便都是方清的人了。” 高尚哀叹道。 能考科举,并且凭借实力考上的,不会有蠢人,都是社会精英。 这些人不是愚民,更不会愚忠。他们很清楚现在是谁说了算,也知道政策出自谁手。 那些“知遇之恩”,都是方清的,不会是李璘的。因为李璘根本就不参与新科举制度的制定、实施、纠偏,也无法掌控和影响考官的人选,更不能指定谁考上了谁考不上! 你啥也办不成,别人凭啥感激伱,就凭你是名义上的皇帝? 李璘或许会如此认为,觉得这些人里面一定有人是“忠君爱国”的。 但高尚才不会那么幼稚。 “小小一个科举,竟然能让方清收获如此大的人脉?” 李璘一脸震惊,完全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所以,你猜为什么以前考科举要行卷?老子不就是没钱攀附权贵才考不上的嘛! 高尚在心中暗骂。 他都有点动心了。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已经被阉割,不能再当官。 他现在都要抱方清的大腿了! 这一招真是够狠,把以前权贵靠收“卷子”得到的人脉,一股脑的全收走了。 方清点的进士,那肯定是承方清的情啊,又怎么会对李璘效忠呢? “不行,朕要阻止科举!” 李璘猛的一拍桌案,面露狰狞之色。 高尚看到李璘激动了,也知道这位脑子不太灵光的天子,终于想明白方清的套路,所以有些怒不可遏。 早干嘛去了啊! “陛下,如今开封府衙已经把科举的告示贴得到处都是。您突然说不科举了,且不说方清那边能不能同意。 就算他同意了,那些准备参加科举的人也不同意啊! 到时候只怕那些人不会把气发在方清头上,而是会抱怨陛下啊。” 高尚苦劝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本章完) 第612章 挨顿打就老实了 经过那天晚上的事情以后,大贞慧好像明白了方重勇内心的一点小秘密。 只不过大贞惠觉得,如果对方长期保持着那样的想法,他应该是过得很不快乐。 毕竟,方重勇的手下,无论是谁,多少都还是抱有“奴隶的愿望便是成为奴隶主”的思想。 带领着那样的一群人,指挥着他们为新王朝添砖加瓦。 哪怕将来得到了天下,也必然要论功行赏,这帮人也必然要成为“大号寄生虫”。 那样的世界,一如方重勇所写的“帝王将相故事”,走入了轮回。 努力后得到了成功,最后却跟自己所预期的完全不一样,那必然是一件令人感觉苦涩的事情。 方重勇或许完全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事,只不过没多少力量去改变那样的现状。 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是有限的。 大贞惠似乎有点理解,为什么方重勇要用“兰陵笑笑生”这样的笔名了。 现实和理想是割裂的,现实中的功名利禄,权倾天下,并不能让他快乐起来,更别提实现什么人生价值了。 所以方重勇才要著书立说,还不敢以真名示人。 他要把这一套虚伪的游戏规则,赤裸裸的展现在世人面前,唤醒那些被“天授君权”所蛊惑的人。 他要让所有人都明白,那个藏在改朝换代游戏规则之下的终极秘密。 藏在“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后面的那句话。 就像那天晚上,方重勇对大贞慧说的:人无分好坏,只有带着不同思想的人。 需要被消灭的永远不是人,而是某种思想。 想明白这些以后,大贞慧觉得方重勇确实挺厉害的。 他的眼光远超这个时代的人,更别说同龄人了。 只不过嘛,方重勇作为当事人,并未察觉到大贞慧对他的感情已经发生了很大变化。已经从畏惧到理解,又从理解到崇拜敬佩。 方重勇最近非常头大,因为他收到了来自南方的重大消息:颖王李璬,已经在襄阳登基称帝。在颜真卿的号召下,不少中枢朝臣通过走武关道,来到襄阳。并且还公开发布讨逆檄文,声讨李宝臣,誓言夺回关中。 一时间声势浩大。 比起藏不住事的李璘,李璬野心更大,也更善于隐忍,更像是“当皇帝的料”。 至于李璘和方重勇,檄文只字未提。 但李璬和颜真卿的亲笔信,却是被人送到了方重勇手中。 其中深意,颇有些令人玩味。 方重勇也不含糊,直接叫李璘来开封府衙开会,并当着众人的面拆开信,让严庄大声念出两封信上的内容。 然而不念还好,念完以后,众人都用奇怪的眼光看着李璘。而这位傀儡皇帝,则是羞愤欲死,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李璬在信中,详细讲述了当年某次外出游玩的时候,李璘玩弄一个舞女,然后始乱终弃导致对方跳湖自尽的事情。 为什么李璬要这么做呢,那是因为他想暗示方重勇: 从这件小事,就能看出李璘这个人是典型的“怕麻烦”“没担当”。一个舞女而已,收入十王宅又能如何呢?但李璘就是不肯负责。 当然了,这是李璬的一家之言,外人不知真伪。 随后,李璬在这封信中不加掩饰的招揽方重勇,并告诉他:李璘这个人成不了大事,你这样的明珠,实在是暗投了。不如奉我为主,荣华富贵,权势地位都少不了你那一份。 你现在是右相,来了我这里,你还是右相!地位不会降低! 而颜真卿的信,则是对方重勇“晓以大义”。 颜真卿说:现在天下已经是这个样子了,实在是令人痛心不已。 但只要你奉李璬为主,那么荆襄与河南的领地便能连成一片。我们两边合力收拾天下,三年之内必能杀回长安。 如此大唐便是有救了。 若是两方不能联手,只怕天下纷乱的局面还要持续很久,到时候,你我都是大唐的罪人。 这些话不能说没道理,只不过属于是经典的道德绑架了。 你只要不听我的,那你就是罪人,巴拉巴拉,不外如是。 类似的话,方重勇在前世听过不少,实在是不觉得有什么好奇怪的。 当然了,李璬与颜真卿的话不可能让他改变初衷,顶多也就是恶心恶心李璘而已。 “诸位爱卿,你们……以为如何?” 坐在主座上的李璘,面色尴尬询问道。 被人揭老底的滋味可不好受,关键是当年他对舞女始乱终弃的事情为什么会发生,其实李璘早就不记得了。 没错,他就是不记得了,内心没有得意也没有后悔,就是简简单单的忘记了。 区区一个舞女而已,既然干了这行,那就是给权贵们玩弄的。 如同一个物件。 有谁会在乎一个物件怎么想呢?事情过去之后,早就被李璘抛诸脑后。 没想到李璬这狗贼居然还记得! 一想起来,李璘就恨得牙痒痒的。 “陛下是天命之主,李璬宵小之辈,颜真卿助纣为虐,不足惧也。 至于他们公开拉拢微臣,这等低劣的挑拨离间之计,陛下完全无需理会。” 方重勇上前一步,对李璘叉手行礼说道。 “右相当真是国之柱石啊!” 李璘感慨叹息道,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这些信件当众念出来,就好像在对他公开处刑一般。 但方重勇不闹事便好。 方重勇一句话就定下基调,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以后也不会堂而皇之的拿出来讨论了。 比如说,万一有人提议李璘退位,那还真是让这位傀儡皇帝,有些下不来台。 “陛下,如今这局面,有必要对南面用兵,震慑一下李璬,也是防止他们向东掠地。” 方重勇正色说道。 他原本今年是不打算对外用兵的,但颜真卿在信中说李璬麾下“带甲十万”,实在是有些哈人。 不管是真是假吧,料敌从宽必须要出重拳以震慑。 “这些,右相与诸位爱卿商量着办吧。朕授予你专断之权。” 李璘言不由衷的说道,语气很是勉强,已经准备溜号了。 继续留在这里,又有什么意思呢? 只能看着方重勇指点江山,而自己插不进一句嘴。还不如眼不见为净。 “恭送陛下!” 方重勇大喊了一声。 “恭送陛下!” 他身后群臣齐声高呼道。 李璘啥也没说,在高尚的陪同下离开了汴州府衙。反正李璘也不觉得有啥尴尬的,他没有处理政务的能力,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只要他不尴尬,那么尴尬的就是别人。 等李璘走后,众多大臣才松了口气,心中暗暗嘀咕:碍事的人终于走了。 “都说说吧,李璬称帝的事情,该怎么处理比较好?” 方重勇一屁股坐在刚才李璘坐过的位置上,一点也不避讳。大堂内众人对此一点感觉也没有,好似已经习以为常。 “右相,下官建议,出兵寿州,扼守淮南道与山南西道之间的通道,并且可以威慑淮南,为夺取扬州铺路。 况且寿州与亳州、颍州毗邻,粮秣补给不成问题。” 李筌出列,对方重勇叉手行礼说道。 新组建的“枢密院”,便是专门制定军略,专门干这活的。而从前“三省六部”中的兵部,职能进一步被架空,已经丧失了参与军务决策的权力。 作用越发偏向后勤保障与日常账册管理。 枢密使是由方重勇兼任,李筌这个枢密副使,是实际上管理枢密院的人。 “寿州治所寿春城,其城池高大,易守难攻,谁可胜任?” 方重勇环顾众人问道。 “可让李光弼领兵攻寿春。 如今盛王李琦担任淮南节度使,高适为参军,来瑱为淮南节度副使,寿州兵马使。 我们可以先礼后兵。 既然李璬没有跟我们正式翻脸,那么我们也不必现在就跟他翻脸。” 严庄对方重勇行礼建议道。 延王李玢、济王李环、义王李玼还在河北幽州,目前已经落入史思明之手。很难说这位“霸总”,会不会也学方重勇,玩一出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戏码。 因为长安丧乱的缘故,不少宗室子弟都外放各州,处于那种“不吭声”的割据状态。不发檄文,一旁观望,谁得势他们就拥护谁。 治下一州或数州,跟个土皇帝一般,日子过得潇洒自在。 倒也不能说颜真卿的信是在胡说,对方描述的现状,及未来可能的发展,确实有那么几分道理。当然了,文人喜欢道德绑架,也是基操没什么好奇怪的。 “那就先礼后兵,若是劝说李琦不听,那便叫李光弼带兵攻取寿州。” 方重勇沉声说道。 “都散了吧。” 他轻轻摆手,朝会这么多人,挤在这么小的府衙大堂,也确实商议不出什么细则出来。 方重勇当即宣布散会,却是将严庄与李筌二人留了下来。 三人来到书房落座,方重勇看向二人询问道:“刚刚人多不方便询问,本相想问一句,李璬那边,需要回复么?需要派人去接洽吗?” 寿州如今并不是被李璬所控制,而拿下此地,也只是为了提前抢占战略节点而已。这件事没有什么好说的,淮南兵弱,李琦翻不出什么浪来。 至于接下来要不要对付李璬,对方又是什么态度,则需要试探和确认一番。 “右相,李璬和颜真卿,明摆着是觉得咱们是可以合作的对象。现在不适合直接翻脸。” 李筌若有所思的说道。 其实,无论是李璬,还是颜真卿,他们都认为:抛开李氏宗室而自行称帝的人,都是在自取灭亡。 很多例子在前面,最开始的皇甫惟明,到后来的李宝臣,乃至方重勇,全都是扶持皇子登基上位,以获得法统正当性。 没有一个人作死的。 当然了,这三人可以算是“成功案例”。 其实如今大唐各地,也不乏一县一乡就割据称帝的“草头王”,手下百来号人。只不过浪花都没翻起来一个,就被州刺史给灭了。 既然是这样,那么方重勇放弃李璘,扶持李璬,也不是什么值得奇怪的事情吧?反正不都是扶持亲王上位么? 这便是颜真卿等人的脑回路,也是基于当前局势的合理判断。 “还是得派人去摸摸底。” 严庄补充了一句。 “本相以为,其实未必不能谈谈。 颜真卿和李璬的目光,一定还是长安。而我们并没有短期内夺取长安的意图。 这就好比两个男人同时争夺一群女子,若是看上的并非同一人,那么便可以放下争议互不干扰。 甚至可以有默契的配合。” 方重勇举了一个不是很恰当的例子,但是很生动。 严庄与李筌二人微微点头,感觉确实是这样。 “下官建议让岑参去一趟襄阳。” 严庄对方重勇叉手行礼建议道。 “不错,就这么办吧。” 方重勇微微点头说道,心中却是不免一阵叹息。 这世道果然是越来越乱了,汴州四战之地,远期的交通优势暂时还没有发挥出来,但近期的战略劣势,却已然冒头。 看来确实有必要在淮南扎下一根钉子,以确保大后方的安全。 方重勇暗暗想道。 …… 哐当! 府邸大门被人踢开,身穿控鹤军盔甲,却又蒙着黑布的盗匪破门而入。 汪汪汪! 汪汪汪! 汪汪汪! 看家护院的恶犬一边狂吠,一边迎面扑来。那些“盗匪”随手便将这些恶犬斩杀,从大门冲入前院,见人就杀,一直冲到后院! 杀穿了整座府邸。 “杀!留一个活口就行!” 控鹤军都头张韶大喊道。 他们此番来这里灭门,压根就没想隐藏行迹。不但穿着控鹤军才有的制式盔甲,而且是大摇大摆的在长安城内晃悠。 根据事先约定好的协议,李宝臣此刻已经是带着大军主力,前往咸阳城“镇压叛乱”了。 宝臣大帅不在,长安城又这么大,守军漏掉几个披坚执锐的盗匪入城,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要知道,这偌大的长安,就算扔十万人在里头,也不见得能把每个角落都防守到位。被人钻空子,实在是太正常不过了。 每个坊的坊墙,不就是为了加强防护的么? 一炷香时间不到,张韶和他手下丘八,已经把活干完了。让皇帝一家被灭门,只留下了李琳的长孙,其他的一个不留,无论男女,无论老少,不分美丑。 全部都被杀死! “走了,去下一家!” 活干完了,张韶懒洋洋的对手下说道。 结果他刚刚转身,就被人一刀割断了喉咙,倒在地上抽搐了几下就不动了。 杀死他的那个控鹤军丘八,擦了擦横刀上的血迹,将刀入鞘,一行人将张韶的尸体搬到李琳等人的尸体旁边放好,随即扬长而去。 (本章完) 第613章 幽州霸总的一己之见 这天一大早,新的宣武军,也就是改编后的银枪孝节军正在操练。 从队列变换,到阵型更替,再到旗帜号令,军乐队奏乐等等,都是一些相当常规的演练。 方重勇一边走一边看,同时一言不发,似乎不太高兴的样子。 “大帅,您这是……” 何昌期看到正在检阅银枪孝节军军容的方重勇,面沉如水,顿时感觉心中惴惴不安。 连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 他自信练兵没什么大问题,只不过方大帅心思深沉如海,旁人难以揣度。 “无妨,军心可用,士气高涨。” 方重勇很是敷衍的点点头说道。 “大帅,您说要官兵同吃同住。军官若是想吃好的,想开小灶必须要给钱去买。 末将这边也都照办了,弟兄们觉得很公平,都没什么意见。” 见方重勇还是面色不虞,何昌期继续解释道,好像做贼心虚一样。 “那……” 方重勇停下脚步,看向何昌期询问道:“为何有士卒在脸上刺字?本帅说过吧,这是陋习,我们又不是贼配军!” 唐代并无贼配军的概念,而且对脸上刺字的从军之人也没有什么歧视。但士卒主动往脸上刺字,那就有些不同寻常了。 “大帅啊,是您误会了呀。” 何昌期恍然大悟,这才明白为什么刚刚看完操演的方重勇面色不好看了。他连忙叫来两个银枪孝节军的士卒。 这二人脸上都刺了字,左脸刺字“银枪”,右脸刺字“孝节”。可以确定是出自同一位刺青人之手。 左右对称,看着居然不觉得别扭,反而有种别样的威武霸气。 “说吧,你们二人为何在脸上刺字!” 何昌期冷声问道。 “回将军,我等银枪孝节老卒,为大帅效死,刺字以表忠诚!” 其中一人大声禀告道,明摆着是说给方重勇听的。 原来,银枪孝节军扩编后,有不少骁勇善战之辈加入,很多人的技战术水平,根本就不逊于老卒。 因为是募兵的关系,所以这些人里面不少曾是边军精锐退下来的。要说能打,他们也是很能打的。 一方面,这种情况极大加强了军力,但另外一方面,也让很多老卒心生不满。 老子为节帅出生入死的时候,你们不知道还在哪里吃奶呢! 现在翅膀硬了就想跟我们平起平坐,门都没有!能打啊,能打有个屁用! 也不知道是哪个最先提出来的馊主意,结果刺字之风便开始盛行。如今银枪孝节军老卒几乎人人脸上刺字。 别问,问就是刺字的乃是方大帅死忠嫡系。如今军中泾渭分明,只要脸上刺字的就是“老兄弟”,没有刺字的,无论你多能打,天生就矮人一头。 就算方重勇明令士卒将校都是同吃同住,除了军饷外,待遇上没有区别。也依旧无法抹平这种资历上的隔阂。 脸上刺字这种幺蛾子,乃是个人意愿,不是方重勇可以禁止的。 “家中分田了么?” 方重勇看着眼前这两个脸上刺字的士卒询问道。 “分了分了,洒家这条命都是大帅的!” 另外一人殷勤说道。 “去吧,本帅永不忘记你们的忠勇。” 方重勇摆了摆手,这两个银枪孝节军的老卒才欣然退下。 “大帅,这是军中老卒对您的爱戴之心,禁是禁不了的啊。” 何昌期小声说道,生怕方重勇让他也在脸上刺字。 “罢了,此番李光弼出征寿州,你怎么看?” 方重勇无奈摇头,转换了一个话题询问道。 “寿州?挨着亳州那个?在南面的?” 何昌期想了想,终于回忆起寿州在哪里了。 “拿下寿州不是手到擒来么?” 何昌期不以为然的说道,似乎一点也不觉得是什么问题。 方重勇心中暗暗揣摩:还是得为李光弼兜个底。连何老虎都觉得打下来很简单,到时候搞不好就会栽跟头的。 至于银枪孝节军老卒刺字的问题,实际上是他宣布执行“官兵平等”原则引起的应激反应,随他们去就是了。 只要让正规军与田产挂钩,他们便不再是浮萍,不是哪个将领随便一忽悠就走的穿军服暴徒。 至于军中能不能做到官兵平等,那是另外一个问题。如果方重勇都不提出来,那么军中阶层分级只会更加顽固。 告诫何昌期要好好训练部队,大军随时都有可能开拔以后,方重勇叫来李筌,二人在府衙书房里商议军改的大事。 方重勇将自己在纸上画的图案递给李筌,然后指着这张纸说道: “战阵之上,一旦遭遇挫折,兵不识将,将不识兵的情况很可能会发生。 一旦建制打散了,就没办法再组织起来。 本帅以为,现在起便要颁布军衔制度,在军服的肩膀,领口袖口等位置,绣上对应的领章肩章。 是什么级别的军官,便可以通过领章肩章直接识别。” 听到这番话,李筌先是露出一种迷茫错愣的表情,随即又恍然大悟,拍案叫绝! 军衔制度,在中国古代,自西周开始就不新鲜了。所以李筌一点也不感觉奇怪。 但有军衔是一回事,一眼就能看出军衔,则是另外一回事了。 唐代,很多时候是通过武官军服上的细节,又或者是头盔上插着的羽毛款式来判断的。 军中一直都有这方面的需求,只不过都是因陋就简的应付着。 然而,有件令人不知所措的事情是:同样是唐军,不同队伍里的指挥系统,是完全不一样的! 也就是说,指挥体系本身,是带着这支军队的强烈烙印,有着不可替代性。 再说明白一点,就是大家都是按照自己怎么舒服怎么来的方式,以构建指挥体系。包括鼓乐和军乐队都是一样,各军的玩法虽说没有本质的代差,但若是互相交换,则完全玩不转! 方重勇提出的“军衔制”虽然只改了一小步,但正是这小小的一步,改善了全军的指挥体系! 以后看军衔认军官就行了,建制打散后重组,速度也比之前要快得多。 而接下来的军改,还有很多东西可以迭代。 李筌对此很是佩服。 “大帅目光如炬啊,这一手真是太妙了。下官这就去写条令,至于肩章领章具体设计成什么样的,工部有人精通此道,完全没有问题。” 李筌哈哈大笑道。 军队越是注重正规化和标准化,越是具有强大的战斗力。这些是先辈们用鲜血得到的经验教训。 李筌原本是不太相信裴旻跟自己说的,方重勇这个人能成就大事。现在看来,他不得不佩服老硬币看人真准。 这一点点小改动,对于战斗力的提升是无形的,又不需要费多大气力。????“对了,李光弼攻寿州之事,你以为如何?” 方重勇又想起寿州的事情了,忽然有此一问。 李筌顿时一愣,面色逐渐凝重起来。他看到方重勇并不是在反问,而是诚心求教,于是低声说道: “寿州州治寿春,北面乃是淮河与八公山,不方便在河对岸屯兵。 而寿春城的护城河,也是引自淮河,四面环绕。其城历经数百年经营,根基颇为雄厚。 只不过是因为两淮已经有百余年没有战乱,所以城防应该不会太严密罢了。 此战胜利的要诀便是一个快字。在寿春守军没有组织起防御的时候,一击而下,那便是大功告成。 若是等守军反应过来,只怕……难说。” 李筌摇摇头,长叹一声。 方重勇这个人有点好,就是听得进坏话,听得进劝,所以李筌才愿意实话实说。 “此前大帅没提,现在下官也要说一说。 让李光弼去攻寿州,赢了固然好,输了的话,让他碰个钉子,大帅再拉他一把。 两全之策。” 李筌压低声音说道。 原来是这样。 方重勇不动声色点点头,其实他没想那么多,单纯就是认为李光弼出马没有问题。只不过这个时空李光弼过往的战绩并不是很出色,所以李筌对他的评估也比较一般。 毕竟,谁都没有先知先觉的本事,除了穿越者以外。 “派人去一趟亳州,问一问李光弼需不需要增援。若是需要,某让何昌期领兵五千前去支援他。” 方重勇对李筌吩咐道。 “诶?不可呀节帅。若是这样,反而还会坏事。” 李筌连忙拦住方重勇。 “大帅希望李光弼归心,这点确实不错。 但若是真派兵去增援,只怕李光弼会感觉羞辱。到时候李光弼不但不会觉得大帅体贴,反而会认为大帅是看不起他。 下官以为,用另外一种方式更好些。” 李筌铺开淮南道的地图,在寿州以东的某处画了个圈。 “寿州以东,是濠州。而濠州城是州治不说,还在原钟离城的对面,隔着河,形成了互为犄角之势。 因为有此地利,所以淮南兵马在这里没有严密设防,比寿州那边要松懈很多。 李光弼攻寿州后,淮南为数不多的兵马必定会死保寿州。到时候可让何将军带兵乘战船顺涡水而下,必能一举攻克濠州。 就算不能攻克,也会让寿州的兵马回援钟离,如此一来,不就减轻了李光弼的压力么?” 李筌提出了自己的建议,简单来说,就是派一路偏师,去攻打淮河上的另外一个重要据点濠州城与钟离城。无论成与不成,都会将点进攻转变为面进攻。 淮南节度使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强军,想打这种规模的会战,便是以己之短,对敌之长。 “嗯,两路齐攻,同时让李白去扬州劝降亦可。” 方重勇微微点头说道,已经作出了决定。 当然了,这种劝降不是劝说盛王李琦投降,而是告诉他:李璬对你不怀好意,随时都有可能从长江中游东进,灭了你。我们占据寿州,只是帮你挡住敌人罢了,不会要你的扬州。 李琦可能会同意么? 其实他同不同意并不重要,只需要让他的部曲和幕僚知道就行了。这个时代若是谁没有登基称帝,那么他们就只能选择投靠哪一个人。 不可能保持所谓的“中立”。 李琦只要不称帝,那么此番服软是必然。他不服,他的手下也会劝说的。 “如此甚好,下官这就写军令。” 李筌对方重勇行了一礼。 正在这时,严庄匆匆忙忙的推门而入。一看到方重勇,他就面色焦急说道:“大帅,刚刚收到消息,史思明在幽州自立了,并且还登基称帝,国号为大燕。” 哈? 方重勇跟李筌都是一愣。 虽然现在各路野心家心里想着什么事情,都是明摆着的,但好歹也是要竖起一面大旗做做样子吧! 无论是谁都是如此,哪怕是李宝臣,手里也有个傀儡皇帝李琬呢! 不是说大家喜欢麻烦,故意要整什么幺蛾子。而是师出有名这种事情太重要了。 大唐还没有到油尽灯枯的时候,也没有完全丧尽民心。李唐宗室现在还是有一定号召力的。 所以顶着大唐这块牌子,然后立一个傀儡皇帝,最后登基称帝割据一方,便是普遍的玩法,大家都能接受。 这也是成本最少的玩法。 李筌与严庄二人,他们难道不知道,方重勇扶持李璘上位的最终目的是什么吗? 他们当然知道。 方重勇就是为了当新朝的皇帝,他们这些手下,也会拿到一个从龙之功。 只要方重勇不废帝,那么他们就可以当做自己不知道,装一装样子,拉一块遮羞布。 结果,现在有一位“猛士”站出来了。史思明这位“霸总”,压根就不玩什么“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游戏,他就干干脆脆的称帝建国了! 老子就是要当皇帝,你们要如何? 猛是真的猛,然而这位是不是在自取灭亡,那就不好说了。 因为一件事的正确与否,往往要从最终结果来判断。再有利的选择如果最终的结果是不好的,那也难说有利。 方重勇也是没有料到,史思明这条咬人的恶犬,不做声不做气的,突然就放了这么一个大招。 “应该还有别的事吧?” 方重勇沉声问道,他一看严庄的面色就知道肯定不会只是史思明称帝建国。 “对,史思明亲自带兵攻打邺城,现在李归仁派人来找我们求救,要不要救他呢?” 严庄疑惑问道。事实上,也正是因为李归仁派人求救,他才知道史思明登基称帝的事情。 他将李归仁的求援信交给方重勇查看。 李归仁现在只占据着相州、卫州等地,实力很一般。而史思明的实力显然很强劲,打李归仁绰绰有余。 至于为什么李归仁不投降史思明呢? 道理很简单,投降了,也是别人的马前卒,一样没什么好处,不过苟延残喘罢了。 而且,李归仁觉得,给大唐当狗总算是一件“名正言顺”的事情,哪怕当得不乐意也说得过去。 但史思明这个胡人,凭什么骑在自己头上拉屎? 李归仁的想法或许并没有外人想的那么复杂,他可能就是单纯的看不起史思明罢了。 “救,那肯定是要救的。” 方重勇猛的一拍桌案说道。 随即话风一转,继续说道:“但不是现在,史思明现在兵锋正锐,他还没打累。等他打累了再说,我们还是先收拾寿州再说。” (本章完) 第614章 一脚踏两船,一女欲二嫁 淮北地界,寿春城以北,淮河对岸的八公山下,有一个小集镇。 这里是因为淮河水系的贸易而起,小镇背靠八公山,其河滩呈现东西走向狭长的地貌。八公山的山体不高,但位置却是异常要害。 甚至可以说如果没有八公山,那么寿春的地形也就不值得一说了。 从八公山山顶,便能居高临下俯视河对岸的寿春城外围,直线距离不过数里地而已。若是再配上“千里镜”的威力,那几乎是一览无余的开阔。 一个春光明媚的上午,屯兵于八公山以东下蔡城的李光弼,带着一队亲兵,跟郝廷玉一道,悄悄爬上八公山,来到南面前出侦查敌情。 李光弼拿着从方重勇那边“借来”的千里镜,朝着山下看了又看,不由得眉头紧皱。 “节帅,这里可不方便用兵啊!” 郝廷玉凑过来小声说道。 李光弼将千里镜递给对方,微微点头,面沉如水,却又是一言不发。 寿春城,不愧是战国时的楚国首都,不愧是三国时的东吴重镇,不愧是南北朝是南北分界要塞。 用一句话概括,便是“形胜不可力取”。 八公山到淮河之间,虽然还有一片平坦的地面,但那里已经形成了集镇,况且还非常狭窄。这里压根就不能屯兵,总不能说把军营布置到八公山上吧? 那粮草怎么运输呢?水源怎么解决呢? 所以,寿春城等同于在最容易遭遇攻击的北面,按上了一道铁闸门。 而寿春城的东面,又有淝水蜿蜒而过。等于是淮河与淝水形成了一个“人”字,将寿春夹在里面了。 很不好对付。 “我军缺乏战船,若是强行渡河,只怕很难占到什么便宜。” 李光弼言简意赅的说了一句话。 “节帅,不如换个地方,先攻淮河与颍川交汇的正阳城。从此绕到寿春西南侧的安丰,再来攻寿春。” 郝廷玉建议道。 不得不说,这确实是个好办法。跟在李光弼混了这么久,郝廷玉也是有些战略眼光的。 “我所虑者,便是出兵突然,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若是先攻正阳,虽然必定可以得手,也料定那边没什么敌军驻守。 但一旦正阳陷落,寿春守将便会知道我们的意图。这一战也就失去了突然性。 等我们绕到寿春侧后的时候,敌军已经是枕戈待旦了。” 李光弼摆了摆手,郝廷玉说的是真知灼见,他又何尝不知道正常途径是要这么打呢? 可是很多时候,打仗就是打的一个出其不意。你能想到的敌人也能想到,敌军有了防备,再想攻取,可就不那么容易了。 李光弼这次便是想证明一下自己打仗的本事,以图在新朝廷中站稳脚跟,获得一席之地。若是灰头土脸的回来,那肯定是要被人轻视的。 所以此战不但要赢,而且还要赢得漂亮,赢得精彩! “节帅,如今这情况,就算我们突袭,也没那个条件啊!” 郝廷玉摊开双手,无奈说道。 他这话有些不合时宜,没看到李光弼现在正烦着嘛。 “一夜之间在淮河上假设浮桥,还要再渡过淝水,确实是太过于勉强了。” 李光弼抱起双臂,喃喃自语说道。 实在不行,就只能如郝廷玉所说的,从淮河西面突破,打一个右勾拳出去。简单说,其实等同于一步步啃城池,一直啃到寿春城下。 而李光弼手里的兵力,又不足以将寿春城包围。 无论怎么打,都有风险。 “先回去吧,容本帅先想想。” 李光弼叹了口气,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决定暂且按兵不动。一旦出击,那便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不拿下寿州誓不罢休! 寿州的芍陂,灌溉出了安丰这片沃土,周边粮产量惊人!夺取寿州,可以极大扩充实力,起码可以供给不少军粮。 不仅是战略要地,而且是重要粮产地,不拿下来那就完全说不过去了。 李光弼想以此军功扬名,又怕出师不利让自己进退维谷。 一时间,他的心情也是非常矛盾。 回到下蔡城,李光弼把自己关进县衙书房里沉下心思考对策。 其间时不时就有亲兵来禀告,但他都不许对方进门,只能在书房门外报告。 传来的几乎全是坏消息。 斥候侦查得知,寿春守将,似乎已经察觉到李光弼的意图。不仅日以继夜的加强城防,而且在淮河与淝水上,都有插了旗帜的官船在侦查。 甚至是截停过往船只,登船盘问。 明摆着是在防着淮河北岸的军队,简单说,就是防着屯扎于下蔡的李光弼部。 然而,第二天一大早,李光弼再也不能把自己关起来研究战略了。 因为路过此地,准备由淮河前往荆襄的岑参,给李光弼带了一封方重勇的亲笔信,以及“朝廷”的军令。 信中说了什么,李光弼还来不及去看。 但颁布的军令却很简单:按兵不动,静待时机。一旦寿州兵马被调离,即刻进攻寿春不得有误! “朝廷如何这般朝令夕改?” 李光弼看着岑参,有些不满的询问道。别看他面色不好看,实则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李节帅,您说的这个,下官也不是很清楚。来下蔡是顺路而已,下官现在还要去荆襄公干。若是您有什么话想说,可以派人去开封,跟方大帅细说。 下官也不知内情,没办法解答。” 岑参客客气气的对李光弼躬身行礼,却又是滴水不漏,一句要紧话都不说。 显然,军情事关生死,就算知道内情,也不能乱说。这是岑参当年在边镇从军时得到的经验教训。 “岑判官且去吧。” 李光弼疲惫的摆摆手,不想过多纠缠了。 等岑参走后,他才将郝廷玉找来,二人在书房内研究这封方重勇写的信。 在信中,这位“天下兵马大元帅”说了三件事: 第一,为了让你拿下寿州,我会最大限度的帮你。 需要多少人,需要多少辎重,你尽管开口。 能给的我给你备齐。给不了的,我会尽量给替代品。 第二,何昌期会带五千精兵佯攻钟离与濠州(隔河相望的两座城),尽量为你调动寿州的兵马。 第三,我已经派人去了淮南,威逼利诱,劝说李琦放弃寿州。 三管齐下,我已经尽了全力。 但到时候你若是拿不下寿州,甭管咱们是什么亲戚,也一样要军法从事的。 “这……” 看完这封信,郝廷玉也是感觉头皮发麻。 看得出来,方重勇对于寿州那是志在必得,信中的要求,也算是合情合理。????既然你要什么我就给什么,那么最后得不到我想要的结果,你被打板子,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否则还要军法作甚? “姑且按兵不动吧。” 李光弼叹了口气,感受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压力。 明摆着的,他将来混得怎么样,很可能就看这次表现出来的用兵水平如何了。 但寿春这边的情况,可能跟方重勇想的有点差别。 李光弼也是在犹豫要不要求援,以及要求什么比较好。 不提要求,失败了还可以找一点借口。若是提了,失败后只怕要提头来见!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节帅,我们现在确实应该静观其变才是。 不到紧急关头,万万不可求援啊。 要是求援了,无论最后能不能攻克寿州,那都与把脸皮摔地上没什么两样了呀。” 郝廷玉苦苦劝说道。 他生怕李光弼急功近利,想一举攻下寿春城,而向方重勇提出增援的请求。这种口子,如果不想被人看不起,千万别开。开了口就说明自己能力不行,没法独当一面。 “你说的确实有道理,这样吧,某修书一封,你带去开封,告诉方大帅,李某这边没有问题,一切依计行事即可。” 李光弼本来还想找方重勇要点漕船的,不过想了想,还是作罢了。 万一有人将来在他面前炫耀说:“都是老子当初四处搜罗漕船给你渡河,你才能拿下寿州的。” 李光弼不爱听这样的话。 他当即提笔写了封回信,在信中,他向方重勇保证,一定可以拿下寿州,并不需要额外的帮助。然后将信封好,交给了郝廷玉。 …… 史思明近期突然宣布登基称帝建国,这种“一键三连”的事情,实在是太过突然了。不仅占据河南的方重勇感觉诧异,就连坐镇关中的李宝臣,也觉得不可思议! 宝臣大帅认为,连他这样的“天命之人”,都没有废帝自立,史思明这个胡人怎么敢的! 他怎么敢! 不过嘛,以目前史思明的势力与地缘态势,还暂时威胁不到李宝臣,对方重勇的威胁也相当有限。 这就导致李宝臣有些看不起这个人。 所以如今无论是宝臣大帅还是方大帅,他们对于史思明的看法,都还处于一种“猎奇”的心态。 比起担忧对方势力膨胀,他们其实更想知道史思明这位“霸总”,是不是脑袋被门夹过,想玩一把“潇洒走一回”。 但是对于李归仁来说,史思明的威胁却是实打实的,就如同遭遇天敌一般。 而且史思明的军队,几乎是伴随着劝降信一起到的邺城,显然是摆出一副“吃定了”的姿态。 李归仁本来还想跟史思明周旋一下,谈谈条件,以拖待变。 但他的部下以及亲信刘龙仙,却是劝说李归仁道: “邺城南面便是汴州,西面是河内与洛阳。若是投靠史思明,只会受其驱使,成为南下或西进的马前卒。到最后,也一定是落得个无处容身的下场。 还不如现在向各方求援,毕竟谁得了邺城,谁就掌控了进攻的主动。将军分别给方清和李宝臣写信求援,谁家来援,我们就听谁的。” 刘龙仙给李归仁出了个主意,那便是“以身入局,胜天半子”! 想要立足,便要展现出自己的价值。 挡住史思明南下或者西进的道路,这便是李归仁存在的价值。只要能挺一段时间,相信一定会有下家来接盘的! 平心而论,刘龙仙的主意,确实要比李归仁的深邃,可行性也更高。 投降史思明,别说之前跟对方就有私仇,相看两厌。就算没有私仇,以目前的情况来说,被人当牛马鹰犬是必然的。 反倒是投靠另外两方,可以获得很大的独立性。 李归仁沉思片刻,微微点头道:“确实如此。” 随即他写了两封一模一样的信,都是在说史思明如何如何大逆不道,自己对大唐是如何如何忠诚之类的,最后求援。 这封信到了方重勇手中,对方是如何安排的且不去说,单说它送到了李宝臣手中以后,倒是让这位大帅犯了难。 李归仁的信送到长安的当天,宝臣大帅看着手中的求援信,差点没笑死在当场! 当初李归仁讽刺李宝臣,说“唇亡齿寒,也得嘴唇和牙齿长在一个人身上”,意思就是说李宝臣不配跟他一个锅里吃饭。 没想到风水轮流转,当初不愿意救援,在一旁看戏的李归仁,如今被史思明围城,随时都有可能城破丧命。 而当初几乎是惴惴不安,连跑路都没地方可去的李宝臣,却因为意外,而入主关中。 不知道李归仁肠子有没有悔青,反正看到李归仁的求援信后,宝臣大帅的下巴都差点笑脱臼了。 “右相啊,你说这封信,本帅要怎么回才好呢。 李归仁这狗贼,本帅是装做没看到他落难呢,还是写封信假模假样的安慰一下,答应救援他,然后见死不救呢?” 兴庆宫勤政务本楼的书房里,李宝臣坐在基哥曾经坐过的“龙椅”上询问道。 他一边说一边笑,根本忍不住啊! 感情,宝臣大帅就压根没想过要去拉李归仁一把呢。 他心中的选项,只有装作没看见,以及哄骗对方一番,再装看不见这两个。 听那语气,无非是要不要最后耍李归仁一次。给对方一点希望,再将其推入深渊。 不得不说,李宝臣是个性情中人。他对于“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拿了我的给我还回来”,是非常执着的。 “大帅,李归仁,我们是一定要救的。 所谓千金买骨嘛,救李归仁不是给他本人看的,是给其他人看的。 上次控鹤军收拾了一些关中权贵和宗室子弟,关中人也开始支持大帅了。 现在正好拿这把刀试一试史思明的水准。 调控鹤军去河内,见机行事。 不去,就断他们的粮,反正蒲州以东那块地盘的粮食也不够吃的。 让安守忠严守洛阳,他的兵马,不能动。” 李史鱼对李宝臣建议道。 让控鹤军去对付史思明……这个提议不错。 “可是,如果控鹤军不听命令怎么办?” 李宝臣忽然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 哪知道李史鱼冷笑道:“大帅,控鹤军反正已经离开关中了,他们翻不出什么浪来。他们不肯出兵邺城,要担忧的人,是李归仁才对吧?大帅又有什么值得担忧的呢?” 李史鱼可谓是一语点醒梦中人! 是啊,控鹤军不去解围邺城,我为什么要担心呢?我已经派兵了呀,并不是见死不救呀! 李归仁死不死,关我鸟事! 想到这里,李宝臣顿时念头通达起来了。 “如此,便交给右相了,替本帅修书一封给李归仁,说本帅一定鼎力相助。” 李宝臣猛拍桌案说道,脸上的笑容掩盖不住。 (本章完) 第615章 开封伎术学院 哔哩吧啦!哔哩吧啦! 爆竹声响,热闹非凡。 虽然不是过年,但开封县城郊外某处,远离运河的僻静之所,却如同过年一般,一群官员在放鞭炮。还有很多好事百姓在围观。 这是由青砖红瓦的院墙,围起来的一座书院,占地约有数顷之地。门楣牌匾上写着“开封伎术学院”六个鎏金大字。 据说,是右相方清亲自题字。 大门上挂着一条红色的丝绸,如同封条一般,将门“锁住”了。 “右相,今日是伎术学院开院之日,由您来剪彩了。” 刘晏对一旁笑眯眯站着的方重勇说道。 反正“剪彩”这个仪式也是方重勇提出来的,由他来执行最好不过了。 “那方某就不客气啦。” 说完方重勇走上前去,拿着亲兵递过来的剪刀,将门锁位置的红色布条剪断,算是完成了剪彩仪式。 就是这么的简单而干脆! “以后,你就是伎术学院的院长。 当为伎术官之表率啊!” 方重勇走上前去,对一个身材中等,穿着绯色官袍的中年人说道。此人是从长安逃难而来的,名叫马待封。 他曾经在基哥身边当过技术官僚,被人称为“长安第一天才发明家”。 他发明过的东西包括但不限于:木头机器人梳妆台、酒山、欹器、指南车、纸钞印刷机等。 基哥给了他丰厚的赏赐,但一直不肯给他正式的官员职务,只是让他在工部听用。 如今关中那情况也是明摆着的,马待封一身本事根本没有用武之地,只好离开关中去别处讨生活。 他偶然路过汴州(这里几乎是离开关中,前往关东的必经之路)听闻跟自己有旧的方重勇,在这里已经混到了“一人之下”,便前来府衙投奔。 方重勇啥也不说,直接给了马待封一个五品官,并在三省六部里面,又新添加了一个“伎部”。 当然了,马待封这个五品官,是伎部郎中,兼任开封伎术学院院长。说白了,专管技术的。 “请右相放心,马某一定把这个学院管好。” 马待封感激涕零,他也没想到方重勇这么念旧,出手这么大方。 “马郎中啊,伎术学院招生的事情,从明日起便开始了。其中教习一百人。陆续都会给你配齐的。 至于学院的制度,后面一步步细化,先把框架搭建起来。至于生源,朝廷会开专门的考核,择优录取。 此外将来朝廷的科举,会增加一门伎术科。伎术学院的毕业生,无须初试,便能直接参加。 这个在招生的时候,一定会贴出来的。” 刘晏对马待封解释道。 伎术是什么意思呢? 伎通技,伎术就是技术,但又不仅限于技术,可以说是一种除了文学政治等学问以外,所有学问的统称。 比如说在唐代,医术属于伎术,木工属于伎术,天文历法也属于伎术,养殖牲畜属于伎术,甚至连下围棋的方法,也属于伎术。 方重勇提出的这个“伎术学院”,并不是发明创造,而是将以前不正的风气扭转过来了而已。 比如说伎术官这一系列官职,就不是他创造出来的,而是大唐本来就有,却不被记载于官府账册的。 伎术官不是正式官员,不是吏员,但也不是平民百姓。 因为正式的官员,无论是不是科举出身的,他们一般都是擅长文学,但不擅长治理地方。就算是有治理地方的心思,也缺乏这方面的技术手段。 各类政务,对人才的专业性,要求非常高。那不是说略懂略懂就能搞定的。 比如治河、比如耕作、比如牲口育种,大唐的正式官员,在知识体系方面就有所欠缺。而他们也不可能花大力气去学习这些专业知识。 真要是让他们亲力亲为,哪怕累死也不可能出什么大成果。 所以为了弥补这个缺陷,正式官员所属,便有所谓的“伎术官”。他们不是流官,没有正式职务,没有品级,甚至本身还有其他的主业。 但他们在某个方面有着非常丰富的经验。 这些人可以为不懂具体政务,又想做一番事业的官员,提供具体的实施办法。甚至是拿官府的俸禄具体办差,参与其中。 当然了,这也包括给中枢官员制作样品,甚至是刊印书籍等等。 伎术官一直都有,只不过从前不被朝廷重视,更没有系统性的培养发掘罢了。 至于政治上的发言权,那是不可能有的。过去无论是以张九龄为代表的“士大夫”,还是以李林甫为首的权贵宗室,都不可能看得起他们。 方重勇提出在“六部”中增加一个伎部,就是想把科学技术研发、理科医科教学、技术人才选拔等方面的管理,具体化落实下去。 顺便,分掉一部分工部和礼部的权。 增加一个部,有个最大的好处,就是把蛋糕做大了,为一部分出头无门的人,提供了一条新的上升之路。 同时因为不会把原有的官员撸下去,所以这项改革遭遇的阻力,会比较小。 果然,马待封对方重勇也是感激涕零,当着一大群官员的面,直接跪下,给方重勇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不必如此,不必如此。” 方重勇连忙将马待封扶了起来。 他拍了拍对方身上的尘土说道:“这里看似僻静,实则是在还处于建设之中的汴梁城范围内,并不是什么穷乡僻壤。国家以后会更加重视伎术,你安心当这个院长便是。” “右相知遇之恩,马某誓不敢忘啊。” 马待封又是一番感激,随后他便领着十几个学院的“博士”“教习”走进了开封伎术学院的大门。里面有教工宿舍,他们以后都会住在这里,除非是回家探亲,否则不会离开这里。 换言之,国家的特殊人才,会采取特殊管理的办法,以防技术外泄。 这些人都是以前跟马待封一起共事的伎术官。 除了没有懂医术的以外,其他的技术,这些人当中都有知道一些的,甚至包括勘探矿藏与培育牲口的人才。 他们将来会在这里教书育人,同时进行各种伎术研究和试验。当然了,试验会在另外的场地进行,这里主要还是以教授学生为主。 忍不住回头看了“开封伎术学院”的牌匾一眼,方重勇脸上露出莫名其妙的怪笑,随即招呼着刘晏和护卫自己的亲兵们去通济渠边散步。 方重勇和刘晏走在前面,张光晟带着亲兵跟在后面,众人都被运河的繁忙给吓坏了。 这几年北方又是战乱,又是天灾的,民生凋敝了许多。可是南方却并未受到影响。 甚至可以说,以黄河为界,黄河以南的经济还有所发展,特别是从关中流出了不少人口。这些人拖家带口的或走陆路到荥阳,或走水路到汴口。 这些人的涌入,激活了汴州的经济,使得汴州成为了运河的一个终点。很多从江南和两淮运来的货物,特别是粮食,直接就不运到长安了。????因为关中那边政局的动荡,商贾去了以后都不能确保自己还有小命能活着回来。所以直接在汴州卸船,然后采买新货物,再转运回去。这样沿途路费最省,风险也最小。 “士安(刘晏表字)啊,你说今年秋天开一次科举如何?” 本来是在闲聊,方重勇却突然提出科举的事情来了。 开科举? 刘晏一愣,他是有多久没听到这个词了啊! 自从皇甫惟明在幽州举起反旗之后,朝廷就没有再举行过一次科举。或者这么说吧,天下人现在连谁真正代表朝廷正统都没搞明白。 这个时候搞科举,不得不说,方重勇想得有点多。 “现在我们虽然是辅佐永王登基,以李唐为正统。但朝廷草创,实在是要什么缺什么。 除了不缺粮秣与财帛外,其他的东西,都是因陋就简。 短期这么处理没问题,时间长了,必然会出事的。特别是朝廷运转缺乏人才,已经是火烧眉毛了。 唯有先开一次科举,选拔国家栋梁,才能填补空缺。” 方重勇说得一板一眼的,刘晏听得一愣一愣的,半天都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 不能说对方的话没道理,但刘晏总不能说:现在我们就是搭个草台班子办事啊。这个政权还能存在几年都难说,又何必想那么远的事情呢? 只不过这么说太没礼貌了。 想了很久,刘晏这才憋出来一句:“右相真是深谋远虑,下官所不及也。” 他那副纠结的样子,方重勇一看就知道是在想什么了。 其实这也是人之常情。 比如说一个人现在都饿得要饭了,又怎么会想将来如果他得到天下,该如何规范国家制度的事情呢? 实属想太多了。 “一个人如果家财万贯,但他整日却穿着破烂衣衫走在街上,会不会有不知道他底细的人,以为他就是个乞儿,或者落魄到快要饿死呢?” 方重勇停下脚步,眺望远处运河上来往如梭的漕船问道。 “那是自然,说不定还会有嫌贫爱富之人折辱他。” 刘晏点点头,显然是很赞同方重勇的看法。 “同样的,一个家徒四壁之人,若是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穿着精美的绫罗绸缎,大摇大摆的走在街上。 那么会不会有人以为他家财万贯,吃穿不愁。甚至会有人主动凑过来,邀约他合伙做生意呢?” 方重勇又抛出了一个问题。 刘晏再次点头说道:“人之常情而已。” “你看,我们开科举,说明我们认为自己是正统,我们有一统天下之心,我们愿意接纳各方人才。 外人看到这些,就知道我们一定会是笑到最后的人。 因为只有那些认为自己可以活到最后的人,才会去做这些短期内没有什么收益的事情。 看到这些以后,那些外人便愿意相信我们,投靠我们。 李宝臣不开科举,我们开。外人看到这个,就会认为我们是正统,而他不过是个篡位的丘八。 包括开常平仓,建伎术学院,开科举,甚至是武举。这都是正儿八经的国家才会办的事情。 在外人眼里,我们便是立志扫平天下之人。 这些事情我们办了,汴州这边就是都城,我们统辖的地方就是国家的边界。 长安虽是旧都,现在却啥事也办不了,那么它也就不再是都城。 道理就这么简单。” 方重勇一脸淡然的说道,似乎觉得这些事情是理所当然的。 有些道理,只是隔着一层纸,让人觉得好像有又似乎没有,以至于拿不定主意。 谁都不去没点破的时候,好像就是那么回事。 然而一旦有人点破了,那么残酷的真相,就会赤裸裸的摆在人们面前。 国家构建中最重要的部分,永远都不是国土,不是山川河流,更不是国都,边境什么的。 而是人。 只有人才是最重要的,排在首位的,什么事情也没有人重要。 没有人的土地,就不存在什么国家。是人构成了家国天下,而不是国家在制造人。 聚集最多人的地方,就是都城,否则,就只能叫“遗迹”。 而所谓的“正统性”,来自于国家机器的完善,来自于对治下百姓的掌控与服务。 军队是国家机器的一部分,却不是全部。 方重勇不想跟颜真卿这样的大儒辩经,争论什么才是国家正统,去争论基哥的哪个皇子才是称职的。 他只知道,我把一个正常国家该有的东西给配齐了,让它运转得更好。那么,即便是“假的”,最后也变成“真的”了。 换言之,如果一个政权,不能把正常国家该有的东西配齐,那么“真的”也会逐步沦落成“假的”。 就好像宝臣大帅,因为支撑不起长安城内那庞大臃肿的官僚机构,所以让李史鱼进行“减肥运动”,砍掉大量已经没有政务要运作,人浮于事的衙门。 然后重新根据需要,打造必须的衙门,重新运转改造后的中枢朝廷。 这便是从一个正儿八经的国家机器,慢慢跌落成草台班子的过程。 刘晏猛然醒悟,他这才明白,原来自己心中那个大唐,已经……实质性的灭亡了。 或许他从前就已经明白,只是刻意不去想罢了。 “科举的事情,明日便可以对外公布了,留几个月时间酝酿一下。” 方重勇转过身对刘晏说道。 “请右相放心,这件事一定办好。” 刘晏叉手行礼说道。 他原本以为方重勇会对科举选材比较抵制的,因为对方不止一次在私下场合说科举制度很辣鸡什么的,摆明了一副不愿意开科举的姿态。 没想到现在不仅要开,而且还要加入“伎术科”,这摆明了是要将科举制发扬光大啊。 (本章完) 第616章 臣等正欲死战…… …… 北方的战乱,以及长安三翻四次的遭难,丝毫没有影响到南方的诸多州县。 特别是作为江东重镇的扬州,更是如此。 尽管淮南前线传来一些不好的消息,但扬州城内一片歌舞升平。 与其说这里的人,因为大唐四分五裂而变得惶惶不安,倒不如说他们差点放声大笑弹冠相庆! 因为从前,朝廷经常摊派给扬州府很多“政治任务”,限定多久要交多少绢帛,多少工艺品,多少纸张多少茶叶,全都是供奉给长安宫廷的。然后基哥再以“赏赐”的形式,封赏各路权贵。 搞得扬州城内上上下下都是苦不堪言,从官员到商贾,再到工坊里的雇工,一个个都怨声载道。 活多了是好事,但朝廷不给钱白嫖,就不是好事了! 现在没人找扬州要赏赐了,城内无论是盛王李琦还是普通百姓,都是长出一口气。 手工业经济发达的扬州,终于摆脱掉了身上的巨大包袱。 “扬一益二”就是指的是唐朝时扬州的商品经济,在所有的城市当中,都是排第一位的。 繁荣的商铺、拥挤的道路和琳琅满目的商品,都是扬州商业发达的重要象征。起码在长安沦陷多次后,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 扬州城的构造,是典型的“双城制”,分为唐子城和唐罗城两个城市中心。它们将扬州的政治中心和经济中心完全分开,便于官府管理。 其中唐子城在北,官衙与达官贵人都在此地。而唐罗城在南,距离长江边的渡口更近,两城都是沿运河而建。两座城周边,不是河道与池塘便是良田,非常富庶。 这天一大早,扬州唐罗城最大酒楼冶春楼的雅间内,盛王李琦的军司马高适,正在接待从汴州而来的李白。 当年在长安的时候,高适穷困潦倒,而李白热情好客挥金如土,请高适吃过大餐,喝过好酒。 所以这次李白来扬州,没有直接去找盛王李琦,而是找到了高适,以故友来访的名义私底下拜访。 “太白兄来扬州,恐怕不是为了游山玩水吧?” 酒过三巡之后,高适将酒杯放在桌案上,双目直视李白询问道。 比起走到哪里都得喝几杯,办事极端不靠谱的李白,高适是从基层干起的人,非常务实。 淮南前线发生了什么事情,作为行军司马,幕府参军的高适显然是一清二楚。而李白现在是在谁麾下办事,此行为了什么而来,其实也是呼之欲出的。 “李某自然是为了国事而来!” 李白放下酒杯,正气凌然说道。 他那副样子,就像是笃定自己正在做的事情,是经天纬地的大事,是足以改变时局的大事,一张嘴抵得上十万兵马的那种。 看得高适一愣一愣的! 对于目前大唐的局面,高适显然有着比李白更深刻的见解,更别提他还在方有德麾下混过。 真正的大唐,已经亡了啊,留下的不过是一张皮而已! 李唐宗室成员,要么就如同李琬、李璘一般,成为强人手里的傀儡和遮羞布。要么就和李琦一样,无力收拾局面,也没有那个心情,蜗居一域苟延残喘。 颜真卿之所以投奔颖王李璬,那便是因为李璬还是一個实权宗室,没有被底下的军头架空。 但是,这里头其实是有一件很矛盾的事情,高适看到了,很多人却没看到。 如果皇帝不能打,那么自然要依靠手下的强人,而且是政治军事一把抓的人。不如此,无法平定天下,削平不服。 然而手下如果真出现这样的人,那便是下一个方清,同样会将李璬架空。 换言之,李璬目前还能掌控住荆襄的局面,不是因为他很强。恰恰相反,这只是说明他手下一个能打的也没有! 起码是没有那种独当一面的人物。 高适看李白的模样,就感觉有些奇怪,这位早就跟随了当初的永王李璘。 难道李白还看不出,如今的李璘只是个傀儡而已? 又或者,他已经转变了立场,投靠方清了么? “太白兄,有话可以直说,不必顾忌。” 高适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伪帝李璬欲东征扬州,得江东与淮南之地。 盛王殿下便首当其冲。 陛下得知此事后,欲派兵加强淮南防御,入驻寿春,以抵挡伪帝叛军。 此事虽为公务,但李某来扬州后,得知高老弟在盛王幕府之中。便先与你通气,探一探殿下的口风。” 李白大言不惭的说道,这些话他和他夫人宗氏,在出发前商议了许久。 盛王李琦,那是基哥册封的。让他来淮南当节度使,也是基哥任命的。 既然基哥不在了,那么继任的太子李琩,也不在了,所谓“正朔”也断了。 所以,如今起码有三位基哥的皇子自行称帝,傀儡皇帝李琬,傀儡皇帝李璘,以及近期刚刚称帝的颖王李璬。 在没有“正朔”存在的情况下,某种程度上说,他们也都是各说各有理。 只不过对于李琦来说,他们三个当中任何一个,都无法作为自己效忠对象。 按理说,李琦应该也称帝,才能名正言顺的护住地盘。可是,淮南没有那么多军队,当地人,也感受不到战争的威胁,更没有人会支持李琦自立为帝。 换言之,李琦虽然名义上管理着淮南道十多个州,但实际上,他只是在扬州有一个幕府,麾下军队一部分在寿春城屯扎,一部分在扬州屯扎。 仅此而已。 淮南各州刺史,都是在各守一方,蝇营狗苟,得过且过罢了。 那些人认为,有李琦这个淮南节度使顶着也好,反正要死他先死。 然而一旦李琦“倒行逆施”,想要“奋斗”,那么这些刺史则未必会买他的账! 当初方重勇入主宣武镇,在手握雄兵的情况下,旗下六州尚且经过了一番大换血,还不断跟李璘麾下势力博弈。 废了老大劲,这才把十多个州的资源整合起来。 但检地令一出,照样是大规模叛乱。 李琦何德何能,可以将淮南的资源整合起来? 要整合,他也缺乏所谓的名分大义啊! 李白这番话,实际上是暗示高适:李璘如今已经是皇帝了,理论上,授予其他人节度使并管辖淮南的权力。 而李琦只不过是“代管”而已。 李琦不向李璘效忠是他不好,但陛下大度,只当他已经效忠了。 李白这番话,说得高适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高适其实很想反问一句:李璘承诺的事情,真的能作数么? 不过好在他城府颇深,没有当场问出来。 “太白兄不如将书信交于高某,待高某面见盛王殿下之后,再将书信呈上。 也免得太白兄与殿下见面后闹什么不快。” 高适对李白叉手行礼说道。 他实在是担心李白这张大嘴,把本来可以说好的事情搞砸了。 不过李白似乎并未听出高适的言外之意。他对高适还礼,哈哈大笑道:“如此甚好,那李某便在这繁华的扬州城里,四处观摩一番好了。” 二人告别之后,高适也顾不得犹豫,直接来到盛王的府邸,那是唐罗城中最大的一座宅院。 李琦在军力上没怎么花心思,但是在个人享受上,倒是一点也不落后于人。 府邸占地和规模不逊天子行宫,短短数年时间,王府内便有妃嫔近数十人,舞女不下百人。????李琦也是大方之人,经常给麾下幕僚送女,也给高适送过,只不过高适感觉有伤风化不肯收。 今日他来到盛王府的时候,李琦倒是没有在女人肚皮上玩耍,而是在某个庭院内赏花。 玉兰、桃花、樱花、梨花、海棠花、山茶花、紫荆花、金钟花一样都不少,还有很多连高适都叫不出名字的。整个庭院内百花盛开、群芳斗艳,那真叫一个花团锦簇。 这些花不可能自然而然集中盛开于庭院之中,肯定需要花费人力物力去种植,去修剪,以及浇水施肥管理,花费肯定不会少。 然而,花了这么多功夫,为的只是将庭院弄得好看点,其实李琦说不定压根就不会来此地瞟一眼。 想到这里,高适也不得不承认:李琦无论个人性情如何且不去说,他起码是继承了基哥的欣赏水平,与花钱的本事。 “殿下,下官有要事禀告。” 高适走上前来,对盛王李琦躬身叉手行礼说道。 看这位亲王走路的脚步相当虚浮,可能是刚刚从某个女人床上下来吧。 高适心中暗暗叹息:扬州这地方什么都好,就是太繁华,水乡的美人也是太多了。 温柔乡是英雄冢,色是刮骨刀,盛王的身体堪忧啊! “你是想说李璬在荆襄称帝的事情么?孤已经听说了,不用在意。” 李琦轻轻摆手,示意高适不要开口。他正在赏花,不想因此坏了兴致。 手下很多人劝他称帝自立,但李琦知道自己不是那块料。不称帝,找李璬认个怂还能活命。 若是称帝了,将来若是败亡,死路一条,全家死光! “殿下,是从汴州而来的书信,下官没有拆开,请您过目。” 高适将信递给李琦,然后退到一旁。 李琦接过信,漫不经心的拆开,看完信之后,面色骤然凝重起来! 当初基哥为什么要将李琦安排为淮南节度使呢? 因为李琦是个没什么本事的皇子。 没有理政的能力,没有带兵的能力,甚至……连野心都没有多少。 现在感受到大鱼吃小鱼的压力扑面而来,李琦整个人都不好了。 “去书房!” 李琦对高适吩咐了一句,随即领着他来到书房。 落座之后,李琦将手中的信交给高适,也不说话,就这样安静的在一旁候着。 这封信是方重勇写的,也没怎么跟李琦客套,就是要求李琦将寿春的兵马调离即可。 还说什么将来伪帝李璬的兵马东征扬州的时候,有人会替你将他们挡住。 由于这封信写得过于直白,以至于让李琦陷入两难之中。 一方面,傻子也能看懂方重勇信中表达的是什么意思,没办法装糊涂。 另外一方面,信中的事情,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处置。 打吧,肯定打不过,还可能被荆襄的李璬摘桃子。 不打吧,寿春乃是淮南门户,淮河重镇。这里破了个洞,整条淮南防线便已经处于分崩离析的状态。 “其实……” 高适刚想开口,盛王府的一个幕僚,急切的推开书房门。 他也顾不得上下尊卑,直接对李琦喊道:“殿下,大事不好。宣武军出兵钟离,趁我军不备,一举攻克!河对岸的濠州城也是危在旦夕!请殿下速速从扬州派兵增援!” 高适把刚才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 “孤知道了,出去!” 李琦不耐烦的对那位幕僚呵斥了一句。 待对方离开后,他才有些急切的问高适:“如今这局面该怎么办?” 寿州兵马使来瑱,虽然是坐镇寿春,但其实是负责整个淮河防线的。没有安排淮河沿线分兵驻守,是因为处处守就是处处不守,只有将兵力集中起来,才能对敌。 所以来瑱的计划,就是死保寿春。因为这里是丢了以后,就再也没办法夺回来。 可是正是他把军队都集中起来了,才导致淮河附近其他节点兵力空虚。 说白了,这不是来瑱不会用兵,而是他手里本钱太少。李琦根本就没有那么多兵马去构建淮河防线。 就如同河南与淮河北岸一样。 方重勇也没有那么多兵马,可以处处都守得住。 “殿下,不如让方清退出钟离,我们也退出寿春。这件事就算是结束了。 如实钟离与濠州都失守了,那淮河防线也是被钻了个窟窿,寿春守军的退路还容易被断,最后不见得能守得住,实在是有些得不偿失。” 高适冷静的分析道。 这个道理就跟下象棋的经典套路“将军抽车”一般。 你不丢一个“车”出去,那么汴州军便会从钟离这个口子,长驱直入淮南,最后打到扬州也未可知。 虽然,这对于方重勇来说并非最优解,但对于李琦来说,便是灭顶之灾。 不如让一个寿州出去,至少还能把李璬的军队挡住,只当是肉包打狗买平安了。 “孤有些不甘心,唉……” 李琦长叹一声,他也知道高适说的是真知灼见。只不过知道是一回事,心甘情愿去办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殿下,乱世已经在眼前,还是要厉兵秣马才是啊。” 高适忍不住开口建议道。 他很清楚,李琦根本不是当皇帝的料,他也无心扶持李琦登基上位。 现在留在扬州办差,无非是尽一份人事罢了。兵祸一起,那便是生灵涂炭。现在的世道,连谁是皇帝都无人能说明白,与其胡乱挣扎,倒不如静观其变。 “孤知道了。” 李琦有口无心的点点头,应付了一句。 “你替孤写两封书信,一封给方清,一封给来瑱。 你先去寿春,告诉来瑱让出寿州,去接管钟离城。 然后再去开封,告诉方清,孤已经同意他的要求,但他们也要让出侵占的钟离城。 要不然,就是鱼死网破!” 李琦紧紧握住拳头说道。 高适点点头,心中悬着的石头落地,暗暗松了口气。 “请殿下放心,高某写完信以后就动身。” 他对李琦行了一礼,随即走出王府书房。这才感觉内心有种说不出来的压抑感。 (本章完) 第617章 人与人不一样 开封伎术学院的某个庭院内,马待封正领着一群新进来的教习,观看方重勇现场演示。 当然了,方大帅只是在一旁“指点江山”,真正实操的另有其人,同样也是学院的教习。好几个人在偌大的庭院内忙得热火朝天。 有个人将河边捡来的贝壳,放到石炉里烘烤。 有个人将枯草放到另外一個石炉里焚烧。 有个人在切猪肉的肥膘,有个人在研磨粗盐颗粒。 紧接着,便是将贝壳捣成灰,将草木灰放入热水中熬制、过滤,最后将贝壳粉倒入其中,二次过滤后放入一个陶碗之中。 据说这叫“制作碱液”。 将肥膘放锅中加热出油,然后把油取出,放凉。 “将昨天做的碱液拿出来。” 马待封招呼了一声。 根据方重勇给的“流程”,碱液不能立即使用,需要充分沉淀杂质。 很快一个书院教习端来昨天制作好的碱液,取出倒入已经冷却的猪油之中,又将研磨好的粗盐放入。搅拌之后放到一旁。 待凝固后,将白色泥状的物体,装入一个圆柱形的模具之中。 它需要冷却三日进行初步的皂化。 马待封殷勤的将三日前就已经制作,今日正好拿来用的半成品,从另外一个圆柱形的模具中取出。并当众将其切成两指头宽的块状。 “右相请看,这便是您所说的肥皂。 如果以后在原料中加入香料,便是所谓的香皂。制作不难,取材极易。” 他指着乳白中泛黄的肥皂对众人解释道。 这玩意散发着一股难言的臭味,叫香皂有指鹿为马之嫌,叫臭皂倒是恰如其分。 开封伎术学院里聚集了很多“怪才”,虽然精通文学的一个也没有,但是动手能力都很强。 方重勇只是跟马待封提了一下肥皂的制作方法,对方在学院里找人合计了一下,很快便把流程走通了。 半成品便是刚刚制作好的东西,只不过要变成成品,还要放置一个月进行“充分皂化”。 当然了,这种粗制的东西,难言好用。真正要做成远销各地的商品,物料的配比也要适当优化一下。同时,为了适应时代需求,也有必要在一些高端产品中适当的加入中药成分。 并且形成针对不同人群的肥皂类产品。 富人用贵的用香的,出不起钱就用便宜的用臭的。要治病的还可以用加入了药材的。 擦洗身体的,擦洗衣物的,都可以使用不同类型的肥皂,那都是后话。 但总体而言,这玩意的技术含量非常低,制作难度也不值一提。用贝壳是为了节约成本,批量化生产的时候也可以用石灰代替。 制约产量的,恐怕就只有猪肥膘了,这玩意没法替代。 “开封伎术学院的第一个研究项目,便是这肥皂。 基本制作方法很简单,但是里面有很多工序是可以改进改良的。 这东西于军中有大用,特别是用来清洗伤口。也可以治病救人。 诸位都打起精神来,凡是对此有贡献的人。无论是院长还是教习,无论是什么出身,本相都是重重有赏。 论功行赏,不问其他!” 方重勇面带兴奋的大喊道。 现场顿时掌声雷动!多少年了,在场众人都没这种待遇的,不被人呼来喝去就算好了。 方重勇开办了伎术学院不说,还引入了“立项研发”制度,“定型改良”制度,“项目管理”制度。 把为什么要搞“研发”,研发什么东西,谁来负责,怎么负责,研发费用从哪里来,钱应该怎么用,项目完成后,参与者会得到多大好处,规定的明明白白。 换言之,“学院”不是给生员上课就完事了,还需要进行“项目研发”,甚至后者才是主业。 说简单点,现在的情况,就是方重勇提出一些想法给马待封,后者再跟学院的教习们商议这玩意能不能搞。 如果可以搞成,比如说肥皂这种样子可以直接上手的,又比如说“耐热琉璃”这种有可能实现,但暂时还没什么门路的,都可以立项。 肥皂研发出来了,可以迅速变成商品贩售,获得财富,以支持其他项目的研发。 其他的项目,便可以根据实际情况上马。也可以根据项目需求,去各州招募有专长的人。 至于这是在瞎折腾,还是于国有大益处,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反正方重勇是右相,只要他不废帝,现在搞这些东西没人会拦着他,也拦不住。 一场别开生面的表演秀完成后,方重勇将马待封单独拉到了一旁,二人来到马待封办公的书房里商议大事。 “汝州叶县以北,许州襄城西南,有一山名为平定山,又叫青云山。 山中有石炭,周围百姓俯首可拾,取之生火造饭,冬日取暖。 待伎术学院的事务安定下来后,你派几个懂得寻矿的人,去一趟平定山看看。” 方重勇面色严肃说道。 “石炭?” 马待封一愣,随即微微点头。 他虽然搞不懂方重勇为什么这么急切要去找石炭做什么,不过石炭并不是什么稀奇玩意,这一点可以确定。 “放心,只要好好替本相办事,以后你的名字就可以改一改了。” 方重勇意味深长的拍了拍马待封的肩膀说道。 “改名字?” 马待封疑惑问道,他还没跟上方重勇的脑回路。 “马待封,总觉得壮志未酬。待你功成名就,也该改名叫马耀祖吧?” 方重勇忍不住揶揄道。 “啊?哈哈哈哈,是啊是啊,谢右相吉言。下官将来若是能一展所长,定要将名字改为马耀祖。” 马待封哈哈大笑道,心里像是吃了蜜糖一样。 …… 当淮河一线战火燃起之时,黄河以北的邺城周边,也不太平。 史思明亲率大军五万,分别屯兵邺城以东的尧城,以及邺城以南的汤阴。两支军队合力,仿佛一把铁钳,将邺城狠狠夹住! 汤阴是前往卫州的门户,史思明的意图很明显,干掉李归仁后,卫州的守军便会不战自降。 而且在汤阴屯扎一支兵马,可以挡住南面来的所谓“援兵”。 史思明这一手就显示出自己用兵的水平来了,他并不是急吼吼的把所有兵马都派出去,把邺城围一个水泄不通。而是先占周边城池,然后再建营寨,压缩李归仁部的生存空间。 这种部署,妙就妙在:旁人若是想救,也没法占便宜,依旧要真刀真枪的跟史思明拼消耗。 对于史思明的这种严谨打法,李归仁完全没有任何办法。有几次她趁着夜色,派兵去偷袭史思明大军前出到邺城周边的营寨,都是先赢后输,最后灰头土脸的退回城内。 几次试探之后,李归仁也躺平了。 而且,无论是李宝臣,还是方重勇,他们的所谓“援兵”,也都一根毛都没看见。 这天夜里,史思明忽然接到一封信,是李归仁的亲信刘龙仙写的。在信中,刘龙仙对史思明描述了邺城内的乱象,那几乎是一天都快守不住了。 还说李归仁现在已经是“惶惶不可终日”。 他不想跟着这个人一起走到黑了,他只想进步!请史思明收留! 刘仙龙约定,就在最近这几天,不确定是哪一天,但一定是晚上。他会在邺城东门附近放火,然后打开城门。????但见火起,史思明便可以派兵入城,必能成事! 史思明收到信以后,将军师平冽找来,二人商议对策。 “刘龙仙,会不会是诓骗朕呢?” 史思明有些疑惑的询问道。 其实他内心已经笃定,刘龙仙不可能耍什么花样,只不过还是希望有人能“劝说”自己罢了。 “陛下,这件事又不难决定。不妨先答应下来,事到临头了,派一骁将,去试一试刘龙仙有什么打算不就好了么? 邺城被围死了,外无援兵,内无存粮,刘龙仙就算搞出什么花样来,就算得手了,又能有什么用处呢?” 平冽说了句公道话。 虽然不能排除刘龙仙玩花样的可能,但从常理上说,这样的可能性太小了。即使玩了花样,也不过是在作死,将来被史思明挂旗杆上而已。 “言之有理。” 史思明点点头道,其实他也是这么想的。站在刘龙仙的角度看,即使真的耍套路赢了,也如同野狗咬了史思明一口。又咬不死,何苦这般挣扎呢? “陛下,您觉得派谁去比较好?” 平冽对史思明叉手行礼问道。在他看来这件事只是小事,应付一下得了。 “朕,这次亲自领兵。” 史思明紧握拳头说道,自信满满。 听到这话,平冽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这件事,如果其他人去办,对于史思明来说,是完全无所谓的。 反正就算出了意外,死的又不是他?就算损失,也损失不了多少兵马,两三千人顶天了。 但史思明自己亲自带兵去夜袭邺城,那结果就……很难说了。 “陛下,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您带兵夜袭,风险太大了。” 平冽连忙劝阻道。 “朕登基称帝,麾下部众或有不服,人心不齐。朕如果每次作战都躲在后面,更会让人轻视了。 现在这么好的机会,不去怎么行呢?” 史思明说出了自己的理由。 在他看来,不去,那是肯定不行的。 史思明和方重勇、李宝臣这些人的情况不一样。那些人虽然是扶持傀儡上位,但也算得上是“名正言顺”,一般人也说不出个不妥来,因为终究还是李唐宗室的人当皇帝。 国号也依旧是“唐”。 但史思明是自己称帝,建国“大燕”, 他本人,必须用战功去打出一个正统性来。幽州等地,私底下不服史思明的人有很多。 如果关键战役假于人手,则很可能会逐步失去对军队的掌控。 这次刘龙仙投诚的事情,外人都不知道。史思明如果利用这个机会击败李归仁,那么则可以极大提高麾下军队的向心力! 并树立起自己的威望。 自古以来,一个能打仗,会打仗的皇帝,哪怕是半路接手,也能很快稳固基本盘。 最明显的例子,便是五代后周的郭荣,他是郭威的妻侄,又是骤然上位亲信不多,内部动荡。 然后,郭荣就凭高平之战的指挥若定,打败了北汉与契丹联军,便很快扫平了军中不服!树立了威信。 一直到他去世为止。 史思明虽然不可能知道百年后的事情,也不可能认识郭荣,但所面临的情况是一样的。 “陛下所言也有道理,微臣倒是不知道该怎么劝说了。” 平冽叹了口气说道。 现在这种情况,他再劝说,反而显得有些居心叵测了。 史思明这个人便是如此,他如果信任一个人,便会非常信任,直到出现一件让他猜忌的事情。 至此以后,他便再也不会信任那个人。 “你放心便是,那刘龙仙如果敢耍花样,朕要把他剁成八块!” 史思明嘿嘿冷笑道。 随即平冽对送信之人说了很多好话,让他回去通知刘龙仙,事成之后,一定是重重有赏。 此后战局一直是波澜不惊,也不知道是不是刘龙仙没有找到机会,一连三四天,邺城内都没有任何动静。这更是让史思明确信,对方只不过是暂时找不到机会动手,应该还是想投诚的。 他的信心更足了。 直到第五天夜里,才有斥候来报,邺城东门起火! 于是史思明领着三千精骑,趁着夜色,偃旗息鼓不打火把,悄悄的来到邺城东门。 果不其然,如刘仙龙约定的那样,城门大开,城内还有喊杀声,火光冲天! 如果这也是演戏的话,那李归仁下的本钱,是不是太大了点? 史思明心中一阵疑惑。 因为这么大的火,很容易把城东的这一片房屋都烧毁,甚至火势一旦不能控制,将城门烧毁也不是没有可能。乱成这样,假的投诚,也可能变成真的破城了。 倘若真是在耍套路,那将来李归仁要如何守城呢?这种情况,有点类似于杀敌的时候自断一臂。 奇怪的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史思明心一横大喊道: “杀!” 他一马当先冲入邺城东门,亲兵队紧随其后,好像一阵黑色的旋风,席卷一切。 史思明深谙偷袭之道,压根就没有下令点起火把。 反正,往有火光的地方冲就对了,只要撕开一个口子,后面的军队便可以接着冲进来。至于跟刘龙仙之间的约定,呵呵,姓刘的祈祷自己不死于乱军之中就行,一切等天亮再说。 人,只有活着,才能谈条件。如果死了,那就在地上躺好不要动。 史思明在心中冷笑。 他确实承诺了刘龙仙荣华富贵和高官厚禄。 可是,他也没向对方保证,不会死于乱战之中啊。 刀剑无眼,一不小心,那可不只能“遗憾”咯。 史思明杀散了城门口的守军,也根本不管这些人是不是刘龙仙的亲信。 正当他带兵冲向城中府衙所在位置的时候,却看到四面八方,都是点着火把,手持长矛短矛的披甲精兵。 “撤!快撤!” 史思明过往在战场上磨炼出来的生存直觉,此刻爆发了。 他脑子里似乎有个声音在说:快跑,快跑啊! 他立刻调转马头,却发现队伍后面也是点了火把的敌军步卒!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头! 自己这边本来就只带了三千兵马,还有一部分在城外没有进来! 我命休矣! 史思明心中暗叹。 就在这紧要关头,他身边有亲兵指着不远处的城墙大喊道:“将军快上城墙!先上城墙固守!城外还有兵马!” 一语点醒梦中人! 说是没路了,只是说回城门没有路。但是上城墙还是有路的,而且路还不少! “随我上城墙!” 史思明大喊道,翻身下马,径直朝着一条小路而去。屋舍的缝隙之间,他好像看到了上城头的楼梯! (本章完) 第625章 你没有见过的船新游戏 “考生入场!” 新建的“贡院”门前,一个穿着大红色官袍的官员大喊道。 哗啦哗啦哗啦! 人潮涌动,随着贡院大门的敞开,考生们鱼贯而入。要不是值守的军士武装到了牙齿,他们恨不得直接往里面冲。到时候少不得会发生一些悲惨的踩踏事故。 等人都进去了,一个值守的军士,也是方重勇的亲兵,询问一旁脸上带笑的严庄道:“严尚书,为何不下令卑职搜身呢?” 此刻严庄心情大好,也有心显摆一下。他摸着自己下巴上的小胡子说道:“他们进去的时候,咱们不搜身。等出来的时候咱们再搜,嘿嘿!” 严庄面带冷笑说道。 踏马的,好阴险啊!这就是文人么? 周围值守的军士都是心中一紧。 进门时被查出来,也就不许考试。出门时被查,那是要定罪的啊! 这些丘八们都在心中暗暗感慨世道险恶,人心不古。 某些人真的坏到烂肠子了。 “你们都好好看着,现在开始不许人进,也不许人提前出来。” 严庄招呼一声便走了,他要回去跟方重勇复命了。 至于到了傍晚考试结束,崔乾佑会直接带着税警团的人,来贡院门口抓作弊之人。 但凡有夹带的,直接扔善缘山庄劳改一年,这是方重勇亲口交待的事情。 为了重新树立朝廷的威严,方重勇也是下决心,连引蛇出洞的阴招都用上了。只要谁敢作弊,定然有铁拳伺候。 严庄来到运河岸边的一艘大楼船上,禀告后被带进船舱,就看到方重勇正在“阅卷”。 十多份“背景考察”的试卷放在桌案上,看得某位官家时不时就会忍不住大笑不止。 “让这些人当吐蕃赞普,非得亡国灭种不可。” 看到严庄来了,方重勇一边吐槽,一边连忙招呼他过来坐。 “官家何出此言啊?” 严庄疑惑问道。 “这些人的主意,那都是要带着吐蕃饮马伊水,要打到洛阳才肯罢休啊。 还有人说要动员吐蕃人一户抽一丁。从三个方向进逼大唐,夺得包括河西、关中、朔方在内的领土。” 方重勇无奈笑道。 大唐还是武德昌盛的年代,这些文人们的脑子,也带有军国主义狂热。杜甫那种“苟能制侵陵,岂在多杀伤”的观点,乃是妥妥的少数派。 一户一丁是啥概念,这些儒生们知道么? 方重勇心中明白,文人并非不想打赢战争,只是他们多半不具备这样的能力罢了。 反倒是一线的将士,才是妥妥的“反战派”。 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每次打仗,都是这些丘八在战斗,是他们在承担伤亡啊。 不亲自上阵的人,自然不会在乎别人的死活,他们只要爽! “不过嘛,另外一道题,倒是有很多出彩的。” 方重勇意有所指的说道,说的就是那道断案的题目。 严庄拿起桌案上的试卷,一目十行的翻看。 有人说如果他是县令,会诈称那块石头是神石,让一个差役躲到石头后面拍手。让全村的人都去给那個石头磕头。并宣传:磕头后如果没有听到拍手声,就是神在指认盗窃之人。 躲在村里不敢去磕头的人,必定心中有鬼,抓起来审问必有所得。 也有人说如果他是县令,会诈称那块石头是妖石,命人抬到县衙后院审问,还用皮鞭抽打。并让百姓们随意参观。若是有人在门口徘徊,不敢进去看热闹,又不肯离去的,必是盗贼。 反正这些人的方法五花八门,但都是利用犯人畏罪的特点。这些曾经当过官的老油条们,很明白治下百姓的心态。这种简单的断案技巧,根本就难不住他们。 “百里之才抬手可得,但治国安邦的大才就不好找了。” 方重勇轻叹一声说道。 这一叠卷子,如果以“合格”的标准来说,几乎都是合格的。只是精通军略的人,几乎没有。 “一州一县,也是需要人治理的嘛。官家莫要嫌弃他们。” 严庄“好心”的建议道。 “贡院没有搜身吧?” 方重勇忽然想起严庄此番来这里的正事,不以为意的询问道。 这是立威的大事,却也只是政权巩固的一件小事。改良科举制,拓宽上升渠道,与发展生产同样重要。哪一头都要兼顾。 “没有,就等着官家几个时辰以后去抓人呢!” 严庄眼中闪过一丝狠辣。 进门的时候搜身,搜到夹带的,乱棍打出也就罢了。但出门的时候搜到夹带,那性质可就严重了。 这招引蛇出洞,就是要让那些心术不正的人放松警惕。等他们考完身心俱疲的时候,再将其一网打尽! 国家的威严与威信,就是这样一步步树立起来的。 “考题换过了么?” 方重勇继续追问道。 “换了,今日清晨,下官亲自去换的。雕版印刷就是好啊,只需要提前预备一份雕版,昨夜加紧印出来即可。” 严庄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 他就喜欢看到某些人气急败坏,又奈何不得自己的模样。 “做得好,这次的考题,就算把从前大唐科举要用到的书,全部搬进考场,都不会有任何作用。 本官这次,就是要选拔有真实才能的人。” 方重勇微微点头道,对严庄执行计划的态度很满意。 …… 贡院内,每一个考生,都在一个固定小隔间内。不能吃饭,不能上厕所。题目都是大题,做完一题交一份答案,才能领取下一题。 肯定有人会问,如果要上茅厕怎么办? 答案是,交完一题答卷后,便可以上茅厕。如果实在来不及,那就……只能怪自己运气不好了。 贡院内答题的考生之中,有个叫杨绾的人,此刻他正紧张的等待发卷子。 第一道题,以泰山为题,作诗一首。 这对于他来说,如吃饭喝水一般简单。 因为杨绾本就是基哥还在时,准备参加科举,并且极有信心能拿下进士科的考生。 但正当他准备考试时,皇甫惟明河北起兵,当年科举取消。 杨绾出身弘农杨氏原武房,家学渊源。祖父、父亲都是当官的,在朝中人脉极为深厚。他本人也颇有文采,要是按照以前唐代科举的规矩。 他闭着眼睛都能中。 可惜今时不同往日,他原本的官场关系网,全都用不上了。又不能行卷,py交易也不可能了。 换句话说,得靠自己的真本事。 不过这样也好,杨绾是自信的人,觉得这种公平的规矩,正好显示出自己的本事! 第一道题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交卷了。区区写诗,哪里能难倒他! 马上第二道题发了下来,上面也只有一句话: 在不加农税的情况下,如何为国聚财,至少提出三种以上的办法。 这尼玛怎么搞? 看到这题,杨绾有点懵。 他硬着头皮胡乱写完,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写完以后又看了一遍,只觉得通篇废话,都是类似于:因为价格很高,所以在市面上卖得不便宜之类的废话。 洋洋洒洒一大堆,却又言之无物。 他长叹一声,将第二题交了上去。不过杨绾想起科举的告示,上面说的是“以长取材”。 换言之,某一题答得很烂不要紧,只要有一题能答得好,就能进入后面的面试环节。 杨绾终于还是恢复了一点信心。 他拿到了第三题: 现在你是礼部尚书,要为国取材。请设计出你所想的科举考试制度细节,以及考试流程,越详细越好。 不求面面俱到,只求有可取之处。 说这个老子可不困啦! 看到此题,杨绾大喜过望。 如果是其他考生看到这道题,那简直就想立刻冲出贡院把出题的考官给砍了! 但是对于杨绾来说,这道题就是为他量身打造的。 作为平日里的“键政达人”,杨绾对基哥时代的科举早就不爽了,曾经内心有很多阴搓搓的想法,也曾经幻想着“假如有天我身居高位,要如何如何”的幻想。 这不,“键政”的机会来了! 杨绾奋笔疾书,洋洋洒洒一大通。 他认为开元时期的“地方贡举”,已经成了当地大户与当地官员勾结敛财的工具,早就失去了初衷,地方上选上来到长安参加进士科的,都是些废物。如今也没必要恢复这样的制度。 还有什么考生录取人数应该增加十倍啊,降低地方科举的分量和权重啊,把杂七杂八的科考项目都砍了啊之类的。 杨绾也是壮着胆子满嘴跑火车,能写的不能写的,他一股脑都写了。 等他从“暴走”状态恢复过来的时候,看到自己写下的答案,吓得额头直冒冷汗。 罢了,死就死吧。 杨绾选择一字不改,直接交卷。 下一题: 天子任命你为御史台的御史大夫,你要怎样肃正百官风气,请列举几种办法,并详细叙述其运行方式。 看到这题目,杨绾非常确信汴州这个“朝廷”,那是真的在励精图治,为了做大做强而选拔人才了。只是,类似这样的题目,是不是太为难他们这些考生了? 绝大部分考生,一辈子没有接触过政务,谁能答得出这样的题目? 杨绾心中暗自揣摩,这次科举的录取标准,很可能跟考生们想的不一样。 类似的“考题轰炸”一个接一个,有的题目杨绾非常有底气,但有的题目,简直就是在吊打他。 一直考到夕阳挂天边的时候,贡院外的钟声才敲响。 杨绾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出考场,却发现外面早已站满了人,他几乎是最后走出来的那一批人。 然而,提前出来的人,也只能在贡院的大院子里等待,不得离开。 “依次出门,十人一组!” 严庄扯着嗓子大喊道。 穿着粗布衣的方重勇,抱起双臂,装成他的随从,在一旁看热闹。 第一组,过。 第二组,过。 第三组……发现有人夹带! 那个长得如同肥猪一样的考生,被税警团的士卒按在地上,动都不能动。 严庄对崔乾佑微微点头,示意他可以抓捕。 “带下去!” 崔乾佑大吼一声,心中那种扭曲的报复感,极度舒展了。他出自清河崔氏,原本也是可以参加科举的。只是因为家道中落没钱,只能去从军。 现在看到有考生因为作弊而被抓,要进善缘山庄劳改,崔乾佑比自己考上了科举还高兴! “我没有看小抄啊!那些题目,看小抄也没用不是么?我没看就没作弊,你们为什么要抓我!” 肥猪一般的考生趴在地上叫嚣道。 “贡院的科举,还有一道不发考卷的题目,叫做诚信!” 严庄对着蠢蠢欲动的考生人群大喊道。 “夹带小抄,你们这叫诚信么?人无信不立的道理,还要本官来教你们?” 他又补了一刀。 躁动的人群立刻安静了下来。 趴在地上的那位“肥猪考生”被带走了。 检查还在继续,一组十人,同时有十名军士分别对他们进行搜身。 “发科举告示的时候,就明明白白说了不能夹带,为什么就是不听呢?” 方重勇自顾自的吐槽了一句。 这道题,也算是“诚信”与“小聪明”的考核。 稍微有点小聪明的考生,就该知道这是第一次科举,哪怕夹带也是没有意义的,因为根本就没有参考系。 这既是考验基本智商,又是考验起码人品。 凡是夹带作弊的,都是既蠢又坏的人。这种人不把他们丢去善缘山庄劳改一下,简直对不起养育他们的父母。 贡院大院内的人越来越少,但被抓获的“作弊之人”,却是越来越多。两千多考生,居然有一百多人夹带,有作弊之心的人,都超过了5%! 方重勇也不得不感慨,做官的诱惑,实在是令人难以抵挡啊。哪怕是这些考生知道自己没多少真本事,也不妨碍他们铤而走险。 …… 将科举考生们吊打蹂躏的“院试”,终于结束了。 考生们得到了“锻炼”又增长了见识。 国家得到了财帛(参加科举要交报名费),又能招募人才。 周边商户的生意,也跟着大好。 可谓是各方多赢的结局。 但对于那些经历过考试“洗礼”的考生而言,心灵的震荡,还是太过猛烈了。 开封城内的某个小院内,几个参加科举,正在等消息的考生,聚在一起闲聊。 其中一个身材矮小的考生对旁人抱怨道:“哪里有这么科举的?不考锦绣文章,反倒是要问我们国策国政。” “常兄,伱可就少说两句吧。今日朝廷之威严,莫非你没有见到?” 一个叫关播的考生对刚刚抱怨的常衮劝说道。 朝廷都敢直接处置夹带的考生,鬼知道有没有人偷听他们谈话,以“大不敬”的罪名将他们逮捕啊。 这话说得在理,本想开口的几个考生又都不说话了。 “诸位,都少说两句,少说两句。某观之朝廷积极向上,奋发有为。将来一统天下者,必为昔日永王。” 一个叫萧复的考生插了句嘴。 “萧兄,你是驸马之子,消息灵通。你说这次朝廷出题,是个什么意思啊?” 院子里最年轻的那个考生询问道,他叫刘从一,此刻不过十几岁,还是个少年郎。 “意思嘛……就是没什么意思。这里又不是长安,某跟你们也是一样的。” 萧复长叹一声,有些无奈。 这话让在场所有人都无言以对。 常衮的父亲是县令,关播是关羽后人,萧复的母亲是基哥之女新昌公主,刘从一则是曾经的礼部侍郎刘令植之孙,京兆少尹刘孺之之子。 他们没有一个人是普通人家出身的。 汴州朝廷的这次科举,直接将他们所有人的关系网都斩断,还不能行卷拓展关系。 能上不能上,全凭个人本事。 在他们这些“官二代”看来,汴州朝廷,当真是威严不可亵渎,有天命之相。 未来不可限量。 人就是这么犯贱的,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也还好嘛,都是考的真才实学,夹带的还要去劳改,从前科举,哪里有过这般公平的? 诸位是想要平等,还是想谋特权?是想凭自己本事考中,还是希望随便考一下就能上?” 一直没说话的杨绾,替朝廷说了句公道话。 院子里陷入死一般的沉寂。杨绾这厮,直接把众人那层遮羞布给撕开了啊。 没错,他们这些官二代,要的并不是平等,而是倾向于他们的特权。 现在朝廷的科举已经“真正的”公平了,他们反倒是浑身不舒服。 就好像某个商家没有做成某一笔生意,就认为自己亏了一笔钱一样。 第618章 凡事皆有例外 邺城城墙之上,恶战还在继续。 史思明在后路被堵死的情况下,选择弃马上城墙困兽犹斗,算是某种意义上的“置之死地而后生”。 因为城墙宽度有限,一下子无法容纳太多士卒同时交战。而且有一面是女墙,再过去便是城外了,那一面是不可能站人的。 况且数丈高的城墙,跳下去是九死一生,但总比困在人堆里十死无生要强些。 不上城墙,就是被李归仁提前埋伏的精兵围殴至死。 不得不说,这个选择,非常高明。 甚至可以说是唯一的出路。 “杀!别让史思明跑了!” 正在督战的刘龙仙,举着弓箭大喊道。 随后他右手一松,弓箭势如闪电,直奔城墙之上正在指挥的史思明。 刘龙仙是李归仁军中有名的“膂力过人”,用的最硬的弓。他这一箭势大力沉,直接射中了史思明的肩膀。 这位“大燕国”的皇帝,忍不住后退了几步。没想到,就这么一退,他最后竟然从身后女墙的缺口处,不慎掉了下去! 这一幕不仅是史思明身边的亲兵看得瞠目欲裂,就连刚刚在那阴搓搓偷袭放冷箭的刘龙仙,脸上也是露出错愣之色。 城墙上的女墙,为什么会有个缺口呢? 没人知道,但极有可能是当初皇甫惟明派兵围攻邺城的时候,负责攻城的李归仁,下令手下用抛石机砸出来的。 除此以外,邺城城墙还有很多小瑕疵,也都是那段时间的攻防战造成的,类似缺口,也不止这一处。 因为李归仁不确定自己未来如何,更没有困守邺城的打算。 他是随时准备跑路的人,所以压根就没有修缮城池的心思。 那些城墙上的缺口,他一个都没修。所以看上去就像是爱吃糖的小孩,被蛀虫啃掉的那副坏牙齿一般。 “史思明死了!史思明死了!” 刘龙仙扯着嗓子大喊道,声如洪钟。 他的声音,似乎让时间停滞。这一瞬间,正在厮杀的士卒,看上去都停顿了那么一下。 史思明死没死不知道,但是他掉到城墙下面,那是很多人都见到了的。 两边都是。 刘仙龙这一嗓子,让史思明麾下精兵的士气,肉眼可见的下跌!很多人都是慌不择路的逃跑,在城墙上四处乱窜,最后被李归仁的亲信部曲斩杀。 史思明麾下原本还堪堪抵抗的队伍,瞬间作鸟兽散,溃不成军。 城外接应的燕军,因为城内战斗的惨败,也急急忙忙的退回了尧城。 第二天,尧城的燕军,也紧急返回北面的洺州城。而邺城南面汤阴城的燕军,听闻惨败的消息后,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的投降了李宝臣,前往河内了。 一场足以改变天下局面的大战,竟然以这样荒谬而草率的结局收场。 看似强大不可一世,看似精兵强将汇聚的燕军,竟然因为皇帝史思明的轻率冒进而惨败。 这让世人都看到了擅自登基称帝之人的软肋。 他们看似强大,实则人心不齐,脆弱不堪。 不过,事后李归仁派人在邺城周边及城内搜寻,都没有找到史思明的尸体,更别提活人了。而很久之后他才知道,史思明坠下城墙居然没有摔死,只是摔断了一条腿,被城外负责接应的燕军救走了。 …… “哈哈哈哈哈哈哈!史思明那狗贼不知道死了没,就算没死,也够他喝一壶了!” 邺城府衙书房里,李归仁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一边笑一边捶打着桌案。 “李将军,现在可不是松懈的时候啊,攻打魏州、博州、贝州,正当其时呀! 咱们已经跟史思明翻脸了,直接派人去汴州和长安,分别找方清和李宝臣讨封! 就封将军一个……魏博节度使,如何?” 刘龙仙压低声音询问道。 这下可是把李归仁的思路给打开了。 是啊,史思明这次失败,可不仅仅是损失了几千兵马那么简单。史思明不仅中箭,还跌落城下。他若是死了,大燕国会立刻分崩离析。 如此,谁还顾得上找李归仁的麻烦? 史思明若是没死,回去以后要养病不说,还要面对麾下那些蠢蠢欲动的反对派,肯定要花时间整顿内部。 趁此机会,拓展地盘才是真的。 当然了,拓展地盘需要大义,所以李归仁需要向李宝臣或者方清“讨封”。打地盘和讨封,二者是相辅相成的,没有先后之分。 “如此甚好,这次多亏了你的计谋。” 李归仁感慨说道。 刘龙仙听到这话,连忙抱拳说道:“某与将军乃是生死之交,一起死里逃生的过命交情。刘某若是舍将军而投史思明那狗贼,世人会如何看待刘某?” “龙仙!” 李归仁感动得要落泪,患难见真情,这话是一点都不假。 在史思明想象中,刘龙仙应该是早有反心,自己招招手,这個二五仔就会出卖李归仁的。 这其实非常符合时代的旋律。 自皇甫惟明幽州起兵以来,便是人心不古,有奶便是娘。 尤其是这些丘八。 然而,凡事都是有例外的。好和坏,都是比较出来的,不能用固定的框架,去套所有人的思维。 虽然李归仁现在势弱,但刘龙仙在跟随对方一路征战的过程中,相处得很好。老实说,李归仁也很能打,就是运气差了点。 刘龙仙也不是说把李归仁当爹看,也没到要替对方挡枪的程度。 可是即使要投靠,也得选个合适的吧? 在刘龙仙看来,史思明这样的,太踏马寒碜了。 胡人出身,自立为帝,臭名昭著,军力对比李宝臣也没有压倒性优势,哪一点值得刘龙仙投靠? 李归仁看不起史思明,刘龙仙也看不起呀! 于是二人就设了一个局,玩了一出诈降。他们赌的,就是史思明亲自带兵。 不过说他们智谋百出,倒也高估李归仁和刘龙仙了。 这两人之所以敢赌,是因为赢了一本万利,输了他们就直接跑路,压根就没有想那么多后事。 带着大军逃离邺城很难,乔装改扮后独自离开还是很容易的。 无非是赌徒准备离开赌场时的孤注一掷罢了。 没想到,这么疯狂的赌局,居然赢了!史思明真的来了,而且他还真的信了! 李归仁都感觉不可思议。 “李将军,你说,这世道,谁会笑到最后?” 刘龙仙忽然问了一个李归仁很难回答的问题。他们虽然赢了这一局,却不能说赢了未来。 因为天下割据的局面,正在缓慢而坚定的形成之中,完全看不到盛唐复现的趋势。或者说,过往盛唐一呼百应的那种峥嵘岁月,再也回不去了。 如果要向前看,那么总得想想未来谁才会是赢家吧? “不好说诶!” 李归仁长叹一声,他又没有当皇帝的心思,其实对于未来如何,也是相当迷茫的。 他觉得自己带兵攻陷几个河北的州,然后找个粗腿抱着,当一个控制数州之地的节度使,并让自己的儿子也当节度使,一代代传下去,就行了。 类似史思明那样的夯货,是走不远的,更别提善终了。 “关中李宝臣,可为英雄?” 刘龙仙追问道。 “那厮只是走了狗屎运,其才能不过一州刺史。” 李归仁冷笑道。 他极度鄙视李宝臣,认为对方纯粹就是一直在走大运。要谈真本事,李宝臣除了战阵上那几把刷子,也就啥也不剩了。 当然了,不可否认的是,李宝臣这个人不像某些丘八那样动不动就杀人,性情比较平和。这可能也是始终有人愿意追随他的原因。 但这种平庸的性格,在乱世是成不了大事的。 “襄阳李璬,可为英雄?” 刘龙仙又问。 “南方一无强兵,二无良将,如何保住地盘都是问题。 再者,现在藩王的话已经不那么好使了。真正的大才,就算投靠过去了,以后也会将其当做傀儡。你看史思明手里明明有几个李氏宗室,他偏偏不用,取死之道。世间如史思明一般的何其多也。” 李归仁吐槽了史思明一句。 假如史思明立一个亲王当皇帝,学李宝臣那么玩,局面绝不会像现在这么被动。 都是自己作的。 “汴州方清,如何?” 刘龙仙再问。 这回李归仁却是沉默了。 如果某个人大家都看得出他很厉害,那么这个人还不算是最拔尖的那种人。 只有当你觉得这个人看不清,又对他心生忌惮,才能说明此人十分厉害,手段与心智都远超于你! 李归仁就是有这种感觉。 “听闻汴州要开科举,刘某虽然对其不屑一顾,但此手腕却能拉拢不少人。 方清此人不可小觑。” 刘龙仙心有余悸一般,面色凝重说道。近期汴州那边传来消息要开科举,当真是令人吃惊不已。 自从皇甫惟明幽州起兵以来,大唐就没有科举了。如果皇甫惟明有本事,他自己为什么不开科举? 不能开,没法开,不方便,没必要。 总之,各种理由都能说明,皇甫惟明使不出这一招。 但现在汴州有个人要用这一招了。 起码,他肯定是比皇甫惟明要厉害的。 刘龙仙就是带着这样一种偏执的看法,这是一种很朴素的比较方法,却又让人挑不出毛病来。 “看来,方清是觉得他可以笑到最后啊。” 李归仁忍不住感慨道。 他忽然觉得,李宝臣才是那个应该开科举的人吧? 怎么会轮到方清玩这一招呢? 都占据长安了,居然不开科举笼络人心,这是不是说明,李宝臣其实很废柴呢? 李归仁忽然觉得方重勇这个人很可怕,因为没有比较就没有鉴别。厉不厉害,比一下就分出高下来了。 “不如这样,你去一趟汴州,跟方清当面谈谈。让他给我一个节度使的番号。” 李归仁还是觉得方重勇比李宝臣要靠谱许多。 …… 陈留县,天子行宫。 身着便服的天子李璘,手里拿着一份奏折,看得云里雾里。 只觉得头昏脑涨的。 “方清是要开科举?” 李璘忽然放下手中的奏折,一脸惊讶向身旁的高尚问道。 他有些不理解,现在政权草创,控制河南之地都是勉勉强强,刚刚还经历了一场大规模叛乱。 有啥好折腾的呢? “方清最近是不是很闲?” 李璘又追问了一句。 高尚长叹一声,如果可以,他真想把李璘给锤死。 以他所知,方重勇最近不仅不闲,甚至忙到脚尖都要冒烟! 那个人是在紧锣密鼓的一步步掌控权力啊! 高尚在心中无声呐喊。 “陛下,奴只能说,至少在汴州,方清颇得人心,几乎是一呼百应。 掩耳盗铃这样的事情,奴还做不出来。” 高尚无奈答道。 “有这种事?” 李璘大惊失色,连忙坐直了身体。 “陛下,奴虽然不想说,但确实如此。” 高尚微微点头道。 方清在汴州有人望那不是必然的嘛,不听话的人,现在都在善缘山庄里头“劳改”呢! 高尚都懒得吐槽李璘了。 “那你说说,这份奏折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无缘无故的开科举啊!” 李璘虚心求教道。 方重勇这份关于科举的奏折可不简单,并不是直接按原来的规矩举办一次科举,而是大刀阔斧的将制度改了。 第一条,考生不准行卷,否则按贿赂考官定罪。考官的五服以内及学生,不许参与本次科举。 第二条,试卷涂名。在考官阅卷前,请专人誊写后,将副本给考官查阅,正本直接封存,任何人不得开启。 当然了,其中还有很多细节,方重勇也不会啰嗦的写在奏折里面。 第三条,加强入考场检查,加强考试巡查,加强考生身份核验。 第四条,加入“面试”环节,由右相亲自面试。 并且无论什么科目,被录用的都称为“进士”,不再专设“进士科”。 大体上就改这么多,但是不排除方重勇有更多的“骚操作”。 李璘哪里知道这些东西意味着什么,他只好请教高尚。因为在被阉割之前,高尚是个参加过科举的读书人(虽然没考上)。 “若是这样的科举一直办下去……十年之后,满朝文武,便都是方清的人了。” 高尚哀叹道。 能考科举,并且凭借实力考上的,不会有蠢人,都是社会精英。 这些人不是愚民,更不会愚忠。他们很清楚现在是谁说了算,也知道政策出自谁手。 那些“知遇之恩”,都是方清的,不会是李璘的。因为李璘根本就不参与新科举制度的制定、实施、纠偏,也无法掌控和影响考官的人选,更不能指定谁考上了谁考不上! 你啥也办不成,别人凭啥感激伱,就凭你是名义上的皇帝? 李璘或许会如此认为,觉得这些人里面一定有人是“忠君爱国”的。 但高尚才不会那么幼稚。 “小小一个科举,竟然能让方清收获如此大的人脉?” 李璘一脸震惊,完全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所以,你猜为什么以前考科举要行卷?老子不就是没钱攀附权贵才考不上的嘛! 高尚在心中暗骂。 他都有点动心了。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已经被阉割,不能再当官。 他现在都要抱方清的大腿了! 这一招真是够狠,把以前权贵靠收“卷子”得到的人脉,一股脑的全收走了。 方清点的进士,那肯定是承方清的情啊,又怎么会对李璘效忠呢? “不行,朕要阻止科举!” 李璘猛的一拍桌案,面露狰狞之色。 高尚看到李璘激动了,也知道这位脑子不太灵光的天子,终于想明白方清的套路,所以有些怒不可遏。 早干嘛去了啊! “陛下,如今开封府衙已经把科举的告示贴得到处都是。您突然说不科举了,且不说方清那边能不能同意。 就算他同意了,那些准备参加科举的人也不同意啊! 到时候只怕那些人不会把气发在方清头上,而是会抱怨陛下啊。” 高尚苦劝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本章完) 第619章 你这天子保熟么? 方重勇有些疑惑的看着贸然来访的高尚,他正坐在府衙书房桌案前,撰写《五年发展纲要》。见此情形,不由得有些错愣。 他不记得近期通知了李璘什么重要事情。 真要说的话,似乎便是例行公事一般的,告知对方今年夏秋之交,会在汴州举办第一届科举。 这件事也不算什么秘密,毕竟官府连告示都贴得到处都是。却不知道李璘派高尚来作甚。 “说吧,天子派你来有何事?” 方重勇将毛笔放在笔架上,揉了揉酸胀的手腕。不得不说,用毛笔字写计划书,还真是挺累的。 “天子让奴告知右相,如今并非开科举的好时机。待天下平定之后,再开科举亦是不迟。” 高尚面无表情说道,方重勇看不出喜怒,也看不出对方内心怎么想的。 “那你可以回去告知天子,科举乃是我大唐百年国策,不开是不行的。 天子若是不放心,怕本相把差事办砸了,可以让韦子春参与其中嘛。 如今已经昭告天下,如同利箭离弦,无可更改。 若是撤回告示,无异于失信天下人。 天子也不想当一个言而无信之人吧?” 方重勇笑眯眯的说道,连消带打,把高尚的话顶了回去。 不开科举? 这是闹哪样呢! 别说这事关方重勇未来十年的人才布局,就说这已经发了告示昭告天下,就绝对不能撤回! 否则,如今已经逐渐树立起威信的汴州官府,信誉将会荡然无存。 将来无论方重勇再颁布什么政令,都不会有人再当回事了。 李璘这厮,还以为是玩过家家呢! 方重勇心中暗骂了一句。 “如此,那奴便回去,如实转告天子了。” 高尚不卑不亢说道,始终没有说什么赌气的话,亦是没有对方重勇表达什么不满。 “慢走不送。” 方重勇轻轻摆手,懒得再多费口舌。 高尚慢悠悠的退出府衙书房,随即长叹一声。 人生,就是这么的无奈。 自己想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些大人物怎么想! 李璘不信邪,非得来这里碰一碰运气。结果不出所料,方清没有答应,也不可能答应。 高尚暗暗想道,一肚子苦水不知道跟谁去说。 他还能做什么呢? 李璘的长子李偒,自从上次被立为太子之后,他就在开封城内住了下来,方重勇给他安排了一座大宅院,作为“太子行宫”! 这也是方重勇为什么可以拿捏李璘的原因之一。只要李璘不听话,那么李偒这个替代品,很快就能上位。 然而,任何事情皆有代价,李偒当太子的代价是什么呢? 答案就是原本归他指挥的那支军队,如今,归信安王长子李岘指挥了。 这个任命看似不起眼,实则很要命。因为在李岘的“掩护”下,方重勇又安排了一些银枪效节军的老卒,进入了这支军队。 作为李岘的亲兵队和教习。未来,将会逐步将李璘的所谓“亲信”排挤走。 简单点说,李偒当太子的代价,就是放弃了李璘唯一还握在手中的那支,目前屯扎在齐州的军队! 在外人看来,李偒是崽卖爷田不心疼。 但站在李偒的角度看,即便有那支杂鱼部队,他也未必能掌控麾下的部曲,更无法保证这支军队,不被方重勇的人渗透。 而且将来一旦乱起来,就凭这支杂鱼部队,也很难确保自己就能笑到最后。 既然把军权交出去就能当太子,那为什么不做呢?至于将来,谁知道将来如何? 李偒只想争朝夕! 高尚正是因为知道这些事,才觉得李璘的想法很幼稚。 抛开高尚内心的碎碎念不提,待他走后,方重勇把严庄叫到了书房内,二人商议李璘企图阻挠开科举之事。 “这天子果然是连狗都不如,什么事情也不做,就只会在一旁狗叫!” 听完方重勇的叙述,严庄一脸怨愤说道,深恨李璘这厮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本相的谋划,应该是被高尚看出来了。他解释给天子听,天子便忍不住想阻拦。” 方重勇嘿嘿冷笑说道。 按理说,开科举,其实是天子收买人心的好机会。如果李璘可以掌握实权,可以亲力亲为的话,趁此机会培植势力也不是不可能。 但是,权力都是跟义务互相伴随的。权力是渗透于相关事务之中,并没有那种脱离具体事务的所谓“权力”。 不参与具体事务,便不可能真正的获得对应实权。哪怕获得名义上的权力,也会被底下的人架空。李璘若是能把每个参与考核的考生资料都拿到,能对某些人许以利益,并保证他们考上。 那自然可以收服人心呀! 而且这样的事情,李璘如果真的有心去做,只怕方重勇还不好明着阻拦。 到时候只好对外散布一些“小道消息”,说天子任人唯亲,提前定下科考入选名单什么的。 等民怨沸腾起来了,方重勇再出来收拾残局,废掉这次科举,一個月以后再办。 而经过上一次的许诺报废,李璘再找人故技重施,恐怕那些考生已经不相信他了。 当然了,这不是方重勇希望看到的,但他绝对有手腕有魄力去收拾局面。 只不过,连这样的小动作,李璘都使不出来。 不是方重勇小看他,而是这位被强行扶上去的天子,那是真的志大才疏,不是当皇帝的料。 “右相,必须要给那狗皇帝一个教训,免得他想太多了。” 严庄面色阴沉,压低声音建议道。 听到这话,方重勇忽然来了兴趣,意味深长的抱起双臂问道:“那你有什么高招呀?” 严庄邪魅一笑,指了指方重勇身上穿着的衣服说道: “右相自从到了汴州以后,衣不过三套,除官袍外皆为粗布麻衣。 食不过一荤两素三菜一汤,出行不过骑马不携车驾,家中不过仆从数人。 如今大业初创,连右相都这么节俭,当真是令人敬佩。 反观天子,非锦袍不穿,非马车不坐。居大宅,每餐珍馐海味。 身边宦官不下百人,宫女不下百人,妃嫔数十,夜夜笙歌。 天子的用度如此奢靡,是不是应该减一减了? 右相都没开始享受,凭什么那狗皇帝能躺着享受?” 严庄不动声色反问道。 方重勇秒懂。 不得不说,面前这一位当真是一肚子坏水啊。 整人应该怎么整? 好女色的人,就应该让他身边都是精壮汉子。 好美食的人,就该给他寡淡粗粮,餐餐一个样。 懒人就该给他做不完的活,喜欢游玩的,就该逼迫他每日无聊推磨。 这才叫整人,才叫“投其所好”。 李璘是个喜欢享乐,喜欢排场的人。 所以严庄的策略,几乎不用说,方重勇就已经猜出来了。 “你这是要砍天子的供奉么?” 方重勇面色纠结问道,差点没笑出声来。 “天子,应该是天下人的表率。下官以为,那狗皇帝还是穿得太好,吃得太好,妃嫔太多,宫女太多,宦官也太多了。 右相应该也知道,养这些人,我们花费了不少钱。把这些钱省下来,花在该花的地方,不是更好么? 比如说天子有宦官数百,下官以为十人就足够了,宫女类同。 至于妃嫔,要么勒令放还回老家,要么减少供养的财货。 看到天子如此,汴州文武百官亦会拍手称道。其他州县百姓知道了,也会以此为榜样,不是么?” 严庄振振有词的说道。 李璘皮痒了,居然想阻拦开科举。这种行为是严重挑衅了方重勇的权威,有必要将这种苗头坚决打下去! 天下未平,天子节约一点,难道不应该么? 听完这番话,方重勇都想给严庄鼓掌了。 要不怎么说文人肚子里坏水多呢! 严庄这一招可谓是当面打脸,但李璘偏偏还说不出什么话来。一旦传出去他不愿意勤俭过生活,丢脸的可是李璘自己。 奋斗容易么?奋斗一点也不容易。 压上身家性命的方重勇,也是拼命节衣缩食,顾不上改善生活。要奋斗,就别去想着享受的事情。 见小利不能忘义,干大事不能惜身。 “确实如此,不过,还是要开个朝会,群臣商议一下。” 方重勇轻轻摆手说道。 如果是他来提,那有“威逼天子”的嫌疑。 但在“朝会”上,大家都说天子应该节衣缩食。那么如果李璘再拒绝,恐怕会被人怼得无话可说。 方重勇想起了明朝中后期,皇帝被文官集团钳制的场面,对严庄的提议心领神会。 …… “你这是什么意思!” 寿春城的城头签押房内,寿州兵马使来瑱,愤怒的将李琦所书亲笔信揉成团,狠狠的扔在地上! 此人身材魁梧,脸上胡须浓密,双臂有力,能开强弓。 乃是李琦麾下为数不多,能亲自上阵杀敌的将军。 高适将地上的书信拾起来,轻叹一声说道:“来将军的心情,下官非常理解。只是宣武军已经攻克钟离,来将军即使守住寿州又能如何?整条淮河,可不止寿春这一处要害之地啊!” 他将书信平展开以后,又递给来瑱,态度非常诚恳。 “唉!” 来瑱一屁股坐到石椅上,长叹一声。 “来将军,盛王殿下有意调您回扬州镇守,至于要不要回去,下官此番只是来征求您的意见罢了。” 高适很是客气的说道。 但是来瑱明白,高适跟自己客气,不代表自己就可以耍横。李琦无论怎么说,都是现在的淮南节度使。 目前天下的局势很是微妙,盛王李琦也感觉危如累卵。 “来某回扬州吧。” 来瑱对着高适抱拳行礼说道,他最终还是妥协了。 来瑱内心的犹豫和挣扎,其实高适也很理解。 如今,包括盛王李琦在内,他们这些人内心都很迷茫,面对复杂的局面有些不知所措。 大唐的“正朔”已经不存在了,几个藩王自立为帝,争夺天下。 李琦这帮人,根本不知道听谁的才好。 他们想自立,又觉得没有那个实力,不想自取灭亡。想投靠,或碍于面子,或担心事后被清算。 所以也就这样拖一天算一天。 “来将军,无论是李璬也好,李璘也罢,将来他们斗起来,寿州作为要冲之地,肯定是战火延绵跑不掉的。 回扬州,或许不是一件坏事。” 高适耐心劝说道。 从基层干起,让他比普通文人有更多的同理心,能够体会到其他人的感受。 来瑱无奈点头,他还能说什么呢? 他面临的困境,其实是跟李琦一样的。就算不退,坚守寿州,又能如何呢? 李琦若是也在扬州称帝,他们这些人还可以混个从龙之功。可是李琦依旧只是当淮南节度使,他们这些人的处境就相当尴尬了。 “请来将军尽快动身,下官还要在这里,负责城池交接。宣武军已经退出了钟离城,下官来时,已经跟他们说好了。” 高适对来瑱说道。 这一路,他展示出自己高超的外交技能,把所有的道理都说到了明处。方重勇得知此事后,便立刻令何昌期带兵退出了钟离城,以示诚意。 当然了,如果来瑱冥顽不灵,到时候恐怕是另外一种局面。 就在当天,来瑱带着五千兵马平静的朝东面而去。 淮河对岸的李光弼,亲眼目送其离去,然后河西军兵不血刃的接管了寿春。 整个过程,除了高适的波澜不惊有点令人佩服外,没有任何值得说道的地方。 将高适送走后,李光弼把郝廷玉叫到寿州府衙的书房里喝闷酒。 几杯浊酒下肚,李光弼有些不甘心的对郝廷玉抱怨道:“某本想对寿春用水攻,筑起堤坝后,让水位高涨,然后大船直接与城墙平齐,锐卒可以一战而下!没想到,方大帅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居然不用打了。” 方重勇用外交手段,威逼利诱,拿下了寿春城,这固然是好。 但李光弼无甚功劳,白忙一场也是真的。 整体利益,跟个人利益,有时候并不是完全一致的。 “节帅,其实吧,还有一招可以补救。” 郝廷玉压低声音说道。 李光弼一愣,他不知道还有什么可以补救的。 寿春拿下,寿州就拿下了,剩下的不过掠地而已。 不比拿着扫帚在屋子里扫地难多少。 “什么招数?” 李光弼沉声问道。 “我们悄悄拿下寿州西面的光州。” 郝廷玉慢悠悠的说道。 见李光弼沉吟不语,郝廷玉接着建议道: “我们如今所缺的,不过是战功而已,也没说一定要攻下寿州才算战功呀。 即使没了寿州,我们也可以拿下别处。 刚刚跟扬州那边讲和了,我们不方便动手。但是光州毗邻寿州与豫州,又是李璬管辖的州县,位置正合适。” “言之有理。” 李光弼微微点头,光州实在是离河南太近了,更是挨着他这个淮西节度使的防区。对光州用兵,天时地利皆有。 唯独人和这一块,他还是有顾虑,此举会刺激李璬与颜真卿。 “你容我考虑一下。” 李光弼沉声说道,语气颇有些犹豫。 “节帅,不用向方大帅禀告。我们禀告了,他肯定不会同意的。不如先斩后奏,多一个州,几万户,何乐不为呢?” 郝廷玉极力劝说道。 明摆着襄阳那边迟早会跟方重勇翻脸的,还有啥可犹豫的? 郝廷玉觉得这一波直接莽就完事了。 (本章完) 第620章 送他一顶小绿帽 李璘虽然很蠢,但傀儡皇帝,并不是一点威胁也没有。 这次李璘表露出干涉科举的苗头,方重勇决心对其“公开处刑”,就在明日朝会。 他决心用一种“众志成城”的姿态,让李璘看看:文官们是如何用名正言顺的手段,去约束住一个皇帝的言行。 想到这里,方重勇看了看桌案上这份“五年发展纲要”,他始终都不是很满意。 军事上,中枢要重组禁军,地方上要扩编团结兵。以军户分田的模式,把禁军控制住。 农业上休生养息为主,兴修水利,推广棉花种植。 桌案上的油灯摇曳,他的眼神也有些飘忽。 方重勇的计划很慢,比朝中大多数人预测的都要慢。将政治中心,从关中,转移到关东,是必然的趋势。要不然,光三门峡堵塞漕运就能愁死人。 打通南北物流的大运河,就是未来千年的时代脉搏,这个不是光靠意志就能抹杀的。 在河南凭空打造出一个经济中心,再以此发展出一个政治中心。这条路不好走,只能慢慢的摸索。 慢慢打造属于自己的基本盘,有個好处就是没什么天龙人在那碍手碍脚的。 正当方重勇绞尽脑汁想对策的时候,忽然眼角余光,看到大贞慧跟个老鼠一样,在书房后门那鬼鬼祟祟的似乎想上前来,又有点不好意思。 “你在做什么呢?” 方重勇转过头询问道。 大贞慧扭扭捏捏的上前,将手中厚厚的一叠手稿交给他。她面色有点微红,不过在油灯照耀下,不是那么明显。 “问吧。我猜你肯定有问题要问。” 方重勇按住大贞慧的肩膀,让她跪坐在自己旁边的软垫上。 “阿郎说要让百姓富足起来,真的是因为那些原因吗?” 大贞慧有些不确定的询问道。她没想到的是,方重勇如此宏伟而高尚的愿望,居然是出于那般阴暗的目的。 “可能你不太相信,但我觉得确实如此。” 方重勇微微点头说道。 他发现大贞慧似乎不太相信,于是叹息解释道: “百姓们富足了,雇佣他们干活就会很贵。那么雇佣他们的人,就会想办法使用不会吃饭,也不会喝水,甚至晚上都不用休息的机器。 并且,让这些机器生产的效率越高越好,不断推陈出新。 如此一来,技术进步就有动力了。大家都愿意使用新技术,而不是榨取劳力。 比如说那天你见到的织布机,楼花机便是如此。旺季的时候,何富贵已经安排织工三班倒的劳作,机器不会喊累。 何富贵为什么会这样呢? 因为如果不用这样的机器,单独让织工楼花,效率太低,何富贵赚不到那么多钱。简单说就是机器比人好用得多。 假如百姓们都太穷了,只要给一点钱就愿意没日没夜的劳作,那么就有可能出现新机器还比人工贵的情况。 何富贵这般的人,就不愿意去购买新机器了。因为类似楼花机这种东西,也是会逐步磨损,时不时需要维修的。” 方重勇长篇大论,掰开了揉碎了给大贞慧讲解了一番。 后者恍然大悟,其实这个道理很好懂,种田的都明白。 如果耕牛的使用,花费太多,那么地主就会让佃户去当耕牛,这取决于佃租的高低。 如果把人也当做一种“器物”,那么他们其实也是有使用成本的。无论是富商,还是地主,雇佣人干活,都有成本。 人命如果不值钱了,下贱了,那么真就是连牛马都不如。地主们当然也乐得少花点钱,把人当牛马用。 如此理所当然的道理,让大贞慧完全无法反驳。 “所以,将来无论世道有多好。 那些种田,做工,打渔,伐木。乃至在酒楼里当胡姬跳舞唱歌,当乐师吹拉弹唱的人,也都仅仅只能糊口而已,不可能发达。 能混口饭吃就不错了,对吗?” 大贞慧幽幽问道。 “是啊,几乎是永世不得翻身,起码现在是这样。 靠近山林的,以伐木为生,父死子继。 靠近湖泽的,以打渔为生,父死子继。 地里刨食的,以耕作为生,还是父死子继。 文人之家里容易出官员,地主收租,他的儿子还是收租。 皇帝的儿子是皇子,生来就富贵。 这个就叫种姓。 一个人投胎完毕,他的命就大概如此了。 由此又有什么上九流下九流之分。上九流往下九流走可以,下九流往上九流走,就要碰得头破血流。 所有人都有自己逃脱不了的宿命。 而我要做的,想做的,便是给他们开一条路,搭一个梯子,让他们有向上爬的机会。 如此而已。 如果我做不到,那么我要留下一本书,告诉后来人,要怎么开路,要怎么搭梯子。” 方重勇长叹一声说道。 “阿郎,我父亲不如你太多了。” 大贞慧很是认真的说道。 “你父亲要是知道你这么说他,肯定会把你吊起来打。” 方重勇捏了捏大贞慧的鼻子揶揄道。 “以后,以后妾身帮阿郎整理书稿吧。妾身会保密的,以后我就是兰陵笑笑生!” 大贞慧抱住方重勇的胳膊,一脸激动的说道。 “伱明白了?” 方重勇有些诧异,这渤海国小娘很聪慧啊! “嗯,明白了,妾身要帮阿郎做这件经天纬地的大事!这些时日妾身一直在想我是寄生虫的事情,我不想再当虫豸了。” 大贞慧紧紧抓住方重勇的衣袖说道。 “黑夜给了我一双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 方重勇轻柔的将大贞慧搂在怀里,喃喃自语说道。桌案上的油灯似乎亮了些,红色的火苗在跳动。 这一刻,大贞慧感觉自己的心已经被征服了。她已经把此刻拥抱自己的男人,当做是生命中的一道亮光。 咚咚咚! 书房门不合时宜的被人敲响了。 “进来吧。” 方重勇喊了一声,松开了大贞慧。后者满脸通红,低着头将桌案上的书稿拿起来,藏在自己身后。 很快,一个俊朗的少年郎走进书房,看到大贞慧也在,愣了一下,刚想转身离去,又硬生生的折返了回来。 “大聪明,这么晚了,有要事禀告么?” 方重勇面沉如水问道。 “大帅,大相国寺的侯莫陈氏……” 大聪明欲言又止。 方重勇霍然起身,一脸骇然。 他指着大聪明大骂道:“你怎么能勾引皇后呢?这是你能做的事情么?” “大帅息怒,卑职怎么可能做这样下流的事情。不是卑职做的,是大相国寺的淫僧!” 大聪明连忙解释道。 “走,捉奸去!” 方重勇将挂在墙上的疾风幻影刀挂在腰间,牵住大贞慧的小手就走。还顺手把书稿放进了书柜里。 “这个贱人怎么敢的,她怎么敢?” 方重勇一边走,一边又惊又怒的骂道。 大聪明小声解释道:“皇后想回陈留县,但天子深恨她害死了郑妃,所以拒绝她回去,所以就……”后面他也说不下去了。 很难说侯莫陈氏此举,不是为了报复李璘。 不过嘛,大唐贵圈里的那点破事,懂的都懂。夫妻生活过得不如意的贵族女子,就喜欢在寺庙里找鸭子。都属于是传统保留节目了。 大唐立国开始就屡见不鲜。 侯莫陈氏此举看似突兀,实则一步步走来,都有李璘的影子。 三人在张光晟的护卫下,心急火燎的赶到大相国寺。寺庙住持一见方重勇,脸都绿了,双腿忍不住直打哆嗦的。 “你最好向佛祖祈祷一下,等会脑袋还在脖子上。” 方重勇用疾风幻影刀的刀柄,拍了拍大相国寺住持的胖脸。 一行人径直朝着侯莫陈氏所居住的庭院而去。刚走进来,就听到某个禅房内,传来女人的叫声。 那声音似笑似哭,婉转幽婉。 好像受到了极大的痛苦在那里哀嚎,又像是舒服到了无以复加,时不时的传来欢快的笑声与叹息声。 实在是让大聪明和大贞慧,这一对不知房事几何的姐弟感觉莫名其妙。 倒是早就食髓知味,知道女人是何等美妙的张光晟,脸上露出暧昧的笑容,忍不住啧啧感慨。 “去踹门,狠狠的用脚踹。” 方重勇对张光晟吩咐道,面色很是难看。 哐当! 木条拼成的拉门,瞬间被踹得粉碎。 “哎呀!” 大贞慧尖叫一声,躲在方重勇身后,双手捂住眼睛。而大聪明则是瞪大了双眼,生怕错过什么。 禅房内一对赤身裸体的狗男女,正抱在一起,画面不堪入目。 “方大帅!” 侯莫陈氏看清来人,立刻推开抱着自己的奸夫,顿时吓得面如土色! 如今方重勇是她最害怕的人,没有之一。 因为现在的状况,哪怕她大摇大摆的当淫妇,李璘也不敢把她怎么样! 前提是有方重勇罩着! 看到方大帅铁青的面色,侯莫陈氏已经彻底没了主意。 “出家之人,居然犯下色戒!” 方重勇怒吼一声,拔出疾风幻影刀,上前想将那个因为腿软而坐在床上的和尚砍死! “大帅饶命啊,是天子让贫僧来勾引皇后的!不是我想的啊!” 那位身强体壮的奸夫和尚大声喊冤。 可是方重勇就好像没听到一样,直接手起刀落。 “啊!” 一声惨叫,奸夫的鲜血溅了侯莫陈氏一身! “大帅,不要杀我,不要杀我啊!” 侯莫陈氏尖叫着,捡起地上的一件衣服裹在身上。 方重勇当然不会杀她。 这件事明摆着是那啥,又有什么好说呢? 他带着大贞慧等人转身就走。 到大相国寺门前的时候,方重勇看向那位吓得不敢动弹的住持,沉声问道:“若是有外人问起,住持想好怎么说了么?” “有,有贼人假扮和尚,潜入寺庙。被,被护院的武僧失手打死,打死了。” 住持磕磕碰碰的说道。 “大相国寺失职啊,住持你可得好好反省反省。” 方重勇皮笑肉不笑的对住持说道。 “请大帅放心,贫僧一定谨言慎行,谨言慎行。” 住持连忙顺着话往下说,生怕方重勇直接一刀将他剁了。 一行人走到开封城门的时候,沉思良久的方重勇对大聪明说道:“你现在便去通知太子,让他接皇后去他那居住。” “得令!” 大聪明领命而去,跑得飞快。 等大聪明走了,方重勇看向张光晟,压低声音对他说道:“按照当年在沙州的老规矩办,本帅不想听到什么风言风语,你现在就去准备。” 看到方重勇面色凝重,张光晟点了点头。他若有所思的看了大贞慧一眼,随即转身离开。 “老规矩是什么规矩?” 身边已经没了外人,大贞慧好奇问道。 “无他,杀人放火而已。” 方重勇轻描淡写的说道。 大贞慧吓得一个哆嗦,瞬间就把刚刚想问的话咽了下去。 这一刻,她才想起方重勇如今的地位,可不是别人给的,而是他一刀一刀砍出来的。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如小白兔一般温顺? “我刚刚一刀杀死侯莫陈氏的奸夫,不是因为我恨他,而是怕他供述出更多的事情。 大相国寺的住持已经被天子收买,这是针对侯莫陈氏的一个局,目的就是为了找个由头废掉皇后。 唯有将这里的人一个不剩的铲除,一把火毁尸灭迹,才能不让侯莫陈氏的奸情传出去。 皇后是太子的后台,而太子可以平衡蠢蠢欲动的天子。因为淫乱而废后,会极大削弱太子的号召力。这一切,都是政治。 或者说,是政治当中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方重勇此刻似乎并没有入城的意思,大贞慧猜想,他应该是在等太子李偒前来大相国寺接侯莫陈氏离开。 大贞慧这才明白方重勇办事谨慎到了什么程度。为求万无一失,对方决定亲眼看到侯莫陈氏被李偒接走,才肯返回府衙。 只要让太子接走皇后侯莫陈氏,那么李璘的阴谋就消弭于无形之中了。 至于李璘找人勾引原配是多么无耻,侯莫陈氏沉迷肉欲是多么下贱,那些都不重要。 至少是对于方重勇来说不重要。 “快刀斩乱麻。” 大贞慧喃喃自语一般说道,脑子里突然想起了这个成语。 今夜方重勇就是在快刀斩乱麻。从发现,到证实,到处置,到收尾。 也就一夜的时间。 等天亮以后李璘得到消息,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 大贞慧看了方重勇一眼,她很难想象,面庞看上去很普通,甚至有点憨厚的方大帅,怎么会有如此细腻的权术手腕。 不一会,李偒急急忙忙的赶来了,见到方重勇在城门口等他,连忙感恩戴德的叉手行礼。他身后有人扛着一个“肩舆”,四面有厚厚的蜀锦遮盖着。似乎是为侯莫陈氏准备的。 “去吧。” 方重勇对李偒指了指大相国寺的方向。 很快,张光晟也带着一队亲兵也骑着马赶来了,每个人的马匹上,都挂着引火用的猛火油。 他们正好与折返的李偒同时抵达城门,双发稍微客套了一句,便各自去办自己的事情了。 “你是天子的内应,不通知天子是说不过去的,现在就去陈留县吧。就说大相国寺起火,皇后不知所踪。 剩下的事情,就不必你多言了。” 方重勇拍了拍大聪明的肩膀说道。 “得令!” 大聪明激动说道,感觉自己被当成了心腹。 (本章完) 第629章 boss直聘 上次考试是在贡院,这次的“复试”,因为考生数量大大的减少了,所以将考场设在了开封府衙的大院内。 因为是写策论,所以方重勇定下的规矩,是直接开卷考试。 无论考生带什么参考书都行,还特意声明:即便是夹带,也是可以的。 不过经过上次院试的洗礼,这次已经中举的考生都学乖了。他们心里都清楚,以官府在这次考试表现出来的套路,无论带什么书,带什么资料都是没用的。 如果不是有碍观瞻,他们恨不得光着身子进来参加考试!以示坦荡豪迈! 果不其然,拿到试卷后,考生们再次惊出一身冷汗。 这次院试的题目就只有一个:如何让大唐再次伟大。 是啊,怎么让大唐再次伟大呢?现在大唐都已经四分五裂了啊! 方重勇自认为自己做不到这个。 所以他特别想看看在场的这些睿智考生们,能想出什么好办法来。 毕竟,它山之石可以攻玉嘛。 方重勇漫不经心的在考场中穿行着,慢慢的踱步,时不时就会停在一个考生面前,看看对方是怎么写的。 不得不说,人才还真的有。 他看到有个叫“肖颖”的中年考生,洋洋洒洒的写了一大通,似乎是在“指点”汴州朝廷怎么用兵。 这个人的方略,简单说就是:依靠运河,掌控天下的财权。先南下两淮,再过江攻略江东。最后兵分两路,一路攻河北,一路攻荆襄。 搞定这些之后,两路夹击关中,待关中平定后,再取蜀地。 具体策略嘛,便是南面以收买与压服为主,北面以征讨为主,先南后北的次序绝对不能乱。 你说这个方略有道理么? 那是相当有道理,几乎跟方重勇所设想的一个模子刻出来。 但有用还是没用呢? 完全没用。 这些都不过是在纸上谈兵而已,不比当年的赵括聪明多少,说不定还不如。 当然了,这只是考卷而已,不能对其有过高的奢望。 有这种大局观,已经是非常厉害的人才了。只不过凭这点东西想救大唐,恐怕还是想得太美了。 走着走着,方重勇在某个考生的桌案前停了下来。这个人就是他之前亲自考察过的李勉。 只见这位考生,在卷子里面写道: 大唐的四分五裂,是因为失去了所谓的“道义”。 而这种道义,并不是指皇位有没有正常传承,而是国家没有在对百姓进行有效的治理。 所谓有效的治理,那便是奸邪之人,要被及时的处断。哪怕他身居高位,也不能手软,不能将其放过。老弱残疾,背井离乡的苦难之人,官府和民间要能够及时进行救助。 只有朝廷对百姓讲道义,这样的朝廷才会树立威信,才能做到一呼百应。 大唐落到如今的境地,便是因为奸邪之人有恃无恐,因为该交税的人不交税,因为该管事的人没管事! 只有把这些纠正过来,大唐才可能恢复正常。否则,朝廷就算是名义上统一了天下,也会在很短的时间内再次陷入困境。 看到这些,方重勇大为惊叹。 唐代能有这种见识的人,已经不多了。 生产资料的占有模式,是社会制度的本质与根基,但却不是社会制度的细节和全部,更无法确保社会治理的效果。 社会制度的细节,在于具体的治理方式与治理手段,而实现这些的关键,又在于吏治。 也就是说,朝廷先得把官员管好,官员们才能把百姓管好。要不然,还不如放任自流什么都不管呢! 这个道理虽然朴素,但敢于将其说出来,捅破画皮,却是很不容易的。 果然,越是开卷考试,越是能看出考生的水准啊。 真正的死记硬背,其实不过是为了扩宽录取面罢了。在这个贵族政治依旧有效的时代,贵族们的综合素质,要比寒门之家走出来的人强太多了。 最起码从小所受的教育质量就不一样。 这也是为什么所谓的科举,并不能解决封建时代所有问题的主要原因之一。 如果是一个寒门之家的子弟参与这场考试,估计他也会很抓瞎。 救大唐,他不会呀。没学过,甚至都没去想过。 四百人说多不多,说少也真不算少。等方重勇转了一圈,发现真正的人才,可能也就那么几十个人。至于其他的,只能说凑合用而已。 汴州朝廷治下的州县很多,朝廷中枢也在组建之中,还要去粗取精,优胜劣汰,逐步的考核淘汰不合格的官员。 一届科举,能够输送的人才非常有限。这还是积累了好多年的人才,如果明年再开,或许就不会如这次人才济济了。 方重勇这才体会到治国的难处。 人虽然多,官虽然多,但顶用的人,那是永远都不嫌多的,只会觉得不够。 人才的培养,还是任重道远啊。 方重勇轻叹一声,回到了书房。 不一会,考卷就陆陆续续的送到书房里了。 严庄、张通儒、刘晏、李筌等人,也都陆陆续续到此,和方重勇一起阅卷。 这次的卷子就没有涂名了,一眼便能看到是谁写的。 方重勇非常民主,在场五个人,如果谁觉得卷子还可以,那就在上面画一个圈。如果一张卷子有三个圈,或者是三个圈以上,那么卷子就可以留下来,进入下一轮面试。 没有三个圈的,就算是被淘汰了。 “咦,这个人不是元载么?” 严庄拿起一张卷子疑惑问道。 “元载?” 方重勇一愣,他当然知道元载是谁。 不过很奇怪的是,元载似乎当官很早,比方重勇年龄稍微大一些,而且还中过进士。 就算出身背景不行的人,在基哥那个时代混过官场,如今也该混出头了,起码是曾经混出头过。 完全没有必要去考什么科举的。对于这种“前任”官员,朝廷都有特招,需要弄明白的是背景身份与立场,能力反倒是其次。 “嗯,元载曾经是李琩的亲信,帮助他镇守东都洛阳,担任东都留守判官。皇甫惟明夺取洛阳后,元载便不知所踪,似乎也没有去关中,应该是躲起来了。 没想到他竟然会来汴州考科举。” 严庄一脸困惑说道。 其实这次科举,严庄便已经发现有好多人,都是从前的官员。只不过因为各种原因,或许是当年站队有问题,或许是政绩不甚突出。 都是借着这次科举的机会将自己“洗白”,从头开始。 类似的事情,方重勇当年科举后面那一届,就有两个曾经中过进士并且还当过官的人,再次参加科举,并且考上的。 士人阶层,为了当官,那真是削尖了脑袋,各种招数层出不穷呀。 “卷子给本官看看。” 方重勇向严庄伸手说道,后者将手里元载的卷子递给他看。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之下,方重勇倒吸一口凉气啊! 元载在卷子上写道: 大唐的四分五裂,便在于财政的崩溃。这个情况,其实开元年间就已经逐渐暴露,只是一直无法解决。 要想让大唐恢复荣光,那只能加强财政。没有钱,什么都是虚的。一切举措都要围绕着搞钱进行。 一方面,要让官府可以收到更多的税;另外一方面,也要让百姓赚更多的钱,同时让更多的人交税。 全面废除租庸调,实行两税法。将商税和地税,以及盐铁专营,上升到政务最重要的位置。尤其是那些从前不交税的权贵们。 不仅要用铁拳打得他们交,而且还要多交! 洋洋洒洒一套组合拳,元载在卷子里将搞钱的法子描绘得明明白白。 怎么说呢,这是一个很合格的皇权打手啊。 方重勇在心中暗暗感慨道。 然后他在卷子上画了一个圈。已经有四个圈了,唯独刘晏没画。 “刘尚书,理财这可是你的专长啊。莫非你是瞧不上元载的理财之策?” 方重勇指了指元载的卷子,揶揄刘晏说道。 “官家,此人急功近利。他若是理财,那是要对百姓敲骨吸髓的。 他说的那些,下官并非不能做,而是要顾及民生,不能说为了给官府敛财,搞得民间一潭死水,商贾们都死绝了。 元载是个大才,但是官家用他有风险,所以下官不能同意。” 刘晏对方重勇叉手行礼道。 “嗯,言之有理。” 方重勇依旧还是将卷子放到了“合格”的那一边,没有因为刘晏的说辞而将元载干掉。 民主就是放权和分权,既然事前说好了,等同于“一人一票”,那么这个“赞同权”,就不能凭个人喜好而当做不存在。 方重勇麾下文人与武将,都能拧成一股绳,奉他为主公,便是因为他平日里办事公道,有理有据有信义。 就好像刘晏那番话很有道理,但是其他三人都是同意的,所以方重勇就不能凭个人喜好将元载黜落。 这是原则问题。 四百份卷子看似很多,但众人阅览的效率很高。那些废话连篇,老生常谈的,没人画圈就直接过了。 方重勇本来以为会有很多卷子留下,没想到,最终超过三个圈的,也就只有区区十多人而已。从数千人的院试,到四百人的会试,最终脱颖而出的,也就这十多个人。 其他人,也不过是一州一县之才。所谓人才,也都是靠人口基数堆出来的。 “倒着数两百人,全部拙落,剩下的当进士。 挑出来的这十几个人,单独贴一张榜单出来。 明日,本官便在这府衙书房,一个一个接见他们。 和他们当面聊聊。” 方重勇打了个哈欠说道,准备起身去卧房。 这几天他可是累坏了,江无烟是练过武的,体力惊人。那柔韧性极好的腰肢,真不是一般人能招架得住的。 方重勇也就第一夜在床上大占上风,后面几天都是对方越战越勇。 他今晚可得好好补一觉了。 …… 第二天一大早,贡院外便贴出了告示,有十多位考生,进入“面试”环节。而中进士的名单,也已经贴出来了。这些人三日后便要去开封城,找所谓的“六部衙门”报道。 具体情况,只有去了以后才知道。如果按大唐此前的规矩,中进士要等待选官,至少得等一年才能赴任,等三年以上的也不是啥稀奇事。 不过汴州政权初创,肯定很需要有能力的官员稳固基本盘,不可能让这些中进士的人等太久。最多一年的“实习期”过后,大概就要上岗赴任了。 “这是怎么回事?” 李勉看到自己中了进士,然后另外一张十多人的榜单上,也有自己的名字。 据说是得去参加面试,就在今日午时开始。 所谓“面试”,可能是有好事,但也有可能,是这些人的卷子触怒了朝廷。 考卷触怒朝廷,而考生遭遇惩罚的事情,自开科举便有。 到底是去还是不去呢? 李勉有些心里没底。 他回头看了看跟自己住在同一间院落的几个人,杨绾、常衮、关播、萧复、刘从一都在看榜。他们几个人当中,唯有关播不在这个面试名单里面,其他人都在。 “你们都去么?” 李勉轻声问道。 去还是不去,这不仅关系到个人前途,甚至很可能涉及身家性命。 然而,当萧复看到“肖颖”的名字赫然在列,于是哈哈大笑道:“去啊,当然要去。既然是约定在午时,那我们现在提前一点去也是无妨呀!” 萧复觉得,有萧颖士这种刺头在,去府衙参加“面色”,可谓是安全得很。 要杀,也是先杀萧颖士! 关播面露遗憾之色,悄悄退回自己居住的院落,他知道,自己新认识的这几位朋友,应该是没机会高攀了。 那些人将来会成为“高一层次”的存在。 李勉一行人来到府衙门口,便看到很多人也都提前到了。不过却始终没看到萧颖士的身影。 午时一到,果然府衙大门洞开,有个皂吏将他们引进府衙大院。一个名字一个名字的叫,单独进入府衙书房内参加“面试”。谁也不知道其他人跟考官说了些什么。 只是,每个从书房内走出来的人,都是面色凝重不苟言笑,也不肯对其他人说自己究竟遇到了什么。 第621章 公开处刑 雨一直下,气氛不甚融洽。 汴州府衙大堂内,李璘端坐于所谓的“龙椅”上,面色阴沉。 而在右手边站立“听政”的太子李偒,同样是面色阴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当然了,他们不爽的原因,可能都和侯莫陈氏那件烂裤裆的破事有关。 “右相,今日朝会可以开始了。” 李璘看着方重勇,有气无力的说道。 今天来到开封县的时候,看到大相国寺的火还没有灭,老远就能见到浓烟滚滚。 为什么会这样,他当然心知肚明。 “陛下,臣有本奏。” 一个年轻的文官出列,是个生面孔,以前没有见过。 “右相,这位是……” 李璘疑惑问道。 这就是他不理政务的坏处了。李璘对于朝廷中枢多了什么人,少了什么人,他需要延迟很久才能得知具体情况。 原因无它,不管事,就不可能在第一时间,获得第一手情报。 “李揆,现在担任御史中丞,当年在长安中过进士,也在礼部做过官。 能力和人品都靠得住。” 方重勇解释道。 李璘微微点头,不置可否。 不用说,这肯定又是方重勇的亲信,要不然不可能“超格提拔”。至于能力人品啥的,李璘不想深究了,没意思。 御史中丞这种言官,在现在的朝廷体系下,用处不大。更多是被方重勇用来安插亲信的。 可以算是人才储备。 现在没用,可不代表以后也没用。 李璘一点办法也没有,根本插不进手。 因为李璘的亲信,大多都是所谓的“天子近臣”,比如说“左拾遗”这种。类似官职,必须要皇帝是实权皇帝,才有作用。 如果皇帝只是傀儡,那么担任这些官职的人,也就是傀儡身边的走狗,毛用都没有! 李璘权术斗争的本事还是差了点,不明白“体制”本身,就是最大的斗争武器。方重勇就是掌控了“制度变更权”,以确保李璘无法在朝中要害职务中安插他的亲信。 久而久之,亲信也就离心离德了,谁也不可能长期为爱发电。 “李爱卿,你有什么事情要奏啊?” 李璘勉强一笑,很是随意的问道。 “微臣,恳请陛下,裁撤宦官,裁撤宫女,减少行宫用度!省下来的钱,朝廷可以用来多募兵,作为军费,早些统一天下! 陛下,朝廷草创,如今强敌环伺,不可麻痹大意啊!” 李揆跪在地上,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并且长跪不起。 “微臣恳请陛下,减少行宫用度!” 府衙大堂内瞬间跪了一地的朝臣!以方重勇为首! 怎么会这样! 李璘面色惊恐,双手紧紧抓住所谓“龙椅”的扶手。 就连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高尚,额头上也渗出细密的汗珠。 方清这一手,太狠了! 高尚在心中暗自叹息,却又一点招数都没有。 为什么这么说呢? 因为在这间作为临时皇宫大殿的府衙大堂内,除了李璘本人外,其他人都是真心这么想的! 即便假设这些人,根本就不是方重勇的亲信,也是一样的,不会有多大差别。 道理很简单。 李璘这个皇帝花的钱少了,那么他们这些官员,手里的预算就多了。 政权草创,官员俸禄什么的,其实倒也不是众人最在乎的事情。因为哪怕你捞得再多,草台班子倒了,捞多少都是给后来人当仓库了。 这些官员们已经开始执行朝廷中枢的各项职能,手底下有办不完的事情,办什么都需要用钱。 李璘把钱花了,他们就没有钱办事了。没钱办事就没有政绩,就不可能升官。 所以说,还真不是方重勇强行按着这些人的脑袋,让他们听从他这個右相兼大帅的命令,而是这些人原本就有这方面的需求。 “朕,朕没有花多少钱啊。朕的宦官不过百人,宫女不过百人,妃嫔数十,哪里多了?” 李璘有些不甘心的反问道。 方重勇站起身,他双目直视李璘,毫不客气的说道:“陛下,不如将这些宦官与宫女解放,让他们自谋生路,反正民间也是缺乏劳力。这些人多多少少都能为国家做点事情。让他们自食其力,又能节省国家的财富,何乐不为呢?” 他理直气壮,没有任何让步的迹象。 基哥当年的宦官与宫女有多少人呢? 多不胜数,宦官且不去说,光宫女的话,起码一万人是有的,按最少的时候来算。 现在李璘身边一百多宫女,算多吗? 根本不多好吧。 不仅不多,甚至还挺寒碜的! 想到这里,李璘就是不服啊!恨不得拍案而起! 凭什么方清锦衣玉食,呃……李璘忽然想起,方大帅似乎作风挺朴素的,仆从很少。 嗯,那就换个人比对的吧。 结果他思来想去,发现如今这帮文臣武将,都是大业初创,没有谁家里有豪宅的,更别提仆从成堆了。 道理还是那句话,不是他们没苦硬吃,而是压根就用不上! 割据政权,强敌环伺,谁也不敢保证能稳得住地盘。一旦败了,什么都是别人的。与其玩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还不如把心思放在事业上,争取“游戏通关” 李璘这才回过神来,为什么方重勇能够一呼百应,有这么强大的号召力了。 实在是因为他这个皇帝,啥事也不做,还有大量仆从与妃嫔服侍,让其他人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李璘节俭与否,要看跟谁比。若是跟基哥比,说李璘是个叫花子也不为过。但跟方重勇这类人比起来,李璘的排场和用度,那是真不小。 “陛下,众怒难犯啊。” 高尚凑到李璘耳边小声说道。 他都有点急了。 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李璘跟当年的基哥,所面临的状况还是不一样的。 基哥有“小金库”,也就是太府寺,不缺钱用,而且他也很会捞钱。 但是李璘啥也没有啊,一切用度都是靠汴州府衙拨款。李璘自己又没什么捞钱的手段。 就算有,某些人也不会惯着他。 仰仗于人,自然是没办法嘴硬。 方重勇说给停了拨款,那就可以直接停。现在开朝会,不过是在造势罢了。 将来外人议论起来,那就是众望所归,而不是方重勇在虐待天子。高尚连忙给李璘使了个眼色。 “朕,朕也觉得,可以适当缩小一下,宦官和宫女的规模。” 李璘有些纠结的说道,不甘心又没办法。 “如此甚好,户部会尽快定一个章程出来给陛下过目。” 方重勇面色淡然说道,压根就不想跟李璘去争论,到底要裁多少人,减少多少供奉。 今日朝会,不过是敲打李璘罢了。特别是经过昨夜那件事,方重勇发现李璘的小动作还真是不少。 “嗯,那就这样吧。” 李璘微微点头道,无奈妥协了。不妥协不行,眼前这一幕,没有任何一个人帮自己说话。 “陛下,微臣也有本奏。” 严庄慢慢出列,将奏折递给高尚。 “即将举办的科举,吏部暂定录取进士两百人,明年即授予官职。 进士中再选二十人,优先安排,在今年年末赴任,一律担任地方官。 然后明年上元节后,从地方官中挑选官员,入中枢补缺。 具体方略,都写在奏折里了。” 说完,他慢慢退回原位。 严庄压根就不问李璘要不要开科举,而是说录取多少人,这些人怎么安置。看似是尽职尽责,实则是在疯狂打脸。 你说啊,你倒是说啊,说你不同意开科举! 看这大堂之上,会不会有人用唾沫星子淹死你! 严庄在心中疯狂叫嚣,脸上则是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李璘无助的看向高尚,只见对方无奈的摇头,拼命暗示他不要冲动。 “朕准了。” 李璘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感觉全身的气力都被抽干了。 接下来又是一些在他看来很无聊议题。 比如说像什么“识五百字法”,即:开办一些最低级别的“公学”,请本地文化人来教书,作为每年服的徭役。无论有无田产的农夫,甚至是贩夫走卒,都可以象征性的缴纳一点财帛,来这里报名学识字。 只要学够了五百字,会读会认(不要求会写),便可以发证书。未来只有持证之人,才能参加某些特殊的,比较轻松的徭役。 比如说在官府里面当临时征召的小吏,看守城门,去本地县尉手下临时当差等等。 简单说,就是争取让更多的普通百姓识字。不用很多,五百字就够了,类似于“速成班”。以后谁还要再多学,那是他自己的事情,自己去解决。 李璘认为这种法案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他完全不觉得那些泥腿子们有什么识字的必要,根本就是在浪费时间。 再比如说方重勇提出建立“太医局”和“军医局”,一个专门培养官府的医官,一个专门培养军医官。 太医局下面设有安济坊,主要是为了迅速应对瘟疫而设,平日里则是作为一个临时看小病的场所,有实习的医官为贫苦百姓免费问诊看病,并且以成本价售卖一些常见的药材。 军医局下面则设有居养院,平日里会给军中无依无靠的遗孤居住。若是有流民来本地,则由居养院负责临时接待安置,免得造成本地社会动荡。 官府会给居养院划拨一部分公田,作为运营的根基,起到一定社会保障的作用。 当然了,某种程度上说,也算是保有了公田。 对于这个法案,李璘完全无感,只是觉得方重勇对那些泥腿子们实在太好,完全没有必要,纯粹浪费钱而已。 有这点钱,还不如多募些兵马呢。 不过既然跟自己关系不大,李璘也懒得在这种小事上花费精力,基本上是方重勇和他手下那帮人说什么,自己就点点头。 一场李璘认为很无聊的朝会,就这么结束。到后面群臣说了些什么,他都完全没在听。这次废后的图谋失败,让他有些心灰意冷,有些不想再折腾了。 …… “大帅,一下子实施这么多法令,府库里的财帛有些不够用了。就算是盐引,也不能随便发。” 书房里,刘晏对着方重勇禀告道。 不得不说,这位方大帅是有水平,有野心,有手段的。 现在缺的,其实只有时间而已。 哪怕是有很多公田,可是这些土地,不能马上变现,田里产出粮秣,那也得等到秋天的时候。 “汴州的大户,还是太多了。我们要号召这些人出来捐钱做善事。 像是安济坊、居养院、书院什么的,他们难道不该捐一点钱,来做些善事吗?” 方重勇理直气壮的反问道。 道理是这个道理,只不过,谁也不会心甘情愿掏钱扔水里啊。那些穷人,那些灾民过得好不好,汴州等地的黄老爷们,只希望那些人要死就死远一点,别让自己看到就行了。 刘晏只是苦笑摇头。 “不捐钱的,在他们门楣上挂个牌匾,上面写四个字:为富不仁。 捐钱的,同样在他们门楣上挂个牌匾,上面也写四个字:良善之家。 让崔乾佑带着税警团的人去挨家挨户的问,他们想挂哪个牌子。以后牌子一年一换!” 方重勇嘿嘿冷笑道。 这也行? 老实人刘晏沉思片刻,发现这样玩,还真踏马可以! “出了大相国寺那个事情,也让崔乾佑带人去查一查汴州所有的寺庙,查一查他们有没有姑息养奸。 看看能不能收回一些田产来,作为居养院的公田。” 方重勇脑子转的飞快,马上就想到了要给寺庙下套。 反正,就问他们戴不戴帽子吧。 天天吃斋念佛无所事事的,还占那么多田产。铁拳不打这些秃驴,简直浪费银枪效节军的武德! “下官这便去办。右相制定的这些政策,短期内未必能见效,但少则一两年,最多五年之内,就必定会助推民生。 到时候,我们想对哪里用兵,都不必担忧家中失火了。” 刘晏笑着说道。 别看方重勇提的这些,不能短期转化成财帛。但是只要正常运转起来了,加强了社会保障,那么就会减少天然的土地兼并。而且很多事情,都是跟军队后勤相关的,比如军医,比如军属的福利。 这样有向心力,又没有后顾之忧的军队,天生就是打胜仗的队伍。 事情推进得如此顺利,也得多亏李璘的政务水平实在是太低了,哪怕他想找茬,都不知道该从何处入手。 正当刘晏心中阴搓搓的吐槽李璘时,严庄推门而入,将一封书信交给方重勇说道:“李光弼派人来说,他想攻打光州,打出一片缓冲区来,询问大帅的意见。” 打光州? 方重勇一愣,还没弄明白光州具体在哪里,因为这个地方,短期内根本就不在他的战略之中。 (本章完) 第631章 要不要当人渣,这是一个问题 在封建时代,出兵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并且出兵和调动军队,更是两码事。后者的难度,要直线下降。 所以方重勇这次选择的策略,是先开拔,再到寿春整军,同时等辎重到位。这样便可以节省很多等待的时间。 在枢密院内一直商议到入夜,总算是敲定了各种细节。方重勇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汴州府衙书房,只觉得身体都要累散架了。 “考生们都走了?” 看到张光晟在值守,方重勇漫不经心的询问道。 张光晟欲言又止,不过还是低声说道:“都回去了,他们等了许久才离开,似乎都有些遗憾。” 遗憾那是一定的。 之前没面试,那么几乎可以确定,以后也没有机会再面试了。 方重勇明日便要挂帅出征,先动身,再走朝廷的程序,以抢时间为第一原则。 至于面试什么的,等以后吧,如果方重勇这个大忙人还记得这件事的话。 反正不影响这些考生明面上的官职,但对未来的前途,却影响巨大。以后想获得“越级提拔”,很难很难。 不得不说,世间的公平确实是相对的。哪怕排队的先后,也会影响命运。 时运不济这个成语,经常有人用,嗯,不是世人在无病呻吟。 “以后再说吧,江南民变如火,等本帅带兵到那边的时候,只怕贼军二十万人也是有的。” 方重勇长叹一声,要改天换地,这些事情就是必须要去承担的压力,无法逃避,也无法找人替代。 “官家,李光弼就在寿春,何不让他带兵平叛? 汴州这边,您也走不开啊。” 张光晟有些迷惑不解的问道。 “这些事情,是不能让他人代劳的。” 方重勇摇摇头说道,态度非常坚决。 张光晟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没有追问。 其实他也隐约猜到,如果让李光弼带兵南下平叛,最终平叛成功。那么现在的朝廷还能不能控制得住这位骁勇善战的将军,以及他麾下那些丘八,就很难说了。 最起码,方重勇要给李光弼分权,如此一来,便会影响大局。 由此可见,每一个领袖,都必须得有坚强的意志。否则,他就承担不起重担。 要么被压垮,要么被可以承担众人的属下挑起担子,自己大权旁落。 权力的竞争,非常激烈;权力的游戏,也非常残酷。 张光晟心中暗想,随即感觉庆幸:他始终都不是那块料,这样的游戏,只有方重勇这样的人才玩得转。 然而,正当方重勇准备让张光晟去休息的时候。门外守候的大聪明,忽然敲响书房门询问道:“官家,有个叫元载的人求见,说是有要事找您。” 元载?今天没有面试的那个考生? 他来做什么? 方重勇有些困惑,不过还是对大聪明吩咐道:“带他进来吧。” 不一会,元载被带进了书房,他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着浅绿色轻纱舞裙的妙龄少女。 此女那纤腰盈盈不堪一握,让人感觉摸一下就会断掉一样。双腿又特别修长,令人一见难忘。 只不过面容看起来美则美矣,却又显得比较稚嫩,五官明显是没有完全长开,说是她只有十四五岁也不甚稀奇。 这是一个非常出色的美人坯子,应该是自幼便学习舞蹈,以至于舞蹈影响了身材。 假以时日,定然美艳不可方物。 “既然有事求见,你怎么还带个舞女随行呢?” 方重勇似笑非笑的看着元载询问道。 “此女名叫薛瑶英,自幼喜欢诗赋。听闻方大帅精通文学,她想拜大帅为师,侍奉左右,红袖添香。 还请大帅能接纳她,时常指点一二即可。” 元载面带笑容说道,心却是在滴血。 此女他养了三年,只等成年后留在身边享用的。这可是他精挑细选,好不容易才弄到的舞姬啊! 不仅身材妖娆,而且还“自带体香”,属于不可多得的美女极品! 薛瑶英的母亲赵娟,曾是岐王宠爱的小妾。后来离婚改嫁给丈夫薛氏为妻,生下女儿瑶英。赵氏从小就拿香料喂薛瑶英吃。 后者因为一直吃香料,因此身体能自然散发香气。 元载也是因缘际遇,才有机会将其收入囊中,一直当亲女儿一般的养着。 当然了,为了前途和命运,为了权势,这种程度的牺牲,还是值得的。 说穿了,不过是个舞姬罢了。 元载可不是个被女人迷花眼的蠢货! “你这个人,有点意思。” 方重勇微微一笑,对张光晟说道:“将薛娘子带到本官的卧房里,等会本官要指导她学习诗赋。” “喏,属下告退。” 张光晟面色尴尬的,带着薛瑶英离开了书房。 方重勇让元载坐下,和自己隔着一张桌案面对面。 “说吧,这么晚来此,定然是有事情吧?” 方重勇装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 “在下,在下是来求官的。” 元载终于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那你倒是说说看,你能帮本官做什么呢? 毕竟,你是考上进士的人,终究会做官的。 现在来求官,想更进一步,也要有相应的本事才行。” 方重勇眯着眼睛询问道。 “宰相不嫌大,刺史不嫌小,鄙人绝对不会让官家觉得吃亏了。” 元载面色淡然说道。 方重勇不动声色的点点头,他一向觉得,肯送女的人,那绝对是有诚意的。 “有自信是好事,那本官先考考你。” 方重勇盘起腿,双目直视元载询问道:“如今江东大乱,盗匪四起,本帅若是要平叛,怎样用最快的速度,让江东安定下来?” “官家是求上策,还是求中策,还是求下策?” 元载面带微笑,慢悠悠的询问道。他从进来到现在,脸上几乎都是挂着笑容。 “下策如何?” 方重勇面色平静询问道,看上去似乎并不是很关注,只是那种“姑且一听”的表情。 “所谓下策,便是官家立刻亲自挂帅去平叛。此举劳神费力不说,还很可能按下葫芦浮起瓢。 即便打赢了,也得防着坐镇扬州的李琦背叛,实在是得不偿失。” 元载的下策,就是方重勇现在准备实施的计划。元载就毫不客气的指出了此策的风险:出兵太早,容易被人当枪使。 “那中策如何?” 方重勇又问。 “所谓中策,便是谋取江东为辅,谋取淮南为主。 官家屯兵寿春,日日操练不息,枕戈待旦,甚至还可以派一些游骑去骚扰贼军。 但是必须要坐视扬州被贼军攻打围困,绝对不能贸然出兵救援。 到时候李琦必定不做他想,一心只想投靠。 待双方力竭之时,官家再带兵一鼓作气,先解扬州之围,再率部打过长江。 到时候无论如何,起码淮南已经拿到,江北之地,已尽入官家之手。” 元载说出了他认为的中策。 简单来说,就是所谓的“援而不救”,一直在李琦身旁敲边鼓,呐喊助威,就是不去扬州解围。 等两边的气力都消耗得差不多了,再以“救世主”的身份出现在扬州。 一口气把两方都收拾了。 不得不说,好与不好另说,这计谋确实是够歹毒的。 “上策如何?” 方重勇顿时来了兴趣。元载这厮果然有两把刷子,起码不说废话。 “派些精干士卒,混进贼军之中。 让他们去江东各地鼓噪造反,让火烧得更旺一些。 人越多,粮草就越是不够,这些人就越发要跟本地大户起冲突。 让他们疯狂起来,互相攻伐,越乱越好。 如此,贼军势头必定如星火燎原一般不可阻挡。 可是,这些贼军头目原本只是田舍郎而已,不懂发展生产。军队太多,供养军队的粮秣辎重势必不够,缺粮的问题就无法解决。 所以兵越多,反倒是垮得越快。 到时候,王师再如同神兵天降,渡江剿匪。定然会受到当地大户们的热烈欢迎。 有本地人作为内应,破敌就不难了。 然后,官家先杀贼军首领以安民心,再杀土豪劣绅以平民愤。 以无主之地,分给失去田产的百姓。则江东大定,官家一呼百应也。” 元载一脸正色的对方重勇叉手行礼说道。 至于扬州如何,元载没说,似乎也不必要说。因为江东的反叛发展得如同星火燎原,李琦吓都要吓死,哪里敢去跟方重勇讲条件。 只怕不等方重勇开口,这位亲王就会主动请求,来汴州“养老”。 不得不说,元载的计策,除了自己不当人,也不把别人当人外,确实好用。 其实元载的毒计说简单也是真简单。 农民起义的领袖,大部分都缺乏对应的统帅能力,而且不懂得发展生产的重要性,常常都是流寇作风。 吃光一地,就转战另外一地,如同滚雪球一般,人越来越多,后勤压力也越来越大。 到后期,这些“义军”的队伍,战斗力不是越来越强,而是越来越弱! 甚至连士兵吃饭都成问题。 而这个时候,本地大户,已经控制不住他们亲手放出来的“恶魔”了。就算是“义军”的首领,也没法做到如臂指使,都是下面的小头目开始自行其是了。 杀谁不杀谁,抢谁不抢谁,“义军老大”们说了都不算。 本地大户与这些“义军”会彻底撕破脸。 等他们闹够了,方重勇的机会不就来了吗? “方某之上策,便是你之下策。 但你可知本官为何不用你的上策么?” 方重勇沉声问道。 “请官家解惑。” 元载面色平静说道,他一直很自信,之前都是面带微笑,直到这一刻才严肃起来。 “若是依你之计,江东必定生灵涂炭,一路皆哭。” 方重勇长叹一声说道。 “官家,江东的土地,只有变成无主之地,那才是朝廷的地,才是官家的地。 否则,那些就是当地大户的地,就是那些地主的地,就是那些豪强的地。 官家心软不杀人确实不错,但那些本该死于民乱的人,并不知道自己会死。他们亦是不会感激官家,只会觉得官家这个外人突然闯入江南,要夺他们的田产去平息民愤,令人不快。 到时候他们不但不会配合官家,反而会成为贼军的眼线,甚至后备军。 只怕,那时候躲过贼军一刀的人,也躲不过官家的一刀,到头来什么也没有改变。 何去何从,还请官家三思。 元某现在只是一介进士,尚未授官,也不是朝廷的人。 一切由官家定夺。” “本官征辟你为谘议参军,暂无品级,随军南下寿春。” 方重勇看着元载沉声说道。 “谢官家!谢官家!” 元载激动的跪下,给方重勇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直到这一刻,他才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露出狂喜之色。 刚刚说了那么多,不就是为了能随军南下,立下战功么?现在得偿所愿,一时间元载觉得失去薛瑶英也不那么难受了。 起码,换回来的机会很难得。 元载千恩万谢的走了,方重勇却坐在桌案前,陷入沉思之中。 他想起了有句很出名的话,叫做:人民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但人民群众,也是需要被现实的刺痛来教育的。 正如元载所说的,方重勇如果心急火燎的去平叛,江东百姓就会感激他么? 其实并不会,最起码效果远远不如元载的上策。 唯有当地已经乱得所有人都受不了,那么强力干预,铸造新秩序的人和势力,才会被当地所有人接受与拥戴。 哪怕后面一种情况,会比前者,多死不知道多少人。 换言之,江东死的人越多,乱象越多,就越是方便方重勇去摘桃子。 为了赢得名声,为了赢得爱戴,去当一个说一套做一套的人渣? 还是顶着唾骂和排斥,不动声色,把救人的事情给办了? 方重勇其实并不是没有元载的智慧,他只是做人的下限,比元载要高一些罢了。 如果按元载所说的办,那么这就是一次奠定“国本”的大机遇。赢了这一局,几乎就是赢了大半个天下! 为了权力,要去当人渣么? 方重勇一时间,有些举棋不定。思前想后,他将罗莎找来,将这些事的来龙去脉,都告知了对方。 不是说严庄等人没有智慧,而是这些人,恐怕都会跟元载有同类的想法。 在权力面前,那些死去的百姓一如草芥,根本就翻不出什么水花来。 “如果是你,会怎么选?” 方重勇看着罗莎询问道。 “阿郎不是说过的嘛,皇权贵族,以及他们的打手,不过是在将底层百姓们当做牛羊一般对待。毫无底线的剥削与压榨。 既然如此,那么为了达到目的,他们也就不必将这些人当人看了,就一如过去的那些身居高位之人一样。 只是这样的话,阿郎要做的事情,便是你过去最讨厌的事情,跟你书稿中批判讽刺的那些人没有区别了。 阿郎心里应该有答案不是么?妾身看的那些书稿,本身就是阿郎写的。” 罗莎慢条斯理的说道,轻轻握住方重勇的大手。 她想表达什么意思虽然没有明说,却已经暗示了自己的意见。 那就是她并不希望方重勇成为对方书稿中的那些人。最起码,不应该明确知道会有什么后果,还故意去做。 “你的脑子,好像被我给弄坏了。” 方重勇哈哈大笑道,揉了揉罗莎的头发,心中的犹疑已经一扫而空。 第632章 极速恶化 深夜,卧房里还亮着油灯。 方重勇看了看坐在床上,手足无措的薛瑶英。 又看了看一脸无奈的罗莎。 他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当时随口打哈哈的一句话,张光晟居然真的一板一眼把妹子送过来了! 难道就不能随便找个院落安置么? “你去跟大聪明说,把李晟找来,他现在应该就在开封城内,没有外出公干。” 方重勇对罗莎说道。 “那个……阿郎要是觉得妾身碍事,妾身等会就不回来了。” 罗莎有些纠结的说道,心中一阵哀叹。 刚刚在书房的时候,两人之间的气氛非常好,她甚至因为两人有着共同的想法,而感觉甜蜜。 可是当方重勇抱着她推门进卧房的时候,一看到床上的薛瑶英,罗莎的脑子就彻底冷静下来了。 她觉得,关于男女之间的那种事,要不还是等王韫秀来汴州后再说好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去叫大聪明吧。” 方重勇轻轻摆手说道。 等卧房内只有他与薛瑶英的时候,方重勇这才轻叹一声,面带遗憾的说道:“你身上散发着幽香,目的很不简单,这就是为了取悦达官贵人而来的。听闻你母亲从小就给你喂某种香料,就是希望你可以成为权贵的宠妾。但这些香料,本官在河西的时候见过,对其知之甚深。如果继续吃,会持续损耗你的身体。日积月累这样下去的话,你是活不过三十岁的。” “是真的吗?真有这么严重吗?” 薛瑶英大吃一惊!下意识的反问道。 她那张略显稚嫩的脸上,布满了惊恐。 薛瑶英的声音都是沙哑的,似乎并不是因为生病,而是“天然”就长这样。 她之所以会这样吃惊,不是因为感觉方重勇在胡说八道。恰恰相反,薛瑶英认为对方说的很可能是真的。 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她从小就体弱多病。 薛瑶英的体香,据她母亲说,对于吸引男人有奇效,是将来安身立命的唯一资本。可是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薛瑶英一点也不觉得这是件好事。 自从开始服用香料起,她就时常感觉虚弱,这绝不是正常现象。 见药三分毒。日积月累之下,很多普通的药物也能致命,方重勇的话可谓是撕破了薛瑶英身上的“神奇”画皮。 长期服用特殊的香料,以刺激身体散发浓烈的香气,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会对身体没害处? 反过来想一下,如果不是因为副作用太强,那么基哥的妃嫔早就用这种方法开挂了!那些达官贵人家的女子,为了“固宠”,也不会吝啬花钱。 而青楼女子,更是会将此作为“标配”。 可是,这些都没有发生。 如此惠而不费的东西,要是副作用极小,又怎么可能不大行其道呢? 除非,是这条邪路注定短命,不值得去走。 事实上,当年在河西的时候,方重勇就听过这种方法。女人靠吃“香料”获得体香,然后这种香气会让靠近她的男人欲罢不能,急切想要行房事。 属于弯道超车了。 这种“秘术”被西域那边的人称之为邪术,达官贵人们对此都是讳莫如深。 他们既希望享用“香料美人”,又不想承担对应的道德责任,所以只要装作不知道就好了。 “本官当年在沙州当刺史的时候,便听过此法。你从今日起不再食用香料,长期调养,或许可以恢复。” 方重勇一脸正色说道。 薛瑶英脸上出现落寞的表情,微微点头,明显是非常失望。 因为在她父母死后,家道中落后,元载这个“恩人”,也没有让她停止服用刺激体香的香料。 如果不服用香料,那么她的体香就会慢慢变淡,最后变得与常人无异。 换言之,薛瑶英自始至终,无论是在她母亲眼里,还是在元载眼里,都是一件用来谋求“上进”的器物。 既然是器物,那么器物本身“健康与否”,也就完全不重要了。 女人嘛,能迷得住男人就行,要那么长命做什么!这套逻辑其实是非常自洽且圆润的。 用句简单的话概括便是:要奋斗便会有牺牲。想上进,不付出点代价怎么可能呢? 不一会,李晟也到了。他顶着黑眼圈,眼中布满血丝,打着哈欠,明摆着是被人从床上拉起来的。 “官家深夜召唤属下,不知所为何事?” 李晟对方重勇抱拳行礼问道,瞥了一眼坐在床上的薛瑶英一眼,随后连忙收回目光。 “你带着自己的亲信部曲,然后带着这位薛娘子,一起去登州。你转告车光倩:这位小娘子,是本帅赏给他做妾的。 至于车光倩的军令是什么,本帅会修书一封,在里面写明白。 接下来,他会带兵远征,由你接管登州防务。 车光倩战后不会返回登州了。 现在本帅便任命你为登州防御使!” 方重勇一边说,一边坐在桌案前。罗莎递过来纸笔,他便立刻开始写信。 李晟看了看坐在床上的薛瑶英,又看了看给方重勇鞍前马后服侍的罗莎,似乎明白了什么,不由得在心中暗暗感慨: 方大帅并不是不需要女人,他只不过不是那种看见美女就走不动路的色胚,不是以貌取人而已。 如今汴州有些不好的传言。 说什么方清没有开后宫三千,没有骑着马在街上到处搜寻美女,还对本地世家大户送女严词拒绝。 他肯定是有断袖之癖的嫌疑,要不就是身体不行,已经在床上玩不动了。 李晟对此暗暗担忧。 不用说,这肯定是李璘和他手下那帮人在阴搓搓的造谣。那些人也就这么点本事了。 反正事关男人下半身的,无论怎样都能找茬。 喜欢美女的,那叫色中饿鬼。 不喜欢美女的,那就是断袖之癖。 整天跟美女在一起厮混的,那叫夜夜笙歌,荒废政务。 不喜欢跟美女整日厮混的,那叫身体老迈,只能眼馋。 总之,带有恶意的人,总能找到攻击你的借口。 “大帅,王娘子其实也不太管这样的事情,除非是有女子身份高贵,会喧宾夺主。 您将这位薛娘子收入房中,也并无不可。” 看方重勇已经写完了,李晟凑过来小声嘀咕道。 他认为,是什么女人就有什么样的气质。薛瑶英一看就是长期练舞的,怎么看怎么是个舞女。 这样的事情,还用担心王韫秀吃醋么? 不存在的。 王韫秀只会吃女人的醋,不会吃货物的醋。这年头舞女就等同于货物,写在法典里的。 “此番车光倩要出兵杭州,作为诱饵,吸引各路贼军围攻。论功行赏那是战后的事情,开战前送个美人给他,以示勉励,并无不可。 此战若胜,本帅会让他担任淮南节度使。所以你去接管登州,他必然不会反对。 当然了,如果他不愿意开拔的话,那你便带兵,替他前往杭州吧。 战后本帅同样会封你为淮南节度使!” 方重勇哈哈大笑道。 车光倩怎么可能让我去抢这个功劳! 李晟在心中暗暗吐槽了一句。方重勇这些话只不过是客套话而已。 淮南节度使,治所扬州,一等一的肥缺。 如果此番渡江剿匪,车光倩真的获得首功,那么当这个淮南节度使,显然是实至名归。 那么现在的淮南节度使李琦呢? 李晟心中忽然冒出来一个疑问。 他转念一想,随即便释然了。 江东民变,李琦这厮啥也做不了。就算别人还让他坐拥扬州,他自己也会担惊受怕过不下去的!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任何一个脑子不犯浑的人,都应该明白。 如果李琦不明白,那么方重勇将来也会让他明白的。 李晟将方重勇的亲笔信,装入信封,用火漆封好。他抱拳行礼告辞说道:“末将这便走一趟登州。” “嗯,上次你从长安接苏娘子回汴州,事情办得很稳妥。这次把薛娘子送到登州就行了,那边暂时不会有战斗的,你抓紧时间整军。 王娘子已经给你说了一门亲事……” 方重勇说到一半,急忙把最后那句“等你回汴州就完婚”咽回了肚里。 “那末将这便去准备。” 李晟装作没听懂方重勇的暗示,对薛瑶英做了个“请”的手势,带着对方离开了汴州府衙,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看什么看,没见过主上给亲信赏赐美女么?以后多立功,肯定少不了你的!” 看到大聪明盯着薛瑶英的背影出神,方重勇拍了拍他的肩膀呵斥了几句。 “官家,您这么大方,有损主上之威严呀。 属下从前只听说有主人掠夺仆从家女子的,从未听闻主人赏赐给仆从美女的。 就好像……” 大聪明刚想说基哥,忽然想起基哥死得挺惨的,于是干脆闭口不言了。 “你懂个屁,还不退下! 主上动不动就掠夺部下的女人给自己享用,那主上还是主上吗? 你读书读屁股上了!” 方重勇没好气的踹了大聪明一脚,示意他快点滚蛋! 大聪明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连忙告罪,一溜烟的跑了。 等他走后,方重勇才对罗莎询问道:“你也觉得不该送薛瑶英去登州吗?” “阿郎自有深意,只是外人不理解罢了。 世人皆以为,我强便可以来抢你,要不然,如何能证明我强呢? 同理,元载弱,所以不得不献出薛氏,以求上进。如果阿郎不强,他为什么要献媚呢? 大聪明之言或许有不妥之处,却也是人之常情而已。” 罗莎慢悠悠的说道,语气还是如她一贯的那样,娓娓道来。 “非也,送女之风不可长。 今日收元载的女人,明日郑叔清送女,我就无法拒绝了。否则要不就是瞧不上郑氏的美色,要不就是瞧不上郑叔清本人。 同理,始作俑者其无后乎。这次把薛氏收入房中,将来类似元载这般投机的人物,定然层出不穷。 到时候人人都向方某送女,我这边又不是开青楼的!” 方重勇没好气的说道。 忽然,他想起眼前这位被他改名为“罗莎”,原名大贞惠的女子,也是别人送的。 顿时一阵无语。 “阿郎,妾身现在已经不是虫豸了。” 罗莎对着方重勇眨眨眼笑道。 …… 在接到江东大乱的消息后,方重勇第二天便开始调兵遣将,他本人,更是即刻出发,带着宣武镇精兵南下寿春。 然而,消息的传递,是有滞后性的。长江以南的局势,发展得比方重勇预料的要快很多! 就在岑参抵达开封县的当天,歙州土豪,同时也是“义军”领袖方清,从歙州祁门县北上宣州,攻克宣州西部诸多县城,如石埭县、青阳县,一直打到了长江边的秋浦才停下来。 方清号称精锐十万,四处攻城略地。 官军偏将吕太一、武日舁等,率部向东转进到杭州,固守待援。他们向扬州派出使者,希望盛王李琦,可以带兵南下救援。 此外,自台州起兵的袁晁,连克衢州、越州、明州等地,拥兵十万,对外号称五十万! “义军”所到之处,当地百姓踊跃参与,大有席卷江南之势! 来瑱奉命领兵一万,渡过长江南下平叛。但当他走到常州无锡时,便下令停下来不要冒进,选择等待观望,同时加固无锡城防。 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贼军的发展速度有些迅猛,来瑱自感兵力不足,不敢贸然孤军深入。他这支军队若是覆灭,那么不仅江南要归袁晁,就连扬州也很可能会保不住。 无锡与苏州,都在太湖边上。来瑱选择固守的位置,其实是非常精妙的,以这个点便能通过太湖扼控住太湖沿岸的诸多城池。 至于杭州,那太远了,贸然进入,很可能被叛军直接围困。 前方的战报送到扬州唐子城,盛王李琦直接麻了。 跟汴州的朝廷“斗智斗勇”,已经让他感觉身心疲惫。现在南面的叛军又是步步紧逼,叛贼方清的部曲,已经打到长江南岸了! 这可怎么办? 要知道,扬州城,就在江北啊!就挨着长江! 贼军的进展,远远超乎了李琦的想象。若是江南战局崩溃,贼军会直接打到扬州对岸的丹徒! 要是任由局面这么发展,不出一个月,李琦的人头就会被那些贼军挂扬州城墙上。 “怎么办?怎么办?方大帅的兵马什么时候可以到扬州?他出发了没有?” 这天一大早,城头签押房内,盛王李琦一脸惊恐,拉着高适的衣袖询问道。 刚才他得到斥候送来的消息,杭州已经被两面围困。袁晁的贼军先锋,甚至已经绕过杭州,北上攻打嘉兴了。 来瑱派人送来消息说:事若不谐,不如退守扬州。袁晁部气焰嚣张,锋芒正锐,不可正面硬抗。 这下可真让李琦无所适从了。 “殿下莫慌,袁晁部还未打什么硬仗,此前不过是因为江南军备废弛又群龙无首,被贼军占据先手罢了。” 高适耐着性子安慰李琦道。 其实,现在江南的局面远比他说的要险恶。只不过作为幕僚,高适还能说什么呢? 遇到这样的大事,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不能慌乱。李琦不乱来,那一切都还好说。 “快快快,你再写信,让方大帅速速来扬州救援。 孤不想待在这里了,孤要去汴州! 这个淮南节度使,谁想当谁来当!” 李琦捂着自己的脑袋,整个人像一只受惊的田鼠一般,在签押房内四处乱走。 高适刚想说些什么,最后顿了顿,还是没有开口。 李琦这个人,意志太过于软弱了。他既没有割据一方的心思,也没有这么做的胆量,更没办法承压。 现在大风大浪还没砸到身上,李琦就已经惊慌失措。这样的人,或许当个富家翁……对他更好也未可知。 “喏,属下这便写信求援。” 高适十分镇定的点点头说道。 “一定要方大帅亲自来啊!其他人,孤信不过!” 李琦歇斯底里一般拉着高适的衣袖,眼珠子都快凸出来了。 第623章 MTGA(本卷完) “颜杲卿!出来!” 一个善缘山庄的护卫,对颜杲卿大喊道。 这里没有所谓的“狱卒”,方重勇提出了一个办法:让劳改人员监督劳改人员,以节省人力。换言之,每天都有一部分劳改人员“轮休”。待轮休的时候,他们便担任善缘山庄的“狱卒”,当然了,正式名称叫“护卫”。 严庄等人原本是非常不乐意这样的,他们认为如果这样做,善缘山庄的犯人可能会集体逃跑。 于是方重勇很是贴心的给那些劳改人员安排了“逃跑连坐”制度,一人逃跑当天执勤的护卫集体处死。 让劳改人员与护卫们可以互相“关照”。 令人大跌眼镜的是,这个制度实行后,不但没有护卫愿意给劳改人员放水,甚至是晚上睡觉,他们也要瞪大眼睛,生怕有人跑掉了! 比之前专门安排的狱卒还要严厉。 不患寡而患不均,在这里体现得淋漓尽致。 我穷不碍事,就怕只有我穷; 他逃也不碍事,就怕只有他逃。 众多的地主老财们,秉持着“你跑了比我牢底坐穿还难受”的思想,互相监督互相妨害。有如竹篓里的螃蟹,越狱的时候互相妨碍,最后一个也跑不掉。 颜杲卿在这里待了一段时间,心气也被磨没了。 听到呼唤,他走出善缘山庄,却是看到方重勇抱起双臂,门外等他。 “劳动改造以后,你知错了吗?” 方重勇似笑非笑的问道。 “颜某对得起大唐,盗窃地图乃是情非得已,小节无损大义。 就算是颜某的子侄,若是对不起大唐,颜某也要杀之后快,这种话又何必多说?” 颜杲卿双目直视方重勇答道,看上去脸上没有一丝愧疚。 对于这种木鱼脑袋,方重勇也懒得多说什么。 他对一旁的张光晟指示道:“带他去府衙。” 颜杲卿微微愣神,搞不懂方重勇是要干啥,不过也只得跟在张光晟身后。 一行人回到开封府衙,方重勇让张光晟退下,然后将一叠纸递给了颜杲卿。 “本相想开公学,普及识字。但字真的太难写,所以本相想先编五百個简体字。 如果说别人,肯定不知道简体字是什么。但颜氏家学渊源,肯定不会不知道。” 方重勇微笑说道,将自己“精心挑选”出来的五百个常用字,那厚厚的一叠字帖,交到了颜杲卿手里。 他还真是找对人了。 简体字,乃是古人书写时,因为怕麻烦而制造的产物。后世最早的发现,便来自于王羲之所写的石碑。 在某个石碑上,王羲之将“東”字写成“东”,将“馬”字写成了“马”。 其实类似的事情,喜欢给人写墓志的颜真卿,也经常干。因为在石碑上刻字的时候,繁体字常常不好刻画,而且费时费力。相关的“简体字”,早就在某个特定的圈子里面流行着。 颜杲卿是颜真卿的族弟,他如何会不知道类似的事情呢? “方清,恕我直言,这样的事情,对你谋朝篡位没有什么帮助。难道你以为开公学,教授百姓识字,他们就会对你感恩戴德。你篡位的时候,他们就会发自内心支持你吗?” 颜杲卿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方重勇询问道。他现在是真不懂,这位已经掌控了军政大权的“方大帅”,到底想折腾出个什么花样来。 “那不关你事,伱就说这件事能不能办吧。” 方重勇摆了摆手,懒得跟颜杲卿争辩什么“有用”或者“没用”。 类似的话其实严庄早就说过,不要指望百姓对你“感恩”什么的,让他们吃饱饭才是硬道理。 “能办。” 颜杲卿点点头道。 汉字由繁化简,并不是什么很难的事情。因为大部分汉字都是由偏旁加主体组成的,先把偏旁简化,汉字就简化了一大半。况且简化汉字本身就是有传统有规律的,只不过以前仅仅是在书法圈子里面流传,没有系统性的提炼而已。 方重勇说的事情,说大不算大,跟篡位什么的一点关系也扯不上。 但说小也是真的不小,让百姓识字,这是前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啊! 颜杲卿一时间有点看不透方重勇这个人了。 “方清,为什么你就不能放弃篡位的想法呢?现在只有颖王有匡扶天下的能力,永王是什么人,相信你也知道。正因为他弱他蠢,所以你才扶持他。 若是你现在扶持颖王,这天下三到五年就能太平,当皇帝,对你来说就那么重要吗?” 颜杲卿劝说方重勇道。 他觉得有点惋惜,因为无论是方有德也好,还是方清也好,都是国之栋梁,跟反贼扯不上关系。 可是现在……颜杲卿有点害怕,因为他发现,方清是个能成大事的人。 汴州这里方方面面的东西,颜杲卿都看得真切,他眼睛不瞎。 正因为这样,他才觉得可惜。绝顶的大才是个反贼,这能不惋惜么?更何况对方还在挟天子以令诸侯! “不懂的事情,就不用多问了,因为说了你也不懂。 你就说这件事能不能办吧? 能办就速办,然后你回善缘山庄,教那些读过书的劳改人员认简体字。 这些人认完字以后,本相会让他们当中学问好的,出来教授百姓认字。” 方重勇面色淡然说道,不想跟颜杲卿废话了。 “能办,而且好办。” 颜杲卿点点头说道。 他在善缘山庄里面的这段时间,也想了很多问题。那边住宿条件还可以,也没什么人虐待他们,只不过什么事情都要自己处理。 自己洗衣,自己种地,自己打扫,自己做饭,自己人监督自己人。 要么杀,要么放,要么关起来。以前大家都是这个规矩。 但是让犯人种地织布,那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善缘山庄内地主老财们对方清的恨,颜杲卿感觉,其实没有那么重,他们就是想出去。 “那行,你自己看着办吧,本相不强求。你不行,本相就换人做,也是一样的。” 说完,方重勇便让张光晟将颜杲卿带走了。 “真是累啊!” 方重勇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从寿春返回后,他便一刻都没有休息,立刻张罗普及识字的事情。善缘山庄里面的劳改犯,其实就是很好的人力资源。 不用花钱养着,文化水平高,还是“劳改犯”。不把这些人利用起来,方重勇觉得简直对不起前世的九年义务教育。 当然了,“识字五百”的意义,严庄等人,其实都是非常不理解。 这也是历史惯性的强大。 泥腿子们,耕田的而已,再加上那些小商小贩的,他们要识字做什么? 旧有的观念,转变过来很难。 方重勇麾下很多人都是觉得多此一举。 是啊,为什么呢? 严庄问得不错。 只不过方重勇有自己的答案,他坚信自己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真理往往掌握在少数人那边,这一次,方重勇就是少数人。 唐代的造纸术,雕版印刷术,已经普及,而且效率还在不断提高。知识的传播速度,也在加快。 开启民智的时代,已经到来了。文明加速的时代,也悄然而至。 这是新的机遇,也是新的挑战。 文化的高速发展就像是一场战争,而不识字的人就好比手无寸铁的民夫。 让他们识字五百,等同于给了他们一根木棍,让他们在这个残酷的“战场”上,不至于连还手的能力都没有。 能识字五百,就很容易在实践中将不会的字慢慢认全,会轻松的达到识字一千,甚至是识字两千。 会读会认了,有条件的家庭如果要学写字,就会比从前的门槛低很多。 一个民族,如果它的大部分成员都是文盲,那么这个民族还有什么未来可言呢? 站在帝王的角度,或许提高识字率并不迫切,甚至完全没有意义。 然而站在民族的角度看,这是漫漫前程中小小的一步,但它可能也是最重要的一步! 将平民教育推广开来,然后星火传承,这件事本身,便是最大的意义。 不用再去找什么其他的理由。 想要超越固有的天花板,普及平民教育,是必由之选。或迟或早,都要走上这条路。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看着颜杲卿离去的背影,方重勇喃喃自语道。 …… “卖鱼咯,早上河里刚刚捞上来的鱼啊!” “蒸糕,卖蒸糕,刚出锅的蒸糕。” “换盐引咯,高价换盐引!” 沿着运河边,到处都是商铺,人来如梭,络绎不绝。 一个穿着道袍的年轻道士,饶有兴致的四处观摩,时不时的点点头,面带微笑又不说话。 他是李泌,自从上次长安城破后,便离开了关中,四处“云游”。 之前,除了关中以外,他已经去过了灵州、河东、河北,本打算去荆襄找颜真卿,但忍不住还是先来到汴州,暗暗观察民情。 李泌走到一个卖胡饼的中年人那边,眼睛盯着烤炉里的胡饼,那里正散发着芝麻的香气。 “店家,这汴州挺繁华的呀。买两个胡饼。” 李泌不以为意的问道,将几枚开元通宝递给对方。 “哟,这钱咱可不能收。您还是先去官府的票号,把铜钱变成盐引再来说吧。” 中年人连忙摆手,表示拒绝。 “汴州不能用铜钱?” 李泌大吃一惊。 “那可不是么,得先去兑换盐引。我跟你说啊,在汴州,没有盐引,盐价是正常的十倍! 您这小额兑换没事,钱多了啊,还要预约!” 胡饼商贩略有些得意的说道。 汴州别的不说,用盐引买低价盐,那真是可以省不少钱。旁边收盐引的,就是二道贩子,打算把盐卖到河北的。 “不愧是他。” 李泌微微点头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他终于明白关中与河北的盐税,为什么总是收不上去了。 “客官,这胡饼您是买还是不买呢?” 卖胡饼的中年人有些不耐烦的问道。 “不买了,谢谢。” 李泌轻轻摆手,淡然说道,然后慢慢走开了。 身后的商贩用汴州家乡话,对着他的背影骂骂咧咧了几句,随即继续招呼新客人。 “让一让,让一让!” 一队孔武有力,肌肉发达的挑夫,挑着货往县城的方向走去,脚步生风。一行人至少十多个,似乎都是为了同一批货。 沿途的行人纷纷避让,将道路让给这些人。 李泌也不得不躲到一旁,暂避锋芒。 等这些人走后,道路上又变成了闲散而颇有市井气息的模样。叫卖的,讨价还价的,找零的,甚至吵架的,形形色色的人,好一副人间百态啊。 走进开封城,李泌惊讶的发现,没有人收“人头税”,城门口也不收过关的“货物税”。挑着担子进出城的挑夫有许多,大家都是各忙各的,走得飞快。 如果要用一个词形容这里的话,那就是“松弛”。 繁荣,而且松弛。 虽然规模小太多,却有着当年盛唐时长安城内的那种状态。 “颜真卿可要吃苦头了。” 李泌摇了摇头,轻笑一声。 开封城不大,但是都经过了整修,拆除了坊墙,重新布置了屋舍,看起来有些拥挤。 或者说,就是人满为患。 “方清应该是想在这里建一座都城。 规模怕是还不小。” 李泌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自言自语道。 这一路他就已然发现,开封城东北那一片,除了没有城墙外,其实已经形成了一些相当规范的建筑群。 比如专门的集市,工坊,乃至军营。 “只要把城墙建起来围一圈,这里便是一座巨城了。 方清这出瞒天过海之计,可比你颜清臣要高明啊。 看来,他们是不打算入长安了。” 李泌似乎明白了什么,或者也可以说,想到了另外的可能性。 他离开了开封城以后,很快便找到了矗立于河对岸,已经基本上修建完毕的“皇宫”。 那当真是修得非常气派。 李泌发现,运河是经过城内的,如果要以皇宫为核心筑城的话。 一座新的都城,内部设施在慢慢填充,外城墙需要假以时日,皇宫已然接近完工。 这座城会有水门,城内也会有渡口。 它就卡在运河的大动脉上,周边可以漕运的大河,还有四条! 好霸道的汇通南北啊!这便是方清的全盘计划么? 李泌压住内心的震撼,终于想明白了很多从前没想通的事情。 “颜清臣啊颜清臣,只怕这次,你是真的要输了。” 李泌自言自语了一句,随即来到渡口,踏上了南下的客船。(本卷完) (下一卷:为有牺牲多壮志,敢教日月换新天。) 卷末总结 本卷的主题,就是“将相神仙,也得凡人做”,自此皇权开始解体,社会层面的变革开始。 我为什么说改了后面的大纲呢? 因为我对“唯生产力”论的谬误,有了更新更深的理解。如果按照原本的剧情线来写,那写出来的东西,就跟我心里的想法不一样了。 有些观点认为,既然生产力很低,没有达到xxxx的程度,所以主角只需要利用现代的思想和头脑,浪一路就行了。 你把好吃的好玩的端上来,绝色美女端上来,开疆拓土的功业(yy就行)端上来,就行了! 呃,不知道要怎么评价这样的想法,因为这是人性啊。 我承认类似的想法有道理。 人性其实就是兽性,唯有克服所谓“人性”,达到延迟满足,实现更高的目标,才能推动社会进步。 从而实现以前没有的“爽”。 比如说,登上月球。 换言之,如果一切都按照所谓“人性”来进行,我们现在都还是原始人,茹毛饮血。 人为什么被称为人,这是一个很值得思考的问题。 这样的问题,没有所谓的对错。 一方面,绝色美女在身下婉转承欢,类似的事情确实很爽。 但另外一方面,连电灯电脑手机都没有的世道,吹嘘个啥呢? 读者老爷们请想象一下,你一个星期不看手机,没有自来水,究竟是什么感受。 你大概能够有限度的理解小方心中所想了。 我总要写点新东西给你们看的,我写的这三本书,每一本都不一样。 小方的改革,已经是在缓慢而坚定的实践中,几個例子你们也都看到了,没有空中楼阁,没有机械降神,来龙去脉,我都是交待得很明白的。 所以呢,在我没有写后面的剧情之前,不要妄自下定论,说后面的剧情会涉及到“姓社”“姓资”,有没有皇帝,有没有共和这些没有意义的问题。 改革就是改革,一步步往前走,改革本身便是意义,也不可能停下来。不要去问终点能不能达到,会走向何方。每一步积累,都会在历史上留下印记。 唐宋之交的“死亡螺旋”,已经是扑面而来的大势。如果走老路,那就最多是一个占据幽州的大宋而已。 而有些趋势,其影响力则远远超过了朝代,甚至印刻进民族记忆里面。 这本书,读者老爷们肯定是看不到第二本了,所以,就期待我如期完本吧。 下一卷,大概率是最后一卷,写多少字就算多少字,不会再开新卷了。 第624章 背景审查 铛!铛!铛! “明日科举!明日科举! 明日渡口不得卸货! 明日渡口不得卸货!” 夏秋之交,正是田里收割的农忙季节。一个穿着皂吏黑袍的更夫,沿着运河敲锣。一边敲一边大喊。 他的声音,丝毫没有影响到运河渡口处那些健步如飞的挑夫。 这些人像是蚂蚁搬家一般,拼了命的搬运船上的各种货物。一刻也不愿意停下来。 就跟暴雨来临的前一刻,那些赶着抢收晾晒衣服的人一般。 从粮食到布匹,甚至包括纸张、油墨、铜镜之类的物品。 明天因为是科考的第一天,所以整个开封县城及周边,都实施戒严,不许漕船靠岸。 科举跟卸货有什么关系呢? 其实没什么关系,互相不影响。 但是吧,为了表达科举的庄严,而故意把运河的渡口“戒严”一天,是为了强调官府对科举的重视。 有人在的地方,不一定需要有城墙。如今汴京城虽然还没形成,但一个又一个围绕着官衙而建的“集镇”,已经初具规模。 不断有外地人来此讨生活。 有商贾、有流民,甚至还有些在别处混不下去的前任官员。正在形成之中的汴京城,对他们张开了双臂,几乎是来者不拒。 开封府衙及各类机构,都会对这些人进行分门别类的安置。 人尽其用。 开荒、挖漕渠、疏通运河,都需要人力。 写写画画,教书做记录,也需要人。 这天一大早,在运河北岸一個由竹竿和麻布张罗起来的小摊内,摆着几张桌子。 店主提供粗劣的浊酒和卤制猪下水,给本地挑夫船夫,以及南来北往的旅客食用。 汴州本地称其为“吃早酒”。 汴州是食盐集散地,盐价也低,这让一系列需要大量食盐腌制的卤菜、泡菜大行其道。 外地人不见得吃得习惯,却是挑夫和船夫们的最爱。 这些东西好吃便宜实惠,主要是吃完以后,一身湿气便能散去,身体舒展过瘾了,正好开工活力满满。 在这个摊子的角落里,有个穿着白色麻布衣的中年人,约三十多岁,正不动声色,自顾自的吃酒。 酸涩的浊酒,让他一阵阵的皱眉,滋味难言美妙。而那一碟卖相看起来相当粗犷的猪下水,虽然散发着一阵阵诱人的香气,但他却有些犹豫要不要夹一筷子。 和周围那些大快朵颐的挑夫们比起来,此人明显是个异类。 联想到明日就是科举第一日,此人的身份,倒也不难猜测。 “这位兄台,你我拼个桌如何?” 身边传来一个爽朗的声音,此人皮肤小麦色,看上去很有活力,明显比自己要年轻一些。 李勉做了个请的手势,客套说道:“鄙人李勉,请随意。” “在下卢成轨,是来汴州科举的。兄台来汴州,应该也是为了参加科举而来的吧。” 卢成轨一屁股坐到方桌侧面,不以为意的说道。 嗯? 李勉稍稍有些惊讶,他觉得自己已经非常注意隐藏身份了。 甚至连吃饭,都是选的贩夫走卒常去的早酒摊,为什么此人一眼就能看出自己的目的呢? 似乎察觉到了李勉的诧异,卢成轨指了指李勉身上的衣服,意有所指道: “我从前就当过贼曹尉,只不过当今有好几个天子,汴州这个,不认我的官罢了。 兄台的袍子看似朴素,实则这种透气的麻布,乃是大名鼎鼎的楚麻,只有夔州有产出。 比普通丝绸还要贵几倍,又岂是贩夫走卒们穿得起的? 兄台出身必定富贵,又故意低调,如果不是为了科举,某想不出还能为了什么。” 卢成轨哈哈大笑道,他也叫了一壶浊酒,一碟猪下水,和李勉拼桌。 “汴州这个天子,兄台以为如何?” 李勉不动声色问道。 “傀儡又有什么好不好的,当今天下那几个天子,又有谁不是傀儡呢?” 卢成轨轻叹一声,似乎不愿意继续这个话头,说到这里就打住了。 好吧,他说的也确实是那么回事。 哪怕是襄阳的李璬,也没有什么根基可言,没办法对麾下兵马如臂指使。指望李璬能横扫天下,实在是有些高估他的能力了。 “兄台目光如炬,心细如丝。想来当个大县的县尉完全没什么问题,何以要来汴州参加科举呢? 去投荆襄的颜真卿亦可,当官甚至是当大官,应该是不难的。” 李勉故意出言试探道。 “李兄这就不厚道了,你为什么来汴州,难道自己心里不明白么? 你为什么而来,卢某就为什么而来。 考上考不上,卢某其实一点也不在乎。 但观察一下科举是不是公正,便能知道汴州这个朝廷可以走多远。 只此一次试探,便可知未来十年的世道变化,为什么不来此观摩一番呢?” 卢成轨微笑说道。这番话可谓是鞭辟入里。 李勉微微点头,心中暗道:果然,世间还是聪明人多。面对同样的现象,大家多半都是抱着同样的心思,去做同样的应对。 正在这时,一个身材魁梧,披着皮甲的军官向他们走来,对二人抱拳说道:“官家有请,邀请二位上船吃酒。” “官家?” 对于这个称谓,李勉与卢成轨都感觉异常陌生。以前的朝代有没有官家,二人不知道。但是大唐肯定是没有官家的。 “医者称医家,农夫称农家,打仗的是兵家,做官自然有官家。也就是官当得最大的那个。” 这位军官耐心解释道。 李勉与卢成轨二人立刻面色严肃了起来,甚至有些拘谨。 再也不复刚才的随意。 官家什么的,听起来确实比什么右相,什么天下兵马大元帅要“弱势”一些。 但是,无论顶着什么官职,都不能忽略拥有官职的那个人本身啊! 所谓“官家”,便是方清! 割据河南与胶东,汴州的真正统治者! 据李勉二人所知的,这个割据政权的所有事务,几乎都在方清的掌控之中。没错,是几乎所有的大事,都要过他的手! 不过官家这个词倒是有点不伦不类。 据三国时《蒋济万机论》所述:“三皇官天下,五帝家天下,皇帝兼三、五之德,故曰官家。” 但这只是他的一家之言,没什么人当回事。 东汉末年的时候,“官家”是指代朝廷的。 而西晋的时候,后赵太子石邃就曾称其父石虎为“官家”,但区区石虎,你懂的。 到了东晋的时候,“官家”变成了指代某些门阀世家的大官,比如王导、谢安之流,烂大街了属于是。 就更不是皇帝了。 方清的想法,还真是令人难以捉摸。 二人啥也没说,跟在那位军官身后,上了停泊在运河边上的一艘大楼船。 “二位请坐,不必拘谨。本官此番只为请二位考生吃酒罢了,没有别的意思。” 一见李勉与卢成轨二人进了船舱,方重勇微笑说道,命令身边的江无烟给他们倒酒。 这两人都是目不斜视,哪怕江无烟的身材极为火辣,眼中又是含情脉脉的,他们也装作视而不见。 方重勇说“没别的意思”,那就是专门考校二人。 也确实“没别的意思”。 “你们二人有没有行卷?” 方重勇好奇问道。 李勉与卢成轨二人一听,顿时愣住了。 不是说行卷算作弊,直接取消考试资格的么? “我等确实未有行卷。” 沉思数秒,李勉等人实话实说道。 “本官提前给你们加考一场,出两道题,只要能答出来其中任何一道,让本官满意,就给你们行个方便。” 方重勇哈哈大笑道。 “请官家出题!” 这两人,其实都是以前当过官的,对于方清抛来的橄榄枝,完全没有什么扭捏的! 方重勇拍了拍巴掌,江无烟便将早就通过雕版印刷好的试卷,分别交给李勉与卢成轨二人。并为他们准备笔墨。 现场答题!就在此时此地! 二人看向卷子,只见上面写了两道题。 第一题: 有一次,有个赶路的人,在路旁的枕石上睡着了。天快黑时醒来一看,他口袋中的一千文钱不知被谁偷走了。 这里不远处有个村落,其他城镇离得非常远,天色已晚所以盗贼一定还在村落里。如果你是本县县令,该如何找到盗贼。 注:坚信盗贼外逃的,一律视为判错。 第二题: 如果伱是吐蕃赞普,你要如何进犯大唐。简要谈一谈发动战争的时间,进攻的地点及路线,以及需要达到的目标,还有怎样结束战争。 两道题,都是不同凡响,而且不走常规路子。 李勉与卢成轨二人看傻眼了,他们万万没想到,这卷子居然连诗文都不考! “这两题都是开卷,如果需要什么书籍和地图,本官让人直接送过来。” 方重勇温言笑道。 “不必不必。” 李勉与卢成轨连忙摆手,抓紧时间做题。 “那本官就失陪一下了,你们继续。” 方重勇对李勉他们招呼了一声,随即领着江无烟来到楼船顶上。 “这二人如何?” 方重勇直接开口询问道,也不废话。 “这两人心性沉稳,果然是从前就当过官的人。如果学问没问题,可以录用。 尤其是这个李勉,他是宗室子弟,郑惠王李元懿曾孙,岐州刺史李择言之子。 至于这个卢成轨更不简单,他曾经就是开封县的贼曹尉。当然了,那是在阿郎还未到汴州的时候。” 江无烟私下里调查了很多事情,当李勉与卢成轨来汴州报名科举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是“挂了号”的人。 类似这样的前任官员,方重勇派出李筌、张通儒、严庄,这三人加自己一共四组,分头做背景调查。 只要是感觉不合适的,立场敌对的,便可以直接取消科举资格。 “女儿格外不像你,你说妾身该如何解释,我没有在外面偷人?” 江无烟抚摸着方重勇的大手,语气幽怨的揶揄道。 “我信你,所以你不需要对别人解释。” 方重勇紧握她的小手说道,那只手依旧虎口满是老茧,一点也没变嫩。 “我当初就是被你这样迷得晕头转向的。 你说,临走那天夜里,我怎么就没力气推开你呢,被你一次又一次的弄得全身要散架。还好没人看见我跟个荡妇一样,要不然以后还怎么见人啊。 回去以后阿娜耶就说我有了,我说不可能,她说我真的有了。 有就有了吧,女人总是要生孩子的,结果后面老娘那叫一个疼啊。 这孽种还没生出来就讨债,家中别的娘子,孩子都是头先出来,她却是脚先出来。要不是关键时刻阿娜耶救了命,你现在都要去给我上坟。 我这辈子都被你给毁了,唉!” 江无烟忍不住一阵抱怨,将身体倚靠在方重勇身上。 这话方重勇不知道该怎么接,总不能抱怨那一夜是江无烟自己很主动吧? 他只好岔开话题问道: “你家那边,村子里的人都接来了么?” 方重勇看上去挺关切的。 “人已经接到并且安顿在亳州。如今幽州已经乱起来,他们在那边完全待不下去了。 史思明的儿子史朝义反叛,占据了平卢,两边斗得正欢,到处在抓壮丁充军呢! 他们不走就要充军。” 江无烟长叹一声,这世道真是越来越差了。 短短数年,变化之大,用沧海桑田来形容也不为过。 “对了,王娘子说,大贞惠最好是改个名。话说,这小娘子真的姓大么?有这种奇怪的姓氏?” 江无烟忽然问了个心中疑惑很久的问题。 王韫秀因为身体还没恢复,要过段时间才能到汴州。不过大贞惠的事情,她已然知道了。 “确实姓大,王娘子是觉得她是家中大妇,结果现在有个妾室也姓大,所以感觉很尴尬,搞不清谁才是大妇,对么?” 方重勇一脸无奈问道。 这种就类似一个公司里面有高薪请的顾问,也有个小职员本名就叫“顾问”一样。碰面喊名字会挺尴尬的。 “是啊,因为妾身平日里说话没什么顾忌,脸皮也厚。所以王娘子托妾身问问,大贞惠究竟改什么名字比较好。 你来决定。” 江无烟面色严肃的说道,收起了刚才的笑脸。对于王蕴秀交待的事情,她还是很上心的。 这是也是江无烟的生存之道。 有杀人的能力但是不用,有迷人的美色但是不争,一切都是以活下去为前提。当初是王蕴秀力主留下她的,所以她也是投桃报李。 出身较低的妾室,生活永远没有看上去那么轻松。 比如说一个妾室改名,居然要男主人取名,表面上看是社会上约定俗成(比如说白居易就喜欢给他的家妓团起艺术名),但这其实是封建专制制度下,权贵们展现自己统治力的一种方式。 哪怕是王韫秀,也无意去挑战方重勇的权威。 换言之,无论是貌美妾室风姿绰约也好,世家女地位尊贵也罢,她们都是依附于权贵的,无法独自存在。 她们就没有真正的人身自由,也不存在什么真正的贵不可言。 “行,我当面问问大贞惠。” 方重勇微微点头道。 王韫秀可谓是非常尊重封建妇德的女子了,说是顶级贤内助也不为过。所以方重勇也明白,自己那套离经叛道的东西,就没有必要告诉她了。 即便说了,也不过是增加对方的烦恼而已。 毕竟,王忠嗣从小就是这么教育自己女儿的。嫁夫要从夫,要同心同德,保住丈夫的富贵,以家族为单位,摄取权力、财富、地位、人脉。并以此为原则,管理家庭。 比如说,对方重勇事业有帮助的女人,那就可以留下,不能因为耍小性子而影响男人的事业。 但对自家男人事业没有帮助的骚货,就只是扰乱家庭的负担,必须坚决处理掉。 方重勇明白,王韫秀的世界观已经形成,无法再改变。她对现在的生活,以及自己的夫君也很满意,就不必再瞎折腾了。 想到这些,方重勇轻叹一声。 “你不会在想,让我今晚侍寝吧?” 江无烟说着,用一种难以形容的复杂眼神看着方重勇。 那里面似乎藏着某种渴望,还有显而易见的隐忍。 “你有什么话就直接说。” 方重勇轻轻摆手说道。心中暗想:只怕今夜会有一场激烈的战斗啊。 “说个屁!老娘才不伺候你!谁稀罕谁是狗!” 江无烟扭头气鼓鼓的走了!噔噔噔的下了楼船。 第625章 你没有见过的船新游戏 “考生入场!” 新建的“贡院”门前,一个穿着大红色官袍的官员大喊道。 哗啦哗啦哗啦! 人潮涌动,随着贡院大门的敞开,考生们鱼贯而入。要不是值守的军士武装到了牙齿,他们恨不得直接往里面冲。到时候少不得会发生一些悲惨的踩踏事故。 等人都进去了,一个值守的军士,也是方重勇的亲兵,询问一旁脸上带笑的严庄道:“严尚书,为何不下令卑职搜身呢?” 此刻严庄心情大好,也有心显摆一下。他摸着自己下巴上的小胡子说道:“他们进去的时候,咱们不搜身。等出来的时候咱们再搜,嘿嘿!” 严庄面带冷笑说道。 踏马的,好阴险啊!这就是文人么? 周围值守的军士都是心中一紧。 进门时被查出来,也就不许考试。出门时被查,那是要定罪的啊! 这些丘八们都在心中暗暗感慨世道险恶,人心不古。 某些人真的坏到烂肠子了。 “你们都好好看着,现在开始不许人进,也不许人提前出来。” 严庄招呼一声便走了,他要回去跟方重勇复命了。 至于到了傍晚考试结束,崔乾佑会直接带着税警团的人,来贡院门口抓作弊之人。 但凡有夹带的,直接扔善缘山庄劳改一年,这是方重勇亲口交待的事情。 为了重新树立朝廷的威严,方重勇也是下决心,连引蛇出洞的阴招都用上了。只要谁敢作弊,定然有铁拳伺候。 严庄来到运河岸边的一艘大楼船上,禀告后被带进船舱,就看到方重勇正在“阅卷”。 十多份“背景考察”的试卷放在桌案上,看得某位官家时不时就会忍不住大笑不止。 “让这些人当吐蕃赞普,非得亡国灭种不可。” 看到严庄来了,方重勇一边吐槽,一边连忙招呼他过来坐。 “官家何出此言啊?” 严庄疑惑问道。 “这些人的主意,那都是要带着吐蕃饮马伊水,要打到洛阳才肯罢休啊。 还有人说要动员吐蕃人一户抽一丁。从三个方向进逼大唐,夺得包括河西、关中、朔方在内的领土。” 方重勇无奈笑道。 大唐还是武德昌盛的年代,这些文人们的脑子,也带有军国主义狂热。杜甫那种“苟能制侵陵,岂在多杀伤”的观点,乃是妥妥的少数派。 一户一丁是啥概念,这些儒生们知道么? 方重勇心中明白,文人并非不想打赢战争,只是他们多半不具备这样的能力罢了。 反倒是一线的将士,才是妥妥的“反战派”。 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每次打仗,都是这些丘八在战斗,是他们在承担伤亡啊。 不亲自上阵的人,自然不会在乎别人的死活,他们只要爽! “不过嘛,另外一道题,倒是有很多出彩的。” 方重勇意有所指的说道,说的就是那道断案的题目。 严庄拿起桌案上的试卷,一目十行的翻看。 有人说如果他是县令,会诈称那块石头是神石,让一个差役躲到石头后面拍手。让全村的人都去给那個石头磕头。并宣传:磕头后如果没有听到拍手声,就是神在指认盗窃之人。 躲在村里不敢去磕头的人,必定心中有鬼,抓起来审问必有所得。 也有人说如果他是县令,会诈称那块石头是妖石,命人抬到县衙后院审问,还用皮鞭抽打。并让百姓们随意参观。若是有人在门口徘徊,不敢进去看热闹,又不肯离去的,必是盗贼。 反正这些人的方法五花八门,但都是利用犯人畏罪的特点。这些曾经当过官的老油条们,很明白治下百姓的心态。这种简单的断案技巧,根本就难不住他们。 “百里之才抬手可得,但治国安邦的大才就不好找了。” 方重勇轻叹一声说道。 这一叠卷子,如果以“合格”的标准来说,几乎都是合格的。只是精通军略的人,几乎没有。 “一州一县,也是需要人治理的嘛。官家莫要嫌弃他们。” 严庄“好心”的建议道。 “贡院没有搜身吧?” 方重勇忽然想起严庄此番来这里的正事,不以为意的询问道。 这是立威的大事,却也只是政权巩固的一件小事。改良科举制,拓宽上升渠道,与发展生产同样重要。哪一头都要兼顾。 “没有,就等着官家几个时辰以后去抓人呢!” 严庄眼中闪过一丝狠辣。 进门的时候搜身,搜到夹带的,乱棍打出也就罢了。但出门的时候搜到夹带,那性质可就严重了。 这招引蛇出洞,就是要让那些心术不正的人放松警惕。等他们考完身心俱疲的时候,再将其一网打尽! 国家的威严与威信,就是这样一步步树立起来的。 “考题换过了么?” 方重勇继续追问道。 “换了,今日清晨,下官亲自去换的。雕版印刷就是好啊,只需要提前预备一份雕版,昨夜加紧印出来即可。” 严庄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 他就喜欢看到某些人气急败坏,又奈何不得自己的模样。 “做得好,这次的考题,就算把从前大唐科举要用到的书,全部搬进考场,都不会有任何作用。 本官这次,就是要选拔有真实才能的人。” 方重勇微微点头道,对严庄执行计划的态度很满意。 …… 贡院内,每一个考生,都在一个固定小隔间内。不能吃饭,不能上厕所。题目都是大题,做完一题交一份答案,才能领取下一题。 肯定有人会问,如果要上茅厕怎么办? 答案是,交完一题答卷后,便可以上茅厕。如果实在来不及,那就……只能怪自己运气不好了。 贡院内答题的考生之中,有个叫杨绾的人,此刻他正紧张的等待发卷子。 第一道题,以泰山为题,作诗一首。 这对于他来说,如吃饭喝水一般简单。 因为杨绾本就是基哥还在时,准备参加科举,并且极有信心能拿下进士科的考生。 但正当他准备考试时,皇甫惟明河北起兵,当年科举取消。 杨绾出身弘农杨氏原武房,家学渊源。祖父、父亲都是当官的,在朝中人脉极为深厚。他本人也颇有文采,要是按照以前唐代科举的规矩。 他闭着眼睛都能中。 可惜今时不同往日,他原本的官场关系网,全都用不上了。又不能行卷,py交易也不可能了。 换句话说,得靠自己的真本事。 不过这样也好,杨绾是自信的人,觉得这种公平的规矩,正好显示出自己的本事! 第一道题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交卷了。区区写诗,哪里能难倒他! 马上第二道题发了下来,上面也只有一句话: 在不加农税的情况下,如何为国聚财,至少提出三种以上的办法。 这尼玛怎么搞? 看到这题,杨绾有点懵。 他硬着头皮胡乱写完,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写完以后又看了一遍,只觉得通篇废话,都是类似于:因为价格很高,所以在市面上卖得不便宜之类的废话。 洋洋洒洒一大堆,却又言之无物。 他长叹一声,将第二题交了上去。不过杨绾想起科举的告示,上面说的是“以长取材”。 换言之,某一题答得很烂不要紧,只要有一题能答得好,就能进入后面的面试环节。 杨绾终于还是恢复了一点信心。 他拿到了第三题: 现在你是礼部尚书,要为国取材。请设计出你所想的科举考试制度细节,以及考试流程,越详细越好。 不求面面俱到,只求有可取之处。 说这个老子可不困啦! 看到此题,杨绾大喜过望。 如果是其他考生看到这道题,那简直就想立刻冲出贡院把出题的考官给砍了! 但是对于杨绾来说,这道题就是为他量身打造的。 作为平日里的“键政达人”,杨绾对基哥时代的科举早就不爽了,曾经内心有很多阴搓搓的想法,也曾经幻想着“假如有天我身居高位,要如何如何”的幻想。 这不,“键政”的机会来了! 杨绾奋笔疾书,洋洋洒洒一大通。 他认为开元时期的“地方贡举”,已经成了当地大户与当地官员勾结敛财的工具,早就失去了初衷,地方上选上来到长安参加进士科的,都是些废物。如今也没必要恢复这样的制度。 还有什么考生录取人数应该增加十倍啊,降低地方科举的分量和权重啊,把杂七杂八的科考项目都砍了啊之类的。 杨绾也是壮着胆子满嘴跑火车,能写的不能写的,他一股脑都写了。 等他从“暴走”状态恢复过来的时候,看到自己写下的答案,吓得额头直冒冷汗。 罢了,死就死吧。 杨绾选择一字不改,直接交卷。 下一题: 天子任命你为御史台的御史大夫,你要怎样肃正百官风气,请列举几种办法,并详细叙述其运行方式。 看到这题目,杨绾非常确信汴州这个“朝廷”,那是真的在励精图治,为了做大做强而选拔人才了。只是,类似这样的题目,是不是太为难他们这些考生了? 绝大部分考生,一辈子没有接触过政务,谁能答得出这样的题目? 杨绾心中暗自揣摩,这次科举的录取标准,很可能跟考生们想的不一样。 类似的“考题轰炸”一个接一个,有的题目杨绾非常有底气,但有的题目,简直就是在吊打他。 一直考到夕阳挂天边的时候,贡院外的钟声才敲响。 杨绾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出考场,却发现外面早已站满了人,他几乎是最后走出来的那一批人。 然而,提前出来的人,也只能在贡院的大院子里等待,不得离开。 “依次出门,十人一组!” 严庄扯着嗓子大喊道。 穿着粗布衣的方重勇,抱起双臂,装成他的随从,在一旁看热闹。 第一组,过。 第二组,过。 第三组……发现有人夹带! 那个长得如同肥猪一样的考生,被税警团的士卒按在地上,动都不能动。 严庄对崔乾佑微微点头,示意他可以抓捕。 “带下去!” 崔乾佑大吼一声,心中那种扭曲的报复感,极度舒展了。他出自清河崔氏,原本也是可以参加科举的。只是因为家道中落没钱,只能去从军。 现在看到有考生因为作弊而被抓,要进善缘山庄劳改,崔乾佑比自己考上了科举还高兴! “我没有看小抄啊!那些题目,看小抄也没用不是么?我没看就没作弊,你们为什么要抓我!” 肥猪一般的考生趴在地上叫嚣道。 “贡院的科举,还有一道不发考卷的题目,叫做诚信!” 严庄对着蠢蠢欲动的考生人群大喊道。 “夹带小抄,你们这叫诚信么?人无信不立的道理,还要本官来教你们?” 他又补了一刀。 躁动的人群立刻安静了下来。 趴在地上的那位“肥猪考生”被带走了。 检查还在继续,一组十人,同时有十名军士分别对他们进行搜身。 “发科举告示的时候,就明明白白说了不能夹带,为什么就是不听呢?” 方重勇自顾自的吐槽了一句。 这道题,也算是“诚信”与“小聪明”的考核。 稍微有点小聪明的考生,就该知道这是第一次科举,哪怕夹带也是没有意义的,因为根本就没有参考系。 这既是考验基本智商,又是考验起码人品。 凡是夹带作弊的,都是既蠢又坏的人。这种人不把他们丢去善缘山庄劳改一下,简直对不起养育他们的父母。 贡院大院内的人越来越少,但被抓获的“作弊之人”,却是越来越多。两千多考生,居然有一百多人夹带,有作弊之心的人,都超过了5%! 方重勇也不得不感慨,做官的诱惑,实在是令人难以抵挡啊。哪怕是这些考生知道自己没多少真本事,也不妨碍他们铤而走险。 …… 将科举考生们吊打蹂躏的“院试”,终于结束了。 考生们得到了“锻炼”又增长了见识。 国家得到了财帛(参加科举要交报名费),又能招募人才。 周边商户的生意,也跟着大好。 可谓是各方多赢的结局。 但对于那些经历过考试“洗礼”的考生而言,心灵的震荡,还是太过猛烈了。 开封城内的某个小院内,几个参加科举,正在等消息的考生,聚在一起闲聊。 其中一个身材矮小的考生对旁人抱怨道:“哪里有这么科举的?不考锦绣文章,反倒是要问我们国策国政。” “常兄,伱可就少说两句吧。今日朝廷之威严,莫非你没有见到?” 一个叫关播的考生对刚刚抱怨的常衮劝说道。 朝廷都敢直接处置夹带的考生,鬼知道有没有人偷听他们谈话,以“大不敬”的罪名将他们逮捕啊。 这话说得在理,本想开口的几个考生又都不说话了。 “诸位,都少说两句,少说两句。某观之朝廷积极向上,奋发有为。将来一统天下者,必为昔日永王。” 一个叫萧复的考生插了句嘴。 “萧兄,你是驸马之子,消息灵通。你说这次朝廷出题,是个什么意思啊?” 院子里最年轻的那个考生询问道,他叫刘从一,此刻不过十几岁,还是个少年郎。 “意思嘛……就是没什么意思。这里又不是长安,某跟你们也是一样的。” 萧复长叹一声,有些无奈。 这话让在场所有人都无言以对。 常衮的父亲是县令,关播是关羽后人,萧复的母亲是基哥之女新昌公主,刘从一则是曾经的礼部侍郎刘令植之孙,京兆少尹刘孺之之子。 他们没有一个人是普通人家出身的。 汴州朝廷的这次科举,直接将他们所有人的关系网都斩断,还不能行卷拓展关系。 能上不能上,全凭个人本事。 在他们这些“官二代”看来,汴州朝廷,当真是威严不可亵渎,有天命之相。 未来不可限量。 人就是这么犯贱的,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也还好嘛,都是考的真才实学,夹带的还要去劳改,从前科举,哪里有过这般公平的? 诸位是想要平等,还是想谋特权?是想凭自己本事考中,还是希望随便考一下就能上?” 一直没说话的杨绾,替朝廷说了句公道话。 院子里陷入死一般的沉寂。杨绾这厮,直接把众人那层遮羞布给撕开了啊。 没错,他们这些官二代,要的并不是平等,而是倾向于他们的特权。 现在朝廷的科举已经“真正的”公平了,他们反倒是浑身不舒服。 就好像某个商家没有做成某一笔生意,就认为自己亏了一笔钱一样。 第626章 今时不同往日 夜深人静,开封城郊外的贡院主殿,还亮着灯。一大批不识字的工匠,正在抄录誊写考生的卷子。 既然这些人可以誊写试卷,为什么他们还不识字呢?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其实,这就是雕版印刷的常态。也是雕工不能叫做“读书人”的主要原因。 这些雕工们会认字,会写字,会雕刻字。 但是什么字读什么音,是什么意思,他们当中大部分人,则是很多汉字都不知晓其具体意思。 简单来说,在这些雕工眼中,“字”就是一种特殊的“画”。他们写字,不过是在临摹画作而已。 因为工作的性质,压根就不需要这些人识字。他们正是一群整天跟字打交道,却又不太识字的群体。 畸形而扭曲,但又是由其所处的职业和社会地位决定,反倒是理所当然。 贡院大门外,方重勇正好巡视至此。 他看到火光照耀下,贡院大门前有一副对联。 左边写着: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右边写着: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 门楣的横批写着:鱼跃龙门。 一点都不工整,从对仗的角度而言写得稀烂。 但却很热血,很励志。具体想表达什么意思嘛,那些“聪明人”应该是明白的。 看着自己的“杰作”,方重勇满意的点了点头。 他也是没想到,自己居然也有开科举的一天!以前的时候,方重勇都只是有参加科举的资格。 只不过,他现在做的事情,并不是在装逼,或者想找点什么乐子。 方重勇认为,改革后的科举制,稍微有那么一些进步意义,并不是在原地踏步。 虽然也不必期待太多就是了。 这只是社会进步的一小步。 方重勇内心的想法,是先破除“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精神枷锁,再来推动进一步的社会革新。 “官家,这次科举,咱们真算得上大公无私啊。汴州百姓,对此都是交口称赞。” 一旁的张光晟对方重勇恭维道。 其实这第一次科举,问题有很多,还远远谈不上完美。 只不过,自大隋开科举以来,在这门事关选拔官员的考试里头,长安的权贵们实在是太过于不做人了。 唐代的传统科举,乃是权贵们拼命捞取政治资本的角斗场,毫无公平可言。几乎就是明火执仗的作弊,甚至懒得掩饰一下。 如果不行卷,哪怕这个考生有经天纬地之才,乃至堪比诸葛丞相的能力与人品,他也没法考上。 其遭遇纯粹是被耍猴,可世道就这么现实啊。 这种有名无实的科举,跟方重勇现在全力实施的“新科举”,在实际体验上可谓是天渊之别。 很多时候,好坏都是比较出来的。 跟从前的科举比起来,方重勇这次开的“船新”科举,其公正性几乎是赢得了一边倒的称赞。 世人都不是瞎子的! 不许行卷,夹带者送善缘山庄,再加上试卷糊名,誊写后再送给考官阅览。从明面上看,这次科举的公正性,是无可指摘的。 甚至可以说自三皇五帝至今,都没有如此公正的考核了。这次“威严不可亵渎”的科举,让汴州的割据朝廷,获得了极大的“正统性”。 方重勇与严庄二人走进贡院大堂,就看到一众雕工们,都在不停的抄写。他们是匠人,写的每一个字,都是笔画清晰而工整,好似印出来的一样。 谈不上什么艺术性,但就是这份呆板,避免了考官通过考生的字迹,来判断是否为熟人的试卷。 意义极为重大。 考试的公正性,都是需要用具体措施去保证的。否则很快便会沦为乌烟瘴气的名利场。 “官家,科举阅卷,由下官亲自督办,力求万无一失。” 严庄看到方重勇进来了,对方重勇叉手行礼说道。 “嗯,不错。” 方重勇微微点头,这次是在摸索改革后的科举,应该走什么流程。 严庄读书时路子就比较野,跟长安的文人圈子彻底绝缘,所以他不存在给人开后门之类的问题。 当然了,这一次没问题,不代表以后也没问题。一项制度从创建之初,便会随着形势的发展而逐渐腐化僵化,世间并无一劳永逸之事。 方重勇不管是对人,还是对事,都没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奢望。 二人来到贡院内的某个“教室”,刚刚走进门,就看到好几个考官,都在埋头紧张阅卷。 为了快速阅卷,快速批改,以免夜长梦多。方重勇将他麾下所有亲信,除了那些只会拿刀砍人的武将外,都动员了起来。 让他们参与阅卷,人不够用再补。 不过这些人都只是负责初选,目的不是为了选拔人才,而是在不记名的情况下,将不合格的考卷剔除。 等这些都做完了以后,再将各個考题,统计到相对应的考生这边。 留下考题答案越多的考生,就意味着知识面越广。由此排次序后,再依照次序,多位考官对同一位考生进行考评。 这就是第二轮了。 简单来说,选拔人员的步骤,就是第一步去粗取精,第二步“专家会审”。 “官家,全部答完题目的人几乎没有,绝大部分人都交了白卷,只看是交了白卷多少而已。” 严庄小声解释道。 这次考试的科目极多,明显就是不合理的。 如果一个人什么问题都会答,每一题都要答得完备,那么哪怕是他奋笔疾书写到晚上,也不可能将答案写完。 考试本身的模式,就是对考生遇事以后,对待“轻重缓急”各类情况,应该如何应对的考验。 完全不会,那就直接交白卷,这个是很聪明的做法。 方重勇随手拿起一张卷子,只见上面是一首七言律诗,描写泰山的。 诗句所写完全看不出是在写泰山,其句子也是东拼西凑,几乎可以用狗屁不通来形容,只是韵脚压得好。 不用说,这种就是在唐代地方官学里面学出来的庸才,制诗的格式很娴熟,但并无写诗的才能。 写诗,多少还是得要点天赋的。 方重勇又看了看其他题目的答案,自说自话的一大堆,压根提不出什么新意。动不动就是“古之圣贤”如何如何。依此而为,天下大治什么的。 当然了,这也不一定是该考生真的是酒囊饭袋,只不过他可能对该领域完全不熟悉,又不甘心交白卷,所以随便写了几句。 方重勇暗想,若是他出题考九章算术,说不定对方就真能对答如流呢? 这种事情也很难说。 古人虽然并不比现代人笨,但他们的学习效率如何,方重勇实在是不敢确信。 以他所见所闻的,那种全知全才的人,凤毛麟角,万不存一。 科举考生里面,能有一门精通的人,就算是很厉害了。真要在这帮人里头抓“综合素质”,实在是有些不现实。 方重勇越发确信,自己之前所定“以长取才”,思路是正确的。 “以后录取的考生,都要在教百姓识字的公学里面当先生,授课一年,才能给他们授予官职。 谁要是不去,那就革除功名永不叙用。 谁若是讲学不用心,那就派去偏远的地方任职。 给百姓授课的公学会越来越普及,将来一定会教习奇缺,那就用中进士的考生来补缺吧。” 方重勇一脸肃然的对严庄说道。 让这些出身比较好的进士,去跟底层百姓,去跟军中的士卒,好好接触一下。让这些人了解底层的艰辛与苦难。 这有助于让这些未来的官员接一点地气。至少不会让他们这些人,成为完全不食人间烟火的傻子。 至于能有多大的效果,方重勇也不确信。只能说做了总比不做要好。 挣扎一下,说不定还能闯出一条路,真要躺平了,他将来势必又会成为豪门世家的新傀儡。 “官家请放心,下官明白的。既然这些人出身都挺尊贵的,让他们吃一吃苦头,也不是什么坏事嘛。” 严庄嘿嘿冷笑道。 想他优待新进士?那怎么可能! 由于个人出身及经历的问题,严庄对于类似人群,有着天然的仇恨与鄙夷。 他不出手把这些人爆锤一顿,就算是手下留情了,又怎么可能优待考上科举的人! “嗯,这几天辛苦你了。 对了,对于科举考生来说,你是总考官,似乎也算是他们的恩师。 天地君亲师,这个分量不轻啊。说不得这些新进士要办谢师宴,到时候你可要风光一把了。” 方重勇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意有所指的提了一嘴,似乎话里有话。 “官家,下官哪里有资格做那些考生的老师呢? 您才是他们的恩师啊! 要不是您力主开新科举,那些人都不知道在哪里待着呢! 他们就算要感激,又怎么会感激微臣呢,那要感激官家才是啊。” 严庄连忙辩解道,冷汗已经打湿了后背。 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头流到脸颊。严庄几乎就是挺着一口气,就差没给方重勇跪下了。 “考生认考官为师长,这是一种陋习。 别说你不可以这么做,就算是本官,也是不行的。 你没有这个念头就好,本官是对事,又不对人。没做过的事情,何必担忧呢? 你啊,还是太拘谨了。” 方重勇拍了拍严庄的肩膀,很是随意的说道。 他们身后那些批改试卷的考官,连头都不敢回,心里恨不得自己不在此地才好。 …… 襄阳在南宋的时候,极大扩建了城池,让汉江南岸的襄阳,与汉江北岸的樊城,连成了一体。 其势颇为雄壮,南宋硬是在这里抗住了蒙元数十年,堪称是战争史上的奇迹。 不过唐代的襄阳,战略地位远不及南宋那般重要,对于城池的改建,也一直停在纸面上。 直到颖王李璬入主襄阳后,才开始加强荆襄防务。只不过他向来低调,又是缺兵少将,所以进度一直非常缓慢。 说白了,颖王落户荆襄,实属逼不得已。他无时无刻想着回长安,多少次从梦中惊醒,都会沉浸在身处长安的回味之中。 汉江上的日落,是极美丽的。 日头半截在江面里,将江水染红,当真是应了那句“日出江花红胜火”。 而此刻正是黄昏,襄阳城楼上,李泌正在跟颜真卿一同欣赏日落。 “陛下授予你官职,你为何辞官不受?” 颜真卿眺望着江对岸的樊城,有些迷惑不解的询问道。 “襄阳有文人,不去找伱颜清臣,却千里迢迢的去汴州科举。 颜相公能告诉贫道,他是怎么想的么? 还是说,颜相公根本就不知道此事?” 李泌面带微笑询问道。 颜真卿面露尴尬之色,他扶持颖王李璬登基,随后事务繁多,整天忙得头晕转向。 他哪里知道襄阳城内某个文人去汴州考科举的事情啊! “此人是谁?” 颜真卿疑惑问道。 “萧颖士。” 李泌从嘴里吐出三个字来。 颜真卿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心中已经明白李泌到底想说什么了。 萧颖士是大唐当之无愧的“名士”,开元二十三年就进士及第了。当年因为写文章嘲讽李林甫而被排挤出长安,萧颖士就一直在襄阳隐居。 只不过,颖王李璬登基以后,颜真卿登门拜访萧颖士邀请对方做官,虽然跟那一位见了面,但却遭遇对方严词拒绝! 换言之,萧颖士只认基哥的传承是谁! 基哥传给了李琩,李琩意外死于乱军之中,没有后代,那么传承的“正朔”也就断了。 李璬虽然是皇子,但基哥有那么多皇子,李璬算哪根葱?凭什么说他是正统? 萧颖士的脾气就是这么臭!当年就是这脾气! 颜真卿便断了招揽的心思。 可是谁料到,萧颖士居然跑汴州去考科举了! 只怕考试是假,游戏人生才是真。 萧颖士就是去“砸场子”的。 老子满肚子墨水去考,你录用了,我不服你,还要喷你一脸。 你不录用,那就是假科举!老子要闹得满城风雨,到处说你是欺世盗名。 “方清可有苦头要吃了。” 颜真卿微笑说道。 “不知道颜相公有没有见过这份告示。” 李泌从怀里摸出一张大纸来,递给颜真卿。上面写的,正是关于这次科举,方重勇命人到处贴出来的细则。 “这……” 颜真卿看了关于科举的规则后,面色骇然。 不许行卷,要糊名,抓到作弊的直接坐牢……等等。 “方清这是在闹着玩,还是真打算这样实行?” 颜真卿一脸惊讶问道,他完全想不明白方重勇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给“自己人”开后门,形成一股新势力,这才是方重勇应该办的事情。利用科举来聚拢人才,收买人心! “这个问题,颜相公还是问一问萧颖士比较好。” 李泌轻轻摆手,不再理会陷入沉思的颜真卿,自顾自的下了城楼。 第638章 差距有亿点点大 扬州城外,长江边渡口。 来瑱拖着疲惫的身躯下了船,耳边一阵嗡嗡作响,脚步都感觉有些轻浮。 他居然晕船了!明明之前都不晕船的! “唉!国事艰难。” 来瑱喟然长叹了一声。 他来到扬州唐子城的城门口,有些犹豫要不要迈步走进去。 “来将军莫非是有什么心事?” 一旁的高适疑惑问道。 方重勇派他去常州传令,让来瑱带着大军主力先撤回江北。派王难得去常州换防,然后再慢慢把城内的百姓都撤到长江南岸。 勾引贼军冒进嘛,当然不可能突然全军退走。那样的话,傻子也看得出来是计谋了! 总之,这些事情跟来瑱无关,他带兵回江北就行。 只不过,既然来瑱已经带兵退回扬州休整了,那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高适有点搞不明白。 “盛王殿下,是不是已经……” 来瑱小声问道。 “没有什么盛王殿下了,只有陈留王,他已经去陈留了。” 高适叹息说道。 “陈留王……原来如此。” 来瑱点点头,像是松了口气的样子。 “来将军是忠于大唐,还是忠于陈留王?” 高适忽然停住脚步,不动声色询问道。 来瑱深知高适为人,一脸肃然说道:“来某自然是忠于大唐的。” “那曹操忠于大汉否?” 高适又问。 来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因为曹操到死都没有篡位自立。 甭管他是怎么想的,当时局面又如何。反正论迹不论心的讲,确实是这样。 这便是权臣的尴尬所在。没有篡位,很多时候都是替他人做嫁衣。 但是公允的说,只要权臣没有完成禅让上位的仪式,那么史官就不能说他不忠。 这也是后人的尴尬所在。 方清是什么心思,只要眼睛不瞎的人都看得到。然而同样的道理,只要他没有篡位,只要名义上的皇帝还是李氏之人。 那么你就不能说方清是反贼。 论迹不论心,试问谁不曾幻想过自己当皇帝呢? 谁敢拍胸脯说,如果某一天他真有机会当皇帝了,他会严词拒绝呢? 想到这里,来瑱也释然了。 比起袁晁这种明火执仗造反的,还是方清这种人更像样子一些。 都是两害相权取其轻罢了。 “无事,高参军带来某去见方大帅吧。” 来瑱勉强一笑说道。 二人来到扬州府衙的书房,被张光晟引进门后,就看到方重勇正在跟元载争论着什么,气氛似乎比较严肃。 “这件事,容后再议吧。” 方重勇对元载摆了摆手说道。后者一脸无奈,对他抱拳行了一礼,随即悄然退出了书房。 “元参军刚刚在跟本帅说,打算在长江以南,实行保甲连坐制度。本帅以为此举还是太过激进了。” 方重勇对高适和来瑱解释道。 保甲连坐? 元载还真是敢说啊! 保甲是编组方式,以户为单位,设户长;十户为甲,设甲长;十甲为保,设保长。 连坐制起始于周春秋战国时期,秦代商鞅发扬光大。不准擅自迁居,相互监督,相互检举,若不揭发,十家连坐。 保甲和连坐制度,分别实行的时期都很早,但把两者结合起来,还未有过。不过类似这样的社会组织模式,都是跟军事化分不开的。 过往换汤不换药的一抓一大把。 这一剂猛药听起来就令人不寒而栗,真正强行推行下去,不知道会闹出什么风波来,任何掌权之人,轻易不敢尝试。 方重勇拒绝这个提议,也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坐吧,不必拘礼。” 他对来瑱做了个请的手势。 高适知情识趣的行礼告退,离开了府衙书房,就剩下方重勇和来瑱二人面对面。 “目前江南的战局,你怎么看?” 方重勇没有废话,直接开门见山的说明来意。 来瑱也收敛心神,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他对方重勇抱拳说道:“大帅,目前江南的局面,其实需要……长期治理。” 似乎犹豫了很久,来瑱才说出“长期治理”这四个字来。 “那些容后再议,你先说说当前的战局。” 方重勇微微点头说道,对于来瑱想说的事情,不置可否。 “贼军看似强大,其实只是憋着一口气罢了。马上秋收,江南稻田大片大片的荒芜,没有人去收割。想来那些人冬季缺粮,应该是迟早的事情。 到时候大帅派精兵杀奔回去便是了,一鼓作气打到台州。” 来瑱大致描述了一下战略,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官军限于兵力不足,贼军势大,肯定要稳一手。 “言之有理,那来将军就在扬州操练部曲,补充兵员吧。近期会从登州那边补充一些渤海国来的战马,到时候,你负责带兵追击袁晁便是。” 方重勇轻轻摆手,似乎并不是特别担心江南的民变。 “谢过大帅,那来某告退。” 来瑱似乎有什么话想说,犹豫了一番,还是没有说出口。他的态度有点消极,似乎并不是很想往上爬的样子。 等来瑱离开府衙书房后,方重勇翘起二郎腿,眯起眼睛思索。 来瑱这个人,对自己似乎有些成见,属于是冥顽不灵的那种“保皇党”。当然了,此时此刻,如这般的人虽然是越来越少,但也不是没有。 关键是,方重勇还不好明着将其处置了。 他反复思量,一时间还没决定要如何处置此人。 正在这时,门外的张光晟走进来,凑到方重勇身边小声嘀咕道:“大帅,来瑱军中行军长史裴奰求见,说是有要事相告。” 来瑱的行军长史? 方重勇脸上露出玩味的神色,似乎明白了什么。 “带进来,莫要声张。” 他对张光晟交待了一句。 不一会,裴奰被带到。此人一副武将身材,并不文弱,显然也是久经战阵之辈。 “说吧,找本帅所为何事,爽快点。” 方重勇故意露出一副不耐烦的模样。 “大帅,下官是来检举来瑱的,此人……” 裴奰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但说无妨。” “来瑱对大帅不敬,私底下经常说一些抱怨处境的话,还说大帅是乱臣贼子。” 裴奰越说越心虚,生怕方重勇发怒。 “是这样的吗?” 方重勇微微点头,面色平静,看上去不怒自威,让裴奰压根就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是啊大帅,来瑱是陈留王的亲信,听闻陈留王被解除了淮南节度使之职,对大帅心怀怨恨。” 裴奰连忙鼓噪道,生怕方重勇把来瑱想得太好了。 “你作为行军长史,为何要告发军中主将呢?” 方重勇似笑非笑的询问道。 裴奰一愣,随即连忙抱拳说道:“方大帅英明神武,下官佩服至极。来瑱军中上下,对方大帅都是如天神一般看待,跟来瑱并非是同样的想法。” 你们的身段,都是这么柔软的吗? 方重勇心中吐槽了一句,顿时感觉有些啼笑皆非。 世间或许有人真能坚持心中的所谓“大义”。然而大多数的人,却是认为“形势比人强”,才是颠扑不破的铁律。 来瑱不想跪舔方重勇,心中对大唐还有幻想。可他的部下,想舔方重勇的人,却是要排队赛跑了。 至于裴奰的话,不查也知道水分不少。起码来瑱是不可能在私下里辱骂非议方重勇这个大帅的。或许心中可能有些想法,但一定不会说出来,特别是说给裴奰这样的人听。 当初李琦安排裴奰在来瑱军中,本身就有制衡的意思,两人的关系也不可能好。 “你先下去,此事本帅已经知道了。你的忠勇本帅会记得。 来瑱若有什么异动,你速速来报与本帅。” 方重勇笑眯眯的对裴奰说道,态度很是温和,言辞恳切。 “谢过大帅,下官一定肝脑涂地,为大帅效死力!” 裴奰点头哈腰,整个人都激动得发抖,兴高采烈的拜谢离去。 等他走后,方重勇这才疲惫的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杀人很简单,哪怕是杀亲信。可是杀人的后果,却要仔细斟酌。 人性趋利避害,有时候,看起来很丑恶,到处都是趋炎附势的人。 可是,这却又是人之常情。你强大了,就必然有人会依附。 比如高适,他对自己的态度就有明显的改变。 方重勇明白,这并不是因为高适想扶持他这个大帅当皇帝,而是形势比人强。 一切都和利益分不开。 高适要想施展自己的抱负,要想做一番大事,他就不能秉持着“我一定要死忠于李唐”的念头。 否则,便很难做出一番事业来。 如裴奰这样的人,则更直接。他们看到方重勇腿粗,选择直接抱大腿,简单粗暴。 正在这时,元载一脸激动的走了进来,对方重勇抱拳道:“大帅,前线大胜。王难得部在湖州义兴的国山和张公山之间的必经之路设伏,大败贼军袁瑛部,斩首两千。” 哈? 方重勇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赢了?不是让他退出常州么?” 方重勇不太理解,他明明已经交待得很清楚了。 是要诱敌呀混蛋! “大帅,战报在此,王难得已经退回常州城了。” 元载从袖口里掏出一封信递给方重勇,火漆还没拆开。 “唉!” 方重勇长叹一声,拆开信件,一目十行的看完。 王难得在信中写道: 如果直接退出常州,恐怕很难吸引到大量的贼军到长江南岸。 如果贼军就派个几千人的队伍,突入到纵深来探路的话,到时候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 还不如在常州以南的要地,狠狠教训他们一番。这样,贼军势必会集中兵力,以防再次吃亏。便可以将贼军的主力吸引过来了。 貌似,有点道理! “万一王难得把袁晁的兵马吓跑了怎么办?” 方重勇有些担忧的询问道。 “大帅,袁晁的兵马,少说十几万是有的。王将军这一次虽然是大获全胜,自身损失微乎其微。但说穿了也不过是击溃万人规模的敌军,斩首两千罢了。 贼军这么多人,这么多张嘴,不向北挺进不合适吧?” 元载对方重勇解释道。 “言之有理,那你给王难得写封信,让他依计行事。” 方重勇点点头道。 农民起义这种事情,就是不能停下来,一停下来就会死,内部矛盾就会爆炸。起义军只有不断的占领新地盘,才能持续壮大自己,并且延缓内部矛盾爆发的时间。 袁晁现在就是想退,也不那么容易退下来的。 “得令,下官这便去办。” 元载面露喜色,转身便走。 “为什么总感觉好像有什么不对劲的?” 等元载走后,方重勇自言自语说道,他总觉得自己好像算漏了什么。 …… 最近的一段时间,袁晁和他麾下的义军被官军打得晕头转向! 在这些义军将领的印象中,敌我双方交战,应该是双方列阵对峙,然后拎着刀砍人。又或者是围着城池亡命的攻城,城破以后打砸抢就行了。 但近期与官军的正规军交战后,袁晁却发现,那些战斗,好像完全跟想象中的不一样! 比如说最近败的一场就很令人窝火。 常州以南的隘口,也就是国山与张公山之间的某处,袁晁之弟袁瑛领兵一万为前锋,在此地被官军埋伏。袁瑛大败,仅仅带着数百骑兵逃脱,其他的兵马都溃散了。 这些人可是选拔出来的“精兵”! 如果说这种事情在情理之中的话,那么杭州这里吃的败仗,简直就是离大谱了。 自从上次在杭州城外吃了大亏后,袁晁也学聪明了。既然杭州城外不适合兵力展开,不方便围起来攻城,那我就把包围圈放宽一点,在余杭、西陵等地部署重兵! 这样的话,就算杭州城内的官军突袭,也不可能占到便宜。 然后袁晁马上就被打脸了。 探明敌情后,车光倩亲自带领三千锐卒。坐海船,在杭州湾以北的盐官登陆,攻克了几乎没什么防备的城池。 然后这队兵马一路北上,在嘉兴以南的地界横冲直撞,连续烧毁了几处粮仓。 最后打到了昆山附近的华亭县,这里是贼军“东路军”的总后勤基地,也就是专门为攻打苏州的兵马,提供粮秣的地方。 车光倩还是老规矩,歼灭看守粮仓的敌军后,命人一把火烧了粮仓。然后来到岸边点狼烟,等海船靠岸后,乘坐海船悠哉悠哉的返回了杭州城。 登州那些常年跑船的大商贾,他们亦商亦盗,麾下水手众多,对于沿海的地形非常熟悉。车光倩就是利用了他们熟悉地形的优越条件,行军的时候始终不脱离海岸线,用兵神出鬼没! 方重勇让车光倩守杭州城不假,但是没有说让他死守杭州呀! 利用海路打到外线,将围困杭州的兵马调度到外线,同样也是解除杭州围困的妙计。 袁晁在起事之前,不过是台州的一个小吏而已,他哪里见过这么高级的战术!结果被车光倩的组合拳给打得鼻青脸肿,优势兵力根本发挥不出来! 当苏州那边的战报,如同雪片般送到在余杭坐镇的袁晁手中时,这位义军领袖已经麻了。 打,还是跑? 袁晁心中天人交战,一时间举棋不定。 最近这段时间的战局,让他感受到了自己“下大棋”的水平,跟对手相比,差距有亿点点大! 第627章 风渐起 腰缠三万贯,骑鹤下扬州。 自古扬州就是好地方,乃是文人墨客向往之处。 岑参没有三万贯,也没有鹤,更没有六亲不认的步伐。但当他来到扬州“唐子城”时,却受到了包括盛王李琦在内一众人等的热情接待。 王府大殿一场互相吹捧的接风盛宴过后,岑参被李琦引到了王府的书房。 与之陪同的,还有王府长史高适,以及原寿州兵马使,现担任扬州兵马使的来瑱。 之前的酒宴,高适故意把话题往诗歌方向引。岑参本身就是大诗人,再加上旁人的吹捧,所以席间气氛非常热络,算得上是宾主尽欢。 只不过,岑参来扬州,并不是来喝酒吃肉的。 他怀里揣着的,是“天子”李璘的圣旨! “不知道岑兄来扬州,是来游玩呢,还是来公干呢?” 四人落座之后,高适率先开口询问道。他俨然是得到了盛王李琦的全权委托,负责应对岑参。 上次处理淮南的事情时,高适长袖善舞,顺利“说服”何昌期大军退出钟离,顺利与李光弼达成和平交接寿春的任务,几乎达成了所有事先设定好的目标。 没有出现类似对方不守约定,言而无信翻脸这样的破事。 所以高适回扬州后,李琦便对他委以重任,凡有大事,必先过问于他。高适也能将这些事情妥善处理。 “扬州风景秀美,气候宜人,来此游玩自然是不错。 但岑某此番,是带着天子的圣旨而来的。” 岑参对李琦叉手行礼说道,随即从怀里掏出一份赭黄色的绢帛,将其递给高适。 后者打开后,一目十行的看完,顿时心中一紧。 这是一份十分套路化的圣旨,大概意思,就是封李琦为淮南节度使,对他麾下的重臣,如在座的高适、来瑱等人,都有具体的官职安排。 乍一看,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的,因为李琦本身就是基哥亲封的淮南节度使! 但高适从前可是在幽州幕府里混过的,又多次回长安任职,又单独外放,可谓是经验极其丰富!他一眼就看出来了,这只是给外人看的东西。 因为李璘只是一个傀儡皇帝啊! 这位就好像是玉玺一样,需要的时候就拿来盖个章!可是盖章的纸上写着什么,却完全不是玉玺能够决定的。 “岑兄,你这样就有些不厚道了。高某料定方大帅必有嘱托,何不将亲笔信给盛王阅览一番?” 高适故作不悦的反问道。 他并没有说圣旨的事情,也没啥好说的。 岑参微微一笑,一言不发,从袖口里摸出一个带火漆的信封,将其递给高适。 在座三人这才松了口气。 李璘这碧莲,谁在乎他说什么啊,一个傀儡而已! 只有傀儡背后的人怎么说,保证和承诺了什么,才是李琦与高适等人想知道的。 “方大帅对盛王殿下保全淮南的功绩非常感激,他对在座诸位,都是没有恶意的。” 岑参面色淡然说道。 他这個话似乎有些深意。现在方重勇是没有恶意,那以后有恶意会怎样? 这种事情可不敢往深处去想了。 高适拆开信,一字一句看了起来,看得很慢。 方重勇在信中说: 如今天下分裂,李氏宗室的正常传承,已经断了。真要说起来,也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但是百姓还是要生活,特别是淮南的百姓,已经习惯了安定,让他们生灵涂炭,何等的残忍。 盛王你现在的处境也很微妙,如果幕府官僚和淮南各州刺史问你,现在你是奉谁为朝廷正统,你要怎么回答呢? 关中李宝臣之流,是从皇甫惟明手里继承的权力,你不会奉他为正统吧? 所以现在方某人也给你一点小小的建议,那就是奉李璘为正统,而我这个天下兵马大元帅,则可以在此保证淮南不会面临兵祸。你还是继续当伱的淮南节度使,只要对外发檄文,讨伐李宝臣之流就行了。 朝廷的科举,如今也对淮南百姓开放,科举选拔出来的官员,你也可以向朝廷申请,派一些人过来,到地方州县上打理政务。 淮南的赋税,你按照开元时期的规矩上供,送到汴州就行了。当然了,不必如从前那样,向皇宫大量输送绢帛。 如此一来,你不必担忧治下的问题,朝廷也不会对淮南道敲骨吸髓一般的压榨。如若不然,即便方某不派兵进入淮南,难道你就真能长期守住扬州吗? 须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呀,希望盛王你好好的思虑下。 正统大义没有商量的余地,但淮南向朝廷缴纳的税负,如果你觉得高了,还可以再商量商量。 将信看完,高适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跟李琦去解释。他只好将信递给李琦,后者看完了以后,又给来瑱看。 偌大的书房,陷入鸦雀无声的静谧之中。 “岑兄,事关重大,不如你先回驿馆歇息,明日再来王府如何?” 高适轻声询问道,语气相当客气。 “这是自然,那岑某告退。” 岑参对众人行了一礼,随即施施然的退出了书房。 等他走后,书房内众人面色都有些难看。 因为今年夏天,浙江台风,把沿海州县席卷了一遍。之后,台州大疫,当地州县又拼命征税。台州胥吏袁晁在唐兴县(浙江天台),杀官造反揭竿而起! 淮南道北面是河南,南面则是江南东道,也就是袁晁造反的地方。 现在起义军势如破竹,大有席卷江东之势! 为什么起义会发展得如此迅猛呢? 一来,是大唐的统治核心,向来远离江浙。二来,则是如今的大唐,长江以北都是四分五裂,再也无法形成一呼百应的向心力。 发生那种“一人反,继而人人皆反”的事情,也就不足为奇了。 很显然,方重勇是个消息灵通的人,也是看到了李琦的软肋。 你现在还不打算抱大腿? 你再不抱大腿,怎么能断定淮南就不会出一个“袁晁”呢? 到时候再求救,我开的可就不是这个价了哦! 李琦也不得不佩服方清是个高手。 “二位,你们觉得如何?” 李琦有些担忧的问道。他这个人性子比较软,也没有那么大的野心。 其实李琦觉得方清说的话,确实有那么几分道理。 “来将军迟早要出兵,渡江后南下剿匪。否则,扬州乃是膏腴之地,必定会让台州的贼寇惦记上。 以高某之见,暂时答应下来也好。” 高适微微点头说道。 来瑱没吭声,但没开口反对,他也没法反对。 带兵渡江剿匪,本身就是计划中的事情。 目前淮南道已经有些不稳的趋势,似乎是有人希望响应袁晁。再说了,李琦这个淮南节度使,本身就有些“权力过期”。 说是内忧外患也不为过。 到底是南下台州剿匪,还是北上淮南跟方清的精兵对峙,又或者是被荆襄来的兵马吞并? 这前有狼后有虎的处境,来瑱也不敢多嘴。 毕竟出去跟别人硬刚的就是他本人!甩锅都没地方甩! “孤觉得先答应下来,让方清派兵来帮咱们灭火,也是一样的。方清就是再坏,他现在也是打着朝廷的名义,前些时日还开了科举,想来我等的性命是可以保住的。 但若是袁晁的贼兵杀来,我等的性命还在不在,那可就难说了。” 李琦长叹一声说道。 方重勇逼迫得不算很厉害,只要承认汴州朝廷的正统地位,再像开元时那样交点正常赋税就行了。扬州从前的经济压力大,那是因为基哥派了专人,来扬州常驻抽血! 哪个州郡又经得起这样的摧残呢? 而现在方清只是说按正常的赋税交到汴州,路上损耗小,还可以商量一下赋税数量。 这个方案,从长远来说,当然对李琦的权势是有害的。比如说将来能不能世袭罔替,都是后话。 只是目前这个内忧外患的节骨眼,汴州朝廷有强兵在手,保淮南无兵祸之忧,还是很靠谱的。 以后的事情,谁又说得明白呢? 台州那边的叛乱,速度是很快的,如今已经聚集了数万人!攻占了台州及临近的衢州、越州、明州等地。 打到扬州很难么? 如果有军队去镇压,那就很难。但是如果镇压不下来,扬州陷落也不过是一两个月后的事情罢了。 “末将负责带兵渡江剿匪,其他的事情,由高长史负责。” 来瑱对李琦抱拳行礼道,算是默认了这个方案。 虽然这对于一个带兵打仗的将领来说有点耻辱,但是也没有什么别的好办法了。战争是要为政治服务的,不是为了战阵拼杀。 如果可以避免战争,那还是尽量避免比较好。 来瑱选择了在关键时刻闭嘴。 “高长史,明日你把岑参请来王府,就说孤同意发檄文。至于向朝廷输送的供奉,便以开元二十六年,淮南道各州的账册为主。 若是有哪个州不愿意交,请朝廷自己派税吏去收。” 李琦轻叹一声说道。 淮南节度使,居然收不上来淮南道某些州县的赋税! 这种事情乍一看很荒谬,却又是大唐四分五裂后的常态。当然了,这里的“收不上税”,并非是简单的刺史不给扬州供奉。 而是本地州县衙门,会以各种理由推诿扯皮,象征性的给一点点。 李琦又不可能说派兵去镇压。 派兵多了,得不偿失,连军费都要不回来。 派兵少了,本地大户与本地官府沆瀣一气,谁欺负谁还不一定呢! 李琦这个淮南节度使,并不能完全行使自己的权力,当然了,这也跟他“权力过期”有关。他不能给麾下兵马太多权力,以防军中大将哗变。 真要闹起来,李琦连自己奉谁为朝廷都说不明白,他怎么说服治下那些丘八? 第二天,高适亲自去驿馆,将岑参接到盛王府,并且李琦等人在书房里备下了几道小菜,一边吃酒,一边把事情谈妥了。 李琦给方重勇写了一封信,以表达臣服之意,而且同意淮南各州县的百姓去汴州参加科举,也向朝廷提出了“补缺”的要求。 其实,李琦也早就看那些淮南州县的“土皇帝”们不爽了。 席间气氛极为融洽,高适和岑参二人还轮流作诗,互相吹捧。 然而,正当众人喝酒喝大了的时候,一个亲兵急急忙忙推开门,带着一个穿红袍的刺史走了进来。 那人一见到盛王李琦,便直接跪下哭嚎道:“殿下,方清反了!反了啊!” 哈? 岑参手里的筷子掉到桌案上,一脸懵逼。 李琦和高适等人也惊呆了。 方清如今已经是个大权臣,挟天子以令诸侯,其势头如旭日东升,甚至都开始推行科举了! 他现在谋反,是疯了吗?自己反自己? 还是高适反应最快,他一把将那个刺史扶起来,疑惑问道:“阁下是谁,哪里反了?” “某乃是歙州刺史庞濬,本州治下刁民方清揭竿而起,杀官造反,如今歙州已经沦陷,叛军正在四处攻城略地啊!” 哦,原来是同名同姓的,吓老子了! 书房内众人都松了口气。 如果汴州那个方清要是反了,那天下局势,便如同山崩海啸一般,谁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了。 方清这人,就是以手腕灵活,长袖善舞而著称,做事都很讲究信誉和分寸。这个人要是安分守己,以他的权势和地位来说,那便是天下人的福分。 可是如果连他都反了,那接下来就是人杀人,人吃人的世道,这谁受得了啊。 “有事就不能好好说吗?方清乃是天下兵马大元帅,朝廷右相,怎么能跟一个歙州的反贼混为一谈呢!” 李琦面色不悦的呵斥道。 “殿下说的是,只是现在该怎么办呢?” 庞濬抬起头疑惑问道。 是啊,你们会装逼,但是谁去歙州把那个刁民方清给剁了? 要知道,歙州离扬州,那是真的不远! “这样吧,岑某现在就回汴州,将此事禀告方大帅。庞使君,你要不要跟岑某去一趟汴州?” 岑参看着庞濬询问道。 第640章 看似赢了 杭州城的城头,车光倩举起“改良型千里镜”,眺望远方。那里似乎是烟尘滚滚的模样,根据他的经验,定然是有军队在交战。 千里镜虽然是方重勇“发明”的,但由于技术含量比较低,原理也很简单,所以技术迭代的速度很快。 哪怕后面他并未参与其中,也有“第二代”的千里镜面世。 水晶镜片作为几乎没有缺陷的材料,代替了方重勇前世的无色玻璃。除了有点贵以外,制造上几乎没什么难度。 车光倩也是去了登州后,才发现海船上有人用千里镜,比他手里的“原版”更好用。 他也是不得不感慨世上聪明人极多。 “城外贼军大营,动静不小。” 说完,车光倩将千里镜递给刘文喜,自己则是抱起双臂陷入沉思。 由于杭州被围,斥候进出已经不是很安全了。 再加上之前多次打到外线,士卒与马匹也都很疲惫,这时候,确实不适合出城接应。 “车节帅,末将觉得,还是固守杭州城为好。” 刘文喜小声嘀咕道。 贼军把大营安置在北面五里地以外,老实说,这个距离出兵,已经无法确保安全回城。主要是前面他们已经赢了很多场,现在全军出击浪一把,不是很值得。 “言之有理,全军在城内待命,不得妄动。违者以通贼论处。” 车光倩想了想,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下了一道军令。 他们一直在城楼上观战,看得又不是很清楚。虽说以现在的战场局面来说,官军不太可能会战败,但极端的情况谁又说得清楚呢? 十拿九稳的事情,都还有个万一呢! 于是乎,车光倩与刘文喜二人就这样耐着性子眺望远处,始终没有派出斥候去查探情况。 一直到午时过后,远处的战斗结束,他们才看到很多没有统一军服的溃兵,从北面而来,一窝蜂的往南面而去。 那是袁晁麾下的贼军。 他们在过杭州城与西湖之间主要桥梁的时候,互相推搡,很多人因此落水。骑着马的官军骑兵在他们后面拼命的追赶,一路砍杀。 整个战场,呈现出你追我赶的混乱。 这样的战斗,更像是爸爸在打儿子。毫无美感可言,甚至显得有些残暴。 车光倩面无表情的站在城头,看着城下的所谓贼寇,慌不择路的逃到城下,又被城内的守军用弓箭驱散的惨状,不由得微微皱眉。 说真的,在战场上战胜这样的对手,实在是没什么值得夸耀的。而贼寇过境,一地鸡毛,苦的是村中百姓。 “袁晁这反贼,真是来得好啊。” 刘文喜长叹一声说道。 车光倩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轻轻点头。 混乱,是上进的阶梯。刘文喜纯粹的武人,打仗有一手,但除此以外,就乏善可陈了。 他这样的人,在和平年代,是很难有出头机会的。 不过现在是战乱,武人到处都有用武之地,只要不死在战场上,随时都有出头的机会。 刘文喜此番带兵几乎把太湖以东扫了一遍,战功赫赫。这位当然希望如袁晁一般的贼军多来一点咯。 读作反贼,写作战功,这样的事情,哪个武将不喜欢呢? “假若有一天,真的天下太平,四方来朝了。你打算做什么?” 车光倩意有所指的询问道。 “若是没有功成名就,那就继续提着刀砍人。总有人是需要被砍的。” 刘文喜不假思索的回答道。 他的回答倒是没有出乎车光倩的意料。 如果国家不需要战争,那么武将也就没有出头之日了。 这种情况,就好比没有人生病,那么医官就不会被人尊重,甚至连吃饱饭也是难事一样。 或许,有人并不希望天下太平,甚至这样的人还不少! 车光倩心中暗想。 正在这时,城下有人喊道:“车节帅,我军已经将贼军击溃,方大帅的军令在此,卑职射上城墙啦!” 话音刚落,一支绑着信件的箭矢被硬弓射上城头。 亲兵将其拾起来,送到车光倩面前。 “车节帅,这便是方大帅褒奖的军令吧,就是不知道给多少赏赐。” 刘文喜就跟他名字一样,脸上露出喜色,有些跃跃欲试,恨不得自己去拆这封信。 车光倩无奈苦笑,轻轻摆手后拆开信,然后笑容越来越苦涩,最后化为一声长叹。 “节帅,不是封赏的?” 刘文喜一脸不可置信,但是看车光倩的表情就知道,这封信绝对没好事。 “说没有封赏,倒也不至于,你自己看吧。” 车光倩把信交给刘文喜。 果不其然,信中方重勇直接质问:我让你守杭州的,什么时候要你打反击了?现在贼军已经被你吓跑了一半,能吃下湖州的贼军就不错了,你说该怎么办? 呃,该怎么说呢? 面对这样的情况,刘文喜一时间不知道应该怎么安慰车光倩。 要知道,此次战役可是事关车光倩晋升淮南节度使的呀!现在看来,扬州大概是去不成了。 其实这样的结果,车光倩早就有所预料了,他坐海船奔袭华亭县的时候就知道,所谓义军的战斗力,比他们原本预想的要差很多。 车光倩的计划,都是奔着把义军当官军在打。实际上,由于义军组织度和士气存在很大问题,所以很容易出现“一哄而逃”的崩盘局面。 基本上就是一退下来就止不住脚步了。 “罢了,以车某之见,我们应该会镇守杭州,顺带剿匪。” 车光倩叹息说道,他也明白,这次虽然没打败仗,但是把事情搞砸了。 依照方重勇平日里办事的风格,那肯定是“谁搞出来的烂摊子,就由谁来收尾”。 所以接下来,应该就是在杭州这边,成立浙东观察处置使,然后实行军管,长期平叛。 “叫人去布置酒宴吧,晚一点,何昌期那帮人要带兵来此修整的。” 车光倩面带惋惜的说道,淮南节度使的职位飞了,说不心疼是假的。 “末将……这便去办。” 刘文喜应和了一句,同样也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 针对战场上的突发状况,方重勇果断出手,提前进行战略合围! 何昌期带兵走海路,在盐官登陆,大军直扑杭州。 他们在杭州以北,与袁晁军主力遭遇。 由于袁晁军中收容了很多从苏州那边退下来的乱兵,影响了整体士气,因此与何昌期所率银枪效节军为主的官军精锐接触后,几乎是一触即溃! 一部分贼军向西,撤往湖州负隅顽抗;一部分撤往会稽,还有一部分,死于乱军之中。 余杭与西陵的贼军,士气也跟着崩溃,直接开城投降。不信任官军的,直接逃走,不知所踪了。 杭州附近的村落可遭了秧,大量不成规模的贼军席卷而来,抢了东西就跑,甚至不缺杀人放火丧尽天良之辈。百姓们纷纷躲进山林,地里已经成熟水稻根本无人收割。 当然了,还有小股的贼军在四处流窜。 有一部分贼军,向西走于潜,逃亡歙州,跟叛贼方清部合流。有一部分贼军南下婺州(浙江金华)后,担心被抄后路,于是走山路进入括州(浙江丽水)的山林。 原本袁晁麾下的军队,都是集中且成建制的。经此一役后,如同一个核桃被锤子锤散,分成了两个大块和十多个小块。 两支数万人的贼军残兵,分别在湖州和会稽抱团,负隅顽抗。而其他的贼军,多的一两千人,少的不过数百,在会稽以南诸多州县流窜盘踞。 就这样,江南平叛作战第一阶段结束。 要说这一仗赢了还是输了,那肯定是赢了。不仅获胜,甚至可以说是大获全胜。 可是在方重勇看来,没有将贼军一网打尽,是此战最大的遗憾。 战后论功行赏,车光倩被封为浙东观察使,杭州兵马使,总揽杭州和杭州以南五州,即越州、明州、台州、温州、括州的“剿匪”事宜。至于民政,自然朝廷会派人来协助他。 虽然管理的地盘并不算小,但和淮南节度使比起来,那就差了不止一个档次了。 毕竟,现在的杭州,远远比不上唐末时大规模开发太湖,大规模修筑河堤以后繁荣,而且还刚刚经历了战乱。 其治理难度可想而知。 不仅如此,将来还要剿匪,想想都会脑阔疼! 但要说没有封赏,却也是冤枉方重勇了。 车光倩现在担任的这个职务,无疑比之前管理登州要大了许多。 方重勇对于“绩效”的考核,可谓是公正又严苛。什么该给什么不该给,那真是算得明明白白。 战役第一阶段结束,官军还来不及大规模去清理地盘,方重勇就秉持着“趁你病要你命”的态度,快下达军令,开启平叛第二阶段。 也就是斩草除根的阶段,绝对不给贼军休养生息的机会。 根据方重勇下达的军令,王难得部带兵攻长城县,挤压袁瑛麾下贼军的生存空间。而何昌期则是带兵攻湖州南面的武康、临溪等地。 作为主攻,将贼军驱赶到湖州城内。 两军汇合后,围攻湖州! 而车光倩与刘文喜,则是急攻会稽,不给贼军调整部署的时机。 随着战役第二阶段拉开序幕,袁瑛麾下的贼军很快便被合围在湖州城内,困守城池不能动弹。 而会稽的贼军,由于没有人领导,各部谁也不服谁,被车光倩打得大败。贼军一退再退,接连丢失会稽、余姚、慈溪等地,最后不得不退到台州宁海。 带着数十骑逃亡老家台州的袁晁,最后跑到起义最开始的台州临海指挥调度,并在此收容溃败的贼军,打算重整旗鼓。 袁晁得知官军已经打到宁海附近后,他连忙带兵到宁海布防,总算是稳住了局面。 淮南和江浙那边的战况,传到了汴州这边,可把天子李璘给急坏了! 如果有用的话,他恨不得天天给袁晁烧香拜佛,希望这位贼军统帅能够大发神威,教训教训方重勇。 事情怎么会这样呢?方重勇居然连战连捷,扩张了不少地盘。 李璘感觉很吃惊,心中妒忌方重勇运气好,那些贼军泥腿子,实在是太过拉跨了。 看到方重勇不断壮大,李璘心中无比的担忧与难过。 这些地盘,不用说,他没有任何机会插手其中的人事安排。一切都是方重勇说了算。 原因很简单。 只有方重勇在战争中失利,才会有强力的武将,想起李璘这个天子,接受他的掌控。 也只有这样,李璘才能干预军权。 在得到了一部分军权后,才能开始干预行政与人事安排。 才能滚雪球一般的安插自己人。 进而慢慢的夺回权力。 要实现这些,方重勇在前线不断惨败,是必要条件。 而现在呢? 情况大大超乎了李璘的预料。 方重勇在前线赢得越多,跟随他的人就越多,就越是死心塌地的为他效力。 这样一来,更加坐实了李璘只是一个傀儡皇帝。 所以官军虽然在淮南与江浙大显神威,稳固了汴州朝廷的统治,可李璘却完全高兴不起来。 更过分的是,方重勇给原本的淮南节度使李琦,安插了一个“陈留王”的封号! 一个权臣,怎么能给宗室封王呢! 这种僭越的行为,让李璘又惊又怒。 当册封李琦为“陈留王”的诏书,被严庄起草后送到皇宫中的时候,这位傀儡皇帝彻底不淡定了,说什么也不肯在上面盖上玉玺! “不行,这次朕真的一步都不能让!” 这天下午,李璘在皇宫内批改公文,当一个“橡皮图章”。 看到诏书草稿后,他便在形同“御书房”的垂拱殿内大发雷霆,愤怒的将诏书草稿扔到地上。 尤其不解气,还用力踩了两脚。 高尚低着头,什么也不说,就在一旁等着李璘发泄完。 “你就没什么要对朕说么?” 发泄累了,李璘喘着粗气,盯着高尚质问道,眼睛都是赤红的。 “陛下,奴很痛心,只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高尚抬起头,躬身行礼说道。 “说!你向来足智多谋,怎么会没话说呢!” 李璘气得一屁股坐到龙椅上,深呼吸,似乎在努力平息自己的怒火。 “陛下,陈留王之事,乃是方清做给天下人看的。倘若陛下都容不下陈留王,岂不是正好向世人证明陛下没有容人之量? 将来陛下若是对天下人说方清是乱臣贼子,又有谁会相信呢?” 高尚耐着性子劝说道。 这话打在了李璘的痛处,让这位傀儡帝王无话可说了。 “言之有理,只是李琦,让朕骨鲠在喉。一想到这件事,朕便会怒不可遏。” 李璘长叹一声说道。 别的人,李璘不担心。就算是方重勇,李璘也不认为对方会立马威胁到自己的生存。 但李琦是不一样的。 李琦这个人,或者说和他身份一样,都是基哥子嗣的藩王,其实是这个时代的“割据旗帜”。 一个割据势力,有没有掌控一个皇子来当“牌面”,非常重要。反面典型就是史思明,非得建立什么大燕国。 结果现在史思明的儿子史朝义都反他了。 不过在此之前,尚未出现权臣利用皇族,玩“二桃杀三士”戏码的。 同一个割据势力内部,“旗帜”与“旗帜”是不直接竞争的。 但现在情况不同了。 让李琦堂而皇之的当“陈留王”,其实是方重勇在不动声色警告李璘:你,或者你们这一脉,并不是无可替代的。如果你想斗,那么我甚至可以扶持一个陈留王跟你斗下去。 “陛下,奴的话可能有些刺耳,但忠言逆耳利于行,奴还是要说。 陛下与方清之争,没有胜利的可能。但方清一旦不在了,那么陛下的机会便来了。 陛下等不到机会,诸位皇子也未尝没有机会。 还请陛下继续忍耐。” 高尚继续劝说道。 “忍忍忍!朕要忍到什么时候!朕什么时候才能掌权啊!” 李璘双手抱头,拼命揉着自己的头发,精神已经濒临崩溃。 现在的他,已经看不到胜利的希望了,已经失去获胜的信心了。 方清越走越顺,权力越来越大,死忠越来越多。 再这样下去,他就要改朝换代了啊! “陛下……唉!” 高尚感觉自己已经无话可说了。 天可汗的子孙,已经沦落到这种地步了么? 高尚心中哀叹,头一次有了离开李璘,去投靠别人的心思。 只是,天下之大,却无自己容身之处,还有谁可以投效呢? 第628章 公平,公平,还是公平 汴州贡院的对面,便是新建不久的“科举一条街”。 专门租给外地考生居住的独户小院,卖胡饼卖汤饼的摊子,卖文房四宝的店铺,煮茶说书的茶楼,都如雨后春笋般涌现出来。 今天是贡院“张榜”的日子,只要是进了榜单的,都算是“举人”。 那么“举人”有什么作用呢,要知道,这可是一个新的称谓啊。 官府没有明说,但是也暗示了:自此以后,你便是官僚阶层的一员了。 因为大唐巅峰时期,有一千六百多个县。如果按平均一个县一个县令、一個县丞、一个主簿和两个县尉来看,这也有将近一万个职位了。 当然了,官僚阶层不代表飞黄腾达。相反,混得极惨,甚至有生命危险的官员,也大有人在。 比如说,那种没什么人愿意去的偏远县,要某个举人去做个县尉,肯定是绰绰有余的。 总体来说,当个举人,福还是要远远多于祸。 “老夫在长安看了一辈子的假科举,没想到快入土的时候,还能见识一次真科举,当真是没白活啊!” 贡院正对面的茶坊二楼,有个白发苍苍的中年人。他一边说,一边正盯着对面贡院的动静。 现在张贴榜单的人还没来,可街面上已经满满当当的都是人。 好似准备狩猎的饿狼一般。 “摩诘居士何不到朝廷为官?” 坐在他对面的萧复疑惑问道。 这位已经年过六旬的中年人,便是名满天下的大诗人王维。至于他为什么会来汴州,其实原因很简单: 如今的长安城太乱,他这样无心名利的人,已经混不下去了! 王维虽然是太原王氏出身,但宝臣大帅可不会惯着他。顺昌逆亡的规矩,那对谁都是有效的。 歌功颂德的诗词,你不给本帅写个几百首? 不写是吧,拜拜了您! 王维就这样,因为不愿意“攀附”,而被李宝臣从朝廷里面扫地出门,甚至他本人在长安郊外的庄园,都被抄没充公了。 他只好背井离乡,离开长安来到了汴州。 王维的经历也算是坎坷,先是外放相州,皇甫惟明围攻相州的时候放他一马,回长安后在礼部担任一个闲职。结果李宝臣入主长安,又把他给踢走了。 王维可是开元十九年状元及第的人啊!他不要面子的吗? 当然了,王维为什么能中状元,除了本身的才华外,其他是因为什么,很多人心里都是明白的。 王维自己当然也明白,长安嘛,权贵的世界,谁会跟你公平较量呢? 萧复是新昌公主之子,认识王维并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嘿嘿,某看这新科举啊,也未必如传说那般公正。” 二人正在谈话间,一个年近四旬的中年人直接坐到了王维这一桌。他大腹便便的模样,衣服虽然是锦袍,却又穿得很随意,没有饰品,甚至连腰带都没有,看起来不伦不类的。 浓密的胡须懒得修剪,似乎是有意为之。 王维一看这人,就知道他是谁,连忙苦笑道:“好你个萧茂挺,不在长安做官,跑到汴州来玩,真是死性不改!” 茂挺是表字,面前这人,便是名满长安又恃才傲物。 平日里特别不好相处,又喜欢提携后辈的萧颖士。 “你不是中过进士么?来此是来看后辈笑话的?” 王维疑惑问道。 “非也非也,萧某此番也参加了科举,化名肖颖,只图一乐。” 萧颖士摸着自己下巴上的胡须说道。 其实,他这次来汴州,也是来帮自己的学生,死于李光弼刀下的阎伯钧,来出口气的。 揭穿汴州朝廷科举的画皮,也算是为自己的学生报仇了。 当然,萧颖士也知道是阎伯钧自己看不清形势。当宋州司马当得好好的,却要跟在本地大户后面瞎胡闹。 阎伯钧死得憋屈,也死得没有价值。 萧颖士很狂,但他不想找死! “你去考科举?这不是胡闹嘛!” 王维惊掉下巴,感觉萧颖士实在是太疯狂了! “嘿嘿,萧某当年曾经在汴州游历过不少日子,对这里熟得很。 那时候在陈留县,萧某还见过活了几百岁的老人。 谁说考过科举的人,就不能再考呢? 萧某喜欢玩,难道就不能玩玩么?” 萧颖士哈哈大笑道,一副狂士姿态表露无疑。 至于什么几百岁老人这样的无稽之谈,王维等人自动略过了,废话而已。 萧复虽然也是兰陵萧氏,但他是萧齐这一支的,而萧颖士则是萧梁这一支的,二者隔得很远,并不能算是同族。 得知面前的中年人是萧颖士以后,萧复也没有自报家门,而是采取某种“不问就不提”的态度。 “萧某若是此番不能中,则汴州科举,也不过如此。” 萧颖士哈哈大笑摆手说道。 以他的本事,直接去汴州这边的“朝廷”求官,想弄个一官半职,简直易如反掌。 不过这并不是萧颖士想要的。 当年他就敢写文嘲讽李林甫,现在就更敢做类似的事情了。倒是没有什么其他特别原因,纯粹是喜欢抬杠而已。 类似这样的人,历朝历代都有不少,东汉的祢衡,西晋的嵇康,都是这种。 他们的另类,各有各的原因。但表现在外的,便是这样的放荡不羁。 考科举考着玩……似乎这种事情也不必太过惊奇。 当!当!当! 一个皂吏提着个铜锣,一边走一边高喊道: “放榜了!放榜了! 未张贴完之前围观者,以妨害科举论处! 莫要自误!” 他身后跟着几个皂吏,开始飞速的在墙上刷浆糊,张贴榜单。名字前面都带籍贯,比如“汴州张三”这样的,最大限度的杜绝了重名。 当然了,名单只有四百人,如果某人的名字不在名单之中,那么这个人现在就可以打道回府了。而名单出现在里面,也不能证明万事大吉。 因为还有下一场考试等着这些人,再次考中,才是进士。 现在这条街上已经人满为患,如萧颖士这般在茶馆二楼等候的还算幸运。一楼街面上,那叫一个热闹,几乎是人挨人人挤人的。 夏秋之交,热气还没有完全散去。白天闷热的天气令人心烦意乱。但这丝毫不影响考生的热情。 糊名式科举的狂热,哪怕只是第一次,也足以令人疯狂了。 很多人都感觉:既然不看谁后台更硬,那岂不是“优势在我”? “昔日长安,未放榜前,考生便已然知道自己会不会中。自觉考中无望的人,根本不会来看榜。 放榜之日,贡院外门可罗雀,狗都不来看一眼。” 萧颖士看着街上的人群,忍不住感慨叹息道。 世间最难得的,便是“公平”二字。哪怕人从生下来开始,便已经有了各种不公平。 正因为公平很宝贵,所以才受到人们的追捧。 哪怕只是相对的公平。 “二位不去看看么?” 王维微笑问道,他看到榜单已经张贴完毕。街面上的人,也都摩拳擦掌,准备冲上前一个名字一个名字的扫榜了。 “先看到又不会长块肉。什么时候去看,都是一样的。” 萧颖士摇了摇头,看起来非常随意,一点都不在乎他本人能不能中。 这次参与科举,本身就是玩票性质的。 以萧颖士的资历,别说当考生了,就算是当考官,那也是轻轻松松的。他的学生,很多人都已经官拜刺史。 哗啦! 正在这时,放榜的人敲了一声锣,随即飞快的退走。 榜单前面的人群,好像闻到血腥味的食人鱼一般。顷刻间便直接扑向院墙上糊着的榜单。他们你推我我推你的,双目死死盯着榜单,在上面寻找着自己的名字。 “我中了!我中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 寒窗数十年,我终于中了!” 一个须发斑白的中年人仰天长啸道,似乎在拼命发泄着心中的郁闷。 萧颖士指着那人点评道:“此獠绝对是以前在长安考过科举的!” 这不明摆着嘛,如果不是以前考过,遭遇过权贵的“毒打”,谁还会积累这么重的怨气呢! “我居然中了!” “我也中了!” “居然真的会中啊!” 街面上一个又一个或惊讶,或兴奋,或狂喜的声音! 如同水开时,那咕噜咕噜翻腾的水花一样,在空中炸裂开来。 “方清是玩真的啊?” 萧颖士有点惊讶,那张狂放不羁的面庞,都变得严肃了许多。 他只是狂,并不是傻。事实上,萧颖士属于世间那种绝顶聪明的人。 从他当年只骂李林甫,不肯骂基哥就知道。狂放只是他保护色而已,这个人的脑子是不糊涂的。 “中了中了! 长安朱门皆竖子,张某及弟未行卷!” 街上有个人将帽子直接抛到空中,手舞足蹈。一边跳舞还一边大骂长安权贵不是东西! 看得王维一脸尴尬。 当年,玉真公主可是暗地里“钦点”他为状元的,连基哥都惊动了。 因此考官自然不会为难王维,送他个状元不过顺水推舟。当然了,平心而论,王维也确实有才华。 “方清好大的手笔啊。” 萧颖士此刻面色凝重,再也不复之前的戏谑。 他似乎已经没有兴趣下楼,去查看自己有没有中举了。因为他已经从旁人的反应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不过萧颖士暂时还沉得住气,一旁的萧复却已经跃跃欲试。他也不跟萧颖士和王维打招呼,自己悄咪咪的下了楼。 “萧复满腹经纶,中举应该不难。” 王维慢悠悠的说道。 不一会,萧复急急忙忙的跑上楼,此刻他已经衣衫不整,帽子也歪了,整个人看上去非常狼狈。 不过脸上却是带着笑容,整个人都神采奕奕的。 “中了?” 王维摸了摸下巴上的胡须,语气带着揶揄问道。 “某确实是中……中了!” 萧复一边喘气,一边指着萧颖士道:“不过排第一的,第一的就是萧先生。” 哈? 萧颖士大吃一惊。 名单的顺序,不是随便排的,而是综合考评成绩最好的人,便排在最前面。之后依次排序。 萧颖士是那种肚子里真有货的人。他当年,便是第一个公开断言皇甫惟明要反的人。只不过那时候他已经人微言轻,说的话没有人相信罢了。 这样的人科举排第一……好像也挺正常? 由于过去长安科举造成的坏印象,让一件原本很正常的事情,变得不正常起来。 换句话说,在到处都是任人唯亲的世界里,有个人突然招募人员的时候“任人唯贤”起来。 那么奇怪的并不是这个世界,而是这个真正正常的人。 所谓黑白颠倒,是非不分,便是由此而来。 “怪哉怪哉。” 萧颖士一个劲的摇头,内心受到了极大震撼。 从近的角度来看,此次科举必将青史留名。因为它是自大隋开科举以来,第一次不用行卷,不用攀附权贵,涂名誊卷,只要有本事就能考上的科举。 从远的角度来看,类似的科举若是年年举行,或者隔一年举行一次,将会拉大汴州朝廷,与其他割据势力的人才质量与规模。 再也没有人,可以跟汴州这边争锋。由此,某人统一天下,已经是走在了正确的轨道上。 无论承认还是不承认,新科举比起旧时代的科举,其革命性与先进性,是不容置疑的。 自此以后,势必会改变社会格局,必然超脱了改朝换代的范畴。 萧颖士忽然想起贡院门前那副对联: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 好一个“将相本无种”啊! 萧颖士长叹一声,自己都排第一了,还砸什么场子,那是在砸自己的面皮呀。 “萧茂挺,三日后便是会试,伱不去么?” 王维疑惑问道。 “不去了,去也是丢人现眼而已。” 萧颖士摆了摆手,自顾自的下了楼梯,只是那背影有些落寞。 …… “这位是江娘子。” 汴州府衙书房里,方重勇对大贞慧介绍起江无烟道。大贞慧乖巧的给江无烟敬茶,小心翼翼的。 “不是很像你的风格啊。” 江无烟凑到方重勇耳边小声嘀咕道。 “那我是什么风格?” 方重勇一愣,随口反问道。 “这个一看就是正经小娘子,你身边的应该都是骚……” 江无烟忽然不说了,因为她发现她自己好像也是那种。 “家中主母一般都叫大娘子,而你却是姓大。到时候你进家门,你尴尬,大娘子也尴尬。 所以,嗯,要不你改个名字如何?这样对大家都好。” 江无烟看向大贞慧,面色纠结的询问道。王蕴秀就是不想当这个恶人,才让她出马的。 王蕴秀显然是知道大贞慧这个人,关系到方重勇与渤海国之间的密切联系,所以不想种下隔阂。 “一切单凭阿郎做主,即便叫……也是可以的。” 大贞慧差点说漏嘴,把“兰陵笑笑生”的笔名说了出来。 江无烟看向方重勇,对他点了点头。这个小娘子,比预料之中的好搞定。 “罗莎,或者卢森苞,你选一个。” 方重勇摸摸头上的发髻,一边说,一边在纸上写下两个名字。 “那就叫罗莎吧。” 大贞慧似乎对这个名字还挺中意的。 一旁的江无烟翻翻白眼,心中暗自吐槽: 方清这踏马是搞什么,叫“慧娘”不就完事了,整这么多幺蛾子! 她慢悠悠的站起身,意味深长的在大贞慧,嗯,现在叫罗莎了,在其肩膀上轻轻的拍了两下,随即走出了书房。 “江娘子刚刚拍我肩膀是何意?” 罗莎一脸疑惑询问道。 方重勇想起江无烟昨夜在床上快活到虚脱的模样,轻轻摆手。 这种下流的暗示,就没必要传达给一个未经人事的小娘子知道了。 “呵呵,没什么特别的,就是跟你打个招呼。” 方重勇嘿嘿笑道。 第629章 boss直聘 上次考试是在贡院,这次的“复试”,因为考生数量大大的减少了,所以将考场设在了开封府衙的大院内。 因为是写策论,所以方重勇定下的规矩,是直接开卷考试。 无论考生带什么参考书都行,还特意声明:即便是夹带,也是可以的。 不过经过上次院试的洗礼,这次已经中举的考生都学乖了。他们心里都清楚,以官府在这次考试表现出来的套路,无论带什么书,带什么资料都是没用的。 如果不是有碍观瞻,他们恨不得光着身子进来参加考试!以示坦荡豪迈! 果不其然,拿到试卷后,考生们再次惊出一身冷汗。 这次院试的题目就只有一个:如何让大唐再次伟大。 是啊,怎么让大唐再次伟大呢?现在大唐都已经四分五裂了啊! 方重勇自认为自己做不到这个。 所以他特别想看看在场的这些睿智考生们,能想出什么好办法来。 毕竟,它山之石可以攻玉嘛。 方重勇漫不经心的在考场中穿行着,慢慢的踱步,时不时就会停在一个考生面前,看看对方是怎么写的。 不得不说,人才还真的有。 他看到有个叫“肖颖”的中年考生,洋洋洒洒的写了一大通,似乎是在“指点”汴州朝廷怎么用兵。 这个人的方略,简单说就是:依靠运河,掌控天下的财权。先南下两淮,再过江攻略江东。最后兵分两路,一路攻河北,一路攻荆襄。 搞定这些之后,两路夹击关中,待关中平定后,再取蜀地。 具体策略嘛,便是南面以收买与压服为主,北面以征讨为主,先南后北的次序绝对不能乱。 你说这个方略有道理么? 那是相当有道理,几乎跟方重勇所设想的一个模子刻出来。 但有用还是没用呢? 完全没用。 这些都不过是在纸上谈兵而已,不比当年的赵括聪明多少,说不定还不如。 当然了,这只是考卷而已,不能对其有过高的奢望。 有这种大局观,已经是非常厉害的人才了。只不过凭这点东西想救大唐,恐怕还是想得太美了。 走着走着,方重勇在某个考生的桌案前停了下来。这个人就是他之前亲自考察过的李勉。 只见这位考生,在卷子里面写道: 大唐的四分五裂,是因为失去了所谓的“道义”。 而这种道义,并不是指皇位有没有正常传承,而是国家没有在对百姓进行有效的治理。 所谓有效的治理,那便是奸邪之人,要被及时的处断。哪怕他身居高位,也不能手软,不能将其放过。老弱残疾,背井离乡的苦难之人,官府和民间要能够及时进行救助。 只有朝廷对百姓讲道义,这样的朝廷才会树立威信,才能做到一呼百应。 大唐落到如今的境地,便是因为奸邪之人有恃无恐,因为该交税的人不交税,因为该管事的人没管事! 只有把这些纠正过来,大唐才可能恢复正常。否则,朝廷就算是名义上统一了天下,也会在很短的时间内再次陷入困境。 看到这些,方重勇大为惊叹。 唐代能有这种见识的人,已经不多了。 生产资料的占有模式,是社会制度的本质与根基,但却不是社会制度的细节和全部,更无法确保社会治理的效果。 社会制度的细节,在于具体的治理方式与治理手段,而实现这些的关键,又在于吏治。 也就是说,朝廷先得把官员管好,官员们才能把百姓管好。要不然,还不如放任自流什么都不管呢! 这个道理虽然朴素,但敢于将其说出来,捅破画皮,却是很不容易的。 果然,越是开卷考试,越是能看出考生的水准啊。 真正的死记硬背,其实不过是为了扩宽录取面罢了。在这个贵族政治依旧有效的时代,贵族们的综合素质,要比寒门之家走出来的人强太多了。 最起码从小所受的教育质量就不一样。 这也是为什么所谓的科举,并不能解决封建时代所有问题的主要原因之一。 如果是一个寒门之家的子弟参与这场考试,估计他也会很抓瞎。 救大唐,他不会呀。没学过,甚至都没去想过。 四百人说多不多,说少也真不算少。等方重勇转了一圈,发现真正的人才,可能也就那么几十个人。至于其他的,只能说凑合用而已。 汴州朝廷治下的州县很多,朝廷中枢也在组建之中,还要去粗取精,优胜劣汰,逐步的考核淘汰不合格的官员。 一届科举,能够输送的人才非常有限。这还是积累了好多年的人才,如果明年再开,或许就不会如这次人才济济了。 方重勇这才体会到治国的难处。 人虽然多,官虽然多,但顶用的人,那是永远都不嫌多的,只会觉得不够。 人才的培养,还是任重道远啊。 方重勇轻叹一声,回到了书房。 不一会,考卷就陆陆续续的送到书房里了。 严庄、张通儒、刘晏、李筌等人,也都陆陆续续到此,和方重勇一起阅卷。 这次的卷子就没有涂名了,一眼便能看到是谁写的。 方重勇非常民主,在场五个人,如果谁觉得卷子还可以,那就在上面画一个圈。如果一张卷子有三个圈,或者是三个圈以上,那么卷子就可以留下来,进入下一轮面试。 没有三个圈的,就算是被淘汰了。 “咦,这个人不是元载么?” 严庄拿起一张卷子疑惑问道。 “元载?” 方重勇一愣,他当然知道元载是谁。 不过很奇怪的是,元载似乎当官很早,比方重勇年龄稍微大一些,而且还中过进士。 就算出身背景不行的人,在基哥那个时代混过官场,如今也该混出头了,起码是曾经混出头过。 完全没有必要去考什么科举的。对于这种“前任”官员,朝廷都有特招,需要弄明白的是背景身份与立场,能力反倒是其次。 “嗯,元载曾经是李琩的亲信,帮助他镇守东都洛阳,担任东都留守判官。皇甫惟明夺取洛阳后,元载便不知所踪,似乎也没有去关中,应该是躲起来了。 没想到他竟然会来汴州考科举。” 严庄一脸困惑说道。 其实这次科举,严庄便已经发现有好多人,都是从前的官员。只不过因为各种原因,或许是当年站队有问题,或许是政绩不甚突出。 都是借着这次科举的机会将自己“洗白”,从头开始。 类似的事情,方重勇当年科举后面那一届,就有两个曾经中过进士并且还当过官的人,再次参加科举,并且考上的。 士人阶层,为了当官,那真是削尖了脑袋,各种招数层出不穷呀。 “卷子给本官看看。” 方重勇向严庄伸手说道,后者将手里元载的卷子递给他看。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之下,方重勇倒吸一口凉气啊! 元载在卷子上写道: 大唐的四分五裂,便在于财政的崩溃。这个情况,其实开元年间就已经逐渐暴露,只是一直无法解决。 要想让大唐恢复荣光,那只能加强财政。没有钱,什么都是虚的。一切举措都要围绕着搞钱进行。 一方面,要让官府可以收到更多的税;另外一方面,也要让百姓赚更多的钱,同时让更多的人交税。 全面废除租庸调,实行两税法。将商税和地税,以及盐铁专营,上升到政务最重要的位置。尤其是那些从前不交税的权贵们。 不仅要用铁拳打得他们交,而且还要多交! 洋洋洒洒一套组合拳,元载在卷子里将搞钱的法子描绘得明明白白。 怎么说呢,这是一个很合格的皇权打手啊。 方重勇在心中暗暗感慨道。 然后他在卷子上画了一个圈。已经有四个圈了,唯独刘晏没画。 “刘尚书,理财这可是你的专长啊。莫非你是瞧不上元载的理财之策?” 方重勇指了指元载的卷子,揶揄刘晏说道。 “官家,此人急功近利。他若是理财,那是要对百姓敲骨吸髓的。 他说的那些,下官并非不能做,而是要顾及民生,不能说为了给官府敛财,搞得民间一潭死水,商贾们都死绝了。 元载是个大才,但是官家用他有风险,所以下官不能同意。” 刘晏对方重勇叉手行礼道。 “嗯,言之有理。” 方重勇依旧还是将卷子放到了“合格”的那一边,没有因为刘晏的说辞而将元载干掉。 民主就是放权和分权,既然事前说好了,等同于“一人一票”,那么这个“赞同权”,就不能凭个人喜好而当做不存在。 方重勇麾下文人与武将,都能拧成一股绳,奉他为主公,便是因为他平日里办事公道,有理有据有信义。 就好像刘晏那番话很有道理,但是其他三人都是同意的,所以方重勇就不能凭个人喜好将元载黜落。 这是原则问题。 四百份卷子看似很多,但众人阅览的效率很高。那些废话连篇,老生常谈的,没人画圈就直接过了。 方重勇本来以为会有很多卷子留下,没想到,最终超过三个圈的,也就只有区区十多人而已。从数千人的院试,到四百人的会试,最终脱颖而出的,也就这十多个人。 其他人,也不过是一州一县之才。所谓人才,也都是靠人口基数堆出来的。 “倒着数两百人,全部拙落,剩下的当进士。 挑出来的这十几个人,单独贴一张榜单出来。 明日,本官便在这府衙书房,一个一个接见他们。 和他们当面聊聊。” 方重勇打了个哈欠说道,准备起身去卧房。 这几天他可是累坏了,江无烟是练过武的,体力惊人。那柔韧性极好的腰肢,真不是一般人能招架得住的。 方重勇也就第一夜在床上大占上风,后面几天都是对方越战越勇。 他今晚可得好好补一觉了。 …… 第二天一大早,贡院外便贴出了告示,有十多位考生,进入“面试”环节。而中进士的名单,也已经贴出来了。这些人三日后便要去开封城,找所谓的“六部衙门”报道。 具体情况,只有去了以后才知道。如果按大唐此前的规矩,中进士要等待选官,至少得等一年才能赴任,等三年以上的也不是啥稀奇事。 不过汴州政权初创,肯定很需要有能力的官员稳固基本盘,不可能让这些中进士的人等太久。最多一年的“实习期”过后,大概就要上岗赴任了。 “这是怎么回事?” 李勉看到自己中了进士,然后另外一张十多人的榜单上,也有自己的名字。 据说是得去参加面试,就在今日午时开始。 所谓“面试”,可能是有好事,但也有可能,是这些人的卷子触怒了朝廷。 考卷触怒朝廷,而考生遭遇惩罚的事情,自开科举便有。 到底是去还是不去呢? 李勉有些心里没底。 他回头看了看跟自己住在同一间院落的几个人,杨绾、常衮、关播、萧复、刘从一都在看榜。他们几个人当中,唯有关播不在这个面试名单里面,其他人都在。 “你们都去么?” 李勉轻声问道。 去还是不去,这不仅关系到个人前途,甚至很可能涉及身家性命。 然而,当萧复看到“肖颖”的名字赫然在列,于是哈哈大笑道:“去啊,当然要去。既然是约定在午时,那我们现在提前一点去也是无妨呀!” 萧复觉得,有萧颖士这种刺头在,去府衙参加“面色”,可谓是安全得很。 要杀,也是先杀萧颖士! 关播面露遗憾之色,悄悄退回自己居住的院落,他知道,自己新认识的这几位朋友,应该是没机会高攀了。 那些人将来会成为“高一层次”的存在。 李勉一行人来到府衙门口,便看到很多人也都提前到了。不过却始终没看到萧颖士的身影。 午时一到,果然府衙大门洞开,有个皂吏将他们引进府衙大院。一个名字一个名字的叫,单独进入府衙书房内参加“面试”。谁也不知道其他人跟考官说了些什么。 只是,每个从书房内走出来的人,都是面色凝重不苟言笑,也不肯对其他人说自己究竟遇到了什么。 这书不知不觉过三百万字了 n年前开始写书,一本书写了三百万,三本书写了九百多万。 我从一个萌新,变成了老登,只能感慨良多,无语凝噎。 今年呢,我得到了很多人生感悟,以及面对强权压迫,不得不委曲求全的无奈与妥协。 我也是在逐步适应新的变化与新的挑战。 比如说,建粉丝群发质量比较高的番外,作为书正文的补充。 类似于并不公开发表的文章,分享给朋友看,是非盈利性质,不受合约的限制。 如果有人外传了,被平台起诉,那与我是无关的。所以我的建议就是,自己看就行了。 要是按我从前的脾气,肯定不会搞这样的“内外有别”。 但还是那句,人教人不会,事教人马上就会。我也是被现实教育了,所以必须要团结可以团结的人。 爱看我书的读者,支持我作品的读者,就是我的同路人。 我会尽量想办法回馈你们。群里的那些番外,就是我的回馈,不收一分钱。 我从来不会把人分为三六九等,但是我不得不把我的读者分为三六九等,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把我的朋友搞得多多的。 网文无论玩什么花招,最终,网文作者拿出来的,都是自己的作品。 我只能用“支持我作品”这个标准,来判断谁是我的朋友,谁是吃瓜的路人,谁是不用理会的癞蛤蟆。 听取朋友的建议,照顾朋友的情绪,回馈朋友的善意,我能做的仅此而已。 如果谁不是我的朋友,那我也不会把他的话语,他的态度,他的情绪当回事。 否则,就对不起那些支持我的人了。 这个标准,针对的不仅是读者,也包括平台、编辑等等,以及在网文这块和我打交道的任何人。 群里的番外会持续更新,先写完《都督请留步》的所有番外。 《盛唐挽歌》这书不知不觉过三百万字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630章 同名不同命 “不必拘谨,你我之前已经见过了。” 府衙书房里,方重勇对之前已经见过面的李勉摆了摆手说道。 李勉实在是太紧张了,脖子都是僵直僵直的。 “拜见官家。” 李勉对方重勇叉手行礼说道,哪怕方重勇很随和,他还是感觉很紧张。 “听闻你是宗室出身呐,难道对本官没什么意见么? 外面很多人,都说本官是大唐的曹操呢。” 方重勇很是随意,用开玩笑的语气询问道。 坏了! 李勉心中暗叫不好。 他的宗室身份,是这次科举最大的阻碍。 李勉是李元懿的曾孙,而后者是李渊的第十三子。说是宗室,以前盛唐还在的时候,占到的便宜也相当有限。 宗室成员太多了,非太宗一脉的,除了姓氏相同,其他啥也不是! 要是比血统,李勉甚至还比不过萧复。因为萧复的母亲,是基哥的亲生女儿啊! 李勉这个李唐宗室的旁支,他都不是太宗这一脉的,真是好事没他份,坏事跑不脱! 大唐对于他来说或许很重要,但远远没到赴汤蹈火,与国共存亡的地步。 “官家,人在做,天在看,举头三尺有神明。官家所做之事,乃是为了天下人,又何必在乎那些愚昧无知之人的妄念呢?” 李勉很是客套的说道,至于其他的,也不能多说了。 “本官原本想拉你一把,但是你考得很好,倒是让我多虑了。 官府如今在推广公学,教授百姓识字五百。你愿不愿意到公学里面去当教习? 包吃住,但是没有俸禄,时间为一年。 官府会考察你授课的情况,然后在一年之后授予你官职,看你表现而定。 一般是外放州县,但也不排除在汴州本地任职。” 方重勇笑道,就像是在聊家常一样。 “李某愿意接受。” 李勉点点头道。 此事非常出乎意料,但想想也算情理之中。 他们这些考生刚刚来汴州时,就听说了官府请人开公学,教授百姓识字的事情。 原本李勉还在怀疑,官府哪里有那么多钱请人当教习。如今看来,似乎早就挖好了坑,等着他们这些中进士的人呢! 该怎么说呢,李勉有些不理解。 “官家,李某有个问题不太明白,不知道官家可否为鄙人解惑。” 想了又想,李勉对方重勇躬身行了一礼问道。 “但说无妨。” 方重勇点点头,没有推辞。 “乡学县学,自然可以提供读书的机会。官府又何故要多此一举,办这种只识字却不明道理的公学呢?” 李勉有些疑惑的问道。 “官府没有那么多精力去教百姓做人做事的道理,而且也没那个必要,他们自己会明白的。 多一个人识字,便少一个愚民,仅此而已。 本官的想法是很纯粹的。” 方重勇一脸正色说道。用极为正经的语气,说着外人看来荒谬绝伦的事情。 在生产力不发达的唐代,哪怕想带来一点点正向的改变,也是很不容易的。 方重勇没法跟李勉说明识字的好处,就好像读过万卷书的人,不明白文盲看到书籍时的感受一样。 人与人不同,生来就没法互相理解。只有相同的境遇让他们抱团取暖,才能在群体中形成共识。 “去吧,当授课先生是辛苦了点,你就当是朝廷在考验你们吧。” 方重勇微微点头,示意李勉可以出去,面试已经结束了。 李勉前面已经有很多人面试完了,他们当中,大部分都对给“泥腿子”们当教习感觉不适应甚至反感。只是碍于朝廷的淫威,不敢造次罢了。 好不容易科举中了,还获得面试机会,明摆着要被重用。 这时候却因为一点小事而被取消做官的资格,那种得而复失的感觉,会令人抓狂到想死。 不就是一年么,咬咬牙就过去了。很多人便是这么想的。 李勉也没多话,直接行礼告退。 正当方重勇思索的时候,下一个面试考生走了进来,他便是那个名叫“肖颖”的考生,其考卷让方重勇印象深刻。 之前他没机会细看,如今近距离的面对面,方重勇忽然感觉对方看起来似乎有点眼熟。 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 “阁下不是萧颖士么?何不以真名示人?” 方重勇恍然大悟,面露古怪之色。 他随后用揶揄的语气继续询问道:“你以为你换个名字,本官就认不出你了?当年李林甫在长安杏花楼做东,宴请群臣。你好像当时就在场。” 他毫不客气揭了萧颖士的老底,事实上,李林甫是很欣赏萧颖士的,甚至还宴请过他。 但萧颖士却认为李林甫是不学无术之辈,压根不配宰相之位。 于是萧颖士便写了一篇《伐樱桃树赋》,此赋以古人之言,引出自己对自然界中樱桃树的处理意见,接着分别从两个方面阐述樱桃树该伐的原因。 暗示对于李林甫这样的奸邪之辈,朝廷应该以除恶务早务尽、无遗后患的方式去对待。 显然,哪怕李林甫再有涵养,也容不下别人这么恶搞他。于是萧颖士被李相爷一脚踢出长安,到外地赴任了。 “萧某只是很好奇你到底想做什么罢了。” 萧颖士轻叹一声说道。 阎伯钧之死,让萧颖士沉下心来,暗地里调查了在汴州等地发生的许多事情。 不查不知道,越查越是让萧颖士感觉疑惑不解。 方重勇所做的一切,都让萧颖士看到了新生政权才有的大气磅礴。 很多事情,甚至都是前人提都不敢提的。 比如新式科举,比如推广百姓识字。 很多人想做,但是因为各种原因,办不成。 就好像孔子说:有教无类。 然而后来的儒生,谁又真把这句话当回事了? 方重勇却敢提出,让普通百姓也能学识字。至于未来是人亡政息,还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谁也不知道将来会如何。 普及识字,便已经是开天辟地以来的壮举了。 萧颖士很好奇,方重勇这个权臣,最后能走到哪一步。对于他这样的聪明人来说,方重勇的最终意图是什么,那都是明摆着的。 萧颖士只是不明白,方重勇要当曹操也好,司马懿也罢,直接朝着目标去就行,为何要做那些“多余的”事情呢? “你是打算回长安呢,还是想在汴州做官?又或者只是教那些普通百姓识字呢?” 方重勇有些无奈的问道。 对于萧颖士这种喜欢玩票的人,中不中进士实在是无关紧要。以这位的水平,当考官都是绰绰有余了。 如今朝廷求贤若渴,自然是不介意萧颖士这样的人做官,也是向外人展示朝廷虚怀若谷的胸怀。 不过很显然,萧颖士其实官瘾并不大,他只是有些事情没有弄明白,心中不顺畅而已。 萧颖士毅然选择了留在汴州,教授百姓认字。这对于他来说,乃是典型的大材小用。可是萧颖士却不觉得委屈。 他要弄明白,方重勇为什么要推行这样一个,令人匪夷所思的政策。 萧颖士走出汴州府衙书房的时候,迎面而来的,是一个身着布衣的年轻人。此人脸上带着自信的微笑,对接下来的面试,似乎信心满满。 “果然是哪里有名利,你就往哪里跑。” 错身而过的时候,萧颖士停住脚步,头也不回的对这位年轻人说道。 此人就是元载,曾经向萧颖士拜师学文,但后者觉得两人道不相同,故而婉言谢绝。 因此他们不仅没有交情,反而还有仇怨。 “萧先生,你还看不到么,新时代已经到来了。如你这般的腐朽之人,就应该跟大唐一起殉葬。 不该来汴州的是你才对。” 元载毫不客气的回怼道,说完大步走向书房。 萧颖士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要怎么回应才好。某种程度上说,元载说的也是事实。 然而,正当元载走进府衙书房,打算开始自我介绍的时候,严庄匆匆忙忙的走了进来,在方重勇耳边嘀嘀咕咕的说了半天。 等他说完以后,方重勇这才微笑对元载解释道:“本官现在有点急事,你先回住处等消息吧。” 说完,便跟着严庄匆匆离去,留下元载一人,跪坐在原地,像个傻子一样,最后被张光晟客客气气的请了出去。 …… 位于开封城内的“枢密院”衙门,虽然刚刚兴建不久,但早已实质性运转起来了。 此刻衙门大堂内,方重勇正皱着眉头,聆听岑参从扬州带回来的重要消息。 “官家,歙州民变,势头很猛,如今贼军已经超过万人。这位是歙州刺史庞濬。” 岑参对匆匆赶来的方重勇叉手行礼道。 一旁那个穿着红色官袍的歙州刺史,战战兢兢,满身的尴尬惶恐无处安放。 歙州? 这个名字,对于方重勇来说,其实一点也不陌生。因为它便是后世大名鼎鼎的徽州。 后世徽州被人熟知,其实也从侧面证明,这个地方非常要害。 它算是江西与江南、淮南都接壤的一个边缘地带。 此地看似边缘,实则控制这里,北上可取淮南,东进可取苏杭,西进可取鄱阳、豫章,南下可以入福建。 乃是后世安徽、江西、江苏、浙江四省的中心地带。 明清两朝,此地处于极盛,徽州走出来的徽商更是大名鼎鼎。 “小小民变,你身为一州刺史,居然弹压不住?” 方重勇看着歙州刺史庞濬质问道,不怒自威,令人不敢直视。 “台州有反贼袁晁在闹事,乱军已经有数万规模。江西有反贼陈庄在闹事,规模也有万人。湖州也有反贼朱泚、沈皓,规模未知。 方清这反贼可能,可能只是看到有人闹事,所以也跟着效仿。” 庞濬战战兢兢的说道。 江东为什么会民变?这里的土地矛盾再大,大得过关中河北么? 那显然不至于。 江南的土地大开发,那还是历史上晚唐到五代时期的事情。这个时候,江南缺的是人,土地倒是有相当大的富余。 那么为什么一下子,江南各地如雨后春笋般,冒出这么多闹民变的呢? 其实答案很简单:大唐对长江以南地区,已经没有掌控力了! 反贼只是站在前台表演的,他们身后,是江东甚至是淮南的大地主大豪强! 那些人用这些反贼来探路,等成气候了,再想办法摘桃子。 类似套路,历朝历代都不少见。 如果这些农民起义失败了呢?该怎么办? 答案是不怎么办,反正死的也不是地主豪强呀! 乱军赢了血赚,未尝不能改朝换代;输了也不亏,反正屠刀不可能砍到他们脖子上。 双倍的快乐,输都吃糖何况赢! “官家,盛王那边已经服软,并请朝廷派兵过江剿匪。” 岑参对方重勇行礼说道,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对方。 此前,包括这次,方重勇都以大义名分为核心,跟李琦和他手下那些人博弈。通过不流血的方式,逐步掌控淮南的军政大权。 现在李琦的反应,跟方重勇对于局势的判断相当一致。 不过问题也来了,既然说了这个话,那么汴州这边也必须要出兵剿灭江南的叛乱,以展现强大的军事实力。 若是成功平叛,不仅可以彻底消化淮南的领土,妥善处置李琦和他的“党羽”,还能将触手伸到江南。 若是不能成功平叛,那么想来李琦也会生出一些不必要的心思。 后面的事情就不好处理了。 这一战看似只是要对付那些农民起义军,但实际上却是对方重勇这个领袖,对汴州朝廷的一次严峻考验。 万万不能有失。 “你先下去驿馆歇着,至于你丢失歙州的罪责,本官以后再来跟你算。” 方重勇不耐烦的摆了摆手。庞濬如蒙大赦,慌忙不迭的退出了枢密院大堂,健步如飞。 如庞濬这样的官员,便是方重勇力推新科举的主要原因。基哥时代任命的很多官员都是不合格的,都是靠着裙带关系上位的。 留着他们,就像是不处理身体里面的小肿瘤一样,这些人迟早会带来大麻烦的。 “诸位,你们以为如何?” 方重勇环顾众人询问道。 “请官家亲自挂帅,集中银枪效节军主力,先去寿春修整,待辎重齐备后出发。 调登州的车光倩部,走海路到杭州,并在杭州组织防御,防止几路贼军汇合。 调李光弼的河西军,屯扎于荥阳,以拒李宝臣。 调李嗣业屯于郭桥,以防李归仁反水。 发圣旨给李归仁,任命其部将刘龙仙为魏州兵马使,分散李归仁的力量。 发圣旨给史朝义,任命他为卢龙节度使,让他跟史思明继续纠缠。” 李筌一口气说了好几道军令。 “如此甚好。” 方重勇微微点头说道,他总算是体会到有人才可用的好处了。李筌这番安排,可谓是又伐谋又攻城,算是最佳应对。哪怕是他自己来想,也未必比这个操作要强。 “官家,歙州方清这个贼人,与官家同名,影响极坏。他的部曲离叛军主力有点远,官家可先除之,再挥师东进!” 李筌拉住方重勇的衣袖,苦苦劝说道。 这样当然会让袁晁做大,估计车光倩在杭州也会面临苦战。 但是,李筌认为:这个天下,只能有一个方清。 多的,那便要在第一时间扑杀! 第631章 要不要当人渣,这是一个问题 在封建时代,出兵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并且出兵和调动军队,更是两码事。后者的难度,要直线下降。 所以方重勇这次选择的策略,是先开拔,再到寿春整军,同时等辎重到位。这样便可以节省很多等待的时间。 在枢密院内一直商议到入夜,总算是敲定了各种细节。方重勇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汴州府衙书房,只觉得身体都要累散架了。 “考生们都走了?” 看到张光晟在值守,方重勇漫不经心的询问道。 张光晟欲言又止,不过还是低声说道:“都回去了,他们等了许久才离开,似乎都有些遗憾。” 遗憾那是一定的。 之前没面试,那么几乎可以确定,以后也没有机会再面试了。 方重勇明日便要挂帅出征,先动身,再走朝廷的程序,以抢时间为第一原则。 至于面试什么的,等以后吧,如果方重勇这个大忙人还记得这件事的话。 反正不影响这些考生明面上的官职,但对未来的前途,却影响巨大。以后想获得“越级提拔”,很难很难。 不得不说,世间的公平确实是相对的。哪怕排队的先后,也会影响命运。 时运不济这个成语,经常有人用,嗯,不是世人在无病呻吟。 “以后再说吧,江南民变如火,等本帅带兵到那边的时候,只怕贼军二十万人也是有的。” 方重勇长叹一声,要改天换地,这些事情就是必须要去承担的压力,无法逃避,也无法找人替代。 “官家,李光弼就在寿春,何不让他带兵平叛? 汴州这边,您也走不开啊。” 张光晟有些迷惑不解的问道。 “这些事情,是不能让他人代劳的。” 方重勇摇摇头说道,态度非常坚决。 张光晟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没有追问。 其实他也隐约猜到,如果让李光弼带兵南下平叛,最终平叛成功。那么现在的朝廷还能不能控制得住这位骁勇善战的将军,以及他麾下那些丘八,就很难说了。 最起码,方重勇要给李光弼分权,如此一来,便会影响大局。 由此可见,每一个领袖,都必须得有坚强的意志。否则,他就承担不起重担。 要么被压垮,要么被可以承担众人的属下挑起担子,自己大权旁落。 权力的竞争,非常激烈;权力的游戏,也非常残酷。 张光晟心中暗想,随即感觉庆幸:他始终都不是那块料,这样的游戏,只有方重勇这样的人才玩得转。 然而,正当方重勇准备让张光晟去休息的时候。门外守候的大聪明,忽然敲响书房门询问道:“官家,有个叫元载的人求见,说是有要事找您。” 元载?今天没有面试的那个考生? 他来做什么? 方重勇有些困惑,不过还是对大聪明吩咐道:“带他进来吧。” 不一会,元载被带进了书房,他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着浅绿色轻纱舞裙的妙龄少女。 此女那纤腰盈盈不堪一握,让人感觉摸一下就会断掉一样。双腿又特别修长,令人一见难忘。 只不过面容看起来美则美矣,却又显得比较稚嫩,五官明显是没有完全长开,说是她只有十四五岁也不甚稀奇。 这是一个非常出色的美人坯子,应该是自幼便学习舞蹈,以至于舞蹈影响了身材。 假以时日,定然美艳不可方物。 “既然有事求见,你怎么还带个舞女随行呢?” 方重勇似笑非笑的看着元载询问道。 “此女名叫薛瑶英,自幼喜欢诗赋。听闻方大帅精通文学,她想拜大帅为师,侍奉左右,红袖添香。 还请大帅能接纳她,时常指点一二即可。” 元载面带笑容说道,心却是在滴血。 此女他养了三年,只等成年后留在身边享用的。这可是他精挑细选,好不容易才弄到的舞姬啊! 不仅身材妖娆,而且还“自带体香”,属于不可多得的美女极品! 薛瑶英的母亲赵娟,曾是岐王宠爱的小妾。后来离婚改嫁给丈夫薛氏为妻,生下女儿瑶英。赵氏从小就拿香料喂薛瑶英吃。 后者因为一直吃香料,因此身体能自然散发香气。 元载也是因缘际遇,才有机会将其收入囊中,一直当亲女儿一般的养着。 当然了,为了前途和命运,为了权势,这种程度的牺牲,还是值得的。 说穿了,不过是个舞姬罢了。 元载可不是个被女人迷花眼的蠢货! “你这个人,有点意思。” 方重勇微微一笑,对张光晟说道:“将薛娘子带到本官的卧房里,等会本官要指导她学习诗赋。” “喏,属下告退。” 张光晟面色尴尬的,带着薛瑶英离开了书房。 方重勇让元载坐下,和自己隔着一张桌案面对面。 “说吧,这么晚来此,定然是有事情吧?” 方重勇装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 “在下,在下是来求官的。” 元载终于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那你倒是说说看,你能帮本官做什么呢? 毕竟,你是考上进士的人,终究会做官的。 现在来求官,想更进一步,也要有相应的本事才行。” 方重勇眯着眼睛询问道。 “宰相不嫌大,刺史不嫌小,鄙人绝对不会让官家觉得吃亏了。” 元载面色淡然说道。 方重勇不动声色的点点头,他一向觉得,肯送女的人,那绝对是有诚意的。 “有自信是好事,那本官先考考你。” 方重勇盘起腿,双目直视元载询问道:“如今江东大乱,盗匪四起,本帅若是要平叛,怎样用最快的速度,让江东安定下来?” “官家是求上策,还是求中策,还是求下策?” 元载面带微笑,慢悠悠的询问道。他从进来到现在,脸上几乎都是挂着笑容。 “下策如何?” 方重勇面色平静询问道,看上去似乎并不是很关注,只是那种“姑且一听”的表情。 “所谓下策,便是官家立刻亲自挂帅去平叛。此举劳神费力不说,还很可能按下葫芦浮起瓢。 即便打赢了,也得防着坐镇扬州的李琦背叛,实在是得不偿失。” 元载的下策,就是方重勇现在准备实施的计划。元载就毫不客气的指出了此策的风险:出兵太早,容易被人当枪使。 “那中策如何?” 方重勇又问。 “所谓中策,便是谋取江东为辅,谋取淮南为主。 官家屯兵寿春,日日操练不息,枕戈待旦,甚至还可以派一些游骑去骚扰贼军。 但是必须要坐视扬州被贼军攻打围困,绝对不能贸然出兵救援。 到时候李琦必定不做他想,一心只想投靠。 待双方力竭之时,官家再带兵一鼓作气,先解扬州之围,再率部打过长江。 到时候无论如何,起码淮南已经拿到,江北之地,已尽入官家之手。” 元载说出了他认为的中策。 简单来说,就是所谓的“援而不救”,一直在李琦身旁敲边鼓,呐喊助威,就是不去扬州解围。 等两边的气力都消耗得差不多了,再以“救世主”的身份出现在扬州。 一口气把两方都收拾了。 不得不说,好与不好另说,这计谋确实是够歹毒的。 “上策如何?” 方重勇顿时来了兴趣。元载这厮果然有两把刷子,起码不说废话。 “派些精干士卒,混进贼军之中。 让他们去江东各地鼓噪造反,让火烧得更旺一些。 人越多,粮草就越是不够,这些人就越发要跟本地大户起冲突。 让他们疯狂起来,互相攻伐,越乱越好。 如此,贼军势头必定如星火燎原一般不可阻挡。 可是,这些贼军头目原本只是田舍郎而已,不懂发展生产。军队太多,供养军队的粮秣辎重势必不够,缺粮的问题就无法解决。 所以兵越多,反倒是垮得越快。 到时候,王师再如同神兵天降,渡江剿匪。定然会受到当地大户们的热烈欢迎。 有本地人作为内应,破敌就不难了。 然后,官家先杀贼军首领以安民心,再杀土豪劣绅以平民愤。 以无主之地,分给失去田产的百姓。则江东大定,官家一呼百应也。” 元载一脸正色的对方重勇叉手行礼说道。 至于扬州如何,元载没说,似乎也不必要说。因为江东的反叛发展得如同星火燎原,李琦吓都要吓死,哪里敢去跟方重勇讲条件。 只怕不等方重勇开口,这位亲王就会主动请求,来汴州“养老”。 不得不说,元载的计策,除了自己不当人,也不把别人当人外,确实好用。 其实元载的毒计说简单也是真简单。 农民起义的领袖,大部分都缺乏对应的统帅能力,而且不懂得发展生产的重要性,常常都是流寇作风。 吃光一地,就转战另外一地,如同滚雪球一般,人越来越多,后勤压力也越来越大。 到后期,这些“义军”的队伍,战斗力不是越来越强,而是越来越弱! 甚至连士兵吃饭都成问题。 而这个时候,本地大户,已经控制不住他们亲手放出来的“恶魔”了。就算是“义军”的首领,也没法做到如臂指使,都是下面的小头目开始自行其是了。 杀谁不杀谁,抢谁不抢谁,“义军老大”们说了都不算。 本地大户与这些“义军”会彻底撕破脸。 等他们闹够了,方重勇的机会不就来了吗? “方某之上策,便是你之下策。 但你可知本官为何不用你的上策么?” 方重勇沉声问道。 “请官家解惑。” 元载面色平静说道,他一直很自信,之前都是面带微笑,直到这一刻才严肃起来。 “若是依你之计,江东必定生灵涂炭,一路皆哭。” 方重勇长叹一声说道。 “官家,江东的土地,只有变成无主之地,那才是朝廷的地,才是官家的地。 否则,那些就是当地大户的地,就是那些地主的地,就是那些豪强的地。 官家心软不杀人确实不错,但那些本该死于民乱的人,并不知道自己会死。他们亦是不会感激官家,只会觉得官家这个外人突然闯入江南,要夺他们的田产去平息民愤,令人不快。 到时候他们不但不会配合官家,反而会成为贼军的眼线,甚至后备军。 只怕,那时候躲过贼军一刀的人,也躲不过官家的一刀,到头来什么也没有改变。 何去何从,还请官家三思。 元某现在只是一介进士,尚未授官,也不是朝廷的人。 一切由官家定夺。” “本官征辟你为谘议参军,暂无品级,随军南下寿春。” 方重勇看着元载沉声说道。 “谢官家!谢官家!” 元载激动的跪下,给方重勇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直到这一刻,他才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露出狂喜之色。 刚刚说了那么多,不就是为了能随军南下,立下战功么?现在得偿所愿,一时间元载觉得失去薛瑶英也不那么难受了。 起码,换回来的机会很难得。 元载千恩万谢的走了,方重勇却坐在桌案前,陷入沉思之中。 他想起了有句很出名的话,叫做:人民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但人民群众,也是需要被现实的刺痛来教育的。 正如元载所说的,方重勇如果心急火燎的去平叛,江东百姓就会感激他么? 其实并不会,最起码效果远远不如元载的上策。 唯有当地已经乱得所有人都受不了,那么强力干预,铸造新秩序的人和势力,才会被当地所有人接受与拥戴。 哪怕后面一种情况,会比前者,多死不知道多少人。 换言之,江东死的人越多,乱象越多,就越是方便方重勇去摘桃子。 为了赢得名声,为了赢得爱戴,去当一个说一套做一套的人渣? 还是顶着唾骂和排斥,不动声色,把救人的事情给办了? 方重勇其实并不是没有元载的智慧,他只是做人的下限,比元载要高一些罢了。 如果按元载所说的办,那么这就是一次奠定“国本”的大机遇。赢了这一局,几乎就是赢了大半个天下! 为了权力,要去当人渣么? 方重勇一时间,有些举棋不定。思前想后,他将罗莎找来,将这些事的来龙去脉,都告知了对方。 不是说严庄等人没有智慧,而是这些人,恐怕都会跟元载有同类的想法。 在权力面前,那些死去的百姓一如草芥,根本就翻不出什么水花来。 “如果是你,会怎么选?” 方重勇看着罗莎询问道。 “阿郎不是说过的嘛,皇权贵族,以及他们的打手,不过是在将底层百姓们当做牛羊一般对待。毫无底线的剥削与压榨。 既然如此,那么为了达到目的,他们也就不必将这些人当人看了,就一如过去的那些身居高位之人一样。 只是这样的话,阿郎要做的事情,便是你过去最讨厌的事情,跟你书稿中批判讽刺的那些人没有区别了。 阿郎心里应该有答案不是么?妾身看的那些书稿,本身就是阿郎写的。” 罗莎慢条斯理的说道,轻轻握住方重勇的大手。 她想表达什么意思虽然没有明说,却已经暗示了自己的意见。 那就是她并不希望方重勇成为对方书稿中的那些人。最起码,不应该明确知道会有什么后果,还故意去做。 “你的脑子,好像被我给弄坏了。” 方重勇哈哈大笑道,揉了揉罗莎的头发,心中的犹疑已经一扫而空。 第632章 极速恶化 深夜,卧房里还亮着油灯。 方重勇看了看坐在床上,手足无措的薛瑶英。 又看了看一脸无奈的罗莎。 他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当时随口打哈哈的一句话,张光晟居然真的一板一眼把妹子送过来了! 难道就不能随便找个院落安置么? “你去跟大聪明说,把李晟找来,他现在应该就在开封城内,没有外出公干。” 方重勇对罗莎说道。 “那个……阿郎要是觉得妾身碍事,妾身等会就不回来了。” 罗莎有些纠结的说道,心中一阵哀叹。 刚刚在书房的时候,两人之间的气氛非常好,她甚至因为两人有着共同的想法,而感觉甜蜜。 可是当方重勇抱着她推门进卧房的时候,一看到床上的薛瑶英,罗莎的脑子就彻底冷静下来了。 她觉得,关于男女之间的那种事,要不还是等王韫秀来汴州后再说好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去叫大聪明吧。” 方重勇轻轻摆手说道。 等卧房内只有他与薛瑶英的时候,方重勇这才轻叹一声,面带遗憾的说道:“你身上散发着幽香,目的很不简单,这就是为了取悦达官贵人而来的。听闻你母亲从小就给你喂某种香料,就是希望你可以成为权贵的宠妾。但这些香料,本官在河西的时候见过,对其知之甚深。如果继续吃,会持续损耗你的身体。日积月累这样下去的话,你是活不过三十岁的。” “是真的吗?真有这么严重吗?” 薛瑶英大吃一惊!下意识的反问道。 她那张略显稚嫩的脸上,布满了惊恐。 薛瑶英的声音都是沙哑的,似乎并不是因为生病,而是“天然”就长这样。 她之所以会这样吃惊,不是因为感觉方重勇在胡说八道。恰恰相反,薛瑶英认为对方说的很可能是真的。 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她从小就体弱多病。 薛瑶英的体香,据她母亲说,对于吸引男人有奇效,是将来安身立命的唯一资本。可是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薛瑶英一点也不觉得这是件好事。 自从开始服用香料起,她就时常感觉虚弱,这绝不是正常现象。 见药三分毒。日积月累之下,很多普通的药物也能致命,方重勇的话可谓是撕破了薛瑶英身上的“神奇”画皮。 长期服用特殊的香料,以刺激身体散发浓烈的香气,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会对身体没害处? 反过来想一下,如果不是因为副作用太强,那么基哥的妃嫔早就用这种方法开挂了!那些达官贵人家的女子,为了“固宠”,也不会吝啬花钱。 而青楼女子,更是会将此作为“标配”。 可是,这些都没有发生。 如此惠而不费的东西,要是副作用极小,又怎么可能不大行其道呢? 除非,是这条邪路注定短命,不值得去走。 事实上,当年在河西的时候,方重勇就听过这种方法。女人靠吃“香料”获得体香,然后这种香气会让靠近她的男人欲罢不能,急切想要行房事。 属于弯道超车了。 这种“秘术”被西域那边的人称之为邪术,达官贵人们对此都是讳莫如深。 他们既希望享用“香料美人”,又不想承担对应的道德责任,所以只要装作不知道就好了。 “本官当年在沙州当刺史的时候,便听过此法。你从今日起不再食用香料,长期调养,或许可以恢复。” 方重勇一脸正色说道。 薛瑶英脸上出现落寞的表情,微微点头,明显是非常失望。 因为在她父母死后,家道中落后,元载这个“恩人”,也没有让她停止服用刺激体香的香料。 如果不服用香料,那么她的体香就会慢慢变淡,最后变得与常人无异。 换言之,薛瑶英自始至终,无论是在她母亲眼里,还是在元载眼里,都是一件用来谋求“上进”的器物。 既然是器物,那么器物本身“健康与否”,也就完全不重要了。 女人嘛,能迷得住男人就行,要那么长命做什么!这套逻辑其实是非常自洽且圆润的。 用句简单的话概括便是:要奋斗便会有牺牲。想上进,不付出点代价怎么可能呢? 不一会,李晟也到了。他顶着黑眼圈,眼中布满血丝,打着哈欠,明摆着是被人从床上拉起来的。 “官家深夜召唤属下,不知所为何事?” 李晟对方重勇抱拳行礼问道,瞥了一眼坐在床上的薛瑶英一眼,随后连忙收回目光。 “你带着自己的亲信部曲,然后带着这位薛娘子,一起去登州。你转告车光倩:这位小娘子,是本帅赏给他做妾的。 至于车光倩的军令是什么,本帅会修书一封,在里面写明白。 接下来,他会带兵远征,由你接管登州防务。 车光倩战后不会返回登州了。 现在本帅便任命你为登州防御使!” 方重勇一边说,一边坐在桌案前。罗莎递过来纸笔,他便立刻开始写信。 李晟看了看坐在床上的薛瑶英,又看了看给方重勇鞍前马后服侍的罗莎,似乎明白了什么,不由得在心中暗暗感慨: 方大帅并不是不需要女人,他只不过不是那种看见美女就走不动路的色胚,不是以貌取人而已。 如今汴州有些不好的传言。 说什么方清没有开后宫三千,没有骑着马在街上到处搜寻美女,还对本地世家大户送女严词拒绝。 他肯定是有断袖之癖的嫌疑,要不就是身体不行,已经在床上玩不动了。 李晟对此暗暗担忧。 不用说,这肯定是李璘和他手下那帮人在阴搓搓的造谣。那些人也就这么点本事了。 反正事关男人下半身的,无论怎样都能找茬。 喜欢美女的,那叫色中饿鬼。 不喜欢美女的,那就是断袖之癖。 整天跟美女在一起厮混的,那叫夜夜笙歌,荒废政务。 不喜欢跟美女整日厮混的,那叫身体老迈,只能眼馋。 总之,带有恶意的人,总能找到攻击你的借口。 “大帅,王娘子其实也不太管这样的事情,除非是有女子身份高贵,会喧宾夺主。 您将这位薛娘子收入房中,也并无不可。” 看方重勇已经写完了,李晟凑过来小声嘀咕道。 他认为,是什么女人就有什么样的气质。薛瑶英一看就是长期练舞的,怎么看怎么是个舞女。 这样的事情,还用担心王韫秀吃醋么? 不存在的。 王韫秀只会吃女人的醋,不会吃货物的醋。这年头舞女就等同于货物,写在法典里的。 “此番车光倩要出兵杭州,作为诱饵,吸引各路贼军围攻。论功行赏那是战后的事情,开战前送个美人给他,以示勉励,并无不可。 此战若胜,本帅会让他担任淮南节度使。所以你去接管登州,他必然不会反对。 当然了,如果他不愿意开拔的话,那你便带兵,替他前往杭州吧。 战后本帅同样会封你为淮南节度使!” 方重勇哈哈大笑道。 车光倩怎么可能让我去抢这个功劳! 李晟在心中暗暗吐槽了一句。方重勇这些话只不过是客套话而已。 淮南节度使,治所扬州,一等一的肥缺。 如果此番渡江剿匪,车光倩真的获得首功,那么当这个淮南节度使,显然是实至名归。 那么现在的淮南节度使李琦呢? 李晟心中忽然冒出来一个疑问。 他转念一想,随即便释然了。 江东民变,李琦这厮啥也做不了。就算别人还让他坐拥扬州,他自己也会担惊受怕过不下去的!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任何一个脑子不犯浑的人,都应该明白。 如果李琦不明白,那么方重勇将来也会让他明白的。 李晟将方重勇的亲笔信,装入信封,用火漆封好。他抱拳行礼告辞说道:“末将这便走一趟登州。” “嗯,上次你从长安接苏娘子回汴州,事情办得很稳妥。这次把薛娘子送到登州就行了,那边暂时不会有战斗的,你抓紧时间整军。 王娘子已经给你说了一门亲事……” 方重勇说到一半,急忙把最后那句“等你回汴州就完婚”咽回了肚里。 “那末将这便去准备。” 李晟装作没听懂方重勇的暗示,对薛瑶英做了个“请”的手势,带着对方离开了汴州府衙,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看什么看,没见过主上给亲信赏赐美女么?以后多立功,肯定少不了你的!” 看到大聪明盯着薛瑶英的背影出神,方重勇拍了拍他的肩膀呵斥了几句。 “官家,您这么大方,有损主上之威严呀。 属下从前只听说有主人掠夺仆从家女子的,从未听闻主人赏赐给仆从美女的。 就好像……” 大聪明刚想说基哥,忽然想起基哥死得挺惨的,于是干脆闭口不言了。 “你懂个屁,还不退下! 主上动不动就掠夺部下的女人给自己享用,那主上还是主上吗? 你读书读屁股上了!” 方重勇没好气的踹了大聪明一脚,示意他快点滚蛋! 大聪明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连忙告罪,一溜烟的跑了。 等他走后,方重勇才对罗莎询问道:“你也觉得不该送薛瑶英去登州吗?” “阿郎自有深意,只是外人不理解罢了。 世人皆以为,我强便可以来抢你,要不然,如何能证明我强呢? 同理,元载弱,所以不得不献出薛氏,以求上进。如果阿郎不强,他为什么要献媚呢? 大聪明之言或许有不妥之处,却也是人之常情而已。” 罗莎慢悠悠的说道,语气还是如她一贯的那样,娓娓道来。 “非也,送女之风不可长。 今日收元载的女人,明日郑叔清送女,我就无法拒绝了。否则要不就是瞧不上郑氏的美色,要不就是瞧不上郑叔清本人。 同理,始作俑者其无后乎。这次把薛氏收入房中,将来类似元载这般投机的人物,定然层出不穷。 到时候人人都向方某送女,我这边又不是开青楼的!” 方重勇没好气的说道。 忽然,他想起眼前这位被他改名为“罗莎”,原名大贞惠的女子,也是别人送的。 顿时一阵无语。 “阿郎,妾身现在已经不是虫豸了。” 罗莎对着方重勇眨眨眼笑道。 …… 在接到江东大乱的消息后,方重勇第二天便开始调兵遣将,他本人,更是即刻出发,带着宣武镇精兵南下寿春。 然而,消息的传递,是有滞后性的。长江以南的局势,发展得比方重勇预料的要快很多! 就在岑参抵达开封县的当天,歙州土豪,同时也是“义军”领袖方清,从歙州祁门县北上宣州,攻克宣州西部诸多县城,如石埭县、青阳县,一直打到了长江边的秋浦才停下来。 方清号称精锐十万,四处攻城略地。 官军偏将吕太一、武日舁等,率部向东转进到杭州,固守待援。他们向扬州派出使者,希望盛王李琦,可以带兵南下救援。 此外,自台州起兵的袁晁,连克衢州、越州、明州等地,拥兵十万,对外号称五十万! “义军”所到之处,当地百姓踊跃参与,大有席卷江南之势! 来瑱奉命领兵一万,渡过长江南下平叛。但当他走到常州无锡时,便下令停下来不要冒进,选择等待观望,同时加固无锡城防。 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贼军的发展速度有些迅猛,来瑱自感兵力不足,不敢贸然孤军深入。他这支军队若是覆灭,那么不仅江南要归袁晁,就连扬州也很可能会保不住。 无锡与苏州,都在太湖边上。来瑱选择固守的位置,其实是非常精妙的,以这个点便能通过太湖扼控住太湖沿岸的诸多城池。 至于杭州,那太远了,贸然进入,很可能被叛军直接围困。 前方的战报送到扬州唐子城,盛王李琦直接麻了。 跟汴州的朝廷“斗智斗勇”,已经让他感觉身心疲惫。现在南面的叛军又是步步紧逼,叛贼方清的部曲,已经打到长江南岸了! 这可怎么办? 要知道,扬州城,就在江北啊!就挨着长江! 贼军的进展,远远超乎了李琦的想象。若是江南战局崩溃,贼军会直接打到扬州对岸的丹徒! 要是任由局面这么发展,不出一个月,李琦的人头就会被那些贼军挂扬州城墙上。 “怎么办?怎么办?方大帅的兵马什么时候可以到扬州?他出发了没有?” 这天一大早,城头签押房内,盛王李琦一脸惊恐,拉着高适的衣袖询问道。 刚才他得到斥候送来的消息,杭州已经被两面围困。袁晁的贼军先锋,甚至已经绕过杭州,北上攻打嘉兴了。 来瑱派人送来消息说:事若不谐,不如退守扬州。袁晁部气焰嚣张,锋芒正锐,不可正面硬抗。 这下可真让李琦无所适从了。 “殿下莫慌,袁晁部还未打什么硬仗,此前不过是因为江南军备废弛又群龙无首,被贼军占据先手罢了。” 高适耐着性子安慰李琦道。 其实,现在江南的局面远比他说的要险恶。只不过作为幕僚,高适还能说什么呢? 遇到这样的大事,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不能慌乱。李琦不乱来,那一切都还好说。 “快快快,你再写信,让方大帅速速来扬州救援。 孤不想待在这里了,孤要去汴州! 这个淮南节度使,谁想当谁来当!” 李琦捂着自己的脑袋,整个人像一只受惊的田鼠一般,在签押房内四处乱走。 高适刚想说些什么,最后顿了顿,还是没有开口。 李琦这个人,意志太过于软弱了。他既没有割据一方的心思,也没有这么做的胆量,更没办法承压。 现在大风大浪还没砸到身上,李琦就已经惊慌失措。这样的人,或许当个富家翁……对他更好也未可知。 “喏,属下这便写信求援。” 高适十分镇定的点点头说道。 “一定要方大帅亲自来啊!其他人,孤信不过!” 李琦歇斯底里一般拉着高适的衣袖,眼珠子都快凸出来了。 第633章 富贵险中求 登州港,忙得热火朝天,恨不得连路边的野狗,都要被抓来当搬运。大批的瓷器、纸笔、大米、绢帛,甚至是刀剑、长矛一类的兵器,都被装运上船,发往渤海国。 而渤海国的土特产,包括天下闻名的“率宾马”,则一船一船的运到登州港卸货。 这天中午,刚刚从登州大营返回登州城的车光倩,却是等来了李晟和他麾下本部人马三百人,以及一个身材妖娆,童颜巨乳的年轻小娘。 “车将军,李将军是来传达军令的,还说这个小娘子,是方大帅赏赐给您的侍妾。” 副将刘文喜凑到车光倩耳边小声说道。 “侍妾?” 车光倩一愣,有些不明所以。传达军令什么的好说,送侍妾是什么意思? 他心中暗暗揣度,自己平日里也不好这一口啊,他又不是何昌期! 待功成名就之后,侍妾这玩意不是要多少有多少? 全凭自己兴趣了。 不过李晟还在府衙大堂内等候,车光倩不疑有他,直接走进大堂后,很是客气的对其行礼。 “大帅军令,车将军要出征了。这位薛娘子,是方大帅赏赐给车将军的。军令在此。” 李晟公事公办,上前一步,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方重勇的亲笔信和军令都装在里面了。 车光倩微微点头,没有说什么废话。他直接拆开信封,一目十行的看完,然后将书信收好。 “大帅提拔车某于微末,军人令行禁止乃是本份。更何况赏赐如此丰厚,车某定然是义不容辞。 只是这位小娘子……” 车光倩摸摸头,不知道该怎么说。 作为方重勇的亲信,此战南下杭州平叛,完成既定任务后,便可以担任淮南节度使,坐镇扬州。这意味着什么,车光倩当然明白。 这其实也是为什么一帮老兄弟,都肯跟在方重勇身后出生入死的原因。 方大帅给赏赐,那是真肯给!从来不玩虚的! 此番南下是登陆作战,车光倩和他麾下兵马,对杭州本地,也是人生地不熟,可谓风险极大。 但是富贵险中求,没有风险,别人凭什么让你担任淮南节度使?凭什么让你坐镇富甲天下的扬州? 富贵都是用命搏出来的! “李将军,这小娘子必是大帅忍痛割爱,车某愧不敢当。军令车某即刻便会执行,只是这小娘子,还是请人送回汴州吧。” 车光倩对李晟抱拳行礼道。 “车将军忠勇可嘉,大帅心里明白,所以才在战前赏赐美人,激励将军奋勇杀敌。 只不过,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平日里说车将军坏话的人也不少。退回美人,方大帅或许会误解将军。” 李晟好言相劝道。 薛瑶英这件麻烦事,就到此为止吧!来回送美女,他都烦了。之前把那个画地图的未婚妻带到汴州完婚,那是没办法,毕竟是一桩婚事嘛。 现在为了个侍妾还两头跑,烦也烦死了。 “如此,那车某便谢过大帅厚爱了。请大帅放心,车某若是守不住杭州,提头来见,不成功便成仁!” 车光倩一脸肃然的对李晟抱拳行礼道。 “那就预祝车将军马到功成了!登州的防务,车将军带兵离开后,李某会接管好的。” 李晟对车光倩抱拳说道,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他之前还有点担心车光倩舍不得登州的“基业”,不过事实证明自己完全想多了。 车光倩志向远大,淮南节度使都不一定是他的终点,登州这里不过是外放的一段经历罢了。车光倩早就在这里呆得不耐烦了。 没有仗可以打,都淡出鸟来了。 车光倩连忙带着李晟熟悉登州这边的军务。其实也没啥好说的,就是练兵募兵屯田,还有大钦茂在一旁协助,其实工作很轻松。 做完这些事情,回到府衙书房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副将刘文喜一脸贱笑的对车光倩抱拳行礼道:“恭喜将军,这美人不可多得,身上还有香气呐,您看那腰那腿,啧啧啧……” 没想到车光倩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刘文喜,幽幽问道:“大帅给你送女,你就真敢收,还真敢弄到床上玩是吧?” “送都送了,难道不是拿来玩的?” 刘文喜一脸莫名其妙,不知道车光倩是什么意思。 “你说,万一方大帅将来后悔了怎么办?” 车光倩反问道,他都要被对方给气笑了。 主公送女给你,收是一个态度问题,收的不是美女,而是主公的善意! 但是收了以后你玩不玩,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这种事情,还有后悔的吗?” 刘文喜大惊,他根本没想过这一茬。 “大帅要的是忠心,是十二分的忠心!大帅将来要是后悔了,这小娘子车某也能还回去,毕竟我没有碰过! 还回去不是车某不喜欢美女,而是对大帅的忠诚日月可鉴、谦卑有序,你懂个屁!” 车光倩破口大骂道。 区区一个女人而已,怎么挡得住他繁花似锦的前途! 跟改朝换代、封侯拜相的前途比起来,这个小娘子什么也不是!别说是一个了,就算是十个,一百个,车光倩也完全不在乎! 万一因为这个女人,让方大帅心中不快,那他不是遭遇无妄之灾了么? 虽说,现在的方清完全不是那样的人。 但,当年的基哥,二十多岁的时候,也是英明神武的啊。 谁敢肯定,三十年后的方清,也能跟今天一样,可以大方的把绝色佳人送给部下呢? 他会不会后悔当年这个薛娘子没吃到嘴里,而感觉遗憾呢? 车光倩不是丘八出身,他是文化人后来从军的。自幼就博览群书的他,很清楚一个道理: 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 “将这位薛娘子好生安置,让医官来给她检查一下身体。” 车光倩冷着脸对刘文喜吩咐道。 “车将军,不是我说,方大帅根本就不是那样的人。这小娘子您不碰啊,那她就这样白白的芳华老去,多可怜啊!” 刘文喜摇头叹息道,他还是真是起了怜香惜玉之心。 “如何处置她,也不是车某可以决定的。方大帅不方便处理的事情,难道他的夫人也不能处理么? 等时机成熟,让王娘子来处断便是,什么时候轮得到车某去做这种事了? 你真是整天舞刀弄棒脑子糊涂了!” 车光倩心冷如铁,完全没什么怜惜美人的想法。 方重勇要干什么事情,他们这些老兄弟都是知道的。新朝建立,他们都是一等一的勋贵,可谓是光宗耀祖! 眼光只盯着一个小女人,那不是猪是什么! 车光倩想得很明白了,将来有机会去汴州,便让王韫秀去处置薛娘子,早点把这个烫手山芋丢出去。 …… 就在方重勇抵达寿春的当天,反贼方清的前锋,非常激进的渡过长江,出其不意的攻占了淮南道的舒州!确切的说,是舒州州治怀宁城! 舒州与寿州毗邻,不过中间隔着大别山山脉,也不算是直接接壤。 江南贼军虽然是各自为战,但齐头并进的趋势十分明显。各州的官军因为没有联合,更没有统帅一方的核心人物,所以要么降要么逃,沦陷的速度很快。 寿春城城头,方重勇正在带人检查城防,查验库房内还有多少粮秣辎重。结果斥候来报,方清叛军已经抵达合肥南面门户舒城,但是被前出到合肥的王难得部迎面痛击,叛军大败。 王难得派人前来回报,说叛军气焰极为嚣张,但战斗力却是一言难尽。 那什么叫一言难尽呢? 就是太不经打了,只能打顺风仗。王难得只是在舒城南郊埋伏了叛军一阵,就接连反杀,硬是追了几十里地,把叛军杀得一个不剩,这才退回舒城。 其间,那些此前攻城略地的叛军士卒,几乎没有一个能打的。在中埋伏后,就如同无头苍蝇一般乱窜,根本组织不起有效的抵抗,更别说收拢队伍徐徐后撤了。 这帮人自起兵以来,打的都是龟缩在城内的地方团结兵,打得顺风顺水的,以为自己都是强无敌。结果一遇到懂兵法又组织力强悍的正规军精锐,就完全不能打了。 由此可见,大唐在江南甚至淮南的军队,那是真的不能打,居然被这种农民起义的军队按在地上摩擦。 “传我军令,调刘展部南下合肥,接替王难得。好钢要用刀刃上,未见贼军主力,我军不动。” 方重勇对随军的大聪明吩咐道。 这次出征,严庄、李筌等人,都走不开,需要在汴州坐镇。方重勇让卢迈跟着自己,让他跟本地大户打交道,而元载则是负责军务,大聪明负责传令和身边琐碎事务。 “喏!” 大聪明领命而去。 他走后,何昌期对方重勇建议道: “大帅,此战杭州乃是双方决胜的关键所在。贼寇方清看似兵势凶猛,实则兵马不多,也缺乏训练。守住合肥,便是堵死了他们北上之路。 不如大军直接入主扬州,一来不缺粮秣,二来扬州富庶,还有工坊生产军械,可以长期屯扎。” 去哪里比较好,其实是明摆着的! 夺取了扬州,就几乎等同于夺取了长江以北的淮南之地。如此,便立于不败之地。就算长江以南已经烂光,能夺取淮南,也足够让汴州政权衣食无忧了。 打仗便是上赌桌,先赢的是纸,后赢的才是钱。先夺取淮南,乃是重中之重。至于江南,何昌期心中也是没底。 他是广府出身的,深知天下太大,江南往南还有广袤的土地。 那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除非李琦自己不想当淮南节度使,否则,本帅现在还不太适合夺取淮南。” 方重勇轻轻摆手说道。 趁着江南民乱四起的机会,不由分说就吞并淮南,影响太坏了。这种事情,如果没有李琦本人,以及他麾下势力的配合交接,很难做到平稳过渡。 到时候一定会有地方势力站出来响应江南的民乱。 所以这次哪怕是装,也要装出一副“主持公道”的姿态,不能趁火打劫了。 淮南十分富庶,特别是扬州,那更是南方的经济中心。方重勇不想对这里大肆破坏。 “大帅,那就没办法了,换末将是李琦,也不可能主动离开扬州,这么大一块肥肉。” 何昌期无可奈何的抱怨道。 他就是嫌方重勇太注重吃相了,何必呢? 悄悄弄死李琦那帮人不就完事了么?把乘坐的船凿沉,就当是落水了! 何昌期心中暗想,却不敢当着方重勇的面说出来。 “大帅,高适求见,说是有急事!” 正在这时,大聪明走上城墙,对方重勇抱拳禀告道。 “他来做什么?带上来吧。” 方重勇轻轻摆手说道,似乎是不以为意。 不一会,高适被大聪明引到方重勇面前。 一见面,高适就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方重勇说道:“大帅,盛王殿下请您务必带兵速速接管扬州城,盛王殿下近期身体抱恙,他想请辞淮南节度使一职,去汴州调养身体。” 高适不疾不徐的说道,语气恭敬,态度谦卑。 “身体抱恙?某看是被那些江南叛军吓破了胆吧!” 一旁的何昌期忍不住冷笑道。他是真的看不起这种软骨头。 “你去看看寿春城内还有多少粮秣。” 方重勇对何昌期下令道。 “得令!” 何老虎悻悻的走了,其实他还没嘲讽够,只是方重勇已经不耐烦了。 等何昌期走后,方重勇才对高适解释道:“本帅此番来淮南,并非为了夺取扬州,而是为了平息江南叛乱而来。盛王殿下倒是不必担忧,我军到时候在城外扎营,只要盛王可以提供粮秣辎重,以及战后赏赐即可。” 他的态度非常恳切,不像是敷衍的样子。 谁知高适苦笑道:“属下也知道大帅并无掌控扬州之意,但盛王殿下,实在是没有割据一方的心力,如今叛军已经打到无锡附近,离扬州也不远了,其间并无险阻可守。还请大帅体谅,并非人人都如您这般不惧艰险,披坚执锐。” 说完,高适对着方重勇深深一拜道。 李琦的样子,他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既然这位亲王已经有了退隐的心思,不如就让他安稳的退下来吧。 高适长出了一口气。 他也是没料到,大唐的南方居然也如此艰险。想割据一方,门槛实在是不低。 无能之辈在这样险恶的环境下,最后也只会被碾成粉碎。 “不如这样,本帅即刻发兵扬州,到时候,某再与盛王殿下面谈,如何?” 方重勇微笑说道。 “如此,高某也可以回去复命了。” 高适点点头,心中暗叹方重勇真是会做人。 大军开到扬州城下,那些反对李琦“投献”的人,也没法威胁到李琦的人身安全了。 要知道,李琦不想当淮南节度使了,可扬州城内,还有很多人舍不得官位带来的荣华富贵呢! 方重勇若是占据扬州,定然会大面积安排自己人。到时候李琦拍拍屁股走人了,其他官员可没那么好运气。 那些人到时候若是发狂了,天知道他们会做出什么坏事来。 方重勇能想到这些,看来李琦下半生的富贵是没跑了。 高适对着方重勇深深一拜,马不停蹄的回去复命去了。 第634章 洗了睡 汴州别的没有,就是船多。 作为运河转运的中心节点,数十个大大小小的渡口,每日都有数不清的漕船装船,卸货,忙碌不停。 汴州这里,是一条人工运河(即通济渠)与另外四条,可以负担漕运的河流,交汇的地方。 这还是不把黄河也算上的情况。 漕运经济的兴起和繁荣,也造成了汴州这里漕船云集。 有鉴于汴州发达的漕运,方重勇一纸调令,命刘晏负责军粮的转运。他本人则是在抵达寿春后,带着一万两千精兵,乘坐数十艘“战船”,沿着淮河向东挺进! 一路途经濠州、临淮、山阳等地。每到一处,方重勇便派人拿出盛王李琦的亲笔信,劝说本州刺史听从号令。 同意接受盛王李琦命令的,方重勇就直接派人接管城防。随后由汴州那边派遣官吏,进驻当地府衙开始办公。 而本州原来的官员,则需要即刻出发前往汴州。在接受了吏部的“考核”后,再根据个人能力,分配官职。 到时候有可能直接罢免,有可能改派到别处当官,也有可能会提拔到六部衙门里面任职,而获得提拔。 总之,到时候如何,就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了。 如果不肯放弃原有的职务,不肯开城门的,那么待破城后直接送满门上黄泉路,斩草除根。 这一手软的一手硬的,效果极好。没有任何官员觉得自己脑袋比较硬,利刃也砍不断的。一个个都接受方重勇的安排,在专人“护送”下,举家前往汴州。 当船队开到楚州州治山阳城时,方重勇下令在此整军,建设水寨、粮仓,将山阳城,打造成后勤枢纽,转运从汴州上游而来的辎重。 借着李琦“急流勇退”的机会,方重勇一口气肃清了淮河沿岸的城池,并且全面接管了城中的守军。他将这些团结兵大半都调到山阳城整合,让这些人作为辅兵,负责前线各处的后勤补给。 不仅如此,为了稳定军心,方重勇还让刘晏紧急调拨了一批粮食,分发给这些团结兵,让这些人的家庭可以过一个安稳年,让他们可以心甘情愿的效力。 整个过程中,汴州与淮南的众多水系,起到了异常重要的作用。无论是行军,调动人员,又或者是调动物资,全部都是水路进行。 不仅花费的时间少,而且效率高,军令运转通畅。 当初定都汴州的地理优势,开始显现出来了,并爆发了无与伦比的力量。 在稳固了淮河防线后,方重勇留管崇嗣领兵两千守山阳,以保证后路。 自己带着一万精锐,从山阳直接水路南下扬州。 正当方重勇沿着淮河一路掠地的时候,刘展部火速南下合肥,顺利接管了当地守军,并且主动出击,连战连捷。 由于贼军方清部在长江以南没有可靠的补给线,所以这些靠着农民起义聚集起来的民夫,在遭遇官军的连番打击后,便连夜逃离江北,回到秋浦整军。 而刘展也不知道长江以南是什么局面,害怕孤军深入吃亏,于是亲自屯兵皖口,与秋浦隔江相望。 皖口三面环水,地理优势十分明显。刘展命人在此修建水寨与水栅,并亲率精兵沿着长江北岸巡逻。方清麾下的贼军眼见江北防守严密,只得放弃渡江的打算,并将主力向东转移。 企图与袁晁的贼军主力汇合。 寿州以南的局面,总算是稳定了下来。但战争的风暴,似乎慢慢的朝着杭州聚集。让这个靠着大海的南方重镇,成为左右胜局的关键。 …… “方大帅来了吗?他是今天会到吗?带了多少兵马?” 扬州唐子城城头,李琦如同热锅蚂蚁一般的来回走来走去。 而高适则是安静的待在一旁,什么也没说。 其实也不能怪李琦焦躁,因为就在方重勇带兵从寿春一路挺进的时候,长江以南的战局,又有了新的变化! 车光倩虽然带兵走海路,从登州坐海船,直接海路来到杭州以东登陆,并顺利接管了杭州城。 但是,本地官军此前连战连败士气低落,车光倩又是初来乍到,没办法整合力量进行战略反击。 杭州城内的一切补给,都依赖于登州的海船,西面和南面已经被袁晁的兵马围困。 不过好在那些所谓“义军”,也不善于攻城。看到杭州城防守严密,试探攻击了几次都被迎头痛击,袁晁也学鸡贼了,对杭州城采取了围而不攻的策略。 然后分兵绕路北上攻苏州。 来瑱也不是吃素的,直接用战船,通过太湖运兵。在袁晁的贼军攻打苏州城的时候,水路绕后出现在贼军侧翼,大败袁晁!一战斩首数千! 吃了闷亏的袁晁不得不退到嘉兴。 袁晁与幕僚们商议了一番后,觉得走嘉兴到苏州,苏州到无锡这条线不太稳妥,官军主力明显聚集于此。 于是他们选择绕路,从太湖西侧突破。 叛军一路攻打临溪、德清、乌程等县,兵峰直指湖州城! 与此同时,袁晁还分兵一路偏师,继续攻苏州,牵制来瑱军主力。 连续猛攻三日,贼军终于拿下湖州城,获得了一个可靠的北进桥头堡。来瑱左支右挡分身乏术,还是没能守住湖州。 为了防止大军被合围,来瑱在击退袁晁的偏师后,不得不退守常州,苏州成为一座孤城。 陷落也只是迟早。 常州城是常州的州治,亦是江南的最后一道防线,若是再守不住,来瑱便要退守润州。润州这个名字是隋朝时新起的,不太出名。 不过它过往还有一个大名鼎鼎的名字,叫“建康”。 扬州城就在润州对岸,隔着一条长江。 如此险恶的局势,让李琦如坐针毡,几乎每天都是在城头签押房渡过,连王府都不回了。他是真的害怕哪天晚上睡得好好的,就被人从床上拽下来,割了脑袋。 “殿下,属下已经跑过几趟,反复确认过了。方大帅的精兵就在前往扬州城的路上,预计不是今日便是明日。毕竟是走水路,不会太慢。” 高适耐心劝说道。 现在早已不需要去劝说李琦要不要坚守扬州城了,因为这位亲王,已经被袁晁在江南的攻势吓破了胆。 如果不是高适拼命挽留,估计李琦早就悄悄溜号润了! 正当高适想继续安抚李琦的时候,远处运河的河面上,出现了一支悬挂唐军军旗的船队! “殿下,快看,方大帅的船队来了!” 高适指了指远处运河的河面说道。 “啊?真的吗?真的来了吗?” 李琦激动得恨不得跳起来。 比起那些起于微末,杀官造反的泥腿子。就连方重勇这样的丘八,在李琦看来,也变得眉清目秀起来了。 方重勇再怎么说,也是大唐官僚的一份子,也是他们这个圈子里面的玩家。方重勇的行为逻辑,是可以预测的。 哪怕这位的终极目的,是要改朝换代。 毒蛇猛兽并不可怕,最可怕的事情,是“未知”。人们总是对于未知的东西,充满了恐惧,李琦也不例外。 而民变,在李琦看来,就是属于“未知”。 兴匆匆的走下城头,方重勇的船队已经靠岸了。 看到这位身披红色大氅,身材魁梧的方大帅走上栈桥,李琦也顾不得什么形象了。 他急急忙忙上前躬身行礼,拉着方重勇的衣袖哭诉道:“方大帅啊,孤有罪!孤挡不住江南的叛军,以至于民不聊生,还请方大帅赶紧派兵救百姓于水火啊!” 李琦这番话,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倒是让现场凝重的气氛淡化了许多。 “殿下这是哪里话,江南民乱,并非殿下之错,何罪之有啊。” 方重勇连忙扶住李琦,替对方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一旁观摩的元载、高适等人,心中都暗暗松了口气。 “殿下,方大帅,扬州府衙已经备好了酒宴,为大帅接风洗尘,这边请。” 高适对二人做了个请的手势。 “何老虎,你跟这位高长史一起,去换防吧。等会去府衙来吃酒。” 方重勇随口吩咐了一句,看似非常随便。 元载不动声色的对方重勇点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在心中暗想:方清能走到今天,果然不是浪得虚名。做事心思缜密不动声色,真是做大事的人! 李琦不想呆在扬州了,他没有什么二心,却不能说扬州城内所有官员都没有二心。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方重勇看似随意的一道“口头军令”,却是正儿八经的夺取扬州的控制权! 熟归熟,但是规矩不能乱。 方重勇没打算对李琦怎么样,却也始终防着一手。 当然了,很多人压根就没看出来,还以为这位方大帅“很好说话”。 众人进入扬州唐子城,这里是官府衙门所在地,也是官员家属,驻军将校及家属的所在地。 南面的唐罗城,才是商业区。 方重勇等人进入府衙大堂之后,宴会即刻开席。 一道又一道淮扬地区的“硬菜”,如鱼鲚、河蟹、蜜姜轮番上阵,像什么蟹粉狮子头、三套鸭、软兜长鱼等名菜,自隋朝时便驰名海内外。现在一个不差的端上了桌。 也不管方重勇能不能吃得下,只管一个劲的往上端。 看得出来,为了准备这场接风宴,李琦有没有用心不好说,作为王府长史的高适,肯定是用了心的。 方重勇并没有动筷子,而是看着一道道菜,就这样被端上来。他不动筷子,其他人也没法吃,只能这样干看着。 扬州府衙大堂内的气氛,显得有些尴尬。 不一会,何昌期面无表情走了进来,不动声色对方重勇做了一个“ok”的手势。与他一起来的还有高适,看上去面容疲惫,脸上的笑容也很是勉强。 想来,何昌期这个大嘴巴,对高适不可能客气。冷嘲热讽什么的,应该不会少。 高适也不可能跟何昌期翻脸。 “人都到齐了吧,现在就开席。” 方重勇微笑说道,夹了一块鱼肉送入口中。 大堂内的气氛这才彻底松弛下来,李琦麾下的那些幕僚们,开始不约而同的吹捧方重勇带兵有方,骁勇善战云云。一时间阿谀奉承之声不绝于耳。 至于李琦,那些幕僚就好像看不见他一样。充分显示了什么叫人还未走,茶已经凉。 不过方重勇只是面色淡然的听着,既不呵斥,也不褒奖,就好像没听到一样。 酒过三巡之后,他放下筷子,看向李琦,有些关切的询问道:“听闻殿下前些时日身体抱恙,不知道现在好些了没有?” “唉!一言难尽!” 李琦长叹一声,接着说道:“孤每日都感觉头昏眼花,看到官府的公文就头痛。可是孤担任淮南节度使,又在前线,时刻担忧江南的贼军打过长江。实在是苦不堪言啊。” 这话半真半假,他生病是不可能生病的,但每日苦不堪言,却是没有说谎。 谁说心病不是病呢? 此刻大堂内鸦雀无声,众人都在等待方重勇的回答。李琦的话虽然说得稀疏平常,但表达的意思可不简单。 他的言外之意,就是询问方重勇,将如何安置自己。 “宣武镇规模过大,陛下早有分割之意。 现在陛下不在此地,那本帅就冒昧做一回主,给殿下安排一个好去处。 既然殿下希望养病,不如担任忠武军节度使。 朝廷将会新设忠武军,管辖陈州、许州二地,殿下可以保留幕府。 至于殿下现在的封号,与陛下登基前的类同,实在是有些不妥。 不如改为陈留王,在陈留县开府建衙,食邑从陈、许二州调拨。 这样安排如何?” 方重勇弯弯绕绕的说了一大通,把在场众人都绕晕了。 新建了“忠武军”这个藩镇,管辖陈州与许州二地,让李琦担任“忠武军节度使”。 然而,李琦开府建衙,却不是落在陈州或者许州,而是在开封南面的陈留县,并封陈留王! 王府的开销,又是由陈州和许州负担。 换言之,李琦理论上有管理忠武军的权力,却没有对应的渠道,去行使这个权力。虽然陈州与许州,距离陈留县非常近,但却不在一个行政区域内。 方重勇随便埋一个钉子,便可以很轻松阻断李琦的触角。比如说,陈州和许州的府衙,就可以略施小计,捏爆李琦的钱袋子。 话说回来,方重勇建立忠武军的目的是什么呢?显然不是为了专门安置李琦,起码不全是。 那么这个问题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在场众人一时间谁也没想明白,哪怕是元载等人,方重勇之前也没有对其说过什么。 但所有人都能感觉到,方重勇的权术手腕非常精细委婉。 这番操作,简单概括就是:剥夺李琦手头的行政权力,保留李琦该有的全部体面。 身份地位富贵一样不缺,但就是没有权。 听到这番话,李琦有些愣神。他原本以为,能够保住一条命,在汴州当个富家翁就不错了。 没想到还能名义上担任节度使,还能开府建衙,还能名正言顺的当个亲王(从前亲王的名号,汴州朝廷已经发布政令,不再承认)。 这当真是喜出望外! “谢谢方大帅,孤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李琦哽咽道,眼圈都泛红了,站起身给方重勇行了一个大礼。 第635章 既简单又麻烦 盛王李琦,不,现在是陈留王李琦。 他带着家眷,欢天喜地的去陈留县,去当他的“陈留王”了。 说是开府建衙,其实居所都是现成的。李璘原来的行宫,也不必整修什么的,便可以直接拿来给李琦用了。 毕竟现在天子李璘,已经堂而皇之入住到正式的皇宫当中,早已看不上原本在陈留的行宫了。 只不过,李琦去了汴州,作为亲信的高适,却没有跟随这位亲王一起走。至于原因,高适没有跟李琦提起,李琦亦是没有挽留。 双方都心照不宣的客气告辞,没有说多余的话。 入夜之后,方重勇将军中大将和亲信幕僚,召集到扬州府衙开会,目的便是为了商议,如何应对愈演愈烈的江南民变。 高适也列席其间,不过暂时还没有被方重勇任命新官职。 “高适,现在本帅征辟你为行军参军,在本帅身边行走,并参与军议。 你现在就把军情介绍一下吧。” 方重勇对高适微笑说道。 “好的大帅,属下这就谈一谈当前的战局。” 高适悬着的心落了下来,将早已准备好的地图,展开后悬挂在墙上。长江以南,密密麻麻的都是用朱笔标出来的红圈,看得人头皮发麻。 那些地方都是被袁晁麾下贼军所攻占的。 “袁晁的攻势非常凶猛,他们目前兵锋所指的地方,便是苏州、常州一线。 目的也很明确,如果能打到扬州最好。如果打不到,那也要完全占据长江以南的宣州、苏州、常州、润州。然后继续向南面掠地。伺机打到江北。 湖州的反贼朱泚、沈皓,也很活跃,前些时日他们配合袁晁攻克了湖州城,来瑱将军已经退守常州。” 高适简单介绍了一下军情,丝毫没提到屯扎在秋浦的贼军方清部。 他认为,袁晁的兵马,实数已经超过十万,这是铁板钉钉,可以反复验证的情报。 至于贼军方清那边,能有一万稍微能打的军队就很不错了,根本连“上桌”的资格都没有! 现在袁晁这反贼已经成了气候,可以在江南呼风唤雨了。若是单看人数,官军的数量,就算把团结兵都算进去,大概也只有贼军的三分之一。 而且部署还很分散。 目前的战局,很难说乐观。 “诸位,你们以为如何?” 方重勇环顾众人问道。 无人开口。 谁也不想贸然提出不合适的方略。在场的都不是傻子,谁都明白,这次若是立下战功,会对自己将来的前程有着极大助力! “大帅,我们占据了运河之利,无论是运兵,还是运粮,都很方便。 运河的路线,是从扬州到润州,然后再到常州到无锡到苏州到嘉兴到杭州。 我们知道,袁晁也肯定知道。 他们原本的进军路线,便是沿着这条路从南到北,跟我们方向相反,只是被来瑱挡住了,才从太湖以西攻湖州得手。 常州一线,也不是固若金汤。袁晁兵多,可以分进合击,绕过常州城,截断运河补给。 所以下官以为,节节抵抗,恰好是中了袁晁的步步为营之计。我们必须打乱贼军的节奏才行。” 第一次参与军议的元载,对方重勇抱拳说道。 他也不想当出头鸟,可是谁让他刚刚进入这个圈子没有半点功劳呢!不出头不行了! 听到元载这番话,众人都是眼前一亮,很多人在心里嘀咕: 这姓元的有点水平啊! 贼军的套路一点都不稀奇,他们利用江南地区发达的水网,或分进合击,或绕路围点打援。就是逐次推进到长江沿岸。 所谓“守江必守淮”,如果贼军想割据半壁江山,那么一个是扬州,一个是合肥,这两个地方绝对要夺下来。 否则想要偏安一隅就是做梦! 如南陈,如南唐等割据势力,在失去淮南之后,很快便亡国了。就是因为单单一个长江,那是根本守不住的。 只不过,为什么贼军不先向南发展呢? 答案是南面有武夷山山脉阻隔,都是群山环抱。 贼军们造反是想过好日子,难道他们的初衷,就是钻进山里,跟豺狼虎豹一起生活么? 显然不是这样的。 “剿灭袁晁叛贼,也不急于这一夜。既然你们都没什么想法,那就先回去想一想,明日再议吧。 我们不出手则已,出手就要解决袁晁。” 看到无人接茬,方重勇摆了摆手,示意众将可以回去休息了。 众人鱼贯而出,离开了书房。元载似乎还有什么事情想说,但他看方重勇并没有商讨军略的意思,还是轻叹一声,跟在众人身后离开了府衙书房。 等所有人都离开后,方重勇这才紧皱眉头,盯着墙上的地图出神。 刚才人多,他不便表态,看上去稳如老狗,实则内心非常焦躁。 这一战可谓是“既简单又麻烦”。 说它简单,是因为通过此前的战例判断,方重勇认为贼军的战斗力并不强,而且在新占的地盘,号召力也不强。 一点点的把战线往前推,一座城一座城的夺取,总会把袁晁剿灭的。 但是吧,这样的话,对于江南本地的破坏就太大了。攻下一座城,基本上就把当地的人口与工商业毁掉了七七八八。 十户里面能留下两三户,就已经很不错了。 此战麻烦就在于,怎样以最快的速度,击垮袁晁军的主力! 快刀斩乱麻! 一座城一座城的慢慢啃,绝对不是好办法。 目前局面已经很明朗了,来瑱在常州暂时挡住了袁晁的贼军,后方又有杭州这颗钉子没有拔下来。接下来一战,便是围绕着苏州、无锡二城的争夺。 袁晁大概率会围点打援,把苏州与无锡围住,引诱来瑱来解围,借此消耗官军的实力。 而杭州,则是尽最大努力的玩命攻城。因为杭州城比目前袁晁所占据的所有城池都要大不少! 夺取了这里,便可以暂时作为都城了。 袁晁这手牌,该怎么去破局呢? 方重勇抱起双臂,心中不断权衡利弊。 反复争夺苏州,则苏州会沦为一片焦土。 反复争夺嘉兴,则嘉兴会沦为一片焦土。 这么打打打的,耗时费力不说,还把江南的人口都打没了。显然,这么做不行。 咚咚咚! 书房门被敲了三下。 大聪明在外面说道:“大帅,高适求见,说是有要事禀告。” “让他进来吧。” 方重勇有口无心的喊了一句,心思还在军略上,眼睛一直盯着地图。 高适走进书房,看到方重勇似乎在思考问题,他一言不发,就安静的在旁边等着。 就好像这间屋子只有方重勇一个人一样。 很久之后,方重勇才回过神来,对高适询问道:“当年方某去河西,就已经见过你了,咱们算是老相识。有什么事情,你就直接说吧。” “大帅是打算放过陈留王么?” 高适沉声问道。 方重勇一愣,他没想到高适居然问起这个。 李琦这厮有什么好收拾的? 他摆摆手道: “不存在放过不放过。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陈留王愿意离开淮南这个是非之地,是明智之举。 既然如此,本帅又怎么会和他过不去呢?陈留王一定可以衣食无忧,活到寿终正寝的。” “大帅虚怀若谷,令人佩服。” 高适非常恭敬的,对方重勇叉手行了一礼。 “行了,不用兜圈子了,有什么事情就直接说吧。” 方重勇叹了口气,他现在心里烦得很。 袁晁这只跳蚤,也太踏马会蹦跶了!方重勇原来的打算,是快速收服淮南以后,以最快的速度,去扑灭袁晁的贼军。 没想到等自己来到扬州的时候,袁晁在江南居然已经攻势如潮了! 这么大的场面,显然不是小打小闹可以解决的,甚至不会在一朝一夕停下来。 “大帅,平息民乱,要攻心为上。 那些乱民,杀是杀不完的,唯有瓦解他们的意志,才能在短时间内解决。 安置好这些乱民,让他们回归田亩,这才是平息江南民乱的关键啊。” 高适对方重勇说道。 不得不说,他这话是有几分道理的。只是,道理大家都懂,麻烦的是策略,是具体行动要怎么去实施! 就好比说,很多帝王都在说“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可是什么叫做“民为贵”,那是要落实到具体国政上的。 到了这一环,这些帝王似乎就忘记之前说的话了。 这和平息江南叛乱需要“怀柔”的道理是一样的,重要的是措施。 “具体要怎么办呢?” 方重勇抱起双臂,饶有兴致询问道。 “大帅,官府首先要贴出告示来,说此番只诛首恶,不问胁从。只杀作恶之人,不会株连家小。” 高适如此说道。 “不错,但是如果不能在战场上击败袁晁,这些都是废话,说了只会让人觉得朝廷软弱。” 方重勇一针见血的指出高适提出的办法,其中最大的软肋。 在敌军兵败如山倒的时候,喊话缴械不杀,便有瓦解敌军的作用。 但在敌军气势如虹的时候,喊话会宽大处理,只会让敌军的气焰更加嚣张! “大帅,属下以为,把战场设在苏杭,是非常不明智的。我们全程都被袁晁所调动,他们攻哪里,我们就要去救哪里。这样打仗,就算赢了,也是赢得很勉强。” 高适总算是说出了一条方重勇非常认同的观点。 “不错,那你以为,要怎么反击?” 方重勇面色也严肃起来了。他不相信,高适就这么点能耐。 如果对方就这么点能耐,还敢深夜单独来献计献策,那只能说明高适这个人过于轻佻,不堪大用。 “大帅,其实袁晁用兵的水平着实一般。此前攻城略地,那是因为大唐在江南军备废弛又群龙无首,各自为政。 属下以为,此人在战阵上或许还有几分本事,但战略上却是个纯粹的门外汉!” 高适走到那张地图跟前,指着台州的位置接着说道: “袁晁起于台州,先是南下控制了温州,后面则北上控制了明州。 跟着一路北上越州,杭州,湖州,兵峰直指常州!” 高适用炭笔在地图上描了一条线,对方重勇解释道: “袁晁虽有十多万兵马,或许现在聚集了二十万众也未可知。但他早已顾头不顾腚,所部兵马,呈现一字长蛇的形状。而且精兵应该都聚集于蛇头处,也就是湖州附近。 其老巢台州,以及先后控制的明州、越州等地,应该都是老弱,或者非嫡系部曲,战斗力比湖州附近的主力差一大截。 大帅,我们只要出兵这里,就能将这条长蛇斩断!” 高适指着地图上的某个地名说道。 “明州,望海镇?” 方重勇发现这里其实早就被高适标注出来了,听名字就知道这里是个海港。 “对,这里是明州最大的渡口,可以停泊海船。 大帅只要带着精兵从扬州出发,沿着长江向东进入大海,再沿着海岸向南行进到明州附近,在望海镇登陆。 上岸后,直接攻打明州的慈溪、奉化等地。占据这里后深沟壁垒,便可以将袁晁的叛军一分为二!斩成南北两段,让他首尾不能相顾。 之后,大帅再兵分两路,一路向西攻越州,占据会稽。一路南下,直扑袁晁的老巢台州! 袁晁得知后方补给已断,家乡被官军占据,其部众必定军心动摇!再也无法攻打苏州和无锡,只能南下越州,试图打通粮道。 到时候大帅便可以一边攻城略地,一边派人招降,此乃破敌之策也!” 高适对方重勇深深一拜说道。 对于击败袁晁,高适有自己的理解,只不过来瑱不买他的账,李琦又不是个可以扛事情的,所以高适一直都是在默默筹划,等待机会。 而现在,机会来了。 “你说得不错,就是这么做风险有点大。” 方重勇摸着下巴上的短须,若有所思道。 高适的建议,可谓十分大胆。然而只要能成功,便可以一举扭转战局。 真要类比的话,有点像是麦克阿瑟的仁川登陆。海路直插敌军后方,打断敌军进攻的节奏,顺便截断补给线。 一支农民起义军,在遭遇了这样的打击之后,若是还想重整旗鼓,难度不是一般的大。 “这样吧,你先回去想想,明日军议的时候提出来。本帅还要再琢磨琢磨。” 方重勇不置可否的说道。 “得令!那属下告退。” 高适恭敬行礼退下,他也知道,方重勇城府颇深,就算是同意他的方略,也不可能现在就答应下来。这是一个成熟上位者所必需的稳重。 等高适离开后,方重勇才看着地图上的那条“一字长蛇”。 “不抛点香饵出来,袁晁是不会上钩的。高适终究还是个文人,想得太简单了。” 他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 第649章 且看官家屠龙 上元节越来越近,汴州也越来越热闹。提供屋舍出租的店家,整天忙得脚不着地。如今天下不太平,来不及归家的商贾,因为路上不安全,索性就在汴州住下了。 如今的汴州,文风开放,百无禁忌。只要不是宣扬谋反的,没人管你说什么。 上元节的前一天,开封城外的那些酒肆异常的火爆,像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一样,躁 随后我去拿了正在充电的手机,一开机七八个张倩的未接电话,我怕她出事随手拨了过去。 本来我是想叫谢红出来给我们当向导的,可是我又想到她心情一直不是很好,所以我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为什么偏偏是我?世界那么多人是吧!他们也应该有这个觉悟才对!”我说。 这一路有秦子婴的带路可以说畅通无阻,也就在进密室三道关卡的时候秦子婴才拿出腰牌示明正身。 “嘿嘿……我是在想,身为师傅您老人家的徒弟,要是只会两手打打杀杀的功夫,岂不是太丢您老人家的脸了?”白依依笑嘻嘻的说着,把手上的砂锅放到了旁边的桌子上。 只是,她的手刚伸向架子,便被一只横生出来的大手挡住了去路。 张倩不自觉退了两步,刚好踩到一个骷髅头,幸亏我反应及时抓住了她,才让她幸免跌入骨堆。 冷笑之下,秦业再一次被打的皮开肉绽,而其他几人此时也好不到哪儿去,基本都只剩下一口气了。 聂枫的龙渊剑直接刺穿了庞杰的拳头,后者惨叫一声,身躯猛然后退,脸上充满了骇然之色,以他灵武九重的修为,竟然会被聂枫刺穿拳头?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在他的想法中,既然杨言说了有这种办法,那自然就不会骗自己。 徐家老爷子被这样的徐谟缪吼的一愣,这还是他以前那个不学无术的孙子吗?还是他一直在隐藏? 林语怀中的妙人儿也醒转过来,那不是珍珠而是荒古时候的人鱼公主,两人并肩而立远眺万里之外的死亡之海,各自沉默。 张明知道自己无意间说漏嘴了,连忙闭上了嘴巴,正想着怎么圆谎的时候,就看到李非的沉思,也就更把嘴巴闭的死死的了。 崖后有一凉亭,亭边另有石桌石椅,亭后是几颗桃树,只不过桃树没开花,连叶子都没多少。 见过白舒无字剑的人,没人想过去接,他们只是想躲,可随着白舒对这一剑的理解的逐步加深,到了现在这个时候,躲开这一剑几乎已经是不可能了。 可萧雨柔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为什么直到萧半山死后,白舒才莫名其妙的多了些接受自己的意味。 当然,杨言可以肯定的是,他出现在自己的身边应该是没有恶意的。 “魔剑?灭天。”日月星辰暗淡了下来,整个世界似乎在劫难逃,他比魔鬼还要像魔鬼,他发誓,当他使出这一剑,整个地球都会被摧毁,但他依旧感觉没有把握,他觉得眼前的这个黑衣男人是这么的深不可测。 之前,在楚寻与林欣冲出石屋后,林雪就服下一颗天赐果,非常遗憾的是,她并没有一次凝聚出第十天道源虚影,接着又服下了第二颗天赐果。 噗!的一声,长剑落下,切开那绝顶金丹修士的防御力量,将其祭出的一面青铜盾牌也击碎,而后斩断其头颅,鲜血喷涌。 洪老潜入到了紫覃的脑袋里面,看着正在陷入深沉睡眠当中的紫覃,洪老开心的笑了出来。 而魂源那就更加了不得,就是渡劫期大能知道了,也得拼个你死我活,非得争抢到手不可,因为修士最终的目的就是修炼到神魂不灭,承受仙界不死,重铸仙体渡劫飞升。 那问剑也是被云彩儿一巴掌拍死的,要不是问剑死亡的话也就不会有问天的事情,也就不会有接下来的事情了。 她心中万分苦涩,她不惜一切代价嫁给他,得到的就是这种结果,在他心中她到底算什么? “好!希望前辈你说话算数!来吧!我接着!”萧子天闻言傲然道,只要撑过这一招就能过关萧子天点头应了下来。 正在这时,感应盘突然颤抖了起来,楚寻低头一瞅发现是邪月洞的感应盘。随即一拍储物袋,拿出两件雪白色长袍。 随着有关这类的新闻越来越大,各种猜测纷呈其上的时候,网上的议论自然也是越来越大了。 “慢着!”在大家都以为云彩儿已经死了的时候,最中间的一个白胡子老人严肃的看着面前那怪物脚下的云层儿,紧闭的眼睛都已经睁开了。 “我肚子又痛了!”就在两人正准备走向电梯的时候,萧雨凝突然叫了一声,然后弯下腰又开始痛叫了起来。 孙祈的天资固然不是最好的,可对洪隽十分看重礼待,愿意听他的指点,也努力在学习各种事务,唯独这后院之事叫洪隽很是头痛。 他赶着救火似的和雨秋平签订了这一系列协议,生怕雨秋平他们清醒过来反悔了。雨秋平和坐在他身后的商人、工匠代表努力克制住嘴角的微笑,面无表情地看着香宗我部亲泰在每张纸上都签字画押。 想都不用想,又是学校的头条。学生和老师之间的话题,光这个题目就让人想入非非了!所以以后,要少来学校了,这让他有些蛋疼。 第636章 慈不掌兵 第二天一大早,方重勇就把扬州城内的武将与幕僚,都叫到府衙大堂来开会,商讨出兵江南的事情。 渡江是肯定要渡江的,无论是什么方案,战火都不能烧到长江北岸,这是原则问题。 但出兵哪里,怎么行动,就很有讲究了。 “没有人说说么?” 方重勇环顾众人,发现没有人愿意第一个站出来。 他也知道,其实这些人心中都是有想法的。比如说,就连何昌期都看出来了,这一战是围绕着杭州城的争夺来打的。 何昌期认为:什么无锡啊、苏州啊,只要方重勇带着精兵渡江南下,便能立刻扭转战局。 袁晁的兵线,拉得有点太长了。从一开始发动叛乱的台州,到现在与来瑱对峙的前线,按直线距离算,都已经超过了六百里不止。 这些贼军就是凭着一股气往前冲,一直冲到这里的。击败他们不难,但全歼这些人,却又很不容易! “大帅,高某有一言。” 高适站出来,对方重勇抱拳行礼道。 “你是行军参军,请讲吧。” 方重勇微微点头道,面色沉静。 这其实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毕竟昨夜他们就已经约定好了,今日高适会当面将自己的计划讲出来。 当然了,高适愿意第一个站出来说,还是令方重勇感觉有些意外。 “是这样的,袁晁现在明显是在准备围点打援。如果我们贸然过江,与来瑱汇合,那么就是正中袁晁下怀。” 高适还没说完,何昌期就打断他道:“磨磨唧唧的,你到底想说什么?” 一副很不耐烦的模样。 因为李琦的表现很拉跨,这让从前在他麾下的官员,也被牵连,受到了鄙视。 “何老虎,有什么话,你等高参军先说完。” 方重勇面无表情提点了一句。 何昌期悻悻闭嘴,不动声色退后了一步。 高适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尴尬,随后继续说道:“我们应该乘坐海船,走海路在明州(宁波)登陆,将贼军一分为二的截断。” 接着,高适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 此番需要带多少兵马出征,走什么路线,补给怎么维持,都说得很具体。 他似乎是昨晚回去以后,又完善了一下自己的计划,所以今日说得格外详细。 在场众将都是一言不发,低头沉思。他们在权衡利弊,判断高适的方案是不是有可行性。 以及自己在这个方案里面,可能会担任什么角色。 等会应该怎么提建议。 “高参军,如果袁晁不是傻子的话,你的方案基本上不可能成功。 我们在明州登陆,表面上看,是我们将叛军一分为二的截断。 但是反过来看,也可以认为,是我们陷入了叛军的两面夹击之中。 战局的发展,或许不像你认为的那般乐观。 袁晁若是反应得快,从前线调兵回防,绝对来得及。” 元载毫不客气的说道。 方重勇眼神一亮,忍不住微微点头。 元载之言,可谓是一针见血。高适这个方案的最大问题,就是想当然的把袁晁和他麾下的军队,全都当成了草包。 或者说是将这些人当成了不会思考,不会应变的石头人。 “高参军,若是何某带兵,在袁晁军中当差,想来回援明州也是来得及的。 你莫要轻敌啊。” 何昌期这回说话的语气,显得格外的软。 可能是他也看出高适是个有点水平的幕僚,并不是只会耍嘴皮子的花架子。 “如果有人能拖住袁晁在前线的精锐就好了。” 方重勇忽然开口,说了一句让在场所有人,都为之一振的话! 是啊,问题可不就出在袁晁究竟能不能回防上么? 按正常情况,袁晁知道明州有官军登陆,而且那帮人正在疯狂攻城略地,他便会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来。 做到这一点有个前提,就是袁晁和他麾下的精兵,处于“正常情况”。 也就是想走便可以走。 那要是遇到不正常的情况呢? 比如说,被官军的一支精兵拖住了脚步!根本无法后撤! 那么袁晁必定不敢贸然撤退,否则拖住他的官军,就会在身后亡命追击!如附骨之疽一般。 很可能撤退就演变成了溃败。 “如果有人能在常州拖住袁晁,另外一支主力绕后在明州登陆,想必打赢这一战是没什么问题的。” 方重勇一脸正色说道。 在场众人都低着头不说话,他们虽然心中都是跃跃欲试,但谁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因为瞎说话而倒大霉。 “诸位,谁还有更好的方略?” 方重勇沉声问道。 何昌期等武将都不愿意开口,按照过往的规矩,这个时候方重勇便已经是定下策略,不会轻易更改了。 除非你有更好的办法,可以说服他。 方重勇看向元载,他觉得这一位应该是有想法的。 “大帅,属下有一言,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元载果然站了出来,对方重勇抱拳行了一礼。他看上去十分自信,显然是对自己的方案很有把握。 “此乃军议,无论说什么方略,都不算过错。 如果建言有罪,那试问将来谁还肯出谋划策? 你但说无妨!” 方重勇轻轻摆手说道,显然是觉得无所谓。 “大帅,属下建议,让来瑱带兵撤回润州,将常州让给袁晁。 同时,执行坚壁清野的战略,将几个州的百姓,全部撤到长江沿岸,将府库里的粮秣辎重全部水路运到江边的城池。并且烧毁这几个州所有的船只。” 元载咬了咬牙说道。 “退出常州?坚壁清野?” 方重勇心中一惊,元载这个手笔可不小啊! 常州是江南的最后一道防线,若是弃守常州,那么就意味着袁晁已经打到长江南岸来了。 隔着一条江,便是扬州城了。方重勇在江北,说不定都能看到贼军的军旗! 这么做的风险,元载是没考虑过么? “说说你的理由,本帅想听一听。” 方重勇对元载点点头说道,大堂内其他人,亦是同样一副“洗耳恭听”的表情。 “大帅,诸位将军。 元某想问问你们,如果你们是贼军将领,原以为会面临一场苦战。结果官军不战而逃,放弃了常州,以及润州南面的土地,龟缩到长江岸边的城池里固守。 你们会不会觉得,胜利在望了?会不会觉得是官军不堪一击,朝廷腐败无能,自己强大得无可匹敌?” 元载环顾众人询问道。 何昌期与王难得等人,脸上出现思索的表情,随即微微点头。 不得不说,元载的话很有道理。 “当这些叛军狂妄自大,又继续向北走了一两百里的路,企图一鼓作气攻克润州的时候。他们离自己起兵的老巢台州,只怕已经不下一千里路了。 贼军的粮秣还有多少,供应辎重的人有多少? 他们是贼军,不是训练有素的精兵。这个时候,他们就凭着一口气,想横扫江南! 而那个时候我们如何呢,扬州就在江北,无论是供给粮秣,还是支援兵马,速度都远远强于袁晁麾下的贼军。 这个时候,如果有一支精兵,在明州登陆了。袁晁拿什么去救援? 跑一千里路,他们要不要跑断腿?” 元载一字一句的反问道,他双拳紧握,面色看上去有些狰狞! “确实如此。” 方重勇微微点头表示赞同。 元载的计谋,非常凌厉,而且够狠!这一招玩出来,袁晁必败无疑。 当然了,要奋斗就会有牺牲,官军让出常州等地,收缩战线,损失肯定是免不了的。 对于整体的士气也会有影响。 “诸位以为如何?” 方重勇面沉如水,环顾众人询问道。 高适叠了一个buff,叫“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元载又叠了一个buff,叫“示敌以弱,诱敌深入”。 若是能把袁晁麾下的贼军,引到常州以北,长江以南这片区域。消耗他们的锐气,让他们持续攻润州而久攻不下。 然后在明州的这一锤子,就能把袁晁给锤死! 慈!不!掌!兵! 这一战,定然有人要当沙包挨打的! “谁愿意远征明州?” 方重勇高喊道,他已经不打算询问部下的意见了。 军议,就是民主集中制。 部将与幕僚建言献策的时候,是民主。 等到下决断的时候,是集中。把意见集中起来,然后方重勇一人说了算。 极端情况,哪怕他站在所有人对面,也在所不惜!可以独断专行! 这就是手握军权的威严。一旦下了决心,便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挠和更改! “末将愿往!” 何昌期出列,对方重勇抱拳说道。 “谁把来瑱替换下来,守润州。” 方重勇再问。 这下众人不淡定了。 王难得询问道:“大帅,守润州难道不是来瑱的军令么?他直接从常州退到丹徒就行了啊!” 如王难得这般想法的人,不是一个两个,甚至就连高适也是这么认为的。 “来瑱并未在本帅手下当差,此战守润州事关战役胜败,本帅不敢将身家性命交给来瑱。 王难得,本帅给你两千精兵。配合撤回来那几个州的团结兵,给本帅守好丹徒。 你敢不敢接令?” 方重勇看向王难得询问道。 “有何不可,末将接令!” 王难得上前抱拳行礼说道,声如洪钟! “大帅,那来瑱将军和他麾下兵马如何安置?” 高适有些疑惑的询问道。 “哼,让他带兵回扬州修整,等养足了锐气,便是我们全线反击的时候。” 方重勇冷哼一声说道。 高适退回原位,不说话了。 追击的任务重要不重要?很重要,捞战功就在这一波,但却不致命。 相反,守润州是最艰苦的,战功却不多。 如果以斩首计战功的话,肯定对王难得很不利。 方重勇宁可把战功,甚至是生擒袁晁的机会让给来瑱,都要力保润州不失! 足以见得这个人别看用兵很大胆,然而心却是非常的细。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都是尽可能的求稳。 高适心中暗想,果然没什么成功,是浪水打来的。 方清有今日之成就,便可洞中窥豹,可见一斑。 “高参军,你把扬州本地的大户们都组织起来,让他们有钱的出钱,有人的出人,帮助官军运输军粮,提供团结兵的兵员。 谁要是不肯配合,那便以袁晁党羽论处,休怪本帅铁腕无情。” 方重勇对高适吩咐道。 此前元载的上策,他虽然没有采用,但是有句话元载说对了: 为了平息叛乱,最终,还是要杀贼首以安民心,要杀土豪劣绅以平民愤。 江南的民变,如星火燎原一般不可阻挡。肯定有一些底层被压迫太狠的原因。 本地一些作奸犯科,名声不好的大户,必须把他们当典型揪出来,杀掉这些人以平息民愤,顺便执行初步的授田,以缓和贫富差距。 为将来的江南土改做铺垫。 这件事交给高适来做最合适了。早年间,高适便在幽州当过幕僚,对于怎么跟基层的各路神仙打交道,有着非常丰富的经验。 “下官领命!” 高适抱拳说道,心中没有任何波澜。 “元载,你带着段秀实,领五百精兵去烧船。 当然了,能够迅速渡江的船只,就让船夫们来江北停靠。 实在是没法进长江的船只,那就一把火烧了,一条船都不留给袁晁。” 方重勇继续下令道。 随后,一些附带的杂务,也一条一条颁布下来,交给专人处置。大堂内众人领了军令的都直接离开,赶忙去办事了。 最后大堂内走得只剩下方重勇一个,外加在一旁当记录的大聪明。 刚才的军议,每一个事项都被记录在册,事后有据可查。 “大帅,不如到扬州唐罗城里面去逛一逛吧。军令已经颁布下去,接下来只是等着了。” 大聪明小心翼翼的建议道。 这次方重勇就是坐镇扬州,调配兵马,总揽大局。 无论是去前线驻守,还是带兵迂回,都不需要他打头阵。 事实上,无论如何,都确实不需要方重勇如从前一般亲力亲为。万一出现什么意外,不止是他的妻妾们,就算是跟着他打天下的亲信们也受不了。 只要方重勇呆在扬州城内,何昌期、王难得甚至是车光倩他们,心里都有底,都不会担心身后出什么乱子。 “如此也好。” 方重勇点点头,他也想看看扬州的经济如何,有什么商品产出。 和很多人想象不同的是,扬州虽然在江北,却是江南的经济中心。 唐末江南的开发,简单说,就是围绕着太湖,打造一个成熟的农田水利生态,实现先进农具的配置,土地的充分开发。 然后在这个基础上,进行大规模手工业制造。 而今,江南还不具备对应的各种条件。 或许,在此战之后,可以将北方的人口,有序有组织的进行转移,在江南开荒,着力开发太湖经济圈。 满脑子都是战局啊,经济发展啊,土地开垦啊之类的念头,方重勇心事重重走出扬州府衙,在张光晟等人的护卫下,来到了扬州的唐罗城。 扬州唐子城是沿用吴、楚、汉、晋、隋故城而建的,而唐罗城,则完全是因为经济繁荣而发展起来了,不得不建设一座规模庞大的城池,来适应工商业的发展。 顺便保护天量的财富不被盗匪掠夺。 很快,方重勇一行人便在唐罗城中穿行,惊讶的发现,城中压根就不存在正儿八经的“坊”,更别提坊墙什么的了。街上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做各种买卖的商铺鳞次栉比,丝毫没有受到江南民变的影响。 这里的蓬勃朝气,与汴州有些类似,却又带着一股“天然”,不似汴州那样有明白无误的政策引导。 “经济中心向南转移,看来已经是历史的大势,任何人都不可阻挡了。 着力开发南方,迁徙人口,开垦土地,则可以为王朝续命数十年。” 方重勇忍不住自言自语感慨道。 第651章 潘金莲与西门庆 很多事情,看起来是遥遥无期,添砖加瓦的时候,没有引起一点波澜。 可是当它落成之后,回头望去,却又是一步一个脚印,所有的步骤都是按计划而来。 譬如这汴梁城的内城。 自开工过了两年,它真的如期落成了。 当初设计的时候规模宏大,哪怕是方重勇,也认为很难在两年之内落成。然而,依靠着汴 当他已经逃到两百里开外时,只听到神社方向又是一声歇斯底里的怒吼想起。想来是那鬼母大神已经看到了其神胎的惨状,故而愤怒欲狂了。 没办法,现在夜祭的安全还是要靠南安去保障的,如果南安不见了的话,夜祭很可能被躲在暗处的a和他的同伴击杀。 香丘见那商客竟敢在旁偷听自己与张入云说话,本已不乐,此时见他又在这儿乱编排,胡诌二人说话内容,当时就得大怒,抬起一脚,就往那中年商客的身上踹去。 “糟了!”等她反应过来想吐出来的时候已经晚了,袁三爷很是烦躁的在盆里乱窜。 如果连他都不知道名字,那就说明,那个新人的地位,根本不知道他去关心。 说完伊丽莲凭空变出几支旗子,往天上一丢,旗子见光就涨,一会时间已经涨到一人多高,这里没有风,可那些旗子还是在空中飘展着。 这藤原清河一路上跟着,这一道虽然说不是特别远,可是藤原清河却是觉得如同过去了许久一般,急得这藤原清河脸上一把大汗淋漓。 石矛上传来的振动让夜祭的眉毛紧紧地皱了起来,鲜血又开始渗透了出来。 瞬间杀死一头巨怪后,罗宇身体再次一窜,跳起了三米多高,落到了另一头巨怪的头上,巨大的下落力道,让巨怪的头颅碎成了两半。 “我留了结界,如果有人攻击他们,应该可以支持到我们回去。”伊丽莲还是很周到的。 她不明白自己到底得罪什么贵人了,也不明白自己的人品怎么不好了? 可说不高兴……摸着自己一点都没有显怀迹象的肚子,她好像又没那么不高兴,没想象中那么怨恨肚子里的孩子。 可视线却忍不住落在沉寂多日的腕表之上,倘若非攻之造掌控灵质缔造无穷,这甚至连孽变都能自如抽取的力量又代表着什么? 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粗犷不羁的青年走了出来,身穿一赤黑色甲衣,依然可见发达的肌肉,双臂粗壮,好似有万钧之力,那少年对徐天烈院长和几位长老抱拳行礼。 吕步很高明,此话一扔,如果伍于修敢管,那就是承认这蒋恪是他找的,他是蒋恪的后台,那么,各种锅他都得背,光一个扰乱军营,无视军规法纪的帽子就够令他晚节不保了。 不然没道理同样的话裴大宝能听明白,到了苏岁的耳朵里却成了莫名其妙的‘阿巴’。 冲到苏氏集团就甩出来了高于市场的三倍价,把他手上的股份全部收购了。 毕竟能让夜城繁华起来,这是这几年当中柳明和他手底下这些官员都不曾做到的,现在元峰只不过来了十几天时间,居然就有如此成效,这简直不能用聪明来形容了。 “你这个好像被蛇爬过!”钟华涛走过来看了眼苏阳脚边的陷阱,若有所思道。 一阵嘈杂传来,赵家姐妹,赵夫人还有一些下人们全都从前厅跑出来。 第637章 战场如考场 唐代的杭州城很大,乾道《临安志》卷二引《九域志》载:隋杭州城“周回三十六里九十步。” 周长大约是唐代长安城的三分之一多点。 但是杭州城是杨素筑的,由于其并非宇文恺那样的科班出身,加之最初设计是用于军事等原因,所以杭州城先天不足的地方相当多。 第一个不足,就是杭州城的池形状呈现南北长,东西短的形态,长度起码是宽度的三倍以上。这就让城池的周长很大,但面积却相对较小,而且增加了驻守的难度。 第二个不足,是缺水。 听起来很荒谬,却又是不争的事实。 没错,杭州城可以说四面都是水,无论是淡水和海水都不缺,甚至可以说是个“泡在水里的城池”。 但是城内却是缺淡水。 普通百姓取水要去城外,城内虽然有井水,但并不足以给全城人使用。 至于“淡水咸化”的相关问题,都是百姓之苦,不提也罢。 第三个不足,也是最关键的一点。 杭州虽然是运河的重要节点,但和开封一样,运河在城外,不在城内。没法安全的接受来自运河上游的补给。 方重勇前世历史上,杭州是在安史之乱后,才从中枢到地方,从德宗时期到唐末,有许多官员参与建设,对这座城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建与完善。增加了很多基础设施。 这才有了后面富甲一方的杭州。 如李泌、白居易等人,都对杭州的发展作出了很大贡献。 所以此时的杭州城,如果以后来的观点来看,可以说烂到了极致。 本身有十分的潜力,却连一分都没有发挥出来。 当车光倩顺利在杭州以北的滩涂登陆,顺利接管杭州的防务后。 他这才恍然大悟,明白为什么城中的守军,居然如此听话顺从的将兵权交出来了。 实在是因为杭州这里的坑,真的太大太深了! 此时此刻,车光倩站在杭州城北面的城墙上,观摩着城外的贼军,正在三三两两,懒洋洋的挑土,试图将唯一进入城内的河流填平,忍不住一声长叹。 “方大帅居然也会坑人,这是车某第一次遇到。” 车光倩忍不住对副将刘文喜吐槽了一句。方重勇以前的军令都是很靠谱的,但这次不同。 非常坑人。 “那……车节帅,难道我们接下来撤回登州?” 刘文喜一脸惊诧问道。 “要是回去,车某这张脸还往哪搁?” 车光倩像是看傻子一般看着刘文喜反问道。 他懒得搭理自己的副将,眼睛始终盯着城外。 “贼军想渴死我们,堵住了清湖河,城内便没有足够的水可以用了,必须解除包围才行。” 车光倩眉头紧皱,喃喃自语说道。 “车节帅莫慌,末将有一计,可破袁晁。” 刘文喜一脸嬉皮笑脸的,凑过来小声说道。 “计将安出?” 车光倩顿时来了兴趣。 “可以这样子。” 刘文喜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一下。不得不说,他的鬼点子还是很多的。 “言之有理,那今夜便可以行动。” 车光倩微微点头说道。 袁晁的软肋,其实是明摆着的。 这位“义军”首领想在短期内绞死杭州城内的守军,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那末将这便去准备!” 刘文喜对车光倩抱拳行礼道。他不积极办事不行,因为现在是守城战,稍稍大意,就可能会兵败身死。 那必须得拿出十二分的力气去拼才有活路。 …… 当你在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你。 杭州城西的湖面(即西湖,此时刚刚形成不久,还未命名)之上,袁晁麾下贼军的小船,正在来回巡弋。而东边杭州城的城墙,则是令袁晁摇头叹息。 真踏马难搞啊! 在湖中“水寨”中坐镇的袁晁,忍不住长叹一声。 杭州城东面靠海,南面是山,北面是平坦的陆地,而西面是湖。 除了北面外,军队根本无法展开!连立锥之地都没多少,就更别提攻城了! 按常理说,从北面进攻是最好的。 但很多时候,不能讲常理,因为官军有海船。 从北面进攻,容易被官军的海船干扰,形成被两面夹击的态势。而海船很灵活,神出鬼没的,没有什么规律可言。 在那边屯兵,也不安全,很容易被人劫营。 袁晁在陆地上,根本不知道海船什么时候会来。进攻节奏,都是被官军掌握的。 那么杭州城的软肋在哪里呢? 在西面。 如果湖面上可以走大船,那么直接把船靠到杭州城西面的城墙上,就能攻破城池。 然而,一个让人崩溃的现实是:湖水实在是太浅了,连人都淹不死,压根就不能行驶大楼船。 当初,袁晁麾下的“义军”兵分四路,东取明州(宁波),南下黄岩取永嘉,西北取越州(绍兴)剡县(嵊县),北取杭州。 其他各路都取得了成功,唯有杭州这一路,遭遇惨败。而官军的残余力量,几乎都撤退到杭州城中固守待援。 无形之中,加大了攻取的难度。 袁晁也不傻呀,既然无法攻下,他便直接选择了重兵围困杭州城,然后令其弟袁瑛,率“义军”主力北上。袁瑛也是不负众望,在攻克了嘉兴与湖州后,正在向常州挺进。 所以,拔除杭州这颗钉子,然后打出一片大后方来,变成了一件对袁晁而言极为重要的事情。 “清湖河还没有堵住吗?” 袁晁有些不耐烦的询问副将道。 清湖河是从城外直接流入城内的,也是城内为数不多的水源之一。把这条河堵住,那就是堵住了杭州城内守军的生路。 但是不知为何,填河进度居然出奇的慢!“义军”的士卒们,好像都对于挑土都不怎么上心。 其实这也是人之常情。袁晁已经是所谓的领袖,他把造反当成人生中最大的事业,可底层的义军士兵却未必这么想。 若是以历朝历代农民起义军的角度看,袁晁的队伍已经算是非常训练有素了。然而随着部曲规模的扩大,越来越多的人各行其是,军纪败坏,每天都会出很多幺蛾子。 如今,袁大帅为了他的春秋大业而奋斗,可是底层士卒,只想每顿吃肉罢了。他们并没有多大的积极性。 “袁大帅,属下这便去催一下。” 副将点头哈腰的说道。 袁晁之前便已经公开发檄文,建立了“大越国”,并以台州州治临海城为都城,自封为皇帝,兼天下兵马大元帅! 他麾下兵马有十多万,还在不断膨胀之中。对外宣称五十万,实控九个州,对外宣称掌控十六个州,声势浩大! 然而,军队的气势如何是一回事,落实到具体细节,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反正袁晁对基层的士气与风气非常不满意。 却又想不出什么好办法解决。 因为兵员素质太差,训练几乎没有,所以就只能打顺风仗。而且每次打仗都是一哄而上,毫无章法! 为了攻打杭州城,袁晁作为一个地地道道南方人,他想了一个好办法。 把小船栓一起,然后在上面铺设木板,使其成为一个“水上营地”。然后将木桩打入湖底,木桩与木桩之间,用木料或者竹排相连。 使得水寨内不仅可以练兵,而且还能跑马! 这样做的好处,便是可以在杭州城西边的湖面上屯兵!而且水寨直接延伸到了岸边!等同于在湖面上铺出来一块陆地。 等攻城的时候,“营地”内的士卒,便可以直接冲上岸,用绳梯等攻城器械攀爬城墙。 要不然,西面全部都是湖水,部队根本无法展开,这仗也不需要打了,直接撤军就行。 为了夺取杭州城,袁晁亲自坐镇,督促手下人修建了这座水寨,一点都不怕麻烦的。 站在水寨中央的某个瞭望台上,袁晁摊开一张缴获的官府地图,他眉头紧皱,看着地图上的地名出神,时不时还会眺望远处的杭州城。 如今的战局,起义军的队伍就好比是一条巨蟒,正准备朝北面进击。而杭州这地方,就像是一根钉子,钉在巨蟒的身体里面一样。 卡在那非常的碍事,让袁晁无法全力用兵,总是担忧后路被抄。所以他并没有选择去前线,而是亲自坐镇杭州郊外,亲自指挥攻城。 要不然根本放不下心来。 目前袁晁麾下的“义军”,状态很好,攻势如潮。全军上下都洋溢着一股乐观的情绪,认为大唐朝廷已经是分崩离析,官军已经是不堪一击,说不定到了改朝换代的时候了。 只有袁晁心里明白,江南之地,自从唐庭开始丧乱后,便一直没什么正规军,都是临时拼凑起来的团结兵。这些人的战斗力,其实跟起义军属于伯仲之间,直接拼人数就行了。 大部分时候都是谁人多谁就赢! 可是随着起义军一路北上,大唐的正规军正在集结之中。比如说此前起义军攻打常州遭遇大唐的正规军,就失败了。攻打苏州也被来瑱击败,还折损了几千人。 袁晁想着想着,居然在瞭望台上睡着了。 这一睡就睡到了大半夜,袁晁被深秋的寒风吹醒,忍不住用大氅裹住了自己的身体。远处的杭州城,好像是沉睡的巨兽一般,只有城墙上有些火把。 忽然,袁晁眼角余光,扫到了远处水寨的角落,发现那里居然燃起了火光。 看起来,像是有人在放火! 到底怎么回事! 袁晁又惊又怒,匆匆忙忙的下了瞭望台,遇到正在巡视的副将,晃晃悠悠的似乎喝醉了酒! 啪! 袁晁一巴掌扇在副将脸上。 “你去看看,水寨北面已经起火了,怎么回事!” 袁晁对着副将大吼道。 “起火了?哪里?怎么回事?” 副将连忙摇头,吓得酒都醒了。 如今起义军内部军纪废弛,虽说被袁晁约束着,平日里作奸犯科的事情比较忌讳,但是忙里偷闲的喝酒吹牛,却又比比皆是。 都是苦惯了人,如今混入义军之中,敞开了喝酒吃肉,敞开了吃粮。 何等快意! 他们这些野狗,不就图这些吗?谁还指望真能裂土封王不成? 袁晁知道有类似的事情,却也没有特别好的办法去约束。义军的队伍扩大太快了,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 “快去叫人救火啊!” 袁晁大吼道。 现在发现得比较早,应该还来得及。 袁晁心中暗道侥幸,多亏自己今夜待在瞭望台上。 然而,他还没庆幸几秒钟,就一脸惊骇的发现,居然连水寨南面也起火了! 不,应该说水寨到处都在着火,除了西边以外。 袁晁恍然大悟,终于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他之前以为是杭州城内的官军,悄悄摸出来放火,现在才明白怎么回事。 杭州在海边,这个季节的风,都是从海边往内陆吹。 杭州城内的官军,只需要把引火的小船,从城内搬出来,在上面装入引火之物即可! “唐军在火攻!快快快,擂鼓!擂鼓啊!” 袁晁一个劲的催促,但火势依旧是乘风而起,水寨四面八方都开始烧起来了,越烧越旺。 他催促得再起劲,也改变不了任何事情。 此时此刻,水寨内不少义军士卒都察觉到起火了。他们哪里见过这样的架势,哪怕听到水寨内鼓声大作,也装作没听见。 几乎所有人,都朝着西边奔逃而去,直接跳入水中,淌水到对岸。 湖水很浅,绝大部分地方,水面没有没过脖子。 现在趁着官军没有杀来还可以跑,不跑等着被烧死么?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袁大帅,快跑吧,火势抵挡不住了。” 酒吓醒了的副将对着袁晁大吼道。 他看到北面的方向,似乎有一队骑兵,举着火把,从杭州城内冲了出来,直接从桥上往西边冲过来了! 看来今夜这个亏,是吃定了。 袁晁长叹一声,顾不上找船只,脱下皮甲直接跳入湖中。他水性甚好,直接从水寨游泳游到了岸边。 “官军来了,快跑啊!”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那些惊魂未定从湖中游上岸的义军士卒们,如同惊弓之鸟一般,撒腿就跑! 袁晁环顾四周,发现西南面的凤凰山,黑漆漆一片。他不做他想,悄悄的朝着那边跑了过去,找到一片茂密的竹林躲了起来。 杭州兵少,官军就是胆子再大,也不可能在城外扎营。虽然这次他们借着火势出城突袭成功,但很可能只有这一次机会。 贸然奔逃,搞不好会被追兵杀死,还不如暂且躲一下,等官军收兵回城后再跑。 袁晁想得明白,躲过今夜,应该就万事大吉了! 在唐代,能搅动一方的人,都是不能等闲视之的。 袁晁的急智,在关键时刻救了他一命。刘文喜此番出城,就是带着所有的精骑,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然后大杀四方。 失去建制的义军,如同被赶鸭子一般,从水寨被驱赶到岸边,又被骑兵一路追击。 他们若是老老实实地在水寨内救火,官军反倒是奈何不得他们。 这便是乌合之众与精锐之师最大的区别。拼凑起来的义军,平时看着人模狗样的好像还可以使点力气,一到关键时刻,指挥调度就不灵便了,常常会失去冷静,故意往敌人设置好的陷阱跑去。 刘文喜一路杀到灵隐山的山脚下,见那些所谓“义军”的残兵败将们,都已经逃进山里,不方便骑兵追击,这才一路折返回来。 沿途他又遇到义军的散兵游勇,都是有杀错无放过,直接冲上去就是一刀。 从杭州城北门,一直到灵隐山脚下这段路,随处可见倒在血泊里的尸骸,好似一条黄泉之路。 回城后,车光倩下令刘文喜及麾下骑兵换马,这次又从南门出击,攻打位于西陵(萧山)的贼军。 西陵那边的义军,守卫本身就很松懈。 因为袁晁的亲信兵马,早就把杭州城围了个水泄不通。西陵的义军又怎么可能料到仅仅一个晚上,刘文喜就击溃了袁晁的水寨和北岸的警戒营地呢? 当刘文喜带着骑兵冲进位于西陵的义军大营时,这些之前还是农夫的士卒,连兵器都不拿,撒腿就跑,完全没有任何抵抗,士气在一瞬间就崩了! 要不是担心马力耗尽,刘文喜都想带人追到越州会稽! 第二天,车光倩派出斥候出去侦查,得知袁晁的残兵已经退到西面的余杭,南面的贼军则是退到了会稽。杭州虽然还处于三面包围之中,但好歹不至于被直接围城了。 他不由得松了口气。银枪孝节军出来的精兵,都是技战术一流的队伍,打袁晁那些杂鱼,跟大人打孩子一样,其实最怕的,反而是被人围住,蚁多咬死象的局面。 打突袭,打运动战,才是精兵的正确用法。这一战,总算是解了杭州之围,剩下的就是慢慢磨时间了。 趁着喘息的时机,车光倩动员全城百姓,男女老少齐上阵。他们不但在短短两天之内,将被淤塞大半的清湖河重新挖通了,而且还在城西开了个“水洞”,从城西的运河引水入城。 这样的话,总算是暂时解决了杭州城内的饮水问题。 第638章 差距有亿点点大 扬州城外,长江边渡口。 来瑱拖着疲惫的身躯下了船,耳边一阵嗡嗡作响,脚步都感觉有些轻浮。 他居然晕船了!明明之前都不晕船的! “唉!国事艰难。” 来瑱喟然长叹了一声。 他来到扬州唐子城的城门口,有些犹豫要不要迈步走进去。 “来将军莫非是有什么心事?” 一旁的高适疑惑问道。 方重勇派他去常州传令,让来瑱带着大军主力先撤回江北。派王难得去常州换防,然后再慢慢把城内的百姓都撤到长江南岸。 勾引贼军冒进嘛,当然不可能突然全军退走。那样的话,傻子也看得出来是计谋了! 总之,这些事情跟来瑱无关,他带兵回江北就行。 只不过,既然来瑱已经带兵退回扬州休整了,那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高适有点搞不明白。 “盛王殿下,是不是已经……” 来瑱小声问道。 “没有什么盛王殿下了,只有陈留王,他已经去陈留了。” 高适叹息说道。 “陈留王……原来如此。” 来瑱点点头,像是松了口气的样子。 “来将军是忠于大唐,还是忠于陈留王?” 高适忽然停住脚步,不动声色询问道。 来瑱深知高适为人,一脸肃然说道:“来某自然是忠于大唐的。” “那曹操忠于大汉否?” 高适又问。 来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因为曹操到死都没有篡位自立。 甭管他是怎么想的,当时局面又如何。反正论迹不论心的讲,确实是这样。 这便是权臣的尴尬所在。没有篡位,很多时候都是替他人做嫁衣。 但是公允的说,只要权臣没有完成禅让上位的仪式,那么史官就不能说他不忠。 这也是后人的尴尬所在。 方清是什么心思,只要眼睛不瞎的人都看得到。然而同样的道理,只要他没有篡位,只要名义上的皇帝还是李氏之人。 那么你就不能说方清是反贼。 论迹不论心,试问谁不曾幻想过自己当皇帝呢? 谁敢拍胸脯说,如果某一天他真有机会当皇帝了,他会严词拒绝呢? 想到这里,来瑱也释然了。 比起袁晁这种明火执仗造反的,还是方清这种人更像样子一些。 都是两害相权取其轻罢了。 “无事,高参军带来某去见方大帅吧。” 来瑱勉强一笑说道。 二人来到扬州府衙的书房,被张光晟引进门后,就看到方重勇正在跟元载争论着什么,气氛似乎比较严肃。 “这件事,容后再议吧。” 方重勇对元载摆了摆手说道。后者一脸无奈,对他抱拳行了一礼,随即悄然退出了书房。 “元参军刚刚在跟本帅说,打算在长江以南,实行保甲连坐制度。本帅以为此举还是太过激进了。” 方重勇对高适和来瑱解释道。 保甲连坐? 元载还真是敢说啊! 保甲是编组方式,以户为单位,设户长;十户为甲,设甲长;十甲为保,设保长。 连坐制起始于周春秋战国时期,秦代商鞅发扬光大。不准擅自迁居,相互监督,相互检举,若不揭发,十家连坐。 保甲和连坐制度,分别实行的时期都很早,但把两者结合起来,还未有过。不过类似这样的社会组织模式,都是跟军事化分不开的。 过往换汤不换药的一抓一大把。 这一剂猛药听起来就令人不寒而栗,真正强行推行下去,不知道会闹出什么风波来,任何掌权之人,轻易不敢尝试。 方重勇拒绝这个提议,也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坐吧,不必拘礼。” 他对来瑱做了个请的手势。 高适知情识趣的行礼告退,离开了府衙书房,就剩下方重勇和来瑱二人面对面。 “目前江南的战局,你怎么看?” 方重勇没有废话,直接开门见山的说明来意。 来瑱也收敛心神,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他对方重勇抱拳说道:“大帅,目前江南的局面,其实需要……长期治理。” 似乎犹豫了很久,来瑱才说出“长期治理”这四个字来。 “那些容后再议,你先说说当前的战局。” 方重勇微微点头说道,对于来瑱想说的事情,不置可否。 “贼军看似强大,其实只是憋着一口气罢了。马上秋收,江南稻田大片大片的荒芜,没有人去收割。想来那些人冬季缺粮,应该是迟早的事情。 到时候大帅派精兵杀奔回去便是了,一鼓作气打到台州。” 来瑱大致描述了一下战略,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官军限于兵力不足,贼军势大,肯定要稳一手。 “言之有理,那来将军就在扬州操练部曲,补充兵员吧。近期会从登州那边补充一些渤海国来的战马,到时候,你负责带兵追击袁晁便是。” 方重勇轻轻摆手,似乎并不是特别担心江南的民变。 “谢过大帅,那来某告退。” 来瑱似乎有什么话想说,犹豫了一番,还是没有说出口。他的态度有点消极,似乎并不是很想往上爬的样子。 等来瑱离开府衙书房后,方重勇翘起二郎腿,眯起眼睛思索。 来瑱这个人,对自己似乎有些成见,属于是冥顽不灵的那种“保皇党”。当然了,此时此刻,如这般的人虽然是越来越少,但也不是没有。 关键是,方重勇还不好明着将其处置了。 他反复思量,一时间还没决定要如何处置此人。 正在这时,门外的张光晟走进来,凑到方重勇身边小声嘀咕道:“大帅,来瑱军中行军长史裴奰求见,说是有要事相告。” 来瑱的行军长史? 方重勇脸上露出玩味的神色,似乎明白了什么。 “带进来,莫要声张。” 他对张光晟交待了一句。 不一会,裴奰被带到。此人一副武将身材,并不文弱,显然也是久经战阵之辈。 “说吧,找本帅所为何事,爽快点。” 方重勇故意露出一副不耐烦的模样。 “大帅,下官是来检举来瑱的,此人……” 裴奰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但说无妨。” “来瑱对大帅不敬,私底下经常说一些抱怨处境的话,还说大帅是乱臣贼子。” 裴奰越说越心虚,生怕方重勇发怒。 “是这样的吗?” 方重勇微微点头,面色平静,看上去不怒自威,让裴奰压根就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是啊大帅,来瑱是陈留王的亲信,听闻陈留王被解除了淮南节度使之职,对大帅心怀怨恨。” 裴奰连忙鼓噪道,生怕方重勇把来瑱想得太好了。 “你作为行军长史,为何要告发军中主将呢?” 方重勇似笑非笑的询问道。 裴奰一愣,随即连忙抱拳说道:“方大帅英明神武,下官佩服至极。来瑱军中上下,对方大帅都是如天神一般看待,跟来瑱并非是同样的想法。” 你们的身段,都是这么柔软的吗? 方重勇心中吐槽了一句,顿时感觉有些啼笑皆非。 世间或许有人真能坚持心中的所谓“大义”。然而大多数的人,却是认为“形势比人强”,才是颠扑不破的铁律。 来瑱不想跪舔方重勇,心中对大唐还有幻想。可他的部下,想舔方重勇的人,却是要排队赛跑了。 至于裴奰的话,不查也知道水分不少。起码来瑱是不可能在私下里辱骂非议方重勇这个大帅的。或许心中可能有些想法,但一定不会说出来,特别是说给裴奰这样的人听。 当初李琦安排裴奰在来瑱军中,本身就有制衡的意思,两人的关系也不可能好。 “你先下去,此事本帅已经知道了。你的忠勇本帅会记得。 来瑱若有什么异动,你速速来报与本帅。” 方重勇笑眯眯的对裴奰说道,态度很是温和,言辞恳切。 “谢过大帅,下官一定肝脑涂地,为大帅效死力!” 裴奰点头哈腰,整个人都激动得发抖,兴高采烈的拜谢离去。 等他走后,方重勇这才疲惫的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杀人很简单,哪怕是杀亲信。可是杀人的后果,却要仔细斟酌。 人性趋利避害,有时候,看起来很丑恶,到处都是趋炎附势的人。 可是,这却又是人之常情。你强大了,就必然有人会依附。 比如高适,他对自己的态度就有明显的改变。 方重勇明白,这并不是因为高适想扶持他这个大帅当皇帝,而是形势比人强。 一切都和利益分不开。 高适要想施展自己的抱负,要想做一番大事,他就不能秉持着“我一定要死忠于李唐”的念头。 否则,便很难做出一番事业来。 如裴奰这样的人,则更直接。他们看到方重勇腿粗,选择直接抱大腿,简单粗暴。 正在这时,元载一脸激动的走了进来,对方重勇抱拳道:“大帅,前线大胜。王难得部在湖州义兴的国山和张公山之间的必经之路设伏,大败贼军袁瑛部,斩首两千。” 哈? 方重勇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赢了?不是让他退出常州么?” 方重勇不太理解,他明明已经交待得很清楚了。 是要诱敌呀混蛋! “大帅,战报在此,王难得已经退回常州城了。” 元载从袖口里掏出一封信递给方重勇,火漆还没拆开。 “唉!” 方重勇长叹一声,拆开信件,一目十行的看完。 王难得在信中写道: 如果直接退出常州,恐怕很难吸引到大量的贼军到长江南岸。 如果贼军就派个几千人的队伍,突入到纵深来探路的话,到时候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 还不如在常州以南的要地,狠狠教训他们一番。这样,贼军势必会集中兵力,以防再次吃亏。便可以将贼军的主力吸引过来了。 貌似,有点道理! “万一王难得把袁晁的兵马吓跑了怎么办?” 方重勇有些担忧的询问道。 “大帅,袁晁的兵马,少说十几万是有的。王将军这一次虽然是大获全胜,自身损失微乎其微。但说穿了也不过是击溃万人规模的敌军,斩首两千罢了。 贼军这么多人,这么多张嘴,不向北挺进不合适吧?” 元载对方重勇解释道。 “言之有理,那你给王难得写封信,让他依计行事。” 方重勇点点头道。 农民起义这种事情,就是不能停下来,一停下来就会死,内部矛盾就会爆炸。起义军只有不断的占领新地盘,才能持续壮大自己,并且延缓内部矛盾爆发的时间。 袁晁现在就是想退,也不那么容易退下来的。 “得令,下官这便去办。” 元载面露喜色,转身便走。 “为什么总感觉好像有什么不对劲的?” 等元载走后,方重勇自言自语说道,他总觉得自己好像算漏了什么。 …… 最近的一段时间,袁晁和他麾下的义军被官军打得晕头转向! 在这些义军将领的印象中,敌我双方交战,应该是双方列阵对峙,然后拎着刀砍人。又或者是围着城池亡命的攻城,城破以后打砸抢就行了。 但近期与官军的正规军交战后,袁晁却发现,那些战斗,好像完全跟想象中的不一样! 比如说最近败的一场就很令人窝火。 常州以南的隘口,也就是国山与张公山之间的某处,袁晁之弟袁瑛领兵一万为前锋,在此地被官军埋伏。袁瑛大败,仅仅带着数百骑兵逃脱,其他的兵马都溃散了。 这些人可是选拔出来的“精兵”! 如果说这种事情在情理之中的话,那么杭州这里吃的败仗,简直就是离大谱了。 自从上次在杭州城外吃了大亏后,袁晁也学聪明了。既然杭州城外不适合兵力展开,不方便围起来攻城,那我就把包围圈放宽一点,在余杭、西陵等地部署重兵! 这样的话,就算杭州城内的官军突袭,也不可能占到便宜。 然后袁晁马上就被打脸了。 探明敌情后,车光倩亲自带领三千锐卒。坐海船,在杭州湾以北的盐官登陆,攻克了几乎没什么防备的城池。 然后这队兵马一路北上,在嘉兴以南的地界横冲直撞,连续烧毁了几处粮仓。 最后打到了昆山附近的华亭县,这里是贼军“东路军”的总后勤基地,也就是专门为攻打苏州的兵马,提供粮秣的地方。 车光倩还是老规矩,歼灭看守粮仓的敌军后,命人一把火烧了粮仓。然后来到岸边点狼烟,等海船靠岸后,乘坐海船悠哉悠哉的返回了杭州城。 登州那些常年跑船的大商贾,他们亦商亦盗,麾下水手众多,对于沿海的地形非常熟悉。车光倩就是利用了他们熟悉地形的优越条件,行军的时候始终不脱离海岸线,用兵神出鬼没! 方重勇让车光倩守杭州城不假,但是没有说让他死守杭州呀! 利用海路打到外线,将围困杭州的兵马调度到外线,同样也是解除杭州围困的妙计。 袁晁在起事之前,不过是台州的一个小吏而已,他哪里见过这么高级的战术!结果被车光倩的组合拳给打得鼻青脸肿,优势兵力根本发挥不出来! 当苏州那边的战报,如同雪片般送到在余杭坐镇的袁晁手中时,这位义军领袖已经麻了。 打,还是跑? 袁晁心中天人交战,一时间举棋不定。 最近这段时间的战局,让他感受到了自己“下大棋”的水平,跟对手相比,差距有亿点点大! 第639章 run running run 轰隆! 窗外忽然下起了大雨。 扬州是鱼米之乡,雨水也多,下起来就没完没了的。 这场雨来得很急,伴随着雷声大作,噼里啪啦打在地上,让人心烦意乱。 扬州府衙书房里,方重勇正在一封一封的拆阅信件,绝大部分都是汴州那边送来的。 其中一封就是刘晏在说收税困难的问题。今年是两税法实行的第一年,抗税的大户不少,变着法子少缴税。 刘晏说他已经在处理这些事情,可能还需要一些强硬手段。 其实,改革就是在割既得利益者的肉,所以,推进改革又怎么可能没有阵痛呢? 只不过嘛,不老实的人,终究要用铁拳让他们老实。 方重勇给刘晏写了封回信,让他放开手脚收税,反正善缘山庄还空得很,多抓些人劳改也不错。 “反贼方清,居然跑了!” 看到刘展送来的战报,方重勇忍不住一阵唏嘘。 反贼方清派兵打到了长江南岸的秋浦,贸然派兵过江被揍以后,就缩回了秋浦。 方重勇原本以为方清的人马会来江东跟袁晁汇合,然后一起攻城略地。 但是刘展现在派人送信到这里,说方清没有往东跑,而是往西面的鄱阳湖跑了! 这下,方重勇实在是没办法围剿此人。 因为力量投送达不到,粮秣无法供给到位,对那边的民情也是两眼一抹黑。 说到底,汴州这边也只是个割据政权而已,尚且不具备在大唐国境范围内任意作战的实力。 “方清之祸,只怕会席卷湘襄,还是让颜真卿去头疼吧。” 方重勇喃喃自语说道。 轰隆! 外面一道闪电划过夜空,扬州城就好像一座孤岛,矗立于海岸。除了这里以外,到处都是水的世界。 张光晟推开书房门,带着元载走进了书房,二人身上都被雨水打湿了,看上去有点狼狈。 “这么晚了,是前线出了什么状况么?” 方重勇将手中的书信放下,疑惑问道。 “大帅,太湖以东的贼军开始撤军。斥候来报,苏州附近的贼军已经开始撤退到杭州附近了。 但是常州那边的贼军还没有动。 下官以为,这可能是袁晁与袁瑛兄弟二人,对于战局产生了分歧。 也可能是贼军想收缩战线。” 元载将一个细竹筒递给方重勇,上面的火漆还在。 他拆开一看,里面是一张草绘的地图。斥候将哪座城内没有发现贼军,都标注了出来。 简单来说,就是杭州以北,太湖以东的区域,贼军都走了个七七八八。 但太湖以东的贼军还在。 “大帅,趁着湖州的贼军还没跑,我们要改变计划,从杭州这边登陆,夹击湖州的贼军了。 若是迟了,只怕湖州的贼军也要跑!” 元载长叹一声说道。 这是什么意思呢? 简单点说,就是目前已经无法完成对敌军大部的战略包围。 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先把湖州的贼军解决了,然后解除杭州的围困。 至于围攻杭州的贼军,则必定会退回到越州、明州、台州等地。 本来可以美美的吃一顿饺子,一口气把袁晁的贼军一网打尽。现在只能吃半顿饺子,还不得不留一半贼军慢慢清缴。 贼军缩回到杭州以西的州县后,再想围剿他们就很难了,只能一点点的收复失地。 “明白了,那就依你之计行事,明日让何昌期在杭州湾以北的盐官登陆,先解杭州之围,再配合王难得围歼湖州的贼军。” 方重勇没有矫情,当机立断决定提前收网。 “大帅,夺回杭州后,便可以留下一位大将,并新设浙西观察使,让他带兵慢慢清缴越州、明州、台州、温州等地。大帅便可以班师回汴州了。” 元载对方重勇叉手行礼说道。 “围歼湖州贼军不成问题,只是,此番虽胜犹败,令人惋惜。” 方重勇无奈摇头,他还能说什么呢,难道要怪袁晁不经打么? “你提的保甲连坐之法,将在杭州以南实行。杭州以北,肃清贼寇以后,便可以开放管制。” 方重勇有些疲惫的摆了摆手。很多时候,计划是很好的,但在实行的过程中,常常出现意外。 计划赶不上变化。 保甲连坐这种东西,方重勇其实是比较反感的,毕竟限制了经济活力,无端制造了社会恐怖情绪。 但是很无奈,贼寇南逃了。混乱的基本面在这里摆着。 贼寇残余,不是几天,甚至几个月时间就能肃清的。对于新收复地区采取半军事化管理,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下官这便去传令。” 元载低眉顺眼的对方重勇行了一礼,后者立刻写了一封亲笔信给何昌期,让他到杭州以后,将其交给车光倩。 等元载拿着信离去之后,方重勇这才来到墙上挂着的地图旁,查看地图上标注出来的战略要地,以及兵力部署。 杭州以南的越州与明州,从地形上看,与杭州是一个版块的。也就是说,收复此地,很可能近期就能完成。 袁晁麾下的贼军,肯定也不会在这里跟官军硬碰硬。 在逃亡的过程中,贼军数量肯定会大量减少。然后逐步被官军逼退到台州、温州等地。那边山多,地形也很复杂。 与此同时,贼军的质量,却很有可能大大提升。这些人会遁入浙江以南甚至是福建的山区,在这里占山为王,长期跟官府缠斗。 剿灭他们所需要的兵力,肯定不会那么多,但所需的时间,一定会大大延长,甚至十年之内都搞不定。 “可惜了,人算不如天算。” 方重勇长叹一声。 未来,只能更多的采用政治手腕,用怀柔政策,去解决这些所谓的“义军”了。 从历史经验来看,这种遁入山林的叛军,最后会退化成山匪,对政权不再有致命威胁。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贼寇的生命力会变得极为强悍。 常常是他们所在的朝代都已经被送走,而这些人在山林里,都还是依旧活蹦乱跳,没有被官军完全剿灭。 类似情况,历史上早有先例。比如说黄巾之乱,一两年就平定了。可是其余波甚至十多年后还在。 方重勇忽然意识到,一个国家的太平,与长治久安,或许真是一件比较困难的事情。 自己统一天下,再造一个新时代,究竟需要几年时间呢? 他第一次有了或许到自己晚年,也未必能一统天下的忧虑。 如何在走得稳的情况下走得快,很难有标准答案。 …… 出于对战局的忧虑,义军领袖袁晁下令,围攻苏州的义军,迅速撤到杭州郊外。 什么辎重财帛都别去管了,直接退回来就完事。 与此同时,他还派人去了一趟湖州,要求其弟袁瑛,停止进攻常州,撤回来稳固湖州防线。 袁瑛那边都是“嫡系人马”,还算是遵守军令。但苏州那边的义军,一听说要他们撤到杭州郊外,便彻底炸锅了。 有人听命令走了;有人舍不得抢来的财帛,都是拖着板车在走;有人干脆不把袁晁的命令当回事,直接在就近的城内当起了土皇帝。 还有一部分人,察觉到袁晁的情况不太美妙,选择北上常州,直接投靠了官军。 围攻苏州的义军,在不接到袁晁的命令之前,还能表面上组织起来。状态虽然懒散,但好歹还是听指挥的。 然而他们在接到袁晁下达的撤退命令后,几乎转瞬间就失去了完整建制! 这些义军不再是一支聚集起来,听从号令,统一行动的主力。而是变成一支又一支规模只有数百人,甚至只有几十人的零散队伍,以同乡、亲友为纽带聚集在一起。 不同的队伍有不同的想法,各行其是,根本就不听其他军官的指挥。 看到有队伍陆陆续续抵达杭州,又听说了苏州那边的乱象,袁晁立刻意识到:如今大事不妙了! 他的命令,原本只是想让围攻苏州的队伍退到杭州来修整。 顺便以绝对优势兵力,将杭州城彻底拿下,以解除后顾之忧! 但袁晁似乎忘记了一点:这些义军,在不久之前,他们还是在田里刨食的农夫。并不是从小就参加军事训练的所谓“良家子”。 这些人,并无多少参战的经验,很多人甚至连团结兵都没当过。 这些“义军”的军官,素质也很令人捉急。 在攻势如潮的时候,这些人都知道,不卖力就会死,只有拼下去才有活路。 可如今袁晁让他们撤退,这便已经暗示了,官军的反击要来了!他们已经打不下去了! 华亭县的粮仓被烧,更加推波助澜的这方面的问题。 “袁大帅,某些苏州那边来的队伍,不愿意听从调遣,他们已经绕开我们,向会稽去了。” 正当袁晁心中骂娘的时候,副将走进来,对他抱拳行礼道。 “不听命?不听的话连粮秣都没有,他们吃什么?” 袁晁一脸错愣问道。 军粮就是要挟钳制部曲听话的重要“武器”,苏州那边的义军拿不到粮秣,怎么维持自身呢? 袁晁没想明白这个问题。 “大帅,江南富庶,民间,还是很多粮秣的。” 副将一脸为难的说道。 兵过如梳,匪过如篦。义军虽然带个“义”字,但他们是什么德行,其实不提也罢。 何必说出来,让自己难堪呢? 副将选择了闭口不提。 “走,去看看。” 袁晁面色阴沉,抓起佩剑就出了营帐。他来到大营外面,就看到有穿着布袍,头上围着红色布带的义军士兵,三三两两的推着平板车,绕开袁晁所在的大营,往南面而去。 那是会稽的方向。 “袁大帅,要不要把这些人抓回来?” 副将在一旁低声询问道。 这些散兵游勇只是义军的一部分,虽然比例不低,但也确实有很多队伍是返回了大营的。那些人没有选择脱离袁晁的建制。 “就算把人抓回来了,心不在这里,又有什么用呢?” 袁晁忍不住长叹一声,对副将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想回来的人,已经返回大营了,根本就不需要袁晁去说什么。 不想回来的人,现在去阻拦他们,也只会引起冲突。 副将无言以对,人心这种东西很奇妙。 众志成城的时候,就恍如高山大海那般不可撼动。 各怀鬼胎的时候,那就是阴风阵阵,你都分不清身边是人是鬼。 袁晁或许有几分能力,但他显然不具备在关键时刻凝聚人心的人格魅力。 正当袁晁暗暗思考对策之时,大营北面有一骑飞驰而来,卷起了大量尘土。 那位斥候冲到营门,看到袁晁正好在此,连忙跑过来抱拳行礼道:“大帅,大事不好,盐官那边有官军海船靠岸,船队遮天蔽日,恐怕人数不少!还请大帅早做准备!” 来了! 袁晁心中一紧,他就知道,官军会进行战略反击的。 事实上,让围攻苏州的部曲退回杭州,就是防着这一手。他的命令是没有错的,只不过显然是高估了“义军”的素质。 这支军队无论是军官还是士兵,都没办法做到如臂指使。 “擂鼓,列阵!” 袁晁大喊道。 “袁大帅,如今军中士气低落,只怕……” 副将面有难色,他的建议是跑,跑到会稽,在那边布防后,可以且战且退。 但现在这情况,这条建议他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 “取本帅盔甲来!” 袁晁爆喝一声! “得令!” 亲兵匆匆忙忙的回营帐,取来盔甲,给袁晁披甲。 这位袁大帅,已经被最近一系列的败仗,激起了血性! 逃什么逃,真男人就要直面刀兵! “传令下去,在营门外列阵!” 袁晁继续传令。 咚咚咚咚咚! 大营内鼓声大作。 不过袁晁一时激动,似乎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余杭的义军,并不知道官军已经杀到盐官那边来了。所以同样的,等会交战的时候,那边的兵马也不会增援。 西陵那边,也是同样的道理。 想到这里副将连忙提醒道:“袁大帅,余杭与西陵的兵马,并不知道官军来了,就算现在去通知,他们能不能救火还要两说啊。” 嗯? 袁晁的脑子冷静下来了。 是啊,义军在杭州附近的兵马,虽然有五万人,但是兵力分散在了三处。 这还是因为担心沟通不畅而安排的。 事实上,义军超过一万人的队伍,就会指挥不畅。 袁晁根本不敢指望那两支队伍前来增援。 打,还是跑? 袁晁忍不住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大帅,不如跑吧,您还有五百骑兵精锐可以用,逃到会稽足够了。” 副将小声建议道。 袁晁一时间犹豫不决,集结队伍的鼓都敲了啊,当军法是放屁么? 看袁晁不肯走,副将不由分说脱下他的盔甲,让亲兵套在自己身上。他对袁晁抱拳道:“大帅,退到会稽再说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义军中组织混乱,很多人都不认识袁晁。大家都是通过那副极具辨识度的红色明光铠,来判断袁晁在不在的。 盔甲在,人就在。脱下盔甲一身布衣的袁晁,走出大营就没人认识他是谁了。 “你也保重!” 袁晁对副将抱拳行了一礼,跨上战马就扬长而去。 第640章 看似赢了 杭州城的城头,车光倩举起“改良型千里镜”,眺望远方。那里似乎是烟尘滚滚的模样,根据他的经验,定然是有军队在交战。 千里镜虽然是方重勇“发明”的,但由于技术含量比较低,原理也很简单,所以技术迭代的速度很快。 哪怕后面他并未参与其中,也有“第二代”的千里镜面世。 水晶镜片作为几乎没有缺陷的材料,代替了方重勇前世的无色玻璃。除了有点贵以外,制造上几乎没什么难度。 车光倩也是去了登州后,才发现海船上有人用千里镜,比他手里的“原版”更好用。 他也是不得不感慨世上聪明人极多。 “城外贼军大营,动静不小。” 说完,车光倩将千里镜递给刘文喜,自己则是抱起双臂陷入沉思。 由于杭州被围,斥候进出已经不是很安全了。 再加上之前多次打到外线,士卒与马匹也都很疲惫,这时候,确实不适合出城接应。 “车节帅,末将觉得,还是固守杭州城为好。” 刘文喜小声嘀咕道。 贼军把大营安置在北面五里地以外,老实说,这个距离出兵,已经无法确保安全回城。主要是前面他们已经赢了很多场,现在全军出击浪一把,不是很值得。 “言之有理,全军在城内待命,不得妄动。违者以通贼论处。” 车光倩想了想,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下了一道军令。 他们一直在城楼上观战,看得又不是很清楚。虽说以现在的战场局面来说,官军不太可能会战败,但极端的情况谁又说得清楚呢? 十拿九稳的事情,都还有个万一呢! 于是乎,车光倩与刘文喜二人就这样耐着性子眺望远处,始终没有派出斥候去查探情况。 一直到午时过后,远处的战斗结束,他们才看到很多没有统一军服的溃兵,从北面而来,一窝蜂的往南面而去。 那是袁晁麾下的贼军。 他们在过杭州城与西湖之间主要桥梁的时候,互相推搡,很多人因此落水。骑着马的官军骑兵在他们后面拼命的追赶,一路砍杀。 整个战场,呈现出你追我赶的混乱。 这样的战斗,更像是爸爸在打儿子。毫无美感可言,甚至显得有些残暴。 车光倩面无表情的站在城头,看着城下的所谓贼寇,慌不择路的逃到城下,又被城内的守军用弓箭驱散的惨状,不由得微微皱眉。 说真的,在战场上战胜这样的对手,实在是没什么值得夸耀的。而贼寇过境,一地鸡毛,苦的是村中百姓。 “袁晁这反贼,真是来得好啊。” 刘文喜长叹一声说道。 车光倩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轻轻点头。 混乱,是上进的阶梯。刘文喜纯粹的武人,打仗有一手,但除此以外,就乏善可陈了。 他这样的人,在和平年代,是很难有出头机会的。 不过现在是战乱,武人到处都有用武之地,只要不死在战场上,随时都有出头的机会。 刘文喜此番带兵几乎把太湖以东扫了一遍,战功赫赫。这位当然希望如袁晁一般的贼军多来一点咯。 读作反贼,写作战功,这样的事情,哪个武将不喜欢呢? “假若有一天,真的天下太平,四方来朝了。你打算做什么?” 车光倩意有所指的询问道。 “若是没有功成名就,那就继续提着刀砍人。总有人是需要被砍的。” 刘文喜不假思索的回答道。 他的回答倒是没有出乎车光倩的意料。 如果国家不需要战争,那么武将也就没有出头之日了。 这种情况,就好比没有人生病,那么医官就不会被人尊重,甚至连吃饱饭也是难事一样。 或许,有人并不希望天下太平,甚至这样的人还不少! 车光倩心中暗想。 正在这时,城下有人喊道:“车节帅,我军已经将贼军击溃,方大帅的军令在此,卑职射上城墙啦!” 话音刚落,一支绑着信件的箭矢被硬弓射上城头。 亲兵将其拾起来,送到车光倩面前。 “车节帅,这便是方大帅褒奖的军令吧,就是不知道给多少赏赐。” 刘文喜就跟他名字一样,脸上露出喜色,有些跃跃欲试,恨不得自己去拆这封信。 车光倩无奈苦笑,轻轻摆手后拆开信,然后笑容越来越苦涩,最后化为一声长叹。 “节帅,不是封赏的?” 刘文喜一脸不可置信,但是看车光倩的表情就知道,这封信绝对没好事。 “说没有封赏,倒也不至于,你自己看吧。” 车光倩把信交给刘文喜。 果不其然,信中方重勇直接质问:我让你守杭州的,什么时候要你打反击了?现在贼军已经被你吓跑了一半,能吃下湖州的贼军就不错了,你说该怎么办? 呃,该怎么说呢? 面对这样的情况,刘文喜一时间不知道应该怎么安慰车光倩。 要知道,此次战役可是事关车光倩晋升淮南节度使的呀!现在看来,扬州大概是去不成了。 其实这样的结果,车光倩早就有所预料了,他坐海船奔袭华亭县的时候就知道,所谓义军的战斗力,比他们原本预想的要差很多。 车光倩的计划,都是奔着把义军当官军在打。实际上,由于义军组织度和士气存在很大问题,所以很容易出现“一哄而逃”的崩盘局面。 基本上就是一退下来就止不住脚步了。 “罢了,以车某之见,我们应该会镇守杭州,顺带剿匪。” 车光倩叹息说道,他也明白,这次虽然没打败仗,但是把事情搞砸了。 依照方重勇平日里办事的风格,那肯定是“谁搞出来的烂摊子,就由谁来收尾”。 所以接下来,应该就是在杭州这边,成立浙东观察处置使,然后实行军管,长期平叛。 “叫人去布置酒宴吧,晚一点,何昌期那帮人要带兵来此修整的。” 车光倩面带惋惜的说道,淮南节度使的职位飞了,说不心疼是假的。 “末将……这便去办。” 刘文喜应和了一句,同样也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 针对战场上的突发状况,方重勇果断出手,提前进行战略合围! 何昌期带兵走海路,在盐官登陆,大军直扑杭州。 他们在杭州以北,与袁晁军主力遭遇。 由于袁晁军中收容了很多从苏州那边退下来的乱兵,影响了整体士气,因此与何昌期所率银枪效节军为主的官军精锐接触后,几乎是一触即溃! 一部分贼军向西,撤往湖州负隅顽抗;一部分撤往会稽,还有一部分,死于乱军之中。 余杭与西陵的贼军,士气也跟着崩溃,直接开城投降。不信任官军的,直接逃走,不知所踪了。 杭州附近的村落可遭了秧,大量不成规模的贼军席卷而来,抢了东西就跑,甚至不缺杀人放火丧尽天良之辈。百姓们纷纷躲进山林,地里已经成熟水稻根本无人收割。 当然了,还有小股的贼军在四处流窜。 有一部分贼军,向西走于潜,逃亡歙州,跟叛贼方清部合流。有一部分贼军南下婺州(浙江金华)后,担心被抄后路,于是走山路进入括州(浙江丽水)的山林。 原本袁晁麾下的军队,都是集中且成建制的。经此一役后,如同一个核桃被锤子锤散,分成了两个大块和十多个小块。 两支数万人的贼军残兵,分别在湖州和会稽抱团,负隅顽抗。而其他的贼军,多的一两千人,少的不过数百,在会稽以南诸多州县流窜盘踞。 就这样,江南平叛作战第一阶段结束。 要说这一仗赢了还是输了,那肯定是赢了。不仅获胜,甚至可以说是大获全胜。 可是在方重勇看来,没有将贼军一网打尽,是此战最大的遗憾。 战后论功行赏,车光倩被封为浙东观察使,杭州兵马使,总揽杭州和杭州以南五州,即越州、明州、台州、温州、括州的“剿匪”事宜。至于民政,自然朝廷会派人来协助他。 虽然管理的地盘并不算小,但和淮南节度使比起来,那就差了不止一个档次了。 毕竟,现在的杭州,远远比不上唐末时大规模开发太湖,大规模修筑河堤以后繁荣,而且还刚刚经历了战乱。 其治理难度可想而知。 不仅如此,将来还要剿匪,想想都会脑阔疼! 但要说没有封赏,却也是冤枉方重勇了。 车光倩现在担任的这个职务,无疑比之前管理登州要大了许多。 方重勇对于“绩效”的考核,可谓是公正又严苛。什么该给什么不该给,那真是算得明明白白。 战役第一阶段结束,官军还来不及大规模去清理地盘,方重勇就秉持着“趁你病要你命”的态度,快下达军令,开启平叛第二阶段。 也就是斩草除根的阶段,绝对不给贼军休养生息的机会。 根据方重勇下达的军令,王难得部带兵攻长城县,挤压袁瑛麾下贼军的生存空间。而何昌期则是带兵攻湖州南面的武康、临溪等地。 作为主攻,将贼军驱赶到湖州城内。 两军汇合后,围攻湖州! 而车光倩与刘文喜,则是急攻会稽,不给贼军调整部署的时机。 随着战役第二阶段拉开序幕,袁瑛麾下的贼军很快便被合围在湖州城内,困守城池不能动弹。 而会稽的贼军,由于没有人领导,各部谁也不服谁,被车光倩打得大败。贼军一退再退,接连丢失会稽、余姚、慈溪等地,最后不得不退到台州宁海。 带着数十骑逃亡老家台州的袁晁,最后跑到起义最开始的台州临海指挥调度,并在此收容溃败的贼军,打算重整旗鼓。 袁晁得知官军已经打到宁海附近后,他连忙带兵到宁海布防,总算是稳住了局面。 淮南和江浙那边的战况,传到了汴州这边,可把天子李璘给急坏了! 如果有用的话,他恨不得天天给袁晁烧香拜佛,希望这位贼军统帅能够大发神威,教训教训方重勇。 事情怎么会这样呢?方重勇居然连战连捷,扩张了不少地盘。 李璘感觉很吃惊,心中妒忌方重勇运气好,那些贼军泥腿子,实在是太过拉跨了。 看到方重勇不断壮大,李璘心中无比的担忧与难过。 这些地盘,不用说,他没有任何机会插手其中的人事安排。一切都是方重勇说了算。 原因很简单。 只有方重勇在战争中失利,才会有强力的武将,想起李璘这个天子,接受他的掌控。 也只有这样,李璘才能干预军权。 在得到了一部分军权后,才能开始干预行政与人事安排。 才能滚雪球一般的安插自己人。 进而慢慢的夺回权力。 要实现这些,方重勇在前线不断惨败,是必要条件。 而现在呢? 情况大大超乎了李璘的预料。 方重勇在前线赢得越多,跟随他的人就越多,就越是死心塌地的为他效力。 这样一来,更加坐实了李璘只是一个傀儡皇帝。 所以官军虽然在淮南与江浙大显神威,稳固了汴州朝廷的统治,可李璘却完全高兴不起来。 更过分的是,方重勇给原本的淮南节度使李琦,安插了一个“陈留王”的封号! 一个权臣,怎么能给宗室封王呢! 这种僭越的行为,让李璘又惊又怒。 当册封李琦为“陈留王”的诏书,被严庄起草后送到皇宫中的时候,这位傀儡皇帝彻底不淡定了,说什么也不肯在上面盖上玉玺! “不行,这次朕真的一步都不能让!” 这天下午,李璘在皇宫内批改公文,当一个“橡皮图章”。 看到诏书草稿后,他便在形同“御书房”的垂拱殿内大发雷霆,愤怒的将诏书草稿扔到地上。 尤其不解气,还用力踩了两脚。 高尚低着头,什么也不说,就在一旁等着李璘发泄完。 “你就没什么要对朕说么?” 发泄累了,李璘喘着粗气,盯着高尚质问道,眼睛都是赤红的。 “陛下,奴很痛心,只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高尚抬起头,躬身行礼说道。 “说!你向来足智多谋,怎么会没话说呢!” 李璘气得一屁股坐到龙椅上,深呼吸,似乎在努力平息自己的怒火。 “陛下,陈留王之事,乃是方清做给天下人看的。倘若陛下都容不下陈留王,岂不是正好向世人证明陛下没有容人之量? 将来陛下若是对天下人说方清是乱臣贼子,又有谁会相信呢?” 高尚耐着性子劝说道。 这话打在了李璘的痛处,让这位傀儡帝王无话可说了。 “言之有理,只是李琦,让朕骨鲠在喉。一想到这件事,朕便会怒不可遏。” 李璘长叹一声说道。 别的人,李璘不担心。就算是方重勇,李璘也不认为对方会立马威胁到自己的生存。 但李琦是不一样的。 李琦这个人,或者说和他身份一样,都是基哥子嗣的藩王,其实是这个时代的“割据旗帜”。 一个割据势力,有没有掌控一个皇子来当“牌面”,非常重要。反面典型就是史思明,非得建立什么大燕国。 结果现在史思明的儿子史朝义都反他了。 不过在此之前,尚未出现权臣利用皇族,玩“二桃杀三士”戏码的。 同一个割据势力内部,“旗帜”与“旗帜”是不直接竞争的。 但现在情况不同了。 让李琦堂而皇之的当“陈留王”,其实是方重勇在不动声色警告李璘:你,或者你们这一脉,并不是无可替代的。如果你想斗,那么我甚至可以扶持一个陈留王跟你斗下去。 “陛下,奴的话可能有些刺耳,但忠言逆耳利于行,奴还是要说。 陛下与方清之争,没有胜利的可能。但方清一旦不在了,那么陛下的机会便来了。 陛下等不到机会,诸位皇子也未尝没有机会。 还请陛下继续忍耐。” 高尚继续劝说道。 “忍忍忍!朕要忍到什么时候!朕什么时候才能掌权啊!” 李璘双手抱头,拼命揉着自己的头发,精神已经濒临崩溃。 现在的他,已经看不到胜利的希望了,已经失去获胜的信心了。 方清越走越顺,权力越来越大,死忠越来越多。 再这样下去,他就要改朝换代了啊! “陛下……唉!” 高尚感觉自己已经无话可说了。 天可汗的子孙,已经沦落到这种地步了么? 高尚心中哀叹,头一次有了离开李璘,去投靠别人的心思。 只是,天下之大,却无自己容身之处,还有谁可以投效呢? 第640章 看似赢了 杭州城的城头,车光倩举起“改良型千里镜”,眺望远方。那里似乎是烟尘滚滚的模样,根据他的经验,定然是有军队在交战。 千里镜虽然是方重勇“发明”的,但由于技术含量比较低,原理也很简单,所以技术迭代的速度很快。 哪怕后面他并未参与其中,也有“第二代”的千里镜面世。 水晶镜片作为几乎没有缺陷的材料,代替了方重勇前世的无色玻璃。除了有点贵以外,制造上几乎没什么难度。 车光倩也是去了登州后,才发现海船上有人用千里镜,比他手里的“原版”更好用。 他也是不得不感慨世上聪明人极多。 “城外贼军大营,动静不小。” 说完,车光倩将千里镜递给刘文喜,自己则是抱起双臂陷入沉思。 由于杭州被围,斥候进出已经不是很安全了。 再加上之前多次打到外线,士卒与马匹也都很疲惫,这时候,确实不适合出城接应。 “车节帅,末将觉得,还是固守杭州城为好。” 刘文喜小声嘀咕道。 贼军把大营安置在北面五里地以外,老实说,这个距离出兵,已经无法确保安全回城。主要是前面他们已经赢了很多场,现在全军出击浪一把,不是很值得。 “言之有理,全军在城内待命,不得妄动。违者以通贼论处。” 车光倩想了想,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下了一道军令。 他们一直在城楼上观战,看得又不是很清楚。虽说以现在的战场局面来说,官军不太可能会战败,但极端的情况谁又说得清楚呢? 十拿九稳的事情,都还有个万一呢! 于是乎,车光倩与刘文喜二人就这样耐着性子眺望远处,始终没有派出斥候去查探情况。 一直到午时过后,远处的战斗结束,他们才看到很多没有统一军服的溃兵,从北面而来,一窝蜂的往南面而去。 那是袁晁麾下的贼军。 他们在过杭州城与西湖之间主要桥梁的时候,互相推搡,很多人因此落水。骑着马的官军骑兵在他们后面拼命的追赶,一路砍杀。 整个战场,呈现出你追我赶的混乱。 这样的战斗,更像是爸爸在打儿子。毫无美感可言,甚至显得有些残暴。 车光倩面无表情的站在城头,看着城下的所谓贼寇,慌不择路的逃到城下,又被城内的守军用弓箭驱散的惨状,不由得微微皱眉。 说真的,在战场上战胜这样的对手,实在是没什么值得夸耀的。而贼寇过境,一地鸡毛,苦的是村中百姓。 “袁晁这反贼,真是来得好啊。” 刘文喜长叹一声说道。 车光倩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轻轻点头。 混乱,是上进的阶梯。刘文喜纯粹的武人,打仗有一手,但除此以外,就乏善可陈了。 他这样的人,在和平年代,是很难有出头机会的。 不过现在是战乱,武人到处都有用武之地,只要不死在战场上,随时都有出头的机会。 刘文喜此番带兵几乎把太湖以东扫了一遍,战功赫赫。这位当然希望如袁晁一般的贼军多来一点咯。 读作反贼,写作战功,这样的事情,哪个武将不喜欢呢? “假若有一天,真的天下太平,四方来朝了。你打算做什么?” 车光倩意有所指的询问道。 “若是没有功成名就,那就继续提着刀砍人。总有人是需要被砍的。” 刘文喜不假思索的回答道。 他的回答倒是没有出乎车光倩的意料。 如果国家不需要战争,那么武将也就没有出头之日了。 这种情况,就好比没有人生病,那么医官就不会被人尊重,甚至连吃饱饭也是难事一样。 或许,有人并不希望天下太平,甚至这样的人还不少! 车光倩心中暗想。 正在这时,城下有人喊道:“车节帅,我军已经将贼军击溃,方大帅的军令在此,卑职射上城墙啦!” 话音刚落,一支绑着信件的箭矢被硬弓射上城头。 亲兵将其拾起来,送到车光倩面前。 “车节帅,这便是方大帅褒奖的军令吧,就是不知道给多少赏赐。” 刘文喜就跟他名字一样,脸上露出喜色,有些跃跃欲试,恨不得自己去拆这封信。 车光倩无奈苦笑,轻轻摆手后拆开信,然后笑容越来越苦涩,最后化为一声长叹。 “节帅,不是封赏的?” 刘文喜一脸不可置信,但是看车光倩的表情就知道,这封信绝对没好事。 “说没有封赏,倒也不至于,你自己看吧。” 车光倩把信交给刘文喜。 果不其然,信中方重勇直接质问:我让你守杭州的,什么时候要你打反击了?现在贼军已经被你吓跑了一半,能吃下湖州的贼军就不错了,你说该怎么办? 呃,该怎么说呢? 面对这样的情况,刘文喜一时间不知道应该怎么安慰车光倩。 要知道,此次战役可是事关车光倩晋升淮南节度使的呀!现在看来,扬州大概是去不成了。 其实这样的结果,车光倩早就有所预料了,他坐海船奔袭华亭县的时候就知道,所谓义军的战斗力,比他们原本预想的要差很多。 车光倩的计划,都是奔着把义军当官军在打。实际上,由于义军组织度和士气存在很大问题,所以很容易出现“一哄而逃”的崩盘局面。 基本上就是一退下来就止不住脚步了。 “罢了,以车某之见,我们应该会镇守杭州,顺带剿匪。” 车光倩叹息说道,他也明白,这次虽然没打败仗,但是把事情搞砸了。 依照方重勇平日里办事的风格,那肯定是“谁搞出来的烂摊子,就由谁来收尾”。 所以接下来,应该就是在杭州这边,成立浙东观察处置使,然后实行军管,长期平叛。 “叫人去布置酒宴吧,晚一点,何昌期那帮人要带兵来此修整的。” 车光倩面带惋惜的说道,淮南节度使的职位飞了,说不心疼是假的。 “末将……这便去办。” 刘文喜应和了一句,同样也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 针对战场上的突发状况,方重勇果断出手,提前进行战略合围! 何昌期带兵走海路,在盐官登陆,大军直扑杭州。 他们在杭州以北,与袁晁军主力遭遇。 由于袁晁军中收容了很多从苏州那边退下来的乱兵,影响了整体士气,因此与何昌期所率银枪效节军为主的官军精锐接触后,几乎是一触即溃! 一部分贼军向西,撤往湖州负隅顽抗;一部分撤往会稽,还有一部分,死于乱军之中。 余杭与西陵的贼军,士气也跟着崩溃,直接开城投降。不信任官军的,直接逃走,不知所踪了。 杭州附近的村落可遭了秧,大量不成规模的贼军席卷而来,抢了东西就跑,甚至不缺杀人放火丧尽天良之辈。百姓们纷纷躲进山林,地里已经成熟水稻根本无人收割。 当然了,还有小股的贼军在四处流窜。 有一部分贼军,向西走于潜,逃亡歙州,跟叛贼方清部合流。有一部分贼军南下婺州(浙江金华)后,担心被抄后路,于是走山路进入括州(浙江丽水)的山林。 原本袁晁麾下的军队,都是集中且成建制的。经此一役后,如同一个核桃被锤子锤散,分成了两个大块和十多个小块。 两支数万人的贼军残兵,分别在湖州和会稽抱团,负隅顽抗。而其他的贼军,多的一两千人,少的不过数百,在会稽以南诸多州县流窜盘踞。 就这样,江南平叛作战第一阶段结束。 要说这一仗赢了还是输了,那肯定是赢了。不仅获胜,甚至可以说是大获全胜。 可是在方重勇看来,没有将贼军一网打尽,是此战最大的遗憾。 战后论功行赏,车光倩被封为浙东观察使,杭州兵马使,总揽杭州和杭州以南五州,即越州、明州、台州、温州、括州的“剿匪”事宜。至于民政,自然朝廷会派人来协助他。 虽然管理的地盘并不算小,但和淮南节度使比起来,那就差了不止一个档次了。 毕竟,现在的杭州,远远比不上唐末时大规模开发太湖,大规模修筑河堤以后繁荣,而且还刚刚经历了战乱。 其治理难度可想而知。 不仅如此,将来还要剿匪,想想都会脑阔疼! 但要说没有封赏,却也是冤枉方重勇了。 车光倩现在担任的这个职务,无疑比之前管理登州要大了许多。 方重勇对于“绩效”的考核,可谓是公正又严苛。什么该给什么不该给,那真是算得明明白白。 战役第一阶段结束,官军还来不及大规模去清理地盘,方重勇就秉持着“趁你病要你命”的态度,快下达军令,开启平叛第二阶段。 也就是斩草除根的阶段,绝对不给贼军休养生息的机会。 根据方重勇下达的军令,王难得部带兵攻长城县,挤压袁瑛麾下贼军的生存空间。而何昌期则是带兵攻湖州南面的武康、临溪等地。 作为主攻,将贼军驱赶到湖州城内。 两军汇合后,围攻湖州! 而车光倩与刘文喜,则是急攻会稽,不给贼军调整部署的时机。 随着战役第二阶段拉开序幕,袁瑛麾下的贼军很快便被合围在湖州城内,困守城池不能动弹。 而会稽的贼军,由于没有人领导,各部谁也不服谁,被车光倩打得大败。贼军一退再退,接连丢失会稽、余姚、慈溪等地,最后不得不退到台州宁海。 带着数十骑逃亡老家台州的袁晁,最后跑到起义最开始的台州临海指挥调度,并在此收容溃败的贼军,打算重整旗鼓。 袁晁得知官军已经打到宁海附近后,他连忙带兵到宁海布防,总算是稳住了局面。 淮南和江浙那边的战况,传到了汴州这边,可把天子李璘给急坏了! 如果有用的话,他恨不得天天给袁晁烧香拜佛,希望这位贼军统帅能够大发神威,教训教训方重勇。 事情怎么会这样呢?方重勇居然连战连捷,扩张了不少地盘。 李璘感觉很吃惊,心中妒忌方重勇运气好,那些贼军泥腿子,实在是太过拉跨了。 看到方重勇不断壮大,李璘心中无比的担忧与难过。 这些地盘,不用说,他没有任何机会插手其中的人事安排。一切都是方重勇说了算。 原因很简单。 只有方重勇在战争中失利,才会有强力的武将,想起李璘这个天子,接受他的掌控。 也只有这样,李璘才能干预军权。 在得到了一部分军权后,才能开始干预行政与人事安排。 才能滚雪球一般的安插自己人。 进而慢慢的夺回权力。 要实现这些,方重勇在前线不断惨败,是必要条件。 而现在呢? 情况大大超乎了李璘的预料。 方重勇在前线赢得越多,跟随他的人就越多,就越是死心塌地的为他效力。 这样一来,更加坐实了李璘只是一个傀儡皇帝。 所以官军虽然在淮南与江浙大显神威,稳固了汴州朝廷的统治,可李璘却完全高兴不起来。 更过分的是,方重勇给原本的淮南节度使李琦,安插了一个“陈留王”的封号! 一个权臣,怎么能给宗室封王呢! 这种僭越的行为,让李璘又惊又怒。 当册封李琦为“陈留王”的诏书,被严庄起草后送到皇宫中的时候,这位傀儡皇帝彻底不淡定了,说什么也不肯在上面盖上玉玺! “不行,这次朕真的一步都不能让!” 这天下午,李璘在皇宫内批改公文,当一个“橡皮图章”。 看到诏书草稿后,他便在形同“御书房”的垂拱殿内大发雷霆,愤怒的将诏书草稿扔到地上。 尤其不解气,还用力踩了两脚。 高尚低着头,什么也不说,就在一旁等着李璘发泄完。 “你就没什么要对朕说么?” 发泄累了,李璘喘着粗气,盯着高尚质问道,眼睛都是赤红的。 “陛下,奴很痛心,只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高尚抬起头,躬身行礼说道。 “说!你向来足智多谋,怎么会没话说呢!” 李璘气得一屁股坐到龙椅上,深呼吸,似乎在努力平息自己的怒火。 “陛下,陈留王之事,乃是方清做给天下人看的。倘若陛下都容不下陈留王,岂不是正好向世人证明陛下没有容人之量? 将来陛下若是对天下人说方清是乱臣贼子,又有谁会相信呢?” 高尚耐着性子劝说道。 这话打在了李璘的痛处,让这位傀儡帝王无话可说了。 “言之有理,只是李琦,让朕骨鲠在喉。一想到这件事,朕便会怒不可遏。” 李璘长叹一声说道。 别的人,李璘不担心。就算是方重勇,李璘也不认为对方会立马威胁到自己的生存。 但李琦是不一样的。 李琦这个人,或者说和他身份一样,都是基哥子嗣的藩王,其实是这个时代的“割据旗帜”。 一个割据势力,有没有掌控一个皇子来当“牌面”,非常重要。反面典型就是史思明,非得建立什么大燕国。 结果现在史思明的儿子史朝义都反他了。 不过在此之前,尚未出现权臣利用皇族,玩“二桃杀三士”戏码的。 同一个割据势力内部,“旗帜”与“旗帜”是不直接竞争的。 但现在情况不同了。 让李琦堂而皇之的当“陈留王”,其实是方重勇在不动声色警告李璘:你,或者你们这一脉,并不是无可替代的。如果你想斗,那么我甚至可以扶持一个陈留王跟你斗下去。 “陛下,奴的话可能有些刺耳,但忠言逆耳利于行,奴还是要说。 陛下与方清之争,没有胜利的可能。但方清一旦不在了,那么陛下的机会便来了。 陛下等不到机会,诸位皇子也未尝没有机会。 还请陛下继续忍耐。” 高尚继续劝说道。 “忍忍忍!朕要忍到什么时候!朕什么时候才能掌权啊!” 李璘双手抱头,拼命揉着自己的头发,精神已经濒临崩溃。 现在的他,已经看不到胜利的希望了,已经失去获胜的信心了。 方清越走越顺,权力越来越大,死忠越来越多。 再这样下去,他就要改朝换代了啊! “陛下……唉!” 高尚感觉自己已经无话可说了。 天可汗的子孙,已经沦落到这种地步了么? 高尚心中哀叹,头一次有了离开李璘,去投靠别人的心思。 只是,天下之大,却无自己容身之处,还有谁可以投效呢? 第641章 又菜又爱玩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哐当哐当!哐当哐当! 位于汴州陈留县县城的天子行宫前,鞭炮震天,锣鼓喧天。 今日便是天子行宫正式成为陈留王府的好日子。当地有不少百姓来此围观,据说等会还要在王府门外摆流水席,可以白吃白喝。 刚刚获得封号的陈留王李琦,看着两个奴仆爬上梯子,将写着“陈留王府”的四字牌匾挂上门楣,心中这才终于松了口气。 权力虽然没了,但富贵仍在。不该想的事情就不去想,很多时候,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李琦心中暗暗想道,反正对于皇权,他已经放弃了挣扎。 李琦也不得不承认,方清办事还是很讲究规矩的。 将来就算发生改朝换代之事,他要保住自己这条命,难度应该不大。 正当李琦老神在在,准备进新府邸的时候,异变陡生! 一个伪装成看热闹的吃瓜群众。衣着普通,看起来好似小商贩的中年人,忽然从腰间藏匿的地方拔出短刀,径直刺向李琦! 这一刀又快又猛!可以说如闪电般迅疾! 李琦身边的护卫,根本就没有任何防备。看到刺客的时候,手脚都还没反应过来! 眼看此人已经冲到距离李琦一步之距,眼看这位亲王就要血溅五步。 忽然不知道哪里刺出一杆长枪,枪头深深插进刺客的腹部,直接将他挑飞! 一寸长,一寸强,更何况是长了一丈! 长枪的威力尽显无疑。 如果说刺客的突袭,还算是有迹可循的话,那么这飞来的一枪,只能说是神来之笔。 刺客的身体凌空飞出好远,重重的砸在地上,流了一滩血,连肠子都被人挑出来了。 而李琦则是被这一幕吓得呆若木鸡,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甚至动都没有动一下。 这倒不是因为李琦定力好,而是因为事发突然猝不及防,他根本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 “来人啊,保护陈留王殿下入府!” 一旁看好戏的崔乾佑冷哼一声,对手下的“税警团”下令道。刚刚那一枪,就是他……麾下猛士的杰作。 昨日严庄暗地里命崔乾佑带着亲信骨干,乔装改扮来这里保护陈留王李琦,没想到还真出事了。 “好好好!崔将军请!” 李琦吓得腿软,被崔乾佑搀扶着进了王府。 来到王府正堂内,李琦也恢复了一点胆气。 他握住崔乾佑的双手,感激涕零说道:“崔将军,刚刚真是多亏你了……大恩不言谢。孤将来一定有所报答。” “方大帅听闻有人想谋害殿下,特意让崔某悄悄来此保护殿下。现在殿下既然已经入府,想来已经不会再有刺客进府邸内行刺了。 崔某还有要事,这便告辞。” 崔乾佑对李琦抱拳行礼,然后转身便要走。 李琦连忙拉住他,用哀求的语气询问道:“孤初来陈留,身边没多少仆从,崔将军能否留一队士卒保护王府?还有,崔将军……知不知道是谁要行刺孤?” 回过神来之后,李琦便一点都不淡定了。刺杀啊,这种以小博大的,一旦那啥,后果不堪设想。 任你再厉害,命也只有一条。死了,也就真的死了。 很显然,似乎有人并不希望李琦在陈留当个潇洒亲王。 那么,是谁干出这样的事情呢? 李琦不太确定。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行刺他的人绝对跟方清无关。 所以李琦才更想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崔乾佑意有所指的说道: “留下税警团的士卒守卫王府,自然是没什么问题。 只是殿下所说行刺主谋,崔某属实不知,下官只能说此事绝非方大帅所为。 殿下或许可以自己想想,是谁最不想您来汴州,那么他的嫌疑便是最大。 崔某言尽于此。” 崔乾佑好像什么也没说,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李琦面色阴沉下来,缓缓点头,一直把崔乾佑送出王府大门,这才气得双手握拳,指尖都捏得发白了! 方清如果要对付他,大可不必改封陈留王这么麻烦。甚至完全可以借题发挥,搞一搞政治迫害。 如今弄死一个不掌权的亲王,那真是不要太简单了。每年因为偶感风寒一命呜呼的人,实在不要太多。 方清大权在握,有些事情甚至不需要他去办,只需要他暗示一下,底下就有人给他办得妥妥的。 李琦第一时间便想到了李璘。 如今的天子。 除了李璘以外,似乎不会有第三个人这么不待见自己了。 李琦猛然间发现,他对李璘而言,似乎是一个非常大的威胁! “本以为可以安稳的度日,没想到又来到了虎口旁边。” 李琦一屁股坐到大堂的主座上,悲从心头起。 自家兄弟,居然比外人还要狠毒! 如果方清跟李璘一样的话,李琦觉得,自己早就坟头长草了。 “皇兄啊皇兄,你何以如此狠毒?连外人都不如呢?” 李琦长叹一声。 李氏一族自相残杀的传统,似乎自太宗以来,便已经成为了习惯。 这难道就是天意么? 李琦心中充满了悲凉。 …… 几乎是在同一天,开封县附近的皇宫之中,天子李璘也得知了李琦遭遇刺杀,而且刺杀失败的消息。 作为幕后主谋的他,气得把自己的卧房都砸了一遍。 不敢砸垂拱殿,怕被来此送公文的臣子看出端倪来。 “朕不是叫你找得力的人去办这件事吗?为什么那样轻松,就被崔乾佑的人马阻止了? 税警团不是专门收税的吗?为什么会出现在李琦乔迁的典礼上? 你之前为什么会没收到消息?嗯?” 李璘对着高尚怒吼咆哮!唾沫星子都喷对方脸上了。 本来,李璘的想法是很好的。 既然李琦不好明着收拾,方清现在又不在汴州,那么找个刺客,趁着李琦准备进驻王府,安保还不到位的机会,将其一刀了结,那不是挺好的吗? 以后再想找这样的机会就很难了,需要花费的心力与成本,要十倍百倍的增加。 没了李琦,至此以后,方清便找不到可以“投资下注”的对象了。那些权术套路也玩不出来了。 性价比是不是很高?成功率也应该很高才对啊!为什么会失败呢? 这些事情李璘想不通,但高尚知道原因。 他不紧不慢解释道: “陛下,您说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那就是皇宫内,有方清的眼线。 刺杀的事情,其实从奴策划开始,就已经暴露了。 方清就算不知道刺客是谁,具体计划是什么。 他只要知道陛下想行刺李琦,他便能推测出刺杀的时间、地点和方式。 然后利用手下的人提前准备,以防万一。 所以奴觉得,这次的刺杀,在还未开始的时候,便已经失败了。 陛下不必太过忧虑。” 其实高尚之前就劝过李璘,这种招数,成功的可能性不大。 只不过,李璘就是不听。 他觉得有心算无心之下的刺杀,又怎么可能失败呢? “现在都已经这样了,你当然是怎么说都好咯。 但是朕,朕……唉!” 李璘坐到床上,双手捂住脸,看起来像是一只斗败的公鸡。 垂头丧气,又惶惶不可终日。 今日刺杀没有做掉李琦,将来这个陈留王,威胁大得很啊! 李璘在心中暗自叹息,在心中埋怨高尚办事不利。 有的人,明明是自己的事情没做好,却总是喜欢甩锅甩给别人。 他们除了与生俱来的身份外,其他的啥也没有。 “陛下,事到如今,一动不如一静。 对于刺杀这件事,方清必有反击,陛下还是要暂时蛰伏。” 高尚不动声色建议道。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李璘哪里静得下来啊! 就好比方重勇前世,那么多人说要戒烟。结果烟瘾一天比一天大的人,还不是比比皆是。 “朕听闻方清不久后,便要班师回朝,不知道此事是否属实?” 李璘苦着脸询问道。 这件事不是秘密。 听闻湖州的贼军袁瑛部,已经被四面围攻,城防摇摇欲坠,已经蹦跶不了几天。 而会稽那边的贼军,则是退到了台州,准备负隅顽抗了,活动地盘已经被大大压缩。 朝廷安排一万人的精兵,再配合几个州的团结兵,在浙西建立一个观察处置使,便可以徐徐图之。 所谓江南民乱,大概也就小火慢炖,一点点收复失地,一点点恢复生产。 既然大局已定,方清自然也不用继续待在扬州,可以返回汴州了。 “陛下,方清此番若是回汴州,必定会大刀阔斧的改革朝廷,然后进一步裁撤皇宫的用度。 陛下要坚强隐忍,很多时候,越是着急,错得越多啊。” 高尚脸上带着肃然之色,回答也是非常耿直,不似他从前的“委婉风格”。 李璘微微皱眉,面有不悦之色,他沉声问道: “内宫城正在建设,朕听闻方清打算将这里划拨一块地方,作为讲学之所,这是确有其事么?” “回陛下,确有其事。 陛下不必多提,方清一向都是善于收买人心的。 类似招数,不胜枚举。” 高尚提前把李璘想说的话给堵住了。 “哼!皇宫内苑,威严之地,怎可作为学社? 朕的脸面往哪里放?” 李璘很是不满呵斥道,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方清这个人,老是不在乎上下尊卑。内皇城是什么地方,那最差也是百官办公的地方,你怎么能拿来做学社,用来教书呢! 李璘完全不能理解方重勇的想法,并且怨气极大,觉得此举是降低了李唐皇家的威严。 “方清说民贵君轻,陛下为学子让路,也是为了社稷。 这话虽然陛下不爱听,但很多人都是爱听的。 未来方清若是振臂一呼废帝,这些人是站陛下,还是站在方清那边,奴就说不准了。” 高尚实话实说道。 “你今日是不是在故意羞辱朕! 你只是个家奴!你以为你是谁!” 李璘气得暴跳如雷,对高尚破口大骂! 他发现今日高尚就跟自己不对付,他有什么不爱听的,高尚就故意说什么。 一点都不顾忌他这个天子的颜面。 “陛下,忠言逆耳,奴也是实话实说。” 高尚似乎脾气上来了,挺直腰杆直视李璘说道。 “朕看你是活够了!” 李璘抄起桌案上的一块镇纸,就朝着高尚的头砸去。高尚虽然退后了一步,但还是被镇纸砸到,额头血流如注,糊住了一只眼睛。 “滚!朕不想再看到你这个蠢货!” 李璘对高尚呵斥道,拔出佩剑就要去砍高尚。 “奴……告退。” 高尚捡起落到地上的镇纸,将其放在桌案上,躬身对李璘行礼后,缓缓退出了天子寝宫卧房。 他低眉顺眼,脸上看不到半分愠怒。 …… 秋收后,汴州军发动了“湖州歼灭战”,动员了淮南及杭州等地两万团结兵参与剿匪。 王难得使用“垒土山”的笨办法,利用战场优势,攻克了湖州城。 贼军被斩首者超过两万,还有数万人被俘虏。杭州以北贼军主力土崩瓦解。 袁瑛带领五百骑兵冲出包围,一路逃到湖州以北不远的卞山,利用复杂地形与官军周旋。 而后被何昌期亲自带兵围剿,将卞山围得水泄不通。 尽管面对二十倍以上的敌人,袁瑛依旧宁死不降,带着麾下五百人战斗到最后一刻。队伍中无一人投降,全员战死。 方重勇欣赏其悍勇不屈,下令将袁瑛厚葬,并赦免了所有被俘虏的贼军。汴州军将这些俘虏集中起来,新设“填湖军”,屯垦于太湖。 专门负责在太湖沿岸开辟良田实行军屯,并兴修水利,以功赎罪完成后,再落户本地,办理新户籍。 同时方重勇还下令,杭州以北,长江以南地区,凡是占有土地五十亩以下的小地主、自耕农以及佃户,免税一年。 以“耕者有其田”的原则,在这些地方开垦荒地,鼓励自耕农自主开荒。 听闻有这样的好事,那些为了躲避战乱而逃到深山老林的百姓,纷纷返回到原籍。就连很多打家劫舍的贼军,也前来官府自首,并得到了妥善安置。 浙西地区,在很短的时间内,迅速安定下来了。 这天晚上,方重勇在扬州府衙,突然接到李琦险些被刺杀的密信后,决定尽快返回汴州,以稳定政局。 至于刺杀李琦的幕后主使居然是天子李璘,至于悄悄告密揭发此事的居然是韦子春,类似这样的事情,在方重勇看来都不重要。 扶持一下陈留王,限制一下李璘的权力,是很有必要的。 随着淮南地区的依附,以及浙西地区的实控,消化地盘,发展生产,稳定人心,又成为了重中之重。 方重勇实在是没精力跟李璘玩什么“权谋大戏”。 这书不知不觉过三百万字了 n年前开始写书,一本书写了三百万,三本书写了九百多万。 我从一个萌新,变成了老登,只能感慨良多,无语凝噎。 今年呢,我得到了很多人生感悟,以及面对强权压迫,不得不委曲求全的无奈与妥协。 我也是在逐步适应新的变化与新的挑战。 比如说,建粉丝群发质量比较高的番外,作为书正文的补充。 类似于并不公开发表的文章,分享给朋友看,是非盈利性质,不受合约的限制。 如果有人外传了,被平台起诉,那与我是无关的。所以我的建议就是,自己看就行了。 要是按我从前的脾气,肯定不会搞这样的“内外有别”。 但还是那句,人教人不会,事教人马上就会。我也是被现实教育了,所以必须要团结可以团结的人。 爱看我书的读者,支持我作品的读者,就是我的同路人。 我会尽量想办法回馈你们。群里的那些番外,就是我的回馈,不收一分钱。 我从来不会把人分为三六九等,但是我不得不把我的读者分为三六九等,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把我的朋友搞得多多的。 网文无论玩什么花招,最终,网文作者拿出来的,都是自己的作品。 我只能用“支持我作品”这个标准,来判断谁是我的朋友,谁是吃瓜的路人,谁是不用理会的癞蛤蟆。 听取朋友的建议,照顾朋友的情绪,回馈朋友的善意,我能做的仅此而已。 如果谁不是我的朋友,那我也不会把他的话语,他的态度,他的情绪当回事。 否则,就对不起那些支持我的人了。 这个标准,针对的不仅是读者,也包括平台、编辑等等,以及在网文这块和我打交道的任何人。 群里的番外会持续更新,先写完《都督请留步》的所有番外。 《盛唐挽歌》这书不知不觉过三百万字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642章 披着龙袍的小丑 汴梁城的建设,预计要花费五年时间,工程分为三步走。 第一步,在一年之内,将皇宫建成,宫城长宽在两里左右。天子日常所需,包括朝会的大殿偏殿寝宫,都要完成。 第二步,开工三年之内,建成内宫城,其规格长约四里,宽约三里。六部衙门、议政堂、枢密院、太学等机构,都要齐备。 第三步,开工五年之内,建成外城郭,其规格为长九里宽九里,有九座城门和六个水门,三条河流入城内。 城内不设坊市,百姓可以随意出入内宫城与外城郭之间的任意区域。 如今,第一步已经按时完工。 并且天子李璘,太子李偒,以及李璘的所有子嗣,都已经入住皇宫。 虽然皇宫孤零零的悬在开封城外,看起来有些突兀不协调。但李璘总算是获得了自己想要的气派。 只不过嘛,李璘所面临的麻烦,可不止是宫殿狭窄。 这天一大早,皇宫东华门前,宰相兼吏部部尚书严庄,以及刑部侍郎裴旻,税警团军使崔乾佑等,带着一众差役及税警团的士卒,在宫门外列队。 东华门附近有一大鼓,据说是为了鸣冤而设。理论上,任何不公的事情,都可以通过敲这个鼓,而“上达天听”,只是敲鼓之人,有可能会付出一些代价。 当然了,这是方重勇搞出来的,李璘自然是不想听那些“苦主”们抱怨。 鸣冤鼓前,陈留王李琦面色尴尬的看着严庄,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 被刺杀这件事,他其实是不想深究的,因为无论李璘承认还是不承认,对李琦来说,都不会改变什么。 只不过嘛,他想把此事轻轻揭过,但严庄却并不想这样。 或者说,是严庄背后的方重勇,并不想让这件事稀里糊涂的过去。 “殿下,您还在等什么呢?” 严庄轻声问道。 “唉!” 李琦长叹一声,开始敲鼓。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一声又一声的大鼓躁动起来了。 皇宫不远的运河渡口,大量看热闹的路人逐渐聚集。他们对此非常感兴趣,却又担心离得太近,被波及到。 只能远远的观望,却一直不肯离去。 “严尚书,真的没问题么?” 李琦将敲鼓的棒子递给随从,小声询问身边的严庄。 他是真不想惹麻烦,可是他不想惹事,却躲不过是非。 正在这时,东华门缓缓张开。头上绑着麻布,麻布上还沾着血迹的高尚,带着两个宦官,面无表情的走到鸣冤鼓前,对着严庄点头致意。 他轻声问道:“严尚书一大早便来皇宫前敲鼓,所谓何事呢?” “呵呵,不是本官在敲,而是陈留王在敲。” 严庄皮笑肉不笑的对高尚说道,指了指自己身边的陈留王李琦。 “那么,敢问陈留王殿下,又有什么冤屈要敲鼓呢?” 还没等李琦开口,严庄就笑眯眯的上前一步,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将其递给高尚。 “昨日有刺客,当众行刺陈留王未得手,受了重伤。好在人被救回来了,他一口咬定,是天子派他来行刺的。 本官感觉匪夷所思,天子与陈留王兄弟情深,又怎会做这样丧心病狂的事情呢? 陈留王始终不信,但刺客又是言之凿凿,所言甚是详细。 所以下官斗胆请陛下看一看犯人的罪状与口供。 人证物证俱在。” 严庄脸上带着神秘的笑容,那样子看起来自信满满的。 高尚却是摇了摇头道:“严尚书这就是在胡诌了。刺客明明被当场击杀,又何来死而复生作为人证呢?至于物证那就更离谱了,不提也罢。” 他又不是三岁孩子,当时在场的,有人亲眼见到刺客被挑飞,连肠子都被挑出来了,那哪里还有救啊! 严庄之言,不过是信口开河,故意“栽赃”罢了。 “你一个宦官,就不要越俎代庖了。刺客就被关在开封县城的监牢内,天子想什么时候去看都可以。 你直管通传便是!” 严庄冷哼一声,压根就没有和高尚争辩的兴趣。 高尚接过罪状,只见上面刺客陈述了他是被谁指使的,幕后主人又是谁。反正,一口咬定了就是天子李璘下令的。 至于那些“中间环节”的人,相信现在已经被严庄控制起来了。 高尚很快便明白了一切。 李璘承认与否并不重要,刺客死没死也不重要。 因为,在这场游戏中,严庄,或者说严庄背后的方清,既是裁判员,又是运动员,连场地都是他的。 刺客死了而已,换个“刺客”不就行了么?反正,朝廷说谁是刺客,谁就是刺客。 严庄本身就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而李璘就是那个“沛公”。 “奴要先去禀告天子。” 高尚将罪状揣入胸口贴身放好。 他刚刚转身,却是听到严庄在他背后提醒道: “方大帅将陈留王安置在陈留,是抱着极大善意的。他盼望陈留王与天子能够兄弟齐心,团结和睦,以为天下人的表率。 倘若方大帅知道天子如此对待自己的兄弟,恐怕会哀伤痛惜。 他自然不会对天子如何,但对于天子身边的贼人,那些蛊惑怂恿天子行恶的坏人,则一定不会手软。 还望高内侍仔细禀告,莫要漏掉什么细节呀。” 此时此刻,听到这番话的高尚,感觉好像一条蟒蛇已经勒住了自己的脖子,但还未收紧一样。 浑身都是鸡皮疙瘩。 高尚转过身,对严庄点点头,什么也没说,转身便朝中紫宸殿去了。 他进去之后,并未关门。严庄命崔乾佑接管了东华门的城防,等着李璘的回复。 一直在旁边傻站着,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的李琦,上前压低声音询问道:“严尚书,孤可以回陈留县了么?” “那是自然。” 严庄微微点头说道。 随后他凑到李琦耳边,压低声音继续说道:“方大帅会为殿下主持公道的。这世上连天子都可以换,唯独这公道不能换。天子不给殿下公道,那大帅便来给一个公道。” 这……需要闹这么大吗? 李琦心中大惊,颇有些手脚无处安放的感觉。他只好生硬的岔开话题,对方重勇一番歌功颂德的吹捧,然后找了个借口开溜了。 …… 汴州皇宫紫宸殿。 李璘坐在龙椅上,将高尚送来的所谓“罪状”看了又看,无奈叹了口气。 “方清这是要把朕逼死么?” 他有些疲惫的询问道,至于昨夜和高尚之间的不快,早已抛诸脑后了。 “陛下,在外人看来,您可以杀方清,可以杀李宝臣,甚至把奴也杀了,都有足够的理由。 但唯独不能杀李琦。” 高尚苦着脸解释道。 他没有把具体原因说出来,因为实在是太过于浅显,如果李璘连这个都不能理解,那不如直接去上吊好了。 “那朕现在该怎么办呢?” 李璘轻叹一声问道。 这种事情就是一个把柄,方清会怎么操作,很难说。但对于李璘本人,绝对不是一件好事! “陛下,其实想化解掉方清这一波攻势,有一个釜底抽薪的办法。” 高尚慢悠悠的说道。 “啊?是什么!你快告诉朕!” 李璘连忙站起身,伸手抓住高尚的双臂,却只抓到一只胳膊,另外一边空空荡荡的只有衣袖。 嗯? 李璘似乎明白了什么。 高尚微笑道: “刺杀李琦的刺客,以及中间负责调度的人手,都是听从皇宫的命令行事,这点确定无误。 但是,那不是陛下的主意,而是奴想报复方清,报这位方大帅当年斩断左臂的仇,想嫁祸给他。 试问,夺取淮南的是方清,让李琦回汴州的是方清,刺杀李琦的也是方清派的人。天下人会怎么看待这件事? 所以,这一切都是奴的主意,陛下被奴蒙在鼓里,对此毫不知情。 仅此而已。” 原来是这样! 李璘听着听着都感觉自己被说服了。 是啊,只要把一切罪责都推到高尚身上,不就好了么? 就算方清准备再多的“证据”,哪怕办成铁案,只要高尚站出来,说是他在公报私仇,那不就完事咯? 所有的政治阴谋,都会因此被化解。 “这样,会不会对你太残酷了呢?” 李璘有些不好意思的询问道。 哪怕他心中已经认定了这条路,也实在是不好意思说出“你替朕去死”这样的话。 “陛下对奴有知遇之恩,奴为陛下效死是应该的。” 高尚面色平静说道。 “你让朕再想想吧。” 李璘缓缓坐下,长叹一声说道。 “陛下,严庄还在外面等着。稍迟,奴不敢保证他不会乱来。 比如说,冲进皇宫借着搜查的名义,丢一些所谓的罪证在皇宫内栽赃。 请陛下速速决断。” 高尚似乎认为这些事情跟自己无关一样,毫不遮掩的为李璘出谋划策。 “那你先去吧,朕会想办法,让你摆脱牢狱之灾的。” 李璘似乎下定了决心,面不改色说道。 既然一个人已经决定不要脸了,那么再无耻的事情,他也能心安理得做出来,不会有任何的愧疚。 “奴这便出宫领罪。” 高尚跪在地上,对李璘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然后从地上爬起来,挺起腰杆走出了紫宸殿。 李璘坐在龙椅上,看着高尚离去的背影发呆。 有那么一刹那,他甚至觉得高尚才是皇帝,而自己只是个披着龙袍的小丑。 估计以后所有人,都会认为他是一个缩头乌龟吧。 “唉!” 李璘长叹一声,瘫软在龙椅上一动不动,就好像一头骨头与血肉都被抽走的老虎。 只剩下一张皮了。 …… 汴州皇宫东华门前,高尚挺直腰杆,身边没有任何随从,就这么独自走出了宫门。 严庄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他,眼中满是戏谑。 天可汗一人,便用尽了李氏的英雄气。 以至于他的子孙,都成了活在别人羽翼下的软蛋。 真可谓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怎么只你一人?天子呢?” 严庄上下打量着高尚,面带嘲讽询问道。 “刺杀陈留王李琦的事情,只是因为当年方清斩我左臂,我为报仇,派人刺杀陈留王,妄图嫁祸给方清罢了。 此事,跟天子没有任何关系。天子无错,只是被我这个乱臣贼子给蒙蔽了。 如今已经查明事实,请严尚书将我下狱大理寺即可。” 高尚面无惧色,双目与严庄对视,气势十足。 一个人连死都不怕,那么能让他害怕的东西,已然不多了。 严庄也不得不承认,高尚站出来抗下一切,那么他们确实不能把李璘怎么样了。 这个结局很令人沮丧,却也不甚稀奇。 “哦?你一个宦官,想得挺多呀,连陈留王都敢派刺客暗杀。 真不知道该说你大胆呢,还是该说你不知道天高地厚。” 严庄嘿嘿冷笑道,崔乾佑已经派来一个税警团的锐卒,把高尚唯一的那只胳膊控制住了。 “我已经认罪了,你们还想怎么样?” 面对严庄的讥讽,高尚是一点都不虚,压根就不当回事。 “严尚书,不如先把人抓回大理寺,再慢慢审问。 方大帅毕竟尚未回到汴州,我们还是应该低调一些。” 崔乾佑凑过来小声说道。 他可不想把自己的前途,搭在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情上。 配合严庄防刺客,跑来为方清争取政治筹码站台,都还说得过去。 但继续做多余的事情,在高尚已经认罪的情况下,找李璘的麻烦,那就说不过去了。 “也对。” 严庄轻叹一声,知道今天就只能这样了。 “把人带去大理寺,找人无时不刻的守着,别让他自尽了。” 严庄对崔乾佑吩咐道。 “呵呵,严尚书可以放心,我是绝对不会自尽的。” 高尚嘿嘿冷笑道,笑容里面带着难以捉摸的诡异。 这个人是不是另有目的? 一个奇怪的念头,在严庄脑中闪过。 不过此刻也顾不得细想了。 他在崔乾佑耳边低语了几句,随即转身便走。随行的崔乾佑与税警团的士卒,也缓缓退走,离开了皇宫东华门。 随着宫门的关闭,皇宫如同一头累了的巨兽,陷入了沉睡之中。 这书不知不觉过三百万字了 n年前开始写书,一本书写了三百万,三本书写了九百多万。 我从一个萌新,变成了老登,只能感慨良多,无语凝噎。 今年呢,我得到了很多人生感悟,以及面对强权压迫,不得不委曲求全的无奈与妥协。 我也是在逐步适应新的变化与新的挑战。 比如说,建粉丝群发质量比较高的番外,作为书正文的补充。 类似于并不公开发表的文章,分享给朋友看,是非盈利性质,不受合约的限制。 如果有人外传了,被平台起诉,那与我是无关的。所以我的建议就是,自己看就行了。 要是按我从前的脾气,肯定不会搞这样的“内外有别”。 但还是那句,人教人不会,事教人马上就会。我也是被现实教育了,所以必须要团结可以团结的人。 爱看我书的读者,支持我作品的读者,就是我的同路人。 我会尽量想办法回馈你们。群里的那些番外,就是我的回馈,不收一分钱。 我从来不会把人分为三六九等,但是我不得不把我的读者分为三六九等,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把我的朋友搞得多多的。 网文无论玩什么花招,最终,网文作者拿出来的,都是自己的作品。 我只能用“支持我作品”这个标准,来判断谁是我的朋友,谁是吃瓜的路人,谁是不用理会的癞蛤蟆。 听取朋友的建议,照顾朋友的情绪,回馈朋友的善意,我能做的仅此而已。 如果谁不是我的朋友,那我也不会把他的话语,他的态度,他的情绪当回事。 否则,就对不起那些支持我的人了。 这个标准,针对的不仅是读者,也包括平台、编辑等等,以及在网文这块和我打交道的任何人。 群里的番外会持续更新,先写完《都督请留步》的所有番外。 《盛唐挽歌》这书不知不觉过三百万字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643章 奇谋妙计 干净的牢房,没有手铐,也没有上脚镣。一日有三餐,菜品一般,但能吃饱。 这待遇显然不是一般囚犯可以有的。 高尚坐在干燥的茅草垫子上,目光没有焦点,似乎只是在看着墙壁发呆。 忽然,一个轻柔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朝这边走了过来。那脚步似乎有些犹疑,有一会脚步的主人应该压根就没动,就站在原地等待。后来才接着往前走。 不是狱卒,不是严庄,不是方清,更不是李璘……那这个人到底是谁? 心细如丝的高尚暗暗警惕着。 等那个人出现在牢房门前的时候,高尚看清楚了。 居然是韦子春! “你能够不知羞耻的来此和我见面,我是没有料到的。你的脸皮可真够厚啊。” 高尚冷哼一声讥讽道。之前他只是有所怀疑,还不能完全确定,但现在事情已经是明摆着了。 给严庄通风报信的人,就是韦子春。要不然,刺客说不定就得手了。 鹿死谁手,还难说得很。 “如果天子要对方大帅出手,韦某绝不说半个字。可是天子要对付的,是陈留王啊,那可是他的亲人! 他怎么下得去手?” 韦子春痛心疾首的叹息道。 高尚其实理解错了,韦子春,并不是一个卖主求荣的人。再说了,即便他出卖高尚,出卖李璘,以方重勇的心智与脾气,也不会重用韦子春。 “反正,事情已经发生了。以后你还可以抱一抱陈留王的大腿呢。” 高尚冷言冷语,说话夹枪带棒的。 他虽然被阉割了,身上却还带着文人独有的狂傲和放荡不羁! 文人相轻,高尚对韦子春又能有什么好脸色呢。 “随你怎么说吧。” 韦子春长叹一声,继续说道: “方大帅扶持天子,又钳制天子,譬如曾经的曹操,也可以认为是曾经的霍光。天子若是派出刺客杀方清,也不过是人之常情罢了。韦某就算舍去这条命,为天子赴死又如何? 你也是读书人,兄友弟恭,孝敬父母这个道理不懂么? 天子杀弟,情何以堪。” 听得出来,韦子春已经背叛了李璘,或者也可以说对其彻底失望彻底放弃。 在韦子春看来,如果李璘敢于反抗方清,也不失为满怀豪情壮志,宁死不屈,一如曹魏末代皇帝。 可是这厮现在在做什么? 没有缘由的,派人刺杀异母弟。 只看这一点,韦子春就知道,大唐绝对没救了,起码李璘无法收拾这个烂摊子。 他还能怎么办呢?难道眼睁睁看着李琦被杀? “你走吧,道不同不相为谋,我跟你无话可说。” 高尚懒洋洋的说道,一副大爷姿态,摆明了看不起韦子春。 “其实,你……” 韦子春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把想说的话给憋住了,最后没有说出口。 高尚转过身背对着他,亦是一言不发。 韦子春此番前来,就是因为是他的告密,害得高尚即将被处决。他于心不忍,想问问高尚还有什么身后事要办的,他可以代劳。 没想到,高尚已经视死如归。 韦子春起身离去。 等他走后,高尚脸上居然露出了微笑。 “死?我又怎么会死? 如果我想死,当年断这条胳膊的时候就该死了。” 慢慢的,他脸上的微笑变成了冷笑,那英俊中带着阴霾的面容,突然闪过一丝狰狞狠厉。 又悄然隐没。 高尚在等一个可以让他摆脱掉牢笼的人。 安安稳稳的睡了一夜,牢狱中那些恶心又阴险的事情,一件也没有发生。 高尚心如止水的等待着,然后第二天刚刚入夜的时候,他等的人,最终还是来了。 …… “你现在这样,不觉得很累么?” 大理寺狱的某个监牢门前,方重勇看着黑暗中连脸都不甚清晰的高尚,有些无奈的反问道。 高尚给李璘这种货色当狗,也真是难为他了。 有些猪队友是根本带不动的,高尚硬是要带,最后还是被拖死,真是冥顽不灵啊。 方重勇早就明白这个道理了。 “大帅,有些人就是嘴硬骨头贱,不敲打一下是不行的。” 严庄在方重勇耳边低声建议道,他早就看高尚这厮不顺眼了。 “罢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让他出来吃酒,说说遗言吧。” 方重勇叹了口气,并没有多少兴趣去折辱高尚。 和猛虎搏斗,打赢了你会感觉很庆幸,也会很有自豪感。 可如今的高尚,对于自己来说,就跟一只蚂蚁差不多,随手便可以捏死。 欺负这种人,又有什么意思呢? 方重勇今日刚刚到开封城,还有一大堆事情没办完。来回跑的忙得像条狗,方重勇感觉高尚这厮的小日子,比自己这个经常出差的劳碌命,要过得舒坦太多了。 除了坐牢被限制了人身自由以外。 自己这么累,凭什么高尚这种断臂无鸡的宦官,过得那样舒坦啊。 难道高尚这厮是吃过沐舒坦么? 方重勇在心里碎碎念的时候,高尚已经被带出了牢笼。他带着挑衅看了严庄一眼,眼神里充满了恶意的暗示。 “大帅,下官先行回避一下。” 严庄对方重勇躬身行了一礼,不经意的瞥了高尚一眼。在他看来,这个人已经是个死人了。 现在拽什么拽,明日还不是要死的! 严庄在心中暗骂了一句。 等他走后,方重勇对高尚做了个请的手势。桌案上摆着的都是些家常好菜,还有美酒,看上去非常丰盛。 “如果你没什么要说的,这顿就当是断头饭了。” 方重勇指了指对面的石凳说道。 他一点都不担心,高尚聪明绝顶,肯定是有话要说的。 “方大帅,您是日理万机的人,而我不过是个废人,现在杀我,您觉得有意思么?” 高尚面色平静的反问道,夹了一片肉送到嘴里咀嚼。 “确实没什么意思,不过这是从囚犯身上刮下来的肉,你就没发现我都不吃么?” 方重勇忽然面无表情指着装肉的碟子,略有些得意的说道。 听到这话高尚一愣,吓得连忙把嘴里的肉吐到地上,干呕了许久才恢复过来。 “方大帅,士可杀不可辱,高某并不怕死。” 高尚气得胸膛起伏,一字一句的说道。 其实这不过是一种心理暗示,高尚现在也明白过来,刚刚那只是个恶劣的玩笑。 方清哪怕再残暴,也干不出吃人肉这样的事情来,更何况对方是一个非常理智而且懂得自控的政治家。 拿人肉做菜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了。 “但你也不想死的吧,本帅不想绕弯子,有话快说。” 方重勇摆了摆手,不想跟高尚纠结无聊的话题。 高尚猛灌了一杯酒压惊,这才双目直视方重勇询问道:“李璘是什么货色,相信大帅很明白。但大帅顾忌的并不是李璘,而是大唐这面旗帜。” 高尚脑子恢复了冷静,说得一板一眼。 “不错。” 方重勇微微点头说道,直接承认了。 李璘,再把他那几个不成器的儿子也加上,又有什么可怕的? 就算给他们十万精兵,方重勇也一点不虚。 因为李璘并无驾驭兵马的能力,也没有处理政务的能力。 无论给他什么,都是外物,不能变成自身的实力。 难以撼动的,是李唐这一百多年来形成的“正统性”,以及曾经的“光辉岁月”,所烙印在这代人心中的集体记忆。 “大帅把我放了,我送大帅一份大礼。” 高尚正色说道。 “什么大礼?” 方重勇也收起笑容,一脸认真问道。 “空口无凭,高某写在纸上。 若是信口胡诌,大帅可以将其交给李璘,他自会取我项上人头。” 高尚看上去非常淡然,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 “本帅亲自给你磨墨。” 方重勇叫门外的狱卒,去监牢的签押房取来文房四宝,然后亲自研磨好墨汁,将笔递给高尚。 “本帅只给一种人磨墨,那就是对本帅有大用的人。” 高尚写了两个字,就听到方重勇在一旁慢悠悠的说道。 “如果那个人没用会怎么样?” 高尚忽然感觉有些好奇。 他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反正就觉得方重勇这个人的想法,总是异于常人。 “只有活着的人才叫人,死了的人,那叫尸。” 方重勇轻描淡写说道。 这话差点让高尚骂娘,不过他还是忍住了。 好在接下来方重勇也没有再言语刺激对方。高尚笔走龙蛇,把信写完以后,随手将笔放在砚台上。 方重勇其实对高尚的所谓“大礼”,是不太在意的。 他现在已经掌控了汴州朝廷的军政大权,里里外外都是自己人,李璘几乎没有自己的亲信团队。 可以说只要他想篡位,现在就可以办事,虽然隐患很多就是了。 高尚现在还能给自己带来什么惊喜呢? 方重勇对此并没有多少期待。 只不过,当他看到高尚的“奇谋”之后,便立刻坐直了身子,一字一句的看完了。 随后看了一遍又一遍。 “李璘有你辅佐,他是怎么混到今天这个地步的?” 方重勇有些疑惑的看着高尚问道。 朝廷里这么多臣子,谁也没看明白自己到底想做什么。 偏偏李璘身边的一个宦官看明白了。 “大帅就直接说行不行吧?” 高尚坐在那也不动,很是淡定的说道。 方重勇虽然喜怒不形于色,但在高尚看来,对方玩什么花样都是没意思的事情。自己不配合,这个计划就无法实施。 “可以,现在本帅就将你放回去。” 方重勇将信贴身放好,微微点头说道。 “谢过方大帅。” 高尚喝了一口酒,起身回到了监牢内,就当方重勇不存在一样。 显然,他还不想走。 “你是觉得监牢住着挺舒服,都不想走了么?” 方重勇看着高尚询问道。 “韦子春,要下大理寺狱。” 高尚一字一句说道。 “明白了。” 方重勇点点头。 “韦子春不来,我不能走,相信这一点方大帅是明白的。” 高尚强调了一句。 事实上方重勇也确实明白。 “那便安排在明日吧。” 方重勇微微点头,随即走出了大理寺狱。 等他走到大理寺门口的时候,却发现严庄一直在此等候,似乎是有事情想说道。 “你自己看着办吧。” 方重勇将高尚的那封信,交给严庄。后者一目十行看完,这才感慨道:“再怎么说也是主仆一场,何苦把事情做得这么绝呢?这个高尚,是真的够狠!” “将来留他一条命。” 方重勇对严庄吩咐道。 “请大帅放心,下官明白的。” 严庄对方重勇叉手行礼道。 “今天有点累,就不陪你吃酒了,汴州之事,改日再详谈吧。” 方重勇一脸疲倦的跟严庄告别,在张光晟的护卫下回了汴州府衙。 他看起来有点意兴阑珊。 …… 深夜,方重勇躺在卧房的床上,又疲惫,又是睡不着。 高尚在那封信里面问了方重勇一个问题: 现在你打下来的江山,到底是你的,还是大唐的? 李璘是废物,难道李姓宗室的人都是废物么? 如果将来你逼迫天子禅位给你,那么天下还是会乱的。 杀李璘容易,甚至可以杀得很巧妙,不让任何人怀疑。 只是你怎么解决更换旗帜的问题? 不得不说,高尚看透了方重勇的心思。 汴州朝廷的地盘越是扩张,这个问题的严重性,就越是不能忽视。 政权不断强大,那么皇权也是会跟着一起强大的。 怎样在不引起天下动乱的情况下,一边扩大地盘,一边还能不断削弱皇权呢? 这个问题,方重勇没有答案。 但高尚给方重勇开出了一个药方:郑伯克段。 你不能等着天下一统的时候,再去想削弱李唐宗室的事情。那时候,一旦轻举妄动,便有新的叛乱。 必须“徐徐图之”才行。 这便是高尚的价值所在,没有高尚作为内应,方重勇很难完成这个举措。 “难怪高尚笃定我不会杀他。” 他从床上爬起来自言自语了一句。他坐到桌案前,点起了油灯。 事实上,汴州政局波动是正常现象,因为很多人都看出来了,这个政权,有可能会统一天下。 只要方重勇能好好经营淮南和浙西的话,最多三五年间,便可以兵精粮足,开启一统天下的战争。 所以这个时候,争权夺利,提前站队,就很重要了。 “果然,扫帚不扫,灰尘不会自己落下来。该办的事情,还是得办。” 方重勇已经下定了决心。 第二天一大早,韦子春就被大理寺的官员逮捕,并下狱,理由是“欺君之罪”。至于具体是因为什么事情,完全没有一点风声。 而高尚,也在韦子春入狱的同一时刻被释放,并返回了汴州的皇宫。 一场大戏,拉开序幕。 第644章 逼宫! “怎么办,该怎么办?” 天子李璘如同一只热锅蚂蚁,在紫宸殿内走来走去。当初建这座皇宫的时候,方重勇就问李璘要不要把日常处理政务(上班打卡)的地方,改个名字。 比如说“乾清宫”啊“养心殿”啊之类的。 但李璘所想的是:要恢复大唐的荣光,以及李氏的权柄,于是断然拒绝。 祖制怎能轻易变更? 所以紫宸殿虽然换了地方,但还是叫那个名字。然而,紫宸殿也没有给李璘带来好运。 今天一大早,本该被“处死”的高尚,居然被朝廷送回来了。 事情起了变化! 这种“脱离掌控”,让李璘焦躁不安。 不是说高尚不该回来,而是不该在他这个天子还没出手的时候,就提前回来! “说!为什么你会被送回来!为什么? 方清昨日回来的,他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 李璘双目赤红,双手按住高尚的肩膀,不断摇晃着他的身体。 “方清,想废天子,立陈留王,故而将奴送回。” 高尚面无表情说道,非常冷静。 “完了,完了,什么都完了!这该如何是好啊!” 李璘不断后退,最后跌坐在龙椅上。 忽然,他想到一件很关键的事情。李璘抬起头来,看着高尚询问道:“你如何知道方清要废了朕?” “韦子春被下狱了,他进大理寺狱的时候,奴正好出来,看到他了。 故而有此判断。” 高尚轻叹一声说道。 “这是为何?” 李璘的脑子要被干烧了,完全不明白韦子春下狱,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刺杀的事情,是韦子春告密的。 方清让韦子春下狱,是因为他诬告了陛下,这说明他不打算追究刺杀陈留王这件事了。 陛下大可不必为此担忧。” “原来是这样啊。” 李璘长出一口气,感受到了劫后余生的幸运。 “陛下,您真的觉得是躲过一劫?” 高尚露出无奈的表情反问道。 “难道……不是吗?” 李璘有些不明白,根本不觉得事态是变严重了。 “陛下指使刺客刺杀陈留王,方清表面上不追究,但却可以让所有人都明白,是陛下所为。 不发作乃是方清是顾全大局,才没有追究。 这是做给天下人看的,并不意味着陛下就安全了。 方清要废帝,多的是理由,没必要揪着刺客的事情。” 高尚痛心疾首的说道。 “那,那朕该如何应对呢?” 李璘吓得面色煞白,心中七上八下的。 “这个奴也不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高尚摇摇头,没有接茬。 正当李璘长吁短叹的时候,一个宦官急急忙忙的走了进来,将一份开封那边来的公文交给李璘,随即退到一旁。 “明日,朝臣将在皇宫内参加朝会?” 展开公文的卷轴,李璘一目十行的看完,脸上出现了怪异的表情。 居然是来这里开会! 不过想想也正常,因为在长安的时候,朝廷开朝会就是在皇城的太极殿啊!后来改到了紫宸殿。 虽然明日是头一遭在汴州的皇宫里开朝会,但这个流程没有任何问题。 “方清昨日返回了开封城,明日朝会,倒也不足为奇。” 高尚微微点头说道。 “会不会,是方清想在朝会上发难,以行刺宗室为由废掉朕?” 李璘凑到高尚身边小声问道。 这蠢猪真是没谁了! 高尚在心中暗骂了一句。 “陛下,如果方清要继续追究此事,就不会将告密的韦子春下狱了。 韦子春被定罪的理由绝不会是告密,但他被定罪,一定是因为方清不想让世人认为,是他在借题发挥。 如果现在就废掉陛下,他如何堵住天下悠悠众口?” 高尚耐心解释道。 这不是明摆着嘛,方清把他送回皇宫,又把告密的人抓了,显然就是不希望外人认为是方清自己谋划了刺杀,嫁祸给李璘。 这么快就发难,不是明摆着那啥嘛。 “那就好,那就好。” 李璘松了口气,心有余悸。 刺杀李琦那件事,是他一时冲动了,现在想起来,当真是觉得冲动是魔鬼。 其实吧,越是弱的人,就越是喜欢投机取巧,因为他们无法通过堂堂正正的竞争,来获得胜利。 李璘幻想着,我杀李琦,又不是杀你这个大帅,应该没事的哈。 没想到因为韦子春告密而导致刺杀失败,还让高尚进了监牢。 李璘的冲动,看似意料之外,实则情理之中。 “陛下,国事艰难,外有强敌,内有权臣,还请陛下不要自暴自弃。” 高尚安慰李璘说道。 “朕知道了。” 李璘点点头,应付了一句,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 “朕前几日心情不好,骂了你几句,你不会怪朕吧?” 李璘看着高尚,若有所思的询问道。 “回陛下,奴侍奉陛下是天经地义的。” 高尚谨慎小心的答道,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嗯,朕知道了。” 李璘用食指敲击着龙椅上的扶手,装作一副不经意的模样问道:“方清这样持续的收复失地,看起来,一统天下有望。只是,那时候朕如何让他交出兵权呢?” 这次出兵淮南与浙西的影响非常大,因为这两地不但富庶,而且是产粮的沃土,绝对不可小觑。 以前朝不保夕的时候,汴州谁说了算,李璘也不是很在意,他更害怕的,是被人冲进卧房割了脑袋。 但现在被人打败的可能性已经非常小,汴州政权甚至有些崛起的姿态了。 于是能不能掌权,谁说了算,变成了更加要命的问题。 如果不是这样,方清也不会着急从淮南的扬州赶回来了。 事实上,平叛还有一部分没有完结,淮西那边,有贼军在流窜,并不安稳。 “陛下,到时候,只怕要仿玄武门故事。” 高尚压低声音说道。 “真的有机会么?方清的党羽,很多啊!这样会不会太冒险了?” 李璘长叹一声,摇了摇头。类似的事情,他想都不敢想。 “谁知道呢?元子攸亦能杀尔朱荣,谁敢说方清不是下一个尔朱荣呢?” 高尚继续蛊惑道。 “尔朱荣是谁?” 李璘反问了一句。 他愣是没想起来这位到底是什么人,只觉得有点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一样。 高尚一时间竟然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见李璘是真不知道,而不是故意装糊涂,他才解释道:“一个类似董卓的人物。” 李璘顿时恍然大悟。 …… 新皇宫,老朝会,换汤不换药。 李璘有气无力的坐在紫宸殿的龙椅上,神游天外,听着方清在讲述浙西剿匪的军情。 谁谁谁立下战功。 谁谁谁作战勇敢。 朝廷要给什么赏赐,当地空出来的职位,有多少官员要安排,怎么安排。 谁升官,谁免职,谁要从浙西来汴州吏部“点卯”,接受考核。 要从汴州运送多少粮秣去扬州,要在各州设立官仓放粮,需要多少钱等等。 明年的春耕要如何布置,农具和种子准备好了没有,给农夫的贷款怎么发放。 似乎有说不完的事情,聊不完的议题。 方重勇说完了以后刘晏接着说,刘晏说完了严庄接着说,严庄说完了李筌接着说。 李璘看着面前走马灯一样出列又入列,入列再出列的臣子们,心中毫无波澜。 甚至想起身唱歌跳舞。 太踏马无聊了! 李璘就是个吉祥物,像个傻子一样坐在龙椅上。大殿的事务,都跟自己无关。 臣子们纷纷出来请示,李璘要说的,也不过是“好”“知道了”“准了”之类的。 一切,都只是个形式,走个过场罢了。 当然了,若是让李璘来处理这些事情,他又完全没有办法去做。 前线如何,他知道么? 他不知道。 淮南与浙西民情如何? 他也不知道。 李璘连多少钱可以买一个鸡蛋都不知道。 他什么也做不了。 当然了,真正决定该如何不该如何的,是开封府衙,也就是方清的霸府。 与李璘无关。 忽然,皇宫外面的“登闻鼓”被人敲响了! 咚!咚!咚! 敲击声十分沉闷,像是敲在众人心头一样。 群臣们在朝会,为什么会有人敲登闻鼓呢? 这项制度,在基哥时代,虽然有,但都只是摆设而已。谁敲登闻鼓,要做好自己被打死的准备。 因为这项制度,要求鸣冤的事情,不能“不实”,否则按“诬告反坐”处理。 一件事既然盖棺定论,想扭转回来,则需要“矫枉过正”,因此要付出的代价,也是极大的。 通常都是敲鼓之人反被打死。 而皇帝必须接待敲登闻鼓之人的鸣冤,这项制度反倒是方清定下来的。当然了,李璘觉得方清是在利用这项制度找他的茬子!一直都是对此深恶痛绝! “诸位爱卿,这是怎么回事呀?” 李璘面露惊讶之色,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 “陛下,您是皇宫之主,登闻鼓,也是敲给您听的。” 方重勇上前一步,对李璘叉手行礼说道。 “陛下,不如让敲鼓之人进来,看他有什么冤屈。” 高尚在李璘耳边小声建议道。 如此也好。 李璘心中暗想,于是大声喊道: “鸣冤之人入殿!” “鸣冤之人入殿!” “鸣冤之人入殿!” 声音一个接一个的传出去,传得很远,带着不可置疑的威严肃穆。 终于有点朝廷的模样了! 李璘坐直了身体,一脸期待。 很快,一个穿着白色布衣的年轻人,被两个宦官带了进来。李璘不认识,也不眼熟,确认是第一次见面。 “你是何人,为何鸣冤?” 李璘微笑问道。 “草民乃是科举进士元载。” 元载直接跪下,将一卷纸双手托举至头顶。 然后就不说话了。 “高尚,你念吧。” 李璘指了指元托举的纸卷说道,这应该就是所谓的罪状了。 高尚走上前去,将纸卷展开,定睛一看,面色尴尬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念啊,你怎么不念?” 李璘有些不满的问道。 “罢了,本帅来念吧。” 方重勇接过高尚手中的状纸,开口念道: “草民元载,及科举进士一百五十三人,联名上奏,请天子退位,太子继位。 当今天子无道,有罪二十七条: 生活奢靡,不恤民生,此罪一; 荒淫奸邪,沉迷女色,此罪二; 不通农桑,不识五谷,此罪三; 不知兵事,文恬武嬉,此罪四; 不能生育,子嗣稀薄,此罪五; 横征暴敛,挥霍无度,此罪六; …… 行刺兄弟,手段卑劣,此罪二十七。 草民请天子即刻退位,莫要让神州陆沉,百姓陷入苦难之中。 冒犯了朝廷,草民愿以死报国!” 方重勇念完,就看到元载忽然起身,朝着紫宸殿内的柱子撞了上去。幸亏被眼疾手快之人拉住,才没有被撞死。 但饶是如此,元载也陷入了昏迷,并且头也被磕破了,流了好多血,不知道能不能救回来。 两个医官连忙叫人把元载抬了出去。 此时此刻,坐在龙椅上的李璘,只觉得自己的耳朵嗡嗡作响! 反了!反了!方清这是要做什么! 他气得浑身发抖,嘴唇张开又合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整个朝堂陷入一片尴尬的沉默之中,方重勇不发话,谁也不敢开口说什么。 这位方大帅的态度,着实有些暧昧。 他虽然没有直接说废帝,但是,他在念“罪状”的时候,也没有停下来呀? 科举进士联名上书,要天子退位。 你以为这只是儿戏么? 不不不,这其实已经是逼宫了! “陛下身在宫中,民间百姓的声音,还是要倾听一下。” 方重勇面色平静说道,将那份“罪状”卷好,递给一旁站着的高尚。 “朕,朕,知道了。” 李璘结结巴巴的说道,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不过这份所谓的罪状,无凭无据,信口开河,不过是一些愚昧之人偏听偏信,被蒙蔽了眼睛而已。 本相建议,将这一百多进士,驱离汴州,让他们去淮南,去浙西为官,体验民间疾苦。 也省得这些人聚集起来,整日在朝廷侧畔聒噪,陛下以为如何?” 方重勇对李璘叉手行礼问道。 进士联名上书打脸天子,逼迫天子退位让贤,居然惩罚就只是“赶出京城”,到外地去当官。 确定这真是处罚么?不禁引人遐想。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李璘有些心虚的点点头说道。 他原本还想说,要把联名上奏,逼迫他退位的进士全都下狱呢,没想到方清已经提前把口子堵住了。 “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高尚扯着嗓子高呼道。 方重勇领着重臣鱼贯而出,等人都走光了,李璘这才瘫软在龙椅上,吓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那感觉,就像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模样狼狈到了极点。 “你说得对,越来越危险了,方清是想废了朕!” 李璘喘着粗气说道,依旧是惊魂未定。 就在刚才,就差那么一点点,或许只是方清的“一念之差”,他这个天子就被废了。 然后,太子李偒登基,名正言顺,不会有任何阻碍,也不会有人站在自己这边。 为什么呢? 因为,这些进士并没有鼓噪让李璘退位,让方清继位啊。 太子继位,名正言顺,又有什么不妥呢? 李璘发现,自己现在就算立刻驾崩,也掀不起一点风浪。 “该怎么办?” 李璘看着高尚,沉声问道。 第645章 易牙杀子为上进 疼,疼得快死了!头上肿着的那个大包,似乎会脉动一样,一跳一跳的,跳一下疼一下。 元载靠在床头,感觉一阵阵的眩晕,耳边还在嗡嗡作响,想吐又吐不出来的感觉。 难受得想死。 如果可以重来,如果时间可以倒退,元载不确定自己是否还有勇气去撞柱子。 代价确实是有点大,不过,一切都是值得的。既然他已经把薛瑶英送出去了,那就不在乎演什么苦肉计。 元载叹了口气,闭上眼睛养精神,心里盘算着此番的得失。要进入方清的核心圈子,作为一个“后来者”,按部就班是没机会的。 只能靠放手一搏,去博一个前程。 夜晚有寒风从门缝里钻进来,甚至钻进被子里,让他不由得裹紧了身体。 但火热的心,冲淡了身体的寒冷。他要出人头地,他要位极人臣! 他要施展心中的抱负! 正当元载想入非非,计划着美好未来的时候,房门被拉开了。方重勇领着严庄,前来这里看望他。 “医官说你已经没有大碍,过几日便可恢复如初,不必过虑安心养病即可。” 方重勇刚刚说完这句话,就看到元载挣扎着要起来,他连忙将对方扶住了。 “为大帅办事,是元某的本分,不敢奢求赏赐。” 元载睁开眼睛轻声说了一句,他还是感觉头疼。 “你且好好歇着,待病好之后,本帅再给你安排正式的官职。” 方重勇勉励了元载一番,随即便带着严庄离开了小院。二人回到了开封府衙,在书房内,他要与严庄面谈大事。 “大帅,元载直接上书,要求天子退位,此事可谓亘古未有之事……现在看起来虽然天衣无缝,但将来对大帅来说,也未必是好事啊。” 二人落座之后,严庄面带忧色说道。 这一系列光怪陆离之事,严庄看得可谓透彻。 没错,元载等人,现在拆的确实是李璘的台子。扯下来的,也确实是李唐的旗帜。 李璘只是一个傀儡而已,他的政治生命,取决于方清打算让他在天子这个位置上待多久。什么时候不需要他了,随便找个由头,便能将其拿掉,完全不费事。 可是,让元载来这么一出,反而是显得有些画蛇添足,节外生枝了。 因为,方清以后也是要当皇帝的! 李璘现在遇到的事情,将来方清也可能遇到。如此一来,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么?又何苦诱导那些进士串联起来,联手上书,“罢免”皇帝呢? 严庄想不明白,这件事从长远看,绝对会影响到方清的权势,也会坏了官场的规矩。 “你说得对,但……一个人就能决定千万人性命这样的事情,多少还是有点吓人了。更何况这样的权位,还要父传子,家天下。 套根绳子圈一下不是坏事。” 方重勇说了一番莫名其妙的话,严庄感觉是在说“我懂,但我就是不改”。 “大帅,其实废掉李璘,用谶语即可。如果大帅不是要废帝,那么可以用的办法只会更多。” 严庄抱怨了一句。 “《左传》昭公七年曰:天有十日,人有十等。下所以事上,上所以共神也。故王臣公,公臣大夫,大夫臣士,士臣阜,阜臣舆,舆臣隶,隶臣僚,僚臣仆,仆臣台。” 方重勇叹息一声说道,似乎心情不佳,丝毫没有刚刚打完“碾压局”的快乐。 严庄好奇问道:“大帅所言甚是,所谓长幼有序,尊卑分明,各人各司其职,天子代天牧狩,百姓安乐。如今大唐失其鹿,天下共逐之,大帅已经占得先机,收复淮南,掠地江东。天下虽然大,但现在谁也不能与我们争锋了。大帅又为何叹息呢?” “众人皆有臣者,不知台臣何人?” 方重勇开口询问道,像是在请教严庄,又像是在反问自己。 古代“庶人”分为六个等级,其中“台”指台隶,意思是地位最低下的奴仆。当然了,这是春秋时就有的说法,大唐已经没有名义上的“台隶”,但实际中的台隶却又多不胜数。 “台亦有妻子,臣其妻,臣其子,父父子子,君君臣臣。” 严庄正色说道。 “是啊,父父子子,君君臣臣。” 方重勇意兴阑珊的摆了摆手,继续说道:“你就依计行事吧,李璘近期可能会发动宫变。他邀约本帅入皇宫之日,便是他宫变之时。到时候,务必要万无一失。” “请大帅放心,下官一定办好。天罗地网,十面埋伏,断然没有给李璘机会的道理。” 严庄虽然知道方重勇有心事,却又不明白对方究竟为何有此感慨,只好表忠心。 要知道,现在可是大肆剪除愚忠李氏之人的好机会呀,凝聚人心到自己身边,不在话下。 趁着拿到淮南与浙西两地,也让各地的“上桌之人”,看看谁才是真正的大佬,谁已经破败得只剩下一张皮。 这有助于在不久的将来,顺利改朝换代,清扫保皇势力。 严庄躬身告退,小心翼翼,他感受到方重勇的心思不可捉摸。该欢呼雀跃时却谨慎小心的人,很有机会成就大业,他们需要的往往只是运气而已。 严庄走后,方重勇关上书房门,坐到桌案前,铺开大纸,在纸上写道: “但我们自己是早已布置妥帖了,有贵贱,有大小,有上下。自己被人凌虐,但也可以凌虐别人;自己被人吃,但也可以吃别人。一级一级的制驭着,不能动弹,也不想动弹了。因为倘一动弹,虽或有利,然而也有弊。” 此刻方重勇脑子里似乎有个人在说:“聒噪之人未必喜欢别人聒噪,受苦之人却希望别人受苦。见惯了那些刘隆基,李隆基,赵隆基,然后现在就要多一个方隆基,换汤不换药的,有什么意思?” 不摸着石头,便不知水深水浅,怎能过得了河。 可摸着石头的人,又常常忘了过河,迷恋于在河中摸那些五彩斑斓的石头。 父父子子,君君臣臣。即便是如严庄,也是在这个框框内蹦跶,从未跳出来过。 方重勇知道,身边所有人,都不曾见过“大唐”以后,会是怎样一个世界。他们更多的,只是想回到当年的大唐罢了。 至于实现以后如何,只能说终有一天,再次入梦罢了。沉入梦中,享受美梦,死在梦中。 大家都陷在“儒家困境”之中故意装作看不见。一方面欺骗自己依旧“伟岸光正”,另一方面却又做着“不太安分”的事情。 实质性的精神分裂。 儒学一边强调“礼”,即严庄所说的“父父子子君君臣臣”,那么臣子应该为天子效力。 可是现在“某个人”是酝酿着“造反”,那便是“不守礼”,应该被信奉儒学之人所抛弃。 只是,现实情况却很讽刺,大家不管读没读过书,都看得到利害得失。 方重勇身边聚集了一大堆人才,这些人里面不仅很多人信奉儒学,而且也知道方重勇最终是想干嘛。 有些打脸的事情不好意思提,那就不要去提了,顺应“大势”也是一种能屈能伸。 然而将来,当方重勇夺取天下以后,这些人又可以堂而皇之的说出“父父子子君君臣臣”那一套。 占据优势位,可以吃人而不被人吃,无论怎么都好,生存和活得舒坦是第一位的。占据高位以后,大声疾呼所有人都要遵守秩序,不可再“乱来”,再丑陋的事情也是可以自圆其说的。 而且必须自圆其说。 大家拼死拼活的打天下,当然就是为了享受,是为了“高人一等”而不是“人人平等”。 方重勇很明白,他作为站在“最高处”的那个人,身份和思想必然是割裂的。 君君臣臣固然好,然而代价是什么呢? 朱温、李存勖等人,开了几场模拟局。 百姓们的回答是:“无所谓了,他们不讲礼义廉耻,我们也不讲呀。” 为了解决这个“儒家困境”,后来有个姓程的,还有个姓朱的,联手放出来了一头“猛兽”。这头猛兽行动之凶,成长之快,可能远远超过了这两人最开始的预计。 君虽不仁,臣不可以不忠。 父虽不慈,子不可以不孝。 为了忠孝,以身殉节亦是在所不辞。丢命事小,失节事大! 这就是后人开出来的药方。 皇帝肯定很喜欢,但“美好”的誓言与理想,未必带来美好的结局。 站在千年的十字路口,方重勇感觉自己走出来的每一步,都是小心翼翼。 对错是非,都只在一念之间。他是有机会改变将来历史走向的人,如果他不玩了,那后人也就玩不转了。 当然,如果把这个世界的所有人都当做npc,那杀人也就杀了,玩人也就玩了,爽了也就爽了。 其实我死之后,洪水滔天也是无所谓的。 “什么时候进来的啊?” 方重勇抬起头,忽然发现大贞慧,嗯,也就是罗莎,如鬼魅一般,已经坐到了自己对面。结果刚才他陷入沉思,居然都没发现有人走了进来! “妾身才刚刚进来一会。” 罗莎小声说道,缩了缩脖子,担忧方重勇斥责自己。 “春秋五霸的事情,你知道么?” 方重勇随口询问道,他现在就是心里堵得慌,想找个人聊聊天罢了。 罗莎点点头道:“知道一些的。” 渤海国重视中原文化,其皇族读过《春秋》也不稀奇,自然不会不知道春秋五霸是谁。 “春秋五霸之一的齐桓公,有次闲来无事,就对身边侍奉自己的厨子易牙说道:寡人尝遍天下美味,唯独未食人肉,倒为憾事。 易牙却把这话牢记在心,一心想着卖弄自己的本事(即做菜),好博得桓公的欢心。 国君何等尊贵,当然不能食用死囚、平民之肉,非身份尊贵不可食。 后来,易牙一咬牙,便杀了自己4岁的儿子,用他的肉做了一鼎肉汤。 桓公在某次午膳上,就喝到这鼎从未尝过的鲜美肉汤,便询问易牙:此系何肉? 易牙哭着说是自己儿子的肉,只为祈国君身体安泰无虞,杀子以献主公。当桓公得知这是易牙儿子的肉时,内心很是不舒服。 但他却被易牙杀子的行为所感动,认为对方爱他胜过亲骨肉,便从此宠信易牙。” 方重勇慢悠悠的讲完了这个故事,惊得罗莎说不出话来! 世上竟然有易牙这样杀儿子给国君吃的人! 不过她转念一想也就释然了。为了表达自己的忠诚,臣属们必须向效忠之人,献出自己所珍视的东西,以为证明。 可以是子嗣的肉,当然也可以是美妾,是视若珍宝的女儿。还可以其冲锋陷阵,开疆拓土,不惧刀兵悍不畏死。 而这样的事情,居然还是一种世人公认的“美谈”。 “阿郎身边,杀子取肉者没有,但类似易牙者,也是不可尽数啊。” 罗莎忍不住叹息道,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刚刚方重勇沉思良久,却又一言不发了。 这个人吃人的世界,让人害怕。而人与野兽,无法达成共识,人与兽的悲欢,也无法相同,更无法互相理解。 人无法从吃人中获得满足,但兽却可以。人在吃人的时候会感觉愧疚,但兽却不会。 “当大家都感觉吃人是理所应当的时候,这样的世道,谁敢保证自己不是下一个被吃的那个呢?” 方重勇幽幽说道。 “阿郎身居高位,但阿郎不快乐。” 听到罗莎说这句话,方重勇点点头道: “是啊,今日见到元载细数天子二十七条罪状,我便知道,天下所有人都觉得这世上不能没有皇帝。 只是看谁来当罢了。 一旦没有皇帝,他们便浑身不自在,不找个人骑在头上,或者不骑在他人头上,就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只要能当皇帝,或者成为从龙之臣,那么其他的事情,对于大家来说,便不再重要了。 父父子子,君君臣臣,各人都要去找各人的位置。他们会为了抢位置而打起来,却绝对不允许不分出个高下来。 正如当年王莽解放农奴,这些农奴失去了地主,反倒是不知道该做什么。” 这些话听得罗莎像是心被刀割一样难受,她走过来紧紧抱住方重勇大声哭喊道:“阿郎太苦了,不去想这些了吧,不要去想了。” 清醒的人是痛苦的,清醒而又改变不了什么的人,痛苦的程度则要叠加一倍。 “这世道,真的好无聊啊!” 方重勇一声长叹,倒在木地板上不想动了。 当他知道很多事情一定会发生的时候,那些如幻影与童话一般的泡沫,就已经开始幻灭,变成了谎言与利益编织的美梦。 假的终究是假的,只要是梦,终究有醒来的时候,或许就是他一统天下,登基称帝的那一天。 …… 汴州皇宫紫宸殿后面的天子寝宫内,李璘正一脸严肃的看着高尚,两人都没有说话。 “朕想了想,在这里杀死方清,难如登天,不如跑路吧。” 沉默了很久,李璘有些心虚的说道。 “陛下要跑?” 高尚大惊失色。 这位无能天子,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啊。方清都丢出废帝的牌了,今日朝堂逼宫就是预演,下一次就是真逼宫了。 您还想往哪跑呢? “陛下,这天下之大,还有哪里可以去呢?” 高尚无奈叹息道。 “去广州!” 李璘嘴里吐出三个字来。 第646章 求仙问道 几天之前,长安下起了大雪。这一下就是没完没了的,整个城市都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不过长安的东市西市,依旧是照常开门营业,只是里面的商贾,比从前少了许多。 朱雀大街上的行人,都是匆匆而过,在雪地上留下一个又一个深浅不一的脚印。有些坊中的铺子也都还开着,卖米的,卖胡饼的,卖布匹的,也都还在营业。 长安的情况和天宝时候比,那自然是大不如前,但也比很多人想象中要好上许多。至少还没有到饿殍遍地,路有冻死骨的程度。 事实上,李宝臣带兵进入长安后,关中的局面反倒是比之前稳定了不少。大规模烧杀抢掠的事情,根本就没有发生。 在许多人眼里,李宝臣入长安后,应该是把长安的美女都霍霍一遍,特别是那些年轻的,有身份有地位的,定然不能放过。 不说日御十女吧,起码一天换一个是理所当然的。 然而,除了刚刚到长安的那一个月,李宝臣染指了不少李姓宗室的年轻女子外,之后的他,居然戒色了! 从离不开女人,到完全不沾女人了。 呃,准确一点概括的话,李宝臣不止是不碰女人,他连别的一些破事也不做。 简单说,就是宝臣大帅,跟了一位“仙师”,开始入道,学习修仙之术了。 有个叫邢和璞的方士,某日来到宝臣大帅的私宅,与其畅谈了一夜。二人相见恨晚,聊得十分投缘。 邢和璞无论何时,只要外出,身上就会携带竹算子数计,算子长六寸,据说这是他的“仙器”。 有人请邢和璞算命的话,他则布算子为卦,纵横布列,动辄要用算子数百,布之满床才会停下来。算完后,邢和璞将结果告知所算之人,就会告辞离去说要回去休息,绝对不会在别家吃饭过夜。 他算术看相无有不准,在长安名气很大。 有人说邢和璞已经不是凡人,起码活了两百岁不止,但这些都是道听途说,没有什么真凭实据。邢和璞本人,也从未承认过自己是神仙。 但他在某些方面确实有些本事,甚至本事很大,却是很多人都能证明的。 也不知道邢和璞是跟宝臣大帅说过什么,有可能是展现了一番道家“仙术”。于是第二天,李宝臣就开始修道了,将军务交给了自己的儿子李惟诚、李惟岳、李惟简三人,让他们分管一摊,听从李史鱼的辅佐和建议。 然后,宝臣大帅就摇身一变,成了宝臣大师,来到长安延康坊东明观修行,以求长生不老之术! 此举震惊长安内外,可这么离大谱的事情,竟然活生生在眼前出现了。 一个军阀和权臣,为什么放着大权不用,不去享受生活,不去体验“人上人”的滋味,却要去修那个什么虚无缥缈的“仙术”呢? 很多人不理解李宝臣为什么要这样,甚至包括李史鱼在内,许多人都跑来劝说,希望他不要这样任性。 然而,李宝臣对于长生的痴迷,似乎十头牛都拉不回来!谁来了都不好使! 不过,他这样的“无为”,也没有对长安产生什么不好的影响。因为察觉到李宝臣似乎不像是想象中那般蛮横不讲道理,关中的那些大世家大豪强们,都展现出支持李琬政权的样子。 韦氏、裴氏、杜氏、薛氏、柳氏、苏氏,都不同程度的派出家族子弟,到官府内当官,甚至还向李史鱼自荐。在宝臣大帅“不管事”之后,长安这边的各类衙门,居然开始重新运转起来了。 只不过规模比从前小了许多。 由于大量人口外流到关外,再加上这一年关中没有战乱,因此今年长安缺粮的情况有了极大缓解。人口的流失,特别是大地主豪强们被清洗了好几波,使得关中的粮食缺口减少了很多。 因此李史鱼也顺势颁布了新的“均田令”,没收那些“无主之地”归国有,并向有劳动能力的百姓分田。一时间长安周边地区,到处都有无主的土地被翻土的情况出现。 待明年,关中便能恢复些许元气。不说恢复往日荣光,起码自给自足问题不大了。毕竟,长安城内离去的流民何止十万!地多了,人少了,矛盾可不就少了么? 这天一大早,身着道袍的李宝臣,就从自己的府邸前往东明观,寻找学习“仙法”。这段时间,李宝臣都在向邢和璞请教所谓仙法,而后者也十分大方,将自己所掌握的观相、占卜、术数等知识,讲给宝臣大帅,不,是宝臣大师听。 然而,李宝臣是个木鱼脑袋,最怕听这些东西。邢和璞虽然说得很细,但对方实在是无法理解,当真是令人始料未及。 “仙师,弟子真的要学这些术数吗?您之前说弟子若是不求长生之法,明年必有大难,生死难料,可是真的?” 李宝臣虚心求教道。 二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邢和璞便告诉李宝臣,他如果不入道,很快就会死。 李宝臣直接就信了。 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他在长安城内玩了一个月的女人,特别是李氏宗室的女子,但凡年轻漂亮的,李宝臣都要去尝尝鲜。 然后他很快就发现自己的身体开始虚得厉害,走路都是腿软的。 那些宗室世家贵女,漂亮是漂亮,貌美如花的。可只要到了床上,一个个比李宝臣还会玩!跟这些女人房事,完全不像是强抢民女,倒很像是淫妇遇到了壮汉,谁扑谁还不一定呢! 对于邢和璞的话,李宝臣是深信不疑的,再不戒色,他确实就会死在床上。而修道,求长生,显然是摆脱目前状态的最好方法。 就是代价有点大,而且进度有点慢。 “仙师,弟子已经非常努力学习这些……术法了,为何还是不得要领呢?” 李宝臣摸了摸头上的发髻,一脸疑惑问道。他是真不明白,为什么要学这些“无聊”的东西呢,你直接把怎么成仙的法子告诉我,那不就好了么? “生老病死,自有定数,古今无二。 长生之术,乃是逆天之术,又岂能轻易达成? 贫道的法门,叫做窥天。 你要长生,就先得学会窥天的法子,从天机中找到一丝缝隙,然后抓住,再为你所用。 如此,方能得长生之法,徐徐图之,不与天争,唯有胜天半子而已。” 邢和璞摸了摸下巴上的长须笑道,一番话说得入情入理。 “仙师说得是。” 李宝臣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心虚的给邢和璞行了一礼。 修道?自己是个武将,前半生杀伐无数,手里不知道有多少冤魂。 修道,他也配吗? 当然不配,但这些跟长生的诱惑比起来,也就不值一提了。 哪怕是要强行占个位置,李宝臣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修仙的事情办成。 “今日,贫道继续来给道友讲《易经》。《易经》乃是所有占卜之学的根基,不可不学。” 邢和璞笑眯眯的说道。 李宝臣其实也怀疑过邢和璞是不是骗子。 但邢和璞淡泊名利,且不愿意收自己为徒,并以“道友”相称。宝臣大师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一个骗子,又不想从自己身上捞点什么,给钱都不要,那是为了什么呢? 李宝臣想不明白,又找不到破绽,只得放弃思考和怀疑。毕竟,什么东西也比不上长生不老重要。 看得出来,邢和璞是有真材实料的人。李宝臣一直坚信自己“天命在身”,既然有天命,那…老天给自己安排一下,学个长生不老术,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吧? 他就这样轻松的被自己说服了。 邢和璞很有讲学的天赋,他把《道德经》和《易经》放在一起讲,互相穿插,引经据典,以实际案例讲解道理。 这时间过得飞快,一直到天将黑未黑,邢和璞才以“循序渐进不易贪多”为由,打发了李宝臣。 等李宝臣走后,邢和璞自顾自的回到他日常打坐的静室里面,找了个软垫盘腿坐下。不一会,一个年过六旬的老道士推门而入。他看起来文质彬彬的模样,很显然是出自官宦世家。即便当了道士,身上也是洗不掉的书卷之气。 他坐到邢和璞对面的软垫上,这位老道士面色平静询问道:“情况如何?” “挺好。” 邢和璞睁开眼睛,随口回了一句,显然不是太上心。对面那位老道士名叫裴遵庆,京兆裴氏出身,曾经做过吏部员外郎。李怀光带着控鹤军肆虐长安的时候,他便趁此机会出家当了道士。 刚刚当道士也没几天,不像是邢和璞,年纪虽然比裴遵庆小些,却已经是个老神棍了。 大隐隐于市,裴遵庆就待在长安的某个道观之中。 “天子欲除李宝臣,还请道友多多努力。” 裴遵庆呵呵笑道,只是这笑容有些冷淡。 “你也好,颜真卿也罢,还有那个李璬,你们是不是认为,只要除掉李宝臣,就能顺利占领长安,将来就能顺利一统天下了?” 邢和璞面带嘲讽之色,言语颇为刻薄。 裴遵庆似乎是智珠在握,他摆了摆手说道:“道友过虑了,昔日有重耳归晋,成就霸业。他日,天子也会回归长安,再造大唐盛世。区区李宝臣而已,他何德何能?” 裴遵庆脸上出现鄙夷的神色,显然,他看不上李宝臣,也不认为这一位,能翻出什么浪来。 看到邢和璞不答,裴遵庆似乎有些恼怒,他瞪着邢和璞争辩道:“只要李宝臣沉迷仙道,那么他必然无法掌控长安城的局面。等武关的军队让出关隘,荆襄的兵马便能走蓝田,长驱直入长安!到时候,已经无力控制局面的李宝臣,拿什么去抵抗?” “是么?” 邢和璞撇撇嘴,显然不屑一顾,压根就懒得争辩了。 “难道不是么?” 裴遵庆瞪着他反问道。 “河东的李抱玉,已经自立为河东节度使,不受长安支配,不听任何人调动。朔方军在观望,谁赢得了天下大半,他们便会听谁的。 汴州方清,据说已经得到了淮南之地,正在浙西攻城略地。河北就不说了,反正不会听李璬的话。 贫道都看不明白,你们的自信是从哪里来的?” 邢和璞说得很慢,但一字一句,都打在裴遵庆心头。 这老道士激动的揪住邢和璞的衣领,最后又缓缓松开。他们虽然控制了邢和璞的人身自由,但是这位道士可不简单,那是手里有活的人。 “李宝臣,会比你活得更久。” 邢和璞笑眯眯的说道,似乎故意在激将。裴遵庆的脾气可不太好,又是出自京兆裴氏,他哪里有心思跟邢和璞打嘴炮。 “哼,那就等着瞧吧。” 裴遵庆丢下一句狠话,扭头就走。 他急急忙忙的离开延康坊,来到朱雀大街上。没想到刚走出没多远,远处便有一骑飞驰而来,马上的骑手搭弓射箭,直接一箭射穿了裴遵庆的喉咙!后者应声倒地,死活不知。 邢和璞之言,竟然当天就应验了! 这位骑手翻身下马,看了看裴遵庆的尸体,知道对方已经是十死无生,这才吹了一声口哨。几个穿着皮甲和袄子的精兵,将裴遵庆的尸体拖走,清理了地上的血迹,就好像此地从未发生刺杀一样。 骑手将自己的头盔,交给身边的丘八,径直走进了延康坊,来到了邢和璞所在的静室内。 “仙师,已经都处理了。” 说话的这人叫李惟简,李宝臣三子,平日里为人豪爽,颇通武艺,是军中一员战将。 “贫道已经算过,李将军必定能成功。” 邢和璞面色淡然点点头道。 “那仙师是打算离开长安,还是……” 李惟简有些犹疑的问道。 “李大帅与我道家有缘,修习长生之法,也是真的。贫道不过问凡间俗事。” 邢和璞看起来非常坦诚,不像是那种要耍套路的人。 “仙师还住在这里么?” 李惟简追问道。 邢和璞点点头,没有说话。 “明白了,那李某告辞。” 李惟简站起身,刚想走,又转过身来疑惑问道:“仙师所言,句句属实么?” “那是自然。” 邢和璞十分笃定的说道。 李惟简似乎没有什么问题要问了,他立刻大踏步离开了静室。 邢和璞这才忍不住擦了擦脖子上的冷汗,他远没有刚才所表现出来的淡然与从容。 当丘八们不想讲道理的时候,他们是真不讲道理。邢和璞可不敢跟李惟简赌命。 “李泌啊李泌,你到底想做什么呢?” 邢和璞长叹了一声,无奈摇了摇头。 第647章 人心诡谲猛如鬼 长安,修文坊。 大雪还未停,漆黑的夜里,没有星光月光,寒风呼号吹动路边的树枝抖动,一片窸窸窣窣,好似鬼魅在游动。 十多个身穿皮袄,披着斗笠,腰间挎着横刀的壮汉,来到坊内一处不起眼的民居之中。 “是这里么?” 其中领头的一人问道,此人正是韦坚之弟韦兰。 “是这里的。” 队伍里唯一一个道士打扮的人答道。 “踹门,杀人,不留活口。” 韦兰轻轻招了一下手,转身便走,去坊门口等待。 身后鸡飞狗跳,哭爹喊娘之声,渐行渐远。韦兰独自来修文坊外,看到地上的雪,惨白惨白的。 “人心诡谲,比鬼可怕多了。” 依靠在门框上,韦兰吐出一口浊气,在空中形成一片雾气,好似巨龙喷火一般。 若有若无的血腥气传来,也不知是谁家在夜里杀猪宰羊。 很快,那一队人马便来到坊门处,向韦兰复命。 “韦侍郎,已经处理了。” 其中一人向他禀告道。 “嗯,去下一处,依照名单,收而杀之,不留活口。本官现在回去复命,就不跟你们去了。” 韦兰撂下一句话,转身便朝着刑部衙门而去。 他来到位于大明宫内的六部衙门,韦坚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了。 “如何?” 韦坚搓了搓手问道,将毛笔放在笔架上。衙门有地暖,四季如春,韦兰一进来便将厚厚的皮袄脱了,挂在靠墙的架子上。 他跪坐到韦坚对面,有些意兴阑珊的说道:“很顺利,可能是因为人心变了吧。” “是啊,人心变了。” 韦坚长叹一声道,他也在为盛唐的陨落而唏嘘不已。只不过这并不妨碍,包括他在内的关中世家大户们继续蝇营狗苟。 “颜真卿在关中布置了不少后手,只是他没有料到,如今人心变了。” 韦兰也有些感慨,他们的“清除计划”简直顺利到不可想象。颜真卿留在长安的“钉子”,因为有“内线”告密,所以一个一个被拔掉。 即便有漏网之鱼,也很难再保证忠诚。 “李宝臣修仙,这件事确实是……”韦坚长叹一声,很多事情的发展,出乎他们的意料,其影响,也绝非是“好”或者“坏”可以形容的。 李宝臣修仙,谁最高兴呢? 首先是李琬,当然了,他依旧掌控不住权势。他高兴不高兴,意义不大。 其次便是关陇贵族了。 由于现在关中取消了科举,暂时也没办法新开,所以关陇世家重新掌控了关中的政权。 目前关中的情况,倒有点像是魏晋南北朝的东晋了,或者是北魏孝文帝那个时代的洛阳。 关陇世家可以毫无顾忌的向新朝廷输送人才,他们也愿意让渡一部分权力给李宝臣那帮人。 而李宝臣麾下原本人才就很少,就算全部委以重任,也不可能在新朝廷里面占优势。 再加上宝臣大帅现在已经沉迷修仙不管事,也没有任何“世俗”野心。所以,这样的局面,实际上对于关陇贵族而言,是最佳的状态。 他们不闹事了,开始积极筹谋新朝廷的运转,分配一部分无主之地给流民,稳定生产,重新编练禁军,在李宝臣原来的军队里面安插自己人。 关中的局面开始稳定,而且并不是李宝臣主导的那种稳定,这和颜真卿原先的预计大相径庭。 这种情况,韦坚也不知道该说好还是不好,毕竟,韦氏就是其中一员,在这波浪潮中玩得还挺起劲的。 按照颜真卿的设想,现在关中的情况,应该是乱成一锅粥,大家都翘首以盼颖王李璬回长安拨乱反正。 但实际上,现在大家习惯了头顶上没有实权的皇帝,谁也不想再请个爹回来。 颜真卿的那些秘密布置,在关陇世家的抵制下,就跟透明的一样,三下两下就被扫除干净了。 人心,就是这样的善变。 只要有利益,哪怕是挚爱亲朋,也可以抛弃。关陇世家并不会因为颜真卿本人出自这个群体,就对他言听计从。更不会把远在荆襄的李璬当回事。 既然他们已经有听话且没有主见的李琬,还要李璬作甚? 难道颜真卿会比沉迷修仙的李宝臣更容易摆布么? 其实答案是明摆着的,只不过有些人宁愿相信盛唐的复现,不愿意面对现实。 “兄长,这天下大概还能平静几年,几年后,腥风血雨是难免的。” 韦兰面色沉重说道。 “嗯,不过,要等我们击败李璬才行。” 韦坚眼中闪过一丝寒光说道。 开弓没有回头箭,这是生死存亡的一战。即便颜真卿之前向关陇世家承诺了很多东西,现在他们也顾不上了。 关中世家们近期已经达成共识,拥戴李琬作为傀儡皇帝,架空李宝臣和他的亲信,坚决抵制颖王入关中。 这次,由李宝臣长子李惟诚领兵挂帅,马璘为副将,屯兵两万于蓝田,打算伏击李璬的人马。而李璬屯兵山南商州,准备走小路奇袭蓝田进军长安。 在内应的配合下,夺取关中。 对于韦坚等人来说,战场已经单向透明。 此番在关陇世家的配合下,所谓“内应”已经给李璬传递了假消息,现在这位基哥子嗣中最争气的一个,估计还做着入主关中,一统天下的春秋大梦呢! 韦坚冷笑道:“未来还不好说会怎样,但李氏宗室被架空,成为傀儡,已经不是什么难以想象的事情。就算没有李宝臣,将来关中也不会消停的。你就等着瞧好了。” “是啊。” 韦兰叹了口气,有些惆怅。 当初那么强大的大唐,皇帝金口玉言,一言九鼎的。 现在,说没了就没了。皇帝如同挂在旗杆上的旗帜一样,说什么都没用,一切都要听扛旗帜的人怎么说。 正在这时,一个穿着皮袄,头戴斗笠的传令兵,也顾不上拍打身上的积雪,直接走进衙门,对韦坚抱拳行礼。 他从腰间抽出一个细竹筒,将其双手呈上,递给韦坚。 “好!” 拆开信,韦坚大叫一声,猛捶桌案!他脸上的肌肉都紧绷着,兴奋中带着压抑。 …… 商州西北,熊耳山脚下。这里是一条类似“栈道”的路,只不过不是突出在悬崖边上的。它是在崎岖的鹅卵石道路上,用木料和铁料支棱起来的一条人工路。 不到一丈宽,可以牵着马,但不可跑马。脚下的木料,因为长时间年久失修,已经破败不堪,一踩就塌的腐料随处可见。 其实这也不稀奇,因为上次修缮,还是在开元十四年。基哥年轻的时候,倒也做过一些人事。 然而谁也想不到,有一支军队,正顶着风雪,走在这条栈道上。他们企图穿过冬季人迹罕至的熊耳山,奇袭蓝田县。 “颜相公,这次进军真的可靠么?” 身着普通唐军军服的颖王李璬,凑到颜真卿身边低声询问道,不,他现在已经登基称帝了,叫天子李璬也挺合适的。 李璬胆子很大,并且他对任何人都不是完全放心。所以这次奇袭,李璬不仅亲自挂帅,而且亲自领兵。他要凭借这个获取战功和威信。 李璬在基哥子嗣里面,属于是比较出色的。抛开能力不谈,他的性格,和太宗皇帝更像,当然了,能力远远比不上。 看做一个乞丐版的太宗,倒也说得过去。 “放心,只要攻克蓝田县,关中的内应,便会举事响应陛下。” 颜真卿言之凿凿的说道。 他已经收到了许多对李璬表示忠诚的“投诚信”,都是关中世家那边写来的。只要大军拿下蓝田,威逼长安,那么这些人就会在长安城内响应李璬。 李宝臣又没有三头六臂,他怎么应对这种内外交困的局面? 再说了,荆襄的兵马,从商州出发,星夜兼程的奇袭蓝田,这一招谁想得到? 这条路冬天狗都不走的! 颜真卿心中非常笃定,天时地利人和,都在李璬这边。 当然了,天时是冬天,对交战双方都一样,只不过敌人不可能料到这个时候有人敢走天险! 只看这一手,此战就赢了一半。 除非敌人能够提前得知他们这边的进军时机。 但那怎么可能呢? 他们在关中那么多眼线,一旦敌军有动静,这些眼线,都会派人给他们预警的。 关中苦李宝臣久已! 在颜真卿看来,那些忠于大唐的“义士”们,心里想的就是恢复往日大唐的荣光,希望一个强势的皇帝,带领他们再创辉煌! “轰隆!” 忽然身后一声巨响! 颜真卿与李璬一脸惊恐的转过身,发现身后数十丈之地,栈道已然塌陷。 不少掉到下面的士卒,躺在地上哀嚎不止。 前面的军队已经走过去了,后面的军队却发现道路被堵住,一丈多的木料已经滚落到山下,那里是已经结冻的浅水河,两边是光滑的鹅卵石路,崎岖蜿蜒。 这栈道跟方重勇前世的立交桥差不多,立交桥下面的路通到哪里,可是跟桥上完全不是一回事的。 “全军止步!速速搭桥!” 传令兵对后面的队伍喊了一声。 “全军止步!速速搭桥!” “全军止步!速速搭桥!” 声音依次传递。 “颜相公,这栈道……它怎么早不塌晚不塌,偏偏朕走过去以后它就塌了呢?” 天子李璬将颜真卿拉到一旁,压低声音询问道。 他心里没由来的产生一种错觉,今日自己会命丧于此。 “鲁将军,情况怎么样?” 看到鲁炅走了过来,李璬关切问道。 “回陛下,士卒们正在拆掉后段的木料,来补缺口,估计需要半天时间。” 鲁炅紧皱眉头说道,看起来非常镇定。他其实也很担心,但是不能表露出来。 作为军队的主心骨,没有“害怕”这样的说法,哪怕是死,也不能逃跑。 看到鲁炅一脸镇定,李璬心中稍稍安定。 军士们送来一条毛毯,递给李璬,后者此刻已经冻得瑟瑟发抖。 正在这时,前方的士卒开始拼命朝着后方跑去! 鲁炅拔出佩刀,揪住一个士卒询问道:“出了何事,不是说原地警戒么?为何擅自撤退!” 那士卒一脸惊恐叫嚣道:“贼军杀过来了!好多人!我们抵挡不住!” 他还没说完,身后连中三箭,就连鲁炅肩甲上都中了一箭!不过没有破甲,插在盔甲上好像装饰物一样。 “列阵!” 鲁炅大喊了一声。 身边的士卒聚拢了过来,刀盾兵把颜真卿、李璬等人护在身后。 咻! 天空有一朵烟花绽放。 队伍后方再次发生惊呼声,又一处栈道“塌陷”了。栈道上的队列已经开始混乱,丘八们脱下身上又冷又硬的盔甲,开始顺着山体,往栈道下方的道路而去。 这条栈道下方并不是万丈深渊,只不过是因为原来的路难走,所以才用木料将其抬高的。 眼看军中大乱,战场经验极为丰富的鲁炅,对李璬与颜真卿等人喊道:“陛下,此战事不可为,请下栈道,独自往东而去,回商州再做计较吧。末将殿后!” “陛下,走吧,再不走,贼军大队人马就来了。” 颜真卿叹息劝说道。 现在的局面,还不能说失败。只不过真要等兵败如山倒,混乱到自相踩踏的程度,那时候想跑也不能跑了。 所谓生机,就是将领的预判。谁预判正确了,争取在军队崩溃之前脱离,谁就能逃出生天。 这是他从方有德身上学到的精华。 “走!” 李璬也不纠结,接过颜真卿递过来的绳索,小心翼翼踩着山壁,就来到了栈道下方的地面上。 这里原本是一条深度仅仅没过脚踝的小河。山中这样的河流很多,一到冬天就结冰。这条路到处都是大小不一的鹅卵石,非常难走。 只不过现在已经到了生死存亡时刻,哪怕要李璬吞粪,他也没资格拒绝,更何况只是路不好走呢。 一行人连马匹都顾不上骑了,脑子里就一个字:跑! 皇帝都跑了,士卒肯定不会当傻子。栈道上的荆州军有样学样的,全都从栈道上下来,沿着小河向东,也就是他们来时的方向跑去。 整个河谷,到处是亡命奔逃的丘八,但这也只是灾难的开始罢了! 既然他们能想到从栈道跳到下面逃亡,敌人又怎么会想不到呢? 山上藏匿的伏兵尽数杀出,身穿红色禁军军服,脖子上套着白色围巾的贼军,从西面而来,从埋伏着的山上而来,三面合围追击! 鲁炅吓得亡魂大冒,连忙让人将两匹马弄到栈道下方,让两个亲信骑着马跑路,还特意让他们披着红色大氅! “抓活的!骑马的是李璬!” 鲁炅高声喊道! 他且战且退,眼角余光,看到颜真卿和李璬已经跑远了。 “跟我一起喊。” 鲁炅对身边的亲兵吩咐道。 “抓活的!骑马的是李璬!” “抓活的!骑马的是李璬!” 战场上乱糟糟一片,很快就分不清敌我。但是鲁炅看到很多贼军都追着那两匹马去了。 他心中稍稍松了口气。 在这一带是不可能投入大量兵马的,双方交战的人数应该差不多。 只要李璬和颜真卿能跑到商州,那就算逃出生天。如果二人死了,这荆襄政权估计也要分崩离析了。 鲁炅心中暗暗想道。 第648章 不能说的“秘密” 临近春节,颜真卿及前任颖王李璬,带兵两万,妄图走商於道奇袭蓝田,然后通过关中的内应配合,以夺取长安。 然后,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原本还算周详的计划败露,颜真卿在关中布置的诸多内应被出卖,这些人死的死降的降。出兵的全部细节,也全被李宝臣得知。 最终,由李宝臣长子李惟诚领兵挂帅,马璘为副将,屯兵两万于蓝田。马璘领八千轻兵埋伏于熊首山,在此地伏击了李璬的人马。 由于地形的限制,荆州军大败,死伤近万人,其余被俘。逃回商州城的人仅有数十,而且马匹全部丧失。李璬与颜真卿几乎是九死一生才得以脱身。主将鲁炅重伤,被人抬到商州的时候,几乎只剩下一口气了。 颜真卿安排副将薛愿留下守商州,鲁炅也在商州养伤。而李璬与颜真卿,则是回邓州南阳县。等他们抵达南阳(宛城)的时候,已经是春暖花开。 这场战争对于李璬和颜真卿来说,就好像一场无法醒来的噩梦一般。荆襄本身就军力孱弱,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一点精兵,又被一口气送掉了。李璬与颜真卿商议了一番,觉得还是暂时休养生息,整合荆襄的资源,过两年再拓展地盘比较好。 即便他们还想打,也没有多少精兵可以用了。 汴州皇宫内的李璘,自然不知道李璬“差一点”就夺取了长安,更不会知道熊首山发生的事情。李璘原本想水路去广州,然后,高尚就告诉了他两件事。 第一件事就是冬天运河结冰,李璘想水路去广州的想法,跟做梦差不多。 当然了,这是可以克服的,麻烦在于第二件事。 广州气候炎热,蛇虫鼠蚁极多,容易生病。 李璘如果去那边,搞不好就病死了,还不如留在汴州呢。起码在汴州,方清不可能杀他。但广州的气候可不讲什么“敌我识别”,对所有人都是一视同仁的。 如果不幸病死,那岂不是白跑了一趟? 高尚的建议很是中肯。 李璘想了想,放弃了去广州和蛇虫鼠蚁作伴。其实他还有几个地方可以去。 一个是去河北,找李归仁等人,让他们拥护自己。但是这些丘八的人品,搞不好还不如方清。去了也才出虎口又入狼窝。不到万不得已,李璘不可能走这条路。 一个是去胶东的登州,只是渤海国的大钦茂跟方清沆瀣一气,李晟又是方清的亲戚,还有很多方清的旧部在那边,不大可能会支持他这个傀儡皇帝。 最后一个选项是去荆襄,那样等于是认输认栽,承认李璬是皇帝了。双输好过单赢,这样给李璬送福利的事情,李璘还做不出来。 思来想去,李璘发现天下之大,他竟然无处可去,总不能去洛阳找安守忠吧?洛阳这地形,以及如今天下的这种格局,去了形同自尽。 “朕竟然会没地方可去了!” 汴州皇宫紫宸殿后面的皇帝寝宫内,李璘一脸颓丧的对高尚抱怨道,内心充满了恐惧。 “陛下,马上就有一个机会,一个好机会。” 高尚不动声色劝说道。 “你说刺杀对吧?方清是个傻子,朕一叫他就来,对吧?呵呵! 你是真的替朕着想啊!” 李璘忍不住呵呵冷笑道,一脸无所谓的嘲讽高尚。 反正,口嗨一下谁都可以,但要把事情办成就难了。之前就有过进士逼宫的事情,方清心里怎么会没有数? 现在他这个天子邀请方清来赴宴,对方会来吗? 傻子才会来吧! “陛下,马上就是上元节了。陛下宴请群臣,是合乎情理的。那时候只要能手刃方清……大事可成!” 高尚做了一个劈砍的动作,嗯,用他还剩下的那只手。 “上元节么?” 李璘翘起二郎腿,有些心动。上元节天子宴请群臣,是大唐的老节目了,自开元时期就有的。 “可是朝臣那么多,哪里杀得过来?他们反抗的话,朕也拦不住啊?朕哪里去找那么多刀斧手呢?” 李璘忽然想起这一茬来,感觉高尚的主意不是很靠谱。 办这样的事情,只能去找所谓的“死士”。 而寻找这样的死士,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必须是那种贪财的,不拖家带口的,而且穷得叮当响的。 当然了,以李璘如今的实力,找到十几个人,围杀方清一人,还是可以操作一下的。再多,动静就大了。 汴州的贸易极为发达,特别是漕运。因此那种专门的“打行”,也发展起来了。其中不乏拿钱办事的亡命之徒。 给钱,办事,什么事都敢做,没有家小牵绊。 但这样的人,也容易走漏风声,甚至会因为分赃不均而内讧。如果招募数百人,那么可以确定,走漏风声是必然的。 “到时候,让百官在紫宸殿外等候,招方清一人入紫宸殿商议国事即可。” 高尚给了一条建议。 李璘微微点头不置可否,此举风险极大,而且,很难布置什么后手。一旦失败,他很可能会遭遇灭顶之灾! “容朕再想想。” 李璘摆了摆手,心中还在犹豫。 …… 在大唐,春节并非排行第一的节日,上元节才是。上元节代表了新一年的开始,人们都在那一天放松精神,好好玩乐,以便在将来应对新一年的挑战。 随着上元节不断临近,汴州府衙也开始紧绷起来。这一年的各种账目,陆陆续续送到中枢衙门诸位相公的案头。 缺钱!缺钱!缺钱! 官府里到处都是伸手要钱的人! 不过刘晏就像是一堵墙,把这些张牙舞爪,伸手要钱的官僚都挡在了户部,想尽各种办法补齐欠款。 汴州的官府虽然是新政权,但沿用的办法,却依旧是当年李林甫发明的“老办法”,也就是衙门之间采用“公对公”的结账模式。 可以先提供服务,后面再收费,也就是年底结算,允许出现欠款,也就是“赤字”。 如果不是用这种办法,以当年基哥挥霍无度的个性,大唐早就被他折腾散架了。 不过这种办法虽然好用,但也存在一些小瑕疵。 第一个是要稳定币值,如果货物价格飞涨,或者暴涨暴跌,那官府的账目就很可能对不上。 第二个是不能有太多死账呆账,要不然就得动用财政储备。 这天刚刚入夜,方重勇正在府衙书房里面看账本,然后他惊讶的发现,与渤海国之间的贸易所得,居然占据了财政收入的很大一部分。 不过自从袁晁叛乱以来,这一块的税收便少了很多。 方重勇转念一想就明白了,消费人群没了,商品交易少了,那可不就税收少了嘛。 平定浙东叛乱,休生养息发展经济,依旧是今后几年的最重要任务,没有之一。新地盘需要时间消化,这绝不是在开玩笑的。 方重勇根本没有余力去征战天下,他需要蓄力一波。 “有事?” 方重勇抬起头,看到大聪明进来了,疑惑问道。 “官家,卢迈求见,说是有要紧事。” 大聪明低声说道。 “让他进来吧。” 方重勇摆了摆手,示意大聪明退下。 很快,卢迈拿着一叠纸进来了。大聪明将房门关好,守在门外不许任何人靠近。 “官家,汴州皇宫内有异动,天子在宋州招募敢死之士,假扮宦官混入皇宫,人数有十多人。 我们已经在里面安排了内应,而且不止一人,可以传递消息。” 卢迈将手中的那叠纸放在方重勇桌案上,然后退到一旁。 “天子有出息了啊。” 方重勇叹了口气,不是说这个消息不重要,而是他已经听过很多遍了,卢迈并不是第一个跟他说这件事的人。在此之前的,还有高尚、严庄等等。 当然了,高尚是派人来通知的。 方重勇也不明白,李璘将在上元节那天设局杀人,这件事……居然已经有很多人知道了。 这傀儡皇帝办事还是那么不靠谱啊。 方重勇在心中吐槽了一句,不知道该怎么去评价这位天子了。 “官家,这件事要怎么安排?下官要不要把这些亡命之徒给……” 卢迈做了一个劈砍的手势询问道。 作为专门管情报这一块的主官,卢迈手上已经沾了不少血,只不过不是他亲手杀的。 “盯着就好,多安插内线。此事某已经有安排了。” 方重勇点点头道。 “得令,那下官这便去准备。” 卢迈对方重勇叉手行礼告退,等他走后,方重勇这才揉了揉自己酸胀的眉心。 像李璘这种喜欢作死的李唐宗室,还真是挺难找的。 当然了,这也是方重勇为什么始终都不提“废帝”这一茬的原因。 比如说李琦,十分听话懂事不折腾,但这样的人,对于方重勇来说就算没有威胁,也不是个好的选择。 因为,将来改朝换代的时候,会让天下人觉得李唐值得怜悯,天子被废很可怜。 方重勇就是需要一个喜欢折腾的皇帝,让天下人都看看,李唐的统治力是真的不行,坐在龙椅上的都是类人生物。 所以,他不得不忍耐李璘的作死,还不能把对方怎么样,起码现在不能。 “官家,元载求见。” 大聪明又进来了,有些不好意思的禀告道。 “你让他进来吧。” 方重勇微微点头道,没有多说什么。 不一会,元载也走了进来,一见面就对方重勇叉手行礼道:“官家,天子现在正在到处招募亡命之徒,要在上元节对官家动手,在皇宫内伏杀官家。此事不可小觑。” 看元载一脸严肃的样子,方重勇差点没笑出声来。 “你是怎么知道的?” 方重勇好奇问道。 “官家,您就别装糊涂了,如今汴州谁不知道这件事啊。” 元载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那你想如何?” 方重勇也想听听满肚子坏水的元载怎么说。 “官家赴宴全身而退,肯定是没问题的,不过那倒是便宜李璘了。 等上元节后,官家不妨派人在民间传言一下,就说官家上元节后中毒,几乎濒死。 得亏有上天庇佑,半夜屋内有金光闪现,有龙吟阵阵,第二天竟然痊愈。” 元载躬身行礼道。 妈的,文人花花肠子就是多。 饶是方重勇足智多谋,也是被元载肚子里的坏水给惊呆了。 李璘如果玩“盘内招”(刺杀),那么方重勇就要玩“盘外招”,也就是搞臭李璘的名声。因为傀儡皇帝不能杀,杀了就破功了。 元载这一手反客为主,不亚于将李璘丢到火炉里面烤。 类似传言,不就是暗示李璘对方重勇下毒,本来已经成功了。没想到方重勇才是真龙天子,虽然被李璘这个“伪龙”暗算,但真龙有上天庇佑,又岂会怕伪龙? 因此无解之毒自解。 不得不说,这一招玩得妙啊! “你头上的伤不要紧吧?” 方重勇温言问道。 “回官家,不碍事!” 元载一脸激动说道,心中都要乐开花了。 方重勇虽然没有承认他的计谋很高明,更没有说要采用,但是嘛……这种事情,心领神会就行了,谁又会那样不识趣的挂在嘴边去说呢? “那下官告退。” “嗯,回去歇着吧。某找了个名医,明日给你看看,要是落下什么顽疾就不好了。” 方重勇微笑说道。 这话让元载心中猛然一紧!心脏像是被一只大手给捏住了一般! 自己上次撞柱子后,就落下病根,时不时就会头痛难忍。但这件事非常私密,他没有告诉任何人。 方清是怎么知道的? 元载收起心中的那一丝轻慢,再也不敢小觑方清的智慧和手段,连忙告辞退下。 等他走后,方重勇摸着自己下巴上的短须,越来越感觉他好像变成了一个反派大boss。而李璘等人,则是身边处都是二五仔的勇者团。 “唉,终究还是活成了我曾经最厌恶的那种人。” 方重勇长叹一声,感慨岁月催人老。 发未白,心已老。 正在这时,大聪明再次推门而入,脸上挂着无奈,对方重勇叉手行礼道:“官家,何昌期求见。” “知道了,让他进来吧。” 方重勇叹了口气。 等何老虎进来,还不等他开口,方重勇就对他说道: “你肯定是发现了,汴州到处有人在说,李璘打算在上元节这天,埋伏刀斧手将我砍成肉酱。 所以你要先下手为强,先去把皇宫里除了李璘以外的所有人都剁了。 到时候李璘宴请群臣,身边都是我们的人,翻不出什么浪来。” 啊?不是吧? 何昌期的嘴巴张大成“o”型,他想说的话,都被方重勇说了,甚至对方的计划还更周全一些。 “那个……属下本来是闲得无聊想跟官家打牌的,没想到官家现在日理万机,属下告退。” 何昌期摸摸自己的圆脑袋,找了个蹩脚的借口,对方重勇抱拳行了一礼,然后转身退出了书房。 “办事办得像李璘这么糙的,也真是不多见啊。该不会是……” 方重勇自言自语道,他忽然想到了一个人,该不会是这个大嘴巴,将李璘的计划都泄露出去了吧? 要不然,怎么现在好像路边的一条狗,都知道李璘要在上元节摆局杀人? 第651章 潘金莲与西门庆 很多事情,看起来是遥遥无期,添砖加瓦的时候,没有引起一点波澜。 可是当它落成之后,回头望去,却又是一步一个脚印,所有的步骤都是按计划而来。 譬如这汴梁城的内城。 自开工过了两年,它真的如期落成了。 当初设计的时候规模宏大,哪怕是方重勇,也认为很难在两年之内落成。然而,依靠着汴 当他已经逃到两百里开外时,只听到神社方向又是一声歇斯底里的怒吼想起。想来是那鬼母大神已经看到了其神胎的惨状,故而愤怒欲狂了。 没办法,现在夜祭的安全还是要靠南安去保障的,如果南安不见了的话,夜祭很可能被躲在暗处的a和他的同伴击杀。 香丘见那商客竟敢在旁偷听自己与张入云说话,本已不乐,此时见他又在这儿乱编排,胡诌二人说话内容,当时就得大怒,抬起一脚,就往那中年商客的身上踹去。 “糟了!”等她反应过来想吐出来的时候已经晚了,袁三爷很是烦躁的在盆里乱窜。 如果连他都不知道名字,那就说明,那个新人的地位,根本不知道他去关心。 说完伊丽莲凭空变出几支旗子,往天上一丢,旗子见光就涨,一会时间已经涨到一人多高,这里没有风,可那些旗子还是在空中飘展着。 这藤原清河一路上跟着,这一道虽然说不是特别远,可是藤原清河却是觉得如同过去了许久一般,急得这藤原清河脸上一把大汗淋漓。 石矛上传来的振动让夜祭的眉毛紧紧地皱了起来,鲜血又开始渗透了出来。 瞬间杀死一头巨怪后,罗宇身体再次一窜,跳起了三米多高,落到了另一头巨怪的头上,巨大的下落力道,让巨怪的头颅碎成了两半。 “我留了结界,如果有人攻击他们,应该可以支持到我们回去。”伊丽莲还是很周到的。 她不明白自己到底得罪什么贵人了,也不明白自己的人品怎么不好了? 可说不高兴……摸着自己一点都没有显怀迹象的肚子,她好像又没那么不高兴,没想象中那么怨恨肚子里的孩子。 可视线却忍不住落在沉寂多日的腕表之上,倘若非攻之造掌控灵质缔造无穷,这甚至连孽变都能自如抽取的力量又代表着什么? 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粗犷不羁的青年走了出来,身穿一赤黑色甲衣,依然可见发达的肌肉,双臂粗壮,好似有万钧之力,那少年对徐天烈院长和几位长老抱拳行礼。 吕步很高明,此话一扔,如果伍于修敢管,那就是承认这蒋恪是他找的,他是蒋恪的后台,那么,各种锅他都得背,光一个扰乱军营,无视军规法纪的帽子就够令他晚节不保了。 不然没道理同样的话裴大宝能听明白,到了苏岁的耳朵里却成了莫名其妙的‘阿巴’。 冲到苏氏集团就甩出来了高于市场的三倍价,把他手上的股份全部收购了。 毕竟能让夜城繁华起来,这是这几年当中柳明和他手底下这些官员都不曾做到的,现在元峰只不过来了十几天时间,居然就有如此成效,这简直不能用聪明来形容了。 “你这个好像被蛇爬过!”钟华涛走过来看了眼苏阳脚边的陷阱,若有所思道。 一阵嘈杂传来,赵家姐妹,赵夫人还有一些下人们全都从前厅跑出来。 第649章 且看官家屠龙 上元节越来越近,汴州也越来越热闹。提供屋舍出租的店家,整天忙得脚不着地。如今天下不太平,来不及归家的商贾,因为路上不安全,索性就在汴州住下了。 如今的汴州,文风开放,百无禁忌。只要不是宣扬谋反的,没人管你说什么。 上元节的前一天,开封城外的那些酒肆异常的火爆,像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一样,躁动不安的情绪在酝酿着。 已经在户部里面当郎中的陆羽,这天也来到靠近运河的一间茶楼喝茶,这里有下棋的,有说书的,看上去很热闹。 “听说了吗,天子明日要杀官家。” 一个络腮胡子的大汉压低声音说道,就在陆羽所坐的邻桌。 “天子?那个傀儡?他也配么?” 坐对面带着幞头的年轻人一脸错愣反问道。 “这就是有意思的地方了。” 络腮胡子哈哈大笑,接着说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天子杀官家,那就弑虎;官家杀天子,那就屠龙。反正龙争虎斗,都有乐子看不是么?” 听到这话,陆羽心中暗想:我以为方大帅在民间一呼百应,没想到百姓只是想看热闹。 当然了,他也知道这是很多人见识浅薄。方清若是不在了,定然会有更多人称孤道寡,那时候,汴州会如何就不好说了。 只不过灾祸没有降临的时候,乐子人都会保持乐子心态,他们只想看热闹。 “二位要是喜欢看啊,明日上元节,天子请百姓到皇宫内看烟火,普天同庆。到时候龙争虎斗啊,让你们看个痛快!” 端着茶水的茶博士路过这一桌,笑呵呵的来了一句。 陆羽不动声色要了一壶茶,随即长叹了一声。 汴州虽然不怎么抓胡说八道的人,但是对内监控却是异常严密。只听不抓,只掌控信息和言论,却不出手杀人堵嘴。 这样的策略自有深意,却不是普通人所想的那般可以随便“童言无忌”。 “明日皇宫,实在是去不得,或有可能殃及池鱼。” 戴着幞头的年轻人有些畏惧的说道。他到底是读过书的人,知道其中的凶险。 让百姓去皇宫看烟火,这是李璘说了算的事情么? 那显然不是啊,皇宫虽然是李璘在住,但是其安保和后勤,都是官府在管,说白了,都是方清在控制。 方清说不行,那就绝对不行。 “你去不去?你不去我去了。” 络腮胡大汉不满的抱怨道。 “去去去,我离得远一点,无碍。” 陆羽喝完茶结账,又换了一家酒肆。然后,他看到了墙上挂着的一首诗。 “伊尹周公曾代王,太甲姬宋何彷徨;霍光曹操今何在?秦王领兵向洛阳。” 诗名为《荥阳怀古》。 陆羽立马倒吸一口凉气!这他妈是一首反诗啊! 而且写得非常隐晦,引经据典。粗通文墨的人是读不出诗中深意的。 特别是最后一句,几乎是图穷匕见,却又连一点锋芒都不露出来。 汴州在古代勉强算是荥阳地界。 百多年前,秦王李世民从关中发兵洛阳,一战王世充,二战窦建德,大获全胜。就是这一波以少胜多的逆袭,奠定了大唐的根基。 然后,李璘明日摆鸿门宴,是不是就有可能要……那啥呢? 他正好是李世民的子孙。 陆羽看到一帮文人摇头晃脑的在那点评,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因为他明天也要出席宴会。 还真是很好奇,李璘会搞出什么幺蛾子来啊。 “伙计,这首诗是怎么回事?” 陆羽拉住手里端着酒壶的店伙计,一脸肃然质问道。 随口说说的事情无所谓,事后大不了梗着脖子说不知道就行。但写在墙上的反诗,不解释清楚是不行的。 “嘿嘿,天子亲信,大诗人李太白的作品,不留名而已。” 伙计压低声音说道。 呃……陆羽松开手,不说话了。 “明日去皇宫,且看官家屠龙!” 伙计凑过来“提点”道,一脸“你懂的”表情。 陆羽发现,好像汴州这边的升斗小民,都在把一件很严肃的事情当笑话看! 这究竟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陆羽心中猛然警醒!他好像明白为什么有这样荒谬的事情发生了! 假如,假如李氏的皇权,已经沦落到街边孩童都能说三道四的地步,那这是不是已经说明:无论哪个李氏宗室当皇帝,对他们来说都已经无所谓了。 反正,不过是一个傀儡而已! 方清故意放纵民间言论,让李璘的家事,甚至包括密谋政变这样的事情,都成为茶前饭后的谈资。这其实是在用一种润物无声的方式,在摧毁解构皇权! 神,是不能被提及,不能被讨论,不能被嘲笑的。它本身应该是一个禁忌,这样才能保持威严。 如果关于“神”的事情,已经跟路边野狗打群架差不多,那么其神圣性就已经荡然无存了。 这样的神,还是神吗? “厉害啊。” 陆羽感慨的自言自语道,竖起耳朵听周围的人是怎么谈论这件事的。 然后他发现这些人里面分为几派。 有人纯粹是觉得生活太无聊了,想看看乐子而已。谁杀谁都无所谓。 有人是想看权臣弑君,改朝换代。 有人是想看天子的脖子跟普通人是不是一样的,会不会流血。 有人就是想去看看李璘到时候是怎么哀嚎求饶的。 没什么人觉得李璘政变可以成功。至于当“保皇党”的,一个也没有。 李璘平日里不管事,压根就没有任何恩德施加于民间。 所以对于百姓们来说,心情好呢,就叫一声陛下。心情不好,叫儿皇帝也不是不行。 皇帝看起来很重要,不能没有。 但是,谁当皇帝,好像区别不太大。 “官家已经看透了百姓,看透了民心。什么千秋大业,也比不上自己手中端着的饭碗重要。” 陆羽一边摇头,一边走出了酒肆,看上去忧心忡忡的模样。 明日,他也是观众之一,要见识一场屠龙大戏。 …… 上元节,夜晚不宵禁。看花灯,看烟火,游长街。 汴州本地百姓几乎家家户户都在城外游玩。 而皇宫,此刻已经变成了一个“旅游景点”。皇宫内各处都挂了花灯,发烟火的军士已经整装齐备,时辰一到就开始点火。 除了紫宸殿与后宫外,皇宫内其他地方,都开放给百姓游玩。此时此刻,宫墙上到处都是点着灯笼的游客。 而紫宸殿门外,已经围满了好事之人。他们在等方重勇提着李璘的头颅出来,然后宣告建国。 很多人都在商量新国号是什么。 有人说是宋,有人说是汴,有人说是陈,大家都是说说笑笑,四周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只不过嘛,紫宸殿内的气氛,却不像是外面那般轻松。 一张又一张桌案,在紫宸殿的摆开,朝臣们依次排排坐,没有一个人说话。 桌案上都摆满了菜肴,冷菜依旧冷,热菜已经变成了冷菜。至于酒,没有一个人喝,甚至没有被倒在酒杯里。 所有官员都在等。 等方重勇开口说话。 “诸位爱卿,已经开席了,那就开始吧。鼓乐歌舞呢?” 李璘紧绷着脸,说话都有点颤抖。 事到临头,他已经有点虚了。 “值此上元佳节,微臣恭祝陛下万福安康。” 方重勇端着酒杯,走上前去,对李璘敬酒道。 “官家辛苦了。” 李璘很是矜持的点点头道,脸上的笑容很僵硬。 他等着方重勇喝酒,但是对方不喝。 “官家,怎么不喝酒呢,莫非是嫌弃朕准备的酒水太差?” 李璘故作无知的询问道。 “微臣不敢喝。” 方重勇面无表情的答道。 李璘心中一紧,强笑道:“今日上元节,没什么拘束,爱卿想喝就喝。” “是吗?” 方重勇脸上露出玩味的笑容,将酒杯递给李璘说道:“那微臣请陛下喝,陛下快喝吧。” 李璘吓得站起身来,又缓缓的坐了回去。 这酒……可不能喝啊,喝了会死的。 “这是爱卿的酒,朕怎么能喝呢,这不合适。” 李璘额头上的冷汗都下来了,双手紧紧抓住龙椅的扶手,手背上的青筋都已经暴起。 “微臣敬酒,陛下不吃。难道……是想微臣喂给陛下吃?” 方重勇上前一步,高尚想将他拦住,只见方重勇轻轻一推,就把高尚推倒地上坐着。 “朕不喝,朕绝对不喝!” 李璘尖叫道,想从龙椅上起身,却又被身后两个宿卫的禁军士卒死死按住了肩膀。 方重勇捏住李璘的下巴,将手中酒杯里的美酒,直接灌到李璘的口中。 辛辣的味道直接过喉,让这位傀儡天子一阵剧烈咳嗽。 “啊啊啊啊啊啊!朕要死了!朕要死了!” 李璘一下子从龙椅上跳起来,就要扑过去掐方重勇的脖子,却又被身后的禁军卫士按在龙椅上。 方重勇眼中闪过一丝戏谑,站在原地,如同看耍猴一样看着李璘在那疯狂挣扎,嘴里发出一阵阵无意义的呜咽声。 “诸位,这一年辛苦了。刚才,是天子想给你们逗个乐子,跟本官演戏呢。 开席了,今日不醉不归!” 方重勇对大殿内群臣大喊道。 这话像是打开电视开关一样,原本几乎静止不动的人,立刻就“活过来”了。他们不仅开始喝酒吃肉,而且还跟相邻的同僚交头接耳说话。 大殿内丝竹管乐声响起,身着纱裙的舞女鱼贯而入,开始翩翩起舞。 李璘惊魂未定的坐在龙椅上,身后的那两个禁军士卒,已经退到后殿去了,他环顾四周,感觉就像是从阴间重回人间一样。 李璘摸了摸自己的肚皮,发现并无大碍,身体里也没有牵机毒发作的迹象,这才劫后余生般的松了口气。 这酒为什么没毒? 大殿内的这些方清的亲信,为什么也没被毒死? 李璘百思不得其解,他明明亲自在酒水里下毒的,为什么会这样? 想了又想,李璘愤怒的将手中的白瓷酒杯砸到地上。 鼓乐声停了下来,舞女们也停了下来,群臣们的目光都汇聚到李璘身上。 这一刹那,李璘仿佛看到了一只又一只来自地狱的恶鬼,用不怀好意的眼神打量着自己。 “陛下,您刚刚是手滑了吗?” 方重勇一脸疑惑问道。 “啊?哈哈哈哈,是啊是啊。” 李璘强笑道,面色铁青! 说好的摔杯为号,但为什么没人进来?为什么呢? 李璘百思不得其解。 他看了高尚一眼,对方也是一脸困惑。 “诸位,宴会继续。” 方重勇大手一挥,根本不去搭理李璘。 鼓乐声再次响起,舞女接着跳舞,刚才那一幕,似乎只是在水池里滴入一滴水,很快池面就平静如初。 接着奏乐接着舞,就当一切无事发生! 李璘在龙椅上看傻眼了。 他所想的三板斧,两板斧砍出来,连方清的毛都没有砍掉一根。 一根都没有! 李璘悄悄把手伸到桌案下面,这里藏着一把精巧的手弩,箭矢上淬了毒。方清的座位离他很近,这么近的距离,对方一定很难闪避。 诶? 李璘把那个“手弩”拿了出来,发现这并不是一把精巧的手弩,而是一条用竹子做成的玩具蛇!汴州有商铺专门卖这个,蛇身是竹节做的,一节一节可以扭动,远看跟真的一样。 这啥玩意? 李璘吓得把竹节蛇丢到桌案上,引起某些臣子一阵侧目。但当他们看到李璘桌案上的蛇玩具时,都是装作没看见,然后继续喝酒吃肉。 见此情形,方重勇对李璘露齿一笑,然后抬起手,做了一个打枪的手势。 他假装手指是冒烟的枪口,对着指头吹了一下,随后端起酒杯对李璘说道:“祝陛下万寿无疆。” “祝陛下万寿无疆!” 群臣们像是得到什么信号一样,同时端起酒杯说道。 李璘的手开始颤抖,身体也开始颤抖。 他的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此刻大殿内群臣,心中不由得涌出一个奇怪的念头: 屠龙少年并没有变成恶龙,只不过好像变成了一个耍猴的。 第653章 白拿的钱财 洛阳城的明堂内,身材高大的安守忠,披着皮甲,在里面来回踱步。 他已经嗅到一些不妙的苗头,因此日常随身起码有数十人护卫。并且除了睡觉和吃饭之外,腰挎佩刀,甲不离身。防的就是关中那边暗地里派遣刺客。 “安大帅,长安那边派遣使者过来了,是个宦官,真的不见么?” 副将李庭望走进明堂,对安守 谢孤舟没走,有时会出去,有时回来给她帮帮忙,赵成风则选择了一碗软饭去吃了。 她一言不发的站在原地,忽然恨从心起,抓起一旁的玉器就要往地上砸。 同时也有点疑惑,根据前一世宿主的记忆,他参加这一次比赛最重要的目的是为了赚钱,为了碰运气活到最后一天。 “放心吧,六弟。陛下马上会决定出兵了,你可以放心回去复命了。”南宫琉璃依旧慵懒地躺在座椅上,淡淡说道。 “有这么冷吗?”徐淼淼又好气又好笑的,赶紧给她裹上厚厚的被子,又塞了一杯热水到她手中。 尽管她已经十分努力地去想要将事情做好了,但是却也效果甚微。 营地内的苏芸睡醒,忍不住伸了一个懒腰,若隐若现的露出雪白的肌肤。 豺狼魔尊艰难的扭动了一下脖子,看向那点光芒,脸上露出不屑的表情。 悟道茶树对于他们准帝,也是效果非凡的很,经常可以饮用悟道茶树结出的武道茶叶,怕是如赢空这般初入准帝的存在,万余年都能超越他们了。 想要得到异宝和奇遇,除了要有好运气之外,更多的还需要有过人的本领和胆识。 他身上热气与男性独特的气息,瞬间萦绕在梓萌的鼻间,让她的脸颊红了起来。 南汐儿紧皱着眉头,在府上还从来没有人敢做这些,她有些不悦的转过了头去。 “早我就把钱交给她,说让她别弄那早餐铺子了,可她还不愿意,说什么刚来就拢了家里的钱不合适,硬是就收了每个月的菜钱,其他的让我自己收着。”宁楚仁无奈道。 墨倾雪的神色冷了下来,这个城主,可真是个不好相与的,连自己人都下这么重手。 北宫急忙背着赫连风情往边上跑,而月意几人也及时跟了过去,沈湛什么也没有说,带兵攻入东靳皇都,霸凌似的践踏这座城池。 而今年的团圆家宴,却独独缺了皇后,说是皇后的身子不适,实在是不宜出门。 许是白冥珊那个木簪又激起了皇上过去的回忆,那份悲惨童年的回忆。 “我们来村里提亲肯定会引起轰动,看热闹的人肯定不少,所以,我才让人跑去糖果厂进了些批发,这样发给他们多好。”凌薇笑容满面地说。 此时那山峰已经彻底坍塌,上半截已然消失不见,剩下的则是隐在其他峰峦之后,无法看到还是否存在。 不过……如果这些都不是幻觉,元澈提前现身在此,倒是也能说得通了。 第一支火焰之箭并没有消失,而是‘嘭’‘嘭’‘嘭’击破沛剑无数的法宝之后,方才消失。 不过随后这个骑士惊讶的发现被自己刺中的弓箭手并没有出现眩晕和伤害,而是慢慢消散了。 “哇,好帅!”一些骑士玩家,看到之后,一个个看着那头威武的狮子羡慕说道。 这人,则是极远处的一个称之为圣皇国内的一处大教的祖师爷,早先年,和叶孤城有些过节。 全身的气势也是随之猛烈弥漫全场,顿时间,会议室里面一阵的寂静,没有一丁点儿的声响发出来,戴邦几人甚至连呼吸都不敢出声了。 以上是还不知道楚逸云已经被抹掉了三分之一人格的罗莉的想法。如果楚逸云还是原来楚逸云这想法肯定是对,可是现在的说不定已经没有同情心之类的被抹掉了三分之一人格的楚逸云,罗莉的想法还对吗? 乐云烟震惊的愣在那里,达无悔的道念也惊呆,风仔则是得意洋洋的在星魂表面跳来跳去。 见自己说话不好使,冬雪就喝向一旁的婆子和下人,只可惜两个都是主子,婆子和下人们跟本插不上手,冬雪的完就等于白说了。 虽然没有怎么做什么,只是静静的看着林风,可是林风却是知道,这个家伙是这三人里面最厉害的一个,先前的失误,只是有些大意了,现在这么的看着林风,就如同一条黑曼巴蛇一样,随时准备将林风斩落手下。 “那些钱都给了瑞英堂。除了那些,还有更多这些年瑞英堂的奖金有一半是靠花家供给。”花靖丰郑重的说。 在别人的呼唤声中,张睿从沉睡中醒来,睁开眼的那一刻,他感觉浑身乏力,头晕脑胀不说。还伴随强烈的饥饿感。 她听到辛茹下令,紧接着一个大筛网从天而降,把她罩在其中,她拼命挣扎,那网却像裹有了身上,怎么也挣不开。 不过叶远并不在意,那些大多是真神一重天实力的战灵,对他根本就没有多少威胁。 第650章 既蠢又坏 上元节后便是新的一年,新的开始。 但开封城内,却是弥漫着不祥的气息。 李璘曾经的幕僚亲信,如今的中枢官员,诸如薛镠、李台卿、蔡駉等人,都以“参与谋逆”的罪名,被逮捕下狱,由大理寺与刑部官员联合审讯。 仅仅经过了一天审判,就在次日午时,这些人就在汴州城外的集市上被当众斩首! 亲属流放,家产抄没、这些钱将会发给那些无偿给汴州百姓讲课,教他们识字的教习。为这些人提供一些日常的生活补助。在包吃住的同时,也能让这些教习有些微薄收入。 另外,上元节当日在皇宫内发生的事情,也逐渐发酵。 诸如天子妄图毒死群臣,是有“义士”提醒了官家,才得以幸免。又或者是天子招募了一群亡命之徒,想在上元节大开杀戒,结果那些人被官家的大义所感召,弃暗投明什么的。 总之,基本上都是一些对李璘极端不利的传言。 说得有鼻子有眼不像是假的,而且这些传言有很多人都说是自己亲眼所见。 由于汴州不禁言论,只要不造反就不会有人告发你。所以来往的客商旅人,对这些看似夸张,又十分可信的传言,基本上都是保持着笃信不疑的态度。 如果不是真的,这些事情又怎么会闹得满城风雨呢? 官府不禁言,所以一定是各种传言都有。那为什么关于李璘是个残暴又无能的废物,做事不顾后果的传言,可以流传得这么广呢? 总之,大家都对此津津乐道,没人替李璘辩解就是了。 这天夜里,汴州城内一处僻静的小院里,某间卧房里还亮着油灯。 此时此刻,宗夫人正在给李白洗脚。 寒意未去的初春,入睡前泡一泡脚,是非常舒服的。可是此时此刻,李白却是眉头紧皱的样子,看起来,似乎心事重重。 “阿郎心里是藏着事情的呀。” 宗夫人给李白擦了脚,服侍他在床上躺好,轻声问道:“那到底是什么事情呢?” “唉,也无甚大事,不过是祸事将至罢了。” 李白一阵唏嘘感慨道,摆出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他就是这个样子,兴奋的时候像个孩童,失意的时候如同冢中枯骨一般消沉。 “阿郎现在已经是翰林院的大学士,陛下的亲信,不知道祸事从何而来呢?” 宗夫人委婉询问道,她其实已经猜到了其中一二。 “薛镠、李台卿、蔡駉等人,昔日与我皆为永王府幕僚。昨日,他们都被拉到城外斩首示众,家产抄没,好不凄凉。 作为天子的亲信,李某也将步他们的后尘。此等祸事,如何高兴得起来?” 李白叹息道。 该怎么说呢,李白觉得自己很倒霉。他就是不想“卖主求荣”,又有什么错呢? “这样吧,妾身去一趟开封府衙,为阿郎说说情。” 宗夫人安慰李白道。 看了看眼前年老色衰的正室夫人,李白无奈苦笑,摇摇头没说什么。 就算宗夫人打扮一下想去陪睡,人家也看不上啊!更别提宗夫人都生过两个孩子,已经是比半老徐娘还那啥了。 而且听闻方清也不好这一口啊。 似乎猜中了李白的心思,宗夫人笑道:“阿郎是自己吓自己而已。你那首诗妾身也看过了,无伤大雅。妾身去给你说情,多半能破局。” 嗯? 听到这话李白一愣。听宗夫人这么说,对方似乎真的挺有把握的呀。 “当真?”李白有些不确信,他表面上看起来洒脱,实际上还是很有“事业心”的。 宗夫人很有自信的点点头道:“当真,十拿九稳吧。” “那,就去一去吧,如今也没有别的好办法了。” 李白哀叹了一声。 “那妾身换身衣服便去。” 宗夫人笑道,躬身对李白行了一礼。 “都这么晚了,不能明天去么?” 李白有些不满的询问道。 宗夫人摇摇头道:“这样的事情,是宜早不宜迟,迟恐生变。阿郎那几位同僚,如果他们早点去见官家,也不至于身首异处了。” 李白一听这话,吓得后背冷汗。他似乎明白这几位同僚,是因为什么而被砍头的了。 宗夫人虽是女流之辈,但很多事情比自己看得通透。 正当李白在和宗夫人商议大事的时候,汴州皇宫之中,李璘和几位皇子,也是在御书房内商议大事。不过比起李白与宗夫人之间的温情脉脉,李璘跟几位皇子之间的气氛就有些凝重了。 甚至可以说火药味很重! “父亲,事已至此,不如您退位吧。您退位还能保全家族,若是您不退位,官家可能会让陈留王继位,现在这么耗着,也没意思啊。” 长子李偒,也就是太子,深吸一口气,壮着胆子说道。 他说这话当然有私心,因为李璘退位,他是太子正好继承皇位。 虽说是傀儡皇帝,但谁知道将来会不会峰回路转呢? 李璘瞥了李偒一眼,没说话,他看向次子李儹问道:“你呢?你觉得如何?” 李儹低下头,没说话。平心而论,李璘如果退位,对他并无直接好处。 但是李璘不退位,对他的害处却是很明显的。 如今关于李璘的“坏人坏事”,传得到处都是的。随便在汴州的路边找条狗问一下,都要说李璘这厮既不贤能,又无品德,简直就是典型的“既蠢又坏”。 再让他当皇帝当下去,只怕李氏一族的名声都要给他败坏光了。到时候人心丧尽,人人都向着方清,就会如同郑伯克段里面的故事一样,改朝换代不远矣。 与其那样,还不如让李璘从龙椅上下来。这样起码可以改观一下李氏的形象和名望,还能继续苟一段时间。 “父皇,儿臣也是这么觉得的。” 李儹咬咬牙说道。 上元节后,关于李璘的事情,就不胫而走,闹得满城风雨的。现在就连皇宫里面的宦官,都会私底下谈论这些事情。李儹没有聋也没有瞎,他当然能感觉到那些宦官与宫女对自己的态度。 “朕不会退位的,绝对不会!你们就死了这条心吧!” 李璘咬牙切齿的说道。 李偒等人保持沉默,没有再说什么。 因为你永远叫不醒装睡的人。 得亏方清是那种比较在乎吃相的人,要不然,就凭上元节的那件事,他们父子很有可能就已经共赴黄泉了。 “朕乏了,你们都回去吧,都回去!无传召不要再来找朕!” 李璘疲惫的摆了摆手,李偒细心的观察到,对方头上的白发又多了许多,整个人看上去异常的苍老。 “诸位请回吧。” 高尚躬身对李偒等人说道。 眼看是劝不动了,李偒只好叹了口气,行礼告退。李璘其他几个儿子也跟着一起退出了御书房。 等李偒他们走后,李璘这才愤怒的将镇纸砸到地上! 由于此前砸碎过好几个白玉镇纸,所以现在已经换成了一件青铜镇纸。实心的铜块砸到地上,屋子里传来一阵沉闷的响声! “贼子,都是贼子!朕不会退位的,朕绝对不会退位!” 李璘梗着脖子叫嚣道。 他脸上带着不正常的潮红,双目突出,眼中布满了血丝。 高尚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能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吧。李璘今日的处境,都是自己作出来的。 他蹲下身,默默地将镇纸拾起来,放到桌案上。 “你们为什么都要逼朕!” 李璘忽然拿起挂在墙上的佩剑,将其抽出,然后指着高尚大骂道:“你们为什么要逼迫朕!朕只想当皇帝,想当个大权在握的皇帝,朕有错吗?” “陛下,您先冷静冷静,事情还没到那一步。” 高尚吓得一身冷汗,面色慌张的说道。 “方清!架空朕的权柄,把朕当成了傀儡!你该死!” 李璘朝高尚冲了过来,一剑向其刺去。 老子不叫方清啊!高尚吓得亡魂大冒。 不过好在他平日里到处跑腿,比李璘的身法不知道敏捷了多少。李璘这一刺,被高尚直接躲过。 “陛下,您先冷静一下啊!” 高尚单手握住李璘拿剑的手腕,耐着性子劝说道。 刚才那一剑,也让李璘心中的戾气泄去了不少。他将手中礼仪之用,并未开刃的宝剑丢到地上,然后坐到桌案前喘着粗气。 眼神忽明忽暗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夜已深,方重勇却还没睡,依旧在于李筌商议军略,分析战例。 如今的他,身心都扑在事业上,这也让他身边的亲信,都感觉安心可靠,又警钟长鸣,不敢有任何懈怠。 “李璬与颜真卿,奇袭关中失败,损失不小啊,当真是没有料到。” 方重勇有些唏嘘的感慨道。 原本他也觉得,李宝臣入关中后,会有很大程度的水土不服,很难将关中势力整合起来。 但是谁也没想到,宝臣大帅居然修仙去了。 李宝臣这么一退,正好把权力空间退出来了。他不管的事情,关陇世家会帮他管。 双方也就没必要拼个你死我活。 如此一来,李璬入关中,对于关陇世家来说,性价比就很低了。 关陇世家拥戴李璬,并不能拿到更多的东西,反倒是维持现状,更有利于他们扩大势力。 关中的力量暂时被统合起来,自然就不会跟李璬讲客气。想起来这件事还真是挺让人唏嘘的。 “孤军深入,必败无疑。一旦关中没有内线配合,李宝臣怎么样都是赢的。 不过在熊耳山伏击李璬,这一战确实打得漂亮。” 李筌非常确信的说道。 “我们也要尽快扩军了。五万精兵,必须短期内招募齐备,再慢慢训练。这两年可以缓慢向南面和西南面掠地,编练出一支可以在长江上打败任何对手的水军出来。” 方重勇沉声说道。 现在各方都在修生养息,发展生产。估计用不了几年,就会开始兼并地盘了,不练兵是不行的。 “汴州城也在建设之中,我们可以先把兵器和军械作坊建起来。” 李筌提醒方重勇说道。 大聪明在一旁做笔记,写得飞快,一字不漏。 要建设一支作战能力强大的军队,可不是光招募兵员就行了,还有很多细致的后勤工作。要不然,连士兵穿的皮靴都凑不齐,还打个屁的仗啊。 正当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商议时,门外张光晟道:“官家,李白的夫人宗氏求见。” “宗氏祖父宗楚客,当年也是当过宰相的人。” 李筌压低声音提醒了一句。 “嗯,让她进来吧。” 方重勇对张光晟吩咐了一句,李筌与大聪明从书房后门退走。 “拜见官家。” 宗氏进入书房后,对方重勇盈盈一拜。 此女虽然看起来已经年近五旬,但礼仪得体,颇有风度,不愧是家里出过宰相的,家教在那摆着呢。 “请。” 方重勇示意宗氏坐下。 “妾今日前来,是为我夫君李太白求情的。” 宗氏面色平静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哀求。 “噢?宗夫人何出此言啊?” 方重勇饶有兴致问道。 这女人不简单啊,其政治嗅觉,比很多在任官员都要强。 “昔日天子为永王时,其府邸内有幕僚十余人,也包含李太白。而今,除了韦子春下狱,少数几人外放刺史外,其他人都于近日在开封城外枭首,家产充公,亲属流放。 妾深恐李太白遭此不测,故而前来府衙,给李太白求情。” 宗氏说得很委婉,但是方重勇听懂了。 永王李璘的昔日幕僚,为什么一个两个都被清算了? 因为,时间已经过去了这么久,那些人都未来方重勇这边“拜码头”。换句话说,方重勇已经给过这些人机会了,只是他们没有抓住。 政治斗争是残酷的。 很多时候,不能既要又要,站队是必须的。你不站我这边,那我就将你当做敌人看待。 这就是政治的规则。 宗夫人暗示了那些人是因为什么而死,她自己却又前来拜访,想表达什么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她是替李白来拜码头的。 “李太白在酒肆里面写的那首诗,为本官示警,可以说救了很多人的命。 宗夫人大可放心,昔日永王府幕僚之所以被斩,那是他们咎由自取,作奸犯科,与其他事情无关。” 方重勇轻轻摆手,哈哈大笑道。 宗夫人松了口气,心中暗叹道:看破不说破,方清当真是心如明镜一般,什么都瞒不过他。 她也知道对方的态度是什么了。 杀掉一个李白,看似消灭了一个政治上不认同自己的人,但实际上却是污了名声。 对于李白这种没有心机,嘴巴又大的人,不妨大度一点,让他说话,以显示自己的肚量。 放一个李白,却能收很多人的心,这是一招阳谋。处死其他人,却不处死李白,不是方清漏掉了,而是有意为之。 甚至还替李白找了个借口。 此人强过李璘何止百倍! 宗夫人的心中感叹。 “如此,那妾身便替李太白谢过官家了。” 宗夫人对方重勇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我让张光晟送夫人回去。” 方重勇微微点头,做了个请的手势,这就是在送客了。 宗夫人起身再拜,转身离去。她已经知道,为什么李璘会输得这么惨了。 因为是李璘的对手实在是太过厉害,当真一点机会都不给这位傀儡帝王。 能力,心智,手段,势力,样样都不如,怎么可能赢? 第651章 潘金莲与西门庆 很多事情,看起来是遥遥无期,添砖加瓦的时候,没有引起一点波澜。 可是当它落成之后,回头望去,却又是一步一个脚印,所有的步骤都是按计划而来。 譬如这汴梁城的内城。 自开工过了两年,它真的如期落成了。 当初设计的时候规模宏大,哪怕是方重勇,也认为很难在两年之内落成。然而,依靠着汴州发达的物流以及充沛的人力,再加上短暂的几年和平窗口期。 这座运河穿过其中的皇城,终于卡着节点如期交付。 皇城的面积,大概有六个皇宫那么大,不仅官府的衙门全都布置于此,而且太学、太庙、贡院等机构,也在皇城之内。 一座新的城池“汴梁城”,已经初具规模,屹立于汴州的运河河畔。围绕着汴梁城皇城的,是数不清的商铺与民居,大宅院落无数。 这座“巨城”,如今也就差围个外墙而已。 而当皇城竣工后,外城的修建已经提上日程,开始打地基了。不得不说,当一座极具政治意义的大城落成后,人心也开始迅速的稳定沉淀下来。 又是一年金秋时节,每年一次的科举也在紧张筹备之中,而贡院外的“科举一条街”,同样是人声鼎沸。 说书的,唱戏的,喝酒的,叫卖的,什么样的人都有。 方重勇把自己的大胡子剃了,穿着灰色的布袍,头上顶着个幞头,装成一个科举士子的模样,在贡院对面一个名为“状元楼”的酒楼里面喝酒。 严庄小心翼翼的坐在他对面,陪着笑脸,生怕这里有什么人闹幺蛾子。 比如说,他们要是听到有人说方清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什么的,那就比较尴尬了。 “叔父,既然您与方清有旧,何不去求官?为何侄儿还要参加科举呢?” 忽然,旁边一桌传来一个变声期的童音,提到了“某个人”。 方重勇一边假装喝酒,一边竖起耳朵偷听。 “那不是一回事。” 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传来,好像在哪里听过。方重勇回头望去,正好与那人目光接触。 这踏马不是从前在安西任职过的李栖筠嘛,怎么到汴州来了? 李栖筠似乎认出了方重勇,拉起他侄子就走,但是被眼疾手快的张光晟拦住了。 “既是故人,为何要躲着我呢?” 方重勇叹了口气,做了个“请”的手势,邀请李栖筠和自己拼桌。 李栖筠只好硬着头皮坐了过来。 他本来只是送侄儿李华来汴州参加科举的,没想到居然跟方清碰了个面对面! “李先生不是辞官回长安了么,怎么来汴州了?” 方重勇好奇问道,他记得李栖筠当年是跟李嗣业他们一起从安西那边过来的。但是李栖筠是文人,自然不可能跟着一起去打仗,于是就滞留长安了。 他老家就在长安。 只是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来汴州。说是送侄儿来此科举,倒也说得过去,只不过这种蹩脚的理由,还是太过于牵强了。 “自李宝臣入主长安以来,到今日已经两年有余了。李宝臣修仙不问政务,可是长安却是……一言难尽。” 李栖筠长叹一声,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 “愿闻其详。” 方重勇微微点头道。 李栖筠继续解释道:“长安朝堂昏暗,出入皆为世家子弟。已经多年未开科举了。朝廷的官位是有限的,一个萝卜一个坑,普通人岂有机会?至于民间疾苦,不提也罢。” 关中这两年其实并没有什么动荡,至少是没有大动荡。李宝臣修仙去了,经常人在华山,根本就不在长安。 李琬是傀儡皇帝,李宝臣的三个儿子掌控着关中的兵权,李史鱼和韦坚为宰相,关陇世家的人大量担任中枢官员。要说稳定,那也真是四平八稳。 想上桌,有能力上桌的人都上桌了,那能不稳定么? 但是,民间上升的通道,已经被彻底堵死,长安朝廷甚至连科举这种门面都不愿意装点一下了。朝堂风气糜烂,卖官鬻爵比比皆是。关中百姓因为前两年分田,还不至于说揭竿而起,只是赋税繁重苦不堪言。 并且,关中的人口在不断外流到潼关以东。 如今在关中,底层唯有从军,才有出路。大量寒门子弟迁徙到汴州参加科举以求上进。 没办法,时至今日只有汴州开科举,并且是真的“凭本事”择优录用,不看出身。 绝大多数的人,根本没有选择。 和平岁月比起战乱来,确实好不少。但是,和平岁月也未必都是朝气蓬勃奋发向上的,也可能暮气沉沉。 关中之前只是因为死了一批权贵,空出来一部分土地资源,再加上人口急剧减少,无形中缓和了人地矛盾罢了。 没有战争,并不代表没有剥削压迫。关中那边应该改变的东西,依旧是没有任何变化。 李栖筠的侄儿李华听得一愣一愣的,他隐约猜出方重勇的身份了,吓得全身发抖。 刚刚,他还直呼其名来着。 “实不相瞒,最近本官倒是有件事头疼,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人选。 不知李先生对此有没有兴趣呢?” 方重勇微笑问道。 “不知,是什么事情呢?” 李栖筠面露疑惑之色,方清办事居然用得到他?那也真是稀奇事了。 “今夜本官在府衙设宴,你来了便知,这里不是聊大事的地方。” 方重勇依旧是不肯直说。 当然了,选择权在李栖筠自己这里,他要是不去赴宴,那就啥也没有。 既没有前程,也没有风险。 如果去了,并且把事情办成了,那么前程也就有了。 哪怕是故交,哪怕知道你有才华,不办点事情就想进官场,那些考科举的人会怎么想呢? 李栖筠其实看得很通透。 随后,方重勇便起身告辞。今天在酒楼里偷听了一下午,好像并没有人骂他这个权臣是乱臣贼子。不得不说,这科举的威力,还真是相当厉害。 恩荫(也叫门荫)里面带一个“恩”字,恩是什么意思呢,就是“皇恩”。 换句话说,帝王通过授予贵族推荐家族子弟出仕为官的权力,来巩固自己的统治。是天子给了他们不考试就做官的机会,这些人自然也要拥护皇权。 要不然,这个权力以后还在不在就难说了。 同样的,科举代替了恩荫,为官之人就不再感激“皇恩浩荡”了,因为老子的成绩是自己考出来的,不是你这个狗皇帝给的! 如此,便大大弱化了臣子与天子之间的利益关系。 日积月累下,变化非常明显。 “这科举啊,终究还是往前进了一步。” 走到状元楼门口的时候,方重勇忽然感慨了一句。 严庄会意,连忙接话道:“官家所言甚是,不过将来官家登基之后,这科举还是得改一改。这士子不念天子的好,那可是不行的。” “这种事情谁知道呢?” 方重勇意味深长的回了一句,便迈步离开了状元楼。 等他走远以后,李栖筠侄儿李华这才长出一口气,他心有余悸问道:“叔父,刚才那人是谁,感觉威严不可直视啊。” “你喊方清,他已经听到了。” 李栖筠对侄儿眨眨眼笑道。 “啊?那我这次科举,不是,不是就……” 李华方寸大乱,深恨自己口无遮拦。 “放心,官家不是那样的人。当年他私下里谈论先帝,都是直呼其名,甚至乱起绰号。” 李栖筠摆了摆手,示意侄儿李华稍安勿躁。 等李华冷静下来后,他忽然想起刚才的事情来,于是有些担忧的问道:“叔父,那个……今晚您去开封府衙么?” “去,是肯定要去的。只是官家找你办事,绝对不会是什么容易办的事情。” 李栖筠喃喃自语道,想起当年方清在安西时长袖善舞,指挥若定的往事,心中不禁一阵唏嘘。 这世道变化太快了,快得让人猝不及防。 …… 夜已深,开封府衙书房内,李栖筠坐立不安的喝酒,身边虽然只有方清、严庄、李筌等寥寥数人而已,他却感觉压力山大。 原因无他,席间谈论的事情,不该是他这个连官职都没有的人听到的。 “诸位,关于这封信,你们怎么看?” 方重勇将手中的信纸扬了扬,环顾众人问道。 书房内,安静得针尖落地可闻。 “官家,安守忠这封信,大概只是想拉我们做靠山,现在先把他晾着便是了。” 严庄抿了一口酒,不以为意道。 “安守忠占据洛阳,这位置虽然要害,但若只是占着,却不攻打河东与关中,那么则处于多面受敌的状态。 占着还不如不占。” 李筌也开口说道,显然,从军事上说,目前占据洛阳并非什么高招。 李宝臣入主关中的时候,就留了根尾巴在洛阳,如今这根尾巴终于尾大不掉了! 李宝臣开始修仙后,关中朝廷就想让马璘代替安守忠,担任洛阳防御使,调安守忠入关中投闲置散。 可惜,后者也不是吃素的,写信给方重勇,表示他愿意“改旗易帜”,希望汴州这边可以派兵来接应。 名为接应,实为试探。 这两年来,天下处于短暂的平静之中,除了史思明与史朝义这对父子打生打死外,其他地方,都在休养生息。种田的种田,练兵的练兵。 关中那边大概也是觉得元气有所恢复,所以想架空安守忠,不让这位继续在洛阳当土皇帝了。 可是安守忠本身就跟韦坚他们不是一路人,跟李宝臣也不熟。两边相安无事还好,现在关中那边想将安守忠调离洛阳,这就触碰到安守忠的底线了。 不管怎么说,反正老子就是不走!安守忠的底气很足,也想得很明白。 如今不仅包括安守忠,就连李归仁等人,实际上都摆脱了“叛军叛将”的名头,天下格局也早就不一样了。如今更看重所谓的“实利”,而不重虚名。 至于关中、洛阳、汴州这三方势力要怎么博弈,会不会动刀兵,不好说。 “鄙人有个不恰当的比喻,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李栖筠忽然开口说道。 书房内众人都看向他,方重勇点点头道:“直言便是。” “有一大户人家,家道中落了。 家中妇人想和离,但不想直接走,而是想带走家中一部分财货,她一个妇道人家没办法,所以只能请外面的男人帮忙。 而外人,又只是想谋这一家的家产,而不是看中这个妇人。 如今这妇人给外面的男人写信求助,愿意带着分家的财货改嫁,但不想这个男人染指她的钱。 三方所求各不相同,其间取舍,亦是大不一样。” 李栖筠娓娓道来,方重勇的面色也越来越古怪,好像有什么话想说,又拼命憋住。 看起来忍得很辛苦。 可能是这个例子实在是太生动了,虽然没有指名道姓说安守忠就是这个“妇人”,但民间种种奇葩事,也是烂大街的存在,实在是不足为奇。 书房内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竟然没有人开口接茬。 “你是觉得,我们应该把这封信送到长安去?” 方重勇看着李栖筠疑惑问道。 如果真这么做,那事情反而就好办了。其实刚刚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方重勇就有这个打算。 只不过他是考虑到,这样做了虽然很容易挑拨安守忠与关中那边的矛盾,但也容易把自己的名声搞臭。 将来,谁还会傻乎乎的投诚呢? “非也,信是绝对不能送到长安的。送去的话,无异于将来自绝于天下人。” 李栖筠摆摆手道。 他看到方重勇似乎很有兴趣的样子,于是接着说道: “兵法有云: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实而备之,强而避之,怒而挠之,卑而骄之,佚而劳之,亲而离之。 如今关中与洛阳之间还未乱,故而要亲而离之,使两边离心离德,势成水火。 将来乱了,官家再趁乱取之,尽收渔翁之利。” “不错,那么具体如何操作?” 方重勇沉声问道。他一听这满肚子坏水的招数,就知道可以操作。 不过好牌还需高手打,道理是一回事,实际运作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因为一点小瑕疵而破坏大局的事情比比皆是。 “官家将此事交给鄙人运作,定要让关中朝廷与安守忠打起来不可。 鄙人先去一趟洛阳,暗地里许以安守忠高官厚禄,然后汴州这边再送去财帛以安其心,并承诺其独立管辖洛阳。 若是安守忠接受了财帛,下一步鄙人再鼓噪其截留漕运,教唆安守忠将运往关中的货物吞没自用。 此后,安守忠必定感觉腰杆硬了,与关中朝廷的关系只会恶劣不会改善。那时候,便要看两边会不会打起来,以及关中那边可以忍多久了。 打不起来,我们便继续加码离间,总有动手的一天。 只要双方打起来,那便有好戏可以看,到时候官家可以左右逢源,谁弱我们帮谁。” 李栖筠侃侃而谈道。 这一招,很有可操作性。送点不能吃不能穿的金银铜钱,只当是寄存在安守忠那边了。这种丘八,得了财帛以后必定会忘乎所以,用这些钱招兵买马,让自己腰杆更粗! 关中想调他的官职,门都没有,打起来是大概率事件。 严庄等人心中暗暗嘀咕了一句:这是哪里来的一个老硬币,好踏马阴险啊。 第656章 驱虎吞狼还是抱薪救火 汴州状元楼位置极好,坐落于运河边上。在二楼的雅间里,透过围栏可以看到运河上来来往往的漕船,可以看到运河边芸芸众生忙碌不停。 无形之中便让人有种俯视众生,坐看云起的优越感。 李庭望是个粗人,但他感觉得出来什么叫“逼格”。 在这里吃饭就很有逼格。 “官家,今日……” 李庭望 “不是吧!唐老师,你都还没讲解凭什么再让我做?”洛轻狸很想送一个白眼给唐娟。 这大皇子封阳真是无能,留下这么个烂摊子给我们。夏玉珂有些头疼,建这样的避难所,不就是给当地百姓希望随后又给他们失望吗?许多百姓丧失亲人,说不气愤都是假的。 尼克是龇牙咧嘴的冲进了火海之中,见到那怪物后直接抡起拳头冲了上去。 他们相视一看,就当下的情况来看,他们不必担心自己会被闷死,但就这四周的石壁他们也绝对没有机会凿出一个出口来。 这个时候,所有人都像是见鬼一样的表情望着沈清妍,就连她自己也有些惊讶。 开着车,方圆当然要显摆显摆,这不,吉普车直接开到毛纺厂东门,停下来以后还按了几下喇叭。 莫不是这段时日一直修习那本秘籍,所以才会有如此突飞猛进的效果? 一行人将马车停好后,千倾汐等人特意乔装打扮了一下,才朝着客栈里面走去。 但是穿越以后成了自己的游戏角色,林雪还真没研究过自己是不是人类这个问题。 在那里适应了许久,也生活了十个年头,夏玉柯早就是个现代人了,空凋可乐wifi缺一不可,可让她万万没想到的是,不过是睡了一觉,再一睁眼,她竟然又穿回来了。 那人又继续叫了几声,房内未有任何反应。房门没锁,轻轻地就推天了。那人竞向床那走去,还未跨出房门几步,白晓郞就从反面捂住嘴割之咽喉,当场就死了。 解决了伪装者的苏阳自然不会在一旁傻站着不动,见欧克瑟挥出斗气斩,苏阳连忙手持冰魄剑迎了上去。 张叶得到的是这一片记忆。其他的记忆虽然也有松动迹象,但还不是很明显,不能够顺利到手。 村子不大,不到十户人家,建在山腰上,由木头制成。远远地就见到几户有家正在吹着烟。 “这都没什么,只是那天有人搞出动静,我只是过去看看。”夜葬这么说的确是这样的,谁让他们好死不活地惹到了他。 听闻李之早安排人在后院墙开出另一门户,众人均赞其细心周祥,一样如来时将俞太尉背负下楼,台阶上,两人已约定两日后午时在城南门俞府相见。 而就在这时,异变突生,数道锋利的风刃突然从悬崖另一侧射了过来。 宫千竹沉默半晌,秉烛也没什么可以带走的,唯一的东西便是那条水晶手链,可那也是当初常翌送她的,她一直带在身上那么多年,即使忘了前尘往事,也没有把它丢掉。 顷刻之间,两人就出现在了楚铭的身前,然后凶狠的招术也是尽可能的向着楚铭招呼了过来。 “燕儿。”苗若兰一身冷喝,意在警告她别挑衅展昭,自己一切事情都可帮她,唯有展昭没有人可以对他不利。 说到底,十二兽首是意大利人设计、法国人制造的水龙头,虽然是清皇室游乐园中的一个景观,可是,它根本不重要。 第652章 只有活人才配谈正义 深夜,李华看到叔父李栖筠一身酒气的回来,于是将其搀扶进了卧房。 “叔父,如何了?” 李华一脸关切问道。 之前他还在担心李栖筠去了汴州府衙后,会被方清找个由头下狱。不过看到自家叔父回来了,而且似乎还喝了很多酒,他也暂时放下心来。 然后李华又开始担心另外一个问题:是不是会有什么好事,以及这件事跟自己有多大关系。 “十处投人九处违,家乡万里又空归。 严霜昨夜侵人骨,谁念高堂未授衣。” 李栖筠忽然长叹一声,吟诗一首。 “这首诗是叔父当年在安西时所写,莫非是这次遇到什么事了?” 李华好奇问道,递过来一碗酸浆。 李栖筠将酸浆一饮而尽,其味清冽干涩又酸楚,让他脸上五官都皱到一块了。李栖筠将碗放在桌案上,又是叹息不止。 “你叔父我,当年去安西闯荡,其间酸楚,不提也罢。 如今看似又有出头之日,只是,要拿命去搏罢了。” 李栖筠摇摇头,示意李华坐下,继续说道: “明日某便要启程前往洛阳,你不必随行,就在汴州参加科举。我若遇难,官家会直接选拔你为官员备选,与进士同,只等选官。” 他面色惆怅说道,现在这也算是在交代后事了。 “叔父,这是为何?” 李华大惊,没想到今天只是在酒楼里面吃了个饭,就遇到这么多吊事。 他只是来汴州参加科举的啊! “是这样的,如今有一个机会,可以快速进入中枢的圈子里面。 时不我待,拒绝是不能拒绝了。” 李栖筠将他要去洛阳,劝说安守忠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李华这才放下心来。 或者说,他压根就意识不到其中的危险性。 “叔父,只是去送个信而已,无碍的。” 李华安慰李栖筠道。 “如果事情如你所说那般随意便好了。” 李栖筠摇摇头道,事情哪里有那么简单的啊。 他要做的事情,可不仅仅是个“传声筒”,而是要离间关中与安守忠之间的关系。 煽风点火的活计其实不好做,一不小心,就有可能被殃及。侄儿李华是个小年轻,根本不明白其中风险在哪里。 手里握刀的丘八,李栖筠年轻的时候跟他们打过很多交道。丘八拿刀杀人什么的,实在是不要太普通了,简直不值一提。 你怎知下一个被杀的不是你? “叔父,您这……不怕关中那边的人报复我们吗?” 李华疑惑问道。 现在情况是明摆着的,他是没料到李栖筠这么快,就实际参与到汴州这边比较要害的事务当中去了。 要是以赌徒的视角看,不亚于一个在赌桌边观察局面的路人,突然间上桌,然后一把梭哈。 这把玩得有点大啊。 “不用担心,官家已经安排好了,会有人通知家里,赶紧搬家。 等我们举家搬到汴州,关中那些人就只能干瞪眼了。” 李栖筠懒洋洋的说道。 李华点点头,他有点明白,为什么这次明明只是自己参加科举,叔父李栖筠却要跟着一起来了。 原来,他那位早年就敢孤身奔赴安西的叔父,这次来汴州,送他考科举是其次。 主要的,还是为自己谋一份差事,而且这份差事还不能太寒碜了! “叔父,按您刚刚说的,关中大乱岂不是板上钉钉?” 李华压低声音问道。 很明显,李栖筠都参与到这么大的事情里面,他个人的看法与倾向已经是摆在眼前,没有丝毫遮掩了。 “嗯,伴随着洛阳的分离,关中大乱只是迟早而已。 天下的格局开始重新洗牌,这天啊,确实要变了。” 李栖筠摇摇头,一脸惆怅。 曾经当官,曾经见过世面的人,会对这些年的世道很不适应。 当年在安西的时候,大唐还是那般强势。如果以正常的历史轨迹来说,李栖筠回到长安后,应该在中枢混一段时间,再单独外放为上州刺史。 最后再调回长安,在六部之中任职。至于能不能当尚书侍郎,能不能当宰相,都要看运气如何。 可是现在呢? 没有了,全都没有了! 已经没有什么约定俗成的升官路线,每一个想在官场混的人,都要凭本事凭人脉,蹚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没有什么可以参考的。 入伙晚,就要玩命去拼,没什么好说的。 “叔父,当官就这么难么?” 听完了李栖筠的一番解释,李华有些怀疑人生。 当官这么难,为什么大家还要考科举,数千人里面才录取那么一点,这还是经过筛选的结果。 “如果当官都难的话,那世间就没什么容易的事情了。” 李栖筠一脸正色告诫李华说道。 …… 离间安守忠与长安朝廷的关系,其实只是方重勇安排的一件“小事”。至少在他看来,打铁还要自身硬,如果自己没有实力,那么无论玩什么阴谋诡计,就算侥幸成功,也只是便宜了别人而已。 这天一大早,方重勇就来到坐落于开封城内,几年前新设立的“武备库”。,里主要是用来存放盔甲,棉衣以及相关原料的。 这两年以来,汴州也实行了军改。其中变化很多,最大的变化,就是将不断“私有化”的兵器甲胄,重新归公。 士兵必须在执行任务的时候,才能来武备库领取甲胄。 而平时,只允许携带横刀与短弓。 渐渐的,变得有点像是“国家”的样子了。 普通士兵在执勤的时候,除了军服外,只允许在里面套一件既可以御寒,又有一定防御力的皮背心,配一件丝绸里衬防箭矢入肉。 非出征状态,将校可以穿盔甲,但士兵执行任务最多只能穿纸甲。汴州这边从一开始,就将新生产的甲胄入库编号,并不分发下去。 使得这些“战略武备”与士兵分开,大大降低了兵变的成功率。 不披甲,就算有几千人哗变,也很容易被披甲的精兵所镇压。 而归士兵日常穿戴的东西,其一是绑腿绑胳膊的专用布料,对箭矢有一定的防护,方便取箭头。除了可以御寒外,也可以防止日常被树木石头划伤,产生非战斗减员。 其二是头上戴的“笠子”,取代了头盔。它几乎没有什么防御箭矢的能力,但是方便挡风遮阳遮雨,实用性很强。 笠子顶上可以安插不同颜色的缨子,便于敌我识别。笠子下面冬天的时候可以套一层布甚至是皮毛,用于保暖。 此物一经推行,便深得底层军士喜爱。头盔这玩意除非必要,否则不但没用,反而戴着非常极不舒服。 李筌主持枢密院,这两年在军队正规化,后勤规范化和多样化方面下了很多苦功夫。 这天一大早,方重勇就来到开封城内的“武备库”,突击检查库存情况。 方重勇漫步在过道狭窄,货架又高大宽敞的武备库里,观摩着李筌整军的成果,不由得感慨专业人才的重要性。 “有点意思啊。” 他忍不住一阵啧啧感慨。 “官家请看,如今的甲胄,已经不同于大唐的传统制式。 过去,都是一甲一套,基本上不会分开。 改制后,一套甲除开头盔外,分为头盔、胸甲、抱肚、披膊、吊腿等主要部件。 还有护腕、护膝、护颈等皮革制成的小件可以配。 像是胸甲与抱肚什么的,还可以分成两半。前身跟背后,用的材料也不一样,防护不一样。 可以根据需要任意搭配。 制作甲胄的时候,也是按官家所说的流水式制作,效率大大提高了。 现在武备库内,铁甲、皮甲、纸甲加在一起,不少于五万套。” 李筌自豪的说道。 为了提高军队的披甲率,为了应对战争之中的损耗。 方重勇和手下幕僚,当初就从人工数量、原材料供应、采购费等方面分析了制作甲胄的瓶颈所在,并制定了盔甲的种类和占比。 铁片产量有限怎么办呢?用皮甲。 皮革产量有限怎么办呢?用纸甲。 汴州境内很多造纸的作坊,纸张供应不成问题。 将甲胄打散成零件,批量制作。将来数量如果不够了,能护住前胸就不管后背呀!什么东西缺那就赶紧补,着急打仗了,有什么用什么。 汴州府衙上上下下都是想着一统天下,在方重勇的居中调配下,政务运转效率很高。这两年军备的补充,成果可谓是有目共睹。 “看着这些甲胄,某晚上睡觉都睡得更安稳些了。” 方重勇哈哈大笑道。 当初选择在汴州落户的优势,正在一点点的发挥出来。特别是夺取了淮南以后,富庶的扬州,一直在往汴州这边输送物料与手工业品。 还有大量的商税。 淮南地区的经济也在迅速恢复。 方重勇查验了库房,发现并没有什么猫腻,他这才心满意足的离开了武备库。 他去看只是看个大概印象,卢迈会带着专人去查账的。在武备这方面,谁敢耍花样,必死无疑没有任何条件可讲。 正当方重勇要离开的时候,张光晟领着一个穿皮甲的将领走上前来禀告道:“官家,车光倩副将刘文喜,特来汴州向朝廷报功。” 刘文喜单膝跪下,将手中的木盒子托举到头顶。 “首级?” 方重勇一看这木盒方方正正的尺寸,就知道刚好装一个人头。 果不其然,刘文喜大声禀告道:“官家,去年时车将军带兵与贼军激战于台州,贼首袁晁逃逸。我军继续追击,袁晁带兵四散奔逃。我们追了四个州,才将此獠斩杀,平息了袁晁之乱。” 终于结束了! 袁晁之乱的后续一点也不激烈,每次交战,都没有超过一万人。这倒不是袁晁不想集中优势兵力,而是他根本没法集中,地形也不允许。 袁晁先是在台州以北与官军作战,惨败。那一战叛军被斩杀两万人,尸体把宁海那边的一条小河都给堵住了。 袁晁逃回台州治所临海负隅顽抗,一败再败,城破后死伤无数。 接着他又带着麾下精兵转战温州、扩州、衢州、睦州,便打仗边扩军。最后于睦州治所以南的三河戍,被车光倩所率一万精兵团团围困。 最后那些所谓的“义军”也全部战死,袁晁在戍堡城头自尽。 这场兵祸的后续,战场上交战规模不大,但对于当地脆弱的经济,却造成了极大破坏。南面的百姓很多人都纷纷当流民逃亡北面的杭州。 一时间,当地很多地方山林里的老虎、豹子和狼,都下山到村镇里面觅食,时常有不能走的老弱被吃,可谓是惨到极点。 兵祸之害,不在于战场上杀死了多少人,而是军队交战的地方,社会秩序与生产秩序都被破坏。不离开的人,哪怕饿也饿死了。 方重勇盯着刘文喜送来的人头,内心没有任何喜悦。 这是一场典型的“双输好过单赢”的博弈。当地的土豪劣绅固然是倒了大霉,可那些所谓的“义军”,最后也没办人事。 官军也好,义军也罢,他们只管打仗就行,可本地百姓要考虑的事情就很多了。 义军是不是真的“义”,众说纷纭。而官家是不是真的“为民做主”,却也值得商榷。 打到最后,四五个州被打成了一片焦土,血流成河。 这真的值得吗? 想到这里,方重勇就觉得内心有点沉重。毕竟,他是必须要正面回答这个问题的人。 任何一个希望改朝换代的人,都不能回避这个问题。 “本帅马上修书一封给车光倩,你带回去。 如无意外,你们应该会被调度到淮南。镇守杭州,安抚地方的另有其人。 这几年的战功与赏赐,你一并交给枢密院。到时候自有安排,一文钱,一块布都不会少。” 方重勇安慰刘文喜道,当场保证。 后者并不明白方重勇的安排有什么深意,但是能从浙西调度到淮南,那实在是太好了。 在没有成为黄泛区以前,淮南之地,可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富庶,扬州府更是被称为“扬一益二”。 去这种好地方,刘文喜此刻的心情就跟他的名字一样。 闻之则喜! “谢大帅恩典!” 刘文喜领命而去,回驿站等消息了。事实上,方重勇安排车光倩担任淮南节度使,早在两年前就该落实。只不过袁晁这厮跑了,事情没做完便不得升迁。 他不升迁,他麾下的丘八,赏赐也无法落实到位,只是先给了一部分。 知道这件事情后,车光倩麾下丘八,恨不得把袁晁这龟孙的画像挂在稻草人上面,连刀法的时候劈砍用。 你都起事失败了,早点来官府自首不好么。像个老鼠一样到处跑,让大家都落不到好! 这样又有什么意思呢? 军中很多丘八都恨透了袁晁。 在袁晁自杀后,那些丘八们也不肯罢休,想把袁晁的尸体剁成肉泥喂狗泄愤,被车光倩阻止了。 一想到赏赐终于到手,刘文喜心中就美滋滋的。 等刘文喜走后,李筌这才上前对方重勇抱怨道:“袁晁这厮可恨得很,浙东与江西等地很多都十室九空,便是拜他所赐。若不是这厮在拖我们的后腿,说不得我们现在已经开始攻打襄阳了。” “世间的对错,哪有那么容易分辨呢? 袁晁死了,他就败了,仅此而已。” 方重勇叹了口气说道,没有接茬。 无论袁晁起兵的原因是什么,他最后导致的结果,都是最坏的那种。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做错了的。 很多时候,好心都不见得能办好事,更别说一肚子坏水的人了。 而李筌不过是站在统治阶层的立场,维护统治者的“大局”而已。当然了,如果袁晁横扫江东,再造了一个新的“东吴”,李筌等人会怎么评价他,就很难说了。 反正,死人是没有资格讲话的,只有活着的人,才配大言不惭的谈正义与公理。 想到这里,方重勇忍不住后背发凉。 第653章 白拿的钱财 洛阳城的明堂内,身材高大的安守忠,披着皮甲,在里面来回踱步。 他已经嗅到一些不妙的苗头,因此日常随身起码有数十人护卫。并且除了睡觉和吃饭之外,腰挎佩刀,甲不离身。防的就是关中那边暗地里派遣刺客。 “安大帅,长安那边派遣使者过来了,是个宦官,真的不见么?” 副将李庭望走进明堂,对安守忠抱拳询问道。 “不见不见,关中那帮人抬起屁股,本帅就知道要拉什么屎!” 安守忠不耐烦的呵斥道。 关中那边今日派了个宦官过来,说是要传旨。安守忠找了个借口,说军务繁忙没有时间伺候,请那位宦官在洛阳城外驿馆暂住。 其实他只是表达自己的不满,倒不是真的不见。 目前的情况,是长安那边想用“合理合法”的名义,将安守忠调离洛阳,使得他的部曲兵将,跟他本人分离开来。 但类似的做法,过往实在是有太多的案例了,别说是安守忠,就连三岁小孩都唬不住。 然而令安守忠无奈的是,长安那边虽然不怀好意,却也没有动刀兵的打算。而安守忠本人,也没有反攻长安的实力。 所以目前双方还是一种互相拉扯,互相找借口的阶段,不至于图穷匕见。 以拖待变,便是安守忠的策略。 “喏,末将这便去将他打发了。” 李庭望点点头,扬长而去。 等他走后,安守忠这才登上明堂的二楼,从此处眺望远处。视野之中,洛阳城被河流划分为四个区,皇宫位于西北角的这一块,含嘉仓也是落成于此。 这块地方的城墙,防御是比较坚固的。 但是其他三个区域,基本上处于“无险可守”的状态,说白了,这里就是战场。 洛阳这边只要开战,很容易就会把民生打烂了。为了调令的事情跟长安那边翻脸,安守忠觉得不值当。 他还有一招“杀手锏”,那便是控制河阳三城,截断通往关中的黄河漕运!只是这一招后遗症很大,等于是跟关中那边直接翻脸,到时候兵戎相见是必然。 安守忠觉得目前还没到鱼死网破那一步。 维持现状已经越来越难,放弃兵权的话,很难说不会死无葬身之地。 还有没有别的路可以走呢? 安守忠问了自己一个问题。 大概率还是有的,比如说,如果感觉独木难支的话,引入一个外部的力量,与关中那边形成新的平衡,那便可以支持住了。 汴州! 答案其实并不复杂,很多人都能想到。难的是如何操作,如何把握这个度,如何维持平衡不倒。 烦!烦得很! 安守忠如同迷路的马匹一样,四处乱走。整整一天时间,他几乎是把洛阳皇宫的各个角落都逛了个遍。 依旧没有想到好办法。 夜晚回到自己的府邸,安守忠屏退闲杂人等,一个人在书房里喝闷酒,整个人都陷入一种魔怔的状态。 “安大帅,那个宦官已经在驿馆歇着了,末将说大帅三日后有时间接见。” 李庭望推门而入,小心翼翼的说道。 “嗯,知道了。” 安守忠指了指桌案对面的软垫,示意李庭望坐下来喝一杯。 待李庭望坐下后,他给这位副将倒了一杯酒,然后长叹了一声。 “本帅今日思前想后,都未找到万全之策。即便现在拖着,也是拖得了一时,拖不了一世。 若是不接朝廷的圣旨,兵戎相见是必然,到时候一定两败俱伤,让汴州那边白白捡便宜。 若是接了圣旨,去长安后,本帅一无根基,二无人脉,到时候这条狗命都要仰人鼻息。 为之奈何?” 安守忠将心中的疑虑告知李庭望,至于之前他给汴州那边写信表达“善意”,只不过是死马当活马医罢了,完全指望不上的。 “或可袭击荥阳,养寇自重。待汴州军袭击洛阳,关中那边自然不能逼迫大帅。” 李庭望给安守忠出了个馊主意。 当然了,也不能说这个主意完全不行。只不过,与汴州交恶,最后关中能不能得利,还要两说,但安守忠以身入局,想脱身却是千难万难。 说难听点,不死也要脱层皮。 如果安守忠赢了汴州军,其实也并不能高枕无忧。 因为汴州朝廷掌控了数十个州,实控了河南、胶东、淮南、浙西等地,浙东刚刚平叛完成,还在整合之中。 这样一个庞然大物,没事显然是不能轻易招惹的。 如果输了,则会更惨。被人攻打后投降或许还能活命,率先出手挑衅,输了以后人头肯定要被挂城门以儆效尤。 左右都是个死! “这是万不得已时,拖关中下水的玉石俱焚之策,现在还言之尚早。” 安守忠摇摇头,显然并不认同这种形同自杀的办法。 “大帅或可表面答应使者,佯装接旨。只要关中那边派官员来赴任,我们就半路上……” 李庭望用手掌在脖子处比划了一下。 洛阳周边水多,别处来赴任的官员落个水什么的,也很平常吧? 不得不说,这种下三滥的办法,还真是个好办法。 虽然,也是治标不治本。 “这样也不是不行,只不过关中洛阳近在咫尺,往来不过数日而已。洛阳这边刚刚有官员遇害,那边又在催本帅回关中赴任,如此一来……也拖不了几日,终究还是会露馅的。” 安守忠摆了摆手,面色黯然。 之前,他已经跟关中朝廷,奏折来回对垒了几个回合了。能找的理由也都找了。 还是那句话,藩镇如果是忠于朝廷,那朝廷便可以自由任命节帅。而藩镇若是不肯听从朝廷的任命,则是不忠于朝廷,一旦有风吹草动,两边就会打起来。 这便是所谓的“忠诚不绝对,就是绝对不忠诚”。安守忠想用这点套路哄骗关中朝廷,那是不可能的。要知道,李宝臣本就是藩镇节帅,跟在皇甫惟明起兵的! 现在的关中朝廷,本身就可以算是“造反成功”。 “大帅,不如奉汴州的朝廷为主,但也不发檄文讨伐关中朝廷,如此左右逢源,可否?” 李庭望又建议道,心中腻歪透顶。 安守忠这厮就是想吃鱼还嫌腥,这也不行那也不要,哪个开国皇帝不是尸山血海里面杀出来的!关中那帮狗贼,杀了便是! 犹豫个鸡儿呢! 他心中虽然在骂安守忠,却也不敢表露在脸上。如李庭望这般当初跟随皇甫惟明起兵的叛将们,如今也感觉到什么叫做“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了。 当初起兵之时的激情冒险,改朝换代的宏大叙事。到最后稳定下来,还是变成了担惊受怕,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军旅生涯。 这样的生活,并不是他们想要的,只是事已至此,已经无法改变现状,只能混一天算一天。 正在这时,亲兵推门而入,给安守忠递过来一张拜帖禀告道:“安大帅,皇宫外有汴州来的使者求见。” “好!快请!” 安守忠激动的从座位上站起身,接过拜帖,一目十行的看完。基本上都是废话,唯一有用的信息,是前来拜访的这个人,叫李栖筠。 在唐代的贵族圈子里面,去别人家拜访时需要下拜帖,当然了,普通人家就不必这种繁文缛节了。 拜帖是贵族圈子里面拜访别人时所用的名帖,类似于的名片,只不过会写一下基本来意。在唐代,拜访别人时,首先要递上拜帖,如果对方同意,才能上门拜访。 安守忠心中暗想:汴州那边诚意很足,很有派头。 他这样的丘八,以前接见什么人,拜访什么人,那都是直来直去的,从未有过“拜帖”这种玩意。这次来的人,只怕是在官场混过很久的老油条了。 安守忠想到了很多事情,面色却是平静了下来。 很快,李栖筠被亲兵带了进来。一见面,安守忠就感觉李栖筠很有风度,虽然衣着朴素,但气质确实不一般。 “接到安将军的信,我主非常关切,特意让李某带着礼物来一趟洛阳,礼单在此。” 李栖筠从怀里拿出一份礼单,双手呈上,递给安守忠。 “礼物已经送到安将军府上了。” 他接着补充了一句。 安守忠眼睛已经看直了,礼单上面都是些金佛啊,银质餐具啊,成箱的铜钱啊什么的。 确实很有诚意。 他立刻就露出了笑容,将礼单交给李庭望,后者也是看直了,没想到汴州那边出手居然如此阔绰! “是天子的意思,还是方大帅的意思呢?” 安守忠眯着眼睛问道。 李栖筠面不改色说道:“实不相瞒,此乃方大帅的诚意。” 安守忠松了口气,如果是李璘的意思,那他现在就可以送客了。因为如果是李璘跟他“亲善”,那显然是打着火中取栗的主意,让他参与到跟方清的争斗之中。 这种事情,风险太大了,还不如回关中呢。 “方大帅有什么要教我的么?” 安守忠不动声色问道。李栖筠给他的除了礼单外,信封里面还附上了一封信。 他暂时还不想看。 “方大帅又怎么教安将军做事呢?礼物只是表示亲善之意,若是安将军遭遇到什么不公的事情,又或者走投无路之时,方大帅愿意伸出援手,仅此而已。 对安将军没有什么要求。” 这么说,现在这些钱,就是免费拿咯? 安守忠感觉有些不可思议。他打开信纸,一字一句的看完,这才相信李栖筠说的是真的。 方清竟然没有提什么过分的要求,还在信中褒奖了安守忠在洛阳保境安民云云。总之,这种就有点类似于过去藩镇要去长安找门路,给朝廷的官员送礼物一样。 你说他们是为了求官,那些边镇大将们却不明说,反正,就是一个劲的送礼就完事了。 但你能说那些边镇大将们是真的无所求么? 只怕也未必吧。 安守忠有点搞不明白方清到底是什么意图,不过也不认为对方有什么恶意。这种,说穿了就是求人办事的态度而已。 “方大帅的善意,安某收到了,多谢。” 安守忠对李栖筠沉声说道。 “既然如此,那李某这便回驿馆歇息了。天色不早,安将军也早些歇息。” 李栖筠对安守忠抱拳行礼道。 双方站起身,一同走出书房,安守忠将李栖筠送到了府邸大门外,这才返回书房。 “你以为如何?” 安守忠看着李庭望问道。 “安大帅,方清此举,让人看不懂啊。” 李庭望也不跟安守忠客套,直截了当的说道。二人陷入沉默之中,一时间都有些举棋不定。 安守忠将府邸里的下人找来询问,然后得到了他预想中的答案:李栖筠派人送来的东西,都已经在府邸库房里面,确实如礼单所写,一样不差。 居然玩真的啊!那些金银器皿、金佛什么的,居然都是真的,都送到了! “那,我们就把这些财帛都收下?” 安守忠自言自语一般反问道。 李庭望点点头,不过他又加了一句:“大帅,常言道,不患寡而患不均。金银俗物留着也是无用。不如拿出来赏赐军中将士,招募新兵,购置军械。洛阳府库里的兵器很多都被用掉了,也是时候该补一点库存了。” 安守忠瞥了李庭望一眼,微微点头没说话。 李庭望确实有私心,因为他想安守忠把财帛分给自己一点,不要吃独食。 所以打着“赏赐将士”的名义。 不过这也是实话实说。李庭望想分,军中其他将领也想分。将领分了,就不得不让底下的丘八也跟着沾点光。 这件事本身是瞒不住人的。若是大家知道安守忠家里有很多金银财宝,却压根不愿意拿出来赏赐将士,那么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也就无须多言了。 “一半拿来赏赐军中将士,一半用来置办军备。” 安守忠眯着眼睛说道。他善于治军,自然是不会贪恋金银财帛等物。更何况是现在这个节骨眼,更不可能如此轻慢。 那便是取死之道了。 “明日设宴,邀请李栖筠列席,咱们得摸一摸这一位的底。本帅心中还是有点犯嘀咕,你说这世上哪有无故往外面送钱的人呢?” 安守忠叹了口气,像是在说服自己一样。 “大帅,此事无碍的,反正那些财帛已经到手了,根本就不必担心呀。李栖筠说什么,咱们听着便是,左右都不吃亏。” 李庭望笑道。 这两人没有注意到的是,就在他们商议此事的时候,商谈的语气和内心的想法,便已经开始不知不觉的动摇和偏移了。 第654章 节操值几分钱? 李栖筠能说会道,善于揣摩人心,又精通典故的本事,并不是一天两天练成的。早在他赴任安西的时候,就跟众多丘八打过交道,均能和睦相处,并建立交情。 丘八们通常都是不太在乎那些弯弯绕绕的,彼此间经常闹矛盾。能与丘八相处得好,李栖筠的本事是藏在水面下的,一般人看不出来。 这次李栖筠跟安守忠等人的会谈非常成功,但是有人欢喜有人愁,住在洛阳城外驿馆的另外一个人,此刻正心急如焚,惶惶不可终日。 此人名叫刘忠翼,是一个在长安宫城内并不显山露水的宦官。在高力士当权的时代,他们这样的人,根本没有任何出头之日。 高力士死去后,刘忠翼这样能说会道的宦官,才逐渐崭露头角。虽然皇权大损,天下割据,纷争不休。但正因为这样,有很多危险性极大,收益又不明显的苦差事,往往轮到这些宦官去办。 刘忠翼就是一名专门负责去外地传旨的宦官。 他的生活不但没有大富大贵,甚至连大鱼大肉也没有。简单概括便是: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吃得比猪差,干得比牛多,还随时有生命危险。 当安守忠派李庭望告知刘忠翼,三日后再接旨的时候,这位跑腿经验极为丰富的年轻宦官,便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地方州县的官员接圣旨,别管是傀儡皇帝还是实权皇帝,起码中枢的权力不是虚的。 接旨都是麻溜的。 就算皇帝没权,总有权臣是管事的。外派的宦官,传达的不是皇帝的意思,而是权臣的旨意。 哪有人接旨还推三阻四的? 这种情况,很不对劲! 深夜,洛阳驿馆内的某个普通厢房内,下巴上沾着胡子,伪装成普通人的刘忠翼,依旧坐在床上纹丝不动。 脑子里思索着对策。 “安守忠为什么要等三天呢?” 刘忠翼自言自语道。 忽然,他似乎想到了什么。 “难道,他是在做什么准备,三日后,准备杀我祭旗?” 刘忠翼想到了一个可怕的结果。 这种最坏的情况不一定会发生,但是他不敢赌。 如今的局面对他而言很不利,因为从安守忠的态度看,这厮就算没有酝酿什么阴谋,那也一定是在拖时间。 刘忠翼的任务不仅是传旨,他还要把安守忠的回复也带回长安。 也就是说,这一轮博弈,他要么是赔光老本,也就是被安守忠宰了。要么也是输光桌面上的筹码,也就是劳而无功的返回长安,充当一个传声筒。 安守忠接到圣旨后老老实实跟他返回长安的情况,基本上不可能发生。 这也意味着,自己这一趟,算是白来了。 该怎么办? 刘忠翼陷入矛盾之中,左思右想都没有找到什么好办法。 “要不要跑呢?” 刘忠翼脑子里忽然冒出来一个大胆的念头。 “长安待不下去了,我可以去别处啊,为什么一定要回长安呢?” 他一拍脑门,大彻大悟! 刘忠翼连忙的收拾行囊,结果刚刚收拾了一半,似乎又想到了什么,然后又将行囊里的东西放到显眼的位置。 刘忠翼从袖口里把圣旨摸出来看了又看,然后换了身民间常见的麻布袍子,悄悄的走出房间,关上房门,连油灯都没熄。 屋内陈设如故,就好像里面的客人只是去茅厕了。 第二天一大早,驿馆的驿主发现朝廷的使者“不翼而飞”,连忙派人禀告安守忠,并将屋内的情况都说了一遍。 此时此刻,安守忠正在宴请李栖筠。得知朝廷派来的宦官失踪,他的笑容刹那间凝固在脸上,然后面色僵硬,对驿站派来的人摆摆手,示意自己已经知道了。 等驿站的人走后,安守忠这才对李栖筠讪笑道:“关中那边派来的狗宦官,本来该传旨的,结果不知道去哪里鬼混了!大概是贪恋这洛水上的美景吧。” “安将军适才相戏耳。 以李某愚见,想来关中来的使者,应该是看到安将军不肯接旨,怕将军加害于他,逃之夭夭罢了。 又怎么会有心情在洛阳城内游玩呢。” 李栖筠哈哈大笑道。 “李先生所言甚是,安某便是这般想的,刚刚只是说笑,唉!” 安守忠无奈点头。 他也是没料到,这狗宦官真的敢跑路! “宦官传旨,若是将军接旨,他也落不到好,毕竟安将军不可能去长安。若是将军不接旨,他回长安难免被罚,搞不好丢命。安将军心情不好,找借口杀他祭旗也是可能的。 所以,李某若是那位宦官,此刻只怕也要逃之夭夭。回长安后,直接告安将军一状,就说洛阳兵将皆反。到时候长安派人来问,将军不反也得反了。” 李栖筠悠然长叹道。 安守忠被他说得心里发毛,也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位姓李的使者,确实不一般。 汴州当真是人才济济啊! “还请先生教我。” 安守忠恭敬抱拳行礼道。 李栖筠摆了摆手,不以为意说道:“李某不过是作客洛阳而已,今日便要返回汴州。安将军可派一名使者与某同去汴州,在汴州设一进奏院,方便双方联络,对外秘不示人。但是李某肯定不能留在洛阳给安将军出谋划策,这也不合适。” 李栖筠婉拒道。 安守忠微微点头,他也看出来了,汴州那边暂时没有谋取洛阳的心思,要不然不会这般表现。 看到安守忠已经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李栖筠继续开口说道: “不过嘛,李某还是得提点一下安将军。人无伤虎意,虎有伤人心。 且不说洛阳扼守着关东到关中的陆路,两京驰道至今人来人往。 就说这河阳三城与洛阳近在咫尺,扼守通往关中的漕运。安将军没有截断漕运的打算,关中那帮人,可未必如您一般想。” 李栖筠点出了安守忠与关中朝廷之间最大的矛盾,也就是地理矛盾。 洛阳若是封锁住了关中进出关东的通道,那么关中之地就只能自守。关中地狭,无法支持长安这么大一座城池,就算现在长安城的人口已经大量减少,那也不是关中可以负担得起的。 安守忠只要敢封锁通道,关中那边就敢跟他玩命。 “先生可否说得更细致一些?” 安守忠似懂非懂问道,刚刚李栖筠那番话,没有说得太透。他也顾不上暴露智商的忧虑,直截了当的问了出来。 李栖筠耐心解释道: “关中那边希望安将军恭顺,其实不过是嫌洛阳利益太大,安将军不配占有罢了。关中的朝廷怕安将军起兵,因为这对他们来说影响太大。而安将军也不放心关中那帮人,害怕他们谋害。 越是担忧,就越是防备。越是防备,就越是担忧。 李某不好说关中是不是会派兵攻打洛阳,只能提醒安将军,防人之心不可无。” 安守忠继续点头,不置可否。其实他心里对这番话大为赞同,只不过不方便当场扼腕叹息罢了。 “要不,你跟李先生一同去一趟汴州?” 安守忠对李庭望吩咐道。 似乎是担忧对方不肯去,安守忠补充道:“无妨的,无论是赏赐还是别的,安某都给你留一份。” 听到这话,李庭望这才对安守忠抱拳道:“那末将就随李先生走一趟汴州吧。” “安将军请放心,此事李某一定会办周全,不会让关中那边知晓。安将军只需要防备左右,不将事情泄露出去即可。” 李栖筠正色说道。 “正该如此。” 安守忠点点头,算是认可了李栖筠的说法。 既然出了朝廷传旨的宦官失踪这样的事情,安守忠等人也顾不上喝酒了。李庭望打点行装,带着安守忠的亲笔信,和李栖筠一同骑马向汴州而去。 …… “傻鸟!傻鸟!你这个傻鸟!” 府邸大堂内,五色大鹦鹉正对着方重勇咆哮。 “这才几年,为什么这扁毛畜牲变成只会骂人,其他什么话也不会说了?” 方重勇看着王韫秀询问道。 “你问他吧。” 王韫秀无奈的指了指方来鹊。 只见方来鹊跑到五色大鹦鹉旁边道:“傻鸟!傻鸟!你这个傻鸟!” 五色大鹦鹉也跟着说道:“傻鸟!傻鸟!你这个傻鸟!” 方重勇瞬间悟了,原来家里傻鸟成双,难怪巴掌拍得啪啪响的。 “这五色鹦鹉要是养得好,可以活一百多岁。 我有诗一首: 扁毛小畜牲,开口吐污言。 一鸟传三代,人走它还在。” 方重勇摇头晃脑的说道。 没想到那鹦鹉居然停下来,然后对着他咆哮道:“李隆基,你不得好死!” 听到这话,大堂内众人面面相觑,好像平日里也没人教这扁毛畜牲说这话啊,难道是其他人教的? 方重勇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他记得这鸟之前还转过几次手的,保不齐有人平日里私下暗骂基哥的。 “罢了,今日在府衙过夜,不必给我留饭了。” 方重勇吩咐了一句,就准备出门。王韫秀点点头道:“妾身派人给阿郎送去。” “嗯,最近有点忙。” 他微微点头,转身便出了大堂。 方重勇最近何止是有点忙,他已经忙得脚跟不着地了。光是汴梁城的营建,就是一件大事。之前的皇宫与皇城还好说,毕竟功能比较单一,而且都是官府的屋舍。 现在是要再将皇城周边那一大片圈起来,不仅要建外围的城墙,尽量强化汴梁城的防御,而且这还涉及到征地,排水,道路规划等事项,实在不是一个小工程。 刚刚来到府衙,方重勇就看到严庄神神秘秘的走过来,压低声音道:“官家,有件大事,您随我来。” “走!” 方重勇点点头道,跟着严庄来到府衙后堂,只见一个穿着麻布袍,看起来有些狼狈的年轻人。他粘在下巴上的胡须也掉了一些,让人不免有些疑惑他的身份。 “你是宦官?这在汴州可不多见呀。” 方重勇嘿嘿笑道,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邀请对方坐下。 此人正是从洛阳逃到汴州的刘忠翼! 人心就是这般诡谲,方重勇并未部署收买关中派遣使者的计划,没想到反而是有人主动来投靠。 当然了,这种所谓的“投靠”,本质上也是一种交易。 众人落座之后,严庄面带冷笑对刘忠翼道:“你见本官,居然还不肯和盘托出,一定要等见到官家才肯说。现在人你也见到了,是不是该把事情说一说?” “鄙人刘忠翼,乃是关中派到洛阳的使者,目的是说服安守忠去长安担任宰相。” 宰相? 关中那帮人还真踏马敢说啊! 方重勇跟严庄二人面面相觑,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去评价关中朝廷的那些决策者们。 还当现在是开元年间呢? 那时候,边镇大将想入长安为相,都已经要魔怔了。以至于当时安禄山、皇甫惟明等人的最大愿望,就是回到长安当宰相。 为了当宰相,他们根本不愿意造反。 结果现在时过境迁,天下已经分崩离析了,这时候才想起来要拿宰相的官位忽悠。 这胡萝卜也太水了,一点甜味都没有。 “莫非这是在说笑?” 方重勇难以置信反问道。 “确实如此,圣旨在此。” 刘忠翼从袖口掏出一卷黄色的绢帛,将其递给方重勇。 将圣旨展开一看,方重勇和严庄二人都是哑然失笑。关中给安守忠封的官不可谓不大,甚至金银财宝也有很多,以及长安城内的一座王府,嗯,曾经的王府。 只要安守忠去了长安,立刻给他封王,加兵部尚书,宰相,特进。 然而,安守忠麾下兵马有什么赏赐,他的副将有什么赏赐,军中将校有什么赏赐,一句没提。 换言之,就算关中朝廷信守承诺,不对安守忠进行清算,他也被彻底架空了。 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如果按关中那帮人的路线走,安守忠不仅是身体上与部下们隔开了,在感情上也跟那些人划清了界限。 再说明白点,安守忠以后就是长安的一位富家翁,再也不能如从前这般呼风唤雨了。 遇到这种事情的人还有谁呢? 方重勇只想起了历史上的郭子仪。 除了这一位以外,其他丘八都是受不了唐庭的类似打压。 死的死,反的反。 “如果你的秘密就这,那……本官确实有些失望。” 方重勇将圣旨递给刘忠翼,摇摇头道。 “官家难道不想得到洛阳么?别看我只是个宦官,但我能让关中那边和安守忠翻脸!” 刘忠翼信誓旦旦的保证道,一点节操也不讲了! “噢,有点意思,你说来听听?” 方重勇微微点头,盘起腿,眯着眼睛等待刘忠翼说他的“奇谋妙计”。 第655章 该出手时就出手 汴州府衙书房内,跪坐在软垫上的刘忠翼,仿佛膝盖被针刺穿一般,感受到了莫名的压力。 面前这个叫方清的男人,就这么目光深沉的看着自己。平静而深邃,不苟言笑却又没有盛气凌人。 刘忠翼发现自己如同一只被老虎审视的兔子,动也不敢动。他的腰都是弯曲着的,不敢抬头挺胸跟对方直视。 “不要紧张嘛,本官又不吃人。 来人啊,给他上点酒。” 方重勇随口吩咐道,大聪明拿了一坛酒过来,跑去给刘忠翼倒了一杯。方重勇没说自己要喝,大聪明很是识趣的就没倒。 看到刘忠翼不喝酒,方重勇忽然恍然大悟道:“有酒无菜,殊为不美。你再去府衙厨房拿几碟凉菜过来吧。” 大聪明又呼哧呼哧的拿了一碟肉脯,一碟酱菜和几个胡饼过来了。 这下刘忠翼没有客气,他确实饿坏了,从洛阳到汴州,这一路上他就啃了一个随身携带的饼。为防节外生枝,刘忠翼就只顾着赶路了,其间辛苦当真是一言难尽。 方重勇也不催促,就这么安静的看着刘忠翼胡吃海喝。有几次严庄想要开口,都被他抬手拦住了。 酒菜如风卷残云一般被席卷而空,刘忠翼很是随意的用衣袖擦擦嘴角。不得不说,这顿饭是真香啊。 不是说他没吃过好东西,而是人饿了,吃什么都香甜。这次吃的苦,刘忠翼会记在心里,他将来一定要出人头地! 他要当人上人! “官家,关中如今无主,伪朝内部斗得很厉害,政出多门。李宝臣求道,不理政务。韦坚手很长,管的事情多,与李史鱼渐生矛盾,双方逐渐势成水火。 李琬虽然曾经是皇子,但他并无根基,也无羽翼。长安城内想当实权皇帝的宗室大有人在,这些人都不是李隆基的子嗣,他们跟韦坚等人并不是一路人。 如此乱局,君可图之,官家莫非无意长安?” 刘忠翼试探问道。 “这些陈词滥调就不必多说了,没什么意思。” 方重勇摆了摆手,似乎没有多大兴趣。 关中那些天龙人的厉害,他早就领教过了,还用刘忠翼来提醒? 现在关中的情况,说白了就是天龙人在养蛊,不知道会养出一个什么怪物来。当然了,关中地域狭小,土地又被破坏得比较厉害,实在是难言富庶。养出来的怪物怪则怪矣,强是谈不上的。 而且李琬虽然是天子,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所在的这一支,也就是基哥的所有子嗣,就一定是天然的皇帝候选人。 更别提当皇帝了。 李琬的政令,被议政堂控制着,处境其实跟李璘是差不多的。唯一不同的是,长安还有李家宗室,这也是一股不能忽视的力量。 几方力量博弈之下,李宝臣的子嗣,反倒是说不上太多话,也控制不住政局的逐渐混乱,除了能控制大部分军队以外,对政务基本上插不上手。 关中的基本状况,方重勇是很清楚的。他想知道的,是外人掌控不到的那些“细节”。 “官家,只要稍微用一下力气,关中那边出兵洛阳讨伐安守忠,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一旦两边打起来,官家便可以坐收渔利。 现在唯一不能确定的是,关中那帮人什么时候动手,找什么借口动手而已。” 刘忠翼小心翼翼的说道,一边说一边盯着方重勇的脸,观察着对方表情的变化,说话很慢也很谨慎,像是一个字一个字从嘴里蹦出来的一样。 “有点意思,只是此事着急不得,心急反倒是会坏事。 不如这样吧。你先在汴州这边的驿馆歇着,本官看你风尘仆仆也挺辛苦的,喘口气休息几天不是坏事。 待本官与诸位相公们商议后,再与你详谈此事,你看如何?” 方重勇脸上带着笑意,他一没有发怒,二没有爆粗口,却隐隐有不可违抗的威严散发出来。 刘忠翼不敢造次,只好心不甘情不愿的答应下来。张光晟领着他离开了府衙,去开封城外的驿馆,并派人对其严密“保护”。 等刘忠翼走后,严庄疑惑问道:“官家,您刚刚为何对刘忠翼如此冷淡?难道是因为此事没有操作空间,不值得去关注么?” 他感觉很奇怪,因为哪怕是傻子也该看出来了,刘忠翼这个人,如果利用好了,不亚于在关中与安守忠之间插一根钉子。 彻底让两边决裂。 “不,刘忠翼这个人很重要,但他心术不正,我并不打算将其收为己用。 此人只可用来离间安守忠与关中朝廷,完事以后就没用了,犯不着对他太过关心。 诸如此类之人,都是畏威而不怀德。 我对他过于热情,反倒是会引起他的怀疑。唯有这样不冷不热的吊着,以待时机成熟,或者等他主动跪下当狗。 现在啊,刘忠翼还自视甚高,得熬一熬他。” 方重勇冷冰冰的解释道。 “万一,万一刘忠翼跑了怎么办?” 严庄还是不明白这里面的关键。 他有些着急,如果这一波操作得好,大军很快便能入主关中,岂能因为一点小细节就崩盘? 当然了,其中的变数也很多,最后结局难料。 “如果跑了,那也就跑了吧。损失的是他,不是我。 不贪,就不会中套。我就不担心被他耍得团团转,有他没他一个样,仅此而已。” 方重勇满不在乎的说道。 听到这话,严庄转念一想,发现自己还是不够大气。得亏他不是方重勇,如果是,这时候估计已经激动得发抖了。 方重勇就不一样,稳如老狗,对关中一点都不上心。 其实,就算没有刘忠翼,方重勇也不觉得有什么损失。无非是多熬一点时间罢了。关中那边政治根基不稳,大乱只是迟早罢了。 机会,只要愿意等,总会有的。 “官家说的对。” 严庄点点头道。 “不过还是要尽早做准备,看李栖筠回来以后,会带给我们什么惊喜吧。” 方重勇叹了口气说道。 洛阳一旦打起来,会影响天下的格局。只不过现在就说一统天下,还为时尚早。 如果只是占领土地,而不整合地盘,不进行政治改革。那最后,不过是走老路罢了,或许还不如大宋。 方重勇一点都不着急,他甚至觉得现在的进展有些快了,地盘还没经营好。 …… “凭票买盐!凭票买盐!没票的不要在官营的盐铺排队!” 一个皂吏在官营的盐铺门前大喊道,态度非常恶劣。但排队的人有增无减,没有任何人因为皂吏的态度差,就不排队了。 方重勇穿着麻布衣,顶着幞头在一旁观摩人们排队买盐。试图了解朝廷盐政运转的细节。 官营的盐铺并不在开封县城内,甚至不在皇城内,而是挨着运河的渡口,人来人往,交通非常方便。 限购的官盐很便宜无须多言,只是这买盐的人,好像多得有点超乎想象。 “我问你,一家五口,一个月要吃盐多少?” 方重勇向身旁的大聪明询问道。 “回官家,大概要吃十七斤盐。” 大聪明叉手行礼答道。 这个量多吗? 答案是不仅多,甚至多得有点离谱了。 但这是在唐代,普通百姓要从事强度非常高的体力劳动,身体的盐分损失很大,必须要补充。 不然,就没力气下地干活了。 如果再把腌制咸菜所需的盐也算上,那就更多了。农家的咸菜不仅给自己吃,甚至很多时候是当做商品贩卖的。 所以古代的盐政,其影响力,看似稀松平常,实则是核弹级别的。 “官家,很多人去官府告状,说外州百姓也来这里买盐,渡口那边也给他们开票据,这样不妥。应该只许本州百姓买低价盐。” 大聪明小心翼翼的建议道。 所谓“外州”,不是在说汴州以外的其他地区,而是说的汴州朝廷无法所管辖的其他地区。 如关中,如河北等。 这些地方,都有很重的盐税,许多人甚至走几天的路来汴州买低价盐。当然了,这些人基本上都是坐船,只有汴州的运河渡口,才能开“票据”。有票据才能买低价盐。 当初发现这个问题的时候,方重勇直接大手一挥:既然是限购,那就一视同仁。只要是买来自己吃的,一律接待,不分什么辖区内和辖区外。 中枢里面很多人都反对,但方重勇力排众议,咬死了不松口。 “你啊,不要听那些商贾们聒噪。他们是觉得不能卖盐给外地人,赚不到钱就是亏了,觉得是官府挡了他们的财路。” 方重勇嗤之以鼻道。 限价盐并不能保证满足一家所需,不足的部分,还要找私营的盐商去买。其实方重勇还是给这些商贾们留了活路的,只是不让盐商操纵盐价而已。 不过汴州这边,因为有便宜且限量的官盐。所以就算是私盐,也比外州的盐要便宜许多。 方重勇的想法,是不要盯着那点苍头小利,先把蛋糕做大了再说。 经济环境好了,才会吸引更多人来安居乐业。怎么能因为一袋盐就把人都往外面赶呢? 让外州之人买汴州低价的官盐,无论如何都是不亏的。退一万步来说,那些地方的人,吃盐的需求满足了,管辖他们的藩镇节帅,就收不到盐税了呀! 自己可以不补强,但敌人必须要削弱。 比如说现在河北的高盐税,还不是史思明为了打仗搞出来的,为了筹措军费攻克史朝义占领的平卢镇。 沧州的长芦盐场,其产量明明一家就可以供给整个河北的食盐,但史思明就是卡着不出货。 结果就是沧州人吃不到便宜的本地盐,这些人反倒是渡过黄河,去河对岸的登州那边买便宜盐,最后形成了双输的局面。 史思明收不到盐税,本地人也不吃本地盐。 搞得一地鸡毛。 面对这种窘境,史思明明明知道是方重勇摆了他一道,却又毫无办法。他总不能把渡河去买便宜盐的人都给杀了吧? 社会治理的威力就在这里了,很多战争,并非是动刀动枪,杀人不见血的模式比比皆是。 大聪明哪里知道这些弯弯绕绕,他也不懂方重勇肚子里有多少坏水,只得木然点头。 正当方重勇兴致勃勃观察汴州各类商铺怎么运转的时候,严庄急急忙忙的走过来,压低声音说道: “官家,李栖筠回来了,跟他一起的,还有安守忠的副将李庭望。” 诶? 安守忠居然派人来汴州了? 很有诚意嘛,看来这位节帅的情况很危急。 方重勇微微点头道:“去开封府衙吧,有好戏了!” “可不是嘛,刘忠翼来了,李庭望也来了。两边若是见上一面,估计会很有趣。” 严庄嘿嘿笑道,好像已经预见到两方见面以后,会有怎样的场景了。 方重勇看了看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并且有道路规划的“商业街”,心中有了几分底气。 这几年汴州的商业发展已经颇具规模,人口也呈现爆发性增长,完全是一副百废待兴,要一飞冲天的架势。 也是时候向周边拓展一下地盘了。 汴州西面直面洛阳的威胁,连个缓冲地都没有,如果可以夺取洛阳,哪怕当一个兵戎相见的战场也是好的。 别看现在汴州的发展势头极好,一旦在这里发生战争,那么就是一朝成为废墟。 什么都毁了。 方重勇也看明白了,这次如果有机会,他必然要在洛阳这块地方落子。 该出手时就出手! 一行人回到开封府衙大堂,就看到一个穿着盔甲的魁梧汉子,有些手足无措的坐在大堂内的一张桌案前。而李栖筠倒是老神在在的模样,一点也不慌张。 “瞧你这事情办的!” 一见面,方重勇就对李栖筠呵斥道:“既然贵客来了,怎么能往府衙大堂引呢?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本官要审问犯人!本官是这样的待客之道吗?” 见方重勇虎着脸,李栖筠连忙告罪道:“官家莫怪,是下官疏忽了。” “李将军,汴州的状元楼,魁首喝酒的地方,可以眺望运河。 今日本官做东,不醉无归,请!” 方重勇哈哈大笑,不等李庭望说话,就握住他的双手,好像很久未见的老友一样。 “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李庭望受宠若惊,没想到方清这位大佬居然对自己如此热情。之前在路上的担忧,都抛到九霄云外了。 趁人不注意,李栖筠对方重勇使了个眼色,他走过来压低声音道:“大事可成。” 一听这话,方重勇也回过味来,点了点头,装作没听见一样,继续找李庭望闲聊。 第656章 驱虎吞狼还是抱薪救火 汴州状元楼位置极好,坐落于运河边上。在二楼的雅间里,透过围栏可以看到运河上来来往往的漕船,可以看到运河边芸芸众生忙碌不停。 无形之中便让人有种俯视众生,坐看云起的优越感。 李庭望是个粗人,但他感觉得出来什么叫“逼格”。 在这里吃饭就很有逼格。 “官家,今日……” 李庭望刚刚张嘴,方重勇便摆了摆手道:“李将军,今日本官乃是为你接风洗尘的,不聊公事,不聊公事哈。” 他随口打哈哈张口就来,只是身上那件旧袍子,怎么看也不像是接待客人的装扮。 李庭望没办法点破,别人是在装客气,你要是当真,估计到时候尴尬的就不知道是谁了。 见方重勇没有说正事的兴趣,李庭望也没法开口,只得闷头喝酒。 酒过三巡之后,方重勇突然问道:“光阴似箭岁月如梭,时间过得可真快。想当年,本官带兵进击河北,安守忠便追击在后。我们那时候还是对手,只怕李将军也在军中吧?” 诶? 听到这话,李庭望汗毛都竖起来了! 他心中暗想:没错,安守忠当年奉命追击银枪孝节军的时候,老子正好是安守忠麾下部将,直属于本部人马。 只是现在方清在席间提出这一茬,所为何事?难道是想翻当年旧账? 李庭望心中七上八下直打鼓的。 “官家用兵如神,李某不及也。” 李庭望对方重勇抱拳行礼道,纯属客套一下。 “你我当年兵戎相见,杀得你死我活的。 没想到今日居然也能坐在同一雅间内把酒言欢,世间之事如此奇妙,当真是令人唏嘘啊。” 方重勇面色感慨说道。 李庭望亦是默然,心有戚戚。 他们这样的叛将,当初还是有一个目标的,那便是改朝换代。可是如今倒好,天下成了这副鬼样子,他们已经迷茫了,根本找不到前进的目标。 朝廷不像朝廷,反贼不像反贼,大家好像都差不多,拳头大的说话而已。 状元楼外,红色与黄色交替映入眼帘,枫叶纷纷落地将要化作春泥。金秋的时节,给人以最美好的想象。 只是,秋天不常在,冬天就快来了。 最惨烈的搏斗,为了生存而战的厮杀,往往就发生在食物匮乏,又冰冷令人绝望的冬季。 不知为何,李庭望心中有些惆怅。今年冬天,长安那边,应该要动手了吧? “李将军似乎有心事啊。” 方重勇看到李庭望在发愣,笑着问道:“不知道是什么事情,可否说出来让本官参详参详呢?” “鄙人是来替安将军送信的,信件在此。” 李庭望不知道方重勇的打算,因此只是从怀里摸出一封信,将其递给大聪明,由后者转交。 谁知道方重勇将信揣袖口里,压根是看也不看。他只是对席间众人说道:“来,今日喝酒,不醉无归。有什么事情,待明日再说吧。莫要让那些事情扫了兴致。” 李庭望被憋得差点吐血,却又发作不得。别人请他好吃好喝,给足了面子,若是翻脸就有些不知好歹了。 接下来,方重勇说了很多关于西域的趣闻,什么沙丘会移动,每年移动十丈远,把临近树木都吞了;什么骆驼在沙漠里可以坚持两周不喝水,一个月不吃东西,就算不吃不喝也能抗七八天。 听得从未去过西域的李庭望浮想联翩。 气氛到了,这酒吃得就畅快,李庭望自然不可能再提洛阳的事情。散席后,张光晟将李庭望安排在开封城外驿馆,居然跟刘忠翼住一个院子! 也不知道是有意为之,还是无心之失。 …… 长安,大明宫,议政堂。 屋内的人很多,气氛也有些紧张。 马璘面带忧虑,看着眼前两位宰相争执不休,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李宝臣庶长子李惟诚也在场,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装作自己不在这里。李宝臣麾下大将王武俊,站在李惟诚身后,也不说话。 李宝臣去修仙了以后,关中朝廷遇到了一个很大的问题:没人拍板了。 或者说,重大决策,李史鱼说了不算,必须跟以韦坚为首的“天龙人”们坐下来商量着办。要不然,政令根本就推行不下去! 这样的好处就是,这两年在关中本地大户的配合下,政权迅速稳定了下来。 既然李宝臣去修仙,不去跟大家抢夺权力,那么这个政权自然会得到本地大族的拥护。 所以不存在政令不出宫城的情况。 但坏处却是,一旦遇到重大问题,需要有人做决定的时候,朝廷内外就开始吵架了。 比如说现在,韦坚就在跟李史鱼吵架,在关于如何对待安守忠这件事情上,争论不休。 “本相之意,是长痛不如短痛。 无论朝廷怎么说,安守忠都不会屈服的。 那些花招,是骗不过安守忠的,不用抛媚眼给瞎子看了。 唯有出兵,控制洛阳,确保河阳三城的安全,确保关中漕运的安全。 这个时候不能犹豫。” 李史鱼铿锵有力的说道,紧握双拳。 他是藩镇幕僚出身,脑子里的计策依旧是围绕着武将来运转的。身体的血勇之气并未被磨灭,还没有退化成关中天龙人那种老硬币。 “李相公若是觉得可以出兵,你自己领兵便是。本相不会多说一句话。” 韦坚淡定说道,似乎一点都鸟李史鱼。 “困守关中,难道等死么?没了漕运,关中如何维持得下去?” 李史鱼怼了一句。 “安守忠不是不能对付,而是不能直接出兵。可以用驱虎吞狼之术,事半功倍。” 韦坚面色平静说道,他好像一点都不担心。 “安守忠是狼,那虎从何来?” 李史鱼反问道。 “控鹤军在河东,进不能得太原,退不能回关中。李怀光正想某一个落脚的好地方,不如朝廷下一道旨意,命安守忠与李怀光,带着部曲集体换防。 安守忠必定不肯,而李怀光则会欣喜若狂。到时候,让控鹤军去对付安守忠即可。” 韦坚慢悠悠的说道。 他也不是故意找茬,故意要给李史鱼难堪,而是他真的有更好的办法。起码是他觉得还不错的好办法。 对此,李史鱼不敢苟同。 安守忠赢了,气焰嚣张,事态会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李怀光赢了,那他就是下一个安守忠。 这个所谓“驱虎吞狼”的比喻实在是不太恰当,用抱薪救火来形容还差不多。 “如此,只会让藩镇做大!当真愚不可及!” 李史鱼大骂道。 李宝臣就是藩镇出身,入关中夺权的。李史鱼作为他的亲信幕僚,如何不知道类似的活计是什么玩意! 如今的关中,就只是个占据了长安的藩镇罢了! 此时此刻,韦坚老神在在,李史鱼面红耳赤,二人谁也不肯让一步。 马璘在一旁听得插不上话,他只是个武将而已,还能怎么样? 李惟诚等人也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这两个宰相你说你的,我说我的,完全是鸡同鸭讲。 这要争论到什么时候? 不过话说回来,两位宰相之间还是有一个重要共识的:对于关中来说漕运事大,不可交给不听话的武将来守卫。收拾安守忠势在必行,只是要用什么手段,值得商榷。 “二位相公,不如末将带兵屯扎蒲州,李将军(指李惟诚)屯兵潼关,以观望事态为主。 然后朝廷下令,让李怀光与安守忠二人带兵换防。先下旨,后动手,视情况而定。” 马璘对韦坚和李史鱼抱拳行礼建议道。 他这个办法,有点像是在和稀泥。 只不过嘛,这种安排也不是没有道理,算是“文的一手,武的一手”。 两路兵马,见机行事,非常妥当。 毕竟,又不是让他们直接出兵!只是在合适的时候去捡便宜而已! 比如说,安守忠和李怀光的兵马,一言不合就打得两败俱伤,然后马璘他们再去收拾局面。 想想还挺美的,就算不可能,想想还是没问题的吧? “那就这样吧,本相不想说了。” 李史鱼甩甩衣袖,转身就走了,一刻也不想在议政堂里面呆着。他这个宰相,当得憋屈,自从关中的情况稳定后,各种幺蛾子都冒出来了。 他其实是不满意的,只是没办法,马璘是带兵的人,李惟诚和王武俊也是将领,他们都是在一线打仗的。这些人不支持,那么宰相说出来的话,也就出不了议政堂。 就跟个屁一样,能放还好了,不能放就得憋着,别提多难受了。 “就这么安排,军令这两天就会下来,几位将军待军粮备齐后,便各自开拔吧。” 韦坚有些疲惫的摆了摆手。 李史鱼感觉很累,他也不觉得轻松。 如今早就不是盛唐了,当宰相的,哪个会觉得轻松呢。各种事情都需要人去处理,维持关中这一摊子,已经很不容易了。 “末将告辞!” 马璘等人各自抱拳行礼后离去,并不走一路,他们本来也不是一路人,各自有各自的路子。 只是因为没有办法,才联合到一起的,很难说将来会不会互相动刀。 等所有人都走了,韦坚这才盘坐在软垫上,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汴州……会如何?” 他心中蹦出一个念头来,感觉有些不安,又无力去改变什么。 实力对比摆在这里,汴州没有截断关中的漕运,并不是因为不能,而是不想。 虽然不知道方清是怎么打算的,但是应该没有马上翻脸的意图。 还是那句话,漕船到长安确实是维持了关中的生命线,却也繁荣了汴州的商贸,这是互利互惠的事情。 箭在没有射出去的时候,威胁是最大的,汴州那边执行的策略就是如此。 可以动,但是暂时却不动,好像有一把剑悬在头顶上一样。 这让关中朝廷的掌舵人,觉得很麻烦,如同被捆住手脚一般。 关中要出兵,就要承担出兵的风险,以及一旦战败,可能引发的连锁反应,整个政权都有可能被颠覆。 但同样的,如果打赢了,那么就能稳固根基,获得更长的生命力。 不管怎么选择,都是有利有弊,并不存在所谓的“万全之策”。 “得想想办法,拖住银枪孝节军才行。” 韦坚眼中闪过一丝寒光。 …… 开封城外的驿站,规模很大,甚至有点吓人。 由于“朝廷”的色彩被淡化,因此驿站被划分出来了一大一小两个区域。小的给官员、使者临时居住,大的给行商旅人借宿,互不干扰。 此驿站有马匹两百,院墙高大有士兵守卫,堪称是“门衔周道,墙阴行桑”,是一座守卫不太严密的小城,这也是为什么开封驿在开封城外的主要原因。 驿站规模太大,县城容不下。 按道理来说,这么大一个地方,住在驿站里的人,又是深居简出,熟人不太可能会遇到的。 然而,刘忠翼今日刚刚出院子,便跟李庭望迎头撞上了! 前些时日,就是这位,对刘忠翼百般推脱,不让他与安守忠见面。如今二人在驿站内狭路相逢,李庭望武夫出身,一下子冲过去,揪住身材瘦小的刘忠翼,抓着衣领就把他往驿站外面拽! 此时此刻,什么话也不需要多说,刘忠翼来汴州是干什么的,李庭望已经脑补了一个大概。 李庭望挟持刘忠翼来到汴州府衙,此时方重勇正在书房内批阅公文。春季下发的青苗贷,有些农民还不上,方重勇签署政令,允许这些人今年先还一半,剩下的一半,到明年再还。 他手头有很多事情,自然是不可能一直盯着洛阳那边的情况。 李庭望一进书房,就毫不客气的对方重勇说道:“官家好算计啊,一面接待李某,一面却又与关中伪朝密谋,简直欺人太甚了!” “这是何故?本官实不知情啊!” 方重勇连忙将李庭望迎到桌案前坐下,却没有让刘忠翼落座。 他指着这位关中来的宦官,对李庭望解释道:“实不相瞒,前日有个自称关中朝廷来的宦官,来找本官,说是可以让关中那边对你们用兵。某观此人信口开河,不敢轻信,便将其安置在驿馆。本官不认识他,李将军可是知道他是谁?” 听到这位掌管一方的大佬说谎不眨眼,刘忠翼气得面色涨红,却又连一个字都不敢说。 因为他怕死,而死人是不会说话,也不会反驳的。 “哼,好你个刘忠翼,你这个卖主求荣的,居然来汴州了!” 李庭望指着刘忠翼大骂道,心中惊惧不已。 这个刘忠翼,知道很多事情。方清若是也知道,那条件便不好谈了。 因为刘忠翼会告诉方清,如今安守忠和他,已经和惶惶不可终日的野狗差不多了! 李庭望暗暗想道,心已经沉到谷底。 “把他带出去,莫要听他聒噪。” 方重勇指着刘忠翼,对大聪明吩咐道。 刘忠翼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看到这位方大帅冰冷的眼神,就知道他只要敢反驳一句话,绝对死无葬身之地。 刘忠翼不情不愿走后,方重勇这才对李庭望叹息道:“安将军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不妨明说吧。这两年关中修生养息,恢复了一些元气。本官看今年冬天,那边也差不多要对洛阳用兵了。” 第657章 进还是退,这是一个问题 顷刻之间,李庭望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压力。方重勇就这样毫无征兆的撕下所有温情伪装,直指问题的核心。 你是来谈事情的,还是来游山玩水的? 方重勇不再跟他打哑谜。 看到李庭望还在发愣,方重勇从袖口里掏出那封安守忠写的信件,在手中扬了扬继续说道: “安将军在这封信里面,说的尽是客套话,本官有点云里雾里弄不明白状况。所以想问一问李将军,你们希望本官做到哪一步? 如果说只需要善意的话,那本官对你们是充满了善意的,而且之前就已经表示了善意,你与安将军大可放心。” 听到这话,李庭望默然无语。 刘忠翼的出现是个意外,但他也暴露了洛阳那边的很多秘密。 所有付出都是讲求回报的,方重勇的所谓“友善”,就是和洛阳那边正常通商,送点钱表示自己绝无恶意,没有谋取洛阳的心思。 至于其他的,那就别想了。 可是,李庭望来汴州,不就是想寻求可以支援洛阳的“盟友”吗? “事关重大,李某还要回洛阳,与安节帅商议一番才行。” 李庭望对方重勇抱拳行礼道。 “这个宦官李将军带走吧,本官虽然没必要自辩,但也不想蹚浑水。什么配合关中那边谋取洛阳的事情,本官是不会去做的。” 方重勇很是大度的说道,非常坦荡。 李庭望也知道是自己说错话了,连忙告罪道: “李某适才怒急攻心,口不择言冲撞了官家,死罪死罪。这位本该来洛阳传旨的宦官为什么来汴州,我们也不知道。 人还是留在汴州吧,李某若是将其带回洛阳,杀也不是,不杀也不是,反倒是束手束脚了。” 李庭望连忙推脱,压根就不想带刘忠翼回去。若是把这个宦官带回洛阳了,那边人多眼杂。杀关中派来的宦官,只不过是给了那边翻脸的借口罢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必为难自己呢?李庭望想得很明白。 “如此也好,那本官暂时帮你们看管此人。 这样吧,现在我修书一封,李将军带回洛阳再说如何?” 方重勇也很干脆,没有纠结此事。 “那就拜托官家了。” 李庭望抱拳行礼道。 方重勇随即写了封信,将其交给李庭望,后者立刻离开了汴州。一事不烦二主,方重勇依旧是让李栖筠跟李庭望同行,让他在洛阳那边做安守忠的工作。 此后,方重勇关注秋收的事情,浙西赈灾的事情,渤海国国主大门艺病重的事情,史思明父子死斗的事情,一时间居然把这件事给放一旁了。 原因很简单,战争并未很快爆发,安守忠对方重勇也没有纳头就拜。这位骁将就好像是个渣女一样,没拿到钱的时候摆笑脸,拿了钱反而不吭气装作不认识。 汴州有些人认为方重勇是被坑了,只是他们不敢将这件事公开提出来。 李栖筠依旧呆在洛阳负责联络,不断将洛阳那边的消息传回来。 安守忠虽然对方重勇没有什么热情的表示,但招兵买马却也是勤勉得很。他将汴州送来的财帛,一半用来犒赏三军,一半用来招兵买马,补充军备。 即便是没有对外公开宣扬什么,可是安守忠的野心,连洛阳城中的野狗都闻到味了。 而关中那边,对于刘忠翼的“失踪”,对于安守忠的心怀鬼胎,好像都没看到一样。他们只是悄悄加强了蒲州与潼关的防务,马璘和李惟诚各领一支一万人的兵马,而李史鱼则屯兵华阴,将此地作为粮仓使用。 一切都很平静,不过在这期间,发生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安守忠派兵接管了河阳三城,驱赶了城中原守将,并将那支军队吞并了。 不过此时黄河已经开始结冰,自然也无所谓要不要封锁漕运。 不知道是不是做贼心虚,安守忠还特意给关中朝廷上了一道奏折:说河阳三城防御使贪墨军粮,已经被他拿下。至于安守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权力,他在奏折里面没有说。 那些都不重要,一切都是姿态和借口而已。 关中朝廷在默默的磨刀霍霍,安守忠也在招兵买马以应对乱局,哪边都不是省油的灯,双方不过是在等待机会罢了。 …… 河东道,泽州州治晋城,此时已经是寒冬腊月,银装素裹,城外白茫茫一片。 一队骑兵正在晋城郊外打猎,他们骑着马肆意在农田中踩踏,无论是树林还是田野,都是他们的猎场。冬天的猎物膘肥体壮,皮毛鲜亮,肥美异常。 吃肉都是次要的,重要的是获得上好毛皮,用处多得很。这队骑兵领头之人,便是李怀光,他的长子李琟及部将韩游瑰也在其中。 晋州地狭,但还算富庶,勉强落脚绰绰有余。李怀光这两年也比较安分,控制了晋州的财税,敲骨吸髓的从民间捞钱,养兵不成问题。 只不过,年景一年比一年差,倒也是真的。关中朝廷将李怀光封为昭义军节度使,这位李节帅在此基本上等同于土皇帝,听调不听宣。 狩猎队今天打到了不少猎物,众人来到一处避风的大石头旁边点起篝火烤肉。 趁人不注意的时候,部将韩游瑰,凑过来压低声音向李怀光询问道:“大帅,朝廷说要我们与安守忠换防,这件事能答应么?” 李怀光正在用树枝挑火堆里面的火苗,听到这话,面色瞬间就阴沉下来了。 “如果你是安守忠,你愿意拿洛阳换泽州么?” 李怀光反问道。 关中那帮阴人,就是花花肠子多! 李怀光在心中骂道。 韩游瑰摇摇头道:“洛阳何等富庶,安守忠在那里待了两年,又岂会挪地方。再说了,关中狗朝廷的话又没有人信,就算大帅肯,安守忠必定是不肯的。此乃挑拨离间之计,十分拙劣。” “就是这个理了,关中那帮人,就是希望我们跟安守忠打起来,他们在后面坐收渔翁之利,想得倒是挺美的!” 李怀光冷哼一声,把烤肉的架子架好,将一只兔子剥皮以后串在木棍上。 “大帅,话虽如此,但那份圣旨,我们真的不理睬么? 毕竟泽州待着也不爽利,能换个好地方岂不美哉?” 韩游瑰继续说道,李怀光点点头,其实他也是这么想的。 火中取栗的危险性,只要是被火烫伤过的人,都会记忆犹新。 可是,世间那么多聪明人,他们明明知道火中取栗很危险,怎么就一茬接一茬,前赴后继没完没了呢? 那还不是因为利益太诱人了! 那种以小博大的冒险,只要吃过一次甜头,就很难忍得住啊! 李怀光是如此,韩游瑰是如此,关中朝廷是如此,安守忠更是如此。 “出兵是肯定要出兵的,只是不能现在出兵。” 李怀光眯着眼睛,看着篝火里悦动的火苗,他心中好像也有一团火。 “安守忠,现在都防着我们。关中那帮人到处宣扬,搞得好多人都知道控鹤军与洛阳守军换防的事情,安守忠自然也知道。 现在他们正在枕戈待旦等着我们呐。 不如等春季再说。” 李怀光脸上露出一丝冷笑。 某些人盼望你做的事情,你就一定不能做,否则就是在跳坑。 “大帅,春天不是要春耕么?怎么能用兵?” 韩游瑰一脸困惑问道。 阳光底下没有新鲜事,很多事情能够“出乎意料”,不过是底线更低罢了,并不是因为别人想不到。 “我们都不要泽州了,还管个屁的春耕啊。” 李怀光笑骂道。 韩游瑰心领神会,微微点头。 其实他们不止是泽州的春耕不要,就连洛阳的春耕也顾不上了。一旦打起来,洛阳和周边地区沦为战场,谁还有心思种地啊。 今年肯定要荒废过去,只能说看看后面能不能补种一些东西。 但是生灵涂炭是一定的,哪怕他们一个百姓都不杀。只要是破坏了当地春耕,到时候也会饿死不少人。 只不过在李怀光看来,那些都不重要,他们能不能入主洛阳才是最重要的。 如果洛阳不能在他们治下,那饿死多少人,又跟他们有什么关系呢? 丘八们办事若是还顾忌会不会踩到农田,会不会破坏春耕,那他们也不叫丘八了。 正在这时,一骑飞奔而来,正是李怀光亲兵。 “大帅,汴州有客来访,说是有要事求见。” 亲兵翻身下马,对李怀光抱拳行礼道。马儿吐出的热气,在空中形成一片雾气,好似喷火的麒麟一般。 “汴州么……” 李怀光一时间有些呆滞,他想起了过去的一些事情,虽然才过去两年多。但好像是上辈子发生过的一样。 那些记忆十分的模糊,似乎是被自己刻意的雪藏了。 天下为什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李怀光忍不住叹了口气,却又什么话也没说。 他翻身上马,对韩游瑰交待了几句,让对方负责把打猎的队伍带回城,他自己则是跟着亲兵先回晋城。 来到泽州府衙,一进大堂就看到有个中年文士,似乎已经等候多时。 那人一见面,就对李怀光叉手行礼说道:“鄙人张通儒,为方大帅送信而来的,信件在此。” “方大帅就没什么要说的吗?” 李怀光满不在乎的坐在主座上,接过信放到桌案上,似乎没有当面拆开的意思。 “回大帅,并无交待。” 张通儒躬身行了一礼,很是客套,就像是在例行公事一般。 李怀光也知道对方只是来送信的,压根就没什么“重要消息”,于是不耐烦的摆了摆手。 张通儒也没废话,从袖口拿出一张“回执”递给李怀光说道:“还请李大帅盖个印,要不然张某回去没法交差。” 这是应有之意,因为盛唐时就是这么个流程,差役和官员担任使者送信,为了表示“任务完成”,就必须要收信之人,在专用的“回执单”的盖章、签字、按手印。 流程与方重勇前世的现代并无多大本质区别。 而今天下分崩离析,也不存在这些问题了。由于太久没听过这样的事情,李怀光愣是好久才回过神来,讪讪在“回执单”上盖上控鹤军的印信。 张通儒把回执收好,揣入袖口,行礼告辞。 等他走后,李怀光这才去书房,将信件拆开,越看越是面色凝重。 这是一封方重勇的亲笔信,当然了,亲笔所写,未必是原件,也可能是誊抄过的。 在这封信里,方重勇先是分析了一下李怀光和控鹤军的处境,简单概括就四个字:丧家之犬。 即便还没到惶惶不可终日的地步,但也八九不离十了。 也就现在时局混乱,李怀光还能凭借控鹤军老卒混两年。 一旦天下有变,李怀光会是最先死的那些人之一,甚至排第一位。 现在全天下都知道你要谋取洛阳,关中那批人打的什么算盘,不问可知。 你听了话,就入了套,不得不跟安守忠打生打死。 你不听话,那也落不到好,控鹤军名声本来就差,以后只会更差。 不过呢,看在控鹤军是我父方有德旧部的份上,我倒是可以拉你们一把。 只要你从泽州出兵,攻打邺城,打下来了,便可以作为你安身的地方。如果你打不过,我从汴州出兵帮你,断然没有打不过李归仁的道理。 至于洛阳,别去想了,等关中那帮人跟安守忠死磕吧,洛阳即使被你打下来了,以后你也是鸡犬不宁过不了一天安稳日子。 由于担心李怀光没什么文化,听不懂那些典故,所以方重勇这封信写得非常直接了当,甚至有些不加掩饰。 “去邺城么?” 李怀光有些触动。 说实话,洛阳富庶,确实不太好搞,占了很扎眼。但是邺城,或者说相州就不一样了。 不仅富庶,而且还相对安全。 史思明跟他儿子史朝义在卢龙死磕。 李归仁等人实力不强,只是名义上臣服于汴州朝廷,实际上不听调也不听宣。 其中关系,跟李怀光和关中朝廷的关系没什么两样。 要不要去邺城? 李怀光心中犹豫不决。 第663章 失去的一定要拿回来 方重勇不喜欢元载这个人,感觉对方心术不正,又爱投机。但是他也不得不承认,元载很聪明,鬼点子很多,也很有能力。 既然是人才嘛,用还是要用的,就看是怎么用。不能为我所用,那必然会为敌所用。 方重勇还是很有心胸气度的,不至于说看不惯谁就直接把这个人噶了。 此时此刻,他面色平静看着元载将自 已经被那位神一样的连连看青年洗脑了的林凯,接过金振业那张看上去普普通通的名片,心里有点鄙视,堂堂一个部门总监竟然用纸片,真没档次。 林海气的一拍脑门,这神通破障,因为不是战斗神通,林海自从学会以后,也就只用过一次,时间一长,都差点想不起来了。 然后,这些停顿是如同行尸走肉的家伙,显示出他们有别于其他生物的形态,那种以人的高贵典雅的轮廓,双足立地,不,有些不是。然后吐露舌头,咧开嘴巴。 他的头顶泛起一片金色的光芒,同时翻涌而出的巨大力量将景天,重楼等人震了开来,众人都是掉落在地,吐血不止。 在接待员热情的“微笑”中,李鹤一口气买了一百多颗空白结晶,把卡刷成空。 人要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往往,只有比敌人更加的黑,才能做到。 当然了,他老伴儿也不一定不知道,只不过因为刘老爷子一直没有辜负过她,对她都很好,所以可能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看到李鹤他们熟练且有头有绪的动作,留在客厅里的新人们不由轻声嘀咕起来。 庞统和鲁肃对了一眼,笑而不语。陈宫、程绪、贾诩也是笑了笑。第二天晨时,庞统军拔寨便走。张杨在城上看了看,松了口气。他于三日后动身,引兵五万前往梁平城,袁绍正在围城。 同样是以“量”挡“质”,面对着十几倍以上输出的劫炎,即使长刀碎片上的念动力再是凝练,也无法抵挡这不讲道理的、压倒性的破坏力。而失去了念动力的保护,这些碎片几乎是瞬间,便被焚烧为了基本粒子。 “我和他什么?”致鸳依旧一副很生气的样子,问到,语气好了一些。 致鸳心里想着,高兴坏了,致鸳之前从没觉得一个男人跟自己道歉是多么令人感动的事情,但是颜坤涵的道歉不一样,他的道歉对致鸳来说很重要,是影响致鸳心情好坏的重要因素。 待范昱回到自己的将士前,翻身上马。对面盛执景,眼眸淡淡一瞥,对面那个刚刚喊他:“阿景”的人。眼底深处仿佛有汹涌的暗流涌动着。 “回答我。”颜坤涵一双猩红眼睛紧盯着致鸳,温柔的且无奈的语气中充斥着威严。 消息传回来之后,张贲神色有些复杂,大汉郡王的身份和名望能有这效果。 忽然,灵光一闪的叶梓猛地抬头,望向了虽然没有下雨,却始终乌云密布的天空,但她的反应已经太迟了…或者说,她就算早反应过来几秒,恐怕也于事无补。 而且,除了必然和黄金、原油一样,会被人追捧的油企外,想套他的话、占他便宜没那么容易。 按照他的逻辑,以泰山郡为据点,然后逐渐扩充,别的不说,先把兖州青州和徐州打下来。 这自以为刀枪不入的身体如此不堪一击,本以为白猿咬不动自己就谁也咬不动了呢!失去记忆之后看起来要慢慢的了解自己的身体。 第658章 隔岸观火 李怀光显然不会因为方重勇写了封信,他就会对如今这位名为“官家”,实为数十州之主的人言听计从。 不过,李怀光也不得不承认,方重勇在信中说得很有道理。 洛阳是不能去打的,那是一个陷阱,关中那帮人安排好的陷阱,谁去谁死。无论他和安守忠最后谁胜谁负,都很难落到好。 除非战局呈现出压倒性的场面,快到关中朝廷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但这样的情况几乎不可能出现。 安守忠在洛阳本地作战,又有城防之利,想打到洛阳,就先得攻破河阳三城。 总不能借道汴州吧? 就算李怀光想这么做,方重勇也不会允许,这封信里面已经把话说明白了。 该怎么办呢? 李怀光不得不考虑方重勇的提议。 到了天将黑未黑的时候,韩游瑰带着人回泽州城了。李怀光屏退闲杂人等,将其叫到书房参议军机。 李怀光将方重勇的亲笔信交给韩游瑰,后者看了又看,眉头紧锁。 “相州四战之地,若是入主其间,如何能安生?” 韩游瑰有些迷惑不解的问道。 邺城这块地方自杨坚灭尉迟迥后,便叫相州,叫了将近两百年。 富庶那是肯定的,毕竟邺城周边的土地,以及水利设施都已经被开发出来了,道路也修得很好,四通八达的。 但是,也正因为如此,这里无险可守,谁都可以来踏一脚。 “能不能安生,在于你有多大气力。你没有气力,即便躲到山里面,也会被野兽吃掉的。” 李怀光摆了摆手说道,表示这压根就不是什么问题。比起相州,汴州更加四通八达,可如今蓬勃发展如旭日东升,哪里不好了? 交通便利这种事情就是双刃剑,发展好了事半功倍,发展不好,随时会被人胖揍。 弱即是有罪,弱者就算去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地,也一样是弱者啊! 在哪里都不安全! “既然如此,信中所言,颇有道理。只是要如何决断,还看节帅如何打算。方清未尝没有驱虎吞狼之意,节帅若是应对得法,倒也不失为一条路子。” 韩游瑰点点头说道。 这话算是说到点子上了。很多事情没有绝对的好或者绝对的话,得看办事办得如何。 李怀光点点头,去架子上拿了一壶酒,给韩游瑰倒了一杯。 “本帅早有离开泽州之意。军中将士不事生产坐吃山空,这泽州啊,也未必能一直待下去,总要去寻一处好地方。 倒不是本帅喜欢折腾,而是不得不如此。关中那边来这么一招驱虎吞狼,倒是遂了本帅之意。” 李怀光叹息道。 有些富庶的地方,如蒲州、洛阳、相州、汴州、扬州等地,交通发达商贸繁荣,都是养得起兵马的。控鹤军如果可以占据一个那样的地方,按道理说,混下去不难。 可是泽州地狭,养不起那么多兵马,这地方一直是作为太原南面前哨而设的,历史上总是跟太原,或者说晋阳是一起的。 如今在政治上两地被分开,自然是光景差了许多。 也就是说,最多在泽州混一年时间,最多今年秋收以后,李怀光和控鹤军还是要去找一块更富庶的地方养兵。 总是要走的,早比晚好。 控鹤军如果拖欠军饷,那是要哗变的,丘八们可不会跟李怀光讲什么交情。 越是拖着,士气越低,军心也会越涣散。 关中朝廷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所以才拿赏赐要挟和引诱李怀光。 换言之,大家都是打明牌,没有谁是傻子。 “你带点信得过的兄弟,去相州侦查一下,把行军路线打探清楚。 本帅有大用。” 李怀光眯着眼睛说道,见韩游瑰已经将杯中酒喝完,于是又给对方倒了一杯酒。 “节帅,真要对邺城用兵?找什么借口呢?” 韩游瑰问了一个很有意思,却又很没意思的问题。 对于某些有政治追求的人来说,爱惜羽毛是必然的,出兵讲求一个“出师有名”。但对于李怀光和控鹤军而言,他们打仗不需要找借口。 连皇帝都杀过,打仗还要找什么借口?完全是多此一举。 不过李怀光始终都觉得,虽然李琩是死在控鹤军手中,但那是对方故意往刀上撞罢了。李怀光本身并无杀李琩之心。 说穿了,一切都是“意外”,只不过现在再去想已经没有意义了。 起码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我们直接打相州就行了,要什么借口。如果真要找的话,就说是关中朝廷让我们出兵的。 不过你这话倒是提醒本帅了,还要给关中那位天子上一份奏折,就说我们已经得到军令,将要出兵邺城。 如果他们派使者来责问提醒,本帅就说直接攻打河阳三城不可取,不如绕路,先拿下邺城再说。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那些屁话就没必要去听了。” 李怀光嘿嘿冷笑道,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妙啊,节帅这一招,关中朝廷那帮人想接都没法接。外人又不知道我们接到的是什么军令,所以无论做什么,都是无所谓的。” 韩游瑰抚掌大笑道。 “正是如此。” 李怀光点点头,心如明镜一般。 他和控鹤军,不会受到任何人的摆布。即便是方清,写信来说如何如何,李怀光也是有用则用,没用的废话,就当没听见了事。 他们就如同风一样自由,不会被人掌控! “那末将明日便出发。” 韩游瑰对李怀光抱拳行礼,他已然明白,这位节帅已经下定了决心出兵相州。前出侦查,只不过是在做战争准备而已。 …… 北风卷着雪花,好似利刃一般,刮在人脸上生疼。 汴州郭桥镇,朝廷设立的居养院外,设立的粥铺,已经排起了长龙,一眼望不到头。 原本设计中只能容纳两千人居住的居养院,现在住进去了一万人不止,而且还不断有流民从河北而来。那些居养院里面住不下的人,只好在居养院外围搭建起了帐篷,有些人甚至仅仅是用几块木板挡风。 就这样,位置还不够。 刘晏已经下令开仓放粮,只不过依旧是只能救一时而已。 “都是史思明父子闹出来的祸事。” 居养院“城墙”上观摩流民领粥的方重勇,长叹一声自言自语,不知道该怎么评价才好。 “官家,冬天不方便施工,待到春季,播种、翻土,修建河堤,开凿水渠,工坊里面制作军械,乃至修建汴梁城的城墙,都需要大量人力。 我们只要养他们一两个月,到时候让他们以工代赈即可。现在施出去的粥,都不白忙活。” 刘晏对方重勇叉手行礼解释道。 “太慢了,工坊不是冬季也不影响劳作嘛,让这些流民里面,一户至少出一人进工坊干活。 人一闲下来,就会惹是生非。 接受施舍的人,天生就会认为自己低人一等。 现在就办,不必等开春,不劳动者不得食。 都什么时候了,要跑步前进!” 方重勇板着脸说道。 “官家……” 刘晏想说冬季开封城内外的各种工坊都停工,木工、织工、锻工什么的,都回家过年了。看看方重勇的面色,最后还是缓缓点头。 主要是冬季百业萧条,想生产也没有销路,即便生产也不过是积压库存而已。 “马上要打仗了,到时候再生产就来不及了。让各家都动起来,没有销路的话,那就官府先采办着,总有用得上的地方。” 方重勇摆摆手说道。 一场战争已经迫在眉睫,关中、洛阳、河东一部分,几乎大半个河北,已经确定会参战。而河南等地会不会参战,全看方重勇的谋划。 甚至可以说,全看他的意志。他说要打,那就真要打! 到时候,仅仅是转运粮秣的民夫,人数都不会少。还有战争的方方面面,都会需要大量劳动力。 等战争爆发时再去准备,已经有些迟了。 光这运粮的平板车,都不一定够用,这还不提损耗。 刘晏匆匆忙忙去传令,等他回来的时候,方重勇已经坐到马车里面,准备回开封城了。 刘晏上马车后,方重勇就沉声问道:“如果要打仗,打一年,甚至三五年,我们的粮秣够用么?” “那得看怎么打,在哪里打,打多大。 只要不在汴州和周边地区动手,下官都有办法筹措到粮秣。” 刘晏自信满满的说道。 经过这两年的布局,汴州朝廷所管辖的各州县,已经设立了官仓,并且不受地方官府管控,直属于朝廷派出的官员管理。 这些官仓,既是常平仓,负责抑平粮价,防止囤积居奇,同时也是军仓,负责提供军粮。 汴州是水路总枢纽,而这些分布于河南各州的官仓,也都建在可以漕运的河边,需要的时候,就通过水路转运到汴州。 运费十分低廉,且运行高效,很多地方都是朝发夕至。 如今汴州交通发达的优势,正在进一步显现。交通问题,往往是封建时代所面临的最大问题。而交通又制约着军队的后勤,后勤决定了军队的战斗力。 汴州的军队,能不能打且另说,其后勤体系,已经是毫无争议的天下第一,且呈现碾压级,远远胜过其他地方的军队。 在这方面,方重勇非常自信。 “官家,是要打仗了么?” 刘晏疑惑问道,他主要是管理财政的,对于打仗的相关,他通常只会问一句话:要多少钱? 只不过从方重勇现在的态度看,此番作战可能有些不同寻常。 也就是规模会有点大。 “很多时候,开启战端很容易,结束战乱却很难。你看史思明父子相斗,如今已经打了快两年,打得河北民生凋敝,却也是停不下来,只能时打时停。 方某若是开启了战端,出兵很容易,息兵却很难。 拿下李归仁以后,便不得不对史思明动刀。控鹤军参战了,如果不将这支军队掌控或者剿灭,战争也停不下来。 安守忠和关中翻脸了,我们不能放任安守忠坐大,却也不能让关中那边得到洛阳,战争更不能停。 马上,就要撕破脸了。一旦撕破脸,再想相安无事便无可能。 为此本官忧心忡忡,慎之又慎,生怕决策失误。” 方重勇摇头叹息道。 江湖越老胆子越小,如今他也是“老江湖”,更不是“光脚之人”。 所以身无长物的李怀光和控鹤军觉得打仗无所谓。直接莽就行了;家底丰厚,实力惊人的方重勇反倒是喜欢“上兵伐谋”,轻易不会动刀兵。 兵者大凶也,出则见血!不是敌人的血就是自己的血,方重勇很惜命,不想再赌了。 “今年河北先后有洪灾与蝗灾,李归仁想来日子很难过。不如官家先礼后兵,将李归仁等河北将领安排于宋州,打散其部曲,重新安置如何?” 刘晏试探问道。 方重勇先是点点头,随即又摇头道:“李归仁等节度使,自是国中之国,形同帝王,军队乃是其命根,他显然不会心甘情愿听命。” 刘晏的办法不是不好,只是不能现在实施。 马车在新修的官道上行驶着,方重勇闭目养神,刘晏心里想着事情,也没有说话,一时间气氛有些沉闷。 “准备一笔钱作为抚恤金,把公文张贴出来,告诉将士们,一旦有什么意外,他们的家人生活有保障。 本官说一不二,白纸黑字。” 方重勇慢悠悠的说道。 反正朝廷有钱,也给得起!这两年疯狂种田,不就是为了打仗的时候可以疯狂氪金么? 此刻他也体会到氪金就变强的快感了。 “请官家放心,这个早有准备了。盐引代替了相当一部分财帛,只要不在汴州打仗,下官有的是办法。” 刘晏对方重勇叉手行礼道。 “嗯,河北盐贵,给相州那边送几船盐过去,就说是朝廷赏赐他们的。然后,本官自有谋划。” 方重勇眯着眼睛说道。 他准备了一系列组合拳,一环套一环的,现在也是时候使出下一招了。 “此乃小事,只是下官不知,官家为何如此呢?相州并不向朝廷缴纳赋税啊?” 刘晏有些疑惑不解的问道。 李归仁那帮人什么德行,方重勇应该是最了解的。按道理说,不可能做这样“肉包打狗”的事情。 除非,是有深意。 “无事,到时候自然有好戏看。” 方重勇漫不经心说道,没有接茬。 在方重勇的设想中,很快就会有人告诉李归仁,控鹤军要来打他。 无论李怀光出不出兵,都是无所谓的事情! 因为方重勇已经用那几船盐表达自己态度,以及汴州朝廷的态度了。李归仁要是没傻到家,那肯定要做足准备。 无论是跟汴州这边拉关系,还是加强相州的防务。 当然了,李怀光如果最后没有出兵,也没有关系,只要把张通儒带回来的回执给李归仁看看就行了。 人无伤虎意,虎有伤人心。 很多时候,一个人即便是拔刀没有砍人,也会让周围的路人感觉到深深恶意,更何况是已经有“明确证据”了呢? 能苟这么长时间不被人噶掉,相信李归仁会明白这其中的深意。 一旦进入猜疑的节奏,就会进入“死亡螺旋”,然后互相怀疑“对方会不会暗算我”的猜疑链里面。 最后成为你死我活的死局。 方重勇忍不住嘴角露出一丝坏笑。相州与泽州相邻,即便没有证据,李归仁也很难放心控鹤军不会噶他脑袋。 方重勇已经谋划好了,把各家蠢蠢欲动的玩家都拖下水,大乱斗,这才方便隔岸观火啊。 反正,没有哪个人,是在已经有明确敌人的前提下,还敢跟方重勇翻脸的。 即便那些人想翻脸,也得掂量汴州朝廷掌控了几十个州,是怎样一个庞然大物! 车内温暖如春,而马车外面的风雪,却下得更大了。 第659章 闻到血腥味的狼 李怀光拉了一坨大的,然后直接糊在韦坚脸上了。 正值寒冬腊月,长安大明宫议政堂内,这位宰相看到李怀光派人送来的奏折后,气得心绪不平。要不是顾忌这里人多眼杂,他恨不得把签押房给砸了。 李怀光在信中说: 朝廷的诏令我已经收到了,定会遵照军令行事,即日起便会从泽州开拔前往怀州(即沁阳,治所 反而是八级魔君道君可以轻松地杀死他们,就如同杀蝼蚁一样轻松。 看台,也叫粉丝们戏称为“山顶”,就是从平地开始拔高的座位,围绕着舞台和内场,一圈又一圈的座位。 作为大家族,家族大比的存在是为了更好的培养人才,人才是一个家族能够延续的有力保障。 张斌喝道,不再耽搁,再次施展了正义审判,把他们三个化成了尸体。 ~轰~一阵惊天巨响,火焰将天空染成火红色。?网≠炙热的气息让人口干舌燥。 毕竟,它的毒气超级恐怖,能毒杀任何厉害的毒物,甚至连毒物之王也抵挡不住。 然而,说完之后,朱慈踉又马上淡淡的盯着三国使者,他有感觉,三国使者不可能就这样离去。 或许是因为张斌的魂体凝聚出了3100个窍穴,变得强大了很多,青色雷霆虽然厉害,但也还是很难伤害到他的魂体。 同样也看出了金泰妍的忧郁,虽然没有表现在脸上,但是欧阳蓝茹还是在她的字里行间看出了一些端倪,只是对于这种情况她不能说什么,甚至连安慰都做不到,所以只能尽力去聊一些别的来转移金泰妍的注意力。 “陛下,末将等人不能将陛下救出去,还做了明军的俘虏,还请陛下治罪!”吞多希首先开口说道。 刘邦还在看着隔壁姑娘洗澡的时候,那兴奋劲头,让他开始显现出金乌神兽的三足鼎立形态。 秦琅夜的心也随着云霜卿瞬间软了,但是时间真的不早了,第二天又该双眼通红。 没什么犹豫,司空遥很自然地拿了简凌的杯子打开盖子喝了一口。 “我怎么知道,我就看她晕倒了才把她送回去的。”我继续撒谎道。 也是达尔的身躯比常人更加坚硬,没有在这一击中死去,但是不凡料想情况必定也不容乐观。 尽管有时间差,但是萧穆暄也在昨日收到了司空黎的来信,因而回去找苏宜涵的时间晚了些许。 管理岗、财务岗、人资岗、法务岗位,全部都是取清一色与之对应的王牌专业的重点高校人才。 萧伯心里担心到了极点,这些人若真的见到王爷发狂的样子,那王爷可就有大麻烦了。 “你放心,我们一直有派人在外面打探,只要得到巫伦的消息,就立即回来禀报。”公清说道。 张尚晋让人定时在网上发一些有利于沈川的帖子,起诉的事也全权交给向东负责。 而自己的身体也是那次交合以后,似乎有了难以解释的变化,这几年,自己一直疏于修行,几乎已经放下了修行,可身体的气息却在自主的变得强大。 “哼,不愧是大名鼎鼎的天罡九雷。”李霆道,不过李霆手上的星辰灵气却没停止。星辰灵气呼啸间,拳影无数。 易川一手持着远辉,看见那一条线上的蚂蚁都受到了恶之波动的影响,觉得还不过瘾,另一只手也握住远辉,易川就像消防员般,控制着手中的远辉开始左右上下的晃动起来。 第659章 闻到血腥味的狼 李怀光拉了一坨大的,然后直接糊在韦坚脸上了。 正值寒冬腊月,长安大明宫议政堂内,这位宰相看到李怀光派人送来的奏折后,气得心绪不平。要不是顾忌这里人多眼杂,他恨不得把签押房给砸了。 李怀光在信中说: 朝廷的诏令我已经收到了,定会遵照军令行事,即日起便会从泽州开拔前往怀州(即沁阳,治所河内城),并在此屯扎,伺机进攻邺城,讨伐逆贼李归仁。 至于和安守忠换防什么的,那自然是办不到了。 既然朝廷都要我去讨伐李归仁了,我又如何能去跟安守忠换防呢?或者这样也行,你让安守忠去讨伐李归仁,讨伐完后我再跟他换防吧,不碍事。 至于朝廷是不是下了诏令,那自然是不用怀疑的,毕竟诏令就在我手上嘛。朝堂诸位相公若是不信,可以来怀州当面核验。 李怀光这下把韦坚恶心得不行,连带着关中朝廷,也是被疯狂打脸。朝廷下的旨意,那必须要下面的人遵守,才能做到令行禁止。如果中枢没有强力的控制手段,那么地方藩镇阳奉阴违,多的是借口。 李怀光就是故意指鹿为马,难道韦坚能去怀州督战不成? 至于朝廷有没有下诏令讨伐李归仁,已经不重要了,这只是一块遮羞布而已。即便李怀光说了,他也可以站着怀州观望,什么也不做。 简单说,就是韦坚“精妙”的计策,在地方藩镇的强大军力面前,啥也不是。还得是李史鱼长期跟在李宝臣身边,对藩镇内部的那些门道很清楚,知道跟这些丘八们玩算计没用! 人家手里拿着刀,也只会用刀来讲道理。 “听说,李怀光给韦相公回了一封很厉害的奏折呀。” 正当韦坚在桌案前生闷气的时候,李史鱼双手揣着袖子走进了议政堂,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 言语中不乏嘲讽。 “此贼已经成气候,本相奈何他不得了。” 韦坚长叹一声道,倒是没有接茬,跟李史鱼拌嘴。 输了就是输了,下了一招烂棋已经是丢脸,要是还不肯认错,那就更是丢人了。 “韦相公倒是好心气,本相明日起便会奔赴华阴,在前线督战。不动刀兵,是收拾不了安守忠的。 韦相公大概可以指望一下,安守忠被官军攻打的时候,李怀光可以趁火打劫,借着朝廷的名义占地盘。 多少也能给我们帮点忙吧。” 李史鱼说了句实在话。 韦坚默然点头,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位李宝臣身边的幕僚,是个明白人。虽然对方并没有什么“奇谋”,但是看局势却看得很清晰。 对付不听话的藩镇,就不能怀柔,不能用计策,必须得强硬! 要武力去应对! “如此,那本官便祝贺李相公旗开得胜了。” 韦坚长叹一声,没有跟李史鱼闲聊的兴趣,自顾自的走出议政堂。他有点累,想回家过年了。 等韦坚走后,李史鱼这才把李宝臣庶长子李惟诚找来。 李惟诚为人比较敦厚,在军中有人望,能服众,但次子李惟岳才是嫡子。如果没有进关中,类似的情况似乎问题不大。没有称帝,继承人问题没有那么明显。 可是如今看来,李宝臣的情况似乎也不是很乐观。 李史鱼带着李惟诚去了大明宫内一处僻静的居室,命亲信守在门外。 “李相公,可是要出征了么?” 李惟诚有些疑惑的询问道,李史鱼不是多事的人,如果不是急事,不会来传唤他。 “正是如此,明日本相即将前往华阴县。李大帅……可还在修道?” 李史鱼面色纠结问道。 “目前还在,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李惟诚摇摇头,他也是一肚子苦水。宝臣大帅是会打仗的,但是李惟诚会不会,他的能力没有经过检验,大家心中都没底。 这对于军心士气而言,是一个很大打击。 “这样吧,你随我一同去东明观吧。” 李史鱼叹息道。 李惟诚没有多说什么,给对方披上一件大氅,二人步行前往东明观。白皑皑的雪地上,留下了他们的脚印,一深一浅的。 临近春节了,长安街面上都没什么人。即便是有,也是行色匆匆的模样。如今的长安,早已不复当年的繁华。 表面上的架子还在,街道还是那么宽阔,一百零八坊依旧是星罗棋布,依旧是气势恢宏。 但冷清与萧条,却连傻子也看得出来。如果人没了,城要那么大又有什么用呢? “本相早年间来长安科举,屡试不第,因为找不到权贵当靠山,每次都是看别人中第,其间滋味,不言自明。 而今,长安却连科举都开不起来了。 韦坚虽有心开科举,但他背后那些人,却不支持如此,你以为如何?” 李史鱼问了李惟诚一个很奇怪的问题。 “那些人为何不愿意开科举呢?大唐开科举已有百多年了啊,又不是什么新东西。” 李惟诚好奇问道。 “你坐久了,就知道还是躺着舒服。如果躺着就可以做官,谁还愿意站着做,甚至是忙前忙后呢?” 李史鱼哈哈大笑道,只是这笑容有些意味深长,李惟诚看不懂。他的心思此刻全在出兵上,盼望着他爹李宝臣这次可以“认真一点”。 东明观距离大明宫并不是很远,二人直接入内,在一间静室里,看到身穿道袍,拿着拂尘的李宝臣,正在床上打坐。 他闭着眼睛,嘴里念念叨叨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反正李史鱼是没听懂的。 看起来,李宝臣现在已经跟一个真正的道士没有什么区别了。 当然了,在大唐,至少是贞观以后的大唐,所谓“道士”和“女道士”,“和尚”与“尼姑”,不过是一种身份罢了。 关键还是看个人怎么想。这不过是一张皮而已,随时可以换。就算李宝臣现在要当和尚,也可以立马执行,无缝对接。 “你们有何事?不要打扰贫道的清修。” 李宝臣睁开眼睛,看着李史鱼和李惟诚,语气里透着一丝不耐烦。 “大帅,朝廷欲出兵洛阳,收拾安守忠,苦无良将。 还是得大帅亲自带兵出征才行。” 李史鱼对李宝臣叉手行礼恳求道。 “父亲,这件事必须得您出马才行,要是这些俗务搞不定,您也没法继续清修啊。” 李惟诚更是把话挑明了。 如果李宝臣不出马,那么这次关中出兵洛阳肯定落不到好。即便是有人能胜,他也会染指兵权。 李宝臣一定还记得,他是怎么来关中的,反正不会是修道修出来的。 “如此也好。” 李宝臣居然没有拒绝,而是直接点头说道。 这破鸟道士,一点用也没有。这两年来,李宝臣既没有长生,也没有飞升,甚至还因为饮食清淡,觉得日子索然无味。 三年之期未到,但是宝臣大帅不想等了。 “父亲,您答应了?” 李惟诚一脸惊喜问道。如果李宝臣可以出马,那么这次出兵,得胜起码有了三分把握了。 “嗯,先处置完这些再说吧。” 李宝臣点点头,他终于想明白了。自己不是修道这块料啊,邢和璞的办法见效太慢了。 李宝臣还是想吃“仙丹”,吃几颗就能成仙的那种,而不是现在这样温温吞吞的。邢和璞教了李宝臣很多关于《周易》里面的知识,还有不少阴阳术数。 但是李宝臣是个木鱼脑袋,压根就记不住多少。反正是忘了就学,学了又忘,蹉跎了不少时间。 只不过,他的兴趣并不在此,李宝臣修道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成仙! 何为成仙? 腾云驾雾,呼风唤雨什么的,李宝臣一点都不在乎。具体来说,他的要求也“不高”,只是长生不老而已。 结果这两年他修来修去,发现自己还是和以前一个样! “大帅,这两年时间发生了很多事情……” 李史鱼欲言又止。 “本帅知道个大概,等解决完安守忠以后再说吧。” 李宝臣点点头,走出了静室。 众人来到院子里,看到李宝臣的师父邢和璞在练剑。毕竟还是有两年师徒情谊,李宝臣上前对邢和璞抱拳行礼道:“师父,本帅要带兵出关中了,以后不会再回来。” 似乎是听到了李宝臣的话,邢和璞停了下来,将剑收回剑鞘。 他一脸严肃看着李宝臣,喉结动了一下,最后只是点点头道:“想好了吗?” “弟子已经想了很久了。” 李宝臣木然说道。 今日离开道观,或者说“还俗”,看上去很偶然。实际上李宝臣过去这两年,在静室内打坐的时候,就想过很多问题。 他得到的结论是:自己不是修仙那块料。 “这次出关中,你会有血光之灾,还是在道观里待着比较好。贫道再问你一次,你真的想好了吗?” 邢和璞再次问道,没有说什么废话。 李宝臣一愣,随即只是默然点头。 “去吧,贫道就不送你了。” 邢和璞转过身,直接进了另外一间静室,随后带上房门。 什么吩咐也没有。 既没有遗憾,也没有哀伤,甚至没有兴高采烈。邢和璞就好像看到一片落叶掉到地上一般。 平静,自然,没有任何情绪,亦是没有任何表态。 李史鱼和李惟诚在一旁看得一愣一愣的,有点想说些什么,又感觉似乎多此一举。 “走吧。” 李宝臣叹了口气,随手将拂尘扔在地上,朝着东明观的出口而去。 等他走后,邢和璞这才从静室里面走了出来,将地上的拂尘捡了起来。 “也是时候离开长安了。” 他有些失望的摇摇头,自言自语道。 …… 收到方重勇给的一船盐之后,李归仁并没有什么明确表示,但他把自己的次子送到汴州了。 这让负责出使邺城的元载很是诧异。 要么就明确拒绝,要么就直接投靠,搞这种半吊子的事情,进又不进,退又不退,简直是取死之道。 元载内心是很不屑的,不过他当着李归仁的面,并没有说什么。 元载领着李归仁的次子回了汴州,方重勇也没有二话,直接给这位“二公子”封了个有名无实的官职,比如散骑常侍什么的,然后在开封县城内安排了一下住处。 也就这样了。 一切都是波澜不惊,表面上没有兴起任何波澜,更没什么李归仁放弃兵权,直接喊方重勇喊主公的事情。 然而,政治嗅觉敏感的人,已经察觉到大事将近。 还未竣工的汴梁城,正在加紧施工,日夜不停。汴州各类工坊里面在赶制箭杆,箭头,弩机用的矛杆、矛头,造运粮车所用的木架子等等。 一副热火朝天的景象。 冬天运河结冰,这些东西只能在库房待着,不可能运到别处。 所以,紧赶慢赶的生产是为了什么,不言自明。 河北的军情,也陆陆续续送到了汴州。史思明派遣麾下大将田乾真领兵两万,从幽州南下屯兵邢州(刑名),似乎是饥饿的狼嗅到什么血腥味一样。 田乾真又派先锋军五千进驻邯郸,距离邺城不到百里。 如果再把李怀光已经屯兵怀州的消息也算上,那么河北几乎已经到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地步。 有重大军情如此,方重勇便将手下幕僚都叫到枢密院,在枢密院内商议对策。 枢密院签押房内有地暖,四季如春。但这里的气氛却很凝重,一点都没有春天的和煦烂漫。 “史思明难道就不怕幽州被他儿子史朝义给端了?” 李筌有些迷惑不解的询问道。 其实这个问题,在场每个人心中都有,他不过是把疑问问出来了而已。 史思明怎么就敢呢? 李筌在军略上很出色,只是史思明这样的人,其人心如何,他猜不透罢了。 “史思明看到了机会,或者说,大争之世,不争必死。” 坐在主座的方重勇摆了摆手,一脸不以为然。在这里坐着的,才是汴州朝廷的真正掌控者。至于天子李璘,都没有资格列席于此,甚至连旁听都不行。 史思明的乱入,是一个意外。不过想想也正常,毕竟邺城是进攻幽州的跳板,其间并无多少险阻。 如果史思明连这一点都看不到,那他也不用混了。 希望火中取栗的,又何止李怀光一人。 “李归仁还对局势有幻想。希望复制当初的奇迹。只不过,史思明会上一次当,第二次就未必了。 大帅,不若我们先将李归仁晾着,让史思明也好,李怀光也罢,揪住李归仁爆锤一顿。 这厮挨顿打就老实了。” 严庄冷笑道。 他的话引人侧目,在座不少人都是微微点头。 “李归仁不傻,他把次子送到汴州来,就是希望稳住我们。 把他晾着,让他吃点亏。 只是……” 方重勇顿了顿继续说道:“只是如果我们出手太晚,可能会失去先机,局面失控,就没办法挽回了。什么时候介入,是最大的问题。” 这话一出,签押房内都是一阵沉默。 是啊,道理谁都懂,不就是后发制人嘛。 但想是一回事,真正要办,却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官渡之战前的袁绍,在这方面吃过不少亏。他难道不知道这些道理吗? 肯定是知道的,就是没有做好而已。 “大帅,听闻史思明麾下将领并不团结,我们何不用钱砸一下?” 在末座旁听的元载忽然开口说道。 第660章 信息茧房 “退开退开,你们都把鞋子脱了!” 开封县城的府邸大堂内,方重勇激动的招呼着大聪明等人,将一张硕大无比,宽度超过两丈的地图铺在地上。 这张地图的规格前所未有,即便是基哥复生,也要喊一句“卧槽”。 地图太大了,没法挂起来,只能铺在屋舍厅堂的木板上看。 “官家,这副地图还要继续绘制,现在只是一个轮廓而已。 更多的细节,也不是下官一个人可以处理的,估计最后画完,需要……很长时间。” 贾耽对方重勇叉手行礼说道,很是谦虚没有自夸。自从对方派李晟将他的未婚妻苏娘子,从长安接到汴州完婚后,他便死心塌地帮这位方大帅做事了。 是用心做事,而不是随便应付差事。 “你先不要说话,让我康康。” 方重勇面带笑容看着地上这副超规格地图,小心翼翼在上面踱步,内心极为满意。当年基哥掌控大唐数十年,也未有此壮举。 主要是那位的心思都在艺术和女人上,作出一些功业之后就开始放纵自己了。 至于地图大一点小一点,对于基哥来说是无所谓的,对于其他臣子来说,就更无所谓了。 草绘地图很容易,但是要画得详细,幅面就必须要大,制作难度还是不小的。纸张的幅面一旦超过普通规格,就需要用特别的技术去处理了,这还仅仅只是绘制地图的材料,不谈其他。 表面上看是一件“简单工作”,实际上却是国力的体现。地图上各州各县,都有标注,山川河流和道路,一样不缺。 等完成后,一定会是一件传世精品。 方重勇心中暗想。 “你说,这城池本官看不到摸不到,就只能此刻看看地图,幻想一下。 都说天子富有四海,其实他坐在龙椅上,听到的是宦官传达给他的话,看到的也是宦官传达给他的文书图画。 偌大的疆土,对于天子来说,或许各地产出的东西呈现在面前,才会有那么一点兴趣吧。 其他的,天子又看不到摸不到。” 方重勇忽然意兴阑珊的摆了摆手,一想到地图开疆的无奈,刚才激荡的心情,便迅速消散,无影无踪了。 地图虽好,但也就那样,随便看看还行,不能自己骗自己。 前世见识过太多东西,如今无论见到什么,方重勇也不会感觉太过惊艳。至于帝王因为富有四海而产生的雄心壮志,他更是连一分都没有,完全提不起精神。 地图开疆而已,看到的是地图,听到的是大臣和宦官的传闻,只要不出皇宫,帝王不过是被包裹在信息茧房里的可怜虫罢了。 这种感觉,就跟一个人在屋子里待着不出门,就看不到外面山崩海啸一般。他总会按自己的想象去补全未知的世界。 无论是开疆拓土也好,太平盛世也罢,皇帝都未曾亲眼见到,也就是道听途说而已。 即便是要国破家亡的大唐天子,只要身边人伺候他伺候得好哄得好,灌输天子如今还是太平盛世的假象,说不定天子也会认为现在海晏河清,大唐的兵锋已经横扫西亚了。 当皇帝的快乐显然不在于此,起码方重勇感受不到任何快活与成就感。 “把地图收好,努力完成它,哪怕是用十年二十年也不要放弃,只当是为后世留一份财富吧。” 方重勇长叹一声,轻轻抬手说道,示意贾耽收好地图离去。 他明显是受到刺激,刚刚提起的情绪又低落下去了。 “下官必定尽心尽力,请大帅保重身体。” 贾耽招呼几个书吏将地图打包好以后,对方重勇叉手行礼道。 如今虽然方重勇并未称帝,但在汴州,几乎人人都把他当皇帝看。至于“真正的”天子李璘,已经没人在乎这位怎么想了。 狗皇帝鸟用都没有,还不如挂旗杆上! 可是,贾耽总是看不到方重勇“得意洋洋”的样子。真要类比的话,就好像一个人吃习惯了大鱼大肉又没饿着,这天又给他上了一道猪肘子。 还不错,但也就那样了,不吃也可以。 如果不是大家都认为方重勇会改朝换代,贾耽认为这位当权臣当到寿终正寝,也不是不可能。 等贾耽走后,方重勇看向大聪明询问道:“看到这地图,感觉如何?” 大聪明答道:“皇帝富有四海,看到这地图,卑职才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想当天子。”因为方重勇不太喜欢作妖,所以大聪明答话也比较随心,不会太过于紧张。 “哼哼,你也跟凯申一个类型的。” 方重勇说了一句让大聪明感觉莫名其妙的话。 “卑职有罪,该罚。” 大聪明连忙告罪,却压根不知道自己错在什么地方。 “就算你有买一万张床的钱,你也只能睡一张床,住一间房。帝王富有四海不假,可我却没见过哪个帝王一餐吃数十斤的。 房不过一间,床不过一张,饭不过三碗,帝王还不是空空如也的,富有个屁!” 方重勇忍不住爆了句粗口。 要说铺张浪费,大唐估计没人能超过基哥的。只是,那些都是毫无意义的摆设。 基哥用在他本人身上的钱,微乎其微。很多时候,都是为了维护自己的“体面”。 具体说来,人性的贪欲,便是来自“人面”“情面”“场面”。很多时候,功夫都是做给别人看的,而不是给自己用的。 家天下的封建制度扭曲人性,帝王本身,其实也是受害者之一。只是他们以及旁人,常常意识不到而已。 “去吧,本官想静一静。” 方重勇不耐烦的摆了摆手。 大聪明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也不知道对方为什么忽然就不高兴,只好讪讪退出门外。 如方清这般的主公,还算是好伺候的,起码不会乱杀人乱贬官。可是有些人就不那么好伺候了,动辄打杀也是有的。 比如说史思明在上次进攻邺城失败,坠下城楼受伤后,就性情大变,平日里凶残至极。 史思明随身带着一把超规格的唐刀子,别在腰后面。亲随和臣子跟他见面的时候,只要是说错了话,后者都会直接拔刀杀人。 事前没有任何警告。 因此史思明的凶名传得很远,就连方重勇这边都知道了。 “邺城之战,将会改变天下的格局,谁会先出手呢?” 方重勇在堂屋内踱步,喃喃自语说道。 他在脑子里推演着战局,却总是不能确定,谁会率先出手!这种暴风雨来临前的沉闷感,令人窒息。 开局的先手不同,后面的落子就会差别很大。方重勇现在就是搞不明白,这一战会从哪里开始,从什么时候开始。 关中的李宝臣,洛阳的安守忠,邺城的李归仁,河北的史思明。如果再把泽州的李怀光也算上的话,除了方重勇以外,这一局还有五个玩家,彼此间的关系错综复杂,实力也是有强有弱。 按道理来说,李怀光率先出手的可能性极大,而且第一站很可能是邺城。 但这也是常规推测,战场上最不讲究的就是常规,但凡有点脑子的将领,都是希望“出奇制胜”啊。 脑阔疼,这大概就是不肯当废物的代价吧。如李璘那般的废物,当然什么也不用想,不过也什么都做不了就是了。 方重勇一屁股坐在主座上,盘起腿,揉捏着自己的太阳穴。 正在这时,大聪明又匆匆忙忙的走了进来,面色焦急,似乎是有大事发生。 “说吧,什么事。” 方重勇无奈摆手问道。 “官家,严相公求见,紧急军情!” 大聪明对方重勇叉手行礼说道,弯下腰不敢抬起来。 “你不要这么紧张,你异母姐毕竟是本官的妾室。” 方重勇将大聪明扶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很多时候,个人的气场和威严,都是受到地位影响的。哪怕方重勇现在压根就不会冷脸对人,可身旁的人,还是会对他产生一种难以言喻的敬畏。 大聪明如蒙大赦,将严庄请进了大堂。一见面,严庄就忧心忡忡的说道:“官家,咬人的狗不叫。安守忠亲自带兵从河阳三城出发,雪夜奇袭怀州,偷袭城外大营。控鹤军大败亏输,残部已经退回泽州了,怀州城也丢了。” 哈? 方重勇以为自己听错了。 “安守忠么?怎么会是他呢?” 严庄带来的消息,大大出乎方重勇的预料。 其实,在他看来,安守忠应该是最不着急的那个。因为方重勇的安排,客观上已经将战场从洛阳转移到了邺城。 安守忠绝对不是首先挨打的那个!他没有理由先出手。 要说李归仁偷袭李怀光,方重勇觉得那还算正常。毕竟现在李怀光自己都说要讨伐李归仁了,难道还不许别人先发制人么? “大帅,听闻安守忠麾下士气高涨,会不会是我们送钱的缘故?” 严庄想起一件事,面色变得古怪起来。 很多事情,看上去毫无规律,实际上大有玄机。 洛阳人口多,也有钱,安守忠的部曲本身就不缺粮秣。再加上近期招兵买马,封赏将士,也不缺士气。 最后还有一点,怀州本来就是在黄河北岸,南面正对着的就是洛阳。安守忠的兵马在洛阳已经驻扎了几年,不会连怀州的地形都不知道。 反倒是李怀光麾下的控鹤军,是客军作战,不熟悉怀州地理。再加上之前劫掠长安的钱也用得差不多了,泽州土地狭小产出有限,想来这些丘八们的日子过得是不怎么爽利的。 天时地利人和,似乎都在安守忠这边。 “看来,是我的部署帮了倒忙啊。” 方重勇无奈笑了下,对严庄点点头,二人很快出门,朝着枢密院而去。战局的出乎意料,让他们必须重新部署了。 …… 邯郸城,铭州下辖的一个小县而已,其规模于当年战国时赵国都城邯郸,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这里是史思明军先锋军屯扎所在地,目的便是为了提前预警。进可以攻邺城,退可以为防守铭州城争取时间。 平平无奇的一招,却显示出主将用兵的老辣。 军中主将田乾真,是史思明麾下大将,智勇双全。在讨伐史朝义的过程中,田乾真立下不少功劳。但后来被史思明猜忌怕他投到史朝义那边,故而将其派遣到幽州南面防守,不再负责攻打平卢镇。 田乾真在邯郸等得淡出鸟来,也没见大战打起来。眼见年关将至,他也放松了警惕。 在田乾真看来,李归仁打邯郸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至于李怀光,那只是一条谁都可以上来踢一脚的野狗罢了,不足为惧。 这天,田乾真在县衙内等来了汴州派来的使者,于是满心欢喜的将人接到县衙签押房内密谈。 如今汴州朝廷势大,管辖数十个富庶州郡,无论如何都可以拉拢客套。非到万不得已,绝对不要得罪了。 田乾真对目前的天下局势看得明白,史思明让他当打工仔,他又何尝不想“替自己做主”呢。 “田将军,这是官家的诚意,请笑纳。” 使者元载将一个木盒子打开,里面放着厚厚一叠的纸,跟当初的交子有些类似。 田乾真脸上原本和蔼可亲的笑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不见了! “听闻你们官家很会做人,长袖善舞,没想到竟然如此轻视田某,来人啊,送客!” 田乾真居然问都不问,直接赶人了! 元载大喊道:“田将军,您误会了……” 还不等他说完,田乾真的亲兵已经拿着棍子,将元载乱棍打出! 田乾真愤怒是有原因的。 当年为了方便携带和藏匿财货,他将那些布匹与金银都换成了交子。 那时他自以为聪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如今方清居然拿交子贿赂他,简直欺人太甚! 田乾真像是吃了一盘绿头苍蝇那样,被恶心得不行。 会做人会做事的家伙,故意装傻“送歪礼”,才尤为的可恶,那是存心来恶心人的! 田乾真左思右想,不明白方清为什么要这么做,按说,他以前也没得罪过对方啊? 正在这时,一个亲信幕僚匆匆忙忙走进签押房,一见面就说道:“田将军,安守忠奇袭怀州,控鹤军惨败,已经退回泽州了。” 哈? 田乾真愣住了,想想刚才元载来过,这才对幕僚喊道:“快!你快去把汴州的使者喊回来!” 李怀光这一败,局面全乱套了。要是把汴州那帮人都得罪,这游戏就玩不下去了。 毕竟,田乾真压根就没想过帮史思明攻城略地啊,他是想学李归仁那样自立为藩镇!这个时候得罪方清,那不是找死么! 第661章 只是误会而已 邯郸县城郊外的某个废弃农庄内,元载在此停留,不肯离去。农庄的主人,或许是曾经某位河北当地大户,如今因为战乱,已然举家逃亡,田地也随之荒废。 元载带着随从准备在此地停留一夜,明日再回汴州。 其实今天也不是不能走,只是,他这样空着手,回汴州以后如何跟方重勇交待? 难道说他连话都没说两句,就被田乾真赶走了? 元载可丢不起这个人。 因为在出发之前,方重勇就召集幕僚们商议过,众人都感觉田乾真其实是可以争取的。此人不是史思明的嫡系,跟李宝臣也没什么私交。 设身处地的想,田乾真目前的处境确实是比较尴尬的。 打胜仗立功不可能获得史思明的封赏。已然被猜忌的他,搞不好会被如今残暴到身边人都杀的史思明给做掉。 投靠关中也是取死之道。 打败仗就更不必说了,如今的世道,弱就是有罪,不会打仗的将领就该死。 所以,这次的任务,相比于游说安守忠、李归仁等等,要轻松许多。 元载想破脑壳,也搞不懂田乾真发飙的原因在什么地方,无论如何,也该让他把话说完吧? “这些丘八动不动就翻脸,当真是不可理喻!” 破屋舍内烤火的元载骂了一句,却又毫无办法。他时而站起身,又时而在屋内踱步,脑子里思考着对策。 常言说对症才能下药,现在元载就是不明白问题出哪里了,所以才感觉束手无策。 正当他一筹莫展,头发都急白了几根的时候,随从推门而入,带了个文士进来了。 “元先生,您没走实在是太好了,鄙人乃是田将军幕僚,追着马蹄印至此。 本来只是来碰碰运气,没想到元先生真在这里。 田将军有请,刚才那些只是误会,还请元先生莫要怪罪才是。” 这位戴着幞头,身披大氅的文士对元载叉手行礼道,态度异常谦卑,跟之前田乾真的蛮横完全不同。 前倨而后恭,其中必有蹊跷! 元载心领神会,面色淡然的点点头道:“那便带路吧。” 半个时辰后,田乾真的幕僚引着他来到县衙签押房。那位史思明麾下的将军,此刻也同样有些不安。 田乾真一看元载回来了,喜出望外,他连忙走过去握住元载的双手大笑道:“误会误会,刚刚都是一场误会,元先生坐下说话。来人啊,上酒,上好酒!” 他的热络不加掩饰,跟刚刚判若两人。 元载矜持的点点头,二人落座后,他有些疑惑的询问道:“刚刚田将军误会什么事情了?” “都是些不足挂齿的往事。 昔日田某曾经将财帛都换成了交子,结果后来交子变成废纸,田某一贫如洗,哈哈哈哈,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田乾真的笑容看上去都在抽搐,元载可以想象当初那些交子变废纸后,对方是如何心如死灰的。 他将身边的木盒子打开,拿出里面的盐引,递给田乾真说道:“此为盐引,并非交子。它是用来在汴州取盐的。此物在汴州极为紧俏,兑换无碍。元某此番前来,身边没有多少随从,兵荒马乱也不方便携带重货,只得以盐引为见面礼,还请田将军笑纳。” 原来是这样啊! 田乾真这回是真惊喜了!他连忙将木盒子收好,递给幕僚。随即屏退左右,只留下元载一人,与自己密谈。 元载暗暗松了口气,事情总算是回到了正常轨道了,这是他熟悉的领域,不怕。 田乾真给元载倒了一杯酒,与对方碰杯后,将其一饮而尽询问道:“不知元先生此来邯郸,所为何事呢?方大帅总不会就只是给田某送钱吧?” “史思明残暴无比,人人得而诛之,官家视其为心腹之患。但田将军不一样,官家对您很欣赏,并不将您当做敌人看待。” 元载不动声色说道。 田乾真点点头,这和自己的预期是一致的。汴州那边派人过来,果然是结交自己。之前闹了一场误会,现在双方终于可以按照正常的气氛与正常的套路,来商量事情了。 田乾真也松了口气,如果可以,他实在是不想招惹方重勇。管辖数十个州的庞然大物,实在是能不得罪就最好了。 “田某对方大帅亦是敬仰已久了,如今治下数十州,带甲十万,可谓是龙盘虎踞不可轻忽。 方大帅的善意,田某确实感受到了。 只是,无功不受禄,田某该如何回报方大帅的厚爱呢?” 田乾真也不跟元载兜圈子,直接问出了心中最关注的问题:你要是不说明来意,这钱我拿着烫手啊! “史思明冢中枯骨,不知道田将军对此人有什么看法。官家以为,史思明迟早死无葬身之地。他是死有余辜,可是真有那么一天,田将军也难免会被波及。 不知道,田将军有没有为自己打算过?” 元载没有回答田乾真的问题,而是直接点出了对方目前所面临的最尴尬处境。 田乾真是不肯陪着史思明去死的,更别提还很有可能死在对方前头。元载觉得田乾真肯定考虑过后路,甚至后路还不止一条。 “愿闻其详。” 田乾真面色严肃下来,微微点头。既然已经说到干货了,那么他也不用再兜圈子装糊涂了,没意思。 他也很想听听,元载有什么高论。 “官家想谋取河北,需要田将军的帮助。事成之后,以淮南节度使许之,允许田将军带着部曲南下淮南,坐镇扬州。 当然了,并不是现在就办。” 元载沉声说道,根本不和田乾真兜圈子。 “淮南?” 田乾真一愣,他还真没料到居然有这么一招。 元载看他已经把话听进去了,接着说道: “官家是很有诚意的,不是说把田将军利用完了,就当杂物一般弃之如敝履。倘若官家只是承诺事成之后,以幽州节度使许之,田将军未必能在幽州坐得稳,而且也信不过官家的许诺。 官家不愿意田将军成为第二个史思明,而田将军事成之后坐镇河北,势必成为比史思明更厉害的节度使,为官家所不容。 淮南富庶,又无战端,田将军坐镇此地,享福又不用动刀兵,何乐不为呢?” 这番话入情入理,田乾真也忍不住点头。 确实如元载所言,如果他干掉史思明,成为下一个幽州节度使,估计方清也不可能放心。 真有那一天,田乾真就算不想翻脸,也得暗暗防备着。 正因为方清以淮南节度使许之,所以才证明对方是真的有诚意,而且是看明白了田乾真的处境。 “方大帅能有今日成就,果然实至名归,田某算是服气了!” 田乾真心悦诚服的说道,至于要不要当内应,要不要把史思明干死,那都是后面的事情,到时候再说。 反正,路子已经通了,到时候见机行事即可。 元载也没指望田乾真现在就答应下来,真要满口答应反而有诈。 信任的建立需要时间,这一条线要发挥作用,需要持续不断的加码,巩固信任。 二人一边喝酒一边闲聊,都是刻意回避着正事,气氛也逐渐融洽,就好似朋友闲聊。 “田将军,鄙人听闻,近期安守忠在怀州大败控鹤军,后者逃回泽州。不知道你对此事怎么看?” 元载忽然想起离开汴州之前的一件事,忍不住开口询问道。当然了,这件事并不是他此番来邯郸的主要目的。 收买田乾真,应对邺城之战是其次,在幽州内部埋一根钉子才是主要的。 为的就是长远计较,将来攻略幽州之时,这根钉子必定会起大用。 “安守忠骁将也,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这一战打得漂亮,然而……” 田乾真说了一半,便不知道接下来的该不该说下去,因为他的看法或许跟旁人会不一样。 “田将军但讲无妨。” 元载忽然来了兴趣。 “既然如此,那田某也不私藏了。田某以为,李怀光虽败,但此战或许还有反复,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田乾真非常谨慎的说道。 “何以见得?” 元载追问。 “洛阳安乐之地,安守忠麾下士卒吃穿不缺,苦是没有吃多少的。几年安逸下来,顺境中自然无往不利,一旦遭遇逆境,反倒是有可能会一蹶不振。 反观控鹤军这几年,苦头吃了不少,泽州地方狭小,他们的日子是不好过的。 一没有靠山,二没有强援,泰山压顶就在眼前。 值此绝境,若是不能奋起,那这支军队便要分崩离析了。 现在这样的情况,反倒是容易团结军士,众志成城。反杀安守忠,也未尝没有机会。” 田乾真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元载下意识的感觉对方说得很有道理。 控鹤军再怎么说也是当初横行一方的铁军精锐,怎么可能被安守忠打一棍子就给打死了呢? 这一战后续只怕还有变数。 他悄悄将田乾真的话记在心里,想着等回汴州后,有机会跟方重勇建言献策,万万不能轻视控鹤军了。 这支军队以及李怀光,只怕后面还有戏要唱,没那么容易退场。 “田将军目光如炬,令人佩服啊,元某也是这么想的。” 元载恭维田乾真道,马屁不要钱,一个劲的拍。二人相谈甚欢,恨不得要拜把子结为异姓兄弟。 酒喝好了,元载起身告辞,在田乾真安排的院落住了一夜,第二天一早便启程回汴州。 …… 安守忠为什么要先对李怀光和他麾下的控鹤军动手呢? 因为柿子要挑软的,就这么简单。 这一局无论“玩家”有谁,李怀光都是最弱的那一个,这是公认的。除非,李怀光愿意给关中朝廷当狗。 在局面还不明朗的时候,无论做什么都是有风险的,所以,排除掉不可预知的“意外”,是减小风险的不二法门。 率先对于控鹤军出手便是如此,因为安守忠不知道这条野狗会先咬谁,不如先打死得了。 他这一棍子敲得猛,让李怀光直接败退回了泽州。 这一战,让河阳三城危机解除。没有李怀光在怀州的策应,关中的军队想从蒲州出兵河阳三城,那就只能走轵关道。 如此一来,孤军作战便很危险。 洛阳是四战之地,西面有关中的兵马虎视眈眈,北面是李怀光和控鹤军,南面和东面则是汴州军。安守忠率先出击,断了北面的威胁,而东面的方重勇是远期威胁,近期不可能谋取洛阳,可以暂时不予理会。 如此,安守忠只需要盯着潼关就行了。战胜控鹤军后,局面对于他非常有利。 只不过,解决了旧问题,却又多了新烦恼。 洛阳皇宫的一间偏房内,安守忠正和副将李庭望争执不休。二人为了出兵的事情意见相左,谁也不能说服谁。 “大帅,不可带兵离开洛阳啊。关中那边动静不小,那帮人在华阴、潼关、蒲州一线屯兵数万之多。 稍有不慎,我们便有灭顶之灾啊。” 李庭望苦劝道。 “如果现在不动手,到时候动手就晚了,打铁要趁热啊!” 安守忠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李庭望这种当乌龟的思维,要不得。主将不能痴迷于虚假的安全感,必须要深谋远虑才行。 “大帅,您带兵离开洛阳,关中那边攻打洛阳怎么办?” 李庭望不甘心反问道,然而安守忠却是摆了摆手。 “泽州与怀州之间,有天井关。斥候来报,李怀光的溃兵直接退回泽州城了,天井关都无人驻守。 本帅先带兵拿下天井关,再打到泽州,把控鹤军给灭了。关中那帮人看到无利可图,自然会放弃攻打洛阳的想法。 此为以战止战之策。 你认为关中偷袭洛阳的情况,不会发生。” 安守忠嘿嘿冷笑。 在他看来,李庭望这种属于“书呆子”的思维。看到当前局面,就认为洛阳被围攻,甚至被偷袭就是必然。 实际上,只要安守忠能消灭控鹤军,那么关中就不可能出兵洛阳了。 因为没有机会,出兵的风险太大。关中势力庞杂,赌命的可能性太低了。 反倒是安守忠把李怀光的人头挂在洛阳城头,可以让一场围绕洛阳展开的攻防战消弭于无形。 若是打蛇不死则会反受其害,从长远看,无异于纵虎归山。 如果现在不趁着控鹤军没有时间修整的机会,把这支军队消灭。那么等李怀光缓过劲来,配合关中那边出兵,才是真要坏事。 天井关,是在泽州境内,之前一直是被控鹤军控制的。 从距离上说,离泽州城不过咫尺之遥,地理上天然就是控鹤军占优。换句话说,现在时间在李怀光这边,越是拖,控鹤军缓过劲来以后,未必没有机会。 拖时间对谁更有利一目了然。目前的安稳,只是一时安稳,片刻喘息而已。 不得不说,安守忠的战略思维,确实高了李庭望一筹。 眼见劝不住,李庭望无奈叹息道:“那安大帅守洛阳城,末将带兵攻泽州,这样总可以吧?” 安守忠想了想,感觉李庭望所言确实有点道理。 他点点头道:“那就这样吧,明日你领兵一万进军天井关。先把关隘占住,然后看看有没有机会再说。” 第662章 一石二鸟 明天就是春节,下一年的第一天。大唐不讲究除夕夜,但是很重视春节,并且最看重上元节。 虽然今日汴州已经没什么人有心思办事了,但屯扎在郭桥的银枪效节军,也就是禁军大营,依旧有三分之二的士卒在值守,并未放假回家。 大营内很是沉闷,士兵无心操练,又不得不按照军令出操。烦躁的不是一个两个。 想放假是人之常情,只是河北的紧张局势在那里摆着。底下的丘八是听命行事,他们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可是军官阶层,对时局都是有所警觉的。 通常,不太有人会没长眼,对汴州用兵,可是世间也保不齐有不开眼之人,这个时候是不能放松警惕的。 正午的时候,营门处值守的哨兵,看到方重勇领着一众将领来此,连忙上前抱拳行礼。这些人身后,是一辆接一辆的平板车,上面堆满了一个又一个“包袱”,看上去都是分装好了的东西。 “大帅!请……请出示鱼符!” 哨兵激动得要说不出话来,但还是依照程序,请方重勇出示鱼符,核验完身份后才允许入营。 他不是第一天出来混的,只看这架势就知道,是方大帅来大营内发赏赐了!只是规矩不能乱,方重勇对这种事情特别的重视! 绝不允许军中将领因为人情而忽视军法。 “擂鼓,让将士们来校场,准备领赏!” 方重勇大手一挥,哈哈大笑道,从怀里摸出一枚金质鱼符,给哨兵核验过后,这才收入怀中。 他带兵多年,很早就和丘八们打过交道,知道这些人的秉性。军中不喜阴柔诡谲,要的就是有法可依,大鸣大放! 只要你严格按规矩办事,军队就乱不起来! “得令!” 这位方重勇连名字都叫不上来的哨兵大喜过望,一路飞跑的往校场去了。 “何老虎,兵带得不错,军心可用啊。” 方重勇转过头,对身后大气都不敢喘一声的何昌期赞叹道。 “大帅谬赞了,谬赞了。” 何昌期心有戚戚,还好刚刚没惹出什么乱子来。 今时不同往日,方重勇威严日重,在很多人心中已然是帝王一般的存在。现在汴州朝廷局势大好,坐在这艘大船上,基本上就能保证自己将来飞黄腾达了。 谁会不担心半路上被人踹下河呢? 一行人来到校场,亲兵们将货物从平板车上搬到一旁堆放好。此时银枪孝节军的丘八们,已经按照所在建制列队,整个校场上鸦雀无声,就好像一座又一座石像矗立着。 看得方重勇身后一众将领心都提了起来,一个个都绷着脸。 这把宝刀,不久后就要见血了。今日发赏,便是杀人之前,先给刀抹一抹油。 “谢谢大帅!” 排在第一位的健硕汉子,接过方重勇递过来“包袱”,有些手足无措。 “一套棉被而已,冬天裹着不冷。” 方重勇笑道,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谢大帅!谢大帅!我……” 这位丘八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高昌棉已经在汴州逐渐普及,只是鉴于耕作技术还在摸索总结,育种也在持续进行,所以产量不如方重勇此前预料,市面上的售价还是很高的。 至于棉纺技术,不提也罢,目前这种草棉并不能直接拿来织布。在商业上,只能作为填充物做被子,工艺比较成熟。 外面是一层绢帛的套子,里面填充高昌棉,互相配合相得益彰。这个组合的棉被,一经面世便直接卖脱销了,可谓是有钱也不见得可以第一时间拿到货,得排队。 现在方重勇给军中每个丘八发一套。可谓是礼不轻,情更重。 方重勇就是这样,他始终都没有脱离麾下的军队,一直都关注基层士卒究竟是怎么想的,缺什么要什么。只要是能解决的,都会在第一时间想办法解决。 “谢谢大帅!” 第二个丘八已经迫不及待的打开包袱,看到里面是一套棉被,激动得差点哭了。 很多东西不是花正常价格就能买到的,更是一种身份的象征。关键是,这只是“过节费”,并不需要军功抵扣。 约等于白嫖。 “本帅要谢谢你们才是,上阵杀敌是你们舍生忘死,本帅在后面看着,你何故要谢我?” 方重勇正色说道,同样是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就这样一个接一个的发棉被,花了一个多时辰,终于发完了,一个人都没有漏掉。至于那些休沐在家的人,昨日便已经领到了,同样是方重勇带人一家一家的去找。 很麻烦,却也很有收获,让他看到了军中基层的生活状态,以及这些人的所思所想。 棉被领完了,丘八们站在校场上列队如初,无人乱动,军纪尤为肃杀。 何昌期在方重勇耳边小声建议道:“大帅,要不说两句?” “说个屁!” 方重勇笑骂了一句,随即对着军阵大吼道:“本帅变卖家当给你们发棉被,你们都给本帅奋勇杀敌,听到了没有?” “得令!” 军中喊声震天。 “都散了吧。” 方重勇大手一挥,转身便走,丝毫不拖泥带水的。 何昌期小心翼翼跟在身后,就像是有什么事情做贼心虚一般。 “你今日是有什么事?” 方重勇扭头问道,一看这家伙扭扭捏捏的样子就知道没好事。 “大帅,不知道接下来出兵的事情……如何?” 何昌期陪着笑脸询问道,他那点小心思,已经是不加掩藏了。 说白了,不就是带兵出征的事情嘛。他们这些武将,都惦记着战功呢,没有战功,地位和前途从哪里来? “你威名太盛,本帅不能轻易动用。” 方重勇摆摆手,显然是不肯给承诺。 一行人回到开封府衙,正好元载来府衙复命,方重勇便邀请他来书房商议田乾真的事情。然而,正当他听元载说起田乾真对于怀州之战的看法时,有个突发的意外情况,打乱了方重勇的全盘计划。 …… 天井关,太行八陉之一太行陉的制高点,太行山南麓最险要的关隘。 按理说,李怀光和控鹤军,是不该放弃这里的。守住这里,就可以保证泽州城的安全。 但或许是李怀光被吓坏了,又可能是控鹤军内部士气崩坏,总之当李庭望带兵抵达这里的时候,发现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并且关隘里面还有些存粮,看上去守军走得很匆忙,完全就是一走了之的样子。 “再怎么粗心大意,也该留个几百人做做样子吧。” 来到天井关的城楼上,李庭望有些迷惑不解的看着山下自言自语道。 那里白皑皑一片,非常荒凉,显然不可能有人埋伏在此地。天井关与其说是个“关”,倒不如说是个宽度极为狭窄的“小镇”,镇子中间只有一条路,两旁都是屋舍。南北两头是关城,东西两边是山脉。 城防不值一提,但地形的优势无可匹敌。攻守双方,在这里都无法展开兵力。 观察了一番,李庭望有点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南北朝末年的时候,传言高欢在此地遇险过,被叛军包围。此地的独特之处在于,它的地形对于泽州与怀州两个方向而来的军队,是一视同仁的。 并不是一处“单向”的关隘,这和潼关有着根本性的不同。 潼关对于关东的防守强度,远远超过了关中方向。换言之,关东势力守住潼关,并不能确保关中的军队无法攻破此处,但反方向却可以。 天井关则是两头攻打都无甚区别。 李庭望看了半天,也没察觉出来破绽在哪里,他只得下令麾下兵马一千人驻扎在关城,在山下扎营五千人,剩下的回到怀州城驻扎。 李庭望也不想搞个“一字长蛇阵”,可是天井关就这么大,粮食运到山上需要费很大劲,又只有一口井可以打水,这也是天井关名字的由来。 这里无法屯扎太多兵马。 山下的情况也是类似,只有沁水与丹水汇聚的怀州城,有大规模屯兵的空间,支撑得起长时间后勤。 李庭望留下副将守山脚下,自己则是回到怀州城,然后派人回去给安守忠报信,说怀州这边一切正常。他打算派人去泽州侦查一下,试探李怀光的虚实再说。 正当李庭望屯扎怀州,等待安守忠消息的时候,汴州这边,方重勇正面色肃然,与自己的幕僚们,在枢密院商议大事。 “大聪明,情况属实么?你确认过了么?是你父亲大钦茂的笔迹么?是他的随从送来的么?” 方重勇看着大聪明询问道。 刚刚登州那边来的,有大钦茂的随从带来了一封信。大钦茂在信上说:渤海国国主大门艺,已经骤然离世,只是秘不发丧。 大钦茂是因为在渤海国皇宫中有内应,才千辛万苦的将消息带了出来。一接到消息,大钦茂就派人马不停蹄将信送到汴州了。 那是真的马不停蹄,而不是一种形容。冬天运河结冰无法行船,这位随从为了赶路,活生生跑死了两匹马,裤腿内侧都磨破了,才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到汴州。 其中辛苦,当真是一言难尽。 “回官家,确实是父亲的笔迹,也是父亲的亲随。” 大聪明老老实实的答道。 在信中,大钦茂恳求方重勇发兵渤海国,扶持他回国荣登大宝! 大唐干预渤海国内政是有传统的,当初大门艺可以继位,就是方重勇的便宜老爹方有德奔袭上京龙泉府。如今,方重勇若是扶持大钦茂继位,好像也说得过去,算是某种程度上的“子承父业”了。 这两年来,大钦茂利用自己的关系网,帮汴州这边低价搞了不少渤海国的良马,用以装备银枪孝节军。投桃要报李,人家殷勤伺候了几年,不就是等的今日么? 只是时间稍微有点不凑巧。 “那看来不是有诈了。” 方重勇微微点头,心中已经信了九成。 “诸位,你们以为如何?” 他环顾众人询问道。 很多事情,就是因为不好处理,所以才要将幕僚聚集起来商议。 一来是集思广益,二来是找人分担责任。 “大帅,去渤海国扶持大钦茂登基,必须得要精兵。事成之后,大钦茂可派兵从北面而来,与我们夹击幽州、平卢等地。 所以说,此事是一定要去办的。 只是,如今河北局势诡谲,已经开启战端。汴州若是兵力空虚,只怕是不好应对接下来的变化。 下官以为还是不要轻动为好。 先把大钦茂晾在一旁,也不是坏事。” 严庄轻咳一声说道。 说句难听的,渤海国那边利益再大,也不过是“意外之喜”和锦上添花,算不得什么核心利益。然而汴州一旦空虚,容易被周边敌人趁虚而入。 到时候会发生什么事情就难讲了,谁也担不起这个责任啊! 和自己的安危比起来,大钦茂就屁也不是了。 刘晏、李筌、张通儒,甚至包括元载,都是微微点头,无人站出来给大钦茂帮腔。 大聪明在一旁感觉自己的立场十分尴尬,开口不是,不开口也不是,一时间竟然想偷偷溜出去。 “唉,失信于人,将来如何再取信于人?不出兵只怕是不行的。 若是大钦茂不能当国主,渤海国那边的良马必然会断了,对军备影响太大。” 方重勇叹了口气,显然是觉得严庄的建议有点轻率。 别的不说,大钦茂的女儿他都玩了两年,连孩子都生下来了。这孩子的外公要回国当皇帝,不支持不太好吧? 于情于理,都不太好拒绝。多多少少要表示一下,更何况这其中还有不小的战略利益,对于将来稳定幽州边陲很有帮助。 “大帅,渤海国是番邦,我大唐是正朔,我们高兴便支持,不方便那就不支持,这又有什么好说的呢?” 李筌理直气壮的说道,显然是感觉方重勇太过于“善良”了。 在他们看来,这些番邦之人都与禽兽无异,给他们一点面子就已经是很够意思了,需要跟这些人讲什么“礼尚往来”么? 没必要的。 “大帅,确实如此,不过话可以说得好听一点,没必要那么生硬。” 严庄也附和道。 在对待番邦的问题上,这些谋士们都是有共识的。 “行了,你们都回去想一想吧,这件事也不急于此时就定下来。” 方重勇不耐烦的摆了摆手。 严庄他们这些人,都是带有浓厚的民族歧视,他们往往处理不好类似的事情。 大聪明感激的看了方重勇一眼,跟在对方身后回了开封府衙。 结果屁股还没坐热,元载求见,说是有“妙计”可以用。 方重勇连忙将其引到书房,有些急切的询问道:“你有何良策?” “官家,严相公此言大谬。 朝廷能在汴州立足,深得人心,科举公正便是重要原因之一。 如今官家若是失信于人,还是曾经对我们有过帮助的人,只怕将来再取信于人就很难了。” 元载不动声色说道。他开会的时候不说,转头就把严庄卖了。 “正是如此,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 方重勇皱眉问道,明显有些不耐烦。 “官家,下官有一石二鸟之计。隔墙有耳,还是写在纸上为好。” 元载凑过来,弯着腰低声说道。 第663章 失去的一定要拿回来 方重勇不喜欢元载这个人,感觉对方心术不正,又爱投机。但是他也不得不承认,元载很聪明,鬼点子很多,也很有能力。 既然是人才嘛,用还是要用的,就看是怎么用。不能为我所用,那必然会为敌所用。 方重勇还是很有心胸气度的,不至于说看不惯谁就直接把这个人噶了。 此时此刻,他面色平静看着元载将自己的奇谋妙计写在纸上。 写完以后,等墨迹干了,方重勇将那一叠纸拿在手里,一页一页的阅览。他一直很淡定,从脸上看不出什么变化来。 只不过这个“奇谋”,似乎并不寻常。 “有点意思,说说你怎么想的。” 方重勇将手中的纸张放在桌案上,看着元载询问道。他就这样往软垫上一坐,虽是盘腿,却显得不怒自威。 “官家,恕下官直言。冬天虽然是出兵的最佳时节,但现在打算出兵的各家,其实都还不太着急吧?” 元载收敛笑容,正色说道。 方重勇点点头,没有否认这一点。事实上,这便是目前交战的“潜规则”,大家心里明白,却不会说破。 “冬天出兵最佳,不止是黄河封冻,更是和春耕有莫大的关系。” 元载补充了一句。 方重勇鼓励他道:“你说得不错,继续说,本帅对你的主意很感兴趣。” 听到这话元载心中狂喜,但他还是压住兴奋,用尽量平静的语气说道: “安守忠在活蹦乱跳,关中那边迟早得收拾,不然人心要散。他们不可能拖到明年。史思明要防着史朝义从北面偷袭,派到铭州的军队也不能在那里待一年。其他几家也是一样的道理。 换言之,此前控鹤军家底最薄,最沉不住气自不必提。其他几家,最多挨不过春耕,就要动手。” 元载剥茧抽丝的分析,给出了自己的结论:现在的局面不是以后的局面,现在稳也不代表以后稳。除了汴州这边外,其他几家没有谁可以等的,也等不起,到时候着急出手是必然。 之前方重勇询问刘晏汴州能不能支撑长期战争,便是这个原因。 “不错,你算是说到点子上了,继续说。” 方重勇不动声色,示意元载继续。 “大钦茂必须要帮,只是,我们可以出兵,却不见得要急吼吼的冲到渤海国。毕竟,那边都还没有发丧呢! 不发丧就是国主还在,我们贸然派兵前往,站不住理。所以下官的建议是,派兵去登州,对大钦茂有交待,但是不要去渤海国。” 元载说出了自己对于之前在枢密院开会时,故意不出声而保留的意见。 也就是说,他认为汴州朝廷不失信于外藩,是合乎情理道义的,这个必须要站住了。只不过,也没有必要被别人当枪使。 “这些跟本帅考虑的差不多,你赶紧的说说重点,不要兜圈子了。” 方重勇催促道。 元载前面这么多铺垫,其实都是为了引出最后的“干货”,这也是方重勇最关注的地方。 “大帅,马上便是春暖花开时,我们可以想办法将渤海国国主驾崩的消息散播出去。 同时,让何将军带着大帅的帅旗,领着偏师大张旗鼓,沿着运河前往登州。 还有,派出使节去各家送钱送礼,交好他们,以示我们毫无参与争斗之意。实际上则是让那些人以为,汴州兵力空虚,大帅不想惹事。 而汴州军真正的主力,则是引而不发,伺机而动。 到时候,那些贼人若是偷袭汴州,我们直接反杀,然后夺其地。 倘若没有人犯浑,而是彼此间互相攻伐,那么我们便可以当一把渔翁。汴州军主力不在汴州,相信很多人都可以放开手脚去打仗了。 那时候,不就是大帅予取予求的时候么?” 元载脸上浮现出一抹奸笑,伸出一只手,做了个劈砍的动作。 有点意思! 方重勇微微一笑道:“而且春天以后,运河解冻,我们的优势就来了。依靠运河,我们方便藏兵,也方便调兵。” “大帅说的极是。故意卖个破绽,引各方出手。他们必能放开手脚打得头破血流。” 元载面带笑容,似乎已经有些得意忘形。 “嗯,不错。 容本帅思考一番,你的计策不错,事成之后给你记功。” 方重勇抚掌大笑道。 元载千恩万谢的走了,心中火热得要把钢铁融化!人生短短几十年,他飞黄腾达的日子,几乎就在眼前了! 他用尽全力压住脸上的表情,以及想要仰天长啸的快感。 元载似乎已经看到自己将来在汴州担任宰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时的场景了。 至于长安? 什么长安? 元载心里很明白,只看运河经济的崛起,汴州商贸的兴盛,就知道长安永远没可能成为都城了。 还想着长安作甚! 等元载走后,方重勇这才收敛笑容,眯着眼睛思索。 不得不说,元载的计策,大方向是没问题的。 目前大战之所以还没打起来,是因为汴州朝廷势大,有点哈人,把安守忠、李归仁他们都给吓住了,放不开手脚。 怕被方重勇捡漏。 唯有等汴州军不在汴州,无法参与河北的争斗时,现在藏着掖着的玩家才会陆续下场。 元载的思路很正确,只是一些资源调配还有待商榷。比如说,带兵去登州给大钦茂撑腰,就得方重勇亲自挂帅。 要不然,骗不住那些老狐狸。 方重勇人在不在汴州,有没有处理政务,在别处有没有冒头,其实这个是瞒不住人的。 有成本很低的办法,就能试出虚实。 另一方面,银枪孝节军隐藏行迹倒是不难。军服一换,旗帜一换,军队都是深居简出与外界隔绝的,这些反倒是好处理。 只是,自己离开汴州去登州,那谁来守汴州,稳住大局呢? 方重勇心里盘算着,要如何去卖一个破绽。 …… 刚刚入夜,天井关内的士卒正在巡夜。外面雪花纷飞,即便已经过了春节,也依旧感受不到春意。 门楼丘八们在烤火,大约半个时辰换一次防。外面太冷了,真要是到子夜换一次,那简直无法想象人会被冻成什么样。 “你们说,咱们守着这破地方做什么?” 门楼内一个正在烤火的丘八,有些不满的抱怨了一句。他们本来在洛阳待得好好的,冬天不算冷,还有营房可以住,又不用巡夜。 结果跑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值守,山顶上连水源都没有,只有一口井能打水。 而且井水打出来的时候还是水,但过一会就变成冰了。士卒们要喝水,就得将冰坨子丢到锅里煮开了喝,又不能存放。 可谓是要多麻烦就有多麻烦。 “你少说两句,是李将军谨慎小心,要不然,我们现在已经在泽州城了。” 另一个丘八接茬道,其实也是在表达不满。之前他们赢了怀州之战,偷袭李怀光麾下的控鹤军,大获全胜。 结果现在封赏被压着,说是打完仗以后再给,连根毛都没看到。这样也就罢了,再怎么说,也该在洛阳城里舒服舒服吧? 李庭望军中,不满的士卒不是一个两个,人人都因为被派出来而感觉晦气倒霉。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抱怨,就和方重勇前世那些上班族因为加班,一边赶工一边和身旁的同僚问候老板家人一个样。 “等等,有血腥味!” 一直没说话的那个士卒忽然冷声呵斥道,所有人都住嘴了,不由得握住了手边的横刀。因为不方便带到门楼里面,所以他们的长矛长枪长槊,都是找地方专门堆放的,现在压根就不在身边。 众人缓缓起身,有个人刚刚从门外探出头来,就有一条胳膊从一旁伸出来,直接将探出头的那人脖子扭断! “敌……” 门楼内众人只来得及喊出一个字,就被冲进来的三个壮汉一刀一个,干净利落的解决了! “去补一刀!” 在尸体衣服上擦拭血迹的韩游瑰招呼了一声,他们已经把城墙上所有的守军都解决了,这几个在门楼内休息的,是最后的幸存者。 李庭望布置在天井关中剩下的那些人,都在镇子里屯扎。还有些人在南面的城墙上值守。不管是镇子里的,还是南面城墙上的,都不知道北面的城墙已经被控鹤军的锐卒夺取。 “悄悄的杀过去,不要拿兵戈,施展不开。就这样摸进屋子里面杀人,不要留活口,不要点火把。 谁都不要出声,只要喊出声的,都是敌军。” 韩游瑰对手下人又叮嘱了一番,众人一个一个把“不要喊话”的命令传给身边人。天井关北门被韩游瑰麾下的亲兵悄悄的打开,李怀光一马当先,领着部曲不点火把,摸着黑进了关内。 他们是控鹤军的先锋军,这次来攻天井关,就是来报之前的一箭之仇的! 李怀光取了个巧,这次不做敌我识别。 那么在黑暗中如何分清敌我呢? 控鹤军不需要分清楚,因为安守忠的人马也分不清。他们在猝然遭遇袭击后,必然会惊慌失措大喊大叫,聚拢起来抵抗。 又或者慌不择路的逃跑。 反正只要是听到有人叫喊,有人朝声音聚拢过去,有人点起火把,那就是敌人。 有心算无心的战法,很多时候就靠这个先手,后发的一方就没法翻转得过来。 之前控鹤军被安守忠摸了大营,也是猝不及防之下炸营了,同样是翻转不过胜负,能做的只有跑。 噗! 那是刀剑入肉的声音,黑暗中有“鬼影”在移动着,见人就杀。 仅仅一条街规模的小镇内,一面倒的杀戮在继续着,李庭望留在天井关的兵马,根本没法组织起来反抗。一旦有人举起火把试图聚拢兵马,立刻就会被集火,被控鹤军那边手持角弓弩的锐卒射成刺猬! 半个时辰不到,李怀光就带人从北面城墙杀穿到南面城墙,连一个敌军都没有走脱。当然了,即便想走也没法走,因为这里一匹马也没有。天井关在山顶,牵着马途经此地便已经很勉强。夜里想骑着马下山,那只能说艺高人胆大了。 多少条命也不够赔的。 天亮之后,李怀光命韩游瑰将天井关内的敌军尸首清点了一下,不多不少,正好一千具。 “呸!本帅还以为他们很能打呢!还不是一群怂货!” 看着这边堆积如山的尸体,李怀光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脸上满是不屑之色。 韩游瑰对李怀光抱拳行礼道:“大帅,之前我们在怀州屯扎。敌在暗,我们在明,有心算无心,我们防不胜防而已。这并不能说明安守忠麾下那些兵马就很能打。末将以为趁热打铁,敌军在山脚下还有一个大营,趁着他们还没换防,我们换上敌军的军服和头盔,打出他们的旗帜,然后……” 他嘿嘿冷笑了两声。 然后怎么样,已经不需要细说了,懂的都懂。 “应该留个活口审问一下的。” 李怀光忍不住叹了口气,美中不足就是不知道山下军情如何。 昨夜那种情况,胜负只在转瞬之间。黑暗中就只能收割人命,哪里有机会留活口呢! 稍有不慎,贼军跑到山脚下报信,后果不堪设想。 还好今夜有雪,李怀光带人杀穿南面城墙后,对下山的山道观察一番,发现雪地上并无脚印,这才确信敌军无人走脱。 韩游瑰说的是对的,打铁要趁热。 “告诉弟兄们,攻破洛阳后,大掠三日。若是打不过安守忠,这日子也混不下去了,让他们都好好掂量掂量!” 李怀光对韩游瑰吩咐道。 “得令!” 韩游瑰抱拳行礼,什么废话也没说。之前怀州惨败,他们现在的处境非常危险。 如今便只有“置死地而后生”这一条路可以走了。 没有什么是非对错,没有什么成败得失。没搞成就得死,就这么简单干脆! “末将这便开拔。” 韩游瑰领命而去。 李怀光也没闲着,等韩游瑰走后,他立刻派人通知北面山脚下的控鹤军,立刻出发前往怀州。至于泽州,他们已经不打算再回去了,这次出征,便是用掉了最后的粮秣辎重,拿出所有的财帛去犒赏三军。 此去怀州,不成功便成仁! 第664章 树欲静而风不止 漆黑的夜,弥漫着大雪,这是新年的第一场雪,预示着这一年会有个好收成。 大概,如果农夫们有时间去耕种的话,应该会是这样。 汴州的皇宫内,张灯结彩,许多宫外请来的工匠,正在为上元节做准备。 上元节看花灯,是大唐的保留节目,如今汴州朝廷蒸蒸日上,虽然天子李璘没钱,但朝廷还是很有钱的。为了天子那最后的一点点体面,李璘不得不节衣缩食,把剩下的钱拿出来办花灯。还拉下脸来,找朝廷“请”了一点钱。 在方重勇看来,皇宫内办花灯这是多此一举。然而在李璘看来,这只是“基本需求”,他比基哥的排场差太多了。 都是天子了,为什么不能讲点排场? 李璘心中很愤恨,却又说不出什么来。因为方重勇平日里也很节俭,吃穿用度能省就省。 两相对比之下,他就不好意思说是因为自己没有权力,所以就无法享受奢侈的生活。 “陛下,外面风大,还是回御书房安稳些。” 高尚走上前来,给李璘披上黑色大氅,小声建议道。这位傀儡天子依旧是站在宫墙城楼上,眺望皇宫内的灯笼,心中没由来的一阵阵烦躁。 “朕派刺客把方清给杀了,你说成功的希望大不大?” 李璘忽然凑过来低声询问道。 高尚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最近一段时间对方是没有说起这件事了,只是从前的时候问过不少次。 他还真是念念不忘啊。 “陛下,奴只能说,希望很渺茫。” 高尚言语中透着无奈还有疲惫,他甚至都懒得去反驳一下了。 把方清杀了,怎么接手汴州这一摊子局面呢? 高尚心里很清楚,李家并不是没有聪明人,但方清要的便是天子是蠢货。不如此,不足以让天下人失望透顶。 可是,李璘如果只是一般蠢,那没有问题。可要是蠢到谋刺方清,恐怕总有对方无法容忍的一天。 那时候会如何,高尚已经不愿意去想了,总之肯定不会有好事。 “哼,朕身边都是方清的人,当然不可能成功。” 李璘碎碎念了一句,就这样当着高尚的面说身边人如何如何。也不知道高尚怎么想的,反正从他脸上也看不出来。 正当李璘跟高尚抱怨方清如何跋扈的时候,远处传来盔甲摩擦的声音,伴随着兵戈的碰撞。 铿锵!铿锵!咔嚓!咔嚓! 密集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李璘面色微变,此时他看到披坚执锐一身戎装的何昌期,带着银枪孝节军的士卒上了城楼。这些人都是老卒,脸上刺字“银枪孝节”,是方清的铁杆! “何将军,这……这是作甚?” 李璘有些惊慌的问道,心中暗叫不好。看这架势,不会是要废帝吧? “高尚,带陛下回御书房!马上有贼人要来刺驾,出了事情,有你好看的!” 何昌期压根就不想搭理李璘,直接对高尚呵斥了一句。 刺驾? 就这位也配么? 高尚一愣,完全不明白李璘到底有什么地方,值得刺客去捅一刀的。 只是看何昌期的面色又不像是作假,他赶忙拉着已经处于呆滞状态的李璘,二人在几个银枪孝节军士卒的护卫下,来到御书房内安坐。那几个禁军一直守在门口,脚步都不曾挪动一下。 高尚有心想问一下,却不知道要怎么跟那些丘八搭腔,貌似问了也不可能得到什么回答。 “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璘压低声音问道。 此时此刻,他竟然觉得,是真有人要刺杀自己。因为方清如果想搞出什么事情来,完全不必费这么大的劲。 “啊……” 正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声惨叫,回荡在空旷的宫城内。坐在龙椅上的李璘,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然后便是一阵沉寂。 不久以后,到处是喊杀声、兵戈碰撞声,以及杂乱的脚步声。 李璘走到御书房门前,想出去看看,却是被门口值守的几个银枪孝节军士卒给拦住了。 “陛下,外面很危险,还请稍安勿躁。” 丘八言语中带着客套,但面色却是一点都不恭敬。看到这些丘八们的嘴脸,李璘悻悻的退回龙椅上端坐,无奈叹了口气。 这样的日子当真是半点都由不得自己,跟坐牢差不多。 淡淡的血腥气,在空气中弥漫开来,若有若无。惨叫声时不时的传来,好像真的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李璘与高尚二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一句话也没说。 很久之后,何昌期这才大大咧咧的走进御书房,手里还提着两个鲜血淋漓的人头! “陛下,贼人已经伏诛,共计五十二人,这两人是领头的,何某要带回去复命,其他的事情,陛下自己料理吧。” 说完,他便大踏步的迈出御书房的门。手中人头还在不断滴血,在雪地里留下一串殷红的星星点点。 伴随着何昌期的离去,那些禁军士卒,也走得一个都不剩下。 至于这些刺客是什么人,是谁主使的,是什么时候潜伏到皇宫里面来的。李璘什么也不知道。 只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方清掌控着大局,全部的,从整体到细节。 那是一种令人窒息的掌控力。 李璘感觉或许连自己今天袍子里面穿的什么衣服,方清都是一清二楚的。 那一位只是不说话,不吭声,但肯定什么都知道。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李璘疑惑问道,像是在问高尚,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奴也不知道。” 高尚低眉顺眼的说道。他其实已经隐约猜到了一些事情,只不过没必要去跟李璘说罢了。 二人走到紫宸殿外的广场上,只见这里横七竖八的在地上摆着几十具尸体,他们身上穿着的都是粗布衣衫,似乎是临时来皇宫内负责张灯结彩搭架子的帮工。 这些人是高尚去请的,无甚稀奇。高尚甚至不知道这些人为什么会被杀。 汴州这里,有很多漕工,他们负责上货卸货。在开封城内有商铺可以漕运的接单,也接一些杂活的单子,比如说帮某个大户人家搬家,泥瓦匠苦力活什么的。 高尚就是联系了这样一家商铺,这家商铺联系了漕工。他不管具体的事务,请的什么人,也不过问。 至于这些人怎么就成了刺客,高尚也是一头雾水。 “你在这里处理吧,朕回去歇着了。” 李璘有些疲惫的摆了摆手,转身就走,甚至懒得多看一眼地上的尸体。上元节前看到这一幕,真他娘的晦气。 …… 在乱世,“穿鞋者”往往比“光脚者”更紧张,更加如履薄冰。 因为在残酷的优胜劣汰机制下,贪图享乐者多半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能活下来的人,或许很坏,但一定不蠢。 就在汴州皇宫里挂花灯的时候,汴州府衙的书房里也亮着灯。方重勇并没有多少闲暇的时光,已经夜晚了,他还在批改公文,安排即将到来的春耕,以及农业方面的改革事宜。 方重勇很明白,这世上并不存在所谓系统。无论多小的事情,也得具体的人去一件一件的完成。 “官家,刘晏求见。” 门外响起了大聪明的声音。 “让他进来吧。” 方重勇将笔放在笔架上,揉了揉酸胀的眉心。 待刘晏进来以后,他将一叠奏折的草稿递给对方说道:“这些事情,你都看看,哪些能办的,速办,出细则。不能办的写个回执,告诉我哪里不好办。” 刘晏也没废话,将这一叠奏折接过来,一页一页的翻看。 “这个三渠制,下官有所耳闻,没想到官家也听说过。” 看到这一页刘晏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好像明白了什么。 “开渠灌溉是必须的,但不能乱开。把渠分为三级,三级渠引二级渠的水,二级渠引一级渠的水,一级渠引河水江水。 道理是不错,不过如何操作,倒是要研究一番。” 他显然不是啥也不懂的,只不过政令颁布下去以后,具体怎么执行,执行到什么程度,还要再看看。 这不是一两句话的事情。 “无农不稳,百姓吃不饱饭,那是要揭竿而起的。 这天下到处都是压迫百姓的富贵人,官府要是不为他们想出路,那就没有人为他们说话了。 真要到了那一天,百姓们就要举起刀,用刀剑去讲道理。” 方重勇轻叹一声说道。 “官家仁义,百姓们必不会对您横刀相向。” 刘晏对方重勇叉手行礼道。 “罢了,都是些闲话而已。深夜来此,有什么事情么?” 方重勇伸了个懒腰,好奇问道。 “出兵渤海国的粮秣已经备齐,河面上的冰雪消融后,便可以转运登州,沿途各州的常平仓分运。 官家带兵到登州,粮秣就可以转运到登州。” 刘晏面色平静禀告道,像是在说一件寻常小事。其实,这在大唐支离破碎后,已经是非常难得的事情了。 “嗯,辛苦了,去歇着吧。” 方重勇轻轻摆手,对此并没有很在意。 这就像是优等生参加考试一样,平日里的功夫已经做足了,根本不需要临阵磨枪。 见刘晏欲言又止,方重勇问道:“还有事?” “近日,市井之中有流言说官家欲行禅代之事。下官以为官家似乎并无此意,故而有些奇怪。” 刘晏想了想,还是把自己心里拿不住的事情说了出来。 年关前后,汴州谣言四起,说方清欲废帝自立,取而代之云云。 有人说并无此事,因为方清啥动作也没有,自古就没见过要废帝自立还这么淡定的。 但也有人说李璘废物一个,鸟用没有。这种辣鸡货色被扶持起来,就是将来一定会被废掉的。 方清当皇帝实在是顺理成章的事情,根本就不必奇怪。 不得不说,这两种说法都有道理。哪一个也不能压倒另外一个,于是坊间众说纷纭。 “都是些无稽之谈罢了。” 方重勇摆了摆手,不想谈这件事,也实在是没什么好说的。 “如此,那是下官多心了。” 刘晏不动声色的行礼告辞,等他走后,方重勇的面色这才阴沉下来。 玛德,这是有人想搞事情啊! 方重勇心中暗骂。 现在这个时候,正是潜龙勿用,积累人望的时候,怎么能废帝自立呢? 慢慢扩张地盘,经营地盘,搞好民生,笼络亲信,掌控军队。到时候,很多事情就是水到渠成的,根本不必折腾。 “去问问何老虎回来了没有,他回来了,让他立刻来府衙见我!” 方重勇对大聪明吩咐道。 他站起身,在书房内踱步,思考着关于未来的很多事情。 半个时辰以后,何昌期急匆匆的赶来,身上的盔甲都没脱,上面还沾着血迹。 “事情处理好了么?” 一见面,方重勇就直接问道。 “回官家,都是些小蟊贼而已,都处理好了。” 何昌期小心翼翼的禀告道。 “没有留活口吧?” 方重勇又问。 “没有没有,直接斩杀,共计五十二人,两人领头的。 开封城内那间商铺也被控制起来了,掌柜说是一个关中口音的人给的定金。 若是行刺官家,他们肯定不敢,但是行刺天子……末将也不好说,李璘在民间啥名声,不提也罢。” 何昌期没好气的抱怨道。 “哼,这便是幕后之人的聪明之处。” 方重勇冷哼一声,心中极为不爽。 虽然他的处置并无问题,但还是让那人得逞了。很快,方清要取而代之的流言,就会配合这次刺杀,愈演愈烈。 这就跟癞蛤蟆扔脚上一样,不咬人却恶心人。 “官家,那……” 何昌期手足无措,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以他那有限的智慧,尚且无法参悟幕后之人到底想做什么。他只觉得一点意义也没有,李璘这厮就跟一条癞皮狗差不多,杀了也就杀了。 “去歇着吧,上元节还没到,还在休沐期。” 方重勇长叹一声,有些疲惫的抬起手。何昌期如蒙大赦,退出了府衙书房。 “这都还没出征呢,就有一大堆破事。” 方重勇忍不住暗骂了一句。 所谓树大招风,他再也不是原来的小透明了。基哥倒了,大唐崩了,方重勇掌控的汴州朝廷,就成了个头最大的那个。 有很多人,特别是方重勇的亲信,其实是对“禅代”这样的事情,有心理预期的。 或者说简单点就是乐见其成。 方重勇把事情办了,也就不必他们站出来倡导禅代,只需要“顺水推舟”即可。 在大方向上,所有人的最终利益是一致的。只不过具体到一些细节上,大家的利益又不完全相同。 “当个屁的皇帝,老子才不想被你们架起来当个吉祥物!” 他忍不住骂了一句。 第665章 一秒六刀只是刀的极限 怀州北面群山环绕,是太行山的南麓。这里山与山的夹缝之中,偶尔会出现一块谷地,时不时的就有村落在此,规模都不大。 也不是一直存在。 流民来了选择在此耕作,定居下来。又因为战乱之类的原因离开,原本的村落被废弃掉,周而复始。好似这大自然的新陈代谢一般,没有什么是永恒的,唯一不变的即是改变。 李庭望安排接应天井关守军的军队,大营便在山脚下某一处已然废弃的村落里。 三条小路汇聚于此,泫水的支流就在山边,位置极佳。只可惜,绝佳的位置,并未让这支军队免于覆灭。 李怀光让韩游瑰带着最精锐的五百人,绕路南下,堵住了营地南面的山道。而他自己则是再分兵两路,以其中一路壮声势吸引守军的注意,另外一路则是迂回包抄。 两面夹击,一面堵路,血腥的杀戮从一开始就进入白热化。和天井关的守军不同,李庭望麾下的这支是精兵,虽然遭遇突袭,却依旧在拼死抵抗,谁也没有后退一步,更是无路可退。 不过,这并没有什么卵用。 技战术方面,安守忠麾下那些兵马,跟控鹤军相比差了太多。两边一接战,很快便成为了一边倒的屠杀。控鹤军士卒悍不畏死,放弃了长兵器,选择提着横刀直接冲阵。 前面的死了,后面的补位,根本就不顾自身安危。 李怀光冲在最前面,已经成了一尊杀神。身上的皮甲被鲜血染红,左肩膀上的甲胄甚至已经脱落。 却依旧毫不在乎! 他手握横刀,疯狂劈砍着面前的敌军,灵巧躲过对方刺来的矛头。耳边箭矢的风声嗖嗖而过,李怀光只当是没听到一样。 控鹤军士卒总是可以找到多打一的机会,正面一个人吸引敌军士兵注意,侧后的战友一刀杀敌。他们并非是不会用长兵器,而是在突袭战中,这玩意破绽太多,远不如短兵器灵活。 快,就是唯一的优势。 对于他们来说,一秒六刀只是刀的极限,而不是他们臂力的极限。 “呼!呼!” 也不知道是过去了多久,李怀光停下来喘着粗气,环顾四周,再也没有站着的敌军了。整个大营里铺满了尸体,倒在地上横七竖八的,断臂残肢更是数不胜数。 这一战不算是什么硬仗,但是杀得很过瘾! “补刀!送他们上路!” 李怀光对着身边的部曲大喊了一声。 其实不必他说,现在已经有控鹤军的丘八在搜寻躺在地上呻吟的敌军了,上去就是一刀。 还有一些“小机灵鬼”躲在营帐里面,甚至是树林里面的,也被一个一个揪出来,押送到营地中央的校场内,集体行刑。 这一战李怀光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快。至于俘虏啊,活口啊这些耽误作战的,直接杀完了事,根本就不讲任何情面。 不一会,韩游瑰从南面的山道而来,一见营地内的战斗已经结束,便找到李怀光禀告道:“大帅,已经处理完了,敌军有一小队人骑着马想去怀州通风报信,被末将拦截下来了,一个人都没有走脱。” “让士卒们换军服,马上去怀州城。” 李怀光面色冰冷的下令道。 “大帅,连续两战,士卒疲惫,真的要急攻怀州城吗?不如明日早上……” 韩游瑰还要再说,却见李怀光目光不善的看着自己,顿时把想说的话又咽回肚子里了。 不过韩游瑰毕竟是李怀光的亲信,后者还是非常耐心的解释道:“战局多变,一旦怀州那边没有接到天井关的消息,定然有所防备。我们轻装而来,唯一的依仗便是攻其不备。耽误一夜,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传令下去,拿下怀州再休息,拿不下怀州,城外多的是乱葬岗,直接去里面躺着岂不快哉?” “得令!” 韩游瑰抱拳领命而去,不敢再言修整之事。 很快,控鹤军的士卒们开始换军服,将地上那些死人身上的军服脱下来,换在自己身上。他们并未将自己现在穿的军服脱下来,只不过是在外面又套一层罢了。 没有任何忌讳。 控鹤军士卒身上,有一种大唐独有的丘八气质。胆大,凶狠,不避生死,不讲道理,无所顾忌。 武德极为充沛。 他们虽然自己过不好日子,却可以让别人也过不好。很难说这样的一种存在,对于天下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 “你不去不行么?这登州就够远了,还要去渤海国,妾身要怎么劝才能劝住阿郎呢?” 自家府邸卧房内,王蕴秀一边给方重勇煮茶,一边抱怨他要远去登州。 好不容易过两年安稳日子,自己的男人就在身边,随时可以见到,结果又要带兵出征。 “不去不行,这些都是国事。” 方重勇轻轻摆手,不想纠结要不要去登州的问题。很多事,不是他说如何就如何的,这是上位者的担当。 既然走上这条路了,就没什么好抱怨的。 “大贞慧这小娘子,就真值得你走这么一遭?大钦茂的美人计你看不出来啊。” 王蕴秀忍不住多嘴了一句。 “现在她叫罗莎了。” 方重勇纠正王蕴秀的说辞。 “所以说更骚了不是么?不过这小娘子让妾身心里发毛……” 王蕴秀面色微变,小声嘀咕道。 “她一个妾室,如何能让你心里发毛呢?” 方重勇疑惑问道。 “阿郎是不知道啊,这小娘子规规矩矩的,就像是个木头人一样,让你挑不出一点毛病来。 别的不说,妾身听闻每次房事的时候,她嘴里都要咬着一块布,不让自己叫出声。 这还不让人心里发毛?” 王蕴秀终于把长久压在心里的私密话说了出来。 这个怪癖方重勇也知道,他问过罗莎,结果罗莎说是不想让他认为自己是个骚货。 但方重勇认为这样子反而更骚了。 “这都是哪跟哪啊。我带兵去登州并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国事。” 方重勇无奈叹息说道。 王蕴秀就是嫉妒他为大贞慧做了太多的事情,其实此番出征,压根和那个小娘子没有任何关系。护送大钦茂去渤海国登基,只是兑现政治承诺。要不要坐船出海另说,起码得去登州把戏演一下。 政治信誉这个东西,是需要实际行动来维护的。 正当二人闲聊的时候,方大福通报,说有客人来访,是有要紧的事情。 “去吧去吧,见客要紧。 阿郎放心就是,只要你不把李怡的那个贱货接到家里来,其他人随便怎么闹,妾身肚子都装得下。 家和万事兴,妾身不会给阿郎难堪的。” 王蕴秀连忙催促方重勇快去书房会客。 在王蕴秀看来,大贞慧什么的只是看不透罢了,对她没有什么威胁。但是李怡不同,不仅年轻,而且身份还很特别,将来是有可能被“扶正”的。 王蕴秀十分大度的让大贞慧进了家门,对其礼遇有加。只是对于李怡,她的态度就非常强硬了。 一句话,门没有,窗户也没有,除非方重勇把房顶给掀了,否则这个女人不可能进家门。 所以现在李怡虽然跟儿子也住在开封城内,但身份却是“外室”。方重勇只是隔三差五的去她那边“做一做”,一般不会过夜。 来到书房,方重勇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将斗笠挂在墙上,对他抱拳行礼道:“大帅,末将回来了!” “好!回来就好!” 方重勇走过来按住对方的肩膀,此人正是在淮南担任节度使的车光倩! “大帅通知末将回汴州,也未说究竟是什么事情,没有走军令通道。末将一直担心是出了意外,但接到大帅的信,还是直接回来了。” 车光倩顺势坐下,开口询问出心中的疑惑。 类似这样的事情,在过去,属于是“收而杀之”的前奏。不过车光倩回忆了一下自己究竟有没有做错什么事情,思前想后,感觉他没有做错什么,方重勇也不是那样小肚鸡肠的人。 此番来汴州应该无碍。 于是便悄悄的离开淮南,马不停蹄的来到汴州。 “本帅即将要带兵去登州,需要有人坐镇汴州主持大局,显然只有你能担此重任。” 方重勇正色说道。 车光倩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他点点头道:“请大帅细说看看,但有所求,末将在所不辞。” “不至于不至于。” 方重勇摆摆手,继续说道:“这是一个计策,主要是为了周边那些蠢蠢欲动的人,给他们一个机会。” “机会?” 车光倩还没搞懂,周边安守忠、李归仁什么的,锤死他们就得了,还需要给什么机会吗? 方重勇也知道对方在困惑什么,于是将元载的谋划托盘告知,又把自己的打算说了一遍。简单来说,就是希望车光倩暂代宣武军节度使,把控汴州军务。 有人偷袭,灭之;无人偷袭,则见机行事。 当然了,这里头的水很深,所以不能一般人来担任,光有忠心是没用的,还得有脑子。 比如说,有些人方重勇想杀又不方便去杀的,这个时候车光倩就可以根据自己的理解来办事了。等方重勇回来,然后到被杀之人坟前哭丧,大家心知肚明,面子上过得去就行了。 具体是要杀什么人,或者干脆只是车光倩自己的猜想,方重勇都不会明确告知,无论如何也不会说。 “末将明白了,此事非同小可,从今日起,末将要深居简出,只能呆在军营里,而且不能以真面目示人,对吧? 大帅是想将银枪孝节军安置在宋州?” 车光倩已经猜出了方重勇的部署。 “确实如此,不过是以休沐的名义分批调度。 你来汴州了,本帅便要大张旗鼓的启程前往登州,哪怕河水尚未完全解冻,也不能再耽搁下去。” 方重勇点点头说道,做戏做全套,既然已经在宣传渤海国国主驾崩的事情,那么带兵去登州,便是顺理成章了。 越是拖延,就越是会引人怀疑。他不走都不行了。 “请大帅放心,末将一定办好。” 车光倩面色肃然抱拳行礼。这已经不是一般的信任了,而是托付家小的信赖。 “不必紧张,银枪孝节军并未出征,随行的是崔乾佑和他的税警团。本帅的根基在汴州,只是需要人掌舵而已。 你量力而行,实在顶不住的话,派人去一趟登州便是,不会让你为难的。” 方重勇微笑说道。 车光倩点点头,心中却是不敢苟同。 什么叫做“独当一面”? 那是把事情交给这个人,就可以放心,没有后顾之忧。如果一点小事都搞不定,每件事都要请示汇报,也必定会被看低一头了。 然而,什么都不汇报,也是不行的,容易被事后找茬。 所以该如何处理,以及做到什么样的火候,那就看每个人自己的理解了。 “大帅,有件事……” 车光倩欲言又止。 “如何?” 方重勇面露疑惑之色。 “大帅,坊间传言大帅欲行禅代之事,这次需不需要末将找个借口,然后……” 车光倩做了一个劈砍的手势。 现在到处都在传,说方重勇要当皇帝,废掉李璘。车光倩很难不想歪,方重勇是不是想借他的手,利用某些机会,把李璘给噶了。 “都是某些好事之人,故意污蔑本帅的,意图搅乱朝局,让他们可以火中取栗。本帅绝无此意。” 方重勇正色说道。 “原来如此,是末将想多了,请大帅勿怪。” 车光倩连忙告罪行礼。 他的意思,已经传达到了。 “这件事没有商量,本帅并无废帝之意,其他的,你见机行事即可,唯独这件事不行。” 方重勇再次强调了一句,车光倩心领神会,戴上斗笠后告辞离去。 等他走后,方重勇这才长叹一声。 想进步的人,好多啊,大家都想上进。 只有把李璘搞下去,大家才能更进一步。实际上,他们比方重勇更加着急。 “赵匡胤当年若是不取后周而代之,他会如何?” 书房里,方重勇看着桌案上的油灯喃喃自语道。 车光倩对自己的忠诚是毋庸置疑的,可是如果自己打死也不当皇帝,对方的忠诚还在不在,那可就不好说了。 忠诚,很多时候是因为客观条件而改变的,并非个人主观意愿。 …… 怀州府衙签押房里,正在查看地图的李庭望,右眼皮狂跳,似乎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一样。 他心中烦躁,推开房门走到府衙大堂,却发现原本值守在这里的亲兵,都消失不见了。 “人都去哪里了?” 李庭望自言自语的嘀咕了一句,刚刚出府衙大门,就被一群军服上染血的士卒给围了起来。 第665章 一秒六刀只是刀的极限 怀州北面群山环绕,是太行山的南麓。这里山与山的夹缝之中,偶尔会出现一块谷地,时不时的就有村落在此,规模都不大。 也不是一直存在。 流民来了选择在此耕作,定居下来。又因为战乱之类的原因离开,原本的村落被废弃掉,周而复始。好似这大自然的新陈代谢一般,没有什么是永恒的,唯一不变的即是改变。 李庭望安排接应天井关守军的军队,大营便在山脚下某一处已然废弃的村落里。 三条小路汇聚于此,泫水的支流就在山边,位置极佳。只可惜,绝佳的位置,并未让这支军队免于覆灭。 李怀光让韩游瑰带着最精锐的五百人,绕路南下,堵住了营地南面的山道。而他自己则是再分兵两路,以其中一路壮声势吸引守军的注意,另外一路则是迂回包抄。 两面夹击,一面堵路,血腥的杀戮从一开始就进入白热化。和天井关的守军不同,李庭望麾下的这支是精兵,虽然遭遇突袭,却依旧在拼死抵抗,谁也没有后退一步,更是无路可退。 不过,这并没有什么卵用。 技战术方面,安守忠麾下那些兵马,跟控鹤军相比差了太多。两边一接战,很快便成为了一边倒的屠杀。控鹤军士卒悍不畏死,放弃了长兵器,选择提着横刀直接冲阵。 前面的死了,后面的补位,根本就不顾自身安危。 李怀光冲在最前面,已经成了一尊杀神。身上的皮甲被鲜血染红,左肩膀上的甲胄甚至已经脱落。 却依旧毫不在乎! 他手握横刀,疯狂劈砍着面前的敌军,灵巧躲过对方刺来的矛头。耳边箭矢的风声嗖嗖而过,李怀光只当是没听到一样。 控鹤军士卒总是可以找到多打一的机会,正面一个人吸引敌军士兵注意,侧后的战友一刀杀敌。他们并非是不会用长兵器,而是在突袭战中,这玩意破绽太多,远不如短兵器灵活。 快,就是唯一的优势。 对于他们来说,一秒六刀只是刀的极限,而不是他们臂力的极限。 “呼!呼!” 也不知道是过去了多久,李怀光停下来喘着粗气,环顾四周,再也没有站着的敌军了。整个大营里铺满了尸体,倒在地上横七竖八的,断臂残肢更是数不胜数。 这一战不算是什么硬仗,但是杀得很过瘾! “补刀!送他们上路!” 李怀光对着身边的部曲大喊了一声。 其实不必他说,现在已经有控鹤军的丘八在搜寻躺在地上呻吟的敌军了,上去就是一刀。 还有一些“小机灵鬼”躲在营帐里面,甚至是树林里面的,也被一个一个揪出来,押送到营地中央的校场内,集体行刑。 这一战李怀光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快。至于俘虏啊,活口啊这些耽误作战的,直接杀完了事,根本就不讲任何情面。 不一会,韩游瑰从南面的山道而来,一见营地内的战斗已经结束,便找到李怀光禀告道:“大帅,已经处理完了,敌军有一小队人骑着马想去怀州通风报信,被末将拦截下来了,一个人都没有走脱。” “让士卒们换军服,马上去怀州城。” 李怀光面色冰冷的下令道。 “大帅,连续两战,士卒疲惫,真的要急攻怀州城吗?不如明日早上……” 韩游瑰还要再说,却见李怀光目光不善的看着自己,顿时把想说的话又咽回肚子里了。 不过韩游瑰毕竟是李怀光的亲信,后者还是非常耐心的解释道:“战局多变,一旦怀州那边没有接到天井关的消息,定然有所防备。我们轻装而来,唯一的依仗便是攻其不备。耽误一夜,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传令下去,拿下怀州再休息,拿不下怀州,城外多的是乱葬岗,直接去里面躺着岂不快哉?” “得令!” 韩游瑰抱拳领命而去,不敢再言修整之事。 很快,控鹤军的士卒们开始换军服,将地上那些死人身上的军服脱下来,换在自己身上。他们并未将自己现在穿的军服脱下来,只不过是在外面又套一层罢了。 没有任何忌讳。 控鹤军士卒身上,有一种大唐独有的丘八气质。胆大,凶狠,不避生死,不讲道理,无所顾忌。 武德极为充沛。 他们虽然自己过不好日子,却可以让别人也过不好。很难说这样的一种存在,对于天下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 “你不去不行么?这登州就够远了,还要去渤海国,妾身要怎么劝才能劝住阿郎呢?” 自家府邸卧房内,王蕴秀一边给方重勇煮茶,一边抱怨他要远去登州。 好不容易过两年安稳日子,自己的男人就在身边,随时可以见到,结果又要带兵出征。 “不去不行,这些都是国事。” 方重勇轻轻摆手,不想纠结要不要去登州的问题。很多事,不是他说如何就如何的,这是上位者的担当。 既然走上这条路了,就没什么好抱怨的。 “大贞慧这小娘子,就真值得你走这么一遭?大钦茂的美人计你看不出来啊。” 王蕴秀忍不住多嘴了一句。 “现在她叫罗莎了。” 方重勇纠正王蕴秀的说辞。 “所以说更骚了不是么?不过这小娘子让妾身心里发毛……” 王蕴秀面色微变,小声嘀咕道。 “她一个妾室,如何能让你心里发毛呢?” 方重勇疑惑问道。 “阿郎是不知道啊,这小娘子规规矩矩的,就像是个木头人一样,让你挑不出一点毛病来。 别的不说,妾身听闻每次房事的时候,她嘴里都要咬着一块布,不让自己叫出声。 这还不让人心里发毛?” 王蕴秀终于把长久压在心里的私密话说了出来。 这个怪癖方重勇也知道,他问过罗莎,结果罗莎说是不想让他认为自己是个骚货。 但方重勇认为这样子反而更骚了。 “这都是哪跟哪啊。我带兵去登州并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国事。” 方重勇无奈叹息说道。 王蕴秀就是嫉妒他为大贞慧做了太多的事情,其实此番出征,压根和那个小娘子没有任何关系。护送大钦茂去渤海国登基,只是兑现政治承诺。要不要坐船出海另说,起码得去登州把戏演一下。 政治信誉这个东西,是需要实际行动来维护的。 正当二人闲聊的时候,方大福通报,说有客人来访,是有要紧的事情。 “去吧去吧,见客要紧。 阿郎放心就是,只要你不把李怡的那个贱货接到家里来,其他人随便怎么闹,妾身肚子都装得下。 家和万事兴,妾身不会给阿郎难堪的。” 王蕴秀连忙催促方重勇快去书房会客。 在王蕴秀看来,大贞慧什么的只是看不透罢了,对她没有什么威胁。但是李怡不同,不仅年轻,而且身份还很特别,将来是有可能被“扶正”的。 王蕴秀十分大度的让大贞慧进了家门,对其礼遇有加。只是对于李怡,她的态度就非常强硬了。 一句话,门没有,窗户也没有,除非方重勇把房顶给掀了,否则这个女人不可能进家门。 所以现在李怡虽然跟儿子也住在开封城内,但身份却是“外室”。方重勇只是隔三差五的去她那边“做一做”,一般不会过夜。 来到书房,方重勇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将斗笠挂在墙上,对他抱拳行礼道:“大帅,末将回来了!” “好!回来就好!” 方重勇走过来按住对方的肩膀,此人正是在淮南担任节度使的车光倩! “大帅通知末将回汴州,也未说究竟是什么事情,没有走军令通道。末将一直担心是出了意外,但接到大帅的信,还是直接回来了。” 车光倩顺势坐下,开口询问出心中的疑惑。 类似这样的事情,在过去,属于是“收而杀之”的前奏。不过车光倩回忆了一下自己究竟有没有做错什么事情,思前想后,感觉他没有做错什么,方重勇也不是那样小肚鸡肠的人。 此番来汴州应该无碍。 于是便悄悄的离开淮南,马不停蹄的来到汴州。 “本帅即将要带兵去登州,需要有人坐镇汴州主持大局,显然只有你能担此重任。” 方重勇正色说道。 车光倩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他点点头道:“请大帅细说看看,但有所求,末将在所不辞。” “不至于不至于。” 方重勇摆摆手,继续说道:“这是一个计策,主要是为了周边那些蠢蠢欲动的人,给他们一个机会。” “机会?” 车光倩还没搞懂,周边安守忠、李归仁什么的,锤死他们就得了,还需要给什么机会吗? 方重勇也知道对方在困惑什么,于是将元载的谋划托盘告知,又把自己的打算说了一遍。简单来说,就是希望车光倩暂代宣武军节度使,把控汴州军务。 有人偷袭,灭之;无人偷袭,则见机行事。 当然了,这里头的水很深,所以不能一般人来担任,光有忠心是没用的,还得有脑子。 比如说,有些人方重勇想杀又不方便去杀的,这个时候车光倩就可以根据自己的理解来办事了。等方重勇回来,然后到被杀之人坟前哭丧,大家心知肚明,面子上过得去就行了。 具体是要杀什么人,或者干脆只是车光倩自己的猜想,方重勇都不会明确告知,无论如何也不会说。 “末将明白了,此事非同小可,从今日起,末将要深居简出,只能呆在军营里,而且不能以真面目示人,对吧? 大帅是想将银枪孝节军安置在宋州?” 车光倩已经猜出了方重勇的部署。 “确实如此,不过是以休沐的名义分批调度。 你来汴州了,本帅便要大张旗鼓的启程前往登州,哪怕河水尚未完全解冻,也不能再耽搁下去。” 方重勇点点头说道,做戏做全套,既然已经在宣传渤海国国主驾崩的事情,那么带兵去登州,便是顺理成章了。 越是拖延,就越是会引人怀疑。他不走都不行了。 “请大帅放心,末将一定办好。” 车光倩面色肃然抱拳行礼。这已经不是一般的信任了,而是托付家小的信赖。 “不必紧张,银枪孝节军并未出征,随行的是崔乾佑和他的税警团。本帅的根基在汴州,只是需要人掌舵而已。 你量力而行,实在顶不住的话,派人去一趟登州便是,不会让你为难的。” 方重勇微笑说道。 车光倩点点头,心中却是不敢苟同。 什么叫做“独当一面”? 那是把事情交给这个人,就可以放心,没有后顾之忧。如果一点小事都搞不定,每件事都要请示汇报,也必定会被看低一头了。 然而,什么都不汇报,也是不行的,容易被事后找茬。 所以该如何处理,以及做到什么样的火候,那就看每个人自己的理解了。 “大帅,有件事……” 车光倩欲言又止。 “如何?” 方重勇面露疑惑之色。 “大帅,坊间传言大帅欲行禅代之事,这次需不需要末将找个借口,然后……” 车光倩做了一个劈砍的手势。 现在到处都在传,说方重勇要当皇帝,废掉李璘。车光倩很难不想歪,方重勇是不是想借他的手,利用某些机会,把李璘给噶了。 “都是某些好事之人,故意污蔑本帅的,意图搅乱朝局,让他们可以火中取栗。本帅绝无此意。” 方重勇正色说道。 “原来如此,是末将想多了,请大帅勿怪。” 车光倩连忙告罪行礼。 他的意思,已经传达到了。 “这件事没有商量,本帅并无废帝之意,其他的,你见机行事即可,唯独这件事不行。” 方重勇再次强调了一句,车光倩心领神会,戴上斗笠后告辞离去。 等他走后,方重勇这才长叹一声。 想进步的人,好多啊,大家都想上进。 只有把李璘搞下去,大家才能更进一步。实际上,他们比方重勇更加着急。 “赵匡胤当年若是不取后周而代之,他会如何?” 书房里,方重勇看着桌案上的油灯喃喃自语道。 车光倩对自己的忠诚是毋庸置疑的,可是如果自己打死也不当皇帝,对方的忠诚还在不在,那可就不好说了。 忠诚,很多时候是因为客观条件而改变的,并非个人主观意愿。 …… 怀州府衙签押房里,正在查看地图的李庭望,右眼皮狂跳,似乎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一样。 他心中烦躁,推开房门走到府衙大堂,却发现原本值守在这里的亲兵,都消失不见了。 “人都去哪里了?” 李庭望自言自语的嘀咕了一句,刚刚出府衙大门,就被一群军服上染血的士卒给围了起来。 第666章 剑指渤海国 怀州府衙跟前,看着眼前凶神恶煞,身穿带血军服的一众丘八,李庭望好像明白了什么。他脑子里渐渐将不知道的细节补齐,天井关失守后,山脚的大营也接连失守。控鹤军换上洛阳军的军服,有心算无心,突袭了怀州城。 然后就是滚雪球一样的碾压。 而怀州城内的守军本身就不多,李庭望为防意外,也是为了方便跑路,将主力都部署在城外大营。控鹤军既然已经占据了怀州城,那么城外的洛阳军大营,也大概率失守了。 这些都是一环套一环的战略,从一开始,李庭望就输了。 “李将军,你倒是让我们一顿好找啊。本帅还以为你在城外大营呢,没想到你在怀州城内,还真能睡安稳。 你是个有福之人啊。” 手握横刀的李怀光,面带狞笑走上前来,言语里不乏嘲讽。 李庭望压根就不认识李怀光,不过对方的身份倒也不难猜。这一战具体是什么过程,李庭望大致也猜到了。 控鹤军多厉害没看出来,说到底还是自己疏于防范了。 李庭望以为有天井关的天险,再加上控鹤军新败不足为虑。所以军中一些该有的常规套路都没上,比如说每日换防,定时巡查,更换口令等等。 他和安守忠在洛阳安逸了几年,打仗的技艺确实生疏了不少。战争就是这样,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战争会以生命为代价,检验每个参与者平日里有没有弄虚作假。 上天是公平的,李庭望学艺不精,今日便要付出血的代价。 “行了,某认栽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李庭望将佩剑丢到地上,十分干脆,并无扭捏之态,更没有跪下求饶。 “呵呵,李将军不必逞强,本帅放你回去报信! 来人啊,让开一条道。” 李怀光似乎并无杀掉李庭望的意思,轻轻摆了摆手。身边的一众丘八退到一旁,没有任何纠结,面色平静中带着几分轻视。 李庭望看不明白李怀光这是什么意图。 这放人放得有点干脆,令人摸不着头脑。不过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今日不用死了。人生在世不容易,能够多苟延残喘两天也是好的。 “那李某便在此谢过了,告辞。” 李庭望对李怀光抱拳行了一礼,随即转身便走。 当李庭望的身影离开李怀光的视线之后,韩游瑰凑到自家主帅身边。他面色纠结,压低声音询问道:“节帅,就这么轻易放了李庭望么?” “李庭望回洛阳,必然会大肆宣扬控鹤军战无不胜,锐不可当。 不如此,李庭望一定则会被安守忠治罪。 当然了,安守忠也不会相信一个被我们放回去的将领。毕竟,李庭望不是安守忠之子,二人不可能完全齐心。 接下来,他们二人势必会互相防备。安守忠害怕李庭望成了我们的内应,而李庭望则害怕安守忠会猜忌他。 如此处置,比杀了李庭望强百倍,杀一个败军之将又有什么用呢? 有李庭望帮我们传话,安守忠麾下部曲也会畏惧与我们正面交锋,士气必定为之重挫。” 李怀光面色淡然解释道。 说到经营地盘,李怀光给方重勇提鞋都不配。但是说到带兵打仗,他还是有点手腕和见识的。 这就叫“术业有专攻”。 李怀光和他麾下的一众丘八,就是典型的军头思维。会打仗不会经营,擅长杀人越货,却不擅长生产。 “节帅,如今形势大好,我们要不要急攻河阳三城?” 韩游瑰继续追问道。 放掉李庭望可以理解,但现在控鹤军的处境并非绝对优势。他们和安守忠算是各赢了一局,也互有损失。 谁都有放手一搏的气力,将来鹿死谁手,尤未可知。 “我们先缓一缓,怀州城内物资不少,要处置一下。之前我们来不及搬走,现在还是落到手里了,不如把能封赏的全部封赏下去,休整几天,准备进攻河阳三城。” 李怀光微微皱眉道。 他其实并不担心安守忠,假如对手只有安守忠一人的话,那么这一战可以说十拿九稳。 只不过,李怀光也知道,他虽然是第一个出手的,但在一旁观战的,还有史思明麾下的田乾真,还有假意归顺于汴州的李归仁,这还不提关中与汴州两个“朝廷”,各方面实力比他们雄厚很多。 任何一家插一脚,都能逆转战局,谁敢说自己笑到最后? 韩游瑰刚刚转身要去传令,李怀光连忙叫住他,小声嘱咐道:“传达完军令以后你悄悄走一趟汴州去找方清,就说我们帮他攻洛阳,让汴州那边出手帮衬一下。” 还能这样么? 韩游瑰一愣,没想到李怀光想得如此“深远”。这一手就是为了把水搅浑,让更多的“玩家”入局,不得不说是个好计谋。 他还以为李怀光只知道打打杀杀呢。 “末将知道了。” 韩游瑰领命而去。 …… 虽然人们还感受不到春天的气息,但运河上原本结得死沉死沉的冰面,也已经变得薄如蝉翼。运河上已经有大船在破冰前行,岸边还有船夫在拉纤。 已然是一副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景象。 一支规模庞大的军队,步骑皆有,穿着汴州禁军的黑色军服。 军中旌旗招展,浩浩荡荡向东而去。 他们沿着白沟岸边而行,看样子是要沿着白沟前往巨野泽,那边有个规模很大的渡口,船只的数量也足够运兵。估计队伍走到巨野泽的时候,河面上的冰已经完全消融,到时候就可以乘船前往登州了。 这同样是经过汴州的一条漕运大河,乃是从胶东的海边到汴州的主要水路,可谓是一条仅次于隋唐大运河的生命线。 沿途百姓也好,商贾旅客也罢,都将这支军队看在眼里。偌大的帅旗上,白底黑字,写了一个“方”字。 竖着的军旗上四个字:银枪孝节! 汴州禁军东征了,要往哪里去? 人们心中不禁暗暗思索,寻思着胶东似乎也没有战乱啊,难道是要从胶东出海,在幽州登陆,闪击史思明? 但有神秘的好事者到处宣扬说:渤海国国主大门艺病故,秘不发丧。大门艺侄子大钦茂,向大唐借兵继位。大门艺之女,乃是方清妾室,已育有一子。此子将来说不得会继承渤海国。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个传闻以惊人的速度发酵,待传回汴州的时候,已经成了“方清送妾生子去渤海国登基”了。 说得有鼻子有眼,逻辑通顺。 为了子嗣,也为了疆土,出兵渤海国,这貌似很合理的吧? 一时间汴州民间议论纷纷,有人竟然拿这件事,跟当年太宗讨伐高句丽相提并论。 如今大唐四分五裂,居然还可以干涉周边外藩国主废立。让人不得不感慨,大唐果真是水深不见底,虎死不倒威啊。 不过这支军队领头之人,却听不到类似的议论。做戏做全套,他们这一路上走得很慢,走走停停,但凡有集镇与县城,军队都会停下扎营,并不着急赶路。 几天后,远征渤海国的队伍行进到曹州宛朐(山东菏泽城区以西20公里),这是一座大城,光是户口在册的就有三万户,县城外围又形成了一道没有城墙的“外城”。由于在白沟边上,漕运发达,因此城外渡口处非常热闹。 并未受到多少战乱的影响,或者说这两年迅速恢复了元气。 曹州曾经产“鲁锦”,驰名大唐。 虽然织布工艺很一般,但用色大胆不拘一格,给人以鲜明豪放之感,受众甚广。方重勇安顿好兵马后,带着何昌期、崔乾佑等人在宛朐城外的商品闲逛,就看到了曾经一度消失的鲁锦。 “这种布也有人买吗?” 护卫打扮的何昌期小声嘀咕道。 其实他说的是废话,因为就在此时此刻,卖鲁锦的商铺就人来人往的,显然生意很好。 “天下稍稍安定下来,百姓们自己就可以找到出路。” 方重勇摆摆手随口说道,压根就懒得搭理何昌期。何老虎就喜欢那种华丽又细密花纹的衣服,不稀罕粗纹路又单色调的那种。 其实各地的特产,都有其诞生的背景和需求。某人不喜欢只是因为他不在这里生活而已。 “大帅,我们带兵去登州,汴州不要紧么?如今河北可不算太平啊。” 身边同样是护卫打扮的崔乾佑,忧心忡忡的询问道。 本作品由六九書吧整理上传~~ 他其实是想坐镇汴州的,不过看上去方重勇另有安排。 在崔乾佑看来,这次登州之行,很可能也只是跟大钦茂客套客套。真要出兵渤海国,那是不可能的,至少方重勇不会亲自带兵去。 他就是这么认为的,然而方重勇没有任何明确表示。 众人来到路边的一间茶楼,里面很多人,正在听一位说书先生说书。说书的内容,正好是“永王让国,方清不受”。 说书兴起的时间不长,剧情也不长,但是书的种类很多。 方重勇找了个雅间听书,剧情已经进展到永王李璘登基称帝,然而管理不好天下,以至于民怨沸腾。 李璘向方清提出禅让,但被对方坚决推拒,最后只好将军政大权交给方清,然后自己当个太平天子,什么事情也不管,整天就泡在女人堆里了。 “这说书的把那狗皇帝说得太好了。” 何昌期抱怨了一句,却看到方重勇面露思索之色。 “大帅治理天下,成果有目共睹,如今已经是民心所向啊。” 崔乾佑不动声色说道。 其实大家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或许茶楼里曾经也有方清是乱臣贼子的书,但很快说这种书的说书先生,就会因为各种原因消失不见。 总之,懂的都懂。 “人人都想上进,此乃常情,不值一提。” 方重勇面色淡然摆手说道,就好像说书先生不是在说自己一样。 什么河晏海清,什么万民赞颂,随便听听得了。世上走不完的路,便是当权者给百姓们设下的套路。 他仔细听了一段,发现都是不动声色给自己歌功颂德的,想来也绝非是“野生1450”。 嗯,等回汴州,得问问是不是严庄安排的。 方重勇心中暗想,脸上却没有任何情绪显露出来。 “大帅,此番我们是真要出征渤海国么?孤军远征,这压力还是有点大啊。” 崔乾佑终于按捺不住,压低声音询问道。何昌期也是点点头,彼此间交换眼神。 看到众人都是一脸紧张的样子,方重勇忽然哈哈大笑,拍拍桌子说道: “出兵渤海国这个事情吧,确实是有困难。 但是呢,我们讲不是说,不是说不出兵,而是要从长计议。 没有任何一件事啊我们谈说,说一定会怎么怎么样。 说不出兵吧,也不是,我们讲事在人为啊,实在是要出兵,那还是得出兵。 没有出兵的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 目前出兵渤海国困难很多,但我们可以想办法啊,可以想办法。 这样,你先回去考虑一下,咱们到时候呢,对吧,那就先这样吧。 等到了登州以后,如果大钦茂提出兵的事情,本帅就会这么说,你们懂了么?” 卧了个槽! 何昌期等人脸上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原本他们都以为方重勇对出兵渤海国的事情,是很认真的,没想到啊没想到,一切都是大忽悠! 方重勇作出了出兵的姿态,甚至已经把军队开拔到了登州海港。 但是,来了以后他就不动了。问原因的话,刚刚方重勇说的那些车轱辘话,就是答案。 什么海上风浪大啊,士卒水土不服啊,渤海国没有发丧啊,等等等等,哪一条都是不能出兵的原因。 反正,要找借口,那多的是借口。 不是不给你办,而是客观条件很困难嘛,你看,你又着急! 方重勇已经把军队都开拔到登州了,大钦茂还能说什么?他能说对方不用命么?他能说对方是敷衍么? 这个立场就站住脚了。对大钦茂,对天下人,都有交待。 皇帝还不差饿兵呢,大钦茂就这么空口白牙的,什么条件也不开,就想要方重勇出兵。 那方重勇又凭什么冒着生命危险,去渤海国帮大钦茂争王位呢? 谁又比谁更傻? 这其实就是一个实力与名望的博弈,双方都不会撕破脸,但是会做真正的利益交换。买卖嘛,那就得谈谈。 该怎么样,对外的说辞是一回事,真正落到实处,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何昌期不得不感慨,方重勇真的是老硬币,外人看到他傻乎乎的带兵去登州,似乎被大钦茂耍得团团转。 实际上,这其中暗藏的套路,只是不便明说罢了。大钦茂不是蠢货,到时候他会明白的。 得知方重勇的真实意图,众人顿时放下心来,再也不复之前的提心吊胆。 方重勇真要急吼吼的带兵去渤海国,那他们反而是要心忧吃不下饭了,谁也不想自家主帅是个脑子发热的蠢货吧? 正在这时,岑参急急忙忙的从茶楼外面走进来。他满头大汗似乎是找了半天才找到这里。 岑参凑过来在方重勇耳边嘀嘀咕咕说了半天,似乎是有要紧事。 “不着急,坐下听书。” 方重勇指了指身边的胡凳对岑参说道,气定神闲。 第667章 坚持住就有办法 说书先生离开了,换了个唱曲的上台。 以往总是服务于权贵,达官贵人包场时才会出现的歌姬与乐师,现在常常出现在茶楼里面公开表演,喝口茶就能坐着听,没钱也能进来捧个人场。身段比以往低了许多。 不为别的,只是因为消费降级了而已。曾经那个排场第一的大唐,已经消失了,官员与权贵地主们的财富也支撑不起了。 或者说感觉没必要了。 方重勇身边众人都若有所思的看着这一切,他们感受到了时代的缓慢变化。 慢,但是一直在改变,从未停歇过。当年如基哥那般,在梨园内养着一众歌姬舞姬乐师的情况,或许百年内都不会再现了。 换言之,就是有生之年。 一个瞎子老头乐师走上台,领着一个十来岁的小娘子,这位的容貌很是一般。 老头给她伴奏,声如珠落玉盘。 “暖阳下,我迎芬芳,是谁家的姑娘。 我走在了那座小桥上,你抚琴奏忧伤。 桥边歌唱的小姑娘,你眼角在流淌。 你说一个人在逞强,一个人念家乡。 风华模样,你落落大方。 ……” 小娘子用稚嫩的嗓音,唱着幽婉的歌。何昌期这样的武将听得摇头晃脑,好似猪八戒吃人参果。只有岑参等人看向方重勇,眼神玩味。 这便是近年来兴起的“汴州曲”:用胡琴弹奏,单人随唱,曲调简练,内涵却很丰富。这些曲目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走在运河沿岸渡口,人来人往之处,时不时就能听到有人哼两句。 艺人们学得极快,曲目流传的速度也是快。 因为战乱,因为贫苦,人们用来消遣的钱也变少了。大排场,动辄数十人的鼓乐歌舞,一般人都玩不起。 如现在这样的表演,一人一乐器伴奏,一人随唱,甚至可以边跳舞边唱歌,就能混口饭吃了。 文艺,可以那样简简单单,却从不会消失。 听众随手给个三瓜两枣,下顿饭就有着落了。很难说这样的变化,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需求其实一直都在,人们向往美好生活的愿望是不变的,变的只是囊中羞涩罢了。 岑参听说这些“汴州曲”许多都是从方重勇府邸里传出去的,只是不知道究竟是府里哪位能歌善舞的娘子所作。 “想当年先帝在时,梨园一场宴会,便有歌姬舞姬乐师超百人出场。 那是何等气派。 而今只二人便能奏曲随唱,虽无排场,却也自在。” 岑参忍不住感慨道,他那急吼吼的心也静了下来。方重勇都不着急,他急什么。 “往事如烟,不提也罢。” 方重勇摆摆手道,让何昌期给小娘子打赏了一点小钱。这位小娘子千恩万谢,又唱了几曲,领着乐师老头离开了。 方重勇暗暗想道:那大概是她祖父吧。 正在这时,茶馆的掌柜来到雅间,对方重勇点头哈腰的禀告道:“请诸位贵人稍候,马上有名家到场。刚刚不过是开胃小菜,不是本楼的底蕴。” “不错。” 方重勇微笑点头,轻轻抬手。 掌柜脸上堆满了笑容,慢慢退出雅间,不一会,铿锵的琵琶声响起,让人把心都提了起来。 岑参笑道:“此乃关中名篇《阳关三叠》也。有人练了十年也难登大雅之堂,今日大帅耳朵有福了。” “王维……” 方重勇轻叹一声,他大概知道雅间外面的舞台上,是谁在弹奏了。 《阳关三叠》的词,是在王维《送元二使安西》的诗句上改编成曲的。王维原来在梨园里面混过一段时间,这便是成果之一。 能唱《阳关三叠》的,必然是当初梨园里面的那批人。 这些人,这些作品,是盛唐时代,文艺创作的巅峰。 此后,每况愈下。 方重勇有点明白,为什么这些人都流落到关中外了。恰逢变故,每个人,都要为自己找一条出路。 基哥不在了,没人会惯着那些梨园的艺伎。其结局如何,不问可知。 “长亭柳依依,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长亭柳依依,伤怀伤怀,祖道送我故人,相别十里亭。 情冣深,情冣深,情意冣深,不忍分,不忍分。 ……” 听到悠扬中带着惋惜的男人歌声,雅间内众人皆是默然。 哪怕如何昌期这样的,也是知道《阳关三叠》的大名。只是与其同时代的盛唐已然远去,且再也不会回来了。 雅间离得远,看得不太清楚,但是声音很熟悉。 方重勇已经认出来是谁了。 《阳关三叠》并不长,一曲落幕后,又是一曲。 这一曲琴声幽怨,好似闺中女子在诉苦一般。 “清风明月苦相思,荡子从戎十载馀。 征人去日殷勤嘱,归雁来时数附书。” 男人音,唱幽婉风,一样的出众。 岑参感慨叹息道:“此为王维所著《伊州歌》,想来大帅也是听过的。” 伊州啊。 方重勇默默点头,心里数着自己从西域回中原有多少年了。好像很久远,又好像只是在昨天一样。 在场除了崔乾佑,其他都是去过西域的,听到台上所唱《伊州歌》,心思都回到了当年。 “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方重勇再次叹息,他打算等会把台上的乐师和歌伎叫到雅间里面坐一坐。 一曲唱完,茶楼内欢声雷动,喝彩声此起彼伏。这演出的档次,已经远远高过了茶楼的档次。 类似这样的人,以前都是专门伺候基哥和一众核心李唐宗室的。如今,却也沦落到茶楼卖艺的地步了。 岑参附和道:“大帅,这等水平,过往大概只能在宫廷里遇到。见一见这二位艺伎,赏赐一番也是顺理成章。” “是啊,确实如此。 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方重勇忍不住感慨道。 雅间内众人都是沉默不语,他们也都感受到了岁月沧桑的变化。 世间岂有不老不死之人,沧海桑田过眼云烟。 哪怕有谁英雄盖世,最终也难逃一抔黄土的下场。 几曲唱完,茶楼掌柜将乐师和歌伎带到了方重勇所在雅间。 正如他猜想的,演奏琵琶的是雷海青,唱歌的是李龟年。二人都是当年基哥的心头好,玩音乐的时候必要带上他们。 “二位何以沦落至此?” 方重勇叹息道,上前将伏跪在地上的二人扶了起来。 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雷海青忽然抓起琵琶,趁人不备就朝着方重勇的头砸去! 这一幕在电光火石之间,离得最近的何昌期,在长期征战中肌肉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他手中横刀瞬间出鞘,整个人如同猎豹一般,脚底像是长了两根弹簧。 还未等雷海青用琵琶砸到方重勇,何昌期这一刀便已经刺出,直接插入雷海青的腹部。随后何昌期一直往前冲,用胳膊肘将雷海青顶出好几步,然后一个连打,推着那把横刀,将对方钉在木墙上!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在场众人都没反应过来。一旁的李龟年都看傻了,完全不明白雷海青这是在做什么。 他是不知道现在方清的权势有多大么? 本作品由六九書吧整理上传~~ 李龟年在心中大骂雷海青想死自己去就行了,别拖他一起啊! 这事可怎么收场呢! “乱臣贼子,人人……” 雷海青还未说完,便已然断气,双目圆睁死死盯着方重勇,那双充满不甘的眼睛,已经变得呆滞涣散。 崔乾佑等人马上拔刀将李龟年控制了起来! 不动声色的松了口气,方重勇坐回原位。他眼神不善的看着李龟年质问道:“本帅本想安排你们入汴梁城皇宫某一份差事。前无旧怨,又无新仇,你们为何要行刺本帅?” “奴,奴不知道啊,雷海青什么也没跟奴说!” 李龟年伏跪在地上大喊冤枉。 他与雷海青结伴而行,在这里能遇到方重勇一行人,纯属巧合,这一路本就是边卖唱边旅行,目的地确实是汴州。 李龟年没想到雷海青这么刚烈。 何昌期走上前来,对方重勇抱拳行礼建议道:“大帅,不如……” 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罢了,给他一点钱,放他走吧。” 方重勇轻轻摆手,不想追究此事了。 打发走了李龟年之后,雅间内刚刚的气氛已经荡然无存。雷海青的尸体还被钉在墙上,样貌可怖,这茶怎么可能还喝得下去? “回大营吧。” 方重勇意兴阑珊的丢下一句话,起身便走。 他知道雷海青为什么要刺杀自己,只是这样的事情,没有办法解释,没有办法劝说。 尊重个人选择,放弃妇人之仁。 仅此而已了。 …… 洛阳宫城明堂内,气氛十分压抑。 安守忠看着孤身败逃回来的李庭望,气得头发都要竖起来了。 “一万兵马就这么没了?此前控鹤军都被打残了啊,他们还能反杀?” 安守忠的唾沫星子都喷李庭望脸上了。 他不明白,就算是一万头猪,杀起来也要几天吧? “节帅,控鹤军实力非同小可,极为强悍。我军一接战就不敌,几战连败。 末将是真想守住怀州,可是怀州无险可守,是真守不住啊。” 李庭望哭诉道,可谓是声泪俱下。 “罢了,已经丢了怀州,还能怎么办。” 安守忠抱怨了一句,长叹一声,整个人都不好了。 李怀光下一部就是要冲河阳三城。 要不要守,怎么守? 安守忠觉得自己脑阔很疼。 “不如去汴州借兵。” 李庭望不动声色建议道。 如果是之前,安守忠肯定要拒绝,可是现在,他已经不敢说了。因为如果再败,安守忠或许就会控制不住洛阳城,控制不住军队。 这也是为什么安守忠知道李庭望所言不尽不实,也不敢把对方怎么样的主要原因。 关键时刻,军心不能散。 正在这时,一个传令兵被亲兵带了进来,一看到安守忠,就抱拳禀告道:“节帅,控鹤军已经攻克北中城,目前南城和河阳关还在我们手里,请节帅速速带兵支援,迟恐生变!” 哈? 安守忠和李庭望都愣住了,这踏马的李怀光速度是不是快了一点啊! 河阳三城之中,北岸是最大,也是建得最早的北中城。而南岸的南城,是由黄河南岸一个渡口形成的,防守薄弱。现在唯有黄河中心沙洲上的河阳关,还有防守的价值。 现在北中城丢了,势必要死守河阳关。 “你守洛阳,本帅去会一会李怀光!” 安守忠跟着传令兵出了明堂,出了宫城,骑上马就直奔河阳关。 传令有滞后性,其实现在的情况,在传令兵报信的时间里,又出现了新变化。 李怀光麾下爱将韩游瑰一度攻破河阳关,但又被安守忠麾下军队给顶了回去。安守忠的人马不讲武德,把河阳关通往黄河北岸的浮桥给砍断了。现在黄河上虽然还结了冰,但是冰面非常薄,不能走人。 而且凌汛期马上要来,战局会如何发展,还不太好说。 黄河北岸,李怀光凝神看着黄河中央的河阳关有些愣神,一只手紧紧握着腰间横刀。 “大帅,之前差一点就得手了。安守忠的人居然砍浮桥,现在末将实在是没有什么好办法了。” 韩游瑰对李怀光禀告道。 真的就只差一点,甚至他都一度占据河阳关了,还是不得不退了回来。控鹤军士卒连番作战,已经非常疲惫。而安守忠的部曲不仅人多,而且离洛阳也近,休息得也好。 洛阳军那口气撑着没有被打崩,韩游瑰也没有办法。 他们开局不利,能够把局面反转过来,已经非常不容易了。攻下北中城,在黄河北岸拿到了一个可靠的落脚点,现在控鹤军士卒已经没有生死存亡的压迫感。 换言之,他们要休息,军官们已经使唤不动。这是战争的客观规律,不遵守是不行的。 很久之后,李怀光才长叹一声道:“如果只有安守忠一人,本帅有的是办法。可是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他看着韩游瑰,脸上闪过一丝忧色。 目前的情况,控鹤军已经打出了顺势,但这个“势”,其实并不稳固。就算安守忠不能反杀,也要担忧其他势力的介入。 “我们的气力已经快用尽了,相信安守忠也差不多。大帅,只要坚持住,就有办法。” 韩游瑰面色坚定说道。 “对,只要坚持住,就有办法。你再去一趟汴州借兵,我们什么条件都不提,甚至洛阳也不要,到时候听从方清安排。 只要能赢就行!” 李怀光咬牙切齿说道。 关键时刻,他不能怂! 马上双倍月票了,攒一下 啥也不说了,到时候能加更我就加吧,不能加更保证质量。 这书三百一十万字了,很不容易,我都是尽量保证质量,尽量不写庸俗而无聊的东西。 其间辛酸,不提也罢。 好多伏笔,距离太久,我倒是记得,不过读者却不记得了。书中很多想表达的东西,也如平静流水一般,没有兴起什么波澜,甚至无人点评,对此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惟愿完本后,有人能再回头看一遍吧。书中很多话并没有说得太直白。 这本书就不是为了银子在写。 我是看到了一条路,在走自己的路,试图走到一个更高的地方,也是为了拿出不会被时代所唾弃的作品。 未来如何,只有等完本后,再盖棺定论了。 网文,终究还是“文”,而不是全是“网”,作品要经得起时间捶打。 时代在变迁,总要有人去坚守,如果所有人都跑去追风,将来一地鸡毛的时候,回头看看,便会发现啥也不剩下了。 关于下本书,我还在思考中。 最近思想的提高很大,眼界里多了不少东西,过去的构思就有些不太合适了。 希望我的书可以一直陪着你们。 《盛唐挽歌》马上双倍月票了,攒一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668章 来得不凑巧 雷海青的“忘恩负义”,似乎成为了一个转折点。 此前,方重勇这一路上的心情还是很放松的,哪怕听岑参说控鹤军向汴州求援,他也没有当回事。方重勇相信车光倩可以处理好,要不然,当初也不会将对方召唤回汴州主持大局了。 然而,当茶楼内雷海青暴起伤人后,方重勇的心情明显沉重了许多,脸上也不再浮现随意的笑容。回军中之后,他就深居简出,不再离开军营范围。就算要巡视民情,也只是派岑参等人去周边逛一逛,回来禀告即可。 大军抵达巨野泽的时候,这里虽然还没春暖花开,但湖面上的薄冰早已消融,漕船你来我往好不热闹,可谓是天未暖,水已热。 运河沿岸积压了一个冬季的货物,开始玩了命的运输。汴州漕运的发展,带动的并不仅仅只是淮南的物流,还有胶东半岛也是一样,只是运输规模没有淮南那么大而已。 方重勇命崔乾佑在巨野泽征集漕船,从梁山泊出发一路向东,前往齐州历城。待抵达后稍作休整,就直接换海船,从济水出海,前往登州。 从汴州走白沟到巨野泽,再从巨野泽的梁山泊进入济水,最后在济水之畔的历城(济南市)换海船出海去登州,这是一条开发十分成熟,只是历史上曾经一度废弃的水路。 基本上不需要在陆路上行走,靠船就能搞定一切,这条线将胶东与中原紧密联系了起来。 方重勇入主汴州后,又将这条路线重新启用。渤海国来的货物,从登州口岸卸货,便走这条路进入汴州,再从汴州销往大唐各地。 随着水路的不断开发,当初将汴州设为都城的操作,正在将这个政权推入经济发展的快车道。 除了雷海青这般死忠于基哥,怀念大唐盛世的人之外,其他人,多多少少都看出了一些门道来。关中的萧条,并不全是由于战乱,很大程度是因为交通,特别是水路的不便,造成了物流费用无法承受。 如此经济就没法发展起来。 长安是大唐的记忆与符号,没有规模宏大的长安,那岁月史书里记载的便不是大唐。 放弃长安,便等同于再造新朝,看破不说破的人,又何止是一两个? 新时代和旧时代开始逐步交替,哪怕雷海青这样的人再不甘心,也不得不承认:时代确实变了。 它的脚步,不管是升斗小民,还是达官贵人,谁也拦不住。 雷海青他们放不下心中的执念,于是一有点小火星,就将心中的执念点燃,让他们如飞蛾扑火一般,自我毁灭。 方重勇也明白,这样的人并不止雷海青一人。他们或许不如雷海青那般刚烈。 他们的身体虽然已经迈进新时代,但是灵魂依旧活在旧时代里,无法摆脱。 或强颜欢笑,或故作淡定,或惶惶不可终日。 对此,方重勇也只能尊重这些人的选择,放弃圣母情结。 大军顺利抵达历城,方重勇命岑参去城内与齐州刺史沟通军队后勤事宜,自己则是留在军营里面,沉下来体察军心。 这天中午,营中将校士卒正在吃饭。 方重勇身着士卒军服,随意找了个一火,在里面吃饭。一火有十人,设火长一名,实际上这种编制跟吃饭有莫大的关系。这十个人在战时就是围在一起吃饭的。 和其他税警团士卒一样,方重勇分到了两张白麻胡饼,两个不知道是什么馅料的馎饦(造型跟英国的司康有点像,里面有馅料),还有两个冬橘,肉汤不限量。 他没喝那个汤,不过闻味道的话感觉是鱼汤,齐州靠着济水,不缺水产,甚至还有专门的水产养殖,军营里吃鱼汤也不奇怪。 渔民们在河边挖池塘,打洞引入济水。然后用竹子将入口围起来,在洞口铺设渔网养鱼。这种水塘以养鱼为主,但一般也兼顾养殖水稻,被称为“鱼田”。 齐州富庶,物产丰饶,所以军需官提供的伙食还不错。 但若是去了人迹罕至的地方,那就只有啃干胡饼和所谓的“专用军粮”了。 那是一种将小米煮熟后又晒干,反复晾晒蒸煮,哪怕是泡冷水也可直接食用的玩意。味道极差,但是能果腹。 中午这一餐居然没有肉,方重勇决定事后就把齐州刺史给撸掉,让他来汴州吏部接受考核质询。这个年代不把军中伙食搞好,不是脑袋迂腐,就是藏有坏心。 无论是哪一个,都值得挨一顿老拳。 “你们身上的军装,是不是保暖?过冬冷不冷?” 方重勇也顾不上吃饭,忽然开口询问坐在身边,正胡吃海喝的一个税警团丘八。 那人拼命将嘴里的东西咽下去,这才压低声音说道:“大帅,军服可不保暖,咱们这没有银枪孝节的棉被,冬天出去巡视一圈,两条腿直打摆子。您可千万别跟其他人讲这话是我说的。” 要是方重勇问军服有没有保暖的功能,这丘八那肯定回答是有的,而且比一般的布袍要暖和,绝非质量低劣。 只不过也就那样了,在棉花出现之前,不穿皮裘,冬天受冻是常态。 军中将校与权贵们,冬天都喜欢在肩膀上披一件大氅,那可不是为了好看。而是冷的时候可以用大氅直接把身体包裹住,不冷的时候又可以随手将其摘下。 棉花产量有限,推广面积也有限。生产成本虽然远远低于绢帛,可是物以稀为贵呀!这棉布与棉被的价格,没个几十年打不下来。草棉一年一种,十年也就种十次而已。要替换掉市面上哪怕一半的绢帛,那是得多大的量? 需求远远高于产出。 至于皮草,不提也罢,不可能普及到士卒阶层。 丘八们都知道方重勇没什么架子,很好说话,所以有什么也就直接说了。反正只要是跟他反映的是正经事,是客观上的困难,而不是在胡搅蛮缠,通常问题在短期内都能得到解决。 这是句实在话。 “本帅带兵,就是要把你们身上裹得严严实实的,把你们嘴里塞得鼓鼓囊囊的。士卒们冬日里穿衣不能御寒,军中用餐居然无肉,这是本帅的过错啊。” 方重勇长叹道。 听到这话丘八吓坏了,连忙对方重勇作揖,结结巴巴道:“可不敢说这个,大帅待我等甚厚,卑职是从河北来的,和那边比起来,这税警团里面已经是神仙一样的地方了。” “无妨,再苦也不能把你们苦着了。 吃不饱吃不好,穿不暖穿不好,都跟本帅说。就算本帅没钱,这天下豪强地主们家里却是有钱,本帅出面找他们要钱。 有本帅一口吃的,就不差你们一日三餐。” 方重勇拍了拍那个丘八的肩膀,站起身去大营内的别处巡视了。 等他走后,这一火的其他人都围过来问道:“方大帅可还好说话?” “大帅说要让我们吃得好穿得好,没钱他替我们找那些豪强地主们去讨要。” 刚刚那丘八自豪的拍拍胸脯说道,就好像是他去要钱一样。 “方大帅还是记着我们的,想某当年在地主家当佃户,啧啧,那日子可苦得没地方说理去。 军中但凡要点脸的,谁上阵不往死里出力气?” 其中一人摇头叹息道。 “现在不一样了,有方大帅撑腰,哪个大户不肯正眼瞧咱们一眼,某就用这个跟他们商量。” 火长拍了拍腰间横刀狞笑道。 “是啊,跟着大帅混,一天吃九顿。某挥刀看不到残影,那叫一个快。 要不我现在耍两招你们看看?” “你们说这次去渤海国有没有什么油水捞?” 众丘八开始七嘴八舌的商量接下来的战役,内心都火热了起来。当兵吃粮,主要还是为了自己为了前程,真金白银才是最实在的。 方大帅就这点好,不会说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平日里给吃给穿给钱,那是真给!从来不欠着! 有方大帅在,他们立功不怕被上面贪墨了,挥刀就有劲! 这就叫军饷有温度,挥刀有力度,拥戴有态度! 方重勇对汴州本地大户们的态度很一般,甚至还有重拳出击的时候,得罪的人不是一个两个。但他对基层的士卒们很好,真金白银的给,在基层很有人望。 如果有一天真要闹起来,天子李璘也不是没有簇拥。只不过,簇拥他的人,或许能给钱,但绝对提不动刀,更是看不起能拿刀的人。 反倒是簇拥在方重勇身边的,尽是些武德充沛之辈,而且将士归心。 就算方重勇现在把元帅帅印交给李璘,他只需要一句话,同样可以让军中的丘八,杀死李璘委派到军中的亲信,夺取兵权。 对于时代的变化,方重勇有着超乎常人的清醒认识。 话语权,终究还是掌握在握刀之人的手里。 …… 开封府衙大堂内,韩游瑰如同热锅蚂蚁一般,来回走动。 可是没有一点办法。 方清居然不在!汴州的这些官员,如严庄、李筌等等,一个个都讳莫如深。就是摆出一种“方清明明不在汴州,我却害怕被你察觉”的姿态。 然后就让韩游瑰在府衙大堂里面等。 不一会,李筌来了,韩游瑰看到他进了府衙,连忙焦急询问道:“方大帅回来了吗?” “韩将军,你随某来,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李筌正色说道。 韩游瑰点点头,他也知道,对方是要上干货了。 二人来到枢密院内一间比较偏僻的签押房内。李筌也不废话,直接将之前便准备妥当的调令交给韩游瑰。 一看这份军令,韩游瑰傻眼了。汴州这边用兵比较正规,军队调动都有记录。 军令上虽然没有说方重勇去哪里了,但是,清清楚楚的写着,汴州禁军,也就是银枪孝节,被调到了登州公干。 具体是什么事情,上面没写,只有“公干”二字。 领着银枪孝节出征的,很可能就是方清。韩游瑰也终于明白汴州这边官员的奇怪态度,到底是怎么来的了。 “渤海国国主过世,秘不发丧。方大帅想扶持大钦茂登基,也就是刚刚过世,那位渤海国国主的侄儿,现在已经在登州了。 若是韩将军来汴州借兵,那李某只能回答:无兵可借。 方大帅也不在汴州,你等他回来,只怕已经是春夏之交那会了。何去何从,你自己考虑一下吧。” 李筌面色平静说道。 韩游瑰没有读心术,无法得知李筌的话有几分真假。 只不过,对方说的事情,逻辑上非常严密,没有什么破绽。至于汴州军是不是已经调到登州,其实这里水路四通八达,往来商贾众多。 军队调度,动静极大,不可能一点痕迹都没有。韩游瑰觉得自己在汴州打听一下,一定可以知道些内情,而且也不需要太费事。 他对李筌抱拳行礼道:“如此,那韩某先告辞了。” “韩将军慢走。” 李筌也不跟韩游瑰客套,直接叉手行礼,将其送出枢密院大门。 韩游瑰本就是乔装改扮的,穿得跟个普通农夫差不多。他混入汴州渡口附近的街道,找渡口的漕工打听,然后打听到了一个重要情况。 嗯,或者说汴州很多人都知道的一个情况。 就在几天前,汴州有一支规模不小的军队,沿着白沟向东而去,目的地正好是登州。 这跟李筌给自己看的军令相吻合。 也就是说,汴州军被调去登州,意图扶持大钦茂在渤海国登基,极有可能是真的。当然了,韩游瑰觉得方清这么做也是无可厚非。 如果大钦茂控制了渤海国,那么将来配合出兵东北,两面夹击史思明,是大概率事件。 这并不是方清闲着瞎搞。 “远水解不了近渴,为之奈何?” 韩游瑰一时间有些举棋不定。 汴州居然无兵,这件事,实在是太过于匪夷所思。只是,从目前的情况看,貌似是真的。 该怎么办呢? “不如先回北中城吧。” 韩游瑰长叹一声,自言自语道。从汴州骑马到北中城,如果中间不休息,不过一日即达。 先回去问问李怀光也好。 韩游瑰来到驿馆,骑上马便往北而去。 韩游瑰是下午走的,结果刚刚入夜,依旧在府衙里办公的严庄,就等来了心急火燎的李庭望。 因为之前已经见过面了,李庭望也没跟严庄客气。他直接询问道:“严尚书,方大帅在府衙么,李某有十万火急的事情求见!” 急?你以为着急的就你一个? 严庄心中暗笑,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直接悠然长叹道:“李将军来得还真是不巧啊!” 第669章 柳城悲歌 李庭望走出开封府衙的时候,已经是满天星斗。夜里的冷风一吹,他有些混乱的脑子稍稍清醒了些,心却更加冷了。 方清不在,银枪孝节军主力去了登州,如今汴州无兵可借。 为之奈何? 李庭望不知道,但是他心里清楚一件事:安守忠大概是挡不住控鹤军的。 更别说,还有关中的兵马在潼关虎视眈眈。 李庭望年轻的时候,听说过很多传奇的故事。像什么霍去病五百骑兵大破匈奴,犁庭扫穴之类的。 他那会时常感慨生不逢时,少年意气风发,我上我也行。 结果人到中年却发现,自己干啥都不行! 本来仰人鼻息来汴州借兵,就已经是很丢人的事情了。更丢人的是压根就借不到。 李庭望回到开封城外驿馆,屏退亲兵,一人独自在桌案前沉思。 前路漫漫,他要好好的想一想。 “这洛阳是不能回去了。” 李庭望叹了口气,自言自语了一句, 比起办事本分的韩游瑰,他的心思要复杂不少。洛阳军内部,也远不如控鹤军团结。 控鹤军虽然在外人看来,如无家可归的野狗一般,鄙视这些丘八的人很多。 但是控鹤军内部凝聚力还是很强的,他们自己也知道,离开控鹤军,天下哪里都容不下他们。 就凭这些丘八们在长安办的那些事情,便很容易成为他人祭旗的祭品。 不抱团不行。 李庭望显然不想跟安守忠一条路走到黑。 二人原本出身就不一样,能够共事,也不过是当初机缘巧合,被皇甫惟明安排在一起互相制衡。 他立刻提笔写了一封信,等墨迹干了以后,将其交给亲兵说道:“你回去通知一下安大帅,就说借兵的事情不是很顺利,具体如何,李某已经在信中有详细叙述。” 李庭望故意语焉不详,就是不想亲兵多事。 等那亲兵揣着信离开驿馆后,他这才松了口气。 洛阳什么的……还是不要回去了吧。 李庭望心中暗暗想着。他在信中已经说了,汴州那边不肯借兵,方清不在,其他人百般推脱,此事他正在积极筹谋。 至于要筹谋多久,怎么筹谋,最后结果如何,办不成以后怎么办。 李庭望一个字都没写,反正一句话:老子正在外地办事呢,你不要催! 然后,他就可以在汴州安心的等着,等洛阳那边的战局分个胜负出来,再决定后面要怎么办。 如果“事不可为”,那就……懂的都懂,对吧? “方清英雄了得,足智多谋。如今正值河北多方鏖战,邺城与洛阳皆不太平。 方清这个时候,怎么就带兵去登州,要去渤海国插一脚呢? 难道渤海国比汴州的利益还大么?” 李庭望陷入沉思之中,总感觉这件事没有表现出来的那样简单。可是他除了探查汴州的军情,探查汴州这边是不是出兵以外,也没有别的好办法了。 更主要的是,他搞不明白方清的意图,就无法对症下药。这种处于迷雾之中的感觉,让李庭望感觉难受。 这场战争持续的时间,或许也不仅仅只有几个月,后面如何谁也说不好。 他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几天之后,亲兵去而复返,带回来了安守忠的回信。可是这封信里面只有一张纸,信纸上也只写了四个字:尽力为之。 除此以外,其他的啥也没有,亲兵也没有得到安守忠的任何嘱托。 刹那之间,李庭望好像明白了什么。 …… 汴州的运河,冰层都已经消融完毕,但远在辽河的营州柳城,却依旧是冰天雪地。 柳城已经被幽州来的兵马团团围困,一只老鼠都走不脱。 城外大营的营门处,立着一面大旗,上面写着偌大的一个“史”字!东北的春天还未来,史思明就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迅速派兵从幽州出发,击破了史朝义设下了三层防线,最后兵临城下! 史朝义的老巢柳城,也是他立足的最后一个据点、 史思明这个“老子”,要来吊打儿子史朝义了!虽然很多人都猜到一定会有这么一天,但没想到的是,这一天来得是如此之早! 其实,正当田乾真被派遣到铭州,准备在邺城火中取栗之时,史思明也在谋划一件大事。 或者也可以反过来说,正因为他在谋划这件大事,所以才要把手握重兵,但并非嫡系亲信的田乾真支开。以防自己带兵出征平州的时候,老巢被田乾真给端了! 让田乾真去河北南面只是个由头而已,能不能成事,史思明都没太放在心上。他的目标只有平州而已,对于史思明来说,田乾真能不能拿下邺城,不重要。 田乾真在不在幽州,很重要! “情况如何?” 中军大帐内,史思明看着刚刚侦查敌情回来的孙孝哲询问道,面色沉静如水。 孙孝哲是史思明的义子不假,可是现在史思明正在攻打的,可是他亲儿子史朝义啊! 对待亲儿子都尚且如此,更何况义子。哪怕孙孝哲过往是个天不怕地不怕,脑子里又少根筋的货色,这么多年被史思明pua,也成了顺昌逆亡的形状了。 “回陛下,柳城南面城墙要低矮一些,西面靠山可以攀爬。目前城中并无异动,请陛下定夺!” 孙孝哲十分谨慎的说道,只是汇报军情,并不提出任何建议。 如果说方重勇那边是讲求“军事民主”,哪怕你是个小参军都能插一嘴,说对说错都不会被惩罚的话。那么在史思明大营里面,就只有史思明一个声音。 其他人提建议,若是跟史思明想得一样还好说,若是不一样,轻则打骂,重则枭首。 基本上已经不会有什么人给史思明提建议了,这位大帅说啥就是啥。人人都是“听话机器”,只听命行事。 都当皇帝了,还要听别人指手画脚,那皇帝不白当了么? 就连史思明的谋主平冽,都受不了他这一点,跑去跟史朝义混了。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史思明才对任何人都不再信任,他现在只相信他自己。 “今日三更时分,你为先登,攻打南面。本帅亲自带兵从西面爬山,迂回攻城。 拿下柳城,大掠三日不封刀,朕概不过问。 拿不下来,朕先杀你祭旗! 自你以下,有多少逃兵朕就杀多少人。” 史思明不苟言笑的对孙孝哲下令道,这个命令简单说就是“成功会所嫩模,失败天台投胎”。 孙孝哲好像已经习惯了这样丧心病狂的事情,他抱拳行礼道:“得令,若是不成,末将提头来见。” “去吧,事成之后,抢来的东西你最先挑。” 史思明补充了一句。 他带兵倒也不是完全靠威压,靠刑罚。 打仗之后论功行赏,赏功罚过。有功的拿大头,没功的挨板子。 其实倒也挺符合人性的。 很快夜幕降临,北风呼号,风中夹杂着雪花,丝毫感觉不到哪怕一丝春天的气息。 北方的春天,就是要来得更晚一些。在这里生活的人,也培养出坚毅,忍耐,顽强的性格。他们好似一匹匹狩猎的群狼,更懂得协作分工,更懂得围猎的技巧。 当然了,恶劣的生存环境,让他们行事的手段也更加残忍果决。 柳城的守军,自然是不会料到,在这样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史思明会在没有攻城器械的情况下,对柳城发动总攻! 黑暗之中,穿着皮裘,提着横刀的轻装步卒,从山上悄悄的朝西面城墙而去。而南面那些用绳索和铁镐攀爬的步卒,则更像是一只又一只小蚂蚁。 “杀!” 南面第一个登上城墙的孙孝哲,挥舞着横刀,月光下有刀光闪过。猝不及防下,某个倒霉蛋的人头高高飞起,无头的尸体瘫软在地上。 这一声暴喝,好像一根铁杵,重重的砸在城墙上值守的军士心头。 “敌袭!” 守军中有人大喊了一句,随即便被射成了刺猬! 孙孝哲其实也不想喊杀,那样会暴露位置,暴露作战意图。可是他不喊,如何吸引守军注意? 不把守军从其他城墙上吸引到南面,史思明又怎么从西面山上突袭进城? 孙孝哲心中泛苦水,但是他不敢说,甚至不敢在脸上表露出哪怕一点点不满。 史思明这头残忍的头狼,那可是连他自己的亲生儿子,都能杀给你看看的狠人! 常言道虎毒还不食子呢,史思明的心思,可比猛虎还猛! 心中杂念闪过,几乎就在须臾之间,其他城墙上的守军已经迅速包抄了过来。刚刚突袭造成的优势荡然无存,孙孝哲等人不得不背靠背慢慢收缩阵线,然后眼睁睁看着一个又一个守军,前赴后继的上了城墙。 卧槽!史思明这狗贼到底靠不靠谱啊! 孙孝哲心中大骂,眼看史朝义麾下的守军越来越多的聚拢过来,似乎很多人都放弃其他地方的防守,直接朝他们扑过来了。 其实,孙孝哲也知道这种玩法必死无疑,全都只能指望史思明从西面城墙突入城内,再打开城门。 他们才能捡回一条命。 待西门外的守军突入到城内,这一战就算完结,剩下的都是扫尾,快乐的劫掠时光就开始了。 然而,这一战是不是能获胜还要两说,但孙孝哲自己恐怕很快就要归西了。 军中单挑,能一个打十个的已经是悍勇之辈,然而现场城墙上的力量对比,又何止是十比一! “顶住!破城之后不封刀,大掠三日!” 孙孝哲大喊了一句激励士气。 然而这句话喊出,他们自己这边还没被激励,反而是史朝义的守军立马攻势如潮。 孙孝哲狠狠给了自己一嘴巴。 他刚刚那样大喊,不是明摆着说破城之后你们死全家么!那对面的丘八,岂不是会拼了老命的将他们顶到城墙下面去? 正当孙孝哲绝望到要哭的时候,却是看见西面城墙处火光冲天! “城破了!城破了!” 夜空之中,传来鬼哭狼嚎一般的呼喊声,正是从西面而来。 孙孝哲顿时感觉阵线上压力骤减! 史朝义那边的守军,如潮水一般的退下,甚至是在慌不择路一般的亡命奔逃! 柳城本就不大,孙孝哲从城墙上看到西面城门已然洞开,史思明麾下部曲,从这个城门里冲入,一切都如当初的计划那样。 不得不说,如今的史思明虽然刚愎自用,虽然凶狠残暴,但打仗的本事还没丢。 无论史朝义看起来是多么的得人心,在打仗这块,他给他爹史思明提鞋都不配。能与史思明分庭抗礼这么久,纯粹是因为之前占据了先手,再加上史思明在邺城从城墙上摔下来受了重伤,无法亲自上阵。 现在史思明的病已经痊愈,由他亲自带兵,自然不是史朝义可以抵抗的。 结局,也正如史思明事前安排的那样。 “杀啊!三天不封刀!” 孙孝哲站在城墙上高喊道。 正在这时,斜刺里飞来一箭,正中孙孝哲脖颈。他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睛,想转过头看看究竟是哪里射来的箭,究竟是哪个不要脸的在暗算他。 可是此刻自己的身体已经不听使唤了。 噗通一声,孙孝哲掉到南面城墙下面,双目圆睁,脸上的狰狞笑容还停在中箭的那一刻。 他死了,至死的那一刻,都不知道是谁射杀了自己。 不过那也不重要了,因为如果他带兵在城内大掠三日,也不会去过问谁家的谁谁谁,被他麾下某个丘八给砍死了。 孙孝哲可以杀人,别人自然也可以杀他,没有人是杀不死的。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杀人者人恒杀之,从这个角度看,其实也很公平。 史思明当然不会关心孙孝哲是怎么死的,他听到这个消息,只说了“厚葬”二字,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天亮以后,史思明在平卢节度使府衙的院落里赏雪。 然后他的亲兵,把史朝义从床上揪出来,就让他在这冰天雪地的院落里,跪在史思明面前。 白茫茫的雪地上,随处可见红色的斑驳印记,似乎是刚刚留下没多久。 庭院内的树木上,已经站满了乌鸦,眼睛盯着院落内的人,似乎是在等待接下来的人间悲喜剧。 史思明手里拿着一把横刀,在史朝义的肩膀上擦拭着血迹。这些血迹,是刚才他杀人的时候留下的。 不过史思明倒是不着急先杀史朝义。 他走到一个始终不肯跪下的文士面前,那人与史思明对视,毫不示弱。 “平冽,朕对你不薄,你为何要背叛朕?” 史思明看着那位文士质问道。 “当初你说李唐无道你要反,某信了。” “你说你要建立大燕,再造国家,某也信了。” “你说你要给某高官厚禄,某也不否认。” 平冽一字一句的说道。 “既然你都知道,那你为何还要背叛朕!朕哪里对不起你了!” 史思明对平冽歇斯底里的咆哮道。 “你杀了那么多人,他们又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的?某有策你不能用之,问某为什么要反你,岂不贻笑大方?” 平冽面色平静反问道。 听到这句话,史思明竟然无言以对。 很久之后,他才缓缓对着亲兵摆了摆手,看着平冽被两个亲兵带了下去。 “无关的人已经上路,现在是时候,来算算我们父子之间的账了。” 史思明眼神冰冷的看着史朝义笑道。 第670章 也不是不行 史思明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史朝义,心中只有愤恨,没有任何怜悯。 自从他上次攻打邺城失败,从城头坠下重伤之后,一切都变了。 史朝义反叛,对自己露出獠牙。此后几年,史思明都在跟这厮拼杀,你死我活! 他怎么能,他怎么敢的! 史思明想不明白,为什么史朝义那个时候敢反。但是这已经是几年前的事情了,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庶长子,他也感觉有些惆怅。 收复了平卢镇,攻破了柳城,然后呢? 剩下的只有空虚罢了。 史思明将史朝义的发髻揪住,直接一刀,斩在对方脖颈处。鲜血溅了他一身,史朝义缓缓的倒在地上,就这么死去了。 他没有哭号,也没有求饶,甚至连咒骂都没有。 或许,史朝义也知道自己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的,只是来得稍稍有些早了。 “去通知辛夫人,让她来柳城暂住,还有史朝清,也跟着一起来。” 史思明对身边亲兵吩咐了一句。 从幽州到平卢镇,赶路也得好几天。趁着这段时间,史思明也想把柳城内部清理一下。 当初哪些人是投靠了史朝义的,一个一个都要揪出来。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人。等嫡子史朝清和辛夫人来此后,便没有跟自己不对付的人了。 然后,便可以安心回幽州,继续征讨四方。 史思明暗暗想着,自顾自的走出了节度使衙门。处理完了后方的问题,是时候要收拾一下河北的局面了。史思明一直没忘记自己曾经在邺城栽过跟头。 而李归仁现在居然还活蹦乱跳的。 这可不行,得找机会把这厮也收拾了。史思明在心中作出了一个重要决定。 …… 登州,蓬莱港的某个渡口,方重勇领着随行的何昌期等人,缓缓走下海船。一回生二回熟,再加上准备充分,这次他没有晕船,只是踩在地面上,脚步有些不太习惯而已。 面前有一群渤海国的人伏跪于地,领头的便是大钦茂。身边这些人都是大钦茂的班底,待这位渤海国贵族夺权成功后,他们也会论功行赏,这便是所谓的“一朝天子一朝臣”。 国主换了,大臣也得跟着一起换。 为了坐稳江山,大钦茂也不得不依附于汴州朝廷,并以登州为着力点,加强往来。 自此以后,从前方重勇不方便做的事情,也可以试着操作一下了。 比如说夺取幽州! 即便现在还做不到,将来也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求人就得有求人的态度,大钦茂精通权术,长袖善舞,自然是知道什么时候姿态要放到最低。 看着跪在面前的这群人,方重勇丝毫不怀疑,就算现在他叫大钦茂喊自己喊爹,对方也会照办,绝对不会拒绝。 权力令人扭曲,在生存面前,所有的尊严都不值一提。 方重勇走上前去,将大钦茂扶了起来。他替对方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感慨叹息道:“数年不见,尔等疲态尽显,可是有什么不顺心之事?本帅来登州巡视,就是来处理问题的。” 大钦茂面露笑容,连忙叉手行礼道:“盼望官家到登州,望眼欲穿,身疲心不疲。下官在府衙已经备下接风宴,还请官家不吝赏光。” 他的态度极为谦卑,就算亲儿子,也不过如此了。 “诶,不必客气嘛,本帅平日里不介意这些,那便同去同去。” 方重勇哈哈大笑道。 一行人来到登州府衙大堂,果然这里已经上菜,餐桌上摆满了冷盘。 一人一张桌子的分餐制(唐代吃饭随心所欲,分开和拼桌都行),靠近墙根排列的一众乐师们,已经开始奏乐了。 这乐谱正是当年基哥参与谱写的《霓裳羽衣曲》。数十个穿着单薄襦裙的年轻舞女,在门外寒风中瑟瑟发抖,却根本不允许进入大堂。 只有等宴会正式开始以后,这些可怜的美人儿才能进来翩翩起舞。 在场“贵人们”谁看上了她们中的某一位,宴会结束后就可以粗暴的将其拦腰抱起,然后爱干嘛就干嘛。 一切的一切,都是仿当年基哥的排场,而且所有花费都是大钦茂自掏腰包。 方重勇眯着眼睛看着大钦茂,后者感受到他的目光,不好意思的叉手行了一礼,招呼方重勇入主座。 如今盛唐已经不在了,或者可以说是名存实亡。 但是如大钦茂这般的人,哪怕是渤海国王室权贵,哪怕很快就能当上渤海国的国主。他们心中依旧是对大唐心存敬畏。 盛唐的一切,在他们心中,依旧是高高在上,需要抬头仰望的存在。 盛唐的一切,就是最高的礼仪,他们不能接受任何反驳。就好似方重勇前世那个时候,有人就是认为西方的月亮要更圆一些,吃牛排不用刀叉,就浑身不自在。 即便现在早已没有基哥之流对大钦茂他们敲骨吸髓,但心中的那根甩不掉的“辫子”,依旧是死死缠绕着这些人的脖子。 若不是如此,大钦茂不可能在基哥死去多年之后,依旧是把基哥的喜好与排场,当成是待客的最高礼节! 而不管方重勇喜欢什么。 其实大钦茂只要稍微打听一下就知道,方重勇压根就不稀罕这些繁文缛节,甚至对此非常反感。 或者大钦茂完全知道,只不过不得不如此。 换言之,这个宴会,这个大排场,不是做给方重勇看的,而是做给其他人,做给那些跟随方重勇一起到登州的那些文人武将们看的。 这是一种高级马屁,暗示方重勇如今的牌面,已经不逊于当年的基哥。 宴会开始,乐师们又换了个风格奏乐,舞女们的舞蹈换了一个又一个。桌案太小,摆不下热菜,随从们又给每个客人都端上来一个小茶几。热菜只要是冷了,就会被立刻撤换,再上热菜。 方重勇面色不虞的随意吃菜,听着大钦茂在一旁的阿谀奉承,心中完全无感。 基哥虽然极为好色,但他并不是一个贪吃的人。可是即便他不贪吃,每次宴会的花费,那也是不可尽数的。 对于他来说,钱就是浪水打来的,不够了以后再去弄。 一切都是为了排场。 或者说,皇家的颜面,远远大于吃饭本身。 和方重勇这种“穿越脑”不同,大钦茂生下来就是渤海国的王族。在他眼里,基哥行事或许荒诞了一点,但是大方向没有什么错。 身为皇帝,身为天龙人,不正该这样吗? 不铺张浪费,如何显示出高贵的身份? 寻常人吃牛肉,皇帝也吃牛肉,那皇帝不是跟常人一个样? 想明白这些事情以后,满桌珍馐,方重勇便一筷子也吃不下了。 大钦茂不是皇太极,他就是一个非常向往大唐,除了出生地不在大唐以外,其他跟唐人没什么区别的外藩王族。 他的愿望就是守着渤海国的一亩三分地,把那边当成一个“小唐”,然后当一个小号的基哥。 正因为如此,基哥身上的坏毛病,他也一个不拉。除了对色欲没有那么追求以外,除了权力没有到那个地步以外。其他该有的,一样不少。 方重勇若有所思,看着安排宴会事宜大钦茂。他在这位渤海国王族身上,看到了自西周以来,汉人权贵身上的独有特质。 关中的天龙人身上,也有这样的特质。 用所谓的“礼仪”维持着身份的高贵,以礼仪为外衣,维持着社会高低分明,不得僭越的“和谐友爱”。 他们故作风雅,他们纸醉金迷,他们高高在上,对所有的一切都感到心安理得。 有自己的道德观念,虽未必能坚守,但却能广泛认同。宽以律己,严以待人。 什么档次的人,就该吃什么档次的东西,该穿什么档次的衣服,该玩什么档次的游戏,该和什么档次的人结交。 一切皆有定数,每个人都被礼仪捏成了该有的形状。 他们带着一股生于俱来的华丽和威严,直到类似陈胜吴广、张角、黄巢之流的人,打破他们的清梦。让这些人明白,其实他们和其他人并无不同。 会流血,被杀也会死。 刀剑之下,是人人平等,大家一起瑟瑟发抖罢了。 谁也不比谁高贵。 “官家,可是对宴会有什么不满意?” 大钦茂躬着身子走上前来,对方重勇叉手行礼询问道。他发现这位方大帅似乎情绪不高的样子。 “无妨,连日赶路,本帅只是有些疲乏罢了。” 方重勇淡然摆手,不以为意道。 他不想说话,宴会的气氛自然不可能好到哪里去。席间舞女们拼了命的向方重勇抛媚眼,只可惜这位方大帅都选择直接无视了。 沉闷的酒会结束之后,方重勇才随大钦茂来到府衙书房商议大事。 二人都没有喝多少酒,落座之后,大钦茂也不再讲客套话,而是有些急不可耐的询问道:“官家,不知这次来登州的,有多少兵马呢?” 他已经等不及,要带着兵马横扫渤海国上京龙泉府(牡丹江市西南),然后在此登基了! 大钦茂看到海船上下来很多士卒,只是不知道具体有多少人。 “本帅在汴州,消息闭塞,不知道渤海国发丧了没有?” 方重勇面色平静询问道,一副稳如泰山的模样。 听到这话,大钦茂一愣,完全没料到方重勇会这么说。 “这个……下官并未听闻,但渤海国前国主大门艺病故,却是铁板钉钉之事。” 大钦茂斩钉截铁的说道。 他在上京龙泉府王宫内有内线,大门艺病故的消息,有很多人的信源,都可以互相验证,绝对做不了假。 只不过嘛,渤海国现在这一脉的王族也不是傻子啊! 那些人也知道,他们有个很有能力的“堂兄”(按辈分算,大钦茂算是大门艺的侄儿,虽然二人年龄没差多少),在对王位虎视眈眈。 所以这些人干脆就直接硬挺着不发丧! 都过去好几个月了,也不知道大门艺的尸体,处理的时候香料腌入味了没。 类似的事情,在渤海国是不是常见不好说,毕竟这个国家存续的时间不长,但在中原大地上却是屡见不鲜。 比如说东魏高欢病故后,其子高澄就秘不发丧,一直到几个月之后,安排好了政权交接的所有事宜,这才对外宣布高欢的死讯。 而秦始皇死后秘不发丧,则更为传奇,与大秦的崩溃紧密相连。渤海国处处模仿中原,就连这秘不发丧,也是依葫芦画瓢,几乎是一模一样。 对此大钦茂也感觉无奈,毕竟鞭长莫及,他有力气也使不上。 “渤海国并未发丧,那便是国主还在位。大唐与渤海国一向友善,贸然出兵上京龙泉府,似乎……有些不妥当。” 方重勇面露难色说道,他是不见兔子不撒鹰。 “渤海国百姓还处在水深火热之中,某于心不忍,匡扶国家之心如同救火,还望官家见谅。” 大钦茂对着方重勇深深一拜。 “本帅知道你很急,但是你先别急。” 方重勇连忙将对方扶了起来。 “助你回国,得国主之位,本是应有之事。” 方重勇慢悠悠的说道。 大钦茂没吭声,他在等那个“但是”。 果不其然,方重勇长叹道:“但是嘛,现在事情有些难办。” “不知道是哪里难办呢,大帅可否告知一二,下官看看能不能想个办法。” 大钦茂小心翼翼的说道。 “这其一嘛,便是师出无名。渤海国未发丧,便没有王位更替的道理。 本帅若是出兵渤海国,此为无事生非,不可取也。” 方重勇轻轻摆手说道。 这确实是个借口,虽然是堵人嘴巴用的,却又很重要。 大钦茂默然点头,等待下文。 “这其二嘛,如今河北局势不稳,乱兵打过黄河,也不是没有可能。 本帅若是出兵,这一时半会回不来,汴州基业如何保得住?” 方重勇说了一件很现实的事情。 登州比渤海国安全得多,而且可以水路无风险直达汴州。一旦汴州有事,从登州去支援,不过两三日水路即达。 但是去渤海国,走海船毕竟还是比走河道漕船危险了许多,消息传播也慢了许多。 其中风险,只要脑子没坏的人,都能察觉得到。 “大帅只要调数千精兵即可,无须劳师动众。” 大钦茂开口建议道,说得很慢,声音很轻,生怕触怒了方重勇。 “这个嘛,倒也不是不行。但是吧……” 说到这里,方重勇故意停了下来,不打算继续说下去。 大钦茂急得心中都要冒火了! “请官家替下官做主!无论您要下官做什么,都是可以的。” 大钦茂伏跪于地,大声恳求道。 第671章 军中缺良将,汝当勉之 谈了一个时辰,大钦茂失魂落魄的走了。 前些时日,他写信给女儿大贞慧,问她在方重勇身边如何,是不是受宠之类的话。 结果收到了回信,已经改名为罗莎的大贞慧在信中说与方重勇“甚为相得,人生大幸不过如此”。 因此大钦茂认为此番搞定出兵的事情,应该还是挺容易的。毕竟这个局他已经布了好几年,循序渐进已经铺垫好了,不可能失手! 然而,方重勇开出的条件却有点吓人。 这位方大帅明确提出:若是要出兵,渤海国必须割让“渤海国五京”中的“东京”龙源府,也就是珲春一带的土地,包含了图们江的出海口。 当然了,名义上不叫割让,叫“自治”。 土地他要,人要不要无所谓,其地所有子民大钦茂都可以带走。汴州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人到处都是。迁徙数万人去那边开荒,没有任何难度。海船可以保证后勤,只要不深入到内地,物资补给没有任何问题。 以传统的陆权观点来看,大唐控制这里,无异于痴人说梦,力量投射鞭长莫及。 但若是以海权的观点来看,这里是东北亚的重要港口,已经有成熟的航线。以海船为主的话,汴州军不仅能控制海港及周边城池,甚至还可以活得很滋润。 换言之,方重勇对东北亚的领土没有野心,也知道力量不可能达到,他没法灭了渤海国以后实控这里。 只不过在这里插一根钉子,以海路为支撑,发展海贸,这也是很大的一个局。 其影响最起码以数十年,甚至百年来计算。 或者说,这是大钦茂夺取国主之位以后,方重勇安排的新地缘格局。大钦茂只是其中的一个棋子罢了。 人算虎,虎亦算人,方重勇可没跟大钦茂讲客气,该算的账,一笔一笔都写在纸上,算得明明白白。 这些事情,方重勇都是以书信的形式,当面交给大钦茂的。白纸黑字说得明明白白,不玩文字游戏,事后谁也不能抵赖。 大钦茂无话可说,渤海国的土地分五京,也就是五座大城来治理,现在五京便去其一,被砍了一块那还叫渤海国么? 他只好说回去考虑考虑,实在是不敢贸然答应。 方重勇开出的价码,正好在踩到了大钦茂的底线上。更过分一点,比如说把他扶持为傀儡,那样大钦茂会直接拒绝。 价码开低了,比如说只索要些财帛骏马之类的,那样汴州军等于是在帮大钦茂打工。 而有了龙源府,方重勇就不需要大钦茂亲力亲为帮他收集战马了。只要汴州军一部在龙源府屯扎,良马就能源源不断输入中原。 索要财帛那是一顿饱,控制龙源府那是顿顿饱。 方重勇开出的价码,显示出他的战略眼光远超常人,落子又稳又狠,绝不会把力量虚耗在无聊的地方。 当然了,大钦茂可以选择什么都不做,只当一切都未发生。然后继续在方重勇麾下打工,继续在登州这里虚耗时光。 大唐国内有很多他这样的“外国人”,已经接受了唐人的身份,有的甚至一辈子也未离开大唐。大钦茂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说到底,方重勇并未逼迫他去死,只是明白无误的告诉他:要奋斗就会有牺牲。 回到自己的居所后,大钦茂权衡再三,最终还是决定全盘接受方重勇给出的价码。 找汴州借兵,夺取国主之位,事成之后得到的财帛,可以用来笼络亲信,发展生产,稳定民生。 不用交给汴州军,方重勇也在信中保证大军过处秋毫无犯。 只需要大钦茂将龙源府转交给汴州这边即可,并且,要以国书的形式走完程序。某种程度上说,这也算是各取所需了。 如若不然的话,汴州军在渤海国“中京”显德府大掠三日,那只是基操而已,搞不好王宫都会被劫掠一空。 想到这里,大钦茂似乎又不觉得难受了。 方清这一刀切得很实在,该拿的拿,不该动的摸都不摸一下。 狠是够狠,敞亮也是真敞亮。 …… 大钦茂走后,方重勇就盘着腿,闭目养神。他相信大钦茂是聪明人,肯定知道利弊得失。 虽然这位渤海国权贵只能得到五分之四的国土,但那也比一根毛都没有,要强得多呀! 何去何从,方重勇认为明天大钦茂就会给出答案,因为这位饱经风霜的渤海国贵族,确实等不起了。 正在这时,崔乾佑推门而入,对方重勇抱拳行礼道:“大帅,有何吩咐?” 崔乾佑不是傻子,方重勇深夜传唤他,必定是有大事商议。 “坐下说。” 方重勇指了指面前桌案旁的软垫说道。 崔乾佑小心翼翼的坐下,屏住呼吸,等待对方的下文。 “你我相识极早,只是境遇不同,岁月蹉跎,一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了。” 方重勇忽然长叹一声说道。他认识崔乾佑那年,自己才九岁而已。 “是啊,大帅人中龙凤,崔某眼拙了。” 崔乾佑也跟着叹了口气,他愣是没想到,方重勇能有今日之成就。不过想想他爹方有德,崔乾佑也释然了。 有父如此,其子必不平庸。 “本帅一直念着旧情,想大力提拔重用你。所谓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本帅想得挺好,只是如今身居高位,政务之事也是身不由己。 无功则不能厚赏,否则部下必生私怨,这个道理,你是带兵之人,也应该明白吧?” 方重勇给崔乾佑倒了一杯酒,温言解释道。 “大帅不必解释,崔某一直都想立功,只是苦无机会罢了。” 崔乾佑面色激动的抱拳说道,话都说这个份上了,要是他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那这几十年真是白混了。 “明日,本帅会组织一场操演。大钦茂麾下有些乌合之众,人不多,是不是能打,也不好说。 登州港的海船上,也有不少亡命之徒在当水手船夫。这些人平日里桀骜不驯,时常在登州惹是生非。 大事没闹出来过,小事几乎天天都有。明日,他们会出一些人编成一军,参与操演。 你麾下的税警团,一直没试过水,折腾汴州那些大户家的家丁也不算本事。 明日,便让本帅看看你和你麾下税警团的本事。出五百人参与演武。 某听闻税警团的兵员,都是在汴州招募的挑夫和打行之人,平日里就好勇斗狠,唯有军法可约束。明天让他们都出来活动活动,本帅不单单是要赢,崔将军明白么?” “得令!末将现在便去传令!” 崔乾佑一脸肃然抱拳行礼道。 “告诉税警团的那些丘八,明日只许用棍棒,其他的百无禁忌。 此次演武,本帅有重赏,就看谁也本事去拿了。” 方重勇提醒了一句。 听到这话,崔乾佑顿时汗毛倒竖。 百无禁忌是什么意思,只能说懂的都懂了。换言之,打死人,或者被人打死,他都是不追究的。 打死人叫失手,被打死叫学艺不精。 这就是实战了啊! 崔乾佑不明白方重勇为什么玩得这么大,但他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对方给了机会,自己把握不住,那就真的没办法了。 总不能事事都指望别人给你把路都铺好吧? 等崔乾佑走后,方重勇这才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上位者办事,真是很无情啊,慈不掌兵便是说的这个道理吧。” 他喃喃自语道。 不过幸好这是大唐,此时社会上无论男女老幼,都接受这样的暴力价值观,对武力极端崇拜。 当初李怡在床上为什么就可以那么风骚?为什么他身边的小娘子对他都迷恋得不行? 真以为只是单纯为了权势? 方重勇可不这么认为。 因为在这个时代,掌控武力和兵权的人,自身就是最好的春药,没有哪个女人可以抵挡得住这样充满暴力与血腥的魅力。 大唐社会的强势崇拜,已经将所有人都异化了。 如果只是手无缚鸡之力,又无兵权的老登。那些千娇百媚的小娘子们,就算不得不委身于人,在床上也会皱着眉头办事,不会感觉到心灵上的顺畅与愉悦。 这看上去似乎很没道理,但实际上却又不断被无数人践行着。 想到这里,方重勇都忍不住笑出声来了。 “一些人的快乐,果然是建立在另外一些人的痛苦之上。高高在上才能带来超出预期的愉悦,操控他人的人生,才会觉得大权在握。难怪基哥会沉迷于此不可自拔了。” 方重勇忍不住吐槽了一番。 这样的世道让他觉得悲哀,可是大家都已经习惯了,妄图改变者,反倒才是异类,不能被他人所接受。 …… 第二天一大早,登州蓬莱港就开始清场,并且是清理出一片很空旷又开阔的场地,杂物全部搬走,所有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税警团的丘八们,则是被选出了五百人列阵于此。他们一个个都手持棍棒,列队站好,穿着军服身上没有披甲。 而海港的大船上,走下来一个又一个同样手持棍棒的水手与船夫。他们这些人衣着各不相同,亦商亦盗,亦民亦匪。 他们平日里跑船难免在海上遇到抢劫的,或者遇到落单的船,想捞一笔的。 抢人或者被抢,杀人或者被杀,对他们而言都是常事。 今日有悬赏,这些人也就跟着出来了,主要还是给方重勇和大钦茂面子,要不然得罪了这些大人物,以后也就没法在登州与渤海国这条航线上混了。 他们听闻今日演武,只是陪着“税警团”表演表演,无论输赢都有钱拿,一个个都跃跃欲试的。 这种轻松活计可不好找!还可以名正言顺的显示一下身手! 税警团嘛,一听就知道不是正规军,专门收税的皂吏而已。类似机构其实在大唐高宗时期就有了,主要是巡视河道的,属于徭役的一种。 所以这些水手船夫们一点都不觉得陌生,压根没当回事。 临时搭建的观礼台上,大钦茂对方重勇叉手行礼道:“官家,演武已经准备就绪。” 他看上去有些激动,不复昨日的淡定。因为今日演武是为了什么,大钦茂心中再清楚不过了。 这种心情,就和方重勇前世去买新房是一样的。 没买之前,想的都是房价贵死,开发商都该去死之类的,恨不得房子白送才好。 买了以后,关注点就到了房子质量如何这方面了。 因为买都买了,再去想自己付出了多大代价,已经变得毫无意义。今日方重勇安排演武,就是让大钦茂来“验验货”的。 毕竟,这可是“割让”了龙源府换来的军队啊!如果实在是看不过眼,那自己不是亏大了? 想到这里,大钦茂不由得感慨方重勇办事就是地道。 先给自己验货,让他看看不久后会去中京显德府夺权的军队,到底怎么样,能不能打。不能打的话,现在交易还没完成,所以不作数,反悔还来得及,大钦茂也不吃亏。 如果得到了认可,那就是这桩买卖已经做成了,大家谁也别嫌弃了,此事就此尘埃落定,不必再反复折腾。 “那就开始吧。对了,虽然没用刀剑,但是演武也是战阵,兵凶战危不似儿戏。万一有什么折损,本帅可不负责赔钱啊。” 方重勇哈哈大笑道。 他身边众将都眼神不善的看向大钦茂! “无妨的,无妨的,正该如此。” 大钦茂连连摆手,他麾下那些乌合之众也在里面。只不过大钦茂也知道,自己用钱雇佣来的那帮人,也就保证他的人身安全罢了。 要想靠这些人夺取渤海国国主之位,那真有点小瞧渤海国了。渤海国武德再怎么拉跨,也不是一支小规模的雇佣兵就能横着走的。 砰砰砰! 三朵烟花在空中炸响,演武正式开始。 两边的方阵缓缓靠近,才不过行进了数十丈而已,登州船队里面拼凑出来的队伍,就已经开始散乱不堪。 大钦茂看了连连皱眉,他曾经也想过,求得方重勇的首肯,然后自己在登州雇佣一些人,训练他们一番,回国夺权。现在看来,这些草台班子确实上不了台面。 税警团并非汴州最精锐的银枪孝节,但是那也绝非这些乌合之众可以比的。 正当大钦茂愣神的时候,两边已经开始接战了。然后,在观礼台上的他,就看到税警团中一个丘八,抡起棍子,砸向对面之人的脑袋! 好像木棍敲西瓜一样,那人的脑袋就直接“炸裂”开来,鲜血四射。 整个人瞬间倒地不起,生死不知。 不是吧! 大钦茂吓得一股寒意从背脊直冲头顶!这只是演武而已啊! 大唐果然是武德充沛! 他在心中暗暗警醒。 “不要啊!”“救命啊!”“快跑啊!” 乌合之众们如同被赶的鸭子一样,大叫着哭嚎着,掉转头往海船所在的方向奔逃。前面的踩后面的,后面的撞前面的,乱成了一锅粥。 似乎只是几个呼吸之间的功夫,登州船队那帮人就已经溃不成军,在他们身后追击的税警团丘八,如同猛虎下山一样,举着棍棒,好似杀神一样挥舞着。 鲜血不断在场上迸射出来!单方面的,穷凶极恶的敲打,那场面十分残忍且可怖! “汝看我麾下军士,雄壮否?” 方重勇偏过头,面带微笑询问大钦茂道,后者已经吓得面色发白。 第673章 是左还是右 河阳三城是一个大称谓,它是在洛阳西北不远,连通黄河南岸与北岸的最重要防御工事。 然而河阳三城,从形成过程看,它是先在北岸构筑了“北中城”,然后因为黄河泥沙淤积,在河中心形成了沙州,后来北魏便在此修建了“河阳关”。 再后来,南岸的渡口,因为洛阳成为战区,也有了防御的需要,所以便将南岸渡口也 赢可坐在床边,怔怔的看着父皇。一个多月来的病痛折磨,已经让原本体型健壮的始皇帝瘦如皮包骨,眼窝深陷,皮肤犹如干枯的树皮,毫无生机。赢可心中一阵伤感,泪水忍不住落下。 无为看向地上的剑星,冰冷的眼中闪过一丝歉意道:“剑星之事,我也要负一半责任,都怪我当初没有说清,唉……”无为说道后面叹息一声,在看了看剑星有话要说的样子,于是赶紧挥出一道刚阳之气朝剑星飞去。 洛河起源于塞外的雪山之下,每年冰山融雪之时便是河水渐涨的时候。自北向南流经陇北,入关中汇入渭水,再从函谷之西汇入大河,是秦国境内的重要一条河流。 轻轻的嗤笑响起,“怎么,怕了?”男人慵懒的腔调和着出水的声音问,带着一份别样的沙哑。 楚王则被改封长沙郡,彻底被流放到南方。同时为了稳住吴芮和共熬,封吴芮为衡山王,领有衡山郡,都邾,共敖为临江王,领有南郡和黔中郡,都江陵。 萨脱转身又走到了一凡的身边。已经被易卜用诡异的力量压制的根本不能够动弹的一凡,完全没有反抗能力,任由那金色甲虫冲入了自己的体内。 呈现在秦逸眼前的这块石碑,上面同样刻有阳神殿三个苍劲有力的打字,整块石碑都显得异常古老,散发着一种苍凉的气息。 “老大,让我来,我身上的气势对他们有一定的压制,龙炎也可以大面积攻击。”忽然间,龙魂主动请缨道,显得雄心勃勃,言语间更是洋溢着强大的战意。 不过,再想想,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韩烟倒也是不想自己死而已。 听说他们这边是要招人去找寻潘云龙兄弟,沈大海等一干新兵营里交好的年轻将领都纷纷报了名。常衡祝心远萧森等人或是军务缠身,或是在战场上负了伤去不了,否则他们也一定要来帮忙的。 接下来轮到的是苏桓从废墟里面出来,他抖了抖身上的灰尘。把自己重新的收拾好了之后,他轻轻的一招手,一块金属球就从废墟里面飞了出来,最后落在了他的面前。 不知为何,她忽然觉得很丢脸,枉她还在为他担心呢,真是多此一举,想着便朝外走去。 粟末水东岸的平原上尸积如山,大量的突厥士兵慌不择路逃入难水、粟末水,水面上被射杀、溺亡的突厥人数不胜数,甚至在江河岔口、拐弯处大量的突厥士兵尸体堆积起来,在夏季的江边散发出一阵阵犹如死鱼一般的恶臭。 至于人类的灵魂,无论多么的虚弱。却代表着每一个独立的个体。 一贫:冯老弟刚和我十里传音,说是三天后回来,要不你们在蜀山等几天? 伊贝莎:哈,这个混蛋,居然敢强吻我,我今天就要你还我一个公道。 这一刻,或许已经有一年时间没有真正的战斗过,可对于一位修者来说,过去的那种感觉,是不会被遗忘的。尤其是,当清涟漪现在的治愈手段,已经远超越最初那种单纯的自愈。 第672章 我都还没出招呢 一场战斗,哦,应该说是一场单方面的殴打结束了,这个过程都惨不忍睹。 空旷的场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百余人,大多数都是一动不动了,也有些还在哀嚎呻吟。 因为两边对打用的都是棍棒,所以地上也没有出现大片大片的血迹,只不过,这并不能说明没有伤亡。 正好相反,事后查明,海船上的船夫水手们,有数十人被打死,几乎人人带伤。丘八们看起来好像跟平常人没什么区别,对打也不属于正式的战阵厮杀,然而所谓的“职业素养”,在这次斗殴中表露无疑。 在严密的军阵面前,散兵游勇虽然不能说百无一用,倒也可以说是无足轻重。 这些临时拼凑起来的队伍,压根就不是税警团的一合之敌,更可怕的是,税警团的丘八们知道这次演武事关重大,一个个都在出死力气! 甩开膀子打人,生怕打不死! 临时搭建的观礼台上,目睹整个过程的大钦茂,惊讶得嘴巴都合不拢。 大钦茂也不是说认为方重勇会糊弄他,只不过玩得这么认真,看上去还打死了不少人,是不是太那啥了一点? 这等虎狼之师……果然,果然是办大事用的啊! 此刻大钦茂内心一片火热。 “官家,汴州军果然是名不虚传啊!” 大钦茂哈哈大笑道。刚刚经过“验货”,他现在显然是感觉十分满意。 方重勇淡然摆手,站起身叉着腰,看着空旷的场地上一片狼藉。 他哈哈大笑道:“无妨的,渤海国乃是大唐的外藩友邦嘛,素来亲如一家。如今渤海国无主,大唐帮助有德之人入主显德府,乃是应有之意。” “那在下便替渤海国百姓谢过官家。” 大钦茂压住内心的激动,躬身对方重勇行了一礼,腰几乎已经弯到了九十度。 方重勇面色平静,硬生生接了他这一礼,又把大钦茂晾了十几秒,看到对方一直不肯直起腰来说话,这才将大钦茂扶起来。 “未来,大唐也有用得上渤海国的地方。本帅确实是在帮你,但也是在帮大唐,这个道理你可明白?” “明白明白,在下十分明白。待某坐稳渤海国国主之位,官家但有差遣,在下义不容辞啊。” 大钦茂连忙拍胸脯表忠心,一点也不含糊。 “嗯,如此甚好。春耕在即,渤海国正是兵力薄弱的时候,宜早不宜迟,过几日待粮秣与海船就绪后,便可以出征了。” 方重勇不以为意的说道,就好像是在说几天后我们去哪里吃个饭一样,完全不像是在说足以影响东北数十年的大操作。 可谓是举重若轻! 大钦茂千恩万谢的走了,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忙。 方重勇决定出兵就完事,反正肯定不是他亲自带队,但大钦茂要考虑的事情就很多了。 后勤补给,天气与季风,航路的海况,渤海国的军情,显德府王宫内的消息等等。大钦茂一个都不能漏掉。 自己的事情,当然要亲力亲为的操心,才能保证事态朝着自己所希望的方向发展。 一切都指望运气的人,就算侥幸一时成功,最后也会败于时运不济。 等大钦茂离开后,方重勇这才回到登州府衙书房,将闲杂人等屏退,然后招来了崔乾佑问话。 和做买卖一样,方重勇搞定了顾客,自然也要准备一下“货物”,这笔买卖才能做得下去,不会半路夭折。 此番派崔乾佑领兵出征渤海国,看似不经意为之,实际上大有深意,属于调理内部派系的阳谋操作。 这是方重勇为了防止自己将来,被银枪孝节系的军队所裹挟,另外在挖土栽树。 一个大哥手下如果所有的小弟都是一帮人,那么大哥很多时候,就是被这群小弟所架起来的吉祥物。唯有再拉另外一帮人,平衡麾下原有的兄弟,这老大的位置才坐得稳。 但这个操作,所有人都说不出什么来。 大哥有新小弟和新业务,只能说明大哥路子广吃得开,而不是故意打压自己从前的跟班。 如果方重勇不开新坑栽树,那就必须得故意挑起银枪孝节系将领们的内部矛盾,让他们斗个你死我活,这样做肯定瞒不过明眼人。 一旦大哥这么做了,下面的小弟都是心领神会,明白大哥已经快镇不住场子了。他们表面上谁都不会说什么,只是以后该冲的时候,这些小弟也会有所保留,不会出死力气往前冲了。 人心散了,队伍可就不好带了。 方重勇愣神之间,崔乾佑对他抱拳询问道:“官家,今日操演可还能入眼?” 他昨夜是下了死命令的,谁操演不下死手,回营后就崔乾佑就让亲兵队操刀,对那个人下死手。 阻挡他升官发财的人,那就是仇人!不是什么部下! 今日观之,昨夜的紧急动员果然还是效果显著。丘八们在升官发财和心慈手软之间,果断选择了前者。 “不错,本帅很满意。今日召你来此,便是为了此事。” 方重勇面色沉静点点头道。 “呃,末将冒昧问一句,是何事呢?” 崔乾佑已经隐约猜到了一些,但他不敢肯定。 “出兵渤海国,扶持大钦茂夺得国主之位。” 方重勇正色说道,从身后的大柜子上取出一副地图,然后将其钉在墙上。 “这……” 看了看上面标注的地名,还有密密麻麻的注解,崔乾佑发现方重勇这是蓄谋已久啊,早就把计划安排好了,只等时机成熟后动手! 他还在看地图的时候,方重勇便开口解释道:“计划的第一步,便是乘坐海船,在渤海国的东京龙源府海港登岸,占据海边的盐州城。然后你们护送大钦茂去龙源府治所庆州城,那边有内应接应你们。” “明白了。” 崔乾佑点点头,他已经秒懂,这次不是去啃骨头的,已经有人铺好路了。 “本帅来跟你说说要点。” 方重勇找了根细木棍,走上前来指着地图,跟崔乾佑讲解此战的核心在哪里。 在汴州长期与渤海国海贸的过程中,大钦茂利用海贸,已经跟龙源府的官员联络好了。几年时间渗透,几乎半公开的控制了龙源府。 等汴州的兵马一到,龙源府就会立刻脱离渤海国朝廷,公布大门艺的死讯(其实官面上都已经知道,只是没有戳破),发檄文指责大门艺之子谋害国主。 接下来,就是以龙源府为根基,持续为大军提供后勤,最后崔乾佑带着精兵翻过大山,闪击中京显德府,大钦茂会随军同行。 由于旧国主大门艺已死,新国主至今还没露面,因此对于国内军队的掌控力度必定十分有限。 按照方重勇的推测,渤海国国内各府兵马,很可能会按兵不动,谁最后赢了就站在谁这边,不会贸然下场。 所以崔乾佑率领的税警团看似人不多,实则是左右胜负的关键力量。 出现那种大杀四方的场面,可能性非常非常小。当然了,战场上有各种意外,谁也不敢说不会出现意外,更不敢说稳赢。 只能说赢面够大那就下场赌一把,仅此而已。战争嘛,就是赌概率。 听完方重勇的解释,崔乾佑长长的出了口气,悬着的心也落回原处。 他抱拳请战道:“请官家放心,这种仗要是还输了,崔某也不必苟活于世,直接自刎谢罪得了。” 崔乾佑知道,方重勇这是给了他一个优差去办。 去渤海国送大钦茂夺位,看似危险,实则躺赢。因为渤海国的军队,有战斗意志的估计少之又少。那些竞争对手的私军,或许便是最大的敌人。 而渤海国官面上的军队,只要崔乾佑没脑子发昏故意去招惹他们,有大钦茂在,这些军队都会安安静静在各自屯守的城池里面呆着,装作自己什么也看不见。 等大钦茂当了国主,发了诏书以后,这些军中将领,自然会去中京显德府拜见新国主。到时候大家心照不宣,论功行赏便是了,谁也不嫌弃。 不能说世间没有二愣子,只不过脑子正常的人还是大多数,拼死跟大钦茂死磕的渤海国将军,估计比三条腿的蛤蟆都难找。 换言之,这是大钦茂这几年时间所布下的局,从送大贞慧去方重勇身边,再到渗透龙源府,等的就是大门艺去世! 大门艺还在世的时候,他是大唐所册封的渤海国国主,余威犹在。 大钦茂若是暴起发难,那就是打大唐的脸,渤海国国内的那些将军们,也很难装作看不见。 可是现在大门艺已经死了,那么渤海国政权的合法性,便已经不被大唐正式承认。大门艺的儿子们,谁要继位,也得要大唐这边点头才行。 他们至少要拿到大唐的册封诏书,当国主才当得名正言顺。 否则就是乱臣贼子! 大钦茂就是钻了这个空子,利用方重勇窃取了渤海国国主的执政合法性! 大唐的册封诏书,大门艺的儿子们去哪里弄,大钦茂不清楚。 但是他要弄到,只需要方重勇点个头就行,实在是不要太简单。 就是代价有点大,不得不割让东京龙源府,让汴州军驻扎。以后也就无法摆脱方重勇的钳制,依旧是得乖乖的做臣子,在汴州政权需要的时候,该出钱的时候要出钱,该出人的时候也得出人。 要不然,方重勇既然可以把大钦茂扶持上国主之位,龙源府的汴州军,也能把大钦茂拉下国主之位,换个人去当! 这种文攻武赫,最后出兵一锤定音,才是真正的战争啊!如果每一战都这么打,又怎么可能会输呢? 崔乾佑忍不住在心中唏嘘感慨。 若只是披坚执锐,指挥战阵厮杀,那他一点也不虚。可是把大钦茂这样的老狐狸当棋子,实现战略布局,那就不是一般的丘八可以做到了。 崔乾佑想起当年方有德,扶持大门艺夺取渤海国国主之位的事情。两相对比之下,方重勇的手腕更高明,控制力也更强一些。 当然了,大钦茂要如何说服国内臣民,解释自己为什么要割让龙源府,那就是他自己的事情了。 “去吧,这是影响未来数十年的大事。搞定了渤海国,我们在河北的北面,便有了落脚的地方。 将来收拾史思明,便不过是反手之间的事情。” 方重勇做了一个翻手掌的动作。 “得令,末将这便下去准备。” 崔乾佑抱拳道。 “注意军纪,我们得到龙源府,不会缺那边的珍稀特产。 这次的赏赐,全部由龙源府的海港提供,直接运到登州的府库里面。将士们不会在龙源府戍边,所以也别想着抢东西,拿着也不方便。 等大军回到登州,自然有财帛赏赐,让他们都别手贱。” 方重勇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这个时代的丘八,还是别对他们的思想觉悟抱有太高期待比较好。唯有军法可以相信。 汴州军去渤海国,得有“天朝王师”的样子,吃饭得注意吃相! 既然已经拿到了该有的利益,那就得把表面工程做到位。已经夺得了龙源府,再去搞什么打砸抢一条龙,格调太低,会被渤海国的人所鄙视。 既然是“神”,那就得有“神”一样的做派,令行禁止是起码要求。 方重勇现在已经把话放出来了,到时候谁犯事,他就要杀谁,不会留手。 “官家放心,末将心里有数。” 崔乾佑嘿嘿冷笑。 这回谁要是不开眼,哪怕方重勇不收拾,他也要提前收拾了,免得传出去丢人现眼。 …… 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喜几家愁。 正当带兵在登州,准备去渤海国大展宏图的崔乾佑,兴奋得睡不着觉时。洛阳城皇宫里呆着的安守忠也睡不着觉。 不过他不是因为兴奋,而是害怕。 最近一段时间,每个时辰都会有亲兵来这里向他汇报河阳三城的军情。此时此刻,似乎也该是下一个亲兵来这里禀告了。 果然,在明堂内坐立不安的安守忠,等来了下一个亲兵。只见对方领着一个传令兵,后者一见面,就伏跪在地上,吓得瑟瑟发抖。 安守忠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不过他没说什么,只是轻轻摆手,示意亲兵出去。 “军情如何?” 安守忠低声询问道,面色平静,不过声音里满是疲惫不堪。 “回大帅,河阳三城已经失守了。” 那位传令兵跪在地上颤抖着说道,生怕安守忠拿他出气。 “去歇着吧,此事莫要声张。” 安守忠无奈说道,似乎已经认命了。 跪在地上发抖的那个倒霉蛋,这才如蒙大赦,灰溜溜的出了洛阳宫。等走出宫门,觉得自己刚刚在鬼门关前逛了一圈,腿脚依旧在打摆子。 而依旧坐在明堂龙椅上的安守忠,嘴角却微微勾起。 没错,他看起来,确实快输了。 但他真的输了么? 安守忠脸上的微笑变成了冷笑。 输什么输,这一波他都还没出手呢! 安守忠承认之前是小看控鹤军了,也有些得意忘形了。不过战争是有节奏的,控鹤军一路从泽州杀到怀州,从怀州杀穿河阳三城。 也该到师老兵疲的时候了吧? 安守忠决定,马上就要让李怀光这个小比崽子,见识见识什么叫兵法! 他站起身走出明堂,天上乌云遮月,远处漆黑如墨。 第673章 是左还是右 河阳三城是一个大称谓,它是在洛阳西北不远,连通黄河南岸与北岸的最重要防御工事。 然而河阳三城,从形成过程看,它是先在北岸构筑了“北中城”,然后因为黄河泥沙淤积,在河中心形成了沙州,后来北魏便在此修建了“河阳关”。 再后来,南岸的渡口,因为洛阳成为战区,也有了防御的需要,所以便将南岸渡口也筑城并军事化了。直到此时,河阳三城防御体系才算是正式落成。 从河阳三城的形成历史就能看出,北岸的北中城,才是其防御核心。 黄河中心的沙洲,因为面积极为狭小,关城的面积也很有限,能屯扎的部队数量不可能多。 险则险矣,却无法独立存在。 至于南城,更多的只是囤积船只的渡口,顺带预警。它的城墙异常低矮,且防御薄弱。 聊胜于无而已。 李怀光和他麾下的控鹤军攻克河阳关,打通了河阳三城。从战略上说,算是摸到了洛阳的边,但要说胜利在望,还为时尚早。 果不其然,在南城被攻克的第二天,安守忠亲自带兵,将南城夺回。 入夜后,李怀光派麾下猛将韩游瑰带敢死队,再次夺回南城,将洛阳军全部赶出城。 然而,事情并未如李怀光所想的那样一帆风顺,安守忠也不是插标卖首的庸才,等着他来杀。 又过了一天,似乎早就知道南城会失守,安守忠再次带兵将这座防御薄弱的城池夺了回来! 控鹤军虽然也想打反击,但奈何河阳关狭小无法屯兵,反攻受挫,碰了一鼻子灰。等北中城的兵马支援而来的时候,在南城早就跟洛阳军打成了添油战术! 这下李怀光也回过味来了,连忙让韩游瑰退守河阳关,不再带精锐冲击南城。 这天正午,阳光和煦,春天似乎已经到来,岸边的水面上随处可见野鸭在游荡。河阳关城头,李怀光正在眺望不远处的南城,看到洛阳军的旗帜,眉头皱成了川字。 “安守忠这狗贼,他这招反客为主之计,真是阴险!” 一旁的韩游瑰忍不住朝地上吐了口唾沫,他的皮甲上全是暗红血痕,不知道是手刃了多少敌人才能留下这么多血迹。 “安守忠要是这点道行都没有,那本帅还真要看不起他了。” 李怀光眯着眼睛,脑子里琢磨着办法。 安守忠的意图倒也不难猜,他摆明了就是引诱控鹤军攻洛阳。要么,就南城和洛阳一起拿下,要么,就只能守着河阳关,无法寸进。 利用河阳三城无法展开的地形,跟控鹤军拼消耗。再怎么说,洛阳军的人数,还是比控鹤军多了不少,且一直在洛阳修整,体力充沛。 现在耗着,好像双方还是势均力敌。但继续耗下去,结果就很难说了。 “必须要速战速决,我们拖不起。” 李怀光斩钉截铁的说道,他双手握拳,心中充满了不甘。 他与韩游瑰,都是少年从军,一路杀过来的。他们这样的人,自出道开始,所面对的同僚与敌人,大半都是强过自己的。 在一次又一次逆境乃至绝境的时候,一次又一次反杀,杀出一条血路,不断成长,方有今日之能耐。 方有德就不提了,用兵如神天下莫有人能及,那不是李怀光敢逆反的。 其后李怀光所遇到的皇甫惟明、李归仁,再加上关中那些老谋深算的天龙人,如颜真卿这一类的,无一不是诡计多端的老登。 现在多安守忠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也确实不少了。 “大帅,安守忠必有后手,想来在河阳三城到洛阳的这一段,必有血战。还是要早做应对为上。” 韩游瑰面色凝重说道。 其实也不必他多说,南北朝末年,东西两魏,北齐北周,乃至大隋大唐,在这条并不长的路上打生打死,血战无数。 那些尸体都能把这里的路面铺几层。 这压根就不是什么阴谋,而是彻头彻尾的明牌。但凡知道点战史的,都会明白,安守忠这是在邀战,准备在河阳三城与洛阳之间的这条路上,两军摆开阵势决战! 谁输谁就卷铺盖,退出游戏,自此以后或死或逃,销声匿迹。 安守忠这是在跟李怀光赌命! “明日三更时分,突击南城,然后倒卷珠帘,追击他们。想来安守忠便在这条路上等着我们。” 李怀光冷哼一声道。 一场血战在所难免,至于倒卷珠帘,肯定是卷不死安守忠的,这里又不是一条窄巷子,宽敞得很。指望溃兵把安守忠麾下军阵冲散,属实想多了。 韩游瑰默默点头,没有说什么废话。 其实如果大家都是初出茅庐的小白,啥也不知道也就罢了。 既然不是第一天出来混的,那么河阳三城以南,洛阳故城金墉城以北,邙山以西的这一片,自古便是摆开阵势死磕的好地方。 也就是双方决战的地点了,这里同样是当年兰陵王高长恭成名的地方。 安守忠赢了,那控鹤军便再无机会,师老兵疲的他们,前途堪忧,即便逃走了,也不过是孤魂野鬼。 安守忠若是输了,洛阳军为之夺气,接下来会如何不问可知,大概率是去洛阳烧杀抢掠一番后,遁入山林,成为流寇。 安守忠给的选择题是:要么你们这群比崽子跟我的人马在南城拼人命,钝刀割肉慢慢磨死。要不咱们就干脆点,摆开阵势打完收工! 看你们怎么选! 换做别人,如方重勇这般的,肯定是陪着安守忠慢慢熬,在对峙中想办法反杀。 但李怀光不同,他要是老毕登,当初就不会把长安给霍霍了。 不就是忍不下那口气么? 你要战,那便战!看是老子刀快还是你的计谋阴险! 李怀光心中义气激荡,愤愤不平。 “安守忠想杀,我们就给他杀个痛快!” 李怀光拔出横刀,一刀斩在河阳关的女墙上。 刀锋为之折断,一截掉入黄河之中! “可惜了一把好刀。” 李怀光将佩刀也扔进黄河里,没有任何疼惜的情绪。 如他,或者说控鹤军这般的人,都是将人生当成了一场体验的旅行。没有什么东西是放不下的,重要的是心情如何。 对于一个明日便可能战死沙场的人来说,今日的一切,不过如梦似幻罢了。 忽然,李怀光想起当初方有德耍过的一招,对着韩游瑰轻轻招手。待对方凑过来,他才压低声音说道:“倘若明日战局焦灼,胜负难分,那你便这般,听某吩咐……” 李怀光对着韩游瑰嘀嘀咕咕说了半天。 “安守忠难道会没有防备?” 韩游瑰一脸古怪询问道。 “方大帅之法,战无不胜。安守忠若是能破,那他也算一号人物了。” 李怀光冷笑道,显然是对此不屑一顾。 韩游瑰微微点头,当年方有德留下的“秘密武器”,一直没机会用,不知道安守忠的人头够不够分量。 这一天格外漫长,李怀光传令下去,晚上吃顿好的,除了无酒,肉菜管够。 控鹤军皆老卒,知道最后的决战来了,也没有载歌载舞,而是吃完饭后默默的准备战阵所需之物,检查盔甲是否有破损之处,检查兵刃是否合用如初。 一个个都在磨刀霍霍。 安守忠这边也没有闲着。 李庭望到底是没有借到汴州军,但他在收到安守忠那封意义不明的信后,心中甚是不安,最后一咬牙,还是回了洛阳。 安守忠也不见外,依旧让他担任副将,看起来信任有加,只是心中如何做想,外人不得而知。 这天得知南城被攻下,安守忠便在金墉城以北摆开阵型,准备与李怀光决战。洛阳距离河阳三城说远不远,说近也有二三十里地。 这么远的距离,安守忠是如何做到和李怀光反复争夺南城的呢? 答案是他将中军大营设在了金墉城内。 金墉城是北魏洛阳城的西北角,而现在的洛阳城,是隋唐洛阳城,位置更靠西南面。虽然隋唐洛阳城离河阳三城稍有距离,可金墉城却是出门即可看见河阳三城! 也就是说,安守忠利用已经废弃,但仍然可以作为军营使用的故城,获得了比李怀光更好的出战距离优势。 没错,出营地后到达战场更近也更快,这便是南北朝末年,北齐名将斛律光获胜的不二法门,号称是“出营三里则战,三里之外则守”。 每次战场都在他大营三里以内,敌人想赢当然很难啊!北周名将韦孝宽便是因此吃了大亏。安守忠也将这一招学到了。 “大帅,李怀光今夜会不会不来?” 李庭望凑过来小声询问道。 “他们一定会来的。” 安守忠十分确信的说道。 其实在他盘算里,李怀光他们今夜来不来都无所谓。不来的话明天继续在南城磨,这便是所谓反客为主之计,不管你来不来,反正最后你总得来。 只要来了,就进了我的套! “大帅,李怀光若来,末将要如何做?” 李庭望疑惑问道,他实在是看不出,安守忠获胜的赢面在哪里。 这地方只能在邙山上埋伏,其他地方虽有坡度,但甚为开阔。李庭望也不是说把李怀光想得太聪明,只是再傻的人,没事去爬那邙山作甚? 人家肯定直接就莽过来了啊! “看到那些木桩了吗?” 安守忠指了指面前不远处,他此前命人捶进去的木桩。 “末将看到了,只是不知何意。” 李庭望有些莫名其妙的询问道。 “等会你带着人,把木栅栏安置在木桩上,便可以了。 控鹤军善于冲击,用这些木栅栏把他们拦住,你在中军前方顶住,不要越过栅栏,隔着栅栏和他们厮杀。 本帅到时候,会在控鹤军力竭之时,再来反击。 我军兵马,会集中于左翼,引李怀光来攻,徐徐诱而杀之。待他发觉之时,已经无力回天了。” 左翼? 李庭望一愣,不知道安守忠是想搞什么鬼。 看到李庭望似乎不明白,安守忠好为人师的毛病又犯了。 他凑过来,压低声音说道:“我军右翼广树旗帜,只留一点点人做做样子。李怀光见中路突破不畅,必攻我左翼。” 这是经典的战阵操作,李庭望自然是明白的。 至于那种说什么战阵要面面俱到,一点破绽没有的,都是纯外行,不管是他还安守忠,遇到这种人,都是能给耳光就要给一耳光。 所谓处处设防,便是处处不防。将兵力用在该用的地方,正确的使用,这便是主帅的职能。 想好了要怎么用兵,需要多少正面扛线的,需要多少奇兵,需要多少预备,凑足数就够了。明明打赢只需要一万人,非得带十万兵出战,这种主帅只会把三军将士都葬送掉。 李庭望不放心,追问道:“何不严防右翼?” 安守忠瞥了他一眼,只觉得这位能力平庸,确实不如李怀光,顿时有些无奈,不知道该如何评价。 他只好反问道:“你若想殴打本帅,会想怎么动手?” 李庭望下意识道:“出右拳……” 他忽然恍然大悟,出右拳,便是打对手左边。这不但是人们打人时的习惯,两军交战,通常也是喜欢右路军迂回包抄。 李庭望懂了,安守忠就是右路虚,左路实,算准了李怀光必攻己方左路。至于李怀光为什么不选择“两路齐发”,或许控鹤军有限的兵力,就已经是摆在台面上的答案了。 对于李怀光来说,兵力同样是要用在该用的地方。这场战斗就像是一场开卷考试一样,只是不能探究对手的答案。 李庭望把自己想成是李怀光,与敌军人数众多,用兵老辣的主将过招,在战局焦灼的时候,己方兵马精锐却少,敌军人数众多却不精。 显然要尽快的打开突破口,出奇制胜,越拖下去越是不利。 左路……还是右路? 要不两面都加码,把中军放了不管? 处处加强就是处处削弱,到底怎么出牌? 李庭望一时间竟然心乱如麻。 老子果然不该回洛阳啊! 这一刻他十分后悔,李庭望看到了他和一些主将之间的差距。如果说安守忠还有能力跟李怀光过招的话,那么他这个败军之将,似乎败得不冤枉。 漫长的夜晚,格外的焦灼,内心好像是有虫子在爬一样,又像是被放在火上烘烤着。 正当天空吐出鱼肚白的时候,远处传来“砰!砰!砰!”的三声巨响。 星月同框的空中,绽放出三朵美丽的烟花。这是安守忠安排的斥候,在发准备接战信号。 “李将军,可以去安置栅栏了。” 安守忠对李庭望下令道。 第674章 璀璨流星 自古以来,邙山脚下的大战就不少,而南北朝末年的时候则更多,也更精彩。 李怀光骑在马上,看着对面旌旗猎猎,阵型严整,心中也不得不服气:安守忠确实是良将,比李庭望强不少。 他们之前轻松赢了李庭望,这并不代表可以轻松拿下安守忠。 还是和从前的那种感觉一样,不服输的少年郎面对诡计多端的老壁灯,又是对方安排的主场。 要怎么破局? 李怀光紧紧握着手中的横刀。 迷茫,苦闷,迟疑乃至绝望的时候,要如何破局? 唯有手中刀以破之!没有路,那便杀出一条路来! 正在这时,韩游瑰领着几个斥候快马策入大阵,他翻身下马对李怀光禀告道:“大帅,安守忠在正面立栅栏,刀盾兵在其栅栏之后,末将以为或有拒马也未可知。两翼敞开并无阻碍,他大概是想诱使我们选其一路突破。” 韩游瑰是老斥候升上来的,探查地形水平一流,顺带就把眼前的敌军分布,给李怀光分析了一番。 当然了,是他目光所及之处而已。 真正能打的主将,谁在对敌的时候不藏着一手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李怀光忽然仰天长笑。 他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很久之后才感慨叹息道:“方大帅归隐,世间不少阿猫阿狗,都敢跑出来自称名将了。” 听李怀光这么说,显然是成竹在胸。 韩游瑰走近低声问道:“大帅,要如何破敌?” “你带步卒中路与之敌军接战,能破则破,保住战线不崩即是大功。 本帅自带兵马,迂回破阵!” 韩游瑰松了口气,跟之前的安排差不多,不同的是李怀光这次决定亲自破敌。 其实大战略上,没有那么多花活可以玩,真要玩,士兵们听到复杂的军令,不可能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去执行。 在士气差不多,技战术执行无误的情况下,更多的时候是类似石头剪刀布的比拼。 能克制对手,就能获胜;被对手克制,那就会失败。 终究是逃不出这个圈子。 只不过,迂回破敌李怀光能想到,安守忠如何会想不到呢? 大家都是懂的,就看谁更会玩。 韩游瑰有些担忧,他想了又想,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对着李怀光抱拳行礼。 都这个时候了,啥也别想,直接干吧! 他也没骑马,吩咐掌旗官把帅旗竖起来,然后拔出横刀,跟在刀盾兵后面,步军主力缓缓向前。 慢慢朝着栅栏的位置靠近。 洛阳军已经在这里列阵完毕,那些被倒卷珠帘的溃兵,早就被他们收容,躲到阵线后面去了,没有惊起任何波澜。 两边一点点靠近,最后终于战线接触,残酷的厮杀开始。 待在中军观摩的李怀光眯着眼睛观战,这一类的战斗,可谓是克制住了控鹤军善于冲阵的特点。隔着栅栏,就算杀得对面连连倒地,也很难形成“连击暴击”。 马上就会有人顶上。 这就是个纯粹拼体力的打法。 当然了,控鹤军肯定熬不到最后,但安守忠也落不到好,这么赢也是惨胜。 不过先沉不住气的,绝对是控鹤军,他们更加耗不起。 黄河岸边吹来的风有点大,吹得马儿头上的毛发乱摆。不知为何,李怀光忽然想起过往方有德问过自己的一个问题。 当时方有德问:搭弓就搭弓,射箭就射箭,为何会有“左右开弓”一说?射箭,不都是射同一个方向么?为什么还要分左射和右射呢? 李怀光不知道,毕竟他本人就能左右开弓,已经习以为常了。自幼习武便是如此要求的。 该什么时候用,他可以自如切换,但你要他说个一五一十出来,李怀光表达不出来。 但是方有德却说,小成语之中,蕴含着大智慧。不如此,智慧不得以流传后世。 方有德介绍说:骑军破阵,鲜有直冲其阵的,具装铁骑早就是过往云烟。一般而言,都是骑射手逆向(逆时针)迂回,骑射拉扯敌阵,寻找破绽一击必杀。 敌阵若是稀疏平常,则轻骑直冲其阵。 而右射是普通射手常用之法,只能从右翼包抄。当他们从左翼顺势(顺时针)包抄时,因为无法左射,故而战斗力大打折扣。唯有善左射者,方能左翼包抄。 左右开弓,方能出奇制胜。 此后,方有德在控鹤军中挑选了左右开弓俱备者,为一营五百人,李怀光便是第一任指挥。 此营名为:左射营。该营所有士卒,皆为左右开弓之人,善射。 这支奇兵,一直没有当过抗线的主力用过,也用不上他们。只不过今日,便是左射营建功的时候了。 “把左射营的旗帜打出来,跟本帅从左翼包抄。” 半个时辰后,见安守忠还不出招,李怀光对传令兵吩咐道。 “大帅,只有左射营么?” 传令兵迷惑不解问道,左射营就五百人,这点人能冲什么阵? “不是只有左射营,而是左射营为先锋,其他人跟在后面。 若是有敌军阻拦,则掩护左射营突进!” 李怀光不耐烦的呵斥了一句! “得令!” 传令兵领命而去。 很快,掌旗官便来到李怀光身边,竖起了左射营的旗帜。 “冲!” 李怀光大吼一声,一马当先冲出军阵。 他在后方军阵之中,自然是可以考虑如何破局,可是如李庭望这样,在栅栏处抗线的人,可就没功夫去想这些了。 此时此刻,两军正面战线激战正酣。 隔着木栅栏,在不到一里宽的栅栏两旁,洛阳军的士卒正在和控鹤军的士卒们互相拿着长矛在捅。 两军交锋的战线并非只能这么宽,也不是场地只有这么宽,而是木栅栏的宽度只有这么宽! 随着战线的延展,两边都想从侧翼包抄。这边在往两边扩展,对面自然有人会跟上。因此两边的阵线,厚度越来越薄,宽度倒是迅速扩展。 控鹤军能打,往往一个士卒可以在线上扛很久。但洛阳军这边人多,死了一个马上有人顶上。一时间战局异常焦灼。 就跟双方主将预测的一样,这里很重要,但并非是决定战斗胜负的关键所在。 李庭望在战线后方督战,身旁所有的亲兵,都是督战队。自己这边只要有士卒敢转身,立刻就会有督战队上前将逃兵砍死! 他虽然没有直接上阵厮杀,但额头上的冷汗,像是不要命一般的往下掉。控鹤军战力之凶悍,远远超出预料。 原本按他的估计,自己这边在中间的兵力,起码是对面的三倍以上。 三打一,怎么说也该稳如泰山吧? 然后他看到离自己最近的一个栅栏,被控鹤军的士卒们给顶翻了,自己这边战线被捅出来一个缺口! “亲兵队顶上去!顶上去!” 李庭望拔出横刀,歇斯底里的叫嚷着。他急急忙忙冲上前去,在他的带领下,亲兵队补上了战线的缺口。 忽然,李庭望眼角余光,看到自己右手边,有一队骑兵忽然闪过。 嗯? 控鹤军强攻右翼? 这是在搞什么? 李庭望吓得亡魂大冒! 安守忠不是信誓旦旦的说,控鹤军会从左翼突破吗?他还在左翼埋伏了重兵! “分兵!快拦住他们!” 李庭望尖叫道,他知道安守忠的预备队离得太远,现在指望不上了。 他也不管正面如何了,直接让掌旗官跟着自己,迅速脱离正面,朝着右翼突袭的控鹤军骑兵而来。 呜!呜!呜! 奇怪的哨音响起,异常尖锐刺耳,似乎是某种“非主流”的战场传信方式。 正在这时,李庭望看到一支箭直接朝着面门而来,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一阵剧痛。 箭矢射穿头盔,射入他额头之中,但是入肉不深,只感觉到一股钻心的疼痛。 额头上有鲜血流下来,视线变成了红色,自己这边立刻有两个刀盾兵上前护住李庭望。 他一股脑拔出箭矢,将头盔摔到地上,被亲兵扶住了身体。 踏马的,多亏当初打造盔甲的时候,在头盔前额处多铆了一块铁皮,要不然今日便被人一箭爆头了。 李庭望在心中大呼侥幸。 其实他没被爆头的原因还有一个,那便是骑射是马弓,准头如何不好说,穿透力是远不如步弓的。倘若中了步弓的一箭,他今日也得把狗命交代在这里。 李庭望环顾四周,发现敌军那股骑兵已经走远,似乎并无与自己纠缠的意思。但这支部队的弓术令人惊叹,自己身边的掌旗官,一个都没有活下来,举着旗帜的人全都被射死了! 妈诶!这是要完蛋啊! “撤!安守忠完了,我们快回洛阳!” 嗅觉极为敏锐的李庭望,立刻察觉到此战安守忠必败无疑。战争的天平,已经开始逆转了。 此时若是不走,那就走不脱了。 “李将军,您糊涂啦?” 亲兵面色大惊。 虽然他们是李庭望的亲信,但战场上临阵脱逃,那可是大罪啊。一旦安守忠事后追究起来,李庭望肯定必死无疑,他们这些亲兵,一样落不到好的。 “闭嘴,你们才是糊涂。刚才那支精骑,若是冲垮了右翼,裹挟着溃兵再去冲左翼,安守忠怎么可能挡得住? 李某再怎么说也见过猪跑的,还不如你们有见识?” 李庭望大声呵斥道。 周围几个亲兵都被吓坏了。 仔细想想,李庭望说得很有道理啊。 只看这一波骑兵冲过去,这掌旗官就死了个一干二净,他们就看得出这支骑兵绝非庸手。 自古征战,哪怕是十万人的军队,其实也是一个方阵一个方阵拼起来的。要不然这么多人没法指挥。 每一个小方阵前排,都是装备最好的兵在列阵。而这支小部队的指挥官,也包括掌旗官,都在这一排,负责指挥调度。 绝对不是被一群人围起来保护起来的。 所以就有不讲武德的家伙,专门训练骑射的狙击部队,战场上专门冷箭射这种小方阵的指挥官。 有集大成者,将这些神射手组织起来,编练成军统一行动,不仅可以提高己方的存活率,还能确保狙杀的成功率。 李庭望从前只是听说有这种人这种事,没想到今日被自己碰到了。 事有不谐,先润再说。 他这一走,中间抗线的那帮人看到旗帜都倒了,一时间军心大乱!木栅栏又不是什么铜墙铁壁,拼的终究都是士卒的技战术和体力。 洛阳军的正面战线,开始出现崩溃的征兆。 可是此时此刻,安守忠已经完全顾不上正面了。 他的军阵部署,本就是正面抗线,左翼做局。结果控鹤军不按他设想的套路出牌,直接攻打右翼。 那些表面上看起来光的花活,就像是一张画皮。不碰的时候是绝色美人,摸一下就成了面目恐怖的妖魔鬼怪了。 在左射营的冲击下,洛阳军右翼连一炷香的时间都没撑到,就立刻崩溃,兵败如山倒了! “大帅,右路崩溃,敌军骑兵正朝着左路而来,请大帅定夺!” 一个传令兵急急忙忙的跑来,对安守忠抱拳禀告道。 “随本帅杀敌!” 安守忠策马朝着右手方向,那乱糟糟一片的人群冲去。 他眼角余光看去,居然身后大半的军士,朝着洛阳城的方向而去,距离他越来越远,压根就不随他一起去冲阵了! “你们回来啊!本帅没有下令撤退!” 安守忠勒住缰绳,对着逃兵的方向大喊道。 无人搭理他,想跑的人,心冷如铁,头更是铁,还理安守忠作甚。 这一刻,安守忠忽然明白了兵法要义的最高境界:势! 战场上,只要形成了势,哪怕三万人也能打六十万人!这个时候,哪怕再给失败那一方六十万人,他们也一样是输! 在右翼崩溃的那一刻,军中没有被击溃的丘八,也看到了同僚们的下场。 从那时候开始,无论多少兵马,在丢失了“势”以后,也都成了土鸡瓦犬。然后,就得看平日里将领有没有做人,有没有积德行善了。 要是有,估计士卒里面还有人肯留下报恩,要是没有……那大概就如安守忠此刻的情况一样。 须臾之间,李怀光已经领着左射营的精骑杀到了安守忠的面前。 二人虽然不认识,但从盔甲看就知道是对面的重要将领。 李怀光右手持弓,左手拉弦,箭如流星脱手而出。 直接射瞎了安守忠坐骑的眼睛! 安大帅被疯狂的战马摔到地上,身后无数亲随所骑乘的骏马,无可避免的将马蹄踩在他身上各处。 安守忠便如同行船中落入大海的人一般,纵使大罗金仙转世,也救不了他了。 藏在历史细节里面的魔鬼 后唐“半挂天王”李存勖,曾经跟契丹人打过很多仗,也总结了一些经验。 其中一条,便是“左射”。 契丹人,也不是人人都能左右开弓的,换句话说,认为大部分都不能,没有什么问题。所以契丹人在迂回穿插的时候,特别喜欢右勾拳。 李存勖为了对付契丹人,专门组建了一支“左撇子”军队(实际上就是左右开弓),第一任指挥使,就是……石敬瑭。 这支特殊部队屡建奇功,但不知为何,番号后来被取消,极有可能是石敬瑭认契丹爹引起的。 但是这支部队番号没了,兵员没有消失,因为“左射”的骑射部队可以打出左路迂回的奇招,所以在战场上很需要他们。 后汉刘知远需要,后周郭威也需要,这个先按下不表。 后周与北汉高平之战爆发,郭荣亲自领兵出征,他是前军,后军由老将河阳三城防御使刘词指挥。 事后证明,这个决定救了郭荣一命。 从总兵力看,后周肯定是多于北汉的,但是在高平遭遇的时候,仅仅是后周前军,所以北汉的兵马反而更多。 当时,后周中军郭荣在本阵,身边禁卫里面,便有赵匡胤,潘美,张永德等人(都没发迹,尤其是赵匡胤),中军前锋向训、史彦超顶在前面。 左路是白重赞、李重进,右路何徽、樊爱能。 一开战,跟右路对位的便是北汉第一猛将张元徽,上来就把何徽、樊爱能的军阵冲垮了。樊爱能的骑军先跑,倒卷珠帘之下,何徽也不得不跑。 左路中路前锋也遭暴击,全都顶到前面去填线。 开局不利,情况一度十分危急。 但这时候发生了两件事,一件主观的,一件客观的。 客观的,是起了大风,而且是南风,直接吹得北面而来的北汉军睁不开眼。此刻已经打赢了的张元徽,居然被风沙迷了眼睛,不慎坠马,被乱军砍死。 一代猛将,就这么死了。这种死法跟天上掉个石头把他噶了差不多。 《十国千娇》里面开局便是主角一箭射死张元徽,不细说了。 第二件事,是有人建议,中军从左翼绕后,直扑北汉军本阵,一锤定音。 因为郭荣身边有个传奇斥候,也叫“斗将”,跟郭荣说:北汉军极有可能全军压上,本阵空虚。 很难说这两件事是哪一件先发生的,但从逻辑上看,显然是郭荣绕后决死反扑在前,张元徽被风沙吹死在后,也可以叫天助自助者。 因为张元徽这一路如果先崩了,郭荣显然不必太纠结,直接反打张元徽这一路,倒卷珠帘就能卷死后汉国主刘崇。 值得一提的是,这个时候,突左路其实风险是很大的,一般情况就是突不过去。刘崇不是傻子,不是说你突突一下他就挂了,没有任何部署。其实就是没想到郭荣会突左路。 至于为什么突左路,不突更为混乱的右路,看似机会更多的右路呢?因为那时候打仗的都知道,左路可能更虚,就应该突突那边,胜算大点。 反正就是赌嘛。 很多人以为,骑兵冲过去就行了,实际上那是两军交战的战线,除了中军护卫皇帝的兵马外,其他的都去填线了。 如果要冲,肯定路上会有人阻拦。事实上,据我推测,赵匡胤的功绩,便是在路上突突的时候遇到北汉军阻拦,他去打阻击去了。 这是从司马光岁月史书里面反推的结论,诸位看过一笑即可,不必当真。 突突左路,这时候骑兵的战斗力就很重要了。 郭荣身边的,都是军中精骑,也包括赵匡胤等人。他们肯定不是当年左射军的人,但传承还在,有武艺就会有人要。 这些左右开弓者,冲出了两军乱战的区域,直扑北汉本阵。刘崇见势不妙直接润了,兵败如山倒。 所以说呢,从这个细节就看得出来,很多东西,人和事,都是一脉相承,没有谁是从石头缝里面蹦出来的。 没有这些左右开弓的精骑,郭荣能不能冲到刘崇面前,可就难说了。北汉也不是说张元徽死了就完蛋了,契丹人还没走远呢。 刘崇在后面亲自摇旗呐喊,收拢了一万北汉军,正要反突击。结果刘词老将军的后周后军到了,本就士气低落的北汉军便直接崩了。 樊爱能和何徽两个家伙跑路遇到刘词,一口咬定前军崩了,郭荣生死不知。刘词不信,急行军赶到高平。 樊爱能与何徽,很难说不是因为这件事,后面被噶了的。换我是郭荣,我也要杀他们。 老实说,郭荣这一战打得确实不太行,他太急切,怕刘崇跑了,如果等后军也到了再动手,几乎十拿九稳。这就是屁股决定脑袋,遇到机会了,有困难也要上。 但是呢,有时候你不能不佩服历史偶然性的加成,还有所谓的“错有错着”。 并不是每件事做到最好,就会得到最好的结果。 郭荣身边赵匡胤、潘美等人,素质是明显强过郭威那边继承过来的何徽、樊爱能强一大截的。借着高平之战,郭荣一口气砍了七十多将领的脑袋,空出了一大堆军中官职,郭荣得以从容安排身边的新锐将领上位。 迅速建立自己的亲信班底。 高平之战真要是发挥得四平八稳,郭荣这位置以后能不能坐得稳,倒也难说得很。 赢能够带来尊敬,却不能带来畏惧,五代军头的那些恶习,还会继续流传下去。他们会不会将来兵变杀郭荣,这个只能靠猜了。 前文有很多铺垫,这两章才安排了左射营大破安守忠的局。还是值得几张月票的吧。 第677章 人死鸟朝天 刀光剑影,尸山血海。慈涧以东不远处的官道上,你死我活的厮杀还在继续,但已经接近尾声。 王武俊身边还有几个亲兵,但自己的先锋军已经大半成为了尸体,各种死法的都有。 剩下的全溃散了,结局大概率也是死。 被控鹤军砍死的,被督战队砍死的,自相践踏被踩死的。 慈涧以东并不宽的这条路,已 原因很简单,制作这种兵器非常的方便,而且都是用最普通最普通的材料,很容易就能找到,而且一出产就一大批。 与此同时,他身后百丈空间仿佛都破碎成粉,变得如同混沌虚无一般,只剩下一片漆黑之色。 “对对对!那么,你们就赶紧带着这几位天神们办理入住手续吧!”对方点了点头说道。 两人就在那里你一句我一句的聊上了,虽然都是第一次见面,但是却毫无隔阂感。 姜遇差点一口将吞服的人参喷了出来,难怪这股味道隐隐有一些熟悉,他数次碰到过尸骸,对这股味道绝不陌生,经张天凌提醒后内心感到无比怪异,像是吞下一只死老鼠一般难受。 第二类筑命,哪怕是姜遇可以修炼也会舍弃,以牺牲至亲之人的性命换取筑命,与他道心相悖,必然会衍生出心魔,自毁修仙之路。 所以在那次的逊扈秘境开启后,白展堂就毅然决然的闯了进去,结果不用多说也知道了,最后直到逊扈秘境关闭了也没见他们出来。 剑气水滴以一种极为龟速的状态,总算是打通了气舍穴,在叶潇的控制下散去。 这样的夜晚,风萧萧,雨濛濛,两个汉子痛哭着抱在一起,任凭泪水稀里哗啦。 呵呵,还当我是刚刚被打入凡界的样子吗,我早就回复了记忆和力量,现在的他,连给我挠痒痒都不配。 刘建明眼中闪过最后的挣扎,双手一阵颤抖,然后下意识的就要开枪,就在这个时候,楼上忽然传出柳珍的怒吼。 这些乞讨者,比以往更加疯狂,甚至俨然一副比前世追星族还要狂热的氛围。 靳九卫脸色有些苍白,跪了一天脸上的皱纹看起来更深了,在王平眼里也更加的可怜。 在不知哪几个求生者,将天字聊天频道中发生的转述到区域聊天频道后。 晗雨柔则忽的垂下了头,目光里充满了欷歔,她不敢与赢奕对视,此时躲在他的怀里,温暖虽短,却又那么恰好的慰藉她心中的创伤。 步千瑶在林正说完,差点笑了,知道林正能说,没想到他第一次参加股东大会,好几次说的蒋信义没话说,心想自己让他参与股东大会,是一个明智的选择,如果他以后不惹自己生气,倒是可以重用。 王潇也知道当下情况,连部队到目前为止也没实施全队伍化修炼,也不知道上面是怎么考虑的?更别提想在雾都都开启全民修炼。 一百米,对于人类来说最少需要十秒,对于这些巨兽来说,只不过是半步的距离。 没错,那个黑羽大将军就是我,我在山中苦苦修炼十年,终于能化作人形了。 这里距离市政府太近,因此周明开车到了清怡花园门口还没有抽一颗烟的工夫,一辆车便缓缓地开了过来。 安排监视陈家的人多了好几倍,不管是做饭的厨子,还是喂马的马夫,都被刘哈安排的人给严密的监视了起来。可是监视了好几天却没有发现一点的蛛丝马迹,陈家上下没有一点的问题。 第675章 破军射天狼 这天深夜,位于洛阳以西,距离不过七八十里的新安县内,有一支军队正在埋锅造饭。 新安县城头签押房内,李宝臣面色沉静,盘坐于地。他闭着眼睛,手指敲击着大腿,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又像是只在假寐。 忽然,有人推门而入,正是李宝臣庶长子李惟诚。 和喜欢走极端的“霸总”史思明不同,宝臣大帅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正常人,只是他这样的正常人,在乱世反倒是一种不正常。 史思明将庶子史朝义视为仇寇,而李宝臣虽然偏爱嫡子李惟岳,对庶子却也不算太差。属于那种给嫡子买奥迪的时候,也会给庶子买奥拓的老爹。 所以李家内部的气氛还算和睦,诸子间有竞争,倒也没有想弄死自家兄弟。几个儿子都在帮李宝臣做事,跟方重勇前世的家族企业一样。 真要形容的话,就是平常,李宝臣身上的一切,都是那样的平常,除了会打仗外没有什么特别突出的地方。 有普通人的贪婪和好色,也有普通人的怜悯和慈悲。 家中有亲情,也有竞争和防备。 “情况如何?” 李宝臣睁开眼睛问道。 他非常谨慎,下令只许儿子李惟诚进来禀告,所以也不需要问是谁进来了。 “父亲,居然是李怀光赢了。” 李惟诚话语里透着难以置信。 “战斗经过呢,不是派了斥候去观摩吗?” 李宝臣有些不满的抱怨了一句。 李惟诚连忙将斥候报来的战况和盘托出,简单说,便是安守忠选择在金墉城以北的开阔地决战,那个地方也确实是洛阳周边为数不多,适合决战的地方。 安守忠先让士卒在阵前立下栅栏,防止中央被迅速突破,然后将大量部曲安排在左路,引诱李怀光突袭,右路则是虚晃一枪做做门面。 战争过程大半都如安守忠预料,只是最后李怀光选择突他空虚的右路,直接把安守忠给突死了。 说是这么简单,战场上一定还有大量细节,只不过这不是区区几个斥候可以观察到的。 听完惊奇的战争过程,李宝臣只是微微点头,面色平静,并无惊讶之色。 “控鹤军果然名不虚传。” 他点评了一句,然后就没有下文了。 李惟诚还想说什么,但看到李宝臣似乎没有开口解释的兴致,只好讪讪闭嘴。李宝臣自从开启“修仙之旅”后,就变得稳如老狗了,平日里很难在他脸上看到什么情绪。 现在虽然重操旧业继续当大帅,但习惯还是跟修仙那会一模一样。 他摆了摆手,李惟诚叉手行礼告退,签押房内就又剩下李宝臣一个人了。 这也是他现在的常态,李宝臣回归后,依旧是戒色戒酒,饮食清淡,不住大宅不睡软床,每日长时间静坐。 或许这两年修仙岁月,让李宝臣明白了一个道理:修仙或许是假的,修身养性绝对是真的。 “是时候拔刀了。” 李宝臣睁开眼睛,站起身在签押房内踱步。 他已经下定了决心,现在便是出手的最佳时机。 两虎相斗,一死一伤。如今,一旁等候许久的猎人,也该出手了。 李宝臣走出签押房,见李惟诚还在外面候着。他拍拍对方的肩膀说道:“去把王武俊叫来,某与他有大事要说。” 李惟诚心中一动,压低声音问道:“父亲,要发兵洛阳了么?” “那是自然。” 李宝臣淡然摆手,气定神闲,一股难言的霸气了涌现出来。 “孩儿这便去办!” 李惟诚激动起来了。 不激动不行,名义归顺关中朝廷管辖的两大刺头,一个是洛阳的安守忠,一个是泽州的李怀光。 二人皆能征善战之辈,不好对付。 如今驱虎吞狼之计成功,二虎相斗一死一伤,没有比这个更高兴的事情了! 不一会,王武俊来到签押房,一见面,李宝臣示意他坐下,说不着急。 二人落座之后,李宝臣这才面色肃然说道:“李怀光赢了安守忠,现在控鹤军已经奔着洛阳去了。我们过往在洛阳的时间也不短了,熟悉地形。趁着控鹤军大胜后损失惨重又放松警惕,你即日起便从新安县出发,荡平洛阳贼寇!” “现在?” 王武俊一惊,下意识的反问道。 “倘若是安守忠赢了,此战必定无法速胜,只能徐徐图之。但李怀光和控鹤军赢了则不然,他们兵少,守城必定捉襟见肘,擅长的突袭战也打不出来。 不现在出兵,真要两军对垒,本帅未必能轻松赢李怀光。 这就出发吧!就现在!” 李宝臣斩钉截铁的说道,态度异常坚决。 “得令,末将这就去准备!” 王武俊点点头,没有讨价还价。打仗就是这样的,说要出发,哪怕嘴里含着酒,手里拿着肉,也要立刻放下。 “为防步安守忠后尘,你先领兵一万先锋军围困洛阳宫城。本帅中军在几里之外跟随,你部战斗不利时,本帅自有接应。” 李宝臣提醒了王武俊一句,让他安心在前面开路。 如今,他也是老谋深算的老登了,起码上了战场是这样。 面对控鹤军这种兵少且精的强军,一哄而上是最差的应对方法,容易被对手打出暴击,一旦对手形成了胜势,自己这边多少兵都没有用。 李宝臣研究控鹤军已经研究过很久了,自有一套应对的办法。 人力有时而穷,这便是破绽。无论是谁,力竭之时,都是最虚弱的时候。 此刻,便是控鹤军力竭之时。 错过这个机会,待李怀光缓过劲来,再收拾他就不知道要到猴年马月了。 “请大帅放心,末将必定不辱使命。” 王武俊抱拳行礼,领命而去。 李宝臣这个人,其他方面的能力很平庸,唯有打仗的能力很不一般,他的部下,对此也非常信任。 待王武俊走后,李宝臣的眉头这才皱了起来。 沉默的巨人一直没有出手,让他心中极为不安,可是又没有什么好的应对方法。毕竟,每个将领手头的资源都是有限的,那种既要又要还要的人,通常都是一个也抓不住。 这次收拾李怀光,绝不可与汴州开战! 李宝臣对此有着极为清醒的认识。 他有些不放心,又将李惟诚叫到签押房。 “登州那边的消息属实么?汴州军在登州演武,方清还在场?” 李宝臣有些急切的询问道,不再有刚才的淡然。 李惟诚连忙解释道:“父亲,千真万确,这件事闹得很大,汴州军极为凶悍,演武打死了几十人,打伤了数百人。登州海港,各家船队皆有死伤,现在人人谈之变色。方清与渤海国那边的大钦茂都在,还召见了海港内各家船队的主事人,似乎有海路去渤海国的图谋。” 听到这个消息,李宝臣这才松了口气。 “原来他们是图谋渤海国了,不过这也不奇怪,毕竟渤海国的滨海马天下闻名。汴州军的坐骑便是来源于此。 渤海国国主病故却秘不发丧,正是出手的好时机。” 李宝臣点点头,有些理解方重勇的选择了。 中原这边一时间不好打开局面,选择从渤海国切入,待控制渤海国后,便可以获得充沛的物资。 有了财货,还怕养不起兵?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肯给钱,便自然有敢于效死的猛士。 这个道理李宝臣都明白,方重勇如何会不明白呢? “你也准备准备,最迟明日,你便要一起随军出征了。” 李宝臣对李惟诚吩咐道。 二人一起出了签押房,只见外面满天星斗,好似星河倒映苍穹,瑰丽不可名状。 李宝臣一阵唏嘘感慨,指着天边的紫微星道:“你看,现在七杀、破军、贪狼的格局,正是破军星强势无比,形成了破军射天狼之局,有不出世的将才大显身手了,正是对应了李怀光。” 跟了邢和璞两年多,李宝臣多少还是学了点干货。修仙虽然没学到一丁点,但是阴阳数术,占卜星象之类的知识,在邢和璞填鸭式教学的熏陶下,宝臣大帅现在也算是半个神棍了。 “李怀光,他也配?不是马上要成父亲的刀下亡魂么?” 李惟诚迷惑不解的询问道。 他只能看到天上的星星很美丽,然后就没有然后了,至于杀破狼什么的,听听也就得了,研究是不可能研究的。 “这种事情谁知道呢。” 李宝臣叹了口气,为自己不能修仙感觉惋惜。他现在向往的是长生不老,与日月同辉。打个仗而已,赢了又如何?最后不过是化为黄土罢了。 两年多的修仙经历,让他对于某些事情已经看淡了。 或者说思维的层次变得更高,从前的那些“俗物”,已经无法打动他了。 正当李宝臣打算出兵洛阳的时候,汴州府衙也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汴州府衙书房内,左相兼吏部尚书严庄正一脸古怪盯着一身狼狈,穿着破烂衣衫如同乞丐的李庭望,良久后才叹息问道:“李将军,你这么来来回回的跑汴州,不觉得累么?” 当然累啊,老子怎么就不累了! 李庭望在心中疯狂咒骂,却只能面露苦笑道:“时局如此,李某也是身不由己。” 严庄不动声色的点点头,随即有些无奈的说道:“控鹤军攻克洛阳,大概也是时间问题了,本官会派人去探查的。除此以外,也做不了什么。方大帅确实在登州,汴州军主力也在登州。这些事情李将军不信,可以找外人打听,不会有第二种答案。” “非也非也,李某不是来替安守忠找援兵的,而是……方大帅这边缺不缺能上阵厮杀的汉子?” 李庭望有些不好意思的询问道。 严庄万万没想到,他竟然是来求官的! “这个事情吧,还是得等方大帅回汴州后,再从长计议。 严某不涉军务,刀笔小吏之流,倒是可以给李将军安排,只是,有些埋汰李将军了,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呀。” 严庄皮笑肉不笑的问道,轻视之意,已经溢于言表。 李庭望无言以对。 将校之重,在于军旅。麾下军队就是他们的腰杆,他们的胆魄! 这也是为什么李庭望当初明知道安守忠情况不妙,也坚持要回去的主要原因。 将军没了兵,那就啥也不是,一个农夫都敢对他挥舞锄头。 李庭望也知道现在自己已经成了孤魂野鬼,必须依附于方清,才能谈未来如何如何。 他强笑道:“那在下就在开封城外上源驿等候方大帅吧。” 见李庭望没什么特别要求,还算恭顺,严庄面色淡然点点头道:“嗯,此事易耳,本官这便给你安排。” 李庭望千恩万谢,点头哈腰的走了,卑微得像是一条被人抛弃的家犬。 等他走后,车光倩才从书房屏风后面走了出来。严庄见他出来了,连忙叉手行礼道:“车大帅,您看此事要如何部署?” 车光倩全权负责汴州军务的事情,严庄自然知道。方重勇给的命令是,让他全力配合,只要车光倩不杀天子李璘,随便他怎么安排,你都配合就是。 到时候出了乱子,自然会找车光倩算账,不会找你的麻烦。 因此严庄也很识趣,反正就当自己没长脑子,车光倩说啥那就干啥完事。 “车某决定出兵洛阳,痛击李宝臣。待方大帅回汴州后,汴州军便可以入主关中了。” 车光倩面色凝重说道。 “车大帅,您不再考虑下?” 严庄吓得大惊失色。 虽说方重勇是交代了随便让车光倩怎么操作都行,可没说这时候打洛阳啊! 汴州的兵马都不齐整!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错过这一时,再想找这么好的机会就难了。 关中那边有内线消息,李宝臣为主将,他已经悄悄将军队部署到了新安县。 他们要办的事情,不过是坐山观虎斗罢了。现在两虎一死一伤,正是李宝臣出手的时候。 这个时候我们不出手,难道要等李宝臣控制洛阳以后再动手?” 车光倩反问道。 “办砸了事情,你如何跟方大帅交待?方大帅如此信任你,委托你大事,你就是这么轻佻去报答他的知遇之恩?” 严庄毫不客气的怼了回去。 “严尚书,方大帅的恩情,车某这辈子还不完。 正因为如此,车某才不能尸位素餐。 如此良机若是从手中溜走,大帅入主关中,平定天下的时间,起码是要往后推迟十年! 你我一生之中有几个十年可以蹉跎? 倘若作战不利,车某会自刎谢罪,不会苟活于世。但现在,严尚书你必须听车某的。 一切都等方大帅回来再说。” 车光倩态度甚为坚决。 沉默很久,严庄这才长叹一声,微微点头,算是暂时忍让了。 第676章 援兵马上就到! 午夜三更到来,关中军前锋主将王武俊,领兵一万从新安县出发,一路向东疾行。 待行进到慈涧,正好第二天午时,于是下令安营扎寨,埋锅造饭。 《山海经》里有记载:“……瞻诸山西三十里曰瞻诸之山,其阳多金,其阴多文石,少水出于其阴。控引众溪,积以成川,东流注于谷,世谓之慈涧也。” 此地甚是有名,西汉即有官方记载。 唐初,太宗皇帝在此与王世充精兵鏖战,被单雄信阻击,险些没于军中。这里并不是被安守忠与李怀光等人忽略,只是事出有因而已。 安守忠不是傻子,李怀光也不是傻子,他们不防新安县是有原因的。 不懂用兵之人,总是想着直接从新安县一路莽到洛阳,就能够出其不意得手,其实这是太小看这个时代的冷兵器战争了。 作为一项风险性极大,专业性极强的杀戮活动,但凡能研究的东西,都被人研究过,都有成果被记录了下来。 新安县到洛阳之间的距离,如果是步骑混合的队伍,正常速度行军至少需要一天半到两天,慢一点要三天。 如果是不管不顾的急吼吼杀过去,等到洛阳城下,正好人困马乏,能不能挥得动兵戈都难说。根本就不必打仗,直接躺地上让敌军杀,或许还来得干脆点。 慈涧正好是两地的中间位置,也是军队扎营的地方。中午在这里扎营,等到洛阳城下时,正好午夜。守军防备松懈,也方便自己这边斥候侦查地形。 所以安守忠也好,李怀光也罢,他们没有派兵占据新安县,不是因为这里不重要,更不是忘记了忽略了,而是超出了一支军队的奔袭范围。 正常攻击,他们的兵力拦不住,能够预警就行。奇袭,一日一夜无法抵达,半路上扎营,便会暴露目标。 李宝臣要打控鹤军的闷棍,是因为控鹤军不仅元气大伤,而且还要打扫战场。 金墉城北战场留下的兵器仪仗要收拾,伤员要带回去养伤,疲敝的士卒需要时间休整。 这不是几天就能搞定的事情。 李宝臣的意思,并不是要打什么一锤子扔出去就不管不顾的突袭战,也不存在控鹤军士卒睡醒了发现敌人冲家门口的情况。 王武俊中午在慈涧扎营的消息,当晚李怀光就知道了! 他恨得牙痒痒的,却也知道,没有谁会来救自己。当年他们在长安办的事情,让很多人都想弄死他们,或者说借李宝臣的手弄死他们。 就算不下场痛打落水狗,袖手旁观总是可以的。比如说,汴州那位爱惜羽毛的方大帅。似乎就不太想掺和这件事。 李怀光把韩游瑰找来面授机宜。 后者也知道了李宝臣已经在慈涧扎营,心中早已盘算过要不要现在出兵。 等明日清晨,敌军拔营起寨后,正好控鹤军也冲到他们面前了!何必等晚上人家杀到洛阳城下呢? 但是这样做也很有风险,毕竟,控鹤军在经历惨败后,已经一战怀州,二战河阳三城,三战金墉城。 就算人人都是铜皮铁骨,现在气力也耗尽了。 更何况,李宝臣不比安守忠,他手里的兵马要多得多,而且很难说王武俊的队伍没有后援。目前屯扎在慈涧的,有可能只是先锋军。 “你带着左射营,去汴州,求方清出兵。 方清不在,就问个能管事的,让他们出兵救控鹤军! 他们不出兵,你们就不必回来了,等方清回汴州,给控鹤军报仇!” 李怀光咬牙切齿的说道。 方清是方有德之子,而控鹤军是方有德一手带出来的。如果说这天下还有人会对控鹤军施加援手的话,那就只有方清了。 唯愿他还记得这份香火情。 “大帅,我们撤吧,李宝臣势必不敢攻汴州!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啊!” 韩游瑰抱拳请示道。 他没有建议一定跟李宝臣拼个你死我活。 现在控鹤军是什么情况,其实军中主要将领,心里都是有数的。 还是那句话,人力有时而穷。就算是方有德在,此时也会避战。 更何况,当初方有德每每决战之前,都是让控鹤军休息足够,养精蓄锐,从来没说过什么靠意志打仗的话。 或许李怀光也意识到了,这一战,他很难赢。 有些心照不宣的话,大家都是懂的,不能说,说了丧气,士气可鼓不可泄。 但不说不代表不知道,不代表还心存幻想。 “本帅不能堕了控鹤军的威名。 左射营是控鹤军的精华,方大帅首创,不能折在我手里。 你带左射营去求援,方清但凡有点良心,必定发兵洛阳。 他若不来,以后……你们就留在汴州,扎根活下去吧。” 李怀光叹息道,已经有了死志。 韩游瑰本来还劝说一下,看了看李怀光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又感觉再说下去也是枉然。 虽然没了方大帅,但控鹤军的军魂就是桀骜不驯,善战不退,目空一切! 怕,没什么好怕的。 逃,是不可能逃的。 至少控鹤军主将李怀光不会跑。他不能给控鹤军抹黑,更不想后世史书给他起一个“溜号将军”的称呼。 控鹤军的丘八屠长安,因为他们看不惯天龙人权贵作威作福; 他们劫掠地方,是因为没有吃的肚子饿; 他们反杀安守忠,是因为对方欺人太甚打闷棍。 控鹤军的丘八什么都敢做,唯独不愿意当懦夫! 韩游瑰虽然对李怀光当初下令屠长安的事情耿耿于怀,但却也不得不佩服,对方确实是条汉子。 “大帅……” “不必多言,去吧。洛阳自有本帅来守。 李宝臣不过是见缝插针的鼠辈耳,又有何惧哉!” 李怀光摆了摆手说道,面色漠然,并无惧色。 “得令!末将这便去汴州求援!” 韩游瑰转过身,大踏步领命而去,步伐如风。 等韩游瑰带着左射营离开洛阳城后,李怀光这才召集众将,下令即刻出征,准备在新安县到洛阳的这条路上,迎头痛击李宝臣! 踏马的,怕死的鼠辈才守洛阳城! 真男人,就是要死在敌人军阵之中! 就是要死在冲锋的路上! …… 王武俊对控鹤军的战斗力,知之甚详!慈涧扎营的这一夜,他都在营地门哨处值守,一夜未睡,生怕控鹤军突袭大营。 乱中取胜,毕竟是对方最擅长的活计。 李宝臣已经有了全盘安排,甚至西面几里地之外,便是李宝臣的营地。 一旦李怀光率控鹤军袭营,他便会立刻点燃准备好的巨大篝火,然后放烟花传信。到时候,李宝臣就会做好准备。 王武俊只有选择相信,毕竟,相信也是一种力量。 对于控鹤军的特点,李宝臣是深入研究过的。他应对的办法是笨办法,也是好办法。 俗称:垫刀。 控鹤军刀快,那就先推一部分自己人出去垫刀,送给李怀光砍。 如果控鹤军的刀还快,那就再垫刀。 总有刀砍缺口的时候。 李宝臣之前看着安守忠已经替他垫了那么多刀,心里盘算着,控鹤军差不多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了。 这时就应该亲自操刀上阵,不能再指望有外人当傻子给他垫刀了。 然而饶是如此,李宝臣依旧把王武俊推出去“以防万一”,显示出他用兵之老辣。 困兽犹斗的最后那一下,往往十分凶险,很多高手都是栽在这一爪子上的。 宝臣大帅经验丰富,在战场上属于地地道道的老硬币。 王武俊也知道自己是被李宝臣推出来垫刀的,可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 战争,可不就是这样么? 人分生死,仗分胜负,除此以外,还有什么可说? 战战兢兢的拔营起寨,还没走一里地,斥候来报,控鹤军来袭! 王武俊在心中大骂李怀光无耻! 对方早一个时辰动手,他们还有营地的保护,可以利用大营木栅栏耗时间,以拖待变。 要是晚一个时辰动手,他们也休息得差不多了,正好提刀上阵。 结果李怀光和控鹤军出现的时机,正好是士卒们把营地收拾完毕,已经动身开拔后不久。 正是王武俊的队伍最疲惫的时候! 这种情况就有点类似于,方重勇前世在高中读书时,早上刚刚跑了三千米的比赛,然后马上接着就要去参加期中的体育测验。 这踏马谁受得了? 满肚子火气的王武俊,忽然想起他们现在出兵洛阳,也是在控鹤军与洛阳的安守忠打生打死之后,没给对方任何喘息的时间。 好像也有些胜之不武。 于是也释然了。 战阵之上,无所不用其极,谁又比谁更卑鄙呢? “传令下去,列阵! 不听号令者斩,后退者斩,擅自追击者斩!” 王武俊对身边的传令兵下令道,一连说了三个“斩”。 关中军前锋开始列阵,速度很快,并打出了王武俊本人的旗帜。 毕竟是宝臣大帅麾下精锐,还是很有战斗力的。 慈涧周边的道路虽然不是天险,却又十分狭隘,没有任何岔路。 东西两头是路,北面是群山,南面也是群山! 王武俊一万人虽然不多,但是因为这里狭窄,所以阵型排得密密麻麻的,不仅间隙极小,而且厚度吓人。 他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种地形,兵力施展不开啊,兵力优势被减弱了。 士兵的精锐强干,反而更加重要一些。 王武俊面色沉静,紧紧握住了手中横刀的刀柄。他知道今天自己肯定要吃个闷亏。 打仗就是这么无奈,没有什么公平不公平的,条件不利,那就只能忍着。 战后如果还能活下来,便好好复盘一下,希望还能有机会下次用得上吧。 他在心中默念了一句。 转瞬之间,控鹤军的队伍已经扑上来了。 “亲兵队督战,后退者斩!” 王武俊亲手扶住先锋军大旗,从容下令道。他身边的亲兵队立马上前顶到战线后方,个个凶神恶煞的模样。 刀几乎顶着自己人后背! “杀!”“杀!”“杀!” 一声声爆喝从阵前传来,阵线剧烈抖动,后排的人连连后退。 王武俊见过铁匠们锻造铠甲上的叶片。现在的感觉,就好像一轮重锤砸在薄薄的铁片上。 火星四射,然后铁片剧烈变形。 阵线左右两边像是被刀切下来一块,大片的士卒倒地不起!如同困住猛兽的铁栅栏,已经被蛮力拉变形了。 困兽犹斗,凶猛野兽殊死一击,确实令人伤筋动骨! “中军顶上去!掌旗官呢,把旗帜举过去!跟着我上!” 王武俊喊得声嘶力竭,喉咙都喊破音了。 他拔出横刀,连续砍了好几个溃逃的士卒,亲自上前督战,这才堪堪止住了左翼的阵线。还好路不宽,勉强能堵住口子,这要是在平原上激战,刚刚那一下已经把阵型打崩了。 按照经验,接着就是崩溃从左翼蔓延,要不了一炷香时间,他们就会都变成逃卒。 王武俊抓过来一个传令兵,对他叫嚣道:“快去通知大帅前来增援,前锋要顶不住了!快去,迟则生变!去!去!给本将军快滚!” 然而,李宝臣的想法,似乎和王武俊的想法略有不同。 几里地之外,关中军的中军,已经在狭道两旁的山丘上部署完毕,几乎是人人手里端着角弓弩。 而道路前方,密密麻麻布置了四五层木栅栏、拒马桩等障碍物。 前来求援的那名传令兵,险些死于拒马桩上。他连忙勒住缰绳,翻身下马来到李宝臣面前,焦急禀告道:“大帅,前方王将军要顶不住了,贼军破阵非常凶猛。” “知道了,本帅随后就到。” 李宝臣淡然说道。 说是要去,结果压根就没有任何要动的意思。 这位传令兵还想再辩解什么,看到李宝臣冰冷的目光,咽了口唾沫,讪讪翻身上马,朝东边去了。 慈不掌兵,为帅者,很多时候,就是铁石心肠! 控鹤军殊死一搏,搞不好会斩下王武俊的狗头,但那又如何? 李宝臣只要赢而已,其他的事情,等赢了以后再说。 一炷香时间过去了,半个时辰过去了,李宝臣就待在军乐队旁边,谁敢发令,就地格杀,完全没有增援王武俊的意思。 “大帅,没有逃兵到这里啊?” 一个偏将忍不住对李宝臣小声嘀咕道。 “没有人逃回这里啊,那就对了。 你也不想李怀光倒卷珠帘卷死本帅吧?” 李宝臣眼神不善的看着那位偏将反问道。 “末将,末将多言了,自领五军棍。” 那位偏将面有愧色抱拳行礼道。 “气力留着上阵厮杀吧,控鹤军就要来了。” 李宝臣冷哼道。 第677章 人死鸟朝天 刀光剑影,尸山血海。慈涧以东不远处的官道上,你死我活的厮杀还在继续,但已经接近尾声。 王武俊身边还有几个亲兵,但自己的先锋军已经大半成为了尸体,各种死法的都有。 剩下的全溃散了,结局大概率也是死。 被控鹤军砍死的,被督战队砍死的,自相践踏被踩死的。 慈涧以东并不宽的这条路,已经沦为无间地狱。 “杀啊,控鹤军的崽子们,朝耶耶这里砍!” 王武俊双手紧握横刀,对着那些神色漠然的控鹤军士卒叫嚣道,只是看起来有些色厉内荏。 但是压根就没人搭理他,那些控鹤军的丘八们,都在地上寻找合用的兵器,然后向西边走去。 杀散了前锋军,控鹤军要去找李宝臣的乐子了! 至于身披数十创,整个人都被鲜血染红的王武俊,那些人没什么兴趣。在他们眼中,王武俊不过狗命一条,还不如一把趁手的刀有吸引力。 “败军之将而已,你要自尽滚一边去就完事,别在这叫嚣。 滚吧,被李宝臣卖了还帮他数钱,本帅都替你悲哀。” 路过的李怀光对着王武俊喊了一句,随即再无任何兴趣,扬长而去。 “我……” 脏话被堵在喉咙里,始终没有说出口。 王武俊想活,他不想死,虽然现在身上刀伤不少,但已经止血,只是样子看起来可怖而已。 至于这些控鹤军为什么没有杀他,其实是懒得杀。因为他们要收拾的人是李宝臣,只有击破李宝臣的本部人马,这一战才算赢了。 只要打赢了李宝臣,王武俊这种迟早也是个死,或者是落草为寇。如果打输了,也无所谓杀不杀了,反正死人啥也不会去想。 控鹤军残余的士卒开始整队列阵,朝着西面而去。瞬间战场上还活着的,也就只剩下小猫三两只,不外乎王武俊和护卫着他死战不退的几个亲兵。 “李宝臣!你这狗娘养的!耶耶日你先人!” 王武俊仰天长啸,大骂不止。 身边几个亲兵皆是一脸黯然,前锋军真的尽力了,拼到了最后一刻。 可是,李宝臣在把他们当垫子,让他们挡住控鹤军的老拳。 心狠手辣,毫无怜悯。 控鹤军被他们阻挡了一阵,已经是强弩之末,面对李宝臣结局可想而知。 但强弩刚刚射出的时候,被射中的东西,都是什么下场? 成语之外的故事,无人关注。 王武俊感觉到了一丝悲凉,如果上级说一切为了大局,那一定是牺牲你去成全他的大局。 王武俊想不明白的是,他和李宝臣是老乡,所以才能互相托付信任。 李宝臣为什么要出卖他,送他去死? 老乡见老乡,背后捅一枪,真踏马阴险。经此一役,王武俊算是看透了李宝臣的为人。 “王将军,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一个肩膀上还插着箭矢的亲兵低声问道,龇牙咧嘴的忍着痛,眼神里满是绝望。 他们其实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就几里地的距离,李宝臣这狗贼要是肯增援,援兵爬也爬到这里了! 这厮就是靠着先锋军去消耗控鹤军的体力与士气! 垫刀流的打法,不是李宝臣发明的,以后也会有人继续将其发扬光大,太阳底下根本就没有新鲜事! “王某打算去汴州,你们谁要回营的自便,王某不欠李宝臣什么。” 王武俊环顾众人说道。 都这样了,谁还会回去啊,难道李宝臣会给他们记功不成?不找个由头清算就很不错了! 垫刀流的打法,再怎么说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李宝臣当然是唯愿王武俊他们死光了才好。当然了,王武俊若是真能击退控鹤军,则是必须得记功。 总之,战场是一个以成败论英雄的地方,失败者和死人就乖乖闭嘴,没有什么人权可讲的。 “我等愿追随王将军!” 众亲兵抱拳说道,他们也不愿意再给李宝臣办事了。 战场上没有马,王武俊他们互相搀扶着,向东面洛阳的方向而去。 …… 就在西边几里地之外,临时搭建的高台上,李宝臣眺望着路的尽头,面色凝重。 刚刚,有许多逃兵冲击而来,但是倒卷珠帘这一招,是玩不出来的。道路中间是四五层的木栅栏与拒马桩,隔一段放置一排。 两旁山丘上士卒们已经弩上弦刀出鞘。这些不仅是用来对付控鹤军的,也是用来对付逃兵的。 妄图冲击木栅栏的逃兵,被山丘的弩手直接射杀,阵前留下了一堆密密麻麻的尸体。 为了打赢,李宝臣豁出去是不当人的。 逃兵们不得寸进又折返回去,冲控鹤军的阵,也有人往两旁的山上爬。 总之,在很短的时间内,道路便被清理出来了。 带着血腥与冷酷,还有必胜的决心。 战争,就是你死我活,无所不用其极。 李宝臣终于看到,控鹤军的士卒,出现在了道路的尽头。那是决死的野兽,已经无所畏惧。 所有的策略,套路,计谋,在这一刻,已经不再起作用。 正如李怀光打赢王俊武以后没有带兵回洛阳一样,他们这股气卸掉了,那么便再也提不起来。控鹤军的士卒也是人,面对绝对优势的敌人,在绝望之下也会恐慌。 现在,不管前方是什么刀山火海,只有杀过去,才有生路。 对于李宝臣而言,前锋军溃散了,他此刻要是退走,那便是成就了控鹤军的不败神话。 他麾下的将士,就会开始离心离德,怀疑到底能不能打赢。 双方,都是被逼上了绝路,只有杀死对手,才能获得活下去的资格。 “传令下去,不许冲锋,守住阵线。” 李宝臣下令道。 “得令!” 传令兵去传令了,李宝臣又对另外一个传令兵说道:“两侧的弩手射光箭矢前,不许下山,避免与控鹤军接触。” “得令!” 这位传令兵离开了,李宝臣似乎还不放心,他对儿子李惟诚说道:“危急时刻,某会亲自带亲兵冲阵,你要压住阵脚,斩杀逃兵,万万不可退却。” “父亲……真到这个地步了?” 李惟诚大惊,之前他觉得李宝臣很有自信的啊,怎么现在完全不行了? “皇甫惟明轻佻,已经付出代价了,本帅可不要当第二个皇甫惟明。” 李宝臣冷哼一声说道。 他身上的特质,充分反映了什么叫“江湖越老胆子越小”。事实上,当初听闻方清离开汴州去登州的时候,李宝臣压根就不信! 别人说不在,只是让你认为他不在。一个人深居简出,外人是无法探知究竟的。 然后李宝臣特意派人去登州核实,直到密探亲眼看到方清在登州露面,身边还有亲信大将何昌期等人。得知消息的李宝臣这才放下心来,决定放手一搏,一口气收拾安守忠和李怀光。 方清若是在汴州,此刻他是不敢出兵的。 “看好了,已经开始了!” 李宝臣用马鞭指了指战线前方,正在这时一支冷箭朝他射来,身边的亲兵眼疾手快,用盾牌挡住了冷箭。 李惟诚暗道侥幸,自家老爹准备充分,站在高台眺望,就防着这一手。 战争好可怕! 李惟诚心中打起了退堂鼓,他本就不喜欢带兵,现在临阵观摩,更是觉得这个领域,乃是真正的刀口舔血,不是他可以玩得转的。 两边将校之间的斗智斗勇,又岂是这四个字可以概括的呢? 李惟诚本想开口说自己以后不想带兵,但看到李宝臣脸上冷峻的面色,又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厮杀开始了! 控鹤军的士卒顶着盾牌冲锋,朝北面山丘上的伏兵挺进。 那些手持角弓弩的伏兵大骇,不少人抛下弩机就跑,一时间鸡飞狗跳,北面伏兵阵地乱作一团。 李宝臣不动如山,就好像被杀掉的都是猪羊一般。 “传令下去,中军不动!预备队不动!督战队不动! 违令者就地格杀!” 李宝臣对传令兵冷冰冰的下令道。 这一刻,他的心,比山上的石头还硬。 李惟诚几次都想开口,却是被李宝臣用眼神吓退了。 李宝臣的判断是对的,控鹤军最擅长的,便是乱中取胜。 先袭击一处,打乱敌军建制。然后吸引敌军补位。 敌军原本规整的阵线,自然会乱起来。 然后他们就会用爆发式的方式破阵,以点破面专攻阵线松动的地方。 这时候,敌军部曲,已经分不清面前的究竟是敌军还是我军了。 最后,他们找到中军的位置,一击必杀。 敌军就算有十万人又能如何呢?这十万人又不能同时跟他们交手,很多时候都是被自己人给推倒踩死的! 李宝臣就很懂,立起栅栏维持阵线,摆上拒马防止骑兵冲阵,就跟老乌龟一样四平八稳的。 反正老子就不动,你们喜欢啃,那就上来啃吧! 当然,只要是用兵之法,就会有利有弊。这么做的弊端就是,两翼掩护的部队非常危险,无法得到中军的支援。 忽然,李惟诚看到控鹤军的攻势,似乎缓下来了。 北面的伏兵被杀散后,南面的伏兵居然堪堪撑住了,在跟控鹤军的士卒肉搏,状况惨烈。 李宝臣就是不救! “父亲……” 李惟诚想说什么,却又欲言又止。 “快了,他们已经是油尽灯枯。” 李宝臣长叹一声道,似乎为控鹤军感觉惋惜。 见李惟诚还是不明白,李宝臣又补充道:“控鹤军真是铁军,猛虎雄狮。方有德也是神人,能带出这样的部曲。可惜他们屠了长安,不能为我所用。要不然,本帅还真不会对他们痛下杀手。” 李惟诚默然。 控鹤军在长安干的事情,就连李宝臣都不敢干,为此还受了很多气。 但是不跟关中那些天龙人媾和的话,在长安是待不住的。 这其实是一个取舍的问题,没有什么两全其美的办法。 南面的伏兵阵也被杀散了,只是冲锋的过程中,控鹤军士卒被射杀了不少,眼看已经没有多少人了! “擂鼓!” 李宝臣对身边的传令兵大吼道! 来了! 李惟诚的心被提了起来。 该出手的时候,一定要出手,不能躲在栅栏后面。因为军心这种东西,会有一种强烈的暗示性。 将为兵之胆! 李宝臣只是想垫刀,他可不是没有决战的勇气。 “杀!”“杀!”“杀!” 早就跃跃欲试的中军士卒,将栅栏推倒,如泄闸的洪水一般,奔涌而出。 李惟诚在那震天的喊声,还有密集的脚步中失神,待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李宝臣已经亲自带兵,全军押上! 哪怕打一头病老虎,李宝臣也是用尽全力,直接梭哈了! 站在高台上的李惟诚,看到数量要少得多的控鹤军士卒,被分割包围,但他们依旧朝着李宝臣的帅旗挺进。 李惟诚忍不住连连叹息。 李宝臣的帅旗有好几面,备用的掌旗官都有好些,只要帅旗倒了,就会立刻有人会竖起新帅旗。 就连李惟诚这边,都有一面帅旗预备着! 为了赢控鹤军,李宝臣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 惨烈的厮杀,完全不忍去看。 浑身是血的控鹤军士卒,已经看不出军服的原本颜色了。寻找他们毫不费力,只要看谁身上都是血,那一定是控鹤军这边的。 但这些“小血人”,也因为以少打多,而不断倒下,人数越来越少。 最后他们彼此之间互相靠近,形成了一个圆阵。这个圆阵之中,不断有人被李宝臣的士兵砍死,范围也越来越小。 “听闻如今方有德隐居了,若是他听说控鹤军覆灭,不知作何感想。” 李惟诚自言自语说道。 很久之后,道路中央,包围圈分开一条道。 李宝臣走上前来,看着在圆阵中领头的李怀光,面色肃然问道:“李怀光,你可知罪?” “人死鸟朝天,李某何罪之有?” 浑身鲜血的李怀光,满脸不屑反问道。他今天是杀够本了,就算现在死去,也没什么遗憾。 “当年控鹤军屠戮长安,便是你的罪孽。今日你便要伏法,你麾下将士,本帅可以网开一面。” 李宝臣昂着头说道,看起来一身正义。 他真的很想看到控鹤军士卒为了求活,亲手将李怀光宰了。 然而,李怀光好像看到了世间最好笑的事情,忍不住仰天长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你这个皇甫惟明曾经的麾下走狗,揭竿而起一路烧杀抢掠的无耻贼寇,居然跟本帅说什么法理正义。 这玩意你信么?你有么? 要杀便杀,还说什么狗屁道义? 这世间唯有方大帅才讲道义,就凭你也配么?” 李怀光身后的丘八们,也都一个个哈哈大笑,脸上毫无惧色。 很显然,李宝臣那拙劣的分化套路,完全没起任何作用。这些剩余的控鹤军将士,手里收割的人命又何止十个二十个? 这时候还说什么有罪无罪,难道不可笑么? 李宝臣本来想杀人诛心,结果被碰了一鼻子灰,面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好不尴尬。 他灰溜溜的转身离开,再也不敢回头看李怀光他们。 “将军百战死,马革裹尸还。 李宝臣,耶耶在地下等着你来战!” 李怀光对着李宝臣离去的方向高喊一声,冲向包围他们的关中军士卒,厮杀在了一起。 第678章 吊民伐罪 大战之后,多生疫病。战场上的尸体会招来食腐动物,会污染附近的水源,李宝臣既然打败了控鹤军,那自然不能任凭随处可见的尸体曝尸荒野。 于是他在占据了无人驻守的洛阳城后,便下令将洛阳周边战死之人就地掩埋,贴安民告示,收拾残局。 在这期间,李宝臣十分警惕汴州那边的动向,结果左等右等,没等来“捡便宜”的人,他这才放下心来。 接连下了三道命令。 第一道,从军中抽调能言善辩之辈,去洛阳城大户家中讨要军饷。给钱的人,在大门门楣上挂一个太极八卦图,李宝臣麾下兵马绝不侵扰。 至于给多少嘛,这次丘八们死了那么多,都是为了保护洛阳,不多放点血不合适吧? 若是不给钱,呵呵,宝臣大帅也不会强求。 反正现在世道这么乱,懂的都懂,对吧? 第二道命令,派人去长安报功,争取更多支持。 当年控鹤军在长安可是狠狠的砍了天龙人一刀,现在宝臣大帅干掉了控鹤军,也算是为当年的事情划上了一个句号。 这些天龙人们欠下了一份巨大的人情,宝臣大帅将来回关中,说话自然是更有分量。换言之,在关中天龙人看来,宝臣大帅现在已经是他们这边的人了。 诸如方重勇这样,在基哥时代的铁杆大唐利益捍卫者,此时反倒成了反贼。 第三道命令,大军在洛阳休整三日,敞开了放纵! 摆上流水席,只要吃不死,就往死里吃。 让洛阳城内大户家出些女奴婢,给将士们爽爽。当然了,若是世家贵女愿意来军营劳军当然更好,宝臣大帅虽然自己不玩,但是敞开了让弟兄们玩,多多益善。 不仅是吃喝玩女人,而且还将搜刮来的财帛当场分润下去! 这次李宝臣为了赢控鹤军,可是坑了不少人,连亲信王武俊都被坑惨了,军中可谓是怨声载道。只要是一个火星,就很有可能爆发哗变。 如今打赢了,宝臣大帅拿到了自己的政治利益,拿到了洛阳城,自然少不了麾下弟兄们的福祉。搜刮来的财帛不必送回长安,更不必交给什么狗屁朝廷,直接分了! 反正就一个字:爽! 一举收拾了安守忠和李怀光,宝臣大帅的威望如日中天,乃是“中兴”大唐的大功臣。 将士归心,人人脸上都笑开了花。 至于方清,李宝臣觉得对方把咸猪手伸到渤海国,捞一把就舒服了。洛阳的事情,对方是鞭长莫及,也没有那么大胃口能吃得下。 李宝臣觉得,这次方清最大的失误,就是提前把箭“射出去”了。再怎么大意,也不该在登州公开露面。 他在登州露面了,还搞出个打死了几十人,打伤数百人的演武,谁都知道汴州军主力已经东移,要出征渤海国,没有一两个月根本不可能返回汴州。 正是因为李宝臣看到了对方招式已经用老,所以才敢集中精力对付控鹤军。如若不然,他出手的时候,汴州这边也出手,那岂不是要坏菜? 洛阳皇宫明堂内,李宝臣坐在头顶透光的龙椅上,越发感觉到这个建筑的奇妙。 大殿内只有这一处是阳光直射在身上,其他地方都是暗的。 这个巧妙的设计,便是武媚娘当初为了显示身上的所谓“神性”,特意找工匠设计的。 每次上朝的时候,由于龙椅上方是一个镂空的楼阁,因此阳光可以直接照射到下面来。但大殿内的其他地方,又不可能有阳光直射,所以龙椅上坐着的人看起来就像是“神人”,需要顶礼膜拜。 不得不说,古人一点也不笨,他们十分会玩,脑子非常活络,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怎么样,为父宝刀未老,出手斩控鹤易如反掌。” 李宝臣得意洋洋,对站在身旁的庶长子李惟诚吹嘘道。 “父亲用兵如神,孩儿望尘莫及。” 李惟诚恭维道,只是在心中吐槽了一句:就是代价有点大,自己这边死的人,是控鹤军的两倍还多!怎么看也是惨胜了,如何能叫“易如反掌”呢? 不过他平日里甚有修养,自然不会此时开口反驳。 “不应该啊,汴州那边要出手,现在也该出手了。我们大军刚刚入驻洛阳的时候,也是最虚弱的时候,他们为什么不动手呢? 难道方清真的在登州,他就真的不管洛阳这边的事情了?” 李宝臣忽然开口自言自语道,百思不得其解。 他始终不相信,如此重大,决定中原归属的战争,方清居然会不管不顾! 渤海国的利益,真就那么大么? 就算他人在登州,这么多天过去,也该回来了。登州水路到汴州,远没有想象那么远,最多两日便可抵达,甚至更短。 “父亲,如今大局已定,就算方清想动手,也晚了。 索性就只能放弃,作壁上观。 他就算不甘心又能如何呢,已经没有机会了!他还能折腾出个什么花来? 关中还有军队没动呢,我们又不是孤军!” 李惟诚解释道。 李宝臣想了想,发现确实如此。如今的局面,就有点像是太宗收拾了王世充,占据了洛阳,正是要席卷天下。 区区汴州伪朝廷,也不过是大一点的肥羊罢了。 “方清有好几次可以入局,控鹤军打败安守忠是第一次,我们与控鹤军决战是第二次,我们得胜后刚刚入主洛阳,立足未稳是第三次。 结果都没有动静。” 李宝臣思来想去,完全看不到对方有什么机会。 现在动手么?方清动手试试看! 此刻动手就是拼人命,这种战斗又有什么意思? “父亲且安心,经此一战,关中豪强归心,父亲在朝中的分量更重了。” 李惟诚劝说道。 李宝臣点点头,此战的政治利益不在于占有了多少财物,杀了多少人。 一是“光复”洛阳,象征意义极大。 洛阳在关中天龙人心中,地位就是“副都城”,是长安的外延。 这个概念可不是关中天龙人提出来的,早在西周时期,便有此一说。 二是歼灭了控鹤军,由此占据了所谓“大义”。 控鹤军在关中杀天龙人,他们就是乱军。而收拾了乱军的,便是“王师”。自此以后,李宝臣便甩掉了叛军起家的黑历史包袱。 此战李宝臣得到的政治利益极大! “可能是为父有天命在身吧。这些年来,某一直感觉,人算不如天算,天意不可违。 如李怀光、方清之流,都是逆天而行,天意不在他们身上。” 李宝臣淡然摆手说道,如今他作为半个神棍,说话也是一套一套的。这两年修仙的时光,倒也没有白费。 此战得胜,李宝臣心中那种“天命所归”的感觉更加浓烈了。 有人欢喜就有人忧虑。 和洛阳的“欢乐”气氛比起来,汴州府衙则显得有些压抑。 洛阳以西发生的事情,都会由专门的斥候,在第一时间送到开封县,送到车光倩案头。 所有发生的事情,他们都是知道的,甚至出兵救李怀光都来得及! 但是车光倩比李宝臣还沉得住气,在李宝臣入主洛阳当天,他就死死按住跃跃欲试的严庄,不许对方多事。 压抑了几天,这天严庄终于爆发了! “车大帅,你糊涂啊!” 府衙书房里,严庄痛心疾首的叫嚣道。 看到车光倩面色淡然不说话,严庄继续说道:“先前不出兵也就罢了,既然有好机会,为什么不出兵呢?李宝臣惨胜,刚刚进入洛阳,杀他不是跟杀头猪一样?” 严庄已经憋了一肚子火。 他的想法其实也在变。 之前,他觉得不要参与乱战比较好,因为看不到机会。 后面有机会了,他觉得正是要出手,车光倩反倒是按住了他的爪子。 这就不能忍了! “严尚书,你也是饱读诗书之人,敢问,你是否听过吊民伐罪这个词?” 车光倩将手中的信,对严庄扬了扬。 吊民伐罪? 严庄一愣,不明白车光倩是什么意思。 看到他不明白,车光倩强调道:“严尚书,王师就要有王师的样子,我们是要出义兵讨伐无道,该做足的戏,那是不能省掉的,你看,机会这不就来了么?” 严庄急吼吼的走了过来,一把抓过信件,展开一看,皱着的眉头顿时舒展开了。 “妙啊!车大帅深谋远虑,官家果然是没有看错人。” 严庄兴奋得对空挥拳,他瞬间秒懂车光倩的打算。 这是住在洛阳的薛氏写来的信,薛家这一代曾经出过不少刺史,都以“薛x童”为名字,兄弟好几个。 写信之人便叫薛奇童,基哥时代当过大理寺司职,后外放刺史,人脉颇广。 薛奇童在信中说,李宝臣大军在洛阳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与匪类无异。他和他的家人,以及洛阳许多“有识之士”,愿意为汴州王师先驱。 请王师速速进军洛阳,还洛阳百姓一个朗朗乾坤。 当然了,这些都是官面话。 实际上翻译一下就是:李宝臣已经快把我们这些人家里搬空了,求你们救救孩子吧。 什么叫吊民伐罪? 这就是吊民伐罪! 车光倩是读书人出身,并非单纯丘八。他对于时局的理解,和李怀光之流,是完全不一样的。 “车某还在等一个人,算算时间,应该也快到了。” 车光倩对严庄笑道。 “唉,车大帅明明有主意的,你倒是早说啊!” 严庄松了口气抱怨道。 “车某只是推测李宝臣会在洛阳烧杀抢掠,但万一他忍住了呢?故而不敢事先告知,还望严尚书恕罪。 官家交待的事情,车某不敢轻忽,务必要确保出手定乾坤。” 车光倩对严庄叉手行礼说道。 正在这时,张光晟走了进来,看到车光倩,面色有些复杂,上前低声禀告道:“车大帅,邺城那边,刘龙仙前来求见。” 听到这话,车光倩脸上的淡然表情再也压制不住,连忙对张光晟说道:“快快有请!” 等张光晟出门后,车光倩这才面露喜色,对严庄说道:“事情成了!” 成了? 严庄默默点头,等着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不一会,已经来过汴州多次的刘龙仙上前,对车光倩抱拳道:“车大帅,李将军已经带兵到了相州西南的共城,只要您一声令下,我们便会出兵怀州,击穿河阳三城!” “好!依计行事!事成之后,官家便封你为怀州刺史,河阳三城防御使!” 车光倩走过来拍了拍刘龙仙的肩膀说道。 “末将敢不效死!” 刘龙仙一脸激动,此战过后,他也可以开府建节了! “去吧,事不宜迟,即刻动身!” 车光倩面色肃然说道,随即写了一封亲笔信,又将薛奇童的信给刘龙仙,让他带回去去给李归仁看。 待刘龙仙走后,车光倩这才对严庄说道:“大军出征,岂能无偏师羽翼,这次李归仁便是我们的偏师。” “呃,李归仁这两面三刀的也靠得住?” 严庄一脸惊讶问道,对这些河北藩镇节度使是什么德行,他最明白不过了。 车光倩感慨道:“若是从前,李归仁可能对车某的提议不屑一顾。但是李宝臣出关中后,驱虎吞狼,安守忠身死,控鹤军折翼,李归仁看到他的同类都是如此下场,兔死狐悲之下,难道还坐得住?” 听到这话,严庄默默点头。这个道理很容易被人忽略,却又简单得不能再简单。 李归仁看到安守忠和李怀光都死了,他怎么可能不怕李宝臣! 而汴州朝廷,在黄河南岸已经安分了好几年,还是自己名义上归属的大势力。李归仁显然更担忧的是李宝臣。 现在车光倩提出两家齐攻李宝臣,黄河北岸之地,尽属于其亲信刘龙仙,开府建节。 这个时候,李归仁还能怎么选? 他不出兵,跟刘龙仙之间的关系就破裂了,以后再想着刘龙仙跟从前那样,和自己一条心,显然就不可能了。 再者,李宝臣的威胁极大,但他若是要拓地,显然动汴州是不明智的。汴州朝廷下辖数十个州,实力雄厚。 而李归仁只控制了相州和魏州,其中基础牢固的只有相州。 谁是软柿子一目了然。 这一波,可以算是软柿子的自救。 若是真要怪,就怪李宝臣太强势,把洛阳周边的这些小军阀们都给吓到了。 其实不仅是李归仁愿意合作,就连在洺州的田乾真,也主动联络,表示可以贡献“绵薄之力”。 只不过洺州太远,车光倩觉得不方便,所以没有接受而已。 如今万事俱备,就看李宝臣有没有本事一打二了。 车光倩冷笑着,将一份军令递给严庄说道:“严尚书先过目一番,你觉得没问题,便交给枢密院李筌执行即可。控鹤军那支残部不是一直在大营里嗷嗷叫么,这次让他们打头阵!” 严庄接过军令,面色凝重的点点头。这份军令传达下去以后,就再也不能撤回了。 战争的凶险,他和车光倩都是明白的。 “车大帅已经决定了么?”严庄轻声问道。 “车某的身家性命,事业前程,便在这一战了。 我们已经做了所有能做的,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倘若最后让李宝臣逃过一劫,那也是人算不如天算,车某无话可说。” 车光倩叹息说道。 第679章 离离原上草 已经是深夜,登州蓬莱港附近的一间小楼里,方重勇却还站在二楼窗户边上眺望海港中的海船。 这些巨大的海船,好似潜伏的巨兽一般;星星点点的渔火,就像巨兽的眼睛。 神秘,带着不可言状的野性。 方重勇想到了海贸的发展轨迹。 海贸的经济潜力极大,南宋时,甚至支撑起了庞大的财政支出。 以大唐安史之乱为分界线,民间商业开始蓬勃发展,伴随着土地私有化的加剧,最终在宋朝时“官田”消亡殆尽。 大批的闲散劳动力,被解放了出来,哪怕并不是这些人自愿的。 虽然宋朝并未处理好这个问题,但不可否认的是:伴随着农业的发展,人口的增加。赋闲人口从农田中解放出来,这是历史发展的必然趋势。 不会伴随着某些人的喜欢或者不喜欢,发生改变。 这个问题是必须要面对的,否则就是每一个历史周期,就用天灾人祸弄死一大批人。 因为任重所以道远,看不清看不明白的人,反倒是幸福的。 无知所产生的快乐。 “控鹤军,终究还是走进了历史的尘埃。” 看着海面上倒映的一轮明月,方重勇忍不住长叹一声。不知道方有德知道这件事以后,会作何感想。 正在这时,大聪明推门而入,带着一位身材窈窕,顶着帷帽的年轻娘子进来了。大聪明随即乖巧退下,顺势关上房门。 “汴州到登州这一路也是够远了,你何苦亲自跑一趟呢?” 方重勇发现来人是江无烟,面带愁容询问道。 “妾身是耽误你好事了么?也没见你美人环绕呀?” 江无烟摘下帷帽,似笑非笑的揶揄道。 “坐吧,说正事。” 方重勇带着她落座,给她倒了一杯酒,不想再闲扯了。要是说闲话,估计一晚上说不完。 “那天,我带着阿娜耶去了你那个外室那里。已经是第二胎了啊,你藏得真好,王娘子很生气。” 江无烟掩嘴偷笑道。 “你来登州就是跟我说这个的?” 方重勇满头黑线,自家那点破事不提也罢。 “那倒不是,而是有件很好笑的事情,不说出来,我心里像是猫在抓一样。” 江无烟一脸神秘,凑过来小声说道:“关中那边,传过来一个很劲爆的消息,阿郎想不想听?” “有话快说!” 方重勇虎着脸呵斥道,在江无烟的俏脸上捏了一下。 “李宝臣不是修仙修了快三年了嘛,听说他这三年清心寡欲,肉都吃得少,更别提女色了,是不是有这回事?” 江无烟一脸八卦的问道。 方重勇点点头道:“这个不是秘密,李宝臣甚至遣散了一些妾室。他这几年不近女色应该不是假的。” “阿郎你知道吗,李宝臣如今的正室,也就是那个什么公主。 就在他出征后不久,也就是前些时日,生下了一对龙凤胎,偷偷养在长安西静庵中。 你说这件事是不是很有趣。” 哈? 方重勇无言以对,他派出了很多密谍潜伏于长安,这些人都由卢迈掌管,挂靠在枢密院。 结果这些人在长安就查出这些狗屁倒灶的事情? “将军出征,三年未归。 回家以后,发现正室居然给他生了一对一岁大的龙凤胎,你说好笑不好笑?” 江无烟捂着肚子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捶打桌案。 “那奸夫,是不是韦坚?” 方重勇忽然沉声问道。 这下轮到江无烟吃惊了,她难以置信反问道:“这你都知道?枢密院那边也是很凑巧才查出来韦坚与公主的奸情,阿郎是如何知道的?” “哼,李宝臣的正室,是李琩的亲妹妹,以前就结过婚的,因为韦三娘的关系,韦坚跟李琩他们家的人熟得很。 现在李宝臣修仙了,这位公主没指望了,当然要找个靠山。 韦坚手握大权,又跟李家人走得很近,跟李琩之妹互通有无,又有什么稀奇的呢? 这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韦坚身边多的是美娇娘,公主也不会缺面首,他们要的联合!” 方重勇冷声说道。 一番分析,就好像他亲眼所见一般。事实上,整件事的脉络,也确实跟方重勇描述得大差不差。 关中天龙人的圈子很乱,不说近的,就是说远的。 高宗武媚娘那个时候,什么姐妹淘,什么父子传家宝,什么寺庙开银趴之类的多得数不过来。 至于到了基哥时代,皇帝都是这个样子的,上行下效,天龙人权贵圈子什么德行也可想而知了。虢国夫人一家门前,企图一亲芳泽的权贵那真是排起了长队。 韦坚与李宝臣正室的奸情看似奇怪,实则不过稀疏平常。表面上是下半身那点事,实则跟政治脱不开关系。 “是啊,李宝臣都修仙不近女色了,李氏本就是公主出身,哪里受得了这个?” 江无烟叹了口气说道,感觉方重勇这个人太聪明了,一点也不好玩。 随即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从袖口里掏出一封信递给方重勇。 “车光倩写给你的,他要对洛阳用兵了,使者还在路上,我把信带来了,你先看吧。” 车光倩要对李宝臣动手,虽然是他自己深思熟虑,审时度势的决定,但并没有想过等事情结束后再告诉方重勇,通报还是要有的。 “某就知道他是闲不住的。” 方重勇点点头,接过厚厚的一个信封。 他拆开一看,车光倩在信中详细分析了目前的战局,还总结了发动战争的三个有利条件。 第一个,许以怀州与河阳三城为饵,此举可以分化李归仁和刘龙仙。二人以前因为生存压力抱团取暖,关系非同一般。哪怕面临史思明的威逼利诱,刘龙仙都没有动摇。 给刘龙仙高官厚禄,表面上是李归仁得了便宜,实则是他的力量被削弱了,他与刘龙仙之间的关系,也变得更加微妙。 分化了,将来便方便用软刀子收拾他们。毕竟,杀掉这些将领并非初衷,消灭藩镇势力才是,攻心为上,杀人为下。 第二个,争取了洛阳本地大户,为汴州军入主洛阳做了铺垫。杀退李宝臣,与夺取洛阳在此扎根,是两件不同的事情。 后者更重要一些,因为汴州朝廷迟早都是要治理洛阳的,争取洛阳本地的民心很重要。 我们主动出兵,和洛阳大户邀请我们出兵,性质是不一样的。 李宝臣之所以在洛阳大肆劫掠,是因为现在他的根基已经在关中,在长安了,所以压根不在乎洛阳这边的人,对他感观如何。 既然李宝臣不争取这些人,我们就要去争取。 第三个,几番大战之后,李宝臣军队减员严重。 他的援兵还在关中,在蒲州,没有与李宝臣在洛阳汇合。这是一个重要的时间窗口。如果错过,再夺取洛阳就难了。 这一战,是决定中原地区归属的一战。如果赢了,汴州军下一步便有机会进关中了。如果不出手,将来一定会遭遇不必要的麻烦。 车光倩在信中恳请方重勇不要犹豫,现在正是要豁出性命去斗争的时候! “他真的很着急啊。” 方重勇叹了口气说道。 车光倩真的很急,他是关中武功人,离长安就一丢丢距离。从身份上看,可以说是个地地道道的天龙人。 当然了,因为家道中落已经在阶级掉落的边缘,所以还不配姓赵。 在关中权贵眼中,车光倩就是个叛徒,当然了,方重勇更是个叛徒,是背叛他们这些关中天龙人的坏崽子。 比那些河北反贼更可恶! 车光倩虽然没有站到那些人身边的念头,但却很着急要证明自己。他要证明自己才是为正道做事的人,那些权贵们蝇营狗苟,他们才不是东西。 这次收拾李宝臣,其实可以看成是关中天龙人之中的叛徒,在收拾他们的正牌走狗。 不仅是在争夺天下的主导权,更是在争夺谁是正统! “阿郎到底是个什么意见嘛,妾身还要赶回去送信,现在都是生死存亡的时刻了,大男子还婆婆妈妈的!” 江无烟面带不满的询问道,她一贯是江湖做派,最是干脆爽快。 “过几日,登州海船便要启航,带着税警团的将士们前往渤海国,某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在那之后,便会回转汴州。 你先回汴州吧,不必写信了,把我的口信带到就行。 让车光倩按自己的意思办事就行,等回汴州了,我给他开庆功宴。” 方重勇面色平静说道,似乎一点也不着急。 “阿郎,你的心真是够大的……” 江无烟嘀咕了一句。 但是她没有犹豫,更没说先去床上来一发什么的,而是在方重勇脸上轻轻一吻,随即也学军中抱拳行了一礼,转身便走了。 十分爽快。 如她这般的女人,最害怕的事情,是“无用”。找到了可以做的事情,反而让她容光焕发起来。 自从来登州以后,就有不少船队的船主们向方重勇进献美人,各种款式的都有,甚至还有皮肤黝黑的“黑妹”。 全都被方重勇赏给麾下将校了,一个也没留。 不是他下半身完全没感觉,而是男人在奋斗的过程中,对女色要克制。 现在的局面,可谓是成功路上的最关键几步了。任何小差错,都可能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宝臣大帅居然都被牛头人了,好惨,果然修仙是要付出代价的啊。” 江无烟走后,方重勇忍不住吐槽了一句。 …… 几乎是同一时刻。 洛阳城内的某个宅院内,嫡子李惟岳,正面色不忿,跟李宝臣描述李琩之妹,也就是李宝臣入长安后政治联姻的那位大唐公主,是怎么在寺庙内和韦坚私通的。 那场面绘声绘色,说得就像是他当时就在场一样。 私通不要紧,其实宝臣大帅也不怎么在意,当初是他勒令公主离婚,当天抢人入洞房。 实在难言光彩。 所以公主给他戴绿帽也不算啥。 但是生下龙凤胎就不对了,这毕竟涉及到继承家业的问题。 “某在道观两年多,居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李宝臣无奈摇头,心中倒是没有多少愤怒,只是觉得这世道有点荒谬可笑。 这些道貌岸然的长安天龙人,一个个比他玩得还花。 “父亲,真就放纵那个淫妇啊,要不然一刀把她给……” 李惟岳做了个劈砍的手势,那一对龙凤胎,对他威胁最大! 不过很显然,李宝臣并无杀妻之心,李琩之妹又如何,不过是联姻的工具而已。 因为李宝臣选择修仙,这个工具人也背叛了他。 “你来洛阳做什么?不是让你在长安待着么?” 李宝臣面色不满的呵斥了李惟岳一句。 “父亲,孩儿这不是看您在洛阳需要帮手嘛。” 李惟岳搓了搓手,他到洛阳来的原因很简单,就是想在军中蹭一点军功。 或者说害怕庶长子,也就是他大哥李惟诚立下太多功劳,威胁到他将来继承家业。 所谓嫡长子,也不是天然就能坐那个位置的,家族内部也会有竞争。 在李宝臣家里,过去的正妻与妾室都不怎么强势,所以谁来继承家业,还要看实际情况。 “罢了,来都来了,你就带点兵马去怀州驻防吧。” 李宝臣无奈的摆了摆手,很显然,李惟岳来这里帮不上什么忙,只要他不帮倒忙就好了。 正妻李氏的事情,果然还是让李宝臣感觉很糟心。 等李惟岳走后,李宝臣这才心中犯嘀咕。 韦坚跟公主私通,韦坚这种地位,这种家世的,能缺女人么? 不能够啊! 李琩之妹颇有姿色不假,但已经不算年轻了。李宝臣过去的妾室之中,比她长得好看的女人比比皆是,韦坚就能饥渴成那样? 不能够吧? 李宝臣嗅到了一股阴谋的气息。 当然了,孩子生下来还需要十个月。所以韦坚的这一手布置,其实当时李宝臣还在修仙,或许韦坚也以为,李宝臣就会修仙一辈子了。 对方的部署,就是针对李宝臣退出政坛,放弃兵权而设的。 倘若韦坚知道李宝臣后面会出山。 他大概是没胆子跟李琩之妹私通的。 “回长安以后,韦坚不会对我动刀吧?” 李宝臣喃喃自语道,他想到了一件不好的事情。刚刚打了大胜仗,关中的危机暂时解除。 这也就意味着,他这个主帅,目前的重要性已经大大降低了。 关中并非没有将才,比如说马璘就很能打。只是这些将才还没有威望,还吓不住方清这样的人。 所以韦坚需要时间。 李宝臣感觉,已经有人布置了天罗地网,等着他班师回朝呢! 他不能坐以待毙! 第683章 老腰一闪 李惟诚在得知李惟岳出事后,整个人都不好了。 并不是说他非常关心李惟岳的生死,而是李惟岳出事,意味着河阳三城出事。与此同时,洛阳的防御,也被削弱了。 李惟岳带兵去接管怀州,结果前面的马军跟后面的步军脱节,马军在山谷里中了埋伏全军覆没。 最诡异的是,如今李惟岳生死不知,伏击他们的兵马是 夏元坐在院子里面,这时候宋玉琪犹如没看见院子里的其他生物似的,她抱着孩子走过来,宋玉琪走老虎的时候,那头老虎竟然还卖萌的翻过身来。 进了大楼,李艳阳就看到了宁千寻,宁千寻便带着他向里边走去。 在冢楼古城内的那座光阵发出巨响的同时,杨浩与沙蛟那里也传出一声刺耳的波动,他们二的身影顿时被灿烂的光芒遮挡住,整个冥河之水瞬间被震起层层浪花。 但却一直安静着,不曾将他召回,也不曾大张旗鼓的捉拿云子衿。 然而还不待叶逸出手点穴,因为躲闪不及时,一匹一阶后期妖狼,再次在叶逸白皙的后背之上,留下了一道狰狞的血口。 浮生六仙子借给他的灵力瞬间被抽走十分之一,一幕蓝光笼罩全场,所过之处,无论雪狼还是冰原尽数消融,露出了原本属于帝宫的残垣断壁。 一声那面石壁被撞出竖立的大坑,它见到杨浩竟然躲了过去,心中微异,此刻众多视线都汇聚杨浩身后的一对燃火的羽翼,这些灵蝠感受到这对羽翼的不凡。 都是祖国的花朵,华夏修真界的未来,怎么可以爬个通天之梯就全军覆没,太丢份了。 。。去我不会玩请拨打和五点半喝的扥我看你的想请假一周,钱包却不允许,真是没有。 这么残忍的让她看到,挺好,她的心回来了,以后不会再被伤害了。她也不想再被动摇。 锻体神功这本n完全就是靠各种药材堆积起来的,如今上半部分的灵植药材江浔都还没有凑齐,更别说下半部分了,更是遥遥无期。 似乎有人回答了,随后江浔直接睁开了眼睛,屋子里的人还没有发现江浔已经清醒,正在翻找江浔的包。 沈安琪决定最近没事就研究一下,到时候看看是不是她电脑里面有那些的配方什么的,要是有的话,那最好了。 嘭嘭嘭的踹门声仍在继续,那人似乎根本不在乎车身受损,凶神恶煞般的势要踹烂车门。 你不是有卢浩明撑腰么,那你大可以找人来抓,看看校长是不是省油的灯。 “哎?又要给我么?”司炎已经给了她一尊神农鼎,还有一卷玄天残卷了。 季期的身体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身体,季期甚至可以想象自己的灵魂,升在半空中冷笑地看着这具自己的身体,他现在极为兴奋,现在的兴奋甚至超过了对以前生命里的任何人任何事。 眼看冷若风的拳头就要落在冷城邺身上,冷城邺却丝毫没有躲避的意思。 拉克和麦格住一间,泰拉和汤姆住一间,李昂,洛娜,莉莉丝,托尔住一间,各自暂回房间休息。 在我咳嗽声音过后,身边也传来了声音:“醒了,醒了!大夫,大夫!”这声音突然变大,显得很激动。 其中有几只鬼火更为夸张,在感受到墨白的生命气息之后,当场焚灭。 “那就多谢金传兄了!”秦云也收下这份礼,因为他还需要和九龙王国进一步合作的。 第680章 乱局再起 关中朝廷,为了应对这次的军事行动,有如下部署: 南路军由李宝臣挂帅,大军主力也在这里,原本屯扎潼关,现已攻克洛阳。 北路军由马璘统领,属于偏师,计划是走轵关,趁机夺取河阳三城,但此刻仍然屯扎蒲州。 北路军须听从李宝臣号令,原定两军会师于洛阳。 而后勤基地设在华阴县,距离潼关与蒲州两地都不算远,粮道可以保证。 这种安排偏保守,四平八稳。后来的战况,证明了北路军的布置,没起什么大用。 既然是按兵不动,北路军主将马璘,自然是在蒲州内都要淡出鸟来了。他听闻李宝臣在新安县附近惨胜控鹤军,心中对这位主帅不以为然。 以多打少,还是打的残兵,打成这个样子,用“胜之不武”来形容,一点都不过分。 但不管怎么说,赢了就是赢了。马璘不可能公开质疑李宝臣的功绩。 上兵伐谋,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能做渔翁,怎么说也是本事。 获胜的消息传到蒲州,传到关中,传到长安,引起的反响很大。 控鹤军当年屠长安,死在他们手里的权贵可不少。如今李宝臣收拾了控鹤军,关中天龙人都是感激涕零。 只是,这不关他马璘什么事。 这天,密切关注战局的马璘,接到了李宝臣下达的军令:北路军即刻开拔,在风陵渡上船,然后顺流直下,前往河阳三城,并在此换防。 自有军队接管蒲州防务,无须马璘操心。 目前,管理着河阳三城的,是李宝臣嫡子李惟岳,麾下都是些伤残弱兵。换强军接管要地,倒也是常事。毕竟,李宝臣还要守洛阳呢。 这个命令看起来没什么问题,马璘接了令,立刻就准备开拔。然而副将孙志直,却是将马璘拉到一边,似乎是有话要说。 “马将军,这个军令有问题啊!” 蒲州城城头签押房内,孙志直面色凝重说道。 “有问题么?马某没看出来有什么问题啊。” 马璘一脸疑惑问道。 马璘三十多岁,正值壮年。他自幼便在军中,比较耿直,弯弯绕绕的那些东西懂得不多。 不过孙志直是陇右豪强出身,过往跟西域胡商打交道极多,心思缜密。 他一看就察觉到这份军令不太寻常。 “问题不在于军令的真伪,而在于李大帅的心思。 现在这个时候让马将军接替河阳三城,这可不是人之常情啊。” 孙志直不动声色的说道。 马璘顿时面色严肃起来,不像刚才那般漫不经心。 他请孙志直坐下,又命亲兵屏退周围闲杂人等,这才回来,低声询问道:“此话怎讲?” “若是之前没有打败控鹤军,攻打河阳三城可谓是最艰险的任务,让马将军执行是应有之意,也符合李宝臣的小心思。 可是此一时彼一时也! 夺得洛阳之后,河阳三城便有了后援。西面轵关,有朝廷的兵马,西南有潼关,东南有洛阳,都有朝廷的兵马,可以互相支援。 如今安守忠授首,李怀光殒命,已经没有什么大战恶战要打了。 李宝臣将这个地方让他儿子混军功是正常的,反倒是让马将军跟他儿子换防,很不正常! 有军功,李宝臣自己拿着便是,他高风亮节送给马将军,这有可能么?” 孙志直言之凿凿说道。 有些人说话为什么能够说服别人呢?就是因为他们常常能说到点子上,直指人心。 马璘的部曲,来源都是关中人,算是关中天龙人的嫡系。而李宝臣是外来户,士卒也多半是关中以外的人。 李宝臣不出手收拾马璘,便是考虑到政治平衡与自己的事业大局。但不收拾已经是极限了,指望李宝臣对马璘掏心掏肺,十分关照,那是不可能的。 这不符合最基本的政治原则,也违背了人性。 道不同不相为谋,不是一个圈子的人,利益就不可能一致。 就算李宝臣是个傻子,真这么做了,马璘也不敢相信啊! 所以,李宝臣这份军令,在孙志直看来十分可疑。 要么,河阳三城将会遭遇重大变故,比如说迎来强敌,爆发恶战之类的。 李宝臣想送马璘去当替死鬼! 要么,则是李宝臣要谋取蒲州,需要把马璘的部曲调离关中。 二者里面总有一个是真的,甚至两个都有可能是真的。 换言之,在李宝臣看来,关中人只要知道他能打就行了。最好马璘是个草包,什么也不会,这是最好的。 否则,李宝臣能干的事情,马璘若是也能干。那关中天龙人,为什么要指望宝臣大帅的保护呢? 想明白这些细节,马璘后背瞬间湿透了,全是冷汗! 这份调令,只怕是……不怀好意啊! 马璘心中阴搓搓的想道。 然而拒绝也不好拒绝,因为李史鱼在华阴,管着粮仓,负责调拨粮秣。一旦马璘不听军令,马上断粮,然后以宰相的名义罢免马璘的官职。 那时候,要不就鱼死网破,要不就认栽,马璘可以选的路子也不多。 这支军队,是“朝廷”的军队,而非是他的私军。真要闹起来,马璘不占理。 “孙将军,你有何良策?” 马璘面带愁容问道。 “马将军修书一封,就说黄河浪急,时不时还能见到浮冰,乘船有些危险,走水路实非良策。 不如走轵关,陆路安全。 大帅既然已经平定洛阳,末将晚几天也不打紧。” 孙志直嘿嘿冷笑了一声,接着说道:“倘若李宝臣杳无音信还好说,他若是再写信或下令催促,则必定有诈!马将军东行走慢点,少带点人。末将以为,李宝臣就是想控制蒲州!” 潼关已经在李宝臣的控制之中,若是蒲州也被控制,则关中通往东面的入口已经被堵死。 李宝臣是想做什么? 马璘不寒而栗。 之前长安出的那些事情,还没过去多久呢! 他也不是想为某些人豁出性命,只是,李宝臣如果要做什么,马璘被殃及池鱼是难免的。 他如何能当做没看见? “如此,会不会不太好?” 马璘有些不确定的询问道,老实说,这些都是他和孙志直的推断而已,而李宝臣只不过是“正常”的下达军令而已。 如果一切都只是他们两个的猜测,事后也会授人以柄,搞不好还会掉脑袋! 这件事不好办了。 “这样吧,你带五千兵马,走轵关。 马某带五千人留守蒲州。 看看李宝臣到底搞什么鬼。” 马璘点点头说道。 孙志直无奈,这种搞法两头不靠,无论如何都会吃瘪,又是何苦呢? 李宝臣摆明了是想血洗长安啊,要不然不可能把马璘支出关中。 但他不是主将,说了也不算,只能长叹一声。 很快,孙志直便领兵五千,前往轵关。他打算等到轵关后,再视情况,决定要不要跟河阳三城的守军换防。 而马璘则是跟李宝臣写了封信,水路送到洛阳,信中把他与孙志直商议的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全都说了一遍。 总之就是:我已经派副将,带了一部分兵马过来,算是执行了军令。但蒲州十分重要,不如等你派兵来蒲州后,我再出发。要不然蒲州丢失的责任,我马某人担当不起。 …… 北中城城头,李惟岳看着父亲李宝臣给自己派来的一些残兵弱兵,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内心充实着不满。 在李宝臣计划中,此刻战争已经结束,关中朝廷也达到了既定目标:即收复洛阳与河阳三城,收拾安守忠,收拾李怀光和控鹤军。 可以算是全胜收场。 如今这些战略目标都已经达到,至于收拾邺城的李归仁,乃至跟汴州那边掰掰手腕,那不是这一次出征可以办到的。 战争准备都不够,也无法长期维持出兵的状态,浪战必败。 此事还要从长计议。 河阳三城,相对于洛阳而言更安全,而且更加狭小,更容易防守。 李宝臣将这次大战后的伤兵,还有军中羸弱者,都一股脑的塞到北中城,其实也是有意锻炼一下嫡子李惟岳。 让他可以找个机会收买人心。 说实话,李宝臣对这个嫡子有些失望。因为对方的能力与心智,明显不如庶长子李惟诚,眼高手低办事浮躁。 此番已然获胜,接下来的,都是些打扫战场的活计,收拾残兵之类的善后事宜。李宝臣觉得可以放开手脚,让嫡子好好熟悉一下军务,锻炼一下能力了。 繁琐是繁琐了点,不过没有危险,最适合李惟岳这样的人。 毕竟,这位嫡子将来是要继承家业的,怎么能不学无术呢? 可惜李惟岳理解不了父亲的一片苦心,他只觉得李宝臣是在折腾自己。 “李将军,大帅军令,即刻起出兵怀州城,夺取怀州。” 正当李惟岳在城头愣神的时候,一个传令兵走上前来,将李宝臣的军令递给他。 理论上说,怀州城现在应该是“无主之地”,但也不能排除,有些李怀光或者安守忠的残兵在此。 这些散兵游勇不成气候,士气已经被打崩了,军心涣散。随便什么成建制的军队都能收拾他们。 这是一个简单任务,无论从什么角度看,都是真正的简单任务。 历代战争,通常数百士卒就能干这样的事情,甚至有过十多个人接管城池的战例。比如李宝臣本人,当初只带十六骑,就接管了一座城池。 五千老弱残兵接管一座城,绰绰有余。 在很多人看来,李宝臣为了培养嫡子,可谓是操碎了心。 从众多军务里面找一个很简单,听起来却又很敞亮的,有时候确实不太容易。 攻克怀州,不明就里的外人,肯定觉得非常困难,毕竟是攻城拔寨嘛。 但实际上,如果是空城一座,直接去接管就好了,一点也不麻烦。战报里面再来一点春秋笔法,给儿子镀镀金,人之常情。 “知道了知道了,快滚快滚!” 李惟岳不耐烦的对传令兵呵斥了两句,心情烦躁。 手下这点老弱,去干接管城池的事情,倒也恰如其分,只是听起来不那么威风罢了。 他点齐了两千五百步卒,五百骑兵,合计三千人,漫不经心的朝着怀州进发。 唐军编制,有“一骑顶五步”的说法。 也就是步骑混编的时候,骑兵百人为一队,与五百人的步兵,也就是“营”级单位同级别。军官调任,粮秣辎重调拨同例,算是同级调动。 一切为了管理方便。 一个正规的野战军,包括四千骑兵编制,与两万步军编制,合计两万四千人。 当然了,开元时代都是边防军,编制是根据驻地承载力来的,没有什么参考价值,都是因地制宜。马匹多的地方骑兵编制就大。 这五百骑兵是李宝臣派来保护李惟岳的精兵,那两千五百老弱,就是地地道道的鱼腩了。 李惟岳肯定不想搭理这些鱼腩,领着骑兵走在前面,步骑很快便拉开了距离。 北中城继续向北,有一条黄河的支流,春汛还未到来水很浅。李惟岳没当回事,领着骑兵淌水过河。 因为这个区域不太可能会有什么危险,唯一有威胁的汴州军,也不可能出现在这里,因此李惟岳很放松,感觉和春游差不多。 老爹还是向着自己的。 想着这接管怀州这个“简单任务”,李惟岳在心中自我安慰了一番。 怀州城在一连串山脉的北面,山道并不崎岖,也不是什么天险,但这里显然不适合骑兵在此大规模机动。 站在蜿蜒看不到头的山道入口,李惟岳犯了难。 直接穿过山道,距离非常近,今日便可抵达怀州城。 如果绕路,那得先到孟县,绕过一连串的山脉,估计明天日落前能到就要偷笑了。这一连串的山脉,也是河南府与怀州的行政分界线。 走近路,还是绕远路? 年轻气盛的李惟岳,瞬间便选择了直接走山道。 这绕远可不是一般的绕,路线远了三倍不止,关键是传出去很丢人。 他爹李宝臣披坚执锐,一鼓作气收拾了安守忠和李怀光,结果他儿子李惟岳接管怀州城这样的小事都要选择绕路,说出去也不太好听。 李惟岳哪里丢得起这个人啊。 五百骑兵变化序列,两三骑一排,走入了山谷之中,队伍瞬间拉得很长。 李惟岳缺乏用兵的经验,因为是在“家门口”,连斥候探路的程序都省了。 他没发现的是,山道两旁,鬼影攒动。 山坡茂密的树林里,风一吹,弓弩与甲胄便若隐若现。 有个新入局的玩家,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了! 第681章 李惟岳历险记 不太激烈的伏击战结束了,平心而论,两千伏兵打五百骑兵,那是在把李惟岳当李宝臣打。 妥妥的牛刀杀鸡。 事实上当李惟岳领着骑兵进了山谷以后,这场战斗的结局便已经定下来了,无非是能不能有人冲出去报信而已。 很可惜,李惟岳输得很彻底,一个人也没走脱。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我叫李惟岳,我父亲是李宝臣,你留我一条命有用!” 山谷之中,遍地死尸。 李惟岳跪在地上,对着一个铠甲上全是血迹,正在尸体上擦拭刀刃的壮汉磕头求饶道。 “李将军,没想到抓了条大鱼,你看!” 刘龙仙咧嘴大笑,指着李惟岳对李归仁说道。 此人该怎么处置呢? 李归仁面无表情,心中却是犯嘀咕,看起来似乎并不觉得抓住了李惟岳,是什么特别好的事情。 李惟岳这厮直接杀了没啥意思,纯粹是得罪李宝臣而已,自己身上又不能多长块肉! 放了又显得自己这边很软弱,靠这厮骗来城门纯属异想天开了。 或许,这类借刀杀人的事情,正是汴州那边所期望的。 不是说面前这个小崽子不能杀,而是不该由他们来杀。死于战场那是意外,俘虏了以后再杀就有些得罪人了。 作为一个成熟的军阀,李归仁并不会随便杀人,除非有必要的利益。 “派几个信得过的弟兄,送他回汴州。我们再怎么说,也是听命于汴州朝廷的节度使,送俘虏去汴州无可厚非。 只当是报功了!” 李归仁沉声说道。 不得不说,他这一手玩得很巧妙,无论是谁,都说不出错来。 从名义上说,相州与魏州、博州等地,属于魏博节度使管辖,也就是归李归仁管。 而李归仁,是由汴州那边“任命”的,当然了,这只是一种对外宣称的说法而已。 类似的事情,在历史上非常常见,一点也不新鲜。 五代时期,后唐与后梁争锋,墙头草一抓一大把。有的节度使左右摇摆,同时接受两方的任命,堪称奇观。 这种灵活的关系,让李归仁在处理具体事务的时候,有着非常宽松的尺度。 有便宜自己占,有锅汴州朝廷去背。 以不吃亏为原则,身段很柔软。 “李将军这一手妙啊。” 刘龙仙不动声色对李归仁竖起大拇指。 直接转移仇恨,如果李惟岳出了什么事,以后李宝臣要报仇的话,直接去找方清得了,不关他们的事。 说完,刘龙仙招呼几个亲兵,将李惟岳带走了,直接奔着开封城而去。 “今日不过敲山震虎,我们可不能被方清当枪使了。李惟岳出事,李宝臣该着急了。 那位车大帅,估计也要着急了。汴州军想坐山观虎斗,想得美呢!” 李归仁嗤笑一声说道,招呼手下迅速打扫战场,收队回怀州城。此番他的目的,本就不是攻打河阳三城,而是抓捕斥候探子,截断李宝臣的粮道,打击运粮的队伍。 抓到李惟岳,只是一个意外而已。 这才是一个开始,接下来,还有得玩呢! …… 李惟岳被抓的消息,还没有传到洛阳。 夜色深沉,洛阳城皇城城头,值守的士卒正在四处巡视,并未放松警惕。 城头签押房内,李宝臣将庶长子李惟诚叫到面前,当场面授机宜。看到李宝臣已经穿戴整齐,似乎是准备远行的样子,李惟诚大吃一惊。 “父亲这是要去哪里呢?不是应该在洛阳主持大局么?” 李惟诚一脸疑惑问道。 刚刚收拾完李怀光与控鹤军,安守忠也在之前没了。虽然洛阳周边已经没有大事,但依旧有很多收尾的事情要办。 “关中有事,李史鱼在华阴缺了主心骨,为父要回关中处理这些事。 洛阳,由你主持大局。” 李宝臣沉声说道,没有说具体是什么事情,但是李惟诚肯定是明白的。 他不仅要离开洛阳,还要带麾下本部精锐一起走。 关中内部不稳,韦坚可能会狗急跳墙。 在李宝臣看来,政敌不可能在长安老老实实地,等着自己班师回朝来杀。唯有先下手为强,才能保证自己的安全。 李惟诚自然也知道李琩之妹,也就是他那位“小妈”的事情,无奈叹了口气。 当初李宝臣修仙,很多人都认为他会修一辈子的仙。看不到未来的人,自然会为自己找另外一条路。这位小妈的作为确实下贱,只是也不过是人之常情罢了。 很多事情看似偶然,实则必然。 人生总是会有很多意外,无法事事都按自己所想来进行。 既然已经出了状况,那就必须要把问题给解决了。追究问题如何发生的,已然毫无意义。 李史鱼一人,势单力孤,确实对付不了以韦坚为首的那帮关中天龙人。这次李宝臣回长安,借着前方大胜之威,势必要血洗政敌集团。 但凡跟韦坚有联系的人,无论官职,无论地位,都要揪出来收拾了。不说灭门,起码是杀全家了。 只要是有的放矢,不像当年李怀光麾下控鹤军那样,在长安大面积杀戮。 其实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毕竟关中天龙人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 如果李宝臣不收拾韦坚,那他在关中如何立足?别人会如何看待他?二人本身就是政敌,十分的不对付。 头上绿油油的事情,虽然李宝臣并不是很在乎,但公主竟然产子,性质就变得完全不一样了。 这关系到自己的颜面,更是威胁到家业继承。 收拾韦坚,不是为了报仇,而是做一场戏给某些人看。只有用韦坚的人头祭旗,才能让某些关中天龙人懂得敬畏。 宝臣大帅入关中还是很温柔的,兔子不吃窝边草嘛,总不能把基本盘搞得乱糟糟的。 可能正因为这样,所以某些关中权贵,就认为他很好说话。 现在,是时候纠正一些认知上的谬误了。 李宝臣已经下定了决心,哪怕是为他将来的修仙着想,也要创造一个比较安定的政治环境才可以。 “父亲,关中的事情……” 李惟诚欲言又止。他想说让李宝臣不要下手太狠,但又感觉不出狠手不行。 很多时候只有鲜血,才会让发热的脑袋冷静下来。 李宝臣轻轻摆手,他凑过来压低声音说道:“某已经让马璘来河阳三城换防,他若是来了便罢了,他若是不来,你守好洛阳宫城,其他的由为父来处理……” 李宝臣做了一个劈砍的手势。 他修仙这两年,失去了一些权力,甚至身边很多人都开始转变立场。 唯有再次亮剑,可以让这些人清醒过来。 李惟诚心中一紧。 他爹李宝臣,在军事上可谓是嗅觉敏锐,做事不动声色。这一连串的计划,只怕是在听说了李琩之妹给他戴绿帽以后,就已然策划好了。 要不就不出手,一出手,就要血洗长安! “请父亲谨慎行事,如今的局面很是不易。” 李惟诚叹息道,对李宝臣叉手行了一礼。 关中平静的两年,是以李宝臣修仙,不理政务军务换来的,这种情况不是常态。本质上是李宝臣在退让。 都修仙不管事了,可不就是退让么? 现在既然李宝臣已经回归,那么自然要回归常态。 究竟是关中天龙人喜欢搞事情,还是自家本身就不能在这里立足,必须要杀一些人立威? 一时间李惟诚心中五味杂陈。 “放心,为父心中有数。” 李宝臣点点头,拍了拍李惟诚的肩膀说道:“守住洛阳就行了,其他的别想太多。待为父处置了关中的事情以后再说。” 关键时刻谁都不可信,李宝臣也只能指望儿子了。 几乎是同一时刻。 汴州府衙书房内,车光倩看着被五花大绑送来的李惟岳,眉头微微皱起。 这件事不在他意料之中,只不过战场上出现意外十分正常。李宝臣之子在战场上被李归仁抓了,好像……也不是什么难以想象的事情。 只是李归仁把人送到汴州来,颇有些不怀好意。说白了就是转移焦点,把李宝臣的仇恨拉到汴州这边。 “虽然你父亲是李宝臣,但本帅并不是很在乎,会不会得罪他。 如果本帅要杀你,不会顾忌你父亲的面子。 所以,你给本帅一个不杀你的理由,然后放你回去。 要不然,你应该知道后果的。 听说,你还有几个兄弟,都在争家业对吧?” 车光倩面带冷笑,不怀好意的说道。看李惟岳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虽然是家丑,但是我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一个你绝对想不到的秘密!” 李惟岳一脸神秘的说道,也顾不上让车光倩解开绳索了。 “如果你是想说你那位后母,也就是李琩之妹私通左相韦坚,还生下一对龙凤胎的话,那就不必开口了。 这件事汴州很多人都知道。” 车光倩眼神玩味的看着李惟岳说道,眼神中的戏谑,已经不加掩饰。 “这个秘密你们居然都知道了?” 李惟岳大惊失色,随即变得失魂落魄起来。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就连他也是得知此事不久,汴州的人……居然都已经,都已经知道了? 李惟岳忽然感觉很可怕,一股凉气从脊梁骨直冲天灵盖! 这说明了什么? 这说明韦坚身边,甚至是自己家里,有汴州派来的密探! 也可能是他们在长安组建了强大的情报网,甚至在长安权贵里面颇有人脉! 公主私通韦坚的事情,说大不大,说小真不小。知道这些事情的人很少,而且相关的家奴,都被韦坚给处理掉了。 要不然,公主的丑事,也不会等孩子生下来以后才露馅。 可是,面前这个汴州主事之人,居然已经知道了远在长安的秘密,这里头可以说道的东西太多了。 “那你想怎么样,要杀要剐,随便你好了。” 李惟岳百无聊赖的翻翻白眼,索性躺平了。 正在这时,一个亲兵急匆匆走了进来,在车光倩耳边嘀嘀咕咕说了半天,随即悄然离去。 车光倩看着李惟岳,忽然觉得这个人很有意思。 “你父亲,已经带兵离开洛阳,前往陕州了。本帅看他行进的路线,似乎是要回关中,你猜猜,他回去是做什么?” 车光倩很是亲切的解开李惟岳身上的绳索说道,和前面的态度简直判若两人! “他回去……难道是杀韦坚?” 李惟岳一脸惊讶,脱口而出。 这一点不难猜,洛阳战事告一段落,关中祸起萧墙,李宝臣回长安是可以预料的事情。 “你猜对了,你父亲大概就是回关中处理这些杂事的,轻易不会再出关中了!” 车光倩眼中精光闪过,这上兵伐谋来回拉扯之中,机会不就来了么? “那我该怎么办?” 李惟岳一脸错愣。 他忽然发现事情有点不妙。 老爹回关中了,洛阳却并不安稳,这……该如何是好呢? “你有两个选择,第一个嘛,就是修书一封,写给你父亲。当然了,这封信能不能送到他手中,本帅也不敢保证。 你呢,就暂时在汴州做客,等你父亲来赎你。如今汴州还是很富庶安稳的,仓禀实而知礼节,你在这边住着,不会有什么事。” 车光倩慢悠悠的说道。 “那还有一个呢?” 李惟岳又问。 “还有一个嘛,就是我们派人将你送回洛阳。不附带任何条件,怎么样?” 车光倩笑道,脸上的笑容充满了善意,完全看不出之前他对李惟岳,还是一副冷嘲热讽的模样。 “你会这么好?” 李惟岳一脸震惊,难以置信。 “听闻,你兄长李惟诚接了军令,如今掌控洛阳。你觉得你回去以后会如何?” 车光倩反问道。 李惟岳无语了。 确实如他所说,在汴州虽然寄人篱下,但他这条狗命,其实也并没有多少人看重。 更大的可能,是把李惟岳送去善缘山庄劳改。 然而李惟岳回洛阳,老爹不在,大哥李惟诚管事,会发生什么就不好说了。 “那……我就在汴州待着吧。听闻汴州富庶,李某早就想来看看了。” 李惟岳摸摸脑袋说道。 他发现自己在这里似乎更安全一些。李惟诚那个庶长子大哥,平日里总是一副老好人模样,看起来心机挺深沉的。 李惟岳有点怵。 车光倩的全部谋划,全都被他这句话堵在喉咙里,气得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来人,带这位李宝臣家的公子去歇息,在开封城内找一处僻静的院落,好好安置。” 车光倩疲惫的摆了摆手说道,略有些嫌弃的瞪了李惟岳一眼。 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李惟岳还没搞明白车光倩的情绪变化从何而来,就被带走了。 等李惟岳离开后,车光倩这才叹息道:“李宝臣嫡子果然是烂泥扶不上墙!” 他原本还想玩一出“李氏内斗”的戏码,先恐吓一下李惟岳,然后再扶持他上位,接下来就是一连套的组合拳。 没想到这位居然怂了! 李惟岳宁可被软禁,也不肯回没有老爹坐镇的洛阳城。也不知道是该笑他胆小如鼠呢,还是该说他有自知之明呢? 车光倩无奈摇头苦笑。 上兵伐谋已经把套路用老,接下来只能看银枪孝节的刀够不够快了。 既然李宝臣溜了,那就拿李惟诚开刀吧! 第682章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登州,蓬莱港,这边风景独好。 海船停泊在海港内,鳞次栉比。船帆互相依靠,遮天蔽日。 海鸟在海风中飞舞,一派祥和景象。 海港的栈桥上,一队又一队的税警团士卒上了海船。 这次他们出征的军令,是去渤海国,找某些逃税的海商讨要税赋! 至于渤海国国内政局如何,他们去渤海国的真实目的是什么,那就没必要说给这些丘八们听了。 等到地方以后,再宣布亦是不迟。 大钦茂站在方重勇身边,看着这些精壮的士卒,内心一片火热。这些丘八的战斗力,他是亲眼见过的,这都是汴州朝廷拿军饷日夜操练喂出来的精兵。绝非是从什么地方随便招募的雇佣军。 这次回国夺位,机会很大! 这也是他人生之中最重要,也是最后的一个机会了。 眼看要上船,大钦茂这才跟方重勇告辞,他叉手躬身九十度,行了一个大礼说道:“官家,微臣这便去渤海国了,请官家保重身体。” 大钦茂自然是不敢邀约方重勇同去的,毕竟,这位掌管汴州的大帅,还要回去主持大局呢! 大钦茂也很清楚,如果没有汴州朝廷的支持,渤海国新政权就无法获得长远的利益,那样的话,他也就无法稳住基本盘了。 底下人的人支持大钦茂,是因为这一位可以从大唐获得实实在在的利益,花花轿子人抬人,你吃肉大家跟着喝点汤,都挺圆满自在的。 没好处的事情,没人愿意去做,起码得有长期的利益能笼络人才行。 “渤海国这些年以文治国,商贸发达,鲜有刀兵相向。 你若为国主,也要以发展民生为要务,莫要穷兵黩武才是啊。” 方重勇告诫大钦茂说道,如同长官训诫下属。 大钦茂无不称是,恭敬告辞。 待他上船后,方重勇又将崔乾佑叫来,告诫他道:“渤海国土特产极多,在当地并不值钱,唯有运回中原方能卖出价来。你去那里之后,切记要约束军纪,莫要扰民。封赏之事,待回登州后绝不怠慢。” “得令,末将明白的。” 崔乾佑抱拳行礼道,面色十分郑重。 其实这些不需要方重勇特别强调,因为渤海国的有些土特产非常不好携带。即便是抢了,当地也没什么地方好消费的。 简而言之,不如将战功记账,回登州后再兑换,拿到手的一定不少。比如说陶瓷品,特色稻米,良马,这些渤海国的玩意士兵们压根就没有抢的价值,只有运回登州才值钱。 “渤海国之策,运筹数年,影响以数十年计,造福两国百姓。 崔将军此行,必定名垂青史,莫要让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好粥啊。” 方重勇长叹一声,用力拍了拍崔乾佑的胳膊。 造不造福渤海国百姓崔乾佑不知道,但是肯定造福大唐百姓,这个没什么好说的。 他点点头,抱拳行礼,转身离去。 很快,海船便启航离港,一艘接一艘鱼贯而出,消失在了海天尽头。 与崔乾佑同去的,除了税警团的士卒外,还有很多海商的大海船,他们也是跟着过去碰碰运气的。 渤海国会割让“东京”龙源府的事情,已经在小范围内流传,大家都看到了机会。 渤海国国内也是说汉文的,服饰与生活习惯都仿照大唐,原先极端原始的经济与政治模式,以飙车的速度在更替,只三代人时间,便俨然是一个除了没有武德以外的“小唐”了。 这个地方对于海商们来说,吸引力很大。 扶持渤海国,就可以压制契丹。压制了契丹,就等于是缓解了大唐北境的一大威胁。事实上,辽国的发家,正是利用渤海国的尸体,极速成长起来的。 通过实控龙源府,实现间接控制渤海国。 通过控制渤海国,来稳定大唐以北的各个半农半牧的游牧民族。 方重勇觉得自己这一招,应该能换取幽州五十年和平吧。至于更远的,他已经没有办法了,只能祈求“后人的智慧”。 他离开港口,回到登州府衙。刚刚一进来,就看到大聪明似乎是有急事的样子。 方重勇连忙叫住他询问道:“你父亲今日登船,你似乎都未去栈桥送行,这是何故?” 大聪明吓得一抖,连忙叉手行礼答道:“属下要留在府衙接公文,不敢擅自离开。” “你们父子二人,倒是很忠橙啊!” 方重勇意味深长的吐槽了一句,大聪明不知何意,只好弯着腰低头不语。 “说吧,什么事。” 方重勇也不想逗他了,直截了当询问道。 “官家,车节帅的信,刚刚送到府衙来的,就在书房案头。属下不敢离开,又等不到官家,故而着急。” 大聪明低声说道。 方重勇点点头,直接来到府衙书房,果然有一封厚厚的书信。 他拆开信一目十行看完,心中暗道:果然如此。 校长有句话叫:攘外必先安内。 李宝臣出兵旗开得胜没问题,但关中内部不稳,那就很有问题了。 韦坚虽然可以算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但是,既然将他看成是政敌,总不会以为身体没力气的人,就掌握不了兵权吧? 李宝臣大概还没昏聩到这般程度。 方重勇此前就估计,李宝臣会退兵回关中,处理掉韦坚和一干不服他的关中天龙人。李宝臣现在唯一不知道的,是汴州朝廷已经有谋取洛阳的计划。 仅此而已。 “打点行装,我们准备回汴州了。” 方重勇对大聪明招招手道。 “得令,属下这便去准备!” 大聪明激动坏了!登州这边他早就待着淡出鸟了,想早点回汴州,看中原大地,各方势力会如何鏖战。 金戈铁马,气吞万里,何等波澜壮阔! 总比在登州这边数海鸥要强啊! 作为方重勇的贴身文书,大聪明也知道:安守忠与李怀光已经出局了,李宝臣看样子要丢洛阳,李归仁和田乾真不知道会如何。史思明收拾了儿子史朝义,也可能把兵马从平卢调到河北南面。 在他看来,汴州这边可谓是“起了个大早,赶了个晚集”。要是再不回去,就赶不上趟了! 方重勇不急他都要急死! “怎么,你很想打仗么?” 方重勇看着大聪明,似笑非笑问道。 “打,倒是不想打,就是想……比划比划。” 大聪明面露难色,做了个“小小的”手势。 方重勇秒懂。 不知道战争可怕的小年轻,总以为自己掌管兵权后,纸上谈兵派别人打仗,如何微操一下,就能大破敌军。 可真正的主将,却知道战争的残酷,一人一条命,不能读档,死了就游戏结束,重新投胎。 当几百人,几千人,几万人的性命,都被一人所决定,这个人在做决定的时候,没法轻松快乐得起来。 除非是那种完全不在乎生死的战争狂人。 “打仗,从来就不是一件好玩的事情。止戈为武这句话,你要好好领会,以战止战,方为武德。” 方重勇拍了拍大聪明的肩膀,转身便走。 …… 怀州城内,李归仁手里拿着汴州那边派人送来的军令,还有车光倩的亲笔信,一时间竟然感觉颇为无可奈何。 这道军令,是命令他们三日之后,攻打河阳三城。 是三日后开打,不能早更不能晚。至于大军什么时候开拔,军令里没说,反正就是只看结果。 而车光倩的亲笔信,内容就多了。 第一个,他告诉李归仁,李宝臣大军精锐已经撤走,往西面的陕州方向而去,估计是要回长安。 第二个,李惟岳人在汴州,已经通知了李宝臣派人来接。 第三个,你们若是不遵守调令,之前的承诺全部作废。如今李宝臣大军已经撤走,你们即使不去打河阳三城,汴州军也不在乎,攻下洛阳十拿九稳。 “汴州那边,好像没上当啊。” 刘龙仙叹息道。 他和李归仁一样,都以为李惟岳是硬牌。什么李宝臣嫡长子啊,什么派系继承人啊之类的,名头很响。 汴州那边将其咔嚓了,两边斗起来,想想都美得很。 然而,车光倩直接把这张牌废了,甚至都不想去打! 这让李归仁他们很是失望。 这招祸水东引不成,那就只能硬上了。 车光倩其实也是在告诉李宝臣:洛阳这边,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在你,而且你儿子还在我手里。 你乖乖回关中去办你的事情,你儿子也会顺利回归。 你要是咬着洛阳不放,那可别怪路上盗匪多,你儿子在回归的时候死于非命! 现在这兵荒马乱的,一切皆有可能。 “节帅,那这份军令该如何处置呢?” 刘龙仙有些挠头,语气显得很心虚。 毕竟,汴州那边承诺的好处,是让他在河阳三城建节,最大的好处是他得,而不是李归仁。 如果李归仁跟汴州那边翻脸,损失最大的人,其实是刘龙仙。 反正汴州朝廷也从未管理过河阳三城,更是没有收过一文钱的河阳关关税。 自然也不存在什么损失,顶多是没得到而已。 李归仁看了刘龙仙一眼,见对方眼巴巴的望着自己,忍不住长叹一声。 “明日开拔,攻打河阳三城。现在已经是打明牌了,不存在偷袭的可能。不如早做攻城准备。 李惟岳那家伙说了,他的精兵就五百骑,已经被我们伏击,剩下的都是老弱。 汴州那边,之所以拖时间,便是想洛阳能增援河阳三城,减轻他们攻城的压力。” 李归仁冷哼一声道。 这位车大帅,也不是省油的灯啊,私底下不撕破脸的小手段一套一套的。 “那末将这便去准备。” 刘龙仙对李归仁抱拳行礼道。 刘龙仙转身离开,没有发现李归仁正眼神深邃的看着他的背影,脸上似有深意。 哪怕是李归仁,也不得不承认,汴州朝廷这一手分化策略,当真是击中软肋,防无可防,破无可破。 如果他磨洋工,那么刘龙仙肯定明白,自己不希望他发达,二人之间的裂痕会持续扩大。 翻脸也就是朝夕而已了。 如果他不磨洋工,刘龙仙确实满意了,但是汴州那边要的是洛阳,对河阳三城暂时没什么想法,不过顺水人情而已。车光倩等人,不过是希望有人分担压力,顺便隔绝河阳三城的增援。 他们又没什么损失! 将来随着时间的推移,刘龙仙变成了刘节帅,跟李归仁平起平坐。 二人还能如从前那般同心同德,抱团取暖? 人心,是会变化的,甚至可以变得很快。未来会如何,李归仁已经预料不到了。 或许,还有第三个选项。李归仁眼中寒光一闪。 心中生出一股恶念来。 …… 李归仁在想什么,车光倩并不知道,他只能做好自己的事情。 银枪孝节军,已经屯扎于荥阳城西北面的汜水城。因为虎牢关已经不复存在,所以这里几乎可以看成是虎牢关的平替。 位置没差几百米,可以屯兵,但没有守住隘口的能力。 此时此刻,车光倩也来到这里,总揽军务。 打仗的活计,前期准备,包括使用计谋,离间敌人,都类似于足球里面传球和带球,无论玩得多么花里胡哨,最终都需要射门。 也就是正式出兵,一锤定音! “李将军,李宝臣确定撤走了么?” 汜水小城的城头,车光倩眺望西面,询问身边的李嗣业道。 “回大帅,确实如此,斥候已经反复确认过,我们一直在跟踪李宝臣的队伍,现在他们已经离开陕州城,准备去潼关了。” 李嗣业老老实实的答道,虽然他心中有些埋怨车光倩太过于小心,但是斥候反复确认过的情报是不假的。 李宝臣确实带兵离开了洛阳,而且完全没有调转回来的趋势。 这个时候,已经可以基本确认李宝臣是返回关中了。 “明白了,待李归仁攻河阳三城时,我们就立刻动手攻洛阳。 确认李宝臣没有援兵了么?” 车光倩最后又问了一句。 李光弼想了想,最后还是说道:“轵关最近有一支约莫五千人的军队换防了。这支军队从距离上看,够得着河阳三城。” “呵呵,这正是李归仁的用处!” 车光倩冷笑道,并不打算将这个消息告知李归仁。 “传令下去,夺取洛阳后,只守住含嘉仓等府库即可。不要分守各处。 李宝臣指不定杀一个回马枪的。” 车光倩对李嗣业强调道。 “得令,末将这便去准备。” 李嗣业领命而去。 等他走后,车光倩这才面色凝重起来。 这支军队,是意料之外的变数,可不能大意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第683章 老腰一闪 李惟诚在得知李惟岳出事后,整个人都不好了。 并不是说他非常关心李惟岳的生死,而是李惟岳出事,意味着河阳三城出事。与此同时,洛阳的防御,也被削弱了。 李惟岳带兵去接管怀州,结果前面的马军跟后面的步军脱节,马军在山谷里中了埋伏全军覆没。 最诡异的是,如今李惟岳生死不知,伏击他们的兵马是谁家的也不知道。 后面的步军赶到时,敌军走得人影都没了。 从这件事中,李惟诚得到两个非常不好的结论。 第一,有新玩家入局了,是谁还不得而知,但很可能已经占据了怀州。这支军队体力充沛,行动迅速,打完就走丝毫不拖泥带水。 极有可能是一支精锐。 第二,老爹李宝臣走得不是时候,攻略洛阳的行动,很有可能功亏一篑! 该怎么办? 李惟诚想起李宝臣的嘱托,然后心一横,主打一个“以不变应万变”。 自己的兄弟李惟岳管不管? 不管了,只要守住洛阳就行。 如果河阳三城被攻,要不要调兵? 不管了,只要守住洛阳就行。 李惟诚就咬住一点,那就是死守洛阳。只要守住,局面就不会差到极致。 一方面,李惟诚派人快马去追李宝臣的队伍,告知他近期发生的事情,让他尽快回转洛阳,以维持潼关以东的局面。 另外一方面,李惟诚也命令洛阳守军收缩防御,放弃四个大区里面的其中三个,只守皇城和含嘉仓等库房重地。 不得不说,李惟诚的应对还是很妥当的。 避免兵力调动,就避免了被人围城打援,半路截杀。死守城池,就意味着对手必须硬啃洛阳城,增加了对手攻城的难度。 然而,他这里紧守,不代表别处也一样。 两天之后,一个晴天霹雳,把李惟诚给闹麻了:河阳三城失守,就连一天时间都没有守住! 看着撂在皇宫城头签押房上的战报,李惟诚一脸难以置信。他看着那位从河阳三城逃回来的偏将问道:“敌军多少人,属于谁的部曲,你连这些都不知道?” “回李将军……末将,确实不知道,能逃出来已经很不容易了。” 那位偏将一脸无奈答道。敌军攻城太过凶猛,他们又是刚刚到河阳三城不久的,防御还没有展开。只一个照面北中城就被破了,后面的事情不提也罢。 李惟诚心里盘算着究竟是谁在搞鬼。 河阳三城,是用来防御两个方向的敌人。 一个是西面的轵关,一个是东面的邺城。怀州暂时是无主之地,只可能被来自邺城或者来自泽州的敌人所占据。 关中的兵马不可能攻打河阳三城,要占领肯定也是用软刀子,那么答案也就很明显了,敌人是来自怀州的。 河东那边,一直对染指洛阳不太上心,之前也没听说他们有什么行动。那么答案已经是呼之欲出了。 就是邺城的李归仁! 这一位有能力,也有动机这么做。 李归仁名义上是归汴州朝廷管辖,实际上听调不听宣。而汴州那边,跟李宝臣是敌对关系。 李宝臣大概也没想到,李归仁居然胆子这么大,他就那么点地盘,居然也敢攻城略地! 现在不好办了! “退下吧,罪先记下,允许你戴罪立功。” 李惟诚对那位逃回来的偏将冷声说道。 等这位离开后,他又对亲兵吩咐道:“传令下去,今日起所有城门紧闭,没有本将军的手令,一律不许开城门。任何人不许外出洛阳城,要出宫城的,也要本将军的手令。” 李惟诚面色肃然,亲兵不敢怠慢,连忙下去传令了。 李惟诚揉了揉自己那酸胀的太阳穴,内心异常焦躁。 他总感觉,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被忽略了。但仔细一想,却又想不起来。 正当李惟诚如惊弓之鸟一般下令死守洛阳的时候,刚刚夺取北中城的刘龙仙,也得到了一个不好的消息。 “刘将军,李节帅让你撤回怀州,军令在此。” 一个传令兵,将李归仁的军令交给刘龙仙,随即退到一旁。 一时间,刘龙仙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刚刚拿下河阳三城,屁股还没坐热,李归仁就让他回去? 再一看军令,刘龙仙倒吸一口凉气。 李归仁说侦查到轵关有敌军换防,很可能是关中的生力军来了,距离河阳三城也不过咫尺之遥。 现在河阳三城的位置,正好位于两个铁钳子中间,若是轵关之敌与洛阳之敌配合,此战前景不妙。不如先退回怀州再做打算。 平心而论,李归仁的说法是有道理的。 但是刘龙仙不甘心。 河阳三城,以后是他的地盘啊!连带怀州也是! 要是退回怀州,汴州朝廷可就不认这个承诺了,这年头,没有大义名分真不好办事。 人的野心一旦被激发出来了,再熄灭就很难了。就好像曾经混出头的人,再让他去最基层干活,很多人都会无法接受一样。 明明已经摸到节度使的门槛了,再让他退回去给别人当副将……老实说这落差有点大。 “刘将军,李节帅等您复命。” 这位传令兵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自从听说刘龙仙要当河阳三城防御使以后,李归仁部曲内部也分裂了。毕竟,刘龙仙也有自己的亲信班底。 这些人如果跟着去了河阳三城,很多都可以获得提拔。 就算刘龙仙甘心,他们也会不甘心的。 “放肆,本将军如何回复节帅,还用你来指手画脚么?” 刘龙仙大声呵斥道。 这位传令兵被吓得喏喏不敢言,只好乖乖闭嘴。 “回去告诉节帅,就说刘某知道了。河阳三城十分要害,断然不能轻易放弃。” 刘龙仙义正言辞的说道。 传令兵不敢反驳,只好悻悻退下,快马朝怀州去了。 等他走后,刘龙仙左思右想,这才感觉不妥。 李归仁让自己退回怀州,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这话都已经放出来了。若是能守住河阳三城还好,若是守不住,难免会被治罪啊! 人无伤虎意,虎有伤人心。 该怎么办才好呢? 刘龙仙在北中城城头踱步,思考着对策。 洛阳这个地方,关隘很多,易入难出。 自古便有“入洛阳死,出洛阳生”之说。 不管这是不是迷信吧,总之洛阳很难防守,四处漏风,这一点是不假的。 没有进洛阳的主将,在一旁看戏,好像局中人都是傻子一样。然而他们一旦入了局,也像是被捆住手脚一样,并不比曾经的那些“局中人”强多少,甚至还不如。 此刻刘龙仙就有这种感觉。 “必须得找外援了,否则此战我命休矣!” 刘龙仙低声自言自语道。 他找来亲信,将其带到无人之处,低声吩咐了几句。入夜之后,那位亲信来到南城,从南城渡口坐船,直接往东去了。 …… 开封县城有宵禁,但是城外没有。 由于汴梁城在紧锣密鼓的建设,因此城市其实已经在快速形成之中,街道也在规划之中慢慢铺设。唯一不同的是,外城郭尚未完成。 入夜后的汴州,沿着运河,一字排开的商铺依旧没有歇业。这年头普通人晚上除了造人外也没啥鸟事可干,由于不宵禁,晚上出来晃悠的人一天比一天多。 看上去,是一副畸形的盛世景象。 李惟岳沿着运河晃荡,还以为自己穿越了时空,来到了数十年前的盛唐长安! “张将军,李某夜晚出门,你们居然也允许,难道就不怕李某跑了么?” 李惟岳对身边的张光晟询问道。 听到这话,张光晟差点气笑了。他今晚陪着李惟岳来街上,名义上是看管犯人,实际上则是他自己闲得发慌,也想出来逛而已。 跟李惟岳这个人没有半点关系。 “其实吧,你如果自己跑了,车大帅会松口气。朝廷还不用给你饭食和住处。 你又不是我们抓的,李归仁是想杀你又怕你父的权威,所以才把你送汴州,妄图嫁祸。 你不会真的以为你很重要吧?” 张光晟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李惟岳反问道。 我真的不重要吗? 李惟岳心中冒出一个疑问,但是他不敢问出口。 正在这时,路边一个说书摊子吸引了李惟岳。 “今天要说的,是方清治汴州时,斩河伯还一方太平的故事。 话说当年的汴州,靠近黄河的一个村落啊,年年都要祭祀河伯,要准备一个童男,一个童女,牛羊牲口一头,摆在黄河岸边……” 一个穿着道袍的说书先生,在那唾沫横飞的讲书。下面的吃瓜群众忍不住一阵阵叫好。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嘛,又不花钱。有钱捧个钱场,没钱捧个人场,消磨时间而已。 “汴州市井之兴旺,长安不如也。” 李惟岳忍不住叹息道。 他在长安这几年,发现长安并不如印象中那样繁荣。城池空旷,人口日益减少,百业萧条。有几次去城南,李惟岳都怀疑自己进了鬼城,老半天连个人影都看不到。 “官家治理之功,百姓安居乐业。” 张光晟半天才憋出这样一句话来。 正在这时,一个车光倩身边的亲兵,气喘吁吁的找来,对张光晟抱拳行礼道:“张将军,车大帅急令,请随某速速回转府衙。” 要打仗了? 张光晟心中一沉,随即点点头道:“张某这便随你同去。” 他看了看李惟岳道:“你自己回去吧。” 你们就把我扔这里了? 李惟岳震惊了! 随即,他感觉有些可悲。 不在汴州又如何,千里迢迢又兵荒马乱,他离开汴州去哪里呢,身上一文钱都没有。 回洛阳的话,那边正在打仗,李惟诚对自己是什么态度,也不好说。 他有些理解为什么张光晟等人,完全不在乎他跑不跑了。 李惟岳自顾自的找到刚才那个说书的摊子,找了个空地随意坐了下来。 另一边,张光晟来到汴州府衙书房,见许多将领都在此等候,不由得心提到了嗓子眼。 要来了! “一个时辰后,即刻开拔,攻打洛阳。 薛奇童的人,会在丑时打开含嘉仓的仓城北门。此门靠近废弃河道,人迹罕至。 李宝臣大概忘记了,他当年在洛阳时日不短,军中士卒有不少是洛阳本地人。 到时候,各军自有军令,依计行事。 诸位领命即可,不许与其他人商议,不得透露自己的军令,不得打听他人军令。 现在就下发军令,领到军令即刻去大营!” 车光倩大手一挥,身边亲兵将封在信封内的军令,交给对应的人。每个信封上都写了执行人的名字。 张光晟也领到了自己的军令,他离开府衙后,回到自己住处打开一看,只见上面详细的写着军令内容。 总结一句话就是:活捉李惟诚!不可伤其性命。 当然了,如果李惟诚死于乱军之中,另说。 张光晟要办的事情很简单,就是在乱军之中找到李惟诚,将其捉拿软禁,别让他死于非命就行。 车光倩还提醒了一句:有大用。 这也算是知人善任了,张光晟特别擅长这种小规模的突袭战,抓李惟诚就他最合适。 “果然是大阵仗啊。” 张光晟忍不住感慨道。 但是他不敢耽搁,直接抄起横刀与弓箭就走了。至于披甲,那是到了战场以后的事情,如果在汴州披甲,等到了洛阳,人也累趴下了。 他来到军营,点齐自己的亲信兵马,也就是护卫方重勇本人的亲军。这支亲军一直没有机会上阵,毕竟方重勇上阵的机会也越来越少了。 眼见有仗可以打,一个个都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看着麾下丘八如此激动,张光晟忽然有点不知所措。 那份军令该不该现在就宣布呢? 他们的任务并不是战阵厮杀,而是突入洛阳皇宫内抓捕李惟诚。看似凶险,实际上真正打起来以后,李惟诚身边的兵马都去城墙了。 张光晟战争经验非常丰富,他自然是知道,这一战其实他们是不可能有什么重大战斗的。真要有的话,那就意味着作战失败,车光倩这盘棋玩砸了。 “今夜不可浪战,都听张某号令行事。我们的任务是突入皇城抓捕李惟诚,画像在此。” 张光晟将李惟诚的画像,给队中几个军官看。 拿着画像,张光晟的手顿住,他忽然一拍脑门,大为懊恼!心中暗骂自己蠢笨如猪! 李惟诚肯定跟李惟岳长得很像啊。再说了,是不是李惟诚,李惟岳指一下不就完事了! 此战带着李惟岳这厮不就好了嘛,拿画像认人,简直是试鞋子拿尺量,愚昧透顶! “你速速去运河南岸街面上找,看看能不能找到李惟岳。” 张光晟对麾下一个见过李惟岳的小军官说道。 第688章 冲过阵的都是兄弟 就在李璘被高尚杀掉的同一个晚上。 入夜之后,方家宅院门户大开,挂上了两盏红灯笼。汴州本地有头有脸的商人与大户们,都被邀请到方重勇家做客,参加宴会。 虽然所有人都知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但也不得不来。 方清什么身份,宴请汴州本地不能上台面的实力派,那能有好事情么? 这种邀请,是一般人能拒绝的么? 不能够!没有一个人敢不来,全都悉数到场。 宴会开席前,方重勇特意亲自打开自家库房的大门,众人都看到里面空空荡荡的,几乎没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是日常所用。 待“参观”完库房,宴会也顺利开席,上的都是普通家常小菜。 清蒸的鲫鱼,春季的时令蔬菜,市面上很是常见的鸡肉、鸡蛋和猪肉,还有样式普通的酱菜。 做法也很普通,卖相一般。 简单来说,这就是一个刚刚摆脱贫困线的小地主,宴请朋友时的饭食。 不仅不奢华,甚至还有点寒酸。 “方某来汴州许久了,也未宴请诸位,实在是招待不周。” 方重勇坐在大堂主座上,对在场众人抱拳行礼道。今日也就大聪明随侍左右,其他官员全都不在。所以方重勇看上去也比较随意,无论是说话,还是衣着,都与常人无异。 “官家日理万机,能宴请我等草民,实在是受宠若惊,受宠若惊。” 汴州巨富何百万,对方重勇叉手行礼说道,此刻他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打湿了,面色略有些僵硬。 商人善于察言观色,方清礼下于人,则必有所求。至于是求什么,总不会是看上了在场众人的色相吧? 大概也只能是为了求财。 “都吃菜啊,家常菜而已,来人啊,上酒。” 方重勇招呼了一声,方大福端着酒壶进来了。他给在场每个人都倒了一杯酒,随即又拿着酒壶退下了。 按照正常的宴会规矩,因为是分餐制,每个人身边都应该有一壶酒,这才是宴会该有的礼仪。 可是这位下仆却只是给每个人倒了一杯。 方清家会缺酒么?此情此景颇有些耐人寻味。 一杯酒喝完,在场所有人都顾着埋头吃菜。也不知道是饭菜味道一般,还是众人实在无心吃饭,只觉得这顿饭当真是如同嚼蜡,什么滋味也没吃出来。 他们甚至都没关注吃到嘴里的到底是什么。 眼见众人餐桌上的碟子,都空了一部分,方重勇这才轻咳一声,引得众人侧目。 “近日,官府在各处贴出来的通告,你们都看过了吧?” 方重勇环顾众人问道。 最近汴州虽然朝廷动作连连,“新政”的内容也有很多。但能在这里说的,只有官府即将在汴梁城周边建设一系列“罗城”的事情。 “官家,您莫非是想替官府找草民借贷?” 何百万壮着胆子询问道。 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啊,官府借钱,那经常就是借了不还的。 比如说成语“债台高筑”这个词,便是来源于周赧王欠债很多,无法偿还,被债主逼得躲在一座高台上。 汴州这些年大兴土木,官府缺钱也是正常的。 何百万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 哪知道方重勇摆了摆手道:“这是什么话,官府就算再穷,也断然没有找你们伸手要钱的道理。本官想说的,是另外一件事。” 在场众人把心都提了起来。 这又是邀请参观自家空空如也的库房,又是请吃饭的,要是没点事相求,大家都会感觉心中不安。 怎么可能会没事呢! “官家有话不妨直言,草民若是办得到的话,一定全力以赴。” 何百万叉手行礼道,不想再兜圈子了。 他是汴州首富,家中织机五百多张,雇工千余人。他如果妥协了,其他人多半也要妥协。 或者说,如果他反对,很多人也会跟着反对。 “是这样的,修建罗城,需要砖吧?瓦当和木料也需要吧? 将来城池建起来了,马车行,船行要不要?铁匠的铺子要不要? 这些是旧业,却也是急需的新营生。本官今日请诸位来,便是为了此事。 这些营生啊,官府打算以许可证的形式颁发给诸位,当然了,也可以是今日未到场之人。 但本官不是在向你们售卖这些许可,而是跟你们商议另外一件事。” “是什么事呢?” 何百万的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汴梁城落成后,周边也要扩建。相关的营生,简直是钱山钱海! 只是有个问题,官府把手拦着,你就不能干这个活,许可证是在官府手里的。 到时候随便拉一拉偏架,这生意就没法做下去。 懂的都懂,无须多言。 “本官有个想法,也不算是想法吧,算是各位帮我一个忙。 官府出许可,商贾们出本金,占一半股份。一半本金是你们自己的钱,另外一半本金,是你们以无息贷款的方式,借贷给退役老兵的,合起来置办一份产业。 比如说砖窑、马车行、铁匠铺、各类作坊等等。 这些老兵呢,既是店里面的伙计,也算半个东家,入股这份产业。 赚了钱,他们就慢慢把本金还给你们。要是亏了,你们也帮忙照顾一下,毕竟,这里头也有自己的一份钱不是么? 本官知道,这些丘八们在你们那名声不太好,但他们也是为国出力了的。将心比心,若是没有他们上阵拼杀,诸位岂能安安稳稳的在汴州经营? 你实实在在的帮衬他们赚到钱,让他们能够好好过日子,他们也不会动不动就对你举刀相向,没有谁是天生犯贱的。和气生财岂不美哉? 本官话讲完,谁支持,谁反对?” 方重勇洋洋洒洒的讲了一通,在场的基本上都是经商之人,按理说算是见惯了场面。 可对方这种玩法,他们却是闻所未闻。 “官家是说,要把退伍的军士安排给我等,让我们新置办产业,他们在其中占一半的股,平日里负责干活。无息的贷款,铺子赚钱了就慢慢还,没赚钱也不打紧。 谁愿意接受这些退伍的军士,官府就给发营业的许可。要是不愿意,那就只好找别家了。 您是这个意思吧?” 何百万脑子转得极快,稍一思索,便明白了方重勇的打算。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这些丘八们退役了,其实多半都是落不到好结果的。 就算官府授田,他们这些半辈子都在打仗的人,会种田么? 种田可是个技术活,有没有种田的手艺,对田地产出影响极大。会杀人,未必就会种田。一旦遭遇不顺,很可能就重操旧业,沦为盗匪了。 就算官府给了许多清退的补偿,这些丘八们拿着钱,也不知道要做什么营生。 别说做什么都是亏,他们多半就是短期内吃喝嫖赌败光,然后一贫如洗,孑然一身。 下场不是饿死冻死,就是沦为盗匪。 方重勇要的不是钱,而是这些商人们对退伍士卒的帮扶。 其实那一半的所谓“无息贷款”,基本上就是收不回来的,是一种变相的拿钱换“许可”,只是情况远远不止直接出钱那么简单。 在场诸位商贾,以及愿意接受这种模式,但是没有到场的商贾们,还得费心费力,带着这些退伍士卒走明白商业渠道,真正把产业运营起来。 怎么进原料,怎么销售,怎么贩运,怎么算账,都要弄得明明白白。 而且这事还不能敷衍,不能哄骗糊弄。 丘八们就算放下刀,杀人的技艺却还在。你把他们当傻子,人家摘你脑袋的时候可不管那么多,手起刀落而已。这些人很多都是会空手入白刃的,你请再多看家护院的,也未必打得过他们。 只不过一件事分两面看,如果这件事办好了,商贾们自然是疏通了跟官府之间的渠道。 不管是砖窑、马车行、铁匠铺,还是什么其他的作坊,都需要人力。 没有人,那就什么都没有。丘八们退役后只要安心经营产业,也不会隔三差五去闹事了,自家的产业,干起事情来也会格外上心。 所以,这其实是一件合则两利的事情。 想干事,就要付出代价。营商的许可在官府手里,商贾们要想安安稳稳的做生意,不付出点代价怎么行呢? 况且,方重勇现在是站在公理大义的角度,去办的这个事情。而且得了便宜的退役丘八,都会承他的情。那些还在军中的丘八,得知有同僚退役后,官家还给他们某出路。 这些人也会心里有数。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在场一众商贾谁还敢说个“不”字? “官家,有多少人,何某这边都可以安排!” 何百万拍拍胸脯,大包大揽说道。不为别的,只要跟这些丘八打好关心,以后遇到盗匪,他就完全不怕了! 这怎么能是坏事呢? 方重勇哈哈两声,用玩笑的语气道:“方某曾在军中豪言,为方某冲过阵的,都是兄弟。要是方某的兄弟在你那边受了委屈,来方某这里告状,那方某可要找你好好讲究讲究。” 他看似玩笑,实则暗暗警告,千万不要以为丘八们不懂经营就好哄骗。 方重勇一点都不担心那些丘八们被欺负,怕就怕被欺负以后直接反杀,闹大了以后传出去名声不好。 “请官家放心,这个何某知道,知道。” 何百万用手绢擦了擦自己脸上的冷汗,知道方重勇是个明白人不好糊弄。 “来来来,光顾着说话了,都忘记上酒了。来人啊,上好酒,快点快点。” 方重勇连忙对着大堂门口候着的方大福吩咐道,这话一出,大堂内的气氛顿时松懈下来了。 …… “官府的力量很渺小,改朝换代的所谓挑战者,其实力相对于社会总体而言,更是小得可怜。 只有实现了社会资源的优化配置,才能让经济高速发展,让国家发展到一个更高的层次。光靠官府这点人,是做不了太多事情的……” 深夜,方重勇在自家书房桌案前,书写心得体会。 经营政务军务多年,他对这些事情,也有了更深的见解。 封建时代的官府,都是小政府,甚至可以算是“偏瘫政府”。其力量相对于社会总体而言,弱得不值一提。 一万兵马可控制一州,五万兵马便能纵横小半神州,十万精兵已经可以问鼎天下。 这些都是保守估计,在极端情况下,有更离谱的例子。 这只能说明,封建时代的官府与朝廷,真的太弱了。封建时代的经验教训,也有着非常大的局限性。 打个比方,因为卷子只有一百分,所以很多只能考一百分的人,也被认为是顶级人才。很多考一百分的国策,也被认为是万金油。 然而,有的人考一百分,是因为他只能考一百分;而有的人考一百分,是因为卷子就只有一百分! 如果说封建时代的官府上限是一百,那么整个封建社会的上限,连一万都不止! 历史上某些“千古一帝”,一人干了数代人的事情(除去杨广这种败家子),就是说的这个道理。因为这些君王,把前人未利用的社会资源利用起来了,而且用好了。 他们稍微操作一下,便可以突破“传统上限”。 “退役丘八的问题解决了,汴州本地的产业,也充实了,而且官府有所管控。 整个社会,都会变得跟从前不一样了。” 方重勇将笔放在笔架上,自言自语道,长长的出了口气。 丘八退役的事情一旦处理不好,压根不敢想象后面会发生什么事。 对此方重勇有着非常清醒的认识。 退役的士卒,让他们重新回归社会才是正途。 如此兵就是民,民也是兵,骄兵悍将无法无天的事情,自然可以缓解。方重勇想出这个主意,是因为他发现很多丘八闲聊的事情,压根不说家乡的事情。 他们就算愿意退役,也绝不想再回家乡了。谁都知道汴梁城未来数十年会成为下一个“长安”,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为了后代子孙,也不会轻易回乡。 这根前世首都户口的人,便不愿意去别处一样,时代不一样,道理是一样的。 一刀切的授田,根本就不是那些人心中所想,也有很多人根本不在乎这个。 方重勇便是考虑到这些事,把退役丘八的事情当自己的事情去想办法,他相信种善因会得善果的。 正在这时,张光晟急急忙忙推门而入,压低声音对方重勇说道:“官家,天子被高尚杀害,现在高尚已经被值守的宫卫抓住,扭送到汴州府衙了!” 哈? 感觉张光晟语气甚为急切,方重勇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高尚为什么要弑君呢?” 他一脸错愣询问道。 “官家,那种事情末将哪能知道,您还是速速去汴州府衙吧!” 他急得直冒汗,却是见方重勇正在发呆,就好像没听到一样。 “官家……” 张光晟还要再说,方重勇摆了摆手说道:“走吧,现在就去府衙。” 二人悄然离开方府,走在路上,方重勇忽然对张光晟询问道:“世人会不会以为,是方某急不可耐要登基了?” 听到这话,张光晟苦笑道:“那倒是不至于,毕竟就算是禅让,也得活人开口啊。李璘都死了,官家登基居然要弑君,那不是遗臭万年么?” “是啊,既然此事与我无关,那你急什么?” 方重勇感觉莫名其妙的。 “官家,权臣有时候虽然不着急篡位,但平日里没事杀天子杀着玩,也不罕见呀。 就怕那些愚昧无知之人,以为官家这是在杀天子杀着玩呢,那该如何是好?” 张光晟反问道。 对哦,权臣杀天子杀着玩,也是彰显权威的方法之一,前朝就有不少例子。 屠龙勇士大赛还有排行榜。 想到这一茬,方重勇失笑摇头,懒得说什么了。 第684章 猛虎掏心 今日是二十四节气的惊蛰。 阳气上升、气温回暖、春雷乍动、雨水增多,万物生机盎然。 惊蛰在书面意义的解释是这个。 但还有个更通俗的说辞,叫做:蠢蠢欲动! 漆黑的夜,伸手不见五指。洛阳城北含嘉仓附近的阴沟,有一支队伍,双人一排,沉默行进。为了不发出声响,他们都是清一色的棉衣,并未着甲。 领头之人提着一盏气死风灯,作为引路的标识,在黑夜之中,远看毫不起眼。 这正是张光晟一行人,他们的目的,就是抓捕李惟诚,顺带抹掉洛阳守军的指挥调度能力。 李惟岳也走在最前面,看着身旁的张光晟,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说吧,等会打起来就没机会了。” 张光晟用十分冷漠的语气说了一句,微弱火光中他虽然看不清对方的脸,但他知道李惟岳这厮本就是个闲不住的人,现在心中肯定有不少疑问。 “某在洛阳住过两年,这条路为何从未发现过?” 李惟岳疑惑问道。 张光晟嗤笑道:“此乃废弃河道,夏季有水,冬天结冰,春秋两季臭气熏天,你如何会走?” 原来是这样! 李惟岳忽然想起刚来洛阳那会,含嘉仓北门外似乎有一条尚未完全干涸的运河。 至于为什么现在这条原本就不深的运河干涸了,那得去问问方大帅,他治理汴州运河的时候,为什么要彻底掐断通往洛阳的分运河。 这条河在历史上可谓是“传奇耐耗王”,自安史之乱开始,修了废,废了又修,中唐至五代不知道修过多少次,又废了多少次。 一直到驴车战神当政的时候,才算修完整了。 “等会我们怎么进洛阳城?” 李惟岳又问,他不觉得张光晟凭着身后这几十个锐卒就能冲进去。 这可是洛阳城啊!几十个人在洛阳城内躲猫猫,一个月内找不到是常事。 “会有人开门,我们走进去就行。” 张光晟继续不以为意的说道。 李惟岳要疯了,眼前这位怎么能把如此荒谬的事情,说得如此理所当然呢? 他不好意思再问,因为一行人已经来到含嘉仓北门外废弃渡口了。说是渡口,此刻已经成了荒滩,木制的栈桥,早就被不知道什么人拆走了,就剩下几根不好拆的大木桩矗立在原地。 似乎在诉说着当年的辉煌。 张光晟走到废弃的水门边,对里面喊道:“开门,我来买东西的!” 里面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你要买什么?” 张光晟想了想那句拗口的话,继续说道:“我买两张白色相框。” “什么样式的?” 听语气,里面那人似乎有点不耐烦了。 “东马雪菜。” 张光晟说出那句让他感觉莫名其妙的话,如果对方开门,那肯定就是内线了。 很快,水门旁边一个小木门被打开,白发苍苍的薛奇童,穿着丘八的军服,对张光晟叉手行礼道:“鄙人薛奇童,敢问将军可是张光晟?” “你见过我?” 张光晟大惊。 “长安官场,抬头不见低头见,谁又没见过谁呢?” 薛奇童长叹一声,似乎还在缅怀盛唐时的峥嵘岁月。张光晟有段时间在长安担任金吾卫左中郎将,身为大理寺司职的薛奇童怎么可能没见过他! 很快,他便收拾好了情绪,将张光晟一行人引进含嘉仓内。 干大事不惜身,这位薛奇童也是关键时刻豁得出去啊。张光晟不由得感慨大唐豪杰何其多,只可惜世事无常,同年不同命者比比皆是。 顺利进入含嘉仓,果然遇到的守卫就像是没看到他们一样。薛奇童一脸自豪介绍道:“鄙人已经打通了关节,请张将军勿虑。” 一旁的李惟岳忽然有种感觉,他来洛阳没被人噶了脑袋,不是因为某些人不能,而是机会没到。机会到了,他们就这样大鸣大放的走小路进了洛阳城,估计李惟诚都还在梦中! 果然,当初决定不回洛阳是对的!李惟岳在心中暗想。 …… 明堂内,正在看城防图的李惟诚,总是感觉有种不祥的气息,隐约间,似乎有大事要发生。 “今夜有异动么?” 李惟诚沉声询问道。 他看向身边的亲兵,只见对方哈欠连天的,明显是熬不住了。其李惟诚也快要熬不住了,最近一段时间他就精神高度紧绷,也很难受。 毕竟,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 老虎还有打盹的时候呢! 李惟诚这种死守城池的办法,正确是正确的,然而着实不算高明。 “回李将军,无事!” 亲兵对李惟诚抱拳道。 无事是正常的,因为如果有事,李惟诚现在怎么可能还坐得住。 “你确定?各营都通报过了么?” 李惟诚再问。 亲兵答道:“确实都通报过了,今夜无事。” “去歇着吧。” 李惟诚疲惫的摆了摆手,对身边人说道。 “李将军,卑职送您去歇着吧,这里不是休息的地方。” “不必,你们在大殿外班房歇息即可,随叫随到。” 李惟诚拒绝了亲兵的提议,依旧决心待在明堂内。这里已经成了他的“指挥部”,各军都必须派人在这里值守,当传令兵。 一旦有事,便可以随时传达军令,组织防守。 屏退左右之后,李惟诚只觉得浑身疲惫,他坐在明堂内的龙椅上,脑子里一片浆糊。 这龙椅硬硬的,坐在上面屁股都感觉硌得慌,到底哪里好了? 李惟诚脑中忽然冒出一个奇怪的问题来。 其实如他这般想,几乎是每个坐过龙椅的人,都有的感慨。李惟诚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龙椅坐着不舒服,是设计者故意为之,怕皇帝上朝的时候坐着太舒服睡着了。 皇帝的位置坐着不舒服,但皇帝的权力耍起来还是很舒服的,所以人人都想当皇帝。 李惟诚也想,只是没机会,因为他是胡人。 他原名叫张惟诚,因为他爹张忠志原先跟着张锁高混,所以姓张。 后来张忠志改名为李宝臣后,李惟诚也跟着改了姓。 他们这样的胡人,就是跟着张三混就改姓张,跟着李四混就改姓李,很多时候脚踩西瓜皮,滑到哪里算哪里。 如无根浮萍一般。 他们这样的人,很难有长远的谋划。 正在这时,李惟诚闻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门外一阵阵骚动。 不好,是杀人了! 李惟诚站起身刚想喊人,明堂的宫门被人推开,视野中地上躺了一地的人,都是他的传令兵。 棉衣上沾满血迹的张光晟,带着十多个身材魁梧的汉子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李惟岳。 “你竟然做这样的事情!你居然给敌军带路!你怎么能,你怎么敢!” 看到李惟岳,李惟诚又惊又怒,对他大声呵斥道,颇有些语无伦次。 “兄长,你是不知道含嘉仓可以直通皇宫么? 你是不知道含嘉仓有个废弃的渡口么? 你是不知道北门的守军已经被本地大户收买了么? 你为什么不在这条路上派人严密监视呢?” 李惟岳没有回答李惟诚的指责,反倒是开口质问李惟诚为什么没有守好洛阳城。 一连串的发问,反正就一句话:一切都是你的错! 这倒是他冤枉了李惟诚,含嘉仓那个渡口已经废弃了许多年,河道都干了,已经成为一条阴沟,谁会没事走那边? 洛阳城何其大,李惟诚手里就那么多人,如果每个地方都派人守,那估计得把每个守军砍成四段才够用。 李惟诚布防的时候,考虑的是“正常情况”,不包括有带路党帮忙开含嘉仓城门的情况。 至于含嘉仓守军被收买的事情……他来洛阳满打满算也就十多天,如何能知道这些事? 可是李惟岳却不能理解这些。 他一路跟在张光晟身后走来,然后……就真的是一路走来,大概比闲庭信步稍稍紧张点而已。 其间遇到的巡哨,不是被收买,就是开小差被张光晟顺手宰了。洛阳本地大户能量之大,远远超出了李宝臣当初的预计。 这些人如毒蛇一般潜伏着,就等着这一天呢!别看平时老实如同肥猪肥羊,关键时刻的反扑却是异常凌厉! 这些荒诞的事情让李惟岳都看傻了。 忽然,明堂外面鼓声震天,喊打喊杀声四起。 “开始总攻了。” 张光晟自言自语了一句,他是没想到,自己这边的速度,居然比负责攻城的军队还要快一些! 主要是这一路突袭太顺利了,薛奇童不愧是在长安中枢当过官的人,家族势力庞大,其关系网比章鱼的触手还多。 张光晟觉得,这些地方上的大户,果然是不能小觑。当初方清把汴州霍霍一遍,绝对是必要的。如果不干这事,汴州朝廷的一系列改革根本无从谈起。 从当年的沙州到现在的洛阳,其实官面以下的游戏规则一直都没有改变。同样的身份不同的人,就和同一个人换一件不同的衣服一样。 当然了,天作孽尤可为,自作孽不可活。 前些时日,李宝臣入洛阳就没留手,放开麾下丘八纵兵劫掠三日。本地人恨透了他们,自然会抱团起来蓄力,等待时机。 当初劫掠有多爽,现在挨刀就有多惨。 “我们的事情完结了,撤吧。” 张光晟叹了口气,现在洛阳皇宫这一片区已经乱成一团,还是走原路返回比较好,免得出什么意外。 李惟诚看了李惟岳一眼,他有很多问题想问,却又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问起。 一个张光晟的亲兵从门外走进来,对他抱拳道:“张将军,我军已经攻入洛阳,现在城内乱作一团。新投过来的左射营已经杀疯了,不如快走吧,以免误伤。” 此战攻克洛阳是没问题的,但是车光倩要留李惟诚一命,为接下来的谋略做准备,所以才让张光晟带着突击队走一遭。 当然了,如果没遇到李惟诚,那这厮估计很有可能死于乱军之中。 “走!” 张光晟招招手,一行人出了明堂往北面而去,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李惟诚放弃防守洛阳其他三个区是对的,因为外城郭在第一时间,就被本地大户的人打开,守了也是白守。 车光倩亲自带兵攻入外城,几乎是兵不血刃,几路兵马合围,到处都是带路党。 而西北角的内城,车光倩没有考虑过攻城墙,而是从含嘉仓以东相邻的几个坊,突入到粮仓内部,再从这里破局! 至于为什么汴州军能这么准确的找到破绽,相信李惟诚不会想知道答案的。有个对李宝臣大军很熟的人,给车光倩提供了一些“微不足道”的消息。 李宝臣不争取本地人的支持,把他们当草芥和肥猪,今夜便是草芥和肥猪的复仇。 开元的时候,这条运河还在运转,还可以运粮。可是如今,却已经干涸,成为夏天成沟,其他时候是泥滩的路,一到下雨便泥泞不堪。 回程的时候无须隐藏行迹,人人手中都挂着气死风灯,李惟诚这才看出,这是一条被人踩出来的新路。 张光晟等人就是沿着这条路,秘密潜进了洛阳皇城。这条路似乎并不会被夏季涨水后淹到。 这大概,是饥荒的时候,洛阳含嘉仓倒卖粮食的小道吧。 李惟诚想到一个十分好笑,却又异常接近真相的猜想。 汴州已经掌控数十个州,其势力甚至还在长安朝廷之上。这个庞然大物既然已经入局,这场针对洛阳的鏖战后续会如何,已经不是他能预料的了。 “唉!” 果真是谁能笑到最后,谁才能笑得出来啊! 临走前,李惟诚忍不住一声长叹,却是被张光晟瞪了一眼。 “你捡回一条狗命,又有何叹息的? 岂不知李怀光留下的那支左射营,今夜在洛阳都是不留俘虏的。” 张光晟忍不住怼了一句。 李惟诚张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得乖乖闭嘴,跟着对方离开了洛阳城。 …… 城内的厮杀还在继续。 汴州军先是集中一点,攻破了有内应的含嘉仓。此地紧挨着洛阳宫城,进入宫城的道路都不止一条。 车光倩命韩游瑰带着左射营攻打明堂,自己则是带兵清扫外围那些守城门的,守城楼的,巡哨的守军。 由于李惟诚和他的传令兵已经全军覆没,犹如一个人失去了大脑。城内守军各自为战,士气很快就被打崩了。 左射军的人马,在城内如入无人之境,见到李宝臣的兵马就杀,不留活口,一个个宛若杀神附体。 等车光倩抵达明堂的时候,这里随处可见的尸体,流淌一地的鲜血,令所有人都感觉不适。 车光倩暗自庆幸自己有所布置,要不然今夜李惟诚肯定小命不保。 如果把李宝臣儿子杀了,以后跟这位大帅就没什么好谈了。有人质在手,大家面子上过得去就行,倒不至于弄得你死我活。 “去看看左射营在哪里,告诉他们缴械的敌军放过就行了。他们已经杀穿皇城,也是该消停消停了。” 车光倩对身边的亲兵吩咐道。 “得令,属下这便去传令!” 传令兵领命而去,很快就没影了。 看着一片狼藉的洛阳皇宫,车光倩似乎有点理解方重勇为什么很厌恶杀戮了。 兵者大凶之物,出之则见血。用兵者,不得不慎,浪战必亡! 早就听闻武媚娘坐的龙椅很有讲究,车光倩围着那个设计别致的明堂龙椅转了几圈,一点也没看出这地方到底妙在何处。 传令兵去了很久才回来,一见面就对车光倩抱怨道:“左射营不听号令,韩游瑰约束不住士卒,有部分兵马装作没听见,不肯停手。” 听到这话,车光倩面色微变,但依旧是只是不动声色点点头。他心中如何想的,无人知道。 第685章 惊魂上源驿 开封县城外,一个传令兵高举战旗,策马飞驰。 他一边“飙车”,一边还在大喊:“光复!洛阳光复!” 引得街边人人侧目。 如今开封县城已经不是“主城”,那个外城郭尚未合拢的“汴梁城”,才是真正的主城大城都城。 这般在“都城”的街面上纵马,如果说不是得意忘形了,就是故意为之,故意要让整个汴州的人都知道,汴州朝廷拿下洛阳了。 毕竟,洛阳曾经是“副都”,“两京”之一。如果只是被“贼寇”占据,那自然是没什么好说的。 可是被“朝廷”光复了,政治意义就大不一样了。 状元楼前,刚刚给一群乡下孩子教习识字完的萧颖士,看着骑手从眼前一晃而过,感觉白驹过隙,时光倒转,又回到了当年信安王李祎收复石堡城,战报传回长安的那一幕。 像!太像了! 虽然时间不一样,地点不一样,周围的场景也不一样,但那种要取便取,举重若轻的气势回来了。 “天下还是那个天下,可惜天子已非天子了。” 萧颖士摇头叹息,他教书了几个月,感慨良多,也深受启发。 方清之才,胜过李璘千倍。就这状况,李氏要如何夺回权柄? 一切都过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萧颖士叹息之间,看到一个穿着绯色官袍的年轻人向自己走来,那股得意劲,隔着老远就能闻到。 不用说,只可能是元载了。 “哟,这不是萧教习嘛,这几个月在汴州还住得惯么?身上财帛可还够用?要不要元某资助你一点呀? 有事尽管开口嘛,毕竟元某曾经也拜你为师过,对吧?” 元载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对萧颖士出言不逊。 “你本是李氏的臣子,如今却成为方清的心腹,你自己到底在做什么,难道心中不明白吗?” 萧颖士微微皱眉反问道。 谁知道元载面露不屑,大言不惭道:“先帝之陵尚在,你这么忠心,为何不去守灵?” 这话谁能回答?没法回答! 萧颖士无言以对,只得摇头叹息道:“你现在靠献媚于新主,飞黄腾达了。将来大起大落的时候,可别忘了你今日之嘴脸。” 这话彻底将元载激怒了。 其实今日汴州军顺利攻克洛阳的消息传来,元载的心情是相当雀跃的。毕竟,这里头也有他的一份功劳,甚至还不小。 到时候论功行赏,肯定少不了他的。 路过此地纯属偶然,在萧颖士面前显摆显摆,不过是那种“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的心态。 汴州这边绝大部分人都不认识元载,也不知道他从前的落魄。今日骤然发达,那当然要找个从前认识元载,特别是看不起他的人,在对方面前显摆显摆才能出口气。 结果没说两句,萧颖士开始上纲上线了。 一下子扯到王朝大义,忠诚与反贼上面了。 “今天的这一切,都是元某争取来!是官家看重元某的才华!是元某在为朝廷出谋划策得来! 元某才是官家的股肱之臣!现在的地位,都是元某应该得到的! 你现在又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教那些无知妇孺学识字的,你以为你很了不起么,在这里教训我!你还以为现在是李隆基当政呢? 你配教训我吗!你配吗!” 元载气得脖子上青筋暴起,上前一把揪住萧颖士的衣领,随即又想到马上封赏在即,事情闹大了,对自己的名声不太好。 他元某将来是要当宰相的人,又何必跟萧颖士这种冥顽不灵的酸儒争执呢? 萧颖士不配,完全不配! “呵呵,元某失态了,见到故人太过兴奋,有些忘乎所以了。” 元载脸上露出虚伪的笑容,假模假样的对萧颖士叉手行了一礼,随即转身告辞。 话不投机半句多,说的就是这样的情况。 看着元载大摇大摆的离去,萧颖士只为他而惋惜。以元载这样的性格,将来必定得志猖狂。 方清雄才大略,即便现在能容忍这样的人,将来清算,卸磨杀驴,也是跑不掉的。 只是,身在局中之人,能否看得清路呢? 很难说。 唯愿他自求多福吧。 萧颖士回到自己所居住的别院,还有很多如他这般,进士出身等待选官的教习,也都在一个院落内居住。这是汴州朝廷所提供的馆舍,吃住都免费,只是俸禄很少,聊胜于无。 进入卧房内,萧颖士在桌案上铺开大纸,开始记录今日在汴州的所见所闻,以及他教书的心得。 当然,与元载冲突的那一幕,自然而然就略去不写了。 萧颖士总觉得方清的政见比较特别,所颁布的政令,也和从前大不相同,但有奇效。 比如说那个被人嘲笑的“十亩菜园令”,如今却让汴州市面上的菜肴丰沛起来,使得大量的酒楼酒肆开张营业,方便了往来旅客与商贾,使得商业更加繁荣了。 已经有些农户,放弃种粮,转头专门种菜,反正不愁卖。 这些事情,让萧颖士感觉,如果说真有人能改朝换代的话,那非方清此人莫属。 因为这一位能看到那些丘八与节度使看不到的地方,其眼光之深远,细思极恐。 萧颖士下决心,要把这些都记录下来,传于后世。 “或许,大唐以前就有地方做错了,等到想改的时候,已经是积重难返,唉!” 他忍不住摇头叹息,那是多么辉煌的一个盛世啊,从其全盛到坠落到如今的分崩离析,也不过短短十数年而已。 萧颖士想起当初方清跟他说过的,所谓王朝更替,是“其兴也勃,其衰也忽”。那时候萧颖士还不以为然,以为真有所谓的“万世之基”。 结果现在回过头来看,只能说方清的脑子太清醒了,他不像是个要篡位的权臣,反倒是像是那种担忧王朝毁灭,战战兢兢殚精竭虑的亡国之君一样。 其实,现实情况比方清预料的要好多了。 吃饱穿暖便是人心所向,萧颖士在汴州已经看到了新王朝的新气象,心中颇为欣喜。 唯一可惜的是,李唐皇室不再掌权了。 …… 汴州军以猛虎掏心之势,在洛阳大户薛氏族长薛奇童的配合下,一举拿下洛阳,损失微乎其微。 此战之中,新投靠过来,原属于控鹤军精锐的左射营,勇猛异常。 或许是报仇心切,或许是想在新主面前证明自己,此战他们打得是十分卖力。 也可以说是手段凶残到了极致,所过之处,敌军无一活口。 这支规模数百人的精兵,硬生生将企图集结起来的洛阳守军给打散了,从含嘉仓一路杀奔到洛阳皇宫,吸引了大量守军的注意。 战后评定,左射营为首功,自营主韩游瑰以下,各有封赏。 虽然这场战争的扫尾工作还未做完,但左射营已经作为回汴州参与检阅的队伍,返回了开封县城外屯扎。 接下来,他们会接受封赏,给财帛,给官职,给田宅。 今日,便是朝廷给他们安排的接风宴。 对于一场宴会来说,左射营数百人,实在是人太多了不好安排。所以刘晏特批,在开封城外的上源驿,举办宴会,自韩游瑰以下,所有左射营成员都要参与,不得缺席。 至于驿站内原来的旅客,全部清退,闲杂人等当日不许进出驿站。 上源驿名为驿站,实则小城,驿站四周有城墙,有军士值守。平日这里是官员往来,商贾住宿的好地方,不仅治安好买东西方便,而且官员多容易拉关系。 上源驿在汴州本地名声相当不错,很多人来汴州的商贾与旅客,想住到上源驿里面。 为了招待左射营,上源驿内特意摆好了流水席,一众丘八爱吃什么吃什么,爱拿什么拿什么,吃食都管够,还可以打包带回军营,实在是非常贴心。 “方小帅是方大帅之子,果然是够意思,瞧这场面,不枉费我们前些时日上阵厮杀!” 热闹的流水席旁,一个左射营的丘八一边大口吃肉,一边跟同僚吹嘘道。 看那语气,丝毫不觉得现在有这待遇是受宠若惊了,而是觉得理应如此。 老子跟着方有德混的时候,方重勇还不知道在哪里呢!方小帅虽然是主帅,那也是儿子辈的呀! 讲什么客气! 左射营很多人都是这么想的。 老子替你做事,出死力,那是给你面子,你尊敬我,那是应该的! 在一旁听出这样的想法,韩游瑰忍不住心中直打鼓的。 今日这流水席,不对劲! 他想起犯人在行刑之前,总要吃一顿“断头饭”,那真是什么好吃的管够,吃饱了好上路! 一如今日之情形。 当日韩游瑰接了军令,要求左射营退出城外,只需要派人守住城门就行了。 因为守军已经被杀得崩溃,不必逼迫太紧,到时候派人去劝降就行,不必妄造杀孽。 但是当时左射营的丘八们只想着报仇,已经杀疯了,韩游瑰哪里阻挡得住?事后一句“当时太吵我没听到”,要糊弄还不容易? 之后韩游瑰一直是心中七上八下的,他知道汴州军必定军法森严,要不然,不可能打下几十个州的地盘。 没有严格军法,这些地方都维持不住,自己就分崩离析,何来新王朝气象? 然而这件事的后续呢? 大封赏,还要参加演武与阅兵! 这哪里是一支刚刚投过来的军队,该有的待遇? 韩游瑰抬起头,看了看周围的城墙。上源驿的城墙不厚,但是很高。 他不知道从前这里巡视的守军多不多,毕竟,他也只在此住过一次。 但今日,城墙上的守军是不是太多了点? 堆在城墙上的那些陶罐,难道是……猛火油? 这一看不打紧,韩游瑰的冷汗都流下来了。 他趁着无人注意自己,悄悄的溜到上源驿南门,这里是最容易逃出去的地方。然而,进来时并未注意,现在却看到上源驿南门紧锁。 在原本一道铁栅的情况下,又临时加上了两道木闸门。 不好! 韩游瑰大惊失色。 他也顾不上去找亲兵,一连跑了好几个门,发现每一个门都是锁着的。而且都“加了料”。 韩游瑰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今日参加宴会的时候,很多丘八随身携带横刀。这是习惯,并非有意为之。 这就像很多人出门带钥匙一样,没有为什么,就是习惯而已。 但进上源驿的时候,横刀被值守的军官收走了。 别问,问就是你们这帮猛士,等会流水席上要是喝多了,拔刀砍人怎么办? 不带刀,最多是拳脚相加,当丘八的哪个没私底下打过架? 但是拔刀砍袍泽就不行了,事后被杀的死,杀人的偿命,又是何苦呢? 当时韩游瑰觉得对方想得很周到,现在看来,绝非如此! 这是要把他们当猪羊一样杀啊,无甲,无兵刃,无盾牌。 就算勇冠三军又能如何? “唉,罢了罢了,想不到今日,某便要葬身在这上源驿了。” 老斥候出身的韩游瑰悲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下意识的摸了摸腰间,就一把平日吃饭时切肉用的唐刀子。不仅薄,而且短,两个巴掌那么长,战阵厮杀的时候能顶什么用? 很多时候,无知是幸福的。 要是他没有这么敏锐的观察力,等会喝得醉醺醺的,被城头军士乱箭射死,也就那样,没什么了不得的。 现在知道要死,吃也吃不香,喝也喝不爽,简直太憋屈了。 想到这里,韩游瑰眼泪都掉出来了。 “韩将军,你加官进爵在即,将来当节度使也不在话下,以后弟兄们都还要仰仗你呢,为何哭泣啊?” 一个相熟的亲兵看到韩游瑰居然哭了,不明所以的上前询问道。 “你懂个屁,是沙子进眼睛了!” 韩游瑰骂道,声音都带着哭腔。 你们这些丘八不听号令,关老子什么事,老子那时候可是接了军令的! 王八蛋! 韩游瑰哭得更厉害了,一想自己都不是罪魁祸首,却要遭此厄运,不免有些悲愤。 方清,车光倩,你们好黑的手! 韩游瑰在心中大骂,却是抄起流水席上的一坛酒,抱起来就往嘴里倒! 看得周围的左射营丘八一愣一愣的。 此时此刻,上源驿的城墙上某处,方重勇站在车光倩身边,似笑非笑的看着那些左射营的丘八在胡吃海喝。 方重勇对车光倩说道:“你杀他们,汴州其他各军,对你只有畏,却不一定有敬。遇到一点事,就只知道杀人,他们表面上笑嘻嘻的,但会心底里看不起你。因为遇到事情,他们也只会杀人。他们杀,你也杀,你不就跟他们一样咯?” “大帅教训得对,是车某考虑不周了。” 车光倩一脸惭愧说道。 “左射营的事情,本帅来处置吧。有病得治病,不能头痛医头脚痛医脚。 左射营在洛阳一战首功是功,不听号令是过,一码归一码,要算得明明白白。 不仅要他们服气,汴州其他各军,也要服气,人人都说处置妥当,这才是治病的办法。 这就是不仅要治标,还要治本的道理。 得亏你没有匆忙下令,否则事情就不好收拾了。今日让他们在上源驿好好吃个痛快吧。” 方重勇摆了摆手,下令让车光倩打开上源驿四面城门,撤走准备围杀左射营的银枪孝节军。 一场本该震惊整个汴州乃至天下的大火,还未燃起,就已经熄灭了。 第686章 我是弓箭手 车光倩本来已经布下杀局,打算在上源驿,一口气解决掉左射营。事后,一把大火将上源驿烧毁,就说失火。 反正死无对证,也不可能有人为左射营说话。 但恰好方重勇从登州赶回汴州,得知此事后,紧急叫停了杀局。让那些左射营的士卒们,开开心心吃了顿丰盛的流水席。 然而,危机虽然解除了,但隐患却还在。左射营这支骄兵,目前是韩游瑰在管理。他的地位却不是这支军队的老大,顶多算是方重勇前世高中的班长罢了。 哪怕收服了韩游瑰,也无法保证左射营士卒,如银枪孝节军那般如臂指使。所以如何处理这支军队,成为了摆在方重勇面前的首要难题。 就在上源驿流水席的第二天,韩游瑰从宿醉中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间厢房内,看里面的陈设,似乎是自己曾经住过的上源驿,这才松了口气。 没死真是命大啊!一阵阵头痛袭来,让他忍不住直摇头。 难道昨日观察到的那些,都是错觉? 韩游瑰在心中打了个突,他在战场上练就的生存直觉,不会作假的。这种直觉救了他很多次。 忽然,门外有亲兵敲门禀告:“韩将军,严相公有请,说是有大事,耽误不得。” “知道了,韩某这便去!” 韩游瑰匆匆忙忙的穿好衣服,出门一看,果然还是在上源驿。 这里本来就是驿站,给官员提供住宿的地方。昨夜喝醉酒的丘八们,都是安排住在这里的,韩游瑰自然也不例外。 他出了上源驿,就上了六部衙门派来的马车。抵达后直接来到开封城内的六部衙门,进入议政堂,单独面见严庄。 “拜见严相公。” 韩游瑰对严庄叉手行礼道,心中忐忑。 昨日所见,历历在目,想起来就让人背脊发凉。 他可不会天真的认为,当日在战场上违抗军令的事情,会就这样算了。 “昨日流水席,韩将军吃得可还爽快?” 严庄笑眯眯的问道,一脸人畜无害。 “爽快爽快,韩某实在是受宠若惊,朝廷安排太周到了。” 韩游瑰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既然是断头饭,那自然是让你们吃好喝好上路的。上源驿招待官员的饭食,都不及你们昨日吃的。要是你们不满意,那严某才是要治罪办事之人!” 严庄脸上依旧带着笑意,只是笑容看上去,有点冷。 卧槽!果然不是幻觉! 韩游瑰大惊,强压着恐惧,尽量保持脸上的镇定。他勉强笑道:“严相公说笑了,这断头饭从何说起呢?” “当日在洛阳攻城时,你们不听军令之事,不会以为没人知道吧。 你们应该谢谢官家才对啊,昨日车大帅已经决心将你们烧死在上源驿。是官家从登州回来了,得知此事后,紧急叫停,白白让你们吃了一顿好饭。 他还跟本相说了一句话。” 严庄不动声色的说道。 “那个……官家说了什么?” 韩游瑰松了口气,不由自主问道,有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 “官家说,为他冲锋陷阵的,无论出身,都是兄弟。 哪怕兄弟有错,只要不是当了叛徒,或者是逃兵,就不能对他们举起屠刀。 官家仁义啊,少年时就跟你们这样的人打交道,他什么都知道。” 严庄感慨叹息道。 听到这话,韩游瑰感动落泪,哽咽不已。 他对严庄抱拳说道:“官家仁义,见识卓著更胜其父,真乃虎父虎子也。左射营任凭官家发落。” 话都说这个份上了,韩游瑰也明白,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违背军法,在哪里都是兵家大忌。能说出“为我冲阵者皆兄弟”的人,怎么会不懂这个道理呢? 左射营必定会挨板子,就看是怎么个处置法。 要不然,方清也不可能服众了,车光倩就第一个不答应。 “你且先回去,马上要举办阅兵,左射营作为头功部队,自然要参与的。 如何处置,阅兵完以后再说,官家必然会妥善处置,不会让你为难,也不会让左射营的将士们寒心。 汴州所有人都看着在呢。” 严庄拍了拍韩游瑰的胳膊说道,示意他安心办差,不必多虑。 “末将知道了,回去以后,必会安抚好营中将士。” 韩游瑰苦笑道。 严庄今日之意,其实就是打个前站,让他有些心理准备。同时也明确告知,不会有性命之忧,让他们没法暴起发难。 汴州朝廷办事果然老辣。 韩游瑰暗想道。 待他离去后,严庄这才无奈叹息了一声。 其实对于方重勇的看法,汴州朝廷核心圈子里,很多人都是有不同意见的,比如说枢密院副使李筌,再比如说严庄。 之前与方重勇争论的场景,回想起来历历在目。 就在昨夜,汴州府衙书房内,得知左射营居然被放过,严庄对方重勇扼腕叹息道:“官家,这可是立威的好机会,不杀可惜了啊!将来立威,那不得杀银枪孝节?” 那语气就好像不是杀几百人,而是杀几百只鸡一样。 “杀是止不住的,更是会断了外人投效过来的心思,得不偿失。 某少年时便在军中,深知这些丘八的秉性。吃软不吃硬,恩威并施方为上策。” 方重勇摆了摆手,显然是不同意严庄的看法。 杀人,确实可以立威。但是这个口子一旦开了,后患无穷。 而且这种杀,属于“阴杀”,是利用阴谋诡计,乘人不备而采取的极端举措。 会败坏一个政治团体内部的氛围,影响深远。 做事情就应该摆在明处,让所有人都看明白,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对敌人可以无所不用其极,但是对自己人内部,一切都应该摆在明处。 这样,内部才有向心力,竞争才不会失控。 “官家有何良策?” 严庄无奈问道,他都只想到了杀杀杀,方重勇还能有什么好办法么? “本官要军改,裁汰老弱,招募天下豪勇以建精锐。 裁军的同时再逐步扩军。左射营这个名号,借此机会直接抹掉,士卒再行安置。” 方重勇面色平静说道。 这是典型的诛心之举了,废掉番号,等于废掉了军队的组织。左射营成为历史,兵员分散于诸军,再也翻不出浪花来了。 只不过,这恐怕比屠了左射营更甚,那些丘八们怎么可能乐意? “裁?骄兵悍将如何裁汰? 裁汰一人,兔死狐悲,全军哗变,如何裁汰?” 严庄对方重勇摊开双手反问道。 后者直接坐到桌案前,铺开大纸,在纸上写下了五个大字: 我是弓箭手! “嗯?” 严庄看得莫名其妙的,忍不住询问道:“官家,这是何意?”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今后,禁军只在团结兵中招募的制度不变。 但团结兵要缩减规模,提高兵员质量,提高团结兵的待遇。 各州各县各乡里,募兵时必须进行兵员选拔。主要考核其弓术,合格者,授予弓箭手称谓,选拔入团结兵。旧有的团结兵,每年按大比例逐步淘汰,三年内全部裁汰。 弓箭手待服役年限达到,或者因为伤残退役,官府为其提供地方上的衙役差役等职务,异地安置。 若是不愿意去异地当差役,可以在本地为其安排优厚活计,愿意务农的授田,甚至是无息贷款资助他置办产业。 总之,以后有好处了,优先考虑身份是弓箭手的人,在左手手背刺字以示身份。 天下即便是安定了,武德不能堕落。优待弓箭手就是弘扬武德,武德充沛,便不会有灭顶之灾。” 方重勇慢悠悠的解释了一番。 简而言之,以后当兵是个好去处,不是什么混子都能进来的。能当弓箭手的,起码有几项硬性要求: 第一个,在乡里名声差的街溜子,作奸犯科者,无法说明自己身份来处的人,肯定无法获得推荐,连考核都不让你参加。 弓箭手跟家庭,田产都是绑定的,弓箭手在战场上跑了,官府直接找他家人问罪。 第二个,臂力不行的,身体不壮实的,拉不开弓的弱鸡肯定进不来。 第三个,因为有身份加持,进来的人,都不是混日子的,都是想建功立业,起码是想以后能混得开的。这样便杜绝了兵油子。 这一策短时间内,威力或许还显现不出来,但只要有个三五年,军中士卒轮换过一批后,战斗力就会有立竿见影的效果。 方重勇这是要重建丘八的社会地位与身份认同。弓箭手的身份算是“预备役”,却是不可小觑这个身份,有这个身份的人,退役后会获得朝廷优待。整个家庭都会挺起腰杆。 等把军中老卒置换完毕后,以“弓箭手”为核心的募兵,封赏,退役安置体系,也会慢慢建立起来。 把那些退役了的“弓箭手”们安排进了衙门,也弱化了地方大户垄断基层权力。 可谓是一石三鸟。 当然了,方重勇说的“弓箭手”,并不是说一定要找善于射箭的人当兵,其他就不管不顾了,这只是一个称谓或者理由罢了。 在现有的体系中,开辟出一条新的上升通道,为社会上没有出路的人,开辟一条门路来。其中的意义,只有站在一定高度上,才能理解起重要性。 听完方重勇的解释,严庄点点头表示认同,这一手确实很妙。 只是,对于短期内的事情,还没办法起效果。比如说左射军的事情,那就是火烧眉毛,哪里等得了三五年? 你要说什么弓箭手,左射营的人能给你玩出花活来,什么八箭八心,什么一箭三雕之类的。人家还能左右开弓呢! “左射营的人,部分技战术超群的士卒,选为军中教习,给优厚俸禄,只练兵不上战场。他们想违反军纪,也没那个机会。 那些军中的老斥候,只懂得侦查探路杀敌,不懂营生的,把他们安排给卢迈,让他们混入商队之中,为商队向导,我们传递远方情报,组建遍布整个大唐的情报网。 至于那些平日里好勇斗狠者,本官打算新建一营名为散员营,不设营主。谁最能打,就听谁指挥,安排各军刺头加入,不服的拳头说话。 此营不参与一般作战,无须练习战阵。只在关键时刻放出,用于斩将夺旗,一锤定音。 至于剩下那些,直接裁汰,于汴梁城周边安置,本官会想办法,把他们安置好了。 这些不单单是针对左射营,即便是银枪孝节,也是如此。接下来,禁军会重组,番号也会打散。 这些事情,虽然是兵部来管,但你也要兜着一点。” 方重勇面色肃然说道。 “这个下官一定尽力而为。” 严庄苦笑道。 方重勇这是让他干得罪人的活,可以说是信任,也可以说是制约。反正无论怎么说,方重勇改革汴州军制的决心非常大,计划也很周全。 短期的长期的都有。 借着这次“光复”洛阳,方重勇的威望也到达一个新高度,正好用来处置这些平日里不好处置的事情。 这也算是趁热打铁了吧。 “如今已经夺取洛阳,下一步是攻略河北。 过往屡次大战累积了不少伤兵,很多都残疾了。 这些人如今也还在军中混着,官府没有很好的安置他们,整个汴州,乃至我们下辖的数十个州的百姓,他们都是看在眼里的。 百姓们都知道,好男不当兵,当兵没着落。如此军中都是些什么货色,也就不问可知了。 不把这些背在身上的重担卸下来,是没办法全速奔跑的。这次阅兵后,老兵伤残的安置,也一并处置了吧。让天下人都看看我方清不会亏待为我冲锋陷阵过的人。 也不是所有人都会耕田的,授田给他们,也未必能解决问题,这些事情还是要细心安排才是。” 方重勇叹息说道。 你不考虑丘八们的切身利益,不考虑他们的身后事,这些人上阵以后就是上班摸鱼,不会有谁会出死力的。 那些高高在上不接地气的天龙人,关键时刻就是这样被丘八们给卖了,然后他们一点办法也没有。 严庄觉得,他现在看到的,是一个没有戴皇冠的帝王。 方重勇的能力与眼界,离坐那个位置,已经非常非常近了,他就差一个机会而已。 比如说,攻克长安。在严庄看来,或许汴州军入主长安之日,便是李璘退位禅让之时。 “官家,这些事情,您跟刘晏提过么? 如此安置,只怕官府要不少财帛才能玩得转啊。” 严庄忽然想起这一茬来,心中有种不妙的预感。 方重勇说的道理确实不错,但有个问题,需要大量财帛才能理顺。钱这个东西,就是在这种时候用的,而且必须要用,吝啬不得。 这几年汴州朝廷高速运转,花钱如流水。就算大家都不往里面伸手捞钱,方重勇要办的事情,恐怕也没钱去办完整了。 “这个你放心,本官会跟刘晏商议此事,绝对没有难做的事情。” 方重勇哈哈大笑道,似乎一点也不担心。 “官家……唉!” 严庄无言以对,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他觉得没办法解决的事情,方重勇总是可以想出办法来。 对方能有今日之成就,确实不是靠的拼爹。 第687章 变生肘腋 马璘副将孙志直,星夜兼程带着五千兵马,屯扎在距离河阳三城不远的轵关后。他原本是打算观望一下,看看洛阳地区军情如何,然后再决定要不要执行李宝臣的军令。 或者说看看有没有什么好处可以捞。 孙志直很聪明的派出数百人,前出到位于黄河北岸,北中城西面的河清城打探消息。这不打听还好,一打听把他给吓坏了。 李宝臣居然已经回师关中,而且洛阳也被汴州军拿下。如果再把之前安守忠与李怀光等人的灭亡也算进去的话,如今洛阳周边局面已然是翻天覆地! 这里已经没有什么油水可以捞了,不仅如此,孙志直判断李宝臣极有可能谋取蒲州! 于是这位陇右豪族出身的“俊杰哥”,心中略微盘算一番后,连一天都没等,直接走轵关道,往蒲州去了。 他走得非常及时,仅仅一天之后,已经夺取了河阳三城的刘龙仙,便派兵夺取了兵力空虚的轵关。自此,刘龙仙管辖的地方西到轵关,北到怀州,南面是河阳三城,东面是邺城,已经自成体系。 刘龙仙立刻向汴州朝廷上表,请求授予自己“河阳三城及轵关防御使”,并立即在本地大肆招兵买马。 奏疏送到汴州,方重勇秒批,快马加急送到了刘龙仙手中。投桃报李,刘龙仙将自己的两个儿子送到汴州,以表忠诚。 至于李归仁,什么也没说,刘龙仙也没给他写信说明情况。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心照不宣”。 实际上,李归仁与刘龙仙这两边是什么意思大家都明白。既然已经分道扬镳,那么很多话没必要现在说出来伤人,以后见面还能客套客套。 李归仁等于是吃了个闷亏。 不过李归仁现在不说什么,并不代表心里什么也没想,更不意味着将来他不会摆刘龙仙一道。 还是那句,一切都要走着瞧! 围绕着洛阳的一系列攻防战,暂时落下帷幕。 方重勇事前的布局,几乎全部实现。 夺取洛阳城,分化李归仁与刘龙仙,让刘龙仙替汴州朝廷防守洛阳以北的侧翼等等,一个没跑。 这些战果,极大改善了汴州的战略环境,使得汴州西面再无兵患,可以集中兵力攻略河北。 现在,方重勇还有一头吃人的猛虎没有制服,也是对汴州威胁最大,最直接,地缘上最容易突破防线的势力:史思明和他在河北的“大燕国”。 为了应对新局面,方重勇从登州回到汴州后,在与核心幕僚们商议过一番后,以朝廷公文的方式,下达了好几项重要法令,并公开张贴示众,将邸报传于各州府衙。 第一项,也是最重要的一项法令,就是新的《兵役法》。 对旧有兵员进行考核裁汰,对新募兵员的招募按新法实施。虽然细则还未定,但新法原则已经定了下来。 首先,是提高禁军待遇,妥善安置军中伤残老弱,并将禁军分为上二军和下二军。从名义上讲,上二军拱卫皇城,下二军拱卫都城,外出征战另算。野战时,上二军以骑兵为主,下二军以步军为主。 其次,是建立“教习院”和“弓箭手考核所”,前者用来招募军中教习,不用打仗,待遇优厚。只要有一项专长者,无论出身,考察后皆可聘用。这些人是专门负责练兵的,平时也会派遣到各州参与训练团结兵。 后者是和方重勇提出的“弓箭手制度”相匹配的,总部设在汴州,挂靠在枢密院门下。 每个州都有一个弓箭手考核点,用来招募“预备弓箭手”,团结兵中,必须以预备弓箭手担任军官,哪怕是最低的火长。 三年内逐步轮换完成。 这些机构独立于州刺史府衙,也有监视地方的意思。地方上考核过关的预备弓箭手,一旦被送入汴州参加禁军,都要接受枢密院的复核,成为正式的“弓箭手”。 这些弓箭手一经枢密院录用,只要是将来没有作奸犯科,退役后根据个人能力,优先安排在异地官衙担任差役。不愿意远离故土的,愿意耕种的授田,愿意置办产业的,提供包括无息贷款在内的各种帮扶。 未来禁军将会原则上只招募弓箭手身份的人(特例除外),优先升官授爵,优先赏赐。 弓箭手除了技战术要合格外(起码不能不会射箭),还要家在本地居住(可以没有田产),有两个以上的邻居愿意作保。 最重要的一点,是要当着考官的面,宣誓效忠于方清本人。 第三条法令,则是与经济有关。 鉴于汴州商贸日益繁荣,规模也在急剧扩大。虽然大部分商贩都遵纪守法,但也不排除有个别害群之马,败坏了整体的名声。 所以朝廷将会在近日颁布《规模以上门市准入法》,对旧有的,达到一定销售规模的商户进行考核。 不合格者,将禁止在汴州(但不禁止别处)营商,禁止该商户的任何商品在汴州贩售。与之顺带的,还有所谓的《商标法》。凡是规模以上的商户,必须在所售商品上标注自己的商号,否则按假货没收。 对于民间小规模商户,则是进一步实行免税政策,无须关注上述法令。 最后一条不是法令,只能算是一个“消息”:朝廷将会在汴州外城郭四周,临近运河及相关漕运河流的地点,建立几个罗城(数量不定),选址基本上都会在渡口附近,毕竟那些地方都是商贸繁荣之地,人口也较为密集。 与之配套的还有河道的疏通,库房的建设,渡口的扩张等等。 罗城不是什么新鲜玩意,沙州和扬州都有史料明确记录的罗城,也就是卫星城。唐代一般把这种“卫星城”称之为“罗城”,有“罗列其间”之意。 一口气建好几个卫星城,等于是在构筑未来数十年汴梁城的经济与防御体系。 各方面意义都不可小觑。 只不过这件事朝廷自己商量就行了,居然还将其张贴出来,其用意未免就有些耐人寻味。 这些消息伴随着告示贴在汴州各县,影响也随之扩散开来。 得知汴州朝廷有大动作,民间狂喜者有之,忐忑者有之,蠢蠢欲动者亦是不少。很多人都翘首以盼,新法颁布后会有怎样的影响,以及会有多少利益可以钻营。 然而,无论是外战获胜,朝廷的威信进一步巩固,还是对内新法频频,一副勃勃生机万物竞发,都和某个本该掌控一切的人完全无关! 他就像是个看客,看着本该属于自己的一切,越变越好,越来越有“中兴”的架势,却感觉到这些好东西,离自己已经越来越遥远。 哪怕是想碰一下,都没办法了。 这种感觉,就好像一个衰男看着自己的青梅竹马可爱妹子,被孔武有力的壮汉强行掳走。 然后那青梅竹马在床榻间却被壮汉征服,身心沦陷,在壮汉夜夜笙歌的耕耘下,越长越水灵,越来越妖艳动人一样。 心中的那种难过,真是想一下就会疼几天。 这个衰男就是如今的天子李璘。 在得知汴州军大胜,轻松夺取洛阳,对内又有一系列新法变革之后,他的心态彻底崩溃了。 这天夜里,李璘又在御书房里面喝闷酒。如今的御书房,已经连一本书都看不到,全是玩乐的东西,就连墙上挂着的马球杆都有几十根。 高尚安静的守候在一旁,低垂着眼睑,感觉异常的无聊,无趣。 愚蠢的天子,就因为投胎投得好,所以有今日的待遇。 好的,坏的,荣华富贵以及战战兢兢。其实李璘不过是个被方清压得喘不过气来,自卑自大又下贱的虫豸罢了。 高尚在心中吐槽了一句,面色却平静如水,隐约还带着几分柔和。 “你说!方清他凭什么办什么事情都顺利?他凭什么?老天凭什么眷顾他? 为什么安守忠、李怀光什么的都死了,他却还没死呢?” 李璘忽然把酒杯砸到地上,双目赤红,对着高尚怒吼道。 “回陛下,方清只是运气好而已,他的运气不会一直好的。” 高尚忍住心中的恶心,出言宽慰李璘道。 “是啊,你说得倒是轻巧。 呵呵,你是不是方清的内应?是不是他派来监视朕的? 为什么他对朕的一切都了如指掌?为什么你下狱后还能活着回来?你是不是暗中投靠了他?” 李璘忽然发酒疯,一把掐住了高尚的脖子! 这不是李璘第一次发酒疯,但却是最严重的一次。 高尚心中一惊,他下意识单手抓住李璘的手腕。 然而,这位被酒色侵蚀了身体的傀儡天子,力气居然还没他这个宦官大。 李璘无意之中,引出了高尚心中的鬼祟! 当初,高尚确实答应做方重勇的内应,就是希望对方可以放过他,饶他一命。不得不说,这位方大帅的政治信誉确实是首屈一指,起码高尚是没见过谁比他更讲信用的。 不过回来以后,高尚就像是忘记这件事一样,也未曾向方重勇通报什么。反正对方不提,他也装作不知道。 但李璘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其实,高尚只是自己把自己给吓住了。 发酒疯的人,什么话都说得出来,他们未必有什么证据。 当初高尚下狱,又活着回来了,李璘怎么可能不怀疑他,只是没有办法确定而已。况且李璘身边,也没有多少人可以用了,既然高尚还算忠心,那就只能将就着用呗。 结果李璘一喝酒,就把心里话给说出来了,把对方重勇的怒气发泄到高尚身上。 这一切,都太符合李璘这个傀儡天子此刻的心境了。毕竟,李璘就算心中再不满,又怎么可能敢在方重勇面前撒泼? 李璘一看高尚居然还敢反抗,更生气了,伸出双手过来掐高尚的脖子。 电光火石之间,高尚心中的那股戾气翻涌上来了! 踏马的,你是天子,你了不起是吧?伺候你这头蠢猪,老子倒了八辈子霉! 情急之下,他一脚踹向李璘的裤裆。这一招“撩阴腿”十分毒辣,发酒疯的李璘闪避不及,不慎中招。他疼得弯着腰,如同虾米一般,瞬间躺在地上直打滚! 翻滚,扭动,哀嚎,嘴里还咒骂着高尚。 “朕要杀了你!你这个龟奴!” 李璘口齿不清的叫嚣道。 糟了! 高尚心中大惊,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涌上心头。 李璘在发酒疯,他可是滴酒未沾,清醒着呢。傀儡天子也是天子,自己现在说到底不过是一个家奴而已。 等李璘清醒过来,会做什么不问可知! 该怎么办?高尚一时间心乱如麻。 他看着躺在地上呻吟的李璘,忽然,眼中闪过一丝刺骨的寒意。 既然,已经动手了,那么即使现在求饶,李璘也不可能放过自己。是选择等李璘酒醒后,被他下令处死,还是……先下手为强? 高尚心中天人交战。 罢了,双输好过单赢。既然做都做了,不如,就当个“名垂青史”的人物吧。 高尚恶向胆边生,身体跪坐下来,腿部膝盖压在李璘的脖颈处,死死的压着! 李璘虽然醉酒,但身体本能的反应还在。他像是一条被人按在砧板上的活鱼,拼命的扭动挣扎。可是他越是挣扎,高尚越是往膝盖处使力气。 高尚瞪圆了双目,脑子里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在做什么,只是脸上带着狰狞恐怖。 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等高尚冷静下来以后,膝盖下面的李璘早就死透了。他趴在地上,死不瞑目。 原来,天子也是人,被杀也会死啊,跟条狗一样。 看着趴在地上不动的李璘,高尚脑中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来,一身轻松。 很多大事,没做之前感觉高不可攀,真要做了,反倒是觉得无所谓了。 “现在该怎么办?” 高尚坐在龙椅上,自言自语道。 弑君的事情,他已经做了,人死不能复生,再去想刚刚是不是冲动了,已经毫无意义。问题在于,李璘死了,高尚自己却不想死。 该怎么善后呢? 高尚将李璘的尸体搬到龙椅上坐好,让他保持一个趴在桌案上的姿势,好像是因为醉酒睡着了一样。 做完这些之后,他看着李璘的尸体,面色狠厉的说道:“李璘,你这是咎由自取,就算你变成了鬼,我也不怕你!” 高尚什么东西也没带,直接走出了寝宫。 他对值守的宦官吩咐道:“天子醉酒,不希望人去打扰他。天子吩咐某去办事,三日之后才能回来,你们如果有事,待某回来以后,再报亦是无妨。” 说完,高尚便匆匆离去,离开了汴梁城皇宫,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第688章 冲过阵的都是兄弟 就在李璘被高尚杀掉的同一个晚上。 入夜之后,方家宅院门户大开,挂上了两盏红灯笼。汴州本地有头有脸的商人与大户们,都被邀请到方重勇家做客,参加宴会。 虽然所有人都知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但也不得不来。 方清什么身份,宴请汴州本地不能上台面的实力派,那能有好事情么? 这种邀请,是一般人能拒绝的么? 不能够!没有一个人敢不来,全都悉数到场。 宴会开席前,方重勇特意亲自打开自家库房的大门,众人都看到里面空空荡荡的,几乎没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是日常所用。 待“参观”完库房,宴会也顺利开席,上的都是普通家常小菜。 清蒸的鲫鱼,春季的时令蔬菜,市面上很是常见的鸡肉、鸡蛋和猪肉,还有样式普通的酱菜。 做法也很普通,卖相一般。 简单来说,这就是一个刚刚摆脱贫困线的小地主,宴请朋友时的饭食。 不仅不奢华,甚至还有点寒酸。 “方某来汴州许久了,也未宴请诸位,实在是招待不周。” 方重勇坐在大堂主座上,对在场众人抱拳行礼道。今日也就大聪明随侍左右,其他官员全都不在。所以方重勇看上去也比较随意,无论是说话,还是衣着,都与常人无异。 “官家日理万机,能宴请我等草民,实在是受宠若惊,受宠若惊。” 汴州巨富何百万,对方重勇叉手行礼说道,此刻他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打湿了,面色略有些僵硬。 商人善于察言观色,方清礼下于人,则必有所求。至于是求什么,总不会是看上了在场众人的色相吧? 大概也只能是为了求财。 “都吃菜啊,家常菜而已,来人啊,上酒。” 方重勇招呼了一声,方大福端着酒壶进来了。他给在场每个人都倒了一杯酒,随即又拿着酒壶退下了。 按照正常的宴会规矩,因为是分餐制,每个人身边都应该有一壶酒,这才是宴会该有的礼仪。 可是这位下仆却只是给每个人倒了一杯。 方清家会缺酒么?此情此景颇有些耐人寻味。 一杯酒喝完,在场所有人都顾着埋头吃菜。也不知道是饭菜味道一般,还是众人实在无心吃饭,只觉得这顿饭当真是如同嚼蜡,什么滋味也没吃出来。 他们甚至都没关注吃到嘴里的到底是什么。 眼见众人餐桌上的碟子,都空了一部分,方重勇这才轻咳一声,引得众人侧目。 “近日,官府在各处贴出来的通告,你们都看过了吧?” 方重勇环顾众人问道。 最近汴州虽然朝廷动作连连,“新政”的内容也有很多。但能在这里说的,只有官府即将在汴梁城周边建设一系列“罗城”的事情。 “官家,您莫非是想替官府找草民借贷?” 何百万壮着胆子询问道。 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啊,官府借钱,那经常就是借了不还的。 比如说成语“债台高筑”这个词,便是来源于周赧王欠债很多,无法偿还,被债主逼得躲在一座高台上。 汴州这些年大兴土木,官府缺钱也是正常的。 何百万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 哪知道方重勇摆了摆手道:“这是什么话,官府就算再穷,也断然没有找你们伸手要钱的道理。本官想说的,是另外一件事。” 在场众人把心都提了起来。 这又是邀请参观自家空空如也的库房,又是请吃饭的,要是没点事相求,大家都会感觉心中不安。 怎么可能会没事呢! “官家有话不妨直言,草民若是办得到的话,一定全力以赴。” 何百万叉手行礼道,不想再兜圈子了。 他是汴州首富,家中织机五百多张,雇工千余人。他如果妥协了,其他人多半也要妥协。 或者说,如果他反对,很多人也会跟着反对。 “是这样的,修建罗城,需要砖吧?瓦当和木料也需要吧? 将来城池建起来了,马车行,船行要不要?铁匠的铺子要不要? 这些是旧业,却也是急需的新营生。本官今日请诸位来,便是为了此事。 这些营生啊,官府打算以许可证的形式颁发给诸位,当然了,也可以是今日未到场之人。 但本官不是在向你们售卖这些许可,而是跟你们商议另外一件事。” “是什么事呢?” 何百万的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汴梁城落成后,周边也要扩建。相关的营生,简直是钱山钱海! 只是有个问题,官府把手拦着,你就不能干这个活,许可证是在官府手里的。 到时候随便拉一拉偏架,这生意就没法做下去。 懂的都懂,无须多言。 “本官有个想法,也不算是想法吧,算是各位帮我一个忙。 官府出许可,商贾们出本金,占一半股份。一半本金是你们自己的钱,另外一半本金,是你们以无息贷款的方式,借贷给退役老兵的,合起来置办一份产业。 比如说砖窑、马车行、铁匠铺、各类作坊等等。 这些老兵呢,既是店里面的伙计,也算半个东家,入股这份产业。 赚了钱,他们就慢慢把本金还给你们。要是亏了,你们也帮忙照顾一下,毕竟,这里头也有自己的一份钱不是么? 本官知道,这些丘八们在你们那名声不太好,但他们也是为国出力了的。将心比心,若是没有他们上阵拼杀,诸位岂能安安稳稳的在汴州经营? 你实实在在的帮衬他们赚到钱,让他们能够好好过日子,他们也不会动不动就对你举刀相向,没有谁是天生犯贱的。和气生财岂不美哉? 本官话讲完,谁支持,谁反对?” 方重勇洋洋洒洒的讲了一通,在场的基本上都是经商之人,按理说算是见惯了场面。 可对方这种玩法,他们却是闻所未闻。 “官家是说,要把退伍的军士安排给我等,让我们新置办产业,他们在其中占一半的股,平日里负责干活。无息的贷款,铺子赚钱了就慢慢还,没赚钱也不打紧。 谁愿意接受这些退伍的军士,官府就给发营业的许可。要是不愿意,那就只好找别家了。 您是这个意思吧?” 何百万脑子转得极快,稍一思索,便明白了方重勇的打算。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这些丘八们退役了,其实多半都是落不到好结果的。 就算官府授田,他们这些半辈子都在打仗的人,会种田么? 种田可是个技术活,有没有种田的手艺,对田地产出影响极大。会杀人,未必就会种田。一旦遭遇不顺,很可能就重操旧业,沦为盗匪了。 就算官府给了许多清退的补偿,这些丘八们拿着钱,也不知道要做什么营生。 别说做什么都是亏,他们多半就是短期内吃喝嫖赌败光,然后一贫如洗,孑然一身。 下场不是饿死冻死,就是沦为盗匪。 方重勇要的不是钱,而是这些商人们对退伍士卒的帮扶。 其实那一半的所谓“无息贷款”,基本上就是收不回来的,是一种变相的拿钱换“许可”,只是情况远远不止直接出钱那么简单。 在场诸位商贾,以及愿意接受这种模式,但是没有到场的商贾们,还得费心费力,带着这些退伍士卒走明白商业渠道,真正把产业运营起来。 怎么进原料,怎么销售,怎么贩运,怎么算账,都要弄得明明白白。 而且这事还不能敷衍,不能哄骗糊弄。 丘八们就算放下刀,杀人的技艺却还在。你把他们当傻子,人家摘你脑袋的时候可不管那么多,手起刀落而已。这些人很多都是会空手入白刃的,你请再多看家护院的,也未必打得过他们。 只不过一件事分两面看,如果这件事办好了,商贾们自然是疏通了跟官府之间的渠道。 不管是砖窑、马车行、铁匠铺,还是什么其他的作坊,都需要人力。 没有人,那就什么都没有。丘八们退役后只要安心经营产业,也不会隔三差五去闹事了,自家的产业,干起事情来也会格外上心。 所以,这其实是一件合则两利的事情。 想干事,就要付出代价。营商的许可在官府手里,商贾们要想安安稳稳的做生意,不付出点代价怎么行呢? 况且,方重勇现在是站在公理大义的角度,去办的这个事情。而且得了便宜的退役丘八,都会承他的情。那些还在军中的丘八,得知有同僚退役后,官家还给他们某出路。 这些人也会心里有数。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在场一众商贾谁还敢说个“不”字? “官家,有多少人,何某这边都可以安排!” 何百万拍拍胸脯,大包大揽说道。不为别的,只要跟这些丘八打好关心,以后遇到盗匪,他就完全不怕了! 这怎么能是坏事呢? 方重勇哈哈两声,用玩笑的语气道:“方某曾在军中豪言,为方某冲过阵的,都是兄弟。要是方某的兄弟在你那边受了委屈,来方某这里告状,那方某可要找你好好讲究讲究。” 他看似玩笑,实则暗暗警告,千万不要以为丘八们不懂经营就好哄骗。 方重勇一点都不担心那些丘八们被欺负,怕就怕被欺负以后直接反杀,闹大了以后传出去名声不好。 “请官家放心,这个何某知道,知道。” 何百万用手绢擦了擦自己脸上的冷汗,知道方重勇是个明白人不好糊弄。 “来来来,光顾着说话了,都忘记上酒了。来人啊,上好酒,快点快点。” 方重勇连忙对着大堂门口候着的方大福吩咐道,这话一出,大堂内的气氛顿时松懈下来了。 …… “官府的力量很渺小,改朝换代的所谓挑战者,其实力相对于社会总体而言,更是小得可怜。 只有实现了社会资源的优化配置,才能让经济高速发展,让国家发展到一个更高的层次。光靠官府这点人,是做不了太多事情的……” 深夜,方重勇在自家书房桌案前,书写心得体会。 经营政务军务多年,他对这些事情,也有了更深的见解。 封建时代的官府,都是小政府,甚至可以算是“偏瘫政府”。其力量相对于社会总体而言,弱得不值一提。 一万兵马可控制一州,五万兵马便能纵横小半神州,十万精兵已经可以问鼎天下。 这些都是保守估计,在极端情况下,有更离谱的例子。 这只能说明,封建时代的官府与朝廷,真的太弱了。封建时代的经验教训,也有着非常大的局限性。 打个比方,因为卷子只有一百分,所以很多只能考一百分的人,也被认为是顶级人才。很多考一百分的国策,也被认为是万金油。 然而,有的人考一百分,是因为他只能考一百分;而有的人考一百分,是因为卷子就只有一百分! 如果说封建时代的官府上限是一百,那么整个封建社会的上限,连一万都不止! 历史上某些“千古一帝”,一人干了数代人的事情(除去杨广这种败家子),就是说的这个道理。因为这些君王,把前人未利用的社会资源利用起来了,而且用好了。 他们稍微操作一下,便可以突破“传统上限”。 “退役丘八的问题解决了,汴州本地的产业,也充实了,而且官府有所管控。 整个社会,都会变得跟从前不一样了。” 方重勇将笔放在笔架上,自言自语道,长长的出了口气。 丘八退役的事情一旦处理不好,压根不敢想象后面会发生什么事。 对此方重勇有着非常清醒的认识。 退役的士卒,让他们重新回归社会才是正途。 如此兵就是民,民也是兵,骄兵悍将无法无天的事情,自然可以缓解。方重勇想出这个主意,是因为他发现很多丘八闲聊的事情,压根不说家乡的事情。 他们就算愿意退役,也绝不想再回家乡了。谁都知道汴梁城未来数十年会成为下一个“长安”,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为了后代子孙,也不会轻易回乡。 这根前世首都户口的人,便不愿意去别处一样,时代不一样,道理是一样的。 一刀切的授田,根本就不是那些人心中所想,也有很多人根本不在乎这个。 方重勇便是考虑到这些事,把退役丘八的事情当自己的事情去想办法,他相信种善因会得善果的。 正在这时,张光晟急急忙忙推门而入,压低声音对方重勇说道:“官家,天子被高尚杀害,现在高尚已经被值守的宫卫抓住,扭送到汴州府衙了!” 哈? 感觉张光晟语气甚为急切,方重勇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高尚为什么要弑君呢?” 他一脸错愣询问道。 “官家,那种事情末将哪能知道,您还是速速去汴州府衙吧!” 他急得直冒汗,却是见方重勇正在发呆,就好像没听到一样。 “官家……” 张光晟还要再说,方重勇摆了摆手说道:“走吧,现在就去府衙。” 二人悄然离开方府,走在路上,方重勇忽然对张光晟询问道:“世人会不会以为,是方某急不可耐要登基了?” 听到这话,张光晟苦笑道:“那倒是不至于,毕竟就算是禅让,也得活人开口啊。李璘都死了,官家登基居然要弑君,那不是遗臭万年么?” “是啊,既然此事与我无关,那你急什么?” 方重勇感觉莫名其妙的。 “官家,权臣有时候虽然不着急篡位,但平日里没事杀天子杀着玩,也不罕见呀。 就怕那些愚昧无知之人,以为官家这是在杀天子杀着玩呢,那该如何是好?” 张光晟反问道。 对哦,权臣杀天子杀着玩,也是彰显权威的方法之一,前朝就有不少例子。 屠龙勇士大赛还有排行榜。 想到这一茬,方重勇失笑摇头,懒得说什么了。 第689章 父死子继 深夜,汴州府衙书房还亮着灯。方重勇的亲信幕僚们,正在焦急的等待着,谁也没有说话。 而导致他们在此的罪魁祸首,也就是高尚,被五花大绑丢在墙角,压根就没人去看他。 因为没有人会和死人攀什么交情。 “诸位相公,尚书,官家来了,正在书房外。” 大聪明走了进来,对众人叉手行礼说道。 “快快快。” 严庄心急如焚的走了出去,就看到方重勇面沉如水,似乎已经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不必多礼,进书房再说。” 方重勇轻轻摆手,招呼众人又再次进入书房。然后他也看到了墙角里的高尚。 这位宦官面若死灰,一言不发,甚至都懒得抬头去看书房里的人一眼。 “在府衙内安排一处厢房,带他去住,好生看管。他若是自尽了,那也随他,别去搭理。” 方重勇对张光晟吩咐道。 “得令,末将这便安排。” 张光晟抱拳行礼,带着高尚离开了府衙书房。 等高尚被带走后,方重勇这才招呼一众亲信幕僚坐下。 “诸位,你们以为此事应该如何处置?” 方重勇沉声问道,面色也变得凝重起来。 “官家,下官冒昧问一句,这件事,真的和您没有关系么?” 严庄壮着胆子询问道,这个问题虽然不该问,但一定要当面把丑话说前面。要不然决策失误,那就是丢人现眼了。 李筌、元载、车光倩等人,亦是看向方重勇,等待着他的回答。即便是没开口,严庄也是当了他们的嘴替。 “如今汴州百废待兴,正是一心谋发展,开创事业的时候。 本官哪里会做这样蝇营狗苟之事,如此荒谬之问,真是可笑至极。” 方重勇义正辞严的呵斥严庄道。 众人一看这架势,又想了想方重勇平日里的做派,确实不可能是他谋划的事情。就算真要办,也能让李璘死得很“自然”,不可能这么大鸣大放的干掉。 也就是说,李璘被高尚谋刺……真就是偶然? 在场众人面面相觑,都是一脸骇然。 其实吧,类似的事情,前朝就发生过。雄才大略的北魏太武帝拓跋焘,不就是死于宦官宗爱之手么? 这都还是实权皇帝呢! “官家自然是不会干这样的事情,然而外人会不会这么想,就很难说了。” 车光倩摇摇头说道,显然是觉得这件事即便是发生得很简单很仓促,事后的影响,也绝对不可小觑。 众人都是忍不住默默点头。 这件事到底是真是假,不重要,重要的是别人怎么看。所谓阴谋论者,自己可以脑补出他不知道的所有细节。 这些人会按他们自己的思路去脑补,哪怕这些破事压根就没发生过。 “嗯,确实如此。” 方重勇点点头,继续问道:“所以,该怎么处置呢?计将安出?” 很多时候,看出问题并不算什么本事。即便是不当官的人,也能看出天子意外遇刺,一定会掀起风浪,把方重勇拖入漩涡之中。 关键在于,要如何去解决这些问题! 府衙书房内顿时陷入一片沉寂。 天子遇刺身亡这样的事情,不比打仗。战争时商议军务,集思广益,即便是说错了也无妨,毕竟没有谁是真心想打败仗的。 但是事关天子的事情,一旦说错话,便是表明了自己的立场不对,将来很可能被清算的。 这样的事情,想想都觉得很恐怖了。 “官家,此事无论如何,您都是无法摆脱掉嫌疑的。 不如将水搅浑,成为一桩悬案。久而久之,也就无人再提了。” 离方重勇很远的地方,元载举起了自己的一只手说道,打破了僵局。 这个建议有点意思! 很多事情,你越是解释,就越是显得自己心虚。 本来不是你做的事情,如此解释也会引人怀疑了。不如祸水东引,将水搅浑,拉出来另外一个也很可疑的人。 这样,舆论场争论起来,也就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难以形成共识了。 “上前来说,你离得太远,本官听不清楚。” 方重勇微笑着,对着元载招招手道。 书房内其他人,都不动声色的瞥了元载一眼。 这一位作风激进已经不是头一回显露出来了,毕竟元载投靠得晚,就不得不在关键时刻奇兵制胜,行事作风泼辣大胆,也有不得已而为之的因素。 元载获得重用也是必然,方重勇是一个十分看重能力的人。只要有能力,只要愿意效忠,他就给机会,赏罚分明。 只不过,元载这般的人,在方重勇手下,能不能得善终,那就不好说了。反正在场其他人,都是谨言慎行。 “官家,天子若是亡故,无论是怎么死的,最大的得利者,其实并不是官家。 这个道理,要转个弯才能想明白。如今官家已然大权在握,就算换个人做天子,他就能把权力夺回么? 不如索性这样办,官家天亮即发丧,同日宣布太子继位,对天子死因含糊其辞即可,不必把高尚爆出来。 直接让外人去猜就行了。 既然太子继位,又没有下禅让的诏书,那么即便天子是被谋刺的,幕后谋划者也只可能是太子。又和官家有什么关系呢? 至于具体死因嘛,就说天子轻佻,饮酒无度,醉死于书房即可。难道还有人敢下葬后开棺验尸不成?” 元载满不在乎的说道。 什么狗皇帝,不过是个傀儡罢了,死了不就死了!还真以为现在是李唐宗室如日中天的时候啊! 元载对这样的事情压根就没看上眼! 众人面面相觑,元载之言大出所料。其实不是他的主意太激进,与之相反,元载的主意太保守了! 大家之前犹豫不决,拿不出个主意来,只是因为不知道方重勇有没有现在就上位,借此机会取而代之的想法。 正因为吃不准,所以他们不敢说话。并非是元载这主意有多高明。 实际上,刚刚元载是帮方重勇作出了判断:现在还不是取而代之,改天换地的时候。 说这些话,得看主公是什么样的人。 有些上位者权欲熏心,听不进类似的话。到时候讲出来不但不会得到奖赏,反而会被他们怀恨在心记上一笔。 也不知道元载是太聪明看透了方重勇的心思呢,还是他无知者无畏,什么话都敢说,一点也不顾忌。 “刚刚元载之言,乃是老成谋国之策。 严尚书,即刻起草太子的继位诏书,不必通知太子,我们快刀斩乱麻。 至于天子葬礼应有的程序,实在是太过冗长,直接省掉。明日便执行最后一步下葬,然后群臣到太庙祭天,将天子的牌位供奉于此。 总之,一切都要快,要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之前,把现在的太子李偒扶持上位。 后天,便举办新天子的登基大典!” 方重勇当机立断,没有任何犹豫,便采纳了元载之言。很显然,此刻他并无取而代之的心思,元载又一次赌对了。 “官家英明啊!” 元载对方重勇叉手行礼,激动得大声呼喊! 呵呵,就你一个看出来方清暂时还不愿意篡位自立对吧? 旁人对元载冷眼相看,如同在看一个小丑表演。 众幕僚皆领命而去,他们还有很多善后的事情要办。唯独车光倩并无新任命,天子葬礼的事情,也轮不到他去操办。 等其他人走后,车光倩便独自留了下来,跟方重勇商议大事。 “元载之言虽然可取,但太过于保守。 车某愚见,其实官家应该以太子少不更事为由,更换太子,立陈留王为皇太叔,即刻继位天子。” 居然还可以这么操作? 方重勇不动声色道:“愿闻其详。” 屠龙术不比打仗,却比打仗更艰险,很多时候也是有力气也使不上。所以刚才车光倩并未贸然开口,毕竟人多嘴杂,这一类的密谋,不便太多人听到。 车光倩解释道: “天子意外亡故,此乃危机也。 所谓危机,危中有机,它既会带给官家麻烦,同时若是处理好了,也是官家的机会。 将天子一脉,从永王这一支,换到盛王这一支,无非是向世人说明,官家对于所有的一切,都是举重若轻,想怎么摆弄都是无妨。 即便是太子,官家想不让他当天子,也就一句话的事情。 这样更是可以,将原本还对天子抱有幻想之人的心思,彻底粉碎。 李偒本就是太子,天子亡故太子继位,顺理成章之事。 但正因为顺理成章,故而显示不出官家的权威来。会不会有好事之人暗想:即便是官家,也无法控制天子传承?” 不得不说,车光倩的话确实非常有道理。太子可以顺利传承,那是不是意味着,有你这个权臣,和没你这个权臣,压根就没有区别? 你这权臣不白当了嘛! “类似你这换太子继位的想法,方某也考虑过,只不过不是换到陈留王这一脉。” 方重勇点点头,表示对方所说,其实并不算什么稀奇事。他也想过换个李璘的儿子当太子,即刻继位,以显示权威的办法。 具体手法略有不同,想要实现的效果是一样的。 只是权衡利弊后,方重勇还是觉得,按照正常体系传承为好。 一切,都要以“稳定”为前提。现在是汴州朝廷夺取正统,壮大自身的关键时期。为了一些细枝末节的利益,动摇这个体系,不值得。 至于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以目前人心的走向看,李氏一族谢幕只是时间问题。 不参与其中,就会更少的留下痕迹。方重勇都不是最大既得利益者了,弑君的嫌疑也就无形中少了许多。 至于太子“正常”上位成功,等待着他的,将会是舆论的漩涡。 毕竟,方重勇掌控了行政资源,还可以释放一些真真假假的“民间传说”嘛。既然得到了好处,那么也会被“业障”所沾染,正如元载所说,这趟水就浑浊了。 至于太子不想继位,呵呵,那就由不得他了! “既然官家已经想得很明白了,那末将就放心了。目前洛阳不太像还会有战事的样子,李宝臣回关中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不知道官家如何安排末将?” 车光倩面色疑惑问道。 他可不想回淮南当节度使了。这样远离权力核心,是一件非常危险,也非常容易被猜忌的事情。 既然这次回汴州了,车光倩也不打算再去淮南。 在享乐与建功立业之间,必须要有所取舍,很难兼顾。如果要坐镇淮南,那就是远离权力核心,以后就是地方实力派,再回汴州的时候,朝廷还有没有合适的位置就难说了。 如果留在汴州,那几乎就能确保,自己是开国功臣里头,最核心圈子里面的人。 如何取舍,其实只要稍微想想就能明白。 “今年开始,便要准备征讨河北了。史思明的大燕国就在黄河北岸,隔着一个李归仁。 此番李归仁吃了暗亏,万一他跟史思明串通起来,威胁极大! 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本帅下一步,便要剑指史思明,灭掉大燕国,将河北纳入朝廷统治的版图之中。 你先回一趟淮南,安排一下善后的事宜,准备出征河北。淮南之财,正好用于征战,你看看需要什么,用船运回汴州,以为军需。 到时候大军出征河北,少不得你为本帅前驱。” 方重勇拍了拍车光倩的肩膀,微笑说道。 实际上,这已经是在打仗了,只不过是战争的前期准备工作。 一般唐代藩镇割据时代,这样的战争准备,需要三到五年时间积攒军需,才会开战。 史思明也在准备,一旦瞅准机会,南下黄河也是可能的。大争之世,不争的人必死,如李璘这般废物,即便是给他权力,也会被人挂树上。 乱世就是这么的残酷无情,所有没有能力的混子,身居高位都会死! “得令,末将一定好好准备!” 车光倩难得一脸激动,对方重勇抱拳行礼道。 待送车光倩出了府衙,方重勇这才走进软禁高尚的厢房。 他一脸无奈看着已经断了一条胳膊,看上去精气神全无,坐在床上似乎在等死的高尚,叹息道:“你这又是何苦呢?” “名为天子,实际上不过是匍匐在官家院子里的一条狗而已。 高某杀一条狗,很稀奇么?值得官家这般大惊小怪?” 高尚抬起头看着方重勇说道,言语中带着讥笑嘲讽。 反正已经杀了,人死不能复生,也无所谓了,大不了也是个死而已。 能拉李璘垫背,他这辈子可不亏。 高尚此刻已经百无禁忌,什么都不怕,什么都不在乎了。 “太子即将继位为天子,过几天,本官就将你送去新天子那里,有什么话,你当面跟新天子去说吧。” 方重勇摇摇头,转身便走,懒得跟高尚废话。 “方清,高某不服! 凭什么你父是方有德,你要什么都有! 高某才智哪里不行了,世道如此,高某又有什么办法! 我不是不行,是时运不济!老天误我啊! 看着吧,你们都不得好死!不得好死啊!” 身后,传来高尚的叫嚣声,张狂中带着无奈!咒骂中透着心虚! “你懂个屁!” 方重勇轻声吐槽了一句,直接往府衙外走去,脚步不停。 不得不开个单章说明一个史实 免得占用正文篇幅哈。 安禄山集团,实际上并不等同于“粟特武士集团”。 历史上,基哥的操作,是将已经归化的西域“昭武九姓”,有意安置在幽州和东北(也就是营州),用以压制东北的契丹、奚族。 而将东北,也是平卢镇内的契丹亲唐派,调度到朔方,以压制回纥等势力。 说白了就是掺沙子。 所以同族和同族,甚至是同家族成员或者远枝,在安史之乱中的政治态度也是完全不一样的。 换言之,西域的昭武九姓已经吃饱了,现有体制他们就会混得很好,就连吐蕃论钦陵他们家都快登堂入室了,所以压根就不想什么破事。 而东北的昭武九姓就比较惨,加之属于昭武九姓中的“突厥派”(包括安思顺),油水没有捞到,自然有反心。 这些边镇的昭武九姓,以安禄山和史思明为代表有一大批,但是! 他们一开始并不是头目,他们是后起之秀。在前面的还另有其人,比如说史定方,比如说康阿义屈达干,成名已久。 这些人的态度,并不是跟安禄山史思明一样的。这些边镇军头,跟河北人的态度,也是不一样的。 现在很多人,在一些平台里面,抖音什么的就不说了。类似知乎这样的,大量混淆视听,把一些忠于唐庭的粟特人划归到安禄山阵营里面去了。 用九真一假都夸张了,更确切的说都要三七开了。 人家神道碑都出土了,时间地点人物事件,在唐庭的官职都写得明明白白。你还这么草率,是不是有点不太礼貌? 我看到下面回复的,一个反驳的都没有,也就明白了个大概。 有些人,只愿意相信他们相信的事实,更多的人甚至都不会太关心具体内容,看个大概就完事,更不会一个名字一个名字去查(比如说我)。 真不敢相信要是不考古,百年后的历史会变成什么样。那些错误资料还在被反复引用,果真是谎言重复一千遍就变成真理了么? 我到处宣扬一个人是猪,没人反驳,后世之人是不是就认为他真是猪了? 乙流有点低烧,更新晚一点。 第690章 麦田守望者 唐代皇帝的葬礼,是复杂、多元、奢华、隆重的。 简而言之,人之重,莫过于生死二字而已。无论是谁,他的诞辰与忌日,都是一生中最重要的日子,没有之一。 所以唐代帝王的葬礼,隆重得有点吓人,以至于后世朝廷难以望其项背。 皇陵要离皇宫数百里的距离,选址还要“遥相呼应”。 送葬的队伍,没有个几千人,那就是对先帝不敬。所有文武官员,皇帝亲信都要为先帝送行。 然而,李璘好像没有为自己修皇陵,他的子嗣也不可能修。就算他提出来,方重勇一句“国家艰难一切从简”,就能搪塞过去。 没有皇陵的帝王,懂的都懂。至于葬礼上那些纷繁复杂的规矩,也都被故意省略了。 只是一切都可以省,唯独下葬这个程序不能省,因为无论如何,死人总要入土为安的。 那么问题来了,李璘要葬在何处呢? 李唐宗室的皇陵,那可是在关中的。就算再寒酸,天子也不便于葬于关中之外。 严庄一夜没合眼,安排李璘的葬礼,一直忙到天空吐出鱼肚白,他才拿着一张地图来到方重勇府上。 “官家,李璘的葬礼,其他的都好说,唯一的问题,是葬在什么地方。 汴州可不是李氏传统的墓葬之所。身份是天子的话,再不济也要回关中的。” 严庄一脸肃然说道,面色中带着说不尽的疲惫。 “外放亲王,客死他乡的直接葬于外地,自大唐开国便有之。 既然天子死于汴州,那便葬于汴州吧,一切从简。” 方重勇轻轻摆手说道,他也是一夜没合眼,脑子里不断盘算这件事要如何善后。汴州朝廷,李璘只是名义上的主人,方重勇才是实际掌控者,这一点非常重要。 既然是实际掌控,那么无论汴州朝廷内外发生什么事情,方重勇都得必须兜底,无法逃避善后责任。 “下官也是这么想的,有这么几处地方,官家任选一处即可。 都是半日脚程的,不耽误时辰。” 严庄小心翼翼的说道。 这件事不好办,更不讨好。可谁让他当了左相呢,这些事情,不做也得做,避无可避。 二人在书房内盯着地图,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 看着严庄选中的这几个地方,方重勇微微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几处地方,位置都太正了。这是要让每个来汴州的旅客商贾们,都顺便祭拜一下先帝么?你觉得像话么?” 方重勇面色不悦质问道。 “毕竟身份是天子……” 严庄喏喏不敢多言。 “不如,就葬于郭桥的麦田旁,当一个麦田守望者吧。” 方重勇大手一挥,给了个让人意外的答案。 郭桥这地方有什么呢? 从前有什么不知道,但现在,善缘山庄就在郭桥。银枪孝节有一部先锋军,其军营也在郭桥。 那地方并非运河的必经之处,所以也相对冷清。 方重勇安排将李璘安葬在郭桥,显然是给那些善缘山庄里面参加“劳改”的人看。他这是表达什么意思,恐怕明眼人都看得懂。 傀儡,就该是傀儡的待遇!怎么能喧宾夺主呢! 假如李璘死后都人人瞻仰了,那将来方重勇若是去世了,要怎么处理? 这里头可是大有文章的! “下官这便去办,今日午时,便在郭桥下葬,一切从简。” 严庄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说道。 “时间紧任务重,你多担待些。 去吧,午时郭桥见。” 方重勇疲惫的摆了摆手,将严庄送出了自家府邸。看着旭日东升,天边云彩被染红,他这才无奈的叹了口气。 政治的玩意,真的是很麻烦,却又不能不管不顾。 李璘驾崩的消息,会在今日上午传遍整个汴州。午时,“文武百官”们会到达郭桥,参加所谓的“葬礼”。 参加完葬礼,百官们会来到汴梁城皇宫,参加新天子的“登基大典”。 有两拨人,各自准备各自的事情。 严庄负责安排关于李璘葬礼的一系列后事,而新天子李偒的登基仪式,则由郑叔清来张罗。老郑昨夜不情不愿从被子里钻出来以后,得知李璘被高尚所杀,大惊失色,主动提出承担新天子李偒的登基仪式。 不得不说,郑叔清的政治嗅觉确实是超人一等。 他的身份,办李璘的葬礼显然不合适,那样会给人一种“五姓七家同情李璘,暗中对方清不满”的意思。 然而改成郑叔清给李偒主持登基仪式,那就释放出了“五姓七家支持新天子”的信号。如果再加上李璘是被谋刺的传闻,这其中的水就更混了。 两件事看似大差不差,实则很有讲究。郑叔清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就想明白了其中的弯弯绕绕,说明他从基哥时代就开始混迹朝堂,多年屹立不倒,绝非是单纯靠的运气。 汴梁城皇宫御书房里,李璘的尸体早就在第一时间被运走了。至于找仵作来验尸之类的事情,那是完全不可能去做的。 换言之,李璘死了就是死了,至于他的真正死因,官府压根就不会对外公布。只要是太子李偒正常继位,那面子上就过得去,谁也不会多说什么,更不会有人替李璘抱不平。 现实,就是这么的残酷。 此时此刻,还未参加登基大典的李偒,坐在龙椅上,面色阴沉如水。郑叔清也不催促他,就安安静静的等在一旁。至于登基大典的具体事务,自然有礼部的其他官员来负责。 汴州朝廷运转了这么多年,功能也逐步完善,自然不会出现新天子要登基,都不知道该怎么操办的笑话。 “郑尚书,孤可以不登基么?” 李偒抬起头,看着郑叔清询问道。 他不是不想当皇帝,哪怕是个傀儡皇帝,那也比傀儡太子要好啊! 问题是,不该现在登基! 现在登基,李璘的死亡,就有李偒的一份干系了。进了这个坑,他就没法出来了,一辈子都出不来! “陛下,微臣本不该说什么。 然而还是那句话,人生在世不称意,身不由己的事情太多了,真不差这一件。 您还是再考虑一下吧。” 郑叔清对李偒叉手行礼说道,话语说得很婉转,但态度异常坚决。 “郑尚书,你能不能告诉孤,父皇是怎么去世的?当真是那……” 李偒欲言又止,他当然不是在说高尚杀的,毕竟这个已经是明牌了。这就好比说,一个刺客杀了天子,难道刺客就是自己想杀人么? 高尚杀的李璘已经确认无误,但高尚杀的不代表就是高尚自己想杀,幕后极有可能有看不见的黑手! 李偒就是想问,是不是方重勇指使的。 “陛下,这件事确实不是官家所为,微臣可以用人头担保。然而,高尚背后具体是谁,那微臣也不知道。” 郑叔清不急不缓的说道。 “如果孤不当天子,会如何?” 李偒有些不甘心的询问道。 他早上一起床,郑叔清就带着礼部的官员堵门,然后这些人告诉了他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老爹李璘挂了,身边的贴身宦官高尚杀的,自己这个太子,今日就会登基! 然后才有了现在的御书房对话。 “陛下若是拒绝,恐有杀身之祸。” 郑叔清正色说道。 “方清他竟然敢弑君!” 李偒拍案而起,脸上惊怒交加!他万万没想到,局面已经到了如此险恶的地步。 “陛下,微臣说假如啊,不可能是真的。 假如有一天,您不甚失足从自家阁楼的阶梯上滑下来摔倒了,以至于身体伤残卧床不起。 那时候您又不是天子,又不是太子,谁会关注一个亲王出什么事情呢? 所谓弑君之言,戏言都谈不上,微臣无法置评。 弑君,起码得是君才行。您当了天子,您才是君。您若是不当这个天子,那……您觉得微臣应该怎么称呼您?” 郑叔清一晚上没睡觉,满肚子火气,忍不住阴阳怪气的反问道。 李偒缓缓坐下,胸膛剧烈起伏,面色阴晴不定。 郑叔清就差没直接指着李偒的鼻子反问: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谈条件? 似乎是觉得自己的话说得太重了,郑叔清长叹一声劝慰道:“所谓天道轮回,人说了不算,一切都是天意。陛下愿意承接天意,当这个天子,善莫大焉。就算您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妻子考虑,谁家里没几口人呢?” “朕明白了,午时先帝葬礼完结后,便是朕的登基大典了对吧?” 李偒有气无力的询问道,那模样跟第一次逛青楼,却被老鸨羞辱的穷酸嫖客一样。 这个天子他是当也要当,不当,别人给两耳光,还是得当。 人还是别犯贱了吧。 “回陛下,确实如此。陛下现在就应该沐浴更衣收拾一下了,时间并不多。” 郑叔清对李偒叉手行礼说道。 “知道了,郑爱卿去忙吧。” 李偒无奈摆手,他知道郑叔清是方重勇的亲信,私交甚密。无论他对郑叔清说什么,对方都会如实转告方重勇,说了也是白说。 等离开汴梁城皇宫后,郑叔清这才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如果李偒是个真正的狠人,真的不惜牺牲全家老小的性命,也要拖方清下水。 那他是真的能做到的,绝非儿戏。 弱者面对强者,便是要有鱼死网破的勇气。因为他们除了勇气以外,在力量对比方面,当真是一无所有! 可是,好死不如赖活着,坐如针毡的天子,那也是天子啊。 李偒怎么可能有牺牲全家,拖方清下水,让方清难堪的勇气? 全家死光,只换得对方名誉受损,这样的买卖,有多少人愿意去做? 伴随着李璘的意外亡故,改朝换代的节奏要加速了! 郑叔清心中悠然长叹,一点都没感觉到兴奋。他只觉得这个旋涡实在是太巨大,稍有不慎就会翻船! 作为一个始终都“穿着鞋”的老官僚,郑叔清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局。 哪怕是早早上船的人,如果海面风浪太大,落水的可能性也不小。改朝换代的速度过于剧烈,便意味着人头滚滚。 不同之处只在于,谁的人头会掉。 …… 午时,汴州郭桥一处麦田旁边,李璘的棺椁,被汴州本地专门负责丧葬的队伍,小心翼翼的放入挖好的墓坑之中。 什么陵墓啊,墓室啊,全都没有,就连陪葬的明器,都是非常随意的弄了一些纸做的。 别说是帝王了,就连民间稍微富足的家庭,都不会如此寒酸,将过世之人下葬。 方重勇全程面无表情,看着李璘的棺椁下葬,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其实,给死人体面,对于活人来说,不算是什么难事。他完全没有必要,把李璘的葬礼搞得如此匆忙,如此寒酸。 可是,方重勇却还是选择了这样的一种方式。死人看不到听不到,所有的一切,都是做给活人看的。 对李璘这个天子太过礼遇,会给某些人错误的信号。 比起杀人,方重勇还是喜欢这样温和的手段,最后只杀该死的眼瞎之人。 “官家,先帝已经入土,是时候封土了。” 严庄走了过来,在方重勇耳边小声说道。 “嗯,封土吧。” 方重勇微微点头道。 严庄继续说道:“郑尚书那边,已经办妥了。百官们等会直接去皇宫参加登基大典即可。这件事,已经尘埃落定。” 天子李璘死了,然后……就这样死了,没有什么惊天动地,也没有什么日月含悲。 人们还是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很快,大家都会将他遗忘,这就是傀儡皇帝的所面临的现实。死去的傀儡皇帝,连最后那点价值也没了。 “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 王师北定幽燕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下一步,是该找史思明算算账了。” 方重勇冷哼一声,转身便走。 身后的“专业团队”,正在修建李璘的墓碑。 它将在这里,当一个麦田守望者,天天看着郭桥“善缘山庄”的劳改犯们劳作。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第691章 who cares 汴梁城皇宫紫宸殿内,气氛庄严中隐约透着几分懒散。群臣们有人衣冠不整,有人闭目养神,还有人一看就是魂飞天外,心思早就不知道跑什么地方去了。 新天子李偒坐在龙椅上,感觉屁股下面似乎全是钢针,让他浑身不自在,却又不敢走。 “严尚书,朕想问问,方大帅什么时候来皇宫呢?”李偒看向严庄询问道,语气有些谦卑。 登基大典何其重要,别人都来了,唯独方清没来。于是这典礼就卡在此处不动,必须等方清来了,才能进行最后一步:给天子戴上大裘冕。 “加冕”一词便是来自于此。 大裘冕是天子登基,祭祀等重大活动才会佩戴的特殊礼冠,具有非常重大及严肃的象征意义。 换言之,以前的大唐皇帝,戴这个帽子,自己说了算,礼部官员照办即可。但现在,李偒这个傀儡天子说了不算,要方清说了才算。 所以现在方清没来,礼仪就卡在“授予礼冠”上了。 方大帅是忘记了这件事么? 其实,在场所有大臣都知道,一个九岁时,就能够给河西士卒代写家信的人。他一路历练到现在,其政务经验之丰富,已经超过了在场所有人。 给天子授予礼冠这样的礼仪程序,即便是大家都忘了,方清也是不会忘记的。 所以,现在紫宸殿内一众臣子们的漫不经心,也就情有可原了。 他们是方清的臣子,而非是李偒的臣子。既然不是臣,那自然不必显露出那种“抛媚眼给瞎子看”一般的敬畏。 方清没到场,这里就不可能庄严肃穆!也不该庄严肃穆! “陛下,官家还没到皇宫,授予礼冠之事,还要再等等。” 严庄皮笑肉不笑的对李偒插手行礼道。 李偒心中大骂严庄无耻,脸上却只能以笑容面对。 当初,是方清力挺他当太子的,如今外人或许会察觉到李璘的死或有蹊跷,他这个新天子作为最大受益者,自然是无法摆脱嫌疑。 所以站在旁人的视角看,即便方清对不起很多人,也绝对没有对不起他李偒。这一刻,方清虽然还没到紫宸殿,但他的影响力,却已经压得李偒喘不过气来。 不参与政务,就不掌控实权。 这个道理此刻就如同天条一般,是那样的无可争辩,又是那样的讽刺。 坐在龙椅上的李偒十分心急,却又一点办法也没有。 “官家到!” 殿外有宦官高声唱名。 紫宸殿内群臣顿时把腰杆挺直了,刚才身上的稀疏懒散一扫而空! 前倨后恭之态,看得李偒眼睛都瞪直了。他还以为这帮人是天生就懒散呢,原来,别人只是压根没把他当回事罢了。 “陛下,微臣因故来迟,死罪死罪。” 方重勇对李偒插手行礼道,态度甚为谦卑,并无权臣之傲慢,他身后还跟着车光倩。 李偒被他晾了一个时辰心中有气,忍不住反问道:“登基大典何等庄严,官家因何事来迟?” “回陛下,也不是什么大事。 就是郭桥的银枪孝节大营内有军士哗变,鼓噪要拥戴官家为天子,官家不得已去弹压罢了。 稍稍来迟,请陛下莫要怪罪。毕竟,您也不想哗变军士冲进这紫宸殿吧?” 方重勇身后的车光倩当“嘴替”,帮这位方大帅回答了李偒的问题。 “竟有此事?” 李偒吓得站起身,又缓缓坐下。 “回陛下,确有此事,不过微臣已经处置妥当了。 军中武夫偏听偏信,空有一身蛮力,必须得好好约束,请陛下不要怪罪他们愚昧无知。” 方重勇面色淡然说道,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至于要如何惩罚这些哗变的士卒,压根提都不提一嘴。 “官家日理万机,无妨,无妨的。” 李偒面色尴尬说道,他缓缓坐下,面色惊疑不定。李偒自然是知道,军士哗变是假,方清给他下马威才是真,搞不好就是自导自演的。 但他还能说什么呢? 方清没有撕破脸,只是因为对方不想撕破脸罢了。 “礼部尚书,这授予礼冠的程序怎么停下来了? 继续吧!天子还等着在呢!” 方重勇对着郑叔清呵斥了一句。 “是下官的失误,下官这便补救。” 郑叔清出列,招呼礼部的一个官员将大裘冕拿来,然后递给李偒的贴身宦官。后者上前给李偒戴上大裘冕,礼仪完成。 就这么简单! 整个过程,居然连一炷香的时间都没到,就已经完成了! 可是方清不来,就是无法完成! 李偒心中怒火蹭蹭蹭的往上窜,然而一想到方清在军中的威信,在朝中的势力。 顿时就如同大水淹了小火苗,只剩下拔凉拔凉的。 车光倩刚刚不是说了嘛,银枪孝节哗变,要拥戴方清为天子。无论真假,其威胁警告之意,已经是表露无疑。 李偒吞了口唾沫,看向方重勇,面色尴尬,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陛下,登基大典已经结束了。皇宫是您的家,您才是主人,微臣等人都是客,客随主便。” 方重勇对李偒插手行礼道。 这就……完事了? 李偒心中震撼,又不方便表露出来。 如此简陋的登基仪式,是不是太草率了点? “那就,那就散朝,散朝,哈哈哈哈。” 李偒露出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容,宣布散朝。 紫宸殿内群臣开始鱼贯而出离开大殿,秩序井然。至于天子登基该有的那些繁杂礼仪,这次完全没有呈现出来,也无法呈现。 大唐天子正儿八经的登基大典,前期准备起码是一个月。 李璘的身亡非常意外也非常突然,方重勇的处置,更是快刀斩乱麻。这让新天子李偒,身上带着一股难言的草台班子气味。 其实吧,如今的汴州朝廷虽然运转起来了,权威日重。 但它似乎与皇权隔绝开了。说这天子就是个不管事的草台班子,倒也恰如其分。 …… 旧天子遇刺身亡,新天子仓促继位。 按理说,这件事非常严重,也非同小可。 按理说,应该会引起朝野震动,民间非议,外敌窥探。 不说是山崩海啸风卷残云,起码也该是暗流涌动草木皆兵。 然而,当方重勇身着便服,闲逛于汴州运河各渡口,流连于如雨后春笋般出现的各大酒楼茶楼时,却惊讶的发现。 好像没什么人关注李璘的身亡,以及天子的轮替。 当然了,这并不是说因为言路堵塞,人们都不敢说话了。 恰恰相反,方重勇和汴州朝廷,对于言论管制很松懈,只要不是宣传造反的,只要不是跟方重勇公开唱反调的,想说什么都可以说,甚至可以编成段子在茶楼说书都行! 不是大家不能说话,而是现在谁还关注换天子了啊! 天子又不免税,又不给自家送米送面!天子身边的貌美妃嫔,是能摸还是能睡?跟自己这种升斗小民又有什么关系呢? 现在汴州街边小巷,茶楼酒肆,谈论的最热门话题只有一个:从哪里可以请到高明的弓箭师傅学射箭? 汴州卖弓箭的铺子,已经卖断货,只接受预定,而且还一弓难求。 自从朝廷颁布了“弓箭手招募法令”后,只要不是瞎子,都知道朝廷要干啥,也都看到新门路在哪里了! 官家这是要席卷天下啊! 不少人都看得明白,朝廷选拔所谓“弓箭手”,还将其当做制度,长期执行,显然是有所图谋的。 不为统一天下,需要这么折腾么?有仗打就意味着有战功,就意味着底层向上的通道依旧敞开着。 当了“弓箭手”,军中提拔军官优先,赏赐奖励优先,正是应了那句“将军拔于猛卒”。 朝廷是什么意思,懂的都懂。底层人民或许读书少,但他们绝对不缺生存智慧。 什么李璘遇刺身亡这一类猎奇传闻,传一下过耳朵就完事,最后评价一句“管我鸟事”!皇帝死不死无所谓,自家的小日子,还是离不开柴米油盐,还是离不开生计艰难。 还是要努力往上爬。 天子太远,生活的苟且却就在眼前! 可是弓箭手的前途如何,怎么能挤进去,需要什么技能和身份背景,怎样才能混出头,那可是跟自身利益息息相关的。 伸手就能摸到。换言之,很可能一个消息就能改变命运! 大家当然热衷于讨论,从中得到自己想要的消息! 方重勇看到的,是群情汹涌般的躁动。 汴州运河渡口边的某个茶楼内,从关中来的戏班子,此刻正在唱“丐版”的霓裳羽衣曲。 台下,方重勇对一旁的张光晟感慨道:“不知道李隆基如果还活着,得知他参与编曲的霓裳羽衣曲,居然沦为市井百姓们品头论足的曲目,会作何感想。” “人死了就在地下躺好,还能怎么想? 只有活人才配有想法。” 张光晟不屑点评道。他深知基哥为人,甚为厌恶。 “是啊,人死了就死了,什么都没了。 就算生前英雄盖世,又能如何?” 方重勇忽然有些意兴阑珊,摆了摆手,示意打道回府。 回汴州府衙的路上,张光晟忍不住压低声音问道:“此番如此良机,官家何不行禅代之事?” 张光晟似乎憋了很久,终于忍不住开口。 其实他不是第一个问这个问题的人,车光倩已经表态,只是比较委婉。 至于何老虎,已经说了要方重勇直接去皇宫登基这样的话。 自从拿下洛阳以后,方重勇麾下核心圈子里的文臣武将们,一个个都是蠢蠢欲动的。 比如说元载,现在就联络了一帮文人开始暗地里造势,鼓吹“方氏当兴,改天换日”什么的。 因为方重勇虽然还没走出那一步,但是他前面是什么路,手下人一个个都看得明明白白。 遇到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只有脑子被门夹过的人,才会当乌龟不啃声,不表忠心吧? “我们这一路,听到各种议论,听得最多的是什么,你还有印象么?” 方重勇并未回答张光晟的问题,而是直接反问道。 “回官家,是弓箭手的招募,还有小商贩免除商税的事情。” 张光晟老老实实的答道。 “李璘身亡,新天子继位的消息,可有人谈论?” 方重勇又问。 “未曾有人说起,毕竟是太子继位,又有何可说的呢?” 张光晟无奈答道。 自古天子为什么极为忌惮太子,便是因为只要是太子继位,世上之人便不会深究天子死因。 换言之,太子是离弑君位置最近的人!也是弑君的天然最大受益者! 如今李偒继位,便显示出太子继位的优越性来了。压根就没什么人关注李璘是怎么死的,哪怕李璘还是壮年! 可如果现在是李偒继位后禅让给方重勇,社会舆论可就不会如此波澜不惊了。 “民心所向乃是吃饱穿暖,过好自己的小日子,朝廷统一天下,便是为了给他们创造更好的环境去实现这个目的。 这样去看,你就明白,其实方某就算当了天子,也不会立刻改变什么。 先把自己该做的事情做好才是真的。” “官家说的是。” 张光晟讪讪说道,马屁又拍马腿上了。 二人来到汴州府衙,刚刚进大堂,就看到大聪明急急忙忙的走上前来,手里还拿着一封信。 “官家,洺州的田乾真派人送来密信。” 说完,大聪明将手中的信,双手呈上递给方重勇。 田乾真? 方重勇一愣,随即默默点头,直接走进府衙书房。落座之后,他拆开信一看,顿时面色凝重起来。 “去把严庄、李筌、车光倩他们都叫来府衙书房议事。” 方重勇对大聪明吩咐了一句。等他走后,张光晟这才询问道:“官家,可是出了什么问题?” “史思明猜忌田乾真,而后者想兵变,希望我们接应他。” 方重勇一脸古怪,将信件递给张光晟。 后者看了又看,然后同样也是一脸懵圈。 他们跟田乾真的关系,还没好到这个程度吧?结果现在这厮发一个看上去像是“投诚”的书信。 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嘛! “如果是别人,此事很有可能是假的,乃是诈降。但若是轮到史思明,则必然为真。” 方重勇摆了摆手说道,示意张光晟不必多言。田乾真的意图应该是不错的,只是此事的操作难度,恐怕未必就低了。 不一会,严庄等人心急火燎的来到府衙书房,方重勇也不二话,直接将田乾真的亲笔信,交给众人传阅。 很久之后,信件转了一个圈,又回到方重勇手中,在场所有人都看过一遍了。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是异常精彩。 幸灾乐祸者有之,面露不屑者有之,还有人沉思不语,似乎想到了什么。 “史思明活到现在还没死,真是奇迹啊。” 严庄忍不住啧啧感慨道。 田乾真在信中说,史思明有渡黄河攻略汴州的计划,就在秋收之后。 为什么选择秋收之后,大概是这位“霸总”,觉得田里的庄稼,要种要收要打理,确实挺麻烦的,不如等秋收后,自己直接派人来搬走,愉快又方便。 这也从侧面说明,河北的经济每况愈下,史思明压力其实也挺大的。明知道汴州朝廷下辖数十个州,一点也不好惹,却也要来摸一摸。 田乾真见此情形,已经准备反水了。 毕竟他就算不反,到时候缺粮缺钱,麾下丘八也饶不了他。不如拿史思明的人头去换一个前程! “诸位,此事你们怎么看?” 方重勇环顾众人询问道。 “官家,以下官所知,史思明在幽燕名声极差,部下有反心者比比皆是。田乾真所言大概为真,史思明的人品,想糊弄住人也不容易。 只是,田乾真到底是不是在自取灭亡,我们要如何应对,是个问题。” 这次居然是一直负责管理情报的卢迈率先发言。 第697章 人生是一场有去无回的旅行 史思明在夺取了邺城之后,马上就离开了。 这位狡诈的北方胡人,以前在邺城吃过大亏,觉得邺城是所谓的“不祥之地”。所以他把李归仁送走后,就直接屯兵魏州,把主力往东移了一点点。 还是在黄河北岸,却又虚晃了一枪。 事实上,史思明并不鲁莽,也不打算现在就渡河劫掠汴州,因为时候还没到。 人算虎,虎亦算人。 史思明没有能力去组织秋收,特别是非占领区的秋收。就算他现在打下了汴州,百姓逃亡,民生凋敝,依旧是解决不了问题。 史思明是想等汴州人把粮秣都收割好了,准备过冬的物资都入库了,他再来一波带走,省时省力省心。 战争是政治的延续,而政治往往是由经济因素决定的。 史思明不笨,有着游牧民族特有的精明强干。 他不会生产,但很会抢劫。 结果正因为史思明去魏州了,让前来送礼的元载跑了个空。待打听清楚史思明的行踪后,元载又不得不跑去魏州州治元城拜见史思明。 与之同行的,还有一船铜钱与绢帛。 这天,元载来到元城郊外,派人入城给史思明送上拜帖后,很快便得到了对方的接见。 史思明的脾气很暴躁,不过伸手不打笑脸人,元载又是送礼又是低姿态,这让史思明在部下们眼中很有面子。 “这么远从汴州来,你有什么要跟朕说的啊?” 史思明蹲在魏州府衙大堂的主座上,眼神犀利看着低头行礼的元载。 “鄙人带着官家的诚意与善意而来,感谢陛下将李归仁送到汴州,此乃礼尚往来也。” 元载对史思明叉手行礼道,不经意间瞥了对方一眼,心中立刻冒出来一个词:沐猴而冠! 此刻的史思明,像极了一只壮硕的猴子,有座位却不坐,偏要蹲在上面。 那样子滑稽又可笑,他自己却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多年以后,元载才弄明白史思明当时为什么不坐那个位置。 据史思明的亲随回忆,这厮当时就是觉得给刺史坐的位置,不配给他这个大燕皇帝坐,所以宁可蹲在上面。 顺便表达对汴州朝廷的鄙视,事后还对身边人炫耀。 “哈哈,李归仁这龟孙,朕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随手就把他收拾,不足挂齿。 朕看这礼单,你们官家很有诚意嘛。既然这么有诚意,何不渡河而事之,做朕的臣子? 难道朕还比不过李家的狗皇帝么?” 史思明皱眉反问道。 这是一道送命题,答不好,那是真的有性命之忧。 “陛下说笑了,官家麾下精兵十万。要当皇帝自己就当了,何必来北面当臣子?” 元载义正辞严的驳斥道,看上去十分生气,几乎要怒发冲冠。 然而,他的双腿,却抖动个不停,无情出卖了自己此刻的心情。 那就是难以抑制的恐惧! 听到这话史思明一愣,随即他发现了元载的窘态,故意冷脸威胁道:“你再说一遍,朕平日里可不在乎杀不杀人!” “陛下,官家麾下精兵何止十万,要当皇帝自己就当了,何必来北面当臣子呢? 陛下就算再问一千遍,鄙人还是会这么回答!” 元载虽然害怕,却咬着牙驳斥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史思明一边笑一边手舞足蹈,从元载的态度来看,他已经探知了很多想知道的事情。 至于杀元载,那怎么可能! 杀了元载,汴州那边一定会抓紧时间备战,对河北兵马异常警觉。 那样的话,秋收后,还怎么渡河去劫掠? “你果然是个忠臣,朕适才相戏耳。你们官家的善意和诚意,朕收到了,你回去复命吧。 李归仁既然已经被灭,朕会撤走黄河沿岸的兵马,不必见疑。” 史思明脸上露出难看的微笑,即便是在笑,也显得有几分狰狞。 元载这才若释重负,对史思明拜谢而去。 等离开元城后,元载来到一处僻静之地,随即立刻脱下官袍,换了一身农夫的粗布衣,快马加鞭往南面跑路,几乎是逃命一般的回到了汴州。 之前史思明在演戏,元载又何尝不是在演戏。没想到这一演,就演出许多状况来了。 元载看出来史思明在故作轻松,故意说要把黄河北岸的兵马都撤走,故意装出一副愚昧无知的样子。 好像缺心眼一样。 然而实际上,只怕这位所谓的“大燕皇帝”,早就打定主意了,他要带兵渡河,南下劫掠汴州。 元载非常笃定,史思明心思很深,他更怕史思明发现自己看出来了,派兵追杀。 直到进入开封县城后,元载悬着的心这才落了下来,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此时方重勇并不知道元载在魏州的遭遇,他正在自家的府邸书房内,看着何大富送来的一对瓷瓶发呆。 “官家,这瓷器可有不妥? 是按照您的吩咐烧制的,釉料都是取自西域的矿石,和长安产的青花瓷大有不同。” 何大富小心翼翼的说道。 搭上了官府的线,是件好事,但也要小心做人,勤恳做事,夹缝中求生存。 这种所谓的“新青花瓷”,是按照方重勇的吩咐烧制的,和原本的青花瓷瓶很不一样。 此前的青花瓷,有很多问题没解决,一直不能上台面。 一个是造型不够精致圆润,二个是图案太简单,三个是蓝青色的釉料质量不太行。 前两个问题不是不能解决,而是被第三个卡死了。 釉料质量不太行,那么就烧不出好看的青花瓷。既然不好看,那就不能上档次,不能上档次,那就没必要花功夫做那么精致。 而此刻方重勇手中的青花瓷的瓶,则是敦厚饱满,给人以稳重、大气之感。 大气之中,又不失精致。 这是一套青花瓷中的一对花瓶,整套包括罐、瓶、盘、碗等,数量有几十件。盘子的形状较大,底盘稳重,线条流畅,而花瓶则是高耸挺拔,线条优美。 刚健中带着一分柔和。 那种感觉,就好像射箭的弓手,将弓弦拉成新月一般。 赏心悦目的美感中透着一股暴力的蓄势待发! “青花瓷,青花瓷……” 方重勇喃喃自语道,看着手中的瓷瓶发呆。 他好像回到了那年看春晚的时候,头昏脑涨熬夜到迷迷糊糊,忽然耳边响起那首熟悉的歌: 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 炊烟袅袅升起,隔江千万里。 方重勇忍不住长叹一声道: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这是《春江花月夜》中的一段,此诗乃是初唐到盛唐之间的作品,流传甚广,何大富自然也听过。 他只是不知道方重勇为什么有如此感慨。 何大富叉手行礼,再次询问道:“官家,这青花瓷可是有什么不妥么?” 此刻何大富脸上带着疑惑,他本以为方重勇看到这对瓷瓶后的表情,应该是失望,又或者欣喜。再不济上位者的修养在那里,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也实数情理之中。 却不知对方为何一脸惆怅感怀。 “很好,这正是本官想要的。 本官想在汴州建一个官窑,专门烧这种青花瓷,以后再慢慢的扩大种类,销往整个大唐。 你做得好,本官记住了,以后有什么活计,会第一个想到你。” 方重勇收敛神色,对何大富郑重承诺道。听到这话,眼前这位汴州巨富才松了口气。 上位者们,都是吃人的老虎。替他们办事,跟“伴君如伴虎”的道理差不多。 何大富很明白,别看现在方清很好说话,也不像是什么疯狂的人,做事一板一眼的很讲规矩。 那是因为,现在方清驾驭得住汴州的局势,他可以把这里的环境搞宽松点。 但以后如何,可就不一定了。现在是现在,以后是以后,小心驶得万年船。 “鄙人一定竭诚为官家办事,在所不辞,在所不辞。” 何大富点头哈腰说道,脸上堆满了笑容。 “嗯,本官还有事,你自去便是,本官就不送你了。” 方重勇意兴阑珊的摆了摆手,似乎心情起了些许莫名的变化。何大富不知道为什么,却也不方便去探究。 他行礼告辞离去后,方重勇才又将桌案上的青花瓷瓶拿起来看了又看。 “回不去了啊!” 他忍不住长叹一声,站起身走到书房的铜镜前。 镜子里是一个身材壮硕的汉子,与文雅不搭边。衣着与发型,跟前世古画中的唐人打扮,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压根看不到前世的任何痕迹。 悚然之间,方重勇意识到,他其实早已踏上了一条有去无回的古人之路。 前世的一切,已经是渐行渐远。 哪怕现在还能复现前世的某些物件,也不过是让他想起当年的自己罢了。 再见……不如怀念吧,他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正当方重勇精神松弛下来,感怀过往的时候,门外大聪明禀告道:“官家,元载回来,说是有要事求见!” “让他进来吧。” 方重勇将青花瓷瓶放在桌案上,坐回软垫,挺起腰杆。刚才脸上的惆怅已经消失,现在换上了一张波澜不惊的政客脸。 粗布衣都来不及换的元载推门而入,对方重勇叉手行礼道:“官家,史思明已经将大军主力移防到了魏州,故意卖了个破绽。而他本人也在魏州州治元城,下官已经将礼物送到了。” 听到这话,方重勇脸上并未显露出什么惊讶的神色。 事实上,史思明虽然是兵不血刃夺取了邺城,但李归仁的部众俱在。这些人表面上投诚,实际上心中如何想法,谁也不知道。 如果史思明真的坐镇邺城,那他才叫不正常! 一群不是自己亲信的兵马在城内城外晃悠,怎么可能安全呢? 而史思明不回幽州,滞留黄河沿岸不走,其实想干什么,已经是明摆着的。 “秋后,史思明必定带兵南下劫掠。” 方重勇沉声说道。 元载松了口气,听到这话,他就知道自己判断得没错了。 “官家所言极是,下官急急忙忙赶回汴州,便是为了禀告此事。会面的时候,史思明故作痴愚,还说什么要撤走黄河北岸的兵马,下官就感觉不对劲了。” 元载连忙禀告道。 “你说得对,史思明会打仗不会治理。现在汴州洪灾,官府上下都忙得不可开交,本该是史思明进攻的最佳时机。 可是即便是现在攻下汴州,史思明也捞不到好处。 当前汴州粮仓空了一大半,很多都是送去灾区了。我们明白,史思明自然也明白,他就是等着汴州的百姓,把地里的庄稼都收割好了,他再来直接拿呢!” 方重勇嘿嘿冷笑道。 这就是史思明的弱点,如果是方重勇自己,即便是现在,他也有能力在打下汴州以后,稳住本地的局面。史思明没有这种能力,但他脑子不糊涂,所以只能选择对自己有利的办法。 双方手里的牌不一样,打法也就不一样。 “官家,不如把诸位尚书相公们召集来议事,既然已经确定了史思明的意图,应对起来也有办法。” 元载对方重勇叉手行礼道。打铁趁热,这次参议他也参加,正好是露脸的时候。 方重勇赏罚分明,有功必赏,现在元载都是铆足了劲的办事。 因为他知道,只要他继续立功,这宰相的位置迟早是他的。 毕竟,方重勇以后是要当皇帝的人啊!只要登基了,以前出过死力的亲信,一定也能跟着升官发财! “嗯,明日便军议。此番辛苦了,这是赏你的。” 方重勇指了指桌案上的那一对青花瓷瓶说道。 “官家,这……是不是太厚重了?” 元载大喜,强压内心的兴奋,故作为难道。 这东西不在于有多贵,而在于以前自己没见识过,肯定是新玩意。赏赐给他,说明看重他! “不必多礼,这是你应得的,回去歇着吧,明日来军议便是。” 方重勇温言笑道。 元载这才跟个地主老财一样,一条胳膊抱着一个瓶子,喜笑颜开的出了书房。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方重勇失笑摇头。 很多时候,如元载这样,不知道“答案”的人,他们其实是幸福的。 因为未来有着“无数的”可能性。 恰恰如方重勇自己这样的“先知者”,感受不到诸如此类的快乐。 他一眼就看到了未来可能的结局。 如何从荆棘遍地,歧路无数的未来中走出一条康庄大道,是他面临的最大问题。 方重勇觉得,史思明比他轻松多了,无知才是最快乐的。 “对了,明日公审李归仁,去看看热闹也好。” 方重勇忽然想起这一茬来,他很想看看李归仁在面对汴州百姓千夫所指时,会是怎样一种表情。 第692章 兵变技术哪家强 面对田乾真抛来的“橄榄枝”,方重勇的回复只有一个:我们提供除了实际援助以外的一切帮助。 至于配合田乾真在河北发动兵变收拾史思明的方案,则完全不考虑。 方重勇写了封密信,让人带去洺州交给田乾真作为回应,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不是他不相信田乾真的诚意,而是邺城现在还在李归仁手中,汴州军并没有办法直接攻打幽州。 并且李归仁现在心思难测,只怕跟汴州朝廷翻脸,已经是箭在弦上,随时都可能爆发了。 安守忠还在时,李宝臣欲出关中时,李怀光还在泽州虎视眈眈时,李归仁是需要汴州朝廷庇护的,他不敢翻脸。 倘若翻脸,四周皆敌,又无外援,此乃取死之道而已。 可是现在李宝臣退回了关中,洛阳被汴州军所占据,安守忠与李怀光皆死。一下子次要矛盾上升为了主要矛盾,汴州朝廷四周不听号令的刺头,仅剩李归仁一个而已。 并且李归仁的部将刘龙仙,如今是河阳三城防御使,也实质性背叛了他。 方重勇相信,一旦汴州朝廷要对史思明做什么,李归仁都会在其中使坏的。为了一个田乾真,不值得这么做。 远交近攻,先收拾身边不听话的,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是至理名言。 至于田乾真要投诚,其实对方也未必是诚意满满,估计也是投石问路罢了。类似这般的藩镇军阀,想让他们放弃手中的权力,不亚于扒了老虎身上那一身虎皮。 但凡有路可以走的军头,都不会轻易走这条路。 这件事只是一个小插曲,田乾真也不可能说动手就真的动手,他也要找寻找合适的机会。 不过汴州朝廷,或者说方重勇的魄力,确实远远超出了史思明的预料。 在天下尚未平定之前,方重勇居然要裁汰禁军,这是包括史思明在内,很多人都没想到的。 就在李偒登基之后没几天,汴州朝廷颁布了《伤残老弱士兵安置法》,开始清理自汴州政权建立以来,因为历次大战产生的众多伤兵。 尚未婚配的,官府负责牵线,出礼金,帮他们成家。 已经婚配有子女的,每个月可以到官府领一点钱当补贴,发到子女成年为止。有几个子女就发多少份。 愿意返乡的,在当地授田,让他们安心务农。不愿意返乡的,联系汴州商贾帮扶,替这些伤兵老弱置办产业,对半参股,安排工作。 总之,官府是把安置的细节做到位,确保伤残军士都有后路可以走,并不会一刀切的赶人。 一时间,军中感恩戴德之声传得到处都是。这些丘八们看到那些老弱伤残都喜笑颜开的离开军营,而且朝廷居然都可以细心安置,把他们当人看。 那自己以后上阵杀敌,也不会有什么后顾之忧了。 他们的待遇再差,不可能比伤兵还差吧? 这一招“千金买骨”,让军心稳稳当当,消除了所有可能的待遇而不公而造成的隐患。 人无信不立。 方重勇颁布的《伤残老弱士兵安置法》,让所有官员,所有汴州的百姓,都看到了改革的决心和意志。 那些退役的伤残士兵,逢人就猛夸官家仁义,言而有信。 这天一大早,方重勇正在府衙书房内办公,安排起草新的《商法典》。为了搞活经济,商税要开始分层,扶持普通百姓销售自己的农产品,丰富市场货物。 一方面要对大商贾加税,一方面要对小商贩减税,这一进一出,要如何把握调整的幅度,很考验施政的水平。 “还是得跟刘晏好好商议一下,先在汴州本地试行一年,然后再推广。” 方重勇将笔放在笔架上,叹了口气。 封建时代很多规矩都是约定俗成的,哪怕往前推进一小步,都是很了不起的成就了,也会遇到难以想象的阻力。 还是那句,任重而道远。 方重勇可不认为他要给某些既得利益者放血,那些人会一点都不反抗! 这些人就算不敢明着来,阴搓搓的搞事情,还是可以的。 正在这时,张光晟心急火燎的走进府衙书房,对方重勇抱拳行礼禀告道:“官家,银枪孝节军哗变了,已经堵了皇宫正门!” 哈? 方重勇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 现在这些丘八,只有良心被狗吃了的,才会哗变吧?都已经是非不分了么? “慢慢说,到底怎么回事?” 方重勇沉声问道。 “官家,卑职说不明白,您还是自己去看吧,反正皇宫也不远!” 张光晟急得满头大汗的,又嘴笨说不明白。 二人叫上亲兵队数十人,快马在开封城内疾驰。出了城便往东走。 待抵达皇宫的时候,方重勇发现皇宫南门已经围满了人。 不过不是丘八,而是看热闹的本地人,也有不少外地的商贾和旅客。 张光晟虽然着急,可是现场的人却一点也不急,在一旁嬉笑不止,还指指点点的。 这踏马是在搞什么? 正当方重勇翻身下马的时候,不远处传来一声大吼,吓得他一个踉跄,差点没摔倒在地上。 “天子无德,退位让贤! 官家圣明,当为天子! 汴州各军恳请天子退位,让于官家!” “天子退位!” “天子退位!” “天子退位!” 皇宫正门前,数百个不是断腿就是断手的伤残退役士卒,对着宫门大喊。 声嘶力竭,吼声震天! 而宫墙上值守的丘八,似乎是在跟他们打配合,就当做没看到一样。 或许乐见其成也说不定。 反正,就是不驱赶这些伤兵,背后的弓箭都懒得拿在手中。 而围观的人群,则是看热闹不怕事大,人越聚越多! 方重勇下令在汴州实施的言论宽松政策,让这些好事之人觉得他们应该不会被处置。 如果今天能看到天子当场宣布禅让,这牛能吹一辈子! 完了,用力过猛了! 方重勇一拍脑门,千算万算,没算到丘八们的脑子都很简单,性格都是很纯粹,也是很容易被人利用的! 他颁布了退役安置的法令,那么这些丘八就会认为,方重勇的利益,跟他们是绑定的。假如李偒真的掌权了,如今实施的安置法,还能维持么? 恐怕是不能的吧! 唯有方重勇登基称帝了,他的一系列政策才能持续,才能改进。 于是,李偒这个人就显得有些碍眼了。 在一众丘八们看来,既然李偒不干事,那把皇宫让出来给方重勇住,也是很合理的吧? 你看,官家现在在汴州的宅子多小啊,库房里连浮财都没几根。 他劳苦功高,搬进皇宫里面住,也是很合理的吧? 这个时候,如果出现某个有脑子的人,稍稍鼓噪一下这些人,他们便会很快串联起来搞事情。 搞什么事情呢?就是类似郭威和赵匡胤搞过的那种: 黄袍加身,取而代之。 现在是伤残退役士卒在鼓噪,不过试试水温,投石问路,下次很可能就是正规在役士兵了。 宫墙外面是伤残退役士卒在闹,宫墙里面,是现役的士兵在装傻。不知道李偒此刻作何感想,反正方重勇是没看到他出来劝退这些闹事的伤兵。 此时此刻,方重勇惟愿李偒能够男人一点,出来呵斥一下这些伤兵。然后他就可以顺势从台阶上走下来,向天子请罪。 而李偒不出来,这出戏就没法唱。方重勇主动劝退这些退役士兵,会寒了军心。 城门口的叫嚷逼宫还在继续,然而,李偒就像是死了一样,完全没有任何动静。 他很是干脆的当缩头乌龟装死!或者让旁人以为他不在宫里。 在场的吃瓜群众,就这样看着退役伤兵在皇宫门前逼迫天子退位,而这位天子,却连露面都不敢。 不由得失望透顶。 “太宗一人,吸干了李氏的英雄气。” 方重勇忍不住叹息道。 李偒这么怂,是他没想到的。再怎么说也是天子啊,难道这些丘八还敢把他怎么样不成? 这一波试探,可是把李偒的深浅给试出来了! 本来没什么事情的,现在变成真有事了! 方重勇在心中大骂李偒无能无耻。 “你去把元结叫来,他不是京兆尹嘛,汴梁城的事情归他管。这些老兵目无法纪,喧哗扰民,按之前制定好的办法来,一人罚一文钱,将他们驱赶了吧。 本官就不出面了。” 方重勇摆了摆手,翻身上马便走。 “只是目无法纪,喧哗扰民么?” 张光晟还没转过弯来,疑惑问道。 按他的理解,现在这一出,怎么说都算是兵变了!如果要闹,可以闹到无限大,闹到李偒退位! 结果方重勇居然就……就找了这么个轻飘飘的借口,一人罚一文钱了事。 汴梁城虽然还未建立起来,但是管理的法度已经提前颁布了。比如说谁谁谁喝醉了酒在街边闹事,被衙役逮住,就是罚一文钱了事。 如果他没犯其他事情的话! 方重勇无奈反问道:“你不是当了好几年的左金吾卫中郎将嘛,这点小事还用我教?” 很多时候,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也是一种不能明说的态度。 张光晟恍然大悟。 这些人闹事没有被重罚,而是仅仅罚款一文钱,已经说明了一切。 即便他们看不懂,也有人能看懂的! “明白了,卑职这便去办。” 张光晟对方重勇抱拳行礼,随即翻身上马离去。 方重勇回头看了一眼那些在嘶吼的退役伤兵,没有一人退缩,好像这就是战场一样。他顿时明白了,这些人,其实也是在争取自己的利益。 封建王朝的上限太低,统治者们但凡把底层的人当个人看,替他们想一想,江山就没有不稳固的。 人们都会保护属于自己的利益。 一边把底层当牛马,一边又在出事的时候,期待让这些牛马为国捐躯。 牛马们不当场反杀,已经是很讲道理了。 “人心向背,其滚滚大势如江河汇聚,人力怎么能挡得住?” 方重勇忍不住摇头叹息,悄悄策马离去。 …… 伤兵们在皇宫前鼓噪,逼迫李偒退位的事情,就像是一滴水滴入池塘一般,没有溅起半点水花。 甚至没有在官场层面被人提起过! 然而很多事情,潜移默化是无形的。很多改变,是静悄悄,却又坚定不移向前推进的。 那一天,李偒连出宫都不敢,连面对聒噪的退伍伤兵都不敢,连呵斥他们的胆量都没有。 不仅中枢的官员们看到了,许多汴州百姓,许多外地商贾和旅客,也都看到了! 哪怕事后没什么人主动去提这件事,但李氏天子的威严已经彻底扫地,许多人的胆子也大了起来,完全不把李偒,甚至不把汴梁城的皇宫当回事了。 一时间,皇宫周边的小摊,如雨后春笋般的涌出。这些摊子东一处西一处,乱七八糟,杂乱无章,搞得皇宫周边跟民间的“草市”差不多了。 按照过往,这些地方,属于防御重地,是绝对不允许商贾小贩们靠近的。 然而,现在谁也不怕了!大家都知道天子是什么货色,都知道汴州是谁说了才算数! 见此情形,方重勇大手一挥,在皇宫四周规划了四条商业街,允许商贾小贩们有序经营。每五天调整一次铺位,不许有人长期占据,定时清退轮换。 总之,百姓们喜欢在这里做生意,因为离运河渡口很近,所以方重勇“顺应民意”特批了。 谁也说不出个什么来。 朝廷增加了税收,来往商贾旅客多了方便,本地百姓多了营生。 似乎没有什么不好的。 皇宫嘛,修得这么好,上面的军士,看起来又是人畜无害的样子,只当是游玩的景点好了。来汴州做生意商贾,游玩的旅客,要是不到汴梁皇宫去“打卡”,那都算是白来了汴州。 时间一晃,一个多月过去了。 梅雨季节到来,伴随而来的,是黄河汹涌的洪水! 为了漕运,方重勇入主汴州后,朝廷大规模引黄河水入汴河。虽然带来了漕运的便利,也将黄河的水患,一并带到了汴州。 严峻的防汛抗洪斗争开始了! 第699章 盛夏的果实 初夏,黄河的洪峰再次到来,汴州以北的黄河沿岸,堤坝多有漏水,好在封堵及时,没有造成多大损失。 有鉴于此,方重勇命汴州朝廷下发政令:火速将沿黄河的村落百姓,内迁十里地集中安置,以防洪水来时第一波就将他们所居住的村落淹没。 除了抗洪的事情外,还有另外一件事情,是非常引人注目的,那便是一年一度 特别是没有进行特殊加工前,烟草点燃后味道非常呛人,普通百姓显然不会接纳这种稀奇古怪的东西,就算沈溪要推广,也要加工后才行,最起码要先以鼻烟的方式逐步进行推广。 这次真的玩大了,只有10块钱的现金,没有微信,没有网银,也没有支付宝。 如果对方不同意,他会号令,四周大军,齐齐围杀,他的战刀,还会攻击。 这个王伦原本只是坎卦的卦主,教主被抓,王伦就把坎卦改名清水教,自己任教主,带着自己的门徒继续传教。 张妈一见楚媛回来了,很是高兴,家里头终于有个可以管事的人了。 她的美绝对不会输给那些大牌明星,和楚媛她们根本就不是一个档次的。 在无数强者的注视下,叶海逆流而上,两手运转五行之力,撕裂了弃天至尊的法力神光。 城中,南蛮族长,南蛮王子,南蛮部落高层,汇聚城主府,搭起青铜巨鼎,烹煮大元人族,他们以这种方式,发泄心中的恨意。 “你!”孟灿被噎的说不出话来,他们确实跟清妖干过,还兵败被俘了,李清远这种骂人专门揭短的方法,立刻收获了红果果的仇恨,孟灿瞪着他眼睛都要瞪出火来了。 回归之后,齐林第一时间检查了下自己的身体,已经成功的结丹。 真田弦一郎一进到门口,切原赤也就凑了过来,想要告诉真田弦一郎自己刚刚听来的一个消息。 万古天骄榜单上传来一阵异动,更是绽放出灿灿霞光,极为璀璨耀眼,隐隐间还有着丝丝缕缕的道韵和法则自榜单上降落。 此时的我吓得一身冷汗,急忙擦去脸上汗珠的同时被杜康扶起来,却发现自己的脚已经发软了。 盛若思听到这话,脚步下意识的一停,紧接着方晨曦的声音便传来。 玉惠上前一步,想起师父对这家伙的谅解施舍,换来的却是惨死其炼制毒液之下,又是多年来忍让隐退,陷害众师兄弟的罪恶。 苏宛瑜脑袋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了一样,有些晕乎乎的,面色郝然,红的像是熟番茄。 我看了看手里的这三张卡,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这个面具男所使用的灵技…应该就是之前大蛇使用过的那些灵技,而其中的4,5号灵技,都已经被我了然于心。 通过面相可以看出她们的气运不错,但面堂又笼着一层黑气,便是命中有一劫,度过则余生无忧,没度过便是等轮回。 因为今天千奈的到来,不二由美子拿出自己的最好的手艺,准备了一堆看着就很有食欲的饭菜,专门款待千奈。 如果叶修晚走几分钟,估计就能很轻易地认出为首的那个胡子拉碴的男人。 另一边——药药,花花,坐骑,奴婢,还有很多很面熟的抖音网红们齐聚一堂,颜值气质方面显然秒杀了灵宠这边。 生机勃勃的木叶村,也随着皎白月光的洒下而归于寂静,偶有夜巡的治安队路过,但也是来无影去无踪,不激起半分涟漪,整座村庄,俨然一副宁静祥和的景象。 第693章 天作孽,尤可为 轰隆! 外面电闪雷鸣,倾盆大雨像是不要钱一般的哗啦哗啦,在空中形成一道水幕。 整个汴州,都笼罩在雨水之中。 汴州府衙的大堂门柱上,挂着一个竖着写的临时牌匾,名叫:汴州防汛指挥部。 方重勇正坐桌案前办公,周围的桌子也坐满了人。 写政令的在写,画地图的在画,还有传令的人进进出出,异常的忙碌。 “贾郎中,还没有标注出来吗?” 方重勇瞥了一眼正在地图上描线的贾耽,语气中带着催促。 “官家,好了,就快好了。” 贾耽慌忙不迭的回答道,眼睛却一直盯着大地图。整个汴州,五条运河,包括黄河在内的诸多河道,都在图上画得明明白白,甚至连河流宽度都标注出来了。 “元府尹,巡视河堤的人还没回来么?” 方重勇看向元结问道。 “快了快了,换班的时间还没到。” 元结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他知道方重勇现在火气很大,只是大家都没办法而已。 自古黄河水患就很严重,不过在王莽之后,汉明帝刘庄派大儒王景来治理黄河,情况一度得到了改善。 后者在分析了水灾形成的原因之后,提出了一套切实可行的治水方案。 王景的办法,今人看起来无甚稀奇,但当时却是创举。 他采取了两个办法并举来解决问题,即挖掘新河道分流和建造水门堵泥沙。 对于河道淤积的问题,王景提出开辟新的黄河河道,通过挖掉淤积的泥沙,缓解了河道通畅性的问题。 而面对上游带来的新泥沙,王景则是筑造了一系列的“水门”,将泥沙在沿途进行清理,减少黄河主干道的积沙和淤积。 这些创新的措施在当时无疑会为治理黄河带来成效。 然而唐代时,王景的福利已经吃完了。黄河水到了中游,也就是洛阳附近的时候变得舒缓,大量泥沙沉积于此。 而且汴州的水患,本不该如此严重。 只是因为开发运河,大量引黄河水入汴河,又将开封附近各河道连通,改变了本地河流的生态,导致汴州各河段水位皆大幅上涨。 一时间,危堤处处都是! 往年雨水不丰沛的时候,还看不出什么来,零星问题很快就能处理。今年的雨水特别多,于是汴州的情况就……爆炸了。 是天灾,也是人祸,是开发汴州所付出的代价。 享受了运河带来的经济发展与商业繁荣,就要承受水患造成的损失,上天一直都是很公平的。 “何百万那边怎么样,赶制的麻袋能不能及时送来?加固河堤不能没有麻袋,填上去的土,被水一冲就散了!” 方重勇又看向刘晏催促道。 “官家,昨夜才送来一批,已经运到河堤上去了。新的一批,只怕要到今晚才能送来。已经是日夜不停的在赶工,所有的工坊都在加班加点的编织。” 刘晏有些无可奈何的说道。 “来不及了,去开封城,及皇宫周边的住户家里收购,只要是能装土的袋子,哪怕是用竹子编的箩筐,也给本官找来用! 现在我们就是缺的时间,一旦汴州被洪水冲进来,多年发展的成果也就付之东流了。 挨家挨户的动员人力,现在不是偷懒的时候了,汴州遭灾,无人可以幸免!” 方重勇再次催促! 他是真着急了,无论如何,要把今年的汛期挺过去。一边堵缺口,一边开始修石头堤坝,但是这需要时间。 刘晏对他叉手行了一礼,随即大步离去。外面的雨还在下,丝毫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银枪孝节上了没有?他们现在人在哪里?” 方重勇看向李筌质问道。 “回官家,已经全部出动了,分成了几批,在几条运河周边巡视。 包括其他各州在内,已经动员了十万民夫抢修河堤,开新渠引水分流。” 李筌满脸无奈答道。 方重勇太紧张了,或者说,太把洪水当回事了。 历代很多统治者,他们也不是没经历过洪水。但无论洪水怎么肆虐,也绝对是淹不到他们头上的! “那就好。” 方重勇长出了一口气,只要禁军出马了,那就是真的尽全力了,再逼迫办事的人,也没有任何意义。 “叫人送点饭食过来,先歇一歇吧。” 方重勇招呼身边的大聪明说道,他们这些人已经在衙门吃住了好几天,一个个都累得精疲力尽。哪怕是晚上,大家换班值守,也保证至少有一半的人在。 有什么突发状况,可以随时处置。 不一会,简单的饭食被端了上来,都是些类似胡饼,饽饦之类好拿又方便吃的东西。 方重勇抓着一个饽饦往嘴里送,看着贾耽在地图上描绘,诸多河流如同血管一般,只是周边打着不少“补丁”。 那些都是旧有的河堤,是原本就地势较低的地方,已经出现过水患。 这些地方,其实并不令人担心,麻烦往往出在“未标注”的位置。比如说昨天,通往巨野泽的白沟,有一段就发洪水了。 数万人前往那边,堵了一晚上,到今日午时才勉强堵住。 “请官家放心,下官绘制地图的时候,已经把比较危险的地方,标注出来了。 现在运河基本上不会出问题,其他河流水量不大,即便决堤,也不会一溃千里。” 贾耽安慰方重勇说道。 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汴州各条河流,都是疥癣之疾。就算大水漫灌,也翻不出什么浪来。 真正的麻烦在于黄河,其水量是运河的数十倍不止,黄河岸边要是哪个地方决堤了,后果不堪设想。 这个情况谁也没有说,此刻说出来也改变不了什么,反而是动摇军心。 “官家,您可别光顾着防洪救灾啊,还有件大事没办呢!” 严庄小心翼翼的走过来,压低声音说道。 “还有什么事情,能比救灾更重要的?” 方重勇面带不满之色质问严庄道。 “您可别那么说,今年洪水泛滥,又恰逢新天子继位。这是上天在示警呢。 天子若是不下罪己诏,难道要百姓们议论上一任天子是如何驾崩的么?而且,会不会有居心叵测之人,把矛头指向官家您呢?” 听到这话,方重勇无言以对。 严庄看问题的角度十分新奇,然而,却又完全符合这个时代普通人的价值观。 天子代天牧狩,如今洪灾是上天降下惩罚,那定然是天子做错了什么! 如果天子不下罪己诏,那是不是说……朝中有奸佞,只手遮天,蒙蔽圣听了呢? 这个就不能深究了。总之,让李偒下个罪己诏,把“黑锅”接住,是很必要的。 他不接这个黑锅,那就会有人把矛头指向方重勇。 用愚昧的手法去对付愚昧的精神debuff,这也算是魔法对轰了。 “把罪己诏写好,让李偒去盖玉玺!现在防洪正忙,别跟他废话!” 方重勇非常干脆,一点也不纠结,直接大手一挥,从善如流。 他就是这点好,听劝不头铁。只要谋士们的意见是中肯的可以用的,马上采纳。 “下官这便去办。” 严庄叉手行了一礼,继续说道:“官家也歇一歇吧,洪灾乃是命数,自古黄河便有三年一决堤,十年一改道的说法,这是人力所不能扭转的。” “本官把百姓们当人,待汴州有难时,他们便愿意出死力。你去办事即可,不必多言。” 方重勇摆摆手道。 发展是需要付出代价的,但可以把代价控制在一定的范围,不能任由代价无限扩大。 通过抗洪,可以把汴州本地的组织架构重新梳理一下,把汴州朝廷的官员们,也梳理一下。 大浪淘沙,人才总会冒出来的! 总之,不白忙活! 正当严庄转身打算走的时候,穿着蓑衣戴着斗笠的车光倩,带着两个亲兵来到衙门大堂。 那两个亲兵,还捆着一个全身湿漉漉,已经被打得鼻青脸肿的汉子。 车光倩把斗笠丢到地上,连蓑衣都不脱,直接对方重勇抱拳行礼道:“大帅,末将带兵巡视黄河,看到有一伙人,正在挖掘河堤!麾下士卒愤怒不止,末将约束不住,将这些人全宰了,就只剩下一个留着问话。还请大帅恕罪!” “挖河堤?黄河?” 方重勇瞪大眼睛,心跳都漏了一拍。 他们修河堤都来不及,加班加点的赶工,动员的民夫十万以上。结果这时候有人在挖河堤,想淹死他们! 方重勇上去就是一脚,将那汉子踹倒在地上! “饶命啊官爷,不是我们要挖的啊,是李归仁逼的,不挖我们杀全家啊!妻儿老小还在邺城,不挖不行啊!” 那汉子跪在地上哭诉道,声泪俱下。 “这人就知道这么多,其他的什么也不知道,跟我们说的也是这些。家人被李归仁控制,然后夜里乘船渡河,开挖黄河河堤。 据他说的,已经挖了几日了。” 车光倩一脸无奈说道。 李归仁这一手可真是够毒辣的,不派丘八派民夫,以这些民夫的家人为人质,威胁他们去干这些断子绝孙的缺德事。 然而,即便是抓到了人,即便是现场把人控制起来了,又能如何呢? 李归仁完全可以说他根本不知道这件事,都是河北的刁民发了疯,想祸水东引。 毕竟,只要黄河南岸遭灾,北岸就安全了,这个其实也不难理解的吧? 这些挖河堤的河北民夫虽然是被逼迫,但心中也未尝没有“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心思呀。 “现在堤坝如何?” 方重勇看向车光倩询问道。 “回大帅,已经派人抢修了,暂时无大碍。只是,末将只听说有千日做贼的,没听说有千日防贼的。 这伙人是在濮州的黄河河堤上挖掘,离得近恰好被我们撞见。 但若是还有没撞见的呢,黄河沿岸,离开封县不远的就有郑州、滑州、濮州,远一点的还有齐州与济州。 千里大堤多少人也不够巡视的。 再说了,如此下去极为被动,最后总会防不住的。” 车光倩忧心忡忡的说道。 方重勇做事有底线,不代表其他人做事也有底线。比如说李归仁就没什么底线可言,黄河南岸淹死多少人都不关他事。 这一类起于草莽的军阀,就是做事百无禁忌。把他们逼急了,什么缺德事都干得出来。 “李归仁,留他不得了。” 方重勇伸出一只手,做了一个劈砍的手势。 在场众人也都是频频点头。 不得不说,李归仁的所作所为,已经超出了在场所有人的心理底线。 这个人,这个势力,必须予以坚决歼灭。要不然,谁也不知道黄河岸边会出什么幺蛾子。 或许,李归仁此举,就是在故意刺激方重勇和汴州朝廷,引他们来攻。这些都是很难说的。 只不过,哪怕是陷阱,哪怕有困难,也没办法退却了。 天灾洪水,外加添乱的军阀,双鬼拍门之下,汴州指不定要出什么大乱子。 “官家,李归仁既然敢做初一,我们那我们就能做十五。 派人去黄河北岸挖壕沟,引黄河水入黄河故道,此道入口在滑州白马对岸。 黄河若是走此道,则直接走相州,过邺城,冲滏水;途经洺州,最后冲到幽州,一口气淹死李归仁和史思明这两个王八蛋!” 严庄阴恻恻的在方重勇身边建议道。 还是你踏马够狠啊! 方重勇面色古怪的看了严庄一眼。 黄河汉代以前是走河北的,也叫所谓的“北道”,后来又不走了,跑去跟济水平行流动,变成了所谓的“东道”。 北宋末年的时候更猛,因为某些原因,往东南走了,被称为“南道”,也叫“淮泗道”。 如今的黄河流向总体而言算是“东道”,不经过传统意义上的河北。 黄河改道,濮阳附近的两岸,算是“河腰”。河腰上游异常稳定,河道千年如此。河腰下游则多灾多难,如同被扫把扫过的地面一样,经常变道。 严庄的意思很简单,方重勇也学李归仁,派人在濮阳对岸的河北地界,找到黄河故道(很好找),一铲子下去,在黄河河腰上踢一脚! 黄河便会瞬间改道! 相州、洺州、冀州、幽州的人,迎接史无前例的黄河大洪水吧!旧河道早就被填得七七八八,有些还是良田,周围都住满了人。 这一招的威力有多大,想想就会感觉害怕。 众人都看向方重勇。 汴州在濮州的上游,反正不管怎么闹,也影响不到汴州的生济。 “畜生可以学人,人不能学畜生。” 方重勇摇摇头,没有采纳这条毒计。 “带着他,去汴州各街各坊磕头认错,让汴州的百姓们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做好了这些,就饶他一条狗命吧。” 方重勇疲惫的摆摆手说道,长出了一口气。 第694章 主不可怒而兴兵 雨停了,太阳出来了。汴州的百姓们出门一看,发现运河与其他河道,水位涨了不少! 某些坑坑洼洼的地方,形成了一个又一个小“池塘”,里面居然还有鱼在蹦跶。 大水没有漫灌,人们只是暂时可以松口气。 因为这一波的洪峰已经过去了。然而,以过往的经验来看,还有初夏的那一波洪峰,到时候会更凶猛。 自从上次发现李归仁派民夫悄悄过黄河,在黄河南岸挖掘河堤之后,方重勇就加强了对黄河沿岸的巡视。 果不其然,又抓住了另外两波人,在不同的河段。 幸运的是,李归仁是个大老粗,他的想法是不错的,把黄河南岸某处挖决堤,然后黄河就会往那边泛滥了。 可是,即便是搞破坏,也是一门专业的学问。黄河并非是在任何一处开挖,都可以引流的!必须是在黄河故道的入口处开挖才可以形成引流效应。 李归仁的破坏行动,除了搞得汴州朝野及民间上下一心,同仇敌忾外,没有起到任何效果。 那几波挖掘,其实就算不管,也不会造成什么恐慌性的破坏。 这天刚刚入夜,满眼血丝的方重勇,看着贾耽所绘制完成的防汛图中,所有的危险地段都被标识加固了,这才松了口气,疲惫的耷拉在软垫上,揉着太阳穴。 “官家,您十多天没回家,是要回去好好睡一觉了。” 贾耽对方重勇叉手行礼道。 “知道了,你在这里盯着吧。车光倩有军务要报的话,你让他去我府上便是。 水患的事情找严尚书。” 方重勇站起身,随意摆了摆手,朝府衙外面走去。他前两天紧急任命车光倩为滑州刺史,枢密院侍卫司统领,屯兵滑州白马县,总揽对河北作战。 攻打李归仁的事情,已经提上日程,正在逐步推进之中。不把这厮的脑袋割下来,誓不罢休。 不过有件事方重勇很好奇,李归仁如此丧心病狂,他到底图个什么呢? 他难道不知道,如今汴州朝廷兵强马壮,粮秣充沛,其战争潜力,是邺城这边十倍不止!真要打起来,李归仁真能落到好处么? 那显然是不可能的。 揣着满肚子疑问,方重勇回到家,倒头就睡。他已经十多天没睡过一个完整觉了,等睡醒的时候,天居然还是黑的! “什么时辰了?” 方重勇捂着头,随口问了一句。 “刚刚过子时。” 王韫秀的语气中带着几分幽怨。 “才睡了两个时辰不到?” 方重勇从床上坐了起来,慢慢从昏睡的状态中复苏过来。 “不是,现在已经是第二天的子时,阿郎睡了一天还多。” 王韫秀叹息道。 她不是不想自己的男人没本事,而是这种太有本事的,忙起来就没完没了。 偏偏,方重勇还是在干正经事,为了身家性命和前程而奋斗。 王韫秀还能说什么呢?只能说方重勇和她爹王忠嗣是一个德行的。 “阿郎,李归仁要水淹汴州么?” 王韫秀突然开口问道。 方重勇一愣,随即摇摇头道:“他或许是这样想的,但他挖掘的河段在汴州下游,淹不到汴州。最多祸害祸害滑州、濮州、宋州什么的。” “今日听闻百姓们皆在说此事,还有人要去衙门鼓噪抓捕李归仁。群情激奋之下,阿郎只怕也要出兵河北了。” 王韫秀再次叹息说道。 汴州的百姓可不管李归仁是想淹哪里,他们只知道对方是在黄河南岸挖掘河堤,那就是在干断子绝孙的事情! 方重勇在宣传此事的时候,实际上也是把他自己架在火上烤了。 倘若出兵河北,战而胜之,把李归仁抓捕回汴州公审。那么汴州朝廷的威望会到达一个全新的高度,方重勇距离改朝换代,估计也就一步之遥了。 然而,如果方重勇装乌龟不知道此事,或者出兵河北,但是被李归仁打败了。汴州朝廷则会声誉扫地。 百姓们就会说:汴州朝廷哪里都好,就是武德不行不敢亮剑,或者是打不过别人。 这可就完犊子了。 “很多事情,没有选择。” 方重勇面色肃然,继续说道:“李归仁丧心病狂,必须将其枭首,以正风气。此战是无可避免的,打也要打,不想打也得打。” “唉,妾身一个妇道人家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刀剑无眼,阿郎自己小心。 对了,有个叫韩游瑰的斥候统领,现在正在大堂等你,说是有河北紧急军情!” 王韫秀像是刚刚想起这一茬似的,慢悠悠的说道。 “河北军情?” 方重勇立马就不困了。 他匆匆忙忙换好衣服,来到自家正堂,就看到一身戎装的韩游瑰坐立不安,面色尴尬的跪坐在软垫上。 “前线如何?” 方重勇一进门就问,没有任何客套。 “回大帅,河北军情十分诡异,邺城以北,有大量兵马调度! 以末将十余年的斥候经验来看,应该是李归仁与史思明联手了。 李归仁变不出那么多兵马出来。但是史思明却有足够多的人。” 韩游瑰面色凝重禀告道。 “果然,与本帅所料相同,是史思明给了李归仁豹子胆。” 方重勇微微点头,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 史思明当年受伤,就是拜李归仁所赐。按理说,他是不可能和李归仁联合的。这就好像当年曹操被张绣弄得很惨,按理说,张绣也是不能投降曹操的。 然而,历史已经告诉后来人,这些在重大利益面前,那都不叫事! 如今汴州朝廷蒸蒸日上,实力不是史思明可以比的,起码在经济与民生方面,完爆被史思明霍霍惨了的河北。 越是拖时间,二者差距就会越大。这些,都会让史思明感到绝望,也会让李归仁绝望! “你回去告诉车光倩,按兵不动,严令他不许渡河。” 方重勇面色平静下令道。 韩游瑰松了口气,他就怕方重勇要来一出“狭路相逢勇者胜”,那就坏菜了。 等汴州军渡过黄河来到河北,李归仁与史思明的联军,已经枕戈待旦。到时候会如何,即便不说也知道,能赢也是惨胜。史思明还极有可能逃回幽州。 输了的话,河北兵马便要渡黄河,汴州就危险了! 汴州这边连水患都没完全处置好,如果禁军再败,后果不堪设想。 总之,贸然出战,风险极大。 “得令,末将这就枢密院办手续,然后再去滑州传达军令。” 韩游瑰对方重勇抱拳行礼,转身便走。 等他走后,方重勇这才坐在大堂的桌案前,用手指敲击桌面,脑子里思索对策。 有句话叫“怕什么来什么”,也就是说,凡事往往都会朝着自己最担心的方向发展。 此前,方重勇就担心李归仁的胆子,是史思明给的。甚至这个水淹河南的馊主意,都有可能是那位幽州“霸总”出的。 如今从前线的情报看来,可能性非常大。 史思明需要李归仁把汴州军骗过河来杀,而李归仁则乐于见到史思明和方重勇拼个你死我活,他好坐山观虎斗。 这一次,李归仁的部曲,甚至都有可能不出邺城! 接下来要如何应对,有点伤脑筋了。 一个时辰之后,天依旧是黑的,乌云遮住了星辰,地上除了火光外,什么也看不见。 不过此时此刻,汴州府衙书房内却已经是灯火通明。 方重勇麾下亲信,除了车光倩等人带兵前往滑州待命外,其他的都聚集到了这里。 “韩游瑰送来了河北军情,邺城以北,有大量兵马调度。考虑到史思明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攻打李归仁,那么结果应该是很明显了。” 方重勇将韩游瑰送来的军情,交给大聪明,让大聪明转给其他人传阅。 书信转了一圈,又回到方重勇手里。他环顾众人询问道:“诸位有什么看法?” “下套的意图真是太明显了。” 严庄长叹一声,摇摇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明知道对方是在下套,可又依旧是不方便去解套。汴州军不出兵河北,对内没有交待,很多人都是盯着他们呢! 又是搞什么伤残退役兵的安置,又是什么选拔弓箭手,民间掀起尚武之风。结果别人都在挖河堤,打算把汴州淹了,却不敢打过黄河。 说个鸡儿的尚武!还是回家洗洗睡吧! “这一招虽然很烂,但是确实毒辣。我们出兵河北,正中下怀,不仅外线作战粮秣补充困难,而且兵力大概还不如对方。” 李筌摇摇头,他也是感觉不能出兵。 敌人希望你做的事情,你就不能去做,这是兵法上的常识! 假如出现最坏的情况,比如说就像是现在表现出来的,李归仁已经跟史思明联手了。 那么直接出兵河北,将战场定在滑州对岸的卫州、相州等地,那就是正中对手下怀了。 “官家,我们可以既出兵,又不出兵!” 元载举起一只手,有些兴奋的说道。 “嗯,不错,你继续说。” 方重勇微微点头道。 “官家,我们可以做出大张旗鼓要渡河的举措。比如说在岸边造船,大量派遣先锋军白天渡河,夜里再回来。在黄河对岸建立浮桥的木桩什么的。 总之,就是要让天下人都知道我们要进军河北了。 但是,我们的大军主力,却还是在南岸扎营。” “然后呢?” 方重勇追问道,不得不说,元载这个点子有点意思。 “这……不就行了么?” 元载一脸尴尬的说道。 众人失望摇头,这一招真是虎头无尾。摆那么多虚招又有什么用,虚招是为必杀技作掩护的! “官家,我们可以在滑州摆出一副要渡河的样子。 然后一路偏师,从登州港出发,直接在幽州登陆,掏史思明的老巢。 待史思明大军回援后,我军主力便可以立刻渡河前往卫州、相州,跟李归仁死磕了。 相信没有史思明这个外援,李归仁撑不了多久。 对了,刘龙仙现在不是担任河阳三城防御使嘛,为了表示对朝廷的忠诚,让他派兵攻邺城吧。 相信他对李归仁这个老朋友,应该是很了解的。” 李筌嘿嘿冷笑说道,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谁为偏师? 滑州的兵马不能动,南面亳州的李光弼部,也不能动。” 方重勇又问,微微皱眉。 “官家,偏师而已嘛,何必让精兵上阵呢。李晟不是在登州编练了一支团结兵嘛,其兵员都是海上跑船的船夫水手,这些亡命之徒打顺风仗还是可以的。 又不是真的跟史思明硬碰硬。” 严庄提了一条毒计。 滑州的兵马没有调度,史思明就不会警惕。不得不说,严庄的计策很对路。 到时候后院失火,史思明就要考虑,是为了李归仁和汴州军主力死磕,还是赶紧的回去救幽州。 以史思明的为人来看,回师幽州是很正常的。他连亲儿子都能杀,更何况是李归仁呢? 等到那个时候,汴州军就可以把李归仁吊起来打了!至于刘龙仙部,只是给李归仁加道菜而已,顺便考验一下刘龙仙的忠诚! “嗯,此计甚妙,那就这么办吧。” 方重勇点点头。 每次召集亲信开会商议,总能想到自己想不到的东西,集思广益这个词果然不是白给的。 “枢密院马上给李晟下令,让他尽快在幽州海岸登陆,弄出一点声势来。他那边跑海船的多,应该是不缺这样的向导。 史思明想给本帅下套,本帅就先给他个下马威瞧瞧!” 方重勇面色平静下令道,一身霸气,不怒自威! “官家,这兵事只怕不是一两个月就能结束的,还是要以防灾为主啊。 黄河沿岸河堤,马虎不得。” 刘晏对方重勇叉手行礼道。 “如果要在河北作战,粮秣可以支持多久?” 方重勇询问道。 “官家真要说的话,那就是想打多久就可以打多久。只是苦了百姓而已,挤一挤,军粮总是有的。” 刘晏叹息道。 他来这里基本上说不上什么话,而是来回答问题的。多半都是回答诸如“钱够不够用”“粮食够不够吃”之类的问题。 以如今汴州的经济实力,大军在河北打个三五年都是不打紧的,只是会拖累民生发展罢了。 “打仗,是为了以后不打仗。不把史思明和李归仁这种丧心病狂的丘八给灭了,百姓没有好日子过。 无须多言,此事已定。 这一战攻略河北,能拿下多大地盘,就拿下多大地盘!” 方重勇大手一挥,定下了战争的基调。 待众人离开之后,他这才站起身,在书房内踱步。 大争之世,果然是一个内卷到极致的世道啊。 你不卷死别人,别人就把你卷死了。方重勇失笑摇头,不知道该怎么评价才好。 不得不开个单章说明一个史实 免得占用正文篇幅哈。 安禄山集团,实际上并不等同于“粟特武士集团”。 历史上,基哥的操作,是将已经归化的西域“昭武九姓”,有意安置在幽州和东北(也就是营州),用以压制东北的契丹、奚族。 而将东北,也是平卢镇内的契丹亲唐派,调度到朔方,以压制回纥等势力。 说白了就是掺沙子。 所以同族和同族,甚至是同家族成员或者远枝,在安史之乱中的政治态度也是完全不一样的。 换言之,西域的昭武九姓已经吃饱了,现有体制他们就会混得很好,就连吐蕃论钦陵他们家都快登堂入室了,所以压根就不想什么破事。 而东北的昭武九姓就比较惨,加之属于昭武九姓中的“突厥派”(包括安思顺),油水没有捞到,自然有反心。 这些边镇的昭武九姓,以安禄山和史思明为代表有一大批,但是! 他们一开始并不是头目,他们是后起之秀。在前面的还另有其人,比如说史定方,比如说康阿义屈达干,成名已久。 这些人的态度,并不是跟安禄山史思明一样的。这些边镇军头,跟河北人的态度,也是不一样的。 现在很多人,在一些平台里面,抖音什么的就不说了。类似知乎这样的,大量混淆视听,把一些忠于唐庭的粟特人划归到安禄山阵营里面去了。 用九真一假都夸张了,更确切的说都要三七开了。 人家神道碑都出土了,时间地点人物事件,在唐庭的官职都写得明明白白。你还这么草率,是不是有点不太礼貌? 我看到下面回复的,一个反驳的都没有,也就明白了个大概。 有些人,只愿意相信他们相信的事实,更多的人甚至都不会太关心具体内容,看个大概就完事,更不会一个名字一个名字去查(比如说我)。 真不敢相信要是不考古,百年后的历史会变成什么样。那些错误资料还在被反复引用,果真是谎言重复一千遍就变成真理了么? 我到处宣扬一个人是猪,没人反驳,后世之人是不是就认为他真是猪了? 乙流有点低烧,更新晚一点。 第695章 乱世欢迎您 其实,李归仁不像他表现得那么淡定。 或者说,挖掘黄河河堤放水的主意,压根就不是他这种丘八脑袋能想出来的。要是他有这种头脑,现在早就解套了,压根不会被人两面夹着进退不得。 这一切,都是史思明的计划,主意也是史思明麾下谋士出的。 李归仁被汴州朝廷雄厚的实力与举重若轻的手腕所震慑,为求自保,不得不与虎谋皮,跟史思明联合。按照以往的尿性,史思明不给李归仁一个大逼斗就算客气了。 但解决了史朝义之后,史思明心情大好,又或者他打了胜仗很得意什么的。在得知李归仁有投效之意,史思明便立马给了李归仁一个选项: 你去把黄河南岸的河堤给挖了,把汴州朝廷往死里得罪。这样,你没有退路,大家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要不然,我凭什么相信你? 不得不说,史思明这个提议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也非常老辣,拿捏住了李归仁。 为了取信于史思明,李归仁不得不这么做。 正如他控制住民夫的家眷,让他们去南岸办事一样,史思明也是拿捏住了李归仁的痛处,让李归仁替自己办事。 人生在世,身不由己,乱世就是这样,很多时候就看谁的底线更低,谁就能占据主动。 这些人未必可以建立新世道,也一定不可能笑道最后。只是乱世人命如草芥,多活一天也是好的,还需要在乎缺不缺德? 几波民夫全军覆没,李归仁得知此事后,心中惴惴不安。 李归仁很明白,他这一下,可谓是在汴州朝廷头上拉屎。 方清要是不收拾他,如何服众?如何向麾下部曲与亲信们交待?如何跟汴州百姓交待? 所以李归仁生怕方清派人暗杀自己,弄了几百亲兵住在自己院落周围。平日里出行,身边没有少于五十人的,就是怕被汴州来的刺客一刀给噶了。 这天,李归仁收到了刘龙仙给自己的回信,见送信的偏将张通晤面色不好看,于是他沉声问道:“刘将军怎么说?” “末将不敢说。” 张通晤摇摇头,他脸上都青一块紫一块的,想来这次去送信没少挨打。 李归仁瞬间面沉如水,一把抢过信,拆开一看,差点气晕过去! 刘龙仙在信中大骂李归仁丧心病狂,简直禽兽不如,居然派人去挖掘黄河南岸的河堤,人神共愤。 因为李归仁已经是禽兽了,刘龙仙决定与这位邺城的主将势不两立,割袍断义! 要是汴州朝廷来攻邺城,他自己必为先锋! 这厮煞有介事,话说得一套一套的,看得李归仁冷笑不止。 呵呵,刘龙仙等这一天应该等了很久吧? 以前找不到借口,毕竟二人共事的时间不短,说没有交情,那是假的。 刘龙仙也不好意思主动翻脸,怕部下们为难。 但是,正如李归仁向史思明投诚的时候,说之前都是刘龙仙怂恿他诈降的一样。刘龙仙应该也是做着同样的事情,不过面对的对象,是汴州朝廷和方清罢了。 曾经亲密无间合作,扛过多次危机的二人,最终还是因为利益,分道扬镳。 这能怪刘龙仙么? 汴州朝廷让他当河阳三城防御使,形同节度使,如今这样的乱世,谁可以拒绝类似的诱惑? 既然自立门户了,那么有自己的利益诉求也很正常。 想到这里,李归仁长叹一声。 那么,他为什么不学刘龙仙,也顺势投靠汴州朝廷呢? 因为,方清身边,已经有了一大帮兄弟。这些人已经占据了关键位置,和方清之间颇有信任。 自己去了那边,也不过是当狗罢了,还是一条迟早要被烹杀的狗。 现在汴州朝廷已经不比从前,已经不需要去“千金买骨”了。 李归仁不想放弃手中的权力,作为夹在幽州与汴州之间的邺城,他只能投向弱的一方。唯有这样,才能显示出自身的价值。 锦上添花远不如雪中送炭来得重要。 李归仁之所以要掘河堤,不是因为他轻视方清,恰恰相反,方清的厉害,他深有体会。正因为如此,他才知道,如果没有自己帮忙,史思明必败无疑! 到时候汴州军渡河而来,他或许连当狗的机会都没了。 “还愣着做什么,没点眼色!” 看着张通晤不动,李归仁不耐烦的对着其摆摆手。 “那个……末将告退。” 张通晤面色尴尬抱拳行礼道,随即转身便走。 李归仁才不在乎这种小鱼小虾怎么想,不过是个送信的而已,哪怕他知道对方会被刘龙仙教训一顿,是做给自己看的。 待张通晤走后,李归仁这才在桌案前安静思索。他闻到了一股不安的气息,这种战场直觉,多次救了他的命。 只是,到底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呢? 李归仁想不明白,索性不去想了。他倒在书房的软塌上,眯着眼睛,脑子开始放空。 这些时日提心吊胆,让他感觉身心疲惫。如今既然汴州军没有动静,那对方发难大概不会在最近了。 史思明大军已经在滏水陉附近扎营,自己这边随时有后援。只要不开城门,不与汴州军接战,方清能把自己怎么样呢? 就算要死,那也是在史思明之后了。 李归仁忍不住长叹一声。 就这样眯着眼睛,有一搭没一搭的想着事情,李归仁慢慢进入了梦乡。 他隐约做了一个梦。 在梦中,方清和史思明二人在战场上各自带兵,打得昏天黑地,部曲死伤惨重。而自己的部曲则因为没有参战,毫发无损。 梦中,李归仁看到自己大破汴州军,又把史思明打得叫娘,最后俘虏了这两人。看到方清和史思明跪在自己面前磕头求饶,李归仁不由得从梦中笑出声来。 “呵呵,呵呵呵呵呵……” 书房里,他有些神经质一般的笑着,忽然耳朵听到外面的动静,似乎有点不太对劲! 安静,太过于安静了! 李归仁位于邺城之中的府邸,周边亲信兵马起码有数百人。这些丘八,整日闲得无聊惹是生非。大事肯定没有,但平日里吵吵嚷嚷的小事则不少,还有半夜斗殴的事情发生。 今日,怎么一点声响都没有呢?就算门外值守的军士换岗,也会有脚步声吧? 李归仁从睡梦中惊醒,他慌忙的拍了拍全身,发现没什么异常,这才松了口气。然而,当他推开门一看,却发现……本该值守的亲兵,居然连一个人都不在了? 怎么回事? 李归仁急急忙忙来到大堂,却发现史思明正坐在大堂主座上。而自己的部将,居然在其他位置上落座。眼前的这一切,就好像史思明才是邺城的主人,而李归仁自己则是个客人一样。 “李将军,朕已经等你多时了。 现在才来,你可知罪呀?” 史思明笑眯眯的问道,心情似乎很好的样子,还在揶揄李归仁。 “你,你们,你们……” 李归仁语无伦次,面色惊恐,好像看到了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自己的部将,居然不声不响的,就被史思明给收买了! 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事情? 会不会,史思明随时都可以杀他,只是另有所图? 李归仁想不明白,但隐约觉得,当今乱世,子杀父,父杀子亦有之,并没有什么是不能理解的。 “朕打下邺城,他们会死,汴州军打下邺城,他们还是会死。 如果你是他们,该怎么选呢? 你这头蠢猪!” 史思明嘿嘿冷笑道。 “你他娘的!史思明!你真是够卑鄙的!” 李归仁咬牙切齿的指着史思明大骂道。事到如今,已经没什么可说的了,一切都是史思明的计谋而已。 “卑鄙?朕怎么会比你这个挖掘黄河河堤,人神共愤的疯子更卑鄙呢? 瞧瞧你干的事情,居然派人去黄河南岸挖掘河堤,你知道要死多少无辜百姓么?” 史思明居然义正辞严的质问李归仁。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啊好啊,史思明啊史思明,真有你的! 李某佩服啊,真是佩服你!” 李归仁气得大笑不止,此刻哪怕是傻子也回过味来了。 史思明的诡诈,当年在幽州是出了名的。 这么多年过去了,可以说是狗改不了吃屎,那德行是一点也没变。 两相对比之下,方清算是十分“纯良”了。虽然那也是个老硬币,但做事起码还算有底线,至少绝不会搞史思明这种阴搓搓的杀招。 “李归仁,不要怪我们,我们也是逼不得已。 大燕皇帝与汴州军,哪一个你也打不过。 你还挖黄河河堤自掘坟墓,搞得现在汴州人人都想生啖你肉。 到时候殃及池鱼,我们也得遭殃,我们不想死啊。 反正都是你下的命令,不如你把这件事扛下来吧。 陛下已经答应派人送你去汴州跟方清解释,给汴州人一个交代,不会杀你的。 所以我们这也不算是背主吧?良禽择木而栖罢了。” 之前刚刚从刘龙仙那边回来的张通晤,壮着胆子为在场众将当了一回嘴替。 “听到没,朕不会杀你。 来人啊,将李归仁绑了,送到开封城给方清处置,这是朕送给他的见面礼。 然后告诉方清,朕一向很仰慕他,问他愿不愿来投我大燕。” 史思明有些不耐烦的摆了摆手,像是驱赶苍蝇一样的驱赶李归仁一样。 “不用你们绑,我自己会走!” 李归仁爆喝一声。 谁也没有上前为难他,对于必死之人,大家都是很宽容的,谁又会跟死人过不去呢? 人死债消,无论多大仇恨,对方死了也就到此为止了,这是人们朴素的价值观。 李归仁转过头,死死的盯着史思明说道:“史思明,李某就先走一步,在地下等着你!呵呵,你的好日子也快到头了。” “说这些没意思,那不是你操心的事情。” 史思明面色淡然道,懒得跟李归仁多费口舌,他也没兴趣跟死人争什么长短。 李归仁转身便走,几个史思明的亲兵紧随其后,未有阻拦。其实,就算他们现在放了李归仁,挖掘黄河河堤这件事,也会让李归仁没有任何地方可以去。 这样的人,不管有事没事,别人都乐意去砍他一刀出口气。 此时此刻,李归仁这才想起刘龙仙以前跟自己说过的一个故事,据说还是方清跟刘龙仙闲聊的时候说的。 方清说人身上有正气,邪祟就不能近身。一旦走了歪路,气运也会随之而去,那时候,邪祟就要开始害你了。 李归仁当时只是一笑而过,什么邪祟,无稽之谈。 如今看来,方清才是真正的明白人。什么是邪祟,史思明这样的人就是活生生的邪祟! 如果自己不是贪念作祟,又怎么会被部下集体背叛呢? 与虎谋皮者,自古难有好下场,为什么当初自己就没想过呢! 李归仁此刻已经悔青了肠子! 以前他的部曲不反叛,是因为知道可以投靠汴州朝廷,大不了也就回家务农,不会有什么性命之忧。 李归仁自己把自己的后路断了,跟随他的那些部曲,后路自然也被断了。这年头,部曲跟主将都是一体的,主将遭殃,部曲也跑不了! 大家眼睛又不瞎,这时候不转投他人,难道等汴州军的刀,架在自己脖子上的时候,才想起要跑路么? “史思明!去汴州后,李某会让方清把我的人头带在身边,我要睁大眼睛看你怎么死!” 李归仁已经走到大堂门口了,却忽然转过身,对着史思明咆哮道!眼神中充满了怨毒! “你还嘴硬!你还敢嘴硬!你以为你是什么狗东西!” 史思明气得暴跳如雷,再也端不住皇帝的架子。 他让两个亲兵将李归仁按在地上,接过宦官递过来的木棍,对着李归仁的背就是两下! 随后,一棍又一棍,朝着李归仁的身上砸去! “陛下,李归仁还要送到汴州,若是死了就坏事了。” 张通晤凑近史思明,压低声音说道,心有惴惴。 李归仁是方清杀了,不关他们的事情。可是史思明若是亲手杀了李归仁,这件事他们就逃不脱干系了。 掩耳盗铃一般的遮羞布,对于他们这些叛将来说,没什么实际意义,却又很重要。 大概是觉得跟一个死人斗气确实很没意思,史思明也就坡下驴一般的将木棍丢到地上。他下手是有分寸的,那几下最多也就皮肉伤而已,不可能把李归仁打死。 若是真打死了,那就起不到恶心方清的作用了,十分不划算。 让方清亲手宰了李归仁,那才叫过瘾呢。 想到这里,史思明忍不住得意的笑了起来。 …… 邺城发生的事情,方重勇自然不会知道,因为他还有一大堆事情要忙。 洪灾来了,虽然因为动员及时,挽回了一些损失,但还是有地方受灾,而且也不全在汴州。 汴州朝廷既然被称为朝廷,那自然是要行使朝廷的职能,赈灾便是朝廷要干的活。 调拨粮秣,维护河堤,对淹水的地方进行“无害化”处理,准备瘟疫的药材,安置受灾的流民等等。 一时间他忙得脚尖不着地。 随着赈灾的持续,汴州运河四通八达的优势开始显现出来。粮仓里的粮食,通过运河抵达受灾地,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这天夜里,方重勇依旧在府衙书房里面批阅公文。 朝廷打算建立新的“工艺学校”,专门负责培养各种学徒,以及建立新的行业标准。这些唐代都有,但是不成体系。皇宫在一定程度上担当了“工艺学校”,只不过剥削极为严重,把学徒当徭役使唤。 既然是要改朝换代,那么肯定不能比从前要差,这方面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远远谈不上完成。 “官家,车将军求见,说是有要紧事。” 大聪明悄无声息的走进书房,对方重勇叉手行礼禀告道。 “让他进来吧。” 方重勇头也不抬的说道,他的注意力还在文稿上。 第696章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深夜,汴州府衙书房内,车光倩面色纠结的站在方重勇身边,张光晟手里握着刀柄,却又没有出鞘。 两个亲兵看管着被捆得严严实实的李归仁,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 方重勇看了一眼脸色灰败,被强行按在地上一言不发的李归仁,一时间竟然找不到语言去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也不知道该跟对方说什么才好。 “李归仁,你吃了没?” 憋了好久,方重勇终于憋出这样一句话来。他身旁的大聪明忍不住笑出声,又拼命捂住自己的嘴。 “方清,士可杀不可辱!要杀便杀,何苦出言挖苦?” 李归仁抬起头,看着方重勇,面有不甘的叫嚣道,眼中满含愤怒。 “看来是没吃饭了,来人啊,带他去柴房吃点东西。有什么事情,吃饱了再说也不迟。” 方重勇毫不在意的摆摆手,态度很温和。 一直跃跃欲试的那两个亲兵,连拉带拽的将李归仁带走了。留下一屋子人面面相觑,气氛尴尬到了极点。 本以为是通关奖励,没想到点击就送。 这种反差太大,让众人都有些蓄力槽被清空,却又没打出绝招的憋屈感。 “怎么回事?” 李归仁走后,方重勇看向车光倩询问道。 “回大帅,史思明暗地里说服了李归仁的部下集体反叛,现在他已经夺取了邺城。 之后,史思明便派人将李归仁,送到了滑州的银枪孝节大营内。 事关重大,末将不敢怠慢,便亲自押送他回开封了。事情大概就是这样,至于具体的,那就得问李归仁本人才行。更多的细节,末将也不知道了。” 车光倩摊开双手,他内心的感受,其实跟方重勇类似,都是认为这件事实在是太荒谬了。 他们正在想办法收拾李归仁,又是打算奇袭幽州,又是打算趁着史思明回防的时候猛虎掏心! 结果,史思明居然就把李归仁给办了!还把人直接送到了汴州! 这件事该怎么评价呢? 平心而论,史思明一直都是这个样子的,没有什么容人之量,而且过往就有坑骗边镇异族首领的事迹。 李归仁与虎谋皮,纯属咎由自取。 当年,李归仁可是狠狠的坑了史思明一把,诈降引史思明出兵,让对方跌下城头,几乎九死一生。之后,因为史思明重伤,早就心怀不满的史朝义反叛,史思明平叛多年才成功。 这个仇恨,曹操之类的人或许可以因为重大利益而放下,但史思明却是放不下的。 “如此一来,这一战是打还是不打?” 方重勇环顾众人询问道。 在场的车光倩、严庄、张光晟等,都露出思索之色。 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这一战如果要打,确实是有些仓促了,毕竟下一波洪峰还没来呢!洪水的事情还没完。 洪水过了以后,多半有瘟疫,夏天搞不好还有大旱。再之后,便是秋收,那时候还要防着史思明渡河劫掠。 事情一波接一波的。 如果同时还要准备战争,那么对于汴州朝廷执行力的考验不是一般大! “大帅,末将以为,还是需要按照既定计划,狠狠的揍史思明一波。要不然,今年秋天就麻烦了。 而且其他人若是看到我们如此虚弱,被人欺负到头上了都不还手,难保不会生出什么别样心思来。 李归仁是史思明送来的,不是我们抓来的,这口气还没出,对内没法交代。 史思明用心之歹毒,借我们的手杀掉李归仁,便是在此。” 车光倩对方重勇抱拳行礼道。 不得不说,他分析得很有道理。 一来,这一战的准备早就开始了,特别是登州那边,动起来再停下很麻烦。朝令夕改也会折损士气,降低朝廷威信。 二来,方重勇恨的是李归仁么?是他本人想报仇么? 其实不是的,或者说他跟李归仁并没什么生死大仇。 杀李归仁,是因为政治上必须杀他,而不是方重勇喜欢杀人,更不是为了报仇。 干掉李归仁,占据邺城,是因为这一次,邺城的军队实实在在的威胁到了汴州。至于掌管邺城的是李归仁还是史思明,根本不重要! 只要知道他们是敌人就可以了,是敌人就必须要抹除。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所以目前面临的问题就是: 打,很必要,但汴州朝廷并不在最佳状态,也不是最佳时机。如果能把战争拖到冬天再开战最好。 不打,政治上的影响很不好,而且很难拖过秋收。史思明秋天必定会来汴州零元购。 面对这样的情况,需要掌控全局的那个人,有眼光,有智力,有勇气,有毅力去面对各种情况,从而做出最佳的选择。 并不存在绝对的好与坏,都是两害相权取其轻罢了。比如说着急开战,却又打不赢,还不如不打。 “官家,如果现在不打,晚一点到秋收,史思明必定南下汴州劫掠,到时候可就在汴州打了。 遭遇兵祸,生灵涂炭,没个几年缓不过劲来。 而李归仁部刚刚被史思明吞并,其部众必定军心浮动。史思明立足未稳,正是出兵的时候。” 严庄也建议打。 “打是要打的,但不能就这么打。 情况已经跟之前不同,史思明不会就这样轻易罢手的。” 方重勇微微摇头说道。 很多事情并不像严庄说的那般简单。 他们之前是打算收拾李归仁,而不是直接与史思明交手。如果幽州那边军情紧急,史思明一定会放弃李归仁撤军,走得一干二净。 这一点并不难理解。 李归仁是什么军力水平,史思明又是什么水平,二者差太多了。 但是现在情况已经变得不一样,邺城也被史思明直接控制了。如果幽州有事,史思明很可能并不会干脆的放弃邺城,只是不知道他会如何部署而已。 总而言之,这一仗的难度其实是提高了的。杀一个李归仁,除了出口恶气以外,又有什么用呢? 彰显武德,那是要亲手把李归仁抓回来,以正典刑才行。 “不知官家打算怎么打呢?” 严庄疑惑问道,军务不是他的强项,现在李筌又在枢密院办出兵的事情没来,一时间没有人看懂方重勇想做什么。 “嗯,给史思明写封信,感谢他抓住了人神共愤,丧心病狂的李归仁。 再……送点金银财帛过去吧,示弱一下,显得我们很怕他。” 方重勇抱起双臂,若有所思的说道。 “示弱?” 众人异口同声的反问道。 他们万万没想到,方重勇居然要示弱。对史思明这种人示弱,只怕会助长他的嚣张气焰啊! “大帅,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应对之法。史思明奸诈而狂妄,给他送财帛,会激发他南下侵略汴州之心啊! 这和以肉饲虎并无区别。 老虎若是关在笼子里,喂点肉也就罢了。可史思明这头老虎还在山林里,给他喂肉不可取也。” 严庄急眼了,拉住方重勇的袖口不放。 “上天欲要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 史思明兵不血刃的解决了李归仁,必定会产生天下英雄不过如此的错觉。 轻视本帅,轻视汴州军是必然的。 本帅再给点送点财帛,言语恭敬,似有畏惧之意,史思明便会越发以为我怕他,会越发的不可一世。 无论他骄狂到现在就直接渡河攻汴州,还是对幽州发生的事情不管不顾,都对我们有利。 车光倩,你速速回营,将滑州的大营后撤到汴州,屯扎于郭桥。让史思明好好看看,我方某人压根不敢跟面对他的锋芒。 退一步,把空处让出来,让史思明再往前走两步。” 方重勇沉声说道,大手一挥,定下了策略。 他就是这样,商议的时候所有人都可以发言,无论出什么主意都不会追究责任。然而一旦他决定了,就不会再有任何犹豫,不会朝令夕改。 非原则性的问题,不会再走回头路,不会重新考虑方略。 方重勇觉得,史思明之狡诈,十倍于李归仁。 这种人往往对自己极度自信,听不进旁人的劝告,总是认为自己的想法才是真知灼见,别人都是蠢货。 越是让着他,越是不敢跟他交战,就越是会让史思明目空一切。 兵法有云: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 能不能赢,往往要看对手蠢不蠢,犯不犯错。自己这边,只能保证不败,以不败为原则去谋划战争。 史思明一旦骄狂,就容易犯错; 一旦犯错,就容易露出破绽; 一旦露出破绽,就是对他打出暴击的时候! 方重勇经营汴州多年,兵精粮足地盘稳固,他有的是时间跟史思明打持久战。 先示敌以弱,让他骄狂,让他忘乎所以,从而创造战机。 “得令,末将这便启程!” 车光倩抱拳行礼道,他深知方重勇的脾气,直接转身就出了府衙书房,半句废话没有。 “严相公,你给李晟发公文,一切照旧,依计行事。” 方重勇又对严庄吩咐道。 他依次对书房内众亲信们下令,让他们各自办自己的事情。很快,除了大聪明外,这里就只剩下方重勇一个人了。 “李归仁吃饭应该吃完了,把他带进来吧。记得给这厮绑好绳索,莫要礼待了。 李归仁是挖掘黄河河堤的罪人,不必给他什么体面。” 方重勇对大聪明吩咐道。 “得令!” 大聪明喜笑颜开的领命而去,他早就想给李归仁这龟孙子一脚了,等会正好可以来一下。 不一会,嘴里全是吃食,吃饭吃到一半被打断的李归仁,再次被五花大绑,送到了府衙书房。 方重勇倒是没有催促他,而是耐心等对方嘴里的东西咽下去,这才询问道:“你不是与史思明联手了么?他为何要赚你城池,夺你部曲,还把你送到汴州来?” 方重勇有些迷惑不解的问道。 似乎觉得方重勇挺好说话的,李归仁求生欲发作,想也没想,直接跪地求饶道:“方大帅!李某鬼迷心窍,受了史思明的蒙蔽!是他让李某挖掘黄河河堤的啊!李某在邺城多年,要是想挖,早就挖了,何苦等到现在呢?我也是被史思明骗了啊啊啊啊啊啊!” 李归仁头点在地上,腰弯得如同虾米一般,声泪俱下。 这场面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如果不知道他干了什么缺德事的话,或许还真以为这厮是无辜的。 “李归仁,你吃饱了饭,难道就只想跟本帅说这个?” 方重勇像是看傻子一样的看着哪怕五花大绑,却依旧伏跪于地的李归仁,不明白他这般求饶是为了什么。 你踏马早干嘛去了啊! 挖河堤的时候,就该想到终究会有今日的! 就算过程不同,其结果也是注定的。 这厮难道就没想过做坏事有报应? “求大帅饶李某一命,李某愿为先锋,为大帅前驱,扫平河北。” 李归仁哀求道,声音都打着颤。 “谢谢你这么看得起本帅,来人啊,带到大理寺狱,明日在大理寺公审,打开衙门大门,让百姓们进来旁听。” 方重勇轻轻摆手,懒得跟李归仁这厮瞎比比。 “大帅!饶命啊,我再也不敢了!李某以后就是你最忠心的狗!你要我咬谁我就咬谁! 饶我一命啊!” 李归仁被两个亲兵拖拽着,在地上滑行,一边叫嚷一边哭泣,毫无身为丘八的尊严。 或许,他的良心与尊严,在下令挖掘黄河河堤的时候,就已经被狗吃了。做下这样泯灭良知的事情,任何对手也无法相信和原谅他。 这般求饶是为了什么呢? 见李归仁叫得厉害,一个亲兵立刻上去,朝着他的脸给了几拳头,鼻血都被打出来了。 看着李归仁被拖走,方重勇这才自言自语道:“天作孽尤可为,自作孽不可活。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史思明想借刀杀人,方重勇觉得无所谓。李归仁必杀,不杀不足以平民愤。虽然邺城还未夺取,但先收一点利息,也是无妨的。 总算是给提心吊胆的汴州百姓一点心理安慰。 “官家,如今的世道太坏了,这些叛贼们无法无天,胡作非为,生灵涂炭。 只有官家才能收拾局面。 卑职一定鞍前马后为官家效力,替官家扫清这些污秽。” 回过神来的大聪明立刻拍马表忠心道。 “看来你写讨逆檄文是一把好手啊,放心,有你发挥的机会,很快就到了。” 方重勇拍了拍大聪明的肩膀,眼中寒光一闪而过。 李归仁只是开胃菜,史思明才是正主。 收拾了史思明,将河北纳入掌控,便可以开启统一天下的决战了! 这件事,只能是他方某人来办。 第697章 人生是一场有去无回的旅行 史思明在夺取了邺城之后,马上就离开了。 这位狡诈的北方胡人,以前在邺城吃过大亏,觉得邺城是所谓的“不祥之地”。所以他把李归仁送走后,就直接屯兵魏州,把主力往东移了一点点。 还是在黄河北岸,却又虚晃了一枪。 事实上,史思明并不鲁莽,也不打算现在就渡河劫掠汴州,因为时候还没到。 人算虎,虎亦算人。 史思明没有能力去组织秋收,特别是非占领区的秋收。就算他现在打下了汴州,百姓逃亡,民生凋敝,依旧是解决不了问题。 史思明是想等汴州人把粮秣都收割好了,准备过冬的物资都入库了,他再来一波带走,省时省力省心。 战争是政治的延续,而政治往往是由经济因素决定的。 史思明不笨,有着游牧民族特有的精明强干。 他不会生产,但很会抢劫。 结果正因为史思明去魏州了,让前来送礼的元载跑了个空。待打听清楚史思明的行踪后,元载又不得不跑去魏州州治元城拜见史思明。 与之同行的,还有一船铜钱与绢帛。 这天,元载来到元城郊外,派人入城给史思明送上拜帖后,很快便得到了对方的接见。 史思明的脾气很暴躁,不过伸手不打笑脸人,元载又是送礼又是低姿态,这让史思明在部下们眼中很有面子。 “这么远从汴州来,你有什么要跟朕说的啊?” 史思明蹲在魏州府衙大堂的主座上,眼神犀利看着低头行礼的元载。 “鄙人带着官家的诚意与善意而来,感谢陛下将李归仁送到汴州,此乃礼尚往来也。” 元载对史思明叉手行礼道,不经意间瞥了对方一眼,心中立刻冒出来一个词:沐猴而冠! 此刻的史思明,像极了一只壮硕的猴子,有座位却不坐,偏要蹲在上面。 那样子滑稽又可笑,他自己却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多年以后,元载才弄明白史思明当时为什么不坐那个位置。 据史思明的亲随回忆,这厮当时就是觉得给刺史坐的位置,不配给他这个大燕皇帝坐,所以宁可蹲在上面。 顺便表达对汴州朝廷的鄙视,事后还对身边人炫耀。 “哈哈,李归仁这龟孙,朕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随手就把他收拾,不足挂齿。 朕看这礼单,你们官家很有诚意嘛。既然这么有诚意,何不渡河而事之,做朕的臣子? 难道朕还比不过李家的狗皇帝么?” 史思明皱眉反问道。 这是一道送命题,答不好,那是真的有性命之忧。 “陛下说笑了,官家麾下精兵十万。要当皇帝自己就当了,何必来北面当臣子?” 元载义正辞严的驳斥道,看上去十分生气,几乎要怒发冲冠。 然而,他的双腿,却抖动个不停,无情出卖了自己此刻的心情。 那就是难以抑制的恐惧! 听到这话史思明一愣,随即他发现了元载的窘态,故意冷脸威胁道:“你再说一遍,朕平日里可不在乎杀不杀人!” “陛下,官家麾下精兵何止十万,要当皇帝自己就当了,何必来北面当臣子呢? 陛下就算再问一千遍,鄙人还是会这么回答!” 元载虽然害怕,却咬着牙驳斥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史思明一边笑一边手舞足蹈,从元载的态度来看,他已经探知了很多想知道的事情。 至于杀元载,那怎么可能! 杀了元载,汴州那边一定会抓紧时间备战,对河北兵马异常警觉。 那样的话,秋收后,还怎么渡河去劫掠? “你果然是个忠臣,朕适才相戏耳。你们官家的善意和诚意,朕收到了,你回去复命吧。 李归仁既然已经被灭,朕会撤走黄河沿岸的兵马,不必见疑。” 史思明脸上露出难看的微笑,即便是在笑,也显得有几分狰狞。 元载这才若释重负,对史思明拜谢而去。 等离开元城后,元载来到一处僻静之地,随即立刻脱下官袍,换了一身农夫的粗布衣,快马加鞭往南面跑路,几乎是逃命一般的回到了汴州。 之前史思明在演戏,元载又何尝不是在演戏。没想到这一演,就演出许多状况来了。 元载看出来史思明在故作轻松,故意说要把黄河北岸的兵马都撤走,故意装出一副愚昧无知的样子。 好像缺心眼一样。 然而实际上,只怕这位所谓的“大燕皇帝”,早就打定主意了,他要带兵渡河,南下劫掠汴州。 元载非常笃定,史思明心思很深,他更怕史思明发现自己看出来了,派兵追杀。 直到进入开封县城后,元载悬着的心这才落了下来,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此时方重勇并不知道元载在魏州的遭遇,他正在自家的府邸书房内,看着何大富送来的一对瓷瓶发呆。 “官家,这瓷器可有不妥? 是按照您的吩咐烧制的,釉料都是取自西域的矿石,和长安产的青花瓷大有不同。” 何大富小心翼翼的说道。 搭上了官府的线,是件好事,但也要小心做人,勤恳做事,夹缝中求生存。 这种所谓的“新青花瓷”,是按照方重勇的吩咐烧制的,和原本的青花瓷瓶很不一样。 此前的青花瓷,有很多问题没解决,一直不能上台面。 一个是造型不够精致圆润,二个是图案太简单,三个是蓝青色的釉料质量不太行。 前两个问题不是不能解决,而是被第三个卡死了。 釉料质量不太行,那么就烧不出好看的青花瓷。既然不好看,那就不能上档次,不能上档次,那就没必要花功夫做那么精致。 而此刻方重勇手中的青花瓷的瓶,则是敦厚饱满,给人以稳重、大气之感。 大气之中,又不失精致。 这是一套青花瓷中的一对花瓶,整套包括罐、瓶、盘、碗等,数量有几十件。盘子的形状较大,底盘稳重,线条流畅,而花瓶则是高耸挺拔,线条优美。 刚健中带着一分柔和。 那种感觉,就好像射箭的弓手,将弓弦拉成新月一般。 赏心悦目的美感中透着一股暴力的蓄势待发! “青花瓷,青花瓷……” 方重勇喃喃自语道,看着手中的瓷瓶发呆。 他好像回到了那年看春晚的时候,头昏脑涨熬夜到迷迷糊糊,忽然耳边响起那首熟悉的歌: 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 炊烟袅袅升起,隔江千万里。 方重勇忍不住长叹一声道: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这是《春江花月夜》中的一段,此诗乃是初唐到盛唐之间的作品,流传甚广,何大富自然也听过。 他只是不知道方重勇为什么有如此感慨。 何大富叉手行礼,再次询问道:“官家,这青花瓷可是有什么不妥么?” 此刻何大富脸上带着疑惑,他本以为方重勇看到这对瓷瓶后的表情,应该是失望,又或者欣喜。再不济上位者的修养在那里,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也实数情理之中。 却不知对方为何一脸惆怅感怀。 “很好,这正是本官想要的。 本官想在汴州建一个官窑,专门烧这种青花瓷,以后再慢慢的扩大种类,销往整个大唐。 你做得好,本官记住了,以后有什么活计,会第一个想到你。” 方重勇收敛神色,对何大富郑重承诺道。听到这话,眼前这位汴州巨富才松了口气。 上位者们,都是吃人的老虎。替他们办事,跟“伴君如伴虎”的道理差不多。 何大富很明白,别看现在方清很好说话,也不像是什么疯狂的人,做事一板一眼的很讲规矩。 那是因为,现在方清驾驭得住汴州的局势,他可以把这里的环境搞宽松点。 但以后如何,可就不一定了。现在是现在,以后是以后,小心驶得万年船。 “鄙人一定竭诚为官家办事,在所不辞,在所不辞。” 何大富点头哈腰说道,脸上堆满了笑容。 “嗯,本官还有事,你自去便是,本官就不送你了。” 方重勇意兴阑珊的摆了摆手,似乎心情起了些许莫名的变化。何大富不知道为什么,却也不方便去探究。 他行礼告辞离去后,方重勇才又将桌案上的青花瓷瓶拿起来看了又看。 “回不去了啊!” 他忍不住长叹一声,站起身走到书房的铜镜前。 镜子里是一个身材壮硕的汉子,与文雅不搭边。衣着与发型,跟前世古画中的唐人打扮,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压根看不到前世的任何痕迹。 悚然之间,方重勇意识到,他其实早已踏上了一条有去无回的古人之路。 前世的一切,已经是渐行渐远。 哪怕现在还能复现前世的某些物件,也不过是让他想起当年的自己罢了。 再见……不如怀念吧,他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正当方重勇精神松弛下来,感怀过往的时候,门外大聪明禀告道:“官家,元载回来,说是有要事求见!” “让他进来吧。” 方重勇将青花瓷瓶放在桌案上,坐回软垫,挺起腰杆。刚才脸上的惆怅已经消失,现在换上了一张波澜不惊的政客脸。 粗布衣都来不及换的元载推门而入,对方重勇叉手行礼道:“官家,史思明已经将大军主力移防到了魏州,故意卖了个破绽。而他本人也在魏州州治元城,下官已经将礼物送到了。” 听到这话,方重勇脸上并未显露出什么惊讶的神色。 事实上,史思明虽然是兵不血刃夺取了邺城,但李归仁的部众俱在。这些人表面上投诚,实际上心中如何想法,谁也不知道。 如果史思明真的坐镇邺城,那他才叫不正常! 一群不是自己亲信的兵马在城内城外晃悠,怎么可能安全呢? 而史思明不回幽州,滞留黄河沿岸不走,其实想干什么,已经是明摆着的。 “秋后,史思明必定带兵南下劫掠。” 方重勇沉声说道。 元载松了口气,听到这话,他就知道自己判断得没错了。 “官家所言极是,下官急急忙忙赶回汴州,便是为了禀告此事。会面的时候,史思明故作痴愚,还说什么要撤走黄河北岸的兵马,下官就感觉不对劲了。” 元载连忙禀告道。 “你说得对,史思明会打仗不会治理。现在汴州洪灾,官府上下都忙得不可开交,本该是史思明进攻的最佳时机。 可是即便是现在攻下汴州,史思明也捞不到好处。 当前汴州粮仓空了一大半,很多都是送去灾区了。我们明白,史思明自然也明白,他就是等着汴州的百姓,把地里的庄稼都收割好了,他再来直接拿呢!” 方重勇嘿嘿冷笑道。 这就是史思明的弱点,如果是方重勇自己,即便是现在,他也有能力在打下汴州以后,稳住本地的局面。史思明没有这种能力,但他脑子不糊涂,所以只能选择对自己有利的办法。 双方手里的牌不一样,打法也就不一样。 “官家,不如把诸位尚书相公们召集来议事,既然已经确定了史思明的意图,应对起来也有办法。” 元载对方重勇叉手行礼道。打铁趁热,这次参议他也参加,正好是露脸的时候。 方重勇赏罚分明,有功必赏,现在元载都是铆足了劲的办事。 因为他知道,只要他继续立功,这宰相的位置迟早是他的。 毕竟,方重勇以后是要当皇帝的人啊!只要登基了,以前出过死力的亲信,一定也能跟着升官发财! “嗯,明日便军议。此番辛苦了,这是赏你的。” 方重勇指了指桌案上的那一对青花瓷瓶说道。 “官家,这……是不是太厚重了?” 元载大喜,强压内心的兴奋,故作为难道。 这东西不在于有多贵,而在于以前自己没见识过,肯定是新玩意。赏赐给他,说明看重他! “不必多礼,这是你应得的,回去歇着吧,明日来军议便是。” 方重勇温言笑道。 元载这才跟个地主老财一样,一条胳膊抱着一个瓶子,喜笑颜开的出了书房。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方重勇失笑摇头。 很多时候,如元载这样,不知道“答案”的人,他们其实是幸福的。 因为未来有着“无数的”可能性。 恰恰如方重勇自己这样的“先知者”,感受不到诸如此类的快乐。 他一眼就看到了未来可能的结局。 如何从荆棘遍地,歧路无数的未来中走出一条康庄大道,是他面临的最大问题。 方重勇觉得,史思明比他轻松多了,无知才是最快乐的。 “对了,明日公审李归仁,去看看热闹也好。” 方重勇忽然想起这一茬来,他很想看看李归仁在面对汴州百姓千夫所指时,会是怎样一种表情。 第698章 朕头痛好杀人 外城郭尚未合拢的汴梁城内,街道两旁百姓们群情激奋,躁动不已。 “打死他!” “打死这龟孙!” 有人大声叫嚣,随即将石头朝囚车扔过来。 囚车里的李归仁双手抱头,防止自己被砸伤。事实上,他已经相当明白自己现在的处境。 那就是不得好死! 这次游街示众是方重勇安排的,至于是什么目的嘛,看看街道上高喊“打死”的百姓们,明眼人都明白是为了什么。 一切都是作秀,都是演戏,都是为了鼓舞士气,为了宣泄民怨。 这是一场关于宣传的战争。 状元楼的二楼,方重勇从雅间的窗户中探出头来,看到装着李归仁的囚车从楼下经过,脸上面无表情,冷漠到了极点。 百姓们的情绪是狂热的,快意恩仇是大家的朴素情感,这个时候,就没必要去讲什么法令不法令的玩意了。 将罪大恶极的人处以极刑,会让普通人获得安全感,哪怕这个罪人跟他们并无多少直接联系。 这便是人性。 想到这里,方重勇对身旁的严庄询问道:“当日李归仁派人挖掘黄河河堤的时候,是否想过自己也有今日?” “大概是没有的吧。” 严庄摇摇头,他认为如果李归仁知道史思明把事情做这么绝,肯定不会自掘坟墓的派人去挖黄河河堤。 “去大理寺吧,看看韦子春要怎么审。” 方重勇轻轻摆手,示意严庄不用继续说下去了。 韦子春在李璘死后,就立刻被方重勇任命为代理大理寺卿,从犯人到审人,只有一步之遥而已。 很多人都从这道任命之中,明白了一些不可明说的东西。 韦子春更是明白,他已经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 二人跟在李归仁的囚车后面,一同来到了大理寺衙门跟前。此刻这里已经是人山人海,比过节还热闹。 张光晟带着亲兵负责维持现场的秩序,人群让开了一条道给囚车。这时候已经没人扔石头什么的了,毕竟是衙门跟前。 大理寺衙门敞开着大门,围观的人群目视已经被石头打得捂住头不敢松开的李归仁,在两个衙门皂吏的搀扶下,缓缓走进大理寺。人们跟在他们后面,只是隔开了一段距离,同样是缓缓前进。 方重勇忽然有种吃口香糖的感觉。 这场面,这流程,屁用都没有,纯粹是做给外人看的。 但百姓们就是吃这一套啊! 看着恶人被处以极刑,就好像是自己亲手把他的脑袋砍下来一样,心中有种莫名的爽快! 看热闹不怕事大,还真是一点都不假。 大理寺大堂是审讯犯人的地方,百姓们已经不敢再往里面走了,只能在外面驻足观看。方重勇亦是不想多事,也装作自己只是个普通的吃瓜群众,看韦子春审案。 “李归仁,你身为朝廷任命的节度使,却下令治下百姓渡河,挖掘黄河南岸河堤。 做下这等丧心病狂之事,你可知罪?” 一身绯色官袍的韦子春厉声质问道。 他这个“代理”的大理寺卿,能不能把代理两个字去掉,就看今日能不能审出朝廷的威风来了。 因此,李归仁紧不紧张不好说,反正韦子春是挺紧张的。 “成王败寇而已,何罪之有。” 李归仁面色平静答道,他虽然蓬头垢面,双眼却与韦子春对视,毫不示弱。 “既然你已经承认了,那本官这就宣判,明日午时,于皇城正门前斩首。行刑后,人头悬挂于皇城城头三十日,以儆效尤! 来人啊,将犯人带走下狱。” 韦子春当即宣判,压根就不走任何复杂冗长的程序。 反正,就是一个快意恩仇! “好!判得好!” 方重勇在人群中大喊了一句,随即,大理寺衙门正堂外,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声。 李归仁面露惊讶之色,他憋了一肚子话,结果……没人听啊! “我……呜呜呜呜!” 李归仁刚要大喊,早已准备好的皂吏,将手中的破布塞进他口中。李归仁只能发出一阵阵呜咽声,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叫嚣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叫嚣我命由我不由天? 大叫冤枉,大喊无辜,哭诉求饶? 呵呵,什么也没有,一点机会也不给。汴州朝廷压根就不让他说话。 李归仁像条死鱼一样被皂吏拖走了,门外看热闹的方重勇,也不知道这位沙场悍将此刻在想些什么。 他对身旁的严庄吩咐道:“行刑前,命人在李归仁左右耳朵里各塞一张小字条。” “官家,那个有何用?” 严庄一脸莫名其妙的询问道。 方重勇凑过来低声笑道:“一张字条写个‘好’字,另外一张字条写个‘痛’字,合起来就是‘好痛’。李归仁头被砍掉以后自己不会说话,所以他没说的话,本官就帮他说了。” 严庄思索片刻才明白过来,这是方重勇在调侃李归仁呢。人都死了,还要说“好痛”,杀人诛心也不过如此了。 这时人群也随之散去,方重勇听到人群中议论纷纷,但说的都不是李归仁如何如何,而是官家什么时候把史思明给收拾了。 看来,大肆宣扬此事也有不好的地方,现在汴州百姓都知道李归仁是受人怂恿,才做挖掘河堤的事情。 只要没把史思明这个“正主”处理了,这件事就不算画上句号。 方重勇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琢磨着要怎么打过河北。 二人来到大街上,如今汴梁城已经是初具雏形,哪怕城墙还不完备,其内部街道与房舍却是快速修建之中,此刻已经很有点前世古镇的味道。 “你说,史思明会什么时候攻汴州呢?” 与严庄等人沿着运河散步,方重勇一边走一边询问道。 “官家,兵者诡道,下官以为,史思明并不会在秋收后立刻就渡河。” 严庄不动声色说道。 方重勇微微点头道:“愿闻其详。” “河北缺船只,倘若秋后来,如何过河?抢了以后又如何回河北?” 严庄并没有扯那些有的没的,只说了一件最要紧的事情。 毕竟是隔着黄河,贸然渡河作战,史思明部曲或许骑兵比较多,在大平原上很有优势。 然而被河水阻拦,他有个屁的优势。 反倒是汴州水网发达,汴州军的船只也多得离谱。以舟代马,到时候谁欺负谁还不一定呢! “下官以为,史思明也不会把我们当傻子。秋收后,谁都会有几分警觉。这时候虽然在收割庄稼,但也是枕戈待旦的。 唯有等收割完毕,河面已经开始结冰的时候,悬着的心落下,这时候才会松弛下来。 而运河已经停航,黄河很多地方已经结冰,有利于骑兵的时机到了,史思明要是那时候不出兵,才是真奇怪。” 严庄很是笃定的说道。 “即刻下令刘龙仙从河阳三城出发,攻打和他毗邻的卫州。咱们也不必等着李晟那边的消息,先给史思明来一拳。” 方重勇做了一个劈砍的手势。 “卫州是相州西面的门户,失去卫州,便意味着邺城可以被人突袭,一击而下。就问史思明慌不慌吧。” 他又补充了一句。 既然史思明可以把李归仁拖下水,那么方重勇也可以把刘龙仙拖下水。 毕竟,李归仁什么下场,大家都看得到,刘龙仙压根没得选。 第一波河北大战的局已经完了,这第二波的局,是史思明开的,方重勇避无可避,只能入局当玩家,跟史思明对赌。 “官家,现在动手,是不是有点仓促?” 严庄低声问道。 “是刘龙仙动手的,关我们什么事?” 方重勇反问道。 严庄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 如果从名义上说,邺城其实名义上是归属于汴州朝廷的,史思明还不是想占就占了? 他占邺城的时候,怎么就不说邺城是汴州朝廷的呢? 现在刘龙仙攻打邺城了,那是他的个人行为,跟汴州朝廷又有什么关系? 要怪,就怪史思明长得丑,让刘龙仙忍不住想揍他一顿吧。 严庄没想到,方重勇竟然想跟史思明斗而不破。 “官家高见啊!” 严庄赞叹道。 “史思明是一头吃人的猛兽,直接上去打,反倒是正中他下怀,不可取也。 我们就是要慢慢的撩拨他,激怒他,牵扯他的精力,让他失去理性。 李晟所率的,也不是汴州朝廷的兵马啊,而是反对史思明的所谓河北义军,不打出我们的旗号。” 方重勇嘿嘿冷笑了一声,眼中闪过一丝杀意。 史思明想准备好了以后,再从黄河北岸找一处方便的地方渡河,打到哪里算哪里,走一路抢一路。 他想得倒是挺美! 战争都是有节奏的,如果正面硬刚代价太大,那么就想办法打乱对手的节奏! 刘龙仙打卫州了,史思明要派兵去防守吧? 李晟带兵去幽州后方骚扰了,史思明也要派兵回防吧? 东边一下,西边一下,到处都在挨打,史思明怎么可能集中优势兵力,渡过黄河劫掠汴州呢? 这就是典型的“你打你的我打我的”。 二人看着渡口忙得不可开交,卸货的船只等着排队,一副繁荣热闹的景象。 正在这时,严庄忽然有感而发询问道:“官家,汴州四战之地,一个史思明都让我们如临大敌,您说将来是否要迁都洛阳?” “本官也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方重勇叹息说道,如今的历史走向已经大变样,将来会如何,是一条未知的路。 他也无法当“先知”了,笃定说将来如何如何。 到时候再说吧。 …… 游街、公审、斩首,人头悬挂于汴梁城皇宫三十日。 李归仁死了,死得无足轻重,如同一片鸿毛。 抓他的史思明与杀他的方重勇,似乎是不约而同,很快就将他完全抛诸脑后。 方重勇的小日子过得一如既往忙碌,也没有什么特别惊喜又或者特别惊吓的事情发生。 每天都是白天去衙门,晚上又回家,有条不紊的分派政务军务。 跟前世上班差不多。很平淡,没有惊心动魄,更谈不上刺激。 然而,史思明的日子却过得很不好! 也不知道是不是魏州这里的水土跟史思明犯冲,一来元城,被永济渠上的河风一吹,史思明头痛的老毛病又犯了。 刚刚夺取相州,干掉李归仁的好心情立马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于是心情非常不好的史思明,头痛病犯的时候,就喜欢杀人。往往是前一刻还喜笑颜开的,后一刻就直接拔刀了。 这种情况不分白天晚上,只看史思明什么时候发病。 作为“大燕国”的皇帝,史思明有一个“优伶团”,不是唱戏,而是专门给他讲笑话的。 这些人,原本非常得宠,史思明平日里虽然好杀,却也不会杀给自己讲笑话的人。 但现在不同了,这一位所谓“天子”,动不动就杀这些优伶。 这天,在得知刘龙仙居然敢派兵夺取卫州,威胁到相州的侧翼,史思明立刻就大发雷霆! 然后,他的头痛病又犯了。 史思明再次无克制的开始拔刀杀人,杀了身边的宦官,杀了值守的卫士,一直杀了十几个人才停下来。 “刘龙仙!你好大的胆子! 朕不来找你麻烦,你反倒是来找朕了!” 元城刺史府的大堂内,史思明手握横刀,喘着粗气咆哮着。大堂内只剩下他一个人站着,其他人都已经躺下。 地上全是刚刚被他杀死的人,只可惜都是身边人,大部分是优伶,一个和刘龙仙沾边的都没有! 发泄了一番之后,史思明的头又不疼了。他一屁股坐在大堂主座上,吩咐下人将这里清扫干净。 然而史思明就这样安安静静的坐在座椅上,看着宦官们战战兢兢的收拾残局。 这么多人,谁也不知道这位喜怒无常,头痛就喜欢杀人的大燕国皇帝在想什么。 其实,史思明只是在后悔,当初收拾李归仁的时候,怎么就没顺便把刘龙仙一块料理了。 他在后悔呢! 小不忍,则乱大谋! 史思明的谋划,就是劫掠汴州,其他的都要靠后。 现在刘龙仙像个跳蚤一样的蹦出来了,要不要把他给捏死呢? 史思明陷入沉思之中。 理智告诉他,现在必须要忍,因为刘龙仙很显然只是最先跳出搞事情的那个螳螂。 他身后还站着人呢!不能因为这点事情,就兴师动众的拔刀就砍。 然而,史思明却完全压制不住自己愤怒的情绪! 因为据李归仁说,当初那次诈降,就是刘龙仙的计谋。换言之,刘龙仙才是自己当年跌下城头的罪魁祸首! “来人啊,传令下去,城外大营点将,朕要征讨刘龙仙!” 史思明走出衙门大堂,对门外守候的传令兵吩咐道。 第699章 盛夏的果实 初夏,黄河的洪峰再次到来,汴州以北的黄河沿岸,堤坝多有漏水,好在封堵及时,没有造成多大损失。 有鉴于此,方重勇命汴州朝廷下发政令:火速将沿黄河的村落百姓,内迁十里地集中安置,以防洪水来时第一波就将他们所居住的村落淹没。 除了抗洪的事情外,还有另外一件事情,是非常引人注目的,那便是一年一度的科举! 汴州朝廷所举办的科举,已经成为定例,每年都开,雷打不动。正因为如此,很多外地的考生,都会在初夏时来到汴州备考。 城墙尚未合拢的汴梁城内,又是一副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姿态。 关于科举,今年汴州朝廷搞出两个新玩意。 第一个,把一些稀奇古怪的题目贴在墙上,只要能够“合适作答”,便可以破格录取。 比如说,其中有道题是这么写的: 假如将一个时辰,划分为一百二十分钟。 屋内有一盏油灯,开始时是点着的。 六十分钟后,考生进屋将其熄灭,然后离开。 剩下的六十分钟,在过了三十分钟的时候,考生再进屋将其点燃。 剩下的三十分钟,在过了十五分钟的时候,考生再进屋将其熄灭。 以此无穷,重复点燃与熄灭的操作。 那么一个时辰后,考官进屋,看到油灯是点着的,还是灭着的? 礼部还未收到考生的正式作答,然而那些各地来的考生们,就差点因为这道题打起来了,状元楼内为此争论得面红耳赤者比比皆是。 有人说时间到了以后灯是点着的,有人说是熄灭的,什么理由都有,谁也无法说服谁。 汴州朝廷的另外一个操作,是考生可以将自己的文章挂到贡院外的墙上,给所有人看,但题目限制于“讲述一个自己尊敬的人”。 比如祖辈,父母,先贤,甚至是自己,都行。 这个操作,虽然不是考试,但类似于“摸底”。有没有文采,肚子里有没有货,从这些文章里面可以看出一点苗头来。 简而言之,就是朝廷怕科举选材选漏掉了,所以多一个渠道,让考生自我展示。 至于这有没有用,以及如何用,礼部也没说。 当然了,没什么人不满意,所有人都对朝廷广泛的上进渠道而欣喜若狂。如今放眼天下,能让有才之人出头的,也只有汴州这里了。 方重勇的初心是好的,他想为选拔人才拓宽渠道,给所有人机会,让他们可以脱颖而出。 然而,这个点子很快就被人玩坏了。 “我的节度使父亲?” 贡院门前的“展示墙”上,方重勇一脸古怪,看着墙上的某一篇文章,标题是《我的节度使父亲》,署名是“刘仁忠”。 这篇文章的作者,是刘龙仙长子,今年正好参加科举。 他这篇文章为他爹刘龙仙歌功颂德,说他爹是多么忠肝义胆,国之栋梁,日夜操劳。 内容很劲爆,可惜文采十分一般。 “听闻,为了庆祝他儿子今年参加科举,刘龙仙把整个汴州的荔枝都买下来了。 还在上源驿里开了一场荔枝宴,邀请这一届的考生免费参加。 可有此事?” 方重勇对身边的大聪明询问道。 “回官家,确有此事。 不过这些荔枝不是新鲜的,而是用糖水腌渍过的糖水荔枝。 此物虽然比大部分新鲜果蔬贵不少,却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件。” 大聪明老老实实的说道。 “哼,刘龙仙倒是有点小聪明,花了不少钱吧。” 方重勇不置可否的评价道。 世上并无绝对之公平,所有人都会利用自己的优势参与竞争,并努力在竞争中取得胜利。 比如说刘龙仙现在是节度使,按照一般人的想法,他应该是拥兵自重,最后被朝廷剿灭,身死族灭。 然而,世间之人真就一个两个呆板不知道变通,明知道是死路也会一直往前走么? 那可就未必了。 明知道方重勇会打仗,还要跟他比拼军略,一定要谋反自立,这不是找抽是什么? 世上哪里去找那么多傻子? 有些人看明白了这些,他们就采取了其他的应对方法,比如说刘龙仙就希望他儿子通过科举做官。 完全没想什么拥兵自立的事情,以后朝廷削藩,他儿子在朝中做官,刘龙仙也有退路可以走。 朝廷不一样,他们这些地方势力的应对手段也会不同,没有谁会眼睁睁的,看着铡刀砍自己脖子! 方清就算再能打,他也需要官员来治理朝廷和地方吧?这不就是机会么? “官家,您看,一大堆人给您歌功颂德呢。” 大聪明凑到方重勇身边小声嘀咕道。 墙上挂着的文章,不少是在抒发对方清的崇敬之情。有的干脆把标题起为《圣人方清》,主打一个简单粗暴! “哼,趋炎附势之辈,哪里都能见到!” 方重勇冷哼一声,无话可说。 这玩意跟股票一样,实力如何是反映不出来的。更多的,是别人认为你前途如何,一切都是所谓的“预期”。 他扫了一眼这些文章,都是些陈词滥调,没什么精彩的。这些投机的考生要的也不是什么精彩,他们只是表明自己的态度罢了。 能力如何,反倒是其次的。 如今的汴州,就是这风气。朝廷将向上的渠道开放了,当方清的狗可以有食吃,就不会缺这样幸进之徒。 一切都是结果导向,无论这些行为有多么奇葩,最终目的就是为了当官。 哪怕方重勇不喜欢,也无法阻止这个趋势。 方重勇已然明白,即便是他成功改造了朝廷,也无法控制世人的想法。个人的力量,终究是渺小的。 正在这时,张光晟急急忙忙的找来,对方重勇低声禀告道:“官家,史思明出兵卫州了,已经夺取了州治汲县。刘龙仙退守共城,派人来汴州求援。” “呵呵,史思明果然忍不住。” 方重勇冷笑道。 他随即摆了摆手,继续说道: “让刘龙仙往西边退一退,在修武县布防,放弃共城。河阴县便在修武县西南,粮秣充沛,辎重齐全,刘龙仙要是连修武也守不住,那不如回汴州来做官得了。 将本官原话告知他!” “得令,末将这就去枢密院。” 张光晟领命而去,丝毫不拖泥带水。 等张光晟走后,方重勇也离开贡院,来到运河边查看水位。得亏当初修运河的时候,两岸的堤坝,是一点都没省料。要不然,非得出问题不可。 汴州各条河,如今严格来说都算是黄河的支流,黄河洪峰来了,它们也跟着一起暴涨,那水位看着怪渗人的。 北宋的开封,就有“地上城”和“地下城”的区别。说白了,发一次洪水,就淤积一次泥沙,地基被一层层垫高。 有运河之利,便有泥沙之害。福祸总是相伴相随,并无一劳永逸的都城。 “不解决河北的问题,汴州要发展,总是提心吊胆的。” 看着水位高涨却又平缓的运河河面,方重勇喃喃自语道。 都城的建设不是一劳永逸,但解决强敌却是一劳永逸的。既然史思明已经入套,那么,可以慢慢收紧绞索了! “这次出征河北,你跟在本官身边长长见识。” 方重勇转过身对大聪明说道,已经下定了决心。 …… 修武地处太行山麓,是太行山水下泄和地下水出露的承受地带。 修武县附近的六真山下,史思明大军追击刘龙仙到此,结果被伏击,折损了三千人马,其先锋官蔡文景被斩,军中士气受到重挫。 史思明大怒,亲率大军攻修武,渡河时被刘龙仙奇兵半渡而击,再败。 修武县周边河网密布,大大小小的人工河数不胜数,自三国时期便有开凿。没有专业的地图,骤然强攻吃瘪是必然的。 史思明麾下燕军的骑兵在此完全施展不开,屡屡受挫,不得不退回共城。 此战之后,刘龙仙也不得不佩服方重勇目光如炬。退回修武县这招以退为进的“拌马腿”,确实高明。如果刘龙仙死守共城不退,只怕现在已经被史思明逮住处以极刑了。 连一个“小小的”刘龙仙都收拾不了,史思明的心情糟糕到了极点。 这天,在共城外的大营之中,史思明面色阴沉的巡视军中,发现很多士卒都是心不在焉,想回幽州。 他立刻明白,这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了。 士兵们从幽州南下到黄河南岸,时间已经不算短了。虽然兵不血刃的解决了李归仁,可是邺城早已残破,没捞到什么油水。 这些年北方经济被破坏得很严重,供给军需或许还勉勉强强,但劫掠地方以弥补士气的折损,就不那么容易了。 必须要在类似汴州这样有油水的地方捞一笔,才能维系军中士气。 看来,不得不提前发动渡河作战了! 史思明面色平静,心中却在不断揣摩利弊。 这样做确实风险极大,却也是两害相权取其轻,不得已而为之。 “陛下,幽州来的紧急军情!” 一个亲兵战战兢兢的走上前来,身后跟在一个穿着蓑衣的斥候。 “说,什么事!” 史思明看向那位斥候沉声问道,面色不虞。 “陛,陛下。有人在幽州兴风作浪,号为义军,攻城略地。 如今贼军已经攻下沧州大半和幽州部分县城,还请陛下速速回师幽州啊!” 那位斥候跪在地上恳求道。 史思明一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是什么人?” 他一把揪住斥候的胳膊,厉声质问道。 “卑职不知啊,或许是些泥腿子农夫吧,没有穿军服。 但是这些人每到一处就开仓放粮,言之不纳粮。 幽州各地都是响应者云集啊!” 这位斥候吓得浑身发抖,一边回答史思明的问题,一边双腿打摆子。 史思明好杀人,那是真杀,亲自动手的那种。 谁不害怕啊! “哼!” 史思明一把将这位斥候推开,冷哼一声,朝着帅帐走去! 幽州后院失火的消息,很快就在军中传开了。毕竟史思明巡视的时候很多人都在场,一传十十传百,消息根本封锁不住。 不得已之下,史思明将心腹爱将耿仁智,叫到“大燕皇帝”的御帐之中商议大事。 耿仁智刚刚进来,史思明便面无表情询问道:“幽州大乱,有贼军兴风作浪,你怎么看?” 耿仁智顿时心中腻歪,却又不方便表露出来,感觉像是吃了一碗绿头苍蝇,异常恶心。 史思明这厮平日里经常“乾纲独断”,完全听不进臣子们的建议。结果现在出大乱子了,才想起找人商议。 这会出主意,当真是出力不讨好。要是能躲,耿仁智早就躲了。 “陛下,这一定是方清的部曲,伪装成贼军,在我们后方捣乱。 为今之计,速速回幽州平乱,河南之事,只能暂且忍让了。” 耿仁智对史思明抱拳行礼说道。 这是中规中矩之策,没什么亮点,是个人都能想到,也是合乎常理的解决办法。 然而,史思明如果只是想听这个,完全不必将耿仁智招来,他自己就能想到! 就是因为史思明“既要又要还要”,所以他才感觉很为难,才要找人商议呀! “就没点别的办法么?” 史思明微微皱眉反问道。 “陛下,如今师老兵疲,后方不稳,退回幽州方为上策。今年……也就这样了。” 耿仁智壮着胆子建议道。他说这话,可是冒着生命危险的。 如今的史思明,那可是说杀人就杀人,一点不含糊的。哪怕是重臣,哪怕是平日里宠信的优伶,下起手来都不顾忌什么。 耿仁智运气很好,史思明现在头痛病还没发作。 “行了行了,你去忙吧。” 史思明不耐烦的摆摆手,心情开始异常烦躁。 要打,现在黄河水位高涨。渡河攻汴州,那真是亡命之举。 不打退回幽州,前功尽弃,没有解决任何一个难题,反倒是让外人看到了他这个大燕皇帝的虚弱。 同样不可取。 该怎么办呢? 史思明陷入沉思之中。 第700章 石头剪刀布 轰隆! 雨夜之中,闪电划过夜空,伴随着雷声阵阵。 不过这些都和元载没什么关系。 此刻他睡在柔软的大床上,做着春秋大梦。在梦里,他成为开国功臣,担任右相。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风光到了极点。 什么财帛啊,什么美人啊,什么名望地位啊,这些那些的,都纷至沓来。 爽!大丈夫当如是! 元载嘴角微微勾起,一滴口水顺着滴到枕头上。闪电的光芒透过薄薄窗户纸,照在他脸上,那睡梦中的笑容显得有些诡异。 咚咚咚!咚咚咚! 急促的敲门声响起,元载悚然一惊,从床上坐起来。他不满的对门外叫嚷道:“谁啊!” “阿郎,官家急招,现在就要去府衙!奴已经备好了牛车。” 门外传来家中仆从的声音,很是着急。 这么晚了,去府衙作甚? 元载心中一阵莫名其妙,这样的情况可不多见。 不过他不敢怠慢,梦中的那些高官厚禄要变成现实,现在就要艰苦奋斗。改朝换代这样的事情,有着极大风险。在成功之前,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还远远不到放松的时候! 元载并不是一个稳重的人,但他很聪明,知道现在必须要稳重。 他急急忙忙穿好官袍,上了牛车。等抵达开封府衙书房的时候,这里已经站满了人。 元载是最后一个到的,因为他住的地方离这里最远! “人都到齐了,现在开始议事吧。” 方重勇摆摆手,对大聪明做了个请的手势。 后者清清嗓子,用字正腔圆的官话说道:“斥候急报,史思明带兵往东去了,他周边渡口的位置,已经在地图上标注了出来,请看这边。” 众人这才注意到墙上的地图,一齐看了过来。 黄河北岸圈着几个地方,其中最显眼的,便是济州卢县以北,一个叫“杨柳渡”的地方。 “那些小渡口,不足为虑。史思明麾下兵马众多,不可能从小渡口渡河。 他真要敢这么玩,以如今黄河的水位,不如直接跳河喂鱼。 本官基本上可以确信,史思明会从杨柳渡渡河攻济州。 现在只是不敢肯定,他究竟是虚晃一枪调虎离山,还是真要从这里下手,劫掠济州。” 方重勇微微皱眉说道。 事态紧急,他直接把无效信息全部过滤了一遍。商议军情,就没必要分散注意力,关注那些有的没的了。 黄河中下游,北岸渡口众多,但史思明要渡河,必须满足以下几个条件。 第一个,渡口对面必须是大城,可以落脚,方便扩大战果,再不济也能够捞一票就走。南岸不能有大山,不能有太多湖泽,不能荒芜萧条。 贼走一趟是不能空跑的。 第二个,北岸渡口规模一定要大,而且安全,有配套的栈桥和库房。现在黄河水位高涨,找“野渡”登船,那就等于是在玩命。 第三个,这个渡口离河北的运河一定要近。因为魏州元城在运河旁边,走水路最快。 如果走陆路,以汴州朝廷的侦查能力,史思明带兵刚刚出城,黄河南岸就会开始应对了。等他们渡河的时候,河对岸估计兵马早就集结完毕严阵以待。这一战不打就输了! 所以综合以上这些条件,适合史思明渡河的渡口,就只有黄河北岸的老牌官渡“杨柳渡”了,这也是黄河北岸最大的渡口之一。 “官家是说,史思明有可能只是引我们调兵去济州,虚晃一枪。” 严庄眼睛死死盯着墙上的地图,若有所思的说道。他当了一回嘴替,把众人都想说的话说出来了。 史思明用兵,现在也是二选一。 要么绕到汴州东边的济州,从卢县附近登陆。 或者调虎离山,故意暴露行踪,让汴州军支援济州,然后他的主力再直接从汴州以北的白马渡登陆。 去除掉无效信息,目前的情况就是这样。 方重勇的应对方法也有两种,也是二选一。 要么守白马渡,不必调兵,因为汴州军大营郭桥以北就是白马渡。史思明从这里渡河,他们直接迎头痛击就行。 车光倩现在就在那边坐镇,战则必胜! 要么调兵走水路去卢县防守。那样的话,白马渡就没有精兵防守了。如果史思明是调虎离山,情况就会变得很危急。 这有点类似于双方都在猜大小。 要不是因为出现这样的诡异情况,方重勇也不必大半夜里,将亲信幕僚们召集起来议事了。 史思明到底是打算劫掠济州,还是诱骗汴州军主力东移呢? 至于兵分两路,两边都是主力这种情况,根本不需要考虑。分兵等同于两边都削弱,最后什么也捞不到。 正在这时,身上穿着蓑衣,却如同落汤鸡一般的车光倩推开书房的门。他喘着粗气,像是刚刚从水中捞出来的一样,狼狈到了极点。 “官家,田乾真送来紧急军情,史思明已经悄悄回到黎阳,很快就会渡河!” 说完,他也顾不上脱下蓑衣,直接把一个细竹筒递给方重勇。竹筒已经被车光倩拆了,方重勇拿出里面的纸卷,只有三个字:攻白马! “史思明诡诈,果然名不虚传。” 方重勇微微点头道。 然而此时此刻,元载不合时宜的问了一句:“官家,这会不会是计策中的计策,是史思明故意引我们上钩的?” 诶? 众人都一齐看向元载。 不得不说,这厮说得……有点道理啊。 会不会这个田乾真,是史思明“假扮”的呢? “官家,末将心中也有此问,故而不敢仓促决断。从田乾真的随从那边得到消息,就快马加鞭的赶回来了,请官家定夺!” 车光倩对方重勇抱拳行礼道。 这踏马又是二选一!选择要不要相信“田乾真”! 因为且不说这可能是史思明派人送来的,就算田乾真本人,也很难确保他没有别的心思。 当初刘龙仙和李归仁坑了一把史思明,便是如此。那时候李归仁兵微将寡,谁能想到他居然敢诈降呢? 是原地固守,还是……调兵去济州? 方重勇沉吟不语,当然了,还有个选项,就是派银枪效节军渡河作战,打史思明一个措手不及。 不过这样做风险太大,且不值当。 汴州粮秣充足,辎重完善,经济实力极为雄厚,压根没必要去配合史思明下险棋。每拖一天,这边就强一分,史思明就弱一分。 去掉所有的不合适,那么剩下的必然是最合适。 现在唯一的问题,是田乾真到底有没有说谎!只要确认了这件事,那么一切都好说了! 很多时候,决断才是主公的必须技能,而且这不是谋士可以替代的。 要是再商量下去,肯定会分成两派。 一定会有人说史思明不得军心,田乾真必定诚意满满,也会有人说史思明狡诈,这张字条很可能就是他本人的手笔。 这样争论下去,就会没完没了的,把时间都浪费掉了。 对于方重勇来说,此刻智谋什么的,已经没用了。田乾真可能是为了自己找后路,也可能这就是史思明的诡计,一切都有可能,怎么找都能找到对应的道理。 “车光倩,即刻带兵前往白马渡,隐藏行迹,准备迎击史思明。此番必定是史思明亲自领兵渡河,他不会把此事交给别人的。” 方重勇沉声下令道,声音有几分沙哑。 “官家!不可啊!” 元载有些激动的站出来,还要再说什么,却见方重勇摆了摆手。 “我意已决,无须多言。” 方重勇打断了元载继续说下去。 书房内众人,都没有说话。片刻之后,车光倩这才接了军令,大步离去。 “官家,济州是通往登州的必经之路,此处若是被史思明拿下,我们会极为被动……” 严庄面色沉重说道。 “你说的方某都知道,现在说这些已经没用了。 明日调一支偏师去济州,聊胜于无吧。” 方重勇叹息道。 既然已经决定,那就不再更改了,这是他一贯的作风。如果史思明往东是虚晃一枪,那么一支偏师防守济州足够了。如果史思明亲率主力攻济州,那么除非调动银枪效节军,否则是挡不住史思明的。 方重勇直觉上就认为,史思明必攻汴州,其他地方他肯定是看不上的。既然田乾真示警,那么就相信这厮一次好了。 反正守住了汴州,根基还在。济州被史思明拿下,对方也守不住,最终还是要退回北岸的。 两害相权取其轻,也只能这样了。 既然方重勇已经决定,旁人也不好再说什么,因为谁也不愿意用性命担保,特别是元载,他其实觉得田乾真不可能示警,这很可能是史思明的诡计。 但,他不能承担后果。 众人离去之时,脸上的表情各不相同,有忧虑,有释然,有欲言又止,有不甘心还想再争辩几句。 书房里走得只剩下方重勇一人的时候,他站起身,来到墙上挂着的大地图旁边,眼睛盯着地图,好像要从里面看出花来。 “哼!” 方重勇冷哼一声,紧握双拳,最后又慢慢松开。 大争之世,大鱼吃小鱼,最后会养出一个“蛊王”出来,改朝换代。那些有重大缺陷的领袖,也会被大浪淘沙,死于各种事件。 不能御下的,会被部下掀翻。 不会打仗的,会被外敌扼杀。 不会发展经济的,会越打越穷,最后死于非命。 至于那些沉迷酒色的,不能自控的,意志薄弱的,或许压根连上桌的机会都没有,只会出现在菜单上面。 “史思明,既然你要战,那方某便跟你战个痛快!” 方重勇双目紧盯着地图上的一个渡口,喃喃自语道。 那里赫然是:白马渡! …… 那天,史思明在众目睽睽之下上了漕船,光天化日之下领兵向东而去。然而到了夜晚,漕船又悄悄停下,大军在馆陶换船不换旗。旧船已空,插满旗帜继续东进。而新船满载,偃旗息鼓南下到黎阳,在人迹罕至的黎阳山下扎营。 准备从这里渡河,攻占黄河对岸的白马渡! 史思明选择从这里渡河,有个最重要的原因,那就是近! 没错,非常简单粗暴,这里是黄河中游最窄的一段河道。冬天的时候,可以直接跑马冲过来! 三国时期的官渡之战,便是发生在这里。 至于能不能抢劫,会不会有敌军之类的,其实不是史思明考虑的主要因素。 方重勇不理解史思明的思维模式,他只是恰好玩剪刀石头布赌赢了而已。史思明的思维,就是打赢,没有其他的。 “陛下,船只已经准备齐全。只是现在水位高涨,渡河有风险,真要渡河吗?” 大燕皇帝专属的御帐之中,田乾真对史思明抱拳行礼请示道,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他干过什么事情,只有自己心里清楚。如果被史思明得知,他会吃不完兜着走。 “不必,河对面调兵也要时间的,现在渡河,正好跟他们撞上。” 史思明摆摆手,示意田乾真不必多话。 “那末将这便去传令。” 田乾真低头请示道。 史思明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等他走后,史思明这才眯着眼睛,盯着田乾真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史思明总觉得田乾真的态度有点不太对劲,却又说不出哪里有问题。其实吧,自从当了大燕皇帝后,史思明看谁都像贼。史朝义那档事后,更是如此。 田乾真虽然能打仗,却不是他的嫡系。 史思明隐约觉得,最近田乾真乖巧得有些过分了,像是一点防备都没有的,这很不对劲! 但正值渡河的关键时刻,就算要收拾田乾真,也不是现在。 史思明还是分得清轻重缓急的,要不然,他也打不了胜仗。 此人是个隐患,待此战结束后,将他料理了吧。 史思明心中暗暗想道。 攻敌必救的道理,他很明白。所以不能回幽州,回去就是慢慢等死。 方清派兵袭扰幽州,不就是希望让自己回援幽州么? 史思明脸上露出一丝残忍的狞笑。 这么幼稚的一招围魏救赵,想糊弄他可没那么容易! 第701章 血染母亲河 白马渡因白马山而闻名,渡口在山脚下。 车光倩屯兵滑台,就在白马渡西南不远处。此地自战国时期开始,便是扼守白马渡的固有屯兵之地,没有之一。 河对岸的史思明大军,只能看到汴州军在滑台设立大营,看不出里面屯扎了多少人,也看不出是谁的部曲不知道是谁在指挥。 黎阳山又叫大伾山,名气远在白马山之上。黎阳便是因黎阳山得名,与白马渡类似。 两山隔着黄河相望,一如两军对垒。 史思明将军队部署在黎阳山下,与汴州军就隔着一条黄河,两边的气氛都异常紧张压抑。 出人意料的是,史思明并未着急过河,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一连三天,河对岸都没有动静。这让方重勇麾下很多人都感觉不安。 战争,表面上看就是用兵,打败敌人。但真正操作起来的时候,里面决定胜负的因素太多,只有初出茅庐之人,才会觉得轻松写意。 那份千万人生死压在肩上的沉重,常常压得军中主将几乎喘不过气来。 车光倩派人回开封请示,下一步该如何行动。方重勇命他按兵不动,然后下令刘龙仙再攻卫州共城! 方重勇很清楚,史思明现在绝对不敢分兵。 就凭史思明平日里的为人,如果他现在分兵,那么分出去的部曲,很可能直接就反了。 比如说田乾真这样的,他本身就被史思明猜忌了,后者让他带兵去共城挡住刘龙仙。田乾真不跑路,难道等将来被史思明清算么? 答案是明摆着的。 果不其然,史思明没有分兵,共城也被刘龙仙顺利攻下。史思明大军西侧,仅有卫县一道屏障了,形势变得对史思明不利起来。 一连过去十天,史思明很是沉得住气。方重勇不派兵渡河,他也不渡河,双方就这样僵持住了。 诡异的战局,让双方主将的心思,都变得难以揣度。如同暴雨前的沉闷,让所有人都无法畅快的呼吸。 其实史思明远没有外人看起来那般镇定。暴怒的他,若不是耿仁智阻拦,早就带兵去把刘龙仙给砍死了! 这天,史思明得知刘龙仙又攻克黎阳西面的汲县,气得连砍三个优伶。接着他又头痛病发作,疼得在地上打滚,很久之后才缓解过来。 “陛下,莫要中了方清的奸计啊。” 看到史思明仍然是余怒未消,耿仁智苦劝道。 “刘龙仙此獠,气煞朕也!” 帅帐内,史思明坐在软垫上哀叹道。 刘龙仙就像是一个逗弄猛兽的猎人一样,一会把棍子伸过来捅史思明一下,待史思明暴怒要反击的时候,他又往回退一步。 “陛下,方清就是看准了这个,所以才让刘龙仙骚扰我军西侧。 若是带兵反击,则是遂了方清之想,黎阳兵力必定空虚,到时候汴州军便要打过黄河了。” 看到史思明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耿仁智松了口气,继续分析道:“现在就看谁沉不住气,陛下万万不可分兵啊。” 不得不说,耿仁智把方重勇的想法说透了。 现在方重勇就是利用史思明对于刘龙仙的新仇旧恨,让那位河阳三城防御使反复撩拨史思明。 只要史思明带兵反击刘龙仙,则必定失去黎阳渡的有利位置。到时候攻守易势,仗要怎么打,可就不是史思明说了算了! “那依你之计如何?” 史思明有些不耐烦的追问道。 其实道理他都懂,但就是忍不住啊! “陛下,狭路相逢勇者胜。今夜便强渡黄河,与汴州军决战于白马,以力破巧!” 耿仁智做了一个劈砍的手势。 他这番话是有些道理的,史思明微微点头不置可否,但看上去已经不像刚才那般生气了。 耿仁智又建议道:“陛下,只要击破白马渡的汴州军,刘龙仙将会不战自退。到时候失去汴州军的庇护,收拾他不过手到擒来而已。就让刘龙仙这厮多活几日又如何?” “朕忧虑白马渡附近的淤泥,不方便停船。” 史思明叹息道。 白马渡附近的泥沙淤积得很厉害,夏秋人马不能踩踏,一旦踩下去,马上就会被松软的淤泥所吞没。而船只过来又会搁浅,十分不便。 这地方到了冬天,才会结冰结死。淤泥被冻住后十分坚硬,上面可以跑马,整个黄河河面便如履平地了。 “陛下,可以砍伐黎阳附近的竹林,用竹排做浮桥,一边铺设一边前进。” 耿仁智建议道。 这等于就是在打明牌,指望对岸的汴州军无法察觉,实在是不太现实。夜间渡河必定要点火把,特别是还要铺设浮桥。 到时候就是乱战,只看哪边的部曲会打仗而已。 耿仁智说的以力破巧,当真是一点都不夸张的。 “那就今夜吧,此战你为先锋。” 史思明叹息道,有种说不出的疲惫。 “得令,末将这便去准备。” 耿仁智悄悄看了史思明一眼,随即领命而去。 黄河对岸,汴州军大营内亦是动作频频。 此时此刻,方重勇已经从开封来到位于滑台的大营内。其实不只是史思明感觉焦躁不安,战斗未如预期那样到来,汴州军上上下下,都憋着一口气。同样是人心躁动。 想要建功立业,同时又患得患失,营中大部分丘八都是这样的想法。 “不应该呀,面对刘龙仙的挑衅,史思明居然沉得住气?” 汴州军大营帅帐内,方重勇端坐于桌案前,抱起双臂沉思,自言自语说道,一脸迷惑不解。 “大帅,据斥候来报,史思明绝对没有分兵,其大营估摸着有三到五万人。” 车光倩抱拳行礼道。 史思明屯兵黎阳是有道理的,因为可以通过运河,将河北的粮秣直接送到军营里面。 正因为交战双方都没有蠢货,所以寻常的劫粮道之类的计策,用处不大。 汴州军同样是水路运粮到白马,没有这方面的破绽。 “史思明现在不过是三选一而已,要么被刘龙仙牵着鼻子走,先把他拍死再说;要么按兵不动,等黄河洪峰来了以后,趁乱用兵;要么,就是尽快找我军决战,以力破巧。 如果你是史思明,你选哪个?” 方重勇看向车光倩询问道。 “如果是末将,那么会选第三个,尽快决战,以免夜长梦多。可是史思明未必能按捺得住脾气,说不定就被刘龙仙勾跑了。” 车光倩苦笑道。 以寻常人的理智来说,选二选三都说得过去。可是只看刘龙仙和史思明以前的梁子,方重勇也不确定史思明会怎么选了。 如果史思明打算反攻刘龙仙,那么汴州军就要准备渡河作战,抄史思明后路。 如果史思明要直接渡河,那么汴州军就要准备防守白马渡。 对方的选择不同,汴州军的应对方式也不同,要做的准备也不同。 所以,提前预判很重要。 正在这时,韩游瑰匆匆忙忙的走进帅帐,对方重勇抱拳行礼禀告道:“大帅,河对岸的燕军派出很多人在砍伐竹林,史思明应该是要忍不住渡河了!” 他面带喜色,难忍心中激动。 这些时日,军中上上下下都不好过,韩游瑰也不例外。 派人砍竹子,要做什么不言自明。竹子中空,浮力很大,乃是制作临时浮桥的上好原材料,比一般树木更好。 方重勇站起身,走到悬挂着的地图前查看了一番。他也松了口气,心中的石头终于落地了。 “大帅,只怕今夜史思明就要带兵渡河。” 车光倩提醒道。砍竹子的动作,是瞒不过斥候的,史思明当然也不会傻到拖延时间。 当天砍竹子,当天做竹排,当天夜里渡河。即便汴州军察觉到了,也没有多少准备时间。 方重勇微微点头,收敛了脸上的喜色。 知道史思明要做什么了还不够,如果打不赢,什么都白瞎的。 夜间渡河,玩什么半渡而击,那都是痴人说梦,夜色对于交战双方都是公平的。汴州军同样会视野受限,在白马渡打出半渡而击,很可能还未重创敌军,自己这边就先乱了。 换言之,只能老老实实的守渡口。 “你去通知王难得,今夜依计行事,听本帅号令。” 方重勇对韩游瑰吩咐道。 “得令,末将这便去灵昌传令!” 韩游瑰领命而去。 方重勇这才长出了一口气,他给史思明准备了一份“大礼”。因为担心暴露战略意图,所以将其部署在滑台西南面的灵昌,由王难得率领。 既然史思明要战,那今夜便战个痛快吧! “传令下去,今日午时,给士卒们准备丰盛饭食,让他们饱餐一顿。” 方重勇对车光倩下令道。 “末将这便去办。” 车光倩抱拳行礼,领命而去。等他走后,方重勇这才坐下来,复盘这一战的前期准备。 思来想去,都没发现有什么重大破绽,该做的事情,也都做了。 如果此战失败,那也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没什么可遗憾的。 想到这里,方重勇也释然了。 时间过得很慢,好像每一秒都带着煎熬一样。 初夏时节,白天很长,天黑得很晚。好不容易到了晚上,蚊虫之声渐起,令人心烦意乱。 方重勇还算沉得住气,但麾下斥候却已然有些不安,禀告的频率比以往高了不少。 一转眼便到了午夜。 正当方重勇都已经有些昏昏欲睡的时候,韩游瑰来报,黄河对岸有队伍点起了火把,如同一条火蛇一般,正在朝黄河对岸“游过来”。 韩游瑰的形容很是奇妙。 方重勇来到高台上眺望,只见黄河中心有一支点了火把的队伍,像是会“踢腿水上漂”一般,正在从北岸朝白马渡而来。 “大帅,这是用竹排搭建浮桥。若是普通河道,此法肯定会导致竹排倾覆。但白马渡周边淤泥不少,此法等于是将竹排铺设在淤泥上,十分稳当。 史思明军中也有能人啊。” 车光倩对方重勇解释了一番。 因为是夜晚,所以看不清史思明麾下大军是怎么操作的。不过很显然,配合吃水浅的小舟,一边铺设竹排,一边缓慢向前,将竹排固定住。等这一趟走完,简易的浮桥就被搭建起来了。 此法非常土,甚至有些简陋,但是在白马渡这样的地形中有奇效。 “半个时辰后,给王难得发信号,现在还有点早。” 方重勇对韩游瑰沉稳下令道。 “得令!” 韩游瑰心已经提到嗓子眼,不明白为什么方重勇还要再等。不过他不是军中主将,方重勇是大帅,他说啥就是啥,也只能这样了。 时间一秒一秒的过去,方重勇面沉如水,也不下令,只是在岸边的高台上,看着那条“火蛇”慢慢靠岸。 “杀!” 很久之后,方重勇看向身旁的车光倩下令道。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急促的鼓声响起。 史思明的部曲似乎也有感应,他们离岸边已经不到一丈,有些干脆就直接从竹排上高高跃起,跳到岸边。 夜黑风高,弓箭也没啥准头可言。 银枪效节军的前锋,对着史思明的燕军部曲射了三轮弩,便将弩机随手扔到地上,拔出横刀就直接冲阵! 生死攸关,燕军士卒也不敢怠慢,同样抽刀搏杀。瞬息之间,便有尸体罗列于河岸边上,河水被鲜血染红。 叫嚷声,哭喊声混成一片!好似人间地狱! 此时此刻,方重勇已经不敢下令,惟愿军中勇士能够顶住。任何计策,在这一刻都失去了意义。正如耿仁智所说,狭路相逢勇者胜。 当然了,方重勇还有后手,这是主场作战的优势所在。 厮杀还在继续,一时间不分胜负。 其实方重勇可以把燕军“放进来”打。但史思明不是傻子,任何以多打少的局面,都瞒不过史思明。只有用人命,才能把史思明拖住。 稍有不对,这头狡猾的狐狸,马上就会跑路! “大帅,末将带亲兵队上吧。” 车光倩上前一步,对方重勇请战道。 “不着急,时间是算好了的,现在我们要相信王难得。 此战若败,事后你要斩他脑袋,本帅绝不拦着。” 方重勇伸出手,拦住已经按捺不住的车光倩。 后者长叹一声,退回原位。 不久之后,史思明麾下的精兵,已经在滩头建立了稳固的阵线,战局开始焦灼起来。 方重勇面色沉静,心中却已经是急得冒火,只是不能显露出来罢了。 正在这时,远处黄河中心,忽然冒出冲天的火光! “你看吧,本帅说了,要相信王难得。” 方重勇咧嘴一笑,对车光倩吩咐道:“现在可以全线压上,送史思明去黄河喂鱼了!” 他兴奋的在空中挥舞了一下拳头! 第710章 主打一个顺昌逆亡 初秋的风,还带着一丝夏日的炎热。 永济渠的河水在秋日的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像是无数碎银洒在水面上,晃得人眼睛发疼。 魏州元城南面不远处的渡口,史思明的遗孀辛夫人坐在船舱里,透过半卷的帘子,望着窗外缓缓后退,又时不时慢慢停下的景色。 他们一行人已经乘船到了魏州,准备在此等候汴州朝廷的 这个召唤术是将军的,如果周伟光真的被大将军召唤过去了,这个后果,几乎不用想就能知道了。 率先打招呼的,是童耀,不知道为什么,周秉然看着他的笑容,从里面好像看出了几分早有预料的意思。 “朽阴草……你要用来做什么?”走到了现在,三人都没开口说一句话,气氛有些尴尬,铁灵廷索性率先打破了僵局。 之前碍于凌家本族在圣院里做客,他的确不敢镇压对方,可如今楚晨犯下如此滔天罪行,那杀了料想凌家本族也不会多言了。 “这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墨苍点了点头,将目光投向了墨天。 洛雨将好奇的目光投向了率先抬起头的男性神王,立刻便在心里惊叹起来。 苏画画虽然是很不喜欢苏宇,但是苏格这么一开口,她还是有些心动的。 瞥了眼现场最后数百个也进入大荒山的学生,寒素拉着楚晨的胳膊,就直截了当的离去。 一声“啪”,钟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已经让手掌跟田博广的左脸进行了亲密接触,硬生生的把他的豪言壮语扇回了肚子里去。 随着命令,前面巨盾兵前进的步伐变慢,后面弓箭手一个个把手中的弓箭斜着指向天空,也不用瞄准,因为没发瞄准。 “原因你不用知道,只需要做就是了!”赵凌往回退了几步,正准备坐回去。 真不知道那个晚上,他究竟是怎么做的?该死的是,她竟然一点印象也没有。 “这位姐姐,妮蒂亚很抱歉,如果你们离开了热血,妮蒂亚会深深的自责的。”妮蒂亚转脸看向蓝雪儿,歉意道。 大胡子把铁甲一拖,露出里面的羊皮衣,露出两条肌肉发达的胳膊。楚云龙也整理了衣服,两人战在了一处。拳来腿往,招招都是重手。 “那我的婉怡宝贝,我们两个现在是不是应该去应对那些狂风暴雨了。”顾江洲搂着秦婉怡的纤腰,含情脉脉的凝望着她说道。 刚刚开始城里的百姓非常的害怕,后来知道了龙虎军是来打狼协军,打何家那五个混蛋的,一个个都不害怕了,拿着斧头菜刀冲出家门口。 于是关锦庭在公司关家两头跑,基本上也没有时间和姜维尼待在一起太多。 很郁闷,多次提议反对无效后,我失望了,只能空腹陪着了,诶,悲惨的人生就是这样的。 “当然,我的天赋可你的强。”易天嘴角扬起一抹得意的笑容,他的内力还在释放,无数的树叶化作杀人武器。 大手一抓,其中的法则道果,储物戒指被陈奇收起来,连同仙婴灵魂都葬身于此,被陈奇法则强行碾碎。 他很清楚,无剑在手的萧逸,以及不能拼命战斗的萧逸,本身实力差了一大截,比之本身全盛时下降了数个层次都不止。 “大哥,还在为刚才的事情不自在吗?在我看来他们会对我出手也的确是有原因的。”羽荒一脸歉意的冲霸天虎说道,今天自己又给他惹麻烦了。 第702章 黄河里的鱼儿都吃饱了 漆黑的夜,伸手不见五指,月亮和星辰都躲到了乌云之中。 黄河岸边,带着腥味的风拂过面庞,其中夹杂着猛火油的刺鼻气味。 远处河中央的临时浮桥,已经燃起了熊熊大火。哭喊声,叫骂声,厮杀声混成一体,难以分辨。 方重勇站在高台上,面色冷峻看着不远处发生的一切,如同雕塑一般,一言不发。 时至今日,他已经是一方统帅,自然是不必亲自参与战阵厮杀。大概也是因为这样,所以他的心也变得特别冷硬。 王难得用“火船”开道,直接冲垮了燕军的浮桥,将正在渡河的燕军一分为二。其实他出现的时机,还是稍早了些。 按照方重勇的设想,王难得要是再晚半个时辰,北岸的敌军就不剩下多少了。 虽然那样自己这边会多死不少人,但是对于胜利来说,伤亡数字都是可以接受的。 方重勇只要赢。 不打仗时他爱兵如子,打仗之时他用兵如沙。 “大帅,已经渡河上岸的贼军跑不掉了!一个也跑不掉!” 车光倩急急忙忙走过来,对方重勇抱拳行礼道,一脸激动。 此战获胜,便能彻底掌控战争主动权,以后,就是汴州军去河北作战,就是史思明要千方百计的防守了! 如果他还能从这凶险的一战中存活的话! 攻守之势易,不外如是!如何让人不激动呢! “全军压上,把所有预备队的都派出来。以最快的速度,把史思明的人马挤到黄河里面去喂鱼!以免夜长梦多!” 方重勇脸上一丝笑意也没有,伸手做了一个劈砍的动作。这一战,他要打断史思明和这些幽州边军的脊梁! “得令!” 车光倩大吼一声,转身而去。高台上待命的将校也都跟着他一起走了,只留下几个亲兵护卫方重勇的安全。 建功立业就在此刻了,这时候不去抢战功的将领,那就是纯傻子。 银枪孝节军开始发力,燕军在河岸边的战线还未稳固,这些丘八看到身后浮桥燃起熊熊大火,已然军心大乱! “跑啊!冲回北面还能活!”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燕军士气瞬间闪蹦。何昌期领着银枪孝节精锐,从燕军阵线撕开了一道口子,黑暗之中见人就砍,一炷香的时间,横刀就砍断了好几把。 何昌期的刀断了,身旁的亲兵立刻补上,如同杀神附体一般,锐不可当。 汴州军已经用了全力,自然不是史思明可以挡住的。王难得冲浮桥的地方,已经成为人间地狱,燃烧的木船,漂浮的尸体,令人作呕的肉香,还有前赴后继,压根就不怕被淹死的逃跑燕军。 落水的士卒也变成了“浮桥”,更多的人不顾火焰与淤泥,人踩着人往北而去。 伴随着震天的鬼哭狼嚎! 有多少人被烧死不好说,但被踩踏至死的一定不少! 在船上的王难得等人都被这一幕给吓到了,他知道围师必阙的道理,不得已只能让木舟脱离浮桥范围,然后用箭矢朝逃跑的燕军射击。 正在这时,南岸一只小舟划来,张光晟站在船头,对王难得喊道:“王将军,你还愣在这里做什么,带兵去北岸突袭史思明大营啊!现在就你部没有追敌了!” 对哦! 王难得猛的一拍脑门,恍然大悟,心中暗骂自己蠢货。 史思明麾下燕军新败,定然是如惊弓之鸟一般的。这时候不突袭,难道要等对方稳住阵脚再突袭?战场瞬息万变,这样迅速形成一边倒的局面,是王难得没考虑到的,也是方重勇没想到的。 现在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快快快,擂鼓,挥舞战旗,快划船,快往北面去,快去! 去!去!去!” 王难得连忙对身旁的掌旗官喊道,心中异常焦急。这一战肯定是赢了,正因为如此,战功摆在眼前,不捡白不捡啊! 以往要得战功多不容易,现在弯下腰就能捡到,运气来了当真是挡也挡不住。现在他们是离史思明大营最近的部队了。 看到划船的士卒动作迟缓,王难得气得上前直接给了他一耳光,双手抢过船桨,拼命的划船,往北面而去。 站在高台上的方重勇,看到王难得所率船队离开了,这才松了口气。 王难得麾下不过五百人而已,从兵力规模上说不值一提。 然而,关键时刻这五百人在北岸登陆以后,给史思明麾下燕军造成的恐慌,将是难以想象的。特别是史思明大营中应该还有不少马匹,只要把这些马匹抢夺过来,那就又可以建一支骑兵了。 当然了,方重勇自己在战前的部署也偏保守,没想到史思明这么硬来。早知道史思明不玩技巧,他就该准备一支预备队,从西面绕路袭击对方大营的。 他决战之前不敢分兵,因为怕布下的口袋被对手击穿而前功尽弃。 方重勇感觉自己的胆子还是太小了,胆子要是大一点,这一战史思明麾下一个丘八也跑不掉! 当然了,这都是事后反推,一如赌钱赢了的人后悔当初没有多压一点。 “还行吧,总算是赢了……” 看到岸边乱糟糟的,到处都是逃跑的溃兵,以及举着火把追赶他们的银枪孝节,方重勇轻叹一声自言自语道。 一股难言的疲惫涌上来,让他有些脱力。 方重勇在高台上找了块大石头坐了下来,然后抱起双臂,看着河滩上的厮杀,忽然觉得这些都跟自己没什么关系了。 统帅们负责谋划战略,指挥调动部曲。剩下的,就是将校士卒们的事情了。 统帅的任务已经完成,即便想调整,也是身不由己。 虽然这一战方重勇一个人也没有杀,但他似乎闻到了自己双手散发出的血腥味,哪怕在水里泡一年,也洗不干净。 战前的所有部署,都是为了更好的杀人! “大帅,军令都已经传到,我军各部正在追敌。” 张光晟走过来,对方重勇抱拳禀告道。 自王难得用火船撞击浮桥,将其烧断的那一刻开始,此战的胜负就已然没有悬念了,剩下的无非是大胜还是横扫的区别。 虽然事后再看,这一招也无甚稀奇。不仅春秋战国时玩过的人有许多,就连后三国时期高欢与宇文泰对战也用过这一招。但战场瞬息万变,不说别的,王难得出现的时机,或许就能决定成败。 换言之,影响成败的因素太多了,能打出胜负手的统帅,其本领无需质疑。战争不要讲那么多原因,赢了就是赢了。这是一种异常单纯,只以成败论英雄的游戏。 两军对垒,然后赌命!赢了获取一切,输了死,仅此而已。 “传令下去,今后一年,军中不许吃黄河里面捞起来的鱼。” 方重勇意兴阑珊的对张光晟摆摆手道。 “为何?” 张光晟一愣,随即想起什么,肚子里一阵翻涌,感觉恶心想吐。 “明白了,待诸军回营后,末将会通知到的。” 张光晟点点头道。 这一波,大概给黄河里的鱼儿送了不少“粮草”。未来一段时间,黄河边的渔民捕鱼,从鱼肚子里面吃出人的指甲,实在是不要太正常了。 “你带着亲兵队去抓溃兵去吧,不必在这里守着本帅了。” 方重勇对张光晟摆了摆手说道,一眼就看出了对方的心思。 方重勇就是这点好,他一直都在跟丘八们打交道,知道这些人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张光晟不好意思的摸摸头,抱拳行了一礼,随即大步离去。 “如果哪一天没有仗可以打了,你们是不是就要给我批龙袍了?” 方重勇看着张光晟离去的背影,喃喃自语道。 …… 这年初夏,史思明带兵与方重勇麾下银枪孝节军对峙于白马渡。某个涨潮的深夜,史思明命耿仁智为前锋,架设浮桥迅速渡河,与银枪孝节军战于白马渡。 燕军悍不畏死,汴州军骁勇善战,两军列阵激战正酣时,方重勇命早已在西面埋伏好的王难得部五百精兵,以火船为先导,顺流而下一举烧断浮桥,将史思明麾下燕军一分为二。 燕军中已经渡河的前锋军及中军一部,被银枪孝节军歼灭于河滩之上,淹死者甚众,周边百姓数月内不敢在黄河捕鱼。 而尚未渡河的燕军,连大营都不敢回,直接往北面逃去。王难得带兵突袭了燕军大营,险些活捉史思明。没错,奸诈的史思明,让耿仁智全权负责作战,自己殿后,看到前军崩溃,他立刻就润回了大营! 然后带着为数不多的骑兵,不声不响的跑路了。 史思明这一跑,让大营内毫不知情的燕军留守士卒吃了个闷亏。王难得带兵冲营的时候,营内剩下的燕军士卒,都不知道来的是汴州军! 第二天,白马渡的银枪孝节军全线渡河,追击燕军溃兵。 王难得带兵攻相州,车光倩带兵攻魏州,何昌期带兵攻博州。方重勇又命张光晟带汴州剩余的团结兵,渡河接管城池。 其势如星火燎原,无可阻挡! 只是,谁也没抓到史思明,也不知道这厮跑哪里去了。 沿途抓到不少史思明的亲信,他们都说史思明往幽州方向去了,但具体行踪,谁也不知道。史思明的心非常冷酷,完全没有想过要带部曲回幽州,他只管他自己能跑路就行。 人越少,越是不好抓,这是一个十分简单,却又颠扑不破的道理。 决战数日之后的某天,相州以北的滏水北岸,刘龙仙正在带兵巡视,检查过往的旅客与乞丐。 北方战乱,再加上史思明抽重税,因此从北方逃亡到汴州讨生活的百姓极多。这些人普遍衣衫褴褛,哪怕出发时还颇有家资之人,沿途打点,到汴州时,已经形同乞儿。 “站住!” 刘龙仙将其中一个身材高大,但故意弯着腰,身上衣服破破烂烂的乞丐拦住了。 “别人都是从北往南走,唯有你从南往北走,你这是要去哪里啊?” 刘龙仙眯着眼睛,盯着那人,越看越是感觉眼熟。 “呜呜呜呜呜……” 这人似乎不会说话,只能发出一阵阵的呜咽声,对着刘龙仙比划了半天,旁人都看不出他在比划什么。 “刘将军,这乞丐也无甚要紧的,榨不出什么钱来。还是看看有没有富商,捞油水要紧啊。” 副将凑到刘龙仙耳边嘀咕道。 汴州那边已经下了军令,刘龙仙和他的部曲,都要接受改编,家属要迁徙到汴州。不能和从前一样,听调不听宣。刘龙仙没有拒绝军令,只是说要有个缓冲的时间。 实际上,打败了史思明以后,方重勇的话,那些军头们已经没人敢不听。 谁不听话,史思明是什么下场,他们就是什么下场。 刘龙仙自然不例外,再加上方重勇已经允诺,今年科举会让他长子中第。所以,在改编之前,火速捞一笔,成了刘龙仙及麾下丘八们的共识。 他们现在就在滏水河的一个渡口设了哨卡,对过往的旅客收人头税。什么时候开始改编,就把人头税收到什么时候。 “你看他像不像史思明?” 刘龙仙对副将询问道。 “史思明?” 副将头发都要竖起来了! “对,他就是史思明,没想到居然落到刘某手里了!” 刘龙仙冷笑了一声,走过去一把揪住乞丐的衣领,面露狞笑道:“史思明啊史思明,想不到你也有今天,刘某果然命里就是专门克你的,哈哈哈哈哈哈!没想到刘某捞钱也能捞条大鱼!” 他疯狂的大笑着,一点都不顾麾下丘八诧异的目光。 很多人都说刘龙仙是史思明的克星,今日看来,真是一点都不假。 “姓刘的,你要是识趣,就把我放了,狡兔死走狗烹你没听过么?” 史思明也不装了,他恶狠狠的盯着刘龙仙威胁道,一点也不肯认输求饶。 “去善缘山庄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将来改朝换代了,刘某也是开国功臣,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与国共荣。 你也就这么点出息了!有什么话,去跟官家说吧!” 刘龙仙忍不住讥讽史思明道。 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拥兵自重啊,到时候死都不知道会怎么死!没看到汴州军已经到河北掠地了么? 只凭抓到史思明这份功劳,刘龙仙就知道自己下半辈子不用愁了。 这个时候把史思明放了,能捞到什么好处? 李归仁是怎么死的,刘龙仙心里可是跟明镜一样。 “来人啊,把这厮捆好了,本将军要亲自押送他去汴州领赏!这位大燕皇帝,可是很值钱的呢!” 刘龙仙插着腰哈哈大笑道,一脚将史思明踹翻在地。 第703章 一碗水端平 “朝廷统一天下后,百姓基本上可以过上好日子。 但天下统一以后,百姓过上好日子基本不可能。” 汴州府衙书房里,方重勇在大纸上写下这句话,越看越是感觉一点也不好笑。 这或许只是个非常写实的陈述句罢了。 打败了史思明,汴州军就可以进军河北了。然而,河北与其他地方的矛盾,那是日积月累,长达数百年的。没了史思明,不过是少了一个宣泄的出口罢了。 管事的人,就没法不挨骂,这是很浅显的道理。河北百姓骂不到史思明,将来就该骂他方某人了。 方重勇已经察觉到汴州朝廷里面有些人,正在跃跃欲试,制定河北地区的“特别法令”,说白了就是军管。 换言之,现在朝廷在汴州等州县,实施的轻徭薄赋与商业宽松管制政策,将来在河北未必会实施。别问,问就是盗匪众多,不管不行! 什么摊派徭役,抽重税,那都是可以预想的事情。 按理说,“天下大同”的思想,应该是深入人心了。大唐旗帜所到之处皆为国土,所有子民,皆为天子臣属。 按理说,朝廷应该是一碗水端平的。 然而实际上,自大唐开国起,就从未有过“一碗水端平”这样的事情。过去就不曾有,将来或许也很悬。 如何接管史思明的烂摊子,如何将河北纳入到统治中来,如何加强朝廷的向心力和威望,这些都是摆在方重勇面前的新问题。 正在这时,大聪明推门而入,对方重勇叉手行礼禀告道:“官家,河阳三城防御使刘龙仙求见,他说他抓到了史思明!” 大聪明语气中难掩激动。 幽州目前是史思明嫡子史朝清掌管,倒也不至于说直接就跪。 然而幽州有史思明和没有史思明,攻略起来是两种完全不同的难度。 史朝清背后是辛夫人,而辛夫人背后则是幽州本地大族辛氏,及辛氏的关系网。换言之,现在史朝清所能依靠的,就是娘家人,他那些大舅二舅什么的。 这些人当然不可能轻易放弃权力,但他们却是可以谈判和笼络的对象,这一点和史思明有着本质区别。 他们和史思明的政治诉求,本来就不一样。 “让他进来吧。” 方重勇心中激动,脸上却还是一副风轻云淡的表情,很是沉得住气。 不一会,一个身材魁梧,面庞有些粗犷的壮汉走进了书房,他的面孔看起来很是憨厚,很有些迷惑性,就像是那种大老粗一样。 而此人身后,则是五花大绑着一个“乞丐”,就连脸都是黑的,身上散发着一阵骚臭味,老远都闻到了。 “末将刘龙仙拜见官家。” 刘龙仙对方重勇抱拳行礼道,样子看起来有些拘谨。 “河北局势还不稳当,刘将军身上责任重大。你怎么能不顾防区,私自来汴州呢?” 方重勇故作不悦的呵斥道,表面上听起来像是在斥责,实则暗示刘龙仙“异常忠诚”,朝廷对他毫不怀疑。 “官家,军务确实重要,可这是史思明呀。末将好不容易抓到他,此獠狡诈异常,所以末将不得不亲自押送他来汴州,任凭官家处置。” 刘龙仙低眉顺眼说道。 “刘将军忠勇可嘉啊。” 方重勇感慨说道。 和聪明人说话很轻松,很多事情不必真的说出来,懂的都懂。 方重勇看向那个“乞丐”,只觉得他那狼狈的模样,和逃荒的流民差不多。要不是刘龙仙带他来的,方重勇打死也不信这厮是史思明。 “那个,末将还有军务在身,要速速返回北中城。邺城的交接,末将很快就会办妥的。” 刘龙仙不动声色禀告道。 “朝廷的兵部和枢密院,缺一些经验丰富的官员。刘将军将来,还是来中枢当官好一些,兵部和枢密院有你的一席之地。” 方重勇很是露骨的暗示道。 刘龙仙大喜,千恩万谢的走了,几乎是一步三回头的拜谢。 进中枢当官,比起在地方上为官,那要好太多了,特别是在这改朝换代的过程中,入中枢为官的好处简直不要太多! 千里为官,只为吃穿。 难道打打杀杀是件很好玩的事情么?难道当将军就是为了杀人么? 说到底,还不是为了钱和权! 刘龙仙知道自己这一波赌对了,送来史思明,方清立马就承诺将来调他来汴州为京官,进兵部或者枢密院。 管着兵事,却不必亲力亲为的上阵杀敌了。其间好处,岂是三言两语可以说明白的? 刘龙仙此刻心花怒放,将来等方清在汴州兵变的时候,自己再来个“劝进”,想想都美得很。 等刘龙仙走后,方重勇居高临下,看了一眼被亲兵按在地上跪着不能动弹的史思明,一脸戏谑问道:“事到如今,你有什么话想说么?” “哼,成王败寇而已,有何可说的!” 史思明十分硬气,把头偏到一旁,一句话也不肯多说。 “先带他去善缘山庄吧。” 方重勇很是随意的摆了摆手,压根就不把史思明这厮当回事。 没错,在没有抓到以前,史思明是所谓的“大燕”皇帝,麾下精兵数万,掌控十多个州,不可一世。 然而,他兵败了,又被抓了,所以……也就这样了。 在方重勇眼中,现在的史思明跟死人的区别,大概就是会说话而已。 既然是失败者,那就得有失败者的样子,就会得到失败者该有的待遇。 方重勇并非李唐宗室,这一世也没有所谓的“安史之乱”。史思明不过是众多军阀里面,跳得比较高的那个罢了。 这天下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也真不少。 “你……” 史思明愣住了,他抬起头,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方重勇。 自己怎么就这个待遇,不应该啊!他是大燕国的皇帝啊,难道被审问的权利都没有了么? 史思明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见方重勇不耐烦的摆摆手。一旁的亲兵不由分说将史思明带走,压根就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那样子,就像是拖着一条死狗。 等史思明被带走以后,方重勇这才松了口气,整个身体都松弛下来了。 演戏是演给别人看的,不是演给自己看的。 不管怎么说,拿下河北大概是没什么悬念了,至于要如何治理,那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 统一天下,迈进了很大的一步。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方重勇将严庄叫来,面授机宜。 大概是刘龙仙没有隐藏行踪,来汴州是来得大鸣大放的。所以史思明被抓的事情,很快就传开了。 等严庄到汴州府衙的时候,也得知了此事。他在感慨史思明命运的同时,也是心中窃喜。 “官家,抓住了史思明,当真不公审一番么?” 严庄疑惑问道。 方重勇摇摇头道:“随便处置一下就行了,没必要给李偒长脸。杀史思明如杀一条狗。” 听到这话,严庄在心中暗暗揣摩了一番,这才察觉到方重勇当真是心思缜密。 史思明是所谓的“大燕皇帝”,他建立所谓的“大燕国”,其实并非是在打方重勇的脸,而是在打李唐宗室的脸。史思明被抓,大燕国被灭,长脸的人,是天子李偒,以及李氏的宗室成员。 而不是方重勇。 大肆宣扬此事,对方重勇并无直接的好处。 既然已经打定主意要改朝换代,那么史思明的事情,就没必要太当回事。人抓到以后,该杀就杀,该判就判,仅此而已。 “官家所言极是。” 严庄对方重勇叉手行礼道,没有反对这个看法。 “史思明被抓,倒是让本官想起一件事来。 从今年开始算,今后三年,河北之地免税不免徭役,你以为如何?” 待严庄落座后,方重勇面色肃然询问道。 “三年不收税么?” 严庄面露惊讶之色,方重勇这个手笔很大啊,一般人是没有这个魄力的! “对,不收税,因为也不方便收税,不如不收。 不过这三年要在河北发徭役,修路修桥,恢复民生,疏通运河,重建官府。 如此我们方便,又得了民心,可谓是一石二鸟。 河北民心未定,百姓们不知道我们要在河北实施怎样的政策,心中恐慌,难免被某些人利用。 三年不收税,汴州军在河北便是唯一的王师,谁也没办法把百姓拉走了。 一切,等三年之后再说。” 方重勇很是认真的说道。 严庄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不给河北加重税就不错了,居然免税三年!严庄也是被方重勇的大手笔给吓到了。 当然了,细细想来,此举看似慷慨仁慈,实则也是无奈之举。 要收税,就要派人去收,那么派谁去呢? 河北新占之地,民心未附,当地官府的官吏都不是汴州朝廷的人,跟本地大户更是没什么交情。 朝廷派人去收税,明里暗里会受到抵制。硬收的话,容易闹出民变,或者将税收的权利让渡给地方大户。这样一来,换汤不换药,河北还是从前的老样子。 而朝廷公开声明不收税,那么地方大户说的话,在本地也就不管用了。朝廷虽然不收税,但地主却是要收租的! 正因为这样,朝廷与佃户之间的矛盾,就被转移到地主与佃户之间了!这样有利于在河北推行土地改革。 至于不免除徭役,也是借此机会,重建朝廷对地方的控制,顺便完善因为战争被破坏的基础设施。 试想朝廷都免税了,各家各户要是连徭役都不肯出,那么被挂电线杆也是纯属活该吧? 方重勇这一招“缓兵之计”,可以说用得恰到好处,也是给史朝清施加政治压力。 汴州朝廷不收税,史朝清要收税,甚至是收重税,那么河北民心往哪个方向走,也是明摆着了。至于三年之后,那到时候再说,用发展的办法解决发展的问题。 “官家此计甚好,麻烦只在于三年后如何。” 严庄苦笑道。 “人生无常,一场大病,就有可能驾鹤西去。即便是下个月,本官也不敢说会如何如何,更何况三年以后?” 方重勇笑道,摆了摆手,显然是觉得根本无所谓。 三年? 还是等三年后再说吧,现在想那么多干啥!大争之世就是在争夺先机,免税三年,足以让汴州朝廷在争夺河北的过程中占尽先机! 方重勇清楚的记得,前世大美王朝选举拉选票,候选人都要许诺一大堆好处呢。现在正是乘胜追击,横扫河北的时候。 免税三年,正当其时! “官家所言甚是。” 严庄对方重勇叉手行了一礼,心中也是释然了。 “对了,崔乾佑去了渤海国以后,没有什么消息传来,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况?” 方重勇忽然想起这一茬来,疑惑问道。 因为帮助大钦茂夺权乃是机密之事,所以崔乾佑和税警团坐海船出发后,就没有再派人回来联络。如果他们失败了,那就是一群雇佣兵企图在渤海国内劫掠,然后被反杀。 这些跟汴州朝廷,跟大唐都没有任何关系。 只有成功了,大钦茂才会派人回来告知情况。算算时间,现在正值那边的秋收,也是该动手了。 “官家,此事急不得,现在只能等了。” 严庄劝慰道,心中也是直打鼓的。 方重勇这一波算是直接干涉渤海国内政了,如果大钦茂失败,那么渤海国翻脸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如此,幽州以北,便有一个巨大的隐患。 说不重要那是假的,只是没办法控制而已。现在赌局已经开了,局面怎么走,很多时候,跟操盘之人所想,略有些差距。 “控制了渤海国,契丹和奚人便被我们压制住了。否则渤海国倒向契丹等族,或者跟他们联手,再加上河北乃是新占之地,如此局面会让我们很被动。” 方重勇叹了口气,如今的时局,就是不断的竞争不断的卷,先赢是纸后赢才是钱。朱温的后梁也一度占尽优势,后面没有操作好,还是崩盘了。 正当方重勇与严庄商议要如何对渤海国增兵的时候,张光晟急急忙忙推门而入,手里还拿着一个封了火漆的细竹筒。 “官家,渤海国那边来信,税警团已经控制了渤海国上京。大钦茂荣登国主之位,请官家派人去册封他。 大钦茂之子大宏临就在府衙外面等候!” 张光晟一脸激动说道。 “好!好!” 方重勇霍然站起身,紧握双拳。 这关键的一步落子,终于做成了!以后河北就可以变成大后方,不必担心被人突突了! “你带他进来,算了,一起去状元楼吃个饭吧。” 方重勇拍了拍张光晟的肩膀,哈哈大笑道。 第704章 两难自解 夜色沉沉,汴州府衙的书房内,烛火摇曳,映照出方重勇略显疲惫的面容。 汴州朝廷管辖着数十个州,这还不算新占的河北之地。诸多事务,都会汇聚到开封城内的府衙,最终由方重勇过目后批示,然后下发成为新政令。 如今的世道,便是旧有的国家机器被打碎,新的国家机器在逐步完善,政务也变得越来越多。 这是国家逐步强盛的表现,也是中央集权的过程。刘龙仙愿意交出兵权,便是人心已经在逐渐改变。 换言之,在很多官员心中,那种“改朝换代”的气息,已经弥漫于汴州的大街小巷。 谁都知道,方清才是真正的“天子”。既然是真天子,忙碌也就不出意料了。 此时此刻,方重勇坐在案前,手中握着一卷河北各州县的户籍册,眉头紧锁。 河北的局势如同一团乱麻,史思明虽已伏诛,但其残余势力仍在暗中蠢蠢欲动,地方豪强更是盘根错节,难以撼动。 虽然近期有不少人来汴州“输诚”,但很难说这不是在试探汴州朝廷的态度。 史朝清也没有表态,已经将兵力从沧州撤回,集中于幽州。貌似并无投诚的意向。“官家,夜深了,该歇息了。”严庄轻步走进书房,低声提醒道。 方重勇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疲惫,但很快被坚定取代。 他指了指案上的卷宗,沉声道:“严相公,河北之事,不能再拖了。百姓流离失所,田地荒芜,若不尽快安抚,只怕会酿成大祸。今年秋收以后……民生会很艰难。” 严庄面色沉重的点点头,他也是祖籍河北,虽然离家已经许多年,但称呼他为“半个河北人”亦是不为过。 严庄走到案前,仔细翻阅卷宗。片刻后,他抬起头,目光深邃道:“官家,河北百姓对朝廷始终都是心存疑虑的,无论是哪个朝廷都一样。我们免税三年以安民心确实不错,可是,即便我们想实行,河北的百姓也不见得会相信啊?” 严庄说了个很浅显的道理,现在街上有人无缘无故给你一贯钱,你拿手里难道不会揣摩他的用意么? 这是明摆着的,毕竟汴州朝廷之前并未统治过他们,如何取信于人呢? “那依严相公之见,应该如何?”方重勇询问道。 严庄伸出一根手指说道:“每人一年增加一天的徭役,以抵扣田税。如此,河北百姓方能信服。” “就这?”方重勇微微一愣,随即恍然大悟。 他眼中闪过一丝赞许道:“严相公此言大妙,那就这样试行一年再说吧。只是,朝廷如今财政吃紧,若河北免税,只怕其他地方也会效仿,届时如何应对?” 严庄嘿嘿一笑,低声道:“官家,免税只是权宜之计。河北新附,民心未定,若强行征税,只会让百姓对朝廷更加抵触。我们以退为进,先免其税,再以徭役代之。修路筑桥,疏通运河,既可恢复民生,又可借此机会削弱地方豪强的势力。至于别处谁不同意,可以将其迁徙到河北嘛。既然这么羡慕河北的政策,那就去河北生活好咯。” 严庄的计策那叫一个损啊! 无论河北的政策多么诱人,从外地举家迁徙到那边,都是伤筋动骨的。 方重勇闻言,眼中精光一闪,拍案道:“妙!先生果然深谋远虑。免税三年,百姓必感念朝廷恩德,而地方豪强若敢阻挠徭役,便是与朝廷为敌,届时我们便可名正言顺地将其铲除。别处有闹事的,正好一并收拾了。” 你干不干?不干干你! 永远都别对封建朝廷的下限,有太多不切实际的期待。 严庄点头附和:“正是如此。此外,官家还可暗中派遣密探,搜集地方豪强的罪证。待时机成熟,一举将其连根拔起,河北便可彻底纳入朝廷掌控。这一波大浪,谁冒头,就把谁拉进去。” 他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透着几分冷峻。 方重勇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漆黑的夜空,缓缓道:“河北之事,关乎天下大局。若能妥善处理,不仅可稳固北方,还可为攻略荆襄奠定基础。严相公,河北之事,便交由你全权负责,务必谨慎行事。” 严庄躬身行礼,郑重道:“请官家放心,下官必竭尽全力,不负所托。” 方重勇转过身,目光如炬:“还有一事。史思明虽已伏诛,但其残余势力仍在幽州一带活动。本官已经派人暗中监视,若是幽州派人来汴州议和,立即禀报。” 严庄点头:“下官明白。河北之事,下官已安排妥当,马上便会招抚流民返乡。史朝清虽表面归顺,但其心难测,还请官家多加留意。” 方重勇面色平静地点点头,挥了挥手:“去吧,早些歇息。明日还有许多事要处理,当真是一刻也停不下来啊!” 严庄躬身退出书房后,方重勇独自站在窗前,望着远处的灯火,心中思绪万千。 方重勇知道,河北的治理只是开始,未来的路还很长。 但他相信,只要步步为营,终有一日,天下将归于太平。只是到了那一天,他应该如何面对呢? …… 幽州城,史思明昔日的“皇宫”大殿内,灯火昏暗,映照出殿内一片压抑的气氛。 史思明嫡子史朝清坐在殿中的龙椅上,神情恍惚,手中握着一封来自汴州的劝降书,指尖微微颤抖。 他的母亲辛夫人坐在一旁,面色苍白,眼中满是忧虑。 老实说,史朝清并未做好“接班”的准备,虽然他和其母辛夫人都知道,这位置迟早都是自己来坐,可是事态的发展,却又总是出乎意料。 “清儿,汴州那边……怎么说?” 辛夫人低声问道,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 如果以女人的视角来看,辛夫人是幸福的。 即便史思明并不是什么好人,但对她,对史朝清,那是真的不错。 坏人,很多时候并不一定是坏男人。 史朝清抬起头,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母亲,汴州朝廷让我们归顺,说是可以保留我的爵位和封地。” 辛夫人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希望,但很快又被担忧取代:“那……你父亲的事,他们怎么说?” 史朝清沉默片刻,低声道:“父亲的事,他们只字未提。” 如今的局面,对一个十多岁的少年来说,还是太勉强了些。 史朝清哪里有什么主意啊! 辛夫人叹了口气,眼中泛起泪光:“你父亲一生征战,最后却落得如此下场……清儿,我们该怎么办?” 她心中不甘,只是一个妇道人家,说了也不算,什么也做不了。 史朝清握紧拳头,心中满是纠结。 他知道,实际上幽州如今已是孤城一座,汴州朝廷的大军随时可能兵临城下。 若不投降,只怕城破之日,便是他们母子丧命之时。 可若是投降,他又如何对得起父亲的在天之灵?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史朝清的舅舅辛雄和辛俊,二人联袂大步走进殿内,脸上都带着凝重之色。如今,辛家人就是史朝清唯一的依靠,其他人都不可信! “朝清,汴州的劝降书,你可看了?”辛雄沉声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急切。 汴州军即将兵临城下的事情,在幽州“某些人”中已经不是什么秘密,甚至可以说城内暗流涌动,随时都有可能爆发变乱。 史朝清点点头,叹了口气,将手中的书信递给辛雄问道:“舅舅,您怎么看?” 辛雄接过书信,快速浏览了一遍,随即抬起头,目光坚定:“朝清,如今形势已不容我们犹豫。汴州朝廷兵强马壮,河北各州县已纷纷归顺,我们若再顽抗,只怕会步你父亲的后尘。” 然而史朝清的二舅辛俊闻言,却是眉头紧皱,立即反驳道:“大哥,此言差矣!我们辛氏一族在幽州经营多年,根基深厚,岂能轻易投降?汴州朝廷虽强,但我们若能联合契丹和奚人,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辛俊所言一点也不夸张。史思明能在幽州站稳脚跟,全靠辛氏在幽州的关系网,史思明对辛氏好,未尝没有看重妻家势力的缘由。 辛雄冷笑一声,语气中带着讥讽: “二弟,你莫要再痴心妄想了! 契丹和奚人不过是墙头草,如今汴州朝廷势大,他们怎会为了我们与朝廷为敌? 更何况,史思明已死,我们还有什么筹码与他们谈判? 方清为人如何不好说,但打仗的本事不是吹出来的! 你要战好说,你带兵自去,某是不去的!” 听到这话,辛俊不甘示弱,拍案而起: “大哥,你未免太过悲观! 我们手中还有数万精兵,幽州城高墙厚,粮草充足,坚守数月不成问题。 只要我们能撑到汴州朝廷内乱,未必没有翻盘的机会!” 辛雄摇了摇头,语气中带着无奈: “二弟,你太天真了。 汴州朝廷如今如日中天,方清更是深得民心,内乱从何谈起? 我们若再执迷不悟,只怕会葬送整个辛氏一族!” 这话说完,就连辛夫人也忍不住暗暗点头。 汴州朝廷颇得人心,即便是她这个妇道人家亦是有所耳闻。 幽州城能不能守住且不去说,辛俊所说的“汴州朝廷内乱”,那就是纯胡扯了。 别人都有席卷天下之势了,内部有谁会在这个时候捣乱? 坐享其成,改朝换代难道不好吗? 辛俊怒目圆睁,指着辛雄的鼻子骂道: “大哥,你这是在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我们辛氏一族何时变得如此懦弱?难道你要让朝清背负投降的骂名吗?” 辛雄毫不退让,冷声道: “二弟,你口口声声说为了辛氏,可你有没有想过,若是城破之日,我们所有人都难逃一死! 到那时,史家的血脉断绝,你又有何面目去见九泉之下的先人? 争口气有个屁用,人要活着才有将来,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两人的争吵愈发激烈,恨不得互掐脖子,殿内的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史朝清坐在“龙椅”上,听着两位舅舅的争论,心中愈发纠结。 他知道,辛雄的话虽然刺耳,但句句属实; 而辛俊的坚持,不过是当了“嘴替”而已,句句所言皆是自己心中所想。 辛夫人见儿子神情痛苦,忍不住开口道:“清儿,你……你怎么看?” 史朝清抬起头,目光在两位舅舅之间游移,最终缓缓开口道:“两位舅舅,你们的意见我都明白。可是……我们真的没有选择余地了吗?” 辛雄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欣慰道: “朝清,你能这么想,舅舅很欣慰。 投降虽不光彩,但至少能保住我们一族的性命。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人要活着才能谈以后。” 然而此刻辛俊却依旧不甘心,咬牙道: “朝清,你若投降,便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命运完全由别人掌控! 你难道忘了,你父亲是如何教导你的吗?” 史朝清低下头,眼中闪过一丝痛苦。 他当然没有忘记父亲的教诲,史思明曾经告诉史朝清,命运只有抓在自己手里才牢靠,任何人都是信不过的! 可如今形势逼人,他不得不面对现实。 汴州军还没打到幽州,并不代表他们无法打到幽州! 就在这时,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亲兵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跪倒在地,颤声道:“报!汴州朝廷的大军已抵达幽州城外,汴州军主将车光倩派人送来最后通牒,若再不投降,明日便攻城!” 殿内一片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史朝清身上。 史朝清缓缓站起身,目光坚定:“传令下去,开城投降。” 辛俊闻言,脸色大变,正要开口反对,却被辛雄一把拉住。 辛雄低声道:“二弟,大局已定,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辛俊咬了咬牙,最终长叹一声,颓然坐回软垫上。 史朝清走到殿外,眺望远处的城墙,心中百感交集。他知道,从这一刻起,幽州将不再是史家的天下,而他,也将从一个“皇帝”变成一个普通的降臣。 “朝清,某先去跟车光倩接洽一下,看看他们有什么要求,你先别着急开城门。”辛雄对史朝清叉手行了一礼,也不等对方回答,便直接出了大殿。 史朝清看着舅舅离去的背影,他抬起手似乎想叫住对方,喉咙又被什么堵住一样,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最后,满心的忧愁化为了一声长叹。 是啊,已经兵临城下了,这时候倔强还有什么用呢? 第705章 走不完的套路 这一年自初春开始,河北及洛阳的局面,便如同狂风骤雨般变幻莫测。各路人马轮番登场,你方唱罢我登场,令人目不暇接。 天下大势,仿佛一张巨大的棋盘,棋子落下的每一刻,都牵动着无数人的命运。 先有安守忠死于李怀光与控鹤军之手,后有控鹤军被李宝臣所灭,其残部投靠了方清。 接着又是关中有事,李宝臣不得不退走洛阳,回关中平叛。 而汴州军趁机大杀四方,夺取洛阳后,史思明又蹦出来了,使用卑劣手段收拾了李归仁。 最后他又在白马渡,被方重勇击败。 这一波洛阳与河北剧变,诸多军头死的死降的降,就连史思明都被刘龙仙给逮住了。仅剩下幽州的史朝清,面对已然逼近幽州的汴州军主力,惶惶不可终日。 天下局势可谓是一个月一个样,处于剧烈的震荡之中。 然而在这关键时刻,从洛阳退回关中的宝臣大帅在做什么呢? 现在关中的局面变成什么样了呢? 答案简单而明白:李宝臣正跟韦坚斗得不可开交呢!压根就没有精力去顾及河北的事情! 将时间拨回到几个月前。 这天深夜,北风呼啸,如同鬼哭狼嚎一般。长安城内的百姓早已入睡,在梦中回味着当年大唐的荣光。 年景不好,日子还是要过,人们总是会习惯苦难,实际上百姓们的忍耐力,要比当权者们想的,强了太多。 不过此时此刻,长安大明宫紫宸殿烛火摇曳,映照出韦坚那略显苍白的脸庞。他站在御书房外,手中紧握着一封密信,指尖微微颤抖。 密信中的内容,让他心惊肉跳:李宝臣已率大军从洛阳启程,不日将抵达长安。 韦坚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内心的惶恐。 他知道,李宝臣此次回京,绝非善事。作为长安朝廷的军队掌控者,李宝臣手握重兵,权倾朝野,早已不将皇帝李琬放在眼里。 此次他带兵回京,显然是冲着韦坚和朝中反对他的势力而来。 至于那件“不可描述”的事情,韦坚更是心知肚明。他与李宝臣,不仅在权力上有争夺,更是有私仇在身,没有任何讲和的余地。 “不能再拖了……” 韦坚低语了一句,随即推开御书房的门,快步走了进去。 他并不是没有部署,只不过远水解不了近渴。 谁能想到,如今洛阳局面未稳,李宝臣竟敢带兵回转长安,这让韦坚的部署直接落空。 韦坚在心中抱怨李抱玉行动迟缓。 御书房内,皇帝李琬正坐在案前,手中捧着一卷书,眉头紧锁。见韦坚匆匆进来,他慌忙的将书藏到身后,略带慌张地问道:“韦相公,这么晚了,你来此找朕有何急事呀?” 韦坚躬身行礼,语气沉重说道:“陛下,臣有要事禀报。” 见对方没有发难,李琬这才暗暗松了口气,示意韦坚坐下:“说吧,何事让韦相公如此慌张?” 韦坚并未坐下,而是上前一步,将手中的密信递给李琬道:“陛下,李宝臣已率大军从洛阳启程,不日将抵达长安。” 李琬接过密信,快速浏览了一遍,脸色变得有些古怪:“李大帅……他为何突然回京?朕并未召他回京啊!” 他看上去有些慌张,实际上心中完全无感。傀儡就是傀儡,李宝臣有收拾自己的动机么? 没有的吧?完全没有的吧? 李琬知道,韦坚确实是跟李宝臣不对付。可是,这跟自己这个傀儡皇帝有关系么? 其实吧,看到这两人狗咬狗,李琬差点没笑出声来。 韦坚叹了口气,低声说道:“陛下,李宝臣此次回京,显然是冲着微臣和朝中反对他的势力而来。他手握重兵,早已不将陛下放在眼里。此次回京,恐怕是要对陛下不利啊!” 李琬闻言,内心毫无波动,对此无力吐槽。 但他还是努力装出一副极为惶恐的模样,握紧密信的手微微颤抖,有些犹疑的询问道:“那……那朕该如何是好?韦相公,你可有良策?莫非,莫非李宝臣这贼子要弑君?” 他嘴角抽搐,强压着笑意,那模样看起来比哭还难看。 韦坚沉吟片刻,一字一句缓缓说道:“陛下,如今长安城内,有李宝臣的内应,禁军之中也是党羽甚多。我们若与他硬碰硬,只怕难以取胜。为今之计,唯有暂时离开长安,前往太原避难。” 至于李宝臣带兵回转长安的事情,不提也罢。 李抱玉当真是成不了大事! 韦坚心中大骂。 “太原?”李琬愣了一下,随即摇头道,“不可!朕乃天子,岂能轻易离开京师?若朕离开长安,天下人如何看待朕?李宝臣岂不是更加肆无忌惮?” 走是不可能走的,如今长安人送李琬雅号为“泥塑天子”。既然是泥巴捏的,那有什么好走的? 李琬顾左右而言他,漂亮话是一套一套的,但说到底,他就是不动。 他不着急,韦坚可急坏了。 韦坚又上前一步,几乎是要和李琬脸贴脸了。 他有些失态的恳求道:“陛下,如今形势危急,李宝臣已率大军回京,若我们不早做打算,只怕到时连离开的机会都没有了!太原乃河东节度使李抱玉的地盘,他对陛下忠心耿耿,定会全力保护陛下。只要我们到了太原,便可重整旗鼓,联合各地藩镇,共同讨伐李宝臣!” 这话韦坚自己都不信,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和李琬都需要有台阶下,一块遮羞布很重要。 李琬依旧犹豫不决:“可是……朕若离开长安,岂不是将江山拱手让给李宝臣?朕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 韦坚见李琬如此固执,他也干脆撕破脸皮不装了。 韦坚对着李琬大声咆哮道: “陛下!江山社稷固然重要,但陛下的性命更为重要!若陛下留在长安,李宝臣定会以‘清君侧’为名,逼迫陛下交出大权,甚至……甚至对陛下不利!到那时,江山社稷又有何用? 如果陛下不走,不如现在就下退位诏书。这天子陛下不当,有的是人来当!” 李琬被韦坚的话震住了,脸色愈发苍白。他低下头,沉默良久,终于缓缓开口道:“韦相公,你说得对……朕不能坐以待毙。可是,朕若离开长安,李宝臣定会派人追杀,我们该如何安全抵达太原?” 李琬心里苦,韦坚手里没有兵权,那是相对于李宝臣而言的。对抗李宝臣确实兵力不足,但杀他这个天子,韦坚手里的本钱还是很足的。把李琬杀了,再立李琬之弟为天子,将责任推给李宝臣。 还能怎么样,现在就这世道啊!说实话,这一招李琬还真没办法抵抗。 韦坚见李琬终于松口,心中略微松了口气,他连忙为自己圆场道:“陛下放心,臣已安排妥当。今夜子时,我们从皇宫密道出玄武门,直奔太原。李抱玉已派人在城外接应,只要我们出了长安,李宝臣便奈何不了我们。” 其实李抱玉并未派人接应,只是现在这个节骨眼,有没有接应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李琬必须离开长安! 李琬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然:“好,就依韦卿所言。朕今夜便随你离开长安。” 韦坚躬身行礼,语气坚定:“陛下英明。臣这就去安排,确保万无一失。” 离开大明宫后,韦坚并未直接回府,而是去了长安大兴善寺。 他旁若无人的来到其中最深处的一间禅房门前,值守的侍卫和侍女,自觉的退到一旁,让韦坚进入。 “阿郎,天子答应离开长安了么?” 太华公主有些紧张的问道。李宝臣要带兵回长安的消息,她也知道了。结果会如何,不问可知,反正她是绝对落不到好的。 “明日子时便动身。” 韦坚上前握住太华公主的小手,柔声说道。 听到这话,太华公主这才松了口气。 哪知道韦坚又面色纠结说道:“陛下信不过我,要以孩子为质,所以……” “真要这样么?” 太华公主一脸幽怨问道,心中不快,却又毫无办法。 韦坚叹了口气,沉重点头。 “等到了太原,韦某就正式迎娶公主,必不会辱没你的。” 韦坚将太华公主抱在怀里,安慰她道。 “那一切便依阿郎所言吧。” 太华公主叹了口气,闭上眼睛倚靠在床头。她产后就一直身体虚弱,没有恢复。这一路去太原,还不知道要经过多少颠簸。 果然,这就是背叛的代价么?想起李宝臣,太华公主心中有一丝愧疚。 平心而论,李宝臣这个人并不是很坏,他就是个很普通的人。 有寻常人的暴躁,也有寻常人的得意忘形,还有寻常人的怜悯慈悲与气急败坏。 虽然都不多。 可是太华公主自幼便见惯了人中龙凤,实在是对李宝臣这样的丘八无感,二人的政治婚姻也是如同嚼蜡。 其实她也不想给李宝臣戴绿帽,然而那时候李宝臣都修仙了,完全不近女色!太华公主没有子嗣,一个女人在这个年代不倚靠子女,她要怎么活下去? 之所以找上韦坚,其实原因也很简单:二人早年就认识,是熟人中的熟人,相识有几十年了。 如果真要找个男人“借种”,那肯定是找熟悉的人啊。 “我走了,还有很多事情要安排,没有时间陪你了。 明日便会有人接你出城,从现在起,不要离开大兴善寺,城内还有很多李宝臣的党羽,并不是很安全。” 韦坚面色肃然对太华公主说道。 “妾身一切听阿郎安排便是。” 太华公主微微点头,闭目养神,没有多说什么。 虽然她感觉韦坚的态度有点奇怪。 韦坚转身离去,推门而出的时候,回头看了太华公主一眼,随即默不作声便走,没有丝毫的留恋。 …… 时间过得很快,几个时辰过去,转眼就到了子时。 如今的长安早就没有“打更人”这种职业了,此刻城内一片寂静,万家灯火早就是过往云烟。唯有风声扫过树叶,在街道上呼啸而过。 有如鬼哭狼嚎! 大明宫紫宸殿内,韦坚带着几名心腹,悄悄来到御书房外。李琬已换上一身便服,粗布麻衣,脸上十分镇定。 只是微微颤抖的双手出卖了他此刻内心的紧张。 说不紧张是假的。 因为不跑的话李宝臣压根不会把他怎么样,反倒是跑了又被抓,小命难保。 “陛下,一切都已安排妥当,我们这就出发吧。”韦坚低声说道。 李琬点了点头,跟随韦坚一行人,悄然穿过皇宫的密道,来到城外的一处偏僻树林。 树林中,早已有人等候多时。只不过没有马车,只有马匹。 既然是逃命,还想着坐马车,那便无异于取死之道。 “陛下,请上马。”韦坚扶着李琬上了马,随即自己也翻身上马。 李琬回头看了一眼长安,心中惆怅,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千言万语,化为一声长叹。 这一路可不轻松,他们如果按正常路线走蒲州,那么极有可能,被李宝臣逮个正着! 唯有北上,走延州(延安),再转向东,才能避开李宝臣的兵锋,抵达太原。 一日之后,众人抵达长安以北的华原县(陕西省铜川市耀州区),在城外歇息。 这一路上,李琬都是沉默不语,眼中满是忧虑。 韦坚见状,低声安慰道:“陛下不必担忧,李抱玉已在太原等候多时。只要我们到了太原,便可重整旗鼓,讨伐李宝臣,夺回长安。” 李琬叹了口气,低声道:“韦相公,朕只是觉得……朕身为天子,却要如此狼狈逃离京师,实在是愧对列祖列宗。” 韦坚在说客套话,李琬同样也在说客套话。 李琬现在只是不能跑而已,他要是可以跑,早就策马狂奔回长安了! 就算去太原又如何?难道去了太原,他就不是傀儡了? 李琬心里苦,只是面对韦坚这头吃人的恶狼,他也很无奈。 韦坚摇了摇头,语气坚定说道:“陛下,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如今李宝臣专权跋扈,天下人皆知其狼子野心。陛下此次离开长安,正是为了日后重整河山,还天下一个太平。列祖列宗若在天有灵,定会理解陛下苦心的。” 李琬闻言,面露感激之色,长叹一声道:“韦相公,有你在朕身边,朕心中便踏实了许多。” 当然了,如果你不在,朕心里会更踏实。 李琬在心中默默吐槽了一句。 韦坚微微一笑,低声道:“陛下放心,臣定会竭尽全力,辅佐陛下重振大唐。” 第706章 非友即敌的规则 月黑风高,寒冷刺骨。 高大巍峨的蒲州城城头,几个士卒组成一队,从签押房外巡视而过,不敢打扰正在里面议事的主将马璘与副将孙正直。 自从孙正直带兵从轵关撤回后,蒲州城内的气氛就变得极为紧张。 外面紧,里面更紧!入城的口令一天换两次,那架势跟被围城已然没什么两样了。 此时此刻,铜壶滴漏的声响在签押房内格外清晰。 马璘用匕首挑开鎏金铜匣的鱼胶封蜡,一股檀香的气味突然弥漫开来,这是李宝臣惯用的熏香,满是道家的气息。 李宝臣虽然不修仙了,但是修道时养成的习惯,却一点都没变。 “自接令起,三日内蒲州防御使马璘率本部兵马返回长安,不得有误……” 他举着油灯,一字一句细看调兵令上的字迹,面色微变,右手指节无意识叩击着桌案。 当他还是斥候时,就有这样的怪癖,多少年了也改不过来。只要一紧张,就控制不住敲手指。 副将孙志直突然按住军令:“马将军,印信为真,但军令是不是真,那就不好说了。“ 他话中有话,铁护腕擦过绢帛,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很是粗鲁。 调兵令右下角的“天下兵马大元帅印”与寻常朱砂印色截然不同,只不过,这不仅不是“假的”,反而正是李宝臣的专属。道家炼丹时的某种残渣,将其捣碎后制成的特殊颜料,只有李宝臣在用。 换言之,这道军令绝对是李宝臣下达的。然而,也正因为如此,所以才会令人胆战心惊! 马璘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抓起军令想将其撕碎,又颓然将这道军令放在桌案上,长叹一声。 “马将军,不必多想,这必定是李宝臣绕过朝廷所下军令。” 孙志直斩钉截铁道。 他又从怀中掏出另外一份军令,将其摊开放在桌案上说道:“马将军,韦相公说让我们带兵去太原,不要返回长安。我们究竟是听韦坚的,还是听李宝臣的?” 马璘沉默不语,不知道该如何去应对。 现在的世道,天子不像天子,藩镇不像藩镇,朝廷不像朝廷,他们这样当兵吃粮的,已经不知道该听谁的军令才好。 两道截然不同的军令摆在面前,总要选一个执行。 城头忽然传来戍卒的梆子声。 马璘推开简陋的木窗,看到护城河对岸,隐约有零星火把游移。夜风裹来河水的腥气,其间似乎夹杂着细微的盔甲碰撞声,或许有什么人在暗处移动,也未可知。 那大概是李宝臣的亲信兵马,在监视蒲州守军的动向。 大部队行军缓慢,从洛阳出发回长安,抵达蒲州并不顺路。但李宝臣派出一小部分精骑监视蒲州这边的动静,一点也不麻烦。 李宝臣数十年行军生涯,这些基操他还是很熟练的,马璘一点也不敢小看这位幽州边镇起家的大佬。 当然了,那些也都可能是马璘自己草木皆兵,自己吓自己。 “取我的金鱼符来。” 马璘突然转身道:“点齐一百亲兵,马某一个时辰后出南门。”他的手按在横刀吞口处,刀鞘上的鎏金缠枝纹深深嵌入掌心,手指都捏得发白。 “本将军亲自去一趟华州,在华州复命,看看李史鱼怎么说。” 马璘咬了咬牙说道。 其实,他也知道,韦坚不是什么好鸟,李宝臣更不是东西。但作为带兵打仗的将领,马璘要为自己麾下的部下负责。 一步走错,死的不仅是他本人,还有他的部下。 “马将军,您去了只是送死。” 孙正直面色冷峻,抬起手,拦住马璘。 很多事情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本不该说这么直白。可是,如今已经到了紧要关头,再绕弯子就不合适了。 “马将军,心头之患这个词,应该好懂。您现在就是李宝臣的心头之患。若是回长安,就算弟兄们不死,你我都是必死的。” 孙正直沉声说道,言语中隐约带着一丝威胁。 马璘不是蠢人,瞬间秒懂。 他或许觉得死不死无所谓,但孙正直是不想死的!真要一意孤行的话,或许会变生肘腋! “孙将军觉得要如何应对此事呢?” 马璘追问道,此刻他心乱如麻。关中的局面,似乎再次崩坏了。 其实,他们都是后知后觉。 之前关中局面的暂时稳固,在于李宝臣暂时修仙,没有清理关中天龙人,让渡了一部分权力。 李宝臣的亲信势力没了李宝臣,也就等同于一个人被废掉了大脑,因此朝中局面暂时形成了均衡。 如今李宝臣出山,平衡被打破,掌控了军队的宝臣大帅必定要扫除异己。马璘要是早些对李宝臣表忠心,或许还有别的路可以走。 而现在,只能用一句话概括:忠诚不绝对,那就是绝对不忠诚! 马璘哪怕没有公开反对李宝臣,也属于“绝对不忠诚”的那批人,而且还是手里握着刀的。 换言之,他回长安,必死无疑。 旁观者清,马璘还心存侥幸,孙正直却是看得明明白白。如今关中大乱已经不可避免,有机会润,那还不赶紧的跑啊! “马将军,天子去了太原,需要有人支持,而且是不同的人支持。马将军如果带兵去太原,一定会获得重用,毕竟谁也不知道李抱玉会不会是下一个李宝臣。 而马将军回长安会如何,那还用想么?” 孙正直反问道。 马璘无言以对,毕竟,自己这位副将说得句句属实。当然了,还有件事情孙正直没说。 他是陇右出身,和李抱玉,也就是这位身后的河西安氏,早有交情。马璘去太原死不死很难说,但他去太原,那是绝对不会死的! 只要是人,就要为自己谋一下出路,不是么?先顾及到了自己,才能后兼顾别人的利益,这里头有一个轻重缓急。 “李宝臣的兵马,只怕会尾随追击。” 马璘沉声说道。 “马将军,现在哪里还顾得上这些,今夜就得走,越快越好! 去河东的路线,我们也不熟悉,没什么地利可言。 唯有早走,让李宝臣追不上,方有生机!” 孙正直痛心疾首的说道。 他们这满打满算,把辅兵也算上,不过一万人,哪里扛得住李宝臣的禁军啊! “走!现在就动身!” 马璘当机立断,不再犹豫了。 他推门而出,眯着眼睛看了看护城河外围若隐若现的火把,心一横,转身就下了城楼。 …… 数日之后,马璘带着精选出的五千士卒,沿着涑水河急行军,打算北上晋州,再到晋阳。实际上,只要他们抵达晋州,就可以确保李宝臣大军不会追击了。 晋州已经是李抱玉麾下赤水军的控制范围,断然不会允许李宝臣的兵马在此地撒野。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李宝臣麾下骑兵,还是如跗骨之蛆一般的尾随而至! 这天夜里,当残月沉入中条山时,涑水河泛起铁锈色的波光。马璘麾下的弩手伏在芦苇丛中,都能听见对岸战马啃食草根的声响,那是李宝臣的骑兵正在浅滩饮马。 “三百轻骑,三十具擘张弩。” 孙志直攥着浸透河水的刀鞘,继续说道:“东南方林间还有马蹄印未干,至少另有五百伏兵,李宝臣早有准备!” “这是李宝臣在引我们动手,哪里有这个时候在河边饮马的!” 马璘的指腹摩挲着刀柄缠革,这是从龟兹那边传过来的镇定法。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实际上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谁知道李宝臣的追兵,晚上会不会突袭他们那简陋的大营呢? 话音未落,对岸传来弩机卡榫的脆响。孙志直猛扑倒马璘,三支透甲箭擦着盔缨掠过,钉进身后老柳树的树干里。潜伏的李宝臣军斥候,到底还是发现了他们。 “放烟!” 马璘大吼一声,吹响竹哨,刺耳的尖啸声划破夜空。 二十匹驮着硫磺的驽马,受了刺激冲向北岸,浅浅的涑水河无法阻挡它们。霎时间河面腾起刺鼻的毒烟四处弥漫,李宝臣军伏兵所在位置大乱! 这是用安西古法调配的狼毒烟,曾在河西多有使用,效果可以说是立竿见影,追兵的惨叫撕破夜空。 如同鬼哭狼嚎。 “过河!过河!” 敌军的喊杀声震得河鱼翻白,并未因为马璘的“奇招”而停下脚步,河岸边上,已经有人直接用布浸润河水后捂住口鼻前进。 各种“异域风情”的毒烟或许不常见,但用烟熏退敌或破阵之法,早就不是什么新鲜玩意。李宝臣也不是吃素的,看到马璘用出这一招,立刻便鸣金让前军退回来,用布捂住口鼻的后军顶上! 混乱的局面只是持续了那么一小会,李宝臣麾下精兵马上就反应了过来,直接开始渡河冲阵! 正在这时,策马返回北岸的马璘,身子陡然一歪,随即栽倒在河水里! 原来,他的坐骑,也不知道是被谁狙击了。这匹马的眼睛陡然被流矢射中,疼得发狂,将马璘顶翻在地。 这种准头,哪个神射手也无法保证。只能说马璘的运气太背了,落马“纯属偶然”。 马璘顺势滚入河心沙滩,冰凉河水浸透札甲,一阵刺骨的寒意,让他那混乱的脑子清醒了过来。对岸林中又闪出一排弩手,角弓弩射出的箭雨,刹那间笼罩整段河道。 人算虎,虎亦算人。 马璘想打李宝臣闷棍,宝臣大帅同样是想一巴掌将他打翻在地,谁也不是省油的灯。 正在这关键时刻,孙志直突然从马尸堆里跃起。这凶悍的陇右铁汉,竟用敌军尸首垒成掩体,对马璘喊道:“将军!快去北岸!今夜是不成了,李宝臣早有防备!” 大唐武德充沛,最是不缺这样的凶猛汉子。马璘也不客套,直接拔下射入肩甲的箭矢,将其扔进河里。 得亏离得远,没有入肉,要不然这一箭就能让他丧失战斗力。 “吹角!变圆阵后撤!” 他朝传令兵大喊,随即对孙正直吩咐道:“去北岸整军!压住阵脚!待马某去厮杀一阵!” 马璘拔刀而起,反向冲入敌阵,他身后的亲兵围拢过来,形成一股对冲的洪流。李宝臣大军正准备渡河,被马璘带头反冲,自己这边一时间猝不及防,反而是溃不成军,攻势为之一滞。 李宝臣麾下的步弓手正要围拢过去,却听到自己这边铜锣震天,李宝臣眼见占不到什么便宜,果断下令鸣金收兵。 不得已,这些杀上头的丘八们,只好徐徐后撤,维持住自己这边的阵线。然后与马璘的兵马隔着涑水河对望,双方缓缓的脱离接触,只留下涑水河两岸河滩上满地的尸体。 狰狞而苍凉。 李宝臣的本阵终于亮出大旗,火光下,旗帜上偌大的一个“李”字,在寒风中呼呼作响。 马璘望见那杆帅旗,忍不住一声长叹,让身边的掌旗官鸣金收兵。已经列阵的部曲缓缓向北而去,渐渐消失在李宝臣的视野之中。 “可惜了。” 涑水河南岸,李宝臣翻身下马,眺望北岸。也不知道他是在可惜马璘,还是在可惜他自己。 眼前这条河冬天是如此的浅,天冷了就要结冻,与其说是一条河,倒不如说是一条阴沟。 今日马璘在此设伏,李宝臣一波反伏击,乱战之中,双方打了个五五开,皆是死伤惨重。 “父亲,为何不……” 李宝臣之子李惟简似乎还想说什么,却见宝臣大帅轻轻摆手,示意他不要多嘴。 在他看来,李惟简的水平,还不配对这一战点评。 “明日便返回蒲州,你留在蒲州镇守此地,为父要回长安了。” 李宝臣长叹一声,脸上略带一丝愁容。 不忧愁是假的,他已经收到了方清的亲笔信。自己两个儿子,李惟诚和李惟岳,都在汴州“做客”。洛阳也被汴州军攻下,这一趟出关中,李宝臣算是白忙活了。 可是,即便知道如此,李宝臣又能如何呢?难道他再带兵去把洛阳夺回来? 答案是明摆着的,他必须先回长安,搞定长安的事情以后再说。或许,今年明年后年,甚至许多年,都未必能拿回洛阳了。 李宝臣已经察觉到关中局势的崩坏,在短期内没有办法挽回! “父亲,马璘骁勇善战,纵虎归山,只怕是……” 李惟简劝说道,在他看来,灭掉这支军队就差那么一点点了。但他父亲李宝臣显然不这么认为。 “如果马璘也算是虎的话,那这天下,老虎也太多了点。 行了,明日回蒲州,不必多言。” 李宝臣懒得跟李惟简废话,扔下一句话,转身就走。 第706章 非友即敌的规则 月黑风高,寒冷刺骨。 高大巍峨的蒲州城城头,几个士卒组成一队,从签押房外巡视而过,不敢打扰正在里面议事的主将马璘与副将孙正直。 自从孙正直带兵从轵关撤回后,蒲州城内的气氛就变得极为紧张。 外面紧,里面更紧!入城的口令一天换两次,那架势跟被围城已然没什么两样了。 此时此刻,铜壶滴漏的声响在签押房内格外清晰。 马璘用匕首挑开鎏金铜匣的鱼胶封蜡,一股檀香的气味突然弥漫开来,这是李宝臣惯用的熏香,满是道家的气息。 李宝臣虽然不修仙了,但是修道时养成的习惯,却一点都没变。 “自接令起,三日内蒲州防御使马璘率本部兵马返回长安,不得有误……” 他举着油灯,一字一句细看调兵令上的字迹,面色微变,右手指节无意识叩击着桌案。 当他还是斥候时,就有这样的怪癖,多少年了也改不过来。只要一紧张,就控制不住敲手指。 副将孙志直突然按住军令:“马将军,印信为真,但军令是不是真,那就不好说了。“ 他话中有话,铁护腕擦过绢帛,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很是粗鲁。 调兵令右下角的“天下兵马大元帅印”与寻常朱砂印色截然不同,只不过,这不仅不是“假的”,反而正是李宝臣的专属。道家炼丹时的某种残渣,将其捣碎后制成的特殊颜料,只有李宝臣在用。 换言之,这道军令绝对是李宝臣下达的。然而,也正因为如此,所以才会令人胆战心惊! 马璘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抓起军令想将其撕碎,又颓然将这道军令放在桌案上,长叹一声。 “马将军,不必多想,这必定是李宝臣绕过朝廷所下军令。” 孙志直斩钉截铁道。 他又从怀中掏出另外一份军令,将其摊开放在桌案上说道:“马将军,韦相公说让我们带兵去太原,不要返回长安。我们究竟是听韦坚的,还是听李宝臣的?” 马璘沉默不语,不知道该如何去应对。 现在的世道,天子不像天子,藩镇不像藩镇,朝廷不像朝廷,他们这样当兵吃粮的,已经不知道该听谁的军令才好。 两道截然不同的军令摆在面前,总要选一个执行。 城头忽然传来戍卒的梆子声。 马璘推开简陋的木窗,看到护城河对岸,隐约有零星火把游移。夜风裹来河水的腥气,其间似乎夹杂着细微的盔甲碰撞声,或许有什么人在暗处移动,也未可知。 那大概是李宝臣的亲信兵马,在监视蒲州守军的动向。 大部队行军缓慢,从洛阳出发回长安,抵达蒲州并不顺路。但李宝臣派出一小部分精骑监视蒲州这边的动静,一点也不麻烦。 李宝臣数十年行军生涯,这些基操他还是很熟练的,马璘一点也不敢小看这位幽州边镇起家的大佬。 当然了,那些也都可能是马璘自己草木皆兵,自己吓自己。 “取我的金鱼符来。” 马璘突然转身道:“点齐一百亲兵,马某一个时辰后出南门。”他的手按在横刀吞口处,刀鞘上的鎏金缠枝纹深深嵌入掌心,手指都捏得发白。 “本将军亲自去一趟华州,在华州复命,看看李史鱼怎么说。” 马璘咬了咬牙说道。 其实,他也知道,韦坚不是什么好鸟,李宝臣更不是东西。但作为带兵打仗的将领,马璘要为自己麾下的部下负责。 一步走错,死的不仅是他本人,还有他的部下。 “马将军,您去了只是送死。” 孙正直面色冷峻,抬起手,拦住马璘。 很多事情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本不该说这么直白。可是,如今已经到了紧要关头,再绕弯子就不合适了。 “马将军,心头之患这个词,应该好懂。您现在就是李宝臣的心头之患。若是回长安,就算弟兄们不死,你我都是必死的。” 孙正直沉声说道,言语中隐约带着一丝威胁。 马璘不是蠢人,瞬间秒懂。 他或许觉得死不死无所谓,但孙正直是不想死的!真要一意孤行的话,或许会变生肘腋! “孙将军觉得要如何应对此事呢?” 马璘追问道,此刻他心乱如麻。关中的局面,似乎再次崩坏了。 其实,他们都是后知后觉。 之前关中局面的暂时稳固,在于李宝臣暂时修仙,没有清理关中天龙人,让渡了一部分权力。 李宝臣的亲信势力没了李宝臣,也就等同于一个人被废掉了大脑,因此朝中局面暂时形成了均衡。 如今李宝臣出山,平衡被打破,掌控了军队的宝臣大帅必定要扫除异己。马璘要是早些对李宝臣表忠心,或许还有别的路可以走。 而现在,只能用一句话概括:忠诚不绝对,那就是绝对不忠诚! 马璘哪怕没有公开反对李宝臣,也属于“绝对不忠诚”的那批人,而且还是手里握着刀的。 换言之,他回长安,必死无疑。 旁观者清,马璘还心存侥幸,孙正直却是看得明明白白。如今关中大乱已经不可避免,有机会润,那还不赶紧的跑啊! “马将军,天子去了太原,需要有人支持,而且是不同的人支持。马将军如果带兵去太原,一定会获得重用,毕竟谁也不知道李抱玉会不会是下一个李宝臣。 而马将军回长安会如何,那还用想么?” 孙正直反问道。 马璘无言以对,毕竟,自己这位副将说得句句属实。当然了,还有件事情孙正直没说。 他是陇右出身,和李抱玉,也就是这位身后的河西安氏,早有交情。马璘去太原死不死很难说,但他去太原,那是绝对不会死的! 只要是人,就要为自己谋一下出路,不是么?先顾及到了自己,才能后兼顾别人的利益,这里头有一个轻重缓急。 “李宝臣的兵马,只怕会尾随追击。” 马璘沉声说道。 “马将军,现在哪里还顾得上这些,今夜就得走,越快越好! 去河东的路线,我们也不熟悉,没什么地利可言。 唯有早走,让李宝臣追不上,方有生机!” 孙正直痛心疾首的说道。 他们这满打满算,把辅兵也算上,不过一万人,哪里扛得住李宝臣的禁军啊! “走!现在就动身!” 马璘当机立断,不再犹豫了。 他推门而出,眯着眼睛看了看护城河外围若隐若现的火把,心一横,转身就下了城楼。 …… 数日之后,马璘带着精选出的五千士卒,沿着涑水河急行军,打算北上晋州,再到晋阳。实际上,只要他们抵达晋州,就可以确保李宝臣大军不会追击了。 晋州已经是李抱玉麾下赤水军的控制范围,断然不会允许李宝臣的兵马在此地撒野。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李宝臣麾下骑兵,还是如跗骨之蛆一般的尾随而至! 这天夜里,当残月沉入中条山时,涑水河泛起铁锈色的波光。马璘麾下的弩手伏在芦苇丛中,都能听见对岸战马啃食草根的声响,那是李宝臣的骑兵正在浅滩饮马。 “三百轻骑,三十具擘张弩。” 孙志直攥着浸透河水的刀鞘,继续说道:“东南方林间还有马蹄印未干,至少另有五百伏兵,李宝臣早有准备!” “这是李宝臣在引我们动手,哪里有这个时候在河边饮马的!” 马璘的指腹摩挲着刀柄缠革,这是从龟兹那边传过来的镇定法。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实际上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谁知道李宝臣的追兵,晚上会不会突袭他们那简陋的大营呢? 话音未落,对岸传来弩机卡榫的脆响。孙志直猛扑倒马璘,三支透甲箭擦着盔缨掠过,钉进身后老柳树的树干里。潜伏的李宝臣军斥候,到底还是发现了他们。 “放烟!” 马璘大吼一声,吹响竹哨,刺耳的尖啸声划破夜空。 二十匹驮着硫磺的驽马,受了刺激冲向北岸,浅浅的涑水河无法阻挡它们。霎时间河面腾起刺鼻的毒烟四处弥漫,李宝臣军伏兵所在位置大乱! 这是用安西古法调配的狼毒烟,曾在河西多有使用,效果可以说是立竿见影,追兵的惨叫撕破夜空。 如同鬼哭狼嚎。 “过河!过河!” 敌军的喊杀声震得河鱼翻白,并未因为马璘的“奇招”而停下脚步,河岸边上,已经有人直接用布浸润河水后捂住口鼻前进。 各种“异域风情”的毒烟或许不常见,但用烟熏退敌或破阵之法,早就不是什么新鲜玩意。李宝臣也不是吃素的,看到马璘用出这一招,立刻便鸣金让前军退回来,用布捂住口鼻的后军顶上! 混乱的局面只是持续了那么一小会,李宝臣麾下精兵马上就反应了过来,直接开始渡河冲阵! 正在这时,策马返回北岸的马璘,身子陡然一歪,随即栽倒在河水里! 原来,他的坐骑,也不知道是被谁狙击了。这匹马的眼睛陡然被流矢射中,疼得发狂,将马璘顶翻在地。 这种准头,哪个神射手也无法保证。只能说马璘的运气太背了,落马“纯属偶然”。 马璘顺势滚入河心沙滩,冰凉河水浸透札甲,一阵刺骨的寒意,让他那混乱的脑子清醒了过来。对岸林中又闪出一排弩手,角弓弩射出的箭雨,刹那间笼罩整段河道。 人算虎,虎亦算人。 马璘想打李宝臣闷棍,宝臣大帅同样是想一巴掌将他打翻在地,谁也不是省油的灯。 正在这关键时刻,孙志直突然从马尸堆里跃起。这凶悍的陇右铁汉,竟用敌军尸首垒成掩体,对马璘喊道:“将军!快去北岸!今夜是不成了,李宝臣早有防备!” 大唐武德充沛,最是不缺这样的凶猛汉子。马璘也不客套,直接拔下射入肩甲的箭矢,将其扔进河里。 得亏离得远,没有入肉,要不然这一箭就能让他丧失战斗力。 “吹角!变圆阵后撤!” 他朝传令兵大喊,随即对孙正直吩咐道:“去北岸整军!压住阵脚!待马某去厮杀一阵!” 马璘拔刀而起,反向冲入敌阵,他身后的亲兵围拢过来,形成一股对冲的洪流。李宝臣大军正准备渡河,被马璘带头反冲,自己这边一时间猝不及防,反而是溃不成军,攻势为之一滞。 李宝臣麾下的步弓手正要围拢过去,却听到自己这边铜锣震天,李宝臣眼见占不到什么便宜,果断下令鸣金收兵。 不得已,这些杀上头的丘八们,只好徐徐后撤,维持住自己这边的阵线。然后与马璘的兵马隔着涑水河对望,双方缓缓的脱离接触,只留下涑水河两岸河滩上满地的尸体。 狰狞而苍凉。 李宝臣的本阵终于亮出大旗,火光下,旗帜上偌大的一个“李”字,在寒风中呼呼作响。 马璘望见那杆帅旗,忍不住一声长叹,让身边的掌旗官鸣金收兵。已经列阵的部曲缓缓向北而去,渐渐消失在李宝臣的视野之中。 “可惜了。” 涑水河南岸,李宝臣翻身下马,眺望北岸。也不知道他是在可惜马璘,还是在可惜他自己。 眼前这条河冬天是如此的浅,天冷了就要结冻,与其说是一条河,倒不如说是一条阴沟。 今日马璘在此设伏,李宝臣一波反伏击,乱战之中,双方打了个五五开,皆是死伤惨重。 “父亲,为何不……” 李宝臣之子李惟简似乎还想说什么,却见宝臣大帅轻轻摆手,示意他不要多嘴。 在他看来,李惟简的水平,还不配对这一战点评。 “明日便返回蒲州,你留在蒲州镇守此地,为父要回长安了。” 李宝臣长叹一声,脸上略带一丝愁容。 不忧愁是假的,他已经收到了方清的亲笔信。自己两个儿子,李惟诚和李惟岳,都在汴州“做客”。洛阳也被汴州军攻下,这一趟出关中,李宝臣算是白忙活了。 可是,即便知道如此,李宝臣又能如何呢?难道他再带兵去把洛阳夺回来? 答案是明摆着的,他必须先回长安,搞定长安的事情以后再说。或许,今年明年后年,甚至许多年,都未必能拿回洛阳了。 李宝臣已经察觉到关中局势的崩坏,在短期内没有办法挽回! “父亲,马璘骁勇善战,纵虎归山,只怕是……” 李惟简劝说道,在他看来,灭掉这支军队就差那么一点点了。但他父亲李宝臣显然不这么认为。 “如果马璘也算是虎的话,那这天下,老虎也太多了点。 行了,明日回蒲州,不必多言。” 李宝臣懒得跟李惟简废话,扔下一句话,转身就走。 第707章 染血的长安 寒风呼啸,卷起漫天飞雪,天地间一片苍茫。 厚重的云层低垂,仿佛压在人的心头,连呼吸都变得沉重。雪地上,一匹漆黑的战马昂首而立,鬃毛如铁,随着寒风肆意飞扬。 它的鼻息喷出白雾,蹄下积雪被踏得咯吱作响,仿佛在无声地宣告着即将到来的厮杀。 马蹄深深陷入雪中,每一次抬起都带起一片雪雾,溅落在冰冷的空气中。 战马的身躯紧绷,肌肉如铁铸般隆起,仿佛随时准备冲破这银装素裹的世界。它的眼中闪烁着野性的光芒,仿佛与这风雪融为一体,无畏无惧。 马上的李宝臣,面容冷峻,眼睛里似乎都要射出冰渣一般,就这样面无表情的看着面前高大巍峨的长安城。 凌冽的寒风,割裂了这座繁华帝都的最后一丝温暖,也吹走了他心中的最后一丝柔软。 大雪纷纷扬扬,像是天穹倾覆,将整座城池笼罩在一片苍白的寂静中。李宝臣毫无阻碍的带兵穿过春明门,街道两旁的屋檐挂满了冰凌,晶莹剔透,却冷得刺骨。 李宝臣领着骑兵队伍穿行于宽敞的朱雀大街,却感觉不到一丝带烟火的人间气息。 远处的大明宫,宫墙巍峨,朱红色的门楼在雪中显得格外鲜艳,仿佛与这冰冷的天地格格不入。 那鲜艳的红,却又充满了死寂,不像是活人居住的地方。 街道旁的巷子里,蜷缩着几个衣衫褴褛的乞丐。他们的身体早已冻得僵硬,脸上覆着一层薄霜,嘴唇青紫,呼吸微弱。 雪落在他们身上,像是为他们盖上了一层薄薄的殓衣。 不远处,一具冻僵的尸体横卧在大街中央,无人问津。他的手指弯曲,像是想要抓住什么,却终究什么也没能抓住。 看到眼前这一幕,李宝臣停住翻身下马,解下身后的大氅,盖在那具尸体上。 他深吸了一口气,脸上乍泄的一丝怜悯,很快就被冷酷所取代。 “父亲,百官们已经在紫宸殿内等候。” 李宝臣之子李惟简,从朱雀门的方向策马飞驰而来,翻身下马,对这位长安禁军的统帅抱拳行礼禀告道。 “蒲州防御使马璘,右相韦坚,互相勾结祸乱朝纲,挟持天子屠戮群臣,罪大恶极!” 李宝臣看了李惟简一眼,继续一脸漠然说道:“等我军赶到紫宸殿的时候,发现那里已经尸骸遍地,是本帅来迟了啊!” 听到这话,李惟简瞳孔骤然一缩! 李宝臣修仙了两年,他现在还近不近女色不好说,但身上那种“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却是千真万确存在。 李宝臣刚刚那番话,只能说懂的都懂。 长安开春前的最后一场大雪,果然是用来掩埋人间尸骸的! “你不去执行军令,难道是想去紫宸殿吃酒?那边应该已经摆好了接风宴吧?” 李宝臣脸上露出一丝嘲讽戏谑的神情,李惟简不好意思的低着头,抱拳行了一礼,随即翻身上马而去。 某些长安的权贵认为,韦坚得势的时候,他们就听韦坚的。李宝臣得势的时候,他们就听李宝臣的。 那些位置,左右都是他们的人去坐,无所谓的。 一般情况下,确实如此。无论是谁,进入关中都要跟这些“关中天龙人”们合作。 然而,凡事都有例外,因为李宝臣就是个普通人,他并不是一个纯粹的政治动物。 普通人就有普通人的无知冲动与血性,就有恼羞成怒后的不计后果的愤慨与报复! 管你那么多干嘛,老子先杀了再说!以后再后悔,是以后的事情! 此刻李宝臣心中的想法,就是那样的简单而纯粹。一旁的李史鱼长叹一声,没有阻拦,也不知道该怎么去说。 杀了也就杀了吧,死一个宰相,跟死一个乞丐,从某个角度去看,似乎也并无不同。 那些高贵的关中天龙人们,若是死了,也跟刚刚在路边看到被冻死的乞丐一般。 二者都只有一条命,被杀也都会死! 皇权易主,神器崩坏,统治者身上的光环已然褪去光亮。这些人与那些劳苦大众们,并无不同。 都是人,都会害怕,也都会死。 从底层一路爬上来的李史鱼,很明白此刻李宝臣的心情。 他们不比涉世未深的李惟简,李史鱼和李宝臣一样,都是见识过死亡,见识过厮杀,见识过人间炼狱的! 既然乞丐们可以被杀……那宰相与尚书们,当然也可以! 谁又比谁更尊贵? “善后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李宝臣拍了拍李史鱼的肩膀说道。 “请大帅放心,下官也不是第一次见这种事情了。” 李史鱼对李宝臣叉手行礼道。 “太华公主呢?她跟韦坚一起去太原了么?” 李宝臣忽然想起这一茬来,侧过头提了一嘴。 李史鱼面露苦笑道:“真要去了,那也算一段佳话了。可问题是没去成,韦坚骗走一对尚在襁褓之中的儿女,留下这个蠢女人在大兴善寺,已经哭成泪人了。该如何处置,一切听大帅安排。” 他作为李宝臣的“大管家”和得力助手,自然是在第一时间去处理这些杂事。这也是李宝臣对李史鱼极度信任,甚至其信任度远在子嗣之上的主要原因。 “你替我写一封休书,转交给太华公主吧,以后就不必再见面了。” 李宝臣叹了口气,没有多说什么,更没有去大兴善寺羞辱太华公主的兴趣。 他身上一直都带着普通人的那种朴实,有慈悲怜悯但不多;有经验与智慧,也是稀疏平常;有暴虐脾气,也不会经常发作;对强者有逆反,对弱者有同情,有仇就要报。 按照政治利益最大化的原则,李宝臣现在实在是不该“休妻”。 利用太华公主的人际关系,稳住长安的局面才是真的,也是政治动物的必然选择。 李史鱼想了想,几度都要开口说些什么,但他看到宝臣大帅脸上满是受伤男人的惆怅,最后也只能一声长叹了事。 都这情况了,他还能说什么呢? “本帅将新府邸安置在兴庆宫,这名字不太吉利,就改回原来的名字,还是叫兴庆坊吧。” 李宝臣满是疲惫的摆了摆手,转身便翻身上马,有些意兴阑珊的朝着东面兴庆宫方向而去。 …… 寒风凛冽,卷着浓重的血腥气,直扑大明宫的紫宸殿而来。 大殿内群臣们,一个个都露出惊愕的表情,桌案上的美酒佳肴,连筷子都没有动过。 李宝臣麾下禁军的铁蹄,踏碎了宫门的宁静。 一队又一队披坚执锐的丘八,冲入大明宫内,以李惟简为首的这一队,直奔紫宸殿而来。 盔甲摩擦,兵戈碰撞的声音,打断了群臣们的思绪。 李惟简迈入大殿,指着那些个有些眼熟,却又连一个名字都叫不出来的大臣们,对身旁的亲卫喊道:“奉天子诏令,将这些乱臣贼子们诛杀以谢天下!” 不是吧? 在场众臣子们大惊,然而他们还来不及跑路,那些如狼似虎的丘八们,就直接提着横刀扑了过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惨叫声回荡在空旷的紫宸殿大殿内,犹如鬼哭狼嚎一般。刀光剑影在殿内肆意挥舞,仿佛要将这座象征着大唐荣耀的宫殿彻底撕裂。 殿内的火把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已然熄灭,只剩下几缕残烟在空气中飘散,映衬着满地横流的鲜血,显得格外刺目。 一名身着紫袍的中书令被叛军逼至殿角,他的官帽早已跌落在地,白发凌乱地贴在额前。 他的手中还紧握着一卷奏章,仿佛那是他最后的尊严,这是“朝廷”册封新天子,册封李宝臣为王的诏书。 这些人还以为游戏规则和以前一样,没想到,修仙过的李宝臣大彻大悟,人性至简,干脆不装了! 禁军士卒的刀锋毫不留情地劈下,鲜血溅在殿柱上,染红了那雕龙的纹饰。这位大臣的身体缓缓倒下,手中的奏章散落在地,被血浸透,上面的字迹变得模糊不清。 也无人关心他写了什么! 李惟简瞥了他一眼,压根没认出来这厮叫什么名字。或许此人并不是韦坚的铁杆党羽,但他一定是个很会政治投机的政客。 换个别的地方,换个其他的时间,这种人或许有光明的未来,甚至封侯拜相也未可知。 然而谁让他遇到了如今的李宝臣呢? 一旁穿着尚书官袍的老头,试图从侧门逃脱,却被叛军的横刀,从身后刺穿了胸膛。 他的官服被鲜血浸透,金线绣制的云纹在血光中显得格外刺眼。他的手指紧紧抓住门框,似乎还想挣扎着站起来,但最终无力地滑落,留下一道血痕。 无论怎么挣扎都是徒劳,文官们的锦绣文章,滔滔雄辩,在刀锋面前,什么也不是。卑贱的丘八们,此刻拿着刀在辩论,近乎于无敌。 李宝臣麾下禁军士卒,像是踩踏垃圾一样狞笑着从他身上踏过,仿佛踩碎的,不过是一具无足轻重的躯壳。 又老又丑! 禁军丘八们杀这些官员没有任何心理负担,他们平日里就很不待见这些人了。如今动手,与其说是执行命令,倒不如说利用执行命令的机会,发泄心中的怨恨! 大殿中央,一名年迈的御史大夫,身着绯色官袍跪倒在地,双手高举着一块玉笏,口中喃喃念着:“微臣以死报国!以死报国!” 禁军丘八的刀锋,却毫不迟疑地斩下。玉笏应声而断,碎片飞溅。他的头颅滚落在地,双目圆睁,仿佛至死都不愿相信这残酷的现实。 鲜血从他的脖颈喷涌而出,染红了殿内的金砖,与那些早已倒下的同僚的血汇成一片。 事实证明,走夜路吹口哨只能安慰自己。他是不是在“忠君爱国”,其实心中肯定有数,就算喊得再大声,也无法改变自己政治投机失败的现实。 倘若不贪图权势,躲在家中,想必不会有这般无妄之灾。 角落里,一名年轻的给事中试图用一名同僚的尸体护住自己。然而这位“小机灵鬼”,却依旧被面带狞笑的禁军士卒,如拎小鸡一般的单独拎出来。 横刀贯穿了他的胸膛。 这位官员的官服被撕裂,露出里面黄色绢帛裹着的棉衣,还带着一丝温热。 在汴州棉衣都未大规模普及的情况下,长安的官员居然都有棉衣穿,不得不说,这些人的小日子过得着实可以。 鲜血顺着他的衣襟滴落,染红了脚面。他的嘴唇微微颤动,伸出手似乎想说些什么,却终究没能发出声音。 他的身体缓缓倒下,与那名同僚的尸体叠在一起,二人仿佛是在互相抱怨对方拖了后腿。 殿内的杀戮在继续,惨叫声、刀剑碰撞声、禁军士卒的狞笑声交织在一起,仿佛一曲来自地狱的挽歌。 那些曾经位极人臣的中枢大臣们,此刻却如同蝼蚁般被无情碾碎。他们的鲜血染红了殿内的每一寸地面,他们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仿佛在无声地控诉着这场浩劫。 紫宸殿的金瓦依旧在寒风中闪烁,却再也掩盖不住大殿内的惨烈与悲凉。 一炷香时间后,除了禁军士卒外,紫宸殿正殿内已经没有一个站着的人了。 李宝臣军中的一个偏将,也是李惟简在军中的亲信走了过来,低声对李惟简说道:“李将军,这些人家小都在长安,牵一发而动全身。 我们杀一个,便是与一家人结仇。 都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些人非富即贵,颇有人脉,指不定哪天就能翻身的。” “那你待如何?” 李惟简反问道,心中也在盘算对方的话。 这年头,个人与家族都是一体的。 今日他们在大殿内杀了这么多大臣,难道这些大臣的家族成员,将来不会找他们这些小卡拉米报仇么? 真要报复起来,李宝臣能不能抗住且不去说,他们这些“操刀者”,绝对死定了! “不如杀之,以绝后患,都推到韦坚身上就行。” 这位偏将作出了一个劈砍的手势。 “会不会杀得有点多?” 李惟简有些不确定的询问道。 “就算杀再多,也不会比我们跟控鹤军对打的时候死的人多。我们在前线拼杀,这些虫豸们在长安端坐,杯中美酒怀中美人好不快活。 将军觉得公平么?” 那位偏将继续蛊惑道。 李惟简点点头,他已然明白,现在已经没有任何退路了。他也回过神来,为什么这种“脏活累活”,李宝臣要自己来办了。 实在是外人办这样的事情,两边都无法放心。 “你去查查他们的身份,然后……” 李惟简还要再说,却听那偏将痛心疾首的低声抱怨道: “唉哟我说李将军啊,这要查到什么时候去呢?你一查他们不就跑了嘛! 长安百官居住的坊就那么几个,我们直接去那边,只要是大户人家,杀穿就行了。 这些人里头,有哪个是无辜的?有哪个没有搜刮民脂民膏? 杀都杀了,还怕杀错?” 那位偏将反问道。 这话倒是点醒了李惟简。 “你说得对,杀是要杀的,但不能我们来杀。 走,去找长安县的县尉,让他去杀。他杀人,我们夺宝!” 李惟简一拍大腿,“恍然大悟”一般惊呼道,心中猛夸自己是个小机灵鬼! 第708章 善水者溺于水 长安严冬中的那些杀戮,离开的人,自然是不会关注,他们向往的是春天。 春天,是希望的开始,也是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世界。只不过,在这些人心中,长安是不会有春天的,未来的春天在太原! 时间一晃就是一个多月,已然是桃花盛开的时节。 太原城西北的晋祠周边,粉白的花瓣随风飘散,落在青石板铺就的官道上,仿佛为这座雄城披上了一层轻纱。 关中朝廷千里迢迢而来残余人马,仅剩下不到百人。他们簇拥着傀儡皇帝李琬,缓缓行至太原城西,晋祠旁边。 他们的队伍凌乱不堪,旌旗残破,侍从们的脸上都写满了疲惫与若隐若现的惶恐。 然而,与这衰败景象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太原城墙上飘扬的鲜艳旌旗,以及城门前整齐列队的赤水军士兵。 这几年来,李抱玉在太原休生养息,发展民生,并未参与到中原各方的争斗当中。因此太原府如今兵精粮足,比起汴州或许不如,但比关中则远胜之! 李琬坐在一匹瘦弱的驽马上,身披一件略显宽大的龙袍,脸色苍白如纸。 这一路颠簸,让平日里养尊处优的他,差不多磕碰剩下半条命。他的眼神空洞,双手紧紧攥着缰绳,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李琬的身后,韦坚骑着一匹高大的黑马,衣着还算齐整。只是此时此刻眉头紧锁,目光如炬,时不时扫视四周,仿佛在警惕着什么。 韦坚的身旁,是几名心腹侍卫,他们的手始终按在刀柄上,神情戒备。 太原城的城门缓缓打开,河东节度使李抱玉,亲自率领一众将领出城迎接。他身着绯色官袍,双手捧着印信,脸上挂着谦卑的笑容,仿佛是一位忠臣,正在迎接君主的到来。 他的身旁,站着其弟李抱真,身披玄色铠甲,腰佩横刀,目光中却隐隐透着一丝深不可测。 “微臣李抱玉,恭迎陛下!请陛下入太原府行宫!”李抱玉将太原府的印信亲手交给韦坚,随即单膝跪地,声音洪亮而恭敬。 李琬见状,紧绷的神情稍稍放松,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爱卿平身,唉,朕,朕这一路奔波,幸得李卿家接应,如今方得喘息。” 韦坚迈步上前,目光冷峻地打量着李抱玉,语气中带着一丝试探道:“李节帅,陛下驾临太原,不知城中可已安排妥当?” 李抱玉站起身,笑容不减的叉手行了一礼说道:“韦相公请放心,下官已为陛下准备了最好的行宫,一切安排妥当,只等陛下入城。” 韦坚微微点头,心中松了口气,只是眼中的警惕并未消散。不管怎么说,他和李抱玉都不是一路人,从前不是,今后也不会是! 他来太原,和李抱玉,也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李抱玉一直苦无大义加持,说话腰杆都不硬。得了傀儡天子李琬,李抱玉便有朝廷大义在手,即便是面对方清,也有一战之力了! 韦坚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队伍,走到李琬身旁,用微不可查的声音说道:“陛下,入城后需多加小心,李抱玉此人不可全信。” 李琬有些无奈点了点头道:“朕知道了。” 此刻他感觉像是吃了一盘绿头苍蝇那样恶心。 韦坚是狗,李抱玉也是狗,二人狗咬狗,他这个旁观者,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韦坚的妹妹是李亨的正妻,而李亨则是李琬的胞兄,同父同母。然而,如果因为有这么一层关系,就把韦坚当成是自己人,那可就太天真了。 李亨之女李怡,还经常和方清上床呢,孩子都生了,那关系岂不是更近? 李琬心中冷笑不止,面上却是露出唯唯诺诺之态。 李抱玉侧身让开道路,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对李琬恭敬说道:“陛下,请入城。” 李琬这才翻身上马,策马缓缓前行,韦坚紧随其后,目光始终不离李抱玉。 城门前,全副武装的赤水军士卒分列两侧,手持长槊,神情肃穆。这排场,有那么几分盛唐时的气息。 这让李琬一时间神情恍惚,似乎回到了二十年前的光景。 李琬的队伍缓缓进入城中,街道两旁挤满了围观的百姓,他们低声议论着,目光中充满了好奇与不安。 场面比预想之中,要更热闹一些。从这里也能看出来,李抱玉经营太原府是花了心思的,并未倒行逆施。最起码官府与百姓的关系,还未紧张到如仇寇的地步。 队伍行至城中校场,也是太原内城(在西北角)时,李抱玉突然停下脚步,转身对李琬道:“陛下,微臣有一事禀报,必须现在说才行。” 李琬一愣,下意识地勒住马缰问道:“李节帅有何事?” 不是他故意放松警惕,而是从见面开始,李抱玉就显得异常低调,看上去完全不像是个热衷于权柄的人物。 对方现在这个时候停下来问话,让李琬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 李抱玉微微一笑,然后目光却陡然变得凌厉,指着韦坚大声喊道:“韦坚霍乱朝纲,挟持陛下,罪不容诛!今日,微臣便是替天行道,清君侧!来人,将罪人韦坚拿下!” 话音未落,李抱玉之弟李抱真猛然拔刀,快如闪电,直刺韦坚。 韦坚大惊失色,慌忙之间闪避,下意识的摸向腰间,这才察觉他为了保持宰相礼仪风度,已经将佩剑交给了随从。 既然李抱玉都不佩刀,他这个宰相怎么能佩刀呢? 然而,谁能想到李抱玉会让李琬进城以后,再发难呢? 他不佩刀,可是他胞弟李抱真却是武装到了牙齿啊! 这厮太会演了! 电光火石之间,韦坚脑子里闪过许多念头。但李抱真数十年军旅生涯,刀法凌厉无比,几招之间便将韦坚逼得节节败退。 “李抱玉!你大胆,你,你敢弑君不成!”韦坚一边躲闪,一边怒吼。 李抱玉冷笑:“弑君?我李抱玉忠心为国,今日只杀奸佞,不伤陛下!来人啊,护驾!” 广场上的士兵瞬间将韦坚和他的随从团团围住,刀光剑影中,惨叫声此起彼伏。 韦坚的心腹们奋力抵抗,但寡不敌众,很快便纷纷倒下。韦坚见状,眼中闪过一丝绝望,他猛然转身冲向李琬,拉住战马的缰绳,口中高喊:“陛下快走!” 你让我走,倒是把绳子松开啊! 李琬恨不得跳到李抱玉身边去,却不得已,装出一副吓得瘫软在马背上的模样,似乎根本无法动弹。 李抱真一个健步上前,身形如鬼魅般闪到韦坚身后,横刀刺出,直扑韦坚的后心窝。 韦坚躲闪不及,刀锋直入后背,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的衣袍。 “啊!” 李琬吓得面如土色,眼中满是震惊,不慎从马上坠下。 这一回不是装的,他是没想到李抱玉是真敢暴起杀人! 这丘八是真的敢啊! 李琬不由得想起李宝臣来,这才感觉,其实宝臣大帅人还不错,要不是韦坚作死,他们绝不会被逼到远走太原! 韦坚缓缓倒下,他似乎很不甘心,也没料到自己就这么轻易的死在太原。 有深仇大恨的李宝臣没机会杀他,“无冤无仇”的李抱玉,却是第一次见面就要了他的命。 韦坚满肚子的疑问没人解答,大概也不需要答案了。 他瘫软在地上,艰难地抬起头,目光中满是不甘与怨毒,挣扎着抬起一只手,指着李抱玉咒骂道:“李抱玉,乱臣贼子,你……你不得好死。” 李抱玉双手抱臂,冷冷地看着韦坚的尸体,淡淡说道:“乱臣贼子,死有余辜,你要是觉得冤枉,可以化为厉鬼来找李某索命,李某接着便是!” 广场上一片死寂,只有风吹过桃花的声音,一片又一片粉白色的花瓣,随风飘落到地上。 有些则是落在了韦坚等人的尸体上。 李琬瘫坐在地,浑身颤抖,眼中泪水滑落。 并不是因为韦坚,而是被吓哭了。 李抱玉转身走向李琬,单膝跪地,抱拳道:“微臣死罪,让陛下受惊了。如今奸臣已除,请陛下安心。” 李琬颤抖着点了点头,带着哀求询问道:“李节帅,朕,朕现在该怎么办?” 这回不是装的,他是真怕了。 已经习惯关中天龙人玩法的李琬,来到太原以后就发现,过去的经验完全不管用了。 这里的丘八办事更直截了当。 李抱玉起身,脸上重新挂上恭敬的笑容,耐心解释道:“陛下无需担忧,微臣自会安排一切。请陛下随臣入行宫休息。太原府的行宫之中本就有宦官与宫女,陛下不必担忧那些细碎枝节。” 李琬被扶上马,被李抱玉麾下的亲兵簇拥着,向太原府的行宫而去。他坐在马上双目无神,仿佛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李抱玉跟在他身后,不经意间,目光有一丝得意闪过。 队伍很快便来到挨着节度府衙门的天子行宫,这里并非是新建的,而是基哥还在的时候,作为基哥的“招待所”而建。 那时候大唐天子富有四海,基哥可以不来太原,但太原不能没有基哥的行宫。如今这座相对简陋的宫殿,顺势就成了傀儡天子李琬的居所。 行宫没有大殿只有堂屋。李琬被安置在一间华丽的卧房中。 他百无聊赖在床榻上,双手紧紧攥着衣角,眼神空洞,仿佛还未从刚才的惊吓中回过神来。 又或许是演戏演了许多年,已经演成习惯了,看起来依旧是惊魂未定的模样,实则外人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李抱玉站在门外,透过半开的门缝看了他一眼,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冷笑。 随即转身离去,脚步如风。 回到节度府衙门书房内,李抱真已经等候多时了。 “兄长,这一步棋,走得可真妙啊。”一见面,李抱真就开口笑道。 李抱玉转身,淡然说道:“乱世之中,不狠不足以成事。如李宝臣,如方清,皆是狠人。” 李抱真失笑摇头道:“韦坚一死,关中朝廷再无主心骨,兄长便可名正言顺地掌控大局了。至于李宝臣之流,想必他冬天在长安大开杀戒,自此以后,无法在关中立足,已然是冢中枯骨不足为惧了。” 李抱玉点了点头,目光中透着一丝深意:“不过,李琬终究是个好傀儡,留着他,还有用处。他有什么要求,尽量满足,明日先给他安排十个年轻美人伺候着。” 李抱玉微微一笑说道,不再多言。 春风吹过,桃花瓣在节度使衙门大院内随风飘散,更是落在太原城的每一个角落。 这座雄城,依旧屹立不倒,但城中的权力游戏,却才刚刚开始,争夺天下的号角,也才刚刚吹响。 李抱玉站在府邸的角楼上,眺望着西面的天际,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天边的云彩随风而变,时而成虎时而成龙,就像这天下的时局一般。 “大唐,终究是强者的大唐。”李抱玉低声自语,声音随风消散在春日的气息之中。 …… 汴州开封城,已经入夜,方重勇的卧房里,王韫秀一丝不挂的躺在床上,脸上弥漫着潮红,还微微喘息着。 她的表情,慵懒中带着满足,还有一丝若隐若现的娇媚,当真是美极了。 方重勇却已经在穿衣服,准备去书房处理公务,不愿继续沉浸在这温柔乡里。 看着他的背影,王韫秀忽然毫无征兆的抽泣了起来。 “刚刚是你说要玩得尽兴一点,现在你又在这里哭,你到底是要怎么样嘛?” 方重勇走上前去,递过一张手绢,为王韫秀擦泪。 “妾身时常在想,找到你这样的夫君,是不是把妾身一生的气运都用尽了。” 王韫秀抚摸着方重勇的大手呢喃道。 “老夫老妻就不用说这种话了,这到底有什么好哭的?” 方重勇疑惑问道,他以为王韫秀是对房事不满,但想起刚才对方在床上那失态的疯狂模样,又不太像。 “我父亲的仇还未报,妾身刚刚是因为很满意自己现在的生活,居然一时间忘记了父仇。 想起这些感觉羞愧难当,故而哭泣。” 王韫秀抱住方重勇的胳膊,无奈叹息道。 刚刚的房事真是令人欲仙欲死,她哪里是不满意,她是爽到虚脱了。 只是事后想起当年自尽的王忠嗣。倘若父亲还在,又有现在的幸福生活,那当真是人生无憾了。 其实王韫秀的言外之意是:我丈夫都要权倾天下了,他居然连岳父的仇都没有报,这让人情何以堪? “放心,这些我都拿小本本记着在,到时候一个都跑不了。” 方重勇冷哼一声道。 “凉州安氏如何,妾身不管,但李抱玉必须死!” 王韫秀眼中闪过一丝杀意,指甲扣在方重勇手背上,已经渗入皮肤。 第709章 最后的忠臣 夜幕悄然降临,太原城内河东节度使府的衙门书房内,烛火摇曳,映照出李抱玉和李抱真兄弟二人的身影。 书房内陈设古朴,书架上摆满了典籍,墙上挂着一幅描绘长安盛景的画卷,一看就是出自名家之手,像极了阎立本的画风。 画中的大明宫巍峨壮丽,街市繁华,仿佛将人带回了那个辉煌的时代。 和脑子里全是飞机汽车电脑手机等等,这些“稀奇”玩意的某位官家相比。李抱玉的脑子,和大部分唐人一样,依旧停留在开元时代。 盛唐的一切,在他们心中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迹。 李抱玉坐在书案后,手中握着一卷《贞观政要》,目光却并未落在书页上,而是透过烛火,仿佛看到了遥远的过去。 显然,今日李琬的到来,以及对韦坚的清算,都让这位河西大族出身的河东节度使心绪难平。 他的神情有些恍惚,眉头微皱,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其胞弟李抱真,则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手中端着一杯西域特色的果饮子,轻轻吹去上面的热气,目光同样游离,仿佛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兄长,可还记得当年长安城的上元灯会?那十多丈高的大灯轮,长安百家歌姬舞姬在朱雀门前演出,三天三夜不停。” 李抱真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怀念。 李抱玉回过神来,微微一笑道: “怎会不记得? 那时的大唐,万国来朝,长安城内灯火通明,百姓欢歌笑语,何等繁华。 我等虽是胡儿,先祖到长安却也有百五十年,上至朝堂,下至边塞,哪里没有我们的人? 可谓是与国同休。谁能料想,天下竟会到今日这一步?” 听到这话,李抱真抿了一口果饮子,目光投向墙上的画卷,也是轻声叹息道: “是啊,那时的长安,真是人间仙境。 西市的钟声一响,整个城池仿佛都活了过来。 街市上,各地慕名而来的胡商云集,珍宝琳琅满目; 酒肆中,文人墨客吟诗作对,琴瑟和鸣。 那样的盛景,如今想来,竟如梦境一般。” 李抱玉放下手中的书卷,长叹一声:“可惜,那样的盛景,早已不复存在了。” 怀念当初盛唐的繁华,并不代表他们要去给自己“找个活爹”,更不代表他们非得当李氏儿皇帝的家奴不可。 书房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烛火轻轻跳动,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兄长,你说李隆基若是能一直励精图治,大唐是否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了?” 李抱真将手中的杯子放在桌案上,转头看向李抱玉,语气中夹杂着着一丝无奈。这个问题,他起码自问了几年,只是没有任何人可以给他答案。 凉州安氏,长期在凉州地方上执掌大权,李抱真和李抱玉一样,原本的姓氏都是“安”。他们自幼在凉州长大,后来到长安官场历练,最后又回到凉州。 看到过的东西太多,见识过的场面也太多了。安氏与唐庭的关系,简直可以用“剪不断理还乱”来形容。 李抱玉摇了摇头,苦笑道:“李隆基……他年轻时确实英明神武,开创了开元盛世。可后来他干了些什么呢?不提也罢。 至于朝纲败坏,天下大乱,都是因他而起。若非如此,太子李琩也不会铤而走险,弑君篡位。” 很多人都把天下分崩离析的责任抛到基哥身上,李抱玉也不例外。 李抱真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愤恨:“李琩弑父夺位,本已是大逆不道,可他登基后更是昏庸无能,致使天下分崩离析。我们兄弟二人本应勤王讨逆,可奈何大势已去,只能退守太原,眼睁睁看着大唐走向灭亡。” 李抱玉站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窗户。春天的夜风拂面而来,依旧带着一丝凉意。 他望着远处的夜空,声音低沉,长长叹息道: “是啊,大唐……真正的大唐,早已在李隆基倒行逆施的那一刻,就已经灭亡了。 如今的天下,不过是群雄割据,各自为政的乱世罢了。 李琬,他又算什么狗东西,当初皇甫惟明幽州兵变,就已经把李琬挂在旗杆上当旗帜了,他也配正统二字么? 要说方氏父子,那我真还要竖起大拇指说一句英雄好汉;至于李琬这般的废物,丢尽了太宗皇帝的脸,唉!” 李抱玉和李抱真二人走到今天这一步,可谓是时也命也运也,并非是他们主动要这样做。在时代的洪流面前,一个人能选择走什么样的路,常常是身不由己,自娘胎起就已经定好了的。 李抱真走到李抱玉身旁,目光同样投向夜空,乌云遮住了月亮与星辰,看不到一丝光亮,犹如这开启的乱世一样,看不到结束的一天。 他语气中带着一丝伤感,压低声音问道:“兄长,你说我们兄弟二人,是否对大唐不忠?” 李抱玉沉默片刻,缓缓摇头道: “不,我们并非不忠,或许,我们已经是大唐最后的忠臣了! 占据河东的这几年,我们一直谨小慎微的守着太原府。 倘若朝廷能够拨乱反正,匡扶正义,我们交出太原府又如何? 倘若我们真的一心要争霸天下,几年前就动手了,又何苦等到今日? 可惜啊,如今的大唐,早已不是我们曾经效忠的那个大唐了。 李琬不过是皇甫惟明扶持的傀儡,韦坚更是霍乱朝纲的奸臣。他们,都不值得我们去效忠。 要不是顾忌李琬是太宗的血脉,今日我早就一刀将他宰了!” 李抱玉脸上闪过一丝惋惜和愤恨。 李抱真点了点头,他亦是摇头道:“是啊,真正的大唐,早已随着开元盛世的落幕而消逝了。我们所能做的,不过是守住这一方土地,护佑一方百姓罢了。将来如何,谁又知道呢?” 李抱玉转过身,目光坚定看着李抱真说道:“正是如此。乱世之中,唯有实力才是根本。我们兄弟二人,必须牢牢掌控河东,才能在未来的乱局中立于不败之地。天下无主,谁有本事,那就谁来取!” 李抱真微微一笑,语气中带着一丝调侃:“兄长,如今你可是自封的河东节度使,手握重兵,威震一方。若是放在开元年间,怕是李隆基早就夷灭我三族了,你我兄弟二人岂能在这府衙闲聊?” 李抱玉摇头苦笑道: “开元年间?那时的节度使,不过是朝廷的爪牙,罢免节度使也就李隆基一句话而已。哪像如今这般,各地拥兵自重,割据一方。说到底,这都是乱世的自保之举而已。 干弱,则枝强也!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多简单一个道理,又何必多说?” 李抱真收起笑容,神情变得严肃:“兄长,你说……我们是否还有机会,重现大唐的辉煌?” 李抱玉沉默良久,缓缓道:“或许有,或许没有。但不管怎么样,我们都要活下去,让家族兴旺发达。” 此刻他脸上写满了惆怅。 癌症晚期求神拜佛的病人实在不要太多,因为生活没有希望,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人总要有个盼头才能活下去。 但一个人认为生活有希望,不代表他的生活就真有希望,很多时候只是个人的一种愿景罢了。 李抱真点了点头,目光中闪过一丝坚定,铿锵有力的说道:“兄长说得对。只要我们兄弟二人同心协力,未必不能在这乱世中,闯出一片天地。” 书房内再次陷入沉默,只有夜风轻轻吹动烛火,映照出兄弟二人疲倦的面容。 李抱玉走到书案前,拿起那卷《贞观政要》,轻轻抚摸着书页,仿佛在感受那段辉煌的历史。 “贞观之治,开元盛世……那样的时代,或许再也不会回来了。”李抱玉低声喃喃,语气中带着无尽的遗憾。 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心虚。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他很清楚,他,也包括李抱真,并无统帅与治理天下的能力。想要“复刻”大唐的辉煌,谈何容易? 复刻都不可能,就更别提超越了!那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李抱真走到李抱玉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他道:“兄长,不必过于感伤。只要我们心中有大唐,大唐就永远不会灭亡。” 李抱玉抬起头,目光中闪过一丝欣慰:“你说得对。只要我们心中有大唐,大唐就永远不会灭亡。” 兄弟二人相视一笑,仿佛在这一刻,他们又回到了那个繁华的长安城,回到了那个万国来朝的大唐盛世。 书房外,夜风依旧,桃花瓣随风飘散,仿佛在为那个逝去的时代,轻轻吟唱一曲挽歌。 烛火渐渐暗淡,书房内的光影也随之变得朦胧。 李抱玉和李抱真兄弟二人依旧站在窗前,望着远方的夜空,心中充满了对盛唐的怀念与对未来的期许。 他们知道,乱世之中,唯有实力才是根本。而他们所能做的,便是牢牢掌控河东,护佑一方百姓,伺机逐鹿天下。 盛唐就好似他们心中的白月光,永远都在回忆里,在梦中,而不在现实中。 所以,这并不妨碍他们成为见一个爱一个又祸害一个的渣男。 夜风拂过,一片桃花瓣轻轻飘落在窗台上,仿佛在为那个逝去的盛世,洒下一片片哀婉的花雨。而在这片花雨中,李抱玉和李抱真兄弟二人的身影,显得格外孤独寂寞。 …… “蒸梨蒸梨,长安袁家梨在汴州开店了!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 汴梁城外的渡口附近,有个店铺的伙计在门口叫卖着。 “袁家梨在长安才叫袁家梨,到汴州了怎么能还叫袁家梨呢? 橘生淮南则为橘,生淮北为枳,岂可相提并论? 难道你这梨也是从长安运来的?千里迢迢,难道梨子不会坏掉?” 一个双目呆滞的年轻人,指着伙计面前的蒸梨质问道,瞬间便有许多人围拢了过来。 “你懂什么!这个梨就是我们袁家祖传的!在哪里不是一样的么?” 伙计昂起脖颈,毫不示弱。 他们店家姓袁,卖的蒸梨就叫“袁家梨”,这没问题吧? 别说本来就是从长安那边逃难来汴州做买卖的,本来在那边就做出了牌子叫“袁家梨”。就算真的和长安的袁家梨一点关系也没有,叫这名字也不妨事吧? “袁家还是四世三公呢,怎么没见姓袁的皇帝?” 这位双目呆滞的年轻人就好像会自动应答一样,在店伙计刚刚说完,他就立刻反唇相讥。说得周边看热闹的人窃笑不已。 在方重勇前世那会,杠精这个词虽然是新冒出来的,但杠精这种人却自古有之。店伙计面前这位就是个典型的杠精。 “好好好,和气生财和气生财!这一笼蒸梨我送你好吧,别闹了我还要做生意!” 争论了几轮,这个傻子一般的年轻人,总是歪理一套一套的,把人带进沟里面。明明他是在胡说八道,听起来却又有那么几分歪理,让人无从反驳。 “谁要吃袁家梨来着,我今日就是在跟你说道理,你这铺子叫袁家梨就不对,要改名字。” 这年轻人依旧是双目无神,目光不知道在看哪里,但偏偏又异常顽固,咬死不松口,让人不知道他来这里是做什么的。 你说他讹钱吧,他又不要钱; 你说他吃霸王餐吧,他又不吃东西; 你说他砸场子吧,他身后又没有跟着彪形大汉。 店伙计已经崩溃了,今日掌柜不在,说是去汴州首富何百万家里吃酒去了,据说有大事要宣布。却不知怎么这般倒霉,遇到面前这个夯货,堪称是油盐不进。 “可以了啊,你还真把自己当根葱是吧?” 方重勇将正在跟人抬杠的方来鹊拉到一边,低声呵斥了一句。 他递上一张盐引给袁家梨的伙计说道:“这梨当年某在长安吃过,还是天子的宴席上,今日可得看看你这是不是名副其实了。来一笼吧,快些打包好。” “官家!” 伙计是本地人,一眼就认出方重勇了!毕竟,这位官家平日里很喜欢在附近四处闲逛,一来二去,认识他的人非常多。 他这一喊,瞬间就跪了一地的人。在汴州,谁都知道,天子什么的,根本无所谓,你得罪了他,甚至还能去皇宫门前撒泡尿! 事情闹大了,挨板子的绝对不是你,多的是人想看天子吃瘪。 但是你若是得罪了官家方清,那可就惨了!甚至不需要方清本人开口,他的亲信就会把你直接料理了,一点不带夸张的! “这家奴平日里就喜欢找人吵架,不妨事的。把他当个屁,放了就行。本官就不打扰店里做生意了。告辞告辞!” 眼见方来鹊飞扬跋扈,方重勇拿到蒸梨后,便连忙拉着他灰溜溜离开了袁家梨的食铺,一路辗转来到何百万家里。 在何府大门前,他敲了一下方来鹊的脑袋骂道: “叫你去买个梨,也能搞出这么多事来,是不是平日里跟那个沙雕鹦鹉学傻了? 等会你给我安分一点!要是宴会上闹出什么事来,回去我打断你的狗腿!” “官家平日里太过谦逊低调,所以才需要家奴到外面显威风呀。要不然,谁知道官家是汴州最大的那个人呢? 等会阿郎就看着好了,我肯定不会丢你的脸。” 方来鹊理直气壮的说道,语速极快,几乎是脱口而出。 难怪前世那些杠精们,出门都时常会挨打的。 方重勇实在是不好评价方来鹊,眼见何百万已经迎了上来,他摆了摆手,示意方来鹊不要说话。 “官家,人到得差不多了,您看是不是现在入席?” 何百万搓着手,一副讨好的模样。 “嗯,今日你宴请过的,但是找借口不来的人,宴会后你派人去通知一声。让他们立刻搬离汴州,官府不欢迎他们在汴州做生意。 知情识趣的就赶紧走,不识趣的,莫要让官府出手撕破脸。” 方重勇收敛笑容,冷声说道,变脸比翻书还快。 “好说好说,官家的话,草民一定带到。官家里面请,里面请。” 何百万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心中暗暗后怕。 别看方清平日里说话和气,待人和善,好似人畜无害。但做事的时候,那真是雷厉风行不说废话。 只要是不肯跟他合作的人,立刻施加大棒往死里打,一点都不留情面。 第710章 主打一个顺昌逆亡 初秋的风,还带着一丝夏日的炎热。 永济渠的河水在秋日的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像是无数碎银洒在水面上,晃得人眼睛发疼。 魏州元城南面不远处的渡口,史思明的遗孀辛夫人坐在船舱里,透过半卷的帘子,望着窗外缓缓后退,又时不时慢慢停下的景色。 他们一行人已经乘船到了魏州,准备在此等候汴州朝廷的人来接洽,然后在汴州居住。 当然了,这是好听的说法,不好听的说法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一切都是身不由己。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中一块手帕的绣纹,那是她最后一次在幽州城内的绣坊里,亲手绣下的牡丹。如今却已被磨褪了色,显得黯淡无光。 这本是送给史思明的,可惜东西还未送出,人就已经不在了。 史思明就是辛氏的依靠,是她的天,是她的一切。可如今史思明不在了,前路漫漫,辛氏内心异常惶恐不安,只是强作镇定。 史思明死了,她那两位兄长当然觉得无所谓,跟谁混不是混呢?谁都无法理解辛氏此刻的辛酸与无奈。 船舱外,史朝清站在船头扶着围栏,目光不知道聚焦在哪里,似乎有些空洞。 史朝清低下头,悠然长叹了一声。他的衣袍虽仍是锦缎所制,却已没了往日的华贵,袖口和衣襟处甚至有几处磨损。 他的目光偶尔扫过同样矗立于船头,手握在腰间佩刀上的幽州兵马使车光倩,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却又很快低下头去,根本不敢多看。 车光倩神情冷峻,目光始终直视前方,看着岸边的民夫在劳作。他仿佛对身后的母子二人毫无兴趣一般。 车光倩的任务是押送他们回汴州,然后向方重勇复命,等待下一步的安排。至于他们的心情如何,车光倩并不关心。 他已经规划好了自己的人生,作为开国功臣,车氏必定再次发扬光大。而这一次,不会再有先祖车胤那种“抓萤火虫”的无聊事迹了。 车光倩的功绩都是一刀一刀砍出来的,很多人都说他是方清的利爪鹰犬,他也不否认。 大唐行将就木了,千里马总要找出路的,总不能在这棵树上吊死。 是大唐对不起天下人,而不是天下人对不起大唐。如今天下四分五裂的局面,难道是车光倩造成的么? 他对此想得很通透。 客船沿着永济渠缓缓前行,岸边的纤夫们似乎一阵骚动,河岸边传来一阵阵嘈杂的声音。 辛夫人微微侧头,掀开船舱帘子的缝隙,看到一群民夫正在河堤上忙碌。 他们的身影在阳光下显得格外瘦小,衣衫褴褛,却干得热火朝天。有人挥舞着铲子,将泥土一铲一铲地抛到河堤上;有人推着独轮车,将碎石运到堤坝边;还有人站在河水中,用木桩加固堤岸。 不断有淤泥从运河里挖掘出来,堆到岸上,这也是辛夫人所在客船,行船路径此地要拉纤的原因:永济渠魏州到黎阳段,正在大规模修缮,行船受到了影响,某些地段不得不依靠岸边的人力。 然而一旦挖掘河道、修缮河堤的工程完工,将会极大加强河南与河北的交通运输,其意义之深远,寻常百姓难以领悟,都是后知后觉。 辛夫人轻轻叹了口气,目光落在那些民夫的脸上。他们的面容没有怨愤,反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 她隐约听到一个年长的民夫对身旁的年轻人说道:“二狗子,你慢点干,别累坏了身子。这活儿虽累,但咱们心里踏实。都是为我们自己办事,不必着急应付差事,慢工出细活。” 那年轻人抹了把汗,笑着回道:“张叔,您放心,我这身子骨硬着呢!再说了,朝廷免了咱们魏州三年的赋税,咱们干这点活儿算啥?修好了河堤,明年春汛来了,咱们的田地就不怕淹了。还能引渠水灌溉,这好日子哪里找?” 这个叫张叔点点头,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 “是啊,朝廷对咱们不薄,咱们也得对得起朝廷。这永济渠修好了,咱们的日子就好过了。来往客商一多,家里多留几间屋舍出租,都能弄不少钱。 这运河修好了啊,什么都跟着一起好……” 辛夫人听着他们的谈话,心中一阵酸楚。 她想起自己在幽州城内的日子,那些锦衣玉食、前呼后拥的时光,如今却像是一场梦。她轻轻放下帘子,闭上眼睛,试图平复心中的波澜。 河北的百姓,似乎并不怨恨汴州朝廷,那么,他们之前是在怨恨谁,也就是明摆着了。 除了史思明,辛夫人想不到那些人还能恨谁。或许,自己也是他们怨恨的对象之一吧。 客船继续前行,河岸边的民夫们渐渐远去,但他们的声音却仿佛还在耳边回荡。辛夫人忽然感到疲惫不堪,那些民夫的满足感像一根刺,深深地扎在她的心里。 史朝清这时候正好回船舱休息,他听到母亲正在轻轻叹息,忍不住低声问道:“母亲,您怎么了?” 辛夫人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看到远处的一片田野。田里的夏麦已经收割完毕,只剩下光秃秃的秸秆,在秋风中轻轻摇曳。 她忽然想起,自己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这样的景象了。 在幽州城内,她看到的只有高墙和宫殿,听到的只有刀剑和马蹄声。以及史思明常在耳边所说的:“一切有我!” 正在这时,车光倩忽然走进船舱看了他们一眼,冷冷地说道:“前面就是魏州元城了,今晚在那里歇息,明日启程前往汴州。” 言语中没有任何烟火气,仿佛是一个死人在开口说话一般。说完这句话,他便转身离去,不做任何停留,也没有询问辛夫人母子的想法。 这很正常,刀俎也不曾问过鱼肉疼不疼,他们只听执刀人的号令! 辛夫人点了点头,没有说话,看向车光倩的背影露出一丝苦笑。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那些民夫身上,看到他们依旧在河堤上忙碌着,仿佛这世间的纷争与他们无关。 说实话,辛夫人真的很羡慕,羡慕他们的简单满足。 人们总是羡慕别人身上有而自己身上没有的东西,哪怕自己拥有,或者曾经拥有了很多,远远超过那些人。 客船缓缓驶入元城岸边渡口停下,渡口岸边有一个因为漕运形成的集镇,路上人来人往,显得格外热闹。 辛夫人跟在史朝清身后,看到街边的摊贩正在叫卖,孩子们在田野里追逐嬉戏,卖瓜果的老妇人坐在摊子旁边缝补衣物。 这一切都显得那么平静,仿佛战乱从未发生过。没有那个地方的人天生就想着杀人,人们总是会追求美好而平静的生活。 即便是老虎,不扑杀猎物的时候,看上去也是那样憨态可掬。 史朝清似乎察觉到辛氏的复杂心情,他凑过来低声说道:“母亲,这里的人似乎过得还不错,汴州那边没有行苛政。” 辛夫人点了点头,心中却感到苦涩。她知道,这些百姓的平静生活,是用无数人的鲜血和生命换来的。 而她,曾经是那场纷争的一部分,甚至是不光彩的一部分。 当晚,在车光倩的带领下,他们来到新建的,位于元城郊外的驿馆歇息。 汴州朝廷接管了魏州后,重建了驿站,重建了与河南的官方联系,一切都再次朝着统一帝国的方向推进,逐步将河北纳入版图。 因为免税三年的政策,所以任何反对汴州朝廷的大户与豪强们,都会被本地百姓抵制,无法推行他们的手段。 入夜之后,辛夫人坐在窗前,望着窗外的月色,心中思绪万千。 辛夫人想起那些民夫的话,想起他们的满足感,忽然感到这么多年,她一直都是扮演着不光彩的角色。 人们在骂史思明的时候,实际上也是在骂她。史思明在河北疯狂搜刮民脂民膏,也有她的一份。 史朝清走进房间,看到辛氏情绪低落,于是低声安慰她道:“母亲,您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赶路。这里离汴州还有一段距离。舟车劳顿,还是好好休息为上。” 辛夫人点了点头,却没有动。她的目光依旧落在窗外的月色上,仿佛在寻找什么。不远处月光下的空地上,史思明似乎在向她招手。 定睛看去,又只是树的影子在晃动。 辛夫人掩面轻轻抽泣着,心乱如麻。在旁人眼中,史思明是个恶魔,但在她眼中,那是世上最好的男人。 如今史思明死了,死于方清之手,也是死于天下大势,而非是私仇。 去汴州后就要面对方清的发落,她怎么可能睡得着呢? 第二天一早,他们继续上路。客船沿着永济渠缓缓前行,河岸边的民夫们依旧在忙碌着。船只沿着运河向西渐行渐远,河岸边的民夫们,也渐渐消失在视线中,河道变得宽阔起来。 辛夫人轻轻放下帘子,闭上眼睛,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试图让自己相信汴州朝廷的诚意,相信方清的诚意。 毕竟,除了相信外,她与史朝清现在已经一无所有。 辛夫人这几日一直在揣摩,总觉得汴州朝廷如此对待河北百姓,定然是为百年大计,势必不会把她怎么样的。 一个志在统一天下的政权,为难史思明的家眷,将他们处以极刑,又有什么意思呢? 当然了,那些倒行逆施,手上血债无数的除外。 这是做给天下人看的。 如果真要杀,在幽州城悄悄的杀便是了,推给乱兵劫掠一了百了,没必要押送回汴州再处以极刑。 辛氏自认为她从未有过任何杀戮,别说是人了,就是鸡也没杀过,汴州朝廷这次树立了典型,以后便会有更多人投效。 大概这条命是保住了,只是不知道还会不会有别的磨难,辛氏叹了口气,开始闭目养神。 …… 何百万家那奢华的大堂内,方重勇端起酒杯,对汴州境内的诸多大商贾说道: “能力越大,责任就越大!本官很看好诸位能为百姓,为民生做点事情,名垂千古。” 他说了一句,结果没人给他捧哏。 商人们都是人精,最是会察言观色。方重勇一开口,他们就知道后面要来什么,一个个都不敢接茬。 “今天官家来这里给你们面子,就是为了三件事!” 正当没人开口接话的时候,方来鹊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方重勇身后钻了出来,对一众商贾高喊道。 卧槽,你这话说得太直白了! 方重勇大怒,刚想将其乱棍打出,却听方来鹊继续说道:“三件事,第一件,关于钱;第二件,也是关于钱,第三件,还是关于钱!” “朝廷是想干一番大事业的。 五年内,我们要一统天下,十年内,我们要再造盛唐! 朝廷没有那么多时间等待! 现在朝廷需要民间的商贾们都动员起来,你们的那些财帛,放在家里吃灰,没有用处,都是喂了米虫! 不如拿出来,和官府一起开钱庄,造福百姓。 那些钱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放在家里又有什么意思呢?马上汴梁城要建成了,还要扩建,各行各业都需要钱,人不能等着钱!要动起来! 我在这里有个提议,也不算是提议,算是各位帮我一个忙。 我打算以朝廷的名义,在汴梁城核心地段,建一个汴州建设商行。专门为将来本地各行各业的普通百姓,提供低息甚至是无息贷款,帮扶他们从业,救济民生。 我话讲完,谁支持,谁反对?” 方来鹊叉着腰问道,依旧是一对死鱼眼,双目无神不知道在看哪里。 听到这番话,方重勇一拍额头,心中大骂卧槽! 挂万漏一,居然忘了这厮是过目不忘的。 方来鹊这话说得跟自己在家练习的时候一模一样,但是现在这种宴会的场合,哪里能把话说得这么直白啊! 这踏马跟抢劫有什么区别? 果不其然,在场众人都是面露为难之色,谁也没有开口接话。 这钱投进去,基本上就是肉包打狗有去无回,只是维护自己与朝廷的关系而已。不,应该说是与方清之间的关系。 而且钱数还不能少,少了有侮辱官家之嫌,多了肉疼得要死,对于爱财的商贾们而言,比杀了亲儿子还疼。 可是,现在方清还不是天子啊!他的保证,靠谱么? 包括何百万在内,一众商贾心中都打了个问号。 正在这时,席间有个商贾,似乎是觉得方来鹊这个家奴有点神经不正常,言辞滑稽可笑。 于是他嘴角露出笑容,却又很快隐去。 结果这一幕正好被方来鹊看到了。 他发狂一般冲过去,将那位商贾的桌案,用力直接掀翻。 方来鹊指着惊慌失措的商贾大骂道:“官家为了汴州百姓茶饭不思,生怕他们没吃的饿着,没衣服冻着。现在提议要建商行帮他们,你居然还笑得出来!有什么好笑的!官府要没收你的所有财帛,让你去和普通百姓一样辛苦劳作,我看你还笑不笑的出来!” “够了!” 方重勇猛拍桌案,大喝一声! “张将军,你将我这家奴带回府,让王娘子好好管教一下!别有事没事的到处发狂撒野!” 方重勇对身后的张光晟吩咐道,后者像是拖死狗一样将方来鹊拖出了大堂。 闹剧结束,在场众人都是面色变化不定,很多商贾都是彼此间交换着眼神,谁也没有开口。 “家奴不懂事,各位别见怪,下次宴会绝对不带他。 对了,刚刚说到哪里了?” 方重勇恍然大悟一般问道。 “官家,刚刚说到我等愿意支持官家的提议,只是不知道官家的提议具体是什么,可否细说。” 何百万面露讨好之色询问道,一众商贾皆是纷纷附和不止,场面又变得融洽起来了。 第711章 海纳百川 辛夫人和史朝清抵达汴州后,就被安排在开封城内一处普通的宅院里,四周也不是很安静,白天有孩童的打闹声,晚上有鸡鸣狗叫声,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或者说汴州民风浮躁,喜好逐利,根本安静不下来。 方重勇就这样把史朝清他们晾着,既不接待,也不处置,隔三差五的送一些粮食和普通衣物给他们。那些服侍辛夫人的下仆,也都是辛氏的家仆。 这种态度,让史朝清心痒难耐,又像是悬在半空之中不掉下来。不往下看还算好,往下一看是万丈深渊,怎会不令人胆怯? 好在这样的日子没有持续很久,十多天之后,朝廷派了一位礼部郎中,来到史朝清母子居住的院落。 正是春风得意,官路亨通的元载。 如今的元载,也算是方清身边的大红人了,提的很多策略都被朝廷采用,可谓是铁杆狗腿子。 如果方清现在让元载弑父才能当宰相,那么这一位也会毫不犹豫,将他那已经下葬多年的老父亲拉出坟头再杀一次。 方清经常说的天下大同,说的公理大义,元载之类的人不以为然。可是他们对于谁更有前途,将来谁能当天下共主,却看得比谁都明白。 方清怎么想的不重要,他将来能不能称帝,能不能改朝换代,很重要! “官家恩德,册封史朝清为河阴县公,爵位可传于后人,每一代降一级。 即日起,史朝清担任岳州刺史,暂且不必到任。 赐开封城内宅院一座,俸禄与食邑,按朝廷规章下发。” 元载摇头晃脑,字正腔圆的宣读圣旨,一副典型的公事公办模样。 岳州在洞庭湖附近,那是颜真卿他们那个“朝廷”的管辖区,压根就去不了,只是挂名而已。史朝清心中不是滋味,但又不好说什么,只能耐着性子将圣旨听完。 “谢圣人恩典。” 等圣旨读完,史朝清对元载叉手行礼道。 哪知道元载刚才脸上还漫不经心的,听到这话以后立刻面色大变,一脸正色对史朝清强调道:“汴州没有圣人,只有官家和天子。这份恩德是官家给你的,要谢的话,你必须谢官家才是。” 换句话说,在元载口中,汴州的所谓“天子”,史朝清无视他就行了。说得如此露骨,连傻子都能听出来。 “在下失言了,失言了。” 史朝清诺诺不敢言,只得连声抱歉。 元载眉毛一挑,得理不饶人。 他将双手背在身后,板着脸呵斥史朝清道:“官家是要脸面的人,有些话不方便直说。但元某不怕丢脸,就把话直说了吧。朝中很多人,是想将你们母子处以极刑的,至少也是个抄家流放贬为奴籍。是官家力排众议,说不能苛待回头是岸的人。” 不是吧? 史朝清一时间亡魂大冒,搞不清楚到底是元载在吓唬人,还是确有此事! “那……那在下应该怎么办?” 史朝清一时间也有些手足无措。自家也没有貌美小妾可以送,而且听闻方清也不好这一口啊! 那该怎么讨好对方呢? “这样吧,你和你母亲现在一起随元某去府衙,当面谢谢官家,这件事就算完了。” 元载装模作样的说道。 史朝清点头称是,连忙叫上其母辛夫人,一行人匆匆忙忙赶到府衙,却听说方重勇已经去开封县城外渡口,看什么“起重吊机”安装去了。 史朝清不明白这玩意到底是啥,但能让方清亲自去观摩监督的玩意,势必不能小觑。 还是大聪明比较心细,知道辛夫人是女流之辈不方便抛头露面,于是叫了一顶府衙里迎来送往的“轿子”,让辛夫人坐在里面,然后引着众人前往城外运河渡口。 此刻汴州运河渡口的晨雾还未散尽,史朝清随着走在轿子侧面,已能听见码头此起彼伏的号子声。 礼部郎中元载特意将青缎轿帘掀起来,让辛夫人能够看到外面的景色,也让初冬的寒气裹着市井声浪灌进轿厢。 辛夫人被河边的冷风一吹,骤然一哆嗦,心中暗骂元载不是东西。 “河阴县公请看,这便是官家赐下的恩泽。” 元载对走在轿子旁边的史朝清说道,同样是让坐在轿子里的辛夫人可以听到。 辛夫人绣着金线的袖口微微发颤。透过轿窗望去,十多丈宽的河面上,挤满挂着各色牙旗的漕船,桅杆如林遮住了对岸轮廓。 熙熙攘攘的河面,就好比满是行人的大街,船挨船,船挤船,几乎是船头碰船尾。 岸边渡口处,挑夫们正在卸货,如同蚂蚁搬家一般,将船上的货物堆放到专用的平板车上。还有一个巨大的“怪物”,长着一条粗粗的独臂,许多民夫们正在安装它,将其固定在渡口。 头裹青巾的挑夫,接过漕船船夫递过来的麻布包裹穿梭跳板,正健步如飞、挥汗如雨的跑个不停,从史朝清一行人经过,带起一阵风。 不远处栈桥入口竖着一个牌子,上面用红漆写着几个醒目的大字。 不是什么忠君爱国,也不是什么官家最大,而是一句极为功利性的口号: 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 “劳驾让道!安某要上船了!” 两匹油光水滑的骆驼突然横在轿前,驼铃震得史朝清耳膜生疼。 本来气势逼人,但看到元载所穿官袍,这位牵着缰绳,自称“安氏”的胡商,讪笑着用生硬的汴州官话赔笑:“官爷,这批汴州青花瓷器要赶午时装船,时间不等人啊,麻烦您让让。” 他身后几十峰骆驼背上,白底蓝纹的瓷器在麻布袋中若隐若现,花纹煞是好看。 西域胡商作为丝绸之路的中间商,眼光是绝对不差的。这次来汴州,别的什么都不买,唯独将这白底蓝纹的青花瓷买了一大堆。 元载用腰间的唐刀子敲了敲轿栏,四个轿夫立刻退到道路一旁,懒得跟这种势利眼胡商计较。 商队走了,骆驼与货物一起被装船。 史朝清盯着那胡商离去的背影,感受到了一种扑面而来的富庶与兴旺,像极了当年长安胡商云集的金光门,那是长安出西域的起点。 胡商在汴州可以安安稳稳的进行交易,把外面的货物带来,将本地的货物带走,其间不会出现什么幺蛾子,这本身就是一件非常难得的事情了。 越是安定的地方,人们就会越是向往,久而久之,一个新世界就被建立起来了。 并非长安才是都城,人才汇聚,金钱汇聚,物资汇聚的地方,才是都城。 从来都是天下人成就了大唐,成就了长安,而不是相反。 人走了,长安也就什么都不是了。 人心散了,大唐也就什么都不如了。 这一刻,史朝清才明白天下大势的洪流,几乎是在冲刷脸庞,这些新人新势力新事物,哪里是突然冒出来的呢?他们一直都在,润物无声般的发展壮大。 可笑自己以前在幽州城的时候,对此毫无察觉。 “上好的汝窑青花瓷!一百文一套!一套四十八件,买了不亏啊!” 路边的商铺传来店伙计的叫卖声。 不过没什么人去搭理他,汴州卖东西的多,鱼龙混杂。一百文买四十八件瓷器,这货色能是“上好汝窑”的? 汝窑可是半官方性质的瓷器窑,方清主持开的,那里产的瓷器,是一百文能买一箩筐的东西么? 看到何不食肉糜的史朝清上前询问,元载差点没笑出声来,拼命忍住。 辛夫人不关心瓷器,此刻她看到运河岸边某个布棚下,满脸煤灰的窑工正在卸货。粗麻绳捆扎的石炭摞得比人高,过路妇人都是躲得远远的,生怕石炭的黑灰尘沾染到了自己的衣裙。 辛夫人忽然抓紧轿帘,她看到这些窑工脸上都黥了面,上面写了一个“囚”字。 “挖石炭这活计伤命,官家说让死囚去挖,按他们的工作量来评定,每个月给他们的家人发点钱。” 元载淡然说道,看向那些死囚的眼中充满了鄙夷。 官家还是太仁慈了,让这些死囚挖石炭挖到死不就好了么,为什么还要给他们的家人发补助呢? 元载想不明白,不过也懒得深究了,这终究只是一件小事。 别说方清的某些行为在他看来有些妇人之仁,太过软弱迂腐。就算对方是个恶霸,名声极差,那也不打紧。 只要方清听他的建议,给他升官,那么他元载就是方清最好的狗,对方让他咬谁他就咬谁。 囚徒推着装石炭的平板车经过,对方的脖颈上竟缠着红绸。看管他们劳作的衙役走到元载身边,对其行了一个大礼。 元载面色淡然的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问。 “那些是?” 一旁的史朝清疑惑问道。 “去年水患时,听李归仁命令,来黄河岸边挖掘河堤,想放水淹汴州的死囚。 这件事,你父亲也有参与哦,外出千万别说你是史思明之子。” 元载捻着胡须,言语中带着威胁,面露不屑的继续说道:“这些人本该千刀万剐,但官家开恩,许他们修渠赎罪。河阴县主细看他们脚踝么?“ 史朝清这才注意到囚徒脚腕系着红绳铜铃。每走一步,铃铛便会因此震颤,发出刺耳的声响,倒像庙会巡游的装扮。 叮铃!叮铃! 叮铃!叮铃! 这些衣衫褴褛之人发出诡异的声响,好像来自地狱的恶鬼一般,路上行人纷纷退散。史朝清察觉到,本地人看向这些囚徒的目光之中,都带着不加掩饰的厌恶。 其实这也不难理解,外乡人来本地挖本地的母亲河,想淹死本地人。那就别怪本地人羞辱他们,视他们为仇寇了。 普通人的感情都是朴实的,谁对他们不好,他们就对谁也不好! “官家赐死他们,反倒是让他们解脱,而不是像现在。” 听到元载的话,轿子里的辛夫人幽幽一叹道。 她觉得,让活着的人一辈子感觉耻辱,杀人诛心也不过如此了。但史朝清却是想起刚刚那个,写着“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的牌子,好像明白了什么。 或许在方清看来,人分为两种,一种是有用的,另外一种是有其他用处的! 前一种是要合作共赢,后一种就是纯粹的耗材,要榨干身上最后一点价值。 死囚去挖石炭,显然比一刀宰了更划算。死囚苟活,挖出来的低价石炭让汴州百姓得了实惠,让方清这个官家得了好名声。 皆大欢喜! 正在这时,元载忽然指向河面,一艘双层楼船正在落帆,船头“蓬莱盐场“的朱漆匾额下,两个小吏捧着账册唱名道:“登州蓬莱盐场精盐两千石到货,开始认购盐引!“ 接货的商贾立即举起木牌大喊道:“青州崔氏认兑三百石!” “汴州西市何百万认兑五百石!” 史朝清不明就里,不知道这是唱的哪一出。 元载其实也不是很懂,刘晏在管这一摊,据说是因为朝廷根本没有那么多人力,去发行那么多零散的盐引票据,所以是采取了“分销”的办法。 有点类似于方重勇前世的人民银行作为央行,并不直接参与货币发行。而是将发行权,分包给了商业银行,每一家吃一点。 盐船到渡口唱名,既是认购会,也是向外人说明,汴州是真的有盐可以用盐引取的,不是虚空造纸币。 由此稳定货币杠杆造成的通胀,稳定人们对于超发货币的信心。 史朝清完全不明白这是在干什么,但是大受震撼。他从怀里掏出一张之前拿到的盐引,据说可以直接当钱用。 元载的话侧面证明了,汴州确实有底蕴也有想法。比起丘八们明火执仗的劫掠,还是汴州朝廷这种多管齐下的手腕厉害得让人害怕。 因为遇到对手拿刀,一般人都会反抗,而这种经济上的软刀子,则是令人防不胜防! “娘,看那个!”史朝清声音有点干涩,还有些颤抖。 运河拐弯处,五架水轮正借水力推动磨盘,从这里引出一条渠水向南,似乎是灌溉之用。脱壳的麦子如雪瀑倾入木槽,规模硕大无比。 这种对于地方上的精细开发,把农业的生产力落到实处,是史朝清没有见过的。 在他看来,把田分给佃户不就是在行善政咯,做到这些,就已经做到极致了。那些分到田的佃户们,生活会立刻好起来。 难道还需要再做什么吗? 对于史朝清的浅薄见识,辛夫人也看出了几分,她对史朝清招了招手,待对方过来后,这才低声说道:“辛氏祖宅附近,也有类似的水轮,就是没那么大。附近所有人家要磨面,都要来我们家,那边什么东西都是我们家的,不像汴州这里,是共用的,给点钱就能磨面。” 辛夫人已经注意到沿着运河的街面上很多商铺,卖炊饼卖汤饼的,如果没有稳定渠道的面粉,这些商铺不可能开业。 所有的一切,背后都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操控。 “官家就在那边,你们快过去谢恩吧。” 正在这时,元载让轿夫停下,对着史朝清指了指不远处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人。对方此刻似乎正在跟装配“大吊臂”的民夫们争论着什么。 第712章 汴州的商人们很有钱的 渡口岸边的那个“怪物”,长得很大。壮实的身子如同碉楼,伸出的独臂上方,斜拉着一根铁链。 此刻铁链在寒风中铮铮作响,三丈高的“碉楼”下,方重勇正用炭笔在图纸上勾画,跟负责营造的工匠辩论。 他脚边跪着个满头大汗的工匠,捧着算盘的手指冻得通红,语气焦急的辩解道:“官家,按《营造法式》的模数,这转轮直径还差两寸……“ “你看,本官没说错吧? 哼哼,不要以为方某是啥也不懂的,玩这个我可比你熟。快去改,改好了施工。 要是再出现这种事情,本官就没现在这么好说话了。” 方重勇叉着腰哈哈大笑了两声,略有些得意,随即又面色微沉,看向负责施工的那位“包工头”继续说道: “通济渠的漕船吃水五尺,你这吊臂若在春汛时折断,掉进河里,那也无所谓但若是是砸到什么花花草草,那就不好了! 你说是吧?” “官家请放心,再弄错的话,在下赔命。” 督工拍拍胸脯,信誓旦旦的保证,吓得汗流如注。 大家都知道,方清这位官家,其实一点也不暴虐。 什么样才叫“暴虐”呢?难道只有什么都无所谓的“老好人”才不暴虐么? 其实不是的,古人早就总结过了:不教而诛是为虐。 没打招呼就施以极刑,就是暴虐。 换言之,如果打了招呼,事先警告过,还弄出一堆幺蛾子,那么方清的手段也是很“虐”的。 他跟你讲道理的时候,哪怕你是普通百姓,也不会对你怎么样。等他讲过道理了,你还不听,那后面就只剩下一句话:死人感觉不到疼。 史朝清看着这位样貌有些粗犷,但言语挺斯文的“官家”,觉得跟自己想象中的“乱世枭雄”大不一样。 他想象中的那种肉食者,应该是他父亲那般豹头环眼,面露凶光,笑的时候都令身边人胆寒。 可眼前之人不过三十出头,灰衣布袍上满是尘土,看上去跟田间的农夫无异,只是身上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气质,不怒自威! 然而此刻元载却已小跑着跪倒在泥地里喊道:“官家息怒!下官这就让人去把所有工匠的家眷控制起来,干不好这活,全家一起上路。” 主辱臣死这句话,很多时候未必是夸张,因为善于表忠心的臣子,永远都是升得最快的那批人。 方重勇瞥了元载一眼,对方会意,连忙闭嘴不再提这一茬,然后站起身对他叉手行礼禀告道:“官家,史朝清与其母辛夫人拜见,说是感谢官家恩德。” 此时此刻,史朝清终于看清方重勇腰间悬着的不是玉带,而是一连串青铜钥匙,那是汴州四大粮仓,两个军备库和一个火药库的大门钥匙。 这些钥匙随着方重勇走动,发出一阵阵悦耳的响声,那是权力的甜美滋味在空中弥漫! 这些府库每日开门关门,都有专人来方重勇这里“打卡”,并汇报当日情况。 类似于乱军打开府库,悄无声息把方官家噶了的事情,都是江湖传说,想都不要想,至少做不到对方毫无察觉。 史朝清好像明白了什么,眼前这位官家看似说话和蔼可亲,实则对于身边已经警惕到了极致。 难道这就是权臣的素养吗? 想起对身边人毫无防范,为人又暴虐的史思明,史朝清立刻感觉到了差距所在。 “史县公可知这吊机妙处?” 方重勇忽然抬手指向运河对岸,一艘满载稻米,从南面江淮而来的漕船,正缓缓靠岸。对岸已经建好的同款吊机开始运行。 随着绞盘转动,那粗大的吊臂,竟将整舱麻袋凌空提起,然后麻袋平移数丈后慢慢放下,稳稳落在专门等候于此的粮车上。 搬运挑夫们不必再佝偻着背脊如蚂蚁搬家一般驮运,而是怪笑着又指指点点,将车上装着稻米的麻袋摆放好。 不得不说,河岸边的这个大家伙,让他们的工作量减轻了不少。 “回官家,某看不太真切。” 史朝清小声说道,其实他不是没看明白,而是内心太过于震撼,以至于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此刻的心情。 “哼哼!” 方重勇忽然变脸,冷哼了两声。 “河阴县公,你父亲史思明,当真是枭雄啊。” 方清从袖中抽出一卷泛黄的信札,将其展开,递给手足无措的史朝清继续说道:“你看看,是不是你父亲的笔迹。” 史朝清不明就里的接过信,一目十行看了几秒钟,随即面色煞白。他忍不住用袖口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哼哧了半天,也没说出一个字来。 他不说话,方重勇可不惯着他。 “这是史思明去年写给李归仁的亲笔信,要李归仁派人去黄河南岸,并挖开南岸十七处堤坝。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李归仁也是干大事惜身,居然派民夫来办这件事,玩砸了。” 方重勇忽然轻笑一声,脸上带着浓浓的鄙夷。 “下官有罪,有罪……” 史朝清吓得连忙跪地磕头求饶。 他也没想到,老爹史思明居然干出如此畜生不如的事情来! “罢了,古语有云:子不孝父之过,倒是未曾有父不肖子之过的说法。 回去吧,该惩办的人,本官都惩办了,包括你父亲在内。 不必多说,好好活着才是真的。” 方重勇摆了摆手说道,转身便和元载一起返回开封府衙了。他还有一大堆事情要办,哪里有时间陪史朝清玩什么“人前显圣”的游戏啊。 等方重勇一行人走远了,辛夫人这才上前拍了拍史朝清身上的尘土,提心吊胆的低声问道:“如何了?” “应该是没事了。” 史朝清如释重负一般叹了口气。 …… 史思明后人的妥善安置,是方重勇做的一个“样板工程”。 因为这年头,连坐制度已经是深入人心。一人造反,全家人无论愿意不愿意,也得跟着一起造反。 换句话说,一旦事败,一人死则全家死,太过于残酷暴烈。 为了让天下尽快安定下来,努力缓和矛盾而不是激化矛盾,才是统治者应该采用的原则。 让那些被纷乱牵扯到,但是本身并未深度参与的人,从旋涡中摆脱出来,有助于平定乱世。 在这方面,方重勇非常大度,该杀的人挫骨扬灰,该放过的绝不胡子眉毛一把抓。 史朝清入汴州,并在此落户的事情,就像是频率固定的声波一样,只有“特定”的人,可以读懂其中的信息。其他的芸芸众生,丝毫不关注此事。 平日里的衣食住行就让他们忙得满头大汗了,哪里顾得上史朝清之流的人物。 这天,方重勇正在府衙书房跟刘晏等人商议加快疏通永济渠的事情。 隋唐大运河北段,河况本身就不是很好。历史上安史之乱后的中晚唐,这条河就已经处于时断时续的要死不活状态。 等到了五代十国,干脆直接停航了。永济渠的不顶用,实际上是跟黄河生态被破坏有着密切联系。 然而在方重勇看来,这条河是直通幽州的主干道,绝对不能废掉。如果废了,那么幽州将会彻底与中原脱离。 所以现在既然永济渠的状况还没坏到那个程度,那么疏通河道,修缮河堤,加快沿河道的官仓建设,就成为刻不容缓的事情了。 “官家,如今朝廷开销太大,实在是有些顶不住,永济渠的开发可否暂缓?” 刘晏轻声问道,有些不好意思。 他自诩善于理财,而方重勇生活简朴,用在自己身上的钱很少,官府的进项中的绝大部分,但都是用于建设,实在是不知道该从哪里省钱。 这和当年基哥的情况是完全不同的。正因为如此,刘晏才感觉为难。 “朝廷免税三年,这三年我们在河北,有着绝对的名望和权威,百姓们也乐于服徭役。如果错过了这个窗口期,再想将百姓们组织起来就很难了。” 方重勇摆了摆手,并不同意刘晏的看法。目前通往幽州的路线,只有三条。 陆路,从邺城这里向北,走官道到幽州,是一条曲折的路。缺点是距离远,路况差,走得慢,还不安全。 唯一的优点,是至少还可以走。 水路,也就是走永济渠从黎阳出发经过魏州、博州、沧州等地,直达幽州城下。 这条路优点极多,缺点就是运河是人工河道,随着岁月流逝,如果不护理的话,很快就会淤塞。 还有一条路是海路,从胶东半岛的登州出发,从海河的出海口登陆,马车行一小段就到了幽州。 这条路的优点是速度快,甚至比永济渠还快! 但缺点也很明显,主要是受到海上季风的影响,这条航线,其实是随着季节而变化的“单行道”。 比如季风从南面吹来,那么船只就只能从登州到幽州,速度快沿着海岸走也没有多大风险,却不能在抵达幽州后,直接去直接回。这种情况极大影响了航路以及商路。 现在看来,只要是船只吃水深度不超过永济渠的极限,这条路就是通往幽州的最优解。 在大战略面前,什么缺钱啊缺人力啊,都要靠后,一定要保证战略意图的实现! “官家,既然如此,那下官有一策,不知道可用不可用。” 刘晏从袖口里掏出一份奏章,递给方重勇。其实他早就想到这一茬了,只是看方重勇怎么选择。如果对方不问,他就不拿出来了。 “买朴么?” 方重勇看完奏章,喃喃自语道。 刘晏在奏章里洋洋洒洒的说了一大通,但实际上意思就只有一个:出让永济渠今后十年的商税份额(不是全部转让),让汴州,以及治下其他各州的大商贾们出钱组织人手,抢修运河。 分段招标,分段投标,分段验收,分段定运河商税归属。 汴州朝廷目前收商税,就是收的“靠岸税”。商船在哪个渡口靠岸卸货,那就在哪里收。而不是过一个关卡收一次。 这就是汴州商业迅速繁荣的秘密所在。 现在将永济渠的“靠岸税”分包出去,也就是朝廷在借鸡下蛋。反正,现在永济渠上也还没来得及设立关卡收靠岸税,将其分包出去,先把河道整明白了,才是真的。 那些大商贾们最后拿到的,是收靠岸税的分红,在承包运河疏通工程的时候,必定要铆足了劲去修。修完不说,还要做承包口岸的配套商圈设施。 要不然,河道修好了,但是没人靠岸卸货,那不是白修了嘛?有收税权,却收不到税,这就跟抱着金饭碗要饭是一个道理。 这种办法在宋元已经相当普遍,并且有一个专业的叫法,叫“买朴”。没想刘晏现在居然就已经提出来了,只是不叫这个名字而已。 “此法甚好,近期官府就对外发告示,说我们近期就在汴州最大的渡口设场地,开招标会。 定好时间,过时不候,名额嘛,第一期,限定在五个人,分出五个河段,一人分摊一段!” 方重勇摸摸下巴上的短须嘿嘿笑道。 刘晏心中好奇,疑惑问道:“官家,五个人会不会太少了,他们哪里有那么大的财力呢?” “一点也不少了,这是千金买骨,也是贵人不能贱用。这种买朴,不愁没人接活,放得太多,会让那些大商贾们觉得我们很着急。” 方重勇耐心解释道,给刘晏倒了一杯酒。既然已经达成了共识,那么此事便可以让刘晏牵头招标,利用民间的力量,去开发永济渠了。 要不然,又得给百姓加税,会引起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正在这时,大聪明推开书房门,领进来一个风尘仆仆,脸上都是灰的将领,居然是李光弼的副将郝廷玉! “郝将军不是在淮西么,怎么来汴州了?” 方重勇疑惑问道,李光弼也没跟他说过这件事啊? “官家,大事不好,荆襄那边的军队,正在鄱阳湖西岸训练水军,打造战船,似乎有些不怀好意啊。 李节帅怀疑他们有攻占江州的意图,已经带兵屯扎鄱阳湖东岸。 请官家定夺!” 郝廷玉一脸焦急禀告道,这一路赶来,不走水路的地段,硬是跑死了几匹马。 第713章 如何把大象装进冰箱 在江南西道,洪州是荆襄“朝廷”与汴州“朝廷”的分界线,双方以鄱阳湖为界,西面的洪州归荆襄管辖,东面的饶州归汴州朝廷管辖。 双方的兵马,分别屯扎于洪州的州治豫章,和饶州的州治鄱阳,并在鄱阳湖东西两侧都建有水寨,形成对峙格局已经有几年了。 然而荆襄朝廷开始在鄱阳湖加紧训练水军,却是不久前才开始的事情。荆襄军自从上次走武关道入关中吃了大亏后,现在也学乖了,将突破口转向了别处。 也就是各方兵力都比较薄弱的江南西道,偏东南方位置的鄱阳湖一线,企图先下江东,再谋淮南。 这天晨雾未散,鄱阳湖荆襄军水寨的木栅门的铁索已经解开。 主将鲁炅负手立于楼船高台之上,纸甲在曦光中泛着鲜艳的红色,嗯,那是为了指挥,专门给纸甲上的漆,有点方重勇前世cos的意思。 这玩意的防御力着实一般,但有个好处是,掉水里短时间内可以不沉。纸甲的密度比水小,还能当救生圈用,因此在水军之中广泛装备,普及率远高于铁甲。 如今这位江南西道节度使,兼岳州防御使和水师都督,此刻正用指节叩击着木栏杆。楼船上三丈高的“鲁“字帅旗,随风飘舞。 四周有一众小船护卫着,可谓是旌旗猎猎,威武雄壮。 “擂鼓!”鲁炅大喝一声,话音刚落,掌旗官便已经开始挥舞战旗,周遭战船箭楼上的牛皮战鼓骤然轰鸣,惊起苇荡间成群白鹭。 但见百余艘战船,自水寨闸口鱼贯而出,大楼船破开湖面浊浪,蒙冲快舟如梭穿行其间,斗舰艨艟列阵森严,桅杆上各色战旗呼呼作响。 紧接着,副将赵襄挥动令旗,战阵立时化作双翼鹤形。 前排蒙冲船头突现寒光,数十架床弩同时上弦,精铁箭簇在雾霭中闪烁如星。 目标直冲此番演练的靶船,就在前方数百丈远。 “放!” 随着鲁炅暴喝,指挥旗变换,弩箭如飞蝗一般撕裂晨雾,好似长虹贯日,将湖心靶船上的木靶射得木屑纷飞。 紧接着,后排斗舰上忽起喊杀声,数百赤膊军士抡动长钩,铁索横江处激起丈许水幕,恰似蛟龙摆尾。 “转锋矢阵!” 鲁炅佩剑出鞘,指向前方靶船。 只见各船桅顶皆挂上赤旗,艨艟大舰突然自两翼突前,船首包铜的冲角切开波涛,竟将江面犁出十余道雪白沟壑。 当先楼船甲板轰然洞开,露出上面所装“石砲”。装着猛火油的陶罐,被装入石砲的抛射口,操砲手们额间青筋暴起,绞盘转动声如闷雷滚动。 这种“炮弹”上有火石,砸到硬物之后,火星会把周边的火油引燃,无须射火箭引火,算是近期颜真卿他们“考古式研发”,从盛唐武备库中翻找出的“新科技”了。 正当鲁炅志得意满,想着要荡平鄱阳湖时,忽见西侧阵型微乱。 一艘艨艟偏离航道,船头居然直指中军旗舰而来!其势头之凶猛,用意之歹毒,很难判断他们是不是故意要搞事情。 鲁炅眼角抽搐,右手拔出佩刀就想砍人,半天才忍耐下来,只是对着掌旗官低语了几句。 但听破空声起,旗舰周遭的舰船,都将石砲瞄准那艘偏离预定航道的艨艟,猛火油的陶罐抛射而出,很快那艘船就燃起了熊熊大火,沉没于鄱阳湖之中。 “今后不听号令者,皆与此船一个下场。 撤回水寨整军!查细作!” 鲁炅的声音比冬天的江风还冷,刚刚那一下,让他踌躇满志的心情荡然无存。 他转身望向身后一众吓得不敢出声的副将与幕僚,无奈叹了口气。想说些什么,又觉得无话可说。 船队调转方向返回水寨,变阵过程中,还发生了一艘楼船将转向的艨艟撞翻,这样的恶劣事故。 整支军队的底色开始暴露:这就是一支水军兵员素质较好的乌合之众! 平日操练时人模狗样的,稍微遇到突发状况,就连变阵都够呛。 出寨猛如虎,回寨怂如鼠,等回到水寨下船后,鲁炅立马感觉恶心得不行。 都踏马训练了这么多次,都是湖边操船的漕工渔民出身,平日里行船那叫一个行云流水,怎么聚集到一起之后,就完全不会变阵呢? 鲁炅也知道,军中令行禁止,不是单打独斗。 善于列阵对敌和平日里船夫把船耍得飞起,那完全是两个不同的概念。现在这支新编练的军队,就是作为水军的兵员,那是一等一的厉害,军中浪里白条的一抓一大把。 但就是没有纪律,看不懂阵法。 还是那句话,饭要一口口的吃,兵要一天天的练,任何所谓的“速成”,都有着极大隐患。 心情烦闷的鲁炅回到豫章城,就看到朝廷的监军使已经到了。李璬深感宦官干政的恶劣影响,于是监军都是提拔的文官。 这次担任监军使的人叫卢杞,目前担任兵部侍郎。他为人能说会道,在基哥时代,就已经崭露头角,颇得李璬信任。 此番卢杞这个兵部侍郎来豫章,也是为了重要军务。 “鲁将军,陛下催促得紧,麻烦您也看看。” 卢杞将圣旨递给鲁炅,态度很是谦卑,言语中带着讨好。 鲁炅若有所思的看了卢杞一眼,他听到一些传言,有人说卢杞此人妒贤嫉能,和颜真卿在朝中堪称是水火不容。 但是李璬却对他很看重,想来,应该不是卢杞有什么特别的,而是颜真卿手中权力太大,让李璬没什么安全感。 所以需要借用卢杞打压颜真卿。 呵呵,还是文人之间无聊的内斗罢了。 鲁炅想明白这个关节,一声不吭的接过圣旨,看完后,面色阴晴不定。 “鲁将军,圣旨是怎么说的?下官并没有看过密旨。” 卢杞小心翼翼的问道。 “卢侍郎自己看吧。” 鲁炅长叹一声,将手中黄色的绢帛递给卢杞。 卢杞接过圣旨,一看不打紧,吓出一身冷汗。只见圣旨上明明白白写着:趁汴州军在河北,主力尚未完全撤回的窗口期,赶紧的攻克饶州。 迟了机会就没有了! 如此,退可以凭借鄱阳湖守住南线,进则可以攻略浙西,虎视江东!等汴州军主力抵达江南西道的时候,想下口夺回鄱阳湖,也绝非一朝一夕之事。 不得不说,这封圣旨,从表面上看,并没有什么问题,说的也都是大道理。 这就是好比说有一只大象进了屋子,要把大象装进冰箱里面,需要几个步骤? 开门,装大象,关门。 只需要三个步骤。 如今鲁炅面临的问题也是类似的,请问攻略浙西需要几个步骤? 也是三步。 第一步,清扫鄱阳湖所有口岸的敌军。 第二步,攻克饶州州治鄱阳县。 第三步,以此为桥头堡,进军浙西。 没了。 然而,实现这些战略目标所面临的困难是什么呢? 皇帝是不管的!困难都是底下人的事情,要不然,皇帝出俸禄养着这些人是做什么的呢? 没有困难,创造困难也要上! 怎样将大象装进冰箱我是不管的,我知道只需要三步就行了! “卢侍郎,不瞒您说,今日清晨操演,军中一艘艨艟不听号令,另有一艘艨艟回水寨途中被撞沉,如此状况贸然出兵,只怕是……胜负难料啊。” 鲁炅面色难堪的辩解道。 听到这话卢杞脸色有些僵硬。 感情鲁炅是真不行啊,不是他故意摆架子! 此刻,卢杞的心也沉到谷底。 这一趟,卢杞原本是指望鲁炅来带着自己飞的。借着这一战的战功,他就能稳稳压住颜真卿一头! 所以,他已经想好了说辞,无论鲁炅提什么要求,要钱要粮要兵都行! 但你踏马怎么能事到临头说不行呢! “鲁将军,这这,这你叫本官回襄阳以后怎么跟陛下说呢?” 卢杞如同热锅蚂蚁一般,急得团团转。 “陛下可是对你寄予厚望啊,你说你不能打,你如何不能打呢?” 卢杞差点说漏嘴,把“陛下”说成“卢某”。 “卢侍郎,鲁某只是实话实说。真要打了败仗,那才是愧对国家啊。 陛下若是对鲁某不满,将鲁某调回襄阳即可。” 鲁炅是个实在是,对着卢杞抱拳行礼,也不想再解释了。 “唉!完了完了,这回全完了!” 卢杞抱头哀嚎,那模样看着如同一只土拨鼠,十分滑稽。 “那个,末将还有军务在身,就不打扰卢侍郎了。” 鲁炅看到卢杞一副衰样,他自己也感觉很尴尬,于是告罪了一句就讪讪退下。 等鲁炅走后,卢杞这才冷静了下来。 现在这个情况,鄱阳这边已经成为一个烫手山芋,要早点脱身才是。只不过,要如何名正言顺的脱身呢? 卢杞眼珠一转,想到了一条毒计! …… “诸位,如今西南不稳,鄱阳湖之战迫在眉睫,该如何应对为好?” 汴州府衙书房内,方重勇大马金刀的坐在软垫上,环视屋内众人询问道。 郝廷玉将紧急军情送来以后,方重勇便将严庄、李筌、刘晏、车光倩、张通儒、元载等人一起叫到这里,商议应对之策。 方重勇在一众亲信之中威望崇高,深受信任,不是没道理的。 他有事就叫手下人一起商议,让这些人有“主宰军务政务”的参与感,这种行使权力的滋味,千金不换。 说白了,大家都喜欢跟随听得进劝的老大一起混。 “官家,现在稳定河北要紧,实在是抽调不出兵马去支援淮西了。” 严庄沉声说道。 听到这话,众人皆是眉头紧皱。 现在李光弼的驻地,还不是鄱阳,而是鄱阳以北,有相当距离的江州浔阳,此地在鄱阳湖的长江入口处,战略地位十分重要。 一旦鄱阳湖之战失败,浔阳也守不住,到时候连锁反应很可怕的。 如果方重勇看到了李璬给鲁炅发的圣旨,就会感慨“英雄所见略同”。这一战极具战略价值,若是荆襄军失败,有可能一路溃退到洞庭湖! 到时候,汴州朝廷的兵马在洞庭湖编练水军,下一战交手的位置,说不好就是江陵了! 江陵都拿下来了,襄阳还会远么? “这一战不能不打,而且是越早越好。李光弼麾下的水军是当初汴州水军的老底子,也是为了不让他在淮西一家独大,将其本部人马调换了回来。 荆襄水军估计是刚刚开始编练,越是拖时间,那边的人马就越是精锐,仗就越是不好打。” 李筌摇摇头,不同意严庄的看法。 当初为了制衡李光弼,也是为了试探对方的忠诚,方重勇以“南方骑兵难以施展”为由,将早已成军且多有战功的汴州水军,与李光弼麾下的精锐骑兵互换编制互换人马。 表面上看,这次调动很公平,在战斗力上谁也不吃亏。实际上,则是将李光弼和他的嫡系人马分割开了。 李光弼如果接受,那就纳入到了汴州朝廷的体系内,享受同样的后勤保障。如果他拒绝,方重勇会立刻带兵平叛,讨伐李光弼! 多番考量,李光弼还是接受了调动,然后顺其自然的去淮西赴任了。应该说方重勇的考量也不全是权术。 到了鄱阳湖这样的地方,骑兵完全没什么用啊,远不如水军好使。 “官家,末将也认为,越早打越好。但此战恐怕难以打到洞庭湖,估计占据豫章就到顶了。 而且我们也确实抽调不出大量兵马去南方掠地。如今的江南土改也在进行之中,随时需要兵马弹压,实在是不适合在荆襄之地大打出手。” 车光倩也劝说道。 “这么说来,是让李光弼独自应对咯?” 方重勇总算是回过味来了,其实严庄和其他人说的都是一个意思。 这一战,打是要打的,增援那是不可能的,更不能维持长期战争。 只能玩快打快收。 河北三年免税期,把该干的改革都干完。腾出手以后,自然可以沿着鄱阳湖和洞庭湖之间的水道,西进洞庭湖,再北上荆襄。 “如此,那就给李光弼下军令吧,让他一战定乾坤,拿下豫章再说。” 看到众人都是默默点头,方重勇很是果断的下令道。 第714章 这里的夜晚静悄悄 卢杞对鲁炅说要回襄阳,向李璬禀告不能进兵的事情。鲁炅也没多想,派人将卢杞送出洪州地界就没再管这件事,毕竟,他还要防备着汴州军可能的突袭,没时间陪卢杞耗着。 然而当卢杞来到建阳驿后,便吩咐随从外出了一趟。待随从回来后,带回来了一个胖乎乎圆滚滚的中年人,身着锦袍,一副商贾打扮。 建阳驿是江陵到襄阳之间,一个规模巨大的驿站,甚至可以说是唐代最大的交通要冲之一。它是由一个军队所筑的土城改建而来,毗邻阳河,因此而得名。 当年,以长安为中心,向外延伸出七条重要驿道联通全国,这七条驿道就有南北与东西两条主要驿道,在“建阳驿”交汇,足见其重要。 荆襄朝廷在这里屯扎重兵,相对比较安全,因此这里也是南来北往的旅客商贾,喜欢暂住的地方。 此时已经入夜,时不时有夜猫子叫春的声音传来。厢房内的桐油灯,随着门缝里吹来的微风而摇曳,将卢杞的影子投在略显斑驳的土墙上。 他站在桌案前,指尖摩挲着铸造铜钱所用的模板,脸上的神色淡然,让人看不出喜怒来。 跪在地上的盐商刘富不断叩首,脑门磕在青砖上咚咚作响,苦苦哀求道:“侍郎饶命!私铸官钱可是诛三族的大罪啊!” “你也知道诛三族啊?” 卢杞忽然变脸,上前抬脚踩住刘富的手掌,碾得指骨咯咯作响。 他似笑非笑的看着对方那已经疼得扭曲的面孔,忍不住嗤笑道:“让本官帮你回忆一下吧,去年你往江陵运私盐的三条船,被颜真卿的人查获,那可是本官亲手帮你收拾的局面。要不是本官出面,那时候你就诛三族了,还要等今日么?” 卢杞从袖中抖出一张泛黄文书,在刘富面前抖了抖。 事情他虽然料理了,可证据却是留下了一箩筐,就是为了钳制刘富这个盐商。只要他乐意,明日让刘富满门抄斩也是轻轻松松。 这就是权力的威能! “私盐都贩了,搞点私钱难道不是件小事么?不要说你家在建阳驿后面那山洞里的炉子,是用来给你烤火用的。 本官的意思,你明白么?” 卢杞笑眯眯的问道。 刘富浑身僵住,任由冷汗浸透葛衣。当卢杞将铸钱的模板塞进他怀里时,那混着桐油的奇怪臭味钻进鼻腔,像条冰冷的蛇一般。 “事情不麻烦的。 你铸造个几千枚就行了,按铜九铅一的比例。铸造完以后,三枚给本官,其余的,投放到洪州豫章去。事情做干净点,让贩夫走卒们用这些钱,知道了么? 散发这些钱的时候,记得要说你们这是鲁节帅铸的钱,比官家的钱实在!你们愿意一枚换一枚,不折价!给城里的流民与地痞去办!” 卢杞的声音没有一丝感情。 这一招本来是他用来对付颜真卿的,不过现在似乎不需要了,借着此事,也可以将颜真卿拉下水。 这就叫一石二鸟! 刘富信誓旦旦的保证道:“请卢侍郎放心,刘某跑汴州贩私盐的时候,路过洪州,颇有些人脉,此事一定能办好。” 他好像说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但是卢杞不以为意。因为谁都知道,汴州那边的盐便宜,从汴州出来的盐,“公盐”也就等同于私盐了。 每年都有大量荆襄的稻米,走水路通过长江到洪州,再从那边贩运私盐回荆襄牟利。做这种买卖的人又不止是刘富,没必要深究。 荆州朝廷虽然改革了盐税,企图从中获得支持朝廷开销的大头,但收效甚微。 因为私盐太香了,利差十倍不止!这哪里是行政命令能挡住的呢? 盐商刘富颇有执行力。 五更梆子响时,铸铜用的鼓风炉已在驿站后山洞点火。 赤膊的工匠师傅将铜汁倒入铸钱的模板,刘富盯着流动的金红,他想起卢杞临行前的耳语:“让这些钱从豫章黑市流出去,要让贩夫走卒都传鲁节帅的钱比官钱实在。“ “卢侍郎好毒的心啊。” 刘富叹了口气,为自己的前途深感忧虑。有卢杞这头饿狼盯着自己,将来要如何脱身是个难事。 两日后卢杞抵达襄阳,二话不说,直接入“皇宫”面圣。 李璬和李璘有个同样的坏毛病,就是即便是没有住在长安,其宫殿也要按大明宫的陈设来。因此,这里也有一个“紫宸殿”。 这天艳阳高照,紫宸殿外,深秋的阳光却没有一丝暖意。 李璬坐在紫宸殿内的龙椅上,看着伏跪在地上的卢杞,又看了看一旁面色尴尬的颜真卿。 一时间不知道该相信谁。 李璬将三枚铸造极为精美,明显比朝廷所铸“开元通宝”含铜量更足的铜钱摆成竖线,又推倒重摆,把玩良久。 一旁的,还有如今襄阳城内可以见到的各种铜钱,足有十几种之多! 从汉代的三铢钱,南梁的铁钱,再到隋代的开皇五铢,最后是唐代的开元通宝,皆有之,成色也相差极大! 这位荆襄天子裹着杏黄寝衣,眼底泛着失眠的青黑,长叹一声道:“卢侍郎说鲁炅铸私钱中饱私囊,可颜相公上月还夸他治军有方,朕应该相信谁呢?” 这些年,李璬也从踌躇满志,到心烦意乱,整个人也失去了精气神。 因为他发现,即便他没有如基哥一般好色如命,即便他没有如基哥一样胡搞乱搞,天宝时代出现的问题,荆襄朝廷一个也不少。 文臣内斗,武将蠢蠢欲动,政令不出襄阳,市场混乱,私铸铜钱,私盐泛滥,国库空虚,民不聊生……等等等等。 多多少少都有,程度不一而已。 似乎哪一个都不该出现,但哪一个朝廷也解决不了。 卢杞从洪州回来,直接告了鲁炅一状,说他“畏敌不前”加上“滥铸铜钱”,似乎是有不臣之心。 其实如果这是事实,那么卢杞说的自然没问题,因为畏敌不前等同于不听圣旨,滥铸铜钱等同于控制地方经济。 再加上李璬对于“节度使”这三个字神经过敏,极为忌惮。不得不说,卢杞这次出拳可谓狠辣,打到了要害处。 “陛下明鉴!” 卢杞伏跪于地重重叩首,对着李璬哭嚎道:“豫章城孩童都在传唱鲁家钱,换江山。城中百姓都喜好用鲁炅所铸之钱,而不用朝廷之钱,望陛下明鉴啊!” 一旁的颜真卿,看着卢杞前前后后一番表演,都已经恶心得无语了。 果然,李璬面色忧虑看向他问道。 “回陛下,微臣无话可说。如今大战一触即发,临阵换将乃是兵家大忌。可等此战结束后,招鲁节帅回襄阳对质。” 颜真卿面色淡然对李璬说道,懒得跟卢杞去争论。 很多人,做人的下限极低。 他们的本事,就是把你也拉到跟他一个水平,然后他们再用丰富的经验胡搅蛮缠,把水搅浑来击败你。 对于这种人,不理他,不跟着他的思路走就是了。 卢杞举出的那些证据,根本无法证实,可问题却在于,它也没法证伪啊! 鲁炅不肯进兵是事实,要是跟卢杞去争论鲁炅为什么不进兵,为什么要“畏缩不前”,那就中了对方的奸计! “陛下!” 卢杞突然嘶声打断颜真卿道:“颜相公素来与鲁将军有旧,当年鲁将军出任江南西道节度使,还是颜相公举荐的!颜相公为自己人说话,枉顾是非曲直,其心可诛!” 他袖中手指都已经掐出血印,心中七上八下的,面上却又涕泪纵横,继续哭诉道:“微臣一片赤诚,愿意以死报国,只恐……只恐有些人沆瀣一气,蒙蔽圣听,行那汴州方清之事!” 卢杞意有所指,就差没直接指着颜真卿的鼻子,骂他要篡位了。 李璬猛地站起,案上茶盏翻倒染黄奏折。刚要破口大骂,忽然感觉脑袋一阵眩晕,不得不扶住蟠龙柱,很久之后才恢复过来。 李璬看着阶下跪着的卢杞,哭诉不止,又看了看一旁面色淡然不屑争辩的颜真卿,忽然想起儿时太傅教的郑伯克段于鄢。 心中腻歪得不行。文人相轻,斗是常态。当年张九龄就喜欢说李林甫的坏话,李林甫更是喜欢反咬。 可如今面前这两位臣子,谁是郑伯,谁又是叔段呢? 李璬不是傻子,他知道,卢杞的话明显有夸张的成分,以及他自己的私人目的。至于童谣什么的,也极有可能是卢杞自己编出来的。 当然了,李璬也知道,卢杞之所以现在能在这里大放厥词,是因为他这个皇帝需要用这个工具,来压住位高权重的颜真卿。哪一天颜真卿不在了,卢杞这废物也没有留下的必要。 颜真卿与鲁炅联手的话,威力巨大,已经拥有废立天子的能力。 换言之,一个人有没有想法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有没有这个能力。 鲁炅有没有反心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和颜真卿关系好,内外勾结的话,换天子足够了! 想到这里,李璬面色微变,随即坐回龙椅。 他长叹一声,对颜真卿说道:“洪州乃是前线重地,万万不能有失。不如颜相公走一趟豫章,暗地里查实一下这些事情,顺便,安抚一下鲁节帅和三军将士。” 听到这话,颜真卿知道事情已经没了回转的余地,他对李璬叉手行礼道:“回陛下,微臣这便启程去豫章,请陛下保重。”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紫宸殿。 卢杞缓缓从地上爬起来,悄悄瞥了一眼颜真卿离去的方向,心中悬着的大石终于落地。 …… “大帅,你看我给你带什么回来了。” 郝廷玉一脸激动的说道,刚刚下船,就把手中的包袱递给前来迎接他的李光弼。 二人一起来到鄱阳湖水寨的某处竹楼,那是李光弼的临时居所。 落座之后,李光弼把包袱打开,里面是一套崭新的厚棉衣,还有一封书信。他拆开一看,是王韫秀写给自己这个“义兄”的。 信中也都是些家长里短的话,说李光弼的儿子李汇,现在和他们一起住,读书很努力,准备几年后,考科举入朝为官。 还说马上要冬天了,送一套棉衣给李光弼御寒,让郝廷玉带来之类的。 “义父当年,死得太不值当了!” 李光弼将书信放下,忍不住一声长叹。 “大帅,咱们以后,也是开国功臣,不会堕了王大帅的威名呀。” 郝廷玉笑道。 李光弼瞪了他一眼,却是没有再说什么。 是啊,他现在有什么理由为李唐出头呢?郝廷玉不过是说话太坦白罢了。 就算是自立为王,也不可能给李家皇帝当狗啊! “朝廷的书信呢?” 李光弼反问道。 郝廷玉这才恍然大悟,从袖口摸出一封枢密院的信函,递给李光弼。 接过信一目十行的看完,李光弼哈哈大笑,然后从桌案里面摸出另外一封信,那是颜真卿给他写的。 其中废话一大堆,总结起来就四个字“弃暗投明”! “枢密院的刀笔小吏写得生硬,你看看,还是颜真卿的文章写得好,本帅看了都想投襄阳。” 李光弼将信递给郝廷玉。 后者是个大老粗,看完之后,他面色古怪的看着李光弼,一脸疑惑问道: “颜真卿是个傻子吧? 为了他的大义,我们就抛妻弃子,不管在汴州的家小,就为了他那个什么狗屁朝廷卖命? 然后落下一个千夫所指的骂名? 官家好歹是跟大帅沾亲带故的,颜真卿算老几啊? 收买人投靠起码得开个价吧,一个人给多少财帛,有没有田产,先送一份见面礼过来意思意思呀。” 郝廷玉说话过于直白,让李光弼都不知道该怎么评价才好。 应该说这位是话糙理不糙吧。 晓以大义有个屁用啊,大义能当饭吃么? 如今汴州朝廷有席卷天下之势,一副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姿态。合着坐等当开国功臣不舒服,非得去荆襄吃苦? 李光弼看了颜真卿的信,都觉得这个人可敬又可悲。 “颜真卿的事情先不提,朝廷这道军令,倒是颇有些费周章。” 李光弼将枢密院的信放在桌案上,收起脸上的笑容,变得严肃起来了。 “大帅所言极是,官家亲口跟我说的,伺机而动,以不败为主,莫要轻敌冒进。” 郝廷玉解释了一句。 李光弼摇摇头,叹了口气道:“他的言外之意不是这样,你不懂的,他是打老了仗的人。” 这话听得郝廷玉莫名其妙。 看到对方似乎不明白,李光弼解释道:“官家这是考验李某的本事,也是给李某机会,将来登堂入室。” 很多事情,不用说那么明白。 方重勇的铁杆嫡系都是一个圈子,彼此抱团。无论方重勇怎么偏心,也要考虑这些人的看法。 但是,有本事的人,可以获得额外的重用。外人不会对此品头论足。 换言之,大家都是佩服有真本事的人。 方重勇的意思其实已经表达得相当明白了:打赢这一战,新朝建立以后,就有你李光弼的一席之地。要不然,你就只能作为外戚将领存在。 这次既是机会,也是考验。如何把握,需要你自己考虑清楚。 要上进就会有牺牲,更会有无尽的风险。 如果李光弼只是守住了鄱阳,那证明他就是“中人之姿”,方重勇也不好替他争取权力了。毕竟,将领的地位都是靠自己一刀一刀砍出来的。 当然了,万一输了,后果如何,李光弼都不敢去想,不需要去考虑这种可能性。 “明日你扮做盐商,去豫章周边贩盐,顺便侦查一下。” 李光弼双手抱臂,若有所思道:“本帅听闻某些关于鲁炅的不利传闻,你去核实一下真伪。看看其中有没有文章可以做。” 第715章 那边风景独好 哔哩啪啦!哔哩啪啦! 离汴梁皇宫不远,临近运河的街道上,一个新的商行正在开业。爆竹声不绝于耳,门前张灯结彩,引得众多路过的旅客围观。 说是商行也不尽然,叫钱庄或许更贴切一些。这家钱庄专注于“小额贷款”,只服务于本地户籍,且准备经营小产业的人,譬如马车行,砖瓦行,酒肆等等。 汴州朝廷的发展方略很明确,就是把汴州打造成一个新的商业中心和物流中心。既然汴州有五条河可以漕运,并且汇聚于此,条件得天独厚,那么将这些优势发扬光大,也是应有之意。 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因势利导罢了。 钱庄门前的匾额上,用烫金大字写着“汴州开发商行”。刚刚开业,门前就已经排起了长队,都是等着贷款的人。 其中不少人,都是军中退伍的丘八。 这家商行是汴州大商贾“自发”出钱筹办的,专门对口帮扶那些退役丘八,为他们置办产业提供无息贷款,这也是方重勇落实自己的裁军政策而设。 官家办事,那就是一板一眼不忽悠,如此方能一呼百应。 所谓权威,就是这样一点点的攒下来的。 此时此刻,汴州开发商行门前,方重勇看着正在排队的丘八,都是一脸喜色,这才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自古精兵裁汰就是老大难的问题,官府妥善解决他们的实际难处,既是给已经退役的丘八们找好退路,也是做给正在服役的丘八们做表率。 这看似只是一件小事,实则是影响军心的大事。 自从开始裁汰老弱病残开始,方重勇就一直关注军中动向。直到自己颁布的政令都被真正落实,没有引起什么波澜,他这才松了口气。 “何百万啊,此番你出力良多,本官记住了。 对于拥戴朝廷的商贾,朝廷准备授予他们员外的散官头衔,以后有什么政策,会优先跟他们合作。 你就是汴州的第一个员外。” 方重勇拍了拍何百万的肩膀,眯着眼睛笑道,那模样当真是人畜无害。 只不过,方重勇可以没架子,何百万却不敢拿捏,他连忙叉手行礼道:“官家客气了呀,这都是草民分内之事。” “好说好说,今日弓箭手考核,何员外有没有兴趣同去呀?” 方重勇哈哈笑道,似乎心情很好的样子。 何百万心中暗暗叫苦,这是方清在给他展示军威呢。 要知道,他们这一众商贾办的事情,都是跟军队退伍安置有密切关系的。 方清让他跟着一起去观摩汴州的弓箭手选拔,显然是想让他何某人好好掂量掂量,不认真办事究竟会有怎样的后果。 二人来到离郭桥不远的校场,只见这里几乎是人山人海,把校场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的。 看热闹的人不少,当然了,也有一些考生的家属,同来呐喊助威的。 方重勇是官家,自然不可能跟那些人一样挤进人群里看射箭。在张光晟及一众亲兵的开道下,方重勇带着何百万来到校场高台。等会每个参加考核的弓箭手,都要从他这里领号码牌,凭号牌参加考试。 今日被录取的“弓箭手”,将来很可能就是军中骨干。对这些人而言,这场考试非常重要。 何百万看着一个又一个诚惶诚恐的面孔,从方重勇面前经过,然后毕恭毕敬的从对方手中领到号码牌,似乎明白了什么。 所谓权威,看不见摸不着,却又明明白白的摆在那里,任何人都能感觉得到。 某个人没有称帝,但他的权威,在汴州已经无限接近于皇帝。 这些参加弓箭手考核的佼佼者们,都是从各州初试里面选拔出来的善射之人。换言之,今日的考核,很可能就会决定他们未来在禁军中的前途。 当年的大唐长安不给这些人出路,这些人就只能投靠藩镇的节度使,成为其牙兵骨干。而现在方重勇给了他们出路,他们自然是跟着“朝廷”走,往待遇更好的地方走。 人心向背莫不如是,从来都是真金白银,不是空口白话。 “考核开始!” 考官王难得大喊了一声。 秋阳将不远处的校场青砖晒得发烫,第一批二十名披着赭色箭衣的考生,在朱漆木牌前排成两列,准备参加考核。 王难得掀开黄绸,露出三张桑柘木硬弓,这是第一关,也是考校臂力的一关。 没有什么花巧可言,但是很考验个人实力! “陈三郎,开五石弓!” 黑脸汉子应声出列,虎口刚搭上牛筋弦,监考的王难得突然泼出一碗凉水在弓上。 这一手很是意外,也很“歹毒”。 战场上情况很复杂,如果外界有点干扰就不会开弓了,这种人不要也罢。 浸透的弓臂陡然沉重,陈三郎脖颈青筋暴起,箭袖刺啦裂开道口子。弓开七分时,柘木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两根弓弭居然齐齐崩断。 “下一个!” 王难得用朱笔在名录上一勾,倒也没说合格还是不合格。 考生一个接一个上场,绝大部分都是毫无压力。 接下来开始考射固定靶,也是炫技的开始,考官并不禁止炫技,不过倒也没说炫技会加分什么的,总之,王难得不会当场表态。 轮到一位白净少年上场时,场边香炉已燃过三寸,前面好多人都射过了。 此人挽弓的姿势颇为奇特,左臂缠着防滑的麂皮,右手三指扣弦如拈花。箭出时恰有西风掠过,雕翎箭在空中划出一道轨迹,稳稳钉进百步外的箭靶上。 他有意卖弄一下箭术,又换了一只手,再射一箭,又中靶心。与刚才那一箭,几乎是脸贴脸。 整个过程如同行云流水,没有任何阻塞。 “好个左右开弓!” 王难得拍案而起,喜上眉梢。但接下来仍然只说了一句:“下一个!” 何百万在看台上看傻眼了,之前那些都还算正常,左右开弓的人以前也不是没听说过。 然而他后面还看到了“拐弯箭”“空手接白箭”等花活,如同杂耍一般的箭技。 也不知道那些人是怎么练出来的。 “看到了吧,射术乃是君子六艺之一。汴州武德昌盛,尔等放心经商便是。” 看台之上,方重勇脸上带着神秘微笑,意味深长的对何百万说道。 他相信今日想表达的意思,何百万应该已经领悟到了。 老老实实的经商,这些丘八就会保护他们不被贼寇劫掠。若是不老实,方重勇也不介意让这些人明白什么叫“君子六艺”。 被捆起来当靶子射,肯定不是什么好玩的活计。 …… 豫章城南,是荆襄军大营所在。 秋雨绵绵下个不停,一阵雨之后,气温就要往下降一点。此刻在中军大帐之内,青瓷烛台上凝结着蜡泪,好似哭泣一般。 淋成落汤鸡的颜真卿摘下斗笠,蓑衣还在淅淅沥沥往下滴水。 鲁炅上前抱拳行礼,随即挥手屏退亲兵,帐外顿时响起兵戈碰撞声。穿着蓑衣的亲兵们不惧雨水,将大帐围成铁桶,不许闲杂人等靠近。 二人落座之后,鲁炅这才面露苦笑,点燃了炭盆给颜真卿烤火。 “颜相公一路辛苦了,只是,您何苦蹚这浑水呢?” 鲁炅抓起炭盆里烤焦的胡饼掰开,递给颜真卿一半。焦黑碎屑落在鄱阳湖的水寨布防图上,他无奈叹息道:“卢杞那奸贼弄出来的童谣,陛下居然真信了?陛下怎么连这么拙劣的谣言都没看出来呢?” 鲁炅言语中带着强烈的不满。 颜真卿没有搭腔,他凝视着地图上鄱阳湖汴州军水寨所在的位置,那是这些时日鲁炅命麾下斥候反复侦查确认过的。 两军对垒,明面上都没有什么破绽,看来这一战有得打了。 颜真卿哀叹一声,将三枚新铸铜钱拍在案头,惊得炭火噼啪炸响。 “这是今早在城中黑市收的,不是为了这钱,颜某还不至于淋雨。” 颜真卿指尖抚过钱币边缘的毛刺,继续说:“铸造工艺一般但含铜九分,比官钱重三钱分。若在洪州流通三月,百姓便会自发毁官钱铸私钱。如今豫章百姓皆言此钱乃是你所铸。你说此事要如何收拾呢?” 唐代的铜钱,是一个很奇妙的物件。 朝廷可以铸,权贵大户们可以铸,节度使可以铸,甚至不怕死的商贾们,逼急了也能铸,行业门槛极低,更不存在什么技术问题。 市面上也混杂着各种朝代的铜钱,大家都是以“有铜无铜”作为评价标准的,币值如何是有个很“弹性”的尺度,不能一概而论。 历来朝廷都有“铸大钱”和“铸小钱”的行为,民间也有各自的应对办法。 铸大钱就是铸造精美且含铜量极高的铜币,一枚抵得上十枚百枚普通钱币。南陈的“叉腰钱”就是典型。 而铸小钱则更普遍,就是把原本的铜币缩小,减少含铜量。像南梁直接铸铁钱,已经是完全不装了,公开抢劫。 这些都是官府掠夺民财的粗暴手段。没什么技术含量,全凭手里握着刀。 唐代著名的“开元通宝”,便是在铸大钱与铸小钱之间寻找了平衡之法,于是成为了广为流传的著名铜币。 卢杞这一招的毒辣便在于此,操作很小,影响很大,而且会坏事! 看到这三枚铜币,鲁炅无言以对。这种事情,要证实不容易,要证伪却也很难。朝廷固然不能确定是鲁炅办的,但鲁炅也没办法证明不是自己做的呀! 这种事情越描越黑,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辩解。 “颜相公应该知道鲁某的为人,若是要反,不必等到现在,当年便多的是机会。” 鲁炅叹息说道。 “陛下有陛下的难处。如今唯有打赢这一战,一切谣言便会不攻自破。” 颜真卿摆摆手,阻止鲁炅继续说下去。现在说什么都没用,直接拿战绩说话,卢杞这种小人,便没有发挥的空间了。 “想赢汴州军谈何容易啊。” 鲁炅从桌案上镇纸下面抽出一张纸,递给颜真卿。 这是斥候侦查到鄱阳湖西岸的情况,以及李光弼麾下水军的底子。 “当初,方清将汴州水军的骨干,交给了李光弼,与李光弼麾下骑军对调。所以我们现在面对的,并不是什么北方汉子不通水性不识舟楫。” 鲁炅面色肃然说道。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他就是因为知道李光弼麾下有一支强大的水军,所以才不能贸然动手啊! “原来是这样。” 颜真卿恍然大悟,这么重要的情报,他们之前居然都不知道! “再有,李光弼是王忠嗣义子,而方清是王忠嗣女婿,所以李光弼此战必定是出死力,为他自己的前程谋划。 用计策分化拉拢,只怕也很难奏效。 以末将愚见,想要赢唯有拖时间。 越拖到后面,末将麾下这支水军便越强。而李光弼的人马,不过是汴州朝廷的偏师,短期内是不会再增加了。 末将说不能仓促开战,便是因为这个。” 鲁炅耐心的跟颜真卿解释道。 他很清楚,自己已经陷入到朝廷文官集团的内斗之中,卢杞已经是不择手段的搞事情。 这时候只能跟颜真卿说实话,把道理说明白,两人同舟共济,才能获得一线生机。 要不然,外有强敌,内有奸臣,这一战输定了。 “明白了,那颜某再回襄阳一趟,说服陛下吧。” 颜真卿站起身,脸上满是愁容。 其实,此时此刻他也明白了一个从前没有参悟的道理:李璬在害怕他! 没错,李璬这个皇子,是颜真卿扶持起来的。 于是乎,既然颜真卿有扶持李璬的能力,那自然也可以扶持别的宗室。如果没有颜真卿,现在的荆襄朝廷怎么能立得起来? 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颜真卿此刻才回过神来,他想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那个被他搀扶起来的皇帝,却未必真心感激他。 感激或许有,但更多的,则是担忧和恐惧。 自古权臣要保命,就要远离权力,不然必死无疑。然而一旦远离权力,那如何“为国尽忠”呢? 李璬现在不仅是依赖于颜真卿,更是在害怕他行废立之事。 所以才有卢杞这样的小人上蹿下跳,因为李璬不敢重用和颜真卿关系密切的人,他必须依赖卢杞这样的小人。 将来,摆平了一切之后,拿卢杞这样的小人祭旗,正是合适不过。 李璬并非不知道卢杞是小人,只是小人有小人的用法罢了。 “鲁将军,国事艰难,你要多多担待些。颜某回襄阳了,你也保重。 守好洪州,此战一定不能失败。” 颜真卿拍了拍鲁炅的肩膀,转身离去。他穿好还未干透的蓑衣,又要风里来雨里去,为了荆襄朝廷而奔波。 一时间,鲁炅很为颜真卿感到不值得。如果颜真卿投靠方清的话,他一定可以混得很好。只不过,方清那家伙,是一定会篡位了,或者说他本身就是在扶持傀儡皇帝。 这让有“道德洁癖”的颜真卿不能接受。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便是如此。 “颜相公,当年你说李璬乃是先帝诸子中最贤明的那个。为何,如今他会开始猜忌你呢?” 颜真卿刚刚一只脚迈出军帐,就听到鲁炅在身后发问。 “颜某非是为了李璬,而是为了大唐,其心日月可鉴。” 颜真卿转过身,对着鲁炅笑道:“颜某只求一个问心无愧,个人得失是无所谓的。” “方有德下场如何,颜相公是看不到么?” 鲁炅又问。 颜真卿无言以对,只得轻轻摆手,转身便走,那模样带着一丝狼狈。 “唉,何至于此!” 看着颜真卿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中,鲁炅长叹一声。 这仗还有什么可打的,还没开打就输了一半! 鲁炅在心中大骂不止。 第716章 临阵换将 几天之后,颜真卿快马加鞭赶回襄阳,其间在路途中没有任何停留。 他的心很焦急,来回跑路都会花费时间,而冬天时鄱阳湖有些年份会结冰,有些年份则不会,这要看当地是不是过暖冬。 战场状况并非是一成不变的。 而且汴州军并不是什么好好先生,战端也未必会由荆襄这边开启,一切都是未知。 颜真卿很急,非常急,但他发现似乎着急的只有自己而已。很多人一点也不着急,甚至还能私底下使绊子,压根就不担心这一战败了会有什么后果。 比如说卢杞。 深秋的小雨,裹着寒意渗入襄阳行宫的里里外外。颜真卿跪在紫宸殿内温暖的软垫上,额间冷汗混着雨水滑落。此刻紫袍下摆,还沾着来自鄱阳湖畔的泥浆。 他在这里跪请了一个时辰,而李璬则是以“龙体欠佳”为由,“躲在”寝宫内并未下口谕召见颜真卿。 这位荆襄朝廷的天子,似乎听信了某些人的某些话,对颜真卿产生了别样的想法。 而且颜真卿越是坚持,仿佛越发证实某些人的“谗言”是有道理的。 差不多到了午时,天子李璬这才姗姗来迟。他的面色有些苍白,看起来确实身体欠佳,似乎并非故意冷落颜真卿。 “咳咳咳,颜相公不是应该在洪州公干么?何以这么快返回襄阳呢?” 李璬面露疑惑之色,开口询问道。 “陛下!微臣已经查清,鲁炅私铸钱币之事乃是子虚乌有。鲁将军之所以不进兵鄱阳湖,乃是麾下士卒新编成军,尚未整训完毕。 虽兵员素质尚佳,但成军时日尚短,水军不习战阵者甚多。仓促开战,恐怕结果难料,还望陛下明察。 陛下,鲁将军跟随陛下多年,屡经战阵,可谓劳苦功高。 他若有反心,何苦将布防图尽数交予微臣?” 颜真卿重重叩首,怀中铜钱叮当落地,随即他捡起铜钱,对李璬耐心辩解道: “这私钱铸造谁都可以为之,洪州市井之徒手中皆有缴获。很难说不是汴州那边故意为之,放出风声来,妄图抹黑鲁将军。 望陛下莫要自毁长城啊!” “够了!” 龙椅上的李璬突然暴喝,抓起案头奏章砸下。 颜真卿一脸错愣,完全不知道对方为何这般怒气冲冲。他展开奏章一看,顿时面色煞白,脸上呈现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奏章上说,鲁炅在襄阳的家中,有家奴向朝廷检举,还拿出了铸造钱币的模板作为证据。 这封奏章乃是卢杞所上,言之凿凿的讲述鲁炅怎么在洪州一手遮天,怎么在洪州发行私铸铜钱,利用官府的手腕搜刮民财,用这些钱豢养私兵,图谋不轨云云。 颜真卿想起“三人成虎”这个词,不由得面色僵硬,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套路不嫌老,好用就行。 现在颜真卿面对的情况,就类似于有人在外面大肆宣传,颜真卿作为男人已经雄风不再,跟太监差不多了。 面对这种恶意的诋毁,颜真卿又能怎么说呢? 难道他要当着许多人的面,表演一下他的房中术多么厉害,以证明那些传闻都是无稽之谈? 很多恶毒的流言,你压根就没法去辩驳。 “陛下,微臣对大唐的忠心,日月可鉴。 请陛下明察啊!” 颜真卿伏跪于地,话语中带着哭腔。朝中有些人成事不足,败事却又绰绰有余。 “颜相公请起,朕不是这个意思。” 李璬似乎有些被吓到,连忙上前将颜真卿扶了起来。 “颜相公的人品,朕一直是深信不疑的。 只是,鲁炅深陷流言,又不能进兵,屯扎洪州良久,朝野颇多争议,影响很不好。 所以朕现在就在考虑,要不要换将。” 李璬让颜真卿坐在书案对面问策,长叹一声说道。 人言可畏,不外如是。颜真卿如今算是领教了流言的厉害。 鲁炅的家奴举报,还搞什么证据确凿,这种鬼话能骗到李璬么? 这么拙劣的计策,简直就是贴脸开大,肯定是骗不到李璬的。 然而,现在的李璬,就是悄悄的给卢杞记上一笔,然后装作自己被骗了。 将来,找卢杞秋后算账便是,这游戏玩过多少年了? 这就是帝王的权术。 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 鲁炅跟颜真卿走太近,又手握兵权,以至于让颜真卿有了废立天子的能力,这是李璬所忌惮的。 卢杞不提这一茬还好,要是提一下,李璬心中会如何作想? 这很现实,也很无奈。 “敢问陛下,将鲁炅调回襄阳后,谁可接替他呢?” 颜真卿疑惑问道。 “御史中丞于颀,为人朴素刚正,可为江南西道节度使。” 李璬慢悠悠的说道。 颜真卿一时间语塞,半天都哼哧不出一句话来。 于颀这个人是朝廷里面出了名的正臣纯臣,去了前线起码不会瞎搞。 可是于颀什么都好,也是开元时期的老官僚,经验丰富。 只是作为节度使,却有个最大的问题: 他不会打仗。 没错,在颜真卿看来,于颀这个官员最大的问题,就是过去没有带兵的经历。 虽然这个人是从基层小吏干起的,行政经验丰富,为人也刚正,能够独当一面。 但就是没带过兵就是没有作战经验,这也是文人的通病。 “陛下,于颀其他没什么好说的,只是没带过兵,如何呢指挥打仗?” 颜真卿一脸无奈反问道。 李璬摆摆手,微笑解释道:“朕听闻羽林卫偏将梁崇义,有膂力,善舟楫,且多有在荆襄为将的经验,很会打水战。让他当于颀的副将,二人配合相得益彰,可成大事。” 梁崇义? 这踏马是哪根葱? 颜真卿回忆了半天,愣是没想起这个梁崇义有过出镇地方的经历。 想来,只是在军中担任过偏将而已,从未有过独当一面的经历。 至于李璬为什么要提拔梁崇义,颜真卿想想也就释然了。鲁炅如今“功成名就”,基本上要啥都不缺了。李璬要拉拢这位节度使,需要付出的代价极大。 而且对方还不见得会领情。说不定就是抱着“这些都是我应得”的想法。 然而梁崇义就不一样了,之前名不见经传,如今给于颀当副手。这一战打赢了,他必定要感谢皇恩浩荡。 李璬猜忌颜真卿与鲁炅关系密切,但是他在用人时,发现卢杞不堪用,却没有将卢杞硬顶上去,而是换了更安分可靠的于颀和没什么名气的梁崇义。 从这一点看,李璬的权术手腕就很老辣。他这样操作虽然不一定有用,但也不是被卢杞牵着鼻子走的天子。 他非常有主见,就跟明末的崇祯皇帝一样。 “陛下,微臣还是那句话,不能临阵换将,微臣恳请陛下……” 颜真卿还要再说,却见李璬不耐烦的摇摇头,打断他道: “颜相公,朝中还有很多事情,需要你一手操办。比如说这军粮和粮道的事情,就不可轻忽。 至于,洪州前线的事情,交给于颀就行了。于颀素来有人望,梁崇义善水战,二人双剑合璧,定能破敌的。 至于鲁炅,让他回荆州,担任山南东道节度使吧。” 李璬的态度甚为坚决,完全不给颜真卿说话的机会。 颜真卿心中暗想,或许这位天子,之前已经听过很多人的建议,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自己再劝,恐怕已经是无济于事了。 “微臣遵旨。” 颜真卿满嘴苦涩,对着李琬叉手行了一礼。 …… 这天夜里,李光弼正在水寨的住所内看鄱阳湖布防图。 汴州军和荆襄军,其军事部署可谓是各有优势。 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汴州军虽然目前局面占优,却被天然分割为两地,一地在江州湖口戍,也就是鄱阳湖的长江入口处,还有一地则是鄱阳湖东面的芦苇荡。 荆襄军则是兵力集中在一处,主要分布在赣江入口。 所以荆襄军的问题在于缺少战略支撑,而汴州军的问题在于如果要攻打豫章,则必从赣江南下。如此避无可避,攻豫章前,非得与荆襄军主力决战不可。 “如果手里再多点人马就好了。” 李光弼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 他的意思是要多一点如汴州军水军这般的精锐部队,而不是随便抓壮丁。 “节帅,郝将军从洪州回来了,说是有重要军情禀告!” 正在这时,亲兵蹑手蹑脚的走进竹楼,小心翼翼的禀告道。 “快让他来!” 李光弼头也不抬,眼睛看着地图说道,似乎是有口无心。 不一会,郝廷玉就一脸兴奋的走进竹楼,看到李光弼在看地图,他也不讲客气,大马金刀的坐下。 “李节帅,末将此番假扮盐商潜入洪州,还真让我查出一些要紧的事情来了。” 说完,他将袖口里的几枚铜钱,放在桌案上,指着其中一枚解释道:“节帅请看,这枚新钱,豫章城内都在说,乃是鲁炅所铸造,铜九铅一,比荆襄那边铸造的开元通宝要好上许多。” “噢?” 李光弼眉毛一挑,饶有兴致的将地图放在桌案上。他眯着眼睛笑道:“鲁炅这收买人心之策,可不怎么高明啊!” 很多节度使,都有私铸铜钱的权力。这件事并不是从天宝以后才有的,而是自大唐开国便有之。天策上将的秦王府,便可以明目张胆的私铸铜钱。 一般说来,节度使铸的钱,都比朝廷的差。这种行为虽然也是劫掠民财,但朝廷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会深究。 只不过,要是节度使若是铸造的钱币,比朝廷的含铜量还要更足一些,那就不简单了。 这往往是地方势力马上要起兵造反的前奏。 因为“新朝廷”需要用吸引力更大的货币,去顶掉过往的旧货币,从而夺取货币发行权! “谁说不是呢,可问题在于,以末将多番观察,鲁炅大概是被冤枉的。或者说那个大老粗,还想不出这么细腻的法子捞钱。 丘八们缺军费了,直接在地方上劫掠就是了。拉不下脸的,跟本地大户与豪商们商议一下,弄点钱轻轻松松的,压根不必干这个来钱又慢,还颇受忌惮的活计,出力不讨好。” 郝廷玉言之凿凿说道。 对于朝廷来说,铸币是获得资金的最便捷方式。 可是对于丘八来说,铸钱必须要流通出去,才能换回想要的货物,需要冶炼铜矿,或者融化铜像什么的,开模具,开炉子熔铸也是必不可少的步骤。 终究还是太慢了。 说到底,还是抢劫更快一些,丘八们拿把刀就能干活,无本买卖爽到飞起! 不得不说,郝廷玉的话确实有那么几分道理。 “这么说来,鲁炅是被冤枉的咯?” 李光弼慢条斯理的问道,眼中有精光闪过。 “末将也是这么认为的。 鲁炅素来与颜真卿有旧,或许荆襄那边的皇帝认为,鲁炅跟颜真卿联手起来,不可小觑。内外策应之下,威胁到了皇帝屁股下面的位置。 所以即便发现鲁炅是被冤枉的,也有可能会顺水推舟。” 郝廷玉不动声色鼓动道,就差没说让李光弼派人去游说鲁炅投降了。 “你先去歇着吧,让本帅想想。” 李光弼没有直接否定郝廷玉的建议,他还在心中盘算着利弊得失。 郝廷玉走后,李光弼盯着桌案上的灯光,抱臂沉思良久。 兵法有云: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实而备之,强而避之,怒而挠之,卑而骄之,逸而劳之,亲而离之。 如今李光弼遇到的情况,就是要对鲁炅“亲而离之”,然后等那边出现破绽后,再“乱而取之”! 不过这种事情,自己这边来做,似乎力有不逮,难以取信于人。 说白了,李光弼自己也只是个节度使,甚至还不是汴州朝廷最核心圈子里面的人。 就算要对鲁炅开价,那也得方重勇去开价,而不是李光弼去开。这个主次关系一定不能搞反了。 换言之,李光弼如果对鲁炅承诺了什么,事后汴州朝廷要是不认账,那时候究竟是谁的尴尬? 想到这里,他随即在桌案上铺开大纸,思索片刻,便笔走龙蛇,向方重勇痛陈利害。 能说服鲁炅倒戈最好不过,哪怕是能说动这位主将打仗的时候摸鱼,那也是好的。 此举可谓是事半功倍,惠而不费。 当然了,如果鲁炅冥顽不灵,非要在这条必沉之船上,跟李光弼死磕到底,那也是没什么办法的事情。 乱世已经死了那么多人,也不在乎多死鲁炅一个!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既然用计的成本很低,为什么不试试看呢?万一成功,一本万利! 写完信之后,李光弼又将信反复看了几遍,自觉没什么问题。 于是他将信封好,又把郝廷玉找来,将信交给对方反复叮嘱道:“务必将信亲手交给官家,让官家速速决断。你去豫章侦查过,知道情况。官家若是有什么事情要问,你一五一十的回答即可,不妨事的。” 看到李光弼表情很严肃,郝廷玉不疑有他,将信件贴身放好,稍微客套了一番后,便转身离去。 这一战虽然汴州军和荆襄军还没兵戎相见,但上兵伐谋阶段的暗战已然开始。 第717章 他比你先到 深秋的风,爽朗中夹杂着一丝寒意,不过这都不妨碍志得意满的元载,在街上走出六亲不认的步伐。 来到开封府衙门前,他整理了一下衣衫,昂首阔步走进府衙大门。没想到迎面而来的,居然是神色有些落魄的萧颖士。 想起最近是朝廷吏部从进士里头大规模选官,萧颖士来此是为了什么,其实也是明摆着的,并不难猜。 元载伸出手拦住行色匆匆的萧颖士,皮笑肉不笑的问道:“萧先生这么着急是要去哪里啊,元某的马车还在门口,要不你在门口等我一会,我办完事情后出来送你一程如何?” 如今元载乃是方清身边的大红人,参与机要事务。虽无直接处断的权力,但影响力却是不能低估。 所以他现在看萧颖士,更多的是同情和显摆,倒也不至于在对方身上踩两脚。 当然,如果萧颖士可以放低身段,哀求一下,那么元载也不介意提携一下萧颖士。人嘛,总会在高高在上时,对下面的人大度一点,以显示自己的风度。 特别是平日里没什么风度的人。 “不必了,萧某公务在身,不打扰了。” 萧颖士一脸淡漠说道,随即匆匆离去。 没错,这次选官的结果不是很好,在礼部里面当个无实权的小官,这并不是他想要的。 为什么这么说呢? 因为礼部,是为了天子服务的。而现在的天子,是傀儡天子,礼部也可以看做是“傀儡衙门”,只有关于科举的部分算是实权部门。 然而,萧颖士恰巧就被分配到管理“天子礼仪”这部分。要是贞观时期,这肯定是一等一的美差,干活少,离天子近,还不容易被政治旋涡波及。 但现在嘛,只能说懂的都懂。李偒在汴州是什么待遇,只要眼睛不瞎的人,都看得一清二楚。 “我呸!给脸不要脸!” 萧颖士走后,元载对着他的背影,朝地上吐了口唾沫,气得不行。 他收拾好心情,小心翼翼的往里走,被大聪明引到书房后,元载看到方重勇正在写信,于是也不吭声,就这样安安静静的在一旁等候。 很久之后,方重勇终于把信写完了,等纸上的墨迹干了以后,他将信装入信封,用火漆封口,然后交给元载说道:“你去一趟洪州豫章,将其交给荆襄军主将鲁炅,有可能的话,游说他投靠我们这边。他若是来投,本官允许他独立成军,不打散编制,并许以淮南节度使之位。” 又是淮南节度使! 元载都不知道该怎么评价才好了。但凡方清游说其他人,都会许以“淮南节度使”之职。 然而,这个职务似乎天生带着诅咒一般,只要是被这个职务为诱饵答应转投过来的丘八,似乎都因为出现各种意外而没有得偿所愿。 如今方清又祭出法宝,许以淮南节度使之位,元载实在是不知道鲁炅的八字是不是真的够硬。 说不定就被“克死”了。 “官家,此前几次许以淮南节度使之位都未能成行,这次是不是……” 元载有些疑惑的询问道。 “哈哈哈哈哈哈,之前那都是意外,是那些人自己出了问题,不是本官不想安排他们去淮南。” 方重勇哈哈大笑道,一点也不觉得尴尬。 欲戴皇冠,必承其重。淮南节度使这个位置因为太香了,所以竞争也极为激烈。能安安稳稳坐上去的人,不是铁杆亲信,就是手腕滔天。 总之,必须得沾一样,甚至二者都俱备才行。 方重勇只是承诺将淮南节度使之位交给鲁炅,但是这位能不能顺利赴任,后面会不会“知难而退”,那就是他自己的事了。 “请官家放心,下官一定办好。” 元载将信揣入怀里贴身放好,对方重勇叉手行了一礼,心中并无紧张之感。 都是些轻车熟路,又非常重要的活计,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干。元载回想了一下,发现他之前已经游说过许多丘八了。 然而,元载这个人就好像是个乌鸦一般,但凡被他游说过的人,多半都没什么好下场。 比如安守忠、李归仁、史思明、李怀光等等,都被他游说过,都是下场凄惨。就连有过一面之缘的韩游瑰,也差点在上源驿被噶了。 想到这里,元载不由得感觉后背一阵阴风吹过,似乎某些阴魂正满脸怨毒,看着他的背影,默默诅咒着。 元载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却发现身后只是那扇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画着老虎的屏风,老虎上方的枝头,有一只麻雀在叽叽喳喳。 他们这些亲信每次来这里开会,都会看到这面屏风,平日里压根不会多看一眼。今日再看,元载总觉得屏风后面躲着人在偷听,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 “嗯?这屏风是不是有什么不妥?” 方重勇看到元载的诡异动作,一脸疑惑问道。 他发现元载的目光一直盯着身后的屏风,于是走过去将屏风折叠起来放在墙角。左看右看也没觉得有什么怪异的。 “回官家,并无不妥,下官今日便启程去洪州豫章。” 元载没有推辞,更没有说出心中的细碎想法。 “嗯,此去洪州……” 方重勇顿了顿,似有难言之隐,不过最后还是叮嘱道:“事若不谐,便直接返回汴州,本官不会治罪的。鲁炅与颜真卿有旧,二人颇有私交,不一定会听得进你游说。” “请官家放心!元某势必不辱使命!” 元载一脸激动请战,完全没把方重勇的话听进去,他以为这只是传统的激将法。 元载走出府衙后,根本没有回家,他直接叫上随从,出城来到渡口,上了一艘南下的官船。 …… 洪州豫章,州府衙门。 一身戎装,从鄱阳湖水寨匆匆返回的鲁炅,看着面前绯色官袍的于颀,还有一个压根不认识的武将,一时间心中七上八下的。 “鲁将军,圣旨在此,请即刻返回襄阳,屯扎樊城,担任山南东道节度使。至于江南西道节度使,由本官接替。” 于颀面色平静的将手中圣旨递给了鲁炅。 山南东道,是荆襄朝廷的“基本盘”,按理说,担任这个地方的节度使,位高权重,是升官而非贬官。 但很多事情,需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不能一概而论。 山南东道节度使,驻地是襄阳和樊城(这两个地方在军事上可以算是一座城),李璬早上发圣旨,中午鲁炅就能接到。 换言之,他虽然还是节度使,但一举一动,都在天子和朝廷的监视之下,干什么都不自由,远不如现在待在豫章来得痛快。 可是,这并非是贬官的命令,更不是就地免职。鲁炅发现自己居然没法拒绝这样的调令! “末将感谢圣恩,然而大战在即,临阵换将,恐怕不利于国家啊。” 鲁炅面色为难说道。 于颀当了十多年的官,政务非常熟悉,自然不会硬顶。 他微笑说道: “本官其实也不想来洪州,更不想顶替鲁将军。 但是你我皆臣子,这些事情,不是本官能说了算的。 现在鲁将军回襄阳,身上官职仍在。若是将军对前线军情有想法,当面禀告天子就好了。 你我在这里辩论,就算争个三天三夜,也不见得能争论出什么来。 所以就不必浪费时间了吧,既然军情紧急,那更是要争分夺秒的交接军务啊。” 一旁穿着盔甲的梁崇义可不像于颀这么好的脾气,他手握佩刀刀鞘,面色不耐帮腔道:“鲁将军,军中令行禁止,有圣旨在此,你亦是可以带着亲信回襄阳。有什么事情,当面跟陛下说就是,何苦为难我等,我们也是接了圣旨来此的。” 看着面前二人一唱一和,鲁炅沉默了。 说真的,他不觉得于颀来了就能解决洪州的问题,更不认为他们二人就能打败李光弼! 于颀的本事不在打仗上面,而在于纠察不法,这个人若是去了大理寺,肯定是个好官。 但派他来前线打仗就有些瞎搞了。 至于于颀身边的梁崇义,鲁炅也就脸熟而已,之前都没有说过话,更不知道对方打仗的能力如何。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自天下大乱后,打仗的频率开始变高,有能力出头的人,早就混出来了! 此人以前名不见经传,只怕带兵的能力也相当有限。 而李光弼是什么人,那是开元时期就已经扬名西北的大将,王忠嗣亲自调教出来的。 “罢了,鲁某也不用准备什么了,今日便启程回襄阳吧。” 鲁炅摇头叹息不止。 于颀知道对方在想什么,只是并未出言安慰。鲁炅在洪州私铸铜钱,企图自立的消息甚嚣尘上。今日一见,很明显鲁炅是被人陷害了。 但这和于颀并没有什么关系,他会派人送一封密信到襄阳,为鲁炅说句好话,仅此而已。 现在这个时代,就是混乱与太平交织,每个人能把自己照顾好就很不错了,替他人担心,往往会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鲁炅没有食言,简单交接完军务后,他便轻车简从的离开了豫章,往北而去。汴州军尚未封锁赣江口,可能也是因为兵力规模不够,但这条路对于荆襄军来说是一个极大的隐患,却又是千真万确的。 坐在一叶扁舟上,鲁炅回望着豫章城,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为洪州的局面担心,更是为自己返回襄阳后,将要面对的清算而忧心忡忡。 卢杞这个小人,既然已经动手,那么后招就不会停下来,肯定是一环连着一环的。卢杞不可能不知道鲁炅返回襄阳后,一定会找他算账。 所以这个人也一定准备好了“接风宴”,等着鲁炅。 就算不杀鲁炅,贬官也是一定的!失去了官职的保护,接下来会面对什么,鲁炅简直不敢去想。 而天子撤掉他鲁某人身上的江南西道节度使的职位,本身便是摆明了不信任他。那么山南东道节度使,恐怕也只是权宜之计。 那么,会不会自己一回襄阳,就会有牢狱之灾,甚至……万劫不复? 坐在扁舟上的鲁炅越想越害怕!疑心生暗鬼,身体都忍不住抖了起来。 “不要进长江,直接在浔阳靠岸,我们进浔阳城。” 此时此刻,看到扁舟已经来到赣江口,鲁炅连忙拦住了划船的亲兵,让他直接靠到赣江口的浔阳(九江市)岸边。 “鲁将军,浔阳可是汴州军的地盘,我们去那边……” 亲兵一脸疑惑问道。 鲁将军这是反了么?之前也没打招呼啊! 既然要反,怎么不在大营里面造反,偏偏要丢弃军队才造反? 在场众人皆是面面相觑。 作为鲁炅的亲兵,他们也知道一些内情,知道鲁炅和荆襄朝廷的矛盾在迅速激化! “回襄阳,你我都得死!想死的自去,想活命就跟我走!” 鲁炅环顾身边的几个亲兵,厉声爆喝道,面色狰狞! …… 几天之后,元载来到了洪州。 只有进入长江后,路上才没有人打点照料。之前这一路上,衣食住行都是异常方便,朝廷已经将“水驿”重建,一个水驿就是河边的一个集镇,商业兴旺。 只要手里有钱,要什么都有。 当然了,元载是官员,自然不必操心这些琐事。 这天晚上,小船悄悄将元载送到鄱阳湖边的荆襄军水寨。被哨兵发现后,元载立刻亮明身份,说自己是鲁炅的“故人”,有要事相告。 很快,他便被引到了水寨内一处僻静的竹楼里等候。 然而,当“鲁炅”走进竹楼的时候,元载却是大惊失色。 他并不认识鲁炅,但走进来的这个人,元载却非常熟悉!甚至可以说在过去某些年里面,二人是抬头不见低头见! “于休明!居然是你?” 元载难以置信询问道,这是他曾经在长安的同僚,也是当年为数不多说得上话的熟人。朋友还算不上,只能说对他比较友善的同僚吧。 元载聪明绝顶,一下子就想到了为什么于颀会出现在这里了。 定然是鲁炅出了事,要不然,鲁炅一定亲自来见,没必要派人来试探自己。 “朝廷已经将鲁炅调回荆襄担任山南东道节度使了,现在由于某接管洪州防务。” 于颀叹了口气说道,至于鲁炅身上的事情,他自然不可能跟元载细说。 “没想到居然是你来游说鲁炅,看来,鲁炅确有反心。” 于颀一边说一边伸出手来,元载轻叹一声,从怀里摸出一封信,交给了对方。 于颀也不跟他讲客气,直接拆开信一目十行看完,面色变得严肃起来。 “你我各为其主,没什么好说的,于某这便告辞了。你马上离开水寨去浔阳吧,别在洪州乱晃。于某无法保证你的安全。” 于颀将一个装着干粮的包袱递给元载。 “唉!” 事情办砸了,元载长叹一声,也不矫情,直接从于颀手里接过包袱,跟着一个亲兵出了水寨。 等他走后,于颀立刻来到书房,奋笔疾书。他要把这里发生的事情都记录下来,然后作为密信送到襄阳,让李璬来定夺。 至于李璬会怎么处置鲁炅,颜真卿又会遭遇什么,那跟他是没有任何关系的。 于颀做事,一板一眼只凭问心无愧而已。朝中的那些争斗,他管不到,也没有能力去管。 他既不是卢杞的狗,也不会替颜真卿挡刀。 第718章 经济战争 寒风从墙缝里透进来,正在翻阅卷宗的颜真卿,忍不住缩了缩脖子。荆襄湿寒,入秋后,便是一阵秋雨一层凉,比北方还冷得令人难受。 坐在他对面的,是户部尚书第五琦,此刻议政堂内就只有他们两人。 “今年的盐税,居然比去年低了四成。” 颜真卿叹了口气,语气里有责备之意。 第五琦当年在长安,就是他的老搭档了。至于盐税,更是轻车熟路的政策,收税于无形之中,哪怕权贵与豪强之类的天龙人,也要吃盐,也要交盐税。 按道理说,盐税应该很多才是,只是,为什么盐税朝廷会收不上来呢? 颜真卿有些不明白。 没有税收,朝廷就运转不下去,就无法顺畅执行政令。所以无论什么时候,什么地方,经济都是排在第一位的。 “颜相公,本官不得不提醒你一句。荆襄之地,并不产盐,我们只是二道贩子罢了。” 第五琦一句话,把颜真卿肚子里酝酿的牢骚话给打消了。 看到颜真卿似乎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第五琦继续解释道:“不是我们不想收,而是收不到。” “为什么会收不到呢?难道是淮南那边封锁了盐路?” 颜真卿有些不明所以,他是宰相总揽大局,对于税收上的细枝末节,并不是很清楚。 听到这话,第五琦面露苦笑。 他无奈摆了摆手解释道: “颜相公说反了,他们不是封锁了盐路,而是彻底放开边境,让所有人都能贩运私盐过来,那边根本不查。海量的淮南私盐,加价后价格才到官盐的三分之一。我们收不上盐税,只是因为私盐屡禁不止,无人买官盐,自然就收不到盐税了。” 第五琦又是一声长叹,二道贩子就是这样的待遇。如果荆襄之地有大型盐井,那么他们便可以在生产端收税,不至于如此被动。 但是因为官盐的来源也是两淮盐,源头是扬州,走长江水道而来,扬州不产盐,它是两淮盐的集散地而已。 淮盐是海盐,生产成本不算最低,但水路运输的成本却低得丧心病狂。 总体成本完爆蜀地的蜀盐。 后者则是开采成本极低,甚至有纯天然无需任何加工的盐井,直接挖就完事。蜀盐的问题在于运输困难,远距离陆路运输成本惊人,难以出蜀地。 荆襄朝廷的官盐,其实与本地私盐都是一个渠道,走长江,从扬州那边“进货”。 简单的说,因为汴州朝廷完全不禁止食盐输出,甚至有意推波助澜。所以导致荆襄私盐泛滥,将官盐挤兑垮了。 这一招阳谋,异常的毒辣。 倘若两淮盐禁止入荆襄,那么荆襄朝廷或许还会拼命在本地找盐井。但因为外部的私盐非常便宜,所以本地也没有寻找盐井的动机。 历史上,一直到鸦片战争之后这种情况才有所改观。 太平军占据武昌,被清军封锁。在极端困难的情况下努力寻找本地盐矿,荆襄之地这才有了稳定产出的大规模盐井:应城盐井。 自汉代以来,这里要么是淮盐入楚,要么是蜀盐援楚,二者必有其一。 “管仲当年便有类似之策,只是方清反其道而行之。” 第五琦失望摇头,合上账册,继续叹息道:“更有甚者,荆襄水稻持续通过长江运到扬州,换取那边的私盐,而私盐又让我们收不上盐税。最后我们既没有收到稻米,也没捞到盐税。这几年朝廷用度一直是捉襟见肘,唉,我也是无能为力。” 颜真卿默默点头,这些事情很难解决,至少他没有什么立竿见影的应对办法。 因为襄阳的地理位置就已经决定了,它在非和平时期,就是一个耸立的要塞,而非是商业中心。 其防御价值远远高于经济价值。 而汴州朝廷治下,掌控了汴州和扬州,一南一北两个经济中心,通过运河连通了长江与黄河两条黄金水道。 这就是天然的经济优势,只要好好经营,优势只会越来越大。 “颜相公,陛下口谕,召您去紫宸殿议事。” 正在这时,一个小吏急匆匆的走进议政堂,低声对颜真卿说道。 “陛下口谕?入宫?” 颜真卿一愣,不明白这个时候李璬召他入宫做什么。没看到他现在正忙着嘛,前线打仗需要军粮,总不能在洪州就地筹措吧? 洪州本就不是富裕州郡,供养不起鲁炅的大军。 “陛下有没有说是什么事情?” 颜真卿下意识的反问了一句,那名小吏摊开手,一副无言以对的表情。他这个小人物怎么知道李璬召颜真卿入宫是商议什么大事呢?那是他该操心的事情么? 他只知道,宦官已经在议政堂外等候,颜真卿不出去是不行的。 李璬极为厌恶宦官,平日里也不给他们什么权力,所以颜真卿也没有必要给这些宦官们好脸色。 但这不代表李璬的口谕,颜真卿也可以不当回事。 “本相这便入宫,你忙去吧。” 颜真卿笑了笑,起身便走。第五琦看着他的背影,眼神复杂。 关于鲁炅的事情,如今朝中几乎是人尽皆知了。表面上看,这是卢杞这个小人在搞事情,但背后,有没有李璬的授意就不好说了。 很多人都明白这个道理,他们都选择了明哲保身,不愿意参与进来,其中自然也包括第五琦。 不久之后,颜真卿风尘仆仆的赶到紫宸殿,就看到李璬正在和卢杞低语,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陛下,急招微臣所为何事呢?” 颜真卿有些急躁,语气也不像过往那么礼貌。 “颜爱卿,你可知罪?” 李璬没有在意颜真卿的态度,坐在龙椅上的这位“天子”,正目不转睛看着颜真卿,语气有些冷冽。 隐约在爆发的边缘。 听到这话,颜真卿微微愣神。他完全没搞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脑子里都是盐税的事情,让颜真卿没有注意到李璬态度的微妙变化。 “陛下,微臣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罪过,请陛下明示。” 颜真卿对李璬叉手行了一礼。此刻他火气也上来了,很想听听李璬有什么“高论”。 “颜相公之前说,于颀为人刚正,说的话应该信得过,他就是对于军务不熟,是不是这样?” 李璬脸上带着笑容,只是怎么看怎么有些满怀深意。 颜真卿不疑有他,点点头道:“微臣确实这么说过,于颀刚直,不会说谎。” “好,既然颜相公也认同,那事情就好办了。” 李璬拍拍巴掌,身边的一个宦官,走上前去,将已经拆开的信封交给颜真卿。 “颜相公,这是于颀的亲笔信,你自己看看,是不是他的笔迹。你是书法大家,相信伪造的信件,应该还是能分辨的吧?” 李璬语气平静说道,面部有些紧绷,尽力压抑着心中的怒火。 颜真卿一脸疑惑拿出信封中的信纸,看完之后,随即面色大变,身体都忍不住在微微颤抖。 “陛下,既然于颀抓到了元载,为何不将其送到襄阳来对质?” 颜真卿犀利反问道。 哪知道卢杞插话道:“因为元载跑了呀。当然了,也可能是于颀将其放跑了,毕竟他们二人以前是一个衙门的同僚。反正死无对证,于颀说什么就是什么,没有深究的必要。” 颜真卿瞬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于颀刚直不假,但不代表他是个傻子。 将元载给鲁炅的劝降信交给荆襄朝廷,将事情原原本本的叙述一遍,告知李璬,于颀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要知道,现在可不是开元时期,李璬也不是李隆基啊! 于颀只是个臣子而已,他只是个拿俸禄的打工人,俸禄还很微薄。抓到了以前的老熟人,不顺水推舟的放了,难道真要让自己上汴州那边的“黑名单”吗? 将来方清的大军横扫荆襄后,让汴州军把他全家都挂路灯? 顾念一下旧情,顺便给方清卖个好,将来汴州军占领了襄阳以后,想来元载也不会恩将仇报,清算他们一家人吧? 想到这里,颜真卿忍不住苦笑。没了元载这个人证,一封劝降信而已,能说明什么呢? 他又接过宦官递过来的劝降信,那是方清的亲笔信。方清书法师承贺知章,颜真卿一眼就能辨认出真伪。 这封信确实是方清的亲笔信,而且信中所言,也是高官厚禄,开出来的条件极为优厚,并且允许鲁炅保留一定自主性。 跟现在差不多少了。 说真的,颜真卿觉得鲁炅看了信以后,或许真的会顶不住,内心动摇。方清的计策,压根就不是为自己招揽一个节度使,而是把水搅浑。 只要鲁炅反了,哪怕不投靠过来,方清也是赚的。 “陛下,鲁将军已经交接了军务,于颀也顺利接管了豫章。现在鲁将军还在回来的路上,等他到了襄阳,陛下召他来当面对质即可。 方清的招揽,并不能说明鲁将军有反心,说不好这就是反间计。微臣也给李光弼写过信,劝说他弃暗投明。” 颜真卿面色淡然说道。 啪! “颜真卿,你放肆!” 听到这话,李璬怒发冲冠,直接将桌案上的镇纸砸到颜真卿脚边。 而站在一旁的卢杞,脸上则是露出了戏谑的笑容,仿佛看到猎物进入自己设下的陷阱一般。 “颜相公,这封洪州斥候送来的消息,你不妨先看看再说。鲁炅离开豫章已经有七八天了,这么久,还是走水路,莫非他是学乌龟在水里游? 就算是游,也该游回来了吧?乌龟在水里游得很快呢!” 卢杞从袖口摸出一张纸,轻飘飘的放在颜真卿面前的桌案上,随后又回到李璬身侧,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颜真卿打开字条一看,瞳孔骤然收缩! 那句“鲁炅及亲兵入浔阳”的字眼,好似刀刃一般,刮得颜真卿的眼睛生疼。 浔阳是汴州军控制的地盘,鲁炅居然真的反了! 可他为什么要在交接完军务之后再反呢?他为什么要抛弃军队再反呢? 颜真卿百思不得其解,但结合这么多天鲁炅都未曾返回襄阳,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状态来看,他极大可能是孤身投降了汴州那边。 至于原因,颜真卿不知道,也不想再追究了,因为没有任何意义。 他只知道,鲁炅的逃亡,让他里外不是人,甚至都不知道怎么开口辩解。 “来人啊,将鲁炅的家眷下狱。五日之内,鲁炅若是不来襄阳复命,斩立决。” 李璬冷声下令道。 “陛下!鲁将军一定是有苦衷的!请让微臣想想办法吧!” 颜真卿连忙站起身,对着李璬躬身行礼道。 他明白,这回是真的出大篓子了! “颜相公,朕相信你对朝廷是忠心耿耿,没有你,就没有朕在这里端坐。 但这次,你也被鲁炅给蒙蔽了啊!” 李璬痛心疾首的说道。 鲁炅为什么会跑,其实李璬是有所体会的,他一点也不傻。 如果一个人知道在即将回家的路上,有一只饿极了的老虎,蹲在田野的草丛里等着自己,那他还会不会如期返回?按照既定路线返回? 答案是不会,至少也得绕个路。 同样的道理,鲁炅知道卢杞已经有杀他的心思,企图将他和颜真卿一起斗倒,那么他就会什么也不想,然后扔下自己的部曲,乖乖回襄阳么? 答案也是很明显的,不可能。 鲁炅没有领兵反叛,说明他本意并不想反。但他逃亡不回襄阳,说明他也不想坐以待毙。这两者并行不悖,没有什么矛盾的。 然而,李璬知道这个,却不会将其点破。 同样的道理,他需要打压颜真卿,却不会将颜真卿革职。如果颜真卿不在了,那么卢杞势必坐大。 以卢杞的人品和行事风格,这位坐大后,可未必如颜真卿那般实诚办事。 将来,李璬还准备将卢杞挂路灯以平息争议呢,可不能让这位没了制约。 “颜爱卿,洪州那边的事情,你就不必再过问了。卢尚书说他有筹集粮饷之策,就交给他来办吧。” 李璬叹息说道,一边说一边摇头。 他知道卢杞是什么心思,那位满口跑火车,泼脏水不尽不实。不过卢杞说他有办法解决目前朝廷财政困难的问题。 为了安抚卢杞,李璬不得不借着鲁炅的逃亡做文章。这也是拆解掉颜真卿“废立天子”的能力。 可谓是一石二鸟。 哪怕李璬几乎百分百确定颜真卿不会干这种事,但是权力斗争的原则,都是看有没有能力,而非是有没有意愿。 “微臣,遵旨。” 颜真卿对着李璬深深一拜,无声叹息。他瞥了一眼面有得色的卢杞,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此时此刻,颜真卿心中冒出一个疑问来。 李璬看上去并非昏聩之君,朝中也没有军阀和节度使掣肘横行霸道,更没有宦官干政。 但为什么新朝廷就是发展不起来呢?到底问题出在什么地方了? 他第一次对某些事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失魂落魄的回到家,刚刚一进院子,就看到长子颜颇一脸兴奋的走过来,对颜真卿大喊道:“父亲,伯父从汴州回来了,他真的回来了!人好着呢!一点事情都没有!” 颜真卿一愣,直到看到穿着麻布衣的颜杲卿坐在堂屋,这才恍然大悟。 方清居然把颜杲卿放回来了! 要是从前,颜真卿肯定欣喜若狂。但现在他看到颜杲卿,只觉得嘴里满是苦涩的味道。 第719章 政治动物的形状 汴州,开封府衙书房门前,卢迈手里拿着一叠卷宗,正在犹豫要不要推门而入。 方重勇这个“主公”,总是让他感觉到了无形的压力。 “卢先生,官家说让您直接进去就行,不必这么拘礼。” 大聪明走出书房,对卢迈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卢迈连忙对大聪明叉手还礼,随即跟着对方进入了书房。不出所料,方重勇正在批阅卷宗。 其实作为枢密院内掌管私密情报的负责人,卢迈真的很想听到关于方重勇的“破烂事”。比如说欺男霸女,比如说荒淫无度,比如说沉迷享乐之类的。 类似这样的人,因为格调很低,所以会让下属们感觉亲近。 比如说类似卢迈这样的核心幕僚们都会想:哦豁,原来主公也是衣冠禽兽呀,那就好说了。 大家便会不由得认为,自己也不必那么严肃,于是肩膀上的道德负担便轻了不少。 但方重勇不是这样的,他在这方面几乎是个“六边形战士”,平日里非常克制,没什么值得拿出来说的事情。 花边新闻远没有现在的傀儡天子李偒多。 不管方清以前多么荒唐,起码入主汴州以后是这样,对自身要求非常严格。 如此自律的“官家”,让卢迈他们这样的核心圈子成员,时常感觉压力很大,不敢造次。 倘若主公都不去嫖妓,下属们却经常去,万一将来因为这个被收拾了怎么办? 很多道理是明明白白摆在那里的。 上面的人不肯做,下面的人要做就压力山大! “近期河北有什么事情么?” 卢迈落座后,方重勇将毛笔放在笔架上,伸了个懒腰问道。 看起来很是随和。 “回官家,河北免田税三年,兼有均田亩之策,流民正在大量返回乡里,重新登记户籍,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 卢迈轻声禀告道。 史思明的“大燕国”,这几年倒行逆施,压根没什么人怀念,自然也翻不出什么浪来。 “不过,最近汴州似乎有谣言……” 卢迈欲言又止。 “三皇为官,五帝为家,所谓官家,便是要超越三皇五帝,乃是皇中之皇,你要说的不就是这个么?” 方重勇忍不住嗤笑道。 卢迈面露尴尬之色,随即点点头道:“确如官家所言。” 近期汴州谣言四起,特别是在读书人当中,很多人都在说方重勇刚刚讲的那段话。 简而言之,就是说方清野心极大,非同小可。别看现在他不称帝,单看“官家”这个名字,就知道这厮是要当三皇五帝那样的大佬。 比造反还离谱! “既然他们都这么说,那本官这就跟李偒打个招呼,让他禅让如何?” 方重勇似笑非笑的反问道。 卢迈讪笑行礼,并不接茬,这话压根没法去接。 “无聊之人,让他们说便是了。” 方重勇摇摇头,懒得理会这种破事。 “官家,其实您可以稍稍放纵一下自己的。若是您时不时去民间抢些貌美女子回府,这些流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卢迈低声建议道,其实他说的是个大实话。 别说方重勇本来就打算篡位,就算他是诸葛武侯那般的人物。要当臣子,也必须得“自污”。如现在这般行事,那是万万不可的。 不抽烟不喝酒不打牌不玩网游,每天加班到晚上九点,回家还要学习,你还说你不是想上进? 像方清这种喜欢施恩于军中,深得基层丘八爱戴的大佬。就算他自己说以后不会篡位,也压根不会有任何人相信。 不篡位,你要那么得军心做什么? “罢了,不说这些。近期荆襄那边如何?” 方重勇收起脸上的戏谑,沉声问道。 “回官家,颜杲卿已经顺利抵达襄阳,想来李璬对颜真卿是会有些看法的。” 卢迈翻出一个卷轴,将其递给方重勇,上面详细记录了围绕颜真卿所做的一系列部署。三人成虎,软刀子杀人,方重勇在这方面很擅长。 针对颜真卿的离间之策,已经在持续加码。 方重勇虽然私德很好,但在各种斗争方面,手段却是异常狠辣。但凡有缝隙就要插针,但凡有机会下死手,就不会手下留情。 “继续加码,密信给李光弼,将钓矶山(江西都昌县)水寨里的兵马收缩到鄱阳县,卖个破绽给于颀和梁崇义,把钓矶山水寨让给他们攻占。 至于枢密院的调令,就说朝廷准备进攻河东,打算调李光弼的兵马去河北参战,反正说要撤军就行。” 方重勇轻笑道,一旁的卢迈拿出毛笔飞快记录,方重勇说完他就已经写完了。 卢迈不懂军务,但是他懂情报,方重勇这是让他故意放出风声,来配合李光弼的军事行动。 于颀等人刚刚上任,肯定是小心翼翼。必须要让他们小胜几回,才能“优势在我”。 “元载说他已经说服鲁炅投降,现在正在浔阳待命,此事是否为真?” 方重勇又问。 作为没有皇帝头衔的“皇帝”,现在他这边几乎是面面俱到,所有的信息都要汇总后进行甄别。 卢迈又抽出一个卷轴,里面记录的,都是元载此番出使江南西道的事情。 他面色平静禀告道: “元载去荆襄军水寨时,鲁炅已经被调职,元载的劝降信,也被于颀截获。 这件事,我们在襄阳的内线已经探知,可以互相佐证。 但元载运气比较好,鲁炅行船到赣江口,意志动摇,居然带着亲兵去浔阳向我们投诚了,刚好遇到狼狈回来的元载。 他们二人碰面,一拍即合,便有了元载说服鲁炅投降的密报。 鲁炅似乎是想找旧部,入营寨兵变,所以才肯配合元载。” 卢迈耐心解释道。 元载这个人权力欲望极重,他怎么可能甘心任务失败。只怕他在浔阳见到鲁炅,已经乐得疯癫,什么都抛诸脑后了。 过程虽然不理想,但结果却是自己想要的。元载有点小聪明,以为方重勇不知道这些事,哪知道其实一切都在对方的严密监视之中。 “这件事你记录在册就好,不必跟元载去说,更不必问罪。现在本官只要结果,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方重勇摆摆手,他知道卢迈要说什么,只不过没必要现在就敲打元载。 卢迈点点头,将这些都记下,随即面露难色,似乎是有什么想说又不知道该不该说。 “说吧,什么事。” 方重勇微微点头,示意卢迈可以畅所欲言。 “官家,郓州巨野泽,渡口众多,集镇星罗棋布,地形也很复杂。今年以来,似乎有一伙人在此集结,以船工为掩护串联。 下官有所怀疑,派密探潜伏其中,发现有人给他们定期送钱送粮送兵器,那个人,居然是李偒身边的宦官霍仙鸣! 下官觉得这些人或许……会对官家行不轨之事,只是不知道在何时何地动手罢了。 汴州水网密集,难说这些人不会瞅准机会动手。” 卢迈说得很慢,看到方重勇面不改色,才继续往下说道:“下官以为这是天子要杀官家,已经箭在弦上,或许计划已经是紧锣密鼓在推进了。官家近期下令,将李氏宗室的王爵都下降一级,或许李偒的帮手还不少。” 最近汴州朝廷下了一道政令,当然了,名义上是李偒发布的。 上面说的是:长安丧乱,民不聊生,朝廷欢迎李氏宗室来汴州这里避难。但是,王爵必须降级,且不能世袭罔替,必须传一代降一级。 这其实也很好理解,当年基哥封的王爵,来头都很大。这些人经过这么多年,很多家族成员都死得差不多了,就剩下一根独苗的也不是没有。 这些人来汴州避难,朝廷要是不收说不过去。收了,难道还让这些小虾米顶着什么“渤海王”这一类的王爵么? 那也不合适啊。 所以来是可以来,但是要直接降级处理! 卢迈认为,这道圣旨似乎让李偒有理由去团结一部分李氏宗室。 “本官明白了。” 方重勇轻叹一声。 他知道,自己跟李氏宗室的深层次矛盾,是没有办法缓解的。 这是天下到底谁说了算的大问题,是大是大非,没有任何妥协的余地。 “官家,没有千日防贼的说法,此事必须处置了。” 卢迈这回没有退让,一定要得到一个肯定的答复。 “找些退伍的老卒,让何昌期带到郓州整训编练一下,以巡河的团结兵身份为掩护。 何老虎的夫人有孕在身,已经快生了,正好给他放个假。对外就宣称,何老虎已经回家陪夫人待产了,不对外见客。 合适的时候,本官会去大野泽查看那边渡口和粮仓,引蛇出洞。剩下的事情,你来操办吧。” 方重勇疲惫的摆了摆手。 李氏的这些傀儡天子,太宗的雄才大略没有继承到,那些小肚鸡肠的阴谋倒是一套一套的。 他们知道汴州已经被方重勇经营得跟铁桶一样,哪怕天子在皇宫里多养条狗,方重勇都会在第一时间知道。 无论这些人想做什么,只要是在汴州,那么成功的可能性寥寥无几,或者直白点说,就是没有任何可能。 所以,这些人选择离开汴州,但又在水路距离很近的郓州训练死士,以备不时之需。 以李氏宗室的财力,供养这些死士,问题还是不大的。 听到肯定的回答,卢迈对方重勇叉手行礼道:“请官家放心,下官一定办好。” “对了。” 正当卢迈站起身准备走的时候,身后传来方重勇清冷的声音:“李偒次子明日上宫墙游玩的时候,不慎从城头坠落身亡,令人深深痛惜。本官哀痛不能自已,你替本官写一副挽联送过去吧。” 听到这话,卢迈瞳孔骤然一缩。 “属下这便去写挽联。” 卢迈叉手行了一礼,随即走出了府衙书房。出来之后,才察觉自己后背已经全部被冷汗打湿了。 他的任务,又怎么可能只是写挽联而已? 卢迈面露苦笑,这位官家的手段,实在是直截了当。 方清就是这样,虽然他在汴州大街上买东西都给钱给足从不还价,不曾听说他欺压过谁。 然而他一旦知道有人要杀他,那么反手就是一刀,往往在别人动手前就会提前下手,从来不会有任何怜悯。 李偒只是派人在郓州训练死士,方清就先送他一个儿子上路作为利息,其手段不可谓不狠辣。 在这方面,方重勇完全称得上是一个“论心不论迹”的大恶人。 …… 襄阳城,紫宸殿后面的天子寝宫内,李璬正在听卢杞的汇报。 卢杞正在禀告一件公事和一件私事。 所谓私事,这件事就是颜真卿的族兄颜杲卿,被汴州那边放回来了。而且,听很多人说,他的样子,不像是受过严刑拷打,起码从外表上看不出什么来。 看起来身材依旧高大,白白净净能跑能跳的。 当然了,类似那种找一百个美女,在床上夜夜笙歌的酷刑,从外表上自然是看不出来的。这种事情谁知道呢? 总之,听到卢杞的描述后,李璬觉得颜杲卿在汴州“坐牢”,似乎待遇也没差到哪里去。 换言之,方清似乎对颜氏挺礼遇的啊。 “陛下,方清此人极为歹毒。 李亨之女容貌惊为天人,被他掳掠后养在外室。 听说他在玩弄此女的时候,喜欢将其带进院子里,扒光了衣服后,将对方捆在树上,然后做那不齿之事。 微臣听闻其那场面淫荡下流,不堪入目,方清以此羞辱宗室。 此女每每惨叫,那声音外人隔着院墙都能听到,此事汴州人尽皆知。 但他对自家妻妾,却又非常礼遇爱护,可谓是待遇天差地别。” 卢杞绘声绘色说着关于方重勇的夸张黄段子。一边说方重勇对李怡很黄暴,玩得很野,玩的时候还要虐待殴打。 一边又说方重勇其实很自律,完全就是个正常人,在家中根本不会那样发狂,和妻妾都其乐融融,不曾有什么疯狂之事。 言外之意,就是方重勇玩宗室女那都是做给外人看的。 报复李氏宗室,骑在皇权头上拉屎,满足畸形的权力欲望,才是其内心写照。 人物,事件,结果都是真的,但过程是不是真的,就很难说了。 卢杞精通谗言的“九真一假”之法,该实锤的地方实锤,该夸张的地方夸张。 李怡给方清生了两个孩子是真,两人经常上床是真,总不能说他们之间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吧? 但加入卢杞绘声绘色的描绘,明明是你情我愿,郎情妾意水乳交融的缠绵,就变成荒诞不堪,可比北齐旧事的强暴了。 同一件事,说法不同,给人的观感也是天差地别。 “捆在树上办……那事,很有意思么?” 李璬好奇问道,似乎关注点不在卢杞强调的地方。 听到这话,卢杞面色尴尬讪笑道:“这个微臣也不清楚。微臣只是想说,方清此人丧心病狂,但凡他要羞辱的人,无论是绝色少女还是糟老头子,全都不会放过。颜杲卿被方清礼遇,只能说明方清不想羞辱他。若是方清要羞辱颜杲卿,多的是办法让他生不如死,断条腿回襄阳都是方清手下留情了。” 听到这话,李璬微微点头表示赞同。 卢杞这个人虽然喜欢胡说八道,但有件事是真的:方清对于颜氏确实另眼相待,非常礼遇。 这个做不了假。 李璬心中一阵烦躁,他低声呵斥道:“李怡毕竟是宗室女,她虽然受辱,但以后这样的事情不要再提了,以免损害天家颜面。朕以后不想听到类似的事情!” “微臣遵旨。” 见目的已经达到,卢杞连忙告罪。 方清在床上玩女人玩得多花,不关他啥事,卢杞的目的,只为斗垮颜真卿而已! 卢杞随即将写有自己“理财之法”的奏章,递给李璬,这才是今日面见天子的“正餐”。 “五百万贯?” 李璬瞬间从软垫上站起身来,惊呼出声。 “爱卿今年年内,可以筹集五百万贯?” 李璬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卢杞问道。 “倘若做不到,卢某提头来见。 但陛下要给卢某专断之权,若有掣肘,那便无法完成了。” 卢杞义正辞严的叉手行礼道。 “好好好,朕这便写圣旨!” 李璬只看了第一页,就立马拍板!根本没细看卢杞的计划是什么。 反正,只要能筹集五百万贯,哪怕让他卖官鬻爵也在所不惜了! 第720章 你要那么多钱做什么? 襄阳有一座很大的酒楼,叫“太白楼”。 这名字听起来很耳熟,因为大诗人李白表字“太白”,与之同名。所以,它跟李白是不是有什么关系呢? 呵呵,还真有点关系。 太白楼的后台老板,是李白父亲为首的李氏。 这座酒楼,在开元时代,也是在全大唐范围经营的连锁酒楼,连凉州城都有分号。虽然现在因为战乱和割据,已经大部分倒闭关门,不过襄阳的这家居然还开着。 李白一家在荆襄根基深厚,家族成员很多都定居于襄阳和江陵。哪怕没什么人当官,但这些人颇有家资生活优渥。可以说李白的浪漫诗篇,都是用金钱堆出来的。 这天一大早,雨过后的天空有一点阴郁。李白家族成员之一,李白从弟(家族兄弟,但比族弟关系更近)李昭打开太白楼的大门,坐在一楼大堂正中央的桌案上看账本。 后厨里正在给他准备可口的菜肴。襄阳太白楼每天第一道菜,都是由李昭来品尝。作为经营太白楼的负责人,李昭非常用心,他的注意力也全在经商之上。李家在江陵,在襄阳等地的渡口,都有大买卖。 类似这样家族模式的连锁经营,在盛唐时期就已经是常态,商号遍布全国的大鳄亦是有之。类似汴州何百万这种,那都排不上号。 这位是方清入主汴州后,搭上官府的快车道才发展起来的。 然而,半个时辰都没到,就有客人上门了,因为还不到饭点,所以这些人来得有点突兀,装扮更是不一样。 领头穿着绯色官袍的官员,身后是拿着烧火棍的皂吏。一群人来势汹汹,似乎并不是为了吃饭而来的。 “哎呀,赵使君万福,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面对襄州刺史赵赞,李昭不敢造次,连忙上前,弯着腰叉手行礼。 “嗯,确实是有阵风把赵某吹来了。” 赵赞面色平静的点点头,对身旁的一个书吏使了个眼色。 “朝廷刚刚颁布的新诏令,为了给东征筹集军费,现在对各州所有豪商进行征税。 每一家留下一万贯作为基业。 其他的,借给朝廷使用,将来再逐年返还给你们。 嗯,就这样了。” 书吏面无表情的说道,照本宣科,不做任何解释。 啥? 李昭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赵使君,这,这怎么说啊?” 李昭整个人都不好了,发问的声音都在打颤。 “你是没听到吗? 那本官给你解释一下吧。你家的良田,还有这座酒楼,差不多价值就有一万贯了,只多不少。本官开恩,不跟你计较这些,就当是一万贯。其他的东西,等会有人去你家搬走。 本官说得够明白了吧?” 赵赞皮笑肉不笑的解释道。 “凭什么啊!” 李昭尖叫出声,面孔都扭曲了! 瞧瞧,这踏马是连个借口都不找,直接明抢啊! “你不要多想,既然是共赴国难,这些钱以后会还给你的。 再说了,一万贯也不少了,朝廷留这么多钱给你们,不是挺厚道的嘛。 再说了,一个人一年能吃多少,穿多少用多少?一万贯还不够你花么? 你一个商贾,要那么多钱做什么?难道是想资助反贼造反?” 赵赞说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话,再加上他那风轻云淡的表情,让李昭一颗心沉到谷底。 看来,这件事是没什么回转余地了。 李昭连忙将赵赞拉到旁边,从怀里摸出一叠汴州发行的盐引。凑过来压低声音哀求道:“官爷,通融一下吧。朝廷这么搞,是要我的命啊。” 他口不择言,连“官爷”二字都说出来了。 赵赞不动声色将那一叠汴州盐引收入袖口,随即面色有些不自然的顿了一下,随即长叹一声道:“卢宰相要筹集五百万贯军费,赵某也是为难啊。” “赵使君,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比如说,田亩的价格可以折算得再低一点,这太白楼,也可以挂靠在赵使君名下,对吧?” 李昭心思活络,知道朝廷的恶政已经是避无可避,不得已之下,只能退而求其次。 他又掏出一叠盐引,心头都在滴血。 赵赞见对方很上道,于是将那些盐引揣入袖口,轻咳一声道: “没想到平日里风光无限的太白楼,经营居然如此困难,连个几千贯都拿不出来。 这样吧,那就再给你们三日时间筹集财帛。 三日之后,会有专人挨家挨户的查账,找你们这些平日里脑满肠肥的家伙算账。 若有敢隐匿财富的人,直接以通敌的罪名抄家,斩首! 走,换下一家!” 赵赞大摇大摆的走了,等他走远了,李昭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他转过身对大堂内已经吓傻了的伙计呵斥道:“快收拾东西,今夜就走沔江去汴州!我现在回家,你们收拾完了赶紧回来!” 这些家奴都是在李家呆了少说十多年的,不能轻易放弃。 一时间太白楼内鸡飞狗跳,伙计们忙进忙出的收拾细软准备跑路,鞋底都快摩擦出火星了。 不用说,官船的渡口肯定被官府封锁了,去一个就会被抓一个。 不过好在荆襄支流众多,又不像是黄河那样很多河滩都是淤泥不能停船,所以随便在汉江边找个野渡就能上船。 李昭不做他想,拖家带口连夜收拾细软跑路,那些田宅也不要了,只当给天子李璬买棺材了。 赵赞收了李昭的钱,嘴里说的是给三日时间筹款,实则是暗示他们赶紧的跑路,朝廷已经在做秘密部署,三日之后才会动真格的。 至于赵赞为什么会这么“好说话”,其实原因很简单。 因为无论找这些富商敲骨吸髓,榨了多少钱,那都是朝廷的,跟赵赞一文钱的关系也没有。这种重大政治行动,皇帝的眼睛都快钻钱眼里了,任何官员从中捞钱,都等于找死。 但李昭给自己的汴州盐引,那都是硬通货。无论多少,每一文钱都是自己的。没有记录,没有手续,没有人证物证,揣怀里安全得很。 等风头过去,再找盐贩子换成可以使用的米粮绢帛,简直不要太美了。 至于朝廷,那关他赵赞啥事? 方清又没有大张旗鼓,说要把荆襄这边的官员全都杀光! 朝廷垮了就垮了,荆襄的兵马败了就败了,赵赞到时候把官袍一脱,再找一下过往在官场上的关系,未必不能翻身。 现在谁还会像颜真卿一样那么实诚,去给死心塌地的李氏卖命? 这天,在太白楼内发生的事情,同样也在江陵、邓县等荆襄大城内同时发生。衙门的皂吏,以及屯扎在当地的荆襄军都是倾巢出动,找本地大户家里要钱。 有人跟李昭一样心思活络,长袖善舞。也有人觉得朝廷不该这样,他们要上书天子,废除这样“无道”的政令。 一时间,荆襄各州州府市场停摆,百业萧条。商贾们能走的都在第一时间赶紧的跑路。工坊也不要了,里面的雇工也被遣散。 不过短短数日,荆襄各城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混乱了起来。 …… “颜相公请留步!” 紫宸殿外,两个拿着长戟的禁卫,拦住匆匆而来的颜真卿,面无表情,只是双手紧握长戟不放。 “本相有要事启禀天子,尔等为何阻拦?” 颜真卿又急又气,几乎是要怒发冲冠。 然而,这两人依旧是动也不动。 其中一人依旧是冷淡答道: “天子口谕,今日龙体不适,不见任何人。 天子特意嘱咐,若是颜相公来紫宸殿,必须要将他劝回。 请颜相公不要为难我等,我们只是看守紫宸殿的小卒而已,不像颜相公那样,操心的事情那么多。” “请务必将这封奏章转交给天子!” 颜真卿从袖口掏出一份奏章,将其递给面前二人当中的一个。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颜真卿实在是不好意思硬闯。他是有修养的人,而一个人有修养的特质之一,便是不给无关的人添麻烦。 很显然,这两个丘八只是看大门而已,为难他们,又有什么意思呢? 躲起来的,是那个天子啊! “唉!” 颜真卿长叹一声,转身便走,返回了自家宅院。 颜家是大户,但浮财和田亩并不多,无论怎样都排不上“抄家”名单。 要不然,卢杞搞不好还真要一顶大帽子扣下来,问问颜真卿要不要捐出全部家产以报国。 颜真卿回到家中就看到颜杲卿在和侄儿正在堂屋桌案边闲聊。 “族兄倒是好兴致啊。” 看到颜杲卿脸上带着笑容,颜真卿就是一声长叹,随即坐到桌案边上,摇头不止。 “天子不肯见你么?” 颜杲卿微微皱眉,心中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何止是不肯,简直就是躲着我。” 颜真卿将官帽放在桌案上,一脸无奈道:“朝廷对富商敲骨吸髓,已经有人被逼上吊自尽了。可这样真能搞到钱么?看到有人身死破家,难道其他人不会跑么?” 他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评价朝廷的“经济新政”。 所谓“新政”,就是以“借贷”的名义,把富商们的浮财都掠走,每一家保留一万贯的家财。 谁不服从,谁就是通敌叛国,直接抄家。 看起来,一万贯似乎很是不少了,足够一家人的吃穿用度。 然而,这一万贯里面,可是包括了不动产的。城外的地皮,城内的商铺,宅院,都是要估价的。很多富商家宅很大,价格不菲。再加上城外有很多土地。 那画面美到不忍直视。 一万贯的“额度”,甚至不够他们的田宅估价。也就是说,此令一下,这些豪商家中所有的东西,除了搬不走的宅子以外,其他的都要被官府没收! 这跟杀人放火也没什么两样了。 颜真卿听说这件事后,就急忙写了奏章,去紫宸殿面圣。然而,天子李璬知道他一定会来,故意在寝宫内避而不见。 说白了,还是卢杞说的那“五百万贯”,让这位天子眼红了。 有了这五百万贯,他就可以扩军,就可以东征,就可以施展抱负!至于那些富商,李璬心中的想法,跟赵赞当初在太白楼说的是一回事。 你一个商人,要那么多钱做什么,是不是想造反啊? 这些破烂事里面值得说道的东西太多,以至于颜真卿都有些错愣,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开始说起。 “平日里好多人都在骂方清残暴,但方清在汴州开商埠,薄赋税,修渡口,建工坊,招揽各地商贾来汴州经商,未见他巧取豪夺。 方清要是放开抢的话,可以抢的人更多,手里的刀也更快。 没想到方清没动手抢,天子倒是动手了。” 颜杲卿失望的摇摇头道。 这踏马是什么狗朝廷啊! 颜杲卿原以为回了荆襄之后,总算是来到了“国统区”,总算是可以为“正统”效力了。没想到这“正统朝廷”的治理,居然远不如汴州。 现在居然都干出官府明火执仗抢劫的事情来,简直离大谱! 实在是让人唏嘘不已。 “父亲,孩儿听闻方清也找富商要钱,但是却是筹资建立商行,低息借贷给百姓开工坊,买农具。 同样是弄钱,这手腕多少要高明一些吧?现在朝廷的吃相也太难看了,怎么就不能学一学呢?” 颜真卿长子颜颇有些不满的抱怨道。 封建时代的消息相对闭塞,但盛唐之后,哪怕藩镇割据了,各地之间商贾旅客的交流却依旧很频繁。 哪个地方是什么光景,大家心里都有数,从来都不存在说哪里发生了什么大事,别处都一点不知情的说法。 平日里颜真卿他们骂方清骂得狠不假,然而这些人也不得不承认,方清是个扎扎实实搞经济搞民生的人。 这个人,是个切实办事的。即便是立场敌对,颜真卿也佩服这一点。 方清的问题只有一个,那就是他想当皇帝! 这是颜真卿他们骂方清的唯一原因,也是他们不能去汴州效力的原因。 方清越是把汴州经营得出色,他们这些人骂他就骂的越狠。 你有这样的济世之才,为什么不站出来为朝廷效力,为什么要想着谋朝篡位? 能力越大,威胁就越大,就越是罪不可赦! 现在颜颇很是突兀的来了这么一句,颜真卿与颜杲卿二人脸上都浮现出一丝尴尬。 你们都骂方清不是东西,可人家去街上买东西都还给钱给足呢! 方清不是好东西,李璬这样敲骨吸髓捞钱的,就是好东西了? 这一茬让颜真卿等人不敢辩论。 “定然是卢杞蒙蔽圣听,才有此恶政出笼。 明日,我再去紫宸殿面圣,务必要阻止此法继续推行。 再这样下去,不用方清打过来,荆襄这边自己就乱了。” 颜真卿一脸愤恨说道,恨不得把卢杞大卸八块。 他不知道的是,其实当初也有人跟方清建议,要对汴州的商贾敲骨吸髓,好好收拾这些狗大户。 是方清力排众议,说是要先修路先养鱼,细水长流才是人间正道。竭泽而渔只能一顿饱,好好经营地盘才能顿顿饱。 既然方清都可以忍耐,为什么李璬就不能忍呢? 这里头的差距,可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明白的。颜真卿与颜杲卿等人,都下意识的回避了这个问题。 第二天,当颜真卿推开院门,走出所在的坊时,就看到前往皇宫的道路两旁,都站满了人。 一个个都面色焦急,像是在寻找什么。 扑通! 看到颜真卿出来了,其中一个人忽然跪下,接着,路上成片成片的人跪下。有身着锦袍的,也有衣衫褴褛的。 “颜相公,你救救我们吧!朝廷是要把我们逼死啊!” 众人或高声叫嚷,或低声嘶吼,声音此起彼伏。 颜真卿心中惭愧,不敢跟这些人的目光对视。他在仆从的前驱之下掩面而走,异常的狼狈。 第721章 又菜又爱玩 汴州运河某个渡口处,方重勇正在观摩“运河司”所请的雇工(免费徭役),将沉没于渡口的大海船打捞起来。 这艘从波斯来的海船,居然开到运河里来了,一路磕磕碰碰,最终果不其然在渡口搁浅沉没。 这个突发事件,猛然给方重勇提了个醒:渤海入黄河的口岸,缺了一道关口,类似的事情,将来一定还有很多! 虽然正常人都不会把海船开到黄河,更不会开到运河里,但总有一些脑子不太正常的“外邦人”,主要是西亚那边的,路子很野。 眼前这条船就是因为船主不想交登州那边的关税(货物极为贵重),所以直接绕道,先进黄河后走汴口。 最后搁浅沉没,把运河堵了。 “把船主和船工都下狱,送去善缘山庄反省半年!” 方重勇面色阴沉如水下令道。 现在本来就是运河封冻前最后一波运输旺季了,居然被一条沉船堵了航道。 搞得全汴州各运河渡口都是鸡飞狗跳,停留不能走的漕船比比皆是。 这让方重勇想起前世,在高速上看到那种一辆车出了车祸,结果堵车十几公里的壮观场面。 “下官这就吩咐书吏去办。” 严庄小心翼翼的说道,不敢触方重勇的霉头。 严庄深知这位官家的脾气,对方很少因为私事而动怒,哪怕有不开眼的人骂他反贼,他也就当没听到一样。 然而,在公事方面,方重勇却是雷厉风行,遇到一些意料之外的破烂事就会发火。 严庄走后,方重勇看着运河边忙得不可开交的一大群人,无奈叹了口气。河北新定,自然是顾不上天津海港的建设。 这个节点的要害之处,便在于堵住海船进入内陆河道,是一个关键的“阀门”。海船吃水太深,进入黄河很容易就会搁浅。这是地理条件限制所导致的,人力很难改变。 换船和中转乃是必然。 历史上,中晚唐后,海贸开始一日千里的发展,这个趋势是不会改变的。相关的制度和基础设施,也要跟上才行。 “官家,李太白求见。” 忽然,张光晟在方重勇身后低声禀告道。 “要是献什么诗赋那就大可不必了。” 方重勇轻轻摆手,他现在正烦着呢,没时间陪李白说闲话。 “呃,官家要不还是见一下吧,卑职看到李白还带着一个人过来了。” 张光晟一脸尴尬说道。 “行吧。” 方重勇点点头,他对于跟李白套近乎,是没有多大兴趣的。不过怎么说呢,别人来都来了,不见一面似乎也不太好。 李白的官运实在是不咋地。 自从李璘驾崩后,李白就辞官回家了,但依旧居住在汴州。李白平时也是游山玩水没啥鸟事,不必操心个人生计。 很多人为了求他的诗作,自愿送钱过来,因此李白的日子倒也过得逍遥。 只是听从宗夫人的建议,不再涉及政事。 一行人来到状元楼的二楼包间,今日李白已经将这里包场,没有其他人在。 “官家,这位是李昭,李某的从弟。他是从襄阳来的,有要事禀告官家。” 李白小心翼翼的陪着笑脸,心中七上八下的。 他还是想当官,要不然,不可能这么积极。只不过,当官没问题,身上却不能打着“李璘亲信”的标签。今日是为了李昭,更是为了跟方清拉拉交情。 “有什么事情,但讲无妨。” 方重勇看向李昭说道,虽然语气平静,却显得不怒自威,气场逼人。 李昭见过最大的官,就是襄州刺史赵赞了。 他有些紧张的看了李白一眼,见对方已经急得冒火,于是咽了口唾沫说道:“官家,逆贼李璬在荆襄倒行逆施,弄得百姓民不聊生。草民恳请官家派王师荡平贼寇,还荆襄百姓一个朗朗乾坤啊。” “请细说一二,本官现在还是一头雾水。” 方重勇叹了口气,李昭大概是被吓傻了,以至于词不达意,说了一大通废话。 李昭这才清醒过来,竹筒倒豆子一般,将荆襄那边的“新政”描述了一番。包括李璬是怎么听信卢杞的建议,全权委托他“捞钱”,官府又是怎么虚标土地与田宅的价格,敲骨吸髓。 全都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听到这番话,包括李白在内,包厢内其他人都被这种异常炸裂的敛财操作,给震惊到了。 本来可以直接抢的,居然还给别人留下价值一万贯的田宅! 李璬当坏人为什么还能当得如此善良? 方重勇一时间居然找不到词来形容这种行为,他简直想哭死。 “这,这不对吧?” 张光晟一脸震惊,自言自语道。 李璬这是在搞什么啊? 张光晟弄不明白李璬这么玩又有什么意思。 他也算是对基哥很了解的人了,包括基哥敛财的手段,远不止“略知一二”的地步。 在张光晟看来,要么就不做,要做就做绝! 既然开抢了,直接绝户就完事,推给盗匪就行! 李璬这样敛财,既把人得罪死了,捞钱的效率又很低。 哪一头都不靠,可谓里外不是人。 田宅的估价,对捞钱影响极大。因为田宅这种东西无法变现,也无法变成军费,估价的弹性还很大,容易让底下的人上下其手。 如果田宅估价很低,那么大商贾随便打发个三两枣就能过关了,不至于伤筋动骨。 可如果底下的官员要整死某个大商贾,那么将他的田宅估高价,然后直接去他家里搬东西就行了。 这其间尺度太大,执行的官员一定会利用职权大肆敛财。然后李璬和朝廷,便会钱捞不到几个,却是把恶名担了个实实在在,最后肥了前去抄家的官员。 李璬作为天子,他这么玩,到底图个什么呢? 张光晟想不明白。 “这么粗暴的吗?” 方重勇好奇问道,几乎是脱口而出。很快他便察觉到失言了,连忙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尴尬,随即正色说道:“汴州欢迎你们来此定居,你们可以先暂住在李太白家中,然后去汴梁城内看看合适的宅院。只要遵守朝廷的法度,这里便会很适合你们安家落户。” “谢官家,谢官家!” 李昭感恩戴德。 汴州如今大量人口涌入,外地人只是“客居”,能够在城内城外置办宅院,却不能购买土地耕作。 方重勇为了发展工商业,所以制定了严苛的土地政策,强力打击土地兼并。 目的,就不是为了主动扩大耕地面积,而是为了发展第二产业,让那些外地来的流民在城内或者郊外居住,成为富商或者雇工。 却不占有土地。 如果大家都跑村落里去耕作了,那么谁来生产销往全国的商品? 方重勇刚刚那一番话,实际上不仅是允许李昭在汴州居住(毕竟这个门槛很低),而是暗示他,可以把荆襄的产业,搬迁到汴州来运作。 商业嘛,有富集效应,越是集中就越发达,越发达就越是能玩出花来。 见方重勇只字不提带兵攻荆襄的事情,李白小声问道:“官家,出兵荆襄的事情……” “这个嘛,快入冬了,要从长计议。” 方重勇摆摆手,不置可否说道。 “但你们放心,李璬倒行逆施,兔子尾巴长不了的!” 他又补充了一句,这就是明摆着打官腔了。 “你们的事情不是不办,而是朝廷用兵自有章法,不是想一出是一出,官家要回去研究一下。这样吧,今日只谈营商之事,政务就不说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严庄哈哈一笑,替方重勇解围了。 如今两军在洪州对峙,随时都有可能爆发大战,怎么可能因为李白的一个什么从弟来哭诉,就改变作战计划? “稍安勿躁,这件事本官不会忘记的,只是兵者国之大事不可不察,现在无法承诺你们什么。来来来,吃菜吃菜。” 方重勇随口打哈哈,跟严庄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找了个借口开溜了。 李昭与李白对视了一眼,二人都明白今天就只能这样了,本就是投石问路,现在的结果已经算是不错。 想让汴州朝廷突然出兵荆襄,确实也不太现实。 更别提马上就是运河的封冻期,汴州朝廷向南面的兵马调度能力,将会受到砍掉九成这般的削弱,粮秣和军备,无法通过运河运到扬州。 后勤都跟不上,还打什么仗啊,这件事确实急不得。 要开打,也是明年春天的事情了。汴州这里的地形,便是冬季因为黄河封冻适合向北进攻,而春夏河道涨水,适合向南进攻,正好是反着来的。 一顿阿谀奉承之后,饭局结束,方重勇回到了府衙书房。 此时此刻,一众幕僚都已经聚集于此,等候多时了。 方重勇大马金刀的坐下,环顾众人询问道:“都听说了吧,荆襄之事,你们以为如何?” “回官家,末将以为,李璬倒行逆施,我们可以提前动手了。他们胡作非为的影响,将在明年集中显现出来,而且需要花不少时间去补救和拨乱反正。 换句话说,明年就是李璬最虚弱的时候。 若是等他们纠偏了政策,用补救的办法挽回损失,反倒是对我们不利了。” 车光倩率先抱拳行礼建议道。 屋内众人都是频频点头。 此番李璬的新政,堪称是往自己的大动脉狠狠砍了一刀。 没错,那些脑满肠肥的大商贾某种程度上看,确实很可恶。有时候方重勇都想把这些人宰了,把他们的家产充公。 李璬说的那句“你要那么多钱做什么”,其实方重勇也很认同。 但很多事情,想是一回事,做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如果直接拿那些大商贾开刀,其他营商之人,必定兔死狐悲,能跑的绝不会留下。就算是方重勇自己,也只敢让大商贾出资建立商行,由官府派人监督,以“董事会”的模式,让他们自己单独运作。 换言之,这就是等于是说:钱还是你们的,但你们的钱堆在库房里没什么用,不如拿出来使用。钱都还在,我也没有拿走。 即便如此,亦是小心翼翼,没有大规模推广。这些合资的钱庄和商号,也都是专款专用,每一家钱庄覆盖一个或者几个行业。 治大国如烹小鲜,一切都得小心翼翼,不断尝试,有了成功经验以后再推广。 这是铁律。 那种想一出是一出的政令,绝大部分都是恶政,不出大乱子已经是难得,压根不必指望能起什么好的效果。 “你们呢?觉得如何?” 方重勇看向其他人问道。 “官家,汴州的货,正好可以通过长江贩卖到江陵,一点也不费事,从这里还可以进入蜀地。 不仅仅的田亩的增加,总之,好处很多。” 严庄对方重勇叉手行礼说道。 汴州朝廷的辖区,到荆襄那边,有两条主要路线。 一条是洪州这边,走长江水道。一条是南阳宛城那边,走一段运河南下之后,再走陆路通道。 真要动手,肯定是两路大军齐发。 车光倩和严庄,很显然都认为荆襄朝廷出现了重大的施政失误! 内政不修,则必有外患。明年春天,便是攻打荆襄与南阳的时候了! “钱够不够?” 方重勇看向刘晏询问道。 “回官家,就算汴州的钱不够,从荆襄那边来的商贾,他们总会有钱的。 不如官家发个讨逆檄文,号召荆襄那边来的商贾出钱出力,打个三五年都没问题的。” 刘晏笑道,轻轻摆手,示意军费压根就不必担心。 荆襄来汴州避难的商贾不是想打回去吗,那行,总不能两手空空跟乞丐一样吧? 汴州朝廷是官府,不是许愿的寺庙!就算向佛祖许愿,还要给点香火钱呢! 这也是今日饭局之中,方重勇顾左右而言他的原因。 李昭只有拿出棺材本来,才能说动汴州军出兵。不然的话,他可以对方重勇“许愿”,方重勇也可以跟他打哈哈。一句“正在办”,就可以堵死所有的质疑。 方重勇眼睛一亮,随即抚掌大笑道:“此话说得在理,那今日便发檄文讨逆,然后将告示张贴出来,号召汴州的商贾们捐款。想使唤银枪孝节,那肯定得放点血才行,一毛不拔的话,还是洗洗睡吧。” 汴州本地的商贾,如何百万之类的,对这种捐款的号召肯定是兴趣缺缺。随便想想也知道,他们已经搭上官府的快车,没必要多此一举。 但从荆襄逃难来的商贾,看到这告示之后,就不敢当做没看见了。 这些心思活络的商贾,必定明白朝廷的“言外之意”。 这一招可谓是“精准扶贫”,只有看得懂的人,才会拿出真金白银出来。 众人很快散去,各自忙活去了。方重勇将卢迈单独留了下来。 见四下无人,他沉声问道:“天子那边如何?他看到挽联有什么反应没有?” 卢迈想了想,有些担忧的说道:“天子不但没有忧愁,反倒是让下官谢谢官家厚爱,脸上看不出哀伤,更别提流泪了。下官以为,郓州的那些人不能留了。只怕天子上元节便会发难,甚至更早。” 亲儿子死了,都能面色平静应对。那挑衅意味极为浓厚的挽联,就放在灵堂内。李偒对此熟视无睹。 李偒的隐忍,必定是为了更大的图谋,以至于死了儿子都能面不改色。 上元节,按照惯例,会在汴梁城皇宫内举办灯会,甚至运河沿岸,都会有庙会,大办一天一夜! 那时候方重勇必然要参加庆典,以显示其权威。 当天庆典必定人员众多,且鱼龙混杂。到时候随便闹一下,就能出大乱子。 玩个调虎离山什么的,懂的都懂,并非完全没有机会。 卢迈的担忧非常有道理。 “严密监视那帮人,记得要抓住负责传令的那名宦官。其他的,让何老虎在他们前往汴州的路上动手,一个不留。” 方重勇做了一个劈砍的手势,心冷如铁。 第722章 钱难赚话难听 深夜,鄱阳湖面上万籁俱寂,只有水波阵阵声响,让人听习惯以后,耳膜嗡嗡作响。 子时的梆子声刚过三响,位于鄱阳湖东岸,毗邻钓矶山的钓矶山水寨西北角,正在巡逻的哨兵忽然看见夜幕里亮起流萤般的红点。 他心中大惊,刚要张嘴示警,一支火箭已钉在水寨箭楼的木杆上。很快更多火箭纷涌而至,被猛火油浸润的箭楼,瞬间窜起三尺高的青焰,熊熊燃烧不止。 被江风撕碎的火焰碎片如赤蝶纷飞,落在相邻的栈桥上,又引起其他的火焰。 桐油浸泡过的木板发出爆裂声,一座又一座箭楼,以及安装了霹雳车的高台,不多久便轰然倒塌。有些陷入水中,露在外面的那一截,好似浮在水面的火盆。 冲天而起的浓烟里,瞭望台的牛皮鼓面被热浪烤得紧绷,最后一声示警的鼓点刚刚传开,鼓架便带着燃烧的望楼栽进鄱阳湖的湖水里。 荆襄军水军趁着夜色,突袭汴州军水寨,一开始就使出全身力气,各种引火之物,像是不要钱一般的抛出。 汴州军不知道是兵力空虚还是猝不及防,抵抗似乎不是很得力,根本无法控制火势。 更别提还击了。 战斗一开始,便呈现一边倒的趋势。 火舌舔过栈桥时,拴在木桩上的羊皮筏子接连炸开,鼓胀的皮囊化作火球在水面横冲直撞。 主寨楼的几个雕花木窗,同时喷出橘红色的火流。 琉璃瓦当在高温中炸裂,碎成千万片闪着金光的雨。粮仓的竹制通风口成了天然火道,囤积在里面的稻米,在烈焰中爆成金黄色的烟花,裹着火星的谷粒撒向黑沉沉的湖面。 “快砍断绳桥!” 郝廷玉的吼声淹没在木梁坍塌的轰鸣里,他见势不妙,带着亲兵队悄然离开了水寨,一行人骑马向东北面的都昌县而去。 连接各寨的九曲廊桥此刻化作火龙,燃烧的绳索带着火星坠入水中,发出恶鬼嘶吼般的滋滋声。几个抱着木桶,在水中挣扎的士兵突然僵住,他们背后的纸甲被烤得卷曲收缩,哪怕是冰冷的湖水,也无法将这种火苗熄灭。 存放渔网的库房轰然倒塌,燃烧的苎麻绳网,罩住落水的丘八。每根网线都变成烙铁一般,掉入湖水中,发出“滋滋”的声音。水寨周边的湖面看起来似乎被煮沸。 翻涌的泡沫里,浮着肚皮朝上的死鱼。 寅时三刻的时候,湖面上已经浮满焦黑的木炭,未燃尽的木板仍在吞吐暗红色火舌。晨雾裹挟着人肉焦糊的气息漫过废墟,残存的箭楼半截插在水中。斗大的铜铃,在风中发出浑浊的悲鸣。 这场面当真是惨到了极点。 不远处的一艘大楼船上,观战的于颀和梁崇义,全都看傻眼了。 他们之前从未指挥过水战,这一战可谓是打得提心吊胆的,实在是没有一点把握。 不过现在看来,汴州军的实力,起码是水战的实力,有些言过其实与名不副实。 当然了,水战的残酷,也远比陆战更甚。那大火吞噬一切的场面,让他们的心绪久久不能平息。 “这一战,应该是赢了吧?” 于颀有些不确定的询问道,他虽然是节度使,却没有带过兵。 不过于颀有点好,就是当了十多年的官,经验极为丰富,非常明白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什么场合该说什么话。 他完全没有揽权,直接将水战的指挥权交给了梁崇义。后者虽然没打过水战,但怎么说也是个丘八。经常摸刀的人,领兵总比他这个门外汉要得心应手些吧。 从这一战的结果看,将指挥权交给梁崇义的决定,是完全正确的。 “于节帅,我们攻克钓矶山水寨后,便可以和我们在赣江口的水寨互为犄角了。 二者就像是钳子一样,死死封住入赣江的水道,可以互相支援。 如此豫章稳如泰山,我们已经赢了一半。 下一步,只要挥师北上,夺回浔阳,局面就不是汴州军可以撼动的了。” 梁崇义满脸自信的说道。 一听这话,于颀就明白梁崇义是懂战略的。 鄱阳湖,是被几个州围起来的一个“棋眼”,也是争夺战略优势的关键所在。而要夺取鄱阳湖的控制权,就必须要夺取豫章城和赣江的控制权。 豫章城在谁手中,谁就占据优势。 当然了,依旧是和下围棋同样的道理,鄱阳湖周边这一片,只能算是“局部”。必须得把长江也算进来,那才叫整体。如果从这个大局来看,“棋眼”就不在豫章了,而是在长江通往鄱阳湖的入口浔阳(江西九江市)。 谁占据了浔阳,谁才占有战略交锋的主动权。 所以现在的局面,是荆襄军在鄱阳湖范围内局部占优,但汴州军整体占据主动。他们通过长江上可以轻易获得来自扬州的补给,不管是兵员也好,物资也好,长江这条黄金水道的运输能力,哪怕在方重勇前世的现代,也不遑多让。 在于颀看来,从获得局部优势,进而夺取整体优势,这是一条非常稳健而且可行的思路。 “于节帅,以末将之见,我们现在应该迅速追击,直接攻打都昌县。趁着汴州军新败士气不高,打得他们晕头转向!” 梁崇义对于颀抱拳行礼道,心中忍不住对那些传言不屑一顾。 什么汴州水军猛如虎的,都是些无稽之谈嘛。今夜初试锋芒,便攻下了汴州水军经营多年的钓矶山水寨。 对方是什么成色,从这里也能看出一点端倪来。 不过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罢了。 没想到,正当梁崇义想入非非的时候,却听于颀长叹一声道:“梁将军,为官之道,在于三思。所谓三思,便是思危、思退、思变。不三思可不行啊。” 梁崇义听得一脸疑惑,轻声询问道:“节帅,末将不懂这些。” 于颀看着远处燃烧的水寨,不急不缓的说道: “所谓思危,便是未雨绸缪,不要等危险来临前再想办法。 所谓思退,便是明白什么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如果做错了,要怎么保全自己。 所谓思变,便是不要沉迷于现在的胜利,要考虑可能会遇到的变化。 梁将军胜了一场,写一封奏折上报朝廷便是。 朝廷若是有赏赐,将军脸上有光;若是不赏,那是朝廷欠你的,将来出了事也好说。 要是梁将军执意要攻都昌县,赢了那是你不听号令擅自行动,输了只怕还要问罪。 如今鲁炅叛逃,正是我们立威立信的时候,赢一场,等朝廷的圣旨便是。 那样即便后面输了,梁将军也是听命行事,胜败乃兵家常事而已。 是不是这个道理呀?” 于颀摸着下巴上的短须看着梁崇义。 卧槽! 梁崇义心中一惊,吓得后背都被冷汗打湿了。他还想着一路突突到浔阳呢,没想到这一战居然这么多弯弯绕绕的。 其实于颀还有个“言外之意”没有明说,梁崇义如果能看出来,一定会受益匪浅。当然了,如果他看不出来,那只能说明此人的成就也就副将到顶了,永远不可能单独领军。 事实上,于颀并不希望很快就将李光弼击败。 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汴州那边的实力极为强大,下辖数十个州,还有两个经济中心:汴州与扬州。 如此雄厚的经济实力,那真不是一次两次局部的败仗能撼动的。 就算击败李光弼,方清也是不会放弃鄱阳湖的,到时候一定会有源源不断的援军前来。 梁崇义就算有三头六臂,他能一直赢下去么? 只要输一场,搞不好小命就没有了。 所以,把节奏放缓一点就是了,没必要下死力气。现在赢一场很好,别管含金量如何,先把声势造起来! 至于以后如何,于颀也不是吹牛,现在的世道,他觉得任何人都说不清将来会怎么样。 包括他自己在内,也是一样。 李隆基当皇帝的时候,于颀就在中枢当官了,那时候大唐如日中天,然后如何呢? 然后李隆基噶了。 后来李琩也噶了。 而汴州那边,听说李璘也噶了。 这些皇帝一个接一个,跟走马灯一般的换得勤快。 你敢把身家性命交给其中一个皇帝么? 真就学颜真卿那样? 于颀不是贪官,也不昏聩,但是他做不到颜真卿那种程度。他佩服颜真卿,但他真的做不到对方那种。 “节帅,多亏您指点迷津啊,末将险些犯了大错!” 梁崇义连忙对于颀行礼,心说这位文官心肠确实不坏,或者说脑子比较好使。 现在二人算是坐在一条船上的苦命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看于颀现在的态度,梁崇义的心终于放下了。 …… 梁崇义的心虽然放下了,但李璬的心却是高高悬着的。 这天外面秋雨中夹杂着寒霜,襄阳城皇宫紫宸殿内的气氛异常紧张。 李璬坐在龙椅上,面色阴沉扫过大殿内众多臣子的面孔,眼神中透着不耐。 他有点理解当年自己的父亲李隆基为什么要敛财了。 实在是这个朝廷如果没有钱,那是一天也玩不转。 不当皇帝就不必操心这些事情,一旦当了皇帝,钱从哪里来,下一顿还有没有着落,就是个性命攸关的大问题。 李璬隐约感觉,就算当年李隆基不挥霍无度,不大张旗鼓的赏赐,不作妖乱搞,似乎也无法阻止国家缺钱的趋势,不过是多延缓几年罢了。 事实上,早在开元中期的时候,李林甫就已经在小幅度的进行“精兵简政”,在一些细枝末节上开源节流,而且很有效果。 当然了,这个所谓的效果,是相对于他调整的那一个细分项目而言的,比如说衙门里面用的报表,如果跟上一年没有变化,那就照旧不必更新,以此可以节约出十多万贯的纸张费。 但这些小修小补,对于庞大的财政支出而言,就是杯水车薪了。 现在李璬也遇到了同样的问题,官府的机构开始变得臃肿,地方政权也设立了全国性政权才有的那种中枢衙门,经济上无力承担。 很多过往长安的问题,也同样在襄阳出现,换汤不换药。 这个地方性的“朝廷”,不仅没有任何新气象,反倒是没几年就死气沉沉。沾染着过往那个“盛唐”的气息。 “卢卿家,折腾了这么久,你究竟筹集到了多少军费? 能不能当着众多爱卿的面,当着朕的面说一说? 朕也很想知道,你就不要推辞了吧。” 李璬揉了揉眉心,有些疲惫的问道。声音虽然柔和,但却带着不可置疑! “三,三……” 卢杞就说了个“三”字,似乎就卡顿住了。 三百万?也行吧,距离五百万还差了点,省一省凑合吧。 李璬松了口气,摆了摆手道:“三百万就差不多了吧,现在民间很多非议,奏折都飞到朕这里了,那就将新政停下吧。” 李璬终于还是松口了,这段时间颜真卿每天都要递奏折,搞得他不胜其烦。 难道李璬不知道从商贾这边捞钱,后遗症很大么? 他当然知道,但和现在荆襄朝廷所面临的军事压力比起来,这些也就不算什么了。 “回陛下,不是三百万贯,是三,三十万贯。” 卢杞面露难色禀告道。 听到这话,李璬还以为自己幻听了,就连颜真卿也一脸惊诧的看着卢杞。 合着你在襄阳呼风唤雨,闹腾了这么久,搞得民怨沸腾,也就筹集了三十万贯? 颜真卿听族兄颜杲卿说,汴州的大商贾筹钱的时候,那都是几万贯几万贯的给啊,怎么到卢杞这,就捞不到钱了? “卢杞!朕的钱呢!” 李璬勃然大怒,直接将桌案上的镇纸扔向卢杞! 他当初给了多大的权力,现在就有多暴怒! 三十万贯,这点钱算个屁啊! 李璬想起当年李隆基办个上元节灯会就花了三十万贯。 他放权给卢杞,让他“好好的”捞钱。不管旁人怎么叫嚷,说卢杞坏话,李璬都当做没听见。 然后就这? 一番鸡飞狗跳,卢杞居然就只搞了基哥办一次灯会的钱? 这狗官是不是认为他这个皇帝好欺负? “卢相公,颜某听闻汴州的商贾,出资办商号的时候,动辄就是一人出资万贯不止。 你敲骨吸髓的就筹集到三十万贯,其他的钱,该不会是你私吞了吧?” 颜真卿不怀好意的询问道。 他早就看卢杞不爽了,现在正是痛打落水狗的时候。 “是啊,钱呢? 之前么多人在骂你捞钱绝户,把人逼得上吊,现在钱呢? 朕的钱在哪里?” 李璬不顾体面,从龙椅上站起来,一把揪住卢杞的衣领,双目赤红的质问。 那眼神好像要吃人一般,带着无比恐怖的狰狞。 “陛下,微臣没有拿一文钱啊。 荆襄远不如长安富庶,再加上很多商贾听到风声,带着细软举家逃亡。 所以微臣只弄到一些地皮,这些不能直接变现,也不能当做军费。 微臣冤枉啊!” 卢杞跪在地上痛哭流涕,一个劲的给李璬磕头。 大殿内众多臣子都是互相交换眼神,包括颜真卿在内,这些人也都很错愣,无法理解。 再不该,也不能只有三十万贯吧。这捞钱的动静,堪比刮地三尺,钱去哪里了呢? 没有一个人能给出答案。 第722章 钱难赚话难听 深夜,鄱阳湖面上万籁俱寂,只有水波阵阵声响,让人听习惯以后,耳膜嗡嗡作响。 子时的梆子声刚过三响,位于鄱阳湖东岸,毗邻钓矶山的钓矶山水寨西北角,正在巡逻的哨兵忽然看见夜幕里亮起流萤般的红点。 他心中大惊,刚要张嘴示警,一支火箭已钉在水寨箭楼的木杆上。很快更多火箭纷涌而至,被猛火油浸润的箭楼,瞬间窜起三尺高的青焰,熊熊燃烧不止。 被江风撕碎的火焰碎片如赤蝶纷飞,落在相邻的栈桥上,又引起其他的火焰。 桐油浸泡过的木板发出爆裂声,一座又一座箭楼,以及安装了霹雳车的高台,不多久便轰然倒塌。有些陷入水中,露在外面的那一截,好似浮在水面的火盆。 冲天而起的浓烟里,瞭望台的牛皮鼓面被热浪烤得紧绷,最后一声示警的鼓点刚刚传开,鼓架便带着燃烧的望楼栽进鄱阳湖的湖水里。 荆襄军水军趁着夜色,突袭汴州军水寨,一开始就使出全身力气,各种引火之物,像是不要钱一般的抛出。 汴州军不知道是兵力空虚还是猝不及防,抵抗似乎不是很得力,根本无法控制火势。 更别提还击了。 战斗一开始,便呈现一边倒的趋势。 火舌舔过栈桥时,拴在木桩上的羊皮筏子接连炸开,鼓胀的皮囊化作火球在水面横冲直撞。 主寨楼的几个雕花木窗,同时喷出橘红色的火流。 琉璃瓦当在高温中炸裂,碎成千万片闪着金光的雨。粮仓的竹制通风口成了天然火道,囤积在里面的稻米,在烈焰中爆成金黄色的烟花,裹着火星的谷粒撒向黑沉沉的湖面。 “快砍断绳桥!” 郝廷玉的吼声淹没在木梁坍塌的轰鸣里,他见势不妙,带着亲兵队悄然离开了水寨,一行人骑马向东北面的都昌县而去。 连接各寨的九曲廊桥此刻化作火龙,燃烧的绳索带着火星坠入水中,发出恶鬼嘶吼般的滋滋声。几个抱着木桶,在水中挣扎的士兵突然僵住,他们背后的纸甲被烤得卷曲收缩,哪怕是冰冷的湖水,也无法将这种火苗熄灭。 存放渔网的库房轰然倒塌,燃烧的苎麻绳网,罩住落水的丘八。每根网线都变成烙铁一般,掉入湖水中,发出“滋滋”的声音。水寨周边的湖面看起来似乎被煮沸。 翻涌的泡沫里,浮着肚皮朝上的死鱼。 寅时三刻的时候,湖面上已经浮满焦黑的木炭,未燃尽的木板仍在吞吐暗红色火舌。晨雾裹挟着人肉焦糊的气息漫过废墟,残存的箭楼半截插在水中。斗大的铜铃,在风中发出浑浊的悲鸣。 这场面当真是惨到了极点。 不远处的一艘大楼船上,观战的于颀和梁崇义,全都看傻眼了。 他们之前从未指挥过水战,这一战可谓是打得提心吊胆的,实在是没有一点把握。 不过现在看来,汴州军的实力,起码是水战的实力,有些言过其实与名不副实。 当然了,水战的残酷,也远比陆战更甚。那大火吞噬一切的场面,让他们的心绪久久不能平息。 “这一战,应该是赢了吧?” 于颀有些不确定的询问道,他虽然是节度使,却没有带过兵。 不过于颀有点好,就是当了十多年的官,经验极为丰富,非常明白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什么场合该说什么话。 他完全没有揽权,直接将水战的指挥权交给了梁崇义。后者虽然没打过水战,但怎么说也是个丘八。经常摸刀的人,领兵总比他这个门外汉要得心应手些吧。 从这一战的结果看,将指挥权交给梁崇义的决定,是完全正确的。 “于节帅,我们攻克钓矶山水寨后,便可以和我们在赣江口的水寨互为犄角了。 二者就像是钳子一样,死死封住入赣江的水道,可以互相支援。 如此豫章稳如泰山,我们已经赢了一半。 下一步,只要挥师北上,夺回浔阳,局面就不是汴州军可以撼动的了。” 梁崇义满脸自信的说道。 一听这话,于颀就明白梁崇义是懂战略的。 鄱阳湖,是被几个州围起来的一个“棋眼”,也是争夺战略优势的关键所在。而要夺取鄱阳湖的控制权,就必须要夺取豫章城和赣江的控制权。 豫章城在谁手中,谁就占据优势。 当然了,依旧是和下围棋同样的道理,鄱阳湖周边这一片,只能算是“局部”。必须得把长江也算进来,那才叫整体。如果从这个大局来看,“棋眼”就不在豫章了,而是在长江通往鄱阳湖的入口浔阳(江西九江市)。 谁占据了浔阳,谁才占有战略交锋的主动权。 所以现在的局面,是荆襄军在鄱阳湖范围内局部占优,但汴州军整体占据主动。他们通过长江上可以轻易获得来自扬州的补给,不管是兵员也好,物资也好,长江这条黄金水道的运输能力,哪怕在方重勇前世的现代,也不遑多让。 在于颀看来,从获得局部优势,进而夺取整体优势,这是一条非常稳健而且可行的思路。 “于节帅,以末将之见,我们现在应该迅速追击,直接攻打都昌县。趁着汴州军新败士气不高,打得他们晕头转向!” 梁崇义对于颀抱拳行礼道,心中忍不住对那些传言不屑一顾。 什么汴州水军猛如虎的,都是些无稽之谈嘛。今夜初试锋芒,便攻下了汴州水军经营多年的钓矶山水寨。 对方是什么成色,从这里也能看出一点端倪来。 不过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罢了。 没想到,正当梁崇义想入非非的时候,却听于颀长叹一声道:“梁将军,为官之道,在于三思。所谓三思,便是思危、思退、思变。不三思可不行啊。” 梁崇义听得一脸疑惑,轻声询问道:“节帅,末将不懂这些。” 于颀看着远处燃烧的水寨,不急不缓的说道: “所谓思危,便是未雨绸缪,不要等危险来临前再想办法。 所谓思退,便是明白什么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如果做错了,要怎么保全自己。 所谓思变,便是不要沉迷于现在的胜利,要考虑可能会遇到的变化。 梁将军胜了一场,写一封奏折上报朝廷便是。 朝廷若是有赏赐,将军脸上有光;若是不赏,那是朝廷欠你的,将来出了事也好说。 要是梁将军执意要攻都昌县,赢了那是你不听号令擅自行动,输了只怕还要问罪。 如今鲁炅叛逃,正是我们立威立信的时候,赢一场,等朝廷的圣旨便是。 那样即便后面输了,梁将军也是听命行事,胜败乃兵家常事而已。 是不是这个道理呀?” 于颀摸着下巴上的短须看着梁崇义。 卧槽! 梁崇义心中一惊,吓得后背都被冷汗打湿了。他还想着一路突突到浔阳呢,没想到这一战居然这么多弯弯绕绕的。 其实于颀还有个“言外之意”没有明说,梁崇义如果能看出来,一定会受益匪浅。当然了,如果他看不出来,那只能说明此人的成就也就副将到顶了,永远不可能单独领军。 事实上,于颀并不希望很快就将李光弼击败。 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汴州那边的实力极为强大,下辖数十个州,还有两个经济中心:汴州与扬州。 如此雄厚的经济实力,那真不是一次两次局部的败仗能撼动的。 就算击败李光弼,方清也是不会放弃鄱阳湖的,到时候一定会有源源不断的援军前来。 梁崇义就算有三头六臂,他能一直赢下去么? 只要输一场,搞不好小命就没有了。 所以,把节奏放缓一点就是了,没必要下死力气。现在赢一场很好,别管含金量如何,先把声势造起来! 至于以后如何,于颀也不是吹牛,现在的世道,他觉得任何人都说不清将来会怎么样。 包括他自己在内,也是一样。 李隆基当皇帝的时候,于颀就在中枢当官了,那时候大唐如日中天,然后如何呢? 然后李隆基噶了。 后来李琩也噶了。 而汴州那边,听说李璘也噶了。 这些皇帝一个接一个,跟走马灯一般的换得勤快。 你敢把身家性命交给其中一个皇帝么? 真就学颜真卿那样? 于颀不是贪官,也不昏聩,但是他做不到颜真卿那种程度。他佩服颜真卿,但他真的做不到对方那种。 “节帅,多亏您指点迷津啊,末将险些犯了大错!” 梁崇义连忙对于颀行礼,心说这位文官心肠确实不坏,或者说脑子比较好使。 现在二人算是坐在一条船上的苦命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看于颀现在的态度,梁崇义的心终于放下了。 …… 梁崇义的心虽然放下了,但李璬的心却是高高悬着的。 这天外面秋雨中夹杂着寒霜,襄阳城皇宫紫宸殿内的气氛异常紧张。 李璬坐在龙椅上,面色阴沉扫过大殿内众多臣子的面孔,眼神中透着不耐。 他有点理解当年自己的父亲李隆基为什么要敛财了。 实在是这个朝廷如果没有钱,那是一天也玩不转。 不当皇帝就不必操心这些事情,一旦当了皇帝,钱从哪里来,下一顿还有没有着落,就是个性命攸关的大问题。 李璬隐约感觉,就算当年李隆基不挥霍无度,不大张旗鼓的赏赐,不作妖乱搞,似乎也无法阻止国家缺钱的趋势,不过是多延缓几年罢了。 事实上,早在开元中期的时候,李林甫就已经在小幅度的进行“精兵简政”,在一些细枝末节上开源节流,而且很有效果。 当然了,这个所谓的效果,是相对于他调整的那一个细分项目而言的,比如说衙门里面用的报表,如果跟上一年没有变化,那就照旧不必更新,以此可以节约出十多万贯的纸张费。 但这些小修小补,对于庞大的财政支出而言,就是杯水车薪了。 现在李璬也遇到了同样的问题,官府的机构开始变得臃肿,地方政权也设立了全国性政权才有的那种中枢衙门,经济上无力承担。 很多过往长安的问题,也同样在襄阳出现,换汤不换药。 这个地方性的“朝廷”,不仅没有任何新气象,反倒是没几年就死气沉沉。沾染着过往那个“盛唐”的气息。 “卢卿家,折腾了这么久,你究竟筹集到了多少军费? 能不能当着众多爱卿的面,当着朕的面说一说? 朕也很想知道,你就不要推辞了吧。” 李璬揉了揉眉心,有些疲惫的问道。声音虽然柔和,但却带着不可置疑! “三,三……” 卢杞就说了个“三”字,似乎就卡顿住了。 三百万?也行吧,距离五百万还差了点,省一省凑合吧。 李璬松了口气,摆了摆手道:“三百万就差不多了吧,现在民间很多非议,奏折都飞到朕这里了,那就将新政停下吧。” 李璬终于还是松口了,这段时间颜真卿每天都要递奏折,搞得他不胜其烦。 难道李璬不知道从商贾这边捞钱,后遗症很大么? 他当然知道,但和现在荆襄朝廷所面临的军事压力比起来,这些也就不算什么了。 “回陛下,不是三百万贯,是三,三十万贯。” 卢杞面露难色禀告道。 听到这话,李璬还以为自己幻听了,就连颜真卿也一脸惊诧的看着卢杞。 合着你在襄阳呼风唤雨,闹腾了这么久,搞得民怨沸腾,也就筹集了三十万贯? 颜真卿听族兄颜杲卿说,汴州的大商贾筹钱的时候,那都是几万贯几万贯的给啊,怎么到卢杞这,就捞不到钱了? “卢杞!朕的钱呢!” 李璬勃然大怒,直接将桌案上的镇纸扔向卢杞! 他当初给了多大的权力,现在就有多暴怒! 三十万贯,这点钱算个屁啊! 李璬想起当年李隆基办个上元节灯会就花了三十万贯。 他放权给卢杞,让他“好好的”捞钱。不管旁人怎么叫嚷,说卢杞坏话,李璬都当做没听见。 然后就这? 一番鸡飞狗跳,卢杞居然就只搞了基哥办一次灯会的钱? 这狗官是不是认为他这个皇帝好欺负? “卢相公,颜某听闻汴州的商贾,出资办商号的时候,动辄就是一人出资万贯不止。 你敲骨吸髓的就筹集到三十万贯,其他的钱,该不会是你私吞了吧?” 颜真卿不怀好意的询问道。 他早就看卢杞不爽了,现在正是痛打落水狗的时候。 “是啊,钱呢? 之前么多人在骂你捞钱绝户,把人逼得上吊,现在钱呢? 朕的钱在哪里?” 李璬不顾体面,从龙椅上站起来,一把揪住卢杞的衣领,双目赤红的质问。 那眼神好像要吃人一般,带着无比恐怖的狰狞。 “陛下,微臣没有拿一文钱啊。 荆襄远不如长安富庶,再加上很多商贾听到风声,带着细软举家逃亡。 所以微臣只弄到一些地皮,这些不能直接变现,也不能当做军费。 微臣冤枉啊!” 卢杞跪在地上痛哭流涕,一个劲的给李璬磕头。 大殿内众多臣子都是互相交换眼神,包括颜真卿在内,这些人也都很错愣,无法理解。 再不该,也不能只有三十万贯吧。这捞钱的动静,堪比刮地三尺,钱去哪里了呢? 没有一个人能给出答案。 第723章 雨雪将至 寒冬一步一步临近,温度也一点点的降下来。 汴州军自从钓矶山水寨被毁后,便收缩兵力,放弃了都昌县,大军主力屯扎于湖口戍,并坚壁清野。此地乃是浔阳东面的要塞,与浔阳城隔着一条很窄的湖道,恰好封锁了鄱阳湖通往长江的水道。 两地可以互相支援,站在箭楼上就能看到对面的情况。 鉴于汴州军有败退的迹象,于颀上书朝廷,建议大军北上都昌县,进一步威胁浔阳。 然后没过几天……他就被调走了。 当然了,于颀并不是因为有罪才被调走的。 恰恰相反,钓矶山之战的功劳,李璬是看在眼里的。他认为这确实是于颀有能力会办事,所以便将其调回襄阳,替卢杞擦屁股。 有能力就要多用,就要重用嘛,多简单的逻辑啊。 卢杞办的那档事,李璬原以为他会来一波大的,没想到却是拉了一坨大的,恶臭顶风飘百里。当钓矶山“大捷”的消息传到襄阳后,李璬大喜过望,这个消息间接救了卢杞一命。 要不然,李璬将他全家流放都是格外开恩了,很有可能直接挂路灯以平民愤。 为了挽救荆襄各州州治愈演愈烈的罢市风波,李璬将于颀调回襄阳,下旨任命他为户部尚书,总揽善后事宜。而卢杞则被贬为唐州刺史,前往州治泌阳赴任。 此地与河南接壤,直面汴州军的锋芒,并无天险可守。李璬此举便是将卢杞架在火上烤,未必没有借汴州军之手将卢杞除掉的意图。 这位“天子”的脾气,就是如此。 高情商的说法是重视绩效不看资历,低情商的说法,那就是刻薄寡恩了。 甭管是谁,办得好事情,那就上; 办不好,那就滚; 影响太坏的还要挂路灯。 至于颜真卿,李璬依旧没有重用。如今,李璬对颜真卿已经失去了信任,或者也可以说是忌惮其清名,不敢重用他。 越是没有威望的天子,便越是忌惮颜真卿这样的人物。方重勇那一世的颜真卿,同样是被无德又无能的唐德宗忌惮,始终未得重用。 在李璬看来,卢杞把事情办砸了是一回事,重用颜真卿则是另外一回事。卢杞是压制颜真卿的工具,这件工具不称手了,换一件便是,一点也不麻烦。 一心为李璬谋事的颜真卿,身在局中不知利害。 在李璬看来,颜真卿忠于大唐乃是日月可鉴,不需要怀疑的。只是,这个人若是换个天子,比如说让太子提前继位,则同样也可以说是忠于大唐。 这种事情可以操作的地方太多,而且谁也不敢公开拿出来说。忌惮不会挂在嘴边,而是深深刻在心中。 十天之后,于颀回到襄阳,此时清晨已经开始结霜,那些小河小溪的封冻期也快到了。于颀没有多想,他比较放心鄱阳湖那边的情况,因为据当地渔民说,今年应该是暖冬,鄱阳湖不会结冰。 因此荆襄军的水军优势(他认为的)还在。只是不知道继任者是谁,和梁崇义能不能搭档好。 于颀排除心中杂念,来到紫宸殿内,李璬还在批阅奏折,看上去眉头紧锁,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他不开口,于颀也不说话,就这样安安静静的候在一旁。 “于爱卿,朕招你回襄阳,并不是找你问责鄱阳湖水战的事情,你做得很好,朕心甚慰。” 很久之后,李璬将毛笔放下,长叹一声说道。他招呼于颀坐在自己对面,吩咐宦官上了一壶酒。于颀落座之后,李璬这才将颜真卿送来的那厚厚一叠奏折,推到于颀面前。 “爱卿先看看再说。” 李璬不动声色说道。 于颀点点头,开始翻看颜真卿这些时日上奏的奏折,几乎是每天一封不间断的。于颀暗暗咋舌,心中佩服颜真卿的毅力,虽然他不是很看好对方的举动,能够打动李璬。 桌上的酒,没有人去动。身边檀香的味道,也若有若无,被鼻腔所适应。 慢慢翻阅奏折,于颀的眉毛越皱越紧,似乎有什么话想说,但最后却没有说出口。 厚厚的一叠奏折终于被于颀看完了,李璬目光灼灼看着于颀,满心期待的问道:“爱卿以为如何?” 不如何! 于颀气得差点骂娘,如果不是面前之人是天子,他早就把酒杯砸对方脸上了。 瞧瞧这都是办的什么鸟事! 还不如直接抢呢! “陛下,此事有些麻烦,只怕以微臣的能力,很难处置得好。” 于颀小心翼翼的说道。 听到这话,李璬面色一僵,脸上的笑容也变得不自然起来。 “爱卿当真是没办法了么?” 李璬追问道,似乎心有不甘。 于颀点点头道:“或许其他人有办法,但微臣能力有限,想不出解决之道。微臣实在是不敢辜负陛下信赖,更不敢耽误国事,故而不敢担此重任,请陛下收回任命,微臣无法担任户部尚书处理此事。” “也罢,那朕再寻他人处置吧。爱卿许久未归家,从鄱阳湖赶回襄阳就没有回家看过,现在便回家看看吧。” 李璬有些疲惫的摆了摆手说道。 他真被闹麻了,好不容易看到一丝希望,看到于颀还是个人才,就想让对方回来收拾烂摊子。 没想到于颀压根就不接这个担子! 牛不喝水,不能按着牛头去喝。于颀不想办事,就算强行让他去管这件事,也不可能真正解决问题。 李璬并未为难于颀,只是让他回家“带薪休假”。 天子的任命不是那么好拒绝的,既然胆敢不接令,那么必然会付出代价。 仕途受影响是必然的。 于颀满怀心事的走出紫宸殿,抬头看天。 此刻天空已经是阴沉阴沉的,明显是一副雨雪将至的模样。此刻于颀心中忽然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外有强敌,内有奸臣; 主上昏庸,百业萧条。 这样子,不对劲啊! 于颀忽然觉得,是时候要找一下后路了。要不然,前途有些堪忧啊。 …… 秋雾像浸透乳汁的绢纱,缠在白沟的河湾处。此刻这条天然运河已经结冰,自然是不能行船。河面上薄薄的一层冰,人畜踩上去就是一个窟窿。 一个叫陈延宗的商贾,领着一支商队,从巨野泽前往汴州经商。他的牛皮靴陷进泛着冰碴的淤泥,身后数十辆牛车,在身后碾出蜿蜒的辙痕。 一百多人的队伍,伴随着牛车,沿着白沟的方向,一路向西前行。还有一部分人在牛车的车棚内休息,两班倒的赶路。 牛车里,并不是普通的货物,而是引火之物,包括猛火油。这些东西,将在上元夜点燃汴州的主要几个渡口,制造混乱。 如果成功,那么汴州朝廷的格局便会彻底改变。不,应该说是天下的格局都有可能逆转。 陈延宗抹了把凝结在虬髯上的霜粒,右手始终按在腰间的佩刀上。这种刀在汴州的市集上随处可见,什么人都能买。但此人虎口的老茧,却说明他的来历并不寻常,至少不是商贾那么简单。 牛车碾压着冰渣,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让整个队伍里的人都昏昏欲睡。 正在这时,芦苇早就被冻成冰枝的芦苇荡里,突然一群野鸭成片惊飞。 弓弦震颤声从那个方向撕开雾气,有箭矢朝商队扑面而来。 第一支鸣镝穿透牛皮车篷的刹那,陈延宗已经警惕的躲到一块车板后方。四棱箭簇在晨光中织成铁雨,扎进榆木车板的声音如同百面羯鼓齐鸣,险些就要了他的老命。 然而,其他人却没有他这般的身手。惨叫声此起彼伏,不少人来不及躲闪,纷纷中箭,倒地不起,哀嚎不止。 道路北面的树林之中,有数十披着轻甲的骑兵,踏着雷鸣般的蹄音冲出,好似闪电一般迅速。 为首的一人身材魁梧,马槊寒光扫过处,三个正在将牛车赶到一起,妄图组成战线的汉子,就像麦秆般被拦腰截断。 血光闪现! “结圆阵!” 陈延宗的吼声被箭矢钉进泥地,他的肩膀中了一箭,血流如注。队伍里本来是人人披甲,但行军之中不会有谁穿盔甲走路。体温降下来以后,铁甲会和皮肉冻在一起,脱下盔甲就会撕下来一层皮。 没有哪个傻子会自找苦吃。正因为这样,他们在此番突袭中吃了大亏! 按理说,巨野泽到汴州这条线路,是非常安全的。别说是成群的盗匪了,就连零散的蟊贼都不多见,因为汴州朝廷经常派人巡视运河。 他们把运河当做经济的命根,自然不可能任由盗匪破坏航线,也包括沿着运河的陆上通道。 陈延宗心中一沉,他已然明白,出大事了! 数十个在箭雨中劫后余生的汉子掀翻货箱,露出漆面斑驳的圆盾,开始结阵抵抗。 东面河堤的密林外围,突然竖起一面赤色旗帜,上面写着令很多人胆寒的四个字:银枪孝节! 一百人组成的弩手队,人人端着角弓弩,分作三列轮射。 陈延宗看到从盾牌之间的缝隙里看到对面旗帜上那几个字,吓得脚步瘫软,差点栽坐在地! 曾经是丘八的他,自然明白这四个字的分量。 他身边有倒霉蛋被箭矢射中倒地,马上有人补上。商队里所有人都明白,他们现在只是在困兽犹斗罢了。对面这支军队的技战术,和他们相比,具有压倒性的优势,不亚于壮汉打孩子。 第四波箭幕压来时,盾牌上已插满倒刺的狼牙箭,沉得让人几乎端不住。 忽然,一个圆陶罐扔到圆阵之中,燃起巨大的火苗。坚持许久,已经摇摇欲坠的圆阵顿时崩溃,商队里的汉子下意识在躲避火苗,四散而去。那一队轻骑却是趁着这个时候猛冲过来,一边倒的厮杀! 完了! 陈延宗脑子里蹦出两个字,视线就陡然翻转:那是他的人头被人斩下,在地上不断翻滚造成的。 一炷香时间之后,商队里所有人都被杀死,只有一个白白净净的年轻人,躲在牛车里瑟瑟发抖,被人带了出来。 “何将军,这货下面空空的,是个宦官。” 一个丘八对面色淡然的何昌期抱拳禀告道,脸上还带着玩味的笑容。。 “你就是霍仙鸣?” 何昌期冷声问道,看对方不答,他又追问道:“牛车里装的是什么?” 见这人还不答,何昌期心头火起。 他微微皱眉,对手下吩咐道:“官家说要把人带回去,可没说要带个完整的。把他双手双脚都砍了,再给他止血,回汴州让官家来审问吧。何某懒得费心思。” 听到这话,霍仙鸣吓得亡魂大冒! 他丝毫不怀疑,对面这丘八绝对做得出来这样的事情! 霍仙鸣连忙跪在地上磕头道:“何将军,我确实是霍仙鸣,车里都是引火之物,用来烧汴州渡口的。这都是天子的吩咐,我也只是听命行事,不要砍我手脚啊!” 刚才的矜持完全看不到了,此刻的霍仙鸣跪在地上,好像一条摇尾乞怜的野狗。 呵呵,犯贱之人就是这样,说好话他们听不懂,威胁一下就什么都招了。 何昌期心中鄙夷,却只是大吼一声: “来人啊,将其绑好了送回汴州!” 霍仙鸣被带下去后,何昌期走到其中一个牛车的车厢,随即拉开遮挡的帘子。眼前所见,全都是引火之物,还有一些盔甲、盾牌等违禁品。 以及……味道刺鼻的火药! 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这些东西进了汴州,要是在上元夜闹起来,还不知道要闹出多大动静。要知道,汴州可是有火药工坊的。这些猛火油在火药工坊点一发,那画面太美,何昌期都不敢想。 而且这些引火之物价值不菲不说,收集起来还颇有些费周章。很显然,李偒是花了很多心思的,也是准备在上元夜玩一波大的。 他做事也算周密,只是李偒不知道,很多时候,极度的安静,便是暴风雨来临前最后的隐忍。 儿子死了都不发作,连骂都不骂一句的天子,必然是准备的翻天覆地般的后手,如何会不让人警醒? 方重勇怎么会没防备呢? “官家估计要换天子了。” 何昌期喃喃自语道。 他的政治嗅觉谈不上多灵敏,但他很清楚方重勇的性格。 李偒准备在汴州点一把火,这是实实在在的作死,已经迈过了方重勇的底线。送他们一家上路,看来是跑不掉了。 今年的上元夜,只怕会充满了血腥和杀戮啊。 何昌期叹了口气,傀儡天子就是这样,真踏马的麻烦,官家怎么还不登基称帝? 他心中一阵烦躁,盘算着如何才能让方重勇更快上位。 如果改朝换代,那就没有现在这样的麻烦了。 多爽利啊! 第724章 忠心又耿耿 于颀不肯接受李璬的任命,不肯担任户部尚书,更不愿去收拾卢杞留下的残局。 不得已之下,李璬只得任命襄州刺史赵赞为户部尚书,全权负责稳定民生。 罪魁祸首卢杞,则是灰溜溜的去了唐州。他出襄阳城的时候,被本地百姓一路追打,那模样十分狼狈,衣袍都被人扯破了。 然而,不管李璬怎么操作,市场信心崩溃,百姓对官府的信任崩溃,都是很难再次重建的。绝非一朝一夕可以恢复,更别提李璬压根就没有把那三十万贯吐出来的打算。 大概,暂时也就这样了,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荆襄朝野上下,都是类似的想法。 经过这件事,天子李璬的自信心受到了极大打击,越发不信任颜真卿这样的忠直之士。 于颀拒绝了天子,自然也不可能返回洪州担任江南西道节度使。他被任命为礼部尚书,等同于明升暗降投闲置散,平日里也没什么事要办。 这道任命看似突兀,实则是天子的惩罚,并不令人意外。 为了补缺,李璬提拔出身行伍,又在荆襄本地当官的姚令言前往洪州,协助梁崇义。而后者也被顺势提拔为江南西道节度使,由副转正。 这些事情,一切的一切,都被潜伏于襄阳的密探,快马加鞭,送到了开封府衙书房的案头。 然而,方重勇似乎是在顾忌什么,并未对荆襄那边的变化,采取什么外人可以看到的应对措施。 这天一大早,方重勇正在院子里打拳,光着上半身的他,露出一块块健硕的肌肉。嘴里吐出的气,在空气中形成了一道白雾。 忽然,张光晟被府里的下人引进院子,这位亲卫队长向方重勇禀告,说是何昌期已经顺利回归,并且还将天子李偒的亲信宦官霍仙鸣,也带了回来。 得知这个重要消息后,方重勇穿好衣服后就立刻赶到了开封府衙。 一进衙门,就看到何昌期已经在府衙的院子里焦急等待,似乎已经等候多时了。 “进书房再说。” 看到何昌期想开口,方重勇对他点点头,沉声说道。 一行人进入书房后,为了掩人耳目而被装在麻袋里的霍仙鸣,也被何昌期的亲兵抬进屋子,并且解开绳索放了出来。 蓬头垢面,脸色苍白,惊魂不定。霍仙鸣的一切,方重勇都看在眼里,如刀一般的眼神,在对方身上扫过。 霍仙鸣只觉得两股战战,几欲先走,大脑一片空白。 看到这位宦官已经被吓傻了,方重勇示意他坐下,温言劝慰道:“本官知道你是听命办事。所以你放心,只要你老实交代,本官不会动你一根毫毛。并且也不会让你写下书信当替罪羊,事后还会放你离开。” 你踏马会这么好心? 霍仙鸣一愣,有点不敢相信方重勇居然这么好说话。 他之前一直在汴州,又不是外地人,在李偒身边办差的霍仙鸣,如何会不知道面前这位“官家”是什么人呢? 用丧心病狂来形容肯定不至于,但杀伐果断却是板上钉钉一点不含糊的。 “官家说不杀你,就绝对不会杀你,这又有什么好怀疑的?” 何昌期不耐烦的呵斥道。 想起路上的遭遇,霍仙鸣安静下来,身体不再发抖,只是双手绞着衣袖,依旧是非常紧张。 没法不紧张,汴州官场没有谁能在方清面前还淡定自若的。 特别是像他这种做了亏心事的人。 “李偒的计划,到底是什么,你一五一十说来。如果让本官满意,可以放你走。” 方重勇面色平静问道,看不出在想什么。 “回官家,其实……也没有什么厉害的招数。也就是在上元夜的时候,引爆火药工坊,烧毁几个渡口,引汴州官军去灭火救灾。 等出现机会,李偒的亲信便找机会血洗方府或者府衙什么的,奴就知道这些。” 霍仙鸣一脸害怕的说道。 很显然,李偒还有后手,巨野泽的那帮人,不过是调虎离山的炮灰而已。不过这似乎也挺正常的,若是李偒想得太简单,方重勇反倒是不敢相信了。 不过他不吃惊,他身旁的何昌期与张光晟等人,却是面面相觑。 李偒的这一招简单又实用,成本还相对较低。不得不说,要是他们运气好的话,还真能在汴州闹出一些动静来。想杀方重勇不可能,闹得这位官家灰头土脸还是没问题的。 更关键的是,李偒已经是图穷匕见,不再掩藏杀心了。 “就只有这些么?” 方重勇问了一个令人不解的问题。 就这还不够? 霍仙鸣张大嘴巴,一时间有些语塞。以他的认知,这种事情,已经是天子与权臣之间的“生死对决”了。 “罢了,本官现在先安排你在府衙里面休养。 只要你不跑,本官绝不会把你怎么样。 当然了,如果你跑了,那么你可以祈祷一下,千万别被本官抓到。 本官生气的时候有什么手段,你懂的,不必我多说吧?” 方重勇张开手掌,然后忽然握拳一抓,吓得霍仙鸣一个哆嗦。 “官家放心,奴不跑,奴一定不跑。官家说什么奴就做什么。” 霍仙鸣小鸡啄米一般的点头。 等霍仙鸣被带下去之后,方重勇派人将严庄引到了汴州府衙书房。 一见面,方重勇就开门见山说道:“李偒的事情已经败露,何老虎将商队里的人都杀了,只留下李偒的亲信宦官霍仙鸣。车里有火药,还有猛火油等违禁物,甚至不乏甲胄。” “啊?他玩真的啊!下官还以为李偒是皮痒了小打小闹,没想到他这是要以命相搏啊!” 严庄也是有些吃惊。 不得不说,比起只会生闷气的李璘,李偒还是有些血性的。 当然了,方重勇有点欣赏这样的人,不代表不会处置他。这与私人感情无关,乃是纯粹的政治需要。 自古当权臣,便是华山一条道,没有退路可以走。诸葛丞相与刘禅那种,只是特殊时代的特殊情况,不具有普遍性。 方重勇与李偒,本就是零和博弈,只能有一方是赢家。当然了,如果李偒选择“不摊牌”,那么就类似于赌局正在进行,却一直不结算,这样便可以暂时不分出个胜负来。 方重勇也不想把事情做那么绝。 可是李偒现在摊牌了,他要赌命。 方重勇也必须要摊牌,这不是他喜不喜欢,愿不愿意的问题。 政治,就是这般残酷。 权力斗争里头可以有成筐的眼泪,却不可有一丝妇人之仁。 “那官家是想……” 严庄做了一个劈砍的手势。 方重勇先是点点头,后又摇头道:“李偒要除掉,但不能我们动手。而且我们只要李偒从天子的位置上下来。其他的,自然有人会处置他的。” “那样最好,确实不方便官家亲自动手。” 严庄点点头,没有否认。 自古屠龙勇士很多,然而这个称呼像是带着诅咒一般,有好下场的屠龙勇士很少,似乎弑君之人就要承受天谴。 方重勇并无“报复”的心思,他只是作为一个政治动物,要把必要的政治操作执行完而已。 “这样吧,你安排一下。” 方重勇凑到严庄身边,低声交待了几句之后,严庄眼睛一亮,随即叉手行了一礼,面色凝重转身离去。 等他走后,方重勇这才躺在书房的软塌上,抬头看着房梁。 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如今他果真是体会到了这句话的真谛。 他留李偒一条命,可是李偒却想用火药将他炸上天。这个计划,可是在李偒次子“意外身亡”之前,就在紧锣密鼓进行着的。 也就是说,李偒这是蓄谋已久,只等上元夜发难而已。 悄悄将对方的计划破坏,然后当做一切都没发生过?想法是美好的,然而实际上却不可行。 这只会助长李偒的嚣张气焰而已。 在谁是真正的“皇帝”,这个大是大非的问题面前,任何温情与道德都是不必要的。 李偒必须要废掉! 而且还要以一种“行刑”的方式将其废掉!在政治上彻底“杀死”此人。 方重勇眼中有寒光一闪而过。 …… 日子一天天临近上元节,汴梁城的外城郭,也以“日拱一卒”的速度,在逐渐合拢,预计到明年夏季之前,便可以彻底完工。 年关将近,各行各业的人都在折腾。 忙的人特别忙,闲的人又特别闲,众生百态千人千面,所有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办,也有着各自的烦恼。 想着收账的人与想着还账的人,同一件事体验不同,却又都是在红尘里挣扎求活。 不过,也不是人人都忙得像狗。比如说陈留王李琦,就属于是比较舒适清闲的那种人。 虽然他是李氏宗室,但方清的压力全都在李偒那里,平日里汴州的情报机构对于陈留王府的管制也很松懈,近乎于无。 李琦居住在开封以南不远的陈留县,不必跟方清抬头不见低头见,低调得像个小透明。 因此李琦的日子过得逍遥自在。大富大贵肯定谈不上,不过吃穿用度不愁,那是一定的。 方重勇一直感念他和平交出淮南,因此从未为难过李琦,这位闲散亲王的日子比天子过得舒坦多了。 然而就在上元节的前三天,还处于“春假”之中的李琦,就被方重勇派来的人邀请去方府做客,说是想和他一起吃个年饭! 汴州最大的权臣,邀请宗室亲王去家里吃年饭,这种事情怎么看怎么怪异。 但是李琦不敢怠慢。 怠慢过方清的人,绝大部分都死得很惨,这一点早有例证。 李琦稍稍乔装改扮了一番,轻车简从来到位于开封城内的方府。等他被府中仆从引到书房时,方重勇已经是大马金刀的坐在桌案前。 桌上几个小菜一壶酒,对面空着一个软垫。 明显就是留给李琦的。 原以为来方重勇家“吃年饭”的人应该很多,至少亲信都会到场,没想到,居然只有自己一个! 李琦瞬间就领悟到,这顿饭只怕并不简单。 “官家邀约,李某真是受宠若惊啊。” 李琦落座后,对方重勇叉手行了一礼,压根就不敢称呼自己为“孤”。 “把东西拿来,让陈留王见识见识。” 方重勇对着书房后门的方向喊了一嗓子。很快,方来鹊领着几个家仆,抬着大箱子进来了。 随即一声不吭的退出书房。 “官家,您这是……” 李琦有些愣神,因为他完全不认识面前的东西:不知道哪里打造的非制式盔甲,市面上随处可见的横刀,弓弩以及猛火油的陶罐。 最关键是,大箱子中的显眼处,整整齐齐放着一叠书信、收据。 李琦完全不觉得这些东西,会跟他这个闲散亲王有什么关系。 “殿下不如看看再说。” 方重勇做了个请的手势,李琦随手拿起放在最显眼处的一封书信,刚刚拿出信纸才看了几页,便像是无意中捏住了毒蛇一样,下意识的将其抛到一旁。 随即面色煞白!浑身忍不住颤抖起来! 天啊,他都看到了什么! 天子李偒的计划,要在上元夜火烧汴梁城,引爆火药库,血洗方宅。其他的东西,应该都是运筹这些留下的票据。 “三天后,天子就要动手了,陈留王以为如何?方某可是寝食难安啊!” 方重勇沉声问道,直截了当的说出口,一点都不打马虎眼。 李琦沉默了,这件事太敏感,他的身份更是敏感! 这个问题,怎么能由他这个李氏宗亲来回答呢? 一时间,李琦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李偒很年轻,跟方重勇差不多大年纪,年轻气盛很多时候不是一个贬义词。 但三天后李偒要做的事情,李琦实在是乐观不起来。 太鲁莽了! “请殿下告诉我,有没有一个不弑君,却又不让天子杀我的办法?” 见李琦不说话,方重勇目光灼灼,看着他问道。 “这……官家似乎是问错了人。” 李琦强笑道,脸上的表情不太自然。 “殿下,其实下官有个办法,就是不知道殿下愿不愿意试一试。” 方重勇意味深长的说道。 李琦打了个哆嗦,这话已经说得如此直白,后面的几乎不需要继续往下说了。 “天子无道,为避免社稷倾覆,为避免让万民陷于水火,请殿下扛起重任! 天子之位,只有您可以担当!” 方重勇忽然跪在软垫上,对李琦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他俯跪于地喊了一声,忽然书房门被人推开。 方重勇的几个亲信,如严庄、李筌、车光倩、何昌期等人皆冲进书房,俯跪于地高喊道:“请殿下万万不要推辞!天命所归,舍我其谁,殿下当为天子!” 见此情形,李琦脑子空白了那么一瞬间,然后很快他就回过神来了。 这天子他要是当的话,将来说不定还能安安稳稳的退下来。 他要是不当,只怕这个书房门都出不去!就会立刻血溅当场! 方清都图穷匕见了,与李偒的争斗已经是你死我活!这时候哪还能退! “诸位爱卿都起来吧,朕知道了!” 李琦站起身,将方重勇扶了起来,又将屋内众人一个一个都扶了起来。 方重勇跟几个亲信对视了一眼,众人悬着的心终于落下。 第725章 酷暑躺凉席,寒冬请加衣 上元夜终于到了,这是唐代最具特色的节日,也是最隆重的节日,没有之一。 开封城外的运河边,以及如今已然像模像样的汴梁城内,夜幕被千万盏灯火点燃。 到处都是负责维持秩序的开封府衙役,满城百姓皆簪花佩锦,衣袂如云涌向以汴州皇宫为核心的灯会现场。 沿着运河的街道与楼阁,皆垂下七宝流苏,檐角悬着镂空银熏球,溢出沉水香的青烟与烛火缭绕成雾。 就连河边的柳枝,也缠满茜色纱灯,将银镜一般的冰面,染成了胭脂色。 如今的汴州,有钱人很多,财大气粗的人也很多。 这些对于他们来说,不过是仿照过往盛唐的庆典罢了,根本就是洒洒水而已,算不得什么。 官家只是说“随便搞搞”,所以也用不着太费心。如果官家说要“大搞特搞”,那就得不计工本的玩了。 汴梁城中心的皇城正门前,立起了一座十丈高的轮灯,骨架乃是木制,材料很是一般,但扎成了九层浮屠塔状。 每层悬挂着纸做的花灯,数量多到数不清,焰光澄澈如星辰陨落人间。 灯轮下层缀满了绿色琉璃制成的宝相花,又轻又薄,夜风掠过时,簌簌翻飞如天女散花一般。 鬼知道工匠是怎么把平淡无奇,总是作为明器给死人用的玩意,做得这般好看的。 商贾们集资出钱请的乐师,在灯轮四周奏起龟兹乐。戴昆仑奴面具的舞者踩着鼓点旋身,腰间铜铃与琵琶声碎玉般溅落。 唯一不和谐的,是灯轮四周挂满了横幅,上面全是店铺的名字,颇有些方重勇前世小广告的姿态,充满了铜臭之味。 那场景有点像是一群仙女在池子里洗澡,美艳之色不可胜收的时候,有个孩童往池子里尿尿。 很煞风景。 汴梁城内的集市也有千灯竞放,某个绸缎庄门前盘着三丈长的青龙灯。 龙鳞以琉璃薄片镶嵌,龙睛则是嵌着波斯商人献来的夜明珠; 胭脂铺挂起二十四盏美人灯,素纱灯面绘着不知名贵妇人的游春图,烛影摇红时,画中马匹竟似在纱幔间缓辔而行。 最神奇的是大相国寺前的十二连枝灯树,每根铜枝末端垂着走马宫灯,灯屏糊着半透明的吴绡,映出镂空金箔剪的飞天神女,随着热气蒸腾徐徐旋转,恍如壁画飞天破壁而出。 皇城的朱雀门城楼之上,李偒看着城下的一切,双目一行清泪忍不住流下,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然是泪流满面。 当年长安的上元夜,大概也就这样了吧!刚才他的思绪好像穿越回了二十年前,那时候他还年少,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忧愁。 就好像今夜的汴梁城,是那么的美好,如同人间仙境,所有的烦恼与忧愁,都不需要去考虑。 可惜了。 今夜子时一过,杀戮就会开始。 他在向上天祈祷自己会赢。只要方清一死,一切皆有可能! “都准备好了么?” 李偒回过头,看着一旁不说话的霍仙鸣询问道。 “回陛下,都准备好了。” 霍仙鸣心中暗暗叫苦,硬着头皮说道。 那支队伍确实还在,只不过所有人都被忠于方清的退伍老卒给顶替了。 果然,李偒有些疑惑的问道:“朕听闻那个陈延宗身手了得,怎么会踩到薄冰上,落水淹死了?” “陛下,善水者溺于水,自古如此。陈延宗自恃身手了得,独自去河面取水,才有此劫难。” 霍仙鸣脑子转得飞快,立刻想了一个非常合适的理由。 李偒点点头,反正这一支队伍,只是用来吸引汴州守军注意力的,他的后手另有其人。方清在汴州大刀阔斧的改革,不知道多少利益大损的本地豪强想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那些人才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 “陛下倒是很有雅兴啊。” 忽然,李偒身后传来一个令他感觉错愣的声音。 盛王李琦,不,现在已经是陈留王李琦了。他居然不声不响的进入了皇宫,没有任何人通报给李偒。 李琦现在不该出现在这里! “皇叔怎么来了。” 李偒一脸错愣的问道,很快便察觉到自己失言了。他轻咳一声,掩饰脸上的尴尬,随即对霍仙鸣呵斥道:“皇叔来皇宫了,你们这些奴婢居然不告知朕一声,你们是存心想让朕难堪吗?” 李偒有点紧张,因为李琦的到来,和他预想的不一样。而且……对方身上穿着的衣袍,逾制了! 现在李琦身上穿着的,是只有天子才能穿的龙袍! 李偒这才明白为什么他看到李琦,就下意识的认为不对劲。 哪怕是方清穿着龙袍出现在他面前,李偒都不会有任何意外,但李琦这个人……他又凭什么如此张狂? “天子已经下了罪己诏,他愧对天下人,于是自愿退位,将皇位禅让于陈留王,也就是朕。 今后,你便是让国公了。” 李琦面无表情的看着李偒说道,那目光像是在看死人。他甚至都不想玩什么面子上的东西,话说得相当直接。 “你敢!朕才没有退位!朕还是天子!” 李偒面色狰狞,指着李琦咆哮道,下意识的将手摸到腰间,却是摸了个空。 普天同庆的上元夜,带一把剑在身边,有损天子的威严。 李偒出寝宫的时候,就已经将佩剑交给一个宦官了。现在他手无寸铁,连只鸡都杀不死。 “来人啊,替朕将这个乱臣贼子拿下!” 李偒连忙招呼城楼上的禁军士卒,然而,那些人却像是压根没有听见他喊叫一样,只是目光盯着城楼下的灯会,就如同一具又一具的雕塑。 听不到,看不到,也不会动。 见到这场面,李琦嘴里蹦出三个字:“巨野泽。” 李偒脸上的愤怒凝固住了,眼睛里满是惊恐。 “来人啊,带让国公去他的新府邸歇息。” 李琦轻轻摆手,身后两个禁军士卒大步上前,将李琦的胳膊架住,像是拖死狗一般的将他拖走了。 这些人,并不是什么都耳朵聋了,他们只是“听不到”李偒的声音罢了。 李琦的声音并不大,但这些人都是听命行事,一点也不含糊。 方重勇早有交待,一切都是听命行事。 “官家说明日由你宣读天子的退位诏书,完成以后,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李琦看向霍仙鸣说道。某种程度上说,其实霍仙鸣的境遇跟李琦也差不多少。 “陛下请放心,奴一定办好,一定办好!” 霍仙鸣连忙对李琦点头哈腰,完全没有任何脾气,只有劫后余生的庆幸。 他遭遇这么多事都没死,一定是祖上积了大德! 前任天子,就这样被人拖走了,没有引起什么波澜,更不存在忠臣撞柱的戏码。一个皇帝,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消失在众人视野里面。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霍仙鸣打死都不信居然有这种事情。 方重勇从前世的社会学知识得知,人并不单纯是生物意义上的人,而是人与人之间社会关系的总和。 “杀死”一个人的社会关系,剪断他和其他人的联系。那么即便是没有用刀去宰这个人,也等同于在社会层面干掉了这个人。特别是对于一个帝王来说,缺乏了人际关系,就等于直接死亡。 一个帝王,他的权力,来自于下面的人。是因为有人愿意听他的,他才有对应的权力。 如今方清收走了底下人对于李偒的支持,于是,这位帝王居然连走下城楼都做不到! 权力的原则,刚性而可怕,不掺杂任何幻想的成分。 这一刻,李琦心中也是感觉后怕。 正当他胡思乱想的时候,一身戎装的何昌期匆匆忙忙走上城楼,对李琦抱拳行礼道:“陛下,汴州有人叛乱,车将军正在带兵清缴,为防意外,请陛下移驾皇城寝宫,末将会带银枪孝节的弟兄死守寝宫。” 李琦面露苦笑,方清做事滴水不漏。何昌期及麾下精锐人马,对他是保护,也是一种变相的软禁。 拿到了神器,便有了号令数十州的资格,即便是方清也在忌惮。 “请何将军带路吧,朕其实来汴梁城皇宫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 李琦微笑说道,没有任何拒绝的意思。 何昌期松了口气,对着麾下亲兵招招手,低声耳语了几句。 他们所在的朱雀门城楼上,有百人同时放飞孔明灯,恍如漫天赤色星辰逆升银河。皇城角楼的钟鼓也突然响起,在城下嘈杂的声音之中显得格外不同。 李琦心中一紧,有些好奇的看向何昌期询问道:“何将军,刚刚那是在发信号么?” 他问完才知道自己是说了废话。 刚刚那显然是向某些别处正在“办大事”的人告知:新天子已经上位,并且在何昌期的控制之下!一切照旧! “回陛下,刚刚那只是给陛下报个喜,应个景而已。” 何昌期眼珠一转,随口打哈哈说道。 李琦失笑摇头,内心有些苦涩,却又说不出口。 不能说李偒做错了,李氏被人篡权,难道不该反抗么?难道不能反抗么? 这是什么道理? 但形势比人强,人首先还是要活着才行。死人是什么都做不了的。 李偒的道行差,实力弱,所以就不能轻举妄动。摊牌失败了,那是要被惩罚的! 他甚至可以想象,脱离人们视线之后,李偒会很快死在一场“偶然”的意外之中。只是那时候已经没什么人关注这些事,也兴不起一点波澜。 李琦不想死,他想活,他甚至想活得更好。 他回头看了一眼几乎比城楼还要高的那个大灯轮,其中美景一如当年长安的上元夜。 “可惜了。” 李琦悄悄低语了一句,却是没有其他人听到。 …… 李琦是幸福的,他还能在李偒面前装个逼,还能在朱雀门的城楼上欣赏一下上元夜的美景。 然而,方重勇这一夜,却是待在开封府衙的书房内。平日里不宵禁的开封城,今日不仅没有灯会,而且还实施严格的宵禁制度。 今夜有谁敢造次不守宵禁的,方重勇下达的军令就一个字:杀! 整个开封县城,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与汴梁城的灯会形成了鲜明对比。 “官家,刚刚汴梁城那边放孔明灯,也敲响钟鼓了。何老虎派人回报,已经带着新天子在寝宫,严防死守。” 坐在方重勇对面的严庄小声禀告道,大气也不敢出。 今夜就是一场没有任何感情的政变! 接下来的节目,已经全部安排好了。 明日的朝会,李偒会缺席,然后由霍仙鸣宣读李偒“书写”的罪己诏和退位诏书。 总之,就是李偒“自愿”放弃天子之位,退位让贤。考虑到他的子嗣很小,所以将皇位让给李琦这位皇叔。 然后就是李琦名正言顺的登基称帝,大赦天下什么的。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李琦这个橡皮图章亮个相以后,就没他啥事了,安安分分的待在汴梁城皇宫里面当他的天子就好。 其他的,对他而言不重要,都是多余的东西。 至于换天子会不会引起什么波澜,方重勇不在乎,他相信其他人也不在乎。 人们最多会问一句:方清篡位了吗? 在得到否定的回答后,这些人就会各忙各的,压根不关心新天子是谁。 李偒平日里又不管什么事,他的去留,对于旁人而言又有什么关系呢?说来说去,天子不还是李氏的人么?又有什么好关心的? 真要说道的话,那也要等方清篡位,改朝换代再说。 现在压根不值得去关注这些。 “协助李偒的那些人,都查到了吗?” 方重勇坐在桌案前,不苟言笑问道,脸上一点也看不到心安的表情。 “官家,名单在此,车将军正带着人,挨个收而杀之。” 严庄小声说道,从袖口掏出一卷纸,递给方重勇。上面详细记录了参与李偒“叛乱”的人和住址。 这些人,都是此前方重勇在搞土改的时候,流失大量土地的本地豪强。 没什么好说的,挡人财路如杀人父母,方重勇对他们做的事情,在这些人看来,等同于杀全家了。 要是悄无声息的就忍了下来不报复回去,才是令人感觉意外。 “名单上的人,以及他们的直系亲属,统统杀掉一个不留。 哪怕是三岁孩童,也要一起送上路!” 方重勇冷声下令道。 连颜杲卿这样的人,他都可以忍,最多也就送善缘山庄劳改。之前搞土改的时候,杀人也很少,都是送去劳改。 如今很多人都已经“刑满释放”了。 然而,一旦涉及到皇权,跟傀儡天子牵扯到一起,方重勇过往的那些温情手段,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没办法,和皇权有牵扯,只有杀。 方重勇从不相信什么“我下棋让你车马炮”之类的所谓大度。 他的原则,从来都是有威胁就直接抹掉。没有威胁的,哪怕有私仇,看不顺眼,也不会总是按自己的脾气去处置。 严庄也明白这次方重勇是动真格了,连忙叉手行礼道:“请官家放心,下官这便去办,一定办好。” 等他出去以后,方重勇这才叹了口气。 “不知道后世之人,将会如何记录今年的上元夜。” 他失笑摇头,自言自语道。 第726章 小人长戚戚 这一年的上元夜,方重勇命车光倩,对整个汴州进行了一次“梳理”。根据此前获悉的情报,所有在“黑名单”上的人,以家庭为单位剿灭,不留任何活口,统统杀掉。 这个操作很巧妙,因为当晚,汴梁城内到处都是到上元节灯会游玩的人,他们如何能确保不会有漏网之鱼呢? 万一这些人都出去逛灯会去了,那不白瞎了嘛! 方重勇给出的原因非常直白:参与到李偒谋划里面的那些人,一定知道若是事情办成,则子时以后,以开封县城(而非是汴梁城)为核心的区域将会大乱! 火药工坊爆炸,乱兵四处晃荡,定然会乱糟糟一片,难分敌我。 到时候军队四处救火,镇压乱民,场面会混乱到不可直视,任何闲杂人等在旁边,都有可能会被殃及池鱼。 所以,这些小机灵鬼们,是一定不会去参与灯会的。他们会早早的熄灯睡觉,锁好门窗,等待第二天天亮,人间便换了天地! 换言之,车光倩带兵直接上门,肯定一抓一个准。反之,若是全员不在家,都去汴梁城参加灯会游街了。则是情报有误,说明这些人是被误伤了。 事后可以将他们从黑名单上撤下来。 事实也确如方重勇所预料的那样,几乎分毫不差。 比如说住在开封县城内,出自清河崔氏旁支的崔家人,便是早早的休息了。 然而,他们却没有躲过来自上位者那精准又狠辣的屠刀。 院子外面,雪地上一个又一个新鲜的脚印罗列着,涂着红漆的大门被人用撞城门的包铜大柱撞开。门房铜瓶倒地的震颤尚未消散,这家的主人崔鸿渐,就已经听见前庭传来的金铁交鸣。 那是有人在殊死搏斗! 他慌慌张张的推开卧房的门,却看到碎成两半的琉璃灯笼在青砖地上滚动,院中暖黄烛火映出禁军铁甲上的霜色。 是方清的银枪孝节军! 崔鸿渐大惊失色,知道他们所谋划的事情,已然大坏。 “父亲!出什么事情了?” 崔十二郎的呼喊被掐断在喉间,正在奔向崔鸿渐的身体,忽然摔倒在地上。 十二郎被一个禁军丘八踹倒在地,似乎昏迷了过去。不过对方显然不会就这么放过他,一刀便将头颅斩下,往前滚了好远。 见嫡子惨死,崔鸿渐瞠目欲裂。他忽然看见偏房门也被人打开,他的一个孩子跌坐在螺钿柜前,雪白中衣下摆溅着暗红斑点。 他的一个妾室,将另一个不满三岁的幼子塞进填满锦被的檀木衣箱,指尖在螺钿牡丹纹上抠出血痕。 她背上插着一把刀,血流了一地,早就死得不能再死了。 屋内的禁军丘八正将幼子的头发拎着,随后手起刀落毫无怜悯! 血溅一身,又是一条人命! 此时此刻,三进院落,里里外外都是此起彼伏的瓷器碎裂声。 还有家奴们跟禁军厮杀的声音,以及妇孺的哭喊声。 崔鸿渐扶正幞头,抚平紫绫圆领袍上的褶皱,然后无力跪于地上。 雕花槅扇外晃动的火把光影里,他望见自己供养三十年的白玉老君像轰然倒地,碎玉飞溅如同星辰坠落。 家中一个又一个子嗣或当场被杀,或被抓到院子里处决。 禁军来他们家,显然只是为了灭口而已,压根就不去找那些库房内堆积成山的财帛。这个时候无论崔鸿渐喊什么,都没有用处,也都不可能让那些丘八们停下来。 “崔公请自裁吧,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车光倩走上前来,手握横刀,刀尖凝着还凝着血珠。他想给崔氏家主最后的体面。 崔鸿渐嗅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味,他抬头看向眼前这个年轻的将军,他知道对方战功赫赫,乃是方清的尖利爪牙! “你们,你们将来一定不得好死!” 崔鸿渐憋了半天,却只憋出这样一句话。要不是求饶不可能有用,他恨不得现在就磕头求饶。 只可惜一切都晚了。 从他们参与到李偒谋划中的时候,一切就已经注定。 车光倩懒得跟他废话,对身边的亲兵使了个眼色。后者拔刀就砍,只见刀光闪现后,崔鸿渐便倒在了血泊之中。 死得跟一条野狗没有多大区别。 西厢房那边传来女眷的呜咽,旋即被刀刃破风声斩断。崔家户口不少,这一夜,却连一个人都没有跑掉。 车光倩的亲兵,将崔鸿渐的尸体搬到墙边。这具尸体耷拉着脑袋,似乎在看堂屋屏风绢面那渐次洇开的暗色。 他的十二郎,则是半幅衣袖被压在身下,另外一只袖口金线绣的瑞鹿浸在庭院的雪地里,鹿角开成了一朵红梅。 两人相距不过数尺而已,却是咫尺天涯,再也无法相聚。 这惨烈的一幕,哪怕是铁石心肠之人,亦不可能无动于衷。 车光倩面带同情瞥了崔鸿渐一眼,言语中带着嘲笑道: “官家最是心肠软,你若是不跟李偒勾结,哪怕是孤身行刺官家,官家也不会要你一家人的性命。读了那么多书,就不懂咎由自取四个字怎么写么? 你觉得冤枉,官家呕心沥血才有今日之基业,若是被李偒夺了,难道他不会觉得冤枉吗,我们这些提着脑袋的人不会觉得冤枉? 腐儒一个!连累家小!下辈子记得眼睛放亮一点!” 死人不会说话,崔鸿渐的尸体自然也不会。面对车光倩的数落,崔鸿渐不可能回答。 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包括是非与道义。 院子里已经是一片狼藉,将这里的人全部清除掉的丘八们,都陆续来到院落集中整队。 每个人都是两手空空,佩剑入鞘,没有人私藏夹带。 车光倩环顾众人,并未察觉到有人手脚不干净的迹象,随即面色平静的点点头道:“去下一家,动作快点。” 死神一般的队伍悄然离开了崔宅,走之前,丘八们还不忘将门锁好。 明日开封府衙的差役们,将会来此清点物资,并将这些财帛集中起来以后,由户部划拨给汴州的居养院和安济坊,以救济流民,帮这些人落户。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已经走远的车光倩,忽然想起方重勇说过的半截诗,又看了看自己满是鲜血的双手,无奈摇了摇头,没有回头去看刚才的那间大宅。 …… 上元节灯会的余韵还未散去,第二天一大早,百官们便已经云集于汴梁城皇宫。然后,他们就被宦官们引入紫宸殿内。 皇宫还是如以往一样的威严肃穆,甚至就连宦官都跟过往的一样。不知道内情的人,压根不觉得今日有什么异常。 这就是一次上元节后的例行朝会! 然而,当群臣们进入紫宸殿后,却看到了令人无比震惊的一幕! 陈留王李琦,居然穿着龙袍,坐在紫宸殿正殿的龙椅上。他面无表情,目不斜视,像是一尊栩栩如生的雕像。 而作为天子的李偒,居然不在这里! 李偒的亲信宦官霍仙鸣,则站在李琦身边,手里拿着诏书,开始宣读。 霍仙鸣字正腔圆,一板一眼的声音,在大殿内回荡着。 大殿内的中枢官员,虽然很大一部分是方清的亲信,但也有很多是通过近年来的科举考试提拔上来的。 他们并不知道李偒已经在昨夜的变乱中被软禁的事情。 诏书的内容很炸裂:李偒自感身体日渐沉疴,无法理政。再加上诸子年幼,主少国疑,不适合继承皇位。故而将皇位传给皇叔李琦。他愿意自降为“让国公”,其子嗣将来只会继承让国公的爵位,与皇位再无干系。 接着,霍仙鸣又拿出一份圣旨,也就是退位诏书里面提到的“罪己诏”,开始宣读起来。 反正也都是些陈词滥调。 什么黄河发大水是我这个天子的过错,什么洛阳到处是灾民也是我这个天子的过错,什么隔壁老王家的母猪难产死了,还是我这个天子的过错。 总之一句话:我无能我残废,这皇帝我是没资格当的,一切交给皇叔李琦处置吧。 你们以后叫我“让国公”就可以了。 震惊,无语,忧虑,骇然,无数种情绪,在大殿内众多不知情臣子心中回荡。 这么大的事情,李偒居然无法在紫宸殿露面,无法当场对群臣告知这些事! 这其中的诡异之处,或许本身就是一切问题的答案了。 不在这里说明不能在这里,是什么理由,已经不重要了。 李偒要退位,就是因为他真的“不能理政”。只是原因不像他在圣旨中说的那样,是“身体不好。” 具体是什么,懂的都懂,不懂的也不需要懂。很多事情,只是作为事实摆在那里,不需要追寻答案。 “诸位爱卿,朕刚刚登基,对政务还不熟悉,你们有什么要说的吗?” 李琦装出一副“热心好学”的模样问道。 大殿内众人面面相觑,各人有各人的心思,但没有一个人想问李偒去哪里了。 从天子变成“让国公”,便是退出了政坛,消失在了官场的视野之中。 存在,即合理。 “陛下,一直都是官家在管理朝廷的大事,您有事的话直接问官家便好了。” 严庄出列,对李琦叉手行了一礼。 “嗯,朕知道了,那就这样吧。 那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李琦随口说了一句,然后起身就走,非常干脆利落! “恭送陛下!” 在有人带头的情况下,群臣们发出一阵稀稀拉拉,有前有后的呼喊声。 有人茫然无知,有人心领神会,有人冷汗打湿了后背。这一幕看上去有些荒谬可笑,但却又令人细思极恐。 谁也没有说话,更不愿意跟旁人交头接耳。他们陆陆续续走出了皇宫,抬头看向天上的那一轮太阳,似乎感觉今日的阳光,颜色都跟过往稍有不同。 就这么悄然的变天,方清的手段厉害啊,可谓是善战者无赫赫之功了。 许多科举上位的中枢官员,不由得在心中感叹。 而汴梁城及运河沿岸的街道上,则是一副热闹景象。 许多杂役(在官府服徭役的普通人)在街上清扫垃圾。上元夜的狂欢后,除了街上店铺赚得盆满钵满外,留下的只有满地垃圾。 天子脚下,自然是不允许这种情况长期出现的。 有人在扫地,有人在拆那个巨大的灯轮,有人打着哈欠收拾店铺,准备关门歇业一天。 一个貌美少妇,蒙着面纱,带着一个看上去走路姿势有些嚣张的年轻人,在皇城附近的集市上闲逛。 这个年轻人随手拿起某个小摊上售卖的一个大梨子,也不洗,拿起来便咬。 不过梨子似乎不太合他的口味,他咬了两口就扔到路边,然后准备离开。 很快他们二人就被摊主给拦住了。 “承惠,一文钱。” 摊主堆着笑容说道,谁也不想在上元节后的第一天,也就是新一年的第一天给客人摆脸色。 “我叫方来鹊,是官家的家奴。官家不懂怎么欺压百姓,我来替他办这事。” 方来鹊大言不惭的说道,一双死鱼眼瞪着摊主叫嚣道。 “啊,那您请便请便。” 摊主也看出这傻子脑子不太好使,做了个请的手势,差点没笑出声来。 “你这梨子太酸,还不配我出手。” 方来鹊摆了摆手,大摇大摆的往前走去。 一旁的阿娜耶长叹一声,塞了一文钱到摊主手中,连忙跟了上去。 “官家仁慈啊,这样的家奴,换别家早就被打死了。” 摊主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对旁人感慨道。 不一会,方来鹊又来到一处书铺,随手在里面翻书。 他翻书的速度极快,像是玩闹一样。只有阿娜耶知道,方来鹊过目不忘,记忆力超群。刚刚翻过的书,他都死记硬背下来了。 “诶,这本书是在说你吧?” 方来鹊忽然拿着一本书来到阿娜耶面前,嘿嘿笑道。 “你又在搞什么?” 阿娜耶皱眉问道,她摸了摸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心中暗暗叫苦。怀孕了就不该陪这傻货出门的。 “你看,书上说方清十岁的时候到凉州为官,见一八岁少女,面孔稚嫩,双乳挺拔甚美,容貌惊为天人。 于是当街将其脱光了衣服,在众目睽睽之下苟合,吓傻了路上行人。 还说不是你,这肯定是你。” 方来鹊指着一本名为《西域猎艳记》的书,对阿娜耶得意洋洋的说道。 听到这话,阿娜耶本就白皙的脸更是苍白如纸。这种胡说八道的东西当然不必深究真伪,但这种禁书居然可以出现在汴州的集市上,那问题就太大了。 “你不要声张。” 阿娜耶小声说道,不动声色的结账,将书揣入怀中。 她领着方来鹊出了书铺,指着开封城的方向说道:“我们现在就去府衙,这回出大事了。” 第727章 装什么贞洁烈妇呢? “啧啧,尺度确实有点大了。十岁孩童能干啥,就算有这个心,也没这个力啊。” 开封府衙书房内,方重勇津津有味的看着那本《西域猎艳记》,时不时的点评一番。 不得不说,文笔挺好的,一看就是大唐文化人出品,来头不小。 这本书的主线,主要是讲,父亲是高官的主角,当年去西域当官的时候。虽然年仅十岁,但因其好色如命,依旧阅女无数。 什么下属的妹妹,朋友的姐姐,路边的卖女,医官的女儿,表妹的远房表妹什么的,应有尽有。 从胡姬到汉妇,昭武九姓的,突厥的,波斯的,汉人世家,平民百姓,这些女人出身也不尽相同。林林总总的算下来好几十个,差不多几百字就要多个女人。 “写书之人着实了一番功夫,见识也是不凡。 这玩法套路居然不重样,不错。” 方重勇点评了一番,将书放在桌案上,看向严庄问道:“你要不也欣赏一下,我觉得写得还可以。” “呃,官家,这个就不必了吧。” 严庄面露讪讪之色婉拒道,他怎么可能会当着方重勇的面去看这本书呢。拿回家偷偷看还差不多。 这种朝着下三路泼脏水的手段,并不稀奇,但却很有效果。关键是方重勇还不能去辩解,这种事情越描越黑。 万一搞到最后出现一大堆“还珠格格”,那就尴尬了。 “你不看可惜了哦。” 方重勇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 他已经命张光晟带人去封锁汴州本地所有的书铺,先全部查封,不许进出。然后再派人一本一本的找,看看能搜出多少“禁书”。 方重勇又翻了翻这本书,眼睛眯成一条缝。 这可不是一本普通的“小黄书”,而是借着小黄书,讽刺某位官家,是个做事不择手段的人。 书中黄暴的情节虽然露骨,却不是主要内容。 这本书本质上想表达的,是其中的主角,好色如命又颇有手段,甚至可以说是智计百出。 当然了,计谋全在搞女人上面,整体形象就是一个除了在搞女人方面天赋异禀外,其他方面啥也不懂的糊涂蛋。 借着朝廷委任的西域钦差职位,才十岁的主角,或强迫,或利诱,或威胁,甚至干脆许下重利欺骗,终于将这几十个貌美如的女人都搞到手了。 遇到没地位的女人,当场就直接上,讲究一个玩女人不隔夜。 有地位不方便直接动手的,威胁她的父兄或者丈夫,让对方乖乖将女子献出来。 这些将女人弄到床上的手段,很多都可以直接套到官场上去用,说明书作者绝对就是官员。 不是官员,写不出这么黑心的剧情来。 这不单单是一本小黄书,而是一本带有政治讽刺的禁书。将这些女人换成官员,把黄暴的情节换成官员们俯首听命,这就是一部政治写实,一部官场现形记。 书作者暗示某位官家有如今的地位,就是靠着灵活和下贱的政治手腕得来的。 很快,张光晟就回到府衙了。 “官家,查到这个人了。” 张光晟沉声禀告道。 “此人是不是在汴州当官?” 方重勇笑着问道。 张光晟大吃一惊,随即点点头道:“官家慧眼如炬,确实是一个礼部官员写的。” “在礼部啊,那绝对是萧颖士对吧? 他就不该自己动笔,他那个文采,即便是藏拙,也不可能有多少人能模仿得出来。 其实我早就怀疑是此獠了。” 方重勇嘿嘿冷笑道。 萧颖士是盛唐时期的文学大家,其文风别具一格。就算他随手乱写的小黄文,那也不是其他人可以模仿的。方重勇看过萧颖士科举时的策论,跟这个有八分相似。 张光晟叹息道:“确实是萧颖士,他以为自己做得隐秘,实际上他在汴州当了一年教习,认识他的人很多。他虽然是让仆从送书稿,但也不怎么注意保密,许多人都认识那个仆从。” 这本书中的主角其实叫“方轻”,轻薄的轻,人如其名,只是大家都明白书里面是说的谁。 如果这个角色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那读起来又有什么意思呢?就是因为在影射“那一位”,所以读起来才有一种禁忌的快感啊! 哦豁,原来官家年轻的时候这么风流啊。 那些把女人搞到手的下贱手段,真是……真是厉害啊,绝对是官家本人无疑了。 真男人就该这么卑鄙才对!不卑鄙哪能有现在的基业呢! 看过书的人都会产生诸如此类的想法,让这书迅速脱销。一再加印之下,这书就彻底火了。 萧颖士不太管钱这方面的事情,所以也没在意这些,如果他知道这书会大火,很可能就不敢写了。 萧颖士没有胆子跟方重勇翻脸,只敢阴搓搓的在背后泼一下脏水,还有种“我就是骂你了,你还不知道”的特有文化人优越感。 “查一查其他书店,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幺蛾子。至于萧颖士,先不动他,到时候我会把他请到府衙里好好谈谈的。” 方重勇摆了摆手说道,看起来并不是很生气的样子。 与李偒有勾结的人里面,并没有萧颖士的名字。 换句话说,萧颖士参与“谋反”的胆子是没有的,但背地里泼脏水的本事不仅有,而且还很大。 这人不过是“前朝遗老”,怀念盛唐,看不惯方重勇罢了。他也知道李偒是个草包,不会跟着那个鱼腩瞎起哄。 看不惯方重勇这样的权臣,和支持李偒这样的傀儡皇帝,完全是两码事。 有鉴于此,方重勇倒不至于对萧颖士处以极刑,这和昨夜断然处置的那批人,性质是完全不一样的。 “萧颖士肯定没去过西域,那边到了夜里,能把人冻成冰棍。 你们看看,主角方轻外出打猎,夜间还在沙漠里跟一个胡姬野合,亏他想得出来! 就不说冻成冰块了,那满身沙子难道有乐趣吗?” 方重勇对严庄等人笑骂道。 萧颖士是个文人,思维有点天马行空,在他笔下,主角方轻玩女人当然要离大谱,但是又不能太离谱。 比如说方轻奸污李唐宗室女子,就不能写,还有一些涉及到天龙人家族的,最好也不写。 所以,只能在某些地方,以猎奇的方式,表达他的诋毁欲。 严庄与张光晟等人面面相觑,其实他们觉得还挺有趣的,只是不能当着方重勇的面说出来。 正在这时,一个亲兵推门而入,单膝跪地,将手中的一封书信双手呈上,送到方重勇面前。 “官家,一个乞丐交给卑职的,那乞丐说是别人给他的,但那人已经走了。他确实什么都不知道。” 该不会是萧颖士知道事发,想润了吧? 方重勇心中吐槽了一句,暗骂萧颖士没胆量,他又不会把这种人怎么样。方重勇漫不经心接过信,拆开一看,随即面色大变! 面对诋毁自己的小黄书,都完全无动于衷的一个人,看到这封信居然会面色大变!足以见得这封信分量很不一般。 “官家,信上说了什么呢?” 严庄疑惑问道,有些心痒难耐。 “这封信,是卢杞写的,他要把唐州献出来,在汴州谋一个上进的阶梯。” 方重勇悠然一叹,将手中的书信递给严庄。 “这,真的假的啊。” 看完信,严庄一脸不可置信。 卢杞被李璬发配到了唐州,担任唐州刺史。他本身是没有军权的,也指挥不动唐州的军队。 但是,既然卢杞这么说了,那么这位手中一定有底牌,只是不会亮出来给方重勇他们看。 只有方重勇白字黑字的答应了卢杞,那么对方才会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 更关键的是,唐州乃是汴州军陆路西进荆襄的第一站,非同小可。一旦开战,唐州不战而降,那么这一路汴州军就有可能形成滚雪球的态势,沿着长江一直打到江陵。 “卢杞可真是个货真价实的小人啊,李璬刚刚贬了他的官,将他发配唐州,他就立刻要反了。” 严庄一脸鄙夷的说道。 方重勇面色古怪的看了他一眼。 记得前世历史上,安史之乱后严庄似乎也成功“跳船”,而且还没有被唐庭清算。 既然他都有这样的举动,卢杞遇到挫折就反叛,或许本就是这个时代的常态而已,不值得大惊小怪。 萧颖士那些小黄文,无非是制造点边新闻罢了。方重勇平日里并没有在汴州欺男霸女,所以这些东西,只是某些人日常消遣的点缀,不会引起人们的愤慨。 但卢杞这封信,却涉及到今年的重大战略,分量不是那些小黄书可以比的! “萧颖士运气真好,看到卢杞这封信,本官都懒得收拾他了。” 方重勇冷笑道,不置可否。 “官家,这封信要如何处置?” 严庄疑惑问道。 卢杞这样还拿捏着,有些试探的意味,不回复似乎也不太好吧? “本就是个淫妇,还当自己是贞洁烈女呢?要脱就快点脱光,玩什么犹抱琵琶半遮面的! 不用理会这厮,他还会再写信过来的!” 方重勇大手一挥,压根就不想理睬卢杞这厮。 忽然,他像是想起什么一样。 “不回复也不行,万一卢杞以为是本官没收到信,到时候一封一封的写来不胜其扰也不好。 那就这样吧。” 方重勇在桌案上铺开大纸,写下字体极大的三个字:知道了。 “这就可以了。” 知道了? 严庄等人看傻眼了,这也能叫答复吗?难道多写几个字就会死? “官家,这会不会……” “本官已经够客气了。” 方重勇冷声说道,其实他本来想回个“哦”字的。前世渣女的杀手锏,已读不回加“哦”字大法,他就不信镇不住卢杞。 不过转念一想,小人藏鸡鸡,卢杞这种小人的思维,不能以常理揣度。打压是应该的,但把神经压断了也不行。 渣女的“鱼塘养鱼法”可以借鉴一下。 先把卢杞吊着,反正,李光弼那边也快了,着急的只可能是卢杞。 他要是早点卖,还能卖点钱。 等李光弼在洪州大破荆襄军的时候,就算卢杞想卖,也卖不出价来了。 方重勇一边想着,一边将手边那本《西域猎艳记》递给严庄道:“你去忙吧,卢杞的事情就这样了。” 严庄接过书,看了方重勇一眼,他心中有种错觉,好像对方并不为这种含沙射影的“小黄书”而生气,更别提气急败坏了。 不得不说,官家的气度确实比普通人要大得多。 严庄在心中吐槽了一句。 …… 在礼部衙门劳累了一天,萧颖士回到了他那简陋的屋舍之中。 他来到卧房,打开一个小木盒子,拿出一点散茶放入青瓷的杯子里。下仆已经烧好了水,缓缓将热水其倒入杯中。 茶叶如孤舟一般在水上漂浮着,清香入鼻,沁人心扉。 这里是官府在汴梁城内安置的一座小院落,算是“官舍”。以后萧颖士不住了,官府会将其收回,再分配给其他的官员。 “方清让陆羽推广散茶,倒是做了一件好事,普通百姓也喝得起茶了。” 萧颖士轻叹一声自言自语,内心有些许愧疚。散茶的制作工艺,远比那些茶砖要简单太多,成本也低得多,大部分人都喝得起。 萧颖士也知道方清很有能力,而且把汴州朝廷管理得不错。 平心而论,汴州若是没有方清,这天下还不知道有多少人要称孤道寡。他那本小黄书把方清写成有才无德之人,实在是有些言过其实了。 但这也没有办法,这是大是大非的立场问题。萧颖士不可能学元载那样攀附。 方清要篡位,要改朝换代,这就是最大的原罪,跟他私德如何完全没什么关系。 当然了,萧颖士还是有些分寸,没有写“方清不举”。如果那样写的话,很可能会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正在这时,院门被人敲响,声音很是急促,且粗鲁! 萧颖士微微皱眉,走到院门口,打开大门,却发现元载就这样背着手站在他面前。身后跟着两个膀大腰圆的禁军士卒。 “萧颖士,跟本官走一趟开封府衙吧,官家有请。” 元载打着官腔对萧颖士说道。 此番他带着鲁炅返回汴州,算是“劝降”成功了。此刻元载心中有点小得意,在萧颖士面前更是不加掩饰。 “官家有何事要找萧某这个无名小卒?” 萧颖士疑惑问道,心中却是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做过什么,你自己难道不知道?还需要来问元某吗?” 元载面带不屑呵斥道。 (本章完) 第728章 忐忑 待在鄱阳湖水寨里日夜操练水军的梁崇义,最近的日子很不好过。因为新的节度副使姚令言,真踏马不是东西。 梁崇义说冬天湖水不结冰,正好休养生息,待明年开春后作战。 而姚令言却说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要趁着汴州军新败,赶紧的攻占浔阳。 梁崇义说现在他们占着的地盘,从一个水寨,变成了两个水寨一个县城,兵力分散了不适合妄动。 而姚令言则说反正是守不住的,不如以攻代守,打得汴州军喘不过气就行。 还想什么防守,想你妈呢!就这也配带兵? 总之,这位朝廷空降的将领就是跟梁崇义不对付,姚令言同样是丘八出身,说话还很冲! 此时梁崇义无比怀念于颀,他终于想明白了一个道理。 他和于颀能相处得好,不是因为他很有能耐,而是于颀在为人处世方面的段位远高于他,所以才会让他觉得很“舒适”。 现在换了个和自己段位差不多的人,便压根相处不来了。 梁崇义不得已之下,只好写了一封奏章回襄阳,阐明利害。 总之就是一句:汴州军主力尚存,不可轻动。倘若战败,洪州局势有倾覆之险。 李璬很快回复,非常简短的四个字:便宜行事。 梁崇义松了口气,拿着圣旨堵住了姚令言的嘴。水军都没训练好,还打什么打! 不得不说,李璬的权术是成功的。 因为洪州的荆襄军是鲁炅的部曲,鲁炅在这支军队里面有超然的地位。 如果鲁炅是主将,那么无论是梁崇义也好,姚令言也好,再怎么作妖,都无法撼动鲁炅的权威。 可是现在,梁崇义是空降过来的,姚令言也是,二人在这支军中,梁崇义因为之前打了胜仗威望稍高,却也没有压倒性的优势。 所以如果以权谋的角度看,这场争执中最大的赢家是天子李璬。当梁崇义与姚令言二人争执时,都需要李璬来当“裁判”。 李璬的圣旨偏向谁,谁就能让自己的命令推行下去。 这样约等于是皇帝控制了军队。 当然了,得有个前提,就是能打赢。如果不能打赢,那么所有的权术操作都会归零,玩得再也没有用。 消停了一个冬天,到春暖开时,姚令言又开始躁动起来了。他越过梁崇义,向李璬告了一状。在奏章中,姚令言说梁崇义畏敌避战,居心叵测,整个冬天都毫无动作。 唯一拿下的都昌县,还是汴州军主动让出来的。 简而言之,姚令言就是暗示梁崇义或许和汴州军那边有勾结,所以才不肯出战。 这封奏折挑动了李璬那敏感的神经,他不会带兵,天然不信任所有会带兵的人。 天子不会带兵打仗,就是最大的原罪。 因为不会带兵,所以需要倚重会带兵的武将当元帅。 因为倚重武将,所以兵权难免旁落,不得不启用宦官,或者利用朝廷的文官,来钳制武将。 又因为倚重宦官和文官,所以行政权和人事权也这些人被侵蚀,不得不让渡给对方,以换取这些人俯首听命。 这么一来二去,不是傀儡的皇帝也要成傀儡了。 李璬收到姚令言的奏折,选择了“留中不发”,但却对洪州的鄱阳湖水军发了一道圣旨: 北上赣江口,解除汴州军对赣江口的封锁。 赣江口是商贾旅客们入豫章的主要通道和唯一水路通道,战略地位极为重要。只要这里一天被汴州军卡着,豫章的经济就一天都无法正常运转。 拿到圣旨以后,梁崇义气炸了!就算他是傻子,也知道背后是姚令言使坏!一条毒计涌上心头,梁崇义决定借李光弼的刀,斩姚令言这个不听话的副将。 …… “萧公,来来来,坐这里。” 汴州府衙书房里,方重勇看到萧颖士正一脸忐忑不安的看着自己,于是很是温和的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他坐在自己对面。 待对方坐下后,方重勇屏退了外人,整个书房内就剩下他和萧颖士二人。 “不知官家急召下官,是有什么要事呢?” 萧颖士压住内心的不安,面色平静问道,看起来就像是茫然无知一般。 “萧公大才,在礼部当个小官,实在是屈才了。本官一直都记在心里,只是苦于没有机会。 如今本官打算改革朝廷的构架,建立一个新衙门,名为教育部。 顾名思义教书育人,负责管理国子监和各地官府书院,总揽科考。本官打算将这些,包括科举,从礼部中分割出来,独立成一个衙门,不再受礼部约束。 萧公文采斐然,名满天下,有没有兴趣在教育部,担任一个部长的职务呢?” 方重勇微笑问道。 居然是这件事! 萧颖士大感意外,立马感觉羞愧难当。他还以为是自己的“定制黄书”暴露了呢,没想到居然是封官。 他很有些心动,却也明白方清的意图! 萧颖士一时间有些犹豫。 方清这么做的主要目的,其实也不难猜测,就是千金买骨,树立典型。 萧颖士是出了名的又臭又硬,当初宁可考科举也不愿意自荐为官,在汴州任职。 为啥呢,还不是文人的臭脾气,自命清高呗。 要是真不愿意当官,直接去崖州的山里居住,保证朝廷的人也无法找到他,更别提报复了。 “官家,鄙人才疏学浅,只怕……难以胜任啊。” 萧颖士在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之后,有些为难的说道。 他想当官,读那么多书,不是为了写文章自嗨的。萧氏本就是官宦之家,全家都是做官的,不做官那就赋闲在家,反正是不会从事其他职业的,包括经商。 萧颖士现在已经算得上落魄,他刚才拒绝方重勇,已经是用尽了全身的气力,保不齐走出书房门就会后悔。 “萧公不要推辞嘛,这不是为了我方某人,而是为了百姓。有教无类那句话,难道是白说的吗?萧公这两年也在当教习,或许已经有所得了吧?” 方重勇摆摆手,示意萧颖士不要推辞。 “那……下官就先暂时当一段时间吧,若是官家有更合适的人选,萧某愿意退位让贤。” 萧颖士对方重勇叉手行了一礼,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 虽然他的心还是向着李唐正统,但身体却已经非常诚实,在为“新朝廷”服务了。 “嗯,如此便好,那本官也可以放心了。” 方重勇微微点头道,看上去并无怪罪之意。 萧颖士心中涌起一阵疑惑。 听闻前些时日,汴州各大书店都被查封整顿,搜出来好多“禁书”。张光晟带着一帮亲卫到处搜捕,抓了不少人去善缘山庄劳改。 当然了,判得都不重,也就进去住一年而已。 所以萧颖士才觉得奇怪,难道他那本书,还没有被查出来? 看到萧颖士还不肯离去,方重勇面色古怪,好奇问道:“萧公还有事?” “呃,无事无事,下官告退。” 萧颖士连忙对方重勇叉手行礼,他总是感觉有些别扭,又不太说得上来。 然而,正当萧颖士打算推门而出的时候,方重勇对着他的背影喊道:“萧公请留步,你忘了东西在本官这里了。”忘了东西? 萧颖士下意识的摸了摸袖口,发现袖袋里的东西都在,于是走上前来,对方重勇行礼问道:“官家明鉴,萧某并无物件遗落在此呀。” “怎么会没有,这不就是咯。” 方重勇从桌案的抽屉里,摸出一本线装书,将其递给萧颖士,正是那本《西域猎艳记》! 萧颖士看到这本书,吓得全身一个激灵,就差没当场跪下了!他颤颤悠悠的将书拿在手里,低着头羞愤欲死,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萧公的文笔很好,故事也不错,只是下次就不要写本官了吧。 你书中那位医官之女,正是信安王的私生女。他们家可是有好几人在汴州为官的。要是知道你这么编排他们家的人,一定有你好看的。” 方重勇慢悠悠的说道,脸上带着笑意,只是这笑容怎么看怎么有些意味深长。 “下官死罪!死罪!” 萧颖士吓得连忙跪下,额头挨着地,压根不敢抬头看方重勇。手中的书也掉落在地上。 “萧公不必如此。” 方重勇将萧颖士扶了起来,把那本掉到地上的小黄书重新塞到对方怀中。 “儒生们总说不教而诛是为虐,如今本官也算是教了你一次。所以,下不为例了。” 他拍拍萧颖士的肩膀,将其送出了书房。 等走出府衙后,萧颖士这才回过神来,恍然觉得自己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大唐,已经完了。” 萧颖士忍不住长叹一声,自言自语道。 有方清这样的权臣在,除非太宗死而复生,否则大唐没有任何希望能翻转目前的局势。 可悲的是,如萧颖士这般的人,却还要活着。哪怕他们还沉浸在当年盛唐的荣光之中,也不得不面对现实。 那严肃又不讲情面的现实。 马上要组建的“教育部”,很明显就是原来礼部里面的仪制清吏司,在加强了职能后重新再包装的产物。 礼部其下原本设有四司,即:仪制清吏司,祠祭清吏司,主客清吏司和精膳清吏司。 仪制清吏司就是管理全国学校事务、科举考试以及藩属和外国之间的往来的机构。 方清的谋划很深远,而且是稳定推进,在拆大唐的官府构架。等把框架拆光了,登基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这种水磨工夫的操作最是要命,大唐的权威,每一天都在消退。前些时日,永王一脉让出皇权,转给盛王一脉。这要是从前,肯定会闹得满城风雨。 然而在汴州,那就是举重若轻,压根没什么人讨论,大家还是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既然礼部是为了维护皇权而设立的实权部门,也因为天子是傀儡天子而变得“虚化”,那么将其中的实权部门拆分出来重组,进而将礼部彻底架空,便是解决矛盾的一个另类方法。 毕竟,让礼部的人为方清本人唱赞歌,好像也有些不合时宜。 另立教育部,便是方清要培养完全忠于自己的新鲜血液,不给李氏宗室一点机会。 而萧颖士作为第一任“教育尚书”,不知道是方清早就想好了,还是仅仅是权宜之计。 想明白这些关节之后,萧颖士有种淫乱贱妇在偷情之后,那种羞耻之余又觉得浑身舒爽的复杂感受。 背叛的是李唐,得利的是自己,一边是理想,一边是现实,到底要不要转回汴州府衙辞官呢? 有那么一丝犹豫,萧颖士旋即想到了自己的后人,心也变得冷硬下来。 没错,萧氏一大家子,将来都要生活在汴州朝廷的统治之下。他又不是无父无母无亲族的“无敌之人”。 父母,兄弟,妻儿,甚至是孙子,他都有,一大家好几十口人。 别说萧颖士将来也许会得罪人,就说他现在就已经得罪了元载,后者很难说不会给他,或者给他的后人穿小鞋。 在这个动乱与和平交织的年代里,被高官盯上穿小鞋,往往就意味着死亡。 而做了教育尚书以后,无论是元载还是其他什么人,就算不怕萧颖士,也不得不顾忌方清的面子。 方清任命的教育尚书,那是不能随便上门踢屁股的。 那不是在踢萧颖士的屁股,那是在打方官家的脸! 只是,在享受好处的时候,自己身上也一定会被外人贴上“方清亲信”的标签,再也撕不下来了。 萧颖士想了想,还是决定出卖自己的灵魂。 是啊,不做大官,陪着李唐这条破船沉下去,还拉着子孙后代一起陪葬。 想来方清还要把那本黄书的作者公开,让自己遗臭万年,身败名裂。 图个什么呢? 萧颖士苦笑摇头,回到家中坐定,思前想后,只觉得自己里里外外都背叛了过往,已然恍如隔世。 “阿郎,刚刚衙门来人,把官袍送来了。恭贺阿郎当大官了!” 下仆面带喜色,将一个木盒子放在卧房桌案上。 萧颖士打开一看,只见是朝廷三品大员才能穿的紫袍,金鱼袋和一块写了身份信息和官职的木牌也在里面。 最底下是一份朝廷的公文,也是聘任萧颖士为教育尚书的任命书。 方清办事,有连招就直接上,压根就不给萧颖士拒绝的机会。 事情都办到这个地步了,萧颖士要是再去辞官,那就是不识好歹的打脸了。 以后就算方清不收拾他,方清的爪牙,也一定饶不了他的。 “你去一趟亳州,让家里人都到汴州来住吧。汴州这里繁华,科举也方便。” 萧颖士意兴阑珊的摆了摆手说道。 “阿郎,这是紫袍呢!阿郎这是要做宰相呀,又是何故忧虑呢?” 下仆疑惑问道,不明白萧颖士这是装的哪门子的逼。 “上了贼船,想下来就难了,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方清将来若是不能登基称帝,我萧氏一门必定死无葬身之地。” 萧颖士长叹一声道,面对下仆亦是不忌讳提一嘴。 正因为他是聪明人,所以才明白这条路是多么艰险。 忽然,萧颖士想起他书中的黄暴剧情来。 他有种奇怪的错觉,貌似书中那位“方轻”,搞女人的时候也是类似的套路。同样的不动声色,同样的威逼利诱,见缝插针。 “官家还真是……唉!” 萧颖士摇头苦笑,明白自己这是被对方不动声色的耍了一回,却又完全恨不起来。 他随手将自己写的那本书翻开,却见上面居然有人用朱笔写了“点评”。 “攻略医家女时,方轻不必动粗,可以钱将其买下,养几年就是国色天香。” “西域少水,夜里能把人冻成冰柱,你试试在沙地上躺半个时辰?” “对下属之妻动手实属下贱。” …… 看到这些熟悉的字迹,萧颖士明白这是方重勇亲批,这才松了口气。 (本章完) 第729章 微臣正欲死战 屋外虽然已经是春暖花开,但紫宸殿内,却弥漫着一片阴云。 荆襄朝廷的天子李璬,双目无神的端坐于龙椅上,心中盘算着一些事,时不时的就握紧袖口。 从洪州来的两份奏章,一前一后抵达襄阳,说的是同一件事,只是事件经过,不同的人,说法却完全不一样。 姚令言在奏章中说,他为大军前锋主将,听从军令突袭浔阳。大军顺利靠岸登陆后,正要攻城,结果身后的船只突然被敌军烧毁!军心顿时大乱! 正在这时,汴州军从城内冲出,另有伏兵断后,将先锋军团团围住。可这个关键时刻,梁崇义却见死不救!连一兵一卒都不派来救援! 害得姚令言狼奔猪突,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遁入山林,并且夜间找了艘小船,从赣江逃回了豫章,根本不敢回水寨,怕梁崇义要害他。 而梁崇义的奏章,则是简单明了:姚令言不听号令,擅自带本部人马出战,大军被围救援不及,只能放弃他们,回水寨固守。 战况二人的说法都是大同小异,都是先锋军全军覆没,姚令言仅以身免。但二人在互相推卸责任,各自说各自的道理。 似乎已经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了。 “你去把颜相公请到紫宸殿吧。” 李璬揉了揉眉心,对贴身宦官白志贞吩咐道。 “陛下,颜相公他……” 白志贞也不是傻子,之前李璬对颜真卿是个什么态度,只要眼睛不瞎都看得到。现在洪州军情紧急才想起颜真卿来了。 当皇帝果然是要脸皮厚么? “废话什么,这不是你该问的事情!” 李璬低声呵斥道,面色不虞。 白志贞连忙跪下行礼,这才小碎步跑出紫宸殿。 不一会,连官袍都来不及穿的颜真卿,就穿着一件灰色儒衫进了大殿。虽然春天的天气并不热,他却已然是急得满头大汗。 “陛下,微臣来迟,请陛下见谅。” 颜真卿躬身对李璬行了一礼。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位天子总觉得颜真卿好像苍老了许多。 “颜相公,洪州那边的新军情,你知道吗?” 李璬轻叹一声询问道,绝口不提过去的事情,更没有说卢杞。 “回陛下,略有耳闻,只知道官军大败,至于如何败的,损失多少,不甚明了。” 颜真卿微微点头说道,脸上很是平静。 李璬指了指面前的桌案,邀请颜真卿坐下再说。 待对方落座之后,李璬也不客气,直接将手中拿着的那两份奏章递给颜真卿。 “这……” 颜真卿速速翻看了一下,顿时无力吐槽。又是闹内讧的那一套,内部不合,外有强敌,不败才怪呢! 对于前线惨败,颜真卿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陛下,以微臣愚见,危急之际,只有收缩兵力,放弃外围水寨,以免被汴州军逐个击破。 将兵力收缩到豫章,在豫章城下跟汴州军对峙,然后再从襄阳调兵。 如此,目前的危局才能解决。” 颜真卿给出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目前荆襄军除了占据了豫章外,兵力还分散在赣江口的两个水寨,以及都昌县。 谁都看得出来,这些地方不可能都守得住,也没有那么多兵马可以用。 唯有放弃所有外围防线,将兵力集中于豫章城周边,才能形成局部兵力优势,这一战才有可能打得下去。 正在这时,一个宦官急急忙忙走进紫宸殿内,凑到李璬耳边低声耳语了几句,随后退出殿外。 “都昌失守,李光弼开始反击了。” 李璬面色木然的说道,不知道心中在想什么,但心情一定不会很好就是了。 “陛下,可以下旨了,让梁崇义带兵退守豫章,收缩兵力。不管还剩下多少人,集中于豫章。 然后微臣在荆襄招募新兵,只要能顶住一两个月,局面还是可以挽回的。” 颜真卿痛心疾首的说道,恨不得替李璬做决定。 “要不,将洪州割让给方清?真要说起来,朕跟他还算是连襟呢。” 李璬有些心虚的干笑道。 听到这话,颜真卿无奈摇头。 “方清在开元时曾写过一篇策略给先帝,其中有一段是这样的: 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然后得一夕安寝。起视四境,而秦兵又至矣。然则诸侯之地有限,暴秦之欲无厌,奉之弥繁,侵之愈急。 陛下,如今方清与暴秦无异,我们侍奉暴秦得一夕安寝,这样真的好么?” 颜真卿质问道,搞得李璬有些下不来台。这也是李璬喜欢卢杞的地方,卢杞会说话,会说好话,和他相处,有一种智商上的优越感。 而颜真卿这种喜欢给皇帝添堵的,如果不是真的需要用他,还不如不见。 免得双方都不痛快。 其实,李璬认怂,倒不完全是他性格软弱,某种程度上说也是深思熟虑,两害相权取其轻的结果。 洪州这一带,就是两晋南北朝时期的江州。那时候南朝的格局,便是“一根扁担挑两头”,一头是荆襄,一头是扬州,中间那根扁担就是江州。 认怂撤军,等于是放弃了外围屏障,下次汴州军打来,就是直接水路攻江陵了! 会死么?这么发展下去将来一定会死,但暂时不会死。 可如果在洪州那边打一场具有战略意义的决战,李璬若是输了,马上汴州的水军就会来打江陵! 毕竟,洪州离江陵距离也不近,还无法突破浔阳那边的隘口,船只无法从长江进入鄱阳湖,补给也不便利。 李璬觉得颜真卿气节是有的,对李唐的忠心也是有的,可是战略眼光真的一般。 “颜相公的话不是没道理。 可是,如果从襄阳调兵,再输一阵的话,那朕真是一点本钱也没有了。 让梁崇义带兵回转江陵,整顿一下兵马,那么汴州水军打来还有一战之力不是么?” 李璬反问道。 这个问题颜真卿无法回答,因为没有任何一种战略是所谓“两全其美”的。 你选择了一个方向,就必然会在另外一个方向露出破绽。在结果没出来之前,谁都有自己的道理! “陛下既然已经想好了,那还召微臣来紫宸殿做甚,直接派使者去汴州求和便是了!” 颜真卿冷哼一声,也顾不得上下尊卑。他是被李璬给气到了! “颜爱卿,若是要募兵,钱从哪里来?卢杞之事,你忘记了吗?” 李璬反问道。 这下颜真卿可真没话说了。 打仗是要钱的,募兵练兵更是要钱。荆襄这边又不比方清那边,有汴梁城与扬州城两个大商埠可以敛财。 “如此,那微臣走一趟洪州,盯着梁崇义吧。” 颜真卿不想管了,他知道,李璬一定会绕过自己,跟方清求和的。叫他来此,不过是利用他的威信稳住梁崇义。要不然,洪州水军反了可怎么办? 至于姚令言,在李璬眼中已经等同于死人了。 “嗯,颜相公今日便启程吧,朕担心战局变化太快了。” 李璬压住心中的怒火,面色平静说道。 颜真卿拜谢而去,头也不回。这次见面,他对于李璬明显少了几分恭敬。 或许在颜真卿看来,李璬以前属于“可造之材”。现在看清楚底色以后,就把这位归于李璘之流了。 既然是这样的废柴天子,颜真卿自然也不可能将其当做“天命之子”一样供奉着。 等颜真卿走后,李璬这才对身边的白志贞吩咐道:“你去一趟汴州,跟方清求和,朕不想打了。” “奴这便启程,陛下不要带一封书信么?” 白志贞提醒道。 李璬连忙点头道:“对对对,朕都给忘了,口说无凭啊,哈哈哈哈哈哈。” 他干笑了几声,铺开大纸开始写信。 …… 洪州的荆襄军水军大败,李璬还不是最急的那个人。 在唐州的卢杞,因为距离更近的关系,比李璬提前得知此事,更是急得如同热锅蚂蚁一般,整个人都不好了。 左边是方清给自己那张写着“知道了”三个字的信,右边是洪州前线荆襄水军大败,卢杞感觉自己的筹码又少了一大截,可以用来“卖身”的资本又比过往少了一些。 他连忙写了一封信,派人前往汴州,要下仆当面呈送给方清阅览。 而洪州这边,李光弼还在乘胜追击。 郝廷玉攻克了都昌县之后,汴州军兵分两路,一路由郝廷玉率领,陆路南下钓矶山水寨,那边有荆襄军的一个军营,人马并不是很多。 李光弼则是亲率水军围攻位于赣江口,那个荆襄军经营多年的老水寨。 两路齐攻,便是为了防止攻老水寨的时候,钓矶山那边的军队支援。 李光弼的动作不可谓不迅速,不过梁崇义跑得更快。 梁崇义有先见之明,在姚令言前线惨败后,他就知道汴州军之前故意败了几阵,全都是套路,是故意拉长荆襄军的补给线,分散荆襄军的兵力部署,完全是不安好心! 于是梁崇义提前带着剩下的主力离开水寨润了,船队沿着赣江南下到豫章,并在豫章周边布防,以逸待劳。 梁崇义返回豫章,在得知姚令言也在城中的时候。他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当众以“通敌”的罪名,将姚令言斩首,人头悬挂城头以儆效尤。 这叫“死无对证”,甭管朝廷怎么派人来问,梁崇义都可以将所有罪责都推到姚令言身上。至于真相如何,那已经无从查证了,只剩下梁崇义的一面之词。 荆襄军撤退,李光弼不敢冒进,只能兵不血刃的接管了水寨,将荆襄水军彻底压制在赣江内,无法前出到鄱阳湖。 他写信派人送往汴州,汇报军情,并请示下一步该如何行动。 …… “唐军主将方清,自幼便有鬼神庇佑。身后跟着八神八鬼,八神护身,八鬼开路。他统帅唐军西征,一路所向披靡,无人可以阻挡。 大军一直打到木鹿城才停下,只见木鹿城头一怪物,长三丈有余,青面獠牙甚是可怖。 方清对着城头大吼一声:谁家贼子,还不速来受死! ……” 府衙书房里,方重勇正在听方来鹊字正腔圆的“说书”,脸上带着怪异的表情。 又想哭又想笑。 这次“严打”,其实抓包的禁书并不多,送去善缘山庄劳改的也不多。 只是,禁书虽然不多,但那些奇奇怪怪的书籍就很多了。这些书只是怪异,说它们“犯禁”,那却是言过其实了。 因为不禁言论,再加上商业发达。汴州的文化事业也是井喷一般的蓬勃发展。出现了很多“志怪”“言情”。 其中不乏大尺度的! 比如这本《方清西征实录》,就是作者在不加掩饰的拍马屁,试图引起官家的注意。 “官家,荆襄那边有人来了,是一个名叫白志贞的宦官。” 门外大聪明禀告道。 “知道了,带他进来。” 方重勇应了一声。 李璬居然派人来这里,倒是令他有些意外。 “阿郎,要不要让我去羞辱他一番?” 方来鹊跃跃欲试的问道,显然是在家里被那个五色鹦鹉给欺负惨了,想找人出口气。 “省省吧,回家带孩子去,别在这闹腾。” 方重勇不耐烦的摆摆手。 方来鹊只是“哦”了一声,就从书房后门出去了。 不一会,一个白白净净的宦官走进书房,对方重勇叉手行了一礼。 “官家,这是天子给您的亲笔信。” 白志贞恭恭敬敬的将怀中书信双手呈上。 没想到方重勇一只手将他的书信打落在地,沉声呵斥道:“你想好了再说话,本官再给你一次机会。” 白志贞心中一紧,想了想说道:“官家,这是李璬给您的书信。您是想自己看还是让奴读给您听?” 他声音轻柔得跟女子差不多。 方重勇满意的点点头道:“不必了,本官自己看便是。” 他接过信,一目十行的看完,然后一脸惊讶的发现,李璬居然在跟他谈交情。 拜托啊,我跟你的王妃又没干过,我跟你有什么交情啊,搞得我们很熟一样? 不过撇去那些废话,李璬的意思,还是表达得很明确的:我不玩了,洪州让你给得了,各自罢兵吧! 堂堂天子写信求和,方重勇是没想到的。不过这也说明,李璬的日子不好过,特别是在卢杞瞎折腾了一番之后,日子就更不好过了。 “本官今日有些累了,你先去上源驿歇着,过两天有事会叫你的。” 方重勇很是随意的摆了摆手,将白志贞给打发了,态度很是恶劣。 “认怂?李璬啊李璬,你想得倒是挺美的。 上了牌桌,不输光怎么可能让你下桌呢?” 白志贞走后,方重勇冷笑着自言自语道。 第730章 官家爱惜羽毛 很多东西,很多事情,在没有办完之前,那半吊子的模样往往是非常滑稽可笑的。 比如说汴梁城的皇宫便是如此。 几年前,那么大一座宫城,宫墙高度比城墙还高不少。 它矗立于运河之滨,四周光秃秃的啥也没有,显得另类又突兀。来来往往的商贾旅客,看到这玩意都忍不住要跟旁人调笑一番。不少人还去城墙边撒泡尿以“宣示存在”。 然而才过了几年而已,汴梁城的皇城与宫城都已经完工,外城郭也快要合拢。这时候皇宫附近的渡口,已经成了城内的渡口。 宫城巍峨皇城严整,路过此地的人,都不由得噤声不语,被高大的宫城所震慑。 人们这才发现,通过建设新都城,久违的皇权威严,似乎又在慢慢的树立起来。那宏伟的皇城摆在面前,本身就是一种实力的体现。 只是,这份威严已经不属于李唐宗室。 外面的人看皇宫,只觉得威严不可亵渎,然而住在里面的新天子李琦,却觉得这是个巨大的牢笼,将他困在这里不能动弹。 那千般滋味,当真是一言难尽,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这天刚刚入夜,李琦在御书房里读着汴州市井常见的话本,面露不满之色,一个劲的摇头叹息。 “说来说去,都是寒门子弟苦读诗书,与高门大户之女私定终身。后面也老套,主角中进士,得到官家欣赏进入中枢为官,迎娶高门大户之女,日子过得好不快活。” 他将手中的线装书放下,心中五味杂陈。 近些年,很多新东西出现了,比如说这不起眼的“线装书”。 过往的书都是以“卷”的方式来保存的,“熟读破万卷”便是如此而来。 用卷保存,是因为书经常受潮,要拿出去晾晒,也要能够好好保存。“卷”显然比线装书要容易保存和保养。 事实上,现在重要的官府文案,也依旧是用“卷”的方式存放。 可是民间话本,传奇之类的“文化快餐”,就没那么多讲究了。汴州造纸产业在方清提前五年的布局下,如今已经呈现出井喷的发展态势,纸张成本一再下跌。 随着科举的改革也在逐步推进,民间对于油墨、纸张、雕版等物的需求也在不断增加。商埠得有商埠的底蕴,不光是在这里交易,本地产出也极为可观。 如今汴州的民间话本,也呈现出“产业化”的迹象,自然,也免不了剧情“同质化”。 李琦在扬州呆了几年,那边虽然繁华,却也没有汴州这里万物变革井喷的迹象。不得不说,方清是个大才,很不一般。 “官家要是早生五十年就好了。” 李琦摇摇头自言自语道,收拾了一下心情,因为他听到了外面有脚步声。 很快,霍仙鸣走了进来,对李琦躬身行礼道:“陛下,这是官家派人送来的密信?” 方清? 李琦不自觉坐直了身子,接过信一看,立刻眉头皱成了川字。 他看了看霍仙鸣,又看了看信纸,不经意问道:“信你也看了吧,你怎么说?” 这封信没有火漆,实际上是不避讳过手之人阅览的,霍仙鸣又不是李琦的亲信,他自然是看过。 说白了,霍仙鸣现在担任皇宫内务总管,就是方清留下监视李琦的。霍仙鸣如今只有投靠方清才有生路,李琦有他自己的亲信宦官,不可能接纳霍仙鸣。 “陛下,官家想问问您的意思。” 霍仙鸣小心翼翼的说道。 他虽然不必讨好李琦,但对方好歹也是天子,杀他一个宦官是没什么问题的,顶多是被方清收拾一顿而已,还不至于伤筋动骨。 “李偒一家今夜子时要从运河渡口南下广州,他身边有官家的眼线,官家将这件事告知朕是什么意思呢?” 李琦像是自言自语一般询问道。 听闻目前担任广州刺史的,是张九龄的弟弟张九皋,也是开元时期的老官僚了。广州,或者说岭南一带,对于中原之争态度极为暧昧,就是一个劲的闷头发展,谁的号令也不听。 目前中原各家相争,谁也没有余力把触角伸到广州。就是实力最强大的汴州朝廷,也是在苦心经营江南地盘,起码十年内是不会出兵岭南的。 李偒要带着家小去广州,想做什么,似乎已经是不言自明了。 收拾李偒,方清感觉为难么? 其实一点也不为难,甚至可以做得不声不响。 但他就是要写一封信给李琦,让这位天子来决断。表面上是尊重李琦,实际上则是在逼这位天子表态。 要不要对李唐宗室成员动手。 李琦如果不能妥善处置,那方重勇就要断然处置了! 简单说就是:给脸不要脸。 “朕知道了。” 李琦铺开大纸,写了一张字条,也不避讳霍仙鸣,直接将其交给对方。 “你走一趟开封府衙,将其交给官家即可,官家便宜从事就是了,朕不再过问。” 李琦面带忧愁,忍不住用衣袖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说道。 霍仙鸣啥也没说,躬身行礼便走。走出皇宫后,他才忍不住打开那张字条,上面只写着四个字: 斩草除根! 霍仙鸣心中一惊,随即哑然失笑。 李偒对方清或许有恨,但一定不是最恨的,因为二人立场本就对立,迟早要搏个你死我活,用什么手段都正常。 李偒自己还想把汴州的火药工坊给炸了呢!他又有多心慈手软呢? 然而,李琦是不同的,他不是方清这样的“外人”,他是李家人。 李偒最恨的人,一定是李琦,甚至还在方清之上。如果没有李琦的配合,方清想废掉他这个天子,恐怕还得多费一番周折。 现在李偒决定铤而走险,带全家南下去广州,要做什么,不就是再立一个“南方朝廷”么? 广州物产丰饶,发展了这么多年,也算是大唐的富庶之地了。要粮有粮要钱有钱。 李偒要是去广州闹腾一下,会极大增加未来汴州朝廷攻略岭南等地的难度。 有鉴于此,方重勇的问题其实是:这个人,你杀不杀?你不杀那就我来杀。 李琦没怎么犹豫,直接给出了明确答案:不仅要杀!而且还要灭门! 不杀李偒一家,难道要等这些人到广州后,宣传他这个曾经基哥亲封的盛王,是怎么在“助纣为虐”? 李家兄友弟恭的传统,此刻表现得淋漓尽致。自太宗开始,宗室内部兄弟相残,父子相杀的戏码一再上演。 不过李琦在基哥这些子嗣里面,还算是比较正常的人,起码没说把侄儿媳留下玩玩。 “官家的手腕,真是神鬼莫测啊,这下天子也不得不跟他站在一边了。。” 霍仙鸣忍不住叹了口气。 杀了李偒,李琦便没法上岸了,只能安安心心当他的傀儡皇帝。将来改朝换代,朝廷会给他一个好名声。 倘若方清出了什么意外,李琦也是无法接盘的,死得还会很惨。 正常人都知道该怎么选。 …… 第二天一大早,汴梁城外渡口边围满了人,一艘运粮的漕船,原本停在渡口好好的,居然无缘无故沉没。 渡口的船夫和挑夫们,正在合力打捞这艘船,要不然残骸堵在渡口,其他船舶也无法靠岸。 这里毕竟是运河,不是海边的海港,运输每一刻都不能停。 岸边,一身戎装的车光倩面色清冷,他看着渡口的一切,没有说话,他在等消息。 “哎呀,怎么船里还有死人啊!” 忽然,一个船夫尖叫了一声。 车光倩目光一凝,随即带着亲兵走上前去,厉声质问道:“叫什么?究竟怎么回事?” “军爷,船舱里,船舱里好些个死人啊!男女老少都有,似乎是一大家子。” 刚刚叫嚷的那位船夫惊魂未定道。 车光倩对一旁的霍仙鸣使了个眼色。 对方上前观摩了一下,随即不动声色的点点头。 “快些把渡口清理一下,官家最是见不得渡口拥堵,这里每个时辰都是成千上万的银钱,耽搁不起!” 车光倩呵斥了一声,随即离开渡口,翻身上马后,便往府衙里赶路。 不一会,他来到府衙书房,方重勇正在跟严庄等人商量什么事情,见车光倩来了,对方连忙问道:“事情办得如何了?” “让国公一家深夜在渡口乘船,但那艘漕船年久失修,半夜沉没于渡口。让国公一家不幸殒命。” 车光倩摊开双手说道,一脸惋惜的模样。 “让国公在府邸住得好好的,吃穿用度不愁,他为何要深夜举家去渡口乘船?” 方重勇面色疑惑问道。 “这个,下官也不知晓,但让国公一家殒命,却是千真万确做不得假。” 车光倩摇摇头道。 “如此,那便上表天子,让天子厚葬让国公,除其爵位吧。 反正也没有人继承了。” 方重勇微微点头,脸上看不出什么喜怒来。 就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说完,方重勇指了指面前的软垫,示意车光倩坐下商议大事。 “是这样的,卢杞又写信来,说当年他祖父卢怀慎是宰相,对很多人都有恩惠,包括现在的唐州守将。 他可以说动对方投诚过来。 再有,李璬也写信过来认怂,愿意割让洪州之地,让我们两家罢兵。 而且,李光弼目前已经死死锁住了赣江口,荆襄军水军无法出赣江。但他说荆襄军残部困守豫章,强攻不太可取。 要如何破局?” 方重勇看向车光倩询问道。 三封信,三个消息,其实围绕着的,都是同一件事:如何击败荆襄朝廷! 今年攻荆襄的方略是车光倩当初提出来的,现在方重勇问他怎么办,也不算问错人。 “官家,其实豫章不需要打。” 车光倩说出了一个让方重勇等人感觉意外的看法。 “如何不需要打呢?” 严庄好奇问道。 “因为只要唐州拿下了,襄阳以北门户大开,只有樊城可为前哨。 梁崇义要是不傻的话,到时候自然明白该怎么做!” 对哦,忘了这一茬了! 书房内众人面面相觑,都是恍然大悟。 所谓忠诚,它不是绝对的,也不是类似于标签一样的玩意,随便贴上就行的。 忠诚会根据人们面临的不同情况和自身处境,而不断变化。 所在势力强大的时候,哪怕心性软弱的人也会变得忠诚,因为自己所在的这边条件更好,对面开不出诱人的价码。 男人无所谓忠诚,之所以忠诚,是因为背叛的筹码还不够! 梁崇义原本是忠诚的,因为他在荆襄朝廷这边,分量很重,投靠汴州那边,待遇肯定会下降。 然而,一旦襄阳以北门户大开,李璬面临生死存亡的考验,那么对于梁崇义来说,自身的生存就会排在第一位。 1949年就是给个国军的兵团司令,又能如何呢? “言之有理,先北后南方为上策。” 方重勇点点头,认可车光倩所说的方略。 “官家,不如让李光弼按兵不动,写信劝降梁崇义。 后者收到信,知道我们暂时不会动他,也会放下心来,不会狗急跳墙。 卢杞那边,不妨开出高官厚禄,先让他献出唐州再说。 至于李璬嘛,先敷衍一番,显示出我们打算继续对洪州用兵的迹象,甚至可以让扬州那边做做样子,增援浔阳。 但不要动手。” 李筌也建议道。 三封信,三种不同的应对。 对李璬,要学渣女养鱼一样的办法,先应付着。不答应,也不拒绝,让他抱有幻想。 对卢杞,要学渣男推妹子一样,先把好处都许诺下来,上床再说。什么八箭八心的玻璃钻戒和高额度信用卡都用上,好感度刷爆。 反正对于渣男来说妹子也是耗材,玩完了就甩的,不必想以后怎样。 对李光弼,要学黑社会大哥对小弟那样,一边安抚,一边给好处,但要求小弟一定要听命行事。 “陆路行军,颇为费钱,真要打起来可不轻松,一定要谨慎。 这一战,你挂帅出征。” 方重勇指了指车光倩道。 “请节帅放心,末将一定戮力杀敌!” 车光倩对方重勇抱拳行礼道。 为什么方重勇不自己挂帅呢? 因为李璬这个人,他不好处置,于情于理都不好处置。 于情来说方重勇和李璬是连襟,于理来说,方重勇不方便直接对李唐宗室子弟下手。 官家爱惜羽毛,可是有些必要的脏活,还是得做。 所以这时候身边的亲信,就不能推辞了。 车光倩已经当过黑手套,打仗又稳健,很显然他就是最佳人选。 严庄与李筌等人默默对视了一眼,好像明白了什么,却又不能直接说出来。 第731章 一个很坏很坏的人 汴州府衙书房里,跪着一个人,额头点地不肯起身。 看到这一幕,方重勇也有些无奈,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在自己的控制之中。比如说李璬的不当人,是他没想到的。 “官家,请让罪臣随军出征,踏平襄阳!为官家牵马!” 跪地之人头也不抬,声音哽咽喊道,看得一旁的元载忍不住连连摇头。 方清这个人,脑子清醒得很,根本不会被任何感情左右,你这样是不行的呀。 元载在心中暗暗吐槽了一句。 “李璬竟然会如此丧心病狂,杀鲁将军全家,本官实在是没有想到居然会有这样的事情,唉!” 方重勇上前将跪在地上的鲁炅扶起来。他其实并没有刻意要去收服此人,奈何李璬不由分说把鲁炅一家都宰了,这下,鲁炅还能怎么选? “官家,罪臣识人不明,牵连家小,乃是咎由自取,怨不得他人。但鲁某一家老小的仇,若是不能亲自去报,那岂不是猪狗不如? 还请陛下……官家成全鲁某吧!鲁某熟悉荆襄地形,可为行军向导,随军左右,做个斥候就行!” 鲁炅跪在地上不肯起来,声泪俱下,那样子哪怕是草原的雄狮看了也会心软。 他就是铁了心的要跟着讨伐荆襄的陆路大军。 当然了,为家人报仇还是次要的,关键是,要给自己在新朝廷里争取一个位置。 最好的机会,就在眼前。 鲁炅会以野兽的心境,将利刃捅进李璬的心脏! “官家,鲁将军拳拳之心,确实是令人感慨。不如官家就给他这个机会,让他随军出征吧。” 一旁看戏的元载开口建议道,决心帮鲁炅一把,也是卖对方一个人情。 “既然如此,那鲁将军便在车大帅帐下担任先锋官,负责勘察地形,为前军做指引吧。 你先在汴州安顿下来,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即便今日就决定用兵,也不可能今日就开拔。 这种事情急不得,越急越坏事。” 方重勇拍了拍鲁炅的肩膀安慰他道。全家都被宰了,就剩下他一个,实在是太惨了。 哪怕是方重勇这样的政治动物,也不免起了恻隐之心。 待鲁炅千恩万谢般告辞离去后,他才让元载落座,与之商议大事。 “你在浔阳停留了不少时日,在当地有何见闻?” 方重勇漫不经心的问道,给元载倒了一杯酒。 当初元载去劝降鲁炅,后来一直停留浔阳等待机会。但是于颀接替鲁炅后,防守严密小心谨慎,鲁炅也找不到机会潜入水寨兵变。 于是二人便一直停留在浔阳,直到今日才返回。 当然了,人可以停,事情不能停。方重勇没有将元载召回,而是让他考察当地民情,以备不时之需。 “官家,那边无甚稀奇没什么好说的。如果真要说的话,洪州的情况,就是穷。哪怕是浔阳在长江边,情况也没有好多少。” 元载微微点头说道。 以水文条件来说,浔阳(九江市)发展水运是极好的,可以说是得天独厚。 然而,一个地方能不能成为商埠,不能只看它的水运条件如何,周边地区的产出,以及周边的交通环境,才是决定贸易的关键所在。 自古以来,江州的问题就在于,仅仅是外围交通环境好,深入内地的交通环境极差,物产又不多。所以哪怕靠着长江,也享受不到多少贸易的便利。 扁担扁担,只能用来挑东西而已,没办法成为装着鸡蛋的篮子。这个问题,不仅是唐代才有,哪怕到了现代,这里的情况也没有多少本质改变。 “洪州对于李璬而言,不过是用兵之地罢了,没有多少产出扔了也不心疼。 荆襄军在洪州,粮秣运输很是不便。李璬放弃此地,似乎也是顺理成章之事。” 元载补充了一句。 “这样啊。” 方重勇有口无心的来了一句,他揣摩着事情,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来。 元载最是害怕方重勇露出这样的表情,完全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不由得心有惴惴不敢造次。 “这次出征,你也随军,负责跟卢杞接洽。他会劝说唐州守军投降,你身上的担子很重!” 方重勇开口吩咐道。 “请官家放心。” 元载叉手行礼道,心中松了口气。这种事情,他早就轻车熟路了。 “李璬这个人,真的很坏啊。没想到李氏宗室里面,居然出了这么坏的一个人。” 方重勇忽然毫无征兆的感慨了一句。 “那可不是么?李璬无德,荆襄百姓都盼着官家的王师来荆襄收复失地呢!” 元载说了句没油盐的恭维话,还吃不准方重勇到底是什么意思。 “只是,这个人要是死于兵乱也就罢了。万一他被俘了,来汴州以后,本官还不好处置他。李璬在李氏宗室里面的辈分很高,本官的一位妾室,还与李璬的王妃是亲姐妹。” 方重勇面色为难说道。 元载立刻心领神会,他不动声色压低声音说道:“请官家放心,干坏事的人,是没有好下场的。天道报应不爽。” “唉,但愿如此吧。” 方重勇叹了口气,似乎是有些意兴阑珊的样子。 “官家,李璬子嗣众多,这些人该如何处置呢?” 元载小声问道。 “真的有很多吗?这种事情为什么本官不知道?” 方重勇面露不悦之色反问道。 “哦哦,对对对,是下官失言了,失言了。” 元载后背全是冷汗,吓得手脚冰凉。 “你这一趟也辛苦了,回家好好休息几天吧。大军不久后就要开拔,你准备一下。” 方重勇收起脸上的冷漠,温言劝慰道。 元载这才感觉如释重负,拜谢而去。如今方重勇威严日重,即便是不发脾气,也会令亲信们不敢越轨造次。 一个人的身份与权力提高之后,他在身边人心中的地位与分量也变得不一样,此乃人之常情。 等元载走后,方重勇这才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随后一饮而尽! 李璬必须死,包括他的儿子孙子,也都必须死。当然了,妻女可以活下来。这就是失败者所必须付出的最低代价。 统一天下不是在过家家,会有很多人死去,过程也不是温情脉脉,充满了血腥和暴力。 这都是改革与统一,所必须付出的代价。 方重勇随手拿起一份压在镇纸上的文案,那是枢密院收集的,关于河东地区的情报。 李抱玉等人,似乎准备起兵讨伐李宝臣,收复长安,还于帝都。频频调兵,有出兵蒲州的迹象。 这些年河东兵精粮足,军事实力已经不在李宝臣之下。 起于河东,终于长安,然后以关中为依托,横扫天下。这踏马不就是大唐的起家之路嘛! 世界上有种东西,叫“成功经验”。这种东西在之后的时间里,会被其他人当做“路径依赖”来使用。 以前成功过的,现在再做,成功的可能性也不小。 所以那些割据势力,一个两个的都往长安跑。不跑不行,因为往其他地方走,没有前人验证过,或者走过那个路,但是挂了。 只有从河东到关中的路线,是被李渊与李二父子验证过的,可行的。 这是太宗认证,在大唐这个时代,谁都要服气! 所以当初很多人认为方清选择汴州就是傻缺,当时明明是有机会染指河东的,虽然有那么亿点点困难。 “李抱玉他们终于忍不住了。” 方重勇冷笑了一声,自言自语道。 不过他暂时还伸不出手到河东,因为河北的资源还没有整合好。 要动手,那起码也是三年后的事情了,饭要一口口的吃,目前掠地的节奏很稳健,官府的统治也在逐渐铺开,逐步推行新政策。 更多的地盘,没法消化,只是纸面上好看而已。 方重勇压下心中的冲动,脑子冷静了下来。 汴州朝廷的实力之所以强大,是因为资源整合得好。北汴州南扬州,通过一条运河,连贯了河北与江南,实现了物流的低成本化。 这就是将治下的地盘有效整合起来了,无论是调兵还是运粮,都是按天算日期,而不是如当年在长安那样按“十日”来计算。 李抱玉要取长安,那就让他去取吧。 方重勇暗想,他站起身,看着挂在书房墙上的那张巨幅地图,有好几个地方都画着圈: 襄阳、太原、长安、广州、凉州。 好多地方。 …… 这年春天,天子李琦发讨逆檄文,讨伐荆襄李璬。一时间大量漕船从汴州开往扬州,其中不乏粮秣与军械。 看起来,汴州军是要走最顺的一条路,也就是从扬州出发,沿着长江,水军一路攻打长江沿岸的城池,最后攻打荆襄重镇江陵。 以此为桥头堡,尝试进攻襄阳。 从目前两军实力对比来看,汴州军攻克江陵问题不大。但攻打襄阳,似乎还差口气,很难一蹴而就。 这些动向,都已经传到了颜真卿耳中,只是他压根就顾不上扬州的动静,洪州的荆襄军水军,士气低落,困守豫章,几乎在崩盘的边缘。 情况比李璬当初介绍的,要差太多了! 这天,颜真卿陪同梁崇义刚刚巡视完城防,李璬身边的亲信宦官白志贞就前来传旨了。 只是,圣旨的内容,让颜真卿等人大跌眼镜。 “陛下真的要放弃豫章?” 颜真卿瞪大双眼,死死盯着白志贞询问道。他不敢相信,豫章这么重要,李璬居然说放弃就放弃。 打仗是好玩的事情么,还能朝令夕改? 一旁的梁崇义倒是没说话,只是面色有些古怪,毫无震惊之色,似乎早就料到了有此一招。 颜真卿抵达洪州后,并未清算梁崇义坑死姚令言的事情,要知道,后者可是因为“通敌”的罪名,被梁崇义下令杀掉的。 也就是说,姚令言其实在战斗中根本没死,他是被梁崇义给事后灭口的。 颜真卿没有处置梁崇义,并不代表他不想处理,而是不能这么做。若是处置梁崇义,困守豫章的这支军队立马就要散架! 再精锐的兵马,也经不起这样三番四次的更换主将啊! 然而,颜真卿还想守豫章,李璬却已经在担心江陵被攻占。江陵对于襄阳的重要性,无须多言,历史上已经有过无数次的表演。 所以,颜真卿可以说李璬胆小如鼠,但真不能说他做错了。 “如果要把豫章的这支水军带回江陵,就必须突破赣江口的封锁。要不然,就只能人回去,船回不去。 没了战船,怎么守住江陵?” 颜真卿质问白志贞道,言语十分不客气。 李璬很是警惕宦官,所以军中的监军都是文官,宦官没什么地位,自然是被颜真卿训斥。 白志贞虽然是负责传旨的亲信宦官,但地位也没有高到哪里去。 “这个……奴只是个内侍而已,不懂军务,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嘛。” 白志贞连忙将圣旨递到颜真卿手里,随后逃一般的转身离开,压根就不想多说什么。 颜真卿问他要怎么办,他还能怎么办,一个宦官能干啥? 还是赶紧的溜吧,这地方来一趟不容易,要突破汴州军对赣江口的封锁,只能趁着夜晚行船离开。 白志贞离开了,留下府衙书房内的颜真卿与梁崇义二人,大眼瞪小眼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陛下要我们带兵回江陵,颜相公可知道路怎么走?” 梁崇义明知故问道。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陛下的圣旨我们无法执行。梁将军放心便是,出了事本相一力承担。” 颜真卿摆了摆手,示意梁崇义稍安勿躁。 “那也……只是权宜之计啊。” 梁崇义长叹一声,他相信颜真卿是有担当的人,然而,李璬是什么德行,梁崇义已经看透了。他对这位皇帝可不抱什么期望。 “那梁将军有什么高论?” 颜真卿反问道,他为人硬派强势,并不是那么好相处。 “为今之计,只有夜袭赣江口的汴州军水寨。 突破封锁后,趁着他们没反应过来,继续北上进入长江,然后前往江陵。” 梁崇义叹息道。 这么做有没有风险?那自然是风险极大。 可是正因为如此,成功的几率反而不小,因为这是出乎汴州军预料的举动。他们并非要去攻占对方的水寨,而是放把火就跑,只为突围而已。 并不是去送死。 “呃……要不再等几日吧。” 颜真卿一抬手,拒绝了梁崇义。 “那就如颜相公所说吧,末将没有话说了。” 梁崇义气得撂下一句话转身就走。 这也不行那也不要,还玩个鸡儿,你自己去玩吧! 梁崇义在心中骂了一句,却是忽然想起李光弼给自己的那封劝降信。 这件事极为机密,只有他的贴身亲兵才知道! 李光弼在信中承诺,只要他本人投靠过来就行,至于水军,无所谓的! 要不要试着接触一下呢? 梁崇义在心中盘算着,李光弼开出来的条件很宽松,只要梁崇义本人投过来就行,并不需要带兵来投。 这应该不是什么反间计。 如今荆襄朝廷的情况有些不妙,是不是应该……想一下后路? 一个奇怪的想法涌上心头,梁崇义脸上出现一丝不自然,他旁若无人回到自己居住的院落。 梁崇义进入书房,然后从书柜暗格里面取出一封皱巴巴的信,拿在手里反复翻看,好像能从里面看出花一样。 第732章 忠诚的代价 这天夜里,月明星稀,一支船队悄悄从豫章外渡口出发,呈现“一”字队形,沿着赣江向北而去。 赣江江水,在春夜中泛着铁灰色的寒光。四周只有水波的声响,静谧得令人害怕。 从豫章城出发的荆襄水军主将梁崇义,双手扶住楼船桅杆,指节几乎要嵌进湿冷的木纹里。 或许是紧张,或许是兴奋,或许是害怕,他脸上的表情不太自然,紧紧绷住,似乎心事很重的样子。 他能感觉到脚下战船正在细微颤动,划船的木桨正同时浸入水面,像蛰伏的巨兽收起利爪,又伸出利爪,如同来回刨土一般。 成败就看这一波了! 梁崇义心中暗想,他已经紧张到了极致。 “梁将军,陛下的旨意,并非一定是正确的,因为他看不到洪州这边的情况。 你今夜选择遵照圣旨带兵突围,实在是有些莽撞了。” 一旁的颜真卿叹息道,渔火照耀下,他的脸上布满了愁容。 前两天,白志贞又来了,并且还带来了李璬的圣旨,措辞非常严厉。荆襄朝廷打探到扬州那边动静很大,已经在严控物资流向荆襄,不许一般商贾的船队沿着长江向西。 很明显,这是要动手的前奏。 如果要动手,那么汴州军的目标,只会是江陵。 所以,不能说李璬啥也不懂瞎搞。让洪州的水军退回江陵,在江陵布防,比困守洪州有用得多。 以目前所知的情况来看,从军事上说,这是明智之举。 无奈之下,颜真卿只能妥协。因为梁崇义态度很坚决,一定要突围,离开洪州。如果颜真卿再坚持,只怕很难有好果子吃。 真要讲道理,梁崇义只是遵从圣旨。 时间很快便到了午夜,雾气从赣江口漫上来,将近百艘艨艟战舰裹成模糊的轮廓。 他们已经抵达赣江口,汴州军的水寨,就在前方不远处,如同一个巍峨的巨人,在雾气中若隐若现。 黑压压的一片,令人心悸。 桅杆上的旗帜早已被春天的露水浸透,垂下的边缘在微风中摇摆。 梁崇义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他接过亲兵递过来的姜汤,将其一饮而尽,眼睛死死注视着前方。 他数着心跳等待着,每一刻都好像在油锅中煎熬一般,远处敌营的灯火,在雾中晕染成橘色光斑,如同漂浮在黑色水面上的萤虫。 “吹苇哨,加速!” 梁崇义抬手时,身上纸甲摩擦的声音惊飞了桅顶的夜枭。传令兵把浸过桐油的芦苇管,分发给各船的橹手,这些特制的哨子能模拟水禽鸣叫。 嘎嘎嘎!嘎嘎嘎! 船上响起有节奏的水禽叫声。 当孤零零的“嘎嘎嘎”声在船队左翼响起时,梁崇义面色一紧,突然按住腰间横刀的刀柄! 他听到西北方的雾气深处,传来了同样的回应。 那不是自己船队的方向! 作为领头的船,梁崇义很清楚,南面才是自己这边战船所在,西面则是……荆襄军老水寨所在,如今已经被汴州军接管! 来了,来了! 梁崇义的心都要跳出嗓子眼,只觉得手脚都在颤抖。 今夜是突围? 不不不,那只是李璬的命令而已。 梁崇义的打算,却是把这支水军送入汴州水军的包围圈,送给汴州军缴械。 若是“被俘”,就不会遭遇鲁炅那样的待遇了,他很清楚,荆襄朝廷赢不了! 李璬更是没有容人之量,连刘禅都不如。 冷汗顺着脊梁滑进纸甲内衬,梁崇义额头上更是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汗珠,他都顾不上擦一擦。 “梁将军,情况是不是有点不对劲?” 一旁的颜真卿开口问道,多年的从政经验,多年的漂泊和外出公干,让他隐约觉得这支船队的状态不太对头。 颜真卿突然发声,吓得梁崇义浑身一个激灵。 这位荆襄军主将,此刻猛然扯下披风,露出暗朱色的纸甲,那涂上去的朱漆,在月光下泛着类似鱼鳃一般的诡异光泽。 动手! 梁崇义身边的亲兵,看到他们事先约定好的信号,电光火石之间交换了一下眼神,趁着颜真卿不注意,瞬间将其扑倒在战船的甲板上! 其中一人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绳索,很快就将颜真卿捆得严严实实的! “梁崇义!颜某乃是宰相,你要做什么!” 颜真卿又惊又怒,他不是没想过梁崇义会搞小动作,在水寨里也有防备,但却万万没想到,这厮居然在船上动手! “对不住了颜相公,梁某不能放你回去。要不,梁某的家小就保不住了,抱歉呀!” 梁崇义一副无赖模样,对着颜真卿嘿嘿笑道。他嘴上说着抱歉,脸上却没有半点愧疚之意! 当一个丘八决定反叛的时候,他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什么事情都不会忌惮! 宰相又如何,天子又如何? 根本无所谓! “嘎嘎嘎!嘎嘎嘎!” 梁崇义所在船上,苇哨的怪异声音响了两个三声。 很快,身后船只“嘎嘎嘎”的声音此起彼伏,像是在互相通信一般。 整支船队此刻正缓缓的向西调转方向,尖底战船摩擦砂石的细响,时不时就能传入耳中。他们已经进入鄱阳湖,这里水浅不说,离岸边已经很近。 吃水深的大船已经在与湖底砂石摩擦了,说明水寨就在不远处。 当梁崇义所在旗舰的船头,终于对准西面若隐若现的灯火时,梁崇义听见自己太阳穴突突跳动的声音。 近了,更近了,还差一点点! 梁崇义心脏狂跳,他已经走出了背叛的那一步,剩下的,就只有……一路走到黑! 正在这时,湖面突然卷起的东南风扯碎了雾帐,月光像银箭般射穿水汽。 雾散了,天似乎也在变亮。 一直站在船头目视前方的梁崇义,瞳孔骤然收缩:数十丈外的水面上,一艘高大的楼船,正如移动城墙般压来,桅杆顶端的令旗被风扯得笔直。 他认得这种改良过的车轮舸,速度快,靠轮浆航行。这玩意只有汴州军有,荆襄那边造不出来。 紧接着,四面八方渐次亮起火把,一艘又一艘大船的轮廓出现在视野里,像无数猩红独眼,在黑暗中次第睁开。 令人毛骨悚然! 对方的船队已经呈现“u”型,将荆襄水军一字型船队包围。 “落帆!停船!” 梁崇义大吼了一句,连忙下令,甚至有一丝慌乱。 身旁的亲兵连忙去通知旗舰上的水手,速速将船帆落下,并在船尾挂上三个红灯笼! 随着苇哨声不断响起,后方的战船一艘接一艘的落帆,速度也渐渐的平缓下来,最后静止在湖面上。 如同车队在路上没了汽油,只能缓缓停下。 果然,一艘艨艟缓缓靠近梁崇义所在的旗舰。他连忙下令放下舢板,让艨艟上的人上船。 和约定的一样。 梁崇义松了口气,他看了看坐在桅杆旁的颜真卿,心中闪过一丝愧疚。 但也就只有那么一刹那而已,很快就被火热与兴奋所取代! “梁将军果然是言而有信,在下郝廷玉,李节帅副将,前来接洽。” 那艘艨艟中的几个人登船后,其中一位身材魁梧的将领对梁崇义抱拳道。 “不如回水寨再说,梁某担心军中有人造次。” 梁崇义凑过来小声嘀咕了一句。 已经走到这一步,就连颜真卿都抓了,哪里还有回头路可以走? 梁崇义已经铁了心要反了! 郝廷玉点点头,对身边的亲兵吩咐了一句。 后者立刻拿出火折子,举起腰间的烟花将其点燃。很快,汴州水军的船队里,就放下许多小船,前往荆襄水军的战船,接管指挥权。 整个过程异常平静,被接管的船只陆续挂起船帆,并没有什么人想为李璬尽忠,也没有人想为他流干最后一滴血。 所谓的王朝正统,在这一刻似乎变成了一个笑话。 郝廷玉看了一眼被捆得严严实实,坐在桅杆旁将脸偏到一旁的颜真卿,本想上前跟对方说两句。 但犹豫再三,还是决定不要节外生枝比较好。 接管船队的时间并不长,不一会,荆襄水军变阵,让开了向西的通道。梁崇义麾下的战船鱼贯而行,在荆襄水军的严密监视下,缓缓向西而去,最终依次停靠在水寨的几个渡口。 …… 天已经大亮,位于赣江口的荆襄军水军士卒们,都被集中起来,并收缴了兵器。 一船又一船的人,被送往浔阳安置,那边有专人统计他们的籍贯、住处和家庭状况。没有作奸犯科的话,战后会被遣散回家,愿意继续待在军中的,也可以申请留下来。 整个过程并没有玩出什么花来,也没有人反抗。这些人大多都是洪州本地的渔民和船夫,并不是什么亡命之徒,对于打仗也没有特别的兴趣。 见没人为难他们,自然也乐得清闲。 不过比起水寨内宽松的氛围,李光弼所居住的竹楼里,气氛却有些紧张和尴尬。 李光弼看着被五花大绑的颜真卿,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他们以前是认识的,甚至共事过。 没想到,现在一个端坐堂上,一个成了阶下之囚,怎能不令人唏嘘感慨。 “颜先生在李璬手下,过得不怎么得意吧?” 很久之后,李光弼这才开口询问道。 颜真卿偏过头,压根不理他,似乎没什么开口的意愿,他甚至连“胜之不武”四个字都懒得点评。 当然了,也可能是因为颜真卿现在看不起李光弼,认为他虽然有本事,却是“助纣为虐”,跟方清一个德行。 见颜真卿不说话,李光弼碰了一鼻子灰自讨没趣,于是对亲兵摆摆手,后者将颜真卿带出了竹楼。 一旁的梁崇义,看到这一幕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颜真卿是硬气了,倒是显得他这个直接反水投敌的人变成了软蛋。 李光弼看到梁崇义有些尴尬,连忙安抚他道:“梁将军深明大义,官家都是看在眼里的。此战之后,若是论功行赏,肯定少不了梁将军那一份。” “谢李节帅在官家面前多多美言,梁某感激不尽!” 梁崇义点头哈腰的说道。 一个人的立场只要变了,他所看到的是非曲直,也完全不一样了。 对此,李光弼已经习以为常,并不觉得梁崇义的表现有什么好奇怪的。 只有颜真卿这种硬石头,才是世间不多见的异类。 见梁崇义似乎是有话想说,李光弼笑道:“梁将军有什么话,直说便是了,不必拘礼。” “李节帅,其实今夜的事情……襄阳那边并不知道。 末将麾下那些兵马虽然不能用了,战船和军服还是可以用的。 趁着江陵守军不备,我们可以诈开城门!” 梁崇义不动声色的建议道。 哎呦,这投诚之人,砍向旧主的第一刀,就直扑要害啊! 李光弼眼睛一亮,瞬间明白了梁崇义的意图,主打的就是一个不讲武德,偷袭打闷棍。 难怪人们常说,背主之人,反杀曾经的旧主时,最是凶狠。 如今观之,确有其事。 “梁将军,你这是想打头阵么?” 李光弼低声询问道。 “正是如此,末将乃是戴罪之身,也想立功赎罪啊!” 梁崇义小心翼翼的说道。 如果他就这么投降,其实后面也很难说混得好。因为他带兵投诚而来,是被“逼降”的。即便不投降,李光弼也不会有什么损失,不过是要动粗罢了。 但若是梁崇义领兵反捅李璬一刀,帮汴州军拿下江陵,这战功可就不一样了。 至于这样会不会让李璬很难受……那又关他这个背主之人什么事呢? 反正都已经这样了,不如更狠一点,为自己的未来铺路,岂不美哉? 梁崇义的算盘,是打得很响的。 见李光弼沉吟不语,梁崇义继续劝说道:“现在江陵那边还没什么防备,但末将若是迟迟不动身,船队没有抵达江陵,那边就会起疑心了。李璬只要派个宦官来看看就知道虚实,李将军以为如何?” 他有点心急,虽然不打江陵,他也能混下去,但有功劳不取,那就是傻子啊! 现在多好的机会! 趁着李璬还有点利用价值,赶紧的压榨一下啊! “言之有理,那梁将军准备一下,今夜我们就动身,全部用你的船!” 李光弼沉思片刻,斩钉截铁说道! 梁崇义的主意有点激进,但是富贵险中求!不仅是梁崇义需要军功,其实李光弼也需要为自己正名。 收编荆襄水军,更多的是梁崇义的投诚,不算是真本事! “谢李节帅成全!末将一定肝脑涂地为您效力!” 梁崇义跪在地上给李光弼行了个五体投地的大礼,随即走出了水寨。 此刻已经是艳阳高照,他的脚步都不由得轻快了几分。 第733章 我不吃牛肉的 春天长江边的天气,就跟娃娃的脸一般,说变就变一点也不含糊。 梁崇义的船队,从赣江口出发的时候还是阳光和煦,待抵达江陵的时候,天空却是阴沉阴沉的。 入夜之后,江面飘着细密的雨丝,几十艘残破的战船在夜色中来回摇晃,就如同病入膏肓的老人一般,走一步都要喘三回。 梁崇义站在船头,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绯色纸甲覆盖下的旧伤口,似乎又开始隐隐作痛。他穿着纸甲,却不是纸糊的将军,他曾经上阵杀敌过,知道战争的残酷性。 这次和上次不同,是要动真格了! 上次是直接投降,顺利的话,基本上不会发生战斗,可这次却不一样。 江陵城的守将是不可能投降的,因为对方是李璬的长子李伸。 梁崇义望着不远处黑黢黢的江陵水门,城垛上几点火光,在雨幕中晕成橘色的光斑。 “前方何人!船队止步!” 江陵城城头,突然有人对着梁崇义所在船队高声暴喝。 城头霎时亮起数十支火把,床子弩绷紧的咔咔声,在夜里格外渗人。 随着梁崇义一声令下,船队猛的一顿,开始减速,梁崇义双手紧紧地抓住船舷,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江南西道节度使梁崇义在此!听从陛下圣旨,带洪州水军回防江陵,请开水门!” 他扯开喉咙,声音在江面荡开回响。 “怎么回事?” 城头有人探出身子张望,火光照亮半张年轻的脸,这人正是李伸。 江陵不是没有防备,恰恰相反,作为襄阳南面唯一的要冲之地,江陵在第一时间就提高了巡防的级别。 城内任何人不得无故外出,守城的将领每天都要换防。 梁崇义感到喉头发紧,却还是扯开左臂束甲,从里面拿出那份皱巴巴的圣旨。 “梁某有圣旨在手,请让我一人入城核验!” 他拿着圣旨,对着李伸所在的方向挥舞大喊道。 听到这话,城头气氛骤然一松,李伸身边亲兵握着横刀刀柄的手,悄然放下。 吊篮咯吱作响地放了下来。 梁崇义踏上潮湿的吊篮,靴子在青苔上直打滑的。随着吊篮不断升高,他一言不发,看着自己离地面越来越远,双手紧紧握拳,又缓缓松开。 很快,梁崇义就上了城墙,一脸稚气未脱的李伸走上前来询问道:“梁节帅,圣旨呢?” “圣旨在此。” 梁崇义将手中那张破旧的绢帛递给李伸,后者看了又看,确认没有问题后这才露出笑容。 “梁节帅莫怪,父皇下旨严守江陵,孤也是逼不得已。” 李伸笑道,对身旁的副将招了招手,后者立刻下令拉开江陵城的水门。 然而李伸像是想起什么一样,有些疑惑的询问道:“对了,颜相公不是也在洪州么,他为何没有跟节帅一路?” 听到这话,李伸身旁那位负责城防的副将,手中横刀本已经收入刀鞘,顿时又握紧了刀柄,抽出半截来。 眼神警惕的看着梁崇义! 完蛋! 这是一个令梁崇义胆寒的问题。 “颜相公晕船,现在在船舱里睡着了。殿下若是想见他,等船队入城,在渡口自然可以看到他。” 梁崇义讪笑道,尽量压住想暴起杀人的冲动。 现在还远远不是动手的时候! 李伸只是随口一提,并没有想太多。此刻铁链绞盘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千斤重的水门正在缓缓升起。 梁崇义眼睛盯着水门,在他眼中,那似乎不是一道门,而是他通往荣华富贵的阳关大道。 “殿下,既然您想见颜相公,不如陪末将一同去渡口吧。” 梁崇义眼珠一转,心中冒出一个大胆的念头来。 “如此也好。” 李伸并不见疑,随口敷衍了一句。 既然圣旨是真的,跟李璬的命令又可以核对上,梁崇义也确实是洪州那边的主将。 所以,这支船队应该没什么问题,对吧? 也不能怪李伸太大意,而是梁崇义的心太歹毒了。 一行人来到江陵城内的渡口,此刻梁崇义“麾下”的那些战船,已经停靠在渡口的栈桥边。 旗帜破破烂烂,船上还插着箭矢,桅杆也有断掉的。 李伸有些不敢相信,这支水军怎么像是经历了一番大战似的。 “殿下,赣江口被汴州军封锁,末将是废了好大劲才突围成功的。麾下部曲,死伤惨重。” 梁崇义挤出几滴鳄鱼的眼泪,假模假样的用袖口擦了擦说道。 “梁节帅不容易啊。” 李伸感慨叹息了一声,对梁崇义更是信了几分。 来到最大的一艘楼船前,已经有一队兵马下了船。 这些人都是身着洪州那边荆襄军的军服,跟江陵的所谓“禁军”略有差别,但很明显不是汴州军的军服。 “这位便是荥阳王殿下。” 梁崇义对为首的一位将领介绍李伸道。 “这位将军有点面善……” 李伸端详着面前的将领,总觉得对方很眼熟,应该是在哪里见过的。 “末将李光弼,参见殿下。” 李光弼笑眯眯的说道,并未行礼,看起来有些放肆。 哦,原来你就是李光弼啊,怪不得说挺面熟呢。 李伸恍然大悟,毕竟当年在长安,他是见过李光弼的。 李伸正准备叉手还礼,却忽然愣在原地。 李光弼,那不是汴州军的将领么? 他心中警铃大作,正要发声时,忽然身边人头飞起,如同皮球一般滚落在地! 刀光暴起的刹那,梁崇义已经撞进李伸旁边副将怀里,砍掉对方头颅的同时将其顶飞。李光弼亦是毫不含糊,带着身边的亲兵,一个照面就将李伸身边的亲卫全都杀了个一干二净! 此刻雨已经停了,乌云被风吹开,月亮露出头来,江面上呈现出一轮倒影,成片的大船若隐若现! 砰砰砰! 随着三颗烟花在空中绽放,江面忽然亮起成片的火把,蛰伏在黑暗中的两百艘艨艟,如离弦之箭,直冲江陵城水门! 郝廷玉站在楼船甲板上,他看见夺城成功的信号,便立刻下令全军突袭,一刻也没有停歇。 “杀呀!” 江陵城城头顿时乱作一团,城内渡口的战船上,冲下来一队又一队汴州军士卒,开始朝城头冲击。 而李光弼则是带着人守住水门,亲眼确认城外的船队可以陆续入城。 城楼上的牛皮大鼓本来还在不断敲响,提示江陵城守军上城墙抵抗。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被人投了猛火油,那张大鼓某一刻轰然炸开,着火的鼓面碎片像赤蝶般纷飞,将鼓楼染成一片火海。 有些江陵城守军刚抬起拒马,试图堵住上城墙的通道,就被顺着水门涌入的唐军撞得人仰马翻。 有心算无心,水门被破,就是城池被破。此刻即便是韩信复生,白起在世,也没法扭转颓势。 人力有时而穷。 李光弼按着佩刀守在水门旁,面沉如水,不断有传令兵从他这里出发,前去传令。 梁崇义则是在擦拭横刀,脚边躺着那个缺了人头的守城副将。从未经历过战阵的李伸,一脸惊慌的看着梁崇义,想要说些什么,嘴唇微微抖动,最后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已经被吓傻了。 这些丘八们凶狠残酷,视人命为草芥。刚才和自己一同站在城头的亲卫们,此刻就倒在渡口周围,尸体横七竖八的躺了一地。 “殿下,这就是沙场,这就是战争。” 梁崇义轻叹一声,对李伸低声说道,好似说了这句便可以减轻自己的负罪感一样。 当然了,如果没有他,江陵城不可能这么快被攻下。 这也梁崇义是利用了信息差,利用了江陵守军对他的信任。合理确实是合理的,只是不怎么光彩。 月亮挂在天上,看着地上的人们,为了生存,或者别的什么原因而厮杀。江陵城的荆襄军不少,反扑却不激烈。 很多丘八看到城门处乱了,脱下军服就躲入本地亲朋家中。 天光微明时,最后一面江陵城守军旌旗从望楼上坠落,江陵城的城墙上已经没有成建制的抵抗了。 李光弼带着亲兵来到江陵城府衙,天空飘着柳絮,他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柳絮,江陵城的春色正在晨雾中渐次清晰。 拿下了,出乎意料的轻松! “此战你为首功,本帅会报与官家。” 看到正在江陵府衙门前迎接的梁崇义,李光弼上前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说道。 听到这话,梁崇义大喜过望。 他连忙上前,凑到李光弼身边,压低声音问道:“李伸乃是李璬长子,要如何处置为好?” 这个问题说大不大,说小还真不小。 毕竟,现在方清也只是汴州朝廷最大的权臣而已,天子是李琦。即便是汴州已经换了好几任天子,但也都是李家的人啊。 李伸也是李氏宗亲,并且还是基哥的孙子。一旦处理不好,也会引起波澜。 “梁将军,有些事情,官家或许不会明说。只是我们这些在前方作战的,要明白该怎么处理麻烦,替官家分忧。” 李光弼意味深长的说道。 李伸是基哥的孙子,正因为如此,他才必须要被处理掉。反倒是那些非近枝的李氏宗室不必担心有杀身之祸。 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伏,便是这个道理。 一个人在享受了身份所带来便利的同时,也会被特殊的身份所诅咒。 梁崇义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他这种半路投降过来的,本身在道德上就已经缺了一块。如果不能狠狠抱住新主的大腿,将来被人借题发挥清算,是迟早的事情。 “末将知道了。” 梁崇义对李光弼抱拳行礼道,脸上闪过一丝狠辣。 李光弼微微点头,大手一挥,示意梁崇义速速去办正事。等对方往城墙方向走去的时候,他这才望着梁崇义的背景叹了口气。 “你是身不由己,我何尝又不是身不由己呢?” 带兵之人,本身就是会被上位者所猜忌的,这与将领本身的想法无关,只受客观现实的影响。 梁崇义需要证明自己的忠诚,李光弼同样需要。 …… “官家!官家!十万火急!” 这天一大早,严庄急急忙忙的冲到府衙,却发现方重勇早已在书房办公了。除了他以外,李筌等人也都在,一个两个,面色严肃,对着墙上的地图指指点点的。 “不必多言,本官已经知道了。” 方重勇抬起手,打断严庄即将说出口的话。 “李光弼孤军攻克江陵,如今这个地方已经成为了一块飞地。李璬势必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会加紧夺回江陵。 传令给叶县的车光倩,让他速速拿下唐州! 给卢杞下最后通牒,再不投降,破城后直接把他全家挂城墙上!” 方重勇沉声下令道。 身旁的大聪明立刻将刚刚那番话记录下来,很快就会变成军令,由枢密院下发给前线的车光倩。 “官家,如果江陵被李璬夺回,那么目前的大好局面,必定会功亏一篑。 只是现在,谁去增援李光弼呢?” 严庄疑惑问道。 别看李光弼诈开江陵城很轻松,然而从陆路范围看,周边全是荆襄军的地盘。打下江陵,只是从荆襄朝廷南面的防线砸开了一道缺口。 怎么守住,怎么反击才是接下来要命的事情。 襄阳地形险要,从南面进攻虽然远比从北面进攻要轻松许多,却也不是一下两下就能处理好的。 这一战,搞不好还有得打! 派谁去比较好呢? 方重勇在心中权衡利弊。 “官家,封常清现在正坐镇扬州,不如让他领兵增援好了。” 李筌建议道。 从扬州那边出发,可以节省不少时间。虽然兵马并非精锐,但也不需要从江陵打到襄阳啊,能把城池守住就行了。 一旦车光倩攻下南阳宛城,襄阳就变成了一座孤城,被南北夹击,剩下的就是派人去劝降了。 襄阳的后劲,其实在于南阳盆地。 仅仅靠江陵的话,除非李璬干出南梁末年侯景之乱的那种窒息操作,否则李光弼很难拿下襄阳。 “嗯,如此也好。” 方重勇点点头,从谏如流。 此刻他正在盘算官府架构改革的事情。 随着地盘越来越大,旧有的一些制度,已经不太适应新形势的发展了,必须做出变革。 在拿下襄阳后,内部整顿已经是势在必行了。 月末总结 这本书写到现在,写得有点,嗯,该怎么说呢。 书是按照现实主义的思路在写,我也觉得确实是有点残酷了。某些地方写得很隐晦,回过头再看的话,十分暗黑。 书中有一种被利益驱使的“恶念”,但是在生活中又十分常见,甚至新闻里随时都能找到案例。 它会让你不舒适,又会让你觉得这些东西是实实在在存在着的。 或者换个思维模式思考:这世上有多少人是无缘无故对你好的呢? 舔狗还谗女神身子呢?对吧? 很多东西一旦进入“强逻辑”,就会变得残酷,让人联想到生活中的某些事。 我写这本书,实际上也是承受了很大压力。好在它已经写了340万字,要不然我可能真的扛不住。 原本打算后面的剧情不分卷,但是写到这里,发现还是必须得分一卷出来。荆襄战役后,这一卷就会完结,下一卷即是最终卷。 下本书你们想看什么剧情,也可以在评论区里提一提,我参考一下意见。 就这样吧。 《盛唐挽歌》月末总结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734章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春困秋乏夏打盹,这一到春天的下午,人就容易犯困。 方重勇虽然晚上没有纵欲,白天没有玩耍,但他有批阅不完的公文,在书房内堆积如山。待一迭又一迭的卷宗看完,同样是腰酸背疼,头脑发胀。 从早忙到晚,到了下午,方重勇也是哈欠连连。 “官家,马待封求见,说是有要事宣布。” 大聪明走进来小声禀告道。 老马?之前不是让这家伙研究研究蒸汽机么,好久都没冒头,难道是蒸汽机研究出来了? 方重勇大喜,连忙招呼大聪明道:“快请!你去拿一壶酒来!” 很快,蓬头垢面,脸上黑乎乎的马待封走了进来。他也顾不上喝酒,对方重勇叉手行礼道:“官家,下官弄出来一件好东西,请官家前往现场观摩。” 哦豁!来了来了!这是终于要开启蒸汽时代了吗? 方重勇兴奋不已,跟着马待封来到开封县城外一处废弃的石炭坑。只见井口有一个后世常见的“磕头”梁,就是尺寸有点大。 这玩意连着一个木制的“传动机构”,一头固定在某个倒霉的驴子身上,一头是圆心,固定在地上不动。 马待封拿皮鞭抽了驴子几下,驴子开始转圈,磕头梁开始上下运动,井口的“龙头”便开始出水。 好像跟想象之中的蒸汽机,有亿点点区别。似乎搞出来了,但又不太像是搞出来了,只能说“如搞”。 “官家,这物件是采用畜力吸水,可以清除石炭坑内的积水,即便是两丈深的坑,亦是不成问题,下官已经在别处试验过了。” 马待封略有些得意的说道。 这玩意没用? 不不不,这玩意很有用,比人力拿木桶去排水不知道快到哪里去了。 “嗯,不错不错。” 方重勇点点头,眼中的失望一闪而过。 他还以为是那啥呢,结果就这? 这不就是宋代文献有记载的压水式水泵嘛,没想到这个时代就被发明出来了。 当然了,这些技术其实都是一脉相承的,自汉代开始就有各项分支出现,并非马待封的“发现”。 他只是使用了畜力和传动装置来压缩真空,将过往的某些技术集成在一起了。 即便是不让驴子出力,人用手撬动曲柄,也可以实现同样的效果。 当然了,力道肯定没现在这么大。 “有没有办法,用烧水的方式,撬动这根磕头梁?” 方重勇指着那根悬挂着的大梁问道。 别看这机构不复杂,实则里面有很多细节,都是长期实践摸索出来的,都是前人的积累,一点都不容易。 “烧水?” 马待封一愣,完全不明白那要怎么去搞。 这烧水,跟撬动曲柄,有关联么? 在马待封看来,坑里的水,是驴子用力“拉上来”的,完全不涉及大气压的原理。 然而事实上,坑里的水不但不是吸出来的,反而是大气压给“压出来”的。 如果不理解这个的话,后续就没法改良乃至质变了。 自然学科的提纯与分类,看来是一个量变产生质变的过程,还需要时间,急不得。 方重勇深吸一口气,脸上挤出一丝笑容,鼓励马待封道: “你慢慢改进,这玩意也不是没用。做小一点,用来打井很不错。 物件小了,就不需要驴子,也不需要这些附带的玩意了。” 方重勇指了指在一旁无辜摇头晃脑的驴子说道。 “对对对!哎呀,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出井水啊,这东西真方便!” 马待封一拍脑门,恍然大悟。他这玩意出水快,就是为了排空矿坑的积水使用,所以要排量大。 但是一般的水井,一口气出那么多水做什么? 既然不需要那么大的排量,做得小巧,人力就可以操作。 “这样挺好的,挺好的。本官还有事,你先忙吧。” 方重勇意兴阑珊的摆摆手,马待封此刻还在沉思之中,对此毫无察觉。他眉头紧锁,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方案,又差口气没搞出来。 用煤烧水变成水蒸气,然后用水蒸气冷凝后制造真空,让大气压去压水,最后再用于矿井,这样就得到更多的煤。 而煤可以用来冶炼钢铁,进一步推动工业发展。 可以说这一系列科技树,就很像是左脚踩右脚原地飞升的套路,几个行业之间的关联性极强,互相支持互相推动。 要发展工业就要发展重工业,否则无法用机器生产机器,来代替手工业。 而机器的生产,需要大于目前社会需求几个数量级的钢铁,钢铁的冶炼则需要铁矿与煤炭。 各种各样的蒸汽机,恰好是煤、铁、矿几个行业的交叉,凝结而形成的必然产物。 而蒸汽机、钢铁、采矿业,与交通联系上,就是火车和铁路。这些都会极大加强物流运输,然后被动对整个社会进行方方面面的改造。 这一切的一切,都需要用更低成本,得到更多的煤,更多的铁。所以,下一步科技发展的突破口,应该在矿藏的开采与勘探这个方向。 方重勇总结出了一个结论,令他有点沮丧。给矿井抽水,是近些年挖煤时遇到的普遍需求,这还只是一个小小的麻烦。 其他的瓶颈,几乎是数不胜数,看上去遥遥无期。 忽然之间,方重勇感觉李璬这些吊人真踏马的很无聊。 就算当了皇帝又如何呢?就算权倾天下又能怎样呢?一直在“低水平”的环境中薄纱,丝毫没有见过后世的精彩纷呈。 连蒸汽机都没搞出来,居然还觉得自己很牛逼。不说要做到那一步,起码要努力一下吧? 因为无知,所以自大自满。好像哪里都不缺这样的人物。 方重勇思绪飘过大脑,化为无声叹息。 “官家,您似乎对马待封很不满?” 回府衙的路上,之前一直都没说话的大聪明,压低声音询问道。 “噢?你看出来了?” 方重勇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问道。 “官家,您刚刚的失望之情已经是溢于言表了呀。 不过卑职觉得马待封那件东西用处很大啊,这挖石炭,不是很多时候都要抽水的嘛。找头驴子又不费劲,这玩意用的时候当场装一下就行,挺方便的。 官家倒是不必对他太严苛了。” 大聪明替马待封打圆场说道。 “确实,是本官想得太多了。” 方重勇长叹一声表示赞同。 古人未曾见过那些风景,所以马待封搞出来的东西,对于他们来说,已经是很牛逼了。学以致用,将新东西用在实际需要的地方,并且能用好用,这已经是非常牛逼的人才了。 大聪明不懂方重勇还有什么不满的。 他想得不能说有错,只是大聪明不知道。 其实方重勇在这个时代,是真正的“孤家寡人”。 “在本官身边几年,你也历练了不少,有没有想法,外放当刺史呢?” 方重勇看着大聪明询问道。 不得不说,这几年大聪明办事很稳,把“领导文秘”的工作都做到位了。在这种位置办事,根本不需要功劳,只要不出乱子,就是大功。 很明显,大聪明自幼便受到过系统性的贵族教育,他有这个表现并不稀奇。 这个时代,出身草莽的除了能打仗的丘八外,其他的就是工匠了,甚至当个工匠都不容易。 拓展全民教育的广度和深度,是一项长期而艰巨的任务。 “官家,您说笑了,卑职离了您,什么也不是,外放也干不了什么事情。” 大聪明讪笑道,委婉的拒绝了方重勇。 他一个渤海国的王子,在大唐当刺史又有什么意思呢。现在这个时候,傻子才会远离方重勇身边。 见大聪明没有离开汴州外放的意思,方重勇也不以为意。二人回到府衙,却发现严庄等人已经等候多时了,似乎是有什么事情。 “出了什么事?” 方重勇看到严庄面色肃然,有些疑惑的问道。 “官家,关中传来的最新消息,河东李抱玉已经攻破蒲州,兵锋直指长安!” 严庄沉声禀告道,众人都待在书房外没有进去。 “嗯。” 方重勇点点头,脸上没什么情绪,处变不惊。严庄等人看到方重勇似乎不太紧张,有了主心骨,于是也都镇定了下来。 一行人来到府衙书房落座,严庄便将密探送来的情报递给方重勇看。 其实信上也没有说什么其他的,只是说李宝臣兵败蒲州,已经带兵缩回长安,企图负隅顽抗。但河东兵马明显比较能打,士气高昂,连破华阴等城,兵锋直指长安。 看起来,李宝臣可能会在长安城下与河东兵马决战。 这已经是汴州那边经营多年的情报网,以最快速度传回来的消息,但依旧不能确定,在消息传回来的这段时间,还有没有新的变化。 想来,李宝臣沙场多年,也不至于说连几天都抵抗不住吧? “对了还有件事。” 严庄像是想起什么事情一样,继续说道: “近期有北方来的小道消息说,朔方军与回纥人好像联手了。 还有个皇子在他们手里,只是不清楚是哪一位。朔方军高层,似乎想推举这位皇子为正朔,然后支持他迎娶回纥公主,拉拢回纥势力。 不过,这些人好像没有完全谈拢,暂时没有对外宣布。 朔方军虽然在封锁消息,但回纥那边是大嘴巴,传得沸沸扬扬的。 来往草原贩马的商贾,对此事都略知一二。当然了,这些都是小道消息,下官无法验证真伪。” 严庄对方重勇小声嘀咕道。 他也是听北方来汴州贩马的商贾说的,这件事在草原也不算什么秘密,只是不知真假。 之前,回纥与皇甫惟明联手,皇甫惟明被方有德ko以后,回纥人就退出中原了。 他们本与朔方军有大仇,只是不知道为何,现在居然传出要携手共事的传闻。 方重勇抱起双臂沉吟不语。 其实回纥那边很好说,出现这种状况一点也不稀奇。 回纥是部落制,由几个大部落共管大事,小事则各家自行处断。 只要换一个可汗,对外政策就有可能完全逆转。他们跟朔方军联手,实在是太正常了。 当然了,如今天下的局面,距离河北叛乱的时候,变化也很大。朔方军那时候选择隔岸观火,现在却未必会如此了。 只能说是此一时彼一时。好多人都眼巴巴的望着长安呢,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也不少。 各家连横合纵,出现什么状况都不稀奇,不过是为了生存下去,而努力挣扎罢了。 “李抱玉他们若是夺取长安,只怕很快就会打通跟河西那边的联系。 有了河西的助力,李抱玉要稳住长安的局面,并非完全不可能。” 严庄忧心忡忡的说道。 李抱玉和李宝臣不同,宝臣大帅是没什么根基的丘八,而李抱玉原名安重璋,乃是凉州安氏的牌面人物。 他们的底蕴,要比李宝臣深多了。 别看安禄山在历史上很嚣张,实际上他压根就不配成为凉州安氏的一员。那边从最开始,就跟安禄山在做切割,根本不承认跟安禄山有什么关系。 哪怕那时候的安禄山,手里握着两镇兵马,深受基哥宠信。 由此可见,李抱玉等人自视甚高,就算不是关中天龙人,那也算得上是凉州天龙人了。 “如果李抱玉他们能收编朔方军,那么局面对我们就很不利了。” 严庄若有所思的说道,屋内众人都是面色一紧。 “现在正是攻略荆襄的要紧关头,我们腾不出手来对付李抱玉。” 方重勇摆了摆手,示意严庄不要自己吓自己。 关键是着急也没用啊! 现在这种情况,便是典型你打你的我打我的,没有必要跟着别人的节奏去走。 吞下荆襄,便是掌控了另外一处财富之地,下一步也可以继续开发长江的漕运了。 李抱玉要如何,朔方军如何,现在对于方重勇来说,都是鞭长莫及的事情。 即便派个说客去“痛陈利害”,那帮人估计也只会当做笑料一般,何必自取其辱呢。 “不要分心去想北方的事情,现在我们的目标,就是夺取襄阳,彻底解决李璬!其他的都要靠后!” 方重勇一锤定音,阻断了讨论。 第735章 双刃剑 春光明媚,艳阳高照,鸟语花香,正是春游的好时节。 然而,唐州州治泌阳城下,却是军容严整肃杀,蓄势待发! 唐州刺史卢杞,站在城墙上,面带惊恐看着城下的汴州军,喉咙里像是有什么被堵住一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不是他不想投降,而是汴州朝廷开出来的价码根本不够,没有任何事后的封赏许诺。只是那句冰冷的:不开城门全家挂路灯! 这这这,没好处的事情谁会干呢? 卢杞可是无利不早起的,如果不干就会死,难道他不能跑路么? 之前就是抱着这样的想法,卢杞还想与汴州朝廷拉扯一番。反正陆路行军,速度不可能很快,应该还可以讨价还价一番。 没想到,今日汴州军便已经兵临城下了,他,他都还没准备好呢! “卢使君,你有退敌之策么?” 一旁的泌阳守将哥舒耀疑惑问道。 他得李璬之命,前来增援唐州,顺便替换原来的守将。李璬早就知道唐州守将与卢杞有旧,当后者还在打如意算盘的时候,便派哥舒翰之子哥舒耀顶替那人。 哥舒耀和卢杞可没什么关系,甚至可以说之前完全不认识,现在对卢杞也是没有任何亲近的意思。 “本官,本官哪里有什么退敌之策,守城难道不是尔等应该做的事情么?” 卢杞气急败坏的对哥舒耀叫嚷道。 玛德,给点颜色就开染坊! 哥舒耀心中暗怒,皮笑肉不笑的对卢杞说道:“那卢使君就回府衙休息吧,末将要去开城门迎王师入城了。” 哈? 卢杞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可是他已经没机会说话了,哥舒耀身边的两个亲兵已经走上前来,将卢杞的胳膊架住,其中一人,还将一块破布塞入卢杞口中。 “呜呜呜呜呜……” 卢杞挣扎着不想走,却是被那两个亲兵直接拖走了,转眼就消失在城头,不见了踪影。 哥舒耀从袖口摸出一张字信纸来,看了一眼,随即又将其揣回袖口。他对传令兵吩咐道:“将原本的军旗放下来,挂上汴州军的旗帜,将城门打开。” 这些荒谬的命令,碰上任何正常的丘八,只怕都会多嘴问一句。然而那位传令兵只是抱拳行了一礼,小步快跑去传令了,其间没有任何阻塞。 打仗?打个屁的仗! 哥舒耀面色沉静,心中却是冷笑不止。 江陵都丢了,守唐州还有什么意义?趁着李璬的圣旨还没到泌阳,赶紧的投了对面,才是当务之急。 他听闻李璬现在在各地疯狂调兵,妄图夺回江陵。只是,响应者寥寥无几,各地主将基本上都是作壁上观。 换言之,天子必须要证明他配当天子,各地诸侯才能组织起来勤王。 而这块试金石,就是江陵。 李璬如果亲自带兵,从襄阳出发,夺回了江陵。那么荆襄朝廷各地的团结兵,也就能团结起来了。 你要大家拥护你,首先得证明你是那块料,这很公平不是么? “哥舒将军,有个传旨的宦官,被扣押在卢杞居住的府衙里面,圣旨在此。” 不一会,一个亲兵匆匆忙忙的跑来,将那份卷起来的黄色绢帛递给哥舒耀。 打开一看,哥舒耀便恍然大悟。他一直都很疑惑,怎么李璬没有调唐州之兵回襄阳呢,原来是被卡在卢杞这里了。 汴州朝廷已经在对荆襄这边进行大范围的文攻武吓,收买拉拢各地守军,哥舒耀自然也不例外。 他虽然也投了,但走的却不是卢杞的路子。 其实方重勇也是这个态度,多点开花,多头并进。 没有张屠户,难道还会吃带毛猪?难道没了卢杞,就没法拿下唐州? 不得不说,卢杞太过于高估自己的水平了。李璬也没好到哪里去,他防住了卢杞,却没有防住前来唐州换防的哥舒耀。 大势已经形成,如颜真卿那般死硬不找后路的人,是屈指可数的。大家谁没有家人,就算自己不怕死,也得为家人想想吧? “这样,你带人去府衙处理一下,某要去城门迎汴州军入城了。” 哥舒耀对着亲兵耳语了几句。 从控制卢杞,到打开城门。整个过程,举重若轻,没有掀起一点波澜。 如果是颜真卿在唐州,或许哥舒耀还不敢这么放肆。可谁让卢杞这个人得罪了太多人,名声又太臭呢? 哥舒耀来到城门口的时候,此刻汴州军已经在有序入城。唐州本地团结兵,也就是哥舒耀的手下,已经将长兵器与盾牌、弓弩等缴械,并且卸甲归库。 只留下腰间一把横刀防身。 “车大帅,罪将哥舒耀前来请罪。” 哥舒耀走上前来,对车光倩抱拳行礼道。 “当年你父亲也是官家的部下,只是因病亡故太过可惜了。不必见外,此番本帅还要谢谢你才是。” 车光倩翻身下马,拍了拍哥舒耀的肩膀亲切说道。 当初哥舒翰在陇右受伤,回长安养病,因为饮酒无度中风,不久就病故。哥舒耀几经周折,后面跟着颜真卿和李璬一起南下荆襄,顺理成章的掌控了一部分兵权。 但这个时代的哥舒翰,远不及方重勇前世历史上那么闪耀。所以哥舒耀其实也没有出头,只是作为将门世家子弟厮混于军中。 现在听车光倩提起当年之事,哥舒耀这才松了口气,看来这一把是赌对了! 他袖口里还藏着方重勇派人秘密送来的“介绍信”,想来车光倩也是知情的。中国自古便是人情社会,卢杞因为他祖父卢怀慎的恩情,可以笼络对应的将领。 方重勇自然也可以依赖自己的人脉,私下里进行某些见不得光的操作。 手段无分善恶,好坏,关键得看是什么人在用,以及怎么使用。 “车大帅,末将对于南阳的地形还算熟识。不如由末将为先锋,先打宛城,再攻邓县,饮马汉江北。” 哥舒耀上前对车光倩抱拳行礼道。 “嗯,如此甚好,先带本帅去见卢杞吧。” 车光倩点点头说道。 他虽然还绷着脸,但嘴角微微翘起,已经有些压不住了。 …… 开封城府衙书房里,方重勇面前桌案上,摆着数十张卷宗。 枢密院军情司的司曹卢迈,对他叉手行礼禀告道:“官家,这些都是开封大相国寺和其他诸多寺庙向回纥人走私粮草的文书。该如何处置,请官家定夺。” “嗯,先按兵不动。” 方重勇摆了摆手,示意卢迈稍安勿躁。他脸上呈现出怪异的表情,一会眉头紧皱,一会又恍然大悟。 “这些秃驴还真是与时俱进啊。” 方重勇忍不住感慨道。 原本历史上,唐代的寺庙,藏污纳垢一下,平时修修金佛也就完事了。最多开个银趴什么的,那也富贵人家的娱乐活动。 然而,现在汴州的寺庙,已经变成了“连锁式经营+多产业并行”的格局,妥妥变成了一个不受官府控制的商业机构了。 很多本地大寺庙已经实现了财务上的统一管理,并通过发放“度牒”来牟利。 此外,他们还经营着大量旅社和酒楼,顺便还参与了种子贩售,家禽幼崽饲养,粮食收购与精加工,水果与副食等业务。 甚至连类似于“罐头”的东西,都已经在寺庙里开卖,远销各地。 至于放贷什么的,那都是基操了,不提也罢,只是不能摆在台面上,规模有限。 卢迈就是查到汴州本地因为外地大量粮食涌入,让本地农户无法靠卖粮赚钱,所以不得不将多余的粮食卖给寺庙。 而这些寺庙又通过各种手段,将粮食走河北贩运到北方草原。 以及关中。 卢迈原本只是想查一查走私,没想到牵出一个庞然大物来了。 谁能想到汴州的和尚这么有经商头脑呢? 不过他们本来就有土地,有产出,本金还很足。进快车道经商,似乎并不是什么值得奇怪的事情。 汴州的商业环境,不适合囤积金银自然增殖,所以不如将资金投入商业之中赚钱,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现在以大相国寺为首的汴州寺庙,他们有自己的土地,土地产出有粮食和水果,棉花等农产品,还有家禽饲养和种子的售卖,还有自己的船队可以走运河甚至出海。 很多都是上下游产业包圆了。 不仅如此,这些寺庙还以参股的方式,参与汴州那兴旺的餐饮业,也是卢迈查到的内容之一。就连何百万家的巨型纺织工坊,都有寺庙的股份。 也就是说,方重勇虽然在汴州创造了一个搞活商业的客观环境,让这里适合“养鱼”。 但并非鱼塘里面的每一条鱼,都在他预料之中。 寺庙发展商业,有着得天独厚的条件,要什么有什么。而且各地的寺庙,对于本地市场稀缺什么,也很了解,有比官府更灵敏的商业情报。 他们不必打出自己的名号,很多时候,都是以参股的形式,控制那些大小商贾们,或者参与到高利润的行业之中去。 这是得亏是方重勇没搞出证券交易所,他要是搞出来了,只怕这些秃驴们,一个个都要成华尔街之狼。 “这发展下去,不得搞出个托拉斯出来啊。” 方重勇抱起双臂自言自语了一句,陷入沉思之中。估计再过几年,这些吃得脑满肠肥的和尚们,就有能力操纵物价了。 那可不能任由着他们胡来啊! 新理念是一把双刃剑,在搞活了官府的思维同时,也激活了民间的思想。 关键问题,其实还在那个土地所有制上面。 一家寺庙的土地占有其实并不多,之前方重勇已经清扫过一次,只是为了减弱寺庙的反抗,没有将他们一刀砍死而已。 但问题就在于,这些寺庙后面“自发”联合了起来,以商业为纽带,参与到了多元经营之中。而且这些寺庙利用佛教广泛吸纳信徒,然后在这些土地里面精耕细作,产出远高于粗放式生产。 寺庙与土地还有人口挂钩,所产生的威力,远不是一加一这么简单。 他们是有能力控制某些行业上下游产业的! “严密监视,收集罪证,无论是什么罪证都行。本官就不相信那些寺庙,在经营中没有什么猫腻!” 方重勇沉声下令道。 卢迈叉手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其实他并未认识到这些寺庙的危害性在哪里,如果不是他们走私粮食给回纥人,估计卢迈都懒得管这件事。 但是方重勇看得显然更远,也更透彻。 等卢迈走后,方重勇将严庄和刘晏都叫来了,把桌案上的那些卷宗都给他们看。 “这佛寺里面出怪物了?” 严庄看了以后大惊失色,他是宰相,又不是什么都不懂的白丁,寺庙所玩的东西,长远来看危害极大! “参股的方式经营,避开了官府的商税,这些寺庙也不是傻子啊,就是心思没花对地方。” 刘晏啧啧感慨道,他觉得有生之年能见识到这种“奇景”,也算是没白活了。 “我们创造出一个适合经商的地方,不是让这些秃驴来当浪里白条的。 现在官府制定的商法,已经不能适应越来越庞大的市场了。 借着这次整顿佛寺,要改商法,改税法,增加官府收入,加大对于民间的反哺。 本官还是那个原则,抓大放小,冒头的,狠狠削!” 方重勇面色冷峻说道。 妈的,这些秃驴薅羊毛薅到他头上了。 官府维护市场是需要投入的,这些投入不会有直接产出。 而寺庙们利用市场规则漏洞,垄断经营,他们是不需要额外投入的。 这种情况新鲜吗? 其实一点也不新鲜。 明朝中后期的文官集团,就是这么敛财的。发达的商业,没有给国家带来庞大的税收。钱财都进了文官集团和依附于他们的地主老财兜里了。 只不过现在官员们还没冒头,和尚们先冒头了! 无论多么努力去谋求发展,新问题也会一个个冒出来,从来都不存在一劳永逸的事情。 如今天下虽然还没一统,但盘活商业所涌现出来的新问题,却是一个接一个。 蒸汽机虽然还没问世,但“羊吃人”却已是蓄势待发。 “其实吧,官府里面,或者说户部里面,还缺了一个部门。” 方重勇若有所思的说道。 “什么部门?” 刘晏反问道,他就是户部尚书,并没有察觉户部缺什么部门啊。 “还缺一个商务审计司,专门收拾这些秃驴之流,腰缠万贯的大鳄。” 方重勇冷笑道。 呵呵,偷税漏税的,垄断居奇的,都给爷把脖子洗干净吧。 他在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让这些人尝尝官家的铁拳。 第736章 小卡拉米也要过春天! 襄阳城依山傍水,风景极为优美。身后的山脉苍翠如墨,眼前的汉江碧绿如蓝。 特别是现在是春天,姹紫嫣红随处可见,点缀于城中各处。金色的阳光下微风吹拂,熏得人们只想躺在阳光里,眯起眼睛假寐。 然而,皇宫里面却完全感受不到春天的气息,只有无限的阴沉与忧虑。 “紫宸殿”内,白志贞跪在地上,额头点地。面对盛怒的李璬,他一句话也不敢说。 自江陵陷落后,汴州军从北面而来的一支主力,也是势如破竹。 先后攻克唐州的州治泌阳和北面的门户方城。 如今汴州军兵分两路,一路从方城(昆阳附近)进入南阳盆地,兵锋直指邓县。另外一路,则是从泌阳向西,直扑新野。 这种掐头去尾的方法,就是两路大军分别封堵住南阳盆地的入口,想干什么已经是不言自明。 “怎么办!你说该怎么办!谁去挡住车光倩!” 李璬对着跪在地上的白志贞咆哮道,他又惊又怒,整个人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 襄阳以北就是邓州地界,就隔着一条汉江。如果这一战打完,几乎可以确定,汴州军要饮马汉江北了。 或许李璬站在襄阳城头北望,就能看到汴州军的大营,这让他如何不慌? 自家事自家知,李璬很清楚,现在人心已经散了。 车光倩之所以可以带兵一路所向披靡,是因为襄阳南面的门户江陵,已经被李光弼“奇袭”拿下。 既然江陵都已经失守了,那么就应该赶紧的夺回来呀! 然而,事实摆在眼前,荆襄朝廷无法在短期内出兵江陵,将这座城池夺回。 这足以说明,荆襄朝廷已经虚弱到无法固守地盘的程度了。如此一来,北面各州若是被汴州军攻打,同样也会面临孤军奋战,没有援兵的情况。 都混这个地步了,面对强敌为什么还不投降呢? 其实也不能怪这些人两面三刀,实在是李璬的“人设”,已经没有什么吸引力了。他不能给手下人更多的东西,手下的人就不会贡献出忠诚。 人生在世皆为利益所驱使。 或图名望,以流传青史;或图权势,养尊处优;或图财帛,衣食无忧。 无论是什么,总要图一样,或者全都要。即便是颜真卿,也是为了名声,不是无欲无求的。 汴州军又不屠城,投过去还有机会当官,这又有什么好说的呢? 未来的权势,李璬是给不了的。 财帛什么的更别提,卢杞那档事,现在还顶风恶臭三百里。 能图的只有“坚贞不屈”,为国献身的所谓“大义”了。 然而,就算李璬这边强调正统,可汴州那边的朝廷,名义上也是李琦为天子,同样也是正统啊! 曹操托名汉相,实为汉贼。方清托名官家,实为唐贼。 话虽如此,但不管怎么说,这两位都没有称帝,至少方清目前还没有。 既然没称帝,那就谈不上什么正统不正统的,一切都要等方清称帝之后再说。 发檄文也要讲证据的呀! 方清再怎么样也不是皇帝,李璬对着那边痛骂,本身也没什么说服力。 如果硬要从封建正统的角度去说,那么武媚娘做过的事情,比方清过分多了。 面对明明已经掌控实权,却打死都不称帝的方清,李璬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颜真卿为他量身定做的那一套封建王朝正统叙事,在同为“天子”,也是李璬同父异母兄弟的李琦面前,完全没有什么效果。 属于百分之百的魔法免疫了! 这在平时看没什么,不过是兄弟分家不均的内讧而已。 然而等车光倩带兵打来的时候,李璬就发现荆襄以北各州县,举旗投降那叫一个欢快啊,根本就没什么像样子的抵抗。 说白了,现在都是你们李家在窝里斗,关我们这些打工人什么事呢?难道要我们全家老小都给你们陪葬么? 秉持这种想法的刺史与县令不是一个两个。 李璬对此一清二楚,只是他没有办法。能做的,大概也就在紫宸殿内无能狂怒罢了。 正在这时,一个宦官慌慌张张的跑进大殿内,看到李璬面色不虞,他吓得站在一旁手足无措,有话想说又不敢说。 “什么事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李璬面色阴沉咆哮道,心中的不耐已经到了极致。 “陛下,邓州守将康楚元、副将张嘉延反叛!杀掉了邓州刺史李长!” 那位宦官小声禀告道。 “反反反,都反了才好!投汴州军去吧!你们也去投他们好了!” 李璬一屁股坐到龙椅上,嘴里碎碎叨叨的。 他有种想哭的冲动,但是忍住了。 谁知道那位宦官面露古怪之色,继续低声解释道:“陛下,这二人并未投靠汴州军,更别提什么车光倩了。他们是据城自立,杀死了邓州刺史李长后,康楚元现在自号为南楚霸王。” 呃,李璬一时间有点被绕晕了。 “你是说,那个康楚元没有投靠汴州军?” 李璬疑惑问道,满脸不可置信。 “对啊,陛下,康楚元没有投敌,他只是反叛了。” 那位宦官强调道。 居然还有这种事情! 李璬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该怎么点评才好。 你说这个康楚元忠诚吧,他杀刺史反叛。你说他是叛徒吧,他倒是没有投降汴州那边。 还有“南楚霸王”这个封号……也不知道该怎么点评才好。 这个夯货,他到底想做什么? 李璬吞了口唾沫,有些犹疑问道:“他们就是单纯的反了?” “对,他们就是单纯的反了,不是要投靠谁。” 那位宦官十分笃定的说道。 事实上,如果康楚元这帮人真的投了车光倩,那么很可能现在汴州军已经打到襄阳城对岸了。 “还好还好,不全是坏消息。” 李璬松了口气,用袖口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手下人叛变,成了“野怪”,怎么说也比直接投敌要强多了。至于康楚元这帮人最后结局会如何,那已经不是李璬关心的事情了。 “你去把于颀叫到这里来,朕有话要问他。” 李璬沉声下令道,又恢复了几分威严。 …… 新野县县衙大堂内,车光倩手里拿着一份战报,眉头紧锁 战报是鲁炅送来的,告诉了车光倩一个不好的消息。 一路无往不利的汴州军,居然劝降邓州守将失败。当然了,这种事情其实也正常,烂船还有三千钉呢,大唐总是不缺死忠的。 只不过,这件事跟车光倩想的稍有不同。 鲁炅得到邓县那边的回复是:邓州的康楚元将军,现在已经自立为南楚霸王,不归荆襄朝廷管辖了。你们要收拾李璬请随意,但请不要打扰我们,我们也不碍你们的事。 “居然有这种事?” 车光倩一脸惊愕,这倒是和李璬得知此事后的反应大同小异。 他想不通的是,这都什么年代了,居然还有人活在春秋战国啊,几百年过去脑子没转过弯来。 占几座城你就开始称王称霸了,是不知道节度使三个字怎么写么? 一旁的元载,同样也是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在他们看来,荆襄的势力,要么就当“忠臣”,守着李璬一起死。要么就“识时务者为俊杰”,投靠汴州军,以后跟着官家混。 再不济,你当个朝秦暮楚,听调不听宣的节度使也行啊。 居然还有丘八跟土匪一般,要自己占山为王,圈地自萌的! “鲁炅请示,询问该不该攻邓州城,康楚元的兵马也不过万人而已。” 元载接过战报,小声询问道。 这一战对他来说很重要,所以一路上,元载都是夹起尾巴做人,一切都是以车光倩的意见为主。 鲁炅是降将,所以遇到什么事情,同样是不敢自己做主,特别是碰到现在的这种幺蛾子。 很多时候,寻常人都认为,割据势力,都应该参与到争夺天下的斗争当中。大争之世嘛,不争必死。 这条线,应该是天下丧乱后的主旋律。 然而,事实上不是这样,至少不完全是这样。 有些地方相对偏远,人心也无法以常理揣度。 当大唐官府能够辐射的影响力不够大时,地方分裂就在所难免。有些割据势力妄图再次一统天下,有些则是苟一天算一天。 康楚元等人在这个节骨眼要“自立为王”,虽然夸张了点也愚蠢了点,但却不能否认确实有类似的事情存在。 若无方清,这天下还不知道有多少“小诸侯”,会称孤道寡。颜真卿所想的“天下归于大唐”,某种程度上说,实属自作多情。 就算没有方清,也有一堆泥坑里蹦跶的小王八,跟大唐八竿子打不到一块! “收拾李璬还在其次,要先把这些地方上蠢蠢欲动的丘八给灭了。” 车光倩冷声说道,心中极为不爽。 玛德,荆襄朝廷都要倒了,居然还有人自己跳出来要割据一方当土皇帝!李璬好歹也是基哥的子嗣,他割据一方,好歹有个所谓的“大义”。 但康楚元这厮,到底有什么?他怎么敢的! 车光倩以前压根就没有听说过这一号人,这厮手里有个上万兵马,就开始自称“南楚霸王”了。 简直荒唐至极! 这种人不挂城墙上,车光倩都不知道回汴州以后,要怎么跟方重勇交待。 官家都没称帝,有些土鳖却开始称帝了!这还了得! “即刻拔营起寨,全军前往邓县。本帅倒是要看看,这个康楚元到底是不是长了三头六臂!” 车光倩冷哼了一声,起身就走。 大概是这一路太顺利,汴州军没杀几个人,所以有些土鳖就认为他们是来荆襄游玩的! 多少得杀几只鸡,儆一下这里的猴子。 …… “怎么办,怎么办!汴州军已经围城了,你倒是说啊!” 邓县府衙书房里,副将张嘉延看着满不在乎的康楚元,急得如同热锅蚂蚁一般。 “放心,现在汴州军远来,收拾李璬都来不及呢,哪里顾得上我们。 围城不过是做做样子,希望我们主动投降。 我们现在占据着邓县,新城,菊潭三城,兵精粮足,有何惧哉? 不必搭理就是,等他们攻城了再说!” 康楚元坐在主座上喝酒,满不在乎的模样。 他口中的所谓兵精,就是凑整有一万人,大部分都是团结兵,“禁军”只有不到两千人。 所谓粮足,就是邓州府库里还有点粮食可以潇洒度日到今年秋收。 康楚元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就是自信!几杯下肚,他就敢跟关公比刀法。 “你知道汴州那边管辖的州县有多少么?那是几十个州! 一个州训练一千兵马,那都是几万精兵了!” 张嘉延气得跺脚!看着现在喝得醉醺醺的康楚元,心中大骂对方脑残! “几万人?在哪里呢?” 康楚元大大咧咧的摆摆手,将桌案上酒杯里的美酒一饮而尽。 他收起笑容正色说道:“汴州离这里不止一千里吧。这粮食运一千里,送到以后还能剩下多少?饿着肚子打仗,他那边十个也打不过我一个!汴州军若敢来攻城,我自有手中刀剑挡之!” 康楚元似乎完全不觉得,汴州军来荆襄能占什么便宜。 首先他自己只是自立,不是给李璬在效力。 其次汴州军的首要目的是为了收拾李璬,还没空搭理他。 最后汴州离这里千里不止,粮道太长,没有那么多精力去“剿匪”。 真要打起来,鹿死谁手犹未可知,反正康楚元就是笃定了优势在我。 方重勇是没有在这里旁听,他要是听到了康楚元的说辞,只怕会笑得在地上打滚。 汴州的兵马,难道运粮就必须得从汴州运吗? 那中美哪一天打起来,前线美军的粮食,难道都要从纽约运? 汴州距离荆襄很远,确实如此。 但汴州朝廷所管辖的区域,与荆襄朝廷接壤的地方,离邓县可一点都不远啊!甚至可以说是无险可守的近在咫尺! 在某个靠近邓州的节点设立转运的库房,给前线运输粮秣,那当真是一点也不麻烦。 粮食走粮食的路线,军队走军队的路线,这些都是后勤专业化的常识问题了。 张嘉延看康楚元是朽木不可雕也,气得直接扭头就走,压根没有跟这厮继续商议的兴趣了。 当初,二人商议的是悄悄自立,不要打出什么旗号,反正无论李璬下什么圣旨,只要当做没听见便是。 结果,一听说汴州军快打来了,康楚元认为“时机成熟”,立刻就举旗反叛,并打出“南楚霸王”的旗号。 他似乎觉得是机会来了。 两军对垒,他这个小卡拉米不太显眼,谁也顾不上他。将来再左右逢源,未必没有活路可以走,说不定还能舒舒服服的过个十年。 至于将来如何,那不需要考虑。这年头死人跟死狗差不多,谁敢说自己能安安稳稳的活到十年后? 迷迷糊糊之间,康楚元在心里盘算着,要在邓县建一个大大的宫殿。什么宫女啊,后妃啊,绝对不能少。 其实也不用很多,一千个宫女,一百个后妃大概也够了吧。 康楚元听说以前李隆基有宫女六万,他凑足一千,已经是很简朴了。 当然了,荆襄本地的山珍海味也要呈上来,每天不重样,先吃一年再说。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忽然,鼻子好像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康楚元猛然间一个激灵,酒醒了大半,发现他还在书房。 只不过,他看到几天前在城外叫阵的汴州军将领鲁炅就在书房入口,恭恭敬敬的站在一个年轻人身边。 那人手里还提着一个人头,正是的自己副将张嘉延的! “来人啊,将这厮绑了,挂城墙上晾着!” 那位年轻人指着康楚元说道,语气冰冷。 “我是南楚霸王,你们要做什么?” 康楚元语无伦次的叫嚣道,却是如同死狗一般,被几个如狼似虎的丘八拖走了。 第737章 跑路天子(本卷完) 李璬站在襄阳城头,眺望汉江对岸的樊城。此刻并无围墙的樊城镇(唐代因没有防御需求,樊城外墙被拆,成为了一个渡口集镇),已经成为了汴州军屯扎的地方。 他还以为那个叫康什么的将领很厉害呢,自己跳出来当野怪!结果这个李璬连名字都没有记住的家伙,转眼就被汴州军挂城头示众了! 知道自己不会游泳,难道就不能在岸上待着么?非得下河展示水性? 李璬心中暗骂那一位是愚不可及,随即看到汉江对岸汴州军军旗招展,心中又是一阵腻歪。 正在这时于颀走上城头有事要请示,他已经被李璬任命为“宰相”,只不过事到如今,这个官职还有多大的权力,可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于相公,军情如何?” 李璬看到于颀来了,沉声问道,脸色有点难看,甚至挤不出一丝礼节性的笑容。 “回陛下,汴州军要拿下襄阳,一两个月内都不可能,城中存粮不少,只要没有内应,汴州军是攻不进来的。” 于颀一板一眼的对李璬叉手行礼禀告道。 没错,李璬还有荆襄朝廷,现在确实已经奄奄一息了。然而,那是对于方清来说的! 对于于颀来说,对方依然是个庞然大物,想杀自己跟捏死一只蚂蚁没差多少! 其实他也知道现在当这个宰相纯粹就是坑,但不当实在是不行。 但凡能跑的人,汴州军这一路打来,他们都跑得差不多了。于颀是因为被李璬惦记上了,所以跑不掉。 “城中有存粮,可是烧火用的东西够么?如今汴州军已经开始封锁江面了,外面的船可还进得来?” 李璬面色不悦的反问道,属于典型的没事找茬,发泄着心中的恐惧与不满。 “陛下,这些都是问题,但汴州军暂时打不进襄阳城。” 于颀耐着性子解释道。 他其实对于李璬非常了解,这个人,就是长于宫中,不知道民间疾苦,不理解人心变化。 李璬对于那些大道理都是很懂的,他只是不能驾驭时局的变化。 在于颀看来,襄阳城被拿下,也就是这个月的事情,压根就不必考虑将来会如何。 内无强军外无强援,时间长了,人心就会变化。人是有情绪的,不是任人摆布的木偶。 李璬居然还在关注有米无柴这样的细碎杂事。 于颀也不知道该说对方聪明还是笑他愚蠢。 然而,正当于颀要开口禀报正事的时候,某个守城的士卒拿着一支绑着信纸的箭矢,双手呈上递给李璬,随即一言不发的退下了。 闷不吭声的看完,李璬瞥了于颀一眼,随即将信交给对方,长叹一声。 襄阳城被围了,但是城太大,并没有围困死。趁着夜色,开水门还是能出去一两条小船到外面去查探消息的。 只是,如今外部的情况也很差。 这封信上说,李光弼已经带兵离开江陵北上,一路攻克了长林(荆门)、乐乡等地,当地守军都是不战而降。 现在南北两路大军就要会师江陵了,你这个自称天子的家伙,抵抗还有什么意义吗? 事实铁板钉钉,言辞毫不留情!这封信就像是一把刀,直接扎在李璬心窝里。 一时间,于颀都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李璬。 太惨了。 “陛下,不如今夜突围,沿着汉江一路向西,从汉中入蜀。” 于颀压低声音建议道。 入蜀地后,李璬就能掌控政权么? 并不能,就算可以继续当天子,那也是被人立起来当傀儡。 现在剑南节度使,是严挺之的儿子严武,不知道他是怎么混上去的,也可能是蜀地那边已经自成体系,内部有一套运行顺畅的规矩。 严武这个节度使,只怕也未必有绝对的权威。 “朕,真的要离开襄阳吗?” 李璬长叹一声问道,他是真的不想走。当然了,他更不想死! “陛下一定要离开襄阳,不仅要走,而且只能一个人轻车简从的走。陛下若是不走,全家老小皆不能保全。陛下若是走了,反倒可以保证子嗣的安全。 请陛下三思。” 于颀面色严肃对李璬躬身行了一礼,他今天要来说的正经事,就是劝说李璬放弃襄阳,逃跑去蜀地。 至少可以留一条命吧。 “朕……” 一时间,李璬想说的话居然卡在喉咙,看着于颀那张脸,完全说不出口。 换别人,他早就一耳光甩过去了。 但李璬还是知道好歹的,于颀的建议是务实的,最起码心是好的。 “陛下,现在汴州军尚未对襄阳进行严密封锁。可若是李光弼的兵马到了,他那支军队可是有水军的,战船数量众多堪称是遮天蔽日。 到时候襄阳连一条鱼都很难游出去,陛下要如何脱困?” 于颀反问道。 他这话可是一点客气都不讲的,几乎是直接把板砖拍李璬脸上了。 现在车光倩那边还没有多少战船,所以封锁还不严密。等李光弼的人来了,襄阳可就真成一块绝地了,这时候还不跑,难道准备“舍生取义”? 要说颜真卿舍生取义,于颀是信的,但他可不相信李璬会为了李唐一族的威严,宁可死也不愿意投降。 至于投降以后还能活着这样的鬼话,于颀也是不相信的。 他要是方清,有机会第一个就杀李璬。 “于相公以为什么时候走比较好。” 李璬小声问道,显然是被于颀说服了。 “今夜就走,悄悄的走,就陛下一个人,不带随从。 微臣驾船,带陛下离开。人多了,就走不掉了。” 于颀一脸正色说道。 李璬看了又看,很想从于颀脸上看出忠奸来。这个建议,风险极大,可以说是改变命运的一步。 生,或者死,二选一。选对不一定能活,但选错必死。 然而,人脸上不会写字,李璬咬咬牙,终于还是求生的欲望占据了上风。 “行,今夜子时,襄阳西面水门渡口。朕一人来,不带宦官。” 李璬点点头道。 他很担心于颀划着船就划到汴州军大营里面,将他作为晋升的阶梯来用。 可是李璬又觉得于颀的方案很有可行性。 不带宦官,轻车简从,换上粗布麻衣掩人耳目。 这样的话,两人很容易假扮成被人打劫后的小商贾和仆从,一路辗转混进蜀地不难。 “请陛下放心,微臣拼死也要送陛下出襄阳城。” 于颀一脸正色说道。 这天夜里,李璬果然在子时,如约来到城西水门附近渡口,只见穿着粗布衣,连脸都抹黑了的于颀,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了。 夜静得可怕! “于爱卿,朕可以信任你吗?” 李璬一只脚踏上船,忽然身形顿住,眼睛盯着手持船桨的于颀询问道。 此刻脚步似乎有千斤之重! “陛下,微臣会竭尽全力护送您去蜀地。 至于未来如何,陛下就要自己保重了。蜀地亦是不太平,严武也未必如微臣一般忠心。微臣能力有限,只能做到这一步。 现在不过是两害相权取其轻罢了,陛下若是信微臣,就上船。 若是不信,那微臣……恐怕要独自离开襄阳了。” 于颀也收起脸上的笑容,很是严肃的说道。 他给出两个选项:要么一起走,要么我一个人走。 总之和你一起待在襄阳,等待城破后全家都死光,那是绝对不行的。 李璬思索了几秒,什么话也没说,直接上了船。 于颀果然是忠臣,这艘仅仅能容纳数人的小船,就出了襄阳西面的水门,之后就直接向西而去,消失在夜色之中。 第二天,天子失踪的消息便在襄阳城内传开了。群龙无首之下,宦官白志贞被襄阳守将推出来,去江对岸的樊城跟车光倩讲条件。 他们约定只要汴州军不屠城,不清算他们这些守军将领,不在城内劫掠,他们便愿意打开襄阳城门投降。 得知李璬失踪的消息,车光倩大怒,气得差点把前来谈判的白志贞给斩了。 谁能想到,这个节骨眼,李璬居然跑路了! 为什么车光倩不相信李璬失踪了呢? 因为失踪就代表着死亡,而死亡一定是被人杀死的,杀他的人,则一定会来汴州军大营领赏。 大家都是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那说明李璬只能是跑路了,不可能因为别的原因而失踪。 既然李璬跑了,襄阳城自然也不必打了。车光倩只好接受襄阳守军的投诚,带兵接管了襄阳。 李璬活着,送他们一家上路便是。然而李璬跑路,他的家人却没跑,所以反倒是不方便将这些人怎么样了。 未竟全功的车光倩,只好写了一封信说明情况,命人五百里加急送往汴州,请方重勇定夺此事。 …… 颜真卿被俘后,没有受什么虐待,就是赶路比较辛苦,一路坐船到了汴州。虽然他一路上都没有被整,也没有饿着冻着,但当方重勇在汴州府衙看到他的时候,却感觉这个人精气神已经全部没有了。 原来那双犀利的眼睛,现在看起来也有点浑浊。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年纪大了的原因。方重勇只觉得面前的这位名满天下的“文坛领袖”,也就是个普通老头罢了。 “你们这是怎么搞的,怎么把颜公虐待成这样了?” 方重勇面带不满,呵斥颜真卿旁边那两个丘八道。 “方清,不用装了,你不觉得这样很虚伪么?” 颜真卿抬头看了方重勇一眼,语气淡然说道。 话术被人揭破,方重勇尴尬一笑,随即对着身边的亲兵们摆摆手,众人鱼贯而出,书房里就剩下他和颜真卿二人。 “方清,颜某现在也不得不承认,你赢了。 这天下迟早都是你的,现在你可以满意的开怀大笑了。 但是颜某是不会给你做事的。” 颜真卿慢悠悠的说道,语气平淡,有种哀大莫过于心死的疲态。 他累了。 颜真卿就像是个裱糊匠一样,不断的裱糊破破烂烂的墙壁。可是却被方清不断的拆房子。 现在,房子已经被拆得差不多了,就算方清放了他,然后呢……难道再找一个皇子,再找一块地盘,然后重新发展? 晚了,迟了,来不及了。 “颜公,难道你现在不该捅方某一刀么?” 方重勇疑惑问道。 颜真卿的状态有点不对劲。 在方重勇看来,对方嫉恶如仇,早该爆发才对。他这个汴州朝廷的大权臣,就是颜真卿眼中最大的“恶”。 “即便没有方清,也有张清,王清……颜某杀得完吗?” 颜真卿反问道。 回来的路上,他回想起了过往的很多事情。李璬,确实不是拨乱反正的料,或许李唐这些皇子里面,任何人都扛不起这样的重担。 人最怕的就是没有希望。 颜真卿现在就是彻底看不到希望,所以他颓废了。 “来人啊!” 方重勇喊了一句。 大聪明推门而入,叉手行礼问道:“官家何事?” “给颜公在汴州安排一处院落居住,普普通通就行了。” 方重勇已经没有兴趣跟颜真卿继续聊下去了。 有的人虽然还活着,但他已经跟死去差不多。生活没有希望,心中的理想已经完全破灭。 说苟一天算一天有点过分,不过实际情况跟这个也差不多少。 高情商的说法叫无欲无求,低情商的说法便是心如死灰。 颜真卿一言不发的站起身,刚刚走到书房门口,他转过身,看向方重勇问道:“方清,你以为你真的赢了么?百年之后,你知道史书会如何写你么?” “不知道,反正到时候自有大儒为我辩经。” 方重勇摊开双手,一脸无辜的说道。 “那你好自为之吧。” 颜真卿撂下一句不知道说不说得上是狠话的狠话,大步离开了书房。 “唉,你都没谢我不杀之恩呢。 君子欺之以方,你还说不是在欺负我这个老实人。” 颜真卿走后,方重勇自言自语吐槽了一句。 其实颜真卿唯一不能接受的,是方重勇不是李唐血脉,没有再造大唐的心思。除此以外,他对这位官家还是非常欣赏的。 如果方重勇能够自认李唐后裔,哪怕是伪造的,他也愿意将全家人都拿去献祭,抱紧方重勇的大腿。 说白了,纯粹是道不同不相为谋而已。 方重勇是什么样的人,颜真卿反倒是知之甚详。所以他才敢这么嚣张的跟对方说话,完全没有任何谦卑与退让的意思。 某些文人,他们就是这样的德行。 “有什么事就说。” 方重勇看到大聪明拿着一封信在门外,略有些不满的呵斥了一句。 “官家,吐蕃人刚刚攻陷了凉州,高仙芝派人来求援,人就在府衙大堂。” 大聪明小声禀告道。 (本卷完) 第738章 进退之间 晚春时节的凉州,气温非常的舒适,甚至让人暂时忘记附近的黄沙漫漫。 凉州城城头,吐蕃大论达扎路恭正在眺望这座呈现出十字形,如同飞鸟一般的城池,心中无比感慨。 多少年了,这是多少年了,吐蕃终于踏上这座雄城。虽然代价有点大,但一切都是值得的。 这次吐蕃出兵二十万众,分别从三个方向进军凉州和西域,可谓是志在必得。 达扎路恭一点也不容易,其经历甚至比方重勇还坎坷。 他了几年时间,扫平了赞普母后及舅舅一族,砍翻了信奉佛教的一众贵族,重新扶持吐蕃的苯教,将尚未成年的赞普当木偶一样立了起来。 吐蕃内部的动荡,丝毫不比大唐要轻。只不过达扎路恭动手早,速度快,心够狠,吐蕃贵族也相对比较集中。 所以这场腥风血雨的斗争,没有引起大范围的反抗,都是在高层就解决了问题。 如今达扎路恭担任吐蕃大论,手中的权力比当年的论钦陵还大。这次针对大唐的军事行动,可谓是孤注一掷。 为了生存,更是为了转移国内矛盾。既然达扎路恭能够带着大家去大唐发财,那么这些吐蕃贵族就愿意听他调遣。 吐蕃人一路兵马从甘州切入,在顺利占据甘州后,转而向西攻沙州。 一路兵马趁着大唐陇右兵力被抽调一空的绝佳机会,从青海湖而来攻占了河湟谷地,朝兰州进发。 最后一路走大斗拔谷,其他什么都不管,就直接冲凉州。 其中达扎路恭亲自率部走大斗拔谷,趁着唐军没有集结起来,一鼓作气便拿下了凉州。 这几年来,在李抱玉的号召下,凉州豪族持续移民河东,兵员非常空虚。比如说论弓仁的家族,早就走得一干二净,其成员全部到河东安家了。 吐蕃入侵的隐患,凉州不少有识之士都有预料,只是没有什么办法去阻止。 赤水军东进,凉州就失去了依靠和根基。临时征召起来的那点人,是挡不住吐蕃大军的。 不过达扎路恭在攻克凉州后,倒是没有大肆劫掠和屠城。不仅是因为战争还没有结束,而是他也希望吐蕃能在河西走廊扎根。 把人都杀了,谁去种地,谁去放牧呢?这都是一些很现实的问题。 如今,他已经分出一部兵马,向东攻打兰州,只是目前消息还没传到凉州,想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尚息东赞的兵马有消息么?” 达扎路恭转身询问身边的一个戚本道。 戚本是吐蕃官职,乃是军中负责侦查、引路、检查牲畜完备状况的一个官职,兼有军需官和斥候长的部分功能,权柄很重。 “回大论,暂时还没有,估计……不太顺利。” 这位戚本也是实话实说,尚息东赞这个人,军事能力怎么说呢……有点一言难尽。 上限一眼可见,下限深不见底。 “上次攻张掖时,他行动迟缓,又在路上中埋伏,往后撤退了二十里,这才让唐军跑了。拿下张掖时,城内就只剩下一些老弱妇孺。 这件事本相还没有治他的罪,难道他连肃州都拿不下来吗?” 达扎路恭语气不善问道。 尚息东赞这个废物真不是东西! 本来这次吐蕃军就是强军出击,应该是如秋风扫落叶一般的横扫河西走廊才对。但是一打起来,尚息东赞的骑兵,居然被主动出击的唐军伏击后当场击溃! 在溃逃了二十里后,尚息东赞重新组织队伍,只能以吐蕃小贵族组成的重步兵打头,骑兵两翼护卫,这样的保守队形缓慢推进。 等大军如乌龟一样来到张掖城时,城内就剩下一些实在是走不动路的老弱,其他的连个鬼影子都看不到。 达扎路恭都不想评价尚息东赞了,这狗脑子是怎么在指挥的! 唐军那支队伍出击,就是为了给张掖城内军民撤退争取时间啊混蛋! 尚息东赞当时还向达扎路恭求援,说是遇到数万唐军主力。只不过当时达扎路恭正在加紧攻打凉州城,压根不理会这个废物的求援。 事后证明,达扎路恭的判断是对的。真要有数万唐军,现在都可以给尚息东赞办丧事了,哪里还轮得到这厮蹦跶! 一想到这些事情,达扎路恭就觉得很愤怒。 吐蕃国内政治比大唐还不堪,一旦出现一个能人,那么这个能人身边就会挂上来一大堆废物。 当年论钦陵是这样,现在自己也是这样。 农奴制度的落后性,让达扎路恭感觉到深深的无奈。只要吐蕃是这样的制度,那么类似尚息东赞这样的吊人和类似他打烂仗的这些吊事,就会一直出现,不会断绝。 眼前这位戚本不敢说话,低着头沉默不语,已经认怂求放过。 对于吐蕃贵族来说,达扎路恭就跟杀神差不多,国内只要是不站在他这边的贵族,一个不留,全部杀光,然后兼并其部众! 他杀吐蕃贵族,比大唐人狠多了。这次出兵大唐,也是为了稳定人心,同时巩固他的个人威望。 “罢了,派人去催!” 达扎路恭摆摆手,心中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正在这时,一个昌本(军法官)走上城楼,对他低声禀告道:“大论,尚息东赞在肃州再次中伏,部众溃败不能制止。大军后撤到甘州以后,尚息东赞这才收拢兵马连夜攻克了酒泉,但城内又是只剩下老弱。尚息东赞派人来请罪,请大论责罚。” 一个人居然能在同一条河淹死两次? 达扎路恭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这么明显的以攻代守,反客为主之计,难道就看不出来? 贴上去啊,尾随啊,待唐军疲敝后再追击啊! 达扎路恭扶了扶额头,他深吸一口气,压住心中的怒火道:“让尚息东赞速速发兵沙州,趁着唐军立足未稳,赶紧的追!去把沙州拿下来!他眼睛瞎了吗?唐军这么明显的收缩兵力集中于沙州,尚息东赞是不是想等他们养精蓄锐,准备好了以后反攻凉州啊!啊?” 他对着这位昌本怒吼道。 吐蕃军法森严,一般来说,遇到这样的情况,杀尚息东赞两次都够了。 但是现在达扎路恭不敢这么做,一旦宣布将对方法办,尚息东赞所在的那支队伍就要哗变了。 这里不是吐蕃,达扎路恭反倒是缺乏了钳制尚息东赞的直接手段。 面前这位昌本刚刚要走,达扎路恭连忙将他叫回来了。 “沙州乃是绝地,往西的通道已经在几十年前断水,人畜不能过。尚息东赞要是拿不下沙州,让他提头来见!” 达扎路恭恨恨说道。 身边属下作鸟兽散,赶紧离开城头,不敢触他的霉头。 吐蕃国内有没有军事人才呢? 其实是有的,但在之前的政治斗争中,被达扎路恭杀了。 尚息东赞才能一般,却是站在达扎路恭这边的吐蕃贵族,轻易不能动。 很多时候,一个领袖看到手下都是酒囊饭袋,他的内心是很无力的。 因为有些“画家”,并不是在一张白纸上作画,而是在一张已经画满了各种“怪物”的画上完成续作,将其整合成自己的作品。 其难度不是一般的大,很多时候,必须要做出妥协和让步。 达扎路恭就是面临这样的情况。 吐蕃是农奴制,贵族势力极为强大,彼此之间连横合纵,政治斗争非常激烈。很多时候,并不是他想如何就如何的。 忽然,达扎路恭心中冒出一个奇怪的问题。 经过长达数年的准备,以及长期而详细的侦查,河西走廊,应该是没有五千人以上的正规军了。很多地方,都只保留了两三千人的常备军。 以前河西走廊除了赤水军三万多人以外,其他地方,都是一个五千到七千人的军,而且这些军队还被大量抽调进了关中。 现在击溃尚息东赞的那支唐军,是哪一支军团?他们的主将又是谁? 要知道,随着唐军大量东归关中,跟军队一起走的,还有能征惯战的将领。也就是说,现在河西走廊不仅是唐军军队人数少了,能打的将领也少了许多。 到底是尚息东赞太无能,还是……对手太猛? 达扎路恭叹了口气,打仗最怕意外,出现意外,就意味着出现变数。 也意味着稳操胜券的局,开始变得不安稳了。 “尚息东赞这个废物,可千万别再惹事了。” 达扎路恭心中有些焦急。猪队友的可怕,他已经不是第一次领教了。 …… 此时已经是深夜了,方重勇却依旧是把自己关在家中书房里,不许任何人打扰自己。 王韫秀等人好几次来到书房门前,听到里面隐约传来的叹息声,最终还是选择了悄悄退回卧房。 书房内,方重勇正看着桌案上的河西地图发呆。 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他这才伸了个懒腰,有些无奈的摇摇头道:“平时安西万里疆,今日边防在凤翔。拿不回河西走廊,就不会有一天安稳日子可以过。到底是苟住,还是出兵呢?” 吐蕃军攻克凉州的消息,对于他来说,也算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了。 当年基哥大量抽调河西兵马入关中,除了消耗掉的那些以外,如今以赤水军为主的部曲,都还在河东没有回去。 虽然有高仙芝补了一点血,那也不过数千人而已,其中还有不少伤兵。 吐蕃人用兵,那都是十万十万的往上加,一般人轻易顶不住。 要不要出兵河西,这是一个问题。如果要出兵,则必须先搞定关中。要想搞定关中,就必须现在参与到李宝臣和李抱玉之间的争斗当中。 这和方重勇此前定下的“踏实发展,逐步掠地,打稳根基”策略相悖。 当然了,有弊就有利。趁着吐蕃人还没在河西打下根基,快速收复失地,对于未来而言好处极大! 困难只在当下而已。 “河西,河西……” 方重勇嘴里念叨着,一时间有些拿不定主意。 正在这时,方来鹊推门而入,压根就不打招呼。 “回去睡觉,你跟你夫人吵架了也别来我这边躲着啊!” 方重勇不耐烦的呵斥道。 不能说郑叔清那位侄女是坏女人,只是任何女人在生了孩子以后,看到丈夫那痴呆的模样,都很难保持淡定。 再加上方来鹊是个杠精,郑氏差点没被他气死。 “阿郎,车光倩是这么说的。” 方来鹊停了一下,随即用完全不一样,和车光倩有些神似的语气说道:“官家,只要能从吐蕃人手里夺回凉州,扫平河西,您就是天下共主,没有人会不服气的。此番吐蕃人来了,是上天送给您的机会,一定不能放过了,请官家三思。” 呃……方重勇压下脸上的尴尬,只是闷不吭声的点点头。 “阿郎,严庄是这么说的。” 方来鹊继续说道:“官家,不能出兵凉州啊,咱们打下现在的基业不容易。出兵凉州就要出兵关中,这劳民伤财的,赢了还好,一旦输了,那根基会动摇,以前不服您的人都会跳出来,李家人也会趁机捣乱的。” 好吧,不同的人,想法还不一样。 方重勇明白了,只怕他这些幕僚现在都在府邸大堂内等候着,谁也没有离开。 在这样关键的决策期,任何亲信都不会离开方重勇身边。谁踏马心那么大,现在还睡得着觉啊! “知道了,不要再聒噪了!” 方重勇不耐烦的摆摆手,随即站起身,往自家大堂走去。果不其然,亲信幕僚一个不缺,全都在这里。 只是他们好像经过了一番“亲切友好”的交流,一个个都吵得面红耳赤的,看到方重勇来了,当做无事发生一般,低着头喝茶掩饰尴尬。 王韫秀在一旁拼命的给方重勇使眼色。 “我现在要去一趟汴梁城皇宫,你们愿意跟来,那就一起。若是累了,就在这里歇息一夜,有事明天再议。” 方重勇环顾众人说道。 去皇宫? 听到这话,好多人都不淡定了。 严庄一脸疑惑问道:“官家,去找天子作甚?” “因为我不是天子啊。” 方重勇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随即转身便走。 车光倩等人连忙起身跟着他一起,出了府邸。一行人都各自上马,朝汴梁城皇宫而去。 (本章完) 第739章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咚咚咚! 汴梁城皇宫的天子寝宫卧房,房门被人敲响。 李琦的睡眠很浅,听到这个声音,立刻就醒了。只听见外面传来霍仙鸣的声音,颇有一些焦急。 “陛下,官家有急事求见。” 方清? 他来做什么? 李琦感觉很奇怪。这些时日,他一直在寝宫里,看宦官们从汴州集市上买的“话本”,平时没事就看看书什么的。 日子过得潇洒又自在。 方清找自己能有什么事?还是这么个大晚上? 李琦有种平日里没有做亏心事,却被鬼敲门的惊悚错觉。 “朕这就去见他,你让他在御书房外稍候片刻。” 李琦应了一声,快速披上袍子就走,也顾不得洗漱了。 很快,他便在御书房外看到了方重勇……以及许多中枢重臣! “官家与众爱卿深夜来访,所谓何事呀?” 李琦打着哈欠,漫不经心的询问道。 “陛下,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微臣有大事要向陛下禀明。” 方重勇面色严肃,不苟言笑,显然是有大事。 “诸位爱卿,随朕入书房详谈吧。” 李琦做了个请的手势,一行人这才进入御书房。落座后,李琦看向方重勇,好奇问道:“是出了什么大事?” “吐蕃军不久前攻克了凉州!” 方重勇沉声说道。 噢?就这? 李琦完全无感,其实凉州丢失,早就不是什么难以想象的事情。 当初基哥调西北兵马入关中,凉州早就被抽调一空,吐蕃人只要不是稀烂到没救了,夺取凉州就是迟早,根本不值得大惊小怪。 李琦甚至觉得,吐蕃人现在才动手,已经算很晚了。 “官家,吐蕃人就是想攻汴州,那也不是这一时半会的事情。朕以为此事可以从长计议,不必着急。” 李琦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来,有些勉强的说道。 他一向都是不过问政务军务的,实际上要怎么搞,方重勇一句话就行了。无论什么事情,他都会拿起玉玺在政令上盖章,完全没有任何废话要说。 李琦搞不懂方重勇为什么还要深夜特意前来通知自己。 “陛下,吐蕃人不是小打小闹,也不是我大唐子民,他们是吃人的猛虎,远不是李宝臣之流那般。 若是吐蕃人在凉州站稳脚跟,则中原与西域完全断绝。将来每年秋天,朝廷都要派人去关中抵抗吐蕃人了。 陛下对此真的不在意么?” 方重勇反问道。 李琦无言以对,事实上,他真的一点也不在意。反正吐蕃人要是现在打来,要杀也是先杀方清,还轮不到自己。 他有什么好着急的? “这个,这个,这些事情,官家自行处断便是了,朕没有任何意见。” 李琦讪笑道。 他是真的无心权势,完全没有揽权的心思,也搞不懂现在是方重勇在试探自己,还是真的有事。 “陛下,请发檄文,号召天下百姓抵抗吐蕃!请陛下御驾亲征,以鼓舞人心士气!” 方重勇直接跪下,给李琦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不是吧! 方重勇身边那一众亲信都傻眼了,这件事之前没跟他们提起过啊! 然而,元载想都没想,也跟着跪下,高声喊道:“请陛下御驾亲征,以鼓舞人心士气!” 方重勇身边那帮亲信一个接一个的伏跪不起,看得李琦长大嘴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朕,朕……” 有没有搞错啊!我都已经不争权了,就不能放过我吗? 李琦在心中大骂,却又完全不敢在脸上表现出来。他嘴里念念叨叨的,一句完整的话都没法说。 打仗会死人的啊,让他御驾亲征,带兵前往凉州,那跟要他的命有什么区别? 还不如直接禅让呢! “官家,朕不是那块料啊。” 李琦苦笑道。 “陛下,您若是不出面,只怕吐蕃人的图谋就会得逞。为了天下百姓,请陛下委屈这一次吧。” 方重勇恳求道。 “官家,你也去么?” 李琦颇有些无奈的问道,他心里很清楚,方重勇想办什么事情,是没有办不成的。特别是这种光明正大的事情,他要办就一定能办到。 “回陛下,微臣于陛下鞍前马后,自然是一同前往,与你随行。” 方重勇站起身,对李琦叉手行礼道。 “官家,让朕想一想,明天答复你,可以吗?” 李琦沉默片刻后,叹息说道。 “陛下,军情如火,请陛下三思。微臣这就回府衙部署出兵之事,明日再来禀告。” 方重勇说完,行了一礼转身便走,丝毫不拖泥带水。 只留下李琦这个傀儡天子,在风中凌乱。 众人回到开封县城内的汴州府衙书房后,方重勇环顾众人,见他们似乎都有话想说,摆了摆手,示意等自己先说。 吐蕃人的厉害,在场这些军政精英们,或许有预计,但绝对不如方重勇前世记忆里的那般明晰。 这些人多多少少都觉得方重勇是有点小题大做了。 “在汴州,说起天子是谁,或许百姓们都不记得。但若是说起官家,他们都知道是方某。” 方重勇环顾众人说道。 他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但是在关中,在凉州,乃至陇右各州,百姓们都只知道大唐。如李抱玉之流,或许完全不把方某放在眼里,然而天子打出来的旗号,即便是李抱玉不当回事,他麾下的赤水军,也不会不当回事的。在西边,大唐威严仍在。我们,也依旧是大唐的臣子。” 方重勇的语气有些沉重,他看到众人都露出思索的神色,接着说道:“要对付吐蕃人,就要把所有能团结的人,都团结起来。即便是某些人完全不知道官家是谁,但只要提起大唐,他们就知道,不能站在吐蕃人那边。” “天子御驾亲征,其号召力,远胜于方某。这一点,你们不需要回避也不需要顾忌,事实就是事实。” 在座的没有蠢人,方重勇这么一提点,瞬间就明白了。 刚才方重勇为什么在不和手下打招呼的情况下,就直接找李琦,要求对方挂帅出征? 因为他知道手下一定会有不同的意见,所以必须要快刀斩乱麻,把局面先定下来再说! 关键时刻,没有什么少数服从多数,没有什么民主集中。你们听我的就是,我是老大,所有的责任,我一个人扛起来! 天塌了先压我,我顶着! “诸位可知道,何为正统么?” 方重勇环顾众人询问道。 接着他自问自答说道: “所谓正统,不是出自宗室就代表了正统,而是这个人要为天下人扛起这江山! 吐蕃人来了,李宝臣挡不住,李抱玉挡不住,所以需要一面旗帜,把所有愿意出力的人,都集中到这面旗帜下,避免内耗!来挡住吐蕃人,将他们赶回高原去! 倘若是方某挂帅出征,出了这汴州,谁还认方某这个人? 会不会有人觉得方某就是带兵过去劫掠财帛和占地盘的? 诸位,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难成啊。 天子守国门,这分量你们明白吗?” 方重勇一番话把众人都给镇住了!没想到让李琦挂帅,居然有这么多讲究! 许久之后,严庄这才叉手行礼问道:“官家,其实吧……下官以为,这吐蕃人如同猛虎一般,对我们并非完全是害处。我们何不借这把刀,先把李宝臣和李抱玉给宰了,然后等他们死的死残的残,我们再出手呢?” 严庄说了一个让方重勇感觉很熟悉的方略。 似乎眼前站着那位校长,在对自己说“攘外必先安内”以及……优势在我。 “那样对我们确实很有利。” 方重勇点点头,没有否认严庄的说法。不过他话锋一转,继续解释道: “但是那样的话,也让天下人看清了我们,也让我们看上去跟李宝臣、李抱玉之流一个德行了。 你们以为,凉州的百姓现在在指望什么? 他们难道指望一个坐山观虎斗的朝廷么?他们难道指望一个投机取巧的朝廷,来河西收税么? 他们是希望有人能替他们做主啊!不然凭什么听朝廷的? 失了人心,再捡回来,就很难了。 吐蕃人来了,如果我们不为他们做主,那么我们将会永远失去河西五州,乃至更远的西域。 这不是在做买卖,而是我们在为自己正名。我们不是偏安一隅的割据朝廷,我们是正统,你们明白么,正统!” “官家说得对!下官愿意去一趟关中,说服李抱玉归顺到天子旗下!” 元载急吼吼的站出来,对方重勇鞠躬行了一礼。 “好!说得好!” 方重勇激动的拍了拍元载的肩膀,环顾众人说道:“不同意的人,留守汴州即可,本官不会追究责任的。但是出兵凉州之事,已成定局,无须讨论。接下来,只管商议怎么推进此事便是了。现在天色已晚,你们也都辛苦了,回去歇着吧,具体事务明日再议。” 听到这话,众人都对方重勇默默行礼,然后闷不吭声的走出书房。今夜的信息量有点大,他们需要花时间,好好揣摩一下接下来该怎么谋划布局。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劝说不要出兵的话,都不必再说了。方重勇态度甚为坚决,此事已经无可逆转。 等手下亲信都离开后,方重勇这才坐到桌案前。 他其实远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般坚定,甚至也认为严庄说的办法,很有操作性。 吐蕃人把关中打烂了,甚至把长安烧成灰,某种程度上说,对于方重勇而言更有利一些。 毕竟,真到那一步,就没人跟他争了。 只是那样的话,他和这个时代遍地都是的野心家,又有什么本质区别呢? 因为要搞死对手,所以放任吐蕃人长驱直入? 中晚唐的时候,连桀骜不驯的魏博牙兵,秋季都要参与防秋,要调度到凤翔一代防备吐蕃军东进呢! 难道他一个穿越者,连魏博牙兵都不如?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若是看到吐蕃人肆虐边境,还想着借刀杀人,那才是猪狗不如呢! “李抱玉的河东军,老底子是赤水军。赤水军是凉州本地兵马,建军超过了一百年,与凉州的联系是千丝万缕。若是打着李琦御驾亲征的名义,想必李抱玉很难拒绝汴州军入关中。 他若是拒绝,赤水军必定哗变,转投到李琦名下。” 方重勇自言自语说道,在面前大纸上写下了“李抱玉”三个字。 “李宝臣如今困守长安,他巴不得李抱玉罢兵,他肯定是不会拒绝汴州军入关中的。而且吐蕃军打到凤翔府,汴州军还能退回汴州,李宝臣能退哪里去呢? 他应该比李抱玉更加欢迎汴州军进关中。” 方重勇又在纸上写下了“李宝臣”三个字。 李宝臣的两个儿子现在还被软禁在汴州,正好这次当做见面礼送回去。父子重逢,失而复得,何其喜悦。李宝臣的心就算是石头做的,这种情况下也不好意思说拒绝吧? 方重勇心中有了几分底气。 “关中天龙人,受到吐蕃军的直接威胁,他们是最害怕,也是最利益攸关的。要倒霉,他们最先倒霉。 现在李琦挂帅出征,他们一定不会反对这面旗帜,起码不会在后勤上捣乱了。” 方重勇一边说,一边在纸上写下“关中天龙人”五个字。 “陇右各州面临吐蕃侵袭,现在有人站出来为他们出头,还是天子亲自带兵。开门迎接王师,自然是不在话下。” 方重勇继续在纸上写下“西北豪族”四个字。 他看了看纸上的名字,左思右想,觉得这次出兵凉州,看似风险极大,实则是打破战略困境的重大机遇。 能不能赢吐蕃人是次要的,主要是凝聚了人心,重新确立了正统!此战之后无论胜败,起码汴州军就有了官军的样子,汴州朝廷便有了超过其他割据势力的气度和责任感。 至于说这么做给李琦镀了金,将来肯定会被他分走一部分声望,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所谓两害相权取其轻,遇到选择,就只能抓大放小了。 方重勇想起在河西五州还有许多故旧,这些都是尚未启用的政治资源,一旦利用起来,将来改朝换代的时候,自有用处。 所谓政治,就是把自己人搞得多多的,把敌人那边搞得少少的,然后以秋风扫落叶之势,毫不留情将敌人横扫! 在方重勇看来,李抱玉、李宝臣甚至是关中天龙人,都是可以团结的对象。为了收拾吐蕃人,只能让天子李琦作为一面旗帜,也是作为各方的最大公约数! “看来,岳父的仇是很难报了。” 方重勇忍不住长叹一声。 要拉拢李抱玉,必定要给出郑重的政治承诺,并且严格坚守。就算是将来登基称帝要清算,也只能清算李抱玉一个人,而且还不能大鸣大放的搞,得用一些歪招,把人物理上消灭。 而社会关系和名望,却依旧要保持。 也就是说,李抱玉的性命可以不声不响的取走,但未来新朝廷,必定要有凉州安氏的一席之地,还要保留李抱玉的名誉。 要奋斗就会有牺牲! 方重勇脑子里忽然蹦出来这句话。 刚刚去皇宫向李琦跪下的时候他没有犹豫,现在想到岳父的仇恨,他倒是犹豫了。 这件事,要怎么跟王蕴秀去说呢? 第740章 进退两难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经过一夜的挣扎与思索,天子李琦还是想明白了一件事: 生活常常就像是在被强暴,与其反抗后被绝望的毒打,还不如躺下来摆烂。胳膊肘有再多的想法,也是拧不过大腿的。 所以天刚刚亮,李琦就迫不及待的乘坐马车来到了开封府衙。 然后他就在府衙书房里,看到了一夜未睡,顶着黑眼圈的方重勇。 两个顶着黑眼圈男人,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各自都有各自的疲惫。 “陛下已经考虑好了吗?” 很久之后,方重勇用沙哑的声音询问道。 “朕想过了,吐蕃小丑,杀我子民,朕不能当做不知道这些事情。 既然现在要维护我大唐的威严,朕责无旁贷。” 李琦说着昨夜想好的说辞。只是类似这样的场面话,连他自己都不信! “陛下虽然是御驾亲征,但也只需要在后方城池坐镇,稳定军心。前方厮杀,有微臣顶着。 请陛下勿虑。” 方重勇对李琦叉手行礼道。 听到这话,李琦松了口气,他还真有点担心上前线。 如果只是坐镇城池的话,那风险还是很小的。当然了,战局瞬息万变,什么时候都难说绝对安全。 “如此,那便有劳官家了,朕随时都可以出发。 只是,不知道官家有什么计划呢? 出兵河西,不夺取关中是不行的。朕听闻现在李抱玉和李宝臣,正在长安附近打得不可开交,官家打算怎么办呢?” 李琦有些疑惑的问道。 他对于方重勇的决定感到很诧异,更是不明白对方要如何去做这些。 事实上,汴州距离河西太远,其间变数,实在是一言难尽。在李琦看来,方重勇完全不需要着急,只需要安安静静等待,等吐蕃人跟李宝臣他们打累了,到时候再去将他们一锅端,岂不美哉? 这也是严庄的意见。 “陛下,微臣打算以您的名义,发讨吐蕃的檄文,并劝说李宝臣与李抱玉二人能暂时放下成见,一同对外。” 方重勇实话实说道。 李琦本来只是随口一问,结果听方重勇这么说,顿时感觉事情有点不太对劲。 “官家,朕一向都是不管政务军务的,说了朕也是一头雾水。只是,让两只猛虎握手言和这般的事情,多少还是有点……” 李琦不知道该怎么去说。 李宝臣就不说了,那都是造反起家的。就说李抱玉,手中精兵数万,还占据河东。 你发个檄文,就让李抱玉乖乖听话,然后跟着一起去河西打吐蕃人。 是不是有点儿戏了呀? “请陛下放心,微臣自然有办法说服他们。” 方重勇淡然说道,不想继续解释细节了。 李琦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本来还想再说些什么,又想想自己傀儡天子的身份,最后还是没有把话讲出来。 方重勇将桌案上那封连夜写好的《命方清等讨吐蕃诏》,递到了李琦面前。 李琦也不说什么,一目十行的看完,心中顿时明白了一切。 在诏书中,他作为天子,任命方清“持节”“河西镇军大总管”,对李宝臣和李抱玉等人也皆有任命。 诏书本身没有什么强制约束力,但李宝臣和李抱玉却不能不接。 要是不接,必定会被世人所鄙视,国家危难之际只顾内斗,军心士气也会大受打击。 接了,那便是名义上归属于李琦旗下。 换言之,大家现在先不说什么正统问题,暂时一致认定李琦为大唐正统,旗下军队皆为官军。 或许依旧是听调不听宣,但至少公布的,是一致对外要赶走吐蕃。 谁要是在私底下互相攻伐,那便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以后名声要烂到家。这便是所谓的“名正言顺”,其实并不要求对李抱玉和李宝臣他们的兵马进行大规模整编。 李琦也不得不承认,方重勇这一招很好用,或者说,让李宝臣他们投鼠忌器。 “既然官家都已经决定了,那朕便将这封讨吐蕃檄文昭告天下吧。” 李琦点点头道,心中稍稍安定。 说完,他便找了个由头,起身离去。方重勇将其送到府衙门外,看着李琦的马车缓缓离去,这才松了口气。 搞定了最容易搞定的一个环节,接下来,该是说服手下亲信幕僚了。 方重勇也知道,肯定很多人觉得,现在去凉州打吐蕃人很不值得之类的。 他要做这些人的思想工作,说服他们拧成一股绳。这既是在团结手下人,也是在理顺内部关系。作为一个团队的领袖,无论是做什么事情,只有让手下人心服口服,把利弊得失跟他们说明白了,这些人做起事来才会全心全意。 如若不然,强行推进的话,一旦上了战场,身后有人搞幺蛾子,或者摸鱼出工不出力,后果将是灾难性的。 …… 关中,长安以东的灞桥附近,春光明媚,鸟语花香,丝毫感受不到战争的硝烟气息。 以赤水军为骨干的河东军在此地扎营,暂时还没有攻打长安,所以看上去长安附近的局面还算平静。 李宝臣大军主力,已经陆续撤到了长安以西的武功县,只留下很少一部分兵马守大明宫,实际上是打算将长安让给李抱玉。 当然,这并不是李宝臣安的什么好心,而是庞大的长安,对于一支行政能力极为有限的藩镇而言,很多时候,并不是一种财富,而是一个大包袱。 李抱玉攻克长安了,城内百姓吃喝拉撒,他到底管还是不管? 如果不管,那长安便会成为人间地狱,乱兵乱民四处横行,对于李抱玉而言,能捞到的好处有限,麻烦却是不少。 如果要管,那该怎么管理? 丘八们会杀人,却不会生产,也不会管理地方。合格的官吏从哪里来,行政的机构又该怎么运转? 这些杂事都会极大拖延李抱玉进军的步伐,已经在长安盘踞多年的李宝臣,对此深有体会。 长安这地方,进来容易,但好好管理,将其理顺,很难。 李抱玉同样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打到灞桥以后,便停下脚步,屯兵于此,并不着急进入长安。 除此以外,李抱玉停在灞桥,还有另外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如今凉州城已经被吐蕃人攻克了。 他们就算拿下长安,西面的陇右,也是一片绝地。 换言之,之前李抱玉等人的打算,是拿下长安后,河西与陇右之地,也能轻松拿下。西有凉州,东有太原,这片狭长的统治区,战略纵深已经足够他们大展拳脚了。 可是现在凉州丢失,那么就算占据长安,就算击溃李宝臣,他们也会面临吐蕃人的侵扰,并且原本在凉州的根基,也完全用不上了。 下一步要如何行动,便成为摆在李抱玉等人面前的重大抉择。 刚刚和论氏五兄弟大吵了一架的李抱玉,此刻正揉着自己的眉心。 论氏是论钦陵的后人,移居凉州后,便一直在跟吐蕃人对抗。现在吐蕃占据了凉州,让论氏忧心忡忡。他们家虽然核心成员已经定居河东,但在凉州的产业和家仆也不少。 他们之所以支持李抱玉,便是因为李抱玉当初提出的,那个横跨凉州与河东的计划很诱人。 现在凉州丢了,论氏的切身利益受到严重损害,尤其是被吐蕃人占据。于是他们的不满,是显而易见的。 凉州安氏的损失更大,可是李抱玉却不敢轻举妄动。 只要是在凉州居住过一段时间的人,就不会不知道吐蕃人的厉害。那是动辄就能动员十万以上战兵,打仗不顾自身死活的野蛮人。 如李抱玉这般的将领,他们都是在前线厮杀中成长起来的,不是什么温室里的花朵。正因为如此,这些人才非常清楚吐蕃人的厉害。 吐蕃人在高原上生活,人均寿命极短。 不打仗是长痛,打仗是短痛。对于吐蕃人来说,打仗很多时候只是一种解脱罢了。 对此,李抱玉等将领是深有体会的。 “兄长,我们不要进长安么?” 看到李抱玉在营门外,看着灞河对岸的长安城发呆,李抱真走过来低声询问道。 “你说,我们应该放弃凉州的基业么?现在也不知道家中情况如何了。” 李抱玉长叹一声道,脸上写满了忧愁。 在河东,他们不过生活了几年而已。但在凉州,他们祖祖辈辈都在那边繁衍生息。 甚至在大唐还没建立的时候,凉州安氏就已经在凉州落户了,只是没有飞黄腾达而已。 那时候他们与凉州张氏等大族互相通婚,某种程度上“共治”河西之地。是李抱玉的先祖安兴贵从中斡旋,让大唐以相对和平的方式接管了凉州,这才有了凉州安氏的基业。 现在,他们要放弃这份“祖业”么? 不是说非得为这份祖业流干家族最后一滴血,而是不甘心就这么让给吐蕃人。 在李抱玉看来,吐蕃人还不配。 “此事我也是非常纠结,难以决断。 要拿下关中,又要对付李宝臣,还要进军凉州,打败吐蕃人。 我觉得以我们目前的实力来说,有点托大了。” 李抱玉摇摇头道,显然是不太看好能实现所有的战略目标。 既要,又要,还要,最后的结果就是被撑爆了,什么都拿不到。 “兄长,如果不能拿下凉州,那么吐蕃人的兵锋,将来就在凤翔府以西了。换言之,那时候如果他们要来长安,只需要几天便能饮马渭水。 这样的话,我们拿下长安又有什么意义呢,不过是给汴州的方清之流当盾牌罢了。” 李抱真有些不满的抱怨了一句。 话说得很直白,道理也是明摆着的。 毕竟严庄能想到的“借刀杀人”之计,李抱真也不难看到。现在吐蕃人就是一把刀,一把影响大唐内部局势的刀。 谁被这把刀伤了,只能自认倒霉。 “如果我们不要关中,那么就只能缩回河东。河东地狭,我们又能支撑几年?” 看到李抱玉不说话,李抱真又补了一刀。 “你说的我何尝不知道,所以现在我们是进退两难了。” 李抱玉摆摆手,满心忧愁就如这眼前的灞水一般,延绵不断。 正在这时,一个亲兵匆匆忙忙走来,对着李抱玉耳语了几句。待对方说完,李抱玉只是微微点头,对李抱真招呼了一声,二人来到帅帐。 只见一个浑身是血的信使,已经因为失血过多而亡,腰间竹筒里,还有藏着一封求援信。 “局势居然崩坏若此!” 看完信,李抱玉内心有些慌乱,自言自语道。 信是高仙芝写的,内容也不难猜,就是向李抱玉求援,让他带兵支援河西。 在信中,高仙芝告诉李抱玉:如今河西五州已失其四,唯有最西面的沙州还未被吐蕃人攻占,正在拼死抵抗。河西五州军民,不少人逃难至此,其中亦是有凉州安氏的人马。 “兄长,我们若是去了,要赢……只怕很难。” 李抱真看完信,喃喃自语说道。 他原本是主张带兵打回凉州的,但看到这封信,反而改了主意。 之前,他和李抱玉都不知道河西的情况。如果河西只是凉州丢失,那么局势尚且还有回旋的余地。 可是河西五州已失其四,唯有最西面的沙州还在抵抗,那么再从关中调兵,几乎等同于独自抗衡吐蕃军的主力。 仗不是这么打的。 李抱真虽然没看过《葫芦娃》,但是葫芦娃救爷爷一个一个去送的套路,他还是明白的。 这一趟,不能去,去了就是送死! 李抱玉没说话,显然也是犹豫不决。 他们打吐蕃人,无论输赢,都是在损耗自身的实力。到时候汴州那帮人就直接入关中摘桃子了。 退回河东,把烂摊子留给李宝臣,李抱玉等人尚且还能自保。 只是,不甘心呐!这真是一个两难的选择! 当然了,理论上说,他们也可以和李宝臣联手对付吐蕃人。只是,谁有那么大气度,跟正在打得你死我活的对手和解呢? 就算李抱玉自己不介意,难道李宝臣就没有他的小心思吗? 人心诡谲,难以揣度,通常两军对垒,都是以最大的恶意去揣度对手的心思。 这一刻,李抱玉已经萌生了退兵的想法。 第743章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吐蕃、佛寺、淫秽,这三个本来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居然在某一刻关联了起来。 为了“净化风气,弘扬正气”,汴州朝廷在汴州及临近州县开展了轰轰烈烈的“扫黄打非”行动。 什么女人红杏出墙的,男人四处采花的事情,一经查实,不问对错直接送善缘山庄“劳改”。 这些人里面,有钱的可以交钱坐牢,在善 肖冰还想,自己决不能松手,自己一定要成为他的爱人,这一点,已经是几年前都确定的目标了。 待一波剑气过去后,突然猛然抬头,目光如虎,眼睛直接锁定在了领头的千锺身上,没等他再次出剑,苏铮脚下发力,砰的一声炸响,一瞬间冲向了千锺。 于此同时,会所外面大门口。张天毅带着冷瑜大笑着朝着门外走进的杜松以及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 他以前听从路过村子里的修者说过,兽灵是一种强大的灵魄,一般是隐藏在人体的血脉之中,而这种灵魄也只有一些血脉强大的家族子弟才会拥有,一旦兽灵力量觉醒,那么修炼者的实力将会倍增,潜力惊人。 “这么早,你不是应该在西厢吗,怎么在这边?”她问着,回头左右看青莲去了哪里。 南宫璃却并未就走,而是又紧紧得抱了下她,才依依不舍的退出了帐内。 那老郎中深感侮辱,终于大怒。脖颈一横,既不肯看病,也不肯开药,摆出了副宁死不屈的架势。这下张维和蒋鲁一帮人傻眼了。朱平槿不得不扯下口罩,亮明身份。这下又把老郎中吓傻了,他既不敢看病,更不敢开药。 这一次把他带上,也是要对设备进行一次检查,没有问题的话,就可以买进回来进行安装了。 “你看,脸都红成这样还说没有,你那已经很烫,很硬了。”她笑着说,接着就仰起头,闭上了双眼。 似乎是怕被她发现意图一样,她转身的那一刻,两个官差齐齐蹲在草丛里,就好似怕被她发现一样。 赵恒忍不住破口大骂道:“当初父皇将我从益州召回的时候,你就说父皇这是有意想要重用我,为日后立储做准备,结果父皇把秦王也召回来了。 “行,我们也是正当行业,希望你理解。”两人看着周琦进电梯,他们才回去的。 翻开这张拍卖清单,物品价值是从前到后的,前面几张基本上都是只有几十几百金币的这种,并不入陆溪的眼。 “刘施施演技确实进步很大,这部剧里,终于不像瞎子了。”——爱生活爱茜茜。 “嘭!”只听台上传来肉体碰撞的声响,而刚刚交错而过的少年,在调整好姿态之后,两人继续猛地朝对方冲去。 看着赵崇远这样,马皇后似乎有些反应过来了,抬起头看向赵崇远。 她头都要垂到了地上,耳根充血透着别样的红,扯着江远泽的衣摆仿佛要将布料扯坏。 循声而来的媒体围成一团,将程凛和沈初宜围在中间,瞥见沈初宜肩头的西装外套,闪光灯不停咔擦。 他身上虽然也有强势的一面,可大多数时候,他都是随和散漫的,像一只游戏人间,运筹帷幄的老狐狸。 这个悍战的家族,在那之后的上千年,一直对圣马丁家族咬牙切齿,暗杀和决斗之类明里暗里的冲突一直没停止过。 陈勃又瞄了眼远处那些略显魁梧的鬼影,一个有些疯狂的想法突兀的出现在他脑海里。 他们一直都在提高报价,而最近他们把报价都提高到了一千八百万欧元,但特拉帕尼这边不管是肯扬还是塞利都不满足。 向阳立即就前往死亡深向的入口处,有了这张地图,向阳寻找起来到是轻松了许多。 “哈哈哈哈!”普罗德摩尔开心的笑着,而李察眯着眼睛十分友善的笑着。 “盈盈,你不会吃醋了吧?”李可心倾国倾城的一笑,若无其事的问了一句。 至始至终米科利都没能出现在锋线的位置上,结果在主场,整体情况有所好转的特拉帕尼还是被基耶蒂逼平了,一球未得。 “那师兄我应该怎么做呢?”李英奇疑问,她也不知道她该怎么做呀,不那么做他们该做什么。 在距离这个房间的两千米外有一只全身漆黑的乌鸦,乌鸦的眼睛是水晶做的。如果有魔法师站在她的下面一定会发现它身上的能量波动。乌鸦身上的能量波动的终点是科赞。 似乎知道自己的心声会被所有人听见,所以梅露可的脸在战斗中越来越红,劈出来的剑气也越来越疯狂。 “阿兰,你也太偏心了吧,只感谢他,怎么不谢谢我们呢,再说了,可是我去叫的乘警过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大头说这话,就是典型的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神界其实与凡间并无几分不同,所谓七情六欲如果都舍去了,每一位神仙都无欲无求,又如何会要求凡人敬拜香火,看重那些虚名? 由于激动,他此刻的脸上竟也涌动了一抹潮红,双手不自觉的紧握,手臂之上青筋隐现。 陈洛爬起来,可惜林泉的身影已经不见了,无影无踪,好像从一开始就没有出现过。 上官瑾挥动渊锦剑,朝着那蛇尾砍了下去,割在巨蛇的身上,却怎么也砍不下去了,果然,没有灵力,力量弱了很多。但那蛇还是痛得扭动了一下甚至,将竹了甩了开去。 在这历史的车轮中,确实有许多强大人之衰落,是因为他太强,自负被人算计。 雷傲的攻击让红‘色’蠕虫将目标锁定在了他的身上。这怪物似乎拥有出人意料的智能,仅仅通过刚才那一击,就判断出雷傲是不能硬拼的强劲对手。它迅速钻到沙漠里,销声匿迹了。 一切都准备妥当后,向恒便打来电话提醒我,说是让我别忘记今天上午去万有开酒店项目暂停的会议。 第741章 将军百战死 出兵河西,抵抗吐蕃,看上去就八个字而已。实则里面涉及到的事务方方面面,多到不胜枚举,其难度不亚于打一场灭国之战。 对于一个暂时还可以在中原苟且多年的政权来说,下决心出兵边疆,干那些“出力不讨好”的事情,内部是不可能没有争议的。 而方重勇作为汴州朝廷真正的话事人,他要做的,不是犹豫不决,不是苟且不前,而是得想办法平息内部的争议,并认认真真的做好出兵的准备。 为此,方重勇单独面见了严庄、李筌、刘晏三人。这三个人,在汴州朝廷内,分别是掌管政务、出兵规划与后勤支持的。 一场又一场面议下来,结果有喜有忧。 严庄反对出兵,而李筌和刘晏则是坚决支持。 只是,严庄虽然态度很明确,表示不支持出兵,但他这里的问题反而并不大。 目前汴州朝廷运转平稳,又没有其他强有力的竞争者,可以说已经有些“新朝雅政”的姿态,翻不出什么浪来。 然而,李筌和刘晏即便是支持出兵,却也提了很多实实在在的问题。而且这些问题都是客观存在的,并不以他们的意志为转移。 “官家,如果要出兵河西,那么要运筹长达千里的粮道,显然不是拍拍脑袋就行的。 谁也不好说这一战会打多久,这件事,还要从长计议啊。” 开封府衙书房内,李筌忧心忡忡的说道。 他支持出兵,但是出兵的困难,比想象要多,这些都必须现在就提出来。 “你细说一下,不必忌讳什么。” 方重勇微微点头说道,其实吧,这些也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了。 “要出兵河西,则必须以长安为支点,理顺粮道。而要摆平长安,又必须要把洛阳经营起来。 只是如今,长安与洛阳皆破败不堪,百姓流离失所,元气大伤。 要把洛阳经营起来,别的不说,首先就得把汴州通往洛阳的运河,重新疏通,并在沿途设立渡口。 然后让洛阳的含嘉仓,成为军粮运输的起点。” 李筌正色说道。 方重勇微微点头,叹息道:“确实如此,若无粮秣支持,此战要赢,难如登天。” 河西那边,本地粮草不必指望了,不是落到吐蕃人手里,就是被坚壁清野,收入到沙州府库里了。 汴州军劳师远征,一切都得仰赖关中的补给。 而关中残破,已经供养不起大军出征河西,必须要从中原运粮。中原运粮的起点,并不是洛阳,而是汴州。 可是,如果以交通条件来说的话,洛阳的含嘉仓才是最适合的地方。作为总后勤基地,通过黄河与两京驰道,将粮秣运输到长安。 要不然,就算三军将士凶猛如虎,饿着肚子也打不赢吐蕃人啊! 要打仗,得先修路挖渠。 汴州不缺粮,但是缺乏低成本运输到长安的路径。当年基哥为了补给长安而修的渠,现在方重勇也要重新将其拾起来继续用! 还是那句话,中央政权要承担的责任,与地方割据政权是完全不同的! “确实,不经营洛阳和长安是不行了,这一战可谓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方重勇微微点头,已经明白了其中的利害。 为了出兵河西这点醋,就必须要包洛阳和长安这盘饺子。为了实现战略目的,很多时候,经济利益就必须要排在后面。 如若不然,以后吐蕃人年年进攻关中,汴州朝廷就等同于被捆住手脚,年年要防备吐蕃军东征,那还怎么发展? 要经营长安,不说是恢复到开元时期,起码要能够作为囤积粮草和补充兵员的地方。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待我军出征的时候,只怕凉州以东的陇右各州皆已沦陷。吐蕃人打到凤翔府,都不是不可能。 下官并不是说不要出兵,而是此战之凶险,或许会超出想象之外,官家还是不要期待太高。 这件事急不得,出兵了,就要战而胜之,慢一点都可以的。” 李筌无奈摇头说道。 他本人是很支持出兵的,于公于私都是如此。只是,不能因为自己的喜好,就故意隐瞒客观上的一些困难。 枢密院就是规划战争,调度军事资源的。 李筌作为枢密院的头头,自然是明白,这一战即便是现在决定要打,真要跟吐蕃人干起来,最快最快也是半年后了。 也就是今年深秋入冬之后,那也是吐蕃人惯有“下高原过冬”的传统。当然了,吐蕃人消化巩固地盘,其实也是以“年”为单位来计算的。 他们也很适应稳固蚕食地盘,不比那些游牧民族。 所以,这一战的战争规模,可能比他们预想的要大。但战争的节奏,却未必是快如闪电,很可能就是长期对垒之后,寻找机会破敌。 不得不说,吐蕃人也很擅长打这种一板一眼的“慢仗”。打仗嘛,时间一长,虚弱的一方就很可能吃不消。 如果事先不做好准备,很可能到时候就会因为粮草不济而输了。 和吐蕃人打过很多交道的方重勇深知,吐蕃贵族从不把人命当回事,真要打起来,指望对方一溃千里是不现实的。 “即便是凶险也要打,否则将来会一天都安稳不下来。吐蕃人若是年年秋天寇边,在凤翔府晃悠,谁也忍不下去啊。 与其那时候手忙脚乱,还不如现在早点打,长痛不如短痛。” 方重勇摆摆手,示意自己决心坚定,不会因为暂时面临的困难而不动手。 “官家所言极是,此战若胜,携大胜吐蕃之威,可定天下。” 李筌对方重勇叉手行礼道。 其实他说的,基本上是他们这群幕僚的共识了。只要能收复河西,打赢吐蕃人,那么汴州朝廷便可以顺利接管其他地方,如关中、河东等。 这是关系到人心向背的一战,其战略意义绝对不能低估了。 打赢了吐蕃人,汴州朝廷就是彻头彻尾的中央政权,可以名正言顺摆平目前还处于割据状态的一些地方。 “这几天你辛苦点,统计一下所需要的军队,辎重,维持粮道的花费,包括重修含嘉仓,以及支援关中所需的物资数量。 至于怎么凑齐这些东西,刘晏会想办法的。” 方重勇面色平静说道。 战略上藐视对手,人心不在吐蕃人那边,不必自己吓自己,不必低头求和。 但是,打仗的准备,要扎实推进,不能自己骗自己,这是战术上重视对手。 现在偷的懒,将来就会变成战场上的鲜血。 “官家请放心出征,后方有下官支持,只要下官还有一口气,就一定不会给前线添乱。” 李筌一脸激动说道。 这是名垂青史的一战,参与其中的人,无论是在前方杀敌的,还是在后方统筹的,都会被记录在册。 现在财富和官位对于李筌来说,已经是没有什么吸引力了。 能拿到的财富和官位,他现在已经拿到,即便是想再进一步,前面的空间也非常狭小,不值得朝那方面去努力。 唯独这个名垂青史的诱惑,他无法拒绝。 “嗯,你办事我放心。只待元载与李抱玉接洽后,看看对方究竟是什么态度。 若是他们不从,那就免不了要动用一些手段了。” 方重勇眼中有寒光闪过。 从常理上说,李抱玉对汴州军出兵河西应该是没什么意见,甚至是大喜过望的。但是也很难说会不会有个别人,心中有不同的想法。 方重勇实际上也是在做两手准备,不排除带兵入关中跟李抱玉干架。这也算是校长说过的“攘外必先安内”吧。 …… 汴梁城状元楼二楼雅间内,一群准备科举的士子,正在此地宴饮,请客之人,正是刘龙仙之子刘仁卿。 “刘同年,令尊在军中为大将,可知河西之事?” “你听说了吗,官家准备出兵河西!” “好像朝廷在募兵,告示已经贴出来了。” 几个考生看向刘仁卿,七嘴八舌询问道,这些话顿时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 刘龙仙以前是藩镇的节帅,但现在已经交了兵权,不再统辖一方了。只是,并不能说他已经跟个普通人一样。 军队是朝廷的,可刘龙仙依旧是保留了一部分指挥权,哪怕是受到制约的权力,也比在场的考生要大多了。 谁都知道,刘仁卿这次科举是必然会中的,在他们这些同年看来,这是好事,没有什么不公平的。 只要朝廷还能留出一些位置,给他们这些出身一般的人同台竞技,公平录取,就已经很好了。 不能指望高官之子,跟他们一个起点。将心比心,这是不现实的。 “吐蕃小丑,入侵河西,杀我子民,官家带兵出征,自然是大快人心!” 刘仁卿猛的一拍桌案,就好像吐蕃人抢了他老婆一样,义愤填膺。 不过他话风一转,继续说道:“家父亦是在军中,只怕此番也会出征。某只恨是今年科举,不能随父出征啊。” “是啊,太可惜了。” 一时间,雅间内阿谀奉承之声此起彼伏。 刘仁卿随他父亲出征? 随便听听就好了,父辈尸山血海里拼杀是为了什么,当然是为了下一辈的不要再跟他们一样,提着脑袋去拼杀。 就算刘仁卿脑子进水想从军,他父亲也不会同意的! “其实,你想从军也是可以的,不会耽误科举。” 忽然,门口位置传来一声另类的嘲讽,在一众吹捧的话语里极为突兀。 刘仁卿刚想骂娘,忽然看到那身紫色的官袍,瞬间哑火了。他虽然不认识来的这个人是谁,但只看官袍就知道,是自己得罪不起的人。 如今的汴州朝廷,早就树立起了权威,形同当年的盛唐。什么丘八之子可以横着走事情,随便想想还行,憋在心里不要说出来就是了。 免得被官府打爆狗头。 “那是萧颖士,在朝廷新设立的衙门教育部里,担任教育尚书,专门管科举和办学的……” 一个有些门路的考生,凑到刘仁卿耳边低声嘀咕了一句。 “官家有令,天子诏书,官军要出征河西,讨伐吐蕃人! 现在朝廷会从科举考生中招募书吏、军医,从军而还者,皆授予进士之职。 官府政令在此,尔等可以过目一下。白字黑字,铁板钉钉。” 萧颖士从袖口掏出一张折迭起来的公文,交给离自己最近的一个考生,让他们互相传阅。 这……是真的啊! 在场众人面面相觑,都是心思复杂。 一方面,从军返回后便能授予进士,便拥有了当官的资格,这种好事,以前是从来都没有的! 另外一方面,打仗那是要死人的!谁又能笃定,死的一定不是自己呢? 好痛,却又好快乐啊! 到底是去还是不去?在场众人,各有想法,谁都没有开口去说什么。 千人千面,每个人的想法都不尽相同。 “刘仁卿,你父这次亦是要随军出征。战阵凶险,官家开恩,你就不必一起去了,在汴州好好读一年书吧,明年再说。 今年科举便是以河西之战为考题,从军便是考试。” 萧颖士面色淡然说道。 “别!萧尚书!上阵父子兵,刘某没有说不去啊,可千万别留我在汴州!” 一说今年朝廷不举办贡院科考,而是让考生以“从军”的形式参加科举,刘仁卿立马急眼了! 最近一段时间,他花了好多钱,才笼络起一帮考生,还指望着这些同年,以后当官了,可以互相关照呢! 现在在场这些人,保不齐会有许多人从军,他们得胜归来后直接当官,更是可能性极大。 而刘仁卿一直打造的“人设”,却是“老子英雄儿好汉”,丘八之子弃武从文,为官府效力。这要是不去从军,他在面前这些人眼中还能抬起头来么? 别人都看不起你了,这种人脉要着有啥用? “这可是你说的,本官没有逼迫你呀。” 萧颖士似笑非笑的说道。 “没有没有,是刘某自愿的,上阵父子兵嘛。” 刘仁卿讪笑道。 萧颖士直接将刊印过无数份,即将张贴到每一州每一县的公文递给刘仁卿,然后转身便走。 “刘同年,这……这能行么?” 一个考生瞪大眼睛看着公文上的内容,有些难以置信的询问道。 朝廷办事一向四平八稳的,政策延续性很强。怎么这次说不举办科举就不举办了呢? 其实,倒也不是不办。而是河西之战便是考场,从军便是参加考试,只要能活着回来就是中了进士! 如此那不得诞生一大批进士? 不好说,因为有人怕死,有人觉得自己还年轻,根本不想冒险。战场上刀剑无眼,死了就死了,没有复活术。 更是有些聪明人回过味来了。难道胆子大,跟在军中厮混,就能混一个进士? 呵呵,想得太简单了。 要想在战场上存活,就必须要出死力气!提起十二分的精神! 因为只有人人都出力,甚至是出大力,才能提高获胜的概率。 所以这次的“考试”,不但是在赌学问,还是在赌命。含金量比过往的科举高多了。 “这有什么不行的!刘某自幼在军中长大,不过是披甲而已,吐蕃人又不是三头六臂,怕他个鸟!” 刘仁卿拍着桌子叫嚣道,显然是不打算退缩了。 他父亲在军中,他在他父亲帐下,难道还会冲锋陷阵不成。 这一局,稳了! 第742章 佛祖有几个师? 历史已经证明,如果一个将领之前打了败仗,那么这一次面对同样的对手,很可能会吸取教训,反败为胜。 尚息东赞此前被沙州的唐军教训了一顿,但都只是兵锋被挫,主力尚存,况且后续有吐蕃兵马源源不断的从高原进入到河湟谷地,有人为他托底。 因此吐蕃军的总兵力,对沙州的唐军还是具有压倒性优势。按道理,不可能打败仗。 然而……事情的发展,往往不会如人们所预料的那般顺利。 尚息东赞在进攻沙州罗城的时候,不断被河对岸那座“子城”派出的兵马骚扰。本地又缺乏制作攻城器械所需的高大乔木,以至于尚息东赞不得不派人从大斗拔谷南端的高山上采伐。 这一边被骚扰,一边又缺乏攻城器械,导致攻城战很不顺利。 大半个月过去了,不仅达扎路恭要求的“速攻沙州”没有实现,尚息东赞部反倒是被沙州子城那边出来的唐军游骑,用弓箭日常骚扰。 部曲屡有折损,不胜其扰,这种战法很恶心人。 派大部队去追吧,行动迟缓等于是被人遛狗,部队疲劳无法换防。派小部队去追,尚息东赞也试过两次,每次都是有去无回被人全歼了。 那为什么尚息东赞不派人把甘泉河(即党河)对岸的沙州子城也围起来呢? 其实也不是尚息东赞不想,而是第一次半夜渡河,打算悄咪咪围城的时候,被人伏击了。如同被毒蛇咬过一口的人,看到井绳就会胆怯一般,尚息东赞就不敢再尝试了。 他已经知道,沙州唐军高层中有厉害角色,不好对付,最好是别再浪了,稳扎稳打为好。 本来一军分两部,隔着一条河,围困分别位于河两边的两座城,这就是兵家大忌,极容易被守军逐个击破。 隔着河,不方便组织进攻,不方便联络沟通,一旦遇到大事,很可能就会迎来颠覆性溃败。 尚息东赞虽然不是打老了仗的兵油子,但这点军事常识还是有的。 既然强攻不下,那就暂时苟且吧。 尚息东赞写了一封战报给达扎路恭,说“唐军兵多无法速胜,本地府库物资充盈,建议围而不打”。 其实吧,这也不是尚息东赞在瞎说。 因为和西域贸易的需要,沙州本地大户跟仓鼠的习惯差不多,喜欢习惯性的囤积大量粮食以备不时之需。 所以“城中多粮”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可是,当这份战报递到达扎路恭手中以后,这位吐蕃大论却不这么想。 达扎路恭认为,唐军如何且不去说,但尚息东赞这个人,很可能是有反心,是故意在给他找茬。 “尚”姓本就是赞普母族出身的贵戚(但不一定是同一个大家族),而达扎路恭出身于吐蕃国内不太显赫的“恩兰氏”,两者之间天然就有矛盾。 有点类似于长安天龙人和长安郊区天龙人的区别。 之前几年,达扎路恭就借着争权的机会,收拾了一大票“尚”氏的吐蕃贵族。 尚息东赞是因为家族和现在这位赞普的母族关系不大,所以才得以幸免,同时也是作为“新朝”的政治势力代表,参与这场战争。 所以,对于达扎路恭来说,尚息东赞究竟是打不过唐军,还是故意在送,故意摆烂,可就要两说了。 一纸军令,达扎路恭让尚息东赞速速来凉州禀告军情!而后者刚刚进入凉州城,他与随行亲卫,就被达扎路恭下令逮捕。 后者当天便以“通敌畏战”的罪名,将尚息东赞斩首。同时任命与尚息东赞同一家族的尚赞摩顶替对方的位置,让对方返回沙州主持大局。 作战方针,也从原来的“速攻沙州”,变成了尚息东赞所建议的“围而不打”。 可是,既然尚息东赞的建议没有错,那他为什么要被斩首示众呢? 这个问题吐蕃军高层不敢问,也没多大兴趣深究,他们只知道尚息东赞死得不冤。 因为在吐蕃国内,一个贵族不会打仗,就是天然的原罪,与他个人的秉性和行事风格无关。不会打仗的贵族,就等同于他应该早点死。 尚息东赞攻打沙州屡屡受挫,于是他就该死,道理就是这样的简单直白。而用什么理由将其处死,反而不重要了。 历史上吐蕃国内中后期的一系列动乱,都与这个弱肉强食的直线思维有关。不善战者皆可杀,在生如夏花死如秋叶的高原吐蕃,或许本身就是一种天然的生存之道吧。 由于尚息东赞的无能,导致吐蕃军横扫西域的计划受挫。于是达扎路恭决定对沙州围而不打,反正他已经截断了河西走廊。 在稳固了河西的局面后,吐蕃军开始集结兵力,进攻陇右腹地,兵锋直指兰州! …… 深夜,汴州,大相国寺。 住持惠安正在佛堂里念经,不知为何,他最近总是觉得心神不宁。 如今的大相国寺,也经历了一场“改革”,简单的说,就是“佛祖的归佛祖,世俗的归世俗”。 会念经的和尚,要更加专注于念经,其他的什么都不要想,要保证队伍的“纯洁性”。 而不会念经的和尚,要会做买卖。既然他们不会念经,那干脆就不要念了,吃喝嫖赌做什么都行,只要能给佛祖献上香油钱就可以当做无事发生。 赚钱供奉佛祖,这何尝又不是一种积累功德呢? 所以他们玩女人,喝酒吃肉,其实也无所谓了不是么? 如今大相国寺内部,也是面临这样“冰火两重天”的情况。想着这些杂事,惠安无奈叹了口气。他其实也不想这些,但是,形势比人强啊! 近些年在汴州,你不谈钱,那还能谈什么? 连小农都开始专门种菜拿出来贩卖了。种菜的十几亩地,养活了一大家子,都是活生生的例子。寺庙要是不谈钱,那怎么维持得下去? “罪过罪过,弟子罪过。” 惠安数着佛珠,嘴里念念叨叨的,耳边只有不知名虫豸的鸣叫声。 “大师,长夜漫漫无心睡眠,你也是睡不着么?” 惠安耳边忽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吓得他浑身一个哆嗦。他扭过头,就看到方重勇跪在佛堂的软垫上,看着面前的金佛在自言自语。 脸上没有任何虔诚的意思,反倒是有点像是在看笑话。 “敢问官家深夜来访,是在向佛祖诉说着什么呢?” 惠安压下内心的不安,疑惑问道。 “本官在向佛祖告罪呀。 本来清理门户的事情,应该由你这位住持来办的,可是你却一味地姑息养奸! 本官不得已出手,已经是冒犯了佛祖,故而在此向佛祖请罪。” 方重勇似笑非笑的看着惠安说道,那目光好似可以直接看到这位老住持的心思一样,令他不敢直视。 “隔壁的尼姑庵,想来此刻应该很热闹吧。一对又一对赤条条的和尚尼姑,抱在一起扭动着。 不知道佛祖知道了此事,会怎么想呢?” 方重勇继续质问道。 “罪过罪过……” 惠安闭上眼睛,嘴里不住念叨着。只是手里的佛珠,数得更快了。 他还能说什么,都被官家抓现行了,这件事难道还能善了吗? “官家,贫僧已经不管俗家之事。这种事情你来问贫僧,贫僧也无法回答你。” 惠安叹了口气说道。 显然,他要把自己先摘出去。至于其他的那些事情,只能说,随便怎么样都好了。 惠安的想法,有点类似于方重勇前世知道的一些假圣母,盲从作恶。 在没出事之前,他们享受着别人吃肉我喝汤的便利,对那些恶事不发一语,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一旦事发,立刻切割,表示他们什么也没做,都是坏人在做坏事! 那些不念经的和尚开银趴,跟我这个念经的和尚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又没有犯戒条! 惠安此刻便是这个意思。 “大师,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么本官把那些犯了戒条的淫僧抓去善缘山庄,乃至让他们运粮到前线,也是合情合理,也是让他们恕罪的正义之举,对吧?” 方重勇笑眯眯的问道。 “官家请便,只须记住,佛祖无处不在。” 惠安闭着眼睛说道。 你这个为虎作伥的,居然还敢跟我抬杠! 一听这话方重勇就火了。 “吐蕃人进犯河西的时候,佛祖在哪里?” 方重勇冷声质问道。 惠安不答,也没法回答。 “哼,本官就是要扫除这佛堂里的污秽! 佛祖要是觉得被冒犯了想找本官,让他带着他的佛兵佛将,来找本官便是,本官随时恭候! 来人啊,送大师去内堂。然后把这大相国寺,给本官查封了,好好的查一查寺庙里面的污秽!” 方重勇对身边亲兵吩咐了一声,然后起身便走,懒得跟惠安这厮瞎逼逼。 敬酒不吃吃罚酒,本来想给个机会让大相国寺的秃驴们“自查”,没想到住持大师还想装逼。 对于这些不事生产的秃驴,方重勇从来不惯着。 既然想装,那就让他装个够! 走出大相国寺,方重勇就看到何昌期从隔壁的西静庵里走了出来,身后的亲兵,押解着一个个衣衫不整的年轻男女,都是光着头,不是和尚就是尼姑。 “官家,您是没看到,末将刚才看到尼姑庵的佛堂里面,好家伙,十几对男女一起搞啊! 老远就听到,那喊声像是被人拿刀割肉一样,疼得只叫唤呐。” 何昌期做了一个揉面的手势,脸上的笑容有一些猥琐。 方重勇对此完全无感,随意摆了摆手,示意何昌期不必说那些无聊的细节了。 他管和尚是怎么揉捏尼姑软嫩身体的,他是要捞钱啊! 为什么佛寺里的淫乱,现在变得如此猖獗了呢?因为和尚们经商赚钱了,饱暖思淫欲而已。 这些尼姑,本质上和妓女差不多,也是收钱办事。 看问题要透过现象看本质。对于这种资源的无效利用,方重勇向来都是不能容忍的! 这些和尚的满身力气,那是要留着搬砖的!怎么能花费在尼姑身上呢! 在他看来,玩女人不是罪,但不干活玩女人就是十恶不赦了! “犯事的和尚充入押运粮秣的辅兵,犯事的尼姑送去工坊织布!大战开启,任何人力都是宝贵的,告诉弟兄们不许杀人!” 方重勇告诫何昌期道。 “得令!官家放心,弟兄们都等着上阵立功呢,谁愿意在这些烂泥身上浪费时间啊! 保管他们一个都跑不了!” 何昌期拍胸脯冷笑道。 抓一个和尚,运粮的辅兵就多一个,他们在前线战斗的胜算就高一分。 所以,杀人有什么意思? 抓人等于是抓战功,等同于变相捞钱。 想明白这一茬,就会深刻理解方重勇的军令是多么体贴。 “嗯,去吧!” 方重勇一抬手,何昌期赶忙的跑了,指挥手下继续搜查。京兆尹元结今夜也带着衙役在别处搜查。从今夜开始,持续的“严打”将会如火如荼般进行。 至于什么时候结束,那就要看支援河西前线的物资和人力,什么时候够用了。 “刘尚书,你看看够不够?” 方重勇指着大相国寺的大门询问道。 刘晏轻轻摇头道:“官家,佛寺里的浮财很多,但是这些浮财不能变成军资,不能变成粮秣,更不能取代人力。您应该是最清楚不过了,也就把这些和尚抓起来从军有点用处。” 刘晏给方重勇点出了一个非常残酷的现实:钱不能当饭吃! 这个道理,对于前世见惯了金融危机的方重勇来说,自然是不难理解。 理论上,官府可以无限度的印钱,甚至可以有数之不尽的金银贵金属。然而,社会物资的总量,并不会因此变多。 短时间内,要凑足出兵河西所需的物资,包括方方面面的需求,对于汴州朝廷来说,压力极大。 那不是给够几个月军粮就完事的。 修桥修路挖河堤,支援洛阳和长安的重建,打通商路等等,哪里都需要人力与物资。 “车光倩已经带着一万兵马进入潼关了,元载现在在游说李抱玉。物资我们也不是说要一次性拿回来,可以分期付款嘛?” 方重勇讪笑说道。 “怎么个分期呢?” 刘晏好奇问道,他这个人很死心眼,不爱吹牛,要谈就谈实际的。 “我们出兵,可以逐步进入关中,边整训边出兵。 大军逐步向陇右进发,越往西边的兵马越少,越是靠近关中兵马就越多,再根据粮道调动兵马西进。 先站稳脚跟,迟滞吐蕃军的攻势再说,这一战不会那么快结束的,别把我们的腰给闪了。” 方重勇正色说道。 “确实,官家高见。” 刘晏想了想,点点头说道。方重勇这个人的优点就是很务实,不会脑子一热,把所有的困难都交给下属。 当然了,与之对应的,他一旦决定了推进什么事,那都是深思熟虑过的,也就意味着手下人必须要坚决推进。 “我们先准备着,看看李抱玉那边怎么说。他要是点头,这件事就好办了。” 方重勇叹了口气说道,大敌当前,并非所有人都是一致对外的。 就好像今夜在尼姑庵里开银趴的那些和尚一样,他们脑子里就是玩女人,压根不在乎吐蕃人是不是要打过来。 对此,方重勇也没有其他办法。大敌当前就得一致对外,有人不听话,就只好拿刀让他们听话咯。 第743章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吐蕃、佛寺、淫秽,这三个本来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居然在某一刻关联了起来。 为了“净化风气,弘扬正气”,汴州朝廷在汴州及临近州县开展了轰轰烈烈的“扫黄打非”行动。 什么女人红杏出墙的,男人四处采花的事情,一经查实,不问对错直接送善缘山庄“劳改”。 这些人里面,有钱的可以交钱坐牢,在善缘山庄种地。没钱的,那就对不起了,直接编入运输粮秣的辅兵。 什么时候战争结束,什么时候才能脱离编制。 一时间,汴州及相邻州县的各大寺庙,都成为了重灾区,几乎没有漏网之鱼,全都被搜刮……搜查了一遍。 而寺庙所属的各种产业,也被官府以“查淫秽”的名义,暂时收缴和扣押。 在朝廷疾风暴雨般的严打之下,不仅大量僧侣还俗,就连汴梁城内卖小黄书的商铺老板,都开始夹起尾巴做人,不敢造次。 生怕官府以“扫黄”为由,将他们送去前线运输粮秣。 整个社会的风气都为之一振!似乎过街老鼠都要举着“人畜无害”的牌子,然后才敢出门。 然而,正在关中与李宝臣作战的李抱玉,他们所面临的情况,则是比汴州百姓要复杂百倍。 因为,李宝臣居然派人来向他求和了! 面对始终都不肯进长安,不打算入套,几乎油盐不进的李抱玉,李宝臣终于认怂了! 其实也不是宝臣大帅太软,而是他此刻面临的情况,有点险恶。 西面的吐蕃在攻城略地,从陇右逃难而来的流民一波接一波,带来的坏消息也是一个接一个。 东边,则是李抱玉带着河东军屯兵灞桥,一步都不肯挪动。 孤军困守凤翔府的李宝臣,只觉得这两个都是活阎王,此刻就是来收他的。 不过相比之下,还是吐蕃人更可怕一些。于是宝臣大帅写了一封言辞恳切的亲笔信给李抱玉,他在信中询问: 你是想把我灭了以后,在损兵折将,部曲被打残了的情况下,冒着全军覆没的危险迎接吐蕃人的刀锋; 还是想逼我投靠吐蕃人,然后掉转头来打你?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现在吐蕃人就是渔翁。难道我们真要打个你死我活,然后让吐蕃人来捡便宜? 你家还是在河西经营百年的大族呢,这点道理难道不明白吗?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四处不留爷,大爷投吐蕃! 就问你怕不怕! 李宝臣的信,可谓是柔中带刚,绵里藏针。 李抱玉怕不怕呢? 他当然很怕,而且恨得牙痒痒的。 年轻时跟吐蕃人打过不少交道的李抱玉,比宝臣大帅更明白吐蕃人是什么货色。 李宝臣如果狗急跳墙投靠吐蕃,那样的话,关中的局面,会瞬间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李抱玉简直不敢想象那副画面有多美。 可是,李抱玉也有他的难处,因为汴州军前锋已经过了潼关!意图不明! 现在关中的情况十分复杂,浑水泛起,让李抱玉忧心忡忡,压根就没法考虑进长安的事情。 李抱玉被汴州军牵制着,而李宝臣则有玉石俱焚之心。如果李抱玉把他逼急了,他就投吐蕃,作为吐蕃军前锋打回来!当然了,那是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宝臣大帅也不想背负骂名。 而汴州军的意图,李抱玉还不是很清楚,所以他现在比李宝臣还要受煎熬。 这天一大早,从西面而来的流民给李抱玉带来了一个很糟糕的消息:吐蕃军似乎放弃了西进横扫西域的打算,而是调转头向东,朝着凤翔府的方向而来,目前正在攻打兰州! 这让李抱玉心中的危机感直接拉满! 如果说此前吐蕃人的意图还不太明朗的话,那么现在已经是图穷匕见,他们就是冲着关中,冲着长安而来的! 一时间,李抱玉竟然萌生退意,想回河东当个割据一方的土王八了。 毕竟,他们现在经营河东多年,已经有些根基,不必盯着长安不放。即便今年不入长安,以后也多的是机会。 “兄长,汴州那边有使者前来,就在大营内,要不要见一下?” 正当李抱玉心中着急上火的时候,其弟李抱真悄悄的来到帅帐,对他低声禀告道。 终于来了! 李抱玉松了口气,最近他就一直在等汴州来的使者。汴州军已经穿过潼关进入关中,虽然人数不多,但显然是有战略意图的。 无论如何,哪怕是劝降,也该有个人来这里接触一下吧。 搞不明白汴州军的意图,李抱玉便寝食难安。 毒蛇猛兽都不可怕,人类有“善假于物”的特长,只要知道这些猛物的习性,拿下并不困难。 世间最令人害怕的东西,叫做“未知”,未知的东西才是最可怕的。 因为在不了解这个东西之前,你永远不知道它究竟是人畜无害,还是可以一刀秒你。 “快请!罢了,你带我去吧!” 李抱玉压住心中的激动说道,此刻心中有种便秘一个月终于通畅的爽快。 在一处僻静的小帐篷内,李抱玉见到了风尘仆仆而来的元载。他轻咳一声掩饰脸上的激动,尽量保持面色平静询问道:“不知道汴州而来的使者来见本帅,有什么指教呢?” 听到李抱玉询问,元载一句话也不说,直接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将其递给一旁的李抱真,保持着高冷的姿态。 正统就要有正统的威严,元载决定赌一把,不惯着李抱玉。 看到元载不苟言笑,李抱玉微微皱眉接过信,将其拆开,一目十行的看完。他脸上露出错愣的表情,似乎有点不太相信,又把信拿起来,一字一句的读了一遍。 他脸上的神色不断变幻,最后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却又什么话都没有说。 “官家是怎么说的?” 很久之后,李抱玉看向元载问道。 “官家说,安氏在河西的地位不变,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无论恩仇,都一笔勾销,以后不会再追究。 现在大敌当前,吐蕃人要入关中,没有什么事情比这件事更大。只要是愿意出兵打吐蕃的,都是我们官家的朋友,都是自己人。 李大帅如果愿意易帜,奉李琦为天子,归顺到朝廷旗下,那么部曲可以保留,不会打散参与整编。大军的后勤,我们会承担供给。 当然了,河东地区,必须要纳入到朝廷管辖,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安氏的根基,只在河西。 安氏子弟可以到汴州来做官,参加科举,类似这些,都可以谈。” 元载一板一眼的解释道,没有任何劝说的意思,几乎都是方重勇原话。 李抱玉微微点头,不置可否说道:“元先生所说,事关重大,李某要好好想一想,不如先生就在我大营暂时歇息一下,明日李某便有答复,这样如何?” “这是应有之意,李大帅请便。” 元载随口答道,似乎并不担心李抱玉有什么奇怪的想法。 待安顿好元载后,李抱玉拉着李抱真来到帅帐,屏退闲杂人等后,二人坐下来商议方重勇招安他们的事情。 “方清有大气魄,不是一般人啊。” 李抱玉将那封信拿出来又看了一遍,感慨叹息道。 当年王忠嗣自尽那件事,其他人或许不觉得如何,但李抱玉是心中有数的,方清饶不了他! 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这是“公事”而不是“私仇”。私仇可以放下,公事必须要办。方清麾下部曲,很多都是王忠嗣旧部,更别提王忠嗣的女儿还是方清的正妻。 这仇恨跟杀父之仇也不差多少了。 现在方清说可以放下,那就是展现了极大的诚意,如果拒绝……最好还是不要拒绝。 拒绝的话,将来失败,必会被灭族! 别人展现了极大诚意,如果拒绝,那这份诚意就会转变为恼羞成怒的恨意。本来没有仇也要结仇了,更何况有杀岳父之仇呢? “兄长,只怕这件事拒绝,就是鱼死网破,你死我活了。” 李抱真沉声说道。 李抱玉点点头,他也是这么想的。 信中所说让出河东的事情,反倒是最小的一件事。因为这跟凉州安氏要走的路线有关。如果占据河东,就必须要自己称帝,自己打天下。 否则,在河东困守一隅,他们连做割据势力的权力都没有。河东这地方被割据了,哪个中央政权都会坐不住的,不可能让你割据,绝对是打生打死的斗争! 凉州安氏在河东并无深厚根基,当初入主河东,不过是因为统帅赤水军而已。而赤水军的根基在河西,大部分都是凉州人。 李抱玉看似实力雄厚,实则掣肘很多,一切都不是他自己能够说了算的。他们本身就没有雄霸天下的野心,也没有这样的能力和人脉。 昭武九姓之一的家族(还只是安氏的其中一支),要想统治整个中国,建立一个统一王朝,不会比蒙古建立大元更容易。 绝大部分人,出身就已经决定了人生的上限。凉州安氏的上限,就是作为一个和大唐帝国与国同休的勋贵家族存在,仅此而已。 “如果同意的话,李琬这面旗帜就倒了,李琦成为了无可争议的正统。我们失去河东,但是不必担心后路被断,也不必负担放任吐蕃军入主关中的骂名。” 李抱玉沉声说道,心中感受无比复杂。 其实,方重勇这封信已经暗示了:如果他们不同意,那么汴州军就会大举进攻河东! 目前河东军主力都在关中,面对李宝臣和已经不太远的吐蕃人,实属骑虎难下,想回防河东又谈何容易。 即便他们不想放弃河东,汴州军也可以自己去取! 但是,接受招安,好处也是极多的! 首先就是确保了凉州基本盘的利益,然后可以在史书上留下美名。当然了,如果方清耍诈,那么名声臭掉的是方清,而不是凉州安氏。 此外,粮道的安稳,后勤的安稳,也是不可忽视的福利。接受招安,也就意味着不必从河东运粮了。 接下来,就是把吐蕃人赶走,然后回凉州老巢,也不失为一条可以走的明路。 不过,这也意味着,凉州安氏这几年的经营全部化为乌有,只是保住了本钱而已。要说赚了多少……只能说在这乱世,不亏就已经是赚了吧。 “汴州军入潼关,大概也是在逼迫我们接受招安。如果他们着急,恐怕早就打到灞桥了,不至于走这么慢。” 李抱玉苦笑道,摇了摇头,心中患得患失。 方清的条件,可谓是正好踩在了凉州安氏的底线上。多给一点,那就是为安氏鞍前马后白忙活;少给了,李抱玉早就直接让人乱棍把元载轰走,压根不会考虑这些。 正因为条件开得刚刚好,所以才让李抱玉难以割舍。 他有野心,但是不多。放弃心有不甘,不放弃又担忧其中的严重后果。用“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来形容,恐怕也是恰如其分了。 “兄长,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某以为,我们是接受天子李琦的招安,不是接受方清的劝降。 李琦现在是傀儡天子,但有我们加入以后,那以后便不好说了。 无论如何,将吐蕃人赶走,收复河西对我们来说都是第一位的。以后的事情,可以等赶走吐蕃人以后再说。 赤水军将士皆来自凉州,河东军中河东本地兵马并不是很多,我们还是要以凉州为重啊!” 李抱真苦心劝说道。 他这话倒是提醒李抱玉了。对于方重勇来说,他们接受招安,或者不接受招安,那都不过是汴州军打得顺手不顺手的区别。 他们不招安,将来吐蕃人打过来了,汴州朝廷随便安排一帮无良文人,到处宣传凉州安氏投靠吐蕃,宁可打内战也要帮吐蕃人入关中。 那时候,李抱玉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干净了! 而吐蕃人攻克凉州,进而横扫河西,毁掉的是凉州安氏的根基,而不是汴州朝廷的根基。一棵树若是没有根基,那还能长得好么? 所以现在的情况,其实并不是方重勇在求着他们归顺,而是给出了一个大家都可以放下兵戈一致对外的最优方案。 从长远来说,对于凉州安氏家族是有利的,虽然对李抱玉本人未必是最有利。真要说的话,凉州安氏还得谢谢汴州朝廷为他们主持公道呢! “不如这样吧,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你和元载一起走一趟汴州,一来一回也就几天而已。 你探一探方清的口风,如果觉得他很有诚意,你回来以后我们再仔细合计一番。” 李抱玉长叹一声说道。 吐蕃人的不断靠近,以及李宝臣威胁投靠吐蕃,让李抱玉察觉到了身后的危机。这种局面不找个靠山,确实风险太大了。 李宝臣威胁要投吐蕃,他又如何不能投汴州呢? 第744章 磨刀霍霍 汴州,距离黄河不远的郭桥,是银枪孝节军大营所在。 此刻已经敞开营门,一队又一队从别处调度来的团结兵,走进这里参与整训与考核。 合格者将作为“西征军”的主力,享受禁军待遇,随军出征河西,建功立业。 不合格者,返回乡里,继续当包吃包住没有粮饷的团结兵。 这些人里头,有不少是今年参加“弓箭手”考核的所谓“武生”。由于要跟吐蕃人打仗,今年的弓箭手考试也取消了,和科举一样。 但是官府允许考生以团结兵的身份,到银枪孝节军大营里面参加选拔,合格且从军后返回者,将会直接授予弓箭手的称号,与往届考核一样。 简单来说,就是现在汴州朝廷已经全面动员起来了,一切都是围绕着打赢吐蕃而来的。 就连商贾们贩卖货物,都要收额外的“支援税”。 当然了,不交也没问题,官府不会强抢,而是会派人直接在这个商贾的商铺门口贴块牌匾,上面写着“该商户不支持朝廷收复失地”。 这一损招祭出之后,那些蠢蠢欲动的大商贾们立马老实了。 今天是不支持朝廷收复失地,那明天就有可能变成“暗通吐蕃,图谋不轨”了。 这谁顶得住? 反正,吐蕃人真要占据关中了,他们也没好日子过,只当是给官家面子,以后图个方便了。 于是在何百万的带头捐款下,这些大商贾们如同死了爹一般。不仅要按新法缴纳更多的商税,而且还要不情不愿,额外掏腰包给钱又出物资,支援朝廷出兵河西。 按法令多交税就行了,这些人为什么会额外捐款呢? 对此方重勇向下属们解释说:响鼓不用重擂,所以那种敲不响的鼓,才应该狠狠的敲。 至于鼓被一不小心敲破了,那是鼓该担心的事情,而不是人应该担心的。 这天一大早,方重勇就带着幕僚来到了善缘山庄,与之同行的,还有赋闲在家,除了给别人写墓志以外百无聊赖的颜真卿。 他现在混得不能说好,虽然衣食无忧,方重勇也没想把他噶了,但是本地已经很少有人愿意与他联络。 就连找他写墓志的人,也都是些汴州的大商贾们,缺少官面上的人物。 方重勇派人来请颜真卿,他是不能不去的,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颜家的后人考虑一下。即便是大唐没了,即便是颜真卿与颜杲卿发誓不做官了,他们的后代,也是要在新朝廷做官的。 开发了几年的“善缘山庄”,早就不止是一个农庄了,里面不仅有纺织工坊,甚至还有造纸作坊,雕版作坊等等。 规模堪比一般州县的县城! 此刻善缘山庄内的主干道两旁,都站着“接受检阅”的囚犯们,这些人一个个都站直了身体,不敢露出任何怨恨的表情。 连呼吸都带着小心。 “告诉官家,你们是什么人!” 走在最前面负责开路的张光晟大吼道。 “有罪之人!” 道路两旁传来整齐划一的声音。 “这里是什么地方!” 张光晟继续大声喊道。 “这里是改造罪人的地方!” 又是囚犯们的齐声高呼。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卖力的配合,为什么不上前恶心一把方重勇呢? 他们之所以被送到这里,多少都有方重勇在背后出力吧?这些人难道不恨? 颜真卿心中有这么一个疑惑,却一直得不到答案。 他不知道的是,在这里恶心官家必死无疑,但卖个乖的话,搞不好官府来个大赦天下,那不就可以出去了么? 权力的威势便在于此,可以让不肯低头的人迅速低下头颅。 “你们来这里是做什么的?” 张光晟再次发问。 “我们来这里接受改造,重新做人!” 善缘山庄里的囚犯们整齐划一喊道,那架势,绝对是事先排练过多次的。 “很好!很有精神!” “现在,吐蕃犯我边疆,罪不可赦!必须要重拳出击! 你们恕罪的机会来了! 都回去好好想一想,是想在善缘山庄坐一辈子牢,还是想在边疆立功,改头换面! 都散了吧!想从军的直接去找典狱!” 张光晟大手一挥,囚犯们便开始整队,陆陆续续的朝山庄内走去。 很快方重勇一行人身旁便没有任何囚犯了。 看到这一幕,颜真卿面色微变。他这才发现,此地名义是监牢,实则都是军事化管理。 “颜先生,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方重勇似笑非笑看着颜真卿问道。 “回官家,军心可用。” 颜真卿言简意赅的说了四个字。 他确实不想跟方清说话,但事关国家,他也不想留下话柄让人诟病。 大家都是在政坛上混过的老油子了,一看这架势,颜真卿就知道方重勇打的是什么主意。 让罪囚们前往河西跟吐蕃人作战,一来可以补充兵员,二来也算是提供了一个上升通道。看这些囚犯们的样子,似乎平日里就如同士兵一般被管着,他们很快就能适应军营里的生活。 “天子身边,还缺个随驾的幕僚,不知道颜先生有没有兴趣,当个天子的随驾,然后一同进关中。 打吐蕃人,颜先生也可以尽一份力。当然了,颜先生可以保持自己的气节,方某一直都很欣赏有气节的人,不会喊打喊杀的。” 方重勇笑眯眯的说道。 颜真卿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他一脸诧异看着方重勇,有些难以置信的反问道:“官家就不怕颜某坏了你的好事?” 这话就有些犯忌讳了,方重勇身边的幕僚亲信,如张光晟等人,都怒视颜真卿,满脸不悦。 “吐蕃凶恶,方某要团结所有愿意跟吐蕃人战斗的人。颜先生既然满心都想保卫大唐,那跟吐蕃人战斗,也算是保护大唐的一种吧? 颜先生在关中的人脉很广,随驾天子,可以更好的把本官的意思传递给他们。 颜先生觉得,方某这是在为国出力,还是在自掘坟墓?” 方重勇又问。 这下连颜真卿也无话可说了。 勾结吐蕃人打败方清,再还政的李氏,这种事情就连他这种保唐魔怔人都想不出来。吐蕃什么德行不提也罢,无论如何,颜真卿也不可能站在吐蕃人这边。 “颜某知道了,但颜某是为天子效力,不是为你这个权臣效力,希望官家不要自作多情。” 颜真卿正色说道。 方重勇摊开双手,一脸无所谓。 呵呵,嘴上说不要,身体倒是挺诚实的。 他在心中默默吐槽了一句。 …… 就在汴州这边紧锣密鼓的筹谋西征时,关中的局面,也在水下变幻着,只是暂时还未地动山摇而已。 别看李宝臣给李抱玉写了一封水平还算可以的亲笔信,说了道理又表明了立场,但他心中其实慌得一比。就连这个主意,都是他跟李史鱼争论了许久之后,才定下来的。 投靠吐蕃人,不过说说而已,吓一吓李抱玉,真要去做,代价极大,李宝臣几乎不考虑。 因为吐蕃人在招降纳叛这方面名声很臭,他们没有养狗的习惯,反倒是杀狗的例子屡见不鲜。即便是李宝臣现在投靠过去,也很难保证吐蕃人不会事后清算,更别提混得风生水起了。 好在李抱玉并没有着急进攻李宝臣屯兵的陇县,这让后者大大松了口气。 实际上,这也不能怪李宝臣和李抱玉等人如此谨慎小心。 吐蕃人没来的时候,即便是奇招歪招,他们也不会忌惮使出来。因为手里有兵的军头,哪里都去得,李宝臣守不住长安,难道不能去陇右么? 李抱玉也可以退到河东。局面对他们二人来说,容错性很高。 可是吐蕃这个庞然大物来了,情况就变得完全不一样了。无论是李宝臣或者李抱玉,都不能当做这个庞然大物不存在。 稍稍不小心,就有可能身死族灭,所以才不敢轻易开战。 关中什么情况,或许吐蕃人一时之间不太了解,但要不了多久,吐蕃人就会探明这边的虚实。 到时候打起来,李抱玉不敢进长安,怕稳不住长安的局面,心狠手辣的吐蕃人可不会像他那样忌惮杀人!横扫关中也不在话下。 这天一大早,没听到喜鹊叫声的李宝臣,却得知了一个巨大的好消息:他那两个被汴州军俘虏的儿子回来了! 两人不仅没有缺胳膊少腿,甚至看上去精神还挺不错的! 父子三人在陇县府衙书房内抱头痛哭,将送二人前来的张通儒晾在一旁。看着三个大男人号丧一般哭泣,又是尴尬,又是感慨方重勇做事深谋远虑。 当初要是图一时爽快,把李宝臣之子李惟诚和李惟岳给噶了,今日可就没得谈了。见到面前的景象,张通儒就明白,这次游说李宝臣的事情已经成了一大半。 李惟诚和李惟岳在汴州并未被囚禁,甚至可以自由走动,他们是明白汴州朝廷到底有多强大的。此番他们二人就是最好的说客。 “李大帅今日大概还有事,那张某先告辞了。” 张通儒对李宝臣行了一礼,很是知情识趣的退下了。 李宝臣也只是随意客套了一句,等他走后,这才用袖口擦了擦眼泪,看着李惟诚与李惟岳二人询问道:“方清……官家怎么说的?” “父亲,官家有信给您。” 李惟诚从袖口里摸出一封信递给李宝臣,面色纠结。 “父亲,我们还是降了吧。” 李惟岳可没有李惟诚那么多顾忌,开门见山就要自己老爹投降。 “唉!” 李宝臣懒得跟他们说废话,拆开信慢慢看了起来。 “来人啊,去把李长史找来。” 看完信,李宝臣对门外的亲兵吩咐了一句,让他把李史鱼找来。 很快,李史鱼便来到府衙书房,他本来就在府衙里面办公,走几步路就到了。 一看到李惟诚和李惟岳都在,李史鱼瞬间明白了很多事情。 “李大帅,这是要问在下,是不是要投汴州么?” 李史鱼苦笑问道,其实他早就知道可能会有这么一天的,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正是如此,本帅拿不定主意。” 李宝臣长叹一声,心中有无限的忧愁。 “方清将两位公子送回来了,自然是有诚意的。” 李史鱼看完信,字斟句酌的说道。 李宝臣想退了,他累了!李史鱼完全感受得到。 从目前的情况看,退下来,好处很多,坏处……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了。 只不过,身居高位,即便是想退,也不是能随随便便就退下来的! 李宝臣现在找李史鱼问询,不是想问他要不要投汴州,而是在问怎么保全他们一家的性命,甚至是后代的前途! 如果只是保命而已,那么可以预见,失去权势的李宝臣一家,哪怕方重勇什么都不做,他们也会被曾经得罪过的人清算。 李宝臣在长安这么多年,怎么可能不得罪人呢?他下令处死过的人就不少! “不如大帅修书一封,让在下带去汴州,去跟方清面谈一下如何。” 李史鱼小心翼翼的问道。 要不怎么说李史鱼这么多年,跟李宝臣亲如兄弟,合作得很好呢。李史鱼已经是把李宝臣这个人看透了。 李宝臣就是个普通人,他没有什么雄才大略。遭遇到决定性的挫折后,他的心气已经被打没了! 李史鱼早就知道李宝臣是什么人,所以此刻说的话,也正好是李宝臣心中所想。 “惟诚,你再辛苦一下,陪李长史走一趟汴州吧。” 李宝臣看向李惟诚吩咐道,面色坦然中带着一丝忧虑。 这话看似是请求,实则不可拒绝。 “请父亲放心,孩儿今日便启程。” 李惟诚对李宝臣叉手行了一礼。 其实,关键时刻李宝臣压根就不敢把身家性命压在李史鱼身上,谁也没有自家儿子靠得住,外人始终是隔着一层的。 李史鱼自然也知道这一点,却没有点破。他也对李宝臣叉手行了一礼,随即便跟着李惟诚出了书房。 等庶子和亲信都走了,李宝臣这才让嫡子李惟岳坐下来,一脸微笑问道:“惟岳啊,这几年在汴州如何呀?方清此人如何呀?” 听到这话,心直口快的李惟岳这才开口说道:“父亲,方清雄才大略,改朝换代已经不远了!” “这你如何得知的?” 李宝臣故作惊讶问道,李惟诚这个庶子心思多,不会简简单单就说实话。但嫡子李惟岳就是个直肠子,心中藏不住事情。 李宝臣就是想从李惟岳这里知道汴州那边的情况。他现在就是极度的摇摆和煎熬,患得患失。 “父亲,汴州那边之前的天子是李偒,现在是李琦。在换天子这件事上,汴州朝野居然没有掀起一丝波澜,百姓们居然都不关心谁是天子,这难道还不是要改朝换代了?” 李惟岳脱口而出道。 李宝臣不由得坐直了身体,脸上的表情开始认真起来。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啊,自家这个嫡子终于开窍了! “那你详细说说!” 李宝臣面色肃然,沉声问道,吓得李惟岳哆嗦了一下。 “说什么?已经说完了啊。” 李惟岳一脸莫名其妙问道,压根不知道老爹李宝臣关注的是什么。 第745章 要避免清算,就必须忠诚! 长安到汴州的距离并不远,如果不绕路,不躲着关隘的守军,几日便可抵达。元载带着李抱真,很快就回到了汴州,此时李宝臣庶长子李惟诚才刚刚从雍县出发。 李抱真的心眼比他兄长李抱玉多,来汴州后,并未直接求见方重勇,而是轻车简从在新筑的汴梁城,以及汴州运河各大渡口都逛了一圈。 这不看还好,一看李抱真的心凉了半截。 他眼中的汴梁城,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那便是“盛世气象”! 因为这座城不是自然形成的,而是有人引导,有政策扶持,有设计规划的一座宏伟都城。 其理念已经超越了这个时代,特别是在设计之初就没有规划“坊墙”。这使得汴梁城的商业气息远远超过了当年盛唐的长安。 李抱真甚至感觉,这并不是一座专门为天子而打造的后花园,而是一个专用的行政中心和经济中心。它没有那么重的皇权味道,却有着更严整更科学的规划。 李抱真没吃过猪肉,但见过猪跑。他不会设计城池,却能感觉出好坏。 方清的本钱很雄厚啊! 李抱真不由得在心中感慨,本来他在路上还有几分侥幸,想给自家争取一些更好的条件,争取一种“名义天子”共存,彼此各自独立的状态。 然而现在看来,这种想法有点幼稚。 拥有这样一座大城,还是平地起高楼一样,一点点建设起来的。 这样的人,这种规模的朝廷,不可能允许地方割据,各自为政。 在汴州逛了一圈后,李抱真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第二天他二话不说,直接找到元载,请求面见方重勇。 然而,元载却告诉李抱真,因为要跟凉州安氏和解,得知此事后,方重勇正妻王韫秀气得直接去了她弟王彦舒家。 王彦舒现在担任亳州刺史,全家也在亳州生活。所以方重勇现在不在汴州,而是去亳州“办事”了,什么时候回来不一定。 李抱真顿时感觉忐忑不已。 差点就忘了这一茬。 从私人感情上说,王忠嗣的死,方重勇还是分得清大局的,不会为已经死去的人,而挡住未来前进的脚步。 然而,王韫秀显然不可能轻易释怀。 这件事还有得掰扯。 不过这更加说明方重勇提出的那个方案,是有诚意的。 所谓好事多磨嘛,李抱真觉得如果自己一来就受到热情接见,提什么条件对方都满口答应。 那样才显得很不正常。 现在这种汴州内部都有杂音的情况,才是该有的状态。 很稳! 于是李抱真给李抱玉写了一封信,说事情还在办。不过他已经在汴州考察了一番云云,并将情况详细描述了一番。 李抱真在信中暗示汴州朝廷势大,已经颇有中枢的模样。现在自己这边玩弄一些小动作没有什么意义,只怕会自取其辱。 如李抱真、李惟诚这般的人,没来汴州之前,都是觉得“我上我也行,区区方清不过如此,就是走了狗屎运罢了”。 然而等他们到了汴州,认真考察过一番才发现:我上真不行!方清恐怖如斯! 这有点像是投资商考察生产企业,没去厂房之前各种鄙视,去厂房转了一圈之后心中有底了,态度急剧转变,堪称是前倨后恭。 战报会骗人,但是战线不会,都城的经济状况更不会骗人。 几天之后,方重勇一个人回来了,看起来似乎是“事情”没办妥。得知李抱真求见,他就立刻召见了此人。 汴州府衙书房里,方重勇反复端详着五大三粗,面相极为粗犷的李抱真,总觉得他跟李抱玉长得完全不一样。 该不会是……发生过什么狗血的事情吧? 方重勇暗想。 他压住内心探究的冲动,面色平静询问道: “天子御驾亲征之事,你兄长怎么说?” 御驾亲征? 李抱真一愣,随即脑子转了好几道弯,才明白方重勇究竟在说什么事。 汴州军入关中就等同于天子御驾亲征,就等同于李抱玉等人要不要来“迎驾”。 来迎驾,那么就已经是天子李琦的臣子。这就跟二婚男女不声不响同居一样,没必要深究以前和别人在床上玩得有多野,大家心照不宣过日子即可。 方重勇也不必指着李抱玉的鼻子说他弃暗投明,善莫大焉什么的。 大家都是体面人嘛,那办事自然要体面点。 如果不出来迎驾呢? 呵呵,那天子御驾亲征,就不光是讨伐吐蕃人了,还是顺带讨伐跟吐蕃人互相勾结的李抱玉! 至于李抱玉是不是真的跟吐蕃人勾结了,根本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们倒下后,会留下很多利益,多的是人想把他们端上餐桌。是是非非,有那么重要吗? 想到这里,李抱真忍不住冷汗打湿了后背! “天子御驾亲征,鄙人,还有我兄长,都愿意出兵勤王。只是一些细节上,还有些担忧。” 李抱真字斟句酌,终于吐出这么一句话来。 “凉州安氏有功于国,朝廷会颁发丹书铁券,弘扬其功,并昭告天下。 其后人只要不是叛国投敌,罪孽皆可赦免。若是有人要对付凉州安氏,除非国将不国了,否则一定有人为你们主持公道。” 方重勇面色肃然说道。 李抱真不由得坐直了身体。 这个承诺算是很郑重了,可以说是赌上了个人的全部政治信誉。以后真要灭凉州安氏,只怕许多人都会兔死狐悲。 那时候,汴州朝廷苦心经营搞出来的“丹书铁券”,也会变成废铁一块,拿来铸剑都会嫌碍事! “如此,李氏一族愿意奉李琦为天子,奉汴州为正朔,愿意听从官家调遣,出兵凉州!” 李抱真很是恭敬的对方重勇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他在等方重勇开条件。 做买卖嘛,总不能想着白嫖。 如果点个头就能“易帜”,那还需要他这个李抱玉的胞弟来汴州做什么? 当时他们就能答应元载!这对于凉州安氏来说又不是什么坏事! 那种口头上答应的事情,他们不仅能答应汴州这边,甚至还能忽悠吐蕃呢!口嗨谁不会! 真正的政治交易,远不会如此轻松和儿戏。 果然,方重勇伸出手指,做了个“二”的手势。他微微点头说道:“既然这样,那本官就把话说开了。天子既然全权委托本官办理此事,那本官还是得把丑话说在前头。” “官家请讲。” 李抱真叉手行礼道。 “第一,凉州安氏可以保留私军,这也是应有之意,但赤水军并非安氏私产。不瞒你说,本官,以及本官的岳父,都曾经是赤水军军使,本官的义兄李光弼,也曾担任过赤水军军使。 如果硬要说赤水军是凉州安氏的本部人马,这个……有些不太合适吧?” 方重勇双目如电,死死盯着李抱真询问道。 后者顿时感觉被猛虎注视,下意识的低下头作出沉思的样子,实则心中已经慌乱到了极点。 果然还是来了! 李抱真暗暗叫苦。 出发前,李抱玉就感觉赤水军的指挥权,只怕是保不住,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方重勇的意思很明白:我也不是要夺你的军队,但是赤水军你必须交出来,这是底线。其他的部曲,依旧是由你的人来指挥! 你总不能说赤水军是你练出来的吧? 如果不愿意交出赤水军的指挥权,那么方重勇很可能马上就会下逐客令!掀桌子不谈了! 唯有交出赤水军,才能表达李抱玉谈判的诚意! 然而,李抱玉如果交出赤水军,等同于损失河东军的大半精锐,实力已经不足以割据一方。 话又说回来,凉州安氏既然要奉天子,还保留着一支规模庞大的精兵,不肯交出指挥权。 那你到底是要奉天子,还是耍乐子? 奉天子与存兵权之间,本身就是互相矛盾的,唯一的情况,便是当曹操,奉天子以讨不臣。 现在汴州朝廷已经有方清这个“曹操”了,难道李抱玉要当“曹操二号”? 李抱真觉得他口才有限,很难自圆其说。 “这些涉及到军官职位变动,只怕很难一步到位,还要从长计议……” 李抱真吞了口唾沫,面色有些为难的说道。 “军官你们能安置的那便你们安置,你们不能安置的话,由本官来安置。 这是底线不能谈,如果不接受,本官不保证后果。只有让出赤水军的指挥权,凉州安氏将来才能在凉州立足。 本官一向很反感一女二嫁的事情。你不愿意谈,那可以去跟吐蕃人谈。 国家的统一,抵御吐蕃人入侵,不会因为你们而停下来。以后保卫国家,建设国家,有你们参与,对大家都好。但是也并不是非你们不可。” 方重勇忽然变脸,语气严肃起来! 不交军权,那还谈个鸡儿。什么都可以谈判,唯独军权不可以谈。 沉默,尴尬的沉默。 李抱真被方重勇说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想要放弃,又担心此事的严重后果。 那不是他可以承担的! 凉州安氏几百口人啊,很可能就因为自己现在一个念头而被灭门,这哪里是能随便答应或者拒绝的? “官家,这件事鄙人要回长安和我兄长商议一番之后再行回复,事关重大,在下无法做主。” 李抱真沉声说道。 事关利益的博弈,就是赤裸裸的!撕下所有温情的面纱,来分割权力的归属! “那是应有之意。” 方重勇微微点头说道:“本官的第二点要求,也是替天子提的。” 他不等李抱真回答,接着说道: “这天下,有一个天子就够了,如果天子多了,那么臣子们到底听谁的呢? 本官听闻你们那边,还有个李琬也是自称天子。 一时间怎么冒出这么多天子来了? 汴梁城皇宫中的那位,对此很不高兴,觉得受到了冒犯。 你们既然要奉他为天子,手里居然还握着另外一个天子,这要怎么说?” 方重勇似笑非笑看着李抱真质问道,语气已经是相当严厉! 李琬么? 李抱真恍然大悟,他和李抱玉都没把这位当天子看,以至于当个吉祥物一般随军带着!他们早就把这个人抛诸脑后了。没想到他们确实是忘了,但方重勇可没忘记。 这一提醒,李抱真顿时觉得其中大有文章! “呃,官家明鉴,李琬是天子的事情子虚乌有,完全没有的事情。” 李抱真矢口否认,他们对外确实是宣布了奉李琬为天子。但是嘛……那不是政治上暂时需要嘛。 现在既然不需要了,那么直接否认就行了,一点也不碍事。 难道方重勇和汴州朝廷还会追究这种无聊的事情?难道还会问罪不成? 李抱真厚着脸皮说道,打死都不承认! “话虽如此,但是天子心中已经有了疑虑。 天子欣赏凉州安氏当年牧守一方的能力,但是更需要的,却是忠诚! 没有忠诚,能力越强,祸害越大! 现在,凉州安氏已经因为李琬的事情,在忠诚这件事上蒙尘了。 所以,需要你们稍稍擦拭一下,对天子表达一下忠诚。 而不是光说不练。” 方重勇轻轻摇头,伸出右手,作出一个来回擦拭的动作,像是在擦眼前看不见的灰尘一般。 李抱真顿时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因为他居然听懂了对方在说什么! 你们说你们忠诚,那是真的忠诚吗? 真正的忠诚,是需要用行动来表达的,特别是在受到了质疑的时候。 一个人天天闯红灯,为了表示改过自新,他以后不闯红灯就行了么? 远远不够,如果只是那样的程度,外人就会说:你看,他只是有一次闯红灯被车撞,所以怕了不敢再闯,压根就不是改过自新。 为了表示自己回头是岸,这个闯红灯的人,只怕是要在岗亭值班许多天,才能表达出那么一点点“悔改之意”。 所以,凉州安氏现在说不奉李琬为天子,那是远远不够的! 别以为你小子以前做过什么大家不知道! “官家,我们会……” 李抱真刚要解释,方重勇摆了摆手打断他道:“不要跟本官说,盯着你们的,是天子,乃至天下人,而不是本官。司马懿指洛水发誓又背誓遗臭万年,司马氏以后洗清罪孽便是千难万难。这个道理,你们应该明白。要怎么做,不是本官操心的事情,而是你们自己要操心的。” 方重勇的话意味深长,让李抱真的心沉到了谷底。 果然,即便是想退下来,也不是那么好退的。即便是不会死全家,也会有各种掣肘。 “鄙人明白了,现在便回关中,与兄长商议此事,必会尽快给官家一个满意的答复。” 李抱真吞了口吐沫,一字一句的承诺道。 只是脸上的笑容异常苦涩,和哭泣差不多。 更新之前要先叠个甲 近期在研究西晋历史,原因你们懂的。然后我就发现了一个很特别的现象。 西晋的律法,其实是相对完善的,这个相对,是相对于汉代来说的。然而,西晋的律法有个大问题,那就是“有头无尾”。 比如说,西晋规定不同等级的官员,所拥有(荫蔽)的佃户,是有限制的,可以占有的土地,也是有限制的。诸如此类的法条还有很多。 如果真的可以落实的话,西晋的国祚不说三百年,起码百余年是没问题的,这真不是在夸张。 但是,但是哈,就如同我上面说的那条一样,虽然法律规定了不可以怎么样,需要怎么样,却没规定违反以后,有什么处罚呀! 这种情况,就导致西晋朝廷自上而下,人人犯法,无法无天,法令形同虚设。 只是,这法令真是虚设的么? 恐怕也未必如此,如果我们以为这法令只是摆出来好玩的,那也太小看古人的智慧了。 潜规则办事,明规则整人,并非是今人的专利。规定官员可以占有多少土地,便是为了将来送他进监牢提供理论依据。 至于其他人也犯法,这种事情是无所谓的。所谓犯法,要“查了”以后,才会得出结论。不查,就约等于没有。这是权力斗争中的隐形词条,并非是摆设。 换言之,我们在读史书的时候,不要太过于相信文人所记载的那些。因为战报会骗人,但是战线却不会。任何荒谬局面的形成,背后一定有严肃的道理。 这种情况,其实是很稳定又很扭曲的一种统治秩序,如果没有外力去打破的话,它还可以存续很久。 世家子弟会自动成为官员,而官员会自动拥有权力。世家之间,有这些“隐性词条”来互相制约,防止其中有人颠覆格局,一同压迫底层的部曲、奴仆、佃户。 如果再把世家和皇权套上一层光环,来个“神圣叙事”。比如说什么世家公子颜如玉,世家千金美如画,世家的一切都是美好的,闲情逸致,人美心善。 你们会不会感觉这一套其实在现实中很常见,譬如最近很火的“日尔蛮赢学”? 稳定的,扭曲的,层次分明的阶级叙事,不叫“种姓”的种姓制度,你以为是印度独有的吗? 其实从古至今,到处都是,无非是发展阶段不同罢了。 换言之,我们的古人都玩腻了这一套,以至于想换赛道! 为什么现在中国社会是一种典型的“绩效反馈”模型,而不是“赢学”当道呢? 其他人是怎么想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二战时的本子,肯定很喜欢那些信奉赢学的人。 生活中,我们经常会见到所谓的“规则秩序”,典型的,大家都能理解的,就比如说“经典女频文”。 不理解我说的,想想女频文里面的一些炸裂剧情,你们应该都能懂我说的什么意思了。 乍一看,好像没有什么大问题。赢学叙事,好像也说得通。 但万一,我是说万一,赢学家们遇到二战本子这种怎么办呢? 男人要杀,女人也要杀;老人要杀,孩童也要杀。不投降的杀,投降了以后也要杀。 反正就是杀杀杀,把这些赢学家都杀了,世界就清净了。 我要跟你们讲什么道理呀? 杀了你,你的一切都是我的呀,我凭什么听你的? 当年本子就是这般任性,就是这般狂妄,就是这般无所顾忌,就是不管以后如何了。 反正,他就是要把事情做绝!甭管他以后会不会万劫不复把,就先说这些赢学家的脖子是不是砍不断? 这可不是想象出来的虚拟,而是被无数鲜血所证明的铁律,该怎么破? 活生生的例子就在眼前。 更多的例子,在更古早的时代,同样是不胜枚举。甚至可以说中国古代的世家,就是在这种杀杀杀之后元气大伤,进而退出历史舞台的。 世间总有些不喜欢讲“道理”的人。不讲“道理”的有陈胜吴广,有石勒石虎,有黄巢秦宗权,还有张献忠与洪秀全。 他们不讲究什么天长地久,他们只信奉一点:杀了你,你的一切都是我的,先干再说! 以后,等你能活到那一天再说吧! 我读西晋的历史,就想到了当年天龙人和现在流行的“赢学”,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 好像又有灵感了。 遵循这种理性世界观和“绩效反馈”的思维模式,下本书的话,我应该会写一些别人不太会写的东西。 更新在下午。 第746章 生死存亡之秋 “前些时日,吐蕃犯河西,杀我百姓占我城池,还遣使者到汴州,要割让河西五州。 天子面见使者时,官家捉刀于侧,扮做侍卫拱卫天子,以防吐蕃小人作祟。 事后,官家派细作向吐蕃使者打听,使者曰:天子儒雅异常,但天子身边捉刀者,乃真英雄。 官家遂派兵追赶使者,斩首乃还! 传官家有三把刀,一刀斩贼寇,一刀斩贪官,一刀斩昏君。这第一把刀乃是从吐蕃赞普处得来,名曰:疾风幻影,曾经斩贼寇无数。 至于这第二把刀和第三把刀是什么样,官家又会如何痛打吐蕃,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汴梁城状元楼二楼大厅,一个说书先生,唾沫横飞的说着故事,却是在关键之处停了下来。 台下一张又一张桌案旁边,都坐满了人,正听得如痴如醉。 说书先生讲的这种“时政传奇”,让台下这些升斗小民们,也体会到了上位者们杀伐决断的快感。 换言之,听故事的时候,他们就是方清,正在前线跟吐蕃人厮杀呢! “你听说了么?兰州已经失陷,现在吐蕃人准备攻陇右了,游骑据说已经在长安周围徘徊。 最近好多关中来的流民到汴州,我听他们说,现在吐蕃人推进的速度很快,根本拦不住啊!” 汴州钜富何百万听书正听得过瘾呢,忽然身旁一个突兀声音传到他耳朵里了。 兰州都丢了? 何百万心中一惊,顿时暗叫不妙。对于他这种跟汴州朝廷绑定极深的大商贾来说,他手里有大量的“军工”订单,包括军靴、军服、旌旗等军中附属辎重。 可谓是与时局息息相关! 如果汴州军吃了败仗,也就意味着前线拿不到收益。剩下的,他们这些人被朝廷白嫖也是迟早而已,只是方式未知。 反正不管怎么说,吐蕃军在陇右势如破竹都不是什么好事情! 拿下兰州,说明吐蕃北路军已经打通了前往陇西的关键节点,跟位于河湟谷地的吐蕃南路军连成一片,不必再走大斗拔谷互相支援。 接下来,合兵一处的吐蕃人,目标就是兰州以南的渭源等地。这些地方到大震关之间,基本上都是崎岖的山路,非常险阻。 然而一旦经过大震关再往东走,便是关中平原,没什么险要可守了。 到时候,这里便是吐蕃人的乐园!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情。 “谁说不是呢,可现在关中的情况,又怎么可能挡得住吐蕃人。 我要是吐蕃人,直接把金城公主之弟立为大唐天子,吐蕃军接下来可就有得玩了。 挟天子以令诸侯这种事情谁又不会呢?说书先生的故事听听也就罢了,还真把吐蕃人当做茹毛饮血的啊。” 另外一人摇摇头,叹息说道,面带忧虑。 吐蕃人想一口气打到汴州,那自然是痴人说梦。可是,既然大家都可以立一个李氏的宗室割据一方,为什么吐蕃人不行呢? 要知道,金城公主远嫁吐蕃,对外公布的,算是现在这位赞普名义上的母亲。而金城公主之弟李承宏还活着呢,名义上是现在吐蕃赞普的舅舅。 甚至有可能是亲舅舅(但吐蕃不会承认赞普的生母是金城公主)。 听这个人咋呼咋呼了一番,何百万的心都凉了半截。之前他还以为“区区吐蕃”,哪里是银枪孝节军的对手,方清让一只手都能打赢吐蕃人。 绝对是优势在我好吧! 因为在何百万他们印象里面,吐蕃人就跟狮子老虎一般的野兽差不多,人怎么可能搞不定猛兽呢! 然而今日听到一些内情,顿时让何百万感觉事情或许不会那么顺利。 因为汉人会玩的连横合纵,拥立天子,操纵傀儡的戏码,吐蕃人也有可能会演一把!这就不好办了! 何百万连忙起身离开,前往开封府衙去找方重勇。 …… 王韫秀在亳州待了没两天,就被王彦舒亲自送回汴州了。其实也不是王彦舒想掺和这种家务事,而是方重勇给他下了调令,让他“回京述职”。 简单说,就是让王彦舒担任汴梁城皇宫的禁军统领。 这道政令一下,即便是王韫秀还在生气,也不得不回汴州了。老爹的仇恨如何报复另说,弟弟的前途不能不顾。 不过,相对于吐蕃人的大事来说,王韫秀的心情显然只是件不值得摆在台面上说的“小事”。王彦舒到汴州后就发现衙门里气氛十分紧张,显然是有大事发生。 “姐夫,李抱玉这件事我已经劝过阿姊了……” 开封府衙书房里,王彦舒挠挠头低声说道,有点不适应这里严肃的氛围。 方重勇轻轻摆手,示意他不要说话。 “官家,前线传来消息,陇右有大量流民逃难到关中,吐蕃人的攻势在加快!” 李筌对方重勇叉手行礼禀告道,面色很不好看。 吐蕃军如何攻克兰州的,细节还不清楚。不过这一带确实是防守薄弱,没有成建制的唐军主力,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吐蕃人入侵的这一刀,切得很有水平,属于典型的“分进合击”,而且已经完成了第一阶段的战略任务。 方重勇估摸着,达扎路恭的方略,第一阶段就是切断河西走廊,让唐军兵马不能集中。然后南北两路吐蕃军,分别控制凉州与河湟谷地这两个战略支点,再合兵一处向东。 沙州没有被攻克,确实是给吐蕃人第一阶段的战略带来了很大隐患,但是不影响大局。 现在吐蕃人开始执行第二阶段的战略,即:合兵一处进军陇右与凤翔府,最后兵临长安! 当然了,吐蕃人并不是很清楚关中的事情,所以他们的战略是偏向保守的。根据方重勇推测,只要自己不去支援关中,那么吐蕃人将会千里突进,在长安扶持傀儡政权! 整个战局会加速崩坏! 等到那个时候,大家都成了脚踩西瓜皮,滑到哪里算哪里了。 所以,现在他们的任务,就是在吐蕃人尚未击败李宝臣以前,把关中的资源整合起来,在凤翔府以西的地段,将吐蕃人死死按在这里不再向东! 这一点,生死攸关。等吐蕃人打进关中平原,局面就不好收拾了! “枢密院有什么建议?” 方重勇沉声问道,掌心全是汗珠。 “官家,事不宜迟,中军要立刻出兵。车将军那一万人,挡不住吐蕃人的。” 李筌忧心忡忡建议道。 车光倩为什么要前出到关中? 因为要把刀顶在李抱玉和李宝臣的后背,让他们不再内斗,让他们不敢作出投降吐蕃人的举动! 但是这点人马,表达战略意图绰绰有余,防备吐蕃人就不够看了。 方重勇,以及现在汴州朝廷的天子李琦,必须立刻带中军入关中,以稳定大局。吐蕃人来了,人心思变,谁敢保证李宝臣和李抱玉,不会扛不住压力,直接投了吐蕃人呢? 所谓“借刀杀人”的计策,根本就不顶用。历史上无数次证明,喜欢借刀杀人的,最后都成了别人手中的刀,没落到什么好下场。 “粮秣,军械够用吗?粮道能维持多久?” 方重勇看向刘晏询问道,面色虽然还算平静,但语气已经相当严厉。 “官家,粮秣与军械是绝对够用的,甚至库存都可以支撑到明年冬天。只不过,到了明年春耕,人力就有可能不足了,需要民夫来耕田。 下官……需要时间组织人手运粮。” 刘晏面有难色说道。 汴州有充足的粮秣,是因为运河的便利,如果在这里跟吐蕃人打仗,方重勇能打到吐蕃人困死饿死,打十年他都打得起。 但是在关中甚至是陇右作战,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光有粮食不行,还得将其送到前线才行!就算路上人吃马嚼的不慌缺粮,也得有足够的人力去运粮,而不会影响春耕与秋收啊! 这些事情就是考验一个政权的综合实力,如木桶理论,最短的那个板,才是最要命的! “把流民组织起来,把各地监牢里的囚徒组织起来,把大户家里的家丁都组织起来运粮! 一切为了打赢吐蕃人!没有法令就制定新法!乡里乡间的各种闲散人员,都抓起来编练组织起来!不要让人力闲下来!” 方重勇大手一挥,不想再听刘晏辩解。 “得令,下官一定办好。” 刘晏叉手行礼说道,没有再扯那些客观理由了。 方重勇的脾气是明摆着的,他要做的事情,一定会推进到底,除非你能说服他改变主意。 现在刘晏当然找不到不出兵对付吐蕃的理由。眼前这会,砸锅卖铁也要出兵。要不然等吐蕃军横扫关中,后果不堪设想,到时候估计都要打汴州保卫战了! “你们各自去准备吧,待本官禀明天子后,即刻出兵关中,不用再等李宝臣和李抱玉他们的意见了。 等我们到了关中,不愿意归顺的,直接杀,不用讲什么道理。” 方重勇冷着脸说道。 吐蕃人这次雄心勃勃,显然不是小打小闹的。历史上他们就做成了,然后大唐西面边陲百年不得安宁。 如果历史重演,也不会比那一次好多少。 在这个大前提面前,不管是李宝臣还是李抱玉,全都不够看。他们的想法不重要,不肯团结起来一起对抗吐蕃人,那就是吐蕃人的帮凶。 直接灭了便是! 方重勇从来不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跟别人做py交易。 众人散去之后,王彦舒留了下来,只是面色有些尴尬。和刚才那些朝廷重臣们说的事情相比,如何处置凉州安氏,反倒是不那么重要了。 一句话,面对国家大义,这些都要靠边站。 王彦舒不由得感慨,方重勇确实有他自己的难处。如何处置凉州安氏,关系到抗击吐蕃的大局,方重勇不可能为了报仇,就把边疆军民的生死不当回事。 “姐夫,真要出兵关中了么?这好日子还没过几年呢……” 王彦舒叹息道。 汴州朝廷的蒸蒸日上,哪怕他在亳州,也是有感受的。所谓潜龙勿用,不能在还没有完全壮大的时候就直接出去浪啊! 他内心是觉得应该暂时忍一忍的。 “你说的某也知道。 只不过,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朝廷要变成天下人的朝廷,就要为天下人扛起这份责任。 你当做是立国之战也可以,反正逃是没办法逃的。” 方重勇轻轻摆手。 他看到王彦舒似乎没什么话要说了,于是点点头继续道:“让你担任汴梁城皇宫的统领,看起来官职变小了,权力却大了许多。现在看还没什么,将来你就知道了,这是在提前布局。” 方重勇微笑解释道。 王彦舒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他当然知道方重勇的能耐,却也隐隐感觉到了局面的诡谲与复杂。 方重勇的敌人只有吐蕃人么?那显然不是,至少李琦,将来也可能会成为一个“障碍”。 这些麻烦,都在时刻考验一个权臣的手腕与能力。 “你阿姊心情不好,你多劝劝她。 好多事情,我也是身不由己。要说仇恨,始作俑者是李隆基,难道我入关中后,把他的坟刨了么?” 方重勇反问道。 王彦舒默然不语,王忠嗣是他爹,面对这样的问题,他还能说什么?王彦舒也知道,当年的安重璋,只是负责背锅而已,命令是李隆基下的。 安重璋不动手,那要怎么办?再说谁也没想到王忠嗣那么刚烈,宁折不弯! “妹夫,你……多多保重,吐蕃人凶得很,我祖父便是亡于吐蕃人之手。” 王彦舒叹息道,当年他祖父王海滨,就是力战吐蕃而死。他们这些将门之后,其宿命常常就是死在某一场被史书铭记的大战之中。 将军难免阵上亡,无甚可说的。 王彦舒离开后,方重勇长叹一声,整个人都陷入到一种焦急的情绪中。 好在他并没有等太久,就在这天夜里,李宝臣庶长子李惟诚,带着李宝臣的谋主李史鱼,来到了开封府衙门前。 方重勇大喜过望,连忙将二人请到书房,商议招安大事。 第747章 宝臣大帅的倔强 晨雾未散时,鸟鼠山的轮廓,在黛青色天幕上洇成深浅不一的水墨。 沿着山脊生长的冷杉林最先承接天光,针叶尖上的露珠折射出细碎星芒,抖落的晨露便沿着苍老树皮滑进石缝,与苔藓下的暗泉汇成一线清溪。 迎着晨光,吐蕃前锋军,正以重步兵在前,轻装弓手在后的队形,在鸟鼠山下的山道上行进着。许多人盔甲上留着干涸了的暗红色血迹,似乎是此前大战留下的证明。 披着重甲行军确实很累,但达扎路恭有军令在先,行军途中不许卸甲,要随时防备唐军的突袭。 所以这一路下来,吐蕃前锋军中打前站的那些披甲小贵族们,一个个都是苦不堪言,却又不敢造次。 郦道元《水经注》有云:“渭水出陇西首阳县渭谷亭南鸟鼠山。” 鸟鼠山地处甘肃省中部,渭源城西南,属西秦岭北支。它宛如一条绿色苍龙昂首起伏,蜿蜒东去。这里是凉州入关中的必经之路,也是唐军防御吐蕃的最后一道防线。 战国时期秦国所修长城,便在此处不远。当年是为了防备羌族,如今早已废弃。 基哥大概也没料到,渭州居然变成了防备吐蕃的前线。想当年,吐蕃人被死死压在河湟谷地以西不得动弹。没想到这才几年过去,西北边防便已经废弛如斯。 鸟鼠山西南出自秦岭余脉,东北抵达陇中黄土高原,绵延百里,既是渭河的发源之地,又是洮河与渭河的分水岭,其主峰上有沟壑三条,称之为“三条沟”。山上有清泉三眼,称为''品字泉'',乃是渭河的直源。 此地战略地位极其重要,达扎路恭亦是非常重视,派精兵开路,务必要攻下此地。 只不过,这一路走来,吐蕃军连个鬼影子都没见到。 “全军止步!” 吐蕃先锋军主将纳囊·赤托杰,忽然下令停止前进。 很快,一个传令兵骑着马沿着队伍向后方狂奔,一边跑一边喊着“全军止步”。 这支吐蕃军很快便停了下来。 “群山环绕,只有一条山路,有进无出,这……” 骑在马上的纳囊·赤托杰,眉头紧皱,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 此人是出自吐蕃的纳囊家族,名字叫赤托杰,乃是坚定的苯教支持者。他是达扎路恭的政治盟友,所以这次打战前的任务,达扎路恭便将其交给此人来处置。 赤托杰生性谨慎,长于兵事,见到此情此景,就觉得这里是个埋人的好地方,压根就不敢向前了。 由于吐蕃是部落农奴制,因此吐蕃贵族的平均军事素养,要远远高于已然养尊处优的关中天龙人。 因为在那边不会打仗的,没有军事常识的,早就被“优化”掉了。 正当他犹豫要不要继续前进的时候,身旁山坡上,忽然有无数旌旗立起。放眼看去,漫山遍野一眼望不到头。紧接着,山道东面鼓声震天,一队披甲精兵,持盾列阵于前,正在缓慢向前推进。 赤托杰想也不想,当机立断下令前队变后队,直接撤退! 都被三面包夹了,还打个毛啊,他又不是傻子!再不撤退就被人包饺子了! 吐蕃长鼓咚咚咚咚敲个不停,山道上的吐蕃军开始仓促变阵。似乎是在验证赤托杰的想法一般,山坡两旁的伏兵,开始向山道上的吐蕃军,投掷装有猛火油的陶罐。 吐蕃前锋军顿时大乱,无法再维持阵型,队伍开始加速后撤。 中计了! 赤托杰心中暗骂大事不妙,其实他此前一直都疑惑怎么走了这么远,走了好多天山路,都没有碰见唐军斥候,感情是在这里等着他们呢! 他不由得佩服达扎路恭军事眼光过人。 临行前,达扎路恭就提醒过,这条路有点险要,不如绕路泾川!从泾川入关中。 虽然路窄一点,远一点,但胜在没有那么多幺蛾子。 鸟鼠山这个名字虽然很俗,却是关中文化的源头。 大禹、秦始皇、曹操,都对这里非常重视。鸟鼠山附近的渭源,物资相对丰沛,可以屯兵。 简单说,就是防守方有办法低成本屯兵埋伏于此,进攻方却要顶着狭窄的山道前行,进来就不好出去! 当时赤托杰不以为然,他认为现在关中都乱成一锅粥了,谁还有心思守渭源啊! 现在看来,关中这边的军阀,或许心不齐。但事关自己身家性命的大事,还是会放在心上的。 无论是李宝臣还李抱玉,谁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吐蕃人进关中啊!就算打不过,挣扎一下,蹦跶一下也是应有之意! 火势渐渐大了起来,赤托杰瞥了一眼落在最后面的重步兵,他们已经跟唐军的刀盾兵厮杀起来了,甚至一时间还不落下风! 不过赤托杰可不敢赌命,他也顾不上这些精锐,带着亲兵策马狂奔,直接冲过火场,将那些行动不便的重步兵远远抛在后面! 主将一跑路,吐蕃军顿时兵败如山倒,人马开始互相践踏,谁也没跑掉。那些身披重甲的重步兵,被火焰沾上,顿时疼得在地上打滚。唐军趁势追击了一路,一直到吐蕃军脱离接触,这才折返回来。 鸟鼠山山顶上,李宝臣望着山脚下的浓烟,脸上浮现出一丝轻蔑的笑容。 区区吐蕃,打下凉州,打下兰州,已经是强弩之末,补给线早已不是刚刚攻克河湟谷地时那般近在咫尺了。 现在居然还想孤军入关中,想啥呢! 挨打是必然的! “父亲,您怎么知道吐蕃人会没有防备的?” 李宝臣三子李惟简小声问道。 对于宝臣大帅打仗的能力,他是一点都不怀疑的。 这次李宝臣仅仅带着五千精兵就敢伏击吐蕃军,山腰两侧的伏兵都是假的,只是立个旗帜抛个猛火油而已。所谓艺高人胆大,也不是哪个将领都敢如此托大,敢这么用兵。 “吐蕃军主将似乎对关中的情况颇为了解,他一定知道我们跟李抱玉正处于对峙,必定无法分兵顾及到渭源。 所以他们才敢来!” 李宝臣轻轻摆手,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这一位,是把技能点全都点在了军事上。 如果不打仗,李宝臣的影响力就会急剧下降。但是上了战场以后,就是宝臣大帅的舞台了。 吐蕃军要么就走泾川一线,如果走渭源,不轻敌是不可能的。 这其实就是在赌博,因为有可能会扑空。 还好,李宝臣赌赢了。 至于泾川那边,那么远李宝臣怎么顾及得到!他现在只是占据了凤翔府啊,当然管不到泾川那边。而吐蕃人从泾川一线入关中,那是李抱玉该担忧的事情! 要挨打,那也是李抱玉挨打! “父亲,若是没有援兵……凤翔府也不安全啊。” 李惟简皱眉说道。 他并不像是李宝臣这么乐观。吐蕃军在兵力上有压倒性的优势,而且后续还有兵马支援。这次吃了大亏,下次想埋伏他们,就很难了。 下次吐蕃军打来,渭源是守不住的! “惟简啊,吐蕃人暂时不会走渭源了,他们会从泾川入关中。 吐蕃人也要吃饭,也要休息,他们不可能在关中无限期的待下去。 为父现在就是在赌,看看是吐蕃人能抗,还是我们能抗。 要打到河西,将吐蕃人驱赶到高原上,为父没有这个能力。但守住一亩三分地,跟吐蕃人周旋的能力还是有的。” 李宝臣轻叹一声说道。 那三年修仙,宝臣大帅可不是白修的,多少明白了一些道家的思想。 打仗很多时候不是单看一场战斗的输赢,在某些场景下,苟住就是一种胜利。 只要能比对手苟更长的时间,那就会成为最后的赢家。 至于过程嘛,过程不重要,重要的是能不能活下去。 李宝臣压根就没想过要彻底打败吐蕃人,他只是希望自己的部曲,在这场风浪里面不受大的损失就行了。 要跟方清博弈,总得手里得有点本钱,不能当丧家之犬吧? “你带五百人守渭源,若是有吐蕃游骑过来,直接剿灭即可。若是大队兵马前来,你便赶紧撤回凤翔府。 为父要撤兵了。” 李宝臣对李惟简吩咐了一句,便带着亲兵下了山。 …… 开封府衙书房内,方重勇招呼李惟诚和李史鱼坐下,让仆从上酒。 “你们一路辛苦了。 吐蕃人在侧虎视眈眈,军情瞬息万变。 有什么事情,你们就直接说吧,不必拘谨。 来,先干为敬。” 方重勇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看上去非常热情。这和之前与李抱真见面时的冷淡,形成了鲜明对比。 “官家实在是太客气了,客气了。” 李史鱼受宠若惊的端起酒杯,将杯中酒水喝完,然后安安静静的等待着下文。 “李宝臣麾下的军队,精简一番之后,可以保留,不必打散了。朝廷也可以不向其中安排将领任职。” 方重勇忽然收起脸上的笑容,正色说道。不得不说,这个条件开得很优厚。 “官家,我等愿意奉李琦为天子,听从官家调遣。只是不知道官家打算怎么安排就藩的事情呢?” 李史鱼试探问道。 李宝臣的问题,跟李抱玉是不同的。 对于李宝臣来说,不存在不投靠汴州的问题。不投靠等于是让自身陷入绝地,他总不能真去投吐蕃吧? 所以,对于李宝臣和他家族来说,将来去哪里落户,在哪里当节度使,才是问题的关键所在。谈妥了,拥护方重勇,对抗吐蕃人没有什么好说的。 李史鱼也很实在,不谈其他废话,就只问一句:将来宝臣大帅在哪里混? “李宝臣的兵马现在正在凤翔府,那以后就镇守凤翔府好了。” 方重勇点点头道,一点也不感觉为难。 听到这话,李史鱼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了。 凤翔府这个地方看起来很重要,但是……却非常鸡肋。 如果赶走了吐蕃人,那么无论是河西还是河东,又或者是淮南,都远远强于凤翔府!这些地方随便在哪里选一州,安置李宝臣的部曲都行! 可是凤翔府,那个时候就是鸡肋一般,食之无肉弃之有味。 不仅经济条件很一般,而且也没办法跟从前那样沾长安的光了。毕竟,经济中心转移到汴州,是瞎子都看得到的事情! 凤翔府是长安的后背,长安没落,意味着凤翔府也会跟着没落。 但如果赶不走吐蕃人会怎样? 那样的话,凤翔府就是抵抗吐蕃人的最前线。这意味着什么,相信任何打过仗的人都会明白。 方重勇将李宝臣安置在凤翔府,实在是……很微妙的一步棋。关键是李宝臣还说不出什么来。 你现在就在凤翔府,所以我将你就地安置,这很合理吧? 李史鱼也感觉很“合理”。当然了,是很符合平日安置兵马的习惯,却不符合李宝臣的利益! “官家,这些年,我主在关中得罪了不少人。若是落户凤翔府,只怕是……” 李史鱼有些为难的说了一句。 “这样啊,你说的也不无道理。 那这样吧,李宝臣以前不是修道嘛,以后就继续修道,将节度使之位让与其子,不管是哪个儿子都好吧。 既然已经修道,那便不再涉及世俗之事。若是将来谁想借机报复,本官替李家做主。 此外,李宝臣若是肯出兵对抗吐蕃,则是有功于国,朝廷会颁发丹书铁券。将来其后人若是犯法,除非是造反的大罪,其他的都可以免死。” 方重勇摆摆手道,似乎并不觉得李史鱼的问题是个大问题。 李宝臣在凤翔府当节帅,会和曾经的仇人起冲突? 那不当节帅不就好了嘛,又有什么为难的呢。这等同于人死债消,将来谁要是还找麻烦,那就是不把汴州朝廷放在眼里了。 再说了,李宝臣不是以前修道过嘛,现在继续修道,也并无不可呀! 方重勇的话,让李史鱼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表面上看,这些有的没的,全都是废话,完全上不得台面。但实际上,这其实是一种“服从性测试”,不能省略。 李宝臣如果愿意让位,愿意去修道,把节度使的位置让给其子担任,那么足以证明投诚的诚意。 有诚意就好说了,其他的都可以谈。 如果不同意,那么足以说明对方有其他心思。既然如此,方重勇便认为觉得宝臣大帅依旧不着急。 不着急也行,那就让吐蕃人敲打下,看他急不急吧。 “官家,您说的,我们都答应了,请尽快出兵关中。” 一直没开口的李惟诚,忽然开口插话道。 李史鱼有些不满了看了李惟诚一眼,却没有多说什么,似乎是默认了对方的说法。 “哈哈哈哈哈,好好好,既然这样就好说了。” 方重勇大喜,连忙给面前二人倒酒。 第748章 针对性准备 回到开封城外的上源驿,李史鱼仍然心绪不平。本来还要跟方清谈谈条件,结果被李惟诚这么一搅和,什么都谈不下去了。 驿站安排的屋舍内,桌案上的油灯散发着昏黄的光芒。李史鱼摸着下巴上的白胡须,双目直视李惟诚。 直到他看到对方脸上并无愧疚之色,这才长叹一声道:“你难道不知道你是庶子吗?大帅即便是让位,也不可能由你掌控军权呀?你为何要满口答应下来?” “这些事情都无所谓,反正李某已经打算将来在汴州任职,不会染指军权。至于父亲要把军权交给谁,李某并不关心,更不会干涉。” 李惟诚面色坦然说道,似乎早就下定了决心。 二人面对面坐着,脸上的表情都比较严肃。 听到李惟诚的话,李史鱼这才松了口气。只要不是子嗣夺权,家族内斗就好,他现在倒是可以听听李惟诚有什么话想说。 “愿闻其详。” 李史鱼正色说道。 “李长史并未在汴州居住,所以不知道这里的情况。汴州无比富庶,汴州朝廷更是管辖数十个州,并且不久前还攻克了襄阳,改朝换代已经是铁板钉钉。 即便一个州养一千精兵,方清也能轻轻松松拉起一支数万人的百战精锐,财力一点也不吃紧。 待击败吐蕃人以后,方清便要登基称帝了。这个时候,如果某个人手中有兵权,还出镇地方,又不是方清的亲信。 那岂不是要被第一批清算?何苦等到那一天呢?” 李惟诚反问道。 听完这番话,李史鱼沉默了,他并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政治小白。事实上,现在汴州朝廷改朝换代的趋势已经是谁都看得到,只是不知道什么时间举事。 新朝代开篇,与旧朝代苟延残喘,那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状态。人们的选择也是截然不同。 如果是在旧朝代苟延残喘,那么作为一方割据势力,表面臣服于中央,私底下则是有很大的操作空间。 进可以拓展地盘,退可以偏安一隅。父位传子,如同国中之国。 但是新朝开局,则必定会收拾地方武装,重新建立州县二级统治。 这样一来,地方军阀就没有闪转腾挪的空间了。要么反抗中央举兵造反,要么黯然离场。 等到那个时候,李宝臣一家必定会被当做反面典型,最后成为新朝权贵们争抢的战功! 反倒是不如现在就“功成身退”,借着吐蕃入侵的机会,顺势从高位退下来。以后就算摔倒,也不至于摔死。 一个军阀失去了军队控制权,很多时候并不完全是坏事。 一方面虽然失去影响朝局的能力,另外一方面,却也不会被人当做靶子射箭了呀! “你是说,与其将来被清算,不如现在姿态低一点,让朝廷安排退路。 是这个意思吧?” 李史鱼沉声问道。 李惟岳点点头,他心里很清楚,李史鱼有智慧有才能,根本不需要说那么多,对方一定明白的。 “你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只是李某感觉有负大帅所托。” 李史鱼叹息一声,不再争辩。 形势比人强,况且吐蕃军前锋,已经到了渭州。虽然宝臣大帅在渭州以西的鸟鼠山大败吐蕃军,但是吐蕃人兵力雄厚,即便是败了一阵,也未伤根基。 下一步,吐蕃人极有可能绕过渭源,直扑泾川,从泾川进入关中,等同于绕过了凤翔府的防区! 其间李宝臣所面临的风险极大,而且不可控。毕竟,那已经是李抱玉的地头了,宝臣大帅鞭长莫及。如果李抱玉面对吐蕃人直接送了,甚至投降对方,那乐子就大了。 而李宝臣投靠汴州,便有方清和汴州朝廷为他托底。他们还是有实力跟吐蕃人掰掰手腕的。 将来再惨,李宝臣也可以来汴州做个富家翁。总好过死在吐蕃人的刀锋之下吧。 “明日便启程回关中吧。不过还是要先走一趟开封府衙,拿到方清的亲笔信再说。” 沉思片刻,李史鱼对李惟诚说道,二人暂时达成了统一的意见。 至于李宝臣会如何决定,李史鱼不知道,他已经是尽了最大努力。 不管怎么说,肉还是烂在锅里了不是么?好歹宝臣大帅麾下兵马,还是在儿子手里,总好过被外人夺了兵权。 李史鱼不由得感慨方清政治手腕之老辣。这一招就如同是推恩令一般,即便是李宝臣没兴趣,他的儿子却未必没有。 后续发展,很可能就是李宝臣不知道哪个儿子适合继承军权,所以不得不分权,各管一摊。 将来,方清便可以软硬兼施,兵不血刃的收回兵权,而且还不用撕破脸。 无论是李惟诚还是李惟岳,又或者是李惟简什么的,谁也没有学到李宝臣打仗的本事。面对方清和汴州朝廷这个庞然大物,他们又有多大的选择权呢? 真是令人唏嘘。 李史鱼也麻了,他是李宝臣的幕僚,不是李宝臣他爹。事已至此,那就这样吧。 二人又商议了一些细节,便各自歇息去了。 李惟诚与李史鱼他们当然睡得着觉,因为这件事即便是再差,也不过是在汴州当个富家翁,身家性命是不需要担心的。 但是刚刚跟他们谈判完的方重勇,却是压根都睡不着觉。 在方重勇看来,宝臣大帅的事情,不过细枝末节而已,只要对方不投靠吐蕃人,那就翻不出什么浪来。完全可以怀柔处置。 方重勇所忧虑的事情,只有吐蕃而已。 吐蕃的地理环境,决定了它的政治生态,一到秋冬季节,必定会下高原过冬。 在冻死和战死之间二选一,绝大多数吐蕃人选择后者。吐蕃军悍不畏死,不是因为高官厚禄的军功在吸引,而是他们只想死得好看点罢了。 因此,吐蕃军与敌人正面交战时,士气非常高,也很能打。这是由客观环境决定的,那边人均寿命也就三十多岁,高原缺氧会持续伤害心肺功能,即便不打仗,他们也一样死得早。 所以,与其说是战死,不如说是一种解脱。 深夜,汴梁城内最大的军械作坊,依旧是灯火通明。一车又一车的箭矢、弓弩、盾牌在装箱,准备发运。 它们将会由骡子、驽马等牲畜托运到关中华阴,此前车光倩已经带兵在此建立了前进基地。 这一手,一方面是为了威逼李抱玉就范,不要再有什么不切实际的想法。另外一方面也是防备吐蕃人猝然入关中,导致局面崩坏。 吐蕃人若是入关中,就要打长安保卫战了。 “官家,工坊正在日夜不停的制作军械和盔甲,请官家放心,一定不会耽误朝廷打吐蕃人。” 看到方重勇深夜来军工作坊巡视,马待封上前叉手行礼道。他的双目赤红,眼眶深陷,显然是近期睡眠不足。 眼前的货架上,摆着一根接一根的狼牙棒,光种类就有四五种之多。有锻打的铁棒,有铁皮包木的木棒,还有各种锤子。 更远的地方,锻打的敲击声不断传入耳中,在夜晚显得有些突兀。工匠们正在流水线作业,一个人负责一道工序,忙个不停。 看着这一切,方重勇心中稍安。经济实力就是战斗的底气,前些年励精图治,果然现在关键时刻就用上了! 他拿起货架上的一根铁棍,在手里掂量了一下,很沉!手感很好! 管他是谁,即便是身披重甲,面对这种钝击武器,也没有多少防御力。即便没有外伤,恐怖的动能会让吐蕃士兵内出血。结结实实挨一棍子,身体立刻就会一顿,短时间内丧失战斗力。 这次出兵打吐蕃人,汴州军主力全军置换钝兵器,不再携带横刀与普通弓箭。那些东西对吐蕃重步兵没用,跟挠痒痒差不多,根本不能破甲。 向来无往不利的马槊也不好使,反倒是狼牙棒,锤子,斧头等兵器在对阵吐蕃人时有大用。这些兵器汴州军械库内奇缺,库存根本不够用。 而且这些东西都是耗材,很可能一场战斗下来就不能用了,库存要多多准备。 现在都是临时赶制,日夜不停。 如果是一般的割据势力,面对这种情况肯定已经麻爪子了,但是汴州这里拥有强大的物流渠道,可以把沿着运河各州的原材料,通过运河汇聚于此。 然后在汴梁城内的工坊里进行总装! 方重勇想起前世后周的一些细节。郭荣麾下精兵之所以可以战无不胜,短短数年便有横扫天下之势,就是因为后周朝廷在重修汴梁城的时候,也顺便扩建了军工作坊。 仅铠甲的产量,就完爆南唐等势力。 换言之,人家得天下也不光是靠着百战老兵,同样也是重视军备建设的。 方重勇坐镇汴州这些年,也是非常重视铠甲的保有量。每年逐步裁汰使用多年的旧甲,换上制式新甲。 铠甲数量虽然只是稳步提升,但质量却已经比周边那些藩镇有明显优势。这次对阵吐蕃人,也是对汴州朝廷前些年军备建设的“大考”。 平日里到底是兢兢业业,还是摸鱼混日子,很快便会有结果了。 想到这里,方重勇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 他拍了拍马待封的肩膀说道:“工坊的状况很好,本官很满意。本官在前线杀敌,有你的一份功劳,本官不会忘记的。” “敢不为官家效死!” 马待封一脸激动说道,似乎已经看到脚下的康庄大道,压根走不完! “吐蕃啊!吐蕃!” 方重勇看向天上挂着的那一轮明月,忍不住长叹一声,心中感慨万千。 吐蕃与大唐,可以说是一对相生相杀,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大唐崛起的时候吐蕃也在崛起,当大唐衰落时,吐蕃攻入长安又退走后,同样也陷入不可逆的长期衰落。 国内政局混乱,甚至死得比大唐更早。 如果把时间线拉长的话,吐蕃对后世的最大影响,不是创造出多么辉煌的帝国,而是彻底改变了青藏高原的生态,使其永久丧失了争夺霸权的机会。 连带着,让关中平原也彻底歇菜。 简而言之,就是自吐蕃后,青藏高原便成了一块“绝地”。这件事的影响力,要以千年来计算,只是此刻忙忙碌碌的芸芸众生,压根就没有什么感觉,更不可能料到将来如何 “官家,是下官有什么做得不好么?” 马待封看到方重勇半天都没说话,还以为他对自己的工作有什么不满。 “没有,现在军工作坊运转顺畅,你功不可没,并无不妥。 本官只是感慨吐蕃人顽强,总是杀不死。” 方重勇轻轻摆手,丢下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转身便离开了。 他还要去制衣工坊看看,等天亮了,还要去火药工坊考察。越是到了战前,越是不能放松。 虽然这样很累,但是主将把握住了每一个细节,便可以在战场上提高胜率,对自身情况有一个充分了解。 胜利,从来都没有“自然而然”这样的事情。多准备就胜算高,胜算高就可以赌一把,不外如是。 吐蕃内部的一些事情,当年达扎路恭跟方重勇说过不少。吐蕃人的精华是重步兵。这些人都是东岱里面的小贵族,也是将领们的基本盘。 这些人打仗的时候负责破阵,锐不可当。突破敌阵后,那些轻装的步兵才会一拥而上。 只要能打掉这些“箭头”,那么吐蕃军的实力便会大减!如何低成本打重甲兵,很可能是此战的胜负手! 而且吐蕃军制,是仿照的大唐初年的府兵制,不过还是稍有不同。 吐蕃小贵族们自备盔甲,世代相传,战后参与战利品分配,更像是宇文泰当年组建的府兵,是军中骨干,更是后备将领的人才库。 方重勇一点也不敢轻敌,更不会把吐蕃人当回纥、突厥这些组织力较差,一击即溃的二流队伍相提并论。 此刻他还不知道的是,远在兰州的恩兰达扎路恭,已经亲率吐蕃军主力,朝着关中方向进发了,正是泾川一线。 第749章 山河小形胜 夏天日出的时间很早,阳光驱散了晨雾,汴州运河的河面,被染上一层金色。 汴梁城南的朱雀门缓缓洞开,守卫皇宫的禁军士卒列队缓缓走出宫门,甲片在阳光下折射出幽冷的光芒。 先是一队禁军士卒举着旗帜在前面开路,共计三十六面绛引幡,蟠龙纹在紫缎上翻涌如活物,一看就是精心制作而成。 掌旗校尉肩扛九旒龙旗走在最前面,上面挂满了玉珠,每一串玉珠相击都像晨钟叩响的余韵。 看起来庄严、肃穆而且大排场! 天子李琦坐在五色鹭车里,跟在队伍后,帷幕挡住了他的面容,看不清此刻他是什么表情。礼部侍郎郑叔清手持金节,在队伍前方策马开道。 汴梁城朱雀大街两旁,新上任不久的教坊使李龟年,领着三百乐工齐奏《秦王破阵乐》!他们伴随着御驾的队伍前行,可谓是走一路吹一路。 箜篌弦上跳动的露珠与编钟震颤的波纹,在銮铃声中谱成另一重乐章。那是埋藏在人们心中,大唐盛世的不朽记忆! “天子御驾亲征吐蕃,诸人回避!” 随驾的霍仙鸣,坐在车夫旁边高呼道。此时此刻,朱雀大街两旁已经跪满了人。 “朕自出生起,便没有见过此情此景,想不到有生之年还能见到,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半透明的帷幕后面,李琦长叹一声说道。 话语中饱含沧桑与无奈,以及荣幸。 听到这话,替天子驾车的方重勇回道:“陛下当年让出淮南,有大功于国,避免了百万人生灵涂炭。这些微臣都是记得的,今日殊荣,陛下当之无愧。” “官家深明大义……” 李琦有些感动,又有点惭愧,只得抛出这么一句话来。虽然立场有些微妙,但他本人还是非常佩服方重勇的。 这个人,政治信誉卓著,把账算得明明白白。每个被他收拾的人,都有在政治上被收拾的原因,从来没有谁被公报私仇过。 譬如说,无论当初李琦本人是怎么想的,或许仅仅只是担心袁晁的乱军进攻扬州,但让出淮南,避免了汴州这边动刀,这是不争的事实。 正因为有李琦配合,所以汴州朝廷得以直接接管富庶的淮南,之后扬州这个南方的经济中心,起到了定海神针的作用,把江南的资源也整合进来了。 可以说正是有这么关键一步,汴州朝廷才得以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倘若那时候要对淮南用兵,很难说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连带后面许多政策都无法实施。 那种恐怖的后果,是现在汴州朝廷的人无法想象的。 方重勇后面选李琦为天子,又让他“御驾亲征”,都有让李琦“风光风光”,还他当年人情的意味在里头。 人心是要凝聚的!公平公正的办事,赏罚分明的原则,就是凝聚人心的要素之一! 此番汴州军出征河西,如果可以获胜,那么得到的战略收益,会大到无法想象,甚至可能成为一个时代的分水岭。 对此,李琦也是有些想法的。即便他知道自己是个傀儡,也希望能在历史上留下一个不错的名声。 痛击吐蕃,收复失地!这就是功业!彪炳千秋!甭管是不是傀儡吧,反正被人往身上贴金的时候,也有他的一份。 “官家,朕真的不需要做什么吗?只要跟着队伍一路进关中就行么?” 安静了许久,李琦忽然询问道,总是有些心痒难耐。 “陛下,只要您在军中,主心骨就在,将士们就知道为什么而战。 再说了,关中百姓,已经许久没见过正儿八经的天子了。 您去了,百姓们只会夹道欢迎,赢粮而影从。” 方重勇劝说(忽悠)李琦道,手中紧握缰绳,额头上出现一片细密的汗珠。 许久没有驾车,技艺都生疏了,此刻他不由得捏把冷汗。 要是现在替天子驾车的节骨眼出什么幺蛾子,那就丢脸丢大了!还是在全汴州百姓面前当众丢脸! 好在这一切只是走个过场而已,并非真要方重勇一路驾车带李琦去关中。 等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出了汴梁城,御驾的队伍就撤了,李龟年也领着乐工们返回汴梁城,在城中“义演”筹集军费。 那些护卫御驾的禁军士卒,纷纷脱下自己身上好看却不实用的纸甲,换上制式铠甲归队,骑着马在数十里地以外开路侦查。方重勇也领着一帮亲信去中军了。 一时间,刚才还风光无限的李琦,现在身边就只有霍仙鸣和几个负责他饮食起居的宦官而已,最多把负责基本安全的那十多个禁军侍卫也算上。 也不过是二三十人而已,和在汴梁城内前簇后拥的盛大排场完全不能比! 李琦的心情瞬间跌落谷底。 傀儡,终究还是傀儡。排场和实权,是跟所尽义务相对应的。 李琦不负责实际事务,所以他的排场,就是表演性质的,是为了演给汴州百姓看的! 他与其说是天子,还不如说是个戏子。 无奈之下,李琦只好让宦官拿出箱子里装的那些“话本”“传奇”,一个人坐在马车里看书,连话都懒得说了。 潼关以东,是汴州朝廷的实控区域,土改政策正常推进,曾经的盗匪都纷纷放下手中的刀,回归原本的家园。 汴州军一路向西,整个过程十分顺利。几天之后,队伍途经洛阳,新安,来到渑池。 这里,曾经是秦昭王和赵惠文王会盟的地方。 古渑池城应该在渑池之东北,秦王与赵王会盟于渑池之西,渑水以北的黄土台上,这里确实是一个游山玩水的好去处,秦王是会选好地方的。 如今渑池城早已不在,但渑池依旧如故。渑通黾,其实是蟾蜍的幼虫,即蝌蚪。渑池就是渑水之首,而渑水如蝌蚪之尾。 趁着大军屯扎渑池之际,方重勇带着随军的亲信幕僚们,登上当年秦赵会盟的高台。放眼望去,渑池与渑水尽收眼底。 “官家,此地依山傍水可谓是小形胜之地,当年秦昭王选此地会盟,讹诈赵国之心可谓是不加掩饰了。” 李筌笑着解释道。 只听说过“形胜”,没听谁在前面加个“小”字的,方重勇好奇问道:“这小字从何说起?” “官家,名山大川赵惠文王看不到,但是他看得到眼前这小形胜之地,也就感受得到,秦国在地理上对赵国有绝对优势。 所谓小嘛,也就那样咯。” 李筌指了指渑池,笑而不语。 所谓“小”嘛,就是看看就行了,感受一下山河壮丽。实际上一点鸟用都没有,渑池既挡不住秦军,也挡不住赵军。 如同一个缩小版的险阻关隘。 渑水要是有黄河的宽度和流量,渑池这里保证气壮山河!那就是“真形胜”了! 方重勇瞬间想到了前世房地产的售房沙盘,那只能说懂的都懂。 渑池附近有一块巨石,还人为的修建了几面石墙,不少骚人墨客在此题诗。 “邑带洛阳道,年年应此行。当时匹马客,今日县人迎。 暮雨投关郡,春风别帝城。东西殊不远,朝夕待佳声。” 方重勇看到上面字迹仍在的一首诗,名叫《送渑池崔主簿》,居然是韦应物写的马屁诗! 而且诗文看起来应该是写了没多久的,字迹还很清晰。旁边还有不少诗文字迹斑驳,很多已经残破不可辨识了。 韦应物这厮,居然已经混到汴州朝廷里面了,而且还在洛阳做官,他这个官家却不知道! 一时间方重勇感觉关中天龙人的底蕴,当真是深不可测。 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管理的地盘越大,就越是依赖手下人。 不管是什么朝廷,只要它还需要官员治理地方,只要它需要人才,那么这些人里头,必定有关中天龙人出身的。 只看多寡和职位高低罢了。 韦应物没了家族的加持,还要给这个“崔主簿”写马屁诗,显然不如当年在长安好混了。 在识字率低的古代,世家在官僚体制这方面有着先天优势。 要不要在上面题一首“潼关怀古”呢? 方重勇左思右想,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他向随行的军吏要来一支笔,在石墙上写下了一句话: 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 就写在了韦应物的诗句旁边,看得一旁的李筌等人目瞪口呆。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诗,有杀气啊!方重勇到底想表达什么意思呢? 一众幕僚们都在思索。 “官家,这个……” 李筌有些疑惑,想开口又卡住了,不知道该怎么询问才好。 “无妨,传令下去,明日清晨开拔。 告知三军将士,对阵吐蕃,除了以前战功的规矩不变外,斩首另有赏赐。 吐蕃人劫掠了河西五州,浮财无数,就看将士们谁能拿到手了。” 方重勇对李筌吩咐道。 “得令!” 李筌二话不说领命而去。 这次他担任行军长史,可谓是最高规格配置了。此举也足以见得方重勇非常重视此番对阵吐蕃,将其视为汴州朝廷建立以来的最重要战役! “官家,要不要派人去吐蕃军中试探虚实?” 元载上前低声询问道。 “达扎路恭手段凶残,杀人不眨眼。只要有需要,可以震慑或者激怒对手,他从来都不忌惮杀人,更没有什么两军交战不斩来使的说法。 你想立功本官心里明白,但派你去跟达扎路恭接洽,是送你去死。 你是本官麾下重臣,以后有的是舞台施展才华,岂能葬送在吐蕃军大营?” 方重勇劝慰元载道,婉拒了他的提议。 “官家!下官不怕死,就怕没机会立功啊!” 元载一脸激动的请示道,显然是不甘心就这么随军。 一个人的地位是怎么来的?靠口嗨?靠自怨自艾? 都不是,是靠功劳堆起来的! 元载立功心切,只要能立功,让他弑父他都在所不惜! “李抱真上次回关中以后还没有消息,不如你去一趟河东军大营,问问李抱玉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吐蕃人不忌惮杀人,李抱玉还是很忌惮的,你去那边没有性命之忧。” 方重勇拍了拍元载的肩膀说道。 他眺望北方,离得并不算远的黄河,被高山阻挡,根本看不到。地理的限制,往往让人们的目光变得短浅,沉迷于表面上的安全。 希望李抱玉不要看不清形势啊,真要冥顽不灵,方重勇也不忌惮痛下杀手! 方重勇心中有些担忧,上兵伐谋,能够不动刀兵,就能把李抱玉压服,重新掌控赤水军的指挥权那是最好的,对于顺利平定河西有重要意义。 真要闹翻了,只会让达扎路恭笑死,无论是他还是李抱玉,都是输家。 可是很多时候,政治上的博弈,并不是一方的事情。遇到蠢猪一般的博弈方,自己这边再好的策略,也没有施展空间。 还是那句话,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尽最大努力就可以了。 …… 方重勇不知道的是,他心里惦记的李抱玉等人,如今已经是急得跟热锅蚂蚁差不多。 李宝臣在渭州伏击吐蕃人的事情,动静很大,压根就不是什么秘密。 那些烧焦了的吐蕃军尸体,鸟鼠山附近的山道上随处可见,根本就没有人去收敛。曝尸荒野被野兽所食,那惨状当真是人间地狱。 偶然间过往鸟鼠山的旅客,将这些可怕的消息带到了关中,又是引起关中本地大户的一阵逃亡。李抱玉完全制止不住。 吐蕃人既然已经打到了渭州,那离长安还会远吗? 渭州就是挨着凤翔府的,历史上白居易曾经写过“平时安西万里疆,今日边防在凤翔”。如今的情况,其实和历史上吐蕃军入侵的路径高度一致。 李抱玉在河西数十年,久经战阵,又如何感受不到现在局面的险恶? 如果可以躺平,他早就躺了。只是,李抱真带回来的消息,让他完全高兴不起来。 现在河东军屯扎于长安以东不远的新丰驿,以驿站为中心建立了几座大营,并在此地布防。 李抱玉压根就不敢进长安。一旦进入长安,大军的调度便分散了,遇到敌军攻城,难以形成合力。到时候败亡不远,还谈什么以后? 长安这个巨坑,易入难出。手里要是没有十万兵马,不要想着据守长安什么的,没那个能力。 此刻新丰驿的正堂内,李抱玉正在主持军议,将李抱真带回来的消息告知了众将。这不说不要紧,一说彻底炸锅了。 以论氏五兄弟和辛云京为首的赤水军一系将领,坚决要求归顺到天子李琦的旗下,跟汴州朝廷合流,然后打回河西,收复凉州。 而另外一些非赤水军一系的将领,则是希望回归河东自守。 反正,谁也没有提要据守关中的。大家都看出来了,现在的情况,要么归顺大势一方,成为收复河西的急先锋,立功后战后再来谈地位。 要么就回河东苟着再说,反正河东地势险要,汴州朝廷要收复河东,还不知道是猴年马月呢。这年头,死个人不比死条狗更难,想以后如何如何,等活到以后再说也不迟! 然而,这两样,李抱玉都不想选! 如果在河东当土王八就行,他怎么会来关中呢?他又何苦瞎折腾呢!但交出赤水军的兵权,归顺汴州朝廷,他心中又有点不甘心。 多年奋斗,回归原点,那不是白奋斗了? “李节帅,您是有什么忧虑么? 归顺朝廷,奉李琦为天子,收复河西,回归凉州,不是我等夙愿么? 我们本身就是凉州出来的,现在朝廷要帮我们收复凉州,赶走吐蕃人,这又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论氏五兄弟之一的论惟贞,对李抱玉抱拳行礼道,语气颇有些责难,已经在爆发的边缘了。 听到这话,李抱玉一时间语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心中也明白,方清站住了大义,他自己心里那点小九九,是不可能拿到台面上去说的。 难道他告诉论氏五兄弟和其他河西出身的将领:我们在河东当土王八就行了,只当河西不存在就是。汴州军要怎么折腾,随他们去就好了。 那样的话只怕今夜就要兵变。 “诸位,请听某一言,此事还要从长计议,急不得。” 李抱真插了一句,面带尴尬,表面还算镇定,心中已经慌得一比。 “你们说的从长计议,是不是指的投靠吐蕃人?” 之前闹得最凶的辛云京,不阴不阳的来了一句,大堂内瞬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第750章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方重勇这次强力坚持天子李琦挂帅出征,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阳谋。即便是李宝臣和李抱玉等人洞悉了图谋,也改变不了什么。 本来,就是大大方方给这些人看的,不需要藏着掖着。 这是在给各路军阀一个台阶下,他们“投降”的是大唐正统,而非是方清本人。所以在心理上便没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地方。 站住这个大义,李抱玉等人就必须要做出选择:你是想当反贼自立,以至于连老家都不顾,还是要回归到朝廷的旗帜下,反攻河西,夺回凉州? 这是把李抱玉架起来烤,也是给他递了个梯子。识趣的就赶紧顺着梯子下来,要不然摔死了可别怪他人! 所以面对辛云京的质问,李抱玉只能劝说众将,说是事关重大不能不慎重考虑,但绝不会投降吐蕃!希望麾下各部将领稍安勿躁,三日之内必有决断。 听到李抱玉信誓旦旦的保证,众将这才散去。只是走的时候每个人脸上都面色凝重,心事重重的样子。 等众人走后,李抱玉这才长叹一声,对李抱真抱怨道:“吐蕃大军压境,军中人心浮动,要如何破局?莫非真要听方清的调度,交出赤水军的控制权吗?” 听从汴州朝廷指挥,打回河西,这对李抱玉来说是没有什么心理障碍的。他们家本就是世代生活在凉州,要不然也指挥不动赤水军,赶走吐蕃人是应有之义。 但将赤水军的指挥权交给方清,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赤水军是河东军的绝对主力和绝大部分精锐,没了赤水军,他们就只剩下这几年在河东地区招募的一些团结兵了。 其战斗力跟赤水军这种建军超过百年的老牌劲旅相比,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换言之,投靠汴州朝廷的话,他们虽然依旧是一方大员,但实力已经不足以掀起风浪,只能泯然众人而已。 李抱玉不甘心呐,这是打断了凉州安氏的脊梁!他们以后会被方清随意拿捏! 可是,现在博弈的核心本身就是:你投靠我,要有诚意才行! 什么叫诚意? 你甘心被我拿捏,然后我选择板子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一笑泯恩仇,这才叫政治利益交换,这才叫有诚意。 否则,你手里还有赤水军这张王牌,是不是还想着其他事?或者是有别样心思? 这些政治上的弯弯绕绕,李抱玉没法跟麾下那些将领们说。毕竟,立场不同,对同一件事的看法就很可能截然相反。 “兄长,方清应该还会派人来此,而且应该就是近期,我们不妨先等两天再说。 至于军中将领,我私下里一个一个去说。” 李抱真低声建议道,除了辛云京这般的刺头,其他人的立场其实并不坚定。 那辛云京为什么要当刺头呢? 因为辛氏老家兰州,刚刚沦陷,他心中非常焦急。而且辛氏同样是河西大族,其子弟广泛分布于开元时期的河西诸军之中。 换言之,辛氏可以说是汉人出身的“凉州安氏”,与凉州安氏在很多方面高度重合! 如果说河西五州一定要找一家跟朝廷对接的家族,那么辛氏在很多方面亦是可以取代安氏。世上本就没有无缘无故的仇恨,只要涉及到了关键利益,亲兄弟和生养父母也能反目成仇! 更何况辛云京和凉州安氏过往走的就不是一个路子,其人脉与关系网,并不完全重合,各自有各自的利益与人脉。 辛云京借机发难,其动机非常单纯,就是为了争夺赤水军的主导权!典型的屁股决定脑袋。 “辛云京此人留不得,不如……” 李抱真伸出手,做了一个劈砍的手势。 李抱玉摇摇头道:“不可,辛氏在赤水军中颇有人脉,贸然动手却无合适的理由,容易引起动荡。吐蕃人在侧,我们乱不得。” “唉!” 听到这话,李抱真一声长叹。什么叫“内忧外患”,现在这样的情况,就是内忧外患! “兄长,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三日之后,直接派人捉拿辛云京,就说他是吐蕃人的内应。 将他的部曲分给其他将领,这样大家都没什么好说的了。” 李抱真脸上闪过一丝狠厉,压低声音建议道。李抱玉沉思片刻,终于还是缓缓点头。 …… 话分两头。 另外一边,诸将返回各自的营帐后也没有闲着。因为并不是只有李抱真一人,才懂得“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的道理。 论氏五兄弟的营盘,被李抱玉安排在新丰驿的西边,让他们防备汴州军可能的突袭。 就在军议之后的当天刚刚入夜,辛云京便悄悄来到论氏五兄弟的大营内,与他们商议大事。 辛云京自幼便是天之骄子,年少从军当年就是河西最年轻的军使。 其人心思缜密,行事心狠手黑,而且胆大包天什么事情都敢搞。在河西从军时,他就经常假扮盗匪劫掠过往胡商,只在方重勇手中栽过一次。 李抱玉兄弟的心思,辛云京心中如明镜一般,可谓是洞若观火。他在军议时看上去很鲁莽,不断挑起众将对李抱玉的不满,就如同一个没脑子的刺头。 实则他一直都有全盘的计划,绝非是临时起意在闹事。 “诸位,现在情况有点不妙啊。” 辛云京看着面前的论氏五兄弟,忍不住长叹一声。 众人都是默然点头,辛云京这句话也算是“正确的废话”了。 “辛将军,李抱玉不肯归顺朝廷,是不是因为与官家有私怨?” 论惟贞低声询问道。 “听闻官家岳父王忠嗣是李抱玉逼死的。” 论怀义附和了一句。 其实李抱玉兄弟的事情,麾下将领并非一无所知。毕竟他们也不是瞎子聋子。在军中抬头不见低头见,这些事情多多少少都有所耳闻。 “确实如此,李抱玉私心太重,害怕被方清打击报复。但某这里有方清的亲笔信,承诺将会优待赤水军将士。 我们本就是方清旧部,现在投靠过去,也是理所当然,诸位以为如何?” 辛云京将自己命人伪造的那封“方清亲笔信”,交给论惟贞等人查看。 只要事情办成,只要方清不提,谁会在乎他这封信是真的还是假的?此情此景,论氏兄弟也无法查验真伪呀! 论氏五兄弟将辛云京递过来的那封信传阅了一番,然后都是轻轻点头。 “诸位,李抱玉跟官家有仇,可咱们跟官家却是有旧啊,打败吐蕃人以后,我们将来封侯拜相也不在话下。 至于李抱玉如何,那与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跟赤水军将士又有什么关系呢?” 辛云京环顾众人,不动声色的鼓动道。虽然论氏五兄弟中没人说话,但众人脸上显然是有所意动。 “再有,现在天子李琦和汴州朝廷,便是大唐当之无愧的正统。难道我们现在,还要跟着李抱玉他们扶持的伪帝李琬混么? 现在汴州朝廷管辖数十个州,已经有大唐大半之地,丁口何止千万? 我们跟着李抱玉一头走到黑,图个什么呢?” 辛云京又补了一刀。 论惟贞是爽快人,直接询问道:“说吧,要怎么做?” “李抱玉、李抱真兄弟,暗通吐蕃,罪无可恕。 我赤水军将士忠于朝廷,不愿跟随他投吐蕃。于是奋起举事,粉碎了李氏兄弟的阴谋,将二人斩杀! 首级送与朝廷,以示忠诚和归顺的诚意,请天子到长安主持大局。 汴州军与赤水军合兵一处,则唐军势强,击退吐蕃,收复失地不在话下。 于公,此举在挽救河西百姓,为国尽忠。 于私,我等摆脱了和朝廷对抗的不利位置,为子孙后代谋了一条康庄大道,有何不可?” 辛云京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娓娓道来。 这番话入情入理,而且极具可操作性。论惟贞等人都是频频点头。 比起李抱玉兄弟的诡谲与犹疑,辛云京的主意可谓是坦坦荡荡。 一句话,就是干! “事不宜迟,今夜就动手!” 论惟贞斩钉截铁的说道! 他们的祖父论钦陵,以及家族,当年就是在占尽优势的情况下,低估了赞普一派的狠辣果决,动手晚了被人灭族,这才奔逃到大唐。 这样的错误,犯一次就够了,绝不能犯第二次! 辛云京也是没料到论惟贞这般果断,他有些犹疑的询问道:“你我二部合起来不到万人,兵马并不占优,仓促起事会不会……” “人多容易坏事,走漏消息万事皆休。不如现在就派人去通知官家,让官家,不,最好是天子也一起来河东军大营主持大局。 今夜子时,你我二部同时动手!直奔新丰驿站!” 论惟贞十分确信的说道。 一个人的人品,平时看不出来什么。但是到了关键时刻,往往会起到决定性的作用。当年方重勇在河西担任刺史,顺便搞走私,让河西诸军将领都吃饱了。 他处事公道童叟无欺,众人皆心服口服。 后面领兵作战,方重勇也是指挥若定,颇有章法,分配任务合理,报功从不拖欠疏漏。 比起盘踞在凉州,出身昭武九姓之一的安氏,显然已经在新朝廷里面一言九鼎的方重勇,看起来更值得信赖。 论惟贞就是觉得方重勇有能力有担当,值得押宝。至于李抱玉他们……拜托啊,那又不是他们的衣食父母,不过是异父异母的非兄弟罢了!连老乡都算不上! 顶多将来在他们坟头多上几炷香,还要怎样? “举事之时,派人去李抱玉本部人马以外的其他各部游说,就说李抱玉等人已经派人去引吐蕃军过来了,请诸军守卫好大营,莫要让吐蕃人占了便宜即可。 事态混乱,必有许多人不愿意卷入其中。他们宁可作壁上观,等我们跟李抱玉分出个胜负以后再说。 这件事辛某来办!” 辛云京紧握双拳说道,多年的江湖经验,多年背后捅刀的熟练度,让他可以在紧急时刻从容的考虑到各种情况。 派人去态度暧昧的将领那边,给李抱玉等人泼脏水,稳住这些人,就是一招妙棋。做成的可能性很大。 反倒是邀约其一起举事,容易走漏消息。 “行,领口挂红绸是自己人,其他的挡路杀无赦。” 论惟贞点点头道,说完转身便去安排军务了。论氏其他几个,也各忙各的,非常干练。 辛云京走出论氏所在的营帐,此时满天星斗,看上去瑰丽而神秘。 只是不知道今夜会有几颗陨落。 …… 华州郑县,这是王忠嗣的老家。汴州军抵达华阴后,方重勇便留王难得守华阴,带着车光倩和前锋军来到郑县驻扎,顺便来王氏的祖坟,在此祭拜王忠嗣。 “当年,王将军之父便是力战吐蕃军而亡,可悲可叹。 如今吐蕃人又来了,我辈实在是责无旁贷,要痛击吐蕃人才是。” 看着王忠嗣的墓碑,车光倩忍不住摇头感慨道。 “话虽如此,饭还是要一口一口的吃。吐蕃并非回纥那般编制脆弱,一打就散。 要收复河西,将吐蕃赶回高原,那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方重勇面色平静说道,看起来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吐蕃军有备而来,速胜论显然不可取。三年之内能将吐蕃人赶回青海湖,便已经是不世之功了。 这是最理想的情况。 “官家,辛云京长子辛求见。” 正当方重勇思索吐蕃之事的时候,张光晟凑到他耳边,低声禀告道。 “就是那个尿得远?” 方重勇顿时恍然大悟,当年在河西的时候,经常逗这孩子。辛只比方重勇小五岁,当年二人还比赛过谁尿得更远。 只不过那时候方重勇天天跟阿娜耶这个假胡姬在床上鬼混,身体有点虚。所以辛才得了个绰号叫“尿得远”。 “可不就是那位嘛,不过他这次来有急事!” 张光晟先是露出怪笑,随即立刻面色严肃了起来。 “走,去看看。” 来到王家祖宅的大堂,方重勇就看到一个和辛云京有几分相似的年轻人,在大堂外走来走去,看起来异常焦急。 “哈哈哈哈,果然是你呀,尿得远。” 一见面,方重勇就走过去拍了拍辛的肩膀,哈哈大笑。 见方重勇一点也不见外,辛这才松了口气,压低声音禀告道:“官家,李抱玉兄弟要投吐蕃人,我父与论氏兄弟已经兵变,让我来通知官家,去新丰驿主持大局,最好天子也去。” 嗯? 听到这话,方重勇和车光倩都是一愣。 李抱玉要投吐蕃人?这好像有点……不合常理啊! 二人心中都是感觉非常诧异。 “那兵变结果如何?” 车光倩很快抓住了重点。 谁知辛一脸无奈的摇摇头道:“父亲与论氏兄弟约定在子时兵变,现在已经过去了差不多七八个时辰了,某也不知道结果如何。或许……已经成功了吧。” 辛面色有些为难,谁让古代没有电话没有网络呢,通讯不发达就容易出现这样的状况。 这要怎么办? 一时之间,方重勇与车光倩二人都有些犹豫。 如果兵变成功,那直接过去接管就行。但万一失败了呢? 他们去那边不是送给李抱玉一个大礼? 第751章 干大事不可惜身 “方轻从身后抱住那位英姿飒爽的将门之女,在她耳边低声调笑道:小娘子,你也不想你父死在吐蕃贼子的刀下吧?你从了本官,本官就派援兵救援你父,怎么样? 本官也不逼你,要是迟了,到时候救回来的,可就未必是活人了哦。 听到此言,出身昭武九姓的何红,身子彻底软了下来,转身将红唇凑过去让方轻去亲……” 天子李琦饶有兴致读着那本萧颖士所著的小黄书,只觉得别有趣味。 里面没有什么露骨的描写,因为女人什么的根本无所谓,压根就不是萧颖士想表达的内容。 其中主角方轻为“搞女人”所实施的那些卑鄙无耻权术操作,真是一点都不带重样的,好看极了。 这才是萧颖士黑方清的地方,暗喻他得国不正,用搞女人暗喻方清篡夺权柄。 譬如说这一段剧情,方轻明明可以直接抢的,偏偏还要用“计谋”。先是将何红父亲派去袭击吐蕃人,孤军深入被围,后面又以此要挟美人就范。 不侍寝就不派援兵,或者等战况危急时再派。 其实以书中方轻的权势,跟何老将军打个招呼就行,对方自然会乖乖的将女儿奉上,一点也不麻烦。只是这样就一点意思也没有了,话本传奇嘛,不就是为了看稀奇么? 对此李琦若有所思。 于权贵来说,女人什么的,就是点缀陪衬。以方清这种地位,没有什么女人是他搞不到的。 李琦从这本书中感受到的,是权术操作的精彩纷呈,以及萧颖士的政治才华。 “难怪方清对此毫不介意还对萧颖士委以重任,实在是因为人才难得。 方清心胸开阔,不计小节,任人唯贤,难怪能有如此基业。 假使太宗复生,亦是无可奈何了。” 李琦将手中的书放下自言自语了一番,随即心中黯然惆怅。 现在的时局,已经是顶尖高端局,不再是那些空有武力,就能横行一方的初始淘汰赛了。如今局中的棋手和棋子,无一不是人中龙凤。 就连这个写小黄书的萧颖士,都绝非等闲之辈。想让李氏重新夺回权柄,再现盛唐,实在是难如登天。 时代变了,人心也变了,再也回不去了。 李琦悬着的心早就死了,要不他也不会整天没事看话本和传奇。对于傀儡天子来说,管的政务越少,就越是安全。 他想好好活着,不想自己把自己折腾死。 既然复现盛唐无望,方清做事又有章法,那就苟着再说吧,啥也别想了。 李偒的下场,就很有前车之鉴。 “陛下,官家求见。” 正当李琦继续看那本《西域猎艳记》的时候,霍仙鸣不合时宜的走了进来,低声禀告道。 李琦看了一眼这位已经投靠方清的宦官,实际上对方是在自己身边监视的眼线,真是打不得骂不得。 他心中略有些烦躁,轻轻摆手道:“知道了,朕这就去。” 李琦将书藏好,走出厢房来到王忠嗣家正堂,只见方重勇已经在此等候,只是不知道是刚刚来,还是已经等待许久。 “官家有军务自行处断即可,朕不会过问的。” 一见面,李琦便开口说道,以示自己无心权柄。 那本书中的主角方轻,行事不择手段,已经让李琦有点心理阴影了。开口解释多少有点做贼心虚。 实际上方重勇并不像那本书中主角一样卑鄙无耻。至少个人私德是有口皆碑,政治上的下流操作另说。 方重勇有些疑惑的看了李琦一眼,随即将李抱玉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告知了李琦。 他指了指身旁的辛继续说道:“这位是辛云京长子,已经在河西军中多年,就是他来传递消息的。” 听了弯弯绕绕的一大通,李琦总算是明白了。 原来是河东军内斗呀! 吐蕃大军压境,李抱玉李抱真兄弟不想投靠朝廷,赤水军中辛云京和论氏五兄弟想借汴州朝廷之力,荡平河西,赶走吐蕃人。 现在,辛云京这一派要发难了!派长子辛来联络汴州这边接应,也是基本操作,不值得大惊小怪。 至于李抱玉投靠吐蕃什么的,估计万一李抱玉反杀了,栽赃辛云京也是这个借口。 那本小黄书里面主角方轻就用过这一招,将想搞到手的小娘子的父兄都送进了监牢,理由就是暗通吐蕃。 “官家,朕委派你全权负责,务必要妥善处置河东军归复的相关事宜。” 李琦换上一副庄严面孔,对方重勇吩咐道。 旁边的车光倩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如果只是要李琦在此装个样子,他们何苦来此浪费时间呢!难道军情不紧急吗?难道辛不知道这里压根就没有什么天子,一切都是方重勇说了算么? “陛下,干大事不可惜身,请陛下与微臣走一趟新丰驿,前往大营接管河东军!” 方重勇对李琦叉手行礼道。 啥? 李琦以为自己听错了。他面露尴尬之色,低声询问道:“官家,此事需要朕出面吗?朕……顶不了什么用啊。” “陛下,社稷崩坏,山河变色,人心不古。 微臣去接管河东军大营,营中诸将,是降我方清,还是归顺陛下呢? 方某出面,难以服众。请陛下与微臣一起,孤身入营,以示信任托付。 如此,人心方能安定。错过这个机会,再想顺利接管河东军大营,就不那么容易了!” 听到这番话,李琦整个人都不好了,面色忽然变得煞白。 大哥,你是老大,你勇,你锐不可当,但我只是个傀儡啊! 我是什么德行,你难道还不知道么?我连一只鸡都杀不死啊! 李琦在心中疯狂呼号叫嚣着,嘴上却一句话也不敢说。 “陛下,官家,末将现在就去点兵,点齐五千精骑在你们身后五里以外策应,确保万无一失!” 车光倩对李琦抱拳行礼道。 “这……” 一时间李琦有点犹豫,主要是他觉得方重勇太虎了。那本小黄书里的方轻也就搞搞妹子,最多肾亏而已。 可现实中的方清,怎么动不动就要玩命啊!他就不能沉迷一下女色,非要把精力都放在兵事上吗? “官家,能不能多带点人?” 李琦有些犹疑的询问道。 “陛下,人多了会坏事的。 刚刚兵变过的大营,无论局面如何,人心都十分脆弱警惕,很容易就会炸营的。 我们孤身入营,便是对河东军将士的绝对信任。看到我们的诚意,他们就知道自己绝对不会被清算,便能顺利归复朝廷。 以心换心,人多了会让河东军将士觉得我们提防着他们,反倒不美。 陛下,到时候如果出了事,微臣定会竭尽全力护着陛下脱离。 乱兵要砍人,也是先砍微臣! 事关河东军将士数万人的性命,事关收复河西,痛击吐蕃的大计,请陛下三思! 万勿迟疑,迟则生变!” 方重勇直接跪下,对李琦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陛下,末将愿意自断一臂,以示忠诚!请陛下动身吧!” 一旁的辛看到李琦没吭声,直接抡起袖子,拔刀就要斩小臂! 被眼疾手快的车光倩按住了。 环顾众人,李琦无奈点了点头,只能认怂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方清都跪下了,要是自己还是不肯奔赴河东军大营……很难说以后会不会发生什么山崩地裂的事情啊。 权臣这一跪,可不是白跪的。 李琦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要不然他也活不到现在。见军中将士众志成城,他也不好反驳,只得跟着方重勇来到马厩,翻身上马。 “陛下,新丰驿就在官道旁,距离郑县一百多里,快马无须一日便可抵达。 现在就是跟时间赛跑!” 方重勇解释道。 因为据辛所言,辛云京和论氏五兄弟直接掌控的兵马,只不过占赤水军兵员的三分之一而已。就算不是所有人都听李抱玉的,也会有大量中立者。 这些人在李抱玉倒台后会倒向哪一边,可就不好说了。 李琦这面旗帜,到时候可以发挥台阶的作用,让那些中立派系顺着台阶下来。 要不然,辛云京就算干掉了李抱玉,又要怎么收场呢?以他的威望,也很难压服其他人,推举他为首领啊! 骑在马上还未出发,李琦就感觉自己腿肚子在打颤。车光倩的兵马会在五里地以外策应……但终究还是有点远啊。只是心理上的安慰罢了。 他看了一眼方重勇,却发现对方面色平静,似乎颇有把握的样子。 李琦瞬间镇定了下来。 他是个傀儡皇帝,没什么前途可言,将来做个富家翁,子孙在新朝廷为官,便是皆大欢喜的结局。 但是方清的前途可谓光芒万丈。方清都不怕,他这个傀儡皇帝怕什么? “陛下,我们出发吧。 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观尽长安花! 陛下,我们不是去劝降的。 微臣现在就带着陛下,去检阅河东军将士军容如何!您乃天子,谁敢造次?” 方重勇对李琦竖起大拇指,从车光倩手中接过天子的旌旗挂在马鞍上,随后便策马上了官道,向西而去,留下了一个气度豪迈的背影。 妈的,这把拼了! 李琦咬咬牙,猛抽马鞭,跟着方重勇的背影追了过去。 …… 新丰驿很大,虽然规模比不上汴州的上源驿,却是开元时长安以东的主要驿站之一。 这天夜里,李抱玉正在一间客房内看着地图,眉头紧锁着。今夜他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却又不太说得上来究竟是什么原因。 “兄长,刚刚我去巡视了一圈,没什么事情。” 李抱真推门而入,对李抱玉抱拳行礼道。 “吐蕃人如果走泾川,会绕过凤翔府直达长安。” 李抱玉叹息道,他能想到的事情,吐蕃军主将自然也能想到。那时候,他们的处境就不太妙了。 毕竟,李宝臣的兵马不可能跟他们打配合,一同夹击吐蕃人。 关中盆地是个大漏勺,再也没什么阻碍可以挡住吐蕃人了。 “兄长,还是要先解决辛云京再说。至于方清那边,还是要派个人去解释一下才好。” 李抱真沉声说道。 李抱玉兄弟的如意算盘,就是手里握住赤水军,然后回归河西。有吐蕃人在侧,手里又有赤水军,他们便可以左右逢源。 即便是改朝换代,新朝廷也不可能把他们怎么样。 所以方清要求交出赤水军的兵权,实在是凉州安氏不能接受。毕竟,输点浮财也就罢了,棺材本要是输了,百年奋斗的基业就会付之一炬。 河西被吐蕃人占据本身就元气大伤,再失去赤水军,那凉州安氏真的很难在河西立足了。 这并不是李抱玉兄弟矫情,而是实在有息息相关的切身利益不能放弃。 “节帅,汴州那边的元载求见!” 忽然,一个亲兵走进来低声禀告道。 李抱玉大喜,真是瞌睡来枕头,他正在发愁跟汴州朝廷那边联络呢,元载就来了。 “快请!” 李抱玉将地图收好,坐直了身体。 不一会,元载被亲兵领了进来。 “李节帅,官家让我问你,河东军到底有什么打算。现在吐蕃人已经打到渭州了,你们是不是还想继续装糊涂?” 一见面,元载劈头盖脸就是一通责难。 李抱玉和李抱真兄弟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一时间竟然无言以对。 “元先生,这件事……还要从长计议,河东军也不是我们兄弟二人一言九鼎的。现在军中还有异议。” 李抱真讪笑道,吩咐亲兵给元载上酒,招呼对方坐下再说。 “二位,元某也不想再多说什么,你们看看吐蕃军已经打到哪里来了,现在是犹豫的时候么?” 元载长叹一声,看着李抱玉二人反问道。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而且这个声音……听起来有点不太对劲。 铿锵的刀剑出鞘声,噗嗤的兵戈入肉声,还有压抑的闷哼,痛苦的呻吟,桌椅倒地的扑通声。 由远及近! 李抱玉和李抱真霍然起身,瞬间抓起放在身旁的佩剑,警惕的看向门口。 “节帅!节帅!炸营了!乱军攻驿站了!” 一个亲兵急急忙忙的跑进来,一边喘气一边高喊道。 “乱军?谁反了?” 李抱真上前一把抓住亲兵的衣领询问道。 “卑职不知道啊,他们没有打出旗帜来!但好像是从东面来的!” 亲兵话还没说完,远处好几支箭射来,其中一支正中他脖颈,其他的被李抱玉等人用佩剑挑开。 元载见势不妙,急急忙忙蹲下身,钻进了床底下。 门外传来大队的人马脚步声,逐渐向这边靠近。李抱玉和李抱真手中紧握佩剑,心一点点的往下沉。 第752章 来了约等于没来 吧嗒吧嗒!吧嗒吧嗒! 到处都是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 很快,李抱玉和李抱真兄弟所在的院落,就冲进来十多个赤水军士卒。这些人端着角弓弩,瞄着李抱玉他们。 只要他们身后之人一声令下,李抱玉等人就会被射成马蜂窝! 至于李抱玉的亲兵去哪里了,事实摆在眼前,不问可知。如果不是都跑路,那必 她能感受到他的真诚,她真想忘了自己来工作室接近他的目的,她无法想象一个私下会给她这么多阳光的男人,会是那么残忍而又无情的恶魔。 瞬间,街道上安静得如同远郊。坐在车内的四人,羿临天和席翟无感。可雪绾和帝颛在宗门的教导下长大,对这一类十分抵触。 又说雪绾被录淮安送至药堂,路人见印有天枢皇室徽章的马车纷纷避让。 “锵锵锵……”九幽把求救的目光投向蛇母,见蛇母也是沉默不言的样子,九幽这才朝着安宁的方向微微的低了低头。 “老大,要不要我和影杀在野外蹲他几次,给他点教训?”盗贼苦苦问道,对于江左公子的嚣张态度,他不介意浪费点时间教育教育怎么做人。 手机铃声响起,吴起一愣,停止了手上的动作。他脸上汗珠泌了出来,又在火焰元素的作用下迅速蒸发,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楠西嫣然一笑,轻盈地攀上了他的背,他的肩膀宽厚结实,他的背稳健踏实,她想依靠着他一辈子。“卓凌,我也爱你。”她低头在他的耳边轻诉道。 “哈哈,这次终于可以干掉那个混蛋花花公子了!”黑熊老大自信的大笑一声,而在远处的名赖·塔宾却忍不住的打了一个喷嚏。 许是也是照顾到暗黑武士同风刃剑士并不和谐的相处,因此这里的暗黑武士和风刃剑士分布泾渭分明,分别处于高台的两端。 “不行,外面有难数的玩家监视着村子的风吹草动,任何人进出都会被发现。帝天要是找不到人肯定会认为我们还在村子里面的,在这里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我们必须想其他办法。”陆霜否定道。 且…她觉得就算邱诗羽是情敌,也不必做的那么极端吧?同居进来监视两人? 这些兵卒子也不理他们,这时从后方跑来几匹马,为首的是一位身穿圆领甲的锦衣卫。 突遇变故,欢喜佛非常警醒连忙停止运功,并且他还想逆行功法将腹内的舍利子给逼出体外。 虽然表面上看起来还是老样子,但是对于自己的要求,神乐坂菖蒲总是非常好商量的样子由不得羽生不怀疑。 秦凤仪却是神秘一笑,“你们这远道而来的,这样,先去洗漱一二,也歇一歇,换一换衣裳。今儿给你们放半日假,明儿再说差使的事。”唤来管事,给他们安排了一套院子,便打发几人下去了。 这个无球挡拆很漂亮,但易建联上前的换防也很迅速,身高的压制让安生在接球的一瞬间并没有找什么出手三分远射的机会。 周鸿运失魂落魄般的回到了妙音寺,手里捧着那道回音符箓如同在对亲密爱人般轻柔抚摸着。 她怀疑的是为什么百鸣娱乐对徐征那么好,没有道理。虽然她不涉足娱乐圈,但对于百鸣娱乐这种娱乐圈巨头还是非常了解的。 徐征一脸迷茫,而邱诗羽听到这话,眼睛一眯,狐疑的看着林婉清…只不过她没有多言。 而对于克里斯·保罗的时间本来就已经确认了,而在这一场比赛胜利之后,这一个消息也是顺势放出,克里斯·保罗将会在第五场出战。 “我也不知道,我在一处角落中发现一处泉水,旁边生有几颗矮树,这些果子就是从那里摘下的。”李虎摊了摊手。 圣山像是一盏烛灯,引着无尽飞蛾向此地扑来,大部分被火光燃去,但总有些许从火苗中穿过。 在一起生活了几年,江子木也不得不承认,楚嫣的确是个爱把事情放在肚子里的人,更是个喜欢闷不吭气发大招的人。 说起这魏师傅,听说原是武状元出身,后来封了一等侍卫大臣,平日除了负责宫里的事务,还有一个差事就是教授这些皇室贵胄子弟弓马骑射以及拳脚功夫,云沐白当然就算在其中之一。 她咽了口唾沫,刚要发火,然后看见司寒枭满脸的汗水,气喘吁吁,一副刚刚跑完五公里的样子。 确定了朝野两面发展的计划方针,余下的人也纷纷开始站队,最终,赵恒,张秀,尚元正,江雨晴,卫辰海,以及安良平三人准备前往三圣宫,孟成华,陈昆,樊元明,和军方的几位超凡者决定参军。 “嗳对了叮叮,楚嫣她到底有没有给你打过电话或者发过消息呀?”江子木翻个身,仰面朝天,打个呵欠,反而又来了精神。 回收目光,布凡来到栏杆处,双手握紧栏杆,想要用力却一点也使不出劲来,进入此房间便与侧殿密室一样,根本无法施展任何异能。 “伏天洪,左俞权?”剑主看了一眼前后,右手搭在了剑刃上,他心知单有这两人的话,他们决计不敢出现在自己面前。 就这么两次的周旋,对方已经完全的暴露在了她们的射击范围中。 左右看了看,只见张寒再次来到一旁依旧在盘膝突破的林晓雨身后。 而且周敏也相信楚明和林全的判断,林宇绝不是自杀,而是死于暗算之下,就连林宇都敢下手,对她自然也不会有什么顾虑。 “我的意思是:没有来自周家口的危险!那……”余老五本想骂黎庶铧几句,但他还是骂不出口,心中对黎庶铧还是念念不忘。 楚明也不知道,这个安熊就是当晚负责抓雷浩的人,也是因为这个功劳,才在安家窜起来,受到安亦雄的器重。 现在看到人了,心里终于放心了下来,可是,看到眼前消瘦的人影,宋怀瑾的心里却是止不住的心疼。 第753章 功在微末处 河东军大营帅帐中的众多将领,虽然看到方重勇带着天子李琦来到此地,而感觉欢欣鼓舞。 但眼前却不是开香槟的时候,因为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还没有处理完。 这也是为什么辛云京之前兵变成功却一直愁眉不展的原因。 看到方重勇来了,辛云京连忙让出主座,请这位方官家落座。方重勇则是请李琦坐在主座,自 这么古老的记忆,在现在居然出现一种让他熟悉的感觉,难道刚才的震动,是来自于古老的神秘力量? 头发凌乱的坐起身,懵懵的看了看周围,半天才想起来这是自己的新家。 林西一脸坚毅的说道,看似在画大饼的说法,却是得到了林东的肯定。 不得不说,阔别数月见到仿佛兄长般的王廙,梁姬一时倒也消气了,向王廙问了不少有关于韩国的问题。 这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对于这个宗旨,林东一直是信奉已久的。 “如果你们想逃离千面会,加入解神堂不就好了?有什么事儿解神堂会为你们担着。”罗珊笑笑。 司慕羽瞥了瞥林婉儿,冷嗤了一声,推开她直接来到慕落落跟前。 走在前面的秦素蕊顿住脚步,转过身看着他们,突然嘴角冷冷的一勾,摘下墨镜,向角落里的男人使了个眼色。 可,现在的他们根本喊不出来,也叫不出来了,当然,他们也笑不出来了。 瑕阳君明确表示,哪怕汾水中游的秦军战败,逃入了少梁的皮氏邑,只要踏过边界,追击的魏赵联军也必须立刻停止追击,改用外交途径与少梁交涉,请少梁驱逐入境的秦军。 床边,男人瘫坐在地上,他穿着松软的灰色毛衣,缓缓抬起头瞪了时星檀一眼。 "大哥,也没有什么大事。就是瞧见城中灾民越来越多,我想向父皇申请一下,看是否能设置几个粥铺,给灾民们接济一下。”司马冲看着司马绍认真地说道。 阿部拿过腰间的水壶递给白临风,白临风接过水壶打开喝了一口,便还给阿部了。 原来苏瑾竟然是苏北陌的侄子,这明月国也是从苏瑾父亲手中抢过来,还将苏家一百一十三人杀害,苏瑾是被父亲身边的将军以自己的孩子换下来的,将军一家死死保护下来的。 泰山天门道长本来知道古陵实力的,可现在也不确定起来,因为这段时间,古陵的实力,早就提升好几层次了。 听到陈杉的话,薛雨馨抓陈杉的胳膊不自觉地紧了紧,她也害怕陈杉对薛妙华有那方面的心思。 苏弦七突然扶动双手,竟然使用了法术,突然手中出现了灵剑,苏弦七扶动着手中的灵剑攻击着蛟龙。 八思巴传人,修为惊世骇俗,就算面对蒙元的王爷,也丝毫没太放眼里。 “你变强了?在这门里被关了那么久,还能更进一步?”白猿也不掩饰,直接问出了心中疑惑。 建康城的依旧是那么的繁华,街道依旧如往常一般,人流涌动,各种吆喝声、叫卖声此起彼伏,让整条长安街充满生机活力。 等到同天再度上线的时候,领地之中的一切已经是井然有序的进行着,食物的种植也开始了,看到此,同天打开了领主府的控制面板。 我从容地从床上坐起,用手梳理了一下略微有些凌乱的发髻。多尔衮已然坐下,只盯着地面默不作声。 第754章 雕栏玉彻应犹在,只是朱颜改 长安城东,灞桥以西,有一座“驿道终点站”:长乐驿! 长安东面而来旅客们都会在此下车,徒步前往长安城。 而长安城内的“都亭驿”,名为驿站,实为衙门,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去的,需要官府的“告身”和朝廷的政令才行。 毕竟,没有文书,连长安城都进不去,想从外地坐马车直接进长安,多少有些小看皇 夏轻萧眨了眨眼,立即摇头,“不行,不能报官。”若是保官,她岂不是白白山寨半日游了? 他回来就是为了受这个惊吓的么?此时的铁云朝浑身的温度瞬间退去,只剩下冰冷的心在寒风瑟缩。 铁老三立刻决定去住更大的宅子,温睿修自然是百般不情愿,费尽心机的留人,好吧,主要是留铁柔,看到底他们还是要搬走了。 晗月从容上了马车,五名美姬纷纷向她施礼,并退向一侧,将马车里最舒服的位置留给她。 可当他刚爬起来走几步,因为疼痛太难忍,一下没稳住直接就趴在了地方。 她的目光里许是含了太多的眷恋,太多的不舍,秦峥靖慢慢将视线移开,不再向她看上一眼。 可是它们依然落荒而逃,直到最后,这些家伙好多打死都不愿意陪我练了,而是跟在我后面,一起去找那些狼狗厮咬,再后来,连那些狼狗也不敢上了,只要见到我们一去,它们直接就一溜烟没影了。 昨天还皱巴巴的孩子,今天一看长开了一点,不那么难看了,甚至有点清秀。 这下狗熊被咬到了脖子,大量的毒液被注射了进去,即便是它被打了激素,可是加上刚才肚子上的那一口也被注射了毒液。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那种眼神里流露出来的浓情蜜意,还有默契,是任何人都没办法去打扰的。 王凯看着冲过来的林肯·坎贝尔,不屑的一笑,他也就这点能耐了,不过对于其他人还是有威胁的,王凯给外边的明蒂等人发信号,让他们不要靠近这艘船,要战斗离这里远一点,这里有泰瑞根水晶。 紫月笑得粲然,在太阳光线中折射出无与伦比的美丽。她烟紫色的身影渐渐透明虚幻,碎作淡紫色的星星点点飘向远方。 唐嫣一看是时间可不,现在都8点多了,这下他们迟到是一定的了。唐嫣急忙坐了下来和天赐两人草草的吃过早餐后,9点钟两人终于走出了家门。 可是帕奇在看到尼克弗瑞轻声低语的样子之后,却不禁在心中暗自嗤笑了起来。 呜呜,她云罗平时横行乡里恃强凌弱,在九歌也是惹祸第一人,如今报应来了,她要命丧恶鬼之手么? “尿裤子的姑娘,你想我带你去哪里?”他渐渐放慢了车速,窃笑着问我。那种感觉,就好像我们并没有分开那么久,仿佛不过是昨天才分开那样。 但在那种情形之下一条鲜活的生命就在眼前消逝,换做任何人恐怕都无法容忍得了。 唐嫣撇他一眼说道:“叫你乱说,嘴里吃着水果还堵不上你那张嘴。”随后大家都笑了起来。 听出了古一刚才话里弦外之音的帕奇,等她停下之后,当即就出声说道。 而就在安迪微微愣神又迅速回过神来的时候,只见那道光芒又再次回到了安迪的面前,并且缓缓呈现出了瑞利的身形。 “是我想岔了,”荣海点点头,“这李远山不见也罢,左右事已至此,咱们也不必再去自取其辱了,”他好歹也是水师大都督,既然皇帝已经下了旨意了,该罚的都罚了,也没有必要再送着自己妾室去给人踩。 杨帆起身,随意的选择了一个方向杀了出去,现在离升龙日还有半个月的时间,他不是没有机会成为下一任的龙岛霸主。 “娘娘,先太子死的不明不白,相信您也不愿这样看先太子含冤而终。”这点他说错了,张氏十分厌恶先太子,自然他的死也与自己无关,更何况自己不过是一个庶人。 “那,长公主殿下,”王氏不太了解锦阳长公主,但是见过几次之后,隐约感觉她不是个精明的通透的。 “你这江湖人竟不是习武之人?”锦葵只是礼貌问候,不是嘲笑。 展英看着那扑过来,一招接着一招,不断朝着自己身上砸来的莫卡硒,幸好这家伙没有借用道的力量来对付自己,不然的话,还真不好应付。 按理说矿上的官兵再怎么胡来,也不至于害死那么多山民,闹得金石十八寨集体反叛。 看热闹的花十一并不知道,五绝公子虽然彼此有些针锋相对,但是表面上看起来还是关系可以的。 本来,他和西斯丽琳提起那些话,只是半开玩笑的说的,没想到,西斯丽琳还真答应了。 孟或的版本取胜。下一对,摇出的玉棋上篆刻了一个瘦长的“偏”字,恰好轮到了孟涟与姬钺白来编故事。 但他还是点点头,将东一等人给安排好后向着华夏武道总会的方向赶去。 “唔。”眼镜男被摔在地上,捂着脖子跪着喘不过气。大山弯下腰,大手捏住眼镜男的后脖颈用力按下去。 “利用逆转零式,在相对空间内加速自己的时间么?干的漂亮,但是……”卡西利亚斯一把拔出左手剑,当剑锋破空气的尖锐鸣叫骤然响起时,他的身影跟着飞梭着消失在原地。 就在这时,明明已经没有动静了的魔界大门的原址上空,忽然亮起了一道明亮的蓝光。两人都是一愣,那道蓝光在半空盘旋了一阵,飘飘洒洒地落在了他们前方的三米处,化作了一口敞开口的、古朴的棺木。 所以这个年代的程序员,能坚持到最后的并且不断探索,不断前行的,无一不是一个行业的佼佼者。 这时叶重才猛的抬头,坏事了,刚才走得太急,应该用体内的气给赵丽妃疏通一下经络的,促进血液循环,减轻或消除疼痛。 第755章 狼狈为奸 连云堡这种地名,在大唐即使没有数百,十几个还是有的,就连小勃律都有个连云堡。 但是泾川那边的连云堡,乃是开元后新设戍堡,它附近还有一个已经废弃的故城,名字相当响亮,那便是:长墌城! 第二次浅水源之战,太宗便是在此地大破薛仁杲,一举扫平关中西面隐患。 由此便能看出,达扎路恭此番攻打关 看了一眼完全没有信号的手机,穆枫环目四顾,既然无人可依,只能自力更生了。首要之务就是辨明方向,回去弄吃的填饱肚子。 奔拉灯和洒答木各带着一支部队,苦瓜带着突击队成员,直奔城外,和城外军营里的士兵汇合。 若是同时职业的时候,后半夜的人总是有着这样或者是那样的由头,忘了替班。 婕蓝和崎雪都难以想象,这个空靖居然能如此深得民心,想到在雪灵山中时,为了逃离妖魔的攻击,让崎雪做饵,随后独自逃走,撇下自己的手下生死不顾。 承风将婕蓝靠在貂背旁,然后他和黑猪他们则守护在侧,静静等待她苏醒过来,这期间,承风很是担心王城的人寻过来,那对付起来想必还有些麻烦。 进去,沈娇感到眼睛不够用了,这公司的场面那要比原先公司场面大太多了。除前台外办公室出入的人员是用指纹密码过门禁,每位都穿着统一的工作服,脸上则都是凝聚不变的表情,互相之间亦无嘻嘻哈哈。 最强的盾,无法撼动之盾,果然名不虚传,薛冷暗叹不已,薛冷收起了剑,以及背上的几只手。 花璃故作镇静的走上岸,ken举着一大捧玫瑰笑眯眯的看着她,漂亮的桃花眼比这海天还有耀眼。 马天成居然照办了,画的还很漂亮,弄得白灵儿一早上,心里都是喜滋滋的。就在郎情妾意正浓之时,突然,窗户自己打开,一道火光飞了进来。 项羽对这个倒没有多少的怨言,毕竟是自己的叔叔,可是,范增让他很不爽。 在三方势力交叉的地方,鱼人族驻扎了一股并不算弱的力量,但是就算是如此,面对鲛人族和海兽一族的联合进攻,他们都有些承受不住了。 “福禄寿?”西门金莲在心中叨咕,那条翠绿只有两指宽,旁边的艳红色和紫罗兰色,却只有一指宽,余下的,却是纯净之极的玻璃种,唯独就这么一条三色色带,横贯而过。 谢安泊在推开门冲进来的那一刻被眼前的一幕震惊到眼睛都要凸出来了。 谢安泊说着,心里也是一阵乱,看江凌薇的表情确实是知道些什么,但是就是不知道她所知道的会不会让谢家身陷囹圄,陆家的事情他会尽量帮,但是如果忙没有帮上却搭上了他谢家,这般得不偿失的帮法不被他所推崇。 他像是在桌子上放了什么东西,又走过来把我蒙在头上的被子拉了下来,我闭眼装睡却能感觉他抚摸着我的头发,然后轻轻落下一吻。 上一个副本安北世昌大厦已经打完,这一次又换了新副本安南世昌大厦,奖励也是一模一样的。 “老龙,你说的是真的嘛!”南海老槐树下,老沈呵呵笑着说道,老沈本来还打算处理一些件的,没想到老龙叫自己过来吃顿饭,顺便喝喝茶,但没想到老龙却告诉自己一个消息,不禁让老沈脸上笑了。 第756章 黔之驴 关中的盛夏,白天酷暑难耐,人们往往到晚上才能感受到夜风的凉爽,才能静下心来。 这天深夜,连云堡城头那个狭小的签押房内,白天处于昏睡之中,现在精神正旺的达扎路恭,闲来无事拿出当年方重勇“恐吓”他的信件读了起来。 他现在办公的时间正好是跟别人反着来的。在这封信里面,方重勇讲了一个叫“黔之驴” “那就让所有人都过来吧,不过这么短的时间内,他们没可能赶来吧?”安吉丽娜取出一把椅子放在地上,自己坐了上去。 这个项目类似于射击,射击队中就有元老王义富,已经四十五岁,依旧是华夏射击队领军人物。 整个主殿恢复正常,站在主位旁的修觉看着底下的四具无头尸,脸色苍白,后背直冒冷汗,受到惊吓往后倒退几步。 唐南打开冰箱,下意识的拿了瓶可乐,可他实在是想不起这可乐是买给谁的了。 从心口涌上来的酸水火辣辣的呛着叶惟,这让她真心的不好受!直迫她有种想哭的冲动。 很多媒体、球迷都有了短暂的失神,在之前他们都想着上半场比赛就要过去,也只能到下半场再期待进球了,可他们没想到利物浦还能趁着最后时间打破僵局。 当然,成云是不会觉得自己相比较安若之间的差距的,就在安若过去一步的时候,他也迅速地过去了。 “切,我像是为了成绩要死要活的人吗?”找借口也不会找个好点的。 安度西亚斯飞在高空,急匆匆冲向枫林白霜城堡。他彻底被夏河折服,知道逃离不了对方掌控。那夏河的任务他就必须完成。也不是没好处,他获得了守元锤的秘法,战斗力提升不知道多少。 看着眼前的几名黑衣人,她知道,若自己现在反抗的话,他们的将会更加怀疑她。 然而,她的线索到这里也断了,有人警告她派出去的人,最好不要再查下去。 张逸任命胡子和麻子担任班长,每人十个士兵,一边走路,一边教育大家打枪射击,机动行军,阵地战等等知识。 他和木头不一样,木头的心里有别人,从不曾有他一分半点的位置。 但是,很奇怪的是,司马芊芊竟然笑了,还笑得那么自然,那么甜美。 真是因为鲁萨德主教掌握权力,安德鲁公爵才会如此尊重他的意见。 而在安敬儒的身旁,燕云飞发现了一个与铁俑兵阵格格不入的人,一个身着锦衣华袍的年轻人,他更像是下墓夺宝的江湖豪杰。 林风可以想像,那些大佬们的实力绝对恐怖的可怕,开始林风估计大乘境的大佬四维属性可能会有上千万,但是现在,林风已经不敢这么想了。 这些不是韩琦他们能够知道的事情,他们也不知道,这个看起来可怕的价格,居然背后还有那么多的东西。 自此之后,这只圣杯就成了希梅纳王室统治西班牙的合法性象征。 这个脑残粉的提议,无疑是正中江离的心思,就是她不说,江离自己也会提议的,但是既然有人替他说了,那就再好不过了。 凌渡宇一看就知道,今晚上只能和他们一起吃饭了。拉着沈明珠的手就走了过去。 庄麒那自爆还是让自己暴露行迹出来,不过自己那时候若是没有爆发速度逃离,估计身上的伤也比下面两人好不了多少去,对比起来暴露行踪确实已经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了。 第757章 怎么办,只有杀 七月末,吐蕃茹本(汉语翻译为羽翼长,手中权力驳杂,类比管理部分民政的军区司令)纳囊·赤托杰,奉达扎路恭之命,领吐蕃精兵一万多,从连云堡出发,南下攻邠州! 汴州军先锋主将车光倩早已提前设下三道防线,每一道防线皆是深沟壁垒,配合拒马木栅,在泾水两岸部署,并在对应的山坡上设下伏兵,以策应守军。 “张艺兴,你职业病么?我的伤管你什么事?”缪可蒂自嘲的勾起嘴角,伤口的血液顺着后背留下,把银蓝色的床单染成了紫色。 缪可蒂一个后空翻拉开了与温诗然的距离,双手一挥,几个风刃以肉眼看不到的速度击向温诗然。 可在这时,荷池的雨馨恰巧听到了这一切,眼眸中闪过一丝算计。 “咦?靠靠,我不要,我要回自己身体里去。”龙飞自然不肯,这几次穿越差点死翘翘了。 柳浅点点头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先回分部。”拉着呆愣的护法,转身离开,走到一半,又突然折返。 可是,在听到龙腾的分析后,狮帝后备确实不断地流出了冷汗。他想不到,虎啸帝国虎天居然打着的是要一统整个龙图大陆的野心,显然,天使帝国雪鳗帝国是不可能阻拦他,而飞天狮帝国也一定会被灭。 生活渐渐步入正轨,平淡安逸,宓姝的身体虽然不再恶化,却也养不好了,只得一日日的用药材吊着而已。 恐怕除了齐思故,还有强绝的存在出现于此,留下什么吧!柳毅和慕容芊芊不由都这般想到。 我冷冷一笑,释放杀气进行了变身,用些许杀气护住李牧廷最后的气息,这足够保他不死。我,金发飞扬、金眸摄人,面上带着冷酷的微笑,这些让庞统瑟缩了一下。 缓缓地走上前来,杨莫有些颤抖着打开窗户,从它的手中接过了那一封信。 这间密穴本就有很充裕的灵气,若是普通的闭关,这样的灵气环境绝对算是顶级了。 现在大家伙看到的基地建筑,都是末世后的幸存者们,利用之前准备的材料自建的。 “你咋了?”我被他吓了一跳,我这还说着呢,他怎么还哭了呢? 郭峰和林玥对于曹安的冒冒失失感到万分无奈!他都30多岁了还像个孩子一样行事不过大脑,毫无章法可言。 没想到自己的突发异想,居然成功地让木木枭使用近似乎邪道的方式,达到了最顶尖的训练家才能够让精灵进入的姿态。 清理完伤口敷了药,我这才能睁开眼睛看清周围的世界,我躺在白色的应该是病房的房间里,隔壁床上坐着周新和白洛,周新还是原来的样子,但是白洛却大不相同了。 “你兑换这种辅助能力,怎么完成一个个系统任务?”林风问道。 其中五柄直取李有志的头和四肢,一柄看似气弱的灰剑却射向了李有志身边的孩子。 六盘山基地本身并不是特别大,一般来说,山区的幸存者基地都不会太大。 当参加挤压的一个战士的刺刀,向着一处灌木丛内捅进去的时候。一个就潜伏在这里的日军,无法忍受刺刀加身却不能还手的做法。手中的南部式冲锋枪,对着这个向着自己后背刺来的战士直接扣动了板机。 自从信源力量大涨之后,艾尔的感官能力已经今非昔比。即使是在这狂风暴雪之中,他依然能够将高空中两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第758章 弯了的脊梁不如不要 灞桥东岸某处,停着许多正在卸货的平板车,自汴州而来的辅兵,将粮食转运给长安本地组织起来的民夫,将军粮搬进刚刚建好没多久的临时粮仓。 “这边走!这边走!” 张光晟大喊着,面对排队而来的流民,以及希望离开长安的本地人,十分淡定从容。指挥他们上车。 有力气的男丁拖运家中的妇孺,隔一段路就 话音刚落,只见神川城门再次打开,武田亲自率领十几名战将出城后一字排开。其中一人手提大刀直奔刘勇而来。这一次不足是个回合,东倭将领又被刘勇斩于马下。 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年代的医护专业档次这么低,一个夜校都能开设这个专业。 “尹老师。”林笙礼貌的打了声招呼,在旁边背台词,没正眼看过他。 她吓得踉跄后退一步,忽然像是发了狠一般,抓出桌上的一只木梳,狠狠地朝那镜子掷了过去。 蓝白色的一双高跟鞋,上面还有些水晶闪耀,看起来就很高贵,也算是她极少的高跟鞋。 “走吧,跟妈妈去接问哥儿。”顾挽拉上她的手,林笙的手很僵,指尖被自己掐的红了又白,白了又红。 气血一波接着一波,震荡不已,仿佛无穷无尽,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肉身再次猛涨十万斤,达到了惊人的一百五十万斤,像是一头莽荒猛兽,不可阻挡。 因为他知道,炼制丹药并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即使知道药材,不知道炼制手法,药材配比,等等等等的东西。 “听话,我给你放泡澡水。”林笙推着他进了浴室,打开花洒给他放水,等浴缸装满水的时间,林笙又去厨房给他盛了一碗生姜水。 起先宋弋清是抱着好气的心态,只是想瞥两眼,可当眼睛晃到那两个字的时候,一股子恶寒立刻在她全身蔓延。 远处,扫地少年听到这些话,心中不禁腹诽,他有些无语,他是想着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的,他是c区贵族出身,何必跟凡民一般见识,凡民都是蝼蚁。 正当天明想要拉动开元射日弓之时,一道震天铄地的龙吟声响起,天空雷海深处的九爪紫龙伸展着巨大的躯体,绽放着万丈雷霆。 可就在样的仪式上,陆无,或者应该说是陆无的前身就召唤出他身边这么一个玩意来作为自己的初始召唤兽。 只不过是眨眼间,烙在龙傲天那锃亮光头上的印记瞬间发挥出前所未有作用。 这是一座五层楼的老式建筑,陆仲霆的公寓就在三层的其中一间。 聪明的军官不难从手中的怀表时间看出端疑,没有怀表的士兵则很迷茫,索性军队上的训练手册也曾告诉了他们在战斗中会有一些奇怪的事情。 这次没有那种心有余悸的感受,他一点点漂浮,融进了那片墙壁。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惊怒的叫骂声骤然响彻整个味满园的大厅,将所有人的目光统统吸引了过去。 佣人指明房间届时柒栢年进去,在出来可能性为零!第六感明确告诉有人在背地里阴柒栢年!? 看着郝志坚,裁判认为,一颗泉城杯闪亮的新星就要在此时升起了。 凌絮儿看着眼睛仍旧闭着不吭声的皇甫无忧,只得憋住气,再抬眼看看凌霜雪,凌霜雪的心思似乎也不在这里。 果果有些得意洋洋,瞧瞧,她刚刚结识的朋友,娘亲也过来问路呢。 其实,“武藏重光”之事天下无人不所闻,就算沒有参与此次聚会,但寻宝之消息定会传遍天下,到时候将无人不知,可为何非要参加争逐呢。 刚刚转过身来的凌风又转过身去,看到那辆黄包车又掉头退了回来。 原本对她的名声就有点意见,现在还把他大哥弄得晕三倒四的反常,殷俊凯对她,真是没什么好印象!见她一副娇弱的模样,还真有几分我见犹怜的样子!殷俊凯就觉得‘装的’!说话,自然也有些刺耳。 “恩,对,他们的运气可真好,竟然这样也能混进决赛,看来神州的人都太弱了。”韩琦笑呵呵的说道。 钱一飞相对来说就淡定多了,他的手机是那种老式的直板手机,连上网的功能都没有,便也没有去在意自己的票数。 白发老者长叹一声,这次枭榜前两名确实没来,打电话问的时候,她直说在比赛之前会跟魁崖一战,到时候魁崖便会自动放弃了。 当然,即便是命运注定,还是有人不愿屈服,岳凡是如此,铁血亦是如此。 甚至在这种情绪之下,王宏当天晚上晚餐都有些心神不宁,那些菜肴的味道倒是没有丝毫改变,依旧是那等美味,对于味蕾来说,都是一种全新体验。 他哄到这里,自觉能说的话都已经说的差不多了,如果盛惟乔还是听不进去——他也真的觉得要词穷了。 孙承宗依旧呆呆地没有说话,耳朵中全是崇祯皇帝的话,似乎声震如雷,最终汇聚成了一句话在他耳边回响。 这也难怪,这里是和硕特部的牧地,外人到来,自然是警惕了。至于礼貌不礼貌,人家强大,就有这个本钱不怕礼貌不礼貌。 排名第六的是极品法宝青玄战袍,这个战袍现在已经是名声在外,楚征先天期的时候凭借它恶心了不少人。 还好盛惟乔这一番反应,到了正月中旬的时候,在各路大夫使出浑身解数的诊治下,总算缓和了过来。 虽然樊家是八大家族,有占据地主之利,而且旁边还杵着一名樊家天人,但老者凛然不惧,丝毫没有放在眼里。 按照吴大厨的发展形势,为充分利用全国各地的原材料优势,去外地开分厂是迟早的事。 而且那个男孩的动作是正在提裤子进行式,他是被她的脚步声所吸引才回过头的,当两双目光交集后男孩吓得瞪大了眼睛,失声大叫。 第759章 你猜呀 八月初,吐蕃茹本纳囊·赤托杰带兵再攻邠州,车光倩依旧在泾水两岸谷地深沟壁垒以拒之。只是这次吐蕃人的打法很灵活,放弃了笨重的盔甲,采取轻弓对射的战术,跟汴州军耗时间。 一旦车光倩派兵反击,他们便会暂时退却。待汴州军折返回战线后,这些灵活的吐蕃轻步兵便会尾随追击,双方你来我往互有死伤。 但总 胡志勇走了,华南虎和张司令也急着离去。他们希望常林能把这批武器运送到军区指挥部,有一部分需要交给国家装备部去研究。送走了客人,常林看着换装一新的少年特工笑了。 楚络希瞪着空空如也的筷子,无限风中凌乱着,箫大神不是有洁癖吗?不是别人对着他饭碗说话都不吃了的那种吗?为毛这明显她入过嘴的筷子,他也不嫌弃了? 大半个西方世界的异能者组织,这些异能者组织之中抽调出来的领域级强者数量肯定在他们之上,但是他们还是坚信自己能够获得胜利。 “你也知道是他”早在他发现异常的第一时间就已经猜到了是他做的,自己的大哥。 火炎魂丹,两种极端的冷热能量能提升武魂两级实力,而且对于火冰两系着还能提升亲和本身属性元灵气的效果。不过失败的附加作用也是相当骇人,冰火两种极端能量在人体无处发泄,会发生些什么? “把她绑了!”常林看到俘虏走到自己身边,急忙举起手枪,对阿娟下达着命令。 明白这点的关少峰,所以会越发狂喜,虽然到了武帝巅峰这个层次两种效果都不太明显,不过还是会有,而且他更看重的还是收服融合它,一举突破长时间未有晋升的实力。 就在龙千寻还在发呆之时,后面的强者路过了,这一队强者是一位老者领队,老者看到龙千寻正在树上发呆,好意的提醒了龙千寻一下。 想到自己若是也一直生存在这异世,或许比起白子铭的性情也好不到哪里去,姚贝贝突然生起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竟觉得她和白子铭有些惺惺相惜的感觉。 愣怔的瞪大眼,这话本就是一把粗盐,不偏不倚撒在安妮心中的伤口上。 鱼翅的出产地较广,种类繁多,不过从涨发后的形状看,却可以简单地分为排翅和散翅两大类。 “等不了,等不了,再等天就该亮了。”墨十娘说话声一急,又咳嗽起来。 在天盾局英雄联盟当中,大多数的人类英雄都是看不起半妖兽英雄的,所以半妖兽英雄们向来也是不喜欢和人类英雄打交道,甚至战斗的时候他们也不愿意和人类英雄并肩作战,他们更喜欢和其他的半妖兽英雄待在一起。 与此同时,他刚刚才破入虚境二重的壁垒又开始松动,伴随着上官逍遥的牵引,那壁垒病没有坚持多久,就有被打破的趋势。 祁远章终于出了声,让姜氏送祁老夫人回鸣鹤堂去。祁老夫人听了一惊,自然是不愿意,冷着脸不肯动身。 下了楼,逍遥又是被李大娘给派出去购买今日店内损坏的桌椅板凳了。 金烨自然可以听到世子在向龙王汇报自己的喜好,世子告诉龙王,自己喜欢收集各种各样的天材地宝,而且还不挑剔分量,只要种类齐全。 昊天作为天帝,三界之主,当有这样的“金口玉言”,那四御不也是这般产生的。 第760章 帅旗永不倒 八月中,达扎路恭带兵离开了陈仓县,一路向东,抵达武功县。武功县的治所是大城,城中百姓甚至当地的关中天龙人家族,都被朝廷派出的人,动员起来守城了。 为了对抗吐蕃人,方重勇定下了所谓“以点带面,守而不战”的策略。把来不及疏散到长安的关中百姓,集中于县城之中。让本地关中天龙人和他们的仆从领衔守城。 但这个时候已经来不及了,跟随采莲一起而来的下人已经将珠儿绑了。 陈潇湘微微颔首,认可了沈叙的推断。毕竟地下绝对有一件事物是地表不可能拥有的,那就是“燧人氏”重聚变机组,它是龙山赖以支撑过核战末世的澎湃心脏,如今人类已完全丧失了再建一座如此伟大工程的实力。 河流里流淌着的不是普通的水,而是‘精’纯的‘药’液,常人饮之,可以强身健体,甚至直接突破先天都没有问题。 他可是见识过她的本事的,所以他一点也不担心,甚至还有点期待,她接下来又是如何反击的。 另一边来济派人在甲板上时刻观察岸边的动静,一有消息及时来报。 温月的崇拜之情顷刻间消失,她的目光穿透了暴雨,有那么一刻,无限真实的真相令整个世界都摇晃了起来。 通过这‘门’“天魔转生术”,魔皇便能够使用“x型穿空战机”穿梭到蕴澜大世界当中,同时也避免了赤明大世界的世界之力反噬,不至于让他被‘逼’得直接飞升到天界。 相熟已久,同事兼战友,彼此都是将后背交出的过命交情,客套话自然不必多提。 因为当初嫁入东宫的事情萧君衡一直误会了她,觉得是她设计的,所以才对自己不冷不热的。 李恪听到这个价格的时候就知道,这簪子里面不是银包铁就是空心儿的。 不过,这其中有一个苍老的声音,称死去的那个黑暗大帝竟然是他的徒儿,这……让人惊悚,让人头皮发麻。 一连兜了好几个圈子,这个举动被很多士兵和指挥员看做是一种挑衅,极为嚣张,老戴的脸都气白了,一声令下,率先打着火的车辆全都恶狠狠的奔着李天畤冲了过去。 那个黑衣青年也是运转全身力量,将‘战天’这门功法运转到极致。 但这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这颗圆溜溜的石头,居然散发出浓郁到逼人的天地灵气。 李天畤只记得车子在连续翻滚中有一个声音在呼唤他,仿佛就在耳边,又好似来自灵魂深处,他下意识的用尽所有力量回应,并全身紧紧团缩在一起。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还要留下少许力量防守全岛,实在捉襟见肘,而少宫主自从坐殿以来实在不省心,这回若是再陷入南威岛,五行岛的人心就散的更厉害了。 李天畴干脆合衣躺下,一觉睡到了清晨。屋外细微的谈话声让他悚然惊醒,仔细聆听,却是王大夫的声音。再看看时间已经六点半,想来武放差不多也该到了,于是起身伸了个懒腰,走出房门。 顿时,萧岳感到了非常的热,就算是有元力构成的防护罩,热气依旧能够传到萧岳的身上。 “琳琳,不要对你嫂嫂乱说话。”叶东城忍不住呵斥道,琳琳这丫头,问得这么直接。 而且,这位靳松公子,在最后还不忘拍一下呼延朔的马屁,直接引起了牟鸣城众人的鄙视。 西北的冬天白天时间很短,夜晚显得格外漫长。黄昏时分,伴着刺骨的寒风,灵州节度使府内,亲兵卫所有的将官全部在府内的演武场内,韩遵也亲自顶盔贯甲出现在众人面前。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大道至简,返璞归真?用最简单的阵列组合却能够布设出威力强悍的大阵。 而且那刘玉苗无论怎么催发自己的嗅觉,也没有闻到高源的一丁点气息,眼看着离那高源领取任务的东来城都不远了,两人也不得不停下来商议。 高源只感觉自己仿佛处在那滔天巨浪中,孤零零一人一般,仿佛整个天地已然变化的面目全非,下一刻,那滔天的巨浪便会将自己彻底淹没。 “这他娘的什么情况。”黑大挠头。“我怎么好像听见教主夫人的声音了。”黑八迷惑不解。 紫色血液滴溜溜转动着缓缓的向着那光罩飞去,并在碰到光罩之后,陡然化作紫雾与那光罩相互融合,片刻,光罩与那紫雾竟是双双消失不见!只剩下混沌青莲还在空中,兀自的缓缓漂浮。 婚后的日子,过的一帆风顺,一片平静。林凤仙告别鬼区的工作,跟我一起当了一个普通的警察,利用我们的力量,在普通的犯罪中几乎无往不利。后来,我们生了一个儿子,生活开始变得忙碌起来。 其实,虽然素罗公主年龄不大,又遇到这些事情,脑子里已经比先前多了很多思考。多罗的话,也是她此时的心里所想,所以,她的心里很容易跟弟弟多罗引起共鸣。 林晔冷喝一声,猛地上前挡住慕云岚,手臂被长剑直接刺穿,鲜血瞬间流出来。 苏哲对此深有同感,所谓的神仙之流又是哪里来的?还不是生灵修炼而成。 我摆手道:“我不吃了,这就够了,你们吃吧。家里穷得很,我吃了你的,也不知道该给你啥,多不好意思。”我笑嘻嘻的拿着饭盒回去了。 想到这里,她是看看面前的恒彦林来,只感觉这情况有那么几分的不妙。 他执着的重复,像在冥念一段誓词,这是他答应我的事情:如果有一天有人拿刀对着我,你要挡在我前面的,知不知道? 接下来那番话说出来知道她必定接受不了,所以干脆也没有讲出来。 黎震霆只是笑一下,并没有说什么,看他脸色红润,眼睛闪着亮光,一点都不像刚从昏迷中醒来,或者刚刚经历了一次生死劫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