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爷的掌心娇是朵黑心莲》 第一章 初见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 叶初棠刚在院子里把草药铺开晾晒,就听到外面传来敲门声。 “有人吗?” 她随意掸了掸衣衫,待微涩的药香稍稍弥散开来,过去开门。 “来了。” 连舟在门前焦急等待,等瞧见门后少女的模样,瞬间愣住。 这少女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一袭绣海棠素色袄裙,衬得身形清瘦,乌发只用一根木簪简单挽起。 鹅蛋脸,远山眉,肤色竟更胜雪三分。 尤其引人注意的,是那双乌黑澄澈的眼,干净温润,纯澈至极。 她只往那一站,便亭亭如未曾经历过霜雪风雨的春日海棠,让人忍不住连声音都放轻。 连舟回神,双手抱拳表明了来意:“你好,我找医馆的大夫。” 叶初棠轻轻颔首:“我就是。” 连舟更加惊讶,随即皱起眉来,忧虑地回头看了一眼。 他和主子一路奔波至此,主子病情恶化,已经不能再拖,便想着先找个医馆看诊。 谁知道出来的竟然是个如此年轻的女子。 他转身走到马车旁,冲着里面的人低声问道:“主子,属下再找找有没有其他医馆吧?” 叶初棠黛眉微扬。 三年前刚来江陵开医馆的时候,大家也不信任她的医术。 这主仆似乎是外地人,路经此地,会是这样的反应也很正常。 片刻,马车里传来一道质地清冷低沉的嗓音。 “就她了。” 分明是初春的天气,这嗓音却像是裹着一层薄薄的霜雪,沁着透心的凉意。 连舟应了声,又走回来,态度比之前客气几分。 “诊金好说,还请您务必尽心为我家主子看诊。” 叶初棠正要开口,就听街那头忽然传来了杨婶子的喊声。 “叶二姑娘!不好啦!你家四郎又在学堂和人打起来啦!” 叶初棠神色未变,似乎早已习惯了这种事儿,温声问道:“怎么回事儿?” 杨婶子上气不接下气:“听说是和曹记酒楼的二少爷那帮人打成一团了!拉都拉不住呢!你快去看看吧!” 曹记酒楼是江陵最大的酒楼,听说他们老板的表姐还是知县夫人,一家子有钱有势,横行霸道。 曹家少爷平日里身边也总是有着好几个跟班,斗鸡遛狗,吃喝玩乐样样精通。 这一打…… 叶初棠侧头看向连舟,“里面请吧。” “……什么?”连舟看了看杨婶子,又看了看叶初棠。 没听错的话,她家里好像出了麻烦?她不去看看吗? 叶初棠刚转过身,又想起什么一般回头提醒,“对了,诊金一百两。” 连舟简直难以置信,“一百两?!” 哪怕是京城的医馆,也不敢这么要价! 叶初棠心里轻叹,她这不也是没办法吗?她要不讹一下,上哪儿给老四筹钱赔人家医药费? 他这次可打了好几个! “看诊与否,全凭自愿。”她的目光在马车上停留一瞬,“不过……你家主子再耽搁下去,怕是不好。” 连舟心中一凛。 听她这意思,难道已经看出主子的情况紧急——不对啊,主子可一直都在马车里呢,她上哪儿看? 估计是最近事情太多,草木皆兵了。 一个乡镇医馆的小女子而已,能懂点皮毛就不错了,怎么可能知道那么多? 叶初棠谢过了杨婶子,又请人进了医馆。 杨婶子瞧着那道纤瘦娉婷的身影,同情地摇头。 “哎呦,一個姑娘家,独自养活全家,真难啊……” …… 叶初棠进了屋,一看到病号就后悔了——后悔要的诊金太低,更后悔接了这个单。 男人看起来不过二十左右,鼻梁高挺,眉眼深邃,神光内蕴,一袭月牙白锦袍,虽然脸色苍白,仍不掩清隽俊美。 这是她在江陵,不,这是她两辈子见过的,最好看的男人。 衣着低调,气质清冷,通身带着说不出的贵气。 这哪里是寻常公子? 而他身上有两处伤口,一处在左胸,一处在右腹,皆由利箭射穿,眼看应该伤了有段时间了,但伤口溃烂,迟迟未曾愈合——摆明了带毒! 这是把他往死里搞呢!任谁看都能猜得出肯定是有着深仇大恨,才会下此死手。 一不小心,她也得被扯进去。 叶初棠:“……” 讨厌一些没有边界感的病号。 连舟看她面色微沉,心下焦急:“怎么?看不了?” 就知道不能对这种小医馆抱希望的…… 叶初棠把完脉,站起身,听到这话有点想笑。 身为古医世家第三十一代继承人,不知道多少人求着上门看诊而不得。 当初她意外身亡,虽然没来得及当上门主,但人生的前二十多年一直都在为此做准备,各门各术力求精通,真真正正的卷王之王,没想到重生一世,业务能力被连续质疑。 “能看。”她写了副药方,递给连舟,“出门右转,你去抓药。另外这是独门秘方,二百两。” 连舟:“……” 他不肯走,主子身边现在只剩下他了,危机四伏,他不能掉以轻心。 “我得守着我家主子。” 叶初棠语气平和:“一个时辰内喝不上药,你家主子就再也不用你守了。” 连舟眼皮跳了跳,刚要反驳,就见自家主子似乎笑了一下。 “你去吧。” 连舟只能应了,快步而出。 房间内就只剩下了他们二人,很是安静。 叶初棠从旁拿起剪子,看向躺在床上的男人,在他左胸比划了下。 “我动手了?不介意吧?” 男人眸色沉沉地看着她,微微一笑。 “请。” …… 连舟回来的时候,就见自家主子合着眼,衣衫凌乱地躺在那。 “主子!”他心慌上前。 “药已经换好了。”叶初棠接过他取来的药,准备拿去煎,便往外走边道,“他重伤未愈,体内还留有余毒,身体虚弱,先让他休息吧,等会儿药煎好了再喝。” 连舟这才发现自己是误会了,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 “多、多谢!” 叶初棠刚走几步,院子里忽然冲出来一个小奶团,扑到了她身上。 她低头,瞧着那张肉乎乎白嫩嫩的小脸,忍不住一笑。 “睡醒啦?饿不饿,要不要吃芙蓉糕?” 小奶团黑葡萄般的大眼睛望着她,巴巴用力点头。 叶初棠捏了捏小奶团的脸蛋。 身后房间内,躺着的男人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 连舟总算松了口气,“太好了!谁能料到这个小医馆的大夫,还确有几分本事,真是深藏不露!” 沈延川静静望着院子里的一幕,若有所思,下颌轻点。 “的确。想不到年纪轻轻,孩子都已经这么大了。” 第二章 把命给她 第二章 药炉子咕嘟嘟响着,白色热气袅袅升起。 小奶团搬了个小板凳,坐在叶初棠旁边,乖乖啃着芙蓉糕。 吃了一块,她就停下了,小心把剩下的两块包好。 她知道这是杏花楼的点心,很贵的,家里每次都买三块,她和两个哥哥一人一块。 叶初棠看了一眼:“不用给你四哥留,他今天打架,没他的份儿了。” 小奶团睁大了乌溜溜的大眼睛,低头瞅了眼怀里的点心,小脸上浮现几分纠结。 最后还是摇了摇头——四哥打架也很辛苦的!要留给他! 叶初棠掂了掂沉甸甸的荷包,里面是刚才那个随从给的银子。 该说不说,有钱人出手确实大方。 如果能不招来麻烦,那就更好了。 她揉了下小奶团的脑袋,“家里有钱,这么省着干什么?” 小奶团冲她一笑,抱着她的胳膊亲昵地蹭。 药味渐渐浓郁,叶初棠想了想,回去把大门锁了,而后继续翻晒药材。 过了会儿,就听到柴房后面传来动静。 她头也没抬:“回来了?” 声音戛然而止。 片刻,两个少年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前面的少年看起来大约十三四岁,身形已经开始抽条,挺拔清秀,斯文和雅。 后面的那个個子略低些,脸上尚且带着几分青涩,眉眼却十分英挺,藏着不逊的野性。 “阿姐。” 前面那个率先开口,后面的挠挠头,也跟着心虚地喊了一声。 “……阿姐。” 叶璟言往院子里打量了一眼,奇怪问道:“来病人了?时辰还这么早,阿姐怎么就锁门了?” 叶初棠反问:“你们今天还会走正门?” 两少年顿时神色尴尬。 叶雲风更心虚地用力咳嗽了一声:“阿姐已经知道了?” 叶初棠:“我倒是也想不知道,奈何你这次打的是曹家的二少爷,想不知道都难。” 听到这个名字,叶雲风脸色变冷,怒声:“那是他该打!谁让他对阿姐——” 叶璟言不动声色拽了他一下。 叶雲风一顿,强行将剩下的话咽了下去,“……谁让他说阿姐的坏话!” 其实这个理由,叶初棠已经预想过。 阿言和阿风这兄弟俩虽然只差了一岁,但性情天差地别。 一个温和克制,内向喜静,一个放肆不羁,脾性刚烈。 自从他们一家三年前搬来江陵,阿风就没少和人打架。 时年,她一个十四岁的姑娘,带着两个不过成人腰高的弟弟,和一个嗷嗷待哺的幼妹,简直是最容易被欺负的对象。 最开始的那段时间,阿风时常白天消失,晚上回来,身上总带着伤,还执拗地不肯给她看。 后来叶初棠开起了医馆,一家人的处境才渐渐好了些。 叶初棠点点头,“他们伤得怎么样?” 叶雲风天生力大,体格健硕,虽然才十二岁,已经像是个小豹子一样,这一对多,叶初棠不担心他受伤,只担心他出手太重。 叶璟言立刻道:“阿姐放心,他们都是受的皮肉伤,养上几天就好了。” 叶初棠稍稍松了口气,对叶雲风道:“知道了。明天你跟我去曹家登门道歉。” 叶雲风不服,可想起三哥之前的叮嘱,又只能憋着气,一字不语。 叶初棠也没管他,想着药差不多煎好了,便往回走。 直到她的身影远离,叶雲风才忍不住恼道:“是曹成武先对阿姐不敬!居然还要我去跟他道歉!?我今天没打死他都是好的了!就他那个不成器的哥哥,还敢肖想阿姐?我呸!” 叶璟言拍拍他的肩膀。 “这本来也是给阿姐惹了麻烦,她让做什么就做什么,记得别脏了阿姐的耳朵。” 叶雲风愧疚又生气,抿紧了唇:“我知道!我就是、就是恼恨我自己没本事!让阿姐受这种人的欺辱!” 正说着,一个小奶团跑过来,努力举起手里的芙蓉糕。 ——哥哥,吃点心! 叶璟言把她抱起来,叶雲风也敛起了周身的戾气。 想起门口停着的那辆马车,叶璟言点了点她的鼻子。 “小五真乖!今天又陪着阿姐看诊了吗?” …… 叶初棠把药端了过去,又取出一包银针。 细如发丝的银针在阳光的照耀下反射出冰冷的光。 除了照顾弟弟妹妹温饱,她攒下的第一笔银子,就用来打了这东西——吃饭的家伙,不能丢。 连舟看那少女取出银针,不由暗暗担心,这样一双皓腕纤手,瞧着一捏就能碎了一般,真的能给主子针灸? 这万一出了错处…… 他正想着,叶初棠已经落针。 她行云流水般依次在沈延川的眉心正中、胸骨上窝、手掌虎口的位置下针。 整个过程极快,连舟尚未来得及反应,就见自家主子脸色骤然苍白,而后猛地吐出一口黑血来! “主子!” 连舟大惊,“唰”地一声拔剑,便要刺向叶初棠! 然而剑锋未至,便听沈延川咳嗽着哑声:“连舟,不可对叶大夫不敬。” 连舟急急收剑,却仍有一道锋利剑气从叶初棠颈侧险险拂过。 她脸侧垂下的一缕碎发被无声削断,青丝飘然落地。 沈延川眼帘微抬,便见身前少女从头至尾容色从容镇定,干净纯澈的黑眸中,未起半点波澜。 好像对刚刚差点死于剑下这件事毫不在意。 “你体内余毒沉疴已久,已经伤及肺腑,现在虽然已经清出,但还得好好休养一段日子。” 叶初棠利落收针,抬手随意将碎发拢到耳后,声线柔和, “尤其忌动肝火,否则病情反复,便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没救了。” 连舟脸上青白交错,又是尴尬又是愧疚,刚想开口,就见叶初棠已经转身出去了。 他抱拳行礼:“属下一时冲动,还请主子责罚!” 沈延川咳嗽渐止,半靠在床头合眼养神。 “你也是为了护主,何罪之有。” 他脑海中不知为何又浮现刚才那少女温温柔柔却夹枪带棒的话语,忍不住笑了起来。 “还以为是个脾气好的,谁知这么不好惹……” 他轻声,又看向连舟,半开玩笑地叮嘱, “你以后少惹她,否则你主子这条命,可就要交代在她手里了。” 第三章 你家四郎杀人了! 叶初棠出来的时候,天色刚刚擦黑,院子里最后一份草药已经被叶璟言整齐收了起来,厨房飘来香味,隐约能瞧见叶雲风正在疯狂挥舞铲子。 叶初棠轻啧。 叶璟言打小懂事,从不让她费心,就叶雲风这小兔崽子时常在外面闯祸,然而每次没等到她动气,他就开始勤快干活,让她一拳打在棉花上。 偏偏他还做的一手好饭,更让叶初棠生不起气来了。 姐弟四个坐在一起吃晚饭,叶雲风小心翼翼看着叶初棠:“阿姐,你不生我的气了吧?” 叶初棠瞧着今天格外丰盛的晚饭,心想这娃没白养。 最开始那段时日,她不会做饭,可是带着三个娃过了好一段不堪回首的苦日子。 她在做饭上实在是没天赋,这么些年没半点长进,后来还是老四主动接过了这个任务,一家人才得以吃上正常的饭菜。 “我本来就没生气。”她说着,给身边的小奶团夹了菜,省得她小胳膊短够不着,“就是觉得麻烦而已。” 曹家人难缠,不然她也不会打算主动上门道歉。 说到麻烦……怎么忘了家里还有个更大的麻烦? 叶初棠眸子微眯,想起白天那个名叫连舟的随从出的那一剑。 剑出鞘,极其锋利,削铁如泥,不是凡品。 更关键的是,他出招利落狠辣,那瞬间溢出的凶厉杀意——他绝对杀过人! 要么是上过战场的将士,要么是专门培养的暗卫,总之……能带着这样一個随从出门,其主子显然更不是简单人物。 叶初棠有点头疼。 怎么就招惹了这么一位麻烦的主? …… 晚上,叶初棠刚回到房间,就看到被子隆起一个小小的团子。 “小五?你在哪儿呢?” 叶初棠故意不看那边,在屋子里绕了一圈。 好一会儿,小奶团自己耐不住了,猛地掀起被子,冲她笑得灿烂。 “好啊,原来躲在这呢!” 叶初棠过去把小奶团拎起来,故意捏她软乎乎的脸颊,“我看看谁不洗脚脚就上床睡觉!” 小奶团连忙伸出两只白生生的小脚丫。 ——不臭臭的! 叶初棠把她拎去仔细洗了小脸和脚丫,看着床旁边专门找木工做的小床,犹豫片刻,还是把她塞回了自己被子。 小奶团得逞,眨巴着眼睛,咬着手笑,奶萌又可爱。 其实她今年已经四岁半了,叶初棠想过分床睡,但始终没能成功。 叶初棠最开始重生过来的时候,小五还只是个一岁多的奶娃娃,后来家里遭逢变故,叶初棠当姐又当娘,每天把她带在身边,三年过去,早就依赖成了习惯。 小五特别黏她。 叶初棠很快睡了过去,这一觉却并不安稳。 她做了个凶梦。 梦里,一辆马车行驶在官道上,寒风凛冽,大雪纷飞,前后田野荒茫,天色阴沉乌云堆叠,像是随时都会塌下来。 她依偎在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身边,女人帮她重新系了大氅的领子,握着她的手,温柔低声:“阿晚的手怎么还是这么凉,等过几日到了梧州就好了。” 女人怀中还抱着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孩子。 对面坐着一个身穿青色锦衣的男人,很是清瘦,肩背挺直。 他歉疚笑道:“丽娘,让你们跟着我吃苦了。” 旁边坐着的少年扬眉一笑:“阿晚,你看阿言和阿风都没你畏寒!等到了梧州,你可要跟着好好锻炼!” 两个尚且稚嫩的男孩凑在一起得意地做鬼脸。 叶初棠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发现一个字都吐不出。 下一刻,一道黑色利箭骤然射入马车! 咄! 叶初棠的心紧紧悬起。 快跑!快—— 刀光剑影,眼前的视线逐渐模糊,娘亲被爹爹护在怀中,而长兄挡在她身前,背上足足十一支箭。 “阿晚……”他嘴角不断溢出血来,“带、带他们……好、好好……活下去……” 她喊不出声,温热腥甜的血溅在了她的脸上。 然而下一刻,场景变幻,风雪消失,街道上花灯摇晃,人潮拥挤,江边柳枝随风摇曳。 小五提着一盏花灯在前面跑,叶初棠本打算去追她,忽有所感,猛然回头,就见黑暗的巷尾闪过一道凛冽刀光! 叶初棠猛地睁开眼睛! 她坐起身,才发现额头已经沁出了细密的冷汗。 看了一眼身旁,还好小奶团没被她吵醒。 叶初棠松了口气,然而梦中那濒死的感觉依旧鲜明,令她的心绪久久难以平复。 其实她已经很久没梦到过以前的那些事儿了,本以为随着时间的流逝,记忆会渐渐模糊,但很显然,并没有,反而在日复一日的年岁中愈发清晰。 她摸了下脸,依旧觉得那里似乎是被鲜血烫伤了一般,隐隐作痛。 她在黑暗中静坐许久,才长长吐出一口气,低声喃喃。 “……那男人也太晦气了吧!” 明明过了这么久的安生日子,结果碰上他的第一天就做这样的梦! 要不是他那个随从太凶,她也不会想起以前的那些事儿来,连个觉都睡不好。 虽然长得好看,但是人实在不怎么样——不祥! 还是早点把人打发了好…… 叶初棠没再回想后半截的梦,又躺下继续睡了。 没想到第二天一早,外面就吵闹了起来,不知是谁在用力砸门,伴随着哭嚎。 “叶家的杀人了!杀人了!” 叶初棠瞬间睡意全消。 她朝着窗外看了一眼,而后迅速穿衣起身。 小奶团也被惊醒,下意识攥紧了她的衣衫,眼神惶惶。 叶初棠摸了摸她的小脸。 “阿姐去去就回,小五在这里乖乖等着,嗯?” 小奶团听话地点头,依依不舍地松开了手。 叶初棠走到院中,就见叶璟言和叶雲风也已经听到动静起了。 三人对视一眼,皆是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 叶初棠看向叶璟言:“阿言,看顾好小五,阿风,在这里等着,我出去看看。” 叶璟言心中担忧,但还是点了点头,转身往小五所在的房间快步而去。 叶雲风想跟着出去,被叶初棠一眼定在了原地。 随后,她走过去下了门闩,推门而出。 叶家正门前摆了一副黑色棺材,曹记酒楼的宋夫人头戴白布,红肿着一双眼,伏在棺材上大声嚎哭。 周围里三层外三层挤满了看热闹的人。 叶初棠心一沉:“发生什么事儿了?” 那妇人见到她,更是悲恸,指着她竭力厮喊道: “你还有脸问!你们叶家四郎杀了我儿子啊!” 第四章 开棺验尸 叶初棠眉心蹙起。 “你说什么?” 曹成武死了?可昨天阿言分明说,那几个人只是受了皮肉伤,将养几天就好了,怎么会—— 曹夫人哭天抢地:“我可怜的儿子啊!你死得太冤了啊!要不是叶雲风昨天把他往死里打,他好端端的怎么会死!杀人偿命!你们现在就把叶雲风交出来!给我儿子抵命!” 围观众人也都是大吃一惊。 “曹家二少爷没了?” “这也太突然了吧?昨儿上午还瞧他好好的呢!怎么一转眼就出了这样的事儿?” “没听曹夫人说吗?是叶家四郎把人打死了!那小子年纪不大,浑身蛮劲儿,下手没个轻重,错手把人打死也不是不可能啊!就是可怜曹老板和曹夫人喽!这宝贝儿子养这么大了,居然出了这样的事儿!” “是啊!早就看叶家四郎是个不好惹的,这才十二岁就敢搞出人命!以后长大了可还得了!?这种人必须送去见官!” 众人议论纷纷。 叶初棠容色微沉,心念电转。 阿风虽然冲动刚烈,但向来也是知分寸的,尤其阿言也在,就更不可能放任他下重手。 曹成武的死,肯定有问题。 这么想着,她上前一步,道:“曹夫人,贵公子的死我们也深表遗憾,但杀人这罪名,没有证据,我们是万万不敢担的。” 曹夫人情绪激烈:“还要什么证据!昨天叶雲风和我儿子动手,书院好多人都看见了!他们都是证人!阿武回去之后,半夜就毫无征兆地突然去了!这不怪叶雲风,还能怪谁!” “半夜?”叶初棠敏锐抓住她话语中的几个词,“您的意思是,他昨天刚回去的时候,其实是没什么事儿的?” 曹夫人顿了一下,“谁说他没事儿!当时他身上就有好几处伤口!还专门请了大夫包扎呢!叶雲风小小年纪就这般心狠手辣,对自己的同窗也下此狠手!不是他干的还能是谁!” 站在曹夫人身边的曹成文一边安抚她,一边神色为难地看向叶初棠。 “叶二姑娘,你还是赶紧把你弟弟交出来吧!这事儿与你无关,我们不会为难你的!” 叶初棠寸步不让,凝声:“你们什么凭证都没有,就要抓我弟弟,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曹成文嘴唇动了动,似是有些着恼:“你这般护着一个杀人犯做什么!?” 叶初棠黑眸定定看着他:“曹大少爷慎言,官府都还没给我弟弟定罪,你就这样说,难不成,你比官府更大?” “你!”曹成文神色慌张了一瞬,“我没这么说!伱可别乱讲!” 曹夫人视线越过叶初棠,朝着大门之内看去,咬牙切齿:“他怎么不出来!?杀人了,心虚了是不是!” “砰”的一声,大门被人猛地推开,叶雲风按捺不住,大步走了出来。 “我没杀人!” 叶初棠回头看了他一眼,少年拳头紧攥,胸口憋了一口气:“阿姐!我只是打了他几拳,我没杀他!” 曹夫人看到他,情绪更加激动,尖声骂道:“不是你杀的还能是谁!?你还我儿子命来!” 说着,她就要冲过来。 叶初棠脚步微动,将叶雲风护在身后,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曹夫人,如果你儿子真是我弟弟杀的,不用别人动手,我自会送他去大牢!但若不是他,谁想将脏水泼到他身上,我也绝不会客气!” 曹夫人瞪大眼睛:“叶初棠!你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还是我故意冤枉你们了!?” 叶初棠道:“既然您坚持说是我弟弟杀了你儿子,那我总得亲眼看上一看,您说是吧?” 曹夫人懵了:“你、你什么意思!?” 叶初棠抬脚上前,来到了那副黑棺之前。 “阿风,开棺!”她一字一句,“好好看看,是不是你杀的人!” 所有人都没料到叶初棠会这么做,一时间都傻在当场,叶雲风虽然也不明白她为何如此,但阿姐的话他向来是听的,于是没有任何犹豫,他便大步流星来到棺前,双手一撑,猛然发力! 厚重的棺木居然就这样被一個不过十二岁的少年打开了! “啊!” 众人惊慌退后,却又忍不住好奇地探头看。 此时,曹夫人才终于回神,尖叫一声就要扑过来。 “叶初棠!你——” 叶雲风当即拦在她身前,浑身气势惊人,曹夫人一时被镇住,居然不敢再上前。 叶初棠不避不让,侧头看向曹夫人:“你儿子身上的这些出血性紫癜,也是阿风打的吗?” 曹夫人语塞:“什、什么?” 叶初棠抬了抬下巴:“他的脸上身上有大片的紫斑,这些显然不是人打出来的,您凭此断定他是死于阿风之手,怕是太草率了吧。” 曹夫人被问懵了,连忙冲过去掀起曹成武的袖子,果然看到大片的紫斑蔓延。 这绝不是打一架会出现的痕迹。 “这、这……” 今天一早,她听下人说儿子死了,就直接昏了过去,再次醒来脑子里就一个想法——肯定是因为昨天和他打架的叶雲风! 最初看到儿子脸上的那几片紫斑,她只当是打架造成的,并未十分在意,此时被叶初棠一指,她才发现自己儿子手上身上也都有这样的痕迹。 是个人都看得出来这绝对不正常! 四周一些大胆些的也都往这边张望,小声议论。 “这这、是有点儿不对劲啊!我记得昨天在路上瞧见曹成武回家,脸上是带着伤,可也不是现在这样的啊……” “这些要都是叶家四郎打的,那不早就当场把人打死了?” “就是!昨天曹成武脸上身上要是这样,曹家人怎么可能善罢甘休,等到今天才来找事儿?我看八成是回家以后出了什么情况,才变成这样的!” 叶雲风连忙看向叶初棠:“阿姐,这不是我打的!” 他看到曹成武的样子也被惊住,心里立刻这明白中间肯定有猫腻! “我知道。”叶初棠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随即冲着曹夫人问道,“曹夫人,您儿子以前对什么东西过敏吗?” 第五章 闺女养得不错 曹夫人下意识答道:“他、他以前不能吃河虾,不然就会全身发痒,起红疹子……” 她说着,猛地瞪大了眼睛:“你!你是说他——” 叶初棠心道果然,曹成武的死状的确符合过敏窒息性死亡,只要找到过敏原,这麻烦就有解了。 “他昨天回去以后,碰过河虾吗?” 曹夫人神色无措,“没、没有啊!家里人都知道他不能吃河虾,从来都不备这个的!怎么会……” 叶初棠眸子微眯:“家里人都知道?” 曹家也算是江陵的富裕人家了,三进三处的院子,丫鬟小厮一堆。 这人多手杂的,谁能确保没有问题? “他昨天回去之后吃的什么,又经了什么人的手,东西现在是否还有剩余?” 叶初棠一连串问了几个问题,曹夫人满脸茫然,竟是一个也回答不上来,只兀自摇头念叨着不可能。 “叶二姑娘!” 曹成文忽然叫了她一声,似是神色不忍, “我二弟去世,已经给我母亲造成了极大的冲击,你就别再逼她了!” 叶初棠的视线从他身上静静扫过。 “曹大少爷,您和曹夫人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我这样也是为了早点查清真相,给大家一个交代啊,怎么能说是逼呢?难道,你不想知道你弟弟到底是怎么枉死的?” 这话难听,却也直白。 叶初棠不想自己弟弟背黑锅,求一个真相,本就无可厚非。 她问的这些问题也是很正常的盘问,实在说不上“过分”二字。 曹成文立刻扬声反驳:“怎么可能!你、你别信口雌黄!” 叶初棠道:“曹夫人心情悲痛,一时想不起也是正常,没关系,那就把曹家的人都审一遍,不就都清楚了?” 曹成文没说话,眼神闪了闪。 “家里那么多人,而且已经过去一天了,怎么可能还查得出来?二弟已经去了,何必再这样折腾他!” 他冲一旁的下人斥道:“还不快扶母亲回去!” 两個丫鬟连声应是,快步上前。 曹成文表情悲痛,“父亲还在外地没有赶回,若是知晓二弟在死后还要造此折磨,不知何等难受!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送二弟回家!” 他是曹家的大少爷,此时曹夫人神志恍惚情绪激动,下人们当然唯他是从。 “且慢!” 人群外忽然传来喊声,两个官差快步而来。 “有人报官,说这里发生了命案,到底怎么回事儿?” 曹成文惊住,下意识看向曹夫人,压低了声音急道:“母亲,您找的人?我早上不是跟您说得好好的,先别报官吗!?” 曹夫人也是一脸意外:“我、我没有啊!” 儿子死了,她满脑子乱糟糟的,听曹成文无意提起昨天曹成武和叶雲风打了一架,就下意识认定凶手肯定就是叶雲风,想也不想地带着人来堵门了。 曹成文还特意叮嘱,说叶初棠以前治好过衙门那个吴官差的急症,算是救过他的命,如果喊了官差过来,怕是对他们不利,她就没让人报官。 眼看人已经过来,曹成文连忙解释:“没、没有!就是一场误会,劳烦差爷跑这一趟了!” 吴旭视线扫视一圈,在那幅黑棺上停留了几秒。 任谁都看得出来这是有事儿了,否则怎么会抬着棺材赌别人的门!? 他看向叶初棠,态度却是客气有加。 “叶大夫,您怎么说?” 叶初棠行了一礼,不偏不倚地将刚才发生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大概就是如此。原本不想麻烦二位的,但这杀人的罪名实在是太重,我若不问个清楚,让我弟弟白白顶了这名头,他的一辈子就毁了,还请二位见谅。” 吴旭捋了捋胡子,连连点头。 “不错!既然曹家说,是叶家四郎杀了人,那这事儿我们就必须查个水落石出!如此,就先将曹成武送到义庄,由衙门的张仵作验尸,确定死因之后,再做定论!” “这——” 曹成文张嘴就想拒绝,可对方是官,他是民,这怎么争? 他还想争辩两句,吴旭已经抬了手。 “走!” 他走出两步,又回头:“你们双方也一起吧!去衙门说个清楚!” 叶初棠求之不得。 刚才出门之前,她听对方叫嚣的话语,就知道来者不善,特意叮嘱阿言翻墙出去,找邻户杨婶子帮忙报官去了。 三年前吴旭欠下她一个人情,今天,就是讨人情的时候。 曹家想闹事儿,她就把事儿闹得更大,看看谁才是心虚的那一个! 叶雲风没想到不过是打了一架,竟会给家里惹来这么大的麻烦,到底才十二岁,说不紧张不害怕是不可能的。 “阿姐,对不起。” 他愧疚万分地低头, “都怪我!” 叶初棠平心静气地道:“你说人不是你杀的,阿姐信你,但旁人未必会信。如果今日不能证明你的清白,那伱的一生都会被毁掉,再无爬起来的可能。” 叶雲风低头,无地自容。 都是他太冲动!如果他没有—— “所以,做事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要考虑后果是否能够承担。既然做了,就要敢当。”叶初棠眉梢轻扬,“还是说,你连义庄都不敢去?” “自然是敢的!” 叶雲风猛地挺直了脊背。 他没有杀人,又有何惧! 叶初棠这才满意点头,“那就走吧。” 小五在家有阿言照顾着,应该没什么问题。 她放下心来,看了右前方脸色隐隐发青的曹成文一眼,不动声色跟了上去。 …… 屋内,连舟将方才的事儿复述了一遍,仍觉惊叹。 “……想不到她一个弱女子,居然敢当众开棺验尸!这真是——” 他想了半天,却想不出一个合适的词,心里又担忧起来。 “但是主子,她要是回不来了,您的伤……” 主子的身体刚刚有所好转,万一叶初棠被困,那—— 沈延川微微挑眉,“她不会有事儿的。” 弱女子? 这个词当真与她没有半点关系。 那张纯澈干净的脸实在是太具有欺骗性,不知道的,还真以为是朵柔弱的小白花,殊不知…… 忽然,他察觉到什么,抬头看去,就见虚掩的门后,一颗小脑袋探了出来。 小奶团睁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又奶萌。 沈延川唇角弯了下。 “不过,闺女倒是养得不错。” 第六章 她家被偷了! 义庄。 曹成武的尸体被停放在院子里,一个留着山羊胡的中年男人匆匆赶来,正是衙门的张仵作。 叶初棠带着叶雲风和曹家人分列两侧,气氛紧张。 曹成文看到来人,立刻上前,急切说道: “张仵作,你可一定要好好验尸,查清我弟弟死亡的真相!” 张仵作连连应是。 叶初棠在一旁看着,忽然道:“曹大少爷和弟弟虽不是一母所生,感情却十分深厚,令人感动。” 曹成文脸色发僵,“我自小便跟在母亲身边,与弟弟一起长大,自然是旁人比不得的!” 整个江陵都知道,曹记酒楼的曹老板曹德平风流成性,原配妻子生下儿子后难产死亡,不过一个月,他就又娶了自己小姨子,也就是如今的曹夫人。 曹成文年长几岁,和这个弟弟一直感情极好,十分纵容,曹成武从小到大没少惹出麻烦,基本都是曹成文帮忙解决的。 只不过这一次闹过了头,死了。 叶初棠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然而曹成文心里却惴惴不安起来,不时抬眼瞟向叶初棠。 他总觉得叶初棠那句话问的…… 他又看向张仵作,暗暗攥紧了拳头。 时间缓慢流逝。 终于,张仵作完成了尸检。 吴旭立刻问道:“如何?” 张仵作叹了口气,道:“身上并没有很严重的外伤,但有大片的紫癜,且是窒息死亡,估计……是生前吃了什么过敏的东西。死亡时间大概是今日丑时。” 这与叶初棠得出的结论一致。 吴旭点点头,又冲着叶雲风问道:“你昨天和曹成武打完架之后都做了什么?” 叶雲风听到张仵作的话,心里已经有了谱,原本慌乱的心情镇定许多。 他认真道:“我和他在书院打完架之后就回家了,之后再没见过。这件事书院的同学都可以作证!” 曹成文拧眉:”谁知道是不是你后来又偷偷跑去找成武了!” 叶初棠眉梢微扬:“阿风昨天在学院的所有行为都有同窗作证,曹成武那边,据我所知,也是下了学就回家了的,曹大少爷怀疑阿风暗中做了什么——他才十二岁,想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曹府,怕是有点难吧?” 曹成文表情很是难看。 因为他也很清楚,叶初棠的这番话说得毫无破绽。 发生矛盾的二人离开学院后,都是各自回了家,再没有接触过。 这种情况下,想指证是叶雲风下的手,简直毫无可能! “何况,如果真的是阿风动的手脚,那曹成武应该早就发病了,而不会熬过了一晚上才迟迟发现。”叶初棠继续道,“而且怎么偏偏那么巧,曹家二少爷发了急病,身边竟是碰巧一个伺候的都不在,直到第二天一早才被人发现出事儿了?” 原本沉浸在悲痛中的曹夫人闻言惊住,猛地抬头:“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是什么意思,曹夫人应该很明白。” 叶初棠并不觉得能坐稳曹夫人位置这么多年的女人真的是個没脑子的,之前估计是刚刚经历丧子之痛,一时之间打击太大,才稀里糊涂,这会儿只要稍稍点拨一二,就不难发现问题所在。 ——曹成武对河虾过敏,一旦碰了这东西,半刻钟内必定会病发,他感觉到不舒服,难道都不知道叫人吗?可偏偏昨晚上曹家无事发生,下人们发现出事儿的时候,他已经凉的不能再凉了。 下手的人这是摆明了要直接弄死他,绝不给他留下一星半点的机会。 曹夫人眼神慌乱而惊惧。 这时,吴旭也开口问道:“冒昧问一句,曹夫人,您儿子最近得罪过什么人吗?” “没、没有啊……”曹夫人反复回想,不敢置信地喃喃,“他虽然平时脾气暴了点,但都是小打小闹,绝不至于要杀他的地步啊!” 她这话也不无道理。 曹成武今年十四岁,从小被家里宠坏了,没少仗着家里欺凌软弱。 但要说结下死仇,还真不太可能。 叶初棠的视线不动声色扫过曹成文,貌似无意地问道:“那……曹大少爷呢?” 曹成文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猛地抬头:“什、什么!?” 叶初棠紧盯着他,没放过他脸上的任何一丝情绪变化,语调却依旧平静淡然:“我说,曹大少爷和二少爷感情很好,你应该也对他的情况比较了解,可能想起什么可疑的对象?” 曹成文唇色有些发白:“哦、哦!你、你说这个……我也不、不是很清楚,最近我一直在忙店里的事情,就没抬管他。” 吴旭思忖片刻,道:“按照张仵作说的死亡时间,这件事很有可能就是曹府的人做的。” 他抬了下手。 “就从那些人查起!” …… 叶初棠带着叶雲风回了医馆,等待衙门的调查结果。 天色已经擦黑,偏僻小路上没什么人,只姐弟俩并肩而行。 叶雲风是个藏不住心思的性子,看前后无人,终于忍不住凑过去,小声问道:“阿姐,你是不是觉得,那个曹成文有问题?” 叶初棠并未直接回答他的这个问题,反倒是提起了另一件事:“听说曹老板最近身体不太好。” 叶雲风虽然脾气直了些,但并不愚钝,甚至一点就通。 此时叶初棠这么一说,他反应了几秒钟,瞬间意识到了什么:“阿姐是说,曹成文是在担心曹成武和他争夺家产?” 曹成武才十四,可能对这些事情还没什么概念,但曹成文已经十九,肯定会为自己打算。 只要曹成武死了,曹家就是他一个人的。 叶初棠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叶雲风挠挠头,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他们终究是亲兄弟啊,他怎么忍心……” 叶初棠在医馆门前停了下来,这才跟他淡笑着道:“没证据的事情,可不许乱说。” 叶雲风立刻噤声。 叶初棠推开门,然而下一刻,她的笑容就凝固在了脸上。 庭院里,她精心照看了三年的小奶团,此时正窝在一个男人的怀里,认真啃着芙蓉糕。 听到动静,一大一小两个人齐齐抬眸看了过来。 对上那双似笑非笑的深邃凤眸,叶初棠脑子里就一个想法—— 她家被偷了!!! 第七章 蹊跷 看到叶初棠回来,小奶团立刻从沈延川身上跳了下来,跑到叶初棠跟前,举起手中的芙蓉糕。 ——阿姐!吃糕糕! 叶初棠俯身,用帕子擦了擦她嘴角的碎屑,这才又冲着沈延川行了一礼。 “不好意思,小五不懂事,打扰了。” 沈延川眉眼舒展,似乎并不介意,淡笑道:“无碍,她很可爱。” 叶初棠将小五抱起,左右看了看,正看到叶璟言从药房出来。 “阿姐,你回来了?” 见到叶初棠,叶璟言悬了一天的心总算稍稍放下。 他还说他们如果再不回来,他就得去衙门看看了。 叶初棠瞧见他手里拿着两个白瓷瓶,随口问道:“有人来买药?” 叶璟言颔首:“杨婶子家的幺儿白天偷偷跑去湖里玩儿了,不小心划伤了腿,杨婶子说来拿点药。” 原来如此。 杨婶子这几年对他们一直很是照顾,这点小忙是该帮的。 叶初棠又多问了一句:“严重吗?” 叶璟言笑道:“阿姐放心,那孩子伤不重,就是划了道口子,就是杨婶子打得比较狠,屁股都开花了。” 叶初棠:“……” 行吧。 那是个挺大的野湖,平日里不少孩子喜欢跑去玩儿,每年都会出意外,杨婶子后怕生了气动手也是人之常情。 不过…… “怎么拿两瓶?” 到底是自家孩子,杨婶子下手应该还是有轻重的。 叶璟言低头看了眼手里的两瓶药,“哦,这一瓶是给杨婶子的,另一瓶是给她表侄女的。她今天来杨婶子家送东西,正好听到杨婶子说咱们家医馆的金疮药效果特别好,就多要了一瓶,说她昨天做饭切伤了手,正好用得上。” 叶初棠眸子微微眯起。 “是么?” 杨婶子这个表侄女她见过,风风火火,直爽麻利。 做饭伤到手并不稀奇,但一般这种情况下,普通老百姓最多捣点药草随便包扎一下了事,并不会专门为此买一瓶金疮药。 毕竟这金疮药卖得并不算便宜。 杨婶子来拿药,叶初棠都只是象征性收个零头,其他人可都是原价。 这瓶药的价格,抵得上她丈夫半个月的工钱了——说来也巧,她家男人就在曹家做工。 叶初棠心念电转,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将小五递了过去,道:“白天的事儿还没来得及去道声谢,东西给我,我亲自去一趟吧。” 叶璟言自然不会违背自家阿姐的意思,当即抱过小奶团。 叶初棠叮嘱道:“她这两天吃芙蓉糕吃得有点多了,你看着点,免得回头零嘴吃多了吃不下饭。” “好。” 叶初棠这才转身去了隔壁杨婶子家。 …… “这叶大夫一天下来可真是够忙的。”屋内,连舟看自家主子喝完了药,忍不住嘟囔,“操心弟弟的事儿不说,孩子吃糕点这样的小事儿也得惦记着。” 沈延川正在看信,闻言头也未抬,只一声轻笑。 “是,还得防着我,更多费几分心思。” 连舟愣了一下:“主子何出此言?” 叶大夫防着自家主子?他怎么没看出来? 沈延川将手中的信放下,脑中浮现叶初棠回来时,看到那小奶团在自己怀里时,那一瞬的眼神。 清冽犀利,难以捉摸。 还带着一丝极难察觉的敌意。 这位看似温柔和气的叶大夫,可没那么好应付啊…… 沈延川抬手,修长白皙的手指在烛火的映照下像是镀了一层极淡的釉光,清冷如玉。 那封薄薄的信迅速被火吞噬,化成几片残余的飞灰。 连舟眉头皱起:“主子,京城那边……” 沈延川淡声:“不急。” 如今他受伤的消息已经传回,接下来,只要耐心在这里等着就是。 连舟垂首。 “是!” …… 叶初棠敲开了杨婶子家的大门。 看到是她来,杨婶子又惊又喜:“哎呦叶大夫!怎么是你亲自过来啦!” 叶初棠笑道:“我刚和阿风回来,听阿言提起平儿受了伤,就说来看看。” 杨婶子连忙道:“他那就是贪玩儿!活该!哪儿用得着劳烦你!” 她心里一直对叶初棠十分敬重,觉得她小小年纪养活全家不容易,更重要的是,还有一手好医术! 平儿三年前半夜高烧昏迷,找了好几個大夫都说不行了,她抱着孩子大哭,正巧遇上了刚刚来到江陵的叶初棠。 只用了半夜时间,平儿就退了烧,三天后就又活蹦乱跳了。 从那以后,杨婶子就觉得,江陵的那些个大夫,没一个比得过叶初棠的! 杨婶子把叶初棠迎进去,同时冲着屋内喊:“小芸!叶大夫来了!” 一个二十多岁的女人走了出来,正是杨婶子的表侄女,周芸。 见到叶初棠,她愣了一下:“怎、怎么是叶大夫亲自来了?” 叶初棠淡笑道:“阿言照顾小五去了,听他说你也要这个金疮药,我想着你可能伤得厉害,就顺便来看看。” 杨婶子一拍大腿:“这可太难得了!小芸,叶大夫平常可不是什么人都给看的!还不快点儿给叶大夫瞧瞧!” 周芸将手藏到了身后,笑容有些勉强。 “我、我就是小伤,不碍事儿的,就不用麻烦叶大夫了吧?” 杨婶子瞪了她一眼:“怎么回事儿!叶大夫主动帮忙看诊,你怎么还拒绝了!?” 叶初棠似乎不以为意,只淡淡一笑,“没关系,人没事儿就行。” 她说着,将其中一瓶药递了过去。 周芸伸手去接。 叶初棠看到她左手食指粗糙地用布条包了一下,看不出是个什么情况。 “早晚各涂一次,记得换药。”叶初棠叮嘱。 周芸连连点头,一直垂着眼,没正眼看叶初棠,似乎拿了药就准备走。 叶初棠忽然顿住动作,道:“对了,忘了问了,你们家刘四怎么样了?” 周芸心下一慌。 哐当——! 那瓶药摔在了地上。 她紧张抬头,眼底带着慌乱:“什、什么?” 叶初棠看着她,唇角微弯,一字一句道: “曹成武的死有蹊跷,衙门这会儿已经将曹家上下所有人控制起来,准备一一审问呢,你不知道吗?” 第八章 看上他的脸,还是他的钱? 周芸惶然:“我、我不知道!” 叶初棠看着她,乌黑温润的眼瞳像是能看透一切般。 周芸心虚地握紧了那瓶金疮药,张了张嘴,急匆匆道:“那、那我先回去看看——” 说着低着头就往外冲。 叶初棠好心提醒:“这会儿他应该已经被送到衙门了,你回去也看不到人的。” 周芸脚步一顿,神情纠结。 杨婶子一直惦记着这事儿,刚才看到叶初棠就想问了,只是没好意思,此时听她这么一说,顿时忍不住八卦问道:“叶大夫,这么说来,那曹家二少爷的死,居然不是意外?” 杨婶子当然相信曹成武绝对不会是叶家四郎杀死的,这几个孩子跟着叶大夫过来,个顶个的懂事。 虽说叶家四郎喜欢闯祸,但绝没有对人下这种狠手的毒辣心思。 白天她凑在人群里听得七七八八,只当曹成武是吃了不能吃的东西过敏死的,却没想到这里面还有情况! 叶初棠轻轻颔首:“目前怀疑是有人故意在前一天晚上偷偷给他吃了河虾。” 杨婶子瞪大了眼睛:“故意的!?到底谁这么大胆子哦!那可是曹家的二少爷!” 整个江陵谁不知道曹家是出了名的不好惹,而这个二少爷更是金尊玉贵,受宠的很。 眼下居然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杀他! 叶初棠轻叹:“是啊。听说当初曹夫人好不容易才怀上他,一直疼爱万分,养了十几年,谁知竟然出了这样的事儿……曹夫人哭昏过去好几次呢。真不知道等曹老板回来,又会是何等伤心。” 杨婶子啧啧:“可不是!曹老板对这個小儿子可是比对大儿子还上心呢!要不然也不能惯成那样!要是给他知道是谁干的,我看他一定恨不得将对方扒皮抽筋!” 哐当! 正要出门的周芸脚下一绊,差点摔倒。 叶初棠侧头看去,关心问道:“没事儿吧?” 周芸唇色发白地摇头。 杨婶子嗔怪:“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毛手毛脚的!” 周芸稳住身形,再次和二人道别,转身匆匆离开。 杨婶子瞧着那消失在门外的身影,忍不住嘀咕:“也不知道今天这是怎么了,魂不守舍的。” 叶初棠淡淡一笑:“许是听曹成武是故意被人杀的,害怕吧。” 杨婶子不以为然地撇撇嘴:“哪儿能啊!她平日胆子可不小!今天早上曹家人过来堵门闹事儿的时候,她还拼命往跟前凑,看热闹呢!” 叶初棠心中一动:“哦?” 杨婶子听她这般问,以为自己提起白天的事儿又让她添堵了,嗓门略小了些。 “……其实围观的人多点也好,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曹家人想把脏水泼你身上都不行呢!” 想到这,杨婶子又满是敬佩的竖起大拇指:“叶大夫,还是你厉害!要不是你反应快,今天真是跳进河里都洗不清了!” 叶初棠笑道:“还要多谢杨婶子帮忙,那么快把人请来了,不然曹家人多势众,会发生什么,还真未可知。” 杨婶子连忙摆手:“叶大夫这说的哪里话!你救过我们家平儿的命,这些都是应该的!” 叶初棠并未停留太久,又说了两句便告了辞。 杨婶子体谅她今天一天奔波辛苦,也催着她快回去休息。 “叶大夫,你也放宽心,既然衙门已经开始查了,肯定很快就能找出来谁才是那个真正的凶手!” …… 叶初棠回去后,亲自给沈延川煎了药。 一般这种事儿都是阿言或者阿风来做的,不过,考虑到沈延川给出了不菲的诊金,叶初棠还是决定多费点心思,好让对方感到这钱没有白花。 另一方面,她也希望沈延川的伤势能够尽快痊愈,好了赶紧走人。 她自己的麻烦就够多的了,可不希望再因为看个诊就被牵连。 做完这一切后,天色已晚,叶初棠回了自己房间。 刚一进去,就看到小奶团正趴在小几上拨弄算盘,旁边是摊开的账本。 叶初棠走过去,探头看了一眼:“算得开心吗?” 小奶团先是用力点头,又迟疑着摇头。 她伸出肉乎乎的小手,开始掰扯。 ——今日医馆没开门,没有银子收。 叶初棠揉了揉她的小脑袋:“啧,怎么比你阿姐还财迷。” 她很早之前就发现小五对数字非常敏感,一开始纯粹是为了逗她玩儿,就教了她心算,没想到耳濡目染之下,小五竟早早就学会了看账本。 别的孩子这个年龄只想着玩儿,小五却不一样,她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拨弄算盘珠子。 久而久之,叶初棠也就随她去了。 “放心,咱们家现在可有个大金主,收的诊金够之前忙活几个月的了。” 江陵毕竟是个小地方,叶初棠医术再好,能赚的钱也有限。 如今好不容易碰上个能宰一刀的,她当然不会客气。 小五眼睛一亮。 叶初棠哼笑,捏了下她的鼻子。 “怎么,看人家长得好看就喜欢人家了?” 小五性格安静内向,平日里很少会亲近谁,然而对沈延川却不同。 叶初棠估摸着,主要还是因为那张脸。 小五在怀里摸了一会儿,掏出一个东西来。 叶初棠定睛看去,忽而一怔。 那竟是一枚玉佩。 羊脂白玉雕刻,质地上乘,雕工精美,一看便价值不菲。 叶初棠接过仔细看了一会儿,又问小五:“这是他给你的?” 小五用力点头。 ——给阿姐!好看! 那位虽然低调,但很明显出身尊贵,随手送出个小物件似乎也很正常。 叶初棠沉默片刻,觉得自己刚才的想法太草率了。 小五喜欢的到底是那张脸还是这阔绰的大方,还真不好说。 果然有其姐必有其妹……不是! 忽然,叶初棠目光一凝,眉心敛起。 ——这玉佩上缀着的流苏坠子,似乎…… 她心头一跳。 “京城来的?” …… 同一时刻,刚刚服下苦的要命的汤药的沈延川打了个喷嚏。 “阿嚏!” 他轻轻揉了下高挺的鼻子,喃喃。 “谁啊,这个点儿了,还惦记着我呢……” 第九章 真是可怜啊 半夜里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江陵的春雨细润无声,却又绵绵密密,叶初棠去关窗,袖口溅落几滴雨水。 她无意抬眸,余光里看到对面房间的烛火仍在静静燃烧,勾勒出一道挺拔清隽的剪影。 “有钱人家的公子果然费钱……” 这蜡烛都比旁人点的多,亮堂。 叶初棠喃喃,合上了窗子。 故而她也就没看到,才过了一会儿,对面的烛也熄了。 连舟奇怪问道:“主子,您今儿这么早便歇息吗?” 沈延川一声轻笑。 “寄人篱下,自然要守人家的规矩。” …… 雨下了一夜。 第二天,叶初棠还在睡觉,就听到外面传来叶雲风的声音:“阿姐!阿姐!” 叶初棠翻了个身,懒声道: “别吵,小五还睡着呢。” 已经自己坐起来玩儿了好一会儿的小五眨巴了一下眼睛,又乖乖撅着屁股躺了下来,凑在叶初棠身边。 叶雲风犹豫了一秒,还是继续道:“大事儿!阿姐你快出来!” 连舟看着院子里的这一幕,有些奇怪。 “这大清早的,干嘛呢。” 看那小子脸上神色激动又兴奋,莫非是有什么好事儿? 沈延川正在换药,胸口与小腹的两道伤口竟是已经开始愈合。 他剑眉微扬,眸底闪过几分意外。 这伤势持续了半月之久,因为带毒,反复溃烂,始终无法痊愈,连京中的大夫都十分头疼。 没想到才来了这个小医馆两天,就有了明显的好转。 这位叶大夫……还真有几分深藏的本事。 听到连舟的话,他头也没抬,随意道:“看来是找到凶手了。” 连舟一愣:“这么快!?” 昨天曹家人来闹事儿,他虽然没出去看,却也靠着深厚的内功听了个清清楚楚。 吃了东西过敏而死,这种难查得很,尤其是有人故意为之,更难找到证据和真相。 怎么可能一夜之间就找到真凶? 然而下一刻,叶雲风难掩兴奋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阿姐!他们说给曹成武偷吃河虾的人已经找着了!” 连舟一惊,回头就看到自家主子神色依旧从容淡定,没有半分意外之色,显然早有预料。 这—— 吱呀—— 房门被推开,被吵醒的少女走了出来。 沈延川眼帘微抬,朝着那边看了一眼,眸光微凝。 她本是极温润清丽的容貌,此时一双远山眉之间噙着几分未曾睡醒的懒散倦色,一头乌发用一根木簪简单挽起,在这淅沥春雨中,像是一朵未曾睡醒的海棠。 朦胧又莫名招人。 “找着了就找着了,这么激动做什么。”她抬手掩唇轻轻打了个呵欠,“阿风,你好吵。” 沈延川不动声色收回目光,耳畔飘来的嗓音里还带着懒意,像是羽毛轻轻蹭过,有点痒。 叶雲风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阿姐,我知道不该吵你睡觉,但我这不是太高兴了嘛!” 他一把拉过旁边的叶璟言,“三哥!你来说!” 叶璟言原本也是想等叶初棠醒了再来的,结果老四是个急性子,一时没拉住。 迎上叶初棠的视线,他理了理思绪,一五一十说了:“早上我打算出去买东西,走到街上就听到有人说,杀曹成武的人抓着了,不是旁人,就是曹家的那個刘四。他是曹成武的小厮,昨天半夜曹成武送宵夜,他就偷偷往里面放了河虾肉,后来又专门借口将其他人支开,这才导致曹成武病发的时候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就那么生生憋死了。” 叶初棠黛眉微挑:“这才一夜,就查得这么清楚?” 叶雲风按捺不住,眉飞色舞:“阿姐你肯定想不到!衙门的人之所以查得这么快,是因为昨天晚上有人匿名送去了举报信!” 叶初棠唇角弯了一下:“哦?” 叶雲风一拳捶在掌心,心情激动:“听说他们连夜去了刘四的家,果然在他家找到了他头一天下湖穿的衣服,还有一些河虾的壳!他头一天偷偷去湖里捉虾,不小心在腿上划了一大道口子,都没敢声张!结果没想到,还是就这么被查出来了!” 叶初棠看了眼濛濛的天。 “只一封信,不够当证据。” 说到这,叶雲风更兴奋了:“谁说不是!所以衙门的人一早就去了湖边,果然找到了刘四被刮掉的衣条!证据确凿,刘四当场就腿软跪下认了!” 叶初棠颔首,“下着雨,去湖里找证据,还真挺辛苦的,回头得好好谢谢官差大人们。” 她本来以为还得多等上半天的。 不过效率高是好,这下了雨,很多痕迹都会被冲掉,万一耽搁太久,还真不一定能这么顺利的找到东西。 叶雲风有些讶异地问道:“阿姐,你都不惊讶吗?” 他昨天一晚上都没怎么睡好,虽然澄清了他的嫌疑,但那毕竟是一条人命,才十二岁的少年哪里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叶初棠弹了下他的脑门。 “人呢,本来就不是咱们杀的,只是运气不好被牵连了,现在真相大白,不是正好?” 想那么多做什么。 叶雲风揉了揉脑门,觉得自家阿姐说的话很对,又好像哪里不太对。 在他看来,这真是一个大麻烦了,可在阿姐眼里,这些似乎都不算什么,甚至不值当耽误她多睡个懒觉的。 而且这般理所当然觉得事情会解决的淡定从容……他也从未在旁人身上看到过。 好像一切本就该如此。 让人莫名跟着安心。 叶璟言与叶初棠对视一眼,问道:“阿姐,那接下来我们怎么做?” 叶初棠道:“去衙门。” 叶雲风睁圆了眼睛:“还要去?可这事儿不是和咱们没关系了吗?” 叶初棠问道:“刘四是曹成武的小厮,他为什么要杀他?” 叶雲风有些迟疑:“好像、好像是因为曹成武平日里就对他们非打即骂,刘四心里早有怨恨,就动了杀心!” “杀人偿命。”叶初棠撑起一把油纸伞,雨水溅落,在地上笼起一层薄薄的白雾,“刘四家的这会儿估计天都塌了吧?” 她轻声。 “这下子,孤儿寡母的,真是可怜啊。” 第十章 何必为难她 叶初棠来到衙门口的时候,这里已经里里外外围了好几层,个个伸着脑袋想往里看。 哀戚的女人哭声从里头传来。 “官爷!您就让我见见他吧!我求求您了!” 有些耳熟。 叶初棠往前走去,有人注意到她,连忙让开一条路。 “叶大夫来了!快让让!” 叶初棠在江陵待了三年,温和知礼,医术极好,大家对她都十分敬重。 昨天曹家闹事儿,让不少人心里犯嘀咕,好在今天衙门已经查到了真凶,那么叶家四郎的嫌疑自然就洗清了。 此时再见叶初棠,想起她昨日当众开棺验尸的胆气,众人心里都是又敬又畏。 中间很快就空出一条路,叶初棠终于看到里头的场景。 周芸正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求衙门的官差让她再见刘四一眼。 官差不耐烦地道:“你再跪下去也没用!那刘四杀了人,是死刑犯!岂是你说见就能见的?” 周芸双眼红肿,瞧着竟像是哭了一夜。 “他是冤枉的……他是冤枉的啊!” 官差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般,“冤枉?他自己亲口承认的!还能有假?!” 他摆摆手,“行了行了,你赶紧回去吧!难不成还要我们亲自请你走?” 这会儿还下着雨,周芸浑身湿透,头发凌乱,看起来狼狈至极。 她失魂落魄,眼底浮现绝望:“这么说、这么说……他一定会被砍头了?” “不然呢?”官差推搡了她一把,“曹家大度,没迁怒到你们身上就不错了!还不赶紧滚!” 在这小小的江陵,这种凶杀案是极其恶劣的,刘四杀了人,他的家人也没脸继续在这里活下去了。 更不要说他杀的还是曹家的二少爷,保不齐曹家人不解恨,连周芸母子也不放过。 周芸站立不稳摔倒在积水中,几滴污水溅落在叶初棠的裙角。 她俯下身,扶住了周芸的胳膊。 周芸茫然抬头,就望入一双乌黑温润的杏眼。 叶初棠温声道:“坚强点,你孩子还在家里等着你呢。” 这一句似乎终于拉回了周芸的理智。 是啊! 她那才六岁的孩子还孤零零锁在家里呢! 要是她也出了事,那—— 周芸慌忙在脸上抹了一把,却发现眼泪早已经和雨水混在一起,分不清了。 叶初棠余光一瞥,看到她左手包扎的布条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掉了,露出一道新鲜的划伤。 雨水浸泡,伤口有些发白,看得出并不深。 不至于用金疮药的程度。 叶初棠心道果然。 其实她一开始也只是有一个猜测,没想到吴旭动作这么快,更没想到刘四性格懦弱,只审了半夜就全都说出来了。 哦不,并不是全部。 这时,衙门里忽然走出了几个人。 人群安静了一瞬。 叶初棠似有所觉,抬头看去。 正是曹成文。 他面容憔悴,看起来也是一夜未曾睡好。 与他一同出来的是他的随身小厮和衙门的官差。 站在台阶之上,他冲着吴旭几人郑重行了一礼,“官差大人,真是太谢谢你们了!这么快就找到了凶手!要不是你们,我弟弟这次真是要枉死了!” 吴旭摆摆手,“这些都是我们应该做的,曹大少爷还请节哀,回去多劝劝曹老板和曹夫人。” 曹成文重重点头,随即又咬牙道:“想不到我弟弟只是平日里打骂他几句,他就怀恨在心,用这样狠毒的手段杀 了成武!还请官差老爷们尽快将他斩首示众!否则这口气,我们真是咽不下去啊!” 吴旭却没立刻应他这话,只客气道:“你们的心情我们都能理解,但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的,曹大少爷别急,如今证据确凿,那个刘四就算是想狡辩翻案,也绝不可能了。” 曹成文拳头紧了紧,还想再催,但他也明白吴旭这话说得没错。 案子查得再顺利,也还是需要一定的时间彻底解决,不可能今天结案明天就立刻杀头。 虽然担心夜长梦多,但现在也没其他办法了…… 而且如今一切证据都摆得清清楚楚,应该也不会再节外生枝。 曹成文双手抱拳,再次谢过几人,这才转身准备离开。 没想到刚走出几步就被人拦住了去路。 “曹大少爷!” 伴随着哀戚的哭喊声,一道身影扑了过来。 曹成文心中一惊,连忙退后两步,却还是被溅了一身污水。 他嫌恶地看向那人,却发现是個二十多岁有些面熟的女人。 “谁!”他拧眉斥道。 “曹大少爷!是我!刘四家的啊!”周芸像是看见了救命稻草,跪在水里不断磕头,“求您救救他!救救他吧!我们家孩子才六岁,不能没有爹啊!” 曹成文眉头皱得更紧,冷声骂道:“你还敢来求情!你男人杀了我弟弟,这笔账我们还没和伱们算呢!” 周芸神色凄惶。 如果她此时看清楚些,就能瞧见曹成文眼底深深的警告,可此时她满心慌乱,哪里还顾得上? 她满脑子只剩下刚才叶初棠的那一句——孩子还在家里等着呢。 孩子……孩子! 眼看曹成文要走,周芸豁出去了,直接扑过去死死抱住了曹成文的腿,苦苦哀求。 “大少爷!大少爷求求您!您帮帮忙吧!刘四他胆子那么小,怎么敢做这样的事儿!他、他一向听您的话,这么做也都是为了——” 曹成文又气又急,一脚狠狠踹在了她的心窝!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他这一脚用了十成十的力,直接把周芸踹得吐了血。 她脑子昏昏沉沉,唇齿间浓郁的血腥气息令她胸口翻涌。 冰冷的雨水落在身上,寒意彻骨。 曹成文怒声斥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她拉走!在这里丢人现眼!” “是!” 几个小厮立刻冲过去,凶神恶煞的模样。 此时,一道温和清婉的声音忽然传来。 “曹大少爷,她一个妇道人家,还带着个幼儿,已经很可怜了,何必如此为难?” 周芸抬头,就见雨幕之中,人影重重,所有人都冷眼旁观,唯一站出来帮她说话的,竟是叶初棠。 曹成文冷嗤:“哪里是我为难她!?分明是她男人自己做了恶!一条贱命,杀了也不够赔我弟弟的!要是再闹,她和她儿子,也绝不会好过!” 这句话彻底撕裂了周芸最后的理智。 她指着曹成文,尖声哭骂: “都是你!要不是你背后指使,刘四怎么会对二少爷下这样的狠手!” 第十一章 让他长点教训 凄厉尖锐的嘶喊像是锋利的刀,瞬间撕裂一切,整个街道顷刻陷入死寂。 所有人都震惊地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刚才、刚才那个女人说什么? 她说刘四杀曹家二少爷,其实是曹家大少爷指使的!? 人群骚动起来。 “天!她刚才那话真的假的?” “曹家兄弟俩感情不是一直特别好吗?老大怎么会对老二痛下杀手?!” “是啊!我平日没少见他们兄弟俩同进同出,这可是亲兄弟啊!” 有人轻啧,声调怪异。 “亲兄弟?同父异母,算个屁的亲兄弟!” 这一声瞬间提醒了在场的其他人,不由面面相觑。 是啊!怎么忘了这一点!? 但…… “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应该不至于这么狠心吧?” 很快有人反驳:“那不好说,听说曹老板很是偏心老二,甚至还想把家业传给他,老大能不着急吗?” 众人议论纷纷。 曹成文的脸色极其难看。 他又惊又怒:“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女人居然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这种话! 可她怎么会知道!?之前他明明和刘四交代得清清楚楚,绝对不能对外泄露半分! 这个刘四!早该解决的! 听着周围的议论,以及投注过来的各色目光,曹成文心脏快速跳动,几乎跃出胸膛。 “贱妇!你别血口喷人!” 周芸此时已经彻底豁出去,自然不会被他吓到,瞧着曹成文这急于将刘四灭口的样子,她胸口情绪翻涌,想都没想地反驳:“我没有胡说!” 她看向吴旭等人,“扑通”一声跪下,指天发毒誓:“各位官爷!我敢在此发誓将,若我说的话有半句虚言,就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眼看她真的要继续讲,曹成文快速上前,恨恨一脚踢在她肩头。 “也不睁大你的眼睛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岂容你信口雌黄!刘四杀了我弟弟,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眼看他还要动手,吴旭当即上前,拦住了他。 对面是衙门的人,曹成文不得不住手,竭力调整了一下脸上的表情,扯出一個难看至极的笑。 “吴差爷,她疯了!一个疯子的话根本不可信的,您说呢?” 吴旭沉声道:“她说的话是真是假,我们自会查证。” 曹成文心一沉。 听这意思,他们竟真的打算继续查下去了? 要是这贱妇只是随口一说也就罢了,万一真的拿出什么证据,那…… 他口舌发干:“吴差爷,这分明是她故意诬陷于我!我是清白的!成武可是我亲弟弟!我怎么会害他!我真的——” 话没说完,他撞上对方的眼神,剩下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他失态了。 吴旭抬了下头,命令道:“带她回衙门。” 曹成文拳头攥紧。 然而事已至此,他若再纠缠下去,只会显得自己心虚。 吴旭道:“曹大少爷不用担心,若真是她污蔑你,我们定会还你清白。” 知道事情已经没有转机,曹成文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咬牙道:“那就……多谢了!” 周芸很快被人押走,她走出几步,忽然想起了什么,猛地回头看向叶初棠,双眼含泪。 “叶大夫,我家那孩子……” 叶初棠轻轻点头:“我会转告杨婶子。” 周芸脸色苍白地笑了一下,无声道:多谢。 一场闹剧就这样收场。 看着那几人的身影消失在衙门之内,叶初棠撑着伞,转身离开。 然而刚走出几步路,就被曹成文拦住。 他站在叶初棠身前一步之遥的位置,脸色阴沉,一字字咬牙切齿。 “是你故意撺掇她诬陷我的,是不是!?” 叶初棠轻轻眨了眨眼睛,似是十分好奇的模样:“曹大少爷何出此言?” 曹成文冷笑,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逼问道:“刚才你跟她许诺了什么条件,让她忽然这么豁得出去?甚至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了?” 一定是叶初棠记恨他们最开始将脏水泼到叶雲风的身上,才故意这样报复! 刚才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那贱妇最后唯独回头看了叶初棠! 她们之间肯定有不可告人的交易! 叶初棠嘴角微掀:“曹大少爷怎么反应这么大?她若是诬告,正好能查个清楚,还你清白啊。” 曹成文脸色一僵,一时间竟是接不上话。 少女那双眼分明乌黑温润,看起来没有任何攻击性,可不知为何,这一刻他竟不敢直视。 仿佛生怕被对方看出什么。 叶初棠淡淡笑道:“另外,没有证据的事儿,曹大少爷还是慎言,毕竟祸从口出。对了,曹老板快回来了吧,骤然痛失爱子,不知他会有多伤心。我也希望他们能尽快查明真相,不然这兄弟相残的风言风语传到曹老板耳朵里,难免让他更伤心啊,你说是不是?” 曹成文脊背猛地窜上一股凉意! 难道、难道叶初棠也知道什么!? “你——” 叶初棠没再给他开口的机会,轻轻颔首,转身离开。 …… 杨婶子去刘四家把那孩子接到了家里。 爹娘都不在身边,孩子哭了许久。 听着隔壁院子里终于渐渐小下去的哭声,叶璟言放下手里的书,问道:“阿姐为何要出手帮他们?那刘四当初帮曹成文做事的时候,可是想把咱们往死里弄的。” 要不是阿姐聪睿,如今在牢里等死的,可就是阿风了。 “报仇也得找准仇家。”叶初棠往外面看了一眼,随意道,“再说,阿风性子冲动,总得让他长点教训。” 省得他老是在外面打架惹事,烦都烦死了。 叶璟言:“……” 他忽然觉得曹成文好像有点儿倒霉。 忙活这么久,费了那么多心思,不过是阿姐顺手用来教阿风的一根鸡毛掸子罢了…… 雨小了些,但仍连绵不绝。 叶初棠将伞收了起来,余光里瞥见自己的鞋子上又沾上了一些泥点。 她进了里间,床下放着另一双脏了的鞋子。 一夜时间,上面的泥点已经半干。 她换了干净的衣服鞋子,想起沈延川今天的药还没煎,就去了药方。 小炉子咕嘟嘟,苦涩的药香飘散在潮湿的空气里。 …… 听到院子里传来的脚步声,沈延川抬眸,那道纤细的少女身影映入眼帘。 他眉梢微挑,意味不明地淡笑。 “还挺费衣裙。” 第十二章 京城 衙门口的事儿闹得沸沸扬扬,不过一天,就传遍了整个江陵。 这件事的关注度本来就很高,现在似乎还牵涉到曹家兄弟相残,更是惹得不少人的八卦神经蠢蠢欲动。 第二日叶璟言和叶雲风兄弟俩照常去书院上学,刚到门口,就被不少人投以各色目光。 看叶雲风的尤其多。 叶雲风大大咧咧,对这些毫不在意,而叶璟言一如既往的安静内敛,神色如常。 好像外界的纷纷扰扰不能影响到他们分毫。 兄弟俩只差了一岁,加上书院很小,收的学生不算很多,兄弟俩就在一起上课了。 俩人像是完全没察觉到周围同学们的眼神,一前一后落座。 一个少年被几个人推搡着往前,嘴巴动了动,却怎么都没能开口。 倒是叶雲风率先没了耐心:“有屁就放。” 最前面的那个少年闻言,终于小心翼翼开口:“那个,叶雲风,曹、曹成武的死,真的和你没关系吧?” 叶雲风早就料到他们会问这個,嗤笑道:“你觉得呢?要人真是我杀的,我这会儿还能坐在这?” 不早就被抓走了? 这些人真可笑。 几个少年面面相觑。 他们在江陵何曾见过这样的事儿,一时受到冲击,心中难免害怕又好奇。 “那、那这么说,他真是吃了河虾死的?” 叶雲风哼了声:“我都打开棺材亲眼看过了!还能有假?” 听得他这话,几个人又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退,看向他的眼神也带上了几分畏惧。 当街开棺验尸! 叶雲风可是才十二岁啊!这胆子未免也太大了! 一个身形瘦小的少年忍不住问道:“你、你不害怕吗?那可是、可是装了死人的棺材啊!” 叶雲风觉得好笑。 “死人有什么好怕的?我阿姐说过,有时候,活人比死人更可怕!” 死人躺在那,可不会害人! 听他提起叶初棠,众人的表情十分复杂。 另一个瘦高的少年小声嘟囔:“还说呢,你阿姐这么凶,以后谁敢娶啊!” 叶雲风瞬间来了火气,“腾”地一声站起来:“你说什么!” 那少年被他吓一跳,心中生怯,退后两步后又觉得自己这样实在是丢人,便抬高了声音反驳:“我有哪里说错了吗?谁家姑娘跟你阿姐一样,敢当众开棺验尸啊!” 叶雲风气急反笑:“我阿姐是天下最厉害的女子!你们懂个屁!” 那少年哼了声:“女子再厉害又如何?将来嫁不出去,还不是一样没人要!” 叶雲风拳头紧攥,额头青筋直跳。 看到他这样,那少年以为他要动手了,心中再次害怕起来。 “你!你想干什么!你还要在这里动手不成!?” 旁边有人帮腔:“就是!你可别忘了,前两天伱刚在这打了曹成武,现在还想再惹事儿?夫子绝不会容忍你放肆!” 叶雲风咬紧了牙关,却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没有如以往一样动手。 他冷笑一声:“我打他,是因为他该打!至于你们……还不值得我出手!” 叶璟言不知何时放下了手里的书,清秀俊朗的面容一片平静。 他看了叶雲风一眼,眼底划过一抹赞同。 阿姐料想的没错,这次曹家的事情确实让阿风长了记性,不再像以前一样冲动好惹事了。 眼看叶雲风居然没动,众人都以为他是怕了,不由得大声嘲笑。 “什么不值得?你就是不敢!怂了!” 叶雲风拳头收得更紧,下一刻,就听身后的叶璟言淡淡说道:“我阿姐要开棺验尸,是为了证明自家弟弟清白,阿风动手,也是为了维护自己阿姐的名誉,都是一等一的胆气。倒是几位,心思不放在学业之上,反而在读圣贤书的地方嚼别人舌根,又不知,比我们厉害到哪里去?” 一番话说得几人羞愧难堪到了极点,想出声反驳,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你——” 话没说完,忽然有人喊道:“夫子来了!” 众人慌忙散开,各自回了自己的座位。 随后,一个蓄着长须穿着长袍的老者就走了进来。 他先是看了眼叶雲风,便微微皱起了眉。 老夫子是最不喜欢这种学生的,更不要说因为叶雲风,最近书院也被牵连到了麻烦里。 叶璟言拉了下叶雲风,叶雲风这才坐了下来。 然而下一秒,夫子开了口。 “叶雲风,上次让你背的文章,你可会背了?” 叶雲风愣怔片刻,脸上露出为难之色。 他本来就不爱看书,加上这两天发生了太多事儿,他把这一茬给忘了。 夫子似乎也并没指望他会,一声冷哼:“徒有莽夫之勇!” 他来到叶雲风跟前,拿出了戒尺。 叶雲风自知理亏,倒也没退缩,直接伸出了手。 啪! 夫子这一下没留情,叶雲风的手心瞬间多了一道通红的印子。 叶雲风抿紧唇,一声未吭。 夫子又看向他身后的叶璟言,意有所指地道:“这里是书院,是做学问的地方!让你们好好读书,是为了让你们明事理,而不是为了逞一时口舌之快!有些人不要仗着自己会背几本书,就以为自己有多厉害!” 这话谁都听得出来是在责备叶璟言。 方才那几个争辩的少年回头冲着这边扮鬼脸,眼中难掩得意。 叶璟言像是没看到,轻轻点头:“夫子说的是。” 夫子这才满意回身,开始上课。 …… “三哥,我是真的不明白,夫子不喜欢我也就算了,怎么连你也不喜欢?” 下学的路上,叶雲风忍不住吐槽。 自家三哥念书做文章没的说,偏偏夫子就是喜欢刁难他,从不给好脸色。 “不就是你最开始去上课的时候,反驳了他一句吗?当时明明是他自己教错了,到头来却怪你!”叶雲风一脚踢飞了一颗石子,心中很是为他不平。 叶璟言却对此早就习惯:“都是小事,不用理会。” 叶雲风嘴巴动了动,最终还是没忍住,小声哼道:“要是我们还在京城就好了,省得耽搁三哥你——” “阿风!” 话没说完,叶璟言便立刻打断了他的话,神色严肃, “这话以后不要在阿姐面前提起。” 第十三章 预知梦 叶雲风抿抿唇,压下心中情绪,低声道:“我知道。” 从前的过往阿姐从不多提,不过短短三年,却已经好像是上辈子的事。 叶璟言心中轻叹。 他们现在能有这样平安宁静的日子,已经是极其难得。 若再回京城,不知又要掀起多少风雨。 …… 叶初棠是在吃饭的时候,发现叶雲风挨了板子的。 瞧着他掌心那道红通通的印子,叶初棠问道:“今日夫子又训你了?” 叶雲风满不在乎地道:“就是有篇文章没背出来,夫子脾气古怪,阿姐你也知道的。” 他平日里没少打架,这点伤对他而言的确不算什么,但去书院的日子,十天里有五天都会被打,频率实在是有点高。 叶初棠已经习以为常,轻轻点点头:“上次给你的膏药还没用完吧?等会儿吃过饭自己涂一涂。” 叶雲风其实不把这点伤放在眼里,但阿姐关心,他仍是高兴的,嘿嘿一笑:“还是阿姐疼我!” 叶初棠又看向叶璟言,问了今天的功课:“学新文章了吗?” 叶璟言摇摇头:“还是上次那篇。” 叶初棠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评价道:“有点慢啊。” 江陵是个小地方,学生少,夫子更少。 她见过他们那位夫子,顽固古板,最重要的是,没什么水平。 这样下去,肯定会耽误阿言的前程。 叶初棠道:“对了阿言,我帮你挑了本书,你回头有空的时候可以看看。” 叶璟言眼睛一亮:“谢谢阿姐。” 他们刚搬来江陵的时候一无所有,他一度以为他们能不能活下来都是个问题,没想到后来阿姐独自支撑起了门楣,还送他们去了书院念书。 可去的第一天,夫子就讲错了一首诗的释义,叶璟言礼貌纠正,却被夫子狠狠训斥了一顿。 那天起,叶璟言就知道,在这里念书,是不会有什么希望的。 阿姐知道这件事后没说什么,第二天却特地给他买了一本书回来,而且从那之后,阿姐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去挑书。 他有看不懂的地方,去找阿姐请教,阿姐总是能讲得清清楚楚。 夫子教的那些东西他并不放在心上,然而阿姐教的,他却字字句句都记在心里。 一刻钟后,叶璟言看着递到手里的书,有些好奇:“《资治通鉴》?阿姐,这又是你从哪里找来的书啊?” 叶初棠随意道:“哦,前段时间路上碰见个卖书的,我看这本好像不错,就买来了。” 这个世界和她从前的世界似乎是平行的,她从前所学所看的那些历史朝代,与这里全然不同。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叶初棠就彻底放宽了心。 以前他们在路上逃亡的时候,有好一段日子吃不饱睡不好,叶初棠只能给他们讲故事转移注意力。 阿言和阿风都听得炯炯有神,小五听不懂,却也会靠在叶初棠怀里,眨巴着眼睛乖乖听着。 后来来了江陵,叶初棠发现书院不太行,就出去买书。 可阿言看书实在是太快,而且悟性极高,那些寻常书本已经很难满足他。 叶初棠最后决定自己上阵,默了一本《东周列国志》给他,他果然很喜欢。 之后叶初棠就经常干这事儿了。 也就这种时候,叶初棠才会觉得上辈子卷王没白当,重新活了一世,也算发挥余热了。 叶璟言翻开,迫不及待看了起来,很快就入了迷。 叶初棠带着小五回房间,正好碰上连舟。 “叶大夫,这是今日的药钱。” 他恭恭敬敬递上一個荷包。 叶初棠笑意浅盈,毫不客气地接了过去。 “你家主子身体恢复得不错,再有三天应当就能痊愈了。” 连舟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见一天换一个药方,一天收一次药钱的,但眼看着主子的身体的确明显好转,他又觉得这钱花的是挺值的。 听叶初棠这么说,连舟心里也松了口气,双手抱拳:“真是多谢叶大夫费心了。” 叶初棠把荷包塞到了小五怀里,笑道:“不必客气,应该的。” …… 回到房间,小五爬到床上,从床头的匣子里又翻出几个荷包,来回数了三遍,肉乎乎的小脸上绽放出大大的笑容。 ——银子!好多银子! 叶初棠轻啧,点了点她的小脑门。 “小财迷。” 小五仰着头,巴巴看着她。 叶初棠忍俊不禁:“想吃芙蓉糕了?行,等会儿就带你去买。” 天气暖了不少,加上最近家里经历了不少事儿,气氛一直挺压抑的,正好带小五出去散散心。 等出了门,看到街上热热闹闹,张灯结彩,叶初棠才意识到,今天是三月十五,江陵的春灯节。 每年的这一天,江陵男女老少都会出门,带着各种各样的灯笼游街玩乐。 叶初棠抱着小五在街上走着,游人如织,气氛热烈。 “应该喊阿言和阿风一起来的。”叶初棠道。 他们两个毕竟也才十二三岁,正是玩儿心重的时候,江陵难得这样热闹,闷在家里是太可惜了。 小五用力点头。 ——好看!想和阿姐三哥四哥一起看! 叶初棠想了会儿,决定回去叫他们一起。 走出热闹的街道之后,人渐渐少了些,小五怕她一直抱着自己太累,主动申请自己走。 叶初棠就这样牵着她的小手往回。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欢呼,叶初棠回头,就见一朵烟火在空中绽放。 这时,小五忽然拽了拽叶初棠的手,示意她往某个方向看。 叶初棠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就见到街道尽头,几盏精致的花灯摇曳,瑰丽灿烂。 “喜欢?”叶初棠一下猜出了她的心思。 小五点头,黑葡萄般的大眼睛亮晶晶。 她把自己的小荷包递给了叶初棠。 ——给阿姐买! 这荷包是叶初棠专门给她准备的,里面是给她的零花钱和压岁钱。 叶初棠忍不住笑:“怎么,想养阿姐?” 小五认真点头。 ——最好看的,都买给阿姐! 叶初棠调侃道:“那花灯很漂亮,肯定不便宜,小五真的要买给阿姐——” 忽然,她声音一顿,猛地抬头再次看向那花灯! 不对! 这一幕,她在梦里见过! 叶初棠心一沉,一道冷意猛然从脚心窜上脊背! 第十四章 小五,闭眼 似是察觉到叶初棠不对劲,小五疑惑地抬头看她,轻轻拽了拽她的手。 叶初棠迅速回神,不动声色地环视四周。 一切看起来都没有异常。 她将小五抱了起来,道:“小五是不是特别喜欢那盏花灯,那阿姐先给你买回来好不好?” 小五惊喜地睁大了眼睛,高兴地拍手,在叶初棠侧脸亲了一口。 她本来还以为阿姐要回去喊三哥四哥过来一起玩儿以后才会给她买呢! 叶初棠托着她的小屁股,收拢胳膊,将她抱得更紧,转身朝着热闹的街道上而去。 她们很快来到了一个卖花灯的摊子。 叶初棠抬了抬下巴,问道:“喜欢哪个,自己挑。” 今天是春灯节,街上卖花灯的很多,各式各样,非常漂亮。 小五眨眨眼,最后却指向了旁边的摊位。 叶初棠随着她的手指看去,眉心轻跳。 ——那是一盏小兔子花灯,很是精致,但更能关键的是,这盏花灯和她之前梦见的那个一模一样! 在那天的梦里,小五就是拿着这盏花灯在前面跑,而后…… 叶初棠刚才就已经观察过,这周围好几个摊子,这个造型的只有这一個。 偏偏小五一选就选中了! 这也就意味着,她梦到的后面那些事,也很快就会发生了! 叶初棠轻声问道:“确定要那个吗?” 小五欢欢喜喜点头,拿出自己的小荷包,掏出一块碎银子。 ——用我的钱钱!送给阿姐! 叶初棠没有阻拦,将那块碎银子递给了老板。 “就要这个了。” 老板高兴地不得了:“小姑娘眼光真好!这可是最漂亮的一盏花灯了!我保证!整个春灯节只此一个!” 叶初棠接过花灯,送给了小五。 小奶团肉乎乎的小脸顿时绽开灿烂的笑容,小胳膊举起花灯,给叶初棠看。 ——阿姐喜欢吗? 叶初棠蹭了蹭她的额头。 “喜欢,小五送的我都喜欢。” 几个小孩嬉闹着跑过去。 小五瞧见了,也扭了扭小屁股,叶初棠顺手将她放下,牵住了她的左手。 “人多,小五不要乱跑哦。” 叶初棠一边说,一边带着小五慢悠悠往前走。 小五提着花灯,热闹的街市让她看得眼花缭乱。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忽然想起什么,好奇地回头看向叶初棠。 ——三哥四哥呢?不是说要喊他们过来一起的吗? 叶初棠道:“反正时间还早,我们慢慢回去,不晚的。” 小五这才放下心来,又很快被四周的景致吸引了注意力,黑葡萄般的大眼睛里倒映着璀璨的灯火。 她却不知,叶初棠刚才已经改了主意:麻烦在前,人越少越好。 要是阿言和阿风也在,她难免分心,未必能全心照顾好每个人的安危,但现在只有小五跟在身边,出现情况,她还是有着足够的把握应付的。 叶初棠一边走,一边思考着接下来该如何应对。 她重生为叶初棠之后,就发现自己偶尔会做一些关于未来的梦。 一开始她没放在心上,但后来她发现,梦里的事情居然全都一一验证了。 从那以后,她就知道,除了重生的秘密,她还多了一个能够预知未来的秘密。 做梦的次数不多,但都是与她的生死安危相关。 所以每一次做梦,叶初棠都不敢懈怠,谨慎应付。 自从三年前搬来江陵,她已经许久没做过这样的梦,只前几天梦到了一半,没想到这么快就应验了! 梦里只有几个模糊的画面,叶初棠不断回想,试图让那个梦更加清晰。 周围的人渐渐少了,忽然,小五看到前面的青石板路上不知是谁掉了个东西。 她松开了叶初棠的手,迈开小短腿跑了过去。 叶初棠抬手轻轻摸了一下头上的木簪,温声叮嘱:“跑慢点。” 小五笑着回头,却在下一秒忽然睁大了眼睛! 几乎就在同时! 那股森凉的冷意再次从身后袭来! 叶初棠脚步一顿,在路中站定,似是无意地将小五完全护在自己的范围之内。 随即,她慢慢转身,回头看去。 “等很久了吧,不出来见见?” 话音落下,狭窄的街道两侧无声走出几个人,将路完全封死。 叶初棠迅速打量了对方。 一共三个人,都蒙着面,身材强壮魁梧,凶神恶煞的模样。 “倒是挺敏锐!说吧,你是自己跟我们走,还是我们动手?” 中间的那个男人威胁道。 声音很陌生,叶初棠可以肯定自己之前没见过他们,但很显然,他们就是冲着她来的。 叶初棠微微一笑:“这两种我都不是很想选,没有第三种选择吗?” 中间那男人似是听到什么笑话,出言嘲讽:“不识好歹!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他说着,抬了下手,三个人同时朝着她冲来! 这是一条很狭窄的羊肠小道,两边是高高的墙,唯一的通路还被那三人彻底封堵,避无可避! 叶初棠淡声道:“小五,闭眼。” 小五立刻丢下了手里的花灯,乖乖捂住了眼,背过身去。 …… 沈延川今日难得出了门。 连舟跟在他身后,还有些担心:“主子,您身体还没完全恢复呢,这夜风又凉,还是早些回去吧?” 沈延川漫不经心地道:“你主子的身体又不是纸糊的,出来散散心也好。另外,听说今天是江陵的春灯节?果然热闹。” 连舟听到这话,想起主子从前清寂的日子,不由心酸,剩下的话便咽了回去,老老实实跟在了后面。 街上人来人往,然而沈延川走在中间,却格外引人注目。 有的人,似乎天生就是被人仰慕的存在,哪怕他什么都不做,也能轻而易举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不少女子红着脸往这边看。 江陵什么时候有过这样清隽绝色的公子? 沈延川对此似乎毫无所觉。 他在一个摊位前停下脚步,修长如玉的手指轻抬。 “那个花灯,我要了。” 看着那个镂空花灯,连舟十分震惊:“主子,您、您什么时候喜欢上这种——” 沈延川眉梢微挑:“小孩子不是最喜欢这东西吗?” 第十五章 柔弱娇花 沈延川最终还是买下了那盏花灯。 淡淡的辉光映照,真真公子如玉。 街上依旧热闹,沈延川却似乎有些乏累了,提着花灯往回走。 经过一条小道的时候,喧闹声渐渐远离。 刚刚转过拐角,一道破空声忽然传来! 连舟心头一紧,立刻拔剑! 哐当! 尖锐的撞击声响起,在这安静的拐角十分突兀。 沈延川站定,垂眸朝着地上看了一眼。 那是一枚寸许长的钢钉,飞来的速度极快,若就此被射中,怕是能直接嵌入骨头。 此时月上西头,清冷的月光洒落,那枚钢钉反射出淡淡的幽光,令人不寒而栗。 沈延川唇角微掀。 “真是费心了,一路从徽州追到这里。” 几道身影无声出现,个个精瘦结实,头上带着帷帽,看不清脸。 当前一人冷嗤,声音沉厉沙哑。 “你倒是命硬!” 上一次沈延川侥幸逃脱,但身负重伤,他们都以为他死定了,谁知道他居然还活着! 沈延川微微一笑:“还要谢过你们的人手下留情。” 为首那人闻言心中一沉。 沈延川上次中的剧毒,按照那位的说法,根本无解。 他身中两伤,毒素深入肺腑,绝无生还可能! 可现在,沈延川就好端端站在他们眼前! 他们之前就怀疑是出了内鬼,将毒给换了,这才让沈延川逃过一劫,现在听他这么说,心中更是不安。 为首男人一声冷哼:“你以为你说什么,我就信什么!?少在这挑拨离间!有这个时间,不如想想今晚会是怎么个死法!” 沈延川似乎根本不在意他说什么,只淡笑道:“开个玩笑,这么认真做什么?还是说,你们之中,真有人反水了?” 这番话云淡风轻,不知道的人还当他在和熟人浅笑叙旧。 然而说出的每個字,却都像是横在对方心头的石头,不上不下,难受至极。 早有传言这个沈延川城府极深,捉摸不定,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他说的话虚虚实实,实在是不好判断。 还是速战速决的好! 为首男人不愿再和沈延川周旋。 “传言黑骑卫七位大人各个武功高强,如今只剩一个守在你身边,我倒是要看看,他如何以一敌多!” 连舟握剑的手渐渐收紧,眼底泛起冷意。 他身上的气息在看到这几人的时候就发生了变化,隐隐透着血腥的凶戾。 那几人也是第一次和连舟正面交锋,此时看到这情况,莫名觉得有些不安。 明明是他们人多势众,可…… 沈延川忽然道:“你们可曾想过,为何留在我身边的,偏偏是连舟?” 几人被这话问得懵了一瞬。 但没等他们反应过来,连舟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原地! “想动主子,先问过我手中的剑同不同意!” …… 刀光剑影,冷风烈烈。 沈延川站在原地静静等待,甚至觉得有些无聊。 忽然,他似是听到了什么,微微侧头看向右侧。 一墙之隔,隐约传来动静。 像是有人在动手。 沈延川眉梢微扬,觉得有点意思了。 他专门挑了这么个好地方,没想到居然有人和他想到了一处。 又听了片刻,沈延川对那边的情况已经估摸得差不多了。 三打一,而且是以少打多的那一方更厉害,和他这边情况碰巧一样。 但那边分明有五个人,除了动手的四个,还有一个呼吸轻微,气息浅短,竟好似是幼童。 ……谁家好人打群架当着孩子面啊? 沈延川觉得这人多少有点儿不讲究。 不过这到底是别人的事儿,他也管不着。 沈延川抬眸看了眼天色。 月上柳梢头,得抓紧时间了,不然等会儿春灯节结束了他们还没回到医馆,难免惹人生疑。 能少点儿麻烦就少点儿——砰! 一道闷响忽然从墙壁对面传来,伴随而来的是痛苦的呻吟声。 “嘶呃……” 砰! 又是一声。 那人的声音瞬间削减不少,隔着墙不太能听到了。 沈延川眉心跳了跳。 这动手之人还挺干脆利索,估计是正按着人往墙上砸呢,倒是一点儿都不拖泥带水。 那边很快没了动静,似乎是解决完了。 还挺快。 沈延川这么想着,下一秒,他就听到了一道温润清和的少女嗓音。 “现在,能说了吗?” 沈延川眼底划过一抹异色。 叶初棠? …… 这厢,准备对叶初棠动手的三人已经全都躺在了地上,两个昏死过去,还剩下一个满脸是血,头上鼓了好几个大包,双手抱头,惶恐至极地跪了下来。 “我、我真的只是拿钱办事!那天那人带着面具,我不认识,我真的不认识啊!” 叶初棠掏出手帕,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是么?” 她的语气分明极轻,像是随口一问,可听在人的耳朵里,就是莫名带着一股让人害怕的战栗感。 那男人来之前怎么都没想到,自己几个大男人联手,居然都打不过一个十七八的弱女子! 他疯狂磕头求饶:“求求你!绕我们一命吧!我们——” 叶初棠笑了笑:“我这边好说,毕竟杀人犯法。但你们今晚回去了,真的就能保住这条命吗?曹成文好像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人吧?” 那人急急道:“不会的!他说了无论事成与否,钱都会给——”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脸色瞬间惨白。 叶初棠了然点头:“还真是他啊。” 对于这个结果她并不意外,毕竟最近结仇的人就这一个。 那男人意识到自己泄露了身份,害怕得抖如筛糠。 叶初棠轻松套出了答案,却也不怎么开心,反而有点遗憾。 “可惜……” 她还以为是…… 那男人当然不知道她这句“可惜”是什么意思,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叶初棠走上前,一个手刀砍下,那人便也彻底昏了过去。 至此,她才看向左侧,隔墙问道:“沈公子可是听够了?” 短暂的沉默后,脚步声传来。 一道挺拔的身影出现在了拐角。 月白锦袍,公子无双。 两人四目相对,似有暗流涌动。 沈延川像是没看到那一地的血和昏死过去的三人,率先淡笑开口:“叶大夫好身手,不过下次最好还是温柔些,毕竟——”孩子还在这呢。 叶初棠乌黑温润的眼静静看着他,认真点头。 “我知道了,下次一定注意,免得吓到沈公子。” 沈延川笑意微凝。 第十六章 送花灯 叶初棠微微偏头:“小五,来。” 小五这才将捂着眼睛的小手放下,回头朝着叶初棠看了过来。 沈延川本以为她一定会被眼前这一幕吓住,然而令他惊讶的是,那小奶团瞧见倒在地上的三个人,不但不害怕,反而眼睛一亮,蹬蹬蹬跑了过去。 然后—— 她认真翻找了一会儿,最终竟是从那三人身上找到了三个荷包,里面是一些铜板和碎银子,以及一张银票。 再然后,她献宝似的跑到了叶初棠身前。 ——阿姐!又捡到钱钱了! 叶初棠看了两眼,发现这些零零碎碎加起来居然有一百多两银子,便摸了摸她的头,毫不吝啬地夸奖:“真棒!” 说起来,这个曹成文还挺舍得为她花钱,这张一百两的银票,应该就是付给他们的定金,估计还有尾款。 为了对付她一个开医馆的弱女子,开到这个价,倒真是不低了。 叶初棠很满意,觉得今晚很有收获。 沈延川看着这一幕,眉梢微扬。 那三個黑衣人虽然没有死,但却被打得很惨,脸上身上都是血,地上也晕染开了大片暗沉的血迹。 空气中弥散着一股无法忽视的铁锈血腥气。 这样的场景,就算寻常成年人见了,怕也是要被吓一跳的,然而那小奶团看起来却毫不在意。 分明才三四岁的年纪,软软糯糯的模样,却是这样的反应。 她刚才甚至直接跑过去那几人身边翻找东西了。 沈延川觉得,就算躺在那的几个都是死人,她的反应也依旧不会有什么变化。 叶初棠是开医馆的,且医术了得,现在看来身手也很不错,能如此淡定也很正常。 可这小奶团……到底是怎么教成这样的? 叶初棠冲着小五招招手,打算回去了。 沈延川看她们真的要走,出声问道:“这几个人,叶大夫打算就这样不管了?” 叶初棠眨眨眼,唇角微弯:“这不是有沈公子在吗?” 沈延川:“……” 叶初棠朝着墙的另一侧抬了抬下巴:“您那边的事情好像也解决得差不多了,我还带着孩子不方便,麻烦您帮个忙,一起将这些人处理了吧。” 沈延川沉默片刻,笑了。 他还从来没见过这么理直气壮不讲理的人,搞了这么个烂摊子,说甩给他就甩给他? “叶大夫,我们之间,好像还没有熟悉到这种地步吧?你对我当真如此放心?难道你不怕我去官府告发你?” 但凡他用点手段,叶初棠就会多出无数麻烦。 叶初棠似是有些诧异:“告发我?我杀人了吗?沈公子,我可是遵纪守法的良民,这种话不能乱讲的。” 沈延川看着地上昏迷不醒伤痕累累的三人,陷入沉默。 遵、纪、守、法——她和这几个字有半点关系? 叶初棠却似乎没觉得自己的说法有什么问题,视线在沈延川的左胸口停留一瞬,意有所指地道:“而且,我还以为我和沈公子已经是生死之交了呢。” 直白点说,他们都已经是脱衣服坦诚相待的关系了,这不算近,什么算近? 她一顿,视线继续往下—— “沈公子之前受了两处伤,难道是还没好?” 沈延川深邃的凤眸微微眯起。 面前的女子分明只是站在原地打量了他一眼,他却觉得那目光像是带着灼热的温度,落在何处,便一片滚烫。 她唇角还带着浅浅的笑,像是再好说话不过。 然而话锋之中隐隐藏着的冷芒,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凛冽威胁。 这个叶大夫……比他想的,还要难以捉摸啊。 二人对视只是片刻,极短暂,却似乎已经达成了某种共识。 沈延川轻轻颔首:“春灯节,叶大夫务必尽兴而归。” 这便是他妥协让步,答应帮叶初棠解决剩下的麻烦了。 叶初棠乌黑温润的眼中染上点点笑意。 “沈公子也是。夜黑风凉,你身体尚未痊愈,还是早些回去休息。” 空气中微妙的对峙僵持感无声消散,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叶初棠要牵小五的手,然而小五却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扭头往一旁跑去,捡起了那盏兔子花灯。 叶初棠恍然。 看来小五不是一般的喜欢这个花灯啊。 但下一秒,她就看到小五睁大了眼睛,一整个小脸都垮了下来,十分难过的模样。 叶初棠奇怪问道:“怎么了?” 小五提着那盏花灯回来,举起给她看。 叶初棠这才看到上面飞溅了几滴殷红的血迹,看起来十分刺目。 难怪小五这般伤心。 但这花灯无论如何是不能要了。 叶初棠揉了揉她的小脑袋:“就是一盏花灯,脏了不打紧的,我们以后再买新的,好不好?” 小五低着头,还是很难过。 这是她专门给姐姐挑的呢!可这还没到家,花灯就不能要了…… 就在这时,低沉清润的嗓音响起。 “这个送你。” 小五的眼前瞬间多了一盏镂空花灯。 这盏花灯是海棠花的造型,简约而不失精致,细节做得极好。 小五一下子就喜欢上了。 她抬头巴巴看向叶初棠,看得出来,她很想要。 但阿姐说过,不能随便要别人的东西,所以还是得先问过阿姐。 叶初棠当然也看出来她很中意这盏花灯了,今晚意外频频,这点小小愿望当然应该满足。 她点点头,看向沈延川:“多谢沈公子,这盏花灯多少钱,我买了。” 沈延川直接递给了小五,淡笑道:“不必,一盏花灯而已,她喜欢就好。” 小五接过花灯,认真冲着沈延川鞠了一躬,白嫩嫩肉乎乎的小脸上是掩饰不住的高兴。 沈延川眸色微动。 他在叶氏医馆住了几天了,从未见这小奶团开口说过话。 她…… 小五却没想那么多,得到了花灯,扭头就欢欢喜喜送给了叶初棠。 叶初棠有些讶异,指了下自己的鼻子:“送我?” 小五用力点头。 ——昂!送给阿姐的! 她又歪着小脑袋,冲着沈延川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谢谢你啊!你送的花灯,阿姐很喜欢呢! 第十七章 礼尚往来 连舟赶来的时候,就看到自家主子正立在原地,身前不远处躺着几个黑衣人。 “主子,这些人……” 刚才一墙之隔,他已经听到了叶初棠的声音,也知道主子答应帮忙料理这些后事。 他心中不是不惊讶的,毕竟主子是个很不喜欢麻烦的人,若是他不想插手,就算叶初棠看到了今晚发生的所有事,也无法对主子造成任何实质性的威胁。 沈延川想起刚才叶初棠抱着小五潇洒离开的背影,眉梢轻扬。 那女子分明从见他的第一面就对他充满了戒备,但到了这种时候,却偏偏又将这么大的把柄交到了他的手上,全然信任的模样。 还挺有意思。 他下颌轻抬,嗓音清淡疏离:“举手之劳,帮她解决了便是。” 连舟身上还带着浓郁的血腥气息,一看便知刚刚经历一场激烈血战,然而他全身上下竟没有沾染半点血迹。 闻言,他当即抱拳:“是!” …… 曹家。 曹成文还在自己的房间里等待。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渐渐着急起来,不停往后院看。 可是预想中的几人迟迟没有出现。 曹成文眉头皱起,焦急起来。 按理说这个时辰早就该回来了,可怎么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难道是发生了什么意外? 可是那也不可能啊! 叶初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怎么可能会是那三人的对手? 曹成文拳头攥紧,一颗心高高悬起,总觉得莫名不安。 困意笼罩,他的眼皮开始打架。 这几天他一直来回奔波折腾,而且始终心神不宁,每天都无法安睡,到了这会儿,身体实在是扛不住了。 又过了会儿,曹成文终于克制不住困意,歪头昏睡了过去。 第二天,他是被下人们的尖叫声惊醒的。 曹成文没休息好,本就烦躁,此时骤然被吵醒,心情更是恶劣。 “干什么!一大早吵吵嚷嚷的!” 然而下一刻,他就震惊发现,自己房间的门竟然是半敞开的,门外围了一众下人,正神色惊慌地往这边看来。 曹成文视线下移,而后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一具尸体!就躺在他的房间门口处! 曹成文几乎是瞬间就认出了那人的身份,与此同时一股寒意陡然窜上脊背,令他浑身发凉,如坠冰窟。 哗啦—— 窗户被吹开,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僵硬扭头,就看到后院也躺着两个尸体。 脚朝着他这边,头朝外,姿态诡异。 曹成文感觉自己的手上似乎有些发黏,缓缓低头,就看到自己手上血迹已经干涸,脚边还扔着一把沾血的匕首。 任谁看,都是这三人与他爆发冲突,试图逃离的时候,被他刺杀!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大少爷杀人啦!” 曹成文瞬间脑海一片空白。 …… 叶氏医馆今日重新开门了。 阿风的嫌疑已经被洗清,一切自然照旧。 叶初棠给几個病人看了诊,开了药方,又亲自去药房抓药。 阿言和阿风今天都去书院上课了,医馆里只有她和小五。 小五小小一只,够不着上面的药格,就窝在一旁的椅子上,一手托腮,一手拨弄算盘。 就这么几个人的进项,她不用算盘都能算个清楚。 也是在看诊的时候,叶初棠又听说了曹家今天发生的一件大事。 ——曹成文杀人了! “真的假的?”叶初棠包药的动作一顿,似乎吃了一惊,“曹大少爷好端端的,怎么会杀人?” “当然是真的!听说还不止杀了一个,而是杀了三个呢!两个跑到了院子里,还有一个连房门都没能逃出,就那么被捅死了!” 提起这事儿,大家都啧啧称奇,又是八卦又是害怕。 “听说被人发现的时候,那刀还在他手里呢!据说那几个人欠了曹大少爷不少赌债,不知道这次的死,是不是和这个有关——” 坊间传言总是能将一件事传成另一件事,所以对这种信誓旦旦仿佛亲眼瞧见的话只信三分。 不过也不难想象曹家那边是个什么情况了。 之前曹成武的死已经引起了很大的轰动,现在这一下子死了三个,显然掀起了更大的波澜。 尤其曹家本来就在风口浪尖,这下…… 直到那几人拿着药离开了医馆,叶初棠这才回头,隔着帘子朝着院里某个方向看了一眼。 这位沈公子,还真是个讲究人啊。 余光里看到小五又在吃蜜饯,叶初棠喊了她一声:“这是第几颗了?” 小五心虚地比了个二。 叶初棠捏捏她的小脸:“糖不能吃太多,剩下的不准吃了。” 小五恋恋不舍地将那颗蜜饯交了出来,放在了一旁的盘子里。 叶初棠想起什么,将盘子端起:“对了,药快煎好了。小五你在这看着,我把药送过去。” …… 屋内,沈延川检查了下自己的伤口,已经完全愈合结痂,再过不久,应该就能彻底好了。 这要是给徐太医看见,必定十分惊奇。 他是个医痴,一辈子都在钻研医道,沈延川甚至能预料到再次相见的时候,徐太医会逮着他不停问叶初棠的事儿了。 ……有点头疼。 连舟端着煎好的药走了进来,脸上带着几分喜色:“主子,叶大夫今天没换药方,她说您的病情已经好的差不多,不用再日日换药方了!只要再卧床将养几天就行!” 沈延川觉得话中的那句“卧床将养”,带着强烈的暗示和针对意味。 “是吗?” “是啊!而且因为没换药方,今天都没再额外收诊金呢!” 连舟很高兴。 一开始见叶初棠的时候,他还觉得没什么希望,谁知道她真的治好了主子! 沈延川接过那碗药,看着深褐色的汤药,浓烈的苦味几乎冲天。 一百两一天的药钱,今天总算是免费了。 这算是她的答谢礼? 沈延川端起碗,就看到旁边竟然还放了一颗小小的蜜饯。 他面色不变地将那碗药一饮而尽,又拿起那颗蜜饯。 其实他从不吃这东西,再苦的药他都吃过,早已习惯。 不过,既然是对方一片心意,不好拒绝。 沈延川将那颗蜜饯送入嘴里,甜腻的气息瞬间在唇齿间扩散开来。 他剑眉微扬。 ——这还差不多。 第十八章 排挤 曹家的事儿在整个江陵传得沸沸扬扬,叶初棠走在街上,总能听到有人在议论。 她一边走一边听,倒是也了解了个七七八八。 曹成文一早就被衙门的人带走了,现在估计正在被提审,而整个曹家也已经被官差封锁,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 三条人命,绝对算得上是大案了,谁也不敢怠慢。 叶初棠绕了两条街,最终在一家药铺门前停下。 看到她来,药铺的伙计连忙热情上前迎接:“叶大夫!您来啦!快里面请!” 叶初棠开的医馆很小,家里那三个都还小,除了极少数自己上山挖的,大多数都是她去大药铺店买来的。 主要图个方便。 叶初棠来到里面,和赵掌柜打了招呼,像以往一样递上一份进货单。 “这次就这些。” 最近主要是给沈延川看诊,用了不少东西,她想着是该过来采买了。 然而,赵掌柜看了那份单子后,却面露难色。 “叶大夫,这、这上面好几样药材,我们也没有啊。” 叶初棠一愣:“什么?” 赵掌柜指给她看,说道:“您也知道前两日下了雨,路不好走,这订的药材就给耽误了!当归、白茯苓、台乌草都没有啊!” 叶初棠心里隐隐感觉到一丝不对劲,面上却未曾显露分毫。 她淡道:“那剩下的有什么,就拿什么吧。” 赵掌柜冲着伙计使了個眼色。 过了会儿,伙计带着药材回来,叶初棠只看了一眼就笑了。 “赵掌柜,我也不是第一天来你家了,这种年份和成色的东西,您明知道我不会要的。” 要什么没什么不说,最后拿出来的还都是残次品,摆明了是故意膈应她。 赵掌柜张了张嘴,只得道:“叶大夫,我们这确实是只剩下这些了,你要是看不上的话,不如——去别家瞧瞧?” 叶初棠眼帘微抬,静静看了他一眼。 赵掌柜却已经心虚地移开了视线,故意冲着伙计喊道:“愣着干什么!药柜上一层灰!都不知道擦干净!这让人看见像什么话!” 叶初棠干脆告辞。 她去了同一条街上的另一家药铺,不出所料,得到了极其类似的回答。 ——药材不全,卖不了。 从第三家药铺空手出来之后,叶初棠就没再继续浪费时间,直接回家了。 傍晚,叶璟言和叶雲风兄弟俩下了课,一到家,叶璟言就直接往药房去。 但很快,他又一脸意外地走了出来,冲着院子里正在收拾晾晒草药的叶初棠道问道:“阿姐,今天没有买新药材回来吗?” 阿姐早上明明提到过的,所以他一回来就准备去收拾东西了,谁知道竟然什么都没添。 叶初棠把之前的事情简单重复了一遍。 叶璟言眉头渐渐皱起:“这么说,他们是故意不卖给我们?但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叶初棠头也没抬:“还能为什么,自然是因为得罪人了。” “得罪人?可我们——”叶璟言忽然想到什么,表情微变,“难道是……曹家?” 可是现在的曹家应该也是满头包,怎么还有余力来为难他们? “听说曹老板已经回江陵了。”叶初棠道。 曹德平之前在外,得到曹成武的死讯后,就立刻马不停蹄往回赶了,没想到刚到家,曹成文又因为涉嫌杀人进去了。 也真是够巧的。 至于为什么他一回来就针对叶初棠……这里面自然少不了曹成文的推波助澜。 算算时间,曹成文应该早就已经联合这些药铺针对她了,只是前几日她一直在忙,没顾上买药材的事儿,所以现在才发现不对。 曹家在江陵是大户人家,而且很有人脉,想收拾叶初棠一家外来户,简直再容易不过。 如果不是因为叶初棠医术出众,也颇受众人敬重,今日情况只怕会更惨。 她许是连药铺的大门都进不去。 叶璟言担忧起来:“那这样的话,我们怎么办?” 开医馆的,没有药,这不是太可笑了吗? 叶初棠倒似乎不觉得这件事有多严重:“简单。大不了到时候我们不卖药材,只开药方,让他们自己去外面抓药,也是一样的。” 叶璟言唇瓣抿紧。 阿姐的语气虽然轻松,可他很清楚这次的麻烦绝对不小。 如果这些药铺真的联合起来针对他们,那后续等待他们的,绝对是更难解决的问题! “阿姐!饭好了!” 叶雲风一直在厨房忙活,没听到他们的对话。 叶初棠将最后一份药材收起。 “先吃饭,其他事儿之后再说,去抱小五过来吃饭。” 叶璟言心里仍然担忧,可阿姐都这么说了,他也只能照做。 然而就在他转身要走的时候,叶初棠忽然目光一凝。 “等等。阿言,你手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儿?” 叶璟言一惊,下意识就要将手藏起,可迎上叶初棠的眼,他又停下了动作。 此时,叶雲风正好走了过来,听见这话,立刻愤愤不平地道:“还不是夫子!” 叶初棠当然也看得出来,阿言手心那两道殷红的痕迹,是戒尺留下的。 以往这都出现在阿风手上,可阿言一向聪慧内敛,从不招惹事端,怎么会如此? 叶璟言解释道:“没什么,就是上课的时候,夫子考我题目,我没答上,就受了罚。” 什么题目他答不上? 摆明了是夫子故意刁难! 叶初棠安静片刻,没有再问。 “行了,先吃饭。” 叶璟言轻轻点头。 …… 这顿饭叶初棠吃得并不舒心。 很明显,有人在故意针对他们。 而推动这一切发生的,叶初棠不用想也能猜到是谁,必定就是曹家。 但这不是关键,关键是如何解决。 药铺掌柜想把药材卖给谁就卖给谁,书院夫子更是想教训谁就教训谁,说破天去,也就是私人恩怨。 他们在自己能做到的范围内最大程度的为难你,你又能如何? 然而没过多久,更令叶初棠没想到的一件事发生了。 ——曹成文被带去衙门审问了三天后,被无罪释放了。 第十九章 她的笔墨 “怎么会这样!?” 得到消息的叶雲风瞪大眼睛,不敢置信, “证据确凿,那么多人都能作证!他怎么可能清清白白从衙门出来!?” 他越想越气,转身就要往外走。 叶初棠叫住了他:“你做什么去?” 叶雲风拳头紧握:“我要去衙门问个清楚!” 叶初棠淡淡道:“他今天就是正大光明走的衙门正门,你现在去问,又能问出什么?” 那不是让衙门的人自己打自己的脸吗? “可——” 叶雲风一口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憋得不行。 叶初棠一边整理药柜,一边道:“曹家在江陵算是一霸,不是我们这种小门小户能对付的。” 最初的意外过后,叶初棠很快就想明白了这里面的关键——曹德平的表姐,是现如今江陵知县的夫人。 说是夫人,其实只是一个侧室,那位杨知县的正房原配早几年就过世了,之后就一直是这位妾室掌家。 听说她很是受宠,杨知县颇有想扶正她的意思,但碍于她是商户出身,又几多顾虑,就这么一直拖着。 除了没有那个名头,这位妾室的一切都是正经的知县夫人待遇。 她只要吹几句枕边风,还愁不能帮上自己表弟吗? 叶璟言眉头皱起:“但那是足足三条人命,他们居然就这么算了?” 叶初棠唇角弯起一抹弧度,乌黑温润的眼底却是一片冷然。 她平静道:“人命?不过草芥,能值碎银几两?” 在这个世道,这是最不值得一提的东西。 那三个蒙面人都是赌徒,欠了曹成文的赌债,这才被他收买,出来干这不要命的事儿。 如今三人死了,曹成文随便编個说法就能脱身,反正根本不会有人追究。 就算有人想一探究竟,也会被权与利轻而易举地覆盖,遮去一切痕迹。 叶璟言听着她的话,愣怔片刻,不知想到了什么,许久没说话。 叶雲风却依旧心火难消:“可就算是这样,那曹成武呢?他是被曹成文杀了!板上钉钉的事儿!怎么还能翻案?” 周氏那天在衙门口大闹,当众指认曹成文的一幕,现在还为许多人津津乐道,怎么这才短短三天,风向就彻底变了? 叶初棠拉开一格药柜,里面依旧空空如也。 自从各大药铺拒绝将药材卖给她,医馆的存量就在飞快减少,现如今几乎已经凑不齐一副整齐的药方。 她合上药柜,转身提笔,依次将需要的药材写下,又轻轻吹干。 “周氏有证词不假,但若拿不出证据,也是徒劳。”叶初棠将那张纸整整齐齐叠好,吩咐叶璟言,“阿言,你去写个告示,就说从今日起,叶氏医馆只看诊,不抓药。” 叶璟言心中难受,却也不得不照做,“好,我这就去。” 叶初棠又叫住了叶雲风:“你若实在不痛快,去后院打个拳。” 这个时间段他出去,保不齐会招来什么麻烦。 叶初棠打算静观其变。 她其实也想看看,这位曹老板还有什么手段。 叶雲风虽然脾性刚烈,却极听她的话,闻言自是咬牙应了。 叶初棠将药方送去给了连舟。 “医馆的药材不太够了,恐怕得麻烦你们自己去药铺抓药。拿回来后,我可以代为煎好。” 连舟心情复杂地拿着药方回了房间。 “没想到那个曹家还挺有手段,叶大夫这下怕是有些作难了。” 开医馆,却买不到药材,这不是断人活路吗? 就算她现在还能看诊,可想也知道曹家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后面但凡再施点压,她这一大家子只怕是…… 沈延川的目光落在那张药方上,抬了下手。 连舟立刻将那张药方递上,看主子盯着看了许久,奇怪问道:“怎么了主子?是这药方有什么问题吗?” 沈延川道:“字不错。” 连舟也跟着看了一眼。 那是一手极漂亮的簪花小楷,秀气婉约。 他点点头,本来想说字如其人,但转念想到前几天的那个晚上,又觉得这话好像不太合适。 叶大夫好像……和一般女子不太一样。 不过,就算这字写得很好,也不值得主子这样在意吧? 毕竟主子的字在全京城都一字难求,叶大夫这字虽然也不错,可和主子比起来,却显得过于板正束约,缺乏灵气。 沈延川道:“纸墨更不错。” 嗯? 连舟更加疑惑。 “这……这不就是普通的苏南宣纸和油烟墨吗?” 这东西随处可见,似乎也没什么特别的啊。 沈延川眉心微动,唇边似乎染上了一抹玩味的笑意。 “这两样东西的确都很普通,但凑在一起,却并不常见。这油烟墨产自邺城,带有极淡的松木香气,距离这里千里之遥,运送过来价格要翻几番。而江陵用的最多的是普通的松烟墨,价格相对较低也很好用,她却偏偏不选。” 连舟迟疑片刻:“或许……是她就喜欢这油烟墨?” 这也并不是什么稀罕事,许多人对笔墨纸砚的确格外在意。 沈延川笑了声,将那张纸放在了一旁,修长如玉的手指轻轻敲了两下。 “我上次见这样的纸这样的墨,还是在徐凤池府上。” 连舟一惊,几乎以为自己听错。 “您是说,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徐大人!?” …… 这日上门看诊的人并不多,叶初棠难得清闲,就在自己的房间默起《六国论》。 小五趴在桌案对面,两只小手拖着肉乎乎的小脸,看得认真。 她虽才四岁,这上面的字却基本都是能看懂的。 虽然内容看不太懂就是了,不过这也不要紧,叶初棠偶尔会挑个有趣的故事讲给她听。 等写完,时间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 叶初棠活动了一下有些酸涩的手腕。 总这样也不是法子,她虽然能搞来很多书给阿言看,可这还是不够的。 何况他们那个夫子…… 蹬蹬蹬! 外面忽然传来匆忙的脚步声,叶初棠抬头,就见叶雲风急匆匆跑了进来。 “阿姐!不好了!他们要封我们的医馆!” 第二十章 赖着不走 叶初棠将那本刚刚写好的《六国论》合上,放入了抽屉,又叮嘱小五待在屋里不要乱跑,价这才起身走了出去。 “怎么回事?” 叶雲风神色焦急,指着大门外的方向:“衙门!衙门的人来了!手上还拿着封条!” 他们来江陵三年,一直十分规矩本分,虽然偶尔会遇到一些小麻烦,但从未经历过这样的情况。 叶初棠抬脚往外走去,很快就看到了吴旭正带着几个官差堵在门口。 “吴差爷,这是怎么了?为何突然要封我们医馆?”叶初棠问道。 吴旭神色为难,左右看了看,这才无奈压低声音说道:“叶大夫,有人去衙门告你们了,说你们医馆的药有问题!” 叶初棠微微眯起眸子:“哦?是谁?” 吴旭苦笑:“不止一个。单单是今天白天,就来了四个,情况各不相同,但都指证是因为吃了您开的药从而加重了病情!我们这也是奉命行事,您见谅。” 叶初棠有点想笑了。 四个。 她行医多年,从未失手,这次倒是奇了,一天就闹出这么多开错药的情况来。 如果只是一个特例,也没闹出人命,衙门基本不会管,可现在是足足四個,衙门就必须要有所表示了。 “要封几天?” 吴旭连忙道:“您放心,只要查清和您没关系,立刻就会解封!一般来说,得要个三五天。” 叶初棠心里可没这么乐观。 一开始是买不到药材,紧接着就是医闹,显然是有人布置好了一切,只等她跳进去。 这一封,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开门了。 叶初棠道:“吴差爷,我家医馆还有个病人暂住,他与这些事情毫无关系,若因此被牵连,我心有愧。还望您能网开一面,放他离开。” 吴旭本就欠叶初棠人情,加上这要求情理之中,并不过分,他立刻干脆答应:“没问题。” 叶初棠客气道谢。 …… 小五趴在小几上,从窗户往外看去,就见阿姐从院中走过,而后去到了对面的房间门前。 紧接着,连舟走了出来。 他朝着大门那边看了一眼,心下已经猜到了八九分。 叶初棠简单说明了来意:“……我已经与他们交代过,你们与我这医馆并无关系,这些事情也和你们并不牵连,二位尽可就此离开。这医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开门,你们还是尽快离开吧。” 似是为了让他们安心,叶初棠继续道:“你家主子的伤基本已经好了,之后三天按照我给的药方煎药,三天后再用膏药涂抹,同时好好将养身体,很快就会完全恢复。” 连舟看了她一眼,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我去回禀主子。” 进了里屋,连舟将叶初棠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最终说道:“主子,那属下现在立刻去找合适的客栈——” 沈延川眉梢微挑。 “谁说我要走?” 连舟一愣,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主子的意思,难道要继续留在这?” 可医馆被封这事儿的确和他们没什么关系啊,而且就像叶初棠说的,这一关,谁也不能确定什么时候再开,更甚至,永久关门也有可能。 是个人都看得出来,他们这次是招惹上了大麻烦。 “您之前不是说,打算只在这里待一小段时间就走的吗?” 要等的那些人已经来了,按照主子原本的计划,他们这时候也应该启程离开江陵了。 沈延川想起之前看到的那一手漂亮的小楷,慢条斯理道:“徐凤池脾气刚正执拗,为官多年,从不参与派系斗争,与所有人都保持距离。但也正因他如此脾气,今上对他十分欣赏,这位置做得极稳。你难道不好奇,他怎么会和千里之外的江陵一个女子有书信往来?” 连舟微微睁大眼:“所能您是打算继续留在这,查清她与徐凤池的关系?” 沈延川朝着院子里看去,正瞧见叶初棠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她来到屋檐下,屋里的小奶团早已忍不住好奇探出头来看。 小奶团巴巴看她,她轻笑一声,抬手轻轻捏了下那张肉乎乎的小脸。 沈延川扬了扬下巴,饶有兴致地道:“什么样的人,能在自家被查封的当下,还能笑得出来?而且——” 而且,还是这般洒脱随意的姿态。 哪怕衙门的人已经堵在了门口,将封条张贴在大门之上,那张干净纯澈的脸上也依旧不见慌张之色,眉眼舒展,姿态轻盈。 好似万事不挂心头。 沈延川轻笑一声。 “这等好戏难得一见,自然要好好欣赏。” …… 叶初棠叮嘱阿言和阿风一起看顾好小五。 “阿言,那本书你闲了可以看看,阿风,护好小五。” 身为医馆的大夫,叶初棠是要去衙门接受调查的。 至于医馆,则是交由其他官差看守。 其实如果不是吴旭在,他们早就直接闯进院子里翻动倒西的找“线索与证据”了。 叶初棠心中明了,所以也并未耽误太久。 只是——沈延川怎么没走? 叶初棠只得再次过去询问:“你们还没收拾好吗?再晚他们就不会放你们走了。” 连舟有些尴尬,握拳咳嗽一声:“我家主子身体有些不舒服,现在实在是走不了。” 叶初棠:“……” 她自己的病人情况如何,她能不知道? 那个沈延川体质极好,恢复得极快,现在除了不能骑马狩猎,其他事情应该都能做。 可他怎么赖这不走了? …… 曹家。 书房内,曹成文正跪在地上接受惩罚,站在他身前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 “爹,成武真的不是我杀的!您要相信我啊!” 曹德平脸色阴沉地盯着他。 如果不是因为他现在只剩下这一个儿子,他怎么会亲自出手,解决这些烂摊子!甚至不惜其请动了表姐这一层的关系! 他咬了咬牙,指着曹成文,恨声:“你给我等着!等处理完叶初棠,我们再来说你的事儿!” 听到这话,曹成文精神振奋了许多。 “爹,她这次进了衙门,绝对翻不了身了,是不是?!” 第二十一章 什么样的男人能受得了她 曹德平手负身后,一声冷哼:“反正这一去,她不死也得脱层皮!” 曹成文先是高兴,随即又有些担忧地问道:“可是那几个人终究没闹出人命,她这最多算是庸医误人,到时候关上几天又放出来了,不还是……” “蠢货!”曹德平忍不住踹了他一脚,“短短几天,就死了四个!现在要是再搞出动静,知县那边怎么交待!” 做事儿讲究一个度! 知县大人现在愿意睁只眼闭只眼帮他们,一是看在表姐的面子,二是也想尽快结案,把这些事全都压下去。 如果再死人,搞得人心惶惶,保不齐就要有人出来指责是知县无能,连个小小的江陵都治理不好。 “知县大人任期将满,据说这次升迁有望,所以这段时间万万不可出了岔子!” 只要那位高升,他们不也能跟着沾光? 到时候,一个小小的江陵又算什么! 曹成文瞬间眼睛放光:“当真!?” 曹德平捋了捋胡子,脸上显出几分得意:“这是你表姑亲自与我说的,还能有假?不过这消息你万不可对外透露,听见没!” “儿子又不傻,这点分寸还是有的!”曹成文连忙拍着胸脯保证。 但随即,他眼前莫名浮现那天在衙门口与叶初棠对峙的场景,不知为何心头总是莫名发慌。 “不过,爹,我看那個叶初棠挺有手段的,咱们还是得多多防范,就算不能把她按死,也绝对不能再给她翻身的机会!” “出息!”曹德平不屑冷哼,“她一个妇道人家,又能有几分能耐?进衙门这一趟,估计都能把她吓够呛!现如今江陵的各大药铺都不做她的生意了,又搞出了好几个事故,医馆被封,就算她能出来,在江陵也是待不下去了。翻身?做梦!” 他说着,又忍不住指责起曹成文。 “从小到大,你都是这个性子,胆气不足,怯懦有余,前怕狼后怕虎!哪像成武——” 说到这,他声音一顿,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冷哼一声,甩袖转身离开。 他离开后,曹成文才缓缓抬头,望向他的眼神怨愤而不甘。 这么多年,他和成武没少被拿出来比较,永远是夸成武的多,好像他处处都不如成武一般! 可现在成武已经死了!爹居然还是—— 曹成文缓慢撑着站起身,又忍不住冷笑。 是啊,反正成武已经死了,再也没有人和他争了。 就算爹知道这一切都是他干的,不还是得保他? 现在只要耐心等待结果就行。 叶初棠…… 想起那天春雨淅沥,那女子手持一把油纸伞,露出的一截细腻凝白的腕子,格外惹眼。 曹成文微微眯起眼,心头有些燥热。 整个江陵,再找不出这般容颜气质的女子,若是—— …… “这么说,你们今天当真不走了?” 台阶前,叶初棠再次问道。 连舟坚定点头:“是。” 主子心意已决,要在这里查个清楚,那他们自然是不能走的。 叶初棠朝着屋内看了一眼。 瞧不见人,只能隐约望见一抹月牙白的锦袍衣角。 看样子他们是真不打算走了。 叶初棠活了两辈子,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人。 遇到麻烦不闪不避,非要头铁往前。 行吧。 叶初棠也没在这件事上纠结太久,轻轻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那就等沈公子伤好了,再走不迟。不过,接下来这段时间我可能没办法继续帮忙看诊了。” 连舟立刻道:“叶大夫放心,这个我们也清楚,您尽管去忙,我们家主子,自有我来照顾。” 反正按照她的说法,再用一小段时间的药就行了,这些事儿他也都做得来。 叶初棠清浅一笑:“所以,麻烦交一下住宿费和伙食费吧。” …… “她居然还要额外收我们钱!?” 连舟满脸不可置信, “这几日我们给她的诊金,都够再买一个院子的了!” 沈延川懒懒躺在木藤椅上,闻言却弯起唇角,仿佛没有丝毫意外:“医馆关门,她请我们离开,就算是和我们清账了。若我们继续住下去,自然是要重新收钱的。” 连舟更震惊了:“她就是这么说的,您怎么知道!?” 还用想吗?这简直一猜一个准。 自从春灯节那天晚上以后,沈延川就觉得,她再做出什么样的事儿来,他都不会觉得奇怪与惊讶了。 “给她便是。” 主子下了令,连舟自然是要遵从的。 倒也不是缺钱,而是……这一笔一笔往外给,哗啦啦流水一样,谁受得了啊! 连舟忍不住吐槽:“也不知什么样的男人,能受得了这样的女人!” 沈延川眉心微动,忽然抬头看来,问道:“去查一下,她是什么时候来江陵的,从前的夫君又是何人。” 想要查清楚她和徐凤池的关系,就必须先搞明白她的身份,以及她的背景。 最快的办法,自然是从她身边人入手。 …… 安排好家里的事,叶初棠就随吴旭等人一同前往衙门。 走在路上,叶初棠忽然想起什么一般,问道:“对了,之前刘四的案子怎么样了?” 吴旭有些惊讶,这个时候一般人不是应该最关心自己的事儿吗?她怎么反而问起其他人的情况来? 他转念一想,觉得叶初棠可能还是在担心叶雲风被牵扯到里面,便安慰道:“叶大夫别担心,刘四已经认罪,说曹成武就是他杀的,和其他任何人都没关系。” 之前找上叶雲风,纯粹是搞错了。 “哦?”叶初棠似乎有些惊讶,“那天周氏不是当众指证是曹成文指使的吗?” 吴旭有些无奈地解释道:“是这样没错,但关键是,她没证据啊!所以审来审去,还是把曹成文放回去了。” 叶初棠微微垂下眼帘。 曹成文为了这一天估计准备了很久,所以每一步都十分谨慎,虽然有周氏的证词,可没有证据,终究还是没办法定曹成文的罪。 而刘四却注定是要死了的。 很快到了衙门口,吴旭低声道:“叶大夫,就是例行询问,您别紧张。” 叶初棠抬头,却看到门后一个女子的身影一闪而过。 华衣贵饰,颇有风韵。 正是如今的知县夫人,曹德平的表姐,柳依依。 第二十二章 后手 人如其名,虽然只是一个侧影,也依旧不难看出那女子腰身纤细,弱柳扶风中又带着几分说不出的妩媚。 也难怪杨真那么宠爱她,各种行头都是按照正室标准来的了。 叶初棠很快收回视线,随吴旭一同走了进去。 …… 今日一同出现在衙门的还有一个病人,其他三个听说是病情严重,来不了。 那是个三十多岁的妇人,一见到叶初棠进来,就捂着肚子哎呦哎呦叫个不停。 “知县大人!求您一定要给我们做主!叶氏医馆把坏了的药拿给我们,把我们害成这样,这种医馆要是继续在江陵开下去,谁知道还要害死多少人啊!” 叶初棠忍不住笑了。 这笑声虽轻,此时却显得格外刺耳。 那妇人看了过来,气急败坏地骂道:“你还笑得出来!实在是太嚣张了!知县大人,您可一定要还我们一個公道啊!” 杨真的视线落在那个刚走进来的少女身上,眼底闪过一抹惊艳。 他早就知道江陵有家叶氏医馆,里面有个叶大夫,年方十七,医术却颇佳,还生得一副好容貌。 要不是带着几个弟弟妹妹,想求亲的人只怕早已经踏破门槛。 先前他不以为然,今日见到,才觉得那话并不夸张。 那女子穿着一身浅白色绣海棠裙衫,亭亭玉立,沉静清丽。 她只往那一站,身上便似乎镀了一层柔光,格外引人注目。 杨真敛神,面色严肃地问道:“叶初棠,你笑什么?” 叶初棠行了一礼,这才抬头淡笑着解释:“我笑她在公堂之上,当着知县大人的面,居然还如此胆大包天,满口胡话。” 那妇人顿时急了:“你说什么!” 叶初棠侧身,与她对视:“你刚才说,若继续让叶氏医馆开下去,不知还要害死多少人,这意思岂不是我手上已经沾了人命?大概是我消息闭塞,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儿,怎的我自己都不知道?” 那妇人没想到叶初棠居然会揪着她这句不放,立刻就要开口反驳:“你——” 叶初棠没给她说话的机会,又继续道: “又或是,你不过图一时口快,才故意这么说?但这里是什么地方,一言一行都不得作假,你当着知县大人的面便敢这样信口雌黄,谁知道你嘴里到底几分真几分假?” 所有人都惊住了。 谁都没想到,这看似温柔和婉的女子,一开口就这样犀利。 偏偏这番话说得还让人挑不出错来,那妇人哭天抢地的确夸大了说辞。 大约是知道自己理亏,那妇人眼神闪了闪,但这种人越是心虚声音就越大,姿态越高调。 她毫不示弱地扬声骂道:“你少在这东拉西扯!我们就是普通老百姓,说不过你伶牙俐齿!但我们就是去你的医馆看过诊拿过药以后,才病得更厉害了!你们必须得为这事儿负责!” 叶初棠上下扫了她一眼,只觉得对方此时真是中气十足,哪里有半点病态? 她淡淡道:“伱是三天前上午来的医馆,当时说是受了风头痛,因为药方里有两味药材缺失,我就只给你开了方子,让你拿着药方去药铺自己抓药。现在你说这件事都怪我,那也好办,你将那天的药方拿出来,给其他大夫看看我开的方子到底有没有问题,一切便明白了。” 那妇人没想到叶初棠对那天的事情居然记得清清楚楚,心下慌张了一瞬。 但很快她就敛起神色,冷哼:“都过去好几天了,一张破纸,谁知道放在哪儿了!” 叶初棠早料到她这个回答,轻轻点头:“这也好办,我开药方,都习惯写两份。一份给病人,一份留账。正好册子我带来了,烦请知县大人过目。” 说着,她从袖中拿出一个薄薄的书册,呈递上前。 所有人都被这一幕惊呆了。 叶初棠这分明是有备而来啊!谁能想到她开的药方,居然都留存了第二份! “这上面记录的是医馆近半个月所开出的所有药方,时间具体到几时几刻,知县大人一看便知。” 叶初棠补充解释道。 杨真翻开那本册子,发现上面果然整整齐齐记下了开出的每一份药方。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叶初棠一眼:“你倒是聪慧。” 叶初棠心里叹了口气。 在这里没有电子存档,真是添了不少麻烦,她直接多出了一倍的工作量! “医馆有时病人比较多,一天开出几十份药方的情况也是有的。因为以前就有搞丢了药方的病人回来询问,另外也为了避免混淆,我就多了个心思,另外专门誊写一份,以备不时之需。” 现在果然用上了。 杨真冲吴旭招招手:“你去请几位大夫过来,看看这方子有没有问题。” 吴旭立刻领命而去。 很快,三位大夫被请了过来,看过那药方之后,都摇头说这就是正常的治头疼的方子,没什么问题。 那妇人顷刻慌了,急道:“谁知道你这份是不是后来又补上的!还不是你想怎么写就怎么写!” 叶初棠眨了眨眼:“问得好。所以这册子上的所有药方,都是按照时间顺序连页写的,绝无从中间穿插更改的余地。且知县大人慧眼,应当能根据这上面的墨迹干涸程度,大概推断出写下的时间。” 杨真点点头:“不错,这的确能看出,应该是前几日写下的,而非新迹。” 他将那本册子还给叶初棠,倒是对她刮目相看了。 才十七的年纪,行事便如此周全,实在是少见。 如果不是因为招惹了曹家,也不会惹上这样的麻烦。 不过,他已经答应了依依,要帮她表哥出一口恶气,那最起码也得再将她的医馆再封一段时间…… 就在杨真琢磨着找个什么理由的时候,那妇人却忽然抬高了声调:“就算这药方没问题,你给的药肯定也是有问题的!” 叶初棠微微眯起眸子:“你说什么?” 那妇人抹了抹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泪,哭诉道:“那些药材都是从你们叶氏医馆拿的,谁知道都是些什么带了毒的脏东西!大人!您现在就派人去搜她的医馆,一定能查个清楚!” 第二十三章 还是后手 叶初棠静静看着她,心想,原来这才是她真正的目的。 之前说药方丢了,估计是想着无法对证,直接将这一盆脏水泼到叶氏医馆的头上。 但她没想到叶初棠会留有第二份药方,就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然而这也不打紧,这招不行,还有下招。 她那天的药分明不是从叶氏医馆拿的,现在却敢这么说,可见早有安排。 见叶初棠不说话,那妇人以为她被吓住,得意洋洋逼问:“怎么,你不敢吗?” 杨真也看向了叶初棠。 事情到了这一步,不可能不去查医馆了,若是叶初棠拒绝,只会证明她心虚。 下一刻,他便听叶初棠语气平静地道:“我叶氏医馆清清白白,自然无所惧。” 她肩背挺直,眸色清亮,端得是十足底气。 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她的确坦荡无愧。 然而看到她这反应,那妇人眼底却闪过一抹得逞的喜色。 叶初棠现在当然敢这么说,但等会儿搜了医馆,她可就未必这样硬气了! 杨真当即下令:“查!” 叶初棠的目光不动声色从那妇人脸上扫过,扬声问道:“且慢。若我叶氏医馆最后什么都没搜出来,便能证明你是诬赖吧?到时候,你又有何等说辞?” “你那医馆怎么可能搜不出——”那妇人顿了一下,冷笑,“若是搜不出,我就任凭你处置!” 叶初棠唇角微弯。 “既然如此,那就说定了。诸位在此都是见证,到时候可别赖账。” 被她那双乌黑明澈的眼睛看着,妇人心头莫名发慌。 她主动错开视线,硬声:“等搜完医馆,看你还有没有胆气说这话!” …… 叶氏医馆。 叶璟言和叶雲风以及小五同在屋内等待。 叶璟言拿出了阿姐留下的那本书,叶雲风心里焦急,来回踱步,小五则是捧着算盘望着那紧闭的大门,一脸惆怅。 ——哎,关门了,今日又赚不了银子了。 似是猜到了她在想什么,叶璟言翻过一页书,又递过去一个荷包。 “这是新收来的。” 小五眼睛一亮,接过那荷包,两只白嫩嫩肉乎乎的小手来回捏了好几下。 感受着那沉甸甸的分量,她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 她眼睛晶亮地朝着隔壁看去。 ——要是他们一直在这里住着就好了!那样的话,阿姐就能收一辈子的钱了! 叶璟言随着她的视线往那边看了一眼,忽然想起什么:“对了,阿姐说他们接下来的这段时间,食宿都是我们包了,阿风等会儿你做饭,多做两个人的。” 叶雲风挠头:“三哥!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吃饭的事儿!阿姐还在衙门,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呢!” 叶璟言心里也不是全无担心,但他相信阿姐。 “放心,阿姐说让我们在家等着就好,那我们就等着。” 叶雲风一屁股在椅子上坐下来。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外面忽然传来动静。 叶雲风迅速跳了起来,和叶璟言对视一眼:“是阿姐回来了!?” “你看着小五,我去看看。” 叶璟言说着,将那本书放好,起身朝外走去。 …… 叶璟言没想到阿姐回来得这么快,更没想到陪同回来的还有这么多人。 尤其——知县大人居然也来了! 杨真其实本可以不来的,但最近江陵出了好几起命案,他必须得做做姿态,让人知道他没闲着。 另外,柳依依今天早上特地求他对叶初棠的案子多多上心,他欣然应允,如今自然是要跟着来查上一查的。 叶氏医馆不大,就前面一间房看诊,后面便是個四四方方的院子,几间卧室,一间药房。 杨真抬了下手,衙门的官差们迅速分开搜寻。 看到这一幕,叶璟言皱起眉,快步来到叶初棠身前,低声问道:“阿姐,这是什么情况?” 叶初棠轻轻摇头:“一句两句说不清楚,且先让他们搜吧。” 叶璟言只得将剩下的话都咽了回去。 那厢,原本在屋里等着的叶雲风看到院子里人来人往,哪里还坐得住,牵着小五就出来了。 看到叶初棠,小五便松开了叶雲风的手,迈着小短腿朝着叶初棠跑了过去,直接扑到了她怀里。 叶初棠揉揉她的头发,牵起她的小手:“小五别怕,他们只是来找点东西。” 小五有些茫然。 这些人她都不认识,为什么要来她们家里找东西? 叶雲风扫视一圈,瞧见那些官差搜查得十分粗鲁,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将原本干净整洁的院子搞得乱七八糟,顿时火上心头。 这可是他刚刚才打扫好的! 知不知道将这些重新归整好要费多大的力气啊! 他几次想要开口,又生生忍了回去。 算了!这个时候也顾不得这些了! 只是…… “阿姐,他们到底在找什么?”叶雲风实在是按捺不住,拧眉问道。 叶初棠道:“当然是找他们想找的。” 叶雲风:“……” 阿姐这话说了不等于白说吗?这到底—— “找到了!” 一个官差忽然兴奋出声,所有人的视线随之看去,就见他从药柜格子里拿出了一把川乌。 川乌呈不规则圆锥形,一侧膨大,乍然看去,有点像是黄姜。 他把那几块川乌放在鼻下闻了闻:“这东西好像还泡过酒!” 川乌可以用来入药,但有一定毒性,尤其浸酒之后,毒性更强。 那妇人几乎原地跳起:“就是这个!她那天给我抓的药里面,就有这个东西!” 她立刻看向叶初棠,声严厉色:“叶初棠!这可是当众从你医馆翻出来的,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院子里一片死寂。 这真算得上是铁证如山了,她还能如何辩驳? 然而就在这时,叶初棠却忽然道:“不继续找了?” 众人皆是一愣,连那个找到川乌的官差都没立刻反应过来。 叶初棠抬了抬下巴,道:“我们的院子虽然不大,但住的人多,杂七杂八的物件也不少,诸位再找找,看还能不能找到其他的?” 那妇人嘲笑道:“就这一个已经够了!你还想抵赖不成!” “哦?”叶初棠眨眨眼,“伱的意思是,只凭这几块被弄脏了的川乌,就能定我的罪?” 那妇人声调更高:“当然!你——等等,你什么意思?!” 叶初棠侧头看向那个找到川乌的官差,道:“再仔细闻闻,那上面还有什么味道?” 那人一愣,下意识又凑近闻了闻,随即脸色微变。 杨真看得奇怪,皱眉问道:“到底怎么了!” 叶初棠莞尔一笑,“没什么,只是那上面,应该还沾染了桐油味。” 她微微偏头,声调轻快地解释道:“哦,忘了说了,因为好几日买不来药材,这药柜里面的东西已经所剩无几,我就干脆让阿言和阿风将里面清理干净,顺便重新刷了层桐油,给药柜翻翻新。唯一不好的是,这桐油干得慢,得整整三个时辰。这个时间段内放东西进去,就会沾上桐油。” 她似是带着几分好奇,微微笑问:“不知,这几块川乌上,可有痕迹?” 第二十四章 主子,我们亏大了 “这、这……” 那官差支支吾吾,半晌没说出话来。 吴旭干脆上前,一把将那几块川乌夺了过来:“这么简单的事儿都做不好,要你何用!” 那官差一惊,下意识伸手想要抢回,可刚一动作,又想起周围还有这么多人看着,堪堪忍下。 那妇人也懵了:“桐油?什、什么桐油!?” 叶初棠下颌轻抬,叶璟言立刻上前,拉开了一整排药柜格子。 尚未干透的桐油泛着淡淡的油量光泽,空气中充盈着极淡却不容忽视的味道。 叶初棠道:“其实这事儿我早就想做了,只是之前一直比较忙,就没腾出时间来。正巧最近得闲,这才叮嘱了阿言和阿风。不过他们两个平时还要去书院上课,也是好不容易在今天挤出个空闲。” 她似是有些可惜地叹道:“这川乌看着成色还不错,可惜,这下是不能用了。” 不大的庭院内外一片死寂。 这一层桐油彻底干透需要三个时辰,然而那几块川乌上都沾染了痕迹,可见就是刚放进去的! 那妇人心慌起来,她怎么都没想到,叶初棠居然来了个釜底抽薪! 杨真脸色沉肃地盯着那几块川乌,事到如今,谁还看不出是怎么回事儿! “不对!”那妇人忽然尖声反驳,“这药柜是你们家的,东西肯定也是你们放进去的!” 叶初棠悠悠反问:“哦?你的意思是,我将这药柜全部清空,刷了一层桐油,不等它干透,就又特地将浸泡了酒的川乌放了进去?” 那妇人脸色红白交错,说不出话来。 叶初棠又道:“真有意思,我什么都不放,偏偏只放那个带了毒害了人的?这是生怕不会被人查到?” 接连几個反问,令那夫人哑口无言。 杨真冲着那妇人沉声问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那妇人慌张得眼珠乱转,最后竟是干脆往地上一坐,耍赖大哭起来:“知县大人!我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那东西也不是我找出来的,跟我没关系啊!” 听见这话,先前翻出川乌的那个官差登时睁大了眼,又气又急:“你这话什么意思!” 这话不是摆明了在暗指他有问题吗! 那妇人也不接他的话,兀自大哭抹眼泪,叫嚣自己冤枉。 事已至此,所有人都能猜到是怎么回事儿了,定然就是那个官差趁着翻找的时候,将东西放到了药柜格子里,试图趁机污蔑。 而且极有可能是他与那妇人联手为之,不然她不会喊着要过来搜医馆。 杨真眉心紧锁:“你是在这说,还是回衙门说!” 回衙门,就意味着很有可能会被上刑了。 那官差意识到不对,终于“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大人!都是她!都是她指使我的!她给了我五十两银子,让我把这东西偷偷放在这!其他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你别血口喷人!”那妇人惊跳而起,立刻朝着那人扑了过去,“我撕烂你的嘴!” 可她怎么会是人家的对手,刚在对方脸上抓了一个血道,就被一脚踹了出去。 二人模样都十分狼狈,到了这时候,谁还顾得上其他,保住自己的性命才是真的! 叶初棠抬手掩唇,轻轻打了个哈欠。 狗咬狗的戏码,她实在是看倦了。 “刚才你说,若没搜出东西,我让你干什么,你都随我,是吗?” 那妇人动作顿时停住,头发凌乱神色惶然地抬头看来。 叶初棠唇角弯起:“那就说说,到底是谁让伱这么做的?” 她与这妇人无冤无仇,想也知道肯定是利益驱使。 她心里大概已经有了答案,但她需要这妇人当众亲口说出来。 听闻她这一问,妇人眼底闪过一抹慌张,连连摇头:“没、没有!没人指使我!” 或许是意识到事情败露,再怎么辩驳都没用了,她竟干脆承认了。 “是我!是我之前在你这看诊,身体不爽利,就想报复你,才想了这个法子!” 啪。 啪。 啪。 叶初棠慢条斯理鼓了鼓掌,神色赞叹:“想不到你一个寻常妇人,竟也懂得药理,知道浸了酒的川乌有毒,更能一口气拿出五十两银子贿赂官差,让他为你办事。当真令人钦佩。” 一番话说得那妇人脸色惨白。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身后一定有人指使。 她神色变幻,随后竟一咬牙,扭头朝墙撞了过去! 叶初棠似乎早有预料,淡声:“阿风。” 下一刻,便见一道健硕挺拔的身影飞速划过,后发先至,拦在了那妇人的身前! 正是叶雲风! 他胳膊一抬,就拉住了那妇人的手腕,狠狠一拽! 巨大的牵扯力传来,那妇人连挣扎一下的力气都没有,就这样被甩在了地上。 叶雲风冷哼:“话不说清楚就想寻思?想得美!你——” 忽然,他一顿,无语抬头看向叶初棠。 “阿姐,她晕过去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吓得。 叶初棠倒也不在意:“人没死就行,总有醒的时候。何况,这不还有一个呢吗?” 她说着,看向那跪在地上的官差。 知道自己无可辩驳,那官差白着脸疯狂磕头:“求大人饶命!小的只是一时糊涂,求您饶过我这一次吧!” 他的额头都磕出了血,然而杨真脸色依旧冰冷:“此事性质恶劣,你既做错,就该受罚!来人!将他押回去!” “是!” 眼看那些官差将人押走,叶初棠扬声问道:“知县大人,此事既然已经澄清,那我们医馆可以解封了吧?” 周围安静了一瞬。 谁能想到,门是上午封的,这才半天时间,就又要解封了。 叶初棠一来一回,一天都不到,就把麻烦解决了。 叶氏医馆门外还有不少看热闹的人,这里发生了什么,他们也都看了听了个七七八八。 不解封都不行了。 杨真只得冲一旁的人抬了抬手,吴旭马上过去,将大门上的封条揭掉了。 叶初棠冲着杨真行了一礼:“多谢知县大人还我叶氏医馆公道。” 杨真心头正烦躁,应付两句,便带人离开,顺便把那晕过去的妇人也拖走了。 原本喧闹的庭院再次恢复了平静。 屋内,旁观了这一切的连舟喃喃: “……主子,我们刚交了半个月的食宿费,是不是亏大了?” 第二十五章 竟无人护她 沈延川凤眸微眯。 他知道叶初棠肯定有应对的法子,但这事儿能这么快解决,也确实出乎了他的预料。 来江陵的这段时间,从第一次见到叶初棠到现在,她身上的麻烦似乎没少过。 然而无论发生了什么,无论是什么样的状况,那女子永远从容不惊,而且最后总能云淡风轻将事情解决。 这绝不是寻常女子能够做到的。 另外,还有她那一手小楷…… “之前让你查的事情怎么样了?”沈延川问道。 连舟回神,想起今日出去打探到的那些消息,表情变得有些复杂。 “听说他们是三年前来的江陵,那时候叶大夫才十四岁,却硬是带着一家人在这里立了足。江陵是小地方,不免有些排外,她是外来户,又是女子,可想而知吃了多少苦头。” 说到这,连舟心内也有些感慨。 这世道本就艰难,何况叶初棠这情况? “还好叶大夫有一手好医术,不然……” 虽然叶初棠收的诊金不菲,但连舟还是给了这个钱的,因为他清楚,叶初棠的医术的确值这个价。 主子的伤连京城的那几位太医都没办法,在她这却似乎不成问题,单单是这一点,就足以说明太多问题。 不过…… “就是不知道她的医术是从哪里习得,又是师从何人。他们虽然已经来了江陵三年,却没人知道他们的原籍是哪里,只听说是三年前跟着逃荒的流民一起来的,后来便在这里落脚了。” 沈延川一顿:“逃荒?” 连舟点点头:“三年前北方雪灾,大饥荒,不少人都南下逃荒了。” 他感叹道:“若非专门打听,还真看不出来,他们竟还有这样的一段经历。” 主要叶初棠容貌气质都太过出众,温润清丽,脾性随和,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精心养大的贵女。 另外,她那两个弟弟,虽然性格迥异,但也都生得好样貌,骨子里的气质便与旁人不同。 总之……一点也看不出他们曾是差点死在路上的逃荒流民。 沈延川沉吟片刻:“她的夫君家人呢?竟无一人护她吗?” 连舟的表情变得更加古怪。 “主子,叶大夫她……尚未婚嫁呢。” 沈延川一顿,眼睫微抬:“哦?” 连舟一想到闹出了这么大个误会,心里也颇觉尴尬:“那孩子其实是她的幼妹,排行第五,所以小名就叫小五。” 沈延川修长如玉的手指在椅子扶手上轻轻敲了两下,不知在想些什么。 连舟兀自感慨将:“算一算,三年前的叶大夫不仅要带着两个年幼的弟弟逃亡,还得照顾一個尚在襁褓的婴孩,实在是不容易啊!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熬过来的。” 他心里甚至隐隐有些敬佩叶初棠了。 “也正因如此,叶大夫直到现在都未曾嫁人,甚至连说亲的都寥寥无几。” 按理说叶初棠这样的容色身姿,到了这般年纪,求亲的人早该踏破门槛了,可谁让她还有三个拖油瓶呢? 任凭她再好,那些人也是退避三舍。 连舟想起什么,又道:“听说那个曹成文之前就对叶大夫动过心思,想纳她做妾,叶大夫自然是不肯的。或许……曹成文那么针对她,也有这个原因。” 曹家算得上是江陵的大户,若能得他们庇佑,叶初棠的日子必定会好过许多。 最起码不必像现在这样一般,独自辛苦支撑门楣,养活几个弟妹。 沈延川朝着窗外看了一眼。 衙门的人已经尽数离去,只剩下兄妹几人,叶璟言似乎长舒口气,叶雲风神色兴奋地说着什么,叶初棠微微俯身,捏了下小奶团的鼻子,唇角舒展开一抹笑意。 小奶团立刻抓着她的手指,也抿嘴一笑,眼睛弯弯。 叶初棠直起身,牵着她往回走。 眉眼舒朗,笑意浅盈,一点儿也看不出她今天经历了怎样惊心动魄的事。 行走间微风扬起她的裙角,勾勒出极纤细的腰身。 一缕碎发拂动,她随意抬手,将青丝别在耳后,随后像是无意般往这边看了一眼。 四目相对。 叶初棠浅浅颔首,很快便收回目光。 自从春灯节那晚过后,他们之间似乎有了种莫名的默契,彼此都知道对方绝不像表面看起来那般简单,但又各自保持界限,绝不逾矩。 沈延川薄唇极轻地弯了一下。 …… 杨真刚回府,一道娉婷妩媚的身影便迎了上来。 “大人今日怎的回来这么晚?” 柳依依嗓音甜软,让人听了似乎骨头都酥一半。 然而杨真的脸色却格外冷沉。 意识到不对,柳依依脚步一顿,放轻了声音:“大人可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 杨真令下人都出去,关上房门,这才重新看向柳依依。 他沉声问道:“我为什么回来这么晚,你当真不知道?” 柳依依从未见过他这般冷厉的模样,顿时紧张起来。 “妾身真的不知,大人这是……” “那诬告叶初棠的两个人,是你买通的吧!”杨真冷声问道。 柳依依心中一沉。 其实她已经知道了白天叶氏医馆发生的事儿,也知道杨真这么晚回来肯定是亲自审问去了,可她没想到,他居然直接猜到了她! 难道是那两人说漏了嘴? 柳依依表情委屈:“大人,妾身冤枉啊!” 杨真指着她:“你还狡辩!那妇人你尚且可以买通,而衙门的人,如果不是心有忌惮,怎么会为了五十两银子就冒这么大的风险!” 其实那两人的嘴巴本来是挺严的,但杨真不傻,思来想去,很快就推出了幕后主使。 ——现如今最想整叶初棠的,就是曹德平,今天这一出不用想都知道,肯定少不了柳依依的推波助澜! 听他这语气,柳依依也知道没有辩驳的可能了,咬紧了唇瓣,眼中含泪,哭哭啼啼:“妾身也只是想给她一个教训而已,没其他意思的——” “胡闹!” 杨真暴躁打断了她的话, “现在是什么时候,你偏要来添乱!你是生怕我的仕途不会被耽误是不是!” 第二十六章 孤儿 柳依依一惊,知道这话有多么严重,连忙道:“妾身绝无此意啊!” 杨真深吸口气,声音里却仍带着未曾压下的怒意:“这江陵知县我已经当了太多年,如今好不容易等到一个升迁的机会,只要表现够好,更上一步指日可待!本来我想着尽快将这件事平息,你倒好!生怕闹得不够大!” 柳依依听他这么说,心下也是慌了。 “这、这……妾身真的不知道啊!妾身只想着给她一点教训,谁知道她、她居然这么有手段!” 杨真眉头皱得更紧。 柳依依这句话,摆明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她今日未曾出门,却也能知晓外面的情况。 但这也有一部分他纵容的原因,如果不是他平常太过宠爱她,那些人也不会对她言听计从,诸多讨好,从而使得她什么都敢做,胆子越来越大。 杨真心里有些后悔,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答应她插手曹家和叶家的恩怨! “你以为,能在江陵独自撑起一家医馆的女子,能是什么简单人物?”杨真想起白天见到那女子的情形,不由哼了一声,“曹德平想整她?实在是太高看了自己!” 这话说得柳依依不愿听了。 曹德平是她表哥,待她极为照拂,二人感情很好,几乎和亲兄妹无异。 自从她来到知县府中,为了不让旁人背地里说她借知县的权为自己家人牟利,表哥主动减少了和她的联系。 这是他第一次开口请她帮忙,所以她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结果到头来,人没被整下去,她反而还挨了一顿数落。 再听杨真话中不加掩饰的对表哥的鄙夷与轻视,她心里那种不舒服的感觉更加强烈。 杨真一直都很看不起曹德平这种满身铜臭味的商人,生怕与他们来往过多,于自己名声有损,现在不过是请他帮个忙,他就这样嫌弃。 说白了,他从未将她一家放在眼里罢了。 而且听他那话,竟好像觉得叶初棠很是厉害一般。 柳依依袖中的手不自觉攥紧。 那个叶初棠,她今天远远看到了一眼,虽然隔着一段距离,却足以让她看清那张清丽的脸。 虽然杨真一直很宠爱她,可她早已经不是二八年华的少女,且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傍身,熬了这么多年,始终没能等到杨真将她扶正。 她心里不是没有担忧的。 杨真极少夸人,如今他提起叶初棠,却是这样高看,怎么能不让柳依依心生不快? “那大人的意思,这件事就这样算了?”柳依依心有不甘,“您可别忘了,之前就是她撺掇周氏当众诬告成文的!要不是她故意捣乱,哪儿有后面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 杨真嗤道:“那周氏的话也并非全都是空穴来风,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但她的许多说辞,其实都和曹成文对的上——” “可是没有证据,她说的那些都是一面之词,怎么能信!” 柳依依侧过身去,抽出帕子按了按眼角,声音里带着哭腔:“看来您是宁可信旁人,也不信妾身了!” 她如今虽然已不是少女模样,但养尊处优,别有风情,加上有点小心思小手段,这些年来一直深受杨真宠爱。 每次她想要什么,只要服个软撒個娇,杨真都会随她。 但这一次出乎预料的,杨真的态度也非常强硬。 他冷声道:“反正这件事到此为止!那两个人我会处理,你就老老实实在府上待着。另外,曹德平那边,你也不许再有任何往来!” 柳依依睁大了一双美眸:“什么?” 曹德平像是没看到她泛红的眼:“你好好反省!” 说完,他转身拂袖而去。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柳依依才回过神来:这是第一次,他看到她哭却无动于衷。 临走前他眼底的那一抹厌恶,更像是尖刀刺痛了她的心。 柳依依双腿发软,无力瘫坐在了椅子之上,精神恍惚。 怎么会这样? 他明明最是宠爱她,就算这次她犯了个小错,她也已经低头了啊!他怎么还这么大反应! …… 叶氏医馆重新开门了,但过来求诊的人却少了许多。 门可罗雀。 杨婶子来串门,瞧见冷清的医馆,心里很不是滋味。 “叶大夫,你别担心,肯定是因为最近医馆闹了几次麻烦,大家伙心里有顾虑,才不敢过来。等过了这段时间就好了,你医术那么好,大家伙肯定还会过来找你看病的!” 叶初棠唇角微弯:“那就借您吉言了。” 其实这话只是安慰罢了,虽然医馆的嫌疑已经洗清,但那些药铺依然不肯将药材卖给她,而且经历了这些事情,谁还看不出来叶氏医馆被针对了? 曹家,不是谁都能得罪的起的。 如果没办法将脏水泼到他们头上,那么断了他们的财路,让他们无法继续在江陵生活下去,也一样可以将他们逼走。 杨婶子左右看了看,这才小声说道:“不过,叶大夫,都说这胳膊拧不过大腿,要不、要不你还是主动跟曹家低个头吧!” 她叹了口气:“小芸也去过衙门了,但那又怎么样?她一个人的说辞,谁能信?听说刘四已经认罪,三天后就要斩首示众了。” 叶初棠停下了手里的笔。 刘四果然还是逃不过这个结局,毕竟那河虾肉的确是他偷偷放到曹成武的夜宵里的。 至于真正的幕后真凶,却依旧逍遥法外。 周氏豁出去去衙门状告曹成文,也依旧改变不了什么。 “她今天上午来把孩子接走了,你是没瞧见她那样子,整个人瘦了好几圈,整个人都恍恍惚惚的,我问了半天,她只哭着跟我说刘四已经被判了,孩子以后没爹了,不能再没娘——” 杨婶子摇头:“唉,那孩子命苦啊!还那么小,要真成了孤儿可怎么办?” 叶初棠听到这,忽有所觉,抬头就看到小五正站在门口。 杨婶子连忙收住话头,神色尴尬。 ——她怎么忘了,眼前的叶家兄妹几人,就是早早没了爹娘! 她这话不是相当于揭人家伤疤吗! 第二十七章 沈公子?他不行的 杨婶子手足无措:“叶、叶大夫,对不住啊,我、我不是——” 叶初棠轻轻摇头,示意无碍,随后冲着小五招招手。 小五迈开小短腿跑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个草编的蜻蜓,献宝一样送给了叶初棠。 ——这是她自己编的呢! 叶初棠冲她竖起大拇指:“小五真厉害!” 小五抿嘴一笑。 叶初棠从随身荷包里掏出一块银锞子递过去。 小奶团脸上的笑容更大了,凑在叶初棠脸颊亲了一口,又蹬蹬蹬跑了出去。 杨婶子看着这一幕,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半晌才道:“小五这孩子从前的事儿都不记得了吧?也好,也好……” 她方才提的那些话,小五这般年纪的孩子已经能听懂了,若是个心性敏感的,怕是要难过许久,但小五却像是全不在意一般。 叶初棠淡笑点头:“她年纪小。” 杨婶子的视线落在她脸上,不由心下感慨。 叶大夫这样的容貌气质,真真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一般,整个江陵也找不出第二个。 而且,能让小五能保持现在这般天真活泼的性子,实在难得。 可一个女子独自带着几個弟弟妹妹,实在艰辛,真碰到什么事儿,家里连个能帮她的人都没有。 杨婶子忍不住道:“叶大夫,要不你还是再考虑考虑,找个男人入赘吧!” 啪嗒。 叶初棠手腕一个不稳,浓墨滴落纸上,晕染开一个墨点。 她叹口气,将那张纸换掉,这才道:“我之前不是跟您说过,我没这个打算,您怎么又提起来了?” 家里有这几个娃娃都把她累够呛,再来个男人,她干脆别活了。 杨婶子却为她着急起来:“我这也是为你好不是?你看你家里内外事务全都是你独自操劳,多辛苦啊!你又没有三头六臂,哪儿能方方面面都照顾到?找个男人最起码能帮你分担分担啊!” 叶初棠不怪她会这样想,她生长在这个时代,骨子里始终觉得一个女人还是要靠男人才能活下去,同时也是觉得她辛苦,出于好心,才会这样苦苦相劝。 但她对这事儿实在是没兴趣。 最后,叶初棠只得搪塞道:“我的情况杨婶子你也知道,没什么合适的。” 谁家愿意娶一个带了三个孩子的女人? 当初曹成文托人来说,话里话外,能纳她为妾,已经是她烧高香了。 叶初棠当场就礼貌地把人赶了出去。 “何况现在闹出这么多事儿,怕是更麻烦。” 叶初棠本来是想打消杨婶子的这个念头,没成想对方听完,却拍了下大腿。 “怎么没有合适的!你家里住着的那个,我看就合适得很!” 叶初棠:“……???” 她眼底难得露出了一丝茫然,因为她真的不知道,她和沈延川有哪一点合适的。 杨婶子却很是来劲:“虽然他不怎么出门,但我刚才来的时候,正巧瞧见一眼!哎哟,那张脸确实是没的说啊!虽然是个病秧子,但有叶大夫你在,肯定没问题的!” 看她不说话,杨婶子睁大眼:“难道他已经娶妻了?” 叶初棠噎了一下。 “不清楚。” 她是一点儿都不想和这个男人沾上关系,哪里会关心他有没有成家? 杨婶子还是很积极:“那就去问问嘛!要是他也尚未婚娶,正好入赘你们叶家!” 这些年杨婶子其实一直都很关心叶初棠的终身大事,但始终没瞧见好的,对叶初棠有意的不少,可在杨婶子看来那些全是歪瓜裂枣,就一个曹成文条件还成,可却只肯纳她为妾,这怎么能行! 现如今好不容易碰到个一眼看上去和叶初棠极为相配的,杨婶子当然不愿错过。 “叶大夫,你要是不好意思,我去帮伱打听打听!” 说着,她就要起身往外去,叶初棠连忙将她叫住。 “杨婶子,您就别替我费这个心了。我现在操心阿言阿风他们都来不及呢,哪儿还顾得上其他?” 见杨婶子还没死心,叶初棠继续道:“而且那位沈公子……” 她顿了下,面不改色地道:“他身子骨不太行。” “啊?”杨婶子听到这一脸遗憾,若是其他的毛病,多多少少还能补救,可这身体不好却是不行的,要是连叶大夫都这么说,那就证明他的确没救了。 她终于打消了这个心思,连连摆手:“那还是算了!身体不行的男人不能要的!” 这要真在一起了,那不是耽误人家叶大夫吗? …… 沈延川的身体几乎已经完全恢复,胸口与小腹的那两道伤口只剩下浅浅的疤痕,而他体内的余毒基本也都已经清理干净。 这一日,他难得带着连舟出了门,傍晚时分才回医馆。 杨婶子正巧从里面出来,瞧见这主仆二人,忍不住多打量了两眼。 她一边看,一边在心里叹气:可惜啊!这男人五官身材真是没得挑,可怎么就—— 唉! 杨婶子摇着头走了。 沈延川一脚跨过门槛,忽而顿住。 他微微偏头,问道:“刚才那个……” 连舟立刻道:“是医馆隔壁的杨婶子,您来的第一天见过的。” 当时就是她跑来跟叶初棠说叶雲风在书院打架了,让她赶紧去看看。 沈延川当然记得,但他想问的不是这个,而是—— “我脸上有什么不对吗?” 连舟摇头,有些奇怪自家主子为何问出这样的问题:“没有啊。” 沈延川眉心微动。 那他刚才怎么总觉得,那位杨婶子看他的眼神那么微妙? 思虑片刻无果,他索性不再想。 他正要抬腿往里走,忽然感觉有什么撞到了他腿上。 啪叽。 小五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揉着额角茫然抬头。 她跑得太快,一时没注意前面还有人,就这么直接撞上来了。 与此同时,一本书从她怀里掉了出来。 沈延川俯身将她抱起,就听前方传来叶雲风的声音:“小五!你拿错书了!” 书? 沈延川随意瞥了一眼,忽而看到了那本书的名字,目光微凝。 ——《谏太宗十思疏》 第二十八章 你想回京城吗? 他将那本书捡了起来,随手翻开一页。 只看了一眼,他眸底的散漫顷刻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难得的认真。 就在他打算翻页再看的时候,叶雲风已经大步跑了过来。 “小五,你没事儿吧?” 沈延川松开手,小五转身冲着叶雲风摇摇头。 叶雲风拉着她上下打量了一圈,确定她的确没问题,这才松了口气。 他站直了身板,冲着沈延川行了一礼:“实在是不好意思,小五忙着去给三哥送书,可能跑得急了,就没注意到您。” 沈延川自然不会同孩子计较,见叶雲风的眼睛一直盯着自己的手,唇角微弯,将那本书递了回去。 “不碍事。” 叶雲风重新将那本书拿在手中,悬着的心总算落下。 三哥交代过,家里的这些书都是珍品,不能随意给外人看见。 他再次拉着小五道了谢,这才跑开。 沈延川也回了自己房间。 在软塌上斜斜躺下,他眼前却不停浮现出刚才的一幕。 他自小博览群书,但印象里却从未见过这一本。 而且虽然只是匆匆看了一页,他却深觉那本书绝不简单,按理说这样的书,不可能寂寂无名。 更不要说那本书的名字。 “太宗……”沈延川眸子微眯,轻声喃喃。 太宗已经去了数十年之久,等闲人不可轻易提及,那本书怎么…… “连舟,之前你说,叶家这兄弟两个都在书院上课?” 连舟不知道自家主子怎么忽然说起这个,点了点头:“是。不过听说书院的夫子对他们不是很好。” 不用想也知道是为什么。 叶家最近备受针对,书院夫子那边估计也听到了什么,对叶家兄弟俩不假辞色。 小地方难免会遇到这种情况,一旦有个风吹草动,所有人都会以最快的速度知晓。 沈延川想了想,道:“你去跟他们说,我在这里养病,闲来无事,想借两本书看看。” 连舟讶然:“您要在这里借书?” 明明家中藏书浩如烟海,主子怎么还—— 但看沈延川心思一定,连舟也没多问,直接应下。 “是!” …… “他要借书?” 叶初棠有些惊讶。 叶璟言点头:“是。他那个随从说他在此无趣,想借两本书消遣。” 他迟疑着问道:“阿姐的意思,我们要不要借?” 叶初棠笑了:“不就几本书吗,借他便是。你随便挑两册游记给他送去就行。” 人家住在这毕竟是交了钱的,这个方便还是得给。 叶璟言心领神会:“好,我知道了。” 眼看他转身要走,叶初棠又叫住了他:“阿言,等等。” 叶璟言回头:“阿姐?” 叶初棠斟酌着问道:“你最近在书院里怎么样?夫子有没有故意为难你?” 叶璟言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这個,一时愣住。 他下意识就要摇头,然而面前之人是阿姐,他犹豫片刻,还是坦诚道:“倒是也算不上故意为难,可能是我课业做得还不够好,夫子又一向要求严厉,所以……” “那就还是为难了。” 叶初棠哪里听不出他委婉话语中的真正含义。 其实很早之前她就知道夫子不喜欢阿言和阿风,那时候刚来江陵,兄弟俩知道他们想在这里立足并不容易,夫子有时给他们脸色看,他们也都忍了。 夫子在江陵算是颇有地位,若得罪了他,必定处处不方便。 可他们的容忍退让显然并未换来对方的宽容,反而变本加厉。 叶初棠递过去一瓶膏药:“手上的伤别忘了涂药。” 叶璟言故作轻松地笑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阿姐不必担心。” 叶初棠却还是将药塞给了他,瞧着他掌心那道尚未完全褪去的伤痕,轻声道:“阿言,你与阿风不一样,他自小皮实,是个坐不住的,背不出课文挨打,也是他该。可你向来懂事,同龄的孩子里,你说功课第二,便没人敢说自己第一。” “你这双手,该是用来写文章的。” 叶璟言一怔,低下头许久未曾说话。 他只是……不想让阿姐担心。 叶初棠拍拍他的肩,十三岁的阿言身体已经开始抽条,那个曾经只到她胸口高,眼神惊慌满是绝望的男孩,不知何时已经和她一样高了,再过不久,估计就会超过她。 停顿片刻,叶初棠问道:“阿言,你想回京城读书吗?” 叶璟言震惊地看向她。 “阿姐?” 叶初棠道:“你只要回答想或不想。” 叶璟言唇瓣抿紧,许久未曾开口。 要说不想,那绝对是骗人,可……他们现在,还如何能回得去? 叶璟言终于还是摇了摇头,坚定道:“我只想和阿姐阿风以及小五在一起,其他的都不重要。” 在他心里,家人永远排在第一位。 叶初棠并不意外得到这样的答案。 当年出事儿的时候,阿言才十岁,可他自小聪慧早熟,尤其经历过那些之后,更是心思深了许多。 阿风分明与他差不多的年龄,到现在依旧是没心没肺,他却全然不同。 叶初棠能带着他们顺利在江陵落脚,阿言着实帮了她不少。 但读书这件事,却是耽误不得的。 这个时代,读书是最好的出路,更何况他们不可能真的一辈子都待在这小小的江陵。 她还有很多事儿必须去做。 叶初棠道:“伱若想,我们就回去。” 叶璟言心脏重重一跳:“阿姐——” 叶初棠唇角弯了下:“京城来信了。” 叶璟言瞬间睁大了眼睛,难得露出急切之色:“真的!?” 叶初棠点点头,声调依旧平静,那双乌黑温润的眼眸中,却似乎泛了一层薄薄的冷意。 “当年的那一场意外,并不是意外。杀了爹爹娘亲与大哥的那些人,也并非是普通的山寇劫匪。” 叶璟言胸口像是被巨石沉沉压住,几乎难以呼吸。 三年前爹爹被贬,他们一家在去往梧州的路上遭遇一伙悍匪,伤亡惨重。 后来还是阿姐带着他们混入逃荒的流民之中,才勉强活了下来。 那之后的三年,阿姐一直暗中调查当年真相,如今终于有消息了吗? 他拳头紧攥,咬牙问道:“那——他们到底是谁!?” 第二十九章 京中危险,勿归 叶初棠摇了摇头:“目前只是得到了一点线索,要得到真正的真相,还得继续查下去。” 闻言,叶璟言有些失望,但他也知道,能得到线索已经很是不易,毕竟当年的幕后主使做事十分谨慎,何况已经过去三年,再想去查,并没有那么简单。 他明白了什么,试探性问道:“所以……线索是在京城?” …… 沈延川放下了手里的书,随意搁置在了一旁的小几之上。 连舟有些好奇:“主子,这书可有什么问题吗?” 沈延川摇头笑了笑:“就是寻常书籍罢了。” 那位叶大夫对他可不是一般的防备。 不过这也在他的预料之内,叶初棠并非寻常女子,怎么会猜不到他借书的真正目的。 他试探,她便大大方方地展示给他看:你想要的书,一本也不会给你看。 两人对彼此的想法都心知肚明,虽然过分直白,倒也省了不少麻烦。 连舟不知道自家主子在想什么,提起了另一件事。 “对了,上次那几个人刺杀您不成的消息,应该已经传回了京城。您看——还要继续在这里等下去吗?” 沈延川对此早有预料,淡笑开口:“不急。” 想他死的人,接连失败两次,才应该是最心慌的那个吧? 沈延川又道:“何况,在这里待着,不也挺有意思?” …… 叶氏医馆恢复了一贯的平静祥和,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然而今晚的曹家,却没那么好过了。 砰! 曹德平一把摔烂了最喜欢的茶杯,怒不可遏:“狡诈!那叶初棠实在狡诈!” 本以为所有的事情都会按照计划进行,谁知道最后竟会是这样的结果! 没能把叶氏医馆搞垮不说,还差点连曹家也暴露! 更关键的是——还牵连了表妹! 他得知叶初棠在医馆自证清白之后,就知道不好,急急忙忙去找表妹,却被拦在了知县府邸门外。 这是他第一次被拒,且下人们的态度也带着明显的嫌恶,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曹德平只得灰溜溜回来,憋了一肚子火无处发泄,又气又慌。 气的是这么完美的布局,居然都让那个叶初棠安然无恙地躲过了! 慌的是这是他第一次请表妹帮忙,就出了这样的岔子,想也知道肯定是她被知县迁怒了。 这—— 曹德平急得在房间内来回踱步。 “爹?” 听到动静,曹成文匆匆赶来。 他小心将门关好,从未见过曹德平这般烦躁的模样,只得劝道:“爹,您先别急,这件事虽然没成,但只要那几个人不把咱们供出来,咱们不会有事儿的!” 曹德平心里窝火:“说得容易!” 那几个人本来就是临时买通的,嘴巴能有多严? 一旦泄露出去,麻烦就大了! 他越发恼怒,指着曹成文怒喝:“要不是为了替你收拾烂摊子,又怎么会有这么多麻烦!” 曹成文眼神闪烁,又是心虚又是不忿。 他忍不住道:“……我之前就提醒过您,那個叶初棠不好对付,您当时也没当回事儿啊……” 现在倒是把一切都怪在他身上了…… “你!” 曹德平气得脸色铁青。 要不是只剩下这一个儿子,他绝对不会管这么多! 见状,曹成文也知道不能继续刺激他了,毕竟他也还是想继续安稳做曹家大少爷的。 他连忙劝道:“爹,其实您真的不用太担心,您之前不是说,知县大人这次升迁有望吗?他就算是为了他自己,也肯定会把这件事压下去的啊!” 曹德平眯起眼睛。 这话似乎也有几分道理,如果曹家被查出来了,那肯定会拔出萝卜带出泥,连同表妹一并追查。 到时候,知县自己又该如何自处? 别的不说,摊上这事儿,这辈子的仕途都算是毁了! 所以无论如何,他一定会将这件事捂死! 这么一想,曹德平的情绪总算平稳了些。 他沉思许久,决定这段时间断绝和表妹柳依依的来往。 现在只能以不变应万变,只要不声张,风头过了,一切照旧。 他们曹家在江陵,还是不可撼动的大户。 曹德平深吸口气,眼底划过一抹狠色。 “只等刘四死了,这些事就都能结束了。” …… 夜色沉沉,一轮皎月斜斜挂在天边。 清凉如水的月光沿着窗柩蔓延,映亮一地。 叶初棠借着烛光,再次看向手里的信笺。 上面的笔迹遒劲有力,笔锋飞扬,可见写信之人在写下这些字的时候,心中是何等激荡。 叶初棠的视线行行扫过,最终落在末尾。 “如今京中风云诡谲,危险难测,要查明你父兄之死,前路艰难漫漫。但不必担心,一切有我。此局凶险,勿来!” 最后没有落款,只一个“徐”字。 叶初棠放下那封信。 这封辗转从京城送来的信极其珍贵,谆谆教诲,字字真切。 她知道徐凤池是真的不愿让他们回去,因为那意味着太多危险。 可是…… 她从来都不可能置身事外。 那是她的爹爹、娘亲、兄长,她亲眼看着他们在她身前被杀,冰寒彻骨的天,血却滚烫。 那天她答应了阿兄,会好好照顾小五他们。 也是那天,她答应自己,将来必定要查清一切,为他们报仇! 她向来说到做到。 今天问阿言那些话的时候,她没有将这封信拿给他看,因为她心意已决。 叶初棠将那封信拿起,放在了烛火旁,暖橙色的火苗上窜,很快将那封信吞噬。 一缕青烟无声飘散。 她又拿出白天写好的回信,放入了准备好的信封。 京城,她是一定要回去的! …… 刘四的案子判得很快,三天后斩首示众。 周氏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当场昏厥了过去。 杨婶子去照顾了两天,回来的时候唉声叹气。 “只剩下她一个女人,带着个才几岁的娃娃,可怎么办才好啊!” 叶初棠本想着帮上一帮,送点银子过去,却被周氏拒绝了。 “叶大夫,真是多谢你,但我们用不着这个了。”她苦笑一声,“我们打算走了。” 叶初棠眸光微动。 “走?去哪儿?” 第三十章 养女儿 周氏苦笑:“不管是哪儿,总比这里好。刘四杀了人,我们母子以后在江陵肯定是待不下去了。与其在这里天天被人指指点点戳脊梁骨,不如我们自己早点离开。” 她的担忧不无道理。 只是她一个女人带着孩子,在外面不知几多危险。 叶初棠问道:“你不回娘家?” 周氏眼角泛泪,忙低头擦了擦:“我回去也是给他们添麻烦,还是算了。只等明天去送我家的那位最后一程,我就带孩子离开这里了。” 叶初棠了然颔首,最终还是将那个荷包塞到了周氏的手里。 周氏慌忙拒绝:“叶大夫,您之前已经帮了我们很多了!不敢再麻烦您!” 叶初棠拍拍她的手,轻声道:“世道艰难,就算你不为自己,也得为孩子考虑。” 周氏眼眶泛红,就要给叶初棠跪下。 叶初棠手掌轻抬,便拦住了她的动作,指了指旁边的盒子,温声笑道:“这是从杏花楼买的芙蓉糕,孩子们最喜欢,不值什么钱,你也收下吧。” 周氏噙着泪点头,再三道谢,这才离开。 帘子被掀起又放下,叶初棠这才起身去洗了手,用帕子将葱白纤细的手指一点点擦净。 随后,她出了门。 “阿言,我出去一趟,半个时辰就回来。” 叶璟言应了声:“好。” 叶雲风打完拳,胸口堵着的那口气却仍是未曾吐出。 他干脆回了前院,正好瞧见叶初棠出去,便凑到叶璟言旁好奇问道:“三哥,这天都快擦黑了,阿姐怎么这个点儿出去?” “阿姐做事,自然有她的道理。” 叶雲风一想也是,干脆坐了下来,抹了一把头上的汗。 叶璟言看他一眼:“怎么,心里还是不痛快?” 叶雲风唇瓣抿紧,好一会儿才闷声道:“我就是觉得憋屈!明明证据确凿,是个人都看得出来是怎么回事儿!最后怎么会是個这样的结果!” 真正的幕后主使逍遥法外,甚至不需要为此付出哪怕一丁点儿代价! “难道这件事真的只能这样了吗?” 叶璟言将手里的书收了起来,停顿片刻,才道:“没到最后一刻,谁知道呢?” …… “什么?叶大夫您要探望刘四?” 吴旭听到这,顿觉头疼, “这……不是我不想帮您,实在是因为刘四他明天午时就要斩首示众了,按规矩,这个时间段,外人是不允许进去探望的……” 叶初棠递上手中拎着的食盒,似是有些无奈地一笑:“我知道这件事让你很为难,但我也是没其他法子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这食盒里是周氏亲手包的包子,想最后送给刘四吃的,毕竟夫妻一场。” 吴旭有些惊讶:“她怎么不明天送?” 不管是犯了什么样的罪,这最后的临行饭还是让吃的,何必非要今晚送。 叶初棠顿了顿,叹了口气。 “周氏明日……不会去刑场送行了。刘四杀了人,这事儿影响恶劣,她和孩子去了,说不定也要被牵连被众人指指点点。” 吴旭恍然:“这倒也是……” “所以她来求我帮忙,我不好拒绝。”叶初棠唇角弯了弯,眉眼柔和平静,“不过如果还是不行……那就算了。” 她行了一礼,转身要走。 “等等!” 吴旭喊住了她,咬咬牙。 “我带您去就是!” …… 大牢内昏暗逼仄,浓郁的血腥气飘散在空气中,伴随着时不时传来的痛苦呻吟声、哭泣声,令人不寒而栗。 叶初棠跟着吴旭往前走去,越是往里,那股子绝望窒息感就越发浓郁。 吴旭微微侧头,低声道:“前面就是了,但您的时间只有半刻钟,一定得——” 砰! 旁边忽然扑过来一个浑身血迹斑斑的人,重重撞在栏上,瘦得皮包骨的手臂竭力伸出,似乎想抓住什么。 沙哑凄厉的喊声在这大牢中格外刺耳:“大人!大人我冤枉啊!” “干什么呢!都给我老实点儿!” 吴旭凶斥,一棍子将那人打了回去。 似乎被他震慑,那犯人又瑟缩着退了回去,靠在墙角发抖。 吴旭有些担忧地看向叶初棠:“叶大夫,不好意思,吓到您了吧?这里就是这样的,总有几个疯的……” 叶初棠摇头,冲他微微一笑:“无碍。” 看着眼前这张温婉淡然的脸,吴旭剩下的话忽然卡在了喉咙。 一般人第一次来这种地方,都会非常不适应,可叶初棠一个才十七岁的少女,居然能面不改色。 似乎周围这些,不能激起她丝毫波澜。 吴旭压下心中思绪,继续带叶初棠往里走。 终于,叶初棠看到了刘四。 他蓬头垢面,身上脏污不堪,还沾了不少血迹,看起来是这几天陆陆续续叠加上去的,有的地方已经暗沉发黑。 吴旭识趣地退后,顺便帮叶初棠把风。 叶初棠上前一步。 “刘四。” 刘四毫无反应,像是没听见,浑身死气沉沉。 叶初棠继续道:“我来替周氏给你送饭。” 刘四终于有了动静,抬头看了过来,声音沙哑:“她呢?” …… 半刻钟很快过去,叶初棠来到吴旭身侧。 吴旭松了口气,往牢里看了一眼,刘四正低着头,一口口疯狂咬着包子。 他收回视线:“叶大夫,请。” …… 今夜无星无月,晚风带着一丝凉意,从窗柩拂来。 在棋盘前独坐许久的沈延川忽有所觉,侧头看去。 两个小发髻从窗台冒了出来。 沈延川唇角一勾:“门开着。” 两个小发髻摇晃着消失了,随后,虚掩的房门被推开,一颗圆圆的小脑袋探了进来。 小五黑葡萄般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看了看沈延川,又看向了棋盘,似乎有些好奇。 沈延川冲她招了招手。 小五迈着小短腿挪了过去,站在棋盘边看得认真。 沈延川觉得颇有意思:“想学?” 小五扭头,慢吞吞看了一眼他手执的黑子,不说话。 ——这棋下得,没阿姐好! 这时,另一侧的窗户外又被风吹开,映出一道颀长的身影。 “我去!” 一道满是震惊的声音传来, “姓沈的,几年不见,你都养起女儿了!?” 第三十一章 你钟意她 沈延川哂笑:“几年不见,你的眼神也越发不好使了。” 小五随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就见到一个二十岁左右的男人翻窗而进。 他穿一袭蓝色锦袍,腰间缀着玉佩,五官英朗,眉宇间带着几分锋锐之气,然而偏偏他又生了一双弯月眼,笑起来平添几分亲近。 小五又看了眼沈延川,兀自在心里盘算——唔,还是这个最好看! 谢安白当然不知道这软叽叽的小奶团在想什么,一掀衣摆,随意在沈延川对面坐下,又仔细打量了小五几眼。 “唰”地一声展开雪白的折扇,他唇角勾起:“也是,这小丫头长得可比你顺眼多了,谅你也没本事生出个这样的。” 沈延川将手里的黑子递给了小五:“想玩儿吗?” 谢安白挑了挑眉,眼底划过一抹意外。 沈延川这人看似温和有礼,但其实真正生的阎王心肠。 只要他想,他能将任何人化为朋友,对他交口称赞,但其实真正能让他看入眼放上心的,却是少之又少。 如今居然对一个小娃娃这般…… “这孩子真不是你的?” 谢安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沈延川懒得理他。 小五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抓住了那枚黑色的棋子,又重新看向棋盘。 瞧着她小脸满是认真的模样,沈延川唇角弯了弯,修长如玉的手指在棋盘上点了点。 “下这里怎么样?” 小五咬着手指思考半天,然后——下在了旁边的位置。 原本形势大好的黑子瞬间自断后路,陷入险地。 谢安白哈哈大笑:“这机会可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 啪! 他毫不犹豫,落下一枚白字,扼住黑子的咽喉。 原本明朗的局势顷刻混乱起来,胜负难分。 小五似乎意识到自己下错了,仰头有些不好意思地巴巴望向沈延川。 沈延川拍了拍她的脑袋,表扬道:“下得不错。” 小五似乎松了口气,但却再不肯随便下了,只靠在一旁乖乖巧巧地看着。 ——平时想看阿姐下棋,阿姐总嫌麻烦,虽然他们水平不如阿姐,但看看打发时间也不错! 沈延川似乎并不在意这盘棋局的输赢,又随意在边角的位置落子。 “你好像特别闲,怎么,又被你爹赶出来了?” 谢安白脸上的笑容猛然僵住。 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哼了一声,满不在乎地道:“哪儿啊!是我不愿意伺候了!他毛病不是一般的多,你又不是不知道!就那臭脾气,谁受得了啊!” 沈延川眼睫微抬,看了他一眼:“提前说好,我没多余的钱支援你。” “什么!?”谢安白震惊万分,痛心疾首,“还是不是兄弟了!你堂堂——你跟我说你没钱!?” 沈延川指了下左胸口的位置:“拿来看病,差不多花光了。” 谢安白无语凝噎:“……伱这是碰上什么黑心大夫了?” 小五睁圆了眼睛看他——说谁黑心呢!这世界上再没有比阿姐更好的人了! 可惜她这一眼没什么震慑力,谢安白根本没注意。 倒是沈延川察觉,笑道:“别乱说。人家叶大夫可是对我有救命之恩的。” “真的假的?”谢安白反应过来,朝着院子里看了一圈:“难怪你待在这个小医馆呢,这样的小地方,居然也有这么厉害的奇人?” 他是知道沈延川受伤有多重的,故而来之前便已经抱有万分好奇。 此时听沈延川这么讲,就更想亲眼见识见识了。 “你是不知道,就因为你命硬,有人可要气死了。”谢安白不知想起什么,忍不住嗤笑,“听说好几天都没吃好饭睡好觉。” 沈延川看了小五一眼。 “孩子在呢,讲点儿好听的。” 谢安白:“……???” 他双手抱臂,往后退了又退,看沈延川的眼神像是看陌生人。 “不是吧,姓沈的,你什么时候也在乎这個了?” 这人什么场面没见过,何曾有过半分软心温情?现在居然—— 小五眨眨眼,像是没听懂,又像是全不在意。 沈延川:“就讲——初次见面,还陪你下了一手,包个红包吧。” 谢安白难以置信。 “合着这好人全让你当了!你——” 剩下的话没说完,就迎上一双黑葡萄般清澈莹润的大眼睛。 谢安白噎了好半天,最后还是认命地掏出一个金哨子,递给了小五。 “出来得急,没带什么好东西,下次再送你个好的!” 总不能让姓沈的看轻了!他谢安白再落魄,那出手也是大方的! 小五有点犹豫。 沈延川:“这是哥哥送你的见面礼,还不收下谢谢哥哥?” 小五这才上前,两只小手接过那个金哨子,而后仰脸冲谢安白一笑。 谢安白瞬间感觉心里某个地方被戳了一下,软软的。 虽然姓沈的很狗,但小奶团是真的可爱啊! 这时,外面院子里忽然传来轻盈的脚步声。 沈延川似有所觉,侧头看去,就见果然是叶初棠回来了。 此时天色已黑,她半藏在黑暗中,只能瞧见纤细的身形。 旁边屋子点着烛火,光从中透出,映落在她脸上,越发衬得她肌肤如雪,凝白如脂。 浓密而纤长的睫毛微微上翘,宛如最精致的剪影。 小五瞧见她,顿时眼睛一亮,蹬蹬蹬跑了出去。 叶初棠侧头看来。 光影似乎对她格外温柔,每一寸都带着独特的韵味,当她望来,那双乌黑温润而又清透明亮的眼,像是黑夜里最璀璨的星子。 她俯身捏了捏小五的脸:“这么晚了,怎么又跑来打扰沈公子啦?” 沈延川笑了笑:“是我喊她过来玩儿的,她很乖。” 叶初棠目光微转,视线落在了谢安白身上:“这位是……” “这是我朋友,路过江陵,便顺路来探望我。叶大夫不会介意吧?” 叶初棠眉眼一弯:“自然不会。二位请自便,我先带小五回去了。” 说完,她便拉着小五走了,似乎并不好奇谢安白的身份。 沈延川目送她回去,凤眸微眯,心中暗自思忖:案子已成定局,她究竟打算如何翻盘? 尚未想清楚,旁边忽而传来一道幽幽的声音。 “我就说呢,一点儿小伤养了这么多天,还让我送那小娃娃见面礼,合着那的确不是你的孩子,是你相好的?” “沈延川,你钟意人家,还拉兄弟送人情,你要脸吗?!” 第三十二章 置之死地而后生 沈延川收回目光,随意在棋盘上落下一子,漫声笑问:“你哪只眼睛看出来我钟意她了?” 谢安白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两只眼睛都看见了好吗!你别跟我说,你待在这,对人家没半点想法!” 沈延川偏头思忖,他要查徐凤池和叶初棠的关系,说来也的确是在她身上放了不少心思。 不过这件事暂时还没有什么眉目,他不想张扬,便并未提及,最终只道: “她医术不错。” 谢安白很清楚,能得他这一句评价,就足以证明叶初棠的本事。 但他还是觉得沈延川这人肯定没安好心。 一开始听沈延川说叶大夫,他还以为是个仙风道骨的老先生,谁曾想竟是个这般年轻貌美的女子! 虽然方才那女子在庭院之中并未走近,但依然能看出那张脸是何等的清丽脱俗。 那一身温柔干净的气度,便是比起京中那些贵女,也是丝毫不差的。 谢安白靠在软塌之上,哼笑:“你这一走,京城多少女子的心都跟着你跑了,谁能想到,你竟在这过起了逍遥日子。” 沈延川这张脸实在是招人,纵然他这些年极少在京中露面,也依旧轻而易举掳获芳心,不知是多少女子的春闺梦里人。 本以为他这人冷心绝情,现在看来,不过是还没遇到那个能降得住他的那个人罢了。 沈延川失笑,谢安白不过见了叶初棠一面,就断定他一定是因为她的姿容对她心动,他却不知,这一朵小白花,其实可是一朵杀人不眨眼的黑心莲。 喜欢上这样的一个女人,可是危险到了极点。 不过他也懒得解释,毕竟接下来一段时间,他还要继续待在这。 “若你今天只是为了来问这些的,那现在你可以走了。” 谢安白顿时直起身:“哎哎哎!别啊!再多聊会儿啊!方才那小娃娃,和她到底什么关系?” 沈延川:“她妹妹。” 谢安白顿时长舒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他差点以为自家兄弟真要喜当爹了。 沈延川自然听得出他的潜台词,手指一顿,黑子便换了個位置落下。 一子落,犹如一把锋利的匕首,瞬间撕裂白子的防线! 原本混乱的棋局顷刻明朗,却是黑子故意设陷,将白子引来,再从后方围剿堵杀! ——置之死地而后生! 谢安白顿时惊了:“你这招也太损了!有你这么来的吗!” 沈延川往后一靠:“把棋子收了,你可以走了。” 谢安白:“……” 之前的担心果然是多余的,这么个阎王,谁能是他的对手! …… “小五,在沈公子那玩儿得开心吗?”叶初棠问道。 小奶团用力点头,又摇头。 ——开心!但是没有和阿姐在一起开心! 叶初棠有些惊讶。 小五性格与其他孩子并不相同,对外人通常都有着很强的戒备心,但她在沈延川这,却似乎并不抵触,甚至还相处得特别融洽。 这很难得。 小五低头,从怀里掏出谢安白送的那一枚金哨子,举起来给叶初棠看。 ——阿姐快看!今天赚到的钱钱! 叶初棠接过那枚金哨子,眉梢微扬。 “这是他那个朋友送你的?” 在这个时代,黄金是非常贵重的,对方一出手便这样大方,可见身份不凡。 她沉吟良久,一声轻叹。 后悔,太后悔了! 之前的诊金要的还是太少了! 就冲沈延川这朋友的手笔,他的家底儿肯定比她之前预测的还要丰厚,救他一命只要了那么点银子,真是亏大了! 小五茫然地眨眨眼。 阿姐看起来怎么好像不是很开心的样子?难道是不喜欢她随便收别人送的礼物? 小五抱住她的胳膊,在她腿上蹭了蹭。 ——阿姐要是不喜欢,那我就不要啦,这就去还回去! 叶初棠唇角弯了弯,捏捏她的小脸。 “沈公子还会在咱们家继续住一段时间,正好伱三哥四哥最近课业紧张,没太多时间陪你,你要是觉得无聊了,就尽管去他那边。” 她觉得吧,沈延川挺会带孩子的。 不用白不用。 …… 第二日是个大晴天。 一大早,菜市口就围了不少人。 今天是刘四被斩首的日子,江陵已经好几年未曾出过这样的凶案,此次当众斩首,自然引来不少人的围观。 街道上人挤人人挨人,大家都在等着官差将刘四押过来,十分喧闹。 时间流逝,日头高升,终于逐渐逼近午时。 被捆绑着带着镣铐的刘四终于被送了过来。 “杀人犯来了!” 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随后,一块烂菜叶朝着刘四砸去。 像是开了个头,瞬时间群情激愤,有人朝着他吐口水,石块菜叶臭鸡蛋纷至沓来,统统砸落在刘四身上。 “杀人偿命!” “太吓人了,平时以为他挺老实的,谁知道这么凶残!” “还好被揪出来了,要不然这么个杀人犯继续待在江陵,谁知道他还会做出什么事儿来!吓死人哦!” 刘四本就受了刑,身上的死囚衣脏污不堪,此时更是一身狼狈。 他低着头,一言不发,面容隐藏在凌乱的头发之下,看不清楚。 无数谩骂中,他被押上行刑台。 不远处的曹记酒楼,曹德平父子正从二楼看着这一幕。 虽然中间几多波折,但好在最后要死的还是刘四! “爹,只要他死了,这件事就算彻底结束了!”曹成文难掩心中激动。 他这段时间天天担惊受怕的,可算是等到了这一天! 曹德平忽然视线一凝,冷哼:“那个叶初棠居然也来了?”” 曹成文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果然在人群后方瞧见了一道纤细娉婷的身影。 她静静站在那,似乎与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 曹成文嗤笑:“来了也好,正让她亲眼瞧瞧,我曹家不是她能惹得起的! 街道另一侧的茶楼包间内,沈延川端起手中茶杯轻啜。 “来了。” 站在他身后的连舟没太听懂自家主子的话。 就在这时,高坐行刑台的杨真一把将令牌扔到了地上,沉声喝道: “行刑!” 刽子手当即举刀,一直沉默的刘四缓缓抬头,猩红的眼在人群中环视一圈,果然没看到周氏和孩子的身影。 他心底涌上巨大的悲愤,眼底划过一抹决绝,声嘶力竭地喊道: “大人!我要举报!指使我杀曹成武的,正是他同父异母的亲哥哥——曹成文!” 第三十三章 一张银票 一石激起千层浪。 短暂的死寂后,人群掀起轩然大波! “他说什么!指使他杀曹成武的,居然是曹成文!?” “这怎么可能?人家那是亲兄弟啊!” “说亲兄弟,那俩可不是一个娘胎出来的。之前刘四家的不就当众揭发过这事儿,但最后还是不了了之了?没想到现在刘四居然也跳出来咬了,这事儿——可说不准喽!” “是啊!我记得当时曹成文还被带去衙门审问了,但最后无罪释放,现在这……” 众人议论纷纷,刽子手的刀也悬在半空,要落不落,纠结地回头看向杨真。 此时的杨真也被惊呆了,万万想不到刘四居然刑场翻供! 这该如何是好? 众目睽睽,刘四喊冤,他若继续命人行刑,肯定不免被人非议。 回头这消息要是被上面的人听到了,那可是有损他的官名! 所以,不管他现在有多想立刻了结这个案子,都不可能顺利结束了! 他面色严肃,沉声问道: “刘四,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同一时刻,曹记酒楼的曹氏父子也被刘四这一下打得措手不及。 曹德平几乎是立刻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惊怒万分:“他发什么疯!” 曹成文也是心脏狂跳,慌张不已。 “爹!他、他血口喷人啊!您得帮帮我啊爹!” 曹德平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下不得,脸色铁青。 他当然知道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但他决不能允许刘四将这一切揭发! 否则他剩下的这唯一的儿子也保不住了! 曹德平咬了咬牙,道:“他喊归他喊,只要他手里没证据,就都是污蔑!之前那次,他们不是也没拿你怎么样嘛?这不过是他临死前的徒劳挣扎而已!” 听他这么说,曹成文总算稍稍放心了些,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刘四那神色疯狂的样子,他总有点不安。 他低声盘算:“不会的,不会有事儿的,我之前都和他说好了,只要他听话,我保证他老婆孩子安然无——等等!” 曹成文忽然想起了什么,猛地睁大了眼睛,在人群中搜索起来。 然而来回看了好几遍,却始终没瞧见周氏的身影。 “周氏居然没来刑场给他送行!?” 曹成文不可置信地喃喃。 这是他们能见的最后一面,按说周氏绝对会来的,可现在—— 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 刑场上,杨真开口质问:“刘四!你说是曹成文指使你杀害曹成武的,你可有证据!?” 听见这话,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争相往前靠去,想听得更清楚些。 叶初棠站在人群之后,静静看着这一幕,神色平静淡然。 下一刻,就听刘四咬牙喊道:“有!我有证据!” 众人哗然。 ——刘四居然真的有证据!? 杨真也暗暗吃了一惊,眼皮跳了跳。 上次审问的时候,刘四分明说一切都是他一人所为,可现在不但翻供,甚至还说有证据! 此情此景,杨真别无选择,只得硬着头皮继续问:“什么证据?” 刘四吐出一口血沫,恨声道:“曹成文嫉恨曹成武已久,听说老爷打算把酒楼交给曹成武,就决心动手。因为曹成武对河虾过敏,所以他那日特地将我叫去,让我去湖中捉虾,再把虾肉剁成肉泥,混在了粥里,给曹成武送了过去。” 他深吸口气,继续道:“一开始我不敢,他就许诺我,说会给我很丰厚的报酬,还说等过几年孩子大了,还会把我孩子送到书院念书,为了让我死心塌地帮他,他给了我二百两银票,还有他的一枚玉扳指。那玉扳指,就埋在城西街拐角第三块青石板转下面!大人若是不信,现在就能派人去找!” 杨真皱眉问道:“玉扳指?什么样的玉扳指?” 刘四冷笑:“青玉扳指,是前几年他爹送给他的,他一直很是宝贝。” 听到这,曹成文的腿都软了。 他之前为了让刘四听话,的确故意送了这个当做信物,可事发太快,还没等他找机会将玉扳指找回,刘四就被抓了。 后来他被带去衙门审问的时候,还专门问了刘四这个事儿,刘四说那东西他下湖的时候弄丢了,找不见了。 曹成文虽然心中着恼,但也没其他办法,只得作罢。 加上当时他故意用周氏母子威胁,就更笃定刘四不敢乱说话了。 谁知道—— 曹德平一脚踹在了曹成文身上,怒声喝道:“还愣着干什么!下去解释!” …… 曹成文来到刑场外的时候,杨真已经准备派人前去寻找那枚玉扳指。 他本来想将他们拦下,但最后还是忍下了,只匆匆跑到前面,喊道:“大人!冤枉!冤枉啊!” 众人回头,见是他来了,纷纷交换视线,而后迅速让出中间一条路来。 曹成文气喘吁吁:“大人!我那玉扳指丢了好一段时间了,没想到居然是被刘四偷了!他污蔑我!他污蔑我啊!” 这個理由听起来倒也不是没可能,毕竟一个扳指,终究算不得是铁证。 杨真眉头皱得更紧。 没想打这时候,刘四竟再次开口。 “大人,我还有一个证据!当初曹成文指使我做这些的时候,给我的银票,是他特地从钱庄新取出来的。当时他正在看酒楼的账本,手上沾了墨,那银票上就不巧沾了他半个手指印,银票也藏在我家,大人可以让人取来,现场比对!” 曹成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他指着刘四骂道:“你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给过你银票!” 刘四却闭上了眼睛,再不看他。 杨真拧眉:“去,将那银票也找来!” 事关重大,下面的人动作很快,不一会儿就赶了回来。 “大人!玉扳指和银票在此!” 杨真看向曹成文:“你来比比,这是不是你的指印?” 不等曹成文说话,吴旭和另一个官差已经迅速上前,抓着他的手在纸上按了印,随后呈递上去。 “大人,请过目。” 杨真将那张银票拿起,与手里刚印好的指印对比。 旋即,他冷哼一声。 “这上面的指印,与你左手食指的纹路一模一样!” 曹成文想也不想:“不可能!我那天给他的是银锭,这张银票有问题!” 话一出口,四周瞬间陷入死寂。 曹成文忽然脑子一空,彻骨的凉意从脚底升起。 他刚才……说了什么? 另一边,叶氏医馆。 小五捏了捏荷包,托腮叹气。 哎。 ——好不容易攒的银票,就这么没啦! 第三十四章 还挺凶 正午时分,太阳已经有些热烈,然而曹成文站在原地,却是浑身冰凉。 周围众人皆是神色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那无数目光令曹成文如芒在背,他几乎是瞬间慌了,急忙喊道:“不是!大人!我刚才一时失言,说错了!那张银票不是我的!跟我没有任何关系啊!” 杨真冷哼一声,将那张银票往桌上重重一拍! “指印完全相同,铁证如山,你还在此狡辩!?” 曹成文整个人都懵了,身体晃了一晃。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呢!” 他当初给刘四的的确是银锭,可这张银票,又究竟是从何而来!? …… 茶楼之上,沈延川遥遥看着这一幕,眉梢微扬。 “原来如此。” 难怪她昨天出去了那么久,想来就是去忙这件事了。 原本案子已成定局,想要翻案,就必须要有确凿的证据。 就算没有,以叶初棠的本事,最终也会有。 站在身后的连舟也有些震惊:“看不出来,那刘四还有这样的脑子,居然提前保留了这样的铁证!而且专门挑在刑场之上当众揭发!这样一来,知县为了自己的名声考虑,肯定会派人去查,而只要将那扳指和银票找出来,曹成文再想抵赖也不成了。” 沈延川抿了口茶:“他若真有心这样做,一开始的时候,就不会主动认罪。” 连舟愣怔一瞬:“对啊!” 听说刘四被抓到衙门不到一天,就承认了自己的罪行,而且后来周氏状告曹成文与这件事有关,最终也是不了了之,曹成文安然无恙地从衙门出来了。 那就证明刘四一开始是没想咬曹成文下水的。 “那他怎么突然改变了主意?” 沈延川淡淡一笑:“他宁可死,都不吐出曹成文,不是利诱便是威胁。但这种事情,曹成文能做,那其他人当然也能做。” 连舟的视线在下方巡视一圈,忽然想到了什么:“周氏母子没来!” 一开始他还没在意,只当是周氏不愿带着孩子面对这样的场景,可之前周氏为了刘四都能在衙门外豁出去了,又怎么会惧怕这些? 除非是……有人故意没让她出现! 连舟有些不可置信的喃喃:“难道,是叶——” 他剩下的话没说出口,但指代的是谁,再清楚不过。 “这一招真是绝了,不费吹灰之力,倒逼曹成文自露马脚,这样一来,他杀曹成武的事儿,怕是很难洗干净了!” 连舟心里隐隐生出几分敬佩来。 叶初棠看似温和柔静,可实际上计谋手段却是一等一的高! 沈延川摩挲着手中的骨瓷茶杯,看着下方立于人群之外的那道纤细娉婷的身影,唇角微勾。 “好戏估计还在后面。” …… 叶初棠微微抬头,看了眼日头。 昨天她和周氏说话的时候,手上沾了东西,送她的那一盒芙蓉糕也加了点料,保证她们回去之后能一觉睡到今日晌午。 所有人都当她擅长医术,却不知她真正研究更深的,是用毒! 只不过重生以后,她始终没凑到机会,差点荒废了这门手艺。 好在一切顺利。 算算时间,再过一刻钟,周氏母子就该醒了。 再用一刻钟赶来,估计这边的事情也就解决得差不多了。 她昨天去牢里见刘四,只跟他讲了两件事。 第一件:曹成文要杀周氏母子灭口。 第二件:她可以帮他,解决曹成文。 刘四虽生性胆小,但却是个肯为自己媳妇儿孩子拼命的。 所以他没有任何犹豫,就同意了叶初棠的方案。 当时他还有些担心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曹成文和这件事有关系,叶初棠却只说让他不用担心,她自有办法。 那玉扳指的确是他藏的,可那张银票,他也不知道叶初棠到底是从哪里找来的。 …… 曹成文同样想不通这一点。 他脑子疯狂转动,知道这个时候再不想办法澄清,就再也没机会了! “大人!我想看看那张银票!” 杨真皱眉,吩咐道:“既然你不肯认,那就自己看个清楚!来人,拿给他好好看看!” 吴旭将那张银票拿在手中,亮给曹成文看。 “自己的指纹,应该认得吧?” 曹成文紧紧盯着那张银票,忽然,他瞪大了眼睛。 这张银票的确是他的,但关键是——这是当初他给那几个赌徒的酬金! 这上面的笔迹和印章他再清楚不过!绝对不会认错! 当时他一共给了那三人五百两,让他们偷偷把叶初棠掳走,可没想到第二天叶初棠安然无恙,反倒是那三個赌徒死在了他自己的院子里! 要不是有表姑柳依依从中帮忙,他这会儿估计已经下狱了。 当时他满心惊慌,只想着尽快和那三个人摆脱关系,连他们的尸体都未曾仔细查看。 可谁知道,给他们的银票,此时居然出现在了刘四的手中! 这、这—— 曹成文忽然明白了什么,豁然回头! 叶初棠! 一定是她! 同一时刻,站在人群之后的叶初棠似乎察觉到了曹成文的目光,不闪不避,抬眸迎来。 她乌黑温润的眼眸弯起漂亮的弧度,眼瞳中却带着让人脊背发寒的凉意。 无形而巨大的压迫感袭来,几乎令曹成文喘不过气来。 他一瞬间竟感到心慌与畏惧,忍不住踉跄着后退一步。 叶初棠红唇翘起,微微一笑。 ——这份回礼,喜欢吗? …… 曹成文从没有这样害怕的时刻。 他张了张嘴,想申辩清楚,可话到了嘴边,又被他生生咽了回去。 不能说! 一旦说了,那三条人命的案子,也会被重新翻出来,扣在他的头上! 可是如果不说,如果不说—— 啪! 杨真拍案,沉声斥道:“曹成文!你认!还是不认!” …… 沈延川的视线在叶初棠身上停留一瞬,眸色微深。 在所有人看来,她似乎什么都没做,但其实从一开始,她就布好局了,只等曹成文自投罗网。 现在摆在曹成文眼前的,只有两条路:死,或者惨死。 沈延川手指轻轻敲了敲桌子,轻笑。 “还挺凶。” 第三十五章 关于她的消息 与此同时,跟在曹成文身后赶来的曹德平也已经僵在原地,浑身发冷。 完了。 事情到了这一步,铁证如山,辨无可辨! 周围不少人注意到了他的到来,神色各异,议论纷纷。 “那不是曹老板吗?” “大儿子杀了二儿子,哎,谁家摊上这事儿,都是倒了血霉啊!” “这能怪谁?那曹德平自己偏心,厚此薄彼,才酿出这样的祸事来!” “就是!再说了,谁知道这里面有没有他在掺和?都说知子莫若父,曹成文杀了曹成武,别人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一个当爹的,都没感觉出来不对?” 听到这,不少人眼底都露出几分质疑之色。 曹德平打了个激灵,几乎就在这一瞬间,他就做出了决定》 “孽子!” 他猛然一声暴喝,脸色铁青, “成武平日最是敬重你这个兄长,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居然对他下这样的毒手!” 一言出,偌大的刑场都静了一静。 曹成文不可置信地回头:“……爹?” 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直接让他认罪了!? 曹德平一手指着他,满脸怒容与怨恨:“你今日敢瞒着我杀你弟弟,明天你就能杀我!从今日起,你我断绝父子关系!我曹德平就当没生过你这个儿子!” 叶初棠站在人群之后静静欣赏着这一幕,简直想鼓掌了。 别的不说,这曹德平的确是个狠角色。 眼看这個儿子是保不住了,为了将自己干干净净摘出来,不惜亲手推儿子下深渊。 之前看他为了保住曹成文费劲心思,还当他有多在意自己这个儿子,可实际上,到了关键时刻,他最在乎的,还是只有他自己。 与其被人怀疑与调查,不如主动出击! 曹成文简直以为自己幻听了。 他看着刑场之下那张熟悉的脸,此时却觉得从未有过的陌生。 他真的想不到,在自己陷入绝境的时候,最先抛弃他的,是他血脉相连的亲人。 杨真眯起眼睛:“曹成文,现在,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人证物证都在,结局已定! 曹成文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攥紧,心中只觉荒凉又可笑。 他也真的笑了。 “爹。” 他神情古怪,眼眶隐隐发红, “这么多年,你还是没变,自始至终,犯蠢的都是我罢了。” 他嘴角的笑意越来越大,最后竟直接笑出了声。 “就是我杀了他!那又怎么样!他该死!一个什么都不会做的蠢货,凭什么跟我争!” 四下哗然! 虽然到了这个时候,大家都看得出来这事儿肯定是曹成文做的,可乍然听他这样亲口承认,依然令人震惊。 此时,一道尖利怨恨的嘶喊声骤然传来。 “你个杀千刀的!你还我儿子命来!” 众人回头,就发现来的不是旁人,正是曹家曹夫人! 自从曹成武出事儿,她大病一场,好久都没出现了。 曹德平心头一跳,立刻上前:“不是让你在家好好养着身体吗?怎么——” 曹夫人一把将他推开,眼神怨毒地盯着他:“伱不用在这演戏!他杀成武的事儿,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她形容憔悴,眼下泛着乌黑,一看就经受了巨大的痛苦与折磨。 “要不是你一味地包庇他,他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胆子!他早就该死!去给成武陪葬!” 曹德平气息不稳,当即出声怒斥:“你疯了!在这胡说八道些什么!” 曹夫人咬着后槽牙,骂道:“你敢说不是!?除了成武,还有那三个——” 听到这,曹德平眼皮狠狠抽了下,想也不想地抬手狠狠扇了她一巴掌! 啪! 响亮的耳光声在安静的刑场显得格外清晰。 曹德平气得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你给我滚回去!” 他这一巴掌用了十成十的力,曹夫人的半边脸直接红肿了起来。 这一下彻底激怒了曹夫人,她高声叫骂道:“你不让我说是吧?我非要说!曹德平!你以为你做所有事儿都是天衣无缝吗!?那天我在隔间,分明听到你答应给曹成文银票,让他去赌场找人!结果没过几天,那几个人就死在了曹成文的院子里!” 曹夫人吐了一口血沫,全然不在乎自己这番话在周围引起了多大的轰动。 曹德平太阳穴突突跳动,心知再不将她拦下,今天自己也要交代在这! 他二话不说,铁青着脸快步上前,一把掐住了曹夫人的手腕,立刻就要带她离开。 然而人群里三层外三层,如何能出得去? 曹夫人被他拖拽,身上火辣辣的疼。 但她不在乎。 她儿子死了,她唯一的念想就这样被人害死,那她也没什么活头了! 不如所有人一起下地狱! 她尖声喊道:“那三人人到底是怎么死的,你和曹成文最清楚!” …… 茶楼之上,清风浮动,帘子被掀开,又飘然落下。 沈延川的对面无声无息地多了一道身影。 正是谢安白。 他似乎匆匆赶来,刚坐下就端起茶杯猛灌。 直到渴意被缓解,他才长舒一口气,将杯子放下,朝着窗外看去,忍不住笑着鼓掌。 “真是好一场精彩绝伦的大戏!” 沈延川终于侧眸看了他一眼。 谢安白昨天才到江陵,这才不到一天的功夫,就已经知道了这些事儿的来龙去脉,只能说—— “你真的很喜欢凑热闹。” 沈延川平静客观地给出评价。 谢安白在京城的时候就很喜欢到处打探消息,尤其是各家秘辛,他说起来简直头头是道。 想不到如今来了这,还是一样的毛病。 谢安白当然听得出来这不是什么好听话:“哎,我说你这人怎么回事儿,我不就是多问了点东西吗?你至于的” 忽然,他一顿,脸上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来。 “对了,我正好也查到点那位叶大夫的消息,你要不要听听?” 沈延川眼睫微动,终于给了他一个正眼。 “什么?” 唰! 谢安白往后一靠,打开折扇,十分嚣张地抬了抬下巴。 “想知道?那,你拿什么来换?” 第三十六章 得罪她了? 沈延川收回了视线,神色平静淡然,似乎不以为意,摆明了不打算和谢安白做这笔交易。 他已经在查叶初棠了,想知道什么,自会知晓,何须浪费时间和精力与谢安白打机锋。 看到他这反应,谢安白不干了。 “哎,不是,你真一点儿都不好奇?”他还指望拿这消息从沈延川这换点钱呢!谁知道沈延川根本没这个打算! 谢安白不甘心,身体往前凑了凑:“真的!独家消息!保你买了不会吃亏!看在咱们多年交情的份上,给你个便宜价:一千两!” 沈延川端起茶杯轻啜,一道眼风都没分过去。 谢安白咬咬牙:“那……八百两?” 沈延川没动静。 谢安白深吸口气:“五百两!不能再低了!” 沈延川毫无波澜。 谢安白实在是受不了了:“三百两!成不成你给个话!” 沈延川终于侧眸看了过来:“一百两。要说就说,不说走人。” “……”谢安白肉疼不已,都怪出门的时候太着急,忘了带盘缠,否则也不用这么低三下四地跟这男人讨价还价! 他伸出手。 沈延川冲连舟使了个眼色,连舟立刻上前,递上一张银票。 谢安白反复检查了两遍,将银票小心收到怀中,这才哼笑一声:“我就说你钟意人家,你还不承认,这要是换成其他女子,你连多看一眼都不会,又怎么还肯花钱打探对方的消息?” 沈延川懒得与他解释:“说。” 谢安白也不废话,“唰”地收了折扇,神神秘秘开口:“我打听过了,这位叶大夫是三年前带着她那几个弟弟妹妹从北方逃荒来的。这個你肯定也已经知道了,但——你知不知道,她的原籍是哪里?” 沈延川眸色微动。 “你知道?” 叶初棠他们来了江陵三年,都没人知道他们到底是从哪儿来的,谢安白的语气却十分笃定。 谢安白眼中显出几分得意之色。 他嘿嘿一笑,压低了声音,道:“你绝对想不到,她们——来自京城!” 沈延川端着茶杯的手指瞬间收紧,面上却不动声色。 “哦?” …… 曹夫人的出现彻底大乱了曹德平的计划。 她那一声喊出来,周围短暂的死寂之后,迅速喧哗起来! “她说什么?之前死在曹成文院子里的那三个人,竟然和曹家有关系?” “嘶——听这意思,还是曹德平故意让曹成文找那几个人办事儿的呢!但最后应该是没办好,人反而死在了曹家……” “我早就怀疑那个案子有问题,果然!那几个人有什么想不开的要半夜去曹家?而且三对一,最后活下来的居然是曹成文!这事儿谁看也不正常啊!” “但他们到底想干什么?刘四最开始不就认罪背锅了吗?” 曹德平听得浑身冒冷汗,从未有过的心慌。 他死死抓着曹夫人,就要强拉着她离开,然而刚走出一步,就被官差拦下。 杨真沉声喝问:“曹德平!她方才所言,可是属实!?” 曹德平回头,心中又气又急又慌,可大庭广众之下,有很多话他根本没法说。 杨真看他的脸色,只当他还想抵赖,猛然拍了一下桌案。 “说!那三个人是不是你们从赌场找的!目的何在!” 曹德平嘴唇发白,颤抖着说不出话。 就在这时,旁边忽然冷不丁传来曹成文的冷笑。 “就是我们找的,那赌场与我们曹家关系密切,找几个人办事儿还不是轻而易举?” 曹德平猛地看向他,额头青筋暴起:“畜生!伱在说些什么东西!” 曹成文脸上浮现报仇的快意,五官扭曲。 刚才他把他亲手推出去的时候,就该想到这一刻! 曹成文忽然回头看向了杨真,嘴角竟露出一抹古怪的笑。 杨真心脏突突跳了两下,不知为何从心底涌上一股不安。 下一刻,他终于知道这不安来自哪里。 曹成文语气诡异地道:“若没有表姑,赌场的那些人恐怕还不愿意给这个面子。说起来,还要多谢知县大人呢。” 全场死寂。 杨真的脸色瞬间变了。 …… 叶初棠唇角弯起,对今天这场大戏非常满意。 从曹成文到曹德平,再到柳依依,都得为自己做过的事付出代价。 众目睽睽,杨真只有两种选择:第一种,放弃仕途,公然包庇,再次让这件事不了了之。第二种,大义灭亲,扔掉这挡在身前的拦路石。 在他心里,究竟是喜欢的女人重要,还是—— “来人!” 杨真脸色铁青地暴喝出声,一字字都像是从牙缝中艰难挤出, “将柳依依带来!” 叶初棠轻轻颔首。 哦,他已经做出选择了。 剩下的戏码她没什么兴趣再看,转身打算离开。 旁边传来匆匆的脚步声,她随意看了一眼,是周氏来了。 原本以为这个点儿肯定赶不上送刘四了,可到了刑场,周氏才发现,刘四竟还没有行刑! 她怔然地站在原地,听着周围众人渐起的议论声,几乎不敢相信。 随后,她终于搜寻到了叶初棠的身影,四目相对的瞬间,便见那女子冲她清浅一笑。 周氏的眼泪瞬间涌出。 下一刻,那女子转身离开,微风袭来,拂动她的裙摆。 她容颜沉静,黑眸温润,周身都氤氲着一股宁静安和的气质,与这吵嚷凶戾的环境格格不入。 像是一朵随风轻轻摇曳的春日海棠。 叶初棠走出一段路,路经茶楼的时候,似是无意地抬头望去。 身穿月白锦袍的男人临窗而坐,正居高临下地看来。 ——热闹可看够了? 沈延川薄唇勾起,轻轻颔首示意。 ——很是精彩。 叶初棠无心和他计较,收回视线,继续往前走去。 这个点儿了,阿风应该已经做好饭了,她得早点儿回去,不然那几个一直等着她,饭都要凉了。 想到这,她不动声色加快了步伐。 沈延川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凤眸微眯。 她居然……是来自京城的吗? 那她和徐凤池—— “哎,我说——”谢安白幸灾乐祸地问道,“人姑娘怎么见你就跑啊,你这是第一次这么不被人待见吧?做什么了,得罪了人家?” 第三十七章 旧账 沈延川没回答他的话,而是问了另一个问题。 “你说她来自京城,但我记得,三年前北方闹饥荒,京城并不在列。她既未曾遭遇大荒,又怎么会一路南下,来到江陵?” 谢安白挠了挠头。 “这我就不清楚了,要不——” 他嘿嘿一笑:“你自己去问问?” 既然喜欢人家,多了解了解总是好的嘛! 沈延川靠在椅背,修长如玉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茶杯。 不用想也知道,叶初棠肯定不会说的,问也是白问。 她对自己一家人的过去似乎讳莫如深,否则也不可能来了江陵三年,众人对他们曾经的事情也依然不甚清楚。 如果只是简单的逃荒,又何必如此遮遮掩掩? 谢安白看猜不透沈延川的想法,索性提了另一件事:“对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回京城?” 沈延川抬眼:“怎么?” 谢安白嘿嘿一笑:“那个,我的意思是,你哪天打算回去了,务必提前跟我说,给我留点儿盘缠——” 要不然他身无分文在外面飘着,日子得过得多艰难啊! 沈延川沉吟片刻,道:“等我的伤彻底好了就启程,不过——到那时候,我应该也没多余的钱给你了。” 连舟在身后一脸沉痛地用力点头。 ——就是啊!以叶初棠的黑心程度,他们再住一段时间,只怕不仅会花光身上的钱,还会欠一屁股债! 主子再有钱,也经不住她这么嚯嚯啊! 谢安白:“……” 离谱,真的很离谱! 谁家好人还没追到人家姑娘呢,就先拿人家当挡箭牌了啊! 他愤愤起身:“你清高!你拿钱哄人家叶大夫开心,兄弟的命你是一点儿不放在心上啊!真是有了媳妇儿忘了兄弟!当我眼瞎看错了人罢!” 他居然还巴巴帮忙调查人家叶大夫,相反设法为兄弟撮合,结果他才是那个大怨种! 呸! …… 叶初棠回到家的时候,已经过了晌午。 但阿言阿风以及小五都还没吃饭,坐在桌前一起等她。 本来兄弟俩是想陪着叶初棠一一起去的,但被叶初棠拒绝了。 倒不是怕血腥,而是觉得没那个必要。 已经看得到的结局,何必再浪费时间和精力。 “阿姐回来了!” 阿风眼尖,率先看到了叶初棠,立刻惊喜出声。 阿言立刻抬头,见她一身轻松地归来,悬着的信总算放下。 小五不知内情,只是觉得好半天没见阿姐了,十分想念,蹬蹬蹬跑过去扑到了她怀里。 叶初棠揉揉她的小脑袋:“吃饭。” 叶雲风忍了又忍,没忍住:“阿姐,外面那……怎么样了?” 叶璟言也看了过来,显然对这件事也很是关注。 “比较麻烦。”叶初棠道。 兄弟俩顿时神情一紧。 叶初棠偏了偏头,道:“江陵可能要换一位知县了。” “什么!?”叶璟言一愣,本以为今天最好的结果就是让曹家父子为自己做过的事付出代价,谁知道竟还牵扯出了知县? 叶雲风倒是没想那么多,立刻高兴道:“那敢情好啊!之前闹出那三条人命的时候,他就包庇曹家,他根本不配当这个知县!” 经历过这段时间发生的这些事儿,他想明白了不少事。 “有这样的一個父母官,要是没点本事,真要被人欺负死了!”叶雲风哼了一声,“要不是阿姐有法子,咱们现在哪儿能坐在这好好吃饭?” 叶雲风越说越激动,然而一扭头,就看见自家阿姐依旧是一副不甚在意的淡然模样。 他忍不住问道:“阿姐,你难道不高兴吗?这可是好事儿!”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叶初棠眉梢轻扬:“有什么可高兴的?再来一个,难道就一定比现在这个更好?” “这——”叶雲风一下子噎住。 他之前还真的没这样想过,阿姐一说,他才发现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叶初棠继续淡声道:“任何时候,人唯一能依靠的,都只有自己。若是将希望全都寄托在别人身上,最终只会满盘皆输。” 叶雲风原本激荡躁动的心情瞬间平静了许多。 他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的道:“阿姐说的是,我记住了!” 叶初棠摇摇头:“这不重要,江陵再来一个什么样的知县,都和我们没关系了。” 叶璟言心中一动,隐隐猜到了什么:“阿姐,你的意思是——” 叶初棠黑眸沉静,道:“这段时间把东西都收拾一下,我们回京城。” “什么!?” 叶雲风吃了一惊,反应最大, “可是阿姐,我们当初好不容易才……” 剩下的话没说出口,但意思他们都明白。 他们都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踏足京城一步,谁知道阿姐居然会突然—— 叶雲风唇瓣紧紧抿起:“阿姐,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你跟我说,我去帮伱教训他们!” 叶初棠摇摇头。 “和最近发生的这些事儿关系不大,主要还是为了你们。阿言已经十三,若是一直在这里的书院耽搁下去,一辈子都会被埋没。至于阿风你,以前不是最喜欢京城的吗?你不想回去?” “可是——”叶雲风不知该说什么,胸口莫名闷涨。 京城繁华热闹,他是很喜欢,可是那些远远比不上阿姐他们对他的意义。 他还想再劝,却迎上叶初棠平静温润的目光。 这一瞬他忽然明白过来—— “阿姐,你、你早就计划着回去了,是不是?” 叶初棠笑了笑。 “时机到了,有些旧账是要回去算一算。” 一直沉默的叶璟言忽然道:“阿姐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小五听得稀里糊涂,睁着双黑葡萄般的大眼睛左看看右看看。 她对京城没有任何印象,自然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她和三哥一样!阿姐去哪儿,她就去哪儿! 叶雲风收紧了拳头:“我都听阿姐的!” 无论回去之后会面临什么,他都会护阿姐他们到底! 叶初棠点点头,想起了什么,道:“现在才四月,并非国子监正式招生的时间,等会儿我写封信,等到了京城,你们两个直接去,不至耽误课业。” 第三十八章 赶客 曹家父子的案子闹得沸沸扬扬,连带着知县杨真侧室柳氏暗中收受贿赂,搜刮民脂民膏的罪行也一并被揭发。 短短几天,整个江陵都变了天。 周氏托杨婶子给叶初棠送来了一份芙蓉糕,请她转告一声多谢,便带着孩子悄然出了城。 叶初棠收下了这份谢礼,并未多问。 她已经做了自己想做的,至于其他人的决定,她不会过多干预。 叶璟言和叶雲风兄弟俩去书院退学,本以为又会被夫子逮着一顿阴阳怪气,谁知去了之后才发现,书院居然没开门、 “听说衙门的人一早就去了书院把夫子‘请’走了!”叶雲风回到家里,还是觉得很不可思议,“也不知道夫子是犯了什么罪?” 夫子的身份地位摆在这,如果不是有确切的证据,衙门绝对不会直接上门把人带走。 “这么一来,书院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重新开门呢!” 叶雲风说到这又高兴起来。 他本来就不喜欢念书,对这位夫子更是厌恶,如今总算能彻底摆脱了,他能不开心吗? 叶璟言解释道:“似乎也是和曹家的案子有关。” 叶初棠了然颔首,对此倒是并不意外。 她早就觉得这位夫子对曹家兄弟两个态度格外好,当时阿风和曹成武打起来,他毫无理由就偏向了后者,而且在之后也屡次给阿风阿言穿小鞋。 这次曹家倒了,他被牵连进去,也是预料之中。 “这不要紧,反正回京以后,国子监会有更好的夫子来教你们。”叶初棠道,“你们这两天把东西都收拾一下,我们三天后启程。” 叶璟言有些惊讶地问道:“这么快?” 他本来还以为怎么也得再过个十天半个月的,毕竟三年未归,这突然要回去,是得做不少准备。 三天……会不会太仓促了? 叶初棠摇摇头:“本来也没太多东西要带的,既是‘回’,轻装简行便是。” 她要的就是要快。 那封信她已经寄出去了,要的就是紧跟在那封信之后抵达京城。 ——她从来没有想要回信。 那是通知,而非问询。 叶雲风有些可惜地拿过来一块木板,上面还写着医馆关门的告示。 这还是上次医馆出事儿,叶初棠特意吩咐他们写了挂出去的。 “本来还以为咱们的医馆终于能开门了……”叶雲风叹口气。 这三年在江陵,他们已经习惯了医馆里每天人进人出的日子,这突然要彻底关门,还真……挺不适应。 “阿姐,咱们回京城,这医馆是不是就不开了?”叶雲风不舍地问道。 叶初棠挑眉:“我什么时候这么说过?” 叶雲风瞬间眼睛一亮:“那就是还要开?” 叶璟言却皱起了眉,看向叶初棠:“阿姐?” 等他们回到京城,情况会比现在复杂的多,再想开起一家医馆,怕是很难。 他没想到阿姐居然还有这样的打算。 叶初棠轻啧:“京城开销多大你们不是不知道,咱们总得有个营生。” 叶璟言一愣:“可是二……他们不是都还在京城吗?总不会置我们不顾吧?” 于情于理都不和啊! 叶初棠笑了笑,眉眼间神色却十分疏淡平静。 “他们是他们,我们是我们。这一回去,几分欢喜几分愁,还未可知呢。” …… 沈延川回到医馆的时候已经是傍晚。 然而刚一回去,他就发现了不对。 庭院似乎瞧着比之前空旷了些。 沈延川左右看了看,凤眸微眯。 连舟也觉得奇怪,忍不住道:“咦,这几日晒的草药全都收起来了?” 他们在医馆也住了好一段时间了,基本已经摸清医馆晒药晾药的过程和时间。 这还是这么久以来,院子里的药材收的最干净的一次。 忽然,沈延川的视线定在了某個方向。 “不,是都扔了。” 连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这才看到在院子里的柴木旁,堆着不少被扔掉的草药。 “这——”连舟吃了一惊。 这段时间叶氏医馆被针对,已经好久没进新的药材了,剩下的这些都是之前没用完的,按说都很珍贵,可怎么现在全不要了? 沈延川又看向了对面的屋子,隔着半开的窗户,依稀能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正坐在小几前,认真看着眼前整齐摆成一排的荷包。 一只肉乎乎的小手探出,依次将这些荷包仔细捏了捏,肉乎乎的小脸上满是不舍。 ——阿姐说要这些都收到一个荷包里面,一些碎银子要换成银票,这样上路就轻便许多。 可是这些荷包她也好喜欢,都是她辛辛苦苦攒下来的呢!就这么扔掉好可惜啊呜呜呜! 小五两手托腮,皱着小眉头苦思冥想许久,好不容易才选中了一个,然后开始将其他荷包里的东西都掏出来往里放。 大多数都是碎银子,还有一枚玉佩,一枚金哨。 她太过认真,就没能注意到沈延川正看向这边。 连舟看得睁大了眼睛:“不是,她才几岁,这零花钱攒这么多!?” 沈延川却是心念电转,已经猜到发生了什么。 “收拾下东西。”沈延川道。 连舟一时没反应过来:“啊?主子您做好决定了?” “倒也不是。”沈延川抬了抬下巴,“我们马上要被赶出去了。” 连舟:“……” …… 果不其然,他们回来之后没多久,叶初棠就过来了。 “沈公子的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 叶初棠站在门外,语气温和关切。 连舟看着她,心情复杂。 任谁看到这样一双乌黑温润的眼,清浅和婉的笑,都会觉得她这是发自内心的和善与关心。 要不是主子提醒,谁能想得到她这是来赶人的呢? 再想起白天刑场上发生的一幕幕,连舟心中更是生出几分警惕与敬佩。 分明是局中人,却能自始至终以局外人的姿态,从容布置筹划整盘棋局…… 这般心智计谋,除了自家主子,他尚未见过第二人。 而叶初棠甚至还只是一个女子,若她是男儿身,许是能和自家主子一较高低,也不好说。 连舟还没来得及说话,屋内忽然传来一道质地清冷的嗓音。 “怕是要烦请叶大夫再帮忙诊一次脉。” 第三十九章 我瞧着,她好眼熟 连舟退后侧身,让出路来:“叶大夫请。” 叶初棠轻轻颔首。 她这人还是很有原则的,既然收了人家的银子,那自然要尽量满足对方的要求。 叶初棠来到里间,沈延川身前摆着一副残棋,听到声音,他抬头看来,微微一笑:“麻烦了。” 叶初棠在他对面的位置坐下,笑意温柔和婉:“沈公子客气,应该的。” 二人这般云淡风轻和气融融的模样,实在是很难想象之前还曾同在一条暗巷彼此威胁,相互戒备。 叶初棠再次帮沈延川把了脉。 沈延川不动声色压制内息,望向叶初棠:“叶大夫,如何?” 叶初棠眼睫轻轻颤了下,收回手,温声道:“沈公子之前的伤势颇为严重,现在虽然已经恢复了九成,但元气大伤,还是得好好调理。好在之后不必再用药,静思休养即可。” 沈延川唇角微弯:“多谢。” 叶初棠看向他,知道对方心智谋略都不简单,也懒得拐弯抹角。 “实不相瞒,我们一家人过几天就打算离开江陵了,这医馆也不会再开下去。所以——” 这赶客的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 沈延川眉梢微扬,似乎有些意外:“离开?不知叶大夫打算去往何处?” 叶初棠轻叹口气:“这段时间发生了不少事,是非颇多,风波不知要何时平息。而且我们本来就不是江陵人,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投奔家中远亲。” “远亲?”沈延川眸色一定,视线凝在她的脸上,未曾放过她一丝一毫的神色波动。 没记错的话,当初叶初棠兄妹几人是从北方一路逃荒而来,怎么还会有所谓的远亲? 叶初棠似乎知道他想问什么,轻轻颔首,唇角带了一抹浅淡的笑意,解释道:“之前我们也不清楚,最近机缘巧合,才与他们联系上。” 这年头,一个不过十七岁的女子带着三个年幼的弟弟妹妹,的确很是艰难,会投奔亲友再正常不过。 但——偏偏这个人是叶初棠,反而处处透着奇怪。 虽然二人相识不过一个月,沈延川却已经非常清楚,眼前的少女绝对没有表面看上去的那般温纯无害。 投奔远亲……这个理由倒是找得不错。 沈延川笑了笑,道:“原来如此。那倒也好,只是可惜叶大夫医术高明,以后想再见,怕是不易。” 叶初棠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我是個大夫,见我可不是什么好事,还是希望沈公子以后身体康健,再不相见了吧。” 说着,她站起身福了福身,也没去看沈延川是个什么表情,转身离开。 连舟飞快抬头看了自家主子一眼,又迅速低头,心里不由默默为叶初棠竖起了大拇指。 赶人不说,话还说得这么难听!就差没直接把他们东西扔出去,直接让他们滚蛋了! 自家主子这般的风姿容貌,哪个女子见了都要羞怯脸红半天,唯独到了叶初棠这里,似乎生怕和他沾上什么关系一般避而远之,那股子嫌弃劲儿连他都看出来了!何况主子? 仔细说来,这可真是主子第一次被女子这般冷待吧? “连舟。” 清冷的嗓音传来,连舟立刻打了个激灵:“属下在!” 沈延川看了他一眼:“没听见叶大夫说的吗?去收拾东西,省得回头耽搁了人家。” 他的语调一如既往的平静,但不知道为什么,连舟莫名觉得后脖颈有点发凉。 他连忙抱拳应声:“是!” 说完,他当即就抬腿往外走,没想到正赢面撞上谢安白。 “咦?这行色匆匆的,是要去干嘛?”谢安白奇怪问道。 连舟冲他行了一礼:“谢公子,属下去备车。” 谢安白愣了愣,意识到了什么,扭头看向沈延川:“你要走?” 沈延川没回他的话,只看着棋盘,不知在想些什么。 谢安白大步走了过去:“哎,怎么这么突然?你这跟人家叶大夫还没一撇呢吧,这就着急走了?那得猴年马月追上人家了!” 沈延川觉得今天的谢安白格外聒噪。 他头也没抬:“你爹给我写了信,问你现在在哪儿。” 谢安白屁股刚挨着椅子,闻言立刻弹了起来:“你没跟他说吧!?是兄弟可别出卖我啊!” 沈延川不置可否。 谢安白急了:“好好好!你要做什么随便你!我不过问了行不行?你要回京就自己回,我可不回啊!” 沈延川对他是否回京城毫不在意,他在意的是另一个人:“她要回京了。” “谁?”谢安白反应了一瞬,“叶大夫?她刚才跟你说的?” 方才他刚来,就看到叶初棠从沈延川的房间出来,合着就是为了说这事儿? “她没说,我猜的。”沈延川道。 虽然叶初棠没有透露,但他有种强烈的直觉,她就是要回京城。 他眼帘微抬,道:“你上次说,碰巧听到她弟弟提到了福月楼的红枣栗子糕,所以断定他们是京城来的。除此之外,还听到其他的了吗?” 谢安白折扇抵着下巴思索了好一阵,摇头。 “没。就这还是我那天要走的时候,偶然听她四弟哄那个小娃娃的时候说的,其他的也没多说。” 福月楼是京城有名的点心铺子,而且定价不算便宜,他们能吃得起那里的红枣栗子糕,就证明从前家里条件不错。 可这样的一家人,怎么会莫名其妙离开京城,逃荒去了? 那年北方大雪,饥荒严重,但并未波及京城。 房间内一时安静下来。 忽然,外面传来一阵咯咯笑声,却见一个小奶团正紧紧拿着荷包,冲到了叶初棠怀里。 她肉乎乎的小手高高举起。 ——阿姐!我的荷包都收拾好啦! 叶初棠看着那沉甸甸的荷包失笑,点了点她的鼻子。 “小五最厉害了。等会儿再去看看,有什么想带的,跟你三哥说。” 小奶团用力点头。 沈延川静静看着这一幕。 阳光洒落,站在门廊下的女子侧颜流畅精致,乌黑温润的眼中泛起星点般的笑意。 与方才赶人时候的疏离冷淡全然不同。 忽然,旁边的谢安白道:“咦?我翘着这位叶大夫……怎么有些眼熟?” 沈延川眉心微跳,侧眸淡声反问: “哦?” 第四十章 别怕,跟阿姐回家 谢安白在京城是出了名的混世魔王,正经事儿一件不干,吃喝玩乐倒是样样在行。 他混得开,人脉广,消息也灵通。 这话既是从他嘴里说出来,就不由得让人多想三分。 “你认识?”沈延川挑眉问道。 谢娜白摸着下巴想了好一会儿,却皱起了眉,摇头:“没。长得这般模样的,我要是见过,肯定会有印象。” 之前第一次见叶初棠的时候是在夜里,天色昏暗,还隔着一段距离,他就没能看个仔细。 当时只觉得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此时再看,才发觉那站在门边扬唇浅笑的模样莫名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一般。 但谢安白想了一圈,都没想明白这股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到底是从何而来。 “估计是看错了吧!”谢安白索性放弃了,“可能以前在京城远远瞥见过也不好说。毕竟京城那么大,很多人再瞧不见第二面也正常。而且,不是说他们兄弟姐妹几个三年前从北方逃荒来的吗?估计那时候他们就已经不在京城了。” 沈延川凤眸微暗:“是么。” 谢安白比他在京城待得时间长,也对那更为了解,如果连他都这么说,那确实不好查了。 他沉吟片刻,问道:“对了,听说最近京中不怎么太平?” 这话问得委婉。 谢安白哼笑:“岂止!简直闹翻了天!上次的同州河堤贪墨案牵连一大片,不少位置被腾了出来,尤其吏部左侍郎的空缺,好几方人虎视眈眈,争得头破血流!” 要不是想避开这麻烦,他也不会如此干脆地跑出来。 “现在这事儿还没个定论,不过另一件事倒是板上钉钉——徐凤池这次有功,要往上走了。” 谢安白忍不住轻啧, “再升,可就是正三品的左副都御史了。这般年纪能走到这个位置,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沈延川夹起一枚棋子,盯看棋盘片刻,徐徐落子。 这件事预料之中,他并不惊讶。 “确实。”他轻轻颔首,“没有世家背景,没有外力帮忙,能争得这位置,的确难得。” 谢安白有些惊奇地看了他一眼:“真是稀罕,你居然也会主动夸人?我记得你和这位不怎么熟啊?怎么现在也开始关心这些事儿了?” 沈延川薄唇微掀,划过一抹极淡的笑意。 “既决定要回去,自该多多了解,做好准备。” …… 曹家父子的案子很快判了,皆是斩首。 另外,柳依依这几年借着杨真的名义在外做了不少上不得台面的事儿,沦落贱籍,流放西疆。 是個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一个颇有几分姿色的女人,几乎不可能活下来。 杨真也受到了牵连,被剥夺官职,收押审查。 总之,一夜之间,曾经梦想的一切都烟消云散。 接连几天,江陵的街头巷尾,众人都在热烈讨论着这些话题。 一个风和日丽的清晨,一辆马车从叶氏医馆门外离开,自西门出了城。 最先注意到这异常的还是杨婶子。 “咦?叶大夫,你们家那位呢?” 杨婶子朝着院子里张望几眼,忍不住问到。 叶初棠自然知道她说的是谁,道:“沈公子伤势痊愈,已经走了。” “啊?就这么走了啊?”杨婶子脸上流露出几分可惜。 虽然那位沈公子身体不太行,但那张脸是真的没得挑,就算只是待在这每天看上一看,也是好的啊! “本来我还说,再给你们说和说和呢!我看小五好像挺亲近他的?要是叶大夫你实在是不想嫁人,找他做个伴也不是不行嘛!” 杨婶子一脸惆怅:“可怎么这么快就走了呢,太可惜了!” 叶初棠:“……” 也真是想不到,都这么久了,杨婶子还记挂着这件事呢。 “您就别为我操心了,我明天就带阿言阿风以及小五离开了。”叶初棠说着,将提前准备好的一些药拿了过来,“这里是我自己偏方熬制的药,要是平时有个头疼脑热,拿去用便是。” 杨婶子睁大眼,不可置信地问道:“什么?你们也要走!?” “是。”叶初棠笑了笑,“前几日碰巧联系上了一房远亲。” 杨婶子瞬间明白过来,又是激动又是难过,眼眶不由得红了。 她嘴唇蠕动了几下,似乎有许多话想说,但最终却只拍了拍叶初棠的手。 “好!好啊!有人照应,你也不用再这般辛苦了不是?” 她是真的心疼叶初棠,所以现在听说他们要走,虽然不舍,更多的却是为他们高兴。 “那、那你等等!我去给你们拿点吃的用的,你们在路上——” 她刚要起身,被叶初棠劝住:“您不用忙活了,东西阿风他们都已经收拾好了,我们明天一早就走,今天便是和您告个别。” 叶初棠唇角微弯,眸色真挚:“这几年,多谢您的照拂。” 杨婶子胸口似有什么在涌动,话到了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最后只哽咽着道:“谢什么!该是我谢你才对!这院子还留着,要是在那边过得不高兴,随时带着小五他们回来就是!” 叶初棠弯起眼睛。 “好。” …… 第二日,天边刚刚泛起一抹鱼肚白,叶初棠就起了。 她把半梦半醒的小五从被窝里捞出来,小五睡得迷迷糊糊,伸出两条小胳膊搂住叶初棠的脖颈,在她怀里蹭了蹭。 门外停好了马车,叶璟言站在一旁,叶雲风在前面,负责驾车。 他们带的东西不多,那些藏书前一天就已经在叶初棠的吩咐下全部焚烧干净,只带了一些换洗的衣物和金银细软,轻装简行。 叶初棠抱着小五来到马车前,叶璟言帮忙掀开帘子。 然而叶初棠刚一脚踏上马车,她怀中的小五却忽然动了,小手不由自主地搂紧了叶初棠,紧闭着眼死死埋在叶初棠的怀中。 她小小的身子在幅度极轻地颤抖。 叶初棠眼帘微垂,将她抱得更紧,动作轻柔地拍了拍小奶团。 “小五别怕。” 她轻声道, “跟阿姐回家。” 第四十一章 归来 四月的天温暖舒适,天高云净。 从北门驾车而出,道路两旁绿树成荫,抽出的新叶随风簌簌作响。 叶初棠放下帘子,又看向怀中的小五,见她总算安稳睡着,心中稍安。 自从当年发生那次意外之后,小五就很是害怕靠近马车,每每待在车上,都会十分紧张。 但她又向来懂事,就算心中害怕,也极力克服,争取不让自己成为拖后腿的那一个。 叶初棠抱着她哄了一会儿,她便悄然睡去,半张小脸埋在叶初棠怀中,一只肉乎乎的小手还无意识地攥着叶初棠的衣服,哪怕是在梦中,也不愿与她分离一般。 叶璟言最后看了一眼逐渐远去的城门,喃喃:“我们就这样走了……” 他曾经以为,他们会永远待在这里,安稳平静地渡过一生。 可没想到,三年时间眨眼而过,他们居然又重新踏上了回京的路。 叶初棠帮小五掖了掖衣领,淡淡笑道:“从这里到京城,大概二十天的路程,以后你若想回,随时回便是。” 叶璟言摇了摇头。 “我只想和阿姐你们在一起。” 他留恋的不是江陵,而是过去三年与阿姐他们共同渡过的时光。 他知道,一旦回京,这份平静必将会被打破。 大约是为了照顾小五,他们这一路上他们的速度并不算快,叶璟言和叶雲风这兄弟俩轮流驾车,走走停停,沿着道路一路北上。 叶初棠偶尔还会欣赏一下路上的风景,顺便拉他们一起看。 毕竟当初他们混在流民之中,南下逃难的时候,可没这份闲心。 就这样,原本只需要二十天的路程,他们足足花了一个月。 五月初,他们终于抵达京城。 “阿姐,到了!” 叶雲风的声音难掩激动。 叶初棠挑开帘子,探头往外看了一眼。 偌大的城池遥遥伫立,厚重巍峨。 与记忆中的模样相比,几乎没有任何变化,以至于让人怀疑,中间这三年是否真的存在。 小五也睁开了眼睛,跟着往前面看,黑葡萄般的大眼睛里满是好奇。 当初离开的时候,她尚在襁褓,对京城没有任何印象。 相较于阿姐和两个哥哥,她几乎算是第一次正式见识到京城究竟是何模样。 四哥曾经不止一次跟她提过,说京城的人很多很多,糕点也特别好吃,热闹得不得了! 想到这,小五的肚子“咕噜噜”一声。 她顿时害羞起来,不好意思地捂住了自己的小肚子。 叶初棠失笑:“饿了?” 小五摇头,又点头,最后一头扑到了她肩上,埋在了她颈窝撒娇。 叶初棠揉了揉她的小脑袋,而后冲着叶雲风道:“马上就进城了,阿风,就算你很饿,就不能坚持一下吗?” 一口黑锅砸头顶的叶雲风:“……” 他一脸憋屈地回头看去,刚想为自己申辩两句,又生生忍了下来。 算了! 自家阿姐和幺妹,除了惯着还能如何? 他眼睛一转,来了主意,又嘿嘿一笑:“阿姐,这都赶了一个月的路了,咱们去吃顿好的?” 叶初棠哪儿能猜不出他的心思:“说吧,想吃哪家?” 叶雲风立刻道:“揽月楼!” 揽月楼是京城最顶级的酒楼之一,平日基本都是世家权贵子弟进出,菜品也是一绝。 叶雲风小时候曾经去吃过一次,自此念念不忘,如今终于回来,他自然是想去好好吃上一顿的。 “阿姐,你就说行不行嘛!”叶雲风厚着脸皮问道。 叶初棠偏头思虑片刻。 “行。那就——揽月楼。” …… 走过戒备森严的城门,经过平坦宽阔的朱雀街,马车终于停在了一座恢弘大气的酒楼之前。 街上人来人往,热烈喧闹。 叶雲风抬头看着那悬挂的金字牌匾,忍不住感慨:“揽月楼果然还是揽月楼!这可比那曹记酒楼要高出不知多少档次!” 也当真只有京城才能有这样规格的酒楼。 门前的小二一早就注意到了这辆看起来平平无奇甚至过于简朴的马车。 来这里的非富即贵,基本都是熟客,但这驾车的少年,瞧着却很是眼生。 这明显不是哪家的仆人,可要说是哪家的公子……从这衣服鞋子来看,好像也不是。 像是外地来的。 这么一想,小二的态度就明显冷淡了几分。 他上下打量了叶雲风一圈,又扫了车厢几眼,“客官可有预定?若是没有,那可——” 忽然,他的声音一顿。 一只素手忽而从帘子伸出,玉指纤纤,肤如凝脂。 单这只手,便不难想象其主是何等姿容。 接着,一道娉婷身影从车上走下。 那是个十七八岁的女子,身着一袭湘妃色锦裙,乌发简单挽起,只斜斜簪了一只红玉髓步摇。 肤色欺霜赛雪,黛眉如远山,黑眸若星子,周身似乎笼罩一层看不见的气韵,将她与周围隔开,又带着难掩的吸引,让人不由自主将视线凝落在她身上。 她唇角微微弯起,露出一抹清浅的笑意,乌黑温润的眼纯澈温和。 “我们没有预定,只在一楼随意找個位置用饭便好。” 声调平静,落落大方。 小二一时看呆,直到听到她这句,才连忙回神:“好、好!客、几位客官里面请!” 叶雲风哼了一声,立刻来到叶初棠身旁,不动声色挡在她身前。 叶初棠回头,叶璟言正抱着小五从马车上下来。 “走吧。”叶初棠唇角一弯,“今天阿姐请客,想吃什么随便点。” …… 叶初棠一行人刚在一楼落座,就听到楼上传来一阵喧哗。 “哈哈哈!叶兄!听说伯父马上就要升任大理寺少卿了,真是恭喜啊!” 叶初棠心中一动,抬眸看去,就见大约五六个少年正勾肩搭背从楼上下来。 被围在中间的少年大约十六七岁,长相还算斯文,只是眉眼带着几分阴郁浮色,让人看了不太舒服。 闻声,他哼笑一声,脸上得意之色一闪而过,嘴上却道:“还没正式定下来呢,别乱说。” 旁边一个少年立刻道:“怎么没定?听说京中不少人都已经收到宴请的帖子了!对了,听说这次,连定北侯府都请了?” 叶初棠黛眉轻扬。 第四十二章 好久不见 被围在中间的少年脸上得色几乎遮掩不住:“家父当初曾蒙定北侯府之恩,又逢定北侯世子归京,递上一封请帖也是应当。” 这话听着谦虚,却隐隐透露自家与定北侯府确有往来,周围几人听着,脸上皆是羡慕不已。 “那可是定北侯府,真正的皇家贵胄!莫说寻常人家,便是满朝文武,能得他们赏脸的又能有几个?明泽兄,以后飞黄腾达了,可莫要忘记我们啊!” 几人连番吹捧,哄得那少年越发畅快。 其中一人兴冲冲撺掇道:“哎,今天既然凑一起,不如去春风楼坐坐?那里刚来了个头牌,弹得一手好琵琶,姿容也是绝色!” 这话一出,立刻得到了其他几人的同意,唯独中间那少年先是眼睛一亮,而后面露难色。 “我怕是去不了,昨日家父安排的功课还没做完呢。若被他知道我又去春风楼,定会生气。” 几个少年不以为意。 “就是去听个曲儿!有什么要紧的?再说,这功课什么时候不能做?何必跟那些书呆子一样,成天埋在那堆破书里面?” 他们多少都是有些家底的,最看不上的就是那些苦苦用功的寒门子弟。 那少年有些意动,但最后还是拒绝了,有些烦躁地道:“你们有所不知,家父如今对我的要求越发高了,上次写的文章被他看到,说了我好一顿。算了,等过段时间再去吧!” 听他这么说,其余几人都是面露遗憾。 “那真是太可惜了,那位苏姑娘可并非是每日都出来弹曲的,今日错过,不知什么时候才能一度芳容了……” 叶初棠收回视线。 不等小二报菜名,叶雲风已经开始点菜了。 “水晶肴蹄、清炖蟹粉狮子头、白汁圆菜、凤尾虾,再来一份粉蒸排骨!” 小二听得,多看了他两眼。 本以为是外地客,可听这语气,分明对他们揽月楼的招牌菜如数家珍,倒像是来过一般。 “阿姐,还要点别的吗?”叶雲风已经饿得不行,眼巴巴地望着她。 俗话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十几岁的少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叶璟言还好,叶雲风的饭量真称得上是惊人,要不是叶初棠偶尔讹——不是,勤勤恳恳赚钱,怕真是养不起了。 她想了想,道:“再点份松子桂鱼,以及一份荔枝肉吧。” 小五嗜甜,肯定喜欢。 少女清润干净的嗓音响起,在这喧闹热烈的大堂内,犹如一股清泉淌过。 小二连忙应声。 这松子桂鱼且不说,荔枝肉当真是他们揽月楼招牌中的招牌,一般人还不一定知道,只有真正的贵客才会来点这个。 先前见到这女子,小二只觉得这通身的气度不像寻常人家,故而不敢怠慢,此时再听她能这般熟稔地点出这道菜,更是认定她身份不凡,许是外来的世家贵女,更不敢得罪,态度殷勤了不少。 “好嘞!您几位请稍候,马上就来!” 正从楼梯上下来的一個少年闻声忍不住看了过去,等看清那少女的脸容,眼底顿时划过一抹惊艳。 他立刻用手肘捅了捅旁边人:“哎,哎!看那边!你方才说,春风楼的苏姑娘是绝色,不知比起这位,如何?” 原本正忙着说话的另一个瘦高个少年被他这一声吸引了目光,下意识扫了一眼:“什么——”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不停打量着那少女,眼底已带上几分炽热。 “不能比,不能比啊!本以为那位苏姑娘已足够漂亮,可与这位比起来,却是庸脂俗粉!只是不知这是哪家的姑娘?怎么以前从未见过?” 他平日最好美色,若京中有这般姿容的女子,他不可能不知道啊! “看起来不是京城本地人?” “应该是,瞧着衣着打扮也很是普通,就是这容貌气度,当真脱俗!” “怎么,心动了?不若我去帮你打听打听?” 察觉到他们二人的反应,被围在中间的少年有些奇怪地问道:“你们在说谁?” 瘦高个连忙用眼神示意:“就那边!角落里坐着的姑娘!是不是姿色一绝?” 中间那少年跟着看了过去,先是一怔,而后缓缓皱起了眉头。 不知为何,那女子的侧脸竟瞧着有些眼熟…… 瘦高个看他这反应,心下有些奇怪,连忙道:“当然,肯定没有你胞姐漂亮的!不过确实也是让人眼前一亮,是不是?” 那少年没说话,皱着的眉头也未曾舒展。 几人面面相觑,没想到他会是这反应。 瘦高个眼珠子转了转,试探性问道:“怎么样?明泽兄,要是你看上了,我保证不和你争!” 他这话没有得到回应。 那少年又走了两步,眼睛微微眯起,似乎想看得更清楚些。 只是这看在其他人眼中,却是认定他已经看上了那少女,不由窃笑着交换视线。 “明泽兄,你要是不好意思,我们帮你去打听便是!” “就是!明泽兄伽看上她,那可是她的福气!” 似乎是这边的吵嚷声引起了那边的注意,就在他迟疑着想要继续上前的时候,那女子忽而抬眸看了过来。 一张清丽无双的脸容映入眼底。 几个少年都静了一静。 方才只远远瞧见一张侧脸,已是觉得姿容绝色,此时看清她的五官,迎上那双乌黑温润的星眸,更觉摄人心魄,几乎动人神魂。 瘦高个率先反应过来,脸上扬起笑,冲着叶初棠拱了拱手:“在下韩尧,家父光禄寺少卿,敢问姑娘芳名?” 他故意说出自己的家世,本以为对方会诚惶诚恐,可没想到,对面的少女神色平静,仿佛根本没听见一样。 正巧小二已经开始上菜,她偏头冲着身边的小奶娃道:“小五,尝尝这个。” 韩尧顿觉面子丢了精光,周围人可都还看着呢! 他皱起眉,语气也恶劣起来:“你知不知道我旁边这位是谁!这可是大理寺少卿叶大人家的二公子!你——” 那少女终于再次回头。 就在韩尧以为她终于怕了的时候,却见那少女唇角微弯,冲着他身旁的人微微一笑,道: “明泽,好久不见。” 第四十三章 鬼神 叶明泽的脸色顷刻煞白,双腿一软,竟是差点直接从楼梯上摔下去。 还是旁边人眼疾手快,才堪堪将他扶住。 “明泽兄,你怎么了?” 几人见他这般反应,都是满心茫然,目光不停在二人身上徘徊。 “你们……认识?” 叶明泽紧紧攥住旁边人的手腕,尝试了好几次,才勉强站稳,然而看向那少女的眼神却满是惊恐。 他右手颤抖着指向叶初棠,结结巴巴:“鬼!鬼啊!” 这一声顿时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纷纷朝着这边好奇张望。 叶初棠左右看了看,眉梢微扬,似是有些奇怪地问道:“你说什么?青天白日的,哪来的鬼?” 她说着,下颌轻抬:“阿言,阿风,见到你们堂哥,怎么连声招呼也不打?” 叶璟言当即起身,那张斯文俊秀的脸容,也清晰映入叶明泽惊惧未退的眼中。 他有些抱歉地笑了笑,客气行礼:“堂哥见谅,方才一时未能认出。” 叶雲风恋恋不舍放下筷子,也跟着懒懒打了个招呼:“堂哥。” 叶初棠摸了摸小五的脑袋,唇边噙了笑意,介绍道:“这是灵稚。” 小五闻声,也乖乖抬头,看着叶明泽眨了眨眼,黑葡萄般的大眼睛纯澈而陌生。 ——这就是四哥之前提起以前小时候总喜欢抢他们东西,还老是跑去告黑状的那个啊?可四哥怎么没说,他胆子也这么小哇? 关键,还丑。 她有些无趣地收回了视线,晃了晃脚丫。 叶明泽天灵盖一阵发麻,魂儿都要被吓跑了。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用力揉了揉,却发现眼前的一切并未发生变化。 那几张熟悉而陌生本以为一辈子再也不会见到的容颜,居然就这样再次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他额头冷汗直冒,喉咙发干,下意识朝着叶初棠的脚下看去。 有、有影子? 那他们真、真的不是鬼,是人? 叶初棠见他如此,眨了眨眼,脸上流露出几分关切。 “明泽,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叶明泽岂止是不舒服,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韩尧万万没想到自己只不过是想借机搭讪这难得一见的美人,顺便讨好叶明泽,却搞出了这么大的一个乌龙。 他顿时尴尬万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明泽兄,这、这是你堂姐?怎么、怎么之前没听你提过啊……” 叶明泽真是有苦难言,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下不得。 他也想不到啊! 本该三年前就死了的人,谁还会主动提及?谁又能想到还会再见! 旁边几人快速交换视线,一起出来打圆场。 “是啊是啊!这真是没见过哈!” “难怪你刚才一直往那边看呢,是不是也才认出来?” “真是巧了啊哈哈!居然在这碰上!明泽兄,还不给我们介绍介绍?” 叶明泽终于艰难拉回了一丝理智。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深吸口气,艰难挤出了一個笑来。 只是那看向叶初棠几人的目光,却是十分复杂。 “堂、堂姐,真的是你?可你们不是——” 话说到一半,他忽然顿住。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那些话怎么问的出来! 叶初棠唇角微弯:“之前因为一些意外耽搁了,所以现在才回来。许久未归,京城还是和以前一样繁荣热闹。对了,刚才听你们的话,二叔如今已经升任大理寺少卿了?真是恭喜。” 别人说这话,叶明泽必定是十分得意的,可偏偏说这话的人是叶初棠! 他在心里给自己鼓了好几次劲儿,才终于迈开仍旧发软的双腿。 “你们、伱们回来,怎么也没提前说一声?” 话语中,竟隐隐带着责备之意。 叶初棠神色从容温和地笑了笑,道:“事情颇多,没来得及。” 话至如此,叶明泽心里有再多的不满,也说不出口了。 他走下楼梯,距离叶初棠几人却仍有一段距离,不知是害怕还是其他缘故,他没有再上前。 相较而言,叶初棠倒是轻松自在许多。 “阿言,阿风,都坐下吃饭吧,等会儿饭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她说着,又冲叶明泽道:“明泽,你也一起?” 叶明泽条件反射般:“不用!” 说完这句,他也发现自己反应太大了些,连忙解释道:“我、我在楼上吃过了的!” 叶初棠微微一笑。 三年前,叶明泽的父亲,她的亲二叔叶恒,还只是毫不起眼的正六品大理寺右寺丞,短短三年时间,居然就连升数级,成了正四品的大理寺少卿。 以至于连带着他儿子叶明泽,也变得比以前阔绰大方了许多,轻松出入揽月楼包间,成了众多纨绔子弟争相讨好的对象。 三年,当真发生了太多事,产生了太多变化。 她又给小五夹了一块桂鱼。 “这个鱼没刺,尝尝?” 小五咬了一口,眼睛瞬间亮了,用力点头,而后把剥好的凤尾虾递给叶初棠。 ——好吃!阿姐也吃! 叶明泽看着这一幕,瞧着叶初棠自始至终波澜不惊的从容模样,忍不住攥紧了拳头,心中又气又恼。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叶初棠只是坐在那,身上就似乎带着一层看不见的气势一般,让他不自觉紧张! 可他现在已经不是三年前的他了!他爹如今可是朝廷四品大员!比叶初棠他们强出不知多少倍! 想到这,他想立刻回府,把叶初棠几人还活着的消息告知父亲他们,可他要是就这么走了,谁知道叶初棠他们之后会做什么! 思来想去,叶明泽觉得还是得将他们几人的状况掌握好才行。 他回头冲着韩尧几人道:“今日我就不随你们一起了,堂姐他们来了,我等会儿带他们回去。” 那几人自然不会反对,相互交换了视线,便齐声告辞。 只是走的时候,视线还是忍不住在叶初棠身上多停留了片刻。 这样的姿容气度,比起叶明泽那位有着京城第一美人之称的姐姐,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但下一刻,他们便见到坐在叶初棠右侧的那个少年忽然扭头看了过来,英挺的眉眼带着危险的警告。 只是一眼,几人便觉后背阵阵发寒,连忙收回视线。 叶初棠并未在意,只看向了叶明泽,淡淡笑道:“明泽,多谢你的好意,不过我们今天第一天归京,还是打算先回家,休整好后,明日再正式去二叔府上拜访。” 叶明泽的脸色顿时一僵。 叶初棠似是不经意地问道:“对了,你们现在还是住在风陵巷那里吗?” 第四十四章 旧时门前 叶明泽嘴唇嗫嚅了两下:“不是……” 叶初棠讶然:“你们搬家了?” 旋即,她似是想起了什么,了然一笑:“哦对,二叔现在升了官,府邸自然也要换的。只是不知你们现在是住在何处?” 叶明泽额头冷汗直冒,那几个字卡在喉间,怎么都说不出。 好一会儿,他才艰难说道:“在、在柳弯巷……” 叶璟言闻言抬头,惊讶又欣喜:“这么说,岂不是和我们家在同一条街上?那敢情好,以后咱们再见就方便多了。” 叶明泽咽了口唾沫,不知该如何往下接。 他冲着一旁的小厮疯狂使眼色:“你、你先回去!跟父亲母亲回禀,就说、就说——堂姐他们回京了!” 随身小厮没见过叶初棠几人,虽然瞧着自家主子这反应有些奇怪,但也不敢多问,立刻应声:“是!” 然而他刚刚转身要走,就听身后清润干净的女子声音传来。 “明泽,这么着急干什么?” 叶初棠唇角噙着一抹极淡的笑意,温声道:“我们这一路风尘仆仆,哪儿有不整衣梳洗好,就直接派个小厮回去通传长辈的道理?不知道的,还当我叶家没有教养,不懂规矩。” 叶明泽顿时觉得一耳光狠狠打在了自己脸上。 她这话,不就是在说他狗屁不通,不懂礼数吗!? 小厮回头,面露迟疑。 看样子,这女子真是叶家人,论起辈分,自家主子还得恭恭敬敬喊一声“堂姐”,那这到底是听谁的? 叶明泽勉强笑道:“我这不也是想让家里人早些知道你们回来的消息,一起高兴吗?我——” 叶初棠云淡风轻打断他的话,“三年都过了,不差这一时半刻。” 分明她语调平静温和,甚至眉眼温润,还带着几分笑意,可这话一出,却莫名带着股令人无法违逆的气势。 叶明泽垂在身侧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心乱如麻。 他抿唇看向叶初棠,一时间竟觉得无比陌生。 三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记忆里那个体弱多病柔弱安静的堂姐,眉眼间褪去了曾经的青涩与柔怯,取而代之的,是如静水深潭般波澜不惊的从容内敛。 五官模样分明是熟悉的,可这一身风华气度,却又与从前判若两人。 若说从前的叶初棠是蒙了尘的明珠,美则美矣,却因那份软怯安静显得十分不起眼。 那现在的叶初棠,就像是洗净了铅华,逐渐绽放出了属于她的璀璨华光,令人难以忽视。 叶明泽只得压下心中闷燥,让小厮回来,在一旁等着叶初棠几人用膳。 这一幕场景实在是稀奇至极,引来周围不少人的关注。 不时有人窃窃私语。 “那女子竟是叶明泽的堂姐?他家里什么时候多了这样一门亲戚?” “许是老家来攀亲的?毕竟叶大人现在可是飞黄腾达了!” “看着也不太像啊……寻常人家能养出这样的姑娘来?且就算不说她,旁边那两个少公子也都是各有气度,连那小娃娃也是懂事乖巧,在这样的地方也大大方方,毫不露怯,这可不像是普通出身啊……” “等等!我想起来了!叶大人从前是有位兄长,也在京为官,而且当时好像比他官职更高!好像、好像是叫……叶铮?” “对对!没错!我也记得这位!当年那位叶铮大人可是年少有为,前途无量!都说他很有可能会成为最年轻的刑部侍郎,可惜后来触怒龙颜,便被贬出京去了,没多久就听说在路上出了意外,一家子都没了!没想到——他的几个血脉竟都还活着?” 进出揽月楼的人大多非富即贵,就算对叶铮这個名字不慎熟悉,也都差一点晋升为刑部侍郎意味着什么。 更何况,这人与如今风头正盛的叶恒,还是亲兄弟。 一时间众人看向叶初棠几人的目光都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不知是谁低声:“可惜了,父兄不在,一个柔弱女子,带着几个年幼的弟妹,又能如何?” …… 叶初棠对四周的打量和议论视若无睹,慢条斯理吃完了这顿饭。 旁边的叶明泽已经等得火急火燎,却又不敢催,只能艰难等叶初棠他们都吃完了,才迫不及待急急问道:“现在我们可以回去了吧?我这就让人去找辆马车过来!” 叶初棠用帕子擦了擦小五的嘴角,将她抱入怀中,这才回头笑着婉拒。 “多谢,不过不用了,我们外面有马车。另外既然都住柳弯巷,那你就和我们一起回去,正好也省了麻烦,如何?” 叶明泽心里十分抗拒,正想着如何拒绝,就见叶璟言喊了小二过来结账。 他立刻道:“这顿饭我来请吧!” 叶璟言迟疑地看向叶初棠,叶初棠摇摇头,正要拒绝,叶明泽又道:“哎——堂姐,你们好不容易回来,这顿饭怎么还能让你们掏钱呢?这揽月楼我常来,记在我账上就行!” 提到钱,叶明泽的底气似乎又回来了一点。 方才没太注意,此时他才发现叶初棠几人的衣着打扮都很简单。 也是,没了爹娘庇佑,他们这几年的日子不知道过得多么穷酸辛苦! 这让叶明泽心里产生了强烈的优越感,连带着之前看到叶初棠几人的惊惧闷燥都消散不少。 是啊! 不就是几个无依无靠的破落户吗,有什么好怕的!? 叶明泽又补充道:“你们有所不知,这揽月楼如今涨价了,一顿饭下去得不少钱。” 言下之意,叶初棠他们付不起。 叶初棠眼睫微动,似是没听出来他的阴阳怪气,笑着应了:“那就谢谢了。” 叶璟言当即收起根本没打开的荷包,也冲着叶明泽客气道谢。 “嗝~” 小五打了个饱嗝,肉乎乎的小脸上闪过一抹忧伤。 ——早说啊!她就多点几道菜了! …… 一刻钟后,马车拐入柳弯巷,停在一处府邸前。 门前两座石狮,恢宏大气,门牌匾上的金字笔力遒劲:叶府。 叶雲风看着这熟悉的大门,压抑许久的心情澎湃起来,回头兴冲冲喊道:“阿姐!咱们到家了!” 他说着,径直跳下马车,便要过去。 然而就在此时,紧闭的大门却忽然被人从里面打开。 一个管家模样的人从中探出头来。 叶雲风猛然停在原地,错愕万分——他们家怎么有陌生人? 下一刻,他便听到那人冲着他身后的叶明泽急急喊道:“哎呦喂!二少爷!您怎么才回来啊!老爷都等了您半个时辰了!” 第四十五章 谁的家 这一声“二少爷”,直接令现场的气氛凝固下来。 叶初棠偏头看向叶明泽:“明泽,他是在喊你?” 二少爷,他们家兄弟姐妹五人,可没有行二的少爷。 叶明泽脸色红白交错。 此时,管家于洪才注意到回来的除了叶明泽,还有其他几人。 他连忙问道:“二少爷,这几位是您的客人?” 奇了怪了,二少爷平时交好的都是京城中的一些纨绔子弟,成日游手好闲,喝酒耍乐,什么时候交了这样的朋友? 尤其马车内的那个女子,虽然只掀了一半的帘子,却也能隐约看见清丽无双的容颜。 里面好像还带着个小娃娃? 这…… 未等他想明白,率先冲在前面的叶雲风便紧皱起眉头:“你胡说什么!这里明明是我们——” “阿风。” 叶初棠叫住了他,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她亭亭而立,双手交叠在小腹,一举一动皆透着骨子里的教养,任谁看了也能猜到这必然是大户人家精心教出的知节知礼的贵女。 于洪心中越发不解。 下一刻,就见叶明泽表情尴尬地解释道:“洪叔,这是堂姐。” 堂姐? 哪里来的堂姐? 叶明泽顾不得跟他耽误时间,只命令道:“你快进去通传!跟父亲说堂姐回来了!对了!还、还有两位堂弟!以及堂妹!都回来了!” 于洪真是满心茫然。 今天老爷提前回来,看二少爷没在家好好读书,又偷偷跑出去玩乐,便动了气,一直在书房等着。 刚才他都已经说得那么明白了,二少爷肯定明白,可现在怎么一点儿都不着急,反而带着几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堂姐堂弟”回来,还这般匆忙地让他回去禀报? 这几人的到来,这般重要么? 忽地,旁边传来一声冷笑。 叶雲风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般:“我们回自己家,居然还要外人通传?!” 这叶府分明是他家的宅子,竟不知什么时候,换了主人! 叶初棠脸上的笑意也淡了几分,缓声问道:“明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她的声音很轻,却令叶明泽不自觉地打了个寒噤。 他张了张嘴,却不知要如何解释。 叶初棠下颌微抬,如水的目光从眼前的大门之上细细扫过,才终于轻声反问: “你说你们也搬到了柳弯巷,该不会那么巧,就住在这里吧?” …… “大小姐,这是金玉阁新送来的首饰,都是上品。尤其是这支金丝八宝攒珠钗,当真华光动人!等过几日长公主的朝花宴上,您戴上这个,一定能艳冠群芳!” 坐在铜镜前的女子闻言掩唇一笑,水眸潋滟。 她韶龄正好,妆容精致,一身月华锦裁剪得当,举手投足间带着娇贵养大的气息,笑起来的时候,眉眼间更添几分倨傲明艳。 “这簪子是不错,但是太华丽了——”她对镜自赏了一会儿,将那支簪子取下,换了另一只,“还是这支碧玉瓒凤钗更好。” 丫鬟芍药迟疑道:“这支水头是很好,但会不会太素了些?大小姐,这可是您第一次受邀参加朝花宴,可不能被那些贵女比过去!” “就是要素雅些才好。”叶诗娴抚了抚簪子,“能有资格参加这朝花宴的,都是世家贵女,尤其沁阳郡主也会去,何必出风头,惹她不高兴?” 从前爹爹品级低,她虽有美貌,却也是不够格去这样的场合的。 为此她明里暗里没少被其他贵女嘲讽冷待。 如今好不容易机会来了,她自然是要扬眉吐气一番,但沁阳郡主之前就看她不顺眼,她还是知道轻重的。 芍药撇撇嘴:“沁阳郡主也真是的!她对慕容公子有意,可偏偏慕容公子喜欢您,她就把火撒到您身上,之前都借题发挥好几次了,难道这朝花宴,她还要找您的麻烦?” “谨言慎行总是好的。”叶诗娴将那支碧玉瓒凤钗插入鬓发,“何况到时候百花争艳,做那個不争不抢的,才更别具一格,不是吗?” 芍药眼珠一转,也跟着得意笑道:“大小姐说的是!放眼整个京城,您的容貌也是一等一的绝色!就算您穿一身破麻衣,也美貌胜过她们百倍!” 叶诗娴气定神闲地一笑。 “好了,把这些都收起来吧。对了,明泽还没回来吗?” “这……应该是还没。” 叶诗娴柳眉微蹙:“他这贪玩儿的性子真是要好好教一教了,母亲太惯着他。” 芍药殷勤道:“大小姐不必担心,二少爷其实是很聪明的,就是玩儿心大!他若多花三分功夫在功课上,何愁没有功名?您——” 话没说完便被打断,外面有小厮匆匆忙忙赶来:“大小姐!” 叶诗娴有些不满地将首饰盒盖上,“啪”地一声,不轻不重。 “干什么这样急急忙忙的?” 小厮站在门外,表情复杂。 “您、您——老爷让您赶快过去一趟!您快去吧!” 叶诗娴一愣:“爹爹?发生什么事儿了?” 小厮搓了搓手,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说,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道:“小的也不清楚,只、只听说好像是有客人跟二少爷一起回来了!还说、还说是什么堂姐堂弟的……” 咣当。 叶诗娴手里的木梳瞬间掉落在地。 她豁然起身,脸上满是不可置信:“什么!?” …… 叶诗娴匆匆往书房赶去,刚来到庭院门口,就撞见了正往外走的叶恒。 “爹爹?” 她上前一步,又是震惊又是不解, “她、她们真的回来了!?” 叶恒手负身后,拳头紧握,眸色变幻,嘴上却道:“下人是这么说的,但还没见到人,为父正要去前厅。” 叶诗娴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怎么、怎么会……当初不是说他们都已经……” 叶恒打断她的话:“说这些没用,亲自去看看,才能一探究竟!” …… 叶初棠跨过大门,一路往里,来到前厅。 她自行落座,又道:“阿言,阿风,坐。赶路这么久,回家是要好好休息休息。” 说着,她抬眸看了眼叶明泽:“明泽,你也坐啊。” 叶明泽却是坐立难安,只得吩咐管家:“愣着干什么!还不去沏茶!” 然而下一秒,便听叶初棠似笑非笑道:“不用忙了,回自己家,哪儿有让客人忙活招待的道理。” 叶明泽心口瞬间梗住。 就在这时,脚步声从外传来。 一道急切的声音传来:“初棠!当真是你们回来了!?” 叶初棠淡淡抬眸看去—— 第四十六章 无家可归 叶恒匆匆而来,腰间缀着质地上好的云雁玉佩,下坠红穗,随行而动。 与三年前殷切拘谨的模样比起来,当真像是换了一个人,意气风发,走路带风。 叶初棠等他走近,才徐徐起身,客气行礼:“二叔。” 这一声直喊得叶恒心中直颤。 ——眼前这少女,的确是叶初棠! 他脚步一顿,瞬息间心头已经闪过诸多想法,脸上神情从震惊到不可置信再到激动。 “真的是你!” 他的视线迅速扫视一周,眼眶隐隐泛红。 “这、这是璟言吧?还有雲风!三年不见,你们都长这么大了!还有这个,这是——” 叶初棠牵着小五的手,下颌轻抬:“小五,这是二叔。” 小五黑葡萄般的大眼睛眨了眨,往叶初棠身边靠了靠,攥紧了她的手指,似乎有些羞怯。 叶初棠摸了摸她的小脸,冲叶恒笑道:“二叔别介意,小五性子内向,有些怕生。” 这句“怕生”听着着实有些刺耳,但此时的叶恒已经顾不上了。 他似乎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了。 “你们、你们……竟都还活着!太好了!太好了!” 他回头喊道:“诗娴!快来!” 门外的叶诗娴其实已经看到了屋内的情形。 从来到这的第一秒,她就忍不住看向了坐在上首的那个女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真是叶初棠? 她带着几个年幼的弟弟妹妹,不应当是风尘仆仆,形容憔悴的吗? 可坐在那的女子却是肩背挺直,姿容清绝,全身上下除了如云鬓发上的那一支红玉髓步摇,再无其他配饰,却依旧难掩风华,夺人心神。 她似乎与从前一般无二,却又像是脱胎换骨,透着难掩的温润清丽。 这怎么会是……流落在外三年,本应狼狈不堪的叶初棠呢? 此时,叶初棠也跟着抬眸静静看来。 叶诗娴终于回神,迎上那双乌黑平静的眼眸的瞬间,便迅速调整了脸上的表情,又惊又喜,以帕掩唇:“堂姐!” 她迈着小碎步上前,不过几步,眼中已经盈满晶莹泪珠,似是喜极而泣。 “堂姐,这三年你们到底去了哪里?怎么半点消息也没传回?我们还当你们也在那场意外中也——” 提起往事,她似乎悲不能抑,潸然泪下。 叶恒心中何尝不想立刻问个清楚,当即跟着道:“是啊!当初大哥被贬梧州,本想着等圣上气消了,肯定会再将大哥调回京城。谁知道你们路上竟是遇到了劫匪……” 他眉头紧紧皱起,沉声叹气:“我们接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晚了,后来我亲自带人过去,看到的就是大哥嫂子还有西霆的尸体……” 他看向叶初棠,半是试探半是询问:“当时我们没能寻得你们几個的踪迹,只找到几件带了血的你们的衣物,就以为你们也遭遇了不测。没想到在那么危险的情况下,你们居然保住了性命!这到底——” 叶初棠颔首:“我们当时的确遇到了麻烦,爹爹娘亲还有大哥为了保护我们几个拼尽全力,最后趁乱放我们逃过一劫。说来也是运气使然,否则今时今日,我们也不能再见到二叔您了。” 她语气平静淡然,对当初的事情一笔带过,似乎不愿过多回忆过去。 叶恒听得模模糊糊,还是没能搞清楚当初那么危险的情况下,叶初棠他们几个到底是怎么逃过去的。 要知道当时的叶初棠不过是个才十四岁的少女,而叶璟言和叶雲风也刚刚成人腰高,更甚至,连尚在襁褓中的叶灵稚都活了下来! 他袖中的手紧了紧:“那你们后来这三年——” “那时候天寒地冻,我带着阿言阿风还有小五无处可去,结果碰巧遇到了一群南下逃荒的流民,当时我们别无他选,就跟着他们一起去了南方。辗转三年,如今才总算安稳下来,便筹集了路费,北上归京。” 叶初棠顿了一顿,唇角微微弯起,露出一抹浅淡的笑意。 “毕竟家在这里,不是吗?” 话音落下,整个前厅安静了一瞬。 家。 他们要回的家,现在已经成了别人的住所! 叶恒眸色几度变幻,几乎是立刻做出了反应。 “这是自然!” 他神情感慨, “当初出事儿以后,京中留下了一大摊子要我处理,包括这宅子也被好几个人看中,私下跟我说想买走,但我哪里舍得?这是大哥在京中的住处,也是他留下的仅剩的念想,怎么能就这样给了别人?” 他声音低沉了几分,似乎颇为伤怀。 “所以后来我便带着诗娴明泽他们过来了,一桌一椅,一草一木,好像大哥还没走……现在伱们回来了,就更好了!初棠你放心,从今以后,有二叔在,绝不会再让你们吃一点苦头!” 他说着,冲于洪斥道:“怎么还在这站着?还不快去让人把后院西偏房的几个房间收拾出来!再吩咐后厨,晚上为初棠他们办个接风宴!” 于洪连忙道:“是!” 然而他刚刚转身,便听叶初棠笑道:“二叔不必如此,我们是回自己家,何须用接风宴?还有房间——其实不用麻烦,小五和我同住即可,至于阿言和阿风,他们从前就和阿兄一起住在东偏房,如今回来了,就还住那边吧。” 这话一出,叶恒脸色一僵。 旁边的叶明泽已经按捺不住,拧着眉否决:“不行!” 叶初棠偏头:“为何不行?” “因为东偏房那边没你们的房间了啊!”叶明泽理所当然道,“现在就剩下西偏房那边有几件空房,你们就住那边吧!” 叶雲风拧眉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叶明泽耸耸肩:“那边现在是我住,旁边的房间改成了书房和练功房,没地方腾给你们了啊!” 叶雲风瞬间心头火起:“你——” 没等他爆发,清冷的女声忽而淡淡传来。 “也就是说,你动了我阿兄的房间?” 叶明泽下意识看向叶初棠,她嗓音分明清清淡淡的,可不知为何,那一句一出口,他脊背莫名窜上一股寒凉,说话也结结巴巴了。 “啊?哦、是、是啊。” 叶初棠黑眸清凌凌,泛起丝丝缕缕的冷意,几乎透人心骨。 “看来这叶府已没有我们兄妹容身之地。既无家可归——” 她音调毫无起伏,一字一句, “阿言,去定客栈。” 第四十七章 不去 话音落下,叶恒眼皮一跳:“不可!” 他匆匆上前,拦住了叶初棠的去路,神色急切:“你们好不容易才回来,哪儿有出去住客栈的道理!” 想也不想,他当即冲着叶明泽喝道:“你去!立刻把你的房间腾出来!” 叶明泽不干了,那房间他都住了三年了,早就习惯了!怎么叶初棠一句话,就要让他搬出去? “爹!家里不有的是住处吗?干嘛非得要我那间啊?”叶明泽很是不满,“而且我那边东西太多了,搬来搬去多麻烦!” 叶恒气得胸口疼,厉声道:“让你搬你就搬!哪儿那么多话!” 叶明泽打了个寒颤,原先嚣张的不满总算收敛许多。 他纨绔成性,唯一怕的就是他爹。 平日里就算他不好好做功课,他爹都没动过这么大的声势。 叶诗娴出来打圆场:“好了明泽,堂姐他们这三年不知吃了多少苦头,你就把房间让出来吧,都是一家人,何必这般计较?” 最后这半句,话里像是带着刺。 叶初棠神色淡淡:“二叔,还是不用折腾了,京城这么大,我们出去找个歇脚的地方也不是难事。” 她说着,牵着小五就要往外走。 叶恒狠狠踹了叶明泽一脚。 “愣着干什么!马上去!难不成真让你堂姐他们去外面受委屈吗!” 叶明泽猝不及防,差点儿被踹地上,敢怒不敢言,咬着牙满心怨愤地走了。 于洪连忙跟了上去,同时招呼院里的小厮丫鬟:“都跟上!二少爷您别着急,这些事儿交给我们来做就是!” 一行人很快没了踪影,去东偏房收拾房间去了。 叶恒这才看向叶初棠,信誓旦旦:“初棠,你且安心,虽然大哥他们不在了,但二叔以后一定会替他们好好照顾你们的!” 他安慰道:“阿言和阿风还是住他们原来的房间,另外你放心,你的房间没动,等会儿只要让下人好好打扫一番就行!” 叶初棠眼睫微抬,眸底已经恢复了一贯的温润宁和。 似乎方才的锋锐凛冽只是错觉。 她淡淡笑了笑:“多谢二叔体谅。其实并非是我无理取闹,而是那东偏房,原是爹爹专门为我阿兄准备的住处。现如今他人虽然不在了,留一个房间在,多少也能让我们有个念想。” 叶恒自然连连称是。 他不愿再纠结这件事,便换了个话题:“你们这一路回京也很是辛苦,先去后院休息休息吧?伱的房间很快就能打扫干净,我再让人给你们添置新的床褥被子。另外看看还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跟二叔说!” 叶初棠终于颔首。 “好。” …… 目送叶初棠几人离开,叶恒长舒口气,可悬在胸口的心,却迟迟放不下来。 他扭头冲着叶诗娴道:“你这两天看着点儿明泽,让他别和他们起冲突!不过是一個房间而已,让出去便是,不值当为此怄气!” 叶诗娴点头:“爹爹放心,我明白的。” 叶恒手负身后,一声长叹。 “明泽要是能有你一半的聪明,为父也不用天天这般操心了!” 叶诗娴笑着道:“他只是玩心大了点,爹爹以后只要严加管教,不怕他不成才。” 叶恒摇摇头,知子莫若父,他那个儿子是个什么成色他清楚的很! 儿子不争气,好在女儿是个省心的。 “回头你也多去打听打听,看他们这三年在外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好。” …… 叶诗娴回了房,脑子里不断回想着刚才的一幕幕,有些出神。 她怎么都没想到叶初棠他们居然还会回来,眼下这局面…… “大小姐,还好您有先见之明,当初没选那西偏房!否则呀,我看那个叶初棠会把您也赶出去呢!”芍药撇撇嘴,“不过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女罢了,真是好大的脾气!也不看看如今这叶府是谁当家?!” 叶诗娴拿起木梳缓缓梳理着自己的头发,垂下眼睛,漫不经心道:“你有所不知,我这位堂姐,自小体弱多病,走几步路似乎就要被风吹跑,常年药罐子不离身。她住过的地方,谁知会不会过了她的病气。” 芍药恍然:“原来如此!那这么说来,他们这一家岂不是都挺晦气?” 叶诗娴看了她一眼:“以后这样的话,不许在外乱说。” 芍药冲她讨好一笑:“大小姐放心!奴婢的嘴可严了!” 叶诗娴想了想:“等会儿挑点礼物送过去吧。” …… 这厢,叶恒刚回书房,思考着接下来要如何安顿叶初棠几人,一个珠光宝气的妇人便怒气冲冲走了进来。 “老爷!您这是什么意思!” 正是叶恒的正妻,叶诗娴与叶明泽的生母,高氏。 她今日去布庄,想着叶诗娴马上要参加朝花宴,再给她定做几身衣服,没想到刚一回来就得知了惊天消息。 ——叶初棠兄妹四人竟死而复生,回京了!这还不算,他们刚回来,就把明泽从自己的房间赶了出去! 高氏又惊又怒,觉得这事儿简直是不可理喻。 “就算他们几个是老爷你的侄子侄女,也不能这样委屈明泽吧!天下哪儿有这样强盗般的人!刚一上门,就把别人赶了出去!” 叶恒烦躁道:“你懂什么!这个节骨眼,要是让外人知道他们几个回京第一天就离开叶府,住在了外面,我这张脸往哪儿搁!” 高氏一颤,这才想起叶恒升任大理寺少卿,请帖已经递了出去,不日便要邀请众多同僚来府上一聚。 这个时候,要是传出他霸占死去大哥的私宅,导致大哥的血脉回京之后无处可去,那名声可就毁了! 想明白这里面的利害关系,高氏心头的火气总算压了下去。 她攥紧帕子,气道:“罢了!娴儿马上要去朝花宴了,不与他们计较这么多!为娴儿挑一门好姻亲,才是最最要紧的!” 说到这,她脸上显出几分得色。 “娴儿的容貌气质,就是放眼全京城也没得挑!这一去朝花宴,必定能得不少世家贵胄青睐!” 叶恒却有些走神,脑海中莫名浮现一张温润清丽的脸。 娴儿的确已经算是极为貌美,可和叶初棠站在一起,却莫名显得寡淡了许多…… 高氏不知他心中所想,又想起什么,眼睛一亮,悄声问道:“对了,听说这次,定北侯府那边也递了帖子?” 提到这事儿,叶恒的脸色总算好看了些。 他捋了捋胡子。 “定北侯世子时隔多年归京,如今我又已升任四品,请上一请,自是无妨。” …… 定北侯府。 沈延川斜斜躺在藤椅上,懒懒翻着手里的一卷书,眉眼未抬,淡声道: “不去。” 第四十八章 寄人篱下? 云成应了一声:“是。” 主子回京后,各方请帖纷至沓来,但都被主子拒了。 叶恒在这里面根本排不上号,主子自然更不会去。 他道:“叶家现在也挺麻烦,您不去,正落个清净。” 沈延川一顿,视线终于从书上移开:“哪个叶家?” 云成解释道:“大理寺少卿叶恒。” 沈延川思忖片刻:“之前倒是没怎么听过这号人……” 云成笑道:“您久不在京城,不熟悉这些也正常。这位三年前还只是个小小的大理寺右寺丞,这几年很受器重,前途可观。若非如此,他也没底气递上这一封请柬。” “确实升得挺快。”沈延川道。 “可不是。他这也算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听说这任命文书还没正式下发,就有人找上门了。” 云成一直在京城负责帮沈延川处理各项事务,京中发生什么事儿,他向来消息灵通。 沈延川心中一动:“哦?” 云成有些意外,自家主子对这些事儿没什么兴趣,从不会过多询问。 或许是主子刚刚回京,想对各方形势多了解了解? 这般想着,云成补充解释道:“不知您是否还有印象,三年前霍将军那个案子,有位朝臣曾当朝为他求情,惹得圣上震怒。那位就是叶恒的大哥,叶铮。他被贬出京后,路上遭遇劫匪,全家被杀。谁知三年过去,他那几个儿女竟是没死,又回来了。” “听说他们还是在揽月楼和叶恒的儿子叶明泽碰巧遇上的,当时不少人在,现在这事儿私下已经传开了。” 云成有些感慨。 “当初所有人都以为叶铮一家都死在了路上,后事全是这個弟弟一手操办,谁知道现在居然……说起来,叶恒他们现在住的那个宅子,还是从前叶铮的。真论起来,人家这也不是攀亲,分明是回自己家。但一个弱女子带着几个年幼的弟弟妹妹,无依无靠的,能成什么事儿?最好的结果,也就是寄人篱下罢了。” 已经吃进去的,谁会愿意再吐出来? 沈延川听完,倒是笑了。 “碰巧?” 偏偏是在揽月楼,众多达官子弟都在。 偏偏是在叶恒升任之时,最重名声的关头。 那这未免也太碰巧了。 云成没琢磨明白自家主子这反应,但下一秒,更令他出乎预料的事情发生了。 沈延川将手里的书放下,问道:“宴请是什么时候?” 云成直接愣住:“您、您要去?!” 沈延川按了按胸口的位置,那处伤痕早已痊愈。 他扬眉淡笑。 “伤势已好得差不多了,是该出去走走。” …… 叶府。 经过两个时辰的忙碌,东偏房的房间终于收拾了出来。 于洪小心翼翼过来请人。 叶初棠牵着小五的手,带阿言和阿风一同过去。 站在屋内,她静静环顾。 叶明泽的东西都已经被整理好搬了出去,一时间显得有些空空荡荡。 但好在桌椅屏风未动,布置几乎与从前一样。 叶初棠有一瞬间的晃神。 当初她在这个身体里醒来,第一面见到的就是阿兄。 他披着大氅,披风戴雪而来,少年的脸上满是热烈。 “阿晚,娘亲说咱们过几日就要跟爹爹一起去梧州了!听说那里比京城还要冷,喏,这个暖手炉给你!省得你这小身板不受冻,路上又要哭鼻子,哈哈!” 他不由分说将暖手炉塞到了她手中,不容她拒绝。 就像后来他拦在她身前,为她挡下那些锋利箭矢的时候一样。 “阿姐,阿兄从前的东西都不见了。”叶璟言看了看,低声道。 叶初棠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当时他们离开京城,因为是冬天,诸多不便,阿兄的手稿和衣物大多都留下了。 于洪擦了擦额头的汗:“这、这个……几位见谅,应是三年前都随着一起入殓了……” 叶初棠神色未动。 衣物就罢了,书没道理也跟着一起仍,大概率是都被拿去扔了烧了。 连这宅子都被人强占,何况其他? “你下去吧,有事儿我们自会找你。”叶初棠淡道。 于洪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女子一开口,分明是清清淡淡的嗓音,却带着不容违逆的气势。 “是,是!” 老爷为了他们,连二少爷都赶出去了,于洪的态度当然也十分恭敬客气。 他刚退下,芍药就又带着人来了。 “二小姐,这是我家小姐送您的赤金缠丝手镯,旁边的澄泥砚和红木狼毫笔是送给二位少爷的,八珍琉璃项圈则是送给小小姐的。” 她脸上带笑,不动声色打量了叶初棠几人,瞧着他们身上普普通通的衣物配饰,心中不屑,语气更加轻快:“我家小姐说了,您带着二位少爷和小小姐回来得突然,没来得及准备礼物,只得先挑了这些送来,等之后得空了,再带您几位出去在这京城好好逛逛。” 言下之意,送出来的这些对于现在的叶诗娴而言,根本不算什么。 叶初棠视线从那几样东西上扫过,道:“那就替我谢过你家小姐。” 芍药让人把东西放下,这才转身走了。 叶雲风冷哼:“谁稀罕他们的东西!跟谁没见过一样!” 从前爹爹职位高出二叔许多,若非仰仗爹爹,二叔想做京官,根本是痴人说梦! 现在倒好,跑他们跟前炫耀来了! “总得给人家一个说和表现的机会。”叶初棠倒是不怎么介意,捏了捏小五软嫩的脸蛋,“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小五本来没什么兴趣,听她这么说,才踮脚看了一眼。 然后她摇摇头。 ——好丑,不喜欢。 叶初棠:“不喜欢就算了,阿风,把东西收起来吧。” 叶雲风哼了一声:“他们送来的东西,碰了我都嫌脏!等会儿少说得洗三遍手!” 叶初棠轻啧:“平日怎么教你的?不要嫌贫爱富。” 叶璟言跟着点头:“那砚台和笔虽然不太行,但咱们现在已经回了京城,要花钱的地方还很多,留着吧,等去了国子监用。” 阿姐说过,该花花,该省省。 叶初棠赞赏地看了叶璟言一眼。 好小子,真会给你阿姐省钱。 叶雲风这才想起还有这一茬,挠挠头:“啊,对!去国子监那边,一年下来束脩也得不少钱吧?” 叶初棠随意道:“不要紧,这钱不是我们出,不用操心。” 第四十九章 哑巴 夜幕降临,五月的京城,晚风中已经有了丝丝缕缕的热意。 叶璟言和叶雲风兄弟俩留住在了阿兄的房间,叶初棠则是带着小五回了原先的住处。 她这里没人动过,下人们打扫完以后,和从前一般无二。 叶初棠在床头挂了个小小的香囊,清淡的药草气息飘散开来。 小五四处打量了一会儿,就自己坐在床上乖乖拿出荷包,又清点了一遍里面的东西,这才露出一个开心的笑容。 ——四哥之前说京城寸土寸金,什么都贵,她都已经准备好把自己攒的零花钱拿出来了呢!结果一天下来,居然一两银子也没花! 叶初棠见状,捏了捏她的小脸。 “小五,喜欢这里吗?” 小五歪着头想了会儿,摇头,又点头。 ——她不喜欢今天见到的那些人,也不喜欢和他们住在同一个地方,但她看得出来,阿姐很在乎这里。她今天去到阿兄房间的时候,都出神了好一会儿呢。 还有三哥和四哥,明显也是和阿姐想法一样的。 既然他们在意,那她也在意! 叶初棠唇角微弯:“放心,这里永远都是我们的家,谁也抢不走。” 小五有些懵懂,但还是用力点头。 ——阿姐说的,她都信! …… 圆月高悬,皎洁的月光洒落。 徐府。 正在桌案前处理卷宗的徐凤池看着手里的信,一声长叹。 “她居然……居然真的回来了!” 之前他千叮咛万嘱咐,让叶初棠不要回京,这里的事情,自有他来负责。 但没想到她还是回来了,而且先斩后奏,这封信明显是被故意拖延到今日才送来。 他看到的时候,他们已经到了京城,更甚至直接回了叶府! “今晚估计有人要睡不着了吧……” 徐凤池轻声喃喃。 他的视线再次扫向那封信,叶初棠将江陵发生的那些事简单写了一遍,不过寥寥数语,却不难想象其中波折。 她一个不过十七的姑娘,在那里无依无靠,别卷入这是非之中,最后居然能全身而退……即便是他,也深感震惊。 看来是这三年发生了太多事,连带着将她也磨砺出来了。 徐凤池思虑片刻,将那封信放在烛火上点燃,而后叫了人来。 “去备份礼物,改日我带去叶府。” 随从有些奇怪:“老爷,您要亲自去?” 徐凤池任职都察院,秉性清高,鲜少与其他朝臣过多往来。 叶恒此人圆滑老道,拉帮结派,正是徐凤池最讨厌的那类人。 这怎么突然就—— 徐凤池正要点头,外面忽然传来一阵略显匆忙的脚步声。 一个身着靛青锦衣身姿颀长的少年跑了进来。 清雅俊逸,眉眼间又带着难见的书卷气,温润如玉。 “父亲!” 他开口,犹然带着几分激动的喘息。 徐凤池诧异:“容卿,怎么了?” 徐容卿勉强压下心底波澜,语气却仍旧泄露了他的急切。 “我听说初棠妹妹他们没死?!而且今日已经回了京城了!?” 徐凤池心下了然,点了点头:“不错。” 这事儿已经传开,没有否认的必要了。 徐容卿悬着的心终于落地,眉眼舒展,露出真切的笑来。 “太好了……太好了!我还以为他们当初也——” 徐凤池和叶初棠联系上的事,一直没有告诉过其他人,连自己的亲儿子也不例外。 他和叶铮是肝胆相照的兄弟,两家当年走得很近,孩子们小时候也相熟,容卿会是如此反应,也很正常。 想到这,徐凤池容色缓和了许多,笑着问道: “也是他们几個命大,好不容易才活下来。我后日要去叶府,你也许久没见他们了,一起吗?” …… 这一晚,有人欢喜有人忧。 叶初棠倒是抱着小五难得睡了个好觉。 这一个月都在赶路,虽然行程不算赶,但终究辛苦,现在才总算能躺下来好好休息。 印象里,除了最开始带着阿言阿风小五南下逃亡的那段时间,再没有这么累过了。 还是丫鬟来敲门,叶初棠才醒。 “二小姐,该起了,老爷夫人都在等着您呢!” 叶初棠这才懒懒睁开眼睛,小五正躺在她怀里,眨巴着一双黑葡萄般的大眼睛,忽闪忽闪。 “醒这么早?”叶初棠刚一开口,小五肚子就“咕噜”,叫了一声。 叶初棠:“……”合着是饿醒的。 小五瞬间脸红了,不好意思地埋在她怀里。 叶初棠坐起身,按了按眉心。 “小五,这几年跟着阿姐,真是辛苦你了。” 从小颠沛流离不说,还经常因为她没办法准点吃上饭。 小五连忙摇头。 ——才不是!阿姐一个人养活三哥四哥还有她,已经很辛苦了呢! 叶初棠把她捞起来洗漱,又换了身衣服。 昨晚上叶恒本来说为他们办一场接风宴,被叶初棠拒绝了。 回自己家,那么麻烦干什么? 最后叶恒只能让下人把饭菜送到了他们房里,简单用过,说第一天奔波回来太累,等明日再说。 哦,也就是今天。 收拾好以后,她才牵着小五出了门。 “走,阿姐带你吃饭。” …… 这厢,叶恒和高氏以及叶诗娴已经等了好久。 饭桌上摆着丰盛的早饭,下人们分侍周围,然而却没一人动筷。 高氏等得不耐烦起来,忍不住道:“这几个人到底怎么回事儿?懂不懂一点儿礼数?这都什么时间了,居然还不知道起来!难道要让我们在这里一直等他们吗!” 叶恒不满地看了她一眼:“都是自家晚辈,这么计较做什么!” 旁边还有下人在,说话就不能注意点儿! 高氏被他看得更加不满,冷声一笑:“知道的是晚辈,不知道的,还当时什么贵客!谁家晚辈敢让长辈这样等着?” 这时,一道清润干净的少女声音忽然从外面传来:“二婶何出此言?” 屋内几人齐齐抬头看去,就见叶初棠正牵着小五走了进来。 她不施粉黛,却依旧动人心神,唇边噙着几分浅淡笑意。 “这一路奔波,终于回了自己家,便想着能多睡一会儿,谁知二叔二婶竟一早在这里等着了。” 叶恒连忙打圆场:“多休息也是应该的,快坐!” 高氏总算回神,勉强将自己的目光从叶初棠的那张脸上移开,手中的帕子已经攥的死紧。 这个叶初棠,不过三年未见,居然出落成了这般模样? 这—— 叶初棠看着高氏,道:“昨日未曾见到二婶,二婶别介意。阿言,阿风,小五,还不过来见过二婶。” 兄弟俩心中虽然不喜,还是打了招呼。 “二婶。” 小五眨眨眼,没出声。 高氏微微睁大了眼睛,惊讶道:“这孩子怎么是个哑巴?” 话音落下,房间内空气瞬间凝固。 第五十章 反将一军 叶雲风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小五不是哑巴!” 当着下人的面被一个十二岁的少年如此顶嘴,高氏脸上很是挂不住。 “我就是那么一说,她一个小孩子又不懂。何况,她这模样瞧着的确是不会说话呀!” 谁家孩子四岁了还不会叫人? 这个叶灵稚分明就是有问题,怎么还不让说了? 叶初棠神色淡了几分,眼底看不出情绪:“二婶,小五虽年幼,却也是听得懂这些话的。纵然如今爹爹娘亲不在,她也还是我们家千疼万宠的幺儿,在这叶府之中,断没有让人指着她欺负的道理。您是长辈,我们不求您待小五如亲女,但也请您口下积德。” 高氏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这几个人怎么回事儿?一个二個都是伶牙俐齿! 她正要发作,余光瞥见叶恒满脸不赞同的神色,又将这口气咽了下去,勉强一笑:“初棠,你这真是误会二婶了。我这不也是为了小五着想吗?她要是真有问题,得赶紧请大夫来看看啊!” 小五抓着叶初棠的手,听得有些不开心。 找大夫?阿姐就是天底下最厉害的大夫,干嘛还要去请别人? 叶初棠安抚地捏了捏她的小手,这才对高氏淡声道:“多谢二婶好意,不过小五的情况我们心里有数,不需要再请大夫。” “这怎么能行?回头耽误了,别人见了她,又要说是你二叔不尽心尽力。”高氏脸上显出几分倨傲,“再说了,京城的大夫,可不是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江湖郎中能比的。回头让你二叔请位太医院的御医来,说不定能有法子呢!” 叶恒闻声也跟着赞同颔首:“不错。正好明日张太医来府,正好可以请他瞧瞧。” 叶初棠有点不耐烦了。 他们要是请储其远过来还行,起码是太医院院正,还有点水平。 可请个靠祖荫混入太医院的废物来,还不够浪费时间的。 但她懒得多费口舌,叶恒急于表现,那让他表现就是。 “好。那就先谢过二叔了。” 叶初棠客气行了一礼,便带着几人落座。 叶诗娴扫了小五几眼,主动问道:“要不让李嬷嬷来伺候小五吃饭?” 叶初棠给小五夹了菜,淡笑:“那倒不必。她自己的事,自己做得很好。” 叶诗娴看了会儿,发现小五虽然不会说话,但吃饭喝水之类的事情确实不需要人照顾。 也是,自小流落在外,估计能吃饱饭就不错了,怎么能跟京城世家教养出来的金尊玉贵的孩子比。 这么一想,她心里又浮起几分不屑与轻蔑。 一顿心思各异的饭终于吃完。 叶恒酝酿思索了大半夜,此时才终于斟酌着开口询问。 “初棠,昨日你们回来得突然,想着你们路途劳累,我就没问太多。但现在,你可以说说,这三年你们到底是怎么过来的吧?” 他叹了口气:“当初大哥大嫂出事儿后,我还专门找人找了你们很久,可惜一无所获。这几年,你们几个吃了不少苦头吧?” 他怎么都想不通,叶初棠一个年方十四的少女,带着三个年幼的弟妹,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 叶诗娴也朝着叶初棠看了过去。 叶初棠语调平静。 “机缘巧合,我们当时逃亡的路上,遇到了一个老郎中,他时日无多,担心自己后继无人,就教了我一些简单的医理。”叶初棠面不改色,“后来他去世,我就带着阿言他们找了个落脚的地方,开了个小医馆,平日里就靠采采草药,给人看病维持生计。” “什、什么?”叶恒震惊,“你是说你、你开了个医馆?!” 叶初棠知道他为何如此震惊,如今的这个朝代虽然开明,但女子自立门户的还是少见。 叶诗娴也是满眼惊讶,看向叶初棠的眼神都不同了。 ——怎么说她也是出身尊贵的官家小姐,怎么能如此自降身份? 她用帕子按了按唇角,垂下眼帘,遮去眼底的嘲弄笑意。 昨天初见叶初棠,她心里还产生了隐隐的危机感,但此时听到这些,她觉得自己的担忧都是多余的。 一个曾抛头露面,汲汲营生的女子,已经没资格和她相提并论。 叶初棠并不在乎他们的态度,只轻声道:“说来惭愧。我身为阿姐,却没能给阿言和阿风提供更好的条件,只能供他们上最便宜的书院。这几年也实在是委屈他们了。” 叶璟言眉心微动:“阿姐——” 叶雲风挠挠头,心声愧疚:“阿姐何必自责!倒是我,给伱惹了不少麻烦!” 叶初棠微微侧头看向二人,轻声漫语:“爹娘与阿兄不在,我是阿姐,自然要负起这个责任来。也好让人家知道,咱们叶家的孩子,不是没人护着的。” 叶恒听到这,终于坐不住了. “初棠,说起这个,我正要跟你商量。阿言和阿风如今正是该念书的年级,从前你们流落在外,我不知道也就罢了,但现在你们既然已经回了京城,那我这个当二叔的,自然义不容辞!” 他道:“我已经开始着手帮阿言和阿风联系合适的书院,等过几日家里的事全都安定下来,就能送他们去念书了!” 叶初棠眼帘微抬,唇边溢起浅浅笑意。 “二叔安排的,自然是最好的。之前我还担心明泽在国子监,阿言和阿风再过去,他们又闹起矛盾来。还是二叔思虑妥当,如此一来,他们三个都能继续安心读书了。” 叶恒脸色一僵。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把儿子送去了国子监,如今两个亲侄子回来,若是被他送去了别的书院,外人知道了,还不知道会说的多难听! 他连忙道:“之前是我考虑不周了,现在想想,让他们兄弟三个一起去更好!国子监英才汇聚,必须得去!他们的食宿也一并我来负责,你不用操心!” 高氏立刻不愿意了,阴阳怪气:“老爷,这可得慎重啊!毕竟那国子监——可不是说进就进的。” 这兄弟俩过去得花多少钱?何况这也不仅仅是钱的事儿。 她上下扫了叶璟言叶雲风兄弟俩。 “这三年你们功课都荒废了吧?就算你们二叔能推荐你们进去,到了那里处处不如人,也是一样麻烦。还不如去个小点的书院,起码能跟上。” 第五十一章 眼光不错 叶恒飞快看了叶初棠一眼,立刻反驳:“这怎么能行?别的书院再好,又如何能与国子监相比?好了你不用说了,这件事我心意已决!” 刚刚升任大理寺少卿,多少人明里暗里盯着他,想抓他的把柄,他自然要处处做好,以免洛人口舌。 要是去了跟不上……那就是他们兄弟俩自己的问题,和他这个当二叔的没有半分关系了。 到时候说不定他们自己就受不了,主动提出退出了。 高氏看叶恒态度坚决,不好再说。 叶初棠颔首行礼。 “谢过二叔。” …… 这下算是解决了阿言和阿风的上学问题,还不用掏学费,叶初棠挺满意。 几人刚走出院子,迎面撞上刚刚回来的叶明泽。 他前一天气不过,夜宿在了春风楼,此时身上还带着浓郁的未曾消散的酒气。 看到叶初棠以及她身后的叶璟言和叶雲风,叶明泽心头火气又窜了上来,狠狠瞪了一眼。 “你们走、走!从我家滚出去!” 叶雲风一步上前,却被叶初棠不动声色拦下。 她双手交叠,似乎并未因为这句话有任何波澜:“明泽,你喝醉了。” 屋里坐着的叶恒听到这边的动静,也匆匆走出,眉心直跳。 “你胡言乱语些什么东西!胆敢彻夜不归,你胆子真是越发大了!” 高氏在一旁连忙拉住他:“老爷!气大伤身!再说了,明泽不过是多喝了点酒罢了,醉话怎么能当真呢?初棠,你说是不是?” 仿佛叶初棠要是生气,就是过于计较。 叶初棠微微一笑:“二婶说的是,我看明泽喝了不少,还是让他早点回房休息吧。” “回房”两个字又刺激到了叶明泽,他咬牙切齿:“你们就不该回来!要不是你们,我——” 高氏立刻冲着于洪使眼色:“还不快送明泽回去!再去煮一碗醒酒汤给他!” 于洪连连应声,又喊了两个小厮,三个人合力把叶明泽拉走了。 那剩下的话呜呜咽咽,也就没说出口。 当然,在场之人都心知肚明他要说什么、 叶诗娴满脸歉意地道:“堂姐,明泽说那些话都是无心的,你们别介意。” “怎么会?” 叶初棠唇角弯了弯。 叶恒严厉,高氏溺爱,一个已经被养废了的公子哥,只会带来无尽麻烦。 她乐得看戏还来不及,怎会介意? …… 回去简单收拾了一下,叶初棠就带着他们几個出门了。 阿言和阿风许久没回京城,小五离开的时候更是只有一岁多,没什么印象。如今好不容易回来,自当好好逛一逛。 叶初棠婉拒了叶诗娴相陪的提议。 叶诗娴本来也不想和他们一起,被拒之后也没坚持,借口照顾叶明泽就留下了。 姐弟几人来到街上,看着热闹繁华的街道,心境各自不同。 叶璟言轻叹:“阔别三年,京城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仍旧和以前一样喧闹。” 叶雲风明显兴奋许多:“是啊!这样的盛景,也就在京城能够看到了!要是咱们还在江陵,哪里能看到?” 他抱着小五,朝着某个方向指去:“小五快看!那是捏糖人的!要不要给你买一个?” 小五睁圆了乌溜溜的大眼睛,用力点了点头。 叶雲风当即抱着她走了过去:“老板!要一个糖人!” 做糖人的老者抬头看了眼小五,笑眯眯:“好嘞!那就——做一个和小娃娃一样的?” 他动作熟练,不一会儿,一个白胖可爱的小姑娘糖人就出现在了他的手里。 小五看得目不转睛。 很快,那老者就把糖人递了过来:“来!小娃娃拿好喽!” 小五却摇了摇头,认真地比了一个“四”。 老者愣了一下,这才看到后面跟着过来的叶初棠和叶璟言,心里不由暗暗感慨。 这又不知是哪家的少爷小姐,竟是各个都生的这般好模样! 他笑着问小五:“你想要四个是不是?” 小五连忙点头。 “行!马上就好!” 不一会儿的功夫,四个糖人都做好了。 活灵活现,栩栩如生。 叶初棠也看得颇有趣味。 她以叶家二小姐的身份活过来的时候,正是叶铮被贬去梧州的前几日,原主身体娇弱,她也在床上将养了好几天,才逐渐好转,并消化了原主留下的记忆。 但其实原来的叶初棠,也并不是在京城长大的。 叶铮年少中举,才华横溢,后来进入官场,更是一路得贵人提拔相助。 但他前十几年并不在京城为官,连带着一家几口都在外地。 直到四年前,他被调回京城。 可惜当时小五刚出生没多久,加上那时候的叶初棠身体不好,就暂且留在江南养病了。 半年之后,天气转暖,叶铮才将他们一家接到京城。 然而来了以后,她不适应这里的气候,病情反复,又在床上养了半年。 所以她对京城也是没太多具体印象的。 阿言和阿风或许是怀念,叶初棠更多的倒是好奇。 这时,小五拦下了叶璟言要付钱的动作,掏出了自己的荷包,拿出了一块碎银子递了过去,又宝贝似得将那四个糖人都拿在了手里。 ——阿姐!三哥!四哥!还有她!一家人整整齐齐,都在这里啦! …… 逛完回去的时候,已经是下午。 小五对那四个糖人爱不释手。 叶初棠坐在桌前,陷入沉思。 既然现在已经回到了京城,接下来就要想想赚钱的事儿了。 毕竟接下来要花钱的地方还有很多。 开医馆的话不太现实,她现在的身份多有不便。 还是得想其他路子。 今天在街上,她看上了三个铺子的位置,但就是还没想好要哪个。 “小五。”叶初棠冲她招了招手,在桌上撒了三个纸团,“选一个。” 小五蹬蹬蹬跑过来,虽然不知道自家阿姐要做什么,但还是乖乖挑了一个出来。 叶初棠打开,笑了。 果然抓了个租金最贵的,就在揽月楼那条街上,寸土寸金。 “就这了。” …… 傍晚,连舟匆匆回府。 “主子,揽月楼那边暂时没动静。” 沈延川并不意外:“继续盯着。” 连舟应了,表情略显古怪,“主子,还有一件事……” 沈延川淡道:“说。” 连舟迟疑片刻,压低了声音。 “叶大夫好像看上了揽月楼斜对面的那家布庄,您看……” 沈延川笔下一顿,轻笑。 “眼光倒是不错。” 第五十二章 礼 连舟揣度着问道:“那价格上……是不是给叶大夫行个方便?” 沈延川却摇头:“不必。” 连舟茫然,一时间有些捉摸不透自家主子的心思了。 自从知道叶大夫她们也来了京城,主子就专门留意着那边的动静。 他还从未见主子对其他女子这般在意。 如今叶大夫想要盘下那个铺子,得要不少钱呢,可她从哪里搞到这么多钱? 三个弟弟妹妹都要靠她养,就算开那个小医馆能赚钱,攒下的那些,估计也是远远不够的。 沈延川却似乎对此并不担忧,轻笑:“若是连这点小麻烦都解决不了,她就不会选择回京了。” 连舟愣怔:“您的意思是,她这次回来是……有备而来?” 何止。 她这次回来,只怕整个叶家都不会太平了。 “就按正常市价给她,她若想要,自会拿下。”沈延川道。 那女子生了一颗七窍玲珑心,聪敏至极,任何一点变动都会引起她的注意和警觉。 所以最好的法子,就是以不变应万变。 连舟抱拳应声:“是!” …… 第二日,叶府家宴。 全府上下从一大早上就开始忙碌,丫鬟小厮们来来往往布置伺候,几乎忙得脚不沾地。 叶恒大理寺少卿的任命文书正式下发了,如今已是真正的四品大员。 这次邀请的,自然也都是朝中同僚,达官显贵。 寻常四品其实不会有这样的阵仗,叶家的这次宴会之所以办得热闹隆重,主要还是因为叶恒的这個位置比较特殊。 品级虽不算高,却有着实打实的权利。 加上他这人长袖善舞,很会攀扯关系,许多人都会给他个面子来捧场。 书房内,高氏脸色不虞:“我就说你这好侄女好侄子回来的真是时候!不早不晚,偏偏是现在!如今京城不少人都知道他们活着回来了,如果这家宴是不得不让他们也参加了!” 叶恒整理着自己的衣领,对她的抱怨有些不耐烦。 “参加就参加,不过是几个半大孩子,能怎么样?” 高氏冷哼:“孩子?我可没见过这么厉害的孩子!那个叶初棠面上看着客气,实际上可不好惹的很!” 她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但她就是莫名对叶初棠厌烦和忌惮。 这才来了两天,府上就被她搞得鸡飞狗跳,这能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那你不招惹她不就行了?”叶恒皱起眉,“那几个小的都不足为虑,至于她,今年已经十七,到了能说亲的年纪了。回头给她挑一门姻亲,把她嫁出去不就行了?” 高氏眼睛一亮:“对啊!我怎么没想到!?” 只要嫁了人,那就是泼出去的水,和这叶府没什么关系了。 到时候就算她有再大的能耐,还能把手伸过来? 叶恒显然早就有了这个打算,“今天来参加宴会的人不少,这就是个顺便的事儿。” “那岂不是便宜了她?”高氏撇嘴,“今天来的可都是有身份的,她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如何能嫁去这样的人家?” 叶恒看了她一眼:“她是我叶恒的侄女,要真找了个穷酸破落户,反倒还丢我的脸呢!再说,高门大户又如何,也不是个个都相配。” 高氏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顿时意动。 是啊! 这世上好姻缘难求,多少女子在后宅磋磨一生? 脑海中浮现那张温润清丽的脸,高氏心头一紧,那股无形的威胁感再次袭来。 ——必须得赶紧把这瘟神请走! …… 陆续有贵客登门,整个叶府一片热闹景象。 叶恒一一与来客寒暄,请他们入席。 忽然,小厮的通传声传来: “徐大人到了!” 叶恒心头一跳,连忙抬头,就见真是徐凤池来了。 旁边几人闻声也都立刻朝着门外看了过去,表情惊讶。 “徐大人?都察院那位?” “他不是最讨厌这种场合的吗?这次怎么来了?” “你们忘了?他和叶铮关系甚笃啊!叶恒是叶铮的亲弟弟,这个面子自然会给!” 众人低声议论间,叶恒已经迅速调整了表情,笑着迎了上去。 “徐大人!” 他其实也很惊讶徐凤池会亲自过来,但转念一想就明白了——八成是因为叶初棠他们。 徐凤池和叶铮关系好,但和叶恒其实不算很熟,二人虽然同朝为官,同在京城,但私下往来几乎是没有的。 但现在人家既然来了,自然得笑脸相迎。 徐凤池客气拱手:“叶大人。” …… “他怎么来了?” 正在梳妆打扮的叶诗娴动作一顿。 芍药一脸激动:“何止呢!不止徐大人来了,连徐公子也来了!” 徐凤池只有一个儿子,徐容卿。 叶诗娴这下是真的惊住了。 徐容卿年少成名,容颜俊秀,才华横溢,是京中不少女子的春闺梦里人,也是不少世家高门十分青睐的女婿人选。 芍药得意道:“徐公子一定是冲着小姐来的!” 叶诗娴却不这么觉得。 她见过徐容卿几次,对方并不是喜欢凑热闹的那类人,今晚之所以会出现…… “难道,是为了叶初棠?” 芍药不屑撇嘴:“怎么会?京城那么多出色的贵女对徐公子有意,他怎么会在意一个孤女?” 叶诗娴欲言又止。 叶初棠现在的确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地方,可她生了那样一张脸…… 她换了一支玉簪,道:“对了,把那盅川贝雪梨水给堂姐送过去吧。” …… 叶初棠舀了舀勺子,清甜气息十分浓郁。 她挑挑眉。 “真是难为她了,专程送这么一份好礼过来。” 第五十三章 乡野村夫 小五好奇地探着脑袋看了一眼,那盅川贝雪梨水清亮甜香,看起来没有任何问题。 叶初棠点了点她的小脑瓜。 “喝了这个,回头可要闹肚子。” 小五连忙后退一步,捂住了自己的小肚子,用力摇头。 ——不要不要!每次她身体不舒服,都要辛苦阿姐照顾,她不要生病! 叶初棠起身,把东西倒在了窗边的盆栽里。 看来有人嫌今晚的戏码不够精彩,还想亲自演绎。 嗯……她倒也不是不能成全。 …… 宾客陆续抵达,叶诗娴也打扮妥当,随着高氏入席。 看到她来,不少人的视线都投注在了她身上。 叶诗娴今日穿着一身浅碧色绣银裙裾,与头上的玉簪相映成趣,越发衬得她身量纤细,眉眼明艳。 有人窃窃私语。 “那就是叶恒的长女?” “京中早有传闻,说他这个女儿生的花容月貌,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听说她才气也颇佳,写诗作画都不在话下。” 高氏隐隐听得这些夸赞,脸上带着笑,心中越发骄傲。 她的女儿,就是放眼整个京城,也是数一数二的! 叶诗娴见过宾客,一举一动皆是规规矩矩,嘴角浅笑盈盈,摆足了世家贵女的做派。 叶恒见此,眼底流露出满意之色。 儿子虽然不成才,但这个女儿是真拿得出手。 忽然,一道声音传来。 “叶大人,不知初棠他们何时过来?” 原本热闹的席间一静,纷纷朝着一个方向看去。 说话的不是旁人,正是徐凤池。 他从迈入叶府,就想尽快见到叶初棠他们姐弟几個,在这等了一会儿,迟迟没见人来,就干脆直接开口询问了。 叶恒似乎也有些意外,当即叫了于洪过来:“去看看,初棠他们怎么还没来。今日贵客登门,可不能迟到,失了礼数。” 于洪应声:“是。” 叶恒回头冲着徐凤池抱歉一笑:“徐大人,实在是对不住,初棠他们可能是刚回京,还不太适应。” 不少人暗暗交换眼神。 就是再不懂规矩,也不该比客人晚到吧?这…… 众人的话头由此引到了叶初棠姐弟几人身上。 叶铮当初出事儿,他们都以为那一家子都死了,谁知道三年过去,叶铮那个二女儿竟然又带着三个弟妹回来了! 谁不好奇这三年他们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叶诗娴眼帘微垂,轻抿口茶。 这算是叶初棠回京之后第一次正式露面,若有怠慢,免不了要被人说道一番。 又过了半刻钟。 “二小姐来了!” 这一声瞬间吸引了众人的注意,抬头看去,就见一个穿着海棠色裙衫的少女缓步走来。 席间忽而一静。 方才见到叶诗娴,大家已觉足够貌美,然而谁都没想到,叶初棠竟更胜一筹。 她身上并无多余坠饰,一张鹅蛋脸干净至极,行走间周身像是笼着一层看不到的气韵。 尤其是那双眼,乌黑温润,纯澈温柔。 真真像极了风中轻晃的海棠花。 她来到席间,颔首行礼。 “诸位见谅,方才身体不舒服,耽搁了一会儿,来迟了。” 众人这才注意到,叶初棠身后还跟着两个少年,一个斯文清秀,一个英朗不羁,还有一个小奶娃,瞧着不过三四岁,乖乖巧巧的,黑葡萄般的大眼睛里满是好奇。 ——这就是叶铮当初留下的血脉了吧? 众人一时惊讶不已。 不是说这几个流落在外三年,好不容易才找回来的吗?按说该是颇为狼狈穷酸的,可这看上去,虽然未着华服,骨子里的气质却并不比京中养大的那些少爷小姐差到哪里去。 叶恒立刻道:“初棠不必介怀,没有要责怪你的意思,只是徐大人一直想见你,等了许久了,这才——” “初棠?” 徐凤池已经站起身,朝着叶初棠几人大步走来。 他极力克制着胸口汹涌的情绪,万千话语堵在喉间,最终却只化成了一句:“……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叶初棠认真冲他行了一礼。 “徐叔叔,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一句话,令徐凤池眼底酸胀。 上次相见,还是三年前。 所有人都说叶初棠他们也死了,他不信,坚持找,想着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就算他们真的出意外了,他也得把人找回来,给死去的叶铮一个交代。 连续找了半年,却没想到是叶初棠自己主动找到了他。 他还记得那时候的叶初棠身量清瘦,尚显稚嫩的脸庞上,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成熟沉静。 她第一句话就是:“徐叔叔,我想请您帮我。” 后来的两年多时间,虽然一直有着书信往来,但出于各种原因,他没有再去找过他们。 此时再见,如何能不感慨? “阿言和阿风都长这么高了!”他吐出口气,看向小五的时候,神色都温和了许多,“这是小五吧?和小时候的你真像。” 叶初棠神色歉疚:“说来该是我们主动登门拜访的——” 徐凤池当即摇头:“你们舟车劳顿,本就该好好休息!倒是你,自小就体弱多病,这是身体又不舒服了?” 叶初棠笑了笑:“多谢徐叔叔关心,只是一点小毛病,并无大碍。” 徐凤池却仍旧放心不下:“身体的事情马虎不得,要不还是请大夫看看?” 高氏终于忍不住了,笑着打岔:“徐大人不必担心,初棠自己就是大夫,甚至之前还开了医馆,哪里需要旁人来看?” 这话一出,不少人都面露诧异。 开医馆?叶初棠? 徐容卿按捺不住,惊愕问道:“初棠妹妹,这是真的?” 叶初棠尚未开口,便听高氏一声长叹,似是欣慰又似心疼:“可不是!也正是靠着这个,初棠才养活了几个弟弟妹妹。这孩子过去三年,可是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啊!” 气氛微妙,大家看向叶初棠的表情都有些复杂。 要是这样的话,那她这过去三年,岂不是一直抛头露面…… 高氏用帕子压了压眼角:“不过话说回来,今天还要麻烦张太医,帮忙给小五看看。” 突然被点的张太医也是一愣:“什么?方才不是说,她是懂医术的吗?那——” 高氏语气轻快:“那种小地方,平日里都是帮那些乡野村夫看点寻常病症,但小五情况特殊,便是初棠也没办法,只好请张太医您来了。” 月门之外,沈延川脚步一顿。 第五十四章 小五,过来 连舟飞快抬眸看了一眼自家主子。 这还是主子第一次被人这么称呼吧? 那个高氏还真不是一般的会说话,一句话就把自己的路堵死了。 …… 席间,因着高氏的话,众人看向叶初棠的眼神更加复杂。 坐在后排的几个年轻公子原本炽热的心也瞬间冷却了许多。 韩尧暗暗摇头:“可惜啊!原本想着,就算是孤女,起码也还有着一位大理寺少卿的二叔撑腰,再加上这般姿容,嫁入高门也不是没机会。但谁知她竟……谁家愿意迎娶这样的女子进门?” 旁边人也跟着附和:“谁说不是?京城之中多少贵女,她就是再美,这过去三年流落在外,谁知道都经历过什么?” “要我说,娶回家做正妻是万万不行的,不过,这般容色气质也实在是少见,纳入府中为妾,倒是不错……” 几人对视一眼,皆露出暧昧的笑来。 这几个世家公子坐的远,说话声音也低,这才敢如此放肆。 韩尧动了几分心,拍了拍叶明泽,悄声问道:“明泽兄,你意下如何?” 叶明泽本应该在前面一起待客,但这几日叶恒对他接连夜宿在外的行为十分不满,故意冷落他。 叶明泽也赌气,干脆和几个朋友坐在了一起。 听到韩尧的话,他嗤笑:“你若不嫌弃,随你啊。” 韩尧眼睛一亮。 最开始知道叶初棠是叶明泽堂姐的时候,他还暗暗懊恼,不该当面出言不逊。可没想到叶明泽当晚就去了春风楼,喝得酩酊大醉。 一问才知道,他对这位堂姐其实厌恶至极。 韩尧他们自然也就松懈下来,甚至敢当着叶明泽的面这般调侃。 他又看了叶初棠一眼,视线在那张温润清婉的脸容上细细扫过,心头升起一抹热切。 …… 叶初棠当然听得出高氏这话在阴阳她。 对于这些贵女而言,名声是最为重要的,任谁被这么说上两句,怕是都要恼起来。 高氏是打定主意不想让她好过了。 徐容卿如何察觉不到周围众人的反应,再看叶初棠静静站在那,心脏像是被什么刺了一下,忍不住道:“初棠妹妹,这几年,辛苦你了。” 叶初棠微怔。 她和徐凤池有联系的事儿,只有他们双方知道,为了方便行事,连徐容卿都不清楚。 两家关系极好,孩子们也从小相熟,记忆里,徐容卿和阿兄同岁,和洒脱不羁的阿兄比起来,徐容卿性情温厚,温文尔雅。 这其实算是她第一次见他。 他神色平静,眼底一闪而过的心疼却是作不得假,是真心实意觉得她辛苦。 叶初棠唇角弯起一抹浅笑:“还好,有阿言阿风和小五陪着,再多辛苦也是值得。” 场中一静。 所有人都当她会对过去三年的狼狈讳莫如深,以免影响自己将来的婚娶,可没想到她竟如此坦坦荡荡。 自始至终,她神色平静从容,淡定自矜,倒是显得他们过于计较…… 高氏眼看气氛不对,立刻转移话题:“张太医,要不您现在就帮小五看看?” 小五往叶初棠身后藏了藏,小嘴微微抿起,黑葡萄般的大眼睛里带着对陌生人的疏离。 ——阿姐说过她没病,为什么还要看大夫? 叶初棠安抚地拍了拍小五的脑袋:“二婶,小五怕生,要不还是算了吧。” 高氏却不肯,“张太医好不容易来一次,今日错过,不知道又要等多久了。小五,来,给张太医看看就行,很快的!” 小五自然不会听她的,抓着叶初棠的衣角不肯松开。 高氏按捺不住走了过来,竟直接伸手拉她:“你听话,就过来——” 她即将碰到小五的时候,一只纤长白皙的手忽然抓住了她的手腕。 高氏一怔,这才发现居然是叶初棠出手拦住了她。 她下意识想要挣脱,却发现根本动弹不了,那只看似柔弱无骨的手,竟难以挣脱。 高氏急了:“初棠,你这是做什么?小五是我侄女,我这样也是为她好啊!” 叶初棠嘴角弯了弯,黑眸却清冷,一字一句:“多谢二婶好意,但小五不喜欢。” 高氏莫名打了个寒颤。 叶初棠已经松开了手。 当着众人丢了面子,高氏暗暗咬牙:“她一個小孩子懂什么?要是耽搁了,以后长大了——” 话没说完,一个小厮匆匆跑来禀报:“老爷!定北侯世子来了!” 全场顿时寂静,所有人都被惊住。 那位回京之后就一直借口在府中养病,拒了所有的请帖,怎么今日居然来了叶府? 叶恒面子这么大吗!? 叶恒也是又惊又喜,豁然起身:“当真?快请!” 他虽然往定北侯府送了请帖,但没想过那位居然真的会来! 叶初棠将众人反应收入眼底,眉梢微挑。 那位定北侯世子,她也有所耳闻,听说是定北侯的独子,身份尊贵。 前几年跟随定北侯一同北上,最近才刚回京。 定北侯位高权重,这位世子爷自然也是无数人想要攀附的存在。 心念电转间,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映入眼帘。 看到那张清隽绝色的脸,叶初棠眼皮轻轻跳了一下,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早知今日,当初真应该该多扎上他几十针啊。 沈延川莫名觉得脊背窜上一股凉意。 但这情绪很快消散,因为叶恒已经快步走来。 “世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世子见谅!” 叶诗娴望着那道身影,一时竟失了神,轻声喃喃。 “这就是……定北侯世子?” 她之前也听过这位,几个世家小姐提起他的时候,都是满脸倾慕。 那时候她不以为然,直到此时见了,才知道她们为什么会是那样的反应。 这京城之中,青年才俊比比皆是,然而真正论起来,定北侯世子是当之无愧的第一。 公子如玉,清贵无双。 所有人的视线都凝在了沈延川的身上,心思各异。 然而下一刻,他们就看到沈延川冲着某个方向弯唇一笑,招了招手。 “小五,过来。” 一个小小的身影立刻蹬蹬蹬朝着他跑去。 叶初棠:“……??? 第五十五章 撑腰 画面定格,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蒙了。 这什么情况?定北侯世子是在、是在喊那个小奶娃? 小五迈着小短腿跑到了沈延川身前,扬起小脸,眼睛晶亮。 沈延川递过去一个织金缀玉精致漂亮的荷包:“给你请的平安符,看喜不喜欢?” 小五眼睛更亮了。 她回头看了叶初棠一眼。 沈延川笑着揉了揉她的小脑袋:“这是专门送你的,不用问你阿姐。” 叶初棠:“……” 世子爷当面送礼,难道她还能拒绝? 她唇角微弯:“世子一番心意,小五,还不谢过世子。” 小五捧着小肚子认真鞠躬道谢,然后才双手接过,肉乎乎的小脸上扬起笑容。 她盯着那上面绣工精巧的图案以及红绳上缀着的青白寒玉,简直爱不释手。 ——好漂亮呀!可以用来帮阿姐装银子! 叶恒目瞪口呆,说话都结巴了:“世、世子,您、您认得小五?!” 一个不过三四岁的小娃娃,还是个哑巴,怎么会和金尊玉贵的定北侯世子有联系!? 沈延川唇角微弯:“叶二姑娘的幺妹,自然认得。” 四周愈发安静,气氛微妙到了极点。 叶恒满心茫然,这句“叶二姑娘”,喊得不是旁人,正是叶初棠! 这—— 沈延川眼帘微抬,深邃黑眸似乎噙着笑意,轻轻颔首。 “叶大夫,别来无恙。” …… 叶初棠知道这世界很小,但不知道竟然这么小。 当初贪图那点儿医药费收治了一个麻烦病人,本以为江陵一别,自此山高水长,再不相见。 没想到这才刚回京就又碰上了。 后悔,非常后悔。 但此时众目睽睽,她也只能配合,屈膝行礼。 “见过世子。” 叶恒左看看,右看看,实在是想不通。 “世子,您和初棠……” 沈延川这才终于看向了他,淡淡一笑:“前段时间我赶路回京,出了点意外,多亏叶大夫出手救治,这才得以顺利回来。只是没想到,她竟是叶府的二小姐。” 这话听得叶恒心头一跳,莫名有些不舒服。 叶初棠在家行二,故而称为二小姐,但现在他才是这宅院的主子,再这么当众喊叶初棠是叶府的二小姐,把他们一家放在了何处! 但就算是给叶恒一百個胆子,他也不敢当众反驳定北侯世子。 何况,相较于这些,他更在意的是—— “什么!?您说、您说之前初棠曾经给您看过诊!?” 因为震惊,叶恒的声调都抬高了许多。 其他人也被这云淡风轻的一句话砸得晕头转向,窃窃私语起来。 “真的假的?那叶初棠与定北侯世子竟还有着这样的渊源!?” “亲口所言还能有假?我也听说定北侯世子在回来的路上受了伤,回来的这段时间推了所有的请帖,专心养伤。没想到——” “听说他的伤还不轻呢!居然是叶初棠救的!?这怎么可能!?” 叶恒难以置信地扭头看向叶初棠:“初棠,这么重要的事儿,你之前怎么一直没说呀!” 话语急切,竟还隐隐带着责备。 叶初棠顿了顿,“二叔,实不相瞒,我也是刚刚才知道世子的身份。” 叶恒一愣。 沈延川点点头,似是好心地赞同补充道:“当时情况复杂,我并未透露身份,但叶大夫医者仁心,未曾有丝毫嫌弃,尽力救治。我心中十分感激。” 听到这,不少人偷偷看向了高氏。 ——刚才她还亲口说叶初棠接触的都是些乡野村夫,谁知道人家还帮定北侯世子看过伤!而且听定北侯世子这话的意思,还觉得自己欠了叶初棠的人情! 这脸打得简直不能更响! 高氏显然也想起了自己刚才说的话,脸色精彩纷呈,心中又是后悔又是懊恼。 这个叶初棠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不是说只是开了一家小医馆吗?谁知道她居然还有这层关系! 叶诗娴暗暗绞紧了帕子。 叶初棠居然早就认识定北侯世子了?而且很明显,他们之间交情不错,否则定北侯世子也不会连那小娃娃都这般和颜悦色,甚至还专门带了礼物…… “原本身体抱恙,不想打扰,但听闻叶大夫他们回来,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亲自过来,送上一份谢礼,以表诚意价。” 沈延川说着,下颌轻抬。 连舟立刻上前,呈上谢礼。 叶恒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本以为沈延川来是给他面子,谁知人家竟是冲着叶初棠来的! 他脸上勉强扯出一个笑,硬着头皮请沈延川入席。 “世子,请——” 沈延川身份尊贵,自然是坐上位。 众人纷纷起身与他行礼。 从韩尧身前经过的时候,沈延川忽而脚步一顿,微微偏头。 韩尧看那双黑靴停在了自己跟前也是一愣,下意识抬眸,就撞上一双淡漠莫测的眼。 不知为何,这一瞬韩尧觉得一股寒意直冲天灵盖,周身汗毛顷刻竖起! 一股难以形容的巨大危险感将他死死笼罩! 但也只是一眼,下一刻,沈延川便收回视线,神色如常地向前走去。 韩尧僵持着弯腰的姿势,直到旁边人推他,他才猛然回神。 后背竟然已经被冷汗打湿。 …… 沈延川入席落座,众人才重新坐下。 “今日是叶家家宴,诸位不必拘礼。”他说着,又想起来了什么,“对了,刚才似乎听见你们说要请张太医给小五看诊?” 一时间无人应声。 叶初棠能给这位看诊,显然是有几分真本事的,她自己的亲妹到底有没有问题,还用得着请别人来看? 这事儿高氏是一点都不了解啊。 要真是对侄女关怀备至,怎么会连这都不知道,还贸然要请太医,这—— 高氏满心憋屈,却争辩不得,简直窝囊! 那份谢礼送到了叶初棠眼前,是个雕花楠木盒,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叶初棠抿了口茶,不动声色看向对面。 ——您真就这么喜欢看戏? 沈延川遥遥一敬。 ——哪里,戏太精彩,不看可惜。 叶初棠微微一笑。 ——你是真闲啊。 这时,一个丫鬟给高氏上菜的时候忽然“啊”了一声,惊恐地连连后退。 “夫人!您、您这是——” 第五十六章 好酸啊 高氏眉头紧皱:“做事毛毛躁躁的,像什么样子!” 丫鬟脚下不稳,退后的时候直接跌倒在地,看向高氏的眼神依然满是震惊与骇然。 “夫人,您、您的脸!” “我的脸怎么了?”高氏抬手摸了一下,却忽然察觉手下的触感有些怪异。 原本光滑的皮肤此时摸上去竟然疙疙瘩瘩的,十分粗糙。 她当下心中一沉。 此时,席间众人的注意力也被吸引了过来,当瞧见高氏此时的模样,也都惊在当场。 察觉到气氛不对,高氏心慌不已,扭头向叶恒求助:“老爷,我——” 叶恒眼皮一跳。 高氏的脸上脖颈上竟不知何时出现了密密麻麻的红疹子! 高氏莫名觉得脸上发痒,忍不住伸手抓了一下。 抓过的地方立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出了扁平的疙瘩,暗红发紫的颜色深深浅浅,瞧着十分渗人。 叶恒浑身汗毛都立了起来,当即退后两步,避得远远地,似乎此时的高氏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般,生怕沾染上。 “来人!送夫人回房!” 高氏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听叶恒要赶她离场,心中慌张不已。 她也摸到了自己脸上那些不平的痕迹,声音都在发抖:“我、我——怎么会这样!” 不碰还好,越碰越痒,钻心的像是蚂蚁爬过的痒感袭来,逼得高氏越来越用力地在脸上抓挠。 这一幕瞧着实在是诡异至极。 叶恒深觉丢人——在场多少同僚!被他们看到这样的场景,私下里会怎么传都不知道! 他冲着丫鬟厉声斥道:“还愣着干什么!” 丫鬟慌慌张张从地上爬起来,飞快瞟了一眼高氏此时的模样,心头直发麻,瑟缩着上前。 然而还没等她碰到高氏,一道温和清润的女声忽然传来。 “二婶是不是犯了急症?” 高氏慌乱抬头,正迎上一双乌黑温润的眼, “要不请张太医帮忙看看?” 这一声提醒了叶恒,他当即急急喊道:“张太医!” …… 高氏最终去了偏厅,张太医等人紧随其后。 因为还要招待剩下的客人,叶恒并没有跟着去。 然而这一个小小的插曲,已经让席间的氛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小五坐在叶初棠身旁,歪着小脑袋往偏厅的方向看了一眼,眼神似乎怯怯的。 叶初棠摸了下她的小脸,低声安慰:“小五别怕,二婶只是突然出了点情况,应该不会有大碍的。” 不少人听到这句,又都想起了刚才高氏满脸红肿疹子的模样,再看这精心准备的菜肴,真是胃口全无。 谁能想到这好端端的,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叶恒心里也是百般难受。 高氏虽然出身不高,小家子气,但好在长得娇俏漂亮,保养得宜,现在也还能看出几分年轻时候的俏丽,叶诗娴就是随了她,才生得花容月貌。 本来想着今天家宴,能好好拉拢一下关系,谁知道居然出了这档子事儿! 这让别人怎么看? 脸都丢尽了! …… 偏厅,高氏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吓得连连退后。 “这、这是怎么回事儿!?我的脸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慌不择路,回头紧紧抓住叶诗娴的手。 “娴儿!娴儿!” 叶诗娴眼睛闪了下,不动声色挣脱她的手,又攥着帕子拍了拍她的胳膊。 “娘,您先别急,张太医在这呢,请他给您看看。” 高氏这才勉强让自己安定下来,心脏却仍是噗通噗通跳着。 一想起刚才镜子里看到的鬼一般的面容,她死的心都有了! 叶诗娴退后一步,给张太医让出位置:“麻烦您了。” 张太医上前为高氏诊脉,沉吟半晌,眉头越皱越紧。 “像是中毒,可也没见过……夫人,您之前可吃过什么不该吃的?或者碰过什么不该碰的?” 高氏脑子乱糟糟的:“没有啊!” 她今天一直在忙活家宴的事儿,其他什么都没做啊! 张太医表情迟疑:“这……您再想想呢?” 高氏忽然想到了什么—— “叶初棠!一定是她!” 张太医惊了一下:“什么?” 高氏愤愤:“今天我什么都没做过,就刚才和她碰了一下手,不是她还会是——” “娘。”叶诗娴立刻打断了她的话,飞快看了眼张太医。 这还当着外人面呢,怎么能说得这么直白! “娘,许是你记错了呢?今天家里人多,保不齐是什么时候没注意,碰了什么脏东西?” 张太医眼观鼻鼻观心,权当没听见。 叶家对这个好不容易找回来的侄女,可没有表面看起来的那么亲近。 一个孤女,的确好欺负,就算直接把这盆脏水泼到她头上,她也别无他法。 但……定北侯世子可就在这呢! 刚才那话,谁听不出来他对叶初棠姐弟几人的维护之意! 这会儿为了一个高氏贸然去得罪叶初棠,那不是犯傻吗! 张太医捋了捋胡子,为难道:“张某医术有限,确实没见过您这样的情况,要不我开个方子,您先用着?再不然,另请高明?” …… 高氏出了状况,这场家宴办到一半就进行不下去了。 众人无心继续留下,没一会儿就有人起身告辞。 叶恒本想挽留,心里却也知道人家是不愿再在这待下去的,何况高氏那边还不知道到底怎么了,他心里也是烦闷不已。 费心准备的席面,就这样白白浪费。 叶恒强压着心里的火,亲自送客。 徐凤池再次来到叶初棠身前,有许多话卡在喉间,却不知如何开口。 今日情形,已经不难窥见叶初棠他们在叶府的处境。 他虽然能帮忙,却也不能日日夜夜守着。 最终,他只得道:“刚回来,好好休息养养身子,回头得空了来家里坐坐,随时欢迎。” 叶初棠屈膝行礼:“劳徐叔叔牵挂。” 徐容卿走出几步,却又转身回头,望着叶初棠,道:“初棠妹妹保重。” 叶初棠唇角微弯,轻轻颔首:“我晓得。” 等徐家的马车驶离,叶初棠才听得身后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她回头:“恭送世子。” 一只脚尚未跨出大门的沈延川:“……” 他刚才不过在叶恒那多打探了两句,就赶上这一幕,还被人迫不及待送客。 “叶大夫刚回京就风波不断,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情开口。” 叶初棠和他对视一眼。 这些风波能有他带来的麻烦多? 她客气婉拒,递上那個雕花楠木盒:“多谢世子,不过您之前已经付过诊金了,并不欠我什么。这份谢礼,您还是拿回去吧。” 沈延川眉梢微扬。 “怎么会?之前叶大夫一人照看弟弟妹妹,还要给我这个病号看诊,委实十分辛苦。多谢一句也是应该。” 叶初棠:“……” 连舟低头看着地面,皱了皱鼻子。 不是,怎么莫名有点儿酸啊…… “叶初棠!” 一道身影朝着这边疾冲而来,却是叶明泽。 他满脸愤怒,指着叶初棠怒声: “是你!” 第五十七章 风雨欲来 叶初棠眉梢轻抬:“明泽何出此言?” 叶明泽愤愤地盯着她:“你还不承认?不是你还会是谁!?你分明早就对我娘怀恨在心,今日就趁机出手,毁了她的脸!” 叶初棠脸上非但没有半分怒色,反而轻轻摇了摇头。 “明泽,你担心二婶的心情,我也可以理解,但这件事当真与我无关。你说我对二婶怀恨在心,我不过才回京几日,何来恨意?” “还不是因为你——”叶明泽话说到一半,这才注意到一旁站着的沈延川,剩下的话生生卡住。 他本来想说叶初棠肯定是想为小五出气才动的手,可这话当着外人的面,却是万万不能说的! 他咬了咬牙:“反正、反正最有可能的人就是你!” 叶初棠反问:“哦?既然你这么笃定,那——证据呢?” 叶明泽一噎。 他不过是猜测罢了,哪里来的证据? 叶初棠想了想,道:“如果你还是这么觉得,那不如我们直接报官,请人来查个水落石出。正好世子也在,做个见证,若最后查出来这事儿真是我做的,那任何处理结果我都接受。但如果不是……” 叶初棠说到这,神色淡了几分,眸色清冽。 “那就烦请你当众向我道歉,承认之前所言都是污蔑。” 像是兜头一盆冷水浇下,叶明泽打了个寒噤,终于清醒过来。 “不行!” 刚才他也看到了娘亲的脸,红疹遍布,抓痕道道,十分可怖。 要是传出去,总归不是什么好事儿。 毕竟现在他爹刚升任大理寺少卿…… “明泽!” 一声厉喝传来,却是叶恒听到这边的动静匆匆赶来, “你在胡说些什么!” 他连忙抱拳冲着沈延川拱手:“世子见笑,犬子太过担心他娘,一时冲动说的胡话,您别介意。” 不管这事儿是不是和叶初棠有关,在什么证据都没有的情况下,当着沈延川的面对她激烈指责,这把沈延川的面子往哪儿搁! 毕竟他刚才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自己承了叶初棠的情! 沈延川淡淡笑了笑:“贵公子心有忧虑本也正常,但事关名誉,总不能无缘无故凭空指认。尤其叶大人如今深处高位,更要谨言慎行才是,您说呢?” 叶恒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连声道:“是是!您说的对!” 沈延川掸了掸衣衫。 “不必相送。” …… 这一晚上的叶府注定不会平静。 叶明泽被叶恒揪着耳朵扯回了屋里,勒令他不准再出去胡言乱语。 而高氏则是待在自己的房间,发疯一样将所有的镜子都砸了个粉碎,哭得双眼红肿。 叶诗娴陪了她一会儿,就去了小厨房帮她煎药。 叶恒脑子里乱糟糟的,不想理会这些事,就干脆去了书房。 “去查!看看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想起高氏那可怖的模样,叶恒就脊背发寒,让于洪去查了。 但这事儿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是极难。 因为——他们甚至不知道高氏变成这样,到底是中了什么毒! 张太医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叶恒想再去请人来看看,又怕张扬出去丢叶家的脸,思来想去,还是让高氏先按照张太医留下的方子吃药了。 为了今天的这场宴请,他付出了不知多少时间和精力,谁知道竟然就这样被毁了! 他心里其实也怀疑叶初棠,但叶初棠和定北侯世子相识,肯定不能再像之前一样随意对待了。 最后,他想了個办法——请叶初棠去帮高氏看诊。 要真是她干的,她必定心虚! …… 这厢,叶初棠把小五领回屋,又给她端了一碟雪梨酥。 这顿饭只吃了一半,孩子都还饿着呢。 “先垫垫,等会儿让你四哥再去给伱加两个菜。” 叶雲风领命麻溜去了。 他们回到叶府之后,除了第一天,之后就一直是单独开灶。 一开始高氏还装模作样说给他们分配专门伺候的小厮和丫鬟,被叶初棠婉拒了。 高氏自然乐得省事儿。 小五却没立刻去吃雪梨酥,反而从怀中掏出了沈延川送的那个荷包,兴冲冲地跑到抽屉前,把旧荷包里面的东西都翻出来,一样样清点好,整整齐齐放入了新荷包里。 看到这一幕,叶初棠目光微转,看了一眼回来后就被她随手搁置在桌上的雕花楠木盒。 定北侯世子底蕴深厚,连这送礼的盒子都十分讲究。 单单是这一个盒子,都价值不菲,不知道里面—— 叶初棠走过去,盒子并未上锁,她指尖轻轻一拨就打开了。 里面竟放着一幅卷轴。 “阿姐,他送的什么?”叶璟言也看了过来。 叶初棠将东西取出,一点点打开。 “画。” 准确地说,这是一副山水画。 山岳巍峨,江水奔流,浓墨淡墨相宜,宁静悠远而辽阔。 叶璟言看到落款,惊讶:“这是……陈松石陈大学士的真迹?!” 陈松石是当朝内阁大学士,学富五车,尤擅丹青,一画难求。 这幅画,怕是重逾千金。 叶初棠偏头看他:“喜欢?” 叶璟言的视线在那幅画上流连片刻,这才不好意思地点头。 寻常人可能连看一眼陈松石真迹的机会都没有,然而眼下他们手里竟然就有一幅! 恐怕也只有定北侯世子,才能一出手就送出如此厚礼了。 叶初棠把画递给了叶璟言:“你若喜欢拿去就是。” 叶璟言一愣:“可是阿姐——” “总归这画是不能转卖的,留在我那也是藏灰,不如给你。” 叶璟言实在是喜欢那幅画,最终还是收下了。 “谢谢阿姐。” 叶初棠上下打量了叶璟言几眼,忽然问道:“阿言,你好像又长高了?” 前两个月的时候,阿言才高出她一点,现在居然要抬头看他了。 叶璟言伸展了一下胳膊:“好像是。” 这衣服都有些小了。 “等会儿给你和阿风买几身新衣服去。”叶初棠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灰青色的云层渐渐堆叠,带着几分压抑潮闷的气息,“晚上许是有雨,去把院子里的东西都收了。” 第五十八章 叶府闹鬼 下午,叶初棠带着阿言阿风和小五出门,重新添置了衣物靴子。 刚一回府,于洪就急匆匆过来,神色急切。 “二小姐,您可回来了!夫人的情况还是不好,老爷请您去帮忙看看呢!” 叶初棠黛眉微扬:“我这边自然是没问题的,但二婶似乎……” 高氏在席宴上怎么说她的,在场的人都听了个清清楚楚,她摆明不相信叶初棠的医术,此时只怕也不会愿意让她看诊。 于洪神色尴尬:“老爷说了,您连世子爷都能看好,夫人这病说不定也能有法子呢!” 叶初棠微微一笑:“二婶生病,我心里也是很担忧的,去看上一看自是无妨。” 半刻钟后,叶初棠来到高氏的门外,于洪连忙通报:“老爷!夫人!二小姐回来了!” 高氏原本在哭,听到这声顿时抓起桌上的一个花瓶狠狠砸了出去。 砰——! 花瓶碎裂,碎片散落一地。 “谁要让她看!” 保不齐她会直接死在叶初棠手里! 不知道为什么,高氏认定自己变成现在这样,就是叶初棠搞的鬼! 她怎么可能会同意让叶初棠给她看? 叶初棠眼帘微垂,看着地上散落的尖锐碎片,眸色波澜不惊,似乎早已预料到这样的情形。 叶恒赶来,看到这一幕心中暗恼。 之前他已经叮嘱过高氏配合,看看叶初棠是不是有问题,结果高氏是一句话都没听进去! “初棠。”叶恒压着火,神色恳切,“你二婶一时情绪激动,你别放在心上。” 叶初棠眉眼温和:“我明白。只是二婶这般……我看还是不要强求了。” “可是——” “张太医已经为二婶看过诊,我虽然也懂一点医理,和张太医却是万万不能比的。二叔也不必过分担忧,或许过两天,二婶就好了。” 叶恒仍不死心:“话不是这么说,你看你连世子的伤都能看好——” 叶初棠唇角弯起:“其实我那也是误打误撞,世子福泽深厚,什么病痛不能扛过去?二婶这情况,我从前也没有见过,若是贸然看诊,若有闪失,那我可真是——” 话说到这,叶恒也知道这计划是行不通了,只得放叶初棠回去。 此时天色已晚,看明日高氏情况如何,如果还是不妙,只能再请其他人来看诊了。 …… 傍晚,天边鸦青色的乌云席卷而来。 狂风乱作,院子里的树枝疯狂摇晃,空气中充斥着大雨来临前的潮湿气味。 叶初棠站在窗边,把窗子放下关紧。 啪嗒,啪嗒。 豆大的雨滴急速落下,地面很快被打湿。 哗啦——! 风卷着雨飘荡而下,天地之间很快雨幕潺潺,地上激荡起一层淡淡的水雾。 …… 天色彻底黑了下来,大雨不绝,电闪雷鸣。 叶明泽这一晚没再去春风楼,憋屈不已地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他一想到叶初棠他们占了他的屋子,心里就老大不痛快! 从前爹爹官职不如大伯,他们一家子都伏低做小也就罢了,可现在不同了! 叶初棠他们父母兄长都已成了亡魂,无人庇佑,本以为终于能扬眉吐气,谁知道到头来还得受这窝囊气! 一想到这,叶明泽心里就郁闷至极。 窗外忽然传来一道异响,似乎有人在敲门。 叶明泽不耐烦道:“吵什么!” 屋外无人应声。 然而过了片刻,那道异响竟再次传来。 咚。 咚咚。 叶明泽烦躁不已,一把掀开被子,冲着门外的方向骂道:“本少爷要睡觉了!谁在吵嚷!” 他爹教训他也就罢了,现在竟是连这些小厮丫鬟都敢这么懈怠了!? 他气冲冲过去,一把打开房门:“干什——” 门外竟空无一人。 大雨倾盆,潮气扑面而来,几滴冷雨随风飞来,打在他的脸上,带来丝丝凉意。 叶明泽皱起眉头,难道刚才是他听错了? 他重新关上了门,打算回去睡觉,然而刚走出两步,抬头的一瞬间,却不经意间看到窗外似乎有一道黑影闪过。 那是…… 叶明泽莫名打了个激灵。 他咽了口唾沫,色厉内荏地骂道:“谁!偷偷摸摸的!有本事滚出来!” 耳边忽然传来一声轻笑,像是从极远的地方缥缈传来,揉碎在这大雨声中,似真似幻。 “我回自己家,怎么算是偷偷摸摸?” 叶明泽瞬间瞪大了眼睛,眼底划过一抹深深的骇然! “叶、叶——叶西霆!?” 轰隆——! 风雨骤急,激烈拍打在窗户之上,惊雷忽至,刺目的光撕裂黑暗,勾勒出一道劲瘦挺拔的少年身影。 隔着窗户看不到他的面容,只鬼魅般的影子烙在窗上。 他似乎笑了一声。 “明泽,这三年住得可喜欢?” 叶明泽脑海之中一片空白! 强烈的恐惧涌上心头,令他浑身战栗。 几乎想也不想的,他转身就往门外跑!却不想刚打开门,过门槛的时候一個不小心,直接跌倒在地。 疼痛袭来,似乎有温热腥甜的液体从头上缓缓流淌而下。 叶明泽却已经顾不上这些,尖叫着往外爬。 “鬼!鬼!” 听到动静,守夜偷懒睡着的小厮猛然惊醒,连忙朝着这边跑来。 刚到这里就看到叶明泽正神色惊慌地往外爬,脸上满是鲜血。 小厮吓了一跳:“二少爷!” 他匆匆上前,正要将叶明泽扶起,却被叶明泽一把打开,惊恐万分地尖叫。 “别碰我!滚!滚!都给我滚!这是我家!这是我家!” 他嘴里翻来覆去重复着这几句话,双手抱头,浑身瑟缩,雨水混杂着血水,狼狈到了极点。 小厮发现他畏畏缩缩不敢抬头,就朝着房间看了一眼,却什么都没看见。 “二少爷,您这到底怎么了?发生什么事儿了?” 叶明泽双眼失神,唇色惨白,竟像是被抽了魂儿。 随后,他眼皮儿一翻,竟是就这样昏厥了过去。 小厮顿时慌了:“二少爷!二少爷!快来人啊!二少爷不好了!” …… 第二日,京城大街小巷就传开了一件秘闻,引得不少人议论纷纷。 ——叶府闹鬼了! 第五十九章 邪门 “听说叶二少爷当时被吓得头破血流,脸上全是血!下人们把他抬走的时候,人都昏过去了!” “真的假的?有这么邪门儿?那他到底是撞上什么鬼了?” “这谁知道!叶家连夜请了大夫上门,折腾了大半夜呢!” “哎,你们听说叶府夫人那件事儿了吗?都说昨天叶家宴请,原本热热闹闹的,结果叶府夫人脸上身上忽然起了疹子!特别吓人!那席都没办完,好多人都走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得了什么病,会不会传染……” “对对!我也听说了!你们说这叶家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意外频发,稀奇古怪的麻烦一件接一件?” “那谁知道!不过你们可别忘了,叶家那宅子,从前可是叶恒他哥叶铮的!叶铮三年前出了意外,夫人和长子也都没能幸免于难,这宅子……啧,说不好,说不好啊!” …… 坊间传闻不断,叶恒也是一头包。 前脚高氏刚出事,后脚又闹出这样的丑闻来! 直到快中午的时候,叶明泽才终于醒来。 “爹……娘……” 他沙哑出声。 叶恒立刻上前:“明泽!” 到底是自己亲儿子,生气归生气,真瞧见他这一脸是伤憔悴不已的模样,还是心疼的。 叶明泽视线渐渐清晰,看到叶恒,张嘴又问:“……我娘呢?” “你娘身体还没好,就没让她过来。”叶恒解释道。 其实知道出事儿后,高氏第一反应也是要亲自过来照顾叶明泽,但转念想到自己现在的样子,担心会吓到他,就还是放弃了。 叶诗娴站在一旁,见他醒了,心里也是松了口气。 “太好了,明泽,你不知道你这一晕,爹爹娘亲还有我有多担心!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伱竟吓成这样?” 叶明泽原本还有些迟钝的脑子因为这一句话瞬间闪现了昨晚的那一幕,当即打了个激灵。 他一把抓住叶恒的衣袖,惶恐喊道:“爹、爹!是他!是叶西霆!他回来了,他回来了!” 这个名字一出,整个房间陷入死寂。 叶恒的脸色当即沉了下来:“你胡说些什么!” 叶西霆早就死了! 叶明泽却是害怕不已:“真的!爹!我看到他了!就昨天晚上!他还跟我说话了!他、他——” 叶恒豁然起身。 “我看你是病糊涂了!” 房间里伺候的丫鬟小厮察觉到他的怒意,纷纷低头噤声。 只是那耳朵却还竖着,不肯错过一個字。 叶西霆! 那不是叶铮的长子吗?当初也是死在那一场意外的。 现在二少爷居然说……他回来了? 叶明泽着急不已:“真的!我说的都是真的!” 那身形、那声音,绝对就是叶西霆无疑啊! 叶恒脸色发青,冷声斥道:“这世上何来鬼神!不过是你一时看错想岔罢了!前几日在外面野惯了,脑子都不清醒了!娴儿,你看着他!在他清醒过来之前,不准他出这个门!” …… “阿姐,你不知道,他们那边现在可热闹了!”叶雲风神秘兮兮,“刚才经过后厨的时候,还听见下人们都在议论,说叶明泽疯了!” “是吗?” 叶初棠倒了杯刚沏好的茶,馥郁清新的气息飘散开来,隐约还带着一丝淡淡的药草苦味。 不过这味道极淡,茶水入杯后,很快就消弭了。 “那二叔现在应该挺焦头烂额的吧。” 叶雲风冷哼:“不做亏心事,不怕鬼上门!叶明泽居然被吓成了那样,真真可笑!” 叶初棠想起什么,眉梢微挑:“也可能是他这个人本来胆子就小,之前在揽月楼看到我们几个,不也是吓得不轻?” 她说着,将茶递给叶璟言,“看了一早上书了吧,润润嗓子。” 叶璟言接过,将那杯茶一饮而尽:“谢谢阿姐。” 叶初棠又道:“过几日你们应该就能去国子监念书了,东西都已备好,看看还缺什么,回头补上。” 小五眨眨眼,从怀里掏出了自己的小荷包。 ——给三哥四哥念书用! 叶雲风哈哈大笑:“小五!你哥有钱,你的小金库就自己留着买糖吃!” 小五却固执地掏出了两张银票,十分大方地一人一张,塞到他们的手里。 叶璟言失笑,捏捏她挺翘的小鼻子:“心意三哥收到了,谢谢小五。” 小五这才满意,重新将荷包仔仔细细收好。 ——这些都是给阿姐的!阿姐说了,要盘下那个铺子得不少钱呢! 昨夜大雨,今日放晴,见外面天气极好,叶璟言将换下的衣服和新买的几套一起洗了,在院子里铺展晾晒。 在外三年,他们什么样的苦头都吃过,如今回了叶府,反倒是有些不习惯让人伺候了。 另外,府上这些下人们都是看人下菜碟,惯会捧高踩低的,知道高氏和叶明泽对他们不喜欢,做事就总是十分敷衍。 所以最后,能自己做的事儿,他们都不假他人之手了。 叶初棠也站起身,“我去那边看看。” 到底是闹出了这么大的风波,同在一府,去探望两眼也是应当。 她走出两步,又回头叮嘱本想跟着一起过去的叶雲风:“等会儿保不齐又有人要发疯,脏了小五眼睛就不好了。你就带着她,安心在这等着就是。” 小五爬到了小几上,翻出一个小小的算盘,身前放着一个账本。 那是过去三年医馆的账本,叶初棠最近在盘资金,就把这东西又拿出来算了。 小五一手翻账本,一手拨算盘,肉乎乎的小脸上神情专注。 ——她要把钱钱给阿姐算出来! …… 叶恒走后,叶诗娴屏退左右,在椅子上坐下。 叶明泽烦闷不已,“姐!我没撒谎!我昨天晚上真的看见了!” 怎么他们都不信呢! 叶诗娴心情也不是太好,短短两天发生这么多事情,还偏偏是在她即将去长公主府参加朝花宴之前。 听叶明泽不停叫嚷,她也不耐烦起来。 “好了,别说了,刚才爹怎么训你的你都忘了?怎么说你现在也已经十六了,说话能不能过过脑子?” 第六十章 怎么会怕? 叶明泽被她训斥,心中很是不服。 “你们都不信我是吧?” 叶诗娴柳眉皱起:“你想想也知道这事儿绝不可能发生,他都死了多久了?怎么可能现在又回来?” 叶明泽反驳:“那叶初棠他们不也回来了吗!” 还厉害得很呢! 叶诗娴简直不想他说话,“人是人,鬼是鬼,这能混为一谈吗?何况这世界上本来也没有鬼,肯定是你看错听错了。爹现在因为娘的事儿已经够烦了,你就别添乱了。” 她又扫了叶明泽一圈,“昨天晚上你居然直接吓晕了过去,这传出去,还不知道要被人怎么笑话呢!” 叶明泽气得脸色发白,愤然转身被子蒙头。 “反正那间房我不会再去住了!” 谁知道那是不是有什么脏东西! 叶诗娴闭了闭眼,压下心头火气。 她这个弟弟从小受宠,所以养成了这么个骄纵的性子。 做事儿根本不会考虑大局,满脑子只有他自己。 “不可能。你刚换了住处,爹绝对不可能再同意伱换。” 宅子虽大,也没这么折腾的道理。 “何况你要是真换了,回头人家岂不是认定你是真的见鬼了?到时候连带着整个宅子都要被人非议!爹现在身份摆在这,你这么做,是想干什么?” 一番严厉的敲打总算让叶明泽找回了一点理智,但他心里还是憋屈。 昏过去之前看到的那道身影,以及那洒脱含笑的声音,深深烙在了他的脑子里,挥之不去。 他要是继续住在那,指不定天天做噩梦! “那、那我搬出去住总行了吧!” 叶诗娴冷笑:“搬去哪儿?春风楼么?” 叶明泽一噎,脸上闪过一抹心虚。 就在这时,下人来报,叶初棠来了。 叶明泽瞬间从床上坐起:“她怎么来了!?” 叶诗娴瞪了他一眼,这才说道:“请堂姐进来。” 听到脚步声,余光瞥见那道纤细挺拔的身影,叶明泽冷哼一声,转过身去不愿再看。 叶初棠绕过屏风,就看到背着身躺在床上的叶明泽。 他的头上缠着白色纱布,床头放着未曾喝完的黑褐色的汤药。 看起来,伤得还挺重? 叶初棠道:“听说明泽受了伤,我来看看。” 叶明泽冷笑连连:“是来看我笑话的吧?” “明泽。”叶诗娴警告了他一声,“堂姐见谅,明泽昨天受了刺激,心情还未平复。” 叶初棠淡淡一笑:“不要紧。其实昨天晚上就听说了这消息,但当时人太多了,进进出出,我们就没有打扰。要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叶诗娴尚未来得及开口,就听叶明泽阴阳怪气道:“帮忙?谁敢请你们帮忙啊!自从你们回来,家里这怪事儿一件接一件,真是晦气!” 他想都没想脱口而出,叶诗娴的脸色当即变了。 这种话心里想想也就算了,怎么能当面说出来! 她心头一紧,连忙上前劝道:“堂姐,明泽他不是那個意思,你——” “怪事?”叶初棠反问,“你是说,昨天晚上撞见我阿兄魂归的事儿?” 虽然叶恒已经严令禁止下人们将这事儿传出去,但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别说叶家,就连外面不少人都听说了。 叶明泽听她主动提起,干脆也不装了,直接把话挑明。 “没错!谁知道是不是因为你们——” 叶初棠听到这样的指责,却并未生气,反而眉梢微抬:“这是阿兄的家,他回来,不是很正常的吗?” 一言落,满屋死寂。 叶明泽的表情僵在脸上,怎么都没想到叶初棠居然是这样的反应! 一般人听到这种话不都是会反驳的吗?她怎么半点不忌讳!? 叶初棠环视一圈,打量着屋内每一处的布置,眼底浮现怀念。 “这桌椅屏风,都是爹爹根据阿兄的喜好挑的。他性格跳脱,有时候不想念书了,就会一个人躺在这里偷懒,一睡就是一下午。” 叶明泽汗毛竖起! 叶初棠红唇微弯,似是想起了过去有趣的事儿,笑道:“其实不止这一处,这家里哪个地方他都去过,熟悉的很。以前我身体不好,他就带着阿言和阿风到处跑,再买好吃的带回来,偷偷送到我房间,让我不要说出去。” 叶初棠说着,葱白的手指沿着椅子扶手轻轻扫过,低声一叹。 “可惜,都是过去的事儿了。” 叶明泽张了张嘴,还没开口,就迎上叶初棠看过来的目光。 她乌黑温润的眼澄澈宁静,真心实意道:“所以我还真的挺羡慕你的,明泽,你能跟我说说,是怎么撞见我阿兄的吗?我也很想他。” 叶明泽脸色煞白,寒意直冲脑门。 叶诗娴也僵在当场,太阳穴突突跳。 谁能想到叶初棠居然!她居然是来问这个的!? 叶诗娴喉咙发紧,嘴角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只是那笑比哭还难看。 “堂、堂姐,你别开玩笑了,这世上哪儿有鬼神?不过是明泽一时看错,这才造成了误会——” “没有吗?”叶初棠打断她的话,轻轻眨了眨眼,“可我却信举头三尺有神明,这世上是非对错,因果循环,都有报应。” 叶诗娴心里“咯噔”一下,闭上了嘴。 叶明泽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少女,分明是极清婉温柔的模样,可这轻言慢语说出的话,却字字犹如重锤,狠狠砸在他头上! 空气似是凝固,安静得落针可闻。 然而叶初棠仿佛根本没察觉到自己这番话给他们造成了多大的影响,摇头叹息。 “还是说,这种事情都是可遇不可求?” 叶明泽心里寒意瑟瑟,看着叶初棠,简直匪夷所思。 这世界上怎么还会有人上赶着想见鬼?她真是疯了! “你、你不怕?那、那可是——” “怕?”叶初棠微微偏头,唇角舒展开淡淡笑意,不知想起了什么,眼底像是笼了一层朦胧的雾,令人琢磨不透。 她轻声开口,一字一句: “那是自小护我周全的阿兄,想见他都来不及,怎么会怕?” 第六十一章 他要是再受个伤就好了 叶明泽一声不吭,连向来能言善道的叶诗娴一时之间也沉默了下来,不知如何应对。 叶初棠真的是—— 好在叶初棠并未待很久,坐了一会儿就走了。 等她的身影逐渐远离,叶明泽才狠狠将枕头砸了出去。 “谁要她来假好心!我看她分明就是故意来说这一番话的!” 叶诗娴看了他一眼:“行了,还嫌闹得不够吗?她说几句也不打紧,随她去就是了。” 叶明泽却咽不下这口气:“她那只是说说吗?反正这地方我是住不下去了!” 之前还不觉得,现在他看着这房间,简直处处碍眼! 叶诗娴唇瓣抿起。 之前她只觉得叶明泽是出现了错觉,可现在不知道为什么,听叶初棠说了那些话以后,她这心里就毛毛的。 “好了,你先养养伤,我去看看娘。” 叶诗娴说着,直接起身离开。 叶明泽喊了她两声,她脚步未停。 …… 叶诗娴刚到高氏屋里,就被高氏一把拉住,急切询问:“明泽怎么样了?” 一天过去,高氏脸上大片大片凸起的红疹并没有消失,甚至已经蔓延到了锁骨和耳后,看起来大有肆意蔓延的趋势。 叶诗娴的目光从她脸上扫过,便很快移开。 “明泽刚才已经醒了,也已经用过药了,您不用太过担心。” “那就好、那就好……”高氏这才放下心来,长舒一口气。 叶诗娴忽然觉得有点烦躁。 高氏一直溺爱这唯一的儿子,哪怕现在她自顾不暇,叶明泽一出事,她心里想着的还是他。 她换了个话题:“娘,三天后就是长公主的朝花宴了,您身体抱恙,要不……这次就先不去?” 按照之前的打算,高氏是要和她一起去的。 但现在叶诗娴自然没有这个打算了。 高氏一愣,神情犹豫:“但这是长公主的请帖……” 机会难得,不去太过可惜。 她等了这么久,总算等到了这个时候,哪里舍得就此放弃? 叶诗娴顿了顿,“长公主是個什么脾气您应该也有所耳闻,要是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好,惹了她生气,可就麻烦了。” 高氏皱皱眉,心里有些不舒服,可她也明白叶诗娴这话说的没毛病。 就她现在这个模样,万一吓到了长公主,那…… “但是只你自己前去,为娘不放心啊!” 叶诗娴却早已有了应对之法。 “娘,您忘了还有一个人能跟我一起去。” 高氏不解:“谁?” 叶诗娴缓慢吐出那个名字。 “叶、初、棠。” “你要带她去?不行!这绝对不行!”高氏立刻表示了反对,“长公主府是什么不三不四的人都能去的吗?这次是好不容易托你爹的福才得到的机会,哪儿能就这样便宜了她!” 朝花宴算是一种变相的相亲宴,京城世家贵女都会受邀参加。 许多女子都指望着能在朝花宴上出彩,好为自己谋一门好婚事。 高氏自然也是打的这个主意。 叶恒在京城到底根基不稳,要是叶诗娴能攀上高门,那带来的好处可是不少。 叶诗娴却笑了,眼中划过一抹算计的暗芒。 “就是因为机会难得,我带她去,才能体现我们对她的大度和照顾啊。再说,万一到时候她在朝花宴上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儿,丢了脸面,那可就——” 高氏顿时眼睛一亮。 是啊!她怎么没想到? 一旦叶初棠在朝花宴上出丑,就算她有天大的本事,也绝对翻不了身了! “娴儿,那你——” “娘放心,我自有安排。” …… 探望过叶明泽,叶初棠神清气爽。 叶家的这些事儿,闹得越大越好。 到底是因为他们姐弟几个晦气,还是因为某些人孽力回馈,那还真不好说。 小五已经把账本看完,看她回来立刻扑了上去。 叶初棠托了托她的小屁股,余光就看到她算的账。 “还差这么多银子吗?” 要盘下那家店铺是需要不少钱,到底是京城,寸土寸金。 她过去三年攒了一些,但还差一部分。 毕竟不是人人都是沈延川。 想到这,叶初棠轻叹:“他要是再受个伤昏个迷多好啊……” 回到京城,这不得坐地起价,狠狠讹他一笔? 小五眨眨眼。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阿姐没说这个“他”是谁,但她还是一下就猜到了。 她也跟着用力点头。 ——就是啊!那样的话,她就又可以收荷包了耶! …… 定北侯府。 云成端来煎好的药,放在沈延川手边。 “世子,您的药。” 沈延川“嗯”了声,放下手里的棋子。 云成忍不住道:“世子,您的伤势明明都已痊愈,何必还继续喝这药呢?” 沈延川却摇了摇头,薄唇微勾。 “人家辛辛苦苦派人来杀我,虽然没杀死,杀个半死也是高兴的。” 云成摸不透自家主子的打算,但听他这么说,自然也就明白了,垂首应是。 随后,他递上一封信。 “长公主府又送了请帖过来,您还是不去吗?” 这已经是第二封了。 沈延川抬手接过,拆开信封,里面只放了一张薄薄的纸,上面写着寥寥数字。 “再不来,就多给你说十次亲。” 沈延川:“……” 不过是几年没回来,怎么长公主这手段越发多了? 他将那封信收起。 “备车,去长公主府。” 云成吃了一惊:“现在?” 沈延川知道这是推脱不过了,毕竟他昨天去了叶家,现在再拒,就真说不过去了。 长公主向来说得出做得到,他一点儿都不怀疑,如果他今天不去,明天定北侯府门前就能多好几门姻亲。 沈延川朝外走去,云成连忙跟上。 …… 定北侯府到长公主府距离不算远,马车抵达的时候,长公主府的管家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沈延川并不意外,还是挑了挑眉:“外祖母知道我要来?” 管家笑呵呵上前:“长公主一心牵挂您,一大早就让小的在这等着迎接您了。” 嗯,合着那封信从长公主府送出去的时候,就料定他会来了。 沈延川一掀衣摆,朝里走去。 第六十二章 嫁妆 沈延川一路往里,来到湖心亭。 管家兴冲冲通传:“世子来了!” 正坐在亭子里喂鱼的长公主像是没听见,兀自往池子里扔鱼食。 沈延川过去行礼:“外祖母,孙儿来迟。” 长公主这才扭头看来。 这位曾征战沙场,立下护国之功的长公主已将近花甲,却眼神清明,精神矍铄,一头花白的头发整齐梳起,脸上虽有皱纹,却也不难看出年轻时候是何等的英姿飒爽,倾城之色。 “难为你还记得我这个老太婆。”长公主慢悠悠开口,“伤都养好了?” 沈延川唇角微弯:“多谢外祖母挂念,孙儿一切都好。” 长公主冷哼,“如我今天不催你,你打算什么时候来?离京几年都不知道回!” 沈延川沉默片刻:“……您两个月之前不是才去过徽州吗?” 长公主一拐杖打过来:“你还说!我前脚刚走,你后脚就被人弄了个半死,出息!” 沈延川不闪不避,任由那拐杖打在身上,笑道:“孙儿这不是没事儿吗?” 长公主到底还是收了力。 自从接到沈延川负伤的消息,她在京城就担心得不得了,好不容易等到他回京了,左等右等也不来。 虽然猜到他对外说养伤不过是個说辞,可一天没见到人,这悬着的心始终放不下。 直到此时真的瞧着人了,这才总算是安心。 沈延川取了鱼食,在长公主身旁陪着喂鱼。 但长公主又不是真的让他过来忙这些的。 “延川,你今年已经弱冠,是可以娶妻成家的年龄了。”长公主很快直奔主题,“之前跟伱提过两次,你都推拒了,但现在你已经回了京城,总算可以好好挑挑了吧?” 沈延川兴致寥寥。 长公主看他这漫不经心的模样,就知道他没把她这话放心上。 “你爹平日就知道忙他的那些事儿,也不知道操心,难不成真要一直拖着?” 长公主简直痛心疾首。 她这个宝贝外孙自小就生得好,十几岁的时候,就不知引来京城中多少贵女的喜欢。 偏偏他自己对这事儿始终不怎么上心,加上几年前就去了北边,更是耽搁了不少时间。 “你去看看京城和你年纪相仿的公子少爷,就算没娶妻,身边多少也都有人伺候着,你呢?”长公主十分嫌弃。 沈延川不为所动。 长公主想起什么,压低了声音问道:“你跟外祖母说句实话,你昨天去叶府,是不是冲着叶家姑娘去的?” 沈延川眼睫微动,一时间竟没有否认。 长公主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我就知道!都说那叶家姑娘生的花容月貌,知书达理,虽然出身低了些,但你要喜欢,那也——” 沈延川觉得不对:“您说谁?” 长公主一愣:“叶家那对龙凤胎的姐姐啊!好像叫、叫叶诗娴?” 沈延川眉心微皱:“和她无关,我不认识她。” 长公主有些吃惊:“那你昨天还专程去了叶府?” 她太了解自己这个外孙了,生性极其聪睿,但也颇为懒散,从不做无意义的事儿。 她可不相信叶恒有这样的面子能请动他。 沈延川沉吟片刻,“之前为我看诊的那位大夫,是叶家刚刚找回来的二小姐。我去登门道谢。” 长公主倒是真不知道这事儿,很是惊讶:“救你的是个姑娘?” 沈延川颔首。 长公主喃喃:“那倒真是有几分本事……” 沈延川道:“医术确属上乘。” 长公主多看了他一眼:“倒是难得听你这么夸一个人,改日有机会,一定得亲眼看看。” 她又有些失望。 “还当你终于有了喜欢的女子,真是白操心一场……” 不知为何,沈延川脑海突然浮现一张温润清丽的脸。 …… 叶恒刚回到府中,叶初棠就找过来了。 他皱了皱眉,猜不透叶初棠为何这个时间来找他,但还是把人请进了书房。 “初棠,你找我有事儿?” 叶初棠颔首行礼:“确有一事想请二叔帮忙。” 叶恒道:“你说。” 叶初棠斟酌片刻,道:“我记得当初爹爹在京城除了这个宅子,还有十几间铺子和上百亩田地,不知这些地契现在是否在二叔手中?” 叶恒眼皮一跳——来了! 自从叶初棠他们回来,他就知道一定会有这一问! 只是没想到叶初棠居然还挺沉得住气,居然等到现在。 他点了点头:“不错。” 叶初棠看着他:“二叔,实不相瞒,我现在有些缺钱,所以,不知道这些东西,您能否还给我?” 叶恒一愣:“缺钱?这是为何?” 叶初棠他们回来的时候,虽然看起来吃穿用度都很一般,但也不像是十分穷苦的样子啊。 这怎么突然就说缺钱了? 叶初棠叹了口气:“您有所不知,之前我带着阿言阿风和小五,有段时间无以谋生,就找人借了钱,后来虽然开了医馆,但也是入不敷出,勉强度日。而且——” 她一顿,似乎有些无奈。 “而且,阿风性子冲动您也了解,平日里没少惹事,赔了不少钱出去。三年下来,着实是有个大窟窿要补。” 正在院中打拳的叶雲风鼻子一痒,仰头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阿嚏——!” 他搓了下脸,回头冲着叶璟言问道:“三哥,你说阿姐一个人,能把爹娘的钱都要回来吗” 叶璟言头也没抬,翻过一页书:“当然能。” “那本来就是我们的。” …… 听完叶初棠的话,叶恒渐渐皱起了眉头。 他手负身后,来回踱了两步,最后一声长叹。 “初棠,你有所不知,那些铺子其实都没怎么赚钱,田地收成不好,也是没收上来几个钱的。这样,你缺多少,直接说个数,二叔给你拿了就是!” 叶初棠眉梢微扬,简直想鼓掌。 真是好生大方。 见叶初棠没说话,叶恒又补充道:“不过你放心,这些东西还是你们的,二叔现在只是代为保管而已!阿言和阿风年龄还小,你又是个姑娘家,这些交给你打理,实在是费心费力。等过几年他们大了,这些自然都会还给他们!” 他笑着道:“到时候再从中选一些当你的陪嫁,二叔再给你添点嫁妆,保你风风光光嫁人!” 叶初棠眉梢微扬。 “嫁妆?” 她这刚回来,就盘算着把她赶出去了? 第六十三章 账本 叶恒点头,面上露出十分关切:“不错。我记得你今年十七了吧?也是能说亲的年纪了。从前你们流落在外,吃了不少苦头,如今好不容易归京,二叔自然要好好把关,为你挑一门好姻亲!” 话里话外,倒真把自己当个有正经话事权的长辈了。 叶初棠却神色淡淡,并无寻常女儿提起终身大事的羞怯。 “二叔,我没想过这事儿。” 叶恒一愣:“什么?” 叶初棠唇角弯了弯,眸色却是清凌凌。 “这几年我带着阿言阿风和小五,也算见惯人情冷暖,现在好不容易回来,心中就只有一个想法:将他们几个好好养大。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所求。” 听她语气不是玩笑,叶恒顿时有些急了:“可、可你是女子,不嫁人怎么能行呢?这几日我已经开始物色人选,只想着帮你挑個好的,你——” 叶初棠顿了顿,道:“多谢二叔好意,但我的情况,我心里清楚。过去三年在外的经历,怕是不少人都会心有芥蒂。与其委曲求全,不如一个人自由自在。” “伱——” 叶恒怎么都没想到叶初棠居然会说出这样的一番话,她竟然不打算嫁人了!? 那岂不是要一辈子都赖在叶家! 叶恒深吸口气,极力苦心劝说:“初棠,你爹娘现在都不在了,二叔就不得不为你操这个心。否则以后我还有何颜面去见他们?若他们地下有知,看你始终没个依靠,也是要不安的啊!” 叶初棠却笑了。 “二叔此言差矣,我爹娘以前最是疼我,唯一所求就是我健康平安,又怎么会因为这种事不开心?” 叶恒一噎,看着眼前的少女,一时间竟有些恍神。 印象里,他这个侄女自小体弱,性子也是软绵安静,几乎跟个泥人儿一般能任人拿捏。 可三年不见,怎么竟然好似换了个人?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笑意浅盈,温柔清婉,然而字字句句却没有半分退让。 像是剑藏于鞘,随时都会露出锋利雪亮的剑刃,直逼咽喉! 叶恒一手负于身后,来回踱步,神情为难:“可、可你这……” 他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叶初棠道:“爹娘阿兄不在,自然该我这个当阿姐的担起责任,阿言阿风马上要去国子监念书了,以后还有不少需要花钱的地方,总不能每每过来找您。您说呢?” 叶恒的脸色忽而变了变。 “这个……初棠,有件事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说,阿言和阿风暂时只怕是去不了国子监了。” 叶初棠一顿,长睫微抬:“为何?” 叶恒为难道:“你可能不太清楚,当初大哥是在被贬的路上出的事儿,那时候他一言不慎触怒龙颜,不少人都避而远之。三年过去,大哥已经不在,阿言和阿风再想进入国子监,实在不是一件容易事儿。” 这话其实说的很明白,叶铮已死,叶初棠姐弟几个就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儿,加上当初叶铮是得罪圣上被贬黜,就更是麻烦。 没有人会愿意冒着风险帮他们。 谁知道回头这事儿会不会被人拿去做文章? 叶恒叹了口气:“我虽极力争取,但能力有限,只怕是……” 大理寺少卿,这官职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放在其他地方或许是能作威作福,可这是京城,他一个四品,终究还是得看人脸色。 叶初棠垂下眼睛,没有说话。 叶恒又连忙补充道:“不过你放心!就算最后真的进不去国子监,去其他书院也可以的!” 再好的书院,又怎么能和国子监相提并论? 他无非就是不想让阿言和阿风顺理成章进入国子监罢了。 叶初棠沉吟半晌,终于道:“既然如此,那也不能强求了。” 叶恒心中一喜,没想到下一刻,叶初棠就接着道:“进不去国子监,就更得为阿言和阿风的前途考虑。我想看看那些店铺这几年的账本,以及田地租赁的收成,也好早为他们打算。二叔以为如何?” 叶恒脸色一僵。 …… 五月中旬,京城的天气已经逐渐热了起来。 时间临近晌午,太阳炽烈,屋里闷燥得不行。 叶雲风在院子里支了一个小竹板床,铺了席子,树荫遮挡了大半的阳光,洒下阴凉。 小五躺在竹板床上,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叶璟言在一旁,一边看书,一边给小五扇着扇子。 叶初棠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叶雲风率先看到她:“阿姐!你回来——咦?那些是什么?” 叶初棠身后跟着两个小厮,怀里各自抱着一个木箱,看起来还挺沉。 闻声,叶璟言也抬头看了过去,眸子微眯。 叶初棠指挥着小厮把木箱送到屋里,等他们离开,这才解释道:“爹娘当初留下的那些铺子的账本,还有田地租赁的收支册子。” 似乎是听到他们说话,原本睡得正香的小五哼唧了一声,肉乎乎的小手揉了揉眼睛,醒了。 她翻了个身坐起来,脸蛋睡得红扑扑,一抬头看到叶初棠,眼睛还没完全睁开,就伸出两只小胳膊要抱。 叶初棠俯身把她抱在了怀里,绵软的一小团。 小五搂着她的脖子,眷恋地在她脖颈蹭了蹭。 叶璟言眉头微微皱起:“账本?不是地契?” 叶初棠把小五睡得凌乱的头发理了理,淡笑:“已经吃进去的东西,哪儿那么容易吐出来?” 叶雲风愣了愣,简直难以置信:“什么意思?阿姐你亲自去要,他居然不给!?” 那些本来就是他们的东西啊! 叶初棠其实对这件事早有预料,所以她今天去,根本不是要地契的。 但凡叶恒有那个自觉,就不可能霸占了他们的房子迟迟不肯归还,甚至连提都没提一句。 仿佛所有的事情,只要用一句“阿言阿风还小”就能搪塞。 “不打紧。等会儿把账本过一遍,心里有数,才能行事。” 话音刚落,一颗小脑袋探了出来,黑葡萄般的大眼睛晶亮亮地看着她。 第六十四章 以退) 叶初棠捏了捏她的脸蛋。 “放心,都给你看。” 小五眼睛弯弯。 ——就知道阿姐最好啦! 叶初棠抱着小五进了屋,让叶雲风将两个箱子打开。 “阿言,过去三年的气候收成你都清楚,你看田地租赁那部分。” 叶璟言应声:“好。” 叶初棠自己则是翻看起了那些商铺的账本。 小五坐在她身旁,眼前也放了一本。 她看得很快,手里的算盘噼里啪啦作响。 姐弟几人只剩下叶雲风一个人闲来无事。 他左瞧瞧右看看,最后按捺不住凑上前瞄了两眼,见着上面一行行的字,英挺的脸顿时皱成一团。 头疼!真的头疼! 叶初棠头也没抬:“阿风,你要实在没事儿干,出去给小五买点绿豆糕回来。” 叶雲风如蒙大赦:“好嘞!我这就去!” 小五听见这一句,小耳朵动了动,加快了手里的动作。 ——绿豆糕!要在四哥买回来之前把账本看完! …… 叶雲风腿脚麻利,很快就买了东西回来。 没想到半路碰上了叶诗娴。 “阿风这是做什么去了?”叶诗娴的视线从他手中扫过,笑着开口。 叶雲风对他们一家全无好感,此时态度自然也是冷冷淡淡。 “给小五买点吃的。” 说完,他大步流星转身就走。 叶诗娴了然颔首,而后又问道:“对了,我也买了一些东西,原本打算等你们去国子监念书的时候送的,但现在你们去不成了,就直接拿给伱们吧?” 叶雲风脚步一顿,眉头紧紧皱起:“你说什么?” …… “阿姐!” 叶雲风快步回去,小跑着回了房。 叶初棠抬头看他:“怎么了?” 叶雲风神色急切:“刚才我碰见叶诗娴,她说我和三哥不能去国子监念书了?这是真的吗?” 这话一出,叶璟言也放下了手里的册子。 叶初棠还以为是什么事儿,听到这又重新看向账本。 “不必当真。” 叶雲风脸上闪过片刻的茫然:“阿姐?” 不是他不相信阿姐,而是叶诗娴说那话的时候语气神态都太自然了! “她说,是因为爹——” 叶雲风一顿,有些烦躁地挠挠头, “其实我倒是无所谓,但是三哥一定得去啊!二叔这——” 他不是念书的材料,去哪儿其实都一样,可三哥却不同。 这要是去不成国子监,岂不就把三哥耽误了? 叶初棠把手里的账本合上,眉梢微扬。 “真指望他,你和阿言永远别想出头了。” 叶璟言猜到什么:“阿姐本来就没想请他帮忙?” 叶初棠晃了晃手里的账本。 “他要不是没办成这件事,怎么能那么轻易地把这些账本交出来当补偿?” 从一开始她就知道叶恒靠不住,所以,不如以退为进。 最起码她现在拿到了她想要的。 “她说的那些话不用理会,过几日,自有人接你们去国子监。” 听她这么说,叶雲风悬着的心总算放下。 虽然不知道阿姐是想了什么法子,但她承诺过的事从未食言,这次肯定也是一样! …… 下午的时候,叶诗娴突然来了。 “堂姐,没打扰到你们吧?” 叶初棠微微一笑:“不会。倒是你,没在照顾明泽吗?” 叶诗娴脸上的笑容淡了许多,不过很快恢复如常。 “他身体已经好多了,不需要时时刻刻看着。” 否则那不真成了脑子有问题的疯子? 叶初棠颔首:“那就好。” 叶诗娴不想和她谈论叶明泽的事儿,生怕她又说出什么想见爹娘和阿兄的话来。 “其实我这次来,是有件事想和堂姐商量。三天后,长公主府举办朝花宴,我想请堂姐和我一起去,不知堂姐意下如何?” 说到这,她脸上隐隐带上了几分得意。 “长公主身份何等尊贵,想必不用我多说,堂姐也是知道的。有资格参加这朝花宴的,无一不是京中世家贵女,阿姐不若随我同去?” 似乎生怕叶初棠不知道她受邀参加这朝花宴,是何等荣耀。 叶初棠看着她,心中觉得有些好笑。 看起来叶诗娴是真觉得自己已经迈入到了那个圈子。 “这等场合,我若不请自去,怕是有些不合适吧?” 叶诗娴早已想好了说辞:“没关系的,被邀请的人原本就能携自己的亲眷一同前往。正好我娘去不了了,堂姐随我一起,正好能有個伴,何况堂姐你好久没回来了,很多人可能都不太熟悉,借此机会介绍她们给你认识认识,这不挺好的?” 言辞恳切,似乎是真心邀请。 叶初棠沉吟片刻,似乎有些动摇。 叶诗娴又劝了几句,叶初棠最后终于点头。 “好。” …… 叶诗娴走后,小五就从里间跑出来了,一脸好奇地仰头看向叶初棠。 ——阿姐不是不喜欢这种场合的吗?怎么还会答应? 叶初棠看到她,一笑:“账本看完了?” 小五用力点头,然而下一秒,一张小脸就垮了下来。 叶初棠瞧她蔫蔫的,猜到了什么:“怎么,账有问题?” 小五憋红了脸。 ——那岂止是有问题!问题好大好大!十三个铺子,居然全都在亏钱! 她从认字儿还从来没见过这么烂的账本,算完差点晕过去。 ——好难过,好难过呀! 叶初棠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头发,对此倒是并不意外,笑着道:“要是赚钱才是怪了。” 小五还是气呼呼。 ——那些账根本就对不上!纯粹是拿了一个假账本骗人呢! 叶初棠其实并没有很生气,但她有一点挺奇怪。 这些铺子有的位置是非常好的,按理说再差劲也不可能会搞出这么烂的账面。 如果叶恒早就料到他们会回来,提前做了假账,也就不说什么了。 可关键是——这十几册账本根本不是最新伪造出来的。 最起码在他们回来之后的这一小段时间里,绝对来不及做出这么多份假账本。 既然叶恒早就认定他们全都死了,觉得这些财产都是他的,又为什么一直在做假账? 如此麻烦,他图什么? 第六十五章 出丑 “阿言,你那边看得如何?”叶初棠又问道。 叶璟言此时也已经翻完三年的册子,摇摇头:“也有问题。前年雪灾,田地颗粒无收,但去年和今年风调雨顺,收上来的租金却还是少之又少。估计下面的人手不太干净。” 叶初棠点点头,对此倒是并不意外。 她在意的是—— “回头找机会看看这钱到底是漏在哪个环节了。如果是下面的人中饱私囊,倒是好说,整罚换人即可。但如果是有人授意……” 叶恒平日忙于事务,分在这些事情上的精力有限,基本上都是高氏操心。 究竟是谁的问题,还有的查。 叶璟言心领神会,轻轻颔首:“我明白。” 现在地契不在他们手里,也不方便做事,不过好在账单都已经过了一遍,摸清楚了大概的情况。 “把这些账本收起来,大后天再送回去。” 在叶恒看来,叶初棠是个深闺养大的女子,这几年虽然在外有所历练,但对铺子和田地账本上的事儿,肯定只是一知半解。 叶璟言和叶雲风兄弟俩才十二三岁,估计也不怎么懂。 至于小五,那就更不用说了,不过一个懵懂无知的小娃娃罢了。 所以这两箱子账本叶初棠一個人看,肯定得花费不少时间。 叶初棠索性顺水推舟,随了他的意。 …… 三天后,叶初棠一大早就带着阿言和阿风把那两箱子账本还了回去。 叶恒正要出门上朝,看到这一幕有些惊讶。 “这么快就看完了?” 那可是十几间铺子三年的账本!另外还有百亩良田的租金收支册子! 叶初棠轻轻颔首:“大概看完了,情况确如二叔所说,亏空不少。” 叶恒心中嗤笑。 她非要看,那么给她看就是,谅她也看不出什么来! “二叔平时忙于政务,对这些疏于管理,你二婶早就说得想想法子,不能一直总这样亏钱不是?但她这几日身体不好,就又给耽误了。” 叶恒叹了口气,又很快安慰道:“不过这些都不需要你操心,等过段时间你二婶好了,交给她就是。” 叶初棠没接他这句话,反而换了话题:“对了,这几天只忙着看账本,一直没得空去探望二婶,不知道她身体如何了?” 不提还好,一提这一茬,叶恒心情就十分烦躁。 几天过去,药也用了,可高氏脸上的红疹非但没有消退的趋势,反而越发严重! 昨天他去看了一眼,发现高氏脸上有的地方已经开始红肿溃烂,瞧着更是恐怖,他甚至没在那用完饭,就匆匆走了。 对着那么一张脸,实在是倒胃口。 但这样的话自然不能说的。 他打了个哈哈,笑道:“不要紧,你二婶好多了,再过段时间应该就能痊愈了。” 张太医根本不行,回头还是得请个更厉害的大夫来! 叶初棠似是也松了口气般微微一笑。 “那我就放心了。” 这时,身后传来脚步声。 “堂姐,你收拾好了吗?” 来人正是叶诗娴。 她起了个大早,在镜子前梳妆打扮了好久,总算拾掇得满意了。 听说叶初棠来了这边,她也就直接过来了。 “马车已经备好,咱们走——” 她正说着,见到转身回头的叶初棠,声音戛然而止,眼底难以克制地闪过一抹嫉妒。 叶初棠今日梳了飞云鬓,乌发挽起,斜斜簪了支白玉海棠簪。 一身天水青织锦烟罗裙,越发衬得她清瘦纤细,腰身细软。 她只站在那,便如一朵濯水不妖慵懒沉静的春日海棠。 叶诗娴袖中的手紧紧攥住,指甲嵌入掌心。 她知道叶初棠生得一副好容貌,可却没想到她不过简单收拾一番,就更添三分艳色! 这一刻,叶诗娴只觉得,早晨花了一个多时辰精心打扮的自己真是个笑话! 她心底顿时后悔起来。 早知如此,真不该带叶初棠去朝花宴的! 可话已经说出口,现在又如何反悔? 叶初棠笑了笑,梨涡若隐若现。 “好啊。” …… 叶初棠和叶诗娴一起上了马车,同行的还有一个驾车的小厮,以及贴身丫鬟芍药。 去的路上,马车内的氛围十分微妙。 叶诗娴每每抬眼看到那张脸,心里的不舒服就多一层。 叶初棠似无所觉,始终泰然自若。 随着马车停在长公主府门前,叶诗娴心中的紧张达到了顶峰。 她按着胸口,轻吸口气,挑开帘子朝外看了一眼。 长公主府门外已经来了好几辆马车,一眼便知来自各个高门世家。 看着那巍峨大气的长公主府大门,叶诗娴心跳都快了不少,又是敬畏又是兴奋。 她重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问道:“芍药,我可有不妥?” 芍药和她一样激动,毕竟这可是真正的皇家贵胄! “小姐漂亮极了!等会儿——” 她一顿,想起马车里还有个叶初棠,生生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叶诗娴心中稍安,这才看向叶初棠。 “堂姐,我们进去吧?” 芍药先下了马车,扶着她下来。 “小姐,您慢些——” 叶诗娴正要下马车,一阵急促响亮的马蹄声忽而由远及近而来! 哒哒哒! 叶诗娴心头一紧,下意识抬头,就瞧见一个穿着红色劲装的女子正驾马而来! “驾!” 那女子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扬鞭,“啪”地一声鞭响!声裂长空! 眼看着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那女子竟然没有丝毫要减速停下的意思,就这样直直冲来! 叶诗娴心头猛然一跳,慌忙就要逃离,结果不慌不要紧,脚下一个踩空,居然就这样直接从马车上摔了下来! 芍药吃了一惊,连忙去扶她:“小姐——” 砰! 一主一仆就这样直接摔成一团! 叶诗娴痛呼一声。 坐在马车内的叶初棠听到这声,才挑开帘子朝外看去。 眼看着那匹马就要与马车狠狠撞上! 叶初棠眉梢微扬,却是并未动作,就这样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底几分兴味。 下一刻,那红衣女子陡然一拉缰绳,马匹前蹄高高扬起,一声嘶鸣! 第六十六章 下马威 那匹马竟是就这样堪堪停下,距离马车,不过三尺之距! …… 整条长街一片死寂。 各家贵女纷纷从马车下来,惊魂未定地看着这一幕。 谁能想到,在长公主门前竟会发生这种事? 然而当她们看到那高坐马上的红衣女子,却又都将震惊的神色收回。 原来是她,难怪胆子这么大…… 红衣女子收起手中长鞭,居高临下地看了叶诗娴一眼,眉眼张扬:“喂,你没事儿吧?” 叶诗娴头发凌乱,精心挑选的步摇缠绕在一起,眼中含泪,脸上惊色未褪,瞧着哪里是没事儿的样子? 但听到这一声,她心里一颤,原本堵在喉咙的那些质问的话语竟都说不出口了。 她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不用抬头看也知道这会儿多少人的目光都在她身上。 叶诗娴羞愤万分,恼恨到了极点。 还没进去,就在长公主府门前闹出这样的笑话,她的脸面算是丢尽了! 这时,旁边忽然多出一只手,扶住了她的胳膊。 叶诗娴扭头,就看叶初棠不知何时已经下了马车,神色关切地低声问道:“诗娴,你怎么样?” 叶诗娴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她想立刻甩开叶初棠,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事儿绝对是做不得的。 最终只能强压下心绪摇头,勉强一笑。 “我、我没事儿的,堂姐不必担心。” 她终于站好,却是顾不得其他,反而立刻冲着那红衣女子屈膝行礼。 “见过沁阳郡主。” 叶初棠眸光微动。 果然,有着一手好骑术,还敢这样肆无忌惮在长公主府门前驾马飞奔的,除了沁阳郡主黎月,不做他想。 沁阳郡主的父亲是燕南王,镇守西南,战功赫赫。 而沁阳郡主是他的独女,从小就宠得不行,养出了泼辣张扬的性子。 哪怕是公主皇子,在沁阳郡主面前也颇为客气,不敢耍皇家的威风。 是个人都看得出来,沁阳郡主方才绝对是故意的,可那又怎么样? 叶诗娴甚至连一句责问的话都不敢说。 那红衣女子从马背上翻身而下。 她身量高挑,一身红衣劲装配黑色长靴,头发简单束起,眉眼明媚而张扬。 一看便知是骄纵长大的。 后面几个小厮匆匆追了上来。 “郡主!郡主您——” 沁阳郡主随手将手中长鞭扔了过去:“这匹马惊了,带回去好好教一教。” 小厮慌忙接住长鞭,连连应声:“是!” 沁阳郡主这才又看向叶诗娴,上前一步问道:“真的没事儿?我看要不还是去医馆看看?别回头出什么事儿了,又要说是因为我。” 这怎么能行! 好不容易等到今天,要是走了,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叶诗娴将眼泪忍了回去,勉强一笑:“多谢沁阳郡主关心,民女当真无碍。” 沁阳郡主扬了扬眉,对她的回答一点儿也不意外。 她耸耸肩。 “行吧。既然你说没事儿,那就不去了吧。小江,回头送份礼到叶家,就当是给叶小姐的赔礼了。” 跟在她身后的小厮立刻应是。 叶诗娴嘴角的笑容几乎快要挂不住。 沁阳郡主早就看她不顺眼,这次更是过分,直接当众给了她一个真真正正的下马威! 这让她还怎么在京城贵女的圈子里抬头…… 沁阳郡主本来转身要走,余光却忽然瞥见了站在叶诗娴身旁的叶初棠,不由停下了脚步,上下打量了她一圈。 一般人就算好奇,也不会这样直白放肆,但沁阳郡主显然不是一般人。 她问道:“你是谁?怎么从前没见过?” 叶初棠眼帘微垂,正要回话,沁阳郡主就忽然想起了什么一般:“哦!我知道了!你就是叶家刚回来的那個叶二小姐是不是?” 看来她们回来的消息的确已经传遍了整个京城。 叶初棠轻轻颔首:“民女叶初棠,见过沁阳郡主。” 沁阳郡主的视线在两人身上转了转,嗤笑: “堂姐妹,叶诗娴倒是和你长得不太像啊……我还当她在伱们家宅子里住了几年,同风同水,肯定和你越长越像呢!” 是个人都听出这话语中的讽刺之意了。 旁边不知是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虽然那笑声很快收回,叶诗娴还是觉得像是被当众扇了一巴掌,脸上火辣辣的疼。 叶家的那点事儿不是秘密。 从前大家都以为叶铮一家全都死了,叶恒身为亲弟,处理了他们一家的身后事,搬到了他们的宅子里,也是无可厚非,轮不到旁人置喙。 可现在不一样啊——叶初棠姐弟几个回来了呀! 谁不知道现在叶家两家人都住在一起,叶恒一家根本没有搬出来的打算,这抱的什么心思,明眼人一眼便知。 只不过这到底是人家的家事,加上叶初棠姐弟几个无父无母无依无靠,而叶恒刚刚升任大理寺少卿,前途无量。 两相对比,自然没人那么不识趣地上来挑事儿。 然而沁阳郡主是那个例外。 她才不会把区区一个四品放在眼里,何况她看叶诗娴不顺眼很久了,今天就是打定主意当众下她的脸! 叶初棠眉梢微扬,倒是觉得这个沁阳郡主挺有意思。 “沁阳郡主说笑了,我与诗娴异父异母,长相自然不同。” “啊,对!” 沁阳郡主恍然, “她应该和自己娘亲长得像嘛!要不然,也应该是和她一母同胞的弟弟像!哎,对了,今天你娘没和你一起来?” 叶诗娴暗暗咬唇,心中恼恨至极。 前几日她娘在宴席上出了意外的事儿不少人都知道,沁阳郡主这话分明是故意的! 然而她也只能强压下屈辱,低声回道:“家母身体抱恙,故而未曾前来。” 沁阳郡主摆摆手。 “算了,长公主还在府里等着呢,可不能让她老人家久等,走了!” 她说着,便直接抬脚进了府。 其他贵女面面相觑,最后也都纷纷跟上。 无人主动过来和叶诗娴打招呼。 叶诗娴站在原地,芍药一边帮她整理衣服和头饰,一边低声抱怨道:“沁阳郡主也真是的!她这般欺负您,回头慕容公子知道了,不知会多心疼——” 叶诗娴微微蹙眉,打断她的话:“芍药。” 芍药这才不甘收声。 叶初棠眸子微眯。 慕容? 第六十七章 问安 爹爹当初是为了替霍将军霍俞成求情,才触怒龙颜,被贬梧州。 慕容阳是霍俞成的得力干将,从十五岁开始追随其麾下,算是被霍俞成一手提拔上来。 然而最后也是他临时反水,举报霍俞成谎报军功侵吞军饷,并因刚愎自用激进行军,导致八万将士被西凉尽数坑杀在通天关。 芍药提到的这位慕容公子,应该就是慕容阳的独子——慕容晔。 传言他倾慕叶诗娴已久,但偏偏沁阳郡主对他有意,这就导致三人之间的关系非常微妙。 也难怪沁阳郡主看叶诗娴这么不顺眼了。 当初霍俞成全家被抄斩,反倒是慕容阳步步高升,如今已是都指挥使,正儿八经的二品大员。 叶诗娴若真能嫁给慕容晔,也算是高攀了。 不过看她的反应,倒似乎挺避嫌的…… 叶诗娴重新整理好自己,确定没有任何问题了,才往大门走去。 很快有丫鬟过来引路。 长公主是当今圣上的亲姐,当初曾陪着圣上一同开疆扩土,立下汗马功劳,地位超然。 单单是这一座府邸,就占据了整整一条长街。 大门已经足够气派,往里去,亭台楼阁,雕梁画栋,更是处处彰显着皇家贵气。 就连伺候的小厮丫鬟,衣着服饰比起外面的许多富家子弟千金也是不差。 叶诗娴越往里走,越是为这富丽堂皇的景致所震惊,言行举止越发谨慎,每一步都走得矜持小心。 芍药一时看呆,脚下还不小心绊了一下。 叶诗娴眉头顿时皱起,低声斥责:“怎么这般不小心?” 芍药自知失态,脸涨得通红:“小姐、小姐见谅——” 叶诗娴还要再说,便听前面引路的丫鬟笑着道:“叶小姐不必苛责,这条小路铺就的雨花石,走路是要注意些,千万别摔着。” 叶诗娴连忙咽下喉间的话,勉强一笑:“多谢。” 那丫鬟笑意盈盈,脸上未见半分不悦与冷落,心中却是暗暗摇头。 想要和长公主攀上关系的人实在太多,这府中迎来送往的都是贵客,她是长公主身边的贴身大丫鬟,见多了各种各样的人,对此不以为奇。 叶诗娴这几年在京中也是颇有名气,谁知……小门小户出身,行事终究不够大气。 不过…… 那丫鬟忍不住多看了旁边的叶初棠两眼。 听说这是叶诗娴的堂姐,从前那位叶铮大人的爱女,流落在外三年后好不容易才回京。 本以为该是个怯弱羞窘的性子,可自从踏进府中,这姑娘一言一行,落落大方。 就连叶诗娴初次来到长公主府,都带着满心紧张,生怕做错了什么,拘谨得不得了。 反倒是她,眉眼舒展,泰然自若,端的是一身好气度。 丫鬟原本没把叶初棠放在心上,只当是陪着叶诗娴一起来凑热闹的,但现在却对叶初棠刮目相看。 因为在门前耽搁了一会儿,她们来到正厅的时候,基本已经坐满。 今日受邀而来的大约有二十多位千金贵女,她们中的大多数都是自小相熟的手帕交,此时坐在一起聊着也十分热闹。 “叶家小姐来了。” 丫鬟一声通传,立刻引起众人注意,纷纷回头看来。 叶诗娴立刻下意识挺直了脊背,力争保持最完美的仪态。 然而她还是听到了几道窃窃私语。 “那就是叶诗娴?方才在长公主府门外,被沁阳郡主吓得从马车上滚下来的那个?” “可不就是她!” “不都说她生的花容月貌吗?今日一见,也不过如此,倒是她旁边那位……是哪家的千金?” 这里藏不住秘密,沁阳郡主针对叶诗娴,让她在府门外丢了脸面的消息,早已在私下传开,甚至成了她们热议的话题。 此时见到叶诗娴,自然看笑话的居多。 还有一些则是被叶初棠引去了注意力。 那张温润清丽的脸,实在是让人无法忽视。 “听沁阳郡主说,那个是叶诗娴的堂姐,也是当初那位叶铮大人的二女儿,叶初棠。” 这些世家贵女们并非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两耳不闻窗外事,相反,因为家中父兄都有在朝中任职,且基本上都品级不低,她们对这些都颇有了解。 叶诗娴假装没听到那些话,随之入座。 叶初棠自然而然在她旁边坐下,眼睫微抬,不动声色将所有人的反应收入眼底,扬了扬眉。 今日这场朝花宴,叶诗娴铆足了劲想出彩,可惜踢到了沁阳郡主这块铁板,出师不利。 就算之前有打算和她交好的,这会儿也得掂量掂量了。 毕竟没有人愿意为了一個叶诗娴得罪沁阳郡主。 叶诗娴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唇瓣微抿,暗暗攥紧了帕子。 就在这时—— “长公主驾到!” 伴随着这道通传声,一位年近花甲穿着绛紫色宫装的妇人走了进来。 她拄着一根紫金龙头杖,慈眉善目,通身贵气。 头发虽已花白,却精神矍铄,眉眼之间依稀可见几分年轻时候的英气,一看便知是上过战场的,令人不自觉心生敬畏。 众人齐齐起身。 “见过长公主。” 长公主笑着按了按手:“不必多礼。” 沁阳郡主快步上前,直接来到她身前,行了一礼:“代家父家母问长公主安!” 长公主却是哼了一声:“方才是不是你在门外闹事?” 沁阳郡主眨了眨眼,撒娇:“我那不也是不小心嘛——” 长公主与燕南王夫妻交情极深,算是从小看着沁阳郡主长大的,对她的性子最是了解,听下人通报以后,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没有下次。” 长公主说着,又看向屋内其他众女, “叶家小姐可还好?” 叶诗娴立刻上前半步,屈膝行礼:“多谢长公主挂怀,民女无碍。” 长公主打量了她几眼。 确实是长得不错,就是胆子太小,不支事儿。 黎月虽然任性骄纵,但做事是有分寸的,那匹马距离马车还有一段,叶诗娴却直接被吓得从马车上摔下来,这…… 她缓了缓神色,吩咐道:“竹心,把那对银珐琅彩镂空手镯拿来。” 第六十八章 沈延川,你礼貌吗 叶诗娴又惊又喜:“谢过长公主。” 虽然之前受了点委屈,但她人微言轻,原本也就只能忍着。 没想到长公主居然会主动送礼宽慰。 这样一来,其他贵女也就不能再拿这件事笑话她了。 叶初棠想的却是另一件事:长公主对沁阳郡主的确极好。 这一出并非是为了弥补叶诗娴,而是为了替沁阳郡主平事。 长公主夫君早亡,只生了一个女儿。 说来,她女儿后来嫁给了定北侯,只可惜年纪轻轻便染上重疾,香消玉殒。 也就是说,这位长公主其实是沈延川的亲外祖母。 失去了女儿以后,长公主消沉许久,燕南王就将沁阳郡主送了过来,养在长公主膝下三年之久。 长公主待沁阳郡主,几如亲孙女。 也不怪沁阳郡主这般大胆了。 忽然,叶初棠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长公主笑着道:“你便是叶初棠?” 话音一落,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叶诗娴也忍不住惊愕回头。 刚才长公主问她的时候,只说是叶家小姐,可到了叶初棠这里,却是清清楚楚知道她的名字。 这—— 叶初棠颔首行礼:“民女叶初棠,见过长公主殿下。” 心念电转间,她已经猜到了这位长公主为何认识她。 果然,下一刻便听长公主笑道:“年纪虽小,却有一手好医术,实在难得。” 叶初棠眼睫微垂,轻声回道:“世子福泽深厚,初棠不敢居功。” 长公主脸上笑意更深。 原本因着救了自家孙儿,她对叶初棠就印象很好,如今见了面,见这少女容颜温润清丽,气质温柔从容,尤其自始至终不卑不亢,说话得宜,她就更喜欢了。 原本是想再赏赐一番的,但转念想到沈延川前几日已经专程去了叶府,她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要是都送了,自家孙儿送什么? 长公主笑着入了席,众人这才落座。 只是她们此时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叶初棠的身上。 定北侯世子回京以后一直闭门养病,只前几日破例去了叶府,后来才听说,是因为叶初棠之前曾经救过他,才特地去送了谢礼。 原本许多人对这说法还将信将疑,此时见长公主这般态度,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叶诗娴默默攥紧了袖中的手,再看到那赏赐的镯子,也不觉得欣喜,只觉得憋屈了。 她决定带叶初棠来,是想接着这个机会让她出丑的,可没想到先是沁阳郡主横插一脚,后是长公主另眼相待。 丢人的是她,赢了名声的却是叶初棠! 叶诗娴心里后悔不已——她怎么忘了,叶初棠还有沈延川这一层关系! 一顿饭,叶诗娴吃得心不在焉,只动了几口就不吃了。 不过好在因为长公主出面,大家对她的态度有了明显的好转,渐渐也有人过来搭话。 但她很快发现,这些人大部分居然都是冲着叶初棠来的。 “听说叶二小姐之前三年一直在外,以开医馆谋生,真是好生厉害。” “世子回京之后一直在府上养伤,叶二小姐,他是不是伤得挺重的?” “叶二小姐,世子大概什么时候能痊愈啊?” 不知不觉被众女包围的叶初棠:“……???” 不是,别太离谱。 虽然沈延川的确长了一张祸国殃民的脸,但既然这么关心,怎么不直接去问他,问她一個外人做什么? 她和沈延川也不熟啊。 但这话不好说,毕竟刚才长公主还专门夸了她一句,直接卸磨杀驴——不是,过河拆桥,不太好。 叶初棠主打一个礼貌客气,一问三不知:“其实我也只是给世子开了几副药,没多做什么。而且世子回京之后,我们也只在叶府见过一次,他的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 众女满脸遗憾。 本指望着从叶初棠这里套一点有用的消息出来,结果还是什么都没问出来。 长公主自然也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有点新奇。 这要是换个人,只怕早就恨不得跟所有人彰显自己和沈延川的关系,可偏偏这姑娘,似乎避之不及。 自家孙儿这是做了什么讨嫌的事儿,惹得人家如此? 难怪之前上赶着去叶府送礼…… 长公主心里大声嘲笑了自家孙子几声,这才请众人一同去后花园赏荷。 她一走,众人自然连忙跟上。 叶初棠往外走了两步,终于得以呼吸新鲜空气。 太挤了,真的。 和那个男人沾上关系果然没什么好事儿发生。 叶诗娴跟在后面,唇瓣紧抿。 叶初棠回头问道:“诗娴,你脸色看起来不太好,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岂止是身体不舒服,她心里更不舒服! 叶诗娴心里满是怨愤。 这所有的风头,都让叶初棠一个人抢去了! 她深吸口气,勉强调整了自己的表情:“没有,就是觉得天有点热。” 叶初棠抬了抬下巴:“我看前面凉亭里面放了冰块,去那能凉快不少。” 长公主身份尊贵,吃穿用度无一不是最好,连这赏荷观鱼的八角凉亭,都专门派人放了两桶冰块。 微风从湖面吹过,带起一丝丝潮意,又拂过这冰,是沁人心脾的凉爽。 湖中荷叶连连,碧绿青葱,几朵荷花亭亭而立,不蔓不枝,粉白色的花骨朵有的未开,有的已经盛放。 水中十几尾鲤鱼颜色鲜艳,身形圆润,来回游动。 叶初棠看了一眼。 ——这鱼伙食不错,养得这般圆润,几乎和小五一样了。 嗯,回去给小五加餐。 在她慢行的几步之间,叶诗娴赶了上来,许是想去凉亭里凉快,她脚步有些快,直接越过了叶初棠。 走出一小段距离后,她摸了下手腕:“哎呀,我的红玉珠串好像掉了!” 芍药立刻道:“您掉在哪里了?奴婢去找!” 叶诗娴眉头轻蹙,回头看去,似乎很是着急的模样。 “那是娘亲送我的,这要是丢了——” 叶初棠听到动静,收回视线,侧眸看去。 叶诗娴急急道:“堂姐,你见到我那红玉珠串了吗?不知道刚才是不是掉在这附近了。” 叶初棠后退半步,垂眸四下看了一眼。 叶诗娴忽然伸手过来拉她:“堂姐小心!” 她的手碰到了叶初棠,瞬间改拉为推! 第六十九章 反咬一口 叶诗娴眼中闪过一抹得意。 然而下一秒,她却忽然感觉手下一空,叶初棠的手腕不知怎么转了一下,竟是就这样挣开了她的手! 不好! 叶诗娴顿生慌张,张口欲呼,却已经来不及了,身体重心不受控制地偏移,朝着湖中栽去! 叶初棠忽而惊呼一声:“诗娴小心!” 叶诗娴感觉自己的袖口似乎被拽了一下,身后传来一道闷声,然而她来不及反应,已经跌入了湖中。 湖水瞬间将她淹没! 扑通——! 湖心亭众人听到这边动静,纷纷朝着这边看来,当下连连惊呼。 “天!叶家小姐掉水里了!” “快救人!” 场面顿时一片混乱。 叶诗娴疯狂在水里挣扎,湖水涌入她的口鼻,几乎令她窒息——她不会水啊! 芍药此时也终于回过神,慌张不已地大喊出声。 “小姐!” …… 一阵兵荒马乱的忙活后,叶诗娴终于被竹心救了上来。 ——这位跟随长公主左右的贴身丫鬟,是被长公主一手调教起来的,不但能识文断字,还会一些武艺,甚至精通水性。 此时的叶诗娴浑身湿透,头上的簪子步摇都不见了,头发凌乱,模样狼狈。 夏天天热,穿的本来就很薄,纱裙紧紧贴在身上,曲线毕露。 不少围观的世家千金见此,纷纷暗自交换视线,眼中几分嘲笑几分鄙夷。 不管怎么说,在长公主府里出这样的丑,真正是丢人丢到家。 也幸好今日这朝花宴来的都是女眷,小厮们都在较远的位置候着,否则给人看到这样的场景,叶诗娴真是不要想着嫁人了。 长公主的另一位贴身丫鬟兰衣迅速拿了披风过来,披在叶诗娴身上,关切问道:“叶小姐,您怎么样?” 叶诗娴惊魂未定,浑身打着哆嗦。 长公主此时也过来了,看到她这模样,眉心微蹙:“怎么突然就落了水?” 听到这一句,叶诗娴像是终于找回了自己的神志,在人群中搜寻一圈,最终将视线定格在叶初棠身上,眼眶一红,哽咽着问道: “堂姐,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故意推我下水?” 她带着哭腔的声音一落,四周顿时陷入死寂。 叶诗娴眼泪滚落。 本来她是打算趁机推叶初棠下水的,没想到叶初棠居然不知道怎么避开了,心念电转间,叶诗娴计上心头,顺水推舟,直接将这一切都推到了叶初棠身上! 反正刚才她动手的时候,是背对着湖心亭的众人的,根本没人看见。 就算叶初棠反驳,也不会有人相信——毕竟她是真的掉到湖里了! 叶初棠愣了下,乌黑温润的眼中闪过一抹惊诧,仿佛不明白她为何突然这样说。 她唇瓣动了动,欲言又止。 叶诗娴自然不会给她争辩的机会,眼泪掉得更凶,紧紧攥着身上的披风。 “堂姐,要是我有什么地方得罪过你,你大可以直说,但你怎么能、怎么能——” 四周依然无人应声。 叶诗娴终于感觉到一丝不对:她都这么说了,这些人怎么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她们不应该对叶初棠—— 就在这时,节奏鲜明的鼓掌声响起。 啪,啪,啪。 沁阳郡主一脸叹服地道:“什么叫颠倒黑白,本郡主今天真是亲眼见识到了。” 叶诗娴脑子一懵,完全不知道沁阳郡主怎么突然这么说。 不知怎的,她莫名有些心慌。 沁阳郡主一手抱臂,摸了摸下巴,才道:“叶诗娴,刚才大家都清清楚楚看到,你不慎跌入湖中的时候,伱堂姐第一反应就是去救你。为了将你拉回来,她跌倒磕到了湖边的石头上,手肘上蹭的都是血。结果你刚一上来,就说是她推的你?” “啧,你真够厉害的啊。” 叶诗娴像是被人狠狠砸了一棍,脑海之中一片空白。 “什、什么……?” 她转动着僵硬的脖子,再次看向叶初棠,这才看清她的衣袖都破了,露出的左手手腕处,依稀可见被蹭掉了一层皮,渗出血点。 旁边还沾着灰,一看就是在锋利的石块上蹭的。 沁阳郡主继续道:“刚才我让她先去包扎,她却不肯,一直在湖边守着,说要看你安安全全上来。结果,你就是这么回报她的?” 她唇角勾起,明艳张扬的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和轻鄙。 “叶诗娴,谁有你这样反咬一口的堂妹,可真是天大的‘福气’啊。” 叶诗娴整个人都傻了。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围观众女也低声议论起来。 “真是涨了见识了!叶初棠好心救她,她却反过来污蔑人家!什么人啊?” “就是!要不是咱们就在湖心亭看得真切,这事儿还真是说不清楚了!” “我要是叶初棠,可真咽不下这口气……” “谁让人家有爹撑腰呢?占了人家的宅子不说,还敢公然欺负,不就是觉得叶初棠姐弟几个无父无母,无人可依吗?” 叶诗娴浑身颤抖,这才想起她跌入湖中之前,似乎听到了一道声响,当时她没来得及细想,现在想来,那分明就是叶初棠跌跪在地的声音。 可是——她分明觉得自己的衣袖只是被轻轻拉了一下而已,根本不可能带倒叶初棠啊!更别提叶初棠身上的伤了! “不、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叶诗娴胸口闷涨,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却说不出来。 事情为什么会朝着这样的方向发展? 这时,叶初棠忽然上前一步。 四周声音顿时消失,叶诗娴下意识仰头,再次看着那张温润清丽的脸,只觉得无比陌生。 叶初棠伸出手,一串红玉珠串静静躺在她手心。 随着她的动作,衣袖微微拉起,从手腕往上,大片蹭伤。 那渗出的血点殷红无比,竟比掌心的那串红玉珠串更加鲜艳。 谁都看得出来她刚才被拉倒跪地的那一下伤得有多重。 空气似是凝固,叶诗娴从来没有觉得有那一刻如此时一般煎熬。 叶初棠轻声道:“诗娴,你的红玉珠串。” 叶诗娴忽而打了个寒噤。 第七十章 急病 一阵风拂来,叶诗娴终于清醒。 她脑海疯狂转动,思索着要如何化解现在的局面。 “这、这是堂姐从哪里找到的?是不是、是不是刚才我跌下去的地方?”叶诗娴忽然有些急切地问道。 ——她当时就是背着众人,趁叶初棠不注意,故意将东西扔下的,叶初棠绝对不可能在其他地方捡到! 果然,叶初棠下颌轻点:“是。” 叶诗娴心中长舒口气,咬了咬唇,脸上满是歉疚:“那是我误会堂姐了!刚才我回去找这东西,一时没有注意,就感觉脚下一滑,便跌入了湖中。想来就是因为不小心踩到了,这才——” 她匆匆擦去眼泪,似乎愧疚到了极点。 “掉下去的时候,我感觉袖子好像被拉拽了一下,就误以为是堂姐推了我,原来堂姐当时是为了救我!我、我对不起堂姐一片好心!” 芍药哭着扑了上来。 “小姐!这怎么能怪您呢?都是奴婢太粗心,没能及时拉住您,才导致您掉到了湖里。您一时受了惊吓,这才误会了二小姐不是吗?” 听来,倒似乎是叶诗娴因为惊吓过度,这才脑子糊涂,错误指认了叶初棠。 叶诗娴哭着摇头:“但我终究是冤枉了堂姐,要不是大家都在这,这误会当真是解不开了,那我怎么对得起堂姐?” 众人暗暗交换视线,对她这说法不置可否。 沁阳郡主唇角一抹冷笑。 叶诗娴是个什么货色,她清清楚楚,如今这演技倒是越发成熟了。 她扭头看向叶初棠,正想提醒她一二,却见叶初棠表情淡然,轻轻点了点头,唇角还微微弯起了一抹清浅的弧度。 “你没事儿就好。” 沁阳郡主皱了皱眉。 这个叶初棠,真是个包子性格,被人欺负到头上了,还这么—— “最近家里出了挺多事儿,要是你再不好,二叔他们肯定更担心了。”叶初棠浅笑着拍了拍叶诗娴的手,神色真挚,“误会解开了就行,人没事儿就好。” 叶诗娴表情一僵。 叶初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本来最近关于她娘和明泽的事儿,京中就已经有了各种传闻,现在又多了她这事儿,岂不是更显得—— 已经有人低声议论起来。 “这叶家最近真邪门儿啊,怎么一個接一个的出事儿?” “谁知道?先是叶夫人宴席上发病,然后是叶明泽说半夜撞鬼,吓得丢了半个魂儿,好几天都没出门。现在叶诗娴也莫名其妙落水……” 这世上有无鬼神,谁都不知,但接连发生这么多意外,实在是很难不让人多想。 连带着她们看叶诗娴的时候,眼神也嫌弃了许多。 ——这叶家可真够晦气的! 沁阳郡主眨了眨眼,再看叶初棠,就觉得格外顺眼了。 长公主终于发话:“好了,既然叶家小姐无事,这件事就无需再提了。竹心,带叶家小姐去换身衣裙。” 竹心领命:“是。” …… 叶诗娴巴不得赶紧离开,现在这个狼狈样,她实在是受够了! 她跟着竹心匆匆转身离开,耳边听到兰衣在和叶初棠说话。 “叶二小姐,您的伤还是处理一下吧?” 听语气,恭敬客气得很。 叶诗娴暗暗咬牙,走快了几步。 …… 长公主往湖心亭走去,忽然觉得一阵头晕,身子晃了一下。 沁阳郡主就跟在她身后,见此立刻上前扶住了她:“长公主,您怎么了?” 长公主定了定神,摆手:“无碍,就是有点头晕。” 沁阳郡主看她脸色似乎不太好,劝道:“要不您还是先回去休息吧?” 长公主拄着拐杖:“放心,我这身子骨好着呢!” 她年轻的时候就征战沙场,从未服过输,就是有点头晕,何必这样大惊小怪? 叶初棠扭头,往长公主的方向看了一眼,眸子微微眯起。 长公主坚持,沁阳郡主自然也不好再劝。 然而没想到的是,长公主刚走出两步,竟突然直直朝着地上栽去! 沁阳郡主顿时慌了:“长公主!” 她堪堪抱住长公主,就发现人眼眸紧闭,赫然已经昏厥了过去! “快来人!”沁阳郡主从未如此慌张,“快请太医来!” 状况突发,兰衣和竹心齐齐冲了回去,周围的下人们也是一拥而上。 众家贵女满脸茫然,眼中还带着惶然。 ——谁能料到,长公主竟然会突然昏倒! 沁阳郡主急的不行。 记忆中的长公主身子骨非常硬朗,从未出现过这样的情况,怎么、怎么—— 看着和长公主苍白无比的脸色,她忍不住环视四周,喊道:“太医呢!” 众人面面相觑,都害怕得不敢上前。 沁阳郡主心里涌上绝望,要是、要是—— “麻烦让一下。” 一道清朗平静的女子声音传来,在这吵闹喧哗的环境里,竟无比清晰。 沁阳郡主猛然抬头,就看到来人居然是叶初棠。 对了! 她开过医馆,她是大夫啊! 沁阳郡主连忙道:“你快来看看!长公主这到底是怎么了!?” 叶初棠查看了一下长公主的情况,心里的猜测得到证实。 ——果然是脑出血了。 “送长公主去最近的房间,必须要快。”叶初棠沉声。 这般年纪的老人最怕急病,脑出血的黄金救治时间非常短暂,一旦错过,大罗神仙来了也没法子。 沁阳郡主顾不得其他,立刻招呼下人:“愣着干什么!” …… 长公主被送到了附近的偏房,叶初棠走进屋中,道:“这里只留下两个人伺候就行,其他的全部留在外面,不得进来打扰。” 沁阳郡主猜到了什么:“你、你真有法子救治长公主?” 叶初棠来到床前,而后从袖中取出了什么东西,铺展开来。 沁阳郡主眉心直跳——那竟是一排整齐排列的银针! 不是,这叶初棠怎么还随身带这东西!? “去取酒和火来。” 叶初棠头也没抬地吩咐道。 兰衣懵了一下,竹心却极其果断:“柜子里就有!” 她迅速打开柜子,取出了烛火和酒。 嗤——! 叶初棠点燃烛火,而后拍开酒封,直接面不改色地将酒浇在了手上。 酒水沿着她手肘及腕的大片血色擦伤淌过。 沁阳郡主眼皮狠狠一跳,难以置信地看向叶初棠。 叶初棠像是毫无察觉,只道:“过来帮忙。” 沁阳郡主像是不受控制,连忙跑了过去。 “把长公主的衣服解开,鞋袜脱掉。” 叶初棠说着,葱白的手中已经执针,寒芒闪烁。 就在这时,外面忽而传来叶诗娴的声音:“沁阳郡主!长公主金尊玉体,不能出任何差池,还是等太医来吧!这万一出了什么意外,谁担待得起!?” 沁阳郡主动作一顿。 第七十一章 救人 她下意识看向叶初棠,却见那少女容色清冷平静,正将手中银针过了赤橙火光。 炽烈的火焰雀跃,淬过银芒,映得她乌黑澄澈的眼眸深处似蕴寒星。 沁阳郡主一咬牙,吩咐道:“兰衣!让外面那些人统统闭嘴!谁若敢打扰叶大夫,耽误了长公主的诊治,就别怪本郡主不留情面!” 兰衣连忙应声:“是!” 她匆匆绕过屏风,往房门而去。 沁阳郡主不敢再耽搁,快步上前,为长公主解开衣襟,褪去鞋袜。 竹心见状也是连忙上手帮忙。 长公主依旧眼眸紧闭,没有半分反应。 沁阳郡主一颗心高高悬起,记忆里的长公主从来都是精神矍铄,她何曾见过她这般躺在床上生死不知的脆弱模样? 她转身回头,求助般地看向叶初棠:“好了,接下来怎么办?” 不知不觉,她已经将叶初棠当做了主心骨。 叶初棠眼帘微垂,分别以银针刺入长公主百会、人中。 殷红的血珠迅速冒出! 随后,她执起长公主两手,迅速施针于十宣穴。 沁阳郡主下意识退后,给叶初棠让开位置,还没等反应过来,就见叶初棠已经动作利落地下针! 不过眨眼,红色发乌的鲜血就沿着长公主的十指指尖涌出滴落。 沁阳郡主从未见过这样的场景,心中又是忐忑又是慌张,只觉得那血刺眼得很,空气中飘荡的淡淡血腥气息令她越发不安。 竹心眉心紧紧蹙起,扭头看向沁阳郡主。 这、这……叶初棠真的行吗? 沁阳郡主强压下翻涌的心绪,守在旁边一动不动。 在这里等太医过来,还不知道要多久,只剩下叶初棠。 回想起刚才叶初棠面不改色将那半瓶酒浇在手上的一幕,沁阳郡主屏住呼吸,或许——她真的就是长公主那唯一的救命稻草! …… 竹心从房间走出,便迅速将房门关上,隔绝了一众人等的目光。 “诸位,叶大夫正在为长公主医治,不得打扰。请各位先回吧。” 叶诗娴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你、你们真的让她为长公主看诊了?这、这万一——” 竹心眉头蹙起,心头涌上不悦,沉声道:“长公主福泽深厚,自能逢凶化吉。” 叶诗娴这才惊觉自己失言了。 在长公主突然昏迷不醒的时候说这样的话,岂不是诅咒! 她连忙道:“竹心姑娘,你别误会,我、我只是太担心长公主。堂姐从前虽然开过医馆,但其实也只是跟着一位江湖郎中学过一段时间,只怕未必有十成的把握啊……” 叶初棠到底怎么想的,她就非要出这个风头吗!? 长公主昏倒的时候,许多人都看到了,那明显情况不对。 这般年纪,又是突然昏厥,想也知道凶多吉少,就算是太医来了,也未必能看好,更何况叶初棠? 要是最后长公主真的……叶初棠自己被责罚也就算了,万一牵连到她们怎么办? ——叶初棠毕竟是她带来的! 叶诗娴心中又气又急。 竹心看了她一眼,之前只是觉得这位叶家小姐有些小家子气,但现在看来,还不分轻重,拎不清自己的身份。 她立在门前,下颌微抬,声色冷淡:“有沁阳郡主在,这些就不劳叶家小姐费心了。” 沁阳郡主与长公主感情深厚,几乎算得上是这府上的小主子,如今长公主昏迷,一切事务自然是沁阳郡主负责。 又哪里轮得到叶诗娴一个外人说话? 叶诗娴心里一颤,唇瓣蠕动了两下,终于还是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其他人听到这,自然也明白这是沁阳郡主的意思,不敢违逆。 但她们也没走。 ——长公主现在躺在里面生死未知,这个时候谁也不愿意先走。 竹心劝了几句,见她们坚持,也就没再继续,只请她们去隔壁的房间暂时休息等待。 …… 众人落座,一时间却无人说话,气氛压抑。 叶诗娴则是被带去换了新的衣裙——否则实在是太不像样。 直到她回去,不少人的视线落在她身上,这才终于有人开口。 “叶小姐,你堂姐当真有法子救治长公主吗?” 叶诗娴眉心跳了跳,垂下眼帘。 “这……实不相瞒,我与堂姐几年不见,对她在外的情况也不甚了解。” 摸到手上的红玉珠串,叶诗娴又想起刚才在湖边的场景,又补充道:“不过堂姐既然去了,应该还是有希望的吧?” 她恨不得立刻和叶初棠划清关系,省得回头招来麻烦,可在众人看来,叶初棠刚刚为了救她受了伤,她要是真把话说绝了,又显得她太过没有良心。 于是她只能选择这种模糊的说辞,最终勉强一笑:“长公主吉人自有天相,一定没事儿的。” 众女暗暗交换眼神。 看来这叶诗娴和叶初棠的确不怎么熟,问了半天什么有用的消息都没问出来,真真浪费时间。 眼下她们能做的,只有等待了。 …… 叶初棠最后一针落于涌泉。 看她终于停下,沁阳郡主忍不住问道:“结束了吗?” 叶初棠道:“暂时告一段落,接下来等长公主苏醒就行。不过她病发突然,加之已年近花甲,虽然施针及时,还是得有人全天候在身边看顾。” 沁阳郡主长舒口气:“这個没问题。” 只要能醒过来就好! 叶初棠看向竹心:“麻烦取笔墨来,我写个方子。” 竹心看她从头到尾动作利落,从容不迫,心中早已对她很是信服,连忙应声,拿了东西过来。 “叶大夫,请。” 不知不觉间,她们对叶初棠的称呼都变成了叶大夫。 叶初棠眼睫微垂,落笔着墨。 随后,她将写好的方子递给竹心:“等长公主醒了,按照这上面的方子煎药,一日三次即可。” 竹心飞快看了一眼,见到上面那一手漂亮的小楷,心中对叶初棠更是钦佩。 手腕受伤的情况下,竟能稳稳落针,还能写得这样一手漂亮字,实在是…… “多谢叶大夫,奴婢谨遵。” 这时,外面传来匆匆脚步声。 “赵院判来了!” 第七十二章 何出此言 沁阳郡主朝着外面看去,就看到兰衣带着赵院判走了进来。 赵院判提着药箱,气喘吁吁。 看到沁阳郡主,他颤颤巍巍行礼:“微臣来迟,还望郡主见谅!” 赵宣平如今已经年过五十,听到长公主突然发病,就急急忙忙赶来。 但他这一把老骨头不经折腾,到底还是来晚了。 看到沁阳郡主在这,他心里更是紧张,额头冷汗直冒。 ——谁不知道这位是个最难招惹的!今日来迟,只怕是难逃一顿苛责。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沁阳郡主竟然没有生气,反而摆摆手:“不必自责,叶大夫已经为长公主看过诊了。” 赵宣平一愣:“叶大夫?哪位叶大夫?” 太医院好像没有这号人物啊? 沁阳郡主解释道:“叶二小姐。” 赵宣平这才看到从屏风后面走出的叶初棠,不由满脸愕然。 “这、这就是您说的叶大夫?” 怎么瞧着只是个不过十七八岁的女子! 沁阳郡主以为他不知道叶二小姐是谁,便多提醒了一句:“叶铮大人的女儿,也是如今大理寺少卿叶恒的侄女。” 赵宣平在乎的当然不是叶初棠的身份,而是…… “郡主,您、您就让这么个黄毛丫头为长公主看诊?” 叶初棠刚刚整理好自己的东西出来,就听到这一句,不由微微挑眉。 沁阳郡主听到这话很是不高兴:“赵院判这话怎么说的?叶大夫是正正经经开过医馆的,而且刚才长公主突然发病,也是她当机立断,亲自出手施针。” 未免也太不尊重人了! 赵宣平一听到这,用力一拍大腿,急急道:“哎呦!这怎么能行!” 长公主突然昏迷,病症不会轻,越是如此,就越是要小心。 沁阳郡主怎么就直接让这么一個不知所谓的女子为长公主看诊了! 听这意思,她居然还施针了? 那、那—— 竹心看他这般着急,忍不住劝道:“赵院判,您别担心,叶大夫说了,长公主殿下很快就会苏醒的。” 赵宣平火急火燎,只觉得她们一个个都糊涂了。 这看病是人人都能看的吗? 真要是如此简单,那这天下间岂不遍布华佗! 叶初棠看他如此反应,似乎并不意外,稍稍侧身,道:“既然赵院判不放心我,那您就亲自去看看吧。” 赵宣平急匆匆往里去了,经过叶初棠身边的时候,又扭头看了她一眼,眉头皱得更紧。 “年轻人还是不要太过冲动,一时逞能,最后只会得不偿失!” 要是长公主真的出了什么状况,她十条命也不够赔的! 叶初棠唇角微弯,轻轻颔首:“您说的是。” 赵宣平一噎,顾不得和她理论,加快脚步往里去了。 …… 此时,在另一个房间等候许久的众人也接到消息,说赵院判来了。 大家齐齐松了口气。 “太好了,赵院判来了,一定没问题的!” “可惜赵院判住得远,这一来一回请他过来,路上着实花费了不少时间。” 就算她们不懂医理,也知道突发急病的时候,越早救治越好。 距离长公主昏迷已经过去了好一阵,这…… 不过这话谁也不敢明说。 叶诗娴却似乎还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芍药看她一直愁眉不展,低声劝道:“小姐,您别太担心了,长公主一定能平安的!一切都有赵院判呢!” 叶诗娴按了按眉心,苦笑:“赵院判来了自然是极好的,我只是担心堂姐……据说每个大夫看诊都不太一样,就算是同样的病症,或许也会开出不一样的方子。要是堂姐和赵院判的诊治并不相同,那怕是有些麻烦……” 她虽然压低了声音,可这房间本就不大,旁边不少人都听到了。 大家面面相觑。 这……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啊,谁知道叶初棠到底是怎么救人的? 万一就因为她,耽误了赵院判看诊,那…… 这时,兰衣推门而入,与众人行礼。 “劳烦诸位久等了,如今赵院判已经到了,各位尽可放心回去了。” 朝花宴肯定是办不下去了,如今长公主的身体才是最要紧的,这些人留下也是徒增烦恼,自是请她们各自离开。 大家都不是蠢的,话说到这一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们留在这里等到赵院判过来,也算是尽心尽礼,但确实是没有必要继续等了。 于是很快有人应声:“既然这样,那我们就安心了。有沁阳郡主和赵院判在,相信长公主一定会平安无事,我们不多打扰,这便走了。“ 有人开了个头,剩下的人自然跟着一起。 众女鱼贯而出,偶有朝着偏房那边看的,又很快收回视线。 叶诗娴却是走在了最后。 “兰衣姑娘,我堂姐呢?她不随我们一起走吗?” 她实在是太想知道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况了! 叶初棠迟迟未归,到底是何原因? 兰衣客气道:“叶二小姐留下,自有留下的道理,您请放心,等这里的事情结束,长公主府自会派马车送她回去。” 叶诗娴本来还想借口留下等等,此时也明白没有希望了,只得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直到出了长公主府,叶诗娴上了马车,又挑起帘子回头看了一眼。 忽然,她目光一凝,见到又一辆马车停在了长公主府门前。 她的心跳快了几分。 那似乎是……定北侯府的马车? 叶诗娴不由暗暗后悔,早知如此,还是应当在府中多等等的,说不定能见到定北侯世子。 这会儿掉车回去,肯定是不合适的了。 芍药沿着她的目光看去,轻哼一声:“长公主可是定北侯世子的外祖母!那个叶初棠敢随手乱治,世子这次定然饶不了她!” 叶诗娴眸光微闪。 …… 赵宣平来到里间,为长公主把脉,眉头紧锁。 沁阳郡主跟着走了进来,问道:“怎么样?赵院判可是看出什么来了?” 赵宣平没回答这个问题,只问道:“可开了药方?” 竹心将方子递了过去:“这便是。” 赵宣平看了一眼,一把将药方扔了出去。 “这算是什么药方!荒唐!荒唐!” 一阵风从门外拂来,那张药方飘在了地上。 叶初棠微微偏头看了一眼,尚未来得及说话,就见一只修长如玉的手将那张药方捡了起来。 清冷熟悉的声音淡淡传来: “赵院判何出此言?” 第七十三章 叶家,叶初棠 “世子!” 看到来人,竹心和兰衣连忙行礼。 赵宣平见到他,顿时像是见到了救星一般。 “世子!您可算来了!您来看看,长公主突然发病昏厥,这女子竟擅自施针,甚至还开出了这样荒唐的药方!这是置长公主的安危于不顾啊!” 沁阳郡主瞥了他一眼,十分不满:“赵院判,您言重了。” 方才叶初棠为长公主看诊的时候,她全程都在,从头到尾叶初棠脸上都未见半分慌张,且行事果决,哪里像赵院判说的一无是处? 沈延川扫过那张药方,闻言倒是多看了沁阳郡主一眼。 这位主儿平日里脾气可大得很,这才见叶初棠第一面吧,居然肯这般为她讲话? “外祖母情况如何?”沈延川问道。 叶初棠微微垂首:“长公主就在里面,世子若是担心,可亲自探望。” 沈延川收起那张药方,抬腿朝里走去。 他来到床边,看长公主眼眸紧闭躺在床上,气息虽然微弱,却颇为平缓规律。 他为长公主掖了掖被子,回头看向叶初棠,深邃的眸光在她温和平静的容颜上停留一瞬。 接到消息之后,他立刻放下手中事务赶了过来。 幸好、幸好她在。 沈延川起身,吩咐竹心和兰衣好好照顾长公主,便又来到了外面。 确认不会打扰到长公主之后,他才道:“赵院判,您刚才已经为长公主把过脉了吧,长公主现在情况如何,可是危急?” 赵宣平一噎。 “这、这……” 虽然他看不惯叶初棠,但不可否认的一点是,长公主的脉象的确已经平稳了下来。 沈延川道:“听说在您来之前,叶大夫就已经救治结束。” 言下之意,叶初棠的确算是把长公主从极其凶险的情况下救了回来。 赵宣平嘴唇蠕动,胡子颤抖,想否认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总不能睁眼说瞎话。 沈延川继续道:“您或许有所不知,叶大夫也曾出手救治过本世子,她的医术,本世子是信得过的。” 赵宣平一脸震惊:“什么?!” 他还真不知道这回事儿。 好一会儿,他才争辩道:“微臣、微臣没有质疑世子的意思,只是觉得她那个药方有问题!长公主这般急症,须得小心再小心,不得出一点差池,否则——她方才是暂时稳住了长公主的病情,但那药方却很是不对!” 沈延川眉梢微扬:“哦?” 赵宣平解释道:“长公主突发中风,当以祛风养血、滋补肝肾为主,可叶、叶——她那药方中却含黄药子和石上柏这般凉性药物!这怎么能行?” 沈延川看向叶初棠:“叶大夫怎么说?” 叶初棠问道:“长公主早些年间是否中过毒?” 沈延川眸子微微眯起,沁阳郡主也是心头一跳。 长公主早些年征战沙场,负伤累累,的确曾中过剧毒。 那时候她命悬一线,如今的太医院院使储其正最终选择以毒攻毒,好不容易才救回长公主一条命。 只是……这是许多年前的事情了,叶初棠居然只是给长公主把了一下脉,就猜到了? 沈延川颔首:“不错。” 叶初棠道:“当时应当用了药性极猛的方子,虽然解了长公主的毒,但也残留了一部分直到今日。是药三分毒,沉疴已久,一朝爆发,便来势汹汹。所以不能堵,要疏。药方上的镇肝熄风汤便是此路。” 赵宣平听的一愣。 叶初棠微微转身,冲着他道:“赵院判忧心长公主,多多追问也是应该。” 赵宣平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自始至终,叶初棠都表现得十分淡定从容,倒显得他过于咄咄逼人了。 “你、你师从何派?师父又是谁人?” 叶初棠心道就算她说了,他们也是见不到的了,不如不说。 “赵院判见笑,当初只是机缘巧合,碰到一位大夫,我才跟着学了些皮毛。后来那位早早仙去,具体的……我也不知了。” 赵宣平本来还想问个仔细,听到这话顿时懵了。 连自己师父姓甚名谁都不知道?而且还只是简单学了几年,居然就敢贸然出手,这、这—— 这胆子未免也太大了! 他听叶初棠所言,似乎也有些道理,但毕竟之前没见过这样救人的,心里自然还是有些打鼓。 他捋了捋胡子,眉头紧锁:“医道无穷,须得一辈子不断进取。叶二小姐年岁尚小,只是学了几年,不免把握不住其中深浅。这万一——” 话没说完,就听里面忽然传来竹心惊喜的声音。 “长公主醒了!” 赵宣平手上一抖,扯掉几根胡须,眼中满是震惊。 醒、醒了!?这么快!? 沁阳郡主已经按捺不住,直接快步冲了进去。 沈延川回头看了一眼:“赵院判一起?” …… 长公主已经醒了,此时正睁着眼睛躺在床上,眼神似乎有些失焦。 沁阳郡主眼眶一下子红了:“长公主!您可算醒过来了!” 长公主眼珠子动了动,艰难转动脖子,想抬手拍拍沁阳郡主,右胳膊却只是抬起了一点,便无法再动。 沈延川上前,握住了她的手,低声道:“外祖母,孙儿在。” 长公主张了张嘴,却只模糊吐出几个音节。 “……好……延、延川……好……” 沁阳郡主飞快偏头,深吸口气,将眼泪忍了回去。 见多了长公主意气风发英姿飒爽的模样,此时再看她这般样子,自然满是心酸。 相较而言,沈延川却是淡定许多,甚至感到庆幸。 中风之后第一次醒来,还能说话与动作,已经是极好。 长公主身体虽然不便,脑子却是清楚的,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已经想起了前因后果。 她是在后花园突然晕倒了,然后、然后…… 余光看到赵宣平,她食指点了点。 “……赵、赵……救……” 沁阳郡主知道她误会了,立刻纠正道:“长公主,救您的不是赵院判,是叶大夫!” 这么大的功劳,怎么能搞错! 长公主愣了愣,视线越过沈延川,看到那站在屏风之前的少女。 沈延川眼帘微垂,清冷的音调中似乎带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温和: “叶家,叶初棠。” 第七十四章 贵客 长公主眼中划过一抹深切的意外。 她想起来了,叶初棠的确是会医术的,自家孙儿之前就是为她所救,这才得以平安归京。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这次自己突然发病,叶初棠竟然又救了她。 这、这…… 长公主的手微微颤抖起来,张嘴欲言。 只是她刚刚醒来,本就身体虚弱,一时心急反倒是说不清了。 “……好、好……姑、姑娘……” 沈延川道:“您的意思我明白,不过您刚醒,还是得先好好休息,其他的交给孙儿就是。” 长公主这才安心。 她这个孙儿虽然性子懒散,但却是个极聪明的,真遇到事儿的时候,从来不会让人失望。 沈延川将她的手放回被中,吩咐道:“竹心,依叶大夫的方子给外祖母煎药,好好照看。” 竹心再次接过他递过来的那张药方,小心谨慎地收起:“奴婢遵命!” 赵宣平嘴唇动了动,想说点什么,却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长公主醒了!而且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恢复的情况已经算是非常好! 也就是说,叶初棠刚才真是出了大力,救了她—— 那么此时用她的药方,当然也是顺理成章。 沈延川留下竹心和兰衣照顾长公主,沁阳郡主也坚持要在这守着,他没有多劝,带着人退了出来。 这個时候长公主还是需要静养。 赵宣平跟在后面出来,闷着头一声不吭,方才的气势已消失不见。 沈延川手负身后,薄唇微弯。 “赵院判说的是,医术一道,的确学无止境。” 赵宣平脸上登时火辣辣的疼。 叶初棠朝外看了一眼天色。 她在这实在是待得有些久了,阿言阿风和小五看到叶诗娴先一步回去,又不知这边情况,估计正等得着急。 沈延川微微侧头:“云成,备车,送叶大夫回府。” …… 叶府。 叶璟言正在写着什么,小五趴在他身旁的小几上,眨巴着眼睛拨弄着荷包上的穗子。 ——哎,好想出去玩儿啊!四哥说京城也有花灯会,比江陵要热闹得多,她还没见识过呢! 听说还有很多漂亮的花灯,不知道有没有她专程从江陵带回来的那一盏好看诶! “三哥!” 叶雲风大步流星跑进来, “阿姐回来了吗?” 叶璟言停笔,摇了摇头:“尚未。” 叶雲风一愣:“什么?可是我刚才瞧见叶诗娴已经回来了啊!” 今日阿姐和叶诗娴一起去了长公主府,还是同一辆马车,怎么现在只叶诗娴一个人回来了,阿姐却不见踪影? 叶璟言皱了皱眉:“阿姐没和她一起?” “没有啊!我看叶诗娴的贴身丫鬟也跟着她一起坐马车回来的,还以为阿姐也回来了——” 叶雲风越说越觉得不对劲。 从这里去长公主府路程不算近,叶诗娴怎么直接把阿姐撇下了!? 小五不知何时坐直了身子,睁圆了黑葡萄般的大眼睛。 ——阿姐呢? 叶璟言起身。 “我去问问她。” …… “你说堂姐?”叶诗娴没想到自己刚回来简单收拾了一下,叶璟言兄弟俩就登门了。 长公主突然发病的消息,这会儿估计还没传开,她当然不能说太多,何况她本来也没有跟他们解释的义务。 斟酌片刻,叶诗娴给出了一个模糊的回答:“长公主府那边临时发生了一点意外,堂姐就留在那边了。” 叶璟言眉心皱起:“意外?什么意外?” 那里可不是寻常地方,而是长公主府!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居然会让阿姐独自留下? 叶雲风眸子眯起:“是你主动请我阿姐陪你一起去的,结果现在你自己回来了,却将我阿姐一人抛下?” 叶诗娴脸上有些挂不住。 这兄弟俩年纪都不算大,可站在这,怎么莫名有种让人十分不舒服的压迫感? 看来真是在外面野惯了! 芍药冷哼一声:“这可跟我们家小姐没有半点关系!” 叶璟言反问:“都是从叶府而出,怎么能算是没关系?” 芍药一噎。 “反正、反正就是不关我们小姐的事儿!她自己非要出头,怪得了别人吗!?” “芍药。” 叶诗娴警告地看了她一眼。 芍药这才不甘不愿地闭上了嘴。 叶诗娴往外看了眼,确认没有其他闲杂人等在这,才貌似无奈地开口:“其实这件事说来话长,我也不能透露太多。今日本来一切顺利,谁知长公主突然发病昏厥了过去,沁阳郡主派人去请太医,堂姐却主动上前,说要为长公主看诊。沁阳郡主等不到太医别无他法,只得同意。” 她一顿,叹了口气。 “当时我心里也是颇多担忧,但却和其他贵女千金一起被拦在了门外,说不允许打扰堂姐看诊。后来那边是个什么情况,我也不知道了。” 原来是这样…… 叶璟言心中稍松。 虽然不知道长公主到底是什么病,不过有阿姐在,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叶雲风对自家阿姐的医术十分信赖,原先的担忧一扫而空,但对叶诗娴仍然十分不满。 “那你就这样自己回来了?我阿姐怎么办?” 叶诗娴心里冷笑,面上露出无奈之色。 “其实当时我也说等等堂姐的,可长公主府的人说让我们先走,所以我……” 她眨了眨眼,道:“不过我想着,长公主府毕竟是长公主府,这样的小事肯定会安排好的。说不定过一会儿,他们就派人送堂姐回来了呢!” “你——”叶雲风心头火起。 这话说得轻松,真是半点不在意阿姐! 就在这时,小厮忽然匆匆来报。 “大小姐!大小姐!有贵客到!” 叶诗娴一愣:“贵客?” 今日叶恒上朝去了,高氏和叶明泽都在养病,不便见人,全府上下就全听叶诗娴的了。 小厮擦了擦额头的汗,又是忐忑又是兴奋。 “是、是定北侯府的马车!” 叶诗娴豁然起身。 …… 叶诗娴匆匆来到门前,临了又停了一步,不动声色整理了下衣服,这才深吸口气,迈步而出。 然而下一刻,她就被眼前的一幕钉在原地。 那辆低调奢贵的马车停在门前,一只葱白如玉的手挑开帘子。 竟是叶初棠! 第七十五章 药 叶诗娴几乎以为自己看错。 明明该是长公主府送叶初棠回来的,来的怎么是定北侯府的马车? 她勉强扯动了一下嘴角,这才走上前去,似是松了一口气般:“堂姐!你总算回来了!” 叶初棠下了马车,转身看来,见叶诗娴这般神色,眉梢微扬:“我不过是晚回来了一会儿,怎么这般担心?” 叶诗娴笑容一僵:“我、我这不是怕长公主那边的人为难堂姐……” 叶初棠唇角噙笑:“长公主已经苏醒,府上之人怎么会为难于我?” “什么!?” 叶诗娴吃了一惊。 长公主居然已经醒了!?那岂不是、岂不是意味着叶初棠真的救了她一命!? 叶初棠颔首:“有沁阳郡主她们近身照顾,无需担忧。” 叶诗娴哪儿是担心长公主,她只是——叶初棠运气怎么这么好!? 她余光扫向叶初棠身后的马车,眼底划过一抹嫉妒。 只是这神表情她藏得极好,转瞬即逝。 “那就好,那就好……”她长舒一口气般点头,“本来我还想着堂姐迟迟未归,要不要再去长公主府看看,接堂姐回来……” 她正说着,一阵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阿姐!” 叶雲风跑在最前面,怀里还抱着小五,叶璟言跟在最后。 叶初棠的目光越过叶诗娴,看向他们几个,唇角弯起:“怎么全都跑出来了?” 叶雲风哈哈一笑:“三哥说肯定是阿姐回来了,就说一起来!” 听到下人说是定北侯府的马车到了,叶璟言便迅速猜到了这一点。 长公主是定北侯世子的外祖母,她突然发病,定北侯世子定然会赶过去。 那么这时候,这辆马车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就不言而喻了。 小五从叶雲风怀里张开两条小胳膊。 ——阿姐抱! 叶初棠伸手去抱她,腕间露出一抹擦伤。 小五顿时瞪大了眼睛,用力摇头,两只小手改为小心翼翼地捧着叶初棠的手,小脸上满是心疼。 叶初棠随意看了一眼,道:“小伤,不碍事。” 从前带着阿言阿风小五他们在雪地里冒风而行,混入衣衫褴褛的流民,一边躲避那些人的追杀,一边艰难充饥存活的时候,受的伤比这重多了。 小五扁了扁嘴巴,眼圈含泪。 叶雲风也瞧见了她的伤,神色一变:“阿姐,你这是——” 在长公主府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尚未来得及细问,马车帘子又被掀开。 一张清隽绝色的脸出现。 “今日之事,还要多谢叶大夫。” 清冷低沉的嗓音落下,四下一片寂静。 叶诗娴震惊掩唇:“世、世子殿下!?您怎么在这!?” 沈延川眉梢微扬:“叶大夫救治长公主有功,本世子自该送她回来。” 叶诗娴脑子蒙了一下。 她刚才只当是沈延川派了马车送叶初棠回来,却没想到竟是他亲自陪同! 那、那岂不是意味着刚才这一路,他们二人都在一起…… 叶雲风也没想到马车里居然还有人,愣神的功夫,叶璟言已经上前,客气行礼。 “多谢世子。” 沈延川拿出一个精致贵气的雕花木盒,递了过来。 “一点谢礼,不成敬意。” 叶初棠眨了眨眼。 该说不说,这位世子爷是挺上道。 人家主动送上的诊金,她拿的问心无愧,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她双手接过:“谢过世子。” 沈延川摇摇头:“该是本世子谢你才对。” 今日若非她在,外祖母那边的情况,只怕不容乐观。 叶初棠转身把盒子递给了小五。 小五瞅见这盒子,眼角挂着的两颗泪珠要掉不掉,睫毛湿哒哒。 叶初棠:“帮阿姐拿着,手疼。” 小五吸了下鼻子,连忙将盒子抱到了怀里。 叶初棠这才转身,冲着沈延川道:“长公主那边大概还需要针灸半个月。” 沈延川颔首:“明日起,自有马车来接送,辛苦。” 叶诗娴听到这,终于忍不住问道:“世子殿下,外面天热,您要不进府中稍坐片刻,喝杯茶?” 沈延川笑了笑,语气却慵懒而疏淡:“那就不必了,今日本就是专程送叶大夫回来。” 帘子放下。 “云成,回府。” 瞧着那逐渐远离的马车,叶诗娴这才觉得自己唐突了,脸上红白交错,十分难堪。 就连她爹叶恒想请定北侯世子来府,都得斟酌再三,千请万邀。 她又哪儿来的资格和沈延川说这种话!? 毕竟她也不是救治了长公主的那個人。 叶初棠仿佛没注意到她难看的脸色,捏了捏小五的脸蛋。 “等好久了吧?跟阿姐回去。” …… 刚回到屋中,叶雲风就按捺不住好奇开口询问。 “阿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叶初棠坐下,接过叶璟言递过来的茶,润了润嗓子,这才将今天的事情简单复述了一遍。 叶雲风听完,忍不住啧啧:“这么说来,还真是多亏了阿姐在!” 要不然长公主那般情况,多耽误一刻,就多一分凶险! 叶璟言不知想到什么,唇角似乎带了一抹笑。 “只怕有人要后悔带阿姐一起去了。” 叶雲风哼了一声:“她从最开始就不怀好意,中间还想污蔑阿姐,以为这样就能毁了阿姐的名声?” 不愧是叶明泽一母同胞的亲姐,一样脑子有坑! 叶璟言笑意微敛,沉吟片刻,道:“怕只怕,这只是个开始。”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叶初棠将茶杯放下,语调倒是十分平静:“正常。从我们重新踏入京城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做好了迎接这些的准备。” 她冲着小五招招手:“小五,快打开盒子看看,喜不喜欢?” 小五依言把那个盒子放在了小几上打开,而后呆了一下。 金锭。 盒子里满满当当,整齐排列着黄灿灿的金元宝。 叶雲风倒抽一口冷气。 “这么多?!” 叶璟言:“……定北侯府果然底蕴深厚。” 忽然,小五拿开了两块金锭,从盒子里掏出了一个小小的白玉瓶。 叶初棠一愣。 那竟是……一瓶擦伤药。 第七十六章 一起啊 “药?” 叶雲风好奇地凑了过来,拿起那瓶子看了看,十分不解, “世子送这东西干什么?阿姐自己就是大夫,还缺他这一瓶药?” 叶璟言:“……” 他屏住呼吸,平心静气,尽量让自己忘掉刚才那话是自家亲弟弟问出口的。 “阿姐,”他侧头看向叶初棠,“这东西……怎么处理?” 叶初棠拿过那瓶药,打开看了看,一股淡淡的苦涩药香弥漫开来。 “东西倒是不错。”她评价道。 也是,到底是世子爷,如今又回了京城,自然是出手阔绰。 “还是用咱们自己的吧。”叶璟言思虑片刻,“我记得从江陵带回来的药箱里还有好几瓶膏药,都是阿姐自己调制的,我去找找?” 叶雲风听到这连连点头:“就是!他送的肯定没阿姐的好!” 叶初棠倒是无所谓,正要点头,却感觉一只肉乎温热的小手拉住了她。 垂眸一看,却是小五正满脸认真地将她的袖口折起。 瞧见叶初棠从腕间到手肘那一大片鲜红的擦伤,她心疼得不得了,直接拿过那小小的白玉瓶,小手挖出来一点,小心翼翼地涂在叶初棠的伤口上。 她黑葡萄般的大眼睛一眨不眨,专注认真至极,像是在做着世界上最重要的事。 微凉的触感传来,叶初棠低头瞧着她小脑袋上圆圆的发旋,心里一软。 “就这个吧。” 反正只是一点擦伤,用什么药差别不大,小五既然这么担心,就随她了。 叶璟言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说话。 …… 叶雲风晚上做的饭格外丰盛。 自家阿姐今天受了伤,还救了人,忙活一天,当然得吃好的! 叶璟言负责端菜摆盘,小五坐在凳子上,认真分筷子。 “小五。”叶璟言不动声色喊了她一声。 小五仰头。 叶璟言认真道:“以后外人给的东西,须得长个心眼,不能什么都要,知道吗?” 小五眨眨眼。 叶璟言提醒道:“有的东西说不定是坏的,不能要的。” 小五想了一会儿,小手比划了一下。 ——三哥是说,今天世子送的那瓶药有问题吗? 可是当时涂药的时候,阿姐没有说什么呀,要是药有问题,阿姐怎么会没有发现? 叶璟言摇摇头:“不是,三哥不是说那瓶药是坏的,只是有时候送东西的人,他可能不怀好意,所以咱们一定得警惕,知道吗?” 小五茫然。 ——三哥,你干什么骂世子? 不说那瓶药,他今天还送了一箱子金锭呢! 这么好的人,上哪儿找去啊? 叶璟言:“……” “三哥,去请阿姐来吃饭吧!”叶雲风上了最后一盘菜,嘿嘿一笑,“今天的菜都是阿姐喜欢的!哎,你刚才和小五说什么呢?” 叶璟言:“没什么,就是叮嘱她以后多长个心眼儿,防人之心不可无。” 叶雲风立刻疯狂点头赞同:“就是!小五,你多听三哥的准没错!尤其是那几個——哼,这世上可不是人人都跟世子一样,你帮了他,他就知恩图报的!” 过去爹爹帮了二叔一家多少忙,结果现在呢? 可笑! 叶璟言抬头看了他一眼。 叶雲风摸了摸自己的脸:“三哥,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叶璟言:“……没事儿,我去请阿姐了,还有,你以后别乱教小五。” 说着他起身离开。 叶雲风和小五大眼对小眼。 不是,他乱教什么了? …… 叶诗娴烦闷不已,正巧下人说高氏又在找她,便去了高氏的房间。 刚一进去,高氏就急急走了过来,一把拉住她的手,殷切问道:“怎么样娴儿?今天朝花宴,可是一切顺利?” 叶诗娴的目光从她的脸上扫过,又迅速移开。 这几日下来,高氏的情况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更厉害了。 红疹遍布不说,甚至有的地方已经开始溃烂留疤。 原本好好的一张脸,如今瞧着当真可怖。 她挣开高氏的手,烦躁地走到一旁坐下,将白天的事情讲了一遍。 “……也不知道她走的什么运,长公主居然真的醒过来了!”叶诗娴咬了咬唇,“这朝花宴,她算是出了大风头!” 反倒是她,脸面丢尽! “早知道是这样,我说什么也不该带她去的!” 叶诗娴后悔不迭,可现在说这些显然已经晚了。 高氏也万万没想到事情的发展竟然如此出乎预料,顿时着急起来。 “这、这怎么能行!?” 那叶初棠生了那么一张脸,如今又救了长公主,以后谁还能拿捏她?! 叶诗娴心头堵着一口气。 她烦的不只是叶初棠今天出了风头。 更重要的是,经过这件事,定北侯世子对叶初棠的态度明显和其他人不同,这…… 高氏来回走了几步,最终也是没有法子,只得道:“罢了!谁知道她最后到底能不能治好长公主?万一以后长公主身体有个好歹,她第一个逃不过!对了,伱今天去看明泽了吗,他可好些了?” 叶诗娴哪儿顾得上叶明泽,不耐烦道:“还没有。不过听下人说,他今天又发了一天脾气,摔了不少东西。” 叶明泽是个闲不住的,关了几天,骨头都痒了。 高氏十分心疼:“总这样下去也不行啊!你赶紧和你爹说说,把你弟弟放出来吧!他只是受了惊吓而已,又不是真的有病!” 叶诗娴不太想管这事儿:“爹打定主意要好好教训他一顿,我去劝又有什么用?” 高氏拍了下手:“别的也就算了,这课业再这样下去,可就荒废了!” …… 叶诗娴最后还是去找了叶恒。 这个理由摆出来,叶恒果然选择了妥协。 “那就找小厮陪着他去!除了上课下学,不许去其他地方!” 得知消息的叶明泽总算消停了,第二日一大早,就急急忙忙收拾东西准备去国子监。 他对上课没一点兴趣,可这家,他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没想到刚走到院子,就碰上了叶初棠。 “明泽这是要去国子监上课了?”叶初棠问道。 叶明泽哼了一声,整了整自己的衣领,抬脚就要走。 刚跨出一步,就被叶初棠叫住。 温和清婉的女声淡淡传来—— “明泽,你不等阿言和阿风一起吗?” 第七十七章 推荐信 叶明泽回头,像是听到什么笑话般嗤笑出声:“和他们俩一起?我是去国子监念书!可没那么多空闲陪他们!” 叶初棠唇角盈笑:“是啊,正好他们两个今日打算入学国子监。本来我还想着他们两个以前没去过,到了肯定摸不着东南西北,没想到你身体已经大好,正巧也要复学。要是能有你带着,我便能放心许多了。” “什么?” 叶明泽简直以为自己听错, “他们两个?入学国子监?” 他上下扫了叶初棠一圈,眼神轻蔑:“你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吧,真以为随便什么人都能进去?” 国子监和寻常书院有着本质的不同,有资格进去的,要么是极其出色的生员,要么是各家达官显贵的子弟。 就凭叶璟言和叶雲风……没有他爹的帮忙,他们两個想去国子监,简直难如登天! 这时,一阵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叶初棠回头,就见叶璟言和叶雲风已经收拾妥当,正朝这边走来。 二人皆背着书箱。 叶璟言那里面还装了整齐的笔墨纸砚,叶雲风那边明显空空荡荡,走路快一点儿都能听见里面那少得可怜的东西叮当作响。 叶初棠:“……” 就知道读书这种事儿不能指望阿风。 “阿姐!” 叶雲风虽然对念书没兴趣,但对国子监还是挺好奇的,听说里面还有授课老师教骑射,他今天专门换了一身劲装。 叶初棠看向叶璟言。 她心里知道阿言对这一天向往许久,但真到了这个时候,他清俊斯文的容颜上依旧是一片平静,只眼底几分隐隐的光亮,显出他此时心情并不如表面这般波澜不惊。 到底是还不到十四岁的半大小子。 叶初棠冲他们招了招手:“你们来得正好,明泽今天也要回去上课了,你们一起去,还能有个伴。” 叶雲风瞥了叶明泽一眼,脸上露出一抹古怪的调侃笑容:“哟,病好得这么快?” “你!” 叶明泽最厌恶有人提起这件事,每每总让他觉得自己胆小如鼠,丢人至极! 他气急反笑:“伱们不会以为,有点钱就能去国子监了吧?” 他前两天就听下人们说,叶初棠找他爹要了两箱子账本,他爹还顺便给了不少银两,说是叶璟言兄弟俩回到京城,日后念书少不得要花钱。 看着兄弟俩背着的崭新的梨花黄木书箱,叶明泽冷笑连连:“这八字还没一撇呢,就换了这么贵的书箱?” 叶璟言似乎有些意外他会这么说,抿了抿唇,道:“堂哥误会了,其实一开始我和阿风也只是打算用从前的旧书箱,但后来转念一想,京中人人都知我们如今投靠了二叔门下,要是用的东西太过破旧,让人以为二叔不舍得为我们兄弟二人花钱,倒是有损二叔名声。” 叶明泽胸口一闷。 叶雲风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 居然还敢说这种话嘲笑他和他哥,要知道前几天他可是跑了大半个京城,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这两个最贵的书箱! 搬回来多累啊! 涉及到自己亲爹,叶明泽自然不敢再乱说话,皱着眉道:“就算这样,也不该这么奢侈!哪怕是国子监,也未必人人都用这么好的东西,何况你们去的还只是寻常书院!” 叶璟言奇怪道:“堂哥这话什么意思?我和阿风,也是去的国子监啊。” “就你们?”叶明泽哈哈大笑,“做什么白日梦!你们去国子监,怎么去?够格吗你们——” 叶初棠微微一笑。 “不知祭酒大人的推荐书,可是够格?” 叶明泽的笑声戛然而止,眼底染上一抹深深的不可置信。 “你说什么!?” …… 国子监。 清晨的阳光洒下,庭院中树荫洒落,书声琅琅。 一位发虚皆白的老者缓步而来,满是皱纹的脸上难得带着几分和蔼笑意。 几位准备前去授课的助教迎面碰上,双手抱拳恭敬行礼。 “见过祭酒大人。” 唐仲礼摆摆手,笑道:“不必拘礼。” 助教们面面相觑。 祭酒大人平日里性情板正严肃,不苟言笑,今日怎么…… 其中一人大着胆子问道:“祭酒大人,您今天可是遇到什么喜事了?” 唐仲礼捋了捋胡子,矜持道:“也说不上是什么喜事,不过是今日有两个学生要来罢了。” 学生? 往年国子监正常的入学时间都是一月,这都五月了,怎么突然—— 何况就算是有学生要来,他怎么这般高兴? “有新生入学?不知是哪家的公子?” 之前没听到风声啊。 唐仲礼却摇摇头:那倒不是。不过寻常人家,但胜在才情尚可,近日才来京城求学。” 几人暗暗交换眼神。 唐仲礼是当世大儒,桃李天下,性子极其骄傲,眼光也极其挑剔。 能被他这般夸奖,可见是难得的天才了。 几人一时间也都好奇不已。 忽然,其中一人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祭酒大人说的该不会是……去年在焉平县遇到的那个少年?” 唐仲礼终于忍不住哈哈一笑:“不错!正是他!他弟弟与他年岁相仿,便一同入学了!” 其他几人听到这,也都面露恍然之色。 提起这个,他们还真有点印象。 去年唐仲礼母亲去世,他回老家奔丧,在路上偶然碰到了一个不过十二三岁的少年,对其赞叹有嘉。 听说他当时还劝那少年去京城求学,可惜那少年家中境况不好,便婉拒了。 唐仲礼为此抱憾许久,回到京城后还念叨了好几次。 没想到……时隔一年,那少年竟真要来了? 祭酒大人到底对那少年有多喜欢,竟是直接让他与他弟弟一同入学国子监? 唐仲礼感叹:“当哥哥的这般出色,弟弟定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对了,这个时间,他们应该快到了,去门口看看,人来了没!” …… 马车停在国子监门前。 叶明泽率先跳下了车,将信将疑。 叶璟言紧随其后。 叶雲风正要下来,被叶初棠拉了一把。 “阿风,进国子监,一定要多看书,多听课,少说话,知道吗?” 叶初棠竖起手指。 “起码坚持一个月。” 第七十八章 打听她 叶雲风嘿嘿一笑:“阿姐放心!我知道的!” 三哥一直想来这念书,如今好不容易如愿,他当然也会多多注意了! 叶初棠这才放了他下车。 因为来的时候争执了一番,他们差点迟到,此时国子监门前除了看守的小厮,再无他人。 叶明泽哼了一声,径自上前。 小厮很快认出了他:“叶二少爷。” 叶明泽点了点头,却只是跨过了大门,就回头看来,眼神挑衅。 ——他倒是要看看,他们所谓的祭酒大人的推荐信,是真是假! 叶璟言走上前,不卑不亢递上一封信。 “江陵叶璟言、叶雲风,携祭酒大人推荐信,前来求学。” 守门的小厮也吃了一惊。 “你说、说什么!?这是祭酒大人的推荐信!?” 谁不知道祭酒大人眼光极高,鲜少推人入学,这、这两个少年到底什么来头? 小厮接过那封信,打开一看,神色却变得为难起来。 叶明泽见此,立刻冷笑出声:“怎么,这封信有问题?” 他就知道肯定是假的! 那可是堂堂祭酒大人!叶初棠他们几人流落在外几年,能吃饱穿暖就不错了,居然还敢妄称有祭酒大人的亲笔推荐信! 吹牛都不打草稿的! 小厮连忙解释道:“不不,只是小的不太认得祭酒大人的笔迹,故而也不能确定这封信到底是不是……” 叶明泽不耐烦,直接将那封信夺了过来,扫了一眼之后,冷笑更甚。 “祭酒大人的笔迹我是见过的,这根本不是出自他之手!” 他一把将那封信扔到了叶璟言的脸上。 “叶璟言!你胆子未免也太大了!敢在国子监门前,撒这样的谎!” 叶璟言微微偏头,那封信险险擦过他鼻尖,随风飘落,眼看就要掉在地上。 叶雲风眼疾手快,立刻伸手一抓,就将那封信稳稳接住——开什么玩笑!三哥能不能入学,全看这封信了,叶明泽那狗东西居然敢这么随意扔! “叶明泽!这封信你也敢扔!配得起吗你!” 叶明泽一脸嘲讽:“不就是一封假冒祭酒大人笔迹的信?什么稀罕玩意儿,我也能写——” 话音刚落,便听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沉肃的声音。 “哦?” 叶明泽下意识回头,当下心头猛然一跳。 “祭、祭酒大人!?” 唐仲礼想着人迟迟未来,就打算亲自过来看看,没想到刚到就听到这样的一番言论。 他微微眯起眼。 “你是……叶家的那个?” 叶明泽学业倒数,成日里就喜欢玩乐,唐仲礼对这样的学生自然印象不深。 之所以能认出来,不过是因为叶明泽前几日说见了鬼,受了惊吓,一直没来上课。 唐仲礼道:“我倒不知,你竟这般瞧不上我的亲笔信。” 叶明泽瞬间睁大了眼睛:“什、什么!?” 唐仲礼却已经懒得理会他,视线越过他,看向了叶璟言。 那张严肃的脸容上,这才浮现几分温和。 “我还当伱不会来了。” 叶璟言认真行礼:“学生叶璟言,见过祭酒大人。” 唐仲礼打量了他一圈,十分满意地点头,又看向他身后,笑着问道:“这是你弟弟?” 兄弟俩气质不同,眉眼神色倒是隐约还有几分相似。 叶雲风谨记自家阿姐的教诲,立刻敛起周身气势,恭恭敬敬打招呼。 叶明泽早已懵在原地。 那封信居然是真的!?甚至还是祭酒大人亲自出来接的人! 唐仲礼看到这兄弟俩都知节知礼,心情更好。 目光一抬,这才看向在马车旁站着的少女。 对视的一瞬,叶初棠屈膝垂首行礼,声调清婉温和。 “见过祭酒大人。” 唐仲礼恍然:“这便是你阿姐?” 当初他回老家,路上在一个茶馆歇脚的时候,偶然遇到一個少年。 那少年年纪虽小,却极有见识,他与之闲聊几句,便察觉这少年才华不凡。 唐仲礼是个惜才的人,虽然当时因为连续为母亲守孝跪了几天几夜,胳膊腿脚都有些不便,他还是坚持写了一封推荐信,邀他去京城求学。 那少年当时说,家中父母皆亡,唯靠阿姐将他们带大,已是十分艰辛,将来若有机会,再争取还他这份恩情。 唐仲礼沉思良久,感叹这姐弟几人命运艰难,却有铮铮风骨,最终没有强求。 没想到,如今竟把人等来了! 叶初棠唇角微弯。 “祭酒大人知遇之恩,我与阿言阿风,从不敢忘。” …… 徐府。 “爹,您听说了吗?阿言和阿风今日去了国子监!”徐容卿如今在翰林院任职,好几位同僚都是当初国子监的同窗,故而对那边的消息非常灵通,“阿言居然有祭酒大人的亲笔推荐信!” 徐凤池放下手中卷宗:“哦?” 徐容卿问道:“您还记不记得,去年祭酒大人回老家奔丧,恰逢您当时出京查案,您还护送了他一段?” 徐凤池颔首:“记得。那段时间阴雨连绵,官道还好说,但焉平县却是个小地方,越往那边,路越是泥泞难走,为此他还在路上耽搁了好几日。” 徐容卿一拍掌:“正是那时候,阿言要出去采药,这才碰巧遇到了祭酒大人!” “是吗?”徐凤池脸上浮现一抹笑意,“这么说来,倒真是巧了。如此机缘,非运气不能成就。” 徐容卿也很高兴。 “是啊!不过话说回来,也是阿言争气,从小就会念书,是金子总不会被埋没!” 他本来还在为这件事发愁,筹算着找找人,送他们两个入学国子监。 没想到——这件事竟就这样轻而易举解决了! 徐凤池不知想起什么,眼神有些飘远。 良久,他才摇头笑叹。 “是啊。之前还总当她……他们是孩子,诸多担忧,但现在看来,分明是我多虑了。” 许多事情,原来早就已经在她的安排之中。 一步步,皆是按她所想而来。 徐容卿听到这话,想起什么,皱了皱眉。 “说来……今日在翰林院,倒是有好几位同僚跟我打听初棠妹妹。” 第七十九章 不喜欢他? 徐凤池抬眸:“哦?” 他思虑片刻,道:“那日叶家宴请,初棠落落大方,知书达理,引人注意也是正常。” 生了那样一张温润清丽的脸,气质又柔婉清和,言谈举止进退得宜,会有人私下打听她,倒也是预料之中。 虽然如今叶铮已经不在,但也有许多世家中人并不十分看重这些,反而更在意她本人。 这样的姿容才貌,想不被人关注都难。 徐容卿道:“似乎……不只是因为那日的事,还因为长公主府昨日发生了点意外。” 徐凤池这倒是有些意外了:“长公主府?这里面有什么关系?” “爹您有所不知,昨天长公主府举办朝花宴,叶诗娴受邀前往,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竟带着初棠妹妹一起去了。谁知中途长公主突发中风,陷入昏迷,初棠妹妹因着从前开过医馆,便主动出手救治——” “什么?” 徐凤池吃了一惊, “那长公主现在情况如何了?!” 他昨天在都察院忙着看卷宗,一直忙到半夜才回来,所以还不知道这事儿。 长公主身份特殊,这要是出了什么意外—— 徐容卿看他如此紧张,笑道:“您放心,据说长公主昨日就已经清醒,今日阿言和阿风去国子监,还是初棠妹妹陪着一起去的。” 徐凤池这才松了口气。 “那就好,那就好……” 徐容卿道:“不少人都猜测她这次救治长公主有功,会得到不少赏赐。所以今日同僚一见我,就问起了这件事。” 他有些惊奇,又是称赞又是感慨。 “之前听说初棠妹妹救过世子,我还以为只是运气使然,但现在看来,她的医术确实出色。” 救一个人是偶然,救两个可就不是了。 定北侯世子之前在外,受伤轻重外人无从得知,但长公主这可是中风! 就算是经验老道的太医,只怕也没有完全的把握能将人从那条线上拉回来,叶初棠却做到了! 徐凤池捋了捋胡子,脸上浮现笑意。 “她自小懂事,尤其这几年,更是长进颇多,可不是寻常姑娘可比。” 他知道叶初棠开医馆,但其实之前也和其他人一样,觉得她就是帮那些邻里乡亲看看小病小症。 但现在看来…… 难怪她从那么早之前,就筹划着回京了——她本就有这样的本事! 徐容卿想起那些同僚热切来问的情景,就觉得莫名不舒服。 “初棠妹妹回来已经有段时间了,之前无人问津,甚至暗中还有不少等着看笑话的,现在看她与长公主府走得近,立马迫不及待来打听,抱得什么心思,简直一览无余!” “不错。”徐凤池笑意微敛,认真地点了点头,“这些人都不是良配。” 叶铮枉死,只剩下这几个孩子,他自然要帮忙好好照看。 尤其初棠是女子,无父兄撑腰,姻缘一事就更要谨慎。 “这事儿先不急,京中好男儿那么多,总得帮她挑個好的。” 徐容卿唇瓣微动,似乎有话想说,最后还是忍了下来。 徐凤池道:“对了,阿言和阿风既然已经入学国子监,等过几日他们放旬假的时候,就请他们来府上坐坐,初棠和小五也一起,就当庆祝。” 徐容卿心情一下子轻快起来。 “好!” …… 长公主府。 叶初棠为长公主施针完毕,有条不紊地将银针收起,同时叮嘱旁边的竹心和兰衣: “之后每日就按照我刚才教的手法为长公主按摩,能让长公主的身体恢复更快,另外饮食要清淡,忌茶酒。” “是。” 经历过昨天的一切,竹心二人现在对叶初棠的医术已是深信不疑,她的叮嘱自然也是谨慎遵守。 长公主听得不让她喝酒,眼神里的光瞬间黯淡了许多。 沁阳郡主在旁边瞧的分明,立刻道:“叶大夫的话,您刚才都听见了?以后没她的允许,您可不能喝了!” 叶初棠:“……” 沁阳郡主却是疯狂冲她使眼色。 叶初棠默了默,看向长公主,认真道:“是。您这次发病,就与您平日饮酒有关,须得多加注意。” 长公主抬了抬手,最后只得闷着声应了。 她还是分得清轻重的,自己身体最要紧。 看着竹心喂长公主服了药,叶初棠才收起东西往外走。 沁阳郡主立刻跟了出来。 来到外间,沁阳郡主才忍不住道:“叶大夫,你不知道!其实我哥早就劝过长公主少喝点酒了,奈何她不听!这次可多亏了你!她不听我哥的,却不敢不听你的!哈哈!” 叶初棠一顿:“你哥?” “就是定北侯世子!”沁阳郡主随意道,“他大我几岁,我就喊他一声哥了!” 果然是在说沈延川。 长公主是他亲外祖母,沁阳郡主又被长公主养在膝下三年,二人自然十分熟悉。 而且听这语气,两人关系还不错。 叶初棠点点头:“听说长公主年轻的时候亲自披挂上阵,斩敌军之首,不但有一身好武艺,更有好酒量,巾帼不让须眉。” 这是个令人钦佩的传奇女子。 沁阳郡主闻言,脸上也染上骄傲之色,眉飞色舞:“那是自然!” 她最佩服的就是长公主! 叶初棠看她一眼,眉梢微扬。 沁阳郡主这性子,倒是和长公主颇像,难怪昨日长公主病发,她那么紧张。 长公主对她格外偏爱些,也是预料之中。 “哎,对了,听说你之前还救过我哥?”沁阳郡主早就听说了这事儿,但其实最开始没放在心上,经历过昨天的那些,她才发觉这个叶初棠,和自己之前预想的很不一样。 叶初棠微微一笑:“只是帮了一点小忙,不足挂齿。” 沁阳郡主摸了摸下巴,看她的眼神十分惊奇。 “我哥哪里得罪你了吗?” 叶初棠眨眨眼:“郡主此话从何说起?” 沁阳郡主耸耸肩:“京中女子巴不得和我哥扯上点关系,可伱却偏偏相反。肯定是他做了什么讨嫌的事儿,惹你不喜欢了呗!” 叶初棠尚未开口,便听一道清冷慵懒的嗓音传来—— “不喜欢什么?” 第八十章 没看黄历 沁阳郡主吓一跳,猛地回头:“你走路怎么没声音的!” 沈延川似笑非笑:“耽误你背后说我坏话了?” 沁阳郡主噎了一下,小声嘟囔:“……不就才说了两句么,这么在意……从前当面说也没见你这样……” 她性格泼辣任性,对上皇子公主也不带怕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在沈延川这,她总是有点怯气。 世人都说定北侯世子冷清温雅,她却总觉得他身上像是有一层看不见的气势般,莫名摄人。 尤其这次还真的是她理亏,就更没法反驳了。 叶初棠屈膝行礼:“见过世子。” 沈延川的目光在她脸上定格一瞬,脑中却想起连舟上午与他说的那些话。 “……叶大夫不但自己厉害,两个弟弟也不是吃素的,居然真的不靠叶恒帮忙去了国子监!听说当时叶明泽就在门口叫嚣,非说那封举荐信是假的,结果正巧被祭酒大人听见!他平日课业不好,在国子监就很不受助教待见,这次之后,怕是更……” 沈延川扬了扬眉。 早该想到的,叶初棠能带着几个弟弟妹妹一路南下逃亡,又在这样的世道,以女子之身独自支撑门楣,甚至还将小五养的白白胖胖,本事的确不一般。 还是低估了她。 “叶大夫辛苦。” 叶初棠唇角微弯:“应该的,世子不必客气。” 既然收了诊金,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她这人向来痛快。 正在这时,隔壁房间房门被人推开,一个小小的身影哒哒跑来,直接扑到了叶初棠怀里。 后面跟着两個丫鬟,见到沈延川连忙行礼:“见过世子!” 叶初棠弯腰将小五抱起,弯起眼睛:“在这玩儿得开心吗?” 小五乖乖点头,而后埋在她脖颈蹭了蹭。 叶初棠揉了揉她的头发。 阿言和阿风去了国子监,她当然不可能单独放小五在家,就带着她一起来了。 两个丫鬟笑着道:“叶五姑娘可懂事了!不哭不闹,还特别聪明,九连环不一会儿就解开了!” 小五向来懂事,知道她在里间忙,就乖乖的。 叶初棠点点小五的鼻子。 “那,跟阿姐回家?” 小五点头。 叶初棠抱着她刚走出几步,却忽然感觉小五有些奇怪。 一看,小奶娃正趴在她肩上,睁着双乌黑溜圆的大眼睛往她身后看—— 叶初棠:“……???” 你看他干嘛? 小五似乎也有些茫然,扭头巴巴望着她。 ——昨天就是世子哥哥送阿姐回家的啊,今天不送了吗? 沈延川也察觉到了小五在看他,剑眉微扬:“怎么了?” 叶初棠沉默良久。 “没什么,小五好像困了。” 小五眨眨眼,看了看叶初棠,又看了看沈延川,最后迷惑地揉了揉眼睛,小手捂着嘴巴打了个哈欠,脑袋一歪。 睡了。 嗯……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阿姐不让世子哥哥送了,但是阿姐说她困了,那她就是困了! 叶初棠冲沈延川礼貌一笑:“小五已经睡着了,我先带她回去,世子郡主不必相送。” 沈延川:“……” 直到那道纤细娉婷的身影消失,沁阳郡主才忍不住缓缓扭头,上下打量了他一圈。 沈延川:“有话就说。” 沁阳郡主嘴角的笑意已经遮掩不住:“哥,你到底做什么了,这么讨嫌?” 顶着这张脸,他怕是从来没被其他女子这么冷淡对待过吧? 不,何止是冷淡,简直避之不及! 沈延川淡声:“听说这几日你没去找慕容晔了?难怪还有这份闲心可操。” 沁阳郡主顿时火上心头,一张俏脸五颜六色。 她愤愤转身就走。 “伱等着!早晚有人治你!” …… “麻烦停一下。” 叶初棠出声,喊了马车停下,温声开口, “我想起还有些东西要买,就从这里下车了。” 小厮连忙道:“那小的在这等着您。” 叶初棠笑着摇摇头:“不必,这里离叶府不远,就不麻烦了。” 看她坚持,小厮也没再多劝。 “是。那小的明天再来接您。” 叶初棠现在可是长公主府的贵客,全府上下都得罪不得,他自然也是如此。 叶初棠再次道了谢,抱着小五下了车。 小五睁开一只眼。 叶初棠道:“买铺子,去不去?” 小五顿时睁圆了两只眼睛,眸光晶亮。 ——要去的要去的! 叶初棠带着她往前走去。 走过一条街,拐过两个弯,她们就来到了揽月楼前。 小五忍不住扭头往里面看了一眼。 叶初棠自然知道她在想什么,笑道:“等会儿再来吃。” 小五抿嘴一笑,又想起什么,小脸上露出几分可惜。 ——三哥四哥去国子监上学了,要过几天才回来呢! 叶初棠又往前走了走,在揽月楼斜对面的布庄门前站定。 这就是小五之前抓阄选的铺子了。 她牵着小五往里走去。 …… 韩尧刚一来到揽月楼前,就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 他一愣。 那不是叶初棠吗? 她旁边跟着的是她的幺妹。 没等他看清,人已经进入布庄。 “少爷,您看什么呢?”随行小厮好奇问道。 韩尧眸光闪了闪,嘴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来。 “自然是看美人了。” 小厮有些不解,却也没多问。 自家少爷是个风流性子,说出这话来再正常不过。 韩尧想了想,抬腿跟了上去。 小厮一愣:“哎?少爷,您不是约了人去揽月楼——” 这时间可是快到了啊! 韩尧不甚在意地挥了挥扇子。 “只耽搁一小会儿,没事儿!” 说着,他加快了脚下的步伐,跟着进入了布庄。 …… 布庄的掌柜正在忙活,抬头瞧见叶初棠,一眼认出这是之前来打探过铺子价格的那位。 他放下手里的东西,笑着上前:“这位小姐,您又来了?” 虽然这女子年岁不大,衣服首饰也都十分简单,但容貌气质皆是上乘。不像是寻常人家的姑娘。 掌柜的在京城做生意,自然知道这里藏龙卧虎,不敢有丝毫怠慢。 叶初棠客气颔首。 “我来,是为了上次同您说的——” 话没说完,就被人打断。 “叶二姑娘?” 听得这道浮夸的声音,叶初棠眉心染上一抹不耐。 回头看去,果然是韩尧。 他双手抱拳,眼神黏在叶初棠的脸上,眼中热切未加遮掩。 “好巧,竟又在这里碰上?” 叶初棠:“是很巧,今天出门没看黄历。” 第八十一章 叶初棠的弟弟? 韩尧脸色僵硬了一瞬,但很快就恢复如常,笑道:“叶二姑娘真会开玩笑。上次在揽月楼,在下眼拙未能认出叶二姑娘身份,出言得罪,心中十分愧疚。一直想和叶二姑娘郑重道歉,但始终未能找到机会——” 叶初棠收回视线,似乎多看他一眼,都怕脏了眼睛。 “道歉就不必了。另外,我还有事要忙,就不奉陪了。” 韩尧当即眼睛一亮:“叶二姑娘是要忙着选布匹吗?正巧在下是这家店的常客,叶二姑娘若有疑问,尽可同我说。” 叶初棠觉得好笑。 掌柜的就站在这呢,他哪儿来的脸说自己对这里很熟? “不必了。”叶初棠淡声。 然而韩尧却不依不舍,继续凑上来,故作大方:“为表歉意,叶二姑娘今天在这家店里的所有开销,我包了!叶二姑娘,不知你意下如何啊?” 闻声,小五倒是扭头看了他一眼。 ——这人看着也不是很有钱的样子啊,他买得起这铺子吗,就敢这么说? 叶初棠直接当没听到,对掌柜的道:“借一步说话。” 掌柜的连连点头,便引叶初棠往里走。 韩尧忽然脚步一绕,拦在了叶初棠身前,嬉皮笑脸的模样:“叶二姑娘何必这么客气?你是明泽兄的堂姐,那咱们这关系自然比旁人多亲近些的,再说,不过是选些布匹,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还请叶二姑娘笑纳了吧?” 叶初棠微顿,眼帘微抬,终于看了他一眼。 那双乌黑平静的眼眸似波澜不惊的潭水,只这样淡淡看来,便如有实质,沉甸甸压在心头,令人不自觉心中发颤。 韩尧脊背莫名一寒,一股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凉意窜上后脑! 他脸上的笑容一寸寸僵住。 “我看上的东西,你似乎买不起。另外——”叶初棠声调疏淡,“麻烦让让,你挡着我的路了。” 韩尧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自动退后,给叶初棠让出了路来。 叶初棠牵着小五往里去,在掌柜的引导下上了二楼。 直到脚步声渐渐消失,小厮喊了好几声,韩尧才猛然回神。 “少爷,少爷?您怎么了?” 意识到自己刚才竟然被叶初棠一个眼神镇住,韩尧后知后觉,心头涌上剧烈的耻辱。 他咬了咬牙,拳头紧攥。 “还真当自己是什么千金大小姐了!” 不过是寄人篱下无依无靠的孤女罢了,也敢在他跟前摆谱! 小厮看他气的不轻,跟着附和:“就是!少爷主动赔礼道歉,她居然一点面子都不给!多少女子想要这样的机会都没有,她这未免也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韩尧风流成性,仗着家里有点权势,威逼利诱,没少糟蹋那些年轻貌美又身份低微的女子。 叶初棠是叶家的小姐,但叶明泽对她极其反感,所以韩尧并没有把她放在眼里。 刚才客气一番,不成想叶初棠一点面子也不给,他心里如何不气! 他眯了眯眼,甩袖而出。 “等着瞧!总有她求我的时候!” 说罢,他愤而离开。 走在叶初棠之后的掌柜此时已经走到楼梯拐角,闻声回头看了一眼。 …… “姑娘,您确定要盘下我们这铺子了?”掌柜的再次问道。 叶初棠颔首,随后取出荷包,将银票递了过去。 “这是定金五千两。” 掌柜的瞬间震惊地睁大眼。 那日叶初棠来问,说想要他这铺子,他没当真,就随意报了个数。本以为她肯定拿不出这一笔巨款,谁知—— 他拿起那一叠银票,仔细数了数,心中更加震惊。 ——这的确是五千两白银无疑! 这女子看起来也不过十七八岁,且装扮极其普通,居然真的一口气拿出了这么多钱出来!? “剩下的,我会在三日后补齐。不知您意下如何?”叶初棠问道。 “这、这……” 虽然上面交代过,若这位再来,无需让价,但看到这银票,他还是十分吃惊。 她竟真的凑得到这么多钱…… 掌柜的长长吐出一口气,笑了。 “自然没问题!我这就去写收据——对了,冒昧问一句,您盘下这么大个铺面,是打算做什么生意?” 这么多钱投进去,要是收不回本,那…… 叶初棠微微一笑。 “等过段时间,您自会知晓。” …… 国子监。 叶璟言和叶雲风随着助教柳鹤轩一起往里去。 助教一边走,一边向他们介绍:“东西六堂就是监生念书的地方,每日辰时上课。号房就在前面,东西都是备好的,你们直接过去住就行。” 他余光打量着兄弟俩,心中其实颇为好奇。 祭酒大人平日眼光极高,不知当初叶璟言究竟与他谈论了什么,竟能被他如此看重。 不过别的不说,这气质倒是极好,且知节知礼,比起京中那些世家子弟也毫不逊色。 “多谢柳助教。”叶璟言客气道谢。 柳鹤轩笑道:“不必。” 他带着二人来到广业堂,屋内坐着的众多学子纷纷抬头看来。 眼神好奇,带着打量。 柳鹤轩解释道:“这两位是今日入学的新生,以后就和大家一起上课了。” 众人神色更加惊讶。 大家入学的时间都是统一的,这种中间忽然过来的,自然引人注意。 柳鹤轩温和道:“入座吧。” 屋内大约坐着二十人,年龄大约都在十二岁到十六岁之间。 兄弟俩坐到了最后的两個空位,时不时有人回头打量叶璟言二人。 直到柳鹤轩离开,坐在兄弟俩前面的一个少年便立刻回头,好奇问道:“你们是兄弟俩?怎么这个时候入学的?听说伱们还是和叶明泽坐一辆马车一起过来的?哦对,你们都姓叶!” 国子监内藏不住消息,早在他们二人来广业堂之前,关于他们的许多传言就已经流传开了。 叶璟言:“……” 这怎么是个话痨? 他正要开口回答,就听门外忽然传来一道冷冷的声音。 “叶璟言是哪个?” 叶璟言抬头看去。 一个看起来十六七岁的少年正双手抱臂站在门口,尚算俊朗的脸上泛着冷意。 他目光扫过,最终落在叶璟言身上,眸子微眯: “叶初棠的弟弟?” 第八十二章 换 来者不善。 叶璟言起身:“我是。不知阁下找我所为何事?” 那少年唇边掀起一抹冷笑,眼底是毫不掩饰的轻鄙与嘲讽。 “倒也不为什么,就是来看看,在外面野了几年的小子,到底凭什么样的本事,能拿到祭酒大人的推荐信,进入国子监。” 此话一出,四下顿时安静,气氛微妙。 所有人都知道国子监来了两个新生,还是祭酒大人亲自去门口接的人。 整个国子监谁不知道祭酒大人严肃板正,眼光极高,能被他看得上眼的寥寥无几。 乍然一听来了这样的人物,谁不好奇? 只是没想到他们还没来得及打听,就有人率先出头了。 叶璟言不动声色打量着对方。 这话说的非常不客气,还提到了阿姐,显然对他们姐弟几人的情况十分清楚。 更重要的是,这人明显对他们有着极大的敌意。 回京这段时间,他们基本上一直待在家里,极少与外人接触,这少年更是第一次见,那他这份厌恶是从何而来? 叶雲风已经听不下去,豁然起身:“你说话注意点儿!” 那少年目光微移,嘴角一抹嘲讽:“我说什么来着,果然是从小没人教,在外长了一身的痞气!国子监是什么地方,也是你这样的人能来的?” 叶雲风脸色一变:“你——” “阿风。” 叶璟言出声阻拦。 叶雲风想起之前答应阿姐的话,生生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只是眼睛仍旧紧紧盯着对方。 叶璟言神色未见任何变化,平静道:“我们与慕容公子素昧平生,不知到底是哪里得罪,竟惹得慕容公子对我们这般恶语相向?” 那少年眯了眯眼:“你认识我?” 叶璟言淡淡道:“能叫出我阿姐的名字,了解我们从前几年在外经历的,无非是曾与我父亲交好的旧友,又或是现在与我二叔往来的同僚。我不认得你,那么自然是后一种。你虎口有茧,可见常训武艺,出身武将世家。不是慕容都指挥使家的公子慕容晔,又是何人?” 这番话落下,众人看向叶璟言的眼神纷纷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最先和他们搭话的少年满脸钦佩,偷偷比了个大拇指,小声感慨:“这伱都能猜出来!?太牛了吧!” 慕容晔脸色有些难看。 他来这本来是打算给叶璟言兄弟两個一点颜色瞧瞧的,谁知道这才一个照面,对方就猜出了他的身份。 不过这样也好,只有这样,才能最大程度给对方施压,让他们知道,就算进了国子监,也还是得夹起尾巴做人! 慕容晔嗤笑:“想不到你确实有点脑子,倒是出乎我预料。” 叶璟言平静道:“慕容公子也很让我意外,本以为慕容都指挥使治军从严,教出来的儿子也一定是人中龙凤,没想到,不过是喜欢拿欺凌新生为乐的子弟而已。” 慕容晔顿时急了:“你说什么!?” 叶璟言毫无惧色与他对视:“我说了什么,你不是都听到了吗?” “你——放肆!” 慕容晔何曾被人这样当面说过,骂人连个脏字都不带的,却难听至极! 他快走几步冲来,一手指着叶璟言:“你以为你是谁!敢这么跟我说话——” 还没碰到叶璟言,旁边忽然闪现一道身影,将他拦下。 慕容晔还没看清来人,就感觉一阵剧痛从手上传来。 叶雲风挡在叶璟言身前,一手死死钳制住了慕容晔的手指,眉眼间的痞野气息凛冽。 “我三哥跟你好好说话,你就好好听着。” 慕容晔气急反笑:“你又——” 忽然,他脸色一变,发现自己居然无法挣脱对面这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的少年的手! 慕容晔加大力气,拼了命地想挣开,却发现叶雲风的拳头简直像是一块坚硬无比的铁块,根本动弹不得! 偏偏他还一脸轻松,好似根本没用力气一般。 围观众人瞧着这一幕,也是忍不住暗暗交换眼神。 ——这什么情况?慕容晔居然不是叶雲风的对手?他可比他大好几岁呢!而且他自小跟在慕容阳身边,在军营里长大,精通武艺骑射,怎么现在…… 叶雲风扬手一推,慕容晔倒退两步,才踉跄着站好。 “我和我三哥来国子监是念书的,可不是来跟你这种人纠缠不清的。”叶雲风拍拍手,像是怕沾了什么脏东西一般,哼笑,“你要是不满意,你报官吧!” “你!” 慕容晔一口气堵在胸口,简直吐血。 叶璟言不赞同地摇了摇头:“阿风,说了几次了,不要这么冲动。这样的小事哪里值得报官,直接找祭酒大人不就行了,毕竟推荐信出自他老人家之手。” 慕容晔脸都青了。 他再嚣张,也不敢冒然得罪祭酒大人。 本以为能过来给这兄弟俩一点教训,谁知道踢上了铁板! “司业大人来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众人立刻一哄而散,以最快的速度回了自己的位置。 国子监司业冯璋,地位仅次于祭酒。 相较而言,众学生更加怕他。 因为这位出身武将,是真真正正上过战场的,祭酒大人生气,最多也就是罚他们抄抄书之类,但司业不同,他是真动手啊! 就连慕容晔也不愿意招惹他,只得咬紧牙关,低声道:“叶雲风是吧?好,好!你要是个有种的,咱们月考上校场一较高下!到时候——你可别怂!” 叶雲风挑挑眉。 慕容晔转身离开。 叶璟言侧头问道:“阿风,他刚才跟你说什么?” 叶雲风无所谓地耸肩:“他说他想死的痛快点,请我帮忙。” 忽然,他察觉到什么,警觉地回头朝着窗外某处看去。 站在外面的冯璋脸上露出一抹饶有兴趣的笑来。 “有点意思,祭酒这次是专门给我挑了个学生?” …… 定北侯府。 沈延川笔下一顿,微微偏头。 “你说什么?” 连舟道:“布庄那边没能打探出来叶大夫的打算,她……” “前一句。” 连舟愣了愣,立刻道:“哦,韩尧打算买下布匹给叶大夫道歉,被叶大夫拒绝了。” 沈延川放下笔,淡道:“这墨不行了,换一块吧。” “是。”连舟立刻上前,“主子要换什么?” 沈延川手指在桌面轻轻敲了敲。 “光禄寺卿的位置,三年没换了吧?” 连舟:“……???” 第八十三章 想念 “赵汉光自三年前起任职光禄寺卿,主管宴享。此人性情谨慎,三年来从未犯过错,故而稳坐其位,确实是没有换过。” 连舟先前虽然一直跟着自家主子在北地,但对京中这些事情也颇为了解。 沈延川道:“我记得,他和韩桐是同窗?” 连舟颔首:“是。二人认识二十余年,明里暗里没少争,后来又一起进入光禄寺,更是都铆足了劲想抢光禄寺卿的位置。可惜后来韩桐棋差一招,成了赵汉光的手下。传闻二人私下极其不对付,在光禄寺吵了好几次。” 韩桐当然想取而代之,就是苦于没有这个机会。 沈延川点了点头:“那就,助他一臂之力。” 连舟心中惊讶:“主子?” 韩尧得罪了叶大夫,主子怎么还要帮他爹? 沈延川似乎笑了笑。 “外人都以为这二人面和心不和,却不知他们两个其实都跟着一个主子。” 连舟瞬间惊住:“什么!?可韩桐不是追随二皇子,那……这么说来,赵汉光居然也是二皇子的人!?” 不是都说他中正平庸,从未站队吗?这…… 沈延川垂下眼睫,重新铺开一张宣纸,声调散漫。 “二皇子性情阴鸷不定,手段狠辣,最忌讳的就是手下内讧。韩桐表面顺从,心里却未必真的不想这個位置。但凡赵汉光犯个错,他就能更进一步。既然他想要,给他就是。” 连舟明白过来:“所以,您的意思是……一锅端?” 沈延川淡声:“他的人把持光禄寺这么久,也该腾腾地方了。” …… 国子监。 慕容晔走后,众人很快又安静下来,在各自的座位上翻开书。 叶雲风也收回目光。 “哎?哎!”最先和他们搭话的少年连连招手,“快坐下!让司业大人看见你们闹事儿,可就完了!” 叶雲风随口道:“你说外面那个?他已经走了。” “谁?你说哪个?”那少年一脸懵。 叶璟言岔开了话题:“大家对司业大人似乎格外敬畏?” “那是当然!”那少年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捂着嘴小声开口,“你们居然不知道司业大人的来历?他可是冯将军的亲侄子!” 叶璟言心中一动:“你是说,那位当初曾有过救驾之功的镇国将军冯承?” “对啊!他老人家可是有着开国之功的!两个儿子都战死沙场,只剩下咱们司业大人这一个亲侄子,你想想——这什么身份!” 说到这,叶雲风倒是来了点儿兴趣。 “这样的出身,怎么会来国子监当一个小小司业?” 一个六品小官,但凡家里有点底子的,怕是都不会让来。 那少年嘿嘿一笑,神秘兮兮道:“伱们刚来京城,不知道也正常!其实司业大人以前也是带军打仗的,但三年前不是出事儿了嘛!就通天关那一战,他本打算率军救援,结果不知怎么的,路上给耽误了——” 叶璟言翻书的手猛然一顿。 叶雲风也微微眯起眼睛:“通天关?” “是啊!就是因为霍将军……”说到这,他咳嗽一声,“就是好几万将士都被坑杀的那次,司业大人当时赶到的时候已经晚了,不知道是不是看到那场面受了刺激,没过多久,就自请离军回京了。” “听说他整整三个月闭门不出,冯老将军看不过去,就把人扔到国子监来了。” 那少年一摊手。 “大概就是这样。” “司业大人出身军营,就没那么多讲究,看见不顺眼的不听话的,那巴掌是随手就来啊!”不知想起了什么,那少年脸上浮现一丝苦涩,“那可太疼了!” 叶璟言打量了他两眼。 “原来如此,倒是多谢你告知。只是不知你……” 那少年笑呵呵:“我叫乔子墨!” 叶璟言有些诧异:“令尊是……工部尚书乔大人?” 乔子墨眼露惊讶:“你知道?我还以为你们刚来京城没多久,对这些都不——对了!刚才你连慕容晔的身份都猜到了,知道我也正常!” 京城果然卧虎藏龙,尤其是这国子监,随口一问,便极有可能是身份不凡的世家子弟。 乔子墨偷偷从书下掏出一个弹弓,冲着叶雲风道:“你是叶雲风对吧?我刚看你力气好像挺大,等会儿下课要不要出去打鸟?” 叶雲风两手抱于脑后,一脸没兴趣:“没什么意思,不去。” 乔子墨不甘心,继续道:“去呗!难不成是你不会?” 叶雲风瞥了一眼他的弹弓,轻嗤:“就你这破玩意儿,够打两只鸟的吗?打个兔子都费劲!” 乔子墨瞪大眼:“你、你说什么?这可是我花了好几个时辰亲手刻的!” 叶雲风哼笑,将他那把弹弓拿了过来。 “瞧着。” …… 叶初棠带着小五回到叶府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 她手里还拎着从揽月楼买回来的点心。 小五爬到小几旁,把板栗糕在盘子里摆好,拿起第一块给叶初棠。 ——阿姐的! 叶初棠接过咬了一口。 入口即化,甜而不腻。 其实刚才她们已经在揽月楼吃过了,但这点心吃起来还是觉得很好吃。 哎。 叶初棠一手托腮,惆怅起来。 小五也咬了一口板栗糕,瞧见她这般,挪动小屁股坐了过来。 ——阿姐也想三哥和四哥了吗? 也是呢,记忆里他们一直在一起,从来没有分开过。 突然间少了两个人,还真挺不适应的。 叶初棠回头看她。 小五吸了吸鼻子,指了指盘子里剩下的板栗糕。 本来还应该有三哥和四哥的呢!要不要给他们留呀? 她也好想他们…… 哎。 叶初棠再一次叹气。 “你四哥不在,以后就没人做饭了。” 正准备把板栗糕收起来,明日给三哥四哥送去国子监的小五:“……” 她默默吃完了自己手里的剩下半块板栗糕。 叶初棠:“也不知道他们俩第一天去国子监,适应不适应?” …… 夜色渐浓,四下里一片安静。 忽然,急促尖锐的破空声响起! 咻——哗啦! 大片鸟群骤然飞起! 一道惊怒交加的声音响彻黑夜。 “这是谁干的!?” 第八十四章 有病 烛火接连亮起,庭院中一片明晃晃。 众位监生整齐排列,面面相觑。 唐仲礼站在前面,沉着脸。 他的脚边躺着一只通体覆盖红羽的鹮鸟。 “我再问一次,到底是谁干的?” 四周安静得落针可闻。 有人满脸茫然,不知发生了什么,有人朝前张望两眼,眼皮直跳。 ——谁不知道祭酒大人平日里最大的乐趣除了看书做文章,就是养养鸟,尤其是这只赤红色的鹮鸟,更是得他宠爱,平日里都是亲自精心照料。 谁知道今天突然遭遇意外——死了。 看情况,像是被人用箭矢直接射穿了胸腹,可现场找了一圈,却什么都没找到。 唐仲礼深吸口气。 “要是现在站出来认,念在是初犯,尚可从轻处理。” 众人鸦雀无声。 唐仲礼点点头,来回踱了两步,气急反笑。 “好好好!机会我已经给了,是你自己不愿意要!” 乔子墨心虚地垂下眼睛,心里纠结万分。 他脚下一动,就要往前走,没想到忽然被人拽了一下。 叶雲风冲他使了个眼色:慌什么!这会儿上去不是自己找死? 乔子墨心底动摇了几分。 其实他真的不是故意的! 白天叶雲风帮他将那一把弹弓改了改,说比之前的射程和力道都强上好几倍,他心痒痒,下了课就要拉着叶雲风去试试。 但叶璟言说他们刚来,课程可能会跟不上,就多在广业堂留了一个时辰看书。 等乔子墨拿着弹弓出门,天色已经黑了。 叶雲风问他想打哪个,乔子墨哪儿看得清?就随意指了一只。 叶雲风帮他调整了下姿势,乔子墨发现这弹弓他几乎已经无法拉满,好胜心上来,咬牙拉到了极点,飞出一颗石子。 然后—— 他就是闹着玩儿,哪知道就那么巧!而且这弹弓力道居然增强了这么多,一下就…… 就在乔子墨犹豫着要不要承认的时候,唐仲礼冷哼一声,忽然亮出了一枚玉坠。 “这东西是谁的!?” 那是一枚金镶玉的坠饰,雕工精致,玉质上乘。 短暂的安静后,人群中忽然传来惊讶的一声:“明泽兄,那不是你的吗?” 这句一出,所有人齐刷刷朝着叶明泽看去。 叶明泽看到那玉坠的时候就心中一沉,然而没等他反应过来,就听到了这一声,顿时急了。 “你看错了!那不是我的!” 唐仲礼盯着他:“这真的不是你的?” 叶明泽心慌起来。 “祭、祭酒大人,这、这—我的那枚玉坠早就丢了,我也不知道它怎么会在这啊!” 唐仲礼反问:“哦?这么巧?” 叶明泽急道:“我自吃过晚饭就在自己房间待着了,一直没出来,这我真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啊!” “你没出来过,可有人能为你证明?” “我——” 叶明泽瞬间噎住。 因为叶璟言和叶雲风真的入学国子监,他今天一整天都烦躁得不行,加上当着祭酒大人和助教的面丢了人,不少人暗中对他指指点点。 他就干脆自己闷头在房间待着了,谁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儿? 这时,一道温和关切的声音忽然传来,叶璟言看着他,眉心微蹙,眼底带着显而易见的担忧。 “堂哥,是不是伱出来了,但你忘了?” 叶明泽难以置信:“你说什么?!” 他自己的事儿,他怎么会忘—— 旁边传来几道低语。 “听说叶明泽前段时间撞邪了,一直说自己看见了鬼,还在家里养了好几天。该不会是他的病还没好吧?” “这谁知道?我也听说了,反正挺邪门的,都说下人们赶到的时候,他满脸是血。谁知道怎么回事儿。” “他不会真的沾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吧?所以才故意射杀祭酒大人的鹮鸟?这可也是见了血的……” 叶明泽越听越离谱,忍不住扬声大喝:“你们胡说些什么!我说了不关我的事儿!” 喧闹声瞬间消失,只是众人看向他的眼神,都带上了隐隐的忌讳与避嫌。 这叶明泽不但有病,脾气还变得这么暴躁! 察觉到那些别有深意的目光,叶明泽简直有口难言。 胸口像是有一团火疯狂上拱,烧光了他所剩不多的理智。 他疾步冲了过去,一把揪住叶璟言的衣领:“肯定是你!你们——” 他的拳头没能落下。 冯璋抓住了他的手腕:“怎么,还想当众动手?” 唐仲礼眉心皱起,将那枚坠饰扔了过来。 “回去静心自省半月!” …… 第二日一早,叶初棠就听到外面吵吵闹闹。 侧耳听了几句,原来是叶明泽回来了。 “昨天不是刚去国子监?还没到旬假吧?”叶初棠牵着小五来到了前院,正巧遇到正疾步而行的叶诗娴,“这样的话,阿言和阿风是不是也一起回来了?” 她说着,还往外面看了几眼。 叶诗娴脸色难看。 她也没想到,这才短短一天,叶明泽就又闹出这样的麻烦事儿来! 被祭酒大人点名送回,这消息传出去,不知道要被多少人笑掉大牙! 外人会怎么看他?怎么看他们整個叶家? “没有,只明泽自己回来了。”叶诗娴默默攥紧了袖中的手,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如常,“似乎是他身体不太舒服,回来看看。” 她似乎不愿和叶初棠多言,转身快步朝外走去。 叶初棠慢条斯理地跟了上去。 门前站着几个人,除了叶明泽,还有一个看起来三十岁左右气质儒雅的男人,看起来似乎是国子监的助教。 另外一个,是十六七岁的少年,身形瘦高,五官立体,只是眉眼间带着几分倨傲凶戾气息,让人看着很不舒服。 看到叶诗娴,他表情立刻变得温和殷切。 “诗娴——” 叶诗娴在距离他三步之遥的位置站定,客气行礼:“慕容公子,真的麻烦你了。” 慕容晔一愣。 这才几日不见,她的态度怎么好像变得疏离了许多? 他伸出手,似乎想扶一下叶诗娴:“说的哪里话,你我之间,还——” 忽然,他感觉到了什么,朝着叶诗娴身后看去。 一张清婉纯澈的脸映入眼帘。 她是……叶初棠? 第八十五章 哪家公子 慕容晔愣怔一瞬。 这女子倒是……和他之前预想的不太一样。 他早就听说了叶家最近发生的事儿,心中对叶初棠姐弟几人极为不满。 因为之前他曾派人给叶诗娴送信,想约她出来游湖,却被她拒绝了。 印象里的叶诗娴温柔乖巧,几乎对他百依百顺。 然而叶初棠姐弟几人回京以后,叶家风波不断,甚至还耽搁了他和叶诗娴。 他能不烦吗? 先前他一直觉得叶初棠一个女子独自带着几个弟弟妹妹在外流亡三年,肯定和粗野村妇一般无二,没想到…… 叶初棠轻轻颔首:“慕容公子。” 这就是慕容阳的儿子? 慕容晔恍然回神,嘴唇动了动,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叶诗娴见此暗暗皱眉,攥着帕子的手无声收紧。 她唇边展露一抹感激的笑:“麻烦柳助教和慕容公子送我弟弟回来,真是太谢谢了。” 慕容晔看到她这一笑,心头顿时软成一团。 “谢什么,应该的!” 叶诗娴微微偏头:“芍药,送二少爷回去歇着。” “是。” 芍药立刻上前,叶明泽也不想在家门口丢人,冷着脸朝里走。 经过叶初棠身边的时候,他脚步一顿,牙关紧咬。 “你等着!这次我——” “明泽!” 叶诗娴忽然扬声,警告地看了他一眼。 叶明泽深吸口气,愤愤离开。 叶诗娴面露歉意:“明泽身体还没恢复好,难免心情烦躁,还望见谅。” 柳鹤轩摇摇头:“这个无碍,祭酒大人送他回来,其实也是为了他的身体考虑。学业虽然要紧,但身体才是第一位的,等彻底修养好了,再回国子监不迟。” 叶诗娴心里“咯噔”一下。 听这意思,国子监那边竟是一点都不着急明泽是否回去? 这…… 她勉强一笑:“多谢柳助教。” 慕容晔还想和她多说说话:“诗娴,我——” “给明泽请的大夫快到了,我就不多送二位了。”叶诗娴打断他的话。 逐客之意太过明显,慕容晔也只能咽下剩下的话。 “……好,那之后有什么事儿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 目送他们离开后,叶诗娴才转身回府,刚一抬头,就撞上了叶初棠的视线。 叶初棠微笑道:“你和慕容公子似乎交情很好?” 叶诗娴立刻否认:“哪儿有?他生性仗义,和明泽同在国子监念书,就帮忙送他回来而已,我与他没什么关系!” 叶初棠眨眨眼:“你这么紧张干什么,我也是这個意思啊。” 叶诗娴心情糟糕到了极点,根本没有心思和她周旋,借口去看叶明泽,就迅速离开。 叶初棠看了眼拐角处消失的马车,红唇微勾,眼底划过一抹嘲讽。 “仗义?” 只怕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 “肯定是他们俩栽赃诬陷我!” 叶明泽怒气冲冲, “除了他们,还会有谁这么害我!” 叶诗娴往外面看了一眼,拧眉:“你小声点儿。” “怎么了!?他们能做,我还不能说了!?”叶明泽现在就是个炸药桶,一点就燃,“这才回去不到一天就被送了回来,外人听说了,会怎么看我!?” 叶诗娴也是烦得不行:“你在这和我吵吵有什么用?你说是叶璟言和叶雲风害伱,你有证据吗?” 叶明泽一噎。 他要是有,他也不能被赶回来了! “爹现在还不知道,等他回来,你免不了又是一顿训!”叶诗娴实在是忍不住了,拧眉抱怨道,“你怎么能这么不小心!” 叶明泽睁大眼:“姐?你能不能搞搞清楚,是他们暗算我!吃亏的是我!你还骂我!?” “这重要吗?”叶诗娴反问,“重要的是,咱们家最近意外不断,再加上你这次,难不成你真想坐实了撞鬼的传闻?” 这种事儿都是越传越邪乎,本来什么事儿都没有,说的人多了,没事儿也变成有事儿了! 到时候他们叶家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叶明泽憋屈不已:“那难道就任由他们这么干?!最开始我就反对他们留下来!现在呢?破事儿一件接着一件!” 叶诗娴又何尝不烦? 她冷冷道:“那不然呢?难道把他们赶出去,让爹背负骂名?” 叶明泽皱着眉头:“总有法子让他们走……对了!” 他忽然那想起什么,眼前一亮:“只要叶初棠嫁人不就行了?” 解决了她,叶璟言和叶雲风不过是两个半大小子,又常住国子监,那不就—— 叶诗娴冷笑:“说得简单。” 叶明泽却凑了上来,脸上一抹得意的笑。 “当然简单!只要有人上门提亲,这事儿不就提上日程,顺理成章了?” …… 长公主府。 叶初棠按例为长公主施针。 经过几天的按摩和调理,长公主的身体恢复很快,现在已经能说出完整的句子了,手脚也便利了许多,能在竹心的搀扶下来回走动几步。 “再有十日,您的身体基本就能痊愈了。那之后我再给您开一个月的药,配合竹心她们的按摩,很快就能好。” 叶初棠说道。 沁阳郡主反应过来:“也就是说,你再来十天就不来了?” 叶初棠抿唇一笑:“只要定期复查就行。” 沁阳郡主神色感慨:“难怪你能连我哥的伤都能看好,这医术,的确没的说!哎,要不然你再开一家医馆吧?” 叶初棠倒是有些意外:“郡主的意思是——” “你这样一手好医术,不治病救人,岂不可惜?”沁阳郡主来了兴趣,“而且你们刚回京城,处处都要用钱,这医馆开起来,岂不是一举数得?” 叶初棠眼帘微垂,顿了顿,道:“多谢郡主好意,但这件事做起来可能没那么容易。” 沁阳郡主奇怪道:“为什么?你要是缺钱缺地方,我给你找!” 叶初棠唇角微微弯起:“从前是为了养活阿言阿风和小五,不得已为之。但如今已经回了京城,二叔身在官位,且有心为我寻一门亲事,若继续在外行医,只怕……不太合适。” 沁阳郡主睁圆了眼睛,还没开口,旁边躺着的长公主竟率先问道: “他给你物色了哪家的公子?” 第八十六章 重查 叶初棠轻轻摇了摇头,声色温软:“二叔一心为我,只说要亲自挑,具体的……却是还没定。” 长公主哼笑:“这么说来,他对你倒是上心。” 叶恒是有一个女儿的,而且这个女儿貌美之名早就传遍了整个京城,不少人提起叶家,都知道他们有位花容月貌的千金。 想也知道这背后叶家肯定没少费劲。 叶恒之前官位不高,现在好不容易升任大理寺少卿,便力争送女儿去朝花宴,心里想的什么,明眼人都一清二楚。 无非就是想送这個女儿嫁入高门,保一世荣华富贵。 现在他自己的女儿还没着落,他能想着叶初棠? 但凡他对这个侄女是真心疼爱,都不可能霸占着自己亲哥的宅子不走,反倒衬得叶初棠他们寄人篱下一般! 沁阳郡主轻嗤:“他给你挑?他能挑出个什么好的?” 以她的身份地位,也的确有资格瞧不起叶恒。 叶初棠似乎并不在意:“我父兄都已不在,这三年又一直在外,婚事成难,也是正常。二叔一番心意,不好辜负。” 沁阳郡主简直听不下去:“有没有搞错?你!还怕找不到好人家?” 单是这姿容气度,就已经吊打京城无数贵女了,更何况还有这样一手好医术! 叶初棠摇摇头:“我在意的不是这个,而是阿言阿风和小五,到底还是孩子呢。” 长公主瞧着叶初棠,分明也才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女,却有着超乎年龄的沉稳内敛,从容平和。 也不知从前到底吃过多少苦头,才炼出这样一身气度。 她拍了拍叶初棠的手,眉眼舒展,笑道:“婚事乃人生大事,急不得,你们又刚回京城,不如多花点时间到处逛一逛玩一玩。你放心,有本宫在,以后自会为你挑上一门好姻亲。” 这话分量极重。 长公主身份尊贵,若她肯为叶初棠指婚,不知有多少高门大户排着队等。 水涨船高,叶初棠有长公主撑腰,自然也更有底气。 叶恒再怎么挑,能高过长公主去? 叶初棠唇角微弯,屈膝行礼,长睫在眼下投了淡淡的影。 “多谢长公主。” 长公主笑着道:“伱救了本宫的命,在本宫这里无需多礼。对了,正巧下个月宫里要办一场马球赛,你也来热闹热闹,如何?” …… 大理寺。 叶恒坐在桌案后,手边是打开的卷宗。 最近案子多,他又是新官上任,迫切想要做出点成绩,大部分时间都扑在这上面了。 然而看着看着,他的眼皮逐渐变得沉重,意识也逐渐飘远。 眼前的字似乎晃了起来,眼花缭乱。 “叶大人?叶大人?” 旁边有人一连喊了他好几声,叶恒才猛地栽了一下脑袋,差点从椅子上跌下去。 他慌忙抓住椅子扶手,晃了晃脑袋,抬头看去。 看到来人,他打了个激灵,连忙起身: “苏大人,您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大理寺卿苏圩。 苏圩打量了他几眼,摇摇头:“叶大人,你这几天是不是一直没睡好?” 这已经不是叶恒第一次在看卷宗的时候睡着了。 先前两次苏圩没太在意,可这频率实在是有点高,他心中已经很是不满。 叶恒当然知道他什么意思,神色羞愧:“苏大人见谅,我、我只是突然有点困,就……您放心,这卷宗我一定尽快审完!” 苏圩却道:“不必了,这些交给旁人做也行。你今天早点回去,好好休息。” 叶恒心里一沉,最终也只得道:“……是。” 往外走的时候,不少同僚投来各色目光,令叶恒如芒在背。 隐隐约约,还能听到一些低低的议论声。 “他今天又提前走了?” “是苏大人的意思,在这坐着不干活只睡觉,谁能受得了?” “从前他也不这样啊,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 “你们没听说?叶家最近事儿挺多,怪得很!” 叶恒加快脚步,沉着脸快速离开。 最近实在是没有一件开心事儿! 高氏得病,脸上身上的红疹久久不褪,他多看一眼都觉得瘆得慌。 叶诗娴参加朝花宴,本指望她能大展风采,艳压群芳,谁知道掉到了湖里,丢光了脸面。 而最让他心烦的,还是叶明泽。 居然被祭酒点名赶回家……他这几天都快被人笑话死了! 国子监那么多子弟,偏偏只有他叶恒的儿子闯了这么大的祸! 更甚至,因为这件事,叶明泽有病的谣言愈演愈烈。 还有他自己!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总是想睡觉,办公的时候精神很难集中,效率低下。 再这样下去…… 叶恒打了个寒颤。 难道……那宅子真的有问题? “叶大人!” 忽然,一道熟悉的声音打破了叶恒的思绪,他回头看去。 “韩大人?您怎么在这?” 韩桐笑道:“这不是马球赛就快开始了吗,宫宴准备忙得很。” 叶恒了然:“原来如此。” 当今圣上是在马背上打下的天下,所以每年的这个时候,都会在宫里筹办马球赛,各位皇子以及众多世家子弟也都会上场,一较高下。 隆重而热闹。 叶恒道:“难怪你最近忙得脚不沾地,都没怎么见你。” 韩桐哈哈一笑:“我却是想见你啊!” “什么?”叶恒有些奇怪,“你……找我有事儿?” 韩桐左右看了看,这才压低了声音,笑道:“哎呀,还不都是我们家那小子!最近喜欢上了一个姑娘,一直催呢!” “哦?” 韩尧和叶明泽平日总混在一起,叶恒很清楚这是个风流成性的公子哥,最讨厌娶妻生子那一套说辞,现在怎么突然转性了? 韩桐冲他哈哈一笑。 “其实吧,这人叶大人你也认识——你那位侄女,叶初棠啊!” …… 定北侯府。 夜色浓郁,月上柳梢。 烛光轻轻摇曳,勾勒出一道清冷的身影。 连舟垂首:“世子,当年霍将军一案的三本卷宗,都在这里了。” 沈延川抬眸,目光从那三本原本应该封禁在大理寺的卷宗上淡淡扫过。 连舟迟疑半晌,还是忍不住问道: “此案经由三司审查,已断清结案。您……当真要重查?” 第八十七章 交换 “当年那个案子本就疑点重重。” 沈延川一边说,一边翻开了第一卷, “霍俞成征战沙场多年,向来谨慎,用兵如神,怎么会在通天关一战犯了那么大的错误。” 就像是被人下了降头一般。 “又因为那一场战况惨烈,陛下震怒,勒令大理寺以最快的速度查清此案,前后不过半月,霍家满门抄斩,连为他求情的叶铮等人也受到牵连。” 烛光摇曳,映在沈延川的眸底,深邃不可捉摸。 “更巧的事,叶铮被贬之后,又在离京的路上遭遇意外。” 连舟想起之前查到的消息,也是心情复杂:“听说当时场面极其惨烈,叶铮为了护住自己的夫人身中数刀,血尽而亡,而他的长子叶西霆,背部也遍布伤口。当时寒冬腊月,他的血连身上的大氅都染透了。” 虽然没有亲眼看到,可只是听到这些,也不难想象那究竟是怎样可怕血腥的场景。 “听说后来赶到的人看到那一幕,脸当场就白了,受到了极大的刺激,回去后缓了好久。”连舟感慨,“也不知叶二姑娘他们……不过,能安全无虞地活到今日,已经非常难得。” 沈延川眼帘微垂,忽然想起了小五。 那小奶团看起来没有任何问题,但四岁了却还是不会说话,会不会……就是当年被吓到了? 脑海中忽而浮现一双温润纯澈的眼。 他似乎从来没有从那双漂亮干净得不可思议的眼睛里,看到过任何激烈的情绪。 她好像永远都是温和的、柔软的、从容的。 没有什么能够让她产生甚至哪怕产生一点点的情绪波澜。 沈延川看向手中的卷宗。 “你之前说,她早就和徐凤池联系上了?” 连舟一凛:“是。” 其实查到这消息的时候他也很震惊,因为这意味着叶初棠其实早就可以回京了,但她偏偏没有这么做。 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让她宁可带着几个弟弟妹妹在外流亡三年之久,才最终选择在这个时候回来? 沈延川点了点头,却好一会儿没说话。 连舟按捺不住,小声问道:“主子,您说……叶二姑娘是不是也在查霍将军的案子?” 沈延川神色未动:“叶铮的死和谁有关,她查的就是谁。” “可是……她没有人脉没有身份,想要彻查这件案子,简直难如登天啊!” 她到底是哪里来的勇气和胆气,去做这件事? 沈延川将手里的卷宗翻开,眉梢微扬。 “她不是很快就能看到当年那桩案子的卷宗了吗?” 连舟一愣,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您、您要把这份卷宗,送给叶二姑娘?” “自然不是。”沈延川似乎笑了笑,“我从不做亏本的买卖。” 他不是送,而是——交换。 …… 这日,叶初棠带着小五去了国子监。 兄弟俩得了消息,很快就来到了门口。 “阿姐!小五!” 叶雲风兴奋地快步跑了过来,一把将小五抱了起来, “快让四哥看看,最近几天有没有长高!咦?小五,你是不是胖了?” 叶雲风掂了掂怀里的小不点,一时间很是伤心:“还以为四哥不在,你肯定会想四哥想得瘦一圈呢!” 这怎么反而还重了点? 小五艰难从怀里掏出了一袋已经被压扁了的板栗糕。 ——这個!给三哥和四哥的! “揽月楼的点心?”叶雲风脸上的失望一扫而空,惊喜接过,“就知道你心里还有三哥四哥!扁了也不打紧!这可是咱们家小五专门从揽月楼带过来的,一片心意,不能辜负!” 小五眨眨眼。 跟上来的叶璟言看了一眼,便问道:“阿姐和小五是刚从揽月楼吃过饭来的?” 小五两只小手默默抓在了一起。 叶初棠:“对啊。” 叶璟言捏了捏小五肉乎乎的脸蛋,又问道:“第几顿?” 小五心虚地垂下脑袋。 叶初棠面色不改:“也没几顿,就是揽月楼菜品花样多,我想着小五刚回京城,就带她都尝尝。” 她们真的没去几趟,毕竟偶尔还会留在长公主府用膳。 一天就三顿,这东拼拼西凑凑,好像也就这么过去了? 叶璟言:“……” 他看了眼叶雲风正欢喜咬着的板栗糕,心里默默:算了,虽然是阿姐和小五吃完带过来的边角料,但总比没有强。 起码证明他和阿风还没有被彻底遗忘。 “再过两日就放旬假了吧?”叶初棠轻咳一声,聊表心意,“到时候咱们全家一起去。” 然而预想中的反应却没到来。 叶雲风鼓起了一边的腮帮子,话音都有点模糊:“阿姐,要不这次就先算了吧?旬假结束后回来就是月考,我和三哥刚来没多久,得抓紧时间呢!” 叶初棠倒是十分惊诧,退后一步,上下仔仔细细打量了他一圈。 “国子监真这么厉害,这才进去几天,连你都变这么勤奋好学了?” 叶雲风噎了一下,用力锤了锤胸口。 叶璟言顺手拿过剩下的板栗糕,解释道:“阿风没说清楚,月考要考礼乐六艺,他想在御射两门考个好成绩。” 原来如此。 就知道不该抱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 叶初棠想了想:“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阿风不爱读书,但在其他方面,却的确是有点天赋在身上的。 他们俩本来就是中途入学国子监,少不得被人关注,这第一次月考,自然很是重要。 叶璟言眉心轻皱:“阿风的御射自然是没问题的,但……” 话没说完,叶雲风扯了他一下,放肆不羁的脸容上笑意不变:“阿姐,下次我想吃水晶萝卜糕,行不行?” 叶初棠的视线在兄弟俩脸上转了转。 “怎么,月考有什么问题吗?” 知弟莫若姐,这两人心里想的什么,她一眼就能看出来。 “阿风?” 叶雲风无所谓地笑:“没问题啊!” 叶初棠没理他:“阿言,你来说。” 叶璟言顿了顿,道:“慕容晔和阿风约定,要在月考的时候,在校场一较高下。” “哦?”叶初棠眉梢微扬。 叶璟言望着她,又补充道: “御射两门所用弓箭,都是自备。据说慕容晔的那套紫云弓箭,是慕容指挥使特地为他寻来的。” 第八十八章 巧遇 “都指挥使的公子,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这弓箭自然也不例外。” 叶初棠倒是并不意外,眉梢微扬, “慕容晔在国子监找你们麻烦了?” 叶雲风懊恼地挠了挠脑袋。 就知道不该和阿姐说那么多的!她那么聪明,只听了两句,就猜了个七七八八! 叶璟言并无隐瞒的意思,点了点头,将之前的事情简单复述了一遍。 “……总之,他对我和阿风敌意很大。” 叶初棠唇角弯起:“我们的存在,让他的心上人不高兴了,他当然想给我们一点教训瞧瞧。” 不过,他想逞英雄,也没那么容易。 “他亲自和阿风下的战书?” 叶雲风轻嗤:“就那也叫战书?他那人看着块头挺大,其实虚得很!” 要不是怕被人误会他是怂了,他还真没什么兴趣和慕容晔比这些。 ——就之前两人交手的那一次,已经能看出太多东西。 “弓箭的事我会放在心上,你们不用担心。”叶初棠道。 叶雲风倒是有些惊讶:“阿姐,你之前不总说,做人要谦虚,无需事事争个高下吗?” 他自小就争强好胜,为此阿姐说过他好多次。 但这次听阿姐的意思,竟也想让他去赢了慕容晔? 叶初棠微微一笑。 “这话我是说过,但我也说过,出门在外,面子是自己挣的。” …… 叶初棠牵着小五,在街上慢悠悠走着。 小五睁着乌黑溜圆的大眼睛,满是好奇和兴奋。 京城真的很大,他们回京城快一个月了,每次和阿姐出门,走的路都几乎不一样。 看哪里都很新鲜热闹! 终于,叶初棠在一家兵器铺门前站定。 她带着小五抬脚往里走,刚迈过门槛,就听里面的小二喊道:“这位姑娘,您走错地方了吧?” 叶初棠笑了笑:“你们店里卖弓箭吗?” 小二抓着脖子上的方巾抹了把脸:“卖啊!” 可眼前这少女看起来……怎么也不像是会来做他们生意的人啊! 叶初棠的目光扫过他身后陈列着各式兵器的柜上扫过。 “那就麻烦把你们这最好的弓箭拿出来。” 听得她这沉稳从容的语气,小二立刻知道她是真的要买,脸上顿时浮现殷切的笑容。 “好嘞!您稍等片刻,小的马上就来!” …… 听得那道熟悉的声音,徐容卿下意识回头。 一道纤细娉婷的背影映入眼帘,旁边还跟着個小不点。 他顿时又惊又喜。 “初棠妹妹?” 叶初棠闻声回头,脸上露出一抹讶色:“徐公子?” 徐容卿快走几步,来到叶初棠身前三步之远的位置,又克制地站定。 距离近了,那张温润清丽的脸容越发清晰,甚至能看到她浓密卷翘的睫毛,以及那双纯澈眼眸中闪烁的碎芒。 只是看上一眼,便让人不自觉心跳加快。 徐容卿尽量让自己忽视鼓噪的心跳,看了看她和小五,又看了看那店铺,惊讶问道:“初棠妹妹,你这是——” 叶初棠笑道:“闲来无事,带小五到处转转。” “来这里?”徐容卿有些怔然。 这个年纪的女子,不都最喜欢逛那些胭脂水粉或者首饰铺面吗? 她怎么…… 不过徐容卿性情温和矜持,虽然心中奇怪,但也没有妄言评判,只好脾气地一笑,问道:“那可有看上的?” 叶初棠摇摇头:“尚未。” 正说着,小二搬出了几个箱子。 “这位姑娘!我们店里最好的几套都在这了,您来看看?” 徐容卿更加惊讶:“伱要买这个?” 叶初棠下颌轻点:“是。阿言和阿风刚去国子监,要添置不少东西。” 徐容卿瞬间明白过来:“他们要月考了?” 这是御射二门需要用的物件。 他以前是国子监的学生,能猜到这个也很正常,叶初棠没提慕容晔和阿风要约战的事儿,只笑着点头:“是。” 徐容卿神色认真了许多:“既是如此,那是要好好选上一选的。国子监授六艺,每月都要考核,竞争十分激烈。若能名列前茅,那就最好不过。” 听到这,叶初棠倒是生出了几分兴趣。 “是吗?” 徐容卿知道她是挂心叶璟言和叶雲风,便多解释了几句:“……不错。虽然国子监主授文章课业,但今上极其看重武科,所以若能在御射两门课上拿到好成绩,也会被重视和重用。” “而且,国子监如今的司业大人是冯璋。” 冯璋的身份摆在那,是仅次于祭酒大人的存在,从此就不难看出,如今的国子监对于这些也很是在意的。 叶初棠恍然:“原来如此,真是多谢解答。” 徐容卿倒是有些不好意思:“都是小事,这些就算我不说,阿言和阿风回头也会跟你讲的。” 叶初棠想起叶雲风提起这事儿的时候,那一脸满不在乎的悍匪痞野模样,脑门隐隐作痛。 阿言对这些兴趣不大,至于阿风——他根本不会把这些放在心上当回事儿,更不要说解释那么多了! “说来惭愧,你们回京之后,我竟没有帮上什么忙……” 徐容卿是真心觉得歉疚。 父兄皆亡,叶初棠一人带着几个弟弟妹妹归京,不知面临多少困难。 但他发现自己根本没派上什么用场,每次打算要帮忙的时候,就发现麻烦已经不在了。 就连这次阿言阿风去国子监也是如此。 叶初棠看向那几个盒子,想起什么,眉眼微弯。 “说来也巧,现在正好有个忙要请你帮。我记得你以前和阿兄一起出去狩过猎,当时阿言和阿风虽然年纪小,但也跟着去了。你觉得这些,他们两个会喜欢吗?” 徐容卿被眼前少女唇角的那一抹温婉笑意晃了下神。 阔别三年,她似乎与从前很不一样了。 冷静、从容、大方、平和,却也像是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罩子,难以琢磨。 唯有此刻,她微微笑开,眼底染了几分暖意,又像极了从前总跟在西霆身后,羞怯安静的模样。 …… 恰在此时,一辆马车从外路过。 袖长如玉的手微微挑开了帘子,露出半张清隽的脸。 沈延川看着那两个站在一起的身影,眉梢微挑。 “看来是买到钟意的东西了,这么高兴。” 第八十九章 送到叶府 连舟跟着往那边看了眼,咳嗽一声:“主子,要不要和叶大夫打个招呼?” 沈延川放下帘子,语气淡淡:“难得看她这般高兴,不必叨扰。” 连舟莫名打了个寒颤,仰头看了眼天。 好端端的大热天,他怎么还觉得有点儿冷呢? “这个……也是哈,还真看不出来,叶大夫原来喜欢这些东西?” 隔着这么一段距离,都能清楚瞧见屋里墙面上摆放着的斧钺刀叉。 叶初棠出现在这里已经很是奇怪,再加上徐容卿,就更让人不解了。 沈延川没说话。 连舟飞快看了自家主子一眼,见他懒懒靠在马车内壁,眼眸轻合,毫无反应的模样,讪讪闭上了嘴。 “驾——!” 连舟抖了下缰绳,马车朝前而去。 低沉清冷的嗓音忽然再次响起。 “长公主身体恢复得如何了?” 连舟连忙道:“长公主府那边送来消息,说情况挺好的,长公主今日早晨已经能自己用膳了——” 沈延川睁开眼睛。 “去看看。” 连舟愣了下:“但您不是打算去镇国将军府……” 剩下的话没能说出口,迎上自家主子淡淡看过来的那一眼,连舟自觉收声。 “……是!” 他当即调转方向,四蹄雪白的马儿晃了晃脑袋,一声嘶鸣。 …… “就这两套吧。” 叶初棠伸手指了一下, “麻烦等会儿送到柳弯巷叶府。” 小二一听,眼睛顿时亮了。 柳弯巷! 那可是达官显贵的权贵们住的地方! 刚才这少女进来的时候,他还没太放在心上,只当她是随便看看。 没想到她竟是住柳弯巷的千金贵女!而且出手阔绰,这一买就是两套!还都是最贵的! “哎!好嘞!您放心,我们一定尽快!保证把东西完完好好地送到贵府!” 叶初棠淡笑着点了点头,听到外面的动静,她忽有所觉,回头看去。 一辆颇为眼熟的马车,正从门外路过。 徐容卿也认出了那辆马车上的来历,有些惊讶:“定北侯府?” 连舟扭头看了过来,神色惊喜:“叶大夫?这么巧?” 人家主动打了招呼,没有不应的道理。 叶初棠微微一笑:“是挺巧的。” 连舟问道:“我们家主子正要去长公主府,您要是没其他事情的话,要不要顺路一起去?” 叶初棠最近每天都要去那边为长公主针灸,时间通常会比这会儿晚一些,她本来打算先回叶府,等长公主府的马车去接的。 没想到—— 叶初棠正要拒绝,就听后面小二跟了过来,殷切问道:“这位小姐,您那两套弓箭一共是一千六百八十两,您看……” 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的沈延川睁开眼,眉梢微挑。 下一刻,便听到马车外那少女清婉温和的声音传来:“送去叶府,自会有人付钱。” 他的唇角极轻地勾了一下。 小二先是愣了愣,又飞快看了眼那辆低调奢华的马车,顿时又生出几分敬畏,连连点头:“是是!小的明白!” 虽然不清楚这女子的身份,但看这般容貌气度,言谈举止,定然是哪家的千金小姐,加上这马车…… 自是要好好对待的贵客! 叶初棠上前一步,徐容卿忽然喊住了她。 “初棠妹妹!” 叶初棠回头:“徐公子还有事?” 徐容卿突然语塞,耳尖微微泛红。 “我、我——家父说你们回京这么久,一直没来得及为你们接风,想请你、你们过几日来家里做客。不知道你们是否方便?” 这件事不是第一次提了,叶初棠笑着点头:“好啊。那等阿言和阿风下一次放旬假,我们一起登门拜访。” 徐容卿顿时松了口气,心底涌上欢喜,脸上笑意更深。 “好!那我们一言为定!” 叶初棠轻轻颔首,转身又往马车前走了两步。 她弯腰将小五抱了起来。 就在这时,马车的帘子被掀开。 一张清隽矜贵的脸一闪而过。 紧接着,一双修长如玉的手伸出,将小五接过,抱到了马车里面。 叶初棠随后上了车。 她似乎拽了下裙角,进入马车后,帘子才徐徐落下。 整個过程行云流水,自然至极。 仿佛有一层无形的隔膜,横在中间,无法触碰。 “初棠——”徐容卿开口,却忽而感觉有双深邃清冷的眼看了过来。 他愣了愣,刚想再辨认一眼,马车却已经动了。 一切仿佛只是幻觉。 …… 这不是叶初棠第一次和沈延川同乘一辆马车。 “世子。” 她轻轻点头示意,就打算秉持着和上次一样的互不打扰原则,眼观鼻鼻观心。 反正从这里到长公主府也不是很远,她只要—— 咔哒。 小五一脸好奇地拨了下抽屉上的小锁。 这马车很宽敞,很舒适,很昂贵,所以这纯金打造的锁扣会吸引小五的注意力也很正常。 嗯,正常。 叶初棠不动神色看了她一眼。 “灵稚。” 小五动作一停,乖乖收回自己的小手,小身板挺得笔直。 沈延川唇角微弯:“这锁扣是连环锁,一般人很难解开,你想玩儿吗?” 小五神色动摇了一瞬,然后坚决地摇了摇头。 ——不用!她一点儿都不想玩儿! 叶初棠客气婉拒:“多谢世子,但小五年纪小,万一给您弄坏了,怕是不好。” 沈延川像是没听见她的话,对小五道:“能打开的话,里面的小玩意儿都是伱的。” 小五:? 叶初棠:??? 一大一小两个人动作出奇的一致,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沈延川心中一动,抬手捏了捏小五肉乎乎的脸蛋,目光微抬。 四目相对,他眼角似乎噙了几分笑意。 “我这个人,向来说话算话。” …… 叶府。 叶恒连续几日没睡好,知道苏圩对他很有意见,干脆请了个假在家休息。 他正在书房待着,小厮匆忙来报: “老爷,外面来了两个人,说是来送东西的!” 叶恒皱起眉,烦闷地捏了捏鼻梁。 “送的什么?” 他不记得买了东西啊。 小厮迟疑着道:“好像、好像是两套弓箭,说是咱们府上定的,一共一千六百八十两。” 叶恒猛地抬头:“什么?!” 第九十章 吵架 叶恒眉头紧紧皱起:“我根本没有——” 忽然,他声音一顿。 “你刚才说,两套弓箭?” “是啊!”小厮也是一头雾水。 这叶府上下没什么人喜欢这东西,怎么就…… “老爷,我看他们肯定是搞错了!要不这就赶他们走?” 叶恒眉心跳了跳:“等等!” 小厮满脸茫然。 叶恒心里却已经猜到了缘由。 弓箭,还是两套,这摆明是叶初棠给叶璟言和叶雲风兄弟俩买的! 他们刚去国子监,估计是御射两门考核需要用这东西。 这段时间在大理寺诸多不顺,叶恒也就一直没顾上那两人的事儿,谁知道一个疏忽,叶初棠就已经买了!还买了最贵的! 叶恒肉疼不已,可那兄弟俩现在都在国子监,一言一行都备受关注,这要真的退了,别人怎么看他?他这个二叔的脸面往哪儿放? 深吸口气,叶恒烦躁地摆手:“去!把钱付了!” 小厮不解,却还是领命去了。 叶诗娴正从外面走来,她在外面听了个七七八八,大概已经猜到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心中颇为不悦。 “爹,那东西真是堂姐买的?她怎么也不和我们商量一下啊?” 叶恒心里也憋屈,可这事儿真是哑巴吃黄连。 “罢了。有些钱,该花是得花。” 叶诗娴不是不懂这個道理,可—— “那她也未免太会挑了,这价钱比明泽买的还贵。” 听到叶明泽的名字,叶恒就一肚子气。 “还说他呢!国子监那么多学生,偏偏就只有他被赶回来了!我这张老脸都让他给丢尽了!” 叶诗娴打量了他几眼,看着他明显憔悴了不少的脸容,眉心微蹙:“爹最近几日是不是没睡好?要不要请大夫来看看?” 叶恒立刻否决:“不用!” 最近家里出了太多事,先是高氏,然后是明泽,就连一向让他省心的娴儿都在长公主府坠了湖,要是他这边再闹出什么麻烦,那可真是太邪门了。 “我休息几天就行。”他沉声道,“不用张扬。” 叶诗娴唇瓣动了动,左右扫视,确定这里没有外人了,才低声道:“……爹,您觉不觉得,自从堂姐他们几个回来以后,咱们家里就一直出事儿?您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一件两件也就算了,但现在他们陆续都出现了这样那样的问题,如何不让人多想? 叶恒心头猛地一跳,拧眉甩袖:“别乱说!那些怪力乱神的东西根本就是歪门邪道!” 望见叶诗娴惊愕的眼神,叶恒才惊觉自己反应太大了。 他压了压嗓门,沉声道:“总之你不要想那么多了。” 叶诗娴只得点头:“是。” 叶恒左右徘徊两步,想起什么,微微眯起眼睛:“反正她也不会在这里待太久了。” 叶诗娴很是惊讶:“爹的意思是……” 叶恒哼笑。 “韩尧对她有意,光禄寺少卿大人的儿子,这样的姻亲,可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 …… 长公主府。 马车缓缓停在大门外。 小五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瞪着眼睛盯着那纯金的连环锁。 ——这东西真的好难解! 沈延川看了眼,薄唇微勾:“厉害,这就已经开了一半了。” 小五闻声抬头,原本颓丧的小脸又恢复了几分光彩。 ——啊,这已经算是很厉害的了吗? 沈延川看出了她的意思,笑道:“是真的。上次送你见面礼的那个,花了一个月的时间,也才解到你这一步。” 小五眼睛亮了一下,想到什么,又恋恋不舍地看了眼那连环锁。 ——好可惜呀!只差一点点! 也不知道里面都装了些什么…… 沈延川似乎笑了一声:“真的很想解开?” 小五抬头巴巴看他。 现在不只是为了里面的东西了,还因为这个真的很有意思! 沈延川揉了下她的小脑袋。 “那这个就专门留给你,什么时候想玩儿了都可以。” 小五瞬间睁圆了眼睛。 叶初棠看着沈延川,眉梢微扬:“多谢世子好意,不过这太麻烦了,还是算了吧。” 沈延川与她对视,声调散漫:“她想玩儿,让她玩儿便是,有什么要紧?” 马车里安静了一瞬,气氛微妙。 小五左看看,右看看,默默抬起小胳膊抱住了自己。 好冷。 ——阿姐是不是生气了? “小五是家里幺妹,平日里多宠了点,性格不免有些贪玩,但这终归是我们的家事。”叶初棠淡淡开口,“就不劳世子关心了。” 小五:哦豁,完蛋了!阿姐居然和人吵架了! 这么长时间以来,起码在小五的记忆里,自家阿姐从来都是温和从容,甚至有些懒散的。 以前不管四哥在外面惹出了多大的麻烦,甚至让人家撵到家里告状,阿姐都从来气定神闲。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惹她发了脾气! 短暂而漫长的寂静后,沈延川眉梢挑了挑,低笑道: “好。” 叶初棠奇怪看他一眼。 好什么好?! 她抱起小五下了马车。 长公主府的人看到她从沈延川的马车上下来,惊讶了一瞬,但也没多问。 毕竟世子之前就曾亲自送叶大夫回去不是? 叶初棠牵着小五往里走,沈延川落后几步,不紧不慢地跟着。 连舟默默看了眼自家主子,又看了眼前面那道从未回头的娉婷身影,心头长叹。 宁可推了之前的约,也要亲自把人接来,结果还惹了人家生气。 要不……回头请谢公子帮忙出出主意? …… 长公主身体恢复得不错。 “再来几日,针灸就能停了,之后再以汤药调理,多多按摩就好。”叶初棠叮嘱道。 长公主笑眯眯:“好好,正好能赶上马球赛!” 提起这事儿,长公主兴致很高。 “对了,我听说你那两个弟弟,现在也在国子监?” 叶初棠并不意外长公主会知道这事儿。 她点点头:“是。说来他们两个能顺利入学国子监,还要多谢祭酒大人。” 长公主笑道:“这马球赛他们要是感兴趣,也可以去玩儿啊!” 叶初棠心中一动。 第九十一章 脱靶 这马球赛是宫里办的,能上场的都是身份尊贵的世家子弟。 长公主这是有意提携。 叶初棠低眉敛目:“多谢长公主好意,只是阿言和阿风这几年一直在外,无人教导,不善御射,怕是不太合适。” “这有什么要紧的?”长公主笑道,“半大小子正是喜欢热闹的时候,至于这御射之术,他们在国子监,自有冯璋教导。” 能请动冯璋亲自教导,说出去不知要被多少人羡慕。 叶初棠没有再拒,屈膝行礼。 “多谢长公主。” …… 转眼到了月考之日,众多监生齐齐汇聚校场,等待御射二门的考试。 叶雲风摸着背上的箭筒,又是高兴又是忐忑:“三哥,这玩意儿得花了阿姐不少钱吧?” 这可比他从前捡来凑数用的那些强太多了! 叶璟言看了眼手里的长弓,沉吟片刻:“唔……也不一定。” 昨日阿姐和小五来送东西的时候,两人表情看起来非常轻松自在,尤其小五,甚至都没多看一眼。 那大概率这两套东西是没花自家什么钱的。 叶雲风有点茫然,还没来得及问,忽有所觉,回头看去。 他眸子微眯。 来的不是旁人,正是慕容晔。 他来到人群之前,瞥了叶雲风一眼,唇角掀起一抹冷笑。 “哟,还专门买了新弓箭?何必呢,浪费。” 原本喧闹的人群陷入奇诡的安静,无数双眼睛在二人身上扫来扫去。 大家都知道慕容晔给叶雲风下了战书,两人要在这次的月考一较高下,没想到这刚一见面,火药味儿就这么浓。 叶雲风抱臂嗤笑:“是,我阿姐专门挑的,用来和你比,的确浪费。” 慕容晔脸色沉了下来。 “等会儿上了校场,你最好还能笑得出来!” 叶雲风懒得理他。 乔子墨低声道:“你真的行吗?慕容晔自从进入国子监,御射两门的考试,可都没拿过第二!” 慕容阳是将领出身,对这个儿子更是悉心栽培,别的不说,慕容晔武艺骑射的确十分出色。 这也是为什么他如此年少气傲,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 叶雲风掏了掏耳朵:“那又如何?从前阿姐让我去逮兔子,我也从没失过手。” 乔子墨:“……” 这能比? 虽然叶雲风之前搞的那个弹弓的确厉害,可他毕竟是野路子出身,人家慕容晔却是从小就被精心培养起来的,这—— 乔子墨心中唏嘘,拍了拍叶雲风:“没事儿哥们儿!反正他比你年长,各方面条件都占优势,你输给他——不丢脸!” 叶雲风活动了下肩膀,轻嗤。 “可惜,我这个人不喜欢输。” …… 考试一共分为两轮,第一轮靶子固定,第二轮御马而行,且靶子是移动的,十人一组。 相较而言,第二轮的考试明显难度更高。 叶雲风在自己的位置站定,慕容晔故意选在了他的右边。 两人站在一处,瞬间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冯璋往这边走来,看叶雲风动作熟练地搭箭拉弓,眼中闪过一抹意外。 长公主不是说,这两個小子前几年一直流落在外,御射之术不通吗? 可这瞧着……却不像是什么都不会的样子啊。 他咽下了原本想要去帮忙指点的话,退后几步,饶有兴致地抱胸观看。 旁边几位助教也在低声议论。 “这叶雲风动作看着倒也有模有样的,难不成是临时跟谁学过?” “我看他这几日和乔子墨走得挺近。” “乔子墨?不应该啊,他还不如这呢!” 冯璋摸了摸下巴:“看样子应该是很早之前学的了,可不是临阵磨枪。” 他眼光毒辣,既这么说,那肯定就是了。 几位助教纷纷点头。 “对了,他是叶铮的儿子,当初也算是世家子弟,学过这些也正常。” “也是啊。就算后来家道中落,荒废几年,但这基础还在,应该问题不大,起码不会脱靶。” “就是性子有些冲动,慕容晔激了他一句,他就迎战了,这吃亏的可是他自己啊……” 他们说话声音不算大,但校场之上十分空旷,隐约也能听到。 慕容晔冷冷一笑,旋即瞄准前方,长弓拉满—— 咻——咄! 长箭飞出,准准射中红心! “哗——” 众人瞬间躁动起来。 “不愧是慕容晔啊!这么远的距离,还是一箭就射中了红心!” “叶雲风怕是输定了,这还怎么比?” “我要是他,直接选择放弃了,人何必自取其辱呢……” 慕容晔偏头看来,满脸挑衅:“不用紧张,按月考规定,第一箭脱靶,是可以再来一次的。” 叶雲风像是没听见,略带薄茧的指腹从箭锋边缘轻轻擦过,抬眸看向前方的红心靶。 这一瞬,他身上的气势忽然变了。 那股子混不吝的劲儿顷刻消散,狭长漆黑的眼眸定定望向前方,浑身上下都充斥着难以忽视的蓄势待发的锋锐气息! 冯璋放下了胳膊,认真打量了他几眼,缓声道:“输给慕容晔也不丢人,我看这小子不错,假以时日——” 嗤——! 话音未落,黑色箭矢骤然飞出! 咔嚓! 什么东西劈裂的声音传来。 霎那间,所有嘈杂的动静全部消失,偌大的校场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慕容晔前方的靶子上,一支箭急速飞来,直接将他之前正中红心的箭羽从中劈开!死死钉入! 被劈成两半的箭羽还在微微颤动。 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所有人倒抽一口冷气。 叶雲风这一箭,居然落在了慕容晔的靶子上,而且直接把他的那支箭劈了! 几位助教面面相觑,不知如何言语。 冯璋脚步不受控制地上前一步,眼底瞬间迸发兴奋的光芒。 慕容晔也震惊当场,几乎以为自己看错。 怎么、怎么会这样!? 那支箭到底—— “真是不好意思。”叶雲风摊手耸肩,“一时失手,脱靶了。” 慕容晔僵硬转动脖子,就看那眉眼痞野的少年冲他露出一抹古怪的笑容。 “哎,对了,我记得你刚才说,第一次脱靶,还有第二次重新来过的机会是吧?” 第九十二章 谁教的你 慕容晔胸口一噎。 没等他回话,叶雲风便再次抽出一支箭,弓弦拉满—— 望见那泛着冷芒的箭峰,慕容晔眼皮一跳,几乎是下意识地退后半步。 叶雲风唇角一勾,缓缓转身,肩背挺直犹如即将出鞘的利刃。 嗤——咄! 这一箭,正中靶心!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甚至没给众人反应的时间,就见他已经射出两箭! 一箭射劈慕容晔的箭羽,一箭稳稳落在自己靶子红心! 甚至从头到尾,叶雲风都没有做多余的准备和校对,只随意抬手,便精准落下两箭! 四下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还是叶雲风率先提醒:“助教,这个成绩可以正常计入了吧?” “啊?”站在一旁的助教恍然回神,“哦、哦,应该、应该是可以的……” 从前也不是没出现过脱靶的情况,可现在这—— 乔子墨失神喃喃:“这哪儿是脱靶啊,这分明是把慕容晔的脸皮撕下来扔地上又狠狠踩了好几脚啊!” 见过打脸的,没见过打这么狠的! 谁能想到,这一场所有人都认为慕容晔必赢的比赛,居然会出现如此戏剧化的一幕! 叶雲风捏了下脖子,瞥了眼助教记录的成绩,漫不经心问道:“都是十环,算是打了个平手?” 慕容晔只觉得自己火辣辣的脸上仿佛又挨了一巴掌。 众目睽睽,这怎么能算得上是平手!这個叶雲风,分明是故意这么说的! 叶雲风侧头看了他一眼。 “继续?” …… 慕容晔已经没有任何想要继续下去的心思。 他冷声道:“不必。” 说着,他直接转身离场。 叶雲风喊住了他:“还没决出胜负,这就不比了?” 慕容晔胸口闷涨,几乎气炸。 他深吸口气,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 “第二轮再比!” 叶雲风挑挑眉,也就收了弓,潇洒下场。 乔子墨连忙冲上前迎接,看他的眼神已经满是崇拜。 “不是哥们儿,你可以啊!连慕容晔都不是你的对手!” 叶雲风不以为意:“这有什么,从前我帮阿姐逮兔子,一支箭能串四只。” 乔子墨:“啊?” 叶雲风摇头轻啧:“没办法,阿姐和小五——不是,我和三哥都特别喜欢吃烤兔子。” 那时候他们什么都没有,天寒地冻,几乎要饿死,就只能在林间荒野找些吃的。 阿姐带着他走了几趟,他就跟着学会了,把方圆十公里之内的兔子都抓了个干净。 阿姐其他手艺不行,但烤兔子真是一绝…… 想着想着,叶雲风砸吧了下嘴巴。 “没办法,谁让我们家兄弟姐妹多呢。” 乔子墨陷入沉默。 所以,只是因为有兄弟姐妹四个人要吃饭,所以就一支箭串四只兔子? 别人每天辛苦学习训练都练不出的准头和力道,你就只是为了吃个烤兔子就有了? “……你们会的还真挺多的。”乔子墨干巴巴夸了一句。 叶雲风嘴角一勾,脸上几分毫不遮掩的得意:“那是我阿姐厉害!她什么都会!” “叶雲风?” 冯璋不知何时来到了这边。 众学生自觉站好,收回了打量叶雲风的各色目光。 “司业大人。”叶雲风原本的懒散劲儿也收敛了起来。 冯璋来到近处,上下看了他好几圈,眼中带着难得的激赏。 “你可以啊,这本事跟谁学的?” 叶雲风道:“自然是跟我阿——” 身旁的叶璟言不动声色看了他一眼。 叶雲风话锋一转:“——跟我阿兄学的。” “哦?”冯璋有些意外。 他之前了解过这兄弟俩的情况,三年前他们父母就出了事儿,连带着他们的兄长叶西霆也一并死在了那次的意外之中。 那以后,他们几个半大孩子就开始了流亡的生活,足足花费了三年时间才重新回到京城。 三年前……那时候的叶雲风最多也就十岁吧,这么长时间过去,非但没有荒废,反而这般出色,实在是太过令人不可思议。 “我阿兄喜欢舞刀弄枪,小时候经常带我和三哥一起。”叶雲风道。 冯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他敛起心思,脸上难得露出笑意。 “你,很不错。” …… 临近晌午,第一轮的考试终于全部结束。 六月的天气十分燥热,太阳炽烈,一丝风都没有。 是以第二轮考试专门后延了一个时辰才开始。 这次再来到校场,场边多出了两排体型健硕毛发顺亮的马匹。 第二轮的考试,重点在于灵活,相较于之前,难度提升了好几个等级。 慕容晔挑了一匹通体黑色,唯有额头一抹白色的马匹,他踩着镫子,利落地翻身上马! 那匹马晃了晃脖子,似乎想让他下来,慕容晔一拉缰绳,那匹马便很快安静下来。 “他以前跟着他爹上过战场的,御马很有一套,当初沁阳郡主的马突然受惊,就是他出手把人救了。”乔子墨低声念叨,“所以每次他都选最凶最傲的那匹马,当然,他也每次都拿到了第一。” 虽然上午见识了叶雲风的本事,但这毕竟是慕容晔最擅长的一门,所以乔子墨也没敢抱希望。 “不过伱也别紧张!上午你已经赢过他一局,这次就算他拔得头筹,你们俩也是平局!某种角度来说——那就意味着他输了!” 叶雲风有些无语地看了他一眼:“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紧张了?” 叶璟言倒是笑了:“子墨兄还真是百事通,什么都知道。” 乔子墨嘿嘿摸了下脑袋:“其实这些很多人都知道,只不过你们以前不在京城,才缺少了解,以后要是有什么想问的,尽管开口!我一定知无不言!” 说话间,叶雲风已经随意牵了一匹马上场。 随着助教一声令下,场上顿时陷入混战。 众人御马而行,还要找准时机射中那些快速移动的靶子,实在不是一件易事。 叶雲风双腿一夹,驱马上前,一手刚摸到身后的箭筒,就感觉不对。 他动作一顿,缓缓抬头,看着前方围上来的三匹马,挑了挑眉。 单打独斗比不过,要以多欺少? 第九十三章 断了 “你们国子监的月考,竞争还真是激烈。” 不远处的碑亭之中,一道挺拔颀长的身影负手而立,声音散漫,听不出情绪。 冯璋皱了下眉,显然也没想到慕容晔竟然会公然如此。 “世子见笑。”他拱了拱手,“十几岁的年纪,正是年少气盛的时候,何况慕容晔本就要强,从前一直是第一,这次应该是感觉到了威胁,才出此下策。” 月考之中,并没有明确规定不能联手,所以慕容晔这么做也无可厚非。 只是让人看了,多少会觉得他胜之不武。 “威胁?”沈延川眉梢微扬,“你是说,叶雲风?” “您知道他?” 冯璋有些惊讶,转念想起什么,笑了起来, “对了,差点忘了,您和他阿姐颇有渊源。” 沈延川回京之前受了伤,为叶初棠所救的传闻,他之前也听说过,加上长公主这次突然发病,也是她出手相治,沈延川会认识叶雲风也很正常了。 “没错,就是他!”冯璋提起这个,眼里是遮掩不住的赞赏,“上午第一轮考试您没来,别看他才十二三岁,在射箭之上却是极有天赋,两支箭赢了慕容晔!” 冯璋见过的能人不计其数,能让他如此看重,可见叶雲风的确是难得一见的天才。 “我问他之前是跟谁学的,他说是跟他阿兄。据我所知,他阿兄三年前就已经死于那场意外,三年过去,他仍能表现如此出色,实在难得。” 沈延川手指轻点,似是无意地问道:“他是这么说的?” “是啊!”冯璋感慨,“不止如此,我看他心态也很不错,虽有这一手好射术,却颇为低调谦虚。如果不是慕容晔几次三番主动挑衅,他估计也不会应战。” 否则长公主也不会专门派人过来,说兄弟俩御射不擅,让他帮忙教了。 要是这还算不精于此道,那其他人算什么? 沈延川点点头,抬眸看向前方。 咻——嗤! 只这片刻的功夫,场上已经陷入混战。 慕容晔率领另外两人将叶雲风的路堵死,将他逼困在原地,不停扰乱他的注意力和视线,使得他难以精确瞄准那些移动的靶子。 另外几人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但并未上前帮忙。 慕容晔这是铁了心要找回场子,这时候上去,不是摆明了和他作对? 叶雲风上午的表现虽然很好,但他这样的出身,到底是不能和慕容晔相提并论的。 傻子都知道该偏帮哪一个。 乔子墨在场下看得着急:“慕容晔这也太过分了!要是截止时间结束,雲风兄还没有射中靶子,这一场比赛成绩就会被判定为最末啊!” 叶璟言却比他平静许多,温和道:“还不到最后。” 乔子墨无奈叹气:“何止啊!就他那个脾气,要是一個不乐意闹起来,性质会更加恶劣!保不齐也会被送回家自省的!” 慕容晔这是打算两头堵! 叶璟言却摇摇头:“不会,阿风心里有分寸。” 乔子墨抬头看去,就愕然发现,场上的叶雲风正一手持弓,一手松松地拉着缰绳,老神在在地原地徘徊。 眉宇之间的痞野气息依旧张扬,却当真不见半分急色。 “这……”乔子墨愕然。 这几天接触下来,他一直觉得叶雲风脾性激烈,直来直往,可现在再看,却好像不是那回事儿…… 叶璟言静静望着场上:“阿姐说过,对待猎物,要有足够的耐心。” 乔子墨听得云里雾里,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场上的慕容晔抬起了手中的长弓! 他大概觉得叶雲风被困在这,已经毫无办法,也是时候完成自己的成绩了。 他抽出一支箭,弓弦拉满。 咻——铿! 那支箭刚刚飞出,旁边忽然飞来另外一支箭,直直打在他的箭峰! 伴随声响,慕容晔的这支箭就此打偏,斜斜插入地面! 慕容晔震惊当场,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迅速回头,简直怒不可遏:“你!” 叶雲风竟趁他不注意,突破另外两人的包围射出一箭,且后发先至,硬生生拦截了他原本可以稳稳射在靶心的那一支! 叶雲风放下手中长弓,人畜无害地一笑。 “啊,真不好意思,打偏了。” 想让他没成绩,那……不如大家一起啊! “射不中靶子,就是倒数第一是不是?”叶雲风缓缓从身后抽出第二支箭,偏了偏头,“反正第一上午已经当过了,试试倒数第一好像也不错?” 他冲着慕容晔抬了抬下巴,热情相邀:“一起啊?” 慕容晔浑身发抖。 这个叶雲风——他是个疯子! …… 沈延川唇角微弯。 “这性子,还真是……” 后方站着的连舟默默看了自家主子一眼。 这语气听着,怎么还带着那么点儿夸奖呢? 难怪叶大夫毫不犹豫送这兄弟俩来了国子监,半路入学算什么,没有背景算什么,就这架势——谁能欺负得了他们? 冯璋更是哈哈大笑:“好小子!我就知道他不是个挨欺负的!” 忽然,沈延川神色微动,眼眸危险眯起。 场上,慕容晔被叶雲风气个半死。 他死死瞪着叶雲风,牙关紧咬,手背之上青筋暴起。 本想着在这一轮找回面子,没想到—— 要是这一次再输给叶雲风,那他就真是没有脸面继续混下去了! 一个身份卑贱的东西,竟然也妄想和他争第一,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一股无名火窜上心头,烧得慕容晔理智全无。 他忽然抬手,将箭尖瞄准了叶雲风! 叶璟言心头一跳:“阿风小心!” 话音未落,那支箭已经迅速飞出,直奔叶雲风而去! 场边众位助教和学生们齐齐哗然—— 然而叶雲风反应极快,察觉到那股袭来的冷风,只微一偏头,便迅速做出判断,腰身飞快后仰! 砰——咄! 那支箭擦着叶雲风射入地面,箭羽摇晃。 叶雲风直起身,却没顾上查看自己,而是飞快垂眸看了手上的长弓一眼,脸色就迅速冷了下来,周身气温降至冰点。 ——他的弓,断了! 第九十四章 送礼 “叶雲风!你没事儿吧?” 助教满脸担忧地问道。 叶雲风没说话,目光冰冷地看向前方。 冯璋大步流星走上前去,厉声喝道:“慕容晔!你在干什么!?” 听得这带着怒意的一声,所有人齐齐打了个寒噤。 慕容晔眉心跳了跳,之前那嚣张的气势终于收敛几分。 虽然冯璋品级不高,但他后面可还有镇国将军坐镇,惹不起。 他冲着冯璋讨好一笑:“司业大人,真是不好意思,没瞄准。本来我是准备射他后面那个靶子的,谁知道这马儿不听话,突然动了,我这就……我真不是故意的。” 冯璋脸色冷沉。 慕容晔刚才那一箭到底是冲着谁去的,明眼人心知肚明。 但如果他死不承认,那谁都没办法拿他如何,毕竟叶雲风没有受伤。 而且以前的月考之中,也不是没出现过误伤的情况。 冯璋厉声斥道:“没瞄准?你也不是第一天学骑射了,还会犯这么愚蠢的错误吗!你学的本事都到狗肚子里去了!” 偌大的校场安静无比,慕容晔脸上嬉闹的笑容也随之僵住。 他还从来没有被谁当众斥责,骂的这么难听过。 可这是冯璋,而且也的确是他理亏,他连反驳的话都说不得。 慕容晔压下心里的憋屈,扭头看向叶雲风,嘴角挑起一抹嘲讽的弧度:“司业大人教训的是,这次的确是我有错在先,但……我看叶雲风也没什么事儿,应该不会介意吧?” 叶雲风眸中冷芒浮现,一字一句道:“我、很、介、意。” 慕容晔目光下移,看了眼叶雲风手上那把被射断的弓,无所谓地哼笑一声。 “不就是一把弓?我赔你就是了!你这把弓买来多少钱,我双倍给伱!” 叶雲风脸上如同覆了一层冷凝的冰霜。 慕容晔笑容僵了僵,不知为何,他竟从叶雲风的身上感受到了一股难言的危险。 这感觉让他非常不舒服。 他嗤笑道:“不就是一把弓,至于吗?何况这也不能全怪我,谁让你这弓不行,碰一下就断了。下次记得买好点儿的,别再图便宜买这种不上档次的玩意儿。” 叶雲风紧紧盯着他,缓声开口:“你再说一遍?” 慕容晔迎上那双狭长漆黑的眼,心头一跳,喉间的话忽然噎住,怎么都吐不出来了。 他讪讪移开目光,扯了扯嘴角: “弓断了,这场考试也没法进行下去了,要么你直接弃权,要么你再去借一把,反正不管怎样,别耽误了大家的时间。” 叶璟言上前:“阿风,用我的。” 无论如何,不能在这个时候退场,否则真要被慕容晔他们笑话。 叶雲风双腿夹了下马肚子,来到场边,将手中断掉的那把弓递给叶璟言。 叶璟言观察着他的脸色,低声叮嘱:“阿风,来之前阿姐的交代可还记得?” 叶雲风一顿,唇瓣微抿:“我记得。” 这里毕竟是京城。 叶璟言点点头,把自己的弓递了过去。 然而就在叶雲风的手刚刚碰到那把弓的时候,身后的慕容晔再次笑着出声:“你的弓不行,你哥的应该也好不到哪儿去吧?要不,我借你一把?” 这是赤裸裸的挑衅! 叶雲风回头,眼神危险,然而尚未来得及开口,就忽然听见旁边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叶四公子。” 叶雲风循着声音看去,一愣。 来人竟是连舟。 助教和学生看到他,也纷纷低声议论起来。 “那是谁?” “这你都不认识?没看见他腰上的令牌吗?定北侯世子的人!” “刚才就听说定北侯世子来了,司业大人这么晚才到,估计也是因为这個吧?” “你们看,碑亭那边站着的那位,好像就是世子!” 沈延川这一趟来得低调,大多数人并不知晓。 直到慕容晔和叶雲风之间矛盾爆发,冯璋出现,大家才注意到定北侯世子居然也来了,而且一直在碑亭那边,估计已经将这一切尽揽无余。 不少人激动起来。 他们中的许多人虽然也都是官宦子弟,但和定北侯世子这样的皇家贵胄比起来,还是差了许多的。 此时得知他来,众人心中自然隐隐激动。 只是……他的这位心腹,怎么会突然过来,而且好像还是找的叶雲风? 在众人不解的眼光中,连舟径直来到了校场旁。 他递上一个长方形紫檀木盒:“叶四公子的弓断了,不如用这把吧。” …… 死寂。 所有人都惊在当场,以为自己听错。 这是……什么情况? 就连叶雲风也愣住了。 “什么?” 连舟笑着解释道:“其实之前得知二位公子入学国子监,世子就已经专门命人铸就两把好用的弓,准备赠予二位。但因为用时较久,加上最近叶大夫忙于为长公主调理身体,就一直没能送出去。正巧今日来国子监,就凑此机会,直接送与二位。” 所有人呆在当场。 乔子墨瞪大了眼睛失声喃喃:“……什么意思?世子主动送弓,还是送了好久才送出去!?” 慕容晔满心震惊。 他知道叶初棠和定北侯世子相识,也听说她最近一直往长公主府跑,可、可——她面子居然真的这么大!? 多少人想攀上定北侯府都不得机会,她一个在外流亡三年的孤女,居然…… 只听过别人给定北侯世子送礼找不到门路的,哪儿听过他想送礼一直没送出去,还得专门再来国子监送的!? 叶雲风也有点儿懵,下意识看向叶璟言。 叶璟言看着那价值不菲的木盒,第一反应就是拒绝。 “多谢世子好意,但这礼物太过贵重,我们——” “叶大夫救长公主有功,一点谢礼,不成敬意。”连舟道。 话说到这一步,没有再拒绝的理由。 叶璟言顿了顿,看向远处碑亭中那道挺拔颀长的身影:“那就多谢世子了。” …… 叶雲风打开盒子的一瞬,眼睛就瞬间亮了。 他将那把弓拿起,厚重坚韧,极有分量。 他掂了掂,越发喜欢,直接从箭筒抽出一支箭。 拉弓——箭尖直指慕容晔! 第九十五章 欠人情 慕容晔心头猛地一跳,几乎下意识地扯着缰绳退后,色厉内荏:“叶雲风!你敢——” 嗤——! 没有任何犹豫,叶雲风手指一松,黑色箭矢急速飞出!擦着慕容晔的头顶掠过! 咔嚓! 他的发冠直接劈裂,摔在地上,一头黑发直接散落下来。 配上他满脸的惊恐之色,狼狈万分,哪里还有之前的半点嚣张骄傲之色? 慕容晔浑身僵住,心脏跳漏了一瞬,缓缓抬头,就听见身后传来“砰”的一声闷响。 他几乎是本能回头,当即愣在当场。 ——叶雲风这一箭,竟直接射倒了靶子! 一股寒意陡然从脚心升起,几乎令慕容晔浑身血液冻结。 不难想象那一箭到底蕴含了多么可怖的力量,要是刚才再偏一点点,那这会儿躺在地上的,只怕就不是那靶子,而是他了! 叶雲风活动了一下手腕,唇角掀起一抹冷笑。 “不好意思,我也没瞄准。不过,只是射穿了一个发冠,你应该也不会介意的吧?” 短暂的死寂后,四周顿时哗然! “我的天……叶雲风这么厉害的吗?” “他那一箭要是射中了人,只怕不死也残啊!” “慕容晔这次真是面子里子全输光了,自己主动邀战,结果被人家轻松碾压,这换谁受得了啊?” “而且我记得叶雲风今年也才十三岁吧?这样的年纪就有这样的本事,真是……” 慕容晔脸色铁青。 他直接翻身下马,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 “哎!慕容晔!你成绩还没——”助教连忙喊了一声,正打算追,被冯璋拦下。 “自己离场者,视作弃权,成绩记为最末。” 他都发话了,助教只得点头。 “是。” 乔子墨嘿了一声:“对慕容晔来说,除了第一,其他的都没有差别。” 反正都意味着——他输了!而且是惨败! …… 第二轮考试结束,叶雲风轻松下马。 打败慕容晔是预料之中的事儿,他现在更在意的是——手里这把弓! “世子不愧是世子,送的东西也都不同凡响。这把弓我刚才拼尽全力也没有拉满!” 叶雲风眉眼间带着显而易见的兴奋。 他朝着碑亭那边看去,本想再去亲自道谢,却见那道身影已经不见。 乔子墨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解释道:“不用看了,世子刚才已经走了,而且还是和司业大人一起走的呢!” 哦对,他今天来国子监,好像就是找司业大人的。 算了,下次有机会了再说吧! 叶璟言看得出他对这把弓非常喜爱,斟酌片刻,喉间的话也就咽了回去。 乔子墨一脸好奇地问道:“哎,话说回来,你们怎么和世子认识的啊?” 叶雲风奇怪看他一眼:“你不是什么都知道吗?我阿姐之前救治过世子这事儿,你没听过?” “当然听过啊!但是、但是……”乔子墨挠了挠头,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沈延川贵为定北侯世子,平日往来皆是权贵,就算有人为护他而亡,也是再常见不过的事儿。 只是看过一次诊,他居然就如此给面,甚至连叶雲风兄弟俩来国子监需要的弓都准备好了? “就算是太医,也不一定能有这般待遇吧……”乔子墨喃喃。 叶璟言笑了笑:“方才连舟大人不是说了,此举主要是酬谢我阿姐救治长公主。” 乔子墨恍然:“对啊!差点儿忘了!” 长公主可是沈延川的亲外祖母,叶初棠救了她,沈延川厚礼相谢,也是情理之中啊! 乔子墨忍不住轻啧。 “兄弟,伱们这次可算是有靠山了!就算那慕容晔再想找你们麻烦,也得掂量掂量轻重啊!” …… “世子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诚心堂内,冯璋皱起眉头。 他没想到沈延川这次来找他,竟是为了问三年前的那件事。 沈延川神色淡然,微微一笑:“前两日我去拜访冯老将军,他对您很是忧心。” 冯璋沉默了好一会儿:“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没什么好担心的。另外,那些事儿都已经过去了,没必要再提。” 沈延川道:“您现在是他老人家唯一的牵挂,他心有多思,也是难免。” 他倒了杯茶,看了眼不发一言的冯璋,随意问道:“您当真打算在国子监待一辈子?” 冯璋抬头看向窗外,目光飘远。 “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沈延川道:“您甘心吗?” 冯璋手指蜷了一下。 沈延川抿了口茶,不紧不慢道:“家父镇守北疆数年,上场杀敌无数。他曾说,您是难得的将才,冯老将军后继有人,当真算是了无遗憾。但,自从三年前通天关那一战后,您便主动卸甲,再未请缨。偏安国子监,这真的是您想要的吗?” 冯璋沉默许久,一声苦笑。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他闭上眼,似乎不愿回想。 “这是我应得的惩罚。” 沈延川眼帘微抬。 “惩罚?” …… 月考过后,又过几日,便是旬假。 这次叶璟言和叶雲风终于回了家。 叶初棠自然也就知道了沈延川送弓的事儿。 “阿姐,我觉得那两把弓肯定价值不菲,绝对不是有钱能买来的!你说,咱们需不需要专门去道个谢啊?” 叶雲风猜不出价格,但他用着,心里有数。 阿姐先后救了世子和长公主是不错,但诊金和谢礼是早就送了的,如今又添了这两把弓,那可算是欠了人情了。 叶初棠看着他,问道:“那你喜欢吗?” “啊?”叶雲风愣了愣,有些不好意思,“喜欢啊!” 叶初棠点头:“那就行,东西就留着吧。” 叶雲风眉眼浮现惊喜,巴巴往前凑了凑:“阿姐,真的?” 叶初棠唇角弯起:“当然是真的。” 她其实也想给阿风找最好的,但身份限制,能买到的最贵的,在慕容晔看来也根本不怎么样。 沈延川不一样。 人家把梯子递过来了,没道理不用。 大不了以后再找机会把人情还了。 “阿姐。” 叶璟言从屋外走进来, “我刚好像看见韩尧来了?” 第九十六章 孰轻孰重 叶雲风听见这名字就皱起眉头:“他来干什么?见叶明泽?” 自从被祭酒大人赶回来自省,之前和叶明泽交好的那些狐朋狗友没一个上门的。 一方面是丢人,另一反面……最近关于叶明泽精神有问题的传闻愈演愈烈。 私下里不少人都说,自从他上次半夜撞鬼,脑子就不太正常了,变得暴躁又癫狂。 要不然好端端的,他为何在国子监做那些事儿,又怎么会被祭酒大人遣家? 三人成虎,叶明泽就算是没病也有病了。 叶璟言顿了下:“大概是吧,不过我看他这次来,好像还带了不少礼物,挺郑重的样子。” 叶雲风不以为意:“礼物?那肯定是送给叶明泽的了!” 他哼笑一声:“不过,他这礼送得再好,只怕也治不了叶明泽的病!” 叶初棠站起身,从柜子里翻出一套给小五新做的藕荷色衣裙。 “小五,今天穿这个?” 小五眼睛晶亮,连连点头。 ——好看好看!阿姐帮她选的果然最好看! 叶初棠又吩咐兄弟俩:“你们也去准备一下,今天——” 话音未落,芍药匆匆从庭院外走来,扬声道:“二小姐,老爷请您去前厅一趟。” 叶初棠抬眸:“二叔这会儿找我过去,所为何事?” 芍药掩唇一笑:“自然是好事,您去了就知道了!” 之前她看叶初棠姐弟几人,总是横挑眉毛竖挑眼,不肯给半分好脸色,今日倒是遮不住的笑。 只是那笑,怎么看怎么不对。 叶璟言忽然想起一件事来——韩尧这会儿似乎就在前厅? 他眉头缓缓皱起。 芍药说完,腰身一扭就打算带人走,可叶初棠却站在原地,丝毫没有要跟她离开的意思。 “真是不巧,我现在有件要紧事去做,腾不出时间。你先回去和二叔交代一声,等我办完了,我自会再去找他。” 芍药脸色一变,忍不住阴阳怪气起来:“二小姐能有什么要紧事儿,竟比老爷的事儿更重要?” 叶初棠唇角弯了弯:“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要带阿言阿风和小五,去一趟徐府。” 芍药表情僵了僵。 徐府,那不就是左佥都御史徐凤池? 说来他的官职的确高于叶恒…… “这件事之前就已经约好,若是临时爽约,怕是要让人觉得我叶家失了礼数。”叶初棠不疾不徐道。 芍药嘴唇动了动,一时间竟真想不出什么反驳的借口。 她想不出应对之法,抿着唇匆匆离开。 叶雲风瞧了一眼芍药那愤愤离开的背影,又回头看向自家阿姐。 “阿姐,你早知道韩尧今天会来,所以才定在今天去徐叔叔家里登门拜访的?” 叶初棠瞥了他一眼:“我倒也没那么无聊。” 一个韩尧而已,还不值当她花费什么心思。 叶璟言心里却仍然觉得不对:“韩尧来了,要去的人也应该是叶明泽,再不济就是叶诗娴,怎么也轮不到阿姐吧?” 叶初棠给小五换好衣服,又用木梳重新拢了拢小五的头发,用缎带绑起。 玉雪可爱,活脱脱年画里走出的小奶娃。 叶初棠非常满意地拍拍手。 “好了,就这样。” 三年下来,她这方面的手艺真是突飞猛进,已经能保证小五头发不会再随意散开成凌乱小鸟窝了。 她捏了捏小五肉乎乎的脸蛋,头也没抬地回道:“他要做什么,随他去就是——至于能不能成,那就是另外一件事了。” 小五扑倒她怀里,在她肩窝蹭了蹭。 叶初棠刮了下她鼻子。 “走。” …… 这厢,芍药回到了前厅。 叶恒一愣:“她打算今天去徐府?” “是。”芍药飞快看了眼旁边坐着的韩尧,“二小姐说,这事儿更要紧些。” 韩尧眼中闪过一丝不悦。 他专程带着礼物上门,却连個人影都没瞧见,这算什么事儿? 叶诗娴打量着他的神色,笑着打圆场:“堂姐和徐大人一家的确来往颇多,这可真是赶巧了。” 韩尧再不满,也不能说什么,谁让他惹不起徐家? 他勉强笑了笑,为自己挽尊:“是我考虑不周了,来的太过突然。我记得上次宴会上,徐大人就提起过请她去徐府做客,只是没想到居然是今天。” 他站起身,冲着叶恒行了一礼:“既然如此,那晚辈就不多打扰了。” 叶恒皱皱眉。 其实韩尧今天过来这件事他是知道的,本想着坐下好好谈谈之后的事儿,谁知道叶初棠那边居然—— 现在人不在,说再多也没什么用了。 叶诗娴歉疚一笑:“让韩公子白跑一趟,真是不好意思。” 想起那张温婉清丽的脸,韩尧压下了心里的火气。 “怎么会?我待叶二姑娘一片诚心,多跑几次有什么?她今日不方便,那我就改日再来吧!” 叶诗娴脸上露出几分羡慕之色,轻叹:“韩公子拳拳心意,的确难得。堂姐当真好福气,这么多人都待她如此真心。” 韩尧本来已经打算抬脚出门了,闻声又扭头看了过来,愕然问道:“你说什么?” 叶诗娴眸光微闪,轻声漫笑。 “是啊。自她归京以来,便有不少人出手相助,每每见了,总不免让人羡慕。” 韩尧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这话听着怎么…… 叶诗娴掩唇一笑:“我听说就连今日她去徐府,也是因为徐家的那位公子接连数次相邀呢。” 韩尧立刻反应过来:“徐容卿?” …… 叶初棠一行人来到徐府的时候,门前早早就有管家候着了。 看到他们来,管家脸上立刻浮现了殷切的笑容。 “叶二姑娘,你们可算来了!老爷和少爷都等了好一会儿了!” 叶初棠抬眸,打量了一眼徐府的门楣。 记忆里的原主来京城之后,只进过这里一次。 何况三年过去,物是人非,这些管家下人们的态度,就足以证明整个徐府的态度。 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初棠妹妹?” 众人齐齐回头,就惊讶见到徐容卿竟是亲自出来接人了。 叶初棠唇角盈了一抹浅笑。 “徐公子。” 第九十七章 我自有办法 定北侯府。 沈延川重新翻开卷宗。 三年前通天关那一战疑点重重,这次和冯璋聊完,令他更加确信这其中很有猫腻。 这卷宗他早已经能倒背如流,但要查出当年真相,却需剥丝抽茧,困难重重。 忽然,他眉心微动,朝着窗外道:“怎么,定北侯府的大门不够宽吗,还要从后院翻进来?” 下一刻,窗户被人推开,一道潇洒的身影跳了进来。 正是刚刚回京的谢安白。 “唰”地一声展开扇子,他摇头轻啧,“你这耳力未免也太好了,就不能让我赢一次?” 沈延川将卷宗合上,放到了一旁,打量了他一眼。 “钱花完了?” 谢安白:“……” 他用力咳嗽一声:“哪儿能啊!我是那种人吗?咱们什么关系?那可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我能为了碎银几两,就来麻烦你?” 沈延川:“你回京之后,还没回谢家?” 虽是问句,语气却笃定。 谢安白顿时头疼起来:“开什么玩笑!我这会儿回去,我爹能让我在日头底下跪两个时辰!这不自己找死吗?” 他爹收拾他,那可都是来真的! “等过几天凉快点儿,他脾气不那么暴躁了回去也不迟。” 沈延川点点头:“定北侯府的柴房倒是还空着,可以借给你住。” 谢安白难以置信地睁大眼:“亏我马不停蹄跑来给你送信儿,你就这么对我?” “送信儿?”沈延川眉梢微扬,“伱不是刚回京城吗,给我送什么信儿?” “叶大夫啊!” 谢安白收起折扇,身子往前探了探,一脸好奇, “我刚瞧见她去了徐府,还是徐容卿亲自出门迎接呢!” 沈延川动作一顿。 谢安白瞧见他这反应,嘴角忍不住带上了几分幸灾乐祸:“怎么样,我这信儿送的够及时吧?” 沈延川没说话,眼帘低垂,看不出情绪。 谢安白却耐不住了:“哎,你怎么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他往后一靠:“我可都打听过了啊,人家叶大夫出身可是一点儿都不普通,她是叶铮的女儿!” 说起这茬,谢安白也忍不住感慨:“我就说,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就莫名觉得她眼熟。原来我真的早在三年前就见过她!” 沈延川抬眸:“她三年前入京之后,只在京城待了短短几个月,而且因为体弱,几乎从未出过叶府大门。你——见过?” “当然了!这种事儿我怎么会记错!”谢安白立刻坐直了身子,“她那时候是没怎么出过门,但我见她,可是在她第一天来京城的时候!” 谢安白摸了摸下巴。 “说来也巧。那天正好是你离京回徽州的日子。我说去送你,结果正巧在路上碰到了叶西霆。他当时急着去城门外去接人,只说他家里人进京了,我也没细问。后来才知道,那天来的是他娘亲和妹妹。” 沈延川眸中划过一抹深色,脑海之中飞速掠过无数画面。 “……原来是那天。” “这么说起来,你们当时在城外应该也遇到了,只是没见着。” 那是一个极其寻常的日子,没有人会在意旁边擦肩而过的某個人。 “我当时远远看到过她一眼,那时候瞧着就觉得清瘦得很,像是一阵风都能刮跑。没想到三年后再见,竟好似完全变了一个人。要不是这次又在京城碰上,我估计永远都想不起来她是谁了。”谢安白道。 三年时间,不长也不短,却足以改变太多事情。 “算了,不说这个了,你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谢安白扬了扬下巴,“我可听说,你回京这段时间,一直抱病在家,推了不少帖子。” 沈延川按了下胸口。 “嗯,好像还没完全好。” 谢安白十分惊讶:“真的?这么说来,你受的伤比我之前预估的严重啊!不过叶大夫医术不是很好吗?我听说她 连长公主都救回来了,怎么你这么久了还没痊愈?” 谢安白打量着他:“要不,再请她过来帮你看看?” …… 徐府,书房。 徐凤池拿出一个木盒,递给了叶初棠。 “这里面放着的,是你爹娘和阿兄的一些旧物。当初……意外发生的太突然,我接到消息赶去的时候已经太晚,只找到了这些。” 叶初棠双手接过,将盒子打开。 里面静静躺着一枚印章,一对珍珠耳坠,还有一个玉牌。 都是爹爹娘亲和阿兄当时的贴身之物。 叶初棠盯着看了好一会儿,长睫在眼睑投下淡淡的阴影。 当时她为了带阿言阿风和小五安全离开,让所有人都以为他们也已经彻底死了,没有带走马车上的任何东西。 没想到还有再见到这些物件的一天。 她凝神屏息,将盒子合上,认真屈膝行礼道谢:“徐叔叔此番心意,我与阿言阿风以及小五铭刻于心。” 徐凤池叹了口气,苦笑: “其实也没有帮到你们什么,他们的大部分物件,我都没能保住。叶恒全权负责后面的那些事儿,我毕竟是个外人,不比他与你爹是血亲,许多事情自然也就无权过问,能拿到的东西少之又少。甚至连后来他们公然搬去了你们家的宅子,也……” 说起这件事,徐凤池仍十分愧疚。 叶初棠却似乎并不在意,笑了笑:“您已经为我们做了很多了。何况当时,您也不知道我们还活着不是吗?” 她轻轻抚过那盒子,分明没有放很多东西,却重逾千斤。 她淡淡道:“纵是血亲,反目成仇也是常事。有时候,伤人最深的,反而是最亲的人。” 徐凤池心中一动:“初棠,你这话……是发现了什么吗?” 叶初棠唇角弯了弯:“暂时还不确定,回头明确了再跟您说。对了,您之前说,同州河堤贪墨案,有个人曾经是我爹的部下?” 徐凤池神色一凛:“不错。我一度怀疑,他和你爹娘遭遇的那场意外有关。” 叶初棠点点头:“我要见他。” 徐凤池眉头皱起:“这件事只怕没那么容易,他现在被关在天牢,不日就要流放了。” “我既想要他的证词——” 叶初棠微微一笑, “那便自有办法,撬开他的嘴。” 第九十八章 找沈延川借 徐凤池微愣。 如果是旁人说出这话,他必定以为对方是在异想天开,可这话从叶初棠的嘴里说出来,他却莫名觉得——她真的能做到! 就像之前他反复叮嘱他们不要回京城,以免陷入更深的险局,她却还是带着阿言阿风小五回来了。 预想中的情况并未发生,反而是叶恒那家人麻烦不断。 自从当初叶初棠主动找到他的那天起,他就从来没有小看过她,但如今他才发现,他还是低估了她。 徐凤池郑重道:“若有任何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叶初棠眉眼一弯:“那就先谢过徐叔叔了。” 看到她唇角笑颜如花,眸光清明灵动,徐凤池也是跟着心头一松。 然而转念想到另一件事,徐凤池又皱起了眉。 “对了,柳弯巷的那个宅子,叶恒那边有什么说法吗?他们到底打算什么时候搬出去?” 那是叶铮的宅子,可不是他的。 当初所有人都以为叶初棠兄妹几人全都死了,这才给了叶恒机会,默不作声将这宅子据为己有。 可现在叶初棠他们回来了,叶恒哪儿还有理由继续霸着不放? 叶初棠抿了口茶,摇摇头。 徐凤池其实早就料到这一点,眉头皱得更紧。 “他这算是怎么回事儿?要不我去找他说上一说!” 叶初棠却没打算让徐凤池出面。 “这毕竟算是叶家的‘家事’,把您牵连进来不合适。” “可——难道就这样任由他们一直赖在你们家里不走?” 叶初棠唇角盈了一抹浅浅的弧度。 “再过几日,就是阿言的十四岁生辰了。” 徐凤池怔住,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你的意思是……” 叶初棠温声道:“十四岁,正是能支撑门楣,独立门户的年纪了。” …… 在徐家的这顿饭吃得轻松自在许多。 “初棠妹妹,我记得你从前很喜欢吃豌豆黄,尝尝这个?”徐容卿笑着道。 叶初棠眨了眨眼:“多谢。” 记忆里,原主的确很喜欢这个,不过她觉得过甜,平时其实不怎么吃。 到底是对方一番好意。 她给自己夹了一块,入口软甜,味道浓郁。 “在江陵倒是很难吃到这样正宗的豌豆黄。”叶初棠侧头看了眼吃得香甜的小五,真不知道那小肚子是怎么塞下那么多东西的,“小五也很喜欢。” 徐容卿似是松了口气般,眉眼舒展开来:“喜欢就好。其实城西有家点心铺子,开了很多年了,做这個是一绝,你、你们要是喜欢,回头我再去买。” 徐凤池看了他一眼。 叶初棠自然是婉拒:“那太麻烦你了。” 徐容卿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轻咳一声:“那、那要不晚一会儿我带伱们去?那地方还挺难找的。正好你们很久没回京城,可以到处看看。” 相较于他们几个,徐容卿的确算得上是对京城颇为熟悉的了。 叶初棠正要说话,外面忽然起了风,刮开了窗户。 她朝着外面看了一眼,就见庭院中树叶簌簌作响,枝杈随风摇晃。 空气中带着淡淡的潮气,闷燥而压抑。 “今天怕是不太方便。”叶初棠道,“看样子要下雨了。” 天边已经晕染开了大片的鸦青色,沉郁厚重。 叶初棠站起身:“这场雨应该不会小,要不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京城的夏季多雨,有时候一下就是连绵几日。 徐凤池很快命人去备车。 叶初棠他们来到马车前的时候,已经有淅沥的雨滴落下。 她抬头遮住了小五的头顶,又忽然听到身后有些匆忙的脚步声。 “初棠妹妹!” 徐容卿快步而来,递上了一把油纸伞, “这个带上吧,省的雨下大了。” 微凉的雨水落在额头,沁着寒意。 叶初棠接过了那把伞,冲他一笑:“费心了。这把伞我改日再来归还。” 徐容卿耳尖微红:“不必客气,只是一把伞而已,你留着便是!” 叶初棠打开伞,撑在小五头顶。 叶雲风一把将小奶团抱上马车,叶璟言过来,接过了那把伞。 “阿姐也先上车吧。” 叶初棠颔首,提起裙摆也上了马车。 徐容卿目送他们离开,直到马车拐弯不见,才收回目光。 “容卿。” 徐凤池忽然喊了他一声。 徐容卿回头:“爹,怎么了?” 徐凤池迟疑着开口:“你是不是……” 他说到一半,停了下来。 “算了,没什么。” 初棠刚回京城,要查证和解决的事情太多,关于其他……回头还是找个合适的时间问问她再说比较好。 …… 这一阵雨来得很急,不一会儿,路上就已经有了积水。 雨滴落下,荡起圈圈涟漪。 叶雲风回头问道:“阿姐,你今天不用去长公主府吗?” 叶初棠“嗯”了声,用帕子擦去小五脸上的几滴雨。 “长公主身体恢复的不错,已经不用我天天去,再调养一段时间,就差不多了。” 急风吹来,帘子被扬起,叶璟言立刻过去拉紧。 雨水不断打落在马车上,噼啪作响。 小五不自觉瑟缩了一下,小手紧紧攥着叶初棠,乌黑澄澈的眼眸深处浮现一抹慌张与惧意,小脸也隐隐发白。 叶初棠把她揽入怀中,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马上就到家了。” 叶初棠低声哄着。 小五一头埋在她怀里,小小的身子还在发颤。 叶雲风心疼不已,用力扯了下缰绳:“驾!” 自从三年前那场意外后,小五就很害怕坐马车,本来回京这一路他们慢悠悠赶路,她的情况好了许多,可现在疾风骤雨,不断拍打在马车上,她又开始害怕了。 叶初棠的视线落在前方,忽而想到什么,揉了揉小五的脑袋。 “小五,上次的连环锁你解了一半了,还要不要解剩下的?” 小五渐渐安定下来,过了好一会儿,终于从叶初棠怀中探出脑袋,她眼底的惧色尚未完全褪去,混杂着几分茫然与好奇。 连环锁……连环锁…… 叶初棠捏捏她的脸颊。 “他不是说了,解开了就都是你的?” 小五蹙起小眉头。 ——可是、可是马车是世子的,好像不是很方便啊。 叶初棠陷入沉思。 嗯……要不,找沈延川借? 第九十九章 纳我) 这个念头刚刚浮现,就被叶初棠否决。 定北侯世子的马车,当然不是那么容易能借到的。 算了,回头有空了让沈延川帮忙带娃……不是,找机会再让小五去玩儿一下连环锁。 嗯,就这么定了。 叶初棠瞬间觉得心头豁然开朗,小五不知是不是想起那连环锁,被转移了注意力,小脸上的紧张慌乱也消散许多。 此时,马车也终于抵达叶府。 叶初棠抱着小五下车,叶璟言在一旁帮忙撑着伞。 然而刚走出几步,就有小厮从走廊匆匆跑来。 “二小姐!您可算回来了!老爷在前厅等了您好久了!” 叶璟言神色微敛,低声道:“这个时候,他找阿姐你做什么?” 叶初棠走了几步来到屋檐下,将小五递给叶璟言,叮嘱道:“你和阿风先带小五回去,我去去就来。” 叶璟言欲言又止,看了眼候在一旁的小厮,轻轻颔首:“好。” …… 叶初棠来到书房的时候,叶恒正坐在桌案后写着什么。 听到声音,他抬眸看来,微微皱眉:“怎么去了这么久?” 叶初棠拍落肩头的几滴雨水,屈膝行礼:“二叔久等。许久未见徐叔叔他们,便久坐了一会儿,回来的时候又下了雨,这才耽搁了。” 搬出徐凤池,叶恒噎了一下。 于情于理,他都没法说什么,毕竟徐凤池是叶铮至交好友,上次他在叶家还当着不少人的面邀请叶初棠他们去做客,待得久一点也很正常。 他将毛笔放下,语重心长道:“我知道,但今天家里也来了客人,你都没打声招呼就走了,多少有些不合适。” 叶初棠眉梢微扬。 叶恒向来以这叶府的主人自居,恨不得她与这里一点关系都没有,如今来了客人,竟非要她见上一见…… “您是说韩尧?”叶初棠笑了笑,“他不是来找明泽的吗?” “他当然——”叶恒一顿,语气放缓了一些,“他是来看明泽的不错,但你们之前不是也认识吗?朋友来家,哪儿有不闻不问的道理。” 叶初棠唇角微勾,划过一抹淡淡的讥讽。 认识? 当众言语冒犯的那种认识? “二叔,我只是与他见过几面而已,倒是也谈不上是朋友。” 叶恒却笑了:“怎么,还在为之前的事情生气?我知道,你们刚回来的时候,在揽月楼是闹了点误会,他心里其实也很歉疚。这不,今天特地带了礼物来,想跟你当面道歉的!谁知伱正好出去了,实在是不巧。” 叶初棠眸子微眯,抓住了他话语中的某个词。 “礼物?” “是啊!这不,在这放着呢!”叶恒朝着旁边一指。 叶初棠进来的时候,就看到叶恒右边堆放着几個箱子,最开始并未在意,谁知——那些竟然都是韩尧送的!? 她脸上的笑意淡了三分。 “他送的,您收了?” “自然收了!”叶恒哈哈一笑,“都是替你收的!” 他站起身走了过去,一样样介绍。 “看看!这可都是他专门挑的,皆是价值不菲!可见他的心意——” “二叔。”叶初棠打断他的话,“我和他之间,谈不上有什么误会,更够不上送礼。这些东西我不需要,您退回去吧。” 叶恒一脸愕然:“退回去?这怎么能行!人家亲自登门拜访送来的,哪儿有给人送回去的道理!” 他连连摆手,满是不赞同:“不行!这绝对不行!” 叶初棠淡淡道:“这些既然是他送给我的,我自然有权利选择不要。更何况,他送的时候,我根本不在。” 叶恒脸上闪过一抹尴尬。 “你、你这——人家一番好心,你若拒了,多不合适……” 叶初棠淡声打断他的话:“我收了,才是真的不合适吧?” 平白无故收了别人的礼,若是传出去,旁人怎么看? 叶恒嘴唇动了动,心里有点不耐烦。 他之前就发现叶初棠并不好应付,虽然瞧着总还是温婉清和的模样,但到了关键时候,总格外难搞。 现在也还是这样。 “只是聊表歉意,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你何必这么抗拒呢?”叶恒眉头皱了皱,“何况,我这也是为了你啊!” 叶初棠静静看着他,那双乌黑清润的眼眸之中波澜不惊,似是谁都无法掀起一丝风浪。 叶恒心虚地移开视线,双手负于身后,来回踱步。 “是,他之前是得罪过你,可当时不也是因为他不认识你吗?再说,人家堂堂光禄寺少卿之子,要身份有身份,要地位有地位,都肯主动低头,上门来跟你道歉了,你何必抓着过去的事儿不放呢?” 叶初棠倒是笑了,只是眼角眉梢不见半分笑意。 “抓着过去的事儿不放的,好像不是我吧?我们回京有一段时间了,他若真的只是想道歉,为何迟迟等到今日?” 她的视线落在那几件堆着的盒子上,语气平静:“您若是觉得麻烦,这东西我自己去退就是。” “你!” 叶恒终于按捺不住, “你!你怎么这么固执!你知不知道,多少人想收这份礼,都没那个资格!” 话音落下,整个书房安静了下来。 叶恒惊觉失言,也是神色一惊。 叶初棠轻声:“哦?” 话说到这,叶恒也不想瞒了,表情几经变换,最终一声长叹,摆出一副苦口婆心的架势。 “初棠,你向来聪明,我也就直说了吧!其实韩尧今天过来,除了想跟你道歉,还为了一件更重要的事儿——他十分中意你,有心求娶!” 叶初棠神色平静,看不出情绪。 叶恒继续劝道:“论出身,论家世,论样貌,韩尧都算得上是很不错的了。京中许多女子都对他芳心暗许,但那韩家的门,可不是谁都能进的!现在他对你有意,主动示好,何其难得!” 听这语气,叶初棠能被韩尧看上,是走了大运。 终于,叶初棠问道:“所以他今天来,不是为了道歉,而是想娶我为妻?” 叶恒咳嗽一声:“不是正妻,但他如今房中无人,你嫁过去,其实也和正妻差不多的!” 叶初棠笑了,了然轻声: “哦。” “他想纳我为妾。” 第一百章 我知道了 叶恒立刻扬声否认:“你是我叶恒的侄女,怎么能给人做妾?!” 他放缓了声音,循循善诱:“韩家的意思是,先迎你过门为侧室,等以后你有个一儿半女了,再顺理成章扶为正妻。” 他脸上浮现几分无奈:“原本这些事情不该我来同你说的,但你二婶最近身体不好,不宜让她过多操心,就只能是我这个做二叔的出面了。” 叶初棠眉梢扬了扬,似笑非笑:“那还要谢谢二叔为我如此费心了。” “初棠,我知道你不愿意做侧室,但姻缘之事,向来讲究门当户对。”叶恒叹了口气,“伱自小就心气儿高,换做以前,二叔也是绝对不会答应韩家这样的提议的。可、可是……大哥已经走了三年了,今时不同往日啊。” 若叶铮仍在,以叶初棠的出身与样貌,定然是可以嫁入高门的。 可她现在无依无靠,更甚至还曾拖着三个弟弟妹妹在外流亡三年,哪個大户人家愿意娶这样的女子为正室夫人? “韩桐与我有着多年交情,彼此知根知底,韩尧也算风流倜傥,一表人才。他今天认真同我讲了,说对你是诚心求娶,只要你肯嫁过去,他什么都听你的,以后这正妻的位置,也一定给你留着!如此真心,实在难得,初棠,若是错过了这次的机会,以后再后悔可就晚了!” 话里话外,叶初棠能嫁给韩尧当侧室,还是因为有他这个二叔帮忙撑面子。 叶初棠淡淡道:“我记得之前就跟您说过,我没有嫁人的打算。” 叶恒渐渐失去了耐心,眉头拧起:“你这孩子,怎么就说不听呢?这婚姻大事,自古以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大哥大嫂不在,自该我这个当二叔的来管!” 叶初棠定定看着他:“看来二叔喊我来,也不是为了同我商量,而是通知。” 叶恒心头一跳,半转过身错开了她的目光:“你现在还小,许多事情想不清楚也很正常,以后你就会明白,二叔做这些,都是为了你好!” 他挥了挥袖子:“我已经托人找了大师,回头对一下你们的生辰八字,再挑个好日子,就把这亲事儿定下。这段时间你也不要总出去了,在家做做女红,安心待嫁便是!” 语气斩钉截铁,俨然已经下定决心。 说完这些,叶恒本以为叶初棠会激烈反对,没想到她竟一个字未说,安静了好一会儿。 叶恒心内奇怪,又忍不住扭头看了她一眼,却见那张温婉清丽的脸上,并未浮现半分怒意。 门外疾风骤雨,天色阴沉沉。 她眸色沉静:“我知道了。若二叔没有其他事要交代,那我就先回去了。” 叶恒诧异,心中感到十分莫名。 她……居然没什么反应? 还以为要费不少口舌呢…… 不过既然她不过多纠缠,叶恒也乐得轻松,神色和缓不少,挥挥手让她走了。 叶初棠转身离开,来到门外的时候,正巧遇到叶诗娴。 “堂姐。”叶诗娴打了声招呼,叶初棠下颌轻点,便错肩而过。 风卷起她的裙裾,几滴泥水飞溅,沾湿了她的衣角。 她似无所觉,缓步离开。 叶诗娴进了屋,看叶恒正表情轻松地坐在那饮茶,这才问道:“爹,她同意了?” 叶恒不以为然,哼笑一声:“她能如何?我定的事儿,她必须听!” 叶诗娴心中有些意外。 不知怎的,她脑海中忽然浮现那双乌黑清润却又平静至极的眼。 韩尧来求亲,想也知道叶初棠肯定不会乐意,可…… 但爹说的也没错,叶初棠就算有再大的本事,这婚姻大事,也还是要听长辈做主的。 嫁给韩尧,以后可有她好受的! 连日来糟糕事儿不断,现在总算有了件能开心点儿的消息,叶诗娴在旁边坐下,脸上几分好奇与兴奋:“对了爹,听说这次的马球赛,比以往都热闹?” 提起这事儿,叶恒笑意都深了几分。 “今年正好赶上陛下五十五寿辰,自然更隆重些。” 叶诗娴心里隐隐激动起来。 今上重武,尤其喜欢看这些热闹,各家子弟每年竞争都很激烈,希望能在马球赛上出彩,赢得陛下青睐。 以前他们虽然也能去,但位置都很偏,今年却是不同,爹升了职,连带着他们也跟着沾光。 说不定还能近距离见到陛下皇后,以及众多皇家贵胄…… 叶诗娴心头浮现一道清隽挺拔的身影,脸颊微微发热。 定北侯世子今年在京,应该也会去的吧? 也不知…… “对了,回头你跟你娘说一声,让她在家好好养着,这马球赛就不要去了。”叶恒忽然道。 叶诗娴一怔,想起高氏脸上身上红肿溃烂的伤口,轻轻点了点头。 “女儿知道。” …… 叶初棠走出庭院,就看叶璟言正撑着伞在等她。 “阿风已经带小五回去了。”叶璟言走上前来,伞面大部分倾向叶初棠,为她遮去急速坠落的雨水。 他现在已经高出叶初棠不少,能轻松为她打伞,一侧肩膀淋湿,他也未曾在意。 叶初棠点点头:“等会儿多烧点热水,你和阿风都淋了雨,别受风寒。” 叶璟言应了一声,打量着她的神色,走出一段距离后,才低声问道:“阿姐,他找你做什么?” 叶初棠随意将风吹落的一缕碎发别到耳后:“没什么,就是想赶我走了。” “什么?”叶璟言一惊。 说话间,两人回到了屋前。 叶璟言收伞,将水滴抖落,眉心仍是皱着:“他什么意思?这是我们的家,他凭什么赶阿姐走?” 叶初棠笑了笑,回头朝着院子里看了一眼。 “这场雨估计要下好久,回头等雨停了,再好好打扫清理一番。既是自家人住的地方,自然要住的舒心些。” …… 正如叶初棠所料,这场雨一下就是三天。 第四天清早,骤雨初歇,天朗气清。 叶初棠一夜好眠,推开窗户深吸口气,似乎还能感受到雨后空气中的丝丝凉意。 小五迷迷糊糊睁开眼,找了一圈,这才惊讶发现阿姐居然难得起了个早。 叶初棠听到动静回头看来,眉眼一弯。 “今天有马球赛,应该挺热闹,要去看吗?” 第101章 进宫 小五眼睛瞬间亮了,嘴角扬起笑容,随即又露出几分不解之色。 ——能去看马球赛当然很好啦!可是……这会儿就去,会不会太早了? 叶初棠走过去,轻轻揉了下小五软嫩的脸颊。 “你不是一直很想吃林记的包子吗?正好今天放晴,去尝尝?” 小五顿时开心起来,用力点头。 ——自从上次四哥带她吃了一次,她就念念不忘,但三哥四哥入学国子监后,阿姐总是起不来……不是,阿姐总在忙,就一直没顾上这一茬。 今天机会难得,当然得去! 叶初棠给她换了身新衣服,一张白嫩嫩的小脸越发衬得玉雪可爱。 “宫宴上规矩多,而且也未必会合你的口味,所以咱们等会儿吃好了再出发。”叶初棠拍了拍她的小脑袋,“去,喊上你三哥四哥一起。” 小五蹬蹬蹬跑走了。 …… 半个时辰后,姐弟几人吃饱喝足,一起往回走。 他们今天起的确实早,此时早市也才刚刚热闹起来。 摩肩擦踵,人声鼎沸。 经过某个拐角的时候,几个喝醉的男人勾肩搭背摇摇晃晃走了过来,嘴里还不停嘟囔着什么。 “真是可惜!这次又没见着那苏婵!” “到底是春风楼的头牌,哪儿是那么容易能见的?兄弟也别生气,没了她,那春风里不还多的是漂亮姑娘吗!昨晚上我房里那两個就伺候得不错……” 说话的男人暧昧一笑。 叶初棠微微侧头,叶璟言早已经捂上小五的耳朵。 小五不明所以,乖乖靠在他肩头,眨巴着眼睛。 叶雲风眉心拧起:“阿姐,我们还是换条路——” 叶初棠忽然抬了下手。 短暂的安静中,就听那边又传来男人不满的冷哼: “那能一样?再说了,老子之前可是在她身上砸了不少钱的!结果这段时间也不知道怎么了,一直称病不出!这贱人,真以为攀上韩尧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了?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出身!居然还妄想为他守身如玉?我呸!” 旁边人跟着附和:“就是!不就是之前韩尧多点了她几次弹曲?但最近也没怎么见他过去了,估计是玩儿腻了。” “只有那个蠢女人,还做着春秋大梦呢!” 说话间,几个男人绕过拐角,正巧与叶初棠几人撞上。 看到叶初棠,他们愣怔片刻,眼中闪过惊艳与贪婪之色。 然而还没来得及开口,就看一个身形挺拔眉眼痞野的少年站在了她身前,眼神之中带着浓郁的警告。 几个男人直觉危险,没有过多纠缠,拉扯着转身快步离开了。 叶雲风冷嗤一声。 叶初棠收回目光,敛起心中思绪。 “好了,走吧。今天的马球赛很是重要,迟到了就不好了。” …… 叶诗娴对镜梳妆,选了好几套衣服,却都没有满意的。 芍药从首饰盒中挑了一只碧玉簪:“小姐,戴这只如何?” 今天要进宫,各家贵女必定争奇斗艳,越是这样,就越是素雅才好。 然而叶诗娴却皱了皱眉:“这个不合适。今天要去的是什么场合,如此装扮,未免也太过简单朴素。旁人见了,还当我叶家拿不出好东西。” 芍药连连应是,又挑了一对红宝石镶嵌金丝步摇。 “是奴婢考虑不周了,那这个呢?小姐戴着真是华贵非常,漂亮极了!” 叶诗娴摸了一下,有些遗憾地喃喃:“样式是不错,就是这红宝石品质差了些……罢了,就这个吧。” 她对上次在长公主府落水的事儿耿耿于怀,一心想着借这次机会挽回一些颜面,自然想方方面面都出彩。 等她收拾妥当,丫鬟已经来催了。 “小姐,老爷那边已经好了,就等您了。” 叶诗娴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裙角,确认没有任何问题后,才迈着莲步朝外走去。 叶恒就在马车旁,一同在此的,还有叶明泽。 不过短短几天时间,他整个人看起来精气神都垮了许多,萎靡不振,眼下挂着乌青,从上到下都透露出一股阴郁暴躁的气息。 原本叶诗娴是不想让他去的,但叶恒想趁着这个机会带他出去见见人。 ——外面那些谣言越传越荒唐,叶明泽要是再不露面,还不知道会被怎么说。 另外,叶恒也想借机在祭酒等人那里说说好话,送他回国子监。 总这么一直在家待着也不是事儿啊,这毕竟是他亲儿子。 叶诗娴虽然心中不愿,但也知道这是救叶明泽最好的解决办法,只得答应。 “堂姐他们呢?” 叶诗娴左右看了一圈,没见到叶初棠几人的身影。 芍药忽然抬手朝着某个方向指去:“那不是!?” 几人齐齐看去,就见叶初棠姐弟几人正往这边而来。 叶诗娴立刻上前,似是担忧地问道:“堂姐,你们这是去哪儿了?我差点以为你们忘了今天要出门呢!” 叶初棠牵着小五的手,微微一笑:“只是带小五出去吃个饭而已。马球赛何其重要,怎么会忘呢?” 叶诗娴轻吐口气:“那就好,那就好……既然人都到了,那就上车吧?堂姐,要不你带着小五和我一起?” 看着那辆奢华不足俗气有余的马车,小五抿了抿唇瓣,默默抓紧了叶初棠的手。 “不必。”叶初棠婉拒,“我们回京的时候有一辆马车,还是坐那个吧。” 叶诗娴愣了下,笑了:“可是那辆马车太——有些旧了,还是换我们的吧?要不回头外人看见了,还当我们不舍得给堂姐伱们花钱呢。” 话里话外,带着刺。 叶初棠像是没听出来,眉眼一弯,笑着道:“怎么会?上次二叔不就给阿言和阿风一人买了一套弓箭吗?二叔待我们好,旁人都知道的。” 叶诗娴喉间一堵。 叶初棠却已经转身,将小五抱上了之前的那辆马车。 不想耽搁太多时间,叶恒也就没管。 “人齐了,走吧!” …… 马球赛是在宫里举办,越是往皇宫的方向走,道路就越是宽敞,人也越来越少。 叶初棠挑起帘子,定定向前方望去。 金色的屋檐在阳光下反射出粼粼的光,屋脊之上九兽连蹲,檐角飞扬而起。 庄严尊贵,厚重肃穆。 第102章 得罪不起 宫内不允马车进入,所有人一律在门前下车,步行而进。 “驾!” 马蹄声从后方传来,慕容晔御马而来,一眼看到了刚刚从马车上下来的叶诗娴,脸上带了笑。 “诗娴!” 叶诗娴心头一跳。 若是私下里,他这样唤她的名字倒是无所谓,可现在是在宫门口,那么多人都看着呢! 早知如此,之前就应该和他交待好的。 叶诗娴压下心里的情绪,转身客气疏离地盈盈一拜。 “慕容公子。” 慕容晔笑容淡了些。 上次见面,他就感觉她对他的态度冷淡了许多,但当时他只当她是因为叶明泽被赶回家心情不好,没想到这次再见,她对他还是如此。 慕容晔翻身下了马,上前两步,解释道:“最近有点忙,就没顾上你——” “堂姐他们也来了,今日是他们第一次进宫,怕有诸多不自在,我先去了。”叶诗娴打断他的话,说完也没管慕容晔的脸色,径自朝着后面走去。 慕容晔张了张嘴,回头看到叶初棠几人果然也一起来了,脸色发冷。 叶雲风从马车上跳下,察觉到他的视线,也回看了过来,挑了挑眉。 “哟,这么巧,慕容公子也来了?怎么样,休养几日,你身体可好些了?” 慕容晔额头青筋直跳。 自从那日输给叶雲风,他愤而离场,之后就再没去过国子监,在家待了好几天。 今天是马球赛,他不得不跟着他爹过来,没想到居然又碰上叶雲风! 他冷声道:“不用你多费心。” 叶雲风抱着胳膊笑得潇洒:“我知道,慕容公子想做什么,原本也不是我该操心的。只是,你之前弄坏了我的弓,说好的两倍赔偿……” 正靠在叶初棠怀里好奇打量宫门的小五默默转移视线,看了慕容晔一眼。 慕容晔从没被人当众要过账,还是当着这些达官显贵的面,简直丢人丢到家! 他脸色发青,立刻喊了随从:“把钱给他!” 这边的动静引起周围不少人的注意,看到这一幕也是齐齐噎住,看向叶初棠几人的目光也满是好奇和打量。 “那是谁啊?从前好像没见过?” “你不认识?没听说前几日国子监月考,有个刚入学的监生赢了慕容晔!就是他!” “叶、叶雲风?是这个名字吧?” “你们不知道他,总该知道他后面那个女子吧?那是他阿姐,叶初棠!传闻曾经为定北侯世子看过诊,不久之前还救了长公主一命呢!” 这消息私下里早已经传开,不少人都是只闻其名,今日才初次得见。 就在这时,又有嘚嘚马蹄声响起。 众人朝着那方看去,喧闹声小了一些。 ——沁阳郡主来了。 慕容晔也注意到了她,眉头下意识皱起,眼底闪过一抹不耐。 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沁阳郡主对他有意,可他只觉得她嚣张任性,十分不喜,和温柔懂事的叶诗娴比起来,实在是相差太远。 沁阳郡主拉了下缰绳,缓缓停下,看着眼前的一幕,眉头蹙起。 “这是什么情况?” 有人忙不迭凑上前,殷切说道:“沁阳郡主您来啦?这是叶雲风找慕容晔要账呢!他这也真是的,不知轻重!如此小事,何须非要在宫门口?这不是纯粹给人难堪吗?” 沁阳郡主眉头皱得更紧。 那人更来劲了:“之前传得那么厉害,谁能想到他这居然干得出当面要钱的事儿,实在太不体面。到底是早早流亡在外,没人教……” “是太过分了些。”沁阳郡主拧着眉,“愿赌服输,区区千两银子,居然拖了这么久都没给?” 旁边人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什、什么?” 沁阳郡主不应该对叶雲风十分厌恶吗?怎么反而说起了慕容晔? 沁阳郡主没理会他,翻身下马走上前去。 慕容晔察觉到她的靠近,飞快看了眼一旁的叶诗娴,脸色更冷:“伱来干什么?这是我的事儿,轮不到你管。” 沁阳郡主攥紧了手。 她当然知道慕容晔不喜欢她,可—— “你误会了,我不是来找你的。”沁阳郡主胸口也憋了一口气,扭头看向叶初棠,“你们怎么走得那么早?我还说接上你们呢!” 慕容晔的表情骤然僵住。 周围众人也没想到事情会这么发展,一时全都惊在原地。 叶初棠唇角微弯:“谢过长公主与郡主好意,只是,从长公主府到叶家还得绕路,无需麻烦。” “怎么是麻烦?” 叶初棠现在可是长公主府的贵客。 但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沁阳郡主也知道叶初棠说不在意这些,就是真不在意,也就没多说,转而看向叶雲风,认认真真打量了他好几圈。 “真看不出来,你月考的御射二门,都考了第一啊?” 慕容晔的本事她是清楚的,所以听说了国子监那边发生的事情以后,她也很是惊讶。 叶雲风行了礼,大咧咧道:“郡主见笑,我就是运气好而已。” 运气好,就轻松赢了慕容晔? 沁阳郡主有点儿想笑。 这姐弟还真挺像的。 她又看了慕容晔一眼,瞧见他泛冷的脸,脸上笑意也渐渐散去。 不知为何她觉得眼前的慕容晔有些陌生。 过去的他是很骄傲,但也的确出色,但现在…… 愿赌服输,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的吗? 她压下心中思绪,对叶初棠道:“我得先去荣妃娘娘那里一趟,就不和你们一起进去了。等会儿马球赛场见。” 叶初棠轻笑颔首:“郡主请。” 沁阳郡主很快离开。 慕容晔脸上无光,咬着后槽牙也走了。 众人陆续进去。 叶初棠这才带着阿言阿风和小五,跟着叶恒往宫门走。 叶诗娴和叶明泽走在前面,他们几個稍稍落后几步。 叶诗娴边走边回头低声叮嘱:“堂姐,等会儿进了宫,务必要多加谨慎,今日来的都身份不凡,可是都得罪不起……” 话没说完,旁边忽然跑过来一个半人高的男孩,直直冲向了小五! 叶初棠眸光一凝! 第103章 来这里 叶初棠脚下微错。 与此同时,叶雲风反应极快,一把将小五揽了过来,正来到叶初棠方才让开的半步位置。 一切发生不过转瞬。 叶雲风连忙低头看向怀中的小五:“小五,你怎么样?没事儿吧?” 小五还有点没回过神,听到叶雲风的话,这才后知后觉地摇了摇头。 ——她没事儿!阿姐和四哥都在呢,她当然不会有事儿啦! 叶雲风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拧眉看向前方不远处的罪魁祸首。 “你是谁家的!怎么都不知道看路?万一撞到了别人怎么办!?” 那是个看起来六七岁的男孩,衣着华贵。 听到叶雲风的话,他脸上非但没有半分愧疚之色,反而十分嚣张:“放肆!你知道本少爷是谁吗?就敢这么跟我说话!” 叶恒看到他,当即心头一跳,沉声斥道:“阿风!怎么跟谢小公子说话的!” 叶初棠目光微动。 谢家的? 谢家现在只有一个孩子的身份能和他对上——忠勇侯谢沛的嫡长孙,谢玉麟。 难怪敢在这里如此放肆,叶恒会是这般态度,也就很正常了。 叶雲风抱紧小五,脸色发冷:“他刚才差点撞到小五!” 这小子体格健壮,跟个小牛犊似的,要真是就这么撞了小五,少不得要受伤。 叶恒更是烦躁:“小五现在不是没事儿吗?” 得罪了这位,他们可都没有好果子吃! 他扭头冲着谢玉麟讨好一笑:“谢小公子别和我们一般计较,都是误会……” 谢玉麟打量了小五几眼,抬手一指:“那就让她陪我玩儿!” 小五不喜欢他这种命令的语气,而且非常讨厌有人这样指着她,小眉头皱了皱,扭头抱住了叶雲风的脖子,眼不见心不烦。 叶恒左右为难。 就在这时,叶诗娴出来打圆场。 “小孩子最容易玩儿到一起去的,尤其小五和谢小公子年龄相差不大,小五,要不你就和谢小公子一起去玩儿一会儿?” 叶璟言淡淡开口:“小五才四岁,又是女孩,今天才第一次见到谢小公子,而且差点撞到一起,怎么能玩儿到一起?” 叶诗娴笑着道:“小孩子哪儿有记仇的?这不都是误会嘛!一回生两回熟啊。” 就在这时,几個小厮匆匆追来。 “哎呦!小公子,您怎么跑这来了?!” 谢玉麟今天是进宫看马球赛的,谁知道他偷偷溜了过来,几个小厮好不容易找到他,都是又心慌又庆幸。 就一眨眼的功夫!人就不见了! 这要是出了什么事儿……他们几个人的命都不够赔的! 谢玉麟对他们向来很不耐烦:“行了行了,我都来宫里多少次了,还能迷路不成?” 他转身要走,发现小五还窝在叶雲风怀里,立刻皱起了眉头。 “不是说让她跟我一起去玩儿吗?怎么不走啊?” 一道清润平静的嗓音忽然传来。 “谢小公子见谅,小五怕生,还是算了吧。” 谢玉麟顺着声音看去,见到一张温润清丽却陌生的脸。 他不依不饶:“怕生又怎么了?平常好多人想和我一起玩儿都没那个资格呢!” 言语之间,傲慢尽显。 周围不少人都在往这边看,却无一人开口。 因为没有人愿意得罪谢玉麟。 他不仅是谢家的嫡长孙,他的生母,更是当朝的玉和公主。 出身尊贵,备受宠爱,会养出这样的性子也很正常。 “只要你们让她陪我玩儿,之前的事儿我就既往不咎!”谢玉麟大言不惭。 叶初棠唇角弯了弯,眼中划过一抹嘲讽的笑意。 做错事儿的分明是他,差点儿伤到人的也是他,最后居然还能用这种施舍般的语气,说出这样的话。 忠勇侯当真教的好孙儿。 …… “阿——嚏!” 谢安白狠狠打了个喷嚏,脑门都隐隐发麻。 沈延川本来靠坐在马车内壁,听到这动静,眼睛都未曾睁开,淡淡道:“下去。” 谢安白:“……” “我只是打了个喷嚏,你至于这样?”谢安白难以置信,“这兄弟还能不能当了?” 沈延川:“伱不想当,也可以。” 谢安白一口老血堵在喉间。 他发现了,他这方面真的赢不过沈延川。 算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谁让他现在蹭了人家的马车呢? 他装作什么都没听到,挑起帘子往外看去:“对了,今天进宫一定会碰上我爹,到时候你——咦?” 他坐直了身子,朝着前方眺望,有些不确定地道:“那是叶大夫和小不点?他们怎么和我大哥家那个臭崽子在一块儿?” 沈延川眼睫微动,睁开了眼。 谢安白看清楚了些,低低骂了一声:“还真是!” 谢玉麟那臭小子被惯坏了,走到哪儿都喜欢惹事儿,这次居然招惹上了叶—— 忽然,他想到什么,扭头看向沈延川,扬了扬下巴。 “哎,我记得你上次说伤还没好,不去问候一下叶大夫?” …… 叶初棠视线偏转,问道:“小五,你想和谢小公子一起去玩儿吗?” 小五立刻用力摇头。 ——她要和阿姐三哥四哥在一起! 叶初棠冲着谢玉麟微微一笑:“谢小公子也看到了,小五不是很想去。” 谢玉麟哪里肯就此罢休? 他自小就是被宠着长大的,从来没有人忤逆他的意思,结果今天居然屡屡碰壁,他当然不会甘心。 “那就多问几遍啊!问到她想!” 叶雲风简直火冒三丈:“你——” 叶初棠上前一步,半挡在他和小五身前,神色淡了几分。 “她说不想,就是不想,再问一百遍也还是一样。另外,小五不久之前才感染风寒,如今虽然好得差不多了,但为了避免传染给谢小公子,还是算了。” 谢玉麟当然不会相信她这个理由,因为他连她的话都不会听到耳朵里。 “你不问,那就我来问!”谢玉麟说着,竟直接冲上前来,伸手去拽小五。 然而手还没碰到,一道带着斥责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谢玉麟!你在干什么!” 谢玉麟听到这一声,顿时浑身抖了下,回头看到来人,眼中难得露出几分慌张。 “小、小叔?” 他不怕祖父,也不怕爹娘,唯独怕这个从不按常理出牌的小叔。 谢玉麟立刻为自己辩解:“小叔,我什么也没干啊!就是想喊她一起去玩儿而已,这也不行?” 谢安白脸色严肃。 没等到他开口,又一道疏离清冷的嗓音传来。 “不太行。” 帘子挑起,露出一张清隽矜贵的脸。 沈延川淡声:“她前几天刚生过病,你没听见?” 他说着,看向小五,原本清冷漠然的目光平添几分难得的温和。 “小五,来,小心再吹风受凉。” 第104章 你可喜欢? 四下一片死寂,安静得落针可闻。 不少人面露惊愕,满心茫然。 定北侯世子对这小奶娃竟然…… 小五也有些意外,下意识扭头看向叶初棠。 ——阿姐,连环锁就在里面耶! 叶初棠沉思一瞬,屈膝行礼:“多谢世子好意,但小五年幼,或有诸多不懂事之处,还是不麻烦您了。” 旁边的叶诗娴也连忙跟着道:“是啊,这样于礼不和——” “还是小孩,无需拘礼。”沈延川的目光在叶初棠皎白如玉的容颜上停留一瞬,似风过无痕,“何况正因为她年纪小,才更要注意身体。” 叶诗娴脸色霎时僵住,红白交错,十分精彩。 沈延川目光微转,谢安白立刻像是被刺了一下,忙不迭起身:“对对!小五身体要紧!小五!快来!” 众人一时更是震惊。 这什么情况?怎么连这位也认识那小奶娃?而且看起来,好像还挺熟的? 小五看向谢安白,脑子里浮现一只金灿灿的口哨,小脸上顿时浮现羞怯的笑容。 谢安白心都要化了。 和平日里总是上房揭瓦惹事生非得谢玉麟比起来,这小丫头简直就是神仙娃娃啊! 生得玉雪可爱不说,还懂事听话! 先前那点儿被兄弟无情赶下车的不满在此刻烟消云散,谢安白走过去,忍不住拍了拍小五的脑袋。 “还记得哥哥是不是?” 小五乖乖点头。 ——那金哨子可大可好看了! 谢安白心满意足:“这次来得急,等下次见面,哥哥再送你几个好玩儿的!” 叶恒看着这一幕,说话都有些磕巴了。 “谢、谢四公子,您、您认识小五啊?” 谢安白瞥了他一眼,心头轻啧。 都爬到这个位置了,怎么这个眼力界都没有? “是啊。小五可爱,谁不喜欢?” 谢安白看向谢玉麟:“跟人家道歉。” 谢玉麟绷着脸,不肯说话。 他不觉得自己做错,干嘛要道歉?再说了,对方什么身份,也配让他说对不起? 谢安白神色冷了几分:“我说,道歉。” 谢玉麟愤愤扭过头,却忽然看到坐在马车之内的沈延川。 这些事情似乎都与他无关,他只静静待在那,清冷疏离。 然而不知为何,当那双深邃淡漠的凤眸看过来,谢玉麟却不自觉打了個寒噤。 他是出了名的混世魔王,连祖父也不怕,可每次见到沈延川,他就总有种说不出的…… “对、对不起!” 谢玉麟咬着牙出声。 叶初棠抱着小五来到马车前。 “多谢世子。” 沈延川薄唇微弯:“叶大夫客气。” …… “阿姐,真的就这么把小五交给他吗?” 看着那辆逐渐远去的马车,叶璟言还是有些不放心,低声问道。 叶初棠“嗯”了一声,抬头看了眼。 “下了几天雨,今日放晴,过不一会儿天就会热起来了,从这走到马球场多累啊。” 就小五那小短腿,还是坐马车的好。 叶璟言:“……” 叶雲风:“……” 就……只是单纯想蹭人家马车呗…… 一般人不允许马车入内,但定北侯世子是什么身份? 何况大家都知道他回京这段时间一直在养伤,陛下特允,这待遇谁能比? 叶雲风倒是想得通:“还真是,旁人想要还没这机会呢!世子对小五真不错!” 叶璟言默默看他一眼。 叶雲风毫无察觉:“还有上次,他送我和三哥那弓也是上品!要没有他,那天的月考还不知要如何收场呢!” 叶璟言实在是忍不住了,委婉道:“人情都是要还的,他——” “对啊!”叶雲风摸了摸下巴,“阿姐救了他一命,他尽心尽力也是应该嘛!” “……” 叶璟言深吸口气,放弃和他沟通。 叶初棠微微偏头,递给叶璟言一个安心的淡笑。 “不必担心,别忘了,这里是皇宫。” 叶璟言一愣,随机明白过来,悬着的心终于安定许多。 是啊!今时不同往日,这里是皇宫,不再是冰天雪地求救无门的荒郊野地。 定北侯世子身份尊贵,小五在他身边,反而最是安全。 叶璟言轻轻吐出一口气,眉眼舒展开来:“阿姐说的是。” 叶初棠继续朝前走去。 阿言心思细腻,性格谨慎,尤其经历过三年前那些事后,警惕心就更强,会有所担忧也很正常。 不过…… 沈延川这人虽然深不可测,身上藏着诸多秘密,但两人数次交锋,她对他也算了解。 他待小五的确用心,否则小五也不会同他那么亲近。 也不知小五这次能不能解开那连环锁? …… 小五坐在马车里,认认真真摆弄起那连环锁来。 世子说了,等会儿到了马球场,就能重新见到阿姐。 她得抓紧时间啊! 忽然,一阵风拂来,撩起帘子。 “咳、咳咳——” 沈延川以拳抵唇,低声咳嗽了两声。 小五惊讶抬头,乌黑的大眼睛圆溜溜。 ——啊,世子哥哥生病了? …… 马球场建在宫内,占地极广。 远远地,叶初棠已经看到了飞起的屋檐。 “那边应该就是马球场了!”叶雲风有些兴奋地说道。 听所马球赛每年竞争都很激烈,许多武艺高强的将士也会上场。 他还挺想看的。 叶诗娴忽然回头看了一眼,眼底划过一抹妒色。 只是仗着给世子看过一次病,就以为自己和世子交情匪浅了吗? 甚至连小五都能直接上了那位的马车…… “叶叔叔?” 一道熟悉轻浮的声音传来。 叶诗娴心头的不快瞬间散去不少,回头看到来人,嘴角勾了勾。 来人正是韩尧。 叶恒呵呵一笑:“你也来了?怎么就你自己?” 韩尧抱拳行礼,眉眼之间是遮掩不住的傲色。 “家父今日要忙宫宴的事儿,便没有一起。” 叶恒恍然:“哦对,最近他和赵大人是挺忙的。” 韩尧直起身,一眼看到了叶初棠,心头隐隐炽热。 才几天不见,他却觉得叶初棠容色更盛了,令人无法不心动。 他上前一步: “叶二小姐,总算见到你了。上次送的礼物,你可还喜欢?” 第105章 他真没用 周围有人好奇望来,视线在韩尧和叶初棠身上徘徊。 礼物? 这两人…… 叶初棠微微一笑:“真是不好意思,韩公子登门那日,我一早便带着阿言阿风还有小五出门了,甚至未曾来得及打声招呼,实在失礼。至于您送的礼物,一直放在二叔那,更听他说件件难得呢。” 韩尧的笑容僵了几秒。 这话说的,怎么好像他这礼不是送给叶初棠,而是送给叶恒的一般? 叶恒也听出不对劲来,立刻笑呵呵解释道:“世侄拳拳心意,我们自然都是知晓的。” 那天他和叶初棠算是不欢而散,叶初棠连那些盒子都没打开看一眼就转身走了,他后来也就忘了这一茬。 谁知道叶初棠居然会当众这么说! 韩尧隐隐察觉到了什么,脸上的不自然很快消散,堆起笑容。 “那就好,那就好。” 上次在布庄,他就在叶初棠那遭了冷脸,想也知道提亲这事儿不会那么顺利。 但不要紧,只要叶恒同意就行。 反正现在的叶初棠寄人篱下,她一个不过十七岁的女子,父母皆亡,一切大事自然要听叶恒安排。 他想趁热打铁,继续问道:“对了,我上次——” “小五应该已经到了,我还得过去接她,就先告辞了。”叶初棠声调温和,却不容置疑地打断了韩尧的话。 说完,不等韩尧回答,她便抬脚向前。 韩尧不明所以,下意识伸手去拦:“等一下——” 啪。 叶雲风跟在叶初棠身侧,抬手挡住韩尧的动作,不轻不重的一声。 他侧眸看去,眉眼痞野,锋芒隐隐。 “有什么事儿,等我阿姐有空听了再说。” 韩尧简直气笑了,刻意忽略掉手背上的刺痛,上下打量了叶雲风一圈:“我在和你二叔和阿姐说话,哪儿轮得到你来插嘴?” 叶璟言瞥了他一眼,淡淡道:“耽误了我们去接小五,自然没什么要紧的,但要是让世子久等了,怕是不妥。” 听到这,韩尧脸色微变:“什么、什么世子?” 叶雲风拍了拍手,像是怕沾上了什么脏东西一般,漫不经心地懒声道:“自然是定北侯世子,怎么,韩公子不认识?” 韩尧顾不得恼怒他这番动作,心头瞬间慌张。 这、这意思……叶初棠现在是要去见定北侯世子?不是,她那个幺妹,怎么会在定北侯世子那边? 无数疑问涌上,韩尧却不敢多问。 他张了张嘴,最终却一个字也没吐出,脑海之中突然莫名浮现当初在叶府的时候,那位淡淡看过来的一眼。 淡漠,平静,凛冽。 韩尧打了個寒噤。 他就是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去招惹那位啊! 就在韩尧愣神的片刻,叶初棠已经越过他,径直往马球场去了。 叶诗娴攥着帕子的手紧了紧,有些嫌弃地看了韩尧一眼。 这么好的机会,竟让他这么错过了! 但凡他刚才多说两句,争气一点儿,大家肯定会以为他和叶初棠之间已经有了点什么。 结果现在——白白浪费! 不过叶诗娴并未表现出来,反而露出了一抹歉意的笑。 “韩公子,真是不好意思,我堂姐刚回京城不久,性子不免还有些内敛拘谨,另外,灵稚是她带大的,她自然会更上心些。还望韩公子见谅。” 递过来的台阶,韩尧没有不要的道理。 他哈哈一笑:“当然!当然!” …… 马球场的场地空旷宽阔,球门伫立,场边已经汇聚了两队人马。 那些马匹都是身形健硕毛光水滑,准备上马比赛的各家年轻子弟身着劲装,脚蹬长靴,手执球杖。 一眼望去,皆是意气风发。 此时已经来了不少人,叶初棠不动声色扫视全场,很快就看到了一道挺拔颀长的身影。 沈延川。 小五正乖乖窝在他怀里,小胳膊搂着他的脖子,肉乎乎白嫩嫩的小脸上满是好奇与激动,打量着四周。 许多已经提前到了的人望见这一幕,皆是愣在当场。 尤其是期待已久的各家贵女,看到那张清隽绝色的脸,嘴角刚刚扬起,就迅速凝固。 “那不是……定北侯世子吗?他怀中怎么抱着个孩子?” “那是哪家的小丫头?从前好像没见过啊!” “他、他几年没回京了,那该不会是他女儿吧!?” 这话一出,不少女子都露出慌色。 旁边立刻有人反驳:“哪儿啊!那小丫头和世子爷没什么关系!那是叶初棠的幺妹!说是那小丫头前段时间刚生病,世子怕她再受风复发,这才一起带来的。” 叶初棠这个名字,最近可是没少被提及。 故而这么一说,大家都立刻知道了那小奶团的身份,齐齐松了口气。 “原来如此……” 那个叶初棠救了长公主,最近和长公主府那边往来频繁,沈延川对她和她幺妹多加照拂也是正常。 …… 忽然,那一大一小像是察觉到了什么。 沈延川脚步站定的一瞬,小五已经疯狂冲着叶初棠挥舞小手。 ——阿姐!我们在这里! 沈延川也随之回头。 四目相对。 沈延川轻轻颔首,怀里的小五已经扬起了灿烂的笑容。 ……叶初棠忽然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 这画面,怎么…… “阿姐?” 叶雲风看她没动,奇怪地喊了一声。 叶初棠回神。 大概是因为……很少会看到小五这样乖乖待在一个外人的怀里,所以乍然一看,觉得有点儿突然? 叶初棠提裙向前走去。 来到跟前,她行了一礼,温声道谢:“世子久等。” 沈延川淡淡一笑:“叶大夫不必客气,其实我们也是刚到。” 嗯? 叶初棠愣了下。 他们是马车进来的,按说会早许多,怎么也是刚到? 正想着,小五张开胳膊。 叶初棠正要去抱她,却忽然看见她张开了小手。 一枚铜钥正静静躺在她手中。 叶初棠眨眨眼:“那连环锁,你解开了?” 小五用力点头,捂着小嘴笑得眼睛弯弯。 ——世子哥哥专门多给她留了一小会儿时间呢,当然就解开啦! 看她一脸求夸夸的样子,叶初棠也忍不住笑了,捏了捏她软嫩的脸蛋。 “我们家小五怎么这么厉害?” …… 远处,长公主看着这一幕,忍不住道: “延川怎么这么没用?别人跟他一般大的,都娶妻生子了,他呢?” 第105章 她和他,认识? 竹心抿唇一笑,“世子这般出身才貌,只要他愿意,不知多少世家贵女想嫁入定北侯府。但世子自小就是个有主意的,终究还是得挑个他钟意的才好啊。” 长公主哼了一声:“他是一点儿不着急!” 竹心扶着她往前走去。 长公主其实也就是嘴上催一催,对这个唯一的外孙,她终究还是最偏疼的。 沈延川拖到现在,身边连個伺候的丫头都没有,也没见长公主私自做主给他塞人。 “世子爷心里有数,您啊,不用太操心的。” 有人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 “长公主来了!” 众人纷纷行礼:“见过长公主。” 长公主抬了抬手,笑道:“今天是马球赛,热热闹闹的好,不必拘礼。” 前段时间传出消息,说长公主突发疾病,当场昏倒,朝花宴都只办了一半就散了。 不少人都对她的状况非常关心。 今天是她自传闻后第一次路面,大家心中自然不免好奇,谨慎打量着她。 一些人压低了声音窃窃私语。 “不是说长公主是突发中风了吗?这瞧着不是好好的吗?” “是啊!还说当时太医过了好久才到的,可这……” “好像是那个叶初棠率先为长公主诊治的吧?她医术这么好?” 虽然不少人都听说了这事儿,但此时看到长公主安然无恙地出现,大家还是暗暗吃了一惊。 叶初棠回身,也屈膝行礼。 长公主的视线落在小五身上,眉眼间是遮掩不住的喜欢:“今天把小五也带来了?” 叶初棠唇角微弯:“是。她年纪小,正是贪玩儿的时候,就带她来看看。” “小孩子爱玩儿,就随她嘛。”长公主语气带着明显的偏帮。 这段时间叶初棠带着小五去过长公主府几次,因为生得玉雪可爱,又乖巧懂事,全府上下都很喜欢这个小奶团。 长公主尤其如此。 小五自然也感觉到了,眨眨眼,冲着长公主露出一个甜甜的灿烂笑容。 要不是身体还在恢复阶段,长公主简直想直接把她抱过来了。 叶诗娴随着叶恒走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长公主怎么也来了?”她忍不住惊愕地喃喃出声。 那天长公主直接昏过去了,状况看起来非常不好,这段时间又一直闭门不出,她还以为长公主今天肯定是不会出门来这里的。 谁知道—— 叶恒愣怔一瞬,眼珠子转了转,立刻快步上前,殷切行礼:“微臣叶恒,见过长公主!” 长公主正打算问问小五这几天吃的什么,就被人打断,眉心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她侧头看去,“叶恒?” 叶恒瞬时间又惊又喜,万万没想到长公主居然认得自己。 “正是微臣!长公主——” “初棠之前提起过你,说他们姐弟几个回京之后,你一直与他们同在一处,悉心照拂。”长公主淡淡一笑,说道。 叶恒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十分尴尬。 他还以为是因为自己晋升了,才会为长公主所认出,谁知道是因为叶初棠…… 叶恒讪讪:“初棠几人很是懂事,何况微臣身为他们二叔,这些都是应该的。” 长公主似乎并不是很在意他的回答,很快收回了视线,再次看向叶初棠的时候,眼角笑意浓郁了许多。 “马球赛快开始了,要不要随本宫去前面看?那里能看得更清楚,小五肯定喜欢。” 话音落下,四周瞬间安静。 叶诗娴几乎不受控制地抬头,脸上满是惊愕。 长公主居然、居然主动相邀,让叶初棠她们随她一起入席!? 要知道,以往只有沁阳郡主等人有这样的资格! 叶初棠,她凭什么!? 闻言,叶初棠也愣了一下,似乎有些惊讶长公主会提出这样的提议。 她屈膝行礼,眼睫微垂,温润清丽的脸容上依旧平静淡然,不卑不亢。 “多谢长公主好意,但此次能进宫看马球赛,已是荣幸之至,不敢奢求其他。” 叶诗娴暗暗松了口气。 好在叶初棠还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她—— “这马球赛本来就是本宫邀你来的,自然要备个好位置留给你。”长公主笑着道,又扭头吩咐兰衣,“马球赛时间挺久的,让御膳房备几份小孩喜欢吃的点心送来,再备一盅银耳莲子羹,给她消消暑。” “是。” 长公主的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 这一次,叶初棠没再拒绝,温声开口: “多谢长公主。” …… 马球场四周的座位陆续有人入席。 叶诗娴在宫人的带领下,来到了场地侧边的位置。 相较于之前总是被分配到角落,这次的视角明显好了许多,可叶诗娴的心情却比以往更加恶劣。 叶明泽已经按捺不住,烦躁骂道:“那叶初棠到底是什么意思?!这不是当众给爹难堪吗!” 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是一起来的,都以为叶初棠是沾了叶恒的光才得以进宫,谁知道,她居然坐到了长公主旁边的位置! 叶恒拧眉,低声斥道:“小声点儿!生怕别人听不见吗!?” 叶诗娴攥紧了手中的帕子,勉强笑了笑:“倒是没想到,堂姐去长公主府几次,在长公主跟前儿竟这般得脸。” 叶恒深吸口气,压下心里翻涌的情绪:“好了,别说那些了。初棠得长公主赏识,对咱们叶家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叶明泽冷哼一声:“那刚才长公主故意那么说,是什么意思?” 专门提及他们同住一处……这不是在说他们那宅子的事儿? 叶恒警告地看了他一眼:“胡说什么?你今天就在这好好待着!等会儿见了祭酒大人,再去求让你早点回国子监的事儿!” 叶明泽理亏,闭嘴不言。 叶诗娴却没什么心思听这些,视线不受控制地飘远。 当看到那道挺拔颀长的身形与叶初棠分开,去到了斜对面的位置,她才终于松了口气。 …… 长公主右后方留出了位置,显然是一早就为叶初棠他们准备好的。 她牵着小五走了过去。 尚未落座,身后忽然传来动静。 她脚步一顿,回头看去。 一堆人簇拥着一个男人走了过来。 叶初棠眸子微眯。 几乎就在同时,沈延川端起茶杯轻抿,眼帘微抬,清淡如水的目光无声扫过,眉梢微扬。 嗯? 她和萧成煊,认识? 第107章 惊! “初棠,本宫听说你四弟不久之前在国子监的月考中,夺下了御射两门的第一?”长公主笑着,目光落在叶雲风身上,“要不等会儿让他也上场?” 叶初棠收回视线。 阿风早就对这马球赛很是好奇,让他上去试试也可以。 就算没有长公主开口,以他在国子监的月考成绩,也足够资格上场。 叶初棠弯了弯眼睛:“阿风,还不快谢过长公主。” 知道阿姐这是同意了,叶雲风眉眼之间是遮掩不住的兴奋与激动,起身郑重行礼:“雲风谢长公主!” 长公主越看这少年,越是满意。 “冯璋可是没少夸你,等会儿上场,让大家都看看你的本事。” 叶雲风初生牛犊不怕虎,闻声立刻应了,转身就在宫人的带领下去了场边。 刚刚换好衣服准备上马的慕容晔余光看到叶雲风大步流星走来,眼皮狠狠跳了跳。 ——这个叶雲风,怎么阴魂不散!? 叶雲风冲他挑眉一笑,随后便走到了另一队。 他的年龄是这群少年里最小的,今天也是第一次正式露面,但他之前月考赢了慕容晔的消息,却早就在京城世家公子之间流传开来。 所以此时见到他,不少人都十分好奇。 马球赛的队伍是自己组的,通常都是关系好的凑一起,尤其叶雲风去的这一队,很多人都是看慕容晔不顺眼已久,对叶雲风的态度自然亲切许多。 叶雲风本来也是个自来熟的性子,没一会儿就和他们打成一片,还有人专门给他递了球杖,给他讲解比赛规则。 长公主忍不住又看了眼旁边乖乖坐着吃点心的小五,斯文内敛君子端方的叶璟言,以及自始至终淡定从容清婉柔和的叶初棠。 ……这姐弟四个性子真是天差地别,然而却都是各有千秋,让人很难不喜欢。 真不知道当年才十四岁的叶初棠,是如何带着这三個年幼的弟妹活下来,又将他们教养得如此出色的。 此时,沁阳郡主也来了。 看到叶初棠就在长公主旁边的位置,她顿时露出惊喜之色,快步走来。 “就知道长公主最好了!专门把我们的位置安排在了一起!” 燕南王不在京城,沁阳郡主自然就跟着长公主了。 叶初棠打量着她,温声问道:“刚才看沁阳郡主似乎不太开心?” 沁阳郡主刚才过来的时候,俏脸微沉,唇瓣紧绷,情绪显而易见。 要是旁人这么问,沁阳郡主多半是不会理会的,但这是叶初棠,自然和别人不一样。 她摇摇头:“也没什么,就是荣妃娘娘身体还是不太好,我本想着她今天会一起来的,可惜太医说她需要静养,不能见风,就作罢了。” 她说着,瞥见不远处的萧成煊,柳眉皱起,低声道:“今天估计又是贵妃娘娘母子出尽风头了。” 叶初棠随着她的视线看去:“哦?” 沁阳郡主低哼一声,抬了抬下巴:“就那边那个,看见了吗?二皇子萧成煊。他母妃就是如今最受宠的如贵妃。” 皇后是今上的发妻,可惜生大皇子的时候难产身亡,大皇子因此不受陛下待见,不到十岁便早夭了。 如贵妃圣宠不倦,二皇子又聪睿机敏,文武双全,是太子之位最有力的竞争者。 荣妃娘娘是三皇子的生母,但出身不高,且常年多病,三皇子虽然也能力出众,但终究势单力薄,稍逊一筹。 另外还有一位四皇子,小时候意外从马背上摔了下来,瘸了一条腿,更是无缘争位。 二皇子与三皇子明争暗斗许久,早已是暗潮汹涌。 叶初棠了然颔首:“原来如此。所以郡主今天特意来早,进宫先去探望了荣妃娘娘?” “是啊!荣妃娘娘待我极好,对了,你可能不知道,从前有一次长公主受了伤高烧昏迷不醒,她守了两天两夜呢!只是这些年她身体不好,这才不常和长公主府走动了。” 沁阳郡主提起这个,还觉得十分可惜。 叶初棠心念电转。 这些陈年旧事,若非亲近之人,还真不一定会知道。 她眼帘微抬,看了一眼斜对面坐着的沈延川。 原来长公主和荣妃娘娘还有这么一段过往,那这么说来,之前在江陵,对沈延川下杀手的那些人…… 沈延川似有所觉,转眸看了过来。 叶初棠垂下眼,遮去眼底的波澜。 或许……沈延川除了能帮忙带小五,还能有其他用处? …… 沈延川放下杯子,往后一靠。 谢安白刚把谢玉麟扔走,一来就看到沈延川若有所思的表情,脚步一顿。 “……我身上有什么不对吗?”谢安白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沈延川一个眼神都没给他。 “现在没有,不过等会儿忠勇侯来了,可能就有了。” 谢安白:“……” 多损啊你听听,这是什么话? “那你在那盘算什么呢?”谢安白唰地一声展开扇子,往后退了退。 每次沈延川露出这样的表情,他就知道有人要入局了。 沈延川却笑了。 “不是我在盘算什么。” 他眉梢微扬。 “是有人在盘算我呢。” …… 韩尧来到马球场,第一时间就看向了叶恒他们的位置。 他爹最近忙着筹备马球赛和宫宴,所以韩尧对这里的布置安排都很是了解。 结果却没看到叶初棠。 韩尧一愣:“她人呢?” 小厮小声提醒:“公子,您看那边——” 韩尧扭头定睛看去,这才瞧见叶初棠居然就在长公主旁边! 他瞬间震惊地睁大了眼睛。 这什么情况? 叶初棠她怎么—— 没等他想明白,右后方忽然传来一道痛呼之声,紧接着就是马蹄声响! 韩尧下意识回头,就见一匹马忽然挣脱了缰绳,朝着这边快速奔来! 那匹马惊了! 脑子里闪过这个想法,韩尧立刻拉了小厮一把,挡在了自己身前,同时快步撤退! 那个小厮反应不及,被那匹马狠狠撞到了地上,而后直接从他身上踩踏了过去! 噗——! 小厮猛地吐出一口血来,胸骨深深凹陷进去! 而那匹马受此影响,竟调转方向,朝着长公主等人所在的方向狂奔而去! 第108章 何在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众人齐齐慌张起来。 沁阳郡主立刻起身:“来人!把那匹马拦下!” 与此同时,她抽出腰间别着的长鞭,便直接挡在了长公主身前。 那匹马受了惊,嘶鸣着疯狂冲来,尘土飞扬,气势汹汹。 一个宫人连忙上前,试图拉住缰绳,将那匹马控制住,可他的手刚刚抓住缰绳,那匹马高高扬起前蹄,就将他狠狠甩出。 那宫人肩膀被重重撞了一下,直接跌倒在地。 “快!快!” 宫人慌乱不已,又有几人接连上前,可这匹马是专门挑来马球赛的,本就是千里良驹,身形健硕体型高大,那些人要么是刚靠近就被甩开,要么是连近身都无法做到,只能在旁边紧张地看着。 人群一片混乱,慌张声惊呼声尖叫声不绝于耳。 沁阳郡主握紧手中长鞭,正要上前,却忽然听得一道清冷疏离的嗓音传来。 “沁阳。” 沁阳郡主错愕回头:“哥?” 他怎么看着一点儿都不紧张—— 沈延川抬了抬下巴:“不用担心,已经有人出手了。” 什么? 沁阳郡主重新看了过去,就见一道矫健劲瘦的身影忽然从旁边冲出,以惊人的速度迅速朝着那匹马而去! “叶雲风!?” 沁阳郡主还是没松开鞭子。 叶雲风是这群人里年纪最小的,那么多人都无法制住那匹马,更何况他—— 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 她急急扭头看向叶初棠:“叶大夫,你四弟——” 听到这一声,正在低头给小五擦去嘴边点心碎屑的叶初棠像是才感觉到发生了什么,抬头朝着场上看了一眼。 然而也只是一眼,她就又收回了视线,用帕子擦了擦小五肉乎乎的小手。 “早上不是才吃过饭,怎么又吃这么多?” 小五脸一红,不好意思地捂住小嘴,一头扎到叶初棠怀里。 ——是长公主让人送来的点心和莲子羹都太好吃了嘛! 沁阳郡主:“……???” 不是,你们真的一点儿都不在意自家兄弟的死活吗?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说这些? 此时,其他人也注意到了突然冲上前去的叶雲风。 不少人掩唇惊呼,有些胆小的更是连连退后,生怕被波及。 慕容晔本来是打算带人上去的,没成想被叶雲风抢了先。 他脸色一冷,嘲讽出声:“还真是喜欢出风头。” 旁边几人知道他和叶雲风不和,当即附和起来。 “他那就是逞能!” “就是!谁不知道阿晔你才是驯马的好手!他这就是不知天高地厚!等会儿要是被马撞翻在地,受了伤,少不得要在床上躺个十天半个月的!” “阿晔,你别管他!看他下次还有没有这個胆——” 说话之人的声音戛然而止,慕容晔也是神色微变,抱着的双臂不自觉放了下来。 叶雲风疾步上前,近了马身竟也没有减速,长臂一捞,便紧紧抓住了缰绳,随后狠狠一拽! 马头被他这一下拖得偏了过来,步伐也乱了几分。 只这片刻的停顿,叶雲风再次加速快跑几步,拉着缰绳纵身一跃,干脆利落地翻身上马! 他双腿夹紧马肚,用力一扯! 马匹仰头嘶鸣! 慕容晔没想到叶雲风居然这么顺利地上了马,神色几经变幻。 旁边人看他脸色不对,讨好劝道:“别看他上马了,能真的把这马驯服了才算本事!这匹马受惊发狂,正是最难对付的时候,这时候要是被甩下来,可就不只是受点伤那么简单了……” 事实上,他这话说的也没错,因为那匹马被叶雲风短暂强行拉住之后,像是受了莫大的刺激,忽然以更快更猛的速度和力道狂奔,拼了命的想要将背上的叶雲风甩下来! 所有人都看得心惊胆战。 唯独叶雲风非但不害怕,眉眼之间的痞野放肆气息更加浓郁,眼底燃起浓郁的好胜心。 他紧紧贴在马背之上,时不时用力拖拽缰绳,不断消耗着它的力气。 终于,那匹马在场上跑了几圈,和叶雲风几番争斗后,逐渐放缓了速度。 叶雲风直起身子,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拍了拍马头,笑着道:“不听话的马,我阿姐最是不喜,总怕吓到小五。不过我不一样,毕竟,没饭吃的时候,能割一块马肉吃真挺不错的。” 那匹马也不知道听没听懂,彻底没了躁动狂乱的气息,打了个喷嚏,晃了晃耳朵,低下头去。 叶雲风很满意。 从前遇到这情况,阿姐总说他还小,不怎么让他出手。 他在一旁看得心痒痒,却也知道阿姐是为了他好,只得按下。 没想到这一回京城,倒是有送上门的练手的机会。 他拽着缰绳调转方向:“驾!” 那匹马乖乖回到了场边。 叶雲风跳下马,将缰绳扔给了呆立原地脸色苍白的宫人。 “行了,可以牵走了!” …… 小五又低头数了一遍盘子里的点心。 一、二、三、四……还好,每一样都给四哥留好了! 沁阳郡主眼中露出一抹震惊。 她自小学武,见过的厉害人物不少,自己也算是佼佼者,可她真没想到,叶雲风如今不过十二三的年纪,居然就已经能如此轻松自如地将受惊的马匹驯服! 整个过程有一炷香的时间吗? 之前那么多人上去都没办法,偏偏他从头到尾,未曾露出过半点难色,好像只是随手做了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一般。 这—— 她忍不住扭头看向叶初棠,喃喃:“……你这个四弟,这么厉害?” 长公主已经笑开。 “百闻不如一见。之前冯璋就对他不吝称赞,今日一见,果然出色。” 众人闻言,反应各异。 羡慕者有之,嫉妒者有之,惊叹连连者有之。 叶初棠唇角盈了一抹浅笑:“阿风自小活泼好动,是个闲不住的,不过比旁人多长几分力气,长公主过誉了。” 长公主笑道:“不必过谦,要不是他,本宫这会儿能不能安稳坐在这,还未可知呢。” 她虽笑着,话中却似藏蕴刀锋,令得众人皆是心头一凛! 全场死寂。 沈延川侧头,淡声问道: “光禄寺的人何在?” 第109章 他在紧张 群臣之中,一个中年男人迅速走出,神色震惊且不安。 “微臣在!” 正是如今的光禄寺卿赵汉光。 沈延川神情疏淡,眉眼间的寒意若隐若现:“这马球赛,你们就是这么筹办的?” 赵汉光后背出了一身的冷汗,分明正值盛夏,他却觉得四肢冰寒。 “微臣、微臣也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 砰——! 萧成煊猛地摔碎了手中的茶盏,脸色冰冷:“你们是怎么做事的!?若是伤了长公主,你们有几条命担待!” 赵汉光“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二皇子殿下,微臣失职!” 后面跟着哗啦啦跪了一片,都是光禄寺的官员。 宫宴之上闹出这么大的事儿,他们只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韩桐也跪了下来,而后飞快瞥了韩尧一眼,确定他安然无恙后,才暗暗松了口气。 气氛冰冷肃然。 长公主地位超然,而且这是她前段时间生病后第一次露面,谁知道就出了这么大的麻烦! 赵汉光额头不断渗出汗珠,心脏像是被什么高高悬起。 他想不通,马球赛的一切流程都会经过数道关卡,这些马匹也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平日里从没有出过这样的意外,怎么偏偏今日—— 萧成煊冷声斥道:“本王给你三天时间彻查此事!三天后,你必须给长公主和本王一个交代!” 赵汉光心中稍松,韩桐却是皱了皱眉。 这话一出,也就代表着二皇子还打算给赵汉光一个机会,三天时间不长不短,就算查不出真相,拎一個替罪羊出来还是不成问题的。 闹出这么大的乱子,二皇子居然还是要保赵汉光吗…… 韩桐心头闪过无数思绪,随后便直起身来:“二殿下,微臣有话,不知——” 赵汉光听见韩桐的声音就立刻警觉了起来,狐疑地回头。 然而韩桐的话没来得及说完,就听传来一道通传声。 “皇上驾到——!” 叶初棠终于抬眸向前看去,就见仪仗队伍浩浩荡荡走来,黄罗伞绣九爪金龙,黄扇红扇随后,宫人成行,规格尊贵而浩大。 走在最前面的,正是今上穆武帝萧禛。 穆武帝武将出身,尽管已经年过五十,却依旧身形高大,气势深厚威重。 他后面跟着一个身着华丽宫装的女子,纤细玲珑,只是一个身影,却不掩风姿绰约。 应该就是方才沁阳郡主提及的如贵妃蒋青湄。 果然,叶初棠随后便听到宫人高唱:“如贵妃驾到——!” 叶初棠站起身,随众人一同行礼。 “参见皇上!皇上万岁!贵妃娘娘千岁!” …… 穆武帝向前走来,来到长公主身前,扶住了她。 “皇姐身体要紧,何须这些虚礼?” 长公主笑着拍了拍他的胳膊:“陛下多虑,本宫哪儿有那么虚弱?这不是好好的吗?” 穆武帝却还是坚持扶着她坐了下来,语气无奈:“皇姐可别跟朕开玩笑了。” 一旁的如贵妃跟着柔声开口:“您不知道,这段时间陛下可是为您担心坏了,夜里总睡不好,一直牵挂着您呢。您就当是体谅他,千万珍重自己的身子啊。” 一番话说得温柔漂亮,极其抚慰人心。 难怪能够盛宠多年。 如贵妃漂亮的柳眉微微蹙起,又道:“而且刚才听说您在这边受了惊,陛下担忧不已,立刻便以最快的速度赶来了。” 提起这一茬,穆武帝的表情很快冷了下来。 他转身看向赵汉光,沉声问道:“赵汉光!朕之前特意嘱咐你,此次马球赛要好好办,这就是伱花了数月准备,呈现给朕的东西?!朕看你这光禄寺卿的位置是不想坐了!” 赵汉光唇色瞬间苍白,重重磕了个头。 “陛下恕罪!微臣、微臣——” 眼看穆武帝怒意极盛,萧成煊眸光闪了闪,上前劝道:“父皇,这件事事发突然,一时之间还无法确定到底是谁之过错。赵汉光全程负责此次马球赛,若让他去查,该是最快的。” 穆武帝眉头紧锁,没有松口。 “二殿下说得是。”一旁的沈延川也忽而开口,“赵大人向来心思缜密,做事严谨,依他的性子,连这些马匹的挑选都会亲自过问,按说是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的。这里面或许有什么误会,更或许只是一场意外,陛下三思。” 萧成煊眼中划过一抹惊讶,怎么都没想到沈延川居然会帮赵汉光说话。 不过仔细想想似乎也很正常,赵汉光平日名声很好,而且和定北侯府也有一些往来,沈延川会在这时候站出来,也—— 果然,听了沈延川的话后,穆武帝停顿了一下,好像在思考什么。 然而没想到的是,下一刻,穆武帝便扬声喊道:“冯璋!” 自从来了这里以后一直装透明人的冯璋听见自己的名字,也是愣了一下,但他反应很快,立刻上前:“微臣在。” “你去看看那匹马是个什么情况!”穆武帝沉着脸命令道。 冯璋心中惊诧,立刻猜到了穆武帝的心思——他是觉得那匹马有问题!? 其他人也齐齐惊住,没想到穆武帝竟要当场查。 冯璋抱拳:“是!” 他说完,转身就朝着场边走去,幸好那匹马还没来得及被牵走。 赵汉光心却已经凉了一半。 陛下不打算让他查,分明是已经不信任他了! 这、这…… 萧成煊的表情也僵了片刻,不过很快便恢复如常。 父皇要查这些也没问题,当场验个清楚,正好能洗脱赵汉光身上的那些疑虑。 但就算如此,今天牵涉到了长公主,一顿严厉的惩戒是免不了了…… 冯璋很快来到了那匹马身前,拉过缰绳,开始检查。 全场安静无比。 忽然,叶初棠微微眯起了眸子。 她偏头,冲着刚刚回来的叶雲风抬了抬眉。 ——刚才你可察觉到那匹马有什么问题? 叶雲风微不可查地摇摇头,眼中浮现几分疑惑。 阿姐怎么突然这么问? 叶初棠收回视线,余光极轻地从韩尧身上扫过。 他低着头,手掌紧攥成拳。 ——他在紧张。 第110章 见龙颜 那匹马在冯璋的牵引下,有些烦躁地刨着地面,时不时仰头,想挣开缰绳。 冯璋仔细查看了一番,心里已经有了大致的决断。 他猛地拉了一下缰绳,那匹马才重新安静下来,不满地打了个喷嚏。 冯璋转身:“陛下,这匹马确实有问题,若微臣没有猜错,它应该是被人下了药。” 一言出,众人顿时哗然! 穆武帝眉头紧锁:“下药?” “不错。这些马匹平日里有专人饲养照料,脾性都是调教好的,但现在这一匹马却明显焦躁狂暴许多。”冯璋顿了顿,“微臣知道一种法子,只要将蓖麻草和三枝九叶草捣碎,混入草料之中,马匹就会变得兴奋暴躁。” 冯璋十几岁刚上战场的时候,干的就是负责军马粮草的事儿,所以对此十分了解。 他既这么说了,那…… 穆武帝脸色阴沉如水。 “这么说来,是有人故意为之?” 字字句句,威严冰冷。 “陛下!”赵汉光匍匐跪地,“微臣失职!未曾发现此中端倪!请陛下降罪!” 萧成煊也是眉头一皱。 赵汉光做事向来稳妥,怎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穆武帝没说话,赵汉光等人便连头也不敢抬起,就那么跪着。 萧成煊斟酌着开口:“父皇,赵大人忠心耿耿,平日兢兢业业,应该是干不出这样的事儿来的。八成是有人偷偷为之,想要陷害于他。” 毕竟这事儿闹大了,第一个被追责的肯定就是他。 穆武帝冷声道:“到底是失职还是渎职,没查清之前,尚未可知!” 萧成煊心头一跳,立刻闭上了嘴。 赵汉光也急得不行,连声道:“陛下!微臣是清白的!微臣可以用性命起誓,这件事微臣从头到尾都不知道啊!” 如贵妃柔声劝道:“陛下息怒,千万别气坏了自己的身子。依臣妾看,赵大人肯定是不能再负责这件事的调查了,倒是韩大人,身为光禄寺少卿,对这些事情颇为了解,又有职权,调查起来方便许多,不如……就交给他?” 中宫空悬多年,如贵妃协理六宫,地位极高,在穆武帝跟前说话也颇有分量。 然而这一次穆武帝却没听他的。 “苏圩。” “微臣在。” “这件事就交给你了,三天内,务必给朕一个满意的答复!” 苏圩即刻领命:“是!” 如贵妃脸上的笑容凝滞了片刻。 陛下居然将这件事交由大理寺全权调查和处理? 就算这件事牵涉到了长公主,可人也没伤着,至于这样兴师动众吗? 但这话她是万万不敢说的,眼眸闪动,便笑着道:“这件事交给苏大人他们,肯定很快就能查出来的,陛下且宽心。” “好了,反正本宫也无碍,再耽搁下去,今日这马球赛,可就要耽搁了。”长公主似乎对这件事并不十分在意,劝了穆武帝几句,“一年可就热闹这么一次,何须因这种小事烦心?” 穆武帝有些无奈:“皇姐。” 他也明白长公主这是为了大局着想,最终还是顺着台阶下了,挥挥手示意马球赛继续。 苏圩带人离场,同行的还有冯璋。 那匹马和相关人员自然也都被押走。 叶恒看着这一幕,心头滋味五味杂陈。 他分明也是大理寺的人,现在却连参与调查这件事的资格都没有。 自前段时间开始,他屡屡犯错,早已惹得苏圩不满。 才请了几日的病假在家休整,他就已经被明显的边缘化。 他费尽心思,好不容易才晋升到了这個位置,谁知道会面临这样的问题? 叶诗娴看出他的不平与怨愤,低声劝道:“爹爹不必在意,这案子牵涉不少,不掺和反而是一件好事。” 听她这么一说,叶恒的心情总算好了些。 他看向场上,赵汉光韩桐等人已经回到了各自的位置,但想也知道,他们此时一定是坐如针毡,哪儿还有半点欣赏马球赛的心情? 叶恒余光一瞥,看到了慕容晔,扭头问道:“对了,你最近怎么回事?刚才在外面,慕容晔主动过来和你打招呼,你怎么那么冷淡?” 叶诗娴听到这个名字,眉心就轻轻皱了一下。 她垂下眼帘,低声道:“……大庭广众,那么多人看着,总归还是要避嫌的。” 叶恒恍然,拍了下大腿。 “是了是了,你们现在还未正式定亲,若太过亲近,让人看到了,是不合适。” 他有些懊恼:“是爹疏忽了,这些事儿原本该你娘操心的,这……” 提起高氏,他顿了一下。 以高氏现在的状况,别说去管这些,就连马球赛这样的场合都无法露面,根本帮不上他任何忙不说,还经常摔东西闹脾气,搞得他烦不胜烦。 以至于他现在一面都不想见她,心里只剩厌烦。 他压下这些心思,又道:“话是不错,但也不能太过疏远。这段时间我看伱似乎都没怎么和他来往了,时间久了,这——” “爹放心,我心里有数的。”叶诗娴不耐烦听这些,打断了他的话。 周围还有其他人在,也不好说太多,叶恒只得将剩下的话都咽了回去。 …… “朕听说,刚才将那匹马驯服的,是国子监刚入学就拿了御射两门第一的新生?”穆武帝刚坐下,便问起方才的事。 长公主笑容舒展:“可不是?那孩子如今还不到十三岁呢,却极有胆气。” 她说着,笑着喊了叶雲风过去。 “来。” 穆武帝打量着叶雲风,点点头:“这般年纪,就有这样的本事,的确难得。对了,皇姐刚才说,他姓叶?” “是。”长公主眉眼之间满是赞赏之色,“说来也巧,他阿姐就是之前为本宫看诊的那位。” 穆武帝愣了一下:“哦?” 他知道长公主突然发病那天,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女出手把人救了,只是一直没见过。 长公主招招手:“初棠。” 叶初棠盈盈一拜。 穆武帝的目光在姐弟二人脸上徘徊片刻,愣了愣神。 “瞧着倒是有些眼熟……” 长公主神色迟疑了一瞬。 叶初棠低眉敛目,声色清朗平静。 “陛下慧眼。家父,前刑部郎中——叶铮。” 111.第111章 指婚(一更) 穆武帝听到这个名字愣怔了一瞬,随即微微皱起眉头。 “叶铮的女儿?” 叶初棠姐弟几人回京城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许多人都知道他们的身份来历,但却无人在穆武帝跟前提起。 一来穆武帝政务繁忙,二来当初叶铮是因为触怒龙颜被贬,在路上出的意外,谁也不知道穆武帝是否还对当初的事耿耿于怀。 所以就没人跟他提及过叶初棠姐弟几人的具体情况。 长公主之前有意忽略叶初棠的身份,便是想等到今日,趁着机会再和穆武帝提上一提。 “是啊,三年不见,这几个孩子都长大了不少呢。”长公主笑着道,“尤其是初棠,那日要不是她及时出手,本宫怕是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过来呢。” 穆武帝神色稍缓:“皇姐吉人自有天相,自会安然无恙。” 他又看了叶初棠一眼,沉吟许久,才道:“没想到叶铮还留下了血脉,且如此出色,也算不幸中的万幸了。” 听他这么一说,长公主悬着的心总算落下。 这意思,当年叶铮的事儿已经翻篇了,不会再牵连到叶初棠姐弟几人。 穆武帝又道:“叶初棠救治长公主有功,叶雲风胆识过人,皆赏。” 叶初棠与叶雲风齐齐叩谢隆恩。 …… “陛下居然还赏赐了他们俩!?” 叶明泽简直不可置信, “当年的事,陛下是一点儿都不打算追究了?” 叶诗娴拧着眉看了他一眼:“人死如灯灭,何况长公主亲自开口,摆明了是要为他们撑腰的。这你都看不出来?” 叶明泽说不过她,心内却还是不服。 “那又如何?长公主能帮他们一次,难道还能一直帮?” 在他看来,长公主会这么做,不过就是因为叶初棠救治过她一次。 然而长公主是什么身份?救过她甚至为她而亡的人数不胜数,一个叶初棠又有什么稀奇的? 今日长公主为她在陛下面前多言,便已经还了之前的人情了。 叶诗娴却没说话,朝着那边又看了一眼。 叶初棠已经回了自己的位置,叶雲风下场继续准备参加马球赛。 他刚才表现出的实力已经让不少人刮目相看,此时都在争相讨论他和慕容晔对决,估计他的胜率更高。 叶诗娴唇瓣微抿。 今天还真是让这对姐弟出了风头! 她不愿再看,收回了目光。 然而下一刻,便听到长公主的笑声。 叶诗娴侧头看去,就见小五不知做了什么,引得长公主笑个不停,看向她的神色和蔼又宠溺。 不知怎的,叶诗娴的心往下沉了沉。 …… 长公主第一次见小五,就觉得这小奶团玉雪可爱,听话懂事,喜欢得不得了。 “瞧瞧,这孩子多乖!笑起来又漂亮1 长公主回想起往事,不停摇头, “可比延川小时候强多了1 小五睁圆了一双黑葡萄般的大眼睛,满是好奇。 叶初棠则是抬眸看向了对面坐着的那位。 沈延川正在饮茶,骨瓷越发衬得他手指修长白皙,眉眼微遮,看不清晰神色。 叶初棠唇角微弯:“长公主过誉了,小五怎么能与世子相提并论。” “你是不知道他以前什么样1长公主说起这一茬,能讲三天三夜不重复,神色十分嫌弃,“他自小就不是个活泼的性子,有时候在书房看书,看一个时辰,睡一天!有时候去校场,也惫懒得不行。旁人舞刀弄枪,他却总转悠两圈就下去歇着了。” 叶初棠:“……” 沁阳郡主来了精神:“就是!在这一点上,我就比他强多了1 长公主瞥她一眼:“这个倒是活泼,一个月三十天,能跟人家打二十次架。” 沁阳郡主:“……” 她咳嗽一声,嘟囔:“倒是也没那么多嘛……” 叶初棠忽然就理解长公主为什么这么喜欢小五了。 她唇角微弯,浅笑道:“小五是乖,自小就没让我操过心。” 小五听到阿姐夸她,小脸上绽放灿烂笑容,抱着她的胳膊撒娇地蹭了蹭。 穆武帝忽然问道: “你这三个弟弟妹妹,都是你一人带大的?” 没记错的话,她三年前也才十四岁? 叶初棠垂首温声应是。 沁阳郡主也忍不住道:“陛下,您也觉得她很厉害吧?不但医术好,还一个人养大了弟弟妹妹,把他们教得极好1 穆武帝脸上难得浮现笑意:“真是难得,沁阳居然也有这么夸人的一天?” 沁阳郡主骄纵任性,谁都不服,能从她嘴里听到这话,实在罕见。 “我说的都是实话啊1沁阳郡主是亲眼见过叶初棠怎么把长公主从死亡线上拉回来的,今日又见了她的弟弟也这般出色,自然心服口服,十分钦佩。 京城的那些世家千金,又有哪个能与她相提并论的? 穆武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的确。” 长公主眉眼和蔼,自然而然地开口:“可怜这几个孩子无父无母,就算再出色,也不免会遇到不少难处。尤其是初棠,今年已经十七,正是能说亲的年纪了。” 沈延川正将茶杯放下的手一顿,指腹轻轻摩挲了一下。 穆武帝已经猜到了长公主的意思:“皇姐是说……” 长公主笑道:“本宫想着,亲自为她物色夫婿人选,成就一门好姻缘。” …… 场上比赛激烈,少年们纵马而行,挥杖击球。 然而长公主这话一出,还是立刻引起了众人的注意,纷纷震惊看来。 什么意思? 长公主竟是要亲自为叶初棠指婚!? 叶诗娴扯烂了手中的帕子,险些控制不住脸上的表情。 叶明泽差点直接起身:“什——” 叶恒警告地瞪了他一眼,但其实他心里也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段时间叶初棠和长公主府的来往的确频繁,可……她到底给长公主下了什么迷魂汤,竟能让长公主为她指婚!? 叶恒心头焦乱。 这时,长公主正好看了过来:“叶大人以为如何?” 叶恒嘴唇动了动,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长公主一番心意,微臣感激不荆但……实不相瞒,初棠的婚事,其实已经有了眉目。” 沈延川眼睫微掀,朝着叶恒望去,黑眸之中一片清冷漠然。 112.第112章 两情相悦(二更) “哦?” 长公主似是有些惊讶。 叶恒顿了顿,解释道:“韩桐之子韩尧,对初棠倾慕已久。” 韩尧没想到长公主居然有意为叶初棠指婚,听到叶恒提了自己的名字,心内无措一瞬,也是连忙起身。 “晚辈的确是真心求娶叶二姑娘。” 长公主眉梢微抬,眼中的笑意渐渐敛去。 之前叶初棠就提过,叶恒有心为她筹备婚事,结果挑来挑去,就选了这么个人? 长公主用帕子按了按唇角,语气听不出情绪:“本宫记得,韩桐如今任职光禄寺少卿?” 叶恒自己已经升任四品,却给自己的亲侄女选了个五品官员之子婚配,这到底是抱的什么心思,简直昭然若揭。 “是、是……”叶恒当然也听出了长公主话语中的意思,擦了擦额头的汗,勉强笑道,“韩大人与微臣乃是多年好友,微臣又是看着韩尧长大的,彼此知根知底……” 听来,好像真的一切都是为了叶初棠着想。 沁阳郡主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了韩尧两圈:“你,想娶叶大夫为妻?” 韩尧噎了一下。 他之前想的是娶叶初棠为侧室的,叶恒也表示了同意,可现在这架势,他要是敢这么说,那不是公然打长公主的脸? 韩尧迅速在心里权衡了利弊,讨好一笑:“这是韩某诚心所愿——” “噗嗤1 沁阳郡主直接笑出声来,眼角眉梢是遮掩不住的嘲笑, “就凭你?韩尧,你未免也太会做梦了吧?” 这话实在是难听至极,韩尧的脸色瞬间僵祝 奈何说这话的是沁阳郡主,真正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向来只有她招惹别人,没有别人招惹她的份儿。 她最热衷的事情之一,就是看一个人不顺眼的时候,就把对方的脸撕下来扔地上疯狂踩踏。 很显然,现在的韩尧就成了这个倒霉蛋。 “沁阳。”穆武帝喊了她一声,“怎么说话的。” 到底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呢。 沁阳郡主无所畏惧,反而更来劲了。 “陛下,您是有所不知,这位韩公子和叶明泽是好友,平日里最喜欢留恋那些风月场所,真是好生潇洒风流!现在叶大人却要为他和叶大夫说亲?” 沁阳郡主嗤笑一声,回头看向叶恒, “本郡主倒是也想问问叶大人,您是真觉得,他是您亲侄女的良配吗?” …… 气氛尴尬,空气像是凝固。 谁都没想到最先发难的居然是沁阳郡主。 韩尧风流的名声在京城广为流传,但凡打听打听,就不难知道他的做派。 叶恒这么做,的确…… “这、这……”叶恒刚想反驳两句,却看到长公主正气定神闲靠坐在椅背上,没有半点要阻止沁阳郡主的意思。 他的心瞬间凉了半截。 这到底是沁阳郡主一时冲动,还是得了长公主的授意? 叶恒扯了扯嘴角,勉力找补:“其实、其实年少轻狂,也是常事。从前韩尧这孩子是爱玩儿了些,但本性是不坏的1 他叹了口气:“大哥大嫂不在,初棠的婚事,自然要我这个当二叔的多多把关。自从见了初棠,韩尧便一心都牵挂于她,平日里很是关心,而且两个孩子也很聊得来,也算是两情相悦——” 旁边忽然传来一声轻笑。 叶恒下意识看了过去,满心懵然:“世子为何发笑?” 沈延川薄唇微勾,淡声开口:“没什么,只是有些意外。叶大夫刚回京不过一月有余,可听叶大人方才的话,不知道的人,还当她已经与韩尧相识许久,感情深厚。” 叶恒脸色发涨。 不知道为什么,沈延川分明是笑着说的这话,他却莫名觉得害怕,一股说不出的凉意从脚底窜上,迅速裹挟全身, 叶恒低下头,不敢与那双深邃淡漠的眼对视。 站在他身后的叶诗娴心中一动,软声开口:“世子所言有理,但这世上,感情一事最是不好琢磨。白首如新,倾盖如故,正是如此,不是吗?” 沈延川看了她一眼。 叶诗娴瞬间紧张起来,微微屏住呼吸,心脏疯狂跳动,脸颊也是一片滚烫。 她垂下头,露出一截纤长白皙的脖颈,作出温顺漂亮的模样。 沈延川往后一靠,语气平静:“没想到,叶小姐竟是比叶大夫更清楚她心里在想什么。” 叶诗娴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唇色苍白。 她终于意识到自己还是太冲动了,为了和他搭话,也为了将叶初棠和韩尧绑死,居然如此不合时宜地开了口! 叶恒立刻出来笑着打圆场:“世子教训的是。娴儿其实没有其他意思,不过也是比较操心她堂姐的婚事,这才一时多言。” 沁阳郡主翻了个白眼。 这一家子还真是巧言令色!黑的都能说成白的! 那韩尧要真是什么好东西,叶恒怎么不把自己的亲生女儿说给他? 叶恒道:“微臣所愿,只是想为初棠找一个好人家,能待她好——” 韩尧也连忙跪地,似是情真意切地喊道:“长公主明鉴!我待叶二小姐是真心的1 长公主瞥了一眼神色平静自若的自家孙儿,又看了眼他手边从刚才起就没再动过的半杯茶,嘴角飞快地上扬了一下。 她不动声色收回目光,没直接应韩尧的话,反而问道:“刚才那匹马突然癫狂的时候,是冲着你去的,你可受了伤?” 韩尧愣住,怎么都想不到长公主忽然问起这个,一时诚惶诚恐,连忙恭声回道:“多谢长公主关怀,并无大碍。” 长公主点点头,“也是,刚才是你那小厮替你挡下了,是吧?” 韩尧神色凝滞。 他怎么忘了,刚开始那匹马是冲着他去的!当时情急之下,他一把将小厮推了过去,自己躲过一劫,而那个小厮却被踩断了好几根骨头,早就被人抬下去,能不能保住性命都不好说。 更重要的是——正是因为这样,那匹马才调转方向,奔向了长公主! 意识到这一点,韩尧的腿软了一下,周身力气像是被瞬间抽离,差点跌跪在地。 113.第113章 卷宗(三更,补1) 韩尧脑子疯狂转动,竭力为自己找补:“是、是……我那小厮跟随我多年,一直忠心耿耿,这次更是豁出命去救了我,我已请人将他带下去医治,只希望他最终能安然无恙。” 当时他的位置比较远,料想长公主他们并未看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韩尧索性大胆换了个说辞。 听来并非是他将小厮拽来为自己挡死,而是小厮主动为之。 长公主淡淡扫了他一眼,眼神有如实质地落在他身上。 韩尧喉咙发干,浑身紧绷。 正此时,场上忽然传来一阵欢呼,引得众人纷纷抬头去看。 却是叶雲风率先打入一球! 他是第一次参加马球赛,然而在场上却是如鱼得水,灵活非常。 那颗七宝球像是黏在了他的球杖之下,慕容晔等人几次联合围攻,都没能将之从叶雲风这里抢走。 “叶雲风!厉害啊1 和叶雲风一队的几位少年都目露激动,毫不吝啬夸奖。 百闻不如一见,这个叶雲风年纪虽小,却极有本事,难怪国子监的司业大人对他青睐有加。 叶雲风闻声回头,扬了扬手中球杖,露出一抹痞野十足的笑来。 当真意气风发。 …… 小五激动不已,一手疯狂拉动叶初棠的衣袖,一手指向场上,满脸激动。 ——阿姐!四哥好厉害! 这可是全场第一个打入的球!而且四哥的表情看起来很是轻松,仿佛根本没有费什么力气。 叶初棠低头看她,也忍不住笑了:“看你四哥赢,这么高兴?” 小五骄傲地挺起了小胸脯,重重点头。 ——那当然啦!难道阿姐不这么觉得嘛? 叶初棠也点了点头,真心实意道:“看来前些年的兔子没白撵。” 小五:“……” 她默默坐了回去,小手一揣。 叶璟言也赞同颔首:“回京后的这段日子,阿风一直觉得闷得慌,今天总算能透透气了,自然格外高兴。” 小五忧伤地叹了口气。 ——不提也就罢了,这突然一说过去的事儿……她还挺想念阿姐的烤兔子呢。 坐在一旁的沁阳郡主听见他们的对话,差点儿没崩祝 能在马球赛上夺得头彩,出尽风头,不知是多少年轻子弟的渴望,这要换做其他人,早就高兴得合不拢嘴了,结果你们姐弟三个,就只是在这讨论撵兔子? 长公主打量了叶初棠好几眼,心内倒是有些惊讶。 这么多人都在讨论她的婚事,偏偏她竟是最不在意的那一个。 无论是叶恒提出她与韩尧有意定亲,还是韩尧笃定开口自己是真心求娶,更甚至,连叶诗娴都站出来横插一脚……凡此种种,从头到尾,叶初棠居然都没发表过任何意见。 她不过看看马球赛,再喂小五吃点东西喝点水,悠闲从容得好像真的只是来玩儿的。 至于其他……似乎与她半点关系也无,比局外人还局外人。 长公主想了想,一时失笑。 亏她之前还几次提点,明示暗示叶初棠,不必忧心自己的婚事,就算叶恒想搞什么名堂,也得先过她这一关。 现在看来,纯粹是她多虑了,叶初棠根本不担心这件事。 长公主当然不会觉得叶初棠这般反应,是因为真的要听从叶恒的一切安排,逆来顺受。 不过……就是不知道她究竟是怎么打算的? 想开了这一点,长公主也不着急了。 她挥挥手:“罢了,这些事急不来,还是先看比赛吧,别扰了大家的兴致。” …… 韩尧没想到自己竟然如此轻松地蒙混过关,一时窃喜不已。 叶恒也同样放下心来。 刚才他差点以为长公主要直接对这门婚事表示反对了,要真是那样,他还就真没办法了。 还好,还好! 马球赛继续进行,慕容晔憋了一口气,狠了心要找回面子,攻势越发猛烈。 然而叶雲风比他想的还要灵活敏捷,哪怕数人包围,叶雲风也总是能轻松突围,而后出其不意打出一球。 短短时间,叶雲风已经进了三球! 观赛的人群中不时传来惊叹与欢呼,连穆武帝看向叶雲风的眼神都多了几分欣赏。 “倒是个好苗子,比起慕容晔来,也没差到哪里去。” 沁阳郡主有些郁闷,柳眉皱了起来。 从前她总觉得慕容晔哪儿哪儿都好,做什么都很厉害,可现在……居然这么轻易就被比下去了。 这还不是最要紧的,她父王说过,胜败乃兵家常事,心态才是最重要的。 然而慕容晔的表现却让她觉得,她好像从来都不了解他。 …… 半个时辰后,这场马球赛终于分出胜负——自然是叶雲风他们轻松赢得比赛。 慕容晔这次脸直接黑了,借口自己身体不适,连中午的宫宴都没参加,就直接走了。 叶雲风得了不少奖赏,还结识了很多朋友,当真是快乐无比。 最后离宫的时候,他们的马车都堆得满满当当。 “叶二小姐,剩下的这些,要不就帮您放到前面?”宫人满面殷切。 所有人都知道叶家这姐弟几人现在不但有长公主撑腰,在陛下跟前也颇为受赏,态度自然与之前大大不同。 叶雲风立刻拒绝:“那多麻烦二叔他们,还是算了。” 刚走到马车前的叶恒脸色隐隐发青,他想说点什么,又有诸多顾虑,最后选择闭嘴。 宫人愣了愣,有些为难:“那……” 一辆马车忽然在旁边停下,帘子掀起。 叶初棠忽有所觉,回头看去,正迎上一双深邃黑眸。 沈延川道:“正好我这里还有一些小五的东西要送去叶府,不如,一起?” 旁人不明所以,叶初棠却迅速反应过来——他之前答应过,只要小五将那连环锁解开,里面的东西就全部送她。 小五显然也想起了这事儿,眼睛瞬间放光,巴巴地回头看向叶初棠。 叶初棠屈膝行礼:“那就先谢过世子了。” …… 马车徐徐向前。 沈延川抬手:“连环锁已开,请。” 小五迫不及待地打开了最上面的那个抽屉。 叶初棠唇角浅弯。 小五这财迷属性还真是…… 忽然,她唇角笑意猛然一凝。 一卷书静静躺在那。 那是一本卷宗,来自—— 大理寺。 114.第114章 不劳烦世子了(一更) 叶初棠眼睫微动:“世子这是何意?” 沈延川道:“三年前,霍俞成冒然行军,导致数万将士尽数被坑杀在通天关。累累白骨,血流成河。陛下震怒,霍家全府一百余口被抄斩。朝廷上下也是风声鹤唳,纷纷与霍家划清界限,唯时任刑部郎中的叶大人长跪宫门之外,为霍将军求情,导致自己被贬梧州,最终在北上的路途之中遭遇意外身亡。” 他一边说,一边不动声色打量着对面少女的神情。 叶初棠容色平静,眼底不见半分波澜,让人猜不透在想什么。 “这一卷,便是当年霍将军一案的卷宗。”沈延川道,“我以为,叶二姑娘或许会有几分兴趣。” 他对叶初棠的称呼,从叶大夫变成了叶二姑娘。 ——这卷宗事关当年真相,极有可能还藏着叶铮之死的答案,叶初棠身为他的女儿,不可能无动于衷。 叶初棠没有说话。 小五也察觉到了马车内气氛不对,仰头左看看右看看,小手放在第二层抽屉上,迟迟没有动作。 但这样的沉默并未持续很久,叶初棠很快就做了决定。 “世子送这么一份大礼给我,想我用什么来换?” 沈延川薄唇弯了弯。 不得不说,叶初棠真的生了一颗七窍玲珑心。 和聪明人交易,的确省心许多。 沈延川深邃的目光落在那张温润清丽的脸上:“交易讲究公平,我所要不多,只需叶二姑娘将当年事发时候发生的一切告知。” 叶初棠眸子微眯,周身气息瞬间警觉:“什么?” “最了解事情真相的,就是当事人。虽然已经过去三年,但叶二姑娘聪慧过人,应该还清楚记得当时的情况。”沈延川像是未曾感觉到她语气的微妙变化,坦然与她对视:“三年前,你们所遇到的那群人,并非寻常流寇,是吗?” 空气像是停止了流动,连呼吸都变得危险。 叶初棠看到那本卷宗的时候,就知道沈延川肯定有所图谋,但她当真没想到,他居然是想问这个。 “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而且彼时情况突然,我只顾得上带阿言阿风以及小五尽快逃离,以求保全性命。至于那些人的身份与来历,我也不甚清楚。”叶初棠淡淡道。 “哦?” 沈延川眉梢微抬。 “叶二姑娘当真一点儿都不记得了吗?” 叶初棠知道自己的这套说辞沈延川一个字都不会信。 但他的意思现在也说的很清楚——他要用那本卷宗换她的实话。 如果是其他条件,叶初棠可以毫不犹豫地拒绝,但大理寺的卷宗封禁严格,她要是想靠自己拿到,不知还要费上多少功夫。 他给出了一个她无法拒绝的条件。 沉吟片刻,叶初棠抬眸直直看向沈延川:“这些事似乎与世子并无关系,恕我愚钝,实在是不知世子为何要趟这趟浑水?” 沈延川似乎笑了笑。 他往后一靠,音调清冷散漫。 “若我也早就在这浑水之中呢?” …… 小五拿起一个镶五彩宝石掐金丝的长命锁,下面还缀着纯金打造的小铃铛,叮当作响。 她小心收起,整整齐齐放在了旁边的木箱里。 里面已经放了不少金玉器,放在外面皆是难得一见的珍宝,此时却因为没地方收,满满当当塞到了一起。 她的动作很小心,一方面是因为这些礼物都很贵重,另一方面,则是怕打扰到阿姐。 小五轻轻盖上盖子,扭头看去,就见自家阿姐还在看那卷书。 小五挠挠头,托腮趴在小几上,安安静静。 印象里,阿姐看书总是很快的,难得一本书竟让她看这么久呢! 马车缓缓行驶,路边不时传来叫卖声喧闹声。 然而叶初棠却像是入了定一般,始终保持着那个姿势,一页页翻过。 她微微垂着头,浓密卷翘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了淡淡的影,肌肤雪白清透,一缕碎发垂下轻荡,像是一幅认真绘就的工笔仕女图,却又带着扑面而来的浓郁鲜活。 沈延川微微偏头,错开了目光。 …… 叶诗娴他们的马车率先回到叶府,在门前停下。 叶明泽先下了马车,回头却见叶诗娴还站在那,朝着他们后方张望,像是在等着什么。 “姐,你看什么呢?”叶明泽奇怪问道。 叶恒也看了过来。 叶诗娴攥紧了帕子,勉强一笑:“哦,没什么,就是看堂姐他们还没回来,就说在这等一等。” “等他们干什么1叶明泽一脸嫌恶。 今天的叶雲风可谓是出尽风头,长公主又公然为叶初棠撑腰,他现在恨不得直接和那姐弟几人断绝关系,再不来往! 他也跟着往那边看了一眼,冷哼:“就他们那破马车,比咱们慢不是很正常的吗?” 叶诗娴在意的当然不是那兄弟俩,而是与沈延川同乘一车的叶初棠。 终于,街巷拐角一辆马车出现,正是定北侯府的马车。 叶诗娴松了半口气。 …… 叶初棠翻到最后一页,将卷宗合上,重新递还回去。 “多谢世子。” 沈延川道:“这卷宗你可以带走。” 叶初棠看了他一眼,看来这位世子爷还真有几分能耐,不但能将大理寺的卷宗拿出来,甚至还能如此随意地送人。 看来是根本不怕被人查。 但他愿意给,她却不能要。 “那就不必了。”叶初棠微微一笑。 这么个烫手山芋,她带回去只会带来更多隐患。 沈延川了然,失笑。 “叶二姑娘过目不忘,厉害。” 他将那本卷宗收走,重新放回抽屉。 马车停下,沈延川朝外看了一眼,就见叶恒几人正等在门口。 他回眸看向叶初棠,顿了顿。 “韩家那边,如果需要帮忙,叶二姑娘尽管开口。” 叶初棠本来都要抱着小五下去了,听见这句有些诧异地回头。 韩家? 他说韩尧? “多谢世子,不过这种小事,还用不着劳烦您。”叶初棠唇角微弯,“会有人帮我的。” 沈延川眼皮轻轻跳了一下。 他修长的手指在小几上无意识地点了点,停顿片刻,才状似无意地问道: “徐容卿?” 115.第115章 心所愿,皆能成(二更) 叶初棠诧然回头:“这与他有何关系?” 徐容卿今天在翰林院当值,都没来看马球赛,怎么突然提起他来。 沈延川望入她的眼睛,只见澄澈。 他压下心头思绪,薄唇微弯:“没什么,只是想着徐大人与令尊是故交,你若有难处,他们定然不会袖手旁观。” 徐凤池的态度,早在叶家家宴那天,就已经当众表现得非常清楚。 徐容卿与叶家兄妹几人自小相识,自然也是如此。 叶初棠颔首:“徐叔叔他们的确待我极好,但也正因如此,我更不想因麻烦他们。” 她自会将这些事情解决。 沈延川了然,忽而偏头低声咳嗽起来。 叶初棠这才想起之前小五就跟她提过,沈延川身体好像不太舒服。 “世子最近身子不适?”她又坐了回去,“是之前的伤还没恢复好?” 沈延川摇摇头:“应该只是前几日下雨,受了风。” 刚承了对方的情,自然要投桃报李。 “我帮世子请个脉?” 沈延川没有拒绝,伸出手腕:“那就多谢叶大夫了。” 下一秒,纤细微凉的指尖落在腕上。 片刻,叶初棠道:“世子身体恢复得不错,只是这几日天气变化,一时有些受凉。我开个方子,世子让人每日煎好服用便好。” 沈延川应了声“好”,取出纸笔。 叶初棠接过,写下方子。 沈延川垂眸看了一眼,眸光微凝。 那上面除了两行药方,右下角还有一个奇异的倒三角图案。 他抬眼看向叶初棠。 “三年前的事记不太清了,只依稀想起在一个黑衣人的腰间,缀着一个黑色木牌,上面便画着这样的图案。” 叶初棠声调温和,平静从容, “只是不知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同样的木牌了。” “这也没什么难的,多找找多碰碰,总能遇见。” 沈延川将那张纸折好收起,这才冲着叶初棠淡淡笑道, “那就先预祝叶大夫:心所愿,皆能成。” …… 叶诗娴等了好一会儿,才瞧见叶初棠抱着小五从定北侯府的马车下来。 一同拿出的,还有一个沉甸甸的盒子,一看就知道里面肯定装满了东西。 那些难道都是世子送给小五的? 叶诗娴心头划过一抹嫉妒。 真不知道那个小丫头有什么好的,长公主喜欢,世子也待她十分大方,一场马球赛看下来,搬回来不少好东西。 “堂姐。” 叶诗娴强打笑容迎了上去,本想趁着机会和沈延川搭两句话,可她这边嘴还没张,那边连舟就已经挥鞭调头,走了。 “……” 叶诗娴胸口一噎,心中暗暗恼恨。 碰巧此时叶璟言和叶雲风兄弟俩也驾着马车回来了,看见叶诗娴,叶雲风当即跳下马车,左右看了看。 “咦,二叔,你们不是早就回来了吗,怎么没进去?我们的马车上,好像没你们的东西埃” 叶恒脸都绿了。 叶诗娴深吸口气,嘴角扯出一个笑来:“没什么,本来是看到世子的马车也在后面,就说等等堂姐和小五,但没想到等了好一会儿。” 她看向叶初棠,想从她脸上看出点什么,开玩笑似的问道:“莫非是堂姐和世子相谈甚欢,这才待久了些?” 叶初棠心中觉得好笑。 叶诗娴好像觉得自己那点小心思藏得很好,还要这样拐弯抹角地试探。 “那倒不是。不过是因为世子送小五的小玩意儿比较多,整理起来要花费不少时间,这才耽搁了。” 叶初棠说着,回头冲叶雲风道:“阿风,等会儿把那个箱子也搬回去。” “知道了阿姐。”叶雲风立刻笑着应声。 叶诗娴胸口像是又压了一块石头,沉闷发疼。 她本来还想再多问几句,此时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了,怕再待下去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叶诗娴敷衍两句,很快就转身离开了。 她对定北侯世子送了小五多少东西,一点儿也不感兴趣! 叶明泽也跟着要走,结果刚迈出两步,就被叶恒叫祝 “你,跟我来书房一趟1 叶明泽立刻猜到他是要和自己谈回国子监的事儿,眉头皱起,心中十分抗拒。 但他也没那个胆子和叶恒闹,只得憋屈地跟了上去。 叶璟言从叶初棠怀中接过小五,看了眼那逐渐远离的父子俩的背影,若有所思。 “阿姐,我之前看到二叔去找祭酒大人了,他们谈了好一会儿,叶明泽估计很快就要回国子监了。” 叶初棠笑了笑。 “也不一定。” ……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叶恒难以置信地瞪着叶明泽。 叶明泽脸上满是烦躁:“我说我不想回国子监了。” “你疯了1叶恒猛然喝断,“你才十六!你不去国子监,那你想去哪儿?多少人想进去都没机会!你知不知道我今天拉下脸,去求了唐仲礼多久,他才松口让你回去1 他不提还好,提了叶明泽更烦,嘟囔道:“又不是我让您去求的,您怪我干什么?” 叶恒震惊失语,万万想不到他会说出这种话来。 叶明泽破罐破摔:“其实我早就不想去了!我根本不喜欢在那儿!尤其叶璟言和叶雲风去了以后,您不知道那些人说的有多难听!我要是再回去,要被多少人嘲笑您根本想象不到1 叶恒气得额头青筋直跳。 “逆子!你不去,那以后的仕途之路还怎么走!?” 让叶明泽去国子监,一来是因为那里有最好的助教,二来是因为同窗多是权贵之子,可以拓宽人脉。 他费尽心思为叶明泽铺路,到头来反而被怨怪,真是可笑! 叶明泽头疼得不行。 “这世上又不是只有一条路!您再帮我想想其他法子不就行了?” 叶恒简直气笑了。 说得容易! “你以为你老子是什么皇亲国戚,你想要什么都能给!?” 叶明泽不以为意,耸了耸肩。 “那又如何?您当初甚至只是一个地方官,如今不也来了京城,住得大宅子,还和二殿下——” 啪! 叶恒一耳光狠狠打在叶明泽脸上!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1 116.第116章 好一番心意(一更) 叶明泽被打蒙了,半张脸迅速红肿起来。 这一巴掌终于让他清醒,意识到自己刚才都说了什么。 他的脸直接白了,神色慌张地跪了下来:“爹!我错了!我、我刚才是一时失言——” “滚出去1叶恒厉喝。 叶明泽不敢再多说一个字,手忙脚乱爬起来,匆匆退出了房间。 砰! 叶恒一把将桌案上的东西扫落在地,心中怒意仍然未消。 他闭上眼,深吸口气:“来人1 守在门外的管家立刻走了进来,看到满地狼藉,眉心一跳。 老爷对二少爷一直严格要求,父子二人这些年没少吵架,但这还是老爷第一次发这么大的火。 真不知道二少爷到底是犯了什么错,竟惹得老爷如此…… 叶恒怒声:“从今天起,看着明泽!除了送饭送菜,其他任何人没有我的允许,都不准和他接触1 管家惊愕抬头:“老爷?这、这惩罚会不会太重了……大小姐也不行吗?” “你听不懂话?”叶恒猛然打断他,“他既然不想回国子监念书,那就在家待着!哪儿也不准去1 管家连连道:“是!是1 …… 夜深人静,晚风拂动枝叶,终于消去几分盛夏的暑气。 盏灯如豆,在窗柩上勾勒出一道清瘦纤细的身影。 叶雲风朝着那边看了一眼,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问道: “哎,三哥,自从回来,阿姐就一直待在自己房间,她怎么了?” 叶璟言摇摇头:“不知道,应该是在想事情。” 阿姐平日里仿佛对什么事情都不怎么上心,只有遇到一些很关键的节点的时候,才会像现在这样,一个人静静独坐。 叶雲风有点不明白:“我知道啊,但是,今天发生什么了吗?值得阿姐如此?” 无论是马球赛,还是韩家韩尧,都不值当阿姐多费一分心神。 叶璟言心里隐隐有个猜测:“或许……和定北侯世子有关。” “真的?”叶雲风拉过椅子坐了过来,“可阿姐只是和他同乘了一段马车啊,而且小五也在呢。” 他实在是想不通。 叶璟言淡淡瞥了他一眼,并不指望他能帮忙想出答案。 毕竟这小子现在提起那位,都还特别感激。 一把弓,真是送到了他心上。 “罢了,别去打扰阿姐,她要是想跟我们说,自会开口。” …… 叶初棠坐在桌案之后,容色沉静。 大理寺的那本卷宗不停在她脑海之中反复出现,每一页,每一行,都清清楚楚。 那上面写得很清楚,当年通天关那一战,的确是因为霍俞成判断失误,坚持行军,才导致了最终的后果。 证据链条完整,证人证言一致。 任谁看,这案子都铁定会判到霍俞成的头上。 穆武帝震怒之下抄斩霍家,并因此迁怒于为其求情的叶铮,似乎也不难理解了。 叶初棠闭上眼。 说来,叶铮和霍俞成并不相熟。 他们二人,一个常年征战沙场,军功赫赫,一个科举出身,一步步做到刑部郎中。 说句不好听的,他们最多的交集,或许就是在霍俞成被押解回京,关在天牢之中审问的那些日子。 忽然,叶初棠睁开了眼,眉心微凝。 无缘无故,爹爹自然不会赌上自己的仕途,也要去为这样的一个人求情。 这里面到底有什么样的隐情? 卷宗里面的那些审问记录看不出什么端倪,一切的一切,都在指向酿成这桩祸事的,就是霍俞成。 可就是太清楚了,太顺了,反而令人起疑。 所有的事,怎么都那么巧合? 就好像是……有人写好了话本子,再让这些人轮番上场,表演一出精彩大戏。 叶初棠铺开宣纸,提笔落墨。 纸上字迹成行,却并非是她之前惯用的那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而是笔力劲挺,银钩铁画的草书。 …… 翌日。 叶璟言与叶雲风一早便去了国子监,同时,叶初棠也听说了叶明泽再次被软禁的消息。 这其实是预料之中,唯一让她感到惊讶的,是这次居然连叶诗娴都不能再随意去探望他了。 “他这是惹二叔动了怒?”叶初棠随手赏了洒扫丫鬟一块银锭,“我还想着,昨天二叔已经见过祭酒大人,今日许是会让明泽和阿言阿风一起走呢。” 丫鬟眉开眼笑地福了福身,左右看了看,这才又眉飞色舞地说道:“可不是嘛!二小姐您都不知道,昨天老爷生了多大的气!闹得比上次二少爷被助教大人送回来还厉害呢1 叶初棠几人回京后,主动提出不必配那些近身伺候的丫鬟和小厮,平日里只几个粗使丫鬟来几趟。 这些下人一开始很是看不上他们,来做事的时候也总不见好脸色,但后来发现叶初棠出手很是大方,且脾气性情温柔和婉,便逐渐喜欢来这里忙活了。 再加上叶初棠现在有长公主撑腰,叶雲风又在马球赛上拔得头筹,颇受陛下赞赏,大家对他们的态度自然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叶初棠不过随口一问,丫鬟便恨不得将所有知道的消息全都透露。 “这样啊?”叶初棠讶然,又轻轻摇头,“都是亲父子,何须闹得这么僵呢。” 丫鬟小声道:“您可千万别去劝呢,老爷现在气头上,谁的话都不听。” 叶初棠当然没这个打算。 她只是觉得,叶恒突然这么做有些奇怪。 他昨天还专门去见了祭酒大人,想也知道都是为了叶明泽,可一夜之间,他竟直接将叶明泽锁起来了。 或许……是该去找叶明泽问上一问? “二小姐?” 小厮从外面小跑而来, “您有贵客到访1 叶初棠给小五摇扇的手一顿:“贵客?” 小厮殷切笑道:“就是韩公子啊!他专程登门拜访,就是来见您的呢1 …… 叶初棠来到前厅的时候,韩尧已经在了。 看到叶初棠,他立刻起身。 “叶二小姐。” 许是因为忌讳长公主,他如今待叶初棠客气敬重了许多。 叶初棠唇角微弯。 “韩公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韩尧晃了晃神,只觉她这一笑,仿佛周围的一切都瞬间失色。 “哪里,本就该是我——” 叶初棠温声道: “韩大人如今被停了职,正是焦头烂额的时候,韩公子竟还能抽空来此,真真是好一番心意。” 117.第117章 游湖(二更) 韩尧的笑容僵在脸上。 昨日闹出那么个麻烦后,赵汉光连同下面数位官员都被暂时停了职,韩桐也在其中。 “这个、这个……”韩尧勉强扯了扯嘴角,给自己找补,“冯璋大人那边不是还没查出结果吗,等真相大白,还了我爹他们的清白,一切问题自然迎刃而解。” 刚巧赶来的叶诗娴闻声也掩唇一笑:“是埃韩伯父的为人我们都是清楚的,这事儿一定和他没关系,用不几天就能官复原职。倒是韩公子,不过才分开一天,就又来找我堂姐了,这可比从前你来找明泽的频率高多了呢。” 她这话看似玩笑,听着却令人十分不适。 叶初棠淡声一笑,道:“我和韩公子总共见也没见过几面,说起来,还没诗娴你和他往来多。” 叶诗娴打趣道:“话可不是这么说的,韩公子对堂姐是一见钟情,只见上那一面,可就抵得过我们的百次见面了。若非如此,韩公子今天也不会来了,是不是?” 有她帮腔,韩尧轻松了不少,连声附和:“是啊!我对叶二小姐的心意,昨日已经——” “韩公子今天找我到底所为何事,还请直接告知。”叶初棠懒得和他浪费时间。 韩尧咳嗽一声。 “其实、其实我就是想来邀请叶二小姐一同去游湖的。” 叶初棠眉梢微扬:“游湖?” “对,说是游湖,其实也是诗会。每年的这个时候,京中好友都会三五结伴,相聚翡月湖,一同作诗饮茶,共同赏月,十分得趣。”韩尧双手抱拳,满是期待地看着叶初棠,“就是不知道,叶二小姐肯不肯赏脸?” 叶初棠对此当然没有半点兴趣,然而还没等她出声谢绝,叶诗娴已经开了口。 “堂姐,这游湖很有意思的!本来我也想着这事儿呢,可惜一直没顾上,正好韩公子相邀,你就答应了吧!到时候我也去,再叫上朋友,一定很是热闹1 看起来,她倒是比叶初棠更想去。 看叶初棠不语,她又道:“堂姐你们刚回来的时候,我就说过,要带你们到处看看逛逛,但事情太多,就耽搁到了现在。” 她脸上露出几分委屈与不安:“莫非堂姐是怪我们照顾不周,才不愿一同出游?” 一番话说得当真漂亮,把前后路都堵死了。 若叶初棠不答应,好像还是她太小心眼,辜负别人一片心意一般。 片刻,叶初棠唇角弯起一抹极浅的弧度。 “听着的确有趣,若我拒绝,倒是扫了大家的兴。既然如此——好埃” …… 游湖的时间定在下午酉时,既没那么热,又能于湖水之上看日落,十分惬意舒适。 众人同聚,吟诗作对,一番畅饮,便又能赏无边月色。 也难怪这么多人热衷于此。 叶初棠先去了趟长公主府,为长公主把完脉后,又给她换了副方子。 “您的身体恢复得很好,之后只要用些温补的药膳就行。” 长公主笑着拍拍她的手:“终归是你医术好。” 要不然她这把老骨头,说不定早就不行了。 “对了,你弟弟都回国子监了吧?要不今天就在这里用膳,晚些再让人送你和小五回去?” 长公主最近的饮食十分清淡,每天都吃得没滋没味,但她喜欢看小五吃饭,小奶团吃得喷香,连带着她的胃口都好不少。 叶初棠浅浅一笑:“其实我正有个不情之请,稍晚一些我得出去一趟,带着小五不甚方便,不知能否先让她在这里待着,我晚些再回来接她回家。” “这当然没问题,竹心她们都能把小五照顾得好好的,不过,你是要去做什么?”长公主有些好奇地问道。 叶初棠便将韩尧登门相邀的事儿简单复述了一遍。 “……诗娴也极力劝说我去,想让我多交些朋友,不好推辞,我便答应了。” 长公主听完,哼笑一声:“他倒真是挺急的。” 昨日她才说有意为叶初棠指婚,这个韩尧就迫不及待跳出来,今天更是直接登门,恨不得让全京城人都知道他对叶初棠有意。 叶初棠没说话。 长公主摸了摸小五肉乎乎的脸蛋。 “行,那晚些你再来接小五便是。” 叶初棠屈膝拜谢。 …… “长公主,您既不喜欢那韩尧,何必放叶大夫去呢?”兰衣十分不解,“只要您开口,她不就能顺理成章拒绝去游湖了吗?” 谁还敢和长公主抢人? 闻言,长公主却笑了。 “你以为,她来这一趟,是为了让我替她挡下这些人?” “难道不是?” “恰恰相反。”长公主靠在椅背上,气定神闲,“她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去的。” 兰衣茫然:“可是……叶大夫明明对韩尧无意啊,何必如此?” 长公主悠然道:“别忘了,韩尧代表的是整个韩家,更是她二叔亲自为她挑的夫婿人选,岂是她说拒绝就能拒绝的?就算是要拒,也得师出有名。” 兰衣似乎明白了什么:“您的意思是,这次的游湖,其实——” 长公主眼中浮现笑意。 “到底是谁为谁布的局,还不一定呢。” …… 叶初棠回到叶府,叶诗娴已经梳妆完毕。 知道叶初棠把小五暂时留在了长公主府,叶诗娴也没怎么在意,这样的场合,本来就不适合带那么个小丫头。 二人同乘一辆马车,往城南的翡月湖而去。 韩尧比他们先到,同行的还有几个世家公子。 叶诗娴也喊了几个平日里玩得好的小姐妹,凑在一起,倒真挺热闹。 韩尧包了一艘船只,接连请人上去。 叶初棠随着叶诗娴等人上了船,船内的装饰也十分豪奢。 这些人中,有一大半都没真正见过叶初棠,此时看到真人,皆是难掩惊艳。 聊了几句后,就有人出言打趣。 “难怪韩兄一直念念不忘,叶二姑娘这般容色,便是放眼全京城,也是没几个能相提并论的啊1 叶诗娴脸上的笑僵了僵,低头饮茶。 韩尧难掩得意:“叶二姑娘自然不是那些庸脂俗粉能比,我——” 话音未落,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道女子真切哽咽的呼唤。 “韩郎1 118.第118章 湖上琵琶(一更) 听得这一声,韩尧的脸色当即凝祝 有人好奇朝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韩兄,是不是有人在喊你?” “怎么会?你听错了吧。”韩尧端起茶杯饮了一口,掩住脸上的神色,“湖中拱桥处赏景最好,不如让船公往那边去?” 话音刚落,就听那道女声再次传来:“韩郎1 叶初棠侧头看去,一艘船就停在不远处,船头站着一个妙龄女子。 她着一身素白流苏纱裙,乌发挽起,一双柳眉弯弯,杏眼盈盈一水,眉目流转间妩媚天成,真真是我见犹怜的风情美人。 那女子怀抱琵琶,正痴痴望向这边,瞧见韩尧的时候,当即神色一喜,然而嘴角刚刚上扬,不知想起什么,又露出委屈难过之色。 “韩郎,你许久未曾找过我了,莫非是厌弃了佩儿?” 说话间,晶莹剔透的泪珠簌簌落下。 任谁看了这一幕,都不得不多想。 一个少年认出了那女子,惊讶开口:“那不是、那不是春风楼的苏佩儿吗?” 这些最喜欢吃喝玩乐的少爷们,对这个名字都不陌生。 那可是春风楼的头牌啊! 怎么听她这意思,和韩尧…… 众目睽睽,韩尧不得不硬着头皮开口,勉强一笑:“苏姑娘,真是巧啊,你也来游湖?” 苏佩儿红唇轻咬,泪目盈盈地望着他,轻声哀怨道:“怎么是巧?这段时日韩郎对我避而不见,我才不得不出此下策,在此等候,只求能得见韩郎一面。” 气氛尴尬。 若是换做平时,被这么个楚楚动人的美人如此牵挂,韩尧心里不知要有多得意,说不定还能成为拿去和其他人炫耀的谈资,可今天不行蔼—叶初棠就在这呢! 当着叶初棠的面和一个青楼女子纠缠不清,这话传出去,不知要有多难听! 韩尧状似惊讶:“苏姑娘找我,所为何事?” 苏佩儿眼眶通红地看着他,似怨似怪。 韩尧讪讪一笑,避开了她的目光:“这个……我最近确实是挺忙的,就没去春风楼听曲了,还望苏姑娘见谅。” 他回头冲着另外几个公子哥说道:“你们听过苏姑娘的琵琶曲吗?真是一绝!既然今日碰巧遇上了,正好邀诸位共赏,这曲子平时可不是谁都能听到的。” 他说着,拽下腰间荷包,扔给了一旁的小厮。 “苏姑娘若弹得好了,自是重重有赏。” 看他那模样,倒是潇洒大方得很。 苏佩儿怔怔地看着他,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人一般。 不久之前,他还对她百般讨好万般殷勤,不惜一掷千金,只为逗她开心。 那些山盟海誓甜言蜜语仿佛还萦绕在耳边,眼前这个人,却好似已经完全变了。 这段时日韩尧不再去春风楼,一开始她还以为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好惹他生气了,可无论她尝试用什么样的办法联系他,都是石沉大海。 无奈之下,她偶然得知他今晚会来游湖,就早早在这里等候。 谁知道见到她以后,韩尧眼中没有惊喜,反而只剩惊慌。 现在甚至还跟她说这样的话,让她弹曲取悦众人。 她唇瓣颤抖,轻声问道:“韩郎把我当什么?” 韩尧像是听到什么笑话般:“苏姑娘弹得一手好琵琶,我邀诸君共赏,如是而已,有什么问题吗?当然,如果苏姑娘不愿,我等自然也不会勉强。” 一字一句,将他们之间的关系划分得亲清清楚楚。 苏佩儿气得浑身颤抖,说不出话来。 韩尧却似乎已经没了耐心,收回目光,吩咐船开得远一些,又给叶初棠斟了一杯茶。 “叶二姑娘,这是我特意寻来的君山银针,你试试?” 叶初棠没动那杯茶,反而又回头看了一眼:“我看那位苏姑娘找韩公子,好像的确有事?” “不过一个弹曲儿的,找我能有什么事?无非是想我多多花钱去捧个场子罢了。”韩尧头也没抬,似乎连多提一句的意思都没有。 叶初棠不置可否。 一旁的叶诗娴也跟着道:“是啊,韩公子出手是出了名的大方,这些人碰上他,自然想多多讨好,套个近乎。” 言辞之间,好似苏佩儿只是一件可以随手扔掉的、无关紧要的物件,根本无需上心。 韩尧看叶初棠神色淡淡,只当她是因为苏佩儿的出现不高兴了,连忙解释道:“从前,韩某的确喜欢热闹,爱去听个曲儿看个戏,但那些不过是无聊时候的消遣。叶二姑娘放心,以后我定会收心,再不去了。” 叶初棠却笑了。 “韩公子,你我并无关系,何必说这样的话呢?你想去哪里,想做什么,都是你的事,何须将我牵扯进去?” 韩尧轻咳一声,小心殷切道:“我们这不是就快要定——” 话音未落,琵琶声忽而从湖上传来,伴随而起的,还有女子凄婉哀怨的泣唱。 此时夕阳西下,余晖映照,湖水瑟瑟,大小不一的船只横在水波之上,倒影重重。 这一手琵琶于湖水之上遥遥传开,引得不少人探头看来。 “那是谁在弹琵琶?” “似乎是春风楼的苏姑娘?” “就是她!这琵琶曲,整个京城独一份!不过……她为何突然在这里弹曲?” “你们不知道?她是冲着那韩尧来的!谁不知道前段时间,韩尧特别捧她,现在估计是玩儿腻了,苏佩儿心中不甘,便又找来了。” “这苏佩儿怎么这般蠢笨?男人在风月场上的话,有几句是能信的?我可是听说,今天韩尧可是专程请了叶家那位刚回京的二姑娘来,甚至还专门邀了不少朋友作陪,心意昭然若揭。苏佩儿这时候来,不是故意给韩尧找不痛快?” “谁说不是呢?那位叶二姑娘可不得了,有长公主撑腰!韩尧这样和一个青楼女子纠缠不清,岂不……” 韩尧隐隐约约也听到了这些议论,心中对苏佩儿更加厌烦。 “叶二姑娘,要不我们——” 话没说完,旁边船上忽然传来一声慌张无比的尖叫。 “姑娘!你见红了1 119.第119章 稚子无辜(二更) 这一声惊呼瞬间引来众人注意,韩尧手抖了一下,杯中茶水顷刻溢出,洒落桌上。 叶初棠朝着那边看去,眉心微凝。 一个丫鬟正扶着苏佩儿,满脸慌乱无措:“姑娘!姑娘你怎么样?” 苏佩儿抱着琵琶,脸色逐渐苍白,素白的裙角不知何时已经晕染开朵朵殷红。 她似是无力支撑,怀抱松开,琵琶直直落入水中。 哗啦——! 她身子晃了晃,也朝后倒去。 那小丫鬟也不过十三四的年龄,看到这情况也瞬间慌得哭了。 “来人!快来人救救我们姑娘啊1 所有人都乱了。 “什么情况?” “不知道啊,好像、好像说是苏佩儿见红了?” “怎么会?她——” 许多人回过神来,纷纷看向韩尧。 前段时间和苏佩儿往来最密切的可就是他了,那这…… 韩尧也懵了,立刻高声反驳: “这、这和我没关系啊!我不知道她怎么回事儿的1 他越是如此,倒越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 叶初棠站起身:“我去看看。” 韩尧立刻就要拦她:“你、你去做什么!?她身子不适,自己去找大夫便是,干旁人何事?” 叶诗娴也蹙起眉,低声劝道:“是啊堂姐,你干嘛非要过去自找麻烦呢?多晦气埃” 那个苏佩儿出身勾栏,现在又见了红,怎么能去? 她多看一眼都嫌脏。 叶初棠静静看着韩尧:“人命关天,何况那很有可能是两条命,韩公子当真要袖手旁观?” 韩尧顿时心虚,不自觉退后一步。 叶初棠又微微偏头,冲着叶诗娴道:“你若不想去,待在这里便是。” “我——”叶诗娴想反驳一二,话到了嘴边,却又不知要如何开口。 犹豫的一瞬间,叶初棠已经抬脚走了出去。 此时两艘船都在湖心,若是停船靠岸,再送去找大夫,不知要耽搁多久。 到那时候,别说苏佩儿腹中胎儿,便是连她都性命不保。 “送我去那艘船上。”叶初棠道。 听到她的话,船公下意识看向韩尧,见他脸色惶惶,僵硬呆立,便知道问不出什么来,干脆听从叶初棠的话,朝着那边划去。 两艘船越靠越近,中间还剩下一步之遥的时候,叶初棠直接从船头迈步,去到了对面。 湖水荡漾,船只轻摇,她这一步却走得极其稳当,步伐轻盈从容,如履平地。 这船上除了一个撑船的船公,就只有苏佩儿和那个丫鬟。 苏佩儿倒在地上,脸色苍白,额头满是汗珠,哭腔隐忍:“好疼……我的肚子好疼……” 丫鬟跪在一旁,只顾着哭。 看到叶初棠过来,她抬头看来,脸上还挂着泪珠,满脸茫然与无助。 “你、你……” “带她进去。”叶初棠来到苏佩儿身旁,拉住了她的手腕,凝声开口,“想活命的话,现在起就听我的。” 苏佩儿泪眼朦胧。 她不认识叶初棠,但刚才她第一眼就认出了这位近段时间声名鹊起的叶二小姐。 容色皎皎,和婉清丽。 之前听闻坊间传闻,说叶家刚回来的那位是难得的美人,比盛名在外的叶诗娴还要胜过三分,苏佩儿还没太当回事儿。 毕竟她自己就已经足够漂亮。 可真正见了,她才知道所言非虚。 叶初棠只是静静坐在那,便能轻而易举夺去所有人的目光。 而此时,她更是来到了她身前…… 求生的本能让苏佩儿咽下喉间无数话语,只含着眼泪点头。 叶初棠看了旁边的丫鬟一眼。 不知为何,看到她沉静从容的模样,原本慌张不已的丫鬟竟莫名感到一阵心安。 她匆匆抹去眼泪,将苏佩儿扶起,带入了船舱。 叶初棠挑帘跟了进去。 …… 所有人都呆了。 “韩兄,这……”同行的几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本来以为就是陪着过来游湖赏月,谁能想到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事儿? 其中一人压低了声音问道:“韩兄,苏佩儿那孩子,该不会真是你……” “怎么可能1韩尧条件反射地否认,色厉内荏,“我都不知道她有孕!那怎么可能会是我的!?” 听他这么说,那人也不问了,和其他人交换了个眼神。 谁不知道他之前花重金包了苏佩儿,每日都去那春风楼逍遥快活,所有人都清楚苏佩儿是他的人,现在苏佩儿有了身孕,他倒是甩的干净…… 韩尧下颌紧绷,一言不发,其实心里也是乱极了。 他是真不知道这事儿! 要是私下里说开,大不了喂给苏佩儿一副堕胎药,再给点钱打发了就是。 可她居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这事儿闹大了! 世家子弟风流一些无伤大雅,甚至很多时候还是他们炫耀的资本,可谁要是在外让一个青楼女子怀了身孕,就是奇耻大辱! 这事儿要是被他爹知道,一定会把他骂的狗血淋头!甚至直接上家法! 韩尧心乱如麻,喉咙发干,想到那个场景,就忍不住发抖。 他看向对面的船只。 要是、要是苏佩儿的孩子就此流掉,他就能省去不少麻烦,如果连她也死了,那就更好! …… 苏佩儿躺在那,还在不断出血,唇色苍白无比。 叶初棠给她把脉。 丫鬟在一旁急得不行,不停掉眼泪。 “完了,姑娘,这可怎么办啊1 她从小在青楼长大,曾不止一次见过楼里的姑娘不小心怀孕,最终被妈妈强行灌了堕子汤。 有的命大,有的却凄惨,直接撒手人寰,一尸两命。 此时看苏佩儿见血,与从前那些喝了药的姑娘并无两样,八成也是活不成了。 “别哭了,过来搭把手。”清冷沉静的声音传来,语调虽平,带着令人无法违逆的气势。 丫鬟的哭声瞬间止住,眼睛通红地看向叶初棠。 “您、您能救我家姑娘?” 可从前遇到这样的情况,基本都是救不回来的,这、这个叶初棠看起来也就十七八的年纪,真的能行? 叶初棠点燃一旁的烛火,取出银针,黑眸平静如静水深潭。 “稚子无辜,当然要救。” 120.第120章 恭喜(一更) 第120章 恭喜(一更) 时间流逝,韩尧从未觉得如此难熬。 他暗暗咬牙,几次想要上前看个仔细,却又怕被周围人议论,只得待在原地。 虽然面上他极力假装镇定,但其实不难看出他此时的紧张与忐忑。 叶诗娴余光瞥了他一眼,心中暗骂废物。 她都已经牵线搭桥做到这一步了,韩尧居然还能把事情搞砸! 按照本来的计划,他们今日一同游湖赏月,为众人所见,不出几日,叶初棠和韩尧情投意合的消息就会传开。 爹爹他们再顺理成章地给他们订婚,成亲,一切都是水到渠成。 就算长公主有意为叶初棠指婚,也不好再插手一对“有情人”。 可谁能想到,竟半路杀出一个苏佩儿! 是个青楼女子不说,还怀了身孕! 叶初棠也是,居然亲自过去为苏佩儿看诊,她到底怎么想的!? 因着此处突然的动静,引来了四周不少人的关注。 许多大大小小的船只或远或近停在旁边,船上之人也都在围观。 韩尧越发心焦。 …… 夕阳彻底落下,只剩下最后的余晖染红了半边天空。 那船篷中女子的痛苦哭泣之声渐渐微弱,最终消散,只剩下一片寂静。 一人低声问道:“这……不知里面的情况到底如何了,怎的一点动静都没了?不会是出什么事儿了吧?” 韩尧的心像是被什么悬起,闻言神色闪烁。 要真是叶初棠没把人救回来,苏佩儿一尸两命,那可就—— 这么想着,他终于道:“我去看看叶二小姐。” …… 船篷内,苏佩儿缓缓睁开了眼睛,眼神空洞无神。 叶初棠收了针,吩咐小丫鬟:“帮你家小姐擦擦脸,整理一下。”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苏佩儿疼得浑身出汗,衣服都透了。 小丫鬟睁圆了眼睛,怔怔的。 她都没看叶初棠是怎么施救的,只见她在自家姑娘身上扎了好多银针,没想到真的把人救回来了! 看到苏佩儿果真活了过来,小丫鬟又哭又笑:“是!是1 她连忙上前,拿着帕子小心为苏佩儿擦汗,哽咽着道:“姑娘,您可算是好了!刚才、刚才我差点儿以为……” 苏佩儿平日待她不错,如同亲姐妹一般,所以此时小丫鬟才这般为她担忧。 然而听得她的哭声,苏佩儿脸上却是一片麻木。 她望着船篷顶,双眼失焦,嗓音沙哑地开口: “为什么……要救我?” 她现在这样子,还有什么活下去的必要? 叶初棠将银针收起,净了手,透明的水珠从纤细葱白的指尖落下。 令人很难想象,刚才就是这样的一双纤纤素手,救回了一大一小两条命。 她仔细擦了擦手,温声道:“你已经有了一个半月的身孕,头三个月本就胎像不稳,你今日又情绪激动,导致出血,之后更要小心。” 苏佩儿缓缓抬手,抚上了自己的小腹,眼泪无声滑落。 她这个月的月信迟迟不来,她心里就有了不好的预感,前几日偷偷出去诊脉,才知道自己居然已经有了身子。 “这孩子,不该来的。”她声音微微颤抖。 叶初棠偏头看她:“你若真的不想要这个孩子,今日何必来此?” 苏佩儿与她对视,望着那双乌黑沉静的眼眸,忽然觉得自己的一切心思都被对方看得透透的。 她咬了咬唇,苦笑。 “是。我以为我和韩郎情投意合,他不过是太忙了,才一时将我冷落,若他知道这孩子的存在,肯定会回心转意。是我错了……是我错了1 她若告诉妈妈,不过一碗堕胎药的事儿,可她不死心,还满心幻想。 直到此刻,她才知道自己错的有多离谱。 叶初棠看了看她,道: “回去好好养几日,喝点温补的药,切记不要再动肝火。今日我只能救你一次,真正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 苏佩儿怔怔,良久,她偏过头,喃喃:“难怪他对你这般上心……” 来之前,她打听到韩尧今天包了船,请了朋友,要来这游湖,其实就是为了向叶家那位刚回来的二小姐献殷勤。 关于叶初棠,苏佩儿其实也有所耳闻,但她私心里一直觉得,自己比起对方,只是出身不同,论其他,那个叶初棠未必能比她更好。 可现在见了面,她才知道双方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不,她根本没有资格与对方相提并论。 出身、家世、容貌、气度…… 苏佩儿一直是有几分傲气的,这傲气一方面来自于她出色的容貌,另一方面来自她精湛的琴技。 可现在,在叶初棠跟前,她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相形见绌。 苏佩儿闭上眼:“他对你才是真心。” 耳畔忽然传来一道轻笑。 “他的真心,很珍贵吗?” 苏佩儿惊愕扭头,茫然地看着她。 叶初棠淡道:“人心善变,把希望寄托在一个男人身上,每日纠结他对你是不是真心,就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罢了。” 苏佩儿一时呆住,不知如何回话。 “可、可……” “更何况,今日他能这样弃你于不顾,他日也能这样对其他人。他这种人,最在乎的只有他自己,自私自利到了极点。”叶初棠随手将一缕碎发别到耳后,神色淡然,“自找苦吃这种事儿,我向来没兴趣去做。” 苏佩儿许久没有说话。 她从小学的就是如何讨男人喜欢,从没有人和她说过这样的话。 过了好一会儿,她低头看向自己的小腹:“可是,终究是苦了这孩子……”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脚步声,似乎有人上了船。 苏佩儿意识到什么,顿时紧张起来。 叶初棠回头,听着那越来越近的声音,眉梢微扬。 “怎么会?这孩子的亲祖父,可是堂堂光禄寺少卿韩桐韩大人,荣华富贵,享受不尽,何来吃苦一说?” 苏佩儿直接愣在那。 外面已经传来韩尧的声音: “叶二姑娘?” 叶初棠挑帘走了出来。 霎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朝着这边汇聚。 叶初棠上前一步,唇角弯起: “恭喜韩公子,苏姑娘母子平安。” (本章完) 121.第121章 打落牙齿和血吞(二更) 韩尧脑子一空,直接愣在当场,忍不住脱口而出:“你、你是说她和、和那孩子都还活着?1 他语气急切错愕,不见半分欣喜,反倒是惊吓更多。 叶初棠挑挑眉:“是啊,怎么,韩公子不高兴吗?” 韩尧想也不想地反驳:“这事儿又和我没关系,我有什么好高兴不高兴的1 话音落下,他才发觉自己反应似乎有些激烈,调整了一下表情:“叶二姑娘,你可千万别误会啊,我真的不知道她那孩子是谁的1 帘子忽然被人挑开,脸色苍白的苏佩儿就那样看着韩尧,双眼通红:“韩郎,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你厌弃了我也就罢了,可这孩子——你怎能不认?” “不是我的,我为何要认!?”韩尧皱起眉,脸上神色不掩嫌弃与厌恶,“你,一个青楼出身的贱胚子,谁知道这孩子到底是谁的1 苏佩儿眼里最后的一点光彻底消散。 她浑身发抖,似乎下一秒就要昏厥过去。 小丫鬟满脸担心地扶着她:“姑娘,咱们先回去吧,方才叶二姑娘交代,您现在不能吹风受凉——” 苏佩儿一点点将她的手掰开,冲着韩尧凄然一笑。 “既然韩郎不肯认我们母子,那我便以死正身,求一个清白1 说着,她便推开丫鬟,快走几步来到船头,作势便要跳湖! 人群传来道道惊呼。 韩尧也惊呆了,万万想不到向来听话柔弱的苏佩儿竟会如此刚烈,以死明志! 就在苏佩儿即将跳下去的时候,叶初棠随手扔出什么东西,滚到了苏佩儿脚下。 苏佩儿只感觉脚下一滑,身体便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正巧砸到刚刚赶来的丫鬟身上。 小丫鬟紧紧扶着她,吓得心脏都快从胸口跳出来,后怕不已,带着哭腔喊道:“姑娘,您可不能想不开啊!您要是——姑娘?姑娘1 小丫鬟慌忙抬头,求助地看向叶初棠:“叶二姑娘!您快来看看吧!我们家姑娘晕过去了1 此时此景,她唯一想到能救她们姑娘的,就只有叶初棠了。 叶初棠走过去,见苏佩儿眼眸紧闭,唇上毫无血色,拉过她的手腕把了脉。 “她这是气血攻心,伤心过度,才导致了惊厥,须得尽快带她回去好好休息。” 小丫鬟慌张无措:“那、那我们这就回春风——” “韩公子。”叶初棠回头,神色温和关切,“我记得贵府离这里不算太远,赶紧带苏姑娘回去吧。” 韩尧瞬间睁大了眼睛:“什、什么!?” 让他公然带一个怀了身孕的青楼女子回府!? 他的名声、韩家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叶初棠往旁边走了走,捡起刚才扔出的一颗银锞子,又回头催促道: “时间紧急,还是麻烦韩公子快些吧。另外,看在韩公子特意相邀游湖的面子上,这次的诊金就打个对折,五百两即可,就当抵了今日的茶水钱。” …… 长公主府。 日暮西沉,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一道纤细清瘦的身影正从院中缓步走来。 小五似有所觉,立刻坐直了小身板,抬头看了过去。 前面带路的丫鬟笑着道:“长公主,叶大夫来了。” 话音刚落,小五已经迈开小短腿,蹬蹬蹬跑了过去,直接扑到了叶初棠的怀里。 叶初棠将她抱起:“阿姐来晚了,是不是等了很久?” 小五摇头,又冲她展颜一笑。 ——她知道阿姐肯定会来接她的,所以等多久都没关系啊! 长公主见着她,也笑了:“今日出游,玩得可好?” 叶初棠想了想,点头:“景色宜人,十分热闹,就是没来得及仔细欣赏。下次有机会,想带小五他们一起去看看。” 长公主有些奇怪,叶初棠去了挺长时间的,怎么会说没能好好游赏? “对了,之前不还说要赏月?怎么这个点儿就回来了?” 叶初棠顿了顿:“发生了点意外,大家便早早散了。” 长公主来了兴致:“哦?” …… 定北侯府。 云成垂手而立,将今日翡月湖发生的一切,都事无巨细地讲了一遍。 “……这会儿韩尧已经带着苏佩儿回了韩家,韩桐也在,估计今晚那边要好一番闹腾。” 沈延川眉梢微扬:“他这几日被停职,倒是正好有时间来应付这些事儿。不过,韩尧就这么同意把人带回去了?” 说到这,云成就忍不住想笑。 “您有所不知,当时翡月湖上游人如织,所有人都在围观。本来,被抛弃的女子找上男方,又被对方公然弃之如敝履的事不算稀奇,更不用说那女子还是出身青楼,在意者更是寥寥。可偏偏那苏佩儿弹得一手好琵琶,湖上一曲哀婉柔泣,引来不少关注,再后来又当众跳湖,宁可一死,以换自己清白。如此烈性,韩尧自然招架不祝” 这事儿若是悄无声息,韩尧可以轻松保全,可谁知道苏佩儿把事情闹得这么大。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韩尧如果还是置之不理,以后不知要被人骂成什么样。毕竟,虎毒不食子。他能薄待苏佩儿,却不能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 云成想起当时的那一幕,仍觉痛快。 “您没看到叶二姑娘催他给诊金的时候,他脸有多难看1 之前他只是听连舟提过几句,今日见了他才发现,那位叶大夫,实在是比想象的还要令人出其不意! 一进一出,救了苏佩儿母子二人两条命,简单几句,又将韩尧送上风口浪尖,逼得他进退维谷,不得不将人带回,背上骂名。 最后,还不忘要诊金。 这真是…… 沈延川抿了口茶,闻言动作一顿,扬了扬眉。 这么说来,她当初找他要诊金的时候,还挺……温和? “治病救人,这钱本就该给。更何况,她还帮了韩家这么大的忙。” 沈延川放下茶杯,声调疏淡。 “只要赵汉光被查出问题,最有希望上位的人,就是韩桐。” “这样的关头,怎么能闹出丑闻?便是打落牙齿和血吞,想必韩大人也是欢喜的。” 122.第122章 记挂(一更) 第122章 记挂(一更) 天色擦黑的时候,叶恒终于回了叶府。 最近他在大理寺的日子并不好过,苏圩看他处处不顺眼,一直将他边缘化。 下面那些人不敢得罪苏圩,自然也都与叶恒疏远。 也就这两日,苏圩他们忙着调查马球赛的事儿,没有太多功夫理会叶恒,他这才得以松了口气。 然而刚刚进门,叶诗娴就神色紧张地迎了上来。 “爹,您可算回来了。” 看她表情不太对,叶恒皱了皱眉:“怎么了?是你娘又闹了,还是你弟——” “都不是。”叶诗娴摇头,却又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是、是韩尧和堂姐那边,出了点情况。” 叶恒走到一旁坐下,端起茶杯想饮口茶,却发现里面空空。 他越发烦躁,不耐烦问道:“他们今日不是一起出去游湖了吗,怎么,你堂姐给人家甩脸色了?” 叶诗娴抿了抿唇,才道:“不是,是韩尧出了岔子。他、他让一个青楼女子怀了身孕,人家今天直接找上门了1 叶恒惊愕抬头:“你说什么!?” 叶诗娴只得将傍晚发生的事和盘托出,她每多说一句,叶恒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最后,韩尧无法,只能把那个青楼女子带回了府上——” 砰! 叶恒抬手将茶杯狠狠摔在地上,碎片飞溅。 “这个没用的东西1叶恒怒不可遏,“路都给他铺好了,竟然搞出这样的破事儿1 叶诗娴惊得后退一步。 “爹,您先别气,咱们得赶紧想想办法,把这件事儿按下去才行啊1 “按下去?怎么按?”叶恒额头青筋直跳,“翡月湖!那么多人都看见了!不出一天,这消息就会传遍京城的大街小巷1 他咬紧牙关,胸口像是有一团火在疯狂冲撞。 “我早就暗示过他,这段时日少去那些风月场所!等婚事定下来了,一切好说!他就这么管不住自己!?现在好了,闹成这样,接下来要怎么办1 叶诗娴猜到他会生气,但没想到他会动这么大的怒火,小心劝道:“爹,这件事是韩尧做得不对,可谁能想到那个什么苏佩儿竟然怀孕了,而且直接找了过来呢?早知如此,今天就不该去那翡月湖的。” 想到苏佩儿要死要活的一幕,叶诗娴撇撇嘴,眼中几分鄙夷。 “那女子这么闹,无非就是想母凭子贵,攀上韩家罢了。” “她怎么想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件事现在已经人尽皆知1叶恒深吸口气,按了按眉心,“叶初棠现在在哪儿?” 这件事必须得尽快解决! 叶诗娴往外看了一眼:“她没和我一起回来,离开翡月湖后,她就直接去长公主府了,说要接那小丫头。” 叶恒觉得有些不对:“她去多久了?” “大概一个时辰了吧。”叶诗娴猜测,“可能留在那用晚膳了。” 叶恒来回踱了两步,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我去趟长公主府。” 叶诗娴一愣:“现在?” 这天都已经擦黑了埃 “您不用担心的,她要是回来的晚了,长公主府的人自会送她回来。”叶诗娴语气发酸,“毕竟她现在可是长公主府的常客呢。” 叶恒一言不发,抬腿就往外走。 长公主昨日才当众言明,有意为叶初棠指婚,他顶着压力婉拒,说她与韩尧两情相悦,婚期将定,结果今天就出了这档子事儿! 长公主怎么看他?其他人怎么议论!? 叶恒心里越发不安,加快了步伐。 他忽然想到什么,回头冲着叶诗娴喊道:“你也一起1 他今天不在,也就叶诗娴能说上几句话了。 叶诗娴不太想去,觉得叶恒过于忧虑,可此时看着他的脸色,她也不敢反驳,只得跟了上去。 …… 长公主府。 “这道五珍甜羹,小五好像特别喜欢?”长公主笑吟吟道。 叶初棠看了小五一眼,唇角微弯:“她自小就喜欢吃甜食。” 长公主看小五乖巧可爱,自然怎样都是好的。 “喜欢的话,以后什么时候想吃了,尽管来,让后厨做。” 叶初棠一顿:“这怕是太麻烦……” “有什么麻烦的?”长公主捏了捏小五软嫩的脸蛋,心都化了,“小姑娘喜欢吃点甜的多正常啊!哪儿像延川似的,嘴巴挑的很,尤其小时候,看见那些甜羹点心,是碰都不会碰的。” 挑剔又多事,实在讨人嫌! 叶初棠:“……” 她忽然想起之前在江陵的时候,沈延川每次喝药,都能面不改色将那些苦到要命的汤药干脆饮荆 ……懂了,这男人爱吃苦。 叶初棠朝着窗外看了看:“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你今天忙活许久,肯定也累坏了,不如直接歇在这。”长公主想起什么,神色淡了许多,毫不掩饰地道,“何况那个叶家,有什么好回的?” 叶初棠顿了顿,唇角却弯起一抹浅浅的弧度。 “家,自然是要回的。” 长公主一怔,却见那少女容色沉静,似乎陷入了过去的回忆,眸中暖光涌动。 喉间的话忽然便讲不出口了。 怎么忘了,那本来就是她的家。 叶初棠敛神,弯起眼睛,说道:“而且,明日就是阿言的十四岁生辰了,我给他准备的生辰礼,还在屋内放着,只等明日去国子监给他送去。” 长公主有些惊讶:“当真?那他——” 正说着,竹心从外走来,“长公主,叶大人来了。” 叶大人,自然是指叶恒。 长公主一顿,脸上笑容淡去。 “让他进来。” 叶恒很快在丫鬟的带领下来了,他身后还跟着叶诗娴。 一进门,叶恒匆匆扫了一眼,看到叶初棠和小五果然在这,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一半。 他脚步站定,恭敬行礼:“微臣见过长公主。” 长公主淡道:“这么晚了,叶大人来此,所为何事?” 叶恒喉咙发干,挤出一个笑:“天色晚了,看初棠一直没回去,我心中担忧,便想着亲自过来接她——” 长公主忽然笑了一声,只是眼角眉梢都没什么笑意。 “原来叶大人还记挂着初棠呢?” (本章完) 123.第123章 一天时间,滚出去(二更) 第123章 一天时间,滚出去(二更) 叶恒心里一梗,讪讪笑道:“长公主说笑了,微臣是初棠的亲二叔,自然要多多操心的。” “是吗?本宫眼拙,倒是半点未曾看出来呢。”长公主不咸不淡道,“否则,怎么会‘精挑细询,为她选了韩尧?” 叶恒语塞。 他便是个傻子,也听出来长公主对他的不满了! “长公主,翡月湖的事儿,微臣也是刚刚才知晓。微臣也未曾想到,韩尧竟、竟是闯出了这样的麻烦来啊1叶恒垂着头,眼睛盯着地面,只觉得长公主的视线犹如实质,沉沉落在自己肩上,让他抬不起头来,“他之前信誓旦旦,说对初棠一心一意,怎料——” “韩尧生性风流,这一点叶大人应该早就知晓才对,怎么现在又换了这样的说辞?”长公主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不久之前,叶大人可是口口声声,说韩尧是韩桐之子,算是你看着长大的,也是你为初棠认真臻选出的良人。” 长公主声调平静,叶恒却出了一身的冷汗,“他、他……” 长公主靠在椅背上,神色淡淡,不怒自威。 “现在双方还未正式定亲,他就敢带怀了身孕的青楼女子带回府中,这以后初棠要真是嫁了过去,还不知道要被他们韩家如何踩在头上欺负1 叶恒颤抖着手擦去额上的汗:“这、这怎么会呢?韩尧这次的确是做错了,但就算给他天大的胆子,他也不敢辜负初棠啊1 长公主唇角微掀。 “他怎么不敢?本宫看他倒是敢得很!初棠无父母可依,无兄长可靠,只几个年幼的弟弟妹妹跟在身边。日后她嫁了人,受了委屈,便是连个诉说委屈的人儿都没有。那韩尧不就是仗着这一点,才如此嚣张妄为?” 叶恒咽了口唾沫,猛地抬头,信誓旦旦道:“若他敢对初棠不好,微臣第一个不会放过他1 “你?”长公主用帕子按了按唇角,似乎笑了一声,“这韩尧,不就是你亲自为她挑的吗?” 若非是他,叶初棠也不会被牵扯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里! “更何况,本宫听说,那女子找到韩尧之后,韩尧根本不认她们母子,看到她见血,危在旦夕,也没有丝毫关心与表示。若非初棠出手相助,那女子与腹中胎儿只怕早已成了冤魂。如此做派,当真无一丝男儿血性与担当1 长公主眸光转冷, “叶恒,这就是你为自己亲侄女,定的好姻缘1 噗通——! 叶恒直接跪倒在地。 “长公主,这次是微臣考虑不周,求您见谅1 叶诗娴原本还没觉得这件事很严重,直到此刻,她才发现长公主对叶初棠不是一般的维护。 难怪来的路上,爹那么紧张…… 叶诗娴目光一转,看到叶初棠正坐在那,表情平静,毫无波澜,心里的火瞬间窜上。 要不是因为叶初棠,她爹此时此刻会跪在这,跟长公主求情? 偏偏叶初棠还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 “堂姐。”叶诗娴强压着心头火气,“爹这么做,也是为了你,谁能想到韩尧那边居然还有这档子麻烦?不过他对那些女子都只是逢场作戏,自从与你相识,他就再没出去浪荡了,待你的心还是真真的。要不,你就原谅他这一次,给他一个月的时间,让他把这些事儿都处理好?” 叶初棠挑眉:“一个月?” “对,只要一个月。”叶诗娴看她回应,以为她被说动了,“他若有心,自会将这些事儿都办妥当——” 叶初棠若有所思:“一个弱女子,还怀着身孕,怕是处处艰难。我倒是不知,你说的处理好,究竟是指什么?” “自然是……”叶诗娴说到这,余光瞥见长公主面无表情的脸,顿时心头一跳,连忙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那自然就是他们的事了。” 在场之人心知肚明,这个“处理”,无非就那几种情况,要么是孩子没了,要么是苏佩儿没了。 韩家怎么说也是正经的官宦之家,第一个孙辈的生母出身青楼,以后怕是要被人笑死。 最温和的解决办法,恐怕就是把苏佩儿打发出去,养在外面的庄子上,等孩子大了再接回来。 可即便如此,这对韩家以及未来嫁入韩家的千金而言,也是莫大的羞辱。 长公主看了眼叶诗娴:“想不到叶二小姐尚在闺中,对这些后宅之事,倒是如此清楚。” 叶诗娴脸色顿时白了。 她从小跟在她娘身边,对这样的事儿的确不陌生,高氏如果没点手段,也不可能稳坐叶家夫人的位置这么多年。 早些年叶恒还纳过妾,只是进府之后,都是没过多久便香消玉殒。 叶诗娴早已习以为常,可她一时冲动,竟忘了这里是长公主府,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这样的话! “长公主,臣女、臣女别无他意!只是想着,姻缘难得——” 长公主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 “你若觉得可惜,不如自己嫁给韩尧。” 叶诗娴一惊,剩下的话全都咽回了肚子。 让她嫁给韩尧?这怎么可能! 叶恒回头,怒声斥责:“这哪儿有你说话的份儿1 叶诗娴也连忙跪了下来:“臣女失言,还望长公主见谅1 房间内一片寂静,空气似是寸寸凝固。 终于,长公主道:“本宫乏了,你们都退下吧。” 叶恒心里一松。 听这意思,长公主今天没有继续追究的打算。 他立刻应声,起身告退。 然而刚退出一步,他就发现叶初棠没动。 “初棠?我们该回去了。”他提醒道。 叶初棠尚未开口,便听长公主道:“回去?回哪儿?” 叶恒有些不安:“自、自是回叶府……” 长公主露出恍然之色。 “哦对,是该回去了。不过,她今晚还是要留宿长公主府,等你们从那里搬走了,本宫再派人送她。” 她看了眼外面的天色,淡道: “给你们一天时间,够了吧?她明天回去还有要事,可别耽误了。” (本章完) 124.第124章 好戏连连(一更) 明月高悬,夜色静谧。 叶恒和叶诗娴都被打发了出去,伺候的下人们也被屏退。 长公主这才看向叶初棠,脸上的冷肃之色消散,音调温和下来:“好了,时间也不早了,你快些带小五去休息吧。竹心已经将偏房收拾妥当,你们直接过去便好,若还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开口。” 叶初棠却松开了小五,上前几步,低眉敛目,屈膝郑重行礼:“初棠谢过长公主。” 长公主立刻去扶她的胳膊:“你救过本宫的命,这点小忙又算得了什么?” 叶初棠声色沉静,字句诚挚:“初棠未经允许,擅借长公主之势,长公主胸襟开阔,未加计较,初棠却不可不记这份恩情。” 长公主手一顿。 小五立在一旁,乌黑溜圆的大眼睛眨了眨。 下一刻,便见长公主松开了手,看着叶初棠,唇角笑意渐深,似叹似赞。 “难怪这几年,你独自一人,竟也将几个弟妹教养得这般出色。” 当真是聪慧过人,生就了一颗七窍玲珑心。 叶恒一家公然霸占了叶铮的府宅,直到叶初棠姐弟几人回京,也没有半点要让回的意思。 吃下去的东西再想让人吐出来,本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儿。 叶初棠是女子之身,弟妹又都年幼,叶恒只要摆出自己二叔的身份,便能一直压他们一头。 若公然撕破脸,旁人只会说叶家姐弟一心只为钱财,连当初为自己爹娘操持后事的亲二叔都能赶出去。 就算能拿回宅子,叶初棠姐弟几人的名声也不用要了。 叶初棠倒是无所谓,可她不能让阿言名声有损,更不能让阿风和小五被人指指点点。 所以,她必须师出有名,借势而为。 只有等叶恒自己暴露弱点,背上骂名,被群起攻之,叶初棠才能干干净净将一切拿回来。 她今日来长公主府,讲了翡月湖发生的那些事,又故意提及阿言明日便满十四,就是为了请长公主出手帮忙。 而长公主是何许人物?叶初棠的这份心思,她自然是懂的。 其实长公主对此并不介意,一来叶初棠救过她的命,她本就打算为叶初棠出头,二来,她有自己的私心,就算叶初棠不谋划这一局,她迟早也是要让那个韩尧出局的。 现在她不过顺势而为,一箭双雕,高兴还来不及。 叶初棠垂首叩谢。 待她行完这一礼,长公主才重新去拉她,眉眼间笑意慈和:“好了,谢也谢过了,这下可能安心了?” 叶初棠唇角微弯,盈了一抹浅笑。 长公主越看她越是顺眼,心里喜欢得不得了。 这些年她身居高位,什么样的姑娘没见过?可没一个能与叶初棠比。 聪明且从容,遇到任何麻烦从不慌张,总能有条不紊地将一切解决。 除此之外更重要的是,有着这样过人的心智与谋略,却仍真诚恳切,赤子之心。 这一点更加难得。 小五见阿姐跪了,也跟着来到她身旁,作势就要跟着认认真真磕头。 长公主“哎呦”一声,连忙把小奶团拉祝 这要是实实在在往地上磕一下,她那小脑瓜可受不祝 长公主又是心疼又是无奈,连声笑道:“快起来吧,再跪下去,心疼的可还是本宫。” 她想到什么,侧头吩咐竹心:“对了,挑几个得力的小厮丫鬟,明日叶府的人手要是不够,便让他们过去搭把手。” …… 深夜的叶家,此时却是灯火通明。 下人们脚步匆匆,神色惶惶,来回奔跑忙活。 听到外面吵闹的动静,正打算休息的高氏心烦意乱,忍不住高声喊道:“来人!外面到底在干什么,这么闹腾1 外面无人应声。 高氏拧着眉走了过去,正要拍门,房门却忽然被人从外面打开。 高氏吓了一跳,立刻退后两步,飞快侧头,抬手挡住了自己的脸,同时张口怒骂:“干什么呢!没长眼睛啊1 自从她生了病,就一直待在这里。 叶恒并没有让人关着她,但她自己不肯出门,此时突然有人闯了进来,她怎么能不生气? 然而很快,高氏就发现事情不对劲。 ——这几个进来的丫鬟竟开始收拾起这屋子里的东西了! 一个丫鬟小跑过来,看到高氏凹凸不平红肿溃烂的脸,当即吓得倒退几步。 “夫、夫人1 高氏连忙从旁边扯过一条帕子,系在了自己脸上,恼羞成怒:“放肆!谁给你们的胆子擅闯这里1 那丫鬟这才回神,紧张开口:“夫人,是、是老爷下的命令1 高氏一愣:“你胡说八道些什么东西!?” 丫鬟其实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道:“老爷刚才回来以后,就下令要将这宅院里的东西都收拾搬走,说是、说是明天必须做完——” “搬走?搬去哪儿!?”高氏简直一头雾水。 “说、说是要搬回风陵巷的宅子……” 高氏直接蒙了:“什么!?” …… 砰——! 叶明泽一脚将椅子踹翻,恶声恶气:“我不搬1 几个小厮面面相觑。 “二少爷,这是老爷的意思,您、您不搬,怕是不行啊1 叶明泽的心骤然一沉,直觉发生了不好的事儿。 他立刻上前抓住了一个小厮的领子:“今天爹去哪儿了?为何突然如此1 小厮哪里会知道?只结结巴巴,说叶恒之前去了一趟长公主府,回来后就直接下了命令,半点喘息的时间都没留。 叶诗娴也跟去了,可她现在也在收拾自己的东西。 除了他们二人,剩下的这些全都不明所以,但现在这情况,谁敢问? 叶明泽眼神晃动,低声喃喃:“长公主府……难道是长公主的意思?” 他忽然想起一个人来,厉声问道:“叶初棠呢!?她现在在哪儿!?” …… 定北侯府。 连舟感慨:“都以为韩家今晚会有一场好戏,谁知道,这叶家是更胜一筹,好戏连连啊1 他飞快抬眸看了眼。 “主子,听说长公主对叶恒发了好大的火,您要不要去探望一番?” 125.第125章 与他有关的梦(二更) 沈延川闻声一顿,随后便摇了摇头。 “凭他,倒是还没本事让长公主动气,不必。” 连舟有些惊讶:“那您……真不去?” 沈延川落笔,烛火映出纸上那似乎力透纸背的行行遒劲有力的字迹。 他似乎笑了笑。 “太晚了,何必打扰。” …… 这一晚,叶初棠和小五同宿在长公主府。 小五靠在她怀里,很快便沉沉睡去。 叶初棠闭上眼,累了一天,乏意上涌,不一会儿也入了梦乡。 月光如水,无声流淌,庭院中晚风徐徐,树影摇曳。 …… 眼前白茫茫一片,看不清前路。 唯有树叶簌簌作响,隐约还听到小溪流淌之声。 叶初棠原地站了一会儿,顺延而上,脚下是堆积的落叶。 山岚随风飘散,那似乎被朦胧遮掩的一切,终于渐渐显露。 来到半山,一座八角凉亭静静矗立,亭中两人对坐,茶香袅袅。 其中一人背对着她,身姿挺拔,颇为熟悉。 叶初棠瞬间认出那人身份。 沈延川? 他怎么也在这? “之前的事,不知世子考虑得如何了?” 坐在沈延川对面的人开了口。 是一个男人,且这声音听来颇为耳熟,只是距离有些远,听得并不真切。 到底是…… 叶初棠正想着,忽然听得一道异响。 咻——! 一只锋利飞镖忽而从旁边的树林之中射出! 沈延川似有所觉,侧头看去,那飞镖已近在眼前! 噗嗤——! 叶初棠猛地睁开眼睛。 房间里格外安静,借着月光,依稀能分辨出这里不是她熟悉的叶家。 对了,这里是长公主府。 叶初棠坐起身,闭眼,按了按眉心,开始回忆梦中的一幕幕。 她不知道为何会在今晚坐了这样的一个梦,甚至不知道梦里她到底是在哪里。 那好像是一座山,但她过去的记忆里并未去过。 梦中的一切都似乎格外平静,唯独最后的那枚飞镖…… 可那是冲着沈延川去的,和她也没关系埃 小五似乎察觉到身边空空,往这边凑了凑,直到又挨到叶初棠的手,才又用脸颊蹭了蹭,继续安心睡去。 叶初棠垂眸看她,把她的小胳膊从脑袋下拉出来,调整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静坐许久,确定梦里的确没再出现其他画面,叶初棠才不甘不愿地重新躺了回去。 这叫什么事儿啊? 之前做梦,好歹是她和沈延川同时遭遇危险,现在可好,她好好的,沈延川遇险,她倒是一清二楚。 叶初棠翻了个身,无声叹气。 她要是无法预知也就罢了,偏偏这次又梦见了,更关键的是,以往每次预知梦,最后都证实与她有关。 所以,哪怕这个梦来的莫名其妙,她也还是不能忽视。 起码得先知道,那是哪座山吧? 要不……问问沈延川? …… 第二日一早,叶家门外就汇聚了不少人,看着叶家门口进进出出的小厮丫鬟,满脸兴奋和好奇的指指点点。 “叶家这是干什么呢?” “谁知道,折腾一晚上了1 “我刚才瞧见他们把府里的东西都搬上马车,听说是送回风陵巷的旧宅了,这是要搬家?” “真的假的?他们已经在这呆了三年了,那旧宅都好久没人去了,怎么突然要回去?” “嘘——我可是听说,叶恒昨天去了长公主府一趟,回来就这样了!估计是因为韩尧?” 众人猜测纷纷。 昨天韩尧那一出闹得人尽皆知,长公主对叶初棠青睐有加,见到这事儿,如何能忍? “要我说,这叶家也是活该!那韩尧是个什么货色,旁人不知,叶家和他们颇有交情,难道也不知吗?这摆明了是想把叶初棠往火坑里推呢1 说话之人说着,往地上啐了一口。 “呸!什么样的二叔会给自己亲侄女物色这样的夫君?我看他从一开始就心术不正1 …… 叶恒现在真如烈火烹油,整个人都焦头烂额。 他当然知道外面那些人会说出极其难听的话,可现在他也没有其他法子了。 长公主是什么身份?她的命令,谁敢违背? 叶恒毫不怀疑,如果自己没有照做,在一天之内搬走,他绝不会有好下场! 说不定连这大理寺少卿的乌纱帽都难以保住! 高氏又哭又闹,叶明泽也摆脸色,怎么都不愿意走,有小厮不小心把东西散落一地,满是狼藉…… 整个叶家上下一片混乱。 然而此时的叶恒却顾不上这些了。 他来到书房,看着自己连夜收拾好的几个箱子,眉头紧牛 这里面,有不少他这些年从各处搜罗来的珍贵字画,以及—— 叶恒上前,打开了其中一个不起眼的梨花木箱。 …… 叶初棠带小五陪着长公主用了早膳,便提出想回去一趟。 “回这么早做什么?”长公主有些奇怪,“现在那边乱糟糟的,肯定十分吵闹。” 她本来打算等过了晌午再送叶初棠回去,到时候再派人过去帮忙打扫整理一番,就能好好住了。 叶初棠微微一笑:“其实也没什么要紧事,只是当初从江陵回京的时候,我们带了些东西回来,有阿言看的书,还有一些阿风用的药,以及小五自己零零碎碎的东西。我怕他们收拾东西的时候不小心拿错,再想去要,只怕是麻烦。” 长公主了然:“如此说来,倒也不无道理。” 那家子人什么事儿干不出来?别说顺手拿,就是强抢也是有可能的。 “那本宫派人去守着你们几个的住处就行,看谁敢动你们的物件。” 经历过最近的这些事儿,长公主是真心厌恶叶恒那一家子,一眼也不愿意多看。 难为叶初棠居然能忍到今日。 叶初棠笑着摇摇头:“多谢长公主,但其实不用那么麻烦的,我回去看看就好。除了刚才那些,另外有把伞是徐公子送的,若被他们误拿就不好了。” 徐容卿的那把伞,一直和徐凤池送还的爹娘的物件放在一起。 她绝不可能让叶恒他们知道她还留有这些东西,所以这一趟,她是一定要回去的。 正来到门外的沈延川脚步一顿,眉梢轻抬。 126.第126章 狭路相逢(一更) 第126章 狭路相逢(一更) 长公主有些惊讶:“你是说……徐容卿?” 叶初棠颔首。 “之前一直想着把那把伞归还,只是迟迟没凑到机会。” 长公主心里松了口气,语调也轻松起来:“这个好说,等会儿派人送你过去便是,顺路的事儿。” 叶初棠正要开口,忽有所觉,回头看去。 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映入眼帘,正是沈延川。 他走进来和长公主请了安,又冲叶初棠轻轻颔首:“叶大夫。” 那张清隽的容颜之上,不见半分惊讶,显然早已知道叶初棠昨晚夜宿此处。 经历过昨晚的那个梦,叶初棠再见到沈延川,心情便十分微妙。 他去的到底是哪座山,约见的又到底是何人,还有他们商量的事情,对方到底让他考虑什么? 叶初棠对这些其实毫无兴趣,但安全起见,却不得不多多上心。 长公主的眼神在两人身上徘徊,轻咳一声:“延川,怎的今日来这么早啊?” 沈延川道:“听闻您昨晚上动了气,本想过来探望,但又想着夜已深,便未曾打扰。” 长公主冷哼一声:“本宫生什么气,不过是那叶恒与韩家欺人太甚1 这事儿已经传开,沈延川会知道也很正常。 他为长公主斟了杯茶,“此事既已解决得差不多了,您就别再多操心了,别气坏身子。” 长公主往后一靠,顺势接道:“不错,本宫也是这么想的。正好你来了,那等会儿,你就去帮本宫看看,那叶恒搬家搬干净了没。” 叶初棠抬眸看了过来。 长公主顿时有点心虚,轻咳一声:“怎么了初棠?有什么问题吗?” 沈延川目光不动声色从叶初棠脸上扫过,他可太清楚叶初棠对他有多避之不及了。 更何况,不用想也知道今天叶府门外会有多少人等着看热闹,她自是不愿同他—— “若不麻烦世子的话,那初棠就先在这里谢过了。”叶初棠温声道。 沈延川眸光微动,修长如玉的手指在骨瓷茶杯上轻轻摩挲,遮去了眼底的波澜。 叶初棠望着他,客气询问:“另外,我还有个不情之请,想顺便去趟徐府,不知世子是否方便?” “……” 沈延川忽然觉得这茶不喝也罢。 他眼帘微掀,正撞上那双乌黑温润的眸,喉间拒绝的话便莫名拐了个弯。 “举手之劳。”他一字一句道。 叶初棠眉眼舒展,唇角绽开一抹笑。 “多谢世子。” …… “世子对您真是孝顺,一早便赶来了看您呢。”竹心一边帮长公主按肩膀,一边夸赞道。 长公主轻哼。 “之前回京那么久都不来,还得我这个老婆子催他才肯登门,如今倒是来的勤快。” 竹心道笑着道:“您明知道世子是被您催婚催怕了。” “他要是有能耐,还用本宫催?”长公主说着,想起刚才的情景,又老神在在往椅子上一靠,“不过现在本宫也懒得管了,本宫倒是要看看,最后这着急的到底是谁?” “世子这般才貌,便是放眼整个京城,也没几个能与他相提并论的。想嫁入定北侯府的千金贵女不知凡几,不过是看世子心意。” 竹心这话并非夸张。 哪怕是沈延川这几年不在京城,一心牵挂他的女子也数不胜数。 长公主却笑道:“怎么没有?本宫看徐凤池那儿子就不错。听说年纪轻轻,便已经是翰林院编修,样貌才华家世都很是出色。” 竹心一愣。 长公主朝着湖里撒了一把鱼食。 “这般年纪还未曾婚配,指不定是早已心有所属了呢。” …… 马车一路往叶府而去。 小五靠在叶初棠身边,看看沈延川,又看看自家阿姐。 唔……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每次世子和阿姐在一起的时候,气氛都有点怪怪的诶。 可是又说不出到底是哪里怪。 小五心里隐隐猜测是因为阿姐嫌弃世子,又不太敢确定。 因为世子很有钱,出手也很大方,对这种病人……不是,对这种朋友,阿姐态度向来很好。 思来想去还是想不明白,小五就干脆不想了,摸了摸自己厚厚的荷包,开始认真思考今天要送三哥什么礼物才好。 阿姐说了,前几年家里没条件,如今好不容易回了京城,这次三哥的生辰,要好好办一场! 叶初棠也在思考一件事情。 ——要怎么从沈延川嘴里套话呢? 要是旁人也就罢了,偏偏是沈延川。 这位可是连她也捉摸不透的主,叶初棠确信自己只要开口,沈延川立刻就会发觉不对。 ……太聪明的男人果然很讨人厌。 沈延川手指轻轻敲了敲。 刚才分明是她先答应了同行,这会儿好像又烦了? 按说这一趟回叶家,看的是叶恒一家人的笑话,她该高兴才是。 可这会儿她却似乎在反复思量着什么,欲言又止,谨慎非常。 是因为等会儿要去徐府,所以现在就开始紧张了? 沈延川胸口莫名更堵了。 他淡淡道:“徐容卿今日应该在翰林院当值,你去徐府,应该也是见不到人的。” 叶初棠愣怔片刻。 好端端的,他提徐容卿做什么。 这表情看在沈延川眼里,就是愕然的失落。 他偏了偏头,移开目光。 叶初棠忽然明白过来,他应该是听到了她和长公主的对话,知道她是要去还桑 其实她真正要见的是徐凤池。 叶恒一家突然搬走,要收拾不少东西,其中肯定有一些是她需要的。 如果徐凤池能帮忙,就再好不过。 但在外人看来,她和徐凤池也是刚刚才重逢,往来不多,突然就这么去找人,确实是太打眼。 那把伞不过是借口。 “既然这样……”叶初棠斟酌着开口,还没说完,就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徐容卿见过世子。” 叶初棠一愣,挑帘朝外看去,就见徐容卿正在前方。 “徐公子?” 徐容卿看到她,当即神色一松。 “初棠妹妹,我正说要去找你。” 沈延川挑了挑眉:“徐公子今日没有当值?” “叶家的事我已经听说了,今日便请了假,过来看看。”徐容卿长舒口气,“自然是初棠妹妹的事更要紧些。” 沈延川笑意微敛。 (本章完) 127.第127章 别动!(一更) 徐容卿这两日比较忙,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内,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 于是今日他直接请了假过来了。 外面风言风语,说什么的都有,他直奔叶府而来,想一探究竟。 没想到半路正好碰上叶初棠。 徐容卿这才注意到叶初棠又是和沈延川一起来的。 他的脑海突然浮现之前看叶初棠随沈延川上了马车一同离开的场景,此时再看两人同在一处,心里微微一沉。 “初棠妹妹,你和世子……” 叶初棠温声解释道:“我和小五昨日宿在长公主府,正巧世子今早也去了,想起回来还有事情要做,就劳烦世子帮忙送我们回来了。” 徐容卿松了口气:“原来如此。” 他原本还担心叶恒他们会做什么对她不利的事,好在长公主照顾之心拳拳,还亲自让沈延川来送。这样就算叶初棠回了叶府,也无人敢对她如何。 不过…… “初棠妹妹,现在叶家那边应该挺乱的,你的事如果不要紧的话,就晚些再回去吧?” 叶恒连夜带人搬家,上上下下那么多人,不知场面会有多麻烦。 “或者,你先随我回去歇上一歇,等这边都解决得差不多了,再——” “叶大夫匆忙赶回,自然是因为要做的事十分要紧,耽误不得。”清冷低沉的嗓音忽然传来,“说来,和徐公子还有几分关系。” 徐容卿一愣。 他神色征询地看向叶初棠。 叶初棠:“……” 她原本是打算拿还伞这件事当借口,回去查看叶恒的情况,谁知道会在这碰见徐容卿,更关键的是,沈延川还突然来了那么一句。 这下真是没得选了。 叶初棠迅速敛起眸中情绪,唇角微弯:“是。” 沈延川收回视线,从抽屉中取出了两碟干果与点心。 小五眼睛顿时亮了。 都是她爱吃的! 沈延川注意到她的反应,眉梢微扬:“要吃吗?” 小五立刻挪了过去,来到了沈延川这边。 ——好香啊!应该是刚刚出炉不久的呢! 沈延川夹了块芝麻酥,顺势喂给小五,“这个挺好吃的,尝尝?” 小五立刻往前凑了凑,眼看就要吃到—— “小五。” 叶初棠清清淡淡的一声,顿时让小五定在了原地。 她最后看了眼那块酥脆香甜的芝麻酥,依依不舍地转开了头。 叶初棠这才又看向沈延川,“世子,小五早上在公主府已经吃得很丰盛了,而且她年纪小,平日里吃糖多了也不太好。” 沈延川轻轻颔首,“是我考虑不周了。” 叶初棠垂眸看了眼那碟子里装着的吃食,“世子不是不喜欢吃这些吗?” 沈延川眉心微动,抬眸看她,似是有些讶异她会知道这些。 叶初棠多解释了一句:“之前听长公主提过。” 毕竟这么挑剔又多事的男人的确挺少见的。 沈延川唇角似乎弯了弯,将东西收起。 “好。” 叶初棠不明所以。 好?什么好?好什么? 但此时也不好多问,徐容卿还在。 而这趟叶家,她是必须要回的。 她侧头冲着徐容卿道:“若徐公子不介意,可以一起去。” …… 马车来到柳弯巷,远远就看到不少人正围在叶府门外看热闹。 不知是谁率先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惊讶出声:“定北侯府的马车1 人群自动让出一条路,无数目光汇聚。 最终,马车在叶府门前停下。 这里还停着两辆马车,下人们进进出出,正不停忙活着将东西搬上来。 叶初棠下了马车。 正在门口守着的管家瞧见她,顿时惊住,说话也结巴起来:“叶、叶——你怎么回来了!?” 所有人都知道叶家突然发生这么大的变故,就是因为叶初棠,谁能想到她此时此刻竟然会出现! 叶初棠将小五从马车上接下,牵住她的手,立在门前,肩背挺直。 她下颌轻抬,一字一句道: “这原本就是我的家,我为何不能回?” …… “什么!?叶初棠回来了!?” 叶诗娴震惊抬头,满脸惊愕。 但随即她就想明白了什么,帕子紧紧攥起,咬牙道:“她就这么迫不及待看我们的笑话1 管家擦了擦汗,解释道:“大小姐,她、她说是回来拿东西的,好像是之前借了徐公子的东西,想今日找到还回去。而且徐公子也来了……” 叶诗娴冷笑:“话说得好听罢了!你去跟她说,我们现在东西还没收拾完,让她等等再来1 现在多看到叶初棠一秒,她都觉得难受! 管家神色为难:“可、可是……她毕竟也是叶家的小姐,我等怎敢拦她……而且除了徐公子,定北侯世子也一起来了!这、这……” 叶诗娴心中更恼,“她倒是会找人撑腰1 如此场面,她也不怕那位看了心里厌烦! 可这些话说不出口,叶诗娴也清楚,他们的确没人能阻拦叶初棠。 她抬脚就往外走。 “爹呢?还在书房吗?” …… 笃笃! 急促的敲门声顿时将叶恒惊醒。 他迅速将盒子盖好锁上,长舒口气,这才过去开了门,看到是叶诗娴,便拧眉问道:“怎么了?” 叶诗娴心口火燎一般。 “爹,您刚才忙什么呢?我都敲了好几次门了。” 叶恒眼神飘忽了一下。 “哦,没什么,就是在整理东西,就没听见。” 叶诗娴也没想那么多,只匆匆将外面的情况和他说了一遍。 “您说咱们现在可怎么办啊?” 叶恒的脸色也不好看。 他何曾有过这样屈辱的经历?如今,不过是因为区区一个叶初棠,就…… “她既然想看笑话,那就让她看1叶恒喊了两个小厮进来,“把这里的东西也都搬走1 小厮连忙上前,抬着箱子往外走。 来到庭院中的时候,一道小小的身影忽然冲了过来,一头撞到了其中一个小厮的腿上。 那小厮莫名感觉自己腿上一软,接着全身都忍不住松懈。 “哐当”一声! 他们往外搬的箱子重重摔在地上,里面的东西全都不受控制地滚落出来。 叶恒在屋内瞧见这一幕,顿时一惊。 那里面放着的可是—— 他想也不想,立刻冲出门,就打算去将东西捡起来。 然而他一只脚刚刚跨出去,一道纤细娉婷的身影已经先一步来到。 她俯下身,修长如玉的素手随意捡起一本书来。 叶恒的心瞬间悬到了嗓子眼! “别动1 128.第128章 道谢(一更) 叶初棠动作一顿,眼帘微抬。 叶恒也察觉到自己失态,立刻调整神色,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 “那、那里面都是我这些年的珍藏,有不少还是孤本,若是损坏了,就找不到第二份了。” 叶初棠眉梢微扬,又扫了眼手里的书。 “《春晖山记》?” 是一本游记。 “我倒不知,二叔还对这些有兴趣。” 叶恒喉咙发干,一边俯身将那些散落的书籍字画捡起,一边训斥那些小厮:“还愣着干什么1 小厮回神,连忙慌慌张张跟着捡。 直到将地上的东西都重新收到了箱子里,叶恒才来到叶初棠身前,目光在她手里的那本书上定格。 “这些书也挺有意思的,我平时闲来无事的时候会看。” “是么,那以后有机会的话,我也要拜读一二了。”叶初棠微微笑着,将那本书递还回来。 叶恒心里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叶初棠尚未翻开查看里面的内容。 他将那本书重新放回了箱子,封箱锁上之后,悬着的心才总算落下,随即微微拧眉:“你不用担心,我带走的都是我的东西。” 自从在长公主府和叶初棠撕破脸,叶恒就没了和她对话的耐心。 ——他都已经沦落到这般地步了,哪儿还用得着顾忌叶初棠? 她现在心里不知道多开心呢! 叶初棠似乎没听出他话语中的冷嘲热讽,淡笑着解释:“二叔误会,我这次回来只是想将徐公子的伞归还。毕竟,那是别人的东西,我总占着,太不合适,您说是不是?” 叶恒脸色发青。 叶初棠这指桑骂槐,说的分明是他! 深吸口气,好不容易压下心里火气,叶恒才冷声道:“那是你和他的事儿,和旁人无关1 他不关心,更不在乎! 他说着,怒气冲冲往外走去,摆明了一个字也不想再和叶初棠多说。 叶诗娴也匆匆跟上。 和叶初棠擦肩而过的时候,她脚步一顿,终于还是没有忍住,低声咬牙道:“现在,你满意了?” 叶初棠侧眸看她,红唇微弯。 “堂妹说笑了。” 这才哪儿到哪儿。 一切,不过才刚刚开始。 叶诗娴迎上她的目光,却只见她眼底一片难以捉摸的沉静与淡漠,眼底似乎蕴藏锋芒,只要再靠近一点,就会将人割伤。 叶诗娴不自觉心尖一颤,咽回了剩下的话,转身快步离开。 脚步慌乱,背影狼狈。 叶初棠收回目光,低头看向小五,冲她轻轻眨了眨眼。 “厉害。” 小五扬起小脸骄傲一笑。 ——这些都是小意思啦!就是不知道阿姐有没有找到想找的东西? 叶初棠将她抱起,脑海之中闪过方才的画面,若有所思。 …… 叶府上下都乱糟糟的,叶初棠未再理会其他人,径直往自己的住处而去。 许是被长公主震慑,叶恒并未派人过来这里放肆。 当然,自从叶明泽搬走,这里也不剩下什么与之有关的东西了。 挺脏的。 叶初棠进了里屋,来到书架之前,手指轻轻一扣,背面墙上就出现了一个暗格。 说来,这个暗格当初还是阿兄特意为她设计的,还教了她怎么打开和关上。 但当时还没来得及用,他们就离开了。 叶初棠又仔细查看了一遍,徐凤池之前送还的爹娘他们的遗物都还好好地放在里面。 她心中稍松,又将暗格关闭,顺手从书架旁拿上了徐容卿之前借的那把伞,这才转身离开。 …… 徐容卿在门外等候。 他其实很想陪叶初棠一起进去的,但被叶初棠婉拒了。 想着这里这么多人都在看着,叶恒他们也不能拿她如何,徐容卿这才放下心来。 等了好一会儿,就先看到叶恒他们出来了。 和从前春风得意的模样相比,今日的叶恒明显憔悴了许多。 他指挥着小厮将东西放到马车上归置好,随后才看到徐容卿,以及旁边停着的那辆定北侯府的马车。 叶恒心里猛地一跳。 徐容卿他可以不管,但沈延川那边—— 叶恒无法,只得硬着头皮上前行礼。 “世子,何事牢动您的大驾?” 帘子并未挑开,只一道质地清冷的嗓音从中传来。 “倒是也无大事,不过是长公主怕叶大人辛苦,特地派人前来帮忙。” 叶恒看着马车后面并排而立的小厮和丫鬟,呆住了:“这、这是……” 马车内的男人似乎笑了笑。 “这些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整理洒扫都是一把好手。叶大人不必客气,尽管差遣。” …… 时间流逝,临近晌午,叶恒一家总算是将东西全都搬离。 几辆马车不停往返,不敢有丝毫停歇。 最后一趟,送的是人。 高氏待在马车里,脸上蒙着纱巾,怨恨又不甘。 叶明泽与她同乘一车,身体被绳索困住,嘴巴也被方巾塞祝 他不停挣扎,想摆脱束缚,却不得其法,眼睛都隐隐发红。 叶恒怕他闹事,特地如此。 高氏虽然很是心疼,但这会儿外面都是人,她也不敢出去,生怕被人看到她此时的模样,于是只能隐忍。 叶诗娴和叶恒是最后上来的。 因为叶初棠的突然回来,这两人也没有什么好脸色。 高氏终于按捺不住:“老爷!难道我们真的就这样走了吗!?” 这和当众被人扫地出门有什么区别! 以后他们一家,只怕都会成为全京城的笑话! 叶恒没好气地道:“不然呢!?” 长公主的命令,他哪里敢违抗!? 高氏脸上满是怨恨:“那个叶初棠!早晚和她那短命的爹娘一样下场1 叶恒越听越烦:“好了!少说两句!生怕别人听不见吗!?” 叶诗娴忍不住撩开帘子,却见叶初棠不知何时已经出来,正站在门下。 她看了过来,微微一笑。 “二叔二婶慢走,以后有时间了,多多来做客。” 叶诗娴气的胸口发疼,直接放下了帘子。 “走1 那辆马车逐渐远去,叶初棠收回视线,来到徐容卿身前,递上那把桑 “徐公子,之前出手相助,万分感谢。” 129.第129章 生辰贺礼(一更) 第129章 生辰贺礼(一更) 徐容卿打量着她,看她神色如常,笑意浅盈,心中总算松了口气。 他接过那把伞,有些惭愧地开口:“初棠妹妹客气了,其实我真的没帮到你什么。” 来的时候他满心担忧叶初棠被欺负,到了以后才发现,叶初棠从头到尾都淡定自若,不用他随行帮忙,也能将事情妥善周到地解决。 叶初棠却笑着摇了摇头:“此时此况,徐公子肯专程赶来,心意已然十分珍贵。” 叶家一片混乱,没谁愿趟这浑水,徐容卿去还是来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也代表了徐凤池的态度。 今日过后,徐家算是公然与叶恒闹掰,站在叶初棠这边了。 叶初棠知道这份情谊有多么难得。 徐容卿看她眉眼舒展,似乎的确没有被这些事影响了心情,这才跟着放下心,也笑了起来。 “若阿言和阿风知道此事,定然也会十分高兴。” 叶初棠轻笑颔首:“我等会儿是要去趟国子监。” 徐容卿看了眼院子里忙活的下人们。 那些都是长公主府的人,做事自不必说,叶初棠也的确省了不少心。 他握着伞柄的手紧了紧,最终还是道:“既然这边事情已经解决,我就先回去了。之后若有任何需要帮忙的地方,初棠妹妹尽管开口。” 不得不说,徐容卿的确是一个极其懂分寸的人。 叶初棠唇角笑意深了些,福了福身。 徐容卿这才翻身上马,余光看到定北侯府的那辆马车,他顿了顿,最终还是没有多言。 今日之事归功到底是长公主在为叶初棠撑腰,沈延川在这,便是最好的佐证。 如此一来,倒是也能打消不少人蠢蠢欲动的心思,以后不敢再随意得罪叶初棠。 “驾1 徐容卿打马离开,身影很快消失在巷尾。 围观的人群也都意犹未尽地散了,叶家这场热闹,估计够他们茶余饭后唠一个月的。 叶初棠来到马车之前,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青玉瓶,递给连舟。 “今日多谢世子。最近天热,这是我自己调制的薄荷膏,困乏之时嗅上一嗅,便能提神醒脑,不是什么贵重东西,谨赠与世子,聊表谢意。” 连舟倒是一喜,没想到这趟竟然还有意外收获,立刻伸出双手去接。 “哎呦,这怎么好意思——” 话没说完,一只修长如玉的手掀开帘子。 沈延川静静看了过来。 连舟似有所觉,立刻收了手转身,兴奋道:“主子,这是叶大夫送您的礼物1 沈延川:“……” 你声音还能更大一点儿。 他看向叶初棠,唇角弯了弯:“叶大夫亲自调制,千金难求。” 这真是实话,毕竟他之前给的诊金都不止这个数了。 叶初棠仿佛一点儿没听出来他的调侃,上前一步,将东西直接递了过去。 “世子不嫌弃就好。” 沈延川将那瓶药收起,微凉的指尖无意蹭过。 叶初棠退后,有些不自在地轻轻蜷了下手,随即又温声提醒:“近日暑气热烈,世子身子刚好,还是要多多休息,注意避暑。” 沈延川眸色微动,再次看向叶初棠,却见那少女容色沉静,似乎只是随口一提。 他将东西收起,声调中似乎带了隐隐笑意。 “叶大夫的医嘱,自然是要听的。” …… 叶初棠带着小五来到国子监的时候,叶璟言和叶雲风已经早早在门口等着。 “阿姐1 叶雲风看到她们,立刻招手。 叶初棠看兄弟俩一眼:“在这等很久了吗?” 叶璟言摇摇头:“没,我和阿风也是才和助教请完假过来。” “对啊!我和三哥可是仔细遵从了阿姐的吩咐,专程等下午的课程上完了才去请假回家的1叶雲风神色兴奋,“阿姐不是说,今天是三哥十四岁的生辰,要好好操办一场吗?” 叶初棠莞尔一笑,哪里猜不到他的心思。 “不过才回了国子监几天,你就想出来玩儿了,这性子果然一如既往。” 叶雲风嘿嘿一笑,倒也不否认,讨好道:“这几日上课讲的文章,都是阿姐以前教过的,没什么意思,还不如出来透透气呢1 叶初棠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你还能记得哪些是学过的?” 叶雲风用力咳嗽一声,心虚道:“三哥说的。” 果然。 叶初棠原本也没指望他会念书,招呼二人上了马车。 “今天有喜事,就破例一次。” 叶雲风忍不住问道:“喜事?除了三哥生辰,难不成还有其他喜事?” 叶璟言也是神色征询。 阿姐对他念书这事儿向来很有原则,一般情况下,是不会让他们专程请假回家的。 除非真的发生了什么…… 叶初棠红唇弯起,目光转向叶璟言,轻声笑道: “其实也是和阿言有关,等到家了就知道。” 叶璟言一怔。 叶雲风好奇不已,抓耳挠腮,恨不得立刻飞回去,扬鞭驾马。 马车一路疾驰。 然而走到半路的时候,叶初棠却喊叶雲风暂且停车。 看叶初棠下了马车,而后走入了一间书局,叶雲风挠挠头。 “三哥,阿姐又要给你买书了?” 家里书已经够多了,国子监的藏书更是浩如烟海,阿姐怎么突然—— 叶璟言若有所思。 叶初棠很快出来,手里果然拿着几本书。 叶璟言伸手接过,目光飞快扫过,却发现这些书…… “阿姐,怎么突然想起买这些?” 这里面有他以前就看过的,还有的虽然没看过,但挑选的类别很杂。 阿姐以前从不这样挑书。 叶初棠随手拿起其中一本。 “《春晖山记》?”叶璟言有些意外,“阿姐突然喜欢看这种书了吗?” 叶初棠轻轻掂了掂,眉梢微扬。 “是觉得挺有意思。” 同样的书,厚薄却不同,重量也有差别。 想必叶恒的那一本,会更好看。 …… 终于,当回到那个熟悉的大门前,叶雲风首先发现不对。 “咦,看门的人呢?” 怎么空空荡荡?而且…… “好端端的,谁把这门口的石狮子都刷干净了?” 叶初棠看着焕然一新的大门,回首轻笑: “阿言,这就是送给你的十四岁生辰的贺礼。” “欢迎回家。” (本章完) 130.第130章 审问(一更) 月明星希 咻——砰! 一朵绚烂的烟火忽然在漆黑的夜空中热烈绽放。 接着,是第二朵、第三朵……交叠盛放,热闹至极。 韩尧原本正坐在院子里苦闷饮酒,听到这动静忍不住起身去看。 这样的景色任谁看了都会觉得欢喜,然而此时的韩尧却越发烦新。 他现在看什么都不顺眼,看这烟花自然也觉得吵闹。 “那是谁家?这么晚了突然放什么烟花!?”韩尧恶声。 一旁伺候的小厮连忙解释道:“少爷,那、那应该是叶家放的烟花……” 韩尧眉头皱得更紧:“叶家?” “是。传闻今天是……是叶二姑娘专门为三弟庆生,花了大价钱,很是隆重热闹。” 提到叶初棠,小厮的声音都低了不少。 果然,韩尧的脸色更差,死死攥着酒杯,几乎将之捏碎。 他这两日被他爹骂的狗血淋头,叶初棠反倒是开心不已! 韩尧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怨恨。 “她这会儿不知有多得意呢吧1 之前他是真喜欢叶初棠那张脸,也的确动了心思娶她,可现在,他对叶初棠只剩怨恚 ——如果当时叶初棠没有出手救下苏佩儿母子,他现在又怎么会沦落到这般境地! 忽然,一道阴沉冷冽的声音传来。 “她当然高兴,现如今整个叶家都是她的了,谁能跟她比?” 韩尧慌张回头,看到来人,嚣张的气势瞬间收敛,不自觉垂下了头:“爹,您怎么来了?” 他现在是真的害怕面对韩桐。 韩桐看见他这个样子就忍不住皱起眉:“这里是韩家,我怎么不能来?” 韩尧语塞,连忙转移话题:“爹,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您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 这两日他被禁足,还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韩桐将事情简单说了一遍,冷声连连:“她现在有长公主撑腰,自然底气十足。也怪我当初看走眼,以为她是个好拿捏的。这女子年岁不大,心思却深,连叶恒都栽在了她手里1 他看了韩尧一眼:“倒是你,成了她解决叶恒的一把好刀1 “这……”韩尧吃惊不已,难以置信,“这应该只是巧合吧?她才十七,能有这么深的城府!?” 韩桐懒得和他废话。 “学你是学不会的了,但之前交代你这段时间在家老老实实待着,你自己务必记得!等过了这个风头,再讨回这笔债也不迟。” 韩尧听出什么,眼睛一亮:“爹,您的意思是……” 韩桐捋了捋胡子,哼笑。 “马球赛上,给那匹马下药的人已经找到了,更重要的是,他供出了幕后主使——赵汉光。” …… 齐王府。 萧成煊脸色阴沉。 “是谁给韩桐的胆子,连赵汉光都敢动?1 话音落下,原本在他身前站着的中年男人立刻跪下,声音恭谨:“殿下息怒。这件事,或许和韩桐无关——” “赵汉光下台,最大的受益者就是他1萧成煊气急反笑,“他竟还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 别人不知赵汉光是他的人,可韩桐是一清二楚的。 现在他将赵汉光拉下马,心思昭然若揭! 那中年男人沉默良久。 房间内光线昏暗,他藏在暗处,看不清模样。 好一会儿,他才叹了口气:“殿下洞若观火,韩桐的这些心思手段,自然是瞒不过您的。但现在事情已然如此,还请殿下速速决断。人证物证俱在,赵汉光怕是洗不清了,更重要的是,冯璋这次也参与了调查。若他去审问赵汉光,许多事情……” 说到这,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房间陷入死寂。 烛心突然爆了个火花。 萧成煊抬眼,眸色沉沉,声音浸着彻骨的寒意。 “这些年赵汉光也为本王做了不少事,待他死后,务必厚待他的遗孀。” 中年男人应声:“是。” 他随即起身,刚退出一步,便听萧成煊又道:“对了,韩桐那边最近也是麻烦不断,让他在家好好待着便是,毕竟之后光禄寺的许多事由,还要他去处理。” 中年男人心领神会。 “殿下宽厚。” …… 天牢。 昏暗逼仄的牢笼之中,充斥着浓郁的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时不时传来哀嚎与低泣的声音,如同夜鬼嘶鸣,令人不寒而栗。 沉重的脚链在地上拖行。 赵汉光有些恍惚。 从他知道自己被揭发到现在被关入天牢,不过短短半个时辰。 而就是这么短的时间里,他的人生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他不知道为何自己一向信任的手下突然诬告陷害,将他推入绝境,也不知道为何自己分明什么都没干,却已经被清清楚楚地定了罪。 哐当——! 旁边忽然有人扑到了牢门之上,伸出自己满是脏污血迹的手来,疯狂喊叫。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是冤枉的!我真的什么都没做1 赵汉光还没来得及反应,跟在身后的狱卒便已经一棍打了出去。 “老实点儿1 那人吃痛,收回了颤抖的手,赵汉光这才注意到那人的右手竟只有三根手指。 他心里一麻,寒意席卷。 那狱卒还要再打,被另一个人叫祝 “算了,马上就要被流放的人了,也活不了几日,管他作甚。” 狱卒这才悻悻收手,踹了赵汉光一脚。 “看什么呢!还不快点儿走1 赵汉光收回目光,低着头往前走。 终于,他被引入最里面的一间牢房,牢门在他身后上锁,他拖动着酸疼的双腿,打算去墙角歇一歇。 然而脚下刚刚一动,他就看到前方一双黑色长靴,以及一抹湛青色衣角。 ——有人!? 赵汉光刚要抬头,就猛地被人从身后捂上了眼! 砰! 有人重重踢了一下他的膝窝,他顷刻跪了下来,膝盖狠狠砸在地面。 “赵汉光。”竟是方才引路的狱卒的声音! “想活的话,接下来的每一个问题,都好好回答。” 赵汉光僵硬点头。 狱卒侧头,小心看向身侧的男人。 沈延川以指按压,推过去一张薄薄的纸张,上面落了一行字。 狱卒只看了一眼,便心惊肉跳。 他强压下心头波澜,冲着赵汉光冷声问道: “三年前通天关一战,与二皇子有关,是不是!?” 131.第131章 避暑(一更) 赵汉光心头一跳,立刻明白对方是冲着二皇子而来。 他垂着头,喉咙发紧:“我不知道。” 狱卒眯起眼睛:“你当真不知?” 赵汉光苦笑:“我位卑言轻,哪里能掺和到这样的事情里来?” 狱卒冲着站在赵汉光身后的人抬了抬下巴。 赵汉光什么都看不到,只能勉强靠着耳力辨认周围产生的一切动静。 他听到了铁器冰冷的碰撞声,接着,有人走到了他身前。 一股莫名的寒意爬上脊背。 “看来赵大人是糊涂了,连三年前的事情都记不清了,既然如此,我也不介意帮赵大人回忆回忆,当初霍将军离京前的那一晚,都发生了什么?” 赵汉光猛地抬头! 然而下一刻他就意识到自己这样的反应太奇怪了,又慌忙垂下头。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霍将军位高权重,当初也是自请出征,谁知道会发生后来的事情——” 冰冷的锐器抵在脖颈,赵汉光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压下狂乱的心跳,艰难出声:“……我真的不知。便是今日我死在这里,我也还是不知1 “你——” 狱卒手腕一转,正要动手,却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不疾不徐的鼓掌之声。 一道清冷低沉的嗓音在昏暗逼仄的牢房内响起。 “赵大人一心为主,忠心耿耿,实在是令人钦佩。” 赵汉光顿时浑身僵住! 他嘴唇微微颤抖,这个声音、这个声音…… “沈、沈延川!?” 他刚才就猜到这里除了审问他的狱卒,肯定还有其他人,他想过无数种可能,却唯独漏掉了这一种! 沈延川示意狱卒将赵汉光蒙眼的布条撤掉。 赵汉光下意识朝着那边看去。 一张清隽矜贵的容颜,藏在阴影之中,看不清晰,唯独那双深邃的眸子,淡漠平静如深潭,难以琢磨。 ——竟真是沈延川! 难道他已知道——不对!他绝不可能知晓那些! 可、可……他为何出现在这,还直接亮出了自己的身份!? 在天牢动用私刑,甚至刚才还直接问了那个问题……沈延川当真毫不担忧吗!? 赵汉光后背出了一身的冷汗。 如果他不知道是来人是沈延川,或许还有转机,可现在……他太清楚,一个人知道的越多,就越危险! 沈延川淡淡笑道:“不过,你家主子是否会感念赵大人这份衷心,就不好说了。” 赵汉光心凉了一半,沈延川分明对他和二皇子的关系心知肚明! 他想为自己辩驳一二,却又觉得说什么都是徒劳,最终只能硬着头皮解释:“请恕微臣愚钝,实在不知世子之意。” 沈延川黑眸之中波澜不惊。 “本世子的诚意就摆在这里,就是不知道赵大人肯不肯要了。” …… “主子,您刚才为何……”连舟随着沈延川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忍不住低声发问,“他们在天牢里待久了,手段颇多,未必不能问出点什么。” 他们所在的位置,天牢内最偏僻的角落,发生什么都不会为外面的人所知晓。 可主子竟直接亮出了身份。 “那些对他没用。”沈延川道,“萧成煊对他有知遇之恩,即便身死,他也不会多说萧成煊一个不字。” 赵汉光这人生性谨慎,有时候甚至过于板正,若今日真死在这里,或许还会觉得本就该士为知己者死,以全大义。 “现在最想他死的就是萧成煊。越是这样,就越要保全他的性命。” 连舟恍然,立刻应道:“您放心,已经派了专人看守。” 沈延川点点头,忽然看到远处的夜空之上,几朵绚烂的烟花绽放。 连舟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那好像是……柳弯巷的方向?” 沈延川扬了扬眉。 …… 叶府的烟花放了好久,大半个京城都看见了。 一时间,叶家的这场闹剧,便以惊人的速度传遍大街小巷。 街头巷尾,无数人谈论此事,皆是眉飞色舞,兴致勃勃。 沁阳郡主更是一大早就带着满满一马车的贺礼招摇登门,一说是补给叶璟言的生辰礼,但明眼人谁看不出来这是专门来给叶初棠撑腰的。 看着不停进出送礼物的下人,就连叶初棠都难得生出那么点不好意思。 “郡主,您送太多了。” “这很多吗?”沁阳郡主惊讶反问。 叶初棠:“……” 传闻燕南王富可敌国,看来所言非虚。 沁阳郡主懒懒往椅背上一靠:“这不是正好赶上你们家有喜事儿吗?我不知道你们都喜欢什么,也懒得挑,回头你们自己选就行。” 小五立刻殷切地举起手里的芙蓉糕。 ——郡主姐姐真好! 沁阳郡主笑嘻嘻捏捏她软嫩的小脸蛋,调侃:“看来小五很喜欢?都舍得拿芙蓉糕给我吃了1 小五脸颊微微泛红。 叶初棠见此,也没继续劝了。 反正这位真是个有钱任性的主,劝不动。 沁阳郡主往前凑了凑,一脸幸灾乐祸:“你知道吗,本来大家都以为韩家那边够有看头了,没想到你们这更精彩啊!听说昨天叶恒他们搬回风陵巷,吵到了大半夜,热闹的很呢1 那一家四口可都不是省油的灯。 叶初棠对此早有预料,帮小五理了理碎发:“搬家本来就是个麻烦事,何况他们还拖家带口的,会折腾些也是正常。不过好歹是回了自己原来的住处,总比去个陌生的地方重新开始要强上百倍。” 沁阳郡主一怔,这才想起叶初棠姐弟几人过去三年逃亡流离,比起叶恒一家,不知多吃多少苦头,多受多少罪。 相较而言,叶恒他们现在不过是挨了一点小小的教训罢了。 她打量着叶初棠的神色,却见叶初棠说这些的时候,自始至终神色都十分平静淡然,好像那些过往,并不能引起她心中一丝波澜。 沁阳郡主向来不擅长安慰人,不过她看叶初棠好像也不需要,便直接换了个话题。 “最近天热,我知道一个避暑的好地方,要不要去?” 叶初棠随意问道:“什么地方?” “乌岚山啊1 沁阳郡主来了精神, “我哥以前在京城的时候,每年夏天都会去那的1 叶初棠一顿。 132.第132章 走水(一更) 叶初棠脑海中迅速浮现整个京城的地形图,很快确定了那座山的位置。 “京城南郊?” “是啊1沁阳郡主丝毫没注意只曾经在京城待过几个月,还没怎么出过门的叶初棠竟直接说出了乌岚山所在方位,继续怂恿,“那里群山连绵,风景秀丽,又以乌岚山的景色最为特别。这样的天气,最适合去山里消暑了1 叶初棠眼帘微抬,打量了她几眼,却没立刻接她的话。 “郡主似乎心情不太好,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沁阳郡主唇角笑意一凝,又很快恢复如常:“本郡主能有什么烦心事?无非是觉得这京城太无趣罢了,想找个地方清闲清闲,找点乐子。” 叶初棠心里其实已经隐约猜到了答案。 “郡主又和慕容公子闹不快了?” 沁阳郡主勉强维持的表情终于绷不住了,嘴角一垮,瞬间泄了气,只是依旧嘴硬。 “他?我们最近都没见过,哪里闹得起来?人家现在可是忙着为叶诗娴一家鞍前马后呢1 是个人都能听出她这话语中的不满和酸涩。 叶恒一家连夜搬家的消息早就传得沸沸扬扬,慕容晔知道后,就一直在帮忙。 听说有人还看到他去了风陵巷。 沁阳郡主心里怎么能不介意? 叶恒得罪了长公主,闹得十分没脸,正常人都避之不及,唯独慕容晔非要往跟前凑。 他毕竟是慕容阳的儿子,大家就算再看不上叶恒一家,也得卖他个面子。 沁阳郡主一提起这事儿就气不打一处来。 “你说说,他这算怎么回事儿?叶恒明知道韩尧是个什么货色,还硬要将你许配给他,摆明了没安好心!这种父亲教导出来的女儿,又能是个什么好的?真不知道他到底喜欢叶诗娴什么?真是猪油蒙了心1 她心里烦闷,想跑去慕容家当着慕容晔的面把他痛骂一顿,让他醒醒,却又觉得这样做太跌份,最后纠结半天,索性眼不见为净。 叶初棠静静听着,直到沁阳郡主将这些话都一股脑地倒出来后,才又抬手添了茶。 “喜欢一事,向来由心不由人。” 沁阳郡主摆摆手:“罢了,不提他们1 她眼睛转了转,凑到叶初棠这边,好奇问道:“话说回来,你可有喜欢的人?” 叶初棠摇了摇头。 沁阳郡主轻啧:“真的从来没有?哪怕一点点喜欢也算的1 清淡的茶香弥漫开来,叶初棠撇了撇浮叶,这才淡淡笑道:“过去没时间想这些。” 沁阳郡主一想,也是,叶初棠带着几个弟弟妹妹,将他们养大,已经很是辛苦,哪里还有那份闲心。 不过…… “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啊1沁阳郡主冲她眨眨眼,“你和韩尧肯定是不可能的了,京城这么多好儿郎,你可得好好挑一挑。若是有喜欢的,请长公主为你指婚,岂不是皆大欢喜?” 叶初棠微微一笑。 “郡主说的不错,过去几年的确挺忙的,如今难得偷得浮生半日闲,暂且没有其他打算。” “啊?” 沁阳郡主想劝两句,却又觉得叶初棠说的很有道理,索性也就不劝了。 不知是安慰叶初棠,还是在说服她自己。 “说的也是!这世上新鲜事有趣事何其多!谁说非要将心思都放在男人身上1 叶初棠颇为赞同地点点头,旋即问道: “对了,郡主刚才说,世子都是什么日子去乌岚山来着?” 沁阳郡主:“……???” …… 风陵巷。 叶恒一家三年前离开这里的时候,从未想过还会回来。 吵闹了一天一夜,宅院里总算是消停了不少。 高氏情绪激动,在进门的时候就昏厥了过去,叶明泽嫌东嫌西,说什么都不肯住,砸了一屋子的东西。 叶诗娴在院子里坐着,一直等下人们把屋子里里外外打扫了好几遍,才终于拖着疲惫的身躯进去。 以至于她再见到慕容晔的时候,整个人看起来都憔悴了许多。 “娴儿,你这两日是不是都没睡好?” 慕容晔看着她,心疼不已。 叶诗娴原本是不想见他的,可她也清楚,这种时候也只有慕容晔能帮得上忙了。 她眼眶泛红,含泪轻轻摇头。 “我没事,主要是爹爹娘亲他们……这次受的打击太大了。他们一直把堂姐当做亲生女儿对待,没成想最后竟是闹成这般状况。” 慕容晔眉头紧锁,脸上闪过一抹厌恶。 “事情我都听说了,她这次的确是欺人太甚!韩尧那事谁能提前料想?何况,不过是一个出身卑贱的青楼女子,随意打发了便是,她却直接跑到长公主那里告状,趁机将你们一家赶出来,实在过分1 叶诗娴低头垂泪。 “之前堂姐对我们就有误会,我本来想着找个机会,把事情说开,谁知道——” 慕容晔环顾四周,看着明显破旧的庭院,更加心疼:“娴儿,委屈你了,不过你放心,这件事很快就会有转机的。” 叶诗娴苦笑摇头:“这次是长公主动了怒,有她撑腰,谁敢造次?罢了,你也不要管了,反正我们本来也是住在这里的,只要别再让长公主迁怒爹爹就好了……” 慕容晔却道:“不。陛下已经知道马球赛上的意外是赵汉光暗中指使,震怒之下,当场撤去了他光禄寺卿的职位。等这个案子尘埃落定,最有可能上位的就是韩桐。韩尧虽然闹出丑闻,但与此相比,却是不值一提。到时候有韩家帮衬,现在这些麻烦就都能解决了。” 叶诗娴还真不清楚这事儿,眼中带上希冀:“当真?” …… 深夜降临,夜色浓郁,不见星月。 屋内,烛火静静燃烧。 叶雲风将手里的书翻了翻,抬头问道:“阿姐要看这本?” 叶初棠颔首。 屏风后传来细微规律的呼吸。 她回头看了一眼,叶璟言走了出来:“阿姐,小五睡着了。” 叶初棠点点头:“你照看着点。” 叶璟言应了一声。 随后,叶初棠吹灭了摇曳的烛火。 呼—— …… 半个时辰后,炽烈的火光冲天而起! 柳弯巷兵荒马乱,尖叫声嘶喊声不断响起。 “走水了!快来人啊1 133.第133章 夜行(一更) 第133章 夜行(一更) 深夜之中,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令所有人陷入惊慌。 人影匆匆,身形交错,慌张无措的喊声与哭声不断。 叶诗娴从梦中惊醒,连忙披上衣服,瞧见外面冲天的煌煌火光,整个人都呆住了。 她顾不得其他,立刻往外跑去。 院子里已经乱作一团。 “快取水来!救火!救火1 叶诗娴脚步匆忙,差点绊倒,鬓发散乱,看起来狼狈至极。 “西偏房怎么会突然起了火!?”叶诗娴一颗心高高悬起,“明泽还在那边!快去救人1 芍药拉住她,心里也是害怕得不得了。 “小姐,您、您先别急!已经有人去看了!那边火势大,太危险,您就别过去了1 叶诗娴已经感觉到脸上隐隐灼痛,闻言脚步一顿,紧紧攥住了芍药的手,神色急切:“无论如何,一定要把明泽救出来1 芍药当即冲着左右呵斥:“没听见大小姐的命令吗?还不快去救二少爷1 下人们硬着头皮往里冲。 哐当——! 一块燃烧着的门板重重砸落在地,火星四溅。 叶诗娴惊得退后了一步,唇色发白。 她左右环视一圈,终于看到正急速赶来的叶恒。 他显然也是睡梦中被惊醒,来的很是匆忙,脸色极其难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1 管家战战兢兢,擦去额头的汗:“老爷,那火是从二少爷的房间烧起来的!已经派人进去救了,您、您先别急——” 叶恒怎么能不急?那可是他唯一的儿子! “要是今天明泽出了什么事儿,我拿你们是问1 管家打了个寒噤,再不敢多言,转身去催促下人们进火场救人。 “明泽1 高氏跑来,看到漫天火光,腿一下子软了,直接瘫倒在地。 “老爷!你一定要救救明泽啊!他要是出事儿了,我也不活了1 叶恒本就满心担忧,看高氏哭哭啼啼心中更烦,怒声喝道:“哭什么!明泽好好的,绝不会出事儿1 高氏浑身一颤,不敢再多说,只看着那燃烧的大火无声淌泪。 一盆盆的水泼出去,火势却没有明显的减弱。 正值盛夏,天干物燥,这火气势极快,不过一刻钟,就已经大半个西偏房笼罩。 时间在此刻变得格外难熬。 不知过了多久,叶明泽终于被人背了出来。 他的身上没有被烧到的痕迹,只是眼眸紧闭,竟是已经昏迷了过去。 高氏立刻扑了过去,先喜后惊,“明泽?你怎么了!?” 他看起来明明没受伤啊,怎么会成了这个样子? 好不容易把人背出来的下人回道:“老爷,夫人,我们进去的时候,二少爷就已经昏迷了1 叶诗娴想起什么,心里一凉:“明泽晚上似乎喝了不少酒——” 原本他早就能逃出来的,却因为醉酒没能及时清醒,吸入大量的烟尘,这才导致了现在的昏迷。 叶恒厉声:“快去请大夫!不,直接请张太医来1 …… 这场火烧了很久,一直到后半夜才终于被熄灭。 只是整个西偏房都已经成了一片焦黑的废墟。 叶诗娴木讷地看着这一幕,整个人还没回神。 她怎么都想不到,刚刚搬回这里,居然就又发生了这样的意外。 “小姐?小姐?”芍药左右看了看,怯懦低声,“这也太邪门了,这怎么才回来就……这二少爷身上是不是真的沾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话没说完,就被叶诗娴冷声喝止:“你胡说八道些什么1 芍药一慌,连忙求饶:“小姐恕罪!奴婢、奴婢一时失言1 旁边还有人,叶诗娴不想闹大,闭上眼深吸口气,压低了声音:“行了!还嫌今天的麻烦不够多吗!?” 本来关于叶明泽的那些传闻就一直没有消停过,今天过后,只怕又要被人拿出来好一通非议。 这种名头一旦摊上,可没那么容易洗干净了! 她压下心头烦躁:“我去看看明泽。” 这房子已经烧毁,再看下去也只会让人徒增烦恼,明泽一直没醒,这件事才是最重要的。 叶诗娴转身,来到房间门口。 叶恒和高氏都在里面,气氛凝重。 叶诗娴走过去,看了眼床上躺着的叶明泽,张太医正在为他把脉,可他似乎依旧没有任何醒来的迹象。 “爹。” 她低低喊了一声, “您放心,明泽肯定不会有事儿的。外面我也已经吩咐人在处理打扫了,一定能查清楚这火到底是怎么烧起来的。” 叶恒眉头皱起,但目光还是凝在叶明泽身上。 叶诗娴又宽慰他道:“房子和物件没了不要紧,只要人没事就——” 叶恒忽地心头一跳!猛然回头! 叶诗娴看他脸色不对,迟疑着问道:“爹,怎么了?” 叶恒没回答她的话,忽然抬脚匆匆朝外走去! 被烧的是西偏房,他从头到尾都一直在担心这场火,却忘了书房就在东向! 那些东西—— 想到这,他心里更急,加快了步伐。 叶诗娴放心不下,连忙跟了上去,却见他朝着书房的方向一路疾走。 “爹?” 砰——! 叶恒直接踢开书房房门,视线迅速从屋内扫过。 那个毫不起眼的梨花木箱依旧静静放在那,铜锁也好好锁着,没有被人动过的痕迹。 叶恒闭眼,长长吐出一口气。 还好,还好! “爹?您是……在找什么东西吗?”随后跟来的叶诗娴一脸茫然。 叶恒深吸口气,转身的时候,表情已经恢复如常。 “没什么。” …… 天边泛起一抹鱼肚白,湛青色的天空清透高远,像是蒙了一层青釉。 叶雲风抓起桌上的茶壶,仰头咕嘟咕嘟灌水。 叶初棠掸了掸裙角沾染的一点飞灰,这才绕过屏风,来到床前。 坐在床边守了一夜的叶璟言回头看来,正要出声,叶初棠轻轻摇头,朝里指了指。 ——小五睡得正香,别吵醒她。 叶璟言颔首,咽下了喉间的话,视线随之落在了叶初棠另一只手。 那是一本很眼熟的书。 《春晖山记》 不。 这不是阿姐之前买的那本。 (本章完) 134.第134章 帮谁问的(一更) 第134章 帮谁问的(一更)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终于洒下,落在叶初棠脸上,越发衬得她眉眼沉静,淡然自若。 她坐在那,肩背挺直,垂眸翻看着手里的书,就像是一副意蕴简约的工笔画。 叶雲风来到她身旁,好奇问道:“阿姐,这本书你都看了好久了,可是看出什么来了吗?” 叶初棠没立刻回答这个问题,葱白的指尖压在其中一页之上,细细摩挲。 随后,她将那本书举起,掀开那一页对准了阳光。 相较于她从书局买回来的那一本,她现在手里的这本有着太多的不同。 最明显的一点就是,手里这本纸张不够轻薄,边角的位置似乎有些凹凸不平,显得整本书都粗糙许多。 叶恒这人平日里最是好面子,怎么会看这样印刷粗陋的一本书? 叶初棠安静片刻,指尖轻搓。 一层薄如蝉翼的页层,微微翘起了一点边角。 “这本书有两层!?”叶雲风在一旁看的清楚,神色震惊。 叶初棠尝试着继续揭,但那一页纸封闭得极为严密,她只勉强看到了这一页的五分之一,剩下的暂时无法完整揭开,叶初棠并未坚持,尝试了两次之后就放弃了。 这本书来之不易,可得好好保存,不能损伤半点。 估计是被叶雲风这一声吵醒了,床上躺着的小五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下意识寻找叶初棠的身影。 叶初棠瞥了叶雲风一眼。 叶雲风嘿嘿一笑:“都怪我!一时心切,忘了小五也在呢1 叶璟言起身将小五抱入怀中,也看了过来,直接问道:“阿姐,你可看清了里面到底写的什么?” “只言片语,尚未确定。” 叶初棠揉了揉小五的脸颊,小五无意朝着她手里那本书瞥去,怔了怔。 注意到她的神色,叶初棠眉心微动:“怎么了小五?在看什么?” 小五脑袋一偏,抬起小手和叶初棠比划了两下。 叶初棠心里隐隐猜到了什么。 叶雲风看得一头雾水,忍不住问道:“小五这是什么意思?” 小五干脆从叶璟言怀里跑了出去,小短腿蹬蹬蹬。 随后,就见她竟是从床头的柜子里拿出了一本书。 准确来说,那是一册账本。 叶璟言微愣,看向叶初棠:“阿姐,这不是上次你让我誊抄的那些——” 叶初棠轻轻颔首。 小五已经跑了回来,扬起小脸将手里的那册账本高高举起。 叶初棠很快认出:“这是其中一家典当行的账本。” 当时她从叶恒那要回了那些铺子这三年的账本,并让阿言以最快的速度全部誊写,复制了一模一样的一套。 没想到这会儿竟被小五翻了出来。 小五有些着急,干脆将账本打开,而后停在了其中某一页,小手一指。 叶璟言左右看了两遍,终于发现了问题:“四月十三日……等等!这是那家当铺真正的账本!?“ 被叶初棠揭开的那个口子里,藏着一行无法看全的字迹。 初看不觉得,可此时两本书放在一起,他们才发现,这瞧着竟是一模一样! 叶雲风眨眨眼,唇角高高扬起,脸上神色难掩骄傲:“行啊小五!这都能被你翻出来?” 要是换做其他人,只凭借着叶初棠揭开的那五分之一,看到的里面隐藏的字迹和痕迹,肯定无法联想到其他。 小五居然只是看了两眼,就和账本完全匹配上了! 叶初棠忍也忍不住再次心中感叹。 小五对数字的敏感程度,比她预想的还要惊人,再加上这过目不忘的记忆力,简直堪称恐怖。 听到夸奖,小五高兴起来,然而很快她就想到了另一个事儿,仰头看向叶初棠,指着那两本书摇头。 ——阿姐,这上面的日期和当日典当的物件名字都是一样的,但是,数字却对不上! 叶初棠摸了摸她的小脸,弯唇一笑:”多谢小五,阿姐知道了。” …… “阿姐,你说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居然如此费尽周折,将真正的账记在了书页的夹缝之中?” 叶璟言从前也见过不少藏账本的做假账的,可现在这种情况,他连听都没听过。 “如果不是那天阿姐注意到了他那本书的异常,只怕我们还被蒙在鼓里。” 尽管已经过去一段时间,再次回想起来,叶璟言也是忍不住唏嘘。 叶初棠垂眸看着桌案上放着的两本书。 虽然真账本现在就在她眼前,可想要看上一看,却没那么简单。 这本书做得很是精妙,若以蛮力而为,怕是不行。 她纤细的指尖轻轻碾了碾,忽然问道:“风陵巷那边现在情况如何了?” 一提起这个,叶璟言立马来了精神。 “还能如何?那火从西偏房烧起来的,如今已经成了一片废墟1 叶初棠侧头:“只烧了一间房?” “当然不止1叶雲风摸了摸下巴,“连他们那小院也烧了三分之一呢1 叶初棠轻轻颔首,温声道: “二叔他们这次损失太大,登门拜访安慰一番也是应当。” …… 长公主府。 沁阳郡主下了马,大步流星往里走。 忽然,她瞧见前面一个熟悉的背影,连忙打招呼。 “哥1 沈延川脚步一顿,回头看来。 沁阳郡主立刻跟了上去。 “哥,最近好像都没怎么见你,忙什么呢?” 沈延川音调懒散:“有话直说。” 沁阳郡主:“……” 她打量了身前的男人一眼,忽然露出一抹古怪的微笑。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想来问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去乌岚山?” 沈延川微微侧头:“你也要去?” 沁阳郡主自小就喜欢热闹,对乌岚山向来兴趣不大,这次竟然主动开口询问…… “对啊1沁阳郡主立刻答道。 沈延川眉梢微扬。 “山里孤寂冷清,你怕是不会习惯。” 沁阳郡主瞪了他一眼。 这人,到底会不会说话? 她眼珠一转。 “其实我也是帮人问的,你要是不愿说,那就不说好咯1 说完,她便大摇大摆往前走,似乎真的无所谓。 沈延川这才随意问道:“帮人?帮谁?” 沁阳郡主站定,眉眼间难掩洋洋得意。 “当然是——叶二姑娘。” 沈延川心中一动,抬眸看来。 (本章完) 135.第135章 迁坟(一更) “上次我去叶家,同她说起这件事,她特意问了你什么时候去乌岚山。”沁阳郡主挑挑眉,“不过,你要不愿说就算了。” 说着,她转身就要走。 清冷的嗓音终于在身后响起。 “且慢。” …… 叶初棠让叶璟言和叶雲风回了国子监,这才又带着小五去了风陵巷。 来到巷口,远远就瞧见不断飘出的黑烟,空气中充斥着东西烧焦的糊味儿。 许多人围在叶家门外,不停张望,有不少还眉飞色舞地说着什么。 “哎,你们说这叶家到底是中了什么邪,接二连三地出事儿?” “这谁知道……反正我觉得不正常1 “才搬回来就又闹出这么大的麻烦,我看啊,还是离叶家人远一点儿,省的沾了晦气1 叶家这段时间一直没消停过,实在是很难不让人多想。 忽然,人群中不知谁注意到了叶初棠的到来,低声喊道:“那不是叶初棠吗?她怎么来了?” 一时间,不少人回头,目光集中在了叶初棠身上。 谁不知道叶恒一家搬回这里,就是因为叶初棠,结果现在正主居然出现了! 众人自觉噤声,只是眼神都还停留在叶初棠的身上,不知她这个点过来是要做什么。 叶初棠对这些目光熟视无睹,牵着小五的手来到叶家门前。 看着那紧闭的大门,她抬手,轻轻扣了扣门环。 …… 叶恒一夜没睡,胡子拉碴,衣服也没来得及换,整个人看起来都苍老憔悴了许多。 房子被烧毁还是小事,更重要的是——叶明泽现在还在昏迷之中! 高氏一直守在叶明泽床前,眼睛都哭肿了。 叶诗娴要处理打点府中上下,忙得脚不沾地,整个人都像是一根绷紧的弦,不敢有任何松懈。 全府气氛凝滞而沉重,下人们大气都不敢喘,生怕哪里不好被迁怒。 叶诗娴一踏入房门,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爹,娘。” 听到她的声音,叶恒终于回神,抬头看她,声音嘶哑地问道:“可查出什么来?” 叶诗娴抿唇,摇了摇头。 “看起来像是明泽自己睡过去的时候,忘了吹蜡烛,就不小心……” “不可能1高氏突然像是受了极大的刺激一般,“明泽怎么会自己把自己害了?肯定是有人!肯定是有人暗中动了手1 叶恒心里何尝不是有着同样的怀疑?但这种事如果找不到证据,一切都是白搭。 高氏看他没反应,不由得怨怼起来。 “是叶初棠……是她!一定是她!她恨我们,所以故意报复1 叶恒拳头紧了又松,沉声呵斥:“你小声点!也不怕被人听到!还嫌被嘲笑的不够吗!?” 高氏却没被他吓到,反而豁出去一般,梗着脖子回骂道:“听到又怎么样?我就是觉得她有问题!自从她回京,我们就没有遇见过一件顺心的事儿!麻烦接连不断,现在甚至还祸害到了明泽身上!这不怪她,还能怪谁!?” 她越说越激动,竟直接起身,就要往外面跑。 “我亲自去问她1 叶恒一惊,立刻上前就去抓她,结果刚碰到手腕,就被高氏狠狠甩开。 情急之下,叶恒直接抬手给了她一个响亮的耳光! 啪! 高氏被这一巴掌打蒙了,捂着脸不敢置信。 叶诗娴也惊得退后半步。 叶恒耐心全无,指着高氏骂道:“你个妇道人家!你懂什么!那叶初棠现在有长公主撑腰,你公然去找她麻烦,是想把我们所有人都拖下水吗1 就在这事,管家匆匆跑来,看到这一幕只能硬着头皮道:“老爷!叶、叶二小姐来了1 叶恒瞬间惊愕回头:“什么!?” 他脸色变幻,这瞬间心头已经闪过无数想法。 其实他心里也是对叶初棠有所怀疑的,只是苦于没有证据,这才不敢妄言。 谁知道,这叶初棠竟然主动登门了! 叶诗娴拧起眉:“爹,她怎么……” 叶恒反复掂量后,终于道:“让她进来1 他倒是要看看,这次她又要耍什么花招! …… 叶初棠随着管家入内,步伐轻缓,入眼处,院子里已经是一片狼藉。 “怎么竟烧成了这个样子?” 叶诗娴正在等她,听见这话,心中一阵好笑。 “堂姐消息真是灵通,这么快就过来看我们的笑话了?” 这里是叶家,而且四周没有外人,叶诗娴说话直白了许多。 叶初棠脚步一顿,似乎并未被她这话影响。 “这场火烧得太厉害,只怕大半个京城都已经知道了。我本来也不想上门打扰,但思来想去,觉得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还是应该过来看看。” 然而这番话落在叶诗娴耳中,却只觉得无比讽刺! 他们刚刚决裂,闹得脸面全无,哪儿还有情分可言! 也亏得叶初棠还能面不改色说出这样的话来! “那也是我们家的事儿,和你们毫无关系1叶诗娴一夜没合眼,早已没有耐心再摆出好脸色,和叶初棠虚与委蛇。 她扯了扯嘴角,冷笑道:“来的时候,外面不少人看到了吧?过不多久,大家都会盛传你叶初棠对我叶家不离不弃,轻松赚得好名声。可惜我们没那个耐心招待你,你最好现在就给我出去1 叶初棠神色未动,仿佛对这些话并不介意,只往她身后的方向看了两眼。 “其实我今天过来,还有一件事,想亲自和二叔谈一谈。” 叶诗娴拧眉,心中反感至极:“你有什么——” 话没说完,叶恒就从后面走了上来,沉声开口:“你想谈什么?” 他一边问,一边不动声色打量着叶初棠,试图从她身上找出蛛丝马迹。 如果昨天晚上的那场火真是叶初棠的手笔,那这件事可就—— 她今天一大早过来,是想来探探情况,还是故意伪装? 叶初棠对他满是审视的目光视若无睹,略作沉吟,道: “实不相瞒,我今日来,是想和二叔谈一谈为我爹娘与阿兄迁坟立碑的事。” 叶恒瞬间愣祝 “你说什么!?” 136.第136章 祸福(一更) 叶初棠道:“当年事发突然,我带阿言阿风和小五一路逃亡,未曾来得及为爹娘和阿兄处理后事。如今既然已经归来,自该尽了做叶家女儿的本分。” 她冲着叶恒屈膝行礼,容色和婉,音调却坚决笃定。 “二叔恩情,初棠感激不尽,此番前来,也是想与二叔郑重商量此事,还望二叔成全。” 叶恒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他想了无数种可能,唯独没想到叶初棠居然是为这事儿而来的! “你、你——”叶恒喉咙发干,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应对说辞,眉头皱起,“这么大的事儿,须得慎重,岂是你一时心血来潮,说做就做的?” 当初那件事后,他作为叶铮的亲弟,出面负责处理了所有的后事。 直到现在,那牌位还是以他的名义而立的。 谁能想到叶初棠回京这么久了,居然还惦记着这件事! 叶初棠摇了摇头:“二叔误会,这并非是我一时冲动的想法。从前我们在外,二叔不知,也就罢了。但现在我们既然已经回了家,怎好再麻烦二叔。若让旁人知道我们姐弟几人尚且在世,却连自己爹娘的牌位都不亲自供奉,未免太不像话。您说呢?” 叶恒一噎。 按说叶初棠的这番话的确挑不出错,可是这样一来,就算是正式对外宣称叶初棠他们回来了。 重新迁坟立碑,那么他先前做的那些,就会随之一并抹去。 到时候所有人都会知道,叶家——仍是叶初棠姐弟做主! 叶恒心里当然千万个不愿意。 “你说的也有道理,可这毕竟不是小事,怎么能如此轻率决定?再说,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再如此折腾,恐怕也是……” 他推三阻四,话里话外,都是不肯答应。 叶初棠早料到他会是这个反应,心中并无意外,只环视一圈,打断了他的话:“二叔的顾虑我都明白,但这是做儿女的本分,没有辛苦一说。另外二叔也尽管放心,这些事情我们自己都会做好,不会劳烦于您。毕竟您现在也是焦头烂额的,哪里还能腾出时间和精力来管其他的事儿呢?” 像是一巴掌狠狠甩在脸上,叶恒瞬间怒从心起! “你——” 叶初棠这话分明是在嘲笑他们! 她是生怕这场火烧得不够大! 叶诗娴也是脸色一变,气急反笑:“真有意思。当初要不是我爹,你爹娘和阿兄估计都要暴尸荒野!现在你想怎样就怎样吗?我看你就是——” 叶初棠容色微敛,就那么看了她一眼,叶诗娴心头一跳,忽然语塞。 那一眼黑沉平静,波澜不惊,却像是带着彻骨的寒意,令人心惊。 叶诗娴浑身阵阵发冷,喉间的话卡在那,再也说不出。 不过只是刹那,叶初棠便收回了目光,仿佛那一瞬间的凛冽只是虚幻。 她淡淡道:“二叔诸事繁忙,我就不多打扰了。回头我请人算个合适的日子,重新为爹娘和阿兄安置妥当,二叔不必操心,我自会办妥。” 说完,叶初棠轻轻颔首,没等叶恒回答,便转身离开。 叶恒张了张嘴,想叫住她,看想起她临走的时候那疏淡平静的语气,却又莫名心中一堵。 叶初棠今天摆明了只是来通知他而已!不管他同不同意,她都会照做无误! 偏偏她现在还有了靠山,叶恒也不敢轻易得罪。 若再得罪了长公主,那他—— “爹!你就这样放她走了!?”叶诗娴憋了一肚子火。 叶恒也很烦:“不然呢?你以为她为什么敢这么嚣张?” 叶诗娴牙关紧咬,满脸不服。 “不过是仗着自己救过长公主一命,就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1 她每每想起带叶初棠去长公主府参加朝花宴,都后悔不已。 叶恒看了眼满院狼藉,强行压下心中怒火。 “罢了!这事儿不是一天两天能办的,先不管她。就让她再嚣张几日,回头等韩家的风波平息,韩桐坐稳光禄寺卿的位置,看她还能如何1 叶恒冷哼:“赵汉光犯了这么大的错,死罪难逃!最合适顶替他的,就是韩桐!叶初棠得罪了韩家,以后不会有她什么好果子吃1 那韩尧不成事儿,但他那个爹可是个睚眦必报的。 到时候,他多的是法子收拾叶初棠! …… 叶初棠牵着小五出了门。 小五仰头看她。 ——刚才他们那些话说的好难听,肯定又惹阿姐不高兴了。 察觉到她的目光,叶初棠微微低头,却是弯起了唇角。 “时间还早,要不要出去逛逛?” 小五愣住,随机用力点了点头。 ——看来阿姐的心情是真的不太好,那就一起出去逛逛散心好啦! 半个时辰后,某家茶楼的二楼,小五一脸茫然地看着掀开帘子进来的年轻姑娘。 看起来也就十几岁,似乎是哪家的丫鬟。 这是……谁啊?她从前没见过呢! “叶大夫。” 那女子冲着叶初棠恭敬行礼,神色歉疚, “临行前我们家姑娘身子不太舒服,奴婢出门迟了些,让您久等了。” 叶初棠摇摇头,并不介意:“她前不久动了胎气,现在是要好好卧床静养,不要紧。” 她说着,将桌上包好的药递了过去。 “对了,这是她接下来三日要用的药,你带回去给她煎服了便好。” 那小丫鬟露出感激之色:“多谢叶大夫1 自从之前亲眼见叶初棠把苏佩儿救回来,她就已经认定叶初棠是天下医术最好的大夫! 叶初棠斟了杯茶,微微笑道:“不用客气,今日早点回去吧,多多看顾好你家姑娘。” 那女子千恩万谢地走了。 小五托腮,满脸不解,但看阿姐没有要细说的意思,也就没多问。 ——反正阿姐做事,总有她的道理! 小五吃了块点心。 就在这时,楼下街道之上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小五好奇朝着外面看去,却见一队兵马正疾驰而过。 叶初棠随意扫了一眼,轻抿口茶。 …… 砰——! 韩家的大门被狠狠踢开!为首之人一声高喝: “韩桐何在!?” 137.第137章 赏月(一更) 正在庭院里无聊逗鸟的韩尧被吓了一跳,惊怒交加:“是谁!竟如此放肆,擅闯我韩家1 下人们汇聚而来,正打算动手,却在瞧见来人的时候齐齐愣在原地。 这些人都穿着官服,瞧着竟像是—— 韩桐听到动静也迅速出现,看到将大门围堵封死的人马,惊愕不已。 “苏大人?” 这竟是大理寺的人! 韩尧回头,满脸不解:“爹,他们……” 韩桐冲着他使了个眼神,令他不要多言。 他心底涌上强烈的不安,勉强笑了笑,上前一步,客气拱手:“苏大人这是做什么?若有事找我,只管遣人来寻便是,何必如此?” 苏圩神色冰冷地看着他,右手一扬,身后跟着的官兵分为两列,迅速冲入院中,严阵以待。 韩桐脸上的笑容有些维持不住了。 苏圩官职高于他,但两人分属大理寺与光禄寺,平日里是井水不犯河水,苏圩也没那个资格对他吆五喝六。 可看着这满院的官兵,韩桐又隐隐不安,总觉得好像出了事。 韩桐眸子微微眯起: “苏大人,韩某不知犯了什么罪,竟惊动了您的大驾,要亲自上门?” 苏圩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冰冷嘲讽。 “你做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有数。” 韩桐袖中的手缓缓收紧:“请恕韩某愚钝,不解苏大人之意。另外,韩某虽官职不高,但好歹也是朝廷命官,苏大人就这样带着人私闯,未免有些不合适吧?” 苏圩像是听到什么笑话。 唰——! “光禄寺寺丞周游举报你暗中授意他在马球赛上下毒,并将罪名栽赃给赵汉光!韩桐!你可认罪1 韩桐的心猛然沉到谷底! …… “姑娘!不好了1 小丫鬟惊慌失措地跑进来。 苏佩儿正在做女红,闻言抬头看来:“怎么了?” 小丫鬟上气不接下气,指着外面结结巴巴道:“韩、韩大人被大理寺的人带走了1 苏佩儿手上一个不小心,绣花针刺入了指尖,殷红的血珠瞬间渗出,在帕子上染红一片。 她猛地起身:“到底怎么回事?” 小丫鬟也是满脸不解:“奴、奴婢只听到说,好像是韩大人和什么马球赛有关……还说他让人下了毒1 苏佩儿来回走了两步,红唇轻咬。 “大理寺……只怕麻烦大了。” 她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可也知道大理寺亲自上门,众目睽睽之下将人带走,事情绝不简单。 “韩——韩郎呢?”她又问道。 听到她提起韩尧,小丫鬟撇撇嘴。 “在房间里待着呢!自从韩大人被带走,他也慌张得不得了,最后干脆一个人把门锁了,谁也不肯见。” 苏佩儿感觉小腹又隐隐作痛,捂着肚子,眉头轻蹙。 小丫鬟连忙扶住她:“姑娘,你身子又不舒服了?我刚拿了药回来,我这就去煎1 苏佩儿摇摇头:“我没事。” 她现在已经不会再因为这种事伤及自己的身体了,就如叶初棠所言,不值得。 苏佩儿缓了缓,吩咐道:“你去把药煎了,我等会儿回来喝。” 小丫鬟一愣:“您要去做什么?” 苏佩儿朝着外面看去:“韩大人被带走,韩家便要靠韩郎撑着了,这内外不知多少事,我自然要陪着他一起。” …… 天牢。 赵汉光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你说什么?周游翻供了?” 狱卒踢开地上的破席子,笑着拱了拱手:“这几日赵大人受苦了。之前若有得罪之处,还望赵大人见谅。” 他后退半步:“您这边请——” 赵汉光依旧云里雾里。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定罪的,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洗清的。 从头到尾,都像是有人在操控着一切,半点不由他。 赵汉光迟疑着站起身。 这几日他在这里其实并没有受过什么严苛的刑罚,虽然整个人都瘦了一圈,但好在身上并没有严重的伤势。 来到门口,他还是忍不住问道:“那韩桐呢?他现在如何了?” 狱卒一边往前走,一边解释道:“他已经被羁押大理寺,此次他罪行恶劣,还诬告于您,罪加一等。具体如何刑法,还要看上面的意思。” 合该如此。 可……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赵汉光拧起眉。 韩桐一直不服他,他是知道的,但他没想到韩桐胆子竟然这么大,为了一个光禄寺卿的位置,不惜铤而走险! 这个突如其来的转机,莫非是……二皇子殿下的手笔? 想到这,赵汉光心中稍松。 二殿下终究还是惦记他的—— 这时,正巧又有犯人被带了进来。 双方于昏暗狭窄的过道上相遇。 双方擦肩而过的瞬间,那个新来的犯人忽然暴起!直直掐向赵汉光的脖子! 他的指尖,一抹寒芒闪现! 赵汉光浑身汗毛倒竖——这是冲他来的! 空间狭小,赵汉光又没有任何心理准备,根本躲无可躲。 眼看那只手就要碰到他的脖子,前方的狱卒忽然飞身一脚,狠狠踢在那人的臂弯! 咔嚓! 清脆的骨裂声响起! “有刺客1 狱卒厉喝,立刻冲上。 然而令人没想到的是,那犯人眼看身份暴露,知道此行失败,竟选择了自尽! “他嘴里藏了毒。”狱卒道,“是死士1 看着那缓缓倒下的身影,以及那人嘴角溢出的黑红的血,一股寒意缓缓爬上赵汉光的脊背。 这是、这是……二殿下派人来杀他的!? “把人拖出去,处理干净。”狱卒吩咐道。 那人的尸体很快消失,一切仿佛从没发生过。 “赵大人。” 狱卒转身,先前的凶恶与谄媚之色早已消失不见, “您还有最后一次机会,选择要不要面见我家主子。” 赵汉光沉默良久,闭上眼,声音还微微颤抖。 “赵某愿求见。” …… 天色将晚,叶初棠带着小五去了翡月湖。 她抱着小五上了船,徐徐来到湖心。 江水映月,皎皎如壁。 晚风拂动她的碎发,有几缕吹到小五脸上,她有些发痒,咯咯笑起来。 叶初棠偏头看她,眉眼弯弯。 “现在,可以好好赏月了。” 138.第138章 等人(一更) 齐王府。 萧成煊脸色阴沉:“你说什么,再说一遍1 暗卫单膝跪地,浑身紧绷:“殿下息怒!此次虽然行动失败,没能成功解决赵汉光,但我们派去的是死士,绝不会泄露半点信息1 萧成煊额头青筋直跳:“你也知道派去的是死士?不过是在天牢里杀个人,这都做不到!本殿养你们还有何用1 暗卫垂首:“属下无能,要杀要剐,听凭殿下处置1 萧成煊闭上眼,深吸口气。 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他担心的是,那死士的死怕另有蹊跷! 赵汉光不懂武艺,按说刺杀他是再简单不过的事,可现在…… “去查!今天天牢之内究竟发生了什么,赵汉光究竟是如何躲过这一劫的1 暗卫松了口气,立刻恭谨道:“是1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匆忙的脚步声。 萧成煊看了暗卫一眼,那人便迅速起身,悄无声息地隐没在了黑暗之中。 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进。” 萧成煊沉声,脸上神色已经在这转瞬之间恢复如常。 一个中年男人走了进来,向来沉稳的面容之上难得浮现紧张之色。 萧成煊皱起眉,心头莫名浮现几分不安。 “这么晚了,找本王何事?” 那男人脸色有些发白:“殿下,那周游翻供了!刚才大理寺苏圩已经带人直接闯入韩家,将韩桐带走了1 萧成煊豁然起身:“你说什么!?” 他本来计划今天杀了赵汉光,让那些秘密永远埋葬,可没想到人没杀成,韩桐又被抓了! 一旦他们两个中的某个人说出了什么,那…… “殿下,现在我们怎么办?”那男人显然也知道其中利害,担忧不已,“要不,微臣去一趟大理寺?让他们通融——” 萧成煊立刻否决:“不可1 虽然不少人都知道韩桐是他的人,可这时候他若去替韩桐求情,岂不是相当于公然把自己和韩桐绑在了一条绳上! “韩桐这罪名可大可小,若贸然参与,只会惹得父皇不快。”萧成煊沉思良久,眼底划过一抹狠色,“这件事说到底是韩桐自作主张,与他人没有任何关系,也推不到别人头上!他自己犯的错,自然该自己承担,静观其变就是。” 中年男人一愣,二殿下这话的意思是……就这么放弃韩桐了? 萧成煊左右踱了两步,又问道:“最近定北侯府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中年男人回过神来,摇了摇头。 “那位自回京后就一直在养伤,似乎什么都不上心。听说过几日,还要去乌岚山避暑。” 萧成煊抬头:“乌岚山?” …… 第二日一早,叶初棠便带着小五前往城门。 清晨雾气尚未完全散去,微凉的湿气萦绕。 谢安白正要打马出城,远远看到一道模糊熟悉的娉婷身影,迟疑着放慢了速度。 等到了跟前,他脸上露出惊讶之色。 “叶二姑娘?” 叶初棠闻声侧头看去,见到谢安白也是微微一怔:“谢公子?” 谢安白干脆翻身下马,前后看了看,满心奇怪地问道:“这么早,你怎么来了这?” 他抬了抬下巴:“还带着小五?” 小五冲他抿唇一笑。 谢安白顿时心都化了,忍不住轻轻捏了捏小五的脸。 “早上雾气重,她这小身板能行吗?” “多谢谢公子关心。”叶初棠客气颔首,“小五虽然年纪小,但身体挺好的。” 谢安白有些不相信。 那小奶团四岁了还不会说话,瞧着怪可怜,怎么也说不上是身体好吧? 但这话不好说,他也就没继续,换了个话题:“你们这是……在这等人?” 叶初棠应了一声:“是。” 谢安白倒是来了兴趣:“这么早,等谁啊?” 这几天叶家的事闹得沸沸扬扬,谁不知道叶初棠和叶恒一家已经撕破脸,各自分开。 叶初棠说在这等人,他们姐弟几人在京城似乎也就认识那么点人,不知是谁竟值得她这一大早来这等着? 叶初棠顿了顿,声音放轻了些。 “孙立安。” 听到这名字,谢安白反应了好几秒。 “……前工部郎中,孙立安?” 这下换成叶初棠惊讶了:“谢公子认识此人?” 谢安白“唰”地展开扇子,轻啧一声:“几个月前的同州河堤贪墨案,单单是这一位,就足足贪污了整整十三万两白银,如雷贯耳,谁不知道?” 这个案子当时闹得很大,从上到下撸下来三十多位官员,其中又以这个孙立安尤为出名。 因为他非常年轻,今年不过三十七岁,便已经被提拔为工部郎中,原本有着大好前途,更因为他贪污数目巨大,听说抄家的时候,他的府宅后院都被挖了个底朝天,搜出无数钱财。 所以提起这名字,谢安白也知晓。 不过…… “你在这等他做什么?没记错的话,他现在好像还在天牢关着呢吧?”谢安白说着,忽然想起什么,扇柄敲了下头,“哎呦!差点儿忘了!他是要被流放的!难不成,就是今天?” 叶初棠点点头,倒也未曾隐瞒。 “徐叔叔之前提起过,正是今日。” 徐凤池?好端端的,他怎么和叶初棠说这些? 谢安白有些不解,便也问出了心中疑问:“他同你说这些做什么?” 叶初棠顿了顿,解释道:“旧时他与我父亲交情颇深,后来因为一些事情断了往来。父亲在世的时候,曾不止一次提起过,始终觉得这里面有误会。可惜后来……他再没机会亲自问个清楚。所以今日我来,也算了解父亲生前一桩心事。” 谢安白恍然。 “这样碍…” 这些事情他一个外人自然不是很清楚,但看叶初棠容色沉静坚定,他便也没有多问。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从后方传来,伴随而来的还有沉重镣铐在地上拖行的声音。 叶初棠抬眸看去。 一队身着囚衣,形容枯槁狼狈的犯人,被次序拴在一条绳索之上,神情麻木地往前走来。 走在最末的那人身形格外消瘦,右手只剩下三根指头,无法自控地微微颤抖。 139.第139章 相见(一更) 第139章 相见(一更) 叶初棠走上前去,客气行礼: “官差大人,我想送旧人一程,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那官差见她是个不过是个年纪轻轻的少女,当即不耐烦地挥手:“没看见正赶路呢?没那个功夫1 叶初棠温声道:“这件事对我而言的确很重要,还请官差大人通融一二。” 她说着,将手中沉甸甸的荷包递了过去。 那官差瞥了一眼,神情松动了不少。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伸手,另一个官差便冷声斥道:“你可知道这些都是什么人?各个都是犯了大罪的!岂是你想如何就能如何?” 这话一出,先前那官差也是神情一凛,拧眉道:“不错!你赶紧走吧!若是因为你耽搁了,你付得起这个责任吗!?” 他说着,甚至作势扬起了手中的鞭子,似乎如果叶初棠还不让开,他就要动手。 “她担不起,那,本公子总担得起吧?” 一道调侃的男人声音传来,两个官差抬头定睛看去,这才认出来人身份。 “谢、谢公子?” 两人的态度瞬间变得恭谨了许多,脸上堆起笑容,讨好道:“谢公子,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谢安白出身尊贵,又是全京城出了名的混不吝,这些官差自然不敢轻易得罪。 谢安白姿态懒散地走了过来,摇着扇子笑道: “本公子怎么来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叶二姑娘现在要请你们通融一下,怎么,很难办?” 两个官差愣住,对视一眼,再次看向叶初棠的时候,眼神都变了。 叶二姑娘? “这位、这位是——” 最近京城有位叶二姑娘名气极大,难道这位就是? 他们不认识叶初棠,但也知道叶初棠现在有长公主做靠山,一般人招惹不起,更不要说还有谢安白出面。 官差的表情迅速变得殷切,低头哈腰:“小的眼拙!竟没认出叶二姑娘!还望叶二姑娘见谅1 谢安白抬了抬下巴:“行了,能不能办,一句话的事儿。” 他都站在这了,官差哪儿敢拒绝? “行的行的!只是不知……叶二姑娘是要送哪位?” 不只是他们,连那被绑着的囚犯也有好几个忍不住抬头看了过来。 他们之中的大多数都已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就算还有相识之人,也不会愿意再和他们产生任何瓜葛。 居然还会有人专程在城门处等着送行? 谢安白冲叶初棠使了个眼色。 叶初棠轻轻颔首以表谢意,而后向前看去,目光最终落在了排在末尾,从刚才起就背过身去的那道身影之上。 “我想和他说几句话。” 官差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有些意外,但还是直接叫了人。 “孙立安1 那人身形一僵,这才缓缓转过身来。 一个官差搓了搓手,低声道:“叶二姑娘,这些犯人都是一起的,您要想单独说几句的话……” “不必麻烦。”叶初棠摇摇头,“我只交待几句便好。” 官差松了口气。 这样就好,他们省事儿多了。 “那——叶二姑娘,请。” …… 叶初棠来到队伍末尾,在孙立安身前站定。 孙立安垂着头,头发凌乱,遮住大半眉眼,看不清表情。 叶初棠率先开口,轻声道:“孙叔叔,许久不见。” 孙立安身体抖了一下,像是终于无法再躲避下去,勉强抬头看了叶初棠一眼。 他几乎瘦脱了相,脸色憔悴不堪。 叶初棠的确是见过他的。 三年前,也是在这个城门,她曾隔着马车帘子看过他一眼。 孙立安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沙哑着嗓子开口:“……你也是来看我笑话的?” 从前他有多风光,现在就有多落魄。 叶初棠安静片刻。 “其实我今日来此,只是想替爹爹转达一句话。” 孙立安愕然:“……什么?” 叶初棠道:“爹爹曾言,当初那件事,不完全怪您,他也有错。” 孙立安像是呆住,过了好一会儿,嘴唇才微微瓮动,满眼都是不可置信。 尽管叶初棠说的很模糊,但他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从前是叶铮的部下,出身贫寒,没有背景,在官场上处处为难,叶铮对他颇为照拂。 所以他一直将叶铮这位上司视为自己的兄长,敬重有加。 但后来因为一个案子,两人产生了分歧。 犯案的是一个纨绔,奸杀了一个年仅十三岁的女子,他家里人托关系找到孙立安,希望他高抬贵手,孙立安十分为难,最后选择了妥协。 那纨绔只在牢里待了几日,便被放出来了。 这件事后来被叶铮知道,认为孙立安渎职,畏强欺弱,找到他好一通训斥。 没有人知道他们到底说了些什么,只那一场争执过后,两人彻底闹翻,从此分道扬镳。 叶初棠道:“爹爹视您为亲弟,一直觉得当年太过冲动,对您说话过分了些,毕竟您也有您的难处。以至于后来每每想起,总觉得后悔。只是阴差阳错,再没有机会把话说清楚。” 谁也没想到,后来竟会发生那么多事。 孙立安眼神失焦,愧疚地低声喃喃:“不,他说的不错,是我没做好,是我……” 他痛苦地抱头。 看到叶初棠的时候,他设想了很多种可能,唯独没料到,她竟是来和他说这些的。 叶初棠顿了顿,轻声道:“这些话爹爹说不成了,我今日过来,也是想替他解了这个心结,他若泉下有知,也算了无遗憾,不必再挂怀。” 孙立安眼眶通红,浑身微微颤抖。 叶初棠抬头看了一眼。 “如今正是盛夏,岭南潮湿闷热,又多瘴气,您这一去千里路程,以后不知何时还能见到。万望保重。” 孙立安脸上表情变换,像是想哭,又像想笑。 “不值得……我这样的人,不值得……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1 他哑不成声。 叶初棠望着他,唇角舒展开一抹弧度,轻轻摇了摇头。 “不。” “三年前爹爹触怒龙颜被贬梧州,只有您特地前来相送,这番心意,叶家人都谨记心中。” (本章完) 140.第140章 越快越好(一更) 孙立安一怔,回过神后神色复杂万分地喃喃:“你竟还记得……” 叶初棠当然记得。 当时她刚来到这个世界没多久,对一切都处在陌生之中,也尚未完全适应叶初棠这个身份。 大雪纷飞,寒冬凛冽,她披着大氅,抱着暖炉,却仍然觉得身上发冷。 彼时所有人都对叶铮避之不及,生怕和他走得近了,自己也会受到牵连。 离开京城的时候,他们全家只一辆马车,孑然而行。 然而在即将出城的时候,却有一人将马车拦下。 ——正是孙立安。 叶初棠挑开帘子往外看了一眼,因为叶铮挡着大半,她没看清楚对方容貌,只记得那人肩头落雪,双手红肿,似乎已经等了许久。 那时候叶初棠并不认识孙立安,只看阿兄容色冷冽,似乎对那人很是瞧不上,娘亲还好脾气地劝了他两句。 后来她细细回想,在脑海中搜寻出一些与之相关的记忆碎片,才意识到阿兄为何是那样的态度。 只是,她想明白这些的时候,爹娘与阿兄都已不在。 徐凤池怀疑孙立安和爹娘当初发生意外有关,但叶初棠却觉得这事儿应该没那么简单。 所以她今天特地前来,亲自见孙立安。 看到他以后,叶初棠心中关于他背叛爹娘的猜测便消散了——这是一种难以解释的直觉。 当年在雪中等待许久,只为见面亲自鞠躬道歉,说一句“抱歉,珍重”的人,应该做不出那样的事儿来。 孙立安大约也是想到了从前,一声苦笑。 “都是过去的事儿了,不必再提,如今我不过是个阶下囚,二姑娘还是……不要和我这样的人来往了吧。” 叶初棠道:“我心中有数,您无需担忧。” 孙立安看着身前的少女,张了张嘴,有太多的话想说。 然而最后,他只一声长叹。 “……你不该回来的……” 叶初棠心中一动,抬眸看他。 “这里是爹爹娘亲和阿兄在的地方,我们不回这里,又该回哪儿?” 孙立安欲言又止,眼底闪过太多纷乱的情绪,又看向了她身边站着的小五。 一个不过十七八岁的女子,还带着年幼的妹妹,在京城必定是举步维艰。 虽然不知道她是怎么和谢安白搭上关系的,但仅仅靠这一点,还远远不够。 孙立安在牢中关了几个月,不知外面情况,也不知叶初棠如今的境地,会有诸多忧虑也是正常。 “可、可……”孙立安艰难开口,“总之,你们去哪里都好,除了京城,这世上还有许多好地方可以去。你们大可以去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自由自在地过日子1 叶初棠微微一笑。 “如果是那样的话,我们就不会回来了。” 决定回京城的那一天,她就知道前方等待着他们的是什么。 孙立安还想再劝,然而迎上身前少女那平静却从容的眼神,却又忽然一噎。 叶初棠看似清婉温和,然而只有那乌黑澄澈眼眸偶尔浮现的清冽冷静,会让人意识到:她是极有主意的。 她定下的事,没有任何人能够改变。 孙立安沉默良久,终于一声长叹。 “罢了……罢了!从前,你父亲曾经说过,等以后老了,便告老还乡,带着一家人去石滦城,依山傍水,小院悠闲,好不自在。那是他最钟意的地方,你们以后若是改变心意了,离开京城,去那里也可。” 叶初棠眉心微动,与他对视一眼。 这时,城门处的行人陆续多了起来,不时有人往这边好奇看来。 叶初棠轻轻颔首。 “多谢。珍重。” …… “你们叶家人,还真是够重情重义的。”谢安白双手抱臂,瞧着那渐渐远离的队伍,摇头,“想当初他承了你父亲多少恩情,最后却因为一点蝇头小利,和你父亲彻底闹僵。这人自私至极,沦落到今日境地也是活该,你又何必多费心思?” 叶初棠道:“当年之事,是非对错,只有他们自己知道。我今日过来,也只是想把从前的账都清了,并未多想其他。” 谢安白听她这么说,知道她心里有数,也没再多说。 他捏了捏小五软嫩的脸蛋。 “你家阿姐心软,可容易被欺负了,你可得好好看着啊1 小五眨眨眼,而后用力点头。 ——嗯!她一定不会让任何人欺负阿姐的! 谢安白退后一步,笑着拱了拱手。 “行了,我还有点事儿要出城去办,就此告辞了。以后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拿着之前送小五的哨子去忠勇侯府便是。” 原来那金哨子还是这般重要的信物? 叶初棠微愣,倒是有些意外。 她很快回神,牵着小五再次郑重道谢。 谢安白心里轻啧,一个金哨子算什么,只要将来能拿捏沈延川,那这礼就送得值! 他笑眯眯收了扇子,拱手道别。 …… 这个小小的插曲并未引起任何波澜,没有什么人知道叶初棠专程去送了孙立安一程,即便是知道的,也并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毕竟二人真的只是说了几句话而已。 京中热闹无数,每天都有新鲜事发生,尤其最近光禄寺韩桐陷害赵汉光的事儿闹得沸沸扬扬,大多数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走了,又哪里顾得上一个孤女和一个阶下囚的一小段往来? 那天之后,叶初棠又在家中歇了几日,直到国子监放旬假,叶璟言和叶雲风回家,叶初棠才将一本黄历递了过去。 “我选了几个日子,准备为爹娘和阿兄迁坟立碑。阿言,看看选哪个好?” 叶璟言接过,叶雲风也凑过来跟着看。 看清上面紧挨着的三个红圈后,叶雲风眼皮跳了跳。 “阿姐,这就是……你选的?” “是埃不过只是提供几个方案,最终还是要阿言来定。”叶初棠抿了口茶。 叶雲风:“……” 这有什么挑的?这三个日子都挨着呢! 叶璟言却似乎对此并不意外,抬手点在最前面的那个红圈位置。 “就这天吧,越快越好。” 141.第141章 非帮不可(一更) 他又看向叶初棠:“对了阿姐,我明日请了假,打算去一趟风陵巷。” “什么?”叶雲风一脸震惊,“三哥,你要去那边儿?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啊?” 叶璟言安抚道:“你的假我也帮你请过了。” 叶雲风:“……哦。” 这还差不多。 不过—— “他们那都烧成什么样了,有什么好去的?”叶雲风耸耸肩,一脸嫌弃。 叶璟言与叶初棠对视一眼,沉静开口:“自然是为阿姐将嫁妆讨要回来。” 叶雲风愣住:“啊?” 叶璟言转了转手中茶杯,道:“除了这座宅院,爹娘名下十几个店铺与百亩田产的地契,也都尚在他手中。当初他亲口答允,这些都是留给阿姐的嫁妆,如今他们既然已经从这里搬出去,我也已经过了十四生辰,自然轮不到他再当阿姐的家。” 叶雲风立刻反应过来,击了下掌。 “对啊!阿姐有我们呢!哪儿有他说三道四颐指气使的份儿1 叶璟言望向叶初棠。 三年前,阿姐带着他们南下逃亡的时候,他就暗暗发誓,以后绝不会再让阿姐受这样的苦。 她护了他们三年,如今是该轮到他们保护她了。 他低声,一字一句:“阿姐放心,该是你的,我都会替你讨回来。” 叶初棠眸光微动,唇角漩了浅浅的梨涡。 “阿言向来一字千金,我信。” …… 夜色深沉,无星无月。 韩家上下充斥着凝重的气氛,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心惊胆战。 苏佩儿喝下一碗苦涩的安胎药,小丫鬟忙递过去一颗蜜饯,小声嘟囔:“幸亏之前叶大夫送的药够多,能吃好几天的,不然现在再想出去拿,可是麻烦。” 自从前几日韩桐被抓,整个韩家都算是被变相软禁了,大理寺的人一直暗中监视看管,导致他们想自由进出府中都难。 等唇齿间的苦涩消去几分,苏佩儿才问道:“韩郎呢?” 小丫鬟一脸不满地抱怨:“还能如何?把自己关在书房,谁劝都不出来,管家送了饭菜过去,也被痛骂了一顿。” 在大家看来,韩尧现在这状况,和疯了没什么区别了。 他就是个纨绔,平日里除了吃喝玩乐,再没别的本事。 如今一朝韩桐出事,他就成了无头苍蝇,惶恐紧张不知所措。 “这几日府里的下人有偷偷跑的,他都管不及呢。”小丫鬟说到这也一脸愁容,左右看了看,这才小心地压低声音开口,“他们都说,韩大人这次是犯了死罪!回头只怕是连带着整个韩家都要被波及……姑娘,你的命怎么这么苦1 原本还觉得,韩尧虽然不靠谱,但好歹也是官家子弟,韩家家大业大,她只要顺利生下孩子,后半辈子也不愁了。 可谁能想到,这才来了没几天,就出了这么大的事儿! 一不小心,可要跟着掉脑袋的! 苏佩儿表情却没有什么变化,只道:“把这药碗撤了吧,再让后厨把晚膳热好,我去书房看看韩郎。” 小丫鬟睁圆了眼睛:“这么晚了,您要过去?这、这怎么能行?万一他又发了火,甚至动手——” 苏佩儿淡淡笑了笑:“听话。” 小丫鬟心里为她憋屈,却也只能照做。 “是。” …… 来到书房门口,苏佩儿敲了敲门。 “韩郎。你没用晚膳,多少吃点吧?” 砰! 有什么东西狠狠砸出。 “滚1 小丫鬟瑟缩了一下。 苏佩儿却没有回去的打算,顿了顿,又道:“韩郎,我知道你这几日心情不好,但饭总是要吃的,否则怎么还有精力救韩大人呢?” 房间内安静半晌,韩尧终于过来开门。 几日不露面,他胡子拉碴,眼窝深陷,与从前风光得意的模样全然不同。 他死死盯着苏佩儿,声音沙哑:“……你有办法?” 苏佩儿从小丫鬟手中接过托盘,吩咐她下去,自己则是迈入了屋内。 小丫鬟忧心忡忡地看着关上的房门,心里默默祈祷韩尧不要再发疯。 苏佩儿摆好碗筷,这才回头看向韩尧,温柔劝道: “佩儿哪里懂这些,只想着韩大人好端端的,肯定不会做这种事的,里面一定有误会。若能有人站出来为他求求情,多争取点时间,好让他们查清真相,还韩大人一个清白,就再好不过了。” 韩尧本来脑子跟浆糊一样,这会儿听苏佩儿一说,总算理出一点头绪。 是啊!他总躲在这不出门也不是办法,要是能找人帮忙—— “可现在这个情况,谁会愿意为爹出头!?”韩尧烦躁不已。 这次的事可是牵涉到长公主! 陛下震怒,要求彻查,哪个想不开的要在这时候上赶着给自己找麻烦? 苏佩儿给他夹了菜,试探性问道:“我记得韩大人和叶大人一向交好,难道——” “别提他1 韩尧眉头拧得死紧, “他不跟着踩上一脚就不错了!怎么可能还会帮忙1 原本两人关系的确不错,可这次因为韩尧闹出的丑事,导致叶恒被长公主训斥,甚至直接将他们赶出了叶府,叶恒心里估计早就记恨上他们了,哪里还会帮忙? 想到这,韩尧看向苏佩儿的眼神也带上了怨愤。 苏佩儿轻轻咬唇,眼眶也红了,垂首低声道:“……佩儿不懂这些,只一心想为韩郎分忧罢了。虽说之前闹了些不愉快,可两位大人毕竟是多年至交好友,这样的紧要关头,难不成一点旧情也不念吗?” “你——” 韩尧张嘴要骂,却忽然神色一变。 他攥紧拳头,表情接连变幻。 苏佩儿扶着腰就要跪下,声音带着哭腔:“是佩儿的错!还望韩郎不要……”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1韩尧狠狠拍了下手,神色激动起来,“这个忙,他当然得帮1 韩尧却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立刻扶她起来,连声夸赞道:“你说的不错!这法子——有用1 苏佩儿茫然抬头,眼角还挂着泪,似乎不明白他为何情绪转变如此之快。 韩尧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 “明日一早,我就去叶家1 这个忙,叶恒非帮不可! 142.第142章 登门(一更) 风陵巷,叶家。 经过下人们没日没夜的整理和收拾,被烧毁的房屋总算清理了大半,但因这场火烧得太大,他们能做的也有限,总归小半个院子算是毁了。 若要重建,还要花费大量的人力和财力。 叶恒今日没有去当值。 他最近遇到的麻烦太多,他也不想去大理寺受其他人的白眼,索性又请了假。 加上叶明泽一直昏迷,他心焦不已,满脑子只想着怎么把人救回来,哪里还顾得上其他? 屋内,叶恒站在床边,看着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叶明泽,忍不住问道:“明泽今天还是没有醒来的迹象吗?” 叶诗娴摇摇头,眉心微蹙。 “爹,要不换个太医来看吧?” 她总觉得那个张太医水平不行。 叶恒也是烦闷不已:“说得简单,太医院的那些老顽固,岂是那么容易能请动的?” 他官位不高,加上最近麻烦频出,大多数人都避之不及,谁会愿意在这个时候帮忙? “可一直这样等下去也不是办法碍…”叶诗娴虽然时常看不上自己这个弟弟的纨绔无能,但到底是一个娘胎生出来的,要是叶明泽一直这样昏迷下去,外面还不知道要怎么传……到时候说不定连她的名声也要受到牵连。 “昨天还请了京中两位有名的大夫过来,也是拿不出什么主意来,可明泽不能再拖下去了。” 叶恒又何尝不知? “可是去哪儿再去找厉害的大夫?” 忽然,叶诗娴脑中闪过一道白光。 “不然……找叶初棠?” 叶恒以为听错:“你说谁?” “叶初棠啊1叶诗娴越想越觉得可行,眼底似有波澜涌动,喃喃道,“她不是一直号称医术极好的吗?定北侯世子、长公主,都是她看好的。既然她医术这么高超,那明泽这情况对她来说,肯定也是小菜一碟了1 “这怎么能行1叶恒简直气笑,“她不害明泽都是好的了,还想指望她救他!?” 双方已经分道扬镳,这时候去请叶初棠来,不是天大的笑话!? 叶诗娴却是打定了主意一般,耐心劝道:“爹,此言差矣。明泽再怎么说也是她堂弟,她若不救,说不过去。她若出手但救不过来,更说明她徒有虚名,不是吗?” 总之,只要他们去请,叶初棠就是被架上烤架,逃脱不得,进退维谷。 叶恒听完,神色变幻,心中仍有几分纠结。 就在这时,管家匆匆来报。 “老爷!老爷!叶、叶……那边又来了1 叶恒皱眉:“谁?叶初棠?” 管家咽了口唾沫:“不是!是、是叶璟言和叶雲风1 叶恒没想到会是这兄弟二人过来,拧眉冷声道:“他们来做什么?” 他正犹豫要不要去找叶初棠呢,谁知道这二人竟突然冒出来。 “让他们等着!就说我正有要事处理,且等上半个时辰再说1 管家表情尴尬。 “老爷,这、这怕是不合适……叶璟言说、说此次前来,是有要事和您相商的。” 叶恒简直想笑:“一个毛头小子,说要见我就能见?” 管家迟疑着开口:“老爷,他这次似乎是……为了迁坟的事儿来的。” 叶恒一凛。 143.第143章 好戏(一更) 叶恒赶到前厅,一眼看到了叶璟言和叶雲风兄弟俩。 叶璟言身着一身白色锦衣,上绣松竹,抽条的身形比之前又颀长挺拔不少,只站在那,便如坚韧修长的青竹,端的是君子端方,斯文和雅。 看到这一幕,叶恒脚步顿住,一时间竟有些晃神。 这身形,这侧脸,实在是像极了叶铮…… 听到脚步声,叶璟言转身看来,抱拳行礼,声音质地如玉:“二叔。” 叶恒猛然回神,后背竟是出了一层薄汗。 不,还是不一样的。 叶铮秉性刚直,锐气风发,叶璟言身形容貌的确与他有几分相似,但气质却全然不同。 叶恒紧悬的心稍稍放松了些,只是脸色严肃,依旧没有好颜色。 “你们来做什么?” 叶雲风听见他这语气就烦,剑眉皱起,抱臂上前一步,又被叶璟言拦下。 “我和阿风今日登门,的确是有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想请二叔帮忙。” 帮忙? 叶恒冷冷一笑,目光在二人脸上扫了扫,阴阳怪气道:“我如今这般境地,还有资格帮你们的忙?你们那位阿姐本事大的很,怎么不去找她,反倒来找我?” 叶璟言似乎对他的冷言冷语毫不在意,继续道:“实不相瞒,今天的事,的确和阿姐有关。” “和她有关?”叶恒觉得有些不对劲,“刚才不是说,是关于迁坟一事的吗?怎么,她又突然改变主意,不好意思再来,让你们来了?” 叶雲风差点儿笑出声。 这叶恒别的本事没有,想象力倒是够丰富的。 叶璟言毫不避讳地与叶恒对视,一字一句道:“那倒不是。爹娘和阿兄迁坟的日子已经定下。但在那之前,还请二叔将阿姐的嫁妆如数归还。” 叶恒瞬间睁大了眼睛:“你、你说什么!?” 叶璟言道:“爹娘留下的那些田产铺面,这几年都是二叔代为打理,但如今我们既已回来,自然不好再麻烦二叔劳心劳力。我已年满十四,这些是我的分内之事,自该尽责。爹娘和阿兄泉下有知,也会安心。” “你、你——” 叶恒万万没想到叶璟言今天过来,居然是打的这个主意! 他之前借口叶初棠是女子,婚姻大事本就该他这个当二叔的来操心,可现在闹成这样,这个理由显然也不能用了。 更关键的是,叶璟言已经十四,他来出面为叶初棠讨要“嫁妆”,也是合情合理,让人挑不出错来! 叶恒心内焦灼,一时间竟想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他看着站在身前的少年,十四岁的年纪,容颜还稍显稚嫩,然而眉眼之间神情平静从容,却透着几分与年龄不符的坚毅与果决。 看着竟与叶初棠有几分神似…… 叶恒咬了咬牙。 忽然,一道女声传来: “阿言,怎么说大家都是叶家人,你们何须这样着急?” 叶璟言侧头,就看叶诗娴走了过来,微微蹙眉,似乎颇为失望。 “爹爹早说了那些都是留给她的,绝不会霸占一丝一毫,你们莫非连自己的亲二叔都不信么?” 叶雲风哼笑一声:“信啊,那不就是因为信了,才差点跳到韩家那个火坑里去?” “你——”叶诗娴一噎,但在这件事上实在理亏,只得岔开话题反驳,“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你们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我们这家里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你们也都看得清楚,当真一点也不顾及亲人情分吗?” 她说着说着,眼眶发红,声音哽咽,瞧着竟像是委屈失望至极。 叶雲风奇怪道:“不就是把地契拿出来这么简单的事儿,很耽误你们的时间吗?” “……” 叶诗娴的眼泪挂在眼角,要落不落,十分尴尬。 她心中暗恼,这个叶雲风当真是个不知礼数的莽汉,这么直白难听的话也说得出口! 哪儿有人上来就直接这么要东西的! 偏偏这话还不好回。 叶恒自然不愿答应,冷道:“你年纪小,对这些都还不懂。这事儿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难,中间有多少麻烦你们根本——” “二叔多虑了,我们这几年在外,多少也经历过一些事,没有您想的那般无知。何况这是自家产业,也没有一直劳烦别人辛苦操心的道理。” 叶璟言微微笑了笑, “否则旁人看了,还当是您不肯撒手,要抢占我阿姐的东西,岂不是让人笑话?” 这一番话噎得叶恒说不出话来,他毕竟还是要脸面的。 可—— “那当然不是!不过这事儿需要一段时间处理,等我——” 话没说完,管家便匆匆赶来,神色焦急,还带着几分紧张无措。 “老爷!韩公子来了1 叶恒反应了一瞬:“你说谁?” “韩尧!韩公子!他亲自上门来了,说要见您呢1 这个名字现在在叶恒眼里晦气得很,连带着整个韩家他都不愿再多来往,这韩尧到底怎么想的,这么突然的过来了! 叶诗娴看叶恒脸色不好,率先开口:“不是说他最近一直待在府中,谁也不见吗?这会儿怎么来了?” 他们都知道大理寺当众押走了韩桐,连带着韩家上下现在也都被盯着,一言一行都备受关注,韩尧他这会儿来,不是给他们找麻烦吗!? 叶恒甩袖:“不见1 管家还没说话,就听外面传来韩尧的声音。 “叶大人!晚辈恳求您,帮家父一次吧1 叶恒心头一跳,抬头就看韩尧正不顾小厮阻拦,大步而来。 看到他竟真的来了,叶恒忍不住在心里暗骂一句废物,这么多人,竟然连一个韩尧都拦不住! 叶雲风倒是乐了。 “哟,你们这还挺热闹。” 叶恒没工夫理他,脑海中酝酿了几秒,刚要开口,却被韩尧抢了先。 他来到庭院门口,没再往里闯,反而“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您与家父乃是至交,还望您看在过去的情分上,出手相助1 叶璟言眼眸微眯,叶雲风嘴角已经按捺不住上扬,用胳膊肘捅了捅他。 “哎哎!三哥!又有好戏看了1 144.第144章 看书(二更) 看到韩尧,叶恒心知不好,正盘算着怎么把人打发了,就看人直接这么跪了下来。 他立刻吩咐管家去扶他起来:“韩尧,你这是做什么?有话直说便是,何须行此大礼?” 韩尧却将人推开,跪在地上怎么都不肯起身。 “叶叔叔,现在能救我爹的只有您了!您也在大理寺,只要您肯帮忙,一定能还我爹清白的1 叶恒眉头紧锁:“我这几日都未曾当值,你爹的案子,是圣上亲自指派苏圩苏大人彻查,我无权过问,从何帮起?” 这时候,他倒是有几分庆幸自己这段时间被大理寺其他人排挤了。 不然牵扯到韩桐的案子里,还不知道要添多少麻烦。 韩尧听到他这话,心里一沉。 他也不是傻的,哪里看不出叶恒的拒绝?可——现在他也只有这一个办法了,无论如何都不能轻易放弃! “叶叔叔,我知道这件事您也为难,但我爹是什么样的人,您和他是至交,最是清楚不过,他怎么会胆大包天到那般地步,犯下大错!他分明是被人冤枉的1 他跪着膝行两步,急急道:“叶叔叔,晚辈知道您也有您的难处,不求其他,只求您能为我爹说两句好话,好让他这段时间的日子好过一些。等以后他们将我爹放回,我们一定再次登门道谢,永远记得您这份恩情1 叶恒简直气笑了。 要不是因为韩家,他能沦落到现在这般境地?韩尧居然还有脸来求他帮忙,真是可笑至极! 再说,那天是大理寺的人直接去韩家抓的人,这证明他们那边绝对已经掌握了不少证据,韩桐这事儿基本是板上钉钉,没有任何回旋余地了。这时候上赶着去帮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 叶恒面容严肃:“不是我不肯帮,实在是这事儿牵涉极大,我能力有限,如今又是这般境况,真真是无能为力。你还是回去罢1 说着,他背过身去,摆了摆手。 “送客1 管家立刻冲着几个小厮使眼色,趁着韩尧失神的片刻,立刻一拥而上,将人围了起来,半拉半拽就要将他带出去。 “韩公子,您还是请回吧1 韩尧牙根紧咬,眼底涌上深深的怨恨与决绝。 他早就想过叶恒可能不愿意帮忙,但没想到对方态度竟是如此坚决,他跪地相求都不行。 既然这样……那也不用再留什么脸面了! 想到这,韩尧猛然发力,将身边几人狠狠推了出去,双眼紧紧盯着叶恒,忽然冷声一笑。 “我早该想到的,求谁都比求你强!毕竟你这样的人,连自己的亲大哥都能弃之不顾,无情无义至极,对别人又能如何!?” 叶璟言眸色顿时转冷。 叶雲风脸上的笑容顷刻敛起,周身冷意席卷,环抱的双臂随之放了下来:“你说什么?” 同一时刻,叶恒心中也是警铃大作! 他立刻转身,惊怒交加地斥道:“韩尧!你少在这里胡说八道1 不等韩尧回答,叶恒就抬高了声音,厉色:“我看你真是疯魔了!你们几个还愣着干什么?立刻把这个血口喷人的东西拖出去1 “二叔。” 叶璟言忽然开口,扭头看来,眼底泛着清凌凌的冷意, “他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 …… 蝉鸣声声,一丝风也无,炽烈的阳光洒下,透过枝杈在地上零星洒下碎芒。 叶初棠站在窗边,袖口挽起,纤细白皙的手腕露出,十指纤长,像是上好的白玉精心雕就。 那本《春晖山记》正静静放置在桌案之上。 小五就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两手托腮,一脸好奇。 ——之前阿姐说这本书不好打开看,本以为她要就此搁置了,没想到今天又拿出来了。 难不成,阿姐已经知道怎么看这本书了? 叶初棠转身从柜子里拿了一瓶封好的酒过来,掌心拍开酒封,一股浓郁的酒味儿便飘散开来。 小五睁圆了眼睛——这不是阿姐之前从江陵带回来的酒吗? 这酒不是买的,而是阿姐自己酿的。 四哥第一次尝这酒就喜欢上了,可惜阿姐管得严,除了过年的除夕夜,从不允他多饮。 现在阿姐怎么…… 叶初棠倒了一碗酒,清冽馥郁,浓香悠长。 随后,她取了一只狼毫,竟是直接将笔锋浸入。 小五睁大了眼睛。 叶初棠翻开第一页,在下面垫了一张薄薄的木片,随后用那只蘸了酒的毛笔在那张纸上轻轻扫过。 那张纸迅速浸湿,叶初棠紧接着换了一把薄刃,以刀锋背部于纸上细细蹭过。 终于,纸张的边角位置变得凹凸不平,出现道道褶皱,叶初棠手指轻拂,便见两层紧紧粘连在一起的纸张就此分开。 小五惊讶地捂住嘴,乌黑明亮的大眼睛里闪烁着惊叹的光。 ——阿姐居然真的把这两页纸完好无损地分开了! 她连忙凑上前去看,许是因为那烈酒的缘故,纸张浸湿后,上面的墨字边缘稍稍晕染了点痕迹,但叶初棠动作极其小心,造成的影响很小,字迹仍旧清晰可见。 小五又快速扫了一遍上面的字,眼中闪过一抹惊讶。 她扬起小脸,和叶初棠对视一眼。 叶初棠挑了挑眉。 “看来这铺子,还挺赚钱的?” 小五立刻用力点头。 虽然只看了一页,但已经能明显看出来,这账和之前三哥誊抄的那份有着极大的差距! 如果整本书都是这样,那…… 叶初棠将两页隔开,等待晾晒,又翻开第二张。 …… 风陵巷,叶家。 韩尧的一句话,令所有人惊在当场,一片死寂。 叶恒色厉内荏,怒声骂道: “我怎么知道他什么意思?不过是他求我不成,恼羞成怒,才故意编排这些诋毁于我!他爹被抓,他这是疯了!一个疯子的话,有什么好信的1 说着,叶恒竟是直接大步流星冲了过去,一把攥住了韩尧的衣领,作势就要把他往外拖。 “再在这里大放厥词,就休怪我不客气!你给我滚1 没想到韩尧一把扣住了他的手,露出一个古怪而疯狂的表情。 “怎么,怕了?正好今天叶璟言他们都在,那就说个清楚!当初——” 145.第145章 钱呢(一更) 第145章 钱呢(一更) 啪——! 一道响亮清脆的耳光声响起,叶恒一巴掌狠狠甩出,韩尧整个人被打翻在地。 这一下叶恒用了全力,韩尧猝不及防,生就挨了,半张脸迅速红肿,嘴角甚至渗出血来。 “这里是叶家!岂容你放肆1 叶恒显然恼怒到了极点,脸色铁青,额头青筋直跳。 看那样子,竟恨不得韩尧立刻原地消失一般。 韩尧头晕眼花,嘴里尝到了甜腥味儿,刺的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之后,他浑身血液都冲到了头顶。 “叶恒,你敢打我?1 从小到大,除了他爹,还没有其他人敢这么对他! 叶恒看着却似乎比他更愤怒,扬声骂道:“我这是替你爹教训你!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你要是不清楚,今天就让你学个明白!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平白一张嘴,就想泼人脏水,真不知你到底是从哪儿学的这下三滥的招数1 话里话外,都在说韩尧刚才那番话全是对他的污蔑。 不等韩尧反驳,叶恒又紧紧攥住了他的衣领,直接拖着人把人往外带。 “叶家不欢迎你!自今日起,你不用再来了!你们韩家人的生死,都与我无关1 韩尧挣扎着想摆脱叶恒的钳制,谁知叶恒如今虽然已是中年,手上力气却是大的很,而且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通身气势惊人,韩尧平日多是斗鸡遛狗,这几日又接连遭受打击,整个人憔悴虚弱了不少,一时间竟不是叶恒的对手。 他张着嘴想继续说点什么,衣领却紧束脖颈,让他连呼吸都困难,更不要提说话,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 周围众人都呆立当常 谁都没想到韩尧今天会来,更没想到叶恒竟直接动了手,闹得这般难看。 叶恒脸色阴沉,胸口像是被一块重石沉沉压住,整个人紧绷到了极点。 他现在心里只有一个想法——立刻把韩尧赶出去!那些话,绝对不能从韩尧的嘴里说出来! 然而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叶璟言的声音。 “二叔,我看韩公子好像有话要说,而且……似乎和我爹有关,何不听他说完呢?” 叶恒冷声道:“他信口胡言,有什么好听的1 说着,他脚步不停,继续拽着韩尧往外去。 忽然,一股大力拖住了他,令他无法再前进半步。 叶恒惊愕回头,却见叶雲风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身后,一手搭在了韩尧的肩膀之上,似笑非笑:“二叔这么做,未免太过无情。不久之前你还对韩公子称赞有加,说什么都要让我阿姐嫁他,怎么现在一转眼,就要把人赶走?这要传出去,那些人私下肯定要说二叔无情无义,多难听呢。” 叶恒根本不想搭理他,手下暗暗用力,却震惊发现自己根本不是叶雲风的对手。 表面看起来,叶雲风不过是一只手轻松随意地搭在了韩尧肩上,其实是将人死死扣住,任凭叶恒如何使劲,都毫无动静。 这个叶雲风,真是一股子蛮力! 叶恒无法,只得拧眉冷声道:“这是我和韩家的事儿,哪儿轮得到你一个小辈插嘴1 “你们两家的事儿,我本来也懒得管,但这不是听着——还有我爹的份儿吗?”叶雲风可不像叶璟言一般讲道理,刚才听到韩尧那番话,他就知道今天这一趟是来对了。 要是不从韩尧这扒出点儿有用的东西,这事儿没完! 叶雲风根本不顾叶恒瞬间难看的脸色,用手背拍了拍韩尧的脸。 “喂,你刚才说的什么,再老老实实、一字一句地重复一遍。” 他虽然还小韩尧几岁,但那通身混不吝的痞野气息却令人难以招架。 韩尧终于得以喘气,涨红着脸,呼吸急促。 叶恒已经气得浑身发抖,怒色难掩地看向叶璟言。 “这就是叶初棠教出来的好弟弟!?你们到底还有没有家教!懂不懂规矩1 闻声,叶雲风偏头,漆黑狭长的眼眸冷冷望来,像是淬了冰。 “巧了。我这人有没有教养,取决于对方。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人若欺我,不好意思,百倍还之1 听着这冷凝的语气,叶恒不自觉打了个寒噤,同时退后半步。 意识到自己失态,他恼羞成怒,愤而冲着叶璟言喝道:“叶璟言!这就是你们今天来请我帮忙的诚意?1 “阿风。”叶璟言这才掸了掸衣衫,淡淡开口,“这里毕竟不是自己家,对韩公子客气些。” 叶雲风挑眉:“知道。” 毕竟他还等着韩尧说点他想听的呢。 叶恒怎么敢真的放任韩尧继续说下去? 他深吸口气:“你们也不用在韩尧身上浪费时间了,他这时候说的话,一个字都不能信!另外,你们不就是为了那些店铺田产而来的吗?我给便是1 说着,叶恒的目光再次落在叶璟言身上。 “东西都放在书房,你们随我去龋” …… 时间流逝。 临近晌午,叶初棠终于将最后一页分开。 天气燥热得很,这浸湿的纸张也很快被晾干,除了微微有些泛黄,墨字依旧清晰可辨。 小五看向叶初棠的眼神满是钦佩。 ——阿姐居然真的做到了! 待这一切妥当,保险起见,叶初棠又特地另外誊抄一份。 小五挤到叶初棠身旁,挨着她仔细扫过那本书每一页的字迹。 看着看着,她眼中露出几分茫然。 “怎么,可是看出什么来了?”叶初棠侧头问道。 小五点头,神色有些迟疑。 如果这是真正的账本,那就说明,这家当铺近三年没少赚钱。 叶恒故意做了一份假账,让人以为这铺子只是勉强维持,那多出的钱呢? 难道全被他藏了起来? 可是,有这个必要吗? ——她们回京之前,叶恒和其他人一样,都以为她们已经全都死了,绝不会再回来和他争夺。他只要将这些利润全都收入囊中即可,何必这样百般掩藏? 小五低头捏了捏自己扁扁的荷包。 那可是……好多好多银子啊!能装满她好多荷包呢! 叶初棠笑道:“银子不会凭空消失,只会流动。你的钱拿去给你三哥四哥买东西了,你自然就没钱了,是不是?” 小五用力点头:对啊对啊!她的钱都流到三哥四哥那—— 等等。 她猛然睁圆了乌黑的大眼睛。 阿姐的意思是…… 这账面上少的钱,从叶家流到了别人的口袋? (本章完) 146.第146章 宜上山请香(一更) 风陵巷,叶家。 说完那番话,叶恒作势就要往书房去,然而叶雲风丝毫没有要松开手的迹象。 叶璟言道:“这倒是不急,毕竟东西都放在那,相信二叔一定好好保存着。不如,让韩公子把刚才没说完的话说完?” 这兄弟俩是铁了心要抓着这个点不放了! 叶恒心念电转,知道这事儿绝对没那么简单就能解决,目光一转,冷沉的眼神便死死盯向了韩尧。 下一刻,他竟直接松开了手。 “好!既然你们一定要听,那就让他说便是!韩尧,你有什么不平,尽管都吐出来,让大家也都评评理!不过,你可得记住了,人都得为自己说的话负责。今天你说的每一个字,在场这么多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你若真的胡言乱语,最后麻烦的还是你自己1 叶恒眯起眼,压低了声音,语气中带着一丝警告。 “你爹现在自身难保,可不能再像以前一样给你收拾烂摊子。” 韩尧眼皮一跳。 他和叶恒对视一眼,原先汹涌的满腔愤怒平息了不少,理智也重新回归。 叶雲风的视线在这两人身上转了转,手上不动声色地用了力。 “二叔说的不错,现在唯一能救你爹的就是你了,所以,任何机会都得好好把握,知道?你刚刚提到我爹——怎么个说法?” 肩上的疼痛令韩尧回神。 他定了定神,脸色依旧带着凶气,嘲讽一笑:“是我太天真。当初你爹出事儿,所有人都避之不及,生怕惹祸上身。但叶恒可是你爹的亲弟,居然从头到尾,也没有为他求过一句情!这样无情无义之辈,我竟还指望他会出手帮我爹……可笑1 叶恒悬着的心总算放下,心内长舒口气。 叶雲风眯起眼:“就这?” 这事儿只要出去打听打听,就不难知道,更不要说他们姐弟几人,还是亲身经历。 那时候他们年龄都还小,就连阿姐也才十四,且当时她身子弱,一直在内宅养着,极少出门,对外面这些事并不知情。 只后来出了事,阿姐担起了养家的重任,陆续调查和收集当初的蛛丝马迹,才知道那时叶恒选择了明哲保身。 即便如此,他们其实也并未因此对叶恒产生怨恨,毕竟那时候他也要护着自己的妻儿,另外他也说过,他留在京城,或许还能为叶铮回来添一份助力。 只是没想到,他们尚未抵达梧州,就在路上出了意外。 等了半天,韩尧就是要说这个? 韩尧眸光微闪,斜睨了叶恒一眼,冷嗤:“那时候我爹还曾专门问过他,要不要联名上书,求陛下宽恕,也被你这位好二叔拒绝了1 叶璟言眉心微不可查地皱了下。 这事儿说大也大,说小也校 说的难听点,就是叶恒不顾及兄弟情分,自私自利。 但那时候叶铮处境艰难,就算叶恒选择和他划清界限,似乎也说不上罪大恶极。 总之,韩尧这番指控,不痛不痒。 叶璟言看了二人一眼,心里清楚今天是问不出什么了。 “都是陈年旧事,也没什么好说的。二叔不是说东西都在书房?请吧——” 叶雲风仍不肯私心,剑眉皱起:“三哥?” “阿姐和小五还在家里等我们。”叶璟言递过去一个眼神,叶雲风知道他已经有了主意,也就没再坚持,推了韩尧一把。 韩尧踉跄两步,才勉强站稳。 不再受叶雲风的钳制,他整个人都松懈了不少,只脸色还微微发白。 叶雲风挑挑眉,视线在他们两人身上扫了扫,轻嗤一声,转身就走。 真是蠢货一个,都到这种时候了,还选择和叶恒联手,真不怕把自己全家都坑进去! 他一脚踢飞了地上的一块碎石。 “麻烦快点儿吧,我阿姐和小五还在家等我们回去吃饭呢1 …… 小五两手托腮,看叶初棠将那本《春晖山记》放入了书架之后的暗格,还是没想明白,那么多钱,叶恒究竟都给了谁? 这还只是其中一家,那……其他的铺子呢?还有那些田产的收成,又是送到了何处? 不用细算也知道那必定是一笔极其庞大的数字! 叶初棠走过来,捏了捏她的小脸蛋。 “想不到就先不想,雁过留痕,最后总能知晓。”她朝着外面看了一眼,“而且,不出意外的话,今日过后,这些铺子田产就都会回来了,以后的进项便能看个清楚。” 小五眼睛顿时亮了。 ——对啊!有了这些,她们就有钱了啊! 虽然这几年阿姐一直也没短过她们吃喝用度,但那都是阿姐辛辛苦苦讹——不是,赚来的,和这些不一样! 更重要的是,这些事情都了结以后,她们也不用再和叶恒那边有什么往来了。 一举数得! “阿姐1 正想着,叶雲风的声音从外传来。 小五回头,果然瞧见三哥四哥一起回来了,四哥手里还拿着一个木盒。 叶初棠将誊抄的那份账本合上,唇角弯起:“回来得挺早。” 兄弟俩进了房间,叶璟言看了眼桌上已经备好的满满一桌饭菜,心下隐隐猜到什么,道:“怕阿姐久等,我们拿了东西就回来了。” 叶初棠问道:“全都拿回来了?” 叶雲风迫不及待上前,将木盒放在桌上,亲自打开。 “那当然!三哥亲自出面,他岂有继续拖延的道理!而且阿姐你不知道,韩尧今天竟然也去了1 叶初棠挑眉:“哦?” “要不是他,我们估计还有得耗呢!那叶恒见了他心虚,怕他说出什么不该说的,直接把这十几份地契房契拿给我们,赶我们走人了。”叶雲风耸耸肩,“本来想等他爆出个猛料,结果最后还是怂了。” 叶初棠将那一叠拿起,张张翻阅,听叶雲风这么说,倒也不意外:“此人有勇无谋,被人撺掇几句一时上头,便直接冲去叶家,以为能要挟叶恒。可惜姜还是老的辣,他不是叶恒的对手。” 叶恒如果连一个韩尧都收拾不了,也不可能在短短三年内,就混到如今的地位。 叶璟言沉吟片刻,问道:“阿姐,那接下来——” “不用管他。”叶初棠将东西折好收起,眉眼温和语调平静,“明日初十,宜上山请香。” 147.第147章 他应该已经到了(二更) 第147章 他应该已经到了(二更) 傍晚时分,苏佩儿刚刚饮下安胎药,就听到门外传来动静。 她侧头看去,瞧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当即起身迎了过去。 “韩郎,你终于回——啊呀,你这脸上是怎么了?”苏佩儿柳眉蹙起,神色满是担忧。 上午走的时候还好好的韩尧此时半边脸都肿了起来,嘴角还渗着血,一看就知道是被人给打了。 韩尧偏了偏头,心内也觉耻辱,不肯让她碰。 “没什么,就是被叶恒那个老匹夫打了一巴掌。” 苏佩儿冲着小丫鬟使了个眼色:“快去拿冰块和帕子来。” 小丫鬟应了一声,连忙退下去,关上了门。 确认房间里没其他人了以后,苏佩儿才在韩尧身旁坐下,心疼道:“韩郎不是去求他帮忙的吗?他若不肯帮也就算了,怎的还动了手?” 韩尧舔了舔唇角,冷笑:“他不想帮,但我说了,他必须帮!只要能将父亲救出来,挨这一下又有什么要紧?” “当真?”苏佩儿又惊又喜,“他竟答应了?” 韩尧哼了一声。 “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这么晚才回来?” 韩家现在被人盯着,他进出都不方便,今天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去到了叶家,他当然不能白跑一趟。 “那老东西一开始要赶我走,后来我看叶璟言兄弟二人正巧也在,就拿当年他和他大哥的事儿威胁,他果然怕了。后来等那兄弟俩走了,他又专门过来找我谈,总算松口。” 韩尧眼底划过一抹阴冷:“他想完全置身事外——做梦1 苏佩儿愣了愣:“他和……他大哥?” 韩尧下意识接话:“自然是他当初背刺他大哥——” 说到这,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说的太多了,皱皱眉换了话题。 “总之,他这个把柄在我手上,就必须听我的1 苏佩儿神色还有些茫然,似乎没太听懂,但她是个知情识趣的,知道韩尧不愿继续说,也就没多问。 笃笃。 小丫鬟去而复返:“姑娘,东西都在这了。” 苏佩儿挥挥手让她下去备膳,自己则是用帕子包着冰块,小心敷在了韩尧脸上红肿的位置,温声细语: “韩郎胸有丘壑,做事自然是稳妥的,佩儿不求其他,只望韩郎平安顺利。” 韩尧听着这话倒是一愣,再次打量起身前的女子。 瞧着她低眉垂眼,温柔小意的样子,心中一动。 这段时间他算是见多了人情冷暖,最后留在他身边不离不弃的,竟是他当初最看不上的苏佩儿。 他心下感动,之前对苏佩儿的怒意和怨气彻底消散,握住了她的手,信誓旦旦: “佩儿,还是你对我最好!你放心,等这些事儿都解决了,我一定八抬大轿,娶你过门1 苏佩儿笑了笑:“只要能和韩郎在一起,什么都好。” 她说着,不动声色抽出手,温柔劝道:“忙了一天,韩郎还是先用膳吧。既然那位叶大人答应帮忙,相信韩大人很快能安然无恙归来。” …… “爹,您真的打算帮韩家?”叶诗娴在外等了好久,总算看到韩尧离开,立刻就进了书房,“他现在处境危险,您这不是惹火上身吗?” 叶恒坐在那,阴沉着脸。 “这件事我自有打算,你不用管。” 叶诗娴绞紧了帕子,想起方才韩尧走的时候那志得意满的模样,心内十分不安。 她左右看了看,迟疑着问道:“爹,他威胁您了?” 提起这事儿叶恒就一肚子火。 当初他那些事做的十分隐蔽,知道的人寥寥无几,没想到韩桐这个不要脸的,居然透露给了自己儿子,现在更是直接拿来对他进行要挟! “先稳住他就是,之后……有的是法子收拾他1 听他这么说,叶诗娴总算松了口气。 他们现在的境况够麻烦了,再来一个发疯的韩尧,更不敢想。 只是,想到白天的情景,叶诗娴还是心有不甘。 “这个韩尧,也真是会挑时间,早不来晚不来,偏偏选在叶璟言他们来的时候!要不是因为这个,您也不能那么轻易地把那些东西都交出去1 那么多田产店铺,就这么一下子被夺走了,谁不心疼? 然而叶恒脸上却露出一抹古怪森冷的笑。 “他们以为,将这些东西都要回去,一切就万事大吉了?天底下哪儿有那么好的事儿1 叶诗娴一愣:“爹,您的意思是……” “不用管他们,往后这段时间,有他们麻烦的。” 从一开始叶初棠找他讨要,他就已经开始着手准备,现在基本办妥,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现在更重要的,还是韩家那边……他已经答应韩尧会出手帮忙,拖不了太久。 毕竟谁也不知道韩尧什么时候发疯,选择鱼死网破。 叶恒想了好一会儿,抬眸看向叶诗娴。 “对了娴儿,你这几天和慕容晔联系了吗?” …… 第二日一早,叶初棠就将小五送到了长公主府,随后并未多留,亲自驾着马车前往城郊。 八月暑气正盛,时间不过巳时,就已经闷热不已。 叶初棠来到连绵的群山脚下的时候,额头已经沁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她站定,仰头看去。 层峦叠嶂,绿荫浓郁,偶尔有飞鸟从山林中飞起又掠过。 尚未上山,便已经能感受到那股难得的安然静谧。 叶初棠将马车停在山脚,提裙徒步,拾级而上。 …… 山间树林阴翳,凉风习习,倒是凉爽了不少。 叶初棠一边往上走,一边打量着四周的景色。 乌岚山上有一处很有名的寺庙,平日里香火很旺,今日大约是因为太热,也并非初一十五的日子,叶初棠这一路倒是没碰上什么人。 山间路上,层层石阶蔓延,两旁灌木葱郁。 叶初棠一步步走得不疾不徐,偶尔有白色的山岚飘来,很快又消散在清脆的鸟鸣声中。 时间流逝,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叶初棠眼皮轻轻跳了一下。 她原地站定,往前看去。 ——从这里,终于进入到了梦中出现过的景致。 原本模糊的梦境画面与眼前的一切重叠,逐渐渲染上了鲜明的颜色。 叶初棠将目光投向半山腰的某个方向。 沈延川,应该已经到了? (本章完) 148.第148章 试探(一更) 第148章 试探(一更) 半山之上,八角凉亭。 萧成煊侧头问道:“什么时辰了?” 随行的侍卫低声道:“殿下,快午时了。” 萧成煊皱了皱眉。 侍卫朝着山下的方向看去,犹豫着开口:“殿下,那位今天该不会不来了吧?” 萧成煊冷冷勾唇:“他来,那就好好谈一谈,不来……那也算是替本王做了决定。” 侍卫不再多言。 萧成煊看了眼天色,眉眼间染上几分不耐。 其实他也已经等烦了,平日里都是旁人等他,何曾有过他等别人? “再过一刻钟——”话音未落,萧成煊便听到不远处传来规律的脚步声。 他一顿,扭头看去,在看到来人的一瞬,迅速调整了脸上表情,笑道:“哈哈,这人不就来了?” 沈延川今日身着一袭雪色锦衣,长身玉立,清冷矜贵。 听得萧成煊这半开玩笑的语气,他微微一笑,拱了拱手。 “齐王殿下见谅,我这大病初愈,体力不比从前,上来的慢了些。” “诶,你我之间,何必如此客气1萧成煊脸上带着笑,不见半分不满,“快坐1 沈延川在他对面的位置落座。 萧成煊亲自给他斟了杯茶:“这是本王前段时间刚刚搜寻来的碧螺春,口味凉甜,鲜爽生津,试试。” 沈延川垂眸,便见白雾升腾,茶水银澄碧绿,浓郁的清香飘散开来,沁人心脾。 萧成煊不动声色打量着他。 “怎么,世子不喜?” 下一秒,就见沈延川淡淡一笑:“齐王殿下都称赞有加,可见真是好茶,自然是要试试的。” 说着,他端起瓷白的茶杯轻啜。 萧成煊眸光闪了闪,哈哈笑道:“世子还是和从前一般!本来今天是想带酒过来的,但你身体刚好,就换成了茶。若合你的口味,自是再好不过1 沈延川放下杯子,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敲了敲,似笑非笑:“我已离京数年,倒是难为殿下还记得从前。” 萧成煊眉心跳了跳,总觉得沈延川这话里有话,可仔细打量,又瞧不出什么。 他顿了顿,盘算着时间差不多了,挥了挥手。 身后站着的侍卫垂首退下。 沈延川心照不宣,侧头吩咐:“云成,你也下去吧。” 云成恭敬应声,也退出了好一段距离。 凉亭里就只剩下了萧成煊和沈延川二人。 短暂的寂静后,萧成煊率先开口:“对了,今日沁阳郡主没随你一起来?本王记得,她前几日就喊着要来转转的。” 沈延川淡笑道:“殿下也不是不知,她性子活泼好动,向来最爱热闹,刚才来了,就直奔古灵寺去了,说是想求个好姻缘。” 萧成煊哈哈一笑:“也是!也是!就连燕南王都拿她没办法,也就长公主和你的话,她能听上一听了1 沈延川眉梢微扬:“殿下实在高看我了,她那倔脾气一旦上来,九头牛都拉不回来,更何况我?至于长公主……如今她老人家年事已高,前段时间又生了一场大病,就更操心不来沁阳郡主的那些事了。” 话里话外,就一个意思——和沁阳郡主的关系,也就那样,谁都不挨谁。 萧成煊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全京城谁不知道沁阳郡主是养在长公主膝下长大的,也正是因为她,燕南王和长公主府以及定北侯府都往来颇多。 结果现在沈延川一句话就摘了个干净。 萧成煊烦归烦,面上还是不好表现出来的,当即打了个哈哈。 “不管怎么说,你们和她总归是比旁人亲近些的不是?不像我,她每次见了我,都是爱答不理,想和她多说上两句话都难。” 沈延川笑了笑:“齐王殿下威严厚重,她年纪小又贪玩,许是觉得不自在。” 萧成煊像是开玩笑般道:“她可是燕南王的独女,谁更气盛一筹,还未可知呢。” 他虽是皇子,却有太多条条框框要遵守,生怕一不小心行差就错,便陷入危险境地。 对比之下,沁阳郡主是燕南王唯一的血脉,又深受宠爱,当然潇洒自在得多。 沈延川转了转杯子,没有接话,似乎这些事情和他无关,他也不感兴趣。 萧成煊又似是无意的问道:“对了,听说前不久她又去探望了荣妃娘娘?老三不在京城,荣妃娘娘难免孤单,她多去看看也是挺好。” 沈延川轻轻扬眉:“是,是吗?” 萧成煊胸口憋火。 这个沈延川,真是油盐不进,他旁敲侧击打听了这么多,最后却还是什么都没问出来! 朝中大臣已经有不少人都开始暗暗站队,燕南王位高权重,又是异性王,和各家掺连不多,迄今为止仍然没有表态。 萧成煊还是想尝试着争取争取的。 当然,如果燕南王已经站在老三那边,他也就无需再费心,直接另做准备就是。 没想到试探了半天,仍是一无所获。 沈延川这人看似清冷温雅,其实滴水不露,难对付得很! 萧成煊心念电转,似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其实本王一直很羡慕她,率性而为,自由自在,也没什么烦心事。” 沈延川总算给了个面子,顺势接道:“殿下为何事烦忧?” 萧成煊抬眸,与他直视。 “自然是……之前曾同世子商量过的那件事。” 沈延川放下杯子。 雾气氤氲,些微遮住了他的眉眼神情,让人捉摸不透。 萧成煊继续道:“最近韩尧的事儿,相信世子已经听说。本王也不知道他哪儿来的胆子,居然敢做出这样的事儿来1 他重重叹了口气。 “想当初,还是本王亲自举荐他去光禄寺任职的,谁成想他——” 沈延川道:“殿下想救他?” 萧成煊神色凛然。 “恰恰相反!他犯下如此罪行,无可饶恕1 沈延川眉梢微扬。 …… 云成守在凉亭之外,不远不近。 萧成煊的侍卫与他一左一右,互不干扰。 忽然,云成隐约察觉到了什么,偏头看向某个方向。 那侍卫注意到他目光投向的方位,心下稍松,嘴上还是问道:“怎么了?” 云成摇摇头。 “没什么。” (本章完) 149.第149章 站我身后(二更) “所以,殿下的意思是……再换个人继任韩尧的位置?” 沈延川听完,不紧不慢地开口。 萧成煊却是顿了顿,放低了声音:“世子这话,说对了一半。经过这次的事后,那赵汉光的位置只怕也是保不住的。他虽然清白,但韩尧是他的下属,又是因为嫉妒他才动了这念头,怎么都甩不开的。依本王看,起码也会判他一个治下不严。他若下来,那这光禄寺卿的位置,也就空出来了。” 沈延川转了转茶杯,却道:“殿下所言有理,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他这次算是受了冤枉,而且在牢里审问那么久,都没查出他有什么问题,反倒更令人觉得他清正秉直。陛下或许会网开一面,让他官复原职,也未可知。” 这话倒是让萧成煊愣了愣。 “你是说……他还有希望待在这位置?” 沈延川不置可否:“这终究要看圣上的意思。” 萧成煊心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 他本来是想着,这次韩尧和赵汉光肯定都要折在里面了,所以早已经挑好了合适的人选,只等时机合适,就顺势补上。 没想到…… 他眸光闪了闪。 “这也不是没有可能。几年来那赵汉光兢兢业业,的确没出过什么大错,唯有这次……不过,若世子也这么想,那父皇或许真会继续留着用他。” 萧成煊故意皱了下眉,似乎有些遗憾。 “要真是这样,那……有一个光禄寺少卿的位置也行。” 韩尧是不行了,得尽快处理干净。 只要赵汉光还是光禄寺卿,那他再随便送个人进去,就能上下打通。 很多人都知道韩尧是他的人,但没几个人知道他对赵汉光有大恩,对方早就为他做事。 所以此时,他干脆直接在沈延川面前把话说明了,无论如何都要塞个眼线进入光禄寺,这样一来,更不会有人想到赵汉光才是他更大的底牌。 沈延川微微一笑。 “这对您来说,应该不是难事。” 听他这么说,萧成煊就知道,这件事定北侯府不会插手,十有八九是稳了。 他眉眼舒展,笑着举杯:“那就多谢世子了。” 沈延川端起茶杯,正要与他轻碰,忽然动作一顿。 萧成煊捏着杯子的手微微收紧:“世子,怎么了?” 沈延川神色松动,恢复如常,茶杯往前一递。 “没什么。那就先祝齐王殿下如愿。” 萧成煊一笑,意有所指地道:“其实世子应该很清楚本王最想要的是什么,若世子肯答应,那本王才是真的能心想事成了。” 沈延川眼睫微抬,漆黑平静的凤眸波澜不惊。 “哦?” 萧成煊停顿片刻,终于开口: “所以,本王想最后再问一遍:之前的事,不知世子考虑得如何了?” 话音落下,四周空气似乎凝结。 沈延川眼帘微垂,像是在斟酌如何回答。 时光寸寸难熬,带着微妙的令人窒息的紧绷。 就在这时!一道冷冽的破空声骤然传来! 嗤——! 沈延川眸色无波,修长如玉的手指翻转茶杯,作势便要飞出。 忽然,他似有所觉,动作出现了一瞬间的停顿。 刹那之间,一道熟悉的少女声音穿林而来—— “世子小心1 …… 叶初棠沿着台阶一路往上,随着周围的景色逐渐与梦境重叠,她的警惕心也不断提升。 她一手提着裙摆,脚步轻盈,悄然无声。 和那八角凉亭的距离越来越短,她也终于看到了那道颀长挺拔的身影,以及坐在沈延川对面的那个神秘人。 临到近处,那男人的声音听得更加清晰。 叶初棠几乎立刻便猜到了来人的身份——二皇子萧成煊! 树木掩映,叶初棠站在原地,黛眉微凝。 怎么会是他? 印象里,这两人好像并没有过多交集,可此时听萧成煊的语气,却似乎…… 然而没等叶初棠想清楚,梦境中曾浮现的一幕便在眼前真切上演! 咻——嗤! 那凛冽的破空声袭来,裹挟着极致的危险,令人本能的不寒而栗! 叶初棠没有犹豫,当即清喝出声! ——来都来了,人当然是要救的。 几乎就在同时,坐在凉亭之中的沈延川也回头看来。 也正因为这顷刻的转身,那只飞镖从他的肩头险险擦过,“咄”地一声刺入廊柱! 萧成煊猛然惊起,简直惊怒交加:“来人!快来人!有刺客1 听到他这一声暴喝,在远处候着的侍卫连忙回身,立刻拔剑冲了回去。 “殿下1 云成稍稍落后他一步,短暂的反应后,也紧随其后,冲向凉亭。 嗤——! 又一只飞镖飞来,然而这次偷袭的方向竟与方才并不相同。 ——暗中埋伏的刺客不止一人! 今天萧成煊特意选在这里等沈延川,低调行事,故意只带了一个侍卫。 沈延川也是如此。 所以现在意外发生,他们的护卫便只有这二人! 萧成煊一边抽出腰间佩剑横档身前,一边回头看了眼叶初棠,拧眉问道:“这里怎么还有其他人在!?” 叶初棠是什么时候来的?又到底听到了多少? 就在萧成煊满心纠结的时候,就见一道挺拔的身影从眼前飞快掠过。 沈延川已经毫不犹豫朝着叶初棠的方向而去,音调沉静而又带着不容违逆的强大气势。 “这些容后再问不迟。” 萧成煊一噎,晃神的功夫,就见沈延川已经离开凉亭,去到了叶初棠身前! 嗤嗤——! 数道飞镖刺来,萧成煊来不及想太多,只得被迫举剑格挡。 他的侍卫此时也已经赶回,挡在他身前,长剑挥舞,一时只听激烈清脆的撞击声不断响起。 叶初棠喊出声的那一刻,就知道自己一定会暴露,但看着眼前突然靠近的沈延川,她脑中还是不由自主划过了一个念头。 ……这男人挺快啊? 沈延川不知她心中想法,刚要开口,忽听身后冷风袭来,当即神色一凝。 他反手挥出一剑! “站我身后。” 他背过身,将叶初棠严严实实护在身后,侧头低声叮嘱。 150.第150章 初棠!(一更) 叶初棠一怔,轻轻眨了眨眼,清润乌黑的眼眸之中似有浅浅碎芒涌动。 旋即,她轻声一应。 “麻烦世子了。” 沈延川将人护在身后,同时手起剑落。 他动作极快,只见剑光残影,乒铃乓啷声不断,数支飞镖被打落在地。 然而这乌岚山茂密葱郁,林木丛丛,最是适合藏人。 他们在明,对方在暗,更是吃亏。 忽地!一道寒芒闪过! 叶初棠目光微转,就见一支黑色长箭迅疾而来! 其上泛着幽蓝,显然带着剧毒! 叶初棠眸子微眯——今天这阵仗,果然是冲着沈延川来的。 萧成煊似乎也看出来了,神色急切地往这边望来,几次尝试突破围攻,过来这边支援。 奈何情况危急,他身边也只有一个侍卫保护,也只能眼睁睁看着。 云成赶来,奈何他的武功不及连舟,应付得也十分吃力。 铿! 沈延川一剑将那支箭斩成两截,坠落在地。 萧成煊侧头冲着侍卫厉声喝道:“还愣着干什么!发信号!叫人来支援1 侍卫忙不迭取出一只竹筒,抓着尾端的棉线狠狠一拉。 咻——嘭! 一朵烟花自林间上方炸开。 叶初棠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暗中藏匿的那些人也察觉到了这突然发出的信号,知道萧成煊他们已经开始召人而来,时间紧张,瞬间加大了攻势! 沈延川一边应付各方袭来的箭矢飞镖,一边护着叶初棠往山下方向而去。 这地方是半山腰,除了那座凉亭,便都是繁茂的高木。 只有尽快离开这里,才有安全逃脱的可能。 嗤——! 一支飞镖险险擦着沈延川的侧脸而过。 萧成煊往这边看来,就见沈延川剑眉微凝,动作出现了短暂的迟缓。 前段时间沈延川才受过伤,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回京之后一直在养着,但此时看来,他的身体显然还没有完全恢复。 他元气大伤,体力不支,另外反应速度也比从前明显慢了。 萧成煊眸光闪了闪,高声喊道:“世子!坚持住!我们的人马上就来了1 这句话简直就是催命符,锋利的箭矢铺天盖地而来! 叶初棠眉心微蹙,低声问道:“世子,您怎么样?” 沈延川摇摇头,又将一支箭羽斩落脚下。 他护着叶初棠后撤。 忽然,斜地里袭来一道冷风! 沈延川手腕翻转,立刻便要举剑! 然而不知为何,他眉头一皱,抬手捂了下胸口——那是他从前伤到的位置。 只这瞬息,那支飞镖便直直冲着沈延川的胸膛而来! 沈延川眸底划过一抹暗光,脚下微错,便要偏过身去。 眼看着那支飞镖就要射中他的胸膛。 突然! 一股拉力从袖口传来,下一刻,一道纤细娉婷的身影便挡在了他身前。 沈延川眸光瞬凝! 几乎就在同时,他手腕青筋浮现,挥剑而落! 然而这时间太短,根本来不及了,那半支飞镖还是刺入了叶初棠的左肩! 沈延川神色遽变! “初棠1 许是这一下冲击力太强,叶初棠脚下不稳,踉跄着倒了下来。 沈延川立刻上前,一手环住她的腰身,将人揽入怀中。 然而就在此时,他忽觉脚下一空。 不好! 沈延川心头猛地一跳——这里灌木掩映,下方竟是一个极其陡峭的险坡! 没有任何迟疑,他一把将叶初棠紧紧抱入怀中。 巨大的失重感传来,两人的身影就此下坠,消失不见! 云成骇然出声:“主子1 萧成煊听到这一声,下意识扭头看了过来,然后就发现——沈延川不见了! 和他一起不见的,还有那个叶初棠! 萧成煊整个人都懵了。 只一个转眼的功夫,怎么、怎么…… 他快步上前,来到云成身旁,随他一同朝下方看去。 除了被明显压过一道的繁茂枝叶,什么也看不见。 ——那两人分明就是从这里掉下去的! 紧随身侧的侍卫忍不住问道:“殿下,这、这接下来怎么办?” 萧成煊眉心一跳,回头看去。 从刚才沈延川掉下去,那些藏在暗处的人似乎就消失了。 隐约能听到林中传来的簌簌声响。 “找1 萧成煊拳头紧攥, “无论如何,都要找到定北侯世子!另外,即刻封山!今日刺客,一个也不准放走1 …… “你说什么!?” 沁阳郡主猛然起身,一脸震惊, “我哥遇刺了!?” 前来通报消息的小沙弥双手合十,也是神色担忧:“郡主放心,那些刺客并未得逞,但、但世子殿下和叶二姑娘坠下山崖了。如今齐王殿下正加派人手搜寻,您——” 沁阳郡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说谁?” 小沙弥也有一丝茫然:“听世子殿下的随行提起,好像是这个称呼……” 沁阳郡主重重拍了下额头。 “我应该喊她一起的1 她最开始是打算带叶初棠一起来,但后来听叶初棠打听沈延川,她觉得有戏,就特意没再提这一茬,今天自己来了,想着那俩人如果有缘分,许是真能碰上。 没想到,碰是碰上了,却又发生了这样的意外! 沁阳郡主心焦如焚,当即往外冲去。 “他们从哪儿掉下去的?本郡主亲自去找1 小沙弥也不敢拦她,只能跟在身后苦口婆心地劝。 “郡主,山形陡峭,十分危险,您自己怕是不行的。现在齐王殿下的人以及世子的人都来了,已经各自分散搜寻,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能找到的,您、您还是——” 沁阳郡主哪里是会听的,脚步不停。 然而刚来到门口,她便发觉不对,抬头看去。 前不久还晴空万里,烈日当头,此时竟乌云密布,天色沉沉。 林间有风拂来,带着潮湿闷热的尘土气息,潮气弥漫。 小沙弥苦心劝道:“郡主,要下大雨了1 山里下雨,那就更危险了啊! 沁阳郡主神色却愈发坚定。 “去拿伞来1 越是如此,她才越是不能在这里干等! 她必须得尽快把人找到! …… 哗啦——! 山风大作,黑云暗沉的天空,大雨倾盆而下! 151.第151章 救我?(二更) 雨打枝叶,瑟瑟作响。 几点星雨溅落,潮气弥漫。 叶初棠朝着外面看了一眼:“下着雨,一时半刻,只怕是回不去了。” 她转头,看向身旁的男人,轻声道歉:“连累世子,实在对不起。” 从半山之上失足滚落下来之后,一路崎岖,万幸下面有一个略微凸出的山弯,更幸运的是,繁茂攀爬的藤蔓之后,竟还藏着一个山洞,倒是正巧成了一个还算安全的庇护所。 山洞不大,但容纳两人绰绰有余。 沈延川却没理会她的这番话,黑沉的凤眸从她苍白的脸上扫过,最终停留在她的左肩。 “这飞镖要尽快处理。”他道。 叶初棠眨眨眼,忽然升起一股非常微妙的感受——沈延川在生气。 危险之中捡回一条命,如今总算安全,他这生的哪门子气? 叶初棠暗自琢磨,总不能是因为刚才滚下来的时候,他为了护她,身上添了好几道擦伤吧? 诚然,这样衣襟沾尘,凌乱狼狈的沈延川,她也从未见过,不过这里也没其他人,瞧不见他此时的模样,有什么可在意的? 看着男人容色冷冽的侧脸,叶初棠非常识趣地将这些话都咽了回去。 “我知道的。”她说着,垂眸看向左肩的那枚飞镖。 本来只是刺入了半寸,但因这一路颠簸折腾,此时那飞镖大半都已经没入,只剩下缀着红缨的尾端,瞧着更令人心惊。 她抬手,就要去拔那飞镖。 然而指尖尚未触碰,就听男人冷不丁开口问道:“你要自己拔?” 叶初棠抬眸,似是有些奇怪:“……不然呢?” 不是他说要尽快处理的吗?这会儿又来问这么多? 沈延川的眉头终于皱起。 她不疼吗? 这山洞阴暗潮湿,外面还下着雨,条件可谓简陋到了极点。 她居然要这样生拔? 沈延川早知叶初棠和寻常女子很不相同,然而此时才发现,她不但对外人干脆果决,对自己更是能下得去狠手。 叶初棠看他容色沉冷,以为他是质疑自己不能做成,便解释道:“世子不用担心,我以前也处理过类似的伤,那时候比这还严重些,最后也没什么事儿。” 沈延川眼睫微动:“什么?” 叶初棠按着伤口,道:“三年前,我带阿言阿风和小五走的时候,身上也中了两箭。不过那两支箭都射偏了,不在要害,我怕带着跑麻烦,便当场拔掉了。后来养了一段时间,也就好了。” 她语气自然平淡,像是在说着再寻常不过的话语。 然而字字句句之间,却依旧可以窥见当初几多凶险与艰难。 沈延川觉得本就沉闷的胸口像是被什么沉沉压着,又像是有什么在胸腔之内沸腾冲撞,仿佛随时都会冲破那一层无形的屏障,将一切吞噬。 他再次看向叶初棠。 此时光线昏暗,少女清婉柔和的脸颊像是藏在了暗影之中,眸色却依旧澄澈和静。 若非她亲口所言,不会有人相信,她竟经历过这么多。 她当年才十四。 沈延川走了过来,在叶初棠身前蹲下。 叶初棠愣了愣,便听他低声道:“忍着点。” 他这是要帮忙? 叶初棠明白过来,也没坚持,放下了手:“多谢世子。” 沈延川并不想听她这句谢。 他一手扶着叶初棠的肩头,一手抓住那枚飞镖的尾端。 殷红的血已经将她的衣衫染就了大片的红色,淡淡的血腥气混杂在潮湿的雨气中,变得粘稠,缓慢而无法拒绝地将人缠裹。 “你今天是特意来找我的?”沈延川忽然问道。 叶初棠眼皮轻轻一跳:“嗯?” 在她诧然走神的瞬间,沈延川立刻将那把飞镖拔出! 剧烈的撕裂疼痛传来,叶初棠身体颤了一下,脸色瞬间更加苍白。 她竟生生忍下,一声未吭。 沈延川握着她肩头的手不自觉收紧,看到她因为疼痛蹙起的眉心,又稍稍放开。 叶初棠摇摇头:“……不是,我今日来,是为着我爹娘和阿兄迁坟,特意来拜佛请香的。” 沈延川看着她,没有说话。 叶初棠勉强扯了扯嘴角,笑了一下:“不然、不然我也不会因为步行上山而走错路,正巧碰上世子和齐王殿下。” 许多人上山是乘着马车的,但叶初棠没有。 她从山脚,沿着山路层层而上,一步一步,以表虔诚。 话音落下,山洞内陷入安静。 也不知沈延川信了没有。 不过叶初棠也不是很在意这一点了,她现在有更要紧的事—— “世子,我要上药了。”她委婉提醒。 她是大夫,身上带着金疮药之类的东西也很正常,此时倒是正好派上用常 沈延川眸色深深地看她一眼,随后抬手撕下了外袍还算干净的一截袖口,递了过去。 叶初棠接过道谢,沈延川起身离开,守在了山洞口。 叶初棠这才背过身,解开衣带。 带血的衣衫褪去,露出雪白圆润的肩头,以及血肉模糊的伤口。 好在没有伤到骨头,飞镖虽锋利,却没毒,比预想的好解决。 叶初棠简单把旁边的血擦了擦,淡黄色粉末撒在伤口。 她疼得手微微颤抖了一下,却仍旧安安静静,将一切有条不紊地做好。 条件有限,只能暂时简单包扎一下,等回去再好好处理了。 雨声哗然,沈延川却依旧能从这喧闹的声音中,轻而易举辨别出身后传来的细微声响。 衣物窸窣摩挲的声音,打开药瓶的声音,以及一段漫长的寂静过后,又响起的布帛撕裂与缠绕系带声。 沈延川手负身后,渐渐收紧。 时间似乎格外难熬。 终于,所有声音归于沉寂,传来少女轻微的一声。 “世子,我好了。” 沈延川却没有转身。 望着山洞外雨中摇晃的枝叶,他眸色沉静,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道山风裹挟细雨飞来,带着沁人的凉意。 叶初棠觉得奇怪:“世子?” 沈延川终于开口—— “你早知道今天有人埋伏在此?” 他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情绪。 叶初棠似是有些诧异:“世子何出此言?” 沈延川转身,目光落在她的脸上。 “甚至为了救我,不惜主动摔下悬崖?” 叶初棠眉心一跳。 152.第152章 只为救你(三更,补) 第152章 只为救你(三更,补) 山洞内一片寂静,充斥着某种微妙的氛围。 叶初棠眼睛眨了眨,唇边盈了一抹浅淡笑意。 “世子向来聪慧,什么都逃不过你的眼睛。” 她稍稍挪了下,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斜斜靠在了山壁之上。 “对方人多势众,纵然世子武艺高强,只怕也不是对手。更何况……世子不久之前才大病初愈,应付起来许是更难。我这法子虽然愚钝,却是有用。世子应该不会同我计较的吧?” 计较什么? 她救了他,甚至为此负伤,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她做的这一切都无可挑剔。 沈延川只有承情道谢的份儿。 但那一声谢堵在嗓子里,却是怎么都说不出来。 “你原本可以躲过去的,为何不躲?”沈延川问道。 当时情况危机,若是个寻常女子,一定躲不开,可叶初棠不同。 早在江陵的时候,他就知道她绝对有武艺在身。 叶初棠眼睛弯了弯:“这样不是看起来更逼真吗?” 沈延川定定看着她,许久没说话。 叶初棠微微仰头,闭上了眼睛。 她是在演戏,可这伤却是真的,安全回去之前,她还是得保存体力,避免伤口恶化。 要不回头给小五看见,又要吧嗒吧嗒掉眼泪。 良久的沉默后,质地清冷的嗓音再次传来。 “为什么这么帮我?” 叶初棠睁开眼,偏头看去。 山洞外天色阴沉,风雨交加,沈延川背对洞口,负手而立,看不清脸上的神情。 叶初棠觉得他这语调似乎与平常有些不一样,但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同,想了想,诚恳道:“世子之前也帮了我不少次,投桃报李,也是应当。” 沈延川反问:“哪怕生死,也可以忽略?” 叶初棠觉得今天的沈延川好像格外多事,一直在问这样那样的问题。 她顿了顿,还是坦诚开口:“其实我也没想到他们阵仗这么大,飞镖就算了,那箭上怎么还淬毒埃” 也幸亏她挑了个飞镖,要是运气差点被箭射中了,又要添不少麻烦。 沈延川:“……” 叶初棠又道:“哎,说起这个,我瞧着那箭,是不是和你之前受伤的箭一样?幕后主使是同一个?” 沈延川“嗯”了一声。 叶初棠看他的眼神里带上了几分同情:“这人和你有什么深仇大恨,要对你这样赶尽杀绝?不过幸好你这人比较难杀……不是,我意思,世子您真是洪福当头,运气特别好。” 为表诚意,叶初棠还竖起了大拇指,神色特别诚恳:“真的。” 沈延川:“……” 他忽然觉得自己真是想太多。 她既是有备而来,自然不会让自己陷入绝境,万事都稳妥。 虽然受了伤,但看她现在说话这精神头,问题不大。 沈延川原本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但看到她带血的衣衫,胸口那股莫名的闷疼依旧迟迟不散。 叶初棠道:“外面雨大,世子还是过来歇着吧。现在这情况,他们能不能找来都不好说呢。” 沈延川走过来,从怀里拿出火折子,作势要将之前捡来的一些干树枝点燃。 叶初棠拦了一下:“这会儿还不冷,晚些时候再点吧。” 沈延川侧头看她,倒真的收了折子,随后问道:“那你觉得,我们什么时候会被找到?” 叶初棠想了想:“天黑之前?” 一下午的时间,应该足够解决那些刺客了。 沈延川道:“下着大雨,山路泥泞,怕是没那么快。” 叶初棠眉梢微扬:“您的人,这个本事应该还是有的吧?” 沈延川一顿。 叶初棠唇角弯起:“世子今天上山,不也早就知道这是一场鸿门宴,提前做好所有安排了吗?” …… 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将不少香客困在了寺中。 熙熙攘攘中,不少人敏锐察觉到了那股子不同寻常的压抑而紧绷的气氛。 许多人低声议论起来。 “这是怎么了?我看方丈他们好像都出来了?” “不知道碍…” “你们还不知道?这山上有刺客!中午的时候,定北侯世子和齐王殿下在半山的八角凉亭品茶,谁知半路杀出刺客,齐王殿下受了伤,定北侯世子更是不小心跌落山崖,现在还没找到呢1 “天!真的假的?我说怎么外面忽然来了那么多人,还对这里严加看守,原来——那定北侯世子现在如何了?” “还没找到呢!山势陡峭,加上又下了雨,想找到个人,哪儿那么容易?” “真不知道那刺客到底是什么人,居然如此胆大包天1 “刚才听着,齐王殿下已经下令封山,定北侯府的人应该也快到了,那些刺客定然插翅难飞1 …… “人还没找到?” 萧成煊沉声问道。 侍卫垂首:“属下无能1 萧成煊眯起眼,看着外面暗沉的天色,命令道:“找不到,那就继续找!今日的那些刺客,一个也不许放过!至于定北侯世子……更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1 侍卫一凛:“是1 …… 这场雨依旧没有要减小的趋势。 叶初棠看着,有点发愁。 ——阿言阿风今天都不在家,她院子里还晾着药材呢。 这下估计是不能要了。 哎,这次为了救个沈延川,真是损失惨重,亏大了。 回头得想办法找补回来。 沈延川哪儿知道叶初棠在想什么,看她刚才说完那些话后就安静了下来,没有继续的意思,便道: “我的确知道。不过,那是我和他之间的事,叶二小姐……又是从何处得知?” 叶初棠闻声回头,迎上那双深邃仿佛能看透一切的凤眸,隐隐头疼。 ——最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 今天这件事,归根到底,最无解的就是:她知道的太多了! 可她总不能说,她是从梦里知道的吧? 无论是沈延川和萧成煊的见面,还是那些埋伏的刺客,甚至包括那踩空的一处,以及滚落下来的山洞,也是她在梦里探知。 她以前甚至从没来过这里。 “我自有我的办法。今日前来,的确是为确定世子周全。”叶初棠大言不惭,“只是不能告知世子,还望世子见谅。” 沈延川眼帘微掀。 世子:她说她是为了我。 叶:……这人什么毛病,听话只听半句? 世子:她还问我有什么病,她真的,她超爱。 叶:? 二月(姨母笑):磕到了!给我锁死! (本章完) 153.第153章 计中计(四更,补) 叶初棠坦荡和他对视。 嗯……的确是不能告诉他啊,他再问也是一样。 没想到沈延川倒似是颇为理解地点了点头。 “齐王生性多疑,府中戒备森严,关卡层层,能留个办事儿的的确不易,叶二小姐慎而又慎,也是理所应当。” 叶初棠:“……???” 沈延川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听这意思,他竟以为她在齐王府有眼线? ……这理由怎么好像还挺好用的样子? 如此一来,她的种种作为,都能直接推到那个不存在的“线人”身上了。 叶初棠没说话,在沈延川看来,便是默认。 虽然不知道叶初棠是怎么做到的,但是这件事放在她身上,却并不违和。 她这个人,只要她想,仿佛就没有她做不到的事。 沈延川向来知分寸,关于这些没有再问。 叶初棠心内也悄然松了口气。 外面下着雨,这山洞内便显得格外安静。 叶初棠稍微抬了下胳膊,肩上伤口被扯动,又是一阵剧痛。 她眉心微不可查地皱了下。 “那些人还真是够执着的,从江陵到京城,依然不肯放弃。今天偷袭的最少有五个人吧?全都冲着你一个人去了,但凡动作慢点——不过我看齐王殿下的情况似乎还好,都说他文武双全,今日得见,的确有几分本事。” 沈延川偏头看来。 叶初棠眨眨眼:“看我做什么?” 沈延川道:“以后有什么想问我的,直说便是。” 闻言,叶初棠眉梢轻轻挑了一下。 沈延川与她对视,深邃的黑眸之中一片澄然与从容。 他道—— “今天这些刺客,的确是萧成煊派来的。” …… 外面的雨似乎小了些,风声止歇的片刻间隙,沈延川的声音格外清晰。 叶初棠这下是真的有些意外了。 她就是想试探试探,问问沈延川,暗中对他下此杀手的到底是谁。 本以为沈延川不会开口,谁知道——他居然就这样直接承认了!? 看叶初棠的神色出现短暂的愣怔,那双清润乌黑的眼眸中难得浮现一分茫然,沈延川忽然觉得心情愉悦了不少。 他笑了笑:“怎么,不相信?” 叶初棠缓缓摇头。 “那倒不是,只是……我以为你不会告诉我。” 这句话一出,就相当于直接把他和萧成煊之间最致命的矛盾摆了出来。 沈延川做事周全,算无遗策,按说绝不会把这件事如此轻易地告诉别人。 尤其,还是叶初棠这样一个和他毫无关系的人。 可他偏偏就这样轻描淡写地和她说了。 沈延川点点头:“我也以为你不会问。” 毕竟从前她最怕和他的事儿有所牵扯,永远避之不及。 叶初棠:“……” 这话怎么听着阴阳怪气的? 其实她的确不愿多问,但上次做了那个梦之后,她就知道这一趟是非来不可了。 那个梦,绝对与她有关。 所以她今天还是来了。 这也就意味着她已经下定决心掺一脚,那么自然是知道的越清楚越好。 叶初棠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所以他今天特意搞这么一出,其实不是真的要和你商量什么事,而是为了借机对你下手?若能解决了你最好,若不能,起码也能把从前的事洗清,是吗?” 沈延川眸光一动:“你听到了?” “一点点。” 沈延川似乎也不介意,点了点头:“他知道我不会同意,所以从一开始,就报有别的目的。” 叶初棠觉得触及到了问题的关键。 “同意什么?” …… 连舟率人匆匆赶来,一见到云成,便拧眉问道:“主子呢?” 云成摇摇头:“还没找到。” 连舟左右看了看,把他拉到一旁,压低了声音急急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儿?不都计划好了的吗?怎么会搞成这样?” 云成宽慰道:“放心吧,主子不会有事的。” 连舟根本不信:“这山里情况何其复杂,找个人哪儿有那么容易?万一主子——” 云成咳嗽一声,低声说了一句。 连舟没听清:“你说什么?” 云成只好又重复了一遍。 “主子和叶二姑娘一起摔下去的,现在应该还在一块儿呢。” 连舟原本着急的神色凝了一瞬,随后缓缓开口。 “……哦,那没事了。” 他说完,又看了云成一眼,三分鄙夷三分敬佩三分感慨。 “啧,还得是你埃要不这大管家的位置,能让你当呢?” 云成谦虚:“哪里。雨快停了,咱们还是得快些找到主子和叶二小姐。对了,还有那几个刺客——” 连舟冲着身后扬了扬下巴。 “放心,这次带了人来的,一定收拾干净。” …… 时间缓缓流逝,傍晚时分,被困在寺中的香客终于被陆续放行。 半山与山脚各自都有侍卫严格把守。 除了定北侯府与长公主府的人,京卫所也调来了精兵,一部分负责看守,一部分开始搜山。 好在这时候雨终于停了。 沁阳郡主裙角沾了不少泥星子,然而仍旧坚持跟队寻找。 她沿着叶初棠和沈延川摔下的位置,从旁边绕路,一直往下而去。 山坡陡峭,没人知道那两人现在到底在哪儿,又是否还安全。 沁阳郡主一边挥舞长鞭,将那些碍事的枝叶都打掉,一边脚步不停地走着。 萧成煊也在这,只是他身上也有伤口,就没有下去。 眼看沁阳郡主的身影逐渐远离,萧成煊皱眉吩咐:“多加派点人手,务必保护好郡主。” “是1 侍卫应了,很快便有一队人跟了过去。 身后又有人劝道:“殿下,您也受了伤,还是先回去歇着吧?有这么多人在,一定很快就能找到世子与叶二姑娘的。” 萧成煊头也没回地摆摆手。 “本王就在这等着,你们不必再劝1 他说着,朝着下方枝叶横错,几乎难以见底的山崖底部看去,眼底划过一抹冷光。 ……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叶初棠渐渐觉得身上有些发冷了,倦意上涌,眼皮也发沉。 终于,她头一偏,朝着旁边倒去。 沈延川忽而觉得肩头一沉。 154.第154章 他何德何能(一更) 第154章 他何德何能(一更) 沈延川眼睫微动,侧头看去,就见叶初棠倒在了他的肩上,唇色格外苍白,似乎睡过去了。 他剑眉皱起。 “叶二小姐?” 叶初棠没有反应,气息微弱。 沈延川心下一紧,扶住她的肩膀,却发现她身上软绵绵,似乎已经被抽空了力气。 “叶初棠!?” 沈延川立刻用手背贴了一下她的额头,滚烫。 他心里一沉。 从受伤到现在,一整个下午的时间,叶初棠都表现得十分淡定从容,甚至还能时不时与他谈笑几句,以至于连他都以为她的伤势没有那么严重。 谁知—— 沈延川胸口闷疼。 明明知道这女子心思狡诈惯会演戏,居然还是这样被她骗过去! 她的伤只怕比预想的要严重得多! 沈延川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一手揽住她的腰,一手托住她的脸颊。 “叶初棠?醒醒,不要睡1 如果她还是不醒的话,他就必须早点带她离开这里。 “叶——” 沈延川刚开口,声音便戛然而止。 一只温热柔软的素手捂住了他的嘴,伴随而来的,还有一道压低的像是在哄人的轻软嗓音。 “嘘。” 沈延川听到自己的心脏似乎跳漏了一拍。 他难得怔在原地,脑海之中一片空白。 唯有那柔软而灼烫的触感,从唇上传来,迅速扩散到周身。 叶初棠微微偏头,朝着外面看了一眼,又往沈延川那边凑了凑,低声道:“有人来了。” 沈延川眼睫轻轻颤了一下。 叶初棠本来就靠在他肩头,此时再次靠近,她几乎是贴着他的耳朵在讲话。 温热的气息如风拂过,像是裹挟星火,轻易便可燎原。 过了一会儿,叶初棠终于轻轻吐出口气,浑身松懈了下来。 “好了,他们走了。” 她下意识往后,却发现动弹不得,人还在沈延川怀里,只得抬眸,用眼神示意。 “世子?” 沈延川不动声色松开了她。 叶初棠往后一靠,觉得有些好笑,便也真的笑了。 “世子,你刚才怎么走神了?有人来都没发现?” 沈延川无法回答她这个问题,盯着她苍白如纸的脸,反问道:“我也正想问你,你不是已经昏迷了吗,怎么还能注意到外面的动静?” 叶初棠眼睛弯了弯。 “昏迷?世子误会了,我只是有点困,想睡觉。” 这种时候还在嘴硬。 沈延川脸上没有表情,看似平静到了极点,叶初棠却感觉到一股微妙的愠意。 “叶初棠,你知道失血过多的时候睡过去,可能就再也醒不过来了吗?” 好了,叶初棠确信,这男人真的很喜欢生一些莫名其妙的气。 总不能是因为刚才有人来了,她这个半死不活的人发现了,他却没发现吧? “我知道埃”叶初棠换了口气,发现伤口似乎已经麻木了,左边胳膊都没了感觉。 她便没有再动,懒懒靠在那:“所以我不是没睡吗。本来是想着太累了,先歇歇,结果就有人来了。” 她说着,唇角绽开一抹浅笑,半开玩笑道:“我都救了世子一命了,借个肩膀靠靠也不行吗?” 沈延川发现有些话和叶初棠根本讲不通。 他道:“你怎么知道那些人的身份的?” 叶初棠懒声:“要是来救我们的,怎么会悄无声息,半点声音也无?” 如此偷偷摸摸,摆明了是冲着杀他们来的。 沈延川闭了闭眼。 他极少有这样心绪波澜的时候,哪怕是身中毒箭,命悬一线的时候,也从来没有。 可刚刚看到叶初棠眼眸紧闭,无力倒在他肩上的时候,他心里竟浮现了前所未有的慌张,甚至可以称之为害怕。 偏偏罪魁祸首还如此云淡风轻,根本不当回事儿。 叶初棠想了想,大家现在毕竟是一条船上的人了,沈延川刚才那反应,估计真是不想看她死在这,也算有情有义,便又安慰道:“其实这真的不算什么,我心里有数,不会真的睡死过去。何况现在是夏天,雨停了也就好了,真正难熬的是冬天。” 她陷入回忆。 “有次下大雪的时候,我带阿风出去逮兔子,结果兔子还没抓着,他因为两天没吃饭先昏过去了。当时雪已经没到了我的膝盖,怎么喊他都不醒。” 沈延川凝眉:“后来呢?” 叶初棠:“我给他两巴掌,打醒了。” 沈延川:“……” 叶初棠笑起来:“不过好在那次我们找到了一个兔子窝,收获丰盛。” 那是他们南下逃亡之后,第一次吃饱。 阿风的脚趾头都差点冻坏死,要不是叶初棠那两巴掌,他估计真要悄无声息死在那个大雪天了。 沈延川朝着外面看去。 他其实没什么要看的,从这里也只能看到被雨打湿的枝叶,垂落下洞口,外面的景色都被遮掩,看不清晰。 可他不能再看叶初棠。 不能看她脸色苍白却依旧微微翘起的唇角,更不能看她乌黑温润始终澄澈的眼。 “天黑之前,你必须回古灵寺。”沈延川道,“你的伤不能再拖。” 他语调平静,却带着十分笃定。 叶初棠正要开口,忽然见沈延川起身。 他凤眸微凝。 “人来了。” 叶初棠愣了愣,果然没一会儿就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哥!初棠1 竟是沁阳郡主率先找了过来。 叶初棠心下欢喜之余,又狐疑地看了沈延川一眼。 这人自小习武,内功深厚,五识也比她更为敏锐,那怎么刚才……没听到? 真不知道他当时在想什么那么出神。 沁阳郡主的声音越来越近。 沈延川走了出去。 …… 沁阳郡主正焦急地四处搜寻,忽然听到左前方有人喊她。 “沁阳。” 她立刻抬头,又惊又喜:“哥1 他没事! 沁阳郡主连忙从旁边崎岖的小路爬了上去,这才发现这里竟然有个山洞。 她高兴得无以言表:“太好了!太好了!你没事儿就好!对了,初棠呢?” 沈延川稍稍侧身。 “她在里面。” 沁阳郡主立刻冲了进去,看到靠坐在那身上带血的叶初棠,顿时一惊。 她快步来到叶初棠跟前。 叶初棠冲她虚弱一笑,正要开口,就听沁阳郡主哽咽道: “我哥何德何能,让你宁愿舍生救他!?” 叶初棠:“……???” 阿风(悲伤):受伤的只有我罢了 (本章完) 155.第155章 杀心(二更) 第155章 杀心(二更) 她好像误会了什么? 叶初棠斟酌着开口:“郡主,其实……” “不行!你伤这么严重,得赶紧回去1沁阳郡主直接打断了叶初棠的话,果断下了决定。 她虽骄纵任性,但到底是燕南王的女儿,也曾上过沙场,见过生死。 此时一见叶初棠的样子,就知道她肯定是受了不轻的伤,必须得尽快处理才行。 沁阳郡主上前想要将叶初棠扶起来,然而叶初棠的左胳膊早已经没有知觉,根本使不上力气。 叶初棠右手撑着山壁缓缓站起,左肩的疼痛再次传来,她的额头迅速沁出细密的汗珠。 忽然,她不小心蹭过一片青苔,身体脱力倒下。 沁阳郡主的心猛然悬起:“初棠——” 身旁掠过一道挺拔颀长的身影,沁阳郡主还没反应过来,就见沈延川已经来到跟前,长臂一揽,将叶初棠抱入怀中。 沈延川垂眸,视线扫过叶初棠垂下的左手,便直接将人打横抱起。 叶初棠落入一个温暖坚实的胸膛,愣了愣,下意识就要拒绝。 “世子,我能自己走……” “你现在可以昏过去了。”沈延川低声。 叶初棠:“……” 沈延川将她抱得更紧,便朝外走去。 这里已经能清楚听到外面的声响,好像还跟来了不少人。 叶初棠果断闭上了眼睛,脑袋一偏,埋在了沈延川怀里。 沈延川脚步一顿,又侧头看了沁阳郡主一眼。 沁阳郡主心领神会,立刻退后一步,转身冲着外面喊。 “来人!立刻去请太医!叶二姑娘昏迷了1 …… “你说什么?!人找到了?1 萧成煊满脸震惊。 侍卫垂首,声音恭敬:“回殿下的话,世子和叶二姑娘都找到了!据说他们是掉到了一个山洞前,因此没有坠落崖底,沁阳郡主带着人一路往下,正好找到了他们,这会儿已经快上来了。不过……” 萧成煊拳头紧攥,暗暗咬牙:“不过什么?” “不过,叶二姑娘受伤严重,怕是性命垂危,沁阳郡主已经命人去请太医了。” 叶初棠?她是生是死又不重要,反倒是—— “世子呢?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可还无恙?” “世子也受了些皮肉伤,不过幸而山坡之上有不少林木,并未伤及性命。” 萧成煊朝着下面望去,眼底划过一抹冷色。 这样都没死……还真是命大。 “立刻加派人手,护送世子和叶二小姐回古灵寺1 侍卫恭敬应声:“是1 …… 长公主府。 小五撒了一把鱼食,一群体型圆润色彩斑斓的鲤鱼便迅速从四周游来,纷纷争食,水花四溅。 她拍拍手,托腮叹气。 长公主笑着瞧她:“怎么了小五,可是饿了?” 小五摇摇头,回头朝着大门的方向张望了一眼。 ——她想阿姐了。 长公主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安慰道:“今天初棠不是说了,会晚些回来的吗?而且今天还下了雨,山路更不好走,会耽误不少功夫。不用担心,她许是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呢。” 叶初棠要上山请香,这一来一回,是要挺久的。 小五还是闷闷不乐。 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总觉得不太安宁。 长公主瞧着她微微皱着小眉头的模样,又是心软的不行。 小五自小跟着叶初棠,对她十分依恋,但同时又特别懂事,叶初棠每次出去办事,没办法照顾她,她都会乖乖的,不哭不闹。 这样懂事的孩子,自然格外招人疼。 长公主放软了声音:“放心,回头等——” 话没说完,一个丫鬟匆匆赶来,凑到竹心耳边说了什么。 竹心神色微变。 长公主察觉,回头问道:“怎么了?” 竹心走上前来,看了眼小五,俯身凑到长公主耳边,低声开口:“叶二姑娘为了救世子殿下,从山上摔下来了1 长公主眸色顿变。 她立刻看向小五,见小奶团正在盯着湖面发呆,似乎没听到这些,才稍稍松了口气。 竹心继续道:“您先别担心,世子和郡主都在,而且两位太医也已经去往乌岚山。只是……今天叶二姑娘许是没法下山回来了。” 长公主心念电转,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延川既在,那应该还好。 只是这事儿暂且是不能让小五知道的。 她顿了顿,吩咐道:“去请储其远。” 竹心应声:“是。” …… 寺里的香客下午就已经遣散大半,加上各处戒备森严,沈延川抱叶初棠回去这一路,倒是没怎么碰到外人。 两位太医已经在此等候。 说来,这还要归功于沁阳郡主。 她在得知沈延川和叶初棠一同掉下山崖之后,当机立断,派人去请了太医过来,为的就是找到人以后,能及时看诊。 看到沈延川抱着个女子进来,两位太医立刻迎了上来。 “世子——” 沁阳郡主直接道:“我哥没什么事儿,先救初棠1 两位太医礼还没行完,十分尴尬。 沁阳郡主冲着两人招手:“愣着干什么?快点儿啊1 她哥受点伤不要紧,叶初棠要出事儿了可怎么办?! 沈延川把人小心放到床榻上,视线在她脸上凝了一瞬。 虽然知道她并没有真的昏迷过去,但看着她眼眸紧闭,脸色苍白的模样,他心里仍像是被什么用力扯了一下。 一下午没进水,又失血过多,叶初棠唇上没有半点血色,甚至轻微龟裂开了一道小小的口子,有殷红的血丝渗出。 沈延川抬手,想帮她把血擦掉,最终却还是克制住那一瞬的冲动。 他喉结动了下,终于退后一步。 “她左肩中了一枚飞镖,从山上摔下去之后没多久就昏迷过去了,烦请二位务必将她救醒。” 男人的声线平静清冽,却带着不容违逆的强势。 两位太医连连应声:“是!是1 其中一人立刻上前,为叶初棠把脉,另一人则是对沁阳郡主道:“郡主,麻烦准备热水和干净的帕子,过会儿可能得劳烦您来帮忙了。” 沁阳郡主立刻点头。 “本郡主知道了。” 她侧头,看沈延川立在那没动,走过去轻轻拽了下他的衣袖。 “哥,齐王殿下还在外面等着你呢。” 沈延川眸中寒意渐渐聚敛,如淬冰雪。 “嗯。” (本章完) 156.第156章 你们挺像的(三更,补) 沈延川虽然应了这一声,却并未转身离开,而是看向了上前为叶初棠诊脉的太医。 “她的身体如何?” 沁阳郡主没再劝,看了看叶初棠,又看了看沈延川,直接出去吩咐人准备东西去了。 反正齐王这会儿也只有老实等着的份儿。 太医见此,哪里还不清楚轻重? 在这位的眼里,恐怕还是那位昏迷过去的女子最为要紧啊! 他认真把了脉,眉头渐渐拧起。 “叶二姑娘失血过多,身体虚弱,须得尽快将身上的伤口处理好,再喂以汤药温养才行。” 沈延川没说话。 太医当他担忧,又连忙道:“不过您放心,叶二姑娘并未伤及骨头,又回来得及时,好好调养,定能安然无恙。” 沈延川颔首。 不一会儿,沁阳郡主就回来了。 “哥,你们先出去吧,我帮初棠换药。” 沈延川最后看了眼叶初棠,退了出去。 …… 两位太医负责煎药去了,沈延川也不在,房间里就只剩下了叶初棠和沁阳郡主。 “我帮你把伤口处理一下吧。” 沁阳郡主一边拿了干净的帕子在温水里拧干,一边说道。 躺在床上的叶初棠睁开了眼,侧头看来。 瞧着沁阳郡主认真绞帕子的模样,她忍不住一笑。 “这次受伤倒是真值了,竟能劳动郡主大驾。” 沁阳郡主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 “都这时候了,还有心思想这些?” 她走过来,扶着叶初棠坐起,又拿了一把剪子,小心翼翼将叶初棠左肩处的衣襟剪破。 上面晕染的血迹,已经干涸成了暗红色。 剪开外层,沁阳郡主这才看到里面简单包扎的布帛上,血迹更是触目惊心。 “怎么这么严重?”沁阳郡主皱起眉,手下动作更轻。 她之前看叶初棠脑子清醒,还能正常与人对话,还以为她的伤没有很厉害,谁知道—— “摔下来的时候,没来得及拔掉。”叶初棠转过头去,方便沁阳郡主用剪子,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就扎得深了点。” 沁阳郡主没说话。 时间久了,叶初棠的伤口已经出现了粘连。 “你忍一下。”沁阳郡主眉头紧锁,“要是疼,可以咬着这个帕子。” 叶初棠却摇了摇头:“郡主只管继续便是。” 沁阳郡主有些不确定:“真的?” 叶初棠笑了笑:“嗯。要是这点疼也受不了,早就扛不住昏死在下面了。” 也是…… 沁阳郡主咬咬牙,动作干脆麻利地将粘连的布帛剪掉。 血洞伤口血肉模糊。 哪怕是一向胆大的沁阳郡主看到这伤口,心头也忍不住颤了颤。 她下颌紧绷,取了帕子小心为叶初棠将伤口周围的血擦拭干净,又帮她消了毒,最后才重新为她上了药。 一整套流程下来,沁阳郡主出了半身的汗。 “这伤口是你自己包扎的吗?”沁阳郡主忍不住问道。 叶初棠轻轻颔首:“嗯。” 沁阳郡主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 “……我就知道1 自从之前亲眼见识过叶初棠施救长公主,沁阳郡主就一直觉得叶初棠不是普通人,对她另眼相待。 事实证明,的确如此。 这么深的伤口,她居然这样硬生生坚持了好几个时辰! 沁阳郡主取了干净的纱布,为叶初棠包扎。 叶初棠给出中肯评价:“旁人帮忙,确实省事儿不少呢。” 沁阳郡主一直觉得自己已经够嚣张,可现在她觉得,和叶初棠比起来,她那些所作所为根本不算什么。 “……这点你倒真和我哥挺像的。”沁阳郡主小声嘟囔。 叶初棠有些诧异:“什么?” “我说你们两个很像啊1沁阳郡主系好纱布,总算松了口气,“他这人也特别能忍疼,而且对自己下手尤其狠。” 叶初棠心想,这倒不假,她第一次见到沈延川的时候,就猜到他绝不是个好招惹的角色。 果然。 总算换好药,沁阳郡主扶着她躺下。 “你先休息会儿吧,晚些药送来,我再喊你。” 叶初棠却摇摇头。 “还有一件事,须得麻烦郡主。” 沁阳郡主一愣:“什么事?” 叶初棠笑了笑,温声道:“我之前和小五说,晚上会回去接她,但现在看来怕是做不到了。所以我想请郡主帮忙捎个信儿回去,就说……我临时有些事情要处理,明天才能去接她了。” 这要求,沁阳郡主没有不答应的理由。 她当即应下:“好1 …… 萧成煊等了许久,才看到沈延川从房间里出来。 他快步上前,朝着里面看了一眼:“叶二姑娘怎么样了?” 沈延川在台阶之上站定,淡声:“还在昏迷。沁阳留在屋内守着,两位太医已经去煎药了。” “啊?怎么这么严重?”萧成煊皱着眉,神色担忧,“看来现在也只能等了……对了,世子如何?” 沈延川身上明显也带着伤,只是不知道有没有伤到内里。 “谢齐王殿下关心,幸亏有叶二小姐相救,我只是受了点皮肉伤,不碍事。”沈延川道。 萧成煊其实已经知道他没什么事儿,不然也不可能直接抱着叶初棠走了那么远的山路回来。 可惜。 这样好的机会,下一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有。 萧成煊心中不无遗憾,甚至几分懊恼,不过这些都不会表现出来。 他拍了拍胸口,似是终于放下心来:“那就好!那就好1 沈延川脸上没什么表情,此时天色暗沉,瞧着那张清冷矜贵的脸,便平添了几分说不出的冷冽漠然。 萧成煊忽然觉得有些尴尬,放下了手。 他干脆换了个话题:“你们无事就好。唯一可惜的是,那几个刺客到现在都还没找到1 说到这,他神色愤怒,声色沉厉。 “居然敢在这里埋伏行凶,这群人真是胆大包天1 沈延川朝着远处连绵的山峰眺望一眼,淡淡道:“山势陡峭,林木繁茂,想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几个人,确实很难。” 萧成煊重重叹了口气。 “是啊!但凡能抓到——” 话音未落,一阵脚步声传来。 “主子1 连舟快步而来, “我们抓到了一个刺客1 萧成煊豁然回头! 157.第157章 见谅(一更) 第157章 见谅(一更) 萧成煊急急问道:“抓到了?人在何处?” 连舟看了自家主子一眼,恭敬道:“云成他们已经将人控制,只等主子发落。” 萧成煊看他的确是一人前来,身后并未跟着其他人,更不知道抓住的是谁,一颗心悬起。 “发落?人没死吗?1 那些可都是他花费了大量心血培养的死士! 就算被抓了,也不该—— 连舟脸上露出一丝诧异。 “齐王殿下怎么会这么问?” 萧成煊心里一沉,暗叫不好。 他勉强道:“这个……本王也只是猜测,敢在这里偷袭世子的人,必定是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想法而来,行动失败,这些人知道自己不会有好下场,会自己了结也说不定。” 沈延川淡淡道:“齐王殿下对这些倒是十分了解。” 萧成煊更是尴尬。 他总觉得沈延川似乎话里有话。 连舟笑道:“齐王殿下料事如神,那刺客的确是死士,不过那人准备自绝的时候,动作慢了一茬,留了一条命。” 萧成煊眼瞳骤缩,一颗心瞬间提了起来! 他袖中的手紧攥成拳,花了极大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的表情。 “哦?那还不尽快将人带来,好好审问1 他似乎恼怒至极, “本王倒是要看看,究竟是谁这么大的胆子1 连舟犹豫片刻,有些为难地道:“这……暂时怕是不可。当时为了拦那死士,我们的人直接出手,一剑刺入了他的左胸,现在他昏死过去,尚未清醒。” 那么自然也是无法审问的。 萧成煊喉咙发干,怎么都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沈延川道:“务必把人看好,等人醒了,再问不迟。” 连舟抱拳:“是1 萧成煊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话到了嘴边却又说不出来了。 要是人死了也就罢了,万一救回来了,那—— “继续搜。”沈延川音调平静,却如淬了冰雪,带着彻骨的寒意,“掘地三尺,就算是尸首,也完完整整带过来1 连舟恭声:“是1 沈延川这才又看向萧成煊,容色和缓几分。 “今日已晚,齐王殿下诸事繁忙,就不多耽搁您了。” 萧成煊脸上的表情几乎快要绷不住:“无碍。此次若非是本王约你前来,或许也不会发生这样的意外,本王心中也是十分歉疚。这次若是不查出真凶,本王恐难心安……” “那些人是冲我来的,倒是我牵连了齐王殿下。不过,还请殿下放心,此次我必会将幕后之人揪出,到时,一定将喜讯告知殿下。” 萧成煊脊背陡然升起一股寒意。 他下意识抬头,却只见身前的男人眼眸深邃,不可探知。 就在这时,又有人来报。 “殿下!储院正来了1 萧成煊听到这名字,顿时愣住:“储其远?他怎么来了?” 正说着,就见一道略微佝偻的身影映入眼帘。 那人头发花白,身着灰袍,看起来六十左右,手里提着药箱,正一步步颤颤巍巍走来。 似乎是听到了萧成煊的话,那老者微微躬身行礼,应声:“微臣是受长公主之命,特地前来。只是路途泥泞难行,来得晚了,还望世子见谅。” 储其远是太医院院正,性格清高孤傲,但因有着一手好医术,稳坐这位置多年,德高望重。 一般人还真请不动他。 萧成煊先是惊讶,随即想到长公主对叶初棠的确十分照顾,听了这边的消息后专门去请了储其远过来,倒也可以理解。 沈延川微微侧身:“她就在里面,您请。” 储其远颔首。 沈延川长腿一迈,也跟了上去。 见他也要走,萧成煊一愣:“哎,这——” “中秋宫宴在即,齐王殿下还有不少事要处理,还请尽快回去吧。这里有我在就行。”沈延川脚步一顿,微微侧头,“殿下慢走,不送。” 萧成煊眼皮跳了跳,剩下的话都被噎了回去。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心内纠结万分。 走?还有个人在他们手里! 不走?八月十五马上就到,父皇委以重任,他的确有很多事儿要做,耽搁不起。 思来想去,萧成煊咬了咬牙,看着那再次紧闭的房门。 “走1 …… 换完药,叶初棠重新躺好,困意上涌。 然而就在她即将睡着的时候,外面又传来脚步声。 紧接着,有人敲门。 沁阳郡主过去开门,声音惊喜:“您终于来了1 她一边把人往屋里引,一边道:“本郡主就知道,长公主肯定会请您来的!您快给看看1 帮叶初棠换过药之后,沁阳郡主知道她伤势有多严重,一直忧心忡忡。 此时看到储其远,算是吃了一颗定心丸。 沁阳郡主把储其远领到床前,皱着眉头道:“陈太医和孙太医刚才已经为初棠把过脉,这会儿正煎药呢,但她失血过多,受伤不轻,您还是仔细瞧瞧。” 储其远不紧不慢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下,把药箱打开,取了脉枕,手指搭在叶初棠的腕上,闭上眼睛细细把脉。 叶初棠叹了口气。 储其远手指抖了下。 但这动作极其细微,加上他一直闭着眼,就没被人瞧见。 过了好一会儿,储其远睁开眼。 沁阳郡主连忙问道:“怎么样?” 储其远眉头皱起。 沁阳郡主有些担心:“怎么?可是她情况不好?” “那倒不是。”储其远摇摇头,“只是微臣这一路匆匆上山,过于急迫,须得休息一二,才能把准。” 沁阳郡主:“……” 储其远脾气古怪还事儿多是出了名的,但谁都拿他没办法,毕竟他本事过硬,资历也高。 沈延川看了储其远一眼,视线又从叶初棠脸上掠过,眸色微动。 “那我们先在外面等候,您稍稍休息,过会儿再看。” …… 吱呀—— 房门关上,房间之内再次安静下来。 叶初棠睁开眼,有些无奈地道: “您把我吵醒了。” 储其远立刻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弯腰拱了拱手,露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见谅,见谅。这不也是没办法吗?” (本章完) 158.第158章 寒症(一更) 叶初棠右手撑着床沿,缓缓坐了起来,看了眼窗外黑沉的天色,叹气。 “您也是,这么晚了,还折腾这一趟干什么。” 储其远仔细打量了她几眼,看她虽然脸色苍白,但精神尚可,悬了许久的心总算落回肚子。 “长公主挂怀您,特地遣人请老夫走这一趟,若非如此,您受伤的事儿,老夫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晓得。”储其远说着,眉头皱了起来,“您这到底是怎么搞的,竟受了这么重的伤?” 叶初棠摇摇头。 “这里有陈太医和孙太医,两位已经为我把过脉,何须再劳动您。” “他们俩懂个什么东西?”储其远一脸嫌弃。 叶初棠轻咳一声:“世子和郡主还在外面。” 储其远意识到自己太过激动,有些不好意思,连忙压低了声音。 “老夫也是说的实话,他们能力就摆在那,要不老夫也不能火急火燎来了不是?” 他是太医院院正,也是所有太医中资历最高的那位,哪怕是当面,他也照骂无误。 叶初棠拿了个靠枕,找了个舒服点的姿势靠在床头。 自从三年前见储其远,他就是这么个脾气,劝也劝不动,她索性就不管了。 “两位太医都在帮忙煎药呢。”叶初棠道。 储其远眼神希冀:“您给的方子?” 叶初棠失笑:“我当时正在‘昏迷’,哪里能给方子。” 储其远顿时失望:“哦。那这样,您的伤怕是又要被他们多耽误一段时间了。” 叶初棠唇角弯了弯:“哪儿有您说的这么严重。” 那两位毕竟是太医院的人,要没点本事,也不能待到今日。 “这不都是比出来的吗?他们俩平常给人看个头疼脑热的还行,但您这——”储其远一脸不赞成。 “我的伤不重,多养几天也就是了。”叶初棠顿了顿,有些无奈,“另外,这里是京城,您以后别再对我说尊称了,让旁人听见,多不像话。” 说来,她会认识储其远,还真是巧合。 当时她带着阿言阿风和小五南下,路上遇到灾民闹瘟疫,储其远当时身为太医院院正,奉命而去。 彼时瘟疫横行,储其远用了不少法子,都没有什么明显的效果,情况愈演愈烈。 有一天,他在路边为一个病入膏肓的灾民把脉的时候,叶初棠主动上前,说有一法,可以帮他解决眼下困境。 储其远那时候不认识她,见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还带着几个比她还小的娃娃,并未把她的话当回事儿,只沉着脸让她赶紧走,不然回头染上瘟疫,可没人能救他们。 叶初棠当然没走。 她在那里待了足足半个月。 也是这半个月的时间,让储其远从此把她当半个师父来看,敬重至极。 后来两人偶有书信往来,也就渐渐熟络。 叶初棠回京之后,储其远数次想登门拜访,都忍住了。 只是没想到,等来等去,好不容易得了个机会,居然是这样的场景。 储其远点头:“您说的是,那……咳,叶二小姐说的是,老夫晓得。” 叶初棠道:“其实这次还真有件事,想请您帮忙。” 储其远立刻道:“您——叶二小姐请说。” …… 吱呀—— 房门打开,储其远从中走出。 沈延川回头看去,沁阳郡主已经按捺不住直接冲了过去。 “储院正,初棠怎样了?” 储其远捋了捋胡子,眉头紧锁,一声长叹。 沁阳郡主心中忐忑,不安地看了眼沈延川。 怎么看这情况,似乎……不太好啊? 储其远幽幽道:“叶二小姐这次受的伤,可是不轻埃” 沁阳郡主“氨了一声。 “怎么会这样?刚才陈太医和孙太医为她把脉的时候,说是皮肉伤,未曾伤及内里,只要及时救治,好好调养就行,这……” “非也。”储其远打断沁阳郡主的话,神色严肃,“叶二小姐早年间曾患过寒症,伤及肺腑,此次受伤,她气血大亏,元气有损,又引发了旧症,自然一病不起。” 沈延川眉心微敛。 沁阳郡主有点懵:“寒症?什么意思?” 储其远回头看了眼紧闭的房门,重重叹了口气。 “听闻叶二小姐几年前曾随家人去往梧州,后南下流亡,许是那时候落下的病症。” 四周安静了一瞬。 叶家姐弟四人当年的经历,在京城并不是秘密。 可谁也没想到,叶初棠居然还受过这样的伤? 沁阳郡主喃喃:“……那时候寒冬腊月,的确是最冷的时候,但……她之前看着一直好好的,不像是有病的样子啊?” 储其远反问:“听说她后来几年一直待在江陵?” 沁阳郡主不说话了。 江陵是个小地方,但地属江南,温暖适宜。 原来……是叶初棠为了养病,才一直留在那里,迟迟没有归京? 沈延川问道:“不知储院正可有应对?” 储其远从袖子里掏出一张药方。 “陈孙二人的药方,老夫刚才看过了,治标不治本,最多起个温养之效。这是老夫另外写的方子,换了几味药,按照这方子煎药,十天后再换。” 沈延川接过,垂眸扫过。 字迹偏狂,还有一点墨迹未曾干透,显然是储其远刚写的。 就在这时,陈太医端着汤药来了。 看见站在这的三人,他顿时愣祝 “院正,您怎么来了?” 储其远见了他,立刻招招手。 “你来了正好,去,把那汤药倒了,按我写的再煎一副。” 陈太医:“……???” 沈延川将药方折起,递了过去。 “这上面有两味药材山上没有,我派人去龋” …… 寺院柴房。 这里已经被重兵把守,被抓回的那个刺客,就被关押在这里。 “见过世子1 看到来人,众人纷纷恭敬行礼。 守在门口的连舟立刻上前。 “主子。” 沈延川道:“即刻派人下山,取当归与高良姜两味药材来。” 连舟一愣,还是立刻应了:“是1 沈延川看向柴房。 连舟道:“人就在里面,尚未苏醒。您现在要进去看看吗?” 沈延川颔首。 159.第159章 姻缘牌,上上签(二更) 第159章 姻缘牌,上上签(二更) 柴房内,光线昏暗。 一个身穿夜行衣的男人躺在地上,头发凌乱,身上几处剑伤,手脚都被绳索捆绑,浑身散发出浓烈的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他躺在那一动不动,奄奄一息,似乎随时都会断了命。 “主子。” 在一旁负责看守的云成垂首行礼。 沈延川抬了抬手:“人醒过吗?” 云成摇头:“并无。” 沈延川又往前走了两步,在那男人身侧站定。 “可查出此人身份?” 云成神色愧疚:“属下无能。他身上除了弓箭飞镖,再无其他物件,又是个生脸,要查清他的来历,怕是要费上一番功夫。” 沈延川踢了那男人一下,对方毫无反应。 “去请陈太医来一趟,不管用什么办法,务必让他尽快醒来。留他一条命,以后再好好审问。” “是1 …… 月上中天。 小五在竹心的带领下乖乖洗漱。 竹心瞧着她认真拿帕子擦脸的样子,又是喜欢又是心疼。 平日里看小五总跟着叶初棠,像个跟屁虫一般,可到了关键时候,她却又总是十分懂事,不哭不闹。 自从沁阳郡主派人送来消息,说她们今天要在山上住一晚,明日再回来,小五就听话地吃饭玩耍,然后洗漱准备睡觉。 半点都不让人操心。 竹心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温柔笑道:“小五好好睡一觉,明天醒了,叶二姑娘就回来接你回家啦。” 小五用力点头。 随后,她来到床边,把脱掉的小鞋子整齐摆好,手脚并用地爬上了床榻,又钻进了被窝,只露出一张软嫩圆乎的小脸。 竹心走过去,帮她理了理被子,道:“奴婢在这里陪你睡好不好?” 小五眨眨眼,摇头。 ——不用哒!她已经四岁了,可以自己睡啦! 竹心想了想:“那奴婢就在外间守着,好吗?” 小五不会说话,真要用她了,怕是来不及喊,她当然是不能走开的。 小五乖乖点头,闭上眼睛睡觉。 看她睡过去了,竹心才将烛火吹灭,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房间里暗了下来。 小五睁开眼。 还是好想阿姐碍… 她翻了个身,又闭上眼。 阿姐不在,她要乖乖的,等阿姐回来。 …… 今晚注定是一个不眠夜。 萧成煊回府之后,依然心神不宁,怎么都静不下心来。 只要一想到现在还有个人被关在沈延川手里,他就焦躁不安。 沈延川不是个简单角色,萧成煊一点都不怀疑,如果那个人醒了,沈延川绝对能从他嘴里套出不少东西出来。 而且现在乌岚山还被封禁,谁知道后续还会有几个人被他们抓住? 一旦有一个人将消息泄露出去…… “来人1 萧成煊沉声开口。 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隐匿在阴影中,看不清模样。 “殿下有何吩咐?” 萧成煊拳头缓缓攥紧。 “不惜一切代价,去把人都解决干净1 …… 叶初棠喝完药,终于再次沉沉睡去。 沁阳郡主把门关上,一转身就进了隔壁的房间。 “哥?” 沈延川正在下棋,听到她的动静,似乎早有预料,头也没抬。 “这么晚了,还有事儿?” 沁阳郡主“啧”了一声。 “这么不欢迎我?别忘了,今天可是我带人把你们找回来的呢1 她得意轻哼:“要不是我机灵眼尖,人家叶二小姐还不知道要在下面等多久呢。你耽误得起吗?” 这还真没法否认。 沈延川抬眸:“想要什么,直接说。” 沁阳郡主双手合十,满脸期待地往前凑了凑。 “我听说踏雪送回来了?让我骑骑行不行?” 沈延川眉梢微扬:“你消息倒是灵通。” 沁阳郡主苦苦哀求:“一个月?半个月?实在不行,十天也行!真的,我在京城都快憋闷死了,哥你就答应我吧1 沈延川反问:“三个月,你撞了两次人,打了五次架,还去过三次春风楼。现在你跟我说,你在京城——要憋闷死了?” 沁阳郡主:“……” 沈延川收回目光,落下一枚黑子。 “现在回去睡觉,梦里倒能实现。” 沁阳郡主实在是受不了了,猛地起身:“沈延川你别太过分了!我只去过两次春风楼而已!哪儿来的第三次!你不要诬赖好人啊你1 沈延川:“嗯。第三次要不是因为苏佩儿进了韩家,你应该还会去的吧。” “……”沁阳郡主嚣张的气焰顿时熄灭,轻咳一声,“我那、我那不也是想为哥你出一份力嘛!叶恒那个老东西要把初棠许配给韩尧,这怎么能行?春风楼有不少韩尧的老相好,从她们入手,不是方便嘛……” 沈延川眉梢微扬:“这么说,我还要谢谢你?” 沁阳郡主大手一挥:“这算什么!小事一桩,不值一提1 她在那看了不少乐子,还听了小曲儿,挺好,不亏。 “那时候我也不知道初棠那么厉害啊,要是早知道她能解决这些麻烦,我干嘛非要掺和一脚?不过——有件事儿,你真得谢我。” 沁阳郡主神色认真起来。 沈延川又捏了一枚白子,漫不经心。 “哦?” 沁阳郡主盯着他,一字一句道:“我今天在古灵寺为你求了姻缘牌!上上签1 沈延川:“……” “一开始我还奇怪呢,初棠有什么想不开的,宁愿冒险负伤也要救你?后来我明白了——”沁阳郡主打了个响指,信誓旦旦,“显灵了!一定是菩萨显灵了!要不是因为这,初棠能突然对你这么好?谁看不出来人家以前多嫌弃你呢——” “黎月。”低沉清冷的男人声音响起。 沁阳郡主下意识停下:“啊?” 沈延川看着她,平静道:“我可以再把踏雪送回徽州。” 沁阳郡主:“……” “还可以把你送回西南,再把慕容晔送到漠北。他应该早就想去边疆挣军功了。” 沁阳郡主:“……” 总算清净了。 沈延川抬了抬下巴:“行了,回去吧。” 沁阳郡主依依不舍:“那踏雪——” 嗤——! 破空声自窗外传来,沁阳郡主脸色一变,骤然回头! “谁!?” (本章完) 160.第160章 安静点儿(三更,补) 第160章 安静点儿(三更,补) 似有人影匆匆闪过。 沁阳郡主立刻抽出腰间长鞭,身形一动便从窗户跳了出去! “往哪儿逃1 这个时间鬼鬼祟祟而来,必定有鬼! 啪! 她长鞭挥出,重重甩向前方! 然而那人极其狡猾,身法非常灵活,竟是躲开了。 下一刻,他脚步一顿,竟是忽然转身。 咻——! 数枚银针飞射而出! 沁阳郡主眼皮一跳:“无耻1 居然用这么下三滥的暗器! 她退后几步,长鞭几乎出现残影,银针被纷纷打落。 只这片刻的功夫,对方方向调转,竟是又回身从另一个方向,朝着那房间而去。 ——他真正的目标,不是沁阳郡主,而是沈延川! “尔敢1 沁阳郡主破口大骂。 谁不知道沈延川今日遭逢意外,从山崖坠落,虽然捡回一条性命,但还是受了伤,正是需要好好调养的时候。 此时来人偷袭,分明是看准了时机,特地前来下手! “来人!把他抓住1沁阳郡主一边追,一边扬声喊道。 很快,这边的动静大了起来,数人冲出,开始围剿! …… “外边怎么了?”云成将门打开一条缝,冲着守在门外的连舟问道。 连舟摇头:“不知道,听着好像是……” 说话间,那个方向再次传来激烈声响。 两人皆是神色遽变,对视一眼。 “主子那边遇袭了1连舟当机立断,“你在这里守着,我带人过去支援1 云成点头。 连舟立刻带着两队人马离开,快速朝着外面走去。 看着他们匆匆离开的背影,云成眉头皱起。 忽然,身后传来一点微妙的动静。 他回头,就看到一个带着面巾的黑衣人竟不知何时绕开了众人的封锁,悄无声息来到了这里,甚至已经将窗户撬开,直接跳了进来! “放肆1云成惊怒交加,立刻拔剑而来! 然而还是晚了。 那人疾行两步,冲到了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死士身旁,抽出一把锋利雪亮的匕首,毫不犹豫地朝着那人的胸膛刺去! 他眼中闪过一抹阴狠得色。 只要将这人杀了,就能—— 然而就在这时,躺在地上的那人竟忽然动了! 他一手探出,直接钳住了黑衣人的手腕,令得对方无法再进一步! 黑衣人瞬间惊在原地,眼中带上骇然。 “你没昏——不对!你是谁!?” 沙哑沉厉的嗓音响起,带着满腔被欺骗耍弄的震惊与愤怒。 这人虽然披头散发,浑身是血,可是根本不是他们的人! 喧嚣声打斗声从外面传来,黑衣人猛然意识到了什么。 “你们是故意的1 云成脸上的焦急紧张之色早已消散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贯和煦的笑容。 “现在才意识到这一点,好像有点晚了哦。” 对方以为调虎离山天衣无缝,却不想从一开始,这个局就已经做好,只等他们来跳! 黑衣人心知不好,下颌紧咬,立刻就要自绝。 然而地上躺着的那人动作更快,拉住他的手腕狠狠一折,同时翻身而起,一脚踢在对方下巴! 砰! 黑衣人重重摔在地上,疼得浑身颤抖。 云成走了过来,微微俯身,将他脸上的面巾扯掉,“咔嚓”一声又将他的下巴卸了。 那人张着嘴,呜咽出声,嘴角不断淌血,却再无法自杀。 “奚溯,你也真是的,下手那么重干什么?”云成觉得可惜,“掉这么多牙,回头审问的时候说话漏风,听着多难受埃” “……”负责伪装的男人十分无语,“有就行了,要求那么多。” 也是。 云成拍拍他的肩。 “没白躺这这么久,这次你算头功。” 奚溯对此倒是不怎么在意,将那几根松松垮垮系在自己手腕脚腕上的绳索抽出,把人捆了个严实,这才朝着外面看去。 “那边应该也快结束了吧?” …… 连舟等人赶到的时候,那藏在暗处的黑衣人以为计划顺利进行,开始以诡谲的身法到处游窜,想要为同伙多争取一点时间。 沁阳郡主虽然武艺不俗,但这人明显经过专门的训练,一般人根本追不上。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来到了沈延川的房门外。 从头到尾,沈延川都没有动作。 他之前旧伤未愈,这次又跌落山崖,正是最弱的时候。 此时不杀,更待何时? 黑衣人眼中划过一抹狠色,银针如暴雨突至! 沁阳郡主一惊:“哥!小心1 沈延川退后一步。 黑衣人心中冷笑。 这么近的距离,沈延川想完全躲开,根本不可能。 而且那针上面还淬了毒,只要—— 噗。 忽然,一抹冰冷的刺痛感从后脖颈传来。 黑衣人顿时浑身僵直。 他下意识往后摸了一下,却只摸到一片极薄的锋利刀片。 这是…… 粘腻腥热的液体缓缓流出,寒意却席卷而来。 他终于意识到了什么,颤抖着手,向前指去。 下一刻,他就震惊看到沈延川的速度忽然莫名快了些。 咄咄咄! 银针摄入他身后的椅子与棋盘之上,却偏偏未曾落在他身上! 只这毫厘之距,他便安然避开对方的杀招! 黑衣人猛然睁大了眼睛。 “你、你——” 他终于意识到不对,立刻就要自尽! 然而此时,他才惊觉自己浑身早已麻木,所有动作都变得迟缓。 ——那刀片上有东西! 黑衣人终于慌张起来。 他要是落在他们手里,只会生不如死! 可任凭他怎么努力,都无法阻挡身体寸寸麻木僵硬。 啪! 沁阳郡主一鞭子直接将他抽到地上! “什么东西,,也妄图对我哥下手?”她大步走来,发泄般地一脚踩在那人肩上,用鞭子拍了拍他的脸,嗤笑,“别怪别人,怪只怪,你跟了个蠢钝如猪的主子。” 黑衣人奋力挣扎,身体却渐渐失去知觉。 他心里越来越慌。 终于,一双黑色的靴子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恐惧在这一瞬达到巅峰,黑衣人剧烈挣扎起来,因为口齿不清,声音听来像是呜咽与嘶吼。 沈延川眉目清冷,旋即起手,一剑刺穿那人的左肩!将他死死钉死在地上! “安静点儿。” 他声线平静,垂眸淡扫, “这一剑,就当先从你家主子那收的利息。” (本章完) 161.第161章 回程(四更,补) 黑衣人彻底昏死了过去。 沁阳郡主踢了他一脚,“啧,真够没用的。” 沈延川缓缓用帕子将剑上的血迹擦拭干净,这才看向连舟。 “把人带下去。” 连舟正在愣神,闻言立刻上前:“是1 他把那人捆起来,带离的时候,还忍不住低头看了一眼。 “能让我家主子亲自动手,也算你的荣幸了。” 印象里,主子极少理会这种事,不到万不得已,基本不会动手。 结果这一次…… 连舟回头看了一眼,庭院内的人已经陆续遣散,重新变得宁和静谧。 叶初棠的房间始终安安静静。 连舟收回视线,摇头喃喃。 “你家主子这下是犯了大忌讳喽1 …… “哎,哥,你现在到底抓到他们几个人了?”沁阳郡主十分好奇,“这都是花了重金培养出来的死士吧?死了一个都是巨大的损失,结果这一下栽进去这么多……我都替他们那位主子肉疼1 沈延川看了眼天色。 “行了,时间不早,赶紧回去睡觉吧。” 沁阳郡主刚刚经历这么一场好戏,哪里能睡得着? “可是——” 沈延川打断她的话:“明天你直接去定北侯府,踏雪就养在那。” 沁阳郡主顿时惊喜地睁大了眼睛:“真的!?哥你真好!我就知道你这么大方,肯定会答应的1 沈延川看她一眼。 沁阳郡主顿时识趣地闭上了嘴,只是眉眼间的喜色遮都遮不祝 “好好好,我马上就走1 沁阳郡主说着,转身让自己以最快的速度消失。 庭院内总算彻底安静了下来。 沈延川回头,目光朝着叶初棠所在房间静静凝视片刻,这才回了隔壁。 房间之内,叶初棠缓缓睁开眼。 深夜,所有的感官都会变得更加敏感,外面那么大的动静,她怎么会听不到。 但她没想到事情竟然解决得这么快。 隔壁房门被打开,又合上。 风吹树叶,轻轻簌响。 叶初棠眨眨眼,唇角翘了一抹小小的弧度,又转过身,闭上眼沉沉睡去。 …… 第二天早上,叶初棠的高烧总算退了。 “你的伤很严重,原本不宜乱挪动,但这里毕竟是山上,缺东少西的,肯定不方便继续调养。所以还是直接回去比较好。” 沁阳郡主又帮叶初棠换了一次药,一边忙活一边念叨, “阿言和阿风都在国子监,就剩下一个小五,怕是帮不了你什么。回头你从我府上挑几个得力的丫鬟,方便伺候。” 叶初棠这次伤重,方方面面可都得注意。 闻言,叶初棠淡笑着婉拒:“郡主已经帮了我很多了,这丫鬟,还是算了吧。” 沁阳郡主可放心不下她府上刚招来没多久的那些丫鬟小厮。 “这有什么?你府里都是些新人,什么都不懂,万一做不好影响到你怎么办?要不,你从长公主府挑也行1 能在长公主府混出头的,哪个不是聪明机灵? 便是个丫鬟,比起外面那些也是不知道要强出多少倍来。 叶初棠笑着摇了摇头。 “哪儿有那么严重。” “那,难不成你真要让小五照顾你?”沁阳郡主不赞同地撇嘴,“只怕看见你的伤口就要吓哭1 叶初棠想了想,道:“还好,应该不会。” 沁阳郡主只当她是不好意思,拍胸脯道:“放心,这次你救了我哥,是天大的功劳!长公主和定北侯不知道要多感谢你呢!你提什么要求都不过分1 叶初棠又想起她之前讲的那些话,隐隐有点头疼。 “……郡主,其实当时情况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 笃笃。 敲门声传来。 连舟恭敬问道:“郡主,叶二小姐,一切已经准备妥当,什么时候出发,直接吩咐便是。” 沁阳郡主征询地看向叶初棠。 叶初棠道:“在这里也无他事,现在就走吧。” …… 一推开门,叶初棠就发现庭院内干干净净。 天晴了,天空碧蓝如洗,葱郁的林木层层叠叠。 昨晚发生的一切,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若非昨晚她被吵醒,只怕也会以为那只是一场梦。 前面停着两辆马车,除了沁阳郡主,还有一辆来自定北侯府。 沈延川听见声音,回头看来。 叶初棠的脸色比昨天好了一些,虽然仍显虚弱,但好歹看着有了点气血。 储其远和陈孙两位太医也都在一旁候着。 叶初棠屈膝行礼:“见过世子。” 沈延川的视线在她脸上定格片刻:“昨晚睡得可好?” 叶初棠唇角微弯:“多谢世子关心,大约是储院开的药的原因,睡得挺好。” 沈延川颔首:“那就好。” 他侧过身。 “叶二小姐,请——” …… 叶初棠最后还是上了沁阳郡主的马车,至于她来时的那辆,已经被云成派人带回。 叶初棠现在这身体情况,本也不能再亲自驾车了。 沁阳郡主的马车在前,定北侯府的马车在后,一路往山下而去。 马车摇摇晃晃,叶初棠掀开帘子,回头看了一眼那陡峭险峻的山峰,轻声: “可惜,这次受了伤,终究没能亲自去佛前拜过。” 162.第162章 求情(一更) 第162章 求情(一更) 沁阳郡主也知道她这趟上山,是专门为爹爹娘亲和阿兄祈愿,不知为何,看着叶初棠平静的侧颜,沁阳郡主心头却莫名难过起来。 “心诚则灵。你爹娘和阿兄泉下有知,肯定希望你平安就好。更何况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这次救了我哥,菩萨也一定会有所感念。” 叶初棠眸色微动,放下了帘子,回头冲着沁阳郡主一笑。 “多谢郡主。” 旁人看沁阳郡主,只觉她娇纵任性,嚣张跋扈,但这段时间接触下来,叶初棠却觉得她生性率真,坦坦荡荡,也难怪长公主那样见惯了尔虞我诈风风雨雨的人,总是对沁阳郡主格外偏爱些。 沁阳郡主扬了扬眉:“谢我作甚,我说的都是实话。” 她眼神飘远,似乎陷入回忆。 “其实我很小的时候,母妃就过世了。我对她没什么印象,但我爹说,我母妃走的时候叮嘱过她,一定要让我活得开心自在。所以我从小就受不得委屈。” 叶初棠倒是有些意外,没想到沁阳郡主竟会主动与她聊起这些。 沁阳郡主又认真叮嘱:“以后你也是,谁针对你,你千万别客气1 叶初棠失笑。 “郡主所言有理,我记得了。” …… 马车一路驶向城内,最后在长公主府大门外停下。 沁阳郡主拦住了叶初棠:“我下去把小五抱来就行,你身上还带着伤呢,一不小心又撕裂了怎么办,在这等着就好。” 叶初棠也没和她争,道了谢后,便在马车内等着了。 过了会儿,沁阳郡主果真带着小五出来了。 竹心跟随在侧,站在马车旁行了一礼。 “长公主挂心叶二姑娘的伤势,原想见见的,又怕这一来一回,耽误了叶二姑娘的伤情,便说等过些时候,您身体好些了再说。” 叶初棠对此当然不会介意,微微笑道:“该我该道谢才是,小五在这里,给长公主添麻烦了。” 竹心盈盈一笑:“叶二姑娘这话说的太见外了,长公主喜欢小五,高兴还来不及呢1 有这么个小奶娃在,整个长公主府都变得热闹了不少。 何况小五玉雪可爱,听话懂事,几乎是人见人爱,都舍不得她走呢。 沁阳郡主把小五抱到了车上,小五回头,乖巧挥手。 竹心退后一步,再次屈膝行礼。 帘子一放下,小五转过身来,看到叶初棠,眼眶瞬间红了。 叶初棠冲她招招手:“怎么了这是?” 小五依偎过去,晶莹剔透的泪珠已经忍不住落下。 她从小就跟在阿姐身边,怎么会看不出来阿姐的受伤了? 叶初棠知道瞒不过她,轻声一叹,摸了摸她的小脸。 “阿姐没什么事的,就是点皮肉伤,养几天就好了。” 小五眼里写满了不相信。 要是真的不严重,按照阿姐一贯的作风,一定会亲自进长公主府,郑重道谢后再将她带走,而不是请沁阳郡主代为帮忙。 叶初棠贴过去,在她耳边低语两句。 小五愣了愣,泪珠挂在睫毛,看着可怜又可爱。 思量了一会儿,小五终于点点头,抱着叶初棠的胳膊,不再哭了。 沁阳郡主笑着道:“小五放心,你阿姐这次吃的苦,以后一定会数倍讨还1 …… 齐王府。 萧成煊一夜没睡。 派去的人始终没有传回任何消息,使得他渐渐不安起来。 这种不安在早上听说沈延川下山的时候终于达到顶点。 “什么?你说他已经回来了!?” 萧成煊豁然起身,难以置信。 下属垂首,战战兢兢:“是、是……听说还是和沁阳郡主一起回来的,先是去了长公主府,又去了叶府。好像、好像是送叶初棠和她那个幺妹回去了……” 也就是说,这几个人全都安然无恙!? 萧成煊脑子空白了一瞬。 “那,人呢?” 后来派去的人呢? 下属头垂得更低。 “没、没有消息……” 没有消息,就是最坏的消息! 萧成煊缓缓瘫坐在椅子里,此时终于发觉,事情似乎已经脱离了掌控。 如果人死了也就罢了,可要是没死…… 见萧成煊久久没有反应,下属忍不住问道:“殿下,接下来怎么办?” 萧成煊闭上眼,深吸口气。 怎么办,他怎么知道怎么办! “好一个沈延川,居然设了这么大一个局给本王!好、好1 萧成煊很快想明白了前因后果,恨得牙痒痒。 一开始那个连舟说抓住了一个死士,还说人没死,但陷入了昏迷……这分明都是做戏给他看! 想到这,萧成煊猛然警醒——难道沈延川已经猜到是他? 不,就算猜到,没有证据,沈延川也绝对不会轻举妄动。 所以现在,查清楚沈延川手里到底押了几个人,究竟是生是死,才是要紧! 萧成煊沉思许久,终于道:“让下面的人暂停一切行动,静观其变1 下属有些迟疑:“殿下,可这样一来——” “就按本王说的做1 萧成煊语气凶厉。 那人心头一颤,连忙恭敬应声:“是1 萧成煊靠在椅子上,心里的烦躁与忐忑仍旧未能平复。 就在这时,外面有人通报。 “殿下,叶恒叶大人求见1 萧成煊眉头紧锁。 这个时候,叶恒来做什么!? “殿下,您要不想见,这便让他回去——” “让他进来便是1 萧成煊说着,冲身前那人使了个眼色。 后者立刻起身,退回了里间,消失不见。 …… 叶恒其实也不想来跑这一趟,但又担心韩尧再跑去家里发疯,思来想去,还是来了。 韩桐被关在天牢,这时候能救他的人寥寥无几,齐王萧成煊算是一个。 叶恒进了书房,立刻跪下行礼。 “微臣今日叨扰殿下,还望殿下海涵。” 萧成煊的神色已经恢复如常。 “叶大人请起吧,有什么事儿,直说便是。” 叶恒这才抬头,看了萧成煊一眼。 他想了想,斟酌开口:“殿下,韩尧的事,不知您……怎么看?” 萧成煊眼底染上一抹不耐。 “你今日来,是为了他?” (本章完) 163.第163章 他们的独处(二更) 叶恒察觉他似乎不愿提起这事儿,连忙道:“其实、其实微臣原本也不想掺和到这里面来的,但……前两日韩尧来我府上大闹了一通,三年前的事儿,他似乎知道不少内情,并以此要挟微臣务必救他父亲,微臣这也是迫不得已埃” 萧成煊脸色更冷:“一个整日斗鸡遛狗的纨绔,能知道些什么?” 叶恒为难道:“这……微臣也不完全清楚,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手里绝对有证据!许是韩尧被抓的时候,故意留了这么一手?” 萧成煊沉着脸,好一会儿没说话。 韩尧那样的货色,他是不屑于入眼的,但他那个爹,倒的确是有几分城府。 如果韩桐真的把一切都告诉了韩尧,那……要解决的,就不止韩桐一个了。 叶恒试探道:“微臣人微言轻,现在唯有二殿下您亲自出面,才有一线生机埃” 萧成煊似是听到什么笑话,冷声一笑:“他韩桐捅了这么大个窟窿,本王杀他都来不及!还救他?真是痴心妄想1 叶恒立刻跪了下来:“殿下息怒1 他垂着头,迅速在心里揣摩。 来之前他也有些拿不准齐王到底会不会救韩桐,毕竟这些年韩桐为齐王做了不少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但这次的篓子的确是太难收拾…… 果然。 叶恒恭声道:“他是生是死,自有殿下定夺1 反正不管怎样,这齐王府他是亲自跑过一趟了,之后在韩尧那也算有了交代。 他是答应帮忙,却没说一定能成功,总归是仁至义荆 韩尧若是不满意,就让他自己来求人便是! 萧成煊原本就想尽快解决韩桐,此时听叶恒说了这么一通,杀韩家父子的心思就更重了。 他按下心中思绪,转而问起另一件事。 “这件事你不必再问。不过,本王听说,你已经将那那些店铺与田产,都还给叶初棠他们了?” 叶恒的心脏猛地一跳,并不意外他会知道这些,连忙解释道:“是已经还了。不过您放心,那些账目都没有任何问题。” 萧成煊还是觉得不满。 他现在想起叶初棠,就会连带着想起当时在乌岚山上发生的一系列意外,心里怎能不厌烦? “她既想要,给她便是!不过……该怎么做,你应该很清楚。” 叶恒连连点头:“您放心,一切都已处理妥当。” 看他表情笃定,信誓旦旦,萧成煊也就放下心来。 一夜没睡,他早已困倦不堪。 “行了,你回去吧。韩家的事儿,自会有人解决干净。”萧成煊闭上眼,挥了挥手。 叶恒欲言又止,最后只得垂首应声。 “是。微臣告退。” …… 叶诗娴一边整理自己的妆匣,一边时不时朝着院外看去。 爹爹今日一早就去了齐王府,也不知情况到底如何了…… “大小姐1 芍药从外面匆匆跑回,一脸难以掩饰的兴奋与八卦, “今天可有个大消息1 叶诗娴翻看着妆匣里的首饰,心头烦躁。 这些都是之前买的了,自从他们搬回这里,起了那场火,韩尧又来闹了一场之后,他们家的境况就越发不好。 爹爹备受排挤,很不顺利,他们又遭受了这么大的损失,更关键的是,那些铺子和田产也都被叶璟言要走了,现在这…… 她都好一段时间没添置新衣服新首饰了。 偏偏明泽一直也没有醒来的意思,娘亲还只知道天天哭。 家里这些事让她烦不胜烦,都没什么心思和精力打扮自己了。 叶诗娴将妆匣合起,这才随口问道:“又怎么了?” 芍药神秘兮兮走进来,压低了声音说道:“听说,叶初棠昨天去乌岚山请香,从山崖上摔下来了1 叶诗娴猛地怔住:“你说什么?” 芍药得意道:“是真的!现在大街小巷都传遍了!昨天就有人见叶初棠把她那个幺妹送到了长公主府,而后独自驾车出城去了乌岚山。结果她一整晚都待在山上,直到今早才乘了沁阳郡主的马车回来,把她幺妹接走呢1 那这肯定八九不离十了。 叶初棠向来对她那个妹妹极好,如果不是发生了意外,肯定不会把那小丫头独自放在别人家过夜。 叶诗娴先是一喜,随后又觉得奇怪:“可好端端的,她怎么会从山上摔下来?” 芍药撇撇嘴,一脸鄙夷。 “这您就有所不知了,昨日定北侯世子遇刺,那叶初棠是为了救定北侯世子,才摔下去的1 “什么?1 叶诗娴心顿时一紧, “世子遇刺了?那他现在怎么样了?” 这消息封锁严密,叶诗娴这几日一直待在家里,自然什么都不知道。 芍药连忙道:“小姐放心,世子没什么事儿,就是那个叶初棠……可算是让她逮住机会了!奴婢听说,当时世子和她一起摔下去了,沁阳郡主他们找了好几个时辰,才在一个山洞找到他们。依奴婢看,不像是她救了世子,倒像是世子被她牵连了1 叶诗娴眼皮跳了跳。 “你是说,他们当时……单独在一起好几个时辰?” “大家都这么说,毕竟当时不少人都跟着找了过去呢1芍药撇撇嘴,“谁知道她到底抱的什么心思。” 叶诗娴眼神闪烁。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是叶恒回来了。 叶诗娴起身迎了过去:“爹。” 她看叶恒神色还算轻松,便问道:“爹爹此行可是顺利?” 叶恒点点头:“反正以后不必担心韩尧他们再来找麻烦了。” 叶诗娴也是心里一轻,脸上露出笑来。 齐王殿下不是个好说话的人,好在最后结果是好的! 叶诗娴又带着希冀问道:“那,您调任的事儿呢?齐王殿下怎么说?” 叶恒动作一顿,脸上的表情也出现了瞬间的凝滞。 “这事儿……还没和殿下提。” 叶诗娴嘴角的笑容渐渐散去。 “您去了这么久,怎么把这么要紧的事儿给忘了?” 叶恒在大理寺混得很不如意,总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这时候齐王竟不肯拉他一把吗? 164.第164章 筹谋(三更,补) 叶恒心里何尝不烦? “这事儿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他之前费了不少功夫才升任大理寺少卿,谁知道苏圩和他这么不对付,经历了最近这几件事后,同僚更是对他避而远之。 无论他怎么长袖善舞,依然没有什么改善。 说到底,还是因为长公主! 要不是叶初棠,他怎么会沦落到这地步? “总之你别管了,等过了这段时间,再寻出路。” 叶诗娴心中不甘。 这话说的轻松,可官场沉浮,谁知道翻身的机会什么时候才能到? 如果只是三五个月也就罢了,可要是更久……她哪里耽误得起? 本来还想着叶恒升迁了,她的身份也会随之水涨船高,趁此机会嫁入高门,可现在…… 就连那些喜欢和她献殷勤的公子少爷,这段时间也早已各自销声匿迹,无声无息和她断了联系。 不知道是怕沾了晦气,还是…… 前几年叶恒顺风顺水,连带着叶诗娴也众星捧月,哪里受得了这么大的落差? 可看叶恒也是满脸愁容,她又能说什么? “娴儿知道。” 叶恒看她一眼,心想总归还有个听话得力的女儿,神色稍缓。 “你也别想太多,船到桥头自然直。对了,明泽今天怎么样了?” 叶诗娴摇摇头。 “还是没醒。而且,我之前原本想请叶初棠过来看诊,现在怕是不行了。” 叶恒拧眉:“怎么?” 叶诗娴咬了咬唇,将芍药之前说的那些话又复述了一遍。 叶恒听完,脸色已经十分难看。 “她还真是命大1 叶诗娴却是眸光一转,道:“爹,其实这件事有好有坏,端看大家怎么看了。” 叶恒没懂她意思:“怎么说?” 叶诗娴压低了声音。 “她这人惯会给自己营造好名声,殊不知名声能救人,也能杀人1 …… 两辆马车拐入柳弯巷,一前一后停在叶府门口。 叶初棠下了马车,牵着小五与他们道别。 “这次多谢世子与郡主。” 沁阳郡主不死心地问道:“真的不挑两个人来照顾你吗?” 叶初棠笑着婉拒了。 沁阳郡主只好妥协:“行吧,大不了我们多来探望你就是。” 她咳嗽一声:“不过我接下来这半个月可能比较忙,要是我来不了,我哥来也是一样。” 叶初棠:“倒也不——” “这次耽误了叶二小姐的正事,惭愧。”清冷低沉的嗓音传来,沈延川看着她,轻轻颔首,“以后若有吩咐,叶二小姐尽管开口。” 叶初棠愣了下,反应过来他是在说她上山请香拜佛的事。 她微微一笑。 其实她不信神佛,但……只要能让爹爹娘亲和阿兄魂魄安宁,她愿意虔心而为。 叶初棠屈膝行礼,一字一句: “多谢世子。” …… 带着小五回了房间,小五关上门,立刻眼巴巴看了过来。 叶初棠刮了下她红通通的鼻子。 “好了,真的没什么事,等会儿帮阿姐再换个药就行。” 小五听她愿意让自己帮忙换药,这才终于放下心。 她连连点头。 叶初棠想起什么:“对了,你三哥四哥等会儿可能要回来,加几个菜吧。” …… 正如叶初棠所料,没一会儿,兄弟俩就回来了。 叶雲风火急火燎跑进来:“阿姐1 叶初棠头也没抬:“你阿姐本来没死,也要被你吵死了。” “阿姐1 叶雲风一阵风一眼卷了进来,听见叶初棠的声音,提了一路的心总算稍稍放下。 “阿姐,我和三哥在国子监听说你出事儿了,就立刻赶回来了1 他仔仔细细打量叶初棠好几圈,闻到了她身上苦涩的药味,神色微变。 “到底怎么回事儿?” 叶初棠抬头,就见叶璟言也紧随其后回来了。 他比叶璟言稳重,但此时也是皱着眉,神情担忧:“阿姐,昨天到底什么情况?” 叶初棠放下手里的账本,笑了笑,道:“我没什么事儿,就是肩膀中了一飞镖,一点皮肉伤,不严重。” 叶雲风看向她的左肩:“阿姐不是上山请香去了,怎么会——他们还说你为了救定北侯世子从山崖上摔下来了,真的假的?” 叶初棠起身,转了一圈,让兄妹三人看个清楚。 “是真的,不过,没有把握的事我从不会做,现在可以放心了?” 叶璟言长舒口气。 他听到消息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阿姐是故意为之,但这事儿阿姐之前没提过,他心里终归还是十分不安。 直到此时,得到了阿姐肯定的答案,他才终于放心。 只是……到底是受了伤。 叶雲风还是心疼,“回头让我知道是谁,必定让他们百倍奉还1 叶初棠想起前一天夜里的动静,倒是不怎么在意。 那些人落在沈延川手里,想也知道不会有什么好下常 “那就等你再大一点儿,反正以后有的是机会。” 叶璟言心中一动:“……阿姐知道对方的身份?” 叶初棠点点头。 “不过这次不是冲我去的,不用挂心。” 真正要头疼的,怕是齐王府的那位碍… 见叶初棠不打算说,叶璟言也就没有继续追问。 “总之阿姐没事儿就好。” 他目光一转,落在桌案之上。 那是一本摊开的账本,旁边还有一摞。 “这是收回的那些铺子近三年的账目流水?阿姐之前不是已经看过?” 叶初棠葱白的手指在上面轻轻点了点。 “虽然是假账本,也有看头。否则回头见了那些掌柜,一言半句都问不下来。” 心里有数,才好行事。 叶璟言恍然:“阿姐所言有理。” 叶初棠把账本放到了一旁,道:“对了,你们这几日暂且和助教请个假,先不回国子监了。” “真的?”叶雲风瞬间来了精神,但很快意识到不对,挠了挠头,“阿姐是有什么事儿要我和三哥去做吗?” 叶璟言心里隐隐有了猜测:“阿姐是想……” 下一刻,便见叶初棠唇角微弯,轻声一笑: “房契地契已经收回,自家产业,还是去亲自看上一看更能放心,不是吗?” 165.第165章 对账(四更,补) 第165章 对账(四更,补) 夜色浓郁,风中还残存一丝燥热。 一盏烛灯静静燃烧,摇曳的光线将人的影子拉长。 沈延川坐在桌案之前,一个身着黑色劲装的年轻男人单膝跪地,呈上卷宗。 “主子,这是刚审出来的,请您过目。” 沈延川垂眸,上面一行行字迹,皆是证言。 能从死士的嘴里问出东西来,的确不是一件易事,但对做惯了这些的奚溯而言,却并不算什么。 沈延川一页页翻过。 “做的不错。” 奚溯道:“目前除了被我们带回的那三个死士,还有两人的尸体在乌岚山被发现,应该是知道事情暴露,直接选择了自戕。不过根据当天的痕迹来看,当时在林中埋伏的应该有六人,也就是说,还有三人的踪迹尚未找到。” 沈延川对比并不意外。 “虽是死士,也想活命。” 剩下的这些估计是抱着侥幸心理,想找机会逃离乌岚山的层层封锁,留一条命的。 “让他们继续找,生死不论。” “是1 忽然,外面传来云成的声音:“主子,赵大人求见。” 沈延川将东西收起,道:“你先下去吧。” 奚溯垂首应声,转身退离。 沈延川起身。 …… 这是赵汉光第一次来定北侯府,不免有些拘谨。 下人奉上一杯茶后便退了下去,只留他一人在此。 茶水喝了一半的时候,沈延川终于出现。 “赵大人。” 赵汉光扭头,立刻起身行礼:“见过世子。” 沈延川抬了下手:“赵大人不必拘礼,请坐。” 他说着,在上首的位置坐下,赵汉光这才跟着落座。 沈延川问道:“赵大人深夜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赵汉光神色有些尴尬。 “这……听闻世子出了意外,微臣便想着前来探望一番,多有打扰,还望世子见谅。” 沈延川笑了笑:“本世子无碍,多谢赵大人关心。” 赵汉光本想着沈延川会继续问,他为何白日不来,反而选在这个时候,结果等了好一会儿,沈延川都没有开口的意思。 他反倒是坐不住了。 “……世子难道不好奇,微臣为何此时才来?” 沈延川眉梢轻扬:“赵大人想低调行事,会选在这个时间也很正常。” 赵汉光顿时羞惭,垂下头去。 “这、这……世子洞若观火,是微臣愚钝了。” 他来定北侯府的事儿,的确没其他人知道。 “您对微臣有恩,如今您遭逢意外,微臣若不闻不问,未免太过没有良心。只是、只是……” 剩下的话他不好说出口,但双方都心知肚明。 他还是萧成煊的人,和沈延川往来算怎么回事儿? 沈延川点点头,并不介意:“赵大人有赵大人的考虑。” 赵汉光心里更加愧疚。 他两手交握,迟疑了好一会儿,才问道:“微臣能保住这光禄寺卿的位置,是否得益于世子从中斡旋?” 倒是个聪明的。 沈延川语气平淡:“赵大人不必在意,这几年你尽职尽责,陛下心如明镜。若非如此,旁人再帮忙,也只是徒劳。” 赵汉光抿了抿唇。 沈延川这般轻描淡写,仿佛这只是一件小事,但他很清楚,这里面绝对没那么简单。 这次闹得这么大,按照二殿下的性子,肯定会直接将他舍弃。 他自己其实也早已经做好了这个准备。 可没想到……最后竟是沈延川帮了他一把。 “世子大恩,微臣谨记于心。” 沈延川端起茶杯,指腹轻轻摩挲,闻言半开玩笑般问道:“赵大人向来重情重义,但这样也往往容易让自己陷入困境。乌岚山的事儿,赵大人应该也已经听说了。不知赵大人是希望本世子活,还是死?” 赵汉光猛地抬头,下意识否认:“绝不可能1 他当即起身,神色坚决:“微臣怎么会期望世子出事?那岂非是狼心狗肺,猪狗不如!?” 沈延川就那么淡淡看着他,眸色无波无澜。 四周安静下来,空气像是寸寸凝结。 赵汉光浑身僵住,神色纠结。 他当然知道沈延川的意思——萧成煊屡次三番暗下杀手,两人暗中早已势同水火,绝无和解可能。 可他是萧成煊的人,当面和沈延川说这些,实在是…… 赵汉光张了张嘴,最后只得一场长叹。 “……是微臣唐突了,您就当今晚没见过我吧1 他长揖一礼。 沈延川忽然问道:“这么说来,之前他派人去天牢杀你灭口的事,你并不介意?” 赵汉光动作顿祝 他沉默良久,终于一声苦笑。 “微臣这条命本就是二殿下的,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沈延川没说话。 赵汉光深吸口气,转身离开。 在他即将跨出门外的时候,身后的声音再次传来。 “如果我告诉你,当初他救你那次,本就是他做的局,你还会对他如此忠心耿耿吗?” 赵汉光不可置信地回头:“什么!?” 沈延川道:“你以为,我为何来迟?” 他从袖中抽出一叠纸,放在了桌上。 “他的死士吐出不少东西,感兴趣的话,你可以自己看上一看。” …… 半个时辰后,赵汉光才离开。 云成走了进来:“世子,赵大人没坐马车,自己走了。” 沈延川看了一眼天色。 “让他自己清醒清醒也好。” 云成颔首,“夜深了,您也早些休息?” 沈延川走出几步,又想起什么。 “叶恒那边有什么动静?” “他今日去了齐王府,在那边待了一个多时辰。” “就这样?” “暂时是,未见他有其他作为。” 沈延川道:“盯着那边,若有情况,立刻来报。” 云成心领神会:“是1 …… 叶初棠在家养了两天,伤势逐渐好转。 这天一早,姐弟四人一起用过早膳,叶初棠便提出,要出门转转。 “啊?这不太好吧?阿姐你这伤还没好全呢1叶雲风第一个不赞同,“京城什么时候不能逛?等阿姐你好了,我陪你——” “你是不能闲着,你得跟我一起去。”叶初棠点了名,“还有阿言和小五。” 她抬了抬下巴。 “这些假账本看完了,今天天气不错,正好去找掌柜们对对账。” (本章完) 166.第166章 人脉(五更,补) 第166章 人脉(五更,补) 南和街,茗悦茶庄。 此时时间还早,往来客人不多。 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正在二楼悠闲品茗,就听小厮蹬蹬蹬上了楼梯。 “掌柜的1 方旭然面露不悦:“什么事儿这么着急?毛毛躁躁的,像什么样子。” 小厮气喘吁吁,指了指楼下,紧张道:“掌柜的,您、您下去一趟吧!有人找1 方旭然睁开眼:“怎么,有贵客来?” “不是!是、是——”小厮表情为难,似乎也不知道要怎么说才好,“总之您下去看了就知道了1 方旭然只得起身,掸了掸衣衫,这才慢悠悠下楼。 “这茶庄做的就是贵人的生意,你这样子让人瞧见,免不得要被笑话。” 方旭然嘴角的笑容渐渐凝固。 “方掌柜,久仰大名,我是叶初棠。” 他笑道:“您前几年在江陵,对这些不甚了解,觉得贵也是正常。但其实真正好的明前龙井,就是要这个数的。” 忽然,他声音一顿,瞧着站在店里的那几人,怔了怔。 “是吗?”叶初棠眨眨眼,“但那位做的就是京城的生意,还说唐仲礼大人就很喜欢他的茶,每年都会买呢。” 叶初棠温声问道。 方旭然心里有些不舒服,但还是坐了下来,同时沉声呵斥小厮:“愣着干什么?没见叶二小姐他们都来了,还不去沏茶1 “没问题!您有什么想问的,尽管直接开口就是!在下一定知无不言1 叶璟言递上一本书,方旭然余光瞥见那似乎是一册账本。 叶初棠笑了笑。 她身着一身月白绣海棠裙衫,青丝只用一只白玉簪挽起,往那一站,身姿娉婷,清婉妍丽。 她开门见山:“二叔将这茶庄归还于我的事,方掌柜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方旭然解释道:“茶庄生意与其他生意不同,向来都是如此的。” 她右手边牵着一个小奶团,看起来才四岁左右,正睁着双黑葡萄般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店里。 方旭然下意识应了一声,旋即才反应过来似乎有哪里不太对。 但只是一瞬,他的神色很快恢复如常,连连点头:“是。” 后面两位少年,一个斯文和雅,一个放肆洒脱。 别的不说,应付这姐弟几个还是小事一桩。 一个十七岁的少女能懂什么? 他点点头:“叶二小姐尽管问便是1 话里话外,都在暗指叶初棠对这些完全不了解,根本是个外行。 方旭然心里隐隐猜到了对方的身份,放慢了脚步,拱了拱手: ——明明他才是这茶庄的掌柜,可怎么好像叶初棠成了那个占据主动的?从她进来,一言一行,都仿佛这里是她的地盘一般。 她看向叶璟言。 叶初棠翻开那账本,指着某一页,问道:“去年四月从渝州进的这一批明前龙井,价格好像不太对。” “是吗?巧了,我去年曾为一个路过江陵的茶商看过诊,他说渝州去年产量很高,茶叶价格比以往几年都要低一些。方掌柜,你这账目上的进价,是他报价的三倍。” 方旭然探头看了一眼。 叶初棠往前走去,在椅子上坐下,又道: “方掌柜也坐吧。” 叶初棠道:“似是贵了不少。” “叶二小姐!有失远迎,见谅见谅1方旭然立刻露出热情的笑容,“您看您来的太突然了些,我们什么都没准备呢……” 叶初棠客气道:“其实今天过来,没别的意思,就是想了解了解这茶庄三年来的状况。毕竟之前我们姐弟几人一直在外,对京城这边的情况一无所知,虽然拿回了房契地契,但还是有很多地方不懂,须得麻烦方掌柜了。” 方旭然拱了拱手,带着歉意笑道:“下面这些人疏于管教,让您见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