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忆(还珠同人)》 1、少年已识愁滋味 我叫绵忆,爱新觉罗·绵忆。你们猜的没错,我皇玛法就是那个爱乱认沧海遗珠的花心大罗卜乾隆大帝,阿玛就是那个不负责任的为了一只白目小燕子而抛妻弃子远离家园的五阿哥永琪,额娘就是那个还珠中著名的人人厌弃的小三陈知画,而我则是一个刚出生就被亲生父亲抛弃的倒霉孩子绵忆。 当我重生后听到的第一句话是:“永琪,我们的孩子要叫绵忆,缠缠绵绵的回忆”时,我立刻风中凌乱了。我预感到今后的凄惨生活,可是我无能无力,只得眼睁睁地看着阿玛和额娘决裂,看着阿玛头也不回地挽着那个除了闯祸什么也不会的白痴鸟快快乐乐地离去。我除了无语流泪之外什么也不做不了。 在qy奶奶的童话故事里,灰姑娘和王子终于过上了幸福的生活,可惨遭他们抛弃的家人该如何度过这剩下的漫长岁月。她的故事里,那些痴男怨女们有着神奇的本事,可以把爱情化为日常生活中的柴米油盐,化为家长里短的人际关系。可我额娘却没有这个本事。她孤苦伶仃地一个人带着我,在这吃人的皇宫里如何生存下去?我想,我那天真的阿玛想必从来不会考虑这些。 我印象中的陈知画应该是温柔美丽,端庄大方的,可当我睁开眼再一次认真打量时,她却仿佛苍老了十岁。虽然皇玛法特意恩准她继续住在景阳宫,虽然她是景阳宫明媒正娶的嫡福晋,可我知道,她暗地里默默承受了多少流言蜚语,冷嘲热讽。多少个夜晚,她对着阿玛的字帖无声地流泪;又是多少个清晨,她望着南边的方向怅然若失。以前热闹的景阳宫现在只剩下我们母子两人和一些无关要紧的宫人,冷冷清清的如同传说中的冷宫。 额娘是个看似柔弱内心十分坚韧的人,她常常抱着我发呆,再也不练字和习画了。唯一出门的时候就是去老佛爷那里请安,偶尔也去令妃那里。在这宫里,只有这两个人对我额娘和颜悦色了。 老佛爷一直对我额娘怀有一种深深的愧欠,她认为是她的一时坚持害了我额娘这一辈子。额娘本就很投老佛爷的缘,自从晴儿走后,身边越发没个知冷知热的人了。两个孤寂的忘年之交常在一起打发着宫里无聊的日子。她是宫里唯一对我们真心的人了。 令妃是个不简单的人,可笑我阿玛他们还认为她是善良高贵的圣母化身。她能从前皇后身边的包衣奴才到如今的皇贵妃,岂是一个善良能做到的?我阿玛也不想一想,令妃没有儿子的时候,对他是何其拉拢,在她生下15阿哥永琰后,小燕子的到来使得阿玛继承大统的可能性降了一半,而我额娘又把这种可能性变为零。如今,皇玛法对永琰颇为看重,想必令妃心中也在暗暗感谢小燕子和我额娘吧。 满人有抱孙不抱子的习俗,皇玛法虽然不待见我额娘,可我毕竟是他最心爱的儿子所生,又年幼失去父亲,对我颇为疼惜,这倒让那些宫里惯常捧高踩低的人不敢对我们如何了。 我们在宫里的位置就是这么微妙。 在我7岁那年,额娘终于不耐这凄苦的生活,丢下我撒手而去,抑郁而终。在她弥留之际,她一边拉着我的手,一边挣扎着跪下,哀求皇玛法保我一世平安:“皇阿玛,请允许我这么称呼您。我从来不后悔嫁给永琪,尽管他抛下我们母子,可我亦无怨无悔,甘愿为他生儿育女。我多想看着绵忆长大,可是不能了。皇阿玛,我将绵忆托付给您,请您看在永琪的份上,让他在您的羽翼下成长。我只希望他一世平安快乐,我在地下也就心安了。” 老佛爷泪如雨下,亲自将我额娘扶回床上:“皇帝,你想想吧,不管知画以前做过什么,她毕竟为我爱新觉罗家付出了一生。你就算不为她着想,也得为绵忆考虑吧。在这宫里,无父无母的孩子,你让他怎么平安照顾自己?” 皇玛法很是动容,当即封我为荣王,于是,我便成了当时年龄最小的王爷。虽然我只是个7岁的小屁孩,可今后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人恭恭敬敬,不敢再有半分怠慢。 额娘闻言终是笑了,口里喊着:“永琪,永琪!”闭上了眼睛。我的尊贵是我额娘用她的生命换来的,每当听到别人称我荣王时,我便想起额娘临终前那个淡淡的释然的微笑。 11岁那年,老佛爷也去了。在她离去前,也拉着我的手,逼着皇玛法提高我的爵位,升为荣亲王。从此,只要我不作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再也无人会奈何我分毫。这两个女人在她们人生的最后一刻,为我的一世平安用尽了生命的余热。 从此,宫里再无让我留恋的地方。我奏请皇玛法搬出宫去,住进了我的亲王府。 阿玛,当额娘一个人拉着我在宫内挣扎的时候,你又在哪里?想必在传说中美丽的云南大理,与那个不知所谓的小燕子,过着男耕女织的田园生活吧。你爱美人不爱江山的情怀很让人感动,可生在皇家,你本没有任性的权利,你享尽了皇家给你的所有好处,最后却辜负了所有人的希望,只为了你那自私的感情。阿玛,你不配做我的阿玛! 额娘,为了这么不负责任的一个人,你何苦用尽自己一生的心力。我知道你最初进宫的目的并不单纯,而最后,你真的只是单纯地在等待那个人。可这有什么呢?人人都有追求自己希望的权利,阿玛追求的感情也是一样。可他却获得了别人的认同,为何你却要被人指责?就因为你横刀夺爱吗?在那个年代,男人三妻四妾本是平常,更何况是皇家的人,你只不过是做了正常人都会做的事情罢了。 额娘,如今我已是地位尊崇的亲王,那么,你的委屈,我来替你诉;你的公道,我会来替你讨。额娘,我会过得好好的,比谁都要幸福。 2、令妃去世 令皇贵妃去世的时候,我还住在景阳宫。对她,我并没有太大感觉,只是宫里从此又多了一个没娘的孩子。 永琰只比我大了5,6 岁,论辈分却是我的十五皇叔,皇玛法非常看重他,明理暗里作为下一任培养。我知道他就是今后的嘉庆皇帝,不论对令妃如何心有芥蒂,我一直都刻意与他交好。结果···效果好过头了。堂堂小皇叔在我面前经常一扫人前的稳重模样,涎皮赖脸耍无赖样样俱全,天天软磨硬泡在我这里蹭吃蹭喝,晚上还硬要和我挤一张小床。那金碧辉煌的延禧宫不住,却偏要来我这冷清的景阳宫,这未来嘉庆帝的品位真让人怀疑。 令妃去世,打击最大的却是这孩子。他跪在灵堂前不吃不喝,令人担忧。我在皇玛法的授意下前来安慰他。 进了灵堂,看到那小小的身影缩成一团,心中一紧,干脆与他跪在一起。这孩子见了我,扑上来,“哇”的一声嚎啕大哭。可怜我脆弱的小身板一下被他带倒在地,胳膊磕到地板上,疼得我直掉眼泪。又想起自己额娘的去世,触景伤情,也泪如雨下。 他在我身上蹭完鼻涕眼泪,抬起头,看到我哭得比他还伤心,不禁一愣,自己也忘了哭,感动地说:“绵忆,我知道只有你对我是最真心的了。” 你哪知眼睛看到我在为你而哭?我也扯起他袖子,把眼泪鼻涕蹭到他身上,感觉到胳膊还在隐隐疼痛,一把推开他,跑出门去。 靠在假山上,望天,又想起额娘。都走了也好,至少,不用在这宫里捱日子了。 ※※※※※※ 假山后的小道上由远而近传来一阵说话声。 女声娇媚柔弱,如泣如诉:“尔康,令妃娘娘去了,我好伤心好痛苦。她是那么的善良,那么的高贵,一直以来都那么的无私地帮助别人,是我见过的最和蔼可亲的长辈。可上天对她却这么的不公平!” “紫薇,不要伤心,不要痛苦。你若伤心、痛苦,我也会跟着伤心、痛苦。令妃娘娘去了,可你还有我,我会用我一辈子的时间替你抹去所有的伤心、痛苦,让你永远都是我最心爱快乐的紫薇。” “尔康···” “紫薇···” 我听了心中腻歪得很,扶扶帽子,便要离去。 “谁在那里?”清亮的少年声音。 我无奈,只得转出假山。前面一个年青美妇和一个俊朗大汉带着一个和永琰差不多大的少年。那少年相貌清俊,只一双桃花眼顾盼神飞,分外惹人注意。恐怕这就是那个得过天花的表哥福东儿了。 “你在这里鬼鬼祟祟地做什么?”桃花眼道。 可笑,这个罪名我可担不起?我道:“我来看看十五皇叔,累了便在这里靠一靠。我一直都在这里,刚才你没看见吗?” “十五皇叔?你是哪个宫里的?”尔康大叔问道。 紫薇笑道:“尔康,你们别吓着人家孩子了。这小姑娘可爱伶俐的,看着好生面熟?你是哪家的?” 小姑娘?我知道我长得像额娘,可也不带你这么说话的。看我的穿戴,像个女孩子吗?你以为人人都像你家小燕子那样没有教养爱女扮男装的? 我道:“我是男孩,我叫绵忆!” “绵忆”。紫薇像是想到了什么久远的事情一般,陷入了回忆。 我心里冷笑,自从小燕子他们走后,你除了进宫看看皇玛法令妃外,你还关心过谁?近十年来,你早忘了宫里还有一个你亲爱的永琪哥哥抛弃的孩子。人人都说你是无私善良的圣母,你何曾关心过我和额娘在宫里的挣扎? “绵忆?你是知画的孩子?!”尔康一惊一咋,随着他说话,鼻孔一开一合的。 “是的。姑姑,姑父。”我故意称呼道。 姑姑?紫薇一愣,又陷入自我的情绪中。 我心下嗤笑。在你们眼中,我只是知画的孩子,你们何曾意识到我也是五阿哥永琪的嫡长子。恐怕在你们心中,只有小燕子的孩子才配称你们姑姑、姑父吧? 紫薇终于回过神来,眼圈红了——哦,她本来眼圈就红着——叹了口气:“绵忆,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吧?” 我扯了一个笑容:“回姑姑,我过得很好。” “这就好,这就好。”紫薇喃喃道。 我很是不耐,道别离去。桃花眼又很恨剜了我几眼,我不客气地回瞪回去:表哥,我真佩服你,天天听着你阿玛和额娘的绵绵情话,真难为你受得了。若你也成为一个qy男,可要好好上演几出“山无棱,天地合”让我开开眼界。 ※※※※※※ 令妃下葬之后,永琰很是消沉了一段时间,索性不回他的延禧宫,大有常住我景阳宫的趋势。我清净惯了,很不喜欢有个人分享我的私人空间,想要赶他出去,但看到他小狗一般的可怜兮兮的样子,又心软了。 “绵忆,你不要赶我走!”他扑上来,挂在我身上。可事实上是,他个子比我高,身材比我强壮,倒似我窝在他怀中一般。 “绵忆,我的其他兄弟姐妹都不理我···” 那是,皇玛法明摆着那么看重你,他们不妒忌才怪呢? “只有你对我好···” 我那是长期投资。 “你小时候明明那么粘我的,这几年却对我爱理不理的了···” 我那时没想到你这么粘人。 “我额娘又去了···” 我感到脖子里湿湿的,叹了口气,罢了,他也是个可怜的娃。拍他的头,够不着,拍拍他背,道:“好。” 永琰顿时喜笑颜开,我怀疑自己上当了,忙道:“不过,住我这里,就要随我的习惯。不然就不准住这里。” “好。” “早上我要睡到自然醒,你若醒了,必得轻手轻脚,不准把我闹醒。” “好。” “我书房的东西不要乱动,我不喜欢东西乱糟糟的。” “好。” “吃饭时,不准把我不喜欢吃的堆到我碗里。” “···好···” “不准睡我床上,我再给你安排个房间。” “好,不,不好!” “不好就别住这里!”我恶狠狠道。 “那好吧,”他好像比我还委屈:“那你晚上小心别蹬被子。” “我知道了,罗嗦。”面对他,我的耐性总是很差。 他叹了口气,哀怨地看着我,好似我始乱终弃。 我打了个冷战,不再理他。 一年多后,老佛爷也去了。我奏请皇玛法,在永琰哀怨的目光中,高高兴兴地提前搬出宫去了。 3、云南大理 大理是个好地方,它为还珠主角们提供了可无限yy的世外桃源,支撑他们一路走过还珠2、3部。我与皇玛法也怀着期盼快马加鞭奔来。 与阿玛、小燕子的第一次见面,我在脑海中想象了很多次,结果···果然不出我所料。到达他们所住的庄园时,小燕子正带着一群丫头在茶园里上窜下跳,看到皇玛法,惊叫一声,飞奔过来,扑向皇玛法。可怜皇玛法年过花甲一把岁数了,差点被她撞到。 我忙用力扶住皇玛法。话说我的身体一向不好,因为是早产,生得单薄,不能习得高深的武功。我知道这个世界是有飞檐走壁那种功夫的,可我只能练习一些寻常的拳脚功夫。而这笔帐,自然又记到阿玛和小燕子头上。 “小燕子,小心!”永琪也飞奔过来,见到皇玛法,顿住了,面露激动之色,嘴唇只打哆嗦,终是一把跪下,泣道:“阿玛,永琪不孝,不能在身边侍候您老人家!” 小燕子见状也忙跪下,扬起脸,大声道:“阿玛,我和永琪想您的很!我一会儿给您泡茶,阿玛,我学会泡茶了!” 我这才有机会细细打量这个传说中的小燕子,我的燕姨娘。是的,若要我称呼她,我只愿叫她燕姨娘。她皮肤略有些黑,并不见得有多漂亮,只一双眼睛果然大大的,充满了机灵和不安分。 皇玛法立即老泪纵横,哆嗦着手扶起他们:“好好,你们都是好孩子。朕···我也想你们得很!” 永琪终是看到我,迟疑地问:“阿玛,这个孩子是谁?” “哦,你想不到吧,”皇玛法把我推出来:“他就是绵忆,没想到一转眼就长这么大了。” 永琪愣住了,小燕子的脸霎时变得很不自然。 永琪复杂地看着我,半晌,叹了口气,伸手想摸摸我的头。 我后退一步,躲开他的手。 永琪的手放在半空,伸也不是,退也不是,有些尴尬。 皇玛法忙解围道:“小绵忆一直没见过你,认生也是可能的。这孩子心里也想你得很,一路上念叨了很多次。” 永琪又叹了一口,问道:“绵忆,是阿玛对不起你。你额娘还好吗?” 小燕子的脸变得很难看。 我无语。额娘,这就是你爱的人吗? 皇玛法感慨道:“知画已经去了好多年了。” 永琪越发尴尬和懊悔,小燕子自见到我以来一直挂着的嘴终于有些愕然,又大声道:“阿玛,我们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事了。快进屋来吧!”转身拉着永琪引我们向前。 我怯生生地拉了拉皇玛法的袖子,弱弱地说:“玛法,是不是我不该来,让大家不高兴了。我···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皇玛法拍了拍我的头,道:“没有的事,你别多心。永琪···他也不知道怎么面对你。小燕子就是这个脾气,你别放在心上。” 这就好,我还担心冲淡了你们的重逢之喜,你会后悔呢。 我乖巧地拉着皇玛法的衣袖,心中恶毒地想:皇玛法,天真烂漫型和柔弱乖巧型,您会选择哪一种呢?要是当年的小燕子和紫薇花对上,您会舍弃谁呢? ※※※※※※ 进了屋,看到了我的一帮同父异母的弟弟妹妹们。这个小燕子也真是奇怪,在宫内一个也生不出来,又是流产又是打架的,最后还陪上了我的额娘。可一到大理,便如同打了激素般(众亲请原谅我说话直白),几年内就人丁兴旺了。 小燕子兴致勃勃地介绍着她的孩子,只有一个男孩,长子艾南儿,其余都是丫头。艾南儿皮肤黝黑,虎头虎脑,相貌憨厚。一想也是,在这个民风淳朴的地方,阿玛本性淳厚友善,额娘又是个白目,他能聪慧才怪呢?那些丫头们一如当年的小燕子,活泼好动。 他们也都好奇地打量着我和皇玛法,永琪的视线一直若有若无地追随着我,当我回头看时,却看到他怔怔的眼神和小燕子不满的撇嘴。但是,这关我什么事呢?我对着这群小屁孩们扯了一个灿烂的微笑,以显示我作为大哥的亲厚和友善。 ※※※※※※ 晚上,皇玛法连日赶路,已是疲惫不堪,早早睡下。我一个人坐在小屋里发呆,屋外传来脚步声,停在门口,一猜就是我阿玛。 阿玛在屋外徘徊了好久,还没有下定决心敲门。我心中冷笑:阿玛,既然当年你能狠心抛弃我,现在又为何不敢面对呢?多年的田园生活已磨去了你当初的年少轻狂,意气风发,现在我看到的只是一个忧心忡忡,优柔寡断的中年大叔。即使你骨子里还带着一点皇家的高贵和儒雅,但也掩盖不了你现在的朴质和软弱。 我终是不耐,打开房门。阿玛一愣,犹疑地进了屋,复杂地看着我:“绵忆,你长这么大了。你怪阿玛吗?” 我垂目不语,想让我叫他阿玛,与他父慈子孝,那是绝不可能的。 阿玛叹了口气,不知道说什么好。屋内一阵静默。 阿玛终又道:“绵忆,你和你额娘长得很像。我走后,你们在宫内过得可好?” “不好。”我小声答道。 “为什么?”阿玛有些惊愕:“我走时特意托了老佛爷和皇阿玛照顾你们母子俩。” 我心内冷笑:阿玛,你可真天真。没有了任何价值的额娘和我,在宫内怎么会有人真正的关心?即使老佛爷和皇玛法出于亲情和愧疚对我们照拂有加,我们又怎么可能天天躲在他们的身后?更何况,额娘真正在意的早已不是这些,她天天想着念着的又是谁? 阿玛,既然你良心大发,难得关心我一下,那么我就跟你好好诉一回。 我的眼泪一下子涌上来,半是刻意半是真的委屈:“老佛爷和皇玛法对我们很好,真的很好。可是,您也是在宫里长大的···那个地方,真心关心我们的没有几人,大多数人都是···我不说您也知道。您走了之后,我们就失去了主心骨,闲言闲语很多···” 阿玛愕然,他开始没考虑到这些并非说明他一点也不知道宫内的残酷,相反,他也是从小失去额娘,带着小燕子离开皇宫也有这方面的因素。经我吞吞吐吐的片言只语,他终于从我们的角度开始考虑我们的处境。越想脸色越发苍白,愧疚之情越发浓郁。 “绵忆,”阿玛艰难地开口:“是我想得不够周到。这些年让你们受了很多委屈。” 委屈?这岂是一句委屈能道尽的?阿玛,我还没说完呢! 4、我把阿玛虐心到了 我忍住眼泪,接着道:“在宫里,只有老佛爷、皇玛法和令妃娘娘肯搭理我们。额娘很少出景阳宫,出了宫也只是去给老佛爷和令妃娘娘请安。额娘经常一个人一发呆就是一天。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误会,但我知道额娘真的很爱您,很想您。她常常坐在您以前的房间不吃不喝,我怎么劝都不成。连她临去的时候都在喊着您的名字···” 我阿玛的表情不说也可以想象得到。 我低下头,不想看他的表情,继续道:“皇玛法经常对我们说,大丈夫在世要对国对家负责任。您既然娶了我额娘,又生下了我,为什么不好好待她呢?我不明白。皇玛法说您是有苦衷的,也是迫不得已。这我相信,可我不知道有什么天大的事不能一起解决,非要让您背井离乡,抛弃我们,把我额娘一个人丢在冰冷的皇宫?我额娘在我7岁的时候就去了,那个时候,她还很年轻。我们在宫里吃穿都还可以,我不知道是什么让她这么早就离去?我只知道从我记事起,额娘就从未笑过。” 阿玛也止不住含泪揽过我。我身子一僵,没有动弹。 “所以,当皇玛法说要来看你们时,我就想知道我亲生阿玛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为什么抛下我们。” “你说的对,是我对不起你们,是我不负责任。”阿玛泣不成声。 死者为大。不管之前阿玛对我额娘如何心有芥蒂,他现在只会记得她的苦,她的情。 阿玛现在对我们的歉疚已是不知无可如何是好了。有时候一个有良知的男人对一个痴情于他的女人的愧疚和愧欠真的很强悍,甚至能比得上他对另一个女人的感情。尤其是阿玛这种自秉仁义之人。 当初看还珠3的时候,我就相信在五阿哥永琪和小燕子携手归隐大理,过他们向往的自由自在的生活时,知画和绵忆一定是他心中永远的隐刺。毕竟绵忆是他的亲生骨肉,而他并不是一个全然无情无义之人。只不过是没有人拔下他这根刺罢了。那么,我现在不仅要替他拔下这根刺,还要把这伤痛在他心中扩大。 “我不敢向您埋怨什么,因为我相信当年您一定是有迫不得已的苦衷的。我只是想替我额娘说一句,她一直在等您,用了她一辈子的心力。” 阿玛身体一震,默默不语,只将我搂得更紧。 我在他怀中闭上眼睛,今夜这番话想必对他的震撼很大。有些话虽然是我故意说来刺激他的,但句句是实实在在的倾诉,绝不夸大。当年紫薇花就是靠着雨荷妹的痴情和苦等唤起了花心帝王的悔恨和怜爱。他们父子俩不过一样。 我甚至打算若阿玛还不感动和悔恨,就把紫薇花当年转述雨荷妹的名言搬出:“等了一辈子,恨了一辈子,想了一辈子,怨了一辈子……可是,仍然感激上苍,让她有这个‘可等,可恨,可想,可怨’的人!否则,生命会像一口枯井,了无生趣!”看还不震动到你。 ※※※※※※ “永琪!永琪!”小燕子在院子里大呼小叫。 我皱了皱眉头。皇玛法一把年纪了,千里迢迢来看你们,才刚刚睡下。你这样不怕把他吵醒了吗? 小燕子,燕姨娘,你还是和以前一样自私和无所顾忌,生了这么多孩子,一点都没有长进。紫薇花在京城里没有了你的拖累,现在人前俨然一个名门贵妇,温雅端方。而你,还是几十年如一日的当初的那个不知分寸的野丫头,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没有了宫内他人的约束,你越发娇纵和放肆了。 小燕子破门而入,打破了屋内的悲情气氛:“永琪,你怎么在这里?”看到阿玛搂着我满脸泪痕,不禁一愣,神色不悦。 我从阿玛怀中挣出,擦了擦眼泪。 “永琪,我找了你半天了,原来你在这里。我们快回去吧。”小燕子拉着阿玛的胳膊便往外走。 “小燕子,”阿玛定住,“我与绵忆这么多年没见,今晚想好好聊一聊。” “什么?”小燕子瞪大了眼睛,似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为什么?” “小燕子,绵忆毕竟是我儿子,我作为阿玛没有亲自抚养他长大,已是失职。今晚,我只想好好补偿一下失去多年的父子之情。” “什么失职,什么补偿?我不明白!他是知画的孩子,你是不是还在想着那个女人?”小燕子挥着胳膊激动地说。 “小燕子,你不要无理取闹好不好?我心里从来都没有进驻过其他人,只有你一个。只是,我们愧欠他们母子太多了。” “什么愧欠?你不要跟我讲这些。我就知道,从他一出现起,你就一直不对劲!” “你们不要吵了。”我在一旁弱弱地说:“你们都回去吧。我一个人没有关系的。不要因为我坏了你们的感情。” “小燕子,你看看绵忆多懂事。他这么小就没有父母在身边,你难道一点都不关心他,心疼他吗?” “是,是,我不懂事,你去关心他,心疼他好了!”小燕子转身奔出屋去。 我推了推阿玛:“你快去追她吧。不要让她生气了。也许,我不该来这里···” 阿玛回头疼惜地看着我:“绵忆,你是个好孩子,不是你的错。小燕子,她就是这个脾气,她只是太在乎我了···” 我看阿玛一面拉着我,一面焦心地望着门外,就道:“你还是去找她吧。我和皇玛法还会在这里几天,还有机会说话。不要因为我,第一天就闹得你们不愉快。明日让皇玛法看到了,他年纪大了,又会为我们担心了。” 阿玛动容地看着我:“绵忆,你小小年纪,为什么要这么懂事?这些年你在宫里到底是怎么过的?” 我垂目不语。 你看惯了小燕子当年在宫内的嚣张,我的确是非常的低调。 我可不是故意要这么懂事,只是你们在皇玛法心中的地位太过美好,凡是与你们作对的,他都不分是非地站在你们这一边,连当年的老佛爷都不能奈你们分毫,我又岂敢惹你们不快?更何况我还是破坏你们婚姻的小三陈知画的孩子,到时大家会站在哪一边,可想而知。我又岂会笨到主动撞到枪口上? 阿玛想了一想,对我说:“那好,你不要多想,早点休息吧。”便急急出门去了。 至于他怎么哄回小燕子的,就不关我的事了。反正第二天看起来,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5、还珠帮的新旧成员 第二日,阿玛和小燕子带着我和皇玛法来了个大理一日游,哦,还多了一个小尾巴艾南儿。 皇玛法兴致很高,小燕子使尽浑身解数干起了当年的老本行——耍宝,逗得皇玛法常常开怀大笑。我也不得不承认,在某些方面,这个燕姨娘还是很有才的。毕竟,皇玛法在宫内没有这么开心过。 “小燕子,你果然是朕的开心果!想当年你和紫薇在朕身边一左一右,就像朕的两只手一般。那些日子,朕都在心里记着呢。如今你们都大了,都不在朕身边了。”皇玛法很是感慨。 阿玛很动情地说:“皇阿玛,若不是当初您的一颗宽厚慈爱的心,哪里有当年的‘开心果’和‘解语花’?当年我们年少不懂事,惹下了不少麻烦。是您一直在包容我们,维护我们。正是有您,宫内才多了许多人情味,小燕子和紫薇才有机会在您左右;正是有您,才有了我们今日的重逢,让我们一起回忆过去的美好。” “是啊,皇阿玛,您是世界上最最好,最伟大的阿玛!小燕子一定是祖上天天给菩萨烧香,才碰上了您这么好的阿玛!” “哈哈,永琪,小燕子,朕如今看到你们过得这么开心,朕也就放心了。朕当初还怕你们离开家,会吃不少苦!”皇玛法老怀宽慰。 “皇阿玛,我们一点都不苦。”永琪道:“刚刚来到这里的时候,虽然一切都要从头干起,但我们有手有脚,我们干得很充实,每一天都很快乐。而且,我们走的时候,您还给了我们不少盘缠。” “是啊,皇阿玛,再不行,我们还可以卖艺、杂耍呢!” “胡闹!”皇玛法佯怒道:“朕和永琪什么时候紧过你!你也老大不小了,孩子都那么多个了,还是说话没头没脑的!” “呵呵,皇阿玛,我小燕子一直就是这么没大没小,没头没脑的,才能做您的‘开心果’啊!” “哈哈哈!”皇玛法抚掌大笑。 ※※※※※※ 唉,皇玛法,您果然就吃这一套。我和艾南儿在一边乖乖充当群众演员。 艾南儿虽然听得稀里糊涂的,但看到他阿玛和额娘这么高兴,他也跟着笑。看到我在看他时,咧嘴一笑,露出整齐洁白的一排牙齿。其实这小子也蛮帅的,真是善良朴实的一枚好苗子。 艾南儿好奇地瞟了我两眼,问道:“你真的是我哥哥吗?” “嗯。”这不废话吗! “那···你为什么不跟我们住在一起?” 对于这种白痴级问题,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就含糊道:“这是历史遗留问题。” “啊?”他傻愣愣的样子还是蛮有意思的。 “就是说这个问题应该问你阿玛和额娘。”我好心给他解释。 “噢。”他似懂非懂。 真是个淳朴听话的娃!现在这种纯天然绿色无污染无公害的好筒子在京城早已绝迹了,真是让人好······想欺负啊!我伸手拍拍他脑袋——又一个个子比我高的——朝他粲然一笑。 他“腾”地脸红了,诺诺道:“哥,你笑起来真好看。” 哥?这么快就认亲了?可我还没打算认你们呐。什么叫“好看”?真是不会说话!看来跟着小燕子真学不到什么好的文采。 我朝他勾勾手,眨眼道:“你过来。” 他依言把脑袋凑过来,脸红红地问:“什么事?” 我严肃地问道:“你长这么大,有没有出过大理?” “没。”他看我问得这么认真,也绷脸答道。 “哦,你这就不好了。”我谆谆说道:“俗话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又俗话说‘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哦,不对,是‘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你一直呆在一个地方,哪里也不去,什么也不做,怎么可能树立正确的人生观、世界观和价值观呢?像你箫剑舅舅,年轻时走南闯北,见多识广,是多么得大气和侠义。唉,我们只能窝在这方寸之地,真是让人郁闷呐!” “哥,你说的真好!”南木头崇拜的眼睛忽闪忽闪:“阿玛和额娘从没这么跟我说过。” “那是因为你还小,”我耐心说道:“你不知道,你阿玛和额娘年轻时也是闯荡过的。现在是因为有了你们,才安定一处专心抚养你们。” “是吗?”木头的神色中充满了向往。 “不过,你现在还不成。”我转话道:“必须等你长大了,有能力保护自己了,才能出去,知道不?不然你现在离开家里,只会让你阿玛和额娘担心。知道了吗?” “嗯,”木头用力点点头:“等我长大了,我就去京城找你。” “哦?”我一愣,说了半天我可不是想让你来烦我的。不过,到那时候说不定你早忘了,就含糊道:“嗯,到时候再说吧!” 木头咧嘴笑了,眼神清澈明亮。 ※※※※※※ 皇玛法毕竟年纪大了,到了半下午就有些疲倦,于是我们打道回府。 来到阿玛的院门前,看到一个俊朗大汉和一个娇俏美妇领着两个小姑娘在门前张望。看到我们过来,立即含泪迎上来。 “皇上,晴儿给您磕头了。晴儿没想到您会亲自千里迢迢地来看永琪和小燕子,让晴儿感动得不得了。当年您为我们所做的一切,让我们时时刻刻缅怀在心,让我们的每一天都活在您的恩泽下。如今,您又把这种感动带到我们身边,让我们的心里又充满了您的关爱和仁慈。” “皇上,”箫剑也拱手感动道:“我不得不打心眼里敬佩您,您是一个伟大的父亲。若说当年离开京城还有一丝不甘愿和迫不得已,那么,现在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已经彻彻底底地像小燕子一样对您崇拜得五体投地了。今生能够娶得晴儿为妻,我已经知足了。什么家族仇恨,什么恩恩怨怨,都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现在都重新聚在一起,‘一笑泯恩仇’了。” “好一个‘一笑泯恩仇’!”皇玛法“哈哈”笑道:“箫剑,你的释怀和敬佩将是朕来到这里的一大收获啊!” 几人携手进屋去。 皇玛法看到晴儿身边的两个小姑娘,笑道:“晴儿,你和箫剑的孩子都这么大了!” 晴儿把一个俏生生的小姑娘推到跟前:“皇上,这是婉儿,是我的女儿。这一个···是···是···”支支吾吾顿住了。 “皇阿玛,还是我来说吧。”阿玛道:“她叫蒙芷凤,是含香和蒙丹的孩子。” “含香···”皇玛法陷入了回忆中,想起了当年那个能歌善舞的回族女子:“她还好吧?” 阿玛叹道:“她早已经去了。含香的身体本就比较柔弱,生下小凤后,已是去了半条命。后来辗转与蒙丹回到阿里和卓那里,想要把小凤带给她郭罗玛法看看。谁知阿里和卓非常固执,大骂她一场,把他们赶出家门,说含香辜负了他们回族人民的希望。回来后,含香不久就抑郁而终了。” “唉。”一代佳人香消玉殒,让皇玛法很是感慨了几声。 阿玛接着道:“后来,蒙丹就嗜酒如命,天天在含香坟前酗酒,也没有精力照顾小凤。于是我们两家就常将小凤接过来。” “唉,”皇玛法怜爱地看了蒙芷凤一眼:“是个招人心疼的孩子。这个阿里和卓,真是顽固不通人情。” “是啊,皇上。”晴儿也感慨道:“相比于含香,我们确是幸福极了。若不是您的宽厚仁慈,我们说不定就是第二个含香,第三个含香了。是您给了我们第二次人生,也让这世间少了几出悲剧。” “唉,你们都是好孩子,朕怎么舍得委屈你们呢?”皇玛法笑道:“好了,你们也不用左一句感激,又一句崇拜了。你们的那些话,朕都收到心里了。” “皇阿玛,不说怎么成呢?我小燕子就是天天不停地说,也说不完对您的崇拜!” “哈哈!”皇玛法大笑,一扫之前的伤感气氛,几人又说说笑笑起来。 我看着他们的其乐融融,突然觉得自己离他们所谓的美好世界很远很远。 6、返回京城 接后后两日,皇玛法就待在屋里与阿玛和小燕子,箫剑和晴儿聊天。我一个人出来坐在小河边发呆,他们的幸福和快乐是建立在别人悲苦的基础上的,我又何必在那里凑乐呢? “你在这里做什么?”身后传来脆生生的声音。 回头一看,是萧婉儿。 萧婉儿在我身边乖乖坐下,甜甜地笑道,露出两个小酒窝:“绵忆哥哥,你们明天就要走了吗?可不可以在这里多玩几天?”说话间,小辫子一甩一甩。 我揉了揉她头发,笑道:“那怎么成,皇···老爷在京城还有很多事呢。” “噢,那···你以后可不可以常来看我们?”大大的眼睛里满是期盼。 我一愣,在这里,恐怕只有她是真心欢迎我的吧。我看着她婴儿肥嘟嘟粉嫩嫩的小脸,坏心地捏捏,手感真好。 陡然间,她神色一正,迅速把我扑到,一颗石子从我耳边擦过。 “哼,一个大男人,还要一个小姑娘来保护,真是没出息!”蒙芷凤讽刺道。 我不紧不慢地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挑眉道:“我有没有出息与你有什么关系?” “我就是看不惯你这种公子哥样!”凤女侠立眉道。 “噢,”我拖长了声音:“原来是这样。你的亲亲艾叔叔以前可也是你所谓的公子哥,还有你的燕姨和晴姨可都是皇家贵族哦。” “小凤姐姐,绵忆哥哥很好的。”婉儿拉拉她的手。 “婉儿,你还小,有些人可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凤女侠把婉儿拉到身后:“男女授受不亲,你怎么可以让他碰你的脸?” 我晕,我们才多大,就忌讳这个?这不是qy剧吗?qy剧不是不讲究礼仪廉耻的吗?你那额娘可早就和她的侍卫搂搂抱抱了,怎么你这么矜持?好吧,念在你爹不疼娘不爱,外公也不要你的份上,我就不和你这个从小有心理阴影的人计较了。 我悠悠转身走开,凉凉道:“婉儿妹子啊,哥哥有一句良言给你:女孩子嘛,要像你额娘那样知书达理,温文尔雅才好;要是像某人那样刁蛮任性,蛮不讲理的,就不讨人喜欢了!” “你!?···” 我无视背后凤女侠的横眉怒对,心情大好,准备换个地方,继续···发呆。 ※※※※※※ 次日,我和皇玛法坐上了回京城的马车。在马车里,我想起了临走前阿玛找我的谈话。 昨晚,阿玛又来到我的房间,用一种名为父爱的眼神疼爱地看了我半晌,看得我寒毛直竖,毛骨悚然,方动情地说道:“绵忆,你留下来不要走了,好吗?以后就让阿玛好好照顾你。” 阿玛,你真是太一厢情愿了! 我偏开头,嘴角微微瞥起道:“燕姨同意了吗?我怕燕姨会不高兴。” 阿玛一顿,脸色煞变,讷讷不语。 就知道你没敢跟小燕子提。 我心中冷笑,低下头轻声道:“我感觉燕姨很不喜欢我。我怕我留下来会造成你们之间的争吵和不快乐,就是我的不孝了,还不如就此回京城去。虽然那里的亲人渐渐少了,反正这么多年···我也习惯了。” “绵忆,”阿玛艰难地说:“小燕子的本性不是这样,她不是针对你,她其实也很喜欢孩子的。她只是···只是···” “我知道!”我打断了他的话:“皇玛法说燕姨‘本性纯朴,天真烂漫’,所以是我不该出现,打扰了你们的生活。” “不是的,绵忆,”阿玛急急解释:“你是个好孩子,阿玛很想好好照顾你。小燕子那里,她只是一时想不通,我会慢慢说服她,让她接受你。” “您知道吗?这几天我觉得我好像是一个外人,你们有你们的故事和过去,而我只是一个不受欢迎的存在。燕姨从没有正颜对我,我在这里,即使有您的疼爱,也只会让大家都尴尬和不愉快罢了。您和燕姨有您的孩子,您就当我从来没有来过吧。”我落寞地垂目道。 “绵忆,你不用这么委屈自己,”阿玛心疼地揽过我,抚摸着我的脑袋:“我从来都没有把你当‘外人’,你是我的孩子,永远都是。以后不要再说这种话了。” 我不语。 阿玛终究也没有再坚持让我留下来,想必他也知道他最终也会向小燕子妥协。 ※※※※※※ 我坐在马车上,闭目沉思。 阿玛一直以来对小燕子无原则地妥协和顺从,最后甚至娶鸡随鸡,娶狗随狗,追随小燕子背井离乡,抛妻弃子,固然是因为他深爱着小燕子,也是因为这些东西在他心目中的分量都不够重,他并没有非常在意这些外物。虽然我也是他的亲生骨肉,但当时额娘和我更是以他的对立面的身份存在的,形势不由人,小燕子当时完全是一个受害者,不走不行,所以他可以忍下一时的遗憾和不舍,抛弃的很是释然和洒脱。 而现在若干年后,我们以却受害者的身份重新出现在他面前,加大了他心目中原有的愧疚和不安。我们已经在他心中占据了一定份位,虽然目前只是很小的一角。而他这个重情重义的人又一次因为小燕子不得不放下了这份愧欠,甚至连补偿的机会都不能有。而这次,并没有什么外因逼迫他们,纯粹只是因为小燕子的狭隘和自私。 作为一个本性高贵的男人,在自己的孩子面前却连自己的孩子也不能护于羽下,这是一种何等的懊恼呢?小燕子这时完全变成了一个无理取闹,对往事咄咄逼人的人。那么,阿玛,说不定你的心里已经生出了一丝连自己也没有察觉的无奈和不满吧! 阿玛,若我将这粒种子慢慢生根发芽,到时您会怎么做呢? 7、是非纷扰几时休 日子就这样慢慢地溜去,又过去了几年。 在这几年里发生了一些事情。永琰娶了嫡福晋喜塔拉氏,就是以后的孝淑睿皇后,道光帝的生母,并有了几个儿女。把小小软软的道光帝抱在怀里,实在是感觉···很爽。桃花眼也开始在御前当差,先是乾清门侍卫,后升为御前侍卫,当值时就随侍皇玛法左右。 在这几年里,我则过着京城一个标准闲散王爷的生活,日日溜街走马,或到花鸟古玩市场去瞧个热闹,或与永琰或桃花眼或京中其他权贵子弟到茶馆听个说书,或到郊外骑马射猎,颇为悠闲和惬意。只是午夜梦回,思及额娘的委屈和无奈,不由心中烦闷,无所释从。 皇玛法年岁渐渐大了,身体也大不如从前。一日晚间,他心情高兴,多吃了几杯酒,夜间起了几回夜,第二天就发起热来。太医诊治了几回,越发高烧不退,时而昏睡不醒,时而说起胡话来。一时间宫中人人焦虑,朝野上下风声渐起。 某日我看望过皇玛法,从宫里出来,迎面碰上了紫薇和尔康入宫探望。 紫薇叫住我,忧心忡忡地问道:“绵忆,皇阿玛怎么样了?” “不大好,太医说若再这般下去,不能缓解,就···”我老老实实回答。 紫薇眼中立即盈满了泪水:“这可怎么办?尔康,这可怎么办?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皇阿玛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却无动于衷。若能让皇阿玛的身体好转,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尔康揽住了她的肩膀,心疼地说:“紫薇,你不要这样,皇上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转危为安的。你要振作起来,他这个时候一定需要你在他身边,你不能先泄了气啊!” “是啊,姑姑。”我道:“皇玛法其实非常怀念你和燕姨在他身边的日子。刚刚我还听到他在喃喃自语,喊着我阿玛和燕姨的名字。” “对啊,”尔康眼睛一亮:“紫薇,我倒有个主意,说不定对皇上的病情有所帮助。” “尔康,你快说。”紫薇如同抓住了一颗救命稻草。 “皇上既然想念永琪和小燕子,我们可以叫他们回来。皇上看到他们,必定心情大好,这病就好了一半了。”尔康侃侃而谈。 “真的吗?可以这样吗?真的可以这样吗?”紫薇一叠声地问。 “我看可行。”尔康一脸高深莫测:“当年他们离开确实是迫不得已,不过现在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的人和事都已不在了···” 尔康看了我一眼。 我装作没看到,欣赏着皇宫房檐岔角上的动物装饰,嗯,还是很有讲究的。最前面的是一个骑着凤凰的仙人,后面依此是龙、凤、狮子、天马/海马、狻猊(音suan ni)、狎鱼、獬豸(音xie zhi)、斗牛、行什。最后面有一个较大的兽头,便是“垂兽”。仙人与垂兽之间的小兽统称“走兽”。这是最多的时候,太和殿上的走兽数量最多。其余随着建筑等级的降低而递减。小兽的减少是从最后一只依次往前减的。皇宫边上的小兽数量只有一到三个了。嗯,有空琢磨这个还是很有意思的。 尔康接着说道:“他们回来也就没有任何障碍了。更何况物是人非,说不定大家都认不出他们了。我们就说是家乡的亲戚,有皇上在,谁又能说什么。” “尔康,听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这个主意好极了。”紫薇破涕为笑,合掌欣喜道:“天哪,若是能跟小燕子再次聚在一起,上苍真是对我太仁慈了!” “不错,事不宜迟,我们可以先跟皇上透个气,皇上一定会同意的。”尔康道。 “皇阿玛一定会比我还高兴。”紫薇笑意盈盈,转身对我说:“绵忆,你想见到你阿玛吗?你就快见到他了,你高兴吗?” 我微笑道:“能见到阿玛,我也真的很高兴。姑父,多谢你提了这个好主意。不仅可以帮助皇玛法,也能让我们大家再次聚在一起。” 尔康自得地一笑,两人进宫去了。 ※※※※※※ 阿玛,我们又要见面了。 其实刚才皇玛法嘴里什么也没喊,偶尔一句,也是永琰什么的。在他心里,在他人生的晚年,还是大清的江山社稷最为重要。不过,想必他见到你们确实也会非常开心的。 阿玛,我想了很久,不知该如何报答你和小燕子。毕竟我们离得太远,做什么都鞭长莫及。若是你们也来到京城,那么,我们一家可就热闹了。 阿玛,孩儿是不是很有孝心? ※※※※※※ 听说皇玛法听到要召回阿玛和小燕子的主意,高兴得一下坐起来,连声称好;听说皇玛法这几日精神渐好,饭量也增了;听说皇玛法嘴里常常念叨,他们走到哪里了;听说··· 京城和大理相距有多远,我和皇玛法走过,马车也最快也要两三个月。没有等来阿玛,却先等来了额娘的忌日。 这日的天阴沉沉的,我的心情也一如今天的天气,阴沉而又压抑。 一大早,我爬起床来,拒绝小厮的跟随,骑马来到额娘的陵前。 阿玛当初走的时候,官方宣称是“暴病身亡”,小燕子也“殉情而去”。在皇家陵园建了一个衣冠冢。我额娘去后,就与阿玛的衣冠合葬在一起。她生前无法与心爱的人在一起,死后却也只能抱着他的衣服聊胜于无。从头到尾都是她一个人。 我在她墓前跪下。 陵园里一片死寂,只有远处守陵的清兵偶尔的交谈声。冷风阵阵,松柏森严,这里的气氛比之任何地方都要庄严和肃穆,清冷而又幽深。在这里,我反而觉得心里有了一丝放松和贴近。天下人的欢乐是他们的,只有这片冷寂独属于我。 额娘,听说各代皇陵都是选的风水极好的地方,那您会不会借着这好风好水投胎到一个好地方?最好是三百年后,以您的才智和聪慧,必定会碰上更出色的人,又怎会为了一个懦弱的君子守活寡? 额娘,您知道吗?虽然我这身体是您孩子的,灵魂却来自于另一个时代。上一世我有一个很幸福美满的家庭,刚来到这里的时候,听到我就是书中的那个倒霉的孩子时,我很是抗拒自己的身份。可您每天都抱着我,哄着我,一点一滴地照顾着我,把我的心一点一点软化。您把对阿玛的爱全部放到了我的身上。在这个世上,我只承认您是我唯一的亲人。 额娘,我知道,我是您一生哀思的寄托,是您与最爱的人的结晶。您一生的心愿终没有结果,我替您做一个了结好吗? 额娘,您知道吗?阿玛就快来了。您一定很想见到他,对吗?额娘,我一定会把阿玛和小燕子带到您的跟前,让他们对您跪下,亲口向您认错,让他们真心实意地承认您的身份。这还不够,若有可能,我要让他们为您守一辈子皇陵,您就可以和阿玛永远在一起了,您看可以吗? 额娘,我觉得有些累了。待这些事了,我想离开这里,到处走走。您不会怪我不孝吧? 额娘,我想在您这里休息一会儿,您先不要赶我走······ 8、再聚首 福家,正厅,房檐下,皇玛法一边焦急地张望,一边拉着紫薇的手问道:“怎么还没到?不是说今天到的吗?” 紫薇携着皇玛法的手笑道:“皇阿玛,您别着急,报信儿的人说过了晌午才会到。现在还没到正午,您先进去坐着,等到了我们再叫您也不迟。” 尔康也劝道:“是啊,皇上,时间还早,您用不着这么着急。日头这么晒,您还是先进去坐下吧。把您累着,到时候永琪和小燕子肯定会过意不去的。” 皇玛法方在紫薇的搀扶下回屋,按下心情慢等。 刚草草用罢午膳,就听到屋外小厮一阵乱跑乱喊:“回来了,回来了!” 几人忙迎出去,便见小燕子从拱门处跳出来,大笑大跳道:“皇阿玛,紫薇,尔康,我小燕子回来了!”接着,阿玛也满脸激动地出现,身后跟着东张西望的三小:艾南儿、萧婉儿和蒙芷凤。 两人赶到皇玛法身前跪下,阿玛含泪道:“皇阿玛,永琪回来了!” 小燕子也大笑道:“皇阿玛,我小燕子又见到您了!紫薇,尔康,我好想你们!” 皇玛法老泪纵横,嘴唇哆嗦着扶起他们道:“好,好,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这次,你们就在这里多住一阵,不用着急回去了。” 阿玛想说什么,尔康使了个眼色道:“难得皇上高兴,你们索性真的就别回去了,大理那里虽好,可毕竟京城才是你的根啊。你们这一走就是十几年,可让皇上想念得很!” “是啊,”皇玛法笑道:“尔康这话深得朕心呐。永琪,小燕子,你们好好考虑一下,还是重新回到朕的身边吧。” 阿玛动容道:“皇阿玛,曾经能在您的身边,是我们一辈子的福分。这次又能够回到京城,更是我们意想不到的惊喜。我们时时刻刻都被这种幸福包围着,按小燕子的话说,都已经幸福的冒泡了。” 紫薇笑道:“皇阿玛,我们一定要在这里说吗?有什么离情别绪,有什么重逢想念,有什么日后打算,我们都一起进去坐下慢慢说,好吗?” “好,好!”皇玛法笑道,紫薇和小燕子一左一右扶着他进屋坐下。 三小也上前见了礼。桃花眼也和他们互相认识了。 皇玛法因问道:“晴儿和箫剑怎么没跟你们一起回来?” 小燕子抢道:“皇阿玛,晴儿又有喜了!” 阿玛笑道:“回皇阿玛,正是这样,箫剑怎么舍得让晴儿来回奔波。我们本来计划快点赶路,打算一个人都不带,谁知他们三个吵着要上京来见见世面,就只好将他们带上了。家里那边让晴儿和箫剑先帮忙照料一下。” “哈哈,照料什么?朕还想说你们干脆都来吧,把家再整个从大理搬过来。” 阿玛和小燕子楞了一下。 紫薇笑道:“皇阿玛,您这个问题好难,也让永琪和小燕子好好想一想。现在他们刚刚回来,还没暖热呢,您就交给他们任务了!” 几人都笑了。屋里其乐融融,阿玛也不时朝我投来欣喜和疼爱的目光,小燕子则直接把我当空气。我心里撇撇嘴,陪着他们父慈子孝、姐妹和睦下去。 ※※※※※※ 时间飞逝,皇玛法又在福家用过晚膳,转眼已到掌灯时分。身边的小太监催了几催,方依依不舍地回宫,临走时还回头交代:“小燕子,永琪,明日你们再随紫薇进宫,陪朕解解闷。” 皇玛法一走,小燕子一蹦三尺高,笑叫道:“回来喽,回来喽!紫薇,我又回到京城了!”抱着紫薇转了几圈。 紫薇连连告饶,笑道:“小燕子,你也忙了一天了。你们的房间我早早就派人收拾下了,今晚你早点休息,明日一早随我进宫去。” 阿玛想了想,问道:“尔康,皇阿玛有没有说让我们住在哪里好?在宫里吗?” 尔康道:“当然是住在我们福家。毕竟当年你们走的时候,皇上对外宣称五阿哥去世,虽然现在宫里认识你们的人不多了,但也不是没有,明目张胆地出现在宫中还是不合适。以后你们就以福家的名义进宫见皇上好了。” 阿玛也深以为然。 萧婉儿在一边眨巴着眼睛问道:“艾叔叔不是绵忆哥哥的阿玛吗?为什么不住在绵忆哥哥家里?” 话音一出,大家一片默然。 阿玛眼中迸出恍然和惊喜的神色,小燕子的脸顿时黑下来,瞪了萧婉儿几眼。尔康和紫薇的神情有些不大自然。 萧婉儿一脸迷惑不解,蒙芷凤面无表情,桃花眼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只有南木头在一边点头。 我则做无辜状,充满期盼地看着阿玛:我看你怎么回答? 阿玛看看小燕子——小燕子正处于暴走的边缘——又为难地看看我。 我继续“饱含深情”地望着阿玛。 阿玛正要开口,小燕子正要跳起,紫薇上前扶住小燕子的肩膀,打破了屋里的沉闷:“小燕子,永琪,既然我们已经收拾好了房间,今晚就暂且住下。这么晚了,来回折腾也很不方便。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小燕子,我先领你去房间看看,我还有好多悄悄话要和你讲呢!”说罢,就拉了不情不愿的小燕子走开。 阿玛愧疚地看着我,道:“绵忆,明日我从宫中出来,就去找你。我们父子俩好久没有说话了,阿玛一直都很想你。” 我淡淡笑道:“没有关系,您一连赶了多天路,今晚早点休息吧。要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转身出门,阿玛在身后问道:“绵忆,你什么时候可以喊我一声‘阿玛’?” 我一顿,继续向前走,无视身后阿玛复杂的神色。 要我开口叫你“阿玛”,比我要你放弃小燕子还要困难!你就别想了。虽然我也非常不想让你住在我家里,但天下间哪有自家儿子的家不住,却住在妹妹家里的道理?你这样让别人看我是多么的不容人和不孝顺吗?阿玛和小燕子,你们的思维还真是与众不同!紫薇和尔康,你们还真是把我给华丽丽地无视了! ※※※※※※ 此后几天,阿玛和小燕子几乎每天都随紫薇和尔康进宫,我则隔三差五去福家报道,打个卯就回来,有时候也跟去宫里。这几日去福家的次数倒比我这十几年来加起来的还多。倒不是我真的跟他们关系有多好,而是皇玛法最讲究孝道,我不想在这个小事上破坏了我一向乖巧恭谨的形象,以后再说什么就不好办了。 这几天也没有人再提起住哪里的问题。紫薇有一次还拉了我的手歉意地说:“绵忆,你别怪姑姑。你知道,你们家里这个情况很特殊,但又不可能让小燕子和永琪分开,一个住你家,一个住我家。这样你就可以天天来我家里,我们大家岂不是比往日更亲密了?” 我无语。古人不都是夫唱妇随的吗?只有我家这一对是特例。 9、闲言闲语 自从阿玛和小燕子回来后,明眼人都可以看出皇玛法心情好了很多。朝堂上不是重大的事情,他都乐呵呵地批准;乾清宫的小太监偶尔犯个小错,他也一笑置之。每日下了早朝,皇玛法又到上书房略略处理些政事,就快到晌午了,带着福尔康到乾清宫,在那里,紫薇、小燕子和阿玛已等候多时,偶尔南木头、萧婉儿和蒙芷凤也去凑个趣,桃花眼当值时也在内随喜。几人说说笑笑,或别后生活,或民间趣闻,或谈诗写字,或下棋弹琴,恍惚一下午便过去。有时候在宫内用过晚膳便回去,有时候聊得太晚,就在宫内偏殿歇息下了。久别重逢的喜悦添上记忆中的美好印象比之往日细水长流的感情还要来得突然和浓烈。 一日,阿玛和小燕子又早早进宫去了,我睡了个懒觉,方起床,在门外候着的侍从捧着盥漱用品和衣服雁翅立在两旁,两个贴身侍从伺候我洗漱穿衣。我不喜欢用侍女,太麻烦,是非太多。像我这个年纪,旁人早放了一两个知事宫女在身边,也有王公大臣给我送人的,我一般收下后就打发她们到别处去了。在我府里,除了必要,基本全是一溜小厮。 吃过饭,侍从伺候我穿上入宫的正服。我在镜前略整了整衣冠,便乘一辆八人轿入宫。 在端门前下了轿,慢慢往里走,皇玛法现在恐怕早已下朝了。刚到议事厅前,便见三三两两的官员从殿内出来,尚自议论纷纷。 “皇上刚才又把福大人留下了。” “你说圣上这几日频频召见福大人,莫不是要把户部筹款的差事交给他办?” “福大人?哪个福大人?” “还不是前福伦福大学士的大公子,满洲正蓝旗副都统福大人吗?” “这差事什么时候轮到他办了?” “我告诉你们啊,”压低了声音:“听说荣亲王最近和福家走的很近,我内弟亲眼看到荣亲王去了几次福家。” “这福大人什么时候搭上荣亲王了?” “这谁知道啊?福家这次可又在圣上跟前长眼了。” “咳咳···”我出声,那几个官员看到是我,忙噤声,上前行礼。 我笑容满面道:“各位大人都辛苦了,得闲儿了都来我府上坐坐。各位为皇玛法办事,对朝廷一心一意,让本王甚是敬佩。皇玛法也常在本王面前夸奖各位,让本王别太懒散,向各位多多学习。” “过奖过奖。”“不敢不敢。”几人连连回应,躬身走开。 待人散尽,最后一个长身玉立,仪度俊雅,头戴双眼花翎的男子朝我慢慢走来,走至跟前,拱手笑道:“荣亲王安好。王爷可是要去面见皇上?” 我含笑道:“和大人好。正是要去见皇玛法。” 我看着眼前这个淡淡笑着的一代权臣,这个乾隆中后期极尽荣宠而嘉庆帝一掌握实权便立刻华丽丽倒台的大贪官和绅和大人。以前我们也彼此见过几次,但没有太大的交情。 这个人的形象在前世可是家喻户晓,占据了清戏的半壁江山,却被演绎成了一个富有喜感的大胖子,用他臃肿的体型,夸张的表情,拙劣的诡计反衬出纪晓岚乃至刘墉的才高八斗,足智多谋,忧国忧民。这真是···乱搞。我不知道为什么电视剧要这样误导人们。事实上,历史上的和绅出生于乾隆十五年,是一个名副其实的美男子,反倒纪晓岚出生于雍正二年,相貌丑陋,还有近视和口吃的毛病,在整个乾隆一朝与皇上貌合神离,得不到皇上的真正信任。你说,和绅犯得着和这样一个比他大三十多岁,整日沉迷于故纸堆的糟老头子较真吗? 和绅这个时候刚三十岁出头,保养得益,看起来只有二十多岁的样子,真正是皇玛法身边的大红人,几年前从一个小小的三等侍卫做起,27岁就被任命为军机大臣,总管内务府大臣等一堆头衔,没有哪一个臣子有他这等年纪和这么快的升迁速度。有时候,皇玛法的心思还真是让人费解。 我心里迅速过滤着和绅的生平事迹,那边和绅又拱手笑道:“皇上这几日下了早朝便在乾清宫召见福大人及其带进来的家眷,也疏于处理政事,这一阵着实耽误了不少事情。朝野上下略有一些议论,还望王爷不要介意。” 我一愣,心下冷笑,紫薇和尔康居然会办这样的蠢事,哪有一个臣子天天霸占着皇上的?皇玛法就算再喜欢你们,你们真是一点分寸和常识都没有。 和绅又道:“王爷少年英豪,深得皇上疼爱;与人为善,不拘小节,也要小心别让那起不明缘由的人无端误会了才是。” 和绅这算是拉拢和示好了,我也乐得与他保持良好的关系,就笑道:“多谢和大人提醒了,本王会注意的。和大人是皇玛法的股肱之臣,本王年少经历的事少,很多方面还需要和大人多多提点才是。” 和绅含笑道:“王爷过谦了,和某所知之事,必愿与王爷相互探讨。” ※※※※※※ 别过和绅后,我向皇玛法的乾清宫走去,心下想着,紫薇和尔康这一次可真是够张扬,他们以为这朝堂还是二十年前福伦大学士的时代吗?傅恒老成持重,纪晓岚埋头于典籍校勘,不会跟你们计较。但和绅和福康安又岂是好相与的?还有领班军机大臣阿桂,脾气耿直,最看不惯文臣。你们这一次成了众矢之的还尤不自知。 福家自从福伦辞退归乡,令妃去世后,在朝堂和后宫的根基逐渐薄弱,永琰有皇玛法的一路扶持,早已暗地里立为皇储,自是也不会依靠他们。新生势力如和绅一派,福家自认清流,看不惯和绅的青云直上和善于迎合圣上。而根基深厚的如傅恒、阿桂等几个满洲大族,又看不上福尔康这种根基浅薄无甚建树的文官。而福尔康和紫薇除了谈情说爱之外,怎么会在这上头用心?他们从未与任何势力有所交情。这次我倒是阴差阳错地替他们造了势,让我懊悔不已,也把他们从之前几年的中规中矩推到了是非前台。 正兀自想着,不留神迎面被一个小丫头扑了个满怀,一看是羰系呐搪缀托9鳎腔事攴ㄗ畛璋男v衷诓7、8岁。 “绵忆哥哥,绵忆哥哥!”小丫头张开胳膊,要抱抱。 我将小丫头抱起来,笑道:“和孝,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不能叫我哥哥,论辈分,我还要叫你小姑姑呢!” 皇家的辈分关系,可真让人纠结。 小丫头脑袋摇得像波浪鼓一样,腮帮子鼓鼓地说:“不要叫我姑姑,我还小,你都把我叫老了。” 小丫头人小,对女孩子在意的东西可门儿清。 我故意逗道:“那怎么成,我可不能坏了祖宗留下来的规矩。” 小丫头使劲想了一想,妥协道:“那···没人的时候我再叫你哥哥,你叫我和孝好不好?” “我们和孝真懂事,都是大姑娘了,怪不得这么快就许了婆家了。” 几月前皇玛法将和孝指婚给和绅9岁大的儿子丰绅殷德,责成两人成年后完婚。 小丫头的脸霎得红了,埋在我怀中,不肯出来。 我好笑地将她哄出来:“好了和孝,我该去找皇玛法了,下次我再来给你带个好玩的小玩意可好?” “绵忆哥哥,我告诉你哦,”小丫头凑近我耳朵,“你不用去找皇阿玛了,会被赶出来的。” 我一愣,不会吧,笑道:“难道皇玛法还把和孝赶出来了吗?” 小丫头小脸皱成一个小包子:“我这几次来找皇阿玛,门前的太监都说皇阿玛在接见重要的客人,都不让我进去。皇阿玛现在都不疼和孝了。”眼睛开始积蓄泪水。 我也心疼了:“和孝乖,皇玛法怎么可能不疼和孝了,不信哥哥一会儿帮你问问?” 小丫头抽泣两下道:“哥哥不要告诉别人哦,我可只跟哥哥一个人说了。额娘说做皇阿玛的女儿不能妒忌,我不知道什么叫妒忌,额娘就说皇阿玛不会只喜欢和孝一个人,以后还有很多人来和和孝抢皇阿玛。现在皇阿玛就被抢走了,和孝也不敢跟其他人说。” 小丫头真懂事,我摸摸她脑袋,叹了口气:宫里的人,除了某些人,都不容易。 我把和孝交给带她的嬷嬷,转身出宫去了。 10、看戏的和演戏的 自古以来,帝王的一言一行都有人分析揣摩,非要琢磨出个子丑寅卯来,尤其是这般明目张胆的独宠。不知道的人看到了福家的圣眷隆恩,略有些门路的打听到了福家带来的一户人家吸引住了皇上的所有视线。只是轿子捂得太严实,宫门关得太紧密,乾清宫的人都被告诫过了,打听不到里面的具体情况。便是这些,就已能引起别人充分的好奇和猜忌。连和孝这样的小丫头都能感觉到皇玛法的变化,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 自此以后,我便很少去福家,反正孝顺的姿态已做足,必要时可以拿小燕子的态度来挡挡。我虽贵为亲王,上有皇玛法怜爱,下有百官奉承,但皇族身份本就敏感,平日里和朝廷各方势力都保持不近不远的友好关系,摆明了是一个闲散王爷,不愿卷入任何势力里。 我虽不掺入是非,但各种消息还是源源不断地传到我案上来。要问我是怎么回事?这不过是官场潜规则罢了。京城尤其是紫禁城中无秘密,皇上此时做了什么,一时半晌便会传到各大官员耳中。我既无野心,却也不想糊里糊涂被人算计,必要的各方信息还是得知道。作为一个亲王在京中多年,一点可用的人手还是有的。 我这时便乐呵呵地看着眼前从宫中传来的消息:紫薇带着小燕子和阿玛去逛御花园了。 小燕子这一阵过着福家——乾清宫两点一线的生活,真难为她忍了这么久。皇玛法也真是,平日里英明神武,一碰到他们的事情就选择性的糊涂,以阿玛和小燕子现在的身份,说得不好听点,是黑户人口,见不得光的。好吧,有皇玛法挺着,他们照样也能横着走。 这可真是个好消息,去过紫禁城的人都知道,御花园就那么大,碰上皇玛法妃子的几率···那简直是一定的。御花园+小燕子+后宫妃子+争宠···好吧,若是不发生点什么就不正常了。 我非常愉悦的换上衣服,进宫去看戏···呃,不对,拜见皇玛法和阿玛去了。 我真是个孝顺的孩子。 ※※※※※※ 到了乾清宫,皇玛法正和和绅在下棋。皇玛法老神在在,和绅向我微微一笑,见个礼,继续冥思苦想。 我尚且含蓄地问,紫薇姑姑去哪里了?我很想他们。 皇玛法呵呵笑道:“紫薇带着小燕子和永琪去御花园逛去了,想看看这么多年不在,宫里有什么变化!” 和绅一脸理所当然,只是嘴角微微翘起。不愧是皇玛法的心腹,连这些事皇玛法都让他都知道了。 我便乖乖在一边看他们下棋。 过了半晌,有侍卫在门口报:“启禀皇上,紫薇格格在御花园内和淳妃娘娘、颖妃娘娘起了冲突,叫奴才过来还请皇上定夺。” 我精神一阵,迅速抬起头来,看到和绅居然和我的表现一致:原来,想看戏的不止我一人。 皇玛法皱了皱眉头,想必觉得这一幕好生熟悉,大手一挥道:“好了,朕就过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和和绅乐颠颠地跟在皇玛法后面。 ※※※※※※ 到了御花园,紫薇,小燕子和阿玛满脸愠色,对面站着淳妃、颖妃和其他嫔妃姬妾,颖妃头上的旗髻掉落在一边,头发披散,脸上犹自挂着泪珠,倒别有一番楚楚的样子。旁边的嫔妃姬妾嬷嬷宫女们诺诺不敢出声。 皇玛法头疼道:“这是怎么回事?” 小燕子先上前大叫道:“皇阿玛,这个宫里既然再容不下我们了,我明儿就和永琪回大理,再也不回来了!” 皇玛法大惊。 阿玛也痛心地说:“皇阿玛,我们满心欢喜地来到宫里,没想到宫里的人竟然是这么看待我们,我们的一片赤诚的孝心却被人如此欺辱,让我们还有何心情再待下去。” 儿子儿媳好不容易回来了,却又闹着走。皇玛法顿时气急,对着自己的一干小老婆开始吹胡子瞪眼:“你们又对小燕子做了什么了?让他们气成这样!” 皇玛法的老婆们一愣,这还不知道事情经过呢,就偏袒成这样了。这皇上,今儿个怎么这么不···冷静? 颖妃扭着腰被人搀上前:“皇上,臣妾先前在这里赏花,看到紫薇格格带着他们过来,就好心的招呼一下,问了几句,就被她···”指向小燕子:“一下子推倒在地。臣妾的腰啊,现在疼得很,想必是扭着了,还得叫太医来看看,别落下什么病跟儿。”说罢,泪珠又滚滚滴落。 嗯?不是小燕子或紫薇吃亏?皇玛法楞了一下,又看向阿玛他们。 紫薇盈盈上前道:“皇阿玛,小燕子的性情您也知道,大大咧咧,是非分明,绝对不会无缘无故碰倒颖妃娘娘。永琪说得不错,我们对您的一片濡慕之情天地可表,您对我们也是一片拳拳父爱,我们若是有半点私心,那紫薇从此也再也无颜来见您。” 紫薇说得郑重其事,皇玛法大概明白了点,又怒向他的小老婆们:“紫薇说得没错,小燕子不会故意惹事的,一定是你们先说了些什么不中听的话,引得小燕子冲动。淳妃,朕还以为你是个明白事理的,没想到你也跟着她们胡闹!” 淳妃没想到一向遇事英明的皇上居然听他们三五句话就定了罪,不由一愣,然后又不亢不卑地回道:“皇上,臣妾也是后来才到的,并没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不过臣妾一过来,就先了解了事情的经过。颖妃妹妹说话确实重了一点,有错在先,但臣妾认为她的意思并没有错。这两个人口口声声称皇上为‘皇阿玛’,他们是谁,臣妾不该多问。若他们是皇上的儿女,皇上大可让内务府登记造册,名正言顺住进宫里,臣妾也必会把他们当做自己的孩子对待。像现在这样不明不白,不清不楚的,臣妾及我们这些姐妹们不知该如何对待他们。还请皇上明示。” 淳妃的话说得不偏不倚,却淡化了事情的经过,三言两语化去了皇玛法的怒气,又转移了话题,将一个难题推给了皇玛法。 皇玛法被问住了,深深看向淳妃,又看了看梨花带雨的颖妃,及其他一干点头称是的嫔妃们。 淳妃可比不得当年的那拉皇后。皇玛法当时是打心眼里讨厌他的那个皇后,所以不管那拉皇后说了什么,他都先入为主地认为她是故意在刁难小燕子和紫薇他们。而淳妃不一样,淳妃和颖妃都是皇玛法喜欢的那种江南温婉女子的类型,淳妃进宫以来更是行事妥帖,进退有度,比之当年的令妃有过之而无不及,所以才放心将后宫事务交给她处理。而且他晚年最宠爱的小女儿固伦和孝公主也是淳妃所出,皇玛法待她自是与别人不同。 现在淳妃虽然与他喜欢的几个儿女起了冲突,但却并不咄咄逼人,且言辞有据,让他不由得不认真考虑她所说的话。 这确实是个难题。 小燕子听罢却气冲冲道:“什么叫不明不白,不清不楚的?我小燕子堂堂正正的,不是什么不三不四,来历不明的人。我是乡下的民妇,我是山鸡,我小燕子不稀罕做什么凤凰!” “什么?”皇玛法大惊:“什么山鸡,什么凤凰,你给朕说清楚!” 颖妃忙道:“皇上,您别听她胡说,臣妾不过是对他们好奇,问了她几句来历。” 小燕子急道:“你不但说了很多难听话,你还让侍卫抓我们。还好我小燕子身手好,才没被你抓到。” “好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皇玛法被她们吵得头疼:“紫薇,你来说说是怎么回事?” “皇上,”淳妃道:“为了公平起见,不妨让与这事无关的宋嬷嬷讲吧。” 皇玛法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 “宋嬷嬷,你就原原本本地把经过给皇上讲清楚。”淳妃道。 ※※※※※※ 根据宋嬷嬷详细讲述的经过以及事后我从宫内得过来的信儿再加上之后宫内盛传的n个八卦版本,我结合各人的性格,还原出事情的真实过程。 好吧,让我们把视线切换到半个小时前: 紫薇领着小燕子和阿玛开开心心地在御花园里边走边看,说说笑笑,气氛正好。来至小亭前,颖妃正带着一群份位比她低的嫔妃姬妾们在亭内赏花观景。 “紫薇拜见颖妃娘娘,拜见各位娘娘。”紫薇盈盈屈膝,看了身边的小燕子和阿玛一眼。 阿玛本是皇子,骨子里的高贵仍在,只是略拱了拱手;小燕子哪会跟人下拜,依然大大咧咧地站着,犹自左顾右盼,拉着阿玛看东看西。 颖妃皱了皱眉头,笑道:“哟,原来是紫薇格格,紫薇格格这是哪去呀?” 紫薇道:“回娘娘,紫薇带着···”不知道怎么称呼才好,含糊略过:“在御花园里走走。” 一姬妾道:“不知是什么人,这么尊贵,连名字都不肯让我们知道?” “姐姐你莫如此说,他们啊,现在可是皇上跟前的红人,怎么会把我们放在眼里!” “什么红人啊,不过是两个乡下的民夫,我猜啊,皇上不过是瞧个新鲜罢了。” “好了,别这里贫嘴烂舌了,皇上自有皇上的考虑,”颖妃含笑待她们说完,方仰头盯着小燕子和阿玛问道:“紫薇格格是从哪里带来的这两个人?介绍给我们瞧瞧。” 紫薇听到她们的闲言闲语很气愤,涨红了脸答道:“回娘娘,他们是紫薇的一个远房亲戚。” 小燕子哪里经得住别人这般质问和挑拨,大声道:“你又是谁,凭什么管我们?我们好端端地在这里逛,碍着你们什么事了?” 阿玛虽然也很气愤,但他毕竟稳重一点,这时拼命拉着小燕子的手,阻止她道:“小燕子,你别冲动,她们毕竟是皇阿玛的妃子,是我们的长辈!” “什么长辈?”小燕子气冲冲地说:“皇阿玛怎么会娶这样的老婆!我看她们连乡下的农夫都不如!” “放肆,你是什么东西,竟敢辱骂本宫!”颖妃岂容她如此嚣张:“若不是你刚叫了声皇阿玛,本宫早叫人掌了你的嘴了。说说看,皇上什么时候有个你们这样的儿女?即便你真是什么皇子龙孙,本宫身为长辈,也有权力管教你们!” 阿玛和紫薇张了张口,诺诺无语。 “说不出来了吧?”颖妃得意道:“‘皇阿玛’岂是人人可以叫的,即便皇上再怎么喜欢你们,你们也别忘了自己的身份!山鸡就是山鸡,永远也做不了凤凰!” “你?!···”小燕子怒发冲冠,冲上前使劲推了颖妃一把。 “啊···”颖妃一个不料仰面向后摔去,重重跌倒在地,可怜的青石板地面啊。 “小燕子!”紫薇和阿玛被小燕子的壮举给惊到了,忙死命将小燕子拉回。 “姐姐,姐姐···”那群嫔妃们也惊呆了,回过神来忙将颖妃搀起。 “哎哟,疼死我了!···”颖妃头上的旗髻摔掉了,头发散乱,疼得眼泪直掉:“你们还楞在这里做什么,快把这个以下犯上的贱民给我捆起来重重地打!” “喳!”旁边的大内侍卫一拥而上,团团围住他们三人。 小燕子摩拳擦掌,推开侍卫,挥拳揣腿,上窜下跳。 阿玛急得一边应付侍卫,一边还得护着小燕子——这会儿的侍卫可不像当年那样畏首畏脚,宫里的宫女侍卫都是几年一换,现在谁还认识你是还珠格格啊。 紫薇倒还没事,毕竟是明珠格格,一直在京,只是焦急地看着他们,嘴里喊着:“不要打了,不要打了!”还回头央求颖妃:“颖妃娘娘,紫薇替他们给您道歉,求您不要再抓他们了。” 颖妃恨恨道:“你们怎么这么没用,还不快给我抓起来!抓到了本宫有赏!” 正是闹哄哄一团糟的时候,淳妃姗姗而来,先看到御花园里的侍卫们被两个人引得东奔西窜,又看到颖妃捶背揉肩、发丝散乱的狼狈样,不由头疼,上前问道:“妹妹这是怎么回事?皇上虽让本宫打理后宫,可本宫一直都没把妹妹当外人,妹妹今日这又犯得是哪出?” 颖妃好像来了援兵一样,忙委屈道:“姐姐这次可一定要为妹妹做主啊。妹妹只是略问了几下,紫薇格格带进来的两个人居然敢以下犯上,将妹妹推倒在地。妹妹长这么大,何曾受过这种罪!妹妹现在的腰啊,就好像断了一样,疼死了!若是不严办他们,妹妹定是不依!” “有着等事?”淳妃惊道,看向紫薇。 紫薇欲要辩驳,却又涨红了脸,无话可说。 淳妃又看向其他嫔妃,旁边的嫔妃们忙把刚才的事添油加醋地说了。 淳妃沉吟了一下,向外放声道:“都给我住手!” 闹剧嘎然而止,侍卫们停下来,躬身退去。 小燕子潇潇洒洒从假山上跳下,拍了拍衣袖,上前道:“我看你倒是个明白事理的,不像她们,上来就说些不三不四的话!” “小燕子···”阿玛和紫薇无奈地摇摇头。 颖妃顿时好像抓住了把柄一样:“姐姐,你看她,一点规矩都没有,我说得没错吧!” 淳妃倒是留意住了那句“小燕子”,她是个心思缜密的人,自从令妃去世后,皇玛法把后宫的事情交给她管理也不是没有道理。在她刚进宫的时候,轰轰烈烈的还珠三部曲刚刚结束,宫里的人都在为五阿哥和小燕子的英年早逝而感叹,她还详细打听了一下。现在眼前的这两人,倒是符合传闻中的情况,果然是···豪放。只是这早逝的人怎么会又出现?是真人还是紫薇特意找来的替身? 淳妃按下心中的疑惑,有些拿不定主意,略想了一想道:“这事闹成这样,想必也瞒不住,皇上迟早会知道了。既然他们是皇上和明珠格格请来的客人,不如就让皇上来定夺吧。” “好啊,好啊!”小燕子拍手道。 阿玛和紫薇松了一口气,有些感激地看向淳妃。 然后···皇玛法就来了。 11、连阿哥也做不成了 宋嬷嬷面无表情,声调平稳地将事情经过讲完。 皇玛法听到颖妃等人侮辱小燕子他们的话时,又对颖妃怒目而视;听到小燕子推倒颖妃,大闹御花园时,又大感头疼。 宋嬷嬷讲完,周围的人都静静地看着皇玛法,等待他裁决。 处置什么的倒还好办,皇玛法估计现在在头疼着淳妃所说的话,皱着眉头不语。 本来若是他们低调一点,就当成是福家的亲戚,什么事也没有;可惜现在被小燕子和颖妃这么一闹,所有人都知道了凭空冒出了两个叫皇上“皇阿玛”的人。颖妃说得不错,“皇阿玛”不是人人都可以叫的,这影响就可大可小了。皇玛法当初只顾着接心爱的游子归来,又觉得福家的安排还算可以,偏偏就低估了小燕子的招摇能力,没想到小燕子就算长成了大燕子,依然改不了她轰轰烈烈的本质。 皇玛法沉思不语。 小燕子却先沉不住气了,问道:“皇阿玛,事情已经很清楚了,明明就是她们看我不顺眼,还有什么可说的!” 皇玛法略含责备地看了小燕子一眼。 阿玛忙拉拉小燕子,看了看皇玛法的脸色,暗示她不要再说话。 皇玛法开口道:“淳妃与这事无关。颖妃出言不逊,罚俸一年,闭门思过三个月;在场的其他妃子罚俸半年,闭门思过一个月。” 闭门思过对宫里的女人来说相当于暂时退出争宠的舞台,时间越长,越是事事难料。 颖妃脸色一白,嗲声道:“皇上···” “皇上,”淳妃盈盈下拜,恳切地说:“臣妾管教妹妹们无方,臣妾也有错,还请皇上一并责罚,臣妾绝无怨言。” 皇玛法深深地看着淳妃,略带满意道:“淳妃管教无方,罚俸半年。今日之事,谁敢在宫中胡言乱语,绝不轻饶!好了,你们都退下,以后都给我安分一点!” 皇玛法的一干小老婆们讪讪不语地退去。 小燕子还犹自自言自语:“这人真奇怪,怎么还有人主动领罚的?” 皇玛法瞟了小燕子一眼,撤身离去,最后道:“和绅跟上,其他人都退去吧。” ※※※※※※ 不知皇玛法和和绅在书房里谈了些什么,第二天,把我们都叫到宫里,说了他的安排。 大意就是,既然皇家早已宣布历史上的五阿哥和小燕子英年早逝,君无戏言,何况是在这种丧葬大事上,那么阿玛和小燕子就不能在外自持这样的身份;既然他们昨天在众目睽睽下已然叫出了“皇阿玛”的称呼,那么皇上大可像当年隆重推出小燕子一样,收为义子义媳,以正视听。就说是他们的形容颇像当年早逝的儿子儿媳,一见如故,勾起了皇玛法的美好回忆,所以特许他们称呼“皇阿玛”,以慰藉老人的一颗思念爱儿的心呐··· 我听了觉得这个主意真是荒谬,欲盖弥彰,细细一想,却也是目前最为体面的方法。皇室的尊严和面子不容挑衅,说得不好听点,官方宣布你死了,你就是不死也得去死,何况当时还像模像样地葬入皇陵。皇玛法既想让自己的晚年儿女绕膝,又得给他们一个合适的身份,也只有这样说了。这样的说辞,虽然瞒不过宫里宫外一些资格较老、信息灵通的人,但他们却绝不会笨到来捅破这层窗户纸。官方的发言都是解释给大众听的,粉饰太平而已,至于里面有多少水分,就只有个人细细品味了。 紫薇和尔康想得大概和我差不多,初听时觉得不可思议,再一想,虽略觉不妥,也只有这样了,便连连点头。 小燕子一开始就是一个假冒的格格,被皇玛法收为义女,后身份归位,做了儿媳。她听罢也无可无不可,好像觉得有点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是哪里不对。挠挠头,又开心了,之前紫薇还告诫她身份不能暴露,现在没有这层顾虑,以后又可以光明正大的出去了。 阿玛却一脸羞愤:他本是一个堂堂正正的真阿哥,天之骄子,年轻时颇受皇玛法宠眷和众人的仰视,现在却一朝被说成是赝品,一个替身,让他情何以堪?虽然以前是他主动抛下这些名誉,但他是为了所谓伟大的爱情,他的身份即使葬入皇陵也是名正言顺的。 而现在这样的说法让他觉得好像他本就是一个平头小老百姓,突然被一个天大的馅饼砸中,从此一步登天,因为外貌性格等颇像另一个人,所以被当作替身,这种所谓的恩赐对于真正的平头百姓可以说是上天的眷顾,对于他来说却是莫大的侮辱——我本就是,我不需要这种赏赐!——这让他如何再次坦然面对以前熟悉的地方和熟悉的人?让他深埋骨髓的高贵和优越彻底奄奄一息,让他不能再挺直腰板,理直气壮地站在京城这边土地上。真正的五阿哥已经随着十几年前他们的出走永远葬入皇陵,现在的他,又能说什么呢? 人啊,就是这么奇怪。别人给你一个东西时,你弃之如敝履,当别人又给你一个残次品时,你又觉得尊严受到了侮辱。要么不要,要么就要好的,有些人就是这么的假清高。 阿玛这时骨子里的高贵,骄傲,自尊一齐迸发出来,脸一阵红一阵白,却又张了张嘴,紧了紧拳头,无话可说。 皇玛法觉察到阿玛的异状,问道:“永琪,你有什么意见?” 阿玛无比愤懑,却又强自压下:“皇阿玛,儿臣无话可说,儿臣觉得这个办法···很好···” 皇玛法有些明了,无奈道:“你认为这样说委屈你了?这也是不是办法的办法,不然该如何同朝野上下解释你们的由来?当初皇家可是宣布了你们英年早逝,又岂能出尔反尔,让天下人耻笑?” 阿玛悲愤拱手道:“儿臣明白。” 小燕子一脸迷惑不解,紫薇和尔康担心又略带同情地看着阿玛。 ※※※※※※ 几年之后,在我和和绅较为熟悉时,我问了他当初那天他同皇玛法为什么商量出了这个办法,其实,若真是费些周折,也不是想不出别的说法。 和绅眼眸微转,回想一下,淡淡笑道:“五阿哥这个皇子身份绝不能再复出。皇上当时不仅要顾虑皇室的面子,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永琰。” 我了然。 皇子不同于格格,想认几个义女就认几个义女。阿玛毕竟是皇玛法曾经非常中意的继承人,他的回归会给朝堂带来什么样的变化?即便阿玛无心,他的身份也会被有心人利用。皇玛法已经栽培了永琰十几年,这个时候他怎么会允许他的继承人和朝堂发生不稳呢? 所以阿玛就只能牺牲他的真实身份了。 ※※※※※※ 阿玛回到福家,依然苦闷不乐,连一路上小燕子的叽叽喳喳也疏于应答。 小燕子终于按奈不住,问道:“永琪,你这是怎么了,从宫里出来,你就不对劲?” 阿玛不可思议地看着小燕子:“你居然不明白,你怎么能不明白?我以为皇阿玛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小燕子,你太让我失望了!” 小燕子哪受得了这样的重话,当即跳起来:“我怎么让你失望了?我哪里不明白了?我知道,皇阿玛说你受委屈了,你哪里委屈了?我们不用再遮遮掩掩的了,你还有什么不高兴的?” “小燕子,你少说一点。”紫薇忙劝道:“永琪正为这个心理不自在···” “他有什么不自在的?”小燕子打断道:“你好好的,我们大家都好好的,皇阿玛又给我们安排的好好的,你还有什么可委屈的?你说啊!” “就是皇阿玛‘好好的安排’打伤了我的自尊,我的骄傲,现在让我无地自容,你知道吗?你能体会吗?你让我还怎么高兴,怎么开心?” “小燕子,你好好为永琪想一想,”尔康也劝道:“永琪他本是一个真阿哥,现在却不得不做一个假的,你让他的尊严往哪里放?” “什么真的,什么假的?”小燕子嚷道:“我当初不也是被皇阿玛收为义女吗?当初你既然能够放下你的阿哥身份,现在又为什么在意这个真假?我知道了,你一直都很介意跟我走,是不是?你一直都想做回你高高在上的阿哥,是不是?” “小燕子,你怎么能这么想?我为你放下了那么多,我有介意过吗?你这么说让我情何以堪?”阿玛痛心无比。 连紫薇和尔康也不禁道:“小燕子,你这么说永琪实在太过分了!” “好啊,都是我过分,你们就继续要你们的自尊,你们的骄傲去吧!”小燕子一头冲进房间,砰的一声大力把门关上,屋内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 我冷眼看着这对在大庭广众下吵得轰轰烈烈的极品夫妻,真想立刻和他们撇清任何关系。 阿玛啊,你有没有过后悔?你总得为你当年的任性买单了吧! ※※※※※※ 他们的吵架引来了不少下人和几小的围观。 下人们初始指指点点,后被管家疏散走了。 南木头难过地看着他阿玛和额娘吵架,着急得张口未语,欲上前又停下;蒙芷凤眼含担心;萧婉儿担心的看看我,又看看阿玛和小燕子,跑过来拉住我的手;桃花眼眸子微闪,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转身回去,想起了上一世在网上看到的一句话: 对牛弹琴不困难,对牛谈情才是真的困难。 阿玛,我佩服你! 12、得意失意 回到府上,刚用过晚膳,就听到下人来报:十五阿哥来了。 永琰大步走进来,一副苦恼的样子:“绵忆,我家的小毛头实在太吵了,一整夜的哭闹,今晚我要在你这里睡!” “好啊,”我无所谓,“周从,给十五皇叔安排房间!” “不用了,”永琰笑嘻嘻道:“不要那么麻烦,绵忆,我好久都没有和你一起睡了,我不想睡别的地儿。” 我瞪他一眼:“那怎么成?都做阿玛的人了,还这么没个正行!我这里的客房都是现成的,你爱住不住,不住就回你的撷芳殿去!” “那好吧。”永琰无奈道。 晚上沐浴洗漱后,我熄灯上床正要睡下,屋里一片昏暗,只有月光从窗户中透过来的淡淡的光影。一人推门进来,仔细看时,是永琰。 还没等我说话,永琰就抢先说道:“绵忆我还是想住你的屋你要是不让我睡床上我就睡地上好了反正现在冬天已经过去外面早就不下雪了前两天下了雨地上已经差不多干了反正我身体好不怕着凉即使着凉了也有太医院的太医他们的医术很好你不用为我担心要是皇阿玛问起来我就说自己晚上蹬被子···” “闭嘴!”我觉得太阳穴突突的,只想找个胶带把他那欠扁的嘴封上:“你现在只有两种选择,一,出门右拐,你的房间;二,我派人连夜送你回宫,你自己看吧。” “绵忆,你不要这么绝情嘛。”永琰可怜兮兮地扑上来,把脑袋埋进我的颈窝,深深呼吸几口。 “你···”我正要用力把他推开,他紧紧抱住我,闷闷说:“别动,我有话要跟你说。” 我一愣,他迅速钻进被窝里,把我带倒在床上,翻身压在我上面,定定地看着我。 我觉得这个姿势很不自然:“十五皇叔···” “永琰,叫我永琰!” “不行,辈分有别。” “以后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你就叫我永琰,可不可以?” 我感到他的话里有一丝乞求:“好,永琰,你有什么话就躺下好好说,你这样让我很有压力。” 过了半晌,在我以为他不会说话时,他声音暗哑道:“好。”翻过身,平躺在我身边。 我开口道:“你今天来是有什么事吧?” “嗯。” “发生什么事了?” “绵忆,这两天宫里的事我都知道了,今天白天福家的事我也知道了,你不要为他们烦心。” 我默然。 “你不问我是怎么知道的吗?”他侧过身,让我觉得黑暗中他还是能看得到我,低声说道:“皇阿玛把京城的探子交给我管理,京城三品以上···” “永琰,”我悄声打断了他的话:“你不该告诉我这些,我也会当从来没有听过,以后也绝不会再提起。” “绵忆,我只是不想对你有什么隐瞒。” “我知道你对我好,”我也侧过身来对着他,低声道:“可你这样做很危险,你怎么知道皇玛法有没有···对不起,我不该瞎猜的。” “你不说,我也猜得到,这很正常。”他的声音清明,没有一丝不安。 “永琰,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情分自不比皇家的其他兄弟叔侄。我知道你是真心把我当作好兄弟,好朋友,无论什么事情都想拿来一起分享。可你现在不仅已经成家,有了妻子,孩子···” “绵忆,我一点也不喜欢她们,也很少碰她们。”他急忙说道。 “这与我无关,这是你的家事。”我认真说道:“有了家庭,就有了一份责任。皇玛法又对你寄予了很大的希望,你今后的成就不可限量,有时候你的一言一行,都会有人留意,以后不要再这么意气用事了。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想必你也很清楚,即使是对我,甚至是对你的妻子,孩子,都是这样。不要让皇玛法对你失望。” “我知道,”他沮丧道:“我只是觉得这样离你的距离越来越远。” “没有啊,”我笑道:“公事上你有你的安排,私下里,我们还是好兄弟啊。” “我知道了。”他蒙起被子闷闷道。过了一会儿,又突然问道:“绵忆,你为你阿玛难过吗?” 我沉默一下,道:“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都听。” “假话是我阿玛这一次被这样对待,自尊心受到了很大的挫折,我为人子女,理应为他难过。真话是···”我顿了一下:“他什么样的感受与我无关。他从小都没有抚养过我半点,若不是皇玛法说,我还不知道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他即使现在来到京城,我也没有感受到丝毫的父子之情,让我怎么为他感同身受?” 永琰不语。 我有些失望:“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么说很不孝?” “没有,”永琰握住我的手,凑近,我能感觉到他的呼吸:“你这样想很正常。你还算很难得的,有时候还会去看他。要是我,根本就不想认这个阿玛。要我说,他这次是活该!”永琰冷笑道:“皇阿玛以前再怎么喜欢他,也不会在任何事情上都顾忌他的看法。他自己不珍惜的东西,让别人怎么为他珍惜!” “算了,我们不说他了。你明天还要早朝,早点睡吧。”我打了个呵欠,背过身去睡。 永琰像小时候那样从背后围上来,让我一夜都很暖和。 ※※※※※※ 自那天以后,阿玛好像是真的生气了,一连几天都没有和小燕子说话,也无颜再去宫内。小燕子也一个人闷闷在福家的花园里,掐花拔草踢板凳,两个人都熬出了黑眼圈。本来么,一个男人肯为你放弃事业,放弃家人,并不代表他可以为你放弃尊严。男人的面子,有时候还是很要命的。 而这一次,没有人再劝阿玛去哄小燕子,紫薇和尔康反倒多次软言劝解小燕子,让她多从阿玛的角度考虑考虑,也不知小燕子听进去了没有,两人冷战多日。 不管阿玛如何的不情愿,皇玛法还是放出了官方发言,他在民间收了一对夫妻作为义子义媳,以纪念早逝的五阿哥和其侧福晋,暂时住在福家。一时间,额驸福家这个京城二流家族又重新进入了人们的视线,风头一时无两。知情的人在暗中为阿玛叹息或冷笑,不知情的则羡慕或妒忌这一家人的好运。 在宫内碰到嫔妃或官员,他们也会问我这个半路上冒出来的义父义母的事情,我一律说:“本王确也见过他们,确实很像额娘过去描述的那样。可见有时候人与人之间的缘分也是很奇妙的,本王也会像尊重自家长辈一般给予他们尊重。” 有一次在宫内碰到桃花眼,他还特地叫住我:“绵忆,有时间多来我家看看你阿玛吧,他这几天心情很不好,我想他应该需要你的安慰。” 我正色道:“他这时看到我恐怕会更尴尬,他只是需要一个过渡时间让他慢慢消化这个现实。姑姑和姑父是他多年的好友,劝解的话恐怕早已说尽,我又能说些什么?” “那不一样,”桃花眼微微笑道:“有这么一个乖巧懂事的儿子在身边,心里上也会安慰很多。这是我们都替代不了的。” “我想艾南儿完全可以做得到。我现在过去一点也不合适宜。”儿子是王爷老子却被当成个替身,这不是找刺激吗?我淡淡撇嘴道:“我想我们都知道,这个时候他最需要的是燕姨的体贴和支持,你们倒不如再多劝劝燕姨。” 我说罢,转身先走了。 ※※※※※※ 这日无事,我正歪在榻上懒懒地看书,心里想到我这清闲的日子怕是过不了多久了。皇玛法又一次跟我说要我找个差事做做,不要整天游手好闲的。过一阵子,恐怕就有事情做了。 周从过来恭敬地说:“爷,外面有一个叫艾南儿的人找您,持着额驸福家的帖子。” 他来做什么?我立刻道:“就说我不在。” 周从正要躬身退下。 我想了想,道:“算了,让他进来吧。” 周从转身出去将南木头迎了进来。 南木头左顾右盼,叹声连连,见到我,欣喜道:“哥,你这里真不好找。外面的街道冷冷清清的,好不容易看到几个人,都不搭理我。” 可怜的娃,这话倒不假。我这一片住宅区住的可都不是一般的皇亲国戚,朝中大员。那些三品四品的小官到了这里也得给我老老实实下轿,大气都不敢出一声。你说额驸福家?福伦以前是大学士,福家倒是在御前红过一段,现在早已告退。福尔康御前侍卫出身,早年在缅甸战场上立过战功,现在不过是一个满洲正蓝旗副都统,不是什么大官,怎么有资格住在这里?像皇玛法的第一个皇后孝贤皇后的娘家富察氏傅恒家,以及他几个儿子的府邸,乾隆后期第一权臣和绅的府邸都在这附近。这么看来,皇玛法确实一直都没有亏待过我。 我正了正身,笑道:“好了,以后你就说是我荣亲王府的人,看谁敢不理你。”又对周从道:“这个人是我兄弟,以后这个人来了,对他就跟对我一样,不得怠慢。” 周从答应一声,慢慢退下。 南木头感动地说:“哥,你对我可真好!” 得,我敢对你不好吗?起码表面上也得做到。不然皇玛法知道了,会怎么想我? 南木头也没什么事情,就是通常所说的串门,拉着我耷拉着脑袋讲了一下午他阿玛和额娘这几天是如何的冷战,脾气是如何的大,他们如何的战战兢兢,不敢触到霉头。福家这两天是如何的人来人往,应酬多多,他一点也不喜欢这种喧闹的气氛等等。晚上赖在我这里不走,我只得先让周从安排一间客房,又遣了一个人到福家去报信,说艾南儿在我这里,要他们不要担心。害得我晚上睡下时,脑袋里还嗡嗡响着他那低沉憨厚的声音。 次日,我府上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客人——永琪。艾南儿见过阿玛后,就跑到书房去玩棋子了。 在正厅里,阿玛环顾四周,自嘲道:“绵忆,皇阿玛真是待你不薄,你这个年纪封为亲王,在我大清真是不多见,而阿玛···”笑容里满是苦涩。 “我这个亲王和你想的不一样,”我微微笑道:“我没有为大清做过什么事,没有军功,没有建树,也不是皇玛法一开始就对我怎么另眼相待,它是我额娘和老佛爷临去前向皇玛法求来的,完全是看在皇玛法对老佛爷的尊重和我额娘为你守一辈子生下我的份上,为了她们走后让我在宫内不受人欺负。与其说是给我的,倒不如说是对老佛爷的孝心以及对我额娘的补偿和安慰。” “原来是这样,”阿玛愕然叹道:“你额娘倒真是一个难得的女子。” “是啊,若是她还在,见到您回来一定会很高兴。” “若是她还在,我怎么有脸见她,”阿玛怅然道:“她是堂堂五阿哥福晋,我只是一个身份特殊的平头百姓,我如何高攀的起?” “您这么说算什么,自己看不起自己?还是怀疑我额娘对您的感情?”我有些恼怒:“我额娘对您付出过什么,您何尝不也是视而不见?这其中的滋味您现在也深有体会,更何况我额娘几年如一日呢?您还有回报可等待,我额娘已经等不到了。” “回报?”阿玛苦笑道:“我恐怕是不指望小燕子能体会到我的苦心了。她这次说的话实在太让我伤心了,我实在没想到在我为他抛下一切,做了这么多年的夫妻,现在我都成了这样了,她居然一点都没有感受到。这让我该拿她如何是好?” 我没吱声,他们夫妻之间的事我不方便插嘴。 “绵忆,你现在会不会嘲笑阿玛,这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阿玛看着我。 “是,连您也这样想,我若只是为了安慰您,说您从头到尾都是无辜的,一点责任也没有,恐怕您也不相信这假心假意的说法。这条路一直以来都是您自己选择的,有什么后果您也得自己承担。我若是您,只要是我做出的选择,再艰难也咬着牙扛着,绝对不说后悔。不过我不会做出您当年那样的选择,因为生活里不是只有爱情一件事情,生活里的事情也不是只有爱情能解决的!” “绵忆···”阿玛深深地看着我。 13、和绅的分析 我和阿玛还在聊天,周从走进来在我耳边汇报。 我听罢笑眯眯地问阿玛:“燕姨来了,就在门口,您要不要出去看看?” 阿玛听到燕姨的名字,心头一紧,深深呼出一口气,偏过头去,闷闷道:“她来做什么?就说我不在这里。” 我向周从使了个眼色,招手让他退下去,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阿玛说着话。 阿玛开始心绪不宁,坐立不安,气息不稳,眼神瞟向层层高墙外,又恨恨地转回来,旋即,又不由自主地向外看去,却仍只看到树叶沙沙的摆动。 “您的茶已经喝完了,我再给您添一杯。”我微笑道。 “好,好,”阿玛无意识地答道,端起杯子抿了一口,“噗,好烫!”阿玛把一口水喷了出来。 “对不起,对不起,我刚给您说了茶水有些烫,可能是您没听到。”我递给他毛巾。 “没事,是我现在精神不大集中。”阿玛擦着手和衣服。 周从又匆匆进来,看了看我们。 我说道:“有什么,直接说吧。” 周从低头道:“外面那个叫小燕子的一直在大声嚷嚷,说要我们把永琪交出来,不交出来,她就不走。” 我听了差点气死,又不是我把你老公气走,把你老公扣下来的,你找我要什么人?在这里大呼小叫,你不怕丢人,我还怕丢人呢! 于是我为难地对阿玛说:“您看,这怎么办?依照燕姨的脾气,恐怕是找不到您不会离开。这里住了不少朝堂上的人,若是让燕姨喊出了您的身份,到时候您又不好面对了。现在这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阿玛一惊,痛苦地闭上眼,猛地站起身来,向外走去。 我淡淡地撇了一下嘴。 还未到门口,就听到小燕子在大喊:“永琪不会不见我的,一定是你们不让他出来!你们堂堂亲王府,凭什么不让永琪出来?你们知道我们是谁吗?你们再不让永琪出来,我就告到皇阿玛那里去!···” “够了,小燕子!”阿玛的脸堪比锅底黑:“你吵够了没有?你还嫌别人没有看够笑话吗?” 我环顾四周,不少官员的轿子停着,轿帘微微掀开,露出里面的探头探脑。看到我不悦地在看他们,连忙催促轿夫走人。一时间,这条街又几无人烟了。 小燕子看到阿玛,一丝欣喜闪过,转眼间又恼怒道:“永琪,你来这里做什么?南儿呢,快跟我回家!” “回家?”阿玛不可思议地反问道:“小燕子,我们在京城还有家吗?是福家,还是皇宫?我们现在凭什么住进去?” 小燕子瞪大了眼睛,不解地嚷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紫薇和尔康是我们的好兄弟,好姐妹,皇阿玛对我们这么好,我们在京城为什么没有家?紫薇还不停地劝我,说你这几天心情不好,让我好好地过来找你,你一见我就什么羊什么气的。我小燕子到底哪里惹到你了?我知道了,你一定是又惦记着知画和她的孩子了,是不是?你宁肯待在他家也不肯跟我回去了,是不是?”她指着我质问道。 这话连我听了都觉得受不了,阿玛更是难以置信:“小燕子,你到现在还是这么说,你到底要我做到什么份上你才满意?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身份是假的,皇阿玛是假的,连你也怀疑我对你的感情也是假的。你到底还要什么呀?啊?” “你?···”小燕子被阿玛悲痛欲绝的表情吓到了,后退一步,看到我,像是想到了什么,恍然大悟:“是你,是不是你在永琪身边说什么了?你额娘陈知画就喜欢搬什么是非,你是不是也跟永琪说我什么坏话了?” 我大怒,小燕子这时候真像个疯狗,见谁咬谁。你说我可以,怎么能说我额娘! 阿玛立刻发怒了:“小燕子,你怎么这么说绵忆?他是我亲生儿子,你是他后娘,你到底有没有一点做人额娘的本分!我为什么这么痛苦,为什么这么难受,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你!你为什么到现在还是什么都不知道?你知不知道你越是这样,我就越是痛苦,越是难受!你真是世界上最无情,最冷酷,最无理取闹的人!” 小燕子也恼了:“你才无情,冷酷,无理取闹!” 阿玛:“我哪里无情,哪里冷酷,哪里无理取闹?” 小燕子:“你哪里不无情,哪里不冷酷,哪里不无理取闹?” 阿玛:“好···就算我无情,冷酷,无理取闹!” 小燕子:“你本来就无情,冷酷,无理取闹!” 阿玛:“我就算再无情,再冷酷,再无理取闹,也没有你无情,你冷酷,你无理取闹!” ······ “好了!”我打断了他们的吵闹:“你们要吵回家去吵,不要在我家门口!你们到底有没有做人长辈的样子?燕姨,阿玛既然从未养育过我,我今后也不需要他这迟来的父爱,你大可不必担心我会抢走你的丈夫。是你的终究会是你的,不是你吵闹就能吵来吵走的!”我又对着阿玛说:“您以后也不用来这里了,免得我破坏了您夫妻之间的感情,这个罪名我担当不起!” 说罢,不去看阿玛羞愧难堪的表情,甩袖转身,一眼看到南木头在大门后怯怯生生的样子,没好气的把他拽出来:“你也走吧!艾南儿,你妈妈叫你回家吃饭!” 我澹以趺赐蝗幻俺隽苏饷匆痪浠啊t僖豢此牵呃5娜匀辉谛呃岬娜匀辉诼幔锾蟮娜匀辉陔锾螅冒桑贝担翘寤岵怀稣饩浠暗牟┐缶詈鸵馕队瞥ぁ 小燕子哼一声,拽过南木头。 南木头怯怯地说:“阿玛,额娘,你们别吵了,哥哥很好的,他对我很好,我很喜欢哥哥···” 在小燕子的怒视下,声音越来越低。 小燕子瞪我一眼,好像我拐走了他的宝贝儿子。 我冷笑一下,阿玛,你在你两个孩子面前可真窝囊和丢人!我进门,吩咐把大门紧紧合上,把他们关在门外。在门关上的一刹那,我仿佛看到街角一个修长玉立的身影。 ※※※※※※ 回到屋内,揉揉发涨的脑袋,歪在躺椅上闭目养神。过了半晌,半睡半醒间,周从轻轻地进来,低声说道:“王爷,和绅和大人来了。” 我一下睡意全无:“把他请到正厅。” 我整了整衣服,来到正厅,和绅正在欣赏墙上皇玛法亲笔题的字画,见到我,上前拱手笑道:“下官见过王爷,下官冒昧前来打搅,是有一件急事要向王爷告知。” “和大人不必多礼,是什么事情?” “还请王爷听了不要动怒,下官刚刚听到一个信儿,王爷新认的义父义母在广安门大街上与福康安起了冲突,依福康安的秉性和功夫,下官恐怕那两人会吃亏,所以特来告知。” 我听了一下心中烦闷,这两人,怎么一刻也不安生!让他们吃点亏也是好的。 和绅看了看我的脸色,了然淡淡笑道:“王爷的心情下官也理解,下官也不会说什么父慈子孝之类冠冕堂皇的话。只是有一句,这两人刚刚从王府上出去,又在王府门口吵了架负气离去,若是他们此时有个什么闪失,福康安虽然难辞其咎,但皇上恐怕不免也会迁怒到王爷头上。皇上最重孝道,还请王爷三思。” “本王知道了,多谢和大人提醒。”和绅的话说得不错,我虽然厌烦他们二人,但也不至于意气用事,该怎么做我心里还得清楚,皇玛法这时正对他们抱有愧疚,我又岂不会把表面功夫做好? 于是我转而笑道:“既然是这样,不妨请和大人与本王一同前去。” “乐意之至!”和绅微笑道。 我们两人驰马来到广安门大街,那里正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我们纵马靠前,只看见福康安,阿玛和小燕子打成一团。 福康安是皇玛法已故的孝贤皇后的内侄,军机大臣加太子太保、保和殿大学士傅恒的第三子,在他们兄弟几人中最受皇玛法宠爱,他本人也是功勋卓著,战功累累,历任云贵、四川、闽浙、两广总督,英武殿大学士兼军机大臣,封贝子。我们以前交情尚可,一直只觉得他确实英武不凡,大气豪爽,朗月清风。 现在他虽然与阿玛和小燕子两人对立,但仍然游刃有余,连我这个不懂行的外人都能看出他下手颇有分寸,留有余地。 无奈小燕子却无所感知,只是一味缠上,不料却被一路碰翻的摊位上的青菜鸡蛋弄得满身满脸都是,真是好看,她自己还不知道周围的人是如何的笑她,兀自嚷道:“你不准走,你必须向那位老伯道谦!” 老伯?我看了看周围,并没有什么其他的当事人。 阿玛急得只想把两人分开,一边护着小燕子,一边帮她拆解福康安攻向她的招式,真是忙碌。 福康安摆脱不了他们,不由恼怒:“哪里来的疯婆子,不分是非乱打一通!你以为你什么都知道?再不滚开小爷就不客气了!” “你撞了人还有理了?你们这些当官的,没有一个好人,仗着自己的身份欺负老百姓,我小燕子就是要管一管!” “小燕子?即使你是皇上认的义媳又如何,你认为你就可以在京城如此嚣张?我福康安还不屑于在这种事上说谎,我说他们是诈撞就是诈撞,不需要向你解释什么!你若有心管闲事,不妨去问问那个所谓的可怜的老伯,再看看你这所谓的打抱不平有多可笑!”福康安一个反手,将小燕子重重推开。 小燕子连连后退,仰面倒在一个小摊上,霎时哗啦啦的果物蔬菜向她堆去。 “小燕子!”阿玛趔趔跄跄跑过去,将小燕子从一堆残渣中捞出,现下这衣服的颜色,可真全了,连脸上的彩妆都画过了。 我摇了摇头,之前恨的牙咬着,这会儿看到她危险了还着护着她。阿玛啊,你可真是上辈子欠了小燕子的! 看戏也看够了,他们也够狼狈了,我悄对和绅道:“和大人,你帮本王上去调解一下如何?本王若是前去,只怕阿玛难堪,燕姨也未必领情。” 和绅为难道:“不是下官不肯帮王爷的忙,只是王爷也知道,福康安和下官一向不和,若是下官前去,只怕会弄巧成拙,福康安更会以为这两人是下官护着的人,到时反倒情况更差了。” 他说的倒也是事实,我无奈只得上前,对福康安拱手道:“福康安大人,今日之事起因本是小事一桩,还望大人到此为止,若是伤了他们,到时在皇玛法跟前就不好交待了,大人也不愿多一件麻烦事不是?” 福康安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那两人,笑道:“下官倒忘了,他们还算是王爷的义父义母。看在王爷的面上,就此作罢。” 小燕子却在一边嚷道:“我不要你假好心,你们都是一伙的!” 我皱了皱眉头,对着羞愧难堪的阿玛和一脸五颜六色的小燕子——都这么难看了,还不赶紧找个地洞钻进去——淡淡说道:“我并不是什么真好心,假好心,只是皇玛法最近公事缠身,我不希望他再因这些小事烦恼。你们既然秉持着孝道来到皇玛法身边,现在这样做又让人如何看待?” 我说完,转身上马走人。 ※※※※※※ 我漫无目的地纵马走着,和绅在一边笑道:“王爷若是无事,不妨随下官随便走走。” 我无可无不可,就随着和绅一路向前。 转过重重小巷,穿过道道人流。 和绅笑道:“下官心里烦闷的时候,常常一个人坐在马上,任凭它把我带到什么地方。看到沿路的人都在为身边的小事忙忙碌碌,嬉笑怒骂,就觉得自己也是他们其中的一个。看多了,便也觉得这些事也不过如此,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有什么事值得我们为它伤神费心。” “和大人的意思本王明白,只是当事时还是会让人一时怅然。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本王也不过是一个庸人而已。” “王爷若是庸人,那和某又算得了什么。其实王爷夹在这不伦不类的亲情之间,这其中的为难和某也看得明白。只是皇上偏爱他这几个儿女,执意要留在身边,让王爷受些委屈。” “说委屈倒也不尽然,本王只是希望他们能少一些纷扰,多一点清净罢了。若说委屈,恐怕是我那阿玛了。” “他?请恕和某说句不恭敬的话,这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当初和某还在咸安宫官学的时候,就听说五阿哥和还珠格格的事情闹得京城沸沸扬扬。一个堂堂阿哥,肩负重任,却整日沉迷于儿女私情,让当时多少人为他扼腕叹息。出生于皇家,本是凤子龙孙,羡煞多少人,他却轻易放弃这一切,如今这般境况,让人除了道一句‘自作自受’外竟无话可说。”和绅摇摇头叹道。 “确是如此,只是为人子女,本王却不好说长辈的不是,有什么事也只得多加留意。” “王爷的心情想必日后皇上必会理解。王爷若是不介意,就直接叫和某致斋好了,若是我们一直这么和大人来,和大人去的,倒让和某赧颜了。和某知道前方小巷子里有一家小酒馆的糕点做的不错,王爷若无事,和某请王爷去尝一尝。” “那好,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听致斋兄话里的意思,也曾有许多烦心事?” “不错,在我小的时候,家里非常贫寒。阿玛世袭三等轻车都尉,为官清廉,中正平和,在京中待得极少,多年征战戍边在外,甚少顾家。额娘去世得早,家里也没有什么产业。阿玛去世后,家中就陷入困窘。那一段日子,我实在不愿回忆。继母对我们非常不好,我和弟弟和琳只得相依为命,相互扶持,在咸安宫官学里也常常受人欺负,常遭师傅同门的辱骂。那时我就暗暗发誓,以后一定要出人投地,万贯家财,绝不让自己和和琳再受困顿,寄人篱下,受人摆布!” “如今致斋兄也已做到了当年的誓言,位极人臣,深受皇玛法倚重,还有什么遗憾?” “不错,其他人看来我确实风光一时,步步高升。但这其中我又付出多少辛劳,又有多少人盯着我,只盼我出了什么差错,恨不得立刻将我拉下马。我们家族根基浅薄,势力薄弱,而我位于那些不知多少枝大叶深的大家贵族之上,让他们如何心服口服?只怕他们心里都在诅咒我,只怕我哪时一个不留意,就会万劫不复。”和绅的神色中露出一丝看透世情的苍茫。 “致斋兄不免过于担忧了,皇玛法对你倚重日深,信任之重,非比常人,你今后只有更进一步的份,绝不会出现你所想的担忧。致斋兄不妨相信我的话,放宽些心。”历史上的和绅不就是如此吗? “我也希望如王爷所言。只是说句大不敬的话,皇上的宠眷又能如何?昔日的福伦家是如何的圣眷日隆,连皇上当年微服出巡也只带着他们,在加上还珠格格和明珠格格的锦上添花,更如烈火烹油,盛极一时。可现在呢?早在十几年前随着五阿哥和还珠格格的出走,皇上就对他们眷顾日少,自从令妃去世,福伦退隐,福尔康一人难撑局面,被人排挤,皇上又说过什么了吗?” 我一想,确实如此。 “远得不说,就说如今,皇上是如何的喜欢五阿哥,我们都很清楚,可一句为了皇室体面,不也罔顾他的意志吗?”和绅冷笑道。 “致斋兄说得不错,其实有一点我一直都有个疑惑。据我所了解的皇玛法,通观全局,英明神武,心思熟虑,为何当年对他们几人纵容至此,到现在也是荣宠不衰?” “这个问题我也曾疑惑过,这只是我的一点小看法。对于明珠格格倒还好解释,皇上由于其额娘对她怀有一种深深的愧疚,福尔康由于令妃和福伦的原因,也好理解。我常听人说,皇上当年很喜欢小燕子的天真烂漫,心无杂念,皇上也多次说小燕子是他的开心果。皇上当时正值壮年,久居深宫,看惯了宫里宫外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兄弟相残,小燕子的出现让皇上感受到了一种家中儿女的活泼自在,清新自然。再加上小燕子用天真烂漫的语句时不时将皇上的马屁拍的响响的,让皇上怎能不满意?”和绅嗤笑一声。 “这么说,说得不好听点,她也不过是个皇上逗趣解闷的玩意儿?”我有些明悟。 “那又是什么?皇上想要规矩的格格,宫里多的是。他特意纵容小燕子的无理取闹,不也让当时宫里的气氛精彩了许多吗?”和绅不屑道:“依我对皇上的了解,皇上万不会因个把人就耽误正事。当初老佛爷看重皇后,皇上却宠爱令妃,又不好直接违逆老佛爷,不正好也借了还珠格格这个东风,让皇后惨淡收场,老佛爷也无话可说。真是一箭三雕啊!” “既然是这样,皇玛法为何又为了小燕子赔上了阿玛?” “你认为皇上真的是成全他们的感情吗?我看不尽然。皇上曾和我提过,他一定要将十五阿哥培养成一个合格的帝王,绝不能让他因儿女私情荒废前程。可见他还是对五阿哥的事情耿耿于怀。所以据我估计,早在五阿哥为了小燕子劫狱私奔的时候,就已经对他有些失望,只是五阿哥当时毕竟还是最优秀的一个皇子,皇上栽培多年,不忍放弃,所以在老佛爷提出要他娶你额娘陈氏的时候,并没有多加阻挠。谁知五阿哥的反应让皇上更加失望,才顺势放开了他们。现在,他们毕竟一个是皇上曾非常看重的孩子,一个曾给皇上带来许多乐趣,又对大局无碍,才依然这么喜欢他们,放在身边热闹一下。” “照你这么分析,若小燕子不再像以前那样天真烂漫,给皇玛法带来欢乐,而是不断给他制造麻烦,那皇玛法厌烦她是迟早的事了?”我撇过头看着和绅。 “王爷您认为呢?”和绅淡淡笑道。 14、阴谋家福尔康 翊坤宫:“紫薇拜见淳妃娘娘,娘娘吉祥。” 我抱着小和孝在里屋,一面同她玩闹,一面听着外面的谈话。 “本宫今日召见紫薇格格,本没什么大事。只是有一句话,本宫不说觉得不妥,还望格格听了不要见怪。” “紫薇不敢有任何不满,还请娘娘明示。” “本宫听说格格家中住有皇上新认的义子义媳,以慰藉皇上对去世多年的爱儿的思念。紫薇格格对皇上的一片孝心,本宫也深有所感,有空也多带他们来本宫这里逛逛。既然是皇上的孩子,便也是本宫的孩子,本宫理应多加照顾。不过现在既然他们住在你家中,还望你辛苦一点费心照看。本宫这里也先谢谢格格了。京城不比其他地方,是非繁多,个人安危是一方面,皇家体统也是一方面。本宫近日恍惚听到不少风声,虽然是那些爱搬弄是非的人捕风捉影,本宫绝不相信,但若是传到皇上耳中恐怕不免惹他心烦,图惹是非,这样对格格你们也是有百害而无一利,还请格格多加留意。本宫并无别的意思,只是想到了若是不说出来,甚感不安,恐愧对皇上厚爱。” “紫薇多谢娘娘提点,紫薇明白。” “本宫常听人说格格温柔体贴,端庄大方,善解人意,本宫见了也觉亲切非常。若格格不嫌弃,就当本宫这里是自家吧。” “紫薇多谢娘娘赏识···” 两人又说了些体面话,紫薇离去。 我抱着小和孝出来,淳妃笑道:“王爷觉得紫薇回去劝说他们安分一点管用吗?” “管用不管用不要紧,重要的是娘娘您的态度,该做的都已做到,若再有什么事,绝对不会让有心人说到娘娘管教不严这方面。只是恐怕某些人会不领情。”我意有所指。 “哦?你指的是谁?”淳妃屏退下人。 “其他人倒能体会娘娘的一片苦心,只是那个燕姨最忌讳别人说她没有规矩不服管教。娘娘虽然是为皇玛法排忧解难,提醒他们安分守己,并无私心。但让她听了恐怕又会认为娘娘您在含沙射影,句句针对她了。” “哦?她真是这么不讲道理?”淳妃惊道。 “娘娘您不是见识过了吗?” “这倒也罢了,本宫该做的也做了,管不到那许多。这宫里的人又岂是好相处的,到时候怎么样就看她的造化了。” 从翊坤宫出来,路过颖妃的寿康宫,颖妃这时还在禁闭思过期。从半开的大门里望进去,颖妃正在训斥宫女。一瞥眼看到我,摇摇过来,半笑半讽道:“王爷这是刚从姐姐宫里出来吧,姐姐真是好手段,我们都受了惩戒,只有她还不痛不痒的,连王爷也对她颇多照顾。噢,对了,还没恭喜王爷呢,多添了一对义父义母,王爷这下可一家人团聚了。唉,可惜了,听说最近有不少热闹,可惜本宫在这里看不到了。若王爷看到了,讲讲给本宫听听。” 我紧了紧拳头,淡淡道:“只怕娘娘这里味道太大,本王闻不惯。只是娘娘似乎很喜欢这样,那本王就禀明皇玛法让你再多待几日好了。若娘娘一个人闷了,也可以召见本王的义父义母,本王相信娘娘一定会和他们相谈甚欢,更加体态康健的。” ※※※※※※ 御花园里,皇玛法带着我和永琰随意走动。 皇玛法不经意地问:“听说几天前小燕子和永琪在你府门前吵架,闹得人人皆知,后又在大街上与福康安起了冲突,可有此事?” 我一惊,忙恭敬答道:“回皇玛法,阿玛因前几天心情不佳,来孙儿家中闲聊,燕姨来后,一时言语分歧,两人吵了起来。与福康安大人的冲突,不过是碰到诈撞的事情,燕姨一时古道热肠,打抱不平,与福康安大人起了误会。孙儿认为这些是生活中常有的小事,说开了就没什么事了。” “小事?”皇玛法冷哼一声:“小事能闹到连朝中大臣,宫里太监宫女都在议论的程度?在亲王府门前大吵大闹,当街与朝中一品大员大打出手!成何体统?唉,这小燕子和永琪真是越活越回过去了,真是不让人省心!” 我忙道:“皇玛法息怒。都是孙儿的不是,孙儿没能及时制止。” 永琰也忙道:“皇阿玛,绵忆不过是个晚辈,对五哥和五嫂的事情也无能无力。五哥和五嫂的争执,归根到底在于五哥对假阿哥说法的无法承受和五嫂的不能理解,皇阿玛,您需要给他们一点时间让他们慢慢接受这个现实。与福康安大人的冲突,确是一个误会。而福康安大人为人耿直,爽朗大气,相信并不会将这点误会放在心上。” 我道:“是啊,皇玛法,阿玛心性高洁,一时无法接受您的苦心安排,也是人之常情。燕姨天真豪爽,不拘小节,这也正是她的一个优点。” 皇玛法看了我一眼,笑道:“你倒是个厚道的孩子,还在为小燕子说话。据朕所知,小燕子一直都很排斥你,不让永琪和你说话,你心里可有不满?” “皇玛法,孙儿从小没有见过阿玛,这次阿玛回京,孙儿心中很是高兴,很想和阿玛多加亲近。燕姨对孙儿的态度,不过是事出有因,并不是出自她的本心,所以孙儿能够理解,不会不满。皇玛法常说,燕姨本性纯朴善良,孙儿相信时间久了,燕姨必能慢慢消除心理的芥蒂,逐渐接受孙儿。” “好,说得好!绵忆,朕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就怕你和小燕子不和。小燕子那里,朕也会多劝劝她。朕也希望你们一家都和和睦睦的,常在朕身边,朕就放心了!” ※※※※※※ 从宫里出来,我闷闷地往前赶。永琰一把拉住我,道:“我带你去个地方。” 他拉着我穿过几条街,突然看到前方福尔康和一人前后张望,鬼鬼祟祟地进入一家酒楼。我们忙躲入一招牌幌子后,待他们进去,方站出来。 永琰沉思道:“那个人是前一阵因父亲去世,回旗居丧的原任甘肃按察使海宁,从未听说过他和福尔康有什么交情,他们在一起做什么?” 我道:“看他们鬼鬼祟祟的,不像做什么好事。我们不妨跟过去看看。” “走,我们跟上去。”永琰拉着我进了那家酒楼,径直走向最里间的一间厢房,进去,关紧门,走到墙边,取下墙上的字画,字画后的墙上赫然出现一个龙眼大小的洞。 永琰凑到洞前,朝墙那边看了看,向我招手,悄声笑道:“果然在这里。这家酒楼只有这两间最上好的厢房,朝中大员时有在这里聚会的,不知什么时候有人就在这里凿了个洞。” 我也看过去,那边房间里,福尔康正和那人推杯换盏,交谈甚欢。 “海大人,我前几番所说的事情,海大人可考虑好了?”福尔康问道。 “嗨,不是海某不肯站出来,只是这事牵连甚广,恐怕到时会引起朝堂动荡,海某还需再考虑一下。” “还考虑什么?莫不是海大人怕受到牵连?海大人在李侍尧旗下为官多年,怕是也不免同流合污了吧?” “福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海某既然敢说出来,就不怕惹人怀疑!福大人无需如此激海某。只是福大人可曾想过说出来的后果?” “后果?皇上恐怕会为此动怒,一定会下令严查云贵总督李侍尧飞扬跋扈,贪赃枉法。到时这举报之功可就少不了你我的。若是再主动请命一鼓作气拿下李侍尧,只要你所说的是真的,我们人赃并获,又是大功一件。借着这个由头,若是能揪出这朝廷上那个最大的贪官及他的党羽,呵呵,这些空出的位置可就不好说了。” “哦?”海宁显然有些意动:“你有这个把握?这圣上跟前的红人除了和绅,海某听说可还有傅恒,福康安,和阿桂大人等,据说圣上还有心让荣亲王进入朝堂,到时哪能轮得到我们?” 福尔康一脸高深莫测:“海大人久不在京城,有些事可就不知道了。皇上近来甚为倚重我福家,更何况我府上还住着皇上曾经最喜欢的五阿哥和还珠格格。只要他们一天在我福家,不仅皇上会愈加关注,荣亲王也会脱不了关系。到时候有他阿玛在,他怎么好意思跟我这个姑父争呢?” “你所说的五阿哥和还珠格格不是早就···” “嘘,这可是一个不能公开的秘密。你我知道便罢了。海大人如今还有什么顾虑呢?” 海宁拱手道:“海某现今已和福大人在一条船上,还望福大人多多提携。” “好,那就祝你我共同得偿所愿!只是海大人所说的李侍尧贪污之事确是属实吗?” “千真万确!海某在云南待过多年,岂能不知,福大人放心···” ······ 两人又谋了些如何向皇上禀报,如何请缨之事,未几,饭罢,两人分头离去。 永琰脸色铁青,一脸凝重:“这个福尔康,真是好大的胆子,居然敢算计你!” 我也意想不到这个人前一派正气,情深意重的福尔康竟然是这等龌龊。好,很好!我倒看走了眼,你以为凭借区区一个过气的小燕子就可以让皇玛法重新对你家垂青吗?我说呢,你怎么比我还热衷于将阿玛和小燕子接过来,不顾我的面子将他们接到你家,也不顾后宫的平衡天天霸占皇玛法,原来是让阿玛,小燕子和我帮你们造势啊!想凭这个上位,也得看你有没有这个能力!十几年前你们靠着他们红极一时,现在又想故伎重施。隔夜的饭重新热一热又端上来,皇玛法会一直爱吃吗?会有人愿意让你们端上来吗? 我思虑道:“他恐怕一开始就算计上了。他现在所持的不过是阿玛和燕姨,恐怕也是心虚的很,才急于捞点功劳。若是没有他们,福家又算得了什么。今天听皇玛法的口气,虽然还是一味护着阿玛和燕姨,但也对他们的闹事略有不满。若是再这样下去,他们是不是还有用,谁也说不准。更何况,阿玛已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五阿哥了,说的不好听点,他不过是一个身份略有点特殊的平头百姓,福尔康这点可是万万想不到了。” “身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皇阿玛对他们的心意不变,现在更添上了一丝愧疚,效果说不定会更好。我真不明白皇阿玛喜欢那个小燕子哪点?疯疯癫癫,整天惹祸。若是我,早就离他们远远的,什么时候沾了晦气都不知道。”永琰说着,又走道小洞前,看一看对面有没有再来人,方回过头说道:“绵忆,你以后尽量少去福家,那个福尔康心思叵测,我担心他对你还有什么不利。你和那个阿玛和小燕子也尽量少见面,免得被他们牵累。” “我知道,”看着他眼里的担心,我点头道:“我最近已经很少再见他们了。只是他毕竟还是我亲生阿玛,别人不知道,皇玛法岂能不知?今天皇玛法不是还盼着我们一家和和睦睦,常伴他左右吗?福尔康说的不错,有些事情我根本脱不了关系,他就算准了这一点。”我走到窗前,看着窗外的人流,熙熙攘攘不知都在忙些什么。 “皇阿玛最重孝道,若是你一下子躲得远远的,确实也不好,到时候引得皇阿玛不满,你就得不偿失了。现在关键是五哥和小燕子,如何让他们意识到福尔康的真实面目呢?”永琰走到我旁边,淡淡地忧心道。 “阿玛和福尔康相交多年,共患过难,不是我们三言两语就能说动的,反倒显得我们挑拨是非。”我道:“说道患难,我倒有些不明白福尔康这个人了。他当初既然能够陪着阿玛又是劫狱,又是私奔,又对紫薇一往情深,让人实在想不到他是这样一个人。” “那有什么,表面功夫谁不会做,何况是你阿玛和小燕子紫薇那样本性单纯真诚的人。”永琰不屑道:“当初额娘就提醒过我,福尔康这个人不堪大用,让我以后不必倚仗他。” “哦?还有这回事?”令妃不是和他们关系很好么? “福伦确实是个人才,我额娘当初很倚重福家,也想为福尔康寻一位格格以加重分量。本来选中老佛爷跟前的晴格格,后来你也知道,紫薇的加入,一下深得皇阿玛宠爱,福尔康就转而追求紫薇。其实我额娘也很中意晴格格,对于老佛爷曾提议的让他们二女共事一夫心里很是赞成。你知道吗,在我额娘私下向福尔康说这个提议的时候,福尔康甚至都答应了。只是后来,紫薇坚决不愿意,晴儿也说要找一份真挚的感情,才让这个提议不了了之。福尔康只得专心对紫薇一人,赢得一个专情的好名声。”永琰嗤笑道。 “原来是这样,那么福尔康又为什么甘愿为紫薇抛下前程,劫狱私奔呢?”我还不解。 “他真的是抛下了前程吗?我额娘其实早就跟他说过,皇阿玛绝对不舍得处置紫薇和小燕子,就冲着紫薇为皇阿玛挡刀那件事,皇阿玛又怎会处置他的救命恩人?这样如何堵住众人的悠悠之口?他娶了紫薇,要名得名,要利得利,他哪一样少拿了?” 我听罢分析道:“福家没落,皇玛法的女儿额驸那么多,又不会一直都顾着紫薇,所以,他现在就打我阿玛和小燕子的注意了?” “不错,我猜想把你拉到他那一边也是一个原因。你阿玛毕竟不再参与朝政,而你不同,你是一个亲王,同各位大臣皇子关系较好,地位稳固,找上你也是理所应当的。他曾也跟我套过关系,只是我没搭理他。”永琰把窗户关上了:“这里风大,别一直吹着了。” 我莞尔一笑,接口道:“他想利用阿玛和小燕子重新换回皇玛法的宠爱,想让我帮他巩固在朝中的地位,这算盘打算得可真好。只是你可以轻易甩掉他,我却不好办了。”我皱眉。 “那么,就让他不得不远离你们!绵忆,”永琰扶上我肩膀,转过身面对着我,认真问道:“你实话告诉我,你对你阿玛有没有一丝濡慕之情,父子之义?” 我有些奇怪他这样的问题,但也立刻答道:“没有,我和他不过是比普通人多见过几面,连一点交情也没有。相反,因为他抛弃我和额娘的事情,我还有些怨恨他。” “那么,你是不是一点也不在乎他的感受,不会因他们而烦心?” “是,哪怕是之前他在我面前痛诉他是如何的自作自受,小燕子是如何的无理取闹时,我也只是觉得他活该。不过我确有些烦心,为什么会摊上这样的阿玛,让人一直不得安宁,甚至是有些丢人。永琰,你是不是要做什么?” “那你就别管了,绵忆,以后不要再为那些人和事烦心,为他们不值得。” “好,我知道了。永琰,你不要为我做什么,要是让皇玛法知道了,对你不好。我会小心留意的,现在我已知道他们的打算,他们想利用我也没那么容易。” “嗯,我心里有数。你就别想那么多了。”永琰道。 15、最简单的往往是最管用的 回到王府,我在书房里静静地坐着,若无其事地翻看一本书,半晌,对站在门口的周从道:“这里没你什么事了,你先下去,叫他们端点茶果来。” 周从应一声躬身下去,片刻,一小厮端了茶盘进来,放下。 我略抬头瞥了他一眼,淡淡问道:“初一,你手下的人现在是不是很闲?” 初一立即正身跪下,垂头道:“请主子吩咐!” “从现在起一天12个时辰给我盯紧了福尔康,不论他到过哪里,见过什么人,说了什么话,都尽量给我打听清楚!”我就不信他一直是清白干净的。 “是,主子!” 初一随即又恢复了低眉顺眼的模样,正要退下。 我突然想起什么,又叫住他:“等一下。若是你们碰到其他方的探子,尽量回避。记住,不要被发现了。若是发现了,你应该知道怎么说。” “是,主子,奴才明白!” 初一退下。 书房里又剩下我一个人,我慢慢想着,福尔康想把阿玛和小燕子当做他的踏板顺便拉我下水,本来我还心存一丝犹豫,想等着待小燕子慢慢闯祸,我再顺水推舟,让皇玛法渐渐厌弃她,那就好说了。现在倒是他心思叵测,那么我又何必再等让他有机可乘呢。 正自想着,下人来报:“福康安大人来了。”我忙命人将他带进来。 福康安一进来,就把顶戴摘了扔到案几上,灌了几口热茶,道:“这几天真是不顺,前儿刚刚回京,就碰上一个疯婆子,不过是打了一架,又没伤着她,我本就没把这事放在心上,谁知今儿个进宫就因为这点小事被皇上专程提了一下。” “哦?皇玛法居然还找上你了?”我笑问道:“他说你什么了?” “哎,还是王爷你这里的椅子舒服!西北那地儿真不是人待的。”福康安大大咧咧地仰面躺在椅子上,一双俊眼明眸里满是笑意:“也没说什么,就是让我不要跟那个疯婆子计较,注意一下影响。说起来,那个疯婆子据说还是皇上新认的义媳,跟王爷还能扯上点关系。” “看来瑶林在西北真吃了不少苦,晒黑了不少。”我说道:“前天幸而是你,要是其他人,我才不愿意欠他这个人情。” “你前天那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倒真吓了我一跳,当时我又不好问,和绅还在一边。昨天一直忙着交接事务,也没来找你。”福康安皱眉自忖道:“和绅这个人心思复杂,为官不正,难保对你有什么念头,你怎么和他走到一起了?” “看来你对和绅的意见还真够大的,我们不说他了。前天在大街上,人多嘴杂的,一碰上他们的事情,总是小心点好,你刚回来,不知道,皇玛法现在对他们可是在意得很,自然在人前说话还是要说得义正词严一点,你也别和他们再直接撞上了。” “我明白。你悄悄告诉我,他们到底是真的还是福家找来的替身?”福康安神秘兮兮地凑近。 “你说呢?”我但笑不语。 “原来如此。我说呢?世上哪有人长这么像的,还是两人,性格也一模一样,真是不可能。你说皇上是怎么想的,人都走了这么多年了,还回来干什么?这下可好了,偷鸡不成反蚀把米,阿哥不阿哥,平民不平民的,我看着都为他难受!”福康安说到这里,看到我在发愣,忙歉意道:“对不起,我一时没把他跟你阿玛联系起来,你别介意。我不是成心说你阿玛的,我只是对这个事的评价,没有别的意思。” 我看到他慌慌张张地解释,摇头笑道:“没关系,你说的也没错。你说的是我阿玛,与我无关,用不着顾忌我的想法。认识你这么多年了,你这个人我还不了解,平时说话一点也没个什么讲究,真怀疑你怎么在朝堂上混了这么久。” 福康安目不转睛地看了看我神色,确定我确实没为他的话生气,方又笑道:“让我像那些文官那样整天花花肠子,拐弯抹角的,我才受不了。不过我在别人面前可不会这样,还是在你这里放松下来,有什么就说什么,我知道你是最了解我的。”福康安拿了一片糕点仍进嘴里:“这些东西好久都没吃到了,真想念啊。” “你这次回来皇玛法又给你派了什么差事?” “暂且负责京畿的防务,别的没说。我总算能清闲一阵。”福康安皱了皱眉头:“皇上还提到要给我指婚,真是让人烦心!让我以还需再建功立业为由先推了去。” “这还不是好事,给你指个什么公主郡主的,好好慰劳一下你到处奔波的辛苦,推什么推?”我笑道。 “这么急着想让我成亲啊!”福康安神色僵了一下,复又笑道:“得,既然是好事,我赶明儿就奏请皇上,说我们荣亲王也到了该指婚的年龄,让他老人家好好给你选个名门闺秀,如何?” “算了算了,我可不着急,我还想再逍遥两年,你千万别提醒皇玛法,好在他现在正忙着别人,还没想到我这里。”我叮嘱道。 “原来你也对这个惟恐避之不及啊!”福康安看着我笑道。 ※※※※※※ 次日早朝后,上书房内,议事中。 皇玛法早先跟我说过让我在吏部挂个名,我好不容易说服他暂时不用去早朝,但平时必要的议事还得过来。 福尔康果然举报了云贵总督李侍尧贪污索贿一事,并提到是原任甘肃按察使海宁在云南多年,所见所闻,绝无虚假。真是慷慨陈词,情绪激昂,言之凿凿,情之切切,让我在一旁直暗暗撇嘴。其实福大人的口才还是不错的。 皇玛法听罢脸色凝重,盯着福尔康沉吟半晌,方淡淡问道:“这海宁为何不直接和朕陈报,不找监察御史,却偏偏找上你?” 福尔康神色一变,忙低头道:“回皇上,海大人当年在军机处时,曾和家父有过交情。” “哦?你们的交情还真是不错!”皇玛法讥讽道,随手翻着福尔康的奏折。 福尔康低头,不敢出一声。 又过半晌,皇玛法方道:“算了,你也是一片忠心可嘉。这件事容朕再考虑一下。今日之事不得泄漏,若有半点外传,唯你们是问!” 众大臣忙一连声附议。 和绅自始至终一派从容,只是嘴角瞥起一抹淡淡的嘲讽。 福尔康面露失望难堪之色,神色复杂地看了一下众人,甩袖出了上书房。 身后有人嗤笑道:“这人呐,还是知足的好,这也想争,那也想争的,只想往上爬,说不定到最后什么也没有!” 福尔康回头看时,众人神色漠然,不知是谁在闲话,便忿忿离去。 ※※※※※※ 几日之后,王府书房内,我问初一,跟踪福尔康可有任何进展。 初一定定跪下,垂头请罪:“回主子,奴才办事不力!福尔康行事甚为狡猾,有几次接连换轿,找人混淆视线,甩掉了我们的跟踪,我们一无所获。” “一无所获是吗?”我看着他问道。 初一一声不敢吭,只是一动不动地低头跪着。 我静静地喝着茶,一杯喝完,方又问道:“他可是发现了你们?” “奴才确定没有。” “罢了,继续跟着吧。你们也不是一无所获,他既然行事这么隐秘,想必必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你们一定要把它找出来!”我不着急,反正我也很闲。上次在上书房内,福尔康被皇玛法当众没脸,被众位大臣一并排挤,着急的应该是他才对。他们福家一心想挤入京城一流家族,看来也没有人会欢迎,皇玛法心中清楚得很,未必会真的向着他。 “是,主子,奴才一定会不负主子所望!” ※※※※※※ 又是一个月圆之夜,皇玛法兴致很高,在御花园畅音阁搭台听戏,宫中略有些份位的都列席,连被罚禁闭的颖妃也姗姗而来。四大徽班陆续进京,多为京中达官贵人所喜爱,皇玛法也颇为喜欢这种抑扬顿挫的唱腔,时有召他们进宫唱戏。 台上唱着《七擒孟获》,皇玛法在主位上听得入神。四大徽班的进京是京剧产生的起始,人老了,有时会对这些唱腔产生浓厚的兴趣。皇玛法也不例外,时有眯起眼睛一副陶醉的模样,时有用手指轻轻和着拍子的。 周围的妃嫔们也陪兴听得很认真,连小和孝都乖乖坐在淳妃怀中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 小燕子和阿玛一桌,紫薇和尔康一桌,我与永琰坐一桌。 小燕子耐不住这般磨磨蹭蹭的唱法,在座位上扭来扭去,东张西望,时不时与阿玛和紫薇叽叽喳喳,旁若无人地说笑。引来周围众人的侧目。 颖妃不屑地看了小燕子一眼,却没言语,想必是多日禁闭学乖了。 淳妃无奈地看了看小燕子,生怕小燕子打扰了皇玛法的雅兴,若引得龙颜大怒,到时倒霉的又不会是小燕子。可惜小燕子接收不到她的“秋波”,淳妃只得又看了看紫薇,微微点点头。紫薇顿时有些尴尬,小声对小燕子说:“小燕子,你声音小一点,大家都在认真地听呢!” “这有什么好听的,咿咿呀呀的,一点也不好听!”小燕子不解道:“什么都听不懂,他们在听什么呢?” 皇玛法正听得入神,被小燕子的声音打断了,登时不悦道:“小燕子,你在说什么呢?什么听不听的?” 小燕子大大咧咧地站起来比划道:“皇阿玛,我是说我小燕子一点也听不懂他们唱得是什么!不过他们穿得倒是很好看,头上还戴着高高低低的东西,脸还画的花花绿绿的,真有意思!” 小燕子的话引来周围人的掩口低笑。 皇上喜欢的东西自然都有人逢迎,一个人推荐给别人的东西自然也想得到别人的认同,小燕子这话无意中贬低了皇玛法的品位,皇玛法顿时面色不渝。 淳妃忙岔开道:“臣妾觉得真是大开了眼界,这戏班啊可真是了不得,唱得大气豪迈,通过这一系列的唱念做打,将这七擒孟获的故事演绎的淋漓尽致。” “什么故事?”小燕子一听有故事可听,立刻睁大了眼睛。 “我知道,我知道,”小和孝笑脸粉嘟嘟地望着皇玛法,清澈的眼睛里满是骄傲的期盼:“皇阿玛,和孝知道哦。嬷嬷有讲过,是三国时期诸葛亮的故事!” 看着小和孝一副乖巧讨赏的样子,皇玛法刚才的不悦随即消散,哈哈笑道:“我们和孝知道得可真是不少,和孝说得对,就是这个故事!”又瞟了一眼小燕子,摇头道:“小燕子,你还不如和孝懂得多!” 小燕子嘟哝着坐下。 又一出戏开唱,众人正准备集中精力再听,小燕子站起来道:“皇阿玛,我小燕子反正也听不懂,我想出去逛逛!” 阿玛急得在下面直拉小燕子的手。 这话可真不给皇玛法面子。皇玛法脸色霎时暗了下来。戏班子也停住。 皇玛法脸色阴沉不定。 阿玛暗自叹了一口气,站起来赔笑道:“皇阿玛,小燕子的性格您也知道,不管干什么都一刻也坐不住,总是活泼跳跃得很。” “是啊,皇阿玛,”紫薇也忙缓解笑道:“您还记得当初让小燕子学规矩,简直是要了小燕子的小命,哪怕是挨了打,还是学不会。皇阿玛,您也知道,小燕子的本性,就是一直这么的活泼开朗,让人笑也不是,气也不是,骂也不是,打也不是。” 紫薇的话让皇玛法想起了当年的种种趣事,神情不由缓和下来。看了看小燕子,想必觉得再让她待在这里,对她也是一种折磨,于是挥挥手道:“罢了罢了,你就出去吧,不要在这里打扰了朕的兴致。这么晚了,你不要走远了,多带几个侍卫。” 小燕子应一声,开开心心地拉着阿玛准备离去。 永琰悄悄对阿玛道:“五哥,小燕子一个人离席已是不妥,若你也走开,让皇阿玛岂不是不好看?” 阿玛一听觉得很有道理,刚刚已惹得皇玛法不快,若是两个人都走,他这个做儿子的,也太不给皇玛法面子了。于是对小燕子道:“小燕子,你自己去玩吧,我在这里陪着皇阿玛听戏。” 小燕子神色不快,扭了几句,一个人跑开了。 畅音阁里终于安稳下来,众人继续规规矩矩听戏。 半晌无事。 几出戏过后,皇玛法抚掌大笑,连连叫赏,众人也一片赞声。 几个侍卫匆匆闯进来,跪地请罪:“启禀皇上,奴才几个跟着格格,结果···结果跟丢了。” 皇玛法大惊,阿玛立刻站起来,问道:“你们没有去找吗?” “找了,没找到。” “什么?是不是到处都找过了?”皇玛法也着急了。 “回皇上,都找过了,哪里也没有找到。” “你们还不快去找!找不到就别回来!再加派人手,把皇宫到处给我仔细找一遍!”皇玛法惊怒道。 “还有,去宫门问一问,看小燕子有没有出宫。”福尔康补充道。 “喳!”侍卫四处退散。 阿玛担忧道:“皇阿玛,儿臣想亲自去找找。” “皇上,臣也请去找小燕子。”福尔康道。 “你们都去吧。”皇玛法挥手道,再也无心看戏,焦急地向门口张望。 众嫔妃也神情各异,各自端坐无语。 良久,福尔康抱着小燕子匆忙闯进来。众人一看他们的样子,顿时神情古怪。 小燕子衣衫不整,外衣已不知落在何处,里面的衣服也领口散开,头发散乱,一条裤腿高高挽起,就这样贴在福尔康身上。福尔康却无所感知,只是将小燕子抱到皇玛法跟前。 “你们两个是怎么回事?”皇玛法眼神凌厉。 紫薇的神色也很不自然,愣愣地看着他俩。 “小燕子是不是找到了?”阿玛随即闯了进来,一看到他们两人的样子,登时脸色很难看。 “尔康,你对小燕子做了什么?”阿玛怒斥道。 “什么我做了什么?”福尔康莫名其妙道:“我看到小燕子的时候,她就是这个样子,腿上还被毒蛇咬伤了,我帮她把毒液吸了出来。” “什么,小燕子被毒蛇咬伤了?”阿玛又惊道。 紫薇听了福尔康的话,神色稍缓,却也道:“尔康,你先把小燕子放下吧。” 福尔康将小燕子放到椅子上,阿玛冲上去,看了看小燕子的伤口:“小燕子,你怎么会弄成这样?” 小燕子委屈道:“永琪,我本来逛得好好的,看到一只黑猫,就去追它,它把我带到一个很阴森的地方,那里有一个疯女人,对着我又叫又咬的,我好不容易摆脱她,回来的路上迷了路,就被蛇咬了。幸好过一会尔康找来了,替我吸了毒。” “还不快去找太医!”皇玛法听了福尔康的话,眼神缓和下来,又对福尔康道:“你救人心切倒也罢了,为什么不先给小燕子找件衣服套上,你们这样成何体统?” 福尔康道:“回皇上,那里可能是冷宫,没有人,我担心你们着急,就赶紧过来了。” “皇上,”淳妃道:“那里可能是几年前疯掉的一个太妃,臣妾会再加派人手看管好她。这个季节蛇虫鼠蚁正多,明日需让人再到处探查一遍,以免再伤了宫里的其他人。” “嗯。”皇玛法点头道。 “哟,这伤的可真是地方!”颖妃闷了一晚上,终于开口道:“不知福大人是怎么替她吸毒的?” 众人方注意到小燕子的伤在小腿内侧,若真是用嘴吸,那姿势可真是暧昧。 阿玛和紫薇的脸色顿时又不自然起来。 皇玛法眼神扫了扫他们几人,烦闷道:“好了,都别再说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你们带小燕子去治伤吧!”说罢转身摆驾回宫。 众人也指指点点,掩口嗤笑,纷纷离去。 ※※※※※※ 无人的小径上,我低声问永琰:“那只黑猫···?” 永琰笑道:“宫里养猫的人那么多,小燕子碰到一只也不奇怪。” “若是先找到小燕子的是阿玛而不是福尔康呢?” “你以为若是没有人为他指路,他怎么可能找得到?” 我停住,问他:“你这样做有用吗?太不切实际了,不会有人相信的。” 永琰看着我,淡淡笑道:“有些事情是需要一步一步改变的,这只是一个开始。信不信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光一个表象就可以让他们万劫不复。不说皇阿玛对他们几十年的印象难以一时改变,若只让福尔康在朝堂上失心,他依然可以抓紧你阿玛,你还是摆脱不了他。这是断绝他们两家关系的最快也是最彻底的做法。” 16、永琰啊••• 由于小燕子的腿受了伤,就暂时住在宫内,既不用来回奔波,也方便御医随时诊断。紫薇和尔康也时常进宫看望小燕子,只是紫薇和阿玛常有意无意地挡在尔康和小燕子之间。有些念头一旦滋生,便如疑人偷斧一般难以回避,如鲠在喉。 宫内也渐渐传出一些闲言闲语,什么“一个已成亲的妇人在大庭广众下与另一个男人搂搂抱抱”,什么“不知廉耻”,什么“不守妇道”,阿玛听了脸色及其难看,却无法开口告诉养病中的小燕子。 小燕子的腿伤尚未痊愈,就开始了彪悍的宫内热运动。只是她最近的运气仿佛很不好。 第一天扑蝴蝶,掉进了水里。 第二天晚上看星星,在井里听到了奇怪的声音,吓得她做了一夜恶梦。 第三天莫名其妙地遭到了乌鸦的袭击,沾了一头的鸟毛和鸟屎。 第四天··· 宫里的人上至皇玛法及各宫嫔妃,下至宫女太监们,都津津乐道地看着小燕子的一出出笑话,宫里的气氛活跃了许多,连嫔妃之间都多了些融洽和共同的话题。这般看来,小燕子还真是功德无量,她果然是皇玛法名副其实的开心果。若是我常住宫里无聊至极,想必也很希望把小燕子留下来解闷。 但是,小燕子却很郁闷,她为什么倒霉的总是她,欢笑都是别人的。 阿玛也很郁闷,小燕子的腿伤为什么总是好不了,让尔康总有英雄救美的机会,而他为什么每次都不能第一时间冲出来救小燕子。 紫薇很郁闷,为什么小燕子一出事尔康也要着急,不是还有永琪么? 尔康也很郁闷,紫薇为什么总是哀怨地看着他,他们之间以前不也是常常这样玩闹,无所顾忌的么,为毛最近紫薇和永琪的眼神总是那么奇怪。 伺候小燕子的一个圆脸小宫女对小燕子说:“格格,其实有些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们奴才们有一阵特别倒霉时,就央宫外的人去庙里求个平安符,贴身戴着,就可以将倒霉鬼避之门外。据说当年额驸福大人开赴缅甸战场前,紫薇格格就给他求了个平安符。后来福大人受了那么重的伤,不也得愈贵人,逢凶化吉了吗?” 小燕子听罢眼珠转了几转,心思有些活动。 一日,阴雨绵绵,御药房的药迟迟没有送来,阿玛便出门找人过去催。少顷,紫薇和福尔康过来看望小燕子,略说了几句话,门外一个小宫女道:“紫薇格格,淳妃娘娘有请。” 紫薇应一声准备跟随宫女走开,到门口时,回头看看屋里只剩下尔康和小燕子两个人,眼神纠结几下,犹豫道:“尔康,你跟我一起去吧。” 小宫女道:“紫薇格格,请恕奴婢大胆,娘娘的寝宫,外臣不好擅入。” 紫薇只得忧心忡忡地离去,走时顺便把门大开着。 小燕子眼睛眨巴两下,问尔康:“尔康,紫薇最近怎么了,你是不是欺负她了?我告诉你,紫薇可是我的好姐妹,你不准欺负她!” “我哪有欺负她?”尔康很无辜地说:“她这几天就是这样,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尔康,你身上是不是有一个平安符?”小燕子睁大眼睛凑近。 “什么平安符?” “就是很久以前紫薇在庙里给你求的那个,你打仗的时候戴着的?”小燕子比划道。 “噢,你说的是这个?”尔康恍然道,从脖子里摸出一根红绳,顺势要把平安符拽出来,可惜上衣脖子处的排扣寄得太紧,尔康把前两颗扣子解开,把平安符拿出来。 小燕子就顺势靠近托着尔康的符来回细看:“就是这个东西啊!你让紫薇也给我求一个吧。” 阿玛端着药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情景:小燕子和福尔康的头靠得很近,小燕子坐在床上,披着外衣,尔康衣服扣子解开两个,这一幕怎么看怎么刺眼。 阿玛冲上前,一只手托着药,一只手一把尔康推向一边:“你们在做什么?” 小燕子还没看明白,平安符一下从手里脱开,一看阿玛一副眼睛冒火的样子,一下子跳起来,结果把药碗打翻:“什么做什么?永琪,你怎么能这样对尔康?” 紫薇此时也回来了······ #¥%¥……&xx&%¥¥# 好吧,下面的情况想也想象得到。虽然说开了是一个视觉上的误会,但猜忌的种子一旦种下,便始终难以拔除。 我听永琰讲述当时的情景,真是无语:这个小燕子,怎么能这么单蠢,当年若不是皇玛法和阿玛护着,她怎么可能安稳地飞出皇宫? 两天后,小燕子在桌子上发现了一个平安符,开开心心地把它戴在脖子上,贴身放好,嘴里还嘟哝着:“尔康和紫薇对我可真好!” 永琰讲完,我想到,有些事情,果真是经不起有心人的推敲和琢磨,即使是曾经感情深厚如他们四人一样,在这种事情上也永远不可能大度和超然。永琰在这事上所费的心思,我感觉得到,感激地笑道:“多谢你了,永琰,你平时那么忙,还用心安排这些事情。其实对他们,实在是不值得你花费这么多功夫,只要我们有足够的耐心和时间,他们迟早也会把自己打下水。” “可我担心福尔康再对你有什么算计,还是早做的好。绵忆,以后不要对我说什么谢谢,我帮你是应该的。”永琰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慢慢伸手帮我扶了扶帽子:“我在宫里的人手还算多,这些都很容易做到。何况我也没有做什么,有些地方我只是开了个头,谁想他们四人实在是配合得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好。” 我一想到他们的蠢样,不由笑了。 永琰拉过我的手:“你的手怎么这么凉,去我撷芳殿里暖和一会儿吧,这几天天气有些阴凉,你身子单薄,不要总在风地里站着。”永琰建议道。 “好。”我欣然从命,两人沿着宫墙走着。 “最近御医是不是还照常向你请脉?”永琰问道。 “嗯,跟平常差不多,没有什么问题。” “你不要大意。你从小身体就不好,常常生病,现在虽说好了很多,可这个时节,天气无常,御医开的滋补药膳你可别像小时候一样偷偷倒掉。我不在你身边,你要照顾好自己,不然我就还去你家蹭吃蹭喝好了。” “我知道了,你怎么跟我额娘一样罗嗦。”我无奈地看他一眼:“要是让别人看到我们堂堂十五阿哥这个样子,肯定会瞠目结舌,他们谁想到你这么会照顾人。我的皇婶可真是幸福。” “并不是什么人都值得我这么照顾。”永琰低声说道。 “嗯?你说什么?”我没听真切,因为正路过景阳宫,看着关着的厚重的红漆大门,我心神一阵恍惚,好久没有来这里了:“我们进去看看吧。” 我推开大门,又看到熟悉的宫殿楼阁,游廊房舍。这里早已没有人住,跟以前一样冷冷清清。书房内,墙上挂着我和额娘的画像,书架上罗列一排排书,桌子上放置着整整齐齐的笔墨纸砚。一切跟走的时候一样。 我轻轻拂过桌子,突然想到什么,问道:“这里怎么收拾得这么干净?这里还有人打扫吗?” 永琰的视线一直随着我,闻言笑道:“我让宫人每天打扫的。你虽不住宫里,但偶尔回来,还可以随时住下。” “永琰,”我望着他不知道说什么好,心里涨涨得像有什么东西要溢出来:“这世上除了我额娘,没有人像你一样对我这么好了。” “那么,是不是除了你额娘,我就是你心中最重要的人了?”永琰走近,探身看向我,幽深的眸子似要把人深深吸入。 我一愣,觉得他这样问得好生奇怪。 “福晋吉祥!”“福晋吉祥!”屋外传来一阵行礼声打断了屋内的一时沉静。 “怎么回事?”永琰眉头一皱,不悦地向外喝道。 我后退一步,觉得自己刚才看着他怎么会看楞掉。 永琰的嫡福晋喜塔拉氏推门进来,屈膝道:“爷,妾身不敢打扰了爷的正事,只是绵宁一直哭闹,身子发烫,似乎病得很厉害,还请爷回去看看。” “绵宁病了?”永琰闻言有些着急:“请太医了吗?” “刚刚去请了。”喜塔拉氏也向我微一点头:“王爷。” “皇婶。”我向她点头回礼,又对永琰道:“十五皇叔,既然绵宁病了,你还是赶紧回去看看吧。我也要回府了。” “嗯。”永琰点头,待要转身走时,又一把拉住我:“一起去吧。刚说让你去我宫里,走吧。” 撷芳殿里,永琰看着奶娘怀中不停哭泣的小家伙,皱眉道:“你们是怎么照顾的,病成这个样子才来报吗?” 下人们忙跪下不敢出声。 喜塔拉氏目光似有幽怨,盈盈屈膝道:“爷,妾身自知爷平日里公事繁忙,不敢多有打扰,还请爷在百忙之中能抽出一点时间多顾一下家里,妾身就心满意足了。” 永琰淡淡地看了喜塔拉氏一眼:“知道了,你去看看御医来了没有。” 我看看永琰,又看看喜塔拉氏,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不像传闻中的那样琴瑟和谐,相敬如宾。 喜塔拉氏出去后,永琰迟疑地看着我道:“绵忆···” 我觉得今天的永琰怪怪的,后退一步道:“永琰,若像皇婶说的那样,就是你的不对了,不管你再怎么不喜欢她,成了亲就应该多照顾一下家里,怎么能置他们于不顾?皇玛法每天给你安排的差事已经不少,那么你就不要再为我的事情忙碌了。下面的事情我心里有数,我自己可以应付的。” “绵忆,没有你想的那样,我宫里的事情哪一点不是好好的。”永琰忙道:“绵宁的病可能是这几天天气所致,是我的疏忽。我其实没有那么忙,有很多事情下人们可以完成,我哪有像她说的那样,一旦忙碌起来就置什么于不顾。她们这些人就是想让我在她们身边多待一点,才这么说的。” “那也很正常啊,你是他们的夫君,不指望你还能指望谁呢?”我勉强笑道:“所以,你就认了吧,关心该关心的人,对该负责的人负责吧。” 永琰微叹了口气,看着我,神色复杂,不再言语。 我忙逃出撷芳殿,觉得再待下去,会有什么我承受不了的事情发生。 17、牵连 一日晚间,正要用晚膳,皇玛法急召入宫商议要事。我不得不看了一眼满桌丰盛的佳肴,里面还有我特地吩咐做的最喜欢吃的烧猪肉皮和清炖鸭舌,只得忍痛临时塞了几口小点心。天大地大,吃饭最大。你说皇玛法是怎么想的,早一点晚一点还好,非要在这个点儿上来显示他的命令不容抗拒。 腹诽着到了上书房,已是掌灯时分,小太监们正将灯笼一个一个点亮。只有四五个军机大臣在殿内小声议论,这情形,一看便知今日商议的事情要紧非常。 我入殿,与几位大臣互相见了礼。 一眼看到永琰,风神俊朗地立在那里,语笑从容,举止有度,随和温雅中又带了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度,让人不由自主地信服。曾几何时,这个一直在身边的无赖粘皮的小正太已经变成了一个风度不凡的贵族公子,以后还会是让人遥遥仰望的一代帝王,这个认知让我很是失落。 永琰看到我,灿然一笑,走过来,关切地问道:“绵忆,这个时候赶来,用过晚膳没有?” 我看他的眼神,清澈坦然,神情一如往常,举止也没有什么异常,便忽觉得那天我的一切怪异的感觉仿佛完全只是一个错觉,其实什么事情都没有,我们还是跟以前一样,于是也莞尔笑道:“没有,不过还好,走的时候垫了些点心。” “嗯,那就好。”永琰点点头。 和绅站在几位大臣当中,我看过去,他朝我点头微笑,遥遥地拱手示意,又继续和站在他对面背对着我的一位大臣低头耳语,那位大臣连连躬身点头。待他侧过脸时,我惊觉···原来是他,海宁。瞬间,我明白了许多。 李侍尧为官多年,俨然一方土皇帝,又岂能没一个人知道,其他官员又有几个是清白的。想要弹劾一封疆大吏,皇上心中一直信任的重臣能臣,就需要有一个人先冒险出头,成事与否,也能试探一下皇上的心意。而这个人选就选中了福尔康,或许是他自己利欲熏心跳了进来,又或许是和绅顺便以海宁为饵试探一下官员的反应,被福尔康傻傻地当成一件功劳抓住。反正在表面看来,事情是福尔康捅出来的,皇上不高兴了,是他的麻烦,皇上听进去了,这么一件大案,又不会只派一个人来完成,功劳最后是谁的还未知。反正在今晚的会议里,我没有看到福尔康的身影,可见亲情是亲情,政事是政事,对于什么事该派什么人来做,皇上心中还是有计量的。只是可惜了我那愚蠢的姑父,以为抱着亲情的大腿就可以扶摇直上,对于这么一个自不量力,急功近利的人来说,你又能说他什么好呢? 少顷,皇玛法进来,屏退小太监,开始商议李侍尧一案。说是商议,其实皇玛法心中已有安排,逐一吩咐下去。他思考了这么多天,即使他不着急,下面的官员也有些蠢蠢欲动了。 派户部左侍郎和绅、刑部右侍郎喀宁阿前往贵州查办案件,与其同行的司员,均一并驰驿前往。和绅现今手头还有事,可稍事前往,喀宁阿即刻启程。命兵部右侍郎颜希深驰往贵州,等候和|到达之时由其面传谕旨;谕军机大臣严密稽查沿途驿站,防止透漏消息,并传谕湖南巡抚李湖,该省为去贵州的必由之路,令其派委干员,严密稽查,如有私骑驿马由北往南,便系透漏消息之人,即予截拿,审讯来历,据实具奏。此谕由六百里加紧传谕。 如此严密不漏半点风声的措施,乃是平素罕见,其他官员的事情也未见皇玛法如此谨慎,他对这件事着实很上心。 “命奉天将军福康安···”皇玛法说到这里,未见有人出列,不由冷哼一声,面色瞬时拉了下来。 在这种场合,福康安竟然敢缺席,不可谓不胆大。往小说了是行为失察,往大了说是对皇上的大不敬,这是任何一个帝王都不可能容忍的。但他不是那种不知轻重的人,一定是有什么突发事件。我向门口张望,心下暗暗着急。 福康安风风火火地进来,一看皇玛法的脸色,忙跪地请罪:“臣福康安来迟,臣罪该万死,请皇上恕罪!” “福康安,你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敢连朕请你,你也不来了吗?”事情是小,面子最大。何况是一向死要面子讲排场的乾隆大帝。别说是古代,就连现在你上司叫你,你敢不去一下看看,保管他以后尽给你穿小鞋。 皇玛法拍案而起,将御案上的笔筒随手向福康安砸去。 笔筒落在他头上,毛笔散落一地。在寂静的大殿里,声音分外明显。虽说是竹制的,额头还是渗出一道红红的痕迹,那一定很疼。 福康安仍然一动不动,低头笔直地跪着。 “你给我站住!”殿外传来小燕子喳喳呼呼的声音,打破了殿内的凝重。我发现小燕子的出场一般是先闻声音再见其人,先声夺耳,占据人感官的最强势,再破门而入,给人以强烈的视觉冲击。 “小燕子!”福尔康的声音。 转眼间,两人闯入殿内,先是懵懂地左右一看,皇玛法一副喷火暴龙的样子,其他大臣面带讥讽地等着看好戏。 福尔康一看这情形,额头直冒冷汗,忙跪下道:“臣福尔康惊扰圣驾,请···请皇上恕罪。” 小燕子马马虎虎地屈膝做了个福:“皇阿玛。” “福尔康,小燕子,你们反了不是!?”皇玛法怒道:“别以为朕宠着你们,你们就可以为所欲为,不把朕放在眼里。今天你们敢闯入朕的大殿,打断朕的议事,明天你们是不是就敢干预朕的政事了?” 这个帽子实在很重,福尔康一下被压趴下了,连连磕头:“请皇上息怒!请皇上息怒!” “请皇上息怒!”众大臣一看势头不好,一并跪下将自己缩了再缩,生怕被皇玛法瞄到。 我也忙将自己小小的身影掩入一彪悍的大将后,顺势偷偷向外瞄了又瞄,企图看好戏。可福康安怎么办,他跪在正中间,可别再惹上皇玛法了。 “皇阿玛!”小燕子跳起来道:“这个福康安不是个好官,上次在街上欺压老百姓,这次在宫里欺负宫女被我抓到,还一个劲儿地想逃!” 小燕子,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小燕子,你给我闭嘴!”皇玛法的眼睛瞪得恨不得把她吃掉:“朕任用什么官员,还需要你愿意吗?在这里指手画脚,你以为什么地方都由着你撒泼吗?” “皇阿玛,若是我小燕子做错了,要打要罚随你,大不了要头一颗,要命一条。可我小燕子不服,我只是打坏人,我哪里指什么手脚了?” “小燕子,你不要再说了。”福尔康急得拉住小燕子,只差恨不得捂住她的嘴:“皇上,您知道小燕子她只是有口无心,性情冲动,并不是真的对您的不敬。” “尔康,你拉住我干什么,我就是有什么说什么,我哪里说错了!”小燕子激动地要挣开福尔康的手,尔康死命拽着她,生怕她一时冲动又冲上前说出什么话来。 “反了反了,”皇玛法气得吹胡子瞪眼:“你们这样大殿之上拉拉扯扯成何体统?你以为朕不敢办你们吗?来人,把他们给我拖出去···” “皇阿玛!” “皇阿玛!” 阿玛和紫薇冲进来,重重跪下,仰头含泪看着皇玛法:“皇阿玛,他们不管再怎么不是,他们都是无心的,儿臣(女儿)请您开恩啊!” 看着自己一双儿女伤心期盼的样子,皇玛法的一腔怒火化为深深的无力,目光扫过周围大臣,视线所至,无不慌忙低头,不由喟然长叹,挥手道:“你们都下去吧。刚才商议的事,就按朕之前吩咐的办吧。” “臣遵旨!”众大臣齐道。 ※※※※※※ “瑶林,你这是怎么回事,被一个小燕子牵连成这样?现在她倒没事,倒是你,这个差事也被皇玛法给了别人,自己还弄得头上是伤!”回府的马车上,我特地与福康安同行,一上车,就向他念道。 “我哪知道,一碰上这个疯婆子就没好事。”福康安也很懊恼,在他赶到时,皇玛法已把差事安排完毕,本来要给他的任务,一看到他没来就一怒之下换了人,最后被小燕子一搅和也不了了之。 “唉,你说你,好好地招惹她干嘛?”我也没好气。 “我哪里敢招惹那个姑奶奶啊,”福康安摇头叹道:“我是一进宫就向上书房奔去,在路上看到几个小太监在毒打一个宫女,就喝住了他们,然后那个疯婆子就喳喳呼呼地跳出来,喊打喊杀的。她还好办,那个莫名其妙的福尔康也掺和进来,劝架也不是,帮忙也不是,真是纠缠不清。他们两人一看就让人恶心!男不男,女不女,疯疯傻傻的,福伦怎么会养出这样的儿子!” “是吗?”我手一抖,心下一惊,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莫非··· “怎么了?”福康安看我神色一变,不由问道。 “没什么,”我勉强笑道:“很好么,瑶林,英雄救美。” “哪有,我连那个宫女长什么样都没看清。绵忆,你千万别误会!”福康安忙解释道。 “哦,这种小事我怎么会误会。”我突然觉得很对不起福康安:“你额头的伤怎么样了,疼不疼?”我扶上他额头,轻轻碰碰他头上红肿的地方:“先到我府上吧,我给你上药。” “好。”福康安扶上我碰他额头的手,咧嘴笑道。 这个人啊,丢失了这么好的一个立功的机会,有什么好笑的。 18、姜还是老的辣 晚上好不容易送走福康安后,初一悄悄递给我一张纸条。看完初一传过来的纸条,我把它放在灯上点燃,烧掉。看着火苗渐渐小下去,嘴角止不住上翘。跟踪了这么多天,终于有了一个大的收获。这个福尔康,我亲爱的姑父,让我说他什么好呢?真不知他是色迷心窍还是愚蠢至极。就这一点,就可以让他永不翻身。不过,还得等一个合适的时机挑出来。 第二日刚到宫里,就碰到福尔康父子俩,真巧,昨天晚上刚念叨着他们,今天就看到了。我本想装做没看到,从另一条路转过,谁知福尔康眼尖,一下叫住我:“绵忆!” 我只得上前笑道:“姑父,表哥。” 桃花眼眯着拱手道:“下官参见王爷。” 嗯?他今天怎么这么知礼?我心下诧异,但表面功夫还得做到:“表哥不要这么客气,莫要叫我什么王爷的,就叫我表弟好了。” 桃花眼却彬彬有礼地笑道:“礼不可费,王爷地位尊崇,深受皇上看重,家礼岂能大过国礼。” “好了,都是一家人,说这么见外的话干嘛?”福尔康不耐我们这般客套,扶上我的肩膀焦急地问道:“绵忆,你知道皇上最近是怎么了,对我们不像以前那样亲切随和了,好像很容易发怒,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我感觉到福尔康的神色中透出一种深深的焦虑和急躁,还有无形中逸散出来的失落和恐慌,看来最近他受到的打击真不少。尤其是昨晚的会议,皇玛法居然没有通知他这个始作俑者,他连半点好处也没有捞着,反而无意间傻傻地打断了议事,引起了皇玛法的震怒,虽然最后看在紫薇和阿玛的份上没有追究,但他恐怕非常担心在皇玛法心中的份量会大大下降。 尤其是他原本以为抱着我阿玛和小燕子的大腿就可以一举跻身一流大臣的行列,没想到昨晚的会议也告诉他了一个严肃的事实:他福尔康,他福家,无论在皇玛法心中,还是在各位大臣眼里,依然被排斥在京城一等之外,永远也跳不进那个圈子里。 看着他眼里隐隐的红丝,想必昨晚一夜没睡。 桃花眼虽然一副镇定的样子,但他微闪的目光也暴露出他心中并不像他表现的这样沉着。 于是我也赶紧放下心中的笑意,做出一副无奈的样子:“姑父,我也不知道,皇玛法做什么事从来都不会找我商量的,更不会向我解说什么,他只让我在一边听着就成。”这确实是实话。 “唉,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这件事怎么能交给和绅这个贪官办呢,这怎么可能办的清楚?绵忆,你说是不是,是不是?”福尔康开始狂摇我的肩膀。 我被他摇得脑袋发晕,老大,你莫不是从鼻孔君转型成了咆哮马? “福大人少安毋躁。”沉稳的声音像救星般响起,一只手扶上了福尔康抓我的肩膀。 永琰。 福尔康终于停下来,拱手道:“十五阿哥。” “福大人,”永琰不悦道:“皇阿玛的决议必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你这样质疑他的决定岂是为人臣子所做的事吗?” 福尔康脸色憋得红一下,白一下,讪讪道:“十五阿哥说得是,是臣莽撞了。” 一小太监匆匆过来,低头道:“皇上请福大人几位过去。” 小太监领我们来到阿玛和小燕子住的偏殿,紫薇也在那里。 皇玛法一脸肃容,他们三人都低着头。 皇玛法看到我和永琰,微微一愣:“你们也来了,也好,一起听着吧。” 皇玛法摆出了长辈教训晚辈的架势来:“永琪,朕一直以为你是最知礼守礼的,这次虽然朕名义上收你为义子,朕知道是委屈了你,你有些不满,朕也是可以理解,朕也会想办法从别的地方补偿你。可你看看你和小燕子都做了些什么。之前在大街上公然吵架打架,朕没有说你们,以为你只是心里愤懑,发泄一下,可你最近又纵容着小燕子在宫里胡闹。永琪,你之前是一个阿哥,现在朕心里也是这么认为,但你看看,你的所作所为,像一个阿哥的样子吗?你想让宫里宫外的人都在背后笑话你吗?” 皇玛法抿了一口茶。 阿玛羞愧地低头道:“皇阿玛教训得是。” 小燕子撇撇嘴,不服气地叫道:“皇阿玛,永琪做错了什么,您干嘛说他?” “小燕子,你给我闭嘴!以后朕说话不容你插嘴!”皇玛法瞪她一眼:“朕该说你了!小燕子,你也不小了,孩子都有几个了,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之前你在宫里胡闹,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闯出什么大祸,朕都由着你。可现在居然都闹到大殿上,朕现在后悔把你越发惯坏了。昨天是什么场合,你在那里大呼小叫,指手画脚,你看你像个什么样子?让朝中上下耻笑,朕昨天真的想把你严办了。你再这样,朕就不知道能护你到什么时候了,你给我好好想想!” 小燕子想说什么,一看皇玛法脸色,嘟着嘴,不敢言语。 “福尔康!”轮到他了。 福尔康一个激灵,额头又冒出汗来,声音发颤:“臣在。” “福尔康,朕以前真的很看重你,以为你识大体,顾大局,有勇有谋,办事能干,还把朕最心爱的女儿嫁给你,可你最近太让朕失望了!你是有家室的人,小燕子也为人妇,你们两个感情再好也要有个限度,整天拉拉扯扯,动手动脚,让别人背地里说你们多少闲话!小燕子不懂事,你也不懂吗?就算你们不理会别人的闲话,你也要顾及小燕子的声誉,顾忌一下紫薇的感受吧。你这样做,对得起紫薇,对得起永琪吗?” 紫薇脸色一黯,险些滴下泪来。 阿玛神情复杂地瞟了福尔康一眼。 小燕子左右看看,十分不解。 福尔康噗通一下跪下,颤音道:“皇上,是臣处事不周,臣罪该万死!臣和小燕子绝对没什么!臣只是以为我们几个历经患难,感情不是一般人能比,没考虑太多。谁想却给人造成这样的误会,险些伤害了紫薇和永琪,是臣的错!臣以后一定会三思而后行。” “好,朕就暂且记下你的话,希望你说到做到!”皇玛法盯着福尔康道。 屋里一片宁静。 皇玛法又抿了几口茶,平息一下心中的怒火。 好吧,皇玛法,你要训他们尽管训,可先把我们遣出去再说啊。让我们在这里站也不是,跪也不是,陪着他们一起挨训,虽然我看得确实···很爽了。 皇玛法又抬眼看着这一屋子被他吓得一声不敢出的大大小小,叹了口气,又道:“唉,朕也不是想说你们,可你们最近闹得也太不象话了。福尔康有一句说得对,你们几个感情是很好,朕最珍惜的就是和你们几个的这种感情。朕也希望你们都和以前一样,在朕身边,一左一右,一个是朕的解语花,一个是朕的开心果,一个是朕的好儿子,一个是朕的好臣子。虽然在名义上朕不能给永琪什么,可在朕心里,你一直都是朕的儿子。尔康,朕也希望你像以前一样,关心爱护紫薇,朕就心满意足了。”皇玛法上前亲自把福尔康扶起来。 “皇阿玛···”阿玛泫然欲泣。 “皇上···”福尔康也抖衣而颤。 “皇阿玛,”紫薇含泪道:“您对紫薇的爱护,紫薇一直记在心里。紫薇能有您这样的阿玛,紫薇觉得真是幸福极了。” “皇阿玛,“小燕子虽不十分明白,但却也很配合现在的伤感气氛:“小燕子以后一定开开心心的,也让皇阿玛天天都开开心心的,小燕子要一直做您的开心果!” “好好,这样朕就放心了。”皇玛法满意地点点头,一抬眼看到我们三个一直在认真地听着,又道:“你们也是这样,朕希望你们的兄弟姐妹之间的感情也像他们一样,这样才像一家人啊。” “皇上,”门外小太监道:“傅恒大人来了。” “噢?”皇玛法的神色缓和下来,露出一丝笑意:“让他先去乾清宫等着,朕随后就到。” “喳。”小太监走开。 “好了,朕就言尽于此,希望你们以后好自为之。”皇玛法撂下最后一句,起身离去。 ※※※※※※ “永琰,照今天这样看来,皇玛法对他们还是很有感情的。”告别阿玛他们后,沿着宫墙的路上,我和永琰慢慢散步。 “那是自然,皇阿玛对他们的美好印象又怎么是几次闹剧能完全抹掉的?” “唉,我觉得今天他这么一说,把他们全给安抚住了。我们之前的努力也全白费了。”我有些泄气。皇玛法果然姜是老的辣,一切的矛盾,一切的纷扰,全都随着他的话语烟消云散,又恢复了原来感情和谐的□□,还让他们老实安分下来。真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什么都是他说了算。 “那倒未必,有些误会可以解除,有些误会却在心里划下一道伤痕,永远无法抹掉。而这种事情恰恰是任何人都不可原谅的。即使表面上可以说开,但心里难免不由自主地还用怀疑的眼光看着他俩。爱得越深越是如此,容不得一点沙子。皇阿玛今天既然能挑明了他们之间的暧昧,起码说明连他也看不下去了。那么作为当事人的永琪和紫薇又怎么想呢?” “话是这么说,可我们再做什么就难了。别人再一看就会猜测是有人故意安排的了。”我还是很不平衡。 “绵忆,今天看似是皇阿玛在安抚他们,其实也是给他们一个警告。让他们以后老老实实的,不要再生事端。你看这说明了什么?”永琰看着我笑道。 “说明了什么?”我问道。 “皇玛法对他们的耐心已不多了,若是再有什么事情发生,你觉得会怎么样?”永琰嘴角上翘。 “我知道了。”我心中豁然开朗,看来,初一的那个消息可以用上了。 19、误会 “哦,对了,绵忆,你想去贵州办差吗?若你想,我去问一下皇阿玛。”永琰笑道。 “皇玛法一向都自有安排,去不去都无所谓。永琰,为了这件事你已经费心不少了,下面怎么做我也有了主意,不过···”我想到什么,有些说不出口。 “怎么了?绵忆,”永琰关切地问:“有什么话就直说。” “永琰···那个···对付福尔康他们只是我们私下的事情,我们不要牵连到其他人···也不要牵连到公事上···好不好?”我终是吞吞吐吐地说完,觉得非常不好意思,永琰用心用力帮我,我却在挑肥拣瘦,还在指责他帮人的方式。 “绵忆,你在说什么?我哪有牵连其他人进来?你是说昨晚?”永琰面色一变。 “是啊,瑶林他昨天完全是被无辜连累的,他干嘛毒打宫女,又哪有那么巧被小燕子看到,正好福尔康又掺和进来,完全就是有人安排好的。” “所以,你就认为是我安排的了。”永琰脸色一下很难看:“瑶林?你们关系还真好。绵忆,你为了他来质问我吗?” “不是质问你,永琰,”看到他这样我突然很不安:“我只是觉得对付他们,平时的小打小闹也就够了,不必把事情闹得那么大。你看昨天皇玛法那么生气,连他一贯重视的瑶···福康安也迁怒了,我觉得很对不起他。” “你是觉得对不起他呢,还是替他难过?”永琰盯着我问道。 “这不一样吗?”我很奇怪他为什么注意这个细节。 “当然不一样了,你回答我。” “福康安从西北调回来,在家清闲多日,好不容易有这个再次立功的机会,偏又阴差阳错地失去。虽然他什么也不知道,可我还是觉得很对不住他,因为我的私事影响了他的公务,这让我怎么过意得去?”我乖乖回答。 “绵忆,你对他倒是很上心的。”永琰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复又睁开,淡淡道:“不管你相不相信,绵忆,这次的事情不是我安排的。其实昨晚我也有些奇怪,还以为真是个巧合,但没想到你会专门来质问我。” 永琰错身走过。 我突然很难受,抓住他道:“永琰,对不起。” 永琰站住,却没有说话。 “永琰,我不该误会你,你不要生气。”我急忙道:“我不是故意要想到是你的,实在是昨晚的情形太像这几天的安排,就一下认为是你做的了。永琰,我真的不是有意要误会你。我知道你不管做什么都是为了我好,你不要生我的气了。” 看我这么不安地一直向他解释,永琰微叹了口气,道:“昨晚的情形让你误会也很正常,平常的事误会我不怕,可我难以忍受你为了其他人来质疑我,这会让我觉得你在乎其他人的感受胜过在乎我的。” “永琰···”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与福康安也是多年的好兄弟,我当然都在乎你们的感受了。”那天那种怪异的感觉又来了,永琰,他到底在纠结什么?还是···我不要多想,也不能多想。 看我一副懵懂退缩的样子,永琰又叹了口气,道:“算了,这件事也是情理之中,我不怪你。只是,若是让我知道是谁在背后捣鬼···”永琰的眼神闪过一丝凌厉。 ※※※※※※ 别过永琰后,我心里十分懊恼,我怎么能误会一个一直以来都对我非常好的人呢?我这办的是什么事,真是一塌糊涂,怎么能没查清楚就乱问呢? 我正自垂头丧气地乱走,路过一垂拱游廊,忽听得墙那边有人慢慢由远而近在说话。 “东儿,你怎么能这么说?照今天看来,皇上对我们还是很有感情的。我只要以后与小燕子保持距离,就什么事也没有了。皇上还是很重视我们福家的,是不是?今天还亲自把我扶起来。”福尔康的声音。 扶你起来算什么?古代的臣子对帝王简直是奉若神明。 “阿玛,您这样想就太简单了。皇上是重视我们福家,但他的重视是因为额娘还是因为在政事上看重您?您想要的是哪种重视?”桃花眼问道。 “这···”福尔康迟疑。 他们俩在墙根下站住。 “阿玛,您也有感觉吧。皇上今天只是说让您好好爱护我额娘,让你们几人的感情一如既往,甚至还让你们不要再给他添乱。这说明什么?皇上最在意的还是额娘和燕姨以及五阿哥,以及你们之间的感情,最关心的还是他们的感受,就是因为这几次的误会让他们伤心了,让皇上厌烦了,皇上才向您发脾气。” “是这样吗?怎么会这样?我与永琪可是生死兄弟,我与紫薇的感情可是历经患难,这些皇上都知道啊。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地怀疑?”尔康的声音有些挫败。 “是,皇上都知道,他现在也就看在这一点才对您留点情面。阿玛,您要知道,您与燕姨的误会可大可小,要是换成其他人,那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皇上现在只是私下里警告你们一下,已是看在往日的情面上了。” “皇上不是这样的人,以前我们无论犯过多大的罪,他都能一笑置之,现在怎么会一下这么翻脸无情?”尔康依然不敢置信。 “那您说以前犯过大罪的人是您,还是额娘和燕姨?皇上到底是看在谁的面子上?” “这···” “阿玛,您清醒一下,不要执著于皇上以前是不是个性情中人,是不是重情重义?额娘和五阿哥是他的亲生骨肉,燕姨是他曾护在心里的义女,而您,只是个女婿。您说,皇上最看重的还是谁?”桃花眼说得果然透彻,原来福家还有这么一个小狐狸。 “那···我该怎么办?”福尔康被桃花眼分析的六神无主。 “阿玛,您太心急了。今天皇上半点没说您的公事,只是让你们感情和睦,少生事端。可见皇上还没有那个重用您的打算。那么您现在最好不要在朝堂上太多积极,只会让皇上心中反感。您只能慢慢来。” “你是说,我先忍着?” “不是让您忍者,而是让您慢慢加大在皇上心目中的分量。皇上不是在意你们几个的亲情吗?那您就继续和五阿哥做您的生死兄弟,注意与燕姨的分寸。时间长了,皇上必会再一次为您的兄弟感情所感动,那时您再徐徐图之。” “嗯···” “还有,您最好在家哄一哄额娘,她最近为您和燕姨的事没少伤心。若是您再让额娘伤心,您说皇上会不会怪罪您?” “那都是无中生有,紫薇怎么会这么误解我?” “她怎么能不误解您?您让额娘如何看着您和燕姨拉拉扯扯,我都想误会了。阿玛,我还有个疑问,您最近和额娘吵过后,您去了哪里?”桃花眼问道。 “我···我和其他同僚应酬去了···”福尔康声音明显底气不足。 “阿玛,我明白。官场逢场作戏是常有的事,谁也不比谁清白。别的王公大臣都是三妻四妾,您这么多年来只有我额娘一个,确实已经很难得了。可您要小心别让额娘知道了。若是您辜负了额娘,不但我和额娘不能原谅您,到时谁也保不了您。” “嗯,东儿,你分析得不错。”福尔康终于情绪稳定下来,似乎找到了主心骨,理智也恢复过来:“你也注意与绵忆和南儿保持好关系。尤其是绵忆,他与朝中大员关系都很好,要好好把他拉拢过来。别整天和那个蒙芷凤纠缠不清,她有什么用处?要是老佛爷还在,萧婉儿倒还有点分量。” “这我知道,但蒙芷凤功夫极好,她还有用处。只是绵忆似乎油盐不进,我甚至感觉他好像有意在疏远我们。”桃花眼果然敏锐。 “不会的。有他阿玛在,他怎么可能脱得了关系。” “若他是个女的就好了。”桃花眼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来。 我一惊,身子微微一动。天哪,这些人都准备用些什么方法! “谁在那里!”桃花眼喝到,接着脚步声走动,他们眼看要转过游廊过这边来。 怎么办?我焦急地向四周张望,这个院子只有一溜厢房,若我现在躲进屋,他们必然能听到开门的声音,何况万一进屋没地儿躲,正好被逮个正着。 抓着又怎么样?我心一横,准备迎接接下来的对峙。不过就是撕破脸面,打破平日里温情脉脉的亲情面纱,我好歹是个亲王,他们又能拿我怎么样?只不过是打乱了我的计划,即使说出去他们刚才的话,他们也大可否认,反而显得我挑拨是非,让我从暗处转为明处,以后再针对他们就不好办了。 我正匆忙地想着各种应对方案,突然被拦腰抱起,飞上房顶。 我被捂住嘴,仰面压在琉璃瓦上。 “别出声!”这人在我耳边用极小的声音说道,温热的气息吹进我耳朵里,痒痒的,我不由缩了缩脖子。 他放开捂住我嘴的手,暂时还压在我身上,真沉。 可我一动也不敢动,直到福尔康和桃花眼的脚步声走远。 我动了动身子,想着没事了,刚想说你起来吧,他又悄声道:“别动。” 福尔康和桃花眼去又复返。 福尔康道:“我说没人吧,可能是风吹着树枝的声音。” 桃花眼再环视一下,道:“没人就好。阿玛,我们还是小心一点好。刚才的话若是让别人听到了,后果不堪设想。” 两人终于走远了。 20、沉重 “你可以起来了。”我看着福尔康和桃花眼已不见身影,对压在我身上的和绅说道。 和绅微微用胳膊和腿支撑一下,我身上的重量顿时减轻了不少。 和绅在我耳边悄声笑道:“王爷怎么在听人墙角呢?” 他的气息又吹进我耳朵里,我觉得耳朵比方才更痒了,一阵酥麻从头顶直传到脚底。今天的天气真热,我感到自己的耳朵和脸颊都红了。 “你还不快起来!”我有点恼羞成怒,看着眼前这个人,离得很近,只看到他的皮肤极好,极健康的小麦肤色,笔挺的鼻子以及幽深如墨的眼眸。刚才慌张没有注意,他身上竟有一股极清淡的檀香味,仿佛清幽古庙的那种淡淡的宁静,让人心里一下平静下来。 “遵命。”和绅又在我耳边道。 我又缩了缩脖子。 和绅终于拦腰把我抱下屋顶,待我站稳,方放开手,后退一步,规规矩矩拱手笑道:“下官参见王爷,刚才和某对王爷多有不敬,还请王爷恕罪。” “好了,好了。”看到他这样,我倒没好气了:“你刚帮我这么一个大忙,我谢你还来不及呢?有什么罪可恕?” “王爷以后要听人墙角可要小心了,莫要再被人发现。”和绅笑道,虽是极恭敬地劝解,可我怎么看怎么觉得他在偷笑。 “我知道了。”我挥挥手,转出院子,从另一条道出宫。 和绅自去办事,两人分道扬镳。 ※※※※※※ 过了乾清宫,看到福康安从宫里出来,看到我,笑道:“绵忆,走,我们骑马去!” 京郊马场上,我与福康安纵马飞驰。风呼呼从耳边刮过,周围景物飞速倒退,让人觉得很爽快,心情一下变得非常愉悦。难怪在现代有那么多人喜欢飙车,有时候这种感觉真的很畅快淋漓,难以言说。 不知跑了多远,我们渐渐缓下来,坐在马上,慢慢让马儿随便乱走。 “绵忆,我阿玛刚才又拉着我向皇上请罪,皇上并没有追究,还派我去贵州协办督军。”福康安笑得很灿烂。 “那可好了,总算你没有被那个小燕子给完全牵连到。皇玛法到底还是清楚是是非非的。”我一下心里也放松下来,一开始认为他被无辜连累的内疚,而后又不知是被什么人算计的疑惑和懊恼,一下都放开了。傅恒老臣一出面,皇玛法也得多加考虑。更何况这事本就不关福康安的错,皇玛法怒气一消,也会想到。那么上午那会皇玛法训过小燕子他们后,应该是去接见傅恒他们父子俩了。 “绵忆,要是你也跟我一起去办事该多好。”福康安叹道。 我笑不言语。 福康安想到什么,略有点严肃地问:“绵忆,你知不知道有人在对付你阿玛他们?” 我一惊,脸色微变,问道:“你为什么这么问?”福康安他什么时候知道了? 福康安一直盯着我,看到我神色变化,若有所思道:“看来你早知道了。我起先也认为是他们几个疯疯癫癫,太不懂规矩忌讳,但昨晚回去后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昨晚的事我亲自有体验,实在是太碰巧了,很像是事先就安排好的。就是不知道那人是专门对付你阿玛他们呢,还是要顺便对付我?” “那么刚才你把你的疑虑告诉皇玛法了吗?”我问道,心下有些担心,不知道皇玛法知道了会怎么样,他有没有也看出来? “没有,这事没凭没据的,我说什么。那么,你就是知道有人特意要针对你阿玛他们了。绵忆,你对他们到底是一种什么态度?”福康安不解道:“要说他是你阿玛,你们之间又没有多少感情,你也任由他被人算计,只是在一边看着他出尽笑话。” “是,那又怎么样?你认为我做错了吗?”我以为他在指责我,心里很难受。在古代,孝道非常重要,像我这样的做法,要让别人知道了,我是一点声誉也没有了。福康安是我多年的好兄弟,若是他也不理解,那我该怎么办,难道就此道不同不相为谋了吗? 福康安听出了我话里的抗拒,忙道:“绵忆,我不是在指责你,我只是担心那人的目的。他若是只针对你阿玛他们最近太得皇上宠爱倒也罢了,我只是担心有人会不会再借机对你有什么不利。你阿玛怎么样,我不关心。说实话,那样的阿玛不要也罢,我理解你这种听之任之的心态。但这人的方法太过狠厉,你看他一下就挑中你阿玛和紫薇格格的软肋,若是成功,一下就可以让他们万劫不复,从此再也抬不起头来。昨晚的事又一箭双雕,既打击了他们,又顺便拿下我。若不是我阿玛出面,皇上又说不定什么时候任用我。所以,绵忆,对这个人,我摸不透他的目的到底是谁,你还是要小心提防一下。” “瑶林,”看到他一直在为我考虑,我真觉得自己刚才太小人心态了:“你放心,这个人不会对我不利的,他的方法我事先也知道。瑶林,你会不会觉得我也太过心狠?对自己的阿玛就可以这样对待?” 福康安摇摇头:“绵忆,你做什么都是有你的理由,你不会无缘无故对人恶劣。你阿玛额娘的事,我多少也知道。他们结果怎么样,也是他们咎由自取。只是别人却未必会明白,你千万不要让其他人知道了,尤其是皇上。而且,你怎么知道那人不会对你不利?你很了解他吗?你能告诉我他是谁吗?” “说真的,之前的一些事情,是他做的,我确信他不会对我不利。但昨晚的事情,我不知道是谁安排的,正好借用了他的谋划,这才不可谓不厉害。”我叹道,又想起误会永琰的事,心下一暗。 “绵忆,你竟然这么相信他,那么,你说的那个人,我现在大概心里也有数。你到底还是把他看得比我重要。”福康安偏过头来看我,神情有些失落:“绵忆,不管你要做什么,可不可以以后不要把我排斥在外。我现在觉得你好像一点也不需要我。我若能帮你的,一定会帮的。” 我一下感到这话沉甸甸的:“其实我是觉得这事最好不要牵连太多人。你看,你昨天不也是被连累了吗?若是再有人因为这个而受伤害,那么我怎么过意的去?” 福康安叹道:“若是计较这个,那他也不会帮你了。绵忆,有时候我们根本不在意会不会被连累,你也不要担心这个问题好吗?” 我突然感到今天的阳光有点刺眼:“好。” ※※※※※※ 福康安,永琰,你们可不可以不要对我这么好?我没有为你们做过什么,却让你们这么担心。 那么,对付福尔康的事我不要再拖了,不然又不知会让他们再花费多少心力。 我想到初一给我的纸条:“榆林胡同,采荷,嫣红阁前花魁”。 21、醒悟 晚上,王府里,我对周从道:“你去准备一下,我们今晚去嫣红阁。” “好咧,爷!”周从乐颠颠地忙前忙后,安排车轿。 一看他那副猴急样,我笑道:“又惦记着你那位相好了吧。” “爷,”周从笑得脸上开了朵花:“您不也是想着绮淑姑娘了吗?您可是好久没去看人家了。爷,奴才恳请您在绮淑姑娘房里多待一会儿,让奴才也多尽兴会儿。” “好了,知道了。就你这一副没出息的样!”我笑骂道。 ※※※※※※ 嫣红阁。绮淑房内。 “王爷,您这次可好久没来绮淑这里了,不知王爷有什么吩咐?”绮淑微笑着倒了一杯茶水。她知道我的习惯,很少在青楼里喝酒。 “也没什么大事,向你打听一个人。”我接过杯子,轻轻抿一口。 “王爷但请吩咐。莫说是打听一个人,就是让绮淑做什么,绮淑也心甘情愿。若不是王爷当年及时出手将家妹赎出,家妹恐怕现今也落得与绮淑一样的下场。绮淑如今早已是残花败柳,今生已了无生趣,若是能为王爷做点事情,绮淑也算有所得了。”她的眼睛里透出一丝淡淡的沧桑和感恩。 “你不需要这样妄自菲薄,不论你什么时候想离开这里,我都会将你赎出,并助你安度余生,像你妹妹一样。”这是个好女人,我不想让她一直待在这种地方:“你何苦要坚持留在这里?” “家妹能够平平安安地在乡下生活,绮淑已经心满意足了。留在这里为王爷做点事情,绮淑才觉得自己还有点价值。不然,真不知道活着还有什么意义。”许是当初的磨难太多,已完全磨去她生活的全部热情,现今的她,不过是凭着本能的感恩之心在支撑着罢了。这样的她,才越发比其他人看得通透,多了一份不该属于她这个年龄的成熟。 “你若是能找到生活的其他目标就更好了。”我摇头叹道。 “王爷不必再为绮淑费心了。不知王爷刚才所说的要打听什么人?”绮淑浅浅笑道。 “采荷,曾经是你们阁里的花魁,你知不知道这个人?”我问道。 绮淑微微想了一下,慢慢道:“这个人是嫣红阁三年前的花魁,据说后来被京城中一位大人赎出,但当时无人知道是哪位大人。如今嫣红阁的妈妈早已换人,恐怕更没人知道了。若是王爷想打听,绮淑先得向妈妈打听一下当年的老板去了什么地方。” “这个你不用打听,我知道是谁赎出的。我只是想问你采荷这个人。” “采荷?”绮淑不解我为什么只对这个人感兴趣。 “不错,我想知道她是怎样一个人,什么样的性情,什么样的脾气,关于她你都知道什么?”知己知彼,方能对症下计。 绮淑慢慢回忆道:“当初我到阁里不久,还是另一位花魁的丫头。采荷当时也是阁里当红的姑娘,两人关系非常不好,常常互相讥讽。采荷据说是官宦之女,因父辈犯了罪,被发配做官奴,辗转卖到这里。所以一向自恃甚高,心高气傲的。而且心气很大,性格倔强,眼里容不下沙子。所以和阁里其他姑娘的关系都不好。她也常常顾影自怜,希望能有一位达官贵人将她带出这个牢笼,所幸两年多前终于离开这个地方。” “噢,原来是这样一个人。”我若有所思。 绮淑静静坐着等我思考。 我心里略有了主意:“照你这么说,若是她这两年来却一直被人雪藏着,过着不见天日的生活,甚至连在人前出现一下都不能,那你说她会怎么反应?” “那怎么可能?”绮淑笑道:“采荷虽说沦落为青楼女子,但骨子里官家小姐的骄傲还在,她怎么甘愿忍气吞声呢?试问谁愿意毫无自我?这样的情形就连绮淑也是不愿意的。” “可事实恰恰如此。”我也笑道。 “那绮淑只能说,她真的很爱这位大人,才甘心为他埋没自我。” “哦,是吗?”福尔康,你的魅力还真大,真的很会骗那些纯情小女生,紫薇一个,还有采荷一个:“那好,绮淑,你帮我做件事情。” “王爷但请吩咐。” “这里是采荷现在的住所,若是有一天额驸福尔康去了这里,我会派人通知你,你帮我把紫薇格格也引到这里来,让他们三人撞见。你能办到吗?”我用茶水在桌子上写出采荷的住处。 “若是绮淑连这点本事也没有,怎么配为王爷办事呢?”绮淑自信道。 “好,这次就多谢你了。”我道。 “王爷莫要如此说,绮淑但凡能帮到王爷的,一定会帮的。” 这句话让我想起了白天福康安的话:“我若能帮你的,一定会帮的”,何其相似。若说让绮淑帮忙,我心里其实并没有多少负担和压力,只是对她有一种深深的怜惜,对她充满感激和感动的话,那么对永琰和福康安的付出却完全不一样,除了感动之外,还让我心里沉甸甸的,说不清道不明,微微在心里堵着,不知该如何偿还,甚至有时候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们。虽然他们并不需要我做什么报答,可越是这样,我越是觉得亏欠他们许多。若是有一个人对你的情义大过了你所能承受的范围,那该怎么办呢?我微叹了口气。 绮淑淡淡笑道:“王爷今日好像有什么心事,不妨讲出来。绮淑虽然不能给王爷什么建议,但也愿意做一个静静的听众,帮王爷稍事派遣。” 这样的事情我也确实无人可以诉说,绮淑的善解人意让我觉得有一丝淡淡的温暖,我斟酌道:“若是有个人对你一直无条件的付出,甚至愿意为你做一些违反道义的事情,却不要求你有什么回报,而你却没有为他做过什么,那么,我该怎么办?” “那王爷也寻找机会报答他一下。”绮淑给了一个很自然的答案。 “说是这么说,可我觉得他无需如此,这样让我很有负担。”我就是纠结在这里。 “那么,敢问王爷,您把那个人当作什么,您又觉得那个人把您当作什么?” 我一愣,不是好兄弟吗?能有什么? 绮淑看我愣住不语,又笑道:“这世间的感情无非有三种,亲情,友情和爱情。那么王爷觉得您和那个他的感情是哪一种?” 是哪一种?我慢慢思忖。 亲情?应该有,永琰是我的叔叔,福康安也算是我的表舅,我阿玛应该是喊他表弟的,我们一直都在一处,也都互相关心着,就像家人一样。 友情?也应该有,我们虽然辈分有差别,但年龄相差并不太大,又从小一起长大,可谓是好兄弟了,互相嬉笑打闹,彼此之间也并没有在意那些辈分什么的。 爱情?怎么会?莫说我们都是男的,这世道达官贵人养一些男宠在侧也是风雅的事情,可依照我们的身份,那是绝不可能的。福康安虽未娶妻,可被皇玛法指婚也是迟早的事;永琰早有妻儿,以后作为帝王更是三宫六院,又怎么可能抛下他们;而我,以后被皇玛法指婚也是情理之中,又怎么可能与他们谈情说爱?这恐怕只是一个妄想罢了。 我在想些什么,居然在分析能不能与他们在一起?他们对你好一点,你便开始想入非非了吗?你对他们又到底是一个什么心态?你这样是感动还是感情,抑或只是想寻求一个温暖?莫说你们万不可能,他们说不定就是把你当作好兄弟,你又瞎想些什么?你不过是与永琰相处的时间多了,永琰对你像晚辈像弟弟一样关心罢了;福康安更是坦坦荡荡,霁月风光,又怎么会像你一样对这事琢磨来琢磨去?你莫要如此自作多情了!把与友情亲情混为一谈。 可又想起永琰那复杂难抑,隐忍关切的眼神,福康安那失落难耐的表情,我又有些动摇了。 绮淑静静看着我,了然笑道:“王爷心中可有猜测?” “可我不知道他们把我当作什么?”我也不敢把他们当作什么。 “这个就要王爷用心去体会了。”绮淑笑道。 她说的没错,若是一般人,或是一个女孩,我确实可以去细细体会我们之间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有没有在一起的可能,但对于他们,不管他们对我抱有一种什么样的态度,我都不可以也不能让这种危险的想法再蔓延下去,不说我无法介怀他们现在或今后有家室在身,我自己也无法推脱掉这个责任,更何况皇玛法想必到时候也容不下我。 我是个胆小又在某些方面特别执拗的人,我不想我额娘的悲剧因为我的关系在其他人身上重演,那么我与我阿玛这种人又有什么分别,那时候我又有什么立场去指责阿玛;我不想让皇玛法到时候为了保全永琰而舍弃我,让福康安耽误前程。即使作为一个地位尊崇的亲王也好,阿哥也好,皇亲国戚也好,这一切都是皇家给予的,我也莫想越过它。我可没自信有我阿玛那么好的运气,更不齿他们的行为。 那么,是兄弟是亲人就好,其他的想不清楚就不要想了。 22、能躲就躲我也没办法 从嫣红阁出来,回到府上。我从不在这种地方过夜,即使是偶尔来绮淑这里,也是略坐半晌就离开,这在京城的达官贵人中着实罕见。我不敢说我有多么洁身自好,但也是那个时代的好筒子一枚了。 刚进屋,一抬眼就看到永琰满眼冒火地坐在正中。看我进来,挥手把侍从都轰下去,又一把把我拎到里屋。这是我的家,为毛永琰这么有气势? “去哪里了?”永琰大人黑着脸问道。 我突然间有些心虚,好像干了坏事被家长抓住的孩子,又像是一个在外偷情被老公当场逮到的妻子。为毛我会这么想,他又不是我什么人。 于是我挺了挺胸膛,故作理直气壮道:“去嫣红阁了。” “嫣红阁?你还好意思说出来?那是什么地方,你去哪里干嘛?”永琰大大继续喷火。 你管我干嘛呢?我也不爽了。我就不信你就没去过那种地方,我不也没说你吗?至于这么训我?我正要反驳,一看他那副如锅底般漆黑的脸色,又心虚了。 不对啊,想我小时候,我说什么他听什么,为毛长大了,他就翻身做主了? 于是我也眼一闭,哼道:“你说去哪里能干嘛了?” “砰”的一声,他锤在桌子上,吓得我小心肝一跳。 他突然压上来,狠狠攥住我的手,话从齿缝里挤出来:“绵忆,你到底有没有心?你难道一点也感觉不到吗?一想到你和另外一个女人纠缠在一起,你让我如何去忍受?” 永琰,你为什么要说出来,说出来又有什么用? 我强自镇定道:“十五皇叔,你需要忍受什么?侄儿长大了,你应该高兴才对!” “高兴?原来你不是不知道,你是在给我装糊涂是吗?”永琰不怒反在我耳边轻声道,口气却无形中让我很胆怯:“你在躲什么,在害怕什么,还是你心里已经有其他人了?” “你在说什么?什么我心里已经有人了,你不要扯上其他人。永琰,我们天天都能碰到,我心里有没有人你不知道吗?” “那倒是,我知道你还没喜欢上他,所以,绵忆,你对我是不是也有感觉,不然你为什么要躲避我的问题?”永琰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神色中充满期盼。 “永琰,我躲避你不是因为这个,而是我不能破坏了我们之间的兄弟之义,叔侄亲情,别人也不容许我们破坏,你明白了吗?”我还是说清楚的好。 “原来你在顾虑这个。”永琰的神色一下黯了下来,挣扎了半晌,随即又坚定道:“绵忆,这些问题你不要顾虑好吗?你把它们都交给我来处理,我会给你安排好的,你什么都不要担心。” “不用了,永琰,”不管你怎么安排,我都知道事实是严酷的:“你不用为我安排什么,我对你一点感觉也没有,你不要在我身上费心了。我一直都把你当成最好的兄弟,也不想让这种感情变质。” “兄弟?到现在你还认为我们之间是兄弟之情吗?绵忆,你不要欺骗你自己了。”永琰慢慢摩挲着我的嘴唇,眼神渐渐幽暗:“这里有没有被那个女人碰过?”还未等我回答,冷不防被他一阵猛力压在榻上,嘴唇被他狠狠吸住。 “永···”刚微微出口,他的舌头伸进来,席卷我口腔内,灼热的气息喷洒在我脸上,我无法闭口,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他加重了在我腰上的力道,在唇舌来往中胸口渐渐发热发烫,呼吸也渐渐急促。 不知过了多久,我快喘不过了气了,身子发软,脑袋发晕,暴风骤雨渐渐停缓下来,他轻轻吸允我的嘴唇,引起我一阵阵颤栗。 我慢慢平复着呼吸,怒视着他。 永琰低声笑道:“绵忆,你这样让人很想欺负。” 我瞪,我瞪,我瞪死他! 永琰叹道:“绵忆,你不要这样看我。” 他轻轻啄着我的嘴唇。 我脑海中突然闪现出喜塔拉氏幽怨的眼神和绵宁的哭闹,一下偏过头去:“不要!” 永琰疑惑地看着我。 “永琰,你想想你的福晋,你的孩子,还有皇玛法。” 永琰一下呆住,苦笑道:“绵忆,你还真是会扫兴。” 他又轻啄了几下,坚定地说:“绵忆,我会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来。你等我。” 我不置可否。 永琰又叹了口气。 我垂目,想了一想,慢慢道:“永琰,你明知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你就放弃吧。今天的事,过去了就让它过去,以后,我们就当它从未发生过。” 永琰眼神一下凝住,反问道:“绵忆,你可以当它从未发生过吗?” 我没回答。 永琰叹道:“你还是不相信我。绵忆,你要相信我会处理好这一切事情的,我只是怕到时候等不到你了。绵忆,你可不可以给我一点心安?” 我偏过头去不言语。 永琰也默然了,只是神色越发坚定,我却越发担心。 永琰,我相信你的决心,但我不相信你能斗得过那个当了60年皇帝,三年太上皇的乾隆大帝,在你以后登基后,他依然紧抓着权力不放手,你不也没有办法吗?我也不相信自己能过得去你有家室的心里的这个坎儿,若是这样,我不是跟我阿玛一样的德性了吗?那么,我一定要打消你的决心,不能在这样危险下去。 ※※※※※※ “你想跟他们去贵州办差?”皇玛法问道。 “是,孙儿觉得一直在京城,也没什么事情做。皇玛法您曾说让孙儿多多学习,想着这正是一个向各位大人学习的好机会。”没错,我就是没出息地想逃,想先躲开一阵。从京城到贵州来回,再加上办差事,怎么说也至少半年。那个时候,说不定永琰的热情也冷静下来,我可能也会想到别的办法。 “嗯···”皇玛法沉吟着,片刻,又笑道:“朕看你是在京城待腻了,想出去玩吧!” 我不好意思地笑道:“什么都瞒不过皇玛法,不过孙儿的向学之心也是真心,还请皇玛法成全。” 皇玛法转过头问在一边的和绅:“和绅,你是钦差,这次的安排你最了解,你看你们同行中能插入绵忆吗?” 我一下看向和绅,拼命向他使眼色。和绅却一点也不看我,转过身面对着皇玛法躬身笑道:“皇上,依微臣看来,这事也不难办。王爷不过是想随臣等看看,并不会妨碍臣等办事。” “嗯,这事朕准了。和绅,朕的这个孙儿就交给你了,你可要一路给他照看好了。”皇玛法笑道:“绵忆,你回来朕可是要问你学到了什么?若是你答不上来,朕可是要罚了。” 我忙连连保证,看来皇玛法今天心情不错,很好说话。 与和绅一道从乾清宫出来,没走几步,碰上福康安,看到我与和绅走在一起,客套寒暄了几句,忙把我拉走:“绵忆,不是跟你说过了吗?和绅这个人心思深沉,出身寒微,又没什么真本事,只会奉承顺应皇上,你不要跟这种人来往了。” 这话说得太偏激了,和绅还是很有办事能力的,他能从一个小小的御前侍卫到如今的地位,可见还是有些真本事的,皇玛法又岂是那种好糊弄的人。但福康安对和绅这种文官的偏见已根深蒂固,何况他还是为了我着想,于是我笑道:“嗯,我知道了,不过你对他的看法实在是有点偏激。算了,不说他了。瑶林,我刚向皇玛法请愿跟你们一起去办差,皇玛法同意我跟着你们去贵州。”。 “那真是太好了。不好!”福康安脸色一变:“我与你们不是同路,和绅由官道经各个驿站马车驰往,我得快马加鞭先行赶到接手军队。绵忆,你与和绅在一起要小心,不要与他太靠近,等到了贵州我就把你接过来。” “我知道了,你放心。” “绵忆,”福康安突然有些犹豫:“你昨天晚上为什么要去嫣红阁?” 他也来问我吗?“有什么为什么的,这不是很正常吗?” “正常?好,好得很。”他笑得很勉强:“不错,你也大了,去这些地方也是正常。倒是我少见多怪了···”福康安慢慢转过身,失落地往前走:“绵忆,若是你想成亲了,我也会帮你···参谋一下,一定···帮你···找一个···贤良淑德的,名门闺秀。” “好,”我落在后面,看着他的背影,也狠心慢慢道:“我到时候···一定会找你帮忙。” ※※※※※※ 回到王府,院子里两乘小轿,两个宫装丽人端庄地立在一边。我一看头大了,向周从瞪到:“这是怎么回事?” 周从忙点头道:“爷,这是和绅和大人送来的,请爷示下。” 和绅?好,果然很会观察风向。我昨天刚去了青楼,今天就给我送了两个侍妾。可是小爷我正因为这个心情不爽:“把她们给我送回去!” 我知道这样做不合官场规矩,可我不管了。我都忍了一天了,不要再考虑你和绅的想法了!!! 23、格格吉祥 “王爷,福大人刚刚进了小院,绮淑已把紫薇格格引了过来。”榆林胡同边的鼓楼上,我站在顶层的窗边,举着一个望远镜观察着采荷住的小院。 这是一个小四合院,朝南正房,东西厢房。福尔康就是在这里金屋藏娇吗?古巷幽深,佳人藏笑。福尔康,你果然有贼心没贼胆。 在等了多天之后,福尔康终于又来到采荷的住处。绮淑依照我的吩咐把紫薇引过来,我也过来看热闹。为了这场好戏,我还特地找了一个武功高强又会唇语的手下。不然,只能看画面不能听声音,这个话剧岂不无趣,虽然是配音,也聊胜于无了。我这几天心情正不爽,福尔康,你就让我撒气吧! 福尔康已进入正房屋内,紫薇推开院门,犹疑着进入小院,又敲了敲屋门,推门进去。 好吧,若是能看到屋里发生的情景就好了。我饶有兴趣地猜测着屋内发生的事。 “王爷,”在等的空间,绮淑开口道:“几天前,有一位大人来嫣红阁,听绮淑弹了一下午的琴,但绮淑感觉到那位大人满面愁容,并未真的一直听进心里去。走的时候,那位大人还说了句‘不过如此’。” 永琰,你这是何苦呢?在他听说我去贵州办差后,气急败坏地过来问:“绵忆,你是在躲我吗?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永琰,想必时间总能冲淡一切。 在我愣神间,紫薇开门跑出来,泪眼婆娑,抹也抹不去。 尔康也冲出来,抱住紫薇:“紫薇,你听我解释,你听我解释,不是你看到的那样。” “尔康,”紫薇伤心欲绝:“你还有什么好说的,我亲眼看到你抱着她,亲耳听到你对她说我想你,你还有什么解释?” “紫薇,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尔康慌不择语。 “尔康,那是怎样的?尔康,你好残忍,你生生毁了我心中的所有美好。我原以为,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有一个那么爱我的丈夫,有一个对我那么体贴的丈夫,有一个那么幸福的家。我原以为,我们的感情永远不变,会一生一世在一起。尔康,你为什么要我看到这些?为什么会变心?为什么?你说为什么啊?”紫薇站立不稳,慢慢滑向地上,满脸泪水。 “紫薇,对不起,对不起···”尔康也随着她半蹲着,抱住紫薇,懊悔,疼惜,担忧,恐慌一齐在他脸上闪现。 “尔康,如今你说对不起还有什么用?如今的我,已是一个破碎的我,如何再拾起这破碎的希望?尔康,我的世界已被你亲手打碎,你让我还如何再···”紫薇泣不成声。 “紫薇格格,”采荷上前道,打断了他们的悲情气氛:“您是天潢贵胄,妾身罪臣遗孤,妾身不敢跟您争夺什么,但妾身还是想说一句,紫薇格格您已经是生在福中不知福了。您有尔康几十年如一日的疼惜,已是一个女人最大的幸福了。这世上男人三妻四妾本是平常,您能独占尔康几十年的宠爱,为什么不能分一点给别人···” “采荷,你不要说了!”尔康回过头怒斥道,神情慌乱至极,只恨不能上去捂住她的嘴。 “尔康,你居然吼我?你看你这是什么样子?”采荷不可置信:“你的和风细雨,你的温情款款都到哪里去了?一看到紫薇格格,你就立刻失去了往日的稳重,你居然还要祈求她的原谅?你作为夫君,你要纳妾为什么还要看她的脸色,就因为她是皇家格格吗?” “你闭嘴!”尔康恼羞成怒。 “我要说,我偏说!我为了你,忍气吞声在这里两年,我每次问你什么时候可以把我接出来,你都说快了,原来,你是在顾忌她吗?那么,我在你心目中又是什么地位?你说啊,你说啊?”采荷跺脚质问。 尔康看看梨花带雨的紫薇,又看看怒声质问的采荷,无言以对。 采荷的泪水也淌下来:“你是不是一直在骗我?你说你最喜欢的人是我,你说你让我等着,有一天会筑造一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家,你是不是都是骗我的?” 紫薇再也听不下去了,推开尔康,要冲出去。 尔康慌忙一把拉住她:“紫薇,你要去哪里?你不要乱跑!” “尔康,我能去哪里?那个家已不成家,我能去哪里?” “紫薇,你千万不要去宫里,要是让皇上知道了,那我就完了!”尔康冲口而出。 “尔康,你到现在还在想着这个。尔康,你太让我难以置信了。你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我从来都没有认清过你?哪一个你是真的,哪一个你是假的,我已分辨不出。我现在觉得我好失败,居然一直没有看清过你?”紫薇挣脱尔康的手。 “紫薇···”尔康再次抓向紫薇,踉踉跄跄险些扑倒。 “尔康,”紫薇捋下尔康的手,回头惨然道:“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多么美好的誓言。如今我的天地已塌陷,尔康,从此你我恩断义绝!” 紫薇断然离去。 “紫薇!···”尔康跪倒在地,声嘶力竭。 采荷在他们身后,面脸泪痕,看着狼狈扑在地上的福尔康,神色里是难掩的伤心与冰冷。 ※※※※※※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福尔康,想做君子,你装的不够坦荡;想做小人,你做的不够彻底。你就在这里不上不下地吊着,迟早绳子也会断掉。 “这几天严密注意着福家。”我收回望远镜,淡淡吩咐道。 “是,主子。” ※※※※※※ 听说皇上的爱女,明珠格格紫薇生病了;听说格格病得很重,皇上亲自去探望,我自然也跟去看看我的亲亲姑姑和姑父。 “皇阿玛!”紫薇在床上挣扎着爬起来,一看到亲亲老父亲,不禁又泪如雨下。 皇玛法一看这情形,不由大吃一惊,忙把紫薇按下,让她在床上躺好:“紫薇,你怎么了,这么几天功夫,怎么憔悴成这样?御医呢?御医没来看你吗?”又转脸对尔康道:“尔康,你是怎么照顾紫薇的,让她病成这样!” “······”尔康只恨自己不能隐形。 “皇阿玛,女儿没事。女儿这不是病,女儿这是···”紫薇看了看紧张万分的尔康,又看了看皇玛法。 “是什么?”皇玛法焦急地问道,充满疑虑的双眼横扫尔康。 “皇阿玛,女儿只是···” 尔康腿直发软,已快站立不住。 “女儿只是···做了个噩梦,”紫薇也有些支持不住,终于吐出这几个字,已是用尽全身力气。 “噩梦?”皇玛法有些不明白了:“什么噩梦让你变成这个样子?” 尔康擦了擦冷汗,上前握住紫薇的手。 紫薇不留痕迹地挣开他的手:“皇阿玛,女儿梦到尔康离女儿而去,将其他女人抱在怀中···” 尔康腿又一软,趴在床边。 “我的一切幸福都是虚幻的,没有疼爱我的丈夫,没有这个幸福的家,我什么都没有了···”紫薇艰难地含泪说完。 “唉···”皇玛法舒了口气,又疑虑道:“好端端的做这个梦干嘛?” 尔康额头的汗又滴下来。 “女儿只是觉得自己太幸福了···幸福得过头了···怕一觉醒来这一切都不存在了···” “好了,你不要胡思乱想了!”皇玛法虽然还有点疑惑,却笑道:“你就是心事太重。你是朕的女儿,就应该开心的,幸福的生活,有朕在,谁敢破坏你的生活?若是福尔康敢对不起你,朕绝不轻饶他,你就放宽心吧!” 说罢,又对福尔康瞪道:“你是怎么照顾紫薇的,居然让他做这样的梦?居然让她这么不安心?要是朕的女儿再有个什么不愉快,朕拿你是问!” 福尔康的神经已快绷断:“是,皇上,臣···一定会···好好爱护紫薇···” “嗯。”皇玛法又不放心地看了看,吩咐了几下御医下人们,方回宫。 ※※※※※※ 紫薇,你真是个圣母,你居然爱福尔康爱到这种程度,我真是佩服你。但你不觉得你这样的隐忍有什么意思?只会纵容了他,却委屈了你。恩情既已断,你又何苦为他隐瞒? 福尔康,你怎么能这么轻松过关,那么,我再给你加把火,让你好好暖一暖。 24、福尔康你要完了!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 榆林胡同里,一声凄厉的女人叫喊:“救命啊~~,救命啊~~” 女人披头散发,踉踉跄跄地冲出门,沿着胡同疯狂地跑。后面几个黑影如影随形地跟着。 女人本想跑到外面街上,却被逼到胡同深处。出了胡同,是正对着河边的一片小树林。女人跑不动了,扑倒在地,那几个蒙面黑影将女人团团围住。 “你们···你们不要过来···你们是什么人?”女人坐在地上,连连后退,背靠向一颗大树,惊恐地看向四周。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姑娘,你就认命吧!”一黑影持刀向她砍来。 “啊~”女人慌忙扑倒在地,狼狈地翻滚一下,刀堪堪从她头上掠过,砍在树上。 “姑娘,我劝你莫要挣扎,兄弟们也好给你个痛快。”黑影不耐烦道,又扬起了刀。 “各位大哥,你们要我死也得死个明白。我自问本本分分,从未得罪过任何人。到底是谁要置我于死地?”女人不甘心地问。 “怪只怪你挡了别人的道,以后到阴曹地府里,莫要怪我们兄弟。” “罗嗦什么,还不快把她解决了,我们好向福大爷回命!” 利刃向女人砍来。女人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 “咣当”,刀落在地上。 “什么人?”黑影喝道,四处探顾。 “京师重地,天子脚下,还有人这么欺负一个弱女子,还有没有王法了!”一乘小轿落在树林边。 我与初一坐在轿内,初一照我的吩咐隔着轿帘代我发话。本来么,我可不像福尔康那么蠢,做坏事就不能留痕迹,不然将来对簿公堂,采荷定能认出我的声音,就知道是有人特意安排的了。还有另一队人手替我引开万一被采荷的惨叫声引来的官兵。 “兄弟们劝你不要多管闲事!”黑影阴沉沉道。 “大人,大人救我!”采荷跌跌撞撞地爬到轿边。 “既然让本官撞到了,本官就不得不管上一管了。本官就是见不得你们这种仗势欺人的狗奴才!来人!”左右闪出一排高手。 黑影们不甘心地看了看,互相使了个眼色,道声:“撤!”飞速闪身退入夜色之中。 “民妇多谢大人救命之恩!”采荷惊魂未定,连连磕头。 “你一个寻常弱女子,为何会引来仇家的追杀?”初一问道。 采荷眼睛里迸出浓浓的恨意,泪水滚滚淌下:“大人,请为民妇做主!” “哦?你有何冤情?”初一问道,为毛我觉得很像一个青天大老爷的款。 “大人,民妇本是额驸福尔康的小妾···” “胡说!朝野上下都知道,福大人只有一个福晋,就是明珠格格。福大人与明珠格格伉俪情深,又岂容你这刁妇在此毁谤。若再不说实话,本官也绝不容你!”初一发起飙来还很有气势。 “大人,大人,民妇绝无半句虚言!”采荷慌忙连连磕头,堵天发誓:“若民妇有半句欺瞒,就让民妇乱刀砍死!民妇本是嫣红阁女子,两年多前被福大人赎出,安定在这里。福大人一直将民妇藏在此处,民妇从未见过外人,大人不知也是应该的。谁知日前民妇的存在被明珠格格发现,福大人怕皇上怪罪于他,就将民妇杀人灭口!” “你所说的可是实话?” “民妇句句属实,不敢欺瞒大人!” “这么说倒对了。据本官所知,明珠格格这几天重病,皇上也曾去看望她,并未对福大人有什么异色,可能明珠格格深明大义,并未将你的存在告知皇上。福大人对你杀人灭口也是可能。”初一分析道。 “请大人为民妇做主!福尔康一杀不成,很可能再次来杀民妇,请大人为民妇做主!”采荷已是恐慌至极。 “嗯,这事倒不好办了。”初一慢慢装腔作势:“照说那些杀手回去,福大人必然知道事情败露,为防本官道出真相,很可能再次追杀你,隐灭证据。到时候纵使本官说破了嘴,也无人相信。所幸他并不知道本官是谁,不然连本官也难以善了。本官人微言轻,福大人位高权重,你所说的事在外人看来又匪夷所思,唉,若本官强行替你出头,恐怕到时候连本官也不好自保。” “大人···”采荷又有些绝望了。 “罢了,既然让本官碰到你,也不忍你再次惨遭小人毒手。本官给你指条明路:顺天府尹曹文植掌管京师的治安与政务,同时也联系着六部和上书房,可直接上殿面君。据本官所知,曹文植为人耿直,仗义疏财,定可为你申冤。本官可派人护送你到顺天府尹府上,你尽可向他鸣冤。只是莫要说出本官来。” “大人的大恩大德,民妇无以为报,只愿来世做牛做马,以报大人大恩!”采荷深深地俯身向轿子磕了个头。 “好了,你速速快去!以免杀手再卷土重来。”赶紧走人吧。 采荷啜泣着离去。 我的一乘小轿也掩入夜色里。 ※※※※※※ 紫薇卧床多日,皇玛法怕她闷坏了,特地把她召到宫中,让他的御用开心果小燕子给紫薇说笑解闷。 小燕子使劲浑身解数,大呼小叫,上窜下跳,彩衣娱亲,紫薇始终一副厌厌的目光呆滞的样子,神情恍惚,不知身在何处,让皇玛法好是心疼。 尔康只敢站在紫薇身后,不敢出现在她面前晃荡,生怕再刺激了她那脆弱的神经。 小燕子没了办法,只一双大眼睛看看皇玛法,又看看阿玛。 阿玛也着急道:“紫薇,不就是一个噩梦吗?你又何必把它当真?” 小燕子也道:“就是就是,紫薇,我听老人说过,梦都是相反的。紫薇,你应该高兴才对!” “高兴?”紫薇喃喃道:“如今的我还有什么高兴的权利?” 众人一愣:这话好奇怪。 福尔康又神情紧张起来,额头开始冒冷汗。这几天肯定够他受得了。 “噢,对了,紫薇,我有个办法!”小燕子像是想到什么,献宝一样从贴身里衣里拽出一个平安符来:“紫薇,我把这个平安符送给你。我小燕子前一阵子倒霉不断,自从戴了这个符后,什么事也没有了。紫薇,你戴上它后一定会做个好梦的。”说着,把平安符塞到紫薇手里。 紫薇无意识地接过平安符,目光呆滞地瞄了两眼,突然,眼睛瞪得浑圆,神情异常惊异,张皇失措,一把拽住小燕子紧张地问:“小燕子,这个平安符你是从哪里得的?” “尔康给我的呀!”小燕子很无辜地说道。 紫薇多日来一直紧绷的弦断了:“尔康,你怎么能这样对我,怎么能这样对我?这是我在你上战场前亲手给你求的平安符啊,上面的字还是我写的。尔康,你居然能把它送人!还送给我最好的姐妹?你们到底要把我置于何地啊?老天啊?” 尔康双腿发软却又莫名其妙:“我没有给小燕子平安符啊?” 阿玛一把夺过符,脸色及其难看地对小燕子质问道:“小燕子,这是怎么回事?尔康为什么要把紫薇的符送给你,你们这么多天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燕子叫道:“什么怎么回事?我前几天很倒霉,你们都不管我,还是尔康给我了这个平安符,我才没事了。你们有什么奇怪的?” “小燕子,你居然没有一点反应?你居然不知道你在做什么?”阿玛难以置信:“小燕子,你拿的是紫薇对尔康的一片情义,你知不知道?尔康为什么要给你紫薇的平安符,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告诉我啊?啊?”阿玛也失态地大声道。 “我不知道,我就是不知道!”小燕子跳起来:“我只知道我倒霉的时候只有尔康救我,你总是跑到后面;平安符也不是你给我的,你一点也不关心我!” “小燕子!···”阿玛已是风中凌乱了:“小燕子,你不要让我这么多年的付出变成了一个笑话···” “紫薇,”尔康半蹲在已呆滞的紫薇跟前,使劲晃动她,急道:“你相信我,我没有给小燕子你的平安符,你要相信我!” “尔康,”紫薇已是欲哭无泪,伤心欲绝了:“我现在谁也不相信了。不相信你,不相信小燕子,甚至不相信我自己······” “好了!”皇玛法也已心烦意乱,凌厉的目光扫过他们几人:“福尔康,你老老实实告诉朕,紫薇这几天到底是为什么变成这个样子?你和小燕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皇上,”门外小太监低声说道:“顺天府尹曹大人求见。” 皇玛法不耐道:“不见,让他滚回去!” “皇上,”小太监战战兢兢道:“曹大人带了一个姑娘过来,说是要告御状,好像还与额驸福大人有关。” “什么?”皇玛法一惊,狐疑地扫视福尔康,思忖道:“把他们带过来!” 福尔康已是瘫倒在地上。 25、是谁心狠 “曹文植,你说的什么事情与福尔康有关,要告什么御状?”皇玛法问道。 曹文植领着采荷进来后,恭恭敬敬地磕头称万岁,起身躬身答道:“回皇上,日前臣的府上来了一位姑娘鸣冤,状告当今额驸福尔康。该女子自称是福大人的小妾,福大人为了湮灭她的存在,不惜杀人灭口,行为令人发指!臣接到这个案子后,不敢擅自专断,特来回禀皇上。” 曹文植倒是个聪明人。这件事毕竟涉及到皇上的爱女,皇家之事,若是像一般案子一样升堂传当事人大肆宣扬,有损皇室面子,先私下来找皇玛法,让皇玛法来定夺。 “什么,你所说的可是真的?”皇玛法一下站起身来,瞪圆了眼睛大为震惊。他万万没想到是这样一件事。在大家眼中,福尔康和紫薇历经患难才走到一起,做了近二十年夫妻,俨然京城模范五好家庭,怎么可能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他本以为是由于最近小燕子和尔康走得太近,引起了心事重重的紫薇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本想私下里再点醒警告他们几句,没想到事实比他想得还要严重:出轨已成事实,人都告上门来。联想到这一次紫薇病得稀奇,又看了看一边神情呆滞的紫薇和已瘫倒在地上的福尔康,不由先相信了几分,气得浑身哆嗦。 阿玛和小燕子已是被这一惊雷轰傻了。阿玛更是想到了什么,直直瞪着小燕子,脸色越发难看。他福尔康能勾搭一个,又怎知不会勾搭另一个。 “皇上,臣已把人带到,还请皇上亲自审问。”曹文植躬身退到一边。 皇玛法看了看跪在地上的采荷,怒声道:“你凭什么说你是福尔康的侍妾,又凭什么状告福尔康杀你灭口?你可知污蔑皇亲国戚可是大罪?” 采荷恭恭敬敬磕了个头,抬起身来,脸上已是一片豁出去的决绝和不亢不卑:“回皇上,民妇采荷出身卑贱,却也知晓礼义国法,万万不敢胡乱毁谤。民妇原是嫣红阁花魁,两年多前被福大人赎出,安置于榆林胡同。福大人又派遣一心腹老妇照顾民妇,若皇上不信,也可派人向那位老妇人求证。更何况前几日明珠格格也已见过民妇,正是因为福大人为怕皇上知道民妇的存在而怪罪于他,才不惜杀人灭口。民妇所说句句属实,还望皇上明察,还民妇一个公道。”说罢,又磕了个响头。 “福尔康,你给朕滚过来!”皇玛法气急,指着采荷哆嗦道:“她说得可是真的?” 福尔康闻声如惊雷一般,慌忙爬过来,瘫软在地,张皇失措:“皇上,皇上,这不是真的,是这个刁妇在血口喷人!臣对紫薇怎样,皇上,您是知道的啊?紫薇,紫薇,你快告诉皇上,这不是真的!” “真的又怎样,假的又怎样,现在还有什么分别?”紫薇喃喃道,伤心到极处,泪已干涸,看着昔日的爱人现在这副落水狗般的样子,失望至极。 “紫薇,”皇玛法看到爱女这般模样,心都在滴血:“你为什么不告诉朕,朕为你做主,不管是谁,朕都替你千刀万剐了他!” “不要!”尔康恐惧了,抱住皇上的大腿,垂死挣扎:“皇上,臣对紫薇真的是一片真心啊。臣没有派人杀人灭口,皇上,您要相信臣啊!” 皇阿玛一脚将尔康踹开:“福尔康,枉朕那么看重你,还将紫薇嫁给你,你是怎么回报朕的?这就是你的真心?朕真是瞎了眼了,居然这么相信你!来人!” “皇上,微臣认为此案尚有疑点,”曹文植真是兢兢业业:“民妇采荷口称那晚被福尔康杀人灭口,被一过路的官员救下,只是那位官员一直未曾露面,畏惧于福大人的身份,不敢挺身为采荷做主,才指引采荷来微臣处。” “对,对,皇上,臣没有杀人灭口,臣没有!”福尔康忙抓住这一根稻草。 “皇上,”采荷恨道:“民妇亲耳听到那些人说什么向福大人回复,险些命丧刀下,又岂会胡言乱语。若非如此,民妇也不会冒险来此告御状。皇上,”采荷又凄婉道:“福大人将民妇赎出了那个牢笼,民妇心存感激,愿意为他隐姓埋名,默默服侍他一辈子,民妇明知福大人已有福晋,不敢与格格争什么,只要有片刻安身之地就已心满意足。谁想那日格格找到民妇,福大人害怕格格向皇上道出真相,苦苦哀求格格,甚至之后还派人来杀民妇灭口。民妇现在已心灰意冷,只恨自己当初看错了人,爱错了人,信错了人,想错了人!” 这话引起了紫薇极大的共鸣,紫薇又一次挥泪如雨。 “福尔康,”皇玛法咬牙切齿道:“你娶了朕的女儿,却没有一心一意照顾她;身为朝廷命官,竟然罔顾人命,丧心病狂,手段令人发指!今日朕不严办了你难消朕心头之怒!来人,把福尔康给我拖出去重重地打,打死为止!” “皇上,皇上,臣错了,臣不该辜负紫薇,求皇上饶命!臣没有派人杀人,臣没有!紫薇,紫薇,你救救我,紫薇,求你救救我!”福尔康爬在地上,抓手乱舞,已不知求哪个了,被侍卫像死狗一样拖到门外,压在椅子上,噼里啪啦开打。 “啊!疼死了···紫薇,我是尔康啊,你快来救救我···啊!···紫薇,你忍心看着吗?···紫薇···”福尔康一阵哭爹喊娘。 屋内的紫薇闭上了眼睛,一动不动。 “把他的嘴给我堵上!”皇玛法听得心烦意乱。 哭丧声没有了,只余下棍子打在肉上的声音和福尔康的闷哼声。 ······ 过了一阵,闷哼声渐低。 屋内的人开始度日如年,那一声一声棍子仿佛一下一下打在心头。 紫薇睁开眼睛,看向门外,福尔康的背上已渗得殷红,头和胳膊耷拉着,已无多少力气。紫薇面色极心疼,张了张嘴,却又恨恨地转过头来,不忍再看,身体却随着那一下一下的棍打颤抖着。 采荷也是面色不忍,却一直瞪着眼睛怨恨地看着福尔康从哭爹喊娘到有气无力,自己也是瘫软在地上。 阿玛欲言又止,一眼看到小燕子一副比他还要担心心疼的表情,心沉了下来。 小燕子终于忍不住了,跳出来道:“皇阿玛,你要把尔康打死吗?” 皇玛法凌厉的目光一下射向她:“小燕子,你给朕闭嘴,今天没有你说话的份!朕打的是尔康,不需要你求情!” “皇阿玛,你怎么能这么不讲道理,”小燕子大声道:“你怎么动不动就打人板子,你再打下去,尔康就要死了!你怎么能这么心狠!” “放肆,小燕子,你竟敢这么跟朕说话!你跟尔康的帐朕还没有跟你算,你以为朕就不敢打你了吗?” “打就打,我小燕子又不是没被打过!皇阿玛,你打死了尔康,再打死我,你就高兴了?”小燕子不依不饶。 “小燕子,”阿玛痛心道:“尔康被打,你就那么心疼吗?甚至想要跟他一起受苦!小燕子,你到底要把我置于何地?” “永琪,”小燕子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被打的是尔康啊,是你的好兄弟啊!你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被打?你怎么能这么心狠?” “小燕子,心狠的到底是你,还是我?”阿玛的心已一片一片破碎在地,欲哭无泪了。 “来人,把小燕子给我带下去,好好看着!”看着儿子破碎无依的样子,女儿强自支撑的样子,皇玛法出离愤怒了:“若是她敢出来一步,就给我打死!” “皇阿玛,你蛮不讲理,我小燕子不服气···”小燕子挣脱侍卫,冲到皇阿玛跟前。 “反了,反了!”皇玛法气得直拍桌子:“来人,把她给朕困起来,若没有朕的命令,谁也不得松绑!” 在小燕子的挣扎中,被捆成粽子一般,抬了出去,一路叫着:“皇阿玛,你不讲理!皇阿玛,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我们!···” 桃花眼等几人也赶了过来,看到这般情形,心惊了。 桃花眼跪在已近崩溃的紫薇跟前求道:“额娘,你真的忍心阿玛被打死吗?打死了阿玛,你又能如何?你就解气了吗?额娘,你看看,阿玛已经快不行了,再打下去,什么都来不及了!现在能救阿玛的只有你了!额娘···” 紫薇再也忍不下去了,哭跪在皇玛法身前:“皇阿玛,您放手吧!您若打死了他,女儿也活不下去了···” 皇玛法将爱女扶起来:“紫薇,你想好了?就这样算了?就这样放过他了?他这么伤害你,你就这样饶过他了?” “皇阿玛,不然又能怎么样?”紫薇泣道:“尔康就是女儿的命啊,打死了他,就是打死了女儿,让我再如何看下去?我现在什么也不计较了,就求您饶过尔康一命吧。” 皇玛法挥挥手,底下人停住了。 紫薇扑在尔康身边,痛心不已:“尔康,尔康,你醒醒,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 看到这样,皇玛法也仰天长叹,这都是什么冤孽啊! 皇玛法闭上眼睛,深深平复半晌,复又睁开沉声道:“今日之事,到此为止,谁也不得外传!福尔康重病在身,命其好生养病,削其一切官职爵位,永不录用!你们都下去吧,朕乏了。” 皇玛法到底也不会把这事闹的不可开交。我估摸着,皇玛法可能是这样考虑。 这件事,说穿了,不过是家庭内部矛盾。在那个时代,男人三妻四妾本是平常,不能因为你是皇帝的女儿就指责福尔康怎样,反倒显得紫薇善妒拿大。 至于福尔康畏惧于皇家压力杀人灭口,即没充分的证据(不能单凭采荷一人之言),又不能宣之于口。莫不是说你皇家霸道,手伸到人家家庭内部了,压得人家堂堂老公只能使出这种手段,以后还有人敢娶你女儿吗?自己的女儿栓不住老公,老公出门包二奶,事情败露后迫于你家的权势杀人灭口,你说的出口吗?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皇家管得太多只会让自己蒙羞。要是按律处理,到时候在堂堂案卷上写上额驸福尔康因为害怕老婆和老丈人,企图杀死自己的小老婆,福尔康能丢得起这人,皇家还丢不起呢?又不是包青天再世,杀个把个平民百姓又怎么样? 最重要的是,福尔康已受到极大的惩罚,打个半死,几近为此偿命,紫薇在关键时刻又心软掉链子了。 面子是一回事,紫薇是一回事,这件事也就只能私下处理了。 26、猜测幕后之人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请留步,”桃花眼追上采荷,半讽半笑道:“采荷···姨娘,请留步。”。 “这声姨娘民妇可担当不起,福少爷莫要如此讽刺民妇。”采荷也反笑道。 “你担当不起?你担当不起皇上还提出要给你一个名分,是你自己不识抬举罢了。” “名分?我若再留在你们福家,恐怕就尸骨无存了。”采荷讥笑道:“我算看透了,什么王孙公子,什么朝廷大员,不过是绣花枕头窝囊废一个。他福尔康怎样,生死还不是看皇上的一念之间,甚至还要一个女人为他求情。我可不愿留在你们福家,做你们的眼中钉,肉中刺。还不如就此离去,还能赚得你们的半丝怜悯。” “你害得我们几近家破人亡,我又怎么会怜悯你呢?你倒真会装可怜,走的时候还要赚取皇上和额娘的怜惜。”桃花眼恨道:“我额娘心性善良,我可不会。只可惜你被人利用了还不知道。” “······?” “呵,原来你从头到尾都被蒙在鼓里。”桃花眼嗤笑道:“我来不是为我阿玛辩解什么,我只是想告诉你,我阿玛绝对没有派人来刺杀你。你不信吗?我阿玛的人手我都知道,那晚并无人外出执行任务,那么,救你的那个自称是某官员的人必然是这次事情的主使者了。你可以告诉我他是谁吗?” 采荷怀疑地看向桃花眼:“既是这样,你为何不向皇上说明,来跟我说有什么用处?” “你以为你的命很重要?皇上自始至终在意的是我额娘,在意的是我阿玛的背叛,你死你活有分别吗?你以为你很英勇很无畏,你彻头彻尾地被人利用来对付我阿玛。你不是自称很爱她吗?你不是想报复我阿玛吗?这下如你所愿了。我阿玛现在动也不能动,我阿玛和额娘现在也形同陌路,你是不是该高兴了?” “哈哈哈哈!···”采荷大笑,直到笑出眼泪,脸上却比哭还难看:“我以为尔康竟然能这么对我,原来是我太愚蠢,害他到这步田地,到头来是我害了他。可有没有人主使又有什么分别,难道让我隐姓埋名藏一辈子吗?我过够了这样的生活。迟早有一天会被拆穿的,你阿玛到头来还是这个下场。他在背叛你额娘的那一天就应该有这个思想准备,我们都认了吧!” “我凭什么要认?”桃花眼挑眉道:“我只想知道是谁在对付我阿玛,要不是他,我们一家何至于此。” “你们上头的互相勾心斗角,害得我们底下这些人受苦受累,若不是这样,我家又怎么会被连累抄家灭族?都是你们这些人害得,以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我凭什么要告诉你?” “就凭你被他耍得团团转,像个傻瓜一样,要不是他,你还可以和我阿玛继续你来我往,你还可以继续过你想象的二人生活,有一个梦想,有什么不好?你不是报复心强吗?那你告诉我,我帮你报复他。”桃花眼诱导着。 “哼,你说得好听,再好的梦想也有破裂的一天。不过,我也确实不想让你好过,就让你们斗个你死我活好了。我但凡知道是谁,也不妨告诉你。可惜我也不知道。” “那怎么可能?”桃花眼不信。 “那人谨慎得很,一直在轿中,我没有见到他的样子。”采荷肯定道。 “他的声音怎样?”桃花眼不死心。 采荷回想:“比较低沉,有力,很稳重,舒缓,很让人不由自主很信服。你想就凭一个声音找人,算了吧。”采荷讥笑道。 “若是让你再听到这人的声音,你能不能认出来?”桃花眼思忖道。 “你想让我帮你认人?”采荷反笑道:“凭什么?我再也不想跟你们这些人有什么瓜葛。你们爱怎么斗就怎么斗,我被人利用了一次还不够,还要被你再利用吗?怎么,难道你还想要挟我?” “那我怎么敢?若你再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们家还不知又会怎样。”桃花眼淡淡道:“姨娘一路走好,莫要再做这损人不利己的事了。” ※※※※※※ “你说福东儿一路尾随采荷过来,原来是问这事了。他倒是心细,居然能猜得八九不离十。”我收了望远镜跟身边的初一说道。 “还是主子谨慎,不然差点被那福少爷套出了点线索。”初一道。 “他也算是聪明了,以后倒要小心这个人。” ※※※※※※ 去乾清宫的路上,我与和绅一路走。沿着宫殿的檐廊,路过一排排廊柱。透过房檐才能看到外面的天空很晴朗。紫禁城的建筑就是这样:一城尽藏天下妙算,片墙尽得五湖神工!庄乎伟哉,语有尽而叹无穷。无论外面的天空如何广阔,你被首先震撼到的还是它的庄严肃穆。只是看着它,便让人肃然起敬,望而生畏。我虽在此住过多年,却始终无法把它当作一个安心的家。 “致斋,皇玛法这次传召有什么事?”我收回乱想的心神,问道。 “恐怕是去贵州办差的事,王爷该有所准备了。”和绅不温不火地笑道。 “这么快?”我以为和绅还要耽搁好多天。 “已经不早了。过几天福康安先行启程,我们随即动身。”和绅笑道:“这一路上免不了风餐露宿,要委屈王爷了。” “相信致斋会安排得很好的。”我也笑道,对于和绅的办事能力,我还是很放心的。 乾清宫门前,侍卫甲:“福东大人这几天怎么都没有来?” 侍卫乙:“他怎么还有心情来?据说家里出事了。阿玛被削去了官职爵位,我看他也好不到哪去。怎么还有脸过来当值?要是我,就在家躲一辈子算了。” 侍卫甲:“我们怎么能跟人家比?家人好歹还是格格的儿子,再怎么不济,也比咱们强。” 侍卫乙:“格格的儿子又怎么样?京城满大街的哪个不是皇亲国戚,我们要是扯几个关系不也能扯上,凭什么你就特殊?这不,自己老子惨了,我看,他这辈子也就这样了,说不定以后还不如我们。现在还不是连人都不敢见?” 侍卫甲乙肃然:“王爷!和大人!” “嗯。”我想说什么,摇摇头,算了。 进了宫门,殿前宽敞的月台上,左右分别有铜龟、铜鹤、日晷、嘉量,前设鎏金香炉4座,正中出丹陛,接高台甬路与乾清门相连。 和绅淡淡笑道:“拜高踩低,这是官场人性,即入了这行,就得有这个心理准备,不进则退。若自己没有什么真本事,只凭着那些歪门邪道的,只能被人踩下。他福尔康这次还不是这样?” “怎么致斋觉得这次的事别有内情?”我停下,故作好奇地问道。 “福尔康私自纳妾不假,但王爷不觉得这事暴露得太奇怪了?他福尔康据说纳妾有两年多了,一直藏的好好的,为何突然被明珠格格发现?福尔康有没有派人杀人灭口暂且不提,那个不敢露面的官员恐怕也是其中关键,至少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这一招用得不错,和某佩服。” 我心里略有些得意,能让玩弄权术的专家夸奖,可是难得。却又皱眉分析道:“致斋能想到的,皇玛法肯定早已想到,他为什么说不再追究这件事了?”这点我很关心。 “这事怎么查?”和绅反问道:“福尔康这一阵太过招摇,恐怕已经引起不少人的嫉恨,皇上也无从查起。他最近在宫里宫外太多是非是事实,他私自纳妾辜负明珠格格是事实,皇上要重办他也是必然,对于其他无关紧要的就心知肚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也许是这样,皇玛法觉得没有再查下去的必要了。水至清则无鱼,难得糊涂,难得糊涂,皇玛法果然是深喑此道。看来以后做什么还真得小心,这次是正好没有触到皇玛法的底线,反而从某方面来说顺了他的心意,才这么放过了。我摇头叹道:“原来是这样。致斋觉得这次是谁在背后呢?” 和绅没有回答,片刻,笑道:“王爷可知道这乾清宫正殿宝座上方有一座‘正大光明’匾,乃是清世祖皇帝亲笔所书。” 我一愣,他怎么提到这个。 和绅已笑着进入正殿。我只得也进去。 “皇玛法。” “皇上。”我与和绅分别与皇玛法见过礼。 “绵忆,你来了。和绅,出行准备好了吗?这几天发生了这样的事情,真是让朕痛心啊。”皇玛法感叹道。阿玛坐在一边一脸愁容。 在和绅和皇玛法寒暄中,我不由抬头瞟了眼头上的“正大光明”匾。突然间,想到了什么。这块“正大光明”匾在清雍正以后,成为放置皇位继承人名字的地方,雍正为防止皇子之间争夺皇位而互相残杀,采用秘密储位的方法,即生前将皇位继承人的名单写在纸上放在匣子中,一份放在“正大光明”匾额后,一份由皇帝随身携带,待皇帝死后打开匣子当众宣布皇位继承人。而我知道永琰早在乾隆三十八年被秘密立为皇储,和绅身为皇上心腹,必然也能猜到上面一绸黄卷上必定会写着皇十五子永琰的名字。 想到这里,我不由面色古怪,和绅难道猜测的幕后黑手是他吗?他想到不要紧,希望皇玛法没有想到。不过表面看来永琰与福尔康并无交恶,皇玛法应该不会想到是他,连累到他的可能性不大。和绅又是怎么猜的?难道他知道前一阵永琰在对付福尔康吗?他怎么会知道? 我胡思乱想着,门外小太监报:“皇上,南庑院内的那个小燕子一直在大叫挣扎不止,不肯吃饭。奴才们怕怠慢委屈了,特来向皇上禀报。” “小燕子!”阿玛心下先是一紧,痛苦地闭上眼睛。 皇玛法不由皱眉道:“这个小燕子,怎么一刻也不得安生,走,去看看。” 刚进院子,就听到小燕子在屋内大吵:“你们都给我滚出去,我要见皇阿玛,他为什么会这样对我们!我要见皇阿玛!” “小燕子,你给我闭嘴!大吵大闹成何体统!”皇玛法黑着脸进屋。 伺候的太监宫女们躬身退出。 “皇阿玛,”小燕子一见皇玛法,身上还被捆着,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皇阿玛,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我们做错了什么?你要把尔康打死,还要一直捆着我,皇阿玛,你不喜欢我们了吗?你不是一直说我是你的开心果吗?” “小燕子,你看你这个样子,还像朕的开心果吗?顶撞忤逆朕在前,与尔康拉拉扯扯在后,你这样的行为,让朕怎么再护着你?”皇玛法斥责道。 “小燕子,我只问你一句,”阿玛无比艰难地开口:“你告诉我,你与尔康到底是怎么回事?” 和绅已拉着我悄悄退出门外,在门外悠悠地听着。 “永琪,你现在变得好狠心,”小燕子也睁大眼睛质问道:“尔康被打成那样,你竟然无动于衷?我们不是一直都不分彼此的吗?我们不是一直都是一体的吗?现在你居然眼睁睁地看着他被打,还来质问我?你怎么可以这么冷酷无情?” “是,是我冷酷无情,”阿玛风化了:“你们是不分彼此,你们是一体的,而我只是个狠心的人。我以为你一直都知道我对你的付出,你一直都知道我对你的感情,原来它是这样的脆弱,这么经不起人为的折磨。小燕子,我已经无心了,无力了,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今后我不再干涉你的任何行为,你就随便吧。” 阿玛风化成一座石雕,僵直地走去门去。 “永琪,”皇玛法担心地喊道,恨恨瞪了小燕子一眼,那眼神的狠厉把小燕子吓得一哆嗦。 皇玛法追出去,将阿玛带到乾清宫偏殿,好生安置下来,吩咐下人们好好看着,千万别出什么意外。可怜他一个老人,现在还要为儿女的事情操心。 阿玛一直僵坐着,一动不动。 皇玛法叹了口气,出来后,问道:“和绅,你看,对他们该怎么办?小燕子再这么下去,只会继续闯祸,现在和永琪闹成这样。朕想着,她和尔康还不至于到那种程度,永琪也是在意过头了。若小燕子再这么不知所谓,朕对她也无心了。朕多怀念那时候的小燕子啊。” “皇上,臣有一个办法不知当不当讲。”和绅道。 “朕准你说。” “皇上,内务府的教习嬷嬷调教宫女们很有一套,不如把小燕子格格送去管教一番。”和绅道。 “和绅啊,你这可想差了。朕何尝不想管教小燕子,可小燕子就是教不好啊。再加上她有点拳脚功夫,那些嬷嬷们都不敢近她身。”皇玛法一下否定。 “皇上有所不知,那些教习嬷嬷不同与宫里跟在主子身边的嬷嬷,手段很是利落,若是不听话,或打或骂都有可能,禁闭饿肚子都是常事,还有侍卫在一旁看管,必定要把她们训练的服服帖帖才罢。若是再不听话,只要不出大事,什么手段都能用出来。臣也不敢乱说,不过是想到有这么一个地方。只怕皇上和五阿哥到时候心疼,臣也是一个建议,万望皇上不要怪罪。”和绅斟酌道。 “哦,有这么一个地方?”皇玛法思忖道,他不知道原来宫里不听话的下人们是这样调教的,心思有些意动:“再看看吧。朕就怕永琪到时候舍不得。” ※※※※※※ 我在收拾出行的东西,多日不见的永琰过来了:“绵忆,我不在你身边,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让自己累着冻着。这里是御医给你开的调养滋补的方子,药也在内包着,你一定要按时吃。到了贵州,有什么事,你就去找···福康安吧,他一定会用心帮你···” 我惊讶地看着永琰,他竟然能说到这份上。 永琰叹了口气:“绵忆,真不想让你离开。” 永琰拉着我的手,又想到什么:“绵忆,你离和绅一定要远一点。上次福康安的事,我怀疑就是他做的,他和福康安不合已是事实,怎么会不趁机打压他。这次福尔康私自纳妾暴露,我也怀疑是他搞的鬼。” “怎么会?”我更加难以置信。 “你还记得海宁吗?他是和绅的人,那么那天我们听到的福尔康企图利用李侍尧一案将和绅拉下马的心思也一定会被和绅知晓。依他的为人,又怎么会容得下福尔康。所以我怀疑这次的幕后主使就是他。绵忆,你和和绅一路同行,一定要小心提防这个人,既要与他搞好关系,也不要与他太过亲近了。”永琰慢慢道。 “永琰,”我没想到这件事能引起他们这么丰富的联想,是我做的太成功了,还是他们之间的误会太深:“和绅不会是像你想象的那样···” “绵忆,不管怎样,还是你的安全最重要。”永琰郑重其事叮咛道。 “我知道了,永琰,你放心吧。”我点点头。 27、糊涂的阿玛 出行这天真是,红旗招展,人山人海,锣鼓喧天,鞭炮齐鸣···那是不可能滴。事实上我们不过是几辆马车,几匹骏马,随从大内侍卫,随带官员供事书吏,厨子等若干,出了北京城,沿着官道一溜往南走。回头看时,永琰在城楼上遥遥地立着,直到看不到身影。福康安前几天已出发,走的时候也过来叮嘱我路上小心,注意和绅云云。 本来钦差大臣是代表皇帝完成特殊使命的要员,按封建社会的等级观念和烦规琐矩,钦差出巡都是礼仪宣赫,排场仅次于皇帝出巡,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极尽尊贵显荣之能事。可我们这次却轻车简从,一应繁琐礼仪全部略去,避开沿途官员的迎来送往,驰官道宿驿站,一律从简,加快赶路。 看着这次出巡的成员组成,我不由大感无奈。 军机大臣兼户部左侍郎一枚,和绅。 前皇五子今皇上义子永琪。话说阿玛为何出现在出行队伍中,原是昨天阿玛找皇玛法的请求:“皇阿玛,儿臣如今对小燕子已完全失望,暂时不想再看到她了。儿臣想出去散散心,在这里总让儿臣想起这些痛心的事情。正巧听说和大人带着绵忆到云贵办差,儿臣离家多日,想借此回家看看,请皇阿玛恩准。”皇玛法考虑到爱子的心理情绪,勉强同意了。 于是,我又八卦地问和绅,小燕子那边怎么跟她交代。 和绅冷笑道:“不需要给她交代,她恐怕今天已经在内务府的教习嬷嬷那里了。” 于是,我默然了。小燕子,你多保重。皇玛法既想要一个天真活泼、毫无心机的你,又想要一个知晓礼仪进退的你,还想要一个小错不断大错不犯、能时时带给他欢乐的你,这种高难度无法共融的几种特质要你融洽地汇集于一身,实在不是一般人能办到的事。你自勉吧。在那里也好好体会一下宫里的人活着是多么的不容易,每个人都需要有自己存在的价值,冷暖自知吧。 紫薇格格和额驸福尔康的长子福东儿。据他所说的理由,他身为御前侍卫,保护钦差大臣也是份内之事。何况我阿玛若是回大理,路上无人保护照顾,他愿意替他阿玛向我阿玛赎罪。这是嘛原因?我估摸着真实原因可能是他忍受不了宫内宫外的闲言闲语,找个外派的差事,出门躲一阵罢了。 呃···还有我。而我最初决定跟随办差的起因是躲避永琰。我突然悲催地发现,这趟外差居然承载了这么多的伤心失落和不敢面对。这里面的人,恐怕只有和绅最心平气和了吧。 ※※※※※※ 马车行了几日,并无别事。 阿玛整日做发呆状。白天或在马上随众走,或在马车里透过车帘看外面,坐看天边云卷云舒;傍晚到驿站,大家安排食宿,他又站在窗前,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几乎成了一个深沉哲人。 桃花眼也一路默然,想必近日的大起大落对他的冲击也很大,他恐怕更担心的是自己今后的道路。家庭背景已不能指望,阿玛估计也不会再与他们家亲密如常。或许这一路上,他也在考虑如何再谋出路。 一日,大家照常赶路。 “驾,驾···”一女侠驰马追风逐尘而来,到了近处,放缓速度,欣喜道:“总算赶上你们了,福大哥,你走的时候怎么不跟我说一声,我要和你们一起走!” 桃花眼抬眼看了一下蒙芷凤,无动于衷,看向前方淡淡道:“蒙姑娘还是快回去吧。我这趟是公差,不是游山玩水,你一个女孩子家跟着我们太不合适。” “那有什么?”蒙芷凤看到桃花眼冷漠的样子,周围的人也神色暧昧地看着她,挠是她脸皮再厚也受不了,连日赶路的她不由大感委屈,眼圈红了:“我就静静地跟在你们旁边,又不会妨碍你们,为什么不可以?现在已经走这么远了,你再让我回去吗?” “那你自便!”桃花眼目不斜视直看前方,不再言语。 小姑娘伤心得眼眶含泪,欲言又止,只得不近不远地缀在队伍后,一路跟着。 到了驿站,一行人进去,大门轰然关闭,将小姑娘眼睁睁地阻之门外。 同行的人,我和和绅自是不会管这种私事,阿玛早已对外界隔绝感知,其他人也是见怪不怪。本来么,一个贵族公子和一个平民丫头的故事,太狗血太恶俗,这在京城贵族圈中早已没什么新意。看到这般境况,除了暧昧地互相使个眼色外,连茶余饭后的谈资都算不上。 第二日清早,驿站大门又轰然打开,小姑娘就在驿站外的树下坐着打盹,听到开门声响,一个激灵醒过来,期盼地看着那个心事重重的福少爷,又看了看已成活动雕塑的阿玛,顺便瞟了我两眼,继续风尘仆仆地跟着。 几天后,大家都默许了她的存在,吃饭时也会多备一份,晚上也会让她进入驿站休息。 于是,出行队伍里又多了一个莫名其妙的人。 ※※※※※※ 一日晚间,沉默多日的阿玛过来找我。于是,一壶小酒,几碟小菜,开始了我们父子之间难得的亲情夜话。 阿玛喝了几杯,慢慢道:“绵忆,在京中我们父子俩少有机会在一起,没想到出来后却能朝夕相处。我们从未像今天这样,静静地坐在一起喝酒,我这个阿玛真的很失职。” 我知道他只是想找人倾吐一番,于是抿了几口小酒,并不言语。 “也许是真是我们父子情薄,这么多年,说道最亲密的日子,竟然只在你小时候去大理看我们的那一个晚上,仅此而已。到了京城,事情繁杂,虽然离你很近,却好像依然是那么远。扪心自问,阿玛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甚至不敢面对你。” “阿玛愧欠你们母子太多,太多,常常像一块大石头压在心头,能躲就躲。再加上小燕子···”阿玛面色一痛:“阿玛是不是很没用。为了她,我放弃了几乎所有。放弃了皇阿玛,放弃了我的阿哥身份,甚至忽视了你,而现在,我什么也没有了。我到现在才发现,我一直以来是多么的失败。” 阿玛又痛心地猛灌几杯。 我又给他斟上。 “绵忆,你说,阿玛是不是很失败?我以前以为,爱情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只有拥有了他,就拥有了全部。现在才发现,我连爱情也没有了。” 我忍不住问道:“您当年认识燕姨的时候,您可以说是一个高高在上的阿哥,而燕姨只是一个误闯入宫的平民丫头。我没有瞧不起燕姨身份的意思,我只是觉得奇怪,您与她的生活并无相同之处,性格也没有太多相同点,您当初为什么只认定了她?” 这个问题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 阿玛目光透向远方,慢慢回忆道:“小时候我在宫里,额娘并不受宠。她为了引起皇阿玛的注意,在我进上书房学习之前,就天天在她的监督下学这个,学那个。之后进了上书房,下学后,额娘又给我安排了很多内容。那时候的生活,虽然有额娘的关心,却过得并不开心。我一度以为我这辈子就这么暗无天日,在这么无休止的学习中度过···” 法克,这简直就是现代的应试教育! “好在后来我的学业确实十分出众,皇阿玛也很重视我,额娘很欣慰。但她不久后就去了···” 她若是活到现在,必会被你给气死。 “直到我遇到了小燕子···”阿玛的神色中透出淡淡的微笑。 那日,小燕子横空出世,被伟大的丘比特之箭射中。 “她是那么的活泼,清新,给我的生活带来了许多惊喜。我才发现,原来生活也可以是这么精彩,我以前的日子都白过了,这才是我想要的生活。紫禁城的生活太压抑,而小燕子却能让这沉闷的环境变得那么鲜活有趣,我被她深深地吸引了。”阿玛讲得很动情。 在我看来,就是一个被应试教育长期压迫的小孩,正处于青少年叛逆期,对自己的一切处境都不满意,却又不能反抗。正好这时来了一个异性,她身上有你所心心向往的所有特质,自然而然被吸引,把这种向往当成爱情。 “后来,我们的感情遭到了皇额娘及老佛爷的极力反对,我觉得她们都不理解我,都不了解小燕子的可贵。这皇宫的生活变得与我们格格不入。” 叛逆期的感情,越是被外在压迫,就反抗得越是厉害,以为只有自己才懂得真爱,那些人都是破坏者,两人的感情反而会更团结,更认为是真爱。 我把阿玛杯中的酒兑了点水,怕他第二天头疼起不来赶路。阿玛竟然没有发觉。 “后来,由于我额娘的插入,反而加深了你们想要离宫的想法,是吗?”我接口道。 “不错,其实我知道,皇阿玛对我的期望很高,但我这一生只想要小燕子一个,即使没有你额娘,问题迟早也会暴露出来。这是我后来才慢慢想到的。但当时,觉得你额娘实在太可恶,生生破坏了我和小燕子之间的关系,常常让小燕子伤心。所以后来不顾一切地想要离开。我现在回想起来,即使没有你额娘,只要我选择在宫里一天,也会有其她人,我身为皇子,是不可以只有一个福晋的。” “那么您的离开不是恰恰如了您所愿,您可以过您想过的生活,与您最爱的人在一起?”我接道。 “是啊,我确实是这么想。在大理的生活很平静,很安宁,没有任何烦恼。皇阿玛走时也给了我们一笔可观的费用,足以让我们衣食无忧。” 那是自然,有钱有地有房,没有复杂的人际关系,不用考虑财产问题,能有什么事发生才怪呢?要搁到现代,说不定哪怕是死仇也能和谐相处。 “但重新回到京城,我才发现一切都变了。小燕子的活泼好动我有时竟然觉得有点无理取闹。我才发现我为了她放弃了那么多,她居然一点也没有为我着想过。她容不下你,她不理解我失去阿哥身份的无奈和痛苦,她甚至还和尔康纠缠不清,她难道不知道我看到她和尔康拉拉扯扯时我是多么的痛心?她难道不知道我有多在意她吗?她难道从来都没有想过我的心情吗?”阿玛掩面痛诉。 “其实燕姨不过是行事不拘小节罢了,她可能并没有想那么多。”我难得为小燕子说句话。 “是,我知道她是大大咧咧,可再豪爽也要有个度啊。我最在意的是我们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她为什么一点也没有想过我的心情,一点也没有为我考虑过,这让我还如何自处?难道我就是上辈子欠了小燕子的,这辈子只是为了还债吗?那我的感情又该放到何处?我甚至怀疑小燕子到底有没有我所想的那么喜欢我?” 我现在感觉他们当初很像现代早恋的少男少女,家长们棒打鸳鸯,他们却越挫越勇,誓死要在一起。要是搁现代,早被家长老师们谈话写检讨转校给分开了,时间久了,也久淡忘了,甚至长大后回想起来,会说一句,我当时原来喜欢那种类型的啊!而在他们那时,竟然被皇玛法,老佛爷等家长离奇般的理解了,感动了,甚至满带歉疚地送走,好吃好喝地供他们一辈子。这是一种什么样的伟大的亲情? 然而,但是,巴特,当在乡下过得快快乐乐的少男少女长大后回到城市,却发现原来城里的生活没有家长护着举步维艰。他们单纯的在乡下丝毫没有成长的心智理解不了城里的复杂,原来没有发现的矛盾凸显出来。这时才明白,一碰到事情,她们他们之间的信任和理解居然是那么脆弱,他们居然并不完全了解对方。此时,也就对他们之间的感情开始产生怀疑,对他们之前的人生开始否定,开始反思,开始想到当年所没想到的一切事情,开始···像阿玛现在这样纠结和自我否定。 “其实您现在出来散散心也好,冷静一段时间,多想想你们之间的问题,以后该怎么解决。”看到阿玛这样,我不知是该叹一声自找还是劝一句就这样你就认了吧。 “我也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阿玛苦笑道。 “您有没有认真想过,您以前不过是压抑久了急于想挣脱,那么现在,您到底想过一种什么样的生活,想和一个什么样的人生活?”我估计阿玛可能从未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 阿玛的神色有些迷茫。 “不过现在想这个问题也太迟了。”我又道。 阿玛面色凄苦。 我摇摇头,家庭问题那里都有,可像他们这样过得稀里糊涂的,可真难得。 29、都在添乱 两个月的行程,终于抵达贵州,和绅又接到皇玛法的懿旨,命与贵州巡抚舒常一同前往云南,如查李侍尧贪污索贿确有实据,即传旨将其解任。 几天后,我们到达昆明。 下车伊始,云南巡抚孙士毅及早已到达的福康安前来迎接我们。和绅照常先下了马车,又转身将我扶下,我淡淡地朝他笑笑,这两个月来差不多都是这样,一路衣食住行和绅都安排得很是妥帖,确实很会照顾人。 我站稳后,欣喜地走到福康安跟前:“瑶林。”这也算是他乡遇故知了。 福康安也面带喜悦,但我感到他神色中透出一丝不快,眼神微闪,难道在这里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情吗? 一行人安排完毕,便开始商议如何查案。重点以海宁检举信为依据,确定从李侍尧亲信家奴、李侍尧本人和馈送银两的几名属员三方面下手,分别调查讯问,为防止相互串供,又迅即采取措施,命福康安调集清兵,将有关涉案人员相互隔离起来。 于是大家都忙碌起来,只有我这个闲人天天只是跟着看看。 阿玛也没有提出回大理,我私下问他怎么不回去,阿玛慢慢道:“我出来本来就是为了散心,我若是真的回去,箫剑问我小燕子为什么没有跟我在一起,那我该怎么回答?难道告诉他京城里发生的一切吗?我难以想象到时候又会发生什么事情。我已经对小燕子彻底失望了,更不想见她的哥哥。” 阿玛现在在逃避,沉浸在对小燕子的伤心失望之中,更不想面对与小燕子有关的一切。两个多月过去了,他还没有从这打击中完全挣脱出来,小燕子带给他的伤痕该有多深。 ※※※※※※ 云南巡抚孙士毅这几天过得很是忐忑,因那日我们一下车,和绅便向他传宣旨意:“孙士毅由军机处行走司员加恩擢至巡抚,李侍尧操守平常,近在同城,岂无见闻,何以不据实参奏?”云贵总督与云南巡抚同驻省城昆明,既如谕旨所说“近在同城”,孙士毅怎能不知李侍尧的劣迹呢? 这晚,我去找和绅时,看到孙士毅从和绅下榻处出来,点头哈腰,面带喜色。见到我,神情一紧,脸色突变,忙见礼匆匆离去。我心下疑惑,他们在做什么? 我进了屋,看到桌子上放一礼盒,端放着一方青花砚台,雕琢得很是精美,相信里面也不止是一个简单的砚台。我明了了,有些惊异地看着和绅,心里突然有些难过,和绅真的是这样的人吗?之前道听途说是一回事,现在眼见是另一回事,毕竟之前他帮过我不少次,这两个月的朝夕相处相互之间也很熟悉了,现在也算是朋友,对于他这个人我还是很有好感,实在不想看到他最后有那样的结局。 我关上门,回头问道:“致斋,你知不知道我们来是为了查处李侍尧贪污的,你还在这里收受孙士毅的贿赂,你怎么可以这样胆大?你就不怕有一天也像这样被人揭发吗?” 和绅收起砚台,淡淡笑道:“王爷不必为我担心,这些东西我自有处置的渠道,不会有人知道的。” “我不是担心这个,”这人怎么想不到以后呢:“你这样长此下去实在很危险。官场上谁人不贪,我也不是那么拘泥的人。但凡事总要有一个度,若是过了就会有人看不下去。李侍尧之前皇玛法有多看重他,现在不是也是说办就办了,那么你又能逍遥几时?积少成多,迟早会被人查出来,我不想到时候看到你这个朋友也有这样的一天,你现在放手完全来得及。”等到皇玛法去后,还有谁护着你? “我既然这样做了,就不怕有那样的结局。”和绅眼眸幽深,我实在看不出他到底在打算什么,明知道这条路的下场,为什么还要这样执迷不悟? 和绅走到我跟前,凝视着我,淡淡笑道,眼里的笑意直达心底:“王爷能为我担心,我已经很高兴了,其他的王爷不必多想。放心吧,有些事情以后就会慢慢知道。只希望王爷不要误会我是一个贪财势利的小人,我就很知足了。” 我愣愣地看着他,觉得他隐瞒了很多事情,也不知道他收了这一笔贿赂高兴什么。那好吧,我用不着为他担心,他自己什么都有打算,我是多此一举。我垂目,略有点失望道:“随便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我转身想要离去,还以为他也把我当作朋友的,原来不过还是泛泛。 和绅拉住我的手,叹道:“王爷不要误会,不是我故意隐瞒,有些事情知道了对你并不好。今后有一天,我终会告诉你的。” “我知道了。”我撇撇嘴,闷闷地回去。对于他这种心思深沉的人,我确实一直都不了解。 回到我下榻的院子,福康安刚从我屋内出来,看到我,拉住问道:“绵忆,你去哪了?哪都找不到你。” “没有去哪儿。”我淡淡回道,心里还是有点堵。 “你是去找和绅了吗?”福康安看我的神色肯定了,脸色一变:“你怎么又去找他了?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要和他来往太密切,这样对你不好。” “有什么不好?”我推门进屋,福康安跟了进来。 “唉,我说的你怎么一点也没有放在心上。”福康安叹道:“现在李侍尧的下场你也看到,与他关系密切的官员都被隔离审查。和绅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与他走得太近,别人会怎么猜测?若有一天他也事发,你与他关系太好,你说会不会被牵连?” “是这样吗?”和绅是个什么样的人,我现在确实不知道了,我总觉得他说得另有隐情。 “绵忆,你也不是一天两天见过这种事了,你说会吗?”福康安反问道。 “可我觉得和绅不像是这种人。”我低声道。 “绵忆,”福康安扶过我肩膀,盯着我道:“你认真告诉我,之前你与和绅并无交情,我们说他的不是,你也没有什么反应。为什么现在你处处为他说话,相交密切,甚至也听不进去我的劝告了?” “没有,瑶林,不是这样的,”我摇头,也认真回道:“我不是为他说什么话,也不是听不进去你的劝告。你说得没错,和绅的风评并不好,但那些只是外界传闻,真实情况是什么,我们并不知道。我们好歹也算同吃同行了两个多月,哪怕是陌生人也能成为朋友了,所以有些交情,也是常事。” “只是交情吗?”福康安反问道。 “那又能是什么?”我觉得他有点过虑了:“你放心好了,再怎么样几个月的交情也比不上我们好几年的兄弟情谊。你说的话我会放在心上,这之间的分寸我会好好把握,你不用为我担心了。现下办案最要紧,你们两个人若不能齐心合作,怎么顺利完成皇玛法的任务?” ※※※※※※ “各位大人,我们大人如今还病得很厉害,您看?···”总督府上,李侍尧的亲信家人张永受将我们一行带入内室,掀开帘子,一股刺鼻的药味扑面而来。 床上,一个中年大叔半死不活地躺着,眼神散漫,目无焦距,喉咙里似被一口痰堵着,呼吸得颇为吃力。感知到我们过来,吃力地抬了抬手,微微张口,什么也说不出来。 “这是大人的老毛病了,”张永受解释道:“几年前在广州剿匪时受伤留下来的,一到这个时节就心虚气喘,呼吸不畅。大夫嘱咐说要凝神静养,不得受刺激和劳累。几天前大人听说官兵包围了府上,一下急火攻心,就倒下了。” 怎么会这么巧?众人都心下疑虑。 “唉,请了不少大夫,都说大人这一次的病发来势凶猛,让人措手不及。”张永受叹了口气,一副为主子忧心忡忡的样子。 “你家大人可曾清醒过?”和绅问道。 “大人也偶尔清醒,”张永受回道:“大人清醒的时候,也十分忧心各位大人的事情。大人对小人说,他一生为皇上办差,忠心耿耿,不敢有半分差池。不知是哪个小人在皇上面前进献谗言,构陷于大人,让大人非常痛心。大人也想尽快好转,配合各位大人办案,早日还他一个清白。” “既然如此,那本官也不多打扰,只希望你家大人能早日康复,好向皇上有个交代。”和绅淡淡道。 从总督府上出来,福康安忿忿道:“清白?什么清白?他要是清白,那我大清就没有贪官了!”说话间,瞟了和绅一眼。 和绅却不言语,只是若有所思的样子。 回到驿馆,福康安翻出了这几日隔离审讯各级官吏的口供:“这些人一看没有李侍尧撑腰,都招供得很快。李侍尧收受的贿赂可真不少:题升迤南道庄肇金银二千两、通判素尔方阿银三千两、按察使汪圻银五千两、临安府知府德起银二千两、东川府知府张珑银四千两···甚至还发交珠子二颗,一颗卖给昆明县知县,勒要银三千两,一颗卖给同知方洛,勒要银二千两,之后又将珠子要回。这李侍尧真是贪婪跋扈至极!这些他又能如何抵赖?” 和绅看了一下这些卷宗道:“这些虽然可以做为证据,但皇上让我们来是查办李侍尧的,若是他本人一直都不开口画押,致死抵赖,我们这趟差办得算个什么?” “不错,”福康安难得认同和绅的意思:“我们这样草率呈上去,主谋却不配合,皇上必然极不满意。何况李侍尧一直为皇上所看重,若只凭下面这些人的指认,恐怕对他的撼动不能彻底。” “这李侍尧为何要装病?”和绅分析道:“躲得了一时,却躲不了一世。” “他一装病,我们没有办法提审他,那么···他就是在拖延时间!”福康安沉吟道:“只要拖延了时间,他就可以···” “要抓住贪污的证据,除了下面这些人的供词外,还要有实证。银钱,账册和李侍尧的口供才是关键。我们这次包围总督府来得突然,李侍尧必来不及做什么动作。”和绅淡淡道。 福康安立即明白了,出门对官兵命令道:“这几日给我盯紧了总督府,若有人员出入,一律盘问搜身,对于他们进出携带的东西要严格盘查!不得有误!” 我看着他们两人,其实都是朝中少有的能人,若是两个人联手,不知能作出多大的成就。 ※※※※※※ 半夜,睡梦中,突然被一阵呼喊吵醒:“走水了,西厢院走水了!” 我一个激灵,想到西厢院正是放置那些官员口供案卷的地方,忙匆匆穿了衣服,赶过去。 大火已将整个屋子烧着,噼里啪啦,听得里面房梁倒下。许多清兵正来来回回抬着水桶奔走灭火。 和绅和福康安站在屋前,脸色凝重。少顷,阿玛等人也赶过来。堂堂钦差眼皮底下,居然能发生这样的事情! “大人,火势太大,实在灭不了,那里面的东西···”一清兵气喘吁吁道。 桃花眼盯着眼前的大火,火焰在眸中闪烁跳跃。他抓起一张毯子,浸湿了水,披上,用湿布捂住嘴,冲进火里。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时,他已进了屋里。 蒙芷凤急得也要冲进去,被和绅喝住了:“你进去又有什么用,反而给我们添乱,给我滚回去老实呆着!别在这里碍手碍脚!”蒙芷凤竟一时被他铁青的脸色吓住。 阿玛默默看着这场大火,慢慢抬腿向它走去。 他这是在做什么?若是他有个三长两短,那皇玛法的反应···我不能想象下去。 我急忙上前抓住他,也顾不上什么语气了:“你在干什么?不要命了!” 阿玛侧过头来看着我,眼神中一片幽深的清冷:“我只想看看若是我有个什么不测,小燕子会有什么反应。” “小燕子,又是小燕子,没了她,你就不能活了吗?”这人怎么能这么愚昧:“你若有个什么差错,你是想让小燕子为你殉情,还是希望她继续活蹦乱跳地活下去,你到底想要什么结果?!” 阿玛一下呆住了。 和绅和福康安忙上前,命人将他拉下去,好生看着。 我气不打一处来,这人的脑袋难道是浆糊做的,连这么愚蠢的举动都能做出来?拿自己的命来试探小燕子的感情,亏他想得出来? 少顷,桃花眼出来了,脸上被熏得黝黑,身上的毯子也烧得不成形。他手里抱着几卷纸,有些已被烧去一半,声音沙哑道:“我只能拿出这些了。” 福康安赞许地拍了拍他肩膀:“好小子,干得不错,够勇敢!” 30、刺杀又见刺杀 又是一天夕阳西下,天色渐黑,我与和绅在昆明的大街上慢慢往驿馆走去。 “上次大火烧掉了不少卷宗,这几天我们又分头再录口供,那些官员们竟然改口了,真是可恶!”我愤然道。 “这很正常。风向变了,这些墙头草的态度自然也会变。之前我们来得突然,李侍尧又没有出来做什么指示,他们为了自保很配合。现在多少闻到点风声,知道他们的主子要有所行动了,他们的话自然就随着形势变了。”和绅的语气没有一丝波动,这几天的脸色却一直没有晴朗过。 “这下可怎么做?李侍尧一直称病,现有的口供实在太微不足道。再拖下去,皇玛法不知道有没有耐心等我们这样磨蹭。”我担心道,现在好像走入了死胡同。 “我已经八百里快递派人送信入京,向皇上请求招几个太医过来。我倒要看看,这李侍尧装是什么病?”和绅沉声道。 “这有什么用?”我摇头道:“这一来一回,要费多少时日,纵使快马加鞭,那些老家伙们受得了,时间也不短,到时候,又会有什么新的情况?” “这不是主要的,我只是旁敲侧击地向皇上说明并非我们办案拖延,而是李侍尧根本不配合,不把皇上的钦差放在眼里。只希望皇上多少能够体谅一点。”和绅淡淡解释道,紧蹙眉头,这几天都没有化解开。 和绅还是办事老练,这些都是我想不到的。 街上人渐少,转弯时,突然一阵天旋地转,我被和绅压倒在一边墙上,旁边,一支箭笔直地射入墙中,箭身尤在颤抖。 我们面面相觑,一阵骇然,居然有人敢行刺钦差!那个年代,钦差出行代表的是皇上,这李侍尧有多大的胆子,怎么敢这么做? 随行的侍卫聚拢在周围,拔出腰间的刀,警惕地看着四周。 一阵箭雨射来,侍卫们挥刀抵挡,不断有人倒下。和绅拿下一侍卫的刀,一手拉着我,一手不停挥刀护着,身体挡在我身前,将我严严护在身后。眼见抵挡不住,和绅大声道:“快进巷子里!”那里曲曲幽深,不方便射箭。 和绅拉着我在巷子里左拐右跑,听得身后及屋檐上有人在追。不知跑了多久,我实在跑不动了,强自撑着,好像呼吸不上来,喘得厉害。我身体本来底子就差,经不起这么剧烈的折腾,头晕目眩。和绅扶着我,焦急道:“王爷,让我背着你吧。” 我大口喘着,吃力道:“没事,我还可以支撑一会儿,你先走,去叫救兵,我在这里等你。” 和绅立即道:“不行,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在这里?”和绅环顾四周,抬眼看到前方是一座阁楼的背面,扶起我飞身进了一扇开着的窗户,攀在房梁上。 我们坐定,两个人窝在房梁。和绅紧紧揽住我,我趴在他怀中,尽量按住喘息,慢慢平复呼吸,和绅轻轻帮我按压着太阳穴,待我状态恢复,心跳平缓,方有空四下观察。 这是一间极精致秀雅的房间,下面,是一张雕漆大床,粉红色的帐幔,大红锦被。旁一案几,置一香炉,犹自燃着,淡淡香烟缭绕,点点红烛映衬,整个屋内充满了暧昧的气息。屏风后,一人在沐浴。举手间,摇弋多姿,只看那朦胧的身影,便会让人浮想联翩。门外声音喧哗,隐隐嘻声笑语,我顿时辶耍獠换崾···妓院···吧。 我看了一眼和绅,显然我俩都有逛妓院的经验。真是世事无常,刚刚还是刀光剑影,现在就陷入温柔乡里。和绅轻声道:“王爷,外面恐还有追兵,我们在这里躲一会儿。”我点点头。 美人沐浴毕,叫道:“小姚。”听声音,虽柔媚婉转,也能听出明显是个男的!啊啊啊啊啊,我全身的血液向脑袋涌去。这辈子我一直装乖巧,妓院都很少去,更没去过小倌馆了,没想到竟误闯入这里,真是让人···心跳加快,血压升高啊。 和绅忙在我耳边悄声问:“可还有不适?” 我“腾”地脸红了,忙摇摇头。 一小童推门进来:“公子。” 美人从浴桶里跨出来,真是纤纤细腿,只恨看得不真切。小童转过屏风,将一轻纱披风给美人披上。 美人走出来道:“庄老爷来了没有?”我不仅有些失望,原以为可以看到小说中那种绝色少年,其实不过是比一般少年清秀了点,好吧,不是一点点,我只是希望太高。轻纱下,美人的皮肤若隐若现,身材纤细。 小童答道:“来了,正要上来。”小童招呼几个人将浴桶抬出去,走时又将门窗关好。 美人嗯了一声,待下人们都出去后,立即在床边半侧半靠。 少顷,一肥猪进来,一见这情形,两眼发直,早已魂飞魄散,也不用情谈款叙,便宽衣动作起来。片刻工夫,便扔了一地衣服,滚上床单,勾下帘子。 半透明的纱帘内,两具朦胧的身影交叠在一起。yin词浪语,动作之响,不绝于耳。美人的声音更是娇婉动情,我听得耳赤面红,口干舌燥,全身燥热,觉得自己好像也有反应了,呼吸有些渐渐急促。 好吧,好吧,我也是个正常人吧,见到这样的情形,有反应也是正常,并不是我在这里试图透过帘子yy,更不会觉得这个帘子碍眼。 我趴在和绅怀里,不敢抬头看他的面色,只觉得两人之间的空气升温,他的呼吸也有些急促,腰间有一东西顶着。看吧,大家都一样,我心里稍微平衡了点。 和绅在我耳边悄声笑道:“王爷要不要多听一会儿?” 霎时间,一阵电流传遍全身,我差点跳起来。 和绅又轻笑道:“王爷也有反应了···” 我的脸更烫了,愈发把头点得更低。 和绅紧了紧胳膊,气息又吹入我耳中:“王爷要不要下官帮忙?” “你···”我抬头狠狠瞪了他一眼。 和绅笑得很哈皮,明明平日里是个严肃正经的人,现下看着怎么这么无赖? 好在和绅见好就收,又抱着我闯出这个充满yin mi气息的屋子。 路上,和绅满面笑容,心情大好,一改这几日的阴霾。 我极不平衡道:“都有人要你的命了,你还这么高兴!” 和绅笑道:“刚才屋里的香有催情的作用。” 我一楞,他这算什么回答? “你怎么一点也不着急?他既然能派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我好心提醒道:“你现在这个钦差的身份也唬不住人了。” 和绅又笑道:“王爷放心,下官就算拼了性命,也要保护好王爷。” 好吧,我也没脾气了,真是鸡同鸭讲。 ※※※※※※ 和绅和福康安并没有将我们遇刺的事情大加宣扬,只是暗中加大了驿馆的人手,每日出门查案,随身所带的护卫也没什么变化。不知道他们在计划些什么,明里看来,一切还是如常···没有进展。我们几个依然还是整日里招摇过市,似乎并不担心性命之忧。只是他们几个却不常让我出门了。我知道,一旦有什么事我也只是拖累,就在驿馆乖乖呆着。 一日,听得张永受派人说李侍尧醒了,但却仍不能动弹。我们向总督府行去,路过一热闹牌楼时,发生了异变。身边吆喝的小商小贩化为獠牙持刀的杀手,从二楼上也跳下一伙人,将我们重重包围。 看着身边的侍卫逐渐减少,我有些不明白了,乘空问福康安:“你们难道没有安排人手支援吗?”我原以为他们是以自身为饵,诱捕行刺之人,再行拷问指认,现在看来,他们只是单纯地···送羊入虎口。 福康安将身边一人劈下,拉着我退到一摊位后:“没有,绵忆,今天真不该让你出来,把你处于这种危险之中。” “谁能想到他们光天化日之下就敢行刺。”我不由心中一紧:“瑶林,你老实告诉我,你们到底是怎么安排的?没有援兵,我们该怎么办?” 和绅和桃花眼冲杀过来,将我们拉入一家店铺,店铺里早已没人,桃花眼在门口暂时守着,外面侍卫在奋力抵挡。和绅道:“我们抵挡不住了,那么,就按之前说的办。”转身要出去。 我拉住他:“你要做什么?你到底有什么计划?” 和绅淡淡道:“他们要的不过是我这个钦差的性命,那么我就如他们所愿好了。我出去引开他们,你们就从后门走吧。” “那你不是去送死吗?”我急道,我知道你可能是将计就计,可这也太危险了,一个不慎,将计就计就变成了入网之鱼。 “放心吧,我一个人反而更容易与他们周旋。”和绅神色清明,定然道:“他们这群乌合之众只是仗着人多,我不过是引开他们,并不与他们正面冲突,王爷不必多虑。” 福康安神色郑重,对和绅拱手道:“和大人,请万事小心!” 和绅淡淡笑了,能让福康安这个对头与他这么说话,着实不易。和绅深深看了我一眼,亦对福康安拱手道:“福大人,你我政见虽有不同,此时能够摒弃前嫌,和某佩服。王爷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你心中明白,今日,你定要护得王爷周全。” 福康安紧了紧握我的手,认真道:“和大人请放心,下官定会保护好王爷,绝不食言!” 和绅点了点头,转身向外走去。到门口时,桃花眼道:“和大人,下官请与你一起去!” 和绅略一停顿:“你留在这里不要走,若有什么事,你···将我带回去。”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他知道自己会出事吗?我想问个明白,却不是时候,眼睁睁地看着和绅走出去,心里却越来越紧。福康安拉着我向后门去,我知道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只能按下心中的焦虑,随着他茫然若失地一路走。和绅他会怎么样?若是我会武功,是不是就可以帮他们的忙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还让他们分心照顾我? 平安回到驿站,我便问福康安:“你和致斋到底是怎么商量的,他要做什么?” 福康安沉默了,半晌,叹了口气,神情复杂:“绵忆,我原以为和绅是个投机取巧,善于钻营的人,没想到我真的看差了。这次,他真让人刮目相看。”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急道。 “之前你们不是遇刺了吗?既然有人能够不顾钦差的身份,那么一击不成,必然还有下一次,我们不知道能应付得了几时,更不知道会不会再次连累到你。”福康安慢慢道:“我们办案已陷入僵局,不能再这么被动下去。那么,他们想要钦差的性命,就给他们好了,他们得手后,必然会有所动作,我们也就有了一个突破口。” “所以,就让和绅去送死了吗?”我听后更加气愤:“是性命重要,还是办案重要?你们为了查案,就这样不顾一切吗?若是一个不小心,真的出了事怎么办?你们经常嘱咐我要爱惜自己,你们又是怎么做的?瑶林,和绅这么做,你为什么不阻止他?办法可以再想,不必一定要用这样危险的做法?” “你以为我愿意让和绅出事吗?”福康安反问,面色发苦道:“但凡我是钦差,我也会这么做,他人也劝不动。绵忆,若是我有一天陷入危险,你会这样为我担心吗?” “会!”我毫不犹豫,认真看着他道:“你是我最重视的朋友,我绝不愿意看你出事。若是有那么一天,你也不要拿自己的性命冒险,好不好?” “放心吧,和绅不会毫无准备。你即使不相信我,也要相信他这个人不会那么容易吃亏。”福康安勉强笑道,虽是在安慰我,却又掩饰不住神情的焦虑。 ※※※※※※ 等待的每一分钟都是那么难熬,一听到驿站大门有什么声响,我便向外张望。一方面认为和绅不会那么容易挂了,历史上他在皇玛法去世之前官当得都很滋润;另一方面,我没有亲眼看到和绅平安回来,不由越发忐忑。 不过是仅仅一个时辰,却好像过了很久,桃花眼背着和绅回来,两人满身是血:“和大人腹部中了一刀,快去请大夫。” “慢着,不用。”和绅口气微弱,脸色发白,强自撑着:“不过是外伤···上点金创药就···可以,不要让···其他人知道。” 将和绅慢慢平放在床上,撩起衣服,眼见的腹部伤口狰狞,流血不止。福康安忙亲自与他清理伤口,上药,细细包好。 和绅闭上眼睛,呼吸急促,拳头一直攥着,额头渗出斗大的汗珠。 福康安包扎好,和绅睁开眼睛,慢慢地,一字一句,用力说道:“传令下去,我和绅今日遇刺,伤势严重,危在旦夕。深恐刺客再来,贪生怕死,将包围总督府的官兵撤去大半,保护驿站。请城中名医常住诊治。令人日夜巡逻,捉拿刺客,不得有误!” 31、贪官VS贪官 和绅失血过多,沉沉睡了一天,第二日,我端了药过来,他还没醒。我静静坐在床边,看他面色苍白,眉头微蹙,不由发呆了。 脑海中忽然闪过一幕幕,都是两人相处时的情形。 我为阿玛和小燕子的事情心烦,他那时虽与我交情尚浅,也耐心陪我一路开解,安慰我给我分析他们好景不长··· 在我听墙角险些被发现时,他将我解围,那日,房檐上的阳光很耀眼··· 我向皇玛法请愿办差,他轻描淡写地为我说话··· 两个多月的朝夕相处,衣食住行,一点一滴,马车上下的伸手扶助··· 遇刺时的不离不弃,房梁上那温热的气息犹在耳畔··· 昨日的挺身而出,带着一去不回的决绝,苍白的脸色,隐忍的疼痛··· 我的心募的柔软。 说起来,与他真正熟悉的时间并不长,他却并不是那种一眼可以看到底的人。说他心思深沉,一点也没错,他却可以为了大局拿自己的性命一赌,其当时的决绝不下于战场上冲锋陷阵的军士;说他位高权重,他出身寒微,同情贫苦,一直不忘过去;说他喜怒不行于色,他也可以与我轻言嬉笑,不见一丝正经严肃;说他待人冷淡,他在我面前话语一直都低沉舒缓,照顾体贴··· 我真不知道他是个怎么样的人了。 屋里很宁静,和绅眼皮动了动,慢慢睁开,看到我在愣愣地看着他,不由笑了:“王爷一直这么看着我,我会误会王爷喜欢上我了。” 我脸一下有些发热,强自反驳道:“你都成这样了,还有心情想这些有的没的?” 听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我转身给他倒了一杯水。 将他小心扶起,身后垫上软枕。 和绅喝了几口水,少顷,又把药喝了。 看着他强自忍痛的样子,我不由撇嘴道:“怎么样,装英雄的滋味是不是很好?” “当然很好,”和绅眸中满是笑意:“能让王爷亲自照顾,我就是一直躺下去又何妨。” 我觉得脸更热了,翻了翻眼皮:“看来你伤得还不够严重,真是可惜了,我还以为和大人还要再躺几天,真让人失望。” “唉,早知道就多挨几刀了,不知道王爷到时候会不会为我伤心。”和绅接口笑道。 “当然不会,”我立即道:“你自己找上门去挨的,疼了你活该。你怎么想到这样的方法,真是笨。你以为你放松了对总督府的包围,他们就会上你的当了?” “我从来没想过这样就让他们上当。”和绅轻轻笑道:“王爷别急,他们比我们还按奈不住。我这伤不会白受的,王爷就慢慢看好戏吧。” 和绅又想到什么,叹了口气:“近日接到消息,皇上又南巡了。” 我一愣,怎么突然提到这事。我知道历史上乾隆一共六下江南,一是为了探访民情,二是为了加强中央政权与江南地主士绅的联系,三就是为了游玩。乾隆本人好大喜功,南巡的队伍声势浩大,每次都在万人以上,所到之处极尽奢侈糜费,地方供给极尽华丽壮观,百姓的财富经历巨大的浩劫,其花费不可计量。造成“民间疾苦,怨声载道”。 和绅叹道:“只希望李侍尧能够多贪一点,好填补一下国库的空虚。” 话虽荒谬,却感到浓浓的无奈。曾几何时,贪官也有如此重要的作用,一国的财政要靠贪官来弥补些许空虚。要是他们多贪一点,皇玛法是不是就可以多挥霍一点了? ※※※※※※ 过了几日,李侍尧派遣家人张永受来访,带了许多珍贵的药材,随从们一字排开:千年人参,鹿茸,灵芝,冬虫夏草···装在精美的盒子里:“我家大人听说和大人受伤,非常担心,命小人给和大人带些补品。我家大人因病魔缠身,不能亲自前来,还望和大人谅解。” 之后又有一排盒子呈上:“这些是一些滋补佳品,对和大人及各位大人的身体都极有好处,望各位大人笑纳。” 和绅躺在床上装病危,福康安笑道:“李大人有心了。”命人收下。 张永受眼珠四处转了转,瞟了床上的和绅几眼,慢慢躬身退出。 和绅方从床上坐起来。 福康安不解道:“这李侍尧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送这么多补品过来。” 和绅笑道:“他一是为了看我的情况,二确实是送药。” “送药?”福康安嗤笑道:“这么多药,都吃下去也能吃死人,我看他倒是没安好心!几次三番派人刺杀,现在又惺惺作态!” 我也点头同意。 和绅摇头笑道:“你们都忘了一件事,他李侍尧有多大的胆子,敢刺杀钦差?换成你我如今的地位,谁人敢做?他顶多装病拖延时间已冒了极大的风险,又怎么能做出这诛连九族的大罪?” “难道不是他做的吗?”我问道。 福康安却也沉思了:“李侍尧在官场沉浮这么多年,确实不该做出这么愚蠢的事情。那么,杀了钦差,嫁祸李侍尧,对谁有利?” 和绅淡淡反问道:“若是一切都由他顶罪,那么对谁最有好处?” 我摇头道:“我想不出来。若是杀了钦差,皇玛法必然大怒,再次派遣人愈加详细调查此事,那时候,与此案有关的人更是无法逃脱。这对谁都没好处。” “这几天我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和绅神色有些疲累:“我直觉事情不是他做的,还有什么比株连九族更让人不顾一切?李侍尧不是这样的人。若是其他人,必然有其不可不做的原因,而且还比查出贪污受贿更甚,只能再看看了。” 过了几日,李侍尧又派人送来一堆名贵礼品和补品,若说他是行贿,却也不像,这个时候他送什么礼,我纳闷了。和绅却饶有兴趣地欣赏着各个礼品,嘴角微微上翘。 福康安面色不佳地进来:“昨夜夜半,有几人从总督府驰马车出来,形迹可疑,仔细搜查后,不过是一些常见的东西,也有几样比较贵重,被我们截下了。这已经是第三次了,这些东西加起来,根本不够李侍尧所贪的。和大人,我们为何还要这样搜查下去?” 和绅捧着手中雕刻精美的玉盘,笑道:“你说这些是不是一个证据?” 福康安没好气道:“这哪是我们要的?我们要查的是他为官多年的账册,这些谁家里没有?我们都已将总督府差不多挖地三尺了,什么也没发现!” 和绅向我笑道:“王爷,你看这些东西怎么样?” “挺好的。”抛开来历不算,我也很想将这些东西摆入家中装点一下。 “唉,福将军真是不会欣赏!”和绅故意叹气道。 福康安脸色愈加阴沉。 和绅见好就收,笑道:“我们撤出大半官兵,你说李侍尧会不明白我们这是欲擒故纵吗?我们能将计就计,他如何不会,撒出几只小鱼先试探一下,做个样子,显示他已中计,还会继续向外偷运一推无关紧要的东西吸引我们的注意。我让你去盘查,也是显示我们相信他已中计,在他家门口守株待兔。” “你是说他根本没想过要通过这个方法将罪证送出?”福康安有些明悟:“我们两方的注意力看似在这里,其实都没放在这上面?” 和绅点点头。 我觉得有些头疼,办好一件事情真是不容易。李侍尧是小贪,和绅就是大贪,这是两个贪官之间的较量,不是我这种懒散之人能应付得了的,也不是福康安这种战功卓著的人能考虑周到的。 和绅啊,还是一切都靠你了。 ※※※※※※ 听说李侍尧病情好转,能起来走动了。这日,带着随身心腹张永受及几个下人来到我们下榻的驿馆,看望和绅。 和绅靠在床上,似笑非笑地看着李侍尧。 李侍尧神情一愣,这张永受回报说和绅病情危急,现下看来,并非如此。他毕竟为官多年,面色不变,忙躬身道:“下官参见王爷,参见各位大人。之前下官病魔缠身,未能亲自招待各位,望各位大人恕罪。” 和绅淡淡冷道:“和某怎敢劳烦李大人。李大人办得好事,若不是和某仰赖天恩,侥幸逃生,恐怕早已丧身于李大人之手。李大人又何必在此惺惺作态?” 李侍尧如一声惊雷,忙跪下道:“下官惶恐,不知和大人所说何事,下官却不知晓,还望和大人告知,这其中恐有什么误会?” “误会?”和绅冷哼一声。 福康安脸色阴沉,命人将一捆兵器带进来,“咣当”扔到地上:“这月初八,王爷与和大人夜遇杀手;十二日,在去你府上的路上又遭杀手袭击,和大人身受重伤,险些丧命。这些是杀手留下的,上面还有你总督府的印记,不知李大人如何解释?” 李侍尧额头渗出冷汗:“王爷,和大人,福将军,下官纵使有千万个胆子,也不敢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这恐怕是有人栽赃嫁祸,下官若是行刺,又怎会留下自己府上的记号,还望各位大人明察。” “这说不定就是你故意虚张声势,误导我等。”和绅冷笑道:“和某为皇上办事,不敢计较个人得失生死。荣亲王乃是皇上特地嘱咐要和某好生照看的,若是在你的地盘上有个三长两短,你纵使有几条命也偿还不起。和某准备将近日的事情奏报皇上,和某无能,不仅请不动李大人,还险些被人暗算,连累王爷,请皇上圣裁。” 李侍尧脸色发白:“请和大人明察,下官绝无对王爷和大人不利之心,请和大人给下官一个机会,下官必定即刻派人调查此事,势必抓到幕后主使,交由大人处置。” “果真不是你做的?”和绅半信半疑。 李侍尧忙道:“大人即使不相信下官,下官又怎敢拿自己全族上下的性命来欺骗大人。” 和绅终于信道:“这话倒还可信。还请李大人尽快查清此事,到底是谁人想置和某于死地,也好还李大人一个清白。” “和大人说的是。”李侍尧忙点头道。 “李大人快请起,给李大人看座。”和绅淡笑道。 “下官不敢。”李侍尧推脱一下,忐忑入座,想必情况与他之前料想的相差太远。 “不知李大人病情如何?”和绅端起案几上的茶,不紧不慢地啜了一口道。 “多谢和大人关心。”李侍尧躬身道:“下官这次前来,一是听说和大人受伤,特来看望;二是请罪,下官之病耽搁多时,耽误了各位大人的正事。下官如今略有好转,从今日起必定会全力配合各位大人查案。和大人若有什么,但问不妨,下官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哦,真的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吗?”和绅反问。 “请和大人放心,下官但凡知道什么,必定如实告知。”李侍尧道:“下官为官多年,为皇上办事忠心耿耿,如今却有小人在皇上面前挑拨是非,让下官深感痛心。下官也衷心希望和大人能早日完结此案,还下官一个清白。” “你让和某还得清白还真不少。”和绅冷笑道:“不知是你李大人为官太过成功了,怎么人人都要栽赃陷害与你?” 李侍尧脸色微变:“下官也不知晓。下官一向本分做事,不敢越礼一步。这贪赃枉法之事,下官又怎敢以身试法。下官愿意移出府上,请各位大人尽管查看。” “你倒还挺大方?”和绅淡淡道:“只恐怕在你府上什么也找不到。” 李侍尧一惊,忙道:“和大人这话下官不明白,不知和大人要找什么?” “你送来那些东西和某倒很喜欢。”和绅突然冒出这一句。 “大人喜欢就好。”李侍尧忙笑道,神情有些紧张。 “可和某更喜欢那里面夹带的一些什么,和某看了心里轻松不少啊。”和绅慢悠悠道。 李侍尧腿一软,跪倒在地上:“和大人,下官···” 和绅将茶杯重重放在案几上,厉声道:“不知是你太聪明,还是欺侮和某太蠢,竟然想要和某替你传递赃款和账册,李侍尧,你未免太不把本官放在眼里了!暗杀在前,即使和某不死,也能受伤,你就借赠送药材将罪证偷运出来,你好得很。贪污一事,暗杀朝廷命官一事,你就是有九条命也不够砍的!” 李侍尧连连叩头:“大人,大人,下官绝无派人暗杀,下官即使嫌命长也不敢这么做呀。大人明察秋毫,下官绝对不敢做这件事,请和大人明察!” “好了!”和绅不耐道:“此事已明了,和某这就连夜奏报皇上,将罪证送出,李大人如何处置,还请皇上圣裁。” 李侍尧顿时颓然,瘫倒在地。张永受将他架起,眼珠乱转,躬身退出。 ※※※※※※ 两人刚走,和绅闷哼一声,眉头紧皱,神色痛苦。 “怎么了?”我和福康安忙问道。 和绅强笑道:“伤口很疼,可能又开裂了。” 掀开衣服,绷带上已浸出了血。 福康安忙又替他包扎。 我不由又气又急:“你这么拼命做什么?什么事不能慢慢办,非要这么折腾,在人前逞强,以为这样很有气势啊!你要办他,既然有了证据,还不是几句话的事,非要你亲自这样唬人,很有意思吗?” 和绅垂目道:“若不是这样,我怎么给那真正的暗杀之人一个机会,让他知道罪证在哪里,好来毁灭证据。” 我一惊:“你是说,今晚···” “不错,”和绅神情严肃,略想了想,对福康安道:“今天晚上你只有一个任务,就是保护好王爷,其他的事,不用你安排。” 福康安脸色凝重,半晌方道:“和大人放心,下官必定完成任务!” 我心中一酸,似有什么要涌上眼眶,强笑道:“你今晚也要小心,不要再拿自己做诱饵。你要再有什么事,我就···宁可不要认识你这个人。” 和绅淡淡笑道:“王爷放心,我这个样子,还怎么逞强?” 32、结案 今晚估计大家谁也睡不住。 驿馆内外各处,清兵包围得严严实实。和绅下榻之处,暗里埋伏了不少人,两边阁楼上,弓箭手严阵以待,誓让来人有去无归。 离和绅卧房相距甚远的驿站另一角,阿玛的房间内,我,阿玛,福康安三人面面相觑,相对无言,心绪早已不在此中。因阿玛一个人也让人不放心,就和我们待在一处。 屋内一阵冷寂,夜半时分,窗外依然静悄悄的。 福康安在屋内来回踱步,手一直放在剑鞘上。 阿玛几天来一直都没有说话,现下,更是眼无焦距,神情茫然。半晌,眼珠微微转动,声音暗哑:“绵忆,今夜事情一了,你们是不是就要启程回京了?” “是。”我点点头。 “我不想回京了。”阿玛低声道。 “什么?”我一惊,那怎么成?摆脱,您老人家不要再生事端了:“您若不回去,到时候怎么向皇玛法解释?您一个人在外,让人怎么放心?您让皇玛法还要再到处找您吗?” 阿玛看向窗外,不再言语。 我强自耐心道:“躲避不是长久之法,您不可能躲一辈子,迟早要面对现实。若是您和燕姨之间的问题没有一个好的解决,您打算漂泊在外一辈子吗?是好是坏,总得有一个决断了!” 阿玛默然无语,神色凄苦。 福康安紧了紧我的手,给了我一个安心的神色。 好吧,现在顾不上说他,明日再说。 ※※※※※※ 四更时分,正是人最困顿的时候,外面隐约传来打斗声,声响渐大。福康安握紧了剑鞘,神情严肃。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我不知道那边的情况如何,也不知道和绅怎么样了,他会不会逞强出来参与战斗,会不会又撑裂伤口,会不会又添新伤?我胡乱猜测着,又想起他那天被桃花眼背回来时满身是血脸色苍白的样子,再也忍不住了:“瑶林,这边不会有事,你去帮致斋吧。” 福康安看着我,扶上我肩膀,半晌方道:“绵忆,我说过要保护你,绝不会离开你半步!” “可是我这里很安全,他们根本不会理会这边。致斋那边更需要你,他还受着伤···” “绵忆!”福康安打断了我的话:“我不能让你有任何万一,和绅也是这么想的!” 我怔怔地看着他认真的样子,不由鼻头一酸,眨眨眼睛,偏过头去。 阿玛神色微变,略有些动容。 我顾不得他怎么想,只盼望时间早点过去。 大约一个时辰左右,声音渐渐停息:“大人,刺客已全部歼灭!和大人请您过去。” 福康安拉着我要离去,顿了一下,回头对阿玛道:“您也一起去吧。若是留在这里,再有什么漏网之鱼,恐极不安全。” 阿玛无可无不可,随我们走出屋,冷气扑面而来。也许是我心里敏感,空气中略有一丝血腥味。 驿站正厅内,和绅端坐在主位上,尽管后面加了靠背,姿势却略有些别扭,拳头也紧握着。我心里不知是何滋味,看他朝我们点头淡笑,又是心疼又是气急,理也不理他,绷着脸坐到另一角。 和绅摇头轻笑。 底下压了几人,为首竟是张永受! 少顷,有人来报:“李大人到。” 和绅微一颔首。 李侍尧进来时,和绅端着茶杯,不紧不慢地吹着杯中的热气:“李大人对此作何解释?张永受是你心腹家人,他的一言一行,你能说什么也不知吗?” 李侍尧看到张永受时,脸上的表情极其丰富,从愕然到恍然又到愤然:“张永受,怎么会是你?”不由又急又怒,听和绅如此说,忙伏倒在地:“和大人,请您相信下官,这个狗奴才的所作所为,下官确实不知。还请和大人详加审问,这个狗奴才不知瞒了下官多少事情!” “哦?”和绅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主仆二人。 李侍尧神情急切,连连摇头,张口欲言,愈发辩解不清。 张永受被人低头压着,目呲尽裂,陡然爆起,挣脱身后的清兵,将离他最近的我抓住,一枝枯爪捏住我脖子。 这一切都在电光石闪中发生,连我自己也没意识过来时,一人影扑过来,我已成为悲催的人质。 众人惊呆了。连心不在焉的阿玛也反应过来,担忧地看着我。屋内气氛立即紧张。 张永受的爪子捏紧了我脖子,缩紧了手:“你们要是想让小王爷活着,就必须先放了小人。不然我即使死,也要拉个人垫背。能让堂堂小王爷陪我一起送死,我这条贱命也算值了!” 和绅一下拍案而起:“你敢!张永受,你已插翅难飞,还不快放了王爷,本官还能饶你一条狗命!” 李侍尧难以置信,指手哆嗦道:“张永受,本官自问没有亏待过你,你为何要陷本官于不义?是你派人刺杀的钦差,是不是?这些事情都是你做的?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张永受状态有些疯狂,身体微颤,神色愈发狠厉:“大人的知遇之恩,小人一直记在心上。只是小人却收不了手了。小人瞒着大人收了太多东西,扣下进上的贡品,纵使株连九族也洗刷不掉。小人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干掉钦差,毁掉账册,那么这一切都可以让大人您来背了···” 李侍尧已是目瞪口呆。 “小人只是想保住性命,你们莫要逼我!”张永受收紧了手。 我觉得喘不上气来,双手拼命想扯开他爪子,像钳子一般铁硬,身边的人已近疯狂。 和绅厉声道:“本官承诺放你一命,你快放了王爷!” 张永受嗤笑道:“若没有王爷在手,我还能活命吗?” “那你说怎么办?”和绅脸色铁青。 “你们都退开,撤去所有人手,等我离去后,我再放开小王爷。” 福康安抬手,所有的官兵退下。张永受压着我慢慢退到门口。福康安死死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一点一点拉近距离。 我突然“哎哟”一声,捂着肚子,几欲弯腰:“我肚子好痛。” 张永受狠道:“王爷还是乖点,莫要耍花样。” 我弯腰时,脖子被卡得更难受。我迅速抽出靴筒中的匕首,抵在他脸前:“张永受,你看我们谁动作快,是你先掐死我,还是我先捅死你!” 他nnd,一个个都看我好欺负,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hello kitty! 在他一愣间,福康安飞起一脚,将他踹到一边,被人拿下。我蹲下大口大口喘气,摸摸脖子,有些火辣辣的。 福康安忙将我扶起,紧紧抓着我,手犹在颤抖:“绵忆,我没有保护好你···” 我笑着摇摇头,一阵后怕,竟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喜悦。 和绅也步履挣扎着过来,嘴角动了动,想说什么,却是淡淡笑了。 ※※※※※※ 李侍尧一案的情况已奏报皇玛法,皇玛法命全部官犯仍留在云南等待最后判决,我们可以事成回京。 李侍尧被判“斩监候”,张永受株连九族,他本人凌迟。其他涉案官员也依情况各为判定。这是后话。 因和绅伤口又开裂,我们又在昆明多待了几天方启程。在这期间,我让福康安一直派人留心阿玛,以免再生意外。 阿玛有一日却找到了我:“绵忆,你比我勇敢,我若是能早点做决定,也断不至于如此痛苦。身为你阿玛,不仅不能照顾好你,反而看着你陷入危险却无能无力。我扪心自问,若是小燕子再有危险,我还是会不顾一切,我对她已经没有任何要求了,只想再问她一句,她到底在不在乎我···你不用担心,我会跟你们会京的。” 33、死寂的福家 时隔半年,再次看到巍峨的北京城楼,恍然如梦,好像离开了很久。在马车内晃了几个月,即使再舒适的铺设也让人浑身酸软,心生不耐,何况是被我逼着躺在车内的和绅。 “怎么样?”我看和绅也是一脸倦容。 “我很好。我这只不过是皮外伤,哪有你说的那么娇贵,早就没事了。”和绅对我的过分小心也是无奈,这一阵只得顺从地接受我的安排。 “你若不是几次挣开伤口,早就好了,哪里像现在这样好得这么慢!”想起他不顾一切地查案,我就一阵气急。那日抓住张永受后,他的衣衫内已浸满了血,强自撑着。我印象中的和绅一向是心思精明,如福康安所说,不会是让自己吃亏的人,哪里想到他也会用这种强硬的方式,把自己算计进去,用最短的时间解决问题。这样的人哪像其他人说得那样精于钻营,反倒也有这么笨拙的时候。 对于我这种埋怨,和绅早已免疫,但笑不语。少顷,想到了什么:“绵忆,”在我的强烈要求下,和绅不再王爷王爷的叫了,让我觉得很生分和刺耳:“你有没有给皇上和十五阿哥捎带点东西?” 我一愣,“我忘了。”照人之常情,我去外地,应该给永琰带些礼物,这半年来,我一直刻意回避去想他,现下和绅突然提起,心里陡然一跳,不知是什么滋味,半分怅然,三分想念,还有两分几不可见的烦躁,一齐涌上来。至于皇玛法,说是尊重长辈也好,感情投资也好,这份心意总之没什么坏处。 和绅看我的表情,喟叹一声,垂目道:“我已经替你买好了,东西应该还不差,回去你看看吧。” “好。”我压下心里的烦躁,感激道:“还是你想的周到。” “这没有什么,你与十五阿哥从小感情就好,其实你即使不买什么也没有关系。” 看和绅笑得那么云淡风轻,眼神清明,仿佛直看入心底,我不再理他,扭过头去看车外。 和绅笑着拉了我的手,我没挣开,由他去了。 马车停了,福康安掀开车帘,表情微微一僵,说道:“绵忆,和大人,现下皇上南巡还未回来,不用着急回宫复命,要不要先回府休息一下?” 我们点头同意,先把和绅送回府,又顺路来到我府门前。 我问阿玛:“您准备住哪里?” 阿玛看了看皇宫的方向,以为小燕子还住在那里,心头一紧,又退缩了;又看了看福家的方向,心有芥蒂,踌躇道:“绵忆,我能不能先住你家?” 就知道你会这样,你只有这个时候才会想起我是你儿子,我又不能把你赶出去。 我不言语,微一点头吩咐管家收拾张罗,安排食宿。 福康安皱了皱眉头:“绵忆,这些事情让下人们做好了,你先回屋休息一下。” “我没事,”我看着他也是风尘仆仆的样子,笑道:“你也先回去吧,明日我没事情,你们还有一大堆的公务,说起来,还是你们更累些,我不过在一边看着就是。” 福康安拗不过我,还是陪着我待这些琐事都安排妥当了,方离开。 ※※※※※※ 我揉揉发涨的脑袋,打了个呵欠,回屋,随手将门闭上。 一人从背后抱住我,我刚要惊呼出声,听到一声熟悉的低喃:“绵忆,你终于回来了···” 我愣住了,是永琰。 我原以为还可以再躲几天,没想到这么快又见到他了。我身体一顿,倦意全无,就这样背对着,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永琰将我转过身子,紧紧抱住我,一手托着我脑袋,呼吸急促,细细密密地吻上额头,眼睛,脸颊,最后到嘴唇。我偏过头,吻落到了脸颊上。 黑暗中,我看不到永琰的表情,灼热的气息一直烫到心底:“绵忆,不要再躲了好不好?” “永琰,”我不知道怎么从嗓子里发出声音:“你回去吧···” 永琰身体僵住了,半晌,慢慢放下胳膊,声音压抑道:“好···” 他转身,慢慢走到门口。门“吱呀”一声,在这屋里分外刺耳。我看着他走出去,关上门,屋里又剩下我一个人。 永琰,若你只是平常人家的人,该有多好,便不会让我这般狠心对你。 晚上,我辗转了好久,方沉沉睡去。 ※※※※※※ 第二日醒来,觉得浑身酸痛,头昏沉沉的,便缩了缩身体,将自己又埋在被子里,昏昏睡去。 身体好像累极,感到天已大亮,我该起床了,拼命想睁开眼睛,却好像被什么粘住一样,怎么也睁不开;我想翻个身,动了动胳膊,一点也动不了,仿佛身体被什么定住一样,不听使唤。脑袋里乱七八糟的,好像有无数人在说话。 “绵忆,我是永琰啊,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绵忆,你一直当我们是好兄弟,是不是?” “王爷,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永琪,永琪,你为什么要离开?我错了,你不要走···” “绵忆,你竟敢勾引朕的儿子···” “绵忆···” 这些声音好烦人,为什么一直说个不停? “绵忆,绵忆···”昏昏沉沉中,一个熟悉的声音焦急地叫道。我想伸手抓住,手被一把握住。温热的毛巾扑在脸上,热度一直渗入脑海深处,一点一点地将我擦醒。 我慢慢清醒过来,天已大亮,还是自己的房间,也没有很多人围着,一人在用毛巾慢慢擦拭我的手。 “致斋,你怎么在这里?”我惊讶。 “绵忆,你被梦魇住了?”和绅关切地问道。 “我没事。”我摇摇头,按下刚才的梦带来的烦闷。 “绵忆,若有什么事,你可以告诉我,”和绅叹道:“不用什么都自己闷在心里。” “好。”他身上的檀香味很让人心安,我不由道:“致斋,我想再睡一会儿,你可不可以在这里陪我?”话一出口,便有些后悔,这样的要求太无礼了。 “好,我就坐在这里不走,你好好睡吧。”和绅淡淡笑道,眸子清亮,盈满笑意,将我按下,拢了拢被子,握住我的手,轻声哄到:“快睡吧,我会一直在这里。” 我定定地看着他,片刻,眨了眨眼睛,睡意袭来,不知不觉又睡去。一晌无梦。 ※※※※※※ 这几日,阿玛就住在我府上,一提到进宫,便踌躇不已。这日,南木头拉着萧婉儿找上门来。 “阿玛,哥哥,我可不可以住在这里,我不要回福家了。”南木头期盼道。 “怎么了?”看到儿子一副委屈受欺负的样子,阿玛神色里也流露出一丝关切。 “福家早已经没有人说话了,”南木头诉道:“自你们走后,姑姑就搬到了佛堂,整日里看佛经,呆呆地,谁也不敢跟她说话。姑父刚开始几个月,躺在床上修养,现在好点,走路也不大爽利。姑父天天去找姑姑,想哄姑姑回心转意,姑姑一直都没理他。我们在那里好像是个多余的人。” 萧婉儿也使劲点点头:“现在福叔叔家里,连下人们都不敢多话。以前来家里的客人很多,这半年来一个人都没有。我们本来就是客人,住在他们家里更是不敢乱走乱动了,简直沉闷极了。” “那小燕子呢,她半年来都没有来看你们吗?”阿玛忙问道。 “没有。”南木头委屈道:“额娘从来没有回来过。我没有进宫的腰牌,自己一个人不能进去,又不敢央求姑姑···” “小燕子,你怎么可以这样···”阿玛愈发痛心。 这可是冤枉小燕子了,她自然没办法来找你们,她已经被皇玛法送到内务府,可我不能说出来,于是问道:“皇玛法没有来看过姑姑吗?” “来过一次,”南木头回忆道:“皇上南巡前来问姑姑,要不要出去散散心,姑姑拒绝了,她说她什么事也不想做。” “其实皇上还劝薇姨···”萧婉儿顿了一下,讪讪道:“他说,男人三妻四妾都是平常,即使是皇家格格也不能保证丈夫的一心一意,还让薇姨想开点,面对现实,其她格格们都是这样过的。绵忆哥哥,那我阿玛和额娘会不会···” 萧婉儿担心道。 南木头急道:“谁说都是这样的,我阿玛和额娘就···”自知失言,看了看阿玛的脸色,涨红了连,不敢再言语。 “还得看人吧,”我道:“箫剑叔叔和姑父不一样,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绵忆哥哥,你以后也会这样吗?”萧婉儿问道。 可能吧,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没回答。 34、手帕 去翊坤宫的路上,路过体元殿。远远地看到一排排旗装少女在管事明公公的带领下在殿前的空地上教导宫中礼仪,不由好奇,上前驻足看了几眼。 这些少女穿的衣服样式都差不多,只是旗头装饰略有不同,穿的高高的花盆底鞋,甩着绣帕,走起路来身材窈窕,摇弋多姿,尚还略有些生疏,背对着我向前练习走步。 “各位小主在闺中也穿过这种花盆底的鞋,不过宫里所做的就稍微高一点,相信大家刚刚穿上的时候会有点不习惯,但是为求步态婀娜,体态优美,所以还望各位小主下点苦功。这些日子的练习,各位小主进步很大,相信不久大家就可以行走自如,完全习惯了。等到皇上回宫,才能接受皇上和各位娘娘的阅选。”明公公一边来回审视,一边放声教导道。 我笑着摇摇头,准备离去。她们这些十几岁的女孩子们,本该在家中受尽宠爱,现在背井离乡来到宫里,还要背负着家族的希望,受人摆布,一点也不轻松。 明公公一抬眼看到我,忙过来请安道:“奴才叩见荣亲王。” “这些都是今年入选的秀女?” “正是。”明公公躬身道:“这些秀女经过初选复选后,还要学习宫中的各种礼仪规矩,方能接受皇上选阅,奴才这些日子正在教导她们。”说罢,又悄声笑道:“王爷若是想打听哪家的小主,奴才知之甚详,尽可告知。” 我一下笑道:“知道了,若有需要,一定会来劳烦公公。” 就在我们说话间,那些少女们转头来看,便有人惊呼一声:“是你?” 我闻声看去,有几人很是面熟,正是去云南路上那晚在驿站碰到的几个姑娘,便朝她们略略点点头。 明公公回头训道:“这些日子我们奴才们已经告诉过各位小主,在宫中切忌大呼小叫,在王爷座前怎么能如此失礼?”又回头对我躬身道:“王爷,奴才教导无方,还请王爷恕罪。” “无妨。”我淡淡笑道。 几个小姑娘们神色各异,那个刁蛮女更是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神情哑然,眼神闪烁,见我看过去,忙低了头。 ※※※※※※ 翊坤宫内,淳妃笑盈盈地请我坐下。 “王爷回来的可真是巧,这些秀女们虽早已进宫,但皇上南巡还未回宫册封,王爷若是心中看上了什么人,不妨与我说说,我若能帮上忙,定会尽力帮你。” 我一愣,没想到淳妃叫我来是这回事,不由笑道:“多谢娘娘关心,只是我年龄尚小,并未考虑这些事情。” “话可不能这么说,有些事情还是早做打算的好,”淳妃和颜悦色道:“你虽不大,这些事上也该放在心上了。哪个王公子弟到了你这个年龄,不放一两个知冷知热的人儿在屋里,就你还是这么孤零零的一个,这么看过去,也让我们好是心疼。这次啊,可定要对自个儿的事情认真一点。” 我听了头大:“我哪懂得这些,还是听皇玛法和娘娘安排吧。” 淳妃嗔了我一眼,笑道:“你看看你,对自个儿的事情一点也不上心。我这里倒看中了几个女子,家世相貌都不错,正要与你参详一下。这些是她们的画像,你要不要先看一看?” 淳妃命人搬来了一摞画册,看她兴致勃勃的样子,我也佯做兴趣地翻看。 翻到一张熟悉的画像,不由“咦”了一下,这不是那个刁蛮女吗? 淳妃看我有了兴趣,瞟了眼名字,会意笑道:“王爷可真是好眼光,这个乐瑶据说是本届秀女里姿色最好的,家世也不错,是湖广总督富勒浑的嫡长女,与王爷的身份倒也相契,只是听说人有些娇气。我们旗人嘛,女孩娇养,有些娇贵也是正常。” 我忙道:“看上倒不至于,只是看她长相确实还不错。若是性情,我觉得还是温婉一点的好。”要是把她娶回家,定会闹得家宅不宁的。 “说的倒也是。”淳妃表情微微一顿,随即笑道:“据说这个乐瑶还有一个妹妹,叫乐敏,今年两人一同入选,性情温顺,相貌也极好,可惜是庶出,不大配得上王爷的身份,若是指个侧福晋倒还可以。” 莫非还要给我指几个?我听了愈发觉得这事麻烦:“娘娘莫要打趣我了,这些人啊,看多了也就那么回事,相信都是精挑细选的,哪个都一样。”对着这些十几岁的小姑娘,我还真下不去手。 “你呀,”淳妃佯怒道:“年纪不大,倒像个小老头一样,什么事都不在意。你若心中没有人选,我就与皇上替你看了,左右定给你挑个好的便是。” ※※※※※※ 从翊坤宫出来,不由无奈,这一届秀女进宫,宫里恐怕又是一阵姹紫嫣红,莺声鸟语。若是躲不过,那么接受便是。不是有句话么:生活就像强奸,如若不能反抗,那么就享受吧。好在我今生是男子,若是生为女子,岂不是更是身不由己,欲哭无泪了。 一边慢慢踱步沉思,正前方玉立一个靓影,不由诧异:正是刚刚淳妃提到的乐瑶。 乐瑶见到我,嫣然一笑,上前屈膝道:“乐瑶见过荣亲王。乐瑶特地在这里等王爷,只是为了向王爷道歉。几个月前在驿站里,乐瑶无礼,冲撞了王爷座下,还请王爷大人不计小人过,不要与小女子一般见识。” 原来是这回事,她倒不是空有美貌的绣花枕头,我淡淡笑道:“不知者不罪。不过是件小事,乐瑶姑娘不必放在心上。在家中本是父母兄弟的宠儿,咋一离家,难免有些不适应。宫中不比其他地方,不会有人一直护着你。” 乐瑶又屈膝道:“乐瑶知道了。乐瑶多谢王爷提醒。”又微红了脸,欲言又止,一双纤纤玉手绞弄着手帕子。 “乐瑶姑娘还有什么事情?” “我···”乐瑶更红了脸,鼓足勇气道:“乐瑶想向王爷打听个人···”低了头,长长的睫毛在眼下留下一道弯弯的阴影,果然是个美人胚子:“那日同王爷一起的那个人···”声音愈发低了。 “哪个人?” “就是与那个野蛮的乡下女子在一起的那个人···乐瑶想着想必他也同王爷一般身份不俗,不知还能不能再见到他?”乐瑶终于羞答答地说完。 “他么···”桃花眼你果然很会勾人,惹得人家小姑娘相思了这么久:“是明珠格格的长子福东儿。” 乐瑶喜道:“原来也是皇亲国戚,那么···皇上会给他···指婚吗?”让一个小姑娘主动提起这种事情,早已将头低得不能再低,红透了耳垂。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摇摇头,若是以前的福家,有紫薇向皇玛法请求,还有可能,现在么,我也不知道她的影响力还有多大。 “哦,”小姑娘略有些失望。 我微一点头,便要离开。 “请等一下,王爷,乐瑶还有一个请求,不知王爷能不能帮忙?”乐瑶又欲言又止。 “什么事?” 乐瑶将手中的帕子递给我,含羞道:“明公公说我们这些秀女在宫中不能随意走动,若是王爷看到了他,请帮我把这个帕子带给他。”说罢,将手帕子塞到我手里,转身跑开了。 我愣愣地拿着这粉红色的丝帕,犹带着小姑娘的体温和清香,不由哭笑不得,这都是什么事啊,我什么时候成了传递情意的线人了?还是给桃花眼? 手中的丝帕一下被人抽去:“这是哪来的?”永琰脸色有些不大好看:“是刚才那个秀女吗?”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抬手要将丝帕拿回来,永琰撤回了手,将丝帕揉在手里,狠狠捏了又捏:“绵忆,这是不是你拒绝我的原因?你想与一个女子成亲,不肯接受这样的感情吗?” “是。”我狠心道,若是这样解释能让他放弃的话:“我只想平平淡淡地生活,即使我不愿意,皇玛法迟早也会给我指婚,我没有勇气与你走这条路。永琰,你怪我胆小也好,懦弱也好,我不敢想象这样下去会有什么后果,也不敢去尝试。有些事情明知道不可为,为什么还要坚持?其实,你自己也很明白,有些事情是挣不过的。” “不试一试怎么知道?事在人为,绵忆,说到底,你还是不相信我能护你周全,你总是自己用一道道障碍将我远远的阻隔在外,却不肯与我一起努力。”永琰黯淡了神色:“我希望能与你一起走下去,现在却对你的心意越来越看不明白了,看着你离我越来越远,不知道怎么才能抓住你···” 我垂目不语。 永琰脸色陡然一变:“什么人?”死死盯着树后。 一个旗装少女怯生生地从树后走出来,捂着嘴,脸上犹自带着害怕和不可思议:“我···我来找姐姐,不是故意要偷听的···” “你刚才听到了什么?”永琰脸色凝重,我与他对视了一眼,感到事情的严重。 “我···我刚才什么也没听到···”小姑娘睁大了眼睛,愈发显得小鹿般无辜和楚楚可怜。 “乐敏是吗?湖广总督富勒浑的庶女。”我一下叫出了她的身份:“若是我们以后听到了什么不该听到的话,你应该知道会有什么后果。”不是我想威胁一个小姑娘,而是我承受不起这个后果。 “是,乐敏知道。”小姑娘拼命压下自己的惊慌,强自说道:“在宫里,可以多看,多想,但决不能多嘴。乐敏今日什么也没听到,什么也没看到,乐敏并未见到你们两人。” “你让我们如何相信你?”永琰盯着小姑娘的眼睛,看得她无所遁形。 “我···”小姑娘狠狠攥了手中的帕子,目光灼灼,强自镇定道:“乐敏若是说出来,对您二位会不会有什么影响,乐敏不知道,但对乐敏一点意义都没有,乐敏为什么要这么做。乐敏若是严守口风,不仅凡事风平浪静,还能与您二位拉下一个人情。这其间的是非情况乐敏分得很清楚,乐敏想不出来为什么要做那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你倒是分析得很明白。”永琰淡笑道:“对于聪明的人我很欣赏,因为她知道什么事情做了对她有好处,什么事情做了可以给她带来灾难。你若只是赌咒发誓,我反倒不信了。我现在暂且相信你,也不会忘记你这一个人情的。” 乐敏忙一屈膝,慌忙跑开了。 我没有再看永琰,亦要转身离开。永琰一把拉住我:“绵忆···” 我平复呼吸:“永琰,这下你也看到了,我若与你在一起,只能永远做一个见不得光的人,你愿意我们是这样的情形吗?我们不要在宫里拉拉扯扯了,若是再让人看到,我们能威胁到每一个人吗?” 永琰慢慢放开了我的手,神色清冷,不再言语。 ※※※※※※ 过了几日,乐瑶又在御花园里等候我,羞答答道:“王爷···上次让您带的帕子,您给他了吗?” 哪里还有什么帕子,早不知被永琰仍哪里了,我淡淡道:“我弄丢了。” “丢了?”乐瑶惊叫出声,难以置信道:“王爷,您怎么可以这样?答应别人的事情,怎么能这么做,您怎么可以这样对待别人的一番心意?” “我答应你了吗?若我没记错,是你将帕子塞到我手里,我并没有承诺什么。”我挑眉道,若不是你的帕子惹出来的事情,我和永琰何至于还要派人跟着你妹妹,说我迁怒也好,感情用事也好,有些事情并不会讲什么道理。 “那···那···王爷,这不过是随手的一件小事,举手之劳而已,至于您这么小气吗?”乐瑶有些口不择言,恼羞成怒了:“我不过是得罪过您一次,您至于这样对我吗?若是不想做就早点说好了,为什么还要我等这么多天,天天牵肠挂肚的?···” “没有什么人有义务为你做什么事情?”我打断了她的话:“你觉得这是小事?在宫里私相传递定情信物,你别忘了你是待选的秀女,你的终身大事由皇玛法来决定,并不是你的一厢情愿。我劝你趁早打消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安心等待安排吧。” “你···”我无视身后乐瑶的横眉跳脚,转身走开。 36、一些苗头 淳妃四十岁大寿,正巧赶上皇玛法出巡,因此也没有大办,只是晚上在畅音阁搭了个戏台,请了一些相熟的福晋夫人们,及宫中妃嫔。这边阁楼是女眷们,那边阁楼是常来往的皇室宗亲。往常,整个皇宫大致都是围绕着皇玛法转的,如今人不在京城,大家仿佛失了主心骨一般,连争宠都没了劲头。好容易赶上三年一次的大选,总算找到了事情做,也让这些贵人命妇们有了新的谈资。 坐定后,淳妃环视一周,这边主位上,妃嫔福晋们都已就坐,浅笑低语,闲话家常。珠钗玉环,在烛光下熠熠闪亮。京城里哪家出了什么事,谁家的儿子又抢戏子,谁家的闺女花儿绣得好,谁家的老爷宠上了哪个小老婆,谁家的福晋虐待丫环,家常里短,蜚短流长,都在这里饶有兴致地交流。不过今年又多了一个话题,目光时而扫视着两边的秀女们,品评她们的样貌家世,各自斟酌。 两边两溜座位,是给新来的秀女。她们是进宫以来第一次参加这种大型集会,不免都精心打扮,既不要太过妖娆,风华太茂,以免风头压过了主位上那些中年大妈大婶们,也不要太过素雅,被埋没在这众粉脂中。正襟危坐,表情谨然,略带拘束。 我们这边阁楼上,都是些皇室宗亲,郡王贝子,额驸亲家,与淳妃多少都有点关系,大都随着他们的福晋一起过来应个景。不得不说淳妃一直掌管后宫,面子的确很大。这些大老爷们听了一会儿戏,有些人不耐就先告辞离去,有些人低声嬉笑,表情暧昧,不看也知道必定谈些青楼戏子,芙蓉帐暖,红烛销/魂。 淳妃看了一下,低声问旁边的俞嬷嬷:“紫薇格格可曾请到?” 淳妃考虑得很周到,连阿玛都没落下。因她知道阿玛的真实身份,虽然福家失宠,小燕子惨遭嫌弃,可阿玛和紫薇毕竟还是真正的金枝玉叶,皇上对他们还心有怜惜。她也乐得做这个人情示好,还显得她处事大方得体。 阿玛本不想来,可我劝他出来走一走,不要总在屋里长吁短叹,何况淳妃之前对他们也颇多照顾。阿玛来了后,就窝在一边的角落里喝着闷酒。 俞嬷嬷躬身回道:“请了,不过格格说近日身子不大好,只派了长子带了礼物过来。” 一旁的固伦和敬公主听到了不由撇嘴道:“紫薇妹妹也这气性也太大了吧。不是说我看不下去,好歹人家福家额驸也独宠了她十几年,哪个女人有她这样的福气,现在不过就是纳个小妾,至于这样吗?”和敬公主是皇玛法的第一任皇后富察氏所生,地位尊崇,本是皇玛法最喜爱的女儿,自从紫薇和小燕子进宫后,夺得了皇玛法的全部父爱,自是心中不忿,对她们一直没有好感。 “可不是,”和硕和嘉公主接口,她嫁与了傅恒的第二子福隆安:“我们虽然是公主,可出嫁从夫,做了夫家的福晋,就得守着人家家里的规矩,以夫为尊。哪有像她那样,仗着自己是皇家格格,有皇阿玛的宠爱,霸占着丈夫的道理。我们从小勤学各种礼仪规矩,自是一刻也不敢懈怠,紫薇妹妹想必在家中时也是知书达理,怎么如此糊涂。现在可好了,闹了这么一场,害惨了自家丈夫,对她又有什么意思。”和嘉的婆婆,傅恒的嫡福晋瓜尔佳氏今日也在场,听了儿媳这话,暗暗点头满意,面上有光。 “话虽然是这么说,其实紫薇姐姐在意的并不是这些,”固伦和静公主是令妃的女儿,小时候与紫薇和小燕子的关系还比较好,不由辩解道:“男人三妻四妾虽是平常,我们女人善妒也不是什么好的名声,可福家额驸娶姐姐的时候发过誓只会娶她一个,紫薇姐姐只是不能忍受额驸的背叛罢了,若是一早就说开了,倒也没什么了。” “什么只娶一个啊,说得好听,哪个能做到啊?”和敬不屑道。 “哎,你可别说,还真有一个。”和静想起什么,笑道。 “哪个?”和敬和和嘉好奇道。 “一等忠襄公和绅和大人,说起来还是娘娘的亲家,你们想是不是?”和静道。 “可不是,”和嘉恍然道:“自从他福晋几年前过世后,还真一直没有续弦。据说他福晋在世的时候身边也没个什么人,真真是难得。” 几人眼中露出向往和羡慕,虽然她们嘴上不屑紫薇的行为,可哪个女人不希望自家老公只宠自己一个,不过都是奢望罢了。淳妃摸摸怀中的小和孝,一片慈爱。说起别人来是一个道理,可摊上自家闺女,还是希望能找一个家教甚严,体贴备至的女婿。 “说这些有什么用?”永琰的嫡福晋喜塔拉氏·唐秀听了她们的议论,不由略带酸意地插话道:“你瞧瞧两边这些人,可不都是给他们准备的?” 这两边两溜秀女,芳华正茂,直直把她们催老。 淳妃一直留意着她们的谈笑,闻言笑道:“说起来本宫今日特地把她们召来,也是想让大家都瞧瞧。皇上出巡前也说了,如今他只想好好颐养天年,其他旁的什么也没什么兴趣。可眼看着这皇室子孙单薄,真是好生让人焦心。”又对喜塔拉氏·唐秀笑道:“如今永琰身边只有你,诚裕和简格格。只剩下你跟前的二阿哥绵宁,唉,可惜诚裕的大阿哥早夭,与我们没这个缘分,简格格又一连生了两个女儿,这可怎么成?今个儿,你可定要好好看看,看好了谁,皇上一准应的。” 三个女人面面相觑,虽是早有心理准备,可真来到跟前,还是心里不大是滋味。 喜塔拉氏连连点头,心下不以为然,她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感情不是给她老公找小老婆,哪有人那么大方的?她已经有一个儿子,而且是嫡子,地位稳固,但若是其她人再为永琰诞下子嗣,今后的事情就不好说了。永琰前途无限,她不能不想到以后,早做谋算。 永琰的侧福晋刘佳氏·诚裕听了眼圈红了。 简格格低了头,她份位低下,没有她说话的份。要不是永琰现在身边的女人还算少,她又育有两个女儿,这里哪有她的位置? 现实虽然很残酷,可今日毕竟是淳妃大寿,傅恒的嫡福晋瓜尔佳氏出来打岔道:“娘娘说的极是,我们家那几个小子,都极是省事,可就是瑶林那孩子,也老大不小了,早些年也给他身边放了几个人,可一直常年在外,没什么动静,如今好容易回京安顿下来,定要好好给他物色一个,也让他收收心,别老往外跑。我们老爷如今跟着皇上出巡,这些事都落在了我身上,真是不让人操心都不成。” “正是这话。”淳妃笑道。 我们这边同桌的永琰面无表情,好像她们谈论的事情与他无关。和绅悠悠地喝着凉茶。福康安面色不安,略带懊恼地瞟了他额娘一眼,又看了看我。 我悄声道:“恭喜了。” 福康安一僵,半晌,叹了口气,黯然无语。 角落一桌上,桃花眼与阿玛喝着闷酒,仿佛与这边的热闹格格不入。 ※※※※※※ 一曲完毕,平馨带着这届秀女来到场中央,齐齐屈膝道:“储秀宫平馨带各位小主特来给娘娘贺寿。这是众位小主特地给娘娘绣制的彩霞锦绣图,恭贺娘娘万事祥和,凤体安康。”命人展开一副绣卷,彩绣辉煌,绚丽多姿。 “好,好,各位有心了。”淳妃笑道,命起身。 喜塔拉氏从袖中掏出一个粉红色的丝帕,若无其事地拭了拭手背。 乐瑶见状面露惊讶。 乐敏看了乐瑶一眼,眼珠微动,微微靠拢悄声问道:“姐姐,那个丝帕不是你的吗?” 声音虽不大,但两人站在队伍的最前列,正可可被位置最靠前的颖妃听了个正着。 颖妃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主,立即放声道:“这可奇了,你的丝帕为什么在唐秀手中?” 这话迅速引起了众人的注意,视线齐齐在乐瑶和喜塔拉氏之间来回。大家都是在宫闱是非圈中混久了的人,面对这一幕,立刻在心中设想出了种种场景,不由会心,了然相视一笑。 乐瑶顿时尴尬,狠狠瞪了乐敏一眼,乐敏自知失言,面带怯意和后悔,一双大眼里透尽无辜和担忧。乐瑶虽是在家中受尽宠爱,可哪见过这种阵仗,众人的视线像x光一般扫视过来,带着幸灾乐祸和不屑,不由愈发紧张,讷讷无语。 喜塔拉氏似笑非笑道:“怎么这丝帕是乐瑶姑娘你的吗?我前几日在御花园里捡到,看它绣工精致,清香秀雅,不由非常喜欢,就带在身边。原来是你遗失下的,倒是我的不是了,明儿个定要再挑几个好的给乐瑶姑娘你赔过去。” 堂堂一个皇子福晋怎么会贪图一方绣帕,大家更肯定了心中的猜测。 乐瑶慌忙屈膝道:“福晋您喜欢,就是乐瑶的福气了。乐瑶的绣帕丢了好几天,一直未曾找到,如今得幸在福晋手中,乐瑶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敢让福晋再偿还。” “原来你就是乐瑶姑娘啊,” 刘佳氏·诚裕嘴角微讽道:“果然是年轻貌美,国色天香,这人儿在我们这里一站,真真是把我们都比下去了。” “福晋您过奖了,福晋您温雅端方,亲切平和,乐瑶怎么可能比得上。”乐瑶忙奉承道。 “现在比不上,以后可就说不准了。” 刘佳氏·诚裕饶有深意道。 “好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喜塔拉氏笑道:“不过就是一方绣帕,也合该我和乐瑶姑娘有缘。看这个小姑娘聪明伶俐的,以后也常来我们撷芳殿走走。” “乐瑶多谢福晋赏识。”乐瑶再蠢也感到些什么,众人似乎都误会了,可张了张嘴,不知从何解释起,不由脸色苍白。 众秀女方又坐回两边。 ※※※※※※ 又过了一会儿,阿玛过来道:“绵忆,戏曲虽然好听,我也听了好一会儿,想早点回去,东儿也想走了。这里太过喧闹,你也不要待得太晚,到时候与他们一起走吧。”阿玛自从对小燕子死心后,情绪略有恢复,虽然还是低沉,可也大好了。彻底了断总比拖拖拉拉满含希望又屡次失望的好,人说快刀斩乱麻,长痛不如短痛,就是这个道理。 我送阿玛和桃花眼出门,在门外略走了几步,两边廊下一溜宫灯盈盈。 桃花眼先行告辞,神情黯然,步履匆匆,很快隐入夜色中。 阿玛停住脚,复杂地看着我,欲言又止,半晌,终是道:“绵忆,这次皇阿玛想必也会给你指婚吧。我这个阿玛在这个方面做的很是失败,没有给你一个好的榜样,也没有资格指导你什么,只希望你能够找个如意的女子,好好过一生,不要像我一样,到现在才明白我们原来一直活在自己构建的理想世界中,脱离了现实,终究会遭到现实的惩罚。” 这么多年来,我终是感受到这么一丁点的父爱,不知是该感动还是感到讽刺,竟不知该如何像寻常父子一般面对他的关心,只好道:“我晓得了。” “绵忆,我希望你以后能够幸福,”阿玛又沉默半晌:“有些念头不该有的千万不要让它萌芽。我现在才悟出来,皇阿玛,皇阿玛,他先是皇上,然后才是阿玛,他对你的关心,确是亲情,也要在他容忍的范围内,万万不要触犯了他的逆鳞。” 我看了看左右,幸好无人,不由道:“您不该在这里说这些。万一被人听到···” “我现在还怕什么呢?大不了也被他打一顿,抑或也送去管教,然后不闻不问,自生自灭,任其被逼走也不寻找,”阿玛苦笑道:“皇家的亲情就是这么单薄。绵忆,你也莫要寄托太大的希望,自己照看好自己,阿玛什么也不能帮你。” “我会的,您不要担心。”看着几天之内顿悟的阿玛,其实他现在心内的折磨一点也不比当初额娘的轻缓多少,只能说一句,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阿玛还要说什么,远远地看到一个宫女提着灯笼走过来,只得停住。 那宫女走到跟前,屈膝福了福:“平馨参见王爷,参见这位大人。” 我看了看远处幽深的高墙古巷,问道:“平馨你现在可忙着?” “回王爷,”平馨道:“各位小主正在园内听戏,一切安好,尚无平馨什么大事,平馨也是刚刚出去略走走回来。” “那正好,”我笑道:“你帮我送这位大人回去吧。” 平馨微一低头:“是,王爷。” 我目送着阿玛沿着高墙远去,昏黄的灯笼照亮了两人方寸大的地方。 ※※※※※※ “夜深寒凉,站在这里做什么?”身上披上了一件外袍。 “你怎么出来了?”我问和绅。 “他们都在里面拼酒,怪没意思的。你还要进去吗?” “不用了。”我摇摇头:“我也觉得挺闹的,随便走走吧。” 戏班子的咿咿呀呀从高墙那边传过来,还带了隐约的嘈杂声。我笑道:“你如今可是典范了,你没听到那些福晋们在夸你吗?” “她们只会说些闲话,我那时就觉得女人多了真是麻烦,现在看来,果不其然。好的时候能把你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骂起人来也是绵里藏针,一点也不比那些朝臣们省心。”和绅带了一丝喟叹:“白日里应付那些官员已是不轻松,若回家去还要听着她们针锋相对,才让人头疼。” “所以你就不小心换来个专情的好名声了。”我揶揄道。 “下官也是很无奈啊。”我听着这话颇为欠扁。 “你的伤怎么样了?”我问道:“昨日在校场上不让你射箭,你一定要逞强,有没有再被拉伤?” “早就好了,一点问题也没有。”和绅笑道:“说起来,绵忆你真是好骑射,比之福康安他们战场来回的人也毫不逊色。” “我功夫不行,总得有一两样拿得出手的吧。不过我那点水平到了真刀实枪的时候不知会是怎样,怎么能跟瑶林比?”当初我练习射箭,的确是下了苦功夫。满人都是马上打天下,我知道自己不能习得高深的武学,作为一个王爷,总不能让人耻笑是个绣花枕头,终是专精一项。 和绅捏了捏我手心里的茧子:“昨日给你的膏药可曾抹了?” “抹了,不过就是勒得狠了些,也没有什么。” 和绅没有再罗嗦,顺势拉了我的手慢慢走着。 ※※※※※※ “你呀你,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今天那是什么场合,你怎么能说出来?你是不是存心不让我好过?”御花园一角树影下,我们听到乐瑶在大声训斥。幸好今晚大多数人都去凑热闹听戏去了,园子里人很少。不然,像她这样的吵嚷,不知能引来多少人的八卦。 “姐姐,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以为我的声音很小了,我当时很惊讶,因为那个丝帕是大福晋给你的,你一直爱若珍宝。我一看到那丝帕,奇怪极了,不由问出来。我真的没想到颖妃娘娘会听到。姐姐,你相信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乐敏的声音里带了一丝哀怜。 “我谅你也不敢有什么心思。可如今这怎生是好?”乐瑶郁闷道。 “姐姐,不过就是你在御花园里丢了手帕,被十五阿哥的福晋捡到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啊?”乐敏的声音里十分不解。 “你懂什么?”乐瑶斥道:“这下可跳到海水里也洗不清了。不知道他会不会误会?” “姐姐,你说的是谁?” “你用不着知道,总之呢,以后关于我的事情,你不要多嘴就是了,不然,下次绝饶不了你。”乐瑶恶狠狠道。 “知道了,姐姐,我不会了。”乐敏连连应道。 ※※※※※※ 我与和绅在外面又转了一圈,方回到畅音阁,已近尾声。 乐瑶和乐敏已落座,我们看到喜塔拉氏随身的周嬷嬷在她耳边低语了一阵,眼神直瞟向她们那边。喜塔拉氏不动声色,周嬷嬷退去。 永琰已不在席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福康安眼神微醺,问他,他说我们出去后不久永琰觉得没意思就走了。看他有些醉意,我与和绅先将他送了回去,方各自回府。 37、皇玛法与小燕子 皇玛法回宫了。宫外,一群朝臣们争相奏报,专拣好听的事情来回。宫内,一串儿美人们精心装扮,即使皇上什么也不做,让他看着赏心悦目也成。几天折腾下来,赏的赏,罚的罚,古稀之年,已是不堪其扰,命众人都散去,只留几个心腹家人在身边聊些家常。 说到赏罚,我们这一次的差事让皇玛法非常满意,和绅,福康安的升迁自不用说,皇玛法也夸我“颇有长进”,准备待机再用。而桃花眼也因这一次的表现可圈可点,由御前三等侍卫(正五品)至一等侍卫(正三品),自此当值时即上任,不再像之前那样告病缩在家里不敢见人。 养心殿里,淡淡的龙涎香扑面而来。我和永琰带着绵宁进去的时候,皇玛法正眯着眼睛笑呵呵的,与傅恒老臣交手相握,相谈甚欢。 “皇玛法!”三四岁大小绵宁撒着欢儿扑到皇玛法怀里。小屁孩虎头虎脑的,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瞅着旁边的白胡子老头。绵宁在皇玛法怀中坐了一会儿,便清清脆脆地问皇玛法累了没有,自己爬下去乖乖挨着他阿玛坐,依然是目不转睛地瞅着对面那个老头···的白胡子。 未聊多久,和绅也应召来了。 皇玛法先是问了永琰和和绅一些朝中的事情,两人一一恭敬答了。第一部《四库全书》缮写完成,盛京文溯阁在修建中,已命直隶、山东、河南推广种植甘薯等等。又问起国库余银,户部尚书和绅想了想,今年国库已收入7000万两,填补上年赤字,军费开支,修建行宫,甘肃赈灾等已去七八成,好在严办了云贵总督贪污案,山东贪污案,抄没家产,获资甚巨,已收入国库。今年还有一些未收上来的,问题尚且不大。拐来拐去,就是未提皇玛法公款出游的花销。 皇玛法听了沉吟半晌,财政年年赤字,已成积弊,一直未曾解决。看了看傅恒:“春和,你看如何?” 傅恒摸了摸山羊胡子:“皇上莫要忧心,办法总是有的,您刚回京,不易太过操劳。待到后日的大朝会,可命众位集思广益,广献良策。这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做到的,陛下您也别太心急,累坏了身子,才最是要紧。” “嗯。”皇玛法心宽慰了不少,脸色转晴,又想起什么,脸上一片回忆:“春和,你记得我们这次南巡,先去泰山祭天。过了孔庙,四周都是荒山野岭,谁知一错眼,那里竟有一个行宫。那个地儿,修建得可真是好,不像京城这么规整死板,也不同于江南的精致小巧,闲山置水,错落有致,真让人心旷神怡。朕这次出巡这么多天,竟是在那里的几天住得最好。那是什么地方来着?” “山东泗阳县。” “朕记得当时还接见了那个县的县令,好像叫国泰的。朕问他话,不亢不卑,对答如流。在那个小地方还有这样的好官,给朕的印象很深刻啊。要是朕治下每一个县的县令都像他那样,我大清岂不再无忧心之事了?”皇玛法一声喟叹。 “皇上,臣对这个国泰也有所耳闻。”和绅接口道:“他虽是小小的一方县令,可他的泗阳县年年上缴的税收在其他县中居首,在当地的口碑也很好,百姓颇为拥戴,确是不可多得的一个人才,在那样的小地方的确是埋没了他。” “嗯,对于这样的人才朕岂能亏待?和绅,明日传朕旨意,升他为道台吧。”皇玛法对此人印象极好。 “喳。” 傅恒饶有深意地看了眼和绅。永琰抚摸小屁孩脑袋的手一顿,脸色微暗。和绅仍是淡淡地笑着,面色如常。 皇玛法又和我们扯些闲话,路上的逸闻趣事,殿内一派祥和。 日坛西转,傅恒起身道:“皇上,天色已晚,老臣也该回去了。” 我和和绅永琰见状也起身告辞。 皇玛法尚未尽兴,方觉察殿内已暗了下来,小太监们早将烛灯点亮,不舍道:“罢了,明日再进宫来陪朕聊聊,与你们在一起说话,朕才觉舒坦,其他人总是说些不切实际的话,让朕听了好生腻烦。”又对永琰道:“绵宁这孩子真是一转眼就这么大了,你可不要疏于管教,过了年,就该请师傅了。这些事情你得好好合计一下,别耽搁了他的学业。” “是,皇阿玛。”永琰拉了绵宁的小手。 又对傅恒道:“春和,让你这些日子陪着朕出巡,这把老骨头可没少折腾。在家一定得好好休养,不必急着上朝。” “多谢皇上关心。” “和绅,关于国库财政,你最清楚,改日拟个折子上来,朕要看看你的想法。”皇玛法逐一吩咐。 “微臣谨记。” 我们一行出了殿门,便听到身后皇玛法喊道:“绵忆,你回来!” 殿前小太监忙提醒道:“王爷,皇上叫您呢!” 我与傅恒,永琰,和绅略略告辞,又回到殿内。 皇玛法面色微沉,不复刚才的谈笑风生:“绵忆,朕回来这几日,怎么不见永琪进宫来见朕?听说他现在住在你府上,不会不知道朕已经回来了。还是说他出去半年,又想离开朕了?” 我一听皇玛法这口气不佳,颇有责怪之意,忙跪地道:“回皇玛法,阿玛其实是另有苦衷,并非不想来见您。”我忙把小燕子失踪一事告知皇玛法:“皇玛法,您知道,阿玛又一次被伤到了,现在整日里在家中郁郁寡欢,最近才略好些。他说您刚刚回来,诸事繁忙,他若再因这些事扰您烦忧,就是他的不孝了。” 皇玛法初听时愕然,没想到还有这种变故,连连道:“这个小燕子一定是又私自逃跑了!”这父子俩想得竟如出一辙,也难怪,小燕子的前科也太不好。之后又道:“罢了,你起来吧。怪不得永琪这么孝顺的孩子居然一直都不来见朕,都是因为这个小燕子!”不由越说越气:“她以为她是个什么东西!朕的儿子,也容她想要就要,不要就丢掉吗?她真以为朕和永琪没了她就不行了?仗着朕的宠爱,屡次逃跑。她走了就不要再回来了!你回去告诉永琪,不准再找小燕子!她是死是活从此与他再没关系!你再告诉他,天下女人何其多,不缺她小燕子一个,他想要谁,朕给他,不准他再想小燕子!” “是,皇玛法。”面对皇玛法的大怒,我连连低头应道,恨不得把自己缩了又缩。 皇玛法发完脾气,看到我在下面缩成小小的一团,可怜兮兮的样子,又缓和道:“绵忆,你过来!” 我小心翼翼地上前,瞟了瞟皇玛法,忙又把眼神躲开,如同一个被家长训斥的孩子。皇玛法一把把我拉到他身边坐下:“朕又不是在训你,你害怕什么?绵忆,你是个听话的孩子,以后定不要学你阿玛,要找也要找个温柔贤淑的,像小燕子那样的,不准再做我爱新觉罗家的媳妇!” 我赶忙点头,那样的人,就是你塞给我,我也不敢要。 “嗯,”皇玛法又恢复了慈爱:“绵忆啊,永琪是朕的儿子,如今这番变故,朕也是不想。朕当初想着若是小燕子能够规矩一点,做一个温柔体贴的妻子,才送去管教,这也是为了永琪好,一家人嘛,闹闹腾腾地成什么样子。他们可不像年轻那会儿,经得起折腾。人年纪大了后,只想有个舒心安稳的家。谁知小燕子竟不知朕的苦心,不知好歹地跑掉。罢了,这样的媳妇不要也罢。只是怕永琪心有芥蒂,以为是朕逼走了小燕子,对朕心有不满,这样朕就很痛心了。” “不会的,”听皇玛法的话中别有他意,我忙解释道:“皇玛法,您知道,阿玛一直都很感激您对他的宽容体贴,不管他做了什么错事,您对他都是一个慈爱伟大的父亲。阿玛知道,您不管做什么,都是为了他好,他感激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有怨言。阿玛这次真的是为燕姨伤透了心,谁的话也不听,只是一个人默默地在屋里舔舐伤口。其实阿玛现在已经好多了。若是孙儿回去再告知阿玛,皇玛法您对他的拳拳父爱,阿玛一定会更加感动,说不定心情也会大好。” 说着这段话,我心里直冒酸水。 “嗯,”皇玛法放心了,脸上愈发慈爱,拍着我的手道:“改明儿,你叫永琪过来,朕给他开解开解,这世上的好人好事又不是只有小燕子一个,别这么钻牛角尖。紫薇也好久没来见朕了,你去告诉她,她一直都是朕的好女儿,朕想她的很。尔康的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再大的气也该消了,就别再闹别扭了。他们毕竟还是几十年的夫妻,哪能一直都这样。你跟她说,她养了个好儿子,朕以后还会再重用他,让她放心,朕不会亏待她的。绵忆,这届的秀女朕都看过了,个个都不错,你若是看中了哪个,朕给你做主!” “多谢皇玛法关心,相信阿玛和姑姑知道了,一定会愈发感恩的。”我看着皇玛法慈祥的眼神,心底慢慢升起一股凉气,他拍着的我的手也如针刺一般。当初捧在心头的小燕子,为了她连老佛爷也可以忤逆的小燕子,喜爱的时候连拐带妃子这样的大事都可以一笑置之,厌弃的时候就说“不是个东西”,不堪做皇家之媳,不问生死。对于恩宠一时的福家,打一棒子再给个甜枣。我已经不敢想他的关心有多少是出于亲情,有多少又是出于对于顺应他心意的人的满意。 在我们爷孙俩其乐融融的时候,淳妃亲自端了晚膳过来,笑吟吟道:“皇上,身体要紧,再重要的事也先吃了饭可好?” “见过王爷。” “娘娘吉祥。”我与淳妃相互见过礼。 “皇上,”淳妃一边摆着碗筷,一边若无其事地笑道:“昨儿个臣妾又看了一下这届秀女的名册,发现傅恒大人的孙女静宁也在其内。据内务府的人说,她在蒙古住了几年,由于前一阵子生病路上耽搁了,未曾赶上之前的初选和复选,您看这不大和规矩啊。” “这有什么?”皇玛法不在意道:“春和已和朕说过。他富察家的女孩儿谁敢踢下去?走这个过场做什么?” “说得到也是。”淳妃道:“说起来也好些年没见这孩子了,改明儿臣妾宣她进来逛逛可好?” “这些事情你就看着办吧。” 我看他们还要说些梯己话,便起身道:“皇玛法,娘娘,孙儿也该回去了。” 皇玛法微一点头,又嘱咐道:“夜晚天凉,多加件衣服。有时间到福家,替朕看看紫薇。” 我应道,躬身退到门口,转身走出去,错过门口时,听得里面淳妃道:“皇上,今儿个十五阿哥的福晋来找臣妾,想替十五阿哥在这届秀女里讨个人······” 出了养心殿,外面星光灿烂。我不经意间看到一个人影转过宫墙一角,向储秀宫的方向走去。仔细一看时,竟是桃花眼,不由心下暗笑,出宫回家。 38、偶遇 第二日,阿玛去宫里给皇玛法请安,我则来到福家,传达皇玛法的意思。 福家门前,一派清冷,大门紧闭。记得阿玛小燕子他们刚来京时,门庭若市,冠盖如云,与现在自不是一般光景。门房传报后,福尔康亲自迎了出来。 以前的福尔康,虽近中年,体型略显发福,但由于经年习武,保养得当,也算得上玉树临风,循循儒雅,不然,怎么能够引得紫薇和采荷一片痴心。而现在的他,若是贸然站在大街上,我几乎认不出来了。身形陡然消瘦了一大圈,往年的衣服穿在身上,竟显得有些空荡荡的。平日里干净爽利,现在胡子邋遢,神色颓废,不复往常的意气风发。尤其是驻了个拐杖,行走蹒跚。不到四十的年纪,看起来竟如同年过半百。 尔康看到我,自嘲道:“绵忆,你居然能来看我们。现在,记得我们的人已经不多了···”便引我进门。 我客气道:“姑父,你随便派个下人引我进去就可以了,怎么还亲自接出来?” “好容易有人来了,何况,还是自家亲戚。” 自家人?你现在还在给我拉关系?我暗自嗤笑。姑父,对不起,我可从来没把你当自家人。阿玛以前和你称兄道弟,现在已是敬而远之,心有芥蒂。而我,你现在这个样子好像与我也脱不了关系。 来了客人,尔康好像精神了不少,准备将我引到正厅,我忙道:“姑姑在哪里?其实我今天来,一是看望一下你和姑姑,二也是代为传达皇玛法的关心。” “皇上还记得我们?”尔康人蹭地挺立了不少,黯淡的双眼从25瓦小灯泡一下子换成100瓦日光灯,“绵忆,你是说皇上还记得我们?”若不是他行走不便,说不定又要上前猛摇我的肩膀。 我看了他这副惊喜的样子居然有些心酸,为了皇玛法虚无缥缈的恩宠,值得这样失去自我吗?整个人的喜怒哀乐似乎全系在别人身上。“姑父,其实再怎么说你们也是皇玛法的女儿女婿,不关心自家人,还能关心谁呢?” “说的是啊,皇上怎么会忘了紫薇,忘记我们的过去呢?”尔康重新燃起了希望,饶是拄着拐杖,步伐也轻快了不少,一溜把我带到小佛堂。 “紫薇,你看谁来了?” 屋内燃着淡淡的檀木香,紫薇正端坐案前,面前放着一沓厚厚的佛经,一笔一画抄得很是恬淡安详。听到声音,抬头看了一眼,淡淡道:“绵忆,你来了。”又低下头自顾自的抄写。 与你年轻时的美丽相比,我更爱你现在饱经风霜的容颜。 我突然想起这句话。以前的紫薇,端庄有之,秀雅有之,娇美有之,天真有之,如同一个不喑世事的少妇,对未来对家庭充满美好的憧憬和幻想,良善又不切实际。现在的她,则经历了家庭巨变,世事变迁,亲人背叛,心境大变,一点一点收入眼中,刻在不复年轻娇嫩的脸庞,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10岁。整个人脱去了年轻的幼稚和憧憬,只剩下希望泯灭后的万籁俱寂。 尔康怕我受到冷落,又补道:“紫薇,绵忆是代皇上来看你了!” 紫薇终于抬起头来,眼珠微动,泪水慢慢盈出:“皇阿玛···”这时候的她,爱情友情的背叛,只剩下这一丝亲情温润她干涸的心。 “姑姑,皇玛法一直记挂着你。既然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你也不要太伤心。你们毕竟也是几十年的夫妻,日子还是要过下去,这样下去也不是长久之法,让他老人家看了也是心疼的很。”我不会安慰人,只能把皇玛法的话照样说过来。 “对啊,紫薇,你就听皇上的吧。”尔康一激动,要赶上前,被紫薇清冷的眼神止住了。 “绵忆,”紫薇慢慢开口,含泪强笑道:“你回去告诉皇阿玛:女儿不孝,一直以来只顾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之中,没有侍奉他左右,倒让他忧心。女儿已经尽力想忘记这一段惨痛的回忆,可实在办不到。即使女儿逼迫自己与尔康能做到表面的相敬如宾,可女儿管不住自己的心。一看到尔康,就想起另一个女人,唯有在这青灯古佛下才能找到一点点心安。皇阿玛对女儿的关心,女儿记在心里,只愿天天在这里为皇阿玛祈福,女儿能做到的也只有这些了。” 看着她痛心到极点又强自忍住泪水的模样,倔强又楚楚可怜,相信若是皇玛法在这里,必定要心疼地上前搂住,抱头安慰。可惜这里只有一个不顶用的尔康,想上前又诺诺嗦嗦的样子,紫薇看也不看他一眼。 “姑姑,你打算就这样过下去吗?” “我以前以为,能和心爱的人一起看星星,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是最幸福的一生。现在才发现,只有这一卷卷佛经才是人的心安之地。从此,我不愿再看星星,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只想在这里让自己的心一点一点遗忘那星星,那月亮,那诗词歌赋和人生哲学,忘记过去所有的痛楚和美好。”紫薇含泪说完,又低下头蘸墨抄写,泪水一滴一滴点在纸上。 “紫薇···”尔康又一激动,鼻孔张大神情凝视着他的紫薇花,可惜他的秋波被紫薇面前无形的漠然化得无影无踪。 皇玛法的意思既已传到,我也无话可说,待转身时,想了一想:“姑姑,燕姨在半年前被皇玛法送到内务府管教,如今已是失踪已久,找不到人影,她没有来你家吗?” 紫薇的笔一顿,一滴墨汁落在纸上:“没有。”撕下这一张纸,扔掉,又新换一张继续抄写。 对于紫薇来说,小燕子是背叛她的姐妹,是仅次于尔康带给她最大伤痛的人。尔康她都能放弃,姐妹之情又有什么不能断掉的? 尔康长吁短叹地送我出门:“绵忆,以后常来我家看看你姑姑吧。她这个样子,只有你们能让她稍微安慰一点。” 看到福家其他的表弟表妹们闪烁黯淡的眼神和一派死气沉沉的福家,突然觉得紫薇真是一个很自私的人。她即使不为自己考虑,也得想想她的孩子吧。不是每个人都像桃花眼那样已经长大,心里素质彪悍。这样的家庭环境,想让她的悲情感染到下一代吗? ※※※※※※ 从福家出来,天色尚早,让随从们先行回去,只带了两个贴身侍从初一和徐明上街溜达。 福家估计以后也就这样了,紫薇心已死,整日里持经念佛,尔康永不加爵,其他几个表弟表妹也未见得有多好的前景,只剩下桃花眼,最近借着当值的机会,频繁出入后宫,与乐瑶私相幽会。若是他能抓住湖广总督的关系,想必还可以有进一步的未来。只要他们不再扯上我与阿玛,以后就与我无关了。 像我这种闲王,事情揽得多了,必定被皇上疑忌;做得少了,又被皇上说懒散不知进取。好吧,我还是愿意做一个懒散的人。 我悠悠地在街上闲逛,冷不丁斜刺里冲过一个人,撞在我身上,向后一个趔趄,初一忙扶住。我突然想起什么,这一幕好经典,好狗血,站稳看时,身上永琰送我的玉佩已是不见。 “快抓住那个人!”一边向初一和徐明喝道,一边急着追去。 初一已是先冲了过去,紧紧盯着那小偷。谁知他在人群里左拐右窜,旋即消失不见。 怎么把永琰给的东西弄丢了?我不由沮丧,耷拉着脑袋,今天真应该早早回家,别在街上晃悠,看我们的穿着,又只带了两个人,俨然告诉他们我很有钱,快来偷吧,快来偷吧! “这东西是你的吗?”天籁之音响起,声音又清又脆。 我抬起头,一枚玉佩在我眼前晃荡。再后面,一方娇颜笑靥如花。“多谢小姐,确是我的。” 伸手拿时,玉手已将玉佩收回:“你怎么知道我是女扮男装?”惊讶道。 我莞尔笑了。她身着宝蓝绸衫,轻握玉佩,掩不住一副雍容华贵之气。相貌俊美异常,双目黑白分明,炯炯有神,手中玉佩为照,握着玉佩的手,白得竟无分别。一双漆黑溜圆的眼珠转了两转:“你若不告诉我,我便不还你了。” “小姐你的耳洞···”其实我是想说她脸带微笑,其时夕阳如血,斜映双颊,艳丽不可方物,怎么看怎么是一个西贝货。只是这话说出来,有调戏之嫌。 “哦,原来是这样!”她俏目一转、星眸回斜:“你又如何证明这东西是你的呢?” “小姐若仔细看看,这玉佩上面刻着一个回忆的‘忆’字。” “哦?想必是你心上人送你的吧,让你这么紧张。”她笑吟吟道:“好了,还你吧。”她将玉佩塞到我手里,转身离开。手触处,柔嫩滑腻。 “多谢小姐。”我拱手笑道,看她的样子,有些面熟,又不好贸然开口。但见她背影婀娜苗条,后颈中肌肤莹白胜玉,如此佳人,确实好像在哪里见过,又一时想不起来。 “爷,你若喜欢那小姑娘,让奴才帮你打听一下?” 徐明小声笑道。 “得了吧,看她的身份,必定不一般,若是想见,还怕以后见不到?”我瞅了他一眼,笑道:“别管那些闲事了,只是偶然碰到,想那么多做什么?” 徐明撇了撇嘴,依旧笑嘻嘻的,他们常跟我出门,说话也随意了许多。 我摇摇头,欣赏归欣赏,恐怕我这辈子是不会喜欢上什么女孩儿了。纵使以后真的要娶亲,我也会尽我所能对我称之为妻子的人好一点,给她一个安稳的家,别的,我什么也保证不了。 39、永和不和 回到家里,看到屋檐下几个和府的下人肃立着,不由问道:“致斋来了吗?” 周从躬身笑道:“和大人早来了,恐怕在您的房间里。” 我向房间走去,和绅却不在,正要向书房寻去,路过阿玛的房间时,听到里面有人在说话。 “五阿哥···”和绅舒缓的声音。 “和大人莫要如此称呼我,如今,我还怎么当得起这个称呼?”阿玛的口气依然还是那么消沉。 “您的身份不会因为外在而改变,这一点,皇上承认,和某也承认。不管他人如何看待您,您都是皇上的儿子,血统亲情,这谁也抹杀不了。” “多谢和大人安慰。和大人来找我,不知有什么事情?” “五阿哥,您贵为皇子,虽一时失意,诸事不顺,可在皇上的眼里,您依然是我大清的皇子,是皇上的儿子,您的一言一行不仅皇上看在眼里,可能也很容易联想到与您有关的人。” “和大人想说什么?” “五阿哥,王爷是您的亲生儿子,您可有为他设身处地想过?” “······” “王爷从小在宫里一个人长大,纵然有皇上的关心,可也不可能事事想到。因此王爷在宫里一向小心谨慎,谦虚仁和,皇上最喜欢的也是他的乖巧懂事。王爷虽贵为亲王,身份敏感,也是凡事能避则避,为人处世已是不易。您现在与王爷住在一起,那么举动间便会与王爷相联系。您若一时不当,让王爷该如何自处?您可知道因为您的一时意气,与皇上略有嫌隙,皇上会首先怪罪的是王爷,而不是您。和某与王爷分属同僚,平日里关系不错,实在不忍看到他为这些事情烦忧,让皇上责怪。五阿哥,您也是过来人,自是知道在宫里生存是多么的不易,又怎么忍心让自己的儿子受这些无谓之苦?” “···和大人的意思我明白,我确实也是过于考虑自己的情绪,没有想到绵忆。若是以前,我定不会相信你的这番说辞,以为你不过是危言耸听。现在才真正知道宫里人情淡薄,我过去实在是过于天真了。绵忆有你这样的朋友照顾,我也很欣慰,有什么我想不到的,请你多帮他一下。如今我这个样子,能帮到他的也不多了···” “五阿哥莫要妄自菲薄,也是和某多事,其实您对王爷何尝不也是一片拳拳之心,只是有些地方顾虑不到罢了。刚才和某言辞中有何不敬之处,还望五阿哥海涵。” “和大人不用如此客气,你也是关心绵忆,我有什么可以责怪的?” 他们又扯了几句。我呆愣一下,慢慢转身回屋,心里一阵莫名的情绪,好像有什么要溢出来。和绅,其实你不必这么做,我阿玛他们若是明白事理,就不会是如今这个样子了。 少顷,和绅过来了,随着开门,屋里烛火被风势激得忽明忽暗,烛影犹似天上浮云,一片片的在和绅身上掠过。越发衬得他面如冠玉,俊逸挺拔,嘴角微微弯起一个漂亮的弧度。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我心里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怎么了,看傻了?”温暖的笑容在他脸上一点一点化开,连他周围的空气也似乎柔和起来,漾起一圈圈的黄晕,光映照人。 被他清澈柔和的目光注视着,我脸颊蓦地微微一热,下意识地偏过头去,不敢再看,暗自唾弃自己怎么如此没用,微一凝神,复又扬起头来笑道:“多谢你了。” 和绅一愣,却是转念明白我说的是什么,目光灼灼凝视着我:“这没有什么。有些事情你不方便说的,不方便做的,我都可以替你做。像是上次派人佯做刺杀采荷,这种事情,我不想再让你染到。以后还是交给我来做吧。” “你怎么···”我惊讶道。 和绅包了我的手,宽大又柔软,十分好笑地看着我惊讶的样子:“我以前以为是十五阿哥,后来觉察到他在暗中调查我的人,才明白他也是不明就里。怪不得你那时候那么热心打听这件事情,差点把我也瞒过去了。” “可是他却误会是你做的。我去跟他解释一下···” “不用了。”和绅眼里的笑意愈发漾开,拍了拍我脑袋:“你笨呐!十五阿哥早就认定我是个心思叵测的人,再多一件事又何妨?你跟他说,一则他可能半信半疑,二则他会认为你是在为我开脱,岂不是愈加恼怒我?而且,他以后必定是一代帝王,纵然你们现在私交再好,伴君如伴虎,还是让他认为你纯良恭谨的好,做帝王的最喜欢这样的臣子,这样他才会放心。更何况若是我早一步知道,也会那么做。那么,是你做的与是我做的又有什么区别?” 我听了这话有些不对劲,可又事事在理,说不清哪里不对:“那···永琰岂不是对你有戒心了?” “他不是早就有了吗?又不在乎这一件事。”和绅不在意道。 “你不要不放在心上,”我知道和绅最后就是被嘉庆帝抄家赐死的:“你既然知道永琰以后会做皇帝,为什么还任凭他处处提防你?你就不为你以后担心了吗?还有啊,你不要再收下面的人送来的东西了。” 和绅笑着揽了我入怀:“好了,这些事情我心里有数,你放心,不要多想。你只要自己好好照顾好自己就可以了。” 我闻着他怀里淡淡的檀香味,让人心安。既为历史上的事实耿耿于怀,又不由自主地相信他的保证。在他怀里蹭蹭,“嗯”了一声。 ※※※※※※ 教习骑射? 我看了看永琰,又看了看大手拉小手的小豆丁绵宁,不由面脸黑线。 “你是说让我教他骑马射箭?”我怀疑自己听错了。 小屁孩嘴一撇:“哥哥你不要小看我。我以后一定要骑着高头大马,威风凛凛,像皇玛法一样去秋a,打好多好多猎物回来!” 呐,我跟他没共同语言。我又将视线转向永琰。 永琰笑得很happy和无辜,一脸灿烂:“皇阿玛不是说了吗?让我早点注重绵宁的学业。我们满人马上打天下,自然要先学会骑射。绵忆,我知道你这方面最好,又是绵宁的哥哥,由你教他再合适不过了。我已经禀报过皇阿玛,他老人家也同意的。他老人家还说你最近太闲了,有点事做更好。” 好吧,我很闲,就让我替你带孩子吧。 选马。 马厩里,各个品种,各个颜色的马一溜列开。小屁孩从头看到尾,连马腿高都没有。那些马炯炯有神地看着前方,我保守估计它们都没看到底下那个乱窜的小豆丁。 “就那头吧。”永琰踢踢小屁孩的屁股,看他贪心地拿不定主意,就指了一个刚断奶的枣红色小母马。 “我不要,这只太矮了,骑上一点也不威风!”小屁孩抗议。 上马。 小屁孩抱住小母马的大腿,狗腿地缕缕它的鬃毛。小母马扑哧一声,将脑袋偏向另一边,不鸟他。 小屁孩跑到小母马正前方,双手叉腰命令道:“以后我就是你主人了,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你敢不听,我就···叫我阿玛打你!” 小母马头一低,向前一拱,将小屁孩拱倒,一屁股坐在地上,“哇哇”大哭。 校场上。 看着比小屁孩还高大的弓,我无奈对永琰道:“你先命人做一个小的吧。”小屁孩已将身子套在弓里面,雄心壮志地比划着,一副把自己射出去的样子。 下午视察了一下教学环境,看着那兴致勃勃地一大一小,摇着头随永琰到撷芳殿,“谈论一下有关小屁孩今后的中长期教育计划”。刚进入撷芳殿的正殿,一个长身玉立的身影等候多时。 “和大人到此有何贵干?”永琰脸色晴转多云。 和绅微一躬身,笑道:“皇上命下官为小阿哥启蒙,以后小阿哥的文化课业由下官负责。” 永琰多云转阴:“和大人日理万机,怎么好意思再给你添麻烦?绵宁尚小,基础尚浅,怎当得起和大人的亲自辅导?” 和绅嘴角微微翘起:“能为十五阿哥和小阿哥尽一点心力,下官又怎敢推辞?基础无关深浅,只要能让小阿哥早日启蒙,他日顺利进入上书房修习学业,也不辜负了皇上的一片希望。” 永琰向和绅飞去了几柄眼刀,和绅一一笑纳了。 绵宁还小,永琰和和绅每天也有政务要办,因此只在隔日下午,先是一个时辰的文化功课,再学习骑射。 我下午到撷芳殿,绵宁乖乖地坐在桌前,像模像样地拿着书本,和绅坐在他旁边。和绅念一句,小屁孩摇头晃脑地跟一句。一个低沉稳重,一个清脆响亮,一个嘴角噙着淡淡的笑,一个脸绷得紧紧的装小大人,不由让人莞尔一笑。 看到我进来,绵宁招招手:“哥哥,坐这里来!” 我在绵宁另一边坐下。 “把刚才教得再念一遍。”和绅道。 “哦。”小屁孩很听话,捧起书本朗朗读起来。 和绅在绵宁身后悄悄握住我的手,捏捏,又顺势握住我胳膊。 我脸蹭地红了。这可是别人家里,小屁孩还在跟前,他怎么这么胆大?我要缩回手,被和绅拉得紧紧的。我瞪他,他一本正经地看着小屁孩念书,理也不理我。 永琰进来时,脸色黑了:“和大人,时间到了,该让绵宁去校场了。” 和绅不留痕迹地放开我的手,从容起身,淡淡笑道:“多谢十五阿哥提醒,下官也该离去了。” 永琰瞪着和绅离去的背影,像要盯出一个洞来。 我担心地看着他们,以后这君臣俩可真别走到那一步。 40、不适合居住的地方 如今我多了一项工作,隔日下午申时(15点到17点)到撷芳殿接绵宁去校场,永琰大多时候都会跟过来,看我一笔一画的教小屁孩骑马射箭。和绅开始几天无事也去旁观。 永琰一见到和绅就黑着脸,小眼飞刀练到神速。可惜无用,和绅笑容浅淡温雅,从容依旧。小屁孩看了看他阿玛,抖了三抖,以为自己做得不够好,又看了看和绅,一派亲切随和,便向和绅身边缩了缩,愈发卖力地练习。永琰脸色更黑了。 过了几天,和绅公务陡然增多,下午也不得不去乾清宫南书房处理政务。自雍正帝移住养心殿以后,乾清宫从此即作为皇帝召见廷臣、批阅奏章、处理日常政务、接见外藩属国陪臣和岁时受贺、举行宴筵的重要场所。一些日常办事机构,包括皇子阿哥们读书的上书房,也都迁入乾清宫周围的庑房。因此每日里下朝后,这里都有应值的官员商议政事。没有和绅在旁边碍眼,永琰脸色和缓了不少。每次和绅告辞时,永琰嘴角总噙着一丝几不可见的得意。待到天色暗下,收工回家。 “绵忆···”永琰幽幽发话。 “唔,什么事?” “这么晚了,吃罢晚膳再回去吧。”殷殷挽留。 “哥哥,跟我们一起回去吧。”小屁孩,没白疼你。 “不了,家里还有阿玛和弟弟婉儿他们,我自己吃了饭回去不好。” “······”沉默良久,“你回去吧。” 我顺道乾清宫叫上和绅同路回家。 这日结束,在去乾清宫的路上,永琰的嫡福晋喜塔拉氏树荫下款款而立,像是特地等候多时。夕阳的余辉透过树林照在她身上,一边是斑驳的光彩,一边是淡淡的阴影,让人的心蓦地一跳。 “见过王爷。” “福晋吉祥!”我们相互见了礼。 “王爷,”喜塔拉氏抿嘴笑道:“刚刚皇上差人来报,要王爷过去养心殿一趟。” “多谢福晋告知,不知可有说是什么事?”这点事值得她亲自来讲么? “这倒不知道,想来也没什么大事,据说傅恒大人刚刚也过去了,想必不过是唠些家常。” 我微微点头笑道:“多谢福晋了,你随便差个人说便是,怎劳得亲自告知?” “王爷!”喜塔拉氏欲言又止,微微屈膝一福。 我一惊,“福晋你可别这样,怎生的如此客气?”由于经常出入撷芳殿,虽说与女眷们有所避忌,可也算是相熟。 “王爷,我知道您与我家爷自小感情深厚,情义自不比旁人···” 我疑惑,这些不是人人都知道的吗? “我家爷心情不好时,见到王爷到来也会立时欣喜,情绪转好,连带着家里的气氛也会好很多···” 永琰你干嘛做得那么明显? “绵宁还小,婶子我一个妇道人家,不能教导绵宁什么,这些日子让王爷费心了···”连“婶子”都用上了。 我有些不耐,她到底想说什么,面上仍然淡淡的。 “婶子在这里恳请王爷多来看看我家爷。每日里看到他因政事烦恼,又不能做什么,委实让人心下不安。我不过是个妇道人家,只能在他的衣食上多费些心罢了,其余的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纵使再忧心也无甚用处。王爷您与我家爷既为叔侄,又从小一起长大,人都说天家无情,但你们之间却自不是那般人情冷暖,便是婶子我在一旁看了也是好生欣慰得很。若王爷您能常在我家爷身边,有什么事情多多开解,替他分忧,既全了你们之间的叔侄亲情,也让我家爷心情舒缓一点,便是我们这些人在一边也能轻松许多,皇上更是喜欢一家子人在一起和和乐乐,岂不是都好?我也是为我家爷夜夜忧心,无人可诉,只得来找王爷。若有冒昧之处,还请王爷见谅。”喜塔拉氏言辞恳切,说毕又福了一福。 我听了呆愣一下,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大方的老婆,把老公主动让给别人。是她太贤惠了,还是我想得太多,她真的只是纯粹的为永琰着想,抑或是一个试探? “福晋严重了,是我多得皇叔和福晋的照料,怎当得起福晋如此郑重的嘱咐?即使福晋不说,皇叔若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情,我也愿意尽自己的一份绵力。福晋也莫要如此低估自己,人常说贤内助,可不就是福晋这样的?福晋事事以皇叔为重,皇叔又岂能不知?皇叔也常在我耳边提起福晋,说有福晋帮他操持这个家,也让他安心不少,省事不少。” 喜塔拉氏愈发和颜悦色:“虽说是叔侄,可到底也是我们看着长大的,与自家人一般无二,王爷必要常来家坐坐。绵宁那个小皮猴,若是能有王爷三分的稳重,我也就省心了。” “福晋莫要这么谦虚,绵宁聪慧异常,不就是福晋自小教导有方的缘故。福晋莫怪,我得先行离去了,皇玛法还在养心殿里等着,若是去晚了就不妥了。” “可不是,光顾着说话了,倒误了正事。王爷您先去吧,我这里也就不虚留你了。”喜塔拉氏一派和气。 离了喜塔拉氏,我差一个小太监告诉和绅,要耽搁一会儿,还是心下疑惑,她这出真的只是全心为永琰考虑吗? ※※※※※※ 到了养心殿,除了皇玛法,都是富察家的人:傅恒和他的嫡福晋瓜尔佳氏,和硕和嘉公主,以及傅恒长子福灵安的女儿。 “见过皇玛法,傅恒大人,福晋,姑姑,”又看向那个俏丽的小姑娘:“静宁格格。”这里的除了静宁以外基本都是长辈,而且皇玛法与傅恒老臣的关系也极不一般,我非常有礼貌地先一一见礼。 “见过王爷。”众长辈都很满意我的知礼。 皇玛法却不待他们回礼,呵呵笑了,指着傅恒道:“春和,朕说得没错吧,这下可是你输了,这回答应朕的可不能赖掉。” 傅恒缕缕长须,脸色却是微红了:“还是皇上料事如神,对自家孙儿甚是了解。” 这是什么状况?我不明就里,拿眼看了看瓜尔佳氏及和嘉,这婆媳两个也是忍住笑,抿嘴不语,笑呵呵看着他们一派君臣相得。 静宁也是眼中满是笑意,脸上晕红流霞,丽色生春,与这些大爷大婶们坐在一起,愈发显得她面莹如玉,眼澄似水。 被这些人盯着笑,挠是我脸色再厚也微赧:“皇玛法···” “好了,好了,别笑了,王爷对不住了,刚刚皇上和我家老爷打了个赌。”瓜尔佳氏忍不住笑道:“猜你能不能认出我家静宁。” “可不是嘛。”和嘉接口,笑眯眯道:“方才来的时候,静宁还提到下午去淳妃娘娘那里,路过校场,远远看到你,说道你们居然已经在街上见过了,当时谁也没有认出谁来,亏你们小时候还为一块糕点打过架,我们可都记得呢!” 小时候,她偷偷溜进我景阳宫,偷我额娘做的糕点,险些被我海扁一顿,可惜谁也没打过谁。那是我本性温和,不屑与她动手罢了。后来她随她姨母去蒙古住了几年,刚刚回京。那天在街上碰到后,回去细想了想,方知道是她。 “姑姑,那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了,还提它干什么?”我略有些不好意思了:“上次若不是格格帮忙,我那玉佩可就真找不到了。” “还不是你那块玉佩,静宁回去一说,我就知道是你。”和嘉看了看静宁安安静静地坐着,一副淑女样,忍不住逗她:“你刚刚还说要见你绵忆哥哥,怎么这回子又不吭声了?” 静宁唔了一声,低了头,只见她眉间眼角,笑意盈盈,说不尽的娇媚可爱。 一家子长辈都呵呵笑了。 静宁扭了身,跑出殿去。 “这孩子,都是被我被惯坏了。”瓜尔佳氏嗔道,脸上却无甚责怪:“她自小没了娘亲,我养在身边,真是当成宝贝一般。去了蒙古几年,性子越发野了,瞧瞧,在皇上面前还是这般没有规矩?” “那有什么?我们满人儿女,还是随性的好,我看这孩子就不错。”皇玛法心情很好。 ※※※※※※ 出了养心殿,天已完全黑下来。揉揉头痛的脑袋,他们这些长辈聊天,拉着我做什么,目光一个比一个慈爱祥和,看得我心里直打鼓。已经耽搁很久,和绅恐怕等急了。我从古华轩抄小路走。 “绵忆哥哥!”肩上被拍了一下。 唬了一跳,转身,一方笑颜,美目流盼,但见远处宫灯一明一暗,映得她俏脸倍增明艳。 “你在这里做什么?”我问道。 “你现在愈发像个小老头了,跟他们还能聊这么久,让我好等。你要去哪里?”小姑娘声音又清又脆。 “喏,我去乾清宫还有事,你快回去吧,别让他们一会儿找不到你。” “这么久没见,你不但认不出来我,连话也不肯说一下。”静宁嘟了嘴。 远处传来一阵细碎的跑步声:“在那里,他们在那里!”树影婆娑下,一队人提了灯笼匆匆向这边赶来。 我们俩一愣,这阵仗,莫非是找人?还是抓人? 声响渐近。 正在愣神间,旁边两人影扑过来,分别捂了我们的嘴,带着向前跑,穿过另一侧小树林,快到到御花园一拐,隐在一假山后。 我刚要挣扎,闻到熟悉的檀香味,安定下来,转过身,只拿眼疑惑地看着和绅。那边福康安擒着静宁,悄声喝道:“别出声!”静宁也安生了。 向外望去,一队人远远站在我们刚立的地儿:“刚人还在这里,去哪了?都给我仔细搜!” 人四散开,几人从我们假山另一侧过去,脚步声渐渐走远。 良久,再没有声响。我方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他们在抓谁?” 福康安向四周看了看,方道:“昨儿个半夜,内廷侍卫营里收到一封密报,声称有人在后宫屡次私相幽会,这种事情在后宫一向甚是忌讳,于是今晚便派人来古华轩捉个当场。领侍卫内大臣归我管辖,便将此事上报给我。” 和绅接口道:“刚在乾清宫等你,碰到福将军,听他说起此事,突然想起你从养心殿过来,若是走近路,必然会经过古华轩。若是一个不慎,被他们误会,可是不妙了,便赶过来看。” “那可真是好险,”静宁一阵后怕:“若不是你们赶来,我们可替人背了黑锅。到底是谁这么胆大,做下这么不知廉耻的事情,还险些连累他人?” “是真有其事还是刻意栽赃,现在还尚未定论。”福康安若有所思道:“既然是密报,也就无可考证其出处,侍卫们今夜照信上所说来此抓人,也是为了证实其万一。” “哼,”静宁恼道:“以防万一,若是抓错了人可怎么办?我与绵忆哥哥的声誉岂不是被他们污了去?即使事后澄清了,也是平白无故恼人的很。只凭一封密报就这么兴师动众,三叔,你手下这些人也真是莽撞!” “好了,静宁,这些侍卫们也是尽职尽责罢了。以后你们也莫要这么晚了还在宫里走动。”面对自家女孩的吵闹,福康安忙哄道:“恐怕阿玛他们已经在找你了,我先送你过去吧。” “嗯。”静宁不甘心的看了看福康安,又扭头看看我,点点头,随他三叔去了。 和绅挽了我向宫外走去,“以后晚了,也不用着急,慢慢走,我会一直等你的。” “唔,就是怕你等久了。” “那有什么,我又没什么事情,多等一会儿又何妨。” 秋意已浓,夜风渐冷,和绅解下外衣披在我肩上。我突然想起什么,向他说起傍晚喜塔拉氏的嘱托:“你说她这是什么意思?真的只是让我与永琰叔侄情深吗?还是我多心了?” 和绅思忖半晌,慢慢道:“她大概看出一点,又不能十分确定。” “那她还···” “只能说在感情与地位之间,她选择了地位。” “什么意思?” “她知道你与十五阿哥感情深厚,即使猜不到十五阿哥的真实心思,这对她也没什么坏处,反而迎合了十五阿哥,只会曾加她的贤惠与体贴,此为其一。这届秀女进宫,让她有一种深深的危机感,以后还会有更多的女人在十五阿哥身边,她还得故作大方的接受。与其这样,倒不如让你多占据十五阿哥一点心思,岂不是不用时时提防那些女人了吗?此为其二。其三,她如今已有一子,更不希望其他人为十五阿哥诞下子嗣,这样长久下来,她的地位才越稳固。这样对她怎么说都是没有坏处的。” 说得倒也是,什么时候我竟这么有用处了?转念一想:“不对啊?前几天我还听说她替永琰向皇玛法讨了个秀女···” “你是说乐瑶吗?” “啊?怎么是她?”她不是和桃花眼打得火热么?今晚我就怀疑抓的是他们。 “既然肯定会有女人在十五阿哥身边,与其等着皇上指一个人,那么为什么不亲自挑选一个空有美貌又头脑简单的人呢?更重要的是,这个人还心有所属。这样做既显示了她作为主母的大方,又不会对她的地位有什么威胁。她当然乐得这么做了。” 我默然了。宫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存之道,越深入接触,越觉得她们各自精打细算,乐在其中。在紫禁城这片方寸之地,各人亟亟经营,粉饰表面的太平和乐,竟如同那高高的宫墙围成的九千九百九十九间半的房子,相隔很近,心却很远,竟还有那么多人如飞蛾扑火般过来,仿佛活得有滋有味。大家如鱼饮水,冷暖自知吧。 我突然发现喜塔拉氏有那么一点像当年的令妃,都是一样的装贤惠迎合丈夫,一样的对丈夫喜爱的人和颜悦色,一样的用尽心思维持自己的地位,一样的生下未来的继承人却没有享受到半点。历史上的喜塔拉氏在永琰登基次年就去世了,如今她这般精心盘算,不能不说是一个讽刺。 “怎么了?”和绅温暖的手包过来。 “幸亏我早从宫里搬出来了。” “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有什么事的。” “嗯···” 41、中秋月圆 秋高气爽,我和阿玛向皇玛法请安出来。 “绵忆,你看天上!”红墙黄瓦之上,各色风筝在天空飘摇,有美人的,大红蝙蝠的,有软翅子大凤凰的,有大蝴蝶的,花鸟虫鱼,一应都全。放风筝既图一乐,也有放晦气之说,深得深宫女人们的偏爱。 一时,风声紧促,几个风筝绞在一起,倏尔,线好像断了,那风筝飘飘摇摇,只管后退了去,一时只有鸡蛋大小,展眼只剩了一点黑星,再展眼便不见了。 “绵忆,你看那个风筝。”阿玛指向一个。 抬眼望去,竟是一个燕子形状的。原来,阿玛又触景生情,想起了某人。 那燕子风筝在天空飞得自得,忽然落了下去,不知挂在了那处。阿玛忙拉着我向那方向寻去。 拐过道道宫墙,展眼间忽见那风筝挂在一处房檐下,阿玛眼中只有那风筝,要上前拿时,一只手已将它拿了去。一时间四目相对。“是你?” “平馨见过王爷,见过这位大人。”平馨屈膝道:“这位大人也喜欢这风筝吗?” “这风筝做得精巧细致,线条流畅,更难得的是上面的燕子画得栩栩如生,飞在天上,竟如那真的一般。可见燕子还是适合在天上自由自在的飞,倘或落下来,便会被挂烂了,真是可惜。”阿玛抚摸着风筝上被扯烂的地方。 平馨看着阿玛伤感的样子,不忍道:“这位大人若是不嫌弃,平馨愿意给大人再做一个。” 阿玛一愣:“这怎么好麻烦?” 平馨笑道:“这只是我们平日里无事的消遣罢了,其实并不怎么费功夫。” “再怎么做也终究是留不住的,终究也会飞走。”阿玛黯然道。 “飞走了再做一个就是,只要你会做,它其实就一直在你手里。” 阿玛有所意动,平馨笑道:“其实做风筝一点也不难,就像这个风筝这样吧,这双翼用两枝竹枝上下缚着,而头与腹就用一根竹竿连起来···” 看他们说得这么开心,我悄悄地退后,离去。 ※※※※※※ 回到府上,便见有富察家的轿子停在门口,进了屋去,静宁和婉儿两个人背手而坐,一副气鼓鼓的样子,南木头夹在她们中间手足无措。 “绵忆哥哥!”“哥哥!”三个人竟一起喊道。 南木头如释重负,松了口气:“哥哥,阿玛今天给我的书还没看完,我先去书房了。”匆匆离去,仿佛背后有只老虎追着。 “静宁,你怎么来了?” “我不能来么?”静宁涨红了脸,却是七分恼怒,三分哀怨:“我回来这么多天,除了见过你两次外,竟是一次也没找过我。原来你每日里匆匆回家,都是因为家里有人等着你么?” 萧婉儿闻言猛地抬头,只拿一双秀目亮晶晶地看着我。 我听了苦笑不得,不过是不想在撷芳殿里多待,那里永琰的目光太过灼热,喜塔拉氏笑得太假。“你满脑子想的什么?每次教完绵宁都累死了,当然想赶紧回家了。” “真的吗?”怀疑的眼光。 “当然是真的,比珍珠还真。”我狠狠地点了点头。 萧婉儿低下了头。 “那···她是谁?”乌溜溜的俏目一转,指向萧婉儿。 “我的小姑奶奶,你问那么多干什么?”你在调查户口吗?“他们都是我阿玛朋友的后人,现在也算我的家人了,你这样问东问西的,瞧瞧,一点淑女样子也没有。” 静宁狠狠嗔了我一眼,旋即笑吟吟地看向萧婉儿,表情变化之快,令我乍舌。 静宁拉了萧婉儿的手:“你叫婉儿是吧,刚刚是我的不是,言语间莽撞了些,我向你道歉。我是富察氏·静宁,与绵忆哥哥是从小的朋友。喏,我们也算不打不相识,以后也是朋友了。” 萧婉儿柔柔一笑,海水般的眼波中犹有些许疑虑与无措:“刚刚也是我失礼,你来到家中,本该热情相待,我却言语冷淡,也难怪静宁···你会不快。” “喏,我今年十五,五月初一的生日,你呢?” “我也是,不过是在八月十九。” “这样可好了,我也做姐姐了。”静宁拍手笑道。 我在一旁愣了,今儿个怎么了,一个一个都言谈甚欢,把我这个主人撇在一边。 静宁理也不理我,犹自拉了萧婉儿的手道:“绵忆哥哥说你是他阿玛的故人之友,当年我玛法与阿玛叔叔他们与五阿哥也是故交,说不定与你阿玛额娘也认识呢?这样一来,我们岂不是更相熟了?” 萧婉儿看了看我,吞吞吐吐道:“我是晴格格的女儿。” 我倒也觉得没什么,当年晴儿嫁给箫剑,即是五阿哥侧福晋的哥哥,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宫里的人只知道晴儿远嫁,并不甚清楚内情,现在晴儿的女儿出现的京城,也没什么奇怪的,并不像阿玛那样宣称去世,不好遮掩。 “晴格格?你是指榆亲王府的那个晴格格吗?”见萧婉儿点头,静宁喜道:“你怎么不早说,我二婶子与你额娘当年关系甚好,她若知道你在这里,定会非常高兴的!” 说毕,又转头瞪了我一眼:“都怪绵忆哥哥,把你藏在家中,也不让我们知道!” 喏,与我什么相关,难不成我还大肆宣扬晴格格的女儿住在我王府么?这也不是长久之法,与她女儿家的名节不利,得想个办法了。 ※※※※※※ 中秋时节,宫里宫外一片热闹,人人提着东西你来我往。我家里也堆满了各色礼品,几日里迎来送往,好不麻烦。皇玛法,淳妃等宫里的赏赐也源源不断,甚至喜塔拉氏也命人送来了瓜果月饼与绫罗绸缎。 十五这日里下了朝,和绅已被众人围住,一片恭维奉承之音。傅恒早被皇玛法请到了后面。与众位大人寒暄过,又去向皇玛法请安,向相熟的娘娘道个吉祥,从宫里回来时,已近晌午,下午绵宁的功课暂停,晚上皇玛法要在御花园设家宴,各位皇室宗亲福晋诰命均有邀请。 “爷,前面的路被堵上了,过不去啊。”停住轿,周从道。 我掀开帘子,前面车马喧喧,有几位朝中大臣住在这条街上。“那就绕道吧。” 从另一条路回家,正可可经过福家。大门紧闭,灯笼黯淡。一路畅通无阻。 快到家时,又堵车了。各个王府,富察家,阿桂家,和府门前更是拥挤,犹以和绅家最为热闹,大门大开,人进人出仿若闹市,风头无两,我不禁心下一沉。 ※※※※※※ 晚上,御花园。 树上挂着各色宫灯,空地上罗列桌椅,一应皆是圆形,取团圆之意,陈献着瓜饼及各色果品。皇玛法坐在主位上,椅子上铺着新换的大白狐皮坐褥,靠着彩绣云龙捧寿的靠背引枕,两边又铺皮褥,请傅恒老臣及福晋瓜尔佳氏等老一辈德高望重的坐了。旁边再是各宫娘娘,及各位皇子皇孙及其福晋,再往后是各位公主驸马。至于那些份位不够的及新来的秀女们则在再后另开一席。真个是月明灯彩,人气香烟,晶艳氤氲,不可形状。 天空放着焰火,众人如众星捧月般围着皇玛法,说笑逗乐,一派其乐融融。 阿玛今晚没来,他早已跟皇玛法说过,在这种场合,想必曾有不少认识他的老臣福晋,他绝无面目出现在众人面前。皇玛法也极其理解地应允了。 紫薇却是来了,独坐一桌,与其他公主格格们也不说话,在这片热闹之中,倒显得她这一桌格外孤僻。 皇玛法时不时与傅恒低声说笑,一转眼,瞥见紫薇,45度角低着头,朦朦胧胧的烛光月光在她温婉柔和的脸庞上笼了一层轻纱,甚是惹人怜爱,不由心下一软,道:“紫薇,朕这里有今年新做的点心月饼,你尝尝。”便命人端过去。 紫薇离席,屈膝一福:“多谢皇阿玛。” 其她公主格格们瞥了瞥嘴,相互打个眼色,神色各异。 紫薇谢毕,却并不起身,又是一福:“皇阿玛,紫薇有一事相求。” 皇玛法今日心情不错,不由满口笑道:“有什么事,尽管说来,朕给你做主!” “紫薇想替东儿在这届秀女里讨个人···” “哦,”皇玛法来了兴趣,近来一段时间,已经有几位福晋向他讨人,皇玛法做月老做上了瘾:“说说看,你看上了哪家的女子?” “是湖广总督的女儿。” 皇玛法思忖一下,展眉笑道:“朕知道了,你放心,这件事情朕允了。” 我不由看向喜塔拉氏,她不是已经讨了乐瑶了吗?怎么这里又给紫薇了?喜塔拉氏先是面色一变,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放松下来,面色如常地给绵宁夹菜,嘴角犹自噙着一丝嘲讽。 于是,我也明白了,看着回到座位上又沉浸在自己情绪中的紫薇,摇头暗自叹了一下。 这不过是一段小插曲,众人又说笑玩乐起来。 静宁跑到我席上,笑道:“怎么婉儿妹子没有过来?” 我一愣,她认为晴格格的女儿在这里理所应当,哪里知道晴儿早已脱离了皇宫,是个局外人了。 看我一副为难的样子,静宁也知趣的没有再问。 旁边一席的和嘉听到了,好奇地问道:“这个婉儿是谁,你新认的朋友吗?” 静宁像是找到了话题,对和嘉唧唧呱呱地说道:“二婶子,你知道吗?婉儿可是榆亲王府晴格格的女儿呢?你不是说过,你以前和晴格格的关系很好吗?” “哦,”和敬也来了兴趣,对和嘉道:“可不是,已经过去二十年了,那个时候,我们三人一起长大,感情好得不得了。可惜后来与其她人更亲近了,再后来远嫁了,再没有见过她。”说话间瞟了瞟沉默的紫薇。 两人神色一片恍惚,像是想起了年轻的时候。 静宁奇道:“晴姨去了哪里,怎么这么久也没回来一次?” 和嘉饶有深意地看看我,笑道:“这个可要问你的绵忆哥哥了!” 静宁又将目光灼灼看向我,我忙道:“小姑奶奶,这话可就长了,我改日再跟你说可好?” 秀目一转,盈盈笑道:“好啊,今天就放过你了。” 和敬和嘉抿嘴笑了。 静宁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对啊,晴姨再远嫁,可她的女儿跟我一般大了,为什么不参加选秀?” 这下众人都回答不上来了,连我这个深知内情的人一时也不知如何说才好。说她们是特殊人士,不在我大清的规矩之内?还是说她们已经不算我们正常人了? 其她嫔妃也听到了这边的动静,一时也道:“可不是,晴格格出嫁了那么久,怎么也没回来过?” 皇玛法也听到了这个敏感话题,想了想道:“这有什么奇怪的?晴儿嫁给了一个汉人,自然她的女儿是不能选秀的。” 这个答案好。我不由心理赞道:箫剑是原杭州知府方之航的儿子,自然是汉人了。 其他人却不甚理解,他们所想的是另一个方面,当年的晴儿可是榆亲王府唯一的血脉,老佛爷跟前的大红人,怎么可能屈尊下嫁给一个汉人,而且这家人还彪悍到让晴儿十几年来也没能回过京一趟?要知道,固伦和敬公主的母亲可是皇玛法最敬重的孝贤纯皇后富察氏,她的老公也来头不小,是蒙古科尔沁部博尔济济吉氏辅国公色布腾巴勒珠尔,这个额驸是科尔沁左翼中旗扎萨克达尔汉亲王满珠习礼的玄孙,满珠习礼就是孝庄文皇后的父亲。这样一个在蒙古这么有来头的人物娶了和敬后,尚且留住京师。那么,晴格格的额驸又是何等汉人,让皇家如此的纡尊降贵? 一时间,大家都问道。 皇玛法有些不耐,“他就是小燕子的哥哥,箫剑。”说到小燕子这个名字,脸色暗了下来,言辞中也带了一丝咬牙切齿的味道。 大家登时哑然,五味陈杂。这原来是二十年前轰轰烈烈的还珠事件的一个分支啊!怪不得如此,对于他们身上发生的种种奇事,已经不能用正常理论来解释了。现在还剩下当事人紫薇一家,再不会引起人们的视线。而几月前昙花一现如同闹剧一般的来得快,去得也快的赝品一家的惨淡收场,更是为这事的荒唐添上一笔。 提到小燕子,颖妃摸了摸腰,仿佛又疼了。虽然她认为撞翻她的不是那个正版小燕子,而是民间找来的赝品,可据说这两个人相貌性格十分相像,对于他们提到的即使是正版自然也是一点好感也没有。于是阴阳怪气道:“我说是谁呢?原来是小燕子家的人,怪不得这么特别?能养出这样的妹妹,想必哥哥也好不到哪儿去?居然把我皇家的格格嫁给他了?唉,真是为晴儿可惜了,难怪现在一点也不敢回来!摊上小燕子这样的小姑,唉,真让人受不了!” 颖妃一口一个小燕子,刺激着皇玛法的隐痛。“你说够了没有?在这里说长道短的像个什么样子?别以为朕纵容着你,你就可以乱嚼舌头?以后谁要是再敢仗着朕的宠爱为所欲为,不懂进退的,不管是谁,朕绝不轻饶!” 面对皇玛法的盛怒,御花园里一时静悄悄的。 颖妃抖了抖,含泪道:“皇上,臣妾知错了···” “你给朕滚回去,别在这里碍眼!” 颖妃呆愣住了,片刻,拭了拭泪,掩面离去。 这里皇玛法又略坐一会儿,便命散了。 一场家宴就这样不欢而散。 ※※※※※※ 荣亲王府,阿玛捧着小燕子形状的风筝,低声道:“小燕子,你到底在哪里?你可有想过我?” 一时,又想起什么,微微笑了。 ※※※※※※ 储秀宫院内。 望天···永琪,你为什么还不来找我?我很想你,你是不是把我忘了? “子雁!” “姑姑,你怎么来了?今天外面放焰火,她们都出去看了。” “我看你一个人在这里,还在想他?” “······” “别想了,这样的人不值得你再惦念。” “姑姑,你最近好像心情很好。” “有吗?” “嗯。” 42、灭口 景阳宫内。看着墙上额娘的画像,额娘端坐着,怀里抱着小小的我,笑得很恬淡,抹不去眸中的忧愁。今天是团圆之夜,宴席散后,又剩下我一个人。 “绵忆,我猜到你就在这里。”落入身后一人的怀抱。 闻着熟悉的味道:“致斋,你说为什么这么多天来,他一直没有提起过额娘,连这个节日,他也只是整天抱着一个不知所谓的小燕子风筝?难道我额娘在他心里连一丝存在的价值也没有了吗?还是我天天在他跟前晃,他也是没看在眼里?” 和绅没有答言,只是缩紧了胳膊。 “我知道在他与小燕子之间,我额娘算是一个破坏者,他恼怒、怨恨也是情有可原。可他也说了,即使没有我额娘,也会有其他人,所以他才选择了逃避和离开。我和我额娘忍了。可这么多年过去了,小燕子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也知道,小燕子对他怎么样,我额娘对他怎么样,他应该很清楚。为什么他就对着那么一个乱七八糟的人念念不忘,而对我额娘一直以来的等待视而不见?” “绵忆,五阿哥心里只有一个人,连养育他长大的皇上都可以抛下,你又何苦为了这种人伤神?”和绅低沉劝慰道。 “我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对他也不敢抱什么期望。哪怕他今天只是提半句我额娘,我也没什么话可说了。而现在呢?”我冷笑道:“我等了一天,直到赴宴前,他都在房里也没出来。全世界在他眼里都比不上小燕子一个,该说他伟大呢?还是夸赞一句他是个情圣?他怎么样,我管不着,可我只是为我额娘不平。哪怕当年我额娘再对不起他们,可她从来没有对不起他过。额娘只是争取她所爱的,有什么错?要说错,也是她遇错了时间,看错了人罢了。要说爱,当年他们那些人举着爱的旗号做了多少荒唐事,都可以原谅,为什么独独惩罚我额娘?要惩罚,他们也不能落下,是不是?” 和绅叹息一声,将我转过来:“绵忆,你哭了···”本来只是含在眼中,强忍着不肯落下,听他这么一说,不由心里一酸,滴下泪来。 “我没事,我只是想起我额娘,为她不值罢了。”我低下头,胡乱抹了抹。 和绅拿袖子替我擦着:“相爱本就是不公平的事情,注定一个人要付出得多,一个人要承受得多。你额娘对于五阿哥,五阿哥对于小燕子,不都是这样的吗?只是你为的是你额娘,才会感触这么深,为她痛心。而身在其中的人,你又怎知他们不是饮鸩止渴,宁愿扑入其中,痛并快乐着?” “我才不要什么痛并快乐,我只知道,我额娘从来没有快乐过!哪怕你再不喜欢她,娶了她,就该对她负责任,不是吗?抛弃了,连半句也没有提起过,这算什么?尤其是还一面假惺惺地向我忏悔,说对不起我额娘,一面又将她抛诸脑后,我怎么会碰上这么极品的人?” “既然不幸碰上了,那么你大可以也对他视而不见,除此之外,你还能怎么样才可以让自己好过一点?我知道你为你额娘不值,但是她若是知道你这个样子,又何曾能够放心的下?你即使不为自己着想,也要想想你额娘对你的希望啊。” “······” “好了,别哭了,有些人就是这么冥顽不灵,你纵使敲破了他脑袋,他还是这个样子,你还能拿他怎么样?莫再拿别人的错误惩罚你自己了。”拍怕背,哄道。 “我哪有?” “你现在不就是这样吗?为了他欠你额娘一句话,你在这里伤心。” “我只是想我额娘罢了···”偏过头。 “是,今天是中秋,你想念你额娘了,所以才在这里掉眼泪。”和绅顺毛摸着。 “嗯,就是这样。我只再想他一次,过了今天,再不去理会了。” “这就对了,别再多想。你这人就是这样,总是爱胡思乱想。现在天气转凉,夜里冷气浸人,你也莫要站久了,早些歇息吧。” 和绅看了看屋内,一应俱全,便拢了拢炉火,帮我将床铺好:“现在已过三更,这么晚了,宫门早已关上,绵忆,你就在这里休息一夜吧。” “那你呢?” “我去南书房凑合一夜好了,我看你先睡下,我再走。”和绅将我扶到床前。 “致斋···你···那边···”我低下头,吞吞吐吐道:“你就在这里吧。”今晚分外觉得孤独,只想抓住身边这个温暖。额娘,你希望我过得幸福,不知道眼前这个人能不能带给我? “什么?” “那边什么也没有你也在这里挤一挤吧!”好不容易说出来,不敢抬头,只是转了身子,觉得脸颊发热。 转眼间就落入身后一人的怀抱:“王爷的命令,下官怎敢不从?” ※※※※※※ 第二日醒来,不由心下纳闷,明明昨天睡得规规矩矩的,怎么现在整个人都窝在了他怀里,还巴得紧紧的,真是没出息。唔,竟从来没有睡得这么安心过。看和绅还没醒,一派恬淡安详样,不由坏心地捏捏。 手被抓住了:“绵忆,今天不用早朝,你起这么早做什么?” 蹭蹭,“我不想睡了。” “既然不睡了,要不要做点什么?”坏心笑道。 我一愣,展眼已被他压在身下。“致斋···” 四目相对。幽深的眸子闪亮,眸中倒影一个小小的我,专注又深沉。这姿势又让我想起了那日里在房檐上,也是这样,耳根子不由亦隐隐发烫。 我眨巴眨巴眼睛,愣愣地看着他慢慢靠近,鼻息暖暖得喷到了我脸上,然后···是两片薄薄的温热的唇···我心中一震,脑袋嗡的一下冒烟了,心跳如鼓,微微一动,便被他擒住了手,整个身子罩在他身下,我不再乱动,本能地闭上眼睛。吻渐渐加深,倏尔,两人的呼吸都有些不稳··· 屋子里很宁静安详,只有两人加重的呼吸声。早晨的清冷似乎并没有吹散这一室的暖意。 良久,又好像是只是一瞬间,和绅猛然拉开,眸色幽暗,低哑道:“该起床了!”竟是兀自起身,取了衣服便匆匆出门去。 我一时竟有些失落,躺了半晌,平复下呼吸,方整了整衣服。待梳理好走出门去,和绅已是收拾妥当,玉立在清晨的阳光下,竟微微有些晃眼。 “走了。”和绅自然地牵起我,淡淡笑道,笑颜宁静,掌心宽暖。 “好。”转身关门时,方发现窗台上放着一盘月饼,不知放了多久,面饼已有些润湿,银盘上也凝了些许水滴。碰触时,银盘冰凉,直浸入指心,恍惚了一下:“走吧。” 过乾清宫,和绅便要去南书房处理事务。在那里碰到福康安,远远地站着,神色复杂地看了半晌,正要上前打招呼时,他已转身进殿去了。 回到家中,看到阿玛那张苦脸,再也不想理会什么,偏过头去错身回屋。 ※※※※※※ 距离中秋已是过去了好多天,宫里也无甚事情发生。只是听闻颖妃借故仗毙宫女,降为颖嫔;再后来在御花园中与其她妃子争吵,惹来皇玛法动怒,降为贵人。一月之内连降两级,这女人也真算聪明识趣了。 因八月十九是萧婉儿的生日,收到了晴儿和箫剑托人寄来的家信。除了关心嘱咐外,便是说道若是玩够了,看够了,便回家。萧婉儿回信不敢提及阿玛和小燕子他们的变故,只是说一切都好,让他们不用担心云云,托来人帮忙送回去。 和敬和嘉也常有接萧婉儿家去,对这个乖巧懂事的小姑娘很是喜欢,连连说有她额娘之风,还说要认她做干女儿。和敬膝下一女早逝,与婉儿差不多大,看到婉儿,更是疼惜得不得了,终是认做义女。 ※※※※※※ 我照常隔日向绵宁教课,永琰常常欲言又止,叹气声却是越来越多了。 这日半下午,冷风骤起,天气忽然阴沉,待到傍晚,黑压压地在头顶,看情形像要下雨,便停课先去撷芳殿避一下,展眼间已是淋淋下起来。 秋雨梧桐落叶时。站在廊下,目不转睛地对着那淅淅沥沥的秋雨,洗去铅华,人也仿佛清灵下来。 “绵忆,进去等吧,看这雨一时半会儿还停不下来,你在这里干站着也是无用。秋凉浸人,你身体好不容易调养好,莫要站久了···”永琰正要再说时,停住了,脸色微变,盯着院中前来的那人。 和绅撑着一把伞立在当下,手臂上犹自挎了一个斗篷,笑得很是恬淡和从容,乘着背后的雨景树景和宫墙房檐,竟是出奇的和谐和温馨,让人不由会心一笑。 和绅也是淡淡笑了。 永琰却觉得他那笑分外碍眼:“和大人这么急急过来接人,莫非我撷芳殿竟是不能留一个客人了?” 和绅笑道:“十五阿哥莫要误会,原是五阿哥刚刚差人来报,说是找王爷有要事,所以和某才贸然前来通知王爷。” 胡扯!我和我阿玛早就不说话了,和绅说谎真是信手拈来。我似笑非笑地嗔了他一眼。 永琰不置可否,只是看着我的意思。 我微微低头,歉意道:“既然是这样,永琰,我就先回去了。” 永琰垂下眼帘,略有些自嘲道:“绵忆,你竟是这么着急想回去···” 和绅来到檐下,放下伞,将斗篷一抖,展开,替我披上,又来到我身前,将那带子在胸前系好。整理已毕,端详了端详,方笑道:“好了,我们走吧。” 看他那副心得意满的样子,我略含警告地瞪了他一眼,在未来的帝王面前,也不知道收敛一点。透过和绅看向永琰的表情时,不由心下一沉。 ※※※※※※ 这日晚上,皇玛法管饭,在他养心殿殿里逗留得久了,出来已是满天星斗。 夜风阵阵,一小太监悄悄过来,递给我一个纸条,便躬身退去,正是撷芳殿的公公,平日里也见过照面。打开纸条看时,上面写着:雨花阁见。永琰的笔迹。我想了一想,有些事情确实也需要当面说清楚,便向雨花阁赴约。这里有一处假山灌木错落成的死角,少有人至。 夜幕下,一人影负手立在那里,听到西索的脚步声响,转过身来:“绵忆···” “永琰,找我有什么事情?” “绵忆,我们什么时候生疏到这种程度,连找你说句话也要特地找个机会这么难?是你在躲着我,还是你不愿意见我?”永琰上前一步,直直地看着我。 “永琰,我们···” “绵忆,我只想问你一句话,你拒绝我,是因为和绅吗?”永琰目光灼灼,不容我躲避。 “不是。不是因为他。”我回答得也很肯定。 “不是?”永琰不信反笑道:“我以前以为,你拒绝我是因为你接受不了这种感情,以为你想找个女子正常的过一生。那么,我可以等,可以等你改变,等你慢慢接受我。现在我才明白,你不是接受不了这种感情,而是我不是你要的那个人,是不是?” “永琰,你这样想就错了。我拒绝你是在我与和绅熟悉之前,所以,我们之间的事情,与其他人没有关系。” “那你告诉我有哪点惹得你敬而远之,让你唯恐避之不及?你不要告诉我你是因为我的身份,我说过我可以护你一生,你为什么不相信我,而宁可相信和绅那个人?” “就是因为你的身份,只要一想起来,就耿耿于怀,让我下意识地不敢越步。永琰,我们在一起有多危险,你有没有想过?你不是皇玛法唯一的儿子,虽然你现在最得他看重,倘若你有这个污点,对你的未来有没有影响完全不好说,还是你想像我阿玛一样被皇玛法舍弃?而且,这件事一旦被皇玛法知晓,你说他是会首先保你呢?还是会保我?恐怕他第一个舍弃的人就是我。永琰,对不起,我是个胆小自私的人,我做不到为了爱情不顾一切,我害怕这样的下场。如果与你在一起,我总是不由自主地胆战心惊,这样的相处,你愿意吗?” “绵忆,我们会小心的,不会让其他人看到···” “那又如何?我不愿意隐姓埋名地过一辈子。即使说终于等到那一天,你得成大业,那你把我当作什么?侄子?臣子?还是男宠?” “绵忆,我从来没有把你当作那些乱七八糟的人,你是我唯一认定的人,我绝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 “我相信你的真心,可现实终究是现实,你的位置太沉重,沉重得我承受不起,你也承受不起那个后果。永琰,我们不是当年的五阿哥,小燕子,晴格格之类的情况,没有人可以原谅我们。所以,以后你还是我最亲近的家人,最敬重的朋友,不可以是别的。”话已说完,我后退一步,想要转身离开。 “绵忆···”永琰一把抱住我,狠狠吻下去,带着一丝绝望和决绝,浓烈又不容拒绝。 我挣扎不下,算了吧,就这么最后一次,以后再不可如此了。 “你们?···你们?···”如一声惊雷在身后响起,我和永琰轰的一声炸蒙了,僵硬地扭头看时,颖妃···哦,颖贵人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指着我们,手尚自哆嗦。 震惊过后,颖贵人退后几步,扯着嗓子叫道:“来人呐,来人···” 永琰箭步上前捂着她的嘴,“求娘娘不要声张,千万不要声张。” 颖贵人拼命摇头,扒拉永琰的手。 永琰恳求道:“娘娘,您就当您什么也没有看到,什么也别说,好不好?您若是同意了,您点点头,我就放开您。” 颖贵人忙点点头。 永琰松开手。 颖贵人弯腰大口喘气,瞪着眼睛指道:“原来是你们在淫乱宫廷,是你们!你们是叔侄,怎么能做下这等禽兽事情?我要告诉皇上去,看他还说不说我拨弄是非?”转身便要走。 永琰一把擒住她,急道:“娘娘,求您不要告诉皇阿玛,求您了!” 颖贵人挣脱不下,又嚷道:“来人···” 永琰忙又一把捂上她的嘴。“唔···唔···” 我也求道:“娘娘,这事与您无关,您何苦声张出去,对您又有什么意思?求您就当什么也没看到,您对我们的这份大恩,我们必会感恩图报,求您千万什么也别说!” “唔···唔···”颖贵人瞪着眼睛,拼命挣扎。 永琰不敢放下手,只是焦急地看向四周,这样可怎么办。一时僵持不下。 我也六神无主。 慢慢的,颖贵人不再挣扎,手臂垂下。 我惊道:“永琰,别再捂了,颖贵人她···” 永琰猛然觉察到什么,捂着的手颤抖着探向她的鼻息,一时心惊了。 我心跳一刹那几乎停滞,“永琰,我们闯大祸了···” 43、遮掩 “永琰,我们杀人了,我们杀人了!”我瘫坐在地上,一瞬间脑袋僵掉了,觉得浑身凉得透彻。从前生到今世,都一路太平,我虽然会耍些小心眼,动些小聪明,可从未害人如此。即使不是故意,也是死在我们手下,还犹自瞪大眼睛,死不瞑目。看着一个人一点一点死在我眼前,这种感觉我恐怕一辈子也忘不了。 “永琰,我们怎么办?怎么办?我们杀人了!”头脑里一时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到了,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和惊慌,如果被人发现··· “绵忆,绵忆···”永琰一把拉住我,坚定道:“人不是你杀的,是我杀的,没有你的事,知道吗?” “不,不是这样的,她是因为我死的,就是我害死的。永琰,我害死人了!” “绵忆,你听着,你没有杀人,你不用害怕。这一切都是我做的,与你无关,你知道了吗?”永琰死死攥着我胳膊,一字一句道。 我无意识地点点头。 永琰看了看四周:“在这里等我,不要走开。” 周围都是灌木与山石,没有地方可以掩藏尸体。雨花阁东面是永寿宫,西面通往春禧殿,南面是西三所,北面是延庆殿,西南方向就是颖贵人的寿康宫。 永琰想了一想,扛起颖贵人的尸体:“绵忆,跟我走。” “你要去哪里?”我现在基本只剩下本能的反应了。 “春禧殿,颖贵人封为答应时住在那里,现在那里早没有人了。” 为什么要去春禧殿?我呆呆地跟永琰走,脑袋基本不转了。 顺着小路,一路留神着巡夜的护卫,来到春禧殿后门,左右看看,将门开一道缝,侧身进入:“跟过来!” 春禧殿在紫禁城偏西头,殿内,荒芜已久,杂草丛生,满目萧条。 永琰推门进入正殿,殿内的纱帘霎时随风舞起,在这漆黑的夜里,如同吞噬人心的怪兽,张牙舞爪。四处的黑暗中又像掩藏了无数双眼睛,盯着我们,伺机而动。 永琰将颖贵人放下,麻利地解开她领口的盘领,抛向屋顶的房梁,片刻,两条白绫幽幽垂下,在这黑夜里,像幽灵一般顺着风势飘摇。 永琰搬来一把椅子,站在上面,试了试高度,将两条带子下方系紧,又跳下椅子,抱起颖贵人,将她的脖子卡在带子上,顺势将椅子踢倒,做成上吊自尽的样子。 我愣愣地看着永琰做这一切,在黑暗中,那圈白绫分外刺眼,而挂在白绫上的那重更黑的人影犹自晃晃荡荡,仿佛从阴间而来索命的鬼魂。大门里吹进来的风声在我耳边仿若阴风鬼吟。我缩在门口,赶紧闭了眼睛,不敢再去看这恐怖的场面。 永琰布置完,方蹲在我面前,“绵忆···” “啊···”我的心差点跳出来,那里面的是个鬼屋,而我,仿若惊弓之鸟。 永琰圈着我,挡住我的视线,柔声哄道:“绵忆,别看那边。你看,这样就可以了。人不是你杀的,也不会有人怀疑到我们,你不要再害怕了,知道吗?” “可···”这会儿总算找回些许理智,我还是不由自主的颤抖,深深吸了口气,强自出声:“你···你知道吗···”我忍住发抖的身体:“闷死的···人和吊死的···,是不一样的···” 我真佩服我现在还能想到这些,可见人在危机时刻对于自我的保护已成本能。事实既已做下,现在能做到的就是尽量掩饰。 永琰一愣,没想到我会说这些:“有什么差别?” 我拼命回忆,上一世里凡是看过些鉴证实录洗冤录之类的人都有这个常识,可我现在什么也想不起来:“闷死的···脸色涨红···上吊的···舌头会伸出来,身体青肿···别的,我想不起来···永琰,没用的,这些做不了假···” “绵忆,你听我说!”永琰使劲摇摇我:“这是宫里,不会有人知道这些。你现在就记住,颖贵人是自己想不开自尽的,与你无关,你知道了吗?” “可···可若是交给刑部···” “不会的,绵忆,你不要乱想!绵忆,你平日的冷静去哪里了?皇阿玛那么爱面子的人,他会以为是颖贵人自己想不开,怎么会让这件事宣扬出去?这里这么冷清,那么久都没有人来,谁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发现。那个时候,又会是什么样子,谁又知道?你只要记住,你跟这件事一点关系也没有,今晚什么也没有发生,知道了没有?” “是···是···,我知道了···”我强自按压下呼吸,让自己稳定下来。 “绵忆,一会儿你跟我一起回撷芳殿,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今晚你一直跟我在一起,没有去过别的地方,知道了吗?” 我拼命点点头。 “我们赶紧离开这里。”永琰起身拉我起来,我浑身冰冷,血液似乎冻住了,腿一软,又站不住。 “我···没事。”我扶着他慢慢努力站起身,一步一步仿佛走在冰刃上。 走出大门,我不敢回头看那黑洞洞鬼气渗人的屋子。吱呀一声,永琰将殿门关上,将这一切掩藏在屋内。 来至正道上,看到那一溜宫灯,方觉又重新回到人间,刚才恐怖的一幕仿若隔世。 “绵忆,从现在开始,忘记刚才的一切。你从养心殿里出来,与我随便走了走,然后太晚了,就随我回撷芳殿,就是这样的经过,你一定要强迫自己相信!” “是,永琰,我知道了。到了这个份上,我必须得这么说,必须得这么认为。”神经绷紧到极限,恐惧到极点,惊慌到极点,已经近乎接受和麻木了。永琰已经安排好了,不会有人无缘无故怀疑到我们身上。只要照他所说的,什么事都不会有,什么事都不会有。我一遍一遍说服自己,全然不知道走到哪里了,只是由着永琰拉着我。 展眼到了撷芳殿,殿内灯火辉煌,下人们忙笑迎开门。我突然有那么一刹那的心虚和惊慌,仿佛那些人谄媚的笑容里竟能看穿我心底的一切。我忙稳住心神,暗自唾弃自己疑神疑鬼,摆出一个僵硬的笑脸。方明白那些做了坏事的人为什么不敢站在日光下,不敢正面对人,为什么被人稍加试探就原形毕露,原来像我这种心理承受能力极差的人,内心深处对于干了坏事的自责和唯恐被人发现的不安竟是如此强大,即使一根稻草也能将人压倒。 “爷,您回来了。王爷,您也来了。”喜塔拉氏的笑容依旧还是那么温柔可亲。 我勉强扯出一个笑容:“福晋···” “嗯,”永琰点头道:“刚我和绵忆略转了一下,绵忆好像着凉了,我送他过去休息,不必派人来打扰了。” “是,爷。” 喜塔拉氏盈盈屈膝,不疑有他,永琰拉着我向里屋走去。 关上门,我瘫坐在椅子上,刚才一路在人前强装镇定,已经近乎支持不住了。桌子上有一茶壶,我几次三番想拿起杯子,总是手一哆嗦放歪了。 永琰叹了口气,给我倒了杯水,触了下温度:“水凉了。” “没有关系,凉的更好。”我夺过杯子,双手捧着灌了下肚,一直凉到心底,方略略冷静了些。 “绵忆,现在都没事了。你不要害怕,知道了吗?不会有事的。”永琰扶上我,柔声道:“你看,现在不是什么事都没有了,我们也安全了,不可能有人怀疑到我们,是不是?” “对,你说得对,”我深深平复几下,神色慢慢清明下来,被散开的六神七魄也渐渐回笼,看着永琰,正担忧又坚定地看着我,我点点头:“你说的对,我们素日与颖贵人无怨无仇,只要自己不露出马脚,不会有人随便怀疑到我们身上,一定是这样。”与其说是同意他的话,倒不如还是在安慰自己。 “你这样想就对了。”永琰握住我的手:“你看,你吓得手冰凉。要知道,宫里是非这么多,每日里因争斗而死的人又有多少,你知道吗?这背后掩藏的阴暗你都不曾接触到,所以宫里人的生死自有他们的一套解释和处理方式,你千万不要胡思乱想,知道吗?” “嗯。”我低下头,原来,我也竟是那黑暗的一份子。 突然间,我看到永琰手背上一道血痕:“永琰,你的手···” 永琰一愣,方发觉手背上的伤口。看那情形,应该是颖贵人挣扎时划破的。看划痕的样子,不像是指甲抓破的,倒像是妃子们戴的指套划伤的。 永琰将手缩回,掩入衣袖内:“不用担心,谁人没受过伤,能不能让人看到还是其次,仅凭一道伤痕,谁敢胡乱牵扯到我?” “那···”我还是很担心。 “你别乱想了,你想想看,我们一个皇子一个王爷,谁会无缘无故与我们为敌,谁又会想到是我们,所以,你就放宽心吧。” 永琰又软语安慰了我半晌,看看夜色已深:“绵忆,你好生睡一觉,把这件事全部忘了,明日还是一切如常,好吗?” “不要熄灯!”我看永琰要吹灭烛灯,忙惊道:“永琰,别吹灭,我怕周围全是黑黑的,我就想起那间屋子···”那间鬼气森森的黑屋。 “好,我不吹灭。”永琰扶我上床,给我盖好被子:“你睡吧,我在这里看着你。” 永琰坐在床边,我犹自睁着眼睛。永琰道:“绵忆,你快闭上眼睛睡吧。” “好。”我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佯装睡着。永琰悄悄出去了。 我睁开眼睛,愣愣地看着床顶的彩绣图案。我不敢闭眼,一闭上,就想起那一圈白绫和那飘飘荡荡的黑影,以及颖贵人死不瞑目的样子。就这样,一直睁眼到天明。 ※※※※※※ 颖贵人彻夜未归,寿康宫的宫女太监们先是不敢声张,暗下里四处找寻。宫里惯常是拜高踩低,趋炎附势之辈,颖贵人明显已失宠,又加上平日里刻薄寡恩,现时关注她的人更是不多。第二日私下找了一整天,也不敢惊扰各宫娘娘,只在宫里四处转了转,未见踪迹,方忙忙告诉淳妃。 彼时淳妃正歪在榻上,贴身俞嬷嬷站在塌边,捧着一个小小的填漆茶盘,盘内一个小盖钟。淳妃也不接茶,也不抬头,只管看着帕子上的绣样,听得寿康宫的宫女在地下跪着禀报完,皱眉慢慢道:“颖妹妹怎么到了如今这步田地还是不安分,以为这样做就可以引起皇上的注意了吗?” “娘娘,奴婢不敢虚言,真的是找不到贵人主子了,奴婢实在担心得很,才来禀报娘娘。” “你倒是忠心得很。那倒也罢了,既然她要做这个戏,本宫岂能不配合?俞嬷嬷,你就派人帮忙找一找这个失踪的贵人主子好了,先不要惊动皇上,我倒要看看她这出做的是什么?” “是,娘娘。” 第三日淳妃帮忙找了半晌,到了下午,竟是不再用心,只管虚应个景罢了。 ※※※※※※ 这两日我都没合眼,只要一闭眼就仿佛看到颖贵人在白绫上荡悠的黑影,更害怕睡着了梦到颖贵人前来索命。白日里还要佯装笑脸与人周旋,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一面唾弃这样的自己,一面又在人前努力伪装,不敢露出一丝破绽和不自然。 只刚刚近两天,却好像过了很久,等待总是让人心焦。不知是无人尽力还是别的,颖贵人的尸体尚未发现。我不知道是希望她早日被人看到,早日入土为安,还是祈祷她永远也别被人发现。 再次看到永琰时,他手背上的伤口已是看不到。我惊讶地端详,方发现原是在上面贴了一层肉色的薄膜,据说是从太医院讨来的,难怪永琰这么镇定。反观我自己,倒真有些没经过事儿的样子。 和绅送来一份补品,与我坐下静静品茗。 “绵忆,这份八方丸含有黄芪、太子参、防风、白术等,煎汤服用,可以帮你益气养神,缓解疲劳。我看你这两天精神不振,想是又着了凉,睡得不踏实。这种药温而不激,正适合你用。” “是啊,秋天寒凉,确实不该再喝茶了。”我随口应道。 “绵忆,”和绅皱眉道:“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我一惊,“没有。” “绵忆,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看着他关切的眼神,我几乎要告诉他了,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何苦再添一个人担忧:“我没事。” 和绅默然看了半晌,忽而,越过我看向门外。 转头看时,是福康安远去的背影。 ※※※※※※ 第三日傍晚,夕阳余辉洒遍紫禁城。 我站在畅音阁阁楼的最高层远眺,在这里,可以看到皇宫重重叠叠的屋顶。我一直很喜欢站在这里想事情,最近,更是需要在这里吹冷风,可以让自己清醒一点。 “绵忆,”身上披了一件斗篷:“你这几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向后靠在和绅身上,觉得很累。 和绅轻轻拥住我:“绵忆,前几天还好好的,怎么突然间变成这个样子?” “我这样子是什么样?”难道我装得不像吗? “虽然你在人前还是一派笑颜,可我感觉到你心里很疲惫,好像很久没有休息的样子。绵忆,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不妨告诉我。即使我不能帮你解决,起码也可以给你些许安慰,让你知道,不管你发生了什么,我都会站在你这边。”和绅在我耳边款款细语。 “我···我这几天没有睡好。” “那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晚上凉气太盛,还是你阿玛又生事端了?” “与他没有关系。” “那···” 畅音阁东面与淳妃的翊坤宫的后门错了一条小道。有四个小太监抬了一个担架悄悄从后门出来,一溜向北面走去。那个担架上不知躺了什么人,从头到脚白布盖着。这大概就是永琰所说的宫内斗争的结果,死掉的人就抬到北面的一片荒地草草掩埋。宫里这么多宫女太监,死掉一个丝毫不会引起任何波折。 兀的,从担架上掉下一个东西,那四个小太监没有觉察,匆匆离去。 没有听到和绅在说什么,我眼一黑,脑袋轰的一下,向后仰去。和绅忙扶住我。 我狠狠攥紧他,吃力道:“快,快把地上掉的那个指套给我拿上来!” 和绅不明所以,脸色却是凝重起来,迅即下楼去。片刻工夫,又快步回到我身边,将指套递给我。 我攥着那个指套,刻纹精致华美,上面雕刻的兰花是宫里人所共知的颖贵人最喜爱的花,尖尖的一头犹自凝着一抹黑红色的痕迹。 我头脑里嗡嗡一片,再也支撑不住,眼前发黑,气息急促,却紧紧抓住和绅道:“快···帮我把这个指套交给永琰···记住,不要让任何人看到···不要送我回府···还有,千万不要叫太医···”就陷入黑暗中。 44、交易 我猛地起身,和绅在一边忙扶住我。烛灯摇曳,看室内的情形,应该是和绅的房间。 “绵忆!”两个人同时出声,我方发觉永琰也在。 “现在是什么时辰?”我揉揉脑袋,感觉浮浮沉沉,睡了很久。 “已经亥时了,你昏睡了两个多时辰。”和绅将靠枕垫在背后,我软软地靠上,又将被子略搭在我身上,掖了掖被角,坐在床边,轻轻地替我揉太阳穴,一面软语罗嗦埋怨道:“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不跟我说一声,也好让我帮你分担一下。你本来身体底子就不好,这两天受了惊吓,未曾睡好,又添上精神极度紧张,才昏倒了。不像某些人,自以为安排得很好,哪里顾得上你的承受?” “你?”永琰怒目,却是随即又软了下来,看过来的神色中满是歉意和自责:“绵忆,对不起···” “不关你的事,都是我太不中用了。”沉沉睡了一觉,精神大好,竟也将那愧疚和不安感也睡去几分。时间果然是能冲淡一切,若是这次能顺利捱过去,过一段时间,我恐怕真不把它当成回事,再后来,抑或再干坏事也能无动于衷。 人真是不敢深入剖析自己,我是出于做了坏事的自责还是唯恐被人发现的恐慌,哪一点占的分量更重,我已不敢深入想下去。现代人多少都有些凉薄,明哲保身已成生存的本能。之前之所以拒绝永琰,固然是因为对他的感情没有深到让我为他付出一切的程度,也是我潜意识里告诫自己与他在一起绝没有好下场,才小心翼翼地遏制这个念头的发展。说到底,一切都还是自保罢了。 不由对永琰又是愧疚了几分:“我真的没事,已经大好了。说起来还是我没用,永琰其实已经安排的很妥当,就是我自己太不经事,若是再这样下去,不说别人发现,我自己就先露出马脚,连累永琰。这样刺激一下,未必不是件好事。” “到底是谁连累了谁?”和绅没好气,看向永琰的视线中也含了些许恼怒和责备:“是谁惹出来的祸事,把你折腾到如此,你还愧疚什么?他做下的事情,他就有本事自己担下,为什么还要害得你担惊受怕?他以为人人都像他那样经过许多事了吗?” “大胆和绅,竟敢如此对我说话?”永琰今晚一再被和绅噎着,他一向心高气傲,若不是自觉心中有愧,何曾对和绅还要一忍再忍。 “十五阿哥在此还要分君臣吗?”和绅淡淡反问。 永琰一时语塞,与和绅四目相对。 “好了。”我拉拉和绅,示意他不要再说。“这件事谁也不想的,你们再这样,我越发觉得自己无用了。倒不如想想今后怎么办?”睡了一觉,理智也上来了:“颖贵人的尸体迟早会被人发现。淳妃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 “嗯,”永琰撤回视线,点点头:“那夜我们都太紧张,竟没注意到,淳妃宫里一个小宫女看到了那一切,而且在我们走后也捡起了那个掉落的指套。淳妃注意到她神情异常,私下审问了她。又深知此事非同寻常,秘密处决了。”淡淡的几句话将淳妃宫里的一番风雨消于无形。 我低头默然,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和绅轻轻抚上我的手。 永琰眼神闪烁一下,继续道:“然后淳妃又不经意让你看到那个指套···” 和绅自忖道:“从淳妃的做法看来,她绝不会说穿此事,恐怕是别有所图。更何况,她是个极懂得审时度势的人,又怎么会得罪十五阿哥您这未来的···呢?”和绅嘴角微讽:“不知她从十五阿哥这里能得到什么好处?” “颖贵人一月间从妃子掉落到贵人,淳妃在这中间可也是出了不少力。颖贵人的死岂不是也如她所愿?不然你以为颖贵人真的蠢到三番五次冲撞皇阿玛吗?而且···”永琰冷笑道,说着又突然顿住了。 “而且下官听说十五阿哥今晚去求了皇上,要讨一个秀女?”和绅冷笑接口。 我一愣,他们怎么越扯越远了。 “钮祜禄氏·湘涵。”永琰狠狠瞪了和绅一眼,偏过头,不情愿道。 我疑惑地看和绅,和绅解释:“淳妃表姐夫家的千金。恭喜十五阿哥,顺便又拉拢了礼部尚书。”后一句却是对着永琰说的。 “你···你以为我想要?”永琰瞪道,看着我,半晌,方又道:“若不是如此,怎么把淳妃拉到我们这一边,心甘情愿地替我们隐瞒?” ※※※※※※ 夜半时分,我躺在床上。这宫里死个人,果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只要利益一致,还有什么不能瞒下的?淳妃也算是未雨绸缪,既卖永琰一个人情,又将自己人送到永琰身边。皇玛法已年过七旬,她尚且刚到中年,时日还长,谁人也不知皇玛法还能挺多久。一旦帝崩,她依然还可以享受太后般的地位,若那叫湘涵的秀女再争气一点,以后的好处还多着。她这个长期投资真是算得好。 我不由苦笑,说到底,我还是沾了永琰这个未来帝王的光。又转念一想,若是皇玛法知道了,一个妃子的命是小事,可干扰了永琰却是犯了他的忌讳,到时候,这个沾光就不是沾光了。一时之间皇玛法凌厉的眼神在脑海闪现,一时又晃出颖贵人吊着的身影,辗转反侧,不知什么时候昏昏睡去。 ※※※※※※ 第四日,随着一宫女“啊”的一声凄厉的叫喊,宫里炸开了。颖贵人的尸体终究是被人发现,也不可避免地惊动了皇玛法。 彼时,我们正和傅恒一家在皇玛法身边奉承,听到这个消息,皇玛法大惊,登时起身,匆匆向春禧殿走去。我们也忙忙跟着。 我心里咯噔一下,面色霎得一下白了,该来的终是要来。看向永琰,瞥给我一个安心的眼神。我稳了稳心神,像其他人一样做出一副惊讶惊叹的样子。结果是好是坏也就这样,到了这个时候,心反倒慢慢平静下来。不管怎么说,该做到的都尽力做了,若是还有什么变故,我也木有办法,随它去吧。 荒芜的春禧殿里一时挤满了人,众相议论。颖贵人的尸体已被拿下,平放在床板上。 众嫔妃一见皇上进来,忙忙揉肿了双眼,抽抽噎噎一片,哭得皇玛法心烦意乱,又瞟见平日里生机勃勃的小老婆如今死气沉沉地一摊,不由怒道:“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好端端地就上吊了,嗯?” 颖贵人宫里一小宫女跪下哭诉道:“皇上,奴婢实在不知是怎么回事。贵人主子是在大前天晚上失踪的。那天已经很晚了,贵人主子说她心情不好,要一个人出去走走,不让我们跟着,谁知这一出去就再也没有回来。没想到竟是···” 皇玛法又惊又怒:“你们都是怎么看着主子的?她说一个人走走,你们就任由她一个人了?她为什么来春禧殿,又为什么会死在这里,这么多天了,你们都没有找吗?你们一个一个都不知情吗,都哭什么?快说啊?” 傅恒进来后盯了几眼尸体,在皇玛法发怒的当口,使了眼色带着他们一家人悄悄出去了。这是皇上的家事,他们这些外臣唯恐避之不及,哪有主动靠上来的道理? “皇上,”淳妃面色悲戚,抹泪道:“颖妹妹刚一失踪,臣妾就忙派人在宫里各处寻找,哪知···颖妹妹怎么这就去了?让我们怎生是好?妹妹前几天确实情绪一直都很低沉,我们也都劝过她,只要她以后安分守己,尽心伺候皇上,皇上岂有不疼惜的。哪知她竟这么想不开···”已是泣不成声,抽噎几下:“这里本是颖妹妹之前的寝宫,臣妾猜度着来这里想是回忆起以前与皇上在一起的时光···” 皇玛法面色一沉,这就是说是他客观上逼死了颖贵人。宫里嫔妃升降本是极正常的事情,他又怎么可能考虑到每一个人的想法。如今颖贵人这一死却是直直打了皇上一耳光,以死来诉说自己的不平和委屈,又至他皇上的脸面于何地?于是,皇玛法看向颖贵人的眼光也有些恼意和不善。 淳妃却装作没看到,继续拭泪添言:“我们好歹也是姐妹一场,妹妹的性子我又不是不知道。平日里嘴是碎了些,容易得罪个人,可究其根本,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我就跟她说,皇上最是疼惜她的,过一阵子,皇上自会念着她的好,也就罢了。千不该万不该这么想不开,至我们这一帮姐妹与不顾···” 皇玛法看了看哭得梨花带雨的淳妃,又看了看一众面色戚然甚至有兔死狐悲状的小老婆,扶着淳妃叹了口气:“之前颖儿确实闹得不像话,朕只是想着先给她个教训,让她收敛一点,朕自会慢慢再给她升上来,哪知···唉···还是朕对不住颖儿。” “皇上对我们的心意,我们又岂能不知?”淳妃含泪楚楚,“说到底还是颖妹妹没有福气,不能再伺候皇上了。” 皇玛法喟叹:“生前朕愧欠颖儿,这身后事确是不能再草率了。淳妃,这事就交给你办,以贵妃礼厚葬颖儿,也是朕的一点补偿。” 淳妃抹泪:“皇上仁慈,都是我们的造化。” ※※※※※※ 暂且不说宫里如何筹备丧事,我回到家中,一下仰面躺在床上,心里却是五味陈杂。原来到底还是自己太稚嫩,几个假象,几句颠倒是非的话,就可以将一个人一件事完全抹去,自己之前的惊慌和恐惧竟是如此可笑可叹。 和绅进来,坐在床边,握住我的手:“怎么了,可是想着之前的心都白担了?” “可不是,”我长长地舒了口气:“原来有时候做了坏事也会有人替你买单。” “这可不是白买的,可是要付出足够的代价,谁人又岂会那么好心,白白替你说话?绵忆,你还是太过纯良,这些事情不该染到你。” “我···”刚要再说,有人敲门,是福康安。 福康安进来,见到我们这样子,沉了心:“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 “没有,”我坐起来,“怎么了,这会子过来?” 福康安看了半晌,方道:“本想与你们商量个事。你们发现没有,今天颖妃的尸体有些古怪?” 我与和绅对视了一眼:“怎么古怪?” “我见过人上吊自尽的,却不是这个样子。” “听那宫女说,已经过了几天,想是尸体会有变化也未可知。”和绅淡淡道。 “话虽这么说,还是有些不大对头,我正想着要不要去告知皇上,这事可能另有内情。原来你们却是没有发现。”福康安看过来。 我垂目,掩去眸中的心虚。 “哪有人知道那么多。”和绅道:“宫里的事情本就说不好,皇上的家事,我们还是少掺和的好。” “说得倒也是。”福康安赞同,“阿玛刚刚也是有些疑虑,他的意思先是与你们一样,皇家的事知道得越少越好。可又说既是对皇上尽忠,便是不可隐瞒。杀死后宫妃子非同小可,此人既能做下这等大案,便不可让皇上身边有这样一个隐患。” 一番话又将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里:“那···你阿玛准备怎么做?是去告诉皇玛法吗?” “可能吧,”福康安道:“我阿玛对皇上的事情一向都留意得很,想必这次也是这样。” 45、小绵羊赐婚 “老臣见过王爷。” “傅大人。”傅恒的突然造访,想是与昨天的事情有关。福康安终是知道了事情原委,惊愕之余,忙匆匆进宫,在傅恒面见皇玛法之前将其阿玛拦下。如今傅恒到来而不是皇玛法差人通传,我便知道,这个事情他替我瞒下了。这一声“傅大人”叫得也格外真心实意。 书房内,我屏退下人,与傅恒分主宾坐了,却不知如何开口。这个老人,伴着皇玛法半辈子,亦臣亦友,宦海沉浮间,他依然稳稳当当,固然有孝贤皇后之弟,皇玛法念旧的缘故,与他本人的通透豁达,不急不躁也不无关系。若说和绅对皇玛法的了解更偏于实用和揣测心思的话,傅恒则是真正能与皇玛法交心的人。 “傅大人,您是长辈,瑶林常说您偏爱这种花茶,如今我以茶代酒,谢您一杯。”我亲自给傅恒敬上。 傅恒缕了缕胡子,端起茶杯眯着眼睛闻了闻,抿了一口,笑道:“王爷这里的茶,老臣可是惦记很久了。王爷与我家瑶林和静宁相熟,老臣也自问不是外人,厚颜说一句,王爷也算老臣看着长大的,从31年到现在,如今也该娶妻生子,真是岁月催人老,我们这些人越发不中用了。” “傅大人,”我也诚恳道:“是您一直在皇玛法身边为他排忧解难,操劳至今,与您相比,我们有时候实在是太过年轻不知事。若有什么做得不得当的,还请傅大人提点,以免再次铸成大错。” “王爷严重了,王爷一直恭孝仁和,谦怀谨慎,深得圣心,确实没有什么可以让老臣提点的。只是哪个人年轻的时候没有一点故事,若是处理得当,到老时亦可以作为一种回忆;若是不慎,只怕是伤痛大于伤感了。” “傅大人说得是···” “王爷心思剔透,其实不需要老臣多嘴说什么。老臣这次前来,只为交心,不为别的。只因看着王爷,让老臣想起年轻的时候,不由又想多罗嗦两句。不是每个人都有您阿玛当年那样的运气,也不是每个人的感情都能得到别人的祝福和支持。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倘若是平常人家倒也罢了,皇家的感情,既是你的幸运,更是你的不幸。你身在其中,想必早有所觉悟。” 我深以为然。 “倘若你真的能够舍弃一切,无怨无悔,甘心埋没自我,一辈子为他付出和等待,老臣也没什么话好说。只是这又岂是寻常人能做到的,即使此时你有这个决心,待到日后看着他一次又一次的娶妻生子,哪怕是迫于无奈,时间长了,你又岂能没有怨言,到时候即使再深厚的感情也经不起反复的推敲和保证。与其两个人日后相互猜疑和质问,倒不如一开始就放手,留彼此一个美好的印象。” 傅恒分析的如此贴切,恐怕也有一段故事吧。 我知他可能有些想错了,以为我和永琰···却没有打岔,静静地听他说,毕竟长辈的泣血经验不是人人都愿意和你谈的。 “更何况,这不仅仅是你们两个人的事,又岂能相容于其他人···”傅恒喟叹:“最后,即使能够善了,可能也是劳燕分飞,心伤惨痛···更多的时候,可能都是不得不向现实妥协。”傅恒陷入回忆中。 我这才认真端详傅恒,这个人,年轻的时候恐怕也是一个美男子,哪怕是现在老了,依然不减风华。 傅恒沉默片刻,方回过神来:“王爷,老臣失态了。” “傅大人,无妨,您的话,也让我有很多感慨。” “说起来这事也真是险,我昨日已经去养心殿的路上,被瑶林拦下,反复央告不让我告知皇上关于颖妃一案的疑点。我正不解他何故关心这事,原来却是有这个缘故。这事瞒下倒也无妨,只是日后怎样王爷得有个决定。并非是老臣狠心,想要扼杀什么,只是皇上的性情老臣很了解,自从你阿玛的事了,皇上对十五阿哥便寄予极大的希望,一旦有人从中阻挠,皇上会如何反应王爷想必会很清楚。即使皇上顾念着王爷,恐怕日后王爷能不能再安宁地呆在京中,谁也不好说。这其间的厉害关系,王爷应该想想清楚。” 我默然,虽然傅恒误会了,可他的这番话却是真心实意为我着想,把我之前的隐忧一一揭露在前,和绅以前说过一次,傅恒又一次提到,皇玛法绝不允许再有感情耽搁永琰,我这个王爷看似尊贵,在皇玛法的大业面前,也是一样不堪一击。 我这番默然看在傅恒眼中却是黯然地挣扎,他缕着胡子摇头叹息:“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啊。” 倘若我真的很爱永琰,傅恒这么劝说我只会恼怒他,硬要拆散我们;但现下听来,却是满满的感激:“傅大人的意思,我明白了。有些感情看似美好,若是一意孤行,只会让两人都伤痕累累,变成永远的伤痛。即是生在这世上,必得遵守这现实的规矩,若是一味的跳脱,只能越跌越重。倒不如把它留在心底,当成回忆的一部分。就像···傅大人这样···” 傅恒笑了:“王爷心思通透,即使不用老臣唠叨,也迟早会想通,倒比老臣以前果断多了。” “傅大人过奖了,其实说句实话,傅大人莫怪,并非是我坚定果决,而是我的感情并没有深到那种不顾一切的程度,倒有些畏首畏尾的,傅大人的一番话如醍醐灌顶,反倒让我更容易了断。” 傅恒一愣,随即呵呵笑道:“如此说来,倒是老臣多嘴了。” 我忙道:“若没有傅大人,我说不定现在已被皇玛法疑忌;若不是傅大人的这番话,我说不定还会继续迷糊下去,直到犯了错才会醒悟。有些事情若是任由它发展下去,倒不如像现在这样当头一棒,扼杀在萌芽中。如此说,我更是对傅大人感激不尽。” 傅恒呵呵笑了:“是啊,一些事情倒不如早早了断,以免日后伤痛。王爷虽然年幼,却是真真明晓事理,倒是比我年轻时理智多了,也比我那几个孩子都清醒多了。”傅恒话题一转,又笑道:“王爷与我那几个小子都很熟悉,与瑶林那孩子甚至称兄道弟,老臣看了也是欣慰得很。瑶林这孩子最是让人放心不下,有时候太过执拗,王爷也多劝劝他,让他多灵活变通一点。” “瑶林兄英豪宽阔,大气爽朗,粗中有细,我平日里多得他照顾,这次也是多亏了大人您和他的宽宏体谅,不然又怎会安然通过?” 傅恒叹道:“唉,王爷你也知道,这孩子他一门心思总想着建功立业,学什么人家霍去病‘匈奴未灭,何以家为’?我老了,只想多抱几个孙子,早日成家,方是正理。再说了,成家与立业又有什么冲突?王爷若是再见着瑶林,定要帮我再劝劝他。” 我垂目,却是随即拱手笑道:“傅大人的托付,我定尽力。” 傅恒捋须笑了。 ※※※※※※ 颖妃的丧事已是过去一段时间,这个人也渐渐被人们淡忘,宫里又恢复往常。 这日是黄道吉日,我站在高高的畅音阁顶层,那边远远的体元殿内,正进行着这届秀女的册封大典,宣读着我已知道的结果。 “······” “钮祜禄氏·湘涵,满洲镶黄旗,赐婚于十五阿哥永琰为侧福晋。” “章佳氏·乐瑶,满洲正白旗,赐婚于十五阿哥永琰为侧福晋。” “······” “富察氏·静宁,满洲镶黄旗,赐婚于荣亲王绵忆为福晋。” “······” “章佳氏·乐敏,满洲正白旗,赐婚于明珠格格长子福东为福晋。” “······” “······,赐婚于武英殿大学士兼军机大臣福康安为福晋。” “······” 这几日里几人的话来回在我脑中翻转。 福康安沉沉道:“绵忆,若是你希望我娶妻,那么,我便娶吧。” 又一日,皇玛法乐呵呵问道:“绵忆,若是你再拿不定主意,朕就给你指婚了!” 静宁急道:“皇上,我不要绵忆哥哥娶其她人!” 皇玛法故意笑道:“那怎么成,难不成让你绵忆哥哥永远不娶亲不成?” “那···干嘛一定要娶那些人?” “哦,那该娶谁?”皇玛法逗她道:“给他指了婚,才能再给你指啊。” “我不要嫁,要嫁···也要嫁绵忆哥哥!”静宁心一横,站出来道,随即又羞红了脸,诺诺地躲到和嘉身后。 一屋子人都掩口笑了,又灼灼看向我。 和嘉笑道:“唉,真是女大不中留,我们静宁这么急着要把自己嫁出去啊,只是不知这任性的脾气谁人能受得了?” 我看着静宁期待又紧张的目光,傅恒饶有深意的神色,满屋子人笑眯眯的样子,心中一动,站出来跪道:“孙儿恳请皇玛法将静宁格格许配给孙儿。孙儿发誓此生愿只娶静宁一人,对静宁永远不离不弃,相护一生,请皇玛法答允!” 皇玛法笑呵呵指指:“看看,这小两口你情我愿的,我们若是不答应就太不通人情了。” “可不是,”和嘉笑道:“静宁这孩子没大没小的,可见了绵忆啊,就乖巧的不得了,这也真是应了那句话,一物降一物。绵忆这孩子,从小就懂事,静宁跟了他,我们也都放心了。” 看着静宁迸出惊喜的神色,我突然觉得,也许,这个决定并不坏。 ※※※※※※ “绵忆,又在这里吹冷风了。”和绅在背后拥着我。 我靠在他身上:“你希望我成亲吗?” “不是我希望不希望,而是你不得不这么做。既然一定要娶,富察家满门功勋,傅恒更是深得皇上看重,你娶了静宁,对你也多了一层保障,这样就很好。” “嗯,可···” 我们的注意力被那边廊下两个人吸引住了。 乐瑶死命拖了乐敏到房檐下,扬手便甩了她一耳光。 “姐姐···”乐敏捂了脸,瞪大眼睛委屈地不可置信。 “东儿明明跟我说,他额娘求了皇上恩典,将我指配给他,为什么变成你了?是不是你在捣鬼?” “姐姐,”乐敏忙辩解道:“我真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平日里老老实实待在储秀宫,怎么可能做手脚?今日这样,我真的是不知情啊。姐姐,我根本就不知道你与福大人的事情,即使知道,赐婚这样的大事,又怎么可能是我能做决定的?姐姐,你想想看,你要相信我啊。” “那你告诉我,今天这事是怎么回事?你又是个什么东西,你凭什么嫁给他?为什么不是我?啊?我真的很想和他在一起,已经说得好好的,可为什么竟然是你顶替了我的位置?若不是你,是不是就没事了?”扬手又要甩人耳光。 乐瑶的手被人拿住,喜塔拉氏从转角款款走出来,对乐敏道:“这里没你的事,你可以走开。” 乐敏福了福,忙忙走了。 喜塔拉氏面无表情道:“跪下!” 乐瑶抿了抿嘴,不甘心的跪下。 “三纲五常是什么?” “‘三纲’是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五常’是仁、义、礼、智、信。”乐瑶不情愿答道。 “你既然熟知三纲五常,那么,你刚才的行为又算什么?” “福晋,”乐瑶猛地仰头:“乐瑶只是一时心中悲愤,以为自己的亲生妹妹背叛自己,才行止有些冲动。” “真的是这样吗?”喜塔拉氏淡淡道:“身为秀女,与人私相沟通,犯了宫中大忌,如果传出去,不仅你这辈子的名声体面全没了,也会牵连到你的家人,甚至是你的心上人!” “福晋···”乐瑶仰面求道:“这事全是乐瑶一厢情愿,与他人无关啊。” 喜塔拉氏却没理会,继续道,声音却是越发严厉:“皇上已然赐婚,就是圣旨,你刚刚大声质疑皇上的决定,你眼里岂有君臣这两个字?说出去,恐怕你那做总督的阿玛也保不了你。身为姐姐,对亲生妹妹又打又骂,没有一点大家格格的样子,你这样做皇家的儿媳,皇家又岂能容你?” “福晋,福晋,”乐瑶吓得冷汗淋淋:“乐瑶知错了,乐瑶真的知错了!乐瑶一时鲁莽,求福晋原谅乐瑶!乐瑶年轻不懂事,做事冲动,真的不知道会有这么严重的后果,乐瑶若是早知道,必定循规蹈矩,万事不敢差池一步,求福晋原谅乐瑶,求福晋原谅乐瑶!” “要原谅你的不是我,而是你自己。”喜塔拉氏放缓口气,上前拉了乐瑶起身:“试问谁人没有一段难忘的过去,谁人没有一个念念不忘的人,你这样的人,虽然冲动,可最重感情,我正是最欣赏你这样的人。既然进了宫,该放下的也得放下,即使为了你,也是为了你的那个他。” 喜塔拉氏口气顿转,乐瑶一下由惊吓转为呆愣,愣愣地看着被牵着的手,也不敢抬头。 喜塔拉氏笑道:“我刚刚语气严厉了些,可说的也是实情。在宫里,像你这样的人至情至性,难免会有做事不妥当的时候。既然皇上指了婚,与我从今后起就是姐妹,以后再一起的日子还长,我比你略大,`颜称一声姐姐,以后妹妹若是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又什么不明白的,尽管来找姐姐,姐姐能帮你的也会尽力帮你。刚才的事情,我就当没看到,妹妹今后也要好自为之,与姐姐一起尽心伺候爷。” “是,福晋。”乐瑶低头,心服口服,随喜塔拉氏离去。 ※※※※※※ “在想什么?”我靠在和绅身上,问道。 “我在想···”和绅低笑道:“十五阿哥的家里以后一定会很热闹。” “嗯。”有喜塔拉氏和乐瑶,有淳妃支持的钮祜禄氏,想想便知。 和绅环着我,十指交扣,一起看向被落日余辉洒满的紫禁城。 46、几家欢乐几家愁 皇家最重礼仪,而婚礼又是其中最为繁琐的一种。 我之前已经去参加过几场婚礼,那真不是一般的琐碎冗繁,一连要张罗几个月。好在内务府给我专门配备了帮办婚礼的官员与命妇,一切都有他们操办,我只需照他们说的做就成。最让人哭笑不得的是,皇玛法居然还特意派了宫女来家中教我那些事情,生怕我到时候不会,徒生尴尬。 阿玛在这事上是个不顶事的,世人皆知我阿玛五阿哥早逝,现下一个民间义父养在家中。只是这民间之人如何当得了我这亲王的成亲大礼。即使皇玛法再心知肚明,于皇家礼仪脸面上也不会将就一步。所以自始至终,我这阿玛竟未露面一次,男方的礼皆由皇玛法一手打点。 按照规矩,皇玛法赐给富察家的礼物分为两种,一种是仪币,是专给静宁的,在成亲时再抬回我的王府;一种是赐币,是赐给静宁家人的,这才是真正的彩礼。仪币包括首饰、衣料、日用银器等,计有镶嵌东珠珊瑚金项圈一个、衔珍珠的大小金簪各三支、嵌东珠二颗的金耳坠三对、金镯二对、金银纽扣各百颗、衔东珠的金领约和做各式袄褂被褥的貂皮、獭皮、狐皮数十张,绸缎一百匹,棉花三百斤,饭房、茶房、清茶房所用银盘银碗银壶银碟等若干。赐币中,赐给静宁父亲福灵安黄金十两,白银七百两,狐皮朝服一件,薰貂帽一顶,金带环、手巾、荷包耳挖筒等配饰一份,备鞍马一匹。静宁母亲已逝,但仍赐予衔珍珠的金耳饰三对,狐皮袍一件,獭皮六张,雕玲珑鞍马一匹,交予家中女眷。 成亲这日一早,天色还未透亮,满府里已扬满喜气,早几日就布置妥帖,大红砧毯从大门一溜排至正房,两边皆是大红灯笼,五彩宫灯。整个府内帐舞蟠龙,帘飞彩凤,金银焕彩,珠宝争辉,鼎焚百合之香,瓶插长春之蕊。各处下人皆各司其职,恭肃严整。 我着一身蟒袍补服先进宫觐见皇玛法,恭恭敬敬行三跪九叩大礼:“孙绵忆参见皇玛法,愿皇玛法圣体安康,万寿无疆!” 皇玛法亲自上前将我扶起,上下打量一番,满意笑道:“好,好,从今往后你就是个大人了,不可再做往日那小儿之态。” “是,皇玛法。”当下里我一身正装,映着日出的朝阳,看在别人眼里,也多了一番庄重和喜气。 皇玛法又仔细叮咛了几句,便着我回去准备。 满人成亲皆是在晚上,从王府到富察家一路上皆拉上围幕,两边树上挂满彩绣灯笼。早有内务府的司礼官员指示了何处停轿,何处道贺,何处摆宴,各处竟然有条。 待吉时到时,我着一身大红礼服,翻身上马,前去富察家迎亲,銮仪卫预备红缎围的八抬彩轿跟在身后,八名内监抬起,灯笼十六、火炬二十前导,前列长长的仪仗,内务府总管、护军参领分别率属官与护军前后导护。两家相隔不远,不多时,赫扬扬便到富察家。 内监将彩轿陈于中堂,只见花簇簇的一群人,将那大红新娘围在正中。在喜娘的搀扶下,静宁莲步轻移,来至轿前微停,一双小手绞着手帕子,头微微低垂,略显局促。 和嘉遂逗笑道:“哎哟哟,这才多久没见,就怎的难舍难分了?” 众人哄笑。饶是静宁盖着红盖头,想必里面已如煮熟了的虾皮一般红得通透。 我亦微赧。 傅恒牵了静宁的手搭在我手上,柔若无骨,水葱一般的嫩手,触之滑腻,凤仙花晕红的长长的指甲微颤,手心微微腻汗。傅恒笑道:“从今往后,我可把静宁交给王爷,望王爷好生对待我家静宁。” 搭着的手纵然再轻柔,此刻也如千钧重。仿佛别人把一件宝贝珍而重之地交给你,从此你便需好生看护,照养,不可让其裂碎半分。此后我便不再是一个人,另有一人插入到我的生活中,需要我细心照顾。我不能保证能给予她什么感情,但护其一生周全也是应该的。 于是我笑道:“傅大人放心,当日殿上的誓言必不敢忘,今生今世,必会好生爱护静宁,断不会让她受半分委屈!” 搭着的手微微一颤,挠在手心里。 傅恒满意地点点头,家下众人也都含笑满意。若是我从此真的只娶她静宁一个,也是他富察家女儿的脸面荣耀。 傅恒的几个儿子福灵安,福隆安,福长安排在傅恒身后,我心下暗自纳闷,为何独独不见福康安。不动声色地略一环视,隔着重重人众,立在那房檐下的不正是他。 远远望过去,已有好些日子没见过他,听说他也在筹备成亲事宜,待静宁嫁出去后,便该他了。人都打趣说富察家喜事连连,一嫁一娶,竟是不用将那“喜”字撤下,接着再用便成。谁知他这些日子却清减了好多,立在那墙根底下,依然还是那般笔挺,吉服穿在身上,笑容依旧,却少了往日的爽朗和洒脱,似有许多话要说,竟只是默然站在那里,瑟瑟的一人,这边的喜庆丝毫感染不到他那边去。 心下一阵酸涩,又想起几日前他的话来,“我没有十五阿哥的霸道,没有和绅的细心体贴,每每想到什么,却总被他们赶在身前,竟只是只能在身后远远看着。纵是好几年的兄弟情分,却在外的时日更多,不比十五阿哥常常在你身边。若论到夺人心神,占人先机,又比不过和绅本领之万一···绵忆,若你觉得怎么好,便怎样,只要你开心就可。若是注定我只能远远地看着,我也愿意看着你过得幸福···” 想及此处,更是心绞难耐,摆出的笑容如同一个模子僵在脸上。 还是喜娘机敏,忙打笑道:“瞧瞧,这还没上轿呢,王爷就舍不得放下福晋的手了。” 方回过神来,现今这种场合,容不得我分神怀念。静宁的小手已微颤,众人都拿眼看着我们这边。我再错眼看时,福康安已不见人影,心下一阵恍惚。 和嘉笑道:“这手啊,还要牵一辈子,什么时候拉不得,非要这会子让我们大家伙看着你们恩爱。哎哟哟,还是你们非要羡煞我们不成。快让新娘子上轿吧,莫误了吉时!” 静宁忙将小手缩回,我心中愧疚,反手一把握住,牵着她的手,亲自将静宁扶上彩轿。背后众人又是一阵啧啧羡慕声,“王爷对福晋真是好生眷顾体贴。” 赫扬扬一路仪仗,喜乐喧天,鞭炮齐放,展眼间又回到王府,在正堂前稳稳停下。喜娘放声道:“吉时到,请新娘下轿!”便有静宁的陪嫁丫环将她搀了出来。喜娘将个红绣球的两端塞到我们手中,我们便被众人齐拥至正堂。 彼时正堂内被宾客们围得水泄不通,所有不当班的公侯世爵、内大臣、侍卫和二品以上的官员及命妇均得到场。鸿胪寺派官员引礼,钦天监派官员报时。厅中正位摆着香案,案上高燃着半人高的龙凤喜烛,正座上一张大红椅子,皇玛法正笑得合不拢嘴。 照理说这位置该是阿玛坐的,由于历史原因,今日这等情形,他竟不能出场,余下长辈便剩下了皇玛法在这里受礼。王府内僻静的一处院子,想必阿玛正在那里与灯烛做伴,思念他那只燕子吧。今日所有的下人仆从们都在这边忙碌,无人在那边照看。一边是喧闹到极点,一边又是极其冷清。一边灯火辉煌,一边只余几盏灯烛。现今他这个样子,儿子成亲也不敢当众相认,也无人顾得上去为他叹息感慨,我也全当没了他这个父亲,免得在这里彼此难堪。 也不能说无人陪伴,南木头还在这里,略略露了个脸,看众人寒暄打趣,觥筹交错,无人与他搭话,便觉格格不入,悄然退去,到阿玛那边一看,一人一灯相对无言,大有将孤独进行到底的趋势,愈发无趣,自己一人回房闷头睡去。 且不说他们,司仪将我们推至正中,吉时已到,便放声高唱,行拜堂之礼: 一拜天地,谢君上成人之美; 二拜高堂,谢父母生养之恩; 夫妻三拜,愿夫妇同心和乐~ 三拜之后,众人便拥着我们进入洞房,安置于喜床之上。周围全是闹哄哄的一片,已顾不上谁是谁了,皆是欢笑戏谑之声。我如做梦一般,只跟着旁人引导,之前司礼所告知的程序,如今竟一点也记不得。静宁坐在旁边,愈发显得身形娇小,手帕子已是皱褶不堪。 早又有两个贵妇上前,手捧宝瓶,将那瓶中的五谷,莲子,花生,桂圆,红枣等物洒得身后满塌都是,名为“撒帐”,边洒边笑容满面地唱道: 撒帐东,帘幕深围烛影红,佳气郁葱长不散,画堂日日是春风。 撒帐西,锦带流苏四角垂,揭开便见(女亘)娥面,输却仙郎捉带枝。 撒帐南,好合情怀乐且耽,凉月好风庭户爽,双双乡带佩宜男。 撒帐北,津津一点眉间色,芙蓉帐暖度春宵,月娥苦邀蟾宫客。 撒帐上,交颈鸳鸯成两两,从今好梦叶维熊,行见珠(虫宾)来入掌。 撒帐中,一双月里玉芙蓉,恍若今宵遇神女,戏云簇拥下巫峰。 撒帐下,见说黄金光照社,今宵吉梦便相随,来岁生男定声价。 撒帐前,沉沉非雾亦非烟,香里金虬相隐快,文箫金遇彩鸾仙。 撒帐后,夫妇和谐长保守,从来夫唱妇相随,莫作河东狮子吼 待洒毕,便有丫环捧了绑有红绸的如意秤到我面前,旁边众人有些活泼的已是按奈不住,笑道:“快掀开看看,让我们瞧瞧新娘子!” 我提了秤,将那覆着的盖头轻轻挑起。饶是我看惯了静宁,此刻也不由呆了一下。眼见她脸泛红霞,容光丽色,娇艳万状。静宁越发低了头,看她平日里大笑大语的豪气,如今竟恨不得将头埋到地缝里,绝艳之中倒别有一番精致可爱。 周围众人已是呆住,半晌方叹道:“瞧瞧他们小夫妻两个,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真真是让人羡慕!” 当时又有两个贵妇捧了两个盘子在我们跟前,笑问道:“这是什么?” 我道:“枣。”静宁补充道:“栗子。”顿时明白过来,这谐音不是“早立子”么,我们两个都羞红了脸。 又逗笑了几句,看时候差不多了,众人遂往外去,屋内只余几个丫头婆子侍候,登时安静下来,一时之间默然无声。 不能冷了场不是,我没话找话:“累不累?” 静宁嘤咛一声:“还好。” “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旁一婆子扑哧笑道:“哎哟哟,现在可还不能吃东西呐!小蹄子们还愣着干什么,快把那酒拿来!” 便有一丫头端了一翡翠玉盘,在那两只足身被根红线系着的麒麟送子杯中斟上香甜醉人的葡萄酒,送至我们面前,笑道:“请新郎新娘用合卺酒。” 我方想起可不是还有这个步骤。我接了酒,小心翼翼地与静宁的交缠。两人的身子离得极近,连对方微颤的睫毛亦看得清清楚楚,只觉一股馨香扑面而来,如雨后的荷花,清新自然。静宁眼珠子微微一转,飞快地瞟过我,又忙忙避开,眼波流转间,更又添一层红晕。我不由轻笑,轻轻仰头将那甘甜咽下,方撤回身子。便又无话。 外面一丫头进来道:“皇上叫王爷出去招呼呢!” 我应道,便一行回到正堂,与众人寒暄道喜。皇玛法又坐了会儿,经不住时间太晚,便先行回宫。皇玛法一走,气氛愈发活跃起来,登时我周围围满了人,接连敬酒,饶是我有先见之明,事先兑了些水,现下也有些吃不住,脸颊烧得厉害,脚步也微微踉跄起来,忙忙摆手道:“不行了,不行了,饶过我吧。” 便有一些人见状调笑几句便退去,仍有那几个相熟的笑道:“平日里可没见王爷喝过酒,今日趁此良机,定要将王爷灌醉了,你们说是不是?” 见人还要敬,和绅忙上前帮我拦住:“各位,今日是荣亲王大喜的日子,总不能让他醉得无法洞房吧。” 和绅算得上是百官之首,见他如此说,仍是不甘心地起哄两句,方罢手。 这空档,永琰端着酒杯摇摇走来,扯了一个僵硬的笑容,一直凝视过来,绝不稍瞬,转眸时,又留有几分迷蒙和挣扎,满屋的喜烛映在他眼里,满是跳窜的火焰。方才见他坐在那里一杯接一杯地灌酒,现下这样子,想是醉了,仍留有几分清醒,抑或是本就清醒,只想快些醉去。仍是平日里那笑容,如今看来,竟仿佛比哭还令人难受。 “绵忆,今日是你大喜之日,叔叔···向你道喜了。” “多谢十五皇叔。”在旁人看来中规中矩的敬辞,却不知我这时是如何维持着一贯的笑容,抑或是刚刚笑多了,一直摆在脸上来不及退下罢了。 永琰却未离去,继续强笑道:“这杯是祝你们永结同心,白头偕老。” “蒙皇叔吉言。” “这第三杯是祝你们儿孙满堂,子孙福泽万世。” “谢皇叔关心。” “这第四杯···”饶是我再迟钝,现下也觉察到不对。可一见到他那似笑实哭的眼神,心下一痛。罢了,他若想喝酒,便陪他喝就是了。 “这杯是···” “十五阿哥,王爷年纪尚幼,这般喝酒恐会让他承受不住。”和绅出声打岔道。 “噢?”永琰乜斜着眼,嘴角微微挑起,露出几分醉意和讽刺:“和大人今日倒是兴致很好,不知道的人见了,还以为是和大人有了喜事。倒让人想问问,那平日里的话,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真也罢,假也罢,又岂会是摆在面上的。”和绅面色微黯,撇过脸,仍是淡淡笑道:“既知道是王爷大喜,和某不过是同他人一般道贺罢了。十五阿哥若是有其他事情,不妨事罢再去想,莫在这里扰了王爷的喜事。” 永琰嗤笑一下,又灼灼对向我,三分笑意掩盖下竟有那七分难抑的伤痛,蓦地让人心下一酸。所幸周围都闹哄哄的,他们的机锋并未让他人感到。 永琰直接拿起一酒瓶子,摇了摇,自嘲道:“是啊,今儿个是侄儿大喜,我这做叔叔的怎的不多喝一点。”仰头便灌下去,那来不及下咽的清冽便顺着脖子淌下去,打湿了衣领,却也毫不在意。 我忙忙上前拉下那酒瓶子:“皇叔你醉了,要不要先去休息一下。” 永琰微醺了眼,那其中的伤痛更又添一层:“这么急着让我回去,想是赶着要去见你那新娘子吧。也罢,我就不在这里碍你的眼了。” 永琰踉跄着离席向外走,宾客们皆站起来相送。我纵然心中再百味交缠,此时也忙转了张笑脸道:“皇叔醉了,本王先送他回去。” 说话间,永琰已至门口,我上前搀了他,歪歪扭扭了半天,仍是在门口纠/缠。我不得不搭了他的手放在肩上,手绕过他腋下半扶半带着走。 永琰歪了头,喃喃道:“绵忆,绵忆···”每叫一声,便引得人心中一颤。带着浓郁酒香的气息喷在我耳畔,亦带起了我刚刚强压下的醉意,望着天上的圆月,骷渚挂皇辈恢撬耐旁惨埂 好容易扶至轿前,半推半桑地让永琰坐下,便要掀帘退出。不意间却被他一把拉下,直直扑倒在他身上,“啊”的惊呼一声,余下的便被那赶上来的吻严严地堵上。“呜,呜”,我忙忙用手抵住,搭在腰间的手愈发紧箍,唇齿交/缠间,永琰用了十成的力道,似要将人生吞活剥。嘴唇被他的牙齿磕得生疼,舌尖吮得发麻,一丝血腥味弥漫在唇齿间。轿内本就狭小,此时更如放了炉火般,蒸腾着酒气与燥热。 “十五阿哥,时候不早了,你该启程了。”和绅不咸不淡的一声幽幽传至轿内。 永琰蓦地一顿,胳膊随即箍地愈发紧凑,压得我不由胸口一紧,闷哼一声。终是放开我惨不忍睹的嘴唇,却仍是紧紧地抱着,下巴磕在我头上,将我的脑袋埋在他颈窝,良久,方长长叹息一声,松了手:“走吧。” 我不由眼眶一湿,心中登时盈满了许多话,皆是满心满眼的歉意,却不知如何说是好。停了片刻,方慢慢退身出去,立在当下,眼见着轿子摇摇离去,又是呆愣半晌。 “走吧。”和绅甩袖转身。 我方回过神来,忙忙上前拽了他的手指指自己道:“我这样子,还是不回去的好。你过去帮我说一声,我先离席了。” 和绅微微倒吸口气,面色忽地一紧,眉头一蹙,转瞬即逝,搭着的手紧颤两下,便挣脱了出来,缩了拳,掩在袖内:“好。”淡淡的便又转身欲走。 我突觉哪里不对,刚握着的手心内滑腻非常,举到眼前一看,竟是那红红的微带血腥味。 “你手怎么了?”不待他答言,我便抢了他的手张开看时,手心内已是模糊一片。 “哦,昨日射箭不小心伤到了。”和绅将手缩回,不甚在意道。 “昨日的伤为什么现在还不好?” “这没什么,你不用担心,莫让你的新娘子等久了。”和绅偏过头,将面色掩在阴影下,声音幽幽传来:“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让你见了血,倒是我的不是了。” “我怎么会在意这个忌讳,你快随我去上药。”方才那血红的掌心在我眼中分外扰人。 “是啊,”和绅忽笑道:“既不是你十分在意的人,你只不过是完成个任务,又怎会在意什么忌讳不忌讳的。我们早该明白的,又怎么会做那些无用的感概。你快去吧。”竟是用另一只手推了我走:“你若不走,我便不会再管再顾这个伤了。” “不成,我定要看你包扎了再走。” “你也不看看现在什么时候了?哪有人第一天就把新娘子撂在那里那么久的,明日传了出去,你让别人怎么说你们,让富察家怎么看待你。莫要因小失大了。”和绅说罢,竟是先行后退,转身进入那灯火辉煌处。 我直直看着他进去,方慢慢转身,向该去的地方走去。 47、女人的直觉 “今儿个感觉怎么样?”我看静宁在屋里忙着收拾和嘉送来的东西,略有些担心。 “不碍事的,就是腰有点酸痛。”静宁抚摸着微微凸起的小腹,一脸恬淡,略低着头,脸上似乎也泛着柔柔的光彩。 “这些事情就交给下人们干好了,何必还要你亲自打理?”我走上前,轻轻揉着她的腰。 静宁一扭身错过我的手,脸上晕红流霞,丽色生春,虽是嗔怪,却止不住眼中满是笑意:“好了,我的爷,我的好哥哥,这些事哪是你做的?饶是这么着,还有人说我恃宠而骄,老让你一个爷们围着我转。” “她们那么说,是她们妒忌你,哪里让她们也找我这么一个好人。”看她俏脸生娇,不由心中一动,握了她的手笑道。 静宁不由啐了一口,星眸微斜,拿着另一只芊芊细手点了我道:“哎哟哟,哪里有人这么夸自个儿的,我都替你怪臊的。快别说那些下人,真不知道以前你是怎么整理这个家的。我几日前去了库房,这么几年来各处赏的东西倒不少,可那堆的,可不是一个乱字能形容的。好在家人少,不然,我看你怎么办?” “所以才要你来,少不得要你劳累一些。” “哼,尽说些好听话哄我。”静宁嗔了我一眼,想起什么,又道:“昨儿个大公主派了人过来拿婉儿妹子的东西,怕是要在那里常住。” “她住在大姑姑那里也好,总是住在我王府,对她女孩子家的名声多少不大好。”萧婉儿认了干娘后,和敬常常接她过去家住。 “要我说这样就挺好,看晴姨萧叔叔不大管事的样子,婉儿妹子认了大公主做干娘,不说别的,就是以后还能许个好婆家,而且看在大公主的面上,也断不至于受了委屈。” “晴姨萧叔叔可不会在意这些个。”我笑道,微微撇了撇嘴,他们哪会在乎这些世俗的东西,在他们眼中高尚的爱情就可以代替一切。 静宁又要说什么,但听门外静宁的陪嫁丫头名唤揽翠的过来道:“和府派人来说,今个儿他们爷有事,请王爷下午不用再过去了。另外···” 握着静宁的手不由一紧,这已经是第几次了,和绅总是在忙着与往来官员应酬,以前虽然也这样,可断不至于如此。一个人位高权重,有人巴结是常理,可若是张扬到这种程度,这怕是埋下祸根,难怪嘉庆帝一上台就··· “哎哟!”静宁惊呼一声,夺出手。 “另外车马已备好,王爷要不要现在就进宫去?”揽翠说完,在门外静等我吩咐。 “不急,等会再说,”我心里蓦地一下闷闷的,“你派人去那边院里问问,他要不要进宫去。”自从我成亲后,阿玛和南木头,他们对于静宁来说一个是公公,一个是小叔子,我们与他们混在一起多少不方便,就在王府边上另辟了一个院子,单于他们住。外面正好临着街,又开了一道侧门,方便他们进出。 “是,王爷。”揽翠答应着离去。 静宁却是瞟了瞟我脸色,关切地问道:“是不是找和大人有什么要事?他也真是的,有什么要紧的客人。要我说,不过又是些阿谀奉承之辈罢了,你何必再跟这样的人来往。” “你怎么知道就是些奉承之人了?”我回了一句,自己却先不信了。 “怎么就不是,我阿玛也这么说。”静宁想了想道:“我阿玛说,现在下面的官员们都说,要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过不了的坎,找和大人一准就成。和大人自从做了吏部尚书,想通过考核的,想升官的,都得先孝敬和大人。依我说,你也别跟他来往太近,不然那些人也把你编排进去了。” 静宁将和嘉给的送子观音摆好:“我记得库房里有一尊白玉福禄寿三星,下个月是忠勇侯的寿辰,咱把那个送过去吧?” “这些事你就看着办吧。”我不甚关心。 “不过我玛法却是为和大人说话,说他也是不容易之类的。”静宁回过来,扶上我身前:“所以你也别为别人的事烦心,我知道你们关系好,但到底怎么样还不好说呢。” “好了,我们不说他了。”既是他心里有主张,我又何必瞎想。 静宁却也抿了嘴,不再言语。 我闷闷地想着心事,过了片刻,揽翠过来回道:“那边的说同王爷福晋一起进宫。” “是了,知道了。”静宁道。 看着揽翠丫头利落的下去,我笑道:“你这个丫头倒是不错。” “那是,你也不看是谁的丫头。”静宁似笑非笑道:“怎么了,莫非你有什么想法?也是,我现在身子又不方便···” “看你想到哪里去了?”我白了她一眼。一般大户人家的陪嫁丫头都是默认的储备小妾,可我一个都不想要,何必还要再添一个给自己找麻烦不成。“我那管家周从倒是跟我提了好几回这个丫头,像是对她有点意思。” “那感情好,”静宁转笑道:“改明儿我找个时间问问她,看她愿不愿意。若是真跟了他,倒也是个不错的去处。” “嗯。”我们一行说着,一行收拾妥当,叫上阿玛一路进宫去。 阿玛一人一乘小轿,我与静宁一乘轿子,静宁揽了我的手,侧身靠在我肩上,又想起什么,笑道:“我记得上次去景阳宫里,书房里额娘的画像有些破边儿了,再叫宫里的画匠裱一下可好?” “还是你有心。”我握了她的手,心下不由触动。静宁自从知道了阿玛他们那些破事,却也是依礼逢年过节给阿玛敬茶,清明忌日给额娘上坟,一点儿也不错。倒是带动的阿玛居然也提出下一个忌日去看额娘一回,真是可笑。我现在倒也觉得无所谓了。当初只是想为额娘争这一口气,为额娘不值。现在看了阿玛这个样子,越发为额娘不值了,我还以为他但凡有一点好的呢,竟是一点也看不上眼。不知道额娘看了阿玛现在这样会怎么想,我如今是一点也不想让他们那些人打扰到额娘的清净了。 ※※※※※※ 展眼间到了宫里,给皇玛法请过安,阿玛便一径先向储秀宫的方向走去。我们也不管他,一行来到撷芳殿,喜塔拉氏已是领了众姬妾迎进去。 “前些日子我娘家送了一批广东粤绣的扇子,我看着做工还不错,单给你留下几个,让你挑挑。本是你有了身子的人,我原该亲自与人送过去。只是看着今儿天气好,请你来宫里逛逛,晒晒太阳。你们年轻,又是头胎,不知道,这有了身子的人也该常常出来走动走动,方是这个意思。”喜塔拉氏牵了静宁的手,将我们领进屋。 桌子上一个锦盒内,把几把精致宫扇拿出来。静宁客气一回,亦是取了细细欣赏,赞不绝口。其余姬妾众人皆是手里一把,却不及盒子里那几个。 他们那些女人家的东西比来比去,我看了无趣,便问道:“皇叔呢?” 喜塔拉氏忙转过来笑道:“他呀,刚刚一直还在念叨着,等你们半晌,却不巧被人叫出去了。看样子没有什么要紧的,想是一会儿就回来。” “嗯,我先去书房等他。” “那好。”喜塔拉氏忙叫了一个小太监带我去书房。 那小太监在书房门口就立住,躬身道:“爷吩咐过若没有他命令,谁也不准进去,奴才就只能送到这儿了。” “你下去吧。”我抬步进屋。永琰的书房我已经来过很多回,他们也都知道。 我却也没敢翻动什么,只是找了本书,歪在榻上打发时间。屋里静悄悄的,倏尔,看得略有些乏了,捏着书,将头一歪,迷迷糊糊不知什么时候睡过去了。 “绵忆,绵忆!”清亮的声音由远而近传过来,我蓦地一个机灵惊醒,猛的抬头,“哎呀”一声,正可可撞上一人的脑门,抬眼一看,是永琰。 本就有些睡蒙了,再加上这么一撞,一时之间脑袋里如同装了个马蜂窝,嗡嗡直响。 声响已至门口,停下,在窗格子上映出一个人影,敲了敲门,问道:“绵忆,你在里面吗?”是静宁。 永琰给我揉着脑门,脸色却有些不大好看,扭过头,对着门外,声音似从牙缝里挤出来:“对你家爷就是这么大呼小叫吗?” 屋外的人没料想吃了个冷语,顿了一下,再出声时,却有些诺诺和委屈:“十五阿哥,我不知道你已经回来了。看绵忆这么久没动静,午膳已准备好,就过来找一下···” “那么就不管你家爷在做什么,随便打扰他吗?”永琰冷下脸:“就那么一会儿也离不了吗?怎么不先找个人通传一下?” 静宁何曾被人这么呼喝过,一时之间走也不是,说话也不是。 我被人吵醒,本有些不快,现下看永琰的口气如此生硬,却又有些于心不忍。静宁是个开朗活泼的性子,不管是在富察家,还是在我王府,都没曾拘束了她,现在怀了孩子,若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更是什么都随了她。更何况我的福晋,要训也由我教训,何曾让他越过了我。 于是我偏过头,躲开永琰揉着我脑袋的手,对门外道:“静宁,我一会儿出去。今儿个十五阿哥心情不大好,正好你撞上了,拿你出气呢。你别理他,你先再坐会儿,别为这点事闷坏了身子。” “好。”静宁闷闷答应一声,窗格子上的人影离去。 这厢里,永琰却是撑了胳膊在我身侧,黑着脸,咬牙切齿道:“你对她倒是体贴的很。” 我也撇嘴哼了一声:“我自个儿的福晋,要宠要骂也由着我,你这么积极干嘛?”却也不理会,推开他,径直站起身,便向门外走。 永琰在身后幽幽叹了一声,却是随我过来。 喜塔拉氏已张罗出一桌午膳,正命人调试桌椅,罗列杯盘。一张洋漆描金方桌上,只余了我们四个人,其他人是没有资格坐过来的。喜塔拉氏特地命人做了我最爱吃的烧猪肉皮和清炖鸭舌,因静宁有了身子忌口甚多,在她面前也放了一份时蔬海鲜和清蒸河鱼,还有一份酸笋鸡皮汤,每人一碗御田粳米煮的白饭,整个午膳多偏于清淡,好在做得精巧细致,口味适中,看着倒也是精心准备了的。 我刚睡了一觉,早膳恐还未消化,因而现在也并不怎么饿,只是略捡了几样可口的小菜细嚼慢咽。 喜塔拉氏看我慢吞吞的样子,因问道:“王爷,是不是菜不大和口味,想吃什么,我再命人做去?在我这里,就别客气,有什么想吃的想喝的,尽管提,别存心给我们省就是了。我记得前儿有皇上赏的娄源四特酒,刚刚命人给烫上了,一会儿滚的热热的给王爷呈上来。” 我还未开口,永琰却是先皱了眉头说道:“你又热酒做什么?绵忆身子弱,那个酒性太烈,你让他喝了,岂不是害他,你怎么想的,怎么连这个也忘了?” 喜塔拉氏脸色微赧,却是随即转笑道:“真真是我考虑不周,王爷莫怪,还是我见识浅薄,见皇上刚赏的这个酒稀罕,也不知道情况,就忙忙的摆现出来,谁知竟是如此糊涂,真是该罚,该罚!” 我忙道:“福晋莫自责,要是福晋不说,我也不知道还有这个酒,今儿也算听了个新鲜了。” 静宁笑道:“福晋可别忙活了,他呀,就是这个样子,非要慢慢吃才能品出个味儿来,倒惹的旁人急得不得了,他还是坐得稳稳的,可不是就是现在这个样子?”静宁说罢夹了一块鸭舌给我,永琰淡淡扫了她一眼,却是让静宁的手一个哆嗦,鸭舌掉在了桌子上。 永琰却是也夹了一块糟的咸咸的猪肉皮放过来,对着喜塔拉氏道:“绵忆也不是外人,在咱们这里这么久了,别人不知道,你怎么也不知道?平日里一到这个时辰,应该是饿了,若是吃不下饭,必有个缘故,想是刚刚睡了会儿,存了食,口里太淡,必要口味重点方能下饭。你在这里琢磨了半天,却是一点也没想到点子上,用心岂不是也用偏了?” 喜塔拉氏眼珠子微动,本是责怪她的话,却是大方温和地应道:“爷说的是,妾身以后定会考虑妥帖,不再给爷找麻烦!”不见方才的难为和委屈。 静宁低了头,不再言语,只是扒拉着碗里的饭。 ※※※※※※ 回程的小轿上,静宁拦腰抱了我,头歪在我胸前,一副老老实实受了委屈的小媳妇样。我摸着她脑袋笑道:“怎么了,谁又惹我的小姑奶奶生气了?” 静宁闷了半晌,方道:“十五阿哥现在真是越来越有气势了,今儿个见他的眼神,竟有些皇上生气时的形容样子。” “可不就是应该这样。” “你说,我是不是哪里得罪十五阿哥了,每次见他都没给我好脸色看?” 我的手一顿,继续抚着她的一头青丝,若无其事道:“哪里的事,今儿个你确实有些莽撞了。你想想看,哪有那个福晋把自家老爷吵醒的,还抢着评论他的不是。你看看十五阿哥家里的人,哪个不是恭肃严整的,对着十五阿哥大气不敢出一声。我虽觉得本是一家人,这样有点过了,可在别人面前,你也要收敛点。宫里不比家中,更何况你之前还说别人说你太过娇惯了,如今你就自个儿应了不是?” 静宁嗯了一声,闷闷不语,一路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到了家中,过正门台阶,轿子颠了一下,静宁像是忽的惊醒,将我搂的更紧,话语闷在怀中,“刚才挑扇子的时候,大家说笑,我看到简格格举着扇子掩口而笑,忽然觉得她眉眼间竟有些额娘的品格儿。” 别人都说我长得像额娘,特别是眼睛,静宁这话,是有心还是无意?“在我看来,女人除了极美的和极丑的,长得都一个样,哪里分得出来?” 静宁抬脸嘟了嘴道:“那就是我你也分不出来了?” “你呀,”我慢悠悠道:“属于极美的那一种,自然用不着分了。” 静宁扑哧一声笑了,“你呀,就知道说好听话哄我,我才不信呢!”却是转了脸,眉目间略有些若有所思。 48、疏远 年前,领班军机大臣于敏中去世,英武殿大学士阿桂担任领班军机大臣。如今在军机处任职的还有大学士王杰、尚书董诰和福长安等人。人一多,自然就容易有个亲疏远近之分,家世相近的,利益一致的,抱个小团体之类的也是常情。俗话说“君子群而不党,小人党而不群”。在朝堂上混久了,这君子与小人的界限也模糊起来。谁人心里没个打算,谁人不把自个儿当君子,他人就防做小人。平日里一派嬉嬉和和,倘或升迁不定,分配不均,就又是一番事故。 阿桂与和|的不和已是心照不宣的事情。本来福康安也是这样,但现在却常常保持沉默,立场不甚明了。靠着军功打拼出来的,自然看不上那些动嘴皮子的,更何况和绅“出身寒微”,一路平步青云,更是引得不少人眼热。王杰、董诰都向阿桂靠拢,结果在紫禁城的军机处,就出现了几位大臣每天不在一起办公的奇特现象。 为此,专门负责找事情说事儿的御史钱沣特特上了一道奏折,请皇玛法下令恢复军机大臣在一起办公的规定,这一奏折的矛头指向和|。皇玛法承认奏折所反映的情况是对的,但却也没做进一步的表示,最后还是不了了之。 皇玛法知道阿桂与和|不和,在后来的政务分配上,常常让阿桂在外领兵或查阅工程、办理案件,军机处的实权自然就落在和|的手中。 几日前,又有御史曹锡宝弹劾和|家人刘全,称其欺上瞒下,私相授受,结党营社。明眼人一看,便知道他是在敲山震虎,借机说事儿。皇玛法却申斥了曹锡宝没事找事,反以奏报不实将其革职留任。 这下一来,谁人看不出皇玛法在有意偏袒和绅,除了几个腰杆儿挺直的,余下的对和绅更是趋之若鹜,有事没事儿便也来联络联络,热情至极。 “和大人真是好本事,能让皇玛法如此偏袒!”我的口气里带了一丝阴阳怪气,不知道的人听了还以为是妒忌和讽刺,哪里知道只是由于我自个儿在担忧,他却做官做得有滋有味的,一点也不管不顾以后的下场,倒好像是我自己给自己添堵一样,心里不由气急。尤其是几日前,傅恒也特特提点过我,让我不要与朝中大臣来往过甚,以免落到有心人眼里,平白惹人闲话。我心下一沉,掂量了几天,方过来。 “绵忆···”和绅一看这情形,忙上前携了我的手,欲要开口。我后退一步,躲开他的手,又拿话将他堵上。 “和大人监理刑部,不知道有几个案子还有印象没?三十九年,陕甘总督勒尔谨声称甘肃这些年连年大旱,百姓饿死不少,因而请示朝廷,在当地开展捐粮运动,捐得多的富户可以取得‘监生’的资格。一向对救灾大力支持的皇玛法批准了他的建议,并派当时的浙江布政使王望调任甘肃,委以开捐收粮的重任。谁知在实际操作中,王望却只收银子,不收粮食,在数年之间,就筹集了上百万两白银,被他们各级官员私分掉了。王望欺上瞒下,反倒哄得皇玛法心花怒放,认为他办理捐粮有功,胜任浙江巡抚。 本来事情瞒得好好的,谁知四十六年,甘肃人苏四十三率回民起义,皇玛法派兵进剿。由于事发突然,甘肃一时难以筹集大量兵饷。后任甘肃布政使王廷赞为了表现自己,主动向皇帝表示,愿意捐出四万两,以解燃眉,‘臣甘愿将历年积存廉俸银四万两,缴贮甘肃藩库,以资兵饷。’ 聪明反被聪明误。读到这个奏折,皇玛法的第一反应不是大加赞赏,而是心中一愣。众所周知,甘肃是个穷省,官员收入很低,一个布政使怎么能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 在布置战争的同时,皇玛法派人密查王延赞家产来源。一查之下,之前的甘肃冒赈案迅速败露。最终原总督勒尔谨赐死,前任布政使王望处斩,现任布政使王廷赞处绞。 之前我们一起去云贵办理李侍尧的案子想必和大人还没有忘记,我就不罗嗦了。不说远的,再看年前领班军机大臣于敏中故去,生前号称廉洁,死后家人却为分财产而闹得纷纷扬扬,甚至一些风言风语传到了皇玛法耳朵里。皇玛法以帮助分家为名,调查于敏中的财产,居然达二百万两之多。于敏中的牌位于是也被撤出贤良祠。” 这些日子里,我查了不少近年来这样的案件,越看心下越发疑惑,皇玛法不断反贪,贪官却层出不穷,这个我倒不甚关心,只是凡是举报他人的,皇玛法必找人查实一番,而对和绅为何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纵容得很。莫非真的像上一世有人分析的那样,和绅是皇玛法留给永琰的一个存钱罐吗?依和绅的心思,未必猜不出来,何况还要这样被人利用。 “绵忆···” “难道和大人想让我下一次讲的是和大人的故事吗?” 和绅一看知我这次是动了真格,张口想要解释什么,伸出的手已至眼前,却生生顿住,垂下眼帘,将那脸上的焦急之情收敛下,换成我再也猜测不出的神情,改为深深的拱手一拜:“王爷,傅大人劝您的话,和某也深以为是。和某为官不正,名声狼藉,还望王爷至此与和某保持距离,以免带累了王爷的声誉。” 我呆住了,随即心里一酸,险些滴下泪来。这些时日里,我忙忙去刑部查阅档案,只是想给他提个醒,希望他能悬崖勒马,莫要再这样下去。此次过来,本是想再劝解一番,莫说他能不能理解我这番苦心,他直接就差隔袍断义了。我这是何苦来,巴巴过来让人嫌,让人赶吗? 此时我断不肯在他面前落泪,只是握紧了手,生生将泪逼回去:“我知道了,你认为我是怕被你牵连,才这么劝你的吗?” “王爷误会了,”和绅一直垂目,未曾抬起头来看我:“王爷若与我走得太近,这结党营社之罪,定会牵连到王爷。和某不愿意王爷被···” “好···我以后必不会来烦和大人···”我丢下一句,忙忙转身离开,生怕自己躲晚了,在他面前没出息的掉金豆子,心中不由又悲又气又喜又叹。悲的是他再这样下去,以后可如何收场,历史上嘉庆赐死和绅的事实如同一个咒语,时时金箍在我耳边。气的是我每每劝他,他却分毫不听,依然置若罔闻。这期间还夹杂一丝若有若无的欣喜,他不管如何处事,总能先想到我的处境。又令人可叹,既是他什么都知道,为何还要这么义无反顾,执着得令人佩服。 一时心下五味陈杂,恍恍惚惚回到王府,不知忙了些什么,倏尔过了掌灯时分,由着静宁张罗收拾着睡下。 夜深人静,还是睡意全无,又不敢翻身动静太大。静宁的身子渐渐沉重,夜里常常睡不好,现下在身旁正睡得香甜,何苦将她吵醒。心中如同有千万个轮子在滚动,又生生被堵住,一时发作不出来。看情形今晚必是睡不着了,便悄悄起身,披了件外套向书房走去。 随便找了本书,翻了几下,竟是看在眼里,一丝一毫也入不了心。三更时开始下雨,我便也不看书,听着那雨淅淅沥沥,真有那么点“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的感觉。四更才停雨,我便推了门站在房檐下,一股寒凉直浸入怀。我拢了拢衣服,看那月朗星稀,在整个院子里渡下一层银霜。 “你在这里做什么?”静宁披了件袍子找出来。 “你怎么过来了,快去睡吧。”我握了她的手,又忙错开。她应该是刚从被窝里出来,身上还带着暖暖的热气,越发衬的我手脚冰凉,别将凉气过了她。“我还有些事情没做完,刚出来散淡一下,正要再进去看会儿。你又忙忙的出来做什么?快回去。” “今天发生了什么要紧的事,非要赶大晚上的?”静宁有些疑惑。 “你女人家家的,别管我们的事。外面这么凉,你也注意下自个儿的身子,这不是玩笑的,快回去,听话!”我哄着她便将她往去推。 静宁看了看隆起的小腹,又看看我,为难道:“那···我回去了,你好歹也别太累着,能歪会儿就先歪会儿。” “知道了,你好生照顾好自己就可以了。” 第二天我终是有些着凉,即使屋里拢了热热的火,也只觉得冷的难受,只打喷嚏。这下可打开了静宁的话匣子:“我说让你早点回去休息吧,你就是不听。有什么要紧的事情非要连夜赶。大晚上半夜三更的站在外面,还刚刚下过雨,那么冷的天,又不是身子底子有多好,强逞着做什么?你总说让我注意自己的身体,你又是怎么做的,以后这话可别再说给我听,你自个儿能记住就不错了···” 静宁一面命人将屋里添了几个火炉,一面把厚厚的被子给我焐上,这样那样的唠叨了半天。 “我的小姑奶奶,你还是离我远点吧。我怎么着不要紧,要是把你也给传上就是罪过了。揽翠,快把你家小姐搀走,这些天我还是住书房,一会儿把衣服铺盖先给我收拾过去,待我病好了再回来。” 49、和好 这几天总是厌厌的,做什么也提不起精神,心里似有什么一抽一抽的,隐隐作痛。 这日晚上,我一个人歪在书房的榻上,背对着门,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书。有人推门进来,我还以为是端茶的小厮,便头也不回道:“茶放下就出去,今晚不用人伺候了。” 身后却毫无动静,我扭头刚要发作,却看到那个让我这几天恨得牙痒痒的人,正一脸关切地立在那儿。 “你来做什么,出去!”你说疏远便疏远,你要过来便过来,你把我当什么了,我不由气上心来,顺着手中的书向他砸去。 和绅却也不躲不闪,任凭书砸到他身上,甚至还微微扬唇,眼神里带了一丝···宠溺。 这情况好像我是个无理取闹的小孩儿,对面的不跟我计较一样,我“哼”一声,闷闷背过身去,合了眼不再理会。 和绅走至塌前坐下,俯了身,拍拍我道:“听说你这几日病了,可好些没?” 我没理他。 和绅叹了口气:“前日是我伤了你,你要怎么罚都行,就是别闷在心里,憋出病来。” 我鼻头一酸,眼泪顺着眼角淌到靠枕上。说出去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即是伤到了人,现在跑来道歉有什么意思。 “前日我真的想着就此与你暂时疏远···” 我身子一僵。 “御史弹劾我结党营私,平日里谁人不知你与我最近,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岂不是要把你拖下水,连傅大人也意识到这样不妥,我怎么能带累了你?” “那你就要与我划清关系,是不是?”我终是忍不住,问道。 “是,我之前是这么想的。” “那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生生的说断就断,你让我怎么处?”喉咙里有些哽咽。 和绅慢慢拍着我,缓缓道:“绵忆,我知道你从小小心谨慎,从不主动揽什么事情,兢兢业业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朝中无人不称你忠孝节悌,皇上也最喜你的乖巧懂事,又岂能因为我的事故带累了你的声誉,让你凭空受人猜忌和诽谤,那么你这十几年的努力岂不是白费了?” “你也说我从来不揽事情,他们凭空怎么编排我?” “你不了解这些人,说你好的时候,你做什么都是好的。倘或被人泼了上污水,即使无中生有也是编的出来,那么你之前的低调在他们看来也能生出许多事。我不怕他们说,因为他们哪个人在我手中没有把柄,依我现今的权势,谁又能奈我分毫?可你甚少参与政事,却与我这个贪官来往甚密,即使是个旁观者,你说,他能不疑心你也有个什么不清不楚的吗?我不能让你有这个万一。” 我知他说得有道理,却也没吭声了。 “更何况,往深层次想一下,我们普通官员贪便贪了,皇上心里自有算计。你作为一个皇子皇孙,倘或让皇上疑心你,你贪那么多钱,做什么用?” 我一惊,真的没想到这上头。“皇玛法又怎不知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是啊,他清楚得很,一个人说你不要紧,相反皇上还会护着你。那么要是接二连三有人在皇上耳边提及,你有这个把握吗?为君者一方面自信得很,一方面又疑心甚重,哪怕他再相信你的为人,也会在心里对你有所提防,这是我最不愿意看到的。你这么敏感的人,我不想让皇上用猜忌的眼神看你,不想让别人对你说三道四,你说是不是?” 我心里的闷石一下被移走,舒缓了许多,方体会到前日和绅的万般无奈,却也不愿就此饶过,忙忙推了他道:“那你快走吧,别来我家,让我的好名声被你污了去,我可亏大了。” 我的手被和绅抓住,贴在他胸前,饶是他一方权臣,此刻声音里却是化不开的宠溺和无奈:“可我后悔了,绵忆,我不想再与你疏远半分。” “哼,这下你又不为我着想了。”我佯怒道。 “看你这两天这样子,”和绅抚上我的脸,眼里满是浓浓的心疼:“若是再这样下去,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强自镇定多久。你以为这两天我好过吗?天天想得都是你那天欲哭无泪的样子,生怕你就此对我彻底断了心,让我再上哪找去,真是什么事情也没做成。”却是又低声轻笑了:“才过两天,一听说你病了,就忍不住来看你。” 我心里甜丝丝的,暗自鄙视自己一下,怎么这么好哄。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没想到,心下细细搜寻半晌,方恍然,险些被他忽悠过去,忙一把将他推走:“就知道说好听话,既这么着,何不你就此罢手,也是个釜底抽薪的法子,免得我们这么思前想后,还要闹断交。” “绵忆,”和绅却是敛了柔情,带了几分郑重其事:“我向你保证我不会有事,你信不信?” “不信!”我立刻满口断言,这可是响当当的历史事实。 和绅本以为我有几分松动,再趁机挖挖土,却没想我这边的念头堪比钢筋水泥,一下把他给噎住。只得把想好的措辞换下,想了一想:“要不,我们打个赌?” “赌什么?” “若是我果真没事,从此你就依了我可好?”和绅换上了丝坏笑。 “啊?!”居然是拿我做赌注!心下却并无恼怒,竟有那么一丝欢喜。我刚想问他哪来那么大自信,又一想到他的结局,“若是有事呢?” “若是真有事,那就什么也没了,还提···做什么。” 我不吭声了。 “怎么,不敢赌吗?”和绅激道,“你不是断定我必会出事,赌一下对你也没什么,对不对?” “好,”我咬牙切齿道:“我就看看你到时候是怎么个死法!” “说定了啊。”和绅笑得很哈皮,有那么一瞬间,我怀疑自己对历史课本的记忆力。 “好了,你该走了。”看不过他这么开心,我下逐客令。 “王爷还病着,让下官陪着可好?”和绅将手扒拉着我,做出一副无比关心别人的样子。 “你在这里,我越发病重了。”我方发觉他穿着极其普通的衣料,全然不像一个官员的样子,“你是怎么过来的?” “你府里的下人看到我,自然就知道不用通报就让我进来了。”和绅还以为我说的是他的不告而入。 “我是说你怎么穿成这个样子?” “你说我这衣服啊,我还是借家里下人的,”和绅显摆道:“我们现在又不能太过频繁来往,更要面上渐渐远离了,我这个样子来找你,岂不是少了人注意?” “亏你想得出这样的法子!”虽是这样说,心里却有些欣喜。 ※※※※※※ 我病了几日,和绅便夜夜过来陪着我,交手相握,抵足而眠。第二日我醒来,身边已是空落落的,却是早已离开。 静宁本是极其欢迎和绅过来的,因他一来,我的病便也好了大半,静宁便想着许是我碰到了什么为难的事,多亏了和绅帮忙方得以解决,于是常常在我们聊天时亲带一盘茶果点心的,和颜悦色地招待。 后来几日却也渐渐看出一些端倪,因她进来的时候,我们忙放开相握的手,略带一丝险些被抓包的侥幸。纵使我们再掩饰,言语相望间还是少不了那么一丝一毫的默契。一来二去,静宁眉间也多了些疑惑,却也不说什么,只是来得更频繁了些,还殷殷劝道:“绵忆,你若身子好了,还回过来住吧。书房里毕竟多有不便,你在这里又睡不好,何苦这么折腾自个儿。和大人你也劝劝他,别让他这么任性。” 她这么着,我们呆在一起也多有不便,索性又搬回正房卧室了。 51、美丽的误会 离上香那日过去不到一周,我也寻个机会告诉永琰让他注意身边的人等。 这日,因皇玛法有事需要我与永琰商量,便在撷芳殿里呆的久了点。一时至掌灯时分,另有小宫女端了点心过来,在书房门外候着。 “十五阿哥,湘涵主子念着您与王爷工作太辛苦,特地命奴婢送些糕点过来。” “进来。”永琰将手中的文件放下,淡淡道。 那小宫女低了头,双手捧了一玛瑙雕花圆盘,慢慢推门上前来,将那盘子放下,又躬身慢慢退去。里面放着各样精致小巧的点心,衬着盘子的晶莹晕红,煞是好看。 永琰冷眼看她人走门关,方转过头来笑道:“说了这么久,绵忆你该饿了吧,这个是宫里新做的点心,你尝尝怎么样。”便捏了一块递与我。 这小宫女不来还好,她来过,我方想起可不是看了讨论了一下午事情,腹中早已空空的,便也不矫情,拿过来便含了嘴里,入口即化,清爽宜人。 看我吃得香甜,永琰便又递了两三块过来,我统共吃了,展眼又一杯清茶,顺带润了口。永琰却也不吃,只是一脸笑意的看着我。 倏尔吃罢,便继续就着刚才断开的地方提起来。 正自听着永琰分析,忽觉腹中一股热气涌上来。心中虽是有些疑虑,却也只当是刚才的热茶一路烫了下去,现今热气冒上来,一会儿便罢。谁知停着停着,浑身燥热起来,身体里似有千万只小虫子在抓挠,酥酥麻麻的哪里都是。更有心中似是一股冲动,只想快些发泄了去,下面那里更是立等起了身,叫嚣着试图控制我的意志。 饶是我再蠢笨,现下也明白自己想是着了道了,只不知是哪路的,针对我还是针对永琰。 永琰迅即发现我的异状,一摸之下,浑身发烫,不由大惊,脸色铁青。在宫里在他眼皮底下做下这等事来,是谁要陷害谁,后果不堪设想。 永琰死死盯着刚才的盘子,挥手将其扫到地上,拉着我立等起身。现今这情形,必得赶紧让我离了这里。 我也明白是非轻重,只是这时候身体似乎不由自己,只觉得身处一个火炉里,只想快些将身上碍事的衣服除去。永琰清凉的手更如甘泉一般,让我忍不住想贴上去。 趁我还有神志,我狠狠将指甲掐进肉里,借着疼痛夺回对自己的控制,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万不能在宫里做出任何姿态。 “爷,乐瑶特地给爷拿了点时鲜水果,请爷尝尝。”门外传来娇滴滴的声音。 “滚出去!”永琰骂道,这人分明是来得好不识趣。 门外的人一滞,分外委屈道:“爷,乐瑶并不是想打扰您什么,乐瑶送了水果便走,绝不敢烦扰您半分。” “给我滚!爷的话也不听了吗?”永琰看我快要支持不住,暴怒道。 “爷,您怎么了?乐瑶很担心您。”乐瑶还是不怕死:“爷···” “乐瑶,”喜塔拉氏的声音响起:“如今你是越发不懂规矩了,爷的书房岂是你想进就进的?爷的话如今你也不放在眼里了,是不是?” “福晋,乐瑶不是这个意思···” “那么你现在就老老实实回房去,爷想见你,自然会召见,不要在这里再三忤逆爷的意思!”喜塔拉氏严厉道。 “是,福晋。”乐瑶的声音里有那么一丝不甘。 听着两个女人离去。 我腿一软,想要瘫下。 “你怎么样?”永琰忙扶着我,看过来的眸色不由一暗。 “我没事,你不要碰我···”我将他一把推开,虽是拒绝的声音,听起来却又那么一丝撒娇和欲拒还迎:“快点送我出宫···”已经快受不了了。 永琰快步出得门去,命人拉了王爷的车驾舆辇。好在只在人前露面一下,一进轿子,我便扑倒在座椅上。永琰此时断不能亲自送我,只得命一个心腹嘱托了再嘱托,必要好生将我送过王府。 且不管之后他撷芳殿里如何调查,我只在轿子里晃晃悠悠的,理智与迷乱只有那么一线之隔,更没办法想即使回到了王府又该如何。 轿子猛地一停,帘外恍恍惚惚听着和绅的声音:“这是怎么了,王爷不是有自己的随从吗?十五阿哥何必派人送王爷回来?” 不知他们说了什么,和绅好像在和永琰的侍卫争执片刻,我最后看到的是掀开轿帘看进来的神色焦急的和绅。 ※※※※※※ 屋里渐渐大亮,我动动眼珠子,醒过神来。只觉浑身粘腻腻的,极不舒服。仿若干了一夜重活,一点力气也木有。除了周身酸软,体力透支过甚之外,倒也没别的异样。 我看看周围,和绅的房间,微微动了动手,像是碰到什么温温软软的东西,一下子如被天外飞石砸中,身子顿时僵直了。 旁边居然躺了个人,那,那,那,那,我昨夜干了什么!? 我恍惚想起昨夜的纷乱与旖旎,以及那些杂乱的令人羞愤的喘息。 我生硬地扭过头去,哄的一下脑袋全炸开了——和绅!为毛是和绅啊!!! 和绅正娇弱的——在我眼中正是这样——趴在床上,粉面含春,脸带红晕,睫毛微颤,眉头微蹙,仿佛呼出的气息里也带了一丝有气无力。我俩此时都只着亵衣,衣襟大开,他的胸膛上还有点点草莓状的东东,合着身上的汗滴,娇艳欲滴。 我登时傻了,呆呆地看着和美人被我“蹂/躏”成这个模样,昨晚我那个情形,莫不是把他给办了,这个样子,不知他要受多大的罪? 啊啊啊啊啊,和美人,我对不起你! 我的负罪感如涛涛江水汹涌而来,把我彻底淹没。我面带怜惜地,伸出颤抖的手··· 和美人忽地睁开眼睛,睫毛上的晶莹颤啊颤的,一双润湿的眼睛眨呀不眨地看着我,眸中闪过一丝异彩,仿佛在控诉我的暴行。 我霎时心一下子软了,化为点点春水,浇注过去。 我讨好的,谄媚的,无比关切的问道:“致斋啊,你感觉怎么样?” 和美人又眨了眨眼睛,似有一丝迷茫,转眸间又带了一丝笑意。 我的心顿时又被感动盈得满满的。看吧看吧,他这个样子,居然还不责怪我,这让我如何感动感激感怀感怜感念··· 和美人嘴角微微一撇,脸上挂了一丝哀怨和控诉:“昨夜···你让我好难熬···” 我愈发心疼。 “那药性实在很强悍,都好多次,你也没停···” 呜呜呜呜,和美人,我对不起你。 “你一直都要,直到刚刚才放过我,我现在好累啊···” 我的头上挂了一个墓碑,上书:此人被自责淹死! 作为一个合格的小攻,我很想大气地拍拍美人,豪放地说句:“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我定会对你负责!”话到嘴边,忙咽下了,若真的这么说,强势的和美人定会一掌拍死我。 “那个···还疼不疼?”我谄媚道。 “疼??”和美人疑惑。 我的心登时一紧,别是伤得一周下不了床吧。 “不疼啊,就是手有点酸。” 啊?我脑袋跟不上了。 “我用手给你解决了一夜,现在还是酸得不能动。”和美人松松垮垮地翻个身,风情万种地嗔道。 轰,我的脑袋又一次爆炸了。若说刚才的爆炸是手榴弹地雷的强度,现在的就是原子弹蘑菇云,将我轰成一阵云烟,飘飘悠悠找不着北。 半晌,我才找回声音的控制权:“那你为什么说做了好多次?” “是好多次啊,好不容易完了,又起来了。”和美人抱怨道。 我傻傻地又问:“那你为什么说好累?” “当然累了,我帮了你一夜。”和美人眼含笑意。 我觉得这会儿连脚趾头都烧起来了:“那你为什么说难熬?” “唉,···”和美人叹了口气:“你想啊,一个你心心念念的人在你面前宽衣解带,投怀送抱,热情万丈,你让我怎么忍得了。可惜正直的我又不愿意趁人之危···” 宽衣解带!投怀送抱!热情万丈!我顿时羞愤欲死,扯起被子将头埋了进去:天哪,劈道雷下来让我去死吧,我丢不起这个人啊!!! 和美人好笑地扯开被子要将我挖出来,我死死地拽着被角,不肯露脸。和美人索性连人带被将我一起抱起来,话里满是戏谑:“你能躲一辈子吗?” “我不出去!!”我嗡声瓮气道。为毛你不早点说,你就是想看我笑话! 和美人只是抱着我低笑。 过了一会,我从被子里露出脑袋,转了转眼珠子,道:“我给你讲个笑话!” 轮到和美人愣住了。 “从前有一个男的和一个女的由于某些原因晚上不得不睡在一起。那个男的问:‘若是我对你做了什么,你会怎么办?’ 那女的就说:‘那你就是禽兽!’ 那男的又问:‘若是我什么也不做呢?’ 那女的说:‘那你就是禽兽不如。’” 让你耍我,我也骂你一回! 和美人笑了,狠狠将我揉了揉,“绵忆,我后悔了。” 52、本章上帝视角 上帝视角——阿玛的心声与感情 自从云南回来后,阿玛就似乎意识到,小燕子终是永远离开了他,带着一去不回头的决绝,消失在京城。虽然并不是皇玛法逼走了她,但她的出走却与皇玛法不无关系。 阿玛心底里还是有那么一丝怨怼,他的心一点一点变凉。 以前,他一直认为,紫禁城就是他的家,他的根,尽管他走得再远,他都相信,那里一直有他的亲人。皇玛法,是他最崇拜最敬爱的父亲;宫里的人是他的家人,虽然当时的皇后娘娘看他不顺眼,但最后不也是被他们的真情感动了吗?所以,他认为,紫禁城有了皇玛法,便是个有人情味的地方。 之后,他有了小燕子,他一生的挚爱。为了她,他放弃了所有:皇子的身份,他的前程,家人和朋友,甚至他的嫡福晋——陈知画,一个可怜的女子和他的亲生儿子,只为能与她长相思守。在离开的十几年里,他们果然做到了。 一度,他认为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虽然小燕子有时候疯疯傻傻,不明白他的内心深处的优雅与高贵;虽然,他不能与她谈论什么深入的话题,只能整日陪着她开一些幼稚的玩笑,做一些幼稚的举动;虽然,他不能与她交心,有时候甚至无法同她沟通,但他就是满足于这样的生活,被她的快乐所感染,他也认为自己理所应当就是快乐的。 当十几年后再次踏入京城,才发现自己真是幼稚得可笑,竟比小燕子还要幼稚。——什么都不懂的人必定比什么都懂的人过得幸福,就是这个意思。 当初的年少冲动如今让他品尝到了苦果。他抛弃了别人,是不是也合该让别人抛弃一下?为了让他们在京城合理呆下去,他不得不一次又一次的妥协。 明明骨子里有着皇子的高贵,却不得不顶着一个义子的头衔到处示人。 明明在京城里有一个亲生儿子,却不得不屈服于小燕子的意志,住在她的好姐妹家里。虽然以前他把尔康当成好兄弟,但骨子里谁是主谁是仆,还是有那么一点根深蒂固的意识。现在却好似寄人篱下,连福尔康对他说话也没了以前那般事事闻讯的态度。 明明自己可以昂首挺胸地行走在皇宫和京城,现在却非常害怕见到过去的熟人和老臣,甚至一些年轻不知事的秀女也可以对他大呼小叫。 明明自己是货真价实的亲王的父亲,现在住在王府里也是理所应当,虽然大家都对他很尊敬,但那些下人们看他的眼神,不过是对一个走了狗屎运的老百姓的羡慕和嫉妒,那些尊敬不过是被他儿子吩咐出来的。他想大声说出他的名正言顺来,可刚一起念头,又不由黯然压下,他不能再坏了五阿哥的名声,就让不知情的人认为,五阿哥就是那个天之骄子,凤子龙孙,而他,不过是靠着五阿哥走运的一个平民小白。 明明是自己的亲生儿子成亲,他却不能光明正大地接受他的拜礼,只能窝窝囊囊地待在小屋里,唯一承认他身份的不过是第二天早上无人时媳妇敬的一杯茶。 是的,窝窝囊囊,他现在觉得自己的一生过得好失败,从来没有认清过身边的人。 他敬爱的皇阿玛,原来并不是那个一味纵容他们闯祸,然后一笑了之的慈父。他的仁慈,是因为他们还在他的包容范围内,而且顺应了他的意图。原来他也可以罔顾一个儿子的尊严和荣誉,他也可以像以前的皇后老佛爷那样动用私刑,他也可以像当年容嬷嬷管教小燕子那样将小燕子送出去管教。他打听了内务府慎刑司是个什么地方,他知道了那里的宫人所受的待遇,他的心彻底凉了,觉得皇玛法越来越陌生。难怪小燕子会逃走,难怪小燕子会一去不回头,等也不等他。 他的好兄弟福尔康,明明知道他有多在乎小燕子,却还是和小燕子不清不楚的,甚至把紫薇送给他的平安符转送小燕子。小燕子不懂这些,难道他也不懂吗?即使他们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单纯的友谊,难道他不懂得“瓜田李下”的道理,不懂得人言可畏吗? 小燕子,他的心里又是一痛。罢了,不想她了。他觉得这真是报应,以前他抛弃陈知画,现在小燕子抛弃他,果然是自己错了吗?到头来终是什么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现在他终于看到什么是人情冷暖,什么是世态炎凉。以前他众星捧月,知道是一回事,却全然体会不到,现在终于明白了,也深深感觉到知画那些年带着儿子在宫里求生存是多么的不易,当年他的一去不回头是多么的无情和残忍。 看到绵忆整日里的小心恭谨,行事妥帖,小小年纪却不得不顾虑甚多,甚至作为一个亲王,却宁愿闲散在家也不去主动招揽事情,他就更感愧疚。若是他一直在他身边长大,他的背后也会有一个靠山,一个倚仗,也会在父母身边撒娇,就断然不会这么委曲求全。他的孩子应该是快快乐乐,无忧无虑的,却小小年纪就尝到了宫里的是非人情,让他怎生心疼。 以前有小燕子在,他不敢常常来看望儿子,每看一次,小燕子总要闹一场。现在住在绵忆家里,想做点什么补偿,却又发现自己什么也做不了。绵忆的成长里从来没有他的参与,他仿佛是个外人,插不进去,甚至还不经意给他添麻烦,连绵忆同事对他的一分周到也不及,又让他怎么懊恼。 对着自己的儿子,有时候甚至还带了一点小心翼翼的讨好,会不由自主看他的脸色,这是他欠他的,他该的。可他不知道该怎么对他补偿,该怎么表达父亲的关爱,抑或有时候还不经意间做出一些伤人的举动,让儿子对他渐渐疏远。直到儿媳嫁进来后,处事大方有余,对他也是一般无二的尊敬,更有清明祭日亲自打点向陈知画拜祭。同样是娇生惯养出来的,他以前却没想过这么多。他方明白,自己与儿子的症结究竟在哪里。 儿子不在乎他是不是能做一个慈父,不在乎他是不是关心他,既然他从来也没抚养过他,现下也不需要多这么一点。儿子真正在乎的只是他有没有把他额娘放在心上。而他,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彻底将这个忽视了。难怪儿子一直不肯原谅他。 所以他郑重其事地对他儿子说,下一次拜祭他定要去。儿子却不置可否地笑笑,想是对他不抱太大信心。他相信,通过这一次,他会渐渐与绵忆的关系修好。 ※※※※※※ 皇宫这个地方,现在让他的感觉很复杂。以前是真心实意地想去宫里看看皇玛法,而现下的请安不过是尽一个礼仪规矩。他不能让皇玛法通过绵忆斥责他不懂孝道,不能给绵忆再添麻烦,而且,以前的皇玛法对他们确实很好,不是吗?他不能强求没一个人都一直对他不离不弃,不是吗?就像小燕子···怎么又想起她了。 在宫里,他碰到一个很善解人意的人,与小燕子完全不同。 小燕子是张扬跳脱,她就是含蓄内敛。 小燕子不懂事理,常常惹事闯祸,她可能是由于出身低下,经历家变,看透世情,凡事懂得低调隐忍,连在宫里与他相见,也不会带他去她住的储秀宫,怕是惹人闲话。若是他来得频繁点,她还会劝他,在宫里常常相见不和规矩。这样的隐忍让他看了很是心疼。 小燕子从来不懂他说的是什么,让他常常有一种无力感,而她只需他提一下便明白他的意思,在他郁闷的时候也会软言开解,句句切中要点,让他恍然不少。 小燕子大字不识,旁的学问更是半个不懂,出身市井,而她好似知道很多,会与他看星星,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甚至她懂的比他还要深,她说她曾也是家境殷实,后来犯了事,才被贬为官奴。说话间淡淡的,全然不似他们那帮人那样一点小委屈就大吵大闹。 可能是人到中年,这样淡淡的温馨让他真正有了家的感觉,尤其是在经历了皇玛法的冷漠和小燕子的背叛,与儿子一时无法修好后,这样的温暖弥足珍贵。 ※※※※※※ 这日晚上,淡淡的月光下,阿玛与平馨两人交手相握,什么话也没说,只是这样携手,便好似心里满是充实。 快到储秀宫时,平馨照旧停下:“艾大人,送到这里就可以了。” 阿玛不想离去,便道:“我再送你一程。” 平馨想了想,现在储秀宫的各位小主早已册封完毕,宫内只余她们几个相熟的宫女,想是没有什么关系,便头一次点头同意让阿玛进储秀宫。 两人言语说笑间,已是拉了手走到宫门口,迎面撞上一个小宫女一头冲出来,险些将平馨撞到。 阿玛忙扶稳平馨,随口训道:“你怎么走路的?” “姑姑,我不小心将···” 如同听到惊雷一般,两人猛地将头抬起,霎那间,天雷滚滚,都惊呆了。 “永琪!?” “小燕子!?” 阿玛蓦地僵直,小燕子为什么在这里,她没有离开吗?看看她身上的宫女服饰,一下子都明白了,什么私自逃跑,什么抛弃,是他误会了她,原来她一直都在他身边,不曾走过,只是他俩同在一个屋檐下,从来都只是错过罢了。皇阿玛,你怎么会这么狠心,任小燕子自生自灭? 小燕子呆愣住,先是木然地盯着阿玛,眼神里闪过一丝惊喜,视线慢慢落到两人交握的双手上,变成难以置信的震惊,一双大眼睛渐渐盈满泪水,直至“哇”的一下放声大哭。 阿玛被这哭声惊醒,登时心慌意乱,他见过彪悍的小燕子,上窜下跳的小燕子,只有让别人受委屈的小燕子,却从来没有见过哭得这么歇斯底里的小燕子。他忙将平馨的手放开,艰难地上前,看着那如泪人一般的人蹲在地上嚎啕大哭,头一次不知道该怎么哄她。 小燕子哭得那是一个闻者伤心,听者流泪,像是要把这近两年来的委屈和磨难尽情挥洒出来。那泪水更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又如黄河泛滥之一发不可收拾,在这寂静的紫禁城夜间分外响彻。 平馨踟蹰上前,拍拍小燕子:“萧子···”竟不知是如何称呼她。听到刚才他们之间的对喊,又想起两年前宫里的传闻,像是明白了什么,看着他俩,脸煞的白了,抬起的手竟不知如何放下,更不知道该如何自处。 “不用你好心!”小燕子挥手将平馨一把推开,大哭道:“你们都是骗子!你们都是骗子!” 平馨不防被小燕子推倒在地,阿玛心中一时有那么一丝恼怒,她怎么还是这般鲁莽不分轻重,忙将平馨扶起,回头看了看小燕子,正自痛哭,哽咽难耐,一张不复年轻灵秀的脸上满是晶莹点点。他那点恼怒霎时被冲得干干净净,转来的是铺天盖地的懊悔:小燕子究竟受了多大的委屈,吃了多少苦,要伤心成这个样子?是他没有照顾好她,都是他的错。 ※※※※※※ 储秀宫的这点动静转眼间传遍宫里,一时间,宫内大大小小的人都得了信,沉寂两年的那对民间夫妇又开始闹事了。 淳妃先是得了消息,略略沉思一下,吃不准皇上现在的心意,毕竟阿玛还是他的亲生儿子:“你们留神着养心殿里的动静,一有信儿再来通知本宫。” 撷芳殿内,永琰心中一冷:这个好哥哥,怎么这么不省事,也不为绵忆想想。 养心殿,皇玛法正准备歇息,听到门外宫人来报,很是惊讶,小燕子居然还在宫里,做起了宫女,好似受了很多委屈。不由冷哼一声,就该让这个小燕子知道些眉高眼低的。对于阿玛与储秀宫一个宫女的来往,他是略有些知道的,也默许他们交往。阿玛已不是个年轻气盛的小伙子,年纪再大些,身边越发需要有一个知冷知热的人照顾,小燕子这样颠三倒四的人不能再考虑。那个平馨,他是打听过的,出身没落大家,极知分寸进退,是个能理家的人,难得阿玛能放下小燕子,对他们之间的暧昧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哪知今日一下都撞了出来,不知阿玛的心意如何。 现今虽不是对阿玛很上心,但毕竟还是他儿子不是?皇玛法命人将他们带过来。 小燕子犹自还在痛哭。 皇玛法有些心烦了,在宫里还是委屈了你不成,非得当格格把你供起来。冷哼一声。 小燕子哆嗦一下,哭声顿止,尚自抽抽噎噎。做了这么久下人,她多少也知道了,皇玛法就是天,她以前居然敢跟天斗,实在是活得不耐烦了。 皇玛法看到小燕子这般识趣,有些意外,这小燕子莫非真的变听话了。神色缓和下来。 三人恭恭敬敬行了礼。 阿玛执皇子礼:“永琪拜见皇阿玛。” 平馨执奴才礼:“奴婢平馨见过皇上。” 小燕子一慌张,先是跪下深深地叩头,连声称道:“奴婢萧子雁···”又猛然意识到眼前这人是她的皇阿玛,又忙忙爬起来做了个格格礼:“小燕子见过皇阿玛。”生怕自己礼仪不对,惹怒皇玛法,惴惴不安地瞟了几眼。 看到小燕子这般不伦不类,小心翼翼,皇玛法难得没有生气,眼神里闪过一丝笑意。这小燕子,果真是被管怕了,把这无法无天的性子倒是给修理好了。这般看来,让她再待在阿玛身边也不是不可以。 再瞧瞧阿玛,心中一阵恼怒。好歹也是一个皇子,居然连个女人也管不住,家务事乱七八糟的,天天惹人闲话。 小燕子看皇玛法生气,以为是自己哪里又做得不对,不由噗通一声又跪倒在地。 皇玛法倒是有气又消了。 少顷,淳妃赶来。 皇玛法淡淡开口道:“着这两个宫女给永琪,淳妃,你看着办吧。” 淳妃满口应着。 小燕子却是呆了,心里又是惊恐又是透凉。永琪又不再是她一个人的了,他不是不不再要她了,不再爱她了,他没有再为了她向皇阿玛据理力争,她是不是要失去永琪了?却不敢再说什么,泪水一滴一滴滴到地板上。 平馨一直俯身在地,她本以为只是一个普通的大人,没想到竟然是小燕子心心念念的人,是她口中不屑的负心薄幸的人。不管怎么样,终究是她对不起小燕子这个单纯的姑娘。可这里没有她说话的份。 阿玛看到小燕子落泪,心中又是久违的一紧,他为小燕子牵肠挂肚的习惯已是根深蒂固,哪怕是两年未见,哪怕反复说要死心,再次见到她难过,还是不由自主地为她心痛。又看看平馨,这一段时间的温馨点点浮上心头,不由心中一热。他渴望这种家的感觉,需要被人了解和关爱,何况这事已经闹得沸沸扬扬,平馨断不能再在宫里待下去。 正自犹疑间,看到皇玛法不容置疑的眼神,心中一凛。 是啊,这不是他做什么选择的问题。 于是深深叩头:“谢皇阿玛。” 54、有女端旭 这日我府上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紫薇格格。 带着一丝犹豫和迟疑,紫薇眼神闪烁,面色愧红,慢慢挪步向我们走来,似乎每一步都走得很艰难。再长的路也能走到尽头,紫薇停住脚步,顿了顿,终是低头微微一福:“见过王爷,福晋。”声音依然还是那么柔柔的,身形还是那么柔弱,只是眼睛略有些浮肿。 我怔住了,这紫薇莫不是换了个人?哪时不是以长辈自居,直呼我的名字。看看身边的静宁,摇摇头。“姑姑,你这是做什么?” “王爷,请你救救东儿···”声音带了哭腔。 “表哥怎么了,不是一直都好好的吗?姑姑你别哭,把事情说清楚。”我请下人扶了紫薇坐下。 紫薇拿了手帕掩面泣道:“皇阿玛···皇阿玛要将东儿发配到东北任职,说东儿玩忽职守,要东儿永世不得入京···”一下哭了出来:“东儿做错了什么?皇阿玛也不见我!东北苦寒,东儿怎么受得了?这一去,可让我们母子俩怎能相见?王爷···王爷你一定要为东儿求情啊,我和尔康求了很多人···现在只有你们能跟皇阿玛说上话了···” 紫薇虽说的颠三倒四,我却听明白了。一定是乐瑶的事情被皇玛法查到,这等皇室丑闻,又不能大肆宣扬,只得私下处理,找个由头被发配掉还是轻的,也是看在你紫薇格格的份上。这时候,谁还会不知好歹地为你们求情?想必桃花眼也未对紫薇说实话。 我慢慢忖度道:“皇玛法的决定,想是有他的原因,不是我们晚辈能质疑的。皇玛法现下在气头上,说不定过个三年五载,等他气消了,就给调回来也未可知。” “东儿平日都老老实实的,怎么会惹皇阿玛生气?绵忆,姑姑求求你,皇阿玛那么疼爱你,你去求他,他一定会改变主意,姑姑现在实在没有别的办法,只有靠你了!”紫薇顾不得形象,苦苦哀求,那样子,好似我们欺负了她。 疼爱?我心中冷笑,面上却万分谦虚道:“姑姑千万莫折煞我了,若说疼爱,众所周知,你可是皇玛法最疼爱的女儿,若是你求情都不管用,我就更不可能,反倒辜负了姑姑的一片嘱托。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倒不如再去求求皇玛法,你知道,皇玛法对你们最是心软了。” “紫薇,你来了!”惊喜的一声,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必是小燕子。 小燕子跳进来,后面跟着阿玛。她见紫薇满面泪花,一片哀恸,不由上前扶了她,诧异道:“紫薇,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小燕子···”紫薇一副站不稳的样子,不留痕迹地把胳膊挣脱出来,“皇阿玛要发配东儿,我想请绵忆帮忙求情,可是···我知道这事为难了王爷,可我实在没有办法了。”一下冲上前来,跪倒在我脚下,仰头如泣如诉,吓得我和静宁向后一怔,不好再坐着,只得站起身来。但听紫薇哭诉道:“王爷,我知道王爷也很为难,王爷不愿意见到我们。我们以前是对不住陈知画,可王爷不该将我们的恩怨延伸到下一代,东儿···东儿他是无辜的啊!王爷,我知道一切都是我们的错,你不看在姑姑的份上,不看在皇阿玛的份上,就看在永琪的份上,看在你们未出世的孩儿的份上,体会一个做母亲的心吧···” 这话听得我心中冒火,真想一脚将紫薇踹了去。什么叫上一代的恩怨不要延伸到下一代,什么是无辜?好像是我暗中捣鬼,将桃花眼整成这个样子。又是看在阿玛的份上,又是看在我的孩子的份上,难道若是我不帮助她,我就是不孝,不顾及自己的孩子? “绵忆?···”阿玛和小燕子诧异地看着我。 我憋了口气,一字一句反问道:“姑姑,你既是怀疑我挟怨报仇,又何必来找我求情?岂不是自相矛盾?还是你看我不应允,故意拿这话来激我,若是我不帮你,就是我应了你的话,是不是?” “···不是,我没有这个意思!”紫薇慌忙摆手。 “你说表哥他是无辜的,你对他的事情又知道多少?我作为晚辈,原不该评论你们的事情,你既然提到了,我也问上一句:姑姑,你整日里念经颂佛,不说别的,就说为表哥向皇玛法请求指婚一事,你何曾放在心上?表哥心中的人是不是你求来的那一个?你当时是怎么草率说的?” 紫薇愣住了,涨红了脸,一脸泪痕似也凝在脸上。我知道皇玛法指婚后,福家有一场大闹,桃花眼说紫薇根本不在意他的事情,连人都说不清楚,何曾像一个做人额娘的。紫薇也深悔当日没有指名道姓。 “你连表哥的婚事都这么不认真,又怎么知道表哥当差的情景,就断言表哥是无辜的?难道你是说皇玛法是非不分,妄自冤枉人吗?” “没有,没有,我不敢质疑皇阿玛!”紫薇慌忙解释道。 “是啊,你不敢质疑皇玛法,就随便冤枉我吗?”你能装可怜,我又怎么不会:“你们想想看,既是你说你们对不起我额娘,仅以此为依据怀疑我暗中捣鬼。是你先对我心有嫌隙,才这么误会我是不是?既是这样,又何必与我论述亲情?表哥做错了事,皇玛法惩罚他,你不去问清楚表哥是非缘由,便先来质问我有没有从中做鬼。姑姑,你这样的做法真让人心寒!皇玛法一向是非决断分明,你不告诉我表哥犯事的原因,便让我冒着皇玛法的怒火为你们求情,你又置我于何地,你作为长辈又何曾担心过我的处境?我虽没有额娘,可绝不是这样任你们欺负的!” “紫薇,你怎么能这么说绵忆?”阿玛父性大发,皱眉问道。 “绵忆,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绝对没有这么想。你是那么孝顺,那么懂事的一个孩子,姑姑有你这样的侄子,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这么冤枉你。我只是为东儿的事情太过心焦,方寸大乱,实在走投无路,口不择言,本是一片殷殷之心,实在没想到还有别的意思啊!”紫薇脸色愈发焦急悲恸。 “紫薇格格,你还是快些起来,有些时候你没有哪个意思,但是说出来,做出来,让别人看了,又说我们对长辈不尊不敬了。”静宁不咸不淡地挺着肚子道。 紫薇这时站起来也不是,跪着也是不,求助的目光看向阿玛,阿玛偏过头去。紫薇又看向小燕子。 小燕子拖着紫薇,死命要将她拽起来,一脸愤慨:“紫薇,你这是做什么?他们这些人都是冷血的很,怎么会帮忙我们?在我们困难的时候,他们又在哪里?”小燕子挥着手臂越说越激动,“他们是王爷,是阿哥,我不过是个没有教养的野丫头。皇阿玛已经不要我了,难道也不要你了吗?紫薇,你还是皇阿玛的女儿,你求他们,还不如去求皇阿玛,干嘛跟他们这些人下跪?” “小燕子,你在说什么?”阿玛喝道。 “我在说什么?我说你们这些人见死不救,我小燕子看不惯!”小燕子抡着胳膊,猛地站起来,那粗壮有力的胳膊狠狠撞向身边一人。 “静宁!”我大惊。 静宁猛地被撞倒,重重跌在身后的椅子上,紧接着,脸上一片痛苦的表情,抱着肚子惨叫道:“绵忆,我肚子好痛!我肚子好痛!” “静宁!”我忙将静宁扶在怀内,向门外大喝:“快来人,快请太医,来人呐!” 门外伺候的婆子丫头慌忙拥进来,一看这情形,大惊失色。有经验的忙忙道:“福晋怕是要生了。”一面请稳婆的请稳婆,找太医的找太医,好在早有准备,一阵兵荒马乱,众人七手八脚地将静宁扶到里屋,门口两个婆子又齐齐把我拦下:“王爷,产房血腥,请王爷慎入!” 屋内几个稳婆贴身照料,外面厅上三位太医也随时候着,屋内屋外丫头婆子捧着热水毛巾穿梭来往,屋内不时传来一阵惨叫,静宁的呻痛哭吟之声不停传入众人耳中。福晋早产,事情严重,众人大气不敢出一声,心都提到嗓子眼里。 我在厅上急得不行,恨不得把那紧闭的门盯出一个缝来。古时女子生产,最是凶险,一个不慎就是···何况静宁还是被迫早产···想到这里,我狠狠瞪向小燕子,那个人还一脸懵懂不知所谓。我咬碎了牙,“小燕子,若是静宁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定叫你偿命!” “什么呀?”小燕子叫道:“是她自己跌倒的,我根本就没有推她。当年陈知画···” “啪”,阿玛狠狠甩了小燕子一耳光,“小燕子,我没想到你竟然这么不知轻重,做错了事一点也意识不到,你怎么能这么狠毒?” “永琪,你?···”小燕子捂着红肿的脸,泪水盈溢出来:“是,我狠毒!我吃了那么多苦,快被人打死的时候,你在哪里?现在连你也打我,我知道了,你有了知画的孩子,有了平馨那个女人,还要我做什么?这个家我还有什么可留恋的!”小燕子哭着跑出去。 我听她说到额娘,忍无可忍,怒极反冷笑道:“来人,把这个小燕子给我压到西院里看起来,若是敢走出来一步,给我打断她的腿!谁也不准求情!” 阿玛想阻止什么,抬了抬手,终是什么也没说,立在当下愈发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不知是为静宁,还是为了小燕子。 紫薇早已瘫坐在地上,脸色惨白,双手合十,喃喃念叨。 日头西斜,月华光转,和嘉赶来,顾不上说什么,赶着进了产房。静宁的痛哭惨叫一时一阵,听得外面的人心下一惊一跳。这一夜谁也不曾安稳。 直至旭日东升,霞光普照,产房内传出嘹亮清脆的婴儿啼哭之声。我闯入房内,静宁面上微白,双眼微红,泪盈于睫,歪了头睡过去了,犹自紧蹙眉头,那样子分外惹人怜爱。旁边奶妈抱了一大红裹袄,笑道:“恭喜王爷,是个小郡主。” 当日禀明皇玛法,皇玛法大喜,赐名端旭,封号为端旭和硕格格,汉名端旭郡主。 一时满朝皆知,百官皆来道喜,连日不绝。 55、惨淡离开 我坐在床边,一错不错地看着静宁,看她在睡梦中犹自不安稳,小手微动,像要抓住什么,我握了她的手,心下暖暖的。一时静宁醒来,怔怔地看着我,我笑道:“你可醒了,感觉怎么样?可要吃点什么?” 静宁忽地滴下泪来,攥紧了我的手:“绵忆,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想起昨夜那等凶险,我也险些心中一酸,忙忙岔开道:“你看你,饿了一天,有什么想吃的,我命人做去。你二婶子也来了,在奶娘那里。现下有了小侄女,就不要我们两人了!” 静宁微微一笑,忙问道:“孩子呢,孩子呢?” “你别急,我看你睡得香,怕她吵你,就让奶娘抱了出去,你既想看,就让人抱来。”我一面扶了静宁轻轻坐起,将那靠背软枕垫在静宁背后,让她靠得舒服点,一面换了声“来人!”便见揽翠掀帘进来,眉眼弯弯,笑道:“福晋醒了,王爷有什么吩咐?” 我笑道:“做几样容易克化的细粥小菜,再去奶娘那里,静宁醒了,要看看小郡主。” 揽翠答应着去了,一时又进来几个丫头,打了热水,伺候静宁盥洗换衣。 静宁又神色黯淡下来:“绵忆,我没能为你生个儿子···” 我将她额前的头发轻轻缕到耳后,又好气又好笑地点着她鼻子:“傻瓜,都是我们的孩子,又在瞎想。”一时又想了想道:“你感觉怎么样,再传太医来看看?”我看她说话有气无力的。 静宁忙道:“我已经好多了,不必看了吧?” 我摇头道:“不行,一定得瞧的。你这是早产,千万别落下什么病根儿来。”一时又狠狠道:“你放心,他们那些人,我绝不会再放过!” 我已命回宫复命的太医和稳婆将昨天的事情从头到尾回复给皇玛法,那太医有了我的暗示和提点,相信一定会将经过说得很详细。意图加害王妃,这罪行怎么也抹杀不掉。 而且我也递了信息给傅恒,一面向他致歉,未能照顾好他孙女,一面又和他商定借着这个机会让阿玛他们搬出去换个地方住。这事之前由我提出来不合适,现下有了这回事,傅大人再稍一暗示,皇玛法必会理会。有傅大人的推波助澜,他怎么会让自己的孙女平白受这种委屈,更不愿意再与他们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 静宁无法,只得应了。丫头们放下床帘,而后回避了。一时太医恭恭敬敬垂着头进来,先给我请了安,便在床前安放的小杌子上坐了,按在静宁已掩了帕子的手腕上,细细把起脉来。好一会儿方罢,而后又问了好些话,方沉吟道:“王爷放心,福晋此番虽有一番波动,大伤元气,若是好生调理了,不出半年亦能恢复。” 我怔了怔:“需要半年这么久?可要用些什么药?”心底下又将那几人骂了个遍。 太医道:“这里有个方子,先吃一个月,待而后下官再来替福晋诊治。另外饮食上亦需要调理,下官一并写了,请王爷放心。”说罢,躬身至一旁案上,早有小丫头备了笔墨纸砚,太医提笔写了,再递与我一观。 我笑道:“有劳了。大人是不是过会儿还要向皇玛法回复?” 太医连连称是,忙道他知道该怎么回复,便躬身退出。 一时听得外面笑声由远而近,早有丫头打起帘幔来,“和嘉公主来了。”便见和嘉笑容满面地被人拥簇着进来,紧随其后的是一个样貌端正的妇人抱着一个大红裹袄。和嘉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来,一面转头接过裹袄,送至静宁身前。 静宁忙忙接了,急急去看,只见襁褓中那婴儿正睡得香甜,粉嫩的小嘴不时撮两下。静宁又是欢喜又是感慨,紧紧抱着舍不得撒手。 当下里众人不住声的调笑,什么“模样周正”,“长大后必是个美人坯子”之类的话不绝于耳。屋内炉火烧得旺旺的,其乐融融。 ※※※※※※ 随着皇玛法旨意而来的,除了对静宁的诰命封赏外,还有对小燕子的处罚。“···行为不端,莽撞冒失···仗责四十大板···不堪为人妻人母,本应强令永琪休妻,念在跟随多年,育有一众儿女,暂且记下,不得再犯事,但名下孩子需称平馨为主母,小燕子为侍婢,万事需以平馨为主,不得忤逆,永琪也不得袒护···”又说阿玛他们“住在一处多有不便,特意寻了一处宅子,择日便搬出去···”听得阿玛他们苍白了脸色,小燕子更是一派绝望之色。 因着静宁早产这事,我更是对小燕子恨极,恨不得将她打死,又念到打死她岂不便宜了她,皇玛法这样处理,正和我意。打板子是一回事,贬了小燕子的地位,让她真真正正成了一个家奴,有了被抛弃的危机,这一下敲打,小燕子若再折腾,真的被奉旨休掉也未可知,谅她以后也不敢不忍气吞声地夹着尾巴做人,在家里处处低人一等,让眼空心大的她怎么咽的下这口气。阿玛早已对她失望,未必会再护着她,一旦有什么事,她名声这么坏,是人都会先指责她,我看她以后该怎么翻身。但凡平馨是个有心机的,想寻她的短立威还不容易? 这原是朝中宫中众人对他们积怨已久,也纷纷在皇玛法跟前上眼药。知道事情原委的像和绅,福康安,和敬,和嘉等称阿玛好歹也是一个皇子,小燕子这样的平白辱没了皇室宗亲的名声,惹人笑话;永琰更是说阿玛这样不配做他的哥哥;不知道原委的称一个疯婆子竟敢冲撞亲王福晋,若不严惩,真当这皇家尊严是好践踏的···傅恒更是义正词严道若他的重孙女与小燕子在一个屋檐下,不知对她的成长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当我把女儿抱到宫中给皇玛法瞧时,也是一片悲戚委屈之色,只是叹道莫不是我欠了小燕子的,我和我额娘已经将阿玛给她了,她为什么还要来祸害我的家人?自从他们来京后,惹出多少麻烦,我都忍了。她是长辈,在家中又不敢说她什么,阿玛又护着她,他们还不顾念着静宁八九个月的身孕,连同紫薇姑姑来我家里大闹,冤枉我倒也罢了,牵连到静宁,害得静宁卧床不起,让我怎么对得起家人,对得起富察家?我一再相让,他们却咄咄逼人,我也是皇玛法的孙儿,请他不要只挂念着他的儿子女儿,将这慈爱之心分一分给他的孙儿,我便感念不尽了···云云。 一番话将万分的委屈和隐忍又夸大了n倍,看得皇玛法心疼不已,抱着可爱的小端旭连连称断不能委屈了他的孙子和重孙女,不能对不起我额娘和老佛爷的临终嘱托。不但狠狠处置了小燕子,更是一卷圣旨送到福家,斥责紫薇“不守妇道,教养不善···责令福东再降两极,即刻启程前往东北,不得有误···” ※※※※※※ 当下宫里来的行刑的人将小燕子按在长凳上,噼里啪啦开打。听不得小燕子的鬼哭狼嚎,便拿一破布将她嘴堵上。这次打可不同于以往,没有人顾忌她的身份,阿玛的背景,人人皆知皇上对小燕子怒极,不再顾念往昔,这一下比一下愈发重。 小燕子刚开始还如八爪鱼一般挣扎不休,过了十几下,便乱挥几下,挺尸般不动了,背部渗出道道殷红。行刑的人亦是经验老道,怕打死了不好交待,便稍事和缓,拿捏了分寸,只捡那不伤及性命的程度,霍霍打得闷响。 阿玛立在一边,并被宫人警告若是他为小燕子求情,便加倍鞭笞,只得一面恨恨地看着不成器的小燕子,一面面露不忍之色。 南木头拨开侍卫,扑向小燕子,哭诉道:“不要打了,不要打了,再打,额娘就不行了,要打就打我吧!” 哪里有人听他的,当即便被架开。 对于某些人来说,这四十下度日如年,亦是很快打完。小燕子便被扔在一边,任凭阿玛和南木头哭天抹泪地守着,那为首的太监犹自提醒他们赶紧收拾东西,快些搬走。 ※※※※※※ 阿玛他们搬出去后,我也没有刻意打听他们的事情,若不是萧婉儿到访,我几乎不知道他们要回大理。 “你也要回去了?”我问道。 萧婉儿低眉垂首,嘤咛一声,额前一缕头发微微飘动,长长的睫毛弯下一个弧度:“干娘说要给我说亲,让我回去看看阿玛额娘,问问他们的意思。” “哦。”我道:“他们···为什么突然说要回大理?” “我听说···”萧婉儿顿了顿:“燕姨醒后一直嚷着要回家,大夫说她的腿若是不好好休养,以后可能就不行了,但燕姨寻死觅活地执意要走,谁也劝不动···” “皇玛法同意了?”估计是巴不得。 “嗯。” 我们无甚话说,屋里一时静默。 萧婉儿打破了沉默:“干娘还让我带给额娘一封信,说让我亲手交给额娘,不要先给阿玛看。不知道她神神秘秘的说些什么。” “她们好歹曾是闺中密友···”险些咬着自己的舌头,不知道在说什么。 “绵忆哥哥···”萧婉儿突然抬起头,一双秋水汪眼盈盈看过来,凝视半晌,方道:“那···我走了。” “嗯···”我看着小丫头,一丝感动莫名涌上来,想起这些年来京中的闹剧,庆幸未曾伤害到她,便点头道:“走了也好,这里不是你待的···一路走好···”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和敬给晴儿的信中并不是简单的论述姐妹情深,而是遵照皇玛法的意思将京中发生的事情原委一一说明,让晴儿稳住箫剑那个性格偏激的妹控,别因小燕子的事情再生事端,不然连他们一家可能也要受小燕子连累,让她好好自忖一下其中的利害。信中还夹了一卷圣谕,专给平馨的,提醒箫剑和小燕子兄妹俩,莫因到了他们的地盘,便不把平馨放在眼里,好歹也是御赐的人。皇玛法真是对小燕子怒极,让她一辈子被人压在头顶,永不翻身。 ※※※※※※ 我原以为因着小燕子挨打的事,阿玛会对我心生嫌隙,便也装作不知道他们要走。但阿玛还是来向我辞行,重要的是,他说,要走之前去看看额娘,我只得带他们一行去皇陵。 额娘,阿玛来看你了,你若见到他这个样子,会不会很失望?我宁愿你印象中的阿玛还是以前那个天之骄子,意气风发,而不是现在这个颓废的中年大叔。 阿玛久久立在碑前,一动不动,从背影看去,很是落寞和萧索,整个人拢了一层浓浓的哀伤和愧疚,外人插不进去,好似整个世界只剩下眼前这一人一碑。沧海桑田,世事变迁,他是不是真的后悔了?眼前这巍峨的皇陵再没有他的位置,那里长眠的人已遥不可及。 松柏阵阵,风在耳边索索的吹着,无人打破这个沉静。 平馨垂手侍立一旁,小燕子被人从马车上抬下,撇撇嘴,左顾右盼。南木头似被眼前的情景所感染,眼里满是伤感。 半晌,阿玛终是呼了口气:“知画,对不起···”声音很快飘散在空气中,几不可闻。阿玛眼角似有一丝晶莹闪现,我看不真切,宁愿自己看花了眼。 “平馨,小燕子,你们来拜见一下知画。”阿玛沉沉道。 平馨恭恭敬敬上前,深深叩头,郑重道:“福晋,平馨自知身份低下,不配在这里说什么,做什么承诺,但平馨愿意尽自己的一生全力照顾和维护这个家,不管在哪里,您都是平馨唯一敬佩的主子,您都会一直记在我们心里。” 阿玛看向小燕子,小燕子扭过头去。 “小燕子!”阿玛怒喝道,瞪向两边抬椅子的下人。 两个丫头忙把小燕子生生从椅子上拽下,小燕子腿伤未愈,噗通一下磕在地上,双手扒地,疼得瓷牙咧嘴,倒也像是叩了个大礼,再一抹额头的汗水,登时脸上几道泥印,不堪入目。 阿玛看不过去,还要再训什么,我皱了皱眉头,止住了:“算了,我额娘想必也不想见她,若不是真心实意的,逼着也没什么意思。” 阿玛瞪了小燕子几眼,吩咐南木头:“记住,这里的人是你的嫡母。” 南木头看看阿玛,又看看脸色苍白的小燕子,挪步上前叩了个头,诺诺道:“额娘···” 小燕子顾不上满身的疼痛,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一瞬间,她仿佛觉得自己被整个世界抛弃了。 ※※※※※※ 快快乐乐地送走阿玛,我顿觉头顶的天空也明媚了很多,耳边的虫鸣也不再那么聒噪,每日里逗弄小端旭,香香软软的喜爱得不得了,逢人便炫耀自家的宝贝闺女。小家伙见人就咯咯笑,一进宫反倒比我这个阿玛更受人欢迎。 桃花眼离京的那一天,听闻除了福家的人外,无人去送行,很是萧萧瑟瑟的情景。谁知下午,乐敏却登门到访。 “你怎么不追随福东去东北?”我很意外。 乐敏淡淡一笑,嘴角噙了一丝讽刺:“有蒙女侠生死相随,还有我这个正室夫人什么事情?更何况···”乐敏扶上肚子,低头略显落寞:“我有他就够了。只盼着今后能跟着额娘一起吃斋念佛,安安静静地过完这辈子就罢了。”一缕怅然飘散在空气中。 我原以为乐敏是个不安分的,只是她所作的一切与我无关,我反倒有些欣赏这种很现实很知分寸进退的人,这种人才能够活得长久,没想到她这么快就甘于平淡了。 “为什么?”我问道。 “别人进京选秀只是为了跃上龙门,平步青云。而我不过是为了整倒我那亲生姐姐和大福晋,为我额娘报仇···很老套的故事是不是?”乐敏自嘲一笑,回忆道:“我在家中是个什么地位,王爷想必也知道。当初大福晋怀着乐瑶的时候,为了巩固地位,便将她身边的丫环我额娘献给总督大人,没想到我额娘怀上我,大福晋弄巧成拙,反倒从此恨上额娘,生下我后便发配的远远的,我便当作乐瑶的丫头养着,连见额娘一面也不能,连她什么时候去的都不知道···自从我也有资格参选后,我便知道机会来了。乐瑶被大福晋宠坏了,像她那样的性格,来到京里必定会惹上不该惹的人,必定会闯祸。没想到她竟然那么蠢,做下这等丑事,这下连累大福晋也被申斥,剥夺了她的诰命身份,永坠庵堂,活该她养了这么一个不忠不孝的女儿!” 乐敏脸上带着一丝释然和解脱。 “为了报仇何苦把自己搭进去?”从此如同守活寡。 “怎么样也比在家中的生活好多了。”乐敏重重呼了口气:“紫薇格格不管事,福家还不是我说了算?至于福东,他不是个值得托付的人,乐瑶尚且有勇气一人担着,他连站出来都不敢,自己的女人被害死也不敢瞧上一眼,巴巴派了对他死心塌地的蒙芷凤去探监送死,好在她功夫好,没被抓到,不然岂不是又要害死一个女人?”乐敏冷笑:“这样的人我怎么敢跟随?” “你这样的打算倒也很好,若有了福家的嫡子嫡孙,你这辈子也有了依靠。”这个女人太理智。 “今天是福东让我来的。”乐敏话锋一转,带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让我来向福晋道喜,顺便看看小郡主。” 乐敏从袖中抖出一封信,递给我。 我不明所以地接过信,迟疑着打开,看下去,越看越心惊。信中写了我与朝中大臣和绅与福康安暧昧不明,与十五阿哥交情过甚等语,甚至隐晦地说了不少如此的意思,有理有据的样子。看罢,我脸色铁青,攥紧了信,定定看向乐敏,问道:“他这是什么意思?” 乐敏坦然道:“福东让我悄悄交给福晋的,并嘱咐我瞒着你。” 静宁如今在调养身子,若是她真的看了信,即使不相信,也是存了一段心事,岂不是耽误了她的身体,愈发缠绵病榻,更会让我愧疚难安。他为什么要如此害我们?我自忖与桃花眼并无明面上的交恶,除了这次紫薇被申斥,也是他们先挑起来的,他这样做又有什么意思? 我疑惑的眼神看向乐敏:“我倒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得罪了福东大人,让他如此记恨我?” 乐敏冷笑道:“王爷是没有得罪福东,他记恨的人也不是王爷。但福东心爱的人被十五阿哥害死,福家早又被整治的永无翻身之日,福东认为这些还不是拜和大人和十五阿哥等人所赐。他自己不好过,又怎么会让他们好过?他们最在意的就是王爷,若是福晋因为王爷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王爷必定不会好过,更不会再接受他们一番心意,那么也让他们尝一尝痛失所爱之苦。这就是他仅能做到的报复。” 我默然了,将手中的纸恨恨捏成一团,猛然间又想到什么:“我自是相信你的,但福东又怎么知道我们的事情?” 乐敏摇摇头:“我不太清楚,但乐瑶死前见过蒙芷凤,想是她告知的。而且···”乐敏顿了顿:“我记得两三个月前有一日,福东回来后情绪很不好,说乐瑶给十五阿哥下药未遂,反被王爷误食。我听着他话里的意思,又暗下里算算时间,想是为了对正乐瑶怀孕的日期,结果被王爷破坏了。他又自言自语道不知王爷是找谁解的之类的话,应是有所推测。” 我方恍然。那件事永琰查无结果,原来是他们捣的鬼。又一时想到他既然猜的那么准,为什么不把信直接给皇玛法,岂不是更彻底?随即又觉得自己也傻了。朝堂宫内都是和绅和永琰的人,别说皇玛法能不能收到,即便真的亲手交过去,到时候皇玛法无凭无据,是相信他这个败坏皇家声誉的人的话,还是相信我们。桃花眼想必也知道自己无力回天,只得找我们的弱点下药了。 桃花眼千算万算,没想到他的枕边人与他同床异梦,才是枉费心机。 我将那纸团扔到河里,上面的墨汁慢慢晕开,渐渐沉底。“算上这一次,我欠你两次人情。以后若有什么需要,我必会记得今日。” 乐敏福了福,扶上肚子,淡淡笑了。 56、结局 小端旭一天一天长大,明明还是襁褓中的小包子,如今已可以满院地乱跑,刚过完六岁生辰,便被宫里一众母性大发的娘娘们抢走,留下我和静宁两个人惨淡回家。为毛嘛?有了新人就忘记老人了。 这些年云南那边的信陆陆续续传来,多是阿玛,南木头和萧婉儿的,夹在一起送过来,渐渐萧婉儿的信愈发少了。阿玛那时带着小燕子和平馨回去,因小燕子心烦气躁,坐卧不宁,一双腿终究是废了,再也跳不起来。箫剑一看急红了眼,当即与阿玛大打出手,那副冲动,仿佛要与阿玛同归于尽,哪怕是两人已用尽力气,箫剑仍然梗着脖子拼命。晴儿一看不要命地冲上去劝架,结果被误伤,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的刚怀上的孩子就这样流掉了。箫剑冷静下来,又是愤恨又是懊恼,扬言要上京找皇玛法讨个公道,被晴儿以死相逼拉住,却是从此与阿玛一家断绝了关系。 箫剑还嚷嚷着要将小燕子带回,只是小燕子舍不得她的几个孩子,晴儿又伤了身子无人照料,若再添上小燕子,萧家愈发乱套了,也就不了了之,两家里从此形同陌路。 小燕子折了翅膀,除了嘴上硬气一些,却是老实多了,打定主意要抢回阿玛,好好留住几个孩子。只是她本就除了闯祸什么也不会,自从走不了路后心情烦躁,本想好好照料她的孩子,却是常常失了耐心。 平馨来到艾家后,事事照顾体贴,隐忍谦让,处事周到,让人寻不着一点错处,对着小燕子的蛮横更是一味容忍,细心照顾之周连阿玛也自愧不如,本是一团糟的艾家渐渐变得有条不紊。那几个孩子原本很排斥平馨,见此也说不出什么来。看着愈发歇斯底里的小燕子,心中的天平悄无声息地移动。 后来,平馨亦有了自己的孩子,却对小燕子的孩子依然不偏不倚,甚至比对自己的孩子还好。阿玛心中愈发敬重平馨,对着神经质的小燕子也只剩下一份责任。平馨与阿玛商量后,拿着家中多年的积蓄,为几个孩子专门请了先生,让那几个小的从小到大被小燕子带出的不安分和跳脱一点一点磨去,慢慢有了稳重的影子。 南木头娶了当地的一个女子,他本为人憨厚老实,小两口日子过得倒也安稳。 和敬在京中为萧婉儿找了一门亲事,家事人品皆不错。消息传到箫剑这里,被他一口拒绝,将信狠狠扔到地上,啐了一口。他对皇家的人已是恨极,指着萧婉儿说若是她要她的干娘,便从此不是萧家的人。这门亲事便作罢,和敬从此不再管他们的事,只余晴儿暗自洒了几场泪。萧婉儿拖了几年后,聘了出去,之后给我的信就少了,只是听闻夫家还算老实,对她也不错。 东北那边的事,我一直都不太清楚。只是听闻桃花眼明里暗里被人下了不少绊子,因那边皆知他是不受上边待见,永无出头之日了的。直到有一天紫薇跑到皇玛法跟前哭诉,说桃花眼缠绵病榻,无人诊治,请求让他回来。皇玛法只是摆了摆手,让紫薇回去,便不再理他们。 日子闹后还是要过的,对着这些消息,只是叹了几回,少了闹事的人,他们也算安宁下来。 ※※※※※※ 静宁身子休养好后,始终没有再怀上。虽没人说什么,我却知她存了这段心事,一直郁郁不安,甚至觉得愧对于我。好容易怀上,太医却说她现在的身体状况不适宜再生养。我们劝她,她执意要将孩子生下来。终是在小端旭六岁那年,拼了全身性命诞下一麟儿,撒手西去。皇玛法赐名为奕绘。 静宁去后,皇玛法怕我心情郁闷,接我到宫中住了一段时间。那个时候,家里突然少了一人,顿觉空落很多。明明本不想娶妻,对静宁只是一个责任。但几年下来,每日的朝夕相处,点点相汇,终是把她当作自己最亲密的家人,早已将她纳入自己的生命之中。一时离去,抱着怀中的奕绘,仿佛就是静宁生命的延续,一时心下满是酸涩。 宫里一向不缺乏热闹,我也得以开解不少。端旭一夜间长大,反过来还会小大人一般安慰我。看着她眉目间肖像静宁,只感慨上天着实待我不薄,恩赐我这两个宝贝。 小孩子长得很快,端旭淑女养成的过程中,奕绘小包子天天屁颠屁颠地跟在我们身后,奶声奶气地叫“阿玛”。再过几年,就可以将他送到上书房同阿哥们一起读书。以后的路我不会刻意为他设计什么,也不求他有什么建功立业,京城这么多皇室宗亲,不都是安安稳稳过一生,家人平安才是最重要的。皇玛法曾问我要不要续弦,我婉言拒绝,只说怕委屈了这两个孩子。 永琰倒是很想好好栽培奕绘,怂恿着绵宁三言两语下便将我儿子拐走,看着奕绘崇拜地对绵宁的卖弄闪着星星眼,我顿觉头疼,忙抱起儿子就走。奕绘眨眨眼睛,对着永琰奶声奶气叫了声“叔公~”,永琰立即风中凌乱了。 福康安放了外任,甚少在京,他的战功屡次传入京中,皇玛法很是欣喜。每到一地,便给我寄回一件礼物,都是一些很平常的物件,我一件一件摆在小格子上,旁边记录着日期和地点。 和绅无事便来我府中,每次总是带一些小玩意,也常常带着他们出去玩,惹得端旭和奕绘很是喜欢他们的“和叔叔”。我知道丰绅殷德与十格格和孝完婚后,和绅又是孤身一人,便将他的父爱洒在他们身上。这几年若不是有和绅一直在背后默默支持,我不知道该怎么熬过那段时间。他的权力越来越大,人却愈发沉默,只有来到我这里才略显开怀,将那满身疲惫露出。 我只在家中教养两个宝贝,对于朝中的情况冷眼旁观。永琰与和绅对上已是公开的秘密,朝中大致分为两派。皇玛法在这上面对和绅偏袒至极,两人相斗多年,和绅隐隐占上风。大概是被皇玛法敲打了,永琰收敛锋芒,韬光养晦,任由和绅一人独大,独揽朝政。 ※※※※※※ 人年纪大了,总不外乎生老病死的规律。傅恒老臣去世,皇玛法悲痛不已,大病一场,至今卧床不起。这一对君臣携手到今日,旁人虽看不出来,一旦有心细细观察,便见他们每次回首间默契地一瞥,容了多少含义在其中,连他们的妻子也未必能陪同他们那么贴近。一人离去,让另一人如何熬过剩下的时光? 皇玛法这是心病,再加上年岁已高,来势凶险,太医也不甚看好,朝中上下暗流涌动,纷纷看向永琰。 永琰暂代朝政,命和绅与户部尚书福长安轮流守在养心殿,不得擅自出入。接着下了一道突兀的旨意,命令着实查办围剿白莲教不力者及幕后庇护之人。当天就有大臣领会到永琰的意图,于是弹劾和|的奏章源源不断送到他手中。永琰仿佛憋了很久的怒气一朝发泄,直直宣布和|的种种罪状,不由分说立即下令逮和|入狱,抄没全部家产,择日赐死。 我在家中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手中的茶杯掉落到地上,摔碎了。为什么历史会提前?皇玛法不是还没去吗,永琰就这么沉不住气了? 我匆匆奔向宫中找永琰,宫人通报后却面无表情地告诉我永琰不见,我的心登时凉了。他料到我会为和绅求情,是吗?我转身奔向养心殿,这个时候若是天下间还有人可以救和绅的,只有皇玛法了。可若是皇玛法仍然昏迷不醒,那么我便守在他身边,直到他清醒的那一刻。 很意外的,皇玛法歪在榻上,旁边一小太监一勺一勺地喂药。见我进来,点点头,那小太监退去,我忙赶上来,接过药碗,按奈住心下的焦急,给皇玛法喂药。 少顷,皇玛法摇头示意不吃了,我便将碗放下,伺候他漱口喝水后,垂手侍立一边。 “绵忆啊,”皇玛法虽然一脸憔悴和病态,但声音中气十足,全然不像太医所说的病危,只是神色再不像以前那般精神,无端带了些许沉湎与回忆:“你觉得永琰这个孩子怎么样?” 我一惊:“皇玛法,他是皇叔,做侄儿的不好评论。” “让你说你就说!”口气里带了一丝不容置疑。 “皇叔很像曾祖父。”我不知道历史上的嘉庆帝怎样,但我认识的永琰,狠厉果断,若做他的敌人,必定会很倒霉。 “哦?你是这么认为的。”皇玛法眼神闪过一丝笑意,喟叹道:“是啊,对于认定的事情绝不放手,隐忍又倔强,若是不懂得放下,只能苦了自己。” 我不知道皇玛法这么说有什么深意,只能低头恭敬地听着。 皇玛法又拍着我的手,状似不经意道:“你对你阿玛和小燕子的事情怎么看待?” “回皇玛法,”我斟酌道:“孙儿说句不孝的话,阿玛至情至性,是个好丈夫,却不是个好皇子。身为皇家的人,享受了皇家尊贵的身份,便要为这个身份承担相应的义务。若是只考虑个人的感受,便会伤了对他抱有极大希望的人的心。” “嗯,绵忆你是个明白事理的孩子,永琪当初要是这么想就好了。只是人一旦动了情就再难出来。朕当年错过,便不忍拘了永琪,任他放纵一回,哪知···唉,身在皇家,到底还是没有任性的权利。绵忆,你说是不是?” “皇玛法说的是···” “哪知永琰也是这样,这些孩子,真是不让朕省心!”皇玛法平淡的话,却听得我胆战心惊。 “皇上,十五阿哥求见!”门外传来小太监尖利的嗓音。 “传!” 永琰大步迈进来,未曾看我一眼,只是恭敬地参见了皇玛法,便递上一道折子:“皇阿玛,这是众位大臣所议的和绅的二十条重大罪证,经商议,儿臣和各位大臣都认为,应···斩立决!” 三个字在大殿里晃荡,如同一道惊雷在我头顶响起,我眼前一黑,险些晃倒,噗通一声跪下:“皇玛法,和大人跟随皇玛法多年,立下无数大功,即使行有差错,也该···功过相抵···” “功过相抵吗?”永琰冷笑道:“你知道从和府查抄出多少东西,整整十亿两啊,我大清一年的国库收入是多少?七千万两!十亿两是多少,搬也得搬好一阵子,他和绅有多大的能耐,竟能敛财如此之多,若不严惩,如何再治理警示百官,如何堵住悠悠众人之口?” “和大人一人能用的了如此多的钱财吗?若不是有什么内情,他要这些做什么?十五皇叔这样匆忙下结论,会不会太草率了?”此时再不据理力争,恐怕没有机会了。 “贪污还需要什么内情?我知道你与和绅私交甚好,可此事乃是有真凭实据,你若一味为和绅求情,我们自不会怀疑什么,就怕其他不明是非的人会将你无辜牵连上。绵忆,这事你还是别参与了。”永琰幽深的眸中闪过一抹受伤,随即又坚定下神色,我知他这次是真的想要至和绅与死地。 “说道牵连,朝中谁人与和大人没有关系?十五皇叔这样做莫不是要将朝堂从新换一遍?这样会有什么后果,您想过没有?” 永琰顿住了。 “好了!”皇玛法喝道,坐起身来,严厉地看向我:“你想为和绅求情?” “是,皇玛法。”我跪在当下,皇玛法有如实质的目光扫过,压得人冷汗淋淋。 “那么,你能为他做到什么程度?” “啊?” 皇玛法瞟了眼永琰:“若是拿你的命来换和绅的,你可愿意?” 我怔住了,皇玛法这是什么意思? “皇阿玛?”永琰急道。 “永琰,从现在开始,你给朕闭嘴!”皇玛法一字一句喝道,又将包含威压的视线转向我:“朕给你一个求情的机会,在你与和绅之间,你们只能留下一个人!” “那么从此之后再无人追究和绅的责任?”我立即问道。 “不错,而且朕保证他的地位一如既往。” “皇玛法,您能保证以后十五皇叔也不再借此发难?” 皇玛法看了看永琰,用力点点头:“朕会赐他一道免死金牌。” 永琰像是意识到什么,焦急又慌张地看着我。 我心下迅速思忖着皇玛法的意图,深深叩头,慢慢开口,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响:“皇玛法,若是孙儿有什么不测,孙儿有一个请求···” “绵忆···”永琰绝望地叫道。 “说!” “孙儿请求将端旭与奕绘交给和绅抚养。”皇宫的人我信不过,和绅对他们定会视如己出。 “朕···准了!”皇玛法深深地凝视着我。 “皇玛法,十五皇叔,请你们放过和绅!”我躬身叩下,赌这一把。 “来人!带绵忆出去!”皇玛法向门外喝去。 两个侍卫进来将我扶起。走出门外,沉重的殿门轰轰关上,依然能清晰地听得永琰的一声哀嚎:“绵忆!” “请荣亲王先行回府。”两侍卫道。 我一愣:“有劳了。” ※※※※※※ 浑浑噩噩回到家中,仍然惊魂未定,心神恍惚,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卧房走去。突然间,停住了。 逆着夕阳西下的霞光,一大两小缓缓走来,定在我身前。 那大人怀中抱着一小男孩,手中还牵着一个小女孩,长身玉立,如同从油画里走出来,款款笑道:“草民听闻王爷府上缺一个西席,不知草民可否胜任?” 如同天籁之音,我突然觉得当下的阳光分外刺眼,酸涩涩的,半晌,方道:“···嗯···” 哄走端旭和奕绘,和绅立即将门关上,揽我在怀中,满足地长长喟叹一声:“绵忆···” 我心下一酸,润湿了眼眶,今日的一切好似在梦中,太不真实。相拥良久,方捅捅和绅道:“老实交代,你和皇玛法到底在搞什么鬼?” ※※※※※※ 与此同时,养心殿里,永琰在我走后瘫在地上。 皇玛法恨铁不成钢道:“你现在可死心了?绵忆宁愿为和绅去死,他心中可有你半点?你现在还念着他做什么?” “皇阿玛···”永琰跪在地下,垂首痛哭。 “你看看你,现在像个什么样子,朕平日里都是怎么教导你的,为君者怎么可以有儿女私情?永琪的教训就在眼前,你还没看到?你想让朕这么大年纪了,再失去一个儿子吗?更何况即使你愿意,人家愿意跟你吗?” 永琰颓丧地摇摇头。 “今日是朕的一个试探,倘若有朝一日,朕但凡是个狠心的,今日的事便会成真。你的执迷不悟只会逼死你最在意的人,这是你想要的结局吗?” “皇阿玛?”永琰仰头惊道。 “朕实话告诉你,若绵忆不是朕的亲孙子,就冲着他能够引得朕最看重的儿子方寸大乱,朕就有理由将他处理了。只是你们一个是朕的儿子,一个是朕的孙子,手心手背都是肉,你让朕怎么办?”皇玛法痛心扶手道。 “皇阿玛,儿臣不孝,让皇阿玛操心了。”永琰又是惊心又是动容。 “经过今天这件事,若是你能想明白了,朕这操心倒也值了,不然···”皇玛法眼神一暗。 “皇阿玛,儿臣知错了。”永琰慌忙道:“儿臣定会明白自己的身份。” “你知道就好。”皇玛法叹道:“朕也不想逼你,只是有些事情经不起验证。莫说你们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即便你们真的是两情相悦,也断没有可能在一起。当初朕不明白,险些害死春和,朕不想你们步朕的后尘。” “皇阿玛···”永琰像是听到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惊疑不定。 “唉,朕当时也是年少轻狂,以为自己能做到一切,谁知···真让我见识了先皇的手段。若不是朕及时娶了他的姐姐,恐怕真的要一辈子追悔莫及。朕当时就明白了,别看什么皇子皇孙,手中再多的权利,若是一意孤行,到头来还是连自己最爱的人也护不住,还不如就此放手,长长远远地看着,也能这样守一辈子。到后来,只要朕每日上朝时能看到他,朕就心满意足了。” “皇阿玛,只是苦了您自个儿啊!”永琰深有感触道。 “苦?”皇玛法摇头:“刚开始是很不甘心,看什么都不顺眼,只觉得天下间都是欠了朕的,恨先皇,恨不得将春和的福晋杀掉,后来才明白先皇的良苦用心。你是想要一个与你并肩站立的人,还是想要一个佞臣宠臣,你舍得埋没他的才华,让他被后人咒骂吗?汉人不是有句话‘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轰轰烈烈靠不住,我们这样相望一辈子,也觉得一直都有人在陪伴。” “皇阿玛,儿臣明白了。”永琰由衷道,略含一丝不甘心:“只是,那和绅不过是个奸臣污吏,如何配得上绵忆?” “你对和绅一直都有偏见,什么时候肯正眼看待他,哪里知道他为绵忆付出多少?”皇玛法闪过一丝笑意,满是赞叹道:“他舍弃了自己的一世名誉,担着百代骂名,宁愿做一个贪官,为朕积累财富,只为讨朕的一个心意。若不是你将和绅推到绝路,朕还不知道他这么拼命是为了什么。这难道还不够吗?” “皇阿玛,您是说和绅是特意贪的?”永琰惊道。 “嗯,”皇玛法笑道:“可以说,他是为了绵忆奉旨贪污。” ※※※※※※ “所以说,皇玛法为了十亿两把我给卖了?”我躺在和绅怀中,郁闷道。 “是啊,”和绅揽着我,笑意盈盈:“你可是这世上最贵重的人。” “呜呜呜呜,我真是可怜,从小没了爹娘,连唯一的爷爷为了钱财也将我卖掉,我真是命苦!”我抹着眼中并不存在的眼泪。 和绅嘴角抽了抽。 我继续控诉,想到皇玛法,心中还是有那么点别扭:“你们怎么能这么狠心,没有人性,为了这区区十亿两,就逼我爷爷将他孝顺的亲亲孙子卖给你这个奸商,你让我情何以堪?” 和绅面脸黑线,额上青筋直跳:“我觉得我好像买错了。” 啊?我梗住了。 和绅叹道:“你误会皇上了,他是真的疼你。我被百官弹劾的时候,不得不提前终止与皇上的协议。皇上问我有什么心愿,我说我只想要一个人。皇上说他不会勉强你,若是你不愿意,就让我放手,他可以给我别的补偿。所以,就设了今日的局。没料想,其实还是被皇上给利用了,一方面逼出了你的心意,顺便也让十五阿哥死心。” 我说呢,今天差点被吓死,我真以为不可挽回了。想了一想,又噘嘴道:“他干嘛说一命换一命这么严重,倘若我是个贪生怕死的,你岂不就是人财两空了?” 和绅抵住我额头,凝视着我,眸中却是不曾有过的郑重,声音却是那么该死的好听:“若是你不要我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又低声笑道:“幸好,我现在知道你也是这般在意我。” 真是的,我不过是一时头昏脑胀,被皇玛法给吓糊涂了,干嘛说得那么煽情。我摸摸眼角,湿湿的,干巴巴道:“哼,现在只有我一个人要你,你若不听我的,我就···把你赶出去!” “王爷有什么命令,但请吩咐,草民万死不辞。是让草民给王爷宽衣呢,还是让草民伺候王爷睡觉?嗯?”微微上翘的尾音勾的人心底痒痒的。和绅轻笑着,手上却动作起来。 “唔唔,你不要乱动!唔···唔···”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