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吹灯II》 第零章 引子 我祖上有卷残书,是“摸金校尉”前辈所著《十六字阴阳风水秘术》,此书共有一十六字寻龙诀语,“风水秘术”属于术数的一个分支,然而何为术数?术数之兴,多在秦汉以后,《易》为其总纲,其要诣不出乎阴阳五行、生克制化,实皆《易》之支派,傅以杂说耳。物生有象,象生有数,乘除推阐,务穷造化之源者,是为数学。星土云物,占侯指迷,见于经典,后世之中流传妖妄,渐失其真,然不可谓古无其说。自是以外,末流猥杂,不可殚名,《史》《志》将之概总以“五行”。 就凭着这卷奇书,我做起了倒斗的摸金校尉,其间发生了许多事,也遇到了许多人,这几年的经历对我来说,可谓是:“九死南荒吾不恨,兹游奇绝冠平生。”回首来路,血雨腥风,好在踏遍青山人未老,现在我即将告别了“摸金校尉”的职业生涯,去往美国之前,我整理行囊的时候找到了一本从前的相册,我随手翻了翻,见到有一张我同几个伙伴的合影混杂在众多的老照片里面,照片背景是广袤的内蒙古草原,照片上的人里面有我和胖子,有些记忆不会被时间杀死,我还清楚得记得这张照片是我参军入伍前拍的,我们那时候的样子还是歪带帽子斜挎军包,以现在的眼光看有些可笑,不过当时我倒没那种感觉,还觉得这形象挺时髦,拍照留念后,我和照片上的这些同伴进入了大草原的深处,我还清楚地记得,我们那是要去漠北寻找一条黑色的妖龙…… 第一章 赶冬荒(上) 1969年秋天,越南人民反抗美帝国主义侵略的解放战争,正进行得如火如荼。而这时候,我做为众多上山下乡知识青年中的一员,被知青办安排在大兴安岭山区插队,接受最高指示: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战风雪,炼红心,斗天地,铸铁骨。 不知不觉中,时间就过去了几个月,刚进山时的兴奋与新奇感早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日复一日的枯燥生活,我插队的那个山沟,总共才巴掌那么大点的地方,一共只有二三十户人家,方圆数百里之内几乎全都是没有人烟的原始森林。 屯子里的人靠山吃山,除了在平整的地方开几亩荒,种些个日常吃的口粮之外,其余的吃食主要通过进山打猎得来,山上的獐子、狍子、野兔、山鸡,还有林子里的木耳、菇菌等等,都是好嚼头,吃饱吃好不是问题。 可那年冬天,山里的雪下得好早,西北风骤然加紧,天气一下子就冷了下来,眼瞅着大雪就要封山了,大伙还没来得及储备过冬的食物。因为往年在秋季,山里的人们,要趁着野猪野兔秋膘正肥的时候大量捕猎,风干腊制储存起来,用以渡过大兴安岭残酷漫长的寒冬。 这十年不遇的反常气候说来就来,秋季刚过了一半就开始下起大雪,然后又紧接着吊起了西北风,猎户们不免有些乱了阵脚,纷纷挎起猎枪,带上猎犬,争先恐后的进山“赶冬荒”,同老天爷争分夺秒抢时间,全力以赴地套狐狸射兔子,否则再晚一些,山里肯定会刮起只有冬天才刮的白毛风,那可就什么都打不到了,那样的话整个屯子都要面临可怕的冬荒。 和我一起插队的伙伴胖子,最近也正闲得抓心挠肝,恨不得平空生出点乱子出来才好,见猎户们成群结伙的进山围猎,顿时来了兴致,摩拳擦掌的跟我商量,打算同猎人们一道进山打几只人熊。 我对进山打猎的那份热情,尤其是“套狐狸”一类斗智斗力勾当的热爱程度,一点都不比胖子少,可平时很少有机会带枪带狗去耍个尽兴,对于这回的行动我早已心知肚明,支书肯定不会让我们参加。一是因为我们这几个知青进山不到半年,已经闹了不少乱子出来,惹得老支书发了飙,不让我们再胡作非为,最近他给我们安排的任务,除了削坟砖就是守着林场的木材,全是些个蹲点儿的苦闷差事;二来这次赶冬荒是屯子里的大事,围猎是集体行动,需要丰富的经验,以及猎人之间的配合默契,让知青这种从城里来的生瓜蛋子加入,万一出了岔子,大伙全部要饿着肚皮挨过严冬,谁也担不起这个责任,也绝对不能冒这样的风险。 我们眼巴巴看着各家各户抽调出精壮的猎手,组成了“赶冬荒战斗队”,带着大批猎狗浩浩荡荡地进山,踏雪开赴围猎的最前线,我心里真是又着急又上火,即使知道基本上是没戏,我还是抱着一线希望,又去找支书通融,哪怕给我们知青安排一些后方支援的工作也好,再让我们在屯子里呆着,非得把人憋坏了不可。 胖子也对支书强调毛主席的最高指示:“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同一个目的走到一起来,我代表我们五个知青向您衷心地请求,请无论如何也要让我们投入到这场赶冬荒的革命斗争洪流当中去……” 老支书不等胖子把话说完,就用另一句最高指示扼杀了我们的请求:“别跟我扯犊子,瞎咧咧个啥?毛主席不是还那个啥来着……,对了……他老人家还强调过要反对自由主义,要服从组织安排,这不咱屯子里的人都去打猎,剩下的全是些那个啥妇女儿童老弱病残,你看这雪下的,万一有没找够食猫冬的黑瞎子摸过来也是个麻烦,我看干脆就这么办,你们青年们,留下一半守着屯子,八一和小胖你们俩人,让燕子带着你们到林场看场去,正好把敲山老头替换回来,我可告诉你们俩,我不在这些天可不许整事儿知道不?” 我一看果然不出所料,在路线问题上没有调和的余地,既然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我也只好做罢,心中暗地里盘算着到林场附近也能找机会套狐狸,总好过在屯子里开展思想工作那么没意思,于是跟另外三个知青同伴做别,把铺盖卷往身上一背,同胖子一起在燕子的引领下,到团山子下的林场去看守木料。 屯子里有几户人家作为知青点,插队的知青都固定住在这几户家里,而吃饭则是到各家轮流搭伙,赶上什么吃什么,燕子这姑娘就是我和胖子的“房东”,她也是个出色的猎手,支书安排她带我们照管林场,也是担心林场遭到野兽的袭击。 燕子失去了进山打猎的机会,倒也没抱怨,因为知青远比山里人有知识,尤其是我和胖子这样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能侃能吹的,跟知青在一起的时候,她能了解到她从来没离开过的这片大山以外的世界,于是她挎上猎枪,另外又携带了一些必备的物品,便同我和胖子出发了。从屯子到林场要翻一道岭子,转两道山坳,路程很远,一路上西北风刮得嗷嗷直叫,卷得地面树梢的雪沫飘飘洒洒地漫天乱舞,加上天空即使在白天也是灰蒙蒙的,使人分不出是不是始终都在降雪,我用狗皮帽子把脑袋裹得严严实实,可风还是把脑袋抽得渐渐麻木。 不过听燕子讲这种天气根本不算什么,山里边到了深冬腊月,林子里的积雪会有齐腰深,人在雪地中趟着积雪走很吃力气,走不了多远就会出一身的热汗,但却绝对不能停下来,一旦停步喘息,被透骨的寒风一溜,全身的汗水都会立刻变成一层层冰霜,而且没在深山里过过冬的人根本不会想象得到,最恐怖的要数山里人谈之色变的“白毛风”,所谓“白毛风”,也就是风里加着雪,银白色的旋风,比冰刀子还厉害,吹到人身上没有能受得住的,所以山里的猎户都要提前储备食物,到了天寒地冻之时,就开始在家里的热炕头上猫冬。 走了快一天才到林场,这片林场紧挨着人熊出没的“团山子”,有条河从这片林海雪源中穿过,刚好将山区与森林分割开来,团山子上植被茂密,并不缺乏食物,山上的人熊,轻易不会过河到林子里来,猎户们也不敢随意去招惹凶残成性的山林之王――人熊。 第一章 赶冬荒(下) 林场中伐下来的木头,在春水生长之时,就会利用河水把木料扎成筏子冲到下游,河的下游有条铁路,还有个小火车头,是专门用来运木头的,这里的情形十分象是著名小说《林海雪原》中描写的“夹皮沟”,“夹皮沟”在东北是确有其地,团山子的林场也有个差不多的地名,叫做“黄皮子坟”,这地名听上去显得很神秘,但就连燕子她爹那种老猎户,都说不出这个地名的来龙去脉,只是都说这附近黄皮子很多,很早以前黄大仙闹得挺凶,现在也没人提了,黄皮子是当地人对黄鼠狼的一种俗称。 团山子林场虽然简陋荒僻,但社会主义建设离不开它,所以我们才要顶风冒雪来这里值勤,不过说实话冬天的林场也没什么正经事要做,唯一需要料理的,只是过些时候到河流下游去帮忙发送最后一趟运木头的小火车而已。 这林场有一排白桦木搭建的木屋,在春夏两季,都有伐木工人在这里干活居住,由于运输能力有限,砍多了树也运不完,所以他们每当完成生产任务,差不多到了中秋节前后,就会离开林场回家过年,这时林场就归距离最近的岗岗营子派人照料。 在我们到来之前,林场是由敲山老汉和他的孙女,一个叫做“画眉”的姑娘负责看管,本来按照村支书的安排,我们应该把他们替换回去,但当我们到达的时候,就发现林场中十分不对劲,守林人的小木屋中空空荡荡,炉膛中灰烬冷冷的没有一丝热气,也没有见到这爷孙二人。 我不禁替他们担心起来,急忙与我的两个同伴分头在林场中找了一圈,却仍没见踪迹,我心中越发不安,对胖子和燕子说:“今年天气冷得太快,事先又没有半点征兆,怕是山里的野兽也要赶冬荒,敲山老爷子和他孙女会不会被猞猁之类的恶兽给叼去了?” 屯子里的猎狗都被猎人们带进山围猎了,所以我们没有带猎狗,现在风雪交加,团山子附近岭高林密,地形复杂,飞雪掩盖了人兽的踪迹,就算我们有百十号人去找,也未必能寻得到他们,更何况眼下我们只有三个人。我和胖子当即便寻思着要回屯子搬救兵,可又突然想到屯子里已经没人可找了,那时候我们年纪尚轻,一时竟然束手无策。 还是燕子心细,她又在小木屋中仔细看了看,屋内的粮食和干肉还剩下一些,敲山老汉的猎枪和装火yao铁砂的牛角壶却都不在,猎户最善观查蛛丝马迹,小木屋中没有兽迹,东西摆放得也很整齐,他们好象还打了大量黏糕,应该不会发生了什么不测,也许敲山老头带着她孙女去打兔子了,又或许他是担心大雪封山,没等我们来替换,便提前回屯子去了,满山老汉打了几十年的猎,经验非常丰富,虽然一把年纪,身手不如昔日灵便了,但既然他带着猎枪,只要在半路不碰上刚生崽的母人熊,就不会有什么意外。 见林场中并无异状,我们三人才稍觉心安,一路上饥寒交迫,正是苦不堪言,这时候什么要紧事也都要扔到一边去了,最紧迫的任务是取暖和填饱肚子,于是我们便匆匆忙忙地烧了火炕,把冻得绑硬的贴饼子在炉壁上随便烤烤,吃了充饥。三人吃饱了天也黑透了,就开始象往常那样胡乱闲聊解闷,按惯例轮流开吹,胖子先侃了段解放前在东北剿匪的佚事,他这些都是听他爹说的,我已经听他讲了不下十遍,而燕子还是第一次听这个故事,所以听得十分着迷。 只见胖子口沫横飞,连比划带说:聚众掠夺民财的土匪,在东北地区又叫做“胡匪”或“胡子”,据说胡匪们不同与内地响马贼寇,他们自成体系,拜的祖师爷是明末皮岛总兵“毛文龙”,明右副督御使袁崇焕设计杀了毛文龙之后,毛文龙手下的大批官兵,分别流落东北沿海诸岛或深山,最开始的时候这些人还以大明官兵自居,不做打架劫舍的勾当,但历经百年,随着人员结构的日趋复杂化,逐渐演变成为害一方无恶不作的胡匪,不过直到解放前,胡匪们仍然尊毛文龙为祖师爷。 这些一伙一伙的“胡匪”,到后来被称做“绺子”,按各股匪首所报“字号”的不同,每股绺子的名称也不一样,例如“一铁鞭”、“草上飞”、“桑大刀”、“凤双侠”等等等等。 解放前东北头号胡匪,魁首是个绰号叫“遮了天”的光头,此人年轻时是庙里的武僧,学得一身铜练铁布衫的硬功夫,但他“还俗”后也始终没长出头发,“遮了天”为人心狠手辣,两手沾满了干部群众的鲜血。 日本投降后东北进行土改,为了保卫胜利果实不被土匪破坏,东总成立了专门的剿匪分队,经过一系列艰苦卓绝的残酷战斗,终于把“遮了天”这股胡匪的“四梁八柱”都给铲除了,“四梁八柱”是胡匪内部的一种组织名称,除了大当家的称做“大柜”之外,其余的所谓“四梁”,分别有“顶天梁”、“转角梁”、“迎门粱”、“狠心梁”,“八柱”则是“稽奇”、“挂线”、“懂局”、“传号”、“总催”、“水相”、“马号”、“帐房”的总称,这些人一完,整个绺子就算彻底倒了。 而这“四梁八柱”中最关键的人物是“转角梁”,东北俗称为“通算先生”,他是整个绺子的军师,专门利用一些迷信的方术来“推八门”,决定整伙土匪的进退动向,军师一完,“遮了天”就失去了和他狼狈为奸的主心鼓,成了名副其实的光杆司令,但这人也当真狡猾至极,小分队始终抓不住他,好几次都被他从眼皮子底下溜走了。有些迷信的当地人就传言说这个土匪头子,年轻的时候救过黄大仙的性命,这辈子都有黄大仙保着他,能借土遁,就算是派来天兵天将也甭想抓住他。 可世事有奇巧,胡匪最忌讳提“死”字,但是这个字不提也躲不了,做土匪到最后多无善终,常言道“自做孽,不可活。”也许“遮了天”恶贯满盈,该着他气数已尽,那年深山里刚好也发生了罕见的“冬荒”,老百姓管这样的年份叫“死岁”,黄大仙终于罩不住他了。 第二章 黄皮子坟(上) “遮了天”这个绰号大概是取自和尚打伞――无法无天的意思,民间风传他早年当和尚的时候救过黄大仙,一辈子都有黄皮子保着,谁也动不了他。这当然是谣传了,实际上他不仅没救过黄皮子,反倒是还祸害死不少。 剿匪小分队追击他的时候,正好山里的雪下得早,天寒地冻,最后在一个雪窝子里搜到了“遮了天”的尸首,他是在一株歪脖子树上,上吊自杀的,在他尸首的对面,还吊死了一只小黄皮子,死状和他一模一样,也是拴个小绳套吊着脖子,这一个人和一只黄皮子,全吐着舌头,睁着眼,冻得硬挺挺的。 胖子故弄玄虚,说得绘声绘色,扮成吊死鬼吐着舌头的模样,把燕子唬得眼都直了,我却对此无动于衷,因为这件事我听胖子说过无数次了,而且“遮了天”的死法也太过诡异,若说他自己穷途末路上吊寻死,以此来逃避人民的审判倒也说得通,可对面吊死的那只小黄皮子可就太离奇了,“遮了天”一介胡匪,何德何能?他又不是明末的崇贞皇帝,难道那黄皮子想做太监给他殉葬么? 燕子却不这么认为,她对胖子所言十分信服,因为当地有着许多与之类似的传说,传说黄大仙只保一辈儿人,谁救了黄大仙,例如帮黄大仙躲了劫什么的,这个人就能受到黄大仙的庇护,他想要什么,都有黄皮子帮他偷来,让他一生一世吃穿不愁,可只要这个人阳寿一尽,他的后代都要遭到黄大仙的祸害,以前给这家偷来的东西,都得给倒腾空了,这还不算完,最后还要派一只小黄皮子,跟这家的后人换命,燕子觉得那个土匪头子“遮了天”,大概就是先人被黄大仙保过,所以才得了这么个下场。 解放前在屯子里就有过这种事,有个人叫徐二黑,他家里上一辈儿就被黄大仙保过,有一年眼看着徐二黑的爹就要去世了,一到晚上,就有好多黄皮子围着徐二黑家门口打转,好象在商量着过几天怎么祸害徐家。黄皮子实在是欺人太甚,徐二黑发起狠来,在门口下了绝户套,一晚上连大带小总共套了二十几只黄皮子。山下有日本人修的铁轨,正是数九严冬滴水成冰的日子,徐二黑把这些黄皮子一只只割开后脊梁,全部活生生血淋淋地按到铁轨上,黄皮子后背的热血沾到钢铁立刻就冻住了,任凭它们死命挣扎也根本挣扎不脱,徐二黑就这么在铁路上冻了一串黄皮子,天亮时火车过来,把二十几只黄皮子全给碾成了肉饼。 结果这下子惹了祸了,一到了晚上,围着屯子,漫山遍野都是黄鼠狼们的鬼哭神嚎,把屯子里的猎狗都给震住了,天蒙蒙亮时有人看见黑压压的一片黄皮子往林子里蹿走了,接着又有人发现徐二黑上吊自杀了,死法和胖子所讲那个故事中土匪头子的下场完全一样。 胖子和燕子胡勒了一通,吹得十分尽兴,山外那场轰轰烈烈的运动正在扫除一切牛鬼蛇神,这场运动也理所当然地冲击到了大兴安岭山区,就连屯子里那位只认识十几个字的老支书,一到开会的时候都要讲:“毛主席的革命路线是在正中间的光明大道,左边一个坑是左倾,右边一个坑是右倾,大伙一定不能站错队走错路,否则一不留神就掉坑里了。”所以我们三人在林场小屋中讲这些民间传说,未免有些不合时宜,不过我们这林场山高皇帝远,又没有外人,我们只谈风月,不谈风云,比起山外的世界要轻松自在得多。 燕子让我也讲些新闻给她听,外边的天又黑又冷,坐在火炕上唠扯有多舒服,但是我好几个月没出过山了,哪有什么新闻,旧闻也都讲得差不多了,于是就对她和胖子说:“今天也邪兴了,怎么你们说来说去全是黄皮子?团山子上有道岭子不是就叫黄皮子坟么?那里是黄皮子扎堆儿的地方,离咱们这也不远了,我来山里插队好几个月了,却从来都没上过团山子,我看咱们也别光说不练了,干脆自力更生丰衣足食,连夜上山下几个套子,捉几条活的黄鼠狼回来玩玩怎么样?” 胖子闻言大喜,在山里没有比套黄皮子和套狐狸更好玩的勾当了,当时就跳将起来:“你小子这主意太好了,虽然现在不到小雪,黄皮子还不值钱,但拎到供销社,换二斤水果糖指定不成问题,咱们都多少日子没吃过糖了,我他妈的要是再不吃糖,可能都要忘了糖的味道是辣还是咸了,光说不练是假把式,光练不说是傻把式,连说带练才是好把式,咱这就拿出实际行动来吧……”说着话一挺肚子就蹿下火炕,随手把狗皮帽子扣到脑袋上,这就要动身去套黄皮子。 燕子赶紧拦住我们说道:“不能去不能去,你们咋又想胡来,支书可是嘱咐过的,不让你们搞自由主义整事儿,让咱们仨好好守着林场。” 我心中暗暗觉得笑,屯子里的老支书是芝麻绿豆大的官,难道他说的话我就必须服从?我爹的头衔比村支书大了不知多少倍,他的话我都没听过,除了毛主席的话,我谁的话也不听,山里的日子这么单调,好不容易想出点好玩的点子,怎么能轻易做罢,但这话不能明说,我还是语重心长地告诉燕子:“革命群众基本上都被发动起来赶冬荒斗天地去了,难道咱们就这么干呆着不出力?你别看黄皮子虽小,可它也有一身皮毛二两肉,咱们多套几只黄鼠狼就是为社会主义建设添砖加瓦,支援了世界革命。” 燕子听得糊里糊涂,添砖加瓦倒是应该,可“团山子”上的人熊那不是随便敢惹的,当地猎户缺乏现代化武器,他们打猎有三种土方法,一是设陷阱,下套索、夹子之类的,专门捕捉一些既狡猾跑动速度又快的兽类,象狐狸、黄皮子之类的,猎狗根本拿它们没办法,只能以陷阱智取;再者是猎犬追咬,猎犬最拿手的就是叼野兔;三是火枪窝孥,其中发射火yao铁砂的猎枪是最基本的武器,前膛装填,先放黑火yao,再压火绒布,最后装铁丸,以铁条用力压实,火绒卡住弹丸不会滑出枪膛,顶上底火,这才可以击发,装填速度慢、射程太近是致命缺点,用来打狍子、獐子和野猪倒是适用。 第二章 黄皮子坟(下) 猎人狩猎的这三套办法,唯独对付不了皮糙肉厚的人熊,上次我们在喇嘛沟遇到过人熊,险些丢了性命,所以此刻燕子一提到人熊的威胁,我心中也打了个突,但随即便说:“听蝲蝲蛄叫还不种地了?人熊又不是刀枪不入,而且晚上它们都躲在熊洞里,咱们趁天黑摸上团山子套几只黄皮子就回来,冒这点风险又算得了什么,别忘了咱们的队伍是不可战胜的。” 胖子在旁边急得直跺脚,一个劲儿地催促我们出发,干革命不分早晚,却只争朝夕,在我的说服下,燕子终于同意了,其实她也很想去套黄皮子,只是老支书的话在屯子里还是比较有威信的,需要有人做通她的思想工作,帮她克服这一心理障碍。 林场小屋外的天很冷,雪倒是不再下了,大月亮地白得渗人,但那月晕预示着近期还会有大雪袭来,山坳里的风口呼啸着山风,在远处听起来象是山鬼在呜呜咽咽地恸哭,我从屯子来林场的时候,就已经打定了要套黄皮子或狐狸的主意,该带的家伙也都带了,一行三人借着月色来到林场的河边。 河面上已经结了冰,冰上是一层积雪,站在河畔上,距离河道十几米,就可以听到冰层下河水叮咚流淌之声,由于是“赶冬荒”,秋天过了一半,突然有寒流袭来,所以河水冻得很不结实,直接踏冰过河肯定会掉冰窟窿里,最保险的办法就是踩着冻在河中的圆木过河。 月光映着薄雪,银光匝地,河面上隆起一个个长长的横木,都是没来得及运到下游,暂时被冻在河中的木头,踩着圆木即使冰层裂开,木头的浮力也不会让人沉入河中。 看着河面并不算宽,真过河的时候,才发现河面绝对不窄,我们三人将距离来开了,一根根踩着木头迈着走,因为天冷穿得衣服厚重,脚步也变得很沉,脚下碎冰哗啦哗啦乱响,虽然惊险十足,但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却一点都不害怕,相反有些激动,骨子里那种冒险的冲动按捺不住,觉得这种行为可真够刺激。 过了河就是当地猎人们眼中的禁地团山子,这山上林子太密了,燕子也没把握进了这片林子还能走出来,我们虽然胆大包天,却也不敢冒进,好在那“黄皮子坟”是在团山子脚下,离河畔不远,那里有一个隆起的大土丘,上面存草不生,土丘上有无数的窟窿,大大小小的黄皮子都躲在里面,可能因为这土丘象坟包,里面又时常有黄皮子出没,所以才叫做“黄皮子坟”。 我们并没有直接走上“黄皮子坟”,在附近找了片背风的红松林子,这里是下风头,黄皮子和山上各类野兽不会嗅到我们的行踪,看来这里就是一个天然的最佳“埋伏点”,我把胖子和燕子招呼过来,三人蹲在树后合计怎么动手。 胖子出门时从屯子里顺出两水壶土烧,土烧就是自家烧锅酿的酒,刚在林场小屋的时候装在军用水壶里煨热了,过河时一直在怀里揣着,这时候取出来,竟然还带着点热呼气,我看他喝得口滑,就要过来喝了几口,这酒甜不罗唆,要多难喝有多难喝,可能就是用苞米瓤子和高粮秆子整出来的土烧。 胖子说:“别挑三捡四的了,凑和喝两口吧,暖和暖和好干活,有这种土烧酒已经很不错了,咱们这山沟子里就那么几亩薄地,哪有多余的粮食酿酒啊,不过我那还存着一整瓶从家带来的好酒呢,等套了黄皮子,我得好好整个菜,咱们喝两盅儿解解乏。”随后胖子就问我怎么套黄皮子? 我嘿嘿一笑,从挎抱里拿出一个鸡蛋,有点尴尬地对燕子说:“对不住了燕子,我看你家芦花鸡今天下了两个蛋,我就顺手借了一个,时间紧任务急,所以还没来得及向你汇报,但是我后来一想对于狐狸和黄皮子来说,鸡蛋实在是太奢侈了,于是我就又从芦花鸡身上揪了一把鸡毛……” 燕子气得狠狠在我肩膀上捶了一把:“你偷了鸡蛋也就完了,咋还揪俺家芦花鸡的鸡毛呢!”胖子赶紧劝阻:“咱们要文斗不要武斗,回去我让这孙子写检查,深挖他思想根源的错误动机,但眼下咱们还是先让他坦白交代怎么拿鸡毛套黄皮子。” 我说套黄皮子其实最简单了,鸡毛的气味足可以撩拨的这帮谗鬼坐卧不安,燕子她爹是套狐狸的老手了,老猎人们都有祖传的“皮混饨”,制做“皮混饨”的这门手艺已经失传了,“皮混饨”实际上名副其实,是一个特制的皮口袋,传说这里面在制皮的时候下了秘药,嗅觉最灵敏的狐狸也闻不出它的气味有异,这皮囊有一个只能进不能出的六棱形口子,外口是圆的,可以伸缩,狐狸和黄皮子都可以钻进去,往里面钻的话这口子带暗扣,象是有弹性一般越钻越大,但皮囊里面的囊口,却是六边形的,专卡黄皮子的骨头缝,这种动物的身体能收缩,但唯独钻不得六角孔,进来容易出去难,只要它往外一钻,囊口就会收紧卡到它死为止。“皮混饨”之所以高明,是因为它能完完整整地保全猎物皮毛,比如狐狸皮值不值钱看的是尾巴,但万一设的套子和陷阱打到了狐狸尾巴,这张狐狸皮就不值钱了。 屯子里现在只有燕子家才有一副“皮混饨”,她祖上就是猎户世家,这“皮混饨”也不知传了多少年代了,死在它里面的黄皮子和狐狸简直都数不清了,因为这件家伙太毒太狠,无差别的一逮一个准,猎人们又最忌讳捉那些怀胎或者带幼崽的猎物,那么做被视为很不吉利,所以燕子他爹轻易都不使用。我却早就想试试这传得神乎其神的“皮混饨”好不好使,这次也偷着带了出来。 把鸡毛涂上些鸡蛋清放在皮囊中做饵,剩下的鸡蛋黄倒入空水壶里,舍不得给黄皮子吃,当然也舍不得扔,还得留着回去吃炒鸡蛋呢,再用枯枝败叶加以伪装,上面撒上些雪抹,最后用树枝扫去人的足迹和留下的气味,这个套子就算是完成了,剩下的事就是在远处观察,看看哪只倒霉的黄皮子上当。 我们伪装完“皮混饨”,就回到红松后苦苦等候,可那山林雪地上静悄悄的始终没有动静,月上中天,我都快失去耐性了,这时候雪丘上终于有了动静,我和胖子、燕子三人立刻来了精神,我定睛一看,心中立刻吃了一惊,我的天,这是黄皮子坟里成了精的黄大仙姑啊。 第三章 夜擒(上) 明月照残雪,朔风劲且衰。我们潜伏在红松树后,虽然筑了雪墙挡风,但毕竟是在下风口,时间一久,还是被冻得丝丝哈哈的,当真是有些熬不下去了,可就在这时,终于有了动静,我急忙把手往下一按,低声通知胖子和燕子二人:“嘘……元皮子来了。” 虽然我们平时提起黄鼠狼,都以“黄皮子”相称,但在山里有个规矩,看到黄皮子之后,便不能再随随便便提这个“黄”字了,因为大兴安岭自古以来多出金矿,山里人常说“三千里大山,黄金镶边。”就是指的这个意思,这地方有山就有沟,有沟就有金,但那都是解放前的说法,按传统观念来讲,是黄皮子和黄金犯冲,都是老黄家,所以套黄皮子或是寻金脉的时候,绝不能提这个“黄”字,要以“元”字代替,否则一定扑空。 瞄见“黄皮子坟”那边有动静,我们仨立刻来了精神,特别是我跟胖子,自从上山下乡以来,我们俩当红卫兵的“剩勇”没地方发泄,拿脑袋撞墙的心都有,此刻下意识地把套黄皮子的勾当,当成了正规的作战行动,全身心地投入其中,就甭提有多认真了。 我凝神秉气透过伪装去观察雪丘上的动静,只见有个长长的脖子,顶着个小脑袋从雪丘后探了出来,两只大眼睛闪着灵光,警惕地转着脑袋左顾右盼,过了良久才完全把身体暴露出来,看到此处,燕子悄声低呼:“是母的,这皮毛真好!” 我心中也不禁惊呼一声,以前在屯子里见过不少被人捉住的黄皮子,有死的也有或的,活的一个个贼眉鼠眼,死的就更别提了,怎么也和“好看”二字不沾边,但此时出现在前方的那只森林精灵,皮光毛滑,俩眼贼亮,气度与神态皆是不凡,站在雪丘上宛如一位身段婀娜的贵妇人,不知为什么,我看到它后第一感觉那是个人,而不是一只兽,心想这大概就是山里人常挂在嘴边,时常灵验的“黄大仙姑”吧?捉几只小黄皮子太没意思,正好撞上点子,要捉就应该捉这只出乎其类的母黄皮子。 这位“黄仙姑”,可能是从附近哪个树洞里溜出来觅食儿的,由于我们埋伏的地方甚远,它虽然十分警惕,但显然没能发现到我们的存在,开始围着我们设下套的“皮馄饨”打起转来,它走得慢条斯理不慌不忙,似乎并不饥饿,对那皮囊中传出的鸡毛混合蛋清的气味也不太在意,只是对形状古怪的皮囊心存好奇,但又有几分惧怕,轻易不敢过去看个明白。 胖子有些焦躁:“这骚皮子怎么不上套?”想找燕子要猎枪去打,我把他的动作按住,开枪就成了打猎,一开枪那皮子就不值钱了,而且最中要的是,那样就失去了套黄皮子的最大乐趣,这件勾当好玩就好玩在要跟黄皮子斗心思,看看我们伪装的“皮馄饨”究竟能不能让它中套,趴冰卧雪等了这么久,等的就是这一刻,一定要沉住气。 我估计“黄仙姑”不可能不饿,它一定是在做激烈的思想斗争,也许它的黄鼠狼老祖宗曾传下一条信息,世上有那么一种有进无出的“皮馄饨”,钻进去的黄皮子肯定会被猎人活活剥了皮子,可它并不敢确定眼前这皮制的囊子,就是那传说中害了无数黄皮子性命的“皮馄饨”,怎么看这皮囊都没什么特别之处,与常见的陷阱套夹都不一样,颠过来倒过去地看都不象有危险的东西,而且这皮囊中发出一股股神秘的气味,不断撩拨着它的心弦,刺激着胃液的加速涌动…… 我一边侦察,一边揣摩着“黄仙姑”的心理活动,尽可能把套黄皮子的乐趣发挥到极至,人们说:要饭的起大早――穷忙活,我和胖子等人在山勾里呆的时间长了,弄不好这辈子就扎根在这干革命了,但除了穷忙活之外,也极有必要找点娱乐项目,只是平时在屯子里被老支书看得紧,没机会到山里去玩,一天到晚除了干活就是学习,背不完的语录指示,写不完的斗私批修心得,除此之外最大的事情就是算着自己当天赚了多少工分,又因为偷懒被扣了多少工分,我和胖子都是心野之辈,耐不住寂寞,难得这次有机会进山套黄皮子,更何况遇上这么一只“黄仙姑”,只有过了“小雪”这一节气,山上兽类的皮子才值钱,可即使现在看来,这黄仙姑身上的皮子,换十斤水果糖是不成问题了,我们心中窃喜,越来越是兴奋。 我隐隐有些担心,害怕自己得意忘形,一不留神惊走了“黄仙姑”,可怕什么来什么,胖子蹲了半宿,存了一肚子凉气,看见“黄仙姑”一高兴,没提住气,放了个回音袅袅七拐八绕的响屁,我和燕子听见他放这个屁,心里顿时凉了,到嘴的肥肉要跑了。 常言道:“响屁不臭。”但不臭它也是屁,这点动静足以惊了雪丘上的“黄仙姑”,此时那黄皮子正好转悠到皮囊口的下方,也就是夹在我们埋伏之处与“皮馄饨”陷阱中间,它本来已经打算钻进皮囊了,正在将钻未钻之时,被胖子这个屁惊得全身的毛都乍了起来,远地蹦起多高,一弓身就要象离弦之箭般逃向密林深处。 山里的黄皮子最贼,它只要钻进树林,可以利用一切能够利用的自然环境,钻洞上树无所不能,而且连拐带绕跑得飞快,进退之间有如闪电,就连猎狗也辇不上它。可还没等它蹿开,就听见一声枪响,火yao铁砂轰鸣,原来我旁边的燕子也始终全神贯注地盯着“黄仙姑”,见它要跑,也不顾这么远的距离能否击中目标,抬猎枪就轰了一发。 猎枪远了自然无法命中,只是静夜中枪声动静极大,震得松树枝衩上的积雪纷纷掉落,而且这一枪还产生了意想不到的特殊效果,那“黄仙姑”已成惊弓之鸟,出于本能的反应,一听见动静就想没命的逃跑,可还没等撒开步子,又听身后一声枪响,山里的走兽飞禽,对猎枪有种本能的恐惧,知道这种声音是会要命的,它慌不择路,又加上逃生时习惯钻树窟窿,结果心慌意乱之下,竟然直接钻进了面前的“皮馄饨”口里。 第三章 夜擒(下) “黄仙姑”刚一钻入皮囊,立刻就明白过味儿来了,不过既然钻进了绝户套后悔可不顶用了,这时候它身子才进去半截,急忙就想缩身退出,但那“皮馄饨”的口子,设计得实在太毒了,六棱的口子可松可紧,在皮囊外掏越扯口子越大,但从里边往外,带中囊口边上的锁片,立刻就会使囊口收紧,六棱硬锁内橼又薄又紧,当时就卡进了“黄仙姑”的骨头缝里,疼得它一翻跟头,当场便晕死过去。 从胖子放屁惊了“黄仙姑”,到燕子猎枪走火,把“黄仙姑”吓得钻进了绝路,疼得晕死过去,说时迟,那时却快,这只不过是发生在一呼一吸之间的事情,我们三个人伏在红松树下,都看得傻了,谁也没想到事情会出现如此的转折,略微愣了一愣,才欢呼着跑过去捡回“皮馄饨”。 我刚把“皮馄饨”抄在手中,便听深山里传来一阵沉闷的咆哮,黑夜中有一股巨大却无形的震慑力,当场就把我们骇得一怔,“黄皮子坟附近有熊洞!”我们三人面如土色,互相对望了一眼,也不知是谁带的头,一齐发声呐喊,甩开脚步,踏着积雪没命地往河边跑。 今年冬天来得太早,人熊还没帖够膘就钻树洞岩穴猫冬去了,还没有完全进入那种半死状态下的冬眠,如果是被枪声惊醒了追踪而来,那可就大事不妙了,不过我也顾不上多想,先跑回林场就安全了一多半,还是踩着冻在河面的圆木,按照原路返回了林场,一路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进了木屋后彼此见到对方狼狈的样子,又都觉得好笑。 胖子把木屋里的油灯点上,他急于要看看胜利果实,从外边扯开皮囊,把“黄仙姑”从里面拎了出来,见它一动不动耷拉着尾巴,还以为是死了,若是不活着剥皮,毛皮的成色便要差了几分,而且我和胖子都不会剥兽皮,始终是打算把活的黄皮子拿到供销社去换水果糖,这时一见“黄仙姑”好似已经断气无常了,都有些心疼,这下子十斤水果糖立马又变成二斤了。 燕子经常套黄皮子,知道这家伙的习性,急忙出言告诉胖子:“你千万别松手,这玩意儿最会装死,一松手它就抓住空子蹿没影了,小心它还有一招……” 胖子本来都要把“黄仙姑”扔到地上了,一听燕子提醒,马上又把手抓牢,死死握着仙姑的后退和尾巴,这时一件离奇的事情发生了,那“黄仙姑”果然是在装死,而且它似乎听懂了燕子的话,知道装死瞒不过了,不等燕子点破它的第二招脱身之术,立刻从肛门里放出一股臭气。 屋里油灯光亮虽暗,但还是可以看见胖子手中抓的黄皮子身后冒出大团浓烈的气体,那团烟雾般的气体还没散开,我就觉得一阵奇臭扑鼻,呼吸为之滞涩,立刻头晕脑胀,眼花耳鸣,想要大口呕吐,急忙蹿到门边,把屋门拽开,外边的冷风一吹进来,那烦厌之情略减,但仍是极其难过。 燕子也中了招,一溜烟似的冲到屋外,抓了两把雪抹在脸上,这时我发现胖子还在屋里,心中立刻担心起来,屋中恶臭熏天没法进去,刚想开口招呼胖子,就见胖子从窗户里撞了出来,脸都让“黄仙姑”的屁遁给熏绿了,由于他就把黄皮子拎在手里,也来不及躲闪,被熏得着实不轻,他双眼被臭屁辣得眼泪横流,根本看不见门口在哪,结果撞到了小木屋的窗户上,破窗而出,然而即使这样,手里还死死的抓着“黄仙姑”,一面用另一只手往自己脸上抹雪,一面骂道:“妈了个巴子的落到老子手里你还想跑?十斤水果糖啊……熏死我也不撒手。” “黄仙姑”被胖子捏得再次晕死过去,我见终于套到了黄皮子,而且团山子上的人熊没有追踪过来,心中感觉十分振奋,便对胖子说:“黄皮子的臭屁熏不倒烈火金钢,小胖你真是好样的,天都快亮了,赶紧把它捆了,明天好拿去换糖,最好能再换两盒烟回来,他妈的天天卷喇叭筒嘬蛤蟆头,烟草质量太差,实在是应该改善改善了。” 一提到能用黄皮子去换糖换烟,我们都兴奋不已,看来让我们看林场还真是个美差事,明天天黑争取能套只大狐狸回来,那可就发了。胖子盼着能套来更多黄皮子,高兴得手舞足蹈,将“黄仙姑”的后腿用铁丝系了个死扣,给它拴到墙角,然后我们从面缸里找了些敲山老头留下的黄米面黏豆包充饥。 吃着粘牙的黏豆包,大伙都觉得非常奇怪,眼下离春节还很远很远,敲山老头从哪搞来这多半缸黄米面豆包?难道这老头挖社会主义墙角不成?何况他和他孙女又哪里吃得了这许多豆包?这其中似有蹊跷,不过我们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来有什么不对,只是带着一连串的疑问,又吃了许多黏豆包。 这时那刚刚被胖子捏晕过去的“黄仙姑”也醒了过来,我掰了一点豆包扔给它,可它却不吃,象是一个哀愁神伤的美妇人,蹲在墙角望着自己被铁丝拴住的腿,那副神情说不出的忧伤,水汪汪的大眼中,一滴一滴的淌着眼泪。 胖子看得有趣,笑骂:“你他妈还有脸哭你,我正要审审你,赶紧坦白交代,你究竟偷过人民群众多少只鸡?我告诉你明天天一亮我就要代表人民,把你送到供销社做成毛围脖。” 我和燕子捧腹大笑,正当我们自得其乐之际,林场的小木屋外突然间响起一阵砸门声,一个锯木头般刺耳的哭泣声随风传来,我赶紧抄起猎枪推开木门,门外夜幕笼罩,朔风夹雪吹得正劲,诺大个林场空空荡荡没有半个人影。 第四章 熊的传说(上) 我们正夜审“黄仙姑”,突然听到有人敲门,我急忙起身开门,然而小木屋外一片空寂,悲风怒嚎,象是被打入幽冥的怨魂在恸哭抽泣,被狂风一吹,断断续续地飘荡在空中,徘徊不散。但我明明可以感觉到,绝不是风声作怪,天空中在传递着一种不详的信号,那是从位于上风口的黄皮子坟附近传来的哭声,黑暗深处确实是有黄皮子之类的东西在哭。 我心中暗自发狠,看来这“黄仙姑”果然不简单,也许这个夜晚不会太平,黄皮子们一定要来作祟了,也省得让胡爷我明天再上山下套了,正好就在这林场里给它们来个一网打尽,全剥了皮子换成他娘的好烟好酒。 燕子也跟在我身后出门来看,她一低头,发现雪地上有东西,我回头看去,只见门前的地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只破瓷碗,碗中装了几粒黄豆,那豆子亮汪汪的不同寻常,我们大为奇怪,就把破碗端回屋中,碗中几粒“黄豆”被油灯的光芒一照,更是金光灿烂夺人二目,这才发现不是黄豆,是五粒金豆子啊。 我们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半天没回过神来,难道是黄皮子们想用金豆子赎这只“黄仙姑”回去?胖子见钱眼开,赶紧把屋门关上,捡起金豆子来就用牙去咬,那时候他根本不懂怎么鉴别黄金,只不过这金光耀眼的真金放在面前,难免有点手足无措,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好了。 我连忙把他的手按住,这些金豆子成色不对,小心被黄皮子投了毒,我再仔细一看,碗中金豆子共有六粒,大小相差无几,但形状有异,并不规则,可能是从什么地方硬抠下来的,还有那装金豆子的破瓷碗,象是有些年代的古物了,边缘破损处有半个鬼头的青色花纹,将碗端到鼻端轻轻一闻,有股尸臭令人做呕。 连金子带破瓷碗,八成都是古墓里的陪葬品,我们开门之后虽然没见到黄皮子的踪影,但这情形再明显不过了,那些小家伙,想用金豆子换回被我们捉住的“黄仙姑”,这件事想想也有点令人毛骨悚然,深山老林中的黄皮子还真成了精不成?连拿金豆子换命的事都懂。 燕子有点害怕了,不如拿了金子就把“黄仙姑”放了吧,要不然让黄皮子缠上了,咱们谁也别想消停。胖子却大大地不以为然:“这年月连黄皮子都学会这套鬼把戏了,竟然想用糖衣炮弹腐蚀咱们钢铁般的毅志,做它娘的清秋大梦,想得倒美。金子我看咱们就没收了,母黄鼠狼子照样不放,我正打算明天上山把黄皮子坟的老窝端了,顺便给它们来个满门抄斩,以绝后患,说不定咱们还能找到更多黄金。” 我点头同意,套一只黄皮子没过够瘾,明天还要接着干,三人正商议间,屋外又传来一阵急促的砸门声,我们头皮真有点发麻了,但那时候就是不信邪,各抄家伙准备打黄皮子,但开门一看,来的却不是旁人,而是跟我一起插对的另外三个知青,两男一女,冯建设、陈抗美,王绢。 这三个知青本来是留守在屯子里看家的,大半夜来到林场肯定是出事了,我赶紧把他们拉进屋里,让他们上火炕取暖,胖子多长了个心眼儿,伸手去摸王娟的屁股,把王娟吓得从炕上直接跳到地下,我赶紧替胖子解释:“误会、误会,他担心你们是黄皮子变的,所以才摸摸你们长没长尾巴。” 冯建设、王娟等三人都没听懂什么意思,我也顾不上再做解释,忙问他们为何连夜赶来林场,难道是屯子里出了事?还是进山围猎的那些猎户遇到危险了?冯建设没再耽搁,立刻把事情原由说了出来,原来看守林场的敲山老头,他孙女从小有抽羊角风的毛病,最近病情开始加重了,敲山老头为了给她治病,就想进山猎杀人熊,取活熊的熊胆入药,据说对治抽风有神效。这老头平时不仅脾气倔,主意也很正,悄没声地谁也没告诉,自己偷偷准备就绪,就带着孙女去捉人熊,结果他岁数太大了,比不得从前,没等他找着人熊,就先把自己掉进了雪窝子,等他孙女回去找人帮忙,带着大伙找到他,敲山老头已经完了。 老支书怕去林场换班的人没见着敲山老头,会进山到处乱找遇到危险,屯子里已经没有能赶夜路的青壮年了,好在从屯子到林场这段路还算太平,路途也熟,便连夜让三个知青带了条猎狗来林场通知情况,顺便叮嘱我们绝不能进山,敲山老头死于非命,大队猎人还在深山里“赶冬荒”,现在屯子里已经够乱的了,林场这边可不能再出事了。 敲山老汉是屯子里元老辈的人物,从年轻时他就在深山里打猎,我在山里插队有几个月的时间了,时常受他照顾,听闻噩讯传来,心里很不是滋味,随便跟冯建设等人聊了几句,因为看天气变化,可能很快还会有场大雪,他们便没多停留,通了讯息,这三个人就立刻返回屯子去了。 送走三个知青同伴后,我就开始在心里盘算,东北人熊的熊胆被称为“东胆”,与“云胆”并列为双璧,而且只有人熊的“东胆”才能医治抽风,“黑瞎子”的熊胆则是下品不顶用,敲山老汉为了找东胆把命搭了进去,如果没有“东胆”,他孙女画眉的抽风怕是没治了,我现在一穷二白帮不上他们别的忙,唯一能为他们做的就是去团山子捉人熊取胆。不仅是我有这个念头,胖子和燕子也都动了心,三人一拍即合,十八九岁,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时候,更没什么顾虑,当下便合计着怎么行动。 (很抱歉,之前上传的分卷有误,现在上传的才是第一卷。请各位谅解,并请多多支持霸唱新书,多投几票,谢谢大家了!) 第四章 熊的传说(下) 实际上人熊的学名,称作“羆”,与熊不同,“羆”遍体毛色黄白,不仅脖子长,后肢也比普通的黑瞎子较高,力大无穷,一人粗细的老树说拔起来就能给拔起来,遇到人便人立而起穷追猛扑,而且姿态五官似人,性猛力强,可以掠取牛马而食,所以叫做“人熊”,山里的猎人轻易不敢招惹人熊,更别说打主意去猎熊了,但人熊并非捉不得,只是要冒的风险极大,一个环节出了岔子就会把命搭上,因为人熊这种猛兽膘肥体壮,皮糙肉厚,即使弹丸洞胸穿腹,血流肠出,它尚且能够掘出泥土松脂塞住伤口,继而奋力伤人致命,所以即使枪法精湛,火器犀利,也绝难以力取之。 有言道:“逢强智取,遇弱活擒”。自古以来,有许多猎人们猎杀人熊的传说,大多是以智取胜,其中流传最广的一则,约略是说那人熊喜欢以千年大树的树洞为穴,空树洞里气热熏蒸,冰雪消融,人熊吃饱了就坐在其中,猎人们找到熊洞,就从树洞处投入木块,人熊性蠢,见有木块落下,就会伸手接住,垫坐在屁股底下,随着木块越投越多,人熊便随捡随垫,越坐越高,待到人熊坐的位置与树洞口平行的时候,猎人们瞅准机会,以开山大斧猛斩其头,或从古树的缝隙中以矛攒刺毙之。 以前屯子里有个经验丰富的猎手,他在山中遇到人熊渡河,便潜伏起来窥视,过河的是一只巨大的母人熊,带着两只小人熊,母人熊先把一只崽子顶在头上赴水渡河,游上岸后它怕小人熊乱跑,就用大石头把熊崽子压住,然后掉回去接另外一只熊崽子,潜伏着的猎人趁此机会把被石头压住的小人熊捉走了,母人熊暴怒如雷,在河对岸把另一只小熊崽子拉住两条腿一撕两半,其生性之既猛且蠢,由此可见一斑。 这些传说我们进山后都没少听说,但传说终归是传说,若是当真按此施为,未必管用,况且团山子上的人熊都有固定的习性,它们绝不会下山过河来林场附近出没,只是在岭深林密处活动,我们商量了几套办法,似乎都行不通,正焦躁间,燕子一拍装着黄米面黏豆包的大缸:“我说怎么敲山老头整了这老些豆包,原来他是想用黏豆包捉人熊,这种办法好多年没人用了,也不知还好不好使。” 我和胖子茫然不解,待得燕子对我们解释清楚,我们都觉得用黏斗包猎杀人熊这办法不错,不过虽然可行,可这毕竟是一个很古老也很危险的办法,最后我们终于决定冒险一试,夜间套黄皮子的时候,曾听到团山子里有人熊的吼声,这样就免去了许多麻烦,已经能够大致上判断出熊洞的方位,捉人熊取东胆,这勾当绝对够刺激,而且东胆能治敲山老汉孙女的病,两只熊掌一身熊肉拿到供销社,能顶我和胖子大半年的工分,那时候我们一天才赚五工分,折合成人民币大约是一角五分钱,累死累活干几个月下来,连一张回家探亲的车票都买不起,无论从何方考虑,都是绝对值得冒险干一票的。 我和胖子这伙在深山老林中插队的知青,每天的生活简单概况起来就是:“抬头看木头,低头看石头,啃着冷窝头,想着热炕头。”巴不得找些新鲜刺激的事情来做,这回有借口名正言顺地去山上猎人熊,都兴奋得睡不着了,反正天也快亮了,便在屋里简单地休息了一会儿。 天一放亮,我们就带上一口袋敲山老汉用剩下的黄米面黏豆包,还找了几根桦木套筒,这东西就是一段段掏空的圆木筒子,外加一把筏木的长柄斧头,这些都是猎杀人熊的必备工具,相比之下,猎枪到显得有些多余了,不过为了提防团山子还有别的猛兽,猎枪猎叉还是不能离身。 到天亮为止,没见黄皮子再来闹腾,但把“黄仙姑”锁在小木屋里,说不定就让它逃了,于是胖子找了个筏木工人曾经用来装松鼠的木笼子,把“黄仙姑”用铁丝捆扎,麻瓜堵嘴、黄腊灌肛,装到笼子里面负在背后带了,等割了熊掌,掏了“东胆”,一发拎到合作社结算,换成好吃的好喝的。 夜里一夜没下雪,但地面林梢残雪未消,被早上的阳光一照,山上山下一派银妆素裹,人熊最是嗜吃黏豆包,我们既然带了许多黏豆包,也就不必再同昨夜那般担心在林中直接撞上人熊,三人过河后仍然是走上“黄皮子坟”,去寻找山上的熊洞。 一路上攀岩过沟,越走林子越密,逐渐遮遍了日色,打后半晌开始,天色变得灰蒙蒙的,看样子很快就要下雪了,燕子天生心热如火,既然东胆能治病救人,那还有啥好说的,整呗,可是她毕竟是在山里长大的,历来知道人熊的厉害,见我和胖子二人浑不在乎,不免有些奇怪地问我难道不怕人熊吗?我趁机胡吹,人熊有什么可怕?听说美帝喜欢用巨熊来比喻苏修,难道咱们怕苏修吗?这他妈苏修那帮王八犊子,竟然亡我之心不死,想把咱们也一起给整修了,从我这来讲也不能让他得逞,咱们这么老多人,咱就铁了心跟他干上了,看最后谁把谁练爬下。听说苏修那边什么脖日列夫,天天吃奶油面包,可劳动人民呢?连黑面包都啃不上啊,这能不修吗?为了让普天下受苦人都从水深火热中得到解放,咱们一定要多套黄皮子,多挖熊胆,为支援世界革命出把子力气。 胖子听我在前面对燕子轮开了吹,就趁机挖苦我,他对燕子说:“甭听他胡掰,昨天套了只黄皮子,他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都整到支援世界革命的高度上去了,燕子我告诉你吧,伟大的革命导师列宁同志曾经教导我们说——有些孙子不自觉,扯了大旗当被面,蒙着自己还去唬弄别人。燕子你知道咱们这谁是那号人吗?” 我正待反唇相讥,可这时候我们已经走到了一株参天大树脚下,这株老树怕有不下千年的树龄了,亭亭如盖,大可蔽牛,但树已经枯死了,树身上露出好大一个窟窿,里面冒出阵阵黑气,木笼中的“黄仙姑”也在这时变得异常不安焦躁,好象受了极大的惊吓,我心想这窟窿能装进头大牯牛了,十有八九便是熊洞,我们昨天半夜套黄皮子时,听的人熊的咆哮声,似乎就是从这传出来的。我们三人立刻停下脚步,抖擞精神准备猎熊,但停步细观,只见那石壑树隙间,堆满了肥嫩厚大的松茸,遍布着叫不出名目的各方奇花异果,显得十分古怪,并且没有熊洞那股搔哄哄的气味,如果不是熊洞,那树洞下究竟底是什么洞? 第五章 剁掌剜胆(上) 枯死的千年老树,看上去使人觉得十分奇怪,怪就怪在这树与周围的环境并不协调,虽然不是隆冬季节,但提早到来的降雪,使整个森林变成了一个银白的世界,唯独这株大树附近没有积雪,而且树洞中堆满了珍贵的松茸以及各种酱果,我最开始一看见树干上的大窟窿,就以为这里是熊洞,但离得近了,并未闻到腥骚的臭味,不禁开始起了疑心。 我刚要开口问燕子这枯树洞附近怎么没有积雪,燕子见我要说话,连忙冲我摆手:“小点声,这嘎就是熊洞,人熊虽然蠢,但是善于营巢,不象一般熊瞎子的窝里又臭又潮腥气逼人。”因为熊洞里面热,所以老树周围才没有雪,周围一圈没有雪的枯树洞,还堆着那么多松茸,这就表面肯定是熊窝。我见燕子判明了熊洞方位,便没敢说话,打个手势指了指附近一个草窝子,三人悄悄潜了过去,着手准备猎熊的家伙。 在山里猎杀人熊,是最危险不过的事情,需要敢于直接面对杀人熊的气魄和胆略,猎户们平时不敢动人熊,倒并非因为胆色不够,只不过靠山吃山,狩猎完全是为了生存,套狐狸射兔子也能糊口,又何苦非做那些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勾当呢,实在是犯不上挺而走险。 如今我们就要冒险猎熊,办法已经商量好了,是按山里猎户祖辈上传下来的老法,猎户对套猎的各种手艺,都要加以“套”字命名称呼,套狐狸和黄皮子的“皮馄饨”,叫做“混饨套”;用黏豆包猎熊就叫“黏乎套”。虽然积雪未消,但山里的气候还不算冷,我们背进山的大批黄米面黏豆包,都用保暖的狗皮褥子包得严严实实,并没有冻住,这就省了些不必要的麻烦。 我把几个桦木做的套筒取出来递到胖子手中,对他说道:“王凯旋同志,组织上考验你的时刻到了,你上吧。”胖子赶紧推辞道:“其实纵观你在各个历史时期的表现,以及你自身的客观条件,你都比我更适合完成这一艰巨而又光荣的任务,我看还是你上吧老胡,我在后边掩护你。” 燕子说:“你们别争了,这活儿一个人整不了,胖子肉厚,劲头也大,适合去当饵,胡子手稳,跟我拿斧子在树洞边找机会下手,记住了千万别慌,而且下手的时候一定不能手软,得照死了整,万一势头不对咱们就逃,逃命的时候绝不能直着……” 我们正在远离熊洞的草窝子里,商量着如何如何动手,可话刚说了一半,就觉得身后的红松猛地晃了两晃,我赶紧回头去看,深山老林,周围除了草就是树,没有别的东西,但那树确实是在微微摇晃,地震了不成?正想着,就见那棵大红松又是一阵猛颤,针叶和挂在树枝上的积雪纷纷扬扬地掉了下来,好象是树上有什么巨大的物体在蠢蠢欲动。 抬头向上一望,可了不得了,原来一只硕大长毛的人熊正趴在红松上面,它低着头,也在用血红的双眼看着我们,红色的眼睛,加上长长的手臂,以及锋利的爪子,都表明了它的身份,这正是人熊中最恐怖的“杀人熊”,山里人传说人熊吃过人脑浆子之后,双眼会变红,然后什么都不想吃了,整天想吃人肉,实际上双眼通红的人熊,是由于天气时令错乱而变得比平时加倍狂暴凶残。 人熊在树稍上用双臂紧紧抱着树干,数人合抱的红松被熊身重量压得一阵阵发颤,人熊大概是想直接溜下树来,但山里的人熊爬树知上不知下,它只会上树不会下树,只能一撒手直接跌落下来,平时它就这么爬到树梢,然后从树上摔下,反反复复,这是它平时的一种娱乐,也可以练习它一身憨健的蛮力,打磨厚皮。 我们被这情形惊呆了,刚才只是留意枯树熊洞中的动静,哪曾想山里虽然下了雪,但时令错乱,人熊还没有不分昼夜地在洞里猫冬,而那人熊突然发现树下有人,急于想添噬人脑浆子,一着起急来,似乎也忘了平时怎么下树,抱着树梢干不断晃悠。 红松虽粗,也架不住人熊这么折腾,晃了几晃,便在一阵“喀碴碴”的声响中断裂开来,我们三人这时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急忙落荒散开闪避,只见人熊裹在松枝里重重掉落在地,地上的积雪被激起一片白茫茫的雪雾,人熊虽是皮糙肉厚,但它一摔下树,被树杈松枝连划带扎,也自吃痛不轻,咆哮声起,震动松林。 我们穿得衣服很厚,行动起来格外笨重,就地滚倒躲闪断裂的松树,准备猎熊的器械散落了一地,那人熊生来性猛,抱着红松枝干从高处跌下来也没受伤,悍然而起,人立着扑向离它最近的胖子。 胖子毫无思想准备,首当其冲面对杀人巨熊,他平日里那种“胸怀五大洲,放眼全世界”的大无畏气魄,此时半分也没剩下,在雪地里连滚带爬地只想逃跑,心慌意乱之下,没奔出一步,便又摔倒在雪地之上。 再爬起来的时候,人熊已经扑到面前,一爪子挥落,胖子背后的棉袄便开了花,好在他慌乱中还记得猎熊之术,随手抓起了滚落在身边的桦木套筒,可刚一回身就立刻被人熊按住,人熊扑住人后立刻乐得眯起了眼睛,它接下来习惯性要做的动作,就是用满是倒刺的舌头去舔人脑袋,要吸允活人的脑浆血液。 有的猎人说人熊这么做,倒并非是贪嗜人血人脑,而是觉得人这东西怎么长得这么好看?皮光肉滑的,所以笑眯眯地伸出舌头去舔,不管它的动机何在,反正活人被它舔一口就准得归位,我见胖子势危,抓起地上的猎叉,就打算冲上去救人。 这时燕子也从雪地中爬起,见人熊裹住了胖子,连忙大叫着提醒他:“快用桦木套筒脱身!”胖子被人熊一搂,疼得骨头都快断了,见人熊眯着眼张开大口,一舌头舔了过来,差点被它口中的腥恶之气熏个半死,但他也十分清楚,生死关头哪还顾得上又臭有疼,连忙把桦木套筒往自己脑袋和人熊舌头中间一挡,人熊热呼呼的大舌头一下子就舔在了木筒子上,一大块树皮立刻就被它的舌头带了下去,胖子顺势一递,把整个桦木套筒都塞进了人熊怀里,趁机脱身出来。 第五章 剁掌剜胆(下) 人熊眼皮极长,它一眯眼,长长的眼皮就会掉下来,再睁开来需要费些周折,此刻那人熊抱住了桦木套筒还以为是抱住了胖子,一通乱舔,但是感觉不对,抬爪子一撩眼皮子,见抱住的是块烂木头,顿时更增恼怒,吼哮声起,熊吼带起一阵腥风响彻四野,连远处的山谷间都在回应。 我挺着猎叉前去接应胖子,正赶上胖子脱身出来,这一来倒把我闪在了人熊正面,我突然被那熊声一震,顿时感觉双脚发软,这是我第一次感觉到人类在粗犷原始的巨大力量面前,是多么不堪一击,此时见人熊人立着张牙舞爪直扑过来,哪里还敢同它放对,倒拖了猎叉,掉头就逃。 这种情况下燕子也不敢轻易放枪,山中猎人所用的抬牙子猎枪,是非常原始的火器,这种枪即使抵近射击头部,也根本不可能一枪撂倒一头巨熊,枪伤反而会增添它的狂暴,中了枪伤的疯熊往往能把整只牯牛扯碎,那样一来局面将会更加难以收拾。 人熊三番四次没有扑到人,被撩拨得发了狂,开始绕着大树追赶我们,我的狗皮帽子也跑丢了,浑身热汗直淌,跑了几圈后心神逐渐镇定了下来,眼见人熊在密林中东撞一头,西扑一把的乱追我们,虽然我们暂时可以凭借着密林粗树躲避,但人力终究有限,时间一久,非得被它扑住不可,于是边跑边招呼胖子和燕子快放“黏乎套”。 燕子捉一空,在地上捡起几个撒落的黄米面黏豆包,对准人熊扔了过去,人熊见有物劈面打来,浑不在乎,挥舞着熊掌随手乱抓,把黏豆包捏得稀烂,那黏豆包外边因为天冷冻得光滑了,但其内部仍然又软又黏,人熊闻到香甜的气味,捡起黏豆包来就往口中填去。 人熊性蠢,吃了黏豆包就忘了撵人,低头只顾去捡,我们暂时得以喘息,也赶紧用狗皮帽子去拾黄米面黏豆包,捡满了一帽子,就兜着扔到人熊身边,人熊两手粘满了黏面子,它吃得兴高采烈,一高兴就眯眼,大眼皮子一下子就耷拉下来把眼睛遮住,于是便又习惯性地用手去撂眼皮,但手上粘了许多黏乎乎的豆包,这一来便全黏到了眼皮子上,越是撂眼皮也就越睁不开,立刻失去了视力,它脚掌是圆的,能直立半晌,坐着的时候前掌不用据地,当下也顾不上身在何方,做在地上猛力拉扯自己的眼皮。 我万没想到这“黏乎套”如此好使,见人熊坐在地上只顾着去扯自己的眼皮,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赶紧对胖子和燕子二人打个手势,三人各持器械分前、后、左三面迅速包抄过去,胖子举起伐木的开山斧,双手握住长斧柄,轮圆了使出“力辟华山”的劲头,猛剁熊头,与此同时我跟他一前一后,用猎叉戳进了熊眼,燕子也在侧面用猎枪对准人熊的耳朵,一火枪贯耳轰去。 我们皆出死力,雷霆一击,即便不能使人熊立毙当场,也要一举夺取它耳目感观,使它难以伤人,在这舍生忘死地合力夹击之下,只听人熊长声惨叫,脑穿头裂,身体跟座大山似的轰隆栽倒下去,也分不清是脑浆还是骨头碴子,粉红色的血沫子大片大片撒在雪地上,如同开起了一朵朵鲜花,我们三人眼前血肉横飞,以为这下人熊是必死无疑了,没想到那人熊太过彪悍,熊头上血肉模糊得都分不清五官了,仍然猛地站起,狂嚎着直冲出几步,撞倒了一株大树方才仰天倒地,头上血如泉涌,四肢一下下地抽畜着渐渐不再动了,整个森林也立刻从生死搏斗的喧杂声中陷入了沉寂。 我们原本是打算先由我们之中一人,胳膊上套了桦木套筒,拿了黄米面黏豆包,探胳膊进熊洞去下“黏乎套”,等人熊黏住了眼睛再将它戳死在狭窄的熊洞里面,可没想到这只巨熊没呆在熊洞里,发生了一场突如其来的遭遇战,过程短促,却惊心动魄,虽然最后以人熊的死亡告终,但刚刚死神的阴影同样笼罩在了我们的头上,如果当时胆色稍逊,只想逃命而不能适时反击的话,现在横尸就地的便是人而非熊了。 我们三人刚刚斗脱了力,脑中一片空白,心口窝子碰碰乱跳,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根本不敢相信真的在正面猎杀了一头巨熊,看着大片的雪花从天空上扬扬洒洒落下,才意思到不知从何时开始下雪了,要趁着人熊刚死,赶紧取出新鲜的熊胆,当下勉力支持,从雪地上爬起来用猎叉戳了戳熊尸,确认它死得透了,三人这才开始剁熊掌剜熊胆。 人熊身上最值钱的也就是一掌一胆了,整张的熊皮则次之,以前我听说山珍中有熊掌、猩唇之属,都是极昂贵的珍馐,便打算剁下两只熊掌带回去,但燕子说熊掌只有一只可以食用,因为每到严冬到来,人熊即藏在洞中,不动不食,进入一种半死般的睡眠状态,在这段时间里,它以舌添熊掌不休,它所舔的这只熊掌营养价值最高,但另一掌在冬日常掩其臀,故不可食。另外熊皮也很特殊,人熊体态纯阳,毛质坚厚,壮年男子不能穿熊皮袄,只适合年老体衰之人。 取了东胆给敲山老汉的孙女治病,剁了只熊掌可以留到春节的时候,拿去供销社换大批年货,这回真可以算是满载而归了,要是把人熊抬回去,支书定会对我们刮目相看,可凭我们三人之力,不可能把整只巨熊给拖回去,扔在林子里再去找帮手,那回来的时候熊尸肯定已经被狼掏净了,就这么扔了实在可惜。 我出了个主意,干脆把这头人熊卸做几大块熊肉,扔进熊洞里藏起来,再搬石头封上洞口,正赶上下起大雪,也不用担心熊肉腐烂变质,有充足的时间去屯子里找人手帮忙。胖子和燕子二人都觉得这是可行之策,于是我点了根松油火把,去探探树洞中有无别的出口,免得堵了前门开了后门。 但刚探身钻进树洞一看,便发现这树下的窟窿又大又深,而且底下洞穴四通八达,看来林中有许多大树下面都是空洞,我未敢轻入,立刻返回树洞外边,刚才只顾着取胆剁掌,倒没主意打扫战场,这时细看那地面上有几株老树,在刚才的激战中被人熊或拔或撞,有的从中断裂,有的竟是连根拔起,树根拔出的泥土中,依稀露出两三尊半截的石人、石兽,面目狰狞古怪。 我看得奇怪,想回头问问燕子在深山老林里,怎会有这些“四旧”?一回头才发现燕子也在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些石兽,脸色白得吓人,象是看见了什么比杀人熊还要恐怖的东西,不等我开口问她,她便颤声对我和胖子说道:“不好了,这是山里的鬼……鬼衙门!逃……逃吧。” 第六章 鬼衙门 被人熊撞倒的树根旁,泥土中埋着尊半截石像,造成罕见的虎头兽面,兽首人身,头上有盔头,双手握着以人头做装饰的石斧,气度不凡,但面目十分狰狞,燕子一见那些虎头人身的石像,立刻联想到山里面一个古老的传说,也顾不得收拾熊皮熊肉了,吃惊地对我们说:“那好象是山鬼的石像,这片林子恐怕就是山里的鬼衙门,咱们快逃吧。” “鬼衙门”的传说,在大兴安岭最西端的密林中流传了多年,相传那是阎罗殿在阳间的一个秘密入口,有在山中迷路的猎人,一旦误入“鬼衙门”,就会不知不觉地走入幽冥之中,成为孤魂野鬼,永远也回不到阳世了,不过近百余年间,已经很少有人能再次见到了。 那“鬼衙门”最大的特征就是门前有虎头人身的山鬼守护,当然这个山里边的传说究竟是从哪朝哪代开始的,已经没人可以考证出来了,只是进“鬼衙门”走阎罗殿的鬼事,听着就让人从心底发怵,加上猎人们先天就对大山有种敬畏心理,所以燕子慌了神,只想催我们赶快离开。 我和胖子都听过那个传说,而且我也知道事非之地不宜久留,不过我还不至于被一个虎首人身的石像给吓住,我随口安慰了燕子几句,什么“鬼衙门”?都是些封建社会的遗毒,咱们怎么能怕这些?但我心中却在同时寻思,必须先把眼前的情况理清楚了再做打算。 熊洞本是枯树下一个半封闭的天然洞穴,只因为人熊刚才追着扑人的时候,把一株碍事的红松连根拔了,那红松恰好是生在熊洞侧近,树根提拉带塌了地下泥土,才露出一尊半截没入泥土的石兽,至于什么虎头山鬼守把“鬼衙门”的无稽之谈我跟本不信,在我看来,这虎头人身的武士石俑,极有可能是古墓前用来镇墓的雕像,不过当时我对五行风水、陵墓布局之道所涉尚浅,也不敢就此断言,只是好奇心起,既然发现了这些造型奇特的石人石兽,若不趁机探尽此奇,归有何趣? 我劝说燕子别急着回林场,不如去那边找找“鬼衙门”在哪,看虎首石俑摆放的方向,如果山中有祠庙坟墓之类的建筑,大致应该是在“黄皮子坟”那边,黄皮子倒腾出来的古磁碗和金豆子,说不定就都是从那所谓的“鬼衙门”里得到的,咱们要是能找到那些宝藏,那将会为支援世界革命做出巨大的贡献。 燕子跺着脚说:“你别扯犊子了,我不守着林场,偷着出来跟你们进山猎熊,就已经犯了错误了,回去免不了得让老支书狠批一顿,要再整点别的事出来,那我可咋向老支书交代啊?” 胖子心里惦着那些黄金,也帮我一起蹿叨燕子,我们俩对燕子说:“燕子妹子,你别那么怕老支书行不?他职务再大,也不过是在屯子里说了算而已,而且咱们这又不是在犯什么错误,咱们现在这可是在支援世界革命啊,虽然看守林场是咱们份内的工作,但你别忘了最高指示是不能以生产压革命,在革命斗争的洪流面前,工作就得扔到一边去了,支书的话也不好使,他爱咋咋地,你还犹豫啥啊?别忘了这可是最后的斗争,打铁要趁热才能成功,晚了红旗就插遍全世界了,再整啥也不赶趟儿了。” 我们说得上纲上线,燕子无言以对,她听着都犯迷糊,干脆把心一横,那就爱咋咋地吧,于是我们立刻动手,扔下熊皮熊肉暂时不再去管,只裹了熊掌熊胆带在身边,胖子突然想起来,关“黄仙姑”的木头笼子哪去了?刚才人熊从树上跌下,还折断了一大截红松,都砸在我们停留的草窝子上,当时我们只顾着躲闪逃避,混乱中将木头笼子扔到哪去了,现在还真没印象了。黄皮子虽小也有二两肉,更何况“黄仙姑”皮光毛滑少说能换十斤水果糖呢,轻易丢了可有点舍不得。 绕着断裂的红松一找,才发现那木头笼子早就被松枝砸散了架,而且笼子里空空如也,“黄仙姑”早已溜之大吉了,胖子气得破口大骂。 我记得“黄仙姑”的后腿被铁丝牢牢扎住,即便是笼子破了,它也不可能挣脱铁丝的束缚,顶多是用两个前爪爬出去逃跑的,黄皮子奔逃窜跃全仗着后肢给力,所以它不可能逃得太远,想到着我急忙抬头去看四周,雪地上除了我们和人熊搏斗时杂乱的足印外,果然有一条脱拽的粗痕,“黄仙姑”肯定是沿着这里逃的,顺着这踪迹寻去,我一眼就望见虎头人身石俑旁一个毛茸茸的东西在拼命爬动,那正是从松鼠笼子里逃掉的“黄仙姑”。 我们见它没逃远,立刻来了精神,一阵风似的追了上去,只见“黄仙姑”正用两只前爪,往黄皮子坟方向吃力地爬着,它发觉到有人从后追来,便一头钻进石俑旁的一个地窟窿里不见了踪影。 我们追过去一看,原来虎头山鬼的俑人脚下有条隧道,年代久远水土变化,已经被泥土和松枝覆盖住了,上面的古松一倒,隧道就露出一个小小的缺口,里面黑咕咙咚的什么也看不清楚,“黄仙姑”就是逃进了这个小小的缺口。 胖子气急败坏地用脚猛踹窟窿边上的泥墙,没踹几下,隧道墙的泥土就被踹塌了,古树根茎被拔出后遗留的凹坑里,便露出一个大窟窿来,一股阴风从里面冒出来,刮在人脸上凉嗖嗖的,看来其中空气流畅,在远端肯定另有出口。 连胖子也没想到这土墙如此不堪,我赶紧将他拦下,看来这窟窿口的深洞并非隧道,只是在泥石间挖掘的作业通路,并不坚固,随时都可能塌掉,更不知是通着什么地方,赶紧找些松枝点了几根火把照明,钻进窟窿后的黑洞里面探查。 洞里很窄,可能匍伏爬行才能前进,可是我们都舍不得把衣袖磨破,只能将火把斜着探在前面,然后猫腰蹲着往前一点点挪动,用火光一照,发现洞内四壁还残留有利器挖掘的痕迹,我当前开路,胖子拿着长柄开山斧紧跟在后,燕子举着另一只火把倒拖着猎枪垫后。 我们都不知道这潮哄哄冷嗖嗖的地洞通向哪里,心中极是疑惑,我祖父当过风水先生,因为当年他懂得寻龙秘术,在省里颇有名望,结交了不少同道的阴阳风水术士,那些人中也不乏从事“倒斗”营生的盗墓贼,从他那里我得知盗墓贼中最厉害的是“摸金校尉”,“摸金校尉”能够外观山形内察地脉、分金定穴直捣黄龙,所谓“直捣黄龙”就是挖掘一条隐密精准的隧道简易,绕过铜壁铁椁,由金井中直透藏有秘器的墓室,也许我们现在钻的这个地洞,就是一条盗墓贼挖掘的盗宝隧道。 不过我很快就自己否定了这种可能性,泥洞既窄且短,始自虎头石俑脚下,攒行十余米便到了尽头,那里却并非藏有古尸秘宝的墓室,而是一道埋在泥土间颇为古旧的青石门,上面象是有飞檐斗拱,但地洞只挖出石门局部,一时也无法仔细辨别。那道石门分为两扇,半开半合,中见留了一条很大的门缝,两边各有一根石柱对峙,上有古朴的龙纹及日月象,已经剥噬不堪,这至少说明洞内这石制建筑是曾经存在于地面上的,经过常年风吹、雨淋、日晒等自然因素侵蚀,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我和胖子都猜测这大概是座古祠,在地质作用下被埋入泥土,连上面的松树都长那么粗大了,也不知那是何年何月的事了,总之年头一定少不了,到门口了岂有不进去看看的道理?进去后有什么好东西就顺出来,要是什么都没有就给他刷两条标语,当四旧给它破了。 燕子说这指定就是“鬼衙门”了,门后八成就是阴间阎罗殿,咱还是打哪来回哪去吧,甭管它里面有什么都别进去了。我对燕子说:“这地洞就这么短,又没别的出口,黄仙姑肯定是钻进这石门里了,咱们进去捉了它便回来,要是捉不住昨夜岂不是白忙一场,而且也换不了水果糖了,你难道不想吃糖吗?” 燕子咽了咽口水:“咋能不想吃糖呢,其实水果糖不如知青们从城里带来的奶糖好吃……”胖子急着要擒“黄仙姑”,不等我把燕子的思想工作做通,就从我们身边挤了过去,抢先摸进了石门,我怕里面有什么意想不到的危险,担心胖子一个人落单,便招呼燕子赶紧跟了进去。 火把亮光由于我们的快速移动而变得忽明忽暗,明暗呼合之际,我已看清门后没有泥土,是一间颇为宽敞的石殿,殿内有石柱石桌,两厢泥塑的神像横七竖八地倒着,角落旮旯里挂满了厚厚的蛛网和塌灰,放眼间各处是满目狼籍、一塌糊涂,火把光亮又甚为有限,一时间也看不清“黄仙姑”躲到了哪里。 三个人同时进来,动静不小,不知是谁蹭落了一些塌灰,呛得我们不住咳嗽,好容易尘埃落定,互相一看,对方都是灰头土脸的极是狼狈。 胖子在刚才钻过那段几米长的地道时,因为地洞低矮狭窄,蹲得他腿脚酸麻,这时进了石殿至少能够舒筋活血,连忙伸伸胳膊蹬蹬腿,发现自己的狗皮帽子上落了一大块蹋灰,正好门口附近有个跟树桩子似的圆木墩子,就摘掉帽子在那木墩子上掸了两下,然后顺势一屁股坐在了上面,对我说道:“我就跟这堵着来个一夫当关,量那小黄皮子也不能长翅膀飞了,老胡你到各处去搜搜看它在哪藏着呢,把它撵出来让我活剥了它的皮子,不过我看这间大屋好象还有后门,它要走后门了倒也麻烦,燕子快去后门把守……” 我自打进了着古怪的石殿之后,对里面的种种东西都充满了好奇,早把逮“黄仙姑”的事扔在了脑后,被胖子一提醒才想起来,正要去找它,却见燕子急匆匆地把胖子从树墩上拉开,燕子对我们说:“跟你们说了你们还不信,这就是鬼衙门,山里人都知道,林子里的树墩子不能坐,因为那是虎神爷的饭桌,凡人坐了是要招灾惹祸的,你咋说坐就坐呢?” 胖子抬脚踏住木墩笑道:“现在卫星都整上天了,原子弹也爆炸了,穷人都翻身得解放了,管他什么神爷王爷的饭桌供桌,那都是旧社会的黄历了,如今咱劳苦大众拿它当垫屁股的板橙那是看得起它,我要高兴起来还没准在上头撒泡尿呢。” 我一把推开胖子,对他开玩笑说:“别他妈扯蛋了,劳苦大众也不能随地大小便啊,再说你也不照照镜子,劳苦大众的队伍里什么时候有过你这号脑满肠肥的胖贼,一看你这肚子你就暴露了,不用问,肯定是打入我们劳苦大众内部的坏分子。” 最让我纳闷的是这石殿不知是干什么的,特别是为什么在门口有这么个树墩子,欲穷其秘,便要看个仔细,于是我把碍事的胖子推到一边,蹲下身用火把去照,一看之下,发现这树桩般的木墩子果然大有明堂,上面有古朴的纹路,以及许多看不懂的古怪符号,最奇特的是木墩子正中间,刻着一个身穿古代女装的人形,那人形却无人头,而是生了一张黄鼠狼的面孔,那黄皮子脸一脸奸邪的笑容,十分可憎,令人说不出的厌恶,那副诡异的表情似乎有种无形的力场揪住人心,使人一看之下顿时觉得全身汗毛孔里透出森森凉意,我心道不妙,这回怕是进了黄皮子的老窝了。 第七章 老吊爷(上) 圆形的木墩子大概是个供桌,说是木墩子,实际上质地非常坚硬,历久不朽,大概是以一种半化石形态存在的罕见石木,上面刻着黄皮子身穿人衣的神像,神情极是诡异,神秘中带着几分可怖。 胖子哪管木墩子上有什么,只顾着向我解释他长这么胖是为了将来打入敌人内部做准备,我对他摆了摆手,这时候就甭练嘴皮子了,看来咱们是进了一座供着黄大仙的山鬼祠,这点从木墩供桌上的图案,以及石殿内东倒西歪的泥塑神像就可以看出来。 石殿中倒塌的泥像,就如普通寺庙中的城隍神灶形式相仿,两厢都是些兽面人身的勾引、通判,供桌后是只黄皮子精的泥塑,殿中保留着许多离奇的碑文图形,图形无外乎是些黄皮子成精吃人之类的可怕情形,而那些碑文记载大多是我难以理解的诡异内容。 深陷土石的石门,殿中杂乱无章的破败情形,这些都说明以前此地发生过山崩一类的天灾,才使这座石砌鬼祠半埋地下,但石门前那条通道,明显是后来被人挖开的,不知道那些挖地道的人为什么不辞辛苦要掘出这座古祠?难道是他们想找什么重要的东西?荒山中的鬼祠里又能有什么?这些我实在是想不出来了,但正是由于未知的事物逐渐增加,无形中又增加了我一探究竟的决心。 燕子一脑袋迷信思想,对“鬼衙门”的传说天生有种畏惧心理,她用手套擦了擦圆木墩子旁一个落满灰尘的石碗,碗中都是黑褐色的凝固物,这让她想起了山鬼饮人血的传说,于是她开是猜疑是“黄仙姑”故意把我们引进这山鬼庙的,越想越觉得发怵。 我和胖子都不相信小黄皮子会有那么嚣张的反动气焰,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于是毫不在乎地对燕子说:“想引咱们进埋伏圈?那他妈的还反了它了不成?再说黄皮子虽然精明,但毕竟只是兽类,怎么能如此过分渲染牛鬼蛇神的厉害,这个思想倾向可危险了,要知道无产阶级的铁拳能砸碎一切反动势力。” 最后我和胖子得出的结论,是山里人对黄大仙过于迷信,看来浇树要浇根,育人要育心,机器不擦会生锈,人不学习要变修,这说明我们思想教育工作抓得还不够,应该让燕子认识到,黄皮子就是黄皮子,它套上人皮也成不了精。 燕子气得大骂道:“你们两个鳖犊子满嘴跑小火车,让我说你俩啥好啊,传说进了鬼衙门的人就得被山鬼捉住把血喝干了,你们看这木墩供桌下的石碗,都被人血染透了,这可是血淋淋的事实啊,我这咋是迷信呢?” 我心想山鬼喝人血?这事可够邪性,难道还真有这等人间悲剧不成?我低头看了看燕子所说那只用来装人血的石碗,圆木供桌下果然有个很大的石碗,东北管这种特大号的碗叫海碗,这石碗也是有许多年代的东西了,磨损甚重,边缘都残破不全了。 我想看看碗中深黑色的残滓是不是人血,便把石碗搬起翻转过来,往地上一磕,从石碗中震出许多黑紫黑紫的粉沫来,我又看了看拱桌上黄皮子精的神像,恍然大悟,把手向下一挥,做了个伸手砍头的动作,对胖子和燕子说:“这圆木墩子不是供桌,而是断头台,肯定是斩鸡头放鸡血用的,你们看木墩边缘密密麻麻都是刀斧印痕,在这上边斩了鸡头,一定是将鸡血控进石碗里给黄大仙上供,我为什么说是鸡血呢,因为这石殿中供的是黄皮子,黄皮子是不吃人的,黄皮子喜欢吃鸡也绝对属于谣言,它并不吃鸡,它偷鸡也不是为了吃鸡肉,而是只喜欢喝鸡血。” 我这一番话说得燕子连连点头,分析得入情入理,早年间也的确有这种风俗,让她相信了这石殿只不过是很久以前供黄大仙的庙祠,而不是什么山鬼喝人血的“鬼衙门”,燕子只怕山鬼,不怕黄皮子,毕竟山中的猎户哪个都套过黄皮子,她心神镇定下来,脑子就好使多了,不再只想拽着我们逃跑,看见黄皮子喝鸡血的石碗,她突然想起一个流传了多年的古老传说,她说要提起黄大仙庙来,以前团山子好象还真有这么一座。 很多年很多年以前,团山子下有金脉,白天在山上掏洞挖金子,晚上就在山下查干哈河畔扎营,由于人太多了,所以一到晚上营子里点起灯火,照得山谷一派通明,找黄金矿脉的人都信黄大仙,认为山里的金子都是大仙爷的,让他们挖到是黄大仙发慈悲救济苦哈哈的穷汉,都心怀感激,就常到团山子下祭拜那里的黄大仙庙。 那庙是以前就有的,早已荒废多年,可也正由于这黄大仙庙修得地点特殊,刚好对着山下开阔的营地,那地方也就是现在的团山子林场,挖金人吃饭,以及点火取暖,就等于是给黄大仙上供点香了,由于挖金的人太多了,使得黄大仙在庙中“日享千桌供,夜点万柱香”,哪路神仙能有这么好的待遇?结果这事让山神爷知道了,连嫉妒带眼红,就把山崩了,压死了好多人,从此以后,那黄大仙庙也没了,山里的金脉也无影无踪了。还有一种说法是,有人在矿洞里挖出一个青铜匣子,那匣子是黄大仙的,凡人绝不能开,打开之后这山就崩了,匣子里究竟是啥谁也不知道,看过的人全都死了。 最后燕子说:“这都是老辈子的事了,也不知是几百年前的传说,这地方要不是鬼衙门,就指定是古时候挖金脉的人们造的那座黄大仙庙。” 我点了点头,这听着还靠点谱儿,想不到这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以前还挖出过金脉繁荣过一段时间,要不是亲眼看了这埋在地下的黄皮子庙,还真不敢相信,不过我当然不相信山崩与山神老爷发怒有关系,更不相信在山中挖出个铜匣子山就崩了,地震就是地震,为什么非要牵强附会加上些耸人听闻的成份呢? 第七章 老吊爷(下) 说到这我们点的松枝火把渐渐暗了下来,很快就要燃尽了,赶紧又换了两支松烛点上,这松烛是山里的一种土蜡烛,非常简易,缺点是燃烧得很快,不如正规蜡烛劲烧,出门走夜路的时候倒也对付着能使,总好过没有光亮。 我对胖子和燕子说,既然这地方只是黄皮子庙,那也没什么希奇的,咱们宜将剩勇追穷寇,到后殿去捉了那“黄仙姑”,然后就趁天黑前赶回林场。 “黄仙姑”被胖子用麻瓜塞了嘴,黄蜡了封肛,后腿也给铁丝扎住了,它现在是既出不了声,也放不了臭屁,爬也爬不了多快,几乎只剩下半条小命了,所以我们倒并不担心它插翅飞了,三人不紧不慢的向石殿深处搜索过去。 黄大仙庙的石殿纵深有限,后山墙依着山壁而建,严丝合缝,整座石殿只有我们进来的石门是唯一门户,并没有后门,石梁石砖的顶壁有几处破损,呼呼呼地往下灌着冷风,上面可能是山坡树洞或者地窟窿一类的地方,但那缝隙都不到一掌宽,“黄仙姑”也不可能从这钻出去。 殿中有尊一半倾倒着的泥像,就是黄大仙的神位,那泥人身穿长袍,与常人一般的高矮,形象更加拟人,只是獐头鼠目,嘴边留着几根小胡子,还是很接近黄鼠狼的嘴脸,黄大仙泥像后边有个地窨子,下面修了石条台阶通往地下更深处,看来“黄仙姑”一准是从这逃了下去,想寻求它老祖宗的保佑。 我看这地窨子好生奇特,地窨子口原本应该铺着青砖,现在那些青砖都被撬开扔在了一旁,这显然是一条密道极其隐蔽的入口,看来这被撬开的地窨子,也许正是那伙掘开地下古庙之人所为,他们这显然是有所为而来,他们究竟想找什么呢?难道就是当地传说中黄大仙装宝贝的那青铜匣子? 我和燕子一前一后举着松烛,胖子拿着家伙走在中间,三人一步步拾阶而下,这石头台阶又陡又窄,地窨子里阴寒透骨,我边走边把刚才这个疑问对胖子和燕子简略说了,胖子说:“老胡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刚才下来的时候你也不是没看见,地道口上的土有多厚?那都是雨水从山上冲刷下来的泥石再次埋上的,就算是以前有人进山挖宝,那也应该是几十上百年前的事了,有什么好东西也早就被他们取走了,还能留给咱们吗,现在进去黄瓜菜都凉了,隔三差五地抓几只小黄皮子,换几斤水果糖我就满意了,你也别不知足了,咱那不是还有只熊掌和金黄豆吗?这两天可真是捡了洋落儿发洋财了,咱们春节回家探亲的路费和今后的烟酒钱算是都有着落了。” 我跟胖子和燕子说着话往下走,才发现这地窨子比想象中的深多了,心里打起鼓来,猜不出这究竟是通到什么地方,越往下走空气质量越差,但还算尚能呼吸,最让人受不了的是,那松烛的火苗由蓝转绿,光亮忽强忽弱,映得人脸上罩着一层青光,我没见过鬼,但我估计要是真有鬼的话,脸色跟我们现在比起来,恐怕也差不了多少。 那松烛不仅熏人眼睛,火苗也不大,即使没风的情况下,有时候也会自己熄灭,我一手举着松烛,另一只手半拢着火苗,以防被自己的呼吸和行走带动的气流使它灭掉,可这土蜡烛毕竟工艺水平低劣,就这么小心,还是突然灭了。 我手中的松烛一灭眼前立时一片漆黑,我停下来想重新点燃它再走,可身后的胖子跟得太紧,楼梯又窄,收不住步了,我被他一拱也站不稳了,走在最后的燕子见我们两个要从台阶上滚下去,急忙伸手去拽胖子的胳膊,可她哪拽得住胖子,跟我们一起连滚带撞的跌下楼去。 幸好石阶几乎已经到了尽头,我们穿得也比较厚实,倒没受什么伤,只是燕子手中的松烛也灭了,眼前伸手不见五指,我揉着撞得生疼的胳膊肘,想从挎包里摸支松烛点上,看看我们这是掉进什么地方了。 但刚一坐起身,就觉得戴着皮帽子的头撞到个东西,脸旁有晃晃悠悠的东西在摆来摆去,更高处有绳子摩擦木头,不断发出“吱纽、吱纽”的干涩摩擦声,我心想这是什么东西吊在这?随手一摸,从手感上来判断,象是以前东北的那种厚底踢死牛棉鞋,再一摸里面硬绑绑地竟然还有人脚,再上边是穿着棉裤的小腿肚子,裤腿还扎着,我顿时一惊,鞋底刚好和我的头脸高度平行,什么人两脚悬空晃来晃去?那肯定是吊死鬼,黑灯瞎火一片漆黑之中,竟然摸到个上吊的死尸,东北山区管吊死鬼叫做“老吊爷”,所有关于“老吊爷”的传说都极度恐怖,我虽然从来不信,但事到临头,不害怕那才怪呢,我当时就忍不住“啊”地大叫了一声。 我这一声把倒在我身旁的燕子和胖子都吓了一跳,胖子摔得最狠,尾巴骨垫到了石阶楞角上,正疼得直吸凉气,这时候还躺在地上没爬起来,听我吓得一声惊呼,不免十分担心,忙问我:“老胡你怎么了?你……你瞎叫唤什么?你倒是赶快给个亮儿啊。” 我刚才确实被吓得有些呆了,手中兀自抱着悬空的死人双脚忘了放开,猛听胖子一问,不知该怎么解释,随口答道:“我……我……这双脚……吓死我了。” 燕子大概被我吓糊涂了,黑暗中就听她慌里慌张地说:“啊?你咋死了?你可千万别死啊,回屯子支书骂我的时候,我还指望着你给我背黑锅呢,你死了我可咋整啊。” (请大家多多支持霸唱,多投几票,谢谢) 第八章 绞绳(上) 在胖子和燕子夹缠不清的话语声中,我急忙将垂在胸前的死人脚推开,身体向后挪了一些,没想到后背也吊着一具死尸,被我一撞之下登时摇晃了起来,头顶上随即发出粗麻绳磨擦木头的声音,黑暗中也不知周围还有多少吊死鬼,我只好趴回地面,但仍能感觉到一双双穿着棉鞋的脚象“钟摆”一般,悬在我身体上方来回晃动。 我已经出了一头虚汗,刚才从石阶上摔下来,不知道把挎包丢在哪了,黑灯瞎火的也没法找,只好赶紧对燕子说:“燕子快上亮子!看看咱们掉到什么地方来了。”在林场附近绝不能提“火”字,甚至连带有“火”字旁的字也不能提,比如“点灯”、“蜡烛”都不能说,如果非要说“点灯”一类的话只可以用“上亮子”代替,这倒并非迷信,而是出于忌讳,就如同应对火警的消防部门一样,字号从来都要用“消防”,而不用“灭火”。 燕子刚才从石阶上滚下来,撞得七荤八素,脑子有点发懵,听我一招呼她“上亮子”,终于回过神来,取出一支松烛点了起来,这地窨子深处虽然空气能够流通,当时仍然充满了辣得人眼睛流泪的浑浊气体,松烛能点燃已经不错了,微弱的亮光绿油油得又冷又清,加上空气中杂质太多,阻隔了光线的传导,使得松烛的光亮比鬼火也强不了多少,连一米见方的区域都照不到。 恍惚闪烁的烛光下,我急于想看看头顶是不是有吊死鬼,但不知是松烛的光线太暗,还是刚连滚带摔头晕眼花,我眼前就象是突然被糊了一层纱布,任凭怎么使劲睁眼,也看不清任何东西,依稀可以辨认的也只有蜡烛的光亮了,可那烛光在我眼中看来,变成了绿盈盈的一抹朦胧亮光,在我面前飘飘忽忽地,一会儿远,一会儿近。 我使劲揉了揉眼睛,还是看不太清楚,但我听到光亮背后有个人轻声细语,似是在对我说着什么,我不禁纳起闷来,谁在说话?胖子和燕子俩人都是大炮筒子,说话嗓门大底气足,可如果不是他们,又是谁在蜡烛背后嘟嘟囔囔?我既看不清也听不真,但人的本身有种潜意识,越是听不清越想听听说的是什么,我抻着脖子想靠得更近一些。 身体移动的同时,我心中忽然生出一片寒意,隐隐觉出这事不太对,虽然还没想出是哪出了问题,但眼前朦朦胧胧地灯影,却好象在哪里见过,在靠近那支松烛就有危险了,脑中一再警告着自己,可意识到蜡烛危险的那个念头,却完全压不倒内心想要接近蜡烛的yu望,仍然不由自主地继续往前挪动,已经距离松烛发出的绿光越来越近了。 刚刚明明是摸到吊死鬼穿着棉鞋的双脚,而且在点亮蜡烛之后,上吊而亡的尸体,还有燕子和胖子就好象全部突然失踪了,只剩下蜡烛那飘飘忽忽的一点光亮,我猛然间想到吊死鬼找替身的事情,就是引人往绳套里钻,眼看那绿盈盈的光芒近在咫尺了,我想赶紧缩身退开,但身体就如同中了梦魇,根本不停使唤,这时只有脑袋和脖子能动,都是这该死的鬼火,我完全是出于求生的本能,想也没想,用尽力气对准那松烛的绿光一口气吹了出去。 松烛鬼火般的绿光,被我一口气吹灭了,整个地窨子里反而一下子亮了起来,也没有了那股呛人的恶臭,我低头一看,自己正站在一个土炕的炕沿上,双手正扒着条粗麻绳套,往自己脖子上套着,我暗骂一声晦气,赶紧把麻绳推在一旁。 我还没来得及细看自己身处何方,就发现胖子和燕子同样站在我身边,连眼直勾勾地扯着屋顶坠下的麻绳套打算上吊自杀,燕子手中还举着一只点燃的松烛,可那火苗却不再是绿的,我连忙伸手接过燕子手中的松烛,顺便把他们面前的麻绳扯落,二人一声咳嗽从精神恍惚的状态中再次清醒了过来。 我顾不上仔细回想刚刚那噩梦般惊心的遭遇,先看看周围的情形,举目一看,地窨子深处是个带土炕的小屋,我们从石阶落下来,作一堆滚倒在地,不知什么时候迷迷糊糊地爬上了土炕,踩着炕沿差点吊死在房中,这个地窨子内部的大小与普通民居相似,内部十分干燥,有土灶、土台和火炕,一如山中寻常人家,上头也有几到粱橼,木头上挂着无数粗麻绳拴的绳套,麻绳中都加了生丝铜线,时间久了也不会象普通麻绳般朽烂断裂。 不计其数的绞索中,悬吊着四具男尸,尸体已经被地窨子里的冷风抽干了,四位“老吊爷”个个吐着舌头瞪着眼,干尸酱紫色的皮肤使死亡后的表情更加骇人,由于绞绳吊颈的时间太久了,死者的脖颈已经被抻长了一大截。 燕子太怕鬼了,不管是山鬼、水鬼还是吊死鬼,在松烛如豆的亮光中看到四位幕惊心动魄的“老吊爷”,吓得赶紧把自己的眼睛捂上了,我和胖子也半天没说出话来,碰上吊客当头,可当真算是晦气到家了。 我见炕头有盏铜制油灯,里面还有残余的松油,便用松烛接过火去点了,这一来屋中亮堂得多了,举着油灯借着光亮一照,发现四具吊死的男尸,装束都是相同,一水儿的黑衣、黑鞋、黑裤,连头上的帽子也都是黑的,唯独扎在腰间的腰带和袜子、帽刺是大红的,其实同样是红也分好多种,它们这是艳红艳红的那种猪血红,我看不出这身行头有什么讲就,但应该不会年代太久,似乎是二三十年前的旧式服饰,我估计埋在土中的黄大仙庙,大概就是这伙人挖出来的,想不到他们进来后就没能出去,我们一进这地窨子,就跟发臆症似的自己往绳套里钻,要不是我把那鬼火吹熄了,现在这地窨子里此时早已多出了三个上吊的死人,民间都说上吊的死人,必须骗个活人上吊,才能转世投胎,难道我们刚刚就是被“老吊爷”上了身,中了魔障吗? 胖子这时候缓过劲来了,指着四具“老吊爷”破口大骂,差点就让这些吊死鬼给套进去了,想起来就恨得牙根儿痒痒,地窨子里有口放灯油的缸,胖子一面骂不绝口,一面张罗着要给上吊的死人泼上灯油点了它们的天灯。 我心想烧了也好,免得它们日后做祟害人性命,但刚一起身,我发现侧面的墙壁上有条墙缝,那墙缝不是年久房坯开裂,而是特意留出来的,地窨子后面还有空间,只是打了土墙隔断,昏暗中没能发觉,就在土隔断上的墙缝中,有两盏绿盈盈的小灯在墙缝后窥探着我们。 第八章 绞绳(下) 地窨子里光线太暗,那两盏绿色小灯一闪就不见了,我脑袋一热,也没多想就赶紧跳下土炕,拨开悬在面前的吊客,冲到墙侧的夹空里,只见从我们手中溜走的“黄仙姑”,正用两个前抓扒在墙上,偷过缝隙往屋里瞅着。 隔墙后也是一间建在地下的大屋,不过这间屋里没有吊死的人,反倒是吊了一排已经死挺了的黄皮子,黄皮子跟人换命的传说由来已久,据说黄皮子是仙家,善能祸害人,使人倒霉,或是迷人心窍,但它道行有限,即使是修练几百年的老黄皮子成了精,山里的精灵修炼成精十分不易,但这所谓的“成精”也不过就是日久通灵,例如能听懂人言,或是模仿人的形态举止一类,但人是生而为人,所以即使成了精的老黄皮子,仍然是比万物之灵的人类低等很多,它再怎么厉害,也不能轻易要人性命,它倘若想要了谁的性命,就必须找只族中的小黄皮子跟这个人一起吊死,这类事好多人都听说过,但谁也说不清其中的究竟,也许黄皮子迷惑人心就是通过自身分泌的特殊气味,给人产生一种催眠作用。 这些事在山里长大的燕子最清楚,其次是胖子,胖子的老子在解放前,曾经在东北参加过剿匪工作,对东北深山老林里的传说了解很多,也给他讲过一些,三人中只有我最不懂行,当时我对黄皮子所知并不太多,不过我看见“黄仙姑”趴在墙后鬼鬼祟祟,就知道多半是它在捣鬼,抢步过去将它捉了,拎住后腿倒提起来一看,只见它后腿上的铁丝还没弄断,嘴里依然被堵着“麻瓜”,“麻瓜”就是山里产的一种野生植物,对舌头有麻醉作用,捉了野兽给它嘴里塞个“麻瓜”,它就叫唤不出来了,而且口舌麻痹,也张不开嘴咬人。 身后的胖子也跟了进来,我把“黄仙姑”交到他手中,这回可再不能让着小黄皮子逃了,我看了看吊在后屋的黄皮子,刚好是七只,其中三只的尸体还带住余温,刚死没多久,肯定是想跟我们换命的三只,另外四只的尸身都干瘪枯硬了。 我忽然想起点什么,回头瞧了瞧胖子手中“黄仙姑”那双灵动的小眼睛,又看了一眼刚刚我们上吊的方位,心想那时候被黄皮子迷了心智,伸着脑袋往绳套里钻,当时对着面前那盏绿色的鬼火一吹,将其吹灭,才幸免于难,现在想来,那根本不是什么鬼火,而是黄皮子的眼睛,它被我吹得一眨眼,才破了摄魂术,不能让它这对贼眼再睁着了,于是我掏了个剩下的黏豆包,抠下一块来,把“黄仙姑”的眼睛给粘上了,这才觉得心里踏实了。 后面这间屋中,所有的东西都与前屋对称,也砌了土炕,炕头有张古画,画纸已经变做暗黄,画上颜色模糊不清,但还能辨认出上面画着一个身穿女子古装,却生了副黄皮子脸的人形,与庙中供桌泥塑完全相同,看来这就是黄大仙的肖像,但在那画中仙姑的脚边,还画了一口造型奇特的箱子,那部分画面格外模糊,怎么看也看不清楚,当地传说黄大仙有口装宝贝的匣子,难道就是这画中画的箱子? 我和胖子当时一点都没犹豫,立刻在屋中翻箱倒柜的找了起来,黄大仙庙下的地窨子暗室,有意模仿人类的居室,但形制十分诡异,处处透着邪气,例如整间屋一分为二,却又用完全对称的摆设,一半吊着死人,一半吊着死黄鼠狼的木梁,此间种种匪夷所思,都与寻常殊绝,我们实在想看看箱子里装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只好硬着头皮不去理会那些。 可里地窨子下里外屋,就那么大的地方,进退之间已经翻了个遍,又哪有什么箱子匣子一类的事物,我和胖子不免有些沮丧,听到头顶上的房粱间时不时有悉唆之声发出,我们举着油灯往上照了照,地窨子的吊顶有纵横交错的几道木梁,再高处的穹顶上都是一个接一个的大窟窿,我恍然大悟,这从黄大仙庙中斜通下来的地窨子,从方向和距离上来判断,已经到了黄皮子坟那个大土丘的下方了,上面钻来钻去闹腾的,都是些小黄皮子,地窨子中的冷风,也都是从上面的窟窿里灌进来的。 我对胖子说:“看来那箱子里肯定有好东西,外屋那四位吊着的,八成都是想进来挖宝的,结果中了黄皮子的套,成了枉死鬼,可能他们到死都没搞明白是怎么回事儿,好在咱们事先既然捉住了会妖法的黄仙姑,将它折腾的只剩下半条小命,才不至于被它害死,我想若不趁此良机找到那箱子打开来瞧瞧,岂不是凭白浪费了这大好机会?不过还有种最坏的可能性,那就是那伙人还有别的同党,让死个吊死鬼先趟了地雷,然后已经收渔人之利,挖走了那口箱子,那咱们可就空欢喜一场了。” 胖子气馁地对我说:“大小黄皮子们守着的箱子里能有什么好东西,该不会只是一堆鸡毛鸡骨头?咱们犯得上这么折腾吗?依我看一把火烧了这鬼地方,咱就抓紧回去吃饭。”燕子早就想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也劝我说:“听说那箱子里藏着山神爷的东西,凡人看了就要招灾,这不是连黄大仙庙都被山崩埋了吗,你们还找啥啊,赶紧回林场吧。” 我耳朵里听着他们俩人唠叨,但心思却在不停地转动,等他们俩差不多说完了我才对他们说:“你们俩不要动摇军心,我记得燕子刚才说过,山里的金脉都是黄大仙老黄家的,我想那箱子里装的事物,最有可能的就是黄金,而且……”说到这里,我环视四壁,顿了一顿接着说道:“而且这屋中四壁空空,也就只有火炕里面能藏箱子匣子一类的东西。” 第九章 削坟砖(上) 我对胖子和燕子说这地窨子里只有火炕中能藏东西,另外我似乎还记得在《十六字阴阳风水秘术》中看到过类似的记载,那本残书中提到“阴阳宅”之说,阴宅是墓地,是为死者准备的,而阳宅是活人的居所,风水中的“攒灵相宅”之法,又称“八宅明镜”之术,这两侧完全对称的地窨子中,很可能被人下了阴阳镜的阵符,也就是类似古时候木匠所使的“厌胜”之术,黄皮子中通有灵性之辈,能在此地借“厌胜”摄人心魂,不过我对那卷残书也不过是随手翻翻,从没仔细读过,只是觉得在这种情况下理应随手将这地窨子毁了,免得以后再有人着了道儿。 我不相信黄大仙有什么藏宝贝的箱子,但我猜测出于人们趋吉避凶,不敢招惹黄大仙的心理,有人托借仙道之名,在庙中的地窨子里藏匿一些贵重物品,这种事绝不奇怪,而那只箱子,很可能就是跟“团山子”古时候那条金脉有关,如果能找到这件东西,那我们可就算是立了大功了,能够参军入伍也说不定。 “一颗红星头上戴,革命红旗挂两边。”穿上军装不仅是我和胖子,也是我们这一代人最大的梦想,想到这里,我不禁有些激动,恨不得立刻就拆掉火炕,胖子一听火炕里可能有夹层,顿时来了劲头,抖擞精神,轮起长柄斧去砸火炕的砖墙。 地窨子下的土隔墙,是利用“干打垒”的办法砌的,两边的火炕都跟这道墙连这,虽然结实但也架不住胖子一通狠砸,几斧头下去,就把土墙砸塌了,两边火炕下本就是空的,也都跟着陷下去露出漆黑的烟道,里面冒出一股黑烟,混合着刺鼻的恶臭与灰尘,呛得我们不得不退开几步,等那股灰尘散尽了才过去一齐动手,把敲掉的砖头搬开。 胖子性急走在前面,他举着油灯凑过去一看:“呦!这里面还真有东西。”于是伸出一只手往里面一摸一拽,扯出黑呼呼一堆东西,待得看清他拽出来的东西,吓得燕子尖叫了一声,我还没看清火炕下有什么东西,倒先被燕子吓了一跳,借着昏黄的灯光一瞧,原来一具无头男尸被胖子从火炕下的烟道里扯了出来,那具无头尸早就腐朽不堪,连身上穿的古代丝制长袍都烂了,原本它被砌在烟道里,这时候被胖子扯出半个身子,下半截还留在火炕里面。 胖子见自己拽出来的是个无头干尸,气得啐了口唾沫,连骂晦气,但仍不死心,把斧子当成铁锤使,又是一阵连砸带敲,地窨子左侧的火炕被它整个砸破,火炕下赫然埋着另一具无头干尸,不过从穿戴来看,这具干尸是女性。 我正奇怪这火炕怎么成了夫妻二人的合葬棺椁,胖子就把里面的炕砖翻开了,大惊小怪地让我看干尸腔子上摆着的东西,就在男女无头干尸的空腔子上,有两颗保存完好的人头,分别是一男一女,披头散发,但埋在火炕里也不知道多少年月了,那人头的皮肤虽然经过防腐处理,仍是已经塌陷萎缩,色泽也郁如枯蜡。 我撞着胆子去看了看两颗人头,发现人头内部都被掏空了,根本没有头骨血肉,只是用铜丝绷着撑了起来,就如同是演布偶戏的人肉皮囊,两颗空空的人头里面各有一只死黄皮子,我们三人看得又是心惊,又是恶心,风闻以前山中供奉迎请黄大仙之时,黄大仙能化成仙风道骨的人形现身,难道那人形就是黄皮子钻到死人空腔子里使的障眼法? 燕子说这回可惹大祸了,惊动了黄大仙的尸骨,怕是要折寿的呀。我安慰她说你千万别信这些,这都是庙里那些庙祝为了骗香火钱,装神弄鬼愚弄无知之辈的,以前我们老家那边也有类似的事,山里供着白蛇庙,庙里管香火的声称白蛇娘娘现身施药,其实就是找个耍蛇的女子用驱蛇术来骗老百姓钱,还有一件事,听说解放前在雁荡山还有鼠仙祠,其由来是有山民捉了只大耗子,因为出奇的大,当时就没打死,而是捉了给大伙看个热闹,可当地有神棍装神弄鬼,借机拿这大耗子说事,硬说这是鼠仙,是来替山民们消灾解难的,然后以此骗了许多善男信女的香火钱,后来当神仙供的大老鼠死了,神棍说鼠仙爷给大伙造了那么多福,临走应该给它披上张人皮,让它死后升天走得体面一些,于是在乱坟岗子中找了具没主的尸体,剥下人皮给鼠仙装敛,越是深山老林中那些个文明不开化的地方,越是有这种诡异离奇的风俗,估计这死人头中的黄皮子也差不多,都是属于神棍们骗钱的道具,咱们根本犯不上对这些四旧伤脑筋。 燕子对我所说的话半信半疑,她是山里人,虽然是解放以后才出生,对这些邪门歪道本来信得不深,但仍是心存些许顾及,而且对那两颗被掏空了,用来装黄皮子死尸的人头极为恐惧,说什么也呆不下去了,我只好让她暂时到大仙庙的石门外等着,我和胖子拆掉另一半火炕就立刻上去跟她汇合。 等把她打发走之后,我对胖子说,这“黄皮子坟”下还真埋着“黄大仙”,那么黄大仙有口宝贝箱子的传说,多半也是真的,把它找出来就是支援世界革命。于是我们俩歇都没歇,又动手把另半边火炕也给拆了。 但事情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顺利,拆塌了火炕一看,里面只有些破瓷烂碗,哪里有什么装有金脉黄金的箱子,地上只是散落着一些米粒大小的金子,火炕靠近墙根处还被打了个大洞,地洞外边已经塌了下来,堵得严严实实。 我和胖子见状,立刻明白了一切,一屁股坐倒在地,完了,那四个被吊死的黑衣人,果然还有同伙,他们一定是发现从石阶下到地窨子里的人个个有去无回,知道了下边有阵符,结果使了招“抄后路”从山里打地道挖进地窨子,将山神爷的箱子挖走了,同志们白忙活了。 第九章 削坟砖(下) 胖子还是把地上的金粒子一一捡了起来,自己安慰自己说这些确实少了点,支援世界革命有点拿不出手,但用来改善改善生活还是绰绰有余的。我看这些金粒子与那夜在林场所得非常相似,形状极不规则,好象都是用来镶嵌装饰物体的帛金颗粒,难道黄大仙那口箱子上面竟然嵌满了黄金饰品,在被人盗走的过程中,箱体摩擦碰撞掉落了这些残片? 一想到那神秘的箱子里究竟装着什么宝贝,我就觉得心痒,但那东西不知已经被人盗去多少年了,估计我这辈子别指望看见了,我为此失望了足有一分钟,这时候胖子把能划拉的东西都划拉上了,再逗留下去已经毫无意义,况且这么半天也怕燕子在上面等的不耐烦了,于是我们就打算动身离开。 临走的时候,看到满地窨子都是死尸,尤其是那四位“老吊爷”,看着都替它们难受,我就跟胖子研究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放把火给这地轿烧了,因为底下室从来不会有光亮,这地窨子里储有多半罐子灯油,不少木制结构,要放火还不容易,把灯油舀出来胡乱泼了,最后把油罐子一脚踢倒,把油灯往地上摔去,立刻就着起火来,火焰烧得地窨子中的木粱木橼辟叭作响。 我和胖子担心被浓烟呛死,二人蹬着石阶跑出黄大仙庙,外边的雪已经停了,我们先找个树洞把熊皮熊肉藏了,用石头封好,这才踩着木头过了察哈干河回到林场,这时才发现被我们捉住的那只“黄仙姑”,连气带吓已经只剩下半口气了,胖子一看这哪成啊,黄皮子死了再剥皮就不值钱了,但没那份手艺把皮子剥坏了更不值钱,于是给它灌了些米汤吊命,他连夜就带着熊掌和“黄仙姑”出山去供销社换东西,为了几斤廉价的水果糖便顶风冒雪去走山路,这样的事情也只有插队的知青会做出来,动机也并非完全是因为贪嘴,其实更主要的原因是由于闲得难受。 燕子则回屯子找人来取熊肉,只留下我一个人看守林场,等都忙活完了之后,闲了两天,我们又合计着套过了黄皮子,这回该套只狐狸了,可还没等行动,老支书就派人把我们换回了屯子。 支书说:“就怕你们留在屯子里不安分,才给你们派到最清静的林场去值班,想不到到你们还是不听安排,擅自到团山子猎熊,不服从组织安排,这胆子也太大了,万一整出点事来,这责任谁来担?你们虽然猎了头熊也算是支农了,但功不抵过,我看留你们在林场早晚还得捅大篓子,得给你们找点别的活干罚罚你们,嗯……找什么活呢?” 最后老支书分派我们三个去参加“削坟砖”的劳动,因为山里开荒种地很难,只有那东一块西一块的几十亩薄田,今年又从山沟里平出一块地来,那片地挖出许多坟茔,因为我们这屯子是清代由猎户们逐渐聚集产生的,所以这山沟附近以前的墓地,是哪朝哪代的现在也没人能说清了,这片无主的老坟地都是砖石墓穴,大部分已经残破不堪,基本上全部都被毁被盗,或是被水泡过,墓中的棺材明器和骨头渣子都没什么值钱的,清理出去之后就剩下许多墓砖,这墓砖对当地人来说可是好东西,因为方圆几百里人烟稀少,没有造砖的窑场,墓砖又大又坚固,可以直接用来盖牲口棚和简易建筑,但墓砖上或是有许多残泥;或者启出来的时候缺角少楞;或是被敲散了导致砖体形状不太规则,这就需要用瓦刀削抹剔除,不整齐的一律切掉,不一定要保证整块墓砖的完整,但一定要平整规则,这样的话砌墙时才方便。 “削坟砖”一般都是屯子里的女人们来做,因为男人都觉得这活晦气,而且阴气太重,现在就把这活儿都安排给了我们,算是从轻处罚了,工作由支书的老婆四婶子来监督。 虽然从轻处罚,可我最反感这种缺乏创造性的工作,我们拿着恶臭的坟砖削了半天,腰酸手疼胳膊麻,于是我找个机会请四婶子吃了几块用“黄仙姑”换来的水果糖,把她哄得高高兴兴的,借机偷个懒,跟胖子抽支烟休息片刻。 我吐了个烟圈,这一天坟砖削的,头晕眼花,虽然还没到吃饭的时间,但肚子里已经开始敲鼓了,我忍不住问燕子:“燕子妹子晚上给咱们做什么好吃的?” 不等燕子回答,胖子就抢着说:“你们算是赶上了,今天我请客,天上龙肉,地下驴肉,昨天屯子里有头病黑驴,我发扬大无畏精神,不怕担那卸磨杀驴的名声,帮忙宰了驴,所以支书把头蹄下水都分给我了,晚上让燕子给咱们炖锅驴蹄子吃,红烧也成,驴下水明早煮汤喝,至于驴头怎么吃我还没想好,你们说酱着吃成不成?” 燕子被我们连累得来削坟砖,本就憋了一肚子火,一直闷闷不乐,但这时听胖子说要吃驴蹄子,顿时乐得捂着肚子笑了起来,四婶子在旁听了也笑:“这胖子,黑驴蹄子是能随便吃的啊?就算是渴急了喝盐卤,饿急了吃五毒,那也不能吃黑驴蹄子啊,早年间挖坟掘墓的人才用驴蹄子,可别乱吃呀,那可是喂死人的东西,老吊爷才吃黑驴蹄子呢,阴曹地府里判官掌薄,牛头马面勾魂引鬼,九幽将军降尸灭煞,那九幽将军就是成了仙的黑驴精变的,早年间庙里的泥像都是驴头驴蹄子。” 我一听四婶子的话,立刻想起曾经听我祖父讲过,盗墓的摸金校尉用黑驴蹄子镇伏古墓中僵尸的故事,黑驴蹄子是摸金校尉不离身的法宝,跟她所言出入极大,但我绝对想不到这四婶子竟然还知道这些典故,连忙请教于她,请她给我们详细讲讲。 四婶子说:“啥是摸金校尉啊?整啥玩意儿的?那倒从来没听说过,只记得在解放前呐,山里的胡匪中有股绺子,这绺子中的人马全穿黑衣黑裤戴黑帽,扎着红腰带,踩着红袜套黑鞋,那身打扮那叫一个邪呼,这伙人专门在深山老林里挖坟掘墓,当时闹腾得凶极了,解放后跟衣冠道一类的教门都给镇压了,早年间凡是绺子都报字号,这绺子的字号我到现在还记得,好象叫啥……泥儿会。” 第十章 来自草原的一封信(上) 我从没听过“泥儿会”这种盗墓贼的传说,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听说,但是她提及的“衣观道”我和胖子倒略有耳闻,这道门里的人为了炼丹,专割男童生殖器做药引子,解放后就被镇压不复存在了,我听四婶子说得有板有眼,就知道她不是讲来作耍的。 这深山老林中放眼所见尽是寂寞的群山,有机会听老人们前三皇、后五帝地讲古,对我们来说绝对是一项重大娱乐活动,何况我和胖子等人在黄大仙庙中的地窨子里,还亲眼见过类似于“泥儿会”这一胡匪绺子装束打扮的尸首,更增添了几分好奇心,当下就央求四婶子详细讲讲“泥儿会”的事。 可四婶子对“泥儿会”的了解也并不多,她只捡她知道的给我们讲了一些,那都是解放前的旧事了,当时东北很乱,山里的胡匪多如牛毛,象“遮了天”之类的大绺子就不说了,还有许多胡匪都是散匪,仨一群俩一伙的打家截舍,还有绑快票的,就是专绑那些快过门,出嫁在即的大姑娘,因为绑了后不能过夜,一过夜婆家肯定就不应这门亲事了,所以肉票家属必须尽快凑钱当天赎人,故称“绑快票”,“泥儿会”当家的大柜以前就是这么个绑快票的散匪,不单如此,他还在道门里学过妖术,传说有遁地的本事,即使犯了案子,官面上也根本拿不住他,可能实际上只是做过“掘子军”一类的工兵,擅长挖掘地道,不过具体是怎么一回事,外人根本不知道,都是乱猜的,后来他发现发掘古冢能发横财,于是就做起了折腾死人的买卖。 他挖的坟多了,名头也与日俱增,收了不少徒弟,形成了胡匪中的一股绺子,就开始报了字号,因为做的都挖土掏泥的勾当,他和他的徒弟们也大多是在河道中挖淤泥的穷泥娃子出身,干这行凭的是手艺,为图彩头,要突出一个“会”字,所以字号便报的是“泥儿会”。 “泥儿会”从清末兴起,名义上以师徒门户为体,实际上同胡匪绺子中“四粱八柱”的那种组织结构完全一样,一贯为非作歹,心狠手辣,别说死人了,就连不少山里的老百姓都被他们祸害过,但官府屡剿无功,几十年间着实盗了不少古墓,到后来更是明目张胆,因为老坟里边多有尸变,或者墓主身体中灌有水银防腐,他们为了取古尸口中所含珠玉,便从坟墓中以麻绳拖拽出墓主尸骸,把尸骨倒吊在歪脖树上流净水银,然后再动手掰嘴抠肠,有时候古墓离有人居住的屯子很近,照样明火执仗,或是光天化日地那么折腾,毫不避讳,干这行没有不发横财的,所以这帮人个个手中都有真家伙,根本也没人敢管他们。 他们挖开了坟墓把里面值钱的东西倒腾一空口,留下满目狼籍的破棺残尸,老百姓们看见后无不嗟叹,那些古尸也算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死后让人这么折腾,这幅情形实在是残不忍睹。 “泥儿会”这股绺子,都是在以大小兴安岭的深山老林中出没,这山里面的三山五岭中,凡是有残碑封土能被找到的古墓坟茔,他们都要想方设法给挖开盗取冢内秘器,由于常年干这种买卖,做贼心虚,所以迷信的门道也就很多,他们穿成一身黑,是为了干活时减少活人身上的阳气,古墓都是久积阴晦之地,历来都很忌讳把活人的阳气留在里面,另外也都讲僻邪,帽刺、袜子、腰带都使大红的,全用猪血染过。 关于他们的事迹,现在还能说得上来的人已经不多了,毕竟那都是几十年前的旧事了,四婶子之所以知道得这么清楚,是因为解放前,她亲哥哥曾被“泥儿会”的胡匪们抓去做苦力,在掏坟掘冢的时候筛过泥淘过土,最后好不容易死里逃生脱出匪巢,给她讲过一些在里面的经历。 据四婶子她哥回忆,“泥儿会”的匪首曾经带着全伙胡匪,在“团山子”一带挖了许多洞,最后从黄皮子坟后边挖出一座黄大仙的窨子庙来,他们想从庙中的暗道里找一件宝贝,结果惹恼了大仙爷,搭上好几条人命,不过“泥儿会”也不是吃素的,一计不成再施一计,结果还是让他们得了手,从庙下的暗道中,挖出一口描金嵌玉的箱子来。 “泥儿会”的胡匪们得手后,那些被抓来帮忙挖洞的山民,便都被拖到山沟里杀人灭口,四婶子她哥中了一枪,枪子儿在他身上打了个对穿,捡了条命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回到屯子后枪伤就一直没能痊愈,加之又受了极大的惊吓,没撑几年,便一命呜呼了,至于“泥儿会”从黄大仙庙中掘出那口大箱子的下落,以及其中究竟装着什么宝贝,都没人知道了,而且从那以后,“泥儿会”也随即在深山老林中销声匿迹,再没人见过这股绺子了,肯定是遭了报应,都死无葬身之地了。 我和胖子听得全神贯注,黄大仙庙里究竟藏着什么东西,犯得上让“泥儿会”这么不惜血本地折腾?那口箱子又被他们弄到哪里去了?“泥儿会”那些胡匪最后的下场又是怎样?我们好奇心都很强,恨不得把这件事刨根问底,要不然晚上睡觉都睡不踏实,可四婶子也只知道这么多了,而且就连这点内容的真实性也无法保证,当年他哥中了枪爬回屯子,就剩下一口气了,说出来的话也都是颠三倒四,谁知道他说的靠不靠谱。 我见实在没什么可再打听的了,只好和胖子一起接着去削坟砖,那时候提倡移风易俗,平荒坟开良田,因为在许多边远地区火葬还不现实,仍然要实行土葬,但和旧社会也已大为不同,第一是薄葬,其次是深埋不坟,穴地二十尺下葬,不起封土坟丘,墓穴上面照样可以种植庄稼。 不过我们这的深山老林中,人烟稀少,也犯不上为坟地和庄稼地的面积发愁,只是平些荒坟古墓,用墓砖代替建筑材料而已,但这坟砖极不好削,这些青砖都被古墓中尸臭所侵,臭不可近,虽是年久,仍不消散,削割平整之后,还要用烧酒调和石灰才能除掉异味。 第十章 来自草原的一封信(下) 我又削了几块,闻了闻自己的手指,顿时熏得我直皱眉头,我捶了捶自己酸疼的脖子,望着屯子外沉默的群山,突然感到一阵莫名其妙的失落,难道我这辈子都要呆在山里削坟砖看林场了吗?毛主席挥手改航向,百万学子换战场,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虽然这确实锻炼人,可毕竟和我的理想差距太大,当时还太过年轻,面对自己的前途心浮气燥,一想到一辈子窝在山沟里,不能参军打仗实现自己的抱负,内心深处立时产生阵阵恐慌,鼻子发酸,眼泪差点没掉下来。 胖子看我神色古怪,就问我想什么呢?怎么整天愁眉苦脸的?我叹了口气答道:“妈了个逼的,还不就是为亚、非、拉美各洲人民的解放事业发愁。”胖子劝我道:“别发愁了,人家亚、非、拉美各洲人民的日子过得怎么样,咱们是顾不上了,可能人家也用不着咱替他们操心,眼瞅着快下工了,晚上我请你们吃驴下水,到时候敞开了吃,拿他们东北话讲就是别外道,可劲儿造。” 我抹了抹淌下来的鼻涕,正要和胖子商量怎么收拾驴下水,这时候老支书回来了,他到大队去办事,顺便给知青们取回了几个邮包,这山里交通不便,我们来插队好几个月了,几乎都和外界失去了联系,头一次看见有邮包信件,如何不喜出望外,当下把一切事情都抛在了脑后,我和胖子最记挂的,当然是家里的情形,可支书翻了半天,告知没有我们的邮包,这都是另外几个知青的。 我虽然知道家里人现在都被隔离了,当然没机会寄来东西,但心里仍然很不是滋味,正要转身离去,老支书又把我们俩叫了回来,他手里举着一封信,说只有这封信是寄给你们俩的。 我和胖子微微一怔,赶紧冲过去把信抢了过来,心里还十分纳闷,怎么我们两个人一封信?燕子也十分好奇,凑过来跟我们一同看信,我按捺着激动的心情,迫不及待地看了看信封,信是我们老家军区传达室转寄来的,所以里面还有个信封才是原件,显然发信人并不知道我和胖子插队落户的地址,才把信寄到了军区,随后又被转寄过来。 我拆开信件,一个字一个字认真的读了起来,原来发信人是我和胖子在全国大串联的时候,在火车上结识的一位红卫兵战友丁思甜,她年纪和我们相仿,是文艺尖子,我们一见如故,曾结伴串联了大半个中国,在毛主席的故乡,我们每人抓了一把当地的泥土,整整一天一夜没有放手,结果后来手都肿了,在革命圣地延安,我们在窑洞里分吃过一块干粮,我们还在天安门接受了最高规格的检阅,串联结束分手的时候,我们互相留了通信地址,这事已经过去好一段时间了,万万没想到今时今日,会在山里收到她的来信。 丁思甜的父母都是博物馆的工作人员,丁家总共四个孩子,分别以“抗美援朝,忆苦思甜”为名,这也是当年给孩子取名的主流,她在给我们的信中提到:写给我最亲密的革命战友胡八一和王凯旋,自从咱们在伟大的首都北京分别以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怀念着咱们一起大串联的日日夜夜,早就想给你们写信,可是家里发生了很多事……,我想你们一定如愿以偿地入伍参军了吧,光荣地加入中国人民解放军,成为一名革命战士也是我的梦想,希望你们能把穿上军装的照片寄给我,让我分享你们的喜悦……最后请不要忘记咱们之间的革命友谊,祝愿它比山高,比路远,万古常青,永不褪色。 从信中得知,想参军的丁思甜由于家庭成份等诸多原因,只好到内蒙克伦左旗插队,而且她显然是不知道,我和胖子的遭遇同她差不多,也没当上兵,被发到大兴安岭插队来了,读完了信,我和胖子半天都没说话,实在是没脸给丁思甜回信,又哪有穿军装的照片寄给她。 我从丁思甜的来信中感觉到她很孤单,也许克伦左旗的生活比山里还要单调,克伦左旗虽然同我所在的岗岗营子同样是属于内蒙,但不属同一个盟,克伦左旗是草原上的牧区,环境恶劣,人烟更加稀少,离兴安盟路很远,丁思甜唱唱歌跳跳舞还成,让她在草原上放牧真是难以想象,怎么能让人放心得下?我正思量间,发现胖子翻箱倒柜地想找纸写回信,便对他说:“别找了,连擦屁股纸都没有,到哪去找信纸,我看咱们在山里都快呆傻了,不如到草原上去玩一圈,顺路去看看咱们的亲密战友。” 燕子听我说要去草原,吃惊地问道:“啥?去克伦左旗大草原?那十天半月都打不了半个来回,这么多天不干活,你们的工分不要了?回来之后吃啥呀?” 我对燕子点了点头,这个问题我当然不能不考虑,工分是知青的命根子,上山下乡插队的知青,不同于参加生产建设兵团,北大荒等地的兵团,采取准军事化管理,都是以师为单位的,以下有团、营、连、排、班等标准军事建制,兵团成员包吃包住每月有六元钱的津帖,兵团的优点是有固定收入,缺点是缺乏自由,不能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而知青施行的是工分制,缺点是收入不可靠,优点是来去自由,请假很方便。也许会有人觉得奇怪,既然知青那么自由,为什么不回城呢?这主要是因为当时回去就没口粮了,而且所谓插队,既是户口已经落到了农村,算是农村户口,回去也是黑户,城市里已经没你这一号了,不可能找到工作,毕竟民以食为天,人活着不能不吃饭,没工分就没口粮了,所以就把人栓住了。 前几天我们在团山子林场捡了不少金豆子,这东西当然是不敢自己私留下来,交公之后,支书心眼好,虽然那时候没有奖金这么一说,还是答应给我们多打出两个月的工分来,留着过年回去探亲的时候放个长假。也就是说我和胖子可以两个月不用干活,在山里呆得烦了,又挂念丁思甜,当下便决定去草原上走一趟。 第十一章 禁区(上) 燕子说我和胖子是屎壳郎打冷战――臭的瑟,这才刚安份了没两天,又想出妖蛾子到克伦左旗的草原上去玩。怎奈我们去意已决,收到信之后根本坐不住了,而且捡日不如撞日,刚好在转天早晨,林场那条查哈干河的下游,有最后一趟往山外送木材的小火车,想出山只有赶这趟火车了。 由于是出去玩,而不是办正经事,所以没好意思跟支书当面请假,把这件事托付给了燕子去办,代价是承诺从草原回来的时候,给她带很多她从没吃过的好吃的,我和胖子也没什么行李需要收拾,因为根本就什么也没有,完全是一副无产阶级加光棍汉的现状,扣上狗皮帽子,再挎上个破军用书包就跑出了屯子,在山里足足走了一夜,才在清晨赶到专门运木材的小火车站。 给木料装车的活,都是屯子里的人头天夜里帮着干的,我们到的时候火车已经发动了,呼哧呼哧地冒着白气,趁看车站的老头不注意,我和胖子爬上了最后一节火车,悄悄趴在堆积捆绑的圆木上,静静等候发车。 按规定这种小火车只往山外的大站运送木料,根本不允许任何人偷着搭车,如果在开车前被看站的老头发现,我们俩即使说出大天来,也得被撵下来,而且说不定还会被扣上占公家便宜的帽子开会做检讨,所以这事实际上风险不小,我和胖子只好跟俩特务似的潜伏着,惟恐被人发现。 虽然我们小心谨慎,可还是暴露了目标,前两天在山里套黄皮子,我就开始有点流鼻涕,屯子里的赤脚医生人送绰号“拌片子”,是一个比较“二”的乡下土郎中,人和牲口的病都能治,他给我开了点草药,喝了之后也没见好,偏偏在这时候忍无可忍打了个喷嚏,我赶紧用手捂嘴,可还是被看车站的老头发现了。 那老头听见动静,一看有人偷着爬到了车上,这还了得,立刻吹胡子瞪眼一溜小跑地冲了过来,想把我和胖子从小火车上揪下来,可正在此时,随着一阵摇晃,火车轰轰隆隆地开动了,车头逐渐加速,由慢转快,铁道两旁的树木纷纷后退,眼见看车站的老头再也追不上我们了,我和胖子立刻不再在乎被他发现会怎么样了,嘻皮笑脸地同时摘下狗皮帽子,很有风度地对那老头做出挥动着帽子告别的动作,口中大喊着:“别了,斯徒雷登……” 我们搭乘的这种小火车,运行速度根本不可能同正规火车相提并论,而且摇晃颠簸得非常剧烈,在车上只觉脚下无根,耳侧生风,被折腾得七荤八素,无暇再去欣赏沿途古木参天的原始森林风光,裹紧了大衣和帽子,缩在木头下背风的地方,即使是这样,也好过走山路出山,那样的路程实在过于遥远。 一路辗转,绕了不少弯路,在此按下不表,单说我和胖子两个非止一日,终于踏上了克伦左旗的草原,如果把中国地图看成是一只公鸡的形状,这片大草原正好是处于公鸡的后颈,是呼伦贝尔大草原的一部分,属呼盟管辖,与兴安盟相临近,地域广阔,林区、牧区、农垦区皆有。 克伦左旗被几条上古河床遗留下的干枯河道隔断,交通不便,地广人稀,先到了外围的农垦区知青点打听到丁思甜落户的草场位置,然后搭了一辆顺路的“勒勒车”进入草原,“勒勒车”是草原上特有的运输工具,桦、榆等杂木造的车轱辘很大,直径有一米多,赶车的牧民吆喝着“勒勒勒勒……”来驱赶牲口。 这是我们头一次到蒙古大草原来,身临其境才发现与想象中的差距很大,所谓的草原,都是稀稀拉拉扎根在沙丘上,分布得很不平均,草全是一簇一簇的,秋草正长,几乎每一簇都齐膝深,虽然近处看这些草是又稀又长,可纵目远眺,无边无际的草原则变成了黄绿色汪洋,无穷无尽地连绵不绝。 我们耳中听着蒙古族牧人苍凉的歌声,坐在车辕上的身体,随着车身颠簸起伏,秋天的草原寒气凛冽,浮云野草,冷风扑面,空中雁阵,哀鸣远去,据当地牧民说,前几天草原上也开始飘雪了,不过雪没下起来,估计今年冬天会来得早,和山里一样都要提前着手,做应付冬荒的准备工作。 胖子没来过东北,觉得山里和草原上都这么早下雪很不可思议,叨咕着不知道为什么气候会反常?冬天来得早,大概说明春天也不远了。我对胖子说:“古人说胡地十月便飞雪,胡地是指塞外胡人的地盘,我看咱们算是进了胡地了……” 我们坐在勒勒车上闲聊几句这天高地远的景致,说着说着话题就转移到即将重逢的战友丁思甜身上,当年她扎着两个麻花辨,戴着军帽在火车上跳忠字舞,并教旅客们唱革命歌曲的形象,曾一度让我和胖子惊为天人,觉得她长得实在太漂亮太有才华了,那时候大概已经有了点初恋的意识了,不过社会风气在那摆着,当时也没直接说出来,或许也完全没有想到那一层,很久之后,随着岁月的流逝,才体会到可能是有这种意识了。 现在重逢在即,我觉得心跳都有点加速了,能不能让我们亲密战友之间的革命友谊再进一步呢?那我就留在草原上不回大兴安岭了,我随即就跟胖子商量,想让他帮我问问丁思甜,在她心目中我的位置究竟是什么? 胖子立刻摇头:“我说老胡咱别这么不纯洁行不行?我刚还想让你帮我问问她,我在她心目中的份量呢,你怎么倒让我先替你去了。” 我心想赶情你小子也有这贼心啊,便对胖子说:“我他妈平时对你怎么样?你摸着良心说说,列宁同志说忘记过去可意味着背叛啊。” 胖子拿出他那副二皮脸的表情,答道:“你平时对我当然好了,对待我简直就跟对待亲兄弟一样,所以我想……一旦到了关键时刻,你一定会先替我着想的,是这样吗?难道不是这样吗?”我们俩争了半天,僵持不下,最后只好妥协了,决定分别替对方去问丁思甜一遍,看看谁有戏。 第十一章 禁区(下) 刚商量完这件事,“勒勒车”就停到了草原上的两座蒙古包前,只见丁思甜身穿一身蒙古族长袍,头上扎了块头巾,正在挤羊奶,看见她我差点没认出来,装束改变实在太大了,要不仔细看还以为是个蒙族姑娘,丁思甜也没想到我和胖子回突然来探望她,怔了半天才回过神来,冲过来同我们拥抱在一起,激动得哽咽难言,战友们久别重逢,都有说不完的话想说,可心中的往事千头万绪,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这片草场位于巴伦左旗最北边的区域,只有三四户牧民,包括来插对的知青,整片草场的人加起来不超过十五六个,丁思甜是落户到牧人“老羊皮”的家里,平时除了“老羊皮”一家三口,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了,突然见到当年大串联时的战友,不禁喜极而泣。 我安慰了丁思甜几句,把我和胖子没能当兵,也到兴安盟插队落户的事情对她简略讲了,丁思甜轻叹一声,似乎极为我们惋惜,但她随即就打起精神说:“现在咱们也挺好的,你看我们草原的景色有多壮丽,蓝天做被地当床,黄沙拌饭可口香,草原上的生活最锻炼人,你们来了就多玩几天,明天我带你们去骑马。” 草原上的牧民对马极其看重,绝不会让外人骑乘自己的坐骑,如果马被外人骑了,或是马丢了,对牧民来讲都是天大的不吉利,而且这里的马匹也不多,所以我以为根本没有骑马的机会,也不抱这份念想了,想不到丁思甜却告诉我们,这里的牧民“老羊皮”不是蒙族,他是解放前从口外逃难来的,在草原上过了半辈子,解放后干脆就当起了牧民,对草原上那些忌讳也并不怎么看重,跟他混熟了,骑他的马他也不生气。 我知道丁思甜乐观态度的背后,更多的是一种对命运的无奈,黄沙扮饭怎么会香呢?不过我还是不提那些扫兴的话才是,于是让她给我们引见了牧民“老羊皮”一家,“老羊皮”在草原上生活了半辈子,可乡音难改,还有很浓重的西北口音,他说你们来得真是时候,今天晚上正好要宰牛杀羊,招待远道而来的客人,黄昏时分附近的牧民和知青们都会赶来。 我和胖子一听这消息,当时就乐得连嘴都合不上了,草原上的牧民真是太好客了,以前是听说过没见过,这回见识了算是真服了,我们刚一来就宰牛,还要杀羊,这怎么好意思呢?太过意不去了,更何况我们还是空着手来的,早知道带点土特产做礼物了,不过我们久闻手把羊肉的大名,那今天可就厚着脸皮不见外了,平时咱这都是几点开饭? 丁思甜在旁笑道:“你们别拿自己不当外人,今天宰羊是因为今年这片草场接连出了几次自然灾害,但由于牧民们舍生忘死地保护集体财产,没有使集体财产蒙受任何损失,盟里说咱们这是支援农业学大寨的典型,因为内蒙草原靠近边境,采取的是军管,所以上边革委会派了个干部来咱们这拍照,报道牧民的模范英雄事迹,宰羊是招待他的,你们是恰好赶上了,要不然我可没办法请你们吃新鲜羊肉。” 我这才听明白是怎么回事,白高兴了半天,原来这么隆重是为了招待别人,而且说什么牧区是支援农业学大寨的典型,大寨跟牧区能比吗?不过人家既然要抓典型,我们也没资格去过问,天底下有我没我无所谓,跟着蹭顿羊肉吃就应该挺知足了。 天还没黑,附近的几户牧民与知青们就陆续到了,加上我们和老羊皮,也总共才有二十几个人,知识青年就占了一半,其余的知青我们虽然不认识,但各自一提起知青的身份,便都是插兄插妹,跟旧社会拜了把子那种感觉差不多,共同的命运使彼此之间根本不存在距离,没用多一会儿就厮混熟了,黄昏的草原夕照晚霞,一望千里,正是景色最美的时光,有知青去找那位干部借了照相机,大伙在一起合了个影,高高兴兴地等着晚上开饭大吃一顿。 我同丁思甜帮“老羊皮”把要宰的那头羊从圈里捉了出来,我觉得今天玩得十分尽兴,又看到血红的夕阳下,西边群山起伏,便生出远行之意,就跟“老羊皮”说,明天想借几匹马,让思甜带我们骑着马去草原深处玩玩。 “老羊皮”一听此言,脸色大变,他告诉我说,那边是去不得的,草原的尽头是蒙古黄土高原,也就是蒙古大漠连接的区域,草原深处有个地方叫“百眼窟”,现在破四旧,有些话本来不敢说,不过因为你们都是思甜这姑娘的朋友,才敢跟你们明说,“百眼窟”里藏着条浑身漆黑的妖龙,接近那里的牧民或者是牲口,都被龙王爷给吞了,一律有去无回,要不是今年闹冬荒,牧民们担心牲口没抓够秋膘,要不然绝对不会在如此接近“百眼窟”这片草甸子上放牧,你也不问问,谁还敢再往草原深处走半步啊,倘若惊动了妖龙,恐怕长生天都保佑不了咱们了。 看“老羊皮”说得煞有介事,我不免觉得好笑,这也太扯蛋了,草原上怎么会有龙?而且还是会吞吃人和牲口的妖龙,这种事唬弄小孩可能好使,我胡八一能信吗? “老羊皮”见我不信,又说起一件亲身经历的事,几十年前,他给草原上的“巴彦”牧羊,就听说了关于漠北妖龙的传说,说的邪乎极了,以至于“百眼窟”附近的草原成了一个被当地牧民们默认的禁区,牲口丢在了那边,也没人敢去找,反正不管是人是马,去了就回不来,有一次从东北山区来了一伙人,抬着一口古旧的大箱子,看着跟口棺材似的,也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这伙人抓了“老羊皮”的兄弟,拿枪顶着硬要他带路要去“百眼窟”,“老羊皮”悄悄跟在后边想把他兄弟救下来,但跟到百眼窟附近就没敢再往里面走,眼睁睁看着他亲弟弟带着那伙人进入其中,从那以后再也没出来过。 “老羊皮”信誓旦旦地说,他那次亲眼看见了那条黑色的妖龙,吓得几乎尿了裤子,实在是不敢再靠近了,从那以后天天晚上做噩梦,也恨自己胆小懦弱,眼看着亲兄弟走上了黄泉路,却没勇气把他救回来。 我见他言之凿凿,神色间非是做伪,自然是很同情他兄弟的遭遇,但要说世上有龙,我又哪里会信,摇着头对“老羊皮”说:“您见到的那条什么……龙,怕不是看走了眼,我猜也许是条黑色的巨蟒?有些大蟒象水桶般粗细,确实容易被看做是龙。” “老羊皮”望着我的目光突然变得凝重起来,伸手指了指天空:“这后生,你以为我老汉这么大一把岁数都活在狗身上,连蛇和龙都分不清?甚蟒蛇能上天?我亲眼看见那神神……那神神是在天上的龙,在天上。” (注:巴彦――蒙古语有钱人) 第十二章 夜幕下的克伦左旗(上) 顺着牧民“老羊皮”的手指,我不由自主地抬头看向天空,厚重的云层从头顶一直堆到天边,我心中反复回响着他最后的一句话,那条“龙”是在天上的。 说完这些,“老羊皮”也不再继续说什么了,闷着头到一边去宰羊,我望着天空出了好半天的神,心下仍是对他的话将信将疑,这时候草场上开始忙碌了起来,众人都在帮忙准备晚上的宴会,我便不好再追问下去,转身回到了知青的队伍当中。 在牧区宰杀牲口有许多禁忌,比如杀了之后,绝对不能说“可惜了”,或者“不如不杀”之类的话,因为一旦讲了这种话,畜牲的灵魂会留下来作祟,而且骑乘的牛或马、帮助过主人的牲畜、产子产乳多的母畜等等皆不可杀,因为知青都是外来的,牧民们很少愿意让这些人帮忙宰牲口,剥皮烹制的事也尽量不让知青近前。 所以我们几个知青在牛马归圈后便没什么事可干了,只能干等着开饭,夜幕终于降临了,天似穹庐,笼盖四野,草原上牧人的帐房前燃起了冓火,牧民们陆续端上来一大盘一大盘具有蒙古族风情的食物,开出了整羊席,搭配的象什么血肠、羊肚之类,我们从来都没吃过,闻到夜空里弥漫着奶制品特有的香甜气味,不停得吞着口水。 我和胖子中午就没吃饭,见了这许多好吃的,忍不住食指大动,胖子刚想伸手就想抓块手把肉吃,便被“老羊皮”用烟袋锅把他的手敲了回去,原来还要先请远道来的干部给大伙讲几句话。 讲起话来,也无外乎就是时下集会流行的老调重谈,那位姓倪的干部三十来岁年纪,瘦瘦地脸上架着深度近视眼镜,留着一面倒的干部式,其实他根本不是什么领导干部,只是个文职人员,被上级派下来写一篇牧区模范事迹的报告,想不到在草原上受到这么高的礼遇,牧民们根本也没见过什么领导,对他一口一个“首长”的叫着,着实有几分受宠若惊,一定要众人改口称他为“老倪”。 蒙古族以西为大,以长为尊,请老倪坐了西边最尊贵的位置,一位年长的牧民托着牛角杯,先唱了几句祝酒歌,丁思甜在草原上生活了半年多,已经学会了一点蒙语,给我翻译说,唱的是:酒啊,是五谷的结晶,蒙古人献给客人的酒代表着欢迎和敬重…… 我和胖子对祝酒歌是什么内容毫无兴趣,眼巴巴地盯着烤得直冒油的羊腿,心里盼着那老头赶紧唱完,等老倪再讲几句应付场面的废话,我们就可以开吃了。 老倪遵照当地的习俗,以无名指蘸着酒,各向天、地、火弹了一下,又用嘴唇沾了些酒,这才开始讲话,先念了几句最高指示,又赞扬了几句牧区的大好形势,最后还没忘了提到这里的知青,说知识青年们在草原得到了很多锻炼,支农支牧抓革命促生产的同时,一定也要加强政治学习,要经常召开生活检讨会,及时汇报思想,及时进行批评和自我批评…… 老倪车轱辘似的讲话说了能有二十分钟,可能说得连他自己都觉得饿了,这才一挥手,让大伙开吃,蒙古人喝起酒来跟喝凉水似的,一律都用大碗,酒量小的见了这阵势都能给吓着,这时候牧民们都要给首长敬酒,不胜酒力的老倪招架了没半圈,就被灌得人事不省,让人横着给抬进了帐房。 知青里面也没有海量之人,不敢跟那些牧民们一碗接一碗地喝酒,干脆抓了些吃食,另外点起一堆小一些的冓火,到一边去吃,牧民们知道内地来的年轻人量浅,也没人追着我们斗酒,他们也乐得没有外人干扰,牧人喝多了就喜欢唱歌,吃到一半的时候,不知是谁的马头琴呜呜咽咽地响了起来,琴声如凄如诉,又格外的苍凉雄浑,音色遒劲,势动苍穹。 我们十一个知青围坐在另外一堆冓火旁,体验着火烤胸前暖,风吹背后寒的草原生活,听马头琴听得入了神,我想去那边看看是谁拉马头琴拉得这么好,丁思甜说:“不用看也知道,肯定是老羊皮爷爷的琴声,虽然他是西北的外来户,可不仅秦腔、信天游唱得都好,在草原上生活了几十年,拉起马头琴也深得神韵,我想腾格里一定是把克林左旗草原最美的音色,都给了老羊皮爷爷这把马头琴。”她说完站起身来,在马头琴的琴声中跳了一支独舞。 丁思甜以前就是文艺骨干,跳舞唱歌无不出彩,始终想进部队的文工团,可由于家里有海外关系没能如愿,草原上的蒙古族舞蹈她一学就会,跳起来比蒙古人还蒙古人,蒙族舞蹈形态优美,节奏不快,多是以肢体语言赞美草原的广阔美丽,以及表现雄鹰飞翔、骏马飞驰的姿态。 我们看丁思甜的舞蹈看得如痴如醉,浑然忘记了身在何方,直到琴声止歇,还沉浸其中,竟然没想起来要鼓掌喝彩。常言道:“万事不如杯在手,一生几见月当头。”草原上天高月明,熊熊燃烧的火堆前,众人载歌载舞,把酒言欢,一辈子可能也没几次这样的机会,知青们落户在各旗各区,平常难得相见,都格外珍惜这次聚会,一个接一个的表演了节目,不是唱歌就是跳舞。 最后丁思甜把我和胖子从地上拽起来,对大伙说:“咱们大家欢迎从兴安盟来的八一和凯旋来一个吧。”在坐的几个男女知青都鼓起掌来,我和胖子对望了一眼,这可有点犯难,我们插队的那地方好象有跳大神的,可没有象草原上这样跳舞蹈的,唱歌跳舞都没学会,这不是让我们哥儿俩现眼吗? 第十二章 夜幕下的克伦左旗(下) 但我从来不打退堂鼓,何况当着丁思甜的面呢,稍一寻思,便有了计较,我对胖子使了个眼色,胖子立刻会意,伸出双手下压,做了个安静的手势,对大伙说:“大家静一静,咱们请列宁同志给大家讲几句。” 知青们立刻知道了我们要玩什么把戏,在那个文化枯竭的年代,颠过来倒过去的只有八个样板戏,普通人没有任何多余的文化娱乐活动,可不管什么时候,年轻人总有自己的办法,当时最流行的娱乐之一,就是模仿电影中伟人的讲话,对已有的经典进行艺术再加工,单是模仿的难度也是相当大,并非人人都能学会,一旦某人学得有几分神似,装出几分普通人无法比拟的领袖气质,又能有独到之处,那模仿者便会成为众人眼中的偶像。 当年在军区偷看了许多内参电影,我想了想该模仿哪部,同志加兄弟的越南电影和朝鲜电影不合适,悲壮严肃有余但是戏剧张力不够,没什么经典对白,很难通过表演对观众带来精神上的冲击,国内的也不成,大伙都太熟悉了,缺少表演难度,稍稍一琢磨,我和胖子心中便有了计较,于是就地取材,在草地上捡了些羊毛黏在上嘴唇当成假胡子,用往手心里吐了些唾沫摸在头发上,俩人全梳成了大背头,尽量使自己的额头显得十分突出。 我们俩在雄雄火光之前脸对脸一站,旁边坐着观看的知青们都奇道:“真象啊,这不就是列宁和斯大林吗?”他们明白了我和胖子要表演什么节目,随即笑嘻嘻地注视着我们俩的一举一动。 我一看不行,气氛不对,赶紧转过头来对知青们说:“各位都得严肃点啊,不要嘻皮笑脸的,我们这段表演,是展现革命大风暴即将到来前的凝重氛围,大伙都得配合点,要不然演砸了我们俩可下不了台了。” 然后我和胖子一动不动,如十月广场雕塑般的凝固住伟人在历史上的一个瞬间,其实这时候关键是自己不能乐出来,要不然别想唬住观众,丁思甜取出口琴,节奏缓慢沉重的音乐响了起来,在她伴奏的积极配合下,周围终于静了下来,知青们鸦雀无声,开始由刚才歌舞升平的浮燥中走入了历史篇章的沉重,时间仿佛回到了攻克冬宫的前夜。 我知道是时候了,把目光缓缓地扫象众人,然后盯着胖子,神情忧郁地问道:“约瑟夫同志,准备好向冬宫发起进攻了吗?”这句经典的台词一出口,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变成了电影中的列宁同志,底下的听众们,好象变成了电影中那些仰望着列宁的工人。 胖子挺着个肚皮,拿出一副和蔼而不失威严,谦虚却又专断的二首长派头,对我说:“敬爱的佛拉基尔米依里奇,尼古拉的大门将在明天一早,被英勇无畏的工人阶级打开,为此我们不惜付出血的代价。” 我握着拳头义愤填膺地恨恨说道:“剥削、压榨、统治、奴役、暗杀、暴力、饥饿、贫穷合起伙来吞噬着我们……几千年来,工人阶级的血已经流成了海,难道我们的血还没有流够吗?” 这一段要求语速快,吐字准确,务必把每一个字想炮弹一样发射出去,调动起听众们同仇敌忾的情绪,大时代背景下的年轻人都有这相通的世界观与价值观,知青们联想到自己的命运,果然受到了感染,人人动容,该是把气氛烘托向高潮的时候了:“如果这最后的胜利还需要流血,那就让尼古拉的鲜血把冬宫淹没……,我趁机举起右手,做了个停止的手势,稍一停顿,随即把拳头挥下去,有力地说道:“因为死亡,不属于工人阶级!” 站在我旁边的胖子就等着我说最后这句台词,马上举起拳头,带头喊道:“对,死亡不属于工人阶级!”周围的知青们跟着胖子一起喊着死亡不属于工人阶级,然后大家一起热烈鼓掌,并一致要求请列宁同志不许走,还得再来一个。 一次完美无缺的表演,尺寸火侯的拿捏无懈可击,再加上观众配合得极其到位,我曾不止一次模仿过列宁的演说,也许将来还有玩这个游戏的机会,但我心里很清楚,不管是气氛还是情绪,今后再也无法达到这次的境界了,夜幕下的克林左旗草原晚宴,令人终生难忘。 我扯掉假胡子回去落坐的时候,丁思甜吃惊地对我说:“八一,你太棒了,想不到你还有这种本事,我刚才真把你当成列宁同志了,演得实在太象了。”我听她如此说,当然得意忘形,不过还是得保持我一贯谦虚的本色,那个年代流行矜持,所以我摆了摆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没什么,这算什么啊,江上有奇峰,隐在云雾中,我是寻常看不见,偶尔露峥嵘。” 胖子很羡慕我受到知青们的赞赏,他赶紧对丁思甜说:“刚才我光给老胡配戏了,都没来得及展现我自身的风采,要不然我再单独来段李玉和,也好让你们见识见识我的峥嵘……”在胖子的积极怂恿下,知青们又开始了第二轮表演。 这个夜晚就在这么过去了一半,在这种场合,即使再没酒量的人,也会多多少少地喝上几碗,酒不醉人人自醉,最后我喝得迷迷糊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散的,又是谁把我抬进蒙古包的。 一夜长风,一刮而过,睡得昏天暗地,醒来得时候头疼欲裂,流了不少稀鼻涕,看来感冒还没好利索,睡眼惺忪地看了看四周,原来自己和胖子,包括那个“首长”老倪,都被安排在了同一座蒙古包里,衣服和鞋都没来得及脱,只见胖子一条腿压在老倪肚子上打着鼾,老倪则不断说着胡话,二人兀自未醒,蒙古包里并没有另外的人,我估计其余的牧民和知青大概都连夜回去了。 我丧失了时间的概念,也不知道现在是几点了,头疼得厉害,还想再躺下睡个回笼觉,可还没等闭眼,就发觉蒙古包外的声音不对,轰隆隆地如同闷雷匝地,这片闷雷声象是潮水般从东边向我们睡觉的蒙古包掩来,我正自纳罕外边出了什么事之时,就见丁思甜从外边冲了进来,焦急地对我叫道:“快往外跑,牧牛炸群了!” 第十三章 牛虻(上) 不需细说,丁思甜的神色已经告诉我了,受惊的牛群正朝着我们奔来,草原上的牧牛一向温和,但它们一旦惊了群,形成集群冲击,比脱缰的野马势头还猛,几百头牛发起性子冲过来根本拦不住,连汽车都能给踩成铁皮。 我顾不上去打听牧牛为什么炸了群,从地上一跃而起,一脚踢醒了胖子,但“首长”老倪昨天喝过了量,怎么踢也踢不醒,情急之下,我只好和胖子把他抬了,幸亏是穿着衣服睡的觉,全部家当就剩这一身行头了,只抓起军用挎包便随同丁思甜抢出帐房。 外边天已大亮,只见东边尘埃漫天而起,乱蹄奔踏声与牛群中牧牛的悲鸣惨叫混为一体,扑天盖地的就朝我们这边涌了过来,有几条忠实的牧羊狗冲过去对着狂乱的牛群猛吠,想协助主人拦住牧牛,可这时候牧牛已经红了眼,狂奔的势头丝毫不停,顷刻间便把那几条狗踏在草地上,踩成了肉泥。 我哪里会想到有这种阵势,眼看牛群横冲直撞,想迂回到侧面躲避牛群的冲撞踩踏已经来不及了,可等在远地,马上就会被牛蹄子踩扁,我们骇然失色,稍微一愣神的这么点功夫,就连说话声也都被淹没掉了,混乱之中,丁思甜拽着我的胳膊,拼命向蒙古包后边跑去。 我完全清楚凭两条肉腿根本跑不过惊牛,也没办法问丁思甜为什么往那边跑,虽然担心她被吓得失去了神智乱逃,但还是同胖子横搬着老倪跟着她跑了过去,不用回头,单从声音上就能听出来,身后的牛群已经越来越近,刚才停留的蒙古包已经被踩瘪了,十几步之内,必定会被乱蹄踏死。 正在绝望,我发现前边几步远处是条干河沟,这沟风化已久,已经干涸了不知几百年了,河沟也日渐被沙土荒草侵蚀,如今只剩下一米多深,半米多宽的沟壑遗迹,如同绿绒绒的草毯上生出一道裂缝,它也是草原上若干条天然防火带之一,我这才明丁思甜的意图,她引我们往这边跑,是想让大伙跳进沟中,避过受惊牛群的冲撞。 我和胖子搬着“倪首长”,同丁思甜用尽全力从刺,四人几乎是滚进了干土沟,刚进土沟,头顶便一片漆黑,泥沙草屑纷纷落下,震耳欲聋的蹄声震得人心发颤,我们紧紧捂住耳朵,也不知过了多久,唉嚎惨叫的牛群才完全越沟而过。 “首长”老倪终于被折腾醒了,坐在沟中,望着我们三人,茫然不知所措,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这时“老羊皮”和他的儿子儿媳赶了过来,他们顾不得追赶牛群,先看到老倪没事才松了口气,分别将我们从沟中拽出,众人说起刚才的事情,原来昨天晚上几乎所有人都喝多了,不知是谁临走时牵马带倒了牛圈的围栏,巴伦左旗最大的牛群都在这了,幸好有忠心的牧羊犬,围着牧牛使它们没有走失,牧牛们就在圈外的草地上啃草,到了早上还没任何事发生。 早晨“老羊皮”一醒,发现牛都出了圈,这事经常发生,也犯不上大惊小怪,于是他招呼儿子、儿媳出来帮忙赶牛,他们刚转到牛群后面,就突然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事情,不知从哪冒出一只大牛虻,狠狠咬了一头牧牛。 牧牛的尾巴平时摇来摆去,主要是用来击打草丛中的牛虻或蚊蝇,牛虻是种虫子,它其实也分吃荤的和吃素的两类,雄的只吸草汁,雌的牛虻则是专吸牲畜血液,身体灰黑色,有透明的翅膀,相比起蚊蝇来,牛虻尤其让牧牛感到惧怕,这只大牛虻大概躲过了牛尾鞭的击打,一口死死咬住了牧牛的敏感部位,疼得那头牧牛当时就蹿出多高,把其余的牛都吓炸了群,跟没头苍蝇似地撞了出去,冲着蒙古包就过来了,丁思田发现牛炸了群之后,没有自己逃命,冒险救出了还在睡觉的三个人,否则现在连人带帐篷全成草皮了。 牛群惊了就没人拦得住,因为声势太猛,连马匹都被吓得四腿发软,不敢在后边追赶,只有任凭它们在草原上发性狂奔,最后直到精疲力竭之时才会停下来,那时候才牧人才能赶上去把牛追回来。 老倪听明白事情来龙去脉之后,吓得几乎没了魂,要是没有知青们舍命相救,可能在睡梦中死了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感激得连连同我们握手,我和胖子什么样的首长没见过?当然不象普通牧民般拿老倪这屁大的小干部当回事,可是觉得他这人比较随和可亲,而且救人的事是理所当然,也就没怎么居功自恃。 “倪首长”又对众人说:“连毛主席都说――小小寰球,有几只苍蝇碰壁。我看草原上有几只牛虻捣乱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要尽快追回跑散的牧牛才好,我回去就要报告你们牧区的模范事迹了,上级还要号召所有牧区林区都象你们学习,所以这当口可千万别出什么岔子。”说完看了看两眼发直的“老羊皮”,问他为什么还不快去追那些牧牛? “老羊皮”满是皱摺的老脸上面无人色,一副失魂落魄地表情,牧牛过沟之后,分作几群跑散了,其中一群狂奔向了草原深处“百眼窟”的方向,跑到别处倒还好说,一提起那个地方,“老羊皮”心里就一阵阵发怵,当然这个原因他不敢对老倪直接讲。 我在旁看得明白,知道“老羊皮”的苦衷,我不相信草原深处会有什么“妖龙”,立刻站出来对老倪说,往西边跑的牛,我负责去追回来,盟里出个模范牧区也不容易,这件事能不能先别声张,否则“老羊皮”的先进典型,就该成落后典型了。 老倪点头道:“知青们去那边追赶牛群也好,不过你们要小心点,过了漠北就是国境线了,牛群要是跑到了外蒙,想讨回来就麻烦了,那属于国际事件,会让国家财产蒙受巨大损失,眼下我就尽我最大能力,暂时先把这件事压下来,在这等着你们回来,点清了损失数量之后再回去向上级汇报,牛群奔逃的时候已经踩死了不少小牛犊子,我看咱们务必要想办法把损失减到最低。” 第十三章 牛虻(下) 丁思甜已经牵了三匹马出来,听到老倪的话就对他说:“您太多虑了,牛群不会跑进荒漠,最多是在草原上兜圈子,而且牧牛不管怎么跑都是成群结队,巴伦左旗的狼不多,少数的草原狼不敢打它们的主意,应该不会有别的意外,我们一定能完成任务,把牧牛一只不少的追回来。” 我看她牵了三匹马,便问丁思甜怎么你也要跟我们一道去西边追赶牛群?据说那里很危险,你还是别去了。丁思甜倔强地说:“你们虽然号称敢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但你们连马都没骑过,不会骑马又怎么去追牛?再说我是这个牧区插队的知青,牧区里出了事也有我的责任,所以我当然要去。”说完她又去搬来几副马鞍马蹬,我和胖子根本不会骑马,只好认可,由她带领。 这时“老羊皮”踌躇着走了过来,连三个知青都能为了牧区冒险接近“百眼窟”,都到这时候了,这把老骨头还有什么豁不出去的呢?而且最主要的是,万一不仅牛没找回来,知青再出了意外,那就更没法交代了,他终于下定决心,让儿子、儿媳去找另外几群跑散的牧牛,然后留下来照顾好“倪首长”,并且修补牛圈羊圈,他自己也同我们三人去“百眼窟”方向追牛。 我们不敢怠慢,在另外一座没被牛群踩塌的蒙古包里,找出些应急之物携带了,众人便匆匆忙忙地分头出发,生手骑马确实需要一个熟悉的过程,不过我和胖子天生就对这种事适应能力强,加上有丁思甜和“老羊皮”的指点,没走出几里,我们已经基本上掌握了要领。 骑马关键是不能跟马较劲,马匹快走和快跑的时候,小腿膝盖和大腿内侧用力夹马,身体前倾,与马鞍保持一种似触非触地感觉,并且跟随着马的跑动节奏起伏,千万不能让自己的身体发硬,四个人催动骏马在草原上疾驰,如同在草海上御风滑行,我和胖子心中大乐,心想这回可真他妈过足了马瘾,就冲这个,也不算枉费辛苦去追赶牧牛了。 炸了群的牧牛跑起来就不会停,而且刚才一阵耽搁,一时半会儿也追不上了,好在沿途踪迹明显,倒不必担心追丢了,“老羊皮”担心我和胖子耍过了头,又没穿马靴,一旦从马上掉下来,坠了镫可不是闹着玩的,只让我们纵马跑了一程,就逐渐减缓了速度。 我借这机会问“老羊皮”,那“百眼窟”的地名好生奇怪,却是为何得名?“老羊皮”说他也不太清楚,只听说那附近的草原上有许多窟窿,洞口大得出奇,都是干涸的水眼,地窟窿一个接着一个,可能就是因为窟窿多,所以才叫“百眼窟”,因为那边失踪的人畜太多了,所以好多年没人再接近了,并不清楚是否真的如此。 “老羊皮”始终对“百眼窟”附近出没的黑龙感到恐惧,我觉得大概是由于当年他兄弟的失踪,在他心头蒙上了一层阴影,心里有个解不开的疙瘩,我不知道如何劝他,只好安慰他世上并没有“龙”那种生物,那只是一种古人创造出来的图腾。 说到这里,我突然想起我家传的那本残书《十六字阴阳风水秘术》,那上面好象有许多提到相关“龙”的章节,这本破书是我家里留下的唯一财产,我一向随身携带,当时还没怎么仔细看过,于是掏将出来,在马背上胡乱翻了几翻,果然是有“寻龙诀”,这上边说:“山川行止起伏为龙,地势绵延凝结为龙。”看来龙也是山的象征,这书上可没说龙是活的。 胖子对我那本破书一直看不顺眼,见我又拿它说事儿,立刻挖苦我说:“你怎么还没把这本四旧读物给扔了?这种胡说八道的书是有毒性的啊,你长期看是要中毒的我的同志,而且你竟然还敢拿出来给别人看,想把低级趣味灌输给贫下中农和革命战友?” 我反驳道:“你懂个蛋啊你,胡说八道有理,低级趣味无罪,何况我始终是带着批判地眼光来看的……”正说话间,“老羊皮”忽然勒住马缰,告诉我们三个知青,草甸子尽头就是百眼窟了,他敢向长生天起誓,他就是在那里看到的妖龙,那恐怖的情形到死都忘不了。 其时红日在天,我们骑在马上,手搭凉棚向西眺望,沉寂的大草原黄草连天,一片苍茫,波涛般起伏的草海尽头,有一片隆起的丘陵,看似草海上的几座孤岛,那就是让“老羊皮”谈虎色变的百眼窟了,看来牛群是奔着那边过去了,不找到牛群大伙回去没法交代,看来不管是龙潭虎穴,都得过去探上一探了。 “老羊皮”带了一把蒙古刀出来,那是口名副其实的康熙宝刀,是当年御赐给一位蒙古王爷的,后来破四旧的时候,王爷的后人让老羊皮帮忙把刀给偷偷扔了,老羊皮知道这口刀是宝刀,当时觉悟一时没提高上去,觉得扔了太可惜了,于是就在自己家藏了,他家的成分低,根本没人注意他,所以就保留了下来。 他觉得康熙宝刀能僻邪驱魔,便随身带了出来,可能这次对他来说已经是不打算活着回去了,显得非常悲壮,这时候眼看即将接近“百眼窟”了,“老羊皮”刷地一声拔刀出鞘,嘴里吼上了秦腔给自己和知青们壮胆,边吼边催马前行,只听他那破锣般的嗓子怒吼般唱道:“赵子龙哎……”这一句秦腔脱口而出,吼得高亢激昂,悲愤莫名。 我们被“老羊皮”这感天动地的一嗓子,吼得头皮一阵发麻,虽然没听过真正的秦腔什么味儿,但都觉得他这把破嗓子实在是太地道了,这时候确实需要唱唱那位一身是胆的赵子龙给大伙鼓鼓劲了,刚想为他喝彩,他却突然住口不吼了,眼睛牢牢盯着地面上被牛群踩踏的痕迹,原来牛群跑到这里之后,奔蹿的角度微微偏离,不再是直指“百眼窟”的方向了,“老羊皮”顿时大喜,感谢长生天,这些牛祖宗们没进“百眼窟”。可是我们并没有高兴太久,顺着踪迹又一路追了下去,行不数里,百余头牛在草原上的足迹,竟然凭空消失了,纷乱的牛蹄印在一个地方噶然而止,难道这一大群牧牛全都在草原上蒸发了?众人目瞪口呆,该不会是被龙卷风刮走了?可四周完全没有任何起风的迹象,牛群失踪的地方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十四章 失踪(上) 黄草漫漫的大草原,象是波涛起伏的黄绿色大海,草都是差不多高的,但草下的沙丘起伏不平,地形高低错落,草原上的大多数区域,象这种起伏落差都不大,从远处或者高处很难分辨,草原上也有岩石山或沙土山,因为天高地广,从远处看只是觉得天地相连,起伏绵延,唯有到了近前,才能确切感受到坡度落差之大。 牛群奔逃的踪迹,刚好是在一个上坡处消失不见,我们急忙带住马仔细搜索,看这片草皮上蹄印杂乱,周围的草上还有啃噬的痕迹,说明牧牛们逃到这里之后,已经从惊狂中恢复了下来,在此逗留啃草。 但奇怪的是,诺大个牛群就在这里凭空失踪了,即使牧牛在此遇到狼群的袭击,也会留下蹄印一类的痕迹,毕竟我们是前后脚追过来的,这么短的时间内什么力量能使牛群消失?我在马上问丁思甜:“你们这草原上是不是有龙卷风?狂风把牛都卷走了?” 丁思甜说:“听说漠北的外蒙偶尔有龙卷风,咱们这的草原倒是非常罕见,而且能卷走上百头牛的龙卷该有多大?真有龙卷风的话,今天晴空万里,咱们远远地就应该望见了,再说这附近的草地并没有风摧的痕迹。”说完她转头去问老羊皮,毕竟老羊皮在草原上生活了几十年,经验远比我们知青丰富。 老羊皮没说话,他从马背上下来,摸着地上的牛蹄印看了半天,最后颓然坐在地上,脸上老泪横流,看来那两百多头牧牛肯定是让草原上的“妖龙”吞了,老羊皮哭天抹泪捶胸顿足:“长生天为什么要这么惩罚苦命的牧人?”几十年前他亲兄弟就是到这附近之后就失踪了,现在牧牛跑到这里也不见踪影了,这些牛都是大队的集体财产,要不是昨天喝醉了酒,没有去加固牛栏,也不会出这种事情,这责任实在是太大了,而且上级一旦查问下来,根本解释不清,说牛群都被龙给吞了,连根毛都没剩下,谁会相信? 丁思甜也急得落下泪来,她外表要强,其实内心敏感,和普通女孩一样十分脆弱,承受不住这么大的打击,我和胖子见状很是替他们着急,我翻身下马,劝老羊皮道:“我看事到如今,不找到这些牧牛的下落,咱们是交不了差的,现在着急也没用,咱们赶快到周围找找,就算把草原都翻个底朝天也得找到它们。”另外我也不相信什么妖龙吞噬人畜的传说,退一万步说,就算草原深处真藏着一条外形近似于龙的猛兽,它也不可能一口把这么多牧牛全吞下去,有那么大的胃口吗?再退一万步说,吞下去了总得吐骨头吧?把牛骨头找到,也能有个交代,这年头帽子那么多,找不到牛的下落,随便给这老头和丁思甜扣上一顶帽子,那可是吃不了兜着走的罪过,有些事即使害怕也躲不过去,关键时刻只能咬牙撑住,有哭鼻子的功夫,还不如赶紧接着找牛呢。 胖子也劝:“思甜别哭了,在我印象中,你可不是那种只会哭鼻子抱怨,什么用都不顶的大姑娘,想当年咱们可都是搅得五洲震荡风雷激,四海翻腾云水怒,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的红卫兵,你也曾说过将来想做一个充满卓越的智慧和远见,具备深刻理论思维和不屈战斗精神的解放军文工团战士,你可千万别跟胡八一似的整天高呼低级趣味无罪,别忘了,死亡不属于工人阶级。” 丁思甜被胖子说得破涕为笑,抹了抹眼泪点头道:“对,死亡不属于工人阶级。”她和老羊皮这一老一少,在我们的劝说下,终于认清了形势,这世界上能挽救自己命运的人,只有自己,怨天尤人根本没有意义,现在没别的办法,把牛丢了就只能依靠自己去接着找了,哭天嚎地也不可能把牛给哭回来。 实际上我还有个想法没跟众人言明,昨天老羊皮说起几十年前他兄弟被人逼着带路去“百眼窟”的事情,曾提到过从山里来的那伙土匪,携带了好大一口箱子,我当时就觉得此事蹊跷万分,这件事发生的年代,与四婶子说的时间非常吻合,说不定是“泥儿会”的胡匪们,把从山里挖出来的东西带到了草原,他们之所以选择草原的动机我猜想不出,可那口黄大仙的箱子里,八成有值钱的黄金,如果牧牛群真找不到了,万一能找到黄金,也许能让丁思甜和老羊皮将功折罪。 因为在兴安岭听过太多关于金矿的传说,把“百眼窟”想象成胡匪的藏金宝库这一念头,已经在我脑海中先入为主了,形成了主观印象,所以随后的一切想象猜测,都是以此为前提的,我想至于那些失踪了的人,很可能都是被看守宝藏的胡匪杀掉灭口了,最后“泥儿会”出现了内部斗争,为了争抢黄金和古墓中的四旧,打得你死我活同归于尽了,八成是这么回事,那时候我见识尚浅,凡事不往深处想,还很为自己这番推断感到满意,觉得十有八九就是这么回事。 这片生满长草的坡地侧面是一个山坳,沿路下去就是丘垄起伏的鬼地方――“百眼窟”,我们暂时还不死心,重新骑上马,在附近转悠着继续搜寻蛛丝马迹。 此刻日已过午,我们可刚上马背没多一会儿,马匹便突然显得极为不安,“咴儿、咴儿”嘶鸣着,四周的空气里仿佛存在着什么异常的事物,才使它们焦躁惊慌,我担心跨下马尥撅子把我甩下来,赶紧用一手揪住缰绳,另一只手抓着马鞍铁环,但马匹并没有尥撅子,只是在原地盘旋打转,我看其余的三匹马也是这种状况,挤满对老羊皮叫道:“老爷子,这些马怎么了?” 老羊皮提紧缰绳,硬是将惊慌失措的马匹带住,告诉我们说,草原上的马都有灵性,要比人的直觉灵敏许多,它们一定是感到附近有什么可怕的东西,而这些东西是人感觉不到的。老羊皮的坐骑是一匹退役军马,比普通的蒙古马高出一头,这匹马的马齿虽长,但心理素质比一般的马要沉稳得多,有它带着,其余那三匹马一时还不至于乱了阵脚。 马匹的情绪略微稳了下来,我们趁机会举目四顾,想看看周围的草原上有什么状况,说不定与百多头牧牛的失踪会有关系,一时间所有人的神经线都如同拧满了弦的发条,紧紧绷了起来,为了防备草原狼,老羊皮还带了一杆老式猎枪,老羊皮有康熙宝刀防身,就问胖子:“那胖娃,会不会放枪哩?” 第十四章 失踪(下) 胖子轻蔑地将嘴一撇:“让您给说着了,小时候还真开过两枪。”可他随后从老羊皮手中接过了猎枪一看,苦笑道:“您这种枪我可没打过,这是猎枪吗?我看比当初义和团打洋鬼子的鸟铳强不了多少。”牧民的猎枪也有先进的,可老羊皮只有一杆猎铳,因为克伦左旗草原上的豺狼并不多,偶尔远远地看见一只,用猎铳放个响,只为了起一个震慑作用,这种小口径火铳其实还有很传奇的历史,它的原形出现在天津,是一种打野鸭子的器械,构造简单耐用,当年太平天国北伐,打到了天津,只要打下天津,大清的京城就保不住了,这节骨眼上天津知县谢子澄把打野鸭子的民团组成了火枪队,使用打排子枪的战术进行防御,号称“鸭排”,最后竟然就依靠“鸭排”把太平军打退了,所以清末民初,民间着实造了一大批这样的作坊式火器,红军长征时也还有人使用这类武器,可它再厉害也是半个多世纪之前的家伙了,现在早都该当成古董,送进博物馆了。 不过现在没时间争论这支猎铳能不能有杀伤力了,有只防身的器械总强似赤着两个拳头,四人尽量靠拢,将视线呈扇形对着草原铺开,马匹仍然在“咴儿、咴儿”打颤,我凝神望向前方,草原上视线宽广,天苍苍,野茫茫,无不尽收眼底,可除了长风抚草而过,原野上空空荡荡,察觉不到什么异常的动静。 越是安静心中越是没底,整整一大群牛在草原上突然失踪,而且失踪得如此彻底,我感到冥冥中似乎有种神秘的力量,绝非人力所能对抗,看马匹这般不安,也许那股可怕而又神秘的力量正在接近我们,可我们甚至不知道它在什么方向,我反复在问自己该怎么办?或战或逃?想来想去,眼下也唯有静观其变了。 脑海中翻翻滚滚的思绪,忽然被天空中一声大雁的悲鸣打断了,我听到空中雁鸣,和其余三人一齐下意识地抬头往空中看去,只见一排人字形的雁阵正自我们上方掠过,秋天候鸟结队迁徙,是草原上司空见惯的景色,我们本不以为意,可这排雁阵飞行的路线前方,恰好悬着一团黑云,那片云厚得惊人,有那么一点象是原子弹爆炸的蘑菇云,不过规模小得多,颜色也不同,在草原上挺常见,不仔细看倒也不容易引起注意,云团从高空直垂下来,这是一种名为“天挂”的云,有经验的牧者见到这种云,便知道最近要有雨雪了。 我们抬眼望上去的时候,飞行的雁阵刚好切入云层,由于人字形状雁阵很长,阵围有几只大雁还没接近云团,随着云中几声悲惨的雁鸣,最后这几只雁如同惊鸿般散开向后逃去,我们看到这情形,心中立刻打了个突:“我的天,那云中有东西!”老羊皮抱着脑袋一声惊呼,长生天啊,妖龙就藏才云里。 高空处似乎有强风吹过,“天挂”的浓云迅速散开成为丝瓦状,蓝天红日看得格外清楚,那云中空空如也,什么也不存在,而逃散的飞雁还在远处哀鸣,刚刚那些飞进云中的大雁,如同蒸发在了云中,连根雁毛都没留下。 我们堂目结舌,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会相信刚才这一幕可怕的情形,这时天上撒下来的阳光似乎由一瞬间转暗了,但我们的眼睛看起来,天上仍然是蓝天白云,没有任何不应该有的东西,可马匹随即再次变得惊慌失措,由于我们为了将马带住,都向后勒着缰,马匹知道主人没有发出奔跑的指令,只是在原地盘旋,但怎么勒也不肯停下。 就在这不知道进退之时,我忽然有一种耳膜发胀的感觉,心道不妙,天上那东西朝我们来了。老羊皮也反应了过来,挥动马鞭,朝我们的坐骑后臀各抽了一下,大伙都知道不跑不行了,一齐磕镫催马:“跑啊,快跑!” 四匹马终于得到了解脱,带着我们泼剌剌冲向草坡后面,骑马最怕的就是下陡坡,很容易马失前蹄,可这时候谁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不用人去催促,马匹都玩了命地狂奔起来,耳边只有呼呼呼的风声作响。 马匹只捡地势低洼处逃蹿,全是在起伏的草丘之间飞奔,我们知道马对危险的感知比人敏锐许多,不必去问理由,只管伏在鞍上,任由那匹军马带着我们逃生就是了,百忙之中我还不忘回头看了一看身后,只见阵阵秋风在草海上制造着层层波浪,天高云淡,身后根本就空无一物。 一口气奔出大约两三里地,四匹马这才慢了下来,马的情绪也从惊慌不安中恢复了下来,看来已经脱险了,我们勒住缰绳停下,回首张望,谁也说不清刚才究竟遭遇到了什么?但失踪的牛群,也许和那些飞进云中的野雁一样,都被某种无影无形的东西,给莫名其妙地吞没了。 我问老羊皮,他上次说几十年前在草原深处见到过龙,是否与我们刚刚的遭遇相同?老羊皮一脸茫然若失的表情,他说那次的情形完全不一样,那次是在黄昏,看到天空有条狰狞的恶龙,全身漆黑,简直象是可怕的幽灵一样,可不是刚刚那样晌晴白日,那么多的生灵说没就没了,这事真是见鬼。 众人胡乱讨论了几句,都是一筹莫展,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丁思甜父母都是博物馆的管理人员,她从小接触得多了,在我们这些人里就属她知识面最宽,可是就连她对这种现象也是从未听闻,她只是说世界上可惊可怖的自然现象极多,人类只不过是作为渺小一物看世事,又哪里认得清其中奥秘,但不论是用唯物主义还是唯心主义,或是批判主义的眼光来看现状,咱们的那些牧牛,都多半是永远也找不回来了。 正当丁思甜感叹命运弄人,我突然发现不远处的山坳里荒草凄凄,一派狐鬼出没的迹象,心说刚才只顾着逃,这是逃到什么地方了?赶紧让老羊皮看看地形,这是哪啊?老羊皮定下神来,拨转马头看了看四周,神色顿时紧张了起来,他望着那片山坳说,上辈子一定造孽喽,咱们怎么就偏偏跑进了“百眼窟”? 第十五章 蚰蜒钩(上) 草原的天空,仿佛存在着一个无影无形的幽灵,虽然我们的眼睛无法去辨认它,但那些被天空吞噬的野雁和牧牛,以及惊慌不安的坐骑,都表明了冥冥中,真真切切地有种不为人知的可怕事物,在不明真相的情况下,我们被迫选择回避。 刚开始谁也没有注意到,“老羊皮”所骑乘的那匹退役军马,竟然带我们逃进了那个草原牧民的噩梦“百眼窟”,这片称为“百眼窟”的丘陵地带,是位于草原与荒漠交界之处,我们所来的东面是茫茫草海,再向西则是一望无际的蒙古大漠,中间被一片丘陵般起伏的山地隔断,形成了典型的荒漠化草原植被地带。 眼前的这片山坳中野草丛生,古树交错,如果从高处望下来,这地方也许会象一个黑绿色的巨大陷阱。当时天气虽然晴朗,可地势低洼,风吹不进来,只见齐腰深的乱草间飘荡着一缕缕雾气,里面还散发出阵阵腐臭,老羊皮指着山坳深处告诉我们,“百眼窟”的确切位置,实际上是在山坳的灌木丛里,当年他兄弟就是被土匪胁迫着走进了这条不归路。 我问老羊皮几十年前他在这亲眼看到的妖龙在哪里?是在这片山坳的上空吗?老羊皮说那时候可没见到有这么多雾,山坳里就是一片密林,可现在不知道怎么有这么大水雾,看草木密集的深处,雾浓得几乎都要化不开了,上次看见龙的地方现在都给雾遮住了。 我们在马上向林子里张望了几眼,越向深处雾气越是浓重,这种情况下,如果那里面真藏了什么,不摸到跟前根本就看不到。老羊皮催促着我们趁现在能走赶紧离开,在这鬼地方停留太久,要是真出点什么意外,恐怕想走就来不及了,眼下牧牛是找不回来了,回去后是要打还是要罚也都认了,总别留在这送了性命好些。 虽然我和胖子忍不住想进林子里看看里面究竟有什么,可考虑到丁思甜和老羊皮的人身安全,只得打消了这个念头,当下拨转马头便要离开,老羊皮更是不想在此多耽半刻,想捡近路打马翻过一个草丘,不料这坡低下有许多隐蔽的鼠洞,平时洞口都被荒草覆盖,根本看不出来,牧民们最怕的事,便是将马腿陷进鼠洞,那样很容易导致马的腿骨折断。 丁思甜的坐骑枣红马刚好踏到这么一个鼠洞,洞口都是草根沙土,加之又是陡坡,马匹自重本就不轻,踩塌了鼠洞后马足陷落,枣红马载着丁思甜当即向侧面栽歪了一下,只听那马一声悲嘶,前腿径骨顿时折了。 所幸丁思甜身子轻,被失去重心的枣红马一甩,滚落到了长草上并未受伤,饶是如此,也惊得花容失色,她身子单薄,如果被载倒的马匹压住至少会受重伤。 我们见同伴落马,都吃了一惊,立刻带马止步,见丁思甜只是摔了一身的黄土草屑,这才把心放下,我刚想翻身下马,却一眼瞥见被枣红马踩塌的老鼠洞中,有只受了惊的灰白色野鼠蹿了出来,野鼠三角脑袋上的两只小眼睛闪着恐惧的光芒,它大概正在洞里闭目养神,被突如其来的马蹄惊得不轻,慌乱中逃蹿起来也完全顾不得方向,“嗖”的一下从丁思甜身边蹿了过去。 从马上落地的丁思甜,仍是惊魂未定,见突然有只毛茸茸的大老鼠从眼前跑过,这野鼠又肥又大,都块赶上小一号的猫了,而且离得这么近,鼠毛都快蹭到脸上了,吓得她喊了一声,急忙缩头躲避。 据我对她的了解,丁思甜胆子不小,在女知青里算是出类拔萃的人物了,但刚才事出突然,她的这一声惊呼也算是出类拔萃了,连那只野鼠都被她吓了一跳,全身一哆唆原地蹦起多高,野鼠身在空中还没落下,丁思甜身后的草丛中乱草一分,从中探出一条长得见首不见尾的“黑斑蚰蜒”,那蚰蜒形似大蜈蚣,全身暗黄泛绿,由于活得年头久了,遍体皆是黑癍,口边的腮脚钩爪极锐,一口将跃在半空的野鼠衔住,腮脚钩爪上的小孔内通毒腺,一旦捕住活物随即就会注入毒液,那野鼠连挣扎都没来得及就送了性命。 这条蚰蜒可能平时伏在草中掠食,丁思甜落马滚到它身前,正打算出来咬人,可那倒霉的大老鼠先撞上了枪口,这倒救了丁思甜的性命,否则它早已悄然无声地咬住了丁思甜,这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我和胖子、老羊皮三人到了这会儿才反应过来,刚开始看这怪物这么多脚,以为是条大蜈蚣,可定睛一看,对足比起蜈蚣要少很多,只有十来对,对足的长度惊人,比它的身体还要宽许多,最后一对尤长,这才知道是蚰蜒,齐声喊叫着催马去救丁思甜。 蚰蜒一口吞了硕鼠,那野鼠虽大却哪里填得满它的胃口,须爪挠动,转头又去咬丁思甜,丁思甜毕竟当过红卫兵,大串联风暴和广阔天地中历练过几年,此时面临危机,虽然心里十分惊慌,但手脚还能活动,见那蚰蜒伸开腭足咬来,赶紧用手撑地,把身体向外滚开躲闪。 这时我们其余的三人已经赶到近前接应,那蚰蜒完全从草丛中爬了出来,它身体有一米多长,乱爪攒动,仗着毒性猛恶行走迅速,面对人和马匹毫无惧色,贴在草面上发出“沙沙沙沙……”的响声,再次扑向丁思甜。 胖子在马上举起猎铳想打,可这把老掉牙的武器竟然在关键时刻哑了火,枪虽没响,但马已经蹿过了头,带起一阵黄土奔到了坡底,胖子方才把马带住。我看那条蚰蜒行动迅速,在草面上飞速滑动,干脆让马踩死它方为上策,于是驱马上前,猛地提拉缰绳,想让马蹄子将这条蚰蜒踩成烂泥。 第十五章 蚰蜒钩(下) 可是我救人心切,忘了身处斜坡之上,胯下马前腿高高抬起,蹬地的两条后腿失去了重心,马蹄落下时没能按欲期踏中蚰蜒,反而是向坡下的方向打了个踉跄,这一下没勒住马,那马顺势带着我冲下了草坡。 我回头看时,只见经验老道的“老羊皮”并没在坡上纵马快跑,他深知这草丘上可能还有别的鼠洞,而且这种地形,一旦一击不中救不到丁思甜,等到再拨马回身便已迟了,所以他比我和胖子慢了半步,此时老羊皮已将“康熙宝刀”从鞘中拽出,火红的夕阳映得刀锋泛着寒光。 说时迟,那时快,眼看蚰蜒便要扑住丁思甜,就见老羊皮手中刀光一闪,一刀斩在蚰蜒身侧的对足上,那蚰蜒中有大的花蜒种类,一旦生得老了,外壳会逐渐变得坚硬,但是只有对足细得与身体极不搭调,经常会断,断了还可以再生,老羊皮这一刀挥下去,齐刷刷削去了这只大蚰蜒三条长足。 蚰蜒疼得在长草中翻了几翻,终于没能咬住丁思甜,但它紧接着一扭身体,在草丛中游走如风,接着一冲之力凌空跃起,直朝老羊皮扑了过来,老羊皮见刚刚一刀没能将这蚰蜒挥做两段,对方又卷土重来,好在他年虽然年老,但常年的游牧生活使得身手依然灵活,急忙俯身趴在马鞍桥上,蚰蜒带着一阵腥风从他背上扑过,落了一空。 蚰蜒习性奇特,昼不能见,黄昏后则出,闻腥而动,草原上的黑斑花蜒毒性最大,咬死马匹牛羊也不足为奇,只见那扑空了的蚰蜒落在老羊皮身后,也不回身,径直爬到那匹折了腿的枣红马身上,枣红马正动弹不得,见有条粗大的蚰蜒爬到了身上,知道若被它咬中定是在劫难逃,想翻转马身以自身的重量压死这条毒虫,但没等它行动,就被蚰蜒的腮脚扎入神经,顷刻间双眼发青,僵硬地死在了草丛中。 蚰蜒虽然能毒死牛马,但牛马匹厚,所以平时它只食小兽,有的大蚰蜒偶尔也吃人,牧民对马匹看得如同性命,老羊皮见枣红马死了,自然十分悲痛,除了心疼马,更担心这次连牛带马死了不少,回去没法向牧区交代,但他随即发现那条黄绿黑斑相间的大蚰蜒咬死马匹后,又朝他和丁思甜扑了过来。 紧急关头也顾不上为枣红马难过了,赶紧把手伸给丁思甜,将她拉上坐骑,二人同骑了那匹退役的老军马,双足一磕马镫,老军马载着老羊皮和丁思甜,从草丘的斜坡上虎跃下来。 我和胖子掉转马头正要再次赶回去,却见老羊皮带着丁思甜已经跑到了我们身边,他们身后的草丛中沙沙作响,那条一米多长的大蚰蜒也紧随其后追至,我看那蚰蜒来势汹汹,一瞬间就能毒死一匹蒙古马,也不敢再纵马去踩它,打了个手势,于胖子再次拨转马头,众人催马遁入林中,想借马速将紧追不舍的蚰蜒甩掉。 可刚一进树林我就后悔了,越往山坳深处树木越是茂密,在宽广的草原上跑马,无遮无碍确是一桩快事,但有树的地方骑马实在是让人眼晕,马匹在树丛中飞奔,眼看着一棵棵奇形怪状的古木从身边飞也似地掠过,感觉好象随时都会撞在树上。 跑不多远,我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树枝带了好几道口子,狗皮帽子也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眼看林中树木横生倒长,参天蔽日,再跑下去众人非得跑散了不可,我赶紧拉住缰绳,但专门受过训练的马才能说停就停,我这马并不太听话,不但没停反而斜刺里冲了出去,把骑马跑在旁边的胖子也给挤得偏离了路线。 胖子的坐骑带着他奔向一株老树,老树有条粗枝生得极低,刚好横在胖子的行进路线上,胖子见状,赶紧来了个蹬里藏身,这招他只看草原上的牧民使过,根本没实践过,他把腿从蹬里抽出,身体笨拙地在马背上打了个斜,蜷缩着坠在坐骑一侧,虽然动作难看,却正好避过了那条横枝。 胖子对自己的表现颇为得意,惟恐其余的人没看见他这一手,大呼着叫大伙注意他这边的动作,可是他这蹬里藏身只会照猫画虎地模仿一半,他身胖体重,再想翻回马背可就难了,这时他的坐骑即将奔到两株大树之间,两树的宽度能过一匹马没问题,可马的侧面加上胖子无论如何也过不去,胖子眼看自己要撞树上了,躲无可躲,又根本不可能让马匹停下,干脆闭上眼弃马滚落在地,摔入了一团乱草之中,那匹马头也不回地蹿进了密林深处。 我光顾着看胖子蹬里藏身,也被一根粗硬的树枝从马上撞了下来,仗着衣服穿得厚实,肋骨才没被撞断,而且双手抱住了树枝悬在半空,胯下马奔得性起,同胖子的坐骑一前一后奔进了林密浓雾之中,都在片刻间跑没了影踪,只留下一串马蹄声碎。 我抱着树杈悬在半空,上不着天,下不着地,肋条被撞得隐隐生疼,刚想放手让自己下来,可就听脚下的荒草中“沙沙”几声响,那条被削去了三条对足的大蚰蜒从草间冒出了头,张牙舞爪地昂首而起,奔着我的脚就是一蹿,我一看不好,赶紧腰腿用力,翻身爬上了树杈。 老羊皮马术娴熟,虽然他和丁思甜并骑,又骑的是匹老马,跑起来仍然在林中比我们快出许多,进树林后就把我和胖子甩在了后边,丁思甜回头看见我和胖子落马,便立刻告诉老羊皮,二人打马回身,正撞见我在树杈上躲避蚰蜒的攻击。 蚰蜒在古树长草之见进退如电,不等老羊皮的马到进前,它便从草丛中转到了他们身后,人立起来张开锷足咬在了老军马后臀上,我趴在树杈上看得真切,一声惊呼,心想可惜了这匹能解人意的退役军马,最后却惨死在蚰蜒口下。 第十六章 怪汤(上) 老羊皮常年在草原上牧牛放羊,也时常遇到过恶狼、猞猁之类的猛兽从马匹背后袭击,知道该当如何应付,正发愁找不着机会收拾它,这家伙却自己送上门来,立即打声胡哨,那匹老军马驮着他和丁思甜,就在大蚰蜒扑至马臀的一刹那,猛地向前一欠身,前腿撑地,两条后腿狠狠蹬向从马后扑来的蚰蜒,这一蹬之力不下千百斤,把黑癍蚰蜒踹得在空中翻了几翻,远远地落在地上滚出一溜滚去。 那蚰蜒吃了大亏,再也不敢造次,滑进长草深处远远地逃走了,我见老羊皮出奇兵制胜,喝了一声彩从树杈上爬下来,和丁思甜一起把摔得七荤八素的胖子也拽了起来,扑落扑落身上的树皮杂草,这才想起有两匹马跑进林子深处了,牧牛没找回来,加上刚刚被蚰蜒毒死了一匹枣红马,现在四匹马只剩下一匹老军马,损失越来越大,老羊皮连吹了几声招呼马的口哨,等了半天也不见动静,不知道那两匹马跑哪去了。 老羊皮对这片称为“百眼窟”的区域,从骨子里感到恐惧,可人有时候是没有选择余地的,牛马的损失责任更为重大,这两年斗争形势这么紧张,有那么多顶帽子,万一给扣上几顶可就要了老命了。老羊皮毕竟年岁大了,刚才一阵剧斗便已使他心跳加剧,胸口跟个破风箱似的呼哧哧喘着,加上心理负担太大,眼前便一阵阵发黑。 丁思甜见老羊皮身体不支几欲晕倒,急忙扶着他坐在树下,揉着他的心口为他顺气,可老羊皮仍然是连咳带喘,一口气没倒过来,咳得背过了气去,我们赶紧进行抢救,又是按胸又是捶背,才让他呛了一口痰出来,总算是有呼吸了,可人还是昏昏沉沉的,怎么招呼也醒转不来。 丁思甜在草原上插队,始终得到老羊皮一家的照顾,她几乎把老羊皮当成了亲爷爷,此刻见他不省人事,又怎能不急,流着泪问我该怎么办?我插队的那个屯子里,有位赤脚医生,绰号“拌片子”,有时候我会去协助他给骡马瞧病,我和胖子、丁思甜这三人中,也就我有点医学常识,但我面对昏迷不醒的老羊皮也感到无所适从,就算是赶快送他回牧区,也需要走将近一天的路程,而且牧区离医院还有一天的路程,等找到大夫人早完了。 没想到还是胖子给提了个醒,胖子说:“这老爷子是不是饿的呀?咱们从早上起来就风风火火地出门追赶牛群,直到现在眼瞅着太阳都落山一半了,几乎就水米没沾牙,别说他上岁数的人了,连我这体格都有点顶不住了,饿得头晕眼花的。” 经胖子这么一提,我和丁思甜也觉得饥火中烧,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白天光顾着找牛,着急上火的谁都没想起吃东西来,老羊皮肯定是劳累过度,加上白天没吃东西,所以饿得昏过去了。 我们临出发的时候,老羊皮担心一天两天之内找不回所有的牧牛,于是带了些干粮,甚至还在用马驮了口烧水的锅来,他为了照顾老军马,只把那口空锅子以及一些零碎轻便的事物挂到了马上,其余的粮食和用品都有其余的三匹马负载,倒霉的是我们眼前只剩下这匹老马,身上没有任何可以食用的东西。 胖子说那没办法了,宰马吃肉吧,要不然咱们都走不出林子了。丁思甜赶紧拦阻,草原上立过功参过军的牲口是不能宰的,它们都是人类的朋友,宁可饿死了也不吃马肉,等老羊皮醒过来,要知道有人宰了他的马吃,还不得玩命啊。 野外的天黑得早,下午四点一过,太阳就落山,这时天色开始暗了,林中夜雾渐浓,光线越来越少,已经变得夜晚差不多了,头顶上不时就飞动的物体,不知是鸟还是蝙蝠,发出凄厉的鸣叫,那声音使人感觉脑后每一根头发都立了起来。 我们都有点搞不清东南西北了,胖子和丁思甜都望着我,希望我拿个主意,现在该怎么办?我稍一犹豫,对他们说:“虽然老马识徒,可这林子里雾大,如果咱们没头没脑地往外乱走,一来人困马乏,都一天没歇气了,再继续走容易出事,二来如果再遇到藏在深草处有蚰蜒毒蛇,或是遇到狼群猞猁之类的猛兽,一定没咱们的好果子吃,毛主席教导咱们说,我们应该尽量减少无谓的和不必要的牺牲,所以我看咱们现在要做的是应该就地点起营火,一来防备虫兽袭扰,二来找些东西煮来吃了,让人和马匹都养足了力气,等明天天一亮再继续行动。” 胖子说:“这方案好是好,可不周全,你们瞧这片林子,除了草根树皮就是烂泥,别说吃的东西,连口干净水都没有,咱们煮什么呀?可不吃东西又实在是走不动了,这状况让我想起革命前辈们曾作过一首小诗,天将黑,饥肠响如鼓,囊中存清米可数,野菜和水煮。当年陈毅将军的游击队那么艰苦,毕竟米袋里还有几粒米能跟野菜一起煮着吃……” 我听胖子一提米和野菜,肚子里顿时打起鼓来:“胖子你什么意思?咱们处境这么艰难还敢提煮野菜粥,越是饿肚子就是越不能提吃的,否则会感到更加饥饿,想当年革命前辈们断粮三月,依旧斗志激昂,咱们怎么就不能克服克服?” 这时丁思甜突然一拉我的衣袖:“八一,你们听听,林子里是不是有流水的声音?”我心想这山坳的林子里,哪会有什么河流,也许是谁的饥肠响动,使丁思甜听岔了?可我静下来一听,不远处还真有溪流叮潀流淌之声,有水声就有活水,我们嗓子正干得难耐,而且如果是条溪水,里面也许有鱼,另外顺着水走,在这雾气迷漫的密林中,也不容易迷路。 我们一刻都没耽搁,老军马的挎囊中有盏煤油灯,解放前这灯叫洋油灯,其实洋油就是煤油,牧区没有松油,晚上普遍都以煤油灯来照明,我提了灯在前找路,胖子把老羊皮撂到马背上驮着,他在旁边扶着,丁思甜牵着马,一伙人就朝着传来流水声的地方摸索前进。 第十六章 怪汤(下) 我们拨林取路,走出不远,果然见到有口水潭,由于天黑又有雾气遮盖,能见度不足十米,看不清这水潭的大小,不过听远处那水声流量很大,估计这潭不小,站在潭边的青石上举起灯来一照,只见水花翻滚,水下有许多肥大的黑鱼被灯光吸引,纷纷游拢过来。 巴伦左牧区的人视鱼为天神,从来不吃鱼捉鱼,这片草原上大小湖泊里的鱼生活得自由自在,从来就不怕人,不象内地的鱼儿,一见有人就远远遁入湖底,不过我们可管不了这些了,这里除了鱼和马没别的东西能吃,在这片荒凉的草原上,鱼是神仙,马是朋友,吃神仙还是吃朋友?对我们这些当过红卫兵的知青来说,这是根本不用考虑的一个问题,毫不犹豫地会选择吃掉前者。 我和胖子撸胳膊挽袖子准备动手捉鱼,丁思甜把老羊皮安顿好,拴住了老军马,捡些碎石围成灶头,林子里有得是枯树枝叶,随手就拾了一大捆,她很麻利地点了堆火,用树枝架起锅来烧水,先烧开一点水,把锅涮干净了,然后再煮些热水给大伙喝。 对于我和胖子这种没媳妇的男知青来说,做饭是最难过的一关,虽然是在野外,看丁思甜还料理得井井有条,看到她忙活的背影,心中莫名生出一种惆怅的情绪,不过这种心情很快就被饥饿驱赶走了,我们俩商量了一下,这里的鱼不怕人,这就免了不少麻烦,不用象在兴安岭那样浑水摸鱼,直接找了两跟树杈,拿老羊皮的“康熙宝刀”削尖了当成鱼叉。 有了鱼叉当然也不能在水里乱戳,而是要先把煤油灯挂在水面,把肥大的黑鱼都吸引过来,接下来还要耐着性子,根据水流、汽泡、水花等迹象摸清鱼儿游动规律,由于光线不足,我们并没能完全掌握水中游鱼的动向,虽然准备得不太充分,可这潭中的黑鱼还是被我们戳上来七八尾,其余大一些的黑鱼终于明白过来有危险,头也不回地游进了深水。 我看捉到的这些鱼体形肥大,再多人也够吃了,但人饿起来眼就大,怎么看都觉得量少,于是我和胖子把鱼交给丁思甜收拾下锅,又再次回到潭边,故计重施,叉了几尾刚从远处游过来的黑鱼,这才觉得差不多够四个人吃了,实际上我们捉的鱼别说四个人吃,就算再多四个人也足够了。 丁思甜告诉我们黑鱼用火一烤就干了没法吃,于是用刀子切开鱼腹去除内脏,刮了鱼鳞,切成段下到热锅里,看样子是要煮一锅鱼汤,滚热的水气一逼,只闻得锅中香气四溢,虽然没有任何佐料,可这时候谁还管它是咸是淡呢,我们咽着口水强压饥火,不错眼珠地盯着锅内的鱼,看得眼珠子都快掉锅里了。 胖子馋得口水都掉了下来,他用衣袖胡乱抹了几抹,对我和丁思甜说:“据说北大荒兵团那帮哥们儿一日三餐都喝汤,他们还给汤写了首诗,喝汤之前我先给你们朗诵朗诵――啊!汤、汤、汤,革命的汤!一顿不喝想得慌,两顿不喝谗的慌,三顿不喝心发慌……” 我和丁思甜都被胖子的诗逗笑了,丁思甜说:“胖子那诗是从哪趸来的?那可都是老黄历了,以前的北大荒很荒凉,又有兔子又有狼,只长野草不长粮,后来兵团的人逐渐多了,把北大荒建成了北大仓,听说现在好多了,不用整天喝汤了,我有个同学就在那边当班长。对了,你们俩在兴安盟都吃什么?” 胖子说,我们那边好吃的太多了,天上龙肉,地下驴肉都吃遍了,也没觉得有什么好吃,还没咱们这锅鱼汤好呢,这汤可真鲜,单是闻着都是一种享受。 丁思甜奇道:“龙肉也有得吃吗?难道老羊皮爷爷说的是真的?这世上当真有龙?”我解释道:“天上龙肉,地下驴肉,这所谓的龙肉,其实就是山里的榛鸡,它俗名又叫飞龙,因为味道鲜美,是山珍野味里的极品,所以美其名日龙肉,其实跟普通的野鸡没多大区别,下次我从那边给你弄两只来让你尝尝龙肉什么滋味,不过小胖说的还真挺对,我也感觉咱们这锅鱼汤太鲜了,也没放调味料,怎么这味道会这么好?也许是我饿了,反正我觉得这辈子没闻过这么诱人的鱼汤。” 说话间鱼汤就熬得差不多了,只诱得人食指大动,忽听身后一阵咳嗽,老羊皮慢慢醒转过来,嗅着鼻子闻着那锅鱼汤:“哎呀,香的很……这煮的是甚,怎地恁香?” 我们一回头见他醒了,都松了一口气,看来果然是饿过了头才昏迷的,闻见鱼汤自己就醒了,我心想不能对老羊皮说是鱼汤,这老头虽然也是贫下中农,但骨子里的迷信思想还很严重,封建尾巴没割干净,我要告诉他是鱼汤,他肯定不让我们喝了,不如先让他喝饱了再告诉他实话,那他就没话可说了。 想到这我不等胖子先吃,就一把抢过他手中的马勺,慷慨地盛了满满一勺汤递给老羊皮:“我们知识青年响应号召上山下乡,就是为了向贫下中农学习,应当多听取贫下中农的意见,并且接受贫下中农的教育,您先来口尝尝,给我们点评点评这汤熬得怎么样。” 老羊皮也可能是饿得狠了,也可能是由于这锅鱼汤味道太香,见马勺送到嘴边,顾不得再问什么,接过来两口就喝了下去,添了添嘴唇,意犹未尽,颤颤悠悠地走到锅前,一勺接一勺的喝了起来,他也不嫌烫,一口气喝了半锅,连里面的鱼肉也捞出来吃了许多。 胖子一看急了,这么一大锅够八个人吃的,这老头自己就去了半锅,这干巴老头饭量怎么如此惊人?我和丁思甜也看傻了眼,怎么跟中了魔似的吃起来没完了?这么吃下去不是要撑死吗?赶紧拉住老羊皮:“您知道这锅里煮的是谁的肉吗?不问清楚了就吃这么多,这是林中水潭里的黑鱼肉啊。” 老羊皮已经吃得太多了,撑得他直翻白眼,一听是鱼肉也吓了一跳:“甚?黑鱼肉?罪过嘛,这神神也吃得?吃了要把报应来遭……把报应来遭……”可说着话,他就象管不住自己的手一样,又接着用马勺去捞鱼肉吃。 我见老羊皮两只眼睛瞪得血红,与平日里判若两人,一个人绝不可能喝了这么多鱼汤还象饿鬼一样,我心中当时咯噔了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这锅鱼汤喝不得! 第十七章 百眼窟(上) 老羊皮喝了那鲜美的鱼汤之后,整个人仿佛变作了从阿鼻地狱中爬出来的饿鬼,惟恐别人和他争食,把我和胖子推在一旁,自己把住了剩下的半锅鱼汤,一只手用马勺舀汤,另一只手只下伸入滚烫的锅中捞鱼肉,两只手流水似的往嘴里送着事物,就好象他的嘴变成了无底洞,不论喝多少鱼汤吃多少鱼肉,都填不满,可那鱼肉鱼汤毕竟是有形有质的事物,老羊皮吃得实在太多,肚子胀得鼓鼓的,鼻孔里都往外反着白色的鱼汤。 我和胖子、丁思甜三人面面相觑,都看得呆了,见过能吃的,但没他妈见过这么能吃的,胖子看得心惊肉跳,一个劲地跟老羊皮说:“给我们留点,给我们留点……”丁思甜隐约察觉到不妙,单她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使劲拽了我的胳膊一把:“老羊皮爷爷他……他究竟是怎么了?他再吃下去要出人命了。” 我胳膊被丁思甜一扯,这才醒过味来,刚才真是看老羊皮饿鬼般的吃相看傻眼了,这锅鱼汤肯定有问题,难道草原上被视为天神的鱼当真吃不得?吃了就会变得着了魔一样,一直吃到死为止? 眼看老羊皮要自己把自己给撑死了,我无暇再去细想,走过去抓住老羊皮后衣领,他的肚皮胀得象鼓,好象随时都可能裂开撑破,我担心用得力气大了,会伤到他的内脏,只是轻轻抓住他的衣领,把他向后拉起,然后让胖子夺过他手中的马勺,老羊皮已经失去了神智,口里鼻子里都往外呛着鱼汤,被我向后一拉就躺倒在地,口吐白沫,人事不知了。 我心想幸亏喝的是鱼汤,给他揉揉肚子,从嘴里吐出来些,再放个茅,料来也无大碍,可刚一抬眼,发现胖子正用马勺要去捞鱼汤,他嘴里还跟丁思甜念叨着:“难道这汤真的那么鲜?让贫下中农喝起来停不了口,我也试试……” 我怕胖子会重蹈老羊皮的覆辙,赶紧抬脚将热锅踢翻,剩下的鱼汤全泼在了地上,我对胖子和丁思甜说:“这汤不能喝,喝了就变饿鬼了。”丁思甜替老羊皮揉着肚皮说:“是啊,我看老羊披爷爷好象是越喝越饿,明明肚子里已经满了,但他似乎完全感觉不到,越喝越想喝,看来巴伦左草原上的牧人从不吃鱼,确实是有原因的。” 我很后悔当初让老羊皮先喝第一口鱼汤,那时候我们根本无法理解这其中的秘密,只觉得这片雾气蒙蒙的林子里,就如同那个关于这里有条妖龙的传说一样,处处都透着诡异可怕,让人难以理解,许多年后,我参军到了兰州,才知道在黄土高原上,有种罕见的黑鱼,这种黑鱼肥美少刺,用以熬汤,鲜美无比,任何人尝上一口,都会变得跟饿鬼投胎一般,越吃越饿,越吃越想吃,一直吃到胀死为止,关于这种可怕的黑鱼,有许许多多的传说,有说这些鱼都是闹饥荒时活活饿死之人所化,也有人说黑鱼是河中的龙子龙孙,谁吃谁就会遭到诅咒。 后来随着科学日益昌明,我才了解到,原来这种黑鱼中含有一种麻药,人类之所以会感到饥饿和饱涨,都是由于人的大脑下视丘中,有一段“拒食神经”,黑鱼中的某种成份,恰好能麻痹这片神经,使人感到饥饿难以忍耐,一旦吃起来,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食欲了,从古至今,因其而死之人,难以计数。 当时在“百眼窟”的密林中,我们大概就是误将这种黑鱼煮了汤,不过那时候我们根本不知道此中原因,只是感觉到不妙,这鱼汤是绝不能碰了。 老羊皮胀肚昏迷,看样子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而且他胀成这样,也没办法挪动他,一旦把肠子撑破,在这无医无药的荒郊野外,我们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一命归西了。 望着泼了一地的鱼汤和正在吃草的老军马,我和胖子、丁思甜三人皆是愁眉不展,这潭中的鱼太过古怪,肯定是不能吃了,可饿劲儿上来,实在难熬,这时候难免会羡慕那老马,在草原上到处有草,随便啃啃就不饿了,哪象人吃东西那么麻烦。 眼下我们只好苦等老羊皮恢复过来,再去找别的东西充饥,林中的夜雾渐渐淡了下来,依稀能看见天上的暗淡星月了,好在除了这潭中的鱼不能吃,倒未见有什么危险之处,四周静悄悄地,三人围着火堆,想闲聊几句,借以分散注意力,缓解腹中饥火煎熬,可说了没两句,话题就转移到吃东西上了,我们充分地回忆曾经吃过的每一顿美食,大串联的时候我们曾游历了半个中国,从北京的烤鸭、天津的狗不理包子、西安的羊肉泡膜、兰州的拉面,一顿顿地回忆,一口口地回忆。 三人正谈吃谈得投入,却听身后传来老鼠触物的悉嗦响动,我们急忙回头一看,原来泼撒在旁的那小半锅鱼汤,以及里面的鱼肉鱼头,引来了几只肥大的鼹鼠,这些家伙也当真谗得可以,劲不住黑鱼鲜味的诱惑,顾不上附近有人有火,竟然大胆地前来偷食,抱着地上的鱼肉碎块正啃得亲切。 我见这些鼹鼠肥硕,皮光毛亮,它们俗称“大眼贼”,通常生活在草原下的黄土洞里,在林中干燥之处也偶尔能见到,体形比野鼠肥胖得多,正是野外的美味,赶紧打个手势让胖子和丁思甜不要出声,随手捡了一根拳头粗细的树干,对准其中最大的一只,一闷棍砸了出去,那大眼贼贪图鱼鲜,它就象老羊皮一样吃得神智不清,根本没有躲闪,被砸了个正着。 胖子也跳起身来,轮着粗树棍跟我一同打鼠,顷刻间便有七八只肥鼠毙在了乱棍之下,三人大喜,赶紧动手烤鼠吃肉,每只大眼贼的体型都跟小一号的兔子差不多,一烤滋滋冒油,丁思甜开始还有些不放心:“万一大眼贼也跟黑鱼一样,人吃了就变饿鬼怎么办?” 我对丁思甜说:“草原上可没有不许吃大眼贼的传说,不是有许多牧人都在秋天捉了最肥的大眼贼当口粮吗,我看应该问题不大。”说话间,那边胖子已经风卷残云般啃掉了半只烤得半生的大眼贼,我和丁思甜仍有些担心,尝试着吃了些,发觉无异,这才放心大吃。 第十七章 百眼窟(下) 草原上的牧民把吃烤鼠肉视为家常便饭,但在兴安岭山区,有许多人却从来不吃鼠肉,解放前,在山区里找金脉开金矿的人就忌食鼠肉,我曾经听我祖父说倒斗的手艺人,也不吃鼠,而称老鼠为“媳妇儿”,因为整天做的营生,都是搬土打洞的勾当,与老鼠无异,属于同行,而且老鼠也是“胡、黄、白、柳、灰”这五大家之一的“灰”家,天天跟土洞子打交道,就绝不能得罪老鼠,否则指不定哪次一不留神,就会被活埋在盗洞里。 我当时根本没动过打算盗墓的念头,对吃些“大眼贼”的肉毫不在乎,丁思甜也不太相信什么黄皮子、长虫、狐狸、刺猬和老鼠之类是仙家,但她深信天道有容,凡事不能做得太绝,比如说吃老鼠,在丁思甜的老家,解放前闹饥荒,当地老鼠特别多,虽然没粮食,可老鼠一点没见少,大伙为了活命,就抓老鼠吃,也不知吃了几十万只老鼠,终于把饥荒熬了过去,可当地人已经养成了吃老鼠肉的习惯,有粮食的时候仍然要抓老鼠吃,而且是家家都吃,人人皆吃,结果有一年突然就闹起了鼠疫,死的人数都数不过来,疫情过后,有的整条村子,死得就只剩下两个吃全素的活人。 胖子说:“这叫什么天道有容?我看老鼠就是四害,给它们消灭干净了就不会闹鼠疫了,不过你们听没听说过,有人说这世上的老鼠比人还多?看来等消灭干净了帝修反以后,咱们就要着手剿鼠了。”说着话,他忽地抄起猎铳,倒竖起来枪托朝下,去捣一只在附近鼠洞中探头探脑窥探我们的大眼贼。 那大眼贼被鱼汤和烤鼠肉的香气,撩拨得坐卧不安,在鼠洞里探着脑袋,想找机会爬出来偷些鱼肉吃,忽见有人轮棍子砸来,赶紧缩身回洞躲闪,胖子刚吃饱了想借机消消食,这一下子把劲使得足足的,一枪托狠狠地捣在地上,不料没砸到大眼贼,倒把地面的土层砸塌了一大块,这里的土壳很脆,下面又有窟窿,用枪托一捣就蹋陷了下去。 这片林子之所以叫做“百眼窟”,可能地下有许多洞穴或地窟窿,但是多年来自然环境及水土变化,使落叶荒草遮住了这些窟窿,形成了一层土壳,所以如今看来,已很难直接找到什么地窟,这层土壳又被在地下挖蚯蚓而食的大眼贼挖得千疮百孔,所以胖子用枪托一砸就塌了,却也并不奇怪。 但当时我们都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草从中的土壳轰隆塌下去一大块,实在是出人意料,更让人吃惊的是,露出的大窟窿里挤满了老鼠,胖子抬手一指:“哎呦我的姥姥,怎么冒出来这么多大老鼠?” 我顺着他手一看,也是全身一震,看得头皮都发麻,那窟窿里面都是树木的根径和烂泥,其中竟然有座庞大的“鼠山”,无数只大眼贼你拥我挤地堆在一起,群鼠蠕动叠压,码起来一人多高,而且还不仅有大眼贼,附近到处乱蹿的还有灰鼠、和草原犬鼠,以及许多根本认不出种类的肥硕野鼠,乌央乌央的一大片,这个巨大的老鼠洞大得超乎想象。 受到洞口塌方的惊扰,群鼠跟决了堤的潮水一般蜂拥而出,由于数量太多,竟把我们点起的火堆都给立时压灭了,我和胖子、丁思甜三人赶紧抡刀挥棍驱赶冲到身边的众多巨鼠,这些大老鼠被人一赶,更是乱了营,吱吱乱叫着在林中各处乱蹿,野鼠的天敌之一就是蚰蜒,而夜晚又正是蚰蜒觅食的时辰,受到野鼠群的吸引,只见从石头缝里、草窠子里、树丛中钻出一条条黄绿色的大蚰蜒,钻入逃散的野鼠群中大肆吞咬。 原本死一般沉寂的林子里乱成了一团,混乱之中撞上这许多天敌,野鼠们一时不知道往哪边逃好了,东撞一头,西撞一头的在林中兜起了圈子,四面八方都有蚰蜒出没,在草原上牧民们常见的蚰蜒不过二十厘米左右,将近一米的都甚为罕见,可这我们发现周围竟然还有两米多长的花癍大蚰蜒,身上有斑点的蚰蜒毒性之猛,比之毒蛇更甚,如果我们在这种情况下跟着群鼠向外乱闯,肯定会被蚰蜒的毒腭咬到,咬上就没救,因为根本来不及施救,便会毒发身亡。 想到丁思甜那匹枣红马被蚰蜒咬死的惨状,实在是令人毛骨悚然,如果这时候能有几匹坐骑,我们还能赌赌运气,冒险骑马冲出去,可身边仅有一匹老马,那马现在也惊了,它的缰绳被拴在树上,嘶鸣着挣扎不脱,只得不断尥起撅子踢开在混乱中靠近它的鼠群和蚰蜒。 我抓起地上的那盏煤油汽灯,喊胖子和丁思甜架住昏迷不醒的老羊皮,往塌掉一大片洞口而暴露出来的老鼠洞里逃,这时鼠群大部分已经蹿出了巨大的鼠窟,与林中那乱成一片的嘶咬吞噬相比,只有这又脏又臭的洞窟是唯一退身之地,胖子和丁思甜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二人半拖半架着,把挺着肚皮的老羊皮拽进了鼠窟,我挥起“康熙宝刀”,一刀削断拴住老军马的缰绳,老马身得自由,纵声长嘶,但并没有立刻冲出包围圈,而是围着鼠窟打转,不肯舍主逃生,我对它用刀一指林外:“自己逃罢。” 那老马竟似真有灵性,好象看出以它的高度钻不进那鼠窟,又见主人们进去避险,这才打声响鼻,返身向林外冲了出去。我见马跑了,就立刻钻入鼠窟,一进去就是一阵腥臭呛进鼻孔,我赶紧体用衣袖捂住鼻子。 鼠窟里面甚深,两侧则潮湿狭窄,竟象是一条人工修建的地下隧道,举灯一照,深处黑洞洞看不到尽头,洞中还有些没逃干净的大小老鼠,不时从我们脚面上嗖嗖爬过,耳听蚰蜒吞咬游走,以及野鼠悲惨嚎叫之声已经到了洞口,我心想这回算是真正进了“百眼窟”了,现在是想不进去都不行了,当下不敢怠慢,赶紧用刀指了指洞穴深处,对胖子和丁思甜说:“转战游击是我军克敌制胜的法宝,咱们应该在迂回运动和大踏步地撤退中寻找战机转败为胜,现在先往里面撤,小心脚底下。”当年我们这三个年轻人,怀着一腔“剩勇”冒然闯入了一个禁区,初时最多是有些紧张不安,别的倒也没有多想,可那时我们谁也没有料到,在这鼠窟的尽头,一个巨大的噩梦正等候着我们的到来。 第十八章 观龙图(上) 我们闯进鼠窟,举起汽灯一照,只见身处四周尽是古砖,砖奇大,形同石板,头顶上也被古砖收拢成弧形的顶棚,不过这些古砖隧道搭建得非常简易,有多处因为年久失修而蹋陷,加上野鼠打的洞,以及上面树根生长侵蚀,就眼前这么一段隧道内已是千疮百孔,面目全非,慌乱与黑暗之中,我们也无法仔细分辨这到底是什么所在。 头上深进石顶的老树根径和泥土中,有无数蠕虫与白花花的虫卵,可见刚才老鼠们搭起鼠山,正是为了去吃虫卵,蚰蜒虽然猛毒凶恶,却不善穴地,体形大的钻不进鼠洞,但这时候群鼠盘聚之窟塌了大大一个缺口,于是大小蚰蜒们纷纷赶来吞噬逃蹿的野鼠。 为了躲避洞外来势汹汹的蚰蜒,我们只好一步步向这神秘隧道深处撤退,最棘手的是老羊皮胀着个肚,神智全失,胖子想背都没法背他,只得同丁思甜倒拽着他的两条胳膊,四仰八叉地拖着他,而且照明的用品只有我手中这盏昏暗的老煤油灯,根本照不到三五步远,一面摸索着前进,一面还要用脚拨开地上聚集的野鼠,与其说是往隧道深处逃跑,倒不如说是往里面“蹭”。 行不数步,就听身后群鼠又是一阵大乱,想是已有蚰蜒钻进了隧道,我四下里一望,见身前的几块古砖都被树根挤得松动了,再稍微加一外力,这段隧道非得塌方不可,事到如今只能兵行险招,如果被活埋了也认了,于是赶快让胖子和丁思甜拖拽着老羊皮速速前行,越快越好,别管后边的动静,然后把“康熙宝刀”插入鞘中,用那刀柄对准头顶的石砖连捣带撬。 刚撬下来两块石砖,其上的泥土碎石便纷纷滚落,我不敢停留,抽身出来,猛听“轰隆”一声,隧道顶紧跟着蹋落了下来,把下面的大小野鼠砸死不少,那些蚰蜒暂时是过不来了,我抹了一抹头上的汗珠,转身赶上已经走出一段距离的胖子等人。 胖子听见后边的动静,问我是不是把隧道顶给捅蹋了,我说这回退路算是断了,只能寄希望于前边另有出口了。面对这种情况,三人心中多少都有些慌了,这地道黑呼呼地没个尽头,也不知是否另有出口,虽然这里还有许多大眼贼出没,但大眼贼能钻出去的洞,我们可钻不出去,倘若被活埋在这恶臭泥泞的鼠窝里,这样的死法未免也太窝囊些了。 我祖父以前以看风水相地为生,曾经结识过一些盗墓的手艺人,我听他讲过,盗墓贼干的是穿梭阴阳界的勾当,能干这行的没有胆子小的,可他们也有非常惧怕的事情,倒斗最怕的就是被活埋在地下,那是最惨的死法。 不过倒斗的人中,有善于相地的“摸金校卫”,能外观山形,内辨地脉,不论是在地上还是地下,都能判断是地形地脉,在“摸金校卫”眼中看来,宇宙有大关合,山川有真性情,他们将山川看做是有生命的存在,“山之体,石为骨,林木为衣,草为毛发,水为血脉,云烟为神采,岚霭为气色”,只要能摸清山川水流生命的脉搏,也定能在绝境中寻得“生门”。 当然那时候我还不懂这些深奥的风水秘术,只记得我祖父大概讲过这么个意思,心中不免有些羡慕“摸金校尉”,天下之事福祸无门,吉凶难辨,如果是“摸金校尉”在此,他们能分辨出这条黑漆漆的地下隧道,是通往何方吗?我甚至感觉这条古砖堆砌的隧道,极象是盗墓故事中的墓道,也许在尽头处,会有一口大棺材。 我胡思乱想着接替了丁思甜,同胖子抬起老羊皮,丁思甜背着猎铳举灯给我们照亮,三人摸索着往前缓缓而行,我无意中把刚才的念头对他们说了,丁思甜奇道:“咱们大串联的时候,也听你讲过风水盗墓的故事,难道你祖上是干这行的?” 不等我回答,胖子就替我回答了:“老胡他爷爷是大地主,被革命群众们发现之后,已经被批倒批臭并且踏上一万只脚了,还给老胡扣了顶地主阶级孝子贤孙的帽子,要不然他怎么没当上兵呢,我这情况跟他正好相反,其实我们家祖上都是要饭的泥腿子,这么穷够光荣了吧?可我们家老爷子楞是有历史问题没交代清楚,好象还多多少少有点现行问题,到现在也没弄明白是历反还是现反,结果我也被扣了顶帽子,是修正主义的白专苗子,同样是不能参军,你说我这一颗红心闪闪亮,难道不是有目共睹的吗?我他妈招谁惹谁了?” 胖子一席话说到了众人痛处,三人皆是神色黯然,我心想这些烂事有他妈什么好提的,说多了心里难受,得赶紧把这话题岔开,于是边走边对胖子和丁思甜说:“我祖父确实有几亩薄地,不过也不是什么大地主,他也不是盗墓的,只不过认识一些倒斗的高手,还亲眼见过大粽子。”我担心他们听不懂行话,还解释说倒斗就是盗墓,粽子就是坟墓里的尸体,听我祖父讲,平常都说世上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但实际上能歌自成体系的中国传统行业,一共分为七十二行,都各有各的传承来历与祖师爷,比如屠夫、裁缝、木匠、盗墓、响马等等,这里面最牛掰的是什么行业你们知道吗?有句话说得极精辟:“七十二行,盗墓是王。”因为盗墓需要的技术与知识、胆色、手艺,以及盗墓得到的回报与风险,都是其余七十一行完全不能相比的,不但如此,世人也公认“盗墓倒斗,摸金为王。”所以“摸金校尉”才是中国传统职业中真正的王中之王。 胖子不懂装懂地说:“噢,闹了半天你觉得咱们现在走进了一条墓道?其实我看盗墓也没什么可怕的,古墓不就是埋死人的地方吗,那些封建社会的帝王将相和才子佳人,不是都给统统打倒了吗。” 第十八章 观龙图(下) 丁思甜也说:“对啊,古代农民起义,都是先要盗挖帝王皇陵,这也表现了农民起义军蔑视封建王权的大无畏精神,并与他们势不两立的决心气概。”不过丁思甜虽然口上这么说,但她毕竟是女孩,虽然当过红卫兵,终归不如我和胖子二人胆大包天,对古墓有些畏惧心理难以克服,向我打听古墓中都有什么? 我刚进这条地道的时候心里有些慌,但走了一段,已经逐渐适应了这隧道中压抑黑暗的环境,胆子又壮了起来,被丁思甜问起墓中都有什么,便半开玩笑地说:“可能跟皇宫似的吧,有好多雕刻喷泉什么的。”突然想起在大兴安岭深山见过古墓鬼市,于是又填油加醋的给他们形容道:“那些雕刻全都是古代女人,不光长得挺顺溜的,还都光着腚不穿衣服,是裸体雕刻,都是大理石的,我在山里亲眼看见过。” 胖子和丁思甜对这些事一无所知,不知我所言是真是假,大眼瞪小眼地接不上话,我继续跟他们说:“现在得明确纪律了,一会儿万一真进了古墓,咱们不能意气用事,就算是盗墓也不准毁坏文物古迹,开枪动刀的不能朝着墙上的裸体,尤其是小胖你,绝对不许你在里面随便乱摸大理石雕刻的裸体宫女,那可都是老粽子留给咱们无产阶级的。” 我说得郑重其事,把胖子唬得张口结舌:“向毛主席保证我绝对不摸,反正咱是光看不摸,谁摸谁是孙子……哎,不对啊,咱们也是无产阶级,咱为什么不能摸啊?” 这时丁思甜插口问我:“列宁同志,你真能确定这满是老鼠的地洞是座古墓吗?”我无奈地说:“其实我也不知道,刚才是怕你们紧张,才胡扯几句让你们安心,要说正经的,我看这里既可能是古墓,也可能不是古墓,至于这究竟是什么地方,只有天晓得,鬼才知道。” 胖子气得咬牙切齿:“老胡你刚说的原来都是废话呀,什么叫既可能是,也可能不是?”说着话,我们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了隧道的尽头,这里已经没有了古朴残破的大石砖,而是一个穹形的天然洞穴,洞穴也不甚大,约有百余平米,围着这洞穴一圈,是一个挨一个的隧道,规模形制都与我们进来的那条相同,身处其中,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 我和胖子抬老羊皮走了许久,胳膊都有些酸麻了,发现走到这里四周竟然有许多岔路,一时不知何去何从,于是就先把他放下,老羊皮迷迷糊糊地嘴里说着胡话,好象还在惦念着他的牧牛和马匹,这一翻连拖带搬,可能也帮他消了食。 丁思甜挑灯看了一看,忧心忡忡地说:“这简直是个地下迷宫啊,咱们是不是进了地下迷宫的正中心,为什么所有的隧道都通向这里?” 我揉着发酸的膀子看着四周,也不知这是什么地方,肯定不是古墓,也不会是什么地下迷宫,洞穴周围的隧道,是呈放射状分布的,我数了数,总共是十条不多不少,我们越看越是觉得这洞穴布局奇特,这洞中立着一面石墙般的天然翠石屏,围着石屏地面的泥土中,半埋着许多巨石,石头的形状不一,大小也不相同,埋得杂乱无章,瞧不出其中有什么奥妙。 胖子一看就说这埋的是大理石吗?不是说有石头雕刻的女人吗?怎么都刻成土豆了?我没去理睬胖子的戏虐之言,心中不禁纳闷,谁吃饱了撑的在山洞里埋这么多大石头干什么? 正当我暗暗称奇之时,丁思甜按捺不住好奇心,提着汽灯走进那面光溜溜的石墙观看,发现天然翠石屏上刻了许多图案,这好象是一块半截埋进土里的石碑,于是赶紧招呼我和胖子近前观看。 那巨大光滑的石面上并无文字,但两面都刻有精细的图案,其上有些许剥落磨损,原本图着的色彩也暗淡得几乎没了颜色,但并不影响看清上面的图形,只是其中表现的内容实在是过于扑朔迷离,令人难以置信,我只看了几眼,便觉得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了。 其中一面刻着一片起伏的丘陵,中间盆地是茂密的森林,看那地形特征,好象就是我们所在的“百眼窟”这片区域,丘陵周围绘了个黑色的龙形阴影,如同一条张牙舞爪的黑色老龙,正吞噬着周围的牛羊人畜,想到那些凭空失踪的牧牛和野雁,我们都知道这石刻内容不假,只不过可能雕刻这幅图画的古人,也同我们一样,仅知道这附近有人畜神秘消失,却难解其中之秘,故此虚化了一个游荡在天空的龙形阴影。 我们在草原上看到飞入云中的雁阵失踪,随后便感到耳膜疼痛,若非坐骑警觉,现在八成也被这画中的龙形黑影吞了,可当时四个人八只眼,明明看到草原上空空荡荡,天空上并不存在什么异常之物,为什么人的眼睛看不见它?这龙影究竟代表什么秘密?难道是一条古龙的亡灵做祟?古人留下的这个神秘的暗示,后人实在太难揣摩其中真相了。 胖子看得走马观花,没觉得这石墙上古老的记载有什么看头,只随便瞧了几眼,便从怀中摸出一只皱巴巴的劣质新功牌香烟,坐到老羊皮身边歇脚抽烟去了。 丁思甜的好奇心比我有过之无不及,看了这墙上神秘的图案,心中全是疑问,就问我对此有何看法?我说首先我不太相信世界上有龙,虽然古时候有许许多多看到龙的事件,但是其中多半子虚乌有,我上初中的时候,记得有次在城郊出了件轰动一时之事,有山民在打井的时候挖出一条半死不活的龙来,当时有许多人都拿刀去割龙肉,还有谣言说,割龙肉可以,拿回家吃了也可以,但割的时候绝不能提到“龙”字,一提“龙”字,天上立刻会阴云密布雷鸣电闪,谁提过那个字,谁就会当场被雷劈死,还风传属蛇属龙的人都不能去围观,反正说什么的全都有,到后来真相被证实了,其实所谓的龙,只不过是山民挖井时挖伤了一条躲在地洞里的巨蟒。 这面绘有龙形的巨石,不知是古时哪朝哪代的遗迹,看来草原上牧民们对百眼窟附近有妖龙吞噬人畜的传说,绝非空穴来风,我只是觉得那很可能是一种罕见的气象现象,似乎当时还完全没有被世人了解,但是究竟什么样的力量才能在无影无形之间将生灵化为乌有呢?凭我和丁思甜两个,又哪里能参详得透其中玄机,胡乱分析了几句,都不得要领,只好做罢。 丁思甜转去石墙的另一侧,去看那面的石刻,我心中疑团越来越大,没有立刻同她去看石画,而是找胖子要了支烟,这新功牌纸烟,还是我们用套来的“黄仙姑”换来的,烟的质量很差,而且劲儿也大,非常呛,就这样我们还舍不得直接抽,在烟丝里混了一半干树叶,把一根烟搓成两根,抽一口就觉得神魂颠倒,如坠五里雾中。 我抽了两口烟,觉得脑子好使多了,于是走到丁思甜身边,同她一起去看巨石上雕刻的花纹图案,但愿这边会有些有用的内容,可刚刚站定,只往那石墙上看了一眼,我手中的“混合型”香烟差点掉在地上,这一端竟然画着“黄仙姑”! 第十九章 引魂鸡(上) 这条被无数野鼠占领的地下通道,连接着一个如同地下大厅般的洞穴,大厅的地面埋着许多巨石,四周更有许多构造相同的通道,我万没有想到,在这洞穴的石墙上,竟然刻着与黄皮子庙那位“黄仙姑”的神像。 雕刻在石墙后的这幅画面,在我们发现这石墙般的天然翠石屏之时就已经注意到了,不过这些阴刻年代久远,石壁上剥落模糊,若不以衣袖擦掉浮土灰尘实是难以辨认。 此时我站在石墙近前,借着昏黄的灯光,一眼就注意到了那张黄鼠狼诡异邪恶的脸孔,这黄皮子头女人身的画像,另人一看之下,心中就立生烦魇。由于出乎意料,我险些将手中的纸烟掉在地上,赶紧用手指捏住烟尾,放在嘴上狠狠吸了一口,使自己惊诧意外的心情稍稍平稳下来。 劣质的烟丝混合着枯树叶,抽上一口喷出来的烟雾,简直象是生炉子时冒烟的烟囱,将我身旁的丁思甜呛得一阵咳嗽,她挥着手驱赶烟雾:“你难道就不能少抽一点烟吗?这么年轻就养成烟瘾,将来想借就难了。”我觉得丁思甜身上全是优点,唯一的一个小小缺点,就是她不能容忍别人抽烟,每当看见我和胖子吸烟,她总要说列宁同志戒烟的事情,列宁同志年轻的时候生活贫困,而且烟瘾同样很大,有一次列宁的妈妈对他说:“亲爱的弗拉基尔米依里奇,你难道就不能少抽一点烟吗?”不愧是伟人的母亲,说出来的话就是不一样,她不直接说你能不能不抽烟了?而是说能不能少抽一点?这是多么伟大的一句哲言啊,既温柔善良,又推己从人,不愧是女人中的女人,在被他母亲这样语重心长的说过之后,列宁同志就再也没吸过烟。 这时候丁思甜又提到这事,劝说我以伟人为榜样,让我戒烟,可我的心思全放在看那“黄仙姑”的画像上了,对她的话根本没太在意,双眼紧盯着石墙上的雕刻,半自嘲半应付地回答着丁思甜:“嗯……不就是戒烟吗,我觉得戒烟其实一点都不难,我最近这半年就已经戒过一百多次了……” 丁思甜见我回答得心不在焉,而是全神贯注地在看石墙,便顺着我的目光看了过去,石屏上的雕刻图案极为庞驳复杂,黄仙姑那妖邪的形象只占其中一隅,待她看清那张面目可憎的黄鼠狼脸,也吃了一惊,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险些叫出声来。 那画中的黄鼠狼脸女人,形态举止十分奇特,好象正在口中念念有词做着什么邪术,她身前放着一口古纹癍驳的大箱子,箱口半开半掩,在石墙的正中间,则直挺挺的躺着一个女人,那女子头戴面具,身着华美的鳞衣,看她平躺的姿势格外僵硬,似乎是一具被精心装扮的尸体。 在女尸和“黄仙姑”的下方,有一只似鸡似雉叫不出名的长羽禽鸟,正托着一个模糊的人形向上飞升,我在东北山区插队这半年,虽然地处偏僻,但也见识到了许多保留于民间最底层的神秘民俗,我看这模样古怪的飞鸟,发觉其形态极象是大兴安岭民间传说中的“引魂鸡”。 传说人死之后化为鬼,鬼者,归也,其精气归于天,肉归于地,血归于水,脉归于泽,声归于雷,动作归于风,眼归于日月,骨归于木,筋归于山,齿归于石,油膏归于露,毛发归于草,呼吸之气化为亡灵而归于幽冥之间。 人活着全仗有一口气息不绝,一旦呼吸停止身亡,这口阳人气息则立即坠入大地之茫茫,在这种观念的风俗中,家中有人过世,要立即宰杀一只雄鸡,并以鸡血涂抹尸身,相传雄鸡之魂可以载着死者亡灵使魂魄升腾,避免坠入轮回再受劫难,在我插队的屯子里,有跳大神的,也就是跳萨满舞的,还有给死人做“引魂鸡”的神婆、神汉,在运动中这些人都挨了整,在开批斗大会时,他们交代罪行,我才得以知晓。 这时候胖子见我和丁思甜看个没完,便也过来凑热闹,我们三人眼见这天然翠石屏上内容离奇荒诞,实是难以窥得其中奥秘所在,只是凭眼中所见揣测,似乎这天然翠石屏上所记载的,是“黄仙姑”施展邪术,利用一种类似“引魂鸡”或是“扎纸鸟”之类的法门,在山区里一些洞窟中,还会看到类似的古老神鸟图腾,被当地人俗称为大羽送死鸟,这只能牵引亡灵的神鸟,将那戴有面具的女尸亡魂,从阴曹地府中救了回来,意图使之复活,而“黄仙姑”那口形影不离的箱子,大概就是其邪法的来源。 这与我事前的猜测截然不同,看来这被无数离奇传说包围着的“百眼窟”,绝非是盗墓胡匪“泥儿会”藏宝之地,他们费劲周折挖出黄皮子坟下的箱子运至草原深处,难道竟是为了给一个早已亡去千年的死鬼招魂? 我想到这心里不禁打了个突,也越来越是好奇,看这天然翠石屏年代甚是久远,想来那戴面具的女尸必定是古人无疑,她究竟是何许人也?现在又身在何处?“泥儿会”的胡匪来到这里之后,到底都发生了什么?关于百眼窟附近人畜失踪的传说是否与之有关?还有……各种念头在脑海中此起彼伏,可越琢磨越是没有头绪。 胖子冷不丁一拍大腿:“我说老胡,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来,你看这埋的这些石头象什么?我越看越觉得眼熟,咱们是不是曾经在哪见过?” 我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黄仙姑”的那口箱子上,正在猜想那箱子中装有什么稀罕事物,想着一半却被胖子的话打断了,顺势往那些埋在地面的石头上瞧了几眼,猛然想起在大兴安岭深山的许多人家中,凡是老房子,屋中角落都摆着圆形山石,有的用泥土埋住一半,有的干脆就直接摆在屋中,我们知青刚落户到山里,对这种在屋里放石头的做法很不理解,觉得完全没有任何意义,后来跟屯子里的山民混熟了,经过多方打听才得知,原来这些石头都是解放前留下的,早年间人们都用这种方法避邪驱鬼,古书中提及:“埋石四隅,家中无鬼。”这些石头是用来镇鬼的,在东北民间,僵尸、吊死鬼做祟害人之事的传说极多,住在荒山中的人家,为了保平安,才逐渐形成了这种习俗,至于具体始于什么年代,现在已经无从考证了。 第十九章 引魂鸡(下) 我和胖子提到此事,不由得怀疑这地洞里埋着许多石头,是用来镇压鬼魅的,这些话使丁思甜有些紧张了,她对我们说:“快别提这些了,我觉得后背都冒凉气了,咱们现在该怎么办呢?来路回不去了,这里共有十条通道,剩下九条,究竟要往哪一边走才能出去?” 我发现丁思甜胆子确实是变小了,也许是因为牧区的牛马损失惨重,让她心中没了底,我估计她和老羊皮的心情差不多,牧区出了事故要承担责任,把这责任减小的唯一办法就是找回丢失的牛马,但失踪的牛群和惊逃的马匹,恰恰是跑入了这片被牧人视为“禁地”的区域,那些关于“百眼窟”的恐怖传说,早已渗入了当地人的骨髓里,是进是退着实令人犯难,可在这个特殊的年代里,畏怖之心,终究是不如惧责之心来得强烈,如果替她和老羊皮设身处地的考虑一下,他们心中承受的压力一定很大,激烈的思想斗争也一定在不断地进行吧。 要说以前大串联的时候她可不是这样,那时候正是恰同学年少,意气风发,有一次我们串联到某地,恰巧赶上当地一位中学教师,带着一群初中生挖了一座坟,那墓主是清末维新时期的名人,尸体被从坟墓里拉出来,倒挂在树上示众,让革命群众们看看历史上最大保皇党的丑陋面目,我和丁思甜等人闻讯后连夜前去参观,大晚上的月黑风高,几个人竟然兴冲冲摸黑去看挂在树上的古尸,那时候也没见她有半分惧色。 我回过神来,对丁思甜和胖子说:“这处地穴是是非之地不宜久留,咱们先看看老羊皮的情况怎么样了,然后尽快想法子出去再说。”随后走到老羊皮身前,他兀自腹涨未消,我们那时候缺乏医药常识,并不知道人体腹腔内肠管的运动主要靠植物神经支配,同时也受到肠管血运动的影响,过量饱食后,容易出现腹胀、血管扩张的现象,因此肠管血运动就会受到一定的影响。 我们能做的唯有提他按摩腹部,老羊皮神智多少恢复了一些,最让他念念不忘的是他的马匹,剩下的三匹马,都分别逃进了“百眼窟”地上的密林深处,失了坐骑代步,就连想返回牧场都不容易,我只好安慰他,一定尽快找回马匹。 眼看老羊皮略有好转,我就同胖子、丁思甜商量往哪边走了,这地穴周围环绕着十条通道,构造几乎都是一模一样,我们从一段塌方的隧道进入其中,原路已经塌了,别出是否还有出口尚未可知,但这地穴应该不是古墓,建得不甚坚固,找到出口的可能性还是相当大的,我想这里既然有返魂、镇魂的象征性事物,似乎处处都涉及到亡魂、鬼魅,那这周围的十条隧道,很可能代表着冥府的十道,在内部分不清东南西北,只好随便选一条走了。 胖子问:“老胡你这是不是胡掰啊?我听你这说法可够悬的,凭什么说冥府有十道?为什么不是八道九道或是十一道?” 我说:“记得我祖父以前有张冥府水陆图,那上边画的阴间刚好有十道,至于什么不是九道或十一道,我听说是由于唐代将天下划分为十道,阴与阳是相对的,所以阴间也有十道,不过这十条隧道是不是这么回事我也吃不准,古代人的心思,咱们又去哪里领会?反正要想化被动为主动,就得亲自走进去看看,要是走运的话,也许这下面还会有其余塌方的缺口能爬出去。” 胖子想想觉得挺有道理,这时大伙歇得也差不多了,于是我仍然同胖子将老羊皮抬了,在来路上做了个记号,随意捡了条通道走了进去,地下潮气很重,呛得人脑仁儿都疼,成群结队的老鼠更是仍人厌恶,一路上的石砖缝隙处,都有许多鼠窟,估计能通到地面,但只有老鼠的体形才能往来其中。 没都多远,隧道内部的坍塌就阻住了去路,只好掉头返回,再另一条隧道里面,终于发现有道竖井,顶部空间狭小,只容得下一人,我先顺着陡峭的石阶摸了上去,发现地道中通向上方的竖井口,被一块灰色的岩石堵住了,用手一摸,那灰色的石板竟是一大块水泥,上面还箍着铁圈,最奇怪的是水泥板表面上还有些阿拉伯数码,象是某种编号,我急于离开这阴森潮湿的地穴,没顾得上仔细去看那些数码究竟有什么含义,把煤油汽灯衔在口中,伸出胳膊往上用力推了推,沉重的水泥块只被我推开了一个窄缝,地面上的冷风呼呼灌了进来,但我用尽吃奶的力气,那水泥板纹丝不动,再也推不开分毫了。 我爬下竖井,把上面的情况告知给同伴们,胖子和丁思甜大为诧异:“你是不是看错了?这百眼窟应该是处古迹,虽然具体是做什么用的咱们无从得知,但怎么会有带编号的水泥板呢?”不过洋字码究竟是从什么时期传入中国的,我们也说不清楚,并且不打算去做这方面的考证,只想尽快脱身。 我们三人里就属胖子力气最大,我对那水泥板无能为力,只好让他再去试试,胖子脱下大衣摘掉帽子,挽起袖子爬上竖井,只听他运气拔力,一边咒骂着一边推动压住竖井的水泥,突出了全身筋骨,使出一身的蛮力,喝了一声:“开……”硬生生把那水泥石板推到一旁,外边暗淡的星光立时撒将下来,我们长出了一口大气,不由得都生出一种重见天日之感。 胖子当先爬上地面,我和丁思甜在下边托着老羊皮,胖子在上面接了将他也拽出地道,然后也跟着爬了上去,只见外边月影朦胧,身边树影婆挲,仍然是在“百眼窟”的那片林子里,这里并没有蚰蜒和野鼠出没,到处都是寂静一片。 趁我和胖子四处打量辨认方向的时间,丁思甜提着汽灯,好奇的去看那块水泥盖子:“咦……这上面除了编码还有字……给水部队……波3916……” (注:给水部队――日军在二战期间,设置了全世界最大规模研究和准备细菌战的秘密机军事构,下辖若干独立部队,出于隐秘动机,对外对内,一律使用“防疫,给水”部队作为代号。) 第二十章 不存在房间之楼(上) 丁思甜提着燃料即将耗尽的汽灯,借着如豆般昏暗的光亮,努力辨认着水泥板上残留的字迹:“给水部队?3916?这是什么意思?是军用设施吗?” 我和胖子听到她的话,蹲下身来也去看那水泥,这块编平的水泥砖,好象是刻意制作出来封住竖井的,但并没有将井口砌死,如果使用撬钩从上面开启的话,轻易便可打开,水泥砖两册都有编码,是某种制式建筑材料。 自秦代起,为了便于督造管理,就已经产生了要在砖瓦上携刻工匠姓名的规定,但怎么看这块水泥砖也不象古物,什么是“给水部队?难道是军用的?3916是部队番号?”我猜想莫非是有军队对隧道中央那处摆满了镇鬼石的洞穴进行过挖掘?我望了望胖子和丁思甜,他们同样为之困惑,都猜不透这是做什么用的。 我对他们说:“先别管这水泥上的编号了,百眼窟中隐藏的秘密实在是太多了,咱们仨就算每人再多长一个脑袋,六个脑袋加起来想破了也想不明白这些事,既然想不明白就不要费心去想了,我看这林子里危机四伏,万一再遇到蚰蜒之类的毒虫可就麻烦了,但林中地形复杂难辨,咱们失了坐骑,又要抬着老羊皮,想连夜摸着黑出去根本不可能,只有先找个相对安全的地方挨到天亮再做计较。” 丁思甜看看星光暗淡的天空,忧心忡忡地对我说:“我觉得今天这个夜晚真是过得又慢又长,咱们连块手表都没有,也不知现在是夜里几点钟了,还要多久天才会亮。”说着把汽灯熄灭,林中有些许微弱的星光,她打算尽量节省最后一点灯油用来应急。 我也抬头瞧了瞧星空,星月之光虽然惨淡,幸好最主要的几颗星星还能依稀认出,先找到北斗星的斗柄确认方向,然后寻到三星,只见三星打着横,闪着微光斜挂在东方。东北地区在夜里都是通过三星在天空的位置来测算时间,以此判断,我估计现在才是夜里十点前后,荒山野岭天黑得早,自天黑下来已经六七个小时了,却仍然未到子夜。 胖子也会观三星辨时的方法,他掐指一算,最少还要七个小时才能天亮,这么长的时间哪里才算是安全的呢?便提议不如回去刚才那地穴里对付一宿,天亮时再找路离开。 可三人一想起那地洞里的大量野鼠、肮脏潮湿的环境、镇鬼的大石、随时都可能塌方的危险,以及“黄仙姑”那张充满邪气的壁画,便立即打消了这个念头,我见身旁有株老树生得粗壮高大,便决定爬到树上去看看附近地形,然后再做决定。 来到树下,我手足并用,攀着树干爬上了树稍,这时林中雾气已散,我踩在树杈上双手抱住树稍,低头向下看了看,已经瞧不清丁思甜和胖子的脸了,我对他们挥挥手,也不理会他们看没看见,便抬头去观察四周地形。 可这时乌云遮月,天空只有几点寒星,看了半天也仅仅见到附近树影朦胧,瞧不清有什么可以容身之处,在黑暗朦胧的环境中,人总是下意识去尽力睁大眼睛,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可眼睛都看酸了也是什么都没瞧见。 我抱着树干,用一只手揉了揉眼睛,有扭着脖子去看另一边,恰好在这时候,天空流云飘动,凄冷似水的月光从乌云稀薄处照了出来,借着这月色朦胧的一刻,我发现在我身后,最多隔着几棵树的距离,矗立着一片模糊的阴影,好象是一大片建筑物,由于所有的房屋全都是死气沉沉地没有灯火,所以看上去只有黑压压一片近似与建筑设施的轮廓。 再想定睛细看之时,流云已再次遮蔽了月色,稍远些的地方又是一片漆黑,连个轮廓阴影也瞧不清了,由于先前发现了那个带有部队编号的水泥板,所以在附近发现一些房屋我也并不觉得太过意外,不过的确没想到竟然会离我们如此之近。 我本想再等一等,等月光再次漏下来的时候瞧个清楚,可胖子和丁思甜在树下担心我失足跌落,催我赶快下去,于是我急忙从树上溜下来,把在树上所见对胖子等人说明,那边似有房屋一类的设施,可是里面黑灯瞎火没有丝毫动静,如果真是房屋一类的建筑,纵然无人居住,它最起码也有四面墙一个屋顶,说不定里面还能找到些吃的东西,好过在林中又冷又黑,于是三人一致同意到那里等候天亮。 我指明了方向,三人一起架着老羊皮缓缓走了过去,走着走着我就发觉后边有人跟着我们,可回头看看又没什么动静,我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带着众人穿过树林中齐膝深的荒草,迎面是一幢三层高的楼房。 这楼房外表普普通通,但透着一股洋味,形式不中不西,窗户上都有玻璃,保存得十分完好,绝对是座近代建筑,胖子扒着窗户往里瞅了半天,里面没有半点光亮,什么也看不见,只是所有的窗户缝上都贴了封条,上面有些奇怪的日文和符号。 丁思甜对我说:“这楼房既不象洋楼,也不象现代的中式楼房,在我的印象里,只有日本人才会盖这种古怪风格的楼房,苏修绝不可能在这里起楼,这大概是那什么给水部队的兵舍吧?”这一地区在抗战时期,曾是日军控制区域,很有可能是兵舍一类的建筑,那时候日本人效仿欧洲,十分崇洋媚外,觉得欧洲什么都是好的,就连普通的楼房,都会或多或少吸取一些西洋建筑的特点,要真是那样的话,现在至少已经荒废掉二十几年了。 我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心中在想,原来这里被日本鬼子占了,“泥儿会”的胡匪们是汉奸吗?挖出来的东西都拿来孝敬小鬼子了?不知道这楼中藏着什么样不为人知的秘密,不过这些事完全凭猜测是不靠谱的,有什么事等到天亮再说吧,我招呼胖子背起老羊皮,顺着墙根走找到了楼门。 第二十章 不存在房间之楼(下) 其实这幢楼跟普通的老式居民楼没什么区别,只有三层,从外面看每层大约有二十扇窗户,全都紧紧关闭着,里面静得渗人,胖子说:“这地方不错,咱们进去把门一关,什么东西也甭想进来,咱就呆到天亮再走不迟。” 我们都知道附近出没的蚰蜒习性是“昼伏夜出,闻腥而动”,只要天亮了再往树林外走,就不用担心什么了,见这幢楼结实完整,都觉得正是藏身的好地方,楼门也没上锁,就那么半掩虚关着,是左右两扇合页门,门上各有个四方的小玻璃窗子,但门前没有任何标识。 我为了个众人壮胆,抬脚踹开了楼门,由于许多年没有开合,门上的合叶都快锈住了,发出嘎吱嘎吱一阵难听的响声,楼中常年无人走动,到处都是尘土,角落挂满了灰,空气并不新鲜,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霉味,虽然也是阴晦久积之所,但比起地洞里潮湿的腥臭来,已好得太多了。 我和胖子把老羊皮的胳膊架到肩膀上,抬脚就进了楼道,楼里实在太黑,丁思甜虽然舍不得再浪费煤油,也只得把汽灯点亮照明,边走边看楼房内的结构,只见楼门内装了一道大镜子,把原本还算宽阔的过道堵住了一大半,镜前有道铁闸门,闸门没有放下,开关的扳擎设在外侧,里面则没有开关,如同监狱一般只能从外部开启,看那闸门构造应该是气阀制动,不需电气也可操纵,有这种装置,说明这座楼房一定曾经是处戒备森严的保密设施,楼内墙壁都刷的白灰,地下也是洋灰地面,不过唯一奇怪的是,这里所有的门都被砖头封死了,除了楼道之外,没有任何门户房间。 三人大感奇怪,楼房盖了不就是为了住人吗?从外边看这楼毫不起眼,怎么内部的门都被石头堵死了?我们走到楼梯口,发现楼梯并未用砖头堵死,看来楼内的空间只保留了走廊过道与楼梯,原来外边的窗户全是摆设。 我们不由得在楼梯口停下脚步,没办法再往前走了,这楼房不是楼房的建筑简直匪夷所思,我们甚至怀疑这是不是日本人盖的兵舍了,谁会吃饱了撑的盖一幢没有房间的楼房?这分明就是个毫无用处的水泥块子。 丁思甜忽然说:“对了列宁同志,我记得你和胖子说过,你们插队的那地方有种风俗,在房中放石头可以……镇……镇鬼?这里……这里的每一间房屋都砌满了砖头,会……会不会是……” 我和胖子故意学着丁思甜说话的节奏,对她说:“你……你……你看你……吓得都口吃了,那都是四旧的迷信风俗,还能当真不成,再说在宅中埋石镇鬼,是为了能宅子能够让人住得安心,这楼中的每一间屋子都用砖头码得严丝合缝,别说住人了,连大眼贼也住不进去,难道人都住在过道中吗?哪有这么摆石镇鬼的?这样做还不如直接把楼拆了来得省事。” 丁思甜说:“不许你们学我,我真是有些担心,也许这楼连拆都不能拆,拆了会出更大的事,只能用砖头把房间填满……” 我心想丁思甜这想象力也太丰富了,得给她打点预防针了,要不然以这种疑神疑鬼的精神状态,一定撑不过今夜,于是随手拿出小红本对她说:“咱们跟着红太阳一往无前,要是有什么阶级敌人想借尸还魂,咱们就把它批倒批臭。” 胖子插口道:“没错,不仅要批倒批臭,还要踏上一万只脚,让它永世不得翻身……但话又说回来了,我也觉得这楼里确实不太对劲啊,这楼盖的简直跟水泥棺材似的。” 我一听就连胖子现在也是心里没底,看来这幢楼盖得的确不是一般邪门,鬼知道是干什么用的,其实这会儿我心里也挺发毛,但人倒架子不能倒,得给自己找个台阶下,于是握着小红本说:“咱们虽然毫不畏惧帝修反的嚣张气焰,但这里四下子都不通风,所有的门户又都堵死了,空间狭窄压抑,跟那全是大眼贼的地道相比也没什么两样,我看咱们不如到楼门前过夜才是上策。” 同伴们当即表示赞同,谁也不愿意在这跟骨灰盒似的水泥块子里多耽,当下就按来路回去,来到合页门前,看到门上的两扇小窗户我才想到,敢情这幢楼只有这大门上的窗户是真的,从楼外往楼内看是黑沉沉的,在里面透过窗户往开看也黑漆漆的看不清楚。 我伸手刚想推门,就听楼门外“砰!砰!砰!”发出一阵敲门的声音,叩门之声也不甚大,但静夜黑楼之中听来,格外惊心动魄,我吓了一跳,原本已经伸出去推门的手又缩了回来,百眼窟人迹罕至,我们四人都在一起,会是谁在外边敲门? 不过我的潜意识告诉我,这么想根本不对,这合叶门根本没锁,轻轻一推就开,谁想进来根本用不着敲门,除非不是人?想到这我额头有点见汗了,看来有些事不信是不行,身不由己地向后退了几步。 三人面面相觑,都作不得声,门外那敲门的动静停了一停,似乎是在等着回应,随即“砰!砰!砰!”又叩了三下,一声紧似一声,似乎是想故意折磨我们绷紧的神经,胖子也听得心惊肉跳,但他的脾气秉性在那摆着,竟然壮着胆子,张口对门外喊了一嗓子:“谁啊?别他妈敲了,屋里没人!” 门外的声音顿时停止,我们在楼内竖起耳朵听着门外的动静,这一刻就连空气仿佛都凝固了,静得就连头发丝掉地上都能听见,可这阵寂静持续了还不到三秒钟,“砰!砰!砰!”的砸门声再次响起。 我脑筋蹦起多高,猛然记起在林场守夜的时候,也有半夜鬼叫门的经历,可那次应该是黄皮子捣的鬼,一想起这事当即就不害怕了,血冲脑门子,拔出“康熙宝刀”就走到门前想要抬脚将门踢开,我非得看看究竟是他妈什么东西在这闹鬼。 第二十一章 凶铁(上) 没等我抬脚踹门,就看那门上的两扇窗户外,赫然露出两白生生的手,五指慢慢挠动着玻璃,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听得人鸡皮疙瘩起了一身,我抬了一半的脚硬生生停在了门前,猛听楼门生锈的合叶一阵怪响,大门被从外边缓缓推了开来…… 长满锈迹的合叶“吱吱纽纽”地发出声响,楼门被从外边推了开来,我从不知道开门的声音也会这么恐怖,随着楼门洞开,好象有盆带冰碴儿的凉水,兜头泼在了我的身上,但透过楼门已经打开的缝隙,只能看到楼外一片漆黑。 我还想硬着头皮看看究竟是谁想推门进来,可身后架着老羊皮的丁思甜和胖子先撑不住了,叫了一声:“撤吧!”说着帮他们就开始向楼内退去,我身后失了依托,也不敢逞能在这继续戳着了,提着那盏昏黄的煤油灯反身便走,一抬脚才感觉到两条腿都软了。 古人云“兵败如山倒”,没有计划和组织的溃散和逃蹿是可怕的,我们虽然这几个人虽然号称撤退,但实际上,恐惧就如同传染病一样互相感染着,抑制不住心中狂跳,神智慌了就如同没头苍蝇一般,你推我挤的往楼道深处退却,直撤到走廊尽头楼梯口的位置,黑暗中险些撞在迎面的墙上,这才止住脚步。 我提着煤油灯看了看胖子和丁思甜,他们脸色惨白,完全可以用面无人色来形容,我估计我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去。这回可是真发怵了,首先这楼中格局之诡异,就不得不让人产生唯心主义的感觉。十有八九是因为这幢楼里闹鬼。最要命地是出门没带黑驴蹄子。 这座楼的楼门非常特殊,不象普通的楼房设在横面,而是开在了长方形楼体地窄端。走廊两侧地房间都用砖头砌死,直对着楼门的一条走廊很长,尽头处也被砖头封了,走到这里唯一的选择就是走上楼梯,走廊拐弯处地楼梯一上一下,看来这栋楼中还有地下室。 楼梯就向走廊一样都是活的,没有用砖墙堵住,刚才在楼门前发生的事,使我们锐气丧尽,一时不敢再作从原路返回到楼门的计划了。走到这一步,也只剩下两种选择,上楼去二层,或是下楼进入地下室。 由于这座楼中实在太静了,我们在走廊尽头,听不到铁闸那面有任何动静,这才松了口气,丁思甜按着胸口上气不按下气地说:“先别慌,刚才谁看清是……是什么从外面进来了?” 胖子对丁思甜说:“你还好意思说呢。刚才还不是你先打的退堂鼓。我还没看清楚门外是什么呢,就跟着你们撒丫子跑进来了。我看咱们这就是那所谓的闻风而逃吧,想不到我一世英名,都毁在这了。” 这时老羊皮忽然从昏迷中醒转过来,他一看自己被丁思甜和胖子半拖半架,而且借着汽灯微弱的光亮一看,不知是身在何方,腹中有撑胀难忍,心里边还有点犯糊涂,忙问我:“这黑洞洞是甚所在?莫不是进了阎罗殿了?想不到我老汉临了临了,是跟你们几个知青做了一搭……” 我对老羊皮简单解释几句,忽听楼口处哐当一声巨响,震得楼内的墙壁嗡嗡回响,听声音是楼口处的闸门落下来了,这座楼的窗户都是摆设,如果没有别地出口,那道铁闸就是唯一能离开的通道了。 众人面如土色,铁闸声响过之后,楼中又没了动静,过了半晌才回过神来,刚才光顾着往里跑了,竟然没想起来楼口有闸门,一旦关上了想出去可就难了,只听胖子骂道:“*他祖宗八辈的,这是想把咱们关禁闭,活活闷死在这楼中啊,这也太歹毒了,别让我知道是谁干的,让我知道了我他妈非把它批倒批臭不可。” 老羊皮以前在西北住窑洞,后来到草原谋生住帐房,从没在钢筋水泥的楼房里呆过,按他说话,感觉这楼内象是个白匣匣,他虽然还不太清楚情况,但听胖子这么一说也猜到了七八分,也不住的唉声叹气,回牧区虽然免不了挨斗挨批,可总好过活活饿死在这石头匣子里。 丁思甜对我说:“究竟是谁把闸门关闭的,这世上真的有鬼吗?早知道刚刚咱们就应该鼓起勇气冲出去了。”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当前处境,有后悔地,有抱怨地,还有发着狠骂不绝口的,说来说去都没有一句有用地。 我知道这楼中不见天日,关在里面的时间越久,心理压力也就越大,而且无水无粮,再不想办法脱身,恐怕真就要把性命留在这幢鬼楼之中了,于是我对众人说:“你们先听我说几句,目前咱们的处境确实艰难,我想这都是由于咱们今天以来一系列失误造成的,自古兵法有言,临事贵守,当机贵断,兆谋贵密。遇到困难和变故的时候,最重要的是能坚持一贯的原则和方针,不能动摇怀疑和没有信心;在遇到机会的时候一定要果断坚决,不能犹豫退缩;在部署计划的时候一定要周密详细,不能冒失盲目。可反观咱们的表现,这三点都没能够做到,不过不经一事,不长一智,从现在起要想化被动为主动,就必须贯彻这三条原则,只要咱们紧密团结,遇到困难不动摇,遇到危险不退缩,谦虚谨慎,胆大心细,咱们最终就能战胜一切敌人和困难。” 这番话还是我以前听我爹在读报纸时所念的某首长讲话内容,现在眼看大伙都快成一盘散沙了,便将这些言语说将出来,也许这时候需要有人站出来,也许这些话确实言之有理,不管是因为什么,反正是挺管用,众人被我一说,都镇定了许多。 老羊皮问我现在该怎么办?我说:“这座楼的房间都被砖头水泥封了,但这只是一层的情况,二楼三楼和地下室是什么样,咱们还不知道,如果有地下通道或是上面有没被堵死的房间,就可以设法离开了,关键是如果一旦遇上什么情况,千万别自乱阵脚。” 第二十一章 凶铁(下) 说罢,我挥了挥老羊皮那柄“康熙宝刀”,据老羊皮讲,此刀是康熙征葛尔丹时御用之物,后赏赐给蒙古王公,这把刀长柄长刃,刀身平直斜尖,不仅有长长的血槽,还有条金丝盘龙嵌在其上,锋利华贵非同凡物。 虽然这刀是四旧,可毕竟是皇家之物,又是开了刃的利器,一定能够僻邪,不过这些话我也是随口而言,至于康熙的兵刃是否能僻邪这回事我当然不知道,眼下必须得找些托词让大家觉得有了靠山,否则再碰上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异常现象,众人又要扭头就跑了。 我们下定了决心,就立刻展开行动,我们首先寄希望于找到一间未被封闭的房间,从窗户出去,能不进地下室就尽量不进地下室,虽然楼中完全是一团黑,楼上楼下没有任何区别,但地下室毕竟是在地下,可能是出于心理暗示的作用,我们选择了先去楼上察看。 四人一边念着最高指示互相说着话壮胆,一边走上了二楼,丁思甜说:“有优势而无准备,不是真正的优势,你们看这楼里所有的供电线路都被掐掉了,看来这栋楼以前的确使用过,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被遗弃了。” 我说:“我看这幢楼绝不是被废弃了那么简单,那么多用砖头水泥封闭的房间,还有被封条从外边糊死的窗户缝,以及门前双面的大镜子,这一定是不想让某种东西进入或离开,但咱们在里边也没觉得太过憋闷,说明里面竟然还有通风换气的气孔,实在是让人摸不着头脑了,这叫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友谊,还是侵略?” 胖子说道:“那还用问吗,肯定是侵略啊,人若犯我,我必犯人,反动的东西,你要不打它就不倒,把我惹急了我就把这楼给拆了,挖地三尺也要找出来这里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我非给它蛋黄挤出来不可。” 老羊皮劝道:“一定是咱们吃了水里的神神,那神神如何吃得?现在遭了报应,被关在这白匣匣里逃不出去了,敢是认了命罢了。” 我对老羊皮说:“一切权利都属于我们的工农兵,什么神神仙仙的?我忘告诉您了,那鱼只有你自己吃了,要遭报应这里边也不应该有我们三个的事啊,另外这地方也不是什么白匣匣,可能是当年小鬼子盖的楼,你们以前难道不知道这里有日本人吗?当年你兄弟羊二蛋进了这百眼窟就失踪了,他是不是被日本人杀害了?” 老羊皮哪里能想到这层,顿时目瞪口呆:“打倒土豪劣绅,难道我家那苦命的二蛋兄弟,被小鬼子坏了性命?”我并没有回答老羊皮,一个又一个迷团笼罩着“百眼窟”,这里究竟发生过什么根本难以猜想,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这楼肯定是抗战期间由日本人盖的,与其让老羊皮迷信的把他兄弟的失踪事件,归结为妖孽作祟,还不如让他把这笔帐算在军国主义和帝修反的头上,这样至少能使他化悲痛为力量,而不是不断地唠叨吃了几条鱼会遭什么报应。 说着话我们已经走遍二楼和三楼的楼梯口,这两层的房间依然是全部堵死,楼内一些原本的日文标识已全部刮掉,只剩下一些不太容易辨认的痕迹,走廊和一层一样,被砖墙隔断,无法进入楼内的另外半个区域,为什么会这样?莫非是由于那半座楼中存在着一些什么?也有可能和楼中的房间一样,另外半座楼房全部被用砖头砌成了实体。 我们虽说不准备打无准备之仗,可眼前的处境,简直是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迟,在这危机四伏的神秘环境中,竟然完全不知道究竟要面对什么,我百思不得其解,看来再找下去也是做无用功了,我们站在二楼走廊的砖墙前,决定回身到地下室再去找找。 刚要动身,心细如发的丁思甜,在砖墙上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所有房间的砖墙外观都相差无几,似乎是在同一时期砌成的,全都结结实实牢不可破,但二楼走廊中的砖墙,有七八块砖见方的一部分却显得有些特别,砖头的颜色虽然差不多一样,但这一片砖头却显得与走廊中整面砖墙不太协调,似乎新旧程度稍有区别,而且砖与砖之间也是里出外进,不似其余砖墙那般齐整,缝隙间也没有水泥黏合,若不是丁思甜眼尖心细,确实难以察觉,这些砖是曾经被人扒开过又回填上了,还是在实心墙上故意留下的秘密通道? 除了老羊皮还在神不守舍地想着他兄弟的遭遇之外,我和胖子都为丁思甜的发现感到由衷地振奋,准备给她记上一功,胖子性急,一看墙上有几块砖头是活的,立刻就想动手拆墙。 我把胖子拦住,蹲在砖墙前反复看了看,用刀鞘敲了几下,但这些砖头太厚,从声音上难以判断墙的另一侧是空是实,但这几十块砖头确实是可以活动拆卸的,墙壁里面有什么完全是吉凶难料,我咬着嘴唇犹豫了一下,眼下已陷入僵局,不把这唯一活动的砖墙拆了看个究竟,终究不是了局,而且最重要的是,我们的那盏煤油灯已经只剩下豆粒那么大的光亮了,洋油即将燃尽,而且没有任何可以补充的灯油了,这楼里即使是白天也不会有任何光线,在彻底失去光亮之前,必须尽可能找到脱身的办法。 只要有一线希望就要做十二分的努力,我坚定了决心,便开始同胖子动手抽掉墙砖,丁思甜在旁边挑灯为我们照明,老羊皮也伸手帮忙,接过拆下来的砖头摆在一旁。 能活动的砖头只有几十块,我和胖子抽掉几块砖头,看见里面还有一层可以活动的砖,两层砖墙后面,就不再有砖了,好象黑乎乎的有什么别的东西,拿煤油灯照上去也看不太清,用刀鞘一戳,有沉闷的金属音发出,胖子焦躁起来,不耐烦再一块块往外抽了,伸进手去把剩余的两层砖头一齐扒塌了,于是走廊的砖墙上,出现了一个不到一米见方的窟窿。 第二十二章 孤灯(上) 四人聚在墙前,见两层砖墙后不是通道,不免都有些失望,但大伙都想看看墙里埋着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于是用康熙宝刀挑起煤油灯去照,这才看清原来墙里埋着个大铁块,冷冰冰黑沉沉的,四人心中说不出的惊奇,难道两层砖头后面还有一层铁墙? 我伸出手在上面一摸,指尖立即触到一阵冷冰冰的厚重感,一种不祥的预感使我全身都打了个激泠,我连忙定了定神,再仔细一摸,发现这层铁墙上还有几行凸起的文字,要挑着灯将双眼凑到近处才看得清,我们四人轮流看了一眼,那不是咱们的中国字,不是数字,也绝对不是日文那种鬼画符或是日文汉字。 我们满头雾水,这铸铁般的墙壁好象是层铁壳,而且埋在楼里,不知道究竟有多大多厚,铁块上的字是什么?也许能读出来便能揭开其中的秘密,可就在这个时候,手中的煤油灯闪了两闪,随即便油尽灯灭了。 煤油灯一灭,完全封闭的楼房内部,立刻变得伸手不见五指,我和其余三个同伴,只有呼吸相闻,黑暗中丁思甜摸到我的手,我感到她手指冰冷,知道她怕得狠了,想安慰她几句,让她不要担心。 可一想起众人进了这座古怪的楼房之后,那道突然落下的铁闸,窗户上白色的人手,以及面前这深埋在砖墙里的大铁块,实在是想不出有什么令人安心的理由可以对她讲,这些不合常理的现象还能说明什么呢?显然这是一座“鬼楼”,事到如今想不信都不行了,不过这句话不仅我不想说,估计在这种情况下,也不会有人愿意听。 我摸出口袋里的半盒火柴划亮了一根,在绝对黑暗的环境中,哪怕只有些许的光亮,都会使人感到希望的存在,我借着火柴的光亮看了看其余三人,大伙还算镇定,火柴只有二十几根,一旦用完就再也没有光源了,所以不到必要的时候不能使用。 老羊皮想起刚才见那铁壁上有些字迹,他是大字不识一个的文盲,就问我们道:“那铁砖砖上都印了些甚呀?你们这些娃都是主席派来的知识青年,可认得准?” 火柴烧到了根,四周又再一次陷入了无边的黑暗,我把化为灰烬的火柴扔掉,绞尽脑汁的把刚才看到的字体再脑海中重现,好象是洋字码,对于外文,我们只学过些俄语,不过也都是半调子水平,后来苏联修了,更是完全荒废了,不过丁思甜的父母曾在苏联留学,她的俄语水平不错,但那铁墙上的外文要是英语之类的,我们就彻底没人认识了,*年开始有的学校也教英文,但所授内容并不系统,而是直接学一些短句,例如万寿无疆,万岁万万岁之类,当时我们几个人所在的学校都没开设这门课程。 但丁思甜却很肯定的说,那些绝对不是俄文,俄文有些字母和英文字母区别比较大,这点还是能看出来的,当时正值中苏关系紧张,大伙战备意识都很强,一提到外文,甚至怀疑这铁墙里装的是炸弹,但仔细一想,又觉得这种事不大可能。 不是苏修那就有可能是美帝了,以前我家里有些在抗美援朝战场上缴获来的美军战利品,有洋酒瓶、烟盒、不锈钢的勺子一类,都是些杂七杂八的物件,所以我对英文的认识仅仅停留在“usa”的程度。 胖子突发奇想:“二战那会儿,日本和德国是盟国,我觉得这会不会是德文?也可能是日军在太平洋战场上缴获的美军物资?” 我对胖子说:“德文什么样你认识吗?”胖子说:“那美国文咱也不认识啊,所以我觉得只要不是俄文和日文,它是哪国的文都不重要了,反正咱们全不认识。” 胖子的话给了我一些启发,可日本人盖的楼里面封埋着印有洋字码的铁块,这铁块是用来做什么的?为何埋在砖墙里面?完全没有任何头绪,越想越是头大。 这时丁思甜对我说:“再用一根火柴好吗?咱们再看一眼。”我也正有此意,当下凑到砖墙的窟窿处,抽出一根火柴划亮了,用手拢着火苗,以防这微弱的火苗被众人的气息吹灭了,光亮一现,漆黑的铁壁立刻映入眼敛。 这次虽然光亮微弱,但众人看得极是仔细,终于又有了一个发现,适才只顾着看铁板上奇怪的字符,并没有留意到藏在砖后的这堵铁墙,并非是整体的巨大铁块,而是一个可以拉开的铁盖,象是一道低矮的活动铁门,刚刚由于胖子扒塌了砖墙,有些砖头还没被拆除,铁盖边缘的缝隙没有完全显露出来,与盖子铸成一体的把手也被一些砖头挡住了。 这个发现使众人呼吸加速,火柴也在这个时候灭掉了,胖子摸着黑去拆剩余的砖头,丁思甜问我:“八一,原来这是个可以开合的盖子,好象铁门一样,但若说是门,未必太小了一些,人要趴着才能进去,如果不是铁门又会是做什么用的?” 老羊皮插口道:“思甜你这女娃,怎就对这些事这么好奇?我老汉活了大半辈子,也没碰上过这么希奇的东西,我看这铁墙后边一定不是善地,否则怎么藏得这么严实,打开它怕会放出厉鬼来?造孽嘛,不知上辈子得罪了哪路神神……” 我劝老羊皮说,世上本无鬼,庸人自扰之,这座楼中发生的事情虽然奇怪,但我相信万事都有根源,只是咱们仅窥一隅,没能得见全局,所以当事者迷,咱不能阎罗殿上充好汉――闭着眼等死,也别光披着马列主义的外衣,干那种大开庙门不烧香,事到临头许猪羊的傻事,我看求菩萨求佛爷都不顶用,等会儿要是能打开这铁盖子,一旦出了什么事有我和胖子先顶着。 第二十二章 孤灯(下) 第二十二章孤灯(下) 老羊皮说:“我都一大把年纪了,我怕甚球啊,我是担心这女娃,唉……我这辈子安分守己净吃素了,虽说一辈子没剃头,也不过是个连毛僧,怎么倒霉事都让咱赶上了……”他的话说了一半就说不下去了,我知道他大概想到就算回了牧区,对牛羊马匹的重大损失也没法交代,老羊皮这老汉肚子里全是苦水,我怎么才能想个法子帮他和丁思甜推托责任呢? 我们说话的功夫,胖子已经把砖墙彻底拆开,剩下的墙壁都是砖头水泥砌死的部分了,我问胖子:“这铁盖子能拉开吗?”胖子伸手摸了摸:“八成能拉开,有个铁栓却没锁上,也没焊死。” 我把刀拽了出来,让丁思甜准备用火柴照亮,以便看清楚这铁盖子后面究竟有什么名堂,见一切就绪,我伸手拍了拍胖子的肩膀,胖子得到信号,便抬脚蹬着砖墙借力,用两只手去拉动那沉重的铁门边缘的把手,黑暗中随即传来“喀哧哧”的沉重之声,只闻到一股呛人的气息从铁盖子后边冒了出来,这味道中人欲呕,要多难闻有多难闻,象是一股恶心刺鼻的煤烟和油脂混合在一起,我们赶紧把鼻子堵上。 我听着动静,低声对丁思甜说:“上亮子。”丁思甜立刻划了根火柴,火光亮了起来,敞开的铁盖子后边,是一层一米多厚的漆黑石砖,再往里是一个圆柱形向上的竖井,上不着天,下不着地,井壁内侧都是厚厚的黑色碳化物,好象常年烟熏火燎而形成的,我用丁思甜的围巾包住鼻子钻进去探了探,下边黑漆漆地看不到底,上面则有一小片朦胧的星光,好象在楼顶有个圆形天窗,竖井狭窄,如果用手脚撑着井壁,也许能够一点点爬到天窗的位置。 我回身出来,胖子也钻进去看了看,老羊皮和丁思甜问我铁盖后究竟是什么所在,我不太确定的说:“我看象是……是个大烟囱的烟道。”老羊皮没见过这么大的烟囱,有点不大相信,我给他解释道:“当年我和胖子思甜串联的时候,有一回光顾着参观革命老区体验革命精神了,一天没吃东西,晚上回去的时候过了饭点了,但是我们转天还得干革命呢晚上也不能饿着呀,于是胖子去偷了老乡猪圈里的一头小猪,我负责抱着小猪,把它装进烧着的砖窑里,想烤熟了吃烤乳猪,结果没掌握好火候,里面温度实在太高了,愣把挺胖的一小猪给烤没了,后来老乡带着人来抓我们,我们就敌进我退,撤进了砖窑厂的废砖窑烟囱里躲到天亮,才得以逃过被革命群众追究偷社会主义小猪的罪名。” 就是那次的经历,让我们对烟囱有了一个极其深刻的直观体会,一辈子都忘不了,我刚才用手在铁盖子后面的烟道里抹了一把,都是烟灰,再一捻,黏腻腻的竟象是油烟,这烟道下肯定是火窑或是炉膛,这么久没使用过了,为什么还会如此油腻?另外还有那令人作呕的气味…… 一个不祥的念头在我脑中浮现出来,这是火化用的焚尸炉,就算不是烧死人,至少也焚烧过大量动物,是被高温和浓烟带到烟道里的油脂,冷却凝固后留下的,所以历时虽久,这厚厚的油脂依然没有消失,二楼砖墙后的铁盖子也不象是炉膛,而是用来清理烟道防止堵塞的疏通作业用通道,只有火葬场的老式焚化炉才需要这种设施,因为烟道中的油膏必须以人工才能清除,听说德国纳粹用毒气室对尤太人进行屠杀之后,会用焚尸炉来处理尸体,日本人是不是也引进了这种德国装备来毁尸灭迹?最主要的是我们搞不清楚,如果这真是个大烟囱,为什么需要如此严密伪装和封闭?恐怕这其中绝不仅是掩人耳目这么简单。 一想到可能是烧过无数尸体的焚尸炉,我差点把前半夜吃的烤大眼贼全吐出来,赶紧把手上的黑色油腻在衣服上擦掉,可要想脱困逃出生天,就必须有人从焚尸炉的烟道里爬上去,但这个过程中不能使用火柴照亮,以免烟将道中残存的可燃物点着引火烧身,还有一个办法是摸黑去地下室,不过那里应该是个大铁炉子,未必会有出口,只靠剩余的几根火柴去地下室也不太现实。 我把这个打算跟同伴们一说,胖子就立刻反对:“不成,这绝对是盲动主义,我说老胡你这可是要整高难度啊,虽说咱们早晚有一天得从这烟囱出去,可烧成了烟跟活着往上爬的感觉太不一样了,这根本就不是给活人用的,再说烟道上糊着这么厚的一层油膏,爬起来肯定得打滑,你们可能觉得无所谓,大不了掉下去摔到炉子里,摔死摔残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可万一上边尺寸窄把我卡到当中,上不去下不来活活憋死岂不难受?这种窝窝囊囊的死法我可接受不了,恐怕世界上从古到今都没有这种先例,我也不想破这种世界记录。” 我说:“咱们近视眼配镜子――必须解决目前问题,现在也没别的辙了,不是我个人英雄主义,我看这事到如今唯有冒险一试,你们就在这等着我,我单枪匹马爬出去,然后设法从外边打开铁闸放你们出去,要是掉下来……那就算我先走一步,咱们下辈子再见吧。” 丁思甜抓着我的胳膊苦劝:“千万别去,火化炉的烟囱是爬着玩的吗?就算不摔死,被里面的煤灰油烟呛也能把人呛死,咱们还是另想办法吧。” 我也是仗着一时血勇的狠劲,害怕稍一犹豫就不敢再冒险爬那烟道了,人强需添九分狠,马壮要加十八鞭,不能耳根子一软在关键时刻掉了链子,于是我不顾丁思甜的劝阻,再一次钻进了铁盖后的烟道里,用围巾把口闭都蒙了,往上瞧了瞧烟囱口,从我这到出口,只隔了一层半楼的距离,并没有多远,加上我对自己登梯爬高的手段还是比较有信心的,咬了咬牙就把身子探进了烟道。 第二十三章 焚化间中的第五个人 第二十三章焚化间中的第五个人 这烟囱虽大,也只是相对而言,实际上远比火葬场的那种大烟囱小了许多,头顶有朦胧的星光,看到天窗般的烟囱口,我又平添了几分信心,用刀鞘刮着烟道内壁,迅速清理掉了一圈煤灰和油膏,又用脚蹬在上面试了试摩擦力,这烟道内很是狭窄,如果用腰背支撑着逐步蹭上去问题不大。 可有些事看似容易做起来难,刚刮了一层油泥,烟道里就已经呛得睁不开眼了,虽然蒙着鼻子还是有种严重缺氧的眩晕感,而且烟道内壁是一蹭一滑,在这里边有劲也使不出来,一边撑着身体防止掉下去,一边用刀鞘去刮油,实在是太困难了,我刚爬上去不到半步,就已经觉得胳膊腿都打颤了。 我估计是坚持不下去了,不得不准备放弃,最后抬头往上看了一眼,就打算下去了,不料一抬眼,正看到烟道口不知在什么时候出现了一团暗红色的亮光,我以为是看花了眼,闭上眼使劲摇了摇头再睁眼去看,但见有一灯如炬,明暗变幻,形如鬼火,飘飘忽忽地悬在上方。 见此情形,我猛然想起常听老人讲起,在漆黑的夜晚,如果一点灯火都没有,却突然出现孤零零的一处光亮,绝对是鬼火而非灯火,那正是:“明月莫独行,孤灯不是人。”这个念头刚一闪现,烟囱顶上的那团鬼火就朝下面飘了过来,我心中一慌,这可真是他妈的天上下刀子手捏两把血,怎么什么邪**都有?支撑着身体的手脚打了个滑,失去了维持平衡的重心,顺着焚尸炉的烟道掉了下去。 这一眼出乎意料,好似一个霹雳空中过,眼瞅着那鬼火般的光芒从上至下移将过来,我蹬着烟道内壁的双脚一滑,身体失支撑立时下坠,我心中十分清楚掉进烟道底部的炉膛内定然无幸,就算是不被当场摔死,也会跌得筋断骨折,可我并没有料到,焚化炉的烟囱里气流久积,烟道又极为狭窄,所以身体下坠的速度竟会极慢,好似身在云端。 胖子正好守在二楼烟道口,等着我上去之后的信号,虽然烟道内黑咕隆咚,但他听声音就知道我失手了,赶紧把手伸进烟道内乱抓,我的后背对着他,被他揪住衣领扯了回来。 二楼的烟道疏通口更窄,在铁盖子外边还有砖泥洋灰,我脑袋在墙角上撞了一下,混乱中也没觉出疼来,我不是胖子那种老虎撵到脚后跟了,还有心思看看是雌是雄的人,心知不妙,一秒钟也没多耽搁,加上胖子的拖拽,倒着爬回了烟道疏通口,反手将铁盖关上,黑暗中就听烟道里有个铁锤般的东西狠狠撞在了盖子上,发出嗡嗡的回响。 听上去好象在烟道顶有个什么东西,被我用刀鞘刮煤灰的声音惊动了,竟然钻进烟道内部,那物在烟道疏通口外边撞了几撞,便寂然无声了,我和其余三人的心都悬到嗓子咽了,刚才要不是胖子见机得快,我一旦掉进焚尸炉里,就算没摔伤,现在也被烟道里那个东西叼去了,那鬼火般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丁思甜想看看我有没有受伤,又划亮了一根火柴,我见火光一亮,赶紧一口气将火柴吹灭:“我蹭了一身煤灰油膏,你想把我点了天灯啊?”说着话觉得脸上黏黏腻腻的,大概是脑袋被撞破了流出血来,用手胡乱抹了一把,让丁思甜找块手帕先给我包扎起来。 老羊皮对我说:“不叫你娃把那黑洞洞来爬,你娃偏要把那黑洞洞来爬,多亏了你娃命大,你娃这是有造化啊。” 胖子对老羊皮说:“有什么造化?刚才要不是我眼疾手快把他拽回来,从此以后革命队伍里,就没他胡八一这么一号人物了。” 我说同志们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咱们就别倒老帐吃老本了,虽然说死亡不属于工人阶级,但是这烟道里的东西,我估计不是善主儿,从烟道出去肯定是没指望了,但是咱们坚决不能灰心沮丧,照我看一计不成,咱就再施一计,只有摸黑进地下室了,下面情况不明,只能走一步说一步,以不变应万变了,接下来不管发生什么事,咱们都要提前做好车马炮临门、瘸子爬山步步难的思想准备。 楼道里漆黑一片,没有灯烛真是寸步难行,但我们无论如何都舍不得再使用剩下的火柴了,那时候人人都穷,不到万不得以也不会烧衣服照明,因为谁也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外边的光亮,好在是在楼房内部,摸着墙壁和楼梯的栏杆往地下室走还算行得通。 四人一步步蹭到了楼梯的尽头,再也没有向下的楼梯口了,我这才让丁思甜划根火柴看看地形,这幢楼房的地下,果然是焚尸间,我们身前就有几辆推死尸的滑车,几个用来摆放消毒除尸臭用品的柜子,柜边白森森的墙壁上,挂着两套类似防化服的装备,可能是这里的烧尸工所穿,墙边是巨大的炉膛,两道冰冷的铸铁膛门紧紧关着,底层的空间极大,刚到焚尸炉边,一根火柴便已经燃成了灰烬,我们甚至没来得及看焚尸间中有没有什么未被销毁的遇难者遗体。 焚化间中既静且冷,空气仿佛都结冰了,身处于这种阴森冰冷的环境,我们心里都是七上八下,丁思甜扯着我的衣袖问:“听我舅舅讲以前在山西打鬼子的事,鬼子杀了老百姓要么不埋,要么埋进土坑里,可你想过没有,为什么这里的日本鬼子,杀了人之后还要用炉子把尸体烧成灰烬?” 我被她一问,心想女的就是好奇心强,甭管什么都要刨根问底儿,就随口答道:“这还用问吗,鬼子肯定是想毁尸灭迹,你舅在山西当过八路啊?这件事倒没听你提起过。”但转念一想,不对,始终没想到这一层,听说小鬼子最是抠门,吃饭都舍不得用大碗,耗费人力物力在这荒郊野岭造个秘密焚尸炉似乎没有任何必要,如果不需要毁尸灭迹,为什么要焚化尸体呢?除非是有些尸体…… 我想很可能这“百眼窟”发生过什么要命的事情,是鼠疫吗?不太象,那召唤千年亡魂的壁画,从兴安岭运来的古老铜箱,还有日军什么给水部队建造的秘密焚尸炉,这些不可思议的事件背后存在着什么联系吗?另外这里的人都哪去了?是战败时投降了?被苏军消灭了?还是象那群牧牛和野雁一样都失踪了?那个无形无影能够吞噬生灵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与地穴壁画中的龙形黑影是一回事吗?地穴中埋的石头又有何用?壁画中的女尸被日本人挖走了吗?又是谁在外边把楼门的铁闸关闭,想要把我们困死在这里?用砖头封闭的房间,那道只能从外面开启的闸门?疑问实在太多了,可这些事情单凭想象是完全猜测不出来的。 我深知闻声不如亲见、观景不如察形之理,也许这地下焚尸间里会有一些线索,不过现在要做的头等大事,就是先把大伙从这座楼里带出去,这些同伴有两个是我最重要的战友,还有一位是我们应该去结合的贫下中农,他们对我无条件的信任,我一定尽力不让他们出现任何意外。 我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摸到推尸体用的滑车前,上面有些白布单子,也许是焚化前包裹尸体用的,刚好可以用它“上亮子”,我先把头脸蹭到的油膏着实擦了擦,换了一套带面罩的防化服穿在身上,然后带着其余三人把裹尸布扯成一条一条,又用刀将消毒柜辟成若干木条,一番忙碌之后,终于制作了十几只简易火把,并将其中一支点燃,算是暂时缓解了我们盲人骑瞎马的艰难处境。 火把的照明范围可比火柴大多了,众人都觉眼前一亮,只见墙壁上有应急灯以及各种管线一应俱全,不似楼上除了砖头就是钢筋水泥,不过这些设施早已失去电力不能使用了,地下室虽然阴森冰冷,但空气畅通甚至好过地上建筑,想来是有过滤通风的特殊构造。 我们刚刚点了火把,正想仔细察看地形,以便谋求脱身之策,身后巨大的焚化炉中突然猛地一震,里面似乎有一巨物要破炉而出,我知道可能是在烟道中所见的东西,但不知它究竟是个什么,好在炉膛都上了栓,任它再大的力量也撞不开,虽然是只闻其声、未见其形,也觉得声势骇人,实是非同小可,不免担心坚固的炉门会被撞坏。 我举着火把四下里一看,焚尸间里没有多余的门户,仅有一条直直的通道,便招呼众人:“虽然咱们东山打过熊,西山宰过驴,可敌进我退,好汉不吃眼前亏,先撤。”说罢带头进了那条通道,通道的地面是水泥斜坡,可能是为了便于用滑车推送尸体而设计的,尽头处又是一道完全闭锁的厚重铁闸,内部没有能够开启的开关。 我们用力推了推拦在通道处的铁闸,如同蜻蜓撼柱,纹丝不动,我和胖子气急败坏地骂道:“这该死的地方是谁设计的?竟把所有开启门户的开关都设在外面!” 这座地下一层,地上三层的建筑物,简直就是一个钢筋水泥和铁板组成的闷罐,唯一没有阻拦的烟囱口还不能出去,再找不到出口可就眼睁睁要被困死在这里了,众人无奈之余,只好退回焚尸间继续寻找出口,可四壁坚固异常,拿炮轰都不见得能把这座楼的墙壁打透,更别说我们手里只有一只老掉牙的猎铳了。 这时焚尸炉里的声音已经没有了,我轻手轻脚的走到炉前,附耳贴在炉门上侦听,里面似有巨物蠕动摩擦炉壁之声,我对其余的人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带领众人来到墙角小声商议。 眼下处境虽然担忧,但并没有直接的危险,我们还有足够的时间商量如何离开这座鬼楼,我告诉三个同伴等人:“炉膛里确实有东西,好象是什么野兽,我估计可能是只独眼巨蟒,可能在我往烟道外爬的时候,被我惊动了,打算下来伤人,结果也困在炉内回不去了,炉壁上都是煤灰油膏,不一点点刮净了就算有三头六臂也甭想上去。” 丁思甜父母从部队退伍后,都分配到了自然博物馆工作,她知道许多生物习性,一听我说关在焚尸炉中的可能是巨蟒,便摇头道:“应该不会,环境所限,在位于草原与大漠之间的荒野不会栖有大蟒。” 老羊皮插嘴说:“我早说过,可你们就是不把我来信,那是龙王爷啊,咱们这回闯下天大的祸端了,不单吃了水里的龙子龙孙,竟然还把龙王爷被困在里面了,怕这铁壳壳也难把它来挡……” 我心想对老羊皮这号觉悟过低的贫下中农,说什么全不顶用,那简直是对牛弹琴给驴唱曲,纯属瞎耽误功夫,他太认死理,我也实在懒得再跟他解释了,眼下的情况可以说是坐困愁城,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了,再楼上楼下的折腾,也未必能寻到出路,可总不能眼睁睁在这干等着,能熬到什么时候算一站呢? 我想到这心中有些焦躁,就不耐烦地对老羊皮说:“哪里会有什么龙王爷马王爷?扁担横在地上,你都不知道念个一,怎么就偏信这些捕风捉影的传说?” 丁思甜劝我说:“八一你别总说老羊皮爷爷不好了,他这不是迷信而是是朴素的阶级感情,咱们知青插队都是来向贫下中农再教育的,不是来教育贫下中农的,我爸爸曾经说过中国历史上,最苦的就是农民了,他们一辈子受剥削,面朝黄土背朝天,老牛力尽刀下死,可在中国最伟大最有承受力和最具有忍耐力的也是农民,没有农民也就没有中国的历史了。” 我被丁思甜一说,顿时冷静了下来,也觉得虽然没说什么过头的话,但确实不该对老羊皮这种态度,俗话说好言一句三冬暖,恶语半句透骨寒,可是当着丁思甜的面不太好意思认错,只好个打个马虎眼,对众人说道:“这两天没进行批评和自我批评,回去一定补上。” 胖子在旁边借机挖苦我说:“回去后你还要带头做自我检查,认真学习文件,跟紧形势,批判你自己内心深处的右派思想,自觉的改造你那套资产阶级世界观,并且要交代清楚你的历史问题,出身问题,以及是怎样产生名利思想脱离革命队伍,从而走上白专道路的,你不要以为你不交代组织上就不清楚了,组织上对你的情况那是完全掌握了的,现在是给你个机会让你自己交代出来,是为了挽救你对你宽大处理,你最好悬崖勒马,千万不要自绝于人民,历史的经验告诉我们说……” 我打断他的话说:“你个胖子要不去当反动组织的黑笔竿子,真是浪费了你这身胖肉,咱们给关在这不见天日的水泥棺材里,你竟然还有心情扯蛋?我他妈说什么了我就自绝于人民?” 胖子说:“能快活时先快活,得便宜时且便宜,发愁着急有什么用,不是照样出不去吗?依我看咱们就准备打持久战吧,估计过两天那个老倪看咱们还不回牧区,他总该派人来找咱们吧?等他们找到这的时候咱们就能出去了。” 丁思甜说:“怕就怕他想替老羊皮隐瞒责任,想尽可能多给咱们争取几天时间,那样的话咱们没吃没喝,能在这里支持多久?他们又要花多少时间才能找到这里?” 我听到丁思甜说到没吃没喝,突然灵机一动,想出一个主意,对胖子和丁思甜说:“我倒有一损招,你还记不记得咱们在砖窑烤小猪解谗的事,不如咱们从二楼扔下火头,把这焚尸炉来个再点火,不管里面关着什么东西,也一把火给它化成油烟了。” 此言一出,众人齐声称善,可见当事者迷,就一直没想到这个办法,只要设法把焚尸炉再次点火,不仅能烧死炉中的东西,还能利用火焰清除烟道中的油膏,那样就能从烟道里爬出去了,只要能爬出去一个人,便可从楼外打开封闭的铁闸。 大伙刚要展开行动,胖子手中的火把就燃尽了,为了尽可能地节约光源,我们虽然准备了十几根火把,但只是一根快烧光了才点下一根,想到脱身的办法过于兴奋,竟然忘了接续火把,丁思甜赶忙取出火柴盒想要点火,可就在这个时候,忽听黑暗中悉娑有声,好象有人走动,发出声音的地方似乎是在焚尸炉的炉门处。 这楼中除了我们四个活人之外,哪里还有别人?这里甚至连老鼠都没见到一只,我以为是老羊皮摸黑去到那边,赶紧用手四处一拍,老羊皮、胖子、丁思甜,一个不少都在身边,黑暗之中怎么突然多了一个人?或者是多出来了一个……鬼? 第二十四章 锦鳞蚦 第二十四章锦鳞蚦 黑暗中那轻微的响动使我们觉得毛骨悚然,多出来的那个人究竟是谁?他在焚尸炉前想要做什么?我产生了一种非常不祥的预感,难道有人想把那焚尸炉的炉门打开?那样的话后果将不堪设想,但地下室的一片漆黑之中,我们目不见物,也无法采取行动,我只好低声招呼丁思甜快划火柴点火把照明,可她此时也是十分紧张,连划了两下都没能够将火柴划着,心中不免有些慌乱,于是手中加力,没想到哆哆嗦嗦地用力过大,竟然把盒中仅剩的几根火柴全撒在了地上,这时就听得炉门铁栓“叭嗒”一声,被干净利落地打开了。 火把灭了,黑暗冰冷的焚尸间里连一丝一毫的光亮都没有,我们四人又都聚在一起不离半步,这时听得远处炉膛铁栓声响,尽皆惊骇讶异,心中当时就生出一个念头:“闹鬼!” 地下室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但我心知肚明:“那焚尸炉的炉门一开,困在里面的东西就会被放出来,斗室之内万难抵挡。”当下也顾不上害怕了,在黑暗中寻声冲了过去,想在炉门打开之前再把它重新关上。 可焚尸炉前横着几台推尸的滑车,这车又唤作“太平车”,刚刚我们还说起为何以太平车来命名,大概是人死之后便得解脱,世间俗事全部被抛在了身后,平平静静的脱离苦海之故,可万没料到太平间里不太平,尤其是黑灯瞎火目不见物,只冲出两步,便撞在了推尸车上,脚下又被散落在地上的裹尸布绊个正着,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只听已被拨开铁拴的炉门“咣铛”一响,随着刺耳的蠕动声,一团鬼火从炉中飘然而出,在此同时身后火光亮起,丁思甜终于用手中唯一的一根火柴,将裹尸布困成的火把点然了,我趴在地上,借这火光往前一看,焚尸炉的炉门赫然洞开,从炉内探出个头方口阔,目光如镜的三角脑袋,那物瞎了一只眼,仅有的独目犹如红烛,全身都被焚尸炉内的煤灰蹭得墨黑,由于火把的光亮所限,也看不清它究竟是个什么怪物。 那独眼怪物在烟道里被困得久了,见人就扑,黑乎乎的身体好似生满了鳞甲,一动起来带着一阵腥风,我见势不妙,来不及起身站起,就地滚进了一张停尸的铁床底下,头上恶风响动,铁床好似风卷残云,雨打落叶般被撞得飞了出去。 我见失了铁床作为屏障,只好跌跌撞撞地起身躲闪,这时在我身后的胖子和丁思甜等人都看得呆了,铁床落地一震,他们才回过神来,又点了两只火把,在旁拼命摇动着想把那怪物驱退,我稍得喘息,发现焚尸炉里钻出的怪物,全身都是尸膏油腻之物,唯有以火退之,百忙之中招呼胖子快些上亮子。 胖子虽是个万事都不在乎的莽撞之辈,但他非同一般之人,怎么说也是将门之后,自幼单挑群架身经百战,打架心黑手狠豁得出去,上初中的时候就敢伸手抽高中生的耳光,心理素质超常过硬,按照丁思甜在大串联中对他的评语来说,他不仅具备完善成熟的斗争理论,更可贵的是他拥有敢于斗争,善于斗争的气魄与精神,说白了其实就是这人除了打架,干别的任何工作都不合适。 此刻我一招呼胖子用火,他立刻明白了我的用意,跳上一张停尸铁床,凭借着居高临下,将手中火把对准那凶光闪动的黑影投了过去,可那物来去如风,鳞甲呼啸声中闪身躲过,胖子的火把掷了个空,我缩身躲在角落中看得真切,见火把将要落地,急忙鱼跃而起,在那火把落地之前接在手中,再次对准那怪物移动的方向掷出。 那个方向正是一处死角,我满拟一击必中,让它再也无从逃遁,可火把只不过是木头条缠着裹尸布,再抹了些我爬烟道时蹭在衣服上的黑油,动作幅度稍大火光也就跟着变暗,顷刻之间被我和胖子扔了两个起落,火把上的火焰已被风带灭,只剩个木头条子投在了墙角。 在这瞬息之间,焚尸炉中蹿出的怪物已经在地下室中转了半圈,象团黑色的旋风一样冲到了丁思甜面前,这时丁思甜正忙着同老羊皮点燃其余的火把,以便支援我和胖子,她和老羊皮都在地下室的另一端,万没想到会象疾风骤雨般来得如此之快。 我和胖子都是血肉之躯,想冲过去替丁思甜抵挡一阵也来不及了,只好大叫:“用火把砸烂它的狗头!”丁思甜双手抡起火把横扫出去,飞溅的火星正好带在那怪物漆黑的身体之上,黑暗中“呼”地一下火头大起,好似点燃了一条火龙,悲鸣声中烈焰飞腾,只见丈许长的火龙缩成了一个大火球猛地向后弹出,它力量大得难以想象,又是垂死挣扎使出全身之力,撞得墙壁都摇了三摇,最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这一下竟然撞在了地下室的水管,数条儿臂粗的水管都被撞裂,管道中黑水喷涌,顷刻间流得遍地都是,火球在地上翻滚两下就压灭了火头。 焚尸间内的给水管道是用来清污的,水龙头上还接着冲刷尸体的胶皮管子,水管内壁都生满了水锈,遭外力猛撞破裂,里面残留的污水都淌了出来,想不到这怪物误打误撞,竟被它把焚身之火弄熄了。 我和胖子借着这个时机,赶紧冲到老羊皮和丁思舔身边,对火又点了两根火把,四人往水管破裂处一看,心中都是一惊,原来那水管刚刚破裂,流出的污水浑浊不堪,但灭起火来却是立竿见影,随后淌出的水就干净了一些,那目光好似鬼火般的怪物被水冲刷,顿时现出原形,全身斑文有如古之锦绣,显得鳞甲变幻莫测,肛门两侧尚存后脚退化之迹,身体前粗后细,尾部更是细得如同钢针,可穿百枚铜钱,原来是只喜欢居与树梢塔顶,吞捉鸟雁蝙蝠的“锦鳞蚦”,它仅在子午两时吐毒,平时虽然无毒,但筋力绝伦,能绞杀人畜吞而食之,这只早已瞎了一只眼睛,独目之中红丝乱系,凶光闪动射着寒星。 丁思甜的父亲曾经为博物馆捉过这种东西的标本,她在博物馆亲眼见过,我也听她说过此事,蚦类多栖丛林密集之处,在有猛蚦活动的地区,土人都说此物长如人臂,既能行而生风,常竖身而且追逐活人,被视作是淫龙的一种,又说蚦为蛇之最大者,其生性最淫,妇女一旦为其所缠,以尾入阴,则必死无疑,肉能入药,功效如神,蚦之尾骨被民间称为“如意钩”,成形后的形状极似铜钱,但只有雄蚦才有,如意钩能成形者罕见异常,万金难求,黑白各类蚦皆无毒,唯有“锦鳞蚦”能于子午前后吐毒,如果妇女中毒可按治蛇毒之方救治,但即使救治及时得当,也会留下后遗症。 丁思甜的父亲带人去南方丛林中捉蚦,有个当地小孩在旁观看,摸到了死蚦的胆囊,回家后就患上了缩阳症,遍求解救之方,都说无药可救,十岁之下的幼童**尚未长成,绝不能碰蚦的胆囊,否则**缩入腹中,蚦生几年,则阳缩几年,届期自出,除此之外,没有其它的任何办法。 我和胖子是只闻其名,却从来都未曾亲见,但一看它那钢刺般的尾巴,和一身光怪陆离的鳞甲,就知道多半是条锦鳞蚦,此物一向生于南国,北方草原大漠之间可从来没有,不知是不是日本鬼子弄来的。 老羊皮对此物更是连听都没听说过,只见鳞甲俱全非同凡物,还以为是独眼龙王爷下凡,心中彷徨无计,双膝一软就跪倒在地,想要磕头求饶,自言自语的道:“尊神莫要怪罪啊,我们都是放羊的老百姓,违法的不做,犯歹的不吃,一辈子不争名不争利,安分守己有口饭吃就谢天谢地了,尊神就饶过老汉和这几个知青吧。” “锦鳞蚦”刚被火焰燎得惊了,蜷缩在地上微微颤动,有些不知所措,只把蚦头对着丁思甜的方向,似乎要蓄势待发,我知道势头不对,这家伙只要稍微定下神来,就会扑到丁思甜身上,伸手拉起老羊皮的后衣领,把他拽了起来:“它可听不明白您那套朴素的阶级感情……” 我们四人和锦鳞蚦在忽明忽暗的火光,与稀里哗啦的淌水声中,打了一个照面,虽然感觉这一刻极其漫长,时间都凝固住了,但实际上双方并没有僵持多久,锦鳞蚦就淫心大动,再也按捺不住,眼中红光一闪,竖起了身子,疯了似的朝丁思甜狂扑了过来,我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拉着老羊皮,本想让众人掉头从地下室往楼上撤,但眼见来不及了,只好全力招架。 我和胖子丁思甜三人同时举起火把,组成了一道火墙封住那锦鳞蚦的汹汹来势,眼前黑风一晃,锦鳞蚦早就绕过火墙,转到了我们身后,我们后边就是个带玻璃门的空柜子,腥风晃动之间蚦头已从柜子上探了下来。 这时再想回头抵挡已然来不及了,我和胖子情急之中半蹲下身子,用后背一撞,将空柜子撞翻在地,白漆的木架子轰然翻倒,压在了那锦鳞蚦身上,我们刚一回头,锦鳞蚦已经将柜子绞碎,身子一竖从一堆玻璃木头的碎片中蹿了出来,它动作太过迅猛,带起了不少碎玻璃碴子,向周围四散飞溅开来,我们四人手中的火把被劲风一带,都险些熄灭,在这明暗呼吸之际,就觉得有几道寒光从面前划过,我和胖子将老羊皮与丁思甜挡在身后,脸上都被碎玻璃划了几道,觉得脸上有异,但并不疼,用手一抹,全是鲜血,伤口虽浅,但流血不少。 我和胖子一见鲜血,眼也红了,挥动火把对准锦鳞蚦投出,借着它躲闪之机,合力抬起一辆推尸的太平滑车,横将过来朝它压去,那锦鳞蚦游走神速飘忽来去,而且筋力悍猛,我们只是凭着手中的火把才能与它周旋几个回合,照这么下去一旦被它钻个空子,四人之中必有死伤,只有设法用铁车将它挤住,才能从一味躲闪回避的被动局面下摆脱出来进行反击。 我们咬着牙抬起太平滑车冲上近前,眼看就能压住它了,可锦鳞蚦的动作快得跟黑风一般难以捉摸,只见黑影一闪,太平滑车又砸了一空,锦鳞蚦被丁思甜身上的体香所引,也不合我们纠缠,躲过推尸车,捉空又去追丁思甜。 这时丁思甜已退到焚尸炉边,再也无处可逃,见锦鳞蚦扑到近前,不免吓得花容失色,好在她也是军人家庭出身,又当过红卫兵,这半年多在广阔天地中也没白锻炼,抡着手中火把对准锦鳞蚦当头砸去,口里还喊着:“打倒你个地富反坏右判特走资修的臭流氓……” 但锦鳞蚦全身生风,丁思甜的火把又如何阻得住它,黑风中锦鳞闪烁,当场将丁思甜卷倒在地,我和胖子这时候就算插上翅膀飞过去也晚了,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地下室内一声巨响,烟火弥漫飞砂走石,不知什么时候,老羊皮手中的猎铳响了,这枪声震得人耳鸣不止,焚尸炉前硝烟刺鼻。 原来老羊皮见了那好象龙王爷一般的锦鳞蚦,惊得体如筛糠,就算这尊神过来吞他,他也没有任何反抗的胆量,但一见丁思甜遇险,老羊皮就完全忘了自己的安危,一是因为他把丁思甜看做自己的亲孙女,二来如果知青出了意外,那是对**不负责,绝对属于重大政治事件,事到如今哪还顾得上这是哪路神神,想都没想举枪就打。 第二十五章 阴魂不散 第二十五章阴魂不散 这把鸭排猎铳是老古董了,时不时的哑火,这回也该着丁思甜命不该绝,枪声一响就把她的性命救了,虽然老羊皮担心火枪打到丁思甜,开枪的时候把枪口抬高了许多,而且这猎铳早已没了什么杀伤力,但喷烟吐火的声势惊人,绞住丁思甜的锦鳞蚦被猎铳震慑,放开丁思甜疾向后退,但它慌乱之中不辨方向,一头撞进了炉门洞开的焚尸炉里,我正好冲到近前,用后背顶上炉门,顺势拉上了铁栓。 四人劫后余生,呼呼喘着粗气谁也说不出话,一停下来我觉得全身冰亮,这才注意到衣服都快被汗水打透了,也不知是惊出的冷汗,还是剧斗中流淌的热汗,停了一停,我和胖子、丁思甜三人惊魂稍定,剧烈的心跳和粗重的呼吸终于缓了下来,唯有老羊皮一手举着火把,一手端着猎铳,呲牙咧嘴的一动不动,那副表情好象连胡子都竖起来了。 胖子过去先把丁思甜拉起来,看看她没受伤这才放心,又过去在老羊皮肩膀上一拍:“行啊老爷子,不愧是贫下中农。”老羊皮被他一拍,一屁股坐在地上,满脸的茫然若失,似乎不相信刚才是自己救下了丁思甜。 再次被关进焚尸炉的锦鳞蚦连撞了数次,但那炉门足有半米来厚,任它力气再大也冲不出来了,可我仍然不敢怠慢,紧紧按住炉门的铁栓没有撒手,因为我清楚的记着,就在刚才火把全灭没有光线的时候,有人把炉门打开了,那是除了我、丁思甜、胖子、老羊皮之外的第五人,正是这隐藏着的家伙放出了锦鳞蚦,要是再有这么一次,我们恐怕就没刚才那么走运了,看来这楼中肯定还躲藏一些东西,他是存心不想让我们活着走出去,要是不能尽快把这家伙找出来,我们此番绝无生机。 我知道焚化间中肯定藏这些什么,不把它找出来我们还有更大的麻烦,于是以后背顶住焚尸炉的炉门,把地下焚尸间用目光扫了一遍,可丁思甜等人手中的火把光亮不够,地下室的远端及各个角落仍是一片漆黑,越是看不清楚黑暗中究竟有什么东西,心中越是不安,那时候还没有密室幽闭空间恐惧症那么一说,但我们四人实在是在这水泥棺材里呆够了,尤其是这楼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现象,稍微仔细想想,心中便觉得发毛。 胖子出主意说:“你们在底下堵着炉门,我上二楼去将火把扔进焚尸炉中,烧死那狗娘养的锦鳞蚦,免得它再出来耍流氓。” 我点头同意,一不做二不休,不烧死它也没办法从烟道里爬出去,这时丁思甜却拦住我们说:“别烧,这炉中火大,烧了连灰都剩不下,锦鳞蚦身上有两件宝,一是尾骨上的如意钩,二是头骨上的分水珠,听说都是能起死回生的珍贵药材,咱们的牛和马怕是都找不回来了,损失已经难以挽回,可要是能把这两样东西带回去,说不定能被免于追究责任。” 我和胖子都怀疑如意钩之类的蚦骨是否真那么有价值,但总好过空着两手回去,至于怎么捉蚦,丁思甜曾听他爹将过,锦鳞蚦喜欢出没于树稍、塔顶等地势极高处,在那附近必有“观音藤”,只有用观音藤才能将它捕杀,不知这栋楼房左近是否生有这种植物,如果找不到就先设法离开这,再多带人手回来擒它。 我一转念之间,已认定此事绝不可行,对丁思甜说:“不行,当断不断,必留后患,咱们务必现在就把它烧死,此物来去如风,人不能挡,万一再让它从焚尸炉中钻出来,咱就真该去见马克思了,另外这楼中除了烟道又哪有其余出口能够离开?”其实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这座楼十有**是闹鬼的鬼楼,而且通过今夜经历的一系列事件,可以看出楼中的冤魂绝对是想把我们置之死地,从地下室内的空气质量来看,焚尸间出口处的铁闸,未见得是始终关着的,说不定同样是我们进楼之后才被封闭的,现在有几根火把照明倒还好说,一旦能烧的东西都烧尽了,楼中的亡灵再把焚尸炉打开,那可就真他妈是坟头上耍大刀,要吓死人了。 这个顾虑我实在不想直接对丁思甜等人讲出来,因为眼下大伙的精神压力几乎都快到极限了,但就算我不言明,其余的人此时也都能想得到其中利害了,于是打消了杀蚦取如意钩的打算,在当前的艰难处境中,只有先尽一切可能的生存下去才是首要问题,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我让胖子拿上火把到二楼去,并让丁思甜也跟去做个接应,点火之后立刻回地下室来跟我们汇合,胖子又找到掉在地上的康熙宝刀插在皮带上,举着火把大咧咧地就朝楼梯口走去。 丁思甜也随后跟着,可二人刚一抬脚,在经过我面前的时候,丁思甜就突然脸上变色,伸出两只手,把我和胖子从焚尸炉前拽了开来,我心中奇怪,刚想问她拽我做什么?但一转眼间,对这突发的情形已然明了,原来焚尸炉炉门的缝隙中,正冒出团团黄色的浓雾,锦鳞蚦能于子午二时吐毒,此时可能恰好是子夜时分,这毒瘴又猛又浓,在地下室这没有空气流通的环境中凝聚不散,炉膛与楼梯口相距不远,顷刻间都已被毒烟遮住。 我见黄雾浓得好似化不开了,猛然想起刚在这焚尸间里换过衣服,焚尸工的衣服都是连裤的防护服,帽子上有个简易的滤网口罩,可以防止被煤烟尸臭熏呛,因为那时候衣物是非常重要的财产,不到万不得以也不会舍弃,所以胖子等人并没有换衣服,而且挂在地下室角落中的,只有两套防护服,挂在楼梯口的另外一套已被毒气遮蔽。 我心想事到如今只有我戴上过滤口罩突破毒雾到二楼放火了,但是一摸衣服心中立时凉了半截,原来在同锦鳞蚦的混战中摸爬滚打甚是激烈,悬挂在防护服上的过滤口罩早已然脱落,早已不知去向了。 蚦毒走五官通七窍,毒性比之蛇毒更甚,眼见出口被毒雾封锁,我心知大势已去,同其余三人各自用手捂着口鼻,迅速向焚化间的远端撤退,这样的做法我疑是饮鸩止渴,越退离楼梯口越远。 地下室中并不通风,虽然蚦毒形成的雾气**尸炉中散出来后,大部分凝聚在炉门附近,向焚化间纵深处散播的速度逐渐变缓,但毒雾仍然在渐渐朝我们逼近过来。 压抑的地下室中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室内的氧气越来越少,火把的火焰都变得更暗淡了,四人无计可施,唯有不断退向墙角,胖子忽然想起一事,冒冒失失的对丁思甜说:“我说思甜,咱们去见马克思之前,我还有件事没来得及问你呢,你看我跟老胡俩人,谁有可能跟你把纯洁的革命友谊进一步升华升华?” 丁思甜在我们身后,黑暗中我看不清她的神色,不知她在这种绝境中被问到此事,是害怕还是脸红,想到即将屈死在这阴森的焚尸间里,我也盼着临死前听听丁思甜的心声,可丁思甜却对我们说:“我……水……你们快看管道里流出的污水!” 她的声音又惊又喜,仿佛在黑暗中见到了一丝光明,老羊皮举着火把往她说的地方一照,原来我们不知不觉中,退到了墙角铺设管道之处,被锦鳞蚦撞裂开的水管,流出许多污水,这时已经淌尽了,地面上仍是积了不少黑水,积水处有十几个小小的旋涡,室内的积水都从这里渗了下去,由于排水孔多年未曾疏通,污水渗得很慢,如果不是水管破裂,觉难察觉到它的存在。 我们见有个地沟,简直就象抓到了救命稻草,胖子伸手在污水中一摸,喜道:“不象是地漏,是他妈一个铁盖子,我试试能不能给它揭开……” 我看蚦毒逼近,一刻也不容多耽搁了,便催胖子快些动手,胖子把铁盖那些排水孔上的污泥抠掉,伸进手指去用里往上拽,他两膀较力,使劲向上拽了几拽,铁盖子跟生了根一样纹丝不动。 昏黄的蚦毒如烟似雾,我们所处的位置不消片刻就会被毒雾笼罩,现在已经开始感觉到呼吸困难,胸口气血翻滚想要张口呕吐,眼瞅着有条下水道,却无论如何逃不进去,急得众人连连跺脚,我灵机一动,想起这座楼盖得古怪,所有的门户通道要么封死,要么是朝外开,都跟焚尸炉的盖子一样,莫非这下水道也是如此? 丁思甜也跟我想到了一处,她手指纤细,能伸进排水孔里,于是连忙蹲下身去伸手摸索,果然通过排水孔摸到内侧有个横插住的销栓,虽然生了锈,但还是有些松动,她顾不上手指被搓掉了皮肉的疼痛,连扯了几次,终于将铁栓扯脱,两边的排水铁盖顿时落下。 排水盖下是很深的排水沟,都是用大水泥管子连接而成的,我们哪里还管里面又潮又臭,即刻鱼贯而入,排水沟的高度将近两米多一点,我最后一个跳了下来,溅了一身臭水,想要把开启的排水盖关上,但刚才混乱之中,抽下来的铁栓已不知被丁思甜扔到哪里去了,我不太甘心,但在老羊皮等人的催促下,只好做罢。 地下水道中的污水并不太多,但水泥管道底部是一层漆黑恶臭的烂泥,极是泥泞不堪,里面还有许多潮虫被人惊吓了,来回快速爬动,环境虽然恶劣,但毕竟还有水流运动,不存在致命的沼气,只是很容易被烂泥滑倒,水路两端都看不到头,更是分辨不出方向,按说这接近漠北之地水源稀少,为何荒废多年的水泥管中还再排水,这点实在是让人猜想不透,只好不再费神去想,眼下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我指着上水处对众人说:“我看条条大道通北京,咱们就随便捡一边走吧,不管怎么说,总算是从那楼里出来了,我就算在下水道里被烂泥熏死,也绝对不回那鬼地方了。” 虽然下水道中与焚尸间没有绝对的隔离措施,但蚦毒毕竟有其极限,只要空间的纵深够大,便不必担心会中毒了,在狭长的水泥管道中,四人顺路前行,虽然前途渺茫未知,但毕竟远离了那充满怨念的焚尸炉,心头的压力多少减轻了一些,我和胖子、老羊皮不住口的称赞丁思甜,要不是她刚才的勇敢表现,大伙都得被毒死了,那种死法简直象是死在纳粹毒气室里的尤太人,可连个收尸的都没有,实在是太惨了。 丁思甜说:“我最崇拜的是苏联当代英雄奥斯托洛夫斯基,我只不过希望能向他所说的那样,当一个人回首往事之事,不会因虚度年华而感到悔恨,也不会因碌碌无为而感到羞耻。” 我学着电台里的朗诵腔儿,对丁思甜开玩笑说:“当我回首往事之时,我不会因为没从焚尸炉的烟囱里爬出去而感到悔恨,也不会因为钻过臭气熏天的下水道而感到碌碌无为。”随后正色对众人说:“咱们去路未卜,不知前边还会发生什么,大伙都得打起精神来,这万里长征才刚刚走完了第一步……” 胖子接着我的话感叹道:“今后的道路会更曲折,更艰难,更漫长……”丁思甜说:“所以咱们才要节约闹革命,点两支火把太浪费了,只用一支好吗?” 丁思甜说完就将手里的火把弄熄了,总共只绑了十来根简易火把,现在只剩下了四五支,而且每支燃烧的时间非常有限,都算上未必能烧半个小时,实是不知能否撑到爬出阴沟之时。 第二十六章 僵尸 第二十六章僵尸 这时四人队伍里,只剩下老羊皮手中唯一的一根火把照明,他举着火把走在中间,我发现老羊皮比先前精神了许多,可能不是因为他吃鱼吃多了,我想他在焚化间中开枪救了丁思甜,这事虽只是在举手投足之间,换做我和胖子开这一枪连眼都不会眨,但对老羊皮来说,那等于他战胜了自己,也解开了他心里的那个死结,当年就是因为他一时懦弱,没去救他兄弟,恐怕这些年都生活在那件事的阴影里。 我一边思潮起伏,想想老羊皮的事,又想想焚尸炉附近的那些异常情形,一边深一脚浅一脚的跟着众人往前走,无意间看了一眼墙壁,胖子背着康熙长刀走在最前边,然后是举火照明的老羊皮,其次是丁思甜,我走在最后,四人呈一字队形,走得十分紧凑,由于作为阴沟的水泥管道非常狭窄,所以火光显得比在地下室里明亮得多,我们的身影清晰地映在弧形水泥壁上,四人一走一晃,壁上的人影也跟着晃动起伏,但我发现水泥壁上并不止四个身影,不知从何时开始,我身后还多出一个黑影。 那个阴影沉默跟在我们身后,正好处在火光映照范围的边缘,随着老羊皮的走动,火把被气流带动得忽明忽暗,最后的黑影也影影绰绰的时隐时现,我觉得头皮阵阵发麻,心道不妙,怕什么来什么,这是焚化间里的那个幽灵阴魂不散地跟出来了,我没敢声张,稍稍放慢了脚步,侧耳听着背后的动静,可身后除了一股直透心肺的恶寒之外,哪里还有半点声响。 我发觉水泥管壁上多了个影子,心想这可真叫破裤子缠腿,竟然阴魂不散的跟到这里,但侦听身后动静,却绝无声息,好象我们四人身后,除了多出个鬼影之外,便根本不存在任何东西了。 我未敢轻举妄动,心里揣摩着那鬼影的意图,它显然不能直接至我们于死地,这是什么原因?很可能老羊皮的康熙宝刀真能僻邪,经过战阵杀过人的兵器,自身便带着三分凶气,杀得人越多,刀刃上的煞气越重,虽然康熙皇帝御驾亲征,未必就上阵厮杀,但皇家禁中之物非比寻常,那鬼影可能正是对此刀有些忌惮,这才间接的对我们下手。 这些念头在我脑中一闪,脚下却未停步,只见老羊皮手中火把即将燃尽,如果不趁现在还有光亮的时候看个究竟,再拖下去对于我们将会更为不利,我心中虽然发怵,但不得不硬着头皮回头去看个清楚,不彻底摆脱掉这焚化间亡灵的纠缠,我们恐怕就逃不出去了。 我出其不意,猛地一转身,满以为能看见些什么,然后招呼胖子抽刀驱鬼,不料却扑了一空,面前只有漆黑漫长的排水管,别说鬼影了,连只潮虫、蟑螂一类的虫子也没有半只,墙壁上的阴影几乎就在我转身地那一瞬间消失了,只剩下在黑暗里发臭的空气。 我望着排水管的深处,心口砰砰直跳,我能感觉到,就在那看不见的黑暗处,确实有双怨毒的眼睛,往那边一看,就觉得全身起鸡皮疙瘩,一股寒意直透胸臆,但凭着一只火把的光亮,我们毫无办法。 我正踌躇之间,老羊皮等三人却被我刚刚突然转身一跳的动静吓得不轻,还以为身后出了什么事情,都停下来回头张望,他们看我直勾勾地盯着排水沟的黑处发愣,还以为我在焚尸间里惊吓过度,急忙拉着我询问端的。 我心想:“要是说刚才发现背后有个鬼影跟着咱们,岂不打草惊蛇?不如暂不明说,见机行事便了。”与是只对众人说:“在这臭水沟里走了许久不见出口,不免有些担心,所以就停下来查看地形。” 丁思甜安慰我说:“这排水管道又长又深,想必地上除了那藏着焚尸炉的三层楼房外,应该还有许多建筑设施,那样的话,总有其它水路与此连接,污水最后都会汇合至一处,咱们一直走下去,早晚会见到出口。” 我点头称是,坚持到底就是胜利,从早晨出发寻找牧牛开始,直到现在已经过了子夜,这一天真是过得万分艰难漫长,但找不到出口,就不到松懈的时候,还要提高警惕继续前进,于是我让老羊皮换了只新火把点上,又问胖子要了康熙宝刀,四人强打精神继续往前走,我仍然断后,随时随地留心着身后的动静,可这一路下去,却再没出现什么异状。 火把消耗的速度超出了我们的预计,再不从臭水沟里爬出去,一旦没了光亮,就更没希望离开这里了,我们不得不加快移动脚步,想不到走出不远,就见在那道被填补的水泥管壁前方数米处,被一道铁栅拦阻住,铁栅底部被大锁锁了,一团锁链半坠在水中,铁条都有鸡蛋粗细,这里头顶处有个布满了排水孔的矩形铁盖,但太过狭窄根本钻不出去,加上又被从上边锁住了,根本不可能从底下推开,见此情形,我们心中立时凉了半截,这回完了,前边已经无路可走了。 老羊皮蹲下身在铁栅下的黑水里摸了摸,忽然喜道:“莫急,我那把刀子是御用的宝刀,这么多年了,钢口还是那么锋利,铁条虽然割不断,但锁头扣住的那段铁链浸在泥水里,已经锈得变色了,用刀切断又有何难?” 我闻言心中一动,也去检视被锁头锁住的铁链,铁栅上本无装锁的位置,只在外侧有个能够活动的铁拴,可能当时是临时装的锁链,所以滑落在了底部,坠入泥水中的一段已经锈蚀透了,而且铁链也比铁栅细了许多,康熙宝刀仿蒙古长刀形制,是件背厚刃重的马上战利器,虽不能削铁如泥,但斩开生满了锈的铁链,倒是不难,连忙让胖子和丁思甜把住铁链,瞅准了抽刀剁去,手指粗的生锈链条迎刃而断,再视刀刃,没有半点崩口。 众人齐赞刀快,合力推开铁栅,前面数步开外,又有一处十字通道,其中一侧太窄,另外两边分别有一道可以排水的铁闸门,但在我们这一侧便可开启,看来这里已经是属于另一片不同的区域了,打开其中最大的一道铁门之后,我并没急着进去,想起不久前被反锁在焚化房内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感觉,至今都让人后怕,幸亏那里是焚尸炉而不是监牢,否则就算有排水口也肯定钻不进人,吃一堑,长一智,这回在门口就将闸门开关破坏,万一前面出不去,还不至于绝了归路。 我们再三确认了数遍绝对不会被反锁住之后,这才迈步入内,但接下来仍是管网交错不见尽头的臭水沟,我们觉得排水管道长得没有头,实际上很可能是一种错觉,由于环境腐臭狭长,身体疲惫不堪,走起来又格外地缓慢,所以才会产生这种感觉,在行出一段距离之后,管道两侧终于开始出现了一些更加窄小的分支排水管,但这些排水管道的直径,都不过一个篮球大小,只有老鼠和獐螂能钻进去,还有几处都些窄小的长房形水漏,也都钻不得人,管道外也全是黑漆漆的,看不出是什么地方,想来并非所有的区域,都设有焚化间那么大的排水盖。 我走在队伍的最后,对下水道中地形的变化并未十分留意,这些交给丁思甜等人就足够了,我把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背后以防不测,这时前边的丁思甜突然停了下来,我毫无准备,险些撞在她身上,定神一看,原来前边的胖子和老羊皮都已停步不前,我刚要问他们出了什么事,但借着队中火把的光亮,就已发现果然事出有因。 在胖子前面很近的水泥管壁上,有个漆黑的圆环,差不多有水缸口的直径大小,其环线一周的形状里出外进,并不算规则,在火光映照之下的灰白色水泥墙壁上有这样一个黑色圆圈,显得格外显眼,火光明暗闪动中,只见水泥壁上那漆黑的圆环竟似微微蠕动,胖子一眼瞅见,以为是条黑色的水蛇蜷在墙上,随即停了下来。 我心想水蛇里有没有黑色的都不太好说,何况水蛇怎么可能盘成一圈帖在墙上?就算是蛇有那么长,它也不会那么细,这里更不可能有泥蚯,可并非是我们看错了,墙上的黑环不是淤泥涂抹的痕迹,确实是在能动的,虽然动作幅度极小,如果不仔细看都可能被忽略掉,会以为那仅仅是用黑泥所涂抹的环形标记。 这个黑色的圆环引起了我们的注意,待到看清绝不是盘成圈的水蛇蚰蜒之后,四人走近两步,对着墙壁细加打量,都不由得全身一震,感觉头皮都乍了起来,水泥墙上有一圈缝隙,里面爬出爬进的全是蟑螂,小的比芝麻粒大不了多少,都是刚长成的小蟑螂,这环形裂缝被它们当作了巢穴,刚好绕了一圈,火光暗淡中如果离得稍微远些,肯定会以为是墙上有个蠕动着的黑色圆环。 丁思甜看得恶心,想要立即离开,继续前行寻找出口,我拉住她说:“地下水路跟迷宫差不多,咱们连方向都不能辨认,火把也快用光了,再走下去哪里是个尽头,这墙上的环形缝隙好生兀突,说不定是条暗道。” 胖子也说:“肯定是这么回事,用屁股想都能想出来,水泥管子上哪那么容易出现形状如此规则的豁口。”他早就在恶臭的阴沟里呆得憋闷难熬,说罢也不再仔细观察,抬起脚了,照着水泥环状裂缝中间的部分,一下下狠狠踹去,震得缝隙中的无数小蟑螂纷纷逃窜。 这块水泥墙并不太大,环形的缝隙是从内侧被人凿开的,以至于并不太严密的接缝里面爬满了蟑螂,水泥块被胖子踹得脱落下来,大小蟑螂满墙乱窜,老羊皮赶紧挥动火把将它们远远驱开,水泥后是条以人力挖掘的低矮隧道,内部高低起伏很不规则,只有双膝着弓起身子,才能废力地爬进去,我好奇心起,欲穷其密,于是接了火把钻进去探了探,这条隧道仅有七八米长,尽头处向上有个被地砖盖住的出口,向上一推就能揭开,我探出头去看了看,出口是在一处房间的床铺底下,屋里杂七杂八的摆放了许多事物。 丁思甜等人在后边招呼我赶紧出来,我怕她担心,没及细看,只好先倒退着爬出隧道,把所见情形对众人讲了,在臭水沟里走了多时,人人都觉憋闷恶心,都快被活活熏死了,既是有个通道通进一间房屋,不防先进去透口气,而且那房间里似乎有许多应用之物,说不定能找到食物和照明工具,那样便多了几分活下去的指望。 当下众人一致同意,扔是我最先爬了进去,开始的时候,我以为这里是处监房,而这下水道中的缺口,是被关押在里面的人越狱用的,可在我从那床底下探出口来看的时候,就否定了自己的判断,监房绝不会是这样,我揭翻头顶的地砖和床铺,把其余三人一个个拉将上来,众人举火环顾四周,都觉得十分诧异,这里虽然是地下室,但显然配备有完善的通风孔,空气流通,完全没有让人胸口发闷的感觉,房中是典型的欧式风格布置,甚至还有个装饰用的壁炉,虽然身处斗室,却让人有种置身异域的错觉,这里生活用品一应俱全,墙边有摆满了书籍的书架,但电路早就断了,电灯都已不能使用。 丁思甜见屋里摆着个装饰用的烛台,上面还插着几根完好无损的蜡烛,就过去拿了起来在火把上接了火,然后举着烛台好奇地四处打量,不知不觉走进了外屋,胖子见架子上有几瓶洋酒,正好口渴难耐,抄起来就灌了几口,老羊皮更是没见过世面,不知道胖子喝的东西是什么,就向我打听那玻璃瓶瓶里装的是甚? 我刚要回答,却听已走到外间屋的丁思甜一声惊呼,我们三人闻声急忙抢步过去接应,丁思甜见我们赶至,赶紧惊恐地躲到了我身后,我们不用问也知道她是见了什么可惊可怖之物,接过烛台往这间屋中一照,也是吓了一跳。 胖子口里还含着半口洋酒没来得及咽下去,当时噗地一口把酒全喷了出来:“这怎么有只死猴?”老羊皮颤声说:“憨娃可别乱讲,这哪里是猴,我陕西老家那边荒坟里最多这种东西,这是……是……是是是……”他此时也是惊慌无主,说到最后就“是”不出来了。 我见外屋的木椅上仰坐着一具高大的男尸,尸体穿着睡袍,身上水份全无,已成僵尸,紫色的枯皮上生出一层鸟羽般的白毛,下半身则生兽毛,卷曲锋利的指甲生长不断,已经打了弯,五官狰狞,张着个嘴死不瞑目,由于人死后尸毛滋生,相貌都已经辨认不清了。 我替老羊皮说道:“是具僵尸,谁也别碰它,活人不碰它它就乍不了尸。”胖子不信:“你怎么知道是僵尸?难道你一摸它就能蹦起来?又胡掰想吓唬我是不是?” 我只注意着眼前这具古怪的尸体,对胖子的话充耳不闻,以前也没亲眼见过僵尸,但据说就是这个模样,烛光中我见那僵尸面前书桌上,有几张写满了字的发黄纸张,说不定那些纸是这死尸临终所写,说不定对我们逃离此地有所帮助,于我是把烛台交给胖子,让他举着照明,我捂住口鼻小心翼翼地走尸体跟前,伸手把那几张纸拿了起来,然后赶紧退开。 我让胖子和老羊皮盯住死尸和蜡烛,一旦有什么异动,就赶紧退回下水道,随后举起发黄的纸页一看,上面密密麻麻的全是俄文,我俄文水平实在太低,只好让丁思甜看看写的什么,里面是否存在有价值的信息? 丁思甜快速翻看了几页,随口给我们翻译了几句,我越听越是惊心动魄,原来这是一位被日本人软禁的俄国科学家,被迫在这秘密设施中参与一项行动,这些信纸是他生前的遗书,遗书里面提到了许多令人难以想象的事实,日军从这百眼窟中,挖出了一些不得了的东西。 丁思甜的俄文很久没拿起来过了,临时抱佛脚难免生疏,读起这封遗书来稍稍有些吃力,我让她别急,坐在里屋慢慢看,有眉目了再告诉我里面的详细内容,然后我跟胖和老羊皮三人一商量,这具僵尸死后状况太过蹊跷,留下它必有后患,咱们要想在这里暂时休整,守着个死人也提心吊胆的难以安心,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先把尸体处理掉。 第二十七章 龟眠地 第二十七章龟眠地 胖子说:“这还不简单?拿刀剁了他的脑袋,要是还不放心就再切个大卸八块,然后往下水道里一扔。”老羊皮则说:“在陕西发现僵尸一定要用火烧,焚僵尸前还必先覆以渔网,免得其煞入地为祟。” 我对老羊皮说:“在东北山区也有类似的说法,不过那是说的吊死鬼,凡是吊死人的地方,掘地三尺,必可发出形如煤炭的一段黑物,那就是吊死之人临终前留下的一口怨气,若不掘出早晚都要为祟害人,不过我倒没亲眼见过。” 没有人希望自己死后变成这般模样,将产生尸变的僵尸毁尸灭迹,于人于己都有好处,但至于采取何种灭尸的方法,是焚烧还是碎尸?以及这尸体何以会变得如此诡异狰狞,竟然上半身生鸟羽,下半身生兽毛?不解其中缘故,我还不想立刻轻举妄动。 据我所知,一个地方出现僵尸,不外乎有几个原因,首先是风水变异,人死后尸气不得消散,日久郁为枯腊;其次是临死前为了防腐,自行服食慢性毒药,或是死后灌腊注汞,尸体里有水银的僵尸,尸身上必有大片黑癍,若是以民间所流传的秘方在生前服用砒霜铅汞混合之物,尸体会有发霉的迹象;还有一种是出于电气作用,尸体表层死而不腐,遇生物电或雷击而起,追扑生人。 这三者是最为常见的原因,还有些比较罕见罕闻的现象,例如尸体为精怪依附,或是死因离奇,还有在风水环境独特的地方,也会让死者尸体历久不腐,皮肉鲜活如生,但那种洞天福地般的风水吉壤实在太少见了。 我掏出《十六字阴阳风水秘术》翻了翻,找到一段“龟眠之地”的传说,书中记载,当年有人在海边,见到海中突然浮出一座黑山,再细观之,原来是数十只老龟,驮负着一头死去的巨龟自海中而出,这些老龟把死龟驮至一处山崖下的洞穴里藏好,这才陆续离去游回大海,偷偷看到这一切的那个人,擅长相地择穴之术,知道此穴乃是四灵所钟,洞中“龙气冲天”,其时正好他家中有先人故去,于是他探明洞中龟尸的情形后,把自己的先人不用棺椁裸身葬入其中,此后这个人飞黄腾达、平步青云,成就了一方霸业,那处龟眠洞日后就成了他家宗室的专用墓穴,数百年后龙气已尽,地崩,露出尸体无数,当地人争相围观,所有尸身皆生鸟羽龙鳞,被海风吹了一天一夜之后,全部尸体同时化为乌有。 当年看到这段记载,我颇不以为然,也没太留意过,但眼见这地下室中的僵尸生有鸟羽正与《十六字阴阳风水秘术》中记载相同,心中也觉得骇异,许多年后我才知道其中的真相,原来有某些环境特殊的地方,有种滋养尸体保持不腐的微生物,但时间长了就会让尸体产生变异,在这类地方折根树枝插在地上,树枝上的树叶能够数月不枯,在古代,这样的地区就被风水先生视为“吉壤”,有无数人穷其一生,踏遍千山,就只为了求得这么一块风水宝地,却不可得。 老羊皮和胖子见我翻着本破飘天文学,也没有黑驴蹄子,但咱们有床单,想除掉它只能给它裹起来,用洋酒浇上去烧。”当下带着老羊皮和胖子,三人找些布将口鼻蒙了,手上也都缠了布,又从里屋的床上扯下床罩,将木椅上的俄国僵尸裹了,拖进下水道中。 我让胖子拿来几瓶洋酒,我们不知道这是不是俄国人喜欢饮的沃特加,但酒性确实很烈,碰碎了瓶口,把酒都泼在尸体上,我怕酒倒得不够烧不彻底,想把剩下的几瓶也都倒上,胖子心疼起来赶紧劝阻:“老胡咱们可要节约闹革命啊,要勤俭办一切事业,差不多就得了。” 我只好做罢,用手中火把点燃了尸体,火苗噌地窜起一人多高,烧得辟剥有声,火光中那被裹住的尸体被烧得筋骨抽搐,好象突然间变活了一样,好生令人心惊,我们硬着头皮皱着眉头在那盯着,烧了许久也只将尸体烧为一段焦炭,看来要想完全烧毁几乎不可能了,除非把它拖去焚化间,用大火烧灭才行,但烧到这种程度,也差不多了。 我们重新回到那俄国人的房间,丁思甜已经读出了遗书中的大半内容,我们为了节约光源,只点了一只蜡烛,四人围着蜡烛坐在桌前,胖子给每人倒了一杯酒,这时众人的精神状态和体力都已接近极限,虽然这房间中绝非善地,但比焚尸间和下水道相比,已如天堂一般,我们需要借此机会稍事休整,顺便掌握一些有关这百眼窟的重要情报,然后才能制定脱离此地的计划。 我对丁思甜说:“吃急了烫嘴,走急了摔跤,咱们眼下完全没有头绪该怎样行动,所以要做什么也不用急于一时了,你给咱们仔细说说,这俄国人在临死前究竟写了些什么,里面的内容备不住对咱们有用。” 丁思甜定了定神,借着蜡烛的光线看着那几页纸,把她能读懂的部分一点点翻译给我们听,但有些内容实在看不懂,也就只好暂时先跳过去不管,其中的记载大概是这样的: 日本关东军一个中队在呼伦贝尔接近漠北的区域神秘失踪,随着搜寻工作的展开,侦察部队在百眼窟附近发现了一些神秘的超自然现象,百眼窟是位与大漠与草原之间的一片丘陵地带,地理位置和环境极为特殊,内部不仅林木茂密,而且山口处经常有人畜失踪,还有许多人传说在那里亲眼目睹过龙的存在。 当时日本与德国处在同一战线,纳粹一向信奉神秘主义,德国人从某一渠道知道了满盟地区的这一神秘现象,就对关东军提供了一些技术支持,希望关东军能对此事彻底调查,解开这一神秘现象的根源。 那时候日军的兵力,已难于应付过长的战线,正在着手准备全世界最大规模的细菌战研究机构,也就是后世中臭名昭著的防疫给水部队,写此遗书的俄国人是沙皇后裔,后流亡于德国,他不仅在医学领域有独到建树,同样也是细菌专家,常年被德国人软禁,后被纳粹借调给“关东军防疫给水部”下辖的波字研究所,被迫在百眼窟协助一项秘密研究。 日本人在调查百眼窟的过程中,从地下挖出了一个巨大的山洞,洞底层层叠压着,有许多保存完好的古尸,尸体实在太多了,似乎永远也挖不完,最高处有具头戴面具装束诡异的女尸尤为突出,经过专家勘察并与古籍对比,得出一个惊人的结论,这是传说中汉代的大鲜卑巫女,在那个巫卜昌盛的时期,这是一个被半神化了的人物,她埋骨之地龙气冲天,与兴安岭的大鲜卑山噶仙洞,同样被鲜卑人视为圣地,经常会在洞中举行埋石祭山的仪式,在鲜卑人的传说中,黄鼠狼是阴间的死神,这个藏尸的山洞,也正是地狱的入口。 这个所谓的“龙气”只在百眼窟的山口才有,它无影无形,时有时无,令人难以捉摸,能吞噬一切有人畜野兽,只有在阴云四合雷电交加之时,能看到山口附近有黑色的龙形阴影在云中翻滚,日本人认为,这就是当年鉴真和尚东渡,传播到日本的佛经中记载的“焚风”,这种象恶鬼一样的阵风,是从阿鼻地狱中刮出来的,被其吹到的生灵,会立刻化为灰烬,如果能掌握使用这种“焚风”,将是一种具有强大毁灭力的武器。 但人类在自然现象面前实在是太渺小无力了,根本不可能掌握这其中的奥秘,不过对于鲜卑女尸即使暴露在空气中也不会腐坏的现象,却可以在细菌领域进行研究,于是在山中建立了这样一个半地上、半地下的秘密研究设施,研究所内养殖了大量老鼠和蚰蜒之类的剧毒之物,当时在太平洋战场热带战区作战的日军,许多人被丛林里的毒虫毒蚦所伤,所以研究所利用这里独特的自然环境,还特别建立了一个培养热带毒物的试验区,运用藏尸洞土壤里的特殊成份进行解毒试验。 研究所建成后,随着发掘的深入,越来越多奇形怪状的尸体被从藏尸洞中掘出,百眼窟里突然闹起了鬼,一到晚上就见四处鬼火闪动,白天就开始起雾,山坡上云气变幻不定,其中隐隐若现如楼台宫阙形状,稍近之,郁郁葱葱,又如烟并庐舍,万象屯聚,既而视之,则又全都不知所踪。 研究所里的日本人慌了神,因为鬼市的现象在日本也有,以为把藏尸洞里的怨魂都放出来了,于是从本土找了位阴阳师,按照他的指示在一栋研究楼内部,修建了一座隐蔽半地下的焚尸炉,所有的房间和窗户一律封闭,仅有的几个出口门户朝向也有特殊要求,然后把从藏尸洞里挖出的大量尸体,都送进焚尸炉中烧毁,他们认为这样可以镇住藏尸洞里的亡灵,也确实起了一些作用。 写这遗嘱的俄国人,整天生活在地下室里,只有需要他到现场工作的时候,才会让他离开地下室,日本人知道他就算逃回苏联也得被枪毙,所以对他的看管也不是很严密,但人身自由仍然受到极大限制,后来他结识了一位有反战情绪的日本医官,在那位医官的协助下,他了解了一些外界的情况,得知日本战败已成定局,并计划逃出这个魔窟,医官给他提供了地图和所有逃跑时需要的物品,当一切准备就绪的时候,他偷偷挖了条地道想从下水道里出去,结果挖错了角度,没能绕过铁闸,正当他准备再次挖掘的时候,有几东北地区的胡匪,运送来了一口刚出土的铜箱,当天夜里整个研究所警报声大作。 写这份遗书的俄国人产生了一种很可怕的预感,警报声过后,外边就没了动静,他独自被关在地下室里也出不去,不知道外边究竟发生了什么,想挖新的隧道逃跑之时,发现自己的生命已经即将走到尽头了,于是他把自己的经历写了下来,希望有人能看到这封信,那口箱子极度危险…… 遗嘱写到这里噶然而止,连落款日期都没能留下,显然那俄国人写到这就死了,我们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只能推测时间上很可能是苏军出兵攻打关东军前夕,所以突发事件之后,这座秘密研究所并没来得及被关东军销毁。 至于那口铜箱里装的是什么,它的危险又从何而来?这俄国人临死前究竟遇到了什么?我们目前都无从得知,不过他留下的逃生用品,正是我们所急需的,尤其是遗书中提到的研究所地图,另外他的遗书也解开了我们心中许多迷团,不过一来这俄国人所知有限,二来丁思甜翻译得并不全面,研究所里面仍有许多秘密是我们所无法知晓的。 这时四人喝了些烈酒,加上身体困乏之极,都是一动也不想动了,本想稍微休息一会儿,就去找那俄国人的地图和工具,然后尽快从这逃出去,但丁思甜等人实在太累,没过多久,便都趴在桌子上沉沉睡了过去,老羊皮和胖子更是鼾声大作,我本想叫醒他们,但也觉得全身酸疼困乏,上下眼皮都开始打架了,明知道现在不是睡觉的时候,却自己说服自己,心想在这研究所中呆了一夜,就算这里有什么细菌病毒,该感染的也早就感染了,怕也没用,现在身体快到极限了,要是不先休息一阵,再有什么事情肯定难以应付,于是我打定主意,紧握住康熙宝刀,把心一横,趴在桌上睡了起来。 这一觉睡得七昏八素,也不知过了多久,我猛地醒了过来,桌上长长的蜡烛早已经熄了,室内黑暗无边,我刚一动弹,就觉得胳膊肘蹭到了餐桌上的一些东西,下意识地用手一摸,似乎是那具已被烧成焦炭的俄国僵尸躺在了桌子上。 第二十八章 俄罗斯式包裹 第二十八章俄罗斯式包裹 我在黑暗中摸到身前的桌子上,有些又硬又干的事物,用手轻轻一捻,就捻掉了一层象是煤灰般的碎渣,从手指传来的感触判断,那些碎沫里面是硬棒棒的死人骨头,摸到死人骨头倒没什么,可我明明记得早把那俄国人的僵尸,拖到下水道里烧成焦炭一般了,皮肉毛发都成了黑碳,就剩下些骨头烧不动,是谁把那烧剩下的尸骸拿到桌上来了? 我心中骇异万端,一时也无暇细想,眼前漆黑一团,桌上应该还有我们先前在房中找到的火柴和六头蜡烛台,我想先摸到这些东西上亮子,以便看个清楚,向前伸手一探,摸到的却不是什么火柴,而是又硬又圆表面还有好多窟窿的一个东西,仔细一摸原来是个死人的脑瓜骨,我的大姆指刚好按到骷髅头的眼窝里,手一抖赶紧把它甩到桌上。 这时就在那骷髅头落在桌面发出一声轻响的位置上,从黑暗中突然冒出两团绿幽幽的鬼火,我全身一震,觉得身体如同梦魇般僵在原地,心神完全被那鬼火所摄,整个人都象被掏空了一样,只声下行尸走肉般的一副躯壳,既不能呼吸也不能思考,我本不相信人有魂魄之说,但这时真真切切体验到了灵魂出壳究竟是什么滋味。 正在这魂不附体之际,怀中忽然一震,那康熙宝刀的刀锋在鞘中抖动鸣响,尖锐的嗡鸣之声震动空气,两盏鬼火般的目光随即悄然隐退,我就好象从梦魇中挣脱释放,“啊”地一声叫了出来,眼前一亮,只见自己好端端坐在椅子上,桌前的蜡烛燃得仅剩小小一节,兀自未灭,蜡烛周围散落着一些焚烧剩下的骨骸。 我冷汗淋漓,似乎是刚刚做了一场噩梦,可梦得竟然如此真切,桌上那俄国僵尸的遗骸赫然在目,这一切又显然不是梦境那么简单,我向周围一望,围在桌前歇息的其余三个同伴也都醒了,包括胖子在内的这三个人,个个出了一身冷汗,面孔苍白,不用问,他们刚才和我的经历一样,都险些在梦中被勾了魂去。 丁思甜胸口一起一伏地对我们说:“有句话说出来,你们可别认为我唯心主义,这……这屋里……这屋里跟焚化间一样真的有鬼,可能那口铜箱子里装着亡灵的噩梦?” 丁思甜心中发慌,胡乱猜测,但没有人反驳她的言论,刚才明明是想暂时坐下来休息片刻,但四人鬼使神差般的睡着了,又竟然做了同样一个噩梦,俄国僵尸的骸骨又莫名其妙地跑到了桌子上,不是见鬼才怪,不过我觉得刚才心底感到的那股寒意似曾相识,意识到很可能不是那俄国人作祟,极有可能那焚尸炉里的鬼魂还一直纠缠着我们,我摸了摸怀中的长刀,心想多亏了此刀镇得住,否则就不明不白的送了性命,这些恐怖的事情,是否与遗书中提到的那口铜箱子有关?研究所的人好象都在二十几年前的某天同时死掉或是失踪了,这里究竟发生过什么?越是不明真相,越是使人心里觉得不蹋实,众人都认为再也别多耽搁了,赶紧找出地图,然后速速离开这是非之地。 从那蜡烛的燃烧程度来看,我们这一觉睡了能有四五个钟头,虽然是在计划之外,头脑比先前清醒多了,我将那俄国人没有烧化的残骸都捧起来用布包了,在屋中找个柜子装了进去,转念一想这俄国研究员也是可怜,被日本人关起来早不跑晚不跑,偏赶上出事才想起来逃跑,没准死后还不太甘心,于是我对着那柜子说道:“人的一生应该生得伟大,死得光荣,生前没对人民做过什么有益的事,死后就更应该安分守己,你所做之事虽是被人胁迫,却也属助纣为虐,最后落得这般下场是自食其果,可怨不得旁人,孽海无边,不早回头,虽然悔悟又有何意义?现在法西斯主义已经彻底灭亡了,你这屋里的东西,我们就不客气了,代表人民没收了。” 这时其余三人已对房间中进行了一翻彻查,最终在壁炉里发现了一个口袋,那口袋显然是俄国人的老式携行袋,用帆布制造,跟面口代的样式差不多,没有拉链和扣子,袋口有个拉绳,一抽就能扎紧袋口,从第一次世界大战开始俄国就流行使用这种袋子,二战前后,中国东北满蒙等地,也能见到许多这种口袋,它是典型的俄式风格,简单、粗糙、笨重、耐磨。 老羊皮举着蜡烛照亮,丁思甜和胖子把袋子抖落开,一件件查看里面的事物,发现这俄国人的口袋就简直跟个百宝囊似的,零七八碎的什么都有,看他所准备的物品中,除了水壶和野战饭盒之外,甚至还有一些钱物,可能是准备逃出去之后谋生用的,还有火柴,防风蜡烛,几瓶有数十粒的化学药品,这类化学药品在野外逃亡中是必备之物,可以解毒洗肠、助燃、以及做夜光记号等等,但我们知道用途却识不得这些化学品的类别,只好都一并取了,这些物品都正是我们所需要的,丁思甜将它们分出来放在一旁,不要的就扔到桌上。 随后又找出两只日式工兵照明筒,这种工兵照明筒与我们常见的手电筒不一样,造型扁平四四方方,全身都是黑色,有两个烟盒大小,前边拳头大小的灯口是圆的,卧在黑色的铁盒子上,后边没有手持的地方,但在顶部有个固定的提环,使用的时候可以拿带子随意绑在胸前,进行各种短距离照明作业,袋子里还有些与之匹配的干电池。 另外就是些食物了,当年日军后勤供应原始落后,根本没有大批量的为部队供应野战口粮,但作为一些特别单位,享受的待遇也和普通部队不一样,例如海空军以及众多特殊部门,这俄国人很可能得到那名日本医官的帮助,储藏了一些脱水鱼干、糖块、罐头之类的东西,我担心食物都变质了,于是尝了一点,发现在地下室的恒温环境中,直到现在还可以食用,这也可能与使那俄国人僵尸保存至今不腐的特殊环境有关。 袋子里竟然还有一只用油布包裹的“南部十四式”手枪,这枪是日本兵工厂通过模仿德国鲁格手枪,也就是德国纳粹军官的配枪进行生产制造的,枪体采用半自动闭锁机构,容弹量八发,我**民在抗日战争时期,俗称此枪为“王八盒子”,胖子家里以前有这么一把战利品,在这看见“王八盒子”觉得象是见了老朋友,拿起来反复推拉了几下,这枪用油布裹得严实,半点都没有声锈,弹夹也是满的,不过这破枪设计工艺上存在先天缺陷,卡弹、炸膛、哑火的毛病很多,带上它最多最多能起个防身作用,胖子有枪在手就什么也不在乎了,二话不说先把手枪别到了自己的后腰上,我对他说:“王八盒子本身就不好使,加上这支枪二十多年没维护过了,你还是悠着点吧你,不到万不得已就尽量别用这枪,王八盒子别名又叫自杀枪,打不到敌人是小,打到了自己可吃不了兜着走了。” 胖子正想对我吹嘘他那套玩枪的手艺,丁思甜突然喜道:“这张纸可能就是研究所地图了。”说着从杂物中捡起一张图纸,我们停下话头,急忙把地图接过来借着蜡烛的光亮一看,略微有些失望,地图有一大一小两张,小一些的那张所谓的研究所设施地图,只不过是手绘的,上面做了许多标记,看起来乱糟糟的,另外那张大比例的地图,则是百眼窟周边的地形图,北连大漠,南接草原,那些地方老羊皮也是一向熟知的,所以这张图对我们意义不大。 再反复看那研究所的结构图,才发现这地方非常庞大,地图虽然简陋,倒很直观易懂,也坡为完善,主要是研究所地下纵横分布的水路,从地图上勾画的记号来看,那俄国人的逃跑路线是从这间地下室出发,沿下水方向,经过焚尸间的地下水管,然后绕过被完全封闭的监牢区域,兜个圈子向北,西边山口有不时出没杀人于无形的“焚风”,他显然是想从北侧山口离开。 我们对这地下室心有余悸,看罢地图,立刻找出了逃生路线,就决定尽快出发,当下收拾一切应用之物,把剩下的几瓶洋酒也都带了,众人资本主义尾巴没割干净,临走时又敛了些稀罕的洋玩意儿,能穿戴的衣服鞋子也没落下,我见房中有顶战斗帽,就顺手戴在了自己头上,我的狗皮帽子丢了,头上又有伤口,不戴帽子容易破伤风,也免得下水道里的跳蚤蟑螂掉进头发里,我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借口,总算把我的行为和老羊皮等人的低觉悟行为区分了开来。 回到恶臭的下水道里,想来外边的天也快亮了,对于脱离绝境的路线也有了眉目,虽然回去之后的事情也着实令人头疼,可总好过在这闹鬼的研究所里每时每刻担惊受怕,我们归心似箭,参照着地图笼烛前行,按照逃脱路线上的指示,我们等于是要走一段回头路。 可还没等走出多远,我发现丁思甜不停的咳嗽,而且脸色也不对,我以为是光线太暗看错了,但让她停下来仔细一看,她神色憔悴,眼角眉稍都罩了一层明显的青气,摸了摸她的额头,微微有些发烫,烧得温度虽然不高,但看面色竟似是病得不清。 我早就担心这下水道焚尸炉里会不会有什么病毒细菌,见状不禁替她害怕起来:“黑死病?鼠疫?可又不象在这秘密研究所里感染上了传染病,那样的话人人有份,为什么我和胖子老羊皮三人都没觉得有什么异常状况?” 老羊皮和胖子听见动静也都停下来看她,老羊皮熟知药草,算是半个赤脚医生,他看了看丁思甜的舌胎,又摸了把脉,惊道:“这怕是中了什么毒了……” 丁思甜十分要强,在知青点干活的时候,有点小病小灾就咬牙硬抗,不愿意别人怜悯照顾她,本想坚持到同我们离开此地再说,可这时她也知道隐瞒不住了:“在焚化间里逃出来之时,被锦鳞蚦的毒气一逼,便开始觉得胸口有些憋闷难过,因为当时见大伙都没事,所以也并未在意,就在俄国人的房间里也还没觉得怎样,可现在这种感觉越来越重了,而且觉得全身发冷,恐怕是中了蚦毒了。” 那子午二时吐毒的锦鳞蚦,所喷毒雾甚浓,当时我们被困在焚化间内,虽然在吸入致命毒雾之前成功逃脱,但那蚦毒极猛,当时在地下室里每个人都不免感到头晕恶心,恐怕都或多或少的吸进了一些蚦毒,锦鳞蚦异常性阴,其毒也属阴毒,男子阳气旺盛倒不觉得有什么,但在同等条件下,女子对蚦毒更为敏感,只吸入了一些细微的蚦毒,就足以使丁思甜无法承受,过了一段潜伏期,终于开始发作了。 据说女子中了锦鳞蚦所吐之毒,口眼发青,并伴有持续低烧的症状,双眼产生幻视能看到五彩缤纷的颜色,如果没有药物医治解毒,大约24小时之内,就会产生头晕、呼吸困难、全身麻木、严重时导致昏迷,不省人事,最后会因呼吸系统麻痹和肌肉瘫痪而死亡,到了晚期就算是华陀再世也没有回天之力了。 老羊皮焦急地说:“这可没救了,草原上很难找这种解毒的草药,咱们回牧区再到旗里的医院,少说要将近两天的时间,那这娃岂不是要把命来送?”胖子也急得焦头烂额,对我说:“老胡你有主意没有?赶紧给思甜想个办法,咱可不能让她这么死了呀。” 第二十九章 莫洛托夫鸡尾酒 第二十九章莫洛托夫鸡尾酒 我见丁思甜虽然吸入的蚦毒有限,现在情况还算稳定,能走能动,神智也还清醒,但这中毒的早期症状毕竟是出现了,如果从百眼窟北侧山口出去,就到了没有人烟的荒漠边缘,离牧区更远,即便不那样绕路,在没有马匹的情况下,也根本来不及把她送进医院,而且万一她所中之毒在更短时间内发作,却又如何是好?再者,谁能保证这一路平安,不出半点岔子? 我紧锁眉头,拿着地图看了看,立刻打定了主意:“锦鳞蚦是鬼子研究所特意养的,他们是为了治疗在太平洋战场上被蚦毒所伤的士兵而进行研究的,这研究所里说不定会有解毒的血清,这种可能性是非常大的,不担三分险,难求一身轻,我看回天之道,唯有赌上这一把,去主研究楼寻找解毒剂。” 最后胖子和老羊皮都同意了这个计划,寄希望于把她送进医院救治根本就不现实,丁思甜对把她的性命托付给我们也完全放心,这样做看似冒险,但确实没有更多选择的余地了,最好的选择,往往是在无可选择的情况下做出的选择。 为了不给丁思甜带来太大的心理压力,我没有表现得太匆忙,确认了路线之后,仍是按正常速度前进,反正从地图上看到主研究楼的距离并没有多远,速度再慢也来得及,要是研究楼中没有血清一类的解毒剂,那么一切也就全都完了,我心中隐隐害怕,总在想万一没有解毒剂呢?而且我们这几个人里,谁又能认出解毒剂什么样?最后干脆把心一横不再多想了,他妈的反正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不到黄河不死心。 没过多久,就进入了一片非常开阔的地下水道,这里有许多排比联络的水泥管道,走在前边开道的胖子忽然踩到了什么,骂骂咧咧的抬脚在黑水中一挑,从污水里露出几根烂透了的死人骨头,有半截腿骨下还挂着只鞋,我正要看个究竟,却在黑暗中,发觉我们所处的水泥管道突然旋转了起来。 从俄国人绘制的研究所地图来看,庞大的地下排水设施,实际上是条人工改道的地下河,正是由于在百眼窟的山凹里挖出了大量地下水,地质环境所限无法修建分水渠,只有利用蛛网般的排水管道将其引出山外,否则地下水就会淹没我们头顶这片区域,这座秘密研究设施也就无法修造在现在的位置了。 但是现在的地下排水通道中,已经即将干涸,只剩下些污水淤泥,想来那山中的水源早已干涸了,地下水路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完全封闭的,另外一半属于半封闭式,在紧急时刻可以作为疏散通道,若想接近主研究楼,最近的路线就是通过半封闭管道区,这里环境复杂,管网交错如同迷宫,如果没有这份地图,将很难顺利找到出口。 我们举着火把觅路而行,到了一处沟管交错开阔的枢纽区域,这里四壁都是黑漆漆的,污水烂泥极多,水中各种蜉蝣生物滋生,正好是位于地下水路的中心地带,眼看着就要到达目的地了,却发现在管道底部的黑水中有许多尸骨,看那些没有腐烂掉服饰,很可能是日军秘密研究所的警卫,胖子捏着鼻子用脚拨了拨那些已经烂了的死人骨头,我们见状都忍不住想:“这管道中怎么会有鬼子的尸骸?”正要看个究竟,却发现身处的管道猛地抖动了起来,一时间好似天旋地转。 但这只是眼睛的错觉,脚下却没有摇动的感觉,我们举着火把抬头一看,四人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身前一米远的管壁上,黑压压的布满了蟑螂,这些蟑螂黑色粽色皆有,背生长翅,大得惊人,体形长短都在三四厘米左右,一只挨着一只,密密麻麻的间不容发,成千上万的数量将整个墙面都盖住了,这些大蟑螂恐怕是受到了污水中某些成份的刺激,不仅体形比普通的大了一半,它们还能够靠着互相啃噬同伴的尸体,以及进入这段下水道的老鼠和潮虫等生物维持生命。 这些蟑螂原本潜伏不动,慢慢的互相咬噬,此时有一小部分受到火光和脚步声的惊动,它们立刻快速蹿动起来,一瞬间就产生了连锁反映,整条管道中的蟑螂好象沸腾的开水,没头没脑地到处冲撞逃窜,管壁变成了流转的黑潮,有不少从管壁上掉了下来,我们都头顶肩膀上立刻落了一层。 我想招呼众人往回跑,但这功夫不光谁也顾不上谁了,而且没人敢张嘴说话,挤掉下来的大大小小蟑螂把火把都快压灭了,掉在人身上到处乱爬,一张嘴说不定就钻嘴里几只,而且体形小的蟑螂见缝就钻,钻进耳朵鼻子也受不了,它能顺着耳朵一直爬进人脑,只好各自拼命把掉在头顶肩膀上的蟑螂掸落。 蟑螂蹿得极快,我们跑是没处可跑了,只好抡着手中火把将它们赶开,盼着这些蟑螂赶快散尽,众人心神略定,从刚刚面对大群蟑螂形成的黑潮中回过了神来,竭尽全力把能用的家伙全都用上了,总算是利用火把使潮水般的蟑螂从身边散开。 没过多一会儿,管道里的蟑螂就渐渐少了下来,我腾出手来,替丁思甜和老羊皮拨掉身上的蟑螂,四人脸色都变了,宁可让恶鬼索了魂去,也不想被蟑螂给活埋了满满咬死,胖子对我们说:“趁着蟑螂散了,咱们赶快冲过去……” 胖子话音未落,只听老羊皮大叫一声,他的身子忽地往下一沉,被污水里的一个东西拖倒在地,我和丁思甜发觉不对,伸手想去拽他,可拖住老羊皮的那股力量极大,我虽然抓住了老羊皮的胳膊,但被那巨力牵动,脚底被带了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淤泥之中。 丁思甜就没我那么走运了,她抓住老羊皮的衣襟,想阻住老羊皮被向后拉扯的势头,但臂力有限,加上脚底湿滑站立不稳,一下子滑倒在地,但她仍未撒手,跟老羊皮一起被拖向了下水道的黑暗之中,这时胖子已经掏出了那支南部十四式手枪,我见黑暗中看不清楚目标容易误伤,而且看这劲头这家伙也小不了,心中想明了这些尸体骨的来历,很可能是有些人在出事的时候想从这逃跑,但遇到了要命的东西,都被结果在了臭水沟里,要想救人一点也不能犹豫,否则就等着给那俩人收尸了,于是拔出康熙宝刀,对胖子叫了声:“别开枪,往前扔火把。”说着话就一个箭步冲了上去。 老羊皮和丁思甜的火把在倒地时就落在泥中灭了,我们为了节约闹革命,都没舍得用那俄国人的工兵照明筒,只是用他房中的家具衣服又做了数只简易火把,这火把有利有弊,若是地道中有虫蝎蜈蚣之属,打着火把远远地就可以驱散它们,而且可以判断空气质量是否对人无害,但缺点是照明范围非常有限,只不过眼前数步,稍远一些就看不到了。 我一手拎刀一手举着火把追了过去,只好让胖子在身后将他的火把当做短时照明弹往前抛出去,利用火把落地熄灭前看清前方十几米的情况,我刚一起步,身后的火把就从肩上飞了出去,在漆黑的空间里划出一道低低的抛物线,随即掉进管道前方的污泥中熄灭了。 但借着火光一闪之际,我已经瞧见就在我前边几步远之处,地面有个管道间破裂的大缺口,直径将近一米,里面深不见底,从里面探出几条粗大的黑色节肢类勾爪,生满了黑色的硬毛,正把丁思甜和老羊皮往管道的大裂缝里拖拽。 老羊皮失去重心倒在地上,也不知受没受伤,他竭力挣扎着想要摆脱,但跟本使不上劲,猎铳被他压在了身下,想放铳也办不到,丁思甜趴在地上拽住老羊皮的衣服,咬紧牙关奋力往后拖着,但根本无济于事,连她都被快速拽了进去。 我踩着遍地的死蟑螂,一踏就嘎吱一声,三步并作两步赶到近前,这才看清楚攫住老羊皮的是条大钱串子,钱串子比蜈蚣和蚰蜒体形要宽许多,而且对足较少,但是勾爪更宽更长,身体最大能长到两米长,排水管道中的这又深又阔的缝隙,就被这钱串子当成了巢穴,由于畏惧火焰,才想将老羊皮拖到排水管道的下层。 我赶到跟前,借着手中火光,发现那深渊般的裂缝边上都是人骨,深处还有几只大得吓人的蟑螂来回乱爬。救人心切,也没顾得上细看,挥起长刀就砍了下去,想将这条半截缩在洞里的大钱串子一挥两段,把老羊皮和丁思甜救下来。 不料那钱串子动作也是极快,我刀在空中,它早将老羊皮拽至洞口,这刀如果砍得实了,不仅斩不到它,反而将老羊皮剁了,我见大事不妙,赶紧将火把朝洞中扔了进去,但洞中阴潮之气太盛,火把一晃就被湿气打灭了,我在黑暗中扑倒在地,伸手抱着老羊皮,想用力撑住洞口,但那裂缝有一米多宽,但没想到钱串子力大,长着黑毛的勾爪一扯,连同我和老羊皮丁思甜都有半个身体陷入洞中。 丁思甜在混乱中打开了挂在胸前的工兵照明筒,晃动的光柱中,老羊皮用手撑住了一副死人骨架,那烂骨头死死卡在管壁侧面的狭小裂缝里,他拼了老命撑住,稍稍减缓了我们三人身体继续被扯进洞内的势头,我见眼前都是攒动的虫足,想用长刀去砍,奈何地形狭窄难以施展,只好向洞中伸刀乱扎,每扎一刀就冒出一股黄水飞溅,我怕这虫液有毒,把脸埋在老羊皮背上,手中却丝毫不停。 乱刀攒刺虽然大部分都扎中了那钱串子,可都不够深没能致命,而且这东西生命力很强,即使被砍掉几截,一时半会都死不了,丁思甜被拖在最后,此时已经趴起身来,抓住了我和老羊皮出死力往后拉拽,我和老羊皮的肩膀胳膊都被虫足勾住,又在狭窄的缝隙间受到制约,手脚都不能做大幅度的动作,虽然一时半刻之间,尚能僵持住不被拽到洞中,却绝不是长久之计,凭着一己之力想脱身根本就不可能,我突然感觉到有一条腿被丁思甜抱住往后拽,但她力量单薄难以济事,我心中急躁起来,大骂那个王胖子怎么还不过来帮忙。 正这进退两难之时,就听身后有人大叫:“贫下中农们别急,我给你们送鸡尾酒来了!”我跟老羊皮一面勉力支撑,一面用长刀格住洞中探出的勾爪,听到身后的叫喊声就知道是胖子上来了,但他喊什么送鸡尾酒什么的,完全是不知所云,偏偏在这要命的节骨眼儿上,不知他又要出什么妖蛾子。 原来胖子也知道刀枪之类很难立刻将那条钱串子杀死,打开绑在胸前的工兵照明筒,从后边赶上来的同时,把从俄国人那顺出来的一瓶烈酒从包里掏了出来,往里面胡乱塞了一把药片,又用顺出来的棉布袜子堵住瓶口,点着了递给丁思甜,然后拎着我和老羊皮的腰带,一把将我们的前半截身子从洞中扯了出来。 洞里的钱串子也被带出来一截,它见到嘴的食物又出去了,哪肯善罢甘休,正想再给拽回去,这时胖子手中的王巴盒子连开两枪,打得它身子一缩,丁思甜瞅准机会,把瓶口燃烧着的烈酒砸进洞中,那俄国人喝的酒喝到嘴里跟刀子似的,酒精浓度极高,加上里面放了些化学药片,可能还起到了助燃剂的作用,顿时烈焰升腾,排水管的裂缝下成了火海,烧得其中蟑螂和钱串子等物乱作一团,不知有多少只扭动挣扎着死在火舌之下。 胖子所做的燃烧瓶,是我们当造反派武斗以及红卫兵搞冲击时曾经用过的,不过那时候烈酒不好找,多数都用汽油或工业酒精,再添加助燃物代替,配方也因地制宜,赶上什么用什么,这种多种燃烧物混合组成的燃烧瓶,最早是苏芬战争以二次世界大战中曾广泛使用,被称为莫洛托夫鸡尾酒,我看看自己和老羊皮虽然擦破了些皮肉,身上青了几块淤痕,但都没什么大碍,这时候脑袋里都是一片空白了,也没有后怕的念头了。 我看了看裂缝下烧着的洞穴,火光渐暗,没被烧死的蟑螂又开始在那缝隙中爬进爬出,看得人心中发麻,谁也不想再此多耽,于是四人互相掺扶着继续往深处前进,这片地下水路中危机四伏,我们担心地下水路中还有其它的危险,看地图上的标识附近有个出口,能够通到地上,已经离研究楼很近了,于是加快脚步走向那里,就算是稍稍绕点远,也不打算在这潮虫蟑螂越来越多的排水管中抄近路了。 排水管道的拐角处,便有嵌入水泥墙中的一节节铁梯,胖子当先爬了上去,推开水泥盖子,外边的天已是蒙蒙亮了,随后丁思甜也顺着铁梯爬了上去,老羊皮神不守舍地准备第三个上去,我见他神色黯然,却不象是因为刚刚受了一番惊吓,他这个人平时沉默寡言,总是一副饱经沧桑心事重重的模样,闲下来的时候不是猛抽烟袋锅就是唱老家的酸曲,进了这百眼窟后更是时常唉声叹气,有时候好不容易打起精神,过不多久便有黯然失神,我心想他这很可能是得知当年他兄弟羊二蛋的遭遇真相,原来是被日本人在这里害了,而且当初他由于迷信思想束缚,没敢出去把人救下来,所以至今念念不忘,将心比心也能体会到他的心情,尤其是那焚尸炉可能还烧过他亲兄弟的尸体,触景生情,怎能不让人心忧? 于是我为了表示同情,在老羊皮爬上铁梯的时候,拍了拍老羊皮的肩膀,安慰他道:“我理解您的心情,我看你兄弟的事就别多想了,毕竟都是过去的事了,人还是得想开点,咱们要一切向前看。” 老羊皮大概见我年轻,说出这种话来让他很是吃惊,他边往上爬边问我:“你娃知道我心里想个啥?我可就这一个兄弟啊,你娃家里有几个兄弟?” 我心想我家就我一个孩子,不象当时流行的社会主义大家庭,没其余的亲生兄弟姐妹了,不过这话可不能这么说,就对老羊皮说:“您得这么想,全世界受苦人,都是咱的阶级弟兄。” 说着话我也爬上了竖井,外边已是天色微明,胖子和丁思甜都关掉了工兵照明筒,但他俩和老羊皮打量着周围,个个神色有异,我也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去,不由得猛然一怔,这地方怎么那么眼熟? 第三十章 精变 第三十章精变 从地道里钻出来是在建筑设施之外,这一点实是出人意料,按逃生地图所绘,这个出口处,应当有一处规模庞大的植物园,去往主研究楼必先绕过这里,所以当初我们为了不想绕路而行,才决定从下水道走直线通过,难道那俄国人的情报是假? 此时天已微明,拂晓的晨雾笼罩四野,轻烟薄雾中,隐隐可见隔着一片密林,对面有座矮山,对着我们的那面山体,已经被挖去了一半,残破的山体截面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山洞,好似一块生满了虫子眼的苹果被从当中切开,看上去这些洞穴皆是天然生成,我不及细数,但目测估计,至少有不下百个洞口。 被挖开的山腰中部,有极高大的巨形石兽露出土中,我们四人对望了一眼,总算知道这地方为什么叫“百眼窟”了,原来是有座生了上百个天然窟窿的石山,看来以前的猜测全然不对,让我感到吃惊的不止于此,那石山洞窟的布局与那狰狞的石兽,让我想起了不久前听燕子说起的“鬼衙门”,传说那地方是通往冥府的大门,误入之人,绝无生还之望,可只知“鬼衙门”的传说,也知道是在山里的某个地方,却从没有人能够道出此中详情。 那俄国人的遗书中也曾提到,说日本鬼子挖出了通往地狱的大门,事实与传说相印证,原来是着落在此处,这百眼窟就是通往阴间的鬼门关,我本不信世上有鬼,可在这秘密研究设施中一连串的异常事件,也不得不让人对自己的世界观产生怀疑。 胖子也觉得那边的山坡非常眼熟,盯着看了半天才想起来:“这不就是大号的鬼衙门吗?咱们在团山子见的比这小多了,估计这里是货真价实的,你们说那里边真能通着阴曹地府吗?我看这事挺悬的……” 丁思甜所中的蚦毒属于神经性感染,而非血液性感染,发作得不快,她虽然发着低烧,但精神倒还健旺,看着那大窟窿小眼的山坡对我和胖子说:“阴曹地府?那些密密麻麻的山洞让人看了就觉得不舒服,难道你们以前在别的地方见过吗?那里面是什么地方?” 我觉得事到如今,已经没有必要隐瞒了,就让胖子把以前的事情简单对她讲了,丁思甜和老羊皮听罢,脸上均有惊异之情,望山生畏,那大鲜卑女尸的藏尸洞,竟然还有是阴间入口的这种传说?日本鬼子肯定是从藏尸洞里挖出了太多的恶鬼,才会弄那样一座满是符咒的焚尸炉不断焚烧。 我心想又得找点借口稳定军心了,最好的办法也不外乎是“阶级斗争,一抓就灵”,于是对大伙说:“咱们在这遇到的一些事情,确实可惊可怖,难以常理揣测,不过我看世上未必有什么阴曹地府,有的话那也是帝王将相才子佳人的归宿,跟咱们无产阶级没半点关系,没必要对那山洞过分担心,再说有这康熙宝刀震着,谅那些魑魅魍魉也不敢造次,我看这事绝对靠谱,倒不是因为这刀是皇帝老儿用过的,凡是指挥过三军或是在战场上使用过的兵器,本身就带着三分煞气,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也都能给挡了。” 这番话倒是将老羊皮说得连连点头,他很是相信这种说法,可丁思甜突然问我:“那咱们……咱们死后会去哪?天国?地狱?或是永恒的虚无?” 我被问得张口结舌,这件事还真是从来都没想过,只好告诉她说:“什么永恒的虚无,那属于典型的阶级斗争熄灭论,咱们都得好好活着,将革命进行到底,即便是死也不能毫无价值的死在这种鬼地方。” 这话让丁思甜稍觉安心,我说完后,让众人在原地休息片刻,重新对照地图,发现并非是俄国人的地图存在错误,而是环境的巨大反差给我们造成了一种错觉,毕竟平面图以地下水路为主,地表建筑只有个符号标记,我们从排水设施中钻出来的这个出口,确是曾经那座封闭的植物区,可顶棚早已彻底塌了,四周还能有些残破墙壁铁网,掩映在枯树从中,穿过这片枯树丛,在那布满洞窟的山坡下,有一片低矮的青灰色建筑,那里应该就是主研究楼了,里面有配电室、医务室、储藏室、通讯室等等单位,但看上去地面规模要比想象中的小很多。 那栋楼房里情况不明,想在里面寻找解毒剂谈何容易,距离目标越近,我心里的把握反而越小了,眼看着丁思甜眉目间青气渐重,我知道现在也只有死马当成活马医了,这时丘陵草木间雾气加重,能见度渐渐低了下来,我看准了方向,对众人把手一招,架上丁思甜,匆匆钻入了枯木荒草之间。 枯树叶子和杂草非常密集,被人的衣服一蹭沙沙作响,惊得林中鸟雀惊飞,发出几声凄厉的鸣叫,我拔出长刀在前开道,将过与茂密的乱草枯枝砍断,从中开出一条路来,草丛里的雾越来越大,加上树丛荒草格外密集,走到深处时,能看到的范围不过数步,我不得不慢了下来,以免和其他人在林中走散了。 正当我担心因为起了雾,会失去正确的方向,这时眼前出现了一条倒塌的古藤,挡住了去路,我们只好停住不前,这就是生满荆棘倒刺的观音藤,是锦鳞蚦栖身之所,我们离开焚化间时那蚦被关在了焚尸炉中,却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只见这观音藤生得十分巨大,粗壮处可数人合抱,百眼窟的泥土罕见异常,可滋养尸物,否则这南方的巨藤也无法生长于此,这大概也是日军防疫给水部队在此设立研究设施的原因之一。 倒掉的观音藤断得肢离破碎,但这藤实在太大,又生满了倒刺,想攀爬过去可不容易,我们看了几眼,望藤兴叹,只好准备从两侧草木更为密集的地方绕过去,这时胖子想出一个办法,我们顺了几件俄国人的衣服,用来铺在藤上,盖住那些硬刺,就可以直接的爬过去了。 我们本就不想从两侧绕路,因为那些区域的古木狼林,犬牙交错,几无落足之地,用长刀开路极是艰难,要费许多力气,一听胖子这主意还不错,也难得他有不馊的主意,于是当即采纳,我依法施为,果然很轻易就爬上了横倒的藤身,由于衣物有限,众人都必须集中通过,我和胖子先爬上去,然后把丁思甜和老羊皮也拽了上来。 正准备从对面下藤,老羊皮脚底下突然踩了一空,当场摔个马趴,将膝盖到了垫脚的衣服外边,立时被观音疼的坚硬的竖刺扎得血肉模糊,膝盖上全是骨头缝,被藤刺扎到其感觉可想而知,顿时疼得他“啊呀”一声,倒吸凉气,就在老羊皮失足滑倒之际,我想伸手去拽他,可就在那一瞬间,我几乎不能相信我自己的眼睛了。 老羊皮背了个包袱皮,里面裹着些我们从那俄国研究员房中顺出来的杂货,本来一直是由胖子背负,可由于胖子和我先要为众人开道攀上藤身,就暂时背在了他的身上,我去拽他的时候,见他背上的包袱中,竟然伸出两只白毛蒙茸的手臂,被我的目光刚一扫过去,那手臂“嗖”的一下缩进了包袱。 当时雾气朦胧,天光暗淡,绝不是因为有光线照射使得我的眼睛看花了,那双长满了毛的白手,同我们在焚化间楼门处所见一模一样,那次只见玻璃窗上白影一晃,根本就没敢仔细去看,但确确实实是见到了这么一双人手,虽然下着雾,可眼下毕竟是在白天,而且那一个包袱才有多大的空间,怎么会伸出两条胳膊,难道真有幽灵一直跟着我们到此? 这一路上除了许多惊异莫名之事,例如在焚尸间里被人反锁住;焚化炉的炉门在黑暗中又被打开了,放出的锦鳞蚦险些要了众人的命去,还导致丁思甜中了蚦毒命悬一线;走在排水沟的时候,我明明见到背有跟着个模糊的黑影;在那俄国人居住的房间里,被烧掉的僵尸残骸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了桌子上,众人也差一点在梦中被勾了魂去,这一切的一切,无不表明了有个打算置我们于死地的亡灵,紧紧跟着在我们身后,但我始终没能找到它,从最初开始就是我明敌暗,十分的被动。 我万万没有料到,那个想害死我们的东西,不是跟在我们身后,而是更近,他就藏在我们当中的某个人身上,要不是老羊皮无意中滑了一脚,我恐怕还发现不了这个秘密。 说是迟,那时却快,我瞅见老羊皮背着的包袱中白影闪动,立刻拽住他的胳膊对老羊皮叫道:“快把包袱扔了!”老羊皮可能是膝盖疼痛难忍,竟没听明白我的意思,只是疼得呲牙咧嘴,连话都说不出来。 我心想这事一句两句的也说不明白,而且老羊皮被刺伤了膝盖,不知伤势如何,只好先把人拖上来再作理会,但我自己根本拉不动老羊皮,用力一蹬,脚下垫着的衣服脱了扣,加上刚刚眼中所见的那一幕对我触动极大,用当时流行的话来说:“已经触及灵魂了”,竟然也从藤上滑落。 这时胖子和丁思甜也伸出手来,想帮我把老羊皮拽回藤上,但四人都集中到了一侧,导致脚下所踩的衣服重心偏移,挂断了藤上硬刺,四人翻着跟头一齐从藤上跌落,幸亏横倒着的观音藤不算太高,底下又有树枝和厚厚的杂草接着,这才没直接摔冒了泡。 纵然是这样也摔得不轻,而且掉下来的时候,下坠力道不小,恰好藤下有个倒掉的枯树,那树根很大,都是又枯又烂,根茎交错间形成了一个树洞,里面是空的,胖子滚落草丛中又砸穿了树洞上的朽木,我们的身体也跟着又是一沉,重重摔在了树洞底部。 树洞地下都是烂木疙瘩,要不是间接落地,腰可能都要被摔断了,我好象全身骨头节都散了架,就听胖子也哼哼着叫疼,我正想挣扎着起身看看他们的情况如何,这时头顶轰然有声,干枯脆裂的观音藤被我们连蹬带踏,承受不住,也随即裂了开来,把头顶堵得严严实实,顷刻间树洞中就没了光亮。 我在黑暗中叫着同伴们的名字,胖子和丁思甜先后有了回应,虽然摔得不轻,但仗着年轻身子骨结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疼得直冒冷汗。 我见这二人没事,把心稍稍放下,让他们打开身上的工兵照明筒,看看老羊皮是不是也掉进这树洞里了?怎么半天都不见他的动静?树洞上窄下宽,根茎比电线杆子都粗上几圈,密密匝匝地好象围了道树墙,四周没有任何间隙,底部大约有七八平米大小,面积非常有限,我急于想找到老羊皮,不等上了亮子,就忍着全身疼痛,在树窟底下摸索起来。 忽然手上摸到些黏乎乎的事物,好象是鲜血,我心中更是着急,催促胖子和丁思甜快开照明筒,可那连只工兵照明筒大概给摔得接触不良了,怎么拍打也亮不起来,胖子摸到口袋里有半根蜡烛,只好拿出来暂时应急。 胖子刚划亮了一根火柴,忽然有阵阴风一闪,好象有人吹了口寒气,立刻把火柴吹灭了,我们刚才已经感觉出来,这树洞已被四下里堵的严丝合缝,里面空气不流通,哪来的风把火柴熄灭了?胖子手忙脚乱地又划着了一根,可还没等那火光亮起来,便又有一阵阴风把它吹灭了。 第三十一章 恐惧斗洞 第三十一章恐惧斗洞 胖子气得破口大骂:“谁他妈活腻了往老子这吹凉气?”丁思甜想帮他划亮火柴,也没能成功,因为黑灯瞎火什么都看不见,我觉得心中忐忑,想去摸插在身后的长刀,可摸了一空,从藤上摔下来,不知道被挂掉在哪里了。 就在这时,我眼前忽然亮起一对绿幽幽的眼睛,好似两盏鬼火,对那双眼睛一看,我全身立刻打了个寒颤,坐在地上急忙以手撑地倒退了几步,把后背帖在了树根上,这双鬼火般的眼睛如影随行地紧跟着飘了过来,碧绿的目光里充满了死亡的不祥气息,带着一种摄人心魄的诡异力量,这种感觉似曾相识,只要经历过一次就绝难忘记,我好象不止一次的见过了,上次在那俄国人的房间里里,不对……不止两此,还有在兴安岭那座黄大仙庙中也曾见过,这是黄仙姑的眼睛,那只被胖子换了水果糖遭到剥皮惨死的黄仙姑。 望着鬼火般碧绿的妖异目光,我忽然想到,凡是猫鼬黄狼等等兽类,在夜晚之时目力极佳,眼中精光不亚于小号灯泡,猫类瞳孔可随光线变化收缩放大,而成了精的老黄皮子恰好是光线愈暗,目中精光愈盛,上次在黄大仙庙中了那黄仙姑的**法,我们险些吊死在那地窖里面,尤其是在没有灯火的漆黑地窖里,黄仙姑那双绿得渗人的眼睛,至今记忆犹新,突然念及此处,那对绿光顿时飘忽闪动,我顾不上再去管它,忙问胖子:“你拿去换水果糖的黄仙姑,最后怎么样了?” 只听胖子一边敲打着身上的工兵照明筒一边答道:“我亲眼看见被人剥了皮筒子,怎么这……”显然他也见到了树洞中这双绿气盈动的目光,以为是那黄皮子死不瞑目前来索命,饶是他胆大包天,也不免又惊又骇。 胖子那句话尚没说完,黑暗的树洞中,竟然又出现了一对鬼火般的目光,两双眼睛忽闪了几下,就听对面发出一阵古怪的尖笑,笑声难听刺耳,充满了奸邪之意,听得人身上鸡皮疙瘩一层层的起着,我心想不对,当初只弄死了黄仙姑一只黄皮子,身边怎么冒出两对绿灯似的眼睛,缠着我们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想起百眼窟入口那个“埋石祭山”的山洞,里面有黄皮子精给女尸勾魂的壁画,在那个尚未开化巫卜横行的时代里,充满了远古的图腾神像崇拜,大兴安岭与相邻的草原上,有把黄鼠狼视为阴间死神化身的观点,但自宋朝起,这种风习渐衰,可我有时侯会觉得古人对世界的认识虽然原始,但并不能否认,对于生命与自然的领悟,古代人在某些方面比现代人更为纯粹和直观,黄皮子替死者招魂之事未必空穴来风,只是古人对事件真相的表述角度,以我们的价值观和世界观难于揣摩出其中真意。 我心神恍惚,对于僵尸那种看得见摸得着的威胁,尚能奋起剩勇一拼,可对于死亡后的虚无却无从着手,甚至从来都没有直观的概念,一时之间束手无策,眼睁睁看着那四盏鬼火在身边飘动,心中乱成一团,想要带着胖子和丁思甜等人夺路而逃,可别说找不到出口了,就连光亮都没有一丝一毫,空自焦急,一点办法也想不出来。 这时掉在树洞口的那段观音藤,忽地一坠,向下沉了一截,藤身和枯树洞口处露出两道缝隙,外边虽然有雾,但毕竟是在白天,一些微弱的光线随之漏进了树洞被部,我们四周的环境状况,从伸手不见五指变得略微能见到朦胧的轮廓了。 树洞中稍稍可以视物,那四盏鬼火和奸邪的狞笑立刻同时消失,我急忙揉了揉眼睛,定睛一看,老羊皮倒在离我两步远的地上,他似乎被摔到了头部,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不知他生死如何,丁思甜和胖子身边坐在我的两侧,他们二人也都摔得不轻。 就在老羊皮的身后,他背着的包袱已经散在了那里,包袱中的事物乱纷纷落在地上,有两只长相奇特的黄鼠狼蹲在老羊皮身上,贼头贼脑的看着我们,一脸古怪的表情,这两只黄皮子全身竟没一根黄毛,遍体雪白好似银狐,不过黄皮子的脸可没狐狸那么好看,既丑且邪,视之令人生厌,而且猫鼬体形特征明显,再怎么变换毛色,也是黄皮子。 据说老黄皮子每生三旬,后背就会添一缕白毛,这对全身银毛的黄皮子,不知是活得年头太多成精了?还是属于黄皮子中的一个特殊种类,生来即是毛白胜雪?只见这两只黄皮子似乎被那突然从头顶缝隙处漏下来的天光吓得不轻,伸开四肢半蹲半趴着,尾巴拖在身后。 我一看这对黄皮子的动作,脑子里如同晴天打个炸雷,顿时醒悟过来,在焚化间的楼门口,玻璃上那两只人手,原来是这对黄皮子在装神弄鬼,它们的四肢加上脑袋平贴在玻璃窗上,就如同人的手掌及五指,那条毛茸茸的尾巴,岂不正象人的胳膊? 我暗骂自己意志不够坚定,这才真叫疑心生暗鬼,当时竟然让这俩扁毛畜牲给唬住了,只是不知道这对毛色银白的黄皮子为什么想把我们逼进绝境,可从古到今,黄皮子和狐狸是民间公认最为狡猾和通人性的东西,有关于它们修炼成精的事情多得数不清,这并非偶然,实际上这些东西所谓的成精,也并非是能幻化人形,至于狐狸精变成小媳妇,黄皮子变成小老头之类的传说,往往是添油加醋的夸大其词,它们所谓的成精,不过是能通人性,知道人类社会是怎么回事,理解和模仿人的衣食住行等等行为举动,所以有些方术之士时常会说:“人是万物之灵,这些畜牲过多少劫,遭多少难,最终得了道,也无非才达到了普通凡人的标准,可惜生而为人之人,却终不能善用此身。”这种说法,也从一个侧面说明了黄皮子或狐狸能通人心的事实。 黄皮子能猜人的心思,可我猜不出它们的所做所谓和目的动机,感觉最有可能的是,这对黄皮子大概与百眼窟有这某种极深的联系,它们将我们逼进焚化间后,又不知从哪溜进楼内,着实给我们制造了不少麻烦,并且一路尾随,直至那俄国人的密室,也许是出于对“康熙宝刀”这种带有煞气的利刃有所忌惮,只有在我们产生倦意神智不清的时候,它才能来害我们的性命,平时只有借刀杀人的鬼域伎俩。 这些念头经脑中一转,便已明白了七八分,正是由于一个突如其来的事件,使我们从观音藤上落下来,摔进了一个树洞,而这树洞又恰好被断藤挡住洞口,斗室般的树窟里没有了任何躲藏空间,这才得以发现它们的行踪,否则在不知真相的情况下,还不知会被它们跟到什么时候。 唯一最有必要,却猜想不透的一件事,是在我如此提高警惕的情况下,这两个家伙究竟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的跟着我们的?这时那两只黄皮子贼兮兮地露出脑袋,四只眼睛不怀好意的忘着我们,被它们这么一看,顿时想起这一路上担惊受怕的困苦,我不由得怒上心来,想起文攻武卫时的号召:“拿起笔来做刀枪,集中火力打黑帮,牛鬼蛇神敢动一动,砸碎它的贼脑壳,杀杀杀……”此时再不武卫,更待何时?我杀心顿起,管它是什么东西,只要不是捕捉不到的幽灵,先宰了再说,免得日后再添麻烦。 可没等我伸手,早已恼了胖子,他抢先一步扑了上去,咬牙切齿地道:“实在是欺人太甚,我他妈非把这俩小黄皮子的屎给捏出来不可……”胖子量级大,在树洞里跟一面墙似的,加上他出手又快,在狭窄的树窟里要擒两只黄鼠狼还不容易,可没想到,他连扑几次,都落了空,那俩黄皮子也都老得快掉毛了,它们并非躲闪得有多快速,而是似乎能料敌先机,在胖子出手之前,就把方位和时机预料到了。 胖子脑袋上都见汗了,照这么下去,被活活累死也抓不住它们,他发起狠来哪还顾得上什么,拽出南部十四式就开了两枪,他抬手开枪的动作,快得连我都看不清,而且我记得他在军区打靶的时候开枪就没落过空,至少我没看见他放过空枪,只要枪响肯定有个结果。 我心想这两枪就算解决问题了,总算甩掉了一个大包袱,不料胖子两枪全都射空了,这么短的距离,这么明显的目标,竟然没有击中,别说胖子傻眼了,连我都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觉得心底生出一阵寒意,那两只黄皮子活象两个来去无形的白色鬼魅,竟然在明明不可能的情况下躲开了致命的子弹,两发手枪弹都象飞蝗般钉进了树根里面。 胖子还以为是这破枪出了问题,在震惊中微微愣了个神,其中一只黄皮子借这机会到他面前放了个屁,我和丁思甜都在胖子身后,视线被他的身体遮挡了,只见一股绿烟扑面,树洞里顿时奇臭无比,胖子更是首当其冲,熏得脸都绿了,王八盒子也不要了,滚倒在老羊皮身边咳嗽个不断,双腿在地上乱蹬,两只黄皮子躲在角落里眼神闪烁,一脸的阴笑。 我看到黄皮子那邪气逼人的眼睛,立刻明白了,这两双眼似乎能够看透人心,逼视灵魂,好象自身的一举一动都能被对方猜到,在我们插队的山里,常常会听说成了精的黄皮子不仅能摄魂,还能通魂,也就是类似于现代人所说的读心术和催眠术。 但成了精的黄皮子,能读取人心到什么程度,就没人说得清楚了,也许它只是通过人眼中的目光产生心电感应,预先猜测出人类的一举一动,要说得更邪性点,甚至真有可能把人心看透,也慢说是七情六欲,就连五脏六腑大脑小脑里边想什么都能被它看穿。 我恍然大悟,正是因为这对黄皮子能通人心神,所以即使跟在我们身后,它也能遁于无形,而且它们想方设法的给我们制造精神负担和心理压力,因为人的精神状态越差,就越是能被它们钻了空子,那具俄国人的僵尸,被我们烧剩一堆残骸,它们还偷偷将尸骸摆在桌上,这样即使没能在睡梦中杀死我们,也会让我们误以为真在闹鬼,从而变得更加紧张,人的神经都有其极限,过不了多久,不用它们下手,我们也差不多精神崩溃了,其用心何其毒也,想到这对扁毛畜牲心机之深,比人心还要狡诈,我不禁感觉全身发凉。 这时丁思甜见胖子被臭屁呛得厉害,忍着树洞里的臭气想去扶他,我却知道这黄皮子屁虽然呛人,还没有致命的危险,这时候正是僵局,黄皮子暂时无处遁形,想直接弄死我们根本不可能,我们的行动和想法都能被它们预先知道,自然也奈何它们不得,双方都在等待出现至对方于死地的时机,这种情况下千万不能冒然行动,我正想阻止丁思甜靠近,可我比不得黄皮子料事神机,发现她的举动时已晚了半步,丁思甜的手刚抓住胖子的胳膊,就见那对银白毛色的黄皮子目中精光一闪,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老羊皮突然从起身,他眼中呆滞无神,可两只手象铁钳子似地直朝丁思甜脖子上掐去。 我看老羊皮目中半点神彩也无,知道他八成是被黄皮子摄了魂去,人的神智一旦失去,比如昏迷或者睡眠、精神失常等情况,便会灵台冥灭,这就好象中了催眠的魔障一样,既不知道疼痛,也不认得同伴,而且这样失了心的人力量奇大,要是让他把手箍在丁思甜的脖子上,立刻就能被他把颈骨掐断。 我见丁思甜势危,只好放弃了敌不动己不动的战术,伸手推开老羊皮的胳膊,老羊皮全身肌肉神经僵硬异常,力量奇大,我使出全身之力,才将他推倒,由于地形狭窄,我和老羊皮、丁思甜三人都滚倒在地。 我从观音藤上跌落,摔得全身筋骨欲断,刚刚推倒老羊皮动作太猛,牵扯得全身又是一阵奇怪疼,我倒地之时,顺势往那对黄皮子呆的角落看了一眼,只见它们蹲在稍远的一段树根上,正瞪着眼睛狠狠盯着我们的一举一动。 我这时灵机一动:“黄皮子奸滑阴险,若真是以眼睛来预知我们的行动,只要蒙上眼睛就可以了。”但随即便认定此计绝不可行:“我们若是目不见物,都跟瞎子一般,更是拿它们没有办法了,不过……” 脑中刚刚闪出一个念头,就听长刀出鞘之声在耳边响起,原来老羊皮摔倒在地,正好是那把康熙宝刀掉落的位置,他闷不吭声地抽出刀来,对着丁思甜心窝便刺。 丁思甜本名叫做丁乐乐,后来忆苦思甜时期才改的名,我一直都觉得她的本名更适合她,爱说爱笑,能唱能跳,虽然后来有参加红卫兵的经历,也并没有把她培养成一个真真正正敢于斗争善于斗争的战士,她骨子里还是个文艺女孩,哪经历过面对面的真杀真砍,而且对方还是她很熟悉的贫下中农老羊皮,那个平时和蔼沉默,会拉马头琴,处处护着她的老羊皮,竟然跟变了个人似的,拔刀狠刺,一时间吓得丁思甜目瞪口呆,加上发着低烧身体虚弱,竟连躲闪这致命的刀锋都给忘了。 我见丁思甜愣在当场,冷气森森的一抹寒光刺到面前竟然不知闪躲,想拦那失了心的老羊皮是拦不住了,只好合身扑去把丁思甜再次向侧面推开。 老羊皮手中长刀猛递向前,擦着我的肩膀插进了后面的树根,刀锋一拖,我肩膀的衣服和皮肉全被划破了,血流如注,我顾不上流血和疼痛,为了防止老羊皮再以刀伤人,急忙扣住了他持刀的双手,可老羊皮并不抽刀,而是双手下压,插进树根一寸有余的长刀,由直刺转为向下切落。 我知道这长刀要是压下来,不仅身后的树根,我和身前的丁思甜都得被切做四段,只好和她拼了命地以肩膀和双手,接住下压的刀锋和刀柄,我们虽已使出全力,可那柄长刀仍然一点点切了下来,我们攥住刀口的手都被割开了口子,鲜血滴滴溚溚地落在地上,也顺着刀柄淌在了老羊皮的手上,在两只黄皮子的狞笑声中,树洞里夺刀的三个人全变成了血葫芦。 第三十二章 读心术 第三十二章读心术 老羊皮戳在树根上的长刀,切住我的肩膀向下压来,我半坐在地上后背倚住树洞,身前被丁思甜挡住,仓促之余,只好一只手攥住刀锋,一只手隔着丁思甜去托老羊皮握刀的双手,但这根本就是徒劳之举,康熙宝刀一点点压了下来。 丁思甜也想帮我托住刀锋,以求二人能从刀下逃出,可一来她力气不够,二来这狭窄的树洞间没有半点周旋的余地,我的腿也被丁思甜压住,想抬脚将老羊皮蹬开都办不到。 树洞里只剩下因为紧张与用力过度而咬紧牙齿的磨擦声,这时被黄皮子把脸都熏绿了的胖子,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他看见我和老羊皮等人浑身是血地扭打在一起,两眼顿时充了血,生出一片杀人之心,他的南部十四式手枪不知掉哪去了,从地下爬起来的时候,手边刚好碰到老羊皮那杆猎铳,顺手抄将起来,对准那失了心的老羊皮就要打。 丁思甜见胖子要下杀手,大概是想要出声阻止,但此时身处锋利的刀刃之下,一身都是鲜血,紧张得喉咙都僵了,空自张着嘴发不出半点声音,巨大的精神压力终于超出了她所能承受的范围,眼前一黑晕倒在地。 而我此时心中也极是焦急,明知胖子只要扑倒老羊皮缓解我们的困境便可,想要出言制止,但我和丁思甜的处境差不多,使出全身的力量挡着压在肩头那柄长刀,身体已经完全感觉不出疼痛,整个人处于一种一触即溃的状态,神经绷到了极限,想说话嘴不听使唤,除了咬牙什么声音也吐不出来。 老羊皮完全变成了一具没有心智的行尸走肉,但那俩成了精的老黄皮子见到胖子的举动,目中精光大盛,老羊皮好象受到某种感应,就在胖子刚刚举起猎铳之际,突然抽刀回削,“喀嚓”一声,寒光闪动,胖子手中的猎铳铳口,被齐唰唰斩断。 胖子见猎铳断了,发一声喊扑到老羊皮身上,老羊皮以康熙宝刀切断猎铳,也是倾尽全力,长刀顺势砍在了侧面的树根里,急切间难以拔出,被胖子一扑倒地,他张口咬住了胖子的侧颈,顿时连皮带肉扯去一块,胖子仗着肉厚脖子粗,而且他越是见血手底下也就越狠,按住老羊皮,二人扭做了一团。 胖子往常同人滚架,一向罕逢对手,因为基本上很少能有人跟他处于同一量级,我记得在小时候胖子没有现在这么膀的一身横肉,也从来没人称他为“胖子”或“小胖”,在小学一年纪的时候,他得了肾炎,我们那时候,医院肾炎的治疗手段,完全靠吃药,连针都不打,他在吃了那种治疗肾炎的药物后,病是好了,可身体随即就胖了起来,不过那个年代“胖”绝对是好现象,从来没听说过那时候有人要减肥,胖是富态,是健康,那时候的姑娘们也都想嫁给胖人,不象现在的趋势是“穷胖富瘦”,而且胖子自从身体胖起来之后,得到了很大实惠,以前光是人狠嘴狠,跟年纪大的孩子碴架就要吃亏,可自打胖了之后,提升了量级,更是逮谁欺负谁,看谁不顺眼就揍谁,他的那手绝招人体加压器,把对方撞倒了,然后他自上而下伸开四肢舒展着砸下去,更是令周围各个学校各个年级的孩子们谈虎色变。 可胖子虽然仗着身强力壮和一股血勇的浑劲,却一时制不住老羊皮,老羊皮已是心神全失,目光呆滞,就象条疯狗似的,张口乱咬,两手跟铁钳一般,只要被他揪住了就死死不放,指甲深深陷入肉里。 我刚才险些做了刀下鬼,肩膀上的刀伤不轻,但还有知觉,应该不至于伤了骨头,老羊皮这一抽刀,算是稍稍得以喘息,赶紧扯块衣襟扎住血流不止的肩膀,这时见胖子和老羊皮纠缠在一处,实以性命相拼,照这么死磕下去非出人命不可,而且老羊皮神智不清,要是一旦出了什么意外,被胖子误伤了他的性命,回去须是不得交代。 当然这一切皆是那两只老黄皮子从中捣鬼,老羊皮不过是因为摔晕了过去,从而成为它们借刀杀人的工具而已,但一时半会儿很难想出办法对付能读取人心的黄皮子,于是我就准备动手,协助胖子按住老羊皮,先将他捆起来再说。 我爬前一步,刚对着老羊皮伸出胳膊,就觉得脸侧太阳穴上的头皮一紧,被人从身后扯住了头发,人的头发都是按头顶旋生长,头顶后脑和两侧的头发,各有其生长流向,要顺着头发生长的流向揪扯还好说,可我当时正趴在地上探身向前,被身后伸过来的那只手扯住头发向上提拉,差点把头皮给扯掉了,这一把头发揪得我疼彻心肺。 我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扯住了我的头发,肯定是刚才昏倒在地的丁思甜,她也被黄皮子制住了心神,已经变得敌我不分了,我并不知道老黄皮子这邪术的底细,不过以理度之,它仅能控制住昏迷状态下的人,似乎与民间控尸术相似,那是一种给尸体催眠的异术,听我祖父讲在我们老家乡下,解放前就有类似的巫邪行为,人处在睡眠状态下反倒不会为其控,而是直接能被其摄去魂魄,大概是出于昏劂状态下人身三昧真火俱灭,而睡梦中头顶肩膀三盏真火微弱之故,我们在黄大仙庙碰到的“黄仙姑”,跟这对全身雪白的老黄皮子完全不可同日而语,这俩黄皮子道行太大了,根本没有弱点可寻。 现在我们的一举一动,无不被那黄皮子事先料到,根本伤不得它们半根毫毛,而且我们四人中已有两个迷失了心智,几乎人人带伤,有人死亡只是迟早的事情,不管怎么挣扎恶斗,流血的也都是己方同伴,根本毫无胜算,想到这些不免使我整个人都陷入了深深的绝望恐惧之中,甚至有些丧失继续抵抗的信心了。 但这念头很快就被疼痛打消了,身上越疼心中越恨,狠劲发作决定拼到底了,我只觉头上被丁思甜扯得火烧火燎一阵巨疼,来不及去掰她的手,只好顺势把头侧起,以求减缓头皮的疼痛,刚把头部侧过来,太阳穴上突然传来一阵冰冷的金属触感,丁思甜不知在什么时候,把掉在地上的“南部十四式”手枪捡了起来,我头向侧面一偏,太阳穴刚好被她压下来的枪口顶个正着。 我心头一紧,想不到我的父辈们八年抗战,好不容易取得了胜利,都到今天了,眼看着世界革命都要成功了,我却被日本人造的南部十四式打死,而且还是我的亲密战友丁思甜开的枪,这种死法真是既窝囊又悲惨,总是在不经意间杀你个冷不防,总是往你最不希望的方向发展,在那一瞬间我问自己难道这就是命运吗? 从那冰冷坚硬的枪口戳在太阳穴上,到听得扣动扳机的动静,这一刻实际上仅仅一两秒钟,可在我感受起来,却是异样的煎熬漫长,时间和脑海中的混乱思绪仿佛都被无形得放慢了,变作了一桢一桢的红色慢镜头画面。 四周的声音也仿佛都在听觉中静止了,耳中只剩下那王八盒子扳机的声响,死一般漫长的等待过后,就连这声音也突然消失了,扳机没有扣到底,那只模仿鲁格系手枪设计,但构造上存在先天不足的“南部十四式”,加上刚刚又被胖子重重摔了一下,竟在这性命攸关的一瞬间卡壳了。 王八盒子是公认的自杀枪,因为在战场上枪械卡壳就等于自杀,可顶住我太阳穴的这把枪卡壳,则相当于救了我的性命,刚才没来得及害怕,这时候也顾不上后怕和庆幸了,我抬手抓住枪口,想把丁思甜从身后扯倒。 不料丁思甜在身后照我肩膀的伤口狠狠捣了几拳,我的伤口刚才匆忙中随便用衣服包扎住了,但根本就没能止血,被她从身后打中,顿时疼入骨髓,鲜血透出衣襟,将整个肩膀都染红了。 那边的胖子也正好把老羊皮压住,老羊皮嘴里还死死咬着胖子的一块皮肉,瞪目欲裂,拼命地在挣扎着,不过他一声不吭,而且这时,我们四人已是全身鲜血,都跟刚宰过猪似的,谁也看不清谁的脸了,这情状显得极是恐怖。 树洞角落中的两只黄皮子,都伸开四肢顺着树根爬到洞顶,显然是担心洞中这场血淋淋的恶斗会波及到它们,于是尽量躲在稍远处,贴在老树干枯的树皮上,扭过头来幸灾乐祸地盯着这边看,眼中妖异恶毒的绿光盈动流转,我一边忍痛按住丁思甜,一边抬头望了那对黄皮子一眼,被那绿光一摄,那种身心俱废的感觉再次传遍了每一根神经。 我不敢再去看那黄皮子的眼睛,心中却早已经把黄皮子祖宗八辈骂了个遍,现在血流不止,已经渐渐感到力不从心了,如果再不尽快解决这场危机,就绝无生还的希望了,我一直认为黄皮子的摄魂与读心之术,都是通过它们的眼睛干扰人心,只要设法使它们的眼睛丧失视力,我们便可摆脱目前的窘境。 我瞅个空当,抓了一把地上的泥沙,对着那对黄皮子撒将出去,树洞上白影闪动,黄皮子早已躲开,沙土都扬了个空,可我原本也没指望一把沙子便能奏效,只是希望借机扰乱它们的行动,使我和胖子能腾出手来对付它们,虽然这俩老黄皮子能预先对人的行动作出判断,这树洞内地形狭窄,如果我和胖子同时动手,利用地势也许会有机会擒住它们。 两只狡诈的黄皮子似是识破了我的念头,带有几分嘲弄的向我靠拢过来,我心里骂着:“扁毛畜牲,欺人太甚。”但明知就算伸手过去捉它们,不管动作如何隐蔽,也只会扑空,只好视做不见。 这时胖子已用裤腰带反扎了老羊皮的双手,见我按住了丁思甜,便想过来相助,可他刚一起身,被反绑住的老羊皮也跟着猛然站起,一个头锤撞在胖子的腹部,胖子猝不及防,而且别看老羊皮干干巴巴一个瘦老头,但丧失了心神,也不知哪来的那么大劲,现在即使有两三个大小伙子也未必能按得住他。 这一头撞得结结实实,胖子被他撞得四仰八叉向后仰倒,后背随即重重撞在了树干内壁上,好象是倒了一面墙似的,震得树洞里一阵晃动,卡在洞口的观音藤也跟着又掉下来一块,这仅剩半截的空心老树树洞边缘,与古藤间的缝隙再次加大,洞底的能见度也提高了许多,那缝隙虽大,但是由于藤身上有许多硬刺,就算是体形如猫的黄皮子也爬不出去,它们和我们仍然是处于一个几近封闭的狭窄空间之内。 在这一片混乱中,我突然发现随着树洞内光线变得越来越亮,那两只黄皮子却象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嗖地一下快速溜到仍然漆黑的角落中,但它们那鬼火般的眼睛,却已经暗得多了,不再那般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我心中顿时一片雪亮,原来这对老黄皮子怕光,光线越强,它眼中的鬼火就越暗,被我按住的丁思甜渐渐安静了下来,极可能是因为光线的变化,使黄皮子控人心魂的力量减弱了,我手脚越来越软,但知道这良机天赐如同绝境逢生,若不趁这机会宰了这对扁毛畜牲,怕是永世都不得安生。 我想到此处,顾不上血流不止,抬手抓住斩在树根上的长刀,正要用力拔出刀来,去干净利落地宰了那对老黄皮子,可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面前的两只黄皮子竟然全都不见了踪影,头顶的观音藤再次下坠,这次倒将漏下光线的缝隙挡了个严实,树洞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了。 第三十三章 千年之绿 第三十三章千年之绿 我的手刚握住长刀,就觉得眼前一黑,我还以为是失血过多造成的,但随即发觉是压在洞口的观音藤落了下来,树洞里再没半分光亮,这时老羊皮和丁思甜都象是突然泄了气的皮球,萎顿在地一动不动,我赶紧和胖子打声招呼,让他摸到火柴烧件衣服照亮,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那两只老黄皮子怎么就不见了? 胖子点燃了一件俄国人的衣服,烟熏火燎中把树洞再次照亮,只见洞内被鲜血溅得点点斑斑,老羊皮和丁思甜都横卧在地,上方的观音藤将两只黄皮子血淋淋地卡在树洞口,可能是这对黄皮子惧怕康熙宝刀的煞气,长刀被神智清醒的人一握,它们先自慌了三分,加上我已看出黄皮子扰乱人心的鬼眼,是随着光线的变化而由强到弱,它们更沉不住气了,打算从观音藤的缝隙中先逃出去,想不到观音藤被它们一拽,藤上的硬刺刚好将其卡在洞口,刺得全身体无完肤,虽是一时未死,却也是遍体鳞伤,鲜血把全身的白毛都染红了。 我看明根苗,心想这黄皮子毕竟是扁毛畜牲,得势之时猖狂以极,一旦被人识破鬼域伎俩,便恢复了黄鼠狼的本性,立刻奔蹿逃命,其实我们当时完全处在下风,黄皮子若是能再把刚才的局面僵持一时半刻,还未知鹿死谁手。 胖子的脖子被老羊皮连皮带肉咬下一块,,流了不少血,他也不去理会伤口大小,只是疼得他暴跳如雷,憋了一肚子邪火没地方发泄,见那两只黄皮子卡在树洞口,立刻过去扯下一只,那黄皮子被观音藤扎得半死,这时被人捉住丝毫反抗不得,胖子一手揪住黄皮子的小脑袋瓜,一手攥住它的身体,双手交叉着往两边反复扭了几圈,喀吱吱几声骨骼断裂的清脆响声,那只老黄皮子的脑袋就被胖子从腔子上硬生生扭了下来。 胖子还觉得不解恨,扔掉黄皮子的尸体在上面跺了两脚,又捉住剩下的那只,这此是揪住两条后腿劈开叉,按在康熙宝刀的刀锋上狠狠一拖,将它从中间活活割成了两半。 树洞里满地都是鲜血,已经分不清是自己的血还是黄皮子的血了,我见终于宰了这两只如鬼似魅的老黄皮子,身上如释重负,支撑精神的求生**彻底瓦解,胳膊腿都象灌满了铅,上下眼皮开始打架,一动也不想再动,头脑中昏昏沉沉的阵阵发涨,盼望着能立刻倒在地上睡去,但我知道这还远远没到松懈的时候,现在要是昏过去了,没止血的伤口流血不止,就足能要了人命。 我和胖子没敢怠慢,也顾不上死里逃生的庆幸,赶紧看了看老羊皮和丁思甜的伤势,丁思甜脸上暗青之色凝结,情况十分危险,而老羊皮似乎在刚才和胖子的剧斗中伤了内脏,口角鼻孔都在流血,我们从来没应付过这种情况,不知该如何着手,心中都很慌乱,商量了几句,没有太好的办法可想,我跟胖子说:“必须想办法尽快找些枯的化香草来生火,先处理外伤,用草灰止血。” 胖子用刀切开挡住洞口的观音藤,这附近杂草甚多,其中不乏非常普遍的化香草,我们跟猎户们进山打过猎,知道这种化香草可以止血,有些野兽受了外伤流血不止,就会找到附近的化香草草丛反复滚蹭,不久伤口就能愈合止血,屡验不爽,此草生于阴湿之山地,高可七八寸,每丛都是奇数,长成羽叶形状,尖长柄长,秋冬之交颜色由绿转红,草颈有细鳞如松球,焚烧成灰烬止血治伤效果颇为显著。 我们化草止血,将那几件俄国人衣服中干净的部分扯成条,裹扎身上伤口,我肩上刀伤不轻,所幸深未及骨,止了血就不用担心了,胖子颈上疮口面积大,而切是用牙咬的,伤口参差不齐,敷上草灰裹上之后,仍然往外渗着血,疼得他不住吸着凉气。 没过多久,老羊皮也先醒了过来,他是老而弥坚,伤得虽是不轻,却还能动弹,吐了几口嘴里的血沫,见到四周都是血迹,脸上尽是茫然若失的神色,完全不记得跌进树窟后都发生过什么事情。 我看丁思甜有只手因为握着刀锋,被割出了很深的口子,伤口象孩子嘴似的往外翻翻着,只好咬牙撒了一把碳火草灰,然后给她裹上布条,丁思甜本来昏了过去,但剧疼之下又醒转了过来,额头上渗出黄豆大的汗珠,她看我和胖子都为她担心,强忍着疼对我说:“用化香草能治疗伤口吗?人民才把你培养到高中毕业,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东西?是不是在哪接受过秘密的特务训练?” 我和胖子见丁思甜还有心情说笑,都觉得安心不少,但外伤好治,内毒难除,再不帮她驱除身上的蚦毒,不久便有性命之忧,胖子修好了两只工兵照明筒后,四人互相搀扶着艰难地爬出树洞,这片区域名为百眼窟,想必类似的地洞树窟不在少数,可这毫不起眼的枯树洞,刚刚险些成了我们葬身的坟墓,想起来就让人觉得后脖子冒凉气。 不过若不是这番恶斗,那两只老黄皮子还不知会设下什么阴毒办法,来谋害我们的性命,而且它们始终躲在暗处,其手段着实叫人防不胜防,虽然众人差一点就全折在树洞里,可毕竟解决了一个天大的麻烦,不过我们一时也无暇去过多考虑其中的利弊得失,只有一步一蹭,在林中变幻不定的迷雾中继续向前。 路途渐上渐高,离那观音藤的位置落差虽不到数十米,但雾气已薄,能依稀见到四处山口,南侧山口云雾最重,好似积了半山白雪终古不化,北侧林中遍地树窟,有的被枯枝败叶遮挡,有的直接就能看见漆黑的洞口,人落其中便有灭顶之灾。 两侧多有古松林,松柏夭乔生长,皆是栋梁之材,树皮厚至半米,色如琼脂,脂纹呈云霞回波之状,听人说万年古松皮才可生出霞雕云刻胭脂绣,看这古松林形势,比起我们在大兴安岭所见到的最老的林子来,可能还要古老得多,恐怕真是生于洪荒之未开,已越万年才能长成这般气象,这片古老的土地不知道蕴涵着多少秘密。 在西北侧的丘陵崩塌了一大块,露出一片漆黑的大洞口,山前有被水冲毁的迹象,洞口有滩残水,冰冷清澈得让人恍惚,呼伦湖以南有许多交错纵横的地下水洞,可能那里就曾有这样一条地下水脉,庞大的地下排水管道,就是用来使水脉改路,以便日军能顺利挖掘北面的山丘,但由于某种原因,水路被堵爆发了山洪,席卷了这片古松林,观音藤等根基浅的植物都没能幸免于难,其中的锦鳞蚦也许就是趁着涨水的机会逃出去的。 日军研究所中最主要的设施大部分都被水淹过,那片虫眼般洞窟密布的山坡下,就是一座两层建筑的宽阔楼房,林草掩映之中,冰冷的砖石楼房没有半点生命迹象,阴森得如同坟地,我当先推门而入,举着照明筒往里面扫了扫,墙上挂着一些塌灰,地上有几具横倒竖卧的死尸,死状极为可怖,死者身上全都生出鸟羽兽毛,都和我们在地下室见到的俄国人相似,但死得却不那么从容,显然在生前经过了一番痛苦地挣扎,墙上还有指甲抓出的印痕。 我估计这些人的死亡,极有可能同从山里运来的铜箱子有关,可能在开启铜箱的一瞬间,发生了什么非常可怕的事情,所有的活人都死了,不过百眼窟附近依然有大量的蚰蜒和野鼠,看样子也都是从研究所里逃出去繁衍下来的,为什么那些动物没有全部死亡?难道那铜箱中的东西只能使人类死亡?不管怎么说,我们能活着走到这里,就说明那铜箱带来的灾难已经过去了,这点倒不用过于担心,其实就算担心也没什么用,该来的早晚要来,甚至已经来了而我们还没察觉到。 我不在胡思乱想,对门外的三个同伴招了招手,示意他们着楼中一切安全,可以进来了,胖子背着丁思甜,老羊皮跟在后边扶着,三人进楼一看有这么多死尸,也都乍舌不下,我对他们说这不是僵尸,没什么可担心的,死尸的尸变都和百眼窟特殊的环境有关,这里很可能是风水学上所说的龟眠之地,至于从科学的角度来说是什么原因,在那会儿我是说不清的。 走廊里的尸体越来越多,我们这辈子加起来也没见过这么多尸体,而且这些人死得实在太过蹊跷,究竟什么样的东西能无影无形地杀死这么多人?我们不免怀疑也极有可能发生了细菌泄露之类的事故,才导致这里变成了死城。 从那俄国人的遗书中我们得知,利用百眼窟内的某种物质治疗蚦毒,是这座日军研究所的重要课题之一,这也是救丁思甜性命的唯一希望所在,我们也需要在这里找些伤药,我看丁思甜昏昏沉沉的,担心她毒气攻心从此一睡不起了,就不断跟她说话,让她千万别睡着了。 但我并不知道这楼中是否真有解毒剂,有的话又存放在什么地方,要顾着四下里寻找,只好把这任务交代给老羊皮,老羊皮不擅说话,只好让他给丁思甜唱歌,反正要想尽一切办法让丁思甜保持清醒,老羊皮只好唱起酸曲:“骑白马,挎洋枪,三哥哥吃了八路的粮,想要回家看妹子,呼儿嘿悠,打日本来顾不上……” 老羊皮的声音苍凉悲愤,在寂静的楼道里听起来格外动人心魄,我心想还不如不让这老头唱呢,什么叫鬼哭狼嗥?这就是鬼哭狼嗥啊,不过刺耳的歌声确实能让人精神为之一振,丁思甜的神智也随之清醒了几分。 我们在楼中一层层的仔细寻找,可这楼中仅有病体病样和各种人体器官标本,以及那些死状残酷的尸骸,各个房间也仅有数字作为标记,最后一路转到了地下室,这里防腐药水的气味浓重,经久不散,建筑设施的地下部分都是冰冷肃穆的水泥地,空气透骨的凉,在主要通道的尽头处,是一道黑色的大铁门,门后似乎是个储藏室,各种物品排列在架子上,地上摆着许多带有编号的木箱。 我想看看里面有没有药品,跟胖子俩人在其中四处乱翻,在工兵照明筒光线的晃动中,忽地瞥见货架深处有抹阴森诡异的绿光,我以为这附近还有其余的黄皮子,顿时紧张起来,由于右肩有伤,只用左手提了刀快步过去查看。 这一看才发现,却原来是在这库房里面有口铜箱,铜体趁着地下室中的阴气,被手电筒一照,显得翠润欲滴,绿可盈骨,箱体纯青犹如铺翠,胖子和老羊皮也看个正着,都是啊呀一声,惊为天物,他们还以为这箱子是翠玉的。 但我知道这口箱子虽然一丝铜色也没有,但它却不是玉的而是全铜的,以前我家有个小巧的青铜朱雀,那是我祖父当年收藏的古物,后来当四旧给破了,我听他说过如何观铜,但当时没太在意,也不知记得是否准确,据说铜器坠水千年,则变为纯绿而且色莹如玉,未及千年,或者器物厚重巨大,就会变得绿而不莹,铜身上各处蚀斑也如以往,那是因为铜性尚未散尽,其重只能减三分之一。 若是铜器被水泡土埋,自身的铜性为水土蒸淘殆尽,则不见铜色,惟有翠绿彻骨,或在遍体翠绿中存有一线红色如丹,叩之有铜声,也是非常罕见的古代器物。 第三十四章 编号是“0” 第三十四章编号是“0” 不曾入水土的古铜器,在人间流传至今,都是紫色而底部生朱砂斑,甚至这些斑块已经变得凸起,如上等辰砂,放在大锅里以沸水烹煮,煮得时间越久,斑痕越是明显,如果是假货,这么一试,斑痕就能被煮没了,所以甚是容易区分。 我见这口铜箱透骨晶莹,用工兵手电筒一照,薄光流转显得好象都快透明了,便猜想这极可能是一件埋藏于土下,或是从水中打捞出来的上古之物,难道这就是黄大仙庙下的那口铜箱,仅就我所听到的,关于此物的传说就已很多,但似乎没一个能说清楚的。 想到这不禁出了一会儿神,胖子觉得好奇,抬手就想揭开箱子看看,我心里其实也想看个究竟,但知道这不是儿戏,天知道里面藏着什么祸端,于是赶紧按住铜箱说:“咱们先找药品要紧,这四旧破破烂烂有什么好看,别忘了这研究所里那么多人都死得不明不白,这东西不碰也罢。”但是我将手下意识地按到铜箱上,却感觉那铜箱甚轻,一按之下竟推得晃了一晃,这说明里面是空的,从中放出来的东西,也许至今还留在这楼中。 我按着那口青翠砌骨的铜箱一晃,那铜质早在水土中蒸淘尽了,留下的铜骨只有曾经的数分之一,所以着手甚轻,感觉里面空荡荡的,根本就什么都没有,这倒不出所料,日本人找泥儿会的胡匪挖那古物出来,自然不是密封着存起来,肯定一到手就被开启了。 研究所中有大量的横死之人,从俄国人的遗书上判断,这里发生重大事故,恰好是在泥儿会把铜箱从山里运来之后没多久的时候,虽然并不能确定这些人的死因与之有关,但多半脱不了干系,虽然这楼中一切寂静,想害我们性命的黄皮子也已经被收拾掉了,可我们毕竟还要在此逗留一段时间,万万不可大意了,也许这空箱子中会剩下什么线索,查看明白了,也好让我们今后不管遇到什么,都能事先有个心理准备。 想到这我没再阻拦胖子,让他把箱盖揭开,举着工兵照明筒往里照了两照,确实空无一物,在箱底只残留下些黑色的木屑,我们对望了一眼,相顾无言,猜想不出这里面究竟有什么名堂?胖子顺势把铜箱踢到一边,我们还想在这库房中继续找找有没有药品,于是让丁思甜坐在门口的木箱上暂时休息,老羊皮也留在那看着她。 老羊皮真的很实在,我刚刚让他给丁思甜唱歌提神,他到现在还在哼哈地唱个不听,在他那:“骑白马,跑沙滩,我没有婆姨你没有汉,咱两个捆作一嘟噜蒜,呼而嘿悠,土里生来土里烂……”的嘶哑白马调曲声中,我和胖子举灯搜索,拆开了一个又一个的木箱,可里面的东西全都让我们大吃一惊。 最奇怪的东西,是我发现有个箱子里装着一个黑色木匣,匣中有一只琉璃瓶,瓶体莹润如新,但看起来是件古物,那瓶中储了一个青色的大骷髅头,瓶口仅有七八厘米,而那骷髅头的直径却接近三十厘米,不知道是从哪装进去的,也无法知道这瓶子是用来做什么的。 还有一只黑色的古瓦罐,罐身刻满了各种古老的中国符咒,看上去平平无奇,但保存封装得极为妥善严谨,似乎极为贵重,这瓦罐让我想起以前听说过的一件事,解放前有个在北京收购古玩的商人,有一次在乡下收购古董,无意中从一乡农家收得一只黑罐,上面刻有许多古篆,看起来象是符录咒言,当时并没有花太多的钱,只是在收别的古玩时搭着收来的,但这古罐造型朴实无华,颜色甚黑,虽然看不出年代出处,但那古玩商极是喜爱,也不拿去出售,而是自己收藏起来,放在家中储满了清水养花,。 有次严寒,天冷得滴水成冰,当天古玩商生意繁忙,就忘了把瓦罐中的水倒净,事后想起来,还以为那黑罐会被冻裂,想不到转过天来再去看的时候,院子里凡是有水的地方全冻住了,唯独着漆黑的瓦罐没事,古玩商觉得甚是奇怪,于是重新倒进去水再次试验,仍然是终日不冻分毫,甚至在冰天雪地中把手指探罐里,就可以感觉出里面的水都不是凉的。 这古瓦灌中如果注入热汤热茶,在一天之内也都象是刚刚在炉子上烧开的,从那开始,商人才知道这是件宝物,珍惜无比,后来有次喝醉了,无意将那古瓦罐从桌上碰掉地上,碎为数片,发现瓦片与寻常陶器间没有什么区别,但是有个夹层,也就是两层罐壁,在夹层中刻着鬼工催火图,那鬼工青面獠牙,执扇引柴烧火,刻画得极是精美细致,那工艺好象不是人力可以雕琢出来的,只能用鬼斧神工来形容,但当时没有人能说得清这古瓦罐到底是什么年代的产物。 听说到后来有种说法,称这种外凿咒文内刻阴鬼的器物,都是湘西辰州秘制,工艺早就已经失传了,现在能见到的,几乎没有完整成型的,有残片之类也尽是从古墓里出土的,当时我把这事完全当成故事来听,以为这就跟那个宝葫芦的故事性质差不多,可在这里见到这瓦罐,竟与那道听途说的民间轶事非常相似,稽古证今,一一吻合,看来古人的工艺和智慧确实有许多都已失传,只有令现代人佩服的份了。 但那时候我虽然觉得新鲜,可并没有觉得这些古物有什么价值,反正都属于四旧范畴,随便看了看就放回了原处,这时胖子也翻看了不少东西,对我直摇脑袋,示意一无所获。 胖子奇怪地挠了挠头,对我说:“这地方藏的都是些什么希奇古怪的东西,不顶吃不顶喝,没一件有用的。” 我说:“看这些物品似乎都是盗墓的挖出来的,多半是那些泥儿会干的好事,也可能有些是从民间搜刮得来,反正都是古物,而且我发现这些残破古旧的东西,都有一个特点,他们肯定是想刮地皮似的想找出一件重要之物,很可能就是百眼窟壁画中的招魂铜箱,你看这些器物大多数都装在铜箱木匣之内,甚至还有几口铜棺材,大概也被错当成与此地有关的那口铜箱给挖了出来,这里面不会有咱们需要的东西。” 眼见这库房中毫无收获,我们只好再到别处寻找药品,四人身上皆是有伤,加上疲惫不堪,走得快不起来,虽然心急如焚,却也只能顺着走廊一步一挨地往前慢慢蹭着,这楼中都拉着电缆,但电气已失,我们不知是这些建筑中是靠什么作动发电,而且找解毒剂和伤药更为紧要,腾不下空来去寻找电力设备,好在有两只时好时坏的照明筒,也不至于完全摸黑。 丁思甜趴在胖子背上迷迷糊糊地问我这楼里有没有鬼?我劝她别胡思乱想,以前闹鬼的动静,可能全是那两只老黄皮子搞出来的,但我心中也在嘀咕,这建筑物正好建在山窟下方,从外边看过去,可以见到那山坡的截面土中,埋着几尊巨大的石兽,正是与那鬼衙门的传说完全一样,都说那里是鬼门关的入口,联想到那黑色的古瓦罐,觉得有些传说并不是空穴来风,名之为名,必有其因,既然称作鬼衙门,难道那山窟里面真的有鬼吗? 我暗中告诉自己,还是别再提这些事了,提得多了,总说有没有鬼,那即便是没鬼也得出鬼了,这楼道里虽然没有光亮,但想来现在已是清晨时分,白天就更不可能有鬼了,我一边给自己找些理由让自己保持心态的平稳,一边挨个房间查看翻找。 这研究所的地下设施共分两层,最底层规模远大于第一层,走道都用红漆表着序号,这层区域可能属于保密设施,若非有这些号码,走在里面很容易迷路,不过既然已经深入到研究所的核心区域,能不能救丁思甜的命全在此一举了,只好展开地毯式的搜索了。 我还有个疑虑,就是日军建造如此大规模的秘密研究设施,恐怕绝不止研制毒气和细菌这么简单,这里面也许还有更惊人的秘密和研究项目,不过这些事情太复杂了,而且我们所见所闻不过是冰山一角,根本就没什么头绪,越想越越觉得头疼,脑壳里好象有许多小虫来回乱爬乱咬,就这样胡思乱想着往前走,不知不觉跟着其余的三人,走到了一条宽阔通道的尽头,这里有道正圆形的大门,上面有处醒目的红色标识“0”。 铁门半掩半合并未锁死,这扇门与我们在附近所见的门户完全不同,这些地下室有大有小,用途各异,一路查看过来,似乎也没什么规律可言,我用照明筒在门口往里扫了扫,黑咕隆东地好象很深,空间也比想象中大出许多,于是我决定进去看看,但里面情况不明,不知是否有什么危险,便让胖子留在门口接应,由我单枪匹马进去探探路。 胖子的伤口又疼了起来,他捂着脖子对我说:“你就剩一条胳膊能动了还想搞个人英雄主义?你应该明白集体的力量才是战无不胜的,干脆我跟你一道进去,让贫下中农留下来照顾思甜咱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我们是从外边进来,这建筑物中虽然有许多尸体,但并没见有什么危险,这道“零”号门内万一有些什么,凭我现在的状况还真应付不了,如果让胖子一个人进去,他冒冒失失更是危险,只有我和他搭档照应才比较稳妥,于是我想了想便同意了。 我们把康熙宝刀留给了老羊皮,让他照看好丁思甜,里面不论发生什么都不要进去,我们也不会走出太远,探明了状况就会立刻返回,随后我拿了刀鞘,胖子拿着剩下两发子弹的王八盒子,二人拉开铁门,一前一后走了进去。 刚一落足,我就觉得脚下发软,用工兵照明筒照了照,见地下果然不是水泥地,而是铺满了红色的泥土,用刀鞘往泥土中戳了几下,土层厚得戳不到底,满地的泥土沟坎不平,竟然有点象是菜园子。 这里面的空气又潮又冷,而且空气中似乎有很多杂质,虽然呼吸起来感觉不出什么,但已经干扰到了工兵照明筒的射程,照明的距离缩短了将近一倍,光线都快被黑暗吞噬净了,我们不敢随随便便再往深处走了,顺着标有“0”字记号的铁门摸索到墙边,出人意料的是,这里的墙壁都是土砖,而且与顶壁连成弧形,造成着宽敞的地下室中间高,两侧底,土砖向上内收,层层收拢,交错叠压,看形状更象是窑洞或地窖。 我和胖子以为这是鬼子的菜窖,可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对,土砖上有许多疙里疙瘩的隆起物,互相连成一片,象是墙上用泥土糊住了什么东西,看到此处我估计这里也不可能找到什么药品了,这不象是善地,鬼知道是干什么诡异勾当的,还是撤回去再想办法到别处去找为好。 我们正要退出,忽然觉得头顶上有阵响动,一阵冷风袭来,我们赶紧低头闪躲,照明筒短线的光线中,只见有个白呼呼的人影,从天花板上大头朝下的垂了下来,也看不见那人的脚挂在什么地方,只有两只手和脑袋倒吊在我们眼前,忽忽悠悠地似是要伸手抓人。 我和胖子赶紧同时握了那把刀鞘,戳在对方头上将其抵在墙上,胸前的工兵照明筒正好照到那人的脸上,那跟本就不是活人的脸,出奇的白,而且干枯得开始蹋陷了,两手的指甲长得都打卷了,弯弯曲曲的微微颤动。 第三十五章 砖窑腐尸 第三十五章砖窑腐尸 我们见过上吊的吊死鬼,可从没见过大头朝下悬在半空的死人,那尸体仅能看到上半身,身上全是泥土,好象刚从坟里爬出来,鼻子和嘴都快烂没了,下巴掉了一大块,脸上白呼呼的一片都是蛆虫,唯独两只眼睛炯炯有神,但和活人的有神不一样,这死尸的眼睛不会转动,虽然在照明筒的光线下闪着精光,但目光发直发死,直勾勾地盯着我们。 我和胖子都吃了一惊,俩人虽然腿肚子都快抽筋了,可还能硬着头皮用刀鞘将那倒悬下来的僵尸脑袋顶在墙上,胖子慌乱中想摸出枪来射击,我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死尸的眼睛看着,一边焦急地对胖子说:“你快盯着它的眼睛看,千万不能眨眼。” 从天花板上垂下来的僵尸,散发着一股好象是烂鱼堆积腐臭的咸腥味,伸着两只老树般的爪子欲扑活人,我和胖子并力用刀鞘将它的脑袋顶到墙上,但那僵尸劲力很猛,我们用上吃奶的力气也只堪堪将它按住。 那从房顶泥土中钻的的尸体头脸腐烂得还剩不到一半,白花花的蛆虫在那没有下巴的嘴里爬进爬出,它眼中目光虽然呆滞,但被工兵照明筒的光柱一照之下,突然精光暴起,力量变得更加大了,虽然中间隔着刀鞘,它又长又弯的指甲还是搭到了胖子的肩膀上。 胖子慌了神:“老胡你不是告诉我没鬼吗,这他妈是什么东西?”我说我哪知道,这人身上穿的衣服不象关在这里的囚犯,看样子是军国主义的幽灵借尸还魂了。 我们二人心头惶然莫名,说着话胖子就想伸手去掏那支南部十四式射击,我见此情形也不知道现在究竟面对的是什么,脑袋只剩半个了哪还能是活人?而且看这尸体身上的泥土蛆虫,竟象是乍了尸从坟墓里爬出来的,但是它的眼神却比活人还要犀利,看上去跟夜猫子的怪眼一样。 我竭尽全力支撑着刀鞘,见胖子想要用手枪,心想这东西脑袋就剩一半了也能扑人,就算用枪抵住头部再给它开两个透明窟窿,怕也不起作用,此物必是乍了尸的僵尸无疑,急忙告诉他别用王八盒子,根本不管用,赶紧盯住它的眼睛,绝对不能眨眼。 在东北山区乍尸的事太普遍了,随便找一个人都能给你说几种不同的版本,各种原因都有,应付的办法也都各异,根本搞不清其中是真是假,就我所知道的种种僵尸传说里,僵尸总共可以分为几个类别,有种身上长毛的叫凶尸,尸毛很长,有的会象是兽鬃,民间管这东西也叫做煞,其实煞也有凶恶的意思,这是由地下土层环境特殊造成的尸变,人不碰它就不会乍尸扑人。 还有种跟第一种非常类似,僵尸身上跟陈年馒头似的生出一层茸毛,又短又密,这样实际上就不是僵尸了,而是有埋死人的坟故意和老狐狸洞相通,是一种防盗的手段,墓里埋了符,一旦有人挖坟掘墓想窃取墓中贵重物品,狐仙就会被符引到棺中死人身上,就算盗墓得当时跑了,狐仙也能付在死人身上追着缠着不放,直到把盗墓贼折腾死才算完,是非常阴毒狠恶的一招,对付这种情况必须带雄黄酒,斩白鸡头,把僵尸身上的老狐狸吓跑。 另有一种最为常见,尸身颜色呈暗紫色,全身僵硬如铁石,在当地停尸入敛前,如果尸体出现这种变化,除了要点上长明灯派人看守照料之外,脚底还要用红绳拴住,称绊脚绳,如果长明灯一灭,或是有有野猫碰到死尸,则立即就会乍尸,立大无穷,扑到人十指就能陷入肉中,想对付这种尸起的状况,只有用竹杆先把僵尸撑住,然后覆以渔网焚烧。 盗墓的摸金校尉对付僵尸则必用黑驴蹄子,然而我们别说黑驴蹄子了,就连鱼网和竹竿也没有,虽然不是赤手空拳,可仅有空刀鞘一只,虽能暂时把腐尸抵在墙上,可时候一久终究坚持不住,象我们遇到的这种情况,似乎是属于尸腐眼不闭的僵尸,死前心头必有一股怨念未消,我见那腐尸瞪目直视,想起有个古法,传说僵尸睁眼是借活人的气息而起,它用眼瞪过来,活人如果也用眼瞪过去对视,四目相对,则阳气克制阴气,它一股阴寒的尸气就被压制住了发作不得,如果这时候活人的眼睛稍微眨了几下,或是目光散乱,则阳气便会分散减弱,僵尸就会趁势而起。 念及此处,所以我才赶紧用眼盯住那腐尸的眼睛,但一个人不眨眼根本就坚持不了多大功夫,我赶紧告诉胖子也按我说的去作,二人轮流用眼盯住僵尸,不敢稍有松懈,硬生生撑在那里进退不得。 但那全身蛆虫烂泥的腐尸劲力丝毫不减,白花花的指甲对着我们卷了过来,这时我们面对着墙角,二人见情况紧急也顾不上再跟死人对眼神了,一齐低头躲避,那指甲好似钢钩,唰地一声从我们头顶掠过,挠在砖墙上生生挠出几道印痕。 我对胖子叫道:“瞪眼这办法不管用,这他妈八成不是僵尸,推开它跑吧……”可只要一撤手,那腐尸就会立刻扑到身上,急切间猝莫能离,而且一个人也撑不住它,想出去找取刀都办不到,没过多一会儿,我和胖子脑门上便都见汗了。 常言道:“人凭胆气,虎凭威”,初时我和胖子心中一乱,胆气就先自减了一半,但僵持了大约半分钟之后,我们就渐渐回过神来了,见那腐尸也真了得,它被包银的刀鞘顶住脑袋,刀鞘的一端被我们硬生生戳进去一截,但它的尸皮就象是皮革一样又坚又韧,任凭你怎么用力也戳不透它的脑袋,我和胖子身上原本已经止住了血的伤口,都因为用力过度给撑开了,我见再消耗下去更是死路一条,可又难以抽身逃走,灵机一动,计上心来。 我和胖子借着墙角狭窄的地形,把手中所握的刀鞘一端打了个横,牢牢卡在了两面砖墙所形成的夹角之间,这样一来那从天花板上垂下来的腐尸就被钉在了墙角,纵然它能够挣脱出来,也非是一时之功,我们借机摆脱了相持不下的困境,哪里还敢再做逗留,二人转身就走,脚底下刚一挪步,忽然从这砖室地面厚厚地泥土中伸出几只白森森的人手,抓住了我和胖子二人的脚踝。 黑暗中我和胖子毫无准备,当即就被撂倒在地摔得满嘴是泥,再看从泥中伸出来的那些手臂上,也都是干枯发白爬满了蛆虫,带着长长的指甲乱抓乱挠,原来这巨大的砖室里面埋得都是死尸。 我倒在地上用脚蹬开那些手臂,并借力一点点向铁门的方向爬了过去,可这泥下也不知究竟埋了多少腐尸死人,这时间大概遇着阳气全都乍了尸,从泥土中成堆成堆的爬了出来,在这阵混乱之中,我仿佛还听到砖室深处有更大的响动,似乎是土层下面埋着什么巨大得难以想象的东西,已经破土而出,听那动静绝不是腐烂的死尸所能发出的,那响声越来越大,声如裂帛,就好象撕扯破布一般刺耳。 我和胖子想站起来都办不到了,只能手脚并用踩着腐尸的脑袋和胳膊往外爬,这时几乎已经爬到了铁门边,眼瞅着就到门口了,可刚爬出两步的距离,却又被那些泥土中的死人胳膊扯回三步,竟是距离逃生的出口越来越远。 我们想要呼喊铁门外的老羊皮,可声音都被身后的巨响覆盖住了,一阵阵绝望的情绪从心底涌动出来,这砖窑象是连接着地狱的入口,一旦进去就出不来,慢慢地被饿鬼们拖进十八层阿鼻地狱之中,想到这些全身如淋冰水,寒颤不可耐,我们八成是看不到世界革命胜利的那一天了。 正绝望无助之际,眼前亮光一闪,原来老羊皮在门口听到砖室里动静不对,挺刀秉烛进来察看,他本来最忌鬼神怪异之事,但眼见我和胖子落难,也不能袖手旁观,吹胡子瞪眼抡刀挥出,康熙宝刀的刀锋掠过,顿时切断了几支纠缠住我腿脚的手臂,我脚下一轻,立刻用手撑地站起身来,然后拽起胖子。 老羊皮被砖窑深处的巨响惊得阵阵发愣,站在那还想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我想叫他快逃,但空张着嘴发不出声音,只好和胖子连推带拽,三人慌里慌张地推门逃了出去,只听后面象是老树拔根的声音隆隆不绝,那砖室又极是拢音,震得地下通道都发颤了,但工兵照明筒只能照见身前数步,所以只闻其声,难观其形,这时也容不得我们再去猜测观察究竟有什么巨物破土而出了,眼下众人身上带伤无法快速远遁,只好先关闭“零”号砖室的铁门,但愿这厚重异常的大铁门能挡得住它。 第三十六章 禁室培骸 第三十六章禁室培骸 带有“零”号标记的铁门上有个转盘形锁挚,老羊皮和胖子俩人用后背顶门,腰腿加力,把那二十几年没有开合的铁门合拢起来关上,吱吱嘠嘎地声音传来,我握住转盘门锁,准备在铁门闭合之际坠着身子以自重使它转动起来锁住这道门户。 眼看着将要将铁门闭合了,但砖室中已经有几条腐尸惨白的胳膊伸了出来,都被加在了门缝处,那些死人的手指抓挠着铁门,指甲和铁皮摩擦的声音,在空旷的地道里显得动静极大,听得人头皮发紧,恨不得伸手捂住自己的耳朵,不想让这种渗人骨髓的响声传进脑袋里。 胖子抢过老羊皮手中的长刀,随手砍去,斩断了几条手臂和一个从门缝里探出的腐尸头颅,断肢处顿时流出许多黑呼呼的黏稠液体,气味奇腥恶臭,中人欲呕,胖子砍了几刀,但砖室里伸出的腐尸肢体越来越多,原本快要闭合上了的铁门,又被硬生生撑开了数寸,铁门后似乎有股无穷无尽的神秘力量,已经超出了人类所能对抗的范围,丁思甜见我们三人吃紧,也挣扎着过来帮忙,我们四人咬牙切齿用上了全身力气,但那铁门不但再也顶不回去,门缝反倒是被越撑越大,最后在一阵阵惊涛骇浪的巨大力量冲击下,我们被撞倒在地,这道零号铁门终于从里面给彻底撞开了。 “零”号铁门被砖室中传来的巨大力量轰然洞开,门后好象有座山体正蠢蠢欲动,我和胖子在那密室内遭遇的腐尸虽然力大,但行动缓慢僵硬,单凭那些满是蛆虫的僵尸,绝不可能发出这般动静,那座神秘的砖窑里肯定埋着什么不同寻常之物。 但我们根本不可能继续留在铁门前,等着看里面会爬出什么东西,我见想依托铁门采取守势的算盘已然落空,连忙对让胖子背起腿脚发虚的丁思甜,四人强忍着伤痛向通道外边退去,我闻到身后恶臭扑鼻,百忙当中举着工兵照明筒回头望了一眼,这一晃之间,只见得铁门中涌出无数白森森的死人肢体,这些尸体象是被某种植物裹住,全都连为一体,正一股一股的从砖室中蠕动而出。 这些花白的死体中夹杂着无数植物的根须,千头万缕挂满了泥土和肉蛆,我暗自吃惊,在砖室中遭遇到一具腐尸,先是以为死人乍尸,可用眼睛瞪视的办法却克制不住它,那时就开始怀疑不是僵尸,但究竟是什么难以判断,当才匆忙中回头一望,我发现所有的死尸,都如同生长在一个什么发白的植物根茎里,那白里头黄的东西竟然象是一株罕见的巨大人参,上半截看起来象个老太婆,满脸皱褶,身材臃肿,下半截则象人参一样,全是支支杈杈的根须,有长有短好似触角,每条根上都有硬毛倒刺,数十具腐烂干枯的尸体都与它的根部长为了一体,天知道日本鬼子在那砖窑里养的这是什么怪物。 可即便是千年成形的老山参也绝没有这么大,这要真是万年千年的老参,也一定是株妖参,胖子也回头看个正着,惊道:“老胡你快看死人身上怎么长出了箩卜了?”我边扶着老羊皮往前跑边对胖子说:“你什么眼神,仔细看看,那是棵大人参上长了一大堆死尸,不是死尸上长了萝卜,还有俄国人的烈酒没有?赶快扔一瓶点着了阻住它……” 可是刚才撤得匆忙,慌乱中把从俄国人房间里卷出的包裹扔在了铁门附近,想回去拿是不可能了,只好加快脚步逃离,但我们这四人已经疲乏到了极点,脚底下象是灌满了铅,心里虽然着急,脚下却是死活迈不开步子,然而身后被那些腐尸裹着的异形植物越迫越近,只听那枯树皮摩擦墙皮水泥的声音就在脑后,腥臭的气味都快把人给呛晕过去了。 地下通道里大部分都是密闭的铁门,但有的锁死了无法打开,我们慌不择路,见通道拐角处有道带铁格子的铁门没有关上,赶紧互相搀扶着踢门冲了进去,反手关门的时候却又晚了半步,那好象人参般的植物有条触须已经探进门来,胖子正想顶门,不料首当其冲被那根须上的几具腐尸缠了个结实。 我和老羊皮正死死顶着铁门,根本腾不出手来救他,这时胖子一条胳膊两条腿全被腐尸抱住,他只剩一只胳膊还能活动,挥刀割断了那条妖参的根须触手,浓如泼墨的恶臭汁水溅了他慢慢一身,妖参的根须一断,好似知道疼痛一般象后猛地缩了一下,我和老羊皮顺势把铁门推上,这道门上的气锁由于太久没用已经失去作用了,我顺手推过一把椅子顶门,外边指甲挠动声依然不绝,一阵阵地猛撞铁门。 我们用后背倚住铁门,心脏突突跳成了一团,心中只剩一个念头:“主席保佑,但愿这铁门和墙壁修得结实坚固,可千万别让那怪物破门进来。”门外响声虽然不绝于耳,但这地下室完全是按照用固军事工事的标准建造,拿炸弹也未必炸得开,我们退进这里,终于算是取得了暂时的安全。 胖子赶紧伸手摸了摸自己,见身上零件一样没少,这才松了口气,再看被长刀切断的那条妖参根须,将近两米多长,足有海碗粗细,被刀处流出许多黏稠的恶臭汁液,奇腥异常,半条根须虽然断了,兀自翻滚抖动,象是被切掉的壁虎尾巴,然而跟其生为一体的三具腐尸,全都彻底失去了生命的迹象,眼睛里流出漆黑的液体,只是跟着扭动的妖参根须阵阵抽畜,看起来都不会再构成什么威胁了。 老羊皮和胖子都脱了力,靠着铁门颓然坐倒,我强撑着用工兵照明筒照了照我们所在的地下室,屋内满眼狼籍,都是些散乱的桌椅柜子,调节空气的管道似堵死了,地下的空气阴冷透骨,我惦念着丁思甜的状况,无心再去多看,扶着她倚在墙角坐下。 只见丁思甜面色青得象要滴出水来,虽然神智尚在,但气息已如游丝一般,出来的气多,进去的气少,好象随时都有可能一睡不醒,我安慰她,让她无论如何都要坚持到底,先喘口气歇一歇,就算把这研究所揭个底朝天也要找到解毒剂。 丁思甜似乎已经知道自己死期临近,不禁极为神伤,吃力地对我和胖子说:“我知道我这次是没救了……千万别把这件事告诉我妈妈,我真怀念咱们一起串联全国的日子,你们别为我难过,一定要想办法活着出去,要记住,死亡不属于工人阶级。” 我和胖子紧握住丁思甜冰冷的双手,悲壮地含泪答道:“低级趣味无罪……”想到生离死别在即,都哽咽着再难开口,这时老羊皮过来说:“这女娃的命苦着勒,咱们可不能让她就这么死在这黑屋屋里。” 胖子哭丧着脸道:“看思甜现在的气色,那锦鳞蚦的毒八成已经散进骨髓了,咱们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神经性毒素没有解毒剂,根本就没办法救命了。” 肩上的伤口疼得我脑门青筋一蹦一蹦的,要不是当前处境危险,恨不能一头栽倒在地,昏昏睡上他个三天三夜,但见众人沮丧绝望,不禁从骨子里生出一股极其强烈的逆反情绪,精神为之一振,记得俄国的一位哲学家曾经说过:“生命的苦难总是压得你透不过气来,如果你不反抗,而是只去听从命运的摆布,就只会在困境中越陷越深,直到最后失去一切。” 我咬着牙对众人说:“要是有米……就连他妈的拙妇也能为炊,我绝不能眼睁睁看着咱们最重要的战友在眼前牺牲,没米去找米,没药去找药,现在还不到给她开追悼会的时候,只要还有一口气在,绝不要轻言放弃。” 胖子被我一说,发起狠来就要冲出去,我拦住他给众人分析眼前的处境,如果研究所中真有治疗蚦毒的药品,很可能在一个相对封闭的仓库或试验室中,但这地下设施的规模大得出人意料,身处其中别说想找具体的地点了,能不迷路失去方向都很难做到,不过现在首先要做的是想办法先离开这。 我侧耳一听,地下室外走廊中的动静比刚才小得多了,但那外貌酷似老妇一般的人参精好象还守候在外,那家伙身上全是烂泥和肉蛆,而且根须上裹着许多腐烂的死尸,其体积几乎占堵满了外边的通道,别说能想办法解决掉它,我们甚至不知道它究竟是什么东西。 我用水壶里最后一点凉水浸湿了衣襟,敷在丁思甜额头上给她降温,然后在室内来回度步,绞尽脑汁想着脱身的办法,走了几个来回,一眼打上在关闭地下室铁门时,被胖子砍断的半条老参般的根须,根须上有几具皮肤惨白的尸体,我用脚去拨了拨其中一具死尸,想看看它究竟是植物还是尸体? 那白色的腐尸身上爬了厚厚一层肥蛆,蛆下有片黑色的东西,我见有所发现,急忙把工兵照明筒放近一些,一照之下,原来尸体身上穿着一件黑衣,腰间还有条红绦系着,双腿以下被吸进粗大的根须之中,与其融为了一体,分辨不清下身是什么装束,再看另外的几具尸体,却都是身上没有衣衫,死的时候大概赤身**。 我心中一动,忙对胖子等人说:“那俄国人遗书上明确的写着,这研究所里也关押了许多各国俘虏作为**试验的对象,可你看这穿黑衣的腐尸,这黑衣红绦非常眼熟,咱们是不是在哪见过?好象是兴安岭山区的盗墓胡匪组织,这绝对是泥儿会的人。” 胖子闻言连连点头,这件事情不难想象,很可能是泥儿会的人从黄大仙庙盗来一些机密之物,然后被鬼子卸磨杀驴扔进砖室里喂了那株妖参,不过其中有个细节值得注意,其余的腐尸与其死状一样,但皆是一丝不挂,显然这泥儿会的胡匪死得很是匆忙,不象是日本鬼子有预谋地行为,也许这胡匪同研究所里其余的人一样,都被那场突如其来的灾难所影响,他在慌乱中逃进了那间砖室,结果……就变成这样了,刚刚若非老羊皮的康熙宝刀锋利,我和胖子现在多半也和他一个下场了。 胖子伸手在死人衣服里乱摸,想搜搜看有没有什么用得上的东西,结果摸出一对黑驴蹄子和几节绳索,另外还有些僻邪的朱砂,这就进一步证实了死者的身份,百分之百是泥儿会的胡匪,再验看干枯的尸身,肢体筋骨僵如朽木,头发指甲还在生长,都与僵尸一般不二,实难想象它是如何变成这等模样。 为了谋求脱身之策,我和胖子思前想后,冷不丁记起那砖窑般的密室很是古怪,我们在插队的屯子里搞移风易俗,拆了许多古墓老坟,将坟砖削整刮净后重新使用,那些坟砖的形制虽然与这地下砖窑不同,但坟砖上都带着一股阴寒呛人的气息,即使在晌午的阳光下,拿着一块坟砖,也绝对感觉不到一丝的暖意,那坟砖永远象是从冰窖里刚取出来,在这一点上我和胖子是深有体会,进入砖窑后那种令人寒毛发乍的感觉不会错,也许那道以“零”为代号的密室,实际上正是一座地下古墓的墓室,而那墓室泥土下为何会埋藏着一株成了形的巨参? 这时一直默不作声的老羊皮听到我和胖子的讨论,突然插口道:“我还以为你们知识青年们有知识,知道那神神是个甚勒,可听你们说是人参?错了嘛,在我老家还有那神神的养尸地,要是我没老糊涂记错了,那可是从西域回回国的挖出来的宝贝。” 我没想到老羊皮竟然识得,什么西域回回国?忙让他把话说清楚了,那根部长了许多尸体的人参到底是什么东西? 第三十七章 面具 第三十七章面具 老羊皮语言表达能力有限,加上他说得颠三倒四,我和胖子听得满头雾水,但总算是大概弄懂他的意思了,在老羊皮的老家,有片沙地,这片区域干旱少水,但沙地中部的泥土确十分湿润阴森,自古传说那里是养尸地,尸体埋进去能得不腐,实际上那块地生长着一些古怪的植物。 传说这种植物,是古时从数千里外西域回回国圆沙城传进来的,此物极毒,全身类似人形,有点象大得异常的人参,但要大出数十上百倍也还不止,它本身也和人参没有任何关系,内地对它没有准确的称呼,只泛称尸参或鬼参,古回回国称其为“押不芦”。 这东西专在阴暗腐臭的泥土中滋生,一些受到潮气侵蚀的墓穴,或者淤泥积存的古河床,都非常适合它生长,其根须能深入地下数丈,说它是植物,却又能伸展根须绞杀人畜为食,宛然一株巨大的食人草,如果挖开地面掘出这株植物,无论人畜,一旦触其毒气则必死无疑。 采取的办法多是在确认押不芦生长的位置之后,围着它挖开四条土沟,沟的深浅以可以容纳农村的大水缸为准,从沟底开始用坟砖堆砌成砖窑的形状,连上边都给完全封闭住,封闭前在里面关上几条恶犬,随后彻底用坟砖封堵,形成一间密室。 关在砖室中的恶狗由于呼吸不畅,在一阵咆哮后出于本能,它们就会用爪子挖泥,想要掘沟而出,一旦刨出押不芦这中巨毒植物,恶犬则感染毒气立刻毙命。 也有的办法是直接用皮条把狗腿和毒根系在一起,人躲在上风口的远处放鞭跑,犬受惊而逃就会拔根而起,这个办法虽然省时省力,但并不保险,常常会使发掘者中毒倒毙,所以不如第一种办法流传得广泛。 回回国之“押不芦”出土后,过不了多久,失去了泥土之性就会使其毒性尽消,这时人们再过去把中毒而死的犬尸,连同巨毒的“押不芦”一并埋回坑内,一年后掘出,犬尸便与“押不芦”根须长为一体,尸骸虽腐烂枯臭,在没有阳光的地方却尚能蠕动如生,切开来暴晒凉干,就可以作为非常贵重的药物进行出售了。 用一点磨酒就可以使人通身麻痹,犹如半死状态,就算拿刀斧砍断他的手脚,他也不会有任何感觉,再过几天之后灌以解药,则活动如初,就能恢复正常了,传说古时华佗能剖肠破腹治疗疾病,都是用的这种麻药,直到宋代皇宫御医院还有使用过的记录。 老羊皮在西北老家,见到过有人刨荒铲坟时挖出了这种人形毒物,那次一掘就能掘出一大长串死尸,都是无意中在夜晚经过附近遇害的村民,它卷了人之后,毒素都转入尸体之中,死者虽已死了,但死尸却如同养尸一般,头发指甲还在生长,被阴气长期潜养,遇阳气而动,不管捉到什么活的人畜,都会毒死后成为这株怪参的一部分养分。 我们揣摩那砖室的情况,看来是一处鬼子特意建造,用来培育麻痹神经药物的地方,相传养尸地中埋的僵尸肉名为“闷香”,可以入药,这些几乎已经长为植物的腐尸也是一种奇特的药品,但其培育方法实在是令人发指。 我正想问问老羊皮,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彻底消灭掉这株怪物,否则它堵在门口终究不是了局,可话都嘴边,忽然想起一件要命的事来,身上顿时凉了半截,我和胖子跟那些腐尸纠缠了半天,身上溅了许多腥臭难闻的汁液,恐怕也中毒了。 我和胖子赶紧看了看自己裸露在外的双手,我们的手上混合了太多东西,已经脏得看不出什么了,但手背上似乎起了一层细小的疙瘩,微微有麻痒之感,暂时没有什么其它的症状,虽然不知是不是中毒的迹象,但多半不是什么好兆头。 丁思甜所中的蚦毒尚没办法治疗,想不到我和胖子也先后着了道,我心情十分复杂,不过一个雷是顶,俩雷也是抗,虱子多了不咬,帐多了不愁,这原本就一团乱麻的处境,再增加一些麻烦也没什么大不了,大不了我们三人一起去见马克思了。 在我们那个时代的年轻人,没有什么太复杂的思想感情,而且自幼受到的教育使我们不知道困难二字怎么写,天底下的事有能难得住革命战士的吗?所以天大的愁事也不会过于放在心上,我很快就把担心自己是否中了毒的事情扔在脑后,问老羊皮有没有什么办法。 老羊皮摇头叹气,哪有什么办法,那回回国的毒物离土即死,等一会儿阴气散尽,大概就不会动了,眼下只能学土地爷蹲在这干等了,不过谁知道那东西的根有多长,要是还有一部分接着地气,咱们一出门就得被它绞住毒杀。 正当我们无可奈何之时,忽然听到头顶传出异动,我和胖子举起工兵照明筒往上看去,在墙壁和天花板的接口处,有数道与走廊相通的窄窗,地下室门外的妖参根须串窗而入,正试图钻进来偷袭,胖子抡刀去剁已经伸入地下室的根须,只听得划破革囊之声传来,刀落处腐液飞溅,尸参触角般的根须又迅速缩了回去。 我们这时才发现这间地下室虽然门墙坚固,但并不严密,气孔和气窗极多,很容易让对方有可乘之机,这间地下室似乎是间资料储存室,有许多装着类似档案一类文件的铁柜和木箱,我和胖子推动铁柜将外侧的缺口全部挡住。 房间的最里面有一个极厚的铁柜,这本是最好的防御物体,但任凭我和胖子怎么用力去推,它也不动分毫,好象在地下生了根一样,我把工兵照明筒的光柱调整了一下,仔细照了照铁柜,怀疑这里有道暗门,需要机关开合,我们那时候的反特电影里大都有这种情节。 我和胖子胡乱猜测,不料这回还真给蒙上了,当我顺着铁柜的边缘,将光线移到角落的时候,赫然见到在铁柜和墙壁之间的夹缝里,卡着一只人手,那手爪干枯郁紫,生有兽毛,与这研究所中大多数死尸一样,都是死与某种突如其来的不明原因,死后由于这百眼窟附近环境特殊,才造成了这种异常的尸变迹象。 被尸体卡住的那个缝隙后似乎还有不小的空间,但我用照明筒看了半天也看不清楚,眼下这间地下室的门外被那株跟僵尸长成一体的尸参堵住了,如果这铁柜后还有通道,说不定可以从这密道中离开,而且这暗道修得诡异,备不住里面就储存着我们需要的东西。 我和胖子对这一振奋人心的猜测感到深信不疑,胖子当即就到处摸索着去寻找打开铁柜的机关,我没忙着动手,感觉这铁柜暗门有些不对劲,但哪里不对却一时想不清楚,我吸了口气让自己的情绪尽量平稳,脑子里飞速旋转,觉得卡在铁柜和墙壁缝隙处的那具尸体,可能是在紧急情况下打算逃进密室避难,但由于他死得突然,刚打开了伪装的铁柜进如暗道,就立即死了,而不象是被铁柜活活夹死的,只不过自动回位的铁柜将他的尸体夹住了。 还有,这研究所中戒备森严,似乎完全没有必要在已经十分隐蔽的地下设施里,再制造一道这样隐蔽的暗门,除非这门后的空间是机密之中的机密,很可能连日军研究所内的大部分人员都不会知道,只有这机构中的一些首脑才掌握着里面的事物,死后被卡住的这具尸体,应该就是这魔窟里的头子,可这死尸的胳膊为什么露在外边,这样死亡的姿势正常吗?难道不是逃进里面,而是正要从里面逃出来?这密室中的密室…… 我脑子里东扯西绕,正在胡乱猜测,胖子已在一张桌子下摸到了一块突起的地砖,位置非常隐蔽,也毫不起眼,如果不是一块砖一块砖的排摸过去,根本没办法发现,他揭了几揭纹丝不动,又改用脚向下踩踏,这一脚蹬得力量不小,那地砖被他踏得沉下去一两公分,轰隆隆一声铁柜向侧面收了进去,闪出一个狭窄的过道来,可能是由于他使的力气太大,又或许是把机关踩过了头,那活动的铁柜缩进墙壁,却不再象我预期的那般再次自动复原了。 这条过道内有一扇密门,那门大敞四开着,深处是一间更大的地下室,胖子以为这密室是用来储存药品和食物的,心急火燎地就要迈步进去,我急忙挡在通道口,对胖子和老羊皮说:“你们看被夹死在过道里的这具僵尸,他脑袋和手臂都朝着外边,这种姿势很可能说明他在临死前的一瞬间,是从密室里往外逃,而不是为了避难而躲进密室,那里面……” 我的话刚说了一半,便听一声巨响,顶门的木椅突然被撞成了数断,坐在门后的老羊皮大吃一惊,拖着丁思甜急忙退开,我举着照明筒望过去,只见铁门洞开,一张苍老妇人般的怪脸从门外探了进来,这异形植物形如人参,但其形态远比人参狰狞万倍,这回看得十分真切,那妖参的脸上满是皱摺,两个巨大的眼袋尤为明显,我看与其说它是种纯粹的植物,倒不如说它更象是一种生活在泥土中,靠吸取尸体汁液存活的半生物。 别说直面它那长丑陋的怪脸,单是闻到它身上潮湿腥臭的坟土气息,就已经让人感到一阵阵头皮发胀,昏昏欲倒,事到如今我们也只得步步后退,我和老羊皮搭起丁思甜,胖子用长刀削砍着不断伸过来的触脚,四人被逼无奈,逐渐退进了铁柜后的密室之中。 我担心胖子落单遇难,进入密室后也顾不上看清四周的环境,直接把丁思甜交给老羊皮,然后转身到暗门处接应胖子,想要把暗门关住,抵挡住那妖参的来势,但慌乱中哪里找得到密室内部的机关所在。 胖子情急之下,将过道里的那具僵尸推将出去,妖参的一只触手立即将其卷住裹进密集的根须里面,我利用这个机会将密室内的大门牢牢关上,同胖子一起找所有能找到的东西顶在门后,这时才看出来,这间隐蔽的巨大密室中到处都有些摆放标本瓶的大柜子,我们碰倒了许多玻璃瓶子,里面人体器官和奇形怪状的动物死体流了满地,地下室里顿时散发出强烈的防腐药水气味。 我们一通接近歇斯底里的忙乱,身体已经接近虚脱了,见暂时堵住了门户,紧绷的精神稍一松懈,顿时觉得脚下无根,我肩头伤口疼痛难忍,顺势向后退了几步,想找个地方坐下来喘口气,身后恰好有道石台,黑暗中我也没有仔细去看就坐了上去,我坐定之后感觉身后有冷得出奇,回手向后一摸,发觉手指碰到了一件冰冷凹凸的金属物体,随手一摸,是一张人脸形的金属面具,我吓了一跳,立即想起那壁画上戴有面具的大鲜卑女尸,赶紧转过身用工兵照明筒一照,这解剖台一样的石台上,果然是躺着一具金面罩脸的古装女尸,金属面具在照明筒暗黄的光线下,泛出一阵阵幽寂的光芒。 胖子和老羊皮也发觉有异,都过来观看,那股来自死亡的无形震慑力,使我们全身为之颤栗,挂在胸前的工兵照明筒,随着急促的呼吸节奏,也跟着起伏不定,也许有一瞬间是我看花了眼,照明筒的光线一动,那女尸的面具被流转的光束晃得竟似乎复活了一般,面具上那张原本平静肃穆没有丝毫表情的脸,好象对着我们抽畜地动了起来。 第三十八章 防腐液 第三十八章防腐液 那头戴冰冷面具的女尸就躺在水泥台子上,由于地下密室里漆黑一片,我们刚刚逃进来的时候,谁都没注意到它的存在,自进了“百眼窟”之后,我们目睹了无数可惊可怖之事,不断地疲于奔命之下,到了这里,就连神经都有些麻木了。 所以发现这具女尸之时,我和胖子、老羊皮也没觉得过于吃惊,因为这一带奇形怪状的死尸实在太多了,我们颇有些见怪不怪了,可等到三人凑近了用工兵照明筒往那女尸身上一照,电筒的光束在那女尸面具上折射出暗淡幽异的光芒,冰冷沉默的面具似乎出现了一个诡异到不能形容的表情,我们顿时感到了一股来自幽冥世界的可怕力量,那种对死亡的恐怖感觉穿透了人心,一瞬间地下室内的空气仿佛都结成了冰,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肺置于坚冰之上,全身颤栗欲死,再也抑制不住,在给自己壮胆的喊叫声中,向后连退了几步,地上有些破碎的标本瓶,里面的人体器官和防腐液淌到地上,滑得立不住脚,我们三人心慌意乱手足无措,都险些摔倒,赶紧扶着身边的柜子稳住重心,心中不由得生出一个念头:“这大鲜卑女巫还活着,至少这死鬼的亡灵至今还在尸体旁徘徊着!” 丁思甜被老羊皮放置在墙角处,正昏昏沉沉的不省人事,我疾向后退,没看清身后的情况,一下正撞在了丁思甜身上,我感到脚后跟踩到了她的手,急忙缩腿,丁思甜嗯了一声,竟然从半昏迷状态中清醒过来,也不知她是回光返照,还是被我踩到了手指,由于十指连心,给她生生疼醒了。 她挣扎着让我扶她起来,见我和胖子、老羊皮脸上满是惊骇之色,顺着我胸前的照明筒往室内一看,当即发现了那戴着面具穿着奇特的古代女尸,丁思甜的感受大致和我们相同,她也吃了一惊,躲在我身后,问我们那女尸会不会突然活过来? 这时老羊皮已被吓得魂不附体了,俩腿打颤,哆嗦着就想给那古代女尸下跪,我也感觉到那大鲜卑女巫似乎随时都可能突然坐起来,这种感觉前所未有地强烈,我只好无可奈何地对丁思甜摇了摇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很可能这间密室,就是这研究所死亡旋涡的中心,那被夹在通道里的僵尸,肯定是由于这里发生了什么才会向外逃跑,否则何不躲进这处严密隐蔽的暗室?这女巫的尸体究竟有什么力量杀了那么多人? 我脑中思绪纷至沓来,心里越发没底,而胖子回过神后,骨子里那股混世魔王的蛮劲就紧接着冒了上来,他有心要逞能,一晃脑袋,按了按脖子上渗血的伤口,对我和丁思甜说道:“思甜这问题问得太好了,阶级敌人会不会借尸还魂?面对这样严肃的问题,我们的回答是不能带有丝毫浪漫主义遐想色彩的,我去踢它两脚便见分晓……” 我为胖子打气说:“说得好啊小胖,不过**教导咱们说要注意工作方法,你过去踢那女尸当心被她张口咬了脚,我看你还是用康熙宝刀直接剁它几刀为上。” 丁思甜呼吸急促地劝阻:“别……别去……我总觉得它会突然活过来……”但胖子哪里肯听,横眉立目地挺了长刀上前,在老羊皮和丁思甜的阻止声中挥刀就剁了下去。 可胖子刚一举刀,他背后的密室铁门就被猛地撞了开来,我们并没有锁死铁门,只是用重物将其顶住了,正想再搬其余东西堵门的时候,就冷不丁见到地下室里有具古代女尸,当时鬼使神差地慌了神,完全忘了门外还有更直接的威胁。 那长得如同老树精般的妖参,裹着根下那些半死不活的腐尸撞开了铁门,胖子被柜子撞得趴在了那女尸身上,脸正好贴在那冷冰冰的面具之上,饶是他胆大包天,刚刚还抡刀发狠,这一来也吓的哇哇大叫,连滚带爬着从石台上翻了过去,我见铁门中深出一根儿臂粗的触须横卷过来,也赶紧拉着丁思甜向一道摆满标本瓶的铁架后边躲去。 这间密室内再也没有退路可行,唯一的门户被堵,我们只好凭借室内繁杂的摆设,利用较大的纵深空间进行周旋,随着不断的追逐躲避,我渐渐发现这所谓妖参,很接近风水学中所说的地阙衔尸,物久自通灵性,植物也可化为生物,老参或是合手乌一类为天地灵气所钟,如过人参旁埋有新死者尸体,尸体可不腐不朽,年头多了,死人和人参就长为一体,食之能得大补,长到这种程度参不叫参,尸也不为尸了,而是合为一提,称为“地阙”。 但这回回国产的妖参却与地阕不同,它虽形如巨参,却更象是一种需要地气和尸体存活的半生物,老羊皮也是在乡下听得些野闻传说,这未必就是什么回回国之物,至今那西域回回国究竟在什么地方,根本就没人能说清楚,回回国只是一个泛称,我看这妖参更象是产自陕西古墓坟茔之中。 它堵住密室,把体下的许多根须蠕动伸缩,欲捕食生人,速度虽然不快,可斗室之内闪躲不便,我们四人只有胖子有柄长刀可以勉强抵挡,胖子躲在水泥台后,挥刀遮住头脸乱砍,切断了几条章鱼须般的活动根藤,但妖参根须繁多,被斩去几条也难以扭转乾坤。 而且我们被迫分散,又只有两个照明筒的光线,几乎跟什么都看不见也没什么区别,难以相互照应,不多时就见火光亮起,原来是老羊皮点燃了棉衣,想以火驱退尸参,可那怪物全身腐蛆烂泥,这种火势根本烧不得它分毫,但火光忽明忽暗,我们都觉得眼前一亮,能够大致看清身处何种状况之中了。 我和丁思甜躲在一个铁架后边,这里是火光照不到的阴影处,黑暗中听到一阵风声夹着恶臭拦腰卷来,我身上有伤行动不便,再加上赤手空拳根本无法抵挡,只好抄起身边一把椅子,横在身前一挡,感觉一股力量奇大,撞得胸口为之窒息,我背后铁架都被撞得晃了三晃,这一下撞得我筋骨欲折才只堪堪接住。 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即便想发扬勇敢战斗、不怕牺牲、不怕疲劳和连续作战的作风,也已经完全不可能了,可求生的**和决心仍然还在,我挡住了那条横扫而至的触须,心里清楚它要是缩回去再卷过来,我绝对挡不住第二下了,于是用每受伤的那侧肩膀顶住椅背,奋力将椅子推向墙壁,想把那条触须挤到墙上。 不料黑暗中看不清周遭形势,没计算好和墙壁之间的距离,一下子退了个空,用力太猛收不不脚,合身扑倒在地,椅腿戳在了肋骨上,疼得我眼前一阵眩晕,被我推开的那条尸参触须卷着木椅迅速缩回,我没能按住椅子反被揭翻在地,那根须抖得一抖,甩掉了木椅再次袭来,裹住了丁思甜向后拖了过去。 我肋骨疼得象按了个烙铁,感觉到丁思甜被从身旁掳去,想伸手去抓,但疼得胳膊都抬不起来,眼看丁思甜就要被卷进尸参的根里,就在这万分危机的紧要关头,猛听胖子虎吼一声,从藏身处跳了出来,玩了命地一刀砍下,斩断了裹住丁思甜的那条根须,丁思甜恰好摔在了老羊皮的身旁,老羊皮拼着老命一手挥动火把,一手把丁思甜拖到身后掩护起来。 我见胖子救下丁思甜,松了一口气,丁思甜中毒已深,要不是在广阔天地中锻炼了半年,身体素质有很大幅度提高,大概也无法坚持到现在,可她刚才又重重摔了这么一下,哼都没哼一声,并不见她身体起伏呼吸,真不知是否还有命在。 我担心丁思甜性命不保,咬紧牙关,忍疼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但没等我去看丁思甜,就见尸参主体上那老妇般的怪脸忽地探进地下室,张口吐出一团黑气,胖子站在正对面,出奇不意之下,根本来不及躲闪,被那团浓重的黑雾喷个正着。 据老羊皮说尸参是回回国所产的剧毒之物,但与人畜尸体长为一体后,就没有那种奇毒了,将其分裂晾干后,按某种配方加以调和可做麻药,但他说的未必准确,我们并不能确定尸参是否有中人立死的毒雾,我和胖子曾沾到了不少尸参中腐臭的液体,皮肤上稍感不适,只是疲于奔命,还没顾得上担心是否中毒。 这时胖子被那黑雾一呛,眼泪鼻涕横流,好象连气都喘不过来了,连忙干呕着向后退开几步,手里的长刀便落在了地上,黑雾中几条触须蜿蜒探出,就要去裹胖子,我见他势危,想去相助也是力不从心,当下也没多想,随手抄起铁架上的一个玻璃瓶子,对准那妖参干瘪皱摺的老脸掷了过去。 那标本瓶中装的一大团,也不知是哪部分内脏,啪地一声砸在妖参脸上,玻璃罐子碎成无数残片,里面的内脏和药水泼得它全身都是,那尸参似乎对防腐液十分敏感,沾到防腐液的地方都冒出一股黑水。 我顿有所悟,怪不得这尸参只是挤在铁门处探出触须伤人,而不是完全冲进来吞噬众人,开始我开以为是它有一部分根须留在泥土中,到这密室门前已是极限,原来它是畏惧这流了一地的防腐液,刚刚要不是撞翻了那些瓶瓶罐罐,它早就进来将我们至于死地了,想到这手底下更是不停,把一个接一个的玻璃罐扔了过去,胖子呛出一口黑血,他和老羊皮见我得手,也都学着我的样子,抓起身边装有内脏器官的瓶子不断去砸那尸参。 密室中有上千个标本储存罐,顷刻间强弱之势逆转,在防腐药水暴雨骤雨般的洗礼下,那尸参面目全非,全身腐烂流浆,抽畜着想要从密道中退回,但它体形庞大,钻进来就比较吃力,是一部分一部分硬挤进来的,这时缩成一团,又哪里退得出去,不消片刻就瘫成了一堆,再也不会动了。 我和胖子扶着墙过去看了看丁思甜的情况,她虽然没有停止呼吸,但面色青幽之气甚重,任凭怎么呼唤也是不醒,我们到了这会也几乎是油尽灯枯,只觉得心力俱废,连手指都不想动了,遍地都是药液和湿漉漉的内脏器官,几无立足之地,铁门被死掉的尸参堵了个严实,谁也没力气再去清理道路了,我用照明筒的光线扫了一圈,看到那躺在水泥台上寂然不动的面具女尸,它依然保持着那冰冷诡异的姿态一动不动,似乎没有什么异状,也许刚才只是我们疑心太重了,眼前只有那个平台还稍微干净点,但没人愿意在这时候去接近那具女尸,我们只好用尽最后的力气,互相搀扶着退到地下室深处相对干燥的角落。 我们把丁思甜抬到地上让她平卧,然后席地而坐,后背互相倚着上气不接下气地喘成一团,恨不能就此死了,实在不想再受这份活罪了,我不时惦念着丁思甜的情况,喘匀了这口气,就得接着为她想办法,想到这有担心起来,伸手去探丁思甜的鼻息,可一抬手,摸到的竟是一张冰冷凹凸的金属脸孔,那刚才还停在远处台子上的大鲜卑女尸,这时候竟然不声不响地躺在了我的身边。 冰冷的金属触感,传递着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气息,那个世界当然不属于活着的人,我手指碰到那金属面具,出于本能,也自是吓得立刻缩了回来,但我半坐在墙角,明明可以感觉到丁思甜就躺在我身边。 第三十九章 标本储藏柜 第三十九章标本储藏柜 我完全没顾得上害怕,急忙转过照明筒,打亮了往身边照去,丁思甜确是好端端躺在地上,不过刚才我们谁也没有注意到,她脸旁的墙壁前摆着一口小小的铜箱,那铜箱盖子上铸着一面黄鼠狼头,锈迹斑斓的铜箱甚是矮小,箱盖大致和丁思甜的头部平行,我适才随手一碰,却是摸到了箱盖上的黄皮子头,其造型奇诡,虽能看出是黄皮子,但拟人化十足,凹凸起伏之处极似人脸,竟被我误以为是那大鲜卑女尸的面具。 胖子听见响动也爬起身来观看,那时候我们精力体力之充沛简直让人难以想象,几番出生入死,身上带伤、腹中无食,剧斗过后稍一喘歇便又生龙活虎,事后回想起来自己也觉得奇怪,为什么坚持到现在还没趴下?除了年轻气盛之外,还有个最主要的原因,其实这原因特别简单,也特别单纯,那时候真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在为解放全人类跳出火坑而在贡献青春,在这个问题上一点都不怀疑,信仰支撑的力量是无穷的,没真正从骨髓里信仰过某种力量的人根本不会理解。 我和胖子将丁思甜移在一边,凑过去细看那口铜箱,这神秘的铜箱上满是古旧斑驳的铜花,四周都是巫纹符咒,我半点也看不明白,只是箱体上有许多显眼的绿松石和金丝夹嵌,显得十分华贵,一看就不是寻常的古物,那铜箱并非如我们所常见的箱子,箱盖上没有合页连接,而是象棺材一样,需将盖子完全抬起来,才能开合见到里面的事物。 实际上这铜箱,也确实象是一口小巧玲珑的古铜棺材,现在事情是明摆着的,在大兴安岭黄大仙庙中被泥儿会胡匪挖掘出来的,九成九就是这如同棺材的古老铜箱,再细看箱盖上是面目可憎的黄皮子,头脸几与常人相等,盖子与箱身闭合的缝隙间,尚有火漆残留的痕迹,想必是曾经被人打了开来。 胖子好奇心中:“这铜箱可比先前想象的要小得多,这四旧里面装的是什么猫七狗四的杂碎之物?”他嘴里念叨着就想揭开来看个究竟,以前破四旧时砸得多了,也没太将此物放在眼里。 我赶紧说:“别动,这箱子虽小,但我看它是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夹在密道中那日本鬼子临死前想从这逃出去,他为什么要逃呢?咱们稍微反向推理就可以得出一个结论,这研究所中莫名其妙而死之人如此之多,怕与这铜箱和那女尸脱不了干系,咱们能活到现在,肯定是有一件事没做,那就是还没有打开这口铜箱,一旦箱盖再次开启,恐怕咱们就没办法活着离开了,战胜敌人的先决条件是先保存己方的有生力量,不能再做无谓的牺牲了。” 胖子点头同意,他也挺会找借口:“为了防止阶级敌人灭亡前,还会猖狂一跳进行反扑,咱们就别动这箱子了,我现在好象又有点力气了,咱就抓紧给想办法救思甜吧,老胡……你说她……她还有救吗?”胖子说到最后甚至有些不敢说了,说出来的声音更是含含糊糊,确实是替丁思甜担心到极点了,心理上产生了一丝动摇,这种情绪对他来说已是罕见的不安了。 我对胖子说:“只要咱们团结起来,只要咱们有勇气,只要咱们敢于战斗,不怕困难,前赴后继,坚持斗争,那么,全世界就一定是属于人民的,一切妖魔鬼怪最终都会被消灭,胜利的曙光很快就会照遍地球,这间地下密室里东西不少,咱们先搜索看看……” 说着话,我又看了看丁思甜目前的状况,自她出现中了蚦毒的迹象之时,按照以往传说中锦鳞蚦的毒性推测,我们估计她最多还剩下二十四个小时的时间,现在虽然过了半天不到,但受了几度惊吓和外伤,毒已入骨,看来无论如何是坚持不了一昼夜了,多说再过两个小时,只要蚦毒攻心,脸色由青转黑,即便拿来解毒灵药也难以回天了。 我知道事不宜迟,不得不发扬连续作战的精神,赶紧让胖子扶着我站了起来,眼下老羊皮已经指望不上了,他彻底脱了力,全身如同散了架,连站都站不起来,只好由他在原地守着丁思甜,我们的工兵照明筒用了许久,备用更换的电池丢在了砖窑门前,还不知剩余的电量可以维持多久,在这黑漆漆的地下密室,一切行动全都依赖光源,不到关键时刻,舍不得再去随便使用,于是在衣袋里找出两节以前燃剩的蜡烛头,点将起来当作亮子。 目前密室的门户被那株死掉的妖参尸体堵住了,它根须上裹带的腐烂死人散了一地,加上门前满地的各种生物器官,以及都快流成了河的防腐药水气味,地下密室中的环境可想而知是何其恶劣,只有我们所在的墙角处空气流通,呼吸起来尚不为难,往室内一走,就会觉得眼睛发辣流泪,每用鼻腔呼吸一口,都象迎面呛到石灰。 我带同胖子,用血污肮脏的衣襟裹住口鼻,正要动身搜索,依在墙角照料丁思甜的老羊皮忽然扯了扯我的衣服,他一口气尚未喘匀,无法说话,吃力地指了指那具横卧在石台上的大鲜卑女巫尸体,看他脸上神色,一是惶恐不安,二是提醒我们千万要提防女尸乍了扑人。 我对老羊皮点点头,心想现在救人要紧,那死尸既是始终未动,还是先别去招惹为好,抬脚把那口铜箱轻轻往远处踢开,然后对老羊皮和胖子说:“大鲜卑巫女到底怎么回事,咱们都不清楚,可既然**教导咱们说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到的力量,我活学活用,急学急用,随时都用,于是就琢磨咱们跟那女尸也可以团结团结,象巫女这种身份,大概就是跟庙里的尼姑差不多,虽然是一种属于封建迷信范畴的工作,但毕竟她本身没有产业,就如同尼姑庵里的姑子一样,庵庙寺院都属于国家财产,并非她们个人所有,要照这么分析就可以划出成份来了,大鲜卑巫女的阶级成份,很可能应该属于无产阶级阵营,嗯……如果……当然如果是自愿当的巫女,那充其量也只是自由职业者,小资产阶级,跟咱们无产阶级属于人民内部矛盾,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何况这具尸体也许和这研究所中曾经发生过的那场灭顶之灾有关,算是对抗日做出过贡献的,她跟咱们之间就算是有点不太对脾气,也应该是井水不犯河水,你们说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老羊皮平时学习的理论知识远远不够,听不太明白我讲的道理,瞪着眼只是摇头,也不知他是不同意我的观点,还是让我们不可掉以轻心,胖子阶级斗争水平就比老羊皮高多了,他立刻对我的分析表示赞同,不过胖子同时也表示,在这种敌暗我明的情况下,咱也不得不多加小心,必须多长点心眼,万一那尼姑要是甘心为地主阶级殉葬,妄图变天,咱们手底下可就不能留情了,反帝必反修,我他妈砸烂她的狗头。 由于当时社会背景在那摆着,我们一旦没有主心骨的时候,唯一的办法就是从四卷毛选中寻找指南,因为从来也没读过别的书,唯一的理论来源就是小红本,红宝书对我们来说就是战无不胜的百科全书,从中提取出斗争纲领,一切行为就有了目的性,现在既然有了方向,分清了成份,也就不象刚见到那具女尸那般心里发慌了。 我们打点精神,拖着疲惫的身躯在密室中到处寻找,这里设施物品极其繁多,除了各种人和动物的器官标本之外,另有数不清的药瓶药水,其实究竟要找什么东西才能解毒,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只是根本不能让自己停下来眼睁睁看着战友丁思甜死去,我们只是认为解毒拔毒该有解毒剂一类的药品,而且日军研究所既然养了锦鳞蚦来研究,也应该会有相关的药物,但看到那一柜子一柜子密密麻麻的药瓶,我和胖子都有点傻眼。 我和胖子虽然在山区插队了一段时间,掌握一些山里急救的土方,但并不具备多少真正的医学知识,也从没在这方面做过功课,光忙着参加世界革命了,哪有时间学习啊,除了少年时代出于游戏的目的接触过一些常见化学药水之外,对那些种类繁多的药片药剂根本毫不了解,到底能解蚦毒的是针剂,药水,或是药片?又该是什么标识?完全没有一点概念,这事可不能凭想当然,是药三分毒,吃错了药的话,说不定不等毒发就提前送了性命,就算我和胖子为了战友能豁出去不要命了以身试药,也试不过来这千百种药剂。 胖子丧气地说:“完了老胡,就咱俩这水平,连在这里面找片止疼片也找不出来啊,就算把解毒剂摆在咱们面前咱也不认识,再说即便找到了解毒剂,是往胳膊上注射还是往屁股上注射?要是药片的话吃几片?什么时候吃?咱哥儿俩对这些事是俩眼一抹黑,这可怎么办?” 我也彷徨无措,不过只要还有时间,我绝不肯放弃努力,眼瞅各柜中的药剂多得令人眼花缭乱,我们甚至不知道柜子中的这些东西是不是药物,毕竟还是年轻,把问题想得太过简单了,残酷的现实,是不可能随人之意志为转移的,我觉得不能再在这些药品上浪费时间了。 细一思量,想起丁思甜曾给我们详细讲过许多他父亲捕捉森蚦的故事,那锦鳞蚦行即生风,非是俗物,在森蚦中,大部分蚦是无毒的,它们虽然凶残,却只能凭筋力绞杀人畜,唯独锦鳞蚦是蚦中另类,其生性最淫,头骨中有分水珠,尾骨有如意钩,含在口中行房可日御十女,黄帝内经称其为至宝,这锦鳞蚦口中所吐毒雾,对女性的危害极大,其毒性与蛇毒相近,据说在毒虫蛇蚁出没之地,五步内必有解毒草,但锦鳞蚺出没之处,只有它的克星“观音藤”,观音藤却只能驱赶捕捉锦鳞蚦,并没有解毒拔毒的作用。 如果不找人工解毒剂,而另求其他生路,除非这附近有毒蛇出没,找到毒蛇附近能解蛇毒的药草,也可活命,但要命的是百眼窟附近什么毒虫都有,唯独没见毒蛇出没,我急得脑筋绷绷直跳,心烦意乱之下,漫无目的地继续朝密室深处走去,不把这密室储藏间翻个底掉,终是不能死心。 胖子笼着蜡烛头跟在我身后,我身上的工兵照明筒没开,脑中一片混乱,黑灯瞎火地低头想前,也没在意身在何方,一头撞上了一层厚厚的玻璃,我吃疼不已,一边骂着一边捂着自己的前额,抬头往前看了看,借着身后胖子所捧的烛光,只见面前是个横在墙边的柜子,里面竖立着一个又大又长的玻璃罐,隔了两层玻璃,只隐隐约约看见里面象是有副白森森的骨架,看形状并非是人骨。 我和胖子暗自称奇,既是骨骼标本,何必如此封存?胖子立刻上前连砸带撬,掀开柜门,原来这面大的储藏柜中,有数十个用腊封了口的罐子,装得都是一些奇怪异兽的标本,甚至还有一个古代小孩的干尸,大概是些重要的东西,采用的是双层隔绝封闭储存,那储了整具白骨的罐子尤为突出,罐高接近一个成年人的身高,大瓶子里装满了淡黄色的药液,一种类似蟒蛇的骨骼一圈圈盘在其中,白骨上一点多余的肉渣也没有。 第四十章 守宫砂(上) 第四十章守宫砂(上) 我和胖子脑子里浮现出一个念头“蟒骨”?头骨和蟒蛇非常相似,想不明白是做什么用的,什么蟒要这么珍而贵之的储藏?听说蛇能泡酒,难道蟒骨也能泡酒,我们举着蜡烛头从上看到下,一见尾骨立即就明白了,是锦鳞蚦的骨头,这比在焚尸炉里遇见的可大得多了,看来百眼窟至少曾经有过两条以上,掉进焚尸炉的那只也算它倒霉,毒蛇毒蚦其实最惧油烟,它死在那炉膛内是迟早之事,原本我还打算,如果我们能撑过这关,就会去替那毒蚦收尸剔骨,它的价值极昂,能够换外币,对支援世界革命是巨大的贡献,若能与损失牧牛之事功过相抵,也许老羊皮和丁思甜不会受到责难。 胖子问我这泡的是不是解毒药酒?我摇头道:“世上的生物,都是一物克一物,没听说自己克自己的,蚦骨解不得蚦毒,这应该是个常识……”我说出这些话,一颗心也似沉入了海底,忍不住失望地抬手摸了摸那装着蚦骨的玻璃瓶,不料烛光照在手上,我的手背上竟然全是细细的红疹,胖子也急忙举起自己的手看了看,跟我的情况一样,我们二人顿时如被淋了一盆雪水,这大概是中了尸参的毒了。 可我们尚未来得及难过,就发现蜡烛头恍惚的光线中,我们举起的两只手掌,在那玻璃瓶上映出了三只手掌的影子,我以为是玻璃反光一类的原因,但其中又似有古怪,于是把胖子那只手按了下去,面前的玻璃壁后却还有只手掌的影子,一动不动的伸在那里,我和胖子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半步,那储藏柜中有个向我们伸出手掌的死人?还是……背后有人模仿我们的动作?我急忙回头向后看了看,并无异状,胖子再次举起手来对着那玻璃晃了晃,瓶身上那个手掌的影还是一动不动,蚦骨的储存瓶里似乎还有个死人。 我探出身子,绕着蚦骨储藏瓶想看看这瓶中为何会有死尸,这时胖子突然在身后拍了我一下:“别找了,那只小手好象在柜子里。” 我转头看了看胖子,他捧着蜡烛,抬手朝那大得出奇的标本储藏柜里指了指,我顺着他所指方向看去,虽然烛光恍惚,巨大的标本储藏柜内部在这微弱的光线下十分模糊,但在我们这个角度,的确可以看见有只五指伸开的手掌,撑在一层厚厚的玻璃容器里,我和胖子对望了一眼,异口同声地问对方:“柜子里有个死人标本?” 这个大储藏柜太大了,就象一个小型密闭集装箱,里面装的都是各种完整的动物标本,粗略的看到靠外的这一层,包括那锦鳞蚦的白骨,似乎都是些巨毒之物,我并不知道这些东西如何分门别类,但人体是无毒的,为何要把死尸的标本跟这些毒虫毒兽放在一处?难道是培养尸毒?这似乎并不合理,所以我们才下意识地去问对方,可问谁呢?问鬼?反正这个答案我们四个活人是不可能知道的。 深处的那个玻璃容器在外边够不着,我稍微犹豫了一下,就接过胖子手中的蜡烛头,打算钻进去看个究竟,胖子劝我说:“一个死人对咱们有什么用处?咱俩赶紧到别处找找,说不定能在附近找条母蚦,那咱们的亲密战友也许还能有救……” 我们曾听说过,锦鳞蚦是森蚦的一个变种,百雄一雌,锦鳞蚦本来就非常稀有,全身锦鳞能生黑风的雌蚦更是十分罕见,传说雌蚦无毒,而且头骨中的脑髓和骨骼能解雄蚦之毒,要是能找到一条雌蚦肯定能救丁思甜,不过这百眼窟又不产森蚦,想找那原产地都已几乎灭绝了的生物,连亿万分之一的机会都没有,用当时流行的一个形容词来形容胖子的构想——新天方夜谭。 但我也对那亿万分之一的机会抱有一丝幻想,如果日本鬼子弄到了锦鳞蚦中的雌蚦,做成了标本储藏起来,这种可能性从理论上说也并不是没有,所以我打算先不放弃希望,在这储藏柜里找遍每一个角落,总之是不到黄河不死心,不见棺材不落泪。 于是我对胖子说:“先进去看一眼再说。”说罢低头钻进了巨大的标本储藏柜,由于所有罐子中都是奇形怪状的毒物,我也敢掉以轻心,惟恐碰破了哪个瓶子,小心翼翼的慢慢蹭了进去,那里面有一股类似于瘴脑的味道,辣得眼泪直流,我不敢呼吸,闭住了气凑到那玻璃容器前,那瓶中也全是暗黄色的液体,由于积液中的杂质比较多,仅能看到从里面按在瓶壁上的一只手,那只手比成人的手小了许多,大小接近七八岁的小孩手掌,掌上似乎有层透明的塑料薄膜。 我心下寻思:“听说民间有毒胎儿和毒胎盘,就是带毒的紫河车什么的,可以制成毒药害人,这储藏柜里尽是毒物,若有毒胎也不希奇,可从这手掌看来,瓶中的既非成人也非胎儿,而是个不到十岁的孩子,难道是毒胎被药水发得胀大了?” 这当口顾不上深思熟虑,我见仅是个被药水泡着的尸体,便不再它身上浪费时间了,想要掉头在去别处找寻,可就刚我刚要转身去这储藏柜更深处的时候,一眼瞥见些东西,借着蜡烛的光亮可以见到玻璃容器壁后那只手,虽和人手完全一样,但没有掌纹,每个手指之间,还都有一个红色的小圆点,我脑子里象是打个了闪,他妈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呢? 我回头招呼胖子,赶紧把外边的瓶瓶罐罐都清开,丁思甜有救了,胖子一愣,似乎不相信会有奇迹发生,但奇迹不属于神仙皇帝,奇迹属于无产阶级,他争分夺秒,顾不上再问我什么,抱着那储藏蚦骨的大瓶子吃力地挪到一旁,在储藏柜门前清出一条通道。 第四十章 守宫砂(下) 第四十章守宫砂(下) 然后胖子也钻进柜子里来给我帮忙,我们俩象挪炸弹似的把我发现的那个大瓶子慢慢挪了出来,胖子问我这里装的是什么?死人? 我说装的不是死人,这柜子里没死人,罐子里是只守宫,大守宫,有它说不定能解丁思甜的蚦毒,胖子奇道:“老胡你可别胡来啊,我怎么没听说大守宫能解毒?我就连什么是守宫也不知道啊,咱都是爹妈生党培养,在红旗下沐浴着**思想的春风雨露茁壮成长起来的,怎么你就能知道的比我多?我不得不问一句这是为什么?” 我心急似火,但为了保持我在群众心目中泰山崩于前都不眨眼的镇定姿态,还是边忙活着找出康熙宝刀刮那瓶口的封腊,边抽空对胖子说:“我为什么知道的比你多?因为我从小树立了远大的志向,并着重培养自己的意志品质,不断吸收学习各方面有用实用的知识,以便将来能在解放全人类的第三次世界大战中,成为我军优秀的指挥员,而你呢,整天游手好闲,无事生非,你除了会打兔子还有别的能耐吗?另外作为和你肩并肩战斗过的红卫兵战友,咱们有着几乎完全一样的成长环境,都是从小经历过三年自然灾害,吃社会主义大食堂长起来的,谁也没比谁多沐浴过春风和雨露,为什么你长这么胖我长这么瘦?我不得不问一句,这是为什么?” 胖子的雄辩水平历来逊我半筹,再次被我问的张口结舌,我口中对他说个不停,实是因为心中没底,是一种紧张不安的表现,说着话已打开那个圆形的玻璃容器,忍着刺鼻的味道,用长刀探入瓶内,果然挑出**一只大守宫来,连尾巴都算上差不多能有一米多长。 什么是守宫呢?实际上守宫就是壁虎,所谓守宫是守卫皇宫内苑之意,皇帝最少说是三宫六院,多说后宫有佳丽三千,这些女人都是给皇帝一个人准备的,别人不能碰,为了防止宫中有**之事发生,内监会选取暗青色的小壁虎,装在青瓦缸中养在浓荫之处,每天有专人喂给这些小壁虎朱砂为食,养到三年头上,青瓦缸中的壁虎就能生到七八斤重,那体形就相当不小了。 跟宰猪时选猪似的,一但有壁虎长够了份量,有七八斤重了,便捉出来用桑树皮裹住,放在阴瓦上烤干,然后碾碎入药,点在刚入宫的女子臂上,从此臂上便有一个殷红似血的斑点,这就叫守宫砂,如果处女一旦破身,守宫砂就会消失,否则终身不退,皇帝就通过这种办法来越束他的女人们,一旦发现有没被临幸过的女子臂上没有守宫砂,那就是欺君之罪,给皇帝戴绿帽子,是夷九族的罪过。 因为大壁虎有这个独特的作用,所以又被称为守宫,这名字据说还是皇帝给取的,是金口玉言,所以古时候都称壁虎为守宫,按说这名字属于四旧,应该在废除行列之中,不过我在看到这壁虎的时候,满脑子里想的都是我小时候的一件事,在我祖父口中,它一向都被称为守宫。 都说男孩子七八岁,是万人嫌,猴屁股都要伸把手,可我到了十二三岁的时候,还不懂如何做一个听话的好孩子,淘得都出圈了,我们军区后边有片荒坟野地,草深处有块青石板,当地人都说那青石板是棺材盖子,谁在上面坐一坐就要被里面的僵尸阴气所伤。 我听说以后打算去侦察侦察,带了几个小孩用铁棍把那青石板撬了开来,石板并不是棺材盖子,只不过是块天然的青石,另一面生满了绿苔,我正觉得索然无味,不料那石板下藏着一只大蝎子,把我的无名指咬了一口,伤口当时就黑了,肿出两三圈来,而且胳膊都开始发麻了,当时真以为自己要壮烈牺牲了,赶紧跑回家里。 适逢我父母都在外地出差,祖父把我送到卫生站,那医生也是二把刀,一检查就要把我手指截肢,当时我祖父胡国华没同意,他有他的土办法,在旧社会他是阴阳风水先生,知道许多民间秘方。 正好当时有人捉了条活的大守宫,他就要了过来,守宫的手掌要不仔细看跟人手差不多,指头缝里都有个鲜红的小肉疙瘩,用针挑出守宫手指之见的红色小肉点,合水给我灌了下去,没到半天,手上的肿就消了。 后来我问过他这是什么东西,祖父就给我讲了许多关于守宫的故事,我对一些古旧奇闻怪谈之所以知道得很充实,几乎都是那时候听他所讲,守宫指间的红丸,称做脐红香,克五毒,解百毒,如果有一罐头瓶脐红香挂在屋内,整座宅子用不会有蚊虫蛇蚁侵扰,不过那需要多少成形的大守宫,不是一般的人家用得起的。 想不到以前的经历,这时候派上了用场,由于只有前肢的脐红香可用,而成形的大守宫指间共有八粒脐红香,正是解百毒的妙药,而且我记得我祖父当年没用任何多余的东西,不必象中药一般讲求君臣扶佐,唯一担心的是这所谓的解百毒,包不包括锦鳞蚦之毒,可有病乱投医,有根救命稻草,总好过眼睁睁看着丁思甜这么死掉。 我狠了狠心,决定姑且一试,毒死丁思甜我就去给她偿命,当时真是快急疯了,我和胖子完全忘了我们俩也可能中了尸参的毒,把这件事彻底扔在脑后了,我把这套原理简单的跟胖子解释了解释,胖子虽然半懂不懂,但出于战友之间的无比信任,也豁出去同意了。 我们把那被大守宫的尸体拖到地上,用水壶里的清水洗净药液,由胖子按住守宫的前掌固定,我用长刀的刀尖细细挑出八粒红色的小肉疙瘩,捧在手心里一看,鲜红欲滴,能不能救活丁思甜全指望它了。 第四十一章 盗墓者老羊皮(上) 第四十一章盗墓者老羊皮(上) 这时丁思甜脸色青中透黑,牙关紧闭,胖子和老羊批撬开了她的嘴,我把八粒脐红香全给她塞进嘴里,捏鼻子灌水送了下去,我们三人守在蜡烛下,不错眼珠地盯着她,心都悬到了嗓子眼,也不记得过了多久,直到连只残余的蜡烛头都燃尽了,眼看丁思甜眉宇间青气虽然未退,但谢天谢地,她呼吸比先前平稳了许多,终于有那么一点好转的迹象了。 我稍稍松了口气,按说这时候应该再坚持坚持,离开这阴森恶臭的密室,可紧绷的这跟弦一松,精神和体力都支持不住了,一瞬间感觉天悬地转,想倒在地上昏睡的念头挥之不去,但这时候还远不到喘息休整的时机,必须赶快离开,哪怕到地下室过道中再睡,也不能在那鲜卑巫女的尸体旁失去意识,我咬了咬舌间,强打精神和胖子找家伙去情理密门前的尸参,这时老羊皮似乎也恢复了一些力气,他也知道此地非不宜久留,一步一摇晃地走过来帮忙。 我带着胖子和老羊皮好一番忙碌,虽然我们对这株尸参押不芦缺乏了解,但根据在福建接触到的一些生物常识来分析,它可能是种象海百合一样的生物,是一种扎根地下不能移动的生物,它的活动范围仅限于最长的根须不离开适合它生长的泥土,从那砖药到这内层密室的距离来看,其长度简直让人难以置信,我们将这已被防腐药水杀死的妖参一段段切掉,才发现不仅是根须与许多半腐尸连在一起,它身体表皮里裹着的尸体更多,根须缠着的尸体大多发白微腐,而参体内的尸体机会都烂得不成形骸了。 我正用脚把胖子切掉的根须远远踢开,这时忽听老羊皮一声苍狼般的哀嗥,双膝跪倒,按着一具尸参触须上的尸体嚎淘大哭:“二蛋哎,兄弟啊,你死的惨……” 我和胖子觉得奇怪,走过去往那尸体处看了看,见那与一条尸参触须长为了一体的死尸,面目惨白,还有几条蛆虫在脑门上来回爬着,看老羊皮的样子,似乎这尸体正是他的亲弟弟羊二蛋,虽然我们与他素不相识,但毕竟跟老羊皮一起经历了出生入死的考验,有点物伤其类的感觉,不禁也是一阵辛酸。 我们不知该怎么去安慰老羊皮,我只好带头唱起了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来渲染悲壮气氛,刚唱没半句,我突然发现羊二蛋尸体的装束,赫然也是一身黑衣,腰上扎着腥红的绦带,原来这厮竟是与日本鬼子狼狈勾结的“泥儿会”,我伸手就要去抓老羊皮的衣服,问他究竟是友谊还是侵略?不料这一愣神的功夫,老羊皮已经闷不吭声地转身走出几步,抱起了那口小铜棺材一样的铜箱,口中念念有词地揭起盖子:“二蛋啊,我替你把魂来引……” 不知是疲劳过度,还是事情发生得太过兀突,反正这时候我和胖子头脑中的思维,已经完全根不上事态的变化了,我们微微愣了一愣,但至少还有一点立即反应了过来,老羊皮抱着的那口铜箱子,是万万不能打开的,否则谁也别想活。 管他是早有预谋,还是失心疯了,我和胖子喊了一声,扔下手中的东西,就扑了过去,胖子只是伤了脖子,而且精力充沛,奋起余勇,一马当先,把身前挡路的杂乱事物通通撞在一旁,在老羊皮即将揭开箱盖的一瞬间,他已合身扑至,重重把老羊皮压倒在地。 胖子虽然那时候才十八,身体尚未长成,但就他那身肉,在当时来说也够得上虎背熊腰了,加上在大兴安岭接受了半年多贫下中农再教育,上山下乡确实是太锻炼人了,所以他全身上下那叫一瓷实,往前一冲就呼呼带风,嗷嗷叫着一扑一砸,顿时把老羊皮压得白眼上翻。 老羊皮的兄弟羊二蛋竟是“泥儿会”的胡匪,那就不是人民内部矛盾了,百分之二百是敌我关系,不过此事实在是太过出人意料,我担心在未搞清楚真相前会弄出人命,连忙叫胖子手底下悠着点,要文斗不要武斗,制住他也就是了。 胖子听到我的叫声,便扳住老羊皮就势一滚,接触了人体加压器的重磅强压,将他拖到密室深处,远远地离开了那口铜箱,我先看了一眼丁思甜的状况,她仍是睡得正沉,然后我过去帮老羊皮拍后背,揉胸口。 过了半晌,老羊皮啊呀叫了一声,被胖子压得滞在胸口那团气血,终于流通开了,他呼呼喘了几口粗气,对胖子说:“唉……你娃这是想把我的老命来要……” 我看老羊皮的神智比刚才平稳了许多,可以问他话了,但这密室不是久留之地,背起丁思甜,押解着老羊皮,从被割碎的尸参残骸上踏过,来到了外间,找个相对干净安全的地方点上蜡烛,这才对他说:“刚才是你差点要了咱们大伙的命,现在你赶紧把话说清楚了,你兄弟羊二蛋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为什么跟那挖坟掘墓的胡匪一个打扮?你不是说他是被胡匪们逼着带路来百眼窟的吗?我他妈从一开始就发觉不对了,泥儿会的汉奸去日本鬼的秘密研究所,难道会找一个从没进过百眼窟的放羊娃子带路?你从一开始就在骗我们。” 老羊皮被我说得低头不语,我不知道他选择沉默的理由,是因为问心有愧,还是另有原因,但不说清楚终究就不行,这件事搞不明白,别的都得搁到一边,但想套出话来,必须讲究策略,我让胖子注意工作方法,先松开老羊皮,胖子便对老羊皮晓以大义,从国际形势,谈到国内形势,以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必然性,另外还说了反动派必然从一个灭亡走向灭亡的趋势,希望老羊皮不要自绝于人民,并且胖子也表明了态度,为革命为人民,他就是粉身碎骨,也是红心永向**,绝不允许有以前的土匪汉奸混进贫下中农队伍,不惜流血牺牲,也要誓死捍卫**亲手发动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 第四十一章 盗墓者老羊皮(下) 第四十一章盗墓者老羊皮 但老羊皮根本就不具备这么有高的觉悟和思想自觉性,时下那些一整套一整套的话里边,有些词语他也知道,也会说,这是当时形势使然,可要具体说到具体意义,价值所在,他就完全摸不着头脑了,而且他满腹心事,听到这些恍如不闻,低着头一言不发,只是不住地唉声叹气。 我叹了口气,对胖子摆摆手,示意他不要再长篇大论的照本宣科了,我对老羊皮说:“咱一不抓纲,二不抓线,三不提阶级斗争,将心比心地说,我和胖子从大兴安岭来看我们的战友丁思甜,结果刚好赶上你们的牧牛丢失了,按理说这里边没我们的什么事,可我们俩可一点都没犹豫,就豁出性命帮您和丁思甜找牛,从昨天到今天,流了多少血,出了多少汗您也都瞧见了,差点连命都搭上,而您呢?” 我说到这里故意把语气加重:“而您呢?我们最尊敬的贫下中农老同志,到现在我们甚至都不知道您哪句是真话,您能不能看在我们差点死在百眼窟的份上,把这件事跟我们说清楚了……要是您还有点良知的话,我保证,以前发生的事情既往不咎,只要不涉及到今天的阴谋,咱们都把这话烂肚子里,但出于目前咱们所处的环境因素,和我们自身的安全考虑,您必须给我们个合理的交代。” 我虽然是有计划地这么说,想要攻心为上,但也确实全都是肺腑之言,老羊皮显然被我的打动了,他让我给他装满了烟叶,狠狠抽了两口,不断地咳嗽声中,断断续续说起了过去的往事。 老羊皮和他兄弟羊二蛋俩人自幼放羊为生,常常是有上顿没下顿,日子过得苦不堪言,在他们俩十几岁那年,有一次羊二蛋饿得难熬,偷吃了地主家的羊肉,被地主把他两个打得死去活来,他兄弟二人吃不住这顿好打,反抗中将老地主推倒在地,不成想那地主也是该死,一头把太阳穴撞在了石碾子上,当时就一鸣呜呼了。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自古以来天经地义,出了人命就要给人家抵命,要是不想死怎么办呢?那就只能隐姓埋名远逃他乡了,兄弟二人不敢在原籍呆了,连夜出逃,仗着年轻,而且对周围沟沟壑壑的熟悉,避过了官府的追捕,一路躲躲藏藏就逃到了黄河以南,老羊皮祖上是吼秦腔的出身,家传的专会唱赵子龙长坂救主,二人无以为生,就靠到各地给演皮影戏的陕西人帮腔抗箱渡日,一晃就过了十来年。 那时候世道乱的厉害,有天老羊皮和羊二蛋跟戏班去乡下演出,不幸遇到了土匪,女班主稍有不从,便被土匪拔光衣服削作了“人棍”,其余的人也大部分逃散了,老羊皮带着羊二蛋逃进了附近山里的一个山洞,想不到那山洞里有个古墓,最深处的地宫里亭台楼阁跟皇帝的花园似的,当然老羊皮可没看过皇帝家里边什么样,估计跟这山洞里的样子差不多,简直是进了天宫了,他们二人在地宫里乱走,无意中救了个道士的命,那个道士也是年纪轻轻,比羊二蛋还要年轻几岁,言谈举止都绝非同等闲之辈。 他们最想不到的是这道士杀起人来比土匪还狠,听说他们的班主被土匪杀了,便让他们在山洞里等片刻,出去没多大一会功夫,就拎了一串人头回来,哥儿俩一看那几颗首级,正是那伙拦路害命的几个土匪,虽然是恶有恶报,但老羊皮是本份人,看这血肉模糊的人头,不免觉得心惊肉跳,可再看那年轻道人,好象根本就没把杀人当一回事。 而且这年轻道人挺仗义,点水之恩,愿意涌泉相报,替他们兄弟俩报了仇不说,还要给他们一笔钱,老羊皮担心这道士也是杀人如麻的响马贼,哪敢收他的财物,那年轻道士见他们不受,就领他们去到一个姓陈的有钱人家里,让那姓陈的今后照顾他们,然后匆匆忙忙地离开了,临走也没留下姓名。 姓陈的这个人年岁也不大,虽然他对那个年轻的道人十分恭敬,但他本人也是手眼通天的人物,手下有好多兄弟,家里有很多古物,经常干些诡秘勾当,而且此人天生的好口才,能言善辩,口若悬河,刚开始这陈姓之人,安排老羊皮和羊二蛋收留在自己的大宅子里,并没拿他们当下人使唤,只让帮着干点很轻松的零活,一天三茶四饭,好吃好喝供着,到月还给些钱让他们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老羊皮天生是苦命,哪受过这种待遇,觉得过意不去,就想给人家家里帮忙干点粗活累活,可都有下人做了,他们想做也没他们的份,后来时间长了,他们兄弟终于知道这姓陈的,原来是个盗墓挖坟的江洋大盗,不过人家不仅不觉得愧心,还挺有理,有什么大不了的,要成大义必亏小节,这叫分赃聚义,共谋大事,别说挖几个荒坟野冢,皇帝老子的墓也不是没挖过。 后来老羊皮和羊二蛋也入了伙,一晃好几年,跟姓陈的这个人学了许多倒斗的手艺,这帮人能识别草色土痕,会“千竿圈穴”和“穿岭取墓”之术,又经常冒充风水先生到处打探消息,眼线极广,一有动作,就是几十上百人的出动,也不光倒斗,路过那为富不仁的大户,往往也顺便拿下,简直有点梁山好汉的意思,但有一次那姓陈的首领带了批兄弟南下做桩大买卖,由于路途遥远,去的人不是太多,他们很可能在南边出了意外,一个也没没能回来,全都下落不明。 盗魁失踪之后,树倒猢狲散,众人有的去南方寻找首领的下落,有的就各奔前程了,老羊皮也打算南下,可羊二蛋却跟另外一个东北来的盗墓贼商量好了,俩人要一起奔东三省,老羊皮苦劝羊二蛋比去东北,东三省满洲国都让小日本占了,去到那能有咱们容身之地? 第四十二章 不归路(上) 第四十二章不归路 可羊二蛋死活要去,在老羊皮的反复追问下,才从他口里得知,原来有股泥儿会的盗墓胡匪在大兴安岭一带活动,他们属于一股不入流的散盗,就是胆大,玩邪的,什么都敢挖,可根本不知道如何找那些没有标记的古墓,羊二蛋要比老羊皮心眼多,学的本事也比较多。 经人引见,动了邪念,想入泥儿会,那时候“泥儿会”正需要羊二蛋这样的人,女人也好,钱财也好,要多少给多少,最关键可以让他坐头把金交椅,对他刻意迎逢,羊二蛋往日里,从来都是看别人的脸色,这么多年来活的低三下四,也许是在社会低层生活的年头太多了,所以他自己甚至没魄力去闯天下,被“泥儿会”的人好话一熏,连北都找不着了,见有这等好事,就去东北做了泥儿会的“大柜”。 羊二蛋利欲熏心,到东北深山里当了盗墓胡匪“泥儿会”的大柜,老羊皮只有这一个兄弟,对他看得比自己性命还重,一看羊二蛋去意已决,没别的办法,只好跟着他一起前往东三省,做了泥儿会的“懂局”,这职业大概相当于现代的一个技术顾问。 别看老羊皮和羊二蛋是亲哥儿俩,但性格却截然不同,羊二蛋比较有野心,而老羊皮则胆小怕事,只想安分守己地过日子,不仅如此,老羊皮还敬鬼畏神,迷信思想根深蒂固,可是正所谓“怕鬼不盗墓,盗墓不怕鬼”,以他这种性格实在是不适合干“倒斗”和“凶窭”这类营生。 所谓的“凶窭”,是指盗墓贼平日里掩人耳目的一种勾当,盗墓贼在古墓荒坟中得了各种值钱的陪葬品,需要进行交易,寻找买价,旧社会通讯手段比较落后,生活节奏缓慢,为了便于联系买主,扩大经营面,便要使用黑道上的“二幌子”,凡是盗墓贼做生意的,没有开古玩店铺的,而是专门经营各种丧葬用品,比如烧给死人的纸马香锞,包括纸人、纸马、纸牛、纸房、纸轿等等,反正全是冥间用得上的事物。 普通的丧葬用品店铺与之有一字之别,称为“凶肆”,盗墓贼开的那种店铺,却不同于一般的扎纸铺,以前做生意的买卖铺面都有幌子,挂在门前,让人一看就知道这店里具体是经营什么商品的,盗墓贼开扎纸铺,都必在幌子上挂一串白纸钱,纸钱一共七十二枚,成地煞之数,纸钱上一律有压印凶纹,正经的生意人,即使同样贩卖纸马香锞的买卖铺户,也绝不会在幌子上挂那么不吉利的纸钱,凡是挂七十枚一串纸钱的,这店在懂行的人称来,就叫“凶窭”,即便不是盗墓贼开的,最起码也是用来专门给盗墓贼销赃的场所。 “倒斗”的手艺人,每次干活都是扫穴,俗话说“贼来如剃”,凡是墓里的东西,无不一扫而空,连死人粪门里的东西也不放过,那些贵重的明器,都十分容易出手,而一些零七八碎的小玩意儿,或有些明器一时没找到合适的买家,便一律归入“凶窭”,隔三差五,便有些倒腾古物的商人,前来收购,洽谈之时自有一番黑话暗语的交流,店铺里明面上经营的纸马香锞,完全是虚的,不过对大多数不懂这些门道的人,根本看不出来。 那姓陈的盗魁,便在山陕两省开设着数家“凶窭”,在私底下倒卖明器,老羊皮为他做过扎柜,结果差点没被吓得落下病根,古墓中的明器,阴晦久积,尸臭难除,而且其中一些明器身上,经常会发生一些莫名其妙的怪事,老羊皮也根本不是干这行的料,后来跟着同伙去盗墓掘冢,更是遇上很多可怕的经历,这些都不是他的心理所能承受得住的。 在那陈姓盗魁下落不明之后,老羊皮便打算用这两年攒下的积蓄,到乡下过几天安分守己的日子,挂了黑虎符,彻底金盆洗手,远离这整天跟死人明器打交道的行业,但事与愿违,为了照顾自己的兄弟羊二蛋,不得不又跟到东北当了胡匪的“懂局”。 “泥儿会”拉拢老羊皮兄弟,让羊二蛋做了大柜,也并不是出于真心,而是拿他二人当枪使,“泥儿会”里真正说了算的,是绺子里的“通算先生”,此人以前做过教书匠,在河里挖个泥,也做过跑江湖的算命先生,闯荡得年头多了,算是见多识广,为人阴险狡诈,心黑手狠,只要是为了图财,没有他不敢做的事情,他手底下的这帮胡匪也不单盗墓,其它丧尽天良的事情也都没少做,算得上是恶贯满盈。 通算先生和羊二蛋,带着“泥儿会”的胡匪在深山老林里挖掘古墓,把山区里可能有古墓的地方挖得千疮百孔,然后把墓中明器转手卖出,换来了钱财烟土,就大肆挥霍,只要买家出得价钱够高,哪怕是卖给日本商人,背上汉奸的骂名,也丝毫都不在乎,绺子里的人要稍有反对意见,就会遭到通算先生的毒手暗算丢掉性命。 老羊皮算看出来了,再跟着“泥儿会”折腾下去,绝对得不了好下场,以头撞墙要劝羊二蛋回头,可羊二蛋鬼迷心窍,根本不把此事放在心上,算是铁了心要一条道走到黑,当了胡匪,吃香的、喝辣的、杀男人、玩女人、抽大烟、耍老钱,老天要是王大,胡匪就是王二,不比当那安分守己窝窝囊囊的良民痛快,人到世上走一遭,这得么活一辈子才算够本。 那年冬天,有个日本人来找“泥儿会”的通算先生,俩人关起门来秘密商议一件重大的计划,原来这通算先生通过倒卖古物,跟日本黑龙会搭上了关系,取得了鬼子的信任,当时日本关东军正在寻找失落在中国民间的一件东西,根据情报,有可能埋在哪个坟墓,或是寺庙碑塔的底下。 第四十二章 不归路(下) 第四十二章不归路(下) 老羊皮无意中听到了这件机密,原来在中国古代,大兴安岭一带,相当的一部分人,都有种偷偷摸摸地崇拜黄皮子的风俗,认为黄大仙能掌管死人的魂魄,是个勾魂引,勾魂引这是一种索命鬼仙的俗称,专门接送死者亡魂,凡是被勾去的魂魄,都被送进了鬼衙门,也就是阴曹地府,老百姓大多听说过鬼衙门的传说,那是个进去就回不来的地方,但只知道鬼衙门藏在深山里,具体的位置没人清楚,因为进去的人都不可能活着出来。 不光是死人,时常还有活人被勾了去,一个好端端的活人,突然失心变傻变疯,大伙就认为这是阴曹地府里派黄皮子来勾了,被黄大仙勾走了魂的人,即使当时没死,也都会变成活死人,虽然还有生命迹象,但魂没了,剩下的躯壳虽然还带口活气儿,也仅仅只是一具等死的行尸走肉。 由于自古以来,由于中国少数民族众多,各种风俗相互融合演化,比停地完善改变,到后来已经没人能找出拿黄皮子当勾魂引的习俗,究竟是从什么时候什么地区流传过来的了。 有可能这种风俗,跟一些有道行的老黄皮子能通人心、使**法有关,有些黄皮子是非常特殊的,例如它们吃过一种特殊的黑鼠之后,体内的分泌物就会起变化,再放出来的臭屁如果熏到活人,那人就会失去心智,变得迷迷道道,说哭就哭,说笑就笑,好象中了魔,迷信的愚民无知,更难以理解其中缘故,在口耳相传的过程中,越传越是神乎其神。 这些黄皮子和鬼衙门的传说,到了宋代开始,就逐渐少了,知道的人也越来越少,不过在民间传说中还保留了不少相关的内容,传说黄大仙有口铜箱,里面就装着黄皮子勾魂引的秘密,有许多黄皮子庙的壁画和泥塑,都同这个民间传说相温和,但年代久远,黄大仙的铜箱是落到何处?已无从查起了。 直到日军在大兴安岭余脉的尽头,也就是草原与大漠之间的“百眼窟”,发现了古鲜卑人的一个藏尸洞,里面有数不清的死人,还有好多在当时根本无法解释的奇怪现象,百眼窟有两个山口,中间则丘陵中有阴河与“鬼门关”,所有的一切都符合鬼衙门的那个传说,这通往冥府的入口,是个被古人掩埋了千年的秘密。 前山口与草原相连,偶尔有可怕的“焚风”出现吞噬人畜,在佛经中提到的“焚风”就是从阿鼻地狱里吹出来的恶鬼之风;后山口则通向蒙古大漠,都是人迹难至的地方,百眼窟的藏尸洞,泥土岩石中含有许多特殊物质,能保尸体历久不腐,通过对这个藏尸洞的调查,才知道这里原来是大鲜卑巫者的墓穴,百眼窟被视为死者的归宿,与传说中鲜卑人的起源地“噶仙洞”,并列为两大圣地,常年享受贡奉和祭祀,通过生者埋玉,死者埋石的方式以祭之。 后来随着时间的消磨,藏尸洞的传说和地点,逐渐失传,被“鬼衙门”一类的野闻所替代,藏尸洞中的大量石刻与壁画,记载着巫者掌握着一口能控制死这亡灵的铜箱,巫者可以利用它从阴间招回死去的亡灵,进行一些巫卜活动,但里面究竟有什么样的秘密,却没有找到相关的记载,而且洞中最重要的一具尸体――大鲜卑女巫,也并非真正的鲜卑人,她的来历是一个迷。 日本人对这个传说很感兴趣,认为“焚风”与藏尸洞底那个通往阴间的入口有关系,是来自于黄泉的死亡阴风,而那口铜箱很可能就是掌握它的关键,要对其进行某种秘密研究,便必须找到这口箱子,根据线索,在鲜卑分裂消亡之后,那口招魂箱流落到了大兴安岭的山区,于是收买“泥儿会”的胡匪头子,让他们帮着在民间寻找黄大仙的招魂箱,通算先生和羊二蛋这两个汉奸见钱眼开,便开始着手寻访,逐渐有了眉目。 老羊皮得知后苦劝羊二蛋,挖坟掘墓也就罢了,现在又听小鬼子的话,想去挖阴曹地府?那不是找死吗?劝来劝去,兄弟两人终于反目成仇了,羊二蛋觉得老羊皮总是从中做梗,留着他早晚是个祸患,便假意要听兄长的话,发誓洗手不干了,把老羊皮骗到一处断崖上,从背后一脚把老羊皮踹了下去。 老羊皮却也是命大之人,坠崖挂在松树上竟然没死,肋骨断了好几根,险些让松枝开膛破肚,多亏被猎人所救捡回一条性命,足足养了半年的伤,方才痊愈,他还惦记着羊二蛋,非但不恨他,还埋怨自己没能把他劝得迷途知返,又再次进山去找羊二蛋,才知道“泥儿会”终于在一个叫黄皮子坟的地方挖出了那口招魂箱,为此搭上了好几条人命,连那通算先生也被黄大仙逼得上吊自杀了,而羊二蛋侥幸不死,竟然把箱子弄了出来,带了几个手下和联络他们的那个日本商人,一行人奔赴草原深处的“百眼窟”了。 老羊皮尾随其后,想把羊二蛋追回来,但一直跟到百眼窟跟前,他被焚尸炉中烧死人的黑烟吓住了,加上当时云气变幻,他竟以为那是草原牧民们所说的妖龙作祟,他对这套东西信得不能再信,犹豫徘徊着,最终也没敢再接近百眼窟,其实就算他跟上去了,多半也会被日本关东军抓获,不是做了**试验,就是被直接杀了灭口,他在百眼窟周围转了十几天,就没见里面再有半个活人出来,他心里明白这是出事了,百眼窟是什么地方?那是通往阴间的鬼衙门啊,走进那条不归路,再也别想回来。 老羊皮天生懦弱,鼓不起勇气去百眼窟给羊二蛋收尸,他也不敢想象面对自己亲兄弟的尸体会是什么感觉,这些年就在草原上游荡,给牧民们帮工干零活为生,解放后由于生活贫困,在政府的帮助下做了牧民,整天沉默寡言,把一肚子往事埋在心里,只是偶尔通过马头琴和秦腔宣泄自己心中的苦水。 第四十三章 梦(上) 第四十三章梦(上) 我和胖子听到这里,明白了一多半,后来的事情我们差不多都跟着一起经历了,老羊皮为了追赶牧牛,跟我们一起误入百眼窟,现在的环境所迫,他对以前的事情实在是不敢说实话,涉及的问题太复杂了,所以吞吞吐吐的不肯明言,直到在近在咫尺地见到了羊二蛋的尸体,老羊皮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二十几年积压在心底的往事突然都爆发了出来,疯了似的想打开招魂铜箱,把羊二蛋的魂从阴间带回来,好好问问他,为什么不听亲兄长苦口婆心的良言相劝,最后落得这种下场,可有半分后悔了吗? 老羊皮断断续续地给我和胖子把事情交代了一遍,胖子对他表现得十分同情:“天上挂满星,月牙儿亮晶晶,生产队里开大会,忆苦把怨伸,不忘阶级苦,要牢记血泪仇,您的过去虽然让我们知青感到无比的同情,但您兄弟羊二蛋甘心为鬼子买命,属于自绝于人民,路线问题没有可调和的余地,您得下定决心跟他划清界限啊。” 我可不象胖子那么容易被人唬住,始终注意听老羊皮的讲述,见他终于说完了,心中突然一动,不禁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盯着他那浑浊的目光说道:“羊二蛋,事到如今,还不肯说实话吗?” 我按住老羊皮的肩膀喝道:“你根本就不是老羊皮,你是羊二蛋。”此言一出,老羊皮和胖子都是大吃一惊,胖子听得好生糊涂,不解地问:“这老头是羊二蛋,那个死人又是谁?老羊皮呢?” 我假装义愤填膺地说:“这个所谓的老羊皮肯定是阶级敌人假冒的,你想想,既然当年老羊皮被羊二蛋谋害,从崖上坠落,挂在了松枝上,险些遭到开膛破肚只厄,但他在湖边吃多了黑鱼,咱们帮他解开衣服顺气的时候,怎么没见他身上有旧时伤疤?还有你难道没发现他在腰带里面,也系了条僻邪的红绦,这就是妄图变天的证据啊,他肯定是铁了心想当一辈子的胡匪了,那两条老黄皮子,八成也是他养的,要不然怎么会藏在他身上。” 我强词夺理,胡乱找了几条模棱两可的借口,不过这些借口唬住胖子已经足够了,胖子一根筋,凡事只能从一个角度考虑,加上他脖子上被老羊皮咬掉了一块肉,至今疼得不断吸凉气,不免有些耿耿于怀,所以对我举出的几个证据深信不疑,当下便怒道:“老胡还是你火眼金精啊,一眼就识破了反动黑帮的阴谋诡计,我也感觉不大对头,肯定是你说的这么回事,咱是不是立刻开展说理斗争大会,揪斗这老贼?” 实际上我当然知道老羊皮不可能是羊二蛋,不过眼下形势所迫,却不得不这么诬陷他,我主要考虑到若干素,第一我们苦苦支撑到现在,身上或轻或重都是带伤,加上伤口反复破裂,一个个头晕眼花,脑袋里象是有无数小虫在爬动咬噬,眼前一阵阵发黑,实是到了油尽灯枯的边缘,随时随地都有可能昏倒过去,而且这地下设施路途错综,地形复杂,如果不休息一阵的话,再没有力气再往回走了。 其二是因为老羊皮刚刚见到羊二蛋的尸体,险些要打开那口黄大仙的铜箱,想替羊二蛋招魂,他对那丧尽天良的羊二蛋情份很深,几乎到了执迷不悟的地步,这种思想感情是轻易不会扭转的,我们要是一个疏忽,或是坚持不住昏睡过去,天知道老羊皮又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所以为了众人的安全起见,最好能暂时把老羊皮捆起来,等大伙安全返回之后,再向他赔礼道歉不迟,我可不会因为阶级感情一时麻痹大意,搭上了胖子和丁思甜的性命,何况这种做法虽然有不妥之处,却也不失为权宜之计,虽然对老羊皮有些不公,但实际上也是一种对他的保护,免得他做出傻事连累了大家。 不过我担心丁思甜醒后埋怨我的举动,必须给自己的行为找个合理的借口,不合理也要争取合理,所以干脆也不把我的真实意图明示给胖子,欺骗了胖子朴素的阶级感情,在我的煽风点火之下,胖子主张立刻召开“说理斗争大会”,揭发检举,彻底批判老羊皮的反动罪行。 我说且慢,此事宜缓不宜迟,由于多次发挥连续作战的精神,现在实在是没力气开批斗会了,咱们得赶紧找个安全的地方暂时休整,然后返回牧区,当着广大群众面前揭露他的罪行。 说完不容老羊皮再做解释,让胖子把他的双手用皮带反捆了,然后我摸到“零”号铁门前,找回了失落的物品,众人返回最初的那间仓库,把门锁上,人困马乏,累得东倒西歪,盔歪甲斜地走了进去,到这脚都已经快抬不起来了,更难忍受的是困得都睁不开眼了,我先找了几个平整的木箱码在一起,让丁思甜在上面躺下,虽然她脸上青气还未散去,但粗重的呼吸已经平稳下来,睡得正沉。 我稍觉安心,又喂着老羊皮胡乱吃了些东西,老羊皮被捆住手脚也不挣扎,大有听天由命的意思,我告诉他暂时先睡一会儿,现在丁思甜的状况稳定了下来,等养养精神,咱们就立刻回去,然后轮到自己和胖子吃东西的时候,我们二人几乎是狼吞虎咽,最后只吃着一半,口里还含着没咽下去的食物,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在身体和精神的双重超负荷之下,这一觉睡得好深,梦中依稀回到了十五六岁的时候,和一群来自同一军区各子弟院校的红卫兵战友,结队去伟大首都北京进行大串联,并接受**的检阅,那时候正赶上串联高峰,北京火车站是人山人海,从全国各地汇聚而来的革命师生们虽然南腔北调,但人人精神亢奋,如同服用了超量兴奋剂,到处都是大字报和游行队伍,我们哪见过那么多人,两只眼睛都有点不够用了,当时真有点发懵。 第四十三章 梦(下) 第四十三章梦(下) 刚刚一下火车,被那人流一拥,我和胖子两人就跟大部队走散了,结果我们俩人一商量,和大部队失散了也不要紧,星星之火照样可以燎原,不如就地参加革命行动,直接奔**得了,听说**离北京火车站很近,**就在**城楼上接见红卫兵代表,咱俩不如直接去见**,跟他老人家汇报咱们那的斗争形势。 我和胖子打定主意,列成二人纵队,斜挎军包,甩开正步,雄纠纠气昂昂地整装前进,由于来到了伟大的首都,情绪过于激动,也忘了问路,反正哪热闹就往哪走,路上看见一辆军车拉着一车解放军,那些当兵的都是北京的卫戍部队,他们不参与各种运动,当时红卫兵连市委部长一类的高官也敢揪出来斗,唯独看见解放军的绿军装便没脾气,加上我们都是部队子弟,远离故乡看见了解放军,真跟看见亲人一样,我们一看车上是红卫兵除了**之外最亲最亲的亲人解放军,觉得又新鲜又亲切,马上惟恐天下不乱般举着胳膊对那些解放军高呼:“解放军叔叔辛苦了,向解放军叔叔学习!” 周围好多不明真相的学生,以为发生了什么,也跟着起哄,一时间,街上全是“向解放军学习,向解放军致敬”,以及诸如“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之类的震臂高呼之声,喊完了口号起完了哄,全身热血澎湃,更是激动得找不着北了,我和胖子就随着人流在街上乱走,越走人越少,北京的路虽然都是横平竖直的,但四通八达的胡同也真够让人犯迷糊,我一看再走下去不行了,天都快黑了,又阴着天,分不清东南西北,看来今天见到**的愿望算是泡汤了,得赶紧找个当地的革命群众打听打听,附近哪有学校机关之类招待红卫兵的地方。 正想着,就见有个穿黄色旧军装,扎着武装带的女同学,夹着一捆大字报在我们前边走,我跟胖子说咱俩问问那女同学吧,于是二人三步并做两步,从后赶上那个女孩,因为那时候开口说话,必先念语录,于是我在她背后问道:“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我说这位女同学,我们是南边来的,想打听打听这苍茫大地,哪边是北……” 我梦到的这件事,实际上正是我第一次遇到丁思甜的情形,在梦里隐隐约约觉得那女孩子就是丁思甜,她很快就应该回过头来,对着我们微笑说话,我心中觉得有一丝丝又温暖又酸楚的感觉。 梦中的丁思甜突然回过头来,但那张脸冰冷至极,并不是我熟悉的丁思甜,虽然穿着黄色的军装,戴着红卫兵的袖标,但她脸上戴了一张没有任何表情的金属面具,面具的眼睛部位是两个深邃幽暗的窟窿,与我一打照面,立时射出两道寒光,被那寒星般的目光一罩,我立刻觉得心肺如触坚冰,遍体生寒。 我惊出一身冷汗,立刻从梦中醒来,心头砰砰乱跳,见这仓库中一片漆黑,也不知睡了有多少时候,我定了定神,心想还好是个恶梦,这辈子可再也不想与那戴着面具的老妖婆打交道了,睡了这一觉,精力恢复了不少,觉得手脚有了力气,只有肩上的伤口,尚且又疼又痒,据说伤口发痒,是即将愈合的征兆,但我觉得手背上也有些麻痒,一摸之下,手面上尽是脓泡,我急忙拨亮胸前的工兵照明筒,发现手背开始微微溃烂了,闻起来就象臭牛奶,还有股烂鱼的腐腥气。 这才想起来光顾着个丁思甜解毒了,脑子里都懵了,竟然把我自己和胖子被尸参腐液溅到的事情抛在了脑后,刚发现的时候曾经怀疑过可能中毒了,现在一看果不其然,可脐红香都给丁思甜吃了,半粒也没剩下,而且守宫爪上的红色肉粒,只能克五毒之类的虫蛇之毒,那回回国的妖参,非植物非生物,都是腐烂死尸身上的毒素,毒物千奇百怪,虽知是毒,却不知毒性如何,连找解药都不知道该找何物。 我心沉大海,不过好在平时就对个人生死之事看得比较豁达,想想时间也不早了,该动身上路了,要死也别死在这鬼地方。 我拿着工兵照明筒照了照其余的人,胖子鼾声如雷,嘴里还嘟囔着发狠说梦话:“他妈的……敢吓唬我?哼哼哼哼,我他妈……把你连灵魂……带**……统统扫进历史的……大……大垃圾堆……” 而丁思甜的病情似乎已经好了起来,她胸口一起一伏也在说着模糊不清的梦话,我看见她憔悴的容颜,心想真是侥幸,刚才冒冒失失只凭以前的一点经验,竟敢给它吃了那些绮红香,要是万一吃下去加重毒性,或是对她无效,岂不是害了她的性命,如果现在再让我选择一次,我未必有那种那她性命作赌注的果敢绝决了,那时候全仗着急昏了头,误打误撞倒把她救了,看来无产阶级果然是一种创造奇迹的伟大力量。 我毫不在乎身上中了尸毒,反而对自己今天的所作所为感到沾沾自喜,可我突然觉得不对,大脑从沉睡到噩梦,再到清醒的过渡终于结束了,这时才发现被捆住手脚的老羊皮不见了,地上紧剩下被割断的皮带,康熙宝刀扔在皮带旁边,看到这我立刻明白了,原来老羊皮利用我们睡得太死这一机会,倒背着手从胖子身边偷走了长刀,用刀锋磨断了皮带,潜逃而去。 我赶紧叫醒了胖子,跟他说明情况,必须赶紧把老羊皮追回来,这时丁思甜也被我们说话声吵醒了,她虽然神智清醒了,脸上那层青气也已不见,但面如金纸,迷茫地问我都发生了什么事? 第四十四章 冥途 第四十四章冥途 我没办法隐瞒,就把她昏倒后的情由简略说了一遍,胖子又补充说老羊皮是潜入人民内部的阶级敌人,丁思甜说这怎么可能?胖子指着我说:“他说的,回去还要开说理斗争大会揭露老羊皮的黑帮嘴脸。” 我只好说出实情:“咱们两天一夜未曾合眼,我是担心大伙累得抗不住,都睡着了之后,老羊皮会做出什么傻事来,所以才找个借口把他捆了,想不到千小心,万小心,还是出了岔子,你们别看老羊皮平时不怎么说话,但他主意很正,认准了的事情九头牛也拉不回来,我看他肯定是迷信思想严重,想去给他兄弟羊二蛋招魂引魄。” 凭这段时间的接触,我敢断言老羊皮肯定是提前醒了,然后偷着回到那间地下密室找那口神秘的铜箱,只是我们睡得太沉,也不知他已去了多久了,现在再从后追上,怕是也已晚了。 胖子说:“好啊老胡,你个倒霉蛋儿又别出新裁拿我当大刀片耍,我还以为你是警惕性够高,找出了阶级斗争新动向,原来老羊皮还是老羊皮啊,现在怎么办?咱们赶紧回那密室找他还是怎么着?我……我刚才睡着了,还梦见那密室中的女尸了,那张冷冰冰的鬼脸可真他妈邪门,不过我天兵怒气冲霄汉,横扫千军如袭卷,把它连灵魂带**,统统踢进了堆积历史尘埃的大垃圾堆。” 丁思甜听了胖子的话,低声惊呼:“啊……怎么小胖你也梦到那女尸了?我……我刚刚也梦到了,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感觉到,反正我觉得……那女尸……她……她还活着……” 我刚才听到胖子的梦话,就知道他是梦到了那大鲜卑巫女,想不到丁思甜也做了同样的梦,两个人可能是属于巧合,三个人都梦到了同一个死者,那真是见了鬼了,而且丁思甜所说的那种感觉,我也切切实实地有所体会,不过那好象并不是活人的感觉,非是直观的,难以用语言来描述,只是一种强烈的感觉,一种令人全身发毛的感觉,是清晰感受到死者的阴魂依然游荡在附近的恐怖感觉,虽然唯物主义者不应该有这种想法,可如果说人死后的鬼魂亡灵有某种气场,那么在那密室之中,这种亡灵般的气场格外强烈。 我和胖子、丁思甜三人稍一计议,便做出了决定,就算密室里真有鬼,也得硬着头皮回去,必须找到老羊皮,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就算他以前做过倒斗的盗墓贼,按成份来划分,也应当属于可以团结的大多数,那倒斗的是手艺人,凭手艺吃饭,并没有生产资本,最多算是个手工业者,跟我们属于人民内部矛盾,而且所盗之墓的墓主,几乎全是站在劳动人民对立面上的剥削统治阶级,再往大处说,历来造反起义的各路英雄豪杰,大多有发掘帝陵的英雄事迹,从赤眉军到张献忠,古代农民军没干过这种事的不多,所以在当时我们没人觉得倒斗的手艺人有什么说不过去的,那万恶的旧社会,有多少穷人的血泪仇啊,不倒不反能行吗?无论如何也得把老羊皮找回来。 我本想让丁思甜和胖子留下,由我自去寻那老羊皮,可丁思甜不顾身体虚弱,咬牙要跟着一起去,无奈之下,只好三个人一同再走回头路,那时候我们对那不腐的女尸有个先入为主潜移默化的概念,虽然嘴上没说,但在心中的潜意识里,拿它当做白骨精一类的女性怪物了,所以不知不觉就念“金猴奋起千钧棒,玉宇澄清万里埃,今日欢呼孙大圣,只缘妖氛又重来”给自己壮胆,我们走着念着互相鼓励着,说来也奇怪,竟然一点恐惧的感觉都没有了,可见精神原子弹真不是吹出来的,觅得原路,很快再次绕回到了那间密室的门前。 胖子还在絮絮叨叨地念着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给众人壮胆,我按住他的嘴,对他和丁思甜说:“你们有没有感觉这附近有什么变化?好象跟咱们第一次来的时候不大一样。” 丁思甜天生比较敏感:“好象……好象密室里的那个幽灵不在了,没有第一次来到这时那种毛骨耸然的感觉了……” 她说的没错,我在这密室门前便已觉得有异,黑暗中那种从冥冥中而来的威慑感不存在了,并不是因为我们的精神原子弹增添了自身胆气,而是密室中让人心慌不安的东西已经消失了,难道那戴着面具的女尸已经不在了? 不明真相的忐忑,比起直接的威胁,更让人感到心中不安,与其在门前乱猜,不如眼见为实,进去看个真切,想到此处,我们三人对着室内叫了几声老羊皮的名字,见无半点回应,便紧紧靠在一起进了密室,用工兵照明筒四下里一照,依然是狼籍满地,枯死的尸参和那些腐尸堆了遍地,再往里面一看,我们都忍不住“咦”了一声。 事情出人意料,那头带面具的巫女尸体依然平静的躺在石桌上,不过这次再看到它,就可以很明显的感觉到,它与这研究所中的其余死者一样,只不是一个没了灵魂的躯壳,室中那层好似阴魂萦绕的威已经压感荡然无存。 在我们过于疲劳而睡着的时候,这里一定发生过什么变化,我带着胖子和丁思甜再看其余的地方,密室里也没有老羊皮的身影,那身穿黑衣腰系红绦腐烂发白的羊二蛋,却还平放在地上,胖子自作聪明地猜道:“老羊皮可能害怕开他的说理斗争大会,结果脚底板抹油――溜了,我看最有可能逃到国境线去投靠苏修吃奶油面包去了。” 我摇头道:“不可能,要是想投敌叛变,他就不会再来这间密室了,咱们离开的时候,我明明记得把那口黄大仙的箱子踢到了角落里,但你们看看,那铜箱怎么不见了?一定是老羊皮又回来把它取走了。” 丁思甜担心地问:“老羊皮爷爷这么做是为了什么?他现在又到哪去了?” 我说:“也许那口招魂箱的事情,他对咱们还有所隐瞒……”说到这我突然想到,这密室中突然没有了那鬼气森森的感觉,很可能是因为那口黄皮子铜箱不在了,也许从一开始我们就从主观上盲目地做了错误的判断,因为看到这密室中的女尸,又感觉到这里好象有亡灵在徘徊游荡,然而实际上那种令人从心底里感到不舒服的阴寒之气,都是来源于刻有黄皮子头的铜箱,那铜箱被老羊皮取走了,所以这密室中没有了那股幽冥无形的气氛。 到目前为止,我们尚且不能得知那箱子里装的究竟是什么,不过似乎是凶非吉,想不出老羊皮的动机何在,难道这密室里的尸体根本不是羊二蛋,否则老羊皮怎会丢下他不管?姑且不论老羊皮意欲何为,他现在都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不确定因素。 我对胖子和丁思甜说:“现在不知老羊皮的去向,百眼窟地形复杂,危机四伏,只凭咱们三人,想找他简直是大海捞针,先撤出去再商量办法。” 胖子说:“临走前给这来把火,免得留下祸患。”他对放火的勾当情有独衷,也不等别人同意,说完就去找火头,这密室中有得是木板木条,扯了块盖东西用的白布,找了些酒精倒上,立时便点起火来。 我心想烧了也好,尘归尘,土归土,留下百年不腐的尸身,未必是死者所愿,烧化形骸,免得再让它们留着出丑了,见到火势渐增,我们不得不开始退出密室,经过那具女尸进前的时候,我再也控制不住好奇心,应该不会再有什么危险,我倒要瞧瞧死人为什么要戴面具,于是用康熙宝刀挑下了罩在女尸脸上的面具,谁知一看之下,这尸体竟然并没有脸,面具下的人脸被挖了一个大洞,显得异常恐怖。 我只看了一眼便觉得可怕,这时丁思甜见我在后面磨蹭,便回过头来看我,我赶紧对她说别回头,可话说完了,她也见到了那女尸脸上的窟窿,被骇得愣在当场。 我心中忽然一动,这没脸的女尸可能大有蹊跷,但已不及再去观看,肆虐的火舌已将那巫女的尸体吞噬,其实说是尸体,却仅仅是具人皮躯壳,眨眼间便被焚成了灰烬,只有那金属的面具在火中发着金红色的奇异光彩。 想不到火势蔓延,烧得好生剧烈,地下通道里浓烟涌动,我和胖子拉住吓坏了的丁思甜,三人冒烟突火夺路离开,直到返回地面楼门前,这才停住脚步,商量下一步该当何去何从。 我刚刚跑得太急,肩上已经愈合的伤口又在隐隐做疼,我捂着伤口对胖子等人说:“在东北黄皮子庙底下,埋着两具用人皮为衣的黄鼠狼,死人被掏空了的躯壳就象是口人皮棺材,我刚刚看见那巫女的尸体里面也是空的,面具后可能是给老黄皮子呆的地方,它躲在人皮里面装神弄鬼蛊惑人心,那所谓的巫女可能就是这么回事,看来在大兴安岭团山子的黄皮子坟,几乎就是完全效仿这百眼窟的复制品,只不过规模形势都小了太多。” 胖子恍然大悟:“原来团山子那鬼衙门是仿造的赝品,这百眼窟才是那条通往阴间的入口?咱是不是再放一把烧山的火,毁掉那个出口,免得里面的怨魂饿鬼爬出来企图夺权变天,再将广大劳动人民至身于火坑之中。” 在东北的民间传说中,有石兽耸立的山上洞窟密布,其深处便是通往冥府的门户,人死之后,一缕阴魂不散,都要奔那个去处,那是死人的世界,里面城池楼阁都与人间无异,只不过是死人的世界,不属于活人。 若说到世上有没有鬼,我最近的态度有些模糊,因为有些事情确实难以理解,不过说到楼阁宫殿重重的阴曹地府,便绝对不肯相信,听到胖子如此说,我骂道:“胡说八道,光天化日,乾坤朗朗,哪有什么通往阴间的大门,所谓的鬼衙门,只不过是个群葬的大墓穴,里面埋得死人多了,便被越传越邪,说成了是亡灵聚集的阴世。” 丁思甜说:“我小时候听外婆讲过许多水陆图里的故事,在阴曹地府里有很多酷刑,印象最深的是有个小媳妇,被小鬼们将下半身塞进石磨的磨眼里,碾成了肉浆和血沫,有条黑狗在磨边添血,没被添净的碎肉淌进一个瓦盆里,在来世都要变成蛆虫蚊蝇让世人拍打,而被磨了一半的那个小媳妇上半身竟然还活着,听我外婆说,对长辈不孝顺的女人在死后就会落得这种下场,当时真把我吓的全身都起鸡皮疙瘩了,那种阴曹地府简直太可怕了,但愿老羊皮爷爷没跑进后山的鬼衙门。” 胖子说:“思甜你怎么越变越胆小了,就算世上真有阴曹地府,咱们革命唯物主义者去到那也是旌旗十万斩阎罗,给他牛头马面挨个帖大字报,揪斗阎王老子。” 我看看四周雾气不聚,天色发暗,眼看天又要黑了,我们离开牧场已经整整两天一夜了,也不知倪首长是否派人出来找寻我们,还是得想办法找到老羊皮,要不然都没法跟牧区的人交代,便打断胖子的话说:“行了行了,你还没帖够大字报?我看什么鬼衙门或是什么鬼门关,都跟咱没什么直接的利害关系,不过眼下咱们不得不到后山的洞窟里去一趟,因为老羊皮已经进了后山了,如果说那鬼衙门真是通往阴间的入口,老羊皮现在怕是已经踏入这条冥途了。” 第四十五章 阎罗殿 第四十五章阎罗殿 在楼门前地面的泥土上,有一道延伸向后山的痕迹,是有人拖拽东西留下的,“百眼窟”有着风水一道中罕见的自然环境,本来草原荒漠上昼夜温差极大,但这里却并不明显,整体气温和湿度都较高,另外土壤中的特殊成分,对尸体有种天然的保存作用,大部分死者尸身上都化出鸟羽般的尸毛,全世界未必能再找出第二个这样的地方了。 正是由于土壤独特,土粒的间隙较大,所以土质较为松散绵软,使得地面上那条拖痕十分明显,我们第一次到研究所主楼的时候,还没有见到这条痕迹,不用问,肯定是老羊皮把黄皮子铜箱拖进了山里,虽然那口铜箱不大,但要长时间抱着走还是会很吃力,他是连拖带拽,拖着铜箱进了藏尸洞了,天知道他接下来会做出什么。 丁思甜凡是都往好处想,她认为也许老羊皮是想找地方毁掉那危险的召魂箱,免得留在世上为患,我在看到老羊皮之前,难做定论,只说但愿如此吧,随后三人便寻着那条痕迹追踪上山。 我和胖子手上麻痒的感觉渐渐难忍,但又不敢去挠,一碰就流清水,疼得连连吸气,我怕丁思甜担心或是怪她自己连累了我们,所以也没敢把身上中了毒的这件事对她说,只好强行忍耐,但实在说不好以这种状况,还能坚持到几时。 不过最让我欣慰的是总算把丁思甜的命救回来了,看她身体和精神都好了许多,我心头的压力也减去了不少,抖擞精神走进了研究楼后的那道山丘,这山坡不知是塌方还是人工爆破作业的原因,呈现出山体一个截面,山腹中大大小小的窟窿全都暴露无疑,有巨大石人石兽拱持着的洞口,在种多洞窟中最是硕大,象一张黑洞洞的大口,想进到深处,这巨口般的洞窟便是唯一的通道。 我们互相搀扶着摸去洞内,里面鬼火磷光闪烁,景物依稀可见,倒也并非一片漆黑,这洞内没有岔路,极高极阔,石壁阴凉,洞内最深处恶风盈鼓,使人发毛,在大约两百步开外,是一片有四五个足球场大小的阶梯形深窟,四周方形的土台层层向下,呈倒金子塔形,从里面残留的各种工具和照明设施来判断,这是一处规模庞大的挖掘作业现场,不过这区域实在太大了,我正发愁怎么才能追踪老羊皮留下的踪迹,忽然跟在旁边的丁思甜身子一晃,呕出一口黑血,瘫倒在了地上。 丁思甜忽然吐出一口黑血倒在地上,我和胖子心中慌了,赶紧手忙脚乱地扶她靠墙坐下,本以为她所中的蚦毒已被守宫香压制住了,谁料到却有呕出黑血,我心中十分不安,猜想是不是用药过了量?还是根本就没有起到解毒作用,仅仅把毒性发作的时间延缓了? 而丁思甜却挣扎着要站起来继续去找老羊皮:“没关系……我只是心口有点发闷,吐了这口血倒是觉得舒服了些,休息一会儿就没事了,八一,你跟小胖到底给我吃的是什么解毒药?我怎么觉得嘴里的味道……”说着话就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要往前走。 我见她勉强支撑,眼下难以判断她的身体状况,可呕出黑血绝非善状,不过丁思甜十分固执,我只好扶着她继续往前走,被她问到给她吃得究竟是什么解药,自然不敢实话告诉她吃的是大守宫标本身上的肉疙瘩,只说:“良药苦口利于病,是药都有三分毒,药嘛,当然不如水果糖好吃,而且这研究所荒废了许多年,仓库里储存的药物虽然没有变质,但难免会有些异味,等咱们回到牧区,我再给你讲讲这解毒剂的来历,保证让你会觉得有趣。” 胖子说:“没错,向**保证你会觉得有趣,所以你听老胡讲解药的故事之前,最好再温习一遍奥斯托落夫斯基那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做好充分的精神准备。” 我瞪了胖子一眼,幸亏丁思甜没听太明白,还以为胖子是让她学习“保尔柯察金”面对病魔的顽强毅力,也没再多问,我见她面如金纸,走路十分吃力,但我知道就算劝她留在山洞外边等候也是枉然,这个女孩性格太倔强了,认准了一件事绝不会轻易回头,于是我只好让胖子把她背了,三人再向这洞窟深处走,找寻失踪了的老羊皮。 山腹里到处都有闪烁不定的光亮,似鬼火、似矿石,借着这许多繁星般的亮光,我们可以大致上看出这巨大挖掘场的轮廓,被层层挖开的地面呈阶梯形分布,在外边难以看清最深处有什么,只是靠上面的没一层黄土中都露出一些死尸的肢体,有的露出半个脑袋,有的露出一条胳膊,都是尚未从土中掘出,几乎全部羽化,个个尸毛盈动,好象随时都会从土中爬出来,观其一角,已可想象这块挖掘场以前就象是一个万人坑,埋了不知有多少古尸。 大概风水一道中所谓的“龟眠之地”便是此处了,特殊的土壤成分使尸体产生了一种类似羽化的状态,可这又有什么用呢?羽化又未能仙解升天,这么多人死后都被诚心诚意的埋葬在这藏尸洞里,恐怕也是出于古代人对生死规律的理解和恐惧,他们无法接受人只能活一次的事实,希望在死后生命以其他的形式得以延续,所以这才有了冥府阴间之类的传说,倘若人死后真有亡灵,看到自己的尸体变成这般古怪的模样,被人挖来掘去毫不尊重,却不知会做何感想。 尸体男女老少皆有,装束诡异,都属我们前所未见,今天已经看见了太多奇形怪状的尸体,本来我们的神经对死人都有些麻木了,可站在万人藏尸的封土挖掘场前,看着那层层叠叠不计其数的僵尸,还是有些胆颤心惊,难怪说这鬼衙门里是十八层地狱,活人到了这便吓也要被活活吓死了。 这全是死尸的大山洞里,除了我们三人之外,根本就没有半个活人的影子,天晓得老羊皮拖着那口铜箱跑到这里来做什么,我们估计老羊皮去这死人成堆的黄土坑里没什么意义,很可能是沿着山洞往更深处走了,便顺着挖掘场边缘的过道,继续往里面走,路上一边焦急地四处打量,一边招呼着老羊皮的名字,让他赶快回来。 胖子见始终不见人影,心中越发焦躁,他从主观上始终认为老羊皮是投敌叛国了,这山洞是南北走向,往北走过一片高原,就是国境线了,于是他问我要不要采取政治攻势,通过喊话宣传来瓦解老羊皮的心理,我心想这山洞实在太大了,我们盲人骑瞎马般地找过去也不是办法,不如就依胖子所说,先喊话,老羊皮要是躲在附近,也许能劝得他回心转意从洞里出来,便点头同意了。 当下胖子就对着洞窟深处大叫:“我说老羊皮,倒斗的也是凭手艺吃饭,跟咱们是人民内部矛盾啊,你千万不要妄想投靠苏修,做出自绝于人民的糊涂事啊,那是死路一条呀……勃日列夫背叛了马克思主义,背叛了列宁主义,也背叛了十月革命,莫斯科在伤心的流泪,无名英雄纪念碑也在流泪……你不要为了两块奶油面包就一修到底,站错了队不要紧,你再站过来就是了嘛……” 我实在听不下去了,赶紧拦住胖子,这都喊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水平实在太低了,我正想替他接着对老羊皮宣传政策,却被丁思甜一把拽住,她指着脚下说:“你们看这有条下去的路,上面也有拖拽重物留下的新鲜痕迹,老羊皮爷爷是不是从这下到挖掘场深处去了?” 我低头一看,确如丁思甜所言,挖掘场每个角落,都有平缓的石坡,七扭八拐的延伸到深处,石坡都是条石铺成,可能以前也是埋在土里,每掩埋一层尸体就盖住一段,后来又都被日本人挖了出来,土层中散落的碎土泥石垫满了这条坡道,碎土上留有拖拽东西的痕迹,山洞内恶风呼啸,凉嗖嗖的空气十分通畅,如果坡道上的痕迹留下时间久了,绝不会象现在这么清晰,说明老羊皮很可能下去没多久。 我们三人都急于把老羊皮找回来,然后尽快离开这噩梦般的“百眼窟”,见终于有了线索,都打点精神,觅着石路走了下去,这时与在坑外看这藏尸洞的感觉又不一样,渐行渐低,几乎是紧贴黄土截面的尸骸前进,那石道偏有好生狭窄,身体不时蹭到从土里支楞出来的死人胳膊手脚,冰冷而没有生气得触感让人的神经更加紧张。 即使又是恐惧又是疲惫,但没人提出放弃,都硬着头皮往下走,胖子胸前挂着工兵照明筒在前边探路,三人手拉着手缓缓从盘陀般的石道上往下一步一蹭,眼看向下而行,中间这段路越走越黑暗,最深处则象是一张巨大的怪嘴,看上去灰蒙蒙的一片朦胧不清,但并不是一片漆黑,显得十分不寻常,胖子就对我们说:“这埋死人的大土坑怎么有这老深?你们说这底下最深处会有什么东西?” 丁思甜说:“不是土坑,这里埋了如此多的尸首,下面恐怕还是无数的尸首,这里根本就是一座埋了上万人的大坟墓啊,不知道老羊皮爷爷到这座大坟深处要做什么……”说完她不禁又替老羊皮担心起来,想要加快脚步,但腿脚虚弱不停使唤,要不是被我和胖子拉着,又险些跌倒。 我感觉到她手心里全是冷汗,知道她又是担心有是害怕,心想:“日本鬼子的这座挖掘场显然是在不断往深处挖,难道着层层尸体下面还有重要的东西?莫非就是……”我担心这座万人古冢下会是那传说中刮出“焚风”的地狱,不得不谨慎一些,于是让胖子和丁思甜别着急,连耗子出洞都要先掐算掐算,所以咱们也得多加小心,走得慢些多动动脑子,仔细看明这里的一切,万一遇到危险,也好进退有度。 丁思甜很同意我的观点,她问我:“你祖父以前好象是位风水先生,你跟他学了不少杂学,这座大坟里的尸体都死而不腐,就是你所说的风水原因对吗?它们……应该不会突然活过来吧?” 我知道她是绕着弯想让我给她找点不用害怕的理由,于是就对她说:“我爷爷那套都是四旧,虽然最近几年我觉得他说的那些事有些道理,不过还是不能偏听偏信。”据我所知,除了风水原因外,还有很多其它的因素在内,人死之后,受到细菌的作用,尸体通常都要腐烂,但这种使死尸腐烂的细菌,需要生存在温度适宜,并且比较潮湿的环境里,气候寒冷,或者天气干热,比如沙漠和雪山,都不会有这种细菌存在,所以沙漠的干尸和雪山上的冰尸,都不会腐烂。 还有人为的因素,比如死者死后入敛,棺椁的木料厚实考究,材质坚密不透空气,再在棺中放石灰和木碳等物防潮,形成一个干燥恒温的封闭空间,使得细菌不能活动,棺中的尸体便不容易腐烂,也许会变做干尸,甚至连水份都依然存在的湿尸,除此以外,还有一些特例,比如死于霍乱,或生前保受疾病折磨,在临死前身体中的大部分水份都已失去,死后就会很快变为干尸,不易腐散消解,干尸的形状干瘪,重量比新死者轻一半以上,皮肤起皱收缩,一般呈黑色和淡褐色,毛发和指甲还有可能继续生长。 最罕见的要属尸腊,比如肥胖或多脂肪的尸体,被丢到河中或者埋在盐碱地里,就容易在尸体表面形成尸腊,使死尸不腐不烂,因为在水流中,尸体产生的**物都会被水冲掉,**的细菌也会被水带走,尸体里面的脂肪就会变成象肥皂一样的东西,又滑又腻,称做“尸腊”,如果盐碱侵入尸体,也会产生这种滑腻的尸膏,尸体被尸腊裹住,所以不容易发生腐烂。 我上中学的时候参观过一次公安局办的尸体标本展览,当时作为一种破除迷信的科普知识进行参观,是跟我祖父胡国华一起看的,他说这展览虽然够科普也很有道理,但是不全面,世界上人死后不腐的原因太多了,不是这样一个小型展览就能全部囊括的,不过我祖父口中那些特殊之事,我自然不敢对丁思甜讲,只把那次科普展览的记忆,照葫芦说瓢地给她讲了一些,让她不必再去担心坟里的死人会乍尸。 不过一个想象力正常的人,很容易对听到的事情产生联想,越往科学上说,大伙就越会联想到一些封建迷信的传说,特别是胖子不合时宜地一口一个“鬼”,总叨咕这鬼衙门传得那么邪性,现在走在深处也没觉得怎样,跟不见有个鬼影,不就是长了毛的死尸扎堆吗,有他妈什么大不了的,咱们在焚尸间里疑神疑鬼的还以为那里关着个幽灵,实际上是老黄皮子捣鬼,看来鬼由心生,庸人自扰,咱们被马列主义**思想武装的头脑,太不应该相信那套唯心注意理论了,这是耻辱,是全世界唯物主义者的耻辱,可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上当呢,看来历史的教训并非从来都能让后人引以为戒,这是阶级斗争的客观规律,而不是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 在胖子的给自己找借口开脱的啰嗦声中,我们已绕着圈走到了盘旋而落的石道尽头,这里有一个洞口,以白色的圆形碎石堆砌封堵,上面贴了许多东洋鬼画符,日本鬼子疑心这百眼窟闹鬼,许多地方都有类似的压鬼符,包括那焚化炉奇特的构造,都是出于辟邪的目的,不过所谓的闹鬼,也许只是闹黄皮子。 眼前这道碎石墙已经被人扒了开来,很大的洞口暴露在我们面前,里面冒着灰蒙蒙的亮光,本以为这大坟茔已是最底层了,谁会想到下面还有更深的空间,我们没敢直接进去,在洞口喊了老羊皮几声,见不得回应,只好决定再往深处走,就不信这洞穴不见底。 胖子仍然当先开道,他拎着康熙宝刀,一边招呼着老羊皮的名字,一边深一脚浅一脚的往里走,我扶着丁思甜跟在他后边,走了二十几步,胖子忽然停下,神色慌张地低声对我们说:“老胡,思甜,刚你们俩谁说没鬼来着?太不负责任了,你们看前边……那……那些都是什么?” 我走上几步,往前一看,也觉得身上起鸡皮疙瘩了,暗道不好,这么大一片古老的楼台殿阁,这到底是到了什么地方?而且那些古老的建筑中,似乎还有什么东西在动,莫非是误入阎罗殿了。 第四十六章 金井 第四十六章金井 这并不长的地洞出口,是一个天然形成的落水桥,桥下有阴河滚滚流动,过了这天然石桥,前边地势豁然开朗,不知是什么光源,发出灰蒙蒙的亮光,朦胧的光线是中一片片古老的建筑群,一时难以分辨其规模布局,我们也看不出那些房屋殿堂是哪朝哪代的古物,只知道那雕梁画柱的造型都古老异常,难以想象这百眼窟里何以埋着这样一片古代殿阁。 这片古典阴森的屋舍堂宇中,似乎有许多黑影来回走动,人声嘈杂远近相闻,虽然建筑古老,但丝毫不见古旧破败之状,好象至今还有人在里面居住生活,我们三人看得目瞪口呆,难道真的进了死人亡灵汇聚的阴间?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活着还是早已死了,否则怎会见到这地府般的景象? 我看石桥下有水,赶紧蹲下用手鞠了几捧凉水泼到自己脸上,地下水凉得刺骨,确实不是在梦中游荡,眼前的这一幕都是真真切切的。 胖子和丁思甜也学着我的样子用凉水洗了把脸,胖子说:“这落水桥让我想起远在福建的家了,我们那边的山洞里也有这样一个被地下瀑布冲击成的天然石桥洞,老乡们都管它叫仙人桥,可当年老胡却妖言惑众,楞说那桥是神仙撒尿滋出来的……前边象是座阴曹地府,一旦走进去,也不知道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回家看看那仙人桥,咱们就做好到阴间给牛头马面帖大字报的精神准备吧。” 我看丁思甜脸上也是神色黯然,可能她听胖子一提回家,同样想起了她的故乡北京,那时我并不知道人们在巨大的压力下,常常会对从小长大的故乡产生无比的眷恋,我望着洞窟深处那片灰蒙蒙的建筑,叹了口气对丁思甜和胖子说:“哪还有家啊,咱们的父母不是被审查隔离了,就是被安排靠边站了,家里房子都给封了,既然革命者以天下为己任,以后就四海为家吧……”说到这我心中一股莫名之火上撞,咬了咬站起身来,招呼胖子和丁思甜:“帝修反都被咱们彻底埋葬了,还怕他什么阴曹地府和阎王老子,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不找到老羊皮就绝不回头,我看咱们直接过去就是,倒要看看这鬼城里有什么名堂。” 我们三人被凉水一激,都觉得精神了许多,口里唱着集中火力打黑帮的斗争歌曲,一步一步走向了那片灰色的阴影中,山洞四壁鬼火飘荡,那鬼火其实就是磷火,一旦有活人阳气接近,一团团绿幽幽的火球就随着人踪忽明忽灭,我们仗着心中一股战天斗地的悲壮情绪,才敢往深处走,这种行为已属难能可贵,可随着离那云烟缭绕的城池越进,便越是觉得脚底下发软,好象踩了棉花套,忽深忽浅,象立足站稳都觉得吃力。 我暗骂自己没用,怎么走着走着脚都吓软了,将来真在解放全人类的第三次世界大战战场上与敌刺刀见红,还不得吓尿裤子? 这时一团灰扑扑的人影直奔着我们飘了过来,三人大吃一惊,赶紧一步三晃地躲在一旁,洞口处一阵阴风吹来,那人影立即闪进黑暗的地下不见了,怪风卷处,原本灯光人影闪动的大片建筑,在一瞬间忽然万象俱无,只剩下岩缝间无数鬼火闪动,我们大为惊奇:“见了鬼市了?”胖子挥着胳膊在那人影消失的地方摸了半天,奇道:“怎么钻土了去了?” 我觉得脚底下越发没根,赶紧拉着丁思甜和胖子靠在石壁山,这才发现还不是因为恐惧而脚软,而是地面并不平整,一走动就会踩到好多圆弧形的石头,很容易失去重心,山洞的地面都被一层轻烟遮蔽,每一脚都是陷入其中,看不出脚底下踩的究竟是什么东西,我伸手去摸地面,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 丁思甜紧张地问我地面上有什么?是不是死人的脑瓜骨?我说死人脑袋哪有这么大,这倒象是倒扣在地上的锅底,摸起来还挺光滑,说着话我摸到缝隙处,单手一用力,竟然把地面上一大块凸出物揭了起来。 在一股刺鼻的烟尘和恶臭中仔细一看,原来被我揭起来的是一大块巨大的龟壳,壳中还有老龟的遗骸,皆已羽化,看来这山洞的地下不知摆了多少这样的龟骨,胖子和丁思甜都莫名其妙,不知这是怎么回事。 我却有点恍然大悟的感觉:“这是龟眠地,真正的龟眠地,是海中老龟自知命不久长之时爬上陆地埋骨的场所,和《十六字阴阳风水秘术》中所描述的完全一样,上层洞穴埋的那些死尸,一定是想借龟眠宝地的灵气羽化飞升。” 丁思甜问我:“那这阴曹地府?”我摇了摇头,凭我所知极为有限,谁又知道古代人是怎么想的,不过据说沿海地区有种传说,鼋入海化而为蜃,万年老鼋从陆地爬入大海,就会失去形体,化为海螫蜃楼的幻气,在海中看到一座并不存在的仙山,实际上是鼋遇海气所化而生成的海市奇观,巨鼋生前见到的景象,在海中产生了这种难以琢磨的海气,但在青乌术中,却说其实海里没有鼋,其想说明的意思,大概是指海中太阴之气与鼋鳌鱼龙等灵物相通。 在海中生活了千年万年的老龟,其龟甲形骸中都带有大量海气,所以群龟埋骨之地,必常有海气幻布,我们看到的那片灰蒙蒙的建筑,极有可能是群龟在海中居住过的区域,是古时在海上的一个地方,我估计那些埋在这里的死人,以及对于这鬼衙门的民间传说,八城是把龟骨中海气浮动产生的幻布之象当做阴间了。 那时候我对青乌所知只是皮毛,是在山里闲着没事乱翻《十六字阴阳风水秘术》,加上以前总听我祖父胡国华说这些故事,才多少知道一些,具体理论我根本就没掌握,反正说出大天来,胖子和丁思甜也听不明白,我们只好把这事先放下不管,继续在这鬼影重重的大山洞里搜寻老羊皮。 再往里走,山洞就已到底了,地面头顶乳石林立,轻烟缭绕,这里有个大石床,石床下有许多小小的石头棺材,每一口都是人形,长不到半米,东倒西歪的放得非常散乱,上面刻着不同的男女人物,表情虽然生动传神,面目却让人觉得十分可憎,胖子看得心烦,一脚踢翻了一口小石头棺材,那口石棺早就被人撬开了,复又合上,盖得也不严密,被胖子一踹,石棺倾倒,里面的东西滚在地上,一看竟是只死黄皮子,胖子不由得连骂晦气。 我发现这石台上刻着许多一个戴面具的女子占卜行巫的场面,有很多人虔诚地顶礼膜拜,我提醒胖子别乱动,这地方可能就是摆那戴面具巫女尸体的,不过也许说它是尸体并不太恰当,那女人被掏空的躯体,应该是神棍们以黄皮子来蛊惑人心的道具,另外在密室中第一次看到巫女尸壳的心慌不安之感,好象这会儿又出现了,也许离老羊皮和那口铜箱子已经不远了。 我正同胖子说话的功夫,丁思甜转到石台对面,忽然轻呼一声,我赶紧过去一看,老羊皮抱着那口铜箱昏倒在石台后面,扁平长方的石台象是个盖子,已被他推开了一道缺口,下面露出一个地穴,里面都是巨砖,砖上有黑色的龙形标记,龙体浑然简约,要不是有爪子,很容易让人误以为是泥鳅,我见其中有异,特地仔细看了几眼,砖上的龙形记号,形态几乎完全一样,最令人不解的是这些龙都没有眼睛,常言道“画龙须点精”,龙无目岂不是成了瞎龙?这地穴里也有一层层的龟骨,似乎是风水阴穴中的一口“金井”,用来凝聚地脉中的生气,不知画龙何意?我猜想这墙上的龙都没有眼,是不是日本鬼子干的?不过看那些痕迹却又不象,没有被人为刮去的迹象,这其中的原因就是想破了脑袋也猜想不透了。 但是我见这古怪的铜箱子终于没被打开,也终于松了一口气,三人过去把老羊皮搀扶起来,一通揉胸捶背,又连声呼唤,才把老羊皮弄醒,原来他推开这石板的时候,被下面沉积的阴晦之气冲撞,才昏倒在地,幸亏是古坟墓中的金井,里面的气体虽然沉积多年,却是一股风水宝地的生气,否则要是被尸气冲了,三魂至少去掉两魄。 老羊皮定了定神,还没搞明白我们三人是怎么找到他的,我虽然也有许多话要问他,但见洞中阴风时有时无,没风的时候那朦朦胧胧的房舍宅宇又现出形状,影影绰绰之际鬼氛陡增,看来此地不宜久留,不是讲话的所在,所以我便想带着大伙赶紧离开,可老羊皮目光散乱,盯着地上的那口铜箱:“快把那铜匣匣放进金井里……”他反反复复,颠过来倒过去,只是对我们说这一句话。 第四十七章 水胆 第四十七章水胆 胖子和丁思甜都望着我,我知道他们俩在等我拿主意,要不要按照老羊皮的话去做,我心想这祸害肯定不能带回牧区,抛到金井里也好,由于急于离开,也没怎么细想,就点头同意了,我正要动手,却被胖子抢先了一步,他过去想把那口铜箱抱起来扔进地穴,可不料那铜箱年代太久,古老脆弱,铜性都被水土蒸淘殆尽了,又被老羊皮半拖半拽的走了一路,胖子刚搬离地面,铜箱的盖子和箱体就离骨了,里面装的东西“呼噜”一声掉在了地上。 被胖子抱起的铜箱离了骨,里面的东西掉了出来,在我们眼里这跟掉地上一颗原子弹都没什么区别,我的心都揪到了半空,脑子里一阵空白,也没人逃,包括老羊皮在内,四个人都怔住了。 我们的目光都投向胖子脚下,只见残破的箱体中,掉出一只全身白毛的老黄皮子干尸,比一般的黄皮子大出不是一点半点,那体形大得简直象头小号山羊,身上的白毛有一指多长,它四爪蜷缩,抱着一个血卵般的东西,那肉卵长在了它的心窝子上,也不知是个什么东西,肉色鲜红如血,那东西似有灵性,让人一看就觉得心生惧意,血卵中仿佛有种汇聚了无数亡魂的怨憎之意。 不等我们回过神来,那老黄皮子怀中的血卵被风一吹,竟然缓缓蠕动,它全身的尸毛里,攒聚了无数僵如细碎纸片的白虱,这种僵尸上生的肉虱专吸活人阳气,也是见风就动,眨眼的功夫已经散得满洞皆是,我们立刻被冰屑般的肉虱包围,我叫声不好,研究所里的人大概都是被这东西咬死的,好象没人能够幸免于难。 形势在一瞬间急转直下,几分钟之内我们就会被成群的肉虱咬死,这东西不吸血而专吸活人的生气,而且连帆布都能钻透,来得又极快,真是防不胜防,我用衣服包住脑袋,对众人叫道:“逃吧,快往落水桥那边跑!”如果能够跳进水里,借水流冲刷,或许还能有一线希望活下去,站在旱地上很快就会成为藏尸洞里多余的尸体。 最近的经历使胖子恨极了黄鼠狼,似乎忘了那铜箱里的老黄皮子早已不知死去多少年了,恨恨地骂道:“死也要他娘的拉上这老黄皮子给我垫背!”不顾身上被白虱咬得钻心,抬脚就踩破了老黄鼠狼胸口上生的血瘤,恶臭的浓血四溅,黄皮子尸体上寄生的白虱失去了宿主,顿时四处散开,不过围在我们身上的那些还是在照死里吸着活人生气。 我本想带这众人逃向落水桥,但显然已经来不及了,估计逃不到一半就得被活活咬死了,全身疼得象是被无数钢针抽取骨髓,每疼一阵活力就跟着减少一分,全身萎顿,就要跌倒在地,由于疼痛难忍,只好在地上来回滚动,想蹭掉身上的白虱。 这时老羊皮吼了一声:“进金井能活命!”我们也顾不上多想他唱的是哪出,反正有病乱投医,眼下有什么救命稻草都要先抓上一把试试,而且他好象对这里的事情十分了解,按他说的做也许还能有活路。 那砖上满是瞎龙的地穴就在身边,四人争先恐后的跳了下去,井中鬼火更多,井壁上都是龙砖,而底部并没有水,在磷光中金井的底下有许多半透明的凹凸物体,触手光滑温暖,象是某种石头,有的已经被敲破了,有的还保存完好,里面象是有清水在流动,坟下的金井不深,但跌下去也摔得不轻,我滚到在井底,转头一看丁思甜跌在身旁,她的身体本就十分虚弱,在成群白虱的咬噬下落入井中后,立刻就不能再动了,滚在地上苦苦扭动,我想去拽她往里逃,但眼前阵阵发黑,想伸手连胳膊都抬不起来了。 胖子仗着皮糙肉厚还比较抗咬,一边疼得哇哇大叫,一边一手一个拽住我和丁思甜的衣领,用力往后拽了两步,紧跟着也扑倒在地,这时他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只剩下喉咙里荷荷作响,着地滚动挣扎,动作变得越来越慢。 从那老黄皮子的铜棺破裂,直到我们被咬得快要不能动弹了,前后不过一两分钟,甚至都没来得及感到绝望,脑中就逐渐变得麻木了,人活着全凭一口气,所谓精、气、神,活人体内生气一散,也就行僵就木了。 我和胖子身上本就中了尸毒,早就有了死在此地的精神准备,但谁也不肯提起,怕让老羊皮和丁思甜知道了难过,在此之前我和胖子认为如果万一我们毒发死了,却能把老羊皮和丁思甜救出去,也算没白死,在死前回首往事,不会因为没救出自己的战友而感到碌碌无为和不安了,能死得问心无愧,可以心安理得的去见老马了。 不料丁思甜身上的毒性似乎并未除尽,而老羊皮又跑到了这龟眠地的最深处,不但没能把他们二人带回牧区,到头来大伙反倒要一起在这鬼地方,以最残酷的方式结束生命,世界上没有比这更可怕的事情了。 脑子里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心里那股不甘的情绪却依然强烈,死在这怎么能闭得上眼,在万针攒刺的痛苦中,手指抓挠着地面把指甲都掀翻了,但毫无办法,既不能减缓身上的痛楚,也不可能逃出生天。 耳中也只剩下同伴们不堪忍受的苦苦哀嚎,这声音比杀猪的惨叫还要难听,是种发自肺腑由内而外的痛苦卡在嗓子眼里,难以喧嚣而产生的动静,每一秒都过得异样漫长,就在我已放弃了所有的希望,只盼着死神尽快到来,早点结束我们这在地狱里受刑般的煎熬,却听老羊皮最里呼呼喘着粗气,用手划拉到跟我们一同掉入井里的康熙宝刀,对着头顶那半透明的石头猛戳。 我以为他是疼疯了,心想你还不如把刀给我,让我抹了脖子,死得还能痛快点,于是我伸着手凭空乱抓,想把长刀抢过来自杀,不料一伸手忽然感到一阵清凉,原来老羊皮用长刀戳破了头顶一片朦胧透明的石壳,里面的大量清水涌出,那水如同观音菩萨仙瓶里的玉露,碰到身上疼痛立止。 手臂上清凉之意传来,说不出的舒服受用,大脑也从半麻木的状态下清醒了许多,立刻醒悟,这不是一般的水,老羊皮让我们逃进金井,是因为这井里有“水胆”,那时我虽然知道金井是风水中生气凝聚之地,水为生象,所以金井有生水者为贵,可我还无法解释这生水化为水胆是什么原理。 后来我参军做了工程兵,对地质矿物的了解多了,才知道世上有种矿石叫做“水胆玛瑙”,玛瑙是石英隐晶质矿物的一种,质地脆而硬,摩氏硬度为7,非常耐磨,有蜡状光泽,呈半透明状,是一种古火山活动的产物,是种化学成分为二氧化硅的隐晶质集合体,二氧化硅胶体在凝结时包住一股高温产生的水蒸气,在冷凝后化为液态水,这股清水就永远地留在了玛瑙之中,全是一亿多年前的纯净水。 龟眠地下的金井中就有类似于“水胆玛瑙”的矿层,不过并非就是“水胆玛瑙”,只是近似于此,晶层更薄更脆,尤其是金井下这层薄薄的矿层里,所储藏的是罕见的生气凝结之水,是真正意义上的生水,可去百毒,除百病,有起死回生之奇效,日本人从这挖走了不少储有金井生水的矿体,但可能是由于这种东西不能再生,而且存世量太过稀少,他们还想留下一些原样进行研究,所以还剩下一些,也就是这井中最后残存的生水救了我们的性命。 老羊皮把长刀乱戳,矿脉中藏着的玉液全部淌了出来,把井穴淹没了半米多深,我们死中得活,泡在水中依着井壁,想起这番经历,从生到死,再从死到生,这一个来回不过两三分钟,却好象已经是天荒地老,过了好久好久,这也许就是所谓的相对论,人生中幸福的时光再漫长也会觉得短暂,痛苦的时间再短暂也会觉得漫长。 当时我还没有想到,我们不仅当时被这股生气凝结之水救了命,古人所说的名山大川,和气相向,则生玉髓,食之能得不死,这龙吐天浆般的生水虽然并非能使人长生不死,但确是能解千百种奇毒,有起死回生之力。 我和胖子、丁思甜身上的蚦毒尸毒,在不知不觉之中也都被除尽了,也许是命不该绝,也许这是只属于无产阶级的奇迹,但当时已经彻底懵了,半天还没明白过来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只见那些虱子都附在水面上,个个胀得圆滚滚的,白花花漂了一片,足有数万,我捏起几个看了看,那白虱全身透明如雪,体圆而扁平,身上全是透明的硬毛,腹部肥大,六足乱蹬,用指甲一掐就是一股黑水。 第四十八章 舌漏 第四十八章舌漏 老羊皮突然开口告诉我们,他以前做盗墓贼的时候,曾听说过有这种僵尸上生的蜰虱,想不到世上真有此物,要不是金井中有水胆救命,现在大伙已经死了多时了,这种蜰虱其实根本就不是活物,那老黄皮子生前炼出了大如血卵般的内丹,死后肉胆不化,生出无数蜰虱,乃其精灵所结,如磁石中的子母珠,平时都如皮屑般依附在尸毛中,遇生气而活,水火皆不能灭,专吸活人精魄,然后补于母珠当中,一具僵尸身上的蜰虱可使方圆十几里内不剩半个活人,幸好胖子一脚踩破了那枚血卵,否则咱们虽有水胆保命,黄皮子尸体中的蜰虱还会不断出现,直到把附近的活人魂魄吸净,恐怕这研究所里的人对此没有防备,才全部丢了性命,还是主席的知青命大,老羊皮认为他是跟我们在一起才捡了条命,这些蜰虫都吸饱了生水,但母珠已毁,过不了多久,它们也会干枯消散,不会对活人再有什么威胁了。 我问老羊皮这些究竟是怎么回事?现在真有些云里雾里,我是越来越糊涂了,咱们经历了这些生死考验,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要死一起死,要活活一堆,没必要再隐瞒了。 老羊皮吃力地从水里站起来,他承认虽然大部分告诉给我们了,但里面确有隐情,现在还不是说这件事的时候,可能这金井里也不安全,得赶紧离开,等出去之后,再说不迟。 众人被这水胆里的清水一浸,虽然全身上下冷得直打颤,但伤口却都不疼了,身上又有了几分力气,此时听老羊皮说这里还有危险,便象落汤鸡一样从水里爬出金井,打算回那研究所的楼房里寻几件干爽衣服换上,要不然这样也回不了家,刚刚走到那地面布满龟骨的洞里,便听前方恶风不善,一大片一大片黑灰从眼前飘过,拿手一抓,全是死人体内的油膏。 从藏尸洞外传来的恶风之声,卷集着天地间的鬼哭神嚎,犹如龙吟长谷,震得洞壁一阵阵发颤,成片的黑色沉再空气中浮动,我们随手挥开扑向脸部的黑烟,觉得手指上滑滑腻腻,都是滚热的油脂,也分辨不出是人脂还是牛油。 老羊皮大叫不好,妖龙要归巢了,被这阵黑风卷到,就象被焚尸炉的高温烧化,活蹦乱跳的大活人在顷刻间就会变得灰飞烟灭。 我知道此事不是儿戏,脚下不停,催促众人快逃,这龟骨洞内地势一马平川,若被那阵焚风堵在洞内,谁也别想活命,唯一的生路就是赶在那股无影无形的妖风出现之前,逃进落水桥下的阴河里,这时谁还顾得上去想前因后果,身上能扔的东西全扔了,轻装疾进。 洞口外万鬼夜哭的动静越来越大,我们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赶至桥边,顺着落水桥边上光滑的岩石溜进冰凉刺骨的地下水中,那水却是不深,堪堪没至胸口,水底无眼的盲鱼从身边溜过的感觉,好象是有许多冰凉滑腻的怪手身上乱点,更是使人心悸,头上则是一股无穷无尽的地狱业火呼啸燃烧,只要把脑袋露出水去,耳中就会听到凄厉的热风呜咽划过。 我们伏在水中等了许久,落水桥上的洞穴处风声忽止,万赖俱寂,我们四个人从阴河冲**地探出头来,直到确认真正安全了,才哆哆嗦嗦爬回桥上,冻得全身发颤,上牙打着下牙,想说话都张不开嘴,只好摸索着出了洞口,外边那巨大的藏尸洞里,几乎所有的尸体都被焚风吹化,成为了黑色的灰烬,这一点竟和那龟眠地的传说如出一辙,埋在龟骨洞里的尸体最终全都羽化了,连点骨头渣子都没留下。 我们原路返回,这时研究所地下的大火已经灭了,火势并未波及楼上几层,在楼上的一间房子里,我们想扒几件死人穿的衣服换了,但觉得那衣服没法穿,只好做罢,就于楼中点起一堆火来取暖,在那道阴河里都被冻得面色惨白,嘴唇发青,想起这次在百眼窟的经历,真是不堪回首,尤其是老羊皮见他兄弟羊二蛋的尸体,已经同地下室里的许多死人一并付之一炬,他对火葬非常反感,在陕西老家历来都是土葬,临终后被一把黄土埋了躯体,才算是对得起祖宗,“入土为安”的思想根深蒂固,此刻烟袋锅上挂着的半袋烟叶也湿透了,离了烟草更是心神不宁,一会儿摇头,一会儿叹息,实不知他心中正做何想。 胖子却对今天发生的事情毫不在意,还劝大伙说:“怎么瞧你们一个个垂头丧气没精打采的,咱们这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吗,这次不仅领略了大自然残酷无情的威力,也在极大程度上磨练了自己的毅志品质,这点小情况算什么,要知道,革命斗争的洪流才刚刚开始啊,沧海横流,将来在中美战场上,方显咱们真正的英雄本色。” 我心绪繁乱,正低头想着心事,没去理会唱高调的胖子,只有丁思甜忙碌着给大伙检查伤口,我肩上的伤口虽深,却索幸没伤到筋骨,只要没感染发炎,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倒是胖子脖子上被老羊皮咬掉一块肉,伤势不轻,身体动作一大,就会牵扯得伤口往外渗血,可他黑熊般一身粗肉,铁牛似遍体顽皮,也不把这些伤痛放在心上。 胖子发现丁思甜手掌上的伤口也未愈合,那还是在树洞子里夺刀时留下的,这一路走来,反倒是四个人被困在树洞里,面对能使读心术的两只黄皮子之时,是最为危险,现在回想起来,要不是地形狭窄,环境特殊,还真就得葬身在那老树洞里了。 胖子得理不饶人,他让老羊皮好好看看丁思甜手上的伤口,这么嫩这么美丽的一只小手,被刀割得都快看见骨头了,这都是老羊皮干的好事,要是早点说出实话来,也不至于让大伙差点搭上大好性命,可到现在为止,这个可恶的、伪装成贫下中农、满脸阶级苦的老羊皮,似乎还有一肚子的阴谋诡计没向大伙坦白,实在是可恼可恨,看来他是铁了心要为地主阶级殉葬,有必要号召革命群众行动起来,对他召开说理斗争大会。 丁思甜不同意胖子的观点:“**曾经反复强调,我们要坚持实事求是的原则,在真理面前要做到人人平等,在真相不明的情况下,绝不要象军阀一样的武断和压迫人民,我相信老羊皮爷爷有他的苦衷,而且小胖你别忘了,咱们的命也都是他救的。” 胖子对丁思甜说:“你说的那个原则只适用于人民内部矛盾,路线问题坚决没有调和的余地,在敌我关系上咱们务必要明确立场,我看老羊皮就是居心叵测,谁知道他心里是不是藏着什么变天帐?”说完又转头问我:“老胡你也表个态,我说的在不在理?” 我对胖子和丁思甜说:“按说牛群跑丢了这件事跟我没关系,可这两天咱们出生入死连眼都没眨一下,谁也没做缩头乌龟,这是为什么?我想就是因为咱们相信老羊皮是三代赤贫,咱们知青是和贫下中农心连心的,一笔写不出两个无产阶级,你们刚才说的观点我都不同意,虽然我对老羊皮的阶级成分持保留意见,甚至还很怀疑他所作所为的动机,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我也对小胖你刚才的过激举动感到万分紧张、忧虑和不安,因为这不符合马列主义具体问题具体分析的基本客观态度。” 胖子仍坚持要揪斗,叫道:“老胡,我操你二大爷,甭跟我提什么客观和态度,你这是在搞**裸的折衷主义!说了等于没说,我要你以一个革命军人后代的立场表明你的态度!” 正在我们三人挣执得不可开交之时,老羊皮忽道:“别争了,争个甚啊?我有些话不是想瞒你们知青,是怕让组织上那位倪首长知道啊……” 这话好是出人意料,我们不知老羊皮怎么会突然扯上倪首长,莫非他也与这百眼窟有着不为人知的关系?一时都停下话头,让老羊皮把这件事说明白了,不然回去牧区,被盘问起来,也确实没办法交代。 经老羊皮一说,原来他本没想对我们隐瞒什么事实,只是在那个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的年代,就连他这种斗争觉悟和积极性不高的人,也知道有些话不能乱讲,讲了就会成为众矢之的,他所隐瞒的都是一些无法用唯物主义真理阐明真相的事情,这种事被入乡随俗的知青知道了也没什么,可万一传进革委会的耳朵里就麻烦了。 老羊皮之所以对百眼窟里的情形了如指掌,是因为他的兄弟羊二蛋找到那口铜棺材,带到百眼窟的日军研究所后就此下落不明有关,老羊皮一时懦弱胆怯,不敢进去查明真相,但他这些年来也没闲着,当年他跟随那姓陈的盗魁学了些倒斗的手艺,知道倒斗的寻龙有许多特殊途径,例如要侨装改办,对传说有古墓巨冢的地方进行打探,从当地人口中了解情报线索,比如这山上有没有什么传说,有没有什么遗迹,通过这些线索,一来可以寻找古墓的位置,二来也能从侧面了解那古墓周围有什么危险,黑道上管这叫踩盘子,踩盘子本是民间的一项杂耍表演,意指小心翼翼,有试探吉凶虚实的含义,倒斗的则管用这种方式探听来的重要线索叫“舌漏”。 老羊皮在附近的山区牧区捡了无数的“舌漏”,把这些七零八落的民间传说拼凑在一起,再按以往的经验筛选排除,就逐渐知道了一些百眼窟里的内幕。 其实“百眼窟”根本不是什么鲜卑人的藏尸洞,里面也极少有鲜卑人的尸体,但百眼窟确实与嘎仙洞一样,是代表着阴与阳、生与死的两大圣地,因为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先民,发现许多巨龟埋骨于此,常有宫阕楼宇的仙景出现在洞中,古人不知这是龟甲中海气产生的鬼市,认为这是人死后去往阴界的归宿,不过游牧民族历来崇尚天葬,入土为安的观念不强,但仍有不同文化背景和宗教信仰的许多民族来此祭山。 直到在大兴安岭附近出现了一种“元教”,元就是黄,拜的大仙正是元大仙,“黄”字冲金,所以不言黄而称“元”,一度盛极一时,信徒无数,元教大巫据说是黄大仙化成的女子人形,整日戴着面具坐在堂中,善男信女顶礼膜拜,有求必应。 其实那所谓的黄大仙姑,只不过是把一具无名女尸制成人皮躯壳,神棍们把老黄皮子装在里面,利用幻术蛊惑民众,不过老羊皮并不知道这一节,他还道那女尸当真就是黄大仙的遗蜕,我和胖子却在黄皮子坟下与密室中看见过这种空心人皮,知道其中的蹊跷之处。 老羊皮听我说了那人皮傀儡之事,也有恍然大悟之感,随后他又断断续续说起元教之事,元教吸收了许多东北当地的巫术,比如跳大神之类的,跳大神就是跳萨满,但行事非常隐秘,后来活动范围逐渐扩大到草原上,百眼窟正是连接草原与大漠的要地,当时在山口附近经常有人畜失踪的事情发生,黄大仙死后,元教的神棍就对外宣称地下有鬼龙,从冥府中蹿出为祟,只要把黄大仙的遗骨埋到百眼窟,便能镇住这条龙的魂魄,于是就修了一个带金井的墓穴,把黄大仙葬了进去,其实他们这么做,是为了占了这块埋有龟骸、生水凝结的宝地,并宣扬教中信徒舍弃钱物,死后葬入此地,可羽化飞升,结果好多人都倾尽家财,一时从者如云,两百年间,那百眼窟里也不知埋了多少死人。 元教所指的黄大仙,实际上是那具空有虚壳的女尸,另有一口招魂铜箱,里面装了一只尸变了的老黄鼠狼子,招魂箱藏纳于金井之中,附近还养着一些黄皮子,专门看守这口招魂箱,据说这大坟中所有死者的魂魄,都会被纳入这口箱子里,如果家属遗孀需要跟已经死去多年的人交谈,只要纳给元教金珠,黄大仙就能通过这口铜箱招回亡魂。 物极必反,元教在经历了鼎盛时期之后,终于受到统治阶级的镇压,逐渐走向衰落,残存的教众带着招魂箱躲回来大兴安岭的深山老林,修了黄大仙庙继续从事他们的诡秘勾当,当时山里正有金脉,挖金的人极多,由于很早以前就有山里的黄金都是黄皮子所藏这种说法,所以挖金的都要给黄大仙烧香上供,黄皮子庙的香火便又中兴起来。 可好景不常,因为有几个胆大包天之人心存好奇,偷着去看黄大仙那口铜箱里的事物,结果周围死了许多人,山里的金脉不知是挖没了还是自己长腿跑了,也就此消失无踪了,后来更有一场泥石流埋住了黄大仙庙,里面的东西就再也没人见过了,就因为这件事,团山子那个土丘才被称为黄皮子坟,不过知道这个名称由来的人太少了,老羊皮也是无意中才得了这个“舌漏”。 后来关东军成立了专门研究杀人武器的秘密部队,对外宣称给水防疫部队,他们对这个传说很敢兴趣,认为这箱子是一件神秘而又古老的武器,在百眼窟挖掘未获,便收买汉奸四处搜寻,终于被他们得了手,不过这铜箱被带到百眼窟后,紧跟着就是一场巨大的灾难,没有留下一个活口,至于研究所里的人是怎么死的,那就有多种可能性了,也不见得全是被铜棺里的蜰虫吸尽生气而死,甚至可能是那些全身白毛的黄皮子精干的,天生就知道那棺中装着它们的老祖宗,一路尾随而来,把百眼窟里的活人在一夜之间全部害死,以它们那种诡异可怕的手段,做出这样的事情绝不是没有可能,从这点上来说黄皮子也算是对抗日做出过贡献的,当然这只是我们事后的猜测,除非死人复活,告诉我们那天发生的一切,否则永远也不会有真正的答案,总之研究所里的活人死得一个不剩,肯定是泥儿会的胡匪把这口箱子带进来有关。 老羊皮虽然知道了招魂箱落进了百眼窟,他自己的亲兄弟羊二蛋八成也死在了里面,但这些年一直没能鼓起勇气进去看看,因为那里毕竟是传说中活人有进无出的“鬼衙门”,所以他一直留在草原上做零工打小空为生,直到解放后给他定了个赤贫的成份,当了牧区的牧民,就更没机会再去百眼窟了。 不过天有不测风云,今年各牧区都有灾情,只有这片草原一切太平,成了抓革命促生产的典型,派来的“倪首长”还传达了一个指示,接近漠北一带还有大片闲置的草场,应该充分利用起来,迁一批受灾的牧民带着牲口到那边度过冬荒。 老羊皮一听这事可给吓坏了,这些年由于种种耸人听闻的传说,从没有人真正进过百眼窟那片丘陵丛林,一旦有牧民迁过去,革委会迟早会发现那山里藏着一口招魂箱,别的倒还罢了,羊二蛋的亡魂怕是还关在里面,另外也总不能眼睁睁看着闹出人命,可这事哪敢直接说出来,正发愁间,早上牧牛突然逃散,他只好带着我们前去追牛,越不想进百眼窟走得越是深入,直到他看见羊二蛋被尸参裹住的尸体,一度情绪失控,差点就要揭开召魂箱为他招魂,幸好被胖子及时拦住了。 趁我们疲惫不堪睡着的时候,老羊皮年老睡得少,迷糊了一阵就醒了,他那几年没白倒斗,论其脱身之术,好生了得,用刀蹭断了扎住手脚的皮带,偷偷溜回密室,对羊二蛋的尸体大哭了一通,孽海无边,何不早早回头。 胖子听老羊皮说得凄惨,忽然心又软了,插口劝道:“当胡匪、做汉奸而死,轻于鸿毛……”丁思甜怕胖子口不择言,接下来又说出些天花乱坠的废话刺到老羊皮痛处,于是抬手把他的嘴给捏上了。 老羊皮长长叹了口气,死的确实是轻于鸿毛了,人死留名,燕过留声,要是死得比鸿毛都还不如,那也算是一种莫大的悲哀了,在第二次回到密室看到羊二蛋死尸的时候,老羊皮总算是有点醒悟了,这人的道都是自己走出来的,劝了他不下百遍千遍,亲生兄弟一场,也算是对他仁至义尽了,老羊皮担心过些天这百眼窟的事情会暴露,怕这口箱子被不明真相的人打开伤及无辜性命,便决定把它埋到龟骨洞下的金井里,结果无意中打破了这口铜棺,匆忙中带着大伙跳下金井求生,才死里逃生,黄大仙的那口招魂箱算是彻底毁了。 我听到这里,觉得这装着老黄鼠狼尸体的铜棺能招魂之事,现在恐怕难以判断其有无了,早年间神汉神婆倒有类似这种骗吃骗喝的手段,招回冤魂折狱问案的事古来已有,谁知道是真是假,不过我宁可认为这是骗人的幻术,否则人死之后还不得解脱,上边的人花钱就能让人把你揪回来唠磕,这种情况实在是让我这个唯物主义者接受不了。 老羊皮没对我们细说招魂与黄大仙的事情,实际上就是担心被倪首长知道,他虽然不懂斗争形势,却也明白扣上帽子就完了,不仅自己吃不了兜着走,儿子一家也得受牵连,在解放前他跟盗魁做过几年倒斗的勾当,见闻颇广,知道的事情也很多,只不过平日里深藏不露,他虽然不懂风水青乌之理,但接触古墓发掘丘冢,道听途说也能略知一些名堂,那金井里的水在那些相地形家眼中,是龙气所聚,龙吐天浆,有起死回生之力,百眼窟山口那无影无形的龙气就由此而来,在他眼里,那种吞噬生灵的龙气,就是一条真正的龙。说到这里老羊皮伸出握住的拳头,摊开手掌,露出一个青铜造的无眼龙符,撂在众人面前让大伙观看,并告诉了我们最后一个“舌漏”。 第四十九章 焚风 第四十九章焚风 我接过老羊皮手中的龙符仔细观看,胖子与丁思甜也好奇地围过来看了半天,但我们不知道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龙符是青铜打造,算不上工艺精奇,但形状很怪,跟现在人们概念中的那条龙区别极大,二十厘米长短,分有五爪,虬首摆尾的样子浑然天成,龙头上没有眼睛,也是一条盲龙,看那铜性翠绿处能够映人肌骨,掂在手中轻轻飘飘如同一片纸板,估计是件几千年前的古物。 我问老羊皮道:“这龙符的年代好象很古老了,您是从哪弄来的?难道与百眼窟的龟骨洞有什么牵扯?” 老羊皮用他浑浊的目光望着那枚青铜龙符,说这东西就是他在黄皮子铜棺里捡出来的明器,是黄大仙的陪葬品,当时众人在金井中死里逃生,往回走的时候惊魂未定,谁也没留意到老羊皮顺手牵羊,在铜棺里摸了一件明器。 老羊皮也是当年在一位老萨满口中捡了个舌漏,才知道世上有这么一枚无目龙符,草原上的萨满教在解放前就几乎已经绝迹了,其地位多被喇嘛取代,只在大兴安岭的深山穷谷还存在一些跳萨满的巫者,其中一个老萨满是元教信徒的后人,他或多或少知道一些秘密,不过他并不知道这东**在黄大仙的铜棺里,只是在言语中提到过有此一物,老羊皮从金井中出来,无意中看见龙符从铜棺里掉在地上,就随手拿了回来。 那么这枚无眼的古怪铜龙究竟是什么呢?传说它是被“元教”从百眼窟所埋的那无数龟骸中找出来的,它的具体来历无从知晓,很可能是那些巨龟从海里带上陆地的,在青乌风水一道中,也无法解释世上是先有“龟眠地”,而后有“龟眠”,还是先有“龟眠”,而后有“龟眠地”,类似龟葬、卧牛一类的风水吉壤在世上确实是有,不过谁也说不清这宝穴,是不是由于借助了龟骸从海中带来的仙气才形成的。 正式由于无数巨龟在百眼窟埋骨葬身,活了万年千年的老龟尸骸中凝聚着生前残留的海气,故在洞底有鬼市鬼影之奇观,据说在海底有龙火潜燃,这种阴火与地上的火完全不同,遇水不灭,亮度温度极高,可以熔化铜铁,这些老龟生活的海域,万年龟甲通阴精之气,海底常有龙火海气汹涌,所以龟甲中蕴含着无形鬼火般的热风,很可能就由此而来,在佛经中称其为“焚风”,是从地狱里吹出来的阴风,这股“焚风”无论碰到什么带有血肉油脂之物,只要被它一触便会化为永恒的虚无。 这些事情在那俄国人的遗书中曾有提及,可惜言之不深,而且俄语中没有风水术语,有些名词都是音译,幸好我和老羊皮各知道一些皮毛,所以差不多还能琢磨出个大概的情形,不过我们每个人的理解又都不同,老羊皮认死理,认为那阵“焚风”就是妖龙所化,就和元教流传的说法完全一样,都认定那是一条孽龙的怨魂,从百眼窟里钻出来吞噬人畜,自古已有的这种观点,恐怕是与在巨龟的骨骸中发现的这枚铜龙有很大关系,虽然没人知道它的来历,但容易使人先入为主,所以造黄大仙墓的时候,才在金井的石砖上都刻了这种盲龙的标记。 我那时候不相信世上有什么鬼龙之说,但又没理由反驳,只知道《十六字阴阳风水秘术》中,阐述风水青乌龙脉之理,纵论南、北、中三大龙脉,海底龙火是南龙独有,而龙火之气实际上就是海气凝聚所生,但这理论实在太深,又是属于四旧范畴,除了穷极无聊的随手翻看过几个来回,我也从没真正用心揣摩,根本不解其中深意。 最后我们实在讨论不出什么结果了,谁也说服不了谁,而且在学术讨论范畴内,也不方便扣帽子来硬逼着老羊皮相信,想新我自认为是真理的那个真理,总之百眼窟龟眠地下的金井一毁,这地方的风水就算彻底破了,那股危害牧民的“焚风”失去了根源,大概永远都不会再在山口附近出现,那我们这次遭了那么多罪也算值了。 我把那枚铜符交还给老羊皮,问他既然不知道这东西是用来做什么的,留下这四旧又有何用?铜龙无目不知是有什么古怪,另外此物在铜棺中陪伴那尸变了的老黄鼠狼已不知多年,久积阴晦之中,为尸臭所浸,放在活人身边怕是不祥之举。 老羊皮却坚决不肯丢掉,放在怀中帖肉而藏,他这辈子跟黄大仙的招魂箱似乎有种解不开的宿命,骨肉兄弟羊二蛋也死在这上面了,总要留个念想,算是对自己有个交代,并托付我们不要把此事对外宣扬。 我答应了老羊皮的请求,随后众人开始商量着要如何离开百眼窟,又互相合计了一套说辞,以便回到牧区后来推卸责任,现在天色已晚,百眼窟山口一带野鼠极多,晚上有大量蚰蜒毒虫出没,只有等到天亮再离开了。 不过计划赶不上变化,转天早上天刚亮,百眼窟就来了大队人马,原来倪首长没能把这件事隐瞒住,旗里的革委会听说牧区丢了不少牧牛,一组知青和牧民朝蒙古大漠的方向追去了,已经两天没有音讯,革委会不敢怠慢,以为是发现了阶级斗争新动向,加上当时边境局势紧张,警惕性不得不高,于是连夜请求边防军支援,一个连的骑兵在牧民们的带领下搜索到了百眼窟。 我和老羊皮等四人,都接受了严格的审查,交代问题,好在我们事先有所准备,统一了口径,倒不是存心欺骗组织,只是有些事实在没办法实话实说,如果跟组织上如实交代,肯定会把事态扩大化,所以我们只是一口咬定没追上牧牛群,在这百眼窟里迷了路,又被野兽攻击才困在此地等候救援,然后我即兴发挥,添油加醋地汇报了我和胖子是如何在老羊皮与丁思甜受伤昏迷的情况下,为了支援世界革命,在战无不胜的**思想指引下,发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精神,利用日本鬼子的焚尸炉活捉了一条锦鳞蚦,这家伙的骨头比白金还值钱,但我们一点都不贪功,这全都应该归功于革委会的正确领导。 革委员本来就想把这片牧区树立成“抓革命促生产,支援农牧学大寨”的先进典型,好在知青和牧民协力捉了条锦鳞蚦,算是挽回了重大损失,可以功过相抵,于是尽量把事情压了下来,审查之后,只是对众人进行了批评教育,让我们时刻不忘斗私批修,早请示晚汇报,经常性的开展批评与自我批评,其余的事都没有深入追究,不过老羊皮私藏的“康熙宝刀”却被人发现,我们支应说那是在附近拾的,于是就当场给没收了,接下来把百眼窟里的各种遗迹该查封的查封,该销毁的销毁,至于这些事情就不是我们有权利过问干涉的了。 随后我们被送进旗里的医院治伤,好在没有伤筋动骨,都是皮肉伤,我和胖子这次本来是打算来草原上玩一趟,没想到发生了这么多意外,当我们以为这一切都该结束了的时候,百眼窟这件事却还远远没完。 从医院出来后,我们去老羊皮的蒙古包里看望他,他伤的也是不轻,不过老羊皮死也不肯进医院,他说一看见医院里的白床单就发怵,只是在家修养,他的儿子和儿媳都是本份忠厚的牧民,在家里尽心尽力照料着老羊皮。 老羊皮回到牧区后,病情好象一下子加重了,整天躺着咳嗽不断,他得知我和胖子、丁思甜从医院回来了,挣扎着爬起来跟我们说话。 我曾听我爹说过,在陕西那边的农村,老农民从来不讲请郎中看病,老农发烧了,便摔个吃饭的大碗,用碎碗锋利的尖角,在自己额前割一下,放出血来,就算是治病了,不过现在人民群众早就当家作主了,那土方子都是哪辈子的老黄历了,现在如何还能再用?于是便和胖子劝他说这可不行,搞不好是伤了内脏,还是得去医院检查检查,人民的医院专给人民治病,在文化大革命路线上是坚决为无产阶级服务的,又不是日本鬼子的研究所,专拿活人做解剖试验,那有什么好怕的? 丁思甜也求老羊皮快去医院检查检查,盼着他早点好起来,以后还想听他的秦腔和马头琴呢,讳疾忌医在家里躺着只会使病情加重。 老羊皮死活不肯,躲在蒙古包阴暗的角落里只是咳嗽,听他儿子说他从回来之后,就不许这里有灯光,既怕光又怕火,也不知这是怎么了,知青们有文化,知不知道这患的是啥病? 我六六年开始就停课参加革命了,也就是初中水平,哪有什么文化程度,但看这病状实是不轻,再不送医院怕是要有性命之忧,但这老头脾气太倔,用硬的根本不行,我只好让丁思甜再去劝说,采取攻心为上的策略。 谁知老羊皮好象回光反照一样忽然坐了起来,把我们三个知青和他的儿子儿媳都唤到近前,在黑灯瞎火的蒙古包里对大伙说了一番话,他说他这病是怎么回事,自己非常清楚,这是得罪黄大仙了,一闭眼就见黄大仙来索命,肯定是活不过今夜了。 我和丁思甜等人都以为老羊皮这是病糊涂了,就连老羊皮的儿子儿媳也茫然不解,可只听老羊皮继续说道:“我这把老骨头,早在几十年前就该死了,活到现在都是赚的,只是我死之后,怕黄大仙饶不过你们这些人,不仅知青要跟着倒霉,就连子孙后人都得灭门绝户,还好我跟一位老萨满学过一招对付黄皮子的办法,只要我死后你们能按照我吩咐的做,以后便是万事大吉,否则你们早早晚晚也都得让黄皮子祸害死,我老汉苦熬了一辈子,没什么亲人就只一个儿子,留下点骨血实在是不容易,求你们知青娃千万别坏了这事,别让我老羊家绝户了呀。” 老羊皮以咬舌自尽相逼,当时这情形我们完全没有思想准备,老羊皮是老江湖,有许多事他知道却从不肯说,经历了百眼窟的遭遇之后,我和胖子等人也相信了世上有些事情,的确不是用常理可以解释的,不禁狐疑起来,难道那些黄皮子还没死绝吗?一想到那些能通人心的老黄鼠狼子,连我心里都有点打颤,要是真被它们盯上了,我明敌暗,确是防不胜防,这事可棘手得紧了。 老羊皮的儿子既老实又孝顺,他继承了老羊皮的最大特点,就是怯懦怕事,而且他是解放前出生的,娘死的早,都是老羊皮一手把他拉扯大,不是沐浴在**思想的春风雨露中成长起来的,灵魂深处没受过唯物主义洗礼,迷信的思想也很严重,此刻听他爹说出这么一番话,吓得差点尿了裤子,忙问老羊皮,到底如何是好? 老羊皮叹了口气,说出一个诡异无比的办法:“今夜我死之后,必会有黄皮子找上门来嚎丧,你们务必要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老羊皮说他曾在一个跳萨满的老巫师处,学得一个法子能对付黄皮子,黄皮子这东西万万不能招惹,不管你是救了它还是弄死它,一旦赶上对方是只有道行的,那山里全部的黄皮子就算都缠上你了,逃到天涯海角都躲不开避不过。 如果一个人生前得罪了黄大仙,只有一个办法可以抵消罪过,保全家里的后人,使得他们不必跟着遭殃,可这办法就别提有多邪门了,当事人咽气死后,必须立刻在宅中挖一个土坑,要有八尺深,然后脱光了衣服,一丝不挂,大头朝下埋到里面,掩埋妥了之后,秘不发丧,停足七天七夜,等到头七之后再挖出来,该按照什么风俗收敛埋葬,就按照什么规矩来做,正式入土下葬。 第五十章 穴地八尺 第五十章穴地八尺 据说人死之后立刻头下脚上,裸身倒置土中,可以把死人的魂魄给憋死,永世不得超生,晚上黄皮子来了一看死者愿意这么干,就会不再追究他的后代子孙,这笔债就算是一笔勾销了,自古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老羊皮为了延续香火,无论怎么做都会在所不惜,要保住自己的子孙后代,否则黄大仙一但找上门来,羊家后人肯定是没有活路了,不仅家里的东西得让黄皮子倒腾光,而且赶上个三衰六旺,都得跟小黄皮子一堆儿上了吊换命…… 老羊皮说完就和他儿子抱头痛哭,大有生离死别之悲,我们哪听里说过这种邪门歪道的事情,我祖父跟风水墓穴打了一辈子交道,《葬经》都能倒背如流,可我甚至都没听他提到过有这种“穴地八尺、裸尸倒葬”的古怪风俗,而老羊皮却又说得郑重其事,似乎事态已到了非常严重不可收拾的地步,我们一时不知该当如何是好。 我和胖子、丁思甜三人在一旁商量了一下,首先我们是无神论者,就算老黄鼠狼能祸害人,它也不可能有通天彻地的神通,我们也不太相信人死后会有魂魄投胎转世,觉得应该阻止老羊皮这种不理智的举动,真要是死了先在家里埋上七天七夜再挖出来,那连死亡证明也不好开。 但我们随后考虑到,老羊皮一家对此深信不疑,万一我们加以反对,使得老羊皮今天真有个三长两短,毕竟我们是外人,那这责任可太大了,不如暂时答应他,好让他安心养病,然后赶紧去旗里请医生来给他诊治病情,这是缓兵之计,虽然骗人不好,但动机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于是我们异口同声地表示,答应了老羊皮最后的心愿,让他尽管放心,一切都会照他吩咐去做,不料老羊皮又逼着众人赌咒发誓,我们无奈之下,只好一面对他口口声声发着重誓,一面在心里连说:“不算、不算、不算……” 我想找机会溜出去到旗里找医生来,可老羊皮紧紧盯着我们不放,反反复复叮嘱着他死后的一切细节,直到确认众人确实都领会记牢了,突然两眼一翻,蹬腿咽了气。 老羊皮死得非常突然,众人一时竟没反应过来,等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了,发现已经没法抢救了,谁也无力回天,众人悲从中来,只能大放悲声,哭了良久,老羊皮的儿子才求我们知青帮着料理后事,一切就按老羊皮生前的遗言办理。 这一来我们三人好生为难,本来想拖延一下去找医生给老羊皮治病,谁知他毫无征兆的说走就走了,我们第一次感到了人的生命的无常,事到如今,也只好遵照他的遗言行事,毕竟人死为大,这也是一种对死者生前愿望的尊重。 我和胖子忍着悲痛的情绪,在蒙古包地下挖了一个坟坑,剩下给遗体脱衣服下葬,不宜有外人在场,我们三个知青就在蒙古包外等候,老羊皮的儿子把他爹埋了之后,就把蒙古包闭得严严实实,不去对外声张。 牧区本就人烟稀少,很少有外人到来,除了我们三个知青,加上老羊皮的儿子儿媳这五个人,自是无其余的人知晓此事,只有先隐忍守灵,等七天过后,再正式收敛老羊皮的遗体。 我和胖子、丁思甜三人心情十分沉重,几天以来朝夕相处的贫下中农老羊皮,竟然说走就走了,一个人从生到死怎么会如此轻易?事情突然得有点让人无法接受这个现实,坐在离蒙古包不远的草丘上,望着无边无际的草原,心里空落落的,好象被人用刀割去了什么,丁思甜更是哭成了泪人,两只眼睛都象是烂桃。 我和胖子也没办法劝她,直到丁思甜哭得哭不动了,就默默坐在草丘上发呆,三人相顾无言,心神恍惚,直到傍晚,老羊皮的儿媳开出饭来,招呼众人就餐,可谁也没心吃喝,等到晚上就在另一座蒙古包里围坐在一起守夜。 我们想起老羊皮生前说今夜必有黄皮子来嚎丧,不论发生什么怪事都不要理会,虽然这事很不靠谱,但我们心中仍是难免有些忐忑不安,谁也不能确定夜里会不会出事,丁思甜哭得累了,脸上挂着晶莹的泪水睡了过去,我和胖子则是盘膝而坐,支着耳朵听着外边的风吹草动。 胖子问我说:“咱们这是不是有点唯心主义了?我总觉得这么安葬老羊皮很不妥当,他那老头肯定是病糊涂了,把脑子烧坏了,他是打竹板的念三音――想起一出是一出啊,可咱们都有理智,具备高度的阶级斗争理论和丰富的斗争实践经验,老羊皮糊涂了,老胡咱俩可不能也跟着他一块犯糊涂。” 我点头道:“对这种裸尸倒植安葬死者的方式,我也不能认可,从古到今我就没听说有这种先例,但你要知道,这人死如灯灭,不管老羊皮临终前是不是说了胡话,咱们毕竟同甘共苦出生入死一场,算是战友了,如果当时咱们不答应他的遗愿,恐怕他就要带着深深的遗憾离开人世了,这是咱们不希望看到的吧?” 我和胖子讨论了一阵,纯粹属于咸吃罗卜淡操心,最后一想,遵照老羊皮临终前的嘱托下葬,这也是老羊皮家属的意思,我们更没什么资格过多干涉,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方人也自有一方人的活法,中国地方那么大,肯定有许多民间守旧的习俗是我们所不了解的,虽然理论上应该批判这种歪门邪道,但有些事还是可以变通的,反正只有七天,七天之后再按普通正规的方式开追悼会什么的也不迟,只要咱们五个人保守秘密,外人又如何得知?只要不传出去,应该问题不大。 我们又感叹和缅怀了老羊皮的人生,觉得他骨子里缺少一种王候将相宁有种乎的造反精神,一辈子活得窝窝囊囊,还要如此安排自己的身后事,不知这是可悲还是可怜,反正让人想起来就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一直候到后半夜,忽然帐外悲风四起,呜呜咽咽的风声越来越紧,天空上不时有闷雷之声轰轰隆隆地响起,我和胖子的神经立刻紧绷了起来,这动静不善,怕是真要出事,只听那雷声渐增,炸雷一个连着一个,丁思甜也被雷声从梦中惊醒,擦着脸上的泪水,神色很是惊慌,我对她摆了摆手,示意不要担心,堵上耳朵就听不到了。 但草原上雨水本就不多,现在又值冬荒来临之际,这雷声大作实属反常,我们本想静观其变,可那雷响动静不对,好象就围着我们往下砸,让人实在坐不住了,不得不走到外边查看,一看天上黑云厚重,一道道闪电就在埋葬老羊皮的那座蒙古包上面不断出现。 老羊皮的儿子见状,吓得咕咚一下就坐倒在地,我扶住他问到底怎么会事?这雷打得也太邪了。 老羊皮的儿子拙嘴笨腮,吱呜着半天才把话说清楚,原来他觉得把老羊皮脱光了倒埋在地穴里,有些太不妥当,这不是人子之道啊,太不孝顺了,哪能这么对待自己的亲爹?这事将来要是万一传出去,他永远抬不起头做人,于是想了个折衷的办法,用一层白帛把尸体裹了,然后才头下脚上倒植穴中掩埋,这指定是没听老爷子的嘱咐,惹出祸事来了。 我和胖子对望一眼,都觉得奇怪,在尸体上裹层白帛有什么大不了,那也惹不出这么大的雷暴来,而且看雷鸣电闪,这莫非是要劈什么呀? 众人都问我现在该怎么办,这雷照这么打下去,肯定要出事,可此事已经超出我所知所闻的范畴,我哪知道该怎么办,胖子却出主意说:“是不是老羊皮怪他儿子不肯听话,这是给咱们一个惊醒,要不然赶快去把土重新挖开,把那裹尸的白帛给他撤了,反正试试呗,万一要是管用呢。” 老羊皮的儿子最没主见,耳根子很软,听了胖子所言,自己连抽自己耳光,肯定是没按遗言吩咐,失之毫厘,差之千里,也不知道现在补救是不是还能来得及,但没别的法子了,眼下只能赶紧去那蒙古包里挖出尸首。 我们冒着被雷辟了的危险,匆匆拎起铲子去挖那下午刚掩埋好的坟坑,挖到一半雷声就减弱了,却仍在云层中不时发出沉闷的轰隆隆之声,等彻底刨开所埋泥土一看,所有人都惊呆了,这坟里埋的是老羊皮还是黄皮子? 草原上空的闷雷声此起彼伏,老羊皮的儿子带着我和胖子一齐动手,重新把老羊皮的尸体掘了出来,穴地八尺而埋,要重新挖开也颇废气力,但在那催命般的阵雷声下,我们不敢有半分拖延,没用多大功夫,土坑中已露出一层白帛 第五十一章 炸雷 第五十一章炸雷 我们事先知道尸首是脚心朝天,但不料挖开一看,裹尸的白帛,都被撑成了一道道白丝,就象是数层白线密密裹扎的丝网,似乎是老羊皮埋下去后突然活了过来,挣扎着想要撕扯开裹在身上的白帛,才变成了我们现在看到的这副样子。 一旦黄土没了胸口,即使活人也早被活活憋闷死了,又怎么会在土中挣扎欲出,众人见状,都觉心惊,老羊皮的儿子更是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哭天抹泪,大骂自己不孝,怎么就把自己亲爹给活埋了。 我借着煤油灯的亮光,看到土坑下的那团白帛里露出些许白色的绒毛,里面竟象是裹了只黄皮子,但那又怎么可能?我心知有异,当下便不理会老羊皮的儿子在旁边抢天哭地大放悲声,自行俯下身去,想看看那层层白帛严密封裹的尸体是否发生了什么变化? 胖子在坑边叫道:“老胡,你可小心点啊,我看这事不对,还是找根棍子去戳戳看,才算来得稳妥……你看那白布里面怎么象是裹的僵尸,露出那么多白毛?” 我一边缓缓接近从土中露的尸首双脚,一边对胖子说:“用棍子怕会戳坏了尸体,我先看看再说……” 说话的功夫,我已举着油灯凑到近处,那白帛中的尸体在土中露出口原本一动不动,就那么静静地埋在土里,可我到了跟前,刚想举灯看个仔细,突然间那团白帛猛地一阵抖动,我即便有心里准备,但在这种一惊一炸的情况下,还是吓得险些把灯盏扣在地上,哪还顾得上再看老羊皮的尸体,出于本能反应,恰似如遇蛇蝎、如遭电击,一转身就赶紧从土坑中蹿了上来,等爬到上边,连自己都不明白在这么深的坑里,是怎样一下子就蹿上来了。 老羊皮的儿子见了这等情形,胆都吓破了,惊骇之余,也忘了继续哭嚎了,张大了嘴半天合不拢来,我和胖子也怔在当场,不知该当如何理会,只见坑中的土里,露出一大截被白色丝网裹缠着的东西。那物正自一蹿一蹿的向上蠕动,似乎是在土中埋得难受,努力挣扎着欲要破土而出,由于被那些白布包得甚紧,虽然都被里面挣扎的东西撑得裂了,可还是看不清那里面包裹的是什么东西,但看形状绝不象是尸首的双足。 老羊皮的尸体埋进土中已经十几个小时,裹尸的白帛都被撕扯撑裂也就罢了,那尸身现在竟然在众人面前动了起来,老羊皮的儿子满脸恐慌,认为老羊皮一准是变了僵尸,在草原上关于僵尸的邪门之事可是历来不少,虽然大多数人都没见过,但人人都可以讲出一大串相关的传闻,比如一男一女两僵尸是怎么野合的,那僵尸又是怎么突然坐起来扑人的,怎么掏人心肝饮人血髓,又是怎么刀枪不入的,尸体突然的抖动自然是不由得他不犯嘀咕。 我和胖子虽然也被吓了一跳,但我们俩毕竟是在部队里长大的,经历过全国大串联和六七年中旬全面武斗的残酷考验,天下大乱的时候都没含糊过,又怎么会怕一具被白帛裹住的尸体?何况这尸体还是跟我们共患过难的老羊皮,刚才虽然慌了手脚,差点就直接从蒙古包中逃出去,但很快就让自己镇静了下来,看来老羊皮死得蹊跷,必须拆开裹尸白帛查个明白。 我对胖子一使眼色,二人就要上前继续挖尸,给它整个都从土里刨出来,看看到底是他妈怎么回事,还就不信这份邪了。 但老羊皮的儿子趴在地上抱住我的腿,拼命阻拦,万一老羊皮乍尸了挖出来那可是要出人命的,还是再重新填土埋上吧。 我见老羊皮的儿子三十好几的一条汉子,平时酒也喝得,肉也吃得,连他那蒙古族的媳妇也没说过他不象男人,怎么这会儿犯起怂来,犹豫得象个女人,尸体都挖出一半了,哪能说埋就再埋回去? 不过他毕竟是老羊皮的直系亲属,也不好对他用强,我虽然心里着急,可还是耐住性子给他吃宽心丸,自从破除四旧之后,这两年在全国范围内广泛开展移风易俗运动,林场和牧区自然也要紧跟形势,家家户户都发有几本宣传材料的小册子,其中有一本《讲科学,破迷信》,薄薄的三十几页,里面有一段关于“尸体死后为什么会动?”的详细解释。 这本书我曾经看过,见老羊皮儿子家中也有,便告诉他这肯定不是乍尸,别看现在打着雷,可乍尸绝不是这种现象,《讲科学,破迷信》里面说得多清楚,尸体会动,那是因为尸体腐烂得太快,尸气被白帛封在里面散不出去,所以刚一破土,里面埋的尸首才会象过了电一样抽触颤抖,要是不把尸体取出来,里面的尸气早晚会蹿进泥土中,对住在附近的活人产生危害,唯物主义者绝不蒙人,要是不信,早晚会有后悔的那一天。 我顺口胡编,倒真把老羊皮的儿子唬住了,他大字不识几个,虽然领了宣传材料,可这本《讲科学,破迷信》摆在家中,却是从未翻看过,不过这人没文化也有没文化的好处,他就认为只要是书本上写的,便都是金科玉律,全是真理,此刻一听这事原来是书上的白纸黑字,立时便信了七分,只好松开双手,让我和胖子去刨老羊皮的尸体。 胖子对他说:“这就对了,活人有活人的真理,死人有死人的真理,不相信真理怎么行呢?今天咱们就看看这白布里裹的究竟是谁的真理。”说着话,他就动手开挖,手中铲子没等落下,外边的雷声又加大了,迅雷不及掩耳,接连几个炸雷,震得蒙古包里的人耳骨隐隐作痛,灯火昏黄的蒙古包内亮起一道一道惨白的闪光。 我赶紧把胖子从坑边拉开,不好,这一个有一个的炸雷,都落在左近,比先前要厉害得多了,好象是照准了这蒙古包往下劈,留在帐房内被雷击中的危险太大,赶紧退出去,等雷住了再想办法。 雷电交作,密云不雨,众人都知道这雷来得不祥,今夜肯定要出什么事,但我们完全是被蒙在鼓里,面对这种情况束手无策,只好先退到安全的地方再说,胖子倒拖了铁铲,跟我一左一右架起老羊皮的儿子,就想夺路离开蒙古包。 刚到帐门边上,只见电光一闪,篡地里一个蓝色的火球钻进了帐中,迅雷闪电,快如流星,我们根本来不及反应,完全没做出任何躲闪动作,那火球就帖着头顶掠了过去,一个炸雷击在了埋着老羊皮尸体的土坑里,随后一股焦臭的气味在帐篷里迅速弥漫开来。 我们虽然反应慢了半拍,可还是下意识的缩颈藏头,趴在帐中躲避,过了片刻便闻到那阵焦臭扑鼻,帐外的雷声也渐渐停了下来,我回身去看,只见天雷落处,早将被白帛裹缠的尸体击成了一段黑碳,尸首焦糊,已是不可辨认。 丁思甜和老羊皮的儿媳在另一座帐中,听闻动静不对,担心有事发生,此时也都跑进来观看,见了土坑中漆黑冒烟的尸体都惊得说不出话,老羊皮的儿子蹲在角落中两眼发直,竟似被吓傻了一般,天雷击尸,此事究竟是吉是凶? 我寻思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总要有人把老羊皮的尸首收敛出来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这雷就跟一个死人过不去?于是强忍着刺鼻的焦臭,同胖子俩人重新挖土,打算伸手去搬尸体,但用手一捋,外边一层焦碳般黑乎乎的人肉就往下掉,里面露出鲜红鲜红的肉块,想搭到坑外已是不可能了,除非是用塑料布兜上去。 我见老羊皮死后却落得如此下场,不禁心如刀绞,可这炸雷不会无缘无故地把尸体击中引发雷火,肯定是有什么古怪,想到这我狠了狠心,硬着头皮仔细去看那具尸体,发现这尸首似乎是在地下发胀了,遭雷火烧后也远比老羊皮的身量要大出两三圈,裹尸的白帛最是易焚,这时早已烧尽,焦碳般的尸骸怎么看怎么不是人形。 刚挖出来的时候,我就觉得从白帛中露出的东西,象只个头很大的黄鼠狼子,不过当时觉得那不大可能,这时再看,被雷火所焚的尸体,除了老羊皮以外,果不其然,多出了一只体形很大的黄皮子,不过人和黄皮子都烧焦了,面目全非,只能从形骸上推测有可能是只很大的黄鼠狼子,看它残存的形态,似乎死前正要挣扎着从白帛中爬出去。 百眼窟的两只老黄皮子已经被我们宰了,这只黄皮子又是从哪冒出来的?还是说老羊皮死后变成黄皮子了?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回答不出这些疑问,只是不约而同地感到一阵阵胆寒。 第五十二章 生离死别 第五十二章生离死别 虽然老羊皮的儿子整理遗体时,我和胖子等人都没在场,但他也绝不会把一只黄鼠狼跟老羊皮裹在一起而不自知,我推测不出其中的情由,却知道这件事绝不能传出去。 老羊皮的儿子和儿媳也明白不能外传,只能说老羊皮是染暴疾而亡,停放尸体的时候又被雷火所烧,绝不能提有黄皮子这件事,否则肯定被当作阶级斗争新动向,那就不好判断会往哪个方向发展了,个人的事还是自己兜着为好,当即含泪分捡尸骸,又额外点了堆火,把烧剩的黄皮子尸首焚烧干净,老羊皮的遗体则再次用白布包了,等着旗里派人来检验。 清理尸骸的时候,老羊皮的儿子从焦尸中找到一件东西,他不识得究竟为何物,便拿来问我,我接过一看,立刻认了出来,竟然是老羊皮从百眼窟带回的那枚青铜龙符,龙形无目,旬为罕见罕闻,据说是拜黄大仙的元教从百眼窟龟骨洞里找到的,极有可能是海里的古物,没人说得上来究竟是干什么用的,一直藏在装敛黄大仙尸首的铜棺之中,老羊皮说要留下做个念想,就悄悄带回了牧区,这龙符究竟是何物?老羊皮为什么非要把它带回来? 这青铜龙符形状奇异,一直放在黄大仙那口招魂引魄的铜箱里面,那铜箱实际上就是装了只老黄皮子僵尸的铜棺,实在是个天大的祸头,老羊皮死后埋入地下,尸体旁边却出现了黄皮子,引得天打雷劈,若不是老羊皮的儿子画蛇添足在尸身上裹了几层白帛,还不知道要出什么乱子,都到了这里还被黄皮子纠缠,莫非就是因为老羊皮生前拿了黄大仙陪葬的明器? 我见这事没有半点头绪,便没有对老羊皮的儿子多说,此人胆小怕事,让他知道太多了反而增加他的心理负担,只是问他要了龙符,转身去找胖子和丁思甜商量。 夜晚的草原寒气凛冽,老羊皮的死以及晚上雷火焚尸之事,对丁思甜打击很大,她不肯回帐篷地取暖,悄立在草场上凝望着夜空,既不流泪也不愿说话,眉目间写满了与她年龄不相称的忧郁。 胖子劝了她半天也没管用,只好坐在旁边一根接一根的抽着烟,我一看丁思甜精神状态很不好,可能需要一个人静一静,就没去打扰她,直接走到胖子身边,沉重地对他说道:“同志们,就在今天晚上,乌里斯基被暗杀了……” 这句话是苏联电影中的台词,可以充分表达我心中的痛苦与愤怒,老羊皮斯基的死一定不是意外,肯定是被黄皮子害死的。 胖子听到我的话,立刻紧嘬两口把烟头掐掉,愤愤地道:“看来反革命是想把战火从另一端烧到这一端,我他妈坚决不能容忍,不如你我二人连夜杀回黄皮子坟,把大小黄皮子满门抄斩,让它们的鲜血淹没掉冬宫。” 我举着那枚青铜龙符在手中一晃:“黄皮子坟和百眼窟纵然有残存的黄皮子,也定会藏匿极深,恐怕想找它们出来要废不少力气,这龙符是老黄皮子棺中陪葬之物,我看只要有它在手,不愁引不来黄皮子,到时候来一个宰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想宰那些成精的老黄皮子,就离不那把开被革委会没收了的“康熙宝刀”,我和胖子恨得牙根发痒,一腔热血直撞顶梁门,恨不得立刻就去偷回长刀,然后设下香饵掉金鳌,把大小黄皮子引来聚而歼之,以解心头之恨。 我握着青铜龙符正自发狠,丁思甜忽然走过来一把将龙符夺了过去,我没有防备,不知她意欲何为,便伸手想要回来:“这东西是棺材里的明器,又臭又邪,你拿去做什么?” 丁思甜把龙符握在身手,流泪对我说道:“老黄鼠狼棺材里的东西你们留着又做什么?如果老羊皮爷爷的死果真和此物有关,那它实是万分不祥的灾星,咱们就更不能把它留下了,你们俩就算再杀得几只黄鼠狼,就能让死者复活吗?再说你们俩万一有个闪失怎么办?我不能眼看你们犯盲动主义的路线错误,我……我要把它扔了,让这些灾难离咱们远远的。” 我杀心正盛,但没了龙符又如何去宰黄皮子?赶紧劝阻丁思甜:“有闪失也是黄皮子有闪失,我早在阶级斗争的洪流中百炼成钢了,岂能阴沟里翻船,而且这龙符中似有玄机,留下将来也许会有大用,千万别……” 但那丁思甜也真任性得可以,她不能我把话说完,扬起手臂就把古老的青铜龙符远远抛开,只见夜空中绿影一闪,就落在了没膝深的荒草丛中,由于是在半夜,加上星月无光,我根本没看清落在什么地方,只看见个大致的方位,急忙和胖子过去摸索寻找,但就如同大海捞针,遍寻不见。 直到东方露出了鱼肚白,我才不得不放弃寻找,气得我和胖子坐在地上无奈地摇头,一夜消磨,心里的悲愤倒是平消了不少,也许害死老羊皮的那只黄皮子,就是遭到天雷击杀的这一只,即便想报仇雪恨,也不一定能找得到目标了,既然龙符已丢失了,只好找些正事来做,帮着老羊皮料理后事。 老羊皮自从解放后就默默无闻,他不用隐姓埋名也没人清楚他的过去,可能是他的身份太普通太平凡了,所以他的死也轻于鸿毛,除了我们三个知青和他的儿子儿媳,没有别人把他的死太当回事,更没有什么正式的追悼会,一切都是草草了事。 等这些琐碎之事告一段落,从老羊皮死后,始终没见再有黄皮子来找麻烦,我和胖子已离开插队的大兴安岭将近二十天了,不得不向丁思甜说再见了,先前我来草原的时候,还想跟丁思甜谈谈婚姻大事,没媳妇的男知青最发愁做饭这一关,既然在内蒙落户扎根干革命了,早点成家也是给组织上减轻负担,要是有戏就赶紧打报告确定恋爱关系,可没想到出了许多意外,老羊皮一死,谁也没心情再提此事,三人在草原上互道珍重,挥泪作别。 我们并没有直接回大兴安岭山区的岗岗营子,因为现在这时候山里已经是大雪封山,交通隔绝,不到明年冰雪消融是甭想回去,我打算回福建看看老爹老娘,他们都被指定“靠边站”了,我插队半年多也没收到他们的信,心里难免有些记挂,想利用这段时间回家探亲。 而胖子不想回福建,他爹妈都在被隔离审查的时候因病去逝,这世上仅有他一个姑妈还住在南京军区,他想趁春节期间去探望探望姑妈,于是我们计划从海拉尔坐火车到北京,然后转车南下南京,当时我们身上穷得叮噹响,到海拉尔才想起没钱买火车票。 胖子把脑袋一晃:“妈的,咱们上山下乡是为什么?是为了响应**号召干革命啊,干革命坐火车还买票?这还是人民的天下吗?没有这个道理嘛,咱就不打票,列车员来查票看我怎么教育她的,太不象话了,别忘了这火车是属于咱们广大人民群众的。” 我对胖子说:“革命群众坐火车还要凭票是不象话,不过现在不是大串联那时候吃住行都免费,列车员查票也是份内的责任,为了避免跟女列车员同志之间发生人民内部矛盾,我看咱们还是要采取点策略,以我的经验来分析,从海拉尔到北京没几个大站,沿途查不了几回票,每到大站之前咱们就先下车,徒步走一段,然后过了大站再混上车。” 胖子说:“虽然铁脚板是咱们队伍的光荣传统,可要照你说的见大站就走,那还不得把腿走细了?长征真是太伟大了,咱们跟革命老干部可没法比,现如今就连咱们的队伍也机械化了,不兴再指着两条腿硬走了,我看还是坐霸王车比较省事,我就坐那,我他妈看谁拽得动我。” 我们俩合计了半天,充分理解了“一文钱难倒英雄汉”这话是什么意思,没钱连革命都革不了啊,真佩服咱们的队伍当年能从标枪大刀,一直发展到今天陆海空三军,坦克大炮全有了,真是太不容易了,可问题是我们光想这些也不顶钱使。 我和胖子是一筹莫展,正发愁之际,我忽然摸到口袋里有什么东西,一掏出来竟然是十块钱,胖子翻了翻口袋也摸出十块钱来,二人一怔之下,这才恍然大悟,钱肯定是丁思甜的,她知道我们没路费,悄悄把钱塞在了我们衣兜里,可她哪有钱,在大多数知青一个天记五个工分的时候,普遍是三分钱一个工分,一个月能赚多少钱?丁思甜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他上边有三个哥哥,听说有两个是以在校大学生的身份上山下乡的,由于文化程度高,都被插队地区安排了一些重要的宣传工作,拿工人阶级的工资,一个月三十来块,很可观的一笔收入,这些钱在农村怎么花都花不完,肯定是她那几个哥哥给妹妹用的。 第五十三章 卸岭盗魁 第五十三章卸岭盗魁 我和胖子捧着钱的手都发颤了,那时候对金钱没有太清晰的概念,只知道钱好,能买糖买烟,可钱不能多了,一多了就贪图享乐,精神堕落,思想腐朽,生活縻烂,容易走上资产阶级自由化的道路,不过当时我们已经在心中产生了一种并不明显的念头,将来要多赚钱,钱是万恶的,但钱是有用的。 总算是有了买车票的钱,我们怀着复杂的心情坐上了驶往北京的列车,一路辗转来到了南京,这时钱早就已经花没了,胖子又从他姑妈家给我借了二十块钱,把我送上了火车,他在站台上跟我约定,明年回去的时候就直接在岗岗营子见了,来年在山里要多套狐狸和黄皮子,再去草原上看望丁思甜,共商关于参加世界革命的大事。 列车已经缓缓开动,我从车窗中探出手去跟胖子握手告别,想不到这一别就是十多年,这十来年中发生了许多事情,我回福建之后就阴差阳错地参了军,部队需要铁一般的纪律,可比不得当知青逍遥自在了,加上头几年又是随军在昆仑山执行秘密任务,根本无法和外界进行通信联系。 等我随部队调防兰州军区的时候,我才知道丁思甜早已经不在人世了,就在我和胖子离开草原的那年冬天,以百眼窟为中心发生了残酷的“白灾”,冻死了许多人畜,丁思甜也在那场大冬荒的天灾中遇难,尸体至今没有找到。 一转眼,时间过去了十五年,这些悲惨的往事我和胖子都不愿去回想,也不敢去回想,直到在我们要去美国之前,收拾随行物品,随手翻开旧相册,看到这张老照片,那些沉封的旧事,一旦被擦去覆盖在上面的尘土,仍然显得那么真切,至今历历在目,抚今追昔,难免唏嘘感叹,我看着看着,忽然发现照片的远景中有个模糊的背影,看那佝偻的身形,似乎就是老羊皮,不知为什么,一看到他在照片中朦胧的身影,我立刻感到一阵不安,怎么以前就从没留意到这个细节。 这么多年以来,我始终对老羊皮死后发生的怪事耿耿于怀,还有那枚被丁思甜扔在草原上的青铜龙符,这些疑问一直纠缠在心底,只不过一想起这些过去的事情,就会感到阵阵心酸,再加上这些年疲于奔命,很难有闲暇回顾往事,今天看到这张老照片上有老羊皮的身影,不禁想起他讲述的那些往事,其中有些细节非常值得推敲。 老羊皮年轻时曾做过倒斗的手艺人,他跟随的是位陈姓盗魁,后来此人南下云南要做一桩大买卖,不料在云南遭遇不测,一直下落不明,这人会不会是我在陕西结识的陈瞎子?那位去云南盗过墓的算命陈瞎子?现在细一思量,诸多特征无不吻合,只不过我虽知道陈瞎子曾跟随卸岭之徒去云南虫谷寻找“献王墓”,但他却从没告诉我他做过盗魁,不过想想也能理解,毕竟陈瞎子坏了一对招子,这辈子是甭想再倒斗了,他现在既然以算命打卦骗吃骗喝,自然要称自己是陈抟老祖转世,哪还会承认以前做过盗墓贼的大首领。 想到这些我立刻把相册合上,起身出门,老羊皮在“百眼窟”对我提到的那许多旧事,大半很难查证,但陈瞎子是从旧社会走过来的,他也许会知道一些诸如黄皮子、鬼衙门、青铜龙符的掌故,最关键的是要问问他,那老羊皮死后被雷火所击究竟是何缘故,也好解开困扰我这么多年的疑惑。 据我所知,北京的陶然亭公园,是陈瞎子日常活动的场所,不过他行踪飘忽,最近不敢在公园里公开露面,陶然亭对面是北京南站,他近来常在南站后的一条小胡同里摆摊算卦,我好不容易才把他找到。 正赶上陈瞎子在给一位女同志摸骨批命,那女人三十来岁,肥肥白白的甚是富态,也不知遇到什么疑难,才要找高人给指点指点,瞎子先摸她的面堂骨相,在她额头眼鼻之间狠狠捏了几把,口中念念有词:“相人形貌有多般,何须相面定富贵,瞽者自有仙人指,摸得骨中五岳端。” 那女人被这个皮包骨头的瘦老头把脸掐得生疼,好是着恼:“您轻点不成吗?这手怎么跟铁钳子似的。” 瞎子说:“老夫这是仙人指,能隔肉透骨,捏到那些凡夫俗子都不曾发觉有半分疼痛,唯有神仙星君下凡者才知其中厉害,看来夫人定是有来历之人,只不知这位仙姑想问何事?若谈天机,十元一问,概不赊欠。” 那女人面肥耳大,自小便常被人说戴着三分福相,此时听陈瞎子称她是仙姑,更是坚信自己绝非普通家庭妇女,确是有些个来历的,不免对陈瞎子大为折服,这老头眼睛虽瞎,却真是料事如神,于是就说起情由。 我虽然急着想找陈瞎子说话,但也不好搅扰了他的生意,只好在旁边等着,听了半天,才明白原来这女人的丈夫是个利用关系倒买批文的商人,家里有棵摇钱树,自然衣食无忧,只是她最近和丈夫每每做一怪梦,梦到有黑狗啃她脚趾,常常自梦中惊出一身冷汗,二人同时做一样的噩梦,不仅寝食难安、身心俱疲,而且更要命的是在梦中被黑狗所咬的脚部,逐渐开始生疮流浓,溃烂发臭,各处求医问药都不见好转,听人说陶然亭附近有瞽目神算的陈抟老祖,特意赶来请老祖指点迷津,一是问这怪梦因何而生,二是问脚底生疮化浓能否施治。 陈瞎子又问了问那女子丈夫的身形体态,听罢之后,神色自若,似是胸有成竹,摇头晃脑地掐指一算:“果然不出老夫所料,仙姑乃是天池瑶台中的金翅鲤鱼转世,尊夫瘦骨嶙旬又矮又瘦,原是玉帝驾前的金丝雀,都是位列仙班的灵官,你二人来这世上夫妻一场,原本是要了却一段缘分,可你夫妻两个却在前世得罪过二郎真君的嗥天犬,那恶狗不肯善罢甘休,才会梦到有黑狗啃足,天幸让老夫得知,否则大祸已不远矣。” 那胖女人一听自己和丈夫,前世竟是两只畜牲?这话可太不入耳了,不仅又怀疑是不是瞎子顺口胡编乱造地瞎侃。 陈瞎子赶紧解释说,老夫金口玉言,道破天机,岂有瞎侃之理?瞽目心自清,见世人不见之形,明世人不明之道,什么是形什么是道?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吾不知其名,强名之道,古人云“道是无言佛是空”,世上的语言还没有能准确形容什么是大道,总之世上万物皆属大道,不论是人是鸟,都是大道中的定数之形,没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别,更不能以美丑辨贵贱,俗流无知才偏偏以人为贵,实则人生兽形禽相,鱼雀之命,恰似龙游凤翔,真真的大富大贵之命,若问这命有多贵?嘿嘿……贵不可言啊。 这就叫飞禽走兽皆有数,有某些人前生就是禽兽变的,这一点在形貌上都能带出来,这是命中造化,自身的福份,又有什么可耻的?摸骨摸皮观人之法有个要诀,瘦长但向禽中取,肥胖之人以兽观,似禽不嫌身瘦小,似兽以肥最重要,禽肥必定不能飞,兽若瘦兮安得食?瞎子东拉西扯满嘴之乎者也,却还说得头头是道,把那女人侃得服服帖帖,到最后她甚至开始以自己和丈夫长得如同禽兽为荣。 可瞎子话锋一转,又否定了这女人的一世富贵,他说,命者舟也,运者风也,“命运”实际上是两码事,虽是一身富贵命,却配了半世倒霉运,就如同虽是巨舟大舰,奈何无风助力,也只有搁置浅滩,听其腐朽,你们夫妇皆是逍遥神仙命,怎奈被宿债牵绊,梦中黑狗啃足,必主黑星当头,眼下就要走背运了,真是好生的凶险,轻则家破人亡,重则身陷鬼宫,万劫而不复。 那胖女人险些被陈瞎子的话吓得半身不髓瘫在当场,忙求老祖救命,把一卷钞票塞进陈瞎子手中,瞎子摸了摸钱给得够多,这才不紧不慢地帮着出谋献策,务必要尽快搬家,新宅中供一牌位,上书“郡守李冰在此”六字,何故?李冰乃是秦昭王时修筑都江堰的蜀郡守,蜀中灌口二郎真君为李冰次子,有李君牌位,天犬不敢再犯。 瞎子又提笔在张破纸上写了个药方,龙虎山松皮一指、蟠桃核三粒、南珠北胆各二、百味石三两、黄河鱼一尾,以洞庭湖水煎,三碗水煎做一碗,每日一碗,连服三日之后,定当心平气和,脚底浓疮自愈。 胖女人一听就傻了,这药方上都是什么东西?有几味药连听都没听说过,怕是有钱也买不到,莫非全是天上的灵丹妙药?这可如何筹措? 瞎子说这倒不妨,老夫这代销药材,又找那胖女人要了些钱,找个破碗点火把药方烧了,灰烬落到碗中交给那胖女人,嘱咐她分成三份,以清水送服,切记,切记。 我在旁边听得暗自好笑,总算等陈瞎子骗够了钱财把那女人打发走了,便说要找个说话的地方有事相问,于是牵着他的盲杖,将他引到陶然亭公园中的凉亭里,路上我问瞎子刚才他给那胖女人掐算得准不准? 开始的时候我以为陈瞎子信口开河,但听到他让那胖女人举家搬牵,确是有一番道理,在《十六字阴阳风水秘术》的“鬼”字一卷中,描述梦到床下有黑狗黑猫啃足,此宅属凶,不宜住人,如果掘地数尺,可能会挖出黑碳一段,是以前这房子里有人上吊后,其亡灵入地为煞所结,或是家中地下有古冢老坟,那胖女人家里住的可能是套凶宅,搬了家远离是非之地,当属上策之选。 陈瞎子得意之情溢于言表,笑道:“她家地下有什么老夫自是不知,不过那肥女一家定是投机倒把的事情做多了,没少行贿受贿贪污亏空,倒卖朝庭的批文这都是免不了的,想必亏心事做得也是极多的,俗话说头顶生疮、脚底流浓,那是坏到家了,这种人肯定难免担惊受怕,日夜提心吊胆,才会疑心生暗鬼,最是容易偏听偏信,老夫就是眼不瞎也能算到这一卦,摸她骨相便知是吝啬不孝的禽兽之辈,她家中皆是不仁不义之财,取之无妨,想当年聚众卸岭之时,若是撞到这等为富不仁的贱辈,老夫早就一刀一个砍个干净,打发她这对贼男女去阴曹受用……” 我听陈瞎子说起当年卸岭盗墓聚众取利之事,便借机问他以前是不是做过盗魁,可识得老羊皮和羊二蛋这两个会唱秦腔的陕西人? 瞎子闻言一怔,卸岭力士是同摸金校尉与搬山道人齐名的盗墓掘冢之辈,汉代赤眉军起义遭到镇压围剿失败后,有一部分残部落草为寇,分散各地,仍然做些个杀官造反的勾当,当年赤眉军把汉陵翻了个遍,其残部也保留了这些发财取利的传统,一但发现古墓,就举众大肆盗掘,在宋代以前,卸岭倒斗,还都保留着行事之时在眉毛上抹朱砂或是猪血的办法,盗墓之后再用药水洗掉,这种染红眉辟邪的习惯,后来为了行动更隐秘,才逐渐取消。 卸岭之辈,历代都有首领作为盗魁,“魁”既是魁首,人多事杂便不能群龙无首,分赃聚义的勾当一切都由盗魁说了算,盗魁威望极高,有生杀与夺的大权,不仅能以“圈穴之术”倒斗掘冢,更是绿林道上的草头天子,算得上是呼风唤雨的人物,陈瞎子在民国年间确曾做过盗魁,但那些陈年旧事要是不提真就忘了。 第五十四章 妖化龙 第五十四章妖化龙 那时候陈瞎子还不瞎,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一号人物,凭得是三寸不烂之舌,以及仗义疏财气死宋江的美名,当时因为天下大乱,比起以往各朝,卸岭群盗的势力已经非常衰弱,但还是牢牢控制着陕西河南、两湖这几个大省的响马盗贼,老窝就在拥有三湘四水之地的湖南,老羊皮和羊二蛋投到他门下的时候,他正要聚众去对付百年一现的“湘西尸王”。 我听陈瞎子说起往事,这老家伙竟然真的曾经做过卸岭盗魁,是三湘四水间风云一时的大人物,要不是十几年前从老羊皮口中得知一二,再同他当面证实,还真就不敢相信瞎子有过盗魁的身份。 我即将远赴大洋彼岸完成我的美国梦,此后就要远隔万里,再回国还不知等到何年何月,老羊皮和丁思甜虽然已经死去了好多年,但十五年前在“百眼窟”的种种遭遇,始终是我的一块心病,哪里想去听瞎子当年率领卸岭盗众对付湘西尸王,只是想打听他所了解的老羊皮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老羊皮死后为何会落得被雷火焚尸的下场? 老羊皮当年跟在陈瞎子手下办事,只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角色,瞎子对他的印象并不深刻,我只好把在内蒙草原尽头的往事对他说了一番。 一直说到前不久的时候,我看报纸新闻得知,现在海拉尔的日军侵华罪行展览馆中,陈列着几件全世界仅存的细菌战研究罪证实物,除了全套的还丹尼克毒气狱设施外,还有一口德国造奥兹姆维斯焚尸炉,黑色的除灰炉门似曾相识,当时一看到那焚尸炉的照片,我就想:“这不正是我差点从烟囱钻出去的黑色焚化炉吗?”看来“百眼窟”中近代和古代的遗迹,早都被挖掘出来了,只不过消息封锁得非常严密,没有对外公开。 我把这些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给陈瞎子,听得瞎子面沉如水,他捋着山羊胡子想了许久,总算是记起老羊皮和羊二蛋这两个人了,于是给我描述了这二人年轻时的相貌气量。 寻找古墓遗冢最主要是依靠在民间捡“舌漏”,所以不论是摸金校尉还是卸岭力士,都免不了要伪装职业走村串镇,最普遍地便是扮作风水先生或者算命先生,陈瞎子早年间阅历极广,更兼精通百家方技,尤善相人颜面,打卦测字等江湖伎俩,所以他现在给人摸骨算命,虽只为骗财糊口,却也能说得有条有理,不露丝毫破绽。 实际上相面摸骨都是虚的,人的面相与骨相是先天所成,若说与命运品性相关,实在是牵强附会,但陈瞎子这种老江湖,自有他们相人的经验,但怎么样才能知道一个人的人品做派如何? 人有三六九等,是半点不假,并不是说要以身份地位的不同,来决定人之高低贵贱,世上有君子便有小人,相人之法,全在于其人志趣的取舍远近、气量的深浅宽窄。 人的志向气量高低,绝不可同日而语,有的人目光短浅,急功近利,就好比是麻雀,每天想到的只是爪子底下的食物,把肚子填满了也不过百粒粮食,它鸣叫的声音,最远超不过几亩地的范围,这就是麻雀的气量。 而有些人刚好相反,他们能高瞻远瞩,有如鸾凤之志,一旦展翅腾空,就要一举千里,不是梧桐树不栖,只有见到初生的朝阳才会鸣动,有冲天之翼者,必不肯托寄草篱矮檐,人之气量的深浅高低,一半得自天生,一半受于后天,其间就有着这么大的区别。 卸岭力士半匪半盗,属于绿林道,他们观人取相的标准,是宁撞君子盗,莫遇小人官,通过察言观色,以及日常举动,来判断这个人是不是适合入伙,在这方面半点不能含糊,以便防止有同伙内哄,或是背后捅刀子暗下毒手的小人。 在瞎子的印象里,老羊皮和他兄弟羊二蛋都是气量极浅之人,而且眼界不高,说不好听的,这兄弟俩就是奴才命,只适合当卑微的下人,尤其是羊二蛋,虽然表面看上去是个忠厚本份的放羊娃子,但他形不胜貌,久昧心不明,肚子里边全是花花肠子弯弯绕,可气量却偏不够,屈于用心,便想做奸犯科也没那份魄力和心智,这号人有贼心也有贼胆,但缺贼骨,难成大事,日后必为他人所役,不会有好下场。 我听瞎子所说确属实情,羊二蛋先被人引上邪路做了胡匪,然后又投靠日本人成了汉奸,玩火者**,最终死得极是凄惨,原来平时的一举一动,都可以看出一个人的心术不正,不过这种观人相心的本事却需要极为老道的经验和阅历,甚至比看风水还要难得多,毕竟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难知心。 瞎子说了些老羊皮兄弟跟随他的所作所为,但他并不知道“百眼窟”的事情,我只再问他老羊皮立下遗言要在死后穴地八尺裸尸倒葬,却遭雷火击焚,在坟坑中与一只体形硕大的黄鼠狼子同被烧得焦糊难分,这么多年我从没再见闻过类似的事情,至今回想起来,仍是满头雾水,想不出其中缘故。 陈瞎子自打南下云南之后,便再未与老羊皮兄弟谋面,此后的种种事端,也是由我全盘转述于他,瞎子听了老羊皮死后发生的那些怪事之后若有所思,他似乎知道些“元教”之事,当下冷哼了一声:“人算终究是不如天算……” 我问瞎子此话怎讲,难道老羊皮临终前安排下的这些举措另有隐情? 瞎子说:“胡大人也是倒斗的行家里手,上至山陵,下至荒坟,想必见了不计其数,可曾听说过世上有裸尸倒葬之事?自然是没有,因为这根本不是下葬的法子,老羊皮那厮怕是别有用心。” 陈瞎子以前也打过要盗“黄皮子坟”的主意,可最终阴差阳错没能动手发掘,羊二蛋能顺利找到埋在地下的黄大仙庙,正是得益于当年他从陈瞎子口中探听到了一些重要线索,拜黄大仙的元教起源于大兴安岭“小波勒山”,这黄皮子一旦活得年头多了,毛色就由黄转白,相传“小波勒山”上有只全身雪白的老黄鼠狼子,体大如犬,口中能吐红丹,此丹是生灵日久所结,类似于牛黄驴宝之物,有些神棍巫汉便利用这只老黄皮子招摇撞骗,聚重殓财,更以邪术蛊惑民心, 后来这教门逐渐渗透到更加边远蛮荒的地区,愚民愚众从者如云,最后终因有谋反的企图,从而遭到官府镇压,那些成了精的黄皮子能摄人心魂,不过它们最怕喇嘛咒,官军就在扎实伦密院大喇嘛的协助下大开杀戒,元教教匪大多都被剿灭屠戮,残余之众带着黄大仙遗骸逃回他们发迹的深山老林,在人迹难至的地方修造了一座黄大仙庙,上边是庙,实际上下边就是埋葬黄大仙招魂棺的坟墓。 也不知怎么赶得就那么巧,深山里的这座黄大仙庙正好修在了金脉上,当时采金的矿民山民,没有不信黄大仙的,直到后来挖断了地脉,山体倒塌,把黄大仙庙整个埋在了地下,陈瞎子曾经想带领手下,去挖开黄大仙庙,盗取招魂棺中的内丹,可据说那口铜棺中被下了阵符,谁开就要谁的命,陈瞎子在不明真相的情况下,始终没敢轻举妄动,大概是他言语中走露了风声,才被羊二蛋知道了一些端睨。 陈瞎子说的这部分内容,与我十几年前在百眼窟听老羊皮所述基本吻合,但此后的事情,瞎子也只能凭他的经验和阅历来推测了,他猜测老羊皮可能在百眼窟发现了元教的某种邪术,产生了妄意非份之想,打算夺天地造化之密,因为元教中历来便有“化龙”之说,在一个人死后,如果脚上头下一丝不挂地埋在龙气凝结之地,七天之后便可生出鳞爪化龙飞升,脑袋朝下是因为头部为五脏之首,百体之宗,乃人体四维八方之源,以此邪法能借取地脉中的龙气,荫福子孙百代,可老羊皮没积下那份德行,却想死后逆天而行,终归是人算不如天算,最后也没能化龙,其术虽精妙,可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一来被他儿子用帛丝所缚挣脱不得,二来又被人从地下掘出遭遇天雷击灭,终于难逃劫数。 瞎子说所谓“化龙”之术,毕竟虚妄之事,但他以前盗墓的时候,确实曾见有尸体埋的古怪,在地下生变,尸身上生出肉鳞却不奇怪,别人信也就罢了,倒斗之辈却不应该偏信这种事情,除了这种可能之外,还有另一种可能性也不低,老羊皮单独潜入龟骨洞,揭开金井之后人事不知,因为百眼窟的生水龙气都被外人破尽了,便有藏在百眼窟中的邪祟之物附在老羊皮身上,想埋入地下化龙的倘若不是老羊皮,便定是附在他身上的邪祟之物,不过冥冥中自有天意,七天不到就被人从土中掘了出来,生灵万物和风水穴脉一样,都必是有始有终,一旦存在得年头太久了,违背了有生必有灭的规律,就必然会有劫数相逼,看来小波勒山上那些黄皮子的气数已尽,躲都躲不开了。 我觉得瞎子说的后一种可能比较大,当年从百眼窟回来,老羊皮忽然变得举止诡异,一反常态,现在想起来的确奇怪,我还当他是心力损耗过度所至,只是急着让他去医院诊治,也没往别的地方想,哪里会想到他是被黄皮子上了身。 一想到人死之后竟然还会被黄皮子利用,我猛然醒悟,也许瞎子说的两种可能性都不存在,老羊皮的确有心埋在风水位中荫泽他家子孙后代,但那蒙古包中怎么会有风水穴眼?难道老羊皮偷偷取回黄大仙铜棺里的那枚青铜龙符,是古时风水秘器?那件东**在老黄鼠狼的棺材里不下几百年了,一定还带着黄大仙的尸气无法尽除,龙符最后被发现在烧焦的尸骸之中,那定是老羊皮死前硬吞来下去,黄皮子们认得它祖宗的气味,所以才有只黄皮子钻进尸体里想要取走龙符,至于什么精怪避劫躲雷之说,我不大相信,但风水之道能够穷通天地,是不是由于那枚龙符埋在土中,才引发了雷暴? 以前我认为那龙符只是一件给黄大仙陪葬的明器,但通过跟瞎子一番长谈,换了个角度细加思量,越想越觉得那枚龙符大有名堂,可惜它已经被丁思甜丢进了荒草丛中,往事已去,那些经历就象是发了一场大梦,这些推测都是我和瞎子的猜想,管中窥豹,未必周详,除非让死者复活,否则我们永远也无法知道真相,至今念念不忘,只是想给自己一个交代,我想起龙符之事,便又随口问瞎子可知那翠绿的铜龙是件什么东西? 那枚铜造的无目龙形,形制古朴奇特,应该是几千年前的古物,上面铸有模糊难辨的符言,我认为它是一枚龙形的铜符,上面的虫鱼古迹是一种用密言与灵界沟通的道具,在更早的时候则有铜、玉、石之别,铜符是比较普通的,但百眼窟中的这枚龙符,却属罕见,传说龙符是龟眠地中埋骨的巨龟从海中带来的,不过后来随着我对风水秘术所知渐增,才了解有些所谓的“龟眠地”是人为建造的,可以通过捕杀巨龟老鼋埋在地底,借取其骨甲中的灵气,属于人工营造的风水穴。 陈瞎子听了我对龙符的描述,奇道:“符者,护用之门也,龙符无目?又有何用?画龙更须点睛啊……”可随后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神色也突然间凝重起来:“从海里带上来的?海里?那……那就不是无目……而是另有玄机,莫非是古时的十六字天卦?”说着他对我举起四根干瘦的手指,做了个四的手势。 我听到这里更觉好奇,怎么竟和周公推演的天卦扯上了关系?正想让瞎子给我仔细说说其中的来龙去脉,可瞎子忽然缩手回去,神色大变,将鼻子往迎风处嗅了两嗅,象是捕捉到了空气中危险的信号,“噌”地站起身来,叫道:“大事不好,老夫去也……” 说罢,便以手中竹杖探路,摸索着转进陶然亭公园的一片松树后不见了踪影,我心想这瞎子怎么说走就走,正要赶去追他,可抬眼望四处一看,只见公园里气势汹汹来了一伙人,全是戴着红袖箍的居委会大妈,对着我所在的凉亭指指点点,七嘴八舌的说那戴墨镜的算命骗子就在这,刚刚远远地就瞧见了,怎么到跟前却没人影儿了,赶紧分头追击,抓着了就得把他扭送派出所,封建迷信那套思想专门腐蚀人的灵魂,都信他这套还怎么搞四化建设?群雌粥粥,就要分兵追捕陈瞎子。 我一看这架式,当时就明白了**分,肯定是陈瞎子算命骗财之事败露了,不过这老家伙鼻子怎么这么灵?真不愧是当年的卸岭魁首,闻土听风之术确是人所难及,为了掩护他安全转移,我赶紧装做热心肠的目击者,抬手一指瞎子逃跑的反方向,对那些居委会的人说道:“我刚才看见搞封建迷信活动的老骗子是往那边跑了!” 这群戴红箍的老太太信以为真,便顺着我指点的方向径直去追陈瞎子,我谎报军情,怕被居委会拿住了问罪,自然是不敢继续在陶然亭公园逗留,也穿过那片松树匆匆离开,四处寻找先逃一步的算命瞎子,可公园内外都没他的影踪,我一直找到晚上,把他的住所和日常活动之处找了个遍,他却始终下落不明。 引言 引言 盗墓之事古来以有,追根溯源,自项盗秦后,历二十三朝,天下无不发之冢,世间朝代更替,穴地掘冢之辈多如牛虻,按其动机、手法、宗系区分,不外乎发丘、摸金、搬山、卸岭。 发丘摸金之辈,始于后汉,实皆一脉,摸金秘术,“易”字当头,生生变化为“易”,天地之大德日“生”。南宋末年以来便无“发丘”之说,并称“摸金校尉”,以易学五行之理分金定穴,多存立身济世之心,或三两人,或三五人结为一党,无师徒传承之名份,唯以发丘印、摸金符、寻龙诀等物为凭,进退有章,攻守有法,盗亦有道,鸡鸣灯灭不摸金,盗不离道,敬鬼神而远之。 搬山道人一支,始于西域孔雀河双黑山流域,其辈皆同宗同族,平日多扮游道方士行走天下,不与外人往来相通,特立独行,能人异士辈出,盗遍世之大藏。有不知其意欲何为者,谓其:“搬山道人发古墓者,以求不死仙药也。”搬山者善独门“搬山分甲术”,此术可细分为“搬山填海术”并“分山掘子甲”两门,合称“搬山之术”,历来密不外传。其辈寻藏盗墓,无不以“搬山异术”为行事之根本,搬山术虽属异类方术,然其中所涵盖诸般方技、法门、诀语,却并非以《易》为总纲,故与摸金校尉“风水秘术”之渊源截然不同。 卸岭之徒最众,始自汉末农民军盗发帝陵,众力取利,分赃聚义,人数少则成百、多可千数。平日分散,各自为匪为盗或为官军,盗墓者中半官半匪者皆属此辈,彼此间有消息相通,中有盗魁,一呼百应,逢古墓巨冢,则聚众以图之。其行事不计后果,大铲大锄、牛牵马拽、药石土炮,无所不用其极,其辈所盗发之冢,即便斩山做廊、穿石为藏、土坚如铁、墓墙铜灌金箍,亦皆以外力破之。 发丘、摸金、搬山、卸岭,便囊括了世上以“风水、方术、外力”来盗墓的这三大体系,简言之可作“理、技、物”,也完全涵盖了盗墓之辈“济世、寻药、求财”这三种动机,余者皆民盗散盗,不乏鸡鸣狗盗之流,泥沙混杂难成气候,不足立说。鬼吹灯ii单表摸金校尉与搬山道人之传奇往事。 第一章 盗墓祖师爷 第一章盗墓祖师爷 陈瞎子似乎在北京城里突然消失了,我遍寻无果,只得做罢,想来他是躲到什么地方避风头了,于是一方面托人给他留了口信,另一方面就准备着要动身去美国了,去国远行在即,我们想再好好看看冬天的北京,于是我带着shirley杨一路信步而行,到北海湖去看溜冰的热闹场面,顺便商量出国后的安排,冬日的北京寒风正劲,灰蒙蒙的天空预示着一场降雪即将到来,可这些都挡不住人们的兴致,在古典皇家园林中溜冰的乐趣使人们流连忘返。 我告诉shirley杨我准备金盆洗手了,以后都不想再把脑袋别裤腰带上去倒斗了,并掏出大金牙给的摸金符在她眼前一晃,表明了我的决心,不带摸金符,祖师爷就不保佑了。 实际上我确实也想过要把真的摸金符摘掉,不过我这些年的经历告诉我,世事无绝对,不论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所以尽量要给自己留下余地,前人不止一次说过:“宁可备而不用,也不可用而不备。” 从北海回家的路上,shirley杨喜上眉稍,但对我的举动好象还有点不放心,想把摸金符要走,替我保管起来。我心想这可不能给她,于是赶紧郑重其事地对她说:“我是国乱思良将,家贫盼贤妻啊,我还以为认识了你之后,我一团糟的生活现状将会彻底改观,可你为什么总不信任我呢?这……这不符合恩格斯自然辩证法的客观规律呀。” shirley杨说:“别来这套,我就是对你太了解了才不放心的,我发现凡是你一本正经说话的时候,所说出来的话几乎没一个字是可靠的,倒是那些漫不经心看似玩世不恭的话语,还稍微有几分真心的流露,你再把那枚摸金符给我看看,刚才我都没看清楚是真是假。” 我被她说得一怔,自己在心里问自己:“我真是那样吗?平时说话就这么不靠谱?凡是严正声明都被视为扯蛋?开玩笑的话却能被当真?肯定不是这样,要不然都说中美文化存在差异需要求同存异呢,从这点上看还真有差异。”脑子里一转念,就想到了一个借口引开shirley杨的注意力:“在有关摸金校尉的传说中,印符术甲都是祖师爷传下来的,干这行的全凭祖师爷赏饭碗,倒斗的时候也要默念几遍祖师爷保佑,可说来说去,天下七十二行之首摸金校尉的祖师爷究竟是谁?这里边的事情现在可都说不清楚了。” shirley杨说:“这有什么说不清楚的,七十二行,古董占先,倒斗是属于外八行,在中国传统文化中自成体系,有完整手艺行规传承的行业,总计共是七十有二,例如戏子伶人的祖师是唐明皇,宰猪屠户拜的是张翼德,缝纫制衣拜的是轩辕,木匠拜鲁班,窃贼拜东方朔,这七十二行又分为九流十三等,外八行中摸金为王,所以说摸金校尉也正是这传统七十二行当中的王中之王,不过说到这倒斗的祖师,却是有三位。” 我刚刚只不过是话赶话随口一问,却不料问出许多名堂,而且都是闻所未闻,于是请教shirley杨,让她详细讲讲其中渊源,万一将来有人问我,我也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免得被人笑话做了那么久摸金校尉,却不知祖师爷是谁。 shirley杨对这些倒斗行规传统的了解,也都是从她外公鹧鸪哨留下的日记中得知的,七十二行中能被尊为祖师爷的,并不一定是做这一行的第一人,但各行各业之祖师均是青史留名的人物,至少在历史上的风云人物中占有一席之地。 早在在春秋战国时代之前,世上便已有了倒斗之事,可最有影响力的,怕是要数伍子胥发楚王墓,鞭尸雪恨之事为首了,伍子胥挖坟掘墓是为了报不共戴天之仇,并非为了楚王墓中陪葬的明器,他这是“有所为而非为财”,所以后世同样“有所求而非求财”的搬山道人,便向来尊伍子胥为祖师。 秦末楚汉争霸,项羽发秦陵烧阿房,掠取其中宝货不计其数,项羽刘邦皆为秦末义军,故后世卸岭之徒取其“义”字,作为聚义分赃的招牌,并尊西楚霸王为祖师爷,而且霸王力拔山兮,也是以外力掘墓的卸岭力士所图之彩头。 汉代的盗墓活动已经非常频繁了,摸金校尉这一字号正式出现于后汉三国,实际上早在西汉便已成形,但尚未成势,后来三国时期,曹操以需要军饷扫平乱世,从而还百姓清平世道为借口,吸纳了不少倒斗高手,并设立正规的倒斗部队军事编制,至此才有了摸金校尉之说,千百年来沿用至今,古人云:“名不正,言不顺”,各行有了祖师字号才可自成一体传承后世,但摸金校尉的行规和种种手艺,及其易理五行之框架,都是到了唐代才彻底发展完备,后来更是吸取了江西形势宗风水理论的精髓,有了“寻龙诀”和“分金定穴”这些摸金校尉独有的风水秘术。 三国时期群雄割据,倒斗部队也并非曹魏所独创,孙吴就曾为了补充军事开支,在岭南掘了南越王婴奇之墓,不过孙权麾下的这支倒斗部队,在发掘越王墓时遇到了非常大的意外事故,全军尽墨,事后没有一个人能活下来,此事在倒斗的手艺人中口耳相传,但史书上无半字记载,野史上却与传说完全相反,只说功成身退,未知是真是假。 这些野史奇谈中还提及曹操墓也是摸金校尉设计的,所以后世难以被人发现,夫葬者,藏也,欲为人之不得见也,有些古墓确实占尽形势,得天独厚,如果不知道其中真相,不以极特殊的办法来寻找,几乎没有任何被发现的可能性。 我恍然大悟:“原来盗墓祖师的传承是这么回事,不过这三位祖师虽然所处时代不同,但都有一个很相近的共同点,曹操既是诗人也是军人,伍子胥伐楚时做过将军,项羽更是统帅三军的楚霸王,可以说他们全是能征惯战的兵家出身,有着很深的军事背景,这恐怕也不能单纯的说是某种巧合,他们敢于带头去倒斗,多半与久经战阵之人身上罡气足,不信邪有关,若非是行伍出身,又哪有这般胆气见识。” 第一章 盗墓祖师爷(下) 第一章盗墓祖师爷(下) 我对shirley杨说:“搬山卸岭拜伍子胥和西楚霸王,还真是头回听说,终于有点茅塞顿开的感觉了,不过摸金校尉的祖师爷是曹操,这倒不出我之所料,老早以前我就知道了,不过听我祖父讲这未必准确,其中是不是还有隐情?” shirley杨说:“摸金拜曹公是自后汉开始的,但实际上摸金校尉穿梭往来于阴阳界,所遵循的鸡鸣灯灭不摸金之行规,早在西周时期就有了,当时有个作为给幽王人殉的奴隶,埋入墓中竟得不死,取走了幽王墓中的丹砂异书,传于后世,摸金校尉进退八门之法,全都得自其中,按说真正的祖师爷,是这位从墓中活着出来的奇人,不过遗憾的是,此人姓名和日后结局都已失传,不可考证了。” 我借机把话题越扯越远:“看来古代山陵中果真是有神符灵药和阴阳秘诀,不过这些东西也未必管用,要不然墓主也不会被装进棺材里了,那时候有许多人就是因为服食求神仙,多为药所误,才致命早死的……” 说着话不知不觉间,就快走到我住的那条胡同口了,可想不到说了这么半天,shirley杨的思路却丝毫没受干扰,再次问我要那枚摸金符,我正彷徨无计,却见胡同里来了救兵。 把着胡同口,设有一部公用电话,又有一刘大妈,她专门负责接电话,一有电话打来,她就先在电话里问明白了是找谁的,然后去胡同里招呼这个人,招呼一次二分钱,刚好是有电话找胖子,管电话的刘大妈去院里把胖子叫了出来,胖子披着件大衣晃晃悠悠地跟着她出来,见我和shirley杨从胡同外往里走,抬手对我们打了个招呼,拿起电话大大咧咧地讲了起来:“喂喂……我就是环球倒斗有限公司的波士王……什么你没听说过?你没听说过打电话找我干什么?嘿我这爆脾气的,我说你存心找练是不是?你哪的?麻溜儿的自己滚过来让胖爷捏死你……” 我趁此机会赶紧对shirley杨说:“你瞅这胖子,从昆仑山回来后,刚深沉了没几天,又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嘴上也不派个站岗的,在大庭广众之下倒斗长倒斗短的,常言道病从口入,祸从口出,信着他这么折腾,早晚要捅娄子。” 其实我才懒得管胖子说什么,只不过借机把摸金符的事搁在一边不提了,边说边和shirley杨回到屋里,不一会儿胖子也打完电话回来了,兴冲冲地告诉我:“刚有人打电话来说要请客,咱们晚上可又有饭局了,早知道如此我中午就省一顿了,咱们要勤俭办一切事业嘛。”我问胖子谁来的电话?胖子却说没顾得上问,光问在哪吃了,地方还挺偏,据说有特色,不过从电话里的口音来听,倒象是明叔那老不死的。 shirley杨插口说:“这可不行,陈教授康复后从美国回北京了,他今天晚上特意设了家宴,想让咱们当初去新疆的几个人一起聚聚,我已经答应他了,咱们晚上都得去陈教授家,现在天不早了,你们换换衣服咱们就走吧。” 我一看既然如此就没办法了,陈教授的面子当然不能不给,心说当初在北京穷得快混不下去了,来碗卤煮火烧都算改善生活,那时候怎么没人请客吃饭呢?这里边的诸多原因好象还都挺深,索性不再多想了,也将那通没头没脑的电话丢在脑后,随便收拾收拾就跟着众人来到了陈教授府上。 应邀到来的还有大金牙,他和陈教授是老相识,而且我和胖子参加沙漠探险队也是由他引见,这次聚会没有什么外人,用不着怎么客套,众人各分宾主落坐,席间说起别来之情以及近况行止,不免感慨良多。 陈教授虽然从沙漠捡了条命回来,但那次在精绝古城折了不少同伴,又尽是至亲至厚之人,导致他神经错乱,在美国经过一番治疗,基本上算是恢复过来了,他思念故土,不肯留在异域,病愈后一个多月,便迫不及待地回到祖国。 陈教授喝了几杯酒,想起他的助手和学生葬身沙海,情绪变得稍稍有些激动,举箸握盏的手都跟着哆嗦了起来,我们担心他旧病复发,都劝他少喝几杯,逝者已去,过去的事情也就已经过去了,谁也没办法改变什么,还活着的人得看开一些,不能总活在过去的阴影里。 陈教授又叹息一声:“虽说往事已去,可人要是不怀念往事,没有了回忆,那活着也如同行尸走肉,正如同每一个民族都有每一个民族的历史,那些文物古迹就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回忆,我们从中能了解到自己的底根在哪,血脉在哪,这样才有了一个人的精、气、神,我这把岁数了,想做些什么已经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一想起这些事来,我就觉得肩头这历史的重担不轻啊……” 我被陈教授这番话说得心中一动,越听越不对劲,这肯定是话里有话,不知他到底想要说些什么,听这意思最后须是话锋一转,就要有事托付,我可不打算再跟古物扯上任何关系,只有想方设法婉转拒绝,但必须听听陈教授究竟想说什么,于是我对他说:“教授,我说一句您别不爱听,这些大道理,我们虽然没什么文化,可我们多少也懂点,一个人如果不遵重历史、敬畏历史,那肯定是生活无指南,前进无方向,吃饭都不香,咱们大伙对此都非常了解,而且早已溶化在血液中,刻在骨子里,并最终落实到行动上了,不过这些道理实在是太深刻,要真说起来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全面,您病刚好别累着,所以我看您就别说这些内容了,留着将来讲课做报告的时候再说也不迟,您现在要是真想说,能不能直接说这些大道理之后的内容?该不会又想带着我们这伙人组织探险队,去考察什么消失的古代文明吧?” 第二章 秦王照骨镜 第二章秦王照骨镜 陈教授说:“噢,都知道?好好,真看不出来小胡小胖……你们都有这么高的思想觉悟,那我就不兜圈子了,咱们中国有许多国宝都遗失在海外了,当年我和我的老同学杨玄威,每每念及此事,都要痛心不已,我病好后在美国住了一段时间,在此期间,我接触了一些旅美的学者和华侨,其中有一些人是从事古玩收藏鉴赏的名家,从他们口中得知了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情。” 随后陈教授说起来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以前有个传说,秦始皇在位之时南巡,途中,见到有人在海边打捞到一具浮尸,这具男尸是个老者,身材高大异于常人,容貌不俗,髯长过胸,肌肤白润,肉坚如铁,穿着上古之王者衣冠,漂浮在海里也不知有多久了,更不知其来历死因,但看起来依然面色如生,没有什么被海水长期浸泡的迹象,一阵海风吹来,古尸须眉悉皆飞动,和活人一般无二。 秦始皇以为这古尸是海中仙人的遗蜕,应当祭祀供奉起来,以求仙人赐不死药,但其他人则持相反的看法,秦始皇向来迷信修仙炼丹之说,他手下有许多方士,方士们都认为这是古之僵尸,乃妖物所化,一定是从南海的海眼里浮出来的,见之已属不祥,谈何祭拜求药,然后又说了这件事在什么什么时候曾出现过,象征着什么什么样的预兆,应该如何如何处理才是妥善之道。 在秦代做方士混饭吃并不容易,古代人大多都比较朴实,稍微能言会道,即被视为有才辩之能,想做皇上的顾问首要本领就是能侃,把死的都能给侃活了,秦始皇本不是耳根子软的人,但架不住这帮人说得跟真的似的,加上他对这些玄而又玄的事情深信不疑,担心海眼中浮出僵尸会有亡国之兆,既然不能加之薪火刀斧,唯有穴地藏纳,于是命三万刑徒凿穿一座荒山埋尸,铸了一尊铜兽压在僵尸上镇山,并请出秦王八镜中的“秦王照骨镜”嵌于兽头,最后封山而归。 秦汉时期,世人普遍认为铜镜可以镇压僵尸,因为当时的人对着镜子是要“正容”,看看自己的表情是否庄重严肃,衣服帽子是不是穿戴得整齐,要是穿戴歪斜了,就要赶紧正过来,所以铜镜是“正”的代表,一正能压百邪,另外镜也代表“阳”,是白天的象征,是对“阴”的震慑之力。 秦王扫**以定天下,在此过程中得到了不少六国秘器,其中有八面古镜,这里面包括法家祖师铜镜,还有就是秦王照骨镜,传说这面铜镜能照视人身骨骼脉络,是一件世间罕有的无价之宝,秦始皇就将这面照骨镜连同那海中古尸,一起埋进了山里。 秦始皇回到咸阳后不久便驾崩,至于那秦王照骨镜埋在何方,就成了一个千古之迷,它的下落再也没有人知道了,物换星移,直到北宋末年,有人在山上采药,忽见空中有五龙围着一座山丘相斗,最后五龙皆死,龙尸从天而坠,然而龙坠处并无死龙,只有地面裂开一条大沟。 采药人惊慌之余,把这件事情告诉了附近的村民,众人争相赶来观看,只见沟中有一巨物蠕动欲出,众皆惊,以为有山鬼为害,于是纵火焚烧,火后从沟中获一铜造巨兽,牛首龟身,头上有牛角,身体是龟壳,并有七尾,尾端系骷髅头无算,形态丑恶,上丰而下杀,兽头上顶着一面造型古朴的铜镜,有人就将其献给了当时在位的天子宋徽宗。 有见闻广博的大臣进言给徽宗皇帝,称这面古镜乃先秦之物,正是史书所载的秦王照骨镜,此物为秦代镇妖之器,年久妖氛难除,不宜留在禁中,应该物归原处,按礼制重新掩埋归复原状,可宋徽宗对此镜视若至宝,不肯割舍,一直留在身边赏玩,不久之后,金兵铁骑南下灭了北宋,俘虏了宋室二帝,秦王照骨镜再次下落不明。 秦始皇南寻在海边遇古尸这件事,本就是野史传说,未必能够当真,但秦王照骨镜在史书上却有明确的记载,后世的学者们认为这面照骨镜,很可能不是铜镜,而是一种非常特殊的物质,能够透视人体,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某些科技史都将被改写,就如同《汉书》中提到的一些汉代皇家秘器,其中有些东西,甚至有可能是人类最早发现的放射性物质,如果现在能找到实物,足可以震惊整个世界,可惜这件东西就和众多的中国古代珍宝一样,没人知道其下落去向,既然没有实物,也只能让后人凭着古籍中的几行墨迹神驰想象,感慨回味之余,留下许多的遗憾和叹息。 在往后八国联军入侵的时候,“秦王照骨镜”再一次出现在世上,可惜这次是被英国人从民间搜刮了去,几经辗转流落到印度,直到今年年底,又有一位东南亚的富豪出钱将它买下,因为是走私出来的,所以走的是海路,可这艘船航行到公海的时候,遇到了风暴,偏离航向后带着秦王照骨镜葬身海底。 轮船上的几百名乘客和船员,几乎没人生还,风暴接连几天不止,造成通讯完全瘫痪,海上搜救工作困难很大,沉船地点根本找不到了,只有个大概的方向,那片海域接近深不可测的南中国海,是片三不管的区域,当地人称那里是暗礁密布的“珊瑚螺旋”。 我听到这里已经明白了**分,这是当时发生的一次重大海难事故,我们前一阵也都有所听闻,既然秦王照骨镜跟船一起沉了,找专业的打捞队去捞就好了,不知陈教授兜这么大圈子,语重心长地到底想让我们做什么。 陈教授说到这就不往下说了,他可能要看看我什么反应,但除了shirley杨听得很认真之外,其余的人都没什么回应,气氛显得有些尴尬,我假装漫不经心,瞥了一眼胖子和大金牙,他们俩跟没听见似的,只顾着闷头吃喝,他们显然不想插手任何没油水可捞的苦差事。 毕竟我们和陈教授之间的关系不比寻常,当初要是没有他的认可,我也不会有今时今日,更不可能认识shirley杨,而且shirley杨就象是陈教授的亲生女儿,所以不管陈教授说这些的目的是什么,我们都得捧场,必须给足了老头面子。 我赶紧对众人说:“陈教授不愧是教授,跟您在一起就是长学问,今天又给我们补上历史中重要的一课,当初我看了几遍《易经》,就觉得自己挺有文化了似的,可跟您接触多了我才知道什么是学无止境,感觉自己在历史这大西瓜面前就是个小芝麻,今天听您这么一讲,真是可惜了这面秦王照骨镜了,要不然摆博物馆里让人民群众和港澳同胞华侨华人外国来宾们,都能在跟前伸胳膊蹬腿照吧照吧,那可有多带劲,不过掉海里也不错,先留在那照照美人鱼什么的,古物皆有灵性,指不定哪天它自己又让海水给冲回来了。” 我说着话在桌子底下踩了胖子一脚,让他也赶紧说几句,胖子被我踩了脚面,稍微一愣,立刻明白了我的意图,他一抹嘴,对陈教授竖起大姆指:“高,实在是高!我午夜梦回之时,经常会审视自己的灵魂,问自己,人的正确的思想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当然不是喽,比如陈老爷子要是没熟读过雄文四卷,说出来的话也不可能这么段段引经据典、句句震耳欲聋,字字绕梁三日,这说明什么?这就是学习的成果啊,所以我们今后也都要多学习多看书,温故而知新,重走长征路,再学老三篇。” 大金牙也不失时机地跟着应承,陈教授见状,欣慰地点头微笑:“我真没看错你们,八一和小胖,还有金家老二,别看你们以前被十年动乱耽误了,没正式上过什么学,可你看这口才也不比我这个当教授的差嘛,更重要的是你们不仅有不输于外交家的雄辩,更具备探险家的胆识和气魄,所以我经常都说,真正的能人异士都在民间啊。” 我一听这话,就进一步确认了我的猜测,俗话说:“人不求人一般高”,这还没说什么呢,一顶高帽子就先给扣上了,什么不仅具备外交家的雄辩,更拥有探险家的胆识,这帽子也忒大点了,这得有多大的事让我们做啊?不过我真想不通我们能对打捞沉船之事出什么力,我们这伙人是搜山剔泽寻找古墓的摸金校尉,对海事却真是无能为力。 这么绕来绕去的让人着急,索性我就把话挑明了:“教授,咱们不是亲人胜似亲人,我跟您不见外,想起什么就直接说什么了,秦王照骨镜沉到南海了,我的心情跟您一样着急,可奈何我们没什么本事,我只不过略通些风水之术而已,对此事有心无力,虽然我是在福建海边长大的,也跟船出过海,可没去过远海,那茫茫大海不是我们力所能及之处,而且象在这么大一艘船上打捞一样东西绝不是那么简单的,更何况连沉船的地方都找不到,那不等于是大海捞针吗,即使国外专业的打捞组织,恐怕也不能在朝夕之间解决问题,我听说英国一家潜水公司和政府合作打捞一搜沉船上的黄金,已经捞了将近十年了,也才刚刚完成初步工作,想全捞出来更不知要捞到猴年马月,我看这件事咱们就在家表示表示惋惜和遗憾就完了。” 第三章 龙火(上) 第三章龙火(上) shirley杨对我说:“你先别着急,先听听教授是什么意思。”然后她请陈教授接着把话讲完,我和胖子等人也只好耐下性之来听,陈教授说:“沉船要是真找不到了,我也就不这么着急了,珊瑚螺旋海域虽然辽阔,可有条线索非常关键,如果用古代风水秘术找寻,想来应该有着手之处,海难过后,那艘船的水手中有一人幸存,他的救生艇在海上漂了三天两夜,同伴都死了,他自己被渔船救起后没多久也离开了人世,他在临死之前透露过一个重要的信息,沉船的那个地方,海底有升腾的阴火在燃烧,海中阴火潜燃,这种奇特的现象在风水一道中是否应该有某种讲头?” 陈教授说起海底阴火潜行之事,沉船上唯一的幸存者,向救起他的人描述了这一罕见的自然现象,海底的火光把海面都烧亮了,火光照到了数百米之外,然而那火光好象昙花一现,很快就熄灭了,在中国古代典籍中,有关海事记载的内容,也曾提及过类似的情形,风水秘术能够穷通天地,不管山川湖海,在风水术中都有其解析,因为海底同样有山川峡谷,河流湖泊,也有森林盆地,风水一道中涵盖形、势、理、气四项,在大湖大海中主要以“气”为论,谓之“海气”,陈教授虽然不懂风水学,但他博览群书,知道自古便有这么一说。 我没想到陈教授竟然知道阴火与海气有关,只好对答道:“从我所知道的十六字阴阳风水秘术来分析,有三种可能性,其一是在海底两山环合之处,必有海气凝聚,聚而不散化为蜃,看到海下火光变幻,很可能是见到了海市蜃楼奇景,这倒不足为奇;其二,海气郁积,造成海底油气或是火山喷涌;第三种可能最大,传说南龙中有龙灯之说,又名龙火,世间的火有四种,分别是鬼火,天火,人火和龙火,人火遇水而灭,龙火却遇水而炽,若是阴火势大,则必是龙灯无疑。” 不过我紧接着告诉陈教授:“青乌之术,或有其理,然而癖信之,则必成痴人,风水学毕竟是古老的产物,虽然有着天人相应的道理,可里面的内容也不免有许多过分玄奥之处,例如这龙灯龙火之说,未必可以当真。” 可陈教授却说道:“**之内,无所不有,海气海蜃之说确实缥缈虚无,但古人的智慧是不能小看的,有些事看似虚无不实,那是因为功课作得还不够,研究得还不深入,尚未能揣摩出前人的心意,我一生醉心于研究古西域文化,年轻时参加过一次考古发掘,那次经历真是终身难忘,我们在古连奴出土了一件周代青铜器,被称为周穆王筵神盂,那是一件盛食器,彛纹为饰,雷纹为地,纹路雄奇壮丽,是青铜史上的巅峰之作。” 在那一时期,青铜和玉一样,都被视作国之重器,在重要的场合为了记录重要的事件,周穆王筵神盂的纹饰上也同样记录了重大历史事件,古人说“归墟”是天地间的深渊,天下之水不论是江河湖海,最后都要汇入归墟,却用远也填不满,它的位置在东海,这并不准确,我看实际上很可能是指南海的海眼,周穆王筵神盂上记载了在南海的尽头,有一个被称为归墟之国的地方,现在比较通用的称呼是恨天之国,恨天氏掌握着龙火的秘密,周天子派史者前去,希望能借龙火铸造天鼎,周穆王筵神盂就是为此所铸。 由此可见南海确有龙火存在,只不过现代学者还没有揭开这层神秘历史的面纱,无法探明龙火的真相,关于恨天氏的记载在历史上也只有只言片语,直到现在,始终没能发现这一文明的遗迹,甚至连这个部族是否存在过,至今也仍在争论不清,有人推测由于地质变动缘故,恨天之国的遗迹都被淹在海底了,而后来一再被人提及,在珊瑚螺旋所目睹的海底阴火,很可能就是恨天文化曾经存在过的区域。 陈教授掰开揉碎地说了半天,我总算听明白了,天下龙脉俱从昆仑而来,唯有南龙一支,起自峨眉,并江而东,向东没入海盐诸山而进海,随后又在海底化为九支十三脉,龙火处为南龙两条支脉环合之地,沉船的地方大概就在那里,那片海域虽然有深渊般的海沟交错,但底下大部分都是珊瑚礁,如果船真的沉到那里,很可能不会沉得太深,打捞起来不会过于困难,难的是海底复杂的地形以及恶劣的海上环境,使得传统地探测方法失去了用武之地,想来想去,也只有利用风水秘术中对南龙一脉的描述,找到那仅在偶尔可见的海底阴火源头,然后以此为中心,在附近展开地毯式的搜索来寻找沉船。 珊瑚螺旋海域顾名思义,海底地形复杂得就如同旋涡,而且海面上一年四季风暴不断,潮汐幅度变幻莫测,现在已经有许多人盯上了那艘沉船,因为是三不管海域,按照国际公约,捞到的东西完全归申报人所有,再不尽快去沉船里找到秦王照骨镜,这件稀世国宝便又要流失海外了。 基于这些原因,陈教授希望我能配合专业打捞队去找到那艘沉船,能够准确地寻找海底龙火,也只有摸金校尉上观天星,下查地脉的办法最为实用,除此而外不做他想,陈教授最后说:“我这辈子就这么过去了,辛辛苦苦钻研了几十年,但都啃的是书本上的死东西,临老都没能有什么独到的创建,所以说百无一用是书生,要说真刀真枪的做一番大事业,还得指望你们这些真正有本事的人,我没别的心愿了,临死前看到找回秦王照骨镜就能闭上眼了。” 我听陈教授言辞恳切,他要是有别的办法,也不用来找我们了,按理说既然是他的事情,我当然不会推辞,可难就难在胖子和大金牙身上了。 第三章 龙火(下) 第三章龙火(下) 本来众人都安排好马上就要出国了,难道现在又让他们冒着风险出海吗,思想工作可做不通了,那面秦王照骨镜虽然宝贵,但尊重历史的同时更要尊重生命,再有价值的古董,也没有人的生命有价值,而且阴火龙灯潜伏莫测,又哪有那么易找。 想到这我看了看其余的人,shirley杨虽然没点头,但看神色似乎已经答应了,这件事以她那种任性的性格,不用等我点头她也会答应,可我发现胖子和大金牙也正偷眼看我的神色,他们显然要等我做最后的决定,而且看他们的表情,对于这件事一点都不感兴趣,毕竟他们不欠陈教授的,再说即使捞出秦王照骨镜,对我们来说也不会有任何利益,我当了这么多年的兵,我深知一个道理,我军作战历来要首抓思想工作,如果没有士气,这仗就打不好,我一时想不出任何理由让他们跟我去冒险,于是硬撑着没有当场答应陈教授,说回去考虑几天,毕竟此事非同小可,不能说去就去。 回去的时候天上飘起了雪花,我和胖子等人没坐shirley杨的车,三人在路灯映照下的雪地上走着闲聊,说起陈教授让我们办的这件事,大金牙说:“我说二位爷呀,这事咱可千万不能应了,这趟浑水淌不得,捞出秦王照骨镜还则罢了,捞不出来或是有个什么闪失,陈老爷子还不得跟咱们玩命啊,再说我小时候也在海边住过,海里的事可不是闹着玩的,何况找什么阴火,那茫茫大海没个边儿边没个沿儿的往哪给他找去?还是胡爷头脑清醒,在杨小姐那咄咄逼人的目光注视下,竟然从容不迫气定神闲地坚持原则没答应陈老爷子……” 胖子也说:“胡司令,我还以为冲你以往的脾气,当时就得答应了,刚才白替你着了半天急,急得我脚心都冒汗了,不过你小子还真不简单,竟然厚着脸皮咬定青山没松口,以前我还真当你是一个大公无私公而忘私的人,闹半天你私心也不浅啊。” 我说:“你们俩别他妈废话了,什么是大公无私啊?这么多年了还用我教给你们吗?公字的一半刚好就是私字的一半,所以公私向来都是一回事,私中有公,公中也有私,要说什么公私分明、大公无私,那都是扯蛋,不管打着什么大公的幌子,也至少有一半是出于私心,由此可见造字的老祖宗是真有见地,要不然怎么把公字造成这样呢,太了解人性的本质了,这公私二字造得简直都触及灵魂了,不过话说回来了,我在陈教授家之所以没立即答应,还真是私心重了,我不能光图一时嘴上痛快,就仗义过头了,咱们即将奔赴美国去胸怀五大洲放眼全世界了,这可是头等大事,哪怕等咱们在美国发了财,圆了美国梦之后,再帮他去捞秦王照骨镜呢,那也不算晚吧?” 虽然我嘴上这么说,但我心里也很清楚,陈教授是个认死理的人,他认定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头,而且这次我要是不肯帮忙,单是shirley杨那关我都过不了,可即便我有心鼎力相助,奈何我对这海底捞针的差事没有半分把握和信心,既是去了也是枉然,连三成把握都没有的事情没无论如何都没法做,这件事真够伤脑筋的。 刚走到家就发现有人在四合院门口等着我们,一看来人不是别人,正是破了产的港商明叔,有一段时间不知他的下落了,我还以为他不是去美国淘金,就是回香港扎款去了,没想到他还留在北京。 明叔说明来意,原来他昨天已经打过电话要请我们几人去吃饭,可空等了半天也没见人,只好登门造访,说是想探讨探讨去美国之后合伙做生意的事情。 胖子见了明叔立刻嘿嘿一笑,伸胳膊夹住他问道:“老猴崽子现在气色不错啊,是不是回光返照了,最近没闹人格分裂吧?” 明叔赶紧说:“肥仔不要开玩笑好不好啊?我在饭馆里定好了位请你们,你们也不肯赏光,让我干等了半夜,你阿叔我可是有正事要同你们商量……” 胖子本想把明叔打发走,可我突然想起明叔常年在南洋跑船,我何不以海事问之,看他是否知道一些对我们有用的情报,于是我拦住胖子,将明叔让进屋来,见他晚上还没吃饭,就让大金牙想办法给弄点吃的来。 进屋落座后,我也不跟明叔兜圈子,直接问起海上的事情,明叔果然对答如流:“你阿叔我跑了大半辈子船,海上的事情再清楚不过,你们不信的话可以去打听打听,在南洋那些海匪海商提到雷显明,都是要竖起大拇指来赞不绝口的,你阿叔我这个老水手,称得上识信风,知水性,洞悉海底地型……” 我不耐烦听他自吹自擂,不等他说完,便又问他知不知道珊瑚螺旋海域有阴火?明叔闻听此言,刚才一脸自负的神色荡然无存,脸上的肌肉仿佛突然变僵了,目光有好一阵失神,在那一瞬间,他似乎回想起了在珊瑚海跑船时,有着非常恐怖的遭遇。 我见明叔神色有异,察言观色之下发现他绝非做伪,于是为他点了支香烟,让他不要着急,把南海之事细细道来,这时大金牙给明叔做了碗面汤,做熟了之后就给他端了过来,我和胖子隔着老远就闻见香味,虽然都知道大金牙不仅是手巧之人,而且也懂美食之道,吃什么都挺讲究,可没想到一碗挂面汤也做得这么诱人。 我家中就剩下两个生鸡蛋和几根烂韭菜了,现在天色已晚,到街上也买不到什么了,这还是大金牙找邻居刘大妈借点挂面,匆匆为明叔煮了这碗鸡蛋挂面汤,大金牙说:“几位爷,咱都是有身份的人,虽说吃顿便饭,可家常便饭也不能随随便便啊,象明叔这种场面上的人咱就更不能怠慢了。” 第四章 吞舟之鱼(上) 第四章吞舟之鱼(上) 明叔饿了多半宿,一看饭菜端上来,也顾不得说话了,我见状也没办法,有什么事等他吃完再说吧,大金牙先给明叔端上热腾腾一碗挂面汤,汤上薄薄地浮了层碎韭菜沫,面条上顶着着俩鸡蛋黄,大金牙告诉明叔:“这面汤有个雅称,鸡蛋黄是黄的,韭菜沫是绿的,故此唤作两个黄鹂鸣翠柳,下面这面就更不得了,吃一口挂面不咬断那是银须倒挂,咬断了那就疑是银河落九天了这个,您别看用料就那么回事,蛋黄散了点,韭菜也不太新鲜了,可这意境在那摆着呢,自古以来多少文人骚客到大饭店里,不点别的,单点挂面汤,不为别的,就冲这俩鸡蛋黄来的,图什么呀?不就是图一附庸风雅吗。” 我和胖子看得大眼瞪小眼,大金牙不愧是一能说会道的奸商,一堆废铜烂铁从他口中说出来,也能变为镶金嵌玉的宝器,胖子对众人说:“我看咱去了美国还倒腾什么明器呀,就有老金这两下子,咱合伙开个饭店还不得发横财啊,弄不好美国总统都得屁颠儿屁颠儿跑到唐人街,专为吃你这两个蛋黄来,别说美国总统没吃过,连我这馋虫都让你给勾起来了,锅里还有没有给胖爷我也来一碗……” 锅里没挂面了,剩下半锅清汤,大金牙又盛了三碗汤,四人喝得稀里呼噜,明叔更是差点连碗底都给舔干净了,吃完后明叔突然说:“金牙仔的面汤煮得好呀,回味无穷,意犹未尽啊……可我看见这两个圆圆的鸡蛋,就想起咱们到昆仑山找的那颗珠子来了,那东西叫做什么来着?” 我心想那“雮尘珠”,都是过去的事了还提起来有什么意义?莫非与珊瑚螺旋的海事有关?便对明叔说:“是说雮尘珠吗?古代在内地对其呼为凤凰胆,是皇家不传之秘,就连《易经》这么大篇幅的古代经典之中,都不曾涉及半个凤字,我想大概不是因为《易经》出现的那个时期中国还没有发明凤字,而是由于所有关于凤凰胆的秘密都只有统治阶级才能接触,其实那颗珠子并非能够长生不死,是古人的一种误解。” 明叔说:“对对,就是那个什么珠,象这种珠子,其实在南海有很多,我年轻的时候,最开始是跟着家中一位舅公跑船,那时候南洋正在打仗,生意要多难做有多难做,有一年我们运的是盐米之物,没想到在海上碰到了吞舟之鱼。” 我和胖子少年时代久居福建,也曾听渔民说起远海大洋之中有吞舟的大鱼,却始终未知其详,于是让明叔说得详细一些,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吞舟之鱼”并非是特指某种鱼类,凡是走船之人在海中遇可以覆没舟船的深海巨鱼,因不知其名,皆以“吞舟”二字呼之,也有些遇到过海难经历的人,同样会用这个词来形容自己在海上的遭遇,正所谓是命书上提及的“路有拦路虎,水有吞舟鱼。” 不过明叔那次真是碰上大鱼了,这鱼有多大根本没法形容,不能以咱们常说的斤两和尺米度之,然而这种巨鱼只在外洋深海才有,新安以南,尽属大海,过了香港佛堂门,就是风浪湍急的深海大洋,明叔和他舅公在海上走私,除了盐之外船舱里还装着许多黑市物品,那次他们的船只刚出佛堂口海域就遇到了麻烦。 是夜,月明如镜,四顾海面,一望无际,又恰好风静潮息,船开得很稳,这时船上水手们发现海中卷起一股巨浪,有经验的老水手说这是涌而不是浪,海中必先起风而后才生浪,海涌则无风而起,是海水自身动荡所形成的。 随着浪涌越来越多,海中露出一座山来,隐隐横恒于前,船上的人以为是发生了海滋或浪涌的奇观,纷纷站在船舷上好奇地观看,众水手以往航行经过这片海域,都从未见海中有山岩耸立,在大洋深海当中又怎么会有孤零零的岩山出海? 大伙正疑神疑鬼的嘀咕猜疑之时,忽然发现明月映照下的海面再次发生了变化,一会儿的功夫便又从海底浮处数块巨岩,明叔的那位舅公很快就发现大事不好,不是浪涌,而是海中出现了大鱼群,今夜月明风静,定是海底群鱼出游,露出海面的不是山岩海岛,而是大鱼的脊翅,随即嘱咐众人千万不能高声喧哗,赶紧悄悄把船往远处开,否则惊动了鱼群,一旦鼓浪而出,咱们的船就得被巨浪打沉。 可还没等船长的命令传下去,海水就翻腾了起来,浮在海面的鱼群奔着他们所在的这条船就来了,这种情形只能赶紧转舵掉头逃命,但船速不够快,有好几次都险些被巨浪掀翻,为了活命,船长只好下令把船上能扔的东西全都扔掉,以便轻船加速。 最后扔光了货物,又把船上的活人扔了十几个下海,这条船才得以死里逃生,驶回了佛堂门,船上的货物损失殆尽,明叔和他舅公全部的家当都赔光了,他们俩也差点让债主逼得跳了海,为了尽快挽回损失,只好挺而走险,到珊瑚螺旋的海眼里去采珠。 珊瑚螺旋是海底一片巨大的珊瑚森林,据说其中有处深不见底的海眼,周围海域又与深海大洋相接,风高浪急,危险莫测,也号称是沉船的墓场,珊瑚森林中有许多巨蚌,盛产明珠,每当满月时分,海中成百上千的老蚌,便会打开蚌壳采纳明月的精气,有的珍珠已经生长了千百年了,为天地灵气所独钟,一到那个时候,借着海底的阴火,海面就全都被月光明珠映亮了。 由于珊瑚螺旋接近深海,许多水族恶鱼都会被明珠吸引徘徊不去,海中巨蚌为了保护自己,轻易也不会完全打开蚌壳,所以一年当中,海底明珠映月的奇景只不过有几个瞬间,都是在月满欲蚀的夜晚。 第四章 吞舟之鱼(下) 第四章吞舟之鱼(下) 渔人到珊瑚螺旋去采珠是一项暴富的手段,但危险系数实在太大,若非到了山穷水尽的绝境,也不会有人愿意冒那个风险,而且即使是到珊瑚螺旋捕蚌采珠,也都是在外围活动,没人敢接近海眼,一是自古传说那里边闹鬼,有水鬼拖人入海溺毙,二是暗礁密布,船只进去就会触礁,稍有不慎,就会成为珊瑚螺旋沉船墓场中的海底陈列品,还有许多别的神秘原因,则更是扑朔迷离,说起来纷纷繁繁没有头绪,历千年难有定论。 采珠人和倒斗的其实差不多,也是七十二行中的手艺人,不过在海上可千万不能提“倒”这一类的字眼,他们也绝不直接称明珠为“珠”,而是以“蛋”呼之,因为代代相传,皆说那些因为采珠或海难死在海里的幽灵,也都被月光明珠的精气吸引,一听活人提到“珠”字,就会在海底索人性命。 自古以来在珊瑚螺旋采珠之人,都自称蛋人,干的活叫做采蛋,所以明叔一喝鸡蛋挂面汤,就立刻想起这件事情来了,那时蛋人采珠的办法,就是以长绳拴在腰上系住,携带装满石块的竹篮,还有换气用的猪尿泡沉入海里,然后设法引诱老蚌打开蚌壳,探进身子或是胳膊去采珠,若有小蚌就拾到篮内,摇动长绳,船上的人就提拉绳索,将竹篮取上,有时候采蛋手艺差了或是运气不好,被巨蚌夹死,以及不幸遇到恶鱼之辈数不胜数,绳子一断大多数就永远下落不明了,只有一线血水浮上海面,连尸骨都收不回来。 采蛋之辈,十有**都会落得这种葬身海底的悲惨下场,若侥幸不死取回明珠,则一夜暴富,但世人贪心不足,取了一枚就想取第二枚,可再去采蛋往往就未必能活着回来了。 说这行不容易,除了危险之外,还需要很大程度的运气,因为根本没人敢进珊瑚螺旋的深处,都是在外围采珠,即便如此也要龙王爷赏给这些苦命人一两个时辰晴好天气,否则还没等下水采珠,坐船就先翻了。 只有那些经验丰富,熟悉这片海域的老海狼,才识得这条航路,明叔的舅公早年间就做过采蛋的蛋民,在佛堂口赔掉本钱之后,只好重操旧业,不料他头一次下水,就让鱼给吞了,一起下去的四个人都没能活着上来,那时候明叔还很年轻,这件事对他的刺激着实不轻。至今记忆犹新。 现在珊瑚螺旋外边的海蚌已经被人采得差不多了,但没有人肯冒险进海眼一带采珠,因为都是为了谋生而不是为了送死,所以珊瑚螺旋深处的蚌珠始终没人动过,积累了不知几千几万年了,那绝对是一处发掘不尽的宝藏,可是别看现在科技进步了,装备和器械都不比以往简陋,但要想进地形复杂的珊瑚螺旋取宝,还是不太现实。 听明叔讲罢,我和胖子、大金牙三人都觉得口干舌燥,也不知是面汤咸了还是见财起意,心痒手痒之外,更是激起了猎奇之心,胖子激动地对我们说:“我看这月光明珠可是不拿白不拿啊,拿了是替天行道,不拿纯属大逆不道,虽然风险不小,但这叫不担三分险,难得一身轻,这回要是成功了,咱们就能少奋斗二十年,不过办这事费用不会太少,明天就让陈教授给咱们提供资金出海采珠,咱们正好可以学学雷锋,顺便帮他打捞秦王照骨镜,这才真正算是公一半私一半,名而正言而顺的绝顶勾当。” 大金牙也说:“胖爷说的极是,凡事非财难着手,一朝无粮怎驻兵?到了美国不管做什么生意都离不开钱,可凭咱们自己的经济实力还真是有点力不从心,既然有这个机会,咱是不是调研调研,看看有没有可行性?” 我心想明叔如果了解南海海眼的情况,那是再好不过了,不过明叔也不是省油的灯,他要是有办法进去采珠还能等到现在告诉我们吗,那海眼其实就是个无底洞,多少海水日以继夜的灌进去也从不见满,虽然没见过,但从传闻来判断,竟然和精绝鬼洞极为相似,想象不出那里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那片神秘难测的海域绝没有那么好去,万一有些许差错,怕是进得去出不来了。 我也很清楚我们于公于私都要去珊瑚螺旋走一趟,这是迟早的事情,于是我对众人说道:“人是英雄钱是胆,低级趣味不是罪,咱们是商人,商人者皆为利往,只要有利可图,就没有不去之理,不过我看没有把握的事情,咱们最好别忙着做,你们先沉住气,等我去和shirley杨商量商量,她家祖上是搬山道人,久在江浙沿海勾当,擅长独门搬山填海异术,若有这门探海奇术为辅,咱们去南海搬山取珠直如探囊取物反手关门一般,不废吹灰之力。” 作为一个探险家,促使他不断以身犯险的动机,至少是基与好奇心、野心、信仰和使命这四大因素,我不知道摸金校尉算不算职业探险家,不过这些动机我们是一样不少,关键是有了名正言顺的借口,就更可以施展我们的一腔剩勇了,四人喝着热腾腾的面汤,探讨着去南海海眼会有多大收益,最后得出的结果是难以估量,能把整个海底都照亮的月光明珠,是千万年海气凝结之精华,不身入海底根本猜不出珊瑚螺旋中有多少老蚌巨珠。 想到那些取之不尽的宝藏,不禁使人神驰天南,恨不得插上翅膀立刻飞过去,大金牙说:“当年在潘家园初次见到胡爷和胖爷,就觉得二位一表非俗,跟着你们混早晚能发大财,这就叫慧眼识英雄啊,现如今咱们即将去美国大展宏图了,可就是缺点资金,不过想冰吃天上就下雹子,那海眼处竟有这么大一个无主宝藏,依兄弟的愚见,就凭咱们胡爷的摸金秘术,再加上杨小姐祖上传下来的搬山填海绝学,这桩富贵非咱们莫属了。” 第五章 搬山填海 第五章搬山填海 胖子说:“何止是想吃冰天上下雹子啊,这简直是想娶媳妇天上就掉下个林妹妹,胡司令我说你就别渗着了,赶紧去找杨参商量商量去,商量妥了,咱们是不是可以连夜就出发?” 我心想他们怎么都这么激动,看来马克思说的没错啊,金钱是人民精神的寄托,不过我现在还真记不太清楚原话了,老马说的也可能是宗教信仰才是人民精神的寄托,不过我看这两者没什么区别,反正在一个缺乏可靠信仰的时代里,把金钱作为精神寄托并非什么坏事,至少比那些空洞虚无的崇高价值观要来得实在。 我正要跟众人说咱们这次出海,打捞国宝秦王照骨镜是主,顺便到海眼中采珠是辅,最好能做到公私兼顾,可话到嘴边,突然感到腹中一阵巨痛,刀绞般疼,再也顾不上说什么了,顺手抄起桌上一张报纸,以冲击敌人火力封锁线的速度奔向厕所,不仅是我这样,明叔等其余三人,也先后感到腹疼难忍,纷纷跑去厕所放茅。 大金牙煮的挂面汤中,放了些不太新鲜的韭菜,就这几根小小的韭菜差点没要了我们的命,四个人拉肚子拉得都脱水了,最后不得不连夜到卫生院去输液,我和胖子常年四处奔波,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吃过,也从没闹过肚子,没想到大风大浪都过来了,差点折在一碗挂面汤上。 深夜的卫生院急诊部门前仍然有不少患者,我们四人被护士安排在走廊尽头的病房里打吊瓶,胖子躺在病床上还在有气无力的抱怨:“据说四大背是警察局、大药房、火葬场、税务局,进这种地方最少倒霉三年,胖爷我这辈子都没进过医院,这回算是他妈开了斋了,都怨老金,煮锅破挂面汤放俩鸡蛋还不行,还非得放老胡他们家的烂韭菜,那捆韭菜什么时候买的,他自己可能都想不起来了,所以他也有连带责任,不过归根结底还得怪明叔,明叔你说你大半夜上我们家来还不提前吃饱了来,成心蹭饭来的是不是?我发现这就是你的一贯作风,从上回去昆仑山的过程中,你就一味地煽风点火,我看你是惟恐天下不乱,大有妄图炸平庐山,迫使地球停止转动之势。” 明叔由于吃得面汤最多,所以病情最重,跑肚跑得几乎就剩下一口气了,不过他跟胖子始终有点过结没解开,这时候又自持众人出海用得着他,半点也不肯在嘴上服软:“我警告你个胖仔,现在我心情很不好,千万不要试图在这时候挑战你阿叔的情绪!哎呦……你阿叔我都快被金牙衰仔的面汤搞得挂掉了,丢你老母个黑呀,这是面汤还是泻药啊?” 说着话明叔又肚痛起来,想找护士带他去厕所,但这卫生院的护士一是特别忙,二是态度不好,遇到这些不是份内的活都不愿意来做,明叔找到哪个护士,哪个护士就朝他翻起卫生球眼,对明叔这香港老同胞视而不见,正好我的吊瓶打完了,只好由我扶着他去医院的厕所放茅。 我把他扶进厕所挂好了吊瓶之后,就顺着医院走廊往外走去给他找手纸,这时见shirley杨从街道刘大妈处闻讯,急匆匆赶来卫生院看我们,正在挂号的地方到处打听,我就将她喊了过来,把经过简单说了一遍,没什么大事,就是食物中毒了,可能韭菜上有农药没洗干净,用药之后已无大碍,让她不用担心,随后我们就走到医院走廊安静之处,我同她说起去海眼打捞沉船的事情。 shirley杨说:“你当时没有答应下来是对的,陈教授太心急了,即使有别的打捞队盯上了那艘船,恐怕在相对的短时期内也拿不出方案来,珊瑚螺旋的情况我知道一些,那里向来被称为南海百幕大,是各种海难事故的多发海域,这片海域的空中经常会有晴空湍流出现,飞机很难飞临上空,舰船的电子设备也会受到某种神秘干扰,而导致失灵,而且水下暗礁太多,若是不熟悉海底地形根本不可能进到珊瑚螺旋深处,等咱们回到美国后再慢慢想办法吧,毕竟这件国宝秦王照骨镜事关重大,而且陈教授的忙我也不能不帮。” 我对shirley杨说:“今天遇到明叔,他年轻时曾跟船到珊瑚螺旋附近采夜明珠,大致的地形他是知道的,我估计利用风水秘术来上观天星、下察地脉,找出进入珊瑚螺旋的途径虽然十分渺茫,但也并非不可为之,《十六字阴阳风水秘术》中有对南龙一脉的详细论述,虽然咱们远隔万里不知那海眼的情形是否与南龙形势吻合,不过毕竟要到海上亲眼看看才见分晓,我现在觉得最起码能有三四成的把握。” 对于在海眼潜水打捞沉船明珠一事,我们虽然有足够的资金,但如果不经过长期的准备和部署,根本无法同专业打捞公司相比,单是对于一些潜水设施的掌握就足够我们学很长一阵子,但我觉得如果用搬山道人传下的独门探海方术,一定能事半功倍。 不过所谓的“搬山填海”之术,并没有类似《十六字阴阳风水秘术》这样成书为典的古卷,只在搬山道人“鹧鸪哨”留下的日记兼回忆录中,对以往使用过的一些方术有相关记载,其中涉及到几次出海寻访灵丹妙药的经历,夹杂了许多搬山道人秘不外宣的奇术,这些搬山填海的方术之奇诡令人匪夷所思,都是历代搬山道人,在千百年的岁月中所汇集的无数心血,能够穷通天地万物,若是可以善加使用,真可谓应其变而神其妙也。 shirley杨曾将这部分内容单独整理了出来,不过我们这半年来万里奔波,从没认真研究过,这时候突然要用,不免有些临时抱佛脚的仓促。 除了过于匆忙之外,我们还有一些劣势,比如我们能在短时间内购买使用的装备,跟那些以政府军队为背景的专业潜水打捞单位相比,无疑是叫花子同龙王爷比宝,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难以相提并论。 不过基于这次行动有其特殊的性质,在珊瑚螺旋那片高科技设备失去作用的神秘海域,正是老祖宗传下来这门古老秘术的用武之地,西医治标,中医治本,这叫你打你的原子弹,我扔我的手榴弹,摸金校尉和搬山道人的长处,在于掌握着中华传统文化中的绝对技术优势。 shirley杨也是探险世家出身,她的血液里继承了许多探险家的基因,虽然她经常说我是惟恐天下不乱的好事之徒,但事实上她自己也绝不是一个能闲得住的人,在医院里被我一煽动就动了心思,shirley杨毕业于美国海军学院,虽然她后来放弃了从军,而是最终选择成为了国家地理杂志的一名普通摄影师,但她身上仍然具有典型的美国海军军官气质,卓越但不高傲,从不缺乏冒险的精神与勇气。 usna的座右铭是:“知识铸就三叉戟”,三叉戟是希腊神话传说中海神波塞冬的兵器,象征着海神的力量和制海权,我们这次海底捞月的行动,就是以“摸金校尉”与“搬山道人”的古老秘术为主,也正巧应了这句铭言,倒斗秘术铸就三叉戟。 但我们还是需要一些出海的基本装备,这就要通过shirley杨利用海外关系进行准备,我们商定计划,由我带着胖子等人先下南洋,在珊瑚螺旋附近收集情报,并寻找合适的船只,待shirley杨准备就绪后尽快汇合,全队进入南海百幕大。 当时谁也没有想到,这一影响我们今后命运的重大计划,就在这毫不起眼的卫生院中,干净利落地制定完毕了,我们谈了足有一个钟头,谈完了我才突然想起来,明叔还在厕所里蹲着呢,都把他给忘得一干二净了,又赶紧去找他,才发现他不在了,原来明叔早已经被一个路过厕所的医生给送回了病房,他在病房中一见了我就抱怨:“胡仔比那个胖仔还可恶,胖仔最多嘴上缺点德,这姓胡的衰仔净使阴招,把你阿叔这么一把年纪的老人家扔在厕所里,说得好好的是去拿卫生纸,结果一去就没影了,人面兽心呀这是,幸亏阿香没嫁给你。” 我随口敷衍道:“得了吧明叔,咱们都是做大生意的人,决千金之货者,不争毫末之价,您不也没掉里头爬不出来吗,就别斤斤计较了,我刚才确实是有比给你送手纸更重要的事情,这不一打岔就给耽误了吗。” 众人被肚子闹得筋疲力尽,吵了一阵,便没心思再多言语了,输完液之后就回家睡觉休养,第二天中午,陈教授赶来探望我们,他已听shirley杨说了我们答应去找秦王照骨镜,特意来嘱咐我们:“南海的海眼深不见底,怕是和精绝古国的无底鬼洞大有关系,你们既然决定要去珊瑚螺旋,有件事必须事先说与你们知道,这件事也许有些耸人听闻,但我只是希望你们能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 第六章 青头 第六章青头 陈教授告诉我们,早在殷商时期,由于战争和自然灾害的威胁,居住在中华大地上的先民,就曾进行过若干次大规模迁徙,其中一支向南渡海而去后,失其所踪。 据史书所载,在珊瑚螺旋的海岛上曾经有过一个青铜文明高度发达的恨天之国,他们善于使用海底的龙火,与周王朝互有往来,国中有深不见底的洞穴,这个海上之国,很可能就是从中土渡海迁徙而去的恨天氏,但在秦后,对恨天之国的相关记载就彻底没有了,在大海上神秘的消失了,就如同从未在世间存在过一样,关于他们的一切都成了解不开的迷,恨天之国是一个名副其实的“迷踪之国”。 后来有位去西天取经的法印高僧,他取得真经后从海路归国,将沿途见闻写成了一部地理奇书《佛国记》,其中就叙述了他在海上听闻过恨天国遗迹之事,这段记载里面提到,在高大珊瑚森林密布的海中有一无底巨洞,如果舟船被卷入其中,绝没有人能再活着回来。 我对陈教授说:“传说中的这个海上的无底洞,十有**就是南海的海眼了,确实很象咱们在沙漠里见到的无底鬼洞,这次我们出海,会想方设法摸摸它的底细。” 陈教授说:“千万不要因为一时意气用事,而去冒险进入海眼,装有秦王照骨镜的船只,很可能沉没在了海眼附近阴火潜燃之处,当然这是咱们尽量往好处设想,也不能不做最坏的打算,要是万一沉船已经落进海眼里了,那也是天意如此,人力不可强求了。” 随后陈教授又千叮咛万嘱咐了一件最重要的事情,秦王照骨镜两面都可以照人面目,正面无妨,但千万不要去看自己在古镜背面的影子,切记切记,这是出于什么原因陈教授也无法解释,总之根据以往所发生的事情来看,这面照骨镜好象背负着某种诅咒,谁用背面照谁就要倒霉,按理说,这番话不应该从陈教授这种身份的人口中说出,他大概也是出于一番好意,这才不得不给我们做个提醒。 我知道陈教授的话不可不信,也不可尽信,正如他先前曾经说过的话一样,**之内,无所不有,愚者惊疑,畏首畏尾,正则为神,非则为鬼,托说虽众,却因人知有限,莫能辨其虚实,在这世界上有许多事情,的确难以用常理常识来衡量,那面在古墓中镇了一千多年死尸的铜镜,难免会带有地下的隐晦之气,对活人有损无益,这也许就如同摸金校尉“鸡鸣灯灭不摸金”的规则一样,既然秦王照骨镜有这种禁忌,必然事出有因,我们既然无法追究出其中真正的原因,那就尽量别去触犯为好。 几天之后,病情最严重的明叔总算是恢复了,他带着我和胖子、大金牙,一行人轻装简行,通过他在香港海路的关系,利用走私船几经周折把我们运到了珊瑚庙,珊瑚庙本是一处无名小岛,因岛南有观海断崖,崖上是一处古珊瑚庙旧址,传说是当年郑和下西洋时的古迹,所以海路往来之客都以此庙为地名。 珊瑚庙岛四面环海,椰林婆娑,一派南国风光,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无法形容的海洋气息,崖下的渔村幽碧深邃,没有车马喧嚣之声,岛上还有一处世界罕见的天然奇观淡水湾,与大海一石之隔,水质却清冽甘甜,可为航海船只汲取充足的淡水,不仅是放洋出海进入珊瑚螺旋的必经之路,也是海上最后一个补给点。 岛内这个数十户人家的小渔村,生活条件原始落后,渔民们靠海吃海,除了打渔采珠之外,也将在附近海域打捞到的古董旧货之物出售,沿海的一些古玩商和收藏者常年在这里收购交易,多种货币都可流通,美元最硬,这海岛上也不断有投机的冒险者和打捞队来碰运气,时常可以听到有人收到奇珍异宝的传闻,久而久之,珊瑚庙岛便形成了一个孤悬海上的黑市,俨然是一个化外之国。 此岛临近有古代海上丝绸之路美誉的航线,元明时期的沉船尤多,渔民们捞上来的事物也五花八门,有瓷器、兵刃、香料、木料、古币、造像、充满了伊斯兰风情的玻璃器,也有从沉船里捞出来尚未开封的陈年美酒、还有连我们这些行家都看不出年代款识的古物,甚至有在海难死人脚上扒下来的名牌烂皮鞋,摸金校尉管古墓里的宝贝叫“明器”,海里捞出来的东西也有名词,在民间行话统称为“青头”,青头交易称为“接青头”,只要有华人圈的地方,此类行话全都通行,做这种青头生意和古玩生意差不多,最重要的是懂行,不懂行就没人愿意做你的生意,怎么才叫懂行呢?通晓行话明白行规这两条就是最基本的。 我和大金牙、胖子三人从没接触过青头货,皆有大开眼界之感,可明叔告诉我们这岛上交易的物品,虽然假货不多,但都沉在海底年代久远,受到侵蚀和破损的情况非常普遍,要不上大价钱,很难见到品相好的真玩意儿,除非是撞大运赶上了,不过那种机会实在是太少了,有不少专吃这碗饭为生的人天天在这盯着,一旦有渔民打捞到好一点的青头,马上就被收走了,你要是运气不够,连见都见不到,只能事后去打听相关的传闻,吸取经验教训为下次机会做准备。 按照计划我们要在珊瑚庙停留一段时间,为出海做充分的准备,等汇合了shirley杨后才会开始行动,于是我们在渔村中找了家能留客的渔民,跟他谈妥了价钱就住了下来,随后在岛上转了一圈,这时天色还早,我们就找到一家开放式的小酒馆里喝些啤酒解渴。 这酒馆其实就是一个旧木头箱子搭成的长条柜台,所有的座位也都是露天的木箱,两边挂着绳凉着鱼干,柜台上除了各种各样的酒水之外,还有琳琅满目五花八门的“青头”,每天黄昏时分做完生意和出海回来的人们,都会来这里喝几杯聊聊新闻,但白天却十分冷清,老板是个姓武的中年汉子,因为腿瘸了,当地人称他叫“掰武”,长得黝黑墩实,举止作派一看就是常年和风浪打交道的海狼。 掰武是华人,祖辈曾在前清水师营听差,到了中华民国时期,就开始在海上做起了没有本钱的买卖,这买卖传到掰武这辈,他腿上中枪落了残疾,成了个“掰佬”,只好流落在珊瑚庙卖酒为生,不过这只是表面的生意,他主要还是为外来者兜售各种商品,这岛上有的没有的,他都能从特殊的渠道搞来。 掰了条腿的小老板掰武见来了国内的同胞,表现得很是热情,我刚坐下喝了两口啤酒他就过来问我是不是当过兵? 十年的军旅生涯,一坐一行上的习惯都渗透到血液里了,隐瞒是隐瞒不住的,我只好告诉他实话,一九六九年冬天入伍,是六九年的老兵。 掰武一听肃然起敬:“噢,那是**的兵了,失敬失敬,你们到我这喝酒可千万别见外,这些酒都算我请客,尽管喝个痛快。” 我挺纳闷,就算我给**当过兵,为邓大人打过仗,跟你一个海外的渔民也扯不上什么关系,犯得上请我们喝酒吗?这啤酒里没下蒙汗药吧?直到掰武介绍起他自己的经历和生意,我才恍然大悟,赶情这酒馆老板跟大金牙是一样的奸商,想跟我们谈生意。 明叔跑了半辈子船,也是黑白两道的生意通吃,论辈份也是掰武的前辈,掰武稍微一试探就知道我们这伙人里有行家,都是明白人,所以他不敢有所保留,否则别想有生意可谈。 不过我还是不愿声张,只告诉他说我们这伙人在国内做生意亏了本,想出海捞些青头碰碰运气,掰武一听想捞青头,立刻从柜台底下推出几个木箱:“这几箱青头,都是给老主顾留的,就冲咱们是血脉相通打断骨头还连着筋的炎黄子孙,你们几位兄弟要是看中了,管他什么老主顾旧主顾,我在这就先让给你们了。” 我对大金牙使了个眼色,瞧这掰武说得多仗义,可我们干这行也不是一天半天了,这套贴胸毛子的话,说出来绝对比他还血呼还仗义还有高度,这掰武的水平真欠点火候,不过想想也是,海岛上的黑市哪有潘家园的水深,但既然取出来了,就先看看货再说,要是真有好玩意儿,那岂有不收之理。 由于以往在潘家园很少涉足这部分生意,所以我们对青头货很感兴趣,当即只顾着接青头,就把正事先扔到脑后了,众人一看之下,发现掰武这的青头确实不少,品相和保存程度都比那些渔民摆地上卖的要好很多,不过仍是没什么上品,只有胖子发现了一口阿拉伯的象牙柄弯刀,但经大金牙一鉴定是西贝货。 第七章 海中古玉(上) 第七章海中古玉(上) 明叔抱怨道:“有没有搞错啊,你阿叔我和这三位朋友什么仙丹没见过?这些烂青头根本不入我们的法眼,你这到底有没有象样点的东西?没有的话就不要浪费我们的时间了。” 掰武为难地说:“在珊瑚庙这座岛上确实有好东西,不过得碰运气,你们来得太不巧了,前些天有批法国人在海沟里找到一艘明代宝船,保存十分完好,里面的青头都跟新的一样,等后边的人闻讯赶去,那宝船只剩下船架了,我这还有最后一箱,是我压箱底的青头,遇到大行家才肯拿出来,几位兄弟上眼……。” 说着话,掰武一瘸一拐地又拖出一个破旧木箱,箱子上散发一股鱼腥的臭味,揭开木盖,里面又是几层脏兮兮的软布,待他一层层拆剥开来,我和大金牙等人才漫不经心地往木箱里看去,可这一看不要紧,感觉身体象突然触了电一样,我们的眼睛似乎都被这些青头牢牢吸住了,视线再也移不开来,除了胖子之外,我和明叔、大金牙全都“噌”地一下站起身来,迫不及待地问那掰武:“你这些青头是从哪里搞来的?” “掰武”最后取出的一口木箱里,装着满满一堆奇形怪状的古玉,有的形如瓷片,有的形如枯骨,也有的形似兽角兽牙,不仅形状古怪奇诡,这些古玉的颜色更是斑驳离奇,由于是一水的青头货,在海中被自然环境侵蚀,所以大抵是以暗灰色为主,但有些部分老浸尤存,或是色如生姜,或是色如烂酱,也有鲜艳如红枣的斑痕。 大金牙最精玉道,见了这箱青头,口中的金牙和双眼顿时一齐放光,凡是海中所出千年古玉,往往没有一件是完美的,古人藏玉有三忌之说,忌油、忌污、忌腥,油腻之物会堵塞玉质的细微孔隙,使玉质不能晶莹润泽,失去了玉髓的青光,海中古玉沉浸既久,海水中的腥液和海腥气中含有的盐卤等成份,污秽之物闭塞了玉身土门,所以使得这些玉质大多有伤。 明叔也是识货之人,但他的懂行是从器物的款形真伪判断,见这些青头玉器尽是造型古朴罕见之物,料定年代不浅,就低声和大金牙商量,这箱青头货能有多大价值? 大金牙嘬着牙花子说:“这些青头在海底怕是不下数千年了,绝不是海路沉船里的东西,有半露质地的,有不露质地的,也有微露质地的,保存程度大不相同,但看形制又都是商周时期的古物,这海上孤岛能见到这些真东西,确实令人费解,您瞧有些地方还有玻璃般的光芒,真是形形色色,不过古玉就是这样,越古越怪,世俗之人哪解其中奥妙?照我看这批东西说值钱就值钱,说不值钱就不值钱,值钱不值钱得看怎么说了。” 大金牙和胖子、明叔嘀咕着怎么跟“掰武”砍价,我却望着箱中玉器出了半天神,在云南“献王墓”,我见过无数奇珍异宝,那里面自然有许多秦汉时期的玉器,但这箱从海里出来的青头货,竟让我都觉得惊讶,全是殷商时期的古玉,而且造型旬为罕见,尤其是其中有个玉制女子人头像,眉目逼真传神,头戴鱼骨冠,颈部细长,密布鳞纹,由于只有头像,颈部以下不知所踪,所以看不出原本是人首蛇身,还是其它的异类造型,这玉人头是我们平生前所未见,甚至都没听说过有这样的东西。 这些希奇古怪的古玉器很容易辨别真假,自宋代起就有人用鸡血沤玉伪造尸血浸,也有下油锅里炸的放茅坑里泡的,但懂行的会摩热手心握之,则真伪立辨,稍加鉴别,我们就知“掰武”手上这批青头的确是上古遗存,难道这女子玉人头,就是陈教授提到的恨天之国古物?看来这珊瑚螺旋海域果然不简单,我立即问那酒馆老板“掰武”,这些青头都是从哪搞来的? 掰武说:“兄弟啊,你们都是懂得行市之人,我也不敢蒙你们,实话告诉你吧,几个月前海啸,从海里有一巨兽尸体浮水而出,海水退去后就死在了滩头,由于天热,腐烂得很快,谁也没看出来这东西究竟是什么海兽,不过看那体形比座头鲸还要大上两号,估计是什么深海里的怪物,这罕见的大海兽肚子里有艘小船的残骸,船仓里装着这些青头,所以你们闻这味道是不是有点发臭?想什么办法也去不掉了,我看可能是有捞青头的倒霉鬼遇到海难被卷入了海底,让那东西给吞了,后来我就把这箱货从渔民手里收了。” 掰佬认为奇货可居,自然把价抬得甚高,海底的珊瑚森林里确实存在大量古迹,但能找到的不多了,别看玉器有破损,而且在海底里泡得久了成色不佳,但年份在那摆着,这种青头几十年才见得到一次,想出手买走的大有人在。 我对“掰武”的话半信半疑,谁知道他这是从海怪肚子中得来的青头,还是海匪们打劫了来销赃的黑货,但这些并不重要,关键是我们看上了这批货,万一寻不到秦王照骨镜,挑几样恨天之国的古玉交给陈教授,也算是个交代。 这时大金牙等人也私下里商量完了,我暗示大金牙去跟“掰武”砍价,大金牙立刻冲着“掰武”咧嘴一笑:“我说武爷,您别看您是专门接青头的,可您不一定懂得玉道,说实话您这些青头可真烫手啊。” 交易青头也好,交易明器也好,买卖双方如果是懂行的之间打交道,跟平常的一买一卖大有不同,一是来日方长,做这行不能跟同行作一锤子的买卖,二是古玩行业是一个施展眼力、魄力和财力的行业,不具备足够的知识不行,买卖双方商谈价格,不争毫厘斤末,而是以理服人,你说你这东西值钱或者不值钱,那你必须得说出一番能让人信服的话来,所以古玩也称文玩,不能象买卖牲口那般粗来粗往,古玩买卖做成了,买家卖家自能多长一番见识,同行之间交易重在能提高自己的水平,这种情况下价钱反倒是次要的,因为有些学问花钱也买不来。 第七章 海中古玉(下) 第七章海中古玉(下) “掰武”见大金牙要盘道,虽然心里不以为然,却只好洗耳恭听,只听大金牙边喝啤酒边云山雾罩地给他一通高论,在商周战国年间,民间根本不允许买卖玉件,因为那时候玉器都是特权阶级专用物品,象征着身份和地位,所以那会儿倒斗的手艺人去倒斗摸金,往往都不取明器中的玉件,而专摸真金白银,有些考古学者去到古墓,发现墓主身上的金缕玉衣都被拆散了,价值连城的玉片扔满一地,玉片上的金丝却被倒斗之辈抽剥倒走了,这就是因为那时候社会大环境不允许玉石流通,谁要是敢在街上卖玉,那简直等于自己去衙门自首。 可咱们所处的时代却不同了,在潘家园就能经常见到古玉,这些古玉的来源大多是墓中明器,墓中环境不同于人间,造成这些古玉大多有浸,古墓里面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有,有在墓里放石灰积细沙的,也有灌水银的,积石是为了加固,积沙是为了防盗,正因为有了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再加上古墓所在的地下环境侵蚀,所以这些明器大多带“沁”,也有称其为“浸”的,差不多都是一个意思。 这玉沁的颜色五花八门,一般都按颜色区分,黄色的在陕西内蒙比较多见,是土沁,灰色的石灰沁,白色的为水沁,黑色的在明器中最多,是水银斑,也称“朱砂沁”或“辰州沁”,紫色的则是死人腐烂沤浸出的尸血沁,绿色的是与铜器相近而产生的铜沁,而玉石之本色也有黑、碧、青、黄、黑、白等颜色,其中尤以白色为贵。 古人以玉比德,说明玉和人性相通,可带腐沁之玉,却是不宜近人,这些海里的青头,确实是很值钱的古玉,奈何都为海水腥腻之物沉浸,全是海腥盐卤包裹,而且已浸入玉髓,观之好似顽石,懂行的觉得可惜,不懂行的觉得是假货,唯一的办法是找人来盘玉,咱要想盘活古玉,使其玉性与沁色相映成趣,那得花多大的成本?大盘这种古玉必找处女,最好是十**的大姑娘,长得不好还不行,不是大家闺秀也不好,必须让她把古玉贴肉而藏,一年到头寸步不离,用个两三年能盘回一块就不错了,可咱上哪找那么多大姑娘去?要真有钱雇那么多如花似玉的大姑娘来盘玉,那咱爷们儿还用得着千里奔波淘换这么多烂石头回去吗?而且大姑娘找多了,咱这生活作风问题也说不清楚了,家里的老婆该不愿意了,所以说这批青头烫手,弄回北京也不一定能立即出手,还不知道要在手里砸多久呢。 海中古玉难盘,这只是其一,还有更要命的,其实嗜好古物的收藏家,也许不会在乎沁色如何,他们收了去是自己找人来盘,古玉斑色深厚,老沁年愈久色愈暗,一经盘出,各种形色必露其精彩,妙处无穷无尽,展现出古香异彩,勘称奇绝。 但既然玉能比人,人分三六九等,古玉当然也有高低贵贱之别,殷商春秋之古玉,用料尚在其次,今人多以其形制而分高低,古玉中以圭、璋、璧、琥、璜、琮为上品,祭祀环佩之物次之,零星玉件再次之,可您瞧这些青头货在古玉里跟上、中、下三等都不沾边,形制古怪离奇,缺少审美价值和收藏价值,嗜古者未必肯为它掏银子废功夫。 明器青头这种东西,最重要是有人认可,谁都说不清这些东西的出处来历,它顶多也就剩下点研究价值了,不过能不能研究出什么成果那还不好说,而且残破不全更是致命的缺点…… 大金牙滔滔不绝地还想再接着侃,听他说话的“掰武”却坐不住了,哪想得到玉石有这么多讲究,听得心服口服,心惊不已,连称佩服,情愿把这批青头高开低走,就算缴了学费了,他对大金牙说:“在这做生意算是坐井观天了,有机会一定要去潘家园长学问去。” 大金牙是流氓假仗义,立刻拍着胸口答应只要“掰武”去了北京,吃住玩全由他大金牙包了,东南西北皆兄弟,五湖四海是一家,爷们儿们出来混图什么呀?图钱?钱是王八蛋啊,什么钱多钱少,提钱就觉得没劲,庸俗,咱爷们儿这辈子不就图个仗义吗。 “掰武”目瞪口呆之余,这笔生意就算被大金牙给拿下了,我们虽然从北京出来的时候不算太顺利,但这回南下,到珊瑚庙头一天就先发了一笔不大不小的意外之财,成交之后,我想起还有最重要的事情没办,就向“掰武”打听,想找一条能出海的船只,不用太大,但必须坚固可靠,能劲得住汪洋大海中的大风大浪,只要是能合我们心意,价钱不是问题。 “掰武”说这还不简单吗,几位尽管跟我来,他带我们从渔村转向后崖,这珊瑚庙岛四周突出,中部凹陷,宛如一朵在碧海上盛开的莲花,全岛惟有东南西南两个小缺口可以停泊船只,另外崖下有旧时水洞,也可在洞内等候潮起时出海,从古崖上经过前往水洞之时,环顾四方,只见海连着天,天连着海,碧海蓝天,风平浪静,我在心中暗自祈祷,但愿我们出海的时候也能有这种天气。 下崖进入大水洞,发现这里停靠着不少船只,各种各样,而且什么年代的都有,渔船、小型货船、风帆轮机各种各样一应俱全,除了岛上渔民们私有的,也有在海上遇到事故被丢弃在这里维修的,还有些是来这里寻宝的打捞队所留下的,水洞里还有舰船上的老式火炮,据说以前这个水洞被海匪盘据,那些老式的木船和火炮都有几十上百年的历史了。 “掰武”引着我们看了几艘船只,我不太懂得舟船之道,找船这件事全凭明叔做主,明叔对船只要求很是苛刻,看了数遭,都没有让他满意的船,这里的舟船无一例外缺少一些我们最为需要的设施。 第八章 三叉戟号 第八章三叉戟号 明叔是横挑鼻子竖挑眼,在船支的挑选上半点不肯含糊,毕竟出海后身家性命都要系于此船,最后“掰武”终于明白了:“几位出海这是要有大动作啊?我看你们也不象普普通通来捞青头的,一般的船根本达不到你们的要求,实不相瞒,在这水洞深处还有艘老船,是当年英国探险队改装过的,但那批英国人没等出海就全部莫名其妙地死了,他们的船至今还留着,那艘船……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它,只能说有够邪门。” 我听“掰武”说的奇怪,不知他为什么会将“邪门”这个词用来形容船只,但要做非常之事,便须非常之选,说不定那艘被英国打捞队改装过的船正合我用,于是决定随他前去观看,反正我们是不见真佛不烧香,如果没有合适的船只,宁可将出海之事延后,也不能买老马,置破鞍,凑和一天是一天的将就。 珊瑚庙观海崖下的水洞深处,有一个转弯,头顶山崖从中裂开,露天一线,在光线照不到的阴影里停泊着一艘奇形怪状的木船,这艘船造型非常古老,在外海作业的船只中它的体积也就属于小型船,能载十来个人,船体主要是木制结构,乌沉沉地泛着微光,所有铆钉都嵌到木质之内,再用木楔加封,所选用的材质里面混合了一部分海柳,那是一种长在海底的树,受潮受热都不会变形,而且耐得住腐蚀、历久如新,非常坚固,能够承受住大海上惊涛骇浪的考验和洗礼。 单是海柳这种材料就已十分罕见,它虽然形似柳树,但实际上是一种不会动的海洋生物,数万年才得成形,每一寸都是宝贝,由于濒临灭绝,所以在近代难得一见,沿海有种比较迷信的说法,如果在船体的重要构件处使用海柳,将会受到水神的庇佑。 这船的样式古老,似乎有上百年的历史,以样式来看这老船都能进博物馆了,可为什么看起来又象刚造好一样显得很新,许多地方经过了改装,所以这船身各处显得很不协调,船身上还有许多我们从未见过的装备,确实有几分邪门。 “掰武”为我们做了一番详细介绍,几十年前这一带海匪活动猖獗,这艘船就是当年海匪用过的快船,后来附近海匪逐渐被剿灭,这艘快船就被藏匿在这水洞之中,被渔民发现改装成了渔船,所以船上渔网、渔炮、渔枪一应俱全。 后来英国谭顿打捞公司的人想进珊瑚螺旋捞青头,但是那片海域哪有那么容易去的,船大了在珊瑚螺旋容易触礁,船上又不能装太多电子设备,于是他们就看上了这艘海柳船,经过半年多的改装,如今吃水线下都是铜板装甲,原本的动力部分被拆掉,为了稳妥起见,改装成了蒸汽烧煤和马达两种动力切换的四组螺旋浆驱动,航行起来机动灵活,船舷两侧装备有救生艇,还有两门中等口径印度水神金毗卢炮,能击发四种不同用途的炮弹,船上设有绞盘和渔炮,以及各种简易打捞作业所必须的设备。 船后悬挂着两个巨大的椭圆形铜球,这东西叫做“潜水钟”,是一种气密式封闭潜水工具,可以把人装进去用链条吊着坠入海底,侦察水下情况,虽然这方法笨拙原始,但在危机四伏的海底对潜水人员有比较好的保护作用。 在船舱内还留着一些英国人的特殊装备,其中包括英国产的深海救援器,属于重型潜水装备,能够下潜到海底两百米左右,重量约有一百五十斤,它可以确保潜水人员在高压、低温、缺氧、黑暗的环境中安全完成任务,金属头盔设有观察窗,可以同橡胶材料的潜水服相连接,并有排气阀保持稳定的压力,可向外排出呼吸的气体,这种设备到目前为止还处于实验阶段,属于更新换代时期的试作型,使用的时候存在一定的危险系数。 即便是经过了如此充分的准备,那伙英国人还是不敢轻易行动,因为珊瑚螺旋是幽灵恶鬼出没的地狱之海,风信杂乱,舟船一但接近,就会针迷舵失,而且那里常年都有飓风,天空中难得放晴,天晴的时候又有海市蜃楼变幻万端,往往将海船引入歧途,对于探险队来说各种困难都可以克服,唯独在茫茫大海上迷失掉方向,只有海水漫无边际,不识东西南北,惟望日月星辰前进,如果连天空都看不到,船只早晚便会迷航难返。 由于这个难以克服的原因,英国打捞队最终放弃了计划,就在他们准备回国的前夕,突然全伙暴毙在了船上,死因非常离奇,有迷信的渔民说因为这艘海柳船阴气太重,死在上面的人太多了,怨魂缠腿,跟这鬼船接触的时间长了,便都被船上厉鬼上身害死,这件事具体的情况“掰武”就说不清楚了,他知道得并不详细,如今这艘船的船主,现在是当年帮忙进行改装工作的那一个当地土人,如果有意想要这条船,“掰武”可以帮忙牵线商谈价钱。 原来这船是艘“鬼船”,船上死过不少人,看起来不太吉利,而且此中原因“掰武”所知有限讲不清楚,对于这些子虚乌有的事情,我向来不会相信,只是在这件事不得不留了个心眼,希望能够找机会尽量查明真相,虽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不过也不能听喇喇蛄叫就不种地了,眼下又到哪里找比这海柳快船更合适的船去? 我和明叔对这条船很是满意,有种难以形容的感觉,凭这船足可以闯一闯珊瑚螺旋,可“掰武”又说:“这么多年,就没听说有人进过珊瑚螺旋,那里海鬼出没无常,海底阴火潜行燃烧,绝非善地,若听我良言相劝,就趁早绝了此等念头,不过你们要是真想进入那片海域,我看也只有这艘海柳船能够胜任,但前提是得有船长能把它开进珊瑚螺旋,可是这样经验丰富的老海狼又上哪里找去。” 第八章 三叉戟号(下) 第八章三叉戟号(下) 我对如何进入珊瑚螺旋海域,心中自有主张,此事机密,自然不必和“掰武”明说,只是让他带着大金牙去找船主商谈价钱,另外开出一份货单,请“掰武”代为准备,对船体进行检修测试,确保出海后它能万无一失。 既然船只已经确定,众人便分头行事,明叔等人负责准备一应事物,我则到处寻访当地渔民,打探出海采蛋之事,接连忙碌了几天,shirley杨就赶来汇合,但我没想到陈教授也跟着她一道来了,原来陈教授放心不下,打算亲自跟我们一道出海,我如何肯带他去冒险,在百般劝说之下,才说服他留在珊瑚庙岛,另外让大金牙也留在岛上,同他有个照应,等我们得手回来,再一并返回北京。 我带shirley杨仔细看了那艘改装船,这艘海柳船还没有命名,我们最后将其命名为“三叉戟号”,按当地华人风俗,新船或者翻修过的船只出海前都有举行一些祭祀海神的仪式,折香、砍干股、淋老酒,并到珊瑚庙里给妈祖上香,以求出海平安顺遂,虽然我们不信这套,但入乡随俗,还是不能免了这道程序,随后便是需要找一位掌舵的老海狼,但这个人选实在是太难找了,一提去幽灵出没的珊瑚螺旋,几乎人人都毫不犹豫地一口回绝,那地方在当地人眼中几乎是块提都不能提的禁区。 最后只好由明叔这个自称识风信、知水性、洞悉海中地形的老船长来担纲,但我太了解明叔的为人了,这老港农整个就一老亡命徒、、老骗子、老赌棍,满脑子投机主义思想,只要是为了发财,这世上就没他不敢做的勾当,他的座右铭是:“有赌未为输,不赌不知时运高。” 我觉得由明叔来操舵掌船不太让人放心,另外只有我们四人出海,人手太过单薄,有些局面怕是应付不过来,正觉为难之际,幸好shirley杨雇到了几位蛋民,他们都是越南籍华人,其中年老的长者叫做阮黑,年纪大约在五十来岁,虽然脸上的胡子都白了,但目光锐利精神十足,是个沉稳干练经验丰富的老渔民。 另两个年轻的一男一女,那少年名叫“古猜”,是阮黑的徒弟,差不多十五六岁,长得又黑又瘦,手脚很是灵活利索,活脱脱象只马猴,那个姑娘倒生得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一头长发垂到腰际,相貌继承了越南女子的主要特征,皮肤偏黑,名叫“多铃”,大约二十岁出头,是越法混血儿,她也管阮黑叫师傅。 多玲是阮黑从越南逃出来时收养的孤儿,古猜是珊瑚庙岛的原住民,同样是个孤儿,三人在岛上打渔为生相依为命,生活过得很是贫困,阮黑和他的徒弟女儿有远航的经验,能操舵捕鱼,也下水采过珠,由于shirley杨可以直接支付美钞,所以他们三口愿意冒险跟我们出海,赚一笔可观的收入,有了路费,便可以去法国投奔多玲失散的亲人。 我见到这三个越南人,立刻表示反对,一听他们说话我就想起在前线作战的往事,血火硝烟仿佛就在昨天,有时候偶而碰到从前的战友,虽然谈起以前的战斗,大伙面色都很从容,只是说说谁谁可惜了,谁谁残废了,谁谁要是还活着,现在也许会怎么怎么样了,但他们其实都和我一样,没人敢去仔细的回忆和描述,大概凡是参加过对越自卫反击战的老兵,都很少敢去回想阵地上血肉横飞的场面,也从不敢去看自己的军功章,一看见勋章就会想起替自己挡住子弹的战友,看完了就会坐在墙角哭得象个孩子,据说参加过越战的美军也多半都患有弹震症等后遗症,这恐怕要和越南那种闷热压抑的自然环境,以及如同绞肉机一样的残酷战斗有关,被战争拷问过的灵魂都是不完整的,很容易受到刺激。 但shirley杨劝我说,阮黑一家人都不是“vc”,他们是美军撤离西贡时逃出来的难民,何况阮黑本来就是华人,祖籍是山东烟台的,中国话讲得也不错,所以你没必要有什么心理障碍。 我想想也确实是这个道理,没什么可反驳的理由,既然shirley杨很信任阮黑父女三人,她的眼光应该没什么问题,于是我只好答应让阮黑等人加入,然后我把此次出海的全部成员聚在一起,反复讨论了几遍行动方案的可行性,确认无误便已经万事具备,只等转天一早出海搬山。 当天夜里我对船舱里的物品进行了最后一次整理,其中最重要的,要属搬山填海之术所需要用到的的诸般物品,这些东西千奇百怪五花八门,大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日常应用之物,但在搬山术中使用起来,却是能起到非同凡响的作用,虽然我以前从没实践过,但我相信搬山道人“鹧鸪哨”所遗留下的众多记载中,一定不会有虚言妄语,“搬山道人”千年来凭借搬山分甲盗遍世间大藏,倘若没有真实本领,又如何能与“摸金秘术”相提并论。 我检点完毕正要回去睡觉,却在半路上见陈教授急匆匆地赶来找我,他在岛上闲来无事,得知我们收了一批青头古玉,就要过去反复研究起来,他把每件古玉都画了图形,想作为资料收集起来,结果这无心之举,竟然得出了一个惊人的结果。 我接过陈教授画的图形,一看之下也觉十分意外,原来这数十件各有残破造型离奇的古玉,是由一件巨大的玉雕分离而成,如今在图中象是一幅散碎的拼图又被重新组合完整,虽然其中有些部分再难复原,但轮廓大致完好,这玉雕是一个鱼尾人首的女子精怪,在海兽神庙图腾的背景下,用灯烛在一块巨大的龟甲上进行占卜,我研究了很久易术,见有烛照龟卜,当然很感兴趣,便仔细去看那龟甲上的卦象,稍加辨认,心头便开始狂跳不止:“这妖怪好象是在推演先天八卦啊……” 第九章 航海禁忌(上) 第九章航海禁忌(上) 自古以来,摸金校尉之术皆以群经之首的《易经》为本,所以我见那海中散碎的几十片青头古玉,在陈教授所绘的图中,竟然可以合成为一尊完整玉雕,海妖模样的玉人正在“照烛卜龟”,而且从照烛八门的样式来看,象是推演着先天八卦中的卦象,先天八卦很可能是以庞驳精深,奥妙无方的十六字天卦为宗旨,这让我如何能不心惊? 我赶紧定了定神,跟陈教授回到渔家,翻出那箱青头,想要细辨那玉龟背上究竟是哪一刻的卦象,却发现刻着卦象的最紧要处,大部分都被腐浸裹了,上面又沉积着细小海生生物的遗骸,仅凭边角上的部分模糊图形,根本无法分辨,不由得大失所望。 陈教授见我盯着那玉雕半天也回不过神来,就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说:“从纹饰和工艺来看,这玉人大概是西周时期祭神卜巫用的东西,但在中国内地从来没出现过类似形制的文物,很有可能是周代传入恨天之国的海底遗存,这是无价之宝啊,是从哪得来的?怎么样?能从卦象上看出来些什么?”他虽是个老学究,但主攻古西域文化,不是易学的专家。 我摇了摇头,这玉雕本是我们意外收来的“青头”,打算运回北京,找人盘出活色生香,卖个大价钱,可绝没想到其中会藏着如此之大的秘密,倘若真如“掰武”所言,海啸时有吞舟海兽死在岸边,这件玉雕就是从葬身兽腹的渔船之中所得,如此便很难判明它的来龙去脉了。 但我和陈教授都很清楚,在殷商西周,乃至东周列国,春秋战国那一时期,统治阶级对大部分事物的决断,都是通过巫卜结果来进行的,他们会将历次占卜结果,以及事后验证之事,都详细地记录到龟壳龙骨上,从某种程度上来看,龟甲和钟鼎几乎是同等重要之物,玉雕上的所谓识纹、饰纹都能证明它的年代,因为同样是甲骨文和铭文,根据时代不同,也各有其不同之处,从形体上来分,夏代使用的是鸟迹篆,商代则多是虫鱼迹,到了西周,一律使用虫鱼大篆,虽然到了后来汉字统一,但各朝仍然存在区别,秦代用大小篆,汉代为小篆隶书,三国用隶书,两晋至宋用楷书,唐代用楷隶加阴识,众多迹象都可以表明这玉雕产生的年代。 铭书钟鼎、天书龙骨,都记载着当时的大事秘闻,那时正是周易演卦盛行的时代,如果能解出海妖照烛的卦象,可以了解许多失传已久的秘密,恨天氏几乎相当于东方的亚特兰帝斯,那得有多少的秘密和宝藏?甚至还有可能得窥十六字天卦的奥秘,可惜这玉人在海中沉了几千年,凭我们目前在海岛上的条件,还难以剥去表层的海蚀腐物,所以暂时无法知道这龟卜演卦中的真相。 陈教授曾听shirley杨说起过我最近几乎每天都读《易》,对我鼓励有加,说回到北京后若能盘修古玉,等复原了这卦象后还要请我再来进行考证研究。 我心想这本来就是我收来的青头,怎么听这话的意思,回北京就没我什么事了?陈教授可真没跟我见外,直接没收了,这倒也没什么,不过我学易理并非是什么出于对国学的喜爱,说到动机更是不纯,当初张赢川“利涉大川”那一卦神数,着实让我心服口服,要是我也能明辨机数,日后不管是倒斗还是做生意,岂不都是百战百胜?另外最重要的是完善对十六字阴阳风水秘术的认知程度,不过当着陈教授的面可不能这么说,听他问起我对易理的心得,便随口跟陈教授说了说我最近学易的体会,当然其中大部分都是从张赢川处听来的。 以前我只懂风水不晓阴阳,其实易字乃是风水之总诀,风水之道追求的天人合一,实际上是说阴阳既对立又统一,这就是易中所说的由推天道以明人事,天道与人道是一个整体,人生在世应当效法天,效法地。 效法天,能够刚健有为,充满活力,天行健,君子自强不息;效法地,则会变得宽厚大度,包容仁爱,永远的谦逊合顺,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我同陈教授聊了些易经中的理论,随后我们谈得更加深入,以我们前一阵的经历来看,在某种意义上,先天十六卦与精绝鬼洞、龙骨天书、凤凰胆之间有着理不清的关系,既然这玉人很可能是恨天之国的古物,里面的卦象有没有可能会与海眼有关?恨天之国当年在海上的遗址会不会都被海眼卷走了?当然这些都是我主观的猜测,如果不亲眼看到,大概没人能说得清楚。 陈教授再次嘱咐:“这次出海寻找秦王照骨镜,找得到当然最好,找不到也不要涉险接近珊瑚螺旋中的海眼,古籍中记载着,海眼者,归墟也,被吸进去就别想出来了,谁也不知道当年恨天人遇到了什么毁灭性的灾难,一旦你们有个三常两短……” 我劝他道:“此事您尽管放心,我们这次是支打捞任务,为的是在沉船里找回国宝,另外顺便采蛋发些外财,又不是走自我毁灭路线的敢死队,太冒险的事情绝对不会做。”一番长谈,不知不觉天都快亮了,按照原定计划,早上我们就要出海,于是我干脆就不睡了,把胖子等人都招呼起来,整装待发。 这天正是出海的黄道吉日,早上先要祭过了海神,不仅是我们的三叉戟号,其余的渔船也都放洋出海作业,众人在反复的准备和等待中度过了多日,终于即将起航入海,个个抖擞精神,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 经验丰富的蛋民阮黑,在临出海之前给我们提了许多入乡随俗的要求,渔民和蛋民们的忌讳之多,一点都不比倒斗的手艺人讲究少,而且习俗极为独特,最忌讳说翻、扣、倒一类的字眼,在海上谁敢提这些字,船老大就有权利把谁扔进海里喂鱼,如果驾驶的是帆船,“帆”就触了“翻”的霉头,所以渔民蛋民都管帆船叫蓬船,一向称“帆”为“蓬”,“升帆”俗称“撑蓬”或是“开蓬”。 第九章 航海禁忌(下) 第九章航海禁忌(下) 久而久之,已成了根深蒂固的习惯,不管是在海上,就算回到家也一概不提这些字,干脆就当世上从没有过这些字眼,另外行船之时,也忌吹口哨,这是渔民蛋民通用的忌讳,而渔民和打捞队还忌讳在甲板上背着手,因为背手预兆“打背网”,是没有收获的兆头,船上的“大主”不能坐,船头不能坐,总之各种名堂和规矩多得数不过来。 我和胖子在福建的时候也跟船出过几次海,对这些规矩表示了充分的理解和尊重,但并不太放在心上,趁船老大不注意,我和胖子特意在大主上坐了坐,大主是指甲板上的桩子,也没见出什么事故,不过没有规矩,难成方圆,这些航海的禁忌,大概就跟“鸡鸣灯灭不摸金”的行规类似,是为了增加安全系数,而非刻意害人。 shirley杨又有她在美国海军学的一套迷信规矩,都说美国科学技术先进,其实论起迷信来一点都不比渔民蛋民含糊,而且他们的规矩更是稀奇古怪,甚至连洗刷甲板的水筒应该怎么摆放都有名堂。 因各海域文化背景不同,类似的海上行船行规也都大不一样,这可真应了那句话了,我们这七个人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走到一起来,为了这个共同的目的,不得不互相作出妥协,否则把这东南西北各地的风俗禁忌都放在一条船上,这次行动就得被这许多条条框框限制死。 但有些事不信邪不行,有些忌讳在船上存在了这么多年,必然有它的原因和价值,也不能什么都不在乎,最后经过协商,只能各让一步,约定不说翻、倒、扣一类不吉利的词,尊龙王爷,拜“妈祖”为神,其余的禁忌能免就免了,就这都已经觉得很吃力了,尤其是我们习惯了说倒斗,到海上就只能通用搬山填海的行规了。 在shirley杨的建议下,我让阮黑做了船老大,由他和明叔互相替换掌船,在接近珊瑚螺旋海域之前的这一段航程,将采取传统而又可靠的航行方式,使用海图、罗盘、经纬仪、测速仪等古老工具,尽量避免使用容易受到干扰的现代电子设备,明叔和阮黑都可以根据洋流的走向判断出大致航线,经验丰富的海狼都知道,海中潮流由于地形不同,自然分成数股,海底水族也各自占据在其所适应的环境,以深浅流向为界,极少互相逾越,通过投掷浮标便可以观察出洋流走向,难度并不大,加上海上天气非常理想,风浪不惊,前几天的航程应该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在罗盘开始出现失灵的情况,以及迷失了日月星辰之后,便是shirley杨搬山填海之术的用武之地了。 众人皆有出海经历,大风大浪见过不少,即使海浪汹涌舟船起伏,也不至有人出现晕船呕吐的迹象,只是大海茫茫无际,进入深海后,四周尽是无穷无尽的碧蓝海水,连只海鸟也难得一见,这海柳船三叉戟号虽然不大,也分为三层,在船甲板下中层共分有前、中、后五个舱,后舱最大,装满了整箱整箱各种的补给和清水,中舱前舱个分左右两舱,其中最大的一个中舱被用来当作吃饭的餐厅,平时大伙除了在甲板上透气,大多数时间就在这里消磨事光,两舷的金毗卢水神炮也设在此舱,这种老式的船炮并不是用来对付海匪的,而是可以用它轰击驱退海中忽然冒出的大鱼,免得被吞舟鱼顶翻了坐船,三层各舱之间都设有千里耳传音筒,就是一种联接所有船舱的铜管子,可以利用它快速的进行通话联络,其余各舱中除了燃料就是物资,满满当当的没有什么空间,在船上狭窄的甲板和船舱中时间久了,也难免令人觉得枯燥乏味。 唯一解决的办法就是喝酒,跑船的海狼很少有人不嗜饮,明叔轻易不饮酒,但轮到他掌舵之时手里必定要拿瓶白酒,这是多年以来养成的习惯,而且他一喝酒就高,高了之后话就多,跟变了个人似的,纵论世间得失成败,言辞颇为慷慨激昂,从天上论到海底,但每每说到最后,便要吹嘘他当年下南洋的时候,有多少次在大风浪中死里逃生的经历,称他自己是打不死、输不起的“老海狼”。 这天我实在不耐烦再听明叔吹嘘,却又不想回舱里闷头睡觉,见胖子在船头正举着望远镜,望着天海相接处看得投入,我就以为有热闹可看,过去问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新鲜玩意儿,可胖子看得呆了,顾不上回答,我也拿起自己的望远镜,顺着他所望的方向看了过去,我倒要瞧瞧海里是不是有他妈的美人鱼洗澡? 我调了调望远镜的焦距,镜头里的视线由模糊逐渐转为清晰,原来极远处的海面上海浪翻滚,巨大的鲸鲵之属正成群浮出海面,相互之间距离很远,且皆是只露脊背,如同一座座海中的黑色礁石,以前曾听渔民说海底鱼龙之大,不下百米,大的珊瑚树也高逾数十米,但那都是耳闻,我们这还是第一次看到罕见的鲸鲵出水奇观,不免看得出了神。 一来那小山般的鱼群距离我们甚远,二来三叉戟号不仅航速快,而且船上配备了威震吞舟鱼的水神炮,所以我们自是不用担心巨鲸鼓浪翻船,没过多久,露出海面的鱼脊就没入海中不见了。 我们现在所航行的海域,海水碧蓝,据说底下是一条深不可测的海中大裂谷,位置已经快要接近珊瑚螺旋了,大海沟的一端便是《十六字阴阳秘术》中所描述的“南龙”入海余脉,这海沟正是海气滋生的所在,它究竟有多深,凭现在的科学技术根本无法探知,现今可以探测的程度仅在几千米左右,有人猜测其最深处深度不下万米,直今未能得到证实,不过世界上还是公认这里为“海底深渊”之一,时常发生令人难以理解的神秘现象,能生活在这深海底下的水族形态之怪,躯体之大,若非亲眼所睹,绝对难以想象,海中那些真正狞恶的海怪,都在深海以下几千米的区域潜伏着,有时也偶尔会浮上海面掠食,但维时很短便会立即潜入深海,否则必被接近海面的恶鱼围攻。 第十章 桅灯魅影 第十章桅灯魅影 我眺望远海,见鲸鲵起伏,觉得胸怀大畅,蓦地里又生出一阵“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的生死茫茫之感,对未卜的前途隐隐有些担忧,于是我对胖子说:“摸金校尉的祖师爷曹老大当年东临竭石,以观沧海,咱俩这当代摸金校尉也算是南临竭石有遗篇了,真是往事越千年,换了人间,不过你瞧这大海浩瀚,无边无际,咱们的座船在波浪滔天其深难测的海面上,实在太过微不足道了,想找出海底南龙的余脉和阴火的所在,恐怕不会太过容易,可要做好应付各种突发情况的心理准备。” 胖子满不在乎地说:“有什么可担心,说实话我都已经迫不及待去摸蛋了,以前在沙漠在云南,咱们多少次和价值连城的明器擦肩而过,总是以捡芝麻为借口,整个整个的糟蹋西瓜,贪污浪费是极大的犯罪啊,我这人太耿直,除了割肉疼,就属掏钱疼,从今以后咱们再也不能明知故犯了,这次无论如何都要狠狠捞上一笔,我早已经为此做好排除万难的准备了,管它是上九天揽月,还是下五洋捉鳖,咱都豁出去了。” 我赞同道:“没错,摸金宣言中说得好,咱们要么不摸,既然摸了就要摸到底,当一次合格的蛋民是咱们义不容辞的责任,虽然肩头这副担子不轻,但是有志者就应该铁肩担重任,豁出去了为这伟大的事业流尽最后一滴血,哪怕是粉身碎骨,也是一颗红心永不褪色,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不过你刚说什么爬上九天揽明月,怎么你又不恐高了?” 胖子说:“我为了摸蛋,摔下来拍成肉饼也算一光荣,那我就同大地化为了一体啊,而且咱们这回只下海不登天,本司令何惧之有?听杨参说也不从多高的地方掉到海面上,那也跟砸在洋灰地面的后果差不多,到底有没有这么一说?” 我正和胖子从船头走到船尾,闲扯带穷聊地解闷,眼见血红的日头在船尾缓缓坠落,霞光万道,照得海面上好似赤蛇乱舞,忽然那黑瘦猴似的少年“古猜”跑到船后甲板,指着船头,示意让我们赶紧过去,出事了。 古猜这小子剃了个要多难看有多难看的锅盖头,虽然年岁不大,但有种特殊的体质,他天生了一对鱼眼,是与生俱来的海鬼,潜水采蛋的时候能很久不用换气,连我也不得不对他刮目相看,他跟阮黑在一起也学了几句中国话,我们之间可以进行一些简单的交流。 这时我见他急匆匆跑来找我,知道船头定有情况,也顾不上细问,就赶忙跟胖子迅速跑到船头,这才发现东面,也就是我们船头驶向的正前方海面上开始起雾了,船再往前开就将进入雾中,前方的能见度越来越低。 这雾生得很是古怪,大约有十几米的高度,雾气濛濛地压在海面上,从我们所在的地方望过去,海雾与天空泾渭分明,又从雾中海气升腾,涌动异常的海气生出五缕黑烟直插天际,这情景就恰似是只黑色的爪子从雾钻出,怪手五指朝天,显得十分恐怖,此时海上风浪静得出奇,夕阳即将带着最后一抹余辉落下。 我征求了一下明叔的意见,明叔见过风浪,加上这时候喝得有点大了,所以对这种情况并不放在心上,他说:“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海上平流雾能见度就会降到最低,在佛堂门曾经有一起两船相撞的事故,死伤了十几个人,就是因为当时突然出现海雾平流造成的,这里海面那么宽阔跟本不用担心,现在距离珊瑚螺旋还有一段距离,到了那片海域,海底的地形才会突然拔高,所以咱们只要慢慢地夜航过去,到天亮雾散之后就能到达大螺旋的外围了。” 我听明叔的那张黑嘴中既然说出不用担心之语,便不得不格外地担心了,于是就用“千里耳传音筒”招呼舱里的其余人都上甲板,在海雾中夜航一点都不能大意,而且起了雾的海面实在太静了,甚至静得有点可怕,象是在酝酿这未知的巨大灾祸。 我们这支打捞队不敢放松警惕,“三叉戟号”减速至最低,缓慢前进,所有的探照灯全部打开,这船没有桅干,但还是特意在船顶挂上了醒目的桅灯,桅灯是旧时海船挂在桅杆上的老式信号灯,也有一定的照明作用,据说夜航的时候可以驱鬼,摸金校尉通常都以灯卜吉凶,想不到在海事中也被广泛使用,不过原理却是不同,桅灯防风防水,轻易不会熄灭,悬在高处,加上船头和船舷特制的强光探照灯,虽然会吸引小规模的鱼群,但却能使深海水族远离,即便没有礁石,冷不定冒出巨大的鲸鲵掀翻了坐船也不是闹着玩的,万一在这出了海难,船上的人绝难幸免,即便不被溺死在海里,也只有葬身鱼腹的下场。 “三叉戟号”缓缓驶进雾中,海上静悄悄地只能听到螺旋浆搅水之声,似乎连海水都静止了,四周则全都是雾茫茫一片,分不清东南西北,即使雾中还有几十米的能见度,但在海上来说仅有这种距离的可视范围,跟睁眼瞎也差不多少了。 众人加了十二分的小心,就这么提心吊胆的在夜雾中前进,我盼着这海雾尽快散去,然而经常在海上捕鱼跑船的海狼,都总结出了一套大自然的规律,阮黑告诉我说:“胡队,雾急生风,这雾一散海上恐怕要起大风浪了。” 阮黑虽然在珊瑚庙岛以采蛋捕鱼为生,极少驾船深入远海,对海事不如明叔了如指掌,但他的优点是朴实坚韧,祖辈有在南洋造船厂工作过的经历,三代赤贫,属于名副其实的血统工人阶级出身,比起明叔来却要可靠许多。 我示意阮黑我对风浪之事心中有数,看明叔喝得快要醉了,便让阮黑去替他掌舵,然后把明叔拖进船舱,又走到船头,询问正在控制探照灯的shirley杨说:“雾散后风高浪急,咱们能不能再此之前一举穿过珊瑚螺旋的外旋?” shirley杨说:“这样做虽然冒险,但也可行,不过时机拿捏不好就麻烦了,不知这浓雾几时才散,而且以目前的航速,明天中午也未必能抵达珊瑚螺旋,眼下只能见机行事了。” 因为南海内的海水起伏澎湃,所以古代也称南海为“涨海”,在风水一道中形容这是南海海气太盛,汹涌欲出的现象,风浪一起,非同小可,我正在同shirley杨商量着该使用哪套应急方案,却听胖子叫道:“老胡老胡快瞧那边……雾里有东西!” 我们急忙止住话头,尽力睁大眼睛去看那夜雾深邃之处,果然在雾蒙蒙的海面上,出现了一盏孤悬着的明黄色桅灯,由于是在雾中突然出现,所以我们看见那灯的时候,已经离得极近了,以桅灯来看应该是艘海船,但若说是船,船上怎么没有其余的灯火? 可能顶多有个几秒钟的时间,还没等我怀疑自己看花了眼,一艘漆成全白色古代海船,就已经从雾里无声无息出现在了眼前,船上除了一盏明晃晃地桅灯,再没别的光亮,而且船头不见人影,船里也没有任何动静,门窗紧紧地闭着。 包括掌舵的船老大阮黑在内,众人全都看得目瞪口呆,这场面简直象是一场诡异的幻觉般令人难以置信,在我们摸金界的字典里,“难以置信”大概是一个已经快被用滥了的形容词,可我还是不得不用“难以置信”来形容,太令人难以置信了。 这片海域是各条正规航线都不会平白无故经过的盲区,汪洋大海上除了我们之外,哪里还会有别的船只,大海广阔无边,在海雾中迎面撞上一另一艘海船,比天上掉下来块拇指大的陨石砸在脑袋上还要巧,除非它是一艘不请自来的“幽灵船”。 幸亏还是shirley杨最先反应了过来,转头对阮黑叫道:“快转右舵避开它!”那从雾中突然出现的古老海船,已顺着洋流斜刺里直撞向我们的座船撞了过来,阮黑被shirley杨一提醒,顿时回过神来,猛地驶满右舵。 这艘“三叉戟号”虽然不大,但船小好掉头,又经英国航海专家精心设计改装过,构造上近乎完美,机动性很强,船头迅速一偏,避过了白色幽灵船的船头,两船几乎贴在一起斜抹了过去,由于距离得太近了,我们站在船头看得十分真切,那艘古船甲板和舱门上,到处都是大片大片的血迹。 在连续几天的风平浪静之后,深海中的海气逐渐郁积,在海起涌起风浪之前,先出现了一场海雾,加上天已经黑了,平静的海面上能见度降到了最低点,海雾笼罩的水面上,突然冒出一艘鬼影般的古老海船,同我们的“三叉戟号”擦肩而过,那艘三桅船,船身通体皆白,虽然也有桅干可升起风帆,但帆都被摘了,它顺着洋流飘荡,夜航的船内没有灯火,仅在三支白秃秃的桅干上悬了一盏桅灯,在夜雾里突然隐现,如同鬼火。 第十一章 幽灵血船 第十一章幽灵血船 船老大阮黑给满了左舵才避免了两船相撞的灾难性后果,两船船头一错,几乎是船梆帖着船梆,中间的距离不到一米,那危险程度就跟“鬼剔头”似的,我们船上的所有人都在手心里捏了把汗,万一把坐船撞漏了,大伙就得跟着“三叉戟号”去海底当沉船墓场的展品了。 天幸阮黑转舵够快,两船并没有刮在一起,说时迟,那时快,眨眼的功夫,已经各自在海面划过,白色幽灵般的老式帆船,在洋流的作用下迅速钻进了雾中,隐去了行踪,就象它出现的一样突然,直如一个踪迹飘忽时隐时现的海上幽灵。 浓雾的海面依然是一片沉寂,由于这一切发生的非常意外和突然,众人直到那船消失在海雾里,方才慢慢回过神来,额头上都已出了一层白毛汗,谁也不知道那条船究竟是从哪冒出来的,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茫然惊惧之意传遍了全身。 常年跑船之人,哪个都能说些大海之上奇异的掌故,鬼船水鬼这些传说尤多,但说起来也大多是道听途说,很少有亲眼目睹经历过的,掌舵的阮黑就从没遇到过这种直接面对幽灵船的可怕情况,渔民蛋民最怕之事便是在海上遇鬼,那绝不是什么好兆头,遇到狂风巨浪,也许都能应付,但他毕竟不是倒斗的摸金校尉,涉及到幽冥之中的事情,怎么能不心惊,饶是他胆子够壮,此时腿肚子也变得软了,要不是按在舵盘上撑着身体,险些瘫倒在地。 不仅阮黑体如筛糠,连我都觉得心惊肉跳,因为在两船错着驶过的一刻,相隔的距离太近了,即便海上有雾,四下里尽是茫茫一片,但视线范围内毕竟还有那么二十来米的能见度,何况两船最近的时候都快刮到一起了,当时就连那三桅帆船上缆绳磨损的处处痕迹,也能看得一清二处,我眼睁睁地看到那船上甲板和舱门处,都斑斑驳驳的血痕,血色已经干涸发黑了,与白色的船体形成了强烈反差,令人望而生畏,不知是不是船上那些海员的血,可船上的人又都到哪去了?连尸体也没留之,只有满船可见的血迹。 我把这情况对其余的人一说,原来不仅是我瞧见了,胖子、shirley杨,包括阮黑的两个徒弟古猜和多玲,大伙都发现了这一情况,看来肯定不是我看花眼了,刚才甚至都可以闻到了那船上传出浓重的血腥气,胖子出主意说:“见鬼了,肯定是鬼船,我看咱们赶紧下舱准备水神炮,要是再碰上就一炮敲掉它,免得阴魂不散破裤子缠腿耽误咱们采蛋的大计。” 我心想要是真有鬼船,炮弹未必有用,我转头看了看shirley杨,想听听她是怎么说,那究竟是艘什么船呢? shirley杨无奈地耸耸肩:“我同你们一样,有好多疑问想问,可我现在甚至不知道该怎么来问,但我有种预感,那艘样式古老的三桅船要是真冲着咱们来的,它早晚还会再出现,现在海上能见度太低,对咱们十分不利。” 我们仅仅商量了几句,还没决定是要以退为进,还是以攻代守?就见雾中桅灯闪烁,刚刚与我们擦肩而过的那艘三桅船,竟然悄无声息地,再次从我们船头方向迎面驶了过来,众人相顾失色,赶紧让阮黑掉转船头躲开它。 如果说几分钟之前的第一次与三桅船遭遇,能够在最紧要的关头迅速避开,首先是由于胖子眼尖发现得快,加上有shirley杨迅速提醒阮黑,船老大甚至没来得吃惊,就凭下意识扳舵回避,但谁会想到,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那白色幽灵般的鬼船,又从前面的海雾中钻了出来,若不是鬼船却是什么? 众人在这常理难以解释的诡异显现面前目瞪口呆,这回再没上次那么走运了,那艘白色的古旧帆船,象是海雾凝结而成的鬼魅,在雾中飘忽不定,说来便来,说没就没,事先半点征兆也没有,船老大阮黑虽然手忙脚乱地全力扳舵,但只避开了直接的撞击,两船的船侧却刮在了一起,三桅船两侧都挂着渔网,网上都是白色的浮漂,三叉戟号侧面有绳索捆绑着的橡皮救生艇,顿时纠缠在了一起,难分难解。 两船蹭在一处,使得船身一阵剧烈的摇晃,我们失去平衡,在甲板上东倒西歪,古猜重心不稳,摔倒在地,险些滚进海里,吓得他哇哇大叫,shirley杨扯条缆绳扔给古猜,让他牢牢抓住。 海柳船“三叉戟号”拥有铜板装甲,避开了直接冲撞,不仅完好无损,而且由于船下的吃水线装有分水刺,反把那三桅船的侧面刮出一个口子,海水顿时从船身的窟窿处狂灌进了三桅船,我们的三叉戟号由于跟它缠在一起难以分开,立刻被那由于注入海水开始下沉的白色幽灵船带得倾斜了起来。 船身侧倾的幅度一时之间还不算厉害大,但是那三桅船船体庞大,时间一久,可能就要被它拖入海里,胖子见状,便想用斩鱼刀砍断绑在船舷就救生艇绳索,这是丢卒保车的办法,我赶紧拦住他的举动:“搭跳板,砍渔网去!” 万一座船出了意外,在茫茫大海上,恐怕只有救生艇,才能带给在海上搏命的海狼们保留一线生机,不到万般无奈山穷水尽的地步,救生艇绝对不能舍弃,三桅船的渔网浮漂勾住了救生艇,就算我们的座船不被那即将沉没的三桅船带翻,也会造成船体或装备受损,形势所迫,不容再多考虑,只好踩着跳板过去,到对面船上砍断那些渔网。 此刻船老大阮黑也不敢使航速加快,“三叉戟号”只能随着对方在海面上盘旋打转,我和胖子等人以最快的速度搭起了跳板,古猜和多灵刚刚按住跳板,shirley杨就抢先从跳板上跨过,敏捷地跃上了三桅船,用斩鱼刀奋力去斩渔网。 胖子也想从跳板上过去,但在那平衡木还要狭窄的木板上,又随着两船起伏摇晃,一步踩空就会掉进海里,怕高或胆小之人,根本没法过去,他别的倒不在乎,可天生畏高,未上跳板心里先怯了半分。 我一把将胖子扯在一旁,边从跳板上冲过去,边对他叫道:“你人别过去了,把缆绳扔过去,在这边接应我们,砍了渔网我们就得立刻退回来。”说话间,便利用跳板摇晃稍稍平闻稳的一个小小间隙,飞身踏过窜上了三桅船。 跳板虽是又窄又晃,我在部队的时候几乎天天都要演练冲击各种障碍物的战术动作训练,独木桥怕也过了不下几千回,可那毕竟是军事训练中的设施,从这海水滔天的两船之间过去,不面令人脚底下发虚,我根本不敢往脚下看上半眼,仅有巴掌宽的跳板太让人眼晕,很有可能稍有惧意,就会失足掉下去,全凭一股锐气才敢飞渡。 我过去后觉得腿肚子有点转筋,不禁很羡慕shirley杨的胆识,不过也许是海军的训练方式与着重点跟陆军不同,想到这心里也不觉得有多惭愧了,抄起斩鱼的锯齿刀,对准渔网连砍带割。 我从来没见过幽灵船,但我听说所有涉及幽灵船的传闻中,大致可将还上的幽灵船分为两大类别,第一种是船上的人都死光或者失踪了,其原因是千奇百怪的,以为人类对海洋的认识实在太有限了,有人说海里有海鬼或成了精的鲛人,能在水中以声色诱惑水手,船上的人一旦被它们吸引,便会不由自主的跳进海里送掉性命,也有人说那是因为海里有些东西不能吃,有种鱼吃了就会至幻,使得船员们跳海自杀,所以海上才会出现无人驾驶的空船,人们习惯将这种船称为“幽灵船”。 还有另外一类“幽灵船”,这类幽灵船大都是失踪多年的船只,甚至有的失踪了几百年之久,却突然出现在海上被人发现,船上也是没有任何船员的尸体,船上的一切设施运转还很正常,都如同刚刚出海不久的样子,谁也不知道在它失踪的几百年里飘去了哪里。 正因为人们无法解释那些神秘现象,所以才会诞生了“幽灵”之船一类的离奇传说,可这些传说似乎都无法印正我们碰上的怪事,第二次撞见这船的时候,我曾怀疑是不是雾中有许多条这样的三桅白船?可我尚且记得船身几处细小的特征,从那桅灯悬挂的位置上就能得到证实,这确实是同一艘船。 那三桅白船庞然大物,切切实实地就存在于面前,一刀砍上去就能在船梆上留下一条刀印,况且这船里确实是血腥味十足,最奇怪的是这船体样式古老,没有任何现代船舶的特征,可三桅船偏便一点都不显得破旧,有些地方甚至还很新。 第十二章 灭顶之灾 第十二章灭顶之灾 我胡乱猜测着,手底下也没闲着,几刀下去就砍掉了半张渔网,那三桅船原本借着渔网缠在海柳船上,但还没等我和shirley杨切断另外半张渔网,海涌起伏之下,两船平行的角度突然分了开来,渔网被扯得紧紧得平绷在两船之间,船身倾斜的力量如果再稍微大一些,救生艇和渔网之一便会被强行拽断。 在船体的一阵大幅度晃动中,我重心向后一倾,身体撞在了船舱上,不料那船好不结实,不堪一撞,身体竟然陷进了船舱的白色木板,撞出好大一个窟窿出来。 我觉得奇怪,头口望了一眼,在被我撞破的船体凹陷处,正自流出一股股的污血,船舱竟然并非木制,而是用白纸板简单裱糊的,shirley杨见了那些浑浊血腥的血水,也是脸上变色,她伸手把我从地上拽起,我也已察觉出船舱有异,连忙对她说:“快撤,快撤,这船是白纸糊的,是艘烧给海上亡魂的鬼船。” 平静的海水突然汹涌鼓动起来,船身晃得非常厉害,我脚下无根,踉踉跄跄往后倾倒,后背正撞在船舱上,只听得“喀啦”一声,竟把木板撞得陷了进去,这一下撞得虽然不轻,但我并没有感到疼痛,那感觉就好似装在了一个空纸壳子上。 我疑惑地回头看去,白色的三桅船,大约在接近舱门的位置,被我撞得塌陷进去了一大片,并不是船板朽烂不够结实,那舱门根本就是硬纸所糊,要不是shirley杨身手将我拽住,很可能止不住势头穿破硬纸摔进船舱里了,舱门的裂缝里漆黑一团,看不清舱内状况,只有里面浓重的血腥味得让人想要做呕,船身一晃,就顺着门缝往外淌出血水。 茫茫大海上怎么可能有一艘纸船?我记得中国沿海地区有种放“大暑船”送五圣归海的习俗,于大暑日送船出海,任其自行漂流;还有一种类似逐疫的奇特风俗,每有疠疾之类的传染性瘟病发做,就会举行类似活动,使用的都是废弃的旧船,逐疫有送瘟神出海的含义,一般都是在旧船上糊满白纸,并且船上要扎许多纸人纸钱,另外诸如刀矛枪炮、各种渔船商船用具,以及桅橹樯舵无不一应俱全,唯独白米最多只可放置一升,都是沿海行船捕鱼之人捐赠之物,捐在船上的事物越多,瘟神就会送得越远,这种船上一般都装着染病而死之人的尸体,最多的时候满满一船都是死尸,用船牵引到远海再行点火焚化。 解放前出过一件事,临海的镇上有间米铺,有一天深夜,忽然来了个客人要粜米,因为天黑,米铺掌柜的看不太清那客人的相貌,好象穿着一身长袍,这衣服很怪,有点象是死人穿的凶服,而且来客身上有股咸腥腐烂的尸臭味,问他缘故,那客人便说船上是带着猪肉,路远怕坏,便把新鲜肉都用大盐和鱼腥拿了,可没想到虽然猪肉腌过,但由于天气太热,还是腐烂发臭了,明天天一亮就会找地方处理掉,那米铺掌柜是个贪小便宜的人,见这些米要价非常便宜,唯一的缺点就是装米的袋子有点发臭,不过米铺掌柜认为,即使米上有臭肉的味道不要紧,可以参和着往外卖,谁也发现不了,于是也没多问别的,点着灯笼过称收米,然后命伙计暂时把米先摆在院中,晚上过过风,明天天亮再入米仓,要不然实在是太臭了,谁知转天早晨一看,拆开来倒在院中的几十袋大米,全都不翼而飞,只剩下一地的米粒,收起来大概有一升,这才知道,昨天晚上可能是撞鬼了,买进的是疫船上的死人米,当时也没敢声张,不出三天,镇里就发声了瘟疫,死了将近一半的人。 这个传说我在福建时听过不止一次,凡是讲述者都说这件事情是真事,不过并不是发生在福建,具体事发地点是在江浙沿海的某地,是民国年间的旧事,那时候年纪小,世界观不成熟,对这种怪力乱神很喜欢听,令我至今记忆犹新,有时候无意中想起船上的僵尸晚上到米铺卖米送瘟,还真觉得后脖子有点凉嗖嗖的,所以我一看舱门是用白色硬纸封堵,首先就想到了是逐疫之船,不知是不是该船与拖带它的船只分散了,才随洋流漂到这里? 我心念一动立即想起此事,但逐疫的风俗不是早就废除了吗?一时想不太明白,不过逐疫船这个观念先入为主,认为这船上绝非善地,逗留的时间一久,说不定会传染上舱内尸体的疫情,我也顾不上再仔细察看,急忙招呼shirley杨赶紧撤回“三叉戟”。 shirley杨用斩渔刀戳了戳脚下甲板,发出嗵嗵的木头声响,对我说:“大海上怎么会有纸糊的船?全船只有前后舱口用纸甲遮了,如果整条船都是纸糊的,早就被海涌吞没了。” 我心想shirley杨虽然知识面很广,但她毕竟受的美式教育,美国总共才有多少年历史?当然不知我中华地大物博,自古民间奇风异俗繁多,眼下事态紧急,哪顾得上再作详细说明,而且此时正值海雾弥漫,妖氛浓重,惟恐那滲出血水的船舱里会跳出个卖米的,于是不再多说,立刻牵了她的手奔到船弦。 海涌渐增,缠住两船的最后半张渔网即使不用刀砍也快被绷断了,为了预防意外发生,shirley杨仍是挥刀将鱼网彻底割断,两艘船失去了连接,船身摇晃之中越离越远,那条跳板落进了海里,船老大阮黑控制着三叉戟全力接应,使其尽量帖住三桅船,对面船上的几个人对我们大呼小叫着,把两条捆了救生圈的缆绳,先后给我们抛了过来,我把斩渔刀随手丢掉,用胳膊紧紧抱住救生圈,看来要想回到“三叉戟”,只能跟猿猱一样从半空荡过海面了。 甲板距离水面的高度很低,但多铃和古猜很有经验,他们已提前把绳索绕在了船顶较高的地方,要抓住缆绳悠过去还不至于落水,正要行动,但胖子大声叫嚷着把探照灯的光束压到海面上,好象水里有什么东西,我低头向船下的海面一看,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水面上全是鲨鱼的脊翅,它们被血腥吸引,正从四面八方赶来,数量很多,都围着船只打转,因为太过兴奋,游速极快,看得人眼花缭乱,要是掉进水里,片刻之间就会被它们撕碎。 胆子再大的人见了这些鲨鱼也会觉得胆寒,以它们的速度和口中几层胜过刀锯的利齿,猎食落水之人,无异于猛虎扑羊,shirley杨更知见了血的群鲨厉害之处,骇然失色:“我的上帝啊,老胡你可小心了,千万别掉下去。” 不用她提醒我也知道其中厉害,我也不得不提醒她道:“你也千万别犹豫,过去的时候别往海里看……”这时三桅船起伏更是剧烈,两船之间的距离再次扩大,由于海水灌入,这一侧的船身本就倾斜了,而且距离越远,就越有可能在荡过去的时候落进水里,再也没有时间给我做充分地心理准备了,想一起走也不可能,必须有一个托高另一个,增加离地的高度,把触到水面的可能尽量减至最小,我托住shirley杨说:“你先走,我助你一臂之力……” shirley杨急道:“不行,你又要逞能,你自己怎么过去?”分秒必争的生死存亡之际,我跟本不想等她再多说,托起她的脚往上用力一推,shirley杨身体轻盈,拽着救生圈在缆绳带动下,刷地一下滑过水面,她一触到船侧悬挂这的救生艇,便立即手足并用快速攀上船弦,转身对我叫道:“快过来,那船要沉了。” 但这时两船随着海波起伏,距离已经拉开了,刚才我为了帮shirley杨荡过海面,便把自己的那条救生圈放在了身旁,没来得及找地方固定住,两船一分,救生圈便被缆绳拖进了水里,胖子和古猜等人见状急得在甲板上直跳脚,他们赶紧拉扯缆绳,去把落水的救生圈拽回船上,想再一次扔过来救人,但离得稍远,一抛之下却又掉在了海里。 这三桅船底部被刮了个大裂缝,海水不断灌入,船身虽然已经倾斜了,但不知为什么不仅没有下沉,反而开始摇晃起来,好象海底有什么巨大的东西攫住了船底,再摇得几摇,这本身就不太结实的船体就要散架了。 我见距离“三叉戟”越来越远,海雾中都已看不清同伴们的脸了,逐渐逐渐消失在了浓雾里,只听到他们拼命地喊叫,脑子发涨,也听不清他们喊的什么,只是听到那些声音心里就有点发酸,一种孤零零的感觉油然而生,难道真要同这幽灵船一同葬身海底了?随着船身颠簸,三桅船舱中的污血也不断涌出,顺着船甲板流到了海里,虽然夜雾中没有灯光照明,难以分辨海上情况,但听水里那片乱糟糟的响动,就跟下了饺子开了锅似的,就知道四周聚集的鲨鱼之多,已经无法估算了。 船上黑灯瞎火,唯有桅上的孤灯亮着,我四处一望,几乎什么都看不到,只好抱着主桅稳住重心,打亮了随身带的小型聚光手电筒,终于又有了些许光亮,我照了照那被我撞破的纸舱门,白色的船舱都被里面流出的血水染透了,已看不出本来面貌,我心想不如在临死前看看那舱里究竟有什么东西流那么多血,等到下边见了老马他们,我也好如实汇报,免得被一问三不知,到死还是个糊涂鬼,这幽灵般的白色血船,好象有生命一样哪里破损了哪里就会流血,若说是逐疫的船却也不象,我真想看看这鬼船里到底有什么名堂?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在最后关头,我的好奇心总会战胜自己的恐惧,心中一发狠,就打算冲进船舱里看个究竟,可是还没等抬腿,船身就猛地沉了下去,我骂了一声操他二大爷的,怎么突然间又沉得这么快了? 在部队的大熔炉里锻炼了这么多年,又做过不少次摸金校尉的玩命勾当,遇到这种情况,毕竟不能眼睁睁等死,于是用牙咬住微型聚光筒,手脚并用爬上了桅干,船沉得快,我爬得更快,“噌噌噌”几下就攀到了桅干顶端,只见上下左右全都是海雾,下面则是海水汹涌群鲨游动的杂乱响声,听得我心里直发毛。 三桅船沉得越来越快,浓重的海雾中已经看不到“三叉戟”的去向,我心想如今能做的只有尽量争取时间,等待他们把船驶回来进行救援,现在只能盼着这船沉得再慢一些,刚开始还能听到他们的呼喊声,现在连声音都没有,希望变得渺茫了许多,估计是再也看不见胜利的那一天了,正在我苦等援兵不至之时,海中突然出现了巨大的波动,漏水的三桅船突然又从水中冒了出来,象片随风飘动的树叶,忽高忽低被海浪抛上抛下,在这天旋地转般猛烈的摇晃之下,我所抱的那根桅杆颤悠悠倾斜欲断,随时都有可能倒向水里。 三桅船因为漏水,终于开始沉入大海,海水中群鲨盘旋,被血腥味刺激的精神亢奋,木船被鲨鱼撞得咚咚作响,我赶紧攀上桅杆顶端,没想到这时船身晃动起来,已经沉入海中的部分,却忽地浮出水面,迷雾中只听得船舱里发出一阵巨大的响声,如龙吟海啸。 我全身衣服都被三桅船激起的海水溅湿了,耳畔呼呼生风,随着船身猛烈地起伏,紧紧抱了桅杆不敢撒手,听到船下的动静,心说不好,难怪这船漏了水依然不沉,原来海里有东西托着它,这东西得有多大个?难到船舱里的血都是那家伙的? 第十三章 金毗卢水神炮(上) 第十三章金毗卢水神炮(上) 想到这冷汗直冒,暗暗叫苦,心中没着没落不知高低,这时眼前一花,我在桅杆上看见海雾弥漫之中船灯闪烁,shirley杨指挥阮黑驾驶着“三叉戟”破浪而来,我大喜过望,虽不知他们是寻着声响,还是跟着围向三桅船的鲨鱼从海上兜了回来,能及时赶回来我就已经谢天谢地谢妈祖了。 三桅古船歪斜摇晃,桅干向着海面倾斜,由于在雾中能看见三叉戟之时,距离已是极近了,眼看着两船就要在雾中再次错过,我想从桅杆下去已是不及,拿捏了一下两船间的距离,决定冒险来个乾坤一跳,趁着船身摇晃倒向那艘三叉戟号的时候,便毫不犹豫地跳下桅杆,身体斜着落下,掠过了鲨群翻涌的海面,奔着绑在三叉戟船侧的橡皮救生艇扑了过去。 但船身随波起伏,并不是静止固定的目标,恰算的时机与距离瞬息间就产生了变化,并没能直接落到橡皮救生艇上,就差了半步,直直的朝海中坠去,在胖子等人的惊呼声中,我双手拼命前扑,终于抓到了固定在橡皮救生艇底部的绳索,身体悬挂在了半空,而双脚已经碰到了海水。 我手上被绳子勒得火辣辣一阵疼痛,但心里非常清楚就算手断了也不能撒手,一撒就就要喂鲨鱼了,腰上用力,想要顺着救生艇爬上船去,突然感到有个东西撞到了脚心,原来围着那艘三桅船的大鲨鱼太多,竟然被我踩到了一只,也不知是踩到什么部位了,但鲨鱼身体里那股嗜血的野性,和它鲜活生猛的力量却感觉得异常真切。 我惊得头发根都麻了,如同在那一瞬间全身过了回电,顾不上去看脚下的鲨鱼,玩了命往船上爬去,可越是心急脚底下越是发虚,这时胖子等人在上面用勾杆将我搭住,被他们往上一扯,我才顺势攀上了橡皮救生艇。 shirley杨伸手把我拉上船:“老胡你真是亡命徒,这么高也敢跳,你不要命了?”我惊魂未定,后怕起来不敢回想,感觉全身上下都湿透了,已经分辨不出是冷汗还是海水了,但人倒架子不倒,还想说几句充场面的话交代交代。 这时明叔从船舱里爬上甲板,他可能酒劲刚过,还有点不太清醒,可抬眼见到近处有条白影般的三桅船正晃晃悠悠的象后驶过,顿时脸色大变,好象见了鬼魅一般,他也顾不上说多余的话了,只对众人叫道:“这是打标的血船,赶紧……赶紧升起震海炮,准备炮弹。” 我听明叔突然这么说,心想他可能知道那三桅船的底细,既然事情紧急,没必要细说,于是招呼船上众人紧急布置金毗卢水神炮,准备炮击“幽灵船”,行动展开得非常迅速,船舱虽然狭窄但所有的人都能有充分准备,在紧急状态下依然能做到有条不紊,因为众人都知道,一盘散沙的乌合之众,想冒险进入珊瑚螺旋是不切实际的,我和胖子,以及古猜和多玲,在海上无事之时,就在shirley杨的指挥下按照海军的标准进行准军事化训练,因为海上行船,非比陆地,个人的能力是难以面对惊涛骇浪的,必须要求全体成员合并为一个训练有素的整体,一旦出现事故或遭遇危险,只有全员协同,才有可能化险为夷,船上总共只有七人,所以每个人都必须身兼数任,全是不可缺少的重要力量。 于是随着一声令下,按照以前多次演练过的部署,迅速各就个位,我和胖子当先下舱调整炮位,瞄准目标,古猜和多铃拆开弹药箱搬送炮弹,shirley杨则通过船上的千里筒指示阮黑调整航向,给炮口让出射击角度。 几秒种之后,“三叉戟”上的水神炮便已经做好了攻击准备,海雾正厚,两船已是第三次错过,满是鲜血的三桅船,正逐渐消失在我们的视野当中,shirley杨不断报出方位角度和航速,船老大阮黑虽然惧怕那艘鬼船,但性命攸关,仍是鼓起勇气掉转船头,并加大航速,从三桅船的侧后方接近过去。 明叔在船舱里指手划脚地指挥着,我和胖子已经做好了开炮的准备,众人喘着粗气,等候“三叉戟”进入最佳射击位置,利用这个间隙,我问明叔:“那三桅船白纸封门,满船是血,它究竟是艘什么船?” 明叔抹了抹脑门上的汗珠说:“丢他老母啊,幸好你阿叔我及时发现,那是艘打标的血船,咱们要是不用震海炮把它打到海低,搞不好会遇到大麻烦。” 原来在南洋沿海,有种类似放逐疫船的罕见习俗,称作“打标”,所不同的是,打标船里面装的不是死人,而是一种巨大的海兽,南洋海中产一种体形很接近“鼋”的巨物,称做“大拥沙”,海中并没有活鼋,大拥沙是渔民俗称称,其形体似鼋而非鼋,有裙无足,有首无尾,背色青黑,腹部有大白纹,平时多居于浅海,埋身沙中,常常暗中兴风作浪,覆没往来的渔船,渔民对其恨之入骨,有时会有搁浅在岸上爬不回去的,发现的渔民会立即通知其他人,用铁链锁了将其活捉,凡是捕得此物,又逢祭祀海龙之期,便会修复破旧已久的古渔船,将大拥沙放了血装入底舱,再把古船用纸甲渔网包裹,以船牵引至深海任其随洋流自去。 南海波涛汹涌,向来风高浪急,这种船多半都不结实,到得深海大洋之上,用不了多久便会被风浪打沉,大拥沙便会随之葬身海底,水底鱼龙蛟鲵之属,最喜食拥沙之肉,它们会纷纷钻进破碎的船体,把那大拥沙撕咬得仅剩一具空壳,渔民们都相信海底有“龙”,将其视为海神,他们这种习俗是一种祭祀海神的行为,可让龙王爷保佑海上风平浪静。 第十三章 金毗卢水神炮(下) 第十三章金毗卢水神炮(下) 但也有极特殊的情况,“大拥沙”力大无穷,而且性蠢皮厚,不知疼痛,往往被渔民们乱矛攒刺放了血后,仍得不死,破舱遁海而去,船外罩着的渔网就是防备它挣脱出来,我们遇上的这艘三桅船,特征非常明显,要是知道其中缘故的海狼,一看便知是用鼋鳌祭龙王爷的打标船,因为没有牵引之船,而且牵引船也不可能来这片危机四伏的海域,它显然是已经被放至远海,由于最近几日海上波澜不惊,天气好得出奇,才始终未沉,竟然漂流到了珊瑚螺旋附近。 三桅船虽然已经漏水,却在摇摇摆摆的起伏之中始终未沉,而且三番五次地撞向我们的座船,明叔虽然为人不太可靠,但他行遍南洋,航海经验丰富,在海上见过千奇百怪的各种事情,一看这情况就知道不妙,很可能三桅船里的“大拥沙”没死透,撞破了船底,但由于身躯庞大,被卡在了底舱,这种鼋鳌之属,力大无穷能够负山过海,它不善入深水,定是想在水面上找个什么东西,撞掉背上甩不脱的船架子,这才阴魂不散地跟“三叉戟号”缠上了。 海雾中能见度低,我们的船也不敢开快了,备不住就让它撞个正着,虽然三叉戟两侧有铜板装甲保护,也未必能保证没事,最要命的是这血船吸引了众多鲨鱼,一旦引来深海的鱼龙巨物,那将会是倒海翻江的动静,明叔就曾经历过这样的事情,现在想起来兀自心有余悸,此刻被我一问,当下捡紧要的情形跟我们说了。 由于大拥沙仅在一些自然环境特殊的群岛海域出没,所以这种打标祭海龙的习俗并不多见,别说我和胖子没听说过,就连船老大阮黑也不知晓,只有明叔这种常年在远海外洋上做亡命生意,专涉狂波惊澜的海商才了解一些。 不过我和胖子对此将信将疑,眼看那艘三桅船即将从水神炮的射击死角中进入射程,胖子还忍不住问明叔这事是真的假的,喂龙王爷的?海里当真会有龙?那龙宫里是不是还得有虾兵蟹将和耍大锤的王八将军? 明叔目不转睛地盯住三桅船,生怕错过了开炮的时机,口里对胖子说:“有没有搞错啊,见过龙王爷的人还能站在这里说话?你要想知道,就要自己游下去看个明白,那血船再不沉下去,早晚要把海底的大家伙引上来,到那时候就什么都晚了,咱们这船虽快也一定没得逃……快……快开炮……” 在明叔的叫喊声中,我们的座船与三桅血船之间,再次进入了平行姿态,间距不过十五六米左右,正是使用金毗卢水神炮的最好时机,由于射程实在太近,甚至不用考虑炮击的提前量和抛物线弹着点等因素,几乎可以用火炮来直瞄射击。 金毗卢水神炮是以旧式移动舱炮改良设计,并以印度水神“金毗卢”命名,之所以用老式小型舰炮,是因为所谓的水神炮,并非是以杀伤为主的海战武器,它还要在航海中起到多种作用,老式的炮弹更便于改装,可以根据具体需要,制造使用多种不同用途的炮弹。 炮身接近古时“臼炮”,不过臼炮形体短粗,需向高四十五度角以上开炮,取抛物线射击敌人,旧时在中国将“臼炮”俗称为“虎蹲”,也有叫“田鸡雷”,都是以形状得名,在日本等国则称它为“曲射臼”,海神炮的发射原理接近于“臼炮”,不过口径小了许多,炮身加长,射击角度可以压低,在三个训练有素配合默契的炮手控制下,装填发射速度也会相应提高许多。 炮弹的种类包括子母弹,弹膛中空,内容许多铅丸**,膛中构造特殊,有前后各部,能在空中炸裂,母弹爆炸后,子弹四散,覆盖面极广,子弹内装有碾碎的钵罗藻,可以使钵罗藻碎沫盖住一定区域的海面,钵罗藻为印度洋海中异类植物,物之属性有生克制化,凡海中之鱼鳌鲸鲵水族之属,大多惧怕这种海藻,遇到鳌鱼鼓浪倾覆舟船的情况,可以逼迫其暂时遁入海底。 此外“金毗卢水神炮”的各种炮弹里,还包括开花弹,开花弹也是内分两层,又分铜铁两种质地,着弹后炸为碎片,威力甚大,是一种轰击礁石或建筑的攻击形炮弹;另有实心钢甲弹,中心坚实,外裹钢衣,穿透力墙,专用来攻击海匪的铁甲舰船;葡萄弹则是在膛内即炸裂,纷飞脱膛,不能及远,诸如此类,举不胜举,正因其在海上效用众多,是航船的守护神,故以金毗卢相称,英国人则称它为震海炮,最早是英国海军发明,后来在南洋被广为使用。 只见那三桅船正在金毗卢水神炮覆盖范围内起伏晃动,明叔连连催促发炮,我让古猜抱来一枚子母弹填入炮膛,利用千里传音筒让阮黑尽量保持船速平稳,然后一挥手发出信号,胖子早把引线点燃,哧哧一阵白烟,震海炮的炮口火光一闪,硝烟弥漫中炮弹射入了三桅船的船身,随后又听见母弹中的子丸辟啪乱响,随着爆炸声起,钵罗藻到处飞散,三桅船船里船外尽是钵罗碎藻。 我本想再指挥众人继续炮击,但那“钵罗藻”也真有奇效,血船下的大拥沙被其所迫,虽然它不耐深水,也不得遁入海中暂避,就连海面上那些闻腥而至的鲨鱼,也纷纷逃散。 眼见三桅船没下海面,脆弱的船身被水压一带,就成了碎片,只有船身的层层渔网,裹着一个巨大青黑色之物沉入海底,血水把整个海面都染红了,想必那黑色小山般的大拥沙身上带血,又失了那层木船的阻挡,在海底必定躲不过恶鱼的围追堵截,或被歼,或逃遁,再不会对我们构成威胁了。 舱里的众人齐声欢呼,我对明叔等人说:“四十年代靠战斗,五十年代靠口号,六十年代靠忆苦,七十年代靠批判,到了现如今八十年代,咱当然要靠办法了,办法就是战术,我看今后只要灵活使用类似的战术,咱们一定可以顺利捞回月光明珠和秦王照骨镜。” 第十四章 龙上水(上) 第十四章龙上水(上) 明叔还在抹汗,他刚刚真是吓坏了,庆幸地说:“还好还好,要是再拖下去海里的龙王爷冒出来,咱们就算是有再多办法也完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次真是有得搏了。” 胖子骂道:“狗屁龙王爷,我和老胡听这种段子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哪次也没见有真龙,再说了,就算是真海里真有龙,能他妈吓住咱们吗?人为财死,财是什么?财就是真理啊,咱爷们儿为了追求真理,连死都不怕,怕什么龙?” 我们正在议论纷纷,忽听千里船音筒里传来shirley杨的声音,招呼全员火速上甲板,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我们见又出事了,哪里敢在耽搁,一个接一个地爬上船甲板,这时海雾已经小得多了,但还未散,shirley杨正抬头观天,她见我们赶来,便指了指天空:“你们听天上是什么声音?” 我抬头望着被海雾遮盖的天空,侧耳一听,果然一阵好似金属层层断裂的巨响,我忍不住喃喃自语:“那是他妈的什么动静?”随着响声逐渐变大,一个巨大的黑影从头顶的海雾中露出了轮廓,明叔惊得倒坐在了甲板上,口中只吐出一个字:“鱼!” 看时间天已经亮了,这时海雾的浓度也正在逐渐减弱,能见度扩大到了几百米开外,但远处的海面依然白雾蒙蒙,我们在甲板上听到空中金风不善,正自惊疑,不知雾中究竟发生了什么,明叔突然倒坐在地上,惊叫:“鱼!” 几乎就在同时,我感觉有一物落在头上,凉冰冰滑腻腻,用手一摸,竟然是条小鱼,空中接二连三的掉下鱼来,那些鱼大的小的都有,有不少都落在船甲板上,兀自活蹦乱跳,翻着白肚想试图跃回水中,我暗道一声怪事,天上落鱼了? 随着不断有大大小小的海鱼从天空落下,海面上犹如下起了一场大雨,四周巨响如雷,又好似风吹竹筒,呜呜长鸣,无法分辨到底是什么东西发出的这些声音,不过被这阵混杂着海鱼的骤雨一冲,海雾散得更快。 还没等我们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就见前方不远,海面上出现了一堵巨大的水墙,海水排空而来,三叉戟号在这堵从海中升起的大水墙面前,如同一片孤叶,东方的天光都被水墙彻底遮住了,刚散去海雾的天空又立刻暗了下来,海柳船三叉戟号仿佛置身于暗无天日的海底深渊。 我们在船上被这骇人的景象震慑得瑟瑟发抖,平静的大海终于露出了它狰狞狂暴的一面,眼看离那水墙渐近,越近越觉得威势迫人,海水壁立,令人不敢逼视,船老大阮黑赶紧转舵,否则三叉戟再向前行驶,就会被那股巨浪击碎。 我抓住明叔的胳膊,把他从地上拽了起来:“这是什么?海啸了?”昨天黄昏时分,我凭海观望,见东面海雾中有黑云逼天,如同浓云中有怪物下降,正是《十六字阴阳风水秘术》中所说的海气凝结之状,不知现在出现的大水墙是不是海气郁积所产生的。 明叔抱住救生圈躲进舱门里说:“这怎么会是海啸,胡仔你仔细看看,那是龙王爷上水了,是龙取水……”然后他就叫阮黑动力全开,把“三叉戟”增加到最大航速,躲避龙上水风压产生的旋涡。 我听明叔一说,才知道是令海狼们谈之变色的“上水龙”,也称“龙上水”或“龙取水”,以前仅闻其名,未谋其面,想不到有如斯威力,我让其他人赶紧进船舱,免得在甲板上被巨浪卷进海里,“上水龙”是种海上最具毁灭性质的一种力量。 所谓“龙”,在风水中指地面和海底的起伏连绵的山脉,这是一种比喻,在中国历史上,“龙”还有许多特定的含义,古人认为龙为鳞虫之长,能够兴**,利万物,是四种灵兽之一,至今为止,还无法真正判断世界上到底有没有有龙这种生物。 在汪洋大海上跑船的海狼对龙也有自己的态度,他们肯定是相信有龙王爷这种神灵,但具体说到“龙”,主要是用来形容恐怖的气象情况,例如龙上水这些情形,古代绘画中巨龙怒目吐舌,乘黑云飞腾的形象,很可能正是对海上灾难的一种抽象描绘。 《易经》上记载着“云从龙”,也可以理解为“龙即是云”,云是指气压和气流一类的自然因素,由于气压不平衡,就会产生风,凡是空气上升,随着体积增大和气温降低,就会形成云,大湖大海上的水龙,就是由于极低的气压而产生的,而“上水龙”这中现象,则是由于海底海气喷涌出海,与低空气压相激,观之好似巨龙出水产生的大水柱。 十六字阴阳风水一道中认为,起于峨眉山的“南龙”,是天下最大的龙脉,其势远超发于昆仑的“北龙”与“中龙”,南龙起自峨眉,并江东去,其中一条余脉自海盐诸山入水,在海底延伸向北,以朝鲜日本两地为案护,另两条主要的余脉则蜿蜒南下,在海底环合凝伏,不知其结局所在,珊瑚螺旋海域附近,正是南龙海气涌动之所,即使不在风季,飓风依然肆虐,也会经常发生“上水龙”一类的可怕现象,水龙从海底涌出,向火山喷发一样冲出海面,许多深海淤泥里的沉船古树,以及海中水族,凡是被其卷住,都会被裹上半空。 我们在船上四顾海面,皆是浊浪滔天,水势排空压顶,天海之间不仅只有那一堵巨大的水墙,而是数十道“龙上水”同时出现,海水倒灌向天空,惊人的是巨浪通天的一刹那,在这些水墙缝隙中的海面竟然平静无比,海中升腾的水墙也似乎凝固在了最高之处,海气直上直下,海面甚至没有来得及猛烈波动。 在这大自然展现神奇与威力的静止画面里,只有被海水冲到天空的海鱼和水雾,在不停地落回水里,处于这令人窒息的天地巨变中,三叉戟号的前后左右,包括头顶天空,全被蓝色水晶般的海水包围,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第十四章 龙上水(下) 第十四章龙上水(下) “三叉戟”似乎完全被海水吸住,停留在四周海墙壁立的深渊中苦苦挣扎,却似乎丝毫没动地方,我们在驾驶舱里把手互相握住壮胆,都想从对方的脸上找些信心给自己增添勇气,以面对眼前这难以想象的考验,但这种天地巨变的震慑下,众人面面相觑,谁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去,都如同死灰一样。 正在这时,那阵很象钢筋断裂的金属咆哮声突然逼近,一片巨大的阴影从水墙上方慢慢出现,一艘钢铁巨轮前半部分的残骸,从水墙中缓缓探出,如同一艘在天空的海船,行驶到了垂直的水墙瀑布处,眼瞅着就要坠到下层海面。 此刻海上情景,完全沉浸在一种恐怖无边的凄绝之中,在近乎凝固的一瞬间,船上船下似乎同时出现了两个海,一个海悬挂在天空,而另一个则是“三叉戟”竭力挣脱不出的海面,天空上的那个海,里面掉落出许许多多从海底带上来的东西,沉船断錨、鲸骨鲵鳌、反正沉积在海底的东西都被翻了上来,我们眼前是千万吨的海水,被升腾的海气带到了天空,分成数百道厚厚的水墙悬在头顶,一艘海底沉船的残骸,也被强烈上升的气流推上了天空,由于是在边缘,那无名巨轮的残骸,也象那些被海水甩出来的海鱼一样,要从高空滑落。 明叔抬手指着半空,张开嘴声嘶力竭地喊叫着,但没有人能听得到他的声音,耳中都被不间断地轰鸣覆盖,我知道他大概是想说:“沉船要砸下来了,正在咱们头顶!”但这时候语言失去了作用,我挥着手用力指了指左侧,示意掌舵的阮黑:“再不赶快把船开出去,咱们就要玩完了……” 船老大阮黑脑门上青筋蹦起,拼命地转舵,“三叉戟”的船身终于硬生生打了个横,黑色的巨轮残骸如同一颗从高空投下的重型炸弹,落在了“三叉戟”船头刚刚停留过的海面,水花溅射,激起一股强大的波浪,船体被怒涛冲击,东摇西晃如同风中落叶,一时险象环生。 坠落的沉船残骸刚刚落下,所有的上水龙忽然被抽上半空,两部分海水从中分离,厚重的水墙遮蔽了一切天空,乌云四合,海面上漆黑无边,一眨眼的功夫,咫尺间便已不能辨认,在短暂的静止过后,猛然间狂风大作,暴雨如注,我这辈子没见过下这么大的雨,风浪卷动,恰似天河倒灌,海面浪涌翻腾,“三叉戟”在暴风骤雨下的海面上忽高忽低,被一个接一个的惊天巨浪抛上抛下。 我们在舱中紧紧抓住身边所能抓住的一切固定之物,就觉得胸腔里的五藏六腑,都跟着那一叶飘萍般的座船,被惊涛骇浪一时扔上了万丈高空,一时又坠入无底深渊,被折腾得神魂颠倒,人到了这个地步,完全身不由己,只能听天由命了。 海气虽然已经化去,却在海面形成了一股飓风,在海水滔天,浊浪排空的汪洋狂澜之上,我们唯一的希望,就是英国人精神改装的海柳船“三叉戟”能够经受住这次考验,不过即使明叔和阮黑这种海狼,也判断不出这阵风暴会持续多久。 这种情况下,船上打捞队里最受罪人的要属胖子,尤其是受不了被浪头卷上天空,又象断了线的风筝似的掉下来,海水和暴雨不断打在驾驶舱的观察窗上,天海间阴晦无边,根本无法分得清前后高低,见此情形,他脸色都快被吓绿了,此时风浪虽大,却没了空气中那股龙吟般的金风呜咽,就听胖子不停地念着:“天后娘娘保佑,天后娘娘快来保佑,回去给您老上香送果子重塑金身啊……弟子先给您磕一个了,快来救命啊……” 我知道胖子什么都不在乎,唯独过不了恐高这一关,现在就算按以往的办法,闭上眼睛不看也不济事,海上巨浪连樯而来,让人连个喘息的空当也没有,连他都求神拜佛了,可想而知心里有多害怕,我担心他吓得手足俱废,从船舱里滚进海中,于是赶紧让古猜和多玲姐弟两个紧紧按住他,别让他吓昏了头发生意外。 明叔在海上全指着酒精壮胆,咬开酒瓶灌了几口,反倒是比别人镇定了许多,他听胖子哀求天后娘娘快来保佑,顿时魂不附体,情急之下把酒瓶口塞进胖子口中:“天后……天你个大头鬼啊,肥仔你有没有搞错,这时候还敢乱讲……快喝酒,喝酒堵住你的嘴。” 天后娘娘是万民敬仰的神明,原来历凡航海之人,遇到风浪,求告天后娘娘保佑,则会使风浪平息,舟船平安,无不灵应,但这里有个禁忌,“天后娘娘”这一称呼,仅能在陆地上用,比如在天后宫之类供奉妈祖的庙祠里烧香还愿,这时候需称“天后”,而在海上遇到风浪危险,千万别呼“天后娘娘保佑”,而必呼“妈祖保佑”,至于求天后保佑这种话在海上连提都不能提。 其实‘天后“和”妈祖“是一回事,但常年跑船的人,几乎没有不迷信的,在海上迷信的说法中,遇到惊涛骇浪,倾覆舟船之险,船上的人如果高喊天后娘娘救命,天后娘娘虽然肯定会前来救你,但必须先排仪仗,天后出宫的排场和仪式规模太大,非常耽误时间,等天后娘娘带着驾辇赶来,黄瓜菜都凉了,除非活腻了,否则船员舟客们无论如何不敢如此大喊天后救命。 在海上遇到紧急之难,一定要呼喊“妈祖保佑”,这样天后可以轻装简从,以妈祖的姿态立刻出现在海上救苦救难,这是海狼们公认的行规,所以明叔一听胖子大喊天后娘娘,赶紧拿酒把他嘴堵上了,然后带头在风雨中声嘶力竭地大叫:“妈祖显灵。” 第十五章 黑潮浮棺(上) 第十五章黑潮浮棺(上) 天空暴雨如注,海面上惊涛连樯起伏,“三叉戟”在这狂风恶浪中险象环生,随时都有可能倾舟覆船葬身鱼腹,明叔抱着救生圈大叫“妈祖快显圣!” 那边掌舵的船老大阮黑也跟着明叔一起念“海天通圣咒”,请妈祖现身,前来救命护航,阮黑虽相貌粗豪,髯丛如猬,但海上的海狼们,不管面对风浪如何勇敢,在航海方面的迷信程度却都格外严重,对冥冥之中的力量无限敬畏,这大概也是他们得以在海上安身立命的精神寄托。 眼见风高浪急,座船都快散架了,不知还能撑得了多久,我也不得不盼着妈祖显灵,赶快平息风浪,但我对这种“大开庙门不烧香,事到临头许猪羊”的举动格外反感,与其求遍满天的神佛,还不如依靠自己来想个切实可行的办法。 “靠办法”这句名言是指改革开放后实行了联产承包责任制,政策落实到户,农民们在生产上都有了干劲,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如果多想办法求新求变,开拓进取,就可以获得更大的回报,不能固步自封,停留在吃老本的阶段,这一口号后来也被多被那些下海从商的个体户,用来进行自勉,可我们现在的状况,座船在狂澜怒涛中计划快要失去了控制,除了听天由命,又哪里还有什么办法好想。 这时shirley杨挤过来问我现在该怎么办?刚好一个浪头从舱门外打进来,把驾驶舱里的人都淋了一身咸腥的海水,我抹了抹脸上的水珠,对shirley杨说:“想不到这龙上水带起的风浪有这等声势,以往在山里摸金的老办法不顶用,海狼和蛋民们的新办法不会用,求神告天的软办法没有用,部队那套猛打猛冲的硬办法不能用,我是彻底没办法了,对了……搬山填海术中有没有应对的法子?” shirley杨说:“搬山填海又不能呼风唤雨,哪能使风浪平息,我看这阵上水龙带起的风暴来得急,去得必然也快,现在只有尽量控制住三叉戟,争取时间,撑到海上风暴结束。” 可说是容易,做是难,海柳船在惊涛骇浪中飘浮摇晃,不断被推向浪尖谷底,每一秒钟都充满了危险,天上黑云密布,晦暗阴霾,虽是白昼,却形同黑夜,云层中电闪雷鸣,开了锅的海水久久不肯平息,幸亏阮黑和明叔驾船经验老道,他们为了活命更是出尽全力,其余的人全力协助,使“三叉戟号”每每在紧要关头化险为夷。 英国人改装的这艘海柳船,也当真坚固结实,禁住了这场风暴的考验,也不知是海柳船是涉洋过海的宝物,还是妈祖当真有灵,这艘船在海上如此冲风破浪,船身始终安然无恙,终于熬到有一线阳光从乌云的缝隙间投下,风浪渐平,汹涌的海面逐渐恢复了平静,这时候船虽然没事,但船上的人可真吃不消了,全身骨头架子几乎都被颠荡散了,人人筋疲力尽。 见风浪终于过去了,明叔激动得直接跪在甲板上给妈祖磕响头许大愿,船老大阮黑变戏法似的从底舱拿出来香炉黄纸之物,要给妈祖上供烧香,他们的个人信仰我也不好过多干预,再看胖子由于灌多了白酒,还倒在驾驶舱里睡得颠三倒四,地上全是他的呕吐物,古猜和多玲正吃力地想把喝多了的胖子拖进里舱,免得他堵着舱门碍事。 我走到船头,望着穿破乌云的刺眼阳光,长长地松了口气,这阵风暴过去,至少在数日之内,不会再有如此之大的海气凝聚,正可以趁此机会利用潮汐进入珊瑚螺旋,在那个被称为“归墟”的海眼旁寻找沉船和阴火,当然还要当一把蛋民采“南珠”,虽然任务繁多,但时间应该够用了,但在风暴中偏离了航线,要比预期的时间晚上一天,才能抵达大珊瑚礁。 想到这,便打算找shirley杨商议商议,如何利用混合潮把船驶过“珊瑚螺旋”外围密集的暗礁群,我刚要去驾驶舱找shirley杨,就觉得海面上好象有些地方不大正常,仔细一看,可不得了,海水都变黑了,海气把海槽深处的东西都冲到了海面,形成了一大片黑潮,我们的座船正好航行在墨黑色的海水之上。 其余的人也发现了这一状况,一边观看漆黑如墨的海水,一边议论纷纷,各说各的道理,shirley杨说海上漂了许多死鱼,南海的大陆架是呈阶梯状下降的,这片海域刚好是海底的深渊,其深处的岩层里可能含有大量煤炭油气,被海水带到海面,深海里的鱼怕是遭殃了。 阮黑则认同越南渔民的说法,他说这深海里的海水,天然就有若干股是黑的,最深的海水沸腾翻涌,与其它得海水有很大区别,纵然海底生物也不敢接近,水热胜过温泉百倍,可能这黑潮就是海底的黑泉被带了上来。 明叔却说,肯定是上水龙把藏在海槽里的大墨鱼冲上来了,那墨鱼就是八爪鱼,其足可伸百丈开外,大得不得了,那东西一肚子黑水,死得时候会吐净墨液,所以海水都变黑了,要是能捞到它的尸体可以联系外国买家,如果够完整能卖到大价钱,大概跟那具楼兰女尸属于同一价位。 我对明叔说:“原来您不光买卖干尸,连死鱼标本的生意都做?”在七嘴八舌的议论声中,大伙各有主张,把黑潮发生的可能性都提遍了,不过直到最后,对这黑色的海水究竟是怎么形成的,难有定论,只知道是从海底涌上来的,但看到海中翻翻滚滚的死鱼,在浓墨般的海水中非常显眼,看上去白花花的不计其数,也都难免有些心惊,要不是这三叉戟构造巧妙坚固,现在我们也许就是这些死鱼中的一员了。 第十五章 黑潮浮棺(下) 第十五章黑潮浮棺 从海底涌上来的这股黑潮虽大,但过不了多久便会沉淀消失,我们在船上看了多时,想找找明叔所说的大墨鱼尸体,就算凭我们这条船不可能把它带回去,开开眼也是好的,结果还真就发现远处海面上果然飘着一个白色的物体,远远一看就觉得个头不小,我赶紧让船老大阮黑把船靠近,明叔早就抓过望远镜先望了过去:“我丢他老母个黑……真奇绝了……不是死鱼……海上好象漂着口棺材……白的……” 我还以为是我听错了,海面上怎么可能漂浮着一口白色的棺椁,正想找明叔要望远镜看看,可这时“三叉戟”已经接近过去,离那白呼呼的物体越来越近,凭肉眼就能看得很清楚,海上果然有口白色的石头棺椁随洋流涌动,我们这伙人见过的棺材数都数不清了,凭我们的眼力绝对不会看错。 等船到近前,看得更是真切,那长方形的棺椁平平整整,见楞见角,体积很大,异于寻常的石棺,里面装两三个粽子都不成问题,表面上雕刻精细,有些地方裹了一层灰白斑驳的珊瑚虫,有几条粗大的链条固定着石棺,闭得严丝合缝,生满水锈的锁链将石棺于海面下的一个东西牢牢绑在了一起,石棺下起起伏伏,有个比四张八仙桌面还大的黑色物体,随着洋流起起伏伏,正是有这东西托着,石棺才没有沉下海底。 可能这东西也是从海底被上水龙冲到海面的,看到古怪之处,实属平生前所未见,我有心要把这东西捞出来瞧瞧,还没等说话,就听身后有人张罗着快准备吊臂,要把龙王爷送来的“青头“捞出来,原来不知什么时候,胖子酒劲醒了,见众人在海中发现了一口浮棺,有棺材的话,里面必定有粽子和明器,他狂喜之下,便立刻露出本来面目,要兴风作浪。 船老大阮黑赶紧劝阻胖子:“咱们打捞队是去做蛋民,到珊瑚螺旋里采蛋的嘛,还是不要节外生枝,大海里的事情谁能说得清楚?也许这棺材里关着妖怪,咱们就不要自找麻烦了,而且有棺材上船,太不吉利了,怕是要出事啊,我看咱们就当看不见它好了,反正不把它捞上来咱们也不会吃什么亏,何苦要惹事呢?” 还不等胖子说话,明叔就替他对阮黑说:“哎呀,我说老阮啊,你是太不了解这肥仔了,这肥仔是什么人呢?他不占便宜就觉得是吃亏嘛,我看咱们还是依了他,捞出这海中青头看看,否则万一让他觉得不爽,才是咱们船上天大的麻烦……” 其实明叔比胖子还着急要把这口石棺打捞上船,借阮黑话里的台阶把责任都推给了胖子,胖子一听港农竟敢败坏自己在广大群众心目中的光辉形象,顿时恼了起来,挽袖子抡拳头就要揍人。 我赶紧把他们拦住:“明叔你可真是找抽,你就算要诋毁王胖子,也应该策划于密室,点火于基层,哪能当着面讲呢?这不是等于暴露目标吗?可见你们没经历过文革的人,真是没摸透斗争的本质和规律,回去我再好好教给你这其中的精髓,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其乐无穷,不过这里边的道理太深了,就你这种糟人还真是未必能够理解……还有胖子你也是,明叔这么大岁数了你怎么好跟他动粗?我们要本着在真理面前人人平等的原则,凡事要以理服人,不管怎样都要讲道理,以后他再说你不爱听的,你可以先跟他讲道理,甚至可以骂他,骂人倒没什么,鲁迅先生急了还骂人呢,必要的时候甚至可以给他戴帽,但千万不能打人,如果真要打也要找没人的场合打,这样我们也不会为难嘛,你说咱都是一个团队的成员,你当着大伙面揍他,我们是拦还是不拦呢?” 明叔可能刚才真是一时说走了嘴,这时看见胖子一瞪眼,顿时忪了,恨不得能跳进海里躲起来,只好表现得追悔莫及,连连跟胖子套近乎,声称自己刚刚那一刻见到“青头”,情绪就过于激动,人格分裂的病症复发了,甚至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这时shirley杨对我说:“你们要是再纠缠不清,那棺材就要随海水漂走了。”我经她提醒,赶紧叫古猜准备吊钩,胖子、明叔去清理后甲板,船上只有后甲板空间较大,多玲连接水管,准备冲刷石椁上的脏东西。 众人分头行事,七手八脚的一番忙活,终于把那海里的石椁吊了上来,吊臂将它悬在船尾,原来石棺下面是与一只巨大的龟骸锁在一起,多玲和古猜都是在艰苦劳作的环境中成长起来的,个顶个是干活的好手,对船上的行为很熟悉,不用我再吩咐,就打开水龙,用黑色的水流冲刷石椁上的海藻和污物。 水流到处,白色石椁侧面的一些细节逐渐展现出来,密密麻麻的刻着许多奇怪符号,shirley杨视力过人,那石椁虽然还吊在半空,她便已有所发现:“那上面好象雕着易经的图案,老胡你懂得卦象,快看看是些什么?” 明叔挥着手给出信号,阮黑把吊勾收回,随着逐渐接近,石椁上出现了许多八卦图形,但灰白色的珊瑚茧太多,没有多少部分能看的清楚,众人匆匆忙忙把它卸在后甲板,那龟壳中尚有完整的尸骸,形体还未化去,似乎死去也不太久,不过以这石椁外观来判断,至少是几千年的古物,常言说“千年的王八,万年的龟”,龟的寿命之长远远超乎其余生物,也不知这巨龟负着石椁活了多少年头才死。 负棺的龟甲上也刻着纹路,不过仍然是难以辨认,海底环境对这些东西造成的侵蚀太大了,现在只能寄希望石椁里的事物还保留下来一些,胖子找来探阴爪撬开了椁盖,椁盖缝隙都用泥封死了,密封得很严密,撬开一看,内部尚有另一层套椁,而石椁盖子内侧的雕刻保存尚且完好,用水冲刷去上面的污物,凹凸显现,是一幅易经中的卦象,看几处特征细节,都与被陈教授所复员的那部分玉像吻合。 第十六章 底舱 第十六章底舱 古人认为万事万物,都会呈现出“象”,“象”是包罗万象的象,这就是所谓的“物生有象,象生有数”,椁盖上的古卦像很是繁杂艰深,但大体上,与我们今时今日所研读的卦象基本一致,只不过在细节上推演得更为驳奥,我看后半晌无语,直到shirley杨等人问我,我才回过神来,告诉众人这椁内所刻的内容是:“震上震下,震惊百里。” 石椁内侧,用类似虫鱼迹的古老符号,刻着“震”卦的图案,或长或短的鱼骨标记分别代表震卦各驳,《易》云:“亨,震来虩虩,笑言哑哑,震惊百里,不丧匕鬯”。这是“震惊百里”的一卦,其下有推演震卦各驳的验判,与我所知的后天八卦差别太大,就看不明白了。 我们在经历了飓风之后,无意间发现这锁在龟骨上的石椁,这也许是个奇迹般的巧合,可我想未必是那样,在珊瑚庙岛收来的青头古玉,里面同样暗藏玄机,恰好也属照烛演卦生象,以此来看,这片海底埋藏了太多这样的古物,多到随处可见,但大多受到腐蚀,无法辨认原形,所以始终都未得到重视。 shirley杨等人问我这“震”卦何解?我解释说,在八卦中有顺畅通达和惊醒修身之意,难说是凶是吉,震为雷,震上震下,有雷声重叠不断之意,天地间雷鸣地颤,吓得人们全身发抖,过了一会儿便又谈笑自若,巨雷轰鸣,震撼百里,但重要的祭祀活动还要照常进行,震雷的到来不知是福是祸,人们感到恐惧的同时,要谨慎小心,避免灾祸的发生。 明叔和胖子等人闻言,都说这可巧了,刚刚经历了一场龙上水造成的大风暴,天上雷鸣电闪,好不厉害,这不正是应了“震惊百里”吗? 我摇头道:“震卦虽有雷鸣之象,却并不是指什么真正的风雨雷电,也不是指地震天崩,只有江湖骗子算命先生才会这么解释,而且此卦图形古奥繁复,大概与周文王先天十六卦有关,单以存留至今的后天八卦解读,难窥其中深意,这不是咱们这伙凡夫俗子所能随意揣测的。”说完我让shirley杨为椁盖拍照留存,此物与海底“归墟”之间恐怕大有渊源,若是将来有机会再见张赢川,或许能让他阐述其中奥秘。 话虽如此说,我却隐隐有种预感,此次航海,若不解开“震惊百里”之谜,恐怕就要遇到天大的麻烦,不过这可要大废脑筋了,我对此没有多大把握,不过也不太在乎,反正船到桥头自然直,今后不论有什么遭遇,只管推测天道见机行事便了。 我们把椁盖整理好后抬至一边,为开棺清理出一块地方,听陈教授说恨天人的青铜文明非常发达,因为掌握着龙火,可以铸造天鼎,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椁盖椁身都凿有鼻环,套着人臂粗细的铜链,隔了这么多的岁月,虽然铜性被海水淘尽,大体被死珊瑚虫包裹,但露出的地方盈澈透骨,仍旧坚韧结实,与寻常青铜迥然有异,是上好的青头,我毫不犹豫地让胖子收了,声称带回去“研究研究”。 众人好奇地围到内棺近前,都想看看棺中有什么东西,shirley杨大概知道劝我们也没用,而且她的好奇心半点不比我少,只是说海上风大,棺材打开了里面的东西不易保存,如果这个些东西确实来自海底的“归墟”,里面也许会是恨天人的尸骨。 我对shirley杨说:“那就是从海底来的了?岂不是同大西洋海底来客差不多,不知道戴不戴蛤蟆镜。” 胖子说:“也不一定是从海眼里冒出来的,没看它绑在王八盖子上吗,定是这大王八精在海底到处乱爬,死在了这附近的海槽里,才让一股黑潮带了上来,结果就让咱们赶上了,这不是别的,这就是缘分呐。” 胖子说完取出一盒清凉油,我们每人都用指尖挑了药膏,在各自鼻子下边抹了一点,只有船老大阮黑三人不明其意,这是干什么? 胖子说:“你们在海上当蛋民的,自然不懂升官发财的规矩,我们都是专业研究这块的,都知道不戴口罩,必须得抹点这东西防臭,省得让尸气把你们呛个好歹的。” 船老大阮黑也不知胖子所说的专业是指什么,但既然有这规矩就学着照做了,古猜和多玲二人更是又好奇又害怕,想看又不敢看,躲在阮黑身后,不断往石棺这边张望。 见准备停当,我抬头看看天色,这时的天空虽是白天,却密云不雨,阳光都被乌云遮了,海面上风浪平静,黑潮渐退,即是白昼,我想也不用准备什么黑驴蹄子了,当下便由开棺手胖子出马,摸金秘术中升棺发材,虽是百无禁忌,但也有“西开北不开,开左不开右”之说,这个“东南西北上下左右”,都是指以棺椁为参照物,因为古时棺椁在风水位中,大贵之人多取南北纵向放置,北为上首,南为下首,也有脸朝侧面的,信佛的则必是对着西方,有往生西天极乐之意,奉道的则面朝东方,紫气自东而来。 另外“摸金校尉”开西不开北,也是为了避免棺中设有机关害人性命,并有“取生门让死门”之意,这海中石椁造型古朴浑厚,近似西周石椁的风格,胖子混到现在,也算半个撬棺材行家里手了,当下先把石椁顶端的位置推到上风口,里面如有恶气,开棺之后也会被海风吹散。 石椁内的棺材也是石质而非木料,通体乌黑,呈半透明状,是种生在海底的古松化石,名为“地镜”,色黑而润,纹如波浪,其纹为海水所击千年而生,纹越多年代越久,价值也就越高,看这石棺水纹层层密布,价值必然不菲,而且棺体四周封得好生紧密,胖子惟恐毁了这值钱的石棺,硬是耐住性子,动作小心翼翼,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用探阴爪拔开起到固定作用的命栓。 我在下首协助,让其余的人退开几步,和胖子二人秉住呼吸掀开棺盖,忽地一阵白气从棺中冲出,随着这阵尸气出现,从棺中“嘭”地一下坐起一个死人,把石盖顶在一边,那死尸似乎是个女子,头发很长,被海风吹得批头散发,随风悉动,犹如生人一般,可能棺椁密封太严,尸体装入后腐烂发胀,尸气郁积在其中难以消散,借住这股恒定的气体,死者的尸体也保存在散尽尸气后的这一状态,棺盖一起,受到外界空气的作用,棺内产生了剧烈的变化,尸体全身筋肉收缩,也象乍了尸似的,腾一下就坐了起来。 棺中那股白气极臭,我们虽在上风头,鼻端又抹了些薄荷药膏,却仍觉得臭不可闻,又让这突然坐起的尸体吓了一跳,大伙连忙一边后退,一边捂住自己的鼻子,胖子和明叔还连连称奇:“我的天,这大姐怎么这么臭?可能这位靓女……生前便密,是让屎给活活憋死的?” 在明叔和胖子不修口德的叫骂声中,这阵臭气很快散去,只见棺中坐起的尸体全身肤色发青,身上脸上都是肉鳞,青面獠牙,形同恶鬼,我心中一紧:“这他妈是人吗?”可还没等再仔细看看,一阵海风吹至,尸体的皮肤迅速塌陷萎缩,尸体颜色由青转黑,眼看着在一瞬间化为灰烬,立时从外至内,一层层碎为黑灰,被海风吹散,剩下的零星骨骸都散落在棺内,形骸不复存在了,我们一看就知道完了,这粽子成灰了,连灵魂带**,全都化为了历史的尘埃。 明叔跟粽子打了半辈子交道,什么样的古尸几乎都见过,但身上生有肉鳞的女尸,还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难道是南海里的鲛人?那就不是人而是鱼了,那东西死了也就不值什么钱了,他走近想看看棺中剩余的骨头渣子,有没有鱼尾。 可我们凑过去一看,剩下的骨骸又黑又碎,除了几颗牙齿之外,其余再也无法辨认了,胖子对死人不感兴趣,尸体被海风化去才省事,举着探阴爪乱拨棺中剩余的事物,翻找有没有死尸嘴里塞的珠子,那东西肯定不会一过风就化为乌有。 可石镜棺内并没有太多的东西,棺底仅有一弘清水,里面有几条近乎半透明的小虾扑腾着,眼看也是不活了,shirley杨觉得很是奇怪,石棺密不透风,沉在海底怕是几千年了,怎么里面竟然还有活着的小虾? 我说这在科学上暂时还难以解释,但风水青乌之说却早有提及,棺中生气太盛,精气凝结,尸液中便可能产生异化之物,也就是死尸上的某些组织变成了小虾小鱼之类,更有可能是这罕见的石镜棺内自生的。 第十七章 潮汐(上) 第十七章潮汐(上) 明叔也说:“胡仔言之有理,我以前跑船,就见有个泰国人买到一块卵石,把那石头放在空碗里,一夜之间,就能生出一碗清水,那泰国商人以为石中有宝,欲穷究其秘,想不到砸开一看,里面只有一汪清水,和两条透明小鱼,很快就死了,而那石头也就一文不值了,他差点受刺激跳了海,这石中生水,水中生鱼,乃是天然造化,可也没什么希奇,不过是这口石镜古棺,真属绝世奇珍,你们看这上面的水纹有多密集……” 明叔说到这突然有点犯难,这么大一口石棺,船舱里已经填满了各种物资,哪还有地方放置?胖子说这太简单了,我在底舱边上看见有个夹层,把那块木头拆了不就有地方了吗,咱就别耽误时间了,把这青头装好了,就赶紧奔海眼,还有更辉煌的成果在那边恭侯着咱呢。 船老大阮黑闻听此言脸色大变,死活拦着就是不让胖子等人把石棺装进底舱,我见他神色有异,知道其中必有缘故,于是问他究竟,让他把话说明白了,底舱里到底有什么名堂? 阮黑都快跪地上央求众人了,可他并不说清缘由:“底舱里是有块多出来的木头隔断,不过万万也不敢拆呀,拆了咱们谁也活不了。”说完他又求shirley杨:“杨小姐是最明事理的好人,你快劝劝他们,这件事可不敢做啊。” 在我们的再三追问下,阮黑仍是不肯吐露半字,不得已之下,才说:“这艘海柳船上死过七个英国人的事你们也都知道,他们就是死在底舱里的,别的我实在不能再说了,总之那夹层里的东西不能看,看了就会死。” “三叉戟”本是由一艘古老的海柳船改造而成,虽经英国人改头换面,但船体中的主体部件,仍然皆是采用老船上的海柳,这伙准备船只野心勃勃的英国打捞队,共有七名成员,他们莫名其妙的集体死亡,事发地点就是三叉戟的底舱。 在出海前我也曾多方打探,但珊瑚庙岛的渔民商人,大多不知其中详情,这时忽听船老大阮黑提及此事,告诉我们船舱里确实有个小小的夹层,不过里面的东西,无论如何都不可以看,有人看了便会对此船不利,那批英国人就是这么死的。 我看了看明叔,见他也是一脸茫然,显然从没听说海船上有这般掌故,我便开始怀疑是阮黑危言耸听,更要去底舱查个明白。 阮黑又求shirley杨帮忙劝说,他认识这艘海柳船的前任船主,前不久英国人改装这条船,他也曾受雇帮忙,所以知道一些不为人知的内幕,他赌咒发誓,这船底舱里确实藏着某种东西,不过看见了那个东西,对船上的成员有百害而无一利,要是当底舱夹层里的东西不存在,则会一切如常,对这船没有任何影响,绝不是危言耸听,这是用许多条人命换来的教训。 我见船老大阮黑发了毒誓,知道这些迷信的海狼如果发了重誓,就必然不会存心相欺,既然他说底舱里有不能惊动的东西,只要不影响我们的航程,也没必要去刻意破坏这些特殊的风俗和禁忌。 阮黑看我终于答应下来,这才松了口气,说:“等采了蛋回去之后,一定把这里面的秘密告诉给你们听,只有不坐这艘船的人才能知道,否则无意中在船上谈起此事,就要惹祸上门了,那时在茫茫大海上想逃都没地方可逃。” 我点头同意,不过转念一想,装神弄鬼这套说辞在我这不灵,等回去之后,我再知道这里面的原因还有什么用?早晚找个机会我先看明白了再说,被蒙在鼓里的事我可不做。 于是我不动声色,暂时把这件事搁下不提,跟其余的人一起动手,由于船上空间有限,那巨大的石椁,以及棺椁中间填充的木料只好再次沉入海中,只将最内层的石棺保留下来,众人把底舱里的物资装进石棺里,直到把它填满,这样就舱内空间就足够容纳石棺了,而且石棺里阴凉如水,把船舱里的许多西瓜放进去,可以起到很好的保鲜作用。 我们在底舱忙活的时候,趁阮黑上去驾船,我特意留心了一下那道夹层板,除了被彻底封死难以活动之外,实是瞧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刚把耳朵贴上听了听里面的动静,就被shirley杨发现了我的举动,她过来一拍我的肩膀:“你练的什么功?” 我正全神贯注的倾听夹层中有无动静,脑子里想着到底有什么既不能说又不能看的东西?完全没有提防身后,被shirley杨吓了一跳,赶紧对她指了这道夹层舱板:“我侦察侦察,你也过来听听,这里边好象有东西在动……” shirley杨并没有跟我一起进行侦察,她似乎有话要同我说,对我示意换个地方说话,我便跟她上到了后甲板,这时阮黑和明叔重新确认了航向,正在将船全速驶向珊瑚螺旋,“三叉戟”在海上乘风破浪,船后悬挂着的两口“潜水钟”,也随着船身摇摇晃晃。 海底的黑潮过后,大片海域都显得毫无生气,以前不时能在海面上看到的成群飞鱼也都不见了踪影,四周只有无边无际的海水汹涌,显得浩瀚无极,shirley杨在甲板上眺望海天尽头,过了半晌才说:“陈教授是我爹父亲生前的好友,他的心愿就是我父亲的心愿,冒再大的风险我都不会在乎,不过南海真辽阔,珊瑚螺旋中的归墟更是诡秘莫测,我有些担心咱们能不能顺利找到秦王照骨镜,毕竟咱们的打捞队人又少船又小。” 我对她说:“这有什么可担心的,人少船小不算问题,咱们人虽少,却个个都有独当一面的本事,这叫兵贵在精而不在多,古代中国陈胜吴广起义,开始的时候才有**百人,他们向全世界发出了帝王将相宁有种乎的伟大呐喊,登高一呼揭竿而起,一度横扫天下,可是后来这支队伍为什么失败了呢?就因为他们的人越来越多,成了一伙乌合之众,失去了革命的纯洁性和团结的战斗力,咱们应该吸取农民起义失败的经验教训,就连咱们去沙漠时候的向导安力满老爷,都知道胡大的神喻是――世人唯有团结才会获胜,另外在吸收队员的时候也要格外慎重,宁啃仙桃一口,不吃烂杏一筐,人少心齐,不怕不能成事。” 第十七章 潮汐(下) 第十七章潮汐(下) shirley杨微笑道:“怎么你什么事都要引经据典呢?是不是这样显得特别有说服力?不过你说的确实有道理,同舟共济,就需要团结无间,互相信任是极重要的,你信得过船老大阮黑吗?” 我已料到会被她有这么一问,但还是稍加沉吟,想了想才说:“只听说阮黑是越南籍华人,为了避难才流落海岛,他以往的经历我并不了解,他心里怎么想的我也不清楚,但本质是可以透过现象表现出来,从这些天的接触来看,我觉得他……还算是位可以信赖的蛋民,我在山区插过队,还有在部队和做生意的时候,都接触了无数劳动人民,我相信我的眼力不会看错。” shirley杨说:“那就太好了,既然能够信任他,就应该有容人之量,想信船老大也有他的理由,所以你就不应该再去窥探舱板后的东西,破坏这船上的规矩,虽然我也觉得很好奇,不过我想咱们还是更应当尊重船老大的建议,这叫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在shirley杨的劝说下,我只好强行忍住好奇心,承诺不到万不得以,不会破坏这条禁忌,随后我们回到船舱,开始吃多玲烧的饭,船上一日三餐都是由她准备,不过船上的清水使用量有严格限制,所以使得饮食非常单调,我们借着吃饭的机会,把众人召集起来,商议了一下最重要的事情,为即将进入珊瑚螺旋做好准备,我们在海上自西向东,过了当前这道深不见底的海槽,海底的地势会突然耸起,以那条海底山脊的楞线为界,以东的海域就完全属于珊瑚螺旋了,那里好象是一片沉没的群岛,在四周深海的包围下,海底呈现出极大落差,螺旋内非常接近海面。 珊瑚螺旋分内外两层大珊瑚礁,范围很大,直径约有一百海里,其具体形状则完全无法探明,两层螺旋中间的区域下陷,都是密集的珊瑚森林和海沟,由于这一带海底两山环合,数万年海气凝聚,空中风暴雷暴常年不断,电子设备会时常失灵,海底又有鬼火幽灵之类的传说,所以近数百年来,很少有人敢冒然进入,有些投机的探险者和打捞船冒死前往,也都有去无回,不知是因为迷失了航向,还是遇到了什么其它海难,有些蛋民为了生计下海采蛋,最多只敢到大螺旋外围的海底铁树从里采蛋,从不敢越雷池半步,就连明叔和他舅公也未曾进去过,明叔的舅公就是在外螺旋做蛋民的时候,在水底遇到恶鱼送了命,尸首都不得回归故土。 载有“秦王照骨镜”的沉船,叫做“玛丽仙奴”号,是一艘私人的豪华游轮,属于南洋的一位富豪,此船在风暴中偏离航线,误入珊瑚螺旋触礁沉没,唯一幸存的船员描述“玛丽仙奴号”沉没之处,海底都被潜燃的火光照亮了,那情景好象是目睹了海底的水晶宫浮动隐现。 南海海底蕴藏着大量油气,地底还有活跃的火山时常喷发,但油气喷涌没有如此大的能量,珊瑚螺旋附近的海域也没有海底火山存在,只有风水中所说海气形成的“龙火”燃烧,再加上附近巨蚌壳中的月光明珠相映,才有可能把海底照得通明,不过这种奇观并非等闲能够见到,一个月中大概只有一两次机会。 在风水中将世间泥土山石分为九类,包括坟、址、祠、墟、盖等,墟域之地,阴气最盛,可纳日月星辰之精气,据说海底老蚌之珠能够应月,正是借得墟中阴精之气,从海底阴火和南珠这两大独一无二的线索来看,“玛丽仙奴号”必在珊瑚螺旋的海眼附近,进了珊瑚螺旋,只要寻得南龙在海底的余脉,就不难找到沉船和老蚌成群的海底森林。 我们这只打捞队现在面临的最大困难,是如何进入暗礁密集的珊瑚螺旋,进去之后,如果天气不好,怎么才能在没有罗盘的情况下辨认方向,这也是所有妄图染指南海这批巨大宝藏的探险家们,所共同面临的最大障碍,如果无法克服,就只能望洋兴叹。 好在我们掌握着中国古代盗墓者秘而不传的奇术,摸金校尉的风水秘术对南龙各条余脉有精确的论述,南龙虽起于峨眉山,最后从浙江入海,但在海中最大的一条余脉却延伸至南海的尽头,风水中所说的海气,有一部分关于潮汐运行的概念,若以现在的原理来看,实际上是指月球和太阳引力作用而产生的海洋潮汐,是一种海水周期性的涨落现象,由于和天文现象有关,故此也名“天文潮”,涨海的现象虽然相同,但在时间上人为的作出一个区别,昼为潮,夜为汐。 月球和太阳由于距离地球的远近不同,月球的引潮力强于太阳二倍多,所以潮汐的大小和涨落时刻不是固定的,主要随着月球之运行变化,再加上各个海域地形深度,以及经纬度等因素的影响,除了每天升降两次的半日潮外,还有每天升降一次的全日潮、每天两次或一次混杂的混合潮,在铅直方向上表现为潮位升降,在水平位置上表现为潮流涨落。 在南龙尽头的珊瑚螺旋海域,由于海气紊乱,最常出现的是杂乱的混合潮,每月初一、十五前后则有大潮,“玛丽仙奴号”就是在满月时,遭遇了风暴潮与天文大潮并发的大海难,才被巨浪卷进了大船难以进入的珊瑚螺旋。 昨夜在海上遭遇了上水龙,险些舟覆船沉,不过这次航海运气还算不错,因为准备充分,即便有些波折也是有惊无险,没遇到什么太大的困难,又得了一口罕见的石镜古棺,识货之人无不振奋,此时调整航向沿着海槽边缘徘徊,直航行到天快要亮了的时候,天空仍是黑云压顶,看不见日月星辰,海面上风高浪急,罗盘开始失灵,这正是抵达珊瑚螺旋的预兆,接到明叔在千里传音筒里发出的讯息后,我和shirley杨急忙到驾驶舱,取出一个事先准备好的木匣和一个黑色瓦罐,准备施展搬山填海中记载的秘术,只等待时机一到,就要借着早上潮水大涨,一举穿过珊瑚螺旋外围的暗礁群。 第十八章 探海观南龙(上) 第十八章探海观南龙(上) 珊瑚螺旋外围密集的暗礁,就如同一道天然屏障,潮落到最低处的时候,会现出一半,大潮生时则会完全没在水下,挡住了探宝者的去路,大船过不去,小船过去不顶事,所以暗礁群后的海域至今在世人眼中仍是神秘未知,明叔与阮黑都能识得风信水性,可以使“三叉戟”借助潮头跃过一层接一层的暗礁,但这片礁群间针迷舵失,洋流与风向混杂难辨,要在不明方向的情况下连行数海里,则难于登天,这就好比让一个优秀的短跑运动员,蒙住了眼睛参加百米冲刺比赛,他就算不摔个狗啃泥,也顶多围着原地兜起圈子,永远不可能跑到终点。 所以众人的希望全寄托在搬山道人留下的搬山分甲术上了,只要有了方向作为参照,待到潮水一涨就能过海采蛋了,在大伙的注视下,就见shirley杨不慌不忙取出若干事物,先把木匣打开,木匣中用红缎裹有一只琉璃瓶,瓶身大腹通透,薄如蝉翼,瓶中用水浸着一枚丹丸,清辉澄澈,显得极为眩目,只有小指甲盖大小,明叔等人都不知那是何物,感觉有些摸不着头脑。 shirley杨又取出另一个漆黑的瓦灌,里面以清水养着数条小鱼,小鱼仅有一指来长,头极大,全身赤红,长得怪模怪样,在瓦罐里游得很欢,她小心翼翼地捞出一尾小鱼放在瓶里,然后把瓶子放在盒中以软锻固定,那尾小鱼在瓶里围着丹丸转了几遭,就开始把它拱向一边,无论瓶里的清水如何晃动,小鱼也会尽力把丹丸推向固定的方位。 众人看得眼睛直勾勾的,都想问这是什么名堂?我为他们解释道:“这就是搬山道人的司天鱼,这鱼把太阴散顶向哪个方向,哪个方向就是正东,屡试屡验,虽然抬头看不见北斗星,但低头能望见司天鱼,有它给咱们指明方位,诸位还有什么可犯愁的?” 搬山道人久居江浙沿海,不断在各地古墓中寻找雮尘珠,也曾有渡海躲避无底鬼洞灾祸之心,又于海上寻访仙山灵药,在漫长的岁月中,独创了一套方术,后世称之为“搬山分甲”,其中搬山填海之术中不仅有寻藏掘冢的方法,也囊括了星土云物生克制化的法门和秘方。 方向感是人类一切行动所必须依赖的,单在风水一道中,最重要的龙、砂、穴、水,都离不开一个“向”,没了方向的指引,便无法进行分金定穴,最早的时候人们是以日月星辰来确认方位,后来知道地下有大磁山,就发明了司南,再后来逐渐进化为更精确的指南车,明代形势宗风水完善成形之后,相地寻龙的堪舆罗盘也随之进化到了极至,盘上要标有阴阳太极、五行八卦、河洛二图、纳甲、九星、二十八宿,二十四节气、十二宫、二十四山、六十龙等等、最少的也有三层以上,多者可达四十余层,盘上最主要的是“正、缝、中”三针。 古代用罗盘定位的原理,离不开地磁,认为磁与针,是母子之道,而在一些特殊的场合,罗盘失去了效力,就只有使用司天鱼了,司天鱼的使用之法,原藏于虞王司天墓中,世上本已失传,偶为搬山道人所得,所谓的“太阴散”,其实就是那墓主口中所含防腐丹,蕴藏太阴之精,死尸嘴里装了这东西,即使暴晒在日光下长达数月之久,也不会腐烂发臭,直到丹丸里的太阴之精散尽为止,秦汉时期炼丹之道大盛,宋代后期开始衰落,这种丹丸的配方也就无处寻觅了。 搬山道人用特制的药水浸泡,可以使丹内重新聚集阴精,月属太阴,放于琉璃盏中犹如明月在盘,司天鱼天生有应月之性,见有清辉皎洁,就一定会从西首游出,鱼头朝东吸纳太阴之精华,这是天然物性所钟,不为外界因素干扰,鱼首永远自然向东。 若是形如舟船的大司天鱼,在月明极清之时更会吐珠争光,不过这只是虞王司天墓里的一个传说,如今能找到的司天鱼,最大不过成人食指长短,在罗盘失灵,星月无踪的情况下,将小司天鱼的鱼头作为参照,虽然并不一定精准,却绝不会让船在海上兜圈子迷路。 另外shirley杨还有“魁星盘”为辅,据说魁星乃是“九九星中第一龙”,古星学中“魁”为北斗第一星,堪称九宫之魁首。此星在天为万灵之主宰;在地为百脉之权衡。魁星也就是贪狼星,传说贪狼星君相貌奇丑,突面而獠牙,魁星盘同样是搬山盗人自古司天墓中掘出的秘器,相当于一个小形的风水观星盘,能够不受天侯,以及地磁和电磁的干扰,古人认为天地人是一个整体,可以用山海之间气息的微妙变化来观取天星,权衡百脉,虽然搬山道人不擅风水观星之类的勾当,但我那本《十六字阴阳风水秘术》却详论其中奥秘,有“司天鱼”和“魁星盘”,几乎等于开了天目,驾驶“三叉戟号”出入这片神秘莫测的螺旋迷宫,如履通衛。 众人听明白了这“司天鱼”和“魁星盘”的作用,激动得都快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想不到这道难以逾越的鸿沟,早在千百年前,就有古人想出了破解的办法,虽然现代科技越来越发达,但不得不承认,过度依赖于科技和装备,使人们在某些方面有所退化,不过这些烂事还是留给哲人们去思考吧,现在南海中最大的宝藏,几乎就在众人眼前已经触手可及了,富贵逼人,哪还顾得上去担忧社会进步和人类退化之间的矛盾。 没过多久,就听远海洪波怒滔之声传了过来,海水涌动的动静如同巨钟,顷刻间海潮暴涨,有了搬山填海的司天秘术,“三叉戟”乘风破浪穿越了暗礁群,只见前方海面,有团异彩云霞,海上跑船的人们管这东西叫“仙山”,仙山并不是特指露出海面的山石岛屿,所谓仙山,就是指的有云霞坠于海面,舟船之客望见这种奇特的景象,都会认为是极好的兆头。 第十八章 探海观南龙(下) 第十八章探海观南龙(下) 我远远见到海上有云霞笼罩,船到近处却什么都看不见了,估计正是海底两山环合,使得海气涳濛变幻,这是由于天上云厚,否则被日光一照,这里就会出现海市蜃楼,再看两件司天秘器所指,这里差不多就是南龙余脉中阴火潜燃的区域了。 天下龙脉南、北、中,发自昆仑的北龙、中龙虽然稳健凝止,有万世不拔之象,却独属南龙之势最大,不过南龙行踪飘忽,王气不足,龙脉有首无尾,自峨眉山而起,并江东进由浙江海盐诸山入海,从朝鲜与日本之间的海峡穿过蜿蜒而去,不知其结局如何,可谓是神龙能现其首,而不现其尾,若非至贤至圣者,绝不宜在南龙中营建寿穴,南海尽头的珊瑚螺旋,属南龙支脉,形势之奇,天下罕有。 不过这只是初步判断,还需要进一步确认,然后再使用“潜水钟”入水侦察,我让明叔停船,取出事先准备好的白米和油,纷纷倒入海中,只见白米不沉,油浮不起,正是海底墟域之象,如果海水下有阴火龙灯,应该就在此处,又测了一下海水深浅,船行处不足七十米,当即沉下挂了浮标的铅锤定位。 接下来,众人立刻在甲板上开了个碰头会,讨论了一下行动方案,这片海域几乎就是珊瑚螺旋的核心了,到目前为止还算一切顺利,但这里的状况一切不明,能不能找到沉船还是未知数,从现在开始不得不加上十二分的小心,做到步步为营,为了避免在这是非之地停留太久,干脆趁着现在风浪不大,立刻展开行动,先下水进行侦察,寻找沉船和南珠的位置,掌握了海底地形之后,再因地制宜,部署任务。 船上的“潜水钟”只有两口,各能容纳一人,最后便决定由我和船老大阮黑二人下水侦察,由于阮黑做过蛋民,亲自下水采过蛋,对此道颇为熟悉,故此让他下水作为我的搭挡,安排已毕,胖子带领古猜等人忙碌着准备“潜水钟”,检查装备是否可靠。 下水前,shirley杨嘱咐我道:“咱们虽是进了珊瑚螺旋,但事情进行得太过顺利,反倒是让我不能放心,听陈教授说,位于珊瑚螺旋中的海眼是天地间的归墟,天下所有江河湖海之水,最终都要归入海眼中的虚无,水流永无休止,归墟却始终不满,这件事在各种古书文献中反复出现,就连跑船之人也大多知道有这么一个海眼,可你看四周一望千里,海面上又哪有什么巨大的海眼旋涡,当然归墟毕竟之是传说,但愿是我多虑了,不过你下水之后,仍然要多加小心,不要莽撞行事。” 我点头答应,反正“潜水钟”坚固无比,若在海底有什么不测发生,至少也能保证侦察人员全身而退,在强烈的好奇心趋势下,我急于潜水观看海底情形,跟shirley杨交代了几句,便匆匆钻进了胖子等人准备好的“潜水钟”里。 铜造的“潜水钟”完全密封,下潜深度为水下五十五米,四周设有观察窗,并装备了水下专用的强光照明设备“波塞冬之炫”,里面配备有被称为潜水电话的通话管,可与甲板上的指挥员进行联络,虽然有换气管连接船上的气泵,但我们还是在铜舱内携带了氧气瓶以防不测。 我在舱内准备好后,对甲板上的人们打了个手势,“潜水钟”便开慢慢始下沉,在海面上还不觉得怎么样,但身处铜钟之内沉进海底之后,立刻有种难以抑制的强烈压抑感,一股被与世隔绝的恐惧从心地里生出,我尽量把注意力集中在观察窗外,试图分散这种难以驱除的不安与焦虑。 虽然下潜深度仅为五十余米,但这过程却显得格外漫长,我一边看着视窗外的海水,一边暗中数着铜舱内排气阀中带有间隔的排出气体之声,当数到第十五个数的时候,潜水钟终于被放到了尽头,在多云的白昼环境中,海底能见度属于中下程度,但二十米以下就越来越黑,海水中的杂质颗粒增加,能见度直线下降,铜舱内外都有照明设备,我先找到船老大阮黑所在的那口潜水钟,对他竖起大姆指,表示我这里一切正常,阮黑也做出了同样的回应。 随后我们利用“波塞冬之炫”照明,开始对水下地形进行侦察,再通过潜水电话把所见情况反馈回去,这片被传说有幽灵出没的神秘水域,慢慢在灯光下露出了真实的面目,海底数十米深的地方,全是密集的海底森林,周围山脉环绕下,起伏的地形之间有一道深涧般的海沟,里面的海水不时冒出一股又一股的怪异旋涡,用探照灯照过去也看不见底,其深处似乎有黑物探首探尾,但看不清究竟是什么东西,海中鱼群皆不敢近前。 在深涧边缘的珊瑚丛中,有许多铁树,其中一株几十米高的水下铁树极为异常,通体都是半透明状,如同玳瑁,玳瑁也叫毒瑁,背有主甲一十三片,重叠如覆盖瓦片,淡黄而微黑,有黑斑,它的外甲经过加工可以熟软,制造各种名贵的装饰品,那海底的大树,颜色和形状都非常象是叠瓦状的玳瑁,树上附满了老螺巨蚌,最小的也大如磨盘,蚌壳微微开合之际似有月光闪动,引得海中水族争相围绕在侧。 我吞了吞口水,心想海底果然有蛋,看来此行不虚,但在这附近,却没见有那艘玛丽仙奴号沉船的残骸,别说这艘沉船没有,整个海底能见到的地方,连其它沉船的影子也不见,我猜测那传说中的沉船墓场如果真正存在,唯一的可能就在珊瑚森林中的深渊里面,如果玛丽仙奴号沉入其中,一旦超过两百米深度,凭我们的能力就没办法打捞了。 第十九章 螺中含珠(上) 第十九章螺中含珠(上) 想到这便有转头透过观察窗再去看那道深涧里的动静,不料刚一转头,一条全身疙里疙瘩粗皮,好似花岩的大鱼,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潜水钟”侧面,摆尾朝着我所在的铜舱狠狠撞来,顿时撞得这潜水钟内嗡嗡作响,我在里面跟着东倒西歪,外边的探照灯立刻就被它撞灭了,那鱼撞过去之后,又再次从水中掉头回来,张开大口汹汹而至,似乎是想把铜舱一口吞了。 海中水族大多应月而实,天生便有望月之性,这条突然袭来的大鱼,似乎正是被潜水钟上的灯光所吸引,摇头摆尾再度撞来,潜水钟被它撞得一下,已是晃动不已,挂在外面的两盏探照灯当场就灭了,我听到舱体发出金属波动之音,知道倘若再被撞这么一下,密封的铜舱就有可能破裂进水。 英国人改造过的这套特殊潜水钟,专用于在危险的海底进行侦察,为了应付恶劣的作业环境,除了一些精密的设计之外,舱体周围也有完善的防御措施,观察窗外有铁栅,可以防止在海底被洋流带动撞到礁石,但面对活动的海鱼,我只好采取紧急措施,拉开控制水刺的保险栓,使潜水钟外的十几根钢刺竖起,铜舱立刻变成了一只金属“刺猬”。 水刺刚从卧槽中弹出,那条七八米长皮如顽石般的大鱼就兜头游来,它似乎也知那锋锐钢刺的厉害,但再闪避已然不及,鱼头虽然转过,鱼身却被刺个正着,在它那身坚皮韧肉上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拖着一股浑浊的血水遁入海底。 在另一驾潜水钟里的船老大阮黑拨转探照灯,寻着血流追踪,我隔着观察窗往下一看,只见几条被血腥吸引的大鲨鱼从珊瑚丛中游出,奔着那条受伤的大鱼狠狠追咬,一时间,把海底的细沙泥藻都激了起来,再加之混杂着大量的血水,将鲨鱼猎食的情形全遮盖住了。 我暗道一声好险,看来这南海蛋人采蛋的营生,可真不比摸金校尉盗墓来得容易,这时探查水下地形的灯具损坏,竖起的钢刺也妨碍了一部分视野,潜水钟再留在水下已经没有意义,我赶紧用通话管告诉船上众人,卸去配重之物,按照减压计划把铜舱缓缓升上水面。 两尊潜水钟先后出水,三叉戟船上没下水的人们,见到潜水钟的铜壳竟在海里被鱼撞凹了一大块,也都乍舌不下,大伙都明白,此番南海采蛋的行动算是正式拉开了序幕,要想把上好的“青头”捞出来,还要冒更大的风险。 但人尽皆知不顶千尺浪,难得万斤鱼的道理,富贵终须险中求,眼下既然找到了珊瑚螺旋中老螺巨蚌藏匿的所在,采蛋之事便有了眉目,众人士气大振,个个抖擞精神忙碌着清理甲板,为下海采珠做万全的准备。 我站在甲板上看了看海面情况,波涛汹涌的南海即便是无风也有三尺浪,可海潮一退,这片珊瑚螺旋中竟是平静异常,天空虽然云层密布,却没有大风和浪涌的迹象,如果不是先前海气宣泄出现了龙取水的可怕现象,现在这片海域的状况未必能有现在这么稳定,真是赶得早不如赶得巧,眼下潮位很低,正是潜水良机。 我环顾四周,忽然发现船尾方向的海面露出了一座黑漆漆的岛屿,下水前尚未发现,它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急忙举起望远镜仔细观察,时常听说海中突然出现的岛屿,是大鱼的脊背和巨龟的龟甲,有不知情的人停船登陆,引得巨鱼下潜,把人和船都拖进了海底。 shirley杨说刚刚她已经让明叔等人用震海炮侦察过了,那并非是浮水而出的大海兽,而是一座因潮汐作用而产生的“幽灵岛”,潮水暴涨之时这座黑色的岛屿就会沉入水下,潮位下降后又会有一部分露出海面,时隐时现,所以称之为“幽灵岛”。 珊瑚螺旋是海中各种神秘现象汇聚的区域,有座幽灵岛并不足为奇,我们先前在珊瑚庙村也曾听说过关于幽灵岛的传言,当地渔民蛋民们称它是“黑鲸”,传闻不少,但真正看过的人却没有几个,如果有此岛作为参照物,打捞作业也会事半功倍。 我打算让明叔把船对准幽灵岛驶过去,到上面查看查看,可是shirley杨说她对那座岛有种不好的预感,应该不是什么稳妥的去处,还是不要接近为好,劝我打消这个念头,不要冒无谓的风险,而且潮位太低,幽灵岛周围地势较高,三叉戟号难以接近。 随后shirley杨问我有没有在海底发现沉船的踪迹?“沉”字在海上最忌提及,说到沉船必用隐语“升”字代替,但我不信这份邪,尤其文革时,红卫兵破四旧破到了江河湖海之上,乘船时就强迫船老大高喊了一千多遍“沉”字,也没见座船沉没,从那以后我对此就不太相信了,可能是船上如果有八字够硬的人就是想让船沉没也难,shirley杨就更没有这种中国式的忌讳了。 我对她耸耸肩膀,海底连个船影也没有,不过还不能就此放弃希望,因为我发现有几道深浅莫测的海槽,就象是海底的深谷,看附近螺蚌珊瑚铁树之大,都为世所罕见,若非海底生气太盛,难有这等景观,可以确定这里百分之百就是南龙余脉的尽头,如果海底真有阴火,必定是从这几条深谷中喷涌而出,那么传说中的沉船墓场也应该离此不远,下海采蛋的时候让众人多加留心,说不定会有突破性的发现。 shirley杨点头同意,这时多玲招到甲板上呼大伙开饭,我们便下到船舱内饱餐战饭,顺便共商采蛋大计,按照我和船老大阮黑在海底侦搜反馈的信息,珊瑚密林的大至地形被绘成了简易地图。 第十九章 螺中含珠(下) 第十九章螺中含珠(下) 多玲煮的饭大多是越南口味,又酸又甜,加之船上材料有限,日复一日的单调饮食,我吃着真跟吃药一样痛苦,匆匆吃了几口,就对着地图给众人描述海底的地形,“珊瑚螺旋”实际上应该是一片椭圆形的环状岛群,外围一圈皆是暗礁,这就是海狼口中所说的外螺旋,外螺旋内部地形复杂,越到中间地势渐高,中间的最高点,应该是潮位降低后露出海面的那座“幽灵岛”,这片区域很可能是随着大陆架下沉被淹没的岛屿山脉,海底有若干条深不见底的海槽通往外海。 外螺旋与幽灵岛之间有一片区域,地势凹陷,形如盆地,海底生满了珊瑚铁树,行成了一片连绵起伏的海底森林,里面有些大珊瑚树高达数十米,依天拔地,虽是在海底,但看起来仍是显得蔚为壮观,这当中属一株质如玳瑁的半透明大树最为显眼,那地方应该离海眼很近,是千百年来感受日月海气之精华凝结所成,这株老树就是咱们采蛋的首要目标,水深大约在七八十米左右。 另外在这株树侧,有一道山谷,难以判断其深浅,据玛丽仙奴号沉船上幸存的船员回忆,他们的船被飓风卷进了平时难以逾越的外螺旋,沉没处海底亮如白昼,那是海底龙火燃烧的最好证明,我估计这些海底裂谷,很可能就是南龙阴火喷涌之处,如果深度超过两百米,即使明知玛丽仙奴号沉入了海槽,我们就只有望洋兴叹无能为力了,而且海槽中潜流涌动,一旦落进深处,天知道那船会被冲向何处。 我说完之后,由船老大阮黑进行补充,阮黑当过渔民,也做过蛋民,在珊瑚庙岛维持生计的重要途径之一,便是协助打捞队下海捞“青头”,而且蛋民本身就算得上是半职业化的潜水夫,以他采蛋的经验,和对捞“青头”的了解,这片海底森林中恶鱼极多,下水采蛋的危险非常之大,但刚刚在潜水钟里看得分明,深水处那些老蚌无不含珠,月影阴精之华闪现,价值之高乃是平生前所未见,这种天造之物,是海底灵气所钟,恐怕也只有珊瑚螺旋里才有。 自古以来,南海诸岛的百姓,以蛋民最苦,倘若把他们的遭遇汇总起来,足可以出一部比《词海》还要厚的《蛋民血泪史》,明珠历来有“东珠”与“南珠”之分,满清宁古塔临河之地产“东珠”,每粒平均重约两三钱,大部分为天青色或白色,也有少量的粉红色,史上记载迄今为止最大的一枚东珠,是康熙年间,一个当地小孩在河中游泳,无意间拾得蚌中珠,此珠直径一寸过半。 若论及明珠的华美珍稀,“东珠”虽也有过人之处,却尚且难与极品“南珠”媲美,以前的“南珠”,都是给皇帝进供之物,蛋人非奉旨不能私采,采蛋时都有官兵看管,即便海情恶劣难以下水,也强逼这蛋民绑着石下海,一旦丢失或者逾期采不到珠,都要被施以斩足之刑,从古到今有数不清的蛋民为此送命,偶尔有私自采得南珠的蛋民,也大多被奸商盘剥,冒着生命危险得来的收获,仅仅能获利千百分之一。 蛋民们都知道目前所发现的最大“南珠”,还是明代三宝太监郑和下西洋之时,有一艘宝船上的水手捞出一只大螺,放在锅中煮食,刚刚催动火势,锅里的水就忽然开了,轰然一声巨响,锅里煮得半死的巨螺腾空跃起,船舱内全是白气,如同烟雾,面对面都看不见人了,煮螺的人们惊慌无措,纷纷逃出船舱,过了半天不见动静,这才回去查看,只见巨螺已死多时,螺旁有南珠大如龙眼,因为经过水火烧煮,精光已失,不可复得。 “珊瑚螺旋”海下有淡水泉喷涌,海水咸淡适度,孕育海气月光之精华,这里的南珠几乎都有龙眼般大,在水下视之,奇光幻彩,当世罕有能与之匹者,这一趟下水若是顺利,少说能取到百十粒,阮黑从越南逃出来后度日艰难,今天竟然等到了这种机会,去法国的事终于有了指望,显得有些激动,表示冒再大的风险也值了,采蛋的手艺算是没白学。 阮黑又说起他对海底情形的推测,海底森林旁的深谷中虽然有阵阵潜流和旋涡,看起来并不太强烈,但不知为什么,海中水族皆不敢近前,他在潜水钟里,用探照灯往里面照了照,模模糊糊似有巨舰大船之影,不过不敢断定就是“玛丽仙奴号”,在珊瑚庙岛附近的一片浅海里,也有一处“沉船墓场”,地点正是在一道海沟里面,附近沉没的船只,受到洋流牵引,都会坠入其中,久而久之海沟的一部分被泥沙藤壶所覆盖,形成了一层催硬的壳子,只有几个入口能潜水进去,许多打捞队都去那里碰过运气,有些人真就捞到了不少好东西,也有历时数载穷尽心血财力,到最后一无所获的倒霉蛋。 有可能珊瑚螺旋的地形也属类似,比较明显突出的是内外两层环礁,但这里海沙沉积,在海底的地面下,也许有层泥沙形成的浆壳层,沉船落下去就会陷入其中,形成了一道道近似海槽般的裂谷,在海底看见的沟槽,就是沉船留下的痕迹。 船老大阮黑所言虽属猜测,但我们都觉得颇有些道理,立刻制定潜水计划,潜水作业至少是两人一组,以便互相照应,不过船上的人自然不能一股脑都下去,我把众人分成a、b、c三队,我和shirley杨、明叔做为“a队”,阮黑带着他的徒弟多玲组成“b队”,胖子和古猜是第三组“c队”。 a队和b队同时下水,a队使用仅有的三套重型潜水装备,潜入谷口附近,侦搜海沟深处是否藏有沉船,一旦确认目标便立刻展开行动,能不能把“秦王照骨镜”捞上来,主要就在此一举了,b队与c队则轮换到珊瑚树下采蛋,考虑到我们携带物资有限,而且“搬山填海术”也有一定的局限,趁着海象天侯允许,早一刻完成就减少一分风险。 把人员如此分配,我主要是考虑到寻找沉船需要人手,即便三个人力量还是有些单薄,而且明叔对船体结构和海底的事物比较熟悉,有他作为顾问和助手应该能起点作用,最重要的是把他带在身边,我才能放心潜入深水行动,否则谁知这老家伙又会搞出什么妖蛾子,shirley杨则是美国海军学院的精英,潜水侦察专家,有我们三人组成的a队,潜入珊瑚森林中的海沟,就算遇到什么意外,也不难全身而退。 船老大和阮黑、多玲三人都是职业采蛋的蛋民,他们到珊瑚森林中作业,仍是做他们以前那套活计,有一定的把握,把阮黑三人拆散,留下对采蛋事业由衷热爱的胖子跟他们在一起,还可以防止他们见财其意,丢下a队驾船逃跑,不过阮黑并不会使用“司天鱼”和“魁星盘”,我只是想预防万一有备无患,因为我深知一个穷怕了的人很容易被金钱冲昏头脑,做出些他自己根本不想做的事情,但这种想法可不能对shirley杨明说,我只是不动声色的进行了部署。 众人都欣然同意,只有明叔面露难色:“珊瑚螺旋深处的海沟,没有鱼群胆敢接近,因为最深处尽皆连通着外洋大海,一些深海的大海怪会把那地方当作巢穴,咱们进去岂不是送死?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啊,胡仔你听阿叔跟你讲,这海底最厉害的可不是大章鱼,深海中虾蟹之大,不让鲸鲵,尤以巨蟹最猛,纵然是恶如鲛龙之属,也不敢去招惹它们,你们要去自己去,我……我看我还是去采蛋比较合适。” 我知道他大概是耸人听闻,便对明叔说:“要是真有那么大只的螃蟹,那得卖多少钱一斤啊?再说您这打不死输不起的老海狼是何许人也?那是敢在佛面上刮金,油锅里抓钱的狠人,还能怕螃蟹?另外咱们这趟出海,事先说好了有钱大家分,有难众人挡,可现在刚遇到风险你就躲,将来回去分钱分青头我要躲着你,到时候你可别挑我的理。” 明叔一听回去分钱之事,便只好顶硬上了,下火海也得走一遭了,这次倘若大事能成,就可以把前几年的损失通通捞回来,成与不成五五开,搏得过,谁让自己这黑眼珠见不得白银子呢,别看以前跑船的时候也是条汉子,现在却专为五斗米折腰。 众人计议已定,就全力以赴着手准备,海面上布了数只定位用的浮标,找准了那株海底最大老树的位置,接下来就要用搬山道人的“搬山填海术”对付水底恶鱼了,我在船头点起铜鸭形状的旧香炉,准备请出“瓜神”。 第二十章 漂瓜取鱼(上) 第二十章漂瓜取鱼(上) 搬山道人有“漂瓜取鱼”之术,按照以往的传统,要先祭“瓜神”和“鱼主”,当然这只是一种可有可无的形式,不过我们按部就班,也不在乎多此一举,以免万一除了岔子追悔莫及,昔日里,渔民蛋民们若是捕得海中大鱼,都有祭鱼主的惯例,因为海里的大鱼在渔民眼中,都是龙子龙孙,所谓“鱼主”正是南海龙王,实际上海里有些千斤大鱼体形太巨,望之令人生畏,弄死那么大的家伙,搁谁心里都得掂量掂量,说什么祭拜鱼主,可能只是想找个借口给自己点心理安慰。 船老大阮黑带领众人焚香以毕,自舱中取出一坛陈年美酒倾倒入海,这就算是祭罢了鱼主龙王,以前蛋民入海采蛋,下海所凭只不过是一把石砂分水匕首,以及一个换气的猪尿泡,行动之前用冷水淋遍全身,尽量消除身上的活人热气,以免在海里遭到恶鱼袭击,几乎就是拿蛋民自己的命去换南珠。 搬山道人对世上所有的珠子都感兴趣,不管是死人口中含的,还是水中天然生就尚未被人采去的的,无不想方设法以术取之,他们对南海采蛋之法另僻悉径,其辈最擅长奇门方技,也就是精通各种奇门秘方,这些土方子虽然大多都是正统典籍所不载,却实有奇效,我们在出海前在货舱里储了大量半生的大西瓜,还有几大口袋生石灰,此时全都派上了用场。 就于船头支起锅来,把桶汲水泡了生石灰化做半沸,将那些西瓜切去一拳大小的口子,除尽里面的瓜瓤,倒入石灰水,再把瓜皮原处封上,瓜皮缝隙处以招潮草混与蝤蛑熬制的黏胶堵死,随后一个接一个的把石灰瓜抛下海里。 瓜中装满了滚开的石灰水,在海面上起起浮浮的漂动,就在将沉未沉之际,海面上水花一翻,一尾十来米长的大鱼从海中分水而出,把那石灰西瓜囫囵个的吞落口中,鱼身借势腾在半空高高跃起,稍做停留,“啪”地一声重重落回水里,溅得水花横飞。 凡是会被老螺中明珠吸引的水族,皆对月华阴精有感,生性喜阴恶阳,遇到圆滚滚的西瓜在海中浮沉,瓜中又有蝤蛑的阴精之气,无不争相吞食,一时间海面上此起彼伏,各种各样的大鱼纷纷出水吞瓜,西瓜被海水一浸虽是冷了,可那是外冷内热,瓜内石灰仍是滚开,遇水更增沸腾,被海鱼一口吞入鱼腹,瓜皮立刻破裂,生石灰与水产生的极大热量,轻易便能烧烂鱼腹,顷刻间就有数条死鱼翻着白肚浮了上来。 随着西瓜越抛越多,海鱼一旦吞下就绝无生理,只见海面上翻腾的死鱼不断出现,这些大鱼本就生性凶猛相貌丑陋,被石灰在腹内烧死的样子更是痛苦万状,加上鱼眼天生圆睁,更是如同死不瞑目,我们站在甲板上看得无不心惊,大伙在先前都有心理准备,可仍是想不到用“搬山道人”的秘术杀鱼,竟会杀得如此干脆利索。 我对阮黑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准备下海,船老大阮黑和多玲立刻换了水着,带上水肺、蛙镜和采蛋之物,在船侧放下的皮艇中等候信号,胖子等人则继续往海中抛瓜,这片海域中潜伏的水族似是无穷无尽,死了一片又冒出一片,在海面上翻翻滚滚的争吞死饵,胖子大叫不妙,事前估计不足,这么下去西瓜和生石灰就都不够了。 我告诉胖子等人,西瓜不要扔得太快,避免一条鱼吞两只瓜,一定要节约使用,做到每一发子弹消灭一个敌人,若不除尽环绕在巨蚌周围的恶鱼,下水采蛋必遭不测,就算它不咬人,被其在海底狠狠撞上一头,也会让人吃不了兜着走,事到如今只能搏到尽了,反正不是鱼死就是网破,如果所有的西瓜都抛光了仍不能剿灭珊瑚树周围的大鱼,就只能打道回府择日再来了,不过今后未必能赶上如此合适的海象天侯,再进珊瑚螺旋还不知得等到什么时候。 这时shirley杨见杀戮太重,不到一顿饭的时间,竟然就死了将近两百来条体形硕大的海鱼,不禁脸上微微变色,不过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我劝她说反正已经大开杀戒了,千万不能心软,现在收手,这些鱼就白死了,反正遇到海难那些船员以及采蛋之人,掉到水里也都会葬身鱼腹,虽然现在不时兴搞阶级清算那套了,可咱就当这是给蛋民们报仇了。 其实对这些死鱼我并不在乎,不把它们除尽,下水就等于是喂鱼,只是在心中隐隐发愁杀不胜杀,怕要无功而返,幸好就在还剩下三十来只西瓜的当口,海里终于再也没有死鱼浮上,想来这些粗鳞巨口的大鱼都死绝了,海底洋流环境所限,水族轻易不肯逾界,但有少数恶鱼贪恋蚌珠精华,混杂在珊瑚森林附近徘徊游荡,只要把它们尽数除掉,下水采蛋就没有了后顾之忧,其它水域的水族在短时间内还不会冒然进入这一真空地带。 船老大阮黑以往做蛋民,每次都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里,见这漂瓜取鱼之术如此厉害,半个小时不到,就把潜伏在珊瑚树左近的大鱼全部引出来杀了个干干净净,真是好狠辣的手段,不禁有些目瞪口呆,我对他连喊了数声,他才回过神来,将姆指下按,对我们发了个下潜的手势,然后同他那越法混血儿徒弟多玲两人,按住身上的潜水装备,在皮艇边缘把身体向后仰倒,翻身入水。 见a队已经入水,shirley杨便招呼我和明叔:“b队进底舱准备下潜。”虽然清除了不少具有攻击性的恶鱼,但水下情况难料,也许根本太平不了多久,时间有限,我们三人组成的b队也需要尽快下水。 第二十章 漂瓜取鱼(下) 第二十章漂瓜取鱼(下) 海柳船三叉戟号的配备有重型深海潜水装备,采用高强度耐压材料制造,重量达到了一百五十斤,使用的时候不可能象普通潜水员那样轻易入水,英国设计师利用船体巧妙的构造,在底舱设置了一个特殊的小型注水箱,深海潜水装备都固定在其中,我们只有进去穿着装备,等到注水舱注满水后才能潜入海底。 一旦我们入水,船上担任支援任务的便只剩下c队,我跟胖子交代了几句,然后带着古猜下到底舱,在古猜的协助下装备好潜水器,转动阀门注水下潜,随着人体的呼吸,装有混合气体的水肺立刻开始运转,在沉闷的排气声中,我和shirley杨、明叔三人脱离底舱,在水底推进器的作用下顺着潜水绳缓缓下潜。 “三叉戟号”的位置就停在那株质如玳瑁的半透明珊瑚树旁,我看见老树间灯光闪烁,正是船老大阮黑在和多玲在一只大青螺旁采珠,几条鲨鱼在围着他们打转,鲨鱼并无海底水族的望月之性,漂瓜取鱼之术奈何他们不得,在海里,对采蛋的蛋民威胁最大者,就当属这些凶暴无敌的鲨鱼为最,那时候还没有电子驱鲨器可以使用,“搬山道人”采蛋之时,普遍采用一种配方古老却十分有效的驱鲨剂,潜水时随身携带一个满是筛孔的漏罐,其内储满凝固的驱鲨剂,随着身体在水下移动,被海水融化的驱鲨剂便从细孔中陆续释放,可以阻止鲨鱼接近潜水者,阮黑和多玲也带了搬山道人的驱鲨瓶,可仍有鲨鱼出于好奇,远远地围着他们转圈。 好在阮黑师徒做蛋民有些年头了,蛋民做的就是这种捋虎须的危险勾当,水下作业时的心理素质比较稳定,在群鲨窥视下还没有乱了阵脚,蛋民采蛋有三种办法,如果环境允许一般都直接破蚌取珠;倘若珊瑚铁树形体有限,也有把整株珊瑚铁树连根拔了吊上水面,因为质地好的铁树同样可以卖大价钱;再有就是摘蚌出水,到船上再砸破蚌壳取蛋,蚌肉也可以食用,不过蚌内是否有蛋是不一定的。 阮黑他们二人潜到树根处,那些巨蚌在海底年深日久,几乎与珊瑚树附近的礁石接为了一体,若将这些螺蚌珍珠贝与所附着的树身岩石凿离,然后一一吊上水面,有些太过麻烦,只有就地采蛋,以潜水聚光灯或细沙为引,趁蚌壳微微开合之际,刺入麻药,使巨蚌失去感知,这才撬开蚌壳,伸手进去掏取南珠。 阮黑师徒不喜欢潜水刀,仍然都带着蛋民们自古惯用的石砂分水刀,但为了不割破螺肉引得附近鲨鱼寻血而至,只得小心翼翼地一点点在蚌肉内摸索,取出南珠便立刻裹住,藏进罐中收好,不敢泄其精光。 我和shirley杨、明叔从阮黑师徒身边经过,见他们进行得有条不紊,也觉得放心不少,对他们打了个手势,便继续潜向深处,几十米高的大铁树根部,扎在海底森林丛生的细沙层上,落地后趟起的泥沙使海水变得非常浑浊,忽然有一股潜流涌入树底的深谷,仗着装备沉重,我们的身体仅被带得轻轻晃了几晃,我扶着一株珊瑚停住,对shirley杨和明叔指了指斜下方,示意这就是我先前在潜水钟里看到的海槽。 假如眼前这黑呼呼的大裂缝不是海槽,而是一层海中沉积物形成的硬壳,那沉船很可能就陷在这里面了,不过再进一步确认之前还难以判断,我知道凭我们的装备和仓促的准备时间,想在玛丽仙奴中打捞到“秦王照骨镜”,实是比登天还难,但也想碰碰运气,要是能捞出来自然是好,否则仅是找到沉船也能有交代了,因为只要取到一些船中遗物,就可以宣称这艘船的所有权归我们所有,别的打捞队就别想打它的主意了,只要有了充足的时间,就可以让shirley杨去雇佣专业打捞队。 shirley杨举起潜水探照灯,想在断层边探探深处情形,无奈强光探照灯在这似乎失去了作用,无法穿透杂质太多的海水,根本照不到远处。 明叔想出了一个办法,把水下照明烟扔了进去,一片刺目的亮光顿时照得四周通明,光亮一闪之际,只见谷中方石林立,似有某种古代建筑的遗迹,可深海中水做旋涡状,潜流错乱,照明烟很快被潜涌卷住,不知落到了哪处死角里,光亮全无。 但就那一瞬间,我好象看见谷中有个巨大的黑影,似乎就是沉船,不过离得太远,也不敢就此确定,而且最让我们吃惊的是那些巨石虽然附满了形似藤壶的沉积物,可是工整有序,不象是天然所生,海底的山谷间竟有古城的遗迹,联想在珊瑚庙岛发现的海妖演卦玉像,以及在珊瑚螺旋附近发现的浮棺,再加上眼前所见,看来这里果真是曾经有过一段繁荣的文明,由于沉在了海底,就算偶尔有某些遗存被人当“青头货”捞到,也大多因为海蚀严重难以辨认,终究是成为了人类历史上失落的一页,这里很可能正是古籍中记载的归墟之地,是倾尽天下之水都无法注满,通往永恒无尽虚无的南海海眼。 我见深处似有船踪,又是在这样一个神秘的所在,不禁见猎心喜,想过去一探究竟,一看shirley杨和明叔还在观望,便从身后拍拍他们的潜水头盔,让他们转头看我这里,我先指着深度计,又向下指海沟,有潜水推进装备就不会轻易被潜流冲走,而且又带了水下鱼枪防身,凭着可靠的装备,不如往深处再下潜一段察看详情。 shirley杨稍稍犹豫了一下,反倒是明叔见财起意,他大概是认为如今蛋也采了,若是能在这海底废墟中多捞几件青头回去,岂不是加倍的满载而归,当下表示可以冒险一探,贪心不足蛇吞象,只要有利可图,他没有不敢去的地方。 第二十一章 食人蚌(上) 第二十一章食人蚌(上) 水肺的容量有限,在水底自是不容过多耽搁,shirley杨见我和明叔都同意继续往深处潜水,就做了个多加小心的手语,三人用潜水绳互相联结,把身上能开启的照明设备全部打开,在潜水头盔气阀排出的一串串白色气泡中,同时潜下漆黑的深谷。 我们顺着石壁下潜,shirley杨随手拔出潜水刀刮去一片厚厚的灰白色沉积物,只见里面露出粗砺的巨石表面,凹凸起伏似是古碑,我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那些古老的痕迹,正待继续下潜,忽然感到那石壁当中传出一阵剧烈的颤动。 我的手刚接触到那象是海底遗迹的石壁,就感觉到一阵异乎寻常的颤动,心中一惊,暗道不好,这次下水之前又忘看黄历了,怎么竟然赶上海底地震了?留在海沟里可能会被埋住压死,都这时候了还有什么可犹豫的,俩鸭子加一鸭子,赶紧撒丫子撤回海面吧。 我正要通知shirley杨和明叔快撤,却见shirley杨忽然举起右手,做了个“小心”的手势,我稍微一怔,便已领悟,石壁的震动不是地震,而是海沟里有某种东西在动,向下的潜流忽然增大,看来撞到石壁的东西是在我们头顶,在情况不明的形势下,肯定是无法冒然上浮,shirley杨带着我和明叔借着一股潜涌,躲到海底倒塌的石柱后面。 这道海沟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深,由于内部潜流复杂黑暗,在上面用探照灯看不清下面的地形,可一旦潜水下来,在海沟底部使用氪氣灯泡的强光设备“波塞冬之炫”,光柱所指之处,数十米内的景物历历在目,我们三人伏在石后举着两架探照灯各处扫视,凝神观看周围动静。 我顺着探照灯光柱匆匆一瞥,发现海沟并非是天然形成,排比林立的粗砺石柱,说明这里曾经是一片恢宏庞大的建筑群,毁天灭地的巨大灾难使这里沉入了海底,建筑的顶层被海沙淤泥覆盖,年深日久,形成了一层脆硬的浆壳,这道海沟之所以暴露出来,并不是有沉船落下,因为附近没有近代舰船的踪影,我们旁边只有一艘被腐蚀得仅剩船架龙骨的老式木船残骸,那已不只是哪辈子沉到海里的古代沉船了,刚刚潜下来的那处豁口,很可能是由于我们藏身处的几根石柱倒塌产生的。 珊瑚螺旋东西长、南北窄,海底森林密集处多集中在地形凹陷的东侧,向西地势渐高,在潮位低时会有黑色的幽灵岛浮出水面,我们潜入的海沟正是介于珊瑚森林和幽灵岛之间,利用潜水钟初次侦察的时候,我曾发现这一带海床上有许多黑漆漆的窟窿沟壑,现在想来,也许下面都是归墟古城的遗迹,规模相当惊人。 我想到这些,微微有些走神,突然感到shirley杨轻轻按住我的左手,头上那东西也跟着潜下来了,我不由得把鱼枪举起准备接敌,明叔连连摇手,示意不能来硬的,这海槽里肯定藏着什么巨大的海兽,它未必已经发现了咱们,现在赶紧把身上的光源全部熄灭,免得暴露目标,等它游走了,再设法悄悄潜回去。 shirley杨也同意明叔的办法,我们赶紧灭灯,除了探照灯“波塞冬之炫”,以及配戴在身上的挂灯头灯之外,金属的潜水盔中,也各有两盏微光灯,这种微光灯是水压式开关,入水三十米以下就会自动开启,无法手动关闭,可以在黑暗高压的环境下照明自己眼前半米左右的范围,也能让在近处的同伴看见自己的脸,减轻心理压力,头盔内的微光灯比起强光探照灯来,可就太不起眼了,正是由于光线微弱,即使让它亮着,也不用担心暴露踪迹。 光源一灭,海底顿时陷入了一片漆黑,到处都是死一般的沉寂,想到这归墟古城当年遭到灭顶之灾,城中的恨天人,不论男女老少还是鸡犬猫狗大概都喂了鱼,南海蛋民们采蛋时不赶提及“珠”字,据说就是因为海底有幽灵恶鬼守着蚌珠,那些恶鬼难道就是古城中的亡魂吗?念及此处,在这漆黑的海底废墟中,我还真有点发毛,忙劝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可海底特殊的环境,加上百余米深的水压,都给人一种难以明状的心理负担,莫名的恐慌感挥之不去,想到shirley杨就在身边,我总算克服住了这种不安的情绪,可感觉到身边潜流突然波动起来,知道是有什么大家伙正在我们身边经过,不由得又是一阵紧张,我不知道这是一种在深海产生的正常心理现象,几乎每个深水潜水员都会出现,暗地里骂自己没用,当年刺刀见红连眼都不眨,怎么到海底就变得这么没出息了?可千万别让shirley杨和明叔看出来,要不然我就没脸上船了。 我虽紧张,可有人比我还要紧张,身前的明叔象是被海蛰刺到了,全身如同过了电,一长串水泡从他的潜水盔中冒了出来,我和shirley杨都被他吓了一跳,但我们随即明白过来,明叔这是受了什么惊吓,我见他要用手去拔头盔,暗骂这老港农又不知哪根筋搭错了,赶紧伸手将他按住,扳过他的身子来,借着微光等一看,原来不知是从哪冒出来只乌贼,这乌贼也不算大,身体有成人的两个拳头加起来大,伸开触足紧紧扒住了明叔的潜水盔上的蛙镜,它体色苍白,遍布紫褐斑痕,瞪着两只灰蒙蒙的眼睛在明叔脸上来回蠕动。 明叔视线完全被挡,哪知是条乌贼,还以为自己被什么海兽给一口吞了,眼前全是蠕动的肠胃,饶是他跑过船下过海,也当场就被惊得慌了手脚,我怕明叔把自己的呼吸管扯脱,急忙牢牢按住他的双手,shirley杨从后边用潜水刀轻轻挑开乌贼的腕足,把它从明叔的潜水盔上剥离,她手下甚轻,乌贼并没有感觉到什么威胁,始终未曾吐出墨汁。 第二十一章 食人蚌(下) 第二十一章食人蚌(下) 这时我感觉到身边的黑暗之中,水流激荡,卷起好强的旋涌,有个白色的模糊影子在附近探首掉尾,距离我们已经近在咫尺了,我知道藏是藏不住了,急中生智,抢过shirley杨抓住的乌贼,狠狠一捏,随手将其松开,那乌贼吃疼受惊,出于本能,立刻吐出墨汁想要自匿脱身。 乌贼涂出的漆黑浓墨,如同一股海底黑烟,它的身体也急射蹿出,黑暗中果然有只海兽被逃遁的乌贼吸引,在我们面前掉头追去,微光灯下也看不清究竟是个什么,只感觉到白蒙蒙一片大得吓人,那东西游动带气的水流十分强烈,象是海底刮起了龙卷风,若不是我们抱着石柱,几乎就要被它卷走,而且潜流涡涌久久不绝,我暗自吃惊,如此长大会是何物?莫非海底当真有龙? 未及再想,眼前的大团黑墨便已被水流带走,就见那白练般长大的影子吞了乌贼,又朝我们转身游来,我们穿着重型潜水服,即使在水下借助浮力行动举手投足也仍是十分缓慢,想逃根本不可能,这时候只好豁出去了,我举起鱼枪,想要用喂了巨毒的鱼箭将其射杀,shirley杨却先我半拍,打开了水下强光探照灯,眩目的白色光束直射出去,将对面游来的海兽照个正着。 只见得灯光中一个白乎乎的巨物,首似牛头,身如蟒蛇,鳞角具备,我们骇然失色,这是龙还是什么?若说是龙,可身上没有爪子,若说不是龙,那牛首形的脑袋上都块生出角了,身体长如白练,见首不见尾,我看得呆了,一时竟忘了射出鱼箭。 那怪物被强光一照,把原本冲向我们的头部蓦地一个转折,斜刺里绕过探照灯光束,长长的身体在我们眼前掠过,强烈的水流带得三人身体摇摇晃晃,它似乎惧怕强光,一头潜入古城废墟更深处的渊壑之中,再也没了动静。 没等我们顾得上庆幸,身后的几根石柱本身在海涌反复冲击下早就不坚固了,被那阵剧烈的潜流一带,轰然欲倒,我指着侧面不远处的古代沉船,那后边似乎有间石殿,躲进去也许能避开倒塌的石块。 石柱已经倾斜,说倒就倒,而且判断不出掉下来的石块会砸向哪里,我们判断出落石的死角,迅速移动到沉船骨架里面,断裂的石柱紧跟着倒塌下来,被激起的海底泥沙产生了一片烟雾,把我们刚才停留的区域覆盖住了,所幸并未引起连锁反应,但谁也不能断言其余的区域就会比那安全坚固,这沉在海底几千年的古城中,根本没有安全地带。 我们躲进沉船的龙骨下,接机稍做喘息,明叔受了接二连三的惊吓,有些沉不住气了,手脚无措,他抓起水下写字板,急匆匆写了个字让我们看,这种水下写字板是给潜水员互相交流使用的,除非是经过长期磨合产生了默契,否则潜水员相互之间有一些复杂的信息难以及时勾通,遇到这种情况,就会借助水下写字板。 我一看明叔写的是个“龙”字,知道他是说刚刚见到的大海兽是龙,这回遇上大麻烦了,我并没见过真龙,也不知明叔是否亲眼见过,不过马克斯主义千头万绪,归根到底只有两个字“造反”,什么是造反?就是敢为天下人之不敢为,龙和鱼在我的世界观中没什么区别,我对明叔举了举手中的渔箭,等浮上海面的时候,那怪物要是再敢露面,我非让它吃我几箭不可,让它尝尝沾满了蛋民血泪仇的利箭是什么味道。 shirley杨摆了摆手,示意我们不必担心,她在写字板上写了“大海蛇”三字,又指了指探照灯,我这才记起前两天在船上,她跟我提到过深海的海蛇,西方人称其为“海蛇”,而东方人就管它叫“龙”,实际上是同一种海洋生物,沉浮莫测,常在飓风暴雨中攻击舟船,吞噬船上运载的人口牲畜,所以船员们谈之色变,古时海边庙宇中多有描绘海怪吞舟翻船的场景,里面的五爪之龙的形象便是以海蛇为原形,不过因为它惧怕光亮,所以平时只在黑暗的海底出没,只要携带强力水下照明设备,就没什么好怕的,如果早发现是大海蛇,也不用听明叔的馊主意关上光源躲藏了,刚才灭灯之举就险些受到攻击。 明叔也知海蛇来历,隔了一阵,如果不是极特殊的情况,海蛇不会冒着光线袭击舟船和潜水员,他握了握手中的强光探照灯,过一好一阵才终于镇定下来,对我们挑了挑大姆指,表示不用替他担心,没问题了。 shirley杨和我举着潜水手电筒四处打量,只见身后的古代沉船虽然仅剩残骸,但仍可以看出与中式船舶外形相去甚远,充满了阿拉伯地区的异域风情,船体大半被海沙覆盖,能烂的几乎都烂没了,很可能是一艘元明之际海上贸易往来的商船,不知是遇到了什么海难才被卷入珊瑚螺旋。 周围的古城废墟也已全部失去原貌,这些东西也许对考古学家而言,是惊人的发现,但在我看来并没有什么探索价值,绕着沉船游了一圈,再没发现有“玛丽仙奴”和其他沉船的踪影,海底遗迹的规模虽大,但潜水员能去到的地方十分有限,一来倒塌的墙壁和石柱阻路,二是这里面随时都有塌方的危险,也许无意中触碰到什么,就会引得房倒屋塌,似乎连海中水族都知这里危险,在附近都没有它们出没的身影,完全是一片死气沉重的鬼域。 废墟中有几处漆黑的深渊,那条海蛇就是遁入了其中一处深壑,我想接近查看,但那些地方的水都打着转,奇溜无比,纵是游鱼也难接近,只得作罢,我对shirley杨打个手势,这里没有我们要找的沉船,看来“秦王照骨镜”这件大青头并不好捞,海底古城的废墟里危机重重,非是久留之地,还是撤回去再做计较。 第二十二章 砗磲(上) 第二十二章砗磲(上) shirley杨表示同意,我们开动水下推进器原路浮上,我见到她刚刚用水下照相机在四下里拍了一通,心想中国商代文明仅局限于中原地区,比现在的中国版图要小得多,如果真在南海尽头发现了受商周文明影响深远的归墟遗迹,对于研究人类的航海历史和文明史都有非凡的意义,就算找不到秦王照骨镜,单把这些照片带回去也足能把陈教授刺激得再次住院。 我们三人将照明器具全开,缓缓浮至珊瑚森林,但刚上来就发现不对,在那株半透明的大珊瑚树底采蛋的b队,正对着我们把潜水探照灯画圈,显然是需要我们立刻支援,我将手向前一切,带着shirley杨和明叔迅速接近珊瑚树。 珊瑚树下船老大阮黑和多铃正拼命撬着一只巨蚌,这只大蚌藏身在珊瑚礁下,比最大号的磨盘还要大上三圈,波浪状的蚌壳紧闭,任凭阮黑二人怎么用力也壳不动分毫,这只巨蚌少说也生长了几千年,外壳洁白晶莹,几乎跟海底的石头结成了一体,是只善于夹人腿脚的食人贝,海中生蚌,实为古说,因蛋民和渔民最忌打“背”网两手空空,所以对各种珍珠贝仍以蚌称,食人贝在蛋民口中虽然不提它的学名“砗磲”,却常以“白龛”呼之,不知多少蛋民在采珠时被这种东西夹住坏了性命,我不知船老大阮黑为什么想把它撬起来,还不等问他,他就迫不及待地打着手势告诉我们,蚌壳里有个人! 我还道是我理解错阮黑的意思了,这汹涌无际的珊瑚螺旋海域除了我们哪里还有别人,就算这是只俗称食人贝的深海砗磲,它壳中又怎么会有“人”?是活人还是死人?明叔好象突然醒悟,做了个游鱼的手势,这回发达了,食人贝里八成是夹住了罕见的海中人鱼,它的肉可比等重的白金还要贵上一倍。 明叔按住那磨盘般大小的食人蚌,激动得冒出好长一串气泡,比划着告诉我们,这老蚌可能夹住了海底的人鱼,实际上这只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蚌壳里究竟是什么东西,只有船老大阮黑和他徒弟多玲两个见到了,在水下也难以仔细描述。 我见这罕见的大砗磲外壳晶莹白润,正是件不可多得的青头货,反正后船舱里的西瓜都抛净了,空出好大的地方,一不做二不休,何不给它连窝端了?于是打个手势,让阮黑带着多玲在海底守候,我和shirley杨等人先回船上,让胖子带着凿子撬棍下来帮手,将这只千年老蚌吊回甲板。 部署完毕,我们当下沿浮至减压线附近,随后按部就班地回到注水箱内摘掉沉重的装备,我把水下的情况对胖子和古猜作了简报,胖子早就在船上憋得想挠墙了,听明白之后立刻带着古猜跟我们进行交接,带着凿子和液压分离器下水捉蚌。 阮黑师傅三人皆是撬蚌采蛋的好手,有了器械更是得心应手,但仍是废了不少功夫,才将那只“砗磲”凿离礁石,他们几人借着洋流浮力将其托至海面,用钢索困扎了,明叔开动船上吊臂钩挂,终于把这千年巨蚌捉出水面。 胖子有心卖弄,站在悬吊半空的巨蚌壳上,把蛙镜推到脑门上对我大喊:“老胡,你看本司令捉到的这家伙是个什么东西?按照当今的行市,把它整回美国,最起码能换艘游艇,到时候咱带几个美国小妹子……”随着吊臂举起离得海面越来越高,胖子话未说完,就开始觉得眼晕了,啊呦叫了一声,脚下发软翻落水中。 我担心他得意忘形,弄得动静太大引来鲨鱼,赶紧让阮黑把他拖回船上,我招呼船老大阮黑也赶紧上来,差不多该撤了,可阮黑认为海象平静,潮位低落,海底还有许多老螺,这千载难逢的采蛋良机怎可错过,他不顾患上潜水病的危险,更换水肺之后,坚持要带同他的两个徒弟再次入海采蛋。 明叔也有此意,劝我不必阻拦蛋民的行为,看这天气,有可能会落雨,但没有风信,浪涌必定不起,只要没有浪涌干扰,海上即使下再大的雨,对潜水作业都不会产生影响,不过明叔他自己可不想再次潜水了,反正阮黑师徒都是花钱雇来的帮手,又不曾少分他们半分红利,他们既然想出力大捞一票,何必阻拦,尽管让他们去做好了。 此时天空更是阴霾,浓云似墨,笼盖了海面,海风中似乎有种危险的信号传来,我心中动了一动,心说今夜可千万可别有大风大浪,不过想到明叔和船老大阮黑对海象天侯甚是熟悉,他们既然说没事,料也无妨。 据说珊瑚螺旋海域一年四季都有风暴潮,除了月圆欲蚀之夜天空才会放晴,平时都是云层厚重,伴随着次声雷暴的晴空湍流常常出现,飞机难以飞临上空,海底低频电磁波干扰船舰电子设备,使得针迷舵失偏离航向,许多灾难性的事故都是由此产生,可这一现象至今无法解释。 此时shirley杨正在好奇地打量着被捕获的食人蚌,由于众人要忙着继续采蛋,还无暇理会它,只是以钢索缆绳缚了,准备腾下手来再收拾它,shirley杨对我说:“你看食人蚌的白壳凹凸起伏,好象是一道道波浪,又象是古罗马战车的轮条,得天地造物之奇,实在是美焕美伦,看着蚌壳的纹理极是细密,这说明它至少也在海底生长了几千年,人类文明了才不过几千年,而这食人蚌竟也生存了差不多几千年,这真令仅仅能活几十年的人类感到惊叹。” 我担心shirley杨要大发慈悲,想将这老蚌放归大海,那么这件众人费了好大力气得来的青头货得而复失,岂不是到嘴的肥肉又飞了?它既然活了这么多年,也该够本了,因为伟大导师曾经说过,生命的意义不在于长短,而在于是否能产生价值。 但人的正确思想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我只好给她做工作说:“海中生物有许多都是寿命极长,千年王八万年龟,我看千年万年也并不希奇,食人蚌其实并不吃人肉,只不过它锯齿状的两壳一旦夹到人,就会死死闭合,从古到今,常有蛋民横遭此难,所以才给它按了食人蚌这么个令人毛骨耸然的名字,听阮黑所言,他好象看到这砗磲壳中夹着个死人,千百年来没有蛋民敢入珊瑚螺旋采蛋,也不知是南海中的人鱼,还是遇难的船员海狼,不过这笔血债必定是要用血来还的,咱们先找家伙把它撬开看看再说。” 说话间天上就开始下起雨来,海天之间阴暗无边,虽是白昼,却如同到了傍晚,远处的海面一片晦暗苍茫,只有几处浮标一闪一闪的泛着亮光,但我们必须等到再次潮水暴涨才能离开,对恶劣的天气束手无策,还好如明叔所言,雨下得虽急,但对海象影响不大,浪涌依旧平缓,想来大概是同前一天海气宣泄有关,珊瑚螺旋海域的地理天侯难以常理度测,天上暴雨如注,海面却硬是风平浪静。 我们都回舱取了雨衣穿在身上,冒雨去对付那只食人蚌,由于雨中光线阴暗,只好把船顶上的探照灯掉过头打在蚌壳上,更是映得蚌壳惨白,显得有几分渗人,巨蚌出水尚且未死,借着雨水冲淋,又蠢蠢欲动,不过蚌壳依旧紧闭,不露半点缝隙,面对这只几千年的活物,我和胖子还真不知道该如何着手,如果损了蚌壳,可就不值钱了。 明叔见要破蚌,也跟着忙前忙后,他认定这蚌里夹着一条价值连城的人鱼,我没听说过南海有人鱼,以为是类似在献王墓中被制成长生烛的黑鳞鲛人,便问明叔这两种东西是不是一回事情? 明叔说鲛人跟人鱼是两回事,一恶一善,习性外貌也不相同,人鱼不能出声,肉可食用,而鲛人性恶,能在海面上发出声色诱人,肉毒不能食,唯其油膏可为永久性燃料,无知之人容易将两者混为一谈,不过黑鳞鲛人虽是罕见,但终究是有人捕到过,这“人鱼”,或说是“鱼人”就太稀有了,百年难遇,其肉鲜美无匹,有传说吃鱼人的肉能长生不死,不过也没见谁真正吃过,有一次他在南洋跑船的时候,他手下的水手,在海中活捉了两尾人鱼,肚脐以上皆为人形,跟正常人没有任何区别,下身近似鳞足,可以用尾波水,立于惊涛骇浪之中,只是接近一看,人鱼全身都有一层蜒滑的黏液包裹,奇腥不可近,被捉到后装在储满水的大水桶里,船员们围拢观看,那对人鱼也不受惊,就于木桶中游走盘旋。 当时明叔并不识货,真赶上有个搭船的商人愿意卖去放生,就狠要了一笔钱财,仍由那商人把人鱼带走了,等后来得知人鱼在北美和欧洲黑市的价钱,超过等重的白金两倍,明叔才知上了恶当,捶胸顿足,追悔莫及,隔了十几年回想起来,还要胸闷发梦骂不绝口,当年就是太厚道太容易相信别人,否则也不会被那挨千刀的奸商坑了,此刻有机会再得一尾人鱼,又怎能不让他心血来潮。 第二十二章 砗磲(下) 第二十二章砗磲(下) 明叔边说边准备家式,这“食人蚌”是海底几千年的生灵,几千年是什么概念?就算是秦皇汉武没死,一直活到现在,都不见得有这老蚌岁数大,宰杀之前自然是要先拜渔主,这是海狼渔民们代代相传的规矩,不按章程来,谁也下不去手,据说会折损阳寿。 胖子不失时机地打消明叔的积极性,他说船老大阮黑在蚌壳里见到有人,可不一定是人鱼,这海里长得象人的东西多了去了,国内临近湖海的地方都有讲蚌精的老戏,大多是老蚌成精变成女子,然后勾引汉子,后来有个老渔翁泼水戏蚌,将其降伏擒获,大快人心,所以这食人蚌里八成没有人鱼,而是蚌精那搔祸躲藏其中,谁撬开她,她就蹦出来亲谁一口,明叔你那老脸可擦干净点,等着挨亲吧你就。 明叔跪在铜鸭香炉前祷告,他也不管香股都被雨水淋灭了,仍有虔诚地念念有词,听到胖子胡言乱语,就扭头责怪道:“你个死肥仔又吹水,咱们盗墓掘尸的勾当也没少做,难不成还真信这些神神鬼鬼?你们不是向来说这是什么迷……迷信吗?”说完就不理睬胖子,举起准备宰杀食人蚌的勾刃弯刀,在海上凭空对着渔主恭恭敬敬地磕头念咒。 胖子见明叔不信,就让我和shirley杨为他证明,我说我可从没看过那种老渔翁捉蚌精少妇的淫秽戏曲,这种上不了台面的戏,都是海边渔村歇鱼养海之时才演的,演员们大多是草台班子,旦角们脸上抹得花里花叉,一个胳膊套一面蒙了粉布的锅盖,跟鸡翅膀似的乍乍着,就算是扮演蚌精了,跟演老渔翁的汉子一捉一逃,眉来眼去,搔首弄姿,影响非常不好,而且观众中还有好多少年儿童…… shirley杨从没听说蚌精之事,好奇地问我:“你没看过怎么了解得如此清楚?连观众中有小孩都知道,蚌精又怎么会变女子?” 我说没看过不等于不了解啊,乡下的事我太了解了,我没参军之前有个神圣的理想,就是到农村去,去研究农村阶级斗争的规律,以便对将来在开展世界革命的时候,所要实施的农村包围城市计划提供充足的战略依据,世界革命为什么要走农村包围城市的路线呢?因为在我们眼中,北美和西欧就是最大的城市,亚非拉美那些水深火热的地区就是农村……不过这事有点扯远了,还是说蚌精为什么会变女子,以前在洞庭湖边有个田螺姑娘的传说,说有个傻小子一穷二白,穷得就剩下一身傻力气,依靠打渔赡养他的瞎眼老娘,由于太穷常常揭不开锅。 后来这傻小子在洞庭湖捉到了一只大田螺,就把它养在家中的水缸里,结果这大田螺成了精,变成一个千娇百媚的大美妞儿,又给这傻小子粮食又给他钱,还帮他打扫卫生做家务,照料他妈,田螺精跟蚌精大抵都是一路货色,蚌精看上了这傻小子渔民,觉得他淳朴善良勤劳勇敢什么的,反正全身上下都是劳动人民的传统美德,最后还以身相许嫁给了他,这好事连傻子都知道愿意,所以俩人还真王八瞪绿豆对上眼了,从哪以后就凑到一块过日子了,也不知道这种家庭生出来的孩子是不是怪胎。 shirley杨笑道:“这好象是很美丽的一个民间传说,可我也真奇怪了,听你说出来怎么就不觉得美好,反是感觉有些可笑,你是不是特别喜欢讥讽美好的事物?” 我说那你可又冤枉我了,田螺姑娘的传说美丽吗?美丽也只是表象,可事物的本质呢?美丽传说背后的本质不值得我们深思吗?类似田螺姑娘的这种美丽传说太多了,解放前老百姓们都喜欢听,为什么喜欢听呢?因为劳苦大众没黑没白的流血流汗,到头来创造的财富都是别人的,他们一辈一辈勤勤恳恳,饥寒交迫的忙碌,到头来却始终要过省吃俭用节衣缩食的日子,有个头疼脑热大病小灾,也不敢耽误了干活,稍有懈怠转天就要饿肚子,命苦的人谁不盼着天上掉下个好媳妇,又美丽又贤惠,最好都跟蚌精似的不仅能变出米、变出钱、变出全国粮票,想吃什么就给你变什么,而且关键是这漂亮媳妇儿还没娘家,铁了心跟苦命人过穷日子,拿扫帚赶都赶不走。 所以他们都愿意相信这些美丽的传说是真的,实际上这都是谎言,**裸的谎言,古代那些王孙贵族就是想通过这些谎言,给劳动人民一个看起来无比光明的未来,好好干,吐了血也别喊累,穷日子慢慢忍着,苦日子慢慢熬着,但你得老实,不能偷、不能抢、更不许造反,也不要随随便便怀疑老天爷给你安排的生活方式和家庭出身,你照这么样累死累活地过下去,将来肯定有个蚌壳里变出来的漂亮媳妇儿,在前边等着你,你问她长得怎么样?皇帝的女人够不错了吧?可三宫六院的红粉佳人们捆一块,还都比不过人家这田螺姑娘的一条大腿,田螺姑娘不仅小模样儿长得标致,更兼家财万贯,龙宫里的宝贝她想顺出来就顺出来,一门心思地嫌富爱贫,就愿意跟你这傻小子臭苦力比翼双飞,骗他妈傻子呢? 胖子听我一番高论,忍不住喝采道:“说得太好了胡司令,一针见血啊,外国童话除了公主就是王子,还大多讲个门当户对的原则,可这种田螺姑娘的故事毒性实在太大了,**说粪土当年万户侯,我说赖蛤蟆照样能吃天鹅肉,咱们就是要把那些以谎言欺骗劳苦大众的老粽子都从土里刨出来,让他们知道知道,拿了我胡汉三的,早晚还得给我吐出来!” shirley杨早就被我气得没脾气了,听胖子又有心蹿叨我去做摸金校尉的勾当,只好提醒我说摸金符都摘了,怎么好再做摸金校尉?将来到了美国好好做生意就是了。 第二十三章 欺山莫欺水(上) 第二十三章欺山莫欺水(上) 胖子笑道:“杨参我一直拿你当聪明人,可我发现你跟胡司令相比还真不是一级别的,我想起以后你跟他过日子,就不得不替你发愁,凭你这种白璧无瑕的名誉和对美国价值的深切信仰,使你根本不可能发觉他跟你玩什么猫腻,以我这么多年对他的了解,他胡八一是个吃素的善男信女吗?no啊,他可不是省油的灯,这小子是满嘴当代天方夜谭啊,他要是能摘摸金符我情愿把脑袋揪下来让你们当球踢,他把摸金符挂脚脖子上也能算金盆洗手?就算洗手了脚还没洗呢……” 我暗骂这王胖子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专门败坏我好不容易才在shirley杨心目中树立起来的遵纪守法形象,这事shirley杨未必不知道,只是给我留点面子心照不宣而已,何必非要你来多嘴多舌,我赶紧从中打岔,分散掉众人的主意力,恰好明叔拜过了鱼主,就要下刀宰蚌了,招呼我们给他帮忙,总算是暂时瞒混了过去。 只见明叔走上两步,他手中倒提了一柄弯刀,在蚌壳上来回拖动,发出一串串不祥的声音,此刀刃不盈尺,刀身向内弯曲,在雨中依旧寒光四射,吞口处是个錾金的龙头,柄上皆是鳞纹,是我们在珊瑚庙岛时,从青头商人“掰武”手中收得的一件利器,是旧时蛋民首领专用以宰蚌刮蚌的弧形利刃,也有数十代的历史了,劘在这柄龙弧刃下的老蚌已难记数,但用以碎剐这千年“砗磲”恐怕也是初次。 海上大雨滂沱,众人穿着雨衣矗立在甲板上,看明叔手持刮蚌的“龙弧刃”,将刀身在食人蚌外壳上来来回回地拖动,早先的蛋民们,依靠在海里采蛋捉蚌为生,常常将自己比做鱼龙之同属,这大概是由于采蛋太过危险,带个“龙”字能够不为猛恶水族所伤,这柄用来取珠屠蚌,在水下搏击蛟龙的短刃,才被称为“龙弧”,但是在古时只有皇室才能够以龙自居,蛋民用龙字犯了忌讳,从不对外宣扬,也不会将龙弧示人。 明叔的舅公早年是蛋人出身,所以明叔非常熟知采蛋的种种名堂,我和胖子看他象个神棍一样用刀拨弄蚌壳,口中还念着咒言,如同在为那只老蚌在刑前做法事超度一般,都觉得有些好笑。 明叔又怪我们不懂其中厉害,“摸金”和“采蛋”都是传统手艺,摸金的行规那么多,谁都难免会犯两条,犯了也就犯了,只要八字够硬,未必就会搭上性命,可在海上采蛋所面临的风险,非是在山里盗墓掘冢可比,常言说得好“欺山莫欺水,瞒天不瞒海”,山里的古墓年代再久,未必有某些海中水族活的年头多,大海上神秘难言之事多不可数,一旦在海里出了事逃都没发逃,如果不对海洋心存敬畏,在海上任意妄为,便有十条性命也不够丢的,海上跑船打渔采蛋之徒多如牛毛,可没听说其中有半个敢对海神渔主不敬。 我心中不以为然,这几年做摸金校尉的经历,使我知道摸金校尉鸡鸣灯灭不摸金的行规,绝不是什么迷信鬼神之道,只不过世俗之人,难窥其中真意,歪曲误解而已,不过此时也不好多说,只好让明叔赶紧动手,让大伙瞅瞅,蚌壳里面是不是藏着一只可恶的,专门欺骗劳动人民美好感情的蚌精。 shirley杨不想看这血腥场面,想去船头接应阮黑师徒等人,临走时招呼我也过去:“老胡,咱们到船头去好吗?我有几句话想要对你说。” 我暗道不妙,肯定是胖子刚才说溜了嘴,如今shirley杨要追问我洗手和洗脚有什么区别,我最怕她提这件事,急忙抓住后甲板捆扎食人蚌的一条缆绳,对她说:“明叔和胖子俩人如何收拾这么一个大家伙?我得给他们帮忙,要谈就在这谈,我现在是死也不离寸地。” shirley杨怅然地望了我一眼,就独自冒雨去了船头,我看着她的背影松了口气,看来我那枚“摸金符”终归是保不住了,不过只要这次能捞个够本,到美国就老老实实做正经生意也罢,毕竟这世上还有好多人要靠我养活,没什么都不能没钱,自己的难处也只有自己才会知道。 想到在前线身边战友牺牲时的眼神,他们故乡的家人还生活那么贫困,当时能走得安心吗?我脑中乱了好一阵,等回过神来,明叔那套恶杀咒已唱罢了,说来也是怪了,他用龙弧短刃拨着蚌壳,发出一声声清脆的响声,似是暗合古韵节拍,那食人蚌似乎受到了催眠圆光一般,两道犬牙交错的锯齿状蚌壳轻轻抖动,竟自裂开了一道缝隙。 我和胖子看得张大了嘴,半天都没合拢:“这跟摸金校尉失传多年的开棺咒竟有异曲同工之妙,据说对着铜棺铁椁把开棺咒念诵百遍,不用动手就能升棺发材,怎地用刀拨得几下,这千年砗磲就缴枪投降了?” 明叔面有得色,这老法子还是头一回用,没想到竟有奇验,看来“渔主”保佑,这只大砗磲算是赏给蛋民了。 我和胖子齐赞叹明叔采蛋手段高明,简直就他妈象是“老干部”一样让我们肃然起敬啊,看来古时蛋民留下的手艺,果真都是有些道理的。 三人正在兴头上,在雨幕中,只见食人蚌惨白的蚌壳缝隙间,一道金光射出,晃得我们眼前一花,胖子手疾眼快,把带着强力麻药的针头,顺着蚌缝狠狠插了进去,疼得那老蚌一阵哆唆,眨眼间便已周身麻痹,动弹不得。 我们急忙找分离器将“砗磲”两壳撑开,只觉一阵海腥阴臭之气扑鼻而来,昏暗得雨天下,蚌壳里光彩熠熠夺人二目,在晦暗无边的海面上可照百步,没等我们瞧清楚,明叔就手忙脚乱地拽下我们穿的雨衣,把蚌中精光盖住,脸上全是又惊又喜的复杂表情。 第二十三章 欺山莫欺水(下) 第二十三章欺山莫欺水(下) 胖子迫不及待地问道:“怎地?里面是田螺妖精还是人鱼?”明叔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虽是被雨浇得透了,但心火上升,竟是口干舌燥,他干咽了两口唾沫才说出话来:“玉翅金鳞的美人鱼,不会错,看样子死在食人蚌中已有许多年头了,不是富贵不逼人,富贵一来如天崩,这下真是发达到家了,比同体积的钻石还要……还要值钱……”说到后来语音哽咽,激动得老泪横流:“渔主龙王天后娘娘开眼,让我雷显明能有今天,得了海中青头之祖,驮背人趴铁轨――这辈子值了,就算现在立刻死了也不枉了……” 我赶紧按住明叔的嘴,别胡言乱语,什么叫死也值了?既然得了这海中异宝,现在要是死了那便是万万不值,明叔恍然大悟,连忙用力抽了自己两个耳光,不住祷告冥冥沧海,自己刚才说的都是放屁,一个字也不能算数。 我和胖子懒得去管情绪失控的明叔,都把脑袋钻进盖住大蚌的雨衣,想开开眼,好好瞧瞧什么是青头之祖,但这一看只下,除了吃惊之外,脑子里都没剩下别的念头了,我自认为在古墓中见识过无数奇珍异宝,可那些全部加起来,似乎也不及眼前蚌中之物。 只见微微颤抖的蚌肉中有一尾孩童般大小的怪鱼,那鱼人首鳞身,其实说是“人首”只是酷似而已,还和真正的人有很大区别,有些象是个没长开的怪胎,人手般的两鳍和背脊青盈如玉,光润流彩,与全身灿若黄金的鱼鳞辉映生光,眩目离奇,我发现那鱼身已经质化多年了,之所以尚可发光,是因为那近似女子人头的鱼首口中象外张开,嘴里露出半颗颔着的明珠,珠气纵横,映得金鳞玉翅月华四溢,使人不可逼视。 我看得眼睛发花,赶紧揉了揉眼,把那雨衣重新遮住,问明叔这人鱼的尸首怎么会变成这样?实在是匪夷所思,令人想象不出个所以然来,它究竟价值几何? 明叔说这东西太珍贵了,端的是件海底天造奇珍,想那老蚌孕珠(蛋),盖无质而化为有质,月者水之精,珠者月之精,老蚌全仗千万年吸取月之精华,成就海底灵珠,如果天上没月光,海里蚌螺就不会颔珠,每当月满之际,老蚌玩珠,会引来无数水族,肯定在千百年前的某一夜满月,有一尾成形的人鱼在海底被食人蚌中的明珠所吸引,于是它悄然接近,以迅雷不及掩耳地速度游进“砗磲”敞开的壳中,一口吞了灵珠就想遁去。 海底水族的这种行为在蛋民口中,历来唤做“夺丹”,这人鱼虽能踏波逐浪,可它在海底游得虽快,却没有食人蚌两壳闭合得快,被老蚌裹住丢了性命,人鱼的尸骸为何隔了这么多年,不但没有化去,却质化如玉了?因为这稀有珍异的“南珠”,在自古以来,就被称为“驻颜珠”,死者含之,尸身能够不朽不化,日久郁为枯腊,古时富贵之人死后下葬,尸体在棺中都有口含,含凉玉为中品,“压口钱”次之,压口钱就是在死人嘴里含枚铜钱,口中含“驻颜珠”,始为最上之选,是古墓中诸般“明器”之首。 人鱼夺丹吞了灵珠,却葬身蚌中,形骸千年难化,而“砗磲”老蚌又舍不得那枚灵珠,结果就形成了这种“蚌颔鱼、鱼衔珠”的局面,此事想当然也,并不难揣测,这金鳞玉翅的南海人鱼只有海眼里才有,现在估计造就绝迹数百年了,这尾鱼保存完好,何况它又口含驻颜珠,这一来,它的价钱能翻着跟头翻到天上去。 我和胖子大喜,这回十艘游艇也该有了,赶紧用水毯把食人蚌中的人鱼尸体细细裹了,抬入底舱妥善收好,回来的时候阮黑等人也从海底浮上,看他们的神色,就知道第二轮收获也自不小,明叔则想把食人蚌宰了刮去蚌肉,留下这“砗磲”的外壳带回去。 我知道shirley杨不想让众人轻易宰掉这千年生灵,便拦住明叔,把shirley杨叫到船后,告诉众人说,这老蚌活了这么多年,不知经历了多少海中的天翻地覆的巨变,活到现在也不容易,劝众人把这千年老蚌放生,抛回大海,咱们的政策是坦白从宽,它既已经交出了壳中珍宝,还是对它网开一面为好,而且这次捞上来的青头极多,也不单缺它这身白甲,休要坏了它的性命,咱们这次出海取了不少南海秘宝,说不定损了天地造化的灵气,所以得手底下得留点余地,别把事做绝了,免得回去时出什么意外。 shirley杨非常赞同,只有胖子和明叔不太情愿,拜过渔主了,这东西岂有再送回去之理?胖子想了一个损招,抄起明叔的龙弧刃,在蚌壳上刻了几行字,注明了所有权,刻道:“摸金校尉兼蛋民王凯旋带众手下到此一游,我们站得高看得远,胸怀祖国放眼世界,如今要赶时间奔赴美利坚扎款,故暂时留下食人蚌在此,等待世界革命成功之后再来捞回去换钱,谁要是敢不经我们允许就擅自捕捞此蚌,必定天打雷辟,在海上死无葬身之地,以下年、月、日。”这才把早已奄奄一息的大蚌吊起来投入水中,任它自去寻找生路,食人蚌失了灵珠,如同掉光了毛的凤凰,在剐蚌刀底捡了条性命,灰溜溜地遁水而去。 然后众人打点采蛋的收获,共在海底采得月光明珠三十有二,并一具人鱼颔珠的玉体,一口石镜古棺,在底舱里稍作展示,便映得满堂生辉,精光灿烂,使人宛如至身水晶龙宫,但大伙不敢仔细赏玩,赶紧都藏纳起来,一是怕离开海底环境使这些珍宝失了精气,二是舱内宝气冲天,无一不是海之精魄,我们担心会惹得海底鲸鲵鱼龙舍命来夺,欺山莫欺水,海里的东西尽量别去招惹。 此时天尽黄昏,明叔去驾驶舱监控海面动静,其余的人在舱内吃饭,船老大阮黑和他的两个徒弟都累得脱了力,但阮黑表示他们职业蛋民身子骨都是属鱼性的,在水下久了也能吃得住,歇得一歇等吃过晚饭,趁着浪涌不大,还可以再下去采蛋,这两趟只不过拔尽了最大铁树周围的大螺,海底森林里象这种老树尚有许多,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如今这世上的南珠资源早在清代便已尽枯竭,这最后的海底宝藏既然让咱们赶上了,就不能不捞个痛快。 我听得暗暗心惊,以前认为同样是凭手艺赌上性命吃饭的蛋民,和摸金校尉差不多,现在我总算知道了,看阮黑的意思不采尽了南珠誓不罢休,把命丢了也不在乎,原来蛋人和摸金校尉的区别就在于一个“贪”字。 摸金校尉求财取利虽是铤而走险,可也有鸡鸣灯灭不摸金,以及三取三不取的铁则,实际上那不是因为什么尊重墓主亡灵,而是尽力不让自己变得太贪婪,古今盗墓掘冢败事者极多,有多少盗墓贼就为了这个“贪”字而送了性命?非是智不足,亦非技不能胜,唯“利”昏其心,贪婪之心,是天下祸机之所伏,乃事败命丧之根由,摸金摸到适可而止,给自己留下余地和清醒的头脑,有命才有财,无命都是空。 可蛋民大多是海上蛮民,在历史上所遭盘剥又最是苛酷,以前在官府的监视下采蛋,为了防止蛋民在水底把南珠吞入腹中藏匿瞒报,监采的官兵会将从水下活着出来的蛋民开膛破独,在这种恶劣环境下生存的蛋民,无一不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以他们的觉悟,当然比不得精通易理懂得“生生不息”之道的摸金高手,所以蛋民的规矩,从来都是为了采蛋而不在乎身家性命,看到蛋民阮黑那热切而又疲惫的眼神,他似乎根本就不把水下的危险当一回事,就算患上潜水病死了也在所不惜,人命虽关天,可采蛋之事比天大,而且他根本不清楚以我们现在舱中的青头回去可以分得他多少利润,可以说阮黑这个人没见过什么钱,对钱的数目缺少概念,也不象明叔那样了解行市,知道什么东西有什么价值,阮黑只是认定采蛋采得越多钱就越多。 我实不知应该怎么对船老大阮黑讲明不能过贪的道理,只好对他们师徒三人来硬的,告诉他们海沟里有鱼龙出没,此时天降骤雨,到得晚间潮水大涨,海底藏匿的大海蛇必会借着云阴月暗浮至海面,晚上想去采蛋是找死,谁要是敢私自下水,别他妈怪我姓胡的翻脸不认人,出海的资金都是我提供的,进珊瑚螺旋的办法也是我想出来的,说白了这船上摸金校尉才是老板,蛋民都是活计,从现在开始我说了算。 第二十四章 没有出口的海(上) 第二十四章没有出口的海 不过一想到买船的钱都是shirley杨出的,进珊瑚螺旋海域的司天鱼、魁星盘,以及漂瓜取鱼之术,也都是她祖搬山道人传下来的,我说起这番话未免有些底气不足,偷偷瞥了shirley杨一眼,见她正对我微微点头,我当即又觉得底气十足了,把阮黑等人说得哑口无言,只好听我吩咐,绝了夜间采蛋的念头。 海上风浪无情,我准备见好就收,但尚未找到玛丽仙奴号沉船,却是大事难了,如果晚上海象允许,拟定再利用潜水钟侦察其余几处海沟,我和众人商议此事,哪怕是只拍到一张照片都能交差了,这时驾驶舱里的明叔突然用千里传音筒发出讯息:“你们快上来,大事不好,阴火烧海来啦!” 阴火终于出现了,在“传音筒”里听到明叔的声音后,我三两步蹿上船头,只见海上阴云遮天,大雨落得正紧,不远处,晦暗的海水突然沸腾翻涌,海底一片明亮,白光刺眼,穹幕形的火光在海底分为数道,自下而上有一股股恐怖的黑烟冲上天际,阴火潜烧之处的海水都被烧得滚沸,无数被阴火烧毙的水族残骸浮尸海上。 海底龙火的黑烟冲得本就阴霾的天空更加昏暗,海面下则是火光浮动,一大团一大团烧灼着的阴火,犹如在海底同时升起数轮明月,将大海照得一片阴森通彻,众人在船上见了这如同世界末日般的景象,个个都感到毛发森然竖起,心头冒出阵阵寒意。 由于要借助月光潮汐涨水之际进入“珊瑚螺旋”,所以我们选择的时间大约在阴历十五前后,正是明月将满的日期,想不到时机凑巧,却在海上亲眼目睹了炼狱般的龙火,海底涌出的火球吞噬了周围一切的鱼群,那些离阴火距离略近,侥幸未死的,也都多半被烫得焦头烂额,挣扎翻滚着在海中跃出,整个海面都笼罩在死亡的阴影之下。 龙火只在海水中才能燃烧,离水既会熄灭,而且这在青乌风水中称为“龙灯”的海底阴火,虽然势大惊人,但往往只是忽来忽去,瞬间即逝,我心知这种异象仅在“南龙”余脉处才有,是行踪飘忽的南龙海气凝结而成,非是海底火山和油气喷涌可比,单看这海底火势潜行,便知道“玛丽仙奴”号上幸存的船员所言不虚,那艘载有“秦王照骨镜”的沉船肯定就在附近。 我们对阴火龙灯的认知程度仅限皮毛,甚至就连看也是第一次看到,根本不知它的厉害,不过此刻的海面上虽然惊险万状,却实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我赶紧取出司天魁星盘,记录下几处阴火浮动的位置,那边厢明叔也正拼着老命,把船尽量驶得远离火海。 “珊瑚螺旋”海域里的阴火,大多集中在“幽灵岛”的东侧,我们座船所处的西侧相对安全,南珠生长的珊瑚森林都集中在西面,经过初步探测,东面海底情况更为复杂,水深至少是海底森林的一倍一上,存在多个海洞海沟,尚未来得及使用“潜水钟”对那里进行详细的水下侦搜,看来“玛丽仙奴”号沉船十有八就是陷在幽灵岛东面的海底。 潜燃的火光果然是昙花一现,片刻间转为暗淡,归于一片虚无之中,海天之间失去了阴森的亮光,顿时变得漆黑一团,只有大雨依旧哗哗下个不断,我问明叔和阮黑,以他们的航海经验来判断,今夜的海象会是如何? 那二人都是经验老道的水手,他们一口咬定,别看“阴火烧海”,但不得风信,近两天内绝不会有风高浪急的海象,座船留在这片海域还是比较安全的,shirley杨也认为当前海上的天气不会起大风,无风便无大浪,能把船体击碎的巨浪虽是航海煞星,但也要提防海涌、海滋之类的特殊海象。 我同众人合计了一下,都认为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最后决定把船绕过“幽灵岛”,到“珊瑚螺旋”东面寻找沉船的踪迹,于是“三叉戟号”探照灯全开,座船在一片漆黑的海上行驶,缓缓从黑色的礁石岛屿侧面绕过,这岛如同倒扣的大钵,钝锥形的黑岩山体露出海面的高度不到十米,但坡缓极宽犹如黑色巨鲸的脊背出水,座船接近后,利用强光光束照在上面,看来更增威势,一种黑暗压抑的感觉笼罩人心。 我正要带古猜等人到船后准备“潜水钟”,忽地里船身左右一阵摇晃,这时海上无风,水不扬波,突然出现剧烈的晃动很不寻常,明叔等人也揭掉雨披的帽子,在船弦上探出身子,提着手电筒查看海面状况,最担心就是潮位太低,触到了海底凸起的暗礁。 没等大伙查看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子事情,眼前忽地一亮,视野豁然开朗,天上骤雨忽止,原来是积雨云被刚刚龙火烧灼后升腾的海气一冲,竟然云开月霁,一轮明月从云中现出,悬在头顶,明月似昼,又圆又亮,照得海面之上一片通明,船后那片水域下的海底森林中,无数螺蚌打开蚌壳吞吐明珠,弄月吸珠,借以取得月光的阴精之气。 天上水下珠月相辉,渗人的亮光中,海上还浮着不少刚刚被龙火烧死的海鱼海兽,明亮如昼的海面一时之间充满了诡异的气氛,我们的座船船身依旧东摇西晃,起伏不稳,众人不免更加紧张,一种可能要有灾难发生的预感从心里升了起来,这时shirley杨最先发现了情况:“快退!这片海面洋流异常!” shirley杨话音刚落,我和其余的人也都看到了一幕可怕的情形,只见“珊瑚螺旋”东边的海面上产生了大大小小无数个海洞,圆月虽明,却照不亮这一个个漆黑的水旋,“三叉戟”正行驶在两个海洞的之间,船体被两股来自不同方向的潜流带得来回晃动。 “海洞”在渔民蛋民口中,又称为“海漏”,就象海底突然产生了几个大洞,海水形成旋涡一般倒灌下去,无意中卷入附近的舟船往往会横遭大难。 第二十四章 没有出口的海(下) 第二十四章没有出口的海 海洞与南龙中的海眼也不尽相同,传说被称为“归墟”的海眼,是天地间的一个大窟窿,天下之水最后都会流入“归墟”深处,它是一个永恒固定的存在,但谁也说不清它是真是假,而“海洞”则是可大可小,时有时无,是升腾凝聚的海气消失后,海水填补其中真空而形成的,也有些是因为海底地震、开裂、蹋陷而产生的,是一种海面上产生巨大水流旋涡的自然现象。 众人见海面上出现了一个接一个的涡旋,一时看得眼前发晕,哪里还敢去细数海上究竟产生了几十几百处海洞,此刻全身如被雪水所淋,先自打了个寒颤,随即醒过味来,趁着海洞只是刚刚产生雏形,海水尚未大漏,赶紧掉转船头向后撤离,若晚上半步,一旦被海水卷进海洞之中,别说是海柳船三叉戟号,即便是驾着一艘航空母舰,也会被无情的海洞吸卷进海底深渊,扯为无数碎片。 海洞深处洪波之声如同巨钟一波接一波地传出,海水鼓荡嗡嗡作响,单凭人工制造的航海工具,在毁天灭地的自然之力面前没有半点抵抗的余地,我们知道不能以卵击石,哪还顾得上找什么秦王照骨镜,在明亮的满月下把船只动力开到极限,没命地掉头往西撤离,只盼离那一大片黑压压的海洞越远越好,能够远得一米,便多了一分逃脱大海吞噬的生机。 明月之下看得好生真切,只见海面洋流打着转,一圈圈的正在产生旋涡,海底怒鸣震耳欲聋,“海洞”与“上水龙”是海水一起一落的两大灾难,这时虽未成形,但看这“海陷”前的先兆,远远超出了那“龙上水”的海涌之威,万幸我们发现及时,“海漏”尚未真正出现,海柳船虽被水流带动,却仍能掌控航向,在这紧要关头,立刻辟波斩浪,急趋退避。 我们不知海陷的规模会有多大,为了安全起见,此时只能先撤离“珊瑚螺旋”海域,等待时机再回来寻找沉船,我举起望远镜看了看东面,这时由于月球引力作用产生的混合潮也在同时发生,海平线上那一道道在白天隐约可见的黑线都被海水淹没,黑色的“幽灵岛”也在逐渐消失,海水暴涨,正好可以借着水位的增高逃出“珊瑚螺旋”。 明叔在驾驶舱掌着舵,座船如同离铉的快箭,在海面上向东疾驶,阮黑带着他的两个蛋民徒弟,在船头挥动着手臂张口大叫,但声音都被海水陷落之声吞没了,我根本听不清他们在喊些什么,还以为他们都被刚才出现的“海洞”惊呆了,但随即察觉到情况不对,他们好象在拼命告诉我们,船头前方的海面上出现了极可怕的东西。 我借着月色往东一看,不觉惊出一身冷汗,水中有个白蒙蒙的巨大的物体,正在快速接近而来,海面上水波被那物带动,出现了一长串随现随灭的浪涌,不等我们作出反应,水花翻滚,已到近前,正在全速前进的座船,便如同迎头撞上了一堵铁壁。 船头险些被撞得粉碎,在前甲板的多玲想抓住缆绳固定身体,可身体失去平衡,一把抓了个空,立刻被猛烈震颤的船身抛向高空。 眼看她就要落入汪洋大海,阮黑奋不顾身地拽着一根缆绳跳下船去,由于多玲是先被甩向半空随后落下,所以阮黑同她有个高低落差,跃出船身就将她接个正着,被多玲下坠的力道所冲,两人并做一团往摔向海里。 船老大阮黑从越南逃离之前,便已收留了多玲为徒,多年来出海捕鱼采蛋,情同亲生父女,此刻见多玲要遭坠海之厄,想也不想就舍命相救,但他从船上跳下之际,虽是捉了条缆绳在手,可那条缆绳并未固定在甲板上,被他师徒二人一扯,那盘绕着的缆绳如同一条有了生命的活蛇,嗖嗖嗖地被从船上抽去。 这时离那团缆绳最近的人只有我一个,我心中除了“救人要紧”这一个念头,更来不及再做它想,在颠簸中抢上一步,将那只剩一小截的缆绳绳尾揪住,匆忙中找不到可以栓绕的位置,只好身体一转,将粗如儿臂的绳索缠到腰间围了两圈。 蓦地里一股巨力猛地传来,勒得我一阵窒息,胸腹间气血翻滚,脚下无根,眼前发黑,被阮黑和多玲坠船之力也扯得要翻身落船,这时胖子从我背后冲上两步,拽住缆绳用脚蹬着船主,他蛮牛般一身筋立在这关键时刻凸显出来,才堪堪将那险些落下海的二人挂住。 我如获大赦,急忙就地一滚,从被勒出血印的腰上把缆绳卸去攥在掌中,抽眼向海中一望,原来三叉戟号刚刚撞上的正是我们在海沟中遭遇的那条大海蛇,白龙般的“海蛇”生性惧光,常在百米以下的深海出没,只有云阴月暗的夜晚才会浮上海面,按说这明月高悬不应是它活动的时辰,不过刚刚水下阴火鼓荡,又有海底老蚌戏珠,海底的月光比天上还亮,搅得它不得安宁,被逼浮上海面,暴怒如雷,想要倾覆舟船泄愤。 海柳船三叉戟号若非有铜板护甲,被它一撞早就漏了,不过这一击刚过,海中白练翻滚,紧接着又掉头摆尾横扫船身,海柳船虽是海上最坚固的船只,但大海蛇的龙尾,与海底那株质如玳瑁的老树也差不多粗细,不是猛龙不过江,它从海中扫来的力量足可以将船身击成碎片。 这时船身起伏甚剧,我和胖子揪着缆绳不敢撒手,阮黑则抱着多玲,两人被绳索悬在半空,随着船身摔动,一条缆绳悠来荡去地好不危险,shirley杨和古猜都赶来在我身后将我抱住,从舱内到船下,六个人在有如一片风中飘叶般的船中连成了一串,只要有一个人咬不住牙,便会立刻有人落进海里。 船迟偏遭打头风,就在我们进退两难勉励支撑的同时,海中白浪涌起,大海蛇的尾巴从半空向着船身横扫过来,我正扯着缆绳咬牙运力,半分也不敢松懈,眼睁睁看着巨缸般粗细的蛇尾卷至,也没有回天之力可以施展。 恰恰在这个时候,海蛇卷起的海水起伏涌动,三叉戟号也被抛上抛下,随着海涌下落之势,船身忽地被抛落谷底,一股急劲的腥风扑面,我只觉胸前被恶猛撞,就见那海蛇从船身上方卷了一空,座船间不容发地避过了致命打击。 海蛇的蛇身卷起一大片白花花的海水,蛇身在水幕中潜了下去,我们知道它被这圆月所惊,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果然不消片刻,船后的海水又翻滚起来,白色的巨大海兽再次浮水现形,顾不上喘息和庆幸船体没有大破,急忙两臂叫力拽动缆绳,把阮黑师徒救回船上,阮黑和多玲全身湿透,过度受惊,使他们脸上惨白,没有一点血色,我们连推带搬,将这两个大难不死的蛋民移进舱中。 明叔为了将珠宝人鱼带出大海,竟是出人意料地仍在坚守岗位,咬紧牙关战天斗海,脸上表情咬牙切齿,格外地悍然坚决,颇有一副海上苍狼的风范气概,我暗骂一声这港农老贼真是见钱眼开,为了发财真能把生死置之度外,倒也难能可贵,于是立刻用手比划着,告诉明叔那海蛇又浮上来了,赶紧回避,尽量闪出炮击角度,眼下只能依靠“震海炮”将它轰回深海。 刚刚一翻冲撞,使性能卓绝的三叉戟号也受创不轻,虽未大破,但最要命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轮舵失灵,只能朝着一个方向不停地前进,海蛇卷动水势紧追不舍,明月照耀的海面上,海兽海船展开了舍生忘死地追逐。 我正忙着帮明叔跟那舵盘较劲,却发现正在大骂舵盘不停使唤的明叔忽然住口,脸上神色竟是呆若木鸡,便也抬起头来,顺着他大目光向前一望,顿时感到心胆皆寒,刚刚的一片混乱中,三叉戟号便象鬼使神差一般,又转回到了“珊瑚螺旋”东侧的海面,只见无数的海漏正在逐渐合拢,聚成了一个深不可测的大海洞,那恐怕就是传说中的南海海眼――归墟。 大海终于露出了它那疯狂的獠牙,无穷无尽地海水旋涌着陷进“归墟”深处,海蛇和我们的座船都已被乱流卷入其中,海洞中的水势森森壁立,吸卷吞噬着天地,此时纵然插上翅膀,也是万难逃脱。 海柳船“三叉戟号”被陷落的海洞涡流吸住,海上的巨大旋涡越到中心吸力越强,翻涌的海水转着圈被抽进漆黑的深渊,众人见舵盘失灵,座船直直地冲那海洞撞去,心下都凉了一多半,知道几分钟之内便会大难临头。 第二十五章 乾坤一跳(上) 第二十五章乾坤一跳(上) 此时就算立刻弃船逃生,也已经来不及了,而且一旦放下橡皮救生艇,皮艇自重太轻,立刻会被周围海水轻易卷走,在海底震耳欲聋的咆哮声中,海柳船转眼间就驶进了旋涡边缘,被激流一带,船头打斜,随着海洞周围的旋涌歪歪斜斜地晃动着。 在shirley杨和明叔竭尽全力握住失控的三叉戟号,果断地抛去一部分压舱物,让船体减低航速避免过快冲进海洞,趁着海波起伏把船身带得侧移,便立即开足马力,一停一冲之的作用下,终于使刚才失控的轮舵稍稍稳定,在最后的时刻恢复了对船体的控制。 但三叉戟号在海洞毁天灭地的庞大威力中,如同一片被狂风卷集的败叶,一旦被旋涡状的海水吸住,哪里还能驶得出去,明叔见大势已去,抱着舵盘瘫在地上,shirley杨让我将明叔拖开,她接过舵盘,驾着海柳船冲波破浪,几番起落,竟渐渐离那海洞中心越来越远了。 我和胖子等人见“三叉戟号”似是能有脱险的迹象,精神为之一振,可是我随即在颠簸摇摆的船上,发现海洞周围的海水漆黑无比,黑色的大水中一匹白练逐浪隐现,那大海蛇仗着在水中怪力无边,不顾海洞吸卷的威胁,仍是在不住接近我们的座船,海蛇是深海中的庞然巨物,它定是将海柳船当做鲸鳌一类可以捕食的海兽了,一味地穷追不舍。 我暗自叫苦,看来这南海海底中的秘宝,果然并不是随随便便就能采去的,诚然应了“欺山莫欺水”这句话,山与水一静一动,青乌风水一道中惯常之理便是“天地有真性情,宇宙有大关合”,山川大地都与人一样,是有生命有灵气的,就连静止凝固的山体都有生命,何况这汹涌澎湃的汪洋大海?珊瑚螺旋里的明珠是南龙精气所钟的天造灵物,如今被我们这伙捞青头的蛋民采了去,造成海气失衡,这才引得阴火烧海,看来那狰狞的海兽被阴火所惊,从深海浮上海不顾一切地面追逐采珠船,这祸头追根溯源恐怕还是采蛋引起的。 我知道这世上没有买后悔药的,现在不是考虑海象异常起因的时候,而且贪污浪费是极大的犯罪,到了我老胡手里的东西,就没有再扔回去的道理,现下若想脱困,就必须确保shirley杨能把船安全地驶离海洞吸水的范围,这正是生死较量的紧要关头,三叉戟号被吸在海洞边缘苦苦挣扎不脱,想要离开这片海面谈何容易,海流卷动之势有如万马奔腾,船身正处于海水卷在海洞外围的旋涡里打转,虽然急切之间难以抽身逃出,但只要维持住现状,不让船身再接近海洞中心,尽量拖延时间,支撑得久一些,等海洞平复消失归于平静,眼下似乎也只有这个办法行得通了。 不过若想在海洞边缘拖延时间,便不能让那条大海蛇接近我们的船只,否则被它碰撞,即便船身承受得住,可一旦失去重心和平衡,必定会立刻落进海洞里的深渊,我急忙对胖子打个手势,让他下舱准备金毗卢水神炮,利用装填钵罗藻的子母弹将大海蛇炸回海底,或是干脆用钢芯弹丸把它射杀,胖子见到手的南珠有可能带不会去,早就憋了一肚子邪火,脸上肌肉抽触跳动,连眼珠子都红了,他见要用震海炮,就拉着明叔去帮手,不过明叔三魂早已没了两魄,胖子连抽了他几个耳光也没半点反应,此时蛋民阮黑和他的女徒弟多玲刚刚死里逃生,也不知是否受了伤,金鱼眼古猜正在舱中照料他们,没有多余的人力作为炮手,他只好下舱去找古猜帮忙搬运炮弹。 中夜时分的海面上,明月当头,一轮满月将银光撒遍海面,我们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大这么圆的月亮,当时都产生了一种恍然的错觉,不免怀疑是“海洞”中无穷的吸力,竟将天上的月光都抽了下来,海象确如明叔先前所言,没有一丝的海风,可海洞四周海涌大作,声势惊人,就在这诡异到难以形容的海面上,我们一面拼命驾驶三叉戟号摆脱着海洞产生的巨大旋涡,一面还要连连发炮,轰射追逐船只的大海蛇。 以漆黑轰鸣的海洞为中心,海面上的海水旋转翻滚,海柳船与狰狞的海兽如同在圆盘上兜圈,船身上下起伏,颠簸晃动得极为剧烈,在舱中想站稳脚根都很困难,眼看海蛇破浪而来,离船越来越近,震海炮却无法击中目标,脱膛的炮弹带着一串火星,空自划出一道道抛物线落入海中。 随这一阵黑浪冲起,在滚动汹涌的旋涡中,海蛇终于赶上了我们的三叉戟号,在船身左舷露出形如牛首的蛇头,裹携着冰冷的海水从半空中压向船身,我看得真切,情知不妙,对着舱内的传音筒声嘶力竭地大叫,通知胖子和古猜赶紧开炮,但海涌波涛的巨响中,连我自己都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好象张了半天嘴嗓子都喊破了,喉咙中也没发出半点声音。 这时蓦地里一股硝烟从船侧喷出,穿甲弹象个火球般射向大海蛇从海波中探出的身躯,这一炮距离很近,我和shirley杨在手中捏了一把冷汗,只盼一发命中,可炮弹恰似流星赶月,从海蛇身躯的空隙间射破水幕,直奔着天上的明月打了过去,在夜空中拽出一道光弧远远落下,差了一两米的距离,偏离了目标。 我见这么好的机会竟然一炮落空,急得连连跺脚,可震海炮的炮弹虽未命中,那条大海蛇仍被刚刚擦身而过的炮弹惊得转身没入海中,只见海波中白影闪动,瞬间绕至船头,进入了炮火的死角。 我心想这回可要玩完了,没被海洞吸进去卷碎,最后却是被海兽撞碎船身落水而亡,看来隔行如隔山,硬要让摸金校尉来学这蛋民采蛋捞青头的勾当,确是赶鸭子上架,这回要是妈祖保佑还能让我等脱身,将来再不可做这无照经营的买卖了,由于船身不停地随着海洞周围的旋涌在海面转圈,人人都觉得头晕眼花,胸中烦厌欲呕,生死关头脑中仍是一片混乱,止不住要胡思乱想。 第二十五章 乾坤一跳(下) 第二十五章乾坤一跳(下) 海面上海涌扬波,海蛇弓起怪躯拦在船头,我们正没理会间,却见它突然掉头猛蹿,看那架式竟似要争分夺秒地遁入海中逃命,我心中一动,便知大事不好,原来海洞已经彻底形成,在不知不觉间,三叉戟号与那条大海蛇都被吸了进去,大海蛇似乎明白那海洞中心的厉害,一旦被卷进去,即便是钢筋铁骨也会被旋涡里的离心力撕成碎片,顾不上再追逐舟船,立即就要夺路逃生。 我耳中全是耳鸣般的回响,任何声音都听不到了,但毕竟眼睛还能使用,一见到海蛇行动有异,便紧接着发现船体忽然不再随着旋涡转动,海洞中的海水似乎没有任何浮了,虽然水流旋动翻卷,但船体则固定在一个位置上开始逐渐下沉,船后的螺旋桨打着空转,四周所见全是墨黑的海水,眼看大祸迫在眉睫,就连shirley杨也不由得花容失色。 但我们这伙摸金校尉,久历艰险,都知道如果真有一线生机,往往都会出现在最危险的最后关头,事到临头绝对不能放弃求生的希望,只有镇定下来,才能寻找到逃出生天的机会,shirley杨大概知道舵盘已经没有用了,放手冲出驾驶舱,对我打了个一同出去的手势,就抢先直奔船头。 我见船身悬壁立而起的水幕中被慢吞吞地吸进海洞,舱外尽是阴风黑水,如临万丈深渊,实不知她冒死跑向船头想做什么,但我也知道她绝不是吓昏了头想要投海自杀,甲板上即便是刀山火海我也只好跟她同去,一出船舱便觉空气海水中有股无形的立场,压得人喘息不得,船并非是停住不动,而是被那股在逐渐失去浮力的黑色海涌带得缓缓旋转,在神秘的力场作用下,这一刻仿佛就连海水都已经凝固在了虚无的黑暗之中。 我秉住一口气,抓牢缆绳跟在shirley杨身后,船头处白影朦胧,那大海蛇也正在拼命挣扎着想要从海洞中游出去,原来shirley杨想要置之死地而后生,如今船体已经失去了一切动力,这艘三叉戟号船头有捕鲸的渔跑飞叉,虽然这船并不能捕鲸,但英国人在船头设置这种利器也是为了防备不时之需,这时候恰好派上了用场,shirley杨把带有倒勾的捕鲸标枪填入渔炮里,射到海蛇身上,倒勾后边有极粗的鱼索相连,连鲸鱼都可贯入,只要勾住海蛇,便能借着它的怪力把海柳船拖出海洞。 船体下沉的速度正在加快,身处海洞的力场当中,谁也无法张口说话,shirley杨对我指了指前边不远处的海蛇,孤注一掷的机会可能只有这一次,我更不迟疑,射出了船头的捕鲸枪,枪头带着粗索猛地插进海蛇的脊背,白鳞密布的蛇身飞起一片鲜血,捕鲸枪后连接的粗索立即绷得笔直。 海蛇毕竟不象船体只能依靠螺旋桨的推动,它全身都是海洋巨兽的怪力,背脊中枪吃疼,猛地里朝前一蹿,硬是把被海洞牢牢吸住的三叉戟号,从黑色海水中拽出一截,船头绳索中的每一根纤维都被巨力拉扯到了极限,虽然里面混合了胶麻与人发,是最坚固耐磨的捕鲸索,可在海洞深渊与海底巨兽的拉扯下仍显薄弱,随时都有可能断裂。 海蛇自身也被海洞吸住,全凭精熟水性,又兼有一身怪力,才勉强挣扎着没被立即吞没,但它庞然大物,终究是血肉之躯,劲力再强也有其极限,拖着海柳船在涡旋中几圈游下来,已尽虚脱,但被归墟卷入海底必定有死无生,在一股强烈求生**的支配下,它奋起躯壳内最后残留的全部力量,巨龙抖甲般地将身躯狂扭,弓身射月,海蛇破浪猛蹿之势,直如乾坤一跃,竟然挣脱了海眼的吸噬之力,在一瞬间超出了生存与毁灭纠缠不下的界限,从海面上穿破层层水幕乱流凭空跃起,拖拽着三叉戟号跃离海面十余米,飞腾上了半空。 圆月辉映之下,数十米长的大海蛇犹如御空行龙,我和shirley杨在船头抱住船主上最粗的缆绳,根本不敢稍动,猛然间觉得脸侧呼呼生风,眼前忽明忽暗,似乎是乘着一艘飞艇奔向了天际的广寒月宫,恍惚中只见头顶上明月当空,蟾宫玉兔仿佛已经触手可及,还以为这是在临死前的幻境当中,忽地一下天旋地转,怎么突然就上青天了?一时不知身心飘到了何处,还没等我们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海蛇挣脱乾坤的一腾之势已尽,自半空里重重落下,同三叉戟号一并坠入海洞下虚无的深渊。 海洞中漆黑的乱流,正自慢慢消失,也许在支撑半分钟,三叉戟号就能脱离魔海的吞噬,这时拖着船身的海蛇,腾身跃上海面,可它终究是血肉之躯,在如此巨力之下,不免全身筋骨寸寸折断,如同一匹风暴中的白练,从半空坠了下来。 海柳船三叉戟号与海蛇脊背连接的捕鲸索虽是结实,这会儿也到了极限,从中崩断开来,我和shirley杨抱着船主上绑缚的缆绳,刚刚还恍惚看见明月清辉闪动,身体直如腾云驾雾,可猛然间船身急速坠下,船体几乎整个竖了起来,我们登时被甩出船外,眼前一黑掉进了无底深渊。 海洞中产生的乱流虽是已尽尾声,余势仍然惊人,感觉身体好象掉进了水龙卷的暴风眼中,水流带动的风压都快把身体扯成了碎片,好在慌乱中我还和shirley杨互相拉扯着,两人的体重相加,还不至于在海洞中被旋涡卷飞,这时脑子已经彻底懵了,耳中尽是恶风盈鼓之声,五脏六府似乎也跟着翻翻滚滚,根本不知道身在何方。 第二十六章 归墟 第二十六章归墟 下落的身体,猛然间撞上一股非常灼热的气流,坠落之势顿减,但这阵热风温度极高,一瞬间令人窒息欲死,只消再过得片刻,人体中的水份就会被这热风淘尽,烘为干尸,可忽地里身上又是一凉,身体却已落入水中,我连灌了几口海水,在水下寻到shirley杨的身影,她熟悉水性,坠入水中也未失去神智,我们都呛到了水,也无暇细想为什么落进这里,急忙分水浮上。 头部一出水,就立即连咳几声,张大了口贪婪地呼吸着水面的空气,睁开眼朝四周看了看,放眼所见,全是清冷皎洁的光芒,但却并非是天上的月光,我们大概是被吸入了海眼,而这海眼正是海底山脉中的一个无底洞,令人惊奇的是,周围全是无边无际的海水,仿佛置身于一片地底的海洋,头顶穹隆,嵯峨倒悬,,万象罗目,直径数里的海眼就在上方十几米处,有一股混沌般的热风上生凝聚,已经将珊瑚螺旋的海水堵塞,大海似乎在一种神秘的力量下保守着它的秘密,在将船只吸入海洞之后,又立刻抹去了海漏陷蚀的痕迹,如果不是落进里面,很难发现这双层之海的秘境。 我双脚踩水,好半天也难以从天旋地转的眩晕中回过神来,回头看到三叉戟号也落在不远处的水面上,船身破了几个大窟窿,正在慢慢下沉,海柳船本身有十六个小型隔水舱,一处船体漏水根本不会影响航行,可见现在船体已经大破,不得不选择弃船了,船上的人也都摔得不轻,胖子正指挥古猜把伤者从漏水的船舱拖上甲板。 胖子见到我和shirley杨游出水面,先自松了口气,对我们连连招手,可能是让我们游回船上,帮忙搬东西放救生艇,我见状就要过去,shirley杨忽然在水中拉住我,我顺着她的目光一看,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只见已筋断身死的大海蛇尸体盘伏在侧,尸身旁平静的水面上露出几道鲨翅,就象贴近水面发射的渔雷,穿开水波,正悄然迅速地朝我们逼近。 我和shirley杨都未曾携带驱鲨剂,在水中遇鲨非同小可,这片地下的大海中,海面露出许多突起林立的砖柱铜人,大概都是海底残存的古时遗迹,被海眼吸入此地,有些部分露出水面,水下更是层层叠叠如同废墟,这些巨大粗砺的石柱石人,常年遭到落下海水的冲刷,大多都环绕在海眼正下方的周围,幸亏刚才我们落水的时候,没有一头撞上,否则早就头破血流脑浆崩裂死在水里了。 见水中鲨鱼接近,shirley杨在水中对我指了指前方,那里有根青石巨柱,斜没在水下,只露出两米多高的一个斜角,正可暂时栖身,形势紧急,又怎容多做考虑,我立即同她游过去先后攀上石柱,我们在倾斜的石柱顶端抽出随身的潜水刀,以防鲨鱼突然跃出水面伤人,并且大声呼喊着,让船上的胖子等人注意水面动静。 shirley杨见鲨鱼就围着石柱在脚下徘徊,那边的三叉戟号也彻底完了,被卷入海洞下的深渊虽得不死,但座船沉没,只凭两艘橡皮救生艇在茫茫大海上求生,却又谈何容易,况且能不能回到真正的海面都不好说,就连海狼和蛋民们历代相传的传说中,都没提到过半句“归墟”里的情形,看来从古至今,都没半个人能从这海眼里活着回去,不禁轻叹了一声:“老胡,我看这回……咱们算是出局了……” 我见眼下的状况真可谓是坐困愁城,有这么多鲨鱼,就甭想从水中游过去与船上众人汇合,也只能等胖子等人划着救生小艇来接应我们,远远的望见船上那五个人都在行动,看来便是受了些损伤也并不严重,此时听得shirley杨为大伙目前的处境忧心忡忡,便劝她说:“从一开始出海我就觉得事情太过顺利了,太容易使人产生麻痹心理,都快被胜利冲昏头脑了,现在这样也好,置之死地而后生,才是咱们摸金校尉习惯应付的局面,你看这地方究竟会是哪里?” shirley杨举目向远处看了看,这片汪洋之水,其宽广纵深皆未可知,也不知是湖是海,但这里的水应该都是海水,刚才被海眼吸进来的时候,若不是被一阵热流挡得一挡,把从百米高空落下的力量消去,否则直接落到这地下的海面上,即使没一头撞上废墟的石块,也跟直接撞上水泥墙的力量差不多,海眼似乎是一种有时间规律的自然现象,月满有阴火出现的时候,海洞就会漏下,但时间不久又会被地下升腾的热流重新闭合,若是晚上片刻落下,那逐渐增强的灼热气流也回将人和船都烧为灰烬,但早得片刻,又不免被海洞中的乱流卷成碎片,掉下来的时间之巧竟然能得不死,也算是奇迹了。 我心想陷入归墟不死,可不是什么奇迹,要是采了蛋不落进海眼,而是平安回去,那才是奇迹,掉进来了不死又出不去,实属倒霉,不过我并没有对shirley杨这么说,我只是跟她讲,这归墟中没有天空,但星月清光与外界无异,我看这些都是南龙形势使然,龙脉中海气凝结产生的阴火附在岩层中,才会产生这种月色如水的异象,海气散发的阴光犹如月光,特殊的光源照得归墟之水一片墨绿,但用手掬起海水,水色仍呈透明,可见是海水太深,辉映成暗绿之色。 shirley杨听了我说的理由,却摇头道:“海眼所通之水,必定是归墟无疑,相传归墟在古时有数座城池,其中的居民们掌握着龙火的秘密,青铜文明非常发达,但留存于后世的文物和遗迹太少,至今没有太多的学者愿意承认海外曾经存在过这样一个善于冶炼青铜的“迷踪之国”,我看所谓南龙余脉中的龙火,实际上应该是海下的一座巨大矿山,咱们现在看到的清光如月,还有封住海眼的热流,都是矿层效应所至,这归墟恐怕就是一个矿洞。 我奇道:“果然还是工人阶级有力量,不对……那时候好象还没产业工人,大概都是奴隶之类的,他们竟然挖得开这么大的矿山?”不过随即一想,也觉得shirley杨说得极有道理,在那个生产力相对原始的时期,青铜乃是国之重器,是军事、政治、经济、文化中的核心物质,为了追求炼铜的高温,当时砍伐了大量的原始森林,比如近代所发现的一件国宝级文物“司母戊鼎”,要造那样一口铜鼎,所需要烧掉的木材,至少是能覆盖北京颐和圆那么大区域的一片万年原始森林,在海上又哪里有那么多的森林树木可供铸鼎?也许所谓的“龙火”,正是一种蕴藏在海底岩层中,并可以在水里燃烧的特殊矿石。 我对shirley杨说:“珊瑚螺旋海域中诸岛蹋陷,可能就是和在海底大规模的采矿行为有关,咱们既然走背字陷进着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绝境之中,在这干呆着怨天尤人也是于事无补,想发财想活命还得靠自己,我看先把人员装备收拢清点起来,然后再想办法摸清归虚里的地形和洋流走向。” 我们商量了几句,计议已定,便招呼船上的胖子明叔等人,尽快划艇过来接应,但他们在三叉戟号上的行动进展缓慢,一是由于船身已经漏水倾斜,在甲板上走动比较困难,二是除了必要的各种生存装备,还要把底舱里的青头货都带上,而且阮黑似乎伤得不清,可能是臂骨撞折了,胖子给他做了些应急处理,接上断骨用夹板固定,胖子手底下没轻没重,疼得阮黑接连昏过去两次,多玲正抹着眼泪想找止疼麻醉一类的药品,她自己头上也兀自流血不止,而明叔则想把底舱的石棺拖上来带走,但终因力薄做罢,只抱着那尾含珠的人鱼,以及装着月光明珠的背包匆匆爬回甲板,被胖子当面撞上,一把将包裹抢将过来,挎在自己肩上。 我见船上乱做一团,虽是有心相助,但苦于水中群鲨阻隔,难以过去帮忙,只好望水兴叹,盼着三叉戟号沉得再慢一些,也许是头顶上的海水停止灌入,归墟中的水正自渐渐下落,水面上露出的古城废墟更多了,数不清的沉船和石柱、铜人、铜鼎之物的残骸渐渐浮出,远处海平线上更有一片灰蒙蒙的山影显露出来,宛然有座依山而建的古时宫阙,在我们的视线中犹如海市蜃楼一般变幻陆离,忽远忽近。 第二十七章 海之渊 鲸之腹 第二十七章海之渊鲸之腹 随着归墟之中水位的下降,远处一片被淹没的古城废墟露出水面,城池依山而起,几千年的岁月似乎并为将它彻底摧毁,远远看过去,其大体格局依旧保留了下来,城后是一条条黄中带红的烟雾在海平线上飘动,我和shirley杨在石柱残骸上观望许久,都觉这地下之海离奇诡异,前方去路吉凶难卜。 我心想被海眼吸进归墟的都是海面建筑物的残骸,绝不会有整座古城都陷进来,除非它本身就是建在这里,便随口对shirley杨说:“恨天古城怎么会在海眼下边?这地方可真够隐蔽,要是没汉奸带路,可能连鬼子都找不着。” shirley杨秀眉微蹙,望着海面上的古城似是若有所思:“我小时候听一位老船长讲过巨鲸吞没城市的传说,此后古城里的人们就生活在鲸腹里面,可你看归墟中的地形,便似极了鲸腹,天地造化之奇,真让人难以思量,古书所载,一入归虚,则见海象随阴风聚散,有如舟行鲸葬冥海,舵失迷航,水色茫茫,莫知所措,这一描述虽然并不完全准确,但身临其境,真如置身混沌虚无的冥海,也多少与古时地理学者所言有些吻合。” 听shirley杨这么一说,我才察觉到这里的地形,确实如同在巨鲸的肚腹之中,而海中那片废墟里面,说不定会有古人烛照龟卜的秘密,我一时忘了座船已经损坏,困处茫茫海中的境地,反倒想过去一探究竟,不过我心中也隐隐知道,这么做非常不合时宜,头顶上的地层中有数个大小不均的海眼,阴火中蕴涵的高热,使这些海底的窟窿中产生剧烈旋转的热风,犹如地热喷涌,挡住了海水下落,但凝结的海气一旦形成气候,海洞还会再次将大量的海水卷入下面的归墟,我们无法判断这种现象间隔有多久,也许会隔上一两天,也许会有一两个月,总之海洞就如同悬在天上的定时炸弹,一旦使海水漏下,那我们就“人或为鱼鳌”了,眼下当务之急,便是要先找到一处相对安全的区域稍事休整,再考虑下一步的行动。 忽然船上一阵喧哗将我的思绪打断,胖子和明叔等人也在刚才看到了归墟海面上出现的奇观,目瞪口呆了片刻之后,明叔又说那装着南珠的背包,是大伙的身家性命,怎能让胖子这号不知轻重高低的粗人拿着?说着伸手要取回来亲自看管,胖子一抬胳膊,做势要抽明叔,吓得明叔不敢再言语了,胖子见自己如此有威信,不禁得意起来,大大咧咧地随手拎着背囊,转身去指挥古猜和多玲,抬上受伤的船老大阮黑,准备弃船上救生艇。 这时由于归墟之水渐退,船体破损严重的三叉戟号漏水后,搁浅在了一片灰色的巨石浮雕上,一时倒无葬身水底之忧,可船体向侧面倾斜,给船上众人的行动带来许多不便,古猜和多玲两人先将阮黑搬到船下的废墟石板上,然后又协同明叔去拖橡皮救生筏下水,胖子则一趟趟地将各种应急装备搬至船上。 在搬运一组水肺的时候,胖子刚在石板上落足,可那石壁在海水中浸得久了,上面覆盖了不少造礁生物和喜礁生物,滑溜得紧,他一落脚没能踩稳,便立刻仰面摔倒,挎在肩上的背包盖子被破碎的石橼刮开,里面装的几粒珠子顺势滑落水中,明晃晃得几道精光甚是耀眼,胖子赶紧起身下到水里去捡。 水中的废墟倒塌堆积得毫无规律,巨石铜像以及沉船形成的间隙,犹如无数道沟壑纵横交错,胖子看附近水面没有鲨鱼游动的迹象,便下到没腰深的水里,去摸掉落在一处石头上的南珠,南珠光照百步,亮可灭灯,掉在浅水里倒也不难寻找,可我在远处石柱上看的清楚,只见胖子刚捡到明珠,他身前十余米的地方便水花翻滚,露出一张八仙桌子大小的暗黑色鱼背,鱼脊倒竖如剑,冲着胖子就去了。 我不知水中出现的是哪种恶鱼,只是急忙大叫胖子小心,水里有东西,在船上的古猜和多玲等人也同时看见了,纷纷大喊:“海怪!海怪!”抄起渔枪就往水面上一阵攒射,渔箭落处,对水下恶鱼厚密的皮鳞丝毫不起作用,只是稍稍将起来势阻了一阻,胖子见状不妙,握了南珠连滚带爬地从水中蹿回身后废墟。 水面上黑漆漆的鱼脊游到近处已是晚了半步,忽地沉入水底,不见了踪影,我们见胖子脱险,都松了口气,胖子摸了摸自己的屁股还在,对自己刚刚面临的危险也不以为意,顺手把南珠塞回背包,他这回学了个乖,将背包上的扣索打成了死结。 shirley杨以手拢音,提醒船上的人们不要放松警惕,然后回头问我:“老胡,你刚才有没有看清水里的海怪是什么?” 我见她神色凝重,便不敢胡说,刚才距离稍远,那恶鱼又只露出黑漆漆一片背脊,实在是分辨不出它是海中的哪一种恶兽,但瞧它那体型,许不是大号的鲨鱼?可鲨鱼的脊翅又怎么会这么宽大? shirley杨说:“冰海有种逆戟鲸,非常凶猛残忍,不仅能够在水下猎杀灵动的海豚,更可以从海底冲破冰层,吞咬冰面上的人或海豹,南海有种类似的剑脊鲸鲵,体形比逆戟鲸要小,阔口、黑背剑脊、腹呈扁圆,也善于出水伤人,可以直接从海里腾身出水将船上的水手拖进水中,与逆戟鲸是齐名的海中屠夫,素有杀人鲸鲵之称,我看刚刚那恶鱼的脊背,十分象是深水杀人鲸鲵,如果水里存在这种海怪,咱们乘坐在救生艇上就会太过接近水面,非常危险。” 我们急忙告诉胖子和明叔等人,让他们尽量远离水面,以防鲸鲵出水伤人,胖子等人本已经把救生艇放低,受伤的船老大阮黑也被抬到了艇边,准备搬完了东西就弃船蹬艇,见情况有变,只好再去把伤员抬开,免得离水边距离太近被海怪袭击。 第二十七章 海之渊 鲸之腹(下) 第二十七章海之渊鲸之腹(下) 明叔和古猜两个,刚踏着倾斜石坡接近躺倒在地的阮黑,就见水波忽起,一条全身漆黑的大鲸鲵破水而出,多半截鱼身落在岸上,一口咬住了阮黑,摇头摆尾之间忽又缩入水中,立刻一屡屡地血水夹杂着白花花的汽泡冒了上来。 这一切发生得实在太快,事先全无半点征兆,众人惊呼一声,谁也来不及出手相救,眼睁睁看着船老大阮黑被鲸鲵张口咬进水里,就算我们现在跳进水中,舍命以白刃搏击蛟龙之触,也以不及,想那被称为刽子手的剑脊鲸鲵何等凶猛,一口吞人入水,阮黑又不是金身罗汉,此时还焉有命在? 就在我们稍一愣神的当口,阮黑的徒弟古猜就口衔短刃,赴水去救他师傅,明叔想拉他都没拉住,只把他的衣衫扯了下来,实际上明叔十分爱惜古猜的人材,见他下水送死,顿时急得叫骂:“你个蛋仔疯了,不要命啦!”这归墟中困着许多鱼龙水族,除了剑脊鲸鲵,更有许多鲨鱼,混杂在水下相争,弱肉强食,比起上面的珊瑚螺旋海域,是更加的凶险万分。 我在石柱上看得焦急,见事情到了这种地步,只好咬了咬牙,对shirley杨说:“咱们下水救人。”shirley杨点头答应:“好!”这时候哪里还顾得上水下的诸多危险,二人抽得潜水刀在水,就要从柱子上跳进水里,对面船上的胖子也抓了渔枪,都想下水救回古猜。 我们刚要冒险跳进水里,就见海水翻滚起来,一大团一大团的血水从深处涌起,显然水下正在进行一场生死相拼的恶斗,一股海涌卷起,只见古猜叼着分水刺,用手拖着全身**的阮黑,借着水流涌动的力量回到石台上,也不知他如何施为,竟将阮黑从鲸鲵口中夺回。 我们其余的人不禁看得目瞪口呆,虽说蛋民赖以为生是全凭一身水下本领,但葬身恶鱼之腹的灾厄却也难免,从没听说有蛋民当真能与恶鱼正面相搏,古猜只不过十五六岁年纪,是珊瑚庙岛土著居民,我至今也没搞清他是泰国还是越南血统,他平日里也无特殊之处,惟独眼睛上面有层薄膜,犹如鱼眼,在海底不需蛙镜防护,这时见他从水底救回阮黑,实是令人难以置信,不由得对他刮目相看,这小子究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本事? 古猜在水底以石砂分水刺割伤了杀人鲸,早就饿红了眼的群鲨,受到血腥的吸引,纷纷过去围咬剑脊鲸鲵,水面混乱如同沸水,我见机不可失,赶紧招呼胖子将救生艇划过来,接我跟shirley杨去与众人汇合。 三叉戟号倾斜的船甲板上,古猜和多玲正围着阮黑放声发哭,阮黑被鲸鲵一口咬住了双腿,几乎都快齐根断了去,伤口太大,没办法止血,他气若游丝,眼见这人就是活不成了,等我和胖子等人来到他身边,阮黑忽然把眼睁开,我知他这是回光反照,可能要有什么遗言需要交代,于是赶紧握住他冰凉的手,对他说:“阮老大,你想说什么尽管说,我们一定尽量做到。” 阮黑双眼无神,吃力地张了半天嘴也没吐出半个字,他只是把视线移向多玲,我猜到了他的心思,便让他放心,我一定帮多玲找到她在法国的亲人。 shirley杨也垂下泪来,阮黑等人都是她雇来帮忙的,否则他们师傅三人至今还在岛上打渔采蛋,日子过得虽然艰难贫困,可至少不会送掉性命。 阮黑用尽力气发出声音,断断续续地告诉众人,他们蛋民这一辈子,对采蛋之事就如同中了魔,明知道海底有危险,风高浪急,恶鱼吞舟,十采九死,可还是心甘情愿地冒死前往,以前想不明白,这时候好象突然清醒了,归根到底,都是钱闹的,不顶千尺浪,采不得万金蛋,既然上了这条道,是死是活都自己担着,须是怪不得旁人,一旦倒霉赶上了死采,那就是蛋民祖师爷“渔主”不赏这碗饭,只有认命了。 他在世上一穷二白,除了这两个相依为命的徒弟之外,也没什么过多的牵挂,不过船老大阮黑采蛋半生,却生不逢时,从未采得真青头,他希望他死后能在口中含上一枚“驻颜珠”,这是自古以来蛋民最体面的葬法,走到人生的尽头,含珠入土,算是最后对自己有个交代,也不枉这些年风里来浪里去出生入死下海采蛋的艰险。 我听罢心中默默叹息,都到这时候了还惦记着南珠,难道蛋民都是这种价值观?人都死了,口中含珠又顶什么用?难道生前未享,却真能死后受用?不过也许是蛋人自古习俗如此,如今阮黑弥留之际,我只有一一尊凛,让他安心上路就是。 阮黑见我应允,眼睁睁盯着胖子背上的背囊,那里面就是他一生舍命难求的南海明珠,他忽地抬起胳膊,虚空抓了一把,一口气倒不上来,就此撒手西去。 我问胖子要过一枚精光最盛的明珠,用摸金校尉从墓主口中取珠的手法,顶住阮黑尸身脑后的枕骨,按开颌骨,将驻颜珠塞入嘴里,一扶下巴,又将阮黑的嘴唇牙关合陇,他刚刚去世,尸体尚未发僵,很轻易边纳珠入口,以我们在珊瑚螺旋所采南珠精气盛,在此时以尸首藏珠,即便百年之后,我们这些人都尽归黄土,他的尸体也会不僵不化,面目如生,始终保持着现在的样子。 按照以往的旧历,蛋民若得善终,则不得水葬,在海上将尸身包裹沉入海中水葬的习俗非常普遍,一是尸体停在船上不吉利,二是也恐天气炎热,尸体腐烂传播疾病,可是蛋民一生都要面临着葬身鱼腹的凶险,死后如有全尸,大多希望入土为安,我看附近也只有那归虚古城的遗迹里面可以安葬阮黑,便让古猜先帮阮黑换套衣服,擦去身上的血迹。 第二十八章 龙獭(上) 第二十八章龙獭 古猜和多玲两人年岁不大,阅历有限,朝夕相处的师傅突然身亡,他们都缺了主心骨,显得失魂落魄,流着眼泪手足无措,在我的劝说下才暂收悲声,忙着给阮黑收敛遗体。 明叔见我把最好的一枚南珠藏入阮黑尸体的口中,似乎有些心疼,绕着地上的尸体转圈度步,可这情形又不便明说,只好忍痛割爱了,不过他好象突然发现了什么不同寻常的迹象,过来一把拉住我的胳膊,将我拽到古猜背后:“胡老弟,你看他这蛋仔是不是有什么……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 我看着古猜蹲在地上整理阮黑遗体,他上身精赤,上衣在刚才入水救人的时候,被明叔扯掉了,露出满身的花绣,这一身花绣五颜六色繁杂精细,皆是大海洋波,海中鱼龙追逐火珠,或是潜水遨游海底的复杂纹路,显得大气磅礴,奥妙神奇,南洋地区很流行纹身刺青,可似古猜这种如此精致的全身锦绣却不多见,但我并不知明叔所言是何用意,这个少年能下水搏击鲸鲵,岂是蛋民学徒力所能为之事? 我想到这里,顿时觉得心中一凛,便问明叔此话何意?难道古猜有什么地方不对?明叔凑在我耳边低声说道:“我看古猜这蛋仔的身世非比寻常,这蛋仔可能是海中之龙……” 我听得明叔所言,又回头看了看古猜,转念一想,便有些不以为然,古猜即便水下本领过人,敢搏鱼龙鲛鲨,但他也是血肉之躯的常人,却又如何会是什么海中之龙?龙鳞之族尽是渔民蛋民们口中子虚乌有的传说,难道世上还真有鳞族不成?未免危言耸听得过头了,这小子充其量也就是个大西洋海底的来客,这一点我当初早就发现了,不过比起当时中国家喻户晓的偶像“麦克.哈克斯”来他可差远了,没有萧洒俊朗的明星相,反倒是黑瘦得象条水泥鳅,但我估计他这种善于潜水的天赋,也差不多和麦克尔一样了,是“一根从大西洋里漂过来的木头”。 明叔对我跟shirley杨使了个眼色,示意借一步说话,我让胖子帮古猜、多玲收拾蛋民阮黑的尸体,然后随明叔走到倾斜的甲板上,踏住船梆,一边盯着四周水面的变化,一边心不在焉地问他想说什么? 明叔说:“刚刚确实没有危言耸听,阿猜阿玲这两个蛋仔,他们以前的身世咱们只了解一个大概,阿猜就是海外珊瑚庙岛上的一个孤儿,但你们看他的纹身是不是非常奇怪?我在南洋大风大浪里闯了半世,都没见过有人在水中遇到剑脊鲸鲵,还能毫发无伤地走个来回,以阿叔我的经验来判断,咱们现下身陷海眼,也许古猜能帮咱们的大忙,说不定他懂得辨水色识龙穴的本领。” 我和shirley杨互相望了一眼,即便如此,也不能就说古猜这小子是龙非人,shirley杨说观水色以识龙居的办法,据说以前搬山道人颇为精通,不过现在早已失传,难道古猜竟然会这种古术?他一向跟着阮黑学徒,采蛋寻蚌的手艺都是得自他师傅,可阮黑似乎也不会这些方技。 明叔见我们不信,只好详加解释,揭露了一些鲜为人知的蛋人往事,明叔对海上的诸般行当所知极详,知道采蛋之人的来龙去脉,摸金校尉和蛋民,虽然同属七十二行,是自古便有的勾当,不过两者最大的不同,便是摸金校尉能够相形度势,有进有退,而蛋民向来是“死采”,以命夺珠,非死不回,他们拜的祖师爷是“渔主”。 我们今时今日所说到的“蛋民”和“采蛋”的手艺行规,都是明代才开始形成的,采蛋这一职业正式起源的时期,则远远早于明代,其传统和历史非常的古老,尝闻在秦汉之际,南海水上有蛮人,世世代代居于舟上,赤身**,披头散发,在海中来去自如,彪悍绝伦,最善赴水采珠,周身雕有鱼龙花纹,他们以鱼龙鳞属自居,不服王化,不尊王道。 后来由于生存环境日趋恶劣,不得不受了朝庭的招安,称为“疍人”,专门司职在海中采珠,疍人正是后世蛋民的前身,他们自幼便在周身花绣鱼龙大海之图,赴水时赤身**,据说这种纹身的图案唤作“透海阵”,令海底恶鱼见之,常误以为同是水族,便往往不肯加害,疍人体质特殊,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在海底采珠捕鱼,使他们的后代眼睛逐渐生出一层细膜,在潜流汹涌的海底,对他们来说就如同走在宽阔平坦的街道上,都和家常便饭一样。 可因为古代统治阶级对“疍人”的盘剥太酷,加上疍人本身比较野蛮嗜血,天生一身反骨,无论是宰蚌屠鲸,抽龙筋剥鲛皮,还是入龙穴搏鼋鳌,向来都是恬不畏死,所以常常在被官府逼压过紧之时,便挺而走险杀官造反,一代一代下来,降了反,反了又降,毕竟他们人数不多,力量有限,难成什么大事,最后被官府剿杀得几尽绝迹,这支生活在海上的古老民族就逐渐彻底消失了,但皇帝贵族还需要大量明珠,疍人从事的工作,就都由沿海地区的贫苦渔民接替,慢慢形成了现在的“蛋民”。 蛋民的手艺和行规,都同古时疍人相近,基本上是照猫画虎,俗话说把式把式,全凭架式,蛋民采蛋顶多是照葫芦画瓢,学个样子,不过古代疍人的绝活,他们大都没能学会,两者之高下自是不可同日而语,只是蛋民的生存环境依然残酷恶劣,常常在官兵的严密监视下,头上白刃危悬,不顾海底危险异常,被逼绑上石头沉入水中采蛋,基本上十采九死,也有蛋民不甘缴上以命换回的南珠,在水底以利刃刮蚌,吞珠入腹,暗中藏纳,但回到水面,一旦被识破,就要立遭开膛破腹之厄,当场绑住四肢,剖开肚腹,从肠胃割到肛门,搜肠刮肚后,再弃尸入海喂鱼,蛋民大多是生活在最底层贫困无以为生的人,或是刑徒流放之辈,他们就算死得再多,也没人皱一皱眉头。 第二十八章 龙獭(下) 第二十八章龙獭 shirley杨听到此处,不禁叹息道:“王公贵族们之所以对此物求之无厌,正是因为物以稀为贵,越是珍稀,越是贵重,就越是能衬托自己的地位、身份和财富,孰不知,南海蛋民皆是以人命换珍宝,把这些用无数生命换来的东西配带在身上,难道就不怕怨魂缠身么?” 明叔说,那又有什么希奇,皇帝天子就是有这种特权,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万人炼丹,一人升天,不然,哪里会有那么多人想要当皇帝?就连那些不走运的倒霉鬼,不是也常安慰自己皇帝轮流做,风水年年换吗?可见,对权和利这两样东西,是凡夫俗子人人都梦寐以求的。 我心想明叔只要说话兜圈子,就必然有所图,说了半天蛋民采蛋行当的来历,却不知其言下之意究竟何在,龙在古代有许多含义,除了是天子的象征,在风水形家的眼中又是山脉,到了海上又另有名堂,难道先秦时期的疍人会是海中龙族?便对明叔和shirley杨说,社会上为什么会存在人剥削人的现象?其原因可以参考卢梭写的《论人类不平等现象之起源和基础》,那都是哲学家和社会学家们该考虑的问题,咱们还是说说疍人之事,古猜一身绣面纹体确是不凡,难道他竟是海上疍人的遗族? 明叔说他也正是如此猜测,虽然现在海岛上还有许多以采蛋为生的蛋民,他们除了捕鱼采蛋,也做捞青头的勾当,由于其水下经验丰富,依靠原始装备便能进行打捞作业,所以经常受到打捞队的雇佣,可真正的古时疍人,却几乎绝迹几百上千年了,就算还有遗族,恐怕也是寥若晨星,不过据阮黑生前所言,古猜身绣鱼龙海兽,都是得自于他亲生父母,他天生鱼眼,水性出奇,这绝不是一般渔民蛋民所具备的素质,刚才见他入水救人的举动如此迅捷悍勇,岂是常人可为?所以才敢断言他是疍人后裔。 根据以往的传说,最早在秦汉时代的疍人,蛮居海上,全靠搏击风浪为生,男女皆善采蛋,其中出乎其类、拔乎其萃的人,体上遍绣“透海阵”,这种疍人,男子被称为“龙户”,女子称为“獭家”,都是龙王渔主的子孙后代,古猜很可能正是疍人中的“龙户”。 明叔在海上漂泊半生,可他除了古猜之外,再未见过世上还有其他“龙户”,鱼眼古猜身上的纹绣刺花,就如同是疍人古老的迷咒,纹身的同时可能还在皮肤里下了某种秘药,故此可保得他潜海穿波如履平地,在水下能够不遭海怪所害,但是古猜父母去世较早,这套流传了几千年的“透海阵”纹绣图案,以及疍人不肯外传的秘药针法,就从此彻底失传了,古猜恐怕已经是这世界上最后一名“龙户”了。 疍人中龙户、獭家之辈最拿手的便是观水色识龙居,或是入龙穴夺龙颔之类奇险无比的勾当,所谓“龙穴、龙居”,都是颔珠老蚌之代称,其中观水识穴夺丹,赴水剐蚌屠龙,尽是龙户与生俱来的本领,明叔认为这归虚之水乱流奇多,海底可能有更为复杂的水眼与泉涌,盲目周旋,定成死采,若有龙户古猜相助,众人在这里无论是进是退,便都多了几分把握。 我并不同意明叔的话,古猜纵然真是疍人中的龙户出身,天赋异于常人,可他毕竟才十六岁,不能让他冒无谓的风险,也绝不能把希望全部寄托在他一人身上,而且明叔话里话外的意思,将来还要由他引了阿玲和阿猜两人,他们的师傅不在了,明叔希望以后照顾这对孤儿,将来带着他们做些捞青头的勾当,这事我和shirley杨都不能答应,多玲的亲生父亲是法**队的一个军官,奠边府战役之后,法军匆匆撤出越南,她全家就此失散,如果由shirley杨去找这多玲在法国的亲人,也不算什么难事,古猜也可以跟着他师姐一起去法国过安稳日子,何必要跟着老贼明叔在海中到处捞青头冒险。 我们商量了几句,最终也没答应明叔的请求,见胖子已经用油布裹好了阮黑的尸体,众人就打算趁着水中鲨鱼围攻剑脊鲸鲵的机会,划着救生艇前往归墟古城的遗迹,可这时归墟中的海水近于平稳,水位不再下降,露出海面的废墟沉船多得难以估算,各种年代的船体残骸堆积在水里,不论是长桅巨帆,还是机轮舰艇,只要是遇到海难沉在珊瑚螺旋海域东侧,便无一例外地被海眼吸入归墟,折戟沉沙于此。 放眼四周,如同进入了沉船的墓场,水下深处,更不知堆积着多少船体残骸和恨天之国的遗迹废墟,水位下降后,搁浅在巨石上的海柳船三叉戟号旁边,赫然显露出一艘白色游轮的船首,看来沉入海中时间不久,并不象其余的沉船那样腐锈不堪,白色的船体在黑绿色的海水中十分显眼,我们在登上救生艇的时候,都注意到了这艘沉船露出水面的船头,看上去好生眼熟,很可能正是我们搜寻的主要目标玛丽仙奴号。 出海捞青头之前,shirley杨准备了关于玛丽仙奴号的各种照片和资料,此时赶紧取出来加以对照,各种特征一一吻合,这艘游轮远属南洋某位富豪,体积并不太大,船尾朝下,倾斜着没在水里,船底可能被水下凸起的某些东西给托住了。 众人发现了载有秦王照骨镜的沉船,不由得都停下正在进行的动作,要捞秦王照骨镜这件大青头,也许只有现在这一个机会,不过我们眼前的处境是自身难保,说不定海眼还会再次吸入海水或是烧起阴火,水下地形复杂,潜流暗涌遍布,又有鲨鱼出没,想潜水进入沉船需要冒极大的风险。 我在心中暗自估量了一下,觉得可以冒险一试,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归墟”全凭阴火燃烧后凝聚的海气支撑,但看珊瑚螺旋海象反常,恐怕南龙在海中的这条余脉龙气将尽,这里早晚会被汹涌的海水吞并,等到沉船被岩层压在海底,就用无再见天日的机会了,此时若是犹豫不前,将来肯定要追悔莫及,想到这一层,便咬了咬牙,有天大的困难也要拼命克服了,一个字“捞”。 事不宜迟,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我迅速给众人布置任务,我觉得明叔一惯对采蛋事业心怀不满,妄图破坏蛋民们伟大的战略部署,所以他得跟我下水,我走到哪就得把他带到哪. 明叔一听又要冒险潜水,差点跪地上求饶,这老贼也当真奸滑至极,知道求我和胖子都没用,便去求shirley杨,让他留下看守阮黑的尸体和青头货,保证万无一失,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打捞队谁都可以没有,唯独离不开他这位老船长,打捞队绝对不能没有资历够老经验够丰富的海事顾问,既然是顾问是专家,就不应该加入行动组,而是必须留在安全的区域,为行动组提供各种技术情报支援,帮忙制定战术计划。 shirley杨心软,见明叔一副可怜相,便对我说:“算了老胡,明叔一把年纪了,就让他留下照顾多玲他们,在这里潜水危险无比,你最需要的是一位海军侦察员,还是我跟你去。” 我只好同意,还是我们这伙摸金校尉一同行动,彼此呼应协同皆有默契,水下情况再怎么复杂,也自能应付,大不了退回来再想办法就是,决定之后我就和胖子去搬装备,准备潜水打捞秦王照骨镜。 我们正忙着收拾器械,古猜忽然挺身而出,问明叔借了刮蚌的龙弧短刃,他说蛋民除了采蛋就是在海底捞青头,他虽然也是新手,可阮黑已死,他不愿意众人拿他当个不顶用的半大小孩,希望能代替师傅,多少给打捞队帮上一点忙,也好让师傅在天之灵安心。 我看着他**脊背上那一身古怪的“透海阵”花绣,知道他水性超群,可搏蛟龙之触,这些海里的勾当,纵然是我和胖子等人也比不得他,他既然有胆略肯出手帮忙,对我们来讲,也是个极好的帮手,当即答允,但嘱咐他不要擅自行动,在水下是进是退,由海军侦察员shirley杨指挥。 我们四人戴上蛙镜正要入水,shirley杨忽地想起一件事,潜水前还要再次叮嘱一遍,说是如果真能在玛丽仙奴号中找到“秦王照骨镜”,千万不可以镜背照人面目,否则的话,镜中阴晦侵人,非死即伤,铜镜里很可能封着一个邪恶的东西。 第二十九章 沉船墓场(上) 第二十九章沉船墓场 shirley杨突然提及“秦王照骨镜”的镜背不可照人,我才想起在北京时,陈教授特意找到我叮嘱过此事,不过出海后发生了不少事情,船老大阮黑又刚刚搭上了性命,所以我一时没能记起来,只顾着尽快下水捞出沉船中的青头,此时一听,才想到那面铜镜压在海中僵尸身上不下千年,镜中尸气积郁,是一件不详之物。 但“秦王照骨镜”同时又是一件举事无匹的国宝,从春秋战国到秦皇汉武之时,中国有数十面颇具传奇色彩与神秘色彩的古镜,其中以秦王八镜最为著名,都是传自战国时期,这八镜中有一面“三世镜”,人在铜镜前可看自己前生后世,以及现在的形貌,故名“三世镜”,对于它是否存在过,现在的考古学家无从查知,也许它和“法家古镜”相同,只是一件具有象征意义的古镜,在那个诸子百家的时代,用以代表某家某子思想学说的各种器物非常普遍,但这些都是历史学家的猜测,那面“三世镜”早就毁于汉末诸候相争的战火,不复存在于世了。 秦王八镜中,唯一能与“三世镜”相提并论的便是“照骨镜”,传说古时有一镜潭,潭水既深且幽,水中常有虹气变幻,其中产鱼极丰,当地百姓都以捕捉潭中鱼群为生,一年到头,不愁吃喝,忽然一天风雷交作,有一道白虹自天空落入潭中,从此以后潭中鱼群绝迹,连一条鱼儿也没有了,使水性极佳之人赴水寻找鱼群的踪迹,不论下去几个人,一概有去无回,渔人无不大骇,为查出根源,想尽办法穷竭潭水,最后在潭底见到一尾大鲢鱼,遍身玉鳞,好象即将形炼成精,它将潭底的水族不分大小,全部给吞吃了一空。 渔人们将鲢鱼杀死,开膛破肚后,在鱼腹中发现无数腐烂的死人死鱼混杂在一处,分捡尸体的时候,有人无意中找到一面古镜,镜背可照视人体四肢百骸,五脏六腑血脉流动,皆历历在目,异为至宝,遂献于上,后来秦灭六国之后,这面照骨镜便被收入大秦禁中,史书称其为“秦王照骨镜”。 在古代中国,有一种传统观念根深蒂固,这种观念便是“邪不胜正”,以前常有人用工匠的墨斗、墨线之物克制僵尸,倒并非是墨斗和墨线的墨能驱邪,而这些器物,是木匠打造物品时用以取其基准的道具,古谚称“墨线陈诚,不可欺之以曲直”,便是此理,正因为墨斗墨线是取正衡直之物,才能僻邪克妖,而铜镜在古代地位也极特殊,有正容正冠之用,也有邪难侵正之意,所以各地有妖异之象,皇帝便要往往请出古镜镇妖压邪,以免产生天下大乱的不祥之兆。 秦始皇南巡,遇海中浮出一具高大威武的男子尸体,其尸肉坚似铁,长须飘动,被认为是上古僵尸,于是发动刑徒凿山做藏,埋住僵尸,并用秦王照骨镜压尸,直到千年之后山体崩塌,古镜才重见天日,关于照骨镜镇尸的传说不见正史典籍,不过这面古镜确是真有其物,几经辗转,最后随着玛丽仙奴号沉入归墟水下,如果能够打捞出来,它将是秦王八镜中唯一还完好保留在世上的无价之宝。 关于照骨镜历时千年,一动不动的照在南海僵尸脸上之事,我们自是不能妄断真伪,但这面古镜似乎真的背负着某种诅咒,会引发难以想象的灾难,几乎每一个得到它的人,都没有什么好下场,不知这些噩运,是否与它千年压尸的传说有关。 我在脑海中象过电影一样,迅速把陈教授曾经提到关于“秦王照骨镜”的种种传说回放了一遍,不管怎么样,这次既然见到了沉船,就只能竭尽所能捞出里面的青头,否则这件古镜就将永无重见天日的机会了,这也算是我们还了教授的一份人情,至于陈老爷子拿着秦王照骨镜会不会倒霉,还不是现在需要考虑的问题。 我把这些事捡重要的对胖子和古猜说明了一下,让大伙做好应付意外发生的心理准备,众人已穿戴好潜水蛙具,背着水肺整装待发,我看了看shirley杨问他是否可以开始行动,shirley杨点了点头,对我们这个潜水小组的成员说道:“大伙记住三件事,第一,水下环境复杂,不要冒然急进;第二,一个跟着一个,纵队行动,间隔半米到一米;第三,注意安全,不要逞能……” 我当时没反应过来shirley杨是在说我和胖子不要逞能,还以为她不放心古猜,便拍了拍古猜的脑袋,提醒龙户古猜道:“听见没有,说的就是你,不要再搞个人英雄主义了,你就好好跟着王胖子,给他当个帮手搬运水下破拆器械,他会为你起到模范带头作用的,总之他干什么你就干什么,他跳楼你也跟着。” 胖子也对他说:“本司令经常强调,局部服从全部,个人服从集体,这是我们摸金校尉这一光荣集体一贯的优良传统,你小子这个采蛋的蛋民,可不要给我们这支光荣的队伍抹黑。” 古猜抓了抓脑袋,似乎听不太懂大伙在说什么,只是连连点头,表示他跟着潜水组,绝不会擅自行动,说完众人便按下蛙镜,一个接一个的入水,有潜水侦察经验的shirley杨打头,我提着水下探照灯紧跟在她后边,然后是古猜和胖子,四人紧紧相随,顺着玛丽仙奴号沉船的船弦潜向深水。 按照预先设置并演练过的部署,潜水组成员各司其职,shirley杨提着渔枪在前探路,我在后边以她的行进方向用探照灯照明,在我后面的胖子则携带着液压分离器等水下破拆工具,临时加入的古猜并不习惯携带水肺,他赤着上身,仅着一条贴身的半腿皮裤,也不需要蛙镜和蛙蹼,口中衔了龙弧短刀,手中拎着工具箱,腰间挂了一罐驱鲨剂,以及蛋民换气用的气螺,凭这种简单的装备他就可以在水下活动一两个小时左右,而且即使潜入深水之后返回水面,也不需要减压,他就象是海底的鲸鱼一般,不会受到潜水病的困扰。 第二十九章 沉船墓场(下) 第二十九章沉船墓场 一入水中,shirley杨就在沉船旁稍做停留,她探出手来,掌心下压,向前方横向轻轻一摆,我明白了她的意思,扶着她的肩膀,在她身后将“波塞冬之炫”的光束射向漆黑一片的深水,光线到处,只见水底尽是粗大的石板巨砖,林立倒塌的废墟,似乎有很大一部分并非是被海眼吸进来的遗迹,从水底看来,有相当的废墟先前就是建在这归墟海洞之中的,不过几千年下来,都被海水和从海洞里卷进来的事物砸得房倒屋塌,面目全非。 我想这些古老的巨石建筑,也许就是为采挖归墟中阴火矿石而建造的,在这片遗迹中,混杂着大量沉船的残骸,有得大船沉在水中,生满了锈蚀,也有的附着着无数灰白色的死珊瑚虫和船底藤壶的尸壳,如果说每一艘沉船都是一座海底的坟墓,断裂的石柱石板,便如同是这些沉船坟墓无言的墓碑。 混杂其中的还有很多折断的大珊瑚树,就在这由巨石、沉船、珊瑚树堆积而成的海底墓场中,穿梭着无数千奇百怪的游鱼,一些巨蟹和螯虾在礁岩缝隙中探头探脑地爬动,我们身上带了用搬山道人传下秘方所配置的驱鲨剂,凶残的鲨鱼倒不必担心,可据明叔所言,在海底最凶恶之物,以深海蜘蛛蟹为首,吞舟之鱼尚逊一筹,蟹之猛恶,鱼龙鲛鲵等水族皆莫能敌,深海之巨蟹及螯虾,大如车船,就算是被视为龙王爷的海蛇海蟒,被它们的螯钳夹住,也自性命难保,对于体积稍小的潜艇,深海巨大的螯虾甚至能够一钳而断。 我用探照灯扫视了两遍,未见有明叔提及的断船巨蟹,暗骂那老贼又在耸人听闻,众人看明了地形,便互相打个手势,继续下潜,玛丽仙奴号叠压在一片废墟之间,船体倒斜,船尾撞入了一艘古代木船的舱体之中,按照船体结构图上的信息,我们计划直接潜到接近船尾的底部货舱,寻找装在里面的秦王照骨镜。 可就在接近沉船中部的时候,感觉身边的潜流开始加大,身体不由自主的被往深处卷,那艘古老木船是艘大腹货船,它沉下来后可能正好堵在了一个海底旋涌的洞口,木船船体所使用的材质是木料中的上品,在海底这么多年,尚为消烂,但此时也快被沉重的游轮压垮了,下方潜涌奇强,水流卷着一股股黑色的水旋,使人难以承受,我们赶紧抓住玛丽仙奴号船侧的铁栏,才将身体稳住。 shirley杨让我看了看水压计,显示当前深度为七点五米,她回头做了个“十五”的手势,预计水深十五米以下将不再安全,所以潜水组的活动范围必须在水下十五米之内,取消了直接潜到船尾进入货舱的计划,临时调整方案,从船体中部进入船舱。 我们拽着船栏下潜到十余米深度的时候,终于在沉船上发现了一个适合潜水员进入的地方,船侧有一道舱门洞开,里面黑漆漆地注满了水,不过一株海底的灵芝珊瑚卡在了舱门上,灵芝珊瑚它是海石花的一种,比较常见的海有牡丹珊瑚、鹿角珊瑚以及蔷薇珊瑚,质地非常坚固,不过这种东西还挡不住水下破拆利器金钢石链锯,我对胖子招了招手,让他换到潜水组前边,抄家伙切断插入舱门的灵芝珊瑚,其余的人肩并肩排在他身后,戒备水下有恶鱼来袭。 由于事前准备相对充分,不消片刻,潜水组就成功地破门而入,游轮内部的船舱通道并不狭窄,不过此时船身倾覆,内部的墙壁地板颠倒错位,参照物的变动,给人造成一种天旋地转般奇怪的错觉,感觉异常的狭窄压抑。 我们进入沉船内部,虽然避过了船外潜流的干扰,但舱中错乱的空间感,也给寻找目标位置带来了很大困难,不得不时时在沉船中停下来,反复对比船体结构图纸,判断出前进方向,沉船中有些区域受到撞击和挤压,内部的金属构造已经扭曲变形,船里漂浮的杂物更是在很大程度上降低阻碍了能见度。 沉没的游轮玛丽仙奴号中,充满了死亡和阴暗的气息,偶尔有些形态奇特的海鱼游进游出,也是一副木然的神态,似乎也不畏惧潜水员,我一边船内的通道里摸索寻路,一边寻思这船里是不是还有船员没来得及逃生,他们是跳海了,还是随着这船一同葬身海底?半天也没见一个死人,恐怕沉船之时尸体都被水流卷走了。 有shirley杨引路,我也不须再多费心,就这么胡思乱想地跟着潜水组,在沉船的若干层舱内曲曲弯弯、斗转蛇行地向货舱缓缓移动,忽然胖子在身后拍了我的肩膀一下,我以为身后有情况发生,急忙拽住前边的shirley杨,潜水组顿时停了下来。 由于沉船中没有任何光线,我们已经无法只依赖于一盏强光探照灯,每人都各自打开了潜水手电筒和身上的挂灯,四人靠着铁壁,并排停住,我转头一看胖子,见他对我们指了指通道侧面一道舱门,那舱门半关半合,门缝处夹着一支人的手臂,那只手几乎就剩下骨头了,还有三两条小鱼围在附近,啃咬着手骨上仅存的一丁点碎肉。 单是一条死人胳膊,显然不会吸引胖子的眼球,那白森森的腕骨上还套着一块明晃晃的金表,表般上嵌着许多钻石,在幽暗的水下仍显得格外耀眼,这手表八成是瑞士产的名表,那时候也只知道瑞士手表值钱,单看材料若真是黄金镶钻,就肯定价值不凡,不是一般船员能戴得起的,估计这胳膊不是船长的,就是船上某位富豪大亨的。 我心想这块钻石金表也应该算是“青头”货,我们既然现在做了蛋民,蛋民除了采蛋就是捞青头捕鱼,不能不务正业啊,见了沉船中的“青头”焉有不取之理?贪污浪费是一种极大的犯罪,我们当然不能明知故犯。 第三十章 闹鬼(上) 第三十章闹鬼 胖子性急,不等我们回应,只把潜水组刚刚拦下,便径直游过去捋那金表,一扯之下,连胳膊带手表竟全从舱门中一并拽了出来,原来那手臂和死者躯干早已分离,不知是遇到海难之时意外所至,还是在沉船里被恶鱼咬断。 趁胖子从断臂上摘下金表的时机,我低头看了看塑封中的图纸,这有短臂的房间,似乎正是船长室,如果在里面能找到底舱货柜的钥匙,正好可以省去水下破拆作业的麻烦,沉船在水底废墟中的位置非常微妙,如果受到外力太大,很可能会随着乱石倒塌断裂,甚至陷入深水,那可就棘手得紧了。 想到这,我对shirley杨一招手,带头潜入这间船舱侦察一番,我推开舱门,房内水中的颗粒物杂质极多,在门前用潜水手电四下里一照,也瞧不清什么,只好用手在墙上一撑,蜷身进入房间,船体破损使得这里涌进了许多泥沙,到处都被乌蒙蒙地覆盖住了一层黏稠稀软类似盐卤般的泥沙,我随手在斜下方的墙上一抹,就见墙上依稀有个晃动的人影,我心中一凛,墙体中怎么会有人影晃动?待得再要细看,忽觉身后水流异动,赶紧回头望去,只见胖子等人的身上,都正自涌出一股股的鲜血,血雾浑在海水中,都快把整个船舱里的海水染红了。 玛丽仙奴号船体倾斜角度大约是四十五度,我们在水下向船体后部移动,便要不断潜向斜下方,我摸索着进了船长室,忽然发现身后的同伴身上涌出鲜血,再看自己身上也是如此,好似在不知不觉之间被人在腰上割了一刀,血水如一阵红雾升腾向上,狭窄的船舱中当时就被染红了大半。 水下的环境本就容易使人心中感到压抑,一见身上出血,众人无不骇异,最奇怪的是我并没察觉到什么时候受了伤,也不觉得哪里疼痛,若说失血过多导致身体麻木,也绝不会如此之快,何况流了这么多血,头脑却仍然清醒,没有大量失血产生的眩晕感。 我们这只潜水小组稍一慌乱,便发觉身上流出的鲜血大有蹊跷,随即宁定下来,各自在身上查看,shirley杨最先发现,她摘掉腰间装有防鲨剂的罐子,一股股红色的水流都是从罐中冒出,不消片刻,里面的驱鲨剂便全部被海水化为了鲜血一般的液体,罐子里面彻底空了。 我和胖子、古猜三人也扯掉身上的驱鲨剂,秘方配置的丹丸同样化得不剩什么了,看来大事不妙,在水下沉船中竟然同时失去了防御鲨鱼的屏障,可大伙都不知发生了什么,除了古猜之外,其余的人都戴着蛙镜水肺,看不到脸上的表情,但估计都跟我的感受差不多,除了三人心惊,更有七分的诧异。 搬山道人在海中采蛋寻珠,为了对付水下复杂恶劣的环境,逐渐掌握了一套填海的方术,有这些秘术为辅,在风浪湍急的大海上,也如行走在他们最熟悉的山中,所以此门方术唤作“搬山填海”,是一系列秘方、法门、诀语、器械道具的总称,这其中仅驱鲨术一项便有若干种法门,不过shirley杨能查到,并能实际运用的,只用“雪蝦蟆”与“丹砂”等物混合提炼出的驱鲨剂,“雪蝦蟆”是一种山里产的坔蛙,“丹砂”即是朱砂,乃是水银的原生矿,色赤红,混以药物配置出凝固的丹丸,在海水中会逐渐融化,产生一种暗红色的液体,在正常情况下每一罐都能够维持两个时辰,用现代的时间单位来说就是四个小时。 可是我们四人携带的驱鲨丹药,在顷刻之间同时消解于海水,我记得在珊瑚庙岛准备出海的时候,我曾翻看过shirley杨家传的搬山术秘方,在早年间,搬山道人也遇到过这种情况,他们认为“丹化血”的异兆,是由于海底怨魂为祟,难道这沉船里闹鬼不成? 此时海水涌动,早将舱内红色的药水稀释得干干净净,我赶紧对其余三人打个手势,趁着入水不深,迅速原路退回,回到搁浅的三叉戟号重新装备驱鲨剂,然后再到沉船里打捞秦王照骨镜。 shirley杨和胖子会意,转身就要从船长室的房门出去,可古猜跟我们缺少默契,他在最后正好把门堵住,我只好推着他往回撤,刚把半截身子探出去,就在潜水手电的光束中,见到一头大鲨鱼从通道里游了进来。 我“啊”了一声,险些把呼吸器从嘴里吐出来,冒出了大团的汽泡,这可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驱鲨剂刚刚失去作用,鲨鱼就前后脚跟上来了。 古猜大概由于他师傅刚死,心神有些恍惚,又或许是心情抑郁,激发了他骨子里遗传疍人的那种原始蛮性,在海里就想见点血,冒冒失失地抄了龙弧刀,就想扑过去宰那鲨鱼。 我怎容他胡来,在狭窄的船舱通道里宰一条鲨鱼对他来说可能不算什么,但血腥会引来更多的饿鲨,被卷进归墟绝境的鲨鱼数量不少,它们大多在海底废墟和沉船残骸中搜索食物,而且鲨鱼不喜月光,水面上那些阴火矿层发出的光线,使它们烦躁不安,一旦捅了马蜂窝,大伙都得在水下喂鱼。 于是我一把拽住古猜的胳膊,把他扯回了船长室,通道中的那条鲨鱼被我们搅起的水流吸引,鲨尾一摇,就在水中朝着我们扎了过来,鲨鱼的速度好快,迅捷程度不让鱼雷,眨眼的功夫就到了眼前,相比起来潜水员在水下的动作就太迟缓了,我想缩身回舱根本就来不及了,正要去摸潜水刀相拼,胖子在身后拽着我的腿向后拖动,把我拽进了室内,shirley杨眼疾手快,趁机关上了舱门。 第三十章 闹鬼(下) 第三十章闹鬼 一时之间,我们潜水进入沉船的这四个人,都被困在了狭窄倾斜的船长室里,连转身都觉得局促,如同被关进了一个注满水的钢铁棺椁之中,不过仗着水肺中氧气充足,破拆装备精良,而且摸金校尉对“密室幽闭恐惧症”有种先天的免疫力,所以并没有感到过度的紧张和绝望,但压抑的心情还是避免不了,我用潜水手电照视四周,想看看这破损的船舱里是否另有出口,一舱之隔,外边就是归墟中的海水,船体沉没时被扯开一个豁口,也许古猜可以钻出去,可其余的人就算不背着水肺也难通过,我让胖子试试能不能用液压破拆器把这破口再增大一些,外边水流虽急,但只要攀住船体,也能潜会水面。 胖子举手答应,同古猜两人一齐进行破拆,这时shirley杨在我肩上轻拍两下,让我看斜下方的舱壁,我记起刚刚在那里看到一个人影,覆盖其上的泥沙已经都被shirley杨抹去,底下却是一面很大的镜子,镜体一部分已经破碎,潜水员身上有光源,在镜前一照,就见人影和灯影随着水波起伏重叠,这光影扭曲的情形,也真让人觉得心中发毛。 我心想也许是满脑子都是要找“秦王照骨镜”的事情,导致看见什么镜子都感觉颇为古怪,不过船长室里有如此大的一面镜子,倒确实很不对劲,难道那戴大金表的船长生前很喜欢照镜子?即使出海航行也要时见对着镜子整理自己的仪容? 在看镜框则甚是古朴,都是雕花的红木,形态虽是典雅,但很不符合这艘游轮现代化的特征,与舱内其余奢华的物品很不搭调,我看得莫名其妙,侧头看了看身边的shirley杨,她对我摇了摇头,这面镜子虽然古怪,但看不出什么名堂。 我心想只要有隐患,就应该趁早排除,于是想把这面镜子彻底砸碎,可正在这时舱中水流涌动加剧,胖子已经把那豁口拆大,象张大嘴似的咧在那里,他对我们一挥手,就要当先出去,忽然间一头锯齿鲨,从外边水里钻进了船身的窟窿之中,那锯齿鲨在水底劲力奇大,一头撞在了古猜身上,将他从船舱靠外的一侧顶到了内侧。 明叔说古猜是古时疍人中的龙户,身上有“透海阵”护体,以象征为龙鳞之属,水中鱼龙皆不能伤,谁料到竟被鲨鱼袭击,幸亏我刚刚没有让他独自去斗杀通道里的另一条鲨鱼,否则又要折损人手。 所幸鲨鱼口都生在腹面,它穿过船壁进来伤人,身体并不灵活,古猜才没被这鲨鱼咬到,他自幼跟师傅阮黑在海里捕鱼采蛋捞青头,颇见过些水底的场面,虽然事出突然,仍能镇定自若,后背撞到舱门,双脚在壁上一点,活象一尾灵动的黑海豚,闪入了鲨头袭击不到的舱中死角。 锯齿鲨猝然出击,没能咬到活人,它反而被卡在了船壁的窟窿中,可能锯齿鲨也没料到这种事情,有点发懵,鲨头连摆也不知它是想钻进来,还想打算抽身回去。 胖子躲在侧面,见这巨大的鲨头在身前晃来晃去,位置十分就手,正好手中的金钢石链锯还没放下,脚底一踏液压泵,抖开链锯,把他在大兴安岭插队时锯木头的手艺施展出来,将那凶残的海底霸王锯齿鲨,当做了一段横倒着的圆木,从中锯了个痛痛快快。 金钢石链锯拆铁解铜也不废事,锯齿鲨血肉之躯,又怎劲得住它在身上拖个三五来回,诺大个鲨头顿时被齐刷刷剧断,滚进舱中,失去头部的后半截鱼身,则象一截大木头,随着水流飘进乱石废墟,刹时间舱中血水弥漫,透过蛙镜的视线全被混浊的血雾遮挡。 若非在水下不能说话,我早就破口大骂了,这胖厮只顾自己一时痛快,被他锯掉的鲨鱼头里冒出滚滚血水,浓重的血腥定要招来附近群鲨,我想到此节,不敢怠慢,急忙摸到鲨头,合身抱住将它推出船外。 锯齿鲨的头颅漂刚到外边,就被几条鲨鱼争相嘶咬,归墟之内水流紊乱,而且被海眼卷进来的海兽海鱼各种各样,种群和食物链全被打乱了,饿鲨更是红了眼,见什么就想咬什么,我透过舱体看到船外群鲨云集,鲨鱼在水下凶恶残暴,岂是人所能敌?赶紧同shirley杨把船长室中的书桌面板卸下,挡在了船体的窟窿上,以免再有鲨鱼瞅冷子钻进来。 室中鲨血渐消,众人暂时松了一口气,但前后都被恶鲨所阻,潜水组已经完全置身于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窘境之中了,沉船内部的那条大鲨鱼,少说有五六米长,大得惊人,但我并没有来得及细看它是什么种类,鲨鱼在古时也称“鲛”,体型如梭,头大尾细,从头开始后部逐渐变细,以达于尾,它们骨骼柔软,皮厚色黑,鳞为颗粒状,粗糙而坚韧,鳃孔裸出,没有鳃盖,胸腹两鳍既阔且大,如同飞翅,两叶尾鳍则大小悬殊,多产于热带之海洋,南海中鲨鱼极多,它的鱼鳍可以晒干为鱼翅,是宴中上选,鱼皮可做刀剑皮鞘或服装,所以也有蛋民捕渔时专门捉鲨鱼,在市上可直接换到生活必须品。 我们眼下自是无心去考虑渔翅和鲨皮的价钱,我和shirley杨绞尽脑汁,回忆搬山填海中“驱鲨术”的相关记载,鲨鱼种类甚多,背淡色灰,腹部雪白的是“大白鲨”;体形细长,皮色呈蓝的是“青鲨”;背部如茶色微红,体侧有红斑的鲨鱼,叫做“虎鲨”;腹部左右有锯齿状突起物的是“锯鲨”,也就是刚刚被胖子活切为两段的那种;有种头部有横骨做“丁”字形,眼睛长在两端,相貌十分古怪的是“双髻鲨”,以这几种在海底最为常见,此外还有许多异类,虽然习性会有不同,但在归墟内似乎这几种鲨鱼都有,杂处盘据在沉船和死珊瑚形成的洞穴缝隙里,猝起相攻,没有了驱鲨剂,实是难以防范。 第三十一章 群鲨(上) 第三十一章群鲨(上) 古猜对我们打着手势,舱门外那条巨鲨,应该是“虎鲨”,在狭窄的船舱通道里,它根本施展不开,可以出去将其杀掉,说着用龙弧短刃在水中虚刺,神色间透出十足的凶悍,和在陆地上判若两人。 我心想古猜若真是龙户,凭着遍体“龙獭透海阵”的花绣,可以纵横海底,往来无碍,自然是可以让他单独潜回水面,取了驱鲨剂再来接应我们,可他明明在刚才受到了锯齿鲨的袭击,看来古疍人的那套神秘纹身,也只是在传说中厉害,搁到现实里未必好使,他先前赴水救回阮黑,恐怕也仅仅是一时运气,我十分清楚水下鲨鱼有多厉害,怎肯让他冒险出舱。 古猜不知我的想法,见我不答应,又对shirley杨和胖子比手划脚,想要从沉船中游出去,我暗骂这海上的蛮子怎地如此缺少组织纪律性,看来在潜水之前我告诉他的话,都他妈算是对牛弹琴了。 却在此时,我突然发现古猜身上好象黏着一层东西,把他身上的纹身都遮挡住了,昏暗的水中也看不真切,我急忙到他近前,在他背上用手一抹,潜水手套上什么也没有,而古猜后背的纹身确实是被一层黑色的物体盖住了,那些黑色的海水象是有黏性一样附在了他身上,有形无质。 我心中一惊,在福建沿海多有黑色海水黏住渔船和船员的传说,水鬼缠身似乎就是这样,联想到刚才驱鲨剂迅速挥发,难道这沉船里真有幽灵存在?虽然盗墓摸金之人对幽冥之事看得超脱,但下海捞青头却另当别论,蛋民们那句古彦“欺山莫欺水,瞒天不瞒海”说得极有道理,人们对深海的了解,甚至还没有对月球的认知程度来得多,海底是个神秘莫测的环境,摸金校尉那套手艺在海里就玩不转了,天知道我们在这沉船里遇到的是什么。 我想把这一情况让古猜知道,可能鲨鱼过来袭击他,就是因为他的纹身都被黑色海水黏住了,于是将他拖到那面大镜子之前,背对镜子,让他回头看镜中自己的背影,可还没等古猜回头看向镜中,我借着潜水手电的光亮,在水影晃动之中,见有一个身型魁梧满脸落腮胡子的男人,混在我们当中,他模糊的身影并不清晰,不过手上金光闪闪的手表却格外显眼,是船长的幽灵。 如果船只遇到海难,在不得不下令弃船之后,唯一有权利留在船上的只有船长一人,他有权利选择和他的船同生共死,以往听到那些关于幽灵船的传闻,也大多是船长死后不肯离开他视为生命的船,时隔多年他的亡魂依旧留在船上,驾驶着鬼船在大海上兜圈子,海图上的航线都是一个又一个重复的圆圈,据说中国的南海舰队就曾发现过这样一艘怪船,不过这只是部队里的传闻,谁也不好说是真是假。 所以我一眼瞅见镜中水波光影中,多出一个戴了块金表,满脸落腮胡子的男子,脑子里先入为主,首先闪现的一个念头:“在玛丽仙奴号沉船中果然有个船长亡灵”,他就是都快被鱼啃没了的那条断臂的主人,他的金表都被胖子捋去了。 船长的幽灵似乎趴在古猜的背上,遮住了他的龙户纹身,镜中这一幕让人寒毛倒立的情形非常短暂,也就在一恍之间,可能除了我之外谁都没能注意到,我心中猛然一震,不由自足地向后退去,带动身边水流,那镜中的鬼影也因水波紊乱,被搅得模糊不清了。 驱鲨剂被海水迅速化去,以及我们在沉船中无缘无故地遭到鲨鱼袭击,可能都和玛丽仙奴号船长的幽灵脱不开干系,我想要让其余的人注意到这一危险的情形,可没等我接下来再做出别的举动,便有一条形细长的“青鲨”,从堵住船体窟窿的桌面下溜了进来,兜头撞在了shirley杨身上,青鲨体形虽小,可在水下被它咬上一口谁也吃不消,shirley杨正按着那块木板,见青鲨蹿到近前,只好闪身去躲。 我见青鲨如影随行般追咬shirley杨,狭窄的舱室之中,我们四人几乎是摩肩接踵,躲得开第一下也躲不开第二下,我只好和胖子分别拔出潜水刀,朝着从身前游过的青鲨刺去,但人在水下行动缓慢,如何刺得到灵活异常的青鲨,那青鲨行如闪电,从两柄插落的潜水刀下快速穿过,眼看着就要一口咬住shirley杨的肩头。 shirley杨退到墙角,室内狭窄无法使用渔枪,只得拔出潜水刀倒握在手里,准备跟游过来的青鲨硬拼了,在这危险万分之际,古猜霍地挺身向前,那青鲨游动速度虽快,龙户在水中的身手更快,手中刮蚌屠龙的“龙弧短刃”递出,将游向shirley杨的“青鲨”截个正着,铸满鱼龙鳞纹的青铜弧刃,虽是称为短刃,实际比斩渔刀小不了多少,连柄带刃,也有成人的半条手臂长短,刀头宽阔弯曲,非常锋利,利刃寒光闪现,刀锋到处,顿时刺入青鲨体内,污浊的血液滚滚冒出。 那青鲨甚是凶悍,虽然被利刃几乎戳了个对穿,却并未当场毙命,它吃疼后垂死挣扎时的力量奇大,这时就算我和胖子加上古猜三人一同出手,在水底都按不住这条体形不大的鲨鱼,只见它身躯翻卷,拼命扭动起来,古猜也当真是海上的蛮子,到了这时候还不肯撒手放开短刀,身体也被青鲨在水中甩了起来,人和青鲨都撞在那面大镜子上,将镜面撞得粉碎,古猜趁机揪住鲨鳍,抽出龙弧刀,手起刀落,有接连在青鲨鳃上连戳了数刀,一股股的血水涌动之中,那凶恶的青鲨拼命扭得几扭,终于失去了生命的鲜活力量,软塌塌地死在龙户古猜刀下。 第三十一章 群鲨(下) 第三十一章群鲨(下) 我见古猜屠鲨的手段利索之极,这绝对是与生俱来的天赋,不是现今一般蛋人力所能及,心想算你小子够狠,眼瞅着沉船外的鲨鱼越聚越多,区区一道木板根本阻拦不住,只好先将那死掉的青鲨尸体扔出去让它们自相残杀,看来这间船长室是没办法再呆不下去了,而且困在这里的时间越久,对我们越是不利,趁着水肺尚且充足,只好到沉船中再寻出路。 舱内的镜子完全破碎,我也顾不上再去考虑这船中是否真有船长的亡灵,但可以肯定黏在古猜纹身上的黑色海水非同寻常,必须尽快想办法帮他摆脱掉,我对众人指了指船长室的舱门,大伙都知道舱门外的通道里,有条体形硕大的巨鲨在游荡,不知它是被困在了里面,还是特意钻进来猎食,总之它的存在,对我们来讲是一个绕不开的障碍。 一旦决定夺路而出,我便抓过地上的鱼枪来至门前,胖子携带着探照灯和破拆器紧跟在我身后,shirley杨拿了另一把鱼枪断后,我们这伙“摸金校尉”彼此之间互有默契,不需过多交流,便已经展开了可进可退,互相依托的队形,只有古猜找不到自己的位置,楞头楞脑地不知该干什么,shirley杨只好把他拽到自己身后。 身后的胖子拍了拍我的肩膀,我知道他们已经准备就绪,用肩膀顶开舱门,人没出去之前,就把“斯克巴普罗”深水鱼枪探了出去,枪头所指,全是幽暗的海水,舱外通道中的那条大鲨鱼不见踪影,我侧身探出头去,身后的胖子跟着举起探照灯,向通道远端照了一照,死水沉寂,没有任何动静。 看来门外的鲨鱼已经游到别处去了,众人观望清楚才算放心,一个接一个紧挨着进了倾斜的通道,关闭了船长舱室的门,现在我们面临两个选择,一是向上,从船首离开玛丽仙奴号,回去补充潜鲨剂,但船首的出口离我们出水的位置还有一定距离,也难说在这一过程中会遭到鲨鱼袭击;另外还有一个选择,继续向船尾潜水,此处已经非常接近我们的目标了,如果一次成功捞出秦王照骨镜,就会免去第二次再潜入这鬼船的麻烦了。 我稍加权衡,心想反正都要游会水面,何必半途而废,不如捞出青头再撤回去,也免得稍后还要再次涉险,在船舱通道里至少不会受到鲨鱼的围攻,比起在沉船外边倒是安全多了,至于那船长的幽灵,除了我之外其余的人似乎都没发现,为了避免引起行动的混乱,我暂且将此事按下,打算稍后见机行事,若真是怨魂缠腿,怕是轻易也难走脱,而且以我从前的经验判断,再摆脱古猜身后那层幽灵般的黑色海水前,冒然离开沉船,绝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我看了看水压表和水肺气压表上的读数,都允许我们在水下展开进一步的行动,便立即下定了决心,对身后的三个同伴向下一指,潜水小队便沿着倾斜的通道,向沉船的深处继续前进,绕过一道由于船体损坏而扭曲的铁门,我们进入了一间宽阔的大厅,这里至少占据了两三层船舱,大厅里的海水中,到处漂浮着杂乱的事物,其中有五颜六色的筹码,胖子用探照灯一扫,还有一些奢华的桌椅、装饰用的名贵植物,以及一架翻倒在角落中的钢琴,成百条细小的游鱼,在水中来回穿梭,被潜水手电的亮光一照,便纷纷疾趋逃向黑暗的水里,嗖嗖的在眼前掠过,仿佛在躲避着什么危险,潜水至此,使人顿生不祥之感。 看来这间大厅,可能是这艘私家游轮的核心区域,可以进行舞会、宴会、赌博等各种有钱人的娱乐社交活动,按照图纸上的标注,只要穿过游轮的中央大厅,就可以直接下到底层货舱中了,胖子对我抬起手来,做了翻扣的收拾,我知道他大概又想找借口,要在这豪华游船中顺手牵羊反手摸瓜,扫荡些黄白之物。 我在他脑袋上打个暴栗,现在哪顾得上去抄那些不相干的财物,我把手向底舱方向一切,还是找那面铜镜最为紧要,随后带队潜进大厅深处,其余三人紧随在后,这时古猜突然抓住我的胳膊,我心道这小子却又作怪?让胖子举着强光探照灯往身后一扫,正好看见一头巨大的白鲨,正试图从外边的通道挤入舱内大厅。 这白鲨躯体大得象艘小型潜水艇,众人一见只下无不大惊,人人都从口中冒出一大片白花花的汽泡,浪费了水肺中一些宝贵的氧气,这就是我们先前在船长室前的过道里,遇到的那条大鲨鱼,一开始误以为是条虎鲨,这回在探照灯下看得真切,灰背雪腹,竟是更加凶猛嗜血的白鲨,鲨鱼血盆大口里露着数排倒刺般的利齿,这要让它咬上一口,纵是金钢罗汉也受不了。 这时候才开始庆幸没直接从沉船内部上去,否则定会在通道之中狭路相逢,我们携带的鱼枪上涂了见血封喉的巨毒,对凶恶的海兽可以一击致命,但这白鲨恁般长大粗重,未必能在水下将它轻易射杀,若是迎面撞见,鱼枪上的毒药如果发作稍慢,潜水组前边的成员必定会首当其冲,被它一口咬去半个身子。 胖子手中举着探照灯打在鲨头上,我看得分明,知道正可趁着大白鲨钻进大厅的这一时机,射它一枪,当下拿捏好时机,抬手便射出鱼箭,shirley杨也在同时用鱼枪射向目标,两支带着倒刺的锋利鱼箭,在水底拽出两道寒光,恰似流星闪电,直奔白鲨飞去。 可大白鲨正猛地用力挤进大厅,对它来说,这船体的铜铁舱板,大概和硬纸壳子一样不堪一击,那一身千钧的巨力,撞得整条沉船都震颤不止,恰好那张被卡住的钢琴,由于船体震颤猛烈,斜刺里滑了出来,两枚鱼箭全钉在了琴架上,那尾巨鲨也恰好闯进大厅,在水中与滑倒的钢琴撞个正着,那架估计是很名贵的钢琴顿时被巨鲨撞得支离破碎。 第三十二章 藏宝盒(上) 第三十二章藏宝盒 我见鱼箭未能命中,沉船内的大厅中水流激荡,钢琴的碎片在乱流里到处盘旋,巨鲨已经摇头摆尾游了下来,赶紧和其余三人反身潜向深处,这时的每一秒都几乎是在和死神赛跑,但以我们的速度,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在鲨鱼追到前抵达前方的舱门,我注意到附近有个小型乐池,打算迂回过去,利用地形引开鲨鱼,让其余的人先行逃开,然后我再另想办法脱身,但这想法还没等反射到身体的行动上,倾斜的沉船又是猛地一震,原来在巨鲨的撞击下,船体似乎失去了支撑,金属和水流都在奇异地颤抖,玛丽仙奴号沉船从中央大厅处缓缓断裂开来。 我们潜入沉船,都没携带配重的铅块,只有抓住船内固定之物,遇到无着落处,便以潜水刀插入钢铁的缝隙里,借力逐步潜向深处,此时身后巨鲨猛追而来,船体忽然从中裂开一条大缝,众人身子随之一震,情知不妙,回头看时,又有数条鲨鱼从刚刚断裂的船身,游进了这座奢华的游**厅。 一头虎鲨来势汹汹,蹭到了白色巨鲨身上,那白鲨被船体的震动所惊,正有股难以名状的邪火,庞大的躯体一甩,带动的水流将身后几条鲨鱼卷得歪歪斜斜,我见这是个空子,眼下除了玛丽仙奴号的货舱,更没别的地方好去了,对其余三人连连挥手,潜水小组的成员们头也不回地迅速穿过了中央大厅,兜得小半个圈子,鱼贯潜进了后部一处象是厨房的船舱。 到了舱口,古猜仍不死心,还在不断回头看着身后的鲨鱼,大概想要过去拼个鱼死网破,使白刃见血,我按住他的脑袋,硬将他推进船舱,俗话说“土帮土成墙,人帮人成王”,在如此危险的情况下,任谁都要避其锋芒,单凭你一个十五六岁的“龙户”,又怎么对付得了这么多凶残的鲨鱼,现在岂是逞能的时候? 我记得图纸上这间船舱有两个出口,连接大厅的只是其一,另有一侧通向底舱,是前往货舱的捷径,等断后进入其中,但见厨房里面更是一片凌乱,锅碗瓢盆各种灶具东倒西歪的到处散落,我想要把洞开的舱门反锁了,那巨鲨虽然厉害,却也不会轻易撞破关闭的舱门,但舱体微有扭曲,那道门却是再也不能合拢。 我灵机一动,和胖子两人把厨房里最大的厨柜斜顶在门上,这时门外的鲨鱼已经跟到了门前,撞得碗厨中的拉门全部散开,里面无数破碎的瓷碟子稀里哗啦地滚了出来,但厨柜被舱体和舱门之间形成的夹角支撑,一时还不至被鲨鱼破门进来。 胖子随手在厨房里乱翻,拉开一层肉柜,从中扯出半扇腐烂的猪肉,就推在门前,他可能还指望鲨鱼进来之后看见猪肉久就不咬人了,我心想你他妈的这才是当代天方夜谈呢,事到如今还能想出这自欺欺人的办法,我估计这些鲨鱼来者不善,很可能就是附在古猜背上之物引来的,否则它们也不会对潜水员如此围追堵截。 我抬手揪住胖子,让他不要白费心机了,看这厨房也不稳固,还得继续往沉船深处退,货舱应该是船体后部结构最坚固的区域,寻路撤到那里面再做道理。 四人在后半截沉船中转了一个来回,终于在一除铁梯下的“丁”字形通道里,找到了最底部的货舱,“玛丽仙奴”号游轮属于一位南洋大富豪,此人是走私贩毒发的家,后来逐步做起了古董文物生意,这人不象明叔那样什么钱都赚,不是价值连城的东西根本不碰,海底的青头,墓中的明器,凡是经他手里过的,几乎件件都是国宝秘器。 他这艘船又不同于一般的游轮货船,除了用来享受做乐之外,也是用来走私贩卖古物的一件交通工具,所以货舱不大,但却是全船防护为严密的部分,舱体密闭,防水、防火、耐压,大到铜鼎,小到夜明珠,都可以在里面找到相应的位置,得到妥善保存。 据船上幸存者回忆,游轮在飓风中迷失了航向,遇到海难后,船体下沉很快,甚至没有来得及疏散逃生,几乎所有的船员和乘客都魂归大海了,这间货舱里的东西,十有**还留在原处没有被动过,如今沉入归墟,已是无主之物,谁捞出来就是谁的了。 货舱前的通道里,大部分沉积物都涌到了这里,海水污浊,颜色更深,潜水手电的照明范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唯有使用氪氣灯泡的“波塞冬之炫”强光水下探照灯,才可以穿透七八米的水波,不过这种探照灯耗电量大,一旦连续使用,隔不了多久便要在水下更换电池,所以潜水小组只携带了一架探照灯。 我们只好完全依靠仅有的强光探照灯,四个人相互间尽量保持着极近的距离,看明了周围地形,摸到密封的货舱边缘,钢板门仍是牢牢关着,侧面有六道完好无损的锁栓,象是一个金属的大棺材。 胖子是撬棺破门的行家里手,摸了摸锁栓的粗细和牢固程度,对我们挑起大姆指,示意拆开舱门不成问题,私人游轮里的货舱就象是个保险柜,不过这保险柜只是为了预防万一,防备的都是拧门撬锁的小偷小摸之徒,船主做梦也想不到有人用液压破拆器来硬性拆门,在金钢石链锯的切割下,区区几道锁栓根本起不到什么保护作用。 我打个手势,让胖子抓紧时间拆掉舱门,并带着shirley杨和古猜守住船底的通道设置防线,渔箭都上了膛,一旦有鲨鱼过来,在这狭窄的水下空间内,两只渔箭轮流射杀,尽可以守得一时三刻。 古猜用气螺换了口气,握着龙弧短刀警惕地注视着水下动静,他并没有察觉到背后有什么异样,不过我看到那片黏在他纹身上的黑色海水,依然存在,不知是不是这底舱的水中太暗,还是那片黑水越来越多,他整片后背都如被墨所染,比先前在船长室中要严重多了。 第三十二章 藏宝盒(下) 第三十二章藏宝盒 shirley杨也发现了这一异状,我对她摆了摆手,表示我也没办法,不知道古猜背上究竟有什么东西,抹也抹不去,擦也擦不掉,也许正是这船上死者的亡灵附在了他身上,在进一步确认真相之前,只好静观其变,或是等回到水面再想办法,可惜这次出海,我们来得匆忙,竟然忘带黑驴蹄子了,否则即便是在海底,按到他背上一试,便知是鬼是邪。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胖子终于解决掉了舱门上最后一道锁栓,我暗中感谢捞青头的祖师爷渔主保佑,大伙一齐动手撬开舱门,我随即将探照灯的灯头指向其中,这秘密货舱内部尚有一道闸口,开启之后,海水立刻跟着灌了进去。 货舱内的结构象个大货架,摆了三个古朴的檀木大盒子,秦王照骨镜不知装在哪个之中,我把探照灯交给古猜,让他帮我们举着照明,shirley杨则握着渔枪防备有鲨鱼接近,我和胖子动手去撬那些木箱,檀木能防虫放潮,所以收藏古玩的行家,都喜欢将古物纳入檀木制造的藏宝盒里,这种东西我见过不少。 我分别用手一晃,便知三个檀木匣子里有一个是空的,随手撇到一旁,撬开另两只,其中一个里面装了一套翡翠宝衣,用探照灯一照,在漆黑的海水中依然掩盖不住流光异彩,整件衣服嵌满了珠宝,看那款式奇特,带有强烈的宗教特征,旬为罕见。 我多少懂些佛教的典故,可能这套“翡翠宝衣”是泰国印度等佛法昌盛之地,给寺庙里金身佛像穿戴供奉的衣龛,只有职位极高的僧侣在佛教传统节日中,才有资格给金佛穿戴,供帝王贵胄朝拜焚想,普通老百姓在一生当中,连看它一眼的机会都没有,是名副其实的“天衣”。 我心头一阵狂跳,这件青头实在有够烫手,其实盗墓摸金就是奔宝贝去的,不过世上之物,能称之为“宝”的,也分好几个档次,普通的明器已是价值不凡,交易出手可获暴利,不过有些世上罕见罕有的神器,即便弄到手里,也不一定能卖得出去,那种价值连城的东西,根本就不应该落在凡夫俗子手里,这套“天衣”,也不知道是东南亚哪处寺庙里的镇寺之宝,竟会落在此处。 我和胖子对望了一眼,心想同样都是玩明器捞青头的,可你看人家这游轮船主这倒腾的都是什么货色,还是他妈的老资本家们有本钱,而且可谓是贼胆包天,连佛爷的东西都敢私自贩运,就不怕遭雷劈天诛,也难怪这船好端端的就会迷失航向遇到海难,如今让摸金校尉捡了现成便宜,回去真得给祖师爷烧几柱高香了。 胖子更是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几乎手为之舞,足为之蹈,而且他毫不矜持,也没什么可不好意思的,伸出手来就卷了“翡翠宝衣”,塞进挎在身上的潜水携行袋里,我拖过第二个藏宝盒,这时满脑子里还尽是“天衣”的珠光宝气,随手撬开盒盖,为了防备镜背朝外,众人都闪在了侧面,檀木藏宝盒刚一开启,突然就觉阴暗的水中突然寒意逼人,虽然身上的潜水服可以有效防止低体温症,但竟似抵挡不住檀木匣子中涌出的一股阴寒,象是三九天喝了一大碗冰冷的雪水,全身不由自主一阵颤栗。 这种感受除我之外,其余的三人似乎也有,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探照灯落入木匣之中,只见一面古老的铜镜,端端正正的就摆在里面,镜面磨损的比较严重,已是模糊难辨,四周有铜铸的鱼龙纹路,底部的左侧是一条传说中东海才有的四脚鱼,这种四脚鱼形似人体,面目十分可憎,在海水中托举着古镜,铜镜造型并不对称公正,却有一种鬼斧天工所造的神气之美。 以前在北京番家园,大金牙曾经跟我说过,世上值钱的古董,几乎件件都是独一无二的,它们经历了千百年的岁月,被无数人收藏把玩,或是在坟墓中与世隔绝,造就了古物自身的风骨和性格,真东西拿在手里会带给人一种“往事越千年,在沧海桑田世事变化中追古抚今的特殊感觉”,如果常年与骨董明器打交道,这种难以言宣的感觉就会更为强烈,在鉴别古玩真伪的办法中,直觉是最关键,也是最难学会掌握的,甚至可以说这本事不是能学来的,如果不在古董堆里摸爬滚打个几年,根本就不可能入门,凭的是自身的悟性和阅历。 我不知道我有没有大金牙那种对古物敏锐的洞察力和特殊的直觉,但藏宝盒在水下一开,那股仿佛来自于冥冥中,无影无形的压迫感,给了我们一个明确的信息:“无须加以鉴定,这面古镜,肯定就是大秦镇压海中僵尸的秦王照骨镜,与秦王三世镜,并列为秦汉八镜之首,也是唯一保留到今天的上古重器。” 我暗赞一声,真他妈是件玩意儿,想不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废功夫,货真价实地宝物摆在眼前,观之令人心慌,还不太敢相信这是真的,而且为了这面古镜,已经搭上了一条人命,从我的价值观来看是不值得的,在一件稀世国宝,和一条普通蛋民的性命之间,我宁可选择后者,但既然已经付出了代价,东西是肯定要带回去的。 想到此处,我抬手抄起铜镜,旁边的shirley杨赶紧将我的手按住,我知道她是怕我忘了“秦王照骨镜”不可以镜背一面照到活人,那件事情虽是一个很邪门的传说,但**内外本就有许多人们无法理解的奇异现象,不可不信,也不可尽信。 我对shirley杨点了点头,让她不用担心,我是自理会得这古镜危险,小心翼翼地端在手中,准备要先用锦缎裹起来,然后纳入携行袋里带出水面,在回去之前这袋子我就不离身了,古镜也绝不取出来,等交到陈教授手中,就算了却掉一桩大事。 第三十三章 大王乌贼(上) 第三十三章大王乌贼(上) 眼看我们这次出海目的就要达成,可这沉船偏又出了岔子,倾斜的玛丽仙奴号船首,一直被海底废墟遗迹所支撑,在船体中部开裂后,后部船身受到海底潜流的带动,渐渐沉入了水底那艘古代帆船的残骸里,那腐朽不堪的木船终于承受不住,龙骨被忽然压断,玛丽仙奴号顿时滑入深水。 船舱中突然好似天翻地覆,我们在里面感到一阵眩晕窒息,不知是不是我的水肺被撞漏了,咕咚咚冒出无数白花花的汽泡,探照灯碰在舱壁上被撞得接触不良,也随即灭掉了,在漆黑的水里,我手里捧的“秦王照骨镜”,在混乱的晃动中落在了地上,等沉船落在附近的废墟石柱上停住,我赶紧重新摸到铜镜,索幸未曾失落损毁。 这时古猜在探照灯上一通乱拍,将接触不良的水下探照灯重新拍亮了,光线一闪,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手中的古镜,刚才在水里黑灯瞎火,只顾着将它捡回来,却没注意镜身反正,一看之下,头皮当时就麻了一麻,“秦王照骨镜”的背阴之面就在眼前。 一阵混乱之下,我竟然鬼使神差般地把“秦王照骨镜”镜背举在了自己面前,想到这镜背里曾照着古尸千年,据说僵尸形炼而生的尸气都被吸入了镜中,别的我倒不在乎,但活人被它照到,实在是万分不吉。 水底的环境太暗了,我根本看不清镜背里有什么,只是一片黑幽深邃,我心中觉得好生古怪,“秦王照骨镜”的镜背,怎会黑得象是被烟熏火燎过一般?我想看个究竟,急忙抬手捉住古猜举着探照灯的手臂,把灯光压到镜身看个仔细,原来铜镜背面,被人使火漆封了,漆上还有辟邪符印的压痕。 我心中一动:“游轮的船主大概也知晓这古镜邪门,干脆便将镜背盖住,在收藏鉴赏或是贩运的过程中,就安全了许多,如此看来三人成虎,秦王照骨镜是不祥之物的传说,多半不假。”随即将古镜揣进了潜水携行袋里,对众人一拍袋子口,得手了,收队撤退。 shirley杨帮忙将我背后泄露的水肺卸掉,潜水任务已经接近完成,一组两个的氧气瓶少了一个倒无关紧要,不过她还是轻推了我一把,似乎是怪我胆大冒失,竟敢拿着灯去照镜背,万一古镜阴面没被遮住,却又如何? 我心想已经当面照过了,就算不用探照灯看个清楚也已晚了,我可不会象古猜那样两眼直勾勾的,在水里逮谁就想跟谁动刀子,如果事先不掂量掂量轻重缓急,我根本不会冒然去看镜背的阴面,但在水底难以分说,我只好做个向上的手势,准备率领潜水小队离开玛丽仙奴号,这时沉船的船尾陷入了水底的一处浮流,在潜涌的冲击下,船体钢筋龙骨不停地打着颤,在底舱感觉非常真切,沉船大厅那段路有鲨鱼出没,我们只好另寻出路。 四人转到船侧,一间船舱里有处破掉的舷窗,船外与另一艘桅帆木船的残骸之间暗流急卷,我正想出去看看能否从这上去,shirley杨却抢了个先,她从舷窗处探身出船,对我们一招手,示意可以离开。 我让胖子和古猜把沉重的破拆工具丢掉,便握了潜水刀,跟着shirley杨从舷窗钻了出去,身边乱流一阵紧似一阵,水的浮力似乎都失去了作用,只有扒住沉船上的裂缝才能勉强向上前进。 我和shirley杨在沉船外,见乱流虽多,却可以强行通过,船外也没那么多污水,不象舱内混浊黑暗,于是将胖子和古猜先后接应出来,我忽然发觉乱流有异,接过潜水探照灯,低头看了看水深处,玛丽仙奴号巨大的螺旋桨,在暗流中不停地旋转着,按说这船的动力早就失去了,在船舱里也没感到发动机有工作的迹象,可这艘沉船就象是闹鬼一样,底部的螺旋桨在这时竟然转动了起来。 我担心这是船长的幽灵对我们纠缠不放,想要匆匆撤离,可水下乱流汹涌,若不抓住沉船就难以接近水面,船尾的螺旋桨呼呼狂转,将浮流中的木船残骸卷了个粉碎,船体的碎片随着乱流来回涌动,玛丽仙奴号也山摇地动般的震荡不已,我们附在沉船上想固定住身体都格外吃紧,更别提想要向上移动了。 水下这阵突如其来的震颤突然中止,螺旋桨处忽然冒出一股旋动的水流,漆黑的水底探出几条满是吸盘的巨大触手,好象一条灰色的大海蛇顺着沉船爬了上来,原来玛丽仙奴号沉入归墟之中,正好压住了大王乌贼的洞穴,将它困在其中,平时仅靠伸出触手捕食经过洞口的水族,可能刚刚就是大王乌贼在拨动沉船的螺旋桨叶,感到有活物爬出沉船,便立刻伸长了触手卷来。 我看见水下的青灰色巨物紧贴着沉船袭来,不由得心胆俱裂,若是在陆地上撞上什么僵尸异兽,咬咬牙至少还能舍命逃跑,但在深水之下,水压使人行动缓慢难有作为,深海中的大王乌贼能拖沉船只,若非沉重的游轮原也压它不住,我们四人都知其中厉害,只好攀住船身,在乱流中拼命向上。 可人的行动再快,在水下又怎快得过深海怪兽,一条粗如水缸的灰白触足霎时之间便已到了身后,乱流中我手中拿捏不稳,“波塞冬之炫”水下探照灯失手落下,当即被大王乌贼的触手卷住,灯光立灭,十几公斤沉的探照灯在长满吸盘的触足中,当即就被卷成了一团碎纸片。 大王乌贼甩掉探照灯,猛然伸展触足,朝着古猜当头盖下,足下密密麻麻的大小吸盘,象是无数忽然睁开的眼睛,古猜在沉船上回头一望,绕是他在水下悍勇绝伦,毕竟年纪还小,也不禁惊得呆了,愣在水里,竟忘了躲避抵挡。 第三十三章 大王乌贼(下) 第三十三章大王乌贼(下) 我正好在他身边,见古猜已经懵了,他虽是透海的龙户遗族,但还属于井里的蛤蟆没见过多大的天,根本不知作出反应,我救人心切,顺手从潜水袋里拽出一发冷烟火,拍着了拼命向古猜身后递去,水中白色的火光使人眼前一亮,刚好戳在了大王乌贼触足的内侧,一阵白烟之下,密集的吸盘急速收缩,受惊般退了回去,带动湍急的水流如秋风翻叶,险些将我们一并吸进水底。 落下去的冷烟火照得沉船底部一片雪亮,可以看到底部是许多古船堆积的残骸,沉船螺旋桨的桨叶间,乌蒙蒙一团水发般的事物,似乎就是大王乌贼的巢穴,它有两只触足最长,平时都是以此捕捉鱼虾而食,此时一足缩回,另一腕足仍顺着船身探了过来,我和胖子把身上带的几枚应急用冷烟火一股脑抛了下去,大王乌贼畏惧烟火,不得不连连挥动触足拨挡。 我十分清楚大王乌贼的腕足能拖拽猪牛下水,一旦被它裹住,不用等到被拖走吃了,当场就会全身劲骨寸寸折断而死,但它被困在洞穴里,伸展的距离十分有限,只有尽快攀上沉船中部才能脱险,可疲于应付这两条巨蟒般的腕足,又哪里抽得出身撤向水面? 眼看布满眼状吸盘的触足再次袭来,我伸手向袋中一摸,冷烟火已经告謦,渔枪虽然带有剧毒,可对付体型较小的鲨鱼还算管用,想射杀皮糙肉厚,体大如山的乌贼王却不顶用,我见一条伸展开的巨大触足举在身后,立刻就会一拍而下,胖子和古猜慌了神,等人要用潜水刀去刺,我心想蜻蜓难以撼柱,防身用的潜水刀又怎伤得到它分毫,可这时除了垂死挣扎,又能有什么办法? 忽然灵机一动,对众人做个下潜的手势,拽住距离最近的shirley杨,顺着一股向下的乱流直入水底,胖子也揪住古猜的膀子跟了下来,两人连接防止了被暗流冲散,在各种沉船堆积的残骸洞窟中,很快便到了沉船尾部的螺旋桨附近,众人撑住巨大的桨叶定住身体,而在这同时,大王乌贼从螺旋桨缝隙中探出的腕足,还在我们先前停留的位置紧帖沉船搜索猎物,桨叶后的狭小区域,反倒是它难以触及的死角。 我把潜水刀收起,在挂在胸前的潜水手电照射下,看了看身前蠕动着的乌贼腕足,对其余三人指了指螺旋桨扇页,让大伙协力推动,其余三人立刻领会了我的意图,在水下旋动桨叶,当做绞盘去切断大王乌贼探出的腕足。 沉船的螺旋桨前轴已经折断,失去固定的桨页被水流抽动都可以空转,在水底转动它并不吃力,而且我们心知大王乌贼力量很大,螺旋桨未必能切断它坚韧的腕足,所以一上来就使出全力,留情不下手,下手不留情,生死相拼之下,连吃奶的劲儿都用上了,洞穴深处的大王乌贼毫无准备,桨叶一旋,它的腕足立即被绞在了里面,流出了一股股的污血,它吃疼之下也自慌了,没跟沉船尾部的搅肉机较劲,反而是想随着转动抽出受伤的腕足,不料反倒把桨叶旋得紧了,齐跟被切落一条触腕,另一条也只连着一半,等它明白过来已经晚了,洞内其余的几条短足赶紧伸出来往反方向去拧桨叶,终于抽出受了重伤的残存触足。 水低都被它的血搅混了,受惊吃疼下喷出滚滚浓墨,更是染得伸手不见五指,它主腕一断,剩下的几条短腕便无太大威胁了,我摸到其余的同伴,把他们往上一推,众人接到信号,迅速在漆黑的乱流中攀着沉船游向水面。 众人得脱大难,都有些失魂落魄,我心里边也突突突狂跳不止,在血腥浓中的水中游出,看看其余三人都没受伤,赶紧互相打个手势,尽快离开这充满危险的水底,但潜水后返回水面,必须有节奏的按计划缓缓进行,还要在减压线附近稍作停留,否则水压变化带来的潜水病会使血液中出现汽泡,重则致命,所以心中虽急,也不敢冒然上升。 我们攀着沉船的船体,游到玛丽仙奴号中央大厅的断裂处时,水底产生乱流潜涌的力量便已逐渐弱了下来,沉船中的那些鲨鱼不知是否还在里面,船体巨大的裂缝可以使它们自由出入,也可能会被水底的血腥引开,无论如何,直接游过这道缺口都是非常冒险。 我看上方水中鲨影绰绰,似乎到处都是危险,几米远的地方是一片陷进水里的粗大石柱群,以沉船方位判断,我们的那艘海柳船三叉戟号,就是搁浅在那片石柱遗迹的上方,石柱间缝隙狭窄局促,如能善加利用,倒是一条安全的退路,当下带队游到了石柱的废墟中。 这时我水肺中的氧气已经用尽,只好同shirley杨轮流使用一个呼吸器,用潜水手电筒照了照周围的地形,废墟宏伟得难以想象,实在想不出这么多巨大的石柱是什么建筑物的,又是如何在那个原始生产环境下建造的,即使在水中无法看清全貌,也能感到一种来自几千年前的无形威慑,不禁使人产生一种“以前居住在这里的恨天人究竟想做什么”的强烈疑问。 我让众人准备在石柱废墟的间隙里,按照计划慢慢浮上水面,但见古猜口衔短刀,全身一阵阵的发抖,知道他大概是由于刚刚有些紧张过度,这倒并非是害怕,而是一种在巨大的危险与压力下神经绷得太紧,导致全身肌肉颤抖难以控制,美军认为这种现象不同于“弹震症”那种心理疾病,而是一种神经和肌肉在紧张状态下产生的暗示反应,和人体先天的神经协调系统有关,就如同有些人第一次杀人之后,握刀的手会出现痉挛,他们习惯通过药物治疗或提前预防,我带部队在前线作战的时候,连里也有年纪小的战士出现过这种情况,那时候我们一般靠思想工作来缓解压力,比如骂几句脏话,说些笑话之类的,能起到一些明显的减压效果,不过在水里当然没有任何办法,我担心他会出事,只好让胖子拽住他,以便保证他的安全。 第三十四章 水深火热 第三十四章水深火热 潜水小队到了此处几乎已是筋疲力尽,好不容易撑到减压线附近,忽地水流一乱,那头出没犹如幽灵般的灰背白腹大鲨鱼,突然就出现在了众人眼前,它想要钻进石柱间咬人,但躯体庞大难以入内,只好掉头绕开,围着石柱群打转,它快速游动卷起的水流之下,原本就已经倾斜倒塌,互相叠压的废墟,顿时在水中摇摇欲倒,上面的石块砖砾不断滚落,白鲨也被掉落的石块所惊,显得极为狂乱,鲨体扫到了废墟边缘,粗大的石柱摇动一阵,便缓缓倒向了水中。 狂鲨袭来,硕大的躯体正好撞在一根石柱上,我们藏身的海底石柱群,本来就是一处危如累卵的废墟,在水下日以继夜地保守暗涌冲击,此时受到冲撞,边缘地一根石柱当即便倒塌下去,砸在了玛丽仙奴号沉船的船身上,激起了水底的滚滚泥沙。 漆黑的水底涌起一片灰蒙蒙地烟雾,惊得沉船墓场里的鱼群争相逃窜,它们这种逃是属于没头没脑地乱兜圈子,没有任何目的性,有许多水族就依靠在沉船和遗迹形成的复杂地形中藏匿,此刻被水底的震动惊了出来,附近的鲨鱼趁机对它们大厮追逐,这水里就象是开了锅,一片接一片的鱼群如同电闪星飞,在我们周围掠过,使人眼花缭乱。 最大的那条灰背白腹巨鲨在水中打个盘旋,又朝着石柱群游了过来,我见狂鲨来势凌厉已极,鲨口中无数利齿已经近在眼前,外围的几根石柱倒塌后,潜水小队已经失去了这道防御屏障,我只好推着古猜,让众人游进石柱林立的遗迹深处,同时抬手向那巨鲨射出一枚鱼箭,大鲨鱼被迎面的快箭射个正着,在水中翻了两翻,拖着一缕血水再次冲来。 此时我们已借机游进了石柱林立的废墟中央,在横竖支撑倒塌的巨石孔隙之间穿梭,向水面迂回,发现鱼箭的毒性尚不能当即放翻巨鲨,只好主动回避,寻得石缝处藏身,堆积得如山如林的巨石遗迹,越是往深处去越是密集,中间混杂着许多沉船的碎片以及老蚌螺甲,这些无生命之物组成的水底密林,组成了纵横交错的天然障碍物,巨鲨也一时耐何我们不得。 可是有些体形细小的蓝鲨则无孔不入,寻找一些空隙钻入水下废墟,我和shirley杨等人应接不暇,远处的用鱼箭射杀,离近了古猜便以刮蚌的利刃在水中搏杀,一时之间四周的海水尽被鲜血所染,我们被大群鲨鱼团团围困在了石柱林里,难以抽身浮出水面。 我们逐渐被鲨鱼所迫,退到一处数根石柱并立的死角之中,我帮shirley杨装填鱼箭,她用两支液压鱼枪轮番射击,将从巨石空隙间游进来的鲨鱼射杀,没用多久,十几只分水箭用了个干净,我扔掉空膛的鱼枪,抓住shirley杨递过来的呼吸管换了口气,只见古猜正躲在一处巨石的豁口下,待有鲨鱼从头上游过,便瞅准机会用弧刃刀戳入鲨腹,蓝鲨游动速度极快,迅疾猛恶,在中刀之后惯性仍是不减,一条接一条,不断被龙户古猜开膛破腹。 古猜手中的弧形短刀,是件名副其实的水下利器,从柄至刃连为一体,铸满了龙鳞古纹,形如寒钩弧月,刃头异常的宽大锋利,加入了三分精钢和一分熔金粹炼,是蛋人在水下刮蚌屠龙的分水匕首,这柄异形刀的历史,可以追述千年前以上,是历代蛋人首领的专用之物,此刻握在龙户古猜手里,连宰了数条恶鲨,刃口丝毫不损,刀锋上也并不沾留半点血迹,古猜身周的海水都被鲨鱼内脏和血水搅浑了,可龙弧短刃在幽暗的水中寒光大盛,污血浑水竟是遮掩不住它发出的刀光。 胖子则候在距离古猜不远的地方,见到没死透的鲨鱼,就用潜水刀将其彻底了断,不过有些蓝鲨极是悍恶,即使肚子被刀划开长长的口子,仍然到处冲突嘶咬,水中情形乱成一团,分辨不清是鲨血还是人血。 我用shirley杨的水肺吸了一大口氧气,和她同时拽出潜水匕首,加入眼前这场人鲨肉搏的混战,潜水员用匕首在水底对付鲨鱼,绝对是一种疯狂的行为,无异于自寻死路,在一般的情况下连片刻都难支撑,我们只不过是仗着地形优势,接连杀了数条凶残的蓝鲨。 可死战之下,虽能勉强应付一阵,却也由于水中血腥太浓,将更多的鲨鱼引了过来,其余被狂鲨追逐的那些水族如遇大赦,又纷纷钻回水底沉船墓场的藏身处,我们这支潜水小队则成为了众矢之的,在被鲜血染红的水里以命相搏,稍有些许松懈,便难逃“鲨吻”。 如果此时想直接浮上水面,就会失去石柱群的屏障,在水中面临腹背受敌的险恶情况,可在水下浴血恶战,也只是在别无选择的情况下引鸩止渴,水肺中的氧气全都即将耗尽,而且人力终究有其极限,几分钟之后不免人人都会命丧鲨口。 归墟中的海水并不平静,倒塌的石柱激得水下暗涌频频出现,海水涌动,把一片片血水冲走,可随后又有新的鲜血将海水染为浑浊,被开了膛却未当场毙命的鲨鱼,拖着一团团肚肠挣扎翻滚,一但游出废墟的死角,就立刻被其它的恶鲨咬死分食,水深处也不断有一线线血水浮上,此处距离水面虽然很近,但血水渐浓,反把水面上的光线都遮蔽了,这一刻我们如同置身血海,眼前全是血污和成群涌来的鲨鱼,加上海底遗迹的阻拦,直围成铁桶一般。 眼看众人渐渐不支,我不禁暗自叫苦,再不突围而出,恐怕就要陷在此处了,正这时,一阵水涌带去了附近的污血,我无意中见古猜在水中的动作开始迟滞起来,一条鲨鱼如梭行电闪般穿过石柱缝隙,从他面前掠过,古猜胳膊和手上已经慢是鲨鱼内脏的黏稠之物,刚被水冲掉一层便又涂上一层,不由得手也脱滑了,他想举到刺向从身边游过的恶鲨,可筋疲力尽之下,连握着龙弧短刃的手都脱了力,险些把短刀掉落,再也施展不得,他这一慢不要紧,那条在血腥中红了眼的鲨鱼可是丝毫不留情面,在水中转了半个圈子,便咬向**上身的古猜。 我心中大叫不好,险些喝进几口咸腥的污水,这回古猜要玩完了,虽然我和shirley杨离他不远,但在这电光石火的一瞬间想去相助,却无论如何都难以办到,而离古猜更进的胖子,此时正将“潜水刀”插在一头半死蓝鲨的腹中,情急之下竟是难以在鲨鱼体内拔出刀来,身体随着挣扎翻滚的蓝鲨在水里盘旋,他自顾不暇更是无法相救。 可也该着古猜这龙户命不该绝,那条恶鲨的鲨吻在即将触到古猜身体时,突然掉尾甩头游向远处,象是在逃避什么灾难一般匆匆逃遁,这时我和其他三人全都有点懵了,不知道水中发生了什么异常变化,但水族鱼龙之属居于海底,它们对水下危险的感知远远超过人类,只见四下里不知什么时候已浮上许多翻着白肚的死鱼,死鱼都是突然从水深处被潜流带上来的,原本漆黑的水下,猛然间发出暗淡的光芒,刚才石柱遗迹坍塌之处的海水翻涌沸洌,在我们这里都能感受到那一股股强烈的灼热水流。 大概是石柱和沉船压垮了某处水底热泉的泉眼,船老大阮黑在生前曾说他在海底见过热泉,大部分属于间歇喷涌,多在海底山涧深渊之下,其灼热程度超出人间温泉百倍,百倍之说也许言过其实,但看到水底浮上来的成群死鱼,便知海底热泉太过厉害,若是有人离得近了,即使穿着金属橡胶等耐压材料的重型潜水服,也得被当场活活烫死。 龙火烧海般的热泉虽然厉害,却只是局限在水底沉船坟墓的几处深涧里,沸水向上一涌,已自减了数分灼热,并且带动了数股极强烈的潜流涌动升腾,死死纠缠不放的大群鲨鱼,在顷刻间不是四散逃开,就是在慌乱中蹿入沸热的暗流中,被烫翻死掉。 我们此刻已距水面不远,被升腾的海水一冲,立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身不由己地向上升去,相互坍塌叠压的石柱上方,正是破损漏水后搁浅其上的海柳船三叉戟号,没进水里船底铜板装甲,大部分已被撞得脱落,船底被石柱戳出几个大窟窿,众人一时遭到滚热的潜涌冲击,舍命搏浪,从隔水舱的几个窟窿里穿过,钻入了被水淹没大半的底舱里。 我头部出水,在黑漆漆的船舱里深深吸了几口空气,脑部被热流和窒息产生的缺氧感觉略有好转,摸到舱中的货箱,用尽力气爬了上去,漆黑的底舱里有几道潜水手电的光芒晃动,我顺着光线依次找到了胖子和shirley杨两人,我们三人都象刚打热锅里捞出来似的,全身都冒着蒸气,好在离深涧中的热泉距离较远,又有潜水服裹着,才没被烫伤,但受了一场虚惊,爬上货箱之后都已上气不接下气。 我一看潜水小组中唯独还少个古猜,急忙强打精神,把挂在胸前的手电筒扯下来,举着在底舱的水面上乱照,我和胖子、shirley杨三人无不担心古猜,惟恐他被水流冲入死角烫成了熟鸡蛋,突然发现水面上浮出一个人**的肩膀,肩上纹着鱼龙海水,正是古猜,我赶紧喊了一声,和胖子一同伸手把他拽住,象拖死狗一样把古猜从水中拖了出来,只见他全身脱力,双眼紧闭,仅有一息尚存。 我见古猜面无人色,生死不知,焦急地推了推他的肩膀,想把他从昏迷中摇醒,胖子抹一把自己脸上的水,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他在水底半天也没能说话,憋得不轻,也跟着我招呼古猜:“古猜你要死了你们龙户獭家可就绝种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要死也得将来到法国娶了媳妇生了娃再死不迟……” 这时shirley杨也几近虚脱,她把呼吸调整了一下,也急忙过来查看古猜的情况,探了探他的鼻息和心脉,才放下心来,告诉我和胖子:“别担心,他呼吸平稳,并没有呛到水,只是全身神经和肌肉紧张过度,又脱了力,没大碍,先让他休息一会儿。” 我听shirley杨说古猜没事,悬上半空的心总算是又落了地,刚才难免有些急糊涂了,跟着坐倒在地,但这会儿不还不到可以喘息休整的时候,“南龙”缥缈的海气和行脉,在古风水术中是最复杂难辨的一门,“形势理气”皆蕴藏在断断续续的混沌虚无之中,今日身陷海眼,方才逐渐明白处境之危险离奇,实为平生前所未有,这深处海底的一片“归墟”,全凭龙脉中的海气凝结,保不准悬在上面的海水,在什么时候就能将鲸腹般的海底洞窟压垮,到时还会再次产生海陷的灾难,既然已经得到了“秦王照骨镜”,那就一刻都不该在此多耽,就算海水暂时不会倒灌下来,只要船下的这片遗巨石迹塌了,留在三叉戟号的底舱也有危险。 想到这里,我咬着牙爬起身来,对shirley杨和胖子说:“乡亲们早撤了,粮食也转移了,我看咱们也赶紧撤。”说着话便招呼胖子抬起古猜,我二人刚伸出胳膊,就见货箱下水花翻动,那尾在沉船里便盯上了我们的巨鲨,也被热涌逼迫在水中兜了个来回,最后竟跟我们前后脚钻进了底舱,突然间张鳍鼓水,浮水而来。 第三十五章 猛鬼出笼(上) 第三十五章猛鬼出笼(上) 海柳船的底舱比不得先前那艘游轮,舱窄水浅,这条体形巨大的恶鲨一游进来,整个水位都跟着增高来一大截,我弯着腰站在货箱顶,当时就觉得海水没过了脚踝,货箱晃动着就要倒入水中,刚刚疲于奔命,才从险恶的水底废墟中脱身不久,未得片刻喘息,便要再次面临生死存亡的残酷考验。 舱底漆黑的水中灰白色影子晃了一晃,一排货箱就被鲨头撞得轰然倒落水中,胖子最先立足不稳摔了下去,我在货箱顶上脚底一空,也跟着翻身跌倒,在落水的瞬间,抓起了古猜那柄刮蚌的龙弧利刃,这时正看到shirley杨在水里拽住古猜,竭力拖着他向后躲避,那巨鲨鳍翅鼓动,鲨体半浮出水面,大口中森然的排排利齿,径直向她咬了过去。 我见shirley杨和古猜所处位置正迎着鲨口,半身陷在水里,脚下踩着倒塌的货箱,面对狂鲨避无可避,只需鲨头从水中向前一跃,就能轻易将她二人咬住,哪还顾得上自己动躲西避,抬手举刀,狠狠刺向灰背白腹的狂鲨,蛋民头领刮邦屠鲸的利刃好生了得,只听“唰”地一声轻响,龙弧短刃锋利宽厚的刀头直戳入鲨脊,如切豆付一般割出米许长的一条口子,溅得我满头满脸都是鲜血。 鲨鱼被“龙弧”割了一刀,它血如泉涌,但伤口虽深,却不至命,仍然试图暴起伤人,我见一刀没能将它宰了,趁着位置顺手,又挥刀在鲨鱼身上连刺数刀,那边的胖子也抽刀在鲨鱼最柔软的鲨腹上乱捅,这头狂鲨也是龙游浅水,合该它倒霉,置身在狭窄的货舱中,就好比是一艘搁浅了的快船,尚未来得及施展,便已在一阵乱刃中吃了百十来刀,眼看是不能活了。 百足之虫,虽死不僵,巨鲨躯体奇大,虽然全身都被刺成了筛子,血流如河,但它兀自甩尾摇头好一通扑腾,将底舱内的几个货箱撞成碎片,最后对准了古猜和shirley杨奋力一扑,却撞了个空,轰隆一声,鲨头撞破了底舱中的舱板,全身是血的巨鲨滑入水里,肚皮上翻,再也不能动了。 shirley杨刚拖着古猜躲过狂鲨出水扑击,见这巨鲨终于毙在当场,她体力透支,心里稍微一松懈,立刻就有些站立不稳,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倚在被鲨头撞破的舱壁上喘息,我有些担心她刚才在混乱中被鲨鱼伤到,便举起手电筒来向她照了照,眼前倒处是血,难以分辨是鲨鱼的血,还是有人伤了流出来的。 此时shirley杨已经说出不话,只对我摇了摇头表示没伤到,我见她没事,长吁了口气,正要收起手电筒从水中爬出来,却突然想起一事,这底舱中有道夹板层,里面似乎藏着什么不能泄露出来的秘密,我先前在海上想要看时,被船老大阮黑要死要活的拦住才算做罢,底舱里隐秘夹层的位置,岂不正是被鲨头撞破的所在? 我心中一凛,正要告诉shirley杨别留在那破了个窟窿的舱壁跟前,可话还没等说出来,shirley杨似也乎已经发觉她身后有异,回头看时,一只沾满了黑水,仿佛是在腐烂后已经干枯萎缩的手臂,正好从破洞中探了出来,出其不意地搭在了shirley杨肩上,只听隐秘的夹舱里忽然传出几个人嘀嘀咕咕的说话声。 底舱被水泡了将近三分之二,舱中又到处都是我们无法带走的装备和补给物资,人入货舱,如果不伏在货箱顶上,便只能在水中露出肩膀以上的部分,行动极为不便,此时见夹舱的破洞中落出一只黑手,那手干枯得几乎就剩下骨头了,一动就往外冒着一股股黑水,搭在了shirley杨未及卸掉的潜水携行袋上,底舱夹层内象是有几个人嘀咕着在说话,在漆黑的船舱中听到那些声音,没办法不令人毛骨耸然。 我用潜水手电筒照个正着,水下的照明设备本身不适合无水环境,但还能凑和着有个亮,就在昏暗不清的光束中,我大叫一声:“小心!”却发现为时已晚,赶紧和胖子二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趟着水赶将上去。 这时shirley杨肩头象是被一只怪手勾住,她急于脱身闪开,不料这层船板被鲨鱼撞得破损严重,脚在地上一撑,反倒撞在了一只陷在底舱的货箱上,疼得她倒吸了一口冷气,身体自然而然地向后缩去,正好卡在了夹层的窟窿里,眼看要被跌进夹舱,她应变奇快,反手就将潜水刀钉在舱壁上,立刻将身体向后的势头阻了下来,她再想要起身摆脱,但夹舱里又落出另一只满是黑色腐液的人手,搭住了她另一边的胳膊,事出突然,不免吃了一惊,身上的各种装备反倒在舱壁破损处挂得更紧了,如此一来,她在舱壁前如屡薄冰,再也不敢有大幅度的动作,可身体还是一点点陷入舱壁后的夹层。 我看到shirley杨身边的古猜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正懵头懵脑地不知究竟发生了些什么,急忙对他大喊,让他快帮shirley杨解围,边喊边在水中连滚带爬地向他们靠陇过去,古猜听到我的喊声,回头一看身侧,才明白过来几分,以为舱壁中有僵尸要把shirley杨拖走,他在陆地上远不比在水下灵活彪悍,手中又赤着拳头没有家伙,情急之下,竟然张口去咬挂住shirley杨的怪手。 古猜连咬带扯,shirley杨趁势起身,用潜水刀割断了身上的潜水绳和携行袋,可古猜却用力过猛,一条腿陷进了夹舱里,似乎里面有种力量在向里边拽他,一时被缠在舱壁脱身不开,此时我和胖子赶到近前,胖子一边抱住古猜往外拽,一边对我叫道:“这船舱夹层里怎么会有粽子?是不是以前阮黑当蛋民活不下去了,在船上谋财害命,做过板刀面和馄吞的买卖,将死人藏在船里了,现在可好,人家乍尸了要爬出来讨还血债,却让咱们给赶上了。” 第三十五章 猛鬼出笼(下) 第三十五章猛鬼出笼(下) 我心想在海上处理个死尸,直接丢到海里喂鱼也就是了,根本犯不上把尸体藏在底舱的夹层里,这艘海柳船里边怕是有什么别的东西,也未必就是僵尸,而且就冲阮黑等蛋民对海事迷信虔诚的那一套,我就敢断言他绝不敢在船里藏死人,先甭管是什么,给它拽出来看看再说。 我口中和胖子胡乱猜测,手底下也丝毫没闲着,和shirley杨上前动手相助古猜脱身,将他扯开后,夹舱窟窿中便没了任何动静,船下深水处沸涌而出的暗流消失,底舱水位也随即降低了许多,我让shirley杨把手电筒和一切能发光的设备集中起来,都对准夹舱,然后用手里握的龙弧短刀在舱板上一阵切割,顷刻就把整块夹舱的挡板都撬了开来,底舱的这断夹层非常窄小,里面仅有不到半米宽的空间,挡板一掉,就见得夹层里黑漆漆的一团事物,表面粗糙不堪,满是大小不一的蚀孔,原来是一大片生在古海柳化石上的海石花。 海石花上倚着一具白花花的人骨,身上没有一个布丝,八成早已烂没了,这副白骨骷髅裹在海石花里一动不动,顺着身体骨骼关节和头骨上的眼窝鼻孔,不停地往下滴着黑水,这些浓黑的液体,就象是古墓棺椁中的积液,不过无嗅无味,似乎都是从海石花中流淌出来的,积到舱底后,又慢慢滲入海柳之中。 黑色的海石花上,爬进爬出的有数十条半象鱼,半象虾的生物,上半部分象是鱼,有鳞和鳍,鱼头圆滚滚的十分光滑,下半部分则象虾,有甲壳和螯,它们似乎在海石花里安了家,不时去舔死人骨头上的黑水,咝咝哈哈吸允着,显得十分贪婪,被手电筒的光束一照,就纷纷掉在地上,以头撞击舱板,发出“咚咚咚”的磕头声,又非常象是庙里和尚们敲的木鱼,口中咯咯有声,就象念咒念经一样,不知在叨咕什么。 我和shirley杨等人面面相觑,谁也不知这夹舱里的都是些什么东西,在各种手电筒的光束下,那片海石花中突然有片阴影动了起来,我们四人都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只见海石花丛中,有一片人形阴影如在水波倒影中微微颤动,仿佛呼之欲出。 我心想:“三叉戟号被英国人收购改装开始,阮黑便一直在船上帮忙,古猜跟了船老大阮黑那么多年,也许知道这象海石花一样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可看了古猜一眼,他显然茫然不知,脸上还有几分惊慌的神色,以为海石花中会有幽灵爬出来,指着那夹舱对我说:“鬼……鬼呀……” 我抬手按住他的嘴,别他妈胡说八道,难道不知道有些东西不劲念叨?你说得越多,就算本来没鬼,早晚也变有鬼了,航海行船的门道只比盗墓的多,不比盗墓的少,也许夹舱里藏着的海石花,以及这些会磕头的怪鱼,是某种秘密供在船上的神龛,船老大确实会经常在船上摆些乱七八糟,只有他们自己认为吉利的东西,不过为什么在海上既不能谈起,也不能用眼睛去看呢?改装海柳船的那批英国探险家之死,当真和夹舱里的东西有关吗? shirley杨说:“咱们都不识得这些东西,可刚才这骷髅似乎拽住了古猜的腿,现在却又不动了,海石花里模糊不清的人影不知又有什么古怪,我看凡事皆需小心才好,如今已经弃船,还是别再理会这暗藏的夹舱了,尽快离开为好。” 我对shirley杨说:“咱俩又想到一块去了,我也觉得这海石花不太对劲,咱们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到上面取些**来,将它彻底炸毁,以后就眼不见为净了,省得我还要老惦记着它,走哪都放不下。”说罢我拽着古猜,就想带众人走上甲板,会合留在上面的明叔和多玲,等拿了**在来炸了这古怪无比的海石花。 不等我们转身离开,夹舱里如同磕头念经般的怪鱼,却突然停了下来,鱼口张合,吐出一粒粒乌沉沉的珠子,虽只有指甲盖大小,但漆黑甑亮,用手电筒照上去,顿时泛出一团罕见的异样光晕,我心中惊呼一声:“黑的!” 南海中晶莹粹灿的月光明珠价值不凡,都是螺蚌受阴精月华所感,由珠囊中不断分泌出珍珠质,才由无质化有质,孕出海中精魄凝聚而成的奇珍,其中应月而生者,有银、白、淡黄、粉红之别,尤其以光华皎洁胜月,灯灭后可光照百步者为最上品,但是比这种月光明珠更胜一筹的,是海中最为罕见的“黑珍珠”,谁也没想到以海石花和人骨为巢的怪鱼,会口吐黑珍珠,不由得都停下了正要离开的脚步。 不过别说是我和胖子这伙极少出海的“摸金校尉”,就算蛋民龙户,也没几个真正有幸见识过黑珍珠,只听明叔说起过,黑珍珠在蛋民口中称“乌璆”,是可遇不可寻的海底异宝,可我觉得十分奇怪,世上生物,很多都有内丹与结石,比如牛黄、狗宝、驴石、我和胖子就亲眼见过老黄鼠狼尸体中有红色肉瘤般的内丹,都是有意或无意中吞吐日月精华而生,但这些东西都不如海中老螺老蚌的月光明珠。 大海大湖中的鱼活得年头久了,也能对月戏珠,不过“乌璆”神物,非是鱼龙之类所能凭空化出,唯有一种非常特殊的老蚌才会孕出此物,但要说眼前这些鱼珠不是“乌璆”,又会是什么? 胖子紧盯着舱板上的黑珍珠,使劲揉了揉眼睛,喜道:“胡司令,我记得咱俩当初穷的时候,就他妈跟白毛女在深山里盼解放似的天天望眼欲穿,不盼别的,就盼着能摸着狗头金发得一笔横财,这回出海真不知烧对了哪柱高香,刚弄到身南洋佛爷的行头,这些小黑宝贝儿又自己赶着送上门来了,不是富贵不逼人,咱还客气什么……”说着他就伸手去捡“乌璆”,捡一颗就念叨一样:“胖爷在太平洋开的游艇……这是加洲的别墅……这个嘛……是他妈胖爷在美国的小妹子……” 看到胖子那副掉进了钱眼儿里的样子,我心中一动,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凝神回忆,我是想到了死去的阮黑,蛋人那种贪婪忘死的本性,也许说是贪婪并不恰当,而应该说是一种习惯或是约定俗成的规则,在他们历来的传统中,凡是遇到龙穴,必定都是采到尽为止的“死采”,从来没有留下一些的观念,属于见蛋不要命的亡命徒,既然如此,那老蛋民阮黑,为何不取了这底舱里暗藏的“乌璆”?除非…… 正念及此处,刚要在脑子里转过这个弯来,shirley杨却先我一步想到了,她急道:“胖子快别拿了,这些东西恐怕不是海底的乌璆!”但胖子并不在乎,仍然把剩下的几粒黑珍珠都捡了起来。 这时古猜指着被撬开的秘舱夹层:“胡大哥,有鬼,你信我,真的有鬼呀……”他的中国话发音并不象阮黑那么清晰准确,会的语句也不太多,有些想说的话常常表达不出来,急得只是跺脚,翻过来调过去的不断提到有鬼。 我只顾看着胖子,防止他忙着搂“青头”时会出什么意外,随口应付古猜说:“我信你个蛋,就会胡说八道,有什么鬼?海里只有蛋没有鬼,我真想不起来上次见鬼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可蛋炒饭也当真有年头没吃过了……”虽然说话没走脑子,但在反射神经的作用下,我还是和shirley杨顺着他的手望了一眼,海石花丛中那团模糊不清的黑色人影,已不知什么时候变得清晰起来,五官轮廓历历在目,但如同水中倒影,辨不清是男是女,那鬼影似乎是片深黑色的海水,在固体的海石花和海柳之间飘忽不定,突然流进了那堆死人骨头中,骷髅头深陷的眼窝里随即淌出黑水,象是头骨里涌出两行漆黑的泪水,冤魂恸哭,我似乎感觉到整艘海柳船都已被死亡的阴影所笼罩,看来形势不妙,从底舱破了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已经注定了无路可逃,立刻便要重蹈那伙英国人全军覆没的后辙。 (注:龙穴——有蚌珠的水域) 海柳船是艘文物般的古船,据说后来还一度被海匪使用过,船体虽然经过数次大修和改装,但主体结构仍是最早的那些海柳,一直沿用至今,前两年由英国人收购并进行改装,此船在珊瑚庙岛的一段时期里,蛋民阮黑和当地几名渔民,被雇来专门对海柳船维护保养,也参与了改装作业。 第三十六章 死水不藏龙 第三十六章死水不藏龙 英国打捞队花了很大的心血改装海柳船,意图进入“珊瑚螺旋”海域捞青头,可出师不利,全部死在了海柳船的底舱里,珊瑚庙岛的岛民们对此事晦莫如深,包括黑市商人“掰武”在内的大多数岛民,都不知道事件详情,只有阮黑似乎知道一些底细,可现在他已经死了,我们不可能从他嘴里再得到什么讯息,一旦遇到了藏在底舱里致人死命的东西,也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付。 可到海里捞青头是何等险恶的营生?怕什么偏就来什么,鲨头撞开了隐密的舱板夹层,一股毫无生气的黑水,从舱中死人头骨的眼窝里流了出来,我忙把蹲在地上的胖子拽起来,急忙向后退了几步。 此时水位减退,舱底的水面仅过脚面,可一走动起来,还是要哗啦哗啦地趟着水,而且归墟中的水位并不稳定,时起时落毫无规律,我见势头不对,若是留在底舱里,多半会和那伙英国人一样死得不明不白,英国打捞队中,有不少探险和航海打捞方面的专家,以他们的经验之丰富,装备之精良,尚且在此丢掉了性命,想来定是事发突然,粹不能防。 我和胖子等人连退了数步,只见随着海石花中的阴影化做黑水流出,我们身上装备的几盏潜水手电,以及身前的防水灯口同时闪了几闪,灯光似乎受到了干扰,忽明忽暗,发出一阵“呲剌呲喇”的短促响声,不同与强光探照灯,潜水手电的电池供电最大电压规格只有“3.8v0.5a”,实难想象石英灯泡里会发出这种动静。 手电筒的光束时亮时暗,晃得人双眼发花,见黑暗的底舱中光影恍惚,我急忙在手电筒的灯头上拍了几下,光束才得以稳定下来,但是灯口里的石英灯泡似乎损耗过度,照出来的光亮比先前暗了许多。 底舱内光线微弱,我感觉脚底下的水中生出一阵阵寒意,似乎躲在船舱里的东西遁在水中,随时都会象水鬼扯人腿脚一般,身出鬼手拽住我的脚踝,也许是由于昏暗中看不清楚,这种感觉竟然越来越是强烈,对于“水”的恐惧一时难以抑制。 我和胖子四人栗栗自危,接连退了几步,后背已经顶到了堆起来的一排货箱,后面再也无路可退了,古猜有些怕鬼,自是慌了手脚,想要夺路而逃,我赶紧将他扯住:“别妄动”,黑灯瞎火的能往哪跑?现在而且既然撞上了,倘若底舱里当真藏匿着什么猛鬼凶灵,在此处如果没个了断,就算逃离这三叉戟号也会被继续纠缠,象丧家之犬、漏网之鱼般的乱逃乱闯,必定糊里糊涂地平白送掉性命。 其实在目前的处境里,我自己对是逃是留尚且难以判断,只是抱定一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基本原则,在未确定能否安全逃出底舱之前,不能轻易拿众人的性命冒险,手电筒的光线太暗了,在不见天日的底舱中已难有作为,不能再指望它们了,我在潜水包里一摸,还剩下一枚磷光筒。 自打做了摸金校尉,我出于职业习惯,对照明器具非常依赖,惟恐带得不够,磷光筒里全是白磷,可以在水下用来照明,光线强烈远超萤光,所以在水上的环境中并不适用,手电筒坏掉后,我急于取些光亮,只好把磷光筒取出,拉动套环,扔进了底舱几公分深的水里。 白磷在水中立刻冒出刺眼眩目的亮光,虽有舱底的水质阻隔,我仍是觉得眼前一阵刺痛,在使人头脑发涨的惨白光亮中,只见海石花中流出的黑水,正在自聚成一片近似人形的鬼影,黑水浮动正好阻住了通往上层船舱的去路,有几条以头撞击舱板的怪鱼,被舱底黑水卷住,在无声无息之间,伏地而死。 顷刻间几条磕头如捣蒜的怪鱼,就仅剩下遍地零乱的死鱼,这些怪鱼离开了水也并未毙命,但被那股黑水一触,都死得好生兀突,底舱里顿时静了下来,鬼影般的一片黑水,如同在水中浮着的一块黑布,飘过倒在舱底的白鲨尸体,不声不响地朝我们浮了过来。 我见黑水从露出水面的鲨鱼尸体上蹿过,暗叫一声不妙,它要是仅能存在与水里,我们尚有生机,可既然能脱水而出,附着舱板死鱼移动,我们又能到哪里躲避?四人只得发一声喊,赶紧向外散开躲闪,白色的磷光中,黑漆漆地一片污水“呼”地从舱壁上立可起来,飘上了顶棚,船体内所有用海柳结构的部分,都向外渗着污血般的黑水。 胖子跃到存储给养的木板货箱上,对我叫道:“胡司令,快取铜镜照它!”我东躲西闪也爬上了一处木箱,听到胖子的喊声,伸手摸了摸装有“秦王照骨镜”的潜水携行袋,冰冷坚硬的铜镜就在其中,可从海石花里流出来的这股黑水非比寻常,铜镜仅能压尸,如何能够对付这股幽灵般的死水? 我见黑水涌上了天花板,门前闪出了空隙,便对shirley杨一指舱门,让她趁这机会赶紧带古猜出去,我和胖子先想办法在这拖延片刻,shirley杨不是那种喜欢嚼情的人,她应该明白底舱地形狭窄,都留在下面非但施展不开,反而容易受到地形限制出现意外,于是立刻捉了古猜的手臂,拉住他跑向舱门。 顶上的黑水竟似有知有觉,感知到shirley杨和古猜想要逃脱,在舱板上飘过,犹如一面被狂风吹起的黑旗,径直从上落下,shirley杨见势不好,拖着古猜打个转折,趟起一片片水花闪向底舱内侧,这样一来,刚刚散开的四人,反倒是又被逼到了货舱的一侧。 而且身边都是堆积的货箱,地下是条巨鲨的尸体,想从舱底的窟窿中跳入水里,就等于是自己去喂鲨鱼,无外乎是换种死法,那团黑影似乎无形无质,也并非是水,在舱中动如鬼魅,磷光中只觉得眼前一黑,鬼影就飘到了眼前,我知道只要任谁一碰上这片阴影,立刻就会心脏停止跳动死在当场,但已无退路,也没什么东西能够抵挡。 死到临头,我心中也不免有几分惧意,觉得后心都凉了,不过随即发觉不对,不是因为失去了生机,而被吓得心底生寒,我后背靠着的地方冷冰冰好大一片石壁,这股寒意都是来自身后,在我印象中,海柳船内并没有这么阴森寒冷的东西,顾不上回头,只用手一摸,立时醒悟了过来,没进“珊瑚螺旋”之前,在海中打捞起一口漂浮的石椁,内中套藏的石棺保存完好如新,材质是罕见的“石镜”。 “石镜”是海底古木化而为石,层面光滑如镜,又得海底阴气,被海潮冲击千年万载,石中形成层层叠叠,绵延起伏的波纹,纹愈密质愈坚,青乌风水的分支淮南万毕术中,曾明确提及石能镇鬼之说,老院落旧宅子里进门都有影壁墙,一是挡住家财不漏,二是防鬼入宅,最早的影壁中皆是青石砖,后来才逐级使用窑砖,懂得安宅之道的人家,仍是要在墙下埋石,这便是取以石镇鬼挡煞之理。 人急了造反,狗急了跳墙,办法和活路都是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给硬逼出来的,这个念头在我脑中闪现,都说摸金校尉的命是盗墓手艺人里最硬的,若真是天无绝人之路,身后的石镜古棺便是我们唯一的机会,石棺放在船舱里,始终用来保存需要防止腐烂变质的物品,随着在珊瑚螺旋中大量物资的消耗使用,现在只是一具空棺,石盖落在一旁,我看水中漂来的黑色鬼影已逼到近前,连忙同胖子两人以手搭梯,让shirley杨和古猜攀上侧面捆扎在一起的货箱上。 黑影般的黑水飘飘忽忽来得好快,转瞬间就到了脚下,阴森森的寒意涌动,我一扯胖子,二人抬腿垮进了石棺,那片黑水附着棺壁立起,流入了棺内,我和胖子骂了一声:“狗娘养的来得好快……”急忙抽身垮过黑水,从石镜古棺里跳了出来,舱底的磷光照不进石棺,本就阴冷的棺材中,更是阴气大盛黑潮涌动。 我知道这片黑水若真是附在海柳船上的厉鬼,只要盖上棺盖,它就永远别想出来,当下哪敢迟疑,不等黑水再从棺中涌出,就抬起棺盖扣了上去,然后翻身坐了上去压住,石棺合扣,犹如坚甲环抱,无隙可透,只听石棺里水声呼啸,如海水翻滚巨浪怒涛,良久方才平复。 再看四壁海柳中淌出的黑水已竭,那些坚硬的万年海柳,似乎失去了精气,瞬间都化为了接近腐烂的朽木,这艘屡建奇功的海柳船算是彻底报废了,但众人死中得活,都觉得十分侥幸,要是先前没在海中捞到这具古棺,又或是未曾将它放在底舱,今日怕是要和英国打捞队一样,不明不白地交代到此地了,不过夹舱里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是鬼是物?尚且无从知晓。 见到shirley杨从货箱上下来,我就让她先带古猜上去,然后我招呼胖子找了几根捆扎货物的粗绳,这些绳子都是黄藤、丝棕、人发混合而成,在水中泡多少年也断不了,用它在石棺上纵横捆了几十遭,打了七八个死结,此时整艘船体海柳都快散架了,船体发出咔吱吱的声响,看样子很快就会从搁浅的石柱上散落入水,石棺也会随之沉入归墟。 我摸了摸包里装的“秦王照骨镜”,对胖子一招手,二人在摇摇欲坠的船舱里爬上甲板,水面上依旧波澜不惊,平静如初,shirley杨会合了明叔后,已经放下两艘小艇,明叔和古猜、多铃合乘了一艘,用白布所裹的阮黑尸体也在其中,我同胖子跳进shirley杨所在的另一艘救生艇里。 刚踏上橡皮艇,身后的三叉戟号就内外离心,船体变得肢离破碎,船上的事物,哗啦哗啦地纷纷掉进水里,片刻间水面上便只剩下一片狼籍的碎片,众人默默无言,从头到尾注视着海柳船散碎沉没,想到这艘曾经陪伴我们在海上出生入死,穿越了惊涛骇浪的船只,就此将消失在归墟之海中不复存在,念及此处心中就象打翻了五味瓶,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明叔已从shirley杨口中得知了我们在沉船中捞回“秦王照骨镜”的简要经过,可看到座船残骸逐渐沉入水底,他的脸色显得很是难看:“还指望能找些东西把船修好……可现在连海柳船也没了,就剩两艘小艇,咱们身处茫茫大海之中,方圆几百海里内根本没有陆地的踪影,如何能回珊瑚庙岛?” shirley杨说,迷失在这片藏在“海眼”下的混沌之海里,才是眼前最大的麻烦,只有设法回到珊瑚螺旋的真正海面上,才有可能在海上寻求救援,老胡你看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我看了看四周,只见海气涳濛,头顶上阴火在岩层中时隐时现,如同星空倒悬,身处小艇漂浮在海上,真如舟行天际,遍目极望,也看不见这片归墟之水的边际,东西南北似乎全都一样,真不知何方才是渡处。 听到shirley杨问我,我只有咧嘴苦笑:“这地方真够大,咱要是有只脚踏船就好了,凭两膀子傻力气想把救生艇划出去可是痴人说梦。”其实我所说也是实情,比起凭救生艇从海上逃生,以及如何从这混沌无边的归墟之海返回真正的海面,如何长时间持续地用艇上木浆划水才是首要问题,而且这小艇如何劲得住时有时无的海涌?谁又知道海中还有没有吞舟之鱼? 明叔听我这么一说,更增忧虑:“什么归墟去墟?佛经上说弱水八千,非死难渡,咱们定是掉入弱水中了,弱水就是死水,不会有出口生门,谁也别想活着回去了,可怜我那乖女儿阿香,被你们拐去了美国,今后谁还能去照顾她?” 我对明叔说:“弱水那就是个比喻,世上哪会真有弱水?你们都别愁眉苦,摸金校尉除了摸金之外,最拿手的就是一个望字,青乌堪舆之术专门分析拆解地理地脉,海眼是南龙海气凝结的所在,风水中说死水不藏龙,此地龙火海气之盛天下无双,要是死水,就不会有这般规模的龙气,所以依我之见,归墟底下肯定是活水,不过这是一片令人难以琢磨的伏流,水底除了大量船体残骸和古建筑遗迹,还有涌动热泉沸水的深涧峡谷,珊瑚螺旋海域底下应该有大量的地热淡水资源,否则海水含盐量过高,也就不会有那些藏蛋的老螺巨蚌生存之所了,如果能设法摸清水脉流向,或许可以从迷宫般的珊瑚礁里潜水返回海面,不过咱们不能乱闯乱撞,现在先去从水中露出的古城安葬了阮黑,稍事休整后,再从长计议,相形度势,寻找进退之路,本就是摸金校尉的拿手好戏,我这半套十六字阴阳风水秘术,可不是天桥的把式——中看不中用。” 我拿摸金校尉的秘术唬人,其实自己心里暂时也没个准谱,可明叔虽是在南洋跑船发家,祖上也是在南方背尸翻窨子的盗墓贼,他自己经常倒卖值钱的干尸,象什么西域的王子、沙漠里的大将军、楼兰的公主、天山的香尸、以及秦尸汉俑木乃伊……就没有他没倒腾过的,当然干尸的“名头”多半是他自己胡乱按上的,自认为也算是半个倒斗的手艺人,在普通盗墓贼眼中,摸金校尉是这行当里的元良,有通天的本事,所以一提此事,明叔还真就觉得安心了不少,目标既然确定下来,众人便分别抄起船浆,将两艘小艇在水面上划动,缓缓驶向远处。 胖子一边划船,一边看着自己从沉船里捞上来的金表,那金表被天上月光般的龙火矿脉一映,更是金光灿烂,胖子自己看了半天没认出是什么牌子,就举着让shirley杨鉴定鉴定,是不是欧米伽? 我一看那块金表,当即想起在玛丽仙奴号中,我曾在一面破碎的镜子中,看到古猜背后趴着个戴金表的大胡子,莫非是船长的幽灵?当时水底情况混乱,除我之外,其余的人都没发现,只不过此后古猜并没什么异常,我也就暂且将这件事放在了脑后,想到此处,忍不住偷眼去看古猜。 古猜身上受了些轻伤,他师姐多玲已帮他做了应急处理,此时他虽然疲惫,但凭着一股蛮性和韧劲儿,仍坚持帮着划船。 我看他时,古猜正不住回头望着身后水面,我见他行为反常,立刻问他回头在看什么?古猜听到我的话,瞪着眼睛答道:“鬼啊,有鬼啊。” 第三十七章 海和尚 第三十七章海和尚 我急忙回头望了望平静的水面,只有海涌幅度渐增,两艘小艇随着潮涌忽起忽落,却没别的异常现象,便对古猜说:“不是让你小子别再提鬼吗?又不长记性,山高必藏怪,林深易有精,到了这种地方别乱说话。”说完我要过shirley杨随身带的一面小镜子,偷偷举起来去照古猜,但镜子太小,加上两艇在水面行驶起伏不定,又哪里看得清镜中倒影。 多玲担心古猜,问道:“师弟,你怎地总是提鬼?”古猜同她师姐说了几句珊瑚庙岛的土语,明叔在南洋日久,能听懂不少,他听后转告我们,原来古猜说的是海柳船底舱之事。 海柳船是以海柳为主要材料打造而成,从古到今,都没有几艘这样的船,以前连明叔都从没见过,海柳非木,但性属极阴,故此占个“柳”字,柳在古代被视为“五鬼之首”,据说用柳树叶碾汁,擦在眼皮上,在夜里就能够见鬼,它是与槐树等并列的五种性阴之树。 古时墓葬讲究有封有树,封是指封土,树便是五鬼树的任意一种,象槐树柳树都不适宜种在阳宅的院子里,因为它是名副其实的阴宅树,民谚有言“住家院中,莫种五鬼”,正是此意。 无论是摸金校尉还是蛋民,都知道一个共通的道理――“名之为名,必有其因”,即便是张三、李四、王二麻子这种最平常普通不过的人名称呼,也都是根据排行、姓氏、特征而产生的,“海柳”这个称谓,自然不是空穴来风,它除了形状似柳,更是具有柳树的纳阴之性,传说被海水淹死之人就是海鬼,海鬼们往往都会聚在海柳上,随着月光出没海面,年深日久,海柳中就凝聚着一团鬼气,触到这股鬼气的活人,立刻就会为阴寒所感而亡。 信也罢,不信也罢,反正千年海柳里,就是存在这么一种无形无质的阴气,就象有些蚌壳里,会天然生出惟妙惟肖的佛像,海柳中的阴气也多成人形,用海柳造船航海,能穿波破浪深入外洋远海,即使是遇上了惊涛狂澜,只要船上的某部分使用了千年海柳,往往能化险为夷,完全是依靠海柳中的海鬼阴气,不过海上的忌讳就是多,海柳船中必有一个秘舱,供奉海鬼,有这么一种迷信的说法,谁在海柳船上谈起海鬼,谁就会死于非命。 供养海鬼的秘舱里,大多会放海石花,并锁以海匪尸骨,因为海柳船开到海上,船体中的海柳便会阴气涌动,船员多会莫名其妙地不断死亡,只有海石花能吸收这股鬼气,海石花附近常有一种半鱼半虾的“海和尚”,这种鱼离水也能生存,是种两栖生物,被人捕到就叩头求饶,口中咕咕有声,似是在念“阿弥陀佛”,它平时专吸舔海石花吸收阴气后化出的黑水,迷信的船员们认为那些黑水,是海柳中幽灵的怨气,“海和尚”是海里的菩萨鱼,鱼头里有“黑舍利”,它们在船上念佛能够超度亡灵,所以有渔民捞到“海和尚”就会立刻放生,绝没有任何渔民敢去吃这种鱼。 而海匪的尸骨,也是海柳船上不能少的镇船之物,它可以震慑海柳中的亡灵,在南洋,这种诡异的奇风异俗数不胜数,如今海柳船几乎已在世上绝迹了,诸如此类匪夷所思的禁忌不能尽信,也不可不信,那伙英国打捞队,偏不信这份邪,打算捉几只“海和尚”出来做标本,结果犯了忌,被海柳中的阴气所侵,平白断送了大好性命。 明叔风闻过一些,不提真就忘了,而且只知道个大概,却从没亲自见过,这时古猜把阮黑以前告诉过他的一些事讲出来,众人方才知道一二,古猜则对此深信不疑,他始终认为师傅阮黑死后,鬼魂附在了底舱的海柳中,当时虽是又惊又怕,但现在离船而去,又不免依依不舍,不住回头张望,想看看水里的海鬼中是否有师傅阮黑。 说到此处,多玲和古猜又一齐落下泪来,二人放下木桨抬手抹泪,他们的那艘小艇顿时慢了下来,我趁机又用镜子去照古猜的背影,正要细看,手里的镜子却被shirley杨拿了回去,她低声对我说:“你又要搞什么鬼?好端端的用镜子对他们乱照什么?” 我把在沉船里看见船长幽灵的事情说给她听,shirley杨说:“你刚还在责怪古猜总是提鬼犯忌,现在却好,说一样做一样,里外两边的话都被你给说尽了。” 我对shirley杨说:“咱们的前途是光明的,但道路是曲折的,如今迷走在混沌一片的归墟里,在这曲折的道路上,不得不事事小心谨慎,谁能真正证明世上有鬼还是没鬼?万一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古猜,你我自然不能袖手旁观,不过真等出事就晚了,到时候黄瓜菜都凉了,我就觉得古猜在水底时不太对劲,你有没有这种感觉?” shirley杨摇头说:“我看多玲和古猜这姐弟两个都是淳朴之辈,在玛丽仙奴号上也没发觉古猜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我知道你要对咱们这伙人在海上前途未卜的命运担心,但你也别给自己增添太大的压力,我在船长室中见到有一副船长本人的画像,正是落腮胡子,戴着金表的手上拿了个烟斗,那间船舱非常狭窄,咱们带了许多潜水照明设备,水波下光影交错折射,也许你在镜中看到的,只是反射倒上面的画像。” 我闻言目瞪口呆,难道确实是我眼花看错了?在水下漆黑、缺氧和高压的复杂环境中,加上潜水照明设备的晃动,这也是备不住的事,也许镜中鬼影是一时错觉,可随即一想,我们潜水去打捞“秦王照骨镜”的过程中,发生了太多难以理解之事,难道所有的这些事都属于正常范畴?身上携带的驱鲨剂为什么会在水底同时失效化去?为什么那些恶鲨疯了似的追咬咱们不放?一日纵敌,万事之患,如今打捞队已经失去了一名成员,要想把幸存者都带回去,怎可对这些怪事视而不见?欺山莫欺水,大海从古到今吞没了多少生灵,海底的死鬼可绝不比陆地上来得少,而且海里的事太难说了,比深山老林不知要复杂多少倍,咱们摸金校尉常自吹自擂,说人是非常之人,遇到的事都是非常之事,阅历见闻都不是常人能及,可搁到海上,咱也差不多是俩眼一抹黑,甚至还不如明叔,这就叫隔行如隔山。 shirley杨原想安慰我几句,可被我这么一说,她不得不秀眉微蹙,对刚才潜水捞青头的那次行动,她也在心中存了许多疑问,暂时却又没有任何头绪,一面划动手中木桨,一面望着海水出神不语。 这时胖子对我们说:“你们俩真够没追求的,别自己跟自己过不去了,我看大海啊故乡,真就跟歌里唱的似的,咱们蛋民海边出生,海里成长,大海就象咱的老娘一样,对咱们慷慨无私,让咱这回捞得盆满钵满,等养足了力气,趁海眼有水的时候,直接游出去不就结了,还管他妈那么多干什么,再说你们俩光顾着说悄悄话了,港农老贼那边可也没闲着。” 胖子示意我注意明叔的动静,我们把救生艇向明叔三人所在的艇旁靠了过去,只听明叔正在安慰多玲和古猜,声称自己是打心眼里喜欢这两个孩子,劝他们二人别去法国寻亲了,干脆拜自己为师,并吹嘘道:“为什么都称我为明叔呢?因为你阿叔我就是光明,在南洋谁都知道,只要是跟住明叔的人,将永远不会坠入黑暗之中……” 我立刻和胖子给明叔吹口哨起哄:“您快赶紧的歇了吧,你是什么鸟变的我们还不清楚吗?不就是一破了产的海陆两栖投机分子吗?什么时候拿自己当圣人了?脸皮简直比城墙拐角还要厚上三寸。” 就算没有阮黑临死前的托付,我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古猜和多玲往明叔这大火坑里跳,在法国找到多玲的生父之后,她应该能获得一份真正属于她自己的生活,而古猜只有十五六岁,他的前途应该更为广阔,他现在可不象我和胖子十六七那会儿了,我们那时候对前途没有选择的余地,当年有句话是“不问德智体,只问行老几,要不问行老几,肯定是问五十几”,这是说年轻人的出路是上山下乡,家里兄弟姐妹多的,老大留,老二走,老三留,老四走,所以插队的都问行老几,另外留城的待业青年,可以顶替父辈的工作岗位,前提条件是先看父亲五十几岁,所以说我们这拨人在三十岁之前,对自己的命运没有任何选择的权利。 第三十八章 铜殿(上) 第三十八章铜殿(上) 古猜不仅可以选择去法国跟她师姐在一起,也可以由shirley杨安排他去美国上学,或者干脆留在珊瑚庙岛跟掰武学些生意经,何苦再跟老贼明叔学那套拿不上台面的手艺,去做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玩命勾当。 我很清楚明叔只不过是看中了古猜有疍中“龙户”的身份,古猜那身透海花秀,恐怕已是后无来者的绝迹,此刻虽然被我和胖子戳穿,但明叔也不敢因小失大得罪我们,只好忍了这口恶气,心有不甘地盯着古猜后背去看,他并不知道古猜在水底遭到鲨鱼攻击,仍认为这透海阵的纹身,是古时疍民的不传之秘,恨不能自己身上也有这套阵图,然后入海采蛋,搏击龙触,探取龙颔,无往而不利。 救生艇已经在水上漂了多时,眼看距离浮出海中的古城越来越近,我暂时不再去分心理会明叔,和shirley杨等人把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前方,还不知在这片保存完好的海底古迹中会遇到什么危险,一边划船前进,一边让胖子准备防身武器和照明器材。 就在这时候,明叔似乎在古猜背上发现了什么,在小艇上指着那片纹身对我们叫道:“他……他们疍人中龙户獭家的祖宗,大概都是从这海眼里逃出去的,这细佬背上透海纹身的图案里……有……有前面这座山!” 明叔在小艇上发现古猜的纹身有异,龙户的透海图中,竟然有归墟海中的山峰,惊讶之情见于颜色,他急忙把这一信息告诉给众人。 混沌茫茫的水面浪涌鼓动,我听说纹身中竟描绘着海眼里的情形,只好举桨停划,让众人将两艘小艇靠近,以绳索连接固定,明叔迫不及待地对我说:“疍人是先秦时期的海上蛮子,龙户獭家的纹身图案就是从疍人祖宗身上流传至今,珊瑚螺旋下的归墟恐怕就是他们祖宗的老巢,你们快来瞧瞧,蛋仔的纹身能不能帮咱们找到路逃出去?” 我们借着头上龙火岩层里的光亮,定睛去看古猜的后背,疍人纹得周身鱼龙海浪,其意乃以鳞族自居,在海中刮蚌采珠时,能够不遭物害,俗称“透海”,都是些鲸鲵鲛鱼在风浪中追逐火珠的场面,其纹身时使用的针法和秘药,历来不肯外传,而且不同于成年人纹身,疍民都是从十岁起就绣面纹身,绣上透海阵,就表示这个孩子已经是“龙户”或是“獭家”了,可以独自下海探取龙颔,随着年龄增加,龙户的一身花绣,不但纹理越来越是清晰繁奥,颜色也逐渐变得更加鲜艳夺目,待得纹身图案随着年华老去而转为模糊暗淡,“龙户”就不能再次下海谋生了。 我曾经特别留意过古猜背后的纹刺,但此时再看,竟比先前多出了许多变化,鱼龙鳞族追海逐波的花绣中,还有另一层模模糊糊的图案,将目光牢牢盯住,凝视良久,才看出有座浮出海面的山峰,那山中空,围着一根斜倒的巨柱,柱下压着一具面目狰狞的僵尸,四周全是人骨堆积,山底象是一片洞窟纵横交错的珊瑚礁,其中似乎有鲛人墓穴,纹着几条死相古怪的鲛鱼,再深处则是一节节盘绕起来的龙骸遗骨。 古猜并不知道自己的纹刺中,还有另一层绵绵密密的隐图,而且更不清楚他和这神秘的归墟有何关系,他父母早亡,大概有些疍民的秘密尚未来得及告诉他,我见透海纹刺里再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拍了拍古猜的肩膀,让他不用担心:“你小子算是回老家了。” 说完我举起望远镜,看了看距离我们尚有数百米距离的山体,铅灰色的山峰磷峋嵯峨,在波涛起伏的水面上非常显眼,归墟中有阵阵海气盈动,空间中有许多杂乱的气流和海气化成的烟雾,用望远镜也只能看出个大至的轮廓,似乎有成片成片的建筑古迹散步在山体上,其中好象还有许多模糊不清的人影。 我看了几眼,又把望远镜交给胖子让他也看看,这地方让我们俩看起来,感觉格外眼熟,我们在十几年前,曾在蒙古草原和大漠之间的百眼窟里,见过一片龟眠地产生的鬼市幻布,那灰蒙蒙的古建筑似曾相识,竟与此地极为相似,如果这山不是海面上的幻相,多半与我们很久以前的那次经历大有关联,以前我就有种强烈的预感,在百眼窟海螫蜃楼中所见的古城,是我这辈子里命中注定要去的地方,却想不到应在今日。 这时明叔在问shirley杨:“咱们这伙人里,其实也只杨小姐才是个真正的明白人,你看蛋仔背上的纹身,是否是归墟里的海图?咱们有了它的指引……就能回家了?” shirley杨道:“透海图的轮廓酷似巨鲸,同归墟里的地形非常相象,浮水而出的山峰也和图中的刺绘别无二至,但纹身过于抽象,最多是一种的标志,没办法当做精确的地图来看,而且我觉得……这既不是山峰,也不是古城的遗迹,而是一座埋葬恨天氏的坟墓。” 明叔大惊:“恨天氏的古墓?这规模也太大了些,被巨柱压在底下的尸体,还有山底这些乱七八糟的标志又是什么意思?古墓底下会有龙骸?” shirley杨对明叔说:“恨天文化一向被视为历史上的迷踪之国,世人对归墟古迹的了解太少了,咱们现在无非是妄加猜测,说什么都还为时尚早,看这海中浪涌大增,再留在水面上,救生艇恐怕就要被浪涌揭了,不管前面是凶是吉,也只有冒险进去一探究竟了。” 我和胖子都表示赞同,混沌无际的归墟之水忽涨忽落,不知何时就会海涌鼓荡,万一橡皮艇被揭翻了,有人掉进水里,不免立刻就要喂了恶鱼,四顾茫茫没有落脚之处,也只有到那恨天人的古迹里暂避风浪,当下众人抄起木桨,划水破浪,将救生艇驶向前方。 第三十八章 铜殿(下) 第三十八章铜殿(下) 我满腹疑惑,忍不住在艇上问shirley杨:“古猜的透海纹身好生离奇,他还真成大西洋海底的来客了?” shirley杨推测说:“恨天氏孤悬海外,以龙火炼铜,远离华夏文明,所以很多人不相信这里的青铜文明曾经鼎盛一时,他们大概消亡于战国末期,其遗族流落海上,被秦汉统治者定为疍户,古猜就是恨天氏的遗民,他对水性的熟悉,和透海阵纹身上描绘的恨天国传说,就是最好的证明。” 古时“搬山道人”的搬山分甲术里,有隐象之术,用密药刺在人皮上,用盐水浸泡可以显出隐藏的图象,疍民可能也有许多秘方,包括使用海里的特殊之物,作为纹刺肌肤的药水,将恨天人古老的秘密都藏在了透海图中,一代代的保留至今,“龙户”的绣面纹身,只有在归墟的海水中浸泡,才会显露真相,否则外人用远不会知道透海阵图里隐藏着恨天古迹的传说。 归墟水底的深涧中热泉翻滚沸涌,还有干扰电子信号的低频脉冲,不知道是由什么东西发射出来的,这片混沌之水不咸不淡,大概含有某些其它海水没有的物质,应该是随着海水深度的变化而逐渐增加,所以用秘方配置的驱鲨剂一到那个深度,立刻就被海水化去,还有古猜纹身里渗入肌里的药物,也同时在水底产生了反应,形成了一片模糊的阴影,随后在刺绘中隐藏着的纹身才呈现出来,可归墟底下究竟会有什么呢?生门又在何方? 说话间,救生艇便已经接近了水面耸立的石山,面前十几米处的水中有数道石门森森壁立,残破的石梁上颜色有明显区别,一时之间难以判断改从哪里进入,我抬手让众人减速,使救生艇慢了下来,这时鲸腹般的岩层上,阴火的光亮被浓厚的海气遮蔽,阴火转为血色,如同一道道血色火浆在穹庐上缓慢流动,把水面也衬得一片暗红。 我们在起伏摇晃的小艇上看着四周,都生出一种相同的感觉,这归墟中神秘的地形,越来越象是真正的鲸腹了,苍穹上的阴火仿佛都是巨鲸血脉在不停地流转,鲸腹中的血海翻涌,海水无风起浪,救生艇如同两片飘叶随波逐流,险象环生。 胖子紧抓住艇上固定船浆的铁环,叫道:“胡司令,再不进去橡皮艇就完了,到这了还犹豫个什么?” 我心中一转,对众人说:“我看这几道石门不那么简单,不同的颜色好象暗合五行方位,今日支干皆属火,咱们和那条大海蛇一同落进归墟,它当时就送了性命,我看可能正是因为它遍体白鳞,白为金象,犯了火冲,想活命的,就跟我把船划进侧面黑粱高悬的山洞里去。” 其余的人答应一声,抄桨击水,借着浪涌的间隙,在血色苍穹那暗红色的光线下,把橡皮艇驶进了洞口,一进被海水半淹的山腹,水涌顿减,救生艇也立刻稳了下来,shirley杨在船头举起探照灯探路,只见这铅灰色的山洞,实际上是被海水冲塌浸泡的一座大殿,那山洞无非就是殿门。 大殿构造简单古扑,没有飞檐斗拱的奢华,但规模宏伟,采用的石料极为巨大,气势雄浑森然,颇有几分“穷尽天下之庄严”的气象,身入其中,黑暗幽深的巨大空间使人感到格外的不安和压抑,我们还仅是见到了殿内的半截景象,碧幽幽、阴沉沉的水下,尚且淹没着大半古迹,古人以壮大雄奇为美,常有凿山为像的壮举,世界上很多古老的建筑奇迹,都是几千年前的产物,古代人那种虔诚的信仰和搬山填海的坚韧毅力,都远非今人可比。 我们乘着救生艇随着水流漂入大殿正中,被这雄伟的殿堂所震慑,都有一种经阅千年沧桑的惊叹之意,海水在殿外涌动撞击石壁,发出轰轰然的回声,如同海兽咆哮雷鸣,使人颤栗自危,就连胖子那号没心没肺满不在乎之人,此时也好半天没敢出声。 两艘橡皮艇上的探照灯光束在四周水面来回扫动,只见殿中水面上露出许多高大威武的青铜神像,一个个面目狰狞丑恶,瞪目低视,神情凝重肃穆,这些铜像全身都是青铜,有些下半截没在水里,还有许多都已倒塌,横倒斜依在四周,撞毁了一部分墙壁和石柱,但大殿结构坚固,没有倾塌崩溃的迹象。 在青铜器时代里,青铜是国之重器,炼铜的工艺水平,以及铜矿资源的规模,都决定着国力的兴衰强盛,shirley杨曾说象锻造“司母戊鼎”这么大的铜器,单是燃料,就几乎需要烧掉几百亩原始森林,资源的局限使青铜器极为宝贵,仅用于宗教祭祀,或是战争外交等重要领域,但亲眼目瞪这大殿中无数青铜神像,可以想象几千年前的恨天氏懂得掌握和使用海底阴火,他们不用人火和天火也能制造铜器,而且工艺水平之特殊,使铜人在海水中浸淘了几千年,却依然铜性不失,这些都是后人难以想象的。 我察觉到殿顶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便让shirley杨将探照灯角度抬高,一看之下,众人全都倒吸了一口冷气,殿柱上用铜链高高低低地挂着十余尊青铜人头,每一颗铜人的头颅怕是都不下数百斤,那情形就好象是被斩首后悬挂示众一般,掉了脑袋的无头铜人身躯,则静静的立在角落里,什么利器才能斩断如此沉重巨大的铜人? shirley杨也感到十分蹊跷,这里属于恨天氏的墓穴也仅是依理推测,但看到殿内横倒竖卧,身首异处的铜人,却绝不象是一座古墓,这时橡皮艇缓缓向前,有一尊青铜像斜倒在水中,头部歪斜依在巨柱上,水面没在它的肩部,shirley杨便将探照灯的光束打了过去,落在铜像狰狞的脸部。 归墟里水位高的时候,整座山体都会被淹没,铜人遭海水侵蚀千年,到处挂满了各种喜礁生物的细小尸骸,但面目轮廓尚且依稀可辨,明叔告诉古猜:“蛋仔啊,你先人就长这样子,快诚心诚意地拜一拜,让他们保佑咱们平安回去。”古猜只是茫然不解,望着那些高大的青铜神像,显得很是不安,问明叔:“阿叔……我先人……怎地人头都被砍掉了?” 明叔冷不丁让古猜这么一问,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但他当这想师傅的怎好被徒弟给问住?只好让古猜别再乱说乱问,不管是倒斗摸金,还是背尸翻窨子和采珠捞青头,所有这些玩命的行当,都有两大通用的禁忌,第一就是不准好奇,见到奇怪的事一定要装看不见,绝不要问为什么。 古猜奇道:“为什么?有鬼?”明叔气得在他脑袋上拍了一下:“衰仔,还问点解?胡八一不是早就话你知了,他说的那就是第二大禁忌,不要提鬼!” 我没去理会明叔如何传授给古猜他那套丰富的经验,只是想看得更清楚一些,便同胖子连续划水,将船靠到近处,拿潜水刀刮去表面的侵蚀物,露出青面獠牙的铜人脸部,众人打着手电筒围拢了观看,青铜巨人面目怪异,令人越看越奇,都不禁想问:“恨天氏到底是什么人?还有所谓恨天究竟是何意?” 在中国传统观念中,以北为大,以中为正,以天为尊,就算在平常的言谈话语中,也不敢轻易得罪老天爷,但“恨天”这一名称,完全颠覆了这种尊天为神的观念,疍民的祖先究竟是干什么的?众人胡乱猜测了几句,却都不得要领。 胖子说:“我就知道以前在南海有个南霸天,好象早就被红色娘子军给消灭了,南霸天是专跟老百姓过不去的地主阶级,可没听说过有敢跟老天爷过不去的,当年的红卫兵们虽是有心去跟老天爷练一趟,但是没那么多飞机上天,也就做罢了,不过雄心壮志都有诗为证——敢教日月换新天嘛。” 我听胖子信口开河,又看了看那獠牙森森的青铜巨人,觉得其形象气魄实是非同一般,威武凝重里似有三分邪气,便对众人说:“同志们,你们听没听说过洋人那套上帝和撒旦的传说?西方的魔鬼撒旦,好象是跟老天爷有仇做对的专业户,恨天氏会不会和西方宗教传说有关系?因为在华夏文明的传说里,地狱的阎王爷和海里的龙王爷,都是天上玉皇大帝指派到基层抓具体工作的领导干部,是上级和下级的关系,互相之间是挺对脾气的,好象在东方人的传统观念里,不存在憎恨天神的想法,这是一种传统成型的牢固世界观。” 第三十九章 射日 第三十九章射日 胖子说:“哎,胡司令你说的还真有点道理,撒旦和恨天氏真有可能是一码事,听说撒旦在天上跟领导闹掰了,自己到底下挑旗子带了支队伍单干,专跟天上的白胡子老头犯葛,而且你听这名起的——撒旦,肯定跟疍人有点关系,弄不好年轻时也是在海里采过蛋的手艺人。” 明叔与古猜、多玲三人听了我和胖子一番似是而非的分析,都有点懵了,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有shirley杨还比较清醒,细心地用探照灯四处观察,她忽然对我说:“老胡你们俩别乱说了……”随即抬手指了指大殿上方的那些青铜人头颅:“恨天之迷,就藏在青铜巨人的首级上,你们是否知道在西方除了上帝之敌……还有惧怕天上太阳的吸血僵尸。” 我见了这座海中神殿,就想起十几年前在内蒙见过的龟眠之穴,不由得心中好生烦乱,便同胖子两人信口开河,说些不着边际的事情,可忽听shirley杨说起“恨天”一词,恐怕与西方传说中憎恨太阳的吸血僵尸相同。 我抬头看了看石柱上吊起的青铜人头,不知shirley杨此言何意,吸血鬼的事我并不太清楚,但我知道此类传说都是西方宗教中的聊斋志异,世上又哪里会真有吸血僵尸存在,古猜后背纹着归墟中的标记,显然他是恨天氏后裔,在海船上暴晒了多少次太阳,也没见他有什么异常。 shirley杨说:“我只是举个直观一些的例子,吸血僵尸视太阳为死敌,西方有,东方未必就没有,恨天氏恐怕正是与天阳为敌的民族,你们看完整的青铜巨人,头顶都戴鱼骨冠,而被斩首的铜人,头上皆为火鸦冠,世界上所有繁荣过的古文明,都起源于水系庞大的河流,例如黄河、恒河、幼发拉底河、以及雅玛逊河流域,都有过盛极一时的大河文明,恨天氏的祖先曾是华夏黄河文明的一支,在殷商时期以及更早的时代里,人们就将鱼视为月,火鸦视为太阳,戴有火鸦头饰的铜人,很可能都是被恨天氏视为死敌的天日化身。” 殷商之前的时代,还是鸿蒙原始的传说时代,我自从和胖子在潘家园起事,做起了摸金校尉的营生,便接触了不少古物,对历史上的各种掌故传说,也知道了许多,可在这方面,毕竟不如shirley杨家学渊源,一时无法理解为什么要仇恨太阳,我们贯常的概念中,是雨露滋润禾苗壮,万物生长靠太阳。 shirley杨拨转探照灯,将光束缓缓移动,我们的目光也随之看了过去,只见大殿中尚有许多“箭石”残骸半没水中,这是一种古代海洋生物的化石,形似乌贼,鞘如箭簇,化石可以制成武器,在中国内地也可偶尔可以见到人为加工打磨过的箭石,殿顶有一块圆形的石盘,其上铸有残破的铜鸦,都遭箭石所穿。 大殿在海底年代太久,许多物品都遭侵蚀腐烂,但从有鱼骨头饰的青铜巨人所保持的姿态来看,似乎以前都是挽弓搭箭的武士,殿柱上挂的铜人头颅正是他们的战利品,有火鸦标记的石盘似乎代表着将要被弓箭射穿的太阳。 shirley杨待我们看清之后才说:“归墟山中的大殿,记录着恨天氏战争的传说,刚开始我也不解其意,但一看到火鸦和太阳的标记,就恍然大悟了,恨天氏是古代黄河文明射日传说中的部族。” 我和明叔、胖子等人面面相觑:“射日?后弈射日?”据说以前天上有十个太阳,照得大地干裂,寸草不生,神射手后弈用弓箭射下九个,后来他老婆嫦娥盗走了他的长生不死药,飞入月宫逃脱,射日、奔月、长生不死的仙药,这些都是神话传说,三岁小孩也该知道都是假的,可既然从shirley杨口中说出来,我们谁也不想轻易反驳,免得暴露自己不学无术的真面目,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也许以前天上真有十个太阳亦未可知。 shirley杨看我们一个个目瞪口呆,知道产生了误会,就说:“你们想哪去了?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天上只有一个太阳,地下没有两个国王,我只是想说恨天氏,是一个崇拜射日图腾的民族,所谓的太阳,可能是敌对势力的神或是太阳图腾。” 现在有学者认为南美的玛雅文明,与商周文明极为相似,提出玛雅人是中华后裔的假设,因为两者的图腾神像,以及服装建筑,都有惊人的相似之处,不过玛雅文明是殷人渡海而建这一观点尚未得到认可,玛雅人就是一个崇拜太阳神的民族,“射日”则是一种起源于黄河流域战争的传说,这与恨天之国的来历非常吻合。 在波涛汹涌的珊瑚螺旋海域里,这个崇拜巨箭、巨石、曾经达到青铜冶炼技术顶峰的古国,由于过度开采龙火矿脉和山石,导致山崩海啸,所有的遗迹都被淹没在了海底,其遗民沦为蛮居海上的疍人,海眼下鲸腹般的洞窟,应该是一座硕大无比的矿山,倒塌的石柱石台,也许是古时采龙火所搭建的设施,如今也被归墟之水淹没,遭到破坏的南龙海眼内,海气混沌涳濛,海水涨落涌动无常,比起古墓中那些人为布局的机关陷阱,这大自然造化而出的绝境,更是令人难以琢磨,无路可逃。 想到此节,我也无可奈何,只凭两艘救生艇,在归墟涌动的海水中都难自保,而且缺水少食,又如何能够穿越惊涛狂澜返回珊瑚庙岛?耳听山外洪波怒涛之声不绝,暂时也不可能划船出去寻找出路,我想起明叔那艘艇上还有阮黑的尸体,于是决定按其生前遗愿,先找块地方安葬了他。 多玲还想把他师傅的遗体带回珊瑚庙岛下葬,我说那可不成,死者口含的那粒“驻颜丹”,确有不腐不化之奇,不过也仅限于在吉壤善地,风水形势有优有劣,龙脉上生气最足,这样才能保证尸体不朽,要说风水龙气,普天下,又哪有什么地方比得了“南龙”尽头的归墟?从峨眉山沿江入海的南龙地气,都汇聚此处,把你们的蛋民师傅葬在这里是最好的选择,否则虽有口含,却未堵诸窍,天气这么炎热,在海上不出三日,便要腐烂发臭了。 我对多玲和古猜说明情况,然后四处一看,这石殿极广极深,我们失了魁星盘和司天鱼,身处射日铜殿之中,一时也难辨认方向,在水面上兜了两圈,见有石壁上有道被水淹没的小门,里面有斜坡向上,里面似有斗室相通,便以木桨划水,拨转船头直接驶了过去。 这时水面上突然有数条为了躲避海涌,而游进石殿的大鱼翻出水面,搅得水花飞溅,有时就紧帖在橡皮艇旁边跃水而出,溅的船上众人全身**的,黑暗中我们也看不清楚都是什么鱼,只恐小艇被大鱼拱翻,不免栗栗自危,觉得在救生艇上实在是太不安全了。 在珊瑚庙岛的黑市里,军火是应用尽有,大多都是太平洋战争时期留下的武器弹药,我们在船上也买了一批防身,此时胖子抄起一支美式m1卡宾枪,对准有大鱼翻腾的水面扫了几梭子,只见探照灯的光束下,有一缕缕血水浮上,不等死鱼翻着白肚浮出水面,就见水面上有数道鲨翅破水接近,在水中嘶咬抢夺死鱼。 众人一看这石殿中也有鲨鱼,尽皆失色,都盼着赶快离开水面,匆匆划水,终于进了那道低矮的石门,穿过一间被水淹没的斗室,眼前地形豁然开朗,抬头可见血红色的苍穹,山中建筑依山为势而筑,这里是山腹中的一个天井,当中堆起一座山丘,离到近处才看清,石殿水面中隆起的山丘,全都是蚌壳螺甲堆积而成,被海水淹了大半截,堆积如山的螺甲蚌壳中,凹凸不平的墙面上有许多人鱼做的皮灯盏。 我们将橡皮艇拖上蚌壳山,看看四周墙壁被海水浸泡过的痕迹,便知归墟之水涨落的幅度如何,被海水彻底淹没的时间并不多,墙上的水线和凿刻出的壁画都清晰可辨,看那壁上斑斓剥蚀之中,尽是古人宰蚌取珠、斗杀龙鲸的情形,原来疍人的手艺确是从此流传出去的,恨天氏应该算是南海采蛋的祖师爷了。 我告诉大伙,四周的山体和遗迹挡住了涌动的海水,也不用担心倒塌了被活埋在此,没有比这更安全的地方了,咱们先在这里休息几个小时,然后我和古猜从艇里抬出阮黑的尸体,我对古猜和多玲说:“你们师傅是个命苦的蛋民,他操劳一生,唯一的希望就是死后尸体不会喂鱼,可以口含驻颜丹安然入葬,咱们就给他做个蚌壳棺,把他葬在这青螺坟里如何?” 第四十章 有筋无骨(上) 第四十章有筋无骨(上) 多玲和古猜两人,都黯然点头,古猜对我说:“胡老大,我信你,师姐和师傅掉下海,你救他们,那么危险,眼睛都没眨,我从没见过你这样的人。” 我听他提到在海陷时我救回阮黑和多铃的事情,原来他出死力帮我们在沉船里打捞“秦王照骨镜”,是想感恩图报,我眼下心思杂乱,并不想对此事居功,就立刻让他和多灵准备为阮黑整理整理,然后找个蚌壳下葬。 多玲带着古猜把裹住软黑的白布拆开,用清水擦去他脸上残留的血迹,然后按照他们的风俗重新缠好尸体,南洋之人大多信佛,二人双手合什,为亡灵祈祷,祝他早日成佛,一想到相依为命,对待他们如同亲生父亲的师傅阮黑就此死去,今后的岁月中再无相见之日,天底下最痛苦之事莫过于生离死别,不禁再次泪流满面,抚尸大哭,哭了良久,在头顶如血的苍穹下,唱起了阮黑生前总在船上哼唱的一首歌,歌声哀愁凄苦,听得旁人也想落泪。 我和shirley杨等人正在动手掘着蚌壳,听到这愁苦无边的歌曲,虽然听不懂在唱什么,但心中似有所感,生出一阵茫然若失的愁绪,不由得停下手来侧耳倾听,只有明叔听得懂这歌中词意,他叹了口气,低声告诉我们:“蛋仔们唱的是古时采蛋之人的曲子――我的那个神啊,救我苦男儿,不怕流血汗,只怕回不了家……” 一支苦曲唱罢,多玲和古猜又哭了良久,方才收整好了师傅遗体,阮黑身无一物,没有什么遗产,只在口中含了一颗价值连成的“驻颜珠”,他穷了一辈子,死后算是享受了一回帝王将相才有的奢华待遇,采珠半生,最终葬在青螺蚌甲中,蚌甲在蛋民中是“龙居”,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但我们在堆积成了小山的蚌壳中寻了半天,也没见有足够完整巨大,可以作为棺椁的螺甲,这四壁环绕的天井中,随处可见古人屠蚌采珠的雕刻壁画,又有成千上万的螺蚌空壳,肯定曾经是一处专门刮蚌的场所,蚌壳堆成了高大的坟山,我们在海上曾经捕得一只“砗磲”,它的蚌壳如白雪般晶莹,交错闭合如牙齿的两壳,如坚甲环抱,无隙可投,如能找到类似于“食人蚌”的螺甲,那才是最适合做棺材的灵物。 我并不死心,揭掉上面的一层蚌壳,想看看深处有没有埋着食人蚌,不料扒开几层蚌壳,里面竟露出很大一块铜板,抚去上面细碎的蚌壳和泥沙,铜体被海水浸淘已久,但铜板表面上红色的斑痕累累,可以看到镂刻着许多赤身**的女子人形,其形态皆为在海中息戏游动,姿态妖娆艳绝。 我们没想到竟会挖到这种东西,一时不知这精美的铜板是何物,又为什么会埋在蚌壳堆里,铜板上有两个铜环,看来这是个可以揭开的盖子,我想说这恐怕是口装尸体的棺材,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这图案和形制却都不象,哪有棺材盖子上铸铜环的?于是话到口边又咽了回去,因为不明究竟,没敢擅自揭开铜板,对胖子打个手势,二人继续清除四周的螺蚌遗骸。 胖子掘开四周的螺甲,将其整体露出,原来这里埋着一副大如水缸的青螺甲壳,螺口被铜板封住,看那螺甲上的纹理,天然形成一个女子,衣纹俱全,手有指、腹有脐、眉目娇好,无不与生人酷肖,常闻蚌中有天然生成的罗汉观音像,今天亲眼所见,外壳水纹形如女子,也算是一件海中的奇异之物,才知蚌中有人像的传言,并非是蛋民渔民空穴来风的乱说。 我让明叔也过来看看,他也不知道这被铜板所封的螺壳是做什么用的,猜测是古代恨天氏做的螺甲棺椁,我以前听说过蚌棺,古时确有这种葬俗,但大多都是用蚌,而不用象米缸一样粗大的老螺青甲,用蚌棺下葬的大多是渔民,而且皆为没讨到老婆的男子,这种罕见诡异的风俗,大概是出于想和蚌精配阴婚的缘故。 胖子说:“那就肯定没错了,要不然这铜盖上怎么会有如此多的女人,螺甲上也有个天然造化的美人儿身影,这口螺棺里收敛的,肯定是一个色鬼,取一个媳妇儿都嫌不够,瞧他这阵势死后是准备搞多少个?”说着就去数那些女子的数量,数了半天也没数清楚。 明叔听我们说这可能是口罕见的螺甲棺,有棺便有明器,如何能不动心?马上使出激将法,蹿叨我和胖子说:“乡下那套和蚌精配阴婚的龌龊风俗,怎么会和这螺壳棺材有关?我看这青螺也不是凡物啊,棺里的尸体,未必就是色鬼,反正他已死了几千年了,他生前什么品行咱们后人又怎么能够分辨?” 胖子听后,一嘬牙花子说道:“嘿,我说明叔,怎么你还不信胖爷我这双慧眼?棺中的粽子要是嘴里有珠子,尸体肯定还没腐烂,不信咱就打个赌,我说它准就是个色鬼,要不然这么流氓在棺材盖子上弄那么多女的干什么?好色之徒**旺盛,脚丫子上的毛又黑又长,这就是一个很好的证据。” 我心想经常游泳之人腿脚上的汗毛确实比较发达,曾经住在“珊瑚螺旋”海上的人,脚上的汗毛自然是浓密,螺甲密不透隙,对恨天国的贵族来说,死后含颗珠子不是什么大事,说不定眉目俱全,连身上的毛发都能保留至今,胖子也不是省油的灯,以棺中死人脚上有没有毛来打赌,不仅别出新裁,而且已先自占了七成的赢面,如果尸体腐烂掉了,那就最多和明叔赌个平手。 胖子又拿话激了激明叔,明叔忍不住气,咬牙跟他赌了,看看这螺中古尸到底是不是色鬼,买定离手,胖子的赌注是他捞来的金表,明叔破产后身上已没什么值钱的物件,只好赌上分给他的一颗南珠。 第四十章 有筋无骨(下) 第四十章有筋无骨(下) shirley杨对我说:“你别让他们胡闹了,你想想这样做好吗?”我说:“这有何防?咱们这是……是科学考察啊,陈教授不是也说过对待科学,对待真理,一定要大胆假设,谨慎求证吗?古尸生前是不是非常喜欢女色的家伙,这也是学术研究领域范畴之内的重要课题,我记得关于海陵王那个超级大色鬼,就有许多学者专门考证研究过,许他们研究,难道就不许咱们摸金校尉研究了?再者说来,这青螺要真是棺椁,正好安葬船老大阮黑,他也是光棍一条,葬在这里,岂不比收殓个古时的流氓色鬼合适?” 我问古猜和多玲同意不同意,他们姐弟二人没经历过这些事情,表示愿意听我安排,于是我立刻让胖子去揭那棺盖,尽量不要损坏了,稍后安葬阮黑还要使用。 shirley杨没办法,只好又劝明叔别跟胖子赌了,明叔说:“都已经落注了,哪有反悔之理?不过杨小姐你也别担心,你阿叔我是什么人?贩卖过多少古尸自己都数不过来了,就根本没见过死人脚上的汗毛还能保存下来的,不管尸变还是被寒玉塞住七窍致使尸气不泄的,总之人死之后只要过一定的年头,尸体在特殊环境下,也许依旧栩栩如生,可腿脚上的汗毛却绝对会脱落。” 明叔得意之情溢于颜表,又得意地接着说道:“杨小姐你看他们那两个衰仔,一向目无尊长,也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可他们毕竟缺少经验,还嫩啊,姜是老的辣嘛,也该让他们得回教训了。” 我和胖子听到明叔自称已经稳操胜券,抬头对望了一眼,心中不禁有气,暗骂明叔老贼真够狡猾,我仔细回想,还真不记得在那具粽子脚上见过汗毛,这回赌的匆忙,可真有些托大了,不过我也并不担心,因为我清楚胖子是干什么的,他除了割肉疼,就属花钱疼,不占便宜就觉得吃亏,他怎么可能让明叔这老港农拿下一道? 这时胖子找出家伙,戴上口罩,对我们挥了挥手,示意大伙退开几步,免的被棺中阴晦之气冲到,随后在蚌壳堆上点了支人鱼蜡烛,不过这时候东南西北根本搞不清楚,只是出于习惯胡乱上了亮子,这才动手撬住铜环,气贯丹田,叫了一声“开”,将陷在螺甲壳口的铜盖揭了起来,只见螺甲中确实不是空的,似乎还有螺肉,棺盖一启,一片白光冲向半空,似有宝气,可又腥臭无比。 众人等那阵白色气体散尽,才敢走近去看,只见棺中果然躺着一具尸体,我和胖子、明叔三人顾不得去看古尸长得什么模样,迫不及待地先去看它双脚,古尸蜷倒在水缸般的螺壳里,双脚白腻异常,却并没有半根又黑又粗的汗毛。 明叔见状忙说:“怎么样,脚上没毛,古尸生前肯定不是色鬼,肥仔输了就要认……” 胖子满脸诚肯地对明叔说:“脚上没毛可不一定不是色鬼啊,没毛说明……说明……说明这哥们儿是性变态,比他妈流氓还可恨,再说,咱们当初赌的可不是它脚上有没有黑毛,而是古尸生前是否是个好色之徒,您老想让我服输,当然毋问题啦,但至少也得拿出这死尸不好色的证据来。”他明明强词夺理,但偏教人无可反驳。 明叔又落入胖子的套中,差点连肚肠子都悔青了,想去找shirley杨给评评理,这时shirley杨正在察看螺壳里的古尸,她对众人说:“别争了,这螺甲根本不是装敛死者的棺材,如果这片满是洞窟和石殿的山体是恨天氏的古墓,我想这螺甲可能是用来封藏殉葬品的,这天井是处殉葬的偏殿。” 我闻言一怔,虽然风水易理的雏形始于西周,但从殷商那一远古时代开始,不论活人居住的城池,还是安葬死者的墓穴,便已有了一定的准则,比如中、正、方、直的形状,以及“坐北朝南”的取向,实际上这些便是风水之道的原形,例如“北为阴、南为阳,山北水南为阴、山南水北为阳”,早在殷商的墓葬中都已出现,可见阴阳之理要早于五行生克推演之道,不过若说这座供奉射日青铜神像的山体是座古墓,确是难以理解,春秋战国以前,还不可能在坟墓中存在如此宏伟的大殿。 我估计shirley杨也应该清楚这些事,她既然如此说,必是自有道理,只见shirley杨戴上手套,将螺壳中尸体轻轻捧出,这尸体的四肢在她手中又瘫又软,皮肉如水缎一般,竟似是软如无骨的一副空皮囊,可偏偏眉目口鼻俱在,满头青丝也不曾少得一根,身上穿了一身千珠衣,赤着双足双手,顶着鱼骨冠,原来是个女子。 刚才我们只顾看古尸的双足,没想到竟是一具女尸,不禁好生惭愧,不过我见shirley杨竟敢把那全身无骨的女尸从螺壳里抱出来,忙道:“这也使得?快放下,小心尸变!” shirley杨说她要找找看这巨螺中有没有归墟中的地图,那具女尸瘫软如泥,尸中毫无形骸,传说古时候的徐偃王是有筋无骨之人,想不到真有这样的尸体,之所以说螺甲中都是陪葬品,或是埋藏起来的贵重秘器,是因为这女尸似乎不太象是盛敛在其中的棺主,它更象是一件神秘的收藏品,而且螺壳中还有许多古怪的事物,说着话她将女尸放在螺壳被撬掉的铜盖上,又从空螺中取出一对漆黑的古铜剑,一个龟卜玉盘,数支人鱼蜡烛,另有一个形态古朴的黑色玉瓶,瓶口封得极是严谨,瓶中沉甸甸的,似是装满了什么东西。 我和shirley杨同样觉得好奇,螺壳中这些希奇古怪的东西都是做什么用的?正要逐样看个仔细,却见明叔和多铃姐弟,都面无人色地盯着那具有筋无骨的女尸看,眼也不眨一下,他们脸上的肌肉好象都在抽畜,我忙问:“明叔,怎么回事?” 明叔似乎被一股无形的压力震慑,喘着粗气,喉头象被哽住了一般,连说话都已吃力:“那不是……不是女人尸体,那东西是……鬽!” 第四十一章 尸鬽 第四十一章尸鬽 我尚未听清他在说些什么,就见明叔双膝一软,咕咚一声跪倒在地,多玲和古猜也跟着跪下,他们好象见到了什么令蛋民极其畏惧的东西,明叔以膝代脚,爬过去将那“有筋无骨”的软尸装进一个大密封袋里,见尸体并没有沾水,难看已极的脸色才渐渐缓和下来,他连连叩头,祈求渔主保佑。 在风高浪急的大海上,蛋民渔民们无不视“妈祖”为神,天后娘娘在海上救苦就难,是保佑舟船平安的一方神圣,但冒险出海的人不是为了迎风搏浪,而是为了养家糊口挣饭吃,在海里采蛋屠鲸,或是打捞青头,捕到千斤大鱼,则务必要拜祭“渔主”,请海神赏口饭吃。 我始终以为“渔主”是传说中海里的龙王爷,却见明叔等人诚惶诚恐,竟对那螺壳中的女尸如此恭敬,实在不知他们这三个蛋民想做什么,形炼修道之人,死后飞升化仙,留下的尸体称为“遗蜕”,难道这软如烂泥的女人皮囊,便是“渔主”的遗蜕不成? shirley杨想在螺壳中寻找“归墟”的地图,不料却让明叔和多玲姐弟三人,受了一场虚惊,显然青螺壳里藏的诸般事物,是蛋人渔民们都识得的,于是问明叔等人,那有筋无骨的女尸,以及螺中的铜剑、玉盘等物,究竟是做什么的? 明叔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道:“你阿叔这顾问自然不是白当的,别看你们摸金搬山的高手,历来搜山剔泽履险如夷,可在海上就不懂采蛋的掌故和规矩了,虽然在七十二行里都是凭手艺吃饭的,但隔行如隔山,所以你们不知道这女尸和短剑是做什么用的,在蛋民眼中,这可都是祖宗留下的神物。” 我说:“明叔你就是个反动学术权威,别说得云山雾罩的大卖官子,我就是以前从没采过蛋也能猜出三分,螺甲中所藏的,大概都是古时候疍人祖先在海第采蛋所用之物。” 明叔说:“胡仔不愧是摸金校尉中的元良,眼光确实犀利,这被铜盖封住的螺甲,既不是什么棺椁,也不是陪葬的明器箱子,蛋人的手艺都传自秦汉时期海上的蛮子疍民,传说龙户獭家的祖宗,能在海底置鬽引蚌,现在某些年代古老的海神庙里,还可以见到有记载那些古时神迹的壁画,凡是下过海的蛋民没有不知道的,就好比摸金校尉大多都知道摸金祖师爷在幽王墓里盗走丹砂异书,这丹砂异书皆是西周的神物,摸金的手段究其根源出处,都是从中演化而成,但后世却谁也没见过丹砂异书什么样,蛋人祖师的蚌鬽就如同摸金祖师的丹砂异书,是采蛋之人听说过没见过的神器。” 听明叔如此一说,我和shirley杨就明白了一多半,疍人是恨天氏的遗族,他们应该知道祖先是如何下海采蛋屠蚌,螺甲中所藏的古物,都是恨天氏在海底采珠所使用的道具,相传都是海神渔主所造,件件都是世上仅有,想不到被我们无意中掘了出来,不过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是怎样来使用的?那所谓“蚌鬽”的无骨女尸,难道也是捉蚌采珠的道具?对蛋民这些事,我们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确实是外行了。 明叔说这些东西既然教咱们撞见,都是托了渔主的洪福,干脆都带回去,将来再想到南海采蛋,全都派得上大用场,如今沿海的天然珍珠都被采尽了,珊瑚螺旋里的也不多了,可能在几百年间都未必再有成形的月光明珠了,不过这些古物都是海底遗存的青头之祖,用不上还可以变卖出去,也是一桩不小的富贵。 但这批“青头”之中,唯有“蚌鬽”比较危险,刚才shirley杨说古时徐偃王全身无骨,只有筋肉血脉,这女尸可能生前患有徐偃王的无骨怪疾,实际上在古代确实有这种怪病,古徐国的徐偃王就患有无骨奇疾,他从生下来起,就是一个有筋无骨的废人,只能仰面朝天的躺着,一生不能坐立俯视,不过作为“蚌鬽”的女尸却并非如此,她是被一种残酷的刑法化去了全身骨骼,尸体皮肉更经过特殊的处理,象是被制成了一个诡异的标本,但这制鬽的方法,就根本没从归墟里流传出来,所以后人无法得知。 在秦汉之际起,因为有些千年老蚌藏得严密,更兼躯体庞大,难以托出水面,所以疍人中的龙户入海必带“珠媒”,于水底置珠媒引珠,老螺巨蚌见珠媒闪动,就会误以为明月在天,纷纷从藏身处现形展甲,吐珠弄月,采纳天地灵气之精华,龙户趁此机会舍命夺珠,这套方技极其危险,因为此时海底精光四射,引得深海恶鱼鲛龙随之出没,龙户往往要一面力搏龙触鲨吻,一面又要在老蚌藏珠闭甲的间不容发之际,夺取蚌珠,以前汉文帝听到这些龙户采珠的事迹后,曾连声惊叹:“险哉!” “珠媒”最早的原形,就是用女子躯体所化而成的“尸鬽”,原始鸿蒙的海底极阴处常有蚌祖,实已成精,这种蚌都活了不下千年万年,已经与海底礁石化为一体,非到月圆极明之时不肯吐珠,它的蚌珠光华绝伦,而且老蚌狡猾通灵,普通的“珠媒”根本无法引出它的蚌珠,只有给女尸穿以珠衣,珠衣上的珍珠都是不值钱的鱼珠,类似于鱼脑中的结石,在水底并无光华,但女尸体内一股忧怨之气,在海底能使鱼珠产生暗淡的精光,这种光晕阴气沉重,极似月阴,采珠者只有背负“尸鬽”赴水潜海,才能引得蚌精吐纳明珠。 “尸鬽”平时不能见水,遇水就会展其形骸,损耗阴气,这种原始而有效,并带有几分邪恶残忍和神秘色彩的采珠之法,只掌握在于疍人的祖先手中,连龙獭之辈也不会制作“尸鬽”,只能以平常的死者磷膏混合鱼珠为媒,对成形的蚌精则毫无办法。 至于螺甲中的两柄短剑,剑身漆黑,背刃有透孔,呈北斗七星排列,刃柄吞口都铸为浑然一体,剑柄是鳞族鲛人的形态,鲛尾弯曲盘缩,人头上仰口吐剑刃,双剑一阴一阳,工艺对称精确,刃口已经变得微微泛出暗红,但依然锋锐十足,人离得近了,就会感到森森凉意,将剑刃的透孔附在耳畔,能听到隐隐海潮之声,两柄短剑都和“龙弧”相似,是疍人先祖入海宰蚌屠龙的利器,看这天井下堆积如坟山的螺甲,想来已不知有多少水族丧在刃下。 明叔自称蛋民,虽然从未真正在海中采过蛋,但他精于事故,常年在海上做不法勾当,熟知海事,对蛋民的手艺和各种掌故来历,简直比那些真正以此为生的蛋人还要熟悉,我察颜观色,知他所言不虚,不过心中有些不以为然:“这就好比是古时候说的屠龙之术,根本没有实际的用途,如今老蚌都被捕杀得近乎绝迹了,它们所需的生存环境又十分特殊,海底哪里还有需要用尸鬽才能引出来的老蚌?” 我最关心的,还是螺甲中那套玉盘和蜡烛,相传周文王推演先天卦数之时,所使用的器具,正是龟甲和照烛,盖因诸如龟甲龙骨或是海底玉石等物中,都自身蕴涵着神秘的龙气,自古以来,便被视为通天的灵物,归墟古城中很可能有先天十六卦的遗迹,于是就让明叔不要再说那些不相干的蚌祖渔主,玉盘、玉瓶,还有那几只人鱼蜡烛,可是古人用以占卜之物? 明叔说蛋人是海上蛮子,从不行巫卜之事,玉盘和蜡烛是通过烛影来测算月之阴晴圆缺的月璧,早时有许多龙户也继承了这种古法,后来测月观星之物种类多了,就逐渐不再用这老法子了,而那黑色玉瓶中的油膏,是鲛人鳞下的分泌之物,除了能治潜水病之外,还可用来涂抹到采珠人身上,否则活人的气息就在水下遮掩不住,那些有灵性的巨蚌便知有人夺珠,闭合坚甲藏匿,使蛋人难以接近,这些东西,实际上正是一整套古时采珠所用的神秘器具,恐怕也并非是有意埋在螺甲蚌壳的残骸中,这天井四下通风,可以消减血腥之气,很可能就是一处古时刮蚌的屠场。 众人听罢明叔所言,无不心中忐忑,望着脚下堆积的螺蚌甲骸,似乎都能闻到一股血腥的气息,蚌病而生珠,在水下生活千百年,与人无害,却常常惨遭屠戮,正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不仅是人之贪欲,就连那些鲛鳞之属的海怪,也常自舍命追逐海珠,求之不倦,归墟遗迹中的蚌壳虽多,从古至今这么多年来,为南珠丧命的蛋民水族数目,恐怕更多上十倍也还不止,难怪明珠皆取月之精华,实是因为阴气附着难消,这股阴气甚至可以使古尸驻颜千载,不知古时那些对南珠贪婪无度的达官贵人,若知道每一粒姆指盖大小的明珠,都是无数蛋民鱼龙性命换来的,还敢不敢再随身配戴赏玩? 我和胖子将阮黑的尸体装入已经掏空的螺甲,重新封上铜盖,纳入蚌壳堆积的坟墓掩埋,合手掰了两掰,但愿他在天有灵,能够含珠安息,并保佑我们顺风顺水,早日回家,随后众人吃些东西充饥,就地休息。 胖子对目前的处境毫不担心,他将翡翠宝衣,以及人鱼吞珠的遗骸等价值连城之物,全填入一个背囊里,搂在怀中呼呼大睡,梦里似乎正在数钱,嘟嘟囔囔说着胡话:“钞票贴在脸上的感觉可真他妈好……” 明叔一会儿看看“尸鬽”,一会儿又摸摸那对鲛鳞短剑,虽然按捺不住心头的狂喜,却又不禁为如何从海底脱身感到忧心忡忡,想到害怕绝望处,全身都跟着一阵阵发抖。 古猜和多玲一是伤心师傅惨死,二是担忧今后命运和眼下的困境,吃了些东西后也都辗转难眠,睁着布满血丝的双眼,躺在“螺甲坟”上听着城外阵阵海水涌动之声。 我分别过去让他们抓紧时间合上眼休息一阵,看这海气涌动的势头不祥,稍后可能要有大难临头,到时候搏浪一击,是生是死在此一举,倘若不能养足了精神气力,便抓不住稍纵即逝的生机,咱们吉人自有天相,眼下什么也不要多想,只管睡上一觉再说。 自从进了“珊瑚螺旋”之后,人人精神紧绷,谁也没得喘息片刻,这时已都精疲力竭,经过我一番劝说,精神稍稍放松,明叔和多玲姐弟陆续倒在橡皮艇中睡着了。 只有shirley杨心潮起伏难以入睡,她侧倚在小艇上,低声和我商议如何解决打捞队面临的种种困难,青头是越捞越多,包袱也就越来越重,接下来的情况不容乐观,归墟上的几处海眼,都有灼热的阴火流动,挡住了千万吨海水灌入,但是海底地壳中,被常年大规模的采矿都给挖空了,使得地脉中海气动荡不定,凝结积郁的海气一旦变化,就会再次产生海陷,大海洞又会卷着无穷的海水灌入归墟,想从海眼中返回海面比登天还难,海洞噬海的威力我们亲身经历过,当时海洞产生的巨大吸力,能把空中的海鸟都卷进来,所以“海眼”基本是条绝路。 shirley杨说:“归墟下乱流涌动,水面有时平静,又时又翻涌如沸,甚至还有浪涌潮汐,小艇无法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下航行,虽然远处可能会有伏流的出口,但也万难接近,不知几时大海洞又会把海水吸入,到时这浮出水面的古城遗迹立刻就会被大水淹没,咱们连个容身的地方都没有了。” 我为了让头脑清醒一些,摸出烟盒来点了支烟,心想能在几千年前的古代遗迹中抽烟,这种待遇还真不是一般人能享受的,看着香烟燃烧的烟雾缥缈,忽然想起以前有个高人,是渔民出身叫做“刘白头”,他平生嗜食烟草,也是一代风水宗师,不过他不看山只看水,最精海气之道,著有奇书《海底眼》,详细阐述论证海气海蜃,相水观海之法独步天下,堪称一绝。 “摸金校尉”所著的《十六字阴阳风水秘术》,是“穷究天地之变,自成一家之言”的风水秘术总诀,集合了许多宗师大家的堪舆精髓,书中内容的形式可分为“图、表、歌、诀、赋”五类,只在“寻龙诀”中才涉及“南龙”,由于《十六字阴阳风水秘术》是本“摸金指南”,所以对古墓山陵奇少的“南龙”解析得并不详细,其中对“海眼、海气、龙火”的论述,都得自于海上奇人刘白头所著的《海底眼》。 《海底眼》中说海气之变,不外“盘古浑沦,阴阳清浊”之理,其实都是开天辟地时便已留存在海中的混沌之气,阴阳之水相互混合,海气下必有伏流,也就是海底的淡水热泉,古时恨天氏僻处海岛,从遗迹规模来看,人口应该不少,他们常年在地下开铜矿采龙火,但并非就一直住在这鲸腹般的海底,珊瑚螺旋海沟里的建筑遗迹,当年都是从海面上沉下去的,他们需要庞大的淡水资源供应日常所须,珊瑚森林里有许多奇溜无比的乱流,大概都是以前淡水深井的遗迹,如果能辨明方向,也许能借着海底喷上去的淡水浮回珊瑚螺旋。 我自认为此计甚妙,shirley杨却说绝不可行,这里距离海面太深,上下交错的水压和乱流之强根本无法估计,可以轻易将人撕成碎片,随后她又说古猜身后的纹身中,似乎还隐藏着许多秘密,也许如能参悟其中真相,会找到逃出生天之路。 透海纹身里描绘的海中之山,与我们所见相互吻合,各种建筑大殿都建在起伏的山中,山呈环形,中间有一根黑色巨木,木下压着一具形态奇怪的僵尸,再深处是鲛人和古龙遗骸,其中奥秘若不亲眼所见,实是难以想象,现在我们唯一能做的,只有暂且养精蓄锐,休整之后再到古迹中探明真相,谋求脱身之策,我和shirley杨说了一阵,就觉得眼皮打架,不知不觉的沉沉睡去。 也许是太累了,这一觉睡得很实,突然一阵天崩地裂的巨响,只觉四周海涌呼啸而至,众人一齐从睡梦中惊醒过来,天井中的海水暴涨,四壁门洞皆被淹没,两艘被拖上“蚌坟”的小艇也都浮了起来,我揉了揉眼睛,担心小艇被水流冲走,赶紧叫众人上船,正这时,就听天井外铜甲铿镪,不绝于耳,好象殿中射日的青铜武士神像,都忽然活了过来,浑身铜甲摩擦碰撞,朝我们围拢过来,而且声音密集难以分辨数量,绝不仅是我们在射日铜殿里见到的那几十尊青铜巨人,似乎是一只成千上万的青铜大军开始在海中复活,千军万马踏水而出,青铜碰撞与海水涌动之声混合,也不知是军声如潮,还是潮似军声,但这震耳欲聋的响动格外使人颤栗胆寒。 第四十二章 定海神针 第四十二章定海神针 众人闻声无不失色,不知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巨变,连胖子也是吃惊不已,他还以为海底的铜人活转过来,是为了要抢回我们舍命捞来的“青头”,急忙把背囊缚在身上,抄起m1卡宾枪,又捡了几颗手榴弹塞进腰里,明叔见状更慌,惊问:“肥仔你要怎地?” 胖子恶狠狠地拉开枪栓:“谁他妈敢动老子的这批青头货一根小手指头,本司令就把他从青铜器时代打回石器时代!”说话声中,海水涌动,将两艘小艇从天井中托出,随着海水形成瀑布落入山间,只见一片朦胧的海气中,显露出无数青铜武士,他们围绕着一根漆黑的巨树,密密麻麻地列成阵势。 环形山山势起伏,围绕着一块巨大的广场,海气鼓荡之下,使得归墟中的海水暴涨,淹没了周边的石殿遗迹,穿过山体的洞窟和间隙沟壑,象瀑布般倒灌入山中,我们随着的小艇随着水流被带上天井,只见四周被瀑布般的水墙所围绕,海水从四面八方涌入山中的凹地。 在铜声潮水雷动的混乱中,两艘橡皮艇成了被秋风卷起的败叶,随着一阵激流,旋转着落如四面山体环绕的水中,我们急忙将船划向水面中央,以免被环形瀑布冲翻了座船,趁机在水雾中前后打量。 这里的地形就象是古罗马时的竞技场,山凹处天然形成一个正圆形的广场,底部有十几道旋涡,将海水抽进古城下方的无底深渊,一棵倚天拔地的黑色巨木斜插在其间,约有十来层楼房的高度,树身之粗大可容宅,几十上百个人怕是都合抱不拢,犹如一座黑色的通天巨塔,斜立在环形的城迹中央。 木皮皆做老鳞状,非松非柏,也不是普通古木之化石,乃是古时森林沉没海底万年,所结为的“荫沉”之木,下端没入水底,还不知道另有多深,上端斜指戳天,木端周遭嵌以团团层层如同云雾一般的箭石,仿佛是云层缭绕如伞盖的树冠,木身上嵌有深绿色的虫鱼铜迹,我们虽然没正式研究甲古篆迹,但甲骨文在龙骨天书上也见得多了,多多少少也识得数十字,这种虫鱼迹大多是象形文字,shirley杨事先曾做了些功课,此时她扫了一眼,就发现巨木上的两个虫鱼古篆,虽然形似鱼骨虫足,却不是容易辨认的象形字,只猜其中有个“木”字,第二个字就猜不出了。 环行山内犹如一口巨大的“归墟”深井,不管有四周多少海水灌进来也填之不满,四周散布着上千尊被水半没的铜人,体形都比常人要高出许多,巨像皆是周身青铜,神情古朴凝重,头顶并没有配戴鱼骨冠,都如奴隶一般,在湍急的水流中,每十尊青铜奴隶围成一圈,推动手中绞盘,无数道铜链牢牢锁在巨木之上,涌入深渊的乱流卷起一股股旋涡,激流带动得铜奴铜链,使得青铜相互撞击摩擦,铿镪之声不绝于耳,然而高大的青铜奴隶们徒劳地在水中晃动着,却转不动绞盘一丝一毫。 众人并力拼命将小艇驶离水面的旋涡,分别用绳锁套住近处的青铜奴隶,才暂时将救生艇稳住,身上已被飞溅的水雾淋得湿透,山体环合的地形并不拢音,在巨木附近已感觉不到那雷鸣般的怒涛,但鲸腹形洞窟却将回声反复冲撞,只觉耳骨隐隐生疼。 眼看着四周海水如墙,水势极盛,我们的救生艇难以承受急风大浪,当此情形,不得不令人感到末日临头般的绝望,众人抬头四顾,如同深海之鱼仰望蓝天,除了心念如灰的恐慌之外,心中更是一阵阵的茫然无助,不知究竟是到了什么地方,看来归墟中的古迹,并非是古墓古城,在这采集龙火的深渊中,处处都是难以理解的神秘事物。 胖子见橡皮艇略稳,就站起身来用手摸了摸水中高大的黑木,奇道:“这不就是龙王爷水晶宫里那根儿定海神针吗?咱这回怕是进了龙宫了,放眼全是青头祖宗,可惜又没那么大的船往回运,这他妈不是成心让胖爷着急吗。” 我说:“胖子你瞧清楚了,神针是铁的,这古木可非金非铁非石,而是正经的上好木头,不过只有几千万上亿年前的古森林里才有,我那会在昆仑山当工兵挖山,就见过这种百米巨木的化石,听说只有在阴气沉重的深海里,才能保留原木的形态,你们看这些青铜奴隶拼命转动它,这也绝不是想定海,八成是在搅海,搅混了海水才能捕捉吞舟的恶鱼。” shirley杨说,古人认为世上有三种上古的神木,除了断掉后在没有光和作用的环境下,还可继续生长的“昆仑神木”之外,另有“扶桑”和“楗木”,“扶桑”是太阳落山后所停留的一棵大树,恨天氏视太阳为敌,所以这古木不可能是“扶桑”,应该是传说中可以从海底通向月宫的“楗木”。 明叔和古猜等人的小艇停在离我们不远处,听到shirley杨说这是海中“楗木”,忙道:“这么多铜俑奴隶,肯定都是用来殉葬的,看来这的确是座恨天氏的陵墓,楗木是上古神木,下压着的肯定是古时成精的僵尸,咱们这回连潜水寻找生路的机会都没有了。” shirley杨摇头说:“先前我猜这里是座古墓,如今看来可能有误,用龙火炼鼎的那个时代,还都是以活人殉葬,尚未有始作俑者,既然有铜俑就多半不是古墓,另外“楗木”顶端嵌了许多箭石,周围有上千青铜奴隶环伺推动,这东西可能是一件射日兵器的图腾。” 我看楗木虽是世上少有的海底神木,但妄想要射穿太阳,却无异于痴人说梦,扯动绞链的铜人,都是以龙火所铸,千百年来淹在水底也未彻底锈蚀,铜性坚固不散,但不知铸造这么多铜人又有何用?难道还真指望它们能活过来推动“楗木”射日?似乎没有任何实用意义,我实是想不出这遗迹有什么作用。 shirley杨说咱们不能以现在的观念去衡量古代的事物,在今人眼中也许这射日图腾毫无价值,都是驱使古代那些悲壮如同蝼蚁般的奴隶,呕心沥血倾尽国力铸造的废物,可在古代这就是人们生命的意义和信仰所在,是精神世界的寄托。 听她这么一说,我若有所感,这些“假大空”的事物可以什么都不是,也可以是“一切”,我正思量这时候该何去何从,忽然感到地动山摇,海水以前所未有的幅度剧烈鼓荡,“楗木”四周的青铜巨像,脚底都似生了根,仍凭海水如何冲动,也仅在微微摇晃,耳中只听铜甲摩擦碰撞的尖锐之声密集异常,头上海气带动阴火燃烧,空中霎时间下起了铺天盖地的一阵火雨。 我们躲在漆黑的“楗木”和铜人躯体下,躲避落入水面一团团阴火,加上此时海波汹涌暴涨,救生艇边缘被阴火燎灼,顷刻异味扑鼻,冒出缕缕白烟,我们无计可施,只能听天由命,活得一刻便算一刻了。 阴火凄冷的光芒中,只见海水中有一条巨大的阴影浮现,随着乱流蹿入“楗木”附近的水里,明叔忙叫喊着让大家小心有恶鱼吞舟,话音刚落就从水中冒出一条粗大的黑色盲鳗,数米长的漆黑鳗身泛着幽蓝微光,它在海底全凭感知当作眼睛,这时慌不择路,没头没脑地撞在了明叔所在的橡皮艇上,顿时推着小艇在水面上滑出十余米,明叔等人险些落入水中,古猜想用木桨去打,却由于失去了身体重心,根本爬不起来。 我们齐声惊呼,眼看那小艇就要撞在水中铜像之上,我赶紧一拍胖子的肩膀,让他开枪解围,胖子见鳗头出水,举起m1卡宾枪连射三弹,这么近的距离他说打左眼绝不打右眼,枪响处血雾带着碎肉飞溅,鳗血喷了明叔满头满脸,受伤的黑鳗一头扎入了附近水下的旋涡失去踪迹,水面上只流下一股浑浊的血水,顷刻便被涌动的水流冲去痕迹。 明叔三人的救生艇险些也被旋涡吸住,赶紧抄起木桨划水,重新向我们靠拢过来,这时又见水花翻滚,水里有条十六七米长的庞然大物,头尾乌青,顶着一个发光器,身体发灰,双眼格外突出,全身都是菱形刀鳞的怪鱼,突然浮出水面,鼓鳍摆尾,它正追逐一条从深海逃出来的黑鳗,乱流中失了猎物,便直奔我们的救生艇扑来。 shirley杨识得这是被称为“深海金眼鲷”的深海猎性鱼,它和巨型黑鳗都是被水底热涌逼上水面,由于几千米以下的深海中事物较少,它的习惯是见什么吃什么,由于离开了深海在浅水下它难以存活太久,所以在没有任何理由的情况下,也会由于身体的不适疯狂袭击水面的一切生物,但此时救生艇在楗木下躲避火雨和海涌,根本无法移动半米,胖子身处射击死角,无法及时开枪防御,只好抓起艇内的另一支m1卡宾枪抵在肩上,向水面射击,一梭子子弹入水,激起了串串水柱,可零点三英寸口径的枪弹,防身有余,想要射杀皮厚如犀的金眼巨鲷,却是力有不及。 不过枪弹如雨,仍起到了一定效果,深海恶鲷揭起一片水花,擦着我们所在的救生艇迅速游过,头也不回地撞向明叔和多玲姐弟所在的小艇,明叔面如土色,呆在当场,眼看就要被怪鲷揭翻小艇拖入水中,多玲和古猜只好抡起船桨砸向獠牙大张的鲷首。 我见状不妙,只要小艇一翻,明叔这三人还不够给这海怪般的恶鲷塞牙缝,但我们的两支m1卡宾枪无法射杀水中的恶鱼,只好使出当年在河里炸鱼的办法,同胖子取出集束手榴弹,咬掉导火环,拼命投向金眼鲷和橡皮艇之间。 手榴弹从脱手到爆炸有一个间隔,未能炸中金眼鲷的鱼头,不过还是炸中了乌青的鲷尾,爆炸激起一大片水柱,将金眼鲷鱼从水中掀翻至半空,可集束手榴弹爆炸的区域离救生艇过近,爆炸的冲击波,同时将橡皮艇冲得一震,明叔和多玲都被甩入了水中,古猜想也没想,叼了短刀就下水救人,好在这些人都是海上搏风击浪以海为生之辈,掉到水里并未慌乱,迅速游了回去。 我见四周有鲨影闪现,不禁替他们捏了把汗,急忙将小艇靠拢过去,明叔等人的小艇已经漏水不能使用了,但我们这一艘救生艇,根本容不了六人和大量装备,如果让众人合乘一艇,我们准备在逃离时使用的水肺等潜水装备,以及淡水和食物这些看似累赘,实则维持着打捞队生命线的重要物资都要舍弃。 火烧眉毛,只好先顾眼下,唯今之计,仅有冒死潜水,进入海在水底寻找出口,于是让众人暂时踏着青铜巨像,攀上海底神木落脚,另外“归墟”的出口唯有潜水离开鲸腹,然后摸清伏流的走向,潜回珊瑚森林附近的海沟,所以潜水装备绝不能舍弃,于是大伙都要把各自需要的水肺蛙具背了,又戴了少量潜水**,枪支、手榴弹、食品、淡水全都抛下,捞来的青头自然是舍不得扔回去,分别缠在身上的潜水携行袋里,“秦王照骨镜”我始终绑在胸前,只要能活着回去,这古镜是必须带回去的,其余的青头和一日用量的清水食品,还有部分急救药品,则都装如一个加有铅块和充气囊的密封背包里,以便于统一携带。 第四十三章 奔月 第四十三章奔月 明叔把“恨天氏”刮蚌屠龙的两柄短剑分给我和胖子,他说想在归墟里潜水寻找生路,基本上就要做好有去无回的心理准备,天知道水深处有什么危险,有疍民祖宗的“分水剑”防身,至少比潜水刀和鱼枪可靠,我和胖子暗骂明叔又想将我们顶出去做挡箭牌。 不过此刻容不得再去跟他计较,我抓紧时间告诉众人,看来海上就要发生大潮,归墟里随时都可能被海水灌满,留在这被龙火烧灼只有死路一条,咱们潜入水底求生,机会只有一次,绝没有回头的道理,如果水肺消耗尽了还游不出去……那结果就不用我说了,总之记住三点,第一,团队行动,同进同退;第二,不要耽搁时间;第三,最后时刻一定要顶住心理压力,必须豁得出去,孤注一掷,千万不能走回头路。 此时众人无不清楚,凭我们携带的水肺氧气,想在根本还没确定有没有出口的情况下逃出归墟,活着出去的概率恐怕连千分之一都没有,但留在这不是被浪涌揭翻了小艇掉进水里喂鲨鱼,就是被龙火和热泉烧死,事态是急转之下一落千丈,连喘息考虑的时间都不剩几分钟了,眼瞅着再不采取行动就没有活路了,正如明叔所言:“不赌不知时运高”,机会再少也是机会,与其等死,何不趁着现在精力完足冒险一搏?当即便都下定了决心。 这时火雨突然不再落下,附近水面的鲨鱼都在抢夺鲷鱼的尸体,水已涨至青铜奴隶的头部,水面上密密麻麻的一片铜人头颅,四周大水涌动之声如同在海底撞击巨钟,这时气氛压抑得难以形容,但我见正是入水的机会,对众人打个手势,扣上蛙镜含了呼吸管,正要带头顺着“楗木”下到水里,却被古猜拉住了胳膊。 我推开蛙镜问道:“怎么?临阵退缩了?”只见龙户古猜满脸都是惊讶骇异的神情,他对众人说:“不能走……我看到……一个白色……白色的太阳!” 我听古猜说见到了“白色的太阳”,根本不明白这小子在说什么胡话,还以为是他过于紧张吓昏了头,毕竟绝望情绪带来的强烈心理压力,不是他这十六七岁少年可以承受的。 明叔却吓了一跳,在海上见了白日头可不是什么好预兆,懂得海象天后之人都清楚“日头惨白,风暴连天”,那是将要发生翻海灾难的征兆,险些瘫坐在地上,幸好被扶了一把,shirley杨问古猜:“别急,把话说清楚了。” 古猜急忙指着头顶:“你们看啦,太阳是白的……”众人均没想到他所说的太阳就在头顶,身在地形酷似鲸腹的归墟之中,怎么可能看到天空的太阳?当即将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上方,不料真有个白芒芒的圆形物体悬在头顶,正对着“楗木”嵌满箭石的顶端。 刚才海气相激,岩层中的龙火飞溅,落下了一场火雨,半空都是阴火烧海形成的薄雾,是以谁都没曾注意上方的情况,我心中先是一凛,有些摸不着头脑,奇道:“那是什么?”事情发生得很突然,一时脑中没能回过神来,只有一片茫然,但却还知道,那东西肯定不是太阳。 shirley杨凝视岩层中明显比周围隆起一块的黑色穹庐,象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喜道:“幽灵岛!”原来那白芒芒的光晕,不是古猜形容的太阳,而是归墟中没被海气遮蔽的一处“天窗”,此地上有天门,下有伏流,才保得千百年来生气不减,我们刚入珊瑚螺旋之时,正值大潮退去,海面上露出了一片黑色的岛屿,那是一座由于潮汐作用时隐时现的“幽灵岛”。 潮水生涨之时,岛屿就会没在水下,等到潮位低落,它又会在海面上出现踪迹,开始的时候我们误以为幽灵岛是巨鲸出水的脊背,惟恐被它鼓浪而出揭翻了船只,曾以海神炮轰击,确认那是一座孤零零的海上小岛,幽灵岛将珊瑚螺旋分割成东西两个区域,我们受到“大海蛇”的袭击,从东侧沉入海眼,想不到归墟中恨天氏的古迹,正建在幽灵岛的正下方。 更没想到幽灵岛上有个天窗般的洞窟,只通海面,相必天色已明,露出圆盘大的一片天光,才被古猜误以为见到了大风暴前的白日头,估计这井口般的洞窟,并非是被三叉戟号上的“震海炮”轰塌的,看这射日神器“楗木”,如同一株大树,以箭石嵌为伞盖,做势破天欲出,原来这射日图腾布局严谨,皆有深意,现在才感觉到恨天人煞费苦心建造了一幕神话般的场面,这其中绝不仅是摆摆样子那么简单,其中还似乎藏着什么更大的秘密,自商周时,便有人将日月星辰和鱼龙百兽来代表防卫,从海底神木上那残破的铜饰来看,那天窗正应月位,我实在猜想不出为何如次安排。 胖子问众人道:“诸位,我说咱别光顾了惊叹了,没看水涨上来了吗,咱们是顺着这定海神针爬上去,还是潜入水底另寻出路?事不宜迟,何去何从,必须赶紧拿定主意。” 我见幽灵岛正是直通海面的生门,听四周隆隆巨响,正是大潮将涨的信号,潮位增加后,这幽灵岛也得被淹没在水下,只有抓紧时机攀上神木离开归墟,其余的事等回到海面上再做计较不迟。 我想到这些,正要作出决定,shirley杨突然拦住我说:“我刚开始曾觉得用楗木来造巨箭,有些和华夏文明中那些古老的传说不符,恨天氏虽以射日图腾的后裔自居,但楗木是荫沉木,据说它本身是上古神木,能够从海底一直生长到月宫,那天窗般的洞窟设在月位,一定是明月的象征,古籍中对恨天氏的记载极少,不过周穆王时期的铜鼎上,却有恨天氏死后奔月的传说,这恐怕不是射日的图腾,而是奔月的冥途,是给死去亡灵使用的,咱们从这攀上去,是否会有危险?” 众人心中一沉,原来“楗木”并非是“射日”的战争图腾,而是“奔月”的冥途象征,归根结底,这环形山果然是一座存在于常理之外的“古墓”,在珊瑚螺旋海域由于海气凝结,等闲见不到星光月色,“楗木”顶端白芒芒的天光,确实如同一轮满月,这棵给亡魂升化的海底神木,似乎离明月仅有一步只遥,只要攀上“楗木”顶端,纵身一跃便可离开这片没有出口的混沌之海。 明叔见周围水面上鲨影纷乱,下海潜水难免要与群鲨生死相搏,他往来海上多年,自然知道其中厉害,现在的情形是宁上不下,忙对众人说:“杨小姐说得在理,在海上确有神木通月赴死的古旧传说,不过纵然是水底冤魂奔月的神木,眼下也是咱们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通天之路了……”说罢带头攀着布满龙鳞般粗皮的古木斜面,一步步缓缓爬向上方的天窗,口中还哼着蛋民那套凄苦的曲子给自己壮胆,悲壮如同狼嗥鬼哭:“我的海神啊,救救我苦男儿,不怕海波深无底,只怕死采回不了家……” 我见明叔已抢先上了好似能通往明月的神木,六十多岁的人了,说上就上毫不迟疑,手脚却也当真利索,心中大骂他是只顾个人不顾集体的本位主义倾向分子,但他的举动也打消了我们的顾虑,破釜沉舟,全都在此一举,此时只好全队攀上出口以求逃生,不过水肺蛙具都不能扔,咬牙负重往上爬,万一上面出不去,还能退回水里。 第二个爬上“楗木”的是胖子,他背着水肺和一大包青头,虽然分量沉重,但一件也舍不得扔下,负重对他来说还能应付,可蹬梯爬高的举动,向来是他的弱项,事情逼到这地步了,也只好豁出去了,他闭上眼,“蹭蹭蹭”几步就从斜倒的巨木上连爬数米。 众人连成一串攀上了这挂满铜链的高大“楗木”,也不知这千万年的老木头,还能否劲受得起,俯身向下一看,四周海水滔天翻滚,脚底的水面还能看到无数青铜奴隶的身影,更有许多鲨鱼在水中盘旋游动,整个环形古城的遗迹大半都已沉入了水中,我担心胖子紧张过度会失手坠下,便对趴在前面的胖子叫道:“王司令你快睁眼看看,咱们就要攀到月亮上了,月宫中的小寡妇和她的长生不死药还都等着你接收呢。” 胖子感到巨木下水势森然,从高处灌下来的冷风在耳畔嗖嗖直刮,哪里还敢睁眼,但嘴上还能支应,叫道:“胡八一,这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又开始冒坏水缺德了,你还不知道本司令这辈子就有这么点雅兴,上到高处就专喜欢闭目沉思玩点深沉的,咱心里明镜儿似的,一睁眼不但看不见小寡妇,还非得掉下去喂鱼不可,到时候我非拉上你这缺德带冒烟的垫背……” 洪波怒涛声中,六人攀到了海底神木的顶端,到了此时已是被重物压迫得腰酸背疼,虽然手脚发软和谁也不敢松手,可以感觉海面上的空气已经吹到了脸上,一片白蒙蒙地天空清晰可见,但在底下看“楗木”离出口似乎很近,可到了跟前才发现,不插上翅膀根本甭想出去,明叔在最高处站颤颤悠悠地站起身来,垫起脚尖,不死心地伸手去够洞窟边缘,可离得实在太远,尚且离着十余米的距离,顿觉心灰意冷,险些翻下神木栽进水里。 我暗骂这回大意了,出海没带绳钩枪和飞虎爪一类的攀高器械,此刻虽然就差那么几步的高度,却空自焦急,无计可施,到这时众人才明白,凡人不是吃了不死药而身轻飞升的嫦娥,人生在世,都是血肉之躯,其质重浊,就算是至圣至贤的孔孟二子,有经天纬地的才学,又或是神勇如西楚霸王,有裂帛拔地倒拽九牛的神力,也都不免受制于地心引力,绝不能凭空离地一步而行,“飞天奔月”的情形只会存在于神话传说当中。 我攀到嵌入木端的箭石上,这箭石已成化石,久遭海水冲刷依旧坚韧牢固,我试了试还算坚固,只见岩层中的龙火逼得海气朦胧,身临半空,有如足底生云,几十米下是一片翻腾汹涌的混沌之水,水势还在逐渐增高,这时众人脸上全是汗水和水气,眼见“奔月”之路是条绝路,都喘着粗气无可奈何。 明叔却还异想天开地出着主意,也许等到水涨上来,就能借着水涌从洞口游出去了,古猜和多玲左顾右盼,也都不知所措,我听得头顶天空声如裂兜,一阵阵呼啸来回,心想外边天色刚明,正是早潮初生的时候,恐怕不出片刻幽灵岛就会被上升的潮水淹没,海水会从这天窗里狂灌进来,留在这必定会被激流冲成碎片,看来海得从水路下去,低头看时,只见水中群鲨恶鱼翻翻滚滚不计其数,实是令人心惊胆寒,无遮无拦地下水,别说想潜入深处,只怕刚一入水面,就会被群鲨分食了。 这时shirley杨忽然“咦”了一声,这倾斜的数身上,遍布许多直径着数米长的箭石,犹如老树的树冠伞盖亭亭,箭石是古代海洋生物化石,荫沉木也是沉积海底万年的古木,我们已然无法判断嵌在荫沉木上的箭石是天然生成,还是人为嵌入装饰的,不过在木身箭石稀疏之处,有一道铜门,厚重铜板上的纹理都如鳞状,与木干上的黑色鳞裂极为接近,若不是shirley杨在这木身斜面上停留,倒也不易察觉。 我们都没想到靠近“楗木”顶端的木身上,会有这么大一道铜门,用手扶去上面的海藻等物,铜纹中赫然有海底神木连接着海水和明月的模糊镂痕,那些在西周殷商古墓中也能见到的飞翔的送死鸟图腾,更证明了这是一座古墓的墓道,顿时使人联想到,“楗木”中空,里面隐藏着一条通道,一条让死者亡灵踏着神木奔月的通道,那通道下必定是“恨天氏”的古墓,这与中国古墓葬俗中,在地宫口留下让墓主飞升化仙的“天门”,有异曲同工之理,只不过亡魂奔月以求不死药的“天门”,是开在了妄想通往月宫的神木上方。 这时“珊瑚螺旋”海面的大潮蔽天而来,雾气腾腾的天光顿时暗了下来,众人心知这潮水一过幽灵岛,立刻就会狂灌下来,而“楗木”下的水也再跟着涨,鲨鱼们已吃光了那条被集束手榴弹炸死的“深海金眼鲷”,现在下水等于是找死,在大海的獠牙面前,身处进退两难的绝境,任谁也充不得好汉了,个个都已是面如死灰,牢牢抱在在海底神木顶端的箭石上心慌意乱。 我看这道铜门微微陷入木中,密封得甚是严紧,也不知古墓里是否早被海水灌满了,但别无选择,只有从墓道里滑入古墓,才能避过上有激流,下有群鲨的险境,对shirley杨指了指铜门,说:“既然上不了广寒宫,咱们只能向下进坟地了。” shirley杨点了点头,便用潜水刀去撬闭合的铜门,我反手拽出恨天氏采取龙颔的“分水古剑”,这时也顾不得这铜剑有多珍贵了,只有当作撬棍来使,不料剑刃锋锐坚韧,勒得几次,便割断了绑在铜门上的链条。 这时头顶海水已经一阵阵地灌了下来,大潮尚未淹没幽灵岛,但海潮涌动之下,潮头已到上方,时间越来越是紧迫,明叔和古猜等人看得心急如焚,也都挤过来相助,在**的古树上协力揭开铜门,厚重的铜门千年未曾开启,此刻打开,却未有阴晦之气,只是霉腥扑鼻,令人作呕,露出黑漆漆一个宽阔的通道,极广极深,幽不见底,仿佛直通冥冥。 shirley杨用划了根“寸磷”扔下去,测得空气流通,于人无害,便立即对大伙说:“里面没有海水,空气也安全,能下去!” 说话间潮水就到头顶了,再也不容多想,我将身边之人一个个推进“楗木”中的通道,紧随他们之后也钻了进去,顺手将铜门重新扣上,黑暗中就觉得整个空间一阵滚雷也似的声音,海水的激流冲击到了海底神木之上轰然作响,在大木头内部听起来,更是震耳欲聋,全身筋脉仿佛都快被震碎了,铜门被我们撬坏的地方,也在不断往下渗着水。 我大张着嘴不敢合拢,以防止耳膜受损,漆黑的木洞通道里已经有人打开了潜水手电筒,这种照明工具在没水的环境中效果不佳,但可以挂在身上,腾出手来做些别的事情,我也扭开了自己胸前的潜水手电,只见这大得难以形容的木质墓道里,周围木质坚密异常,内壁粗糙,虽是潮气颇大,却不绝湿滑,众人身上负重极沉,在倾斜的墓道里上时容易下时难,只好用潜水刀扎住木壁,咬紧牙关,一寸寸地向下缓慢移动。 也不知向下攀怕了多久,海潮冲击神木的响声已经小了,不知是归墟里面的水满了,还是大潮退了,但就是见不到这墓道的尽头,越向深处腥恶的潮气越是刺鼻,最后终于听到了哗哗的流水声,巨木到底了。 shirley杨腾下一只手来抛了个磷光弹下去,光亮映水,距离水面已不过十米,下方是一潭幽水,远近并无着落,我让众人先将两个充气背囊的充气环扯开,扔在水面上,然后一个接一个的落水,都挣扎着游到气囊边喘歇,回想刚才千钧一发的险状,都不免有些后怕。 我在惨亮的磷光中抬头打量四周,黑塔般的巨木底部,陷入一片上古珊瑚礁残骸形成的洞窟,下面积满了不知道有多深的水,铜门通向洞中水面,洞中堆满了大如磨盘的龟甲龙骨,骨甲上密密麻麻,全是推演卜卦的古老符号和标记,但遭海水浸泡年头太多,大部分都已模糊难辨,不远处的礁石上,摆放着一个类似巨鲸的古生物头骨,头骨中隐约有数十个隆起的人形,可能是古墓中停放尸体的地方,想来是口中含有“驻颜珠”,在海底千年不化的古尸。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潜水携行袋,这才记起没带“黑驴蹄子”,不过有面冰冷坚硬的“秦王照骨镜”,顿觉安下心来,想看看水深,却发现表盘上指数已经顶到了头,也不知是坏掉了,还是珊瑚洞里的水根本深不可测。 胖子刚才下来的时候,吓得腿肚子都抽筋了,可到底下一看这奇怪的古墓中还有死人,顿时又来了情绪,拉着众人要赴水过去看个究竟,我见那堆鲸骨化石,正好可让众人稍事休息,于是招了招手,让众人游过去卸掉装备喘口气。 众人疲惫不堪地攀上礁石,见有一具以鲛人干尸灌入油脂,而制做成的鱼膏灯烛,鲛人的油膏万年不枯,燃点极低,只要有些许空气既能燃烧,正好可以替代节省手电筒,明叔当即将“鱼烛”举起来点燃,照着鲸骨中的数具死尸,喃喃自语:“丢你老母黑,南海还真有恨天氏的古墓,这些货真价实的海底僵尸是值大价钱的呀……” 我们在照烛之下,尚未看清面目模糊的古尸,却先发现鲸骨前的龟甲上,有“震上震下”的标记,由于已在海上见过两三次了,连明叔和胖子都已认得,这是“震惊百里”的卦象,在归墟中反复出现的这一古卦,究竟有什么深意? 第四十四章 南海僵人 第四十四章南海僵人 我现在是神困体乏,一想这些繁奥的易经卦数,就觉得头疼,但“震”卦中,似乎藏有与“归墟”密切相关的重大隐情,正当我苦思苦想不得其解之际,shirley杨忽然问我:“我不太懂得易道,但曾看过一位旅美华人学者的著作,他是易学研究方面的著名专家,观点非常独到,曾提及易中卦象,凡是含有数字之语,都不是凭空而来,里面藏有古代的加密信息,今人已多不可解,这震卦中有震惊百里之言,老胡你可知道,为什么卦中不是九十九里和一百零一里,又或是用千里万里,而偏偏要说是震惊百里?” shirley杨偶然提到的事,是我以前从没想到过的,《易》含万象,天地间一切事物生生不息的变化都在此中,只不过极少有人能够参悟透彻,一个人永远不可能看到一切,只要接触过周易之学的人,每人都会对《易经》产生自己的认识,在哲学家眼中它是所包含的是哲理,在神秘主义者眼中,它又是一部预测事态变化的天书,仁者见之谓之仁,智者见之谓之智,至今为止,世人对《易经》的解析,还仅属管中窥豹。 所以shirley杨说到《易》中凡是具有“数字”的语句,都非凭空得来,“震卦”中“震来虩虩,笑言哑哑,震惊百里,不丧匕鬯”之言,乃是特有所指,只不过不知道为何会有“震惊百里”之语,如果这只是一个现象的描述,为什么不用“震惊千里”或“震惊万里”? shirley杨说,咱们这支打捞队在珊瑚庙岛出海以来,接连见过几次与这“震卦”有关的古物,这几次所见都是在棺椁、墓穴之中,或是鳞人龟卜的骨甲上面,好象那反复出现的“震卦”卦象,是与“归墟”中的幽冥之事大有关系,也就是说,它可能并非占卜所得之象,而是恨天人送葬埋骨的一个标记,或是恨天氏墓穴中隐藏的一种暗示,而且这些标记符号中,代表卦象中“百”的标记,格外突出,多次见到,不得不使人产生疑问。 我挠了挠头,实在想不出怎样回答shirley杨提出的疑惑,她虽然思维灵活,常能直接看到事物的本质,可“震惊百里”之言是否特有所指?那也只有古人才知,我听张赢川说过,当年他祖上有位奇才,是摸金校尉中的高手张三链子,张三爷在西周古墓中挖出如同天书般的阴阳十六字全卦,看后闭门不出,有人问他里面有什么天机?张三爷便连连摇头,只说了一句话:“谁解其中秘,洪荒或有仙”,这意思是说,也许只有洪荒初开的仙人,才能知道阴阳十六卦中真正的天机。 那十六卦大概只有通天的仙人能看懂,就算留传后世的“八卦”,虽然减了一半,即使是博古通今的高人,也不敢说自己能全解明白,我是半路出家,所以更不知易中含有数字之语都有什么玄机。 不过我嘴上却不肯认,对shirley杨说:“震惊百里的百字,是代表整数,古代中国人都习惯用整数来做形容词,比如百战百胜、百步穿杨等等,可没人说九十九战九十九胜,或是一百零一步穿杨,说百显得简洁大气,这就叫做微言大义,并非有什么特定的含义,天上打个雷,谁知道它究竟会震多少里?其实这仅是一种抽象的比喻,可能美国人更喜欢精确的描述,所以你才觉得奇怪。” shirley杨大概觉得我刚才所说,极有道理,所以也就不在纠缠这墓中龟甲上的“震卦”了,走过去,同众人倚在雪白的鲸骨化石旁喘息。 我也跟着坐在地上休息,看了看周遭的环境,在心中推测这古墓里的格局,看来这一切都与“龙户”古猜背上的图腾吻合,海底神木下是死而不僵的恨天氏古尸,疍人们将恨天氏古墓的秘密藏在“龙户”身上,一定不是为了让后代来这“倒斗”,但其中真正的原因,恐怕现在还活着的蛋民里,已经没人再清楚了。 我又将视线投向我们下来的古木通道,看来这庞大无比的“楗木”是在亿万年前已经生长在此处,后来沧海桑田,森林变为汪洋大海,“楗木”就留在了海底,几乎穿破了三层地壳,难怪在古代传说中,它被视为连接着月亮上的广寒宫,恨天氏掏空了这棵海底神木,把底部这片珊瑚洞当成了墓穴。 墓穴中也无正式墓道墓室之类的格局,四周都是海底渗下的积水,而且下面的水洞中,水流的旋涡一个接着一个,更不知还有多深,远处水声隆隆,能感到时不时有滚滚灼热的白气传来,想来定是“归墟”水下的热泉,此水百倍灼热于人间温泉,任何生物一旦被沸水裹住,立刻就会被高温煮得连骨头都剩不下。 另一边则有阵阵阴冷的寒意涌动,将上面的海水吸入虚无一片的地心,古墓墓穴的位置,正建在着一冷一热的阴阳界中,被一道道珊瑚礁残骸封堵严密,冷热之水皆不能侵,是一处风水学家眼中“通天地,化古今的神仙穴”,墓中生气不泄,大化流行,浩浩不已,占尽了自然造化的神奇之秘。 趁我观看地形的时候,胖子歇足了力气,探了半个身子进了鲸骨,打量那数具古尸,明叔也拽着古猜走到跟前,让古猜给祖宗磕头,明叔说:“这是你们疍人的祖先啊,要是先人有灵,说不定能保佑咱们平安回去。” 古猜并不了解自几千年前的祖先是干什么的,不过看见古尸,还是心存敬畏,当下趴在地上磕了几个头,双手合什,跟着明叔的举动,二人在鲸骨前胡乱拜了几拜。 胖子问明叔:“我说明叔您这辈子,挖了卖,卖了挖,贩过多少古尸?怎么到这又磕头又作揖了?我还以为您老得把这些海底僵尸,运回去坐地起价来个奇货可居,可你看你现在的表现,简直太让我失望了,你给我靠边站,你这个老没出息的……” 明叔愁眉苦脸地说:“休将昨日比今日,今朝已是艰难时,眼下大家陷在海底,能活着出去的机会太渺茫了,这时候哪里还有心情去考虑古尸的价钱,现在当然是有什么神仙拜什么神仙了,说不准哪柱香就烧对了,咱们就能捡条命回去,否则肥仔你说还能怎么办?” 胖子把那鱼烛插在地上,说道:“依我看……说实话,在这种情况下,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只能被迫按照我自身理智的指引去行动了……”说完就用摸金校尉的手段,抬起一具僵尸身体,用膝盖顶住僵尸后脑,一手推住天灵盖,一手去掐僵尸的脸颊,想让尸体吐出嘴里边塞的“驻颜珠”。 我赶紧把胖子拉住,这趟捞的“青头”已经足够多了,归墟古墓中都是古猜祖宗的尸体,含珠千年,死而不腐,如果出于尊重,一般不称僵尸或粽子,而是形容其已成“僵人”,此时还是不惊动它们为好,否则这墓中生气虽盛,一旦取出阴精凝聚的“驻颜珠”,这些保存了几千年的“僵人”,立刻就要化为齑粉,咱们这回出海是来捞青头采蛋的,不是来“归墟”里盗墓的,所以事别做绝了,别忘了祖师爷的规矩,贪心不足是天下祸机之所伏,咱还得想办法回去到美国享受几年呢,这些年多少大风大浪都过来了,在这折了可就太不划算了。 胖子被我好说歹说一通劝,才恋恋不舍地从鲸骨中钻出来,我虽不想动这些南海僵人,却想看看这鲸骨中有什么事物,要想撤离此地,还得指望着发现点什么线索才好。 巨鲸头骨的化石颌骨半合,这个鲸鱼头骨也并非极大,裹住死尸却绰绰有余,说是鲸骨棺椁好象大了些,里面似乎还有些陪葬品,更象是设置在鲸骸里的墓室,一探身便可钻如鲸口,五具保存完好的尸体平静的躺在其中。 shirley杨也想看个明白,打开手电筒,跟在我身后弯腰钻进了鲸骨墓室,明叔等人也想进来看个究竟,但墓室中太过狭窄,容不开这么多活人来回走动,我只好让他们在鲸口前举着鲛鱼烛台照明,并戒备有意外发声,这阴森漆黑的地下,谁知道会藏着什么怪物,可别管前不顾后地被抄了后路。 我和shirley杨一前一后,小心翼翼地从五具“南海僵人”身上迈过,进了墓室深处,二人蹲下身来回顾那些尸体,用手电筒一照,五具尸体分别是三女两男,男尸是一老一少,服饰大概都已化为尘土了,身上都盖着厚厚一层干枯的“龙皮”遮掩,“龙皮”是蛋民俗称,取自一种鳞甲璀灿的海中鱼,鱼头有角,近代已绝迹,不可复见。 五具尸体除了头部之外,都被一片龙皮盖得严严实实,边上的老者只露出半边手臂,尸体皮肤微黑,面容已经微有蹋陷,但尸身里的水份都被“驻颜珠”镇住了,不腐不烂,也只有珊瑚螺旋受海气浸润的月光明珠,才有此神效,我拔出潜水刀,在那老者尸体的胳膊上轻轻刺了几刀。 不料刀尖所触,僵人皮肉硬如坚铁,这样的古尸我从没见过,可能是古时候在海上特有的防腐处理,与传说中秦始皇南巡时,在海边遇到的僵尸似乎一样,shirley杨低声问我:“你又乱来,用刀戳古尸做什么?” 我说:“我试探试探,看看会否乍尸,现在看来担心是多余的,归墟是南龙的穴眼,生气之盛,是我平生前所未见,这些僵人都快石化了,不会再起尸变。” shirley杨点了点头,用手电筒在鲸骨内一扫,发现墓室中的各种陪葬品着实不少,陪葬明器之事,从石器时代就已有了,也不仅是在中国,世界上各个古文明圈中,大多都有以物陪葬的习俗,鲸骨化石中有各种水族的残骸,与无数殉葬品相互叠压,在墓室中呈矩形分布,除了些坛坛罐罐和玉板龟甲外,还摆有一只造型奇特的青铜鼎,按“周”礼制度,鼎为三足,天子下葬,可享受在墓中列九鼎的规格,青铜是国之重器,九只铜鼎只有天子才配使用,天子以下,分为“公、侯、伯、子、男”五级,即使贵为大公,也不能在自己的墓中放九只鼎,否则就是有谋反的野心了。 归墟墓穴中的这件青铜器,形状似鼎,但实为异类,巨腹分八面,下有九足,有半米高矮,虽然低矮,但应该不是“铜簋”,而是罕见的九足异鼎,辨别古铜器,可以从古器颜色上,区分为“腊茶、朱砂斑、真青、绿井口”,只有这四种是真正的古铜,看那九足青铜鼎,虽近水千年,铜性中那股介于“真青”和“绿井口”两者之间的古幽之色尤存,恰似覆了一层井台缝隙中生长的绿苔,却尚没有“真青”铜器那种“纯青铺翠”般的明润,幽彻之意至今不减分毫。 鼎口边缘俨如枕角,偃耳、海兽之纹具备,四旁饰以星象,潘家园古物市场不怎么流通真正的古青铜器,但假冒的则遍地皆有,更有商贩以“夏尚忠、商尚质、周尚文”的古铜鉴定口诀来唬人,所以我也多少知道一些,这九足异鼎兼具夏周之特点,我心想比起“秦王照骨镜”来,也许这龙火铸造的铜鼎价值更高。 我和shirley杨均知道鼎器历来有记事的作用,而且二人见了墓室中陪葬的铜鼎,实属世间瑰宝,都不免大有惊叹之意,怔了一怔,这才凑过去细看,她看鼎腹外表,我看鼎腹之渊,只见鼎渊中储满了水,水上有厚厚一层墨绿色的漂浮物,看起来好似黑乎乎一鼎污水,死水无波,看不清水里还有没有东西。 第四十五章 蚀天 第四十五章蚀天 正当我犹豫着要不要伸手进水里摸索一番,察看鼎身铸纹的shirley杨已经有所发现,她让我蹲下来看鼎上所铸的图案,我依她所言看去,只见鼎身分为八面,都有阴痕,看来铜上曾嵌以金丝,年久金脱,形成了一片片凹陷的图形,详细地展现了恨天氏死后入葬升月的情形。 我们只看了一小半,便已恍然大悟,回头看了看那一排古尸,原来他们死后还没来得及正式入葬,而是停留在此准备等候满月降临,看来还没到“奔月求长生”的一刻,海岛上的古城就陷入了海里,幸存的遗民如星烟流散,沦为了蛮居海上采珠捕鲸为生的“疍人”。 我正要转去看铜鼎背面,却听明叔在鲸骨化石的口前招呼我,我只好转身退回几步,问他这老没出息的又有什么事情?明叔抹了抹头上的虚汗对我说:“你有没有发现,墓室中这几位女僵人的肚子里,怎地藏着些缺胳膊少腿的死孩子?” 原来明叔等人在鲸骨外提心吊胆地守着,见墓中排着的一列尸体盖在鳞片纵横的皮下,如同合盖了一床大被,龙裹中鼓鼓囊囊的很不寻常,他以为五具千年不化的尸体身上都有陪葬品,就算不取,揭开来看几眼,那些在归墟中保留了几千年的古物都非凡品,哪怕只是开开眼也是好的。 谁知挑开“龙盖”,发现居中并列的三具女尸,都是生前怀孕之时惨遭破腹之厄,肚子里成了形的胎儿,少说也有**个月大小,却都被生生剜了出来,摆在女尸豁开的肚子上,尸身腹内都被塞满了一种被称为“寒玉”的圆石,面颊微鼓,口中含着明珠,尸身腹腔里塞满了事物,所以仍然显得鼓鼓涨涨,好象即将临盆。 死婴似乎没有做过什么处理,但借着身下女尸体内的寒玉与“驻颜珠”,形骸尚在,炭化发黑色盘做一团,看上去让人觉得头发根都发乍,再用手电筒仔细一照,这三具死婴不是少条胳膊,就是缺了条腿,看样子都是先天畸形。 明叔吃了一惊,这其中怕有古怪?以前“背尸”的盗墓贼中盛传孩儿鬼、胎儿鬼之说,有墓主特意在墓中藏着含冤而死的胎儿,凡有盗墓之徒窃取墓中明器,或是损毁墓主尸体,便会为小鬼所缠,昼夜不得安生,迟早都要被害去性命,所以明叔见状不妙,赶紧招呼我看看这恨天氏是不是在墓中养了小鬼,说着话,冷汗涔涔而下,显然惊惧已极。 我闻言立即察看被“龙皮”遮住的几具僵人,一看之下果如其言,三个被掏出来的死婴,似乎还保留着生命终结时痛苦挣扎的姿势,可它们四肢当中,或胳膊或腿都缺了其一,也不象是被人残忍的截了去,而是由于先天畸形,若是仔细观看,可以在分辨出细小如同鼠掌的人手,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没能和身体其余部位一同发育成长。 墓中有小鬼的事并不多见,只在南方某些偏远地区才有,大多数倒斗的手艺人一辈子都没见过,粤东粤西两地,却有着很多这种传说,清末民初,有一批活动于两广地区,做背尸翻窨子勾当的盗墓贼,他们中才真正有人从墓中背出小鬼回家,被害掉了性命,都是近代之事,并非什么子虚乌有的鬼话,可见这是一种区域性质比较强的风俗,而且据说在明清时期才开始出现,广东广西地处偏远,直到明清之际,文化经济才得以发展起来,所以没人能考证在墓中藏小鬼防盗墓的传统是从何而来。 但是这种事情,在其余诸省都极为罕见,想来未必出自古法,在“归墟”这座几千年前的遗迹里,又怎么会有那种邪术?可这些已经即将成形出生的婴儿,又是因为什么遭此毒手?另外三个全是畸形先天残疾,未免有些太巧了,我们身犯奇险,不能说不信邪祟鬼魅之说,但有些事确实不得不防。 想到这我已有心毁尸灭迹,我问明叔等人该怎么办?明叔对他祖上传下来的一些旧事,向来深信不疑,这时听我问起对策,忙不跌地说道:“这时候咱们就别心慈手软了,不然即使回到海上,至少也要有三人背上那甩不脱的小鬼,古墓里为何要养小鬼呢?因为胎儿已经成形了,投胎进来的孤魂野鬼已经附在其上,这时候从孕妇肚子里活生生挖出来,那些小鬼贪恋自己的形骸,故此不肯离去,胎死的小鬼最是气量狭小,心肠歹毒,它们见到活人,不把人缠死就绝不算完,所以要依阿叔我之所见,一不做,二不休,把小贼们的形骸用火化去,才为上策。” 明叔说着就拍来拍手中握的人鱼灯烛,烛光下他脸色难看已极,想来是从骨子里忌讳背着小鬼回家,胖子也蹿叨着要点火,不过烧尸之前,最好先把死人嘴里的东西都抠出来,否则又要贪污浪费了。 我又看了看古猜,那小子愣头愣脑,还没搞清楚自己这个“龙户”和海眼下的古墓有什么关系,根本不在乎放火烧化了这些死婴尸骸,而多玲的胆子是这伙人中最小的,根本不敢过来看鲸骨中的僵尸。 以我过往的经验来看,背小鬼的事情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墓中死婴必有蹊跷,与其让麻烦找上门来,还不如提前烧了干净,何必再去追根溯源探查其中究竟,于是我狠下心来,对明叔点了点头,明叔带着胖子古猜等人一拥而上,便要先取“驻颜珠”,再放“往生火”。 众人刚要动手,便被shirley杨拦了下来,她始终在看那尊九足鼎,听到我们这边商量着要点火烧毁墓中僵尸,急忙先让明叔等人停下,她说从墓中背出小鬼之事,搬山道人中也有类似传闻,这些都是近两三百年才出现于山区的民间邪术,归墟之中又如何会有?而且从未听说墓中藏小鬼,特意要选畸形残疾的胎儿,世上可有此理?冒然点火焚烧,才会真正引来麻烦。 我们都被她说得哑口无言,胎儿四肢各有短缺之事极为诡异,确实难以理解,毕竟谁也没真正见过藏了孩儿鬼的古墓是如何布置。 shirley杨说:“恨天氏将这件事铸在了九足鼎上,咱们要想从海底的这片珊瑚洞残骸里逃出去,怕是还得指望这些南海僵人。” 众人一听有了计较,无不动容,明叔激动得泪眼模糊:“杨小姐,你阿叔年纪大了,脑筋也有些迟钝,你是说这些古尸能带咱们回去?不知计将安出?还望明示,以解愚怀啊……” shirley杨让众人去看“九足鼎”的背面,原来这深陷在归墟下面与外界隔绝的珊瑚洞,并非是一座古墓,那胎儿缺足少臂之事,竟是与古时发生的“月蚀”有关,鲸骨中用龙皮遮盖的五具古尸,一老一少皆是即将敛入棺椁下葬的死者,而三个被剖开肚子的孕妇,却是由于不幸见到了“月蚀”,而被用来殉葬的祭品。 “日食”和“月蚀”是两大天文现象,古人虽不明其理,但对这些天文异象的认识由来已久,自古有种传说,孕妇不可见“月蚀”,一旦见到,腹中胎儿降生后,四肢必有残缺,这种充满神秘色彩的传说,并非捕风捉影,即使到了科学昌明医学发达的现代,也无法彻底解释其中奥秘,见过“月蚀”的孕妇所生婴儿,十有**皆为畸形残疾,其比例之高令人难以理解,而在古代充满迷信观念的认识中,这是由于“月全蚀”为“大破”,其余则为“小破”,月破的那一刻是月阴精气遭受天地侵损,带胎气者见之必有所感。 古老的文明都是发源于“大河”,恨天氏正是起源于黄河流域,渡海南迁之后,仍然保留了古老的神话图腾崇拜,除了象征战争屠杀的“射日”,还有追求长生不死“奔月”,恨天之国的名称,是后世学者根据周穆王时期铜鼎上的记载所杜撰而出,也许并不准确。 恨天之国采取龙火,造就了空前绝后的青铜文明,但大概因为对月宫中有不死药的传说过度迷信,举国之力,全部倾注于挖掘海底神木和锻造青铜,万人伐木,却无一人升天,结果导致古城沉入大海,根据九足巨鼎的记载,这片珊瑚洞的水底,还有个更大的铜鼎,要凑够三具被“月破”损伤的畸形儿投入海底的巨鼎,才可以让亡灵通过“楗木”通往藏有不死药的月宫。 shirley杨说:“月蚀造成的残疾胎儿,在商周时期叫做蚀天,是炼取不死药的药引,这种观念在古代非常普遍,从殷商至秦汉,有大量文物都有与之相关的痕迹。” 我点头道:“秦汉之时,是最热衷于寻仙求不死的时代,想想也可以理解,一个人生前在哪?死后又在哪?这都是凡人难以理解的,毕竟生命匆匆,一转眼就是青丝变白发了,比起有限的光阴,人们当然更关注在永恒的虚无中,是否能得到永生,这股风气到唐宋之后就慢慢淡了,连皇帝老儿也不肯自己欺骗自己了,到世上走一遭就逃不掉生老病死,又哪里会有不死的神仙,古人迷信可以原谅,咱们迷信就太不应该了,难道将这三个少胳膊少腿的婴儿扔进水底的大鼎里,咱们就能跟着这一老一小两位僵人,一起飞往月宫吃不死药?” 胖子也说:“就是,要依这么说,那还造登月火箭干什么?美苏两国这么多年岂不是白忙活了,人家古猜的祖宗在几千年前通过爬树就已经爬上月球了……” 明叔急道:“你们这两个衰仔向来是对什么都不相信,就不能让杨小姐把话说完了你们再吹水?”他又对shirley杨说:“杨小姐你可别跟这俩衰仔一般见识,阿叔我最相信的就是你,你快接着说,咱们在月球上吃了长生不死药之后,还能不能下来?这长生不死虽是件很爽的事情,不过还是要能回到下面享受荣华富贵才好……” shirley杨说:“我可没说真能从海底神木爬进月宫,我只是从九足鼎上铸绘的图案来解释,这种从不死传说中演化而来的葬法,可能正是海葬的一种,水底的巨鼎是个机关,其中隐有震卦的标记,似乎可以引出潜流……或者是别的什么,总之可以将尸体从归墟里拖出海面,只是不知隔了这么多年,这机关是否还有作用?” 我急忙再看了看鼎上铸造的纹绘,确如shirley杨所说,水中有个标有“震卦”机关的巨鼎,如今来看,震上震下的符号,似乎正是某种机关,一旦开启,这珊瑚洞里的海水,就会将巨大的“楗木”托住海面,可是否如此,还需要我们潜水下去探明真相。 我忽然想到古猜背后的纹身,这有僵尸的珊瑚洞下,应该是鲛人的墓穴,再深处则是一片龙骸,不知那口铸有“震卦”标记的巨鼎究竟是在哪里,他背上一代代传下来的“透海阵”,隐藏着归虚古墓的真相,也许正是祖上希望有后代能返回海眼之中,将祖先的遗骸正式安葬,可直到古猜这最后一位“龙户”,才有机会跟我们误入此地,看这珊瑚洞内的水流形势,似乎是与外界封闭隔绝,还不知这墓穴下的水有多深,如果大鼎所在的深度超出极限,我们也没有能力到达。 我决定由我和胖子,再加上古猜三人立刻潜水下去,先侦察水底巨鼎的位置,看看能否开启这个巨大的机关,但我心知这只是碰运气,几千年前的模糊记录,又怎做得准?再说,也许这些疍人的祖宗们想起一出是一出,胡乱编个什么段子来唬人,所以我嘱托shirley杨和明叔,留在这片礁石上,不要光顾着替我们担心,还要继续想别的办法。 我和shirley杨简单商量了一下潜水方案,带上恨天氏的“分水剑”防身,水下纵有变故,也应该足能应付了,shirley杨说:“你可千万别忘了,只是潜水侦察,一见到水底的大鼎就立刻回来……” 我知道她再说下去,就该自己也要跟着去了,我们携带的水肺有限,行动时必须有所保留,所以在情况还不明朗的时候,不可能一股脑都下水,于是赶紧将她的话头引开,让她要照顾好明叔和多玲,水面寂静无波,看来水下情况不算危险,我们只不过下去侦察一番,料也无妨,然后和古猜、胖子三人吃了些压缩饼干,各自收拾齐整,每人抱了一个蚀天胎儿质化了的形骸,装入随身的潜水携行袋中,这才来至水边。 在短期内连续不断地行动,使得古猜已经和我们逐渐产生了一些默契,我不需要在嘱咐他什么,而且他在漆黑一片的水底目力过人,搜寻大鼎和确认路线都要依靠他的帮助,他仍然不带水肺,赤了膀子,口衔蛋人刮蚌使的龙弧短刃。 我看胖子和古猜准备就绪,便用手一指自己的蛙镜,告诉他们注意观察,随后三人同时入水,珊瑚洞里的水深不可测,漆黑一片,我们的水底探照灯损失已尽,只能依靠潜水手电筒来照明,身前数米开外,就已黑暗不可辨认。 珊瑚洞水下空间深幽宽广,令人一时不知所措,偶尔有些带着生物发光器的水族接近过来,谁也没看清是些什么,就已如流星般从身边掠过,消逝在漆黑的水中,忽地里,只见黑暗中一片光芒闪动,虽然身在水下,却如置身星海,我眼花之下定睛一看,原来是成千只上万只“幽灵蛸”,在水底来回游动出没,这些“幽灵蛸”遍体都能发出一股鬼火般的蓝色光芒,可以通过幽蓝色的生物光来吸引细小水族接近,然后寻找机会将其吞噬,发光器还能够用来吓退海中死敌,但它们并不主动攻击潜水员,反倒是为我们起到了很好的照明作用,越深处水质越清,不过“幽灵蛸”忽聚忽散,在水底卷起一**的光雾,迷离变幻的情形,使人眼花缭乱。 我们抱住一株古珊瑚树的化石,趁机看了看四处的情形,太远的地方看不到,眼前全是各种珊瑚的化石,缝隙和窟窿中有大群的甲壳类生物在快速爬动,我正要倾下身子,继续往深处潜去,忽然发现身旁的珊瑚树化石上,都如筛孔一般,密布着难以记数的窟窿,每个洞窟的大小都可容纳一人,里面似乎藏的有什么东西。 我对胖子和古猜一招手,三人凑到近处,将潜水手电的光束照将进去,只见珊瑚树身的洞窟里躺着一具鲛人的尸骸,皮肉已被鱼吃尽了,只剩下零乱的骨骼,上面挂着些与筋相连的鳞片,锯齿般的獠牙暴露在外,显得好生狰狞恐怖,又接连看了几个洞窟,珊瑚数化石中的无数洞窟,几乎都藏满了鲛人的尸体,这株珊瑚树正是海底鳞族的墓穴。 我见到有成千上万的鲛人尸骸,心中也不禁有几分发怵,幸好都是死的,否则在水底遇到这么一群恶鬼,哪里还有命在?不过这些鲛人面目身体都被小鱼啃噬光了,骸骨却未化去,据传这是由于它们脑中有鱼珠,蚌珠分海珠和湖珠,跟鱼珠一样,都是水里的珍异之物,之所以鱼珠未曾流传于世,是因为其离开水的时间稍久,其精华即失,所以向来不如蚌珠珍贵。 我不知这传说是真是假,有琢磨着龙户纹身上既然有鲛人墓穴这个标记,必定是个极为重要的所在,理所当然应该看个明白,于是对胖子打个手势,探手入洞,拽出一个鲛人的头颅,胖子跟着用“分水剑”伸进鲛人眼窝中一挑,这剑身乌沉沉的“分水剑”,在水底竟有层暗淡的光芒,而且造为鲛鱼吐刃的形象,可能正是古时对付水底恶鬼鲛鱼的利器,剑刃翻起处,早将那狰狞的鱼头挑为两个半个,就中果然是有个核桃大小的黑色骨球,毫无光泽,鲛人刚死之时,鱼珠自身应该也有精光,保存了尸骨多年,精华消散暗淡,用手一捻,鱼珠立刻变为了齑粉。 古猜在水中看得好奇,也大着胆子把胳膊伸进另一个洞窟里,想摸个酷似人头的鲛鱼脑袋出来看看有无鱼珠,不料他刚一伸手,那珊瑚树上的墓穴里,就无声无息地探出一只满是黑鳞的枯爪,牢牢攥在了他的腕上,将他向里面拖去。 古猜一只手被死死捉住,可另一手抓着气螺,臂弯里还抱着装有死胎尸骸的密封袋,密封袋始终挎在他身上,可这家伙莽莽撞撞地竟不知放掉死婴,取下口中的利刃解决自己,只是用脚撑在珊瑚树上,死命向后用力摆脱,一时僵持不下。 我和胖子见状也都吓了一跳,海里的鲛人乍尸了?哪里还顾得上多想,抬手一剑挥出,那“分水剑”造得好生了得,在水中挥动起来丝毫感觉不到阻力,古剑斩落,顿时将洞中伸出的爪子挥为两段,一股污血紧跟着冒了出来,水中血腥一现,在“幽灵蛸”卷动的光波中,只见珊瑚树密密麻麻的洞穴中,有无数遍体黑鳞的鲛鱼,象是一股股黑色的浊流涌将出来。 从珊瑚化石中突然出现的大量鲛鱼,犹如在水中卷起一股黑色的飓风,附近有些“幽灵蛸”逃得稍稍慢了,即被黑潮般的鲛人吞没,鬼火般幽蓝色的光波化为了无数逃窜的流星,顷刻间,大片色彩斑斓的珊瑚化石被这股浊流遮为了黑色。 第四十六章 古鼎铁树 第四十六章古鼎铁树 我和胖子、古猜三人,都没想到洞穴内部纵横相同,形同蚁巢,除了那些尸骸,其中更是藏匿着无数活生生的鲛鱼,这时事出突然,但我们还算清楚难以触其锋芒,急忙抱着死婴,游进了身后一处鲛人藏骨的墓穴躲避。 我关上潜水手电筒,握了“分水剑”守在洞口,又将墓穴中鲛人的尸骸堵住洞穴,胖子和古猜二人则以利刃把住深处的珊瑚洞,感觉到外边水流涌动,似乎有无数鲛鱼在珊瑚树上游动,不由得暗自心惊,若是晚得半步进洞,此时怕已被这些海底的恶鬼咬碎了。 在秦汉之后,海上的“鲛人”几近绝迹,往往隔了数十上百年,才有船员在海中偶尔见到,据说是由于“鲛”鱼皆为雌性,又非以卵生繁殖,而是半卵半胎,科学家也无法解释它们是怎么繁衍至今的,只有渔民蛋民们流传下的种种传说,把鲛人形容得生性奇淫,能上岸与人交合,这些则不足为信。 古时“鲛”也是“鲨”的一种名称,不过这大概是一种误解,“鲛”相貌丑陋狰狞,有近似于人手的前肢,从春秋年间,就已经有人捕得活鲛熬制灯油,西方人认为它属于“人鱼”的一种,实际上“人鱼”多在东海,南海少之又少,但不能绝对没有,它是一种形状似人的四脚鱼,寿命极长,生性灵动,能在海上踏波而行,食其肉能治百病,并且延年益寿,比只有制灯燃油用途的“鲛人”珍贵许多,人鱼虽然稀少珍异,可是在近代又比“鲛”要多见,虽没见人捉过活的,却屡屡有人目击,近千百年来鲛鳞之属,几乎已经绝迹,却不料在这与世隔绝的珊瑚洞里,还有如此之多的“鲛人”。 我把潜水手电筒的灯头遮住,悄悄照了照珊瑚洞深处纵横交错的“鲛人”巢穴,窄小处只有瘦骨嶙峋的鲛人可以穿梭往来,根本不容潜水员通过,往里面走无路可行,冒然进去,免不得被卡在其中进退两难。 胖子自认为经验很丰富,打了个手势,告诉我们不如用潜水**引爆,炸死一群鲛鱼,然后趁乱杀出一条血路返回水面,古猜被鲛人在手臂上抓了一把,留下五道血印,他心中正自顶着股无名邪火,见状就要抄刀闯出去捉条活鲛,捅它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我在古猜头上拍了一巴掌,让他不要凭着一股蛮劲就出去送命,就算你这“龙户”浑身是铁,又能碾得几颗钉?随后我接过胖子手中的**,有个大胆的计划逐渐在脑中浮现,正要行动,突然堵住洞口的鲛人尸骸被一股巨力猛然拽了出去,紧跟着一个黑龋龋的鲛头探了进来。 我暗骂一声来得恁般快,手中“分水剑”递出,剑尖从鲛鱼口中透脑而出,珊瑚洞内顿时污血滚滚,潜水手电的光束都被遮住,我目不见物,只好抽出短剑,对准洞口胡乱攒刺,也不知都戳在了一条“鲛鱼”身上,还是刺在了别的什么东西上。 混浊的水流中,却见寒光点点,原来“鲛鱼”常年生活在漆黑阴冷的水中,就象那些深海鱼类一样,为了适应恶劣的生存环境,或是变得触感极度发达,或是眼睛突出进化,“鲛鱼”便是属于后者,它们的眼睛全都生得凸出眼眶,在水中如同两个天然发光器,洞口前凶残的光芒阵阵闪动,又有数条“鲛鱼”堵住了珊瑚洞。 我们三人各执古时疍人在水下屠龙宰蚌的利器,凭借狭窄的地形,将钻进来的“鲛鱼”一一戳死,但氧气和人力都有极限,时间一久便是难以支持,而且珊瑚树化石周围的“鲛鱼”数量实在太多,它们并非象“鲨鱼”一般会争食分抢自己同类的尸体,只嗜人肉人血,已经层层叠叠的聚在洞空,围得水泄不通。 胖子捡起我落下的**就想引爆,我看到他的举动,心中也不免绝望,现在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真想不到在这阴沟里翻了船,但此时宁可用**同归于尽,捎上几条“鲛鱼”垫背,也好过被它们拖出去活活分尸。 就在胖子刚把**锭握住,突然有一条鲛鱼从我身边蹿过,扑住了古猜,一人一鲛缠在一处,撞到胖子身上,反把胖子手里的**撞落了,“龙户”古猜在水中极为凶悍,就如同大多数嗜血的凶恶水族一样,越是见血,他骨子里那股悍恶之意越重,他用手中的“龙弧”抵住了鲛口,那恶鲛没命地乱咬,都咬在刀刃上,下颌骨都被切成了数片,却仍毫不退缩,然而扑得更加猛了。 我正用“分水剑”挡住从洞口钻进来的“鲛鱼”,见古猜被那口中受伤的恶鲛扑住挣扎不脱,急忙伸出口抠住那鲛人全是血丝的眼球,跟着向外一扯,将整个突出眼眶的鲛鱼眼珠子,连筋带肉抓了出来。 那“鲛鱼”再也吃受不住,急向外蹿,但它巨痛之下,抓破了古猜挎着的潜水携行袋,它指尖爪利,一扯一划,竟将密封袋扯得豁了开来,装在里面的死胎形骸落将出来,四周虽然血水浑浊,但死胎在水中面目抽动,仿佛突然活了过来。 围在洞口的大群“鲛鱼”,好象遇到了什么瘟神,急忙趋避逃蹿,顿时散得干干净净,我急忙一把抓住那畸形胎儿,在水底和胖子、古猜三人相视,虽然戴着蛙镜,仍掩不住众人差异的神色,“鲛鱼”如此凶恶,就算是深海中体形最大最凶猛的“龙王鲸”撞上这群恶鬼,也得被啃成森森白骨,怎地见了这些胎儿掉头就逃? 我心中止不住好一阵狂跳,低头看了看手中抓住的胎儿形骸,水波光影之下,犹似鲜活如生,也许受月蚀而成畸形的胎儿,本身带有一种月破之气,鲛鳞人鱼之属,无不贪恋明月精华,一见这些受到月破蚀天而感应孕变的死胎,便如遇蛇蝎,逃避惟恐不及。 水下情况复杂,我顾不上多想,反正如今看来,这三具死胎质化了的形骸,是防范水底凶灵最为灵验的“护身符”,正可趁此机会潜入水底,寻找那尊所谓的“震天鼎”,于是我和胖子也将包里的胎儿取了出来,三人各自将其抱住,摸索着出了珊瑚洞。 随着“鲛鱼”的逃散,水中那种无穷无尽的“幽灵蛸”,又开始成群结队地游了出来,这群幽暗水下的精灵,随着水流散发出一**光晕,将珊瑚树照得通彻如水晶龙宫,“幽灵蛸”从不浮上水面,并无普通水族应月之性,也不惧怕我们抱着的畸形死胎,只在周围翻翻滚滚地来回舞动。 这回我们再也不敢托大,径直潜入水底,大约在有将近十层楼三十多米的深处,果然见到一口陷在珊瑚化石中的巨鼎,这口鼎直径之大,比起那棵海底神木也不逞多让,有整株珊瑚铁树的化石生在其中。 我们接近鼎腹,发现这尊巨鼎乃是天然生成的一块石盆状巨岩,里面套有数口人造的铜鼎,四周有数十条老树粗细的巨链,都没入溜转难近的旋涡深处,不知是否曾经锁着什么庞然大物,我对胖子做了转动的手势,告诉他这天然的巨鼎,又哪里象什么鼎器,分明象是一个巨石转盘,而里面有铜造的沟槽和鼎器,这些东西我们这辈子从没见过听过,根本不象机关,更象是个放在海底的巨大盆景。 绕着巨鼎转了半圈,并没见到有什么“震卦”的标记,也不知该把着三个月破的畸胎形骸放在哪里,这时跟在我后边的古猜,伸手扯了扯我的腿,指着水深处让我和胖子观看,借着“幽灵蛸”飘舞的光波,只见水底的珊瑚化石裂开一条巨大的缝隙。 这缝隙有宽有深,如同一道深涧,里面的水黑茫茫的,没有半只“幽灵蛸”进入其中,偶尔有些奇形怪状的鱼鳌摇头摆尾地游将进去,却个个都是有进无处,看了半天,都不见任何活物从深涧里出来,那里的水全是旋涡,在远处都能感受到一股股极强的吸力,深涧边上有块大石板,只能从外形辨认也许是块古碑残迹,上面刻了什么早已看不出来了。 我看了看珊瑚化石岩层下的深渊,问古猜可否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古猜比划了半天我和胖子也没看明白,但那里水太深,人一过去就会被乱流卷走,我心想那地方八成就是有龙骨遗骸的所在,里面凶险难测,何况没有重型潜水装备,也难以深入其中探其究竟,现在首要的任务是查明身边这座古鼎的真相,看看它是否是给古尸海葬的机关,倘若真能让僵尸浮出海面,我们也能趁机跟着上去,如今给养装备消耗一空,生死成败尽系于此,便没太留意那深涧中的情形,继续在水底围着巨鼎仔细观察。 海底石鼎另一侧的珊瑚森林化石中,又有个巨大的洞穴,我和胖子等人伏在鼎旁窥探了一阵,都没发现什么异状,但古猜在水底目力过人,他似乎能看见那洞中有什么漆黑蠕动的巨物,连他都觉得那里面十分危险,绝对不能接近。 我和胖子见古猜对那洞中之物都觉得惊惧,料定必不寻常,三人不敢擅动,急忙翻身游入鼎中,这里都是“幽灵蛸”光波不及之处,只好以潜水手电来照明,周围的几尊铜鼎之间,全是铜槽锁链的绞盘,看来似是某种机括,可并不知道应该如何使用启动。 胖子摇了摇手中拎的死胎,问我这劳什子该放哪里?我看看四周,心想这些月之大破侵损的胎儿,大概只是为了在水下驱散成群的恶鲛,并不是用来放在这巨鼎中的,因为也无处可放,这东西轻飘飘的,一撒手就浮上去了,恨天氏熟知水族习性,想必是疍人的祖宗们知道“鲛鱼”的弱点,否则以这片水底的凶险万状,谁又能下来动这大鼎,看来这三具死胎形骸,我们是怎么抱下来的,还得怎么给它抱回去。 正没理会时,古猜凭着他的一双金鱼眼,发现鼎中那株珊瑚铁树下有些东西,冲我们打个手势,当先游了过去,我和胖子担心他有闪失,想喊他回来一同行动,又苦于张不开嘴,想要伸手拽住他,那家伙又滑溜得象条泥鳅,早就游到了前面,我们只好抓着鼎内的铜链,紧跟住游向珊瑚树下。 铁树下锁着一具黑色的朽木棺椁,木质虽好,但在水下腐蚀得已经酥了,用手一碰就一片片地往下脱落,我越来越摸不着头脑,秦汉之前多用石椁铜凾,木椁非常少见,不过木质如臡,是不是一具木椁尚且难说。 但黑如朽碳的木匣,形体大小正可容纳成年人的尸体,长长方方的倒是极象棺椁,不等我再仔细去看,胖子已经把烂泥般的木头扒开,里面赫然有具遍体发绿的尸体,三人见尸气被水波一逼,竟然盈绿如生,尽皆吃了一惊,水底怎会有这种东西? 黑色的木椁内有层暗淡微弱的绿色萤光,我急忙将潜水手电的光束照将过去,只见那朽木夹裹之中,有具满是绿蚀的铜人,铜人的形态似乎是古时多见的“衣冠尸俑”,也就是墓主由于某种原因没有尸骨下葬入殓,往往以金玉或者青铜造成人形,穿戴墓主生前冠服,置放在棺中作为衣冠尸俑替代死者。 我定了定神,拨去铜人脸上的朽木,将那古木板彻底拆散开来,再定睛细看,心下更是疑惑,看来这铜人也非“衣冠俑”,因为“衣冠俑”根本不能算是陪葬的“明器”,它的地位乎就等同于墓主,向来十分尊贵,须造得眉目端严,形态仪度不凡,而且向来稀少,现在能见到的几乎没有了。 第四十七章 震惊百里 第四十七章震惊百里 反观黑木包裹中的铜人,根本没有面目形貌,只是酷似人形的一个大铜疙瘩,用阴火焠炼的青铜,在水下千年也能铜性不失,而且其青绿之色映人肌骨,我们在那海底神木下所见到的无数青铜奴隶,都铸得形态逼真,这铜人却极为简单,连纹理轮廓都不甚清晰,不过最令人奇怪的是,铜人全身都是蜂巢般的窟窿,里面灌有聚铜的黑色海砂,我实在想象不出这会是个什么鬼东西。 古猜伸手把那尊青铜人形扶了起来,只见铜像伸有四条手臂,以不可思议地角度托举着一块玉盘,盘下有数条玉柱,柱身内部是可以转动的凹槽,这玉盘玉柱却显得极为精巧,上面镂刻满了虫鱼古篆,尽是易卦之数,似乎奥妙无穷,不过惊讶之余,我一时之间也看不出其中有什么名堂,看样子是件问卜乩数的上古秘器。 再翻看木椁之中,就再没有任何东西了,不过珊瑚铁树的化石下,藏有一截凸起的铜桩,似乎可以使这尊铜人固定在上面,我和胖子、古猜三人在水下将铜人戳在上面,见这铜人在昏暗的水波中托着那满是卦数机变的玉盘,形态说不出的诡异离奇,谁也看不出它是在做什么,说是问卜起卦,却也不象。 我心想以前没少深入古迹古墓,也见过不少希奇古怪的东西,可如今是老革命遇上新问题,这珊瑚树下的秘密太多,留在这胡乱猜测不是办法,只有回去让shirley杨帮着想想,她向来思路清晰,也许能够解开其中奥秘。 但我估计无法准确地对shirley杨描述那复杂的卦盘,只好将它一并带上去再拆看究竟,于是打个手势,和胖子、古猜三人托着铜人浮水而出,shirley杨和明叔、多铃等人,早在上面的珊瑚礁上等得心急不已,见我们拖了个奇形怪状的铜人出水,都赶紧过来相帮。 众人将铜象和卦盘拖了上岸,喘息片刻,说了一遍在水下的所见所遇,说到紧要处,听得明叔等人脸上变色,怎地水下会有这许多“鲛鱼”?幸好祖师爷保佑,若是没带那些死胎下水,怕是此刻已经人鬼殊徒了。 最后我说起水底有株珊瑚铁树化石,比珊瑚螺旋中最大的那株也小不了许多,戳在一处形似古鼎的巨石中,周围有几尊铜鼎环绕,再深处还有吸水的弥洞,水旋奇溜,只有鱼龙能入,人不是鱼,所以没办法去查看里面有什么。 明叔听闻我们没在水底寻得生路,不禁气丧,叹道看来这辈子穿多少吃多少,都是命中注定,人不信命还真是不行,非要冒死来海眼采蛋,结果真成有来无回了,虽得了这许多“青头”,到头来毕竟是水中月镜中花,都是一场梦幻罢了,早知如此还不如回香港,虽然破产没钱了,但在街头摆个卖混饨面的摊子,至少能有口安稳饭吃。 胖子突然发现从玛丽仙奴号里捞出来的金表不见了,胖子最看重真金白银,一直戴在自己的腕子上,不知是不是刚才在黑暗中掉在神木隧道中了,他见丢了金表,不由得心情十分恶劣,听了明叔沮丧的言论,更增恼怒,立刻骂道:“放你娘的狗臭屁,咱们回去之后,你的青头就一件也甭要了,反正明叔你也看开了,将来你就卖你的混饨面去算了……” 我劝他们道:“算了,现在还不到追悔莫及感叹命运弄人的时候,咱们干的勾当,与其说是什么以手艺谋生,其实都是屁话,我看就是玩命,有多大风险咱们没来之前就清楚了,既然敢来就早做好把脑袋别裤腰带上的觉悟了,不过牺牲未到关键时,也绝不能轻言牺牲。” 这时shirley杨仔细将那铜人卦盘看了个遍,问道:“老胡,你可知这是做什么用的?” 我摇头道:“难说,象是一件占卜推演卦象的秘器,不过我看水下的情况,确有几分象是一个古老的机关,九足鼎上的记载如果正确,古人必定视身后之事为大,穷尽心血气力布置下死后奔月求长生的秘径,可一来年代太久,在水中保受侵蚀,有些重要的线索咱们都找不到了,再者我也想象不出这卦盘是起什么作用的,上面并没有震卦的标记,都是些空虚的卦眼,密密麻麻不下数百,根本没有最重要的卦象……” shirley杨听到这里,突然抬眼望着我说:“你刚说什么?”我心中一怔,答道:“卦盘上没有最重要的卦象……怎么?” shirley杨转动玉盘下的转轴,盘上代表卦数的符号跟着产生了变化:“你说到重点了,是没有卦象,但我发现这卦盘象是个密码锁,你需要把密码调整准确,卦象才会显示出来,也许只有使卦象完全呈现,铜人就可以在水底启动暗藏的机括。” 我一拍脑袋,真是越来越糊涂了,看似明摆着的事情怎么就没能想到?不过我将卦盘在手中转了几转,却又犯难了,要是密码锁的话,那密码又会是什么?我虽然可以看出卦盘底部可以旋转的柱轴,都是按“三式”标注的暗号,但这“三式”,乃是“太乙”、“奇门”、“六壬”的总称,是易经中最高层次的预测机数,其构成原理,是取自天干、地支、河图、洛书、八卦、象数,说到底全是出自《易》,这套机数,在周秦时期称为“阴符”,汉魏之际叫做“六甲”,其中变化无穷无尽,要是张赢川在这,也许他能破解其中奥秘,我却根本摸不着门,shirley杨并不知道这些机数有多艰深,还以为我能将这所谓的“密码锁”解开。 shirley杨见我干瞪眼没办法,便劝道:“你别着急,好好想想,恨天氏的冥葬之器中,多有震卦的标记,水下大鼎也对应震卦,也许这玉盘的卦象需应着此象,所以你先想想,怎么才能使卦盘中出现震卦的卦象。” 我本来脑中乱作一团,被她心平气和地开导了几句,竟然清醒了许多,shirley杨继承了她家族中先知先圣的血统,对所面临的事情,有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敏锐直觉,虽然不能说她能如同先知一样预言,但往往都能在一团乱麻的各种线索中找出重点。 我听她这么一说,似乎想到了什么,赶紧让众人谁也不要出声,嘴里默念着《十六字阴阳风水秘术》中的总诀:“机数分甲子,神机鬼中藏……”低头去摆弄古玉卦盘,转轴上密密麻麻地符号,纵横交错,分别是以“时间”和“空间”中的各种象征事物,所推演出来的全息符号,是所谓的“机数”。 代表这“时间”与“空间”杂乱无序的各种符号,经过有机的排列和组构,可以推演合成出一个个不同的“时空”,也就是由“机数”产生的“卦象”,一个成立的“卦象”,至少要包括“天、地、人、鬼、神……”这些机数,其中最难以琢磨的,就是机数中的“神”,它代表了冥冥中一种可以左右成败的神秘力量,这些卦象机数,现在大多都已经失传,我祖父留给我的半部《十六字阴阳风水秘术》的十六字,正是先天十六卦中各个机数的符号,如今留传于世的《易》道,都不及古法详细精妙,单以此来看,这满是卦数的玉盘就是一件无价之宝。 象张赢川那种神机莫测的《易》学高人,也因精力神智所限,机数常有穷尽之时,但我捧着手中玉盘,却发现这盘中所生“机数”,似是无穷无尽,周文王照烛龟卜推演出的卦数,可生天地万象,即使是现代的电子计算机,恐怕也无法演算。 好在我已知道所需“卦象”为“震上震下”,所以只要想办法反向推演即可,否则在那如同“太极生化的宇宙代数学”一样复杂的“三式”中,就算让我们几人想破了头,也推演不出任何“卦象”。 明叔在旁看得大气也不敢出,但隔了半天,见我这还是没什么成果,忍不住问道:“我说胡仔,你摆弄不出来也就罢了,可千万别用劲用过了头,把这玉盘毁了,我看这东西要是在香港拍卖,也许能开到上亿的天价……” 我刚有一点头绪,就被明叔打断了,不由得无名火起,让胖子将明叔的嘴按上,关键时刻净他妈跟我捣乱,我挠头抓腮,怎么也想不起来刚才的思路了,只好再跟shirley杨商量几句,如果说《易》中含有数字之语,都非凭空而来,而是从机数中生化而出,那“震上震下,震惊百里”,说明“震卦”中暗含“百”数,但这究竟是怎样才能推演而生的?如果真能从“百”字反推机数,那对我们来说正是求之不得,否则若是如同“利涉大川”或“同人与野”之类没有数字的卦词中,我们虽知这些全部是由机数推演而生,但却根本不知机数何在了,而且每一个卦象,如同一个个不同的时空,都是相对封闭**的体系,只知道如何推演一个卦象,却无法举一反三地来衍生另外卦象。 我对shirley杨说,这思路确实可行,比如“叁天两地而倚数”,叁就是三,天数是五,地数是五,“三”与“两”正好合成“五”,倚者始得天地之数,而且三是奇数,代表阳,两是偶数代表阴,“三”这个数字是一与二合,奇中有偶,二这个数字是一与一合,偶中有奇,正应阴阳倚天之理,所以类似于“叁天两地而倚数”之言,其中的含义太深了,几乎每个字都藏有玄机,可能全是从龟卜中推演生化而成。 shirley杨喜道:“你这不是说得很好吗,既明此理,还不快把卦象在玉盘中推演出来,咱们看了之后才好想出办法。”我无可奈何地说:“思路大概对了,但还是难于上青天,叁天两地而倚数之解,我是刚好曾听张赢川说过,让我自己推演震卦之象简直是要我的命,要知道这些周而复始、始而复生的机数,如果没得到高人真传点拨,又在易经里下过几十年的枯禅功夫,等闲之辈哪里能够看得明白?我对不起人民对不起党,我这回怕是也要对不起你们了,这卦盘虽然神妙无方,但也需有应其变而神其妙的高人才能使用,在我手里……它根本没用,早知道当初我就好好学习了,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我话音刚落,一直在旁边观看的古猜走上一步,不太自信地对众人说道:“震上震下大概是先天卦数中……一阳二阴的第四卦?” 《十六字阴阳风水秘术》虽然名为十六字,可更确切的说应该是十六章,每章以一个字为代表,共计一十六字,所以号称十六字,这十六字分别是“天、地、人、鬼、神、佛、魔、畜、慑、镇、遁、物、化、阴、阳、空”,每一个“字”,都是一种特殊的符号,在古卦机数中象征着“时间、空间、物质、生命”,它们组合后就会产生特定的“卦象”,可以从中解读吉凶祸福和过去未来。 这部主要记载阴阳风水学的古籍,可谓无所不包,不仅有风水术和阴阳术,更因为它是由摸金校尉的高手所著,所以里面还涵盖了大量各朝各代古墓形制、结构、布局的描述,其原理全部出与周文王所演的先天十六卦,水底珊瑚铁树下的玉石卦盘,正是一件以“时间、空间、物质”等各种机数,来推验“卦象”的“占盘”。 当年在中国有件古物的出土曾经轰动一时,安徽埠阳县双古堆出土的青铜秘器“太乙九宫占盘”,许多人猜测过它的作用,实际上它就是古时推演卦象机数的精密仪器。 第四十八章 龙穴 第四十八章龙穴 可是,这件秘器能推演的机数远远不如我们所找到的玉盘,这件玉盘是海床中埋藏的“金钢玉”,颜色浅红,透明如玻璃,纯粹无暇,不为海水盐卤酸类所蚀,“金钢玉”虽然以玉为名,实则既非硬玉,也非软玉,古人称玉乃石之美者,多产与昆仑山廲,与砂砾同存于河底,其质温润细密,光泽如脂肪,有软硬之别,软玉为辉石类,以纯洁乳白色为贵;硬玉为角闪石类,较难溶解,色彩鲜绿,“金钢玉”兼有软玉之美,又超过硬玉之质,属石中异数,硬度则近似水晶,低于宝石,在中国向来非常罕见,而且这铜人手捧的“金钢玉”卦盘构思更是精妙绝伦,通过盘底的六柱三式,可以产生无穷无尽的机数,其中蕴涵的奥秘绝非常人所能掌握。 以前的许多年中,我都想有机会一窥《十六字阴阳风水秘术》的全貌,但今时今日将卦盘拿在手中,心里才开始明白,即便是有十六卦全象,凭我这半路出家一知半解的水平,也根本无法解读其中所藏的天机,以前可能是对自己的本事高估了,现在眼睁睁知道需使卦盘显示“震上震下”的卦象,可在繁复庞驳的太乙机数面前,却完全不知从何处着手,只好对shirley杨摇头兴叹,看来还得另想办法。 不料这时候古猜竟然站出来,说他可以试着在卦盘上推演一番,推演出一阳二阴的“震卦”,连同我在内,众人谁也没想到他会懂得此道,不禁又惊又疑,一时间全然不敢相信此话会从他这“蛋仔”口中说出。 过了片刻,众人才逐渐回过神来,明叔对古猜说:“滥仔,你怎会知道先天卦数?现在大伙的生死性命全系与此,可不是做耍寻开心的时候,你到底……” 不等明叔说完,胖子就说道:“术业有专攻,扯膏药掰卦咱还得看老胡的本事,他们家祖上就是吃这碗饭的,而且真理向来掌握在少数人手里,并不是随便有个脑袋的人就能明白,你这打渔的娃子就别跟着起哄了,否则陪上大伙的性命,量你也担待不起,你知道胖爷这条命值多少钱一斤吗?” 古猜被明叔和胖子这么一说,更显得发懵,本就不多的信心也都没了,吱吱唔唔地连话也说不清楚了。 看到他的样子,我心中猛地一动,醒悟到疍人的祖宗正是这“归墟”古迹的主人,恨天氏精研卦数,难道这些古时的机密,竟然在“龙户”和“獭家”身上保留了下来?必须要向古猜问个清楚,他僻处荒岛的一介孤儿,又怎会说出“震乃一阳二阴之卦”的话来。 想到此节,我忙对众人说:“你们先别忙着武断,真理是一向掌握在少数人手里的吗?当然不是,不过真理在某些时候确实是掌握在少数人手里的,疍户既能历经几千年把身上的透海图传下来,自然也有可能知道先天卦数的情形,不防就让古猜一试。” shirley杨把“金钢玉”卦盘放在古猜手中,知道他拙嘴笨舌,便让他不要多想,尽管放手试试,多玲也不知古猜懂的什么“卦象机数”,连连嘱咐他不要胡来。 古猜全神贯注地盯住三式玄机柱上的各种符号,似乎有些东西在头脑中搁置了许久不用,需要绞尽脑汁地去回忆思索,“归墟”中的卦数并含“全天一十六卦”,相传“先天八卦”是伏羲所创,又名“伏羲先天八卦图”,“后天八卦”是周文王根据河图洛书的九宫之数所发明,周文王神机通天,更将“先天八卦”与“后天八卦”在龟甲上融会推演,穷究天地之变,化出暗藏天机的“全天十六卦”。 “全天十六卦”到了西周后期,即不复存在,清代的“摸金校尉”从西周古冢中意外发掘出全天卦象,由此编写了一部《十六字阴阳风水秘术》,由于全书被毁去一半,所以我所知所学仅限于“风水秘术”,变化精微的“阴阳卦象”几乎完全不懂,直到近半年才逐渐有所接触五行八门,可《易》乃生生变化之道,大多内容以“通算推演”为用,若只知其一二,简直等于不知。 但我在古猜脱口说出一阴二阳的震卦之时,就已知道他言之有物,而且看来他所知内容应该属于“先天卦数”,易中八卦,分为“乾、坎、艮、震、坤、兑、离、巽”,按卦数排列即为“乾一、兑二、离三、震四、巽五、坎六、艮七、坤八”,震居第四,震卦正好对应“一阳二阴”所组成的第四卦;后天八卦图中,震卦则居第三位,经中五,从坎一、坤二、震三、巽四、乾六、兑七、艮八、离九,使用机数呈现时空变化螺旋式重演的原理,来推算未来将要发生的事情,是现代流传较多的卦数,却不是用以推演先天卦象的古法。 只见古猜一一转动阴阳玄机,金钢玉卦盘上的数百个筛孔随即关合变化,产生的机数逐渐呈现出“卦象”,其余众人看古猜的举动都茫然不解,只有我能看出些许门道。 震卦为一阳二阴之卦,阳数为九,阴数为八,以其居于卦位为“四”来推演,一阳而生四九三十六数,一阴得四八三十二数,再一阴又得四八三十二数,合而生“百”数,产生了震卦卦象中的“百里”之机。 至于“震来虩虩,笑言哑哑……”等卦文,是如何通过机数所生,我就根本看不明白了,不过我知道在先天卦数中,相对两个方面的卦数相加之和都是九,是阳数中最大的“老阳”之数,天为阳,地为阴,后天八卦中相对之和都是“十”,描绘的是“地”,而古猜推演出的机数,大部分都是老阳天数,看来卦象中所反应的各有所指,全是大自然的情况,对应了震卦中“祭天行为不可中止”的隐意。 我忍不住对古猜说:“蛮子,可真有你的,连这先天卦象都能推演出来。”古猜听我这么说,就知道他的推演之发没错,这些都是他十二三岁前,由他阿爹亲口传授给他的,据说是龙獭之辈自幼就要学的古咒,可没任何实际用途,而且从来不知那些古奥的咒语是什么“卦象机数”,如今竟能派上这么大的用场,阿爹和阿妈在天有灵,也能感到欣慰了。 “金钢玉石”的卦盘分为数层,每层都有无数手指粗细的窟窿,或大或小,分布不均,随着古猜将最后一式的机数推出,数层玉盘上的某些孔洞相互贯通,排列为“震卦”卦象的标记,卦盘联通着青铜人像的手臂,猛听铜像体内机括牵动,“嘎嘣”发出一声闷响,铜人身上填满聚铜海砂的窟窿中,探出数十个铜铸的鲛鱼头颅,铜鲛形态狰狞,大小比儿臂稍细,皆做张口衔珠之状,口中却俱是空空如也。 众人见古猜终于启动了“先天卦盘”上的机关,正要喝彩,谁知以四条手臂托着玉盘的铜像躯体中,竟会探出许多鲛头,不禁全都看得呆了,一时寂然无声,直勾勾地盯住那些空空的青铜鲛口,不禁想问:“这又是什么鬼东西?” 我伸手摸了摸鲛口,里面漆黑的海砂虽有聚铜集阴之性,不过以人手抚去,感觉不到其中是否还有吸力,鲛鱼嘴里的空槽,很明显是用来固定大颗南珠的,我奇道:“这……这些张口瞪目的鲛人嘴里,似乎是用来放置海中龙颔的……” shirley杨说:“九足鼎上有海底仙山埋着一轮明月的标记,明月随波涛起浮,看来还需要在鲛龙空中放置龙颔,将铜像沉入海底机关处,归墟下的坟山就会裂开,僵尸会在棺中随着水流浮上海面,当真存在这种可能吗?” 明叔见脱身有望,忙不迭地告诉众人,在海波中采蛋为生之辈,没有哪个不知海底坟山中埋有明月的古老传说,月者水之精,珠者月之精,其实明珠即为明月,金钢玉是海中古玉,珠玉相应,光华肯定比真正的月光更盛,只不过要嵌满这铜人上的鲛头,怕是要用不下数十颗极品龙颔,多铃和古猜姐弟在旁不住点头,表示明叔所言不虚,海底仙山葬月的传说在蛋民中广为流传,无人不知。 我咬了咬牙,看来是舍不得孩子套不得狼了,只有把我们从珊瑚螺旋所采的明珠,都嵌入鲛口,然后将铜人沉到水底铁树下的机关处,至于能不能引得仙山裂开,海水上涌,使僵尸出海,就只有到时候才能知道了,现在根本难以想象百十颗明珠怎么可能会带来如此巨变? 胖子赶紧捂住装有月光明珠的背囊:“我说胡司令这可使不得啊,这么多鱼头,得喂它们多少?我不得不再强调一次,贪污浪费可是极大的犯罪。” 我对胖子说:“怎么是犯罪呢?摸金校尉的原则是舍财不舍命,咱们将来都是可以有所作为的人,可要是去不了美国,捞到多少青头都没任何意义,再说还有那价值连城的人鱼和佛爷的翡翠天衣,到了美国咱们省着点花,也足够折腾半辈子了。” 可话虽如此说,一看那装着南珠的背包,不禁又想:“在海中豁出性命采了半日,仅得明珠三十有二,阮黑死后,我又在他口中埋了一枚做“定颜珠”,如今只剩三十一枚,颗颗都是南龙海气凝结的精华,要是就这么沉入水底,换了谁都会觉得心疼,而且数量也相差悬殊,三十一枚明珠远远不够。” shirley杨将几枚明珠放入鲛鱼嘴中,果然无论珠身大小,都被鲛头紧密地牢牢吸住,但至少需要六十余颗光照百步的月光明珠,才能把所有的鲛口填满,shirley杨也不得不连连摇头,恨天氏送葬之物如此之盛,恐怕唐宗宋祖的陵中,也不会有数十枚这样的南海精魄,此时此地又要到哪里去凑够六十几枚明珠? 古猜在旁看出众人忧心忡忡,似乎是觉得南珠不足,他忙指着水面,比划着水底深涧的手势:“水下有龙穴!”明叔急忙让他说出详情,听后转告给我们,原来古猜是古疍民中的“龙户”,在海中有许多与生俱来的本领,尤其擅长“辨水色,识龙居”。 刚才,古猜随我和胖子潜入鲛鱼出没的珊瑚树下,见水底有一道深涧,古猜善识水性,一看水底的旋涌乱流有异,就知深涧中必有万年老蚌,那是一片不见天日的“珠母海”,多半会有“蚌祖”隐匿其中,海中螺蚌不同于淡水蚌,全部是一甲仅出一珠,而海底的“珠母”却是一甲百珠的庞然大物。 “珠母”可能要比砗磲大上十倍,只在海底洞穴岩隙的深处才有,一片产珠极佳的海域或者珠池,其下必然藏有被称为“蚌祖”的老珠母,据说“珠母”乃是老蚌年久化为精魅,由于自身蚌甲中裹着百枚明珠,即使天上月色如水,它仍然会藏在深涧中绝不出来。 古时若有蛋人寻着水下蛛丝马迹,摸到“蚌祖”附近,往往也很难发现与礁石化为一体无迹可寻的巨蚌,更有许多人被它变幻的形态迷惑,成为了“蚌精”的食物,蚌祖藏纳数量众多的龙颔隐在深水中,会产生大量的低频脉冲,虽然对人体影响不大,但是会严重干扰各种电子信号,“珊瑚螺旋”海域常有舟船飞机失事,除了变幻莫测的海象天候,恐怕与这藏在海底的“蚌母”也脱不开干系。 先前没顾得上仔细去想那龙骸会是何物,“珠母”的相关记载虽然很多,但很少有人能捕得这种灵物,千余年来始终无人得见,所以我们从一开始就没往这上想,直到古猜观水色识龙居,辨认出水底是片“珠母海”,才知原来古猜背后透海图中所刺龙骸,正是“龙穴”的标记,“蛋人”向来便将“珠”比喻为蛟龙之颔,有珠之海,即为“龙居”。 第四十九章 珠母海 第四十九章珠母海 此时鲸骨附近的伏流一片沉寂宁静,空气中阴寒之意更盛,众人稍加商议,都狠下心来,既然深涧中有“一甲藏百珠”的“珠母”,那说不得,只好再舍命下水,刮取蚌祖壳中的龙颔,可此事却又艰险异常,因为以前谁也没有捉过“珠母”这种万年巨蚌的经验,据说那“蚌祖”历经万年吐纳形炼,善能幻化迷惑,且藏匿极深,隐于深涧潜涌之下,其中乱流旋涡一个接一个,使人拼上性命也难以接近。 众人正在左右为难,明叔忽生一计,从归虚遗迹的螺甲坟中,得到数件引龙宰蚌的上古秘器,其中有具女子皮囊般的“尸鬽”,正可做为“珠媒”从水底引出“蚌祖”,不过将那鬼气森森的“尸鬽”缚在背上,口衔短刃赴水潜入乱流,除却需要胆子够大、水性精熟之外,也务必要将生死置之度外,能担当此任者,非是“龙户”莫属,现在唯有古猜这一身过人的水下本领是众人最后的指望了。 明叔提到“尸鬽”,禁不住脸色剧变,海上蛋民似乎都识得这有筋无骨的女尸皮囊厉害,并不是轻易可以使用的普通“珠媒”,但若不以它的阴魂为烛,绝难引出潜藏在海底千万年的珠母蚌祖。 明叔对我们说:“阿叔我是观千剑而识器,抚万曲而知音,在海上漂泊了半生,见过不知多少大风大浪,经验要比你们丰富得多,我早就看出古猜这蛋仔非同一般,只有他才有本事背着尸鬽,去水底引得蚌祖现身,然后咱们等着齐心协力刮蚌采蛋便是。” 我早在水下就已见到深涧处暗涌奇溜,只有古猜这种精熟水性的“龙户”,才有可能游进去,但这话听明叔说出来颇不入耳,心想:“港农老贼只求自保性命,向来不管旁人死活,对他来讲,除了他自己之外,任谁都是可以随时随地牺牲掉的。” 于是我正色道:“我看古猜水下本领虽然了得,但他经验不足,咱们这伙人中,只有明叔才称得上是德高望重,我这辈子最佩服他这样品德高尚又有真本事的老干部,不如就让明叔背了女尸潜水引蚌,凭他识风信、知水性,洞悉海底地形的手段,才配担此重任。” 胖子闻言哈哈一笑,拍了拍明叔肩膀:“明叔,您老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回不去了,九泉之下也可以尽管放心,我和老胡绝对会尊重你的牺牲,把咱们捞得的青头货卖个好价钱,赶上清明冬至,我即使是远在美国游艇上,也肯定忘不了给你烧纸钱送寒衣。” 明叔虽然在海上阅历不凡,可他自身器量有限,是小庙里的神仙,受不起多大香火,此时心神疲惫,更是架不住胖子的三句狠话,我们这么一吓唬他,险些让他瘫在地上,shirley杨见明叔脸上半天都没血色,于心不忍,就劝众人现在不是开玩笑寻开心的时候,“蚌祖”是什么样子,谁都没亲眼见过,“尸鬽”近千年来也从未有采蛋之人用过,这些都是传说中的轶事,可信与不可信的程度是对半开,不应该冒无谓的风险,还是应该另想办法。 我对众人说:“眼下物资装备基本损失一空,随身只剩下些不当吃不当喝的青头货,再不放手一搏更待何时?可以做好两方面的准备,一组下水去引蚌母,另一组到珊瑚树下寻找机关,如果计划不能实现,就只有冒死穿过乱流,从错综复杂的珊瑚洞里寻找出路,那是不太靠谱的办法,是死是活听天由命罢了。” 众人皆知眼下面临的困境,必须各出死力才有可能从中脱身,当下不再多言,各自整理身上的装备器械,将剩余的水肺重新分配,最终决定由我和古猜潜入深涧去引“珠母”,其余的人带着铜人卦盘,埋伏到珊瑚铁树的化石附近,准备屠蚌取珠。 我提醒大伙将分别那三具畸形胎儿的形骸带在身上,水下成群的黑鲛凶残无比,但其性应月,唯独惧怕“月蚀”,有月破的残肢死胎在旁,恶鲛不敢轻犯,另外从青螺坟中挖出的玉瓶,里面装有人鱼油膏,抹在身上可以有效预防潜水病的各种症状,看其成色和气味并无异常,隔了这么多年也不知是否已经失效,但有胜于无,不妨每人都抹上一些以防不策。 另外在珊瑚树的另一侧,与水底深涧对应的所在,还有一个漆黑的巨洞,里面似有藏着什么凶恶的大海兽,连古猜也没看出究竟是个什么,所以千万不可轻易接近,否则必遭不测。 过了约有一顿饭的功夫,所有人都已准备妥当,多铃和明叔,帮古猜把那具不成形的女尸皮囊绑在了背上,古猜摸了摸背上的潜水绳绑得牢固,便同我一前一后潜入水中,卜一入水,我就见到“尸鬽”身上穿的珠衣,便被阴气所染,发出千道阴森的寒光,在一层冰冷异常的光晕中,那具有筋无骨的尸皮跟着水波摆动,模糊的五官眉目悉皆活动,栩栩犹如生人。 “尸鬽”在水底似乎并无浮力,全凭一根龙筋丝绦挂在古猜背后,如同放风筝一般拖拽而行,在纷乱的水波光影里,恰似一个飘动着的恐怖幽灵,若不知内情,还以为“龙户”行于水中遭厉鬼所凭,背后紧紧贴着一个扭曲的亡灵,我实在不明白这种处处透着邪气的诡异办法,是蛋民祖先怎么琢磨出来的。 我将一具死胎捆在水肺气瓶上,入水后跟在古猜后面,看到“尸鬽”产生了变化,就拍了拍他的肩头,二人径直潜向古珊瑚树化石下的深涧,水下无穷无尽的幽灵蛸仍在围着珊瑚树舞动不休,一圈圈淡蓝色的光波忽收忽放,将水底千奇百怪的珊瑚洞映得如同水晶龙宫,我潜至深涧旁的古石碑遗迹处,就感到乱流卷集,若不抱住石碑,随时都会被潜流卷走,再向深处已经有些力不从心。 我和古猜二人抱定石碑,回头看了看shirley杨、明叔等人,他们已将铜人拖到水底,正在珊瑚铁树下等待我们的信号,古猜打个手势,问我还能继续往深处潜吗? 我挑了挑大姆指,这里乱流虽急,但并不是那种水眼旋涡,每阵潜涌都有间隔,只有认准时机,抠着岩壁固定重心,应该可以进入这道水底大峡谷般的深涧。 我们两个抱住残碑,望那深涧中一张,只见其中黑洞洞地一片,没有一丝一毫光亮,只有些尖头尖尾的怪鱼张鳍摆尾游进游出,“尸鬽”虽然有层阴冷的光晕,但它并不能作为照明的光源使用,而且在这种特殊的环境中,潜水手电筒也发挥不出多大作用。 古猜天生一双金鱼般的眼睛,善能在漆黑的水下洞悉地型,而我却没那种本事,只好取出事前准备的一颗月光明珠攥在手里,珊瑚螺旋所产的蚌珠,皆得海气精华,不是寻常“南珠”可比,硕大浑圆,在水下能穿透介质阻隔,使水底亮如白昼,光照数十步,精光一现,有如银霜匝地,视线顿时随着珠光扩展开来。 珠光如月,在水中将“尸鬽“一逼,显得那空荡荡的死人皮囊更加狰狞诡异,我在水中看他一眼,就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里涌起,我借着珠光看清了地形,鼓足勇气摸着水底磷峋的乱石,一米一米地缓缓先行。 古猜拖了一根潜水绳,从我身旁游过,当先潜入深涧,他在乱流的缝隙中,东一闪、西一晃,倏忽起落,迅捷不让水下游鱼,片刻就已潜进了峡谷深处。 我觉得手中潜水绳忽地紧了一紧,知道这是古猜从里面传出的信号,就拽着潜水绳和岩石,拼命穿过几到湍急的潜涌,刚一进去就觉得眼前一亮,只见深涧里的空间,远比预想中要大许多,两侧巨岩壁立,**漫顶遮天,鲛蛸鱼龙纵横往来,缝隙处尽是根陷岩中的“海百合”。 深涧中各种色彩斑斓的海石花,随着水流不停摆动,这景象使人感到极为惊异,恍惚间仿佛是来到了陆地上百花盛开的山谷,往来穿梭的鱼群,如同花丛间飞舞的彩蝶,不过这些颜色奇异的海石花丛中,还堆积着数座大坟。 每座隆起的坟丘,都是许多巨龟鼋鳌的甲壳相叠而成,有些龟甲上缚着链条,锁着古旧的石椁、石棺,古猜拖着“尸鬽”扶着一具“石椁”停下,我拽着潜水绳游到近前,见那些石椁龟甲,十分象是我们在海中打捞出来的石镜古棺,想来这些棺椁都是空的,要等装入南海僵人之后,再由潜流托出海面,任其在海上漂流沉没,而所谓的灵魂便借此过程,从神木中飞赴月宫了。 古猜指了指前边,我顺着他的指向看去,古老的石壁下堆积着无数海蚀古玉,似乎都是些故意沉入珠母海的祭品,其中有不少海鲛形态的玉人玉龟,以及占求卦象的甲盘灯烛之物,不过都已受到极大程度的腐蚀。 我对古猜点了点头,看来“珠母海”确是非同小可,此处地形复杂,空间宏大,不知那“蚌祖”会藏匿在何处,如果真有活着的蚌祖,它栖身在“珠母海”的老巢之中,即便是“龙户獭家”之辈,也难轻易取其甲中明珠,单凭龙弧短刃根本宰不了这种大型的巨蚌,如果冒然相搏,反倒容易被其夹住送了性命,只有设法引其出了深涧才可动手。 潜水绳的长度最多能到龟骸石棺这里,因为引了“蚌祖”后,还要借着潜水绳原路折回,我只好留下守住绳头,由古猜独自向前去搜索“珠母”,古猜在水下胆子很壮,背着那阴森可怖的“尸鬽”前去引珠,没有丝毫畏惧,我却为他捏了把汗,在后边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稍有不测,就要过去接应。 只见古猜反握短刀,赴水逐波而行,迎面里有一片石壁,中剜三道鲸头般的石门,门中捣珠崩玉,飞沫反涌,从中灌下来的海水,与珊瑚洞内上升的伏流时时相击,漫天浮游的水势极为凌厉,古猜接连冲了几次,都被激流所阻,不但难以闯入,系在身后的“尸鬽”反倒被乱流卷动,硬生生将鲸筋制成的绳子绷断了。 古猜在水下行动奇快,回手拽住“尸鬽”的脖子,在乱流中将它拽了回来,重新紧缚在身,他于气螺中换了口气,见这片水门不通,估计“蚌祖”另在它处,转身对我打了个手势,便向斜刺里游去。 随着古猜游向侧面,他身后“尸鬽”阴光越来越盛,那幽灵般的女尸皮囊也越来越象活人,我在不远处看得分明,不知在什么时候开始,水中出现了一团七彩霞光般的虹气,随人移动,追逐着古猜背上的珠媒,一时之间,珠母海中迷漫着一种难以形容的神秘气氛。 我心中凛然生惧,感觉到水中似乎出现了一股强大的生物磁场,既然突然冒出这种毛骨耸然的感觉,恐怕藏在珠母海里的“蚌祖”就要现出真身了,珠母乃是天地间的灵物,侵得水月精气,吐纳形炼不下万年,但近千百年来谁也没亲眼见过,它只存在于蛋民渔民广泛流传的口头传说之中,都说它能幻化人形,吞噬舟船。 常有吞舟的大鱼追逐珠母的奇闻,民国初年,在佛堂口海域的众多船员,就曾亲眼见到海中巨鱼如山,半出水面追逐一轮明月,在海上过了一昼夜也只见首不见尾,后来潜入海底,亡其所在,见到这异象的海员水手,皆称那如山的巨鱼是被珠母精光所吸引。 第五十章 刮蚌采珠 第五十章刮蚌采珠 另外,据说有些“珠池”,被采蛋的人采空了,蚌壳蚌肉堆积成山,可到了夜里,珠池中有又精光映月,蛋民不知真相,以为水底尚有蚌珠,于是转天继续潜水采珠,便往往有去无回,都被伺机报复的“蚌祖”所吞,它吃了活人,连骨头都不吐,可即便把珠池倾尽,也难觅其踪,所以在海上搏命的蛋民们谈起这些传说,也不免骇然失色,而且动了“蚌祖”会引发海啸飓风,总之是传得挺邪,没有渔主的秘器,是无论如何也引不出“蚌祖”。 这时水影纷乱变幻,我已看不清古猜的行踪,心中不免担忧起来,正要过去寻他,忽地里“珠母海”底泥沙翻涌,妖雾大作,雾笼笼地就见阴光闪烁,其后是一片巨大的黑影,一**的鲜血从中涌出,古猜全身是血,背着那“尸鬽”,手足并用挣扎着游了出来,但他身后满是妖雾的水流,似乎存在这强烈吸力,刚刚游出三五米,又立时被水流吸了回去,倏然间消失在了浓雾里。 “珠母”在水底一动,真似有倒海移山之势,只见水中变幻不定的虹气,都被揭起的泥沙遮住,浓重的雾气漫水而起,根本无法看清楚里面的“蚌祖”是个什么样子,古猜仗着“龙户”的一身水下本领,以“尸鬽”引得珠母蠢蠢移动,张壳分甲,想要将那阴气深重的“尸鬽”吞将下去,吸卷着水流形成了旋涡,古猜稍慢了半步,竟被这阵旋涌吸住,他不及挣扎,就已陷进了“珠母”带起的泥沙浓雾深处。 我瞪着眼看个正着,心中一急,立即伸手摸出潜水**,想要过去把古猜抢出来,眼下救人要紧,也顾不得能不能把“蚌祖”引出深涧了,可正在这时,忽觉面前水流冲击,古猜也同时挣扎出翻涌的泥沙烟雾。 原来“珠母”吞了有筋无骨的“尸鬽”之后,一时耐不住女尸体内的阴气,蚌甲分处,又将“尸鬽”象吐纳明珠般喷了出来,古猜在蚌壳内就势割了几块蚌肉,混在血雾中顺着水流冲了出来。 我急忙伸手拽住古猜的手臂,将他在乱流中拽住,见他也自惊魂未定,已是被“珠母”吸入壳中不下三次,我们二人见引出了“蚌祖”,不敢再做逗留,扯着潜水绳竭力向外游去。 蚌祖的轮廓隐约可见,虽然看得并不真切,但凭着水中那股强烈的波动,已足能感觉出它体形庞大、移动缓慢,附在礁岩上蠕动而出,追逐着“尸鬽”散发出的阴气而动,从“珠母海”中爬了出来。 蛋民在海中置“珠媒”引珠之事,原属寻常,普通“珠媒”所用之材料,连鱼珠都没有,仅是选用螺蚌喜欢的食物,混合些肉糜加以调配,以此为引使螺蚌环抱的坚甲分离,趁机刮蚌取珠,而这种以人皮制成的“尸鬽”,只有疍民的祖先才会使用。 我和古猜都没想到“尸鬽”竟会如此灵验,被它的阴气撩拨,那蚌祖突然间就冒了出来,我们未免有些准备不足,仓慌中夺路而逃,也顾不得回视身后的情形,只觉身后如同弥洞,吸水之力奇溜无比,若不是捉牢了坚韧的潜水绳,怕是稍一松手就会被乱流吸走。 未到山涧出口,涧口处的乱流便与珠母吸水之力形成前后夹击之势,身处其中只觉手足酸软,在一阵阵混乱的潜流中感到天旋地转,加上水压的作用,头脑有些发晕,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一种想要松手放开潜水绳的念头。 就在意识开始朦胧模糊的一刹那,我感觉到身后一阵阴寒,那种鬼气森森的感觉直透五脏六腑,下意识地回头看一眼,隔着蛙镜,只见有一张五官鲜艳,但格外扭曲的女人面孔,正好贴到我的蛙镜上。 那正是古猜背后拖拽的“尸鬽”,被乱流带动,连同绳索缠到了我身后的死婴,虽然我知道那张女人的脸,是“尸鬽”浸水后涨大呈现出来的,而且在水中愈久,形容愈是鲜活如生,可在如此近的距离看到这人皮的五官,简直象是在挤眉弄眼的微笑,还是觉得全身恶寒透骨,原本模糊的神智,反倒变得清晰了,一惊之下,身体里猛然间生出一股力量,用尽吃奶的力气狂拽潜水绳,和古猜在乱流的缝隙中,翻滚着出了“珠母海”入口处的深涧。 “珠母”虽然贪恋水中阴气,天生惧怕“月破”一类的自然现象,但也许是它活得年头实在太久了,也许是古墓中的死胎早已质化千年,蚀天之气已所剩无几,驱赶鲛鱼尚可,对付成了精的蚌祖却不起什么作用,所以它对我挂在氧气瓶上的死胎视如无物,越迫越近,紧紧尾随着“尸鬽”,被引出了珠母海。 涧口附近大多是奇形怪状的珊瑚化石,蚌祖到了这里,已无泥沙涌起的烟雾遮挡,我觉得身后精光浮动,一阵阵亮似白昼,百忙中回头看了一眼,只见一只全身生满藤壶状伪装物的巨蚌就在我们身后,那就是蛋民们传得神乎其神的“蚌祖”了,它形体也不是大如小山,大约有一个卡车头大小,外貌近似一种罕见的盆形“珍珠贝”,波浪般凹凸的蚌壳表面,附着着厚厚一层疙里疙瘩的海洋沉积物,显然已有很多年很多年没有移动过了。 那蚌祖的蚌甲最是奇特,不是两扇合一,或是螺旋一体,而是生有六瓣合叶蚌甲,左右上下都可开合分启,壳中有异常发达的蚌足蚌盘,蚌甲忽张忽合,纵然是铜头铁臂之躯被其夹住,也会象被轧刀所裁般被截肢断体,适才古猜被吸入里面还能完好无损,恐怕也只有在水下进退如电的“龙户”才能如此侥幸。 我回头只看了一眼,就觉得眼睛被恍得好一阵生花,蚌祖与普通的螺蚌大不相同,它珠囊奇大,蚌甲分合之际,珠光闪现,借着水波的折射,化出瑞彩虹气,令人目为之夺,神为之慑,四周“深水幽灵蛸”鬼火般淡蓝色的光波,此时也都相映失色,整个珊瑚铁树化石,都在被蚌祖甲中藏纳百珠的光芒所笼罩,只不过蚌祖藏于海底,常年不见真正的明月,其所孕蚌珠相比珊瑚螺旋海域的寻常明珠,阴冷清冽之气尤为深重,六扇巨大的蚌甲时开时合,千缕虹气也随即隐现出没。 我没想到珠母追得如此之近,回头望去,只觉白茫茫精光刺目,刹时之间,阴寒之气与水流吸力大增,巨蚌坚甲暴然张开,我和古猜都被蚌甲分合之势笼住,只消珠母的六片重甲裹紧,即使不被当即夹死,也会被蚌祖吸入珠囊。 古猜在水下就变得非常暴燥嗜血,见状便要故计重施,想要以进为退,缩身藏进蚌甲,趁着珠壳闭合之际,在里面戳那成精的老蚌几刀。 但我看蚌祖吞吐了几次“尸鬽”之后,那女尸人皮中一股怨气渐消,只怕再被蚌祖吞下,尸皮和珠衣上产生的阴气就会消失,珠母大概会将其直接裹入珠囊,不会再轻易吐将出来,凭古猜那柄短刀,想在蚌壳内宰杀如此巨蚌,未必能够成功,此刻绝不能舍命硬拼,这念头在心中一转,已见古猜挺刀合身扑了回去。 我急忙探手将他拽住,但古猜在水下滑如泥鳅、动似黑鱼,我的手抓在他胳膊上,象是抓到了一条滑溜异常的水蛇,根本难以停留,滑不留手顺势送脱,但幸好扯住了他背上捆缚“尸鬽”的绳索,立即使劲向前拉扯,把古猜在水中拖得兜了半个圈子。 就在这时候,珠母厚重的坚甲猛然合陇,仅差得半寸,就会将古猜双足夹住,那在水里拖风筝似的“尸鬽”却已被蚌祖吞在壳中,我和古猜被“尸鬽”上的绳索缠住,急切间难以抽身,而那“珠母”吞了珠媒后,立即坚甲环闭,不动如山,巨甲微颤,似乎是在尽情享受着尸皮中的阴怨之气。 我一手推住犬牙交错般紧紧闭住的蚌甲,一手抽出分水短剑,割断了纠缠在后背的绳索,这才和古猜抽身出来,此时shirley杨等人在珊瑚树下看了个满眼,都不免心惊肉跳,想游过来相助,但事发突然,在那电光石火的一瞬间却根本来不及,所幸没有伤亡,而且成功将老蚌从珠母海中引了出来,便匆匆赶过来将那“珠母”围住。 “珠母海”又名“瀛海”,“瀛”是古时海中仙山的代称,也有仙境的意思,实际上是蛋民对海底珠池或洞穴也如此称呼,在风水之道中,称为“瀛海”或“瀛树”,都是生气不灭的上善之地,更是海中海气最盛之处,珠母本身与“瀛海”是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它藏身在珠母海中,借着海中阴精之气吐纳形炼,能存活极久,在民间常说“千年的王八万年的龟,一百年的老刺猬”,实际上海中老龟能活万年的不一定没有,但目前发现龟龄最老的才八百年。 海洋生物的寿命虽比陆地上的生命要长,可千年万载之说还是不太符合实际,大多是因为难以判断,才形容为“万年”,珠母蚌祖的寿命应该在三四千年左右,一旦蚌祖离了珠母海,失去了海中生气凝聚的气场,就会如同垂暮老朽的风中残烛,虽然不会立即老化死掉,却失去了活力,蚌肉都会变得塌陷萎缩,在耗尽体内明珠精气之后,就会开始死亡。 我们引出的这只“蚌祖”,在吞了“尸鬽”之后,环闭甲壳,凝伏不动,正如昏昏欲睡一般,已不象在“瀛海”中那般狰狞生猛,不会再对蛙人和蛋民产生什么实质性的威胁了。 我转到巨蚌身后,抚着它的蚌甲,心想:“蚌祖是南海灵物,得海气精魄,现在世界上资源过度开采,天然海水珍珠少之又少,大概七大洲八大洋里至今还活着的珠母,加起来总共也没有三两只了,我们这伙人的岁数加起来,恐怕都没有它的零头大,虽是有心留它不杀,可在水下又没有别的办法能从这么大的活蚌中取珠,看来无毒不丈夫,这回说不得只好心黑手狠了。”于是做了下切的手势,让明叔和古猜、多玲这三个蛋民动手,术业有专攻,“屠蚌取珠”自然是蛋民龙户最为拿手的勾当。 明叔对我们摆了摆手,那意思大概是说,根本犯不上宰了蚌祖,用渔主传下来的秘器直接刮珠,然后就让这老蚌自生自灭也就是了,随即接过我手中的分水古剑,和多玲古猜三人用剑刃一层层刮去蚌壳上的海蚀沉淀物质。 在海中采珠,有时会将整个的老蚌一起捞上来,取了蚌珠,蚌肉也不能浪费了,用剔刀将蚌肉活生生从壳中刮出来,称为“刮蚌”,但采珠者有疍人古法,古法中所谓“刮蚌”之说,并非是普通蛋民用利刃刮蚌肉的办法,古疍民刮蚌是以青铜打造的分水刀具,在蚌壳上来回拖动,铜刃在波浪起伏的蚌甲上一拖,就会使甲中的蚌体感到一阵特殊的振动。 这种振动极为特殊,就象古时挖金的“金苗”,见到金脉就要念咒,否则矿脉必短,刮蚌之法似乎就是那样一种用青铜器发出的古咒,只有纹铸着鱼龙图腾的古铜刃,才能起到震慑老蚌的作用,所使用的铜刃越是古老,作用也就越是明显,珠母甲壳被利刃一刮,就象吓得失了魂,又象是被全身麻醉了,体内肌肉劲力全消,壳甲松脱,任凭蛋民采去珠囊,也丝毫反抗挣扎不得。 我和胖子、shirley杨三人根本不解其中奥秘,这时候只有在旁边看得份了,在水底目不转睛地望着明叔“刮蚌”的举动,虽然平时觉得明叔这老贼惯于吹嘘卖弄,是个“关二爷放屁不知脸红”的老赌徒老骗子,但他也确是有些个过人之处,对海事和倒腾死人的勾当经验丰富,采蛋的诸般掌故异闻更是所知极详,因为这双古铜剑是古时秘器,也无须再拜渔主,以明叔那套诡异的手法,并没花费多大力气,那蚌祖五彩斑斓的蚌甲就已暴露出来,壳甲表面鲜红倒生的骨刺密布,如同一块巨大的彩色珊瑚,它象是被催眠了一般,颤颤抖抖地将蚌壳张开了一条缝隙。 第五十一章 鬼月亮 第五十一章鬼月亮 蚌甲中精气璀灿,月光如昼,引得藏在附近珊瑚洞里的鲛鱼不住窥探,可它们惧怕三具畸形死胎,只敢在远处探首探尾,却都不敢接近半尺,不过我们也开始担心死胎的形骸,能否有持久之效克制恶鲛,因为这些受月蚀而损的畸形胎儿,放置在潮湿的环境中实在太久了,而且本身又没做过防腐处理,全凭女尸“腹中填玉口中镇珠”的一缕寒气维持。 两次带它们下水,胎体面目已经被泡得模糊起来,形骸也不再象刚发现时那样质如软玉,似乎随时都有可能随水化去,一旦出点岔子,被那些鲛鱼一拥而上,不出几分钟,我们就会让它们啃成一堆白骨,在看明叔三个蛋民刮蚌的同时,发现珊瑚洞中的鲛鱼已经越逼越近,水鲛鱼聚集,形成了底密密层层的黑色旋涡,裹住了当中一团清冷的月光,我和胖子等人立刻把心提了起来,将潜水匕首紧紧握住,准备应付一场暴风骤雨般的殊死搏杀。 水底珊瑚洞内的恶鲛,贪婪地盯正珠母蚌甲中的月光,若非惧怕“月蚀”,早就已经蜂拥而上了,但我们赖以防身的三具死胎,随时都可能被海水化去形骸,鲛鱼盘旋在四周等待时机,紧张的气氛有如箭在铉上,只消其中一两条恶鲛,禁不住那海底精魄的引诱舍命来夺,其余的也都会不顾死活,跟着上来抢夺。 我见形势紧迫,赶紧让明叔加快速度,这珊瑚洞中已是不能久留了,明叔也不敢怠慢,带这古猜、多玲,撬开颤栗不已的蚌祖甲壳,只见里面鬼气闪动,那具人肉皮囊制成的“尸鬽”,正被一团灰白色的蚌内吸盘裹住,这巨甲环绕中的万年“珠母”已成化物,与寻常老螺巨蚌截然不同,数条蚌足缠住“尸鬽”,将它吸入珠囊里。 它的珠囊上全是肉瘤般的疙瘩,一串串有如病变后的淋巴腺,一开一合之际,即有清冷奇异的月光闪现,果然有明珠不计其数,蛋民们都认为“老蚌得月之精华,无质生有质,孕出明珠”,也有观点是“蚌病而成珠”,是说螺蚌等贝类活得久了,机体病变,才会使珍珠囊不断分泌出珍珠质,裹住一些细小泥沙,久而成珠,蚌珠是近似与一种“内丹”的东西,便如同“牛黄,马石、狗宝”之类的结石,凡属此类,都有极大的药用价值。 不过眼下众人急于采出百枚明珠,开启水底“伏流”的机关,无暇去研究那珠囊生得如何怪异,明叔不愿亲自动手,示意古猜上前,古猜对刮蚌屠鲸这种原始血腥的行为,向来都是抢着去做,他将气螺挂在腰带上,又从口中取下龙弧铜刀,一手揪住麻袋大小的珍珠囊,一手持刀去割。 蚌祖离了“珠母海”,灵气大减,又被铜刃刮了数遭,早已魂飞魄散,蚌肉只是哆嗦个不停,任凭古猜将珍珠囊连揪带切得从身上割离,根本没有丝毫挣扎反抗的余地,但到了这时候,它仍用最后一点力气紧紧拖住“尸鬽”不放。 所谓“鬽”,就是普通蛋民使用来引珠的“媒”,只不过普通的珠媒对成精的珠母没什么作用,实际上珠媒就是一种特殊的“饵”,之所以称为“尸鬽”,盖因其为“鬼饵”,天地间万事万物,都有阴阳两极,金鳌贪香饵,珠母则专嗜鬼气阴精,虽然性命即将不保,它仍不肯放开那具鬼气森森的“人皮鬼饵”。 我看到这一幕,不禁暗中摇头,世上有些人又何尝不是如此,倒斗采蛋之辈,为利所趋,不惜以身犯险,即使死到临头,怕是也看不开一个“利”字,珊瑚海中的螺蚌之属,向来于人无害,屡遭碎尸分割之苦,全是因为体内有珠,这就叫“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自古以来多少蛋人,为了采取蚌中明珠,在海底送了性命?我们割去蚌祖的珍珠囊,等于取走了蛋民们的诱惑,可以算得上是一种“救赎”,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是做了件好事。 正当我心神恍惚之际,忽然觉得脑中一阵酸楚,真切异常,似乎感到身前的“珠母”正在悲哀地苦苦求饶,我记得shirley杨曾说过,罕见的“夜明珠”中带有某种放射性物质,蚌祖体内一甲藏百珠,具有极强的生物磁场,其放出的低频脉冲,会干扰电子设备,有时也会使人产生幻视幻听,那是由于脑波受到影响,出现异常放电作用。 我不知道头脑中那种异样的感觉是否与此有关,但周围的众人也都突然停下手中动作,他们显然也出现了同样的感觉,但珠母甲中的蚌身抽搐越来越慢,我们脑海中那种哭泣悲求的感觉,也随即渐渐平缓消失。 众人在水下对望了一眼,都觉得“珠母”成精之说怕是不虚,它似乎自知寿数将尽,在劫难逃,在用生命中最后一点能量苦苦求饶,蝼蚁尚且偷生,何况这活了几千年的古老生灵。 我见众人都怔在当场,就对他们摆了摆手,眼下处境九死一生,面临杀伐决断千万不能心慈手软,不过这“蚌祖”藏在海底,确实从来都没招过谁也没惹过谁,古猜用青铜刀割了珠母身上的珍珠囊,并不会将它置之死地,所以别犹豫了。 而且我猛然省悟,就算是只有屠蚌才能取珠,这珠母也绝不能宰杀,它早已与海眼中的海气融为一体,一旦使海气失去平衡,归墟必然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巨变,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古猜点了点头,抄起刀来,继续去割珠囊,那珠囊大能容人,并非容易切割,多玲也曾跟阮黑做过多年采珠的营生,此刻也动手相帮,将硕大的珠囊切摘了拖出蚌甲之外,鲜活的珍珠囊肉壁中尽是明珠,粗略一数,少说多做也有一百五六十枚。 珠母壳中有数个珍珠囊,唯独当中这个最大,其余的肉壁里面都是不成形的珠米、珠泥,shirley杨大概是觉得如果将成形的明珠全部取走,这老蚌恐怕立刻就会丧命,既然用不了这么多明珠,就留下来一小半,明叔眼睁睁看着shirley杨的举动,虽然心疼不已,但也没敢加以阻止。 我见四周潜伏的恶鲛蠢蠢欲动,它们此时虽然尚不敢越雷池半步,但那三具死胎开始在水中渐渐消散,我们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了,更本不允许再拖延耽搁片刻,于是赶紧帮shirley杨将三十余枚明珠塞回蚌壳,然后众人立刻潜到珊瑚铁树的化石底下。 先前shirley杨等人已将那铜人装到了树下,只见那姿态奇特的铜人手捧玉石卦盘,在水底恰似对月飞升,我看了看苍绿色铜像身体上遍布的鲛头,心想:“能否找出伏流逃生,就全在此一举了,古墓遗迹中的各种机关,最难保存的就是其中动力,机孥伏火、毒液雷石,年代一久,便会木朽铜蚀、药性挥发,都难以维持太多年头,这海底又怎么可能有动力和能量来启动机括,让那拖延了千年未曾入葬的南海僵人升天?” 这个问题,我先前曾经反复想过几次,曾经心存侥幸,认为百枚明珠中凝结的海气,会带动伏流升腾,不过那种情形连我自己也不太相信,珠母中藏了千年的南海精魄,虽然精光瑞气胜于天上真正的明月,可要说其能使地底“伏流”出现,恐怕还远远不够。 先前还想豁出去了赌赌运气,但等到这珊瑚化石下,才觉得没有半点把握,我心中稍一犹豫,不禁愣了片刻,胖子在身后推了我一把,这才回过神来,知道这时候什么都不用想了,尽人事听天命罢了,若是此计不成,必须立刻离开这片危险异常的水底,于是将手一招,众人一拥上前,纷纷从珍珠囊里掏出明珠,一枚枚嵌入铜鲛口中。 用了将近百枚明珠才讲铜鲛嵌满,珠囊中已是所剩无几,满身珠光将铜人映得几乎透骨,而且月光明珠的精光异彩,在铜鲛口中凝结成一层光晕,投在玉盘上,赫然化为一轮满月,月明如镜,照得整个珊瑚洞一片通澈。 在旁边一看,铜人玉盘在水波中化成了一片光影,如同水中之月,“明月蟾宫”在恨天氏看来,正是人死后亡灵的归宿,仿佛就是我们观念中的冥府阴曹,加上这水中之月虽是清冷透澈,却毕竟不是真的明月,而且比真正的月光,更多了几分阴森慑人的鬼气,仿佛见到了不应存在于人间的“鬼月亮”,看得人头皮子发麻,从骨子里觉得不安。 但除此之外,珊瑚化石的洞穴中再没什么特殊变化,我心中寒了半截,明月中的“震”卦清晰可见,但它根本不是什么引发伏流的机关,而且这月光太亮,窥伺在侧的恶鲛必定被它引得狂性大发,如今三具月蚀而化的胎儿,也都被海水浸泡得慢慢化开,比最初时的形骸足足小了两圈,面目越来越是模糊,就算我们想退出去另谋出路,恐怕也已迟了。 shirley杨忽然打个手势,一指众人身后,我们回头看去,心中不由大叫了一声:“糟糕”,原来成群的鲛鱼好似一股漆黑的浊流,已将那“珠母”壳甲分开,顷刻间把蚌身啃成了碎块,蚌肉的残渣混合着鲜血,把海水都搅浑了,残存的数十枚蚌珠,都被饿鬼般的黑鲛争抢着吞了,可怜那活了几千年的蚌精,离了“瀛海”中的巢穴,就毫无反抗挣扎的余地,不仅是蛋民要采它的明珠,就连水底鱼龙鳞族也无不窥视这些海中秘宝,我们稍有大意,没将蚌祖引回“珠母海”,以至于被这些恶鲛钻了空子,将它活活啃成了空壳。 血水被水波冲散,珠母只剩六扇毫无生命的空壳,已经失去皮中阴气的“尸鬽”,被水浸得涨大异常,仿佛是只宰猪时放血后吹入空气膨胀的肉猪,随波逐流,漂荡在附近,大群鲛鱼吞噬了蚌肉蚌珠,连水中残渣肉沫也不肯放过,贪婪地游动着追逐吞噬,而且数量极多,将珊瑚树四周围成铁桶一般。 我见此情形,只觉脑中“嗡”的一声,暗道“大势去矣”,倒不是替那瀛海中的蚌祖哀叹,不过它惨遭碎尸死于非命,我们怕是也要性命不保,“归墟”内部被恨天氏采取龙火矿石,而挖得千创百孔,按说龙气早就灭了,可海气涳濛变幻,至今不曾消散,珠母是归墟海中的精魄所化,也就是青乌风水阴阳宅中所讲的“化物”,是海气积郁凝结、精魄生气自结而成,珠母一死,海眼中的海气就会失去几千年来微妙的平衡,导致天塌海陷的灾难发生,可能要出大事了…… 可没等我再多想,就感到水底暗涌动荡,冲得众人摇晃不定,赶紧随手抓住身边的铜人,就见身边各种大小水族纷纷乱蹿,一片大难临头的景象,我心想这未免也来得太快了些,怎么珠母刚死就要天翻地覆了? 但是随即发现并非是山摇地动,而是海底有巨兽出没,才搅得水波翻滚涌动,海水的猛烈翻涌,正是来自珊瑚礁上那个深不见底的黑洞,明月般的玉石卦盘,将透澈的月光正罩在洞口,黑洞深处有两个巴斗大的眼睛一闪一闪,目光如炬,紧紧盯住那轮幽灵月亮。 我们用“尸鬽”为“饵”,引得珠母从藏身的水底现身,取了它壳中的珠囊,而现在这百枚明珠,在水中如同一轮清冷透澈的明月,却同时又是一个“饵”,引出了潜伏在海底的死神,一阵阵毛骨耸然的感觉传遍身体,使我已经预感到这次即将要面对的,恐怕是南海深处最恐怖的东西,这时就见鬼影般的月光下,黑洞中水波翻涌,冒出一艘饰有狰狞鬼头的大船,黑影一晃,船头便已到了眼前。 第五十二章 鲛姥 第五十二章鲛姥 我们都没料到会从水底的黑洞中冒出一艘船来,就见眼前一黑,雕有海鬼的船头就已到了眼前,锈蚀斑驳的鬼头船,仅是一艘大船前端的残骸,一看那凶恶狰狞的鬼头标志,就知是艘沉没在海底的海盗船,众人紧紧抱着珊瑚树,又哪里来得及闪避,只觉身体被带动起来的水流猛烈冲击,那船头的残骸,几乎是贴着我们的头顶掠了过去,撞在后面的珊瑚化石上翻滚着坠向水下,顿时泥沙翻涌,惊得左近水族四散逃蹿。 我见此情形,已知这艘海匪船的船头残骸,不知陷在海底多少年月了,是被一股巨力从珊瑚洞内硬生生撞了出来,正主儿还没现身,这时已顾不上再去回想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瞬,急忙把视线转向水底的巨大黑洞,那洞中两盏巨目被清冷的珠光映得犹如两盏桅灯,忽忽闪闪地从漆黑的洞中向外移动。 那洞中藏着的凶恶海兽大得令人乍舌,随着那浑浊的目光摇晃,那巨物的蠕动,激得水涌动荡,好象整个珊瑚森林都在摇晃。 我抬头向上方看了看,珊瑚铁筛孔般的洞窟里,进进出出的全是黑鲛,密密麻麻地不计其数,竟然已经遮住了水面,此时那三具畸形死胎,早被海水化得不成模样,不知还能不能借以驱散恶鬼般的群鲛。 但水底的“震卦”机括,显然已经失效,又捅了娄子使珠母丧命,引得海怪舍命来夺卦盘上的蚌珠,再在这待下去,除了送死之外已无作为,只好趁乱突围浮上水面,从海底神木的通道里返回“鲸腹”,至于再如何从地形酷似鲸腹的“归墟”中脱身,就不是现在来得及考虑的问题了,眼下这珊瑚水洞里已经炸了窝,无论如何都待不下去了。 想到这就想招呼众人逃命,却不想胖子自作聪明,瞅见那海怪尚未从洞中爬出的,将潜水**装在了洞口,看准那家伙即将出洞的机会,立即引爆,不过珊瑚化石极是坚固,爆炸在水底形成的冲击波,却并未能将珊瑚洞炸塌,只揭翻了数尾鲛鱼,炸塌了一些细碎的化石。 水中潜伏着的其余恶鲛,都被突如其来的爆炸惊了起来,四下里乱游乱蹿,我们浮上水面的过程中,就算它们不会主动过来攻击,但不免会在混乱中撞上,鲛鱼没有嘴唇,交错锋锐的牙齿暴露在外,只要蹭上一下,就得被撕掉一大块皮肉。 众人都被困在原地,将死胎挡在身前,以免乱蹿的恶鲛接近,我把急于想逃的明叔拽住,打个手势让众人不要轻举妄动,看准了时机再浮上去,这时珊瑚洞口的水突然沸腾起来,一个庞然巨物从洞中拥着泥沙而出,透澈惨白的珠光,将水下翻滚的烟雾映得灰扑扑一片,无法分辨里面裹着的究竟是什么深海巨兽,只是隐隐约约看见有大片大片的黑色肉鳞,上面有许多白花花象是吸盘的东西。 见了这等声势,众人皆是又惊又奇,我心想水底乱流的阻力何等之强,这家伙能把千百斤的船头残骸,轻易从洞窟里撞出来,难道是只深海的大王乌贼?又或是喜欢藏在海底洞穴深涧里的巨大螯虾?不过这里虽然深处海底,但水深不过五十余米,如果是常年伏在珊瑚洞中的东西,似乎不应该是久居深海偶尔上浮的生物。 还是明叔通晓海事,虽然水底泥沙翻滚水流汹涌,皎洁清澈的月光都被遮挡,眼前的视野一片模糊,但他一看那巨兽遍体黑鳞,以及身上密集的白色吸盘,似乎就已看出端睨,忙不迭地指着在珊瑚化石中游蹿的黑鳞鲛鱼让我去看,又拍着自己的肚子,做了个生孩子的动作,慌乱中众人都不太明白他的意思,好象是想告诉我们,这水里的黑鲛,都是从那珊瑚洞里生出来的。 我忽然心中一凛,难道明叔是想说:“藏在黑洞中的不是海怪,是鲛人的母体?”出没于南海的恶鲛,全身都有黑色肉鳞,以起前鳍有锋利的钩指,所以自古也被称为鲛人,但并不是古籍中提到的“人鱼”,人鱼在南海很少,古书中所说的人鱼,皆为东海的某种四脚鱼。 因古人称鲨为鲛,所以鲛鱼也可能是鲨鱼这种海洋活化石的远亲,它们遍体生鳞,头脸似人,有发而无皮,胸肋以下还是鱼形,传说人鱼肉食之可得长生,而鲛人之肉奇腥,不可食用,只有身体内的油脂,燃点低、耐久存,可做万年烛,也是长明灯的燃料,另外鲛鱼有些象是海牛,胸前有**,皆为雌体,谁也说不清它们是靠什么繁殖的。 有些古老的渔民传说,都说鲛人生性最淫,常引水手入海,负至一片错综复杂的珊瑚礁上,交配后再食其血肉骨髓,在南海有片珊瑚岛,里面人骨无数,都是被恶礁吃掉的人留下的,它们就靠和人类交配繁衍后代,当然这就是种捕风捉影的传说,不太靠谱,只不过鲛鱼确实喜欢藏匿在水下的死珊瑚里。 另外还有一说,说是鲛鱼拜月而孕,月圆的时候在海面聚集,吐纳明月精化,才会受孕成胎,这也仅仅是一种猜测,但我们进了珊瑚螺旋之后,发现这里的海底,山势环合,海气凝结,天空始终密云层层、海雾横流,根本就看不见日月星辰,只有在海气汹涌生成大海洞,吸入千万吨海水的时候,天空的云层才会受到气流影响,在极短暂的一时半刻间,显现出空中明月如镜,海底珊瑚森林中的螺蚌之属都并非是受月光感应而成珠,完全是借海底的阴火龙灯,那种光芒阴森诡异,比月光更为明亮,所以这里的蚌珠精光异彩,浑圆硕大,都远远凌驾于其余“南珠”之上。 鲛鱼繁衍的传说,在沿海地区非常多,纷纷繁繁,从来都没有过定论,近千百年中,鲛鱼几近绝迹,所以现在也没有学者去真正的考证研究过,我在珊瑚洞中见到这么多鲛鱼,当时除了感到惊讶之外,也曾想过它们究竟是从哪冒出来的,此刻明叔对那洞中黑龋龋的海怪指指点点,我们顿时想到,还有一种鲛人繁殖的传说,比较鲜为人知,但现在看来,那泥沙雾中时隐时现的白色吸盘,应该都是产鲛的胎盘,珊瑚洞中的巨大海怪,正是大群鲛人的千年母体――鲛姥。 以前在海上采蛋为生的蛋人,也常在水下被恶鲛活活吃掉,蛋民故老相传,南海鲛人在古代曾一度为害成灾,在海底对采蛋之人的威胁不亚于鲨鱼,丧命鲛口鲨吻的蛋人不计其数,鲛人的巢穴是处珊瑚古墓,这片珊瑚礁下压着“鲛姥”,这老妖全身都是胎盘,物性奇特,密密麻麻的胎盘子宫都生在体外,一般的鲛鱼都是从它体内所产,在一些古老的海神庙祠中,有些还保存着关于这种传说的遗迹。 在一片混乱的水底,经明叔这么一提示,这个念头在我们脑中浮现,众人都已清楚,这回恐怕是弄巧成拙,玉盘没能震开“伏流”,反而引出了海眼里的老怪,以前谁也没见过“鲛姥”什么样,这时突然撞见,根本不知如何应付。 水里乱流涌动愈烈,如果不抱着珊瑚树的化石,就早已被激流卷走了,又哪里有机会得以逃离,只有那轮水中明月,冰冷的光芒在水波中闪烁变幻,一时阴森的水影交错晃动,使人头晕眼花,恍如置身在一场永无休止的海底噩梦之中。 我们为了缓解水流和光线带来的压力,互相拽住同伴的手臂,将脸部紧紧贴在珊瑚树上,虽然化石里传出的震动使人全身发麻,但那阵头晕脑涨的感觉却终于减弱了,我看了看气压计的读数,水肺中的氧气已经见底了,不被海水淹死,也是被“鲛姥”活活吞了,看来里外都是难逃一死。 我正为目前的处境感到绝望,考虑是不是要引爆**给众人来个痛快的,却见那“鲛姥”庞大的怪躯,已从珊瑚洞中爬出,夹带着许多海底船体的残骸和古铜器,白花花的胎盘里冒着一股股的黑水,不禁一怔,这个深不见底的珊瑚洞藏在“归虚”之下,怎么可能有旧时沉船的残骸,此时珠母一死,指南针等装备都已恢复正常,以潜水表的指南针来参照辨别,可能珊瑚洞正与我们遭遇海蛇的海底废墟相通,这一通道被“鲛姥”堵住,它一挪地方,我们就可以绕过去潜回那片螺蚌聚集的珊瑚森林。 不过这一想法在脑中闪过,很快就打消了,就算螺坟中可以缓解潜水病的秘药并未失效,但是水肺中的氧气已经难以维持,这段珊瑚洞隧道又不知会有多长,游不一半恐怕就被憋死在里面了。 我们一时进退维谷,乱流中紧紧抱住珊瑚古树的化石,眼睁睁看着“鲛姥”在水底拥沙而出,灰蒙蒙地泥沙翻涌如同烟雾,它身上的胎盘中尚有许多未曾孵化出的鲛鱼,有不少都被剧烈的行动挤了出来,还没成形的鲛胎都挣扎着死在了水中,可“鲛姥”却浑如不觉,直奔铜人手中月光四溢的卦盘扑来。 在水底通天接地的珊瑚树猛然一震,“鲛姥”一头撞在了树底的巨鼎上,珊瑚化石被它撞得颤动不已,水雾中只见露出一张满是皱摺肉鳞的怪脸,暗灰色的两个眼睛象是一对气囊,在月光下闪着毫无生气的光芒,身上长满了数不清的倒刺和肉牙,都说水底鱼龙之大,犹如山川河岳,这潜藏在海眼中的“鲛姥”,虽有大到那种地步,但我们在水流纷乱的环境中,已看不见它的头尾轮廓了。 蛋民多玲惊骇至极,被“鲛姥”恐怖的面目骇得手足俱废,手一松,那柄分水古剑就脱手落向了水底,胖子眼疾手快,舍不得将着古董青头遗失在海中,连忙扶着铁树向下移动,在铜剑落进“鲛姥”口中之前,硬是探出手去捞了回来。 他的举动无异于虎口拔牙,“鲛姥”只须向上微微移动,就能将他一口吞了,这水底虽有浮力,但乱流湍急,一旦送手离开珊瑚树,未必会直接浮上水面,反而会被潜流裹住,往横向移动,很可能就自己送入“鲛姥”的血盆大口之中,所以胖子虽离那“鲛姥”近在咫尺,可仍不敢放手松开铁树,抓了古剑,如同火烧屁股般向上攀来。 我见胖子这回太过托大,急忙俯身前去接应,可说时是迟,那时好快,“鲛姥”翻身上仰,奔着胖子吞吸海水,四周纷涌的潜流都被它向嘴中吸了进去,攀在珊瑚树上的众人,都被水流裹住,象是挂在晾衣绳上的几面破旗,飘飘忽忽地几欲被狂风急流裹去。 这时我突然发现那“鲛姥”趴在石鼎旁,虽距离珠气纵横的玉盘和我们极近了,可是再难接近分毫,似乎身体被锁在了海底不能移动过远,只是拼命吸水想连人带卦盘一同卷入嘴里,它竭力往前挪动,却只推得石鼎边缘沉重地缓缓转动,始终无法触及水中鬼影般的一轮明月。 我好不容易拽住胖子,但揽住珊瑚铁树的手却是一滑,身不由己地被水流吸了过去,忽地肩上一紧,是被shirley杨伸手拉住了肩头的携行袋带子,三人在潜流的带动下失去了重心,谁也不敢松手,我恍惚见看到珊瑚树底的巨鼎匝匝转动,不禁猛然醒悟,“震”卦的机关,正是躲在海眼深处的“鲛姥”。 “鲛姥”庞大的躯体似乎被锁在了珊瑚洞里,它蠢动着想要吞下月光四溢的蚌珠,却差了数米难以触及,它攀在转盘般的大石鼎上,在一股浊流中探首吸水,沉重的石盘被它推得缓缓转动,每转一分,它就从珊瑚洞里挣扎出一分,而那铜人手捧的明月,也就随之在铁树上升高一分,“鲛姥”全身胎盘都在淌出漆黑的污水,越向前挪动,越是吃力。 第五十三章 绝境 第五十三章绝境 缺足少臂的死胎,早被纷乱的海水化为乌有,我和shirley杨、胖子三人,在水中互相拉扯着,身体被吸卷的水流带动得飘摇不定,但也就是在这种特殊的情况下,我才发现铜人玉盘的“震卦”机关,正是为了引出水底“鲛姥”,“鲛姥”全身怪力转动石鼎,石鼎上穿绕的铜链被它绞动,使藏在珊瑚铁树旁边的几道千均石闸,轰隆隆开启了一道缝隙,里面一股强烈的潜涌,水流顿时顺时针旋转起来,将珊瑚洞中的水族纷纷卷了进去,有许多搁置在水底的陪葬品,也纷纷象失重般浮动,被石闸后的旋涡吸走。 “归墟”中的地形酷似鲸鱼,头西尾东,伏于南海,气孔正是海底神木上方的幽灵岛,从方向上判断那石闸开启的方向,对应着鲸口,南海僵人的尸体放在石椁内,与龟甲或是活的巨龟锁住,常年隔绝的海气突然贯通,会产生海眼般的旋涡,一旦打开数道石闸,石棺石椁就会被突然产生的海眼吸出鲸口,永远沉没在海底,可想引出藏在珊瑚隧道里的“鲛姥”,非有百枚明珠的精魄不可,这种离奇的“海葬”只有凑足了南珠,才能得以实施,百余枚月光明珠不是等闲就能采出来的,也许要间隔数年,乃至数十年,古人视死,远重于生,为了死后永生,付出多大的代价也在所不惜,不过这送尸入海的石闸机关,主要是巧妙地利用鬼斧神工的天然造化,并未使用过多人力,但自然造物之奇诡神异,却远远不是人工所能营造而成。 先前我们以为在月圆之际,会有潜流上涌,将棺椁冲上海面,可现在看来完全想错了,恨天氏认为人死后,灵魂都会赴月,之后生命会以另外一种形态延续存在,“楗木”中的通道,就是为亡灵准备的,但尸体仍然会归于浩瀚的大海,“震卦”仅是送尸入海的机关,而超度亡灵的办法,估计活人并不适用,我们要想借这机关逃出“归墟”,根本就不可能。 这些念头在我脑中一转,突然感觉到手臂酸麻发涨,逐渐抓不住胖子的胳膊了,胖子见自己快被“鲛姥”吸进口里,再也顾不得那柄古剑了,趁着水流强劲,忽一送手,那铜剑直接被“鲛姥”吞了,锋利的短剑插进了它的舌头,一缕污血在水中散开,可“鲛姥”浑然不觉,兀自竭力对着月光吸水。 胖子抛了分水古剑,另一只手腾了出来,这回两只手拽住我的胳膊,终于攀回珊瑚树的树身,我和shirley杨也相继附住铁树,只见乱流将水底的各种残骸遗迹卷得到处飞舞,水底象是刮起了一场龙卷风,而那捧月的铜像恁般结实坚固,似乎不为所动,但我们也攀在铁树上进退不得,眼看着“鲛姥”攀着巨鼎逐渐向上,鬼影般的月亮也越升越高,却没任何办法阻止形势的急剧恶化,只能盼着这海怪尽快吞了蚌珠,然后缩回藏身的洞穴,以便让水洞关闭,否则我们必然会被渐渐变强的乱流卷走死于非命。 我不想等死,打算冒死攀到树底,将那玉盘毁掉,其实现在距离铜人最近的是明叔,可他早已惊得体如筛糠,根本指望不上他什么,我把心一横,就在涌动的水流中向铁树底部攀了下去,可突然之间水下的旋涡产生了变化,通过铁树化石,可以感到传来海底异常的震动。 我借着水底的月光看去,只见石门后的旋涡骤然消失,原来“珠母”一死,就等于破了归墟中的风水,那吸水的海眼中,残存的海气正在逐渐消失,水下错综复杂的珊瑚洞,以及鲸腹洞窟中,本来都是被混沌一片的海气笼罩,使得海水时涨时落,变化无常,可海气一旦消失,有些脆弱的珊瑚洞就会坍塌,发生天塌海陷的灾难。 此时水里成群结队的恶鲛,不是被水洞吸走,就是没命地逃开,珊瑚洞中的化石果然开始崩塌,乱石堵塞了石门里的海眼,我急忙打消了攀到树底捣毁玉盘的念头,推着多玲和明叔等慌了手脚的人,让大伙千万不能离开这海底最大的一株铁树化石,地动海摇的惊人巨变中,众人自保也已吃力,纵然有心相互救应,也都无力施为了。 只见珊瑚洞内天崩地裂,“鲛姥”藏身的洞穴豁然裂开几道口子,压在身上的珊瑚礁产生了松动,它趁机从中爬出,在一片浑浊的水雾中,蠕动着攀上了石鼎,不料用力过猛,撞断了几道铜链,鼎中的铜人珠光晃动摇曳,被水涌冲得摇摇欲倒。 我还想再看个清楚,但忽然间鼎下裂开了一条巨大的口子,海水打着旋地被吸下去,我急忙埋头躲避,忽地里又有急流上升,海底埋着的阴河倒卷,翻涌直上,那铜人卦盘再怎么结实也禁不住了,上百颗龙眼大的月光明珠,都被伏流冲了个天女散花。 我再也抓不住铁树化石,身不由己地被喷涌的阴河冲了上去,巨大的水压变化使人觉得身心分离,好象灵魂都已从躯壳中脱离开来,天悬地转中一头浮出了水面,我险些被水呛死,扯掉呼吸管和蛙镜,赶紧去找其余的人,幸好众人个个都是精通水性,借着汹涌的伏流出水,并没有什么损伤,但难免心惊不已,均是张着嘴大口喘气,做声不得。 归墟之地,上有天窗,下有伏流,珊瑚洞中的伏流向上涌动,没容我们在水面上喘几口气,水势便已不断上涨,翻滚着没过了储藏尸体的鲸骨礁石,转眼间水面已经过了通月神木下的铜门,眼瞅着就要接近头顶的岩层。 这时珊瑚洞内是一片漆黑,水底散落的明珠,早被乱流冲得四散无踪,我抓住“楗木”老鳞密布的树皮,对众人叫道:“水肺没氧气了,不能留在珊瑚洞里,快进铜门……” 其余的人立刻会意,上涨的伏流很快就会将洞窟灌满,若不尽快离开珊瑚洞古墓,不是被激流卷入海底,就是直接溺毙而亡,只有从“楗木”的通道中原路爬回归墟古城,这已是华山一条路的唯一选择了,当下都挣扎着游拢过来,准备含一口气潜入铜门,时间拖得越久水位越高,游入铜门的机会也就越是渺茫,所以众人谁也顾不上再多想什么,皆出死力游向“楗木”。 明叔急于逃命,当先一猛子扎了下去,我深吸一口气,也准备要潜入水底,可这口气没吸到一半,便听得珊瑚洞内轰隆隆的巨响连绵不断,海气是南龙中的一股不灭生气,它消失减弱之后,有些珊瑚礁和岩石顿时变得腐朽脆弱,只见头顶上如龙闪经空,楗木穿透的岩层迅速向两侧倒塌分裂,归墟的底部裂开了一道峡谷,此刻古城上面的水位正低,所以并没有大量的混沌之水倒灌下来,反倒将珊瑚洞和鲸腹这两大洞窟相互贯通了。 我们被这撼天动地的声势骇得面如死灰,一时抱着陷入海底的粗大神木怔在水中,忘了要潜水进去铜门的计划,抬眼间,已可隐约望到归墟穹庐上的阴火,宛如一条条倒悬的熔岩火龙,在岩层中滚滚流动。 这时明叔突然从水中冒出头来,大叫:“不好,水底的鲛姥也被伏流冲上来了,它抱着神木,堵住了通道入口。”他惊慌失措,说着话就要赴水逃命,实际上他也不知道还能逃向何方。 我一把揪住明叔的胳膊,顾不得再对他说些什么,直接将他推上了神木倾斜的树身,事到如今,只好临机应变,穿过裂开的归墟遗迹,直接攀上满是箭石的树顶,以便躲避紧逼上来的伏流和海怪。 随后我又将多玲和古猜从水中托了上去,明叔首当其冲,如同身手矫健的老猿,带着她们姐弟两个,快速攀木而上,然后我又让shirley杨跟了上去,此刻伏流涨起的幅度已到极限,我拽住胖子对他喊道:“王司令,你行不行啊?” 胖子抹一把脸上的水说:“为了珊瑚庙岛上免费的啤酒和越南婊子……去他娘的,老子这回豁出去了。”说罢一腆草包肚子,手脚并用,一步一滑地攀上了神木,此次在“珊瑚螺旋”中捞了许多青头,虽然在这深陷绝境九死一的关头,他仍显得精神百倍、格外来劲,换句话说就是“让钱烧的”,这时候就连始终难以克服的恐高症也抛在了脑后。 我紧随在后,攀上数米,崩塌的岩石碎块,不停地从身边落下,不仅要注意湿滑的木鳞,还要不停的闪避落石,不过谁也顾不上害怕,爬上去这条命就算是捡回来了,万一失足落下,或被岩石砸死,那也只能认命了。 第五十四章 过龙兵 第五十四章过龙兵 好不容易穿过裂开的岩层,身边已是东倒西歪的铜奴,四周洪钟巨钵的响声依然响彻不绝,我趁机低头看了看珊瑚洞中的水面,浑浊的伏流翻滚不休,水中黑鳞晃动,两盏发着灰色凶光的鲛眼正在仰天凝视。 我心中一阵惊疑,水底明月已散,那“鲛姥”怎地还不肯回到巢穴?它存心想吃了我们不成?但随即抬头向天空一看,便已明了缘由,不禁连连叫苦,通月神木正直指幽灵岛上的缺口,此刻海气渐渐消散,海面上常年堆积覆盖的云层也都没了,正当夜晚,海上星月生辉,清澈的月光撒入归墟,“鲛姥”在海底仰望明月,哪里还肯回到水下的洞穴。 只见水波一起,全身黑鳞的“鲛姥”分水蹿上了楗木,它全身密布的卵巢和胎盘中尽是黏液,当做吸盘一般附在树身,竟然蠢动着从水中爬了上来,我暗自骂了一声,用潜水匕首割去空水肺的氧气瓶,扔下去砸在“鲛姥”身上,但这又如何阻得住它分毫。 我连催上边的胖子等人尽快向上攀爬,千万别回头向下看,众人都已抛掉氧气瓶,各用赴水的短刀插住树身,全力爬上神木顶端,一到这里,便是被逼到了绝路的尽头,胖子越攀越是腿软,低头象下看了一眼,顿时头晕眼花,在湿漉漉的箭石上滑了下去,这里非同水中,忽地直坠下去,我忙伸手一抓,却被他下坠的力道一并带了出去,两人翻滚着落下树十米高的通天神木。 神木顶端地势宽阔,横生倒长地嵌着许多的箭石,从远处一看,形同树冠,那是一种上古海洋生物的化石,呈扁平钝角的形状,上面有近似贝壳的奇妙纹路,看样子并非为人力所嵌,而是在远古的海洋时代里,这里曾是海底,有许多箭石如同老螺附海树一般,团团簇簇攀附在神木顶端,形成了今天这罕见的树冠奇观。 我被胖子拖得坠下神木,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就觉得背上猛地一撞,正好落在了一块突出的箭石上,箭石如同老树伞盖,将我们托了一下,但这种化石可比真正的树冠坚硬百倍,这一下直撞得筋骨欲折,疼得我眼前发黑,险些晕了过去。 不过更倒霉的事还在后边,通天巨木上的箭石,亭亭如盖,在楗木顶端,形成了上百处天然的倾斜平台,就好象是一团团彩云化做了古老松柏的树冠,涨潮时幽灵岛被淹没在海面之下,海水透过洞口直灌下来,积年累月的冲刷着树冠,嵌入木身的箭石虽然长死在其中,可仍不免在水压下生出许多波痕裂纹,甚至已经有些箭石早已断裂掉落。 我和胖子落在一片箭石上,尚未从倾斜的石面上爬起来,身下箭石的裂痕就突然扩大延伸,顿了一顿,便“咔”的一声从中折断开来,我们连人带化石又继续落向下面,直撞断了三五层箭石,方才止住势头。 胖子最怕之事便是从高处往下掉,平日里充出来那股“万夫难敌的威风,千丈凌云的豪情”,早都不知去向了,紧紧抱住我的大腿,在倾斜湿滑的箭石表面上闭着眼大叫:“胡司令,看在党国的份上,快拉兄弟一把!” 我不及胖子皮厚肉多,这几下已是摔得全身骨节疼痛难忍,又被胖子抱住了大腿,不由自主地逐渐向下滑落,赶紧咬牙用力,用潜水匕首一刀插入神木的木干,好歹算是将身体暂时固定了下来,但腿上大筋都快被胖子的重量拽断了,低头向下一看,海底的鲛姥借着一股浊流,攀住树干,没头没脑地向上爬来,刚才被我们砸塌的几块箭石,都象半空掉落的铁板钢片,一块块插到了它的身上,鲜血咕咚咕咚地往外冒着,把附近的海水都染遍了。 这时如果失足掉下去,就算侥幸不被鲛姥吞了,也得落在被水淹没一半的铜奴上,撞个脑浆崩裂,我骨子里的狠劲发作,不顾身上彻骨的奇痛,一手用匕首扎在树干上,一手抠住箭石边缘,使出吃奶的力气,将胖子慢慢拽了上来,只要从这湿滑的石面上站起来,就可以攀回神木。 我虽然用腿将胖子强行拽上来半米不到,潜水匕首的韧性却已超过了极限,刀刃硬生生被折断了,这样一来,我只有够着箭石的那一只手使得上力,全身的力道吃在此处,那几个手指不觉已经变得麻木了,眼看就要脱手滑落,万难再有回天之术,只好闭目待死。 正这时,我的手臂忽地被人抓住,腿上下坠的力道也忽然减轻,睁眼一看,原来是shirley杨见我们吃紧,急忙和古猜攀下来相助,将我和胖子从箭石上拽了起来,身下的箭石承受不住四人重量,随即被压得断裂倒塌,我们在此之前已经攀回树身,才侥幸没跟它一并坠落。 那块箭石奇大,其重怕是能有几百公斤,猛地从高处落下,势道之沉重少说也不下千均,只见扁平如箭头的大块“箭石”,自空中旋转翻滚着掉落下去,正砸在鲛姥头上,箭石停也没停,“唰”地落进水里,那巨鲛的鱼头,登时被斜斜地地切去了半个,血水喷出来几米之高。 此时那鲛姥鱼头探出水来,我们才看清水中鲛姥的面目,只见它体大超过老鼋大鲵数倍,只有早已灭绝千万年的远古滑齿沧龙,才有可能与其相提并论,遍布胎盘的鲛身鳞甲包裹,头似酆鱼,鳃上几百根形似长髯的触须,长达十余米,体下生有数十对鱼鳍,横生倒长的牙齿末端,犹如藤勾荆棘,开合之际有腥气冲天。 它跟着翻涌升腾的水流攀在巨木上,正被落下的箭石削去半个脑袋,却没当即死掉,反倒等着其大若球,其质若灰色水晶的鱼眼,直勾勾望着穹庐上漏下来的星月之辉,神态哀狂之极,重伤之下,兀自不肯潜回水底。 有条被乱流困住的大青鲨,仓惶中不择方向,竟撞到了神木附近,被鲛姥的探触须攫个正着,连头带尾活生生吞进嘴里,一时搅得波涛中血腥滚滚,那鲛姥也不顾身上血如泉涌,蠕动着血肉模糊的躯体,以须鳍助力,继续攀上神木,我们看到这血淋淋的海怪就在身下,它吞噬恶鲨不费吹灰之力,心中惊惧之意大增,哪里还敢再去细看,无奈之下,只好拼命向着没有退路的神木顶端逃去。 就在此时,鲸腹般的洞窟岩层中,凝结的海气逐渐消失,阴火骤然失去了惨白的光亮,黑暗中只听得混沌之水汹涌如沸,轰隆隆的山体开裂声,仿佛是天空崩塌所发出的巨响,四周的大水没过了古城的遗迹,旋而在城中的神木下方激成了急流的旋涡,我们攀在神木顶端的箭石上被震得周身筋骨如酥,一动也不敢动。 “楗木”底部绞动无数青铜锁炼的铜奴,都被海水冲得互相撞击摇摇欲倒,有几条锁链承受不住如此强烈的急流,断成了数节,碎片崩得横飞出去,通天入海的神木高大异常,倾斜着陷在海中,不断遭受海涌冲击,这些锁链在平时可以起到一种牵扯捆绑、防止巨木断裂的作用,失去了绳捆索绑,这株亿万年的古木,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在惊涛骇浪中轰然倒塌。 多玲身单力薄,心理素质远不及其余几人,在山呼海啸席卷天地的猛烈震颤下,她早已惊得口不能言,手不能动,这时天空中好似炸个霹雳,巨响声中箭石一阵晃动,她手脚虚软,从石台上滑了下去。 我和shirley杨看她从树顶翻落,立即伸出手去,想将她在半空中拉住,可神木摇晃不休,手中抓了一空,眨眼间多玲就落入了翻滚的海水,黑茫茫的水中只有鲛姥怪躯浮动,却哪里还有多玲的身影,恐怕在入水的一瞬间,就被鲛姥吞了。 古猜见多玲遇难,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就想跳进水里寻她,我赶紧揪住他的腰带,将他硬生生拖住,掉下去的人哪里还有命在,再下去救人也是白白送死,不过这时候洪波怒涛、山崩海陷,将所有的声音都覆盖了,冲得人耳骨生疼,说出话来相互间都无法听到,我没办法对古猜说话,只好用力将他按住,以免他入水丧命。 陡然间凉风扑面,我抬头向上一看,只见归墟中那片海气凝结的几十处海眼里,纷纷落下水龙般的巨流,岩层中的龙火海气消散殆尽,又形成了吸水的大海洞,不过这次也许是珊瑚螺旋海域最后出现“海洞”了,龙火岩层的开裂,使数个海洞连成一条蜿蜒的水龙,落下的千万吨海水如同在归墟中竖起了一道水墙。 海底岩层开裂的张力,使归墟中的最高点,也就是露出海面的那座“幽灵岛”,从山顶天门洞处分裂开来,海中出现了一道巨大的峡谷,两侧落差百余米的海水,如雷鸣般灌落倒倾下来,“震卦”的机括,虽然是古人送葬的玄机,可万没料到在千年后竟然将归墟震开,这南龙的一震之力,波及珊瑚螺旋辽阔的海面,又何止百里,易卦中卦象繁多,偏以“震上震下”的卦象,作为送死赴冥之途,难道卦象中,竟已预示了这“射日奔月”之国的毁灭与地陷,以及几千年后“归墟”里发生的巨变? 海面上出现的裂缝,似乎是大海身上的伤痕,其深约一二百米,其宽有七八十米,线条轮廓和凹凸之处完全对称,就象是把海面生生撕开了一道大裂缝,落下来的海水异常汹涌湍急,我们攀上的“楗木”顶端,正处于大海沟的中间,四周和脚下全是倾泻翻腾的海水,水势撼天动地,只有头顶露出的天空静得出奇,明月当头,闪亮的星辰,如同细碎的流沙铺满了青色的天宇,看着大海中汹涌的獠牙和海面上梦幻般宁静的星空,一时间,使人恍惚不已,以为上面的夜空是一抹并不真切的梦境。 鲛姥也被海水冲得难以动弹,不过它见到天上星月生辉,更是死命攀住神木不放,海水和地下伏流混合,没用多久,就快将裂开的归墟填满了,不过海底的伏流一落,仍是生成了一个直径数里的海洞,这处海洞正在神木陷入海底之处,旋流暗涌无休不止地灌入其中,似乎永远也灌不满珠母海里的无底洞,那个在古籍中反复提到的“归墟”,终于露出了它真实的面目,除了古精绝国的鬼洞之外,世界上确实还存在着一些难以探明的无底深渊,而“归墟”正是它们的其中之一。 如今这楗木下的“归墟”中伏流冲开,形成了强大的力场,不停地吸卷着海水,倾斜着陷在海底的巨木,内部早被凿空千年,开出了一条超度灵魂的通道,在如此汹涌的水流中,木身层层断裂,周围千百尊固定木身的铜奴,也都七零八落的被卷入了深海,海水的异动,带起了如山的巨大浪涌,眼看着分开的大海就要合拢,我们在树冠的箭石上却只能望洋兴叹,楗木是海中远古遗存的巨树,并非真能够通天奔月,神木顶端比海面矮了一截,这段落差却远非人力能及,此时唯有插上翅膀才能逃得出去。 随着海面的裂缝逐渐消失,归墟中天塌海陷的声响都被淹没在了水下,只有半截楗木下的海眼水势惊人,我们心灰意冷,心神体力都已穷尽,脑海中空空荡荡,攀在箭石上闭目待死,正这时,木端猛地一晃,忽地向海中倒去,原来海底的鲛姥被箭石所伤,那伤势足能致命,但它蛮健悍恶,并没有当即殒命,仍不死心地攀着神木想要吞噬月光,海洞旋流湍急,加上它摇动木身,十多米长的一段楗木,硬是被它推得折断开来。 楗木上生满了如同树冠的箭石,在海波乱流中浮力极大,而且木身斜着陷入海底,所以并未被旋涡卷入深处,反而借着暴涨的海水浮出了海面,几乎就在同时,海水彻底合拢,把归墟中的乱流遮在了下面,那鲛姥抱着神木断开的尾端,跟着一同浮了上来,但终因流血过多,圆睁着一双灰扑扑的巨眼,死不瞑目地失去了生命,拖着身后一线污血,漂在海上。 我们死中得活,竟被鲛姥托出来海面,都有些目瞪口呆,眼看天上清冷的星月之光照在平静的海面上,实在是不敢相信竟能活着从归墟中出来,可不等我们来得及庆幸生还,就发现那体大如巨鲸的“鲛姥“尸体,依然死死缠住这段楗木,十几米长的一段残木,根本承受不起沉重的海怪尸体,在海面上只是浮了一浮,就被它拖得向海中沉了下去。 此时巨木还未漂出被海水淹没的幽灵岛,水底归墟的吸水之力在这片海面上形成了一个模糊的顺时针旋涡,楗木浮得快,沉得更快,眨眼的功夫不到,已沉下水面三分之二,我脑中一闪:“没有船只怎能离开珊瑚螺旋?这截被折断的粗大楗木,岂不正是渡海浮槎?有了它便还有一线希望漂流出这片魔鬼海域。” 想到这,不敢再有迟疑,便招呼一声胖子帮忙,探手从古猜那里抢过龙弧铜刀,拼命去斩缠住断木的鲛姥尸体,古猜好象痴了一般,双眼直勾勾的毫无神彩,只是不断口齿不清的念叨着:“师姐也死了……” 我们虽然对他好生同情,可生死关头,谁也顾不得去劝他什么,我和胖子、shirley杨争分夺秒地将鲛姥的尸体剁碎,明叔也疯了似的爬过来,用牙去咬卡在箭石的鲛鳍,在一片海里独有的腥臭气息中,点点鲜血飞溅在海面上,可那鲛姥的死体实在太大,加之全身的老肉怪鳞粗厚无比,我们手中只有在水下使用的短刀短剑,只好眼睁睁看着断木在海面旋涡中打着转不停下沉。 我急得脑筋跳起多高,一看实在没办法了,再不跳水逃命,就得被楗木和鲛尸拖进海底了,但跳进群鲨出没的珊瑚螺旋得需要多大的勇气?横竖要死在海中,与其遭遇鲨吻,还不如被拖进海眼里淹死。 正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跳海的时候,海面的旋涡中忽然水波翻涌,陡然冒出许多巨大的礁石,将粗大的楗木和死鲛尸体托了起来,一阵起伏晃动中,缓缓向西移去。 海面上星月辉映,但清冷的月光下,却看不出这片黑漆漆的礁石为何会动,众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不由得都停下手中的动作,我知道明叔在海上经历过许多事情,这老贼是海事方面的“反动学术权威”,忙问他海上出现的一片片礁石是怎么回事?是凶是吉? 第五十五章 在天空中飞翔的荷兰人 第五十五章在天空中飞翔的荷兰人 明叔生怕自己失足掉进海里,紧抱住一块箭石,叫道:“胡仔啊,还是你阿叔我平时善事做太多积了大德,才使得吉人自有天象,你个滥仔这次跟住我,算是捡了条命回来,这是渔主先师和妈祖娘娘保佑,海上过龙兵了。” 我以前在福建,也曾听说有南海“过龙兵”之事,与海市、海滋等现象都是海上难得一见的奇观,那是指鲸鱼或海龟集结成群,鲸脊龟甲浮水而出,在海面遥望,蔚为壮观,渔民们认为过龙兵的现象征兆不同,过鲸群龟群都是吉兆,而过大量海鱼浮水过海,则是海产欠收,海难将至的灾难预兆。 其实“过龙兵”的现象,都是海底产生巨变,引起的海中水族成群迁徙,可能正是珊瑚螺旋中海气龙火消失,“归墟”里的龟群才浮水远遁,恰好将我们赖以漂浮的神木托了上来,以前我和胖子在草原和大漠之间的百眼窟,曾见过地底龟甲遍布,那片“龟葬”中海气变幻如同鬼市,产生了一片灰色的古迹,现在想来,百眼窟鬼市幻布中,一幕幕变换陆离的诡异情形,正是“归墟”中的古墓,珊瑚螺旋海域早在千百年前,一定也发生过若干次“过龙兵”的龟群迁徙奇观,不过当年从归墟中逃走的海龟,早都埋骨在百眼黄泉的“龟眠地”中了。 明叔让众人抓紧时机,抄刀再次去剁鲛姥的死体,我见事情有了转机,想到阮黑和多玲师徒的性命,都留在了这“南龙”余脉的尽头,心中好一阵失落,突然感到全身乏力,觉得脚下站都站不稳了,便顺势坐在了木头上,手刚碰到楗木,木块箭石就纷纷掉进水里,我低头一看,木身上裂纹正加深扩张,不禁立时打个冷颤:“糟了,这截古木在幽灵岛下饱受海水冲击,最是脆弱不堪,看样子很快就要肢离破碎,大祸临头了。”还来不及提醒其余的人,漂浮在海中的楗木就已经开始解体了。 漂浮在珊瑚螺旋海面上的楗木,在海眼中千万年不枯不朽,全仗海中生气维持,如今离了归墟,又接连遭受几次重创,满是鳞纹的树皮,以及嵌入其中的箭石开始纷纷脱落剥离,鲛姥的尸体被海波冲动,也自缓缓从楗木上脱离开来,残破的半截神木随波逐流在海上飘荡。 我们眼见这艘粗大的天然“独木船”,在海上撑不了多久便会被洋流击碎,但在繁星似锦的夜空下,四顾皆是茫茫无尽的海水,众人全都无可奈何,事到如今,也只好顺其自然听天由命了。 我望着身边起伏的龟群正在苦思对策,忽见不远处的龟背上好似负了个人,那人身穿带有黄色标识的潜水衣,在海面上颇为醒目,一头长发批散开来,正是落入归墟的多玲,她趴在龟背上一动不动,也不知是死是活,巨龟随着洋流浮动,忽又沉入海中,多玲的身体立刻被海水冲在一旁。 她可能是从神木上摔下去之后竟得不死,凭着蛋民精熟的水性,在乱流中拽住了从归墟中逃蹿出的巨龟,这才得以回到海面,看到多玲从龟背落入海里,正从楗木旁边漂过,我来不及细想,赶紧招呼古猜一声,就一步蹿到木头尾端,拽住一片箭石跳进水里,将多铃的头发扯住,这时古猜等人也已赶到,众人七手八脚地把多玲托上了木头。 我扒住箭石爬上楗木,只见shirley杨正在全力施救,多玲面如白纸,神智不醒,但经过抢救,总算吐出几口海水,有了一丝活气。 我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看了看古猜,他正对着东面磕头,好象是在感谢阮黑在天有灵,保得多玲死里逃生,又象是在膜拜蛋民的祖师爷,胖子将他拽了起来:“别拿脑袋撞木头,你小子还嫌它沉得不够快是怎么着?谢天谢地全是瞎扯,死亡不属于无产阶级,当年我在山里倒斗……” 在海上最忌提及“翻、倒、沉”之类的字眼,胖子话音未落,就被明叔按住了嘴:“肥仔,大伙都要被你害死了,欺山莫欺水,这种有忌讳的话也敢乱讲!” 胖子火冒三丈,正待痛斥明叔这个老反动学术权威的荒谬观点,可这时,众人都觉得脚下猛然松动,一时间全都东倒西歪,站立不定,脚下的木身不断开裂散落,我叫声不好,刚才还以为这截烂木桩子,至少能在海上漂个把时辰,但现在看来它马上就要分家了。 这时群龟已潜入海底不知了去向,海面上空空荡荡的渺无一物,一个浪头打来,“楗木”浮出海面的这一部分顿时被击得粉碎,众人纷纷落水,只好随手去抓散落的木头,但南海鲨鱼极多,就算侥幸不会遇到恶鲨,这般浸在冰冷的海水中,又能维持多久? 我身上背着沉重的铜镜,连抓了几块木板,却都是朽烂松散,难以承人,只好拉开了肩头的救生栓,一个小型救生气囊旋即充满了气体,忽高忽低的浮在海面上,正是叫苦不迭之际,忽听shirley杨招呼我道:“老胡,你们快看,有船!” 我以为听错了,“珊瑚螺旋”海域哪会有船?但这时胖子等人也纷纷在海面上大叫大嚷,好象众人真的发现了船只,我定睛一看,却并非是外来的船只,原来“楗木”最顶端,虽然没有通道,但内部也被挖空了,里面都是些希奇古怪的陪葬品,楗木碎裂之后,便散落开来漂在海水中,其中竟然藏了一艘完整的古船,这船底浅桅短,船身椭圆,似乎是给海底亡灵,准备的殉葬品,拿我们的话将,这艘船是件“明器”。 海波涌动之中,我们一时看不清楚这船是怎么回事,但这时候好不容易有根救命稻草,别说船是“明器”,就算是艘鬼船,也只有先爬上去再说了,惟恐若稍有迟疑,一旦海面上浪涌幅度增大,众人顷刻就会被波浪冲散。 我连忙抖擞精神,游向船边,到了近处才看明白,原来这艘船的船底,是用一只巨龟的骨甲制成,大小差不多能比普通的救生艇大上一号,容纳五六个人没什么问题,船中只有一个进不去人的浅舱,里面装了些珊瑚一类的陪葬品,因为是给死人用的,所以没有任何实用的东西,舟中以鲸皮为帆,鲛筋做缆,比起普通的木船,这近乎化石的龟甲鲸骨之舟能历久如新,至今还能使用,但这艘古船就如同是个虚有其表的模型,若遇狂风巨浪,必定葬身海底。 可我们也顾不上这么多了,相助着陆续上了“冥船”,躺在龟甲上连吁带喘,谁也没力气再动了,现在不是海上的风季,海眼中南龙凝结的海气一消,十有**不会再象来时那般提心吊胆了,只要妈祖保佑没有飓风狂澜,我们栖身在这一叶孤舟之上,至少暂时不用担心落在海里喂鲨鱼了。 船中的多玲依然昏迷不醒,其余的人都有些累脱了力,都疲惫不堪地闭目沉睡,此刻就算天塌下来也不想睁眼,我两只眼皮打架,也跟着迷糊了一两个小时,脑中还依稀在想“搬山填海术”的细节,苦苦思索如何利用搬山道人的方术,在没水没粮的情况下,把这艘骨甲船驶回珊瑚庙岛。 后半夜腹中饥火难耐,醒过来看到shirley杨不知什么时候也已醒了,斜依在鲸骨桅干上凝视着星空,我也望着天上密密麻麻的星星出了会儿神,这次出海的经历在脑中一一闪过,心怀有感,忍不住对shirley杨说道:“当初也知道珊瑚螺旋海域凶险莫测,可竟然还是头脑一热就来来,现在落到这般光景,空有满船价值连城的青头,却换不来一壶清水半块干粮,回头想想,咱们那时大概是疯了……” shirley杨道:“就你一个疯子,我最多是个傻子,被你骗来跟着你一起发疯。” 我赶紧辨解说:“我疯了那也是让陈教授蹿叨的,我可真佩服古时候终生以摸金搬山为业的前辈,这种今日不知明日事,四海无家处处家的日子,真不是什么人都能承受的,这种日子每天得死多少脑细胞?也该过几天安分守己的生活了。” shirley杨轻声叹道:“你要是真有那种觉悟就好了,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在你眼中,风景永远在远处,近处无风景,你根本在家老实不了几天,不过咱们这次漂流在海上,大海风浪无情,却真比不得往日了,但愿上帝保佑,别让咱们做了飞翔在天空中的荷兰人。” “飞翔的荷兰人”是“幽灵船”的代名词,这个传说是指受了诅咒,永远漂流在海上不能靠岸的意思,我以前曾听shirley杨提起过,此刻想到不免有些脊背发凉,急忙想办法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去检视从南海捞出来的青头。 以前做搜山剔泽的“摸金校尉”,十次也不及这回当一次蛋民的收获丰厚,南海海眼里的这点东西,几乎都让我们给捞出来了,其中最主要的,当然要属秦王八镜之首的“秦王照骨镜”,若能交到陈教授手里,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愿。 不过这面古铜镜阴气沉重,我从沉船中找到它之后,就始终封在袋子里再没看过,这时随手取出来,再次和shirley杨一同细看了一遍,海上明月高悬,但在月光下,古镜却没什么光泽,镜面磨损得十分严重,看镜身镂刻雕割的细篆,异常细密,夏器素而无纹,殷器古朴雄奇,纹缕如虫行鱼游,但“秦王照骨镜”的雕篆若蝌蚪结阵之势,似涵古之卦象,估计是件西周时期铸造的秘器。 我正自称奇,眼光落到铜镜边角的四脚人鱼上,却象被吸住了一般愣在当场,镜身装饰的四脚鱼,造型简约传神,但鱼眼空空无目,就象我十几年前在百眼窟发现的青铜龙符一般,那瞎眼龙符也是不知是哪朝哪代流传下来的古物,被装在了黄大仙的铜棺里做了明器,如今仔细回想起来,龙符与铜镜上的鱼饰,年代风骨、款形大小,都是极其相似。 在北京算命为生的陈瞎子,似乎知道这其中的奥秘所在,可上次太过匆忙,我提到那瞎眼龙符之后,他只做了个“四”的手势,随后便行踪不明,我曾反复想过,但猜不出“四”是什么名堂,如今看到铜镜上有无目的四脚鱼为饰,心下更是一团雾水,难道“四”是指四种青铜古器,龙和鱼各是其中之一,其余的两个又是什么?这些没有眼睛的铜兽,究竟是用来做什么的?其中隐藏着什么秘密?“秦王照骨镜”上的蝌蚪图案中似乎藏有卦数,也许这些没有眼睛的神秘铜龙、铜鱼之物,是和西周时期的全天卦象相关。 十六字全天卦数,其中含有无穷机数,能推演成为种种卦象,卦象则需用卦文来解读,这些对我这半吊子水平来说,实在是难于登天,可古猜祖上疍民一代代传下了,最原始的西周全天卦数口诀,口诀虽然并不复杂,但内容比《十六字阴阳风水秘术》作者后人张赢川所研习的还要深奥,不过疍民历来是将这些卦词当作在海底护身的咒语,似乎并不知道它的来历渊源。 想到此处,我转头看了看沉睡的古猜,心想不如等他醒了之后,问问他秦王照骨镜的事,也许他会知道瞎眼铜兽中的玄机。 我正在船上胡思乱想,这时胖子和明叔也先后饿醒了,海面上风静潮息,也不知这破船现在漂到什么地方了,众人把水壶里最后几滴水分了润润喉咙,商量着一会儿要是有飞鱼经过船边,怎样捕它几尾生吃了充饥。 我也觉得饥火中烧,便先将秦王照骨镜重新装好,对众人说道:“革命就是请客吃饭,不填饱肚子做什么都没力气,对待吃吃喝喝就要有秋风扫落叶般的态度和胃口,不能有半点马虎,所以咱得赶紧想点辙……” 我和胖子、明叔三人说着话便设法捕鱼,明叔说南海中有飞鱼,往往成群结队地在海面上穿波逐浪,天色一亮,只要以明珠为引,便可引得长有翅膀的飞鱼从船侧掠过,可现在还是半夜,我们在船头苦候了良久都不见有鱼出水。 我们无奈之余,也只好等到天亮再做计较,回转身来的时候,见shirley杨正在查看昏迷不醒的多玲,在茫茫大海上无医无药,如果她一直昏迷下去,恐怕会有生命危险,情况不容乐观。 shirley杨发现她情况恶化,忙让我帮忙探探多铃的脉搏,可我刚一碰多铃的手腕,就觉得她衣袖下藏有东西,似乎戴着块手表,我以为是潜水表,就想给她摘下来,可出乎意料,多玲手腕上戴的,却是胖子从沉船死人胳膊上撸下来的那块镶钻金表,胖子见状,就想把手表取回来,但那金表已深深嵌进多玲腕上的皮肉里了,也许用刀剜才能剜得出来。 我望着那金表奇道:“这块金表……怎么跑她身上来了?”正在狐疑之际,忽闻海风中有股腥臭无比的异味扑鼻,我们多次和死尸打交道,都觉得象是尸臭,可船上并没有腐烂的尸体,不由好生奇怪。 明叔更是倒腾了十几年的古尸,一闻就知道绝对是尸臭,众人互相在对方身上嗅了半天,才确定尸臭是从多玲身上传出来的,仔细检看之下,发现她身上确实有不太明显的尸癍,口鼻中还有几滴腥臭的尸油流出,我早就觉得玛丽仙奴号沉船中闹鬼,那船长的金表可能大有问题,这时哪还顾得上会不会伤及多玲的皮肉,用潜水匕首硬将那块金表挑断,扔进了海里。 明叔惊道:“糟了,金表是从沉船里捞出来的,其中怕是被下了南洋的降头邪术,光把金表扔了有什么用?如今降头已经下到她身上了,她身上尸臭比传染病还厉害,你不把阿玲扔进海里喂鱼,咱们这船人谁也别想活。” 明叔久在南洋闯荡,见那金表中尸臭扑鼻,便认定是被人下了降头,“降、蛊、痋”三术,并称南洋三大邪术,痋术是用各种匪夷所思的法门制成的奇毒;蛊术的原理离不开一个“惑”字,是通过养毒虫放蛊,来使人迷失心智邪法;而降头术,则是以符咒、尸体、鬼魂,做为媒介害人的妖术,其中衍生出来的“尸降、鬼降”,能象传染病一样迅速导致大量人畜死亡,比瘟疫更甚,最是难以琢磨。 第五十六章 救命 第五十六章救命 行舟跑船的商人和水手,常年风里来浪里去地在海上挣饭吃,若不幸遇得海难,身子掉到海里,有些死后被鱼啃吃了也就罢了,但也有些尸体会封闭在船体残骸中,或是随着波浪被冲到岸边,南洋的渔民蛋民,好多都是以捞青头为致富手段,他们会将尸体上值钱的东西扒下来卖钱,所以未防不测,有些跑船的海员,都会在自己随身的金银饰物中“下蛊设降”,专为报复那些杀人越货的海匪海盗,或是谋求不义之财在死人身上扒青头的渔民蛋民,一旦有人取了海难死者身上之物,往往就会中其邪术,惨遭横死。 这些事我和胖子也略有耳闻,不过当时潜水进入玛丽仙奴号沉船,在水底见了这块金光耀眼的手表,胖子贪小便宜的本性难以按捺,这贪念一起,便是十万金钢罗汉也降伏不住,于是顺手牵羊捞了回来。 不过在归墟中生气太盛,金表中的尸降并未显露,后来众人疲于奔命,胖子就将这块金表遗失了,丢在哪也想不起来了,按说若就此丢失也就罢了,那应该算是走运,可谁也不会想到金表怎么又会落在了多玲手里。 我们所乘的这艘龟甲船,充其量不过是个筏子,六个人在船中挤得满满当当,既无水,也无粮,渡海穿波尚且没有把握,何况船上又有个全身开始生出尸癍的多玲,她中了尸降,虽然人还活着,但身体逐渐会变得象一具高度腐烂的死尸,若不尽快把她扔到海里,船上其余的幸存者,都会染上尸瘟送命。 明叔声色俱厉:“胡仔胖仔……还有杨小姐,你们仔细想想其中的利害关系,可别为这一个无足轻重的蛋民,陪上全船人的性命,将来回了珊瑚庙岛,阿叔我一定出钱送五圣出海,替她超脱一段因果,她中了降头,里外也是个死,没必要让咱们给她陪葬。” 古猜见多玲象死尸一样开始生出尸瘢,又见明叔显得情绪反常,想要说服众人将还活着的多玲扔进海里,他立刻红了眼睛,象只发疯的野兽一样拔出刀来,要同明叔拼命。 明叔老奸巨滑,如何会怕古猜这十几岁的少年,眼中凶光一闪,显然已动了杀机,不动声色地将手按在潜水匕首的刀柄上,我看他的意思再明显不过,眼前之事,事关生死存亡,说不得也只好将古猜一并宰了,弃尸入海,免得留下后患。 龟甲鲸骨绑缚的一叶孤舟,在星空下的海面上起浮飘动,海风呜呜咽咽地掠过皮帆,大海出奇的平静,然而船上紧绷的气氛几乎接近了凝固,我见情况棘手之极,明叔虽然只顾保命想把多玲抛进海里,但他也是人急上房、狗急跳墙的无奈之举,多玲身上尸气愈来愈重,一旦变做腐尸,其余的人也都会受到传染,到时候可就全军覆没了,可是我也绝不能眼睁睁看着把活人扔进海里喂鱼。 我只好拦在古猜和明叔之间,让他们无从向对方下手,明叔冲我嚷道:“胡仔,不是咱们无情无义,要怪就怪阿玲她自己捡了那块金表吧,你阿叔我一把年纪了,该享受的也都享受过了,现在死也够本了,可你跟胖仔还年轻,你们将来的路还长,可别在这就活腻了……” 古猜在身后对我叫道:“胡老大,别把我阿姐扔下海,她还喘着气……还能活啊!”这时shirley杨也急道:“老胡,你可别听明叔的,这是谋杀!主不会宽恕的。” 我左右为难,一个人和五个人的生命,何轻何重是显而易见的,但这并非是菜市场上买菜买肉的份量可以轻易衡量,我又看了胖子一眼,胖子感慨地对我说道:“胡司令,眼下面临的抉择,不禁让我想起曾经看过的一部阿尔巴尼亚电影《战斗的早晨》,英雄的人民的阿尔巴尼亚――是欧洲的一盏明灯,在电影里的六个英勇的游击队员中,有一名美丽的女游击队员受了伤,她为了掩护同志们安全转移,毅然选择留下来阻击德国鬼子,结果被德国鬼子打死在了高高的山岗上,咱们采蛋捞青头的事业,虽然不能同世界人民反法西斯斗争的伟大程度画等号,但是……” 我听胖子信口开河,什么事到他嘴里说出来都得变味了,问他还不如不问,赶紧打断他的话说:“多铃又不是游击队员,跟阿尔巴尼亚电影哪里扯得上关系?”但这一耽搁,我脑中转了几圈,终于拿定了注意,转头对明叔说:“阮黑临死的时候,托咱们把多玲和古猜送到法国,当时大伙可是亲口答应的,可现在阮黑尸骨未寒,就要把他徒弟多玲扔到海里,甚至还想杀了古猜灭口,别看我打过仗开过抢,炸过碉堡滚过地雷,这些年生生死死见得多了,可你要让我下手杀了同舟共济的伙伴,我无论如何也下不了手。” 明叔见我不松口,急忙劝道:“没让你亲自动手,咱们把她扔到海里,让她自生自灭也就是了,非是咱们心狠,可眼下咱们孤舟一叶漂在海上,除了南海观音下凡,谁还救得了中了尸降之人?就别心慈手软了……” 我一拍明叔肩膀:“还真就让您给说着了,观音菩萨咱是请不来,可佛爷菩萨的青头却刚好有那么一件。”说完我从胖子身上的密封袋里,拽出了那件在沉船里捞到的翡翠佛衣,这件宝衣八成是泰国哪做大庙里贡奉佛祖的,不知怎么被人走私偷运了出来,随着玛丽仙奴号葬身在珊瑚螺旋的海底,这件金光碧翠的衣服,穿到凡人身上冬天暖夏天凉,这历代高僧开过佛光的圣物,除了延年益寿消除沉疾之外还可驱魔避邪。 虽然开了光的佛器能够驱邪,只是南洋地区的传说,未知是真是假,但我却知道玉者石之精,常言道“一翠二玉三玛瑙”,古玉可防止尸体变腐,翠性更阴,只要把全是翡翠的“佛衣”裹在多玲身上,也许能让尸降不会发作,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个办法,总好过大伙一起染上尸瘟,或是把多玲活生生扔进海里。 众人听我说完,皆是喜出望外,刚才都急糊涂了,谁也没想起这件救命的佛衣,连忙给她穿在身上,玉性震住了尸气,海风中的尸臭味道渐渐就不见了,但多玲仍是发着高烧,嘴里不住胡言乱语,她的命能不能保住还很难说。 这时shirley杨为了让多玲呼吸畅通,将她的衣领割了个口子,发现多铃颈上戴着个挂坠,是个小小的盒子,可以开启,随手打开来一看,里面装了一对夫妇的合影,古猜告诉shirley杨,那是多玲亲生父母留下的照片。 我好奇心起,凑过去看了一眼,不料一看之下,顿时吃了一惊,那小小照片上的法国人,看着好生眼熟,就象我在沉船中见到的鬼影,难道玛丽仙奴号的船主,就是多玲失散的法**官父亲?他随法军撤离越南后,就留在南洋做起了走私生意,专门倒腾古物秘器?要真是如此,这位走私贩运古物的船主,下了降头害人未成,竟把自己亲生女儿给害了,看来冥冥之中自有因果,而且多玲恐怕永远不可能在法国找到她的亲人了。 这些念头只是在我脑中一转,并没有对其余的人说出来,免得让多玲和古猜知道了忧虑担心,把多玲安顿好后,海上已是旭日东升,众人在船上饥渴交加,只好利用搬山道人传下的古方,在船上捞“海井”解渴,捕“飞鱼”充饥,以古老原始的办法来解决困境。 明叔和shirley杨利用船中的鲛筋,做了一副不大的渔网,幸亏从海眼中带出三十来枚明珠, 以明珠做引,引得海中飞鱼在船边纷纷跃起,有的竟自行跳到了船里,南海中还有一种透明水母,在蛋民口中俗称“海井”,在白昼里被珠光吸引,浮上海面,用渔网捞出来后,用小刀剖开海井,其中有一形似胆囊的透明软瘤,内含一弘清水,甘甜清洌,虽然每只海井里几乎只有一口清水不到,但也足能解得燃眉之急。 不过珊瑚螺旋所产的蚌珠精光太盛,不能在夜晚使用,否则会引出海底大鱼鼓浪翻船,我们就凭着搬山道人填海之术的古老办法,捕鱼捞井,明叔航海经验丰富,又识的洋流走向,仰望日月星辰而行,好在距离珊瑚庙岛不远,一连在海上漂流了数日,出了珊瑚螺旋就能遇到过往的船只,众人死里逃生,回到珊瑚庙岛的时候,陈教授和大金牙已经快急疯了,耐何珊瑚螺旋中通讯断绝,也没船只敢冒险进入,只好日复一日的苦等,在望眼欲穿的情况下,终于把打捞队盼了回来,。 我上岸后,顾不上同陈教授仔细述说经过,马上和胖子、古猜三人抬着奄奄一息的多玲,径直去找珊瑚庙岛黑市的青头商人掰武,让他快找医生。 掰武见我们一伙人个个晒得黝黑,身上暴了皮,衣衫不整地突然出现,也吃了一惊,更想不到有人能从珊瑚螺旋里活着回来,一问究竟,才知多玲中了尸降,珊瑚庙岛弹丸之地,哪有什么医生可找,再说西医中医都没用,这是中了南洋的邪术了,若没这几百片上好的翡翠裹着,早已全身肿涨腐烂变腐尸了。 掰武说,不过你们也别着急,渔村里有个降头师傅,快去让他看看,说罢匆匆引着我们到了降头师家中,降头师见是尸降,也自不敢怠慢,用白蜡烛点燃了在多玲身上一燎,她皮肤里立刻渗出几滴白花花的尸油。 那师傅连连摇头,这女孩眼看是没救了,尸降和鬼降太过歹毒,多玲身上虽没腐烂散发尸臭,但体内的活气已经散了,虽然将身子裹在翡翠袍子里能得不死,也只和植物人差不多,永远醒不过来,看她这情形,再过几天恐怕喂水喂粥也灌不进去了,除非能找来千年尸丹救命,说不定她这条小命还能捡回来。 我知道南洋地区,也认同“内丹、外丹”之说,尸丹属于内丹,是生物体内结石成瘤,死后依然生长的异物,可尸体死后,体内化石仍旧不腐不朽的情况太少见了,内丹都是借天地灵气和日月精华形炼而生,象是生物体内的结石,我这辈子只在百眼窟见过一只老黄鼠狼子有尸丹,其余古尸中最多是口中塞了珠子,体内又哪有什么丹丸。 东北黄大仙的尸体和内丹早就一并毁了,那种罕见罕逢之物,若是没有特殊机缘,一生见到一次都难,我叹了口气,虽然有负阮黑所托,但我确实已经竭尽所能了。 此时陈教授已从shirley杨口中得知了来龙去脉,觉得多铃的生死,他也大有责任,忧急之情见于颜色,想帮忙却没任何办法,但他好象忽然想到了什么,将我拉在一边,压低声音对我说道:“古尸体中活生生的内丹实在太罕见了,老朽无缘,这辈子也没见过,但我记得好多年以前……那时候还是军阀混战的民国时期,湖南和贵洲交界的地区闹过一阵古尸做祟的事情,那时候人们迷信思想比较严重,当年湘西尸王的消息捕风捉影,闹得全国人心惶惶,据说湘西瓶山古墓中的元代僵尸,在盗墓贼面前乍尸的时候,口中就曾吐出了一颗千年不化的红丸。” 第一章 琉璃厂(上) 第一章琉璃厂 从古到今,若说起强盗贼寇,在世人眼中,历来个个都是该遭千刀杀、万刀剐的歹人,乃是极败坏的恶名,可细论起来,朝臣天子、士农工商,在那三百六十行里,从上到下,哪一处没有天良丧尽、用瞒天手段行奸使诈的贼子?大盗窃国、中盗窃义、小盗窃侯,成王败寇,只有最末等的才窃金银。 孰不闻“道不盗,非常盗,盗亦有道,盗不离道”之言,真正在那绿林中结社取利,做分赃聚义勾当的,也向来不乏英雄豪杰,惯做出一些常人难以思量的事业,并非是旁门左道可比,绿林盗中名声最显者,莫过“卸岭群盗”。 卸岭其辈或散布天下,或啸聚山林,拜关帝,并尊西楚霸王为祖师,逢有古墓巨冢,便蜂拥而起,众力发掘,毁尸平丘,搜刮宝货,毫厘不剩,专效仿昔时“赤眉”义军的作为。 试看各朝史上,都少不了卸岭群贼倒斗发冢的秘闻,倘若说将出来,那些惊心动魄、诡异万分的行踪,实不逊于“摸金校尉”的事迹。 卸岭盗墓皆是聚众行事,盗取古冢,历涉险阻危厄,并非仅凭矫捷身手与群盗之力,盗亦有术,卸岭之术流传近两千年,引出许多冠绝古今的奇事,然天下事物兴衰有数,卸岭力士始于汉代,鼎盛于唐宋,末落于明清,至民国时期,终于销声匿迹,就此绝了。 发丘、摸金、搬山、卸岭,其术不外乎“望、闻、问、切”四字,四字分八法,各有上下两道,如“望”之上法,乃为上观天星、下审地脉;下法观泥痕、辨草色,其间高下,虽是相去甚远,却皆有道,盗墓古术“四门八法”之道,皆在鬼吹灯ii之《湘西尸王》。 人生在世,一举一动,往往身不由己,福祸安危由天定,悲欢离合怎自由?我和shirley杨受陈教授之托,组了打捞队去珊瑚螺旋的沉船中,打捞国宝“秦王照骨镜”,在南海采珠蛋民的协助下,最后死中得脱,总算不负所托,取了古镜回来。 不料蛋民多铃中了沉船里下的死降邪术,正是“三分气在千般用,一旦无常万事休”,眼看着再难施救,幸得有人指点,尸降耗散人体生气,只有古墓里的“内家肉丹”可救,但内丹为得道之人,借天地灵气,吐纳形炼而成的金丹,自古以来,世上多有求仙炼道的,但能得其法炼出内丹之人,实属凤毛麟角,绝不是等闲便能寻到的。 陈教授多少知道些关于“湖南的某处古墓中藏有内丹”之事,也许在湖南可以找到内丹,不过不知那古墓是否早已被盗空了,经他提及,我猛地记起在北京失踪的算命瞎子来,那瞎子早年间曾是卸岭盗魁,曾入湘西倒斗发冢,他定能知道其中根苗,说不定被称为“湘西尸王”那具元代僵尸,其体内所结的紫金内丹,早就落在了瞎子的手里,眼下为了救人,只好寻着这条渺渺茫茫的线索,回到北京即便是掘地三尺,也要把那算命瞎子给找出来,好歹要查出内丹的下落。 民国年间,湘西军阀伙同土匪,大举盗掘古墓,引出了许多耸人的奇闻怪谈,其中湘西元代将军古尸最为著名,至今还有很多关于此事的传闻,我在潘家园做生意的时候,有好些往返湘黔倒腾古玩的客人都会说起此事。 那些传言都说,湘西山区里,在解放前被盗开的那座古墓,其地宫构造之大、形势之奇、机关之险、墓中宝物之多、尸变之惊……,以及盗墓贼为打开地宫所使出的种种手段,时至今时今日,仍绝对称得上是“空前绝后”之举,是以留下许多话头,使得天下皆知。 不过这些话大多都是来自“马路消息,小道新闻”,对这桩盗墓行内可惊可怖之事,人人都是道听途说,一人说的一个样子,都不尽同,毕竟年代久远了,不得亲眼所见,未必能够当真,而唯有算命的陈瞎子,当初是盗发湘西古墓的首领,是曾亲眼见过那具元代将军古尸的。 对这件事shirley杨倒是十分乐观,她对我说:“多铃的一条命能否留住,全系在古尸的内丹之上,偏巧咱们识得在湘西盗过内丹的陈老爷子,如果这都不是上帝存在的证明,那我真不知道什么才是了。” 我对上帝存在不存在,还持有保留意见,多玲的师傅阮黑死前,托我帮多玲找到失散的法国生父,如今在珊瑚庙岛调查得知,那个法国人正是倒运古物的富商,此人已同玛丽仙奴号一同葬身海底,看来这件事我是办不成了,不过不论有多大困难,我都会竭尽全力想办法保住多玲的性命。 众人分了青头货之后,明叔带着古猜和多玲,先到香港条件完善的医院里暂时治疗,象植物人般的维持生命,我和其余的人返回北京去找陈瞎子,大金牙惦念提前去了美国的年迈老父身体欠佳,他留在国内寝食难安,从珊瑚庙岛回去后,随即也匆匆出了国,作为我们这伙洋插队的先遣员,先到美国把生意做了起来,自是不在话下。 但在北京寻找陈瞎子的下落并不容易,他行踪飘忽不定,我们甚至没办法确认他是否还在北京市内,只得耐住性子,细细询访,好在潘家园中有我许多熟人,旧货市场里鱼龙浑杂,形形色色的人往来极多,是个流通消息的上好渠道,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的讯息,都免不了要在潘家园传播出来。 我和胖子除了寻访陈瞎子之外,还有个重要任务,就是把从珊瑚庙岛趸来的“青头”,做价出售,反正是两不耽误,仍旧在旧货市场里摆了个摊子,一来接洽生意,二来打探消息。 第一章 琉璃厂(下) 第一章琉璃厂 眼看着过了半月有余,已快到中国传统的春节了,我们只好打消了到美国过年的念头,那时候北京的年味儿浓重,市内还没禁放烟花爆竹,离除夕尚远,就能听见炮仗声此起彼伏,给本就格外热闹的旧货市场添了几分杂乱。 现在的潘家园旧货市场,比我们刚来的时候可又热闹多了,这人乌泱乌泱的,一拨接一拨,当然也是由于快过年了,这些天副食店菜市场里置办年货的人更多,有好多人有扎堆儿的爱好,看旧货市场里人头攒动,便都跟着来凑热闹,天气虽冷,人却愈发多了起来。 最近这一年多来,潘家园旧货市场也确实是渐渐成了气候,与当初相比,早已不可同日而语,除了破东烂西和旧货之外,单是数得着的古董玩器就丰富到了极至,那些个书画、瓷器、陶器、铜器、古琴、古钱、宣炉、古铜镜、玉器、古砚、古墨、古书、碑帖、历代名纸、古代砖瓦、印章、丝绣、景泰蓝、漆器、宜兴壶、珐琅件、料器、牙器、竹刻、扇子、木器家具、兵器、名石……堆积如山,站这头望不见那头,您就看吧,一天能看十样,可能一辈子也瞧不完这旧货市场里的东西。 不过不同于起源自明末清初的北京琉璃厂,那边都是“文玩“,而潘家园的路子就野了,东西也杂,这些东西里面,仿古的“西贝货”占了九成,想在潘家园里淘换点真东西,除了要有火眼金睛明辨真伪的眼力之外,大海捞针般的运气也少不了。 我和胖子名声在外,自不能与那些倒腾假东西的二道贩子相提并论,有些常逛潘家园的老主顾,也不知都是从哪听说的,似乎都知道胡爷和胖爷手里有明器,那是货真价实的——从坑里滤出来的明器,哪怕只是一枚平平无奇的古铜钱,备不住也是摸金校尉从老粽子嘴里抠出来的“压口钱”。 我看有好多人一见了我,开口就问我:“有古墓里盗出来的明器没有?胡爷您尽管开价,只要是真东西,绝不还价。” 我心想有些日子没在潘家园露面,大金牙一出国,肯定是把他的主顾都打发到我这来了,可我手中又哪有什么明器,况且经常接触此物也是犯禁的勾当,好在从南海所得“青头”甚多,青头和明器在性质上实际是差不多的,只不过一个从土里来,一个从水里来,基本上是山里熊掌和海中鱼翅的区别,于是就蹿叨买主们,观看青头货色。 现在玩收藏的主儿,都觉得玉石行情看涨,但他们只认带老沁的旧玉,青头古玉虽是沁色深厚,耐何被海水浸泡年久,玉髓为盐卤闭塞,好似裹了一层极重的石灰,就连那些识货的见了也要摇头。 正商讨价钱之际,有旧货市场中相熟的人来告之,说是琉璃厂藏珍堂的“乔二爷”请我们过去,我觉得这事有些蹊跷,那乔二爷在北京琉璃厂好大的名头,从解放前就经营一间古董店藏珍堂,多少年来从没走过眼,在他手里过的古物不计其数,便在潘家园也人人知道他是古玩界的“老元良”,我早有心前去拜访,却没有能够接洽引见的门路,想不到他竟然请我们过去叙谈叙谈,不知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再细问来人,才知道原来乔二爷听说我这有南海古玉,他平素里是个专嗜古物的,在北京青头老玉非常罕见,等闲也难在市面见到,便特意托人通个消息,请我带着古玉到他家中一坐,看看货色如何。 我心想总算有识货的行家了,又有心要去乔二爷家开开眼界,便同胖子匆忙裹了一包行货,径直来到琉璃厂东头的延寿寺街,把着路口头一间两层楼的门面,古香古色,颇为不俗,一看黑底金字的招牌,正是藏珍堂老字号。 跟店里的人说明来意,却没上楼,而是直接被送到离那很远的一幢老筒子楼里,这地方都快到先农坛了,楼内破破烂烂的,楼道里堆满了各家的冬煤,还有码成墙般高的大白菜,乔二爷住慣了此地,上了岁数不愿意挪地方,所以平常生活起居都在此处. 只见那乔二爷都快八十了,头发掉得一根不剩,一副长长的胡须却是雪白,而且俩眼珠子贼亮,显得精神矍烁,老而不朽,见了我们连忙让坐,有活计端上茶来,器具精美,茶香浓郁,不过我们胖子喝惯了大碗茶,不懂品茗之道,加之外边天寒地冻,心中满是寒意,一盏热茶一仰脖就喝了个见底,口中赞道:“好茶,不妨再来一碗,最好换大茶缸子。” 乔二爷抚须微笑,赶紧让人给胡爷和胖爷上大碗茶,看喝茶的架式,就知道这两位都是不拘小节的爽快之人。 我笑道:“让二爷见笑了,在潘家园练摊半日,冻得够戗。”几杯茶水喝下去,身体回暖了,这才顾得上打量四周,这老楼的房间中,几乎没一样新东西,老式书柜里摆满了群书古籍,靠外的边缘则都是白玉、水晶、寿山石,佛像、牙雕、鼻眼壶之类的古玩,显得本就不大的屋里满满当当,若在这筒子楼外不知底细的,谁又能想象倒腾一辈子古董明器的乔二爷,会住这么个不起眼的地方。 但我和胖子见他甘于平凡,心中也多了几分敬意,双方含喧了几句,乔二爷似乎知道我们是做摸金校尉的,问了我一些北京城里的风水,让我说说琉璃厂生意气象如何。 我多长了个心眼,虽然乔二爷是京里知名的人物,非是明叔之流可比,但我并不想显露《十六字阴阳风水秘术》中的精髓,只捡些拜年的话说出来:“北京城水旱两条龙,龙脉形势恰好罩着琉璃厂,正是车如流水马如龙,两条财气在当中,在这地方做生意,怕是要数钱数到手软。” 乔二爷闻言大喜,又要赞叹一番,胖子发财心切,嫌他老头啰嗦,忙不迭的取出青头,让乔二爷上眼,看看能给什么价,乔二爷拿出放大镜和老花镜来,反复看了半天,又在手中把玩了一回,连道:“好玉,好玉啊,真正都是海底千年的古玉,只可惜未曾盘出老色,胡王两为老弟,闻你二人身上的味道,就是常与明器打交道的,当着真人不说假话,就实不相瞒了,在解放前,我乔某人跟你们也是同行,当年不比现在,手里没真东西,如何能在琉璃厂做古玩生意,所以我知道,似此老玉,也只有海底古迹和山中古墓里才有,世间坊里的绝无这等成色。” 我和胖子一听也吃了一惊,想不到乔二爷说话却是如此通明,原来也是个倒斗的手艺人,他如今住的这幢楼下,就曾有座元大都时留下的古墓,当年乔二爷就是盗掘了此墓,才有本钱在琉璃厂做生意的,他贪图这古墓附近风水好,舍不得离开此地,后来古墓被铲平起了楼,他仍住在这里,请我前来,一是想收青头,二是这楼要拆了,请我给寻个风水位好把家搬过去。 我说您这可是难为我,摸金校尉又不入室行窃打劫,哪里会看阳宅风水,何况既然都是倒斗的手艺人,怎地还会偏信风水之说? 我劝了一回,让他不可执迷此道,乔二爷却不为所动,指了指脚下的地板:“这个元朝古墓真就是处风水宝穴,当年我从墓盗里潜入地宫,见了墓中的情形,险些把下巴惊得掉在地上,到那时才真信世上风水之说,绝非是虚无缥缈的玄谈异论……”他说到这里,用句倒斗行里的暗语告诉我们那夜所见:“这座古墓里……有水没有鱼!” 我听乔二爷说这筒子楼下那座古墓里,是“有水没有鱼”,也觉得有些奇怪,因为我素来知道,元时古墓深埋大藏,地面上不封不树,取的是密宗风水,向来最是难寻,在倒斗的暗语中,管古墓中的瓷器称为“水”,元时墓中最多见的一种陪葬明器,便是瓷器,倒斗的手艺人,向来将元尸代称为“鱼”,盖因元代墓主尸体入敛下葬,在棺中都要裹层渔网,这也是密宗色目人的习俗,今人大多难以理解。 若说“有水没有鱼”,那就是说墓里边只有古瓷器,而没有古尸,难道是个衣冠冢?我和胖子对倒斗之事格外感兴趣,好奇心起,就请乔二爷道出详情,最好多说说那些“水”都怎样了,值得哪般行市? 原来乔二爷早年间凭倒斗发了横财,至今已金盆洗手多年,专做些古玩字画的生意,他和大金牙祖上的出身差不多,是不入流的民间散盗,懂得些观泥痕辨土色的本领,味觉和嗅觉天生机敏,一生不碰烟酒,向同行说起当年倒斗的事来,依旧眉飞色舞,神色间以老元良自居,显得颇为得意。 第二章 八臂哪吒 第二章八臂哪吒 如今北京城的格局,是源于七百年前的元代大都城,由数术奇人刘秉忠设计,据说城址地下,藏有孽龙水怪,所以城池建造成八臂哪吒的形状,镇龙压怪,以保王气平安,城池的格局中,隐藏着三头六臂和两只脚,另外五脏六腑,一应俱全,这也是一种复杂的风水布局,背阴处埋了许多王公贵族。 乔二爷祖上在钦天监听差,后来又被抽调去编撰四库全书,久而久之就学全了《阴阳五要》,对阴阳风水、天星相法颇有心得,传到乔二爷这辈,借着自己粗通些风水之道,又兼能辨草色土痕,接连挖了几处古冢,挖到这元代古墓的时候,封土一破,墓中有数黑气冲天,候了两天待到黑雾消散,才敢入内,到地宫门前,发现门上嵌满了红宝石。 大喜之余,用手去抠,却都碎成齑粉,红色的粉尘若即若离,再仔细辨认才知道是数百年前的朱砂,元代古墓中常有朱砂,并不奇怪,但不免大失所望,破门而入,墓室中铁绳悬棺,把棺椁用大铁环吊在半空,这是为了防止有雨水或地下水渗进来浸泡了棺木。 但那墓室里并未积水,摆着好多完整的瓷瓶瓷罐,一应人间家私,竟然全是古青花瓷,瓷绘的都是修仙炼丹、紫气东来之事,乔二爷因为家族影响,对这些玄而又玄的事情,又种难以名状的情结,十分的信服,但信归信,倒斗的事也不能罢了,升棺发材,揭开大顶,只见棺内只有层层敛服,紫袍金带无不如新,可袍服衣冠中空空如也,连死人的甲头发也没有半丝一毫。 他做倒斗的勾当已久,自然知道“衣冠冢、虚墓”是怎么回事,可凭经验判断,这座古墓绝不是没有墓主的空坟,那就只有一个解释,这是个风水宝穴,墓主下葬后不久,未等腐烂变枯,就仙化飞升了。 后来又打听到附近以前有座明朝的古庙,建庙的时候,从地下掘得一块石碑,上面刻着:“葬此化,居此吉”,也不知是哪朝哪代埋在地下的,乔二爷迷信风水之说,从那以后他就想方设法住在这周围,一辈子不愿离开,甚至希望百年之后,能埋骨在此,也托个仙解的造化,得成大道。 还别说,自打住在这附近之后,生意一向兴隆,改朝换代也没耽误发财,加上这破楼太不起眼,文革时红卫兵抄家都从这绕着走,所以他就更深信不疑了,如今这地方要拆了盖公园,不是人力所能扭转,这才请我来帮他瞧瞧在“八臂哪吒”中,是否还有什么风水好的地方,可以搬过去居住。 我听明白之后,心中暗笑乔二爷不过如此,如今四九城玩古董的谁不知他的名头,可他虽在古物鉴赏估价方便有过人之处,但对青乌风水和阴阳五行之道还远远没摸着门道,这老头虽然也做过倒斗的勾当,但他这两把刷子,又如何能比“摸金校尉”发掘过的巨冢山陵,元代古墓历来极难寻找,就连《十六字阴阳风水密术》中都不曾过多提及,按说元墓非比秦汉之时那般年代遥远,尸体就算腐烂消散,但在一副好棺材中也不至于消解得如此彻底,不留半分痕迹,他盗的这座古墓里为什么没有尸骨残骸?恐怕并非与仙解有关,现在古墓早已平了许多年了,无凭无据,我也没办法捕风捉影地推测。 但我还指望乔二爷出高价将“青头”收去,也不好说破,只是顺着他意敷衍了几句,赶紧将话头饶回生意上,乔二爷在风水上是个棒槌,可论及古玩金石之道,却十足是个行家,而且做过许多大买卖,这次有心结交,便把盘玉诀窍讲了出来。 凡是明器青头里面的玉石,多遭泥土海水侵蚀,带有各种沁色,收存后要使“盘功”使之恢复本性,古玉器温润纯厚,晶莹光洁,尤其是各种沁色之妙,恰似浮云遮日,如同舞鹤游天,富有无穷无尽的奇趣异致,令人赏心悦目。 但古玉沁色不加盘功,则将隐而不彰,玉理之色深藏不见,玉性如同顽石,自古盘玉分三等,急盘、缓盘、意盘,急盘须配于容颜秀美之女性身边,以人气养之,待到数月后玉质变硬,用柔软的旧布擦拭,等到玉性复苏,再用新布反复擦拭,一定要用白粗布,带有颜色的布绝不可用,愈是磨擦玉石愈热,不宜间断,经过几昼夜,水土燥性自然减少,受沁处与玉色自然凝结,色愈敛而愈艳,古玉活色生香的价值就全显露出来了。 但古玉入水土年代过久,地气海气深入玉骨,没有六七十年的水磨功夫,都不易盘出,对倒斗盗墓之人来说,秦汉之玉为旧玉,定是“夏、商、周”三代之玉,才称得上是古玉,不常年配带身边把玩摩挲,玉髓中的精光绝难显露,这就是古玉的缓盘之说。 “意盘”的说法,就有点神乎其神了,这办法有点玄,好多人不能理解,实际上归根到底八个字――“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在精室之中,焚香闭关,与俗世隔绝往来,以气质性情盘化玉沁,数月之内,古玉自然复原,是门面壁坐禅的功夫,实际上可能是用“人油人膏”之类的秘药煨玉,懂这门手艺的人十分鲜有,乔二爷却最是拿手,那是他压箱底的绝活,所以才敢开出高价,收存这些好似石灰顽石的青头老玉,一经转手,他就获几倍的暴利,毕竟是个老生意精,赔本的买卖也是不肯做的。 我和胖子心急出手,而且若依大金牙的办法找群大姑娘来盘玉,未免太过麻烦,而且也等不耐烦耗上三五年水磨功夫,见价钱合理,就一发让给了乔二爷。 当天乔二爷留我和胖子吃了顿饭,又拿出本讲风水的《郭子宓地眼图》,此书是江西形势宗风水要诀,出自宋代,编写于明永乐年间,恰好有京中八臂哪吒图,乔二爷让我给他指点指点北京城里“八臂哪吒”的格局,以便将来寻个上好的住处,可那元时古迹,早已几经变迁,又怎么可能留到现在?我只好胡乱指了几处,捏造些唬人的言词,把个乔二爷给唬得一愣一愣的。 可我发现这本《郭子宓地眼图》怎么恁地眼熟,好象在哪见过,猛然想起当年在陕西石碑店初遇陈瞎子,他当时曾想将这本书兜售给我,结果被我识破是仿古的假货,好象正是现在乔二爷手里的这本,忙问他这书从何而来? 乔二爷说是前些时日,在天津谈了笔生意,收了轴古画,听闻中山公园里有个算命的瞎子断命断得极准,有神数之称,乔二爷最是迷信,马上就前去拜访,结果不虚此行,原来那老先生不仅通晓命数,什么求签问卜、望天打卦、摸骨测字……就没有他不精通的,句句都是指人迷津的金玉良言。 乔二爷鼻子好使,闻出那算命先生身上土腥味很足,那算命先生自称双眼未盲之时,也常给人看风水相阴宅,所以身上有土味,却并非是倒斗的,如今眼睛瞎了,没办法再看风水辨阴阳了,只是有本家传的地眼图,于是跟乔二爷做了笔交易,用这本失传多年的风水古卷,换去了乔二爷刚在天津收来的古画。 我听到此处,心下雪亮,陈瞎子原来在北京呆不下去,竟躲到天津去了,倒教我一场好找,到今天总算有了些眉目,别看乔二爷在古玩行里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可却被坏了一对招子的陈瞎子给耍得团团转,一是因为乔二爷过分迷信风水,他当事者迷,容易偏听偏信;二是天下藏龙卧虎,许多真正的高人一辈子都是默默无闻,这些抛头露面显山显水的俗流,反倒多是浪得虚名,并非有真实本领。 我急着要去找陈瞎子,吃罢饭,将天津的事情打探周详,匆匆别了乔二爷,就让胖子下午回家把那些没出手的古玉全都带来,同乔二爷当面银子对面货,将谈好的生意做了,胖爷在潘家园也是独挡一面的人物,做买卖历来惯卖香油货,只肯占便宜不肯吃亏,免不了又胡乱捏造些缘故出来,在价钱上狠切了乔二爷一刀。 我则先去找到shirley杨,同她赶到天津,陈瞎子不比常人,形貌特征,言谈举止都不寻常,按照乔二爷提供的消息,稍加打听,果然没废多大力气,就在沈阳道古玩旧货市场,找到了刚把古画倒卖出去的陈瞎子。 陈瞎子见我竟然找到天津,也是吃了一惊,却对我说道:“那日陶然亭匆匆一别,老夫被一众如狼似虎的居委会婆娘赶得急了,东躲**,好不容易才得脱身,料定今后在陶然亭难以立足了,一露面必被擒住,如今年老气衰,一旦让人扭送到衙门里过了热堂不是儿戏,于是装成老干部,混上火车到了天津,这九河下稍也真是处宝地,乐得在此逍遥,不打算再回法度森严的京畿重地了,待到明年春暖花开,还想南下苏杭上海,想那江南也是养人的地方,顺便发上它几路歪财,本想找人给你等通个消息,但掐指一算,料定胡杨二个摸金校尉会来相会,果然不出所料,这不柳暗花明又相逢了。” 我见陈瞎子又是故弄玄虚的老毛病不改,俗话说“人长六尺,天下难藏”,别说跑到天津来了,就算跑到天上去,我也得想办法把他抠出来,眼下只好任他夸口,因为有许多紧要的事情向他打听,就先找了个地方吃晚饭,在餐厅里,shirley杨先将最近发生的事情,都对瞎子简要说了一遍。 陈瞎子听罢嘿黑一笑:“要与尔等论起辈分来,老夫和杨小姐那位做搬山道人的外公才是同辈,说起来如此有缘,竟是遇着故人之后了,看来也是该着摸金校尉中兴,连搬山道人的后代都挂上摸金符了,那搬山掘子甲却已绝迹失传,老夫跟搬山道人的头领鹧鸪哨是老交情,只因他使得好口技,能学世间万种声音,才得此绰号,此人浑身是胆,又有通天的搬山手段,想不到后来也流落海外,客死在亚美利加了,真个是……人世休夸手段高,霸王也有绝路时,想起来不禁令人叹息感怀,那些搬山道人其实根本不是道士,既不修真,又不求仙,只是到处挖坟掘墓寻珠取丹,为了少生事端,才常做道人装束,除了盗墓之外,也常做些月黑杀人、风高放火的勾当。” 瞎子越说越远,但shirley杨想听听自己家族中的往事,便请他讲得再详细些,陈瞎子就给她说了些个搬山道人的事迹,无不是罕见罕闻的奇踪异事。 我却急着想打听当年卸岭力士在湘西盗墓的事迹,就以乔二爷之事为引,问他可否知道元代古冢的秘闻,瞎子点头道:“你们是听了姓乔那老小子的话,才在天津寻得老夫,其实乔二这厮,在倒斗行里只是个不入流的小贼,名不见经传,现在却是在京城里发迹了,他这鼠辈又见过什么场面,住在一处元墓遗址上,竟然成天沾沾自喜,还以为自己占了个狗屁风水位……”说罢冷笑起来。 我对瞎子说:“好象历代摸金校尉都不曾真正盗过几处元代的大型古墓,只因分金定穴之术对其并不适用,所以元代古墓向来是比较神秘的。” 陈瞎子正要有心夸耀自家手段,被我问起,恰好是揉到了痒处,面露得意之色,扬眉说道:“乔二那厮所盗的元墓,只是处普通贵族的坟冢,实在是不值一提,什么有水没有鱼,那都是因为他们不知元代古墓的玄机……,我等照这般没头没脑的说下去,也不得要领,今日恰是得闲,人生聚散无常,将来南下,一去千里,再不来了,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跟你们说这些陈年旧事,不如就让老夫从头道来,好让你们明了其中情由,将来流传开来,也教世人知道,天下除了你望字诀的摸金秘术之外,还有吾辈搬山卸岭的惊天动地之举。” 第三章 盗墓往事 第三章盗墓往事 自秦亡之后,汉高祖刘邦称帝,传了数代,始终都是汉家天下,史称“西汉”,直到王莽篡位,才又有光武中兴,出了东汉的天命定数,但这都是后话,自不必说。 只说西汉东汉之交,天下大旱,饥民遍野,百姓不堪其苦,纷纷揭竿而起,诸路义军中以绿林、赤眉二军最为强大,震动朝野上下,各地英豪纷纷投效。 赤眉军开始也是由饥民组成,最初只做些打架劫舍的勾当以求自存,后被官军剿得逼得紧了,接连打了几场硬仗,无不大获全胜,从此声威大振,为求临阵有进无退,人人都将眉毛染成赤红,象滚雪球似的,逐渐发展为数十万人之众,一路势入破竹,打入了长安,遍取长安城中财帛粮物,并一把火烧了宫殿,可正象古代大多数农民起义一样,人数越多,战斗力也就越弱,随后连吃败仗,在关中数度进退攻战,当面料绝境走投无路之时,将汉帝诸陵挖了个底朝天。 秦汉之际,崇尚玉敛,陵中帝妃尸身上都套着蛟龙玉匣和玄凤玉匣,也就是后世所称的金缕玉衣,全被扒了个净光,汉室陵墓陪葬的珍异之物,更是堆积如山,这些宝货尽数被赤眉军掠去。 随着横行天下的赤眉军土崩瓦解,残存的部众,成为了啸聚山林的响马,他们依旧保留了盗掘古墓,刮取墓中珍宝为资的传统,一旦寻得皇室贵祖古墓的踪迹,就由首领带队盗发,盗墓的手段使用长锄大铲,最多时能聚集万人,挖得山体千创百孔,实有“拆岭揭地”之力,所以在盗墓者的各个体系中,称他们这种倒斗的方式为“卸岭”。 到了宋末,黄河以北,都被金兵陷了,由河南淘沙官组成的军事集团,大举掘开皇陵,北宋皇帝的陵墓均遭毁坏,也被盗了一空,并无幸免此劫的,没过多少年,金又被蒙古所灭,残余的河南淘沙官,从此并入卸岭群盗,当时的卸岭盗魁刘子仙是一代奇人,他广泛吸收盗挖宋陵的先进手段,改良盗墓器具,传下千竿之术和圈穴秘法。 虽然盗墓时使用的器具和手段,经过几代改良,都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但卸岭群盗的实力已逐渐衰落,隐在绿林之中,几百年来未有太大的作为,只是偶尔伙同一处,盗几座古墓谋取些金玉财帛,一直传至民国年间,最后一代盗魁陈瞎子,本名叫作“陈玉楼”,字是“金堂”,不过在绿林道上的人习惯用假名,世上很少有人知道他的真名。 由于他率众前往云南寻找献王墓,不料还没见到献王墓的水龙晕,就虫谷里遇到痋毒陷阱,坏了一双眼睛,并在那些年中下落不明,树倒胡狲散,传续千年的卸岭群盗,便从历史上烟消云散了。 陈瞎子的出身来历颇具传奇色彩,陈家是湖南湘阴显赫一方的世家,家财万贯,良田千倾,实际上正是靠盗墓发的财,陈家已经做了三代盗魁,他出生的时候正值兵荒马乱,为了躲避战祸,族人都躲进了一座早已被盗空的古墓地宫里,不见天日的躲了两个多月,等兵乱过了,才敢回归家园,他就是从古墓地宫里生下来的,由于一出生就在暗无天日的阴森环境中,使得他目力异于常人,生了一对能在暗中见物的“夜眼”,长到十岁的时候,在街上被一个破衣烂衫的老道摄去,原来这老道见他是罕见的夜眼,而且骨骼清奇,不象普通人,知道稍加传授,就能让他辨识世间珍宝,于是将他带到山里授以异术。 后来艺未学成,那老道便寿尽死了,陈瞎子下山回到家中,继承了诺大的家业,并且坐了卸岭群贼的魁首,他之所以能做头把金交椅,自身有什么艺业倒在其次,主要是凭着陈家人脉最广,黑白两道都吃得开,湘黔之间往来贩运的烟土、军火交易,全被垄断在他手中,所以三湘四水的各路军阀土匪,不论势力大小都要依附于他,俨然就是当地的一个土皇上。 民国时期,终于推翻了清王朝的帝制,从而使当时的中国,进入了一个各种新锐思潮与遗风陋习激烈冲撞的大时代,社会局势尤其混乱,不仅各路军阀之间的战事频繁,而且出现了百年不遇的“北旱南涝”灾情,使得许多省份颗粒无收,成千上万的人成了灾民,为了能有口饭吃,更有许多人挺而走险当起了土匪响马,或去做倒卖人口、走私烟土、贩运军火一类缺德到底的勾当,这正是“十年干戈天地老,四海苍生痛哭深”。 常言道:“盛世古董,乱世黄金。”在兵荒马乱的年月里,只有黄澄澄的大黄鱼(金条)才是硬通货。但在盗墓者的眼中,如此时局之下,国家的法律已形同虚设,正是盗掘古冢窃取秘器的大好时机。有经验的盗墓老手,当然不会放过这种机会。等到有朝一日政局稳定下来之后,古董价格必会看涨,介时再把所盗之物出手,便可轻轻松松地发上一笔横财。 陈瞎子做了卸岭群盗的魁首,倒斗发财的事情自然做了不少,那时候他的眼睛还没坏,眼力十分过人,能够“观泥痕、认草色、寻藏识宝”,率领着手下人到各省各地勾当,世道越乱,他的生意就越兴旺,而且他喜欢轻装简从,扮成看风水的先生,到偏远的山村寨子里去捡舌漏,打探古墓旧冢的消息。 盗墓之术不外乎“望、闻、问、切”,有时通过地名就可以知道,象什么“陵村、墓庄、双丘镇、土坟沟、荒葬岭……”凡是这种地名,其中都有玄机,往往有大型墓葬群,有好多的村庄,都是由当年给皇族贵胄收陵人聚居形成,或是由埋葬在当地的古人而命名的,虽然沧海桑田,那些古墓巨冢的丘垄已平,地面上不剩一丝踪迹,可从当地老辈人的嘴里,还是能“问”出些许端睨,想套出“舌漏”可得需要很高明的本事和经验,不是一般人能做得来的。 陈瞎子机辨无双,又有口若悬河的本事,一番话从他嘴中说出来,犹如口吐九九八十一瓣莲花,不仅妙彩纷呈,而且瓣儿瓣儿都不带重样的,所以这“问”字诀,向来被他发挥得淋漓尽致,不过在“望、闻、问、切”的四门八道中,从当地土人口中套话,还属于是“问”之下法。 “问”字诀的上法,那就不是问人了,而是“问天打卦”,通过占卜推算古墓的方位,来挖掘盗洞,直透冥椁,或是卜算盗墓行为的吉凶动静,这些古术陈瞎子就不擅长了,虽然也明了其中原理,可一但施展出来,往往不能应验,据说只有摸金校尉才通晓“望、问”两诀的上法。 但陈瞎子也是有些真实本领的,卸岭群盗历代传下来的器械手段,他无不精熟,加上对“望、闻、问、切”的下乘之术了然于胸,数年间踏遍千山万水,着实盗了不少古冢。 湘西有个响马出身的军阀头子罗老歪,是陈瞎子一个头磕在地上的拜子兄弟,当时时局混乱,谁手底下枪多人多,谁的势力就大,在陈瞎子的协助下,罗老歪组建了专门盗墓的工兵掘子营,把自己地盘上能挖的古墓挖了个遍,用墓中珍宝换取钱财,大量购买枪支弹药,一时间实力大增,于是进一步扩充底盘,吞并小股军阀,然后继续寻找古墓盗掘。 这天罗老歪特意赶到湘阴陈家庄来找陈瞎子,说起最近在军事上面临的压力不小,想购买一批英国产的先进步枪,如今胃口越来越大,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打算一次就装备一个师,如今的世道就是人多枪多拳头大,说话才够份量,这个武器精良的师如果能迅速组建起来,腰杆子可就更硬了,所以想请陈瞎子出山,带百十号卸岭高手,领着工兵营,背着**进山,官匪合作,寻个大墓挖开,明器二一添作五,一家得一半。 陈瞎子笑道:“罗帅这一个师要装备起来,少说也要几千条快枪,再加上几百万发子弹和十几门大炮,要知英国货不比汉阳造,可着实不便宜,你拿算盘拨拉拨拉,算算得挖出多少明器,才够你买这些军火装备的,要照老弟你的胃口,至少也得寻个诸侯王的大墓,如今附近的古墓早都被咱们挖绝了,想找这么个大墓却又谈何容易。” 罗老歪见陈瞎子犯难,便不敢再提扩编新军的事情,而是死皮赖脸地哀求道求道:“陈掌柜,我的哥哥哎,要是寻常的小举动还用得着劳你大驾?这阵子部队扩充太快,军费吃紧,再不给弟兄们发点烟土银元,我操他奶奶的,那可就真要有部队哗变了,陈掌柜你要是见死不救,当兄弟的可只好扔下这烂摊子,继续上山落草去了。” 第四章 老熊岭义庄 第四章老熊岭义庄 陈瞎子心中早有主张,他最近手头上也紧,正琢磨着要做回大的,只是还没什么把握,不肯提前对罗老歪言明,不过话说到这份上,只好合盘托出,赶紧道:“素闻猛洞河流域林深岭密,是片夷汉杂处的三不管地方,当年元兵南下,和洞民恶战经年,死了好些个番子贵胄,其中有一番僧与一统兵大将之墓殉葬最丰,如今那瓶山里,仍旧藏着不少土司、洞人和元兵元将的坟茔,不过元代古墓不封不树,向来深埋大藏,加上那些苗洞蛮子多会放蛊施毒,又常有落洞、赶尸一类的妖异邪说,咱们的势力覆盖不到那边,冒然过去怕有闪失,所以始终犹豫着是不是要去勾当一番……” 罗老歪是个盗墓成瘾的军阀,一听那“瓶山”竟有这么多大型的古墓,不禁喜出望外,以前他脸上被人砍了一刀,落下好大的伤疤,将嘴角都带歪了,所以才得了罗老歪这么个名字,此时一阵狂喜,本就歪的嘴角更是快要咧到后脑勺了。 他立即从椅子上跳将起来,此人是一身的土匪习气,平常说话就喜欢拔枪,抽出象牙柄的左轮手枪,喝令副官马上回去集合手枪连和工兵营,工兵营每人都带上锹、铲、锄、镐,并准备大量**,当天就要带兵进山。 陈瞎子急忙将他拦住,此事还需从常计议,瓶山里的古墓不是说盗就能盗的,找不到地宫和墓道,有再多**也不济事,而且大军一动,难免要惊动了当地土人,那一带形势复杂,说不定就会节外生枝,如今之计,只有带几个精干得力之人,先进山去探它一个究竟。 罗老歪盗墓成瘾发财心切,也打算跟着进山采盘子,于是和陈瞎子密谋起来,计议已定,陈瞎子点手唤过人来,吩咐交代一番,随即带了几个得力的手下,改换装束,收拾打点,准备前往猛洞河,去寻找藏在瓶山里的元代古墓。 陈瞎子自己扮做打卦问卜的先生,他另有三个手下,一个是面黄肌瘦诡计多端的“花玛拐”,此人祖上历代都是前清衙门口里听差的杵作,识得尸腊、尸毒、尸虫等物,又兼为人精乖,是卸岭群盗中的狗头军师。 另一个铁塔般的汉子,生得摩天接地,力大无穷,可惜天生是个哑子不能说话,只因周身皮肉都似黑碳,也有个浑号唤作“昆仑摩勒”,这是说他形貌酷似晚唐五代的奇人“昆仑奴”,陈瞎子当年在雁荡山盗墓时,无意间救了他的性命,从那开始,他就死心蹋地跟在陈瞎子身边,做了个贴身仆从。 此外还有一个年轻女子,是江湖上买艺出身,艺名称为“红姑娘”,会使诸般古彩戏法杂技,被地方上一个权贵相中,要纳她为妾,逼死了她的老父,红姑娘性格激烈,一怒之下,杀了那仇人满门良贱,逃到湖南落草为寇,凭着满身月亮门的本事,入伙做了卸岭盗众。 陈瞎子和这三个手下,加上罗老歪,分别扮成客商和货郎,因为湘西猛洞河流域地势复杂,山岭崎岖艰难,素有“八山一水一分田”之称,自古人烟稀少,政府统治能力薄弱,匪患严重,所以各种不同营生的客人,往往结伴搭伙同行,他们五人乔装改扮了一同上路,倒不易使人怀疑。 这五个人,把三长两短的器械,明插暗挎,都在身上藏了,望着猛洞河行去,一路无话,进山不久,就是古时留下的苗疆边墙,苗又称“猛”,水流湍急的猛洞河,就是以古时洞居的夷地,传说河道两边的原始森林都,都是古苗洞,同巫楚文化之间互有影响,所以在世人眼中显得神秘无比,这里到处可见古时“玄鸟”的图腾遗迹。 陈瞎子让罗老歪,把他手下那工兵掘子营和手枪连的几百号人马,都埋伏在古墙遗址附近的密林里,随时听候调遣,然后一行五人涉水而过,钻山越岭,直奔瓶山而去,只见这大山里边“峰林重叠,溪谷纵横”,漫山遍野开满了湘西独有的巴茅花,好一派与世隔绝的原始风光。 众人以前谁也没来过瓶山,担心迷失了道路碰上猛兽,也不敢随意乱走,找到当地过路的山民一打听,才知道原来这遍地盛开巴茅花的山脉叫做“老熊岭”,过了岭便是人迹不至的蛮荒之地,“瓶山”就在老熊岭的深山中,那岭前有几个寨子,夷汉杂处,除了汉人,还有苗人与土家人。 陈瞎子打探明白之后,知道前边山里有南北两个寨子,便对众人说道:“前天我夜观天象,看北斗七星星光暗淡,想那南斗注生,北斗注死,自古已有此说,我等要在此刻进山寻找古墓,恐怕难得天时,不如避北取南,先到老熊岭的南寨中走上一遭如何?” 其余四人在倒斗的勾当上,历来对陈瞎子仰若神明,自然齐声答应,就由花玛拐扮的货郎在前引路,投了山路南行,不多时,果然见到一片村寨,这寨子座落于奇峰翠谷间,景致幽美如在山水画中。 寨中大约有百余户人家,因为当地土气多瘴疠,山有毒草及沙蛰蝮蛇,所以当地人不分夷汉,一律并楼而居,蹬梯而上,称为“杆栏”,所有的民居住宅,全部依山而建,取座北朝南的方向,为了避免毒蛇毒虫,复式结构的木楼底部都采用九柱落地,横粱对穿,使楼台悬空,这样的建筑也叫“吊脚楼”,每家吊脚楼下,又都供了个玄鸟的木雕,神秘中透着些许诡异。 卸岭群盗看在眼里,暗中记在心上,转到寨中便打起小铜锣叫卖生意,当地民风淳朴,百姓之间喜欢以物易物,很少有钱财流通,出产腊染和火腿、三蛇酒等物,虽是地处偏僻,但外来的人也并非鲜有,几乎每个月都有几位货郎来换山货,见有外来的客商并不希奇,各取自家山货前来换兑。 花蚂拐做的是杂货生意,都是针头线脑一类的零碎日用之物,哑巴“昆仑摩勒”扮成脚夫,给扮成贩私客商的罗老歪挑着盐巴,山中钱财无用,有钱也没地方花,山民和货郎商贩之间,向来都是以物易物,挑山走货的客人换了山货,再到外边的市镇上去赚取利润。 由于深山老林进出不便,在这里最有价值的东西是盐,盐巴本身已经被当地人视为一种最硬通的货币,土人经常有一句话:“三担米一斤盐”,可以说这就是当地公认的一种“汇率”。 陈瞎子事先计划周详,他们带来的这些东西,都是山民们急需之物,而且不象普通货商那般计较蝇头小利,颇得民众好感,没用多大功夫,便做罢了生意,又找当地土人讨了几碗水,假意喝水休息,顺便打探瓶山古墓的消息。 陈瞎子等人,假借看风水寻阴宅,以及打听山中路径的名义,果然毫不废力的从山民口中问出了一些线索,这猛洞河边的老熊岭,是一大片海拔千丈的崇山峻岭,在古时候山里确实有熊迹出没,现在却已不多见,相传苗人的祖先苗王“蚩尤”,就是一头巨熊的化身,所以这老熊岭也是由此得名,是洞人起源的神山,山林中留有许多古迹。 古夷人多居岩洞之中,所以也称洞民,按部族区分,共计七十二洞,老熊岭里有处名为瓶山的奇峰,形如天瓶坠地,看似神力,不象人工,那山上更有许多不知名的奇花异草,瓶山中有天然岩洞,里面洞壑纵横,深不可测,湘西又盛产朱砂,铅巩是炼丹必不可少的原料,所以从秦汉之际,各朝皇帝就不断派遣术士,来瓶山炼造不死仙丹,并在洞中建造道观殿宇,涉名山,采嘉石,将各方珍物填充其中,以向仙人求药,俨然是当做了道家洞府中的一处仙境。 经过多少朝多少代近千年的经营,瓶山的洞室中已是殿阙重重,楼台殿阁胜过人间,不过那不死仙丹却并未炼成,直到元灭南宋,元人残暴,山中有洞民不堪忍受暴政,聚众造反,番兵番将在老熊岭大举剿灭洞民,杀戮惨烈异常,各洞的洞民几乎被屠杀灭绝,而元军由于不适应山里湿热的环境,军中瘟疫蔓延,也折损甚重,统兵的大将都死在了这里,元人为了镇住洞民,使它们永不造反,就将那瓶山做为墓穴,埋葬阵亡将士,山洞道观里的珍异之物,皆充做陪葬的明器,又将残存的洞民屠杀殉葬,用铜汁铁水和巨石封山,墓中深埋大藏,不封不树,让后人永远也无发找到墓道和地宫。 这些传说,在老熊岭的山民之中,口耳相传了几百年,都知道瓶山里有个巨大的古墓,但也仅限于此,再详细的内容就没人知道了,毕竟当年各洞的洞民几乎都被斩尽杀绝了,陈瞎子对此早有风闻,如今到当地加以打探,进一步确认了瓶山古墓的传说不是空穴来风,又套出了一些鲜为人知的内情。 当地人见这些客商,象是要去瓶山,哪里想得到这是一伙盗墓贼,还好心地劝告,瓶山周围林密山陡,因为早年间有许多炼丹的名贵药石,所以引得好多毒虫精怪聚集在附近,那片猛恶的去处,实有万分的凶险,要是活人过去,十个里至少要送掉九个。 陈瞎子赶紧解释:“只是外来的路过此地,听这瓶山地名奇异,忍不住好奇心起,才多问了几句,我等都是跑江湖做生意糊口的本份之辈,如何敢去古墓附近走动。”说罢又跟山民们商量,想要在寨中借宿一晚。 寨里的长者告诉陈瞎子等人,这里历来有规矩,从不肯留外人在寨中过夜,只因这些年山贼响马闹得太凶,俗话说“贼来如梳,兵来如蓖,匪来如剃”,响马一来就是一场惨绝的血洗,所以晚上要关了寨门,不留半个外来的客人,以防止有贼寇混进来里应外合,虽然看你们都是做小买卖的老实人,绝不是杀人越货的响马贼,但还是不能为你们破例坏了规矩,劝你们趁着天亮,赶紧出山为是。 罗老歪的脾气不好,平时指颐使气惯了,一看寨子里的人不肯留他们过夜,还没见过敢如此不给他罗大帅面子的刁民,骂了句操你奶奶,就想拔出枪来崩掉几个,陈瞎子早知罗老歪沉不住气,怕他泄露行藏坏了大计,急忙按住他的手,又仔细向土人问了问周围的几处道路,就匆匆带众人离了寨子。 走到山林里,日已西斜,罗老歪问陈瞎子现下如何是好?荒山野领连个宿头都没有,不如连夜回去直接提兵进山,到瓶山里来场所谓的“军事演习”。 陈瞎子把头望了望日影,估算了一下时间,沉思片刻,转身说道:“罗帅不必急于一时,这山里天黑得早,今夜怕是赶不回去,刚刚从山民口中得知,老熊岭上有处停尸的攒馆,不如就去那里对付一晚,明天一早再到深山里,去观看那瓶山的形势,瞧瞧那座古墓究竟发不发得。” 攒馆是义庄的别名,简单点解释就是“死人的旅馆”,这附近的数个寨子中有许多汉人,他们不是躲兵役,就是逃租欠税跑过来的,也有少部分是往返于个寨之间做生意的人,由于夷汉葬俗不同,这些人一旦死在山区,等于是客死异乡,这种遭遇在旧观念中是很忌讳的,都希望能把尸骨埋回到故乡,但山路崎岖遥远,想把尸体运出山去是异常困难,不管是背尸的还是赶尸的,都是半年才有一次。在此之前,还没有运出山去的死尸都集中存放在“义庄”里,谓之“攒基”,由各个寨子凑钱雇人专职看守,类似的地方在湘西山区十分多见。 第五章 耗子二姑 第五章耗子二姑 陈瞎子这伙人都是惯盗古墓的,个个胆大包天,对在义庄攒馆里过夜毫不在乎,打定主意,就上了“云雾缭绕、山路如丝”的老熊岭,那义庄远离人烟,走到了掌灯时分才找到,只见义庄似乎是座荒废的山神庙改建而成,但破庙规模也自不小,前后分为三进,正殿的歇山顶子塌了半边,屋瓦上全是荒草,冷月寒星之下,有一群群蝙蝠绕着半空飞舞,掉了漆的破木头山门半遮半闭,被山风一吹,嘎吱吱地作响。 众人虽是胆大,见了这等景象也不免在心中打鼓,硬着头皮推门进来,陈瞎子早已事先探知,这攒馆里原本有个守尸的,是个中年妇人,因为相貌丑陋,独居深山,不和别人往来,才做了这份营生,不过她在前两天也染病而亡,如今尸体停在后屋,这座荒山义庄里暂时没人照料。 天色已黑,却并不能急于歇息,陈瞎子要先看看进退的门户,以免晚上遇到什么意外,能够得以脱身,当下率了众人,点起一只皮灯盏,迈步进了正屋,见里面停了七八口破旧的黑漆棺材,都是死人旅馆中的“床铺”,这些年中,里面也不知装过多少尸体了,棺前是木头牌位,各写着灵主的名字,屋中异味扑鼻,阴郁沉积,尸体都用砒霜拿成了僵尸保持不腐,老熊岭十分偏僻,赶尸匠大约每半年来一次,到时会将棺中尸体起出带走,义庄里的守尸人,是专职负责看守尸体,防止不会出现尸变异状,或是被野兽啃了。 花玛拐是杵作出身,在群盗中算是比较迷信的人,出门做事,逢山拜山,过水拜水,一进门就在供桌上找出香炉,给棺材里的死人烧了几柱香,口中念念有词:“我等途经荒山,错过了宿头,在此借宿一晚,无心惊扰,还望列为老爷海涵……”话未说完,就听棺中发出一阵响动,蓦地里冷风袭人,灯烛皆暗。 义庄里一阵阴风刮过,群盗手中的灯盏和香烛,都随即飘忽欲灭,就听摆在屋内的陈旧棺板嘎吱吱作响,象是有极长的指甲在用手抓挠棺盖,那声音使人肌肤上都起了层毛栗子。 陈瞎子见有异动,忙用手拢在腰间的短刀上,他历来不喜用枪,盗墓时只带一柄短刀防身,这柄刀却有来历,是口当年皇上身边御用的宝刀“小神锋”,常和神枪并置驾前,寒光浸润,锋锐绝伦,此刻抽出刀刃一看,只见刀光吞吐闪烁,就知这“攒馆”里不太干净,若不是有鬼魅为祟,便是藏有妖邪之物。 陈瞎子当即一摆手,和几名同伙呈扇面散开,包抄上前,将那一口口棺盖纷纷揭开,去看那棺中僵尸是否有变,罗老歪也拽出双枪跟着查看,有这一番惊动,棺中的怪声竟是自己消失了,只闻屋外山风呜咽之声,摇动砖瓦古树,听在耳中,格外凄楚。 这一伙人都是常年挖坟掘冢的巨盗,所谓“义高人胆大”,而且群盗最忌讳在同伙面前露出丝毫胆怯之意,在几十口旧棺之间往来巡视几遭,见无异状,就在装有尸体的棺内分别下了绊脚绳,那绳上都浸透了朱砂药粉,尸僵不能弯曲,故能被绊脚绳压在棺内无法出来,随后又把棺盖扣上,这才掩了门,离开正堂。 回到义庄破败的院子里,但见天上星月无光,山间风起云涌,看样子夜里十有**要下一场豪雨,“望”字诀下法是观泥痕认草色,雨水冲刷之后更易施展,下了岭便是瓶山地界,明晨雨住之后,正可前去观看古墓的形势,于是群盗当即决定留在义庄内过夜,这伙人身上都带着杀人的凶器、辟邪的墨斗,区区一处停尸的攒馆,如何能放在眼里。 在义庄里转了两圈,各处屋宇,均是破败不堪、污秽难言,只有挨着后门的一间小房还算可以住人,这间屋子就是守尸人平时起居之处,也是死人旅馆中唯一给活人准备的房间,罗老歪走了一天山路,恨不得早些落脚歇息,跟陈瞎子道了个“请”字,就抬脚踢开一扇木门,跨步进了屋内。 罗老歪进去之后刚一回身,正见另一扇门板后立着个直挺挺的死人,尸体被一大床白布蒙了,只显出了模糊的轮廓,头顶上竖着一个木头灵牌,身前的一盏命灯,烧得只剩黄豆般大,饶是他罗老歪平生杀人如麻,也没料到门后会戳着具尸体,当场被吓出了一身冷汗,下意识地伸手去拽转轮手枪。 陈瞎子随后进屋,急忙按住罗老歪的手,看了看那尸体头上的灵位,木牌上有张黄草纸符,举起油灯照了照那张纸符,上面画的符咒十分眼熟,以前在山中学道,耳濡目染,颇认得些符文,这符是张辰州符中的“净尸符”,上面写的是:“左有六甲,右有六丁,前有雷电,后有风云,千邪万秽,逐气而清。急急如律令。” 再轻轻把纸符拨起一角,看着下面灵牌上露出来的一行字念道:“耗子二姑乌氏之位……想必是在攒馆守夜的那个妇人,她刚死两天,按照乡俗,要在门板上立成僵尸才能入棺,听说这女子也是个苦命人,吾辈跟她井水不犯河水,由她停在此处也罢。” 陈瞎子的三个手下,也都是一肚子苦水的出身,否则也不会落草当了响马,向来同情那些卑微贫贱之人,此时听陈瞎子一说,都是欣然同意:“大掌柜说的极是,自古苦人不欺干人,我等皆是逼上梁山,才占据了一方,做些个豪杰的勾当、英雄的事业,又何必为难一个有苦水的死人。” 罗老歪虽然有心烧了那具尸,免得摆在屋内整晚相对,但见难违众意,而且盗发古墓还要仰仗这些人,只好耐下性子,跟着陈瞎子进了屋内,花蚂拐忙前忙后地收拾出干净地方,请两位把头坐了,其余三个跟班的身份所限,不敢同盗魁首领和罗帅平起平座,收拾妥当后,就席地而坐啃吃干粮裹腹,喝些烧酒驱寒。 吃着半截,就听外边雷电交加,接连几个霹雳落下,震得屋瓦都是动的,跟着就是倾盆大雨,陈瞎子一边盘腿坐着喝酒,一边闭目冥想着今天打探来的各种消息,构想着瓶山古墓的规模,听到雷声隆隆,便不动声色地告诉花蚂拐、红姑娘和昆仑摩勒三人:“义庄里不太平,今夜须放仔细些,都别睡了。” 花蚂拐等人连忙起身领命,随后众人喝着酒守夜,闲谈中无意说起耗子二姑乌氏之事,觉得她这称呼好生古怪?难道是容貌酷似老鼠?只是尸身蒙着白布看不到面目,实是难以想象她的容貌。 罗老歪吸足了烟泡,觉得精神十足,他早就看上红姑娘多时了,想将她收为八姨太,不过这女子性子太烈,家中巨变之后立誓不嫁,根本就不肯答应,而且她擅长月亮门的古彩戏法手艺,是破解古墓机括的高手,盗墓开棺都少不得她,罗老歪是个大烟鬼,只是贪财,在色字上倒并不十分吃紧,加上红姑娘是陈瞎子的得力手下,也就只得将这念头罢了,但今夜宿在荒山义庄,正是闲极无聊,怎能不找个机会跟红姑娘搭个话。 此时听到花蚂拐说起那女尸的容貌,罗老歪说了声:“相貌如何?看看便知。”说罢已走到门边,一抬手便揭起了蒙住尸体的白布,借着灯盏的光亮一看之下,众人皆是大为震惊,罗老歪更是大惊小怪:“操他奶奶,世上还真有大老鼠成精了不成?”连那哑巴昆仑摩勒都张大了嘴看得眼睛发直。 只见那女尸肤色毫无血色,尸体的颜色不是白而是发灰,灰白色,而且那没有血色的灰白中深藏着一层不那么明显的黑气,耗子二姑的脸上五官十分局促,小鼻子小眼,耳朵稍微有点尖,暴牙很明显,青紫色的嘴唇象前突出,除了没有老鼠毛之外,活脱就是一张鼠脸。 陈瞎子见众人那副没见过世面、少见多怪的样子,叫了声:“聒噪,亏得还常自夸是帝陵掘得最多的卸岭盗众,见了一具容貌丑陋怪异的女尸,也恁般希奇。” 在山下采盘子捡舌漏的时候,陈瞎子经验老道,事无巨细,一一探查周全,罗老歪等人只顾打探元代古墓的消息,对别的事情都未加留意,所以并不知道耗子二姑的来历,只好由陈瞎子说与他们知道。 关于这位耗子二姑的遭遇,流传最普遍的说法是这样的:十几年前,看守这义庄的是一位乌姓汉子,山民们都唤他做“义庄老乌”,附近山上的土家族很喜欢吃血豆腐。血豆腐就是用猪血和豆腐混合,揉成坨子放进竹筛里,挂于火炕之上风干,然后可以有多种吃法。 有天义庄老乌也煮了锅血豆腐打牙祭,这东西只要看一看、闻一闻就会令人馋涎欲滴,当时还没煮熟,不过已经香气四溢,义庄老乌就流着口水在锅旁守着,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义庄老乌赶紧去开门,但是门外并没有人,连个鬼影也没有,再回身的时候,见有个年轻的妇人,正顿在锅边捞血豆腐吃,八成是敲了前门声东击西,趁老乌开门的功夫,从后窗户跳进来了。 义庄老乌大怒,心想这莫不是山上的女响马来砸明火了?主人还没死呢,要偷吃血豆腐也轮不到你,抄起一把砍柴的斧头就砸了过去,那妇人低着头只顾吃,听得金风一响,抱着锅就逃出门外。 义庄老乌紧追不舍,在一个山坳里终于把她追上了,一斧头下去,正好剁在女人的屁股上,随着鲜血迸流,竟然掉下一条粗大的老鼠尾巴。义庄老乌一看这是老鼠精啊,他是常年看守死尸的人,胆量自然不小,暴怒之余,便打算斩尽杀绝,举起斧头想要再砍,那妇人却哭着哀求道:“今日闻到锅中血豆腐的香味,实在是抵挡不住诱惑,才出来偷食,不料却被相公把尾巴砍掉了,再也变不回原形,相公要是不嫌奴家容貌丑陋,愿意和相公结为夫妻,本份渡日。” 义庄老乌打了多年光棍,他长年看守义庄,男人们都尽量回避他,更别说有女人肯嫁给他了,正是久旱未逢干露。仔细一看那妇人虽然长了副鼠脸,但毕竟还有个女人身子,于是当夜便娶了她。几年后义庄老乌为给老婆治病去深山采药,结果被老熊舔了,他们无儿无女,义庄老乌一死,就只剩下乌氏成了寡妇,依旧靠看守义庄为生。 寨中上岁数的老人们都知道,实际上的情况不是这样,乌氏本不是大耗子成精,而是义庄老乌在山里收留的一个逃难来的女人,因为她模样古怪之极,所以山里的后生们胡乱编排,谣言越来越多,久而久之就都叫她做“耗子二姑”,有不少当娘亲的,都用她来吓唬不听话的孩子,再调皮当心半夜里被耗子二姑抱了去,小孩们想到那大老鼠精般的女人,往往就不敢再哭闹不休了。 陈瞎子年轻饱学,才智过人,又有相面的本事,知道世间有这一种面畸之人,不足为奇,只不过命苦相凶,如同丑人着破衣,这一世怎生得了?就在此为众人点破,让他们不要胡言乱语的猜测。 罗老歪也觉得以自己刚才的举动弄巧成拙,有**份,只好另觅话头,想卖弄些见识借机找点面子回来,就问花蚂拐道:“拐子,听说你祖上是有名的验尸杵作,你可看得出这耗子二姑死于何因?” 花蚂拐转身看了看那具女尸,只把眼珠转了两转就已见分晓,脸上霎时间微微变色,答道:“回罗总把头,小的不才,看这女尸唇色乌青,五官闭塞,竟象满腔子都是尸毒,莫不是义庄里有粽子乍了尸……将她扑死的?” 第六章 送尸术 第六章送尸术 花玛拐善会察言观色,说完后一看罗老歪的反应,就知其中名堂,随即又陪笑道:“要说义庄里闹僵尸,那也是情理之中的合该如此,可怪就怪在耗子二姑脸上尸毒不显,又象是死后才被在口中灌注尸毒,小的眼拙,不知高低,怎么敢在大掌柜和罗帅两位大行家面前献丑。” 罗老歪正等他有此一言,告诉花蚂拐听个分明,原来湘西老熊岭的风俗奇异,在人死后的前七天,要给尸体灌注尸毒立在门板后,谓之“站僵”,凡是僵尸,不论是出于什么原因死而不僵,其体内必有尸毒,倘若没有“站僵”的秘法,不等赶尸回乡,尸身先就自己腐烂败坏了。 除了陈瞎子之外,其余三人对湘西赶尸,都是只闻其名,而不知其实,此时由罗老歪一说,才有恍然大悟之感,果然好奇心起,加上雨夜漫长枯燥,愿请罗帅赐教其中奥秘。 罗老歪有心借机在红姑娘面前吹嘘一番自己的经历,当下也不推辞,赶尸的事他最熟悉不过,因为早些年就曾做过赶尸的匠人,他十几岁的时候从山东穷得活不下去了,辗转来湘投亲靠友,不过到了地方才知道远房亲戚早都死绝了,一无盘缠二无,又因自身形貌丑陋猥索,一看就不是善类,想找个地方当学徒做苦力都没人肯要。 无奈之下,只好进了绿林道,做些杀富济贫的勾当,所谓“劫富济贫”,只是说着好听,因为对那些穷人贫汉,劫杀了也难得分毫利益,还免了落下祸害百姓的一个恶名,但他是外省来的,不知晓当地的风土人情,根本立不住脚,最后有人给他指了条道——去做赶尸匠,赶尸匠收学徒,务必要三个条件,一是胆大,二是长相丑陋,三是一辈子不婚娶。 在湘西赶尸的多是在道门的,盛产朱砂的湘西辰州,有两大道门,分别是“胡宅雷坛”和“金宅雷坛”,历来赶尸的行当,都属这两个雷坛门下经营,罗老歪拜了个姓金的老头,学起了金宅雷坛秘传的赶尸术来。 湖南湘西,自古就有“送尸、落洞、放蛊”之类的神秘传说,其中的送尸,即为“赶尸”,因为湘西山岭崎岖,许多地方根本不通道路,有很多北来的客商,贩运木料牟取暴利,大多在汛期将筏取的巨木,放在河中扎起来,顺水南下,客商都随着木筏顺流漂下,等做完了生意,再穿山越岭返乡。 由于夷洞之地,土匪横行,又多瘴厉毒虫,各种疾病蔓延,有水土不服的外地客商,一旦染病或遭洗劫,往往就客死在途中,外省客商们物伤其类,对这些横死同行的遭遇非常同情,于是就凑钱建立义庄攒馆,聘请赶尸匠人,使横死者得以叶落归根,将尸骨埋回故乡。 说起这湘西赶尸,真是赫赫有名,传得神乎其神,世人谈之变色,、畏之如虎,实际上这种异术正式的名称,自古唤做“送尸术”,近代始有“赶尸”之说,西方人则称其为“催尸术”,在洋人眼中这种事更加神秘,西人有“催人术”,也就是“催眠术”,他们之所以这么称呼大概是指给尸体催眠的意思。 因为湘西夷汉混杂,地理环境特殊,无数危岩奇峰,凭空里拔地而起,峰柱接踵绵延,直拱南天,地势艰难险恶,群山深处根本没有道路,人死之后抬回故乡安葬不太现实,这就需要“送尸匠”送尸,但有些地方送尸匠半年才去一次,等死人多了一起运送。 死者亡去即久,难免会发生腐烂败坏,那个时代还很排斥火葬,从不考虑骨灰坛一类的办法。所以凡是想送回故乡入土为安的,都要首先设法制成僵尸,这是一个先决条件。 如何才能尸而制僵呢?要想人死不腐,可以在尸体中灌注水银,但那方法成本比较昂贵,一般人用不起,也会损坏尸体脏器。有些人便用民间秘术,在预感到自己时日无多的时候,开始定时服用少量砒霜,当然计量是很小很小的,砒霜混合凝络丹,还要再加上崾骨草、山阴紫茅花等奇异草药,这些东西只要比例得当,在人活着的时候,对人体伤害不大,可人一胆停止呼吸,气血凝固,便僵硬不腐,变为药力制化成的那种僵尸,所以才要在门板上停尸数日,待其彻底僵化才移入棺中,如果死后灌注也并非不可,只是尸体保存得就稍微差了一些,容易发臭,义庄内耗子二姑的尸体,就是被死后灌了毒药,立在门板后“站僵”。 湘西送尸的奥秘,除非是做过送尸匠的人,外人根本就无法知道这行当里是怎么回事,因为这行当极其神秘,其中使用的方术也绝不外传,在道门之中,一概不提赶尸送尸之说,那都是外人的称呼,道门中人,皆以“驱水术”呼之。 “驱水术”在是正式的通称,而在黑道上的暗语叫做“一碗水”,撞上送尸的队伍很不吉利,绿林道上管这样的事情就叫撞水了,现在也代指“撞邪、撞鬼”之意,因为在真正送尸的过程中,其方术全凭一碗清水,而且必两人同行,才有效用。 两人分做一前一后,一名送尸匠在前打着布幡,以方术引导,另一人平端一碗清水走在最后,不管这一趟送多少死尸,那些死尸都走在队伍中间,由送尸匠前后夹持而行。 两名送尸匠一称“执潘的”,一称“捧水的”,在这一行中,捧水的是最重要的角色,走一段就要在水碗中加一道符咒,这道符是“焚符聚水醒魂咒”:开通天庭,使人长生,三魂七魄,回神返婴,三魂居左,七魄在右,静听神命,也察不祥,行亦无人见,坐亦无人知,急急如律令!这道符务必要湘西的“辰州符”,换了别家道门的符咒,则完全不起作用。 只要捧水的手中水碗不倾泼破裂,尸体就能不倒。在送尸过程中,死尸与活人无异,唯独口不能言,其行路姿态也与活人微异,完全跟着执幡的人行动,执幡的走死人就走,执幡的人停死人也停,这种送尸队,在明代末年湘西地区实在是太常见了,湘谚有云“三人住店,二人吃饭”,就指的是送尸人,意思是说三人中不吃饭的那个是死人。 送尸队快到死人故乡的前一天,死者必托梦给家人,其家便立即将棺木敛服,整治齐备。尸体一到家,便会立在棺前,捧水的将水一泼,尸体会立即倒入棺中,这时候就需要赶紧给死者收敛下葬,否则其尸立变,现出腐坏之形,如果已死了一个月了,立刻就会现出正常人死亡一个月后的腐烂程度。 实际上这一碗水的奇门异术,那都是早年间的勾当,到了乾隆年间便都已失传,其失传的原因大概就是太过保密,会这门秘术的人越来越少,最摸底的人也只不过仅仅知道这么个大概,而端水送尸的原理却更是谁也说不出来了。 直到光绪时候,不少人为了谋求暴利,把黔地生产的鸭片贩运进来,便打起了走尸送水的主意,借着民间对送尸的恐惧,利用其作为掩护,倒卖烟土军火,他们利用送尸做掩护,同古时送尸的勾当大相径庭,只不过更加的故弄玄虚,当年罗老歪虽没学会送尸秘术,却利用赶尸匠的身份大肆贩运黑货,他就是以此发家,最后当上了横行三湘的大军阀,所以罗老歪对那丑陋的女尸才如此放心,因为他和陈瞎子心知肚明,这义庄里的死尸,都灌了防腐药制僵,根本不可能变产生尸变。 攒基在此的死人,将来都是那些赶尸贩子行私走货的人皮口袋,不过那些人利用死人贩运黑货之后,也会想办法将尸体送归故土埋葬,这却不是什么仁义道德,只是若不如此,日后都没办法再将“赶尸”做幌子唬人了,土人们不知送尸术的内幕,才会畏之如虎,而且送尸匠都是以此为业,自然是不肯轻易把底细告诉别人,所以更是显得邪门歪道,神神秘秘。 花蚂拐和红姑娘等人,都听得嘖嘖称奇,别看罗老歪嘴歪眼斜举止粗俗,又兼“吃喝嫖赌、杀人放火”没有他不做的,可对这些民间秘术知道得如此详细,确不愧是威慑一方的军阀头子,而且是卸岭盗魁的拜把子兄弟,看来自是有他的过人之处,花蚂拐赶紧挑着大姆指奉承道:“高明,实在是高明,罗帅原来也是道门中人出身,怪不得有如此奇才!” 罗老歪灌了两口烧酒,显得十分得意,可当着盗魁陈瞎子的面,却实不好过份炫耀,自嘲道:“他娘了个**的,什么奇才歪才,老子学赶尸的时候太过年幼,师傅身上十成的本领没学会一成,时常都是不懂装懂,听俺副官说,最近南方出了位做学问的先生,写得好文章,他说这世上原本没有懂,但装懂的人多了,也就慢慢有了懂,那先生说的果是有理,将来本司令要请他过来叙谈叙谈,给俺老罗再他奶奶的多长点装懂的学问。”说完撇开歪嘴摇头笑了笑,把那一壶烧酒喝了个涓滴无存。 第七章 咬耳 第七章咬耳 陈瞎子也陪罗老歪喝了许多烧酒,一整天来穿山过岭,本就疲惫了,不觉酒意上涌,可心下清楚这义庄里似有古怪,越想越不对劲,如何敢轻易就寝,正要嘱咐哑巴昆仑摩勒小心戒备,但一瞥眼之间,忽见地上竟然有一串湿漉漉的脚印,群盗进屋之后才开始暴雨瓢泼,其间又不曾有人出去半步,所以每个人的鞋底都是干的。 念及此处,急忙抬眼看了一看房门,兀自好端端地被门栓从里面顶了,根本没有开启过的迹象,但在无人发觉的情况下,这串水漬未干的脚印是从何而来?他耳音极好,此时也不声张,细听周遭响动,猛一抬头,只见昏暗的油灯光影里,一个全身白衣的老媪正伏在房梁上向下窥视。 屋内泥水未干的脚印,显得杂乱无章,而且模糊难辨,看不出行踪去向,唯见足印细小,颇似旧时妇女裹的小脚,正疑惑间听到房粱上悉娑有声,陈瞎子忙抬头向上观看,只见粱上果是个白色的身影,油灯光线恍惚,一瞥之际,竟象是个全身白缟的老太婆。 瞎子暗自吃惊,心道:“此间真有邪的!”抬手之处,早将“小神锋”飞掷出去,其余几人见盗魁陈瞎子突然出手,都知有变,各抄暗藏的枪械匕首,发了声喊,齐向屋后墙壁疾退,一面寻到依托,一面抬头去看屋梁上的情形。 群盗平日里过的,都是刀头舔血的日子,此刻临变不乱,几乎就在陈瞎子短刀命中的同时,都已各自退到墙边,猛听“托”地一声轻响,“小神锋”带着一抹寒光戳在了木梁上,没入寸许,红姑娘将身边的皮灯盏取过,举高了一照,就见短刀正插在一副古画之上。 那画中有一批麻戴孝的老媼肖像,脸上皱褶密布,神态垂垂老朽,面目有种说不出的诡异表情,令人一看之下顿时生厌,她身旁则绘着一片残碑乱石嶙峋的坟丘,画像挂在房梁上已不知多少年月,纸质已现出暗黄受潮的迹象,但并没有什么尘土蹋灰落在上面。 陈瞎子刚才听到动静,立刻出手,想要先发制人,却不料房梁上竟是一副老妇的诡异画像,不禁“咦”了一声,奇道:“却又作怪,怎地这义庄里会挂着白老太太的神位?”随即醒悟,是了,原来这用于攒基的破庙,曾经是供奉“白老太太”的,正堂被用来攒停尸体,而神象就被挂在后屋了,此事先前也曾打探过,不过刚才事出突然,没能记起此事,竟是让众人虚惊了一场。 白老太太是个什么神灵谁也说不清楚,只知道以前在老熊岭附近,常有供奉她的山民,就连山外的人们,也常听闻说山里的愚男愚女,不分老幼,都有拜她的,可如今香火早绝了多年了,瞎子骂道:“看这老猪狗的画像似邪非正,留之不吉,哑巴你去将那画取下来烧了……” 没等吩咐完,忽听一声猫叫,有只花皮老猫从梁上探出半截身子,目光炯炯,望着门后耗子二姑的尸体看得出神,原来这义庄近几日无人看护,常有野猫进来偷食,苦于并无粮食,饿猫就想啃死人肉,却又让棺板挡住了,猫爪挠了半夜不曾挠开,刚才雷雨大作,这老猫趁机从门缝里溜了进来,群盗只顾着听罗老歪讲赶尸的事情,都没留意老猫细微的动静,它藏在梁上被陈瞎子察觉,飞刀击中木梁画像,立时把它惊了出来。 陈瞎子暗道一声:“惭愧,想我位居群盗魁首,多少江洋的大盗、海洋的飞贼,都要尊我一声把头、元良,不成想今夜被只老猫唬了。” 罗老歪等人初时以为不是闹鬼就是有妖,正准备要大打出手,却见是只鬼祟的老猫,都长出一口大气,笑骂了几句,就把那提防的心也各自放下了,收起家伙回身坐下,众人自持身份,谁都不愿去理会一只老猫。 谁知那老猫看到耗子二姑那酷似老鼠的脸孔,越看越象老鼠,竟真将死人当做了一只大老鼠,老猫缺了条腿,三只猫足蹒跚着溜下房梁,两只猫眼贼忒兮兮地打量着女尸,根本不将屋内其余的人看在眼里。 陈瞎子等人正没好气,哪里会知瘸猫心里打的什么算盘,估计它露了行踪,就要再从门缝逃出去,便也无心再去看它,陈瞎子让花蚂拐骑在哑巴脖子上,去拔钉在屋梁上的短刀“小神锋”,自己则同罗老歪说些个场面话,称自己是看那画像古怪异常,是以出手给它一刀,破了那古画的邪气,倒与这掰猫无关。 正这时,忽听红姑娘怒喝一声:“贼猫,大胆!”众人急忙转身看去,那瘸了条腿的老花猫,正蹲在耗子二姑死尸肩上,一口口咬着死人面颊的肉,它见耗子二姑长得像老鼠,便过来啃咬,尸首脸上已经有一块肉被它啃了去,由于死者刚去世不久,灌入体内的砒霜尚未彻底散入全身,所以脸部没有僵尸毒,否则一咬之下,这三足瘸猫已经中毒死了。 陈瞎子怒极,破口大骂:“贼掰猫!如此作为,真乃找死……”此时他手中的“小神锋”还未收回,只好抓过罗老歪腰间插的转轮手枪,可又从未习过枪法,知道开枪也难以命中,当下便抡枪过去对着三足瘸猫便砸,罗老歪那柄左轮手枪是美国货,极为贵重,见陈瞎子拿了当作锒头砸猫,一是舍不得枪,二是怕陈瞎子走了火,赶紧伸手劝他息怒。 陈瞎子自视甚高,怎容那瘸腿猫一而再、再而三地在自己面前做耍,甩脱了罗老歪,径直对着瘸猫打将过去,但那瘸猫是只极奸滑的老猫,可能也有几分道行,丝毫不露畏惧之意,反倒冲着陈瞎子一呲猫牙,然后掉头咬掉耗子二姑的耳朵,一口将整个耳朵撕咬下来,叼在了口中,随即翻身逃蹿,从死尸身上跃将下来,一溜烟似的钻入了门缝下豁口中,遁入屋外黑雨,倏然远去。 老猫虽然缺了一足,但动作油滑诡变,转瞬间便把“呲牙、咬耳、掉头蹿出、钻门缝逃脱”这几个动作一气呵成,陈瞎子出手虽快,终究离它有几步距离,竟没能碰到它半根毫毛。 罗老歪虽然脾气暴燥,平时杀人都不眨眼,但没陈瞎子那般孤高,觉得老猫咬了女尸几块肉,将它赶走也就是了,这里除了大帅就是盗魁,都是黑白两道上数得着的人物,犯不上跟只三条腿的瘸猫过不去;另外由于屋中狭窄,红姑娘被其余的人挡在里边,她虽有心去捉那老猫,奈何被挡在了里屋;而哑巴昆仑摩勒和花蚂拐,正叠着人梯在取梁上的短刀,所以陈瞎子一击落空,众人只好眼睁睁看着三足老猫叼了死人耳朵,一瘸一拐之中逃得远了。 按说这事搁在别人也就罢了,可偏惹得陈瞎子“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他自出世以来,轻而易举地做了盗魁,统领天下卸岭群盗,挖了不少古墓巨冢,经营了多少大事,并无一次落空,使得他有些目空一切,一枪没砸中瘸猫不可忍,在罗老歪和他的手下面前失手更不可忍。 恼羞之余,一股无名的邪火油然而生,他就动了杀机,想要杀猫泄恨,看到三足瘸猫远遁,心里又是猛地一闪念,卸岭群盗向来自我标榜“盗不离道”,对王公贵族的尸体搓骨扬灰,可对一些穷苦百姓的尸首却极为尊重,遇到路倒暴毙的穷人,都要出钱出力安葬,虽然这规矩很少有人照办,可还毕竟是道上的行规,如今撞上了就没有不管之理,耗子二姑脸上少一块皮肉倒也罢了,可五观中少了一观,却是成何体统?从古至今,在历代葬俗丧制中,保持死者遗容的完整就是件很庄重的事,这掰猫太也可恼,绝不能轻饶了它,最起码也得把耗子二姑的耳朵抢回来。 说时是迟、那时却快,这些念头只在陈瞎子脑中一闪,他就对身后的四人交待一声:“都别跟来,某去去就回……”话音未落,已挑开门栓,晃身形跟了出去,那老猫去得极快,根本不容他再细想,迟上一迟恐怕就再也追不上了,当下双脚一点地,施展出揽燕尾的轻功,寻踪一路追了出去。 陈家有自家历代传下来的轻功,都是飞贼走千家过百户时的必备技能,也并非象人们想象得那么神奇,虽然轻功的名称唤作“揽燕尾”,其实并不能真的追上飞燕抓住它的燕尾,只不过是自小用草药煮水洗澡,这叫“换骨”,能使人身体轻捷,再通过磨练提、纵、追、攀、蹬、踩、翻几种要诀,数年之后虽不能真正做到“高来高去、飞檐走壁”,但“翻墙越脊”一类的本领远胜于常人。 卸岭群盗按自身艺业高低不同,在内部有不同称呼,想做大当家的首领,必须有“翻高头”的本事,这是一种飞贼的称号,暗指可以徒手过高墙,陈瞎子在深山里跟老道苦修十余年,真得了几分“洗髓伐毛”之异,加上他生就一双夜眼,在大雨泥泞的黑暗中秉气疾追,竟能紧紧跟住猫踪,须臾间已追至下了岭子。 深山里的天气变化无常,这时大雨渐止,乌云散去,一弯冷月露出头来,三足瘸猫毕竟少了条腿,虽然进退灵动,但跑起来要比健全的猫慢得多了,所以陈瞎子借着月色追踪,一时倒也没有跟丢,那老猫似乎也感觉到了后边有追兵,自是来不及吞吃那咬下来的死人耳朵,只好集中精力逃跑。 瘸毛在山岭下逃出一段距离,绕得几绕,见始终无法拜托陈瞎子的追赶,便生出诡计,斜刺里蹿入林木茂密处,陈瞎子追了半天也没赶上瘸猫,反倒因为地上泥滑,有几次险些掉进漆黑的山沟里,暗骂“好个贼猫,少了条猫腿还跑得恁般快”,咬牙切齿地追到林边,已不见那猫的踪影,若是自此绕山追去,多是深密林子,人行其中,仰不见天。 四下里更是寂静无声,看来瘸猫逃进了林密岭陡的险恶所在,陈瞎子暗想已经追出太远,再进林子怕要迷失道路,不得不将脚步慢了下来,心中恨恨地骂道:“贼掰猫,真是奸滑透顶,下次教陈某撞上,也不要你的命,先割了你一条猫腿去,看你这厮还能逃得到哪去。” 眼瞅着既然追不上了,便只好回去,可是刚要转身,突然听那静悄悄的老林子里,传来一阵阵:“喵呜……喵呜……”的猫叫声,悲哀的叫声如泣似哭,更带有一种颤栗欲死的恐惧感,猫叫声愈来愈是惊怖,中夜听来,耸人毛骨。 陈瞎子心中起疑,随即停下脚步细辨林中声音,不禁好生奇怪,那掰足老猫莫非前世不休,在林中遇到了什么?可听那叫声恁地古怪不祥,都说老猫的命最大,究竟有什么东西才能把一只老猫吓成这样?他好奇心起,忍不住就想一探究竟,当下秉住呼吸,聂足潜踪进了林子。 透过树隙间洒下的月光,只见一株老树后面是片坟茔,坟地里残碑乱石,荒草蔓延,看起了很是眼熟,十分象义庄古画中描绘的地方,而那老猫正蜷缩着趴在一块残碑下面,全身颤个不住,而墓碑上则出现了一幕不可思议的诡异情形,这情景使得群盗首领陈瞎子的心跳骤然加快。 月色微微,陈瞎子为追瘸猫,夜探古墓林,在不知不觉中已是追出好远,山坳中一片老林子,这片林子里古树盘根虬结,都生得拔天倚地,借着月色,但见得林深处妖雾吐纳,并有水流孱孱之声,透着种种妖异不祥的气息。 第八章 洗肠 第八章洗肠 那只老猫颤栗的叫声就来自于一株老树之后,陈瞎子贴身树上,悄悄探出头去张望,他生就一双夜眼,在星月无光的黑夜里,也大致能看出个轮廓,此时云阴月暗,却遮不住他的视线,寻着老猫的惨叫声拨林前行,原来树后有一小片林中的空地,四周古柏森严环绕,空地间都是一个接一个的坟丘,丘垄间尽是荒草乱石,一弘清泉从中淌过,蜿蜒流至荒草深处,坟丘后边都被野草滋生的夜雾遮蔽。 在那片坟地外边的两棵古树之间,戳着半截残碑,离得远了,不能辨认出碑上有什么字迹,但残碑有半人多高,上面铺着一层残缺不全的瓦面,看样子不是古墓的墓门,便是什么残破祠舍的牌楼遗址,而那只老猫正全身瑟瑟发抖,绻伏在碑前,耗子二姑的耳朵,已经被它从嘴中吐在地上,老猫绝望的叫声一声紧似一声,声中带血,似乎正对着那石碑苦苦求饶。 陈瞎子仗着一身的本事,大着胆子秉住呼吸,将自己的身体掩在月光照不到的树影中,看着那不断颤抖哀求的老猫,不禁是越看越奇,心下寻思:“怪哉,这该死的掰猫在搞什么鬼?它为何会如此惧怕那半截残碑?猫这种动物得天独厚,身体柔韧灵活,很少有天敌,而且传说猫有九命,它们的生存能力和胆量都和它们的好奇心一样大,老猫若不是断了一足,也不会去咬死人耳朵,但猫这东西,越老越是狡猾,怎么就偏偏被块古老的石碑吓成这副模样?莫非是碑后另有其它东西?” 陈瞎子越想越觉得蹊跷异常,带着无数疑问,再次仔细打量对面那座残碑,想看看碑后有些什么,但林中荒草间妖雾流动,石碑的距离已是视界极限,恁他睁大了双眼,仍是看不清碑后的情形。 正在这时,月色混合着林间吞吐不定的夜雾,使得残碑前的一小片空地笼罩在一层朦胧怪异的光晕之下,突然见到碑后闪出一对滴溜溜乱转的小眼睛,随后逐渐露出一张毛绒绒的脸孔,一看之下还以为是狐狸,体态大小和瘸猫差不多,它的形状则象是猫鼬,头大阔口,毛色发黄,定睛一看,那对狡桀奸滑双眼的主人,竟是一只小小的狸子。 那狸子神态古怪,走到老猫跟前看了看它,瘸猫的叫声开始变得奇怪起来,不再象先前那般惊恐绝望,而是逐渐转为一种极不协调的低哼,这种猫叫声听得陈瞎子心慌意乱,胸臆间憋闷压抑难耐,恨不得也跳出去大吼三声,只好用牙齿轻咬舌尖,竭力控制内心不安的情绪,使自己那颗嘣嘣乱跳的心脏平稳了下来。 狸子一脸诡异的坏笑,盯着瘸猫看了一阵,就掉头摆尾走向水边,三足瘸猫又叫得几声,也跟在那狸子身后,僵硬缓慢地爬到泉边喝水,陈瞎子心想:“做耍了,原来这掰猫是在这深夜林中吊吊嗓子,现在唱累了要去喝水,我倒险些被它这**阵给唬住了,不如就次趁机捉了它好好教训一顿,再敲断它一条猫腿……” 陈瞎子盘算着正想动手,但随即发现那老猫喝水的样子太不寻常了,三足瘸猫便象是渴死鬼投胎,在泉边咕咚咚一阵狂灌,直喝得口鼻向外溢水了才停住不饮,却又象是中了魔障似的仰面倒地,自行挤压因为喝了太多山泉而胀得溜圆的肚子,把刚喝下去的水又都吐了出来,而那狸子形如鬼魅,守在旁边一动不动地看着瘸猫饮水。 紧接着三足瘸猫又麻木地爬回泉边一通狂饮,如此反复不断,陈瞎子惊讶无比,他平生多历古怪,却从没撞上过这等异事,这老猫象是在用水洗刷自己的肠胃,难道是耗子二姑尸体上的肉已经浸透了僵尸毒?而这瘸猫在吃了死人肉后才发觉有毒,便用这个方法自行解救? 但这疑惑只在陈瞎子心中稍一推敲,便很快否定了它的可能性,首先耗子二姑尸体中的尸毒还未散入脸瞎皮肉,陈瞎子经验老道,这点须瞒不过他,如果那掰猫只在死人脸部咬了几口,应无大碍。 另外看那瘸腿老猫神态麻木,就象是被阴魂附体一般,完全失去了生气,刚才那一番令人毛骨悚然的哀嚎,也绝非做伪。定是这片老林子里的狸子把它吓住了,那狸子一定有什么妖法邪术,想到这陈瞎子的手心也开始冒汗了,但他料想凭自己的本事想要脱身也是不难,暗地里盘算:“眼下远远逃开恐怕反而惊动了林中的精怪,那倒弄巧成拙了,不如沉住气看看明白,看那狸子究竟是如何做祟,若能顺手除去,回去也好在罗老歪面前大吹特吹,有了此番古怪离奇的遭遇,日后须教他们刮目相看。” 朦胧的月影中,陈瞎子处在下风头,所以坟地里钻出来的那只狸子,也绝难察觉到他的存在,他凝神秉气,继续偷偷盯着三足瘸猫异常的举动,说来也怪,只见那老猫反反复复的喝了吐、吐了喝,把肠胃中的胆汁都吐净了,已经开始吐出暗红色血汁,可它硬是一声不吭,最后终于什么都吐不出来了,才倒地不起,瞪着两只绝望无神的猫眼望着天空圆月,一下下地抽搐着猫爪猫尾,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这时就见那狸子围着倒地抽搐的瘸猫转起了圈子,陈瞎子心里明白,这就要见真章儿了,立刻全神贯注地戒备起来,一边仔细注视着林中动静,一边悄悄将身体重心下移,膝盖微微弯曲,打算万一见势头不对,就可以随时抽身逃走。 只见那狸子象是在月下闲庭信步,全身黄色的绒毛,夹杂着斑斓的花纹,显得非常罕见,陈瞎子从来没见过长这种皮毛的狸子,心下有些嘀咕:“常听人说狸子喜欢在坟里扒洞躲藏,它最能蛊惑人心,这狸子莫非真就是从坟里钻出来的?难道那掰猫便是着了它的道,受到了狸子的控制?湘西山区称狸子为黄妖,这回怕是遇上黄妖了……” 陈瞎子看得心中疑痘丛生,就这么一走神的功夫,那狸子已慢慢走到瘸猫旁边,用前爪轻轻捋着老猫仰起的肚腹,发出嘿嘿嘿一阵夜枭般的笑声,三足瘸猫已经完全失去神智,任那狸子摆弄也毫无反应,但身体微微颤抖,好象心里明白死期将至,但全身肌肉已经僵硬失控,在那双早已失神的猫眼中,忽然流露出一丝悲哀凄苦,眼神中充满了不甘和无助,竟流下两行泪来。 狸子不时用爪子戳戳瘸猫身上的柔软处,欣赏着它哀苦求饶的情状,颇为自得其乐,待它耍弄够了老猫,就低头伸出舌头去舔瘸猫肚腹,也不知这黄妖的舌头是如何长的,老猫身上的猫毛,被它随舔随落,顷刻间便给褪净了毛,这老猫长得贼头贼脑,本就不怎么好看,全身的绒毛一失,一身溜光的猫皮上,只剩两只猫眼在动,那情形在月夜中,更是显得诡异万分。 狸子又探出一只前爪,在老猫薄薄的肚皮上反复摩挲,没用多久,那只可怜的瘸猫就被活生生的开了膛。老猫腹中盘绕的肚肠象是一盘摆在桌上的美餐,一览无余地呈现在狸子面前,只见狸子把洗得干干净净的猫肠一股节一股节抽出来,这时候老猫还没断气,四个脚爪和猫尾巴由于痛不可忍,依然在抽搐不止。狸子毫不怜悯,抽取完猫肠,咬开猫颈饮血,直到此刻,那三足瘸猫才圆睁着二目咽掉了最后一口活气。 陈瞎子看得暗暗称奇:“这世上一物降一物,掰足老猫在此遇到了它的克星,竟然连半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而且被吓得自己洗净肠子等对方来吃,却不知那狸子用什么鬼法子迷了它的心智,吃肠饮血前还要好一番戏弄,手段当真毒辣得紧。” 三足瘸猫体形不小,那狸子没喝几口猫血便已饱了,对开膛破腹的死猫再不多看一眼,转身拖拽着掏出来的猫肚肠便向林中古碑后面走去,陈瞎子估计它是吃饱喝足回窝了,此地不宜久留,赶紧捡回那女尸的耳朵,回去在罗老歪等人面前也好有个凭证,免得空自夸口。 想到这,他便趁着它钻入墓碑后的机会,悄无声息地从树后跃出,刚刚被狸子吃猫那一幕血腥的场面搅得反胃,他不知那狸子的厉害之处,并不敢轻举妄动,只想捡起掉落在地上的死人耳朵就跑返回去。 林中处处透这妖氛诡气,纵然有山风掠过,那草丛间生出的雾气也始终不散,而且只停留在距地面两三尺的高度,随着陈瞎子接近地上的死人耳朵,他也离着那块断碑越来越近,视界逐渐推移过去,但那碑后仍是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到。 陈瞎子提住一口气,皱着眉头摸到老猫尸体旁边,从草地上捡起耗子二姑那只耳朵,心想总算是把耳朵找回来了,这就能让耗子二姑有个囫囵尸首下葬,她今生活得艰难,若有来世,也不至于做个缺少五官的破相之人,此番周全了她一个全尸,还不至坠了卸岭群盗的名头,否则被只瘸猫在眼前逃掉,传出去可是好说不好听。 陈瞎子暗中得意,更不想惊动断碑后的狸子,取了耳朵便悄悄离开,但不等转身,就听到断碑那边发出一阵嘁嘁唆唆吞咬肉食之声,他只下意识的抬头看了一眼,但就是这一眼,使他全身肌肉立刻陷入一种僵硬状态,目光再也移动不开了,只见有个瘦得皮包骨头的老媪,满身凶服,骑着一头雪白雪白的小毛驴,一脸不阴不阳的表情,就在断碑后站定了死死盯着马式开看。 那瘦老太婆双眼精光四射,可她实在是太瘦了,就象是从墓里爬出来的干尸,可能除了皮就是骨头,看不出他身上有一丁点儿的肉来,皮肤都跟老树皮似的粗糙干瘪,半点血色儿也没有。而且身材奇短,站起来尚且不足三尺,脑袋上戴着顶白疙瘩小帽,一双穿着白鞋的小脚还是三寸金莲,嘴里边咬着半截猫肚肠子,正自鼓了个腮,“嘎吱嘎吱”的嚼得带劲,刚刚害死老猫的那只狸子,就老老实实的蹲在白毛驴旁边,同样不怀好意地看着陈瞎子。 陈瞎子头皮都乍开来了,心中叫起苦来:“妈的妈我的姥姥啊,这是白老太太显灵了,她绝对绝对不是人,鬼知道它是个什么怪物,在这深山老林里碰上她,怕是我命休矣。”虽然心里明白大事不好,应该掉头跑路,但也不知那瘦老太婆的眼睛是怎么回事,被那恶毒的目光一看,便会立时全身发麻,从内而外的开始打哆唆,陈瞎子被那她看得两腿一软倒在地上,全身就只剩下一对眼珠子还能动,只见白老太太嚼着猫肚肠,嘴角挂着几缕血丝,歪着脑袋看了看倒在地上的陈瞎子,忽然发出一阵阴沉沉的怪笑,驱动白驴向他走来。 陈瞎子被那乱坟中的白老太太看了一眼,顿觉神魂飞荡,毛发森竖,全身生起一片寒栗子来,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他心中虽然明白,但手足皆已不听使唤,周身上下除了眼睛和喉咙之外,根本动弹不得分毫。 瞎子暗道:“不妙,听说五代年间多有那些奇踪异迹的剑仙,各自怀有异术,千里万里之间倏忽来去,也有那骑黑驴白驴的,可日行千里,平时也不见那驴踪影,需要骑乘的时候剪纸为驴,吹一口气,就是驴了,这白老太太骑着的白毛驴雪白无暇,没有一根杂毛,看来不象是人间的凡品,八成就是其辈中人,接下来就要飞剑取我陈某人的项上首级了。” 第九章 古狸碑(上) 第九章古狸碑 陈瞎子被那乱坟中的白老太太看了一眼,顿觉神魂飞荡,毛发森竖,全身生起一片寒栗子来,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他心中虽然明白,但手足皆已不听使唤,周身上下除了眼睛和喉咙之外,根本动弹不得分毫。 瞎子暗道:“不妙,听说五代年间多有那些奇踪异迹的剑仙,各自怀有异术,千里万里之间倏忽来去,也有那骑黑驴白驴的,可日行千里,平时也不见那驴踪影,需要骑乘的时候剪纸为驴,吹一口气,就是驴了,这白老太太骑着的白毛驴雪白无暇,没有一根杂毛,看来不象是人间的凡品,八成就是其辈中人,接下来就要飞剑取我陈某人的项上首级了。” 可一转念,却又觉得蹊跷,想那古时剑侠都是何等超凡脱俗的风姿?而这白老太太啃吃死猫肚肠,满脸奸邪之相,非妖即鬼,哪里会是什么剑客。 就这么瞬息之间,陈瞎子已觉行僵就木,他也是通晓方术的人,猛然醒悟,知道自己这是中了“圆光”之术,中国人称“摄魂迷幻之法”为“圆光”,西洋人则称“催眠术”,实为一理,料来那瘸腿老猫也是着了这道,才任由狸子洗肠屠宰,没有半点反抗的余地。 此刻那白老太太已经驱驴来到了陈瞎子身边,她身边那只小狸子也人立起来,盯着陈瞎子嘿嘿一阵冷笑,嘶哑生硬的笑声令人颤栗欲死,陈瞎子终于明白了刚刚那只掰猫的感受,现在他只能在喉咙中,发出一些奇怪的声音“嗬……噢……嗬”,那是由于他身体过度紧绷,使声带颤抖振动空气的响声。 陈瞎子知道成了精的狸子善迷人心,只是万万没想到竟然如此厉害,心里还算明白,知道眼下先是身体不听指挥,不消片刻之后,自己的心神也会逐渐变得模糊,便如同三足掰猫般自行洗肠,然后束手就擒,任凭那狸子和白老太太活活分食,想到那种惨状,真是万念惧灰。 心如死灰之下,也打算就此闭目等死,可发现身体僵硬,就连眼皮都合不上,心中骂遍了那狸子和干瘦老媪的十八代祖宗,今日遭此横死,恐怕连尸骨都剩不下了,唯有死后变为厉鬼再来报仇雪恨,若不报此仇,自己都没脸去见家族中的列祖列宗。 困兽犹斗,陈瞎子自然也不甘心被那狸子掏了肠子,可他越是用力身体越是不听使唤,而且由于用劲过猛,还产生了一种奇怪的反作用力,似乎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到了咽喉部位,使得口中怪声连连。他突然想起个死中求活的法子,中了这邪术,就如同“鬼压床”的情形一般不二,只要能咬破自己的舌尖,使得全身一振,说不定就能够从那白老太太的控制中解脱出去。 可牙关也已僵了,陈瞎子渐渐感到麻痹之意由下而上,双眼之下有如木雕泥塑,想咬破舌尖也已不能,心想:“罢了,罢了,想我大业未成,就先不明不白地死在这古墓林中了……” 眼看陈瞎子神智一失,就会被狸子引去水边洗肠,可无巧不成书,也该陈瞎子命不该绝,古墓林中忽然一阵拨草折枝的响声,只听那边有人朗声念道:“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 这《正气歌》中每字每句,都充满了天地间的浩然正气,专能震慑奸邪,陈瞎子一听之下,立刻感到身上一松,知觉竟自恢复了几分,心下也清醒了,随即明白是有高人相助,自己这条命算是捡回来了,但不知是哪路英雄这般仗义?想开口去问,但身体麻痹过久,还是说不出话来。 骑着白驴的老媪也受到震慑,脸上一阵变色,贼眉鼠眼地环顾左右,她身边的那只小狸子,更是受惊不小,战战兢兢地藏在驴下,探头探脑地不住张望。 这时就见荒草一分,走出两男一女三个年轻苗人,看身上装饰都是冰家苗打扮,各背了一个大竹篓,不知里面装了些什么。 那苗女持了柄花伞走在最前面,冰家苗的女子出门都有带伞的风俗,另外还要在腰上系花带,都是用来防蛇以及驱山鬼之用,陈瞎子看得分明,这时嘴里已能出声了,也顾不上什么身份了,赶紧叫道:“兀那仙姑,我穿着撒家衣服,却也是猛家汉子,快来援手救我一命,定有重谢。” 陈瞎子心里算盘打得挺好,见那边来的都是苗人,就赶紧报上家门,称自己是猛家,猛就是苗,都是苗人和苗人的,她焉能见死不救? 谁知那三个苗人却并不理睬陈瞎子,口中念念有词,将那骑白驴的妖妇围在当中,对着她撑开花伞,原来伞上都嵌了许多专破圆光术的镜子,陈瞎子只觉得月下黑雾一闪,心中更加清醒了些,再看时,残碑前哪有什么白老太太. 只有条全身灰白秃斑的老狸子,骑着好大一只白兔,那老狸子瘦得皮包骨头,身上的毛都快掉秃了,只剩下遍体灰白干瘦的老皮,但是两只眼睛极亮,贼溜溜的正盯着那三个苗人看,另有一只黄毛花斑的小狸子,在三柄镜伞合围之下,都被逼得惊慌失措,只能在原地乱转,先前那种嚣张已极的神态,早就不知丢到哪里去了。 陈瞎子这才知道老狸子的圆光妖术,是被那三个苗人破了,障眼法一消,现出了原形,觉得身子已能动了,便一个鲤鱼打挺跃将起来,想要手刃了那狸子一雪心头之恨。 老狸子见来人不善,也知道大事不好,一催跨下的兔子,那只大兔子带着老狸先冲向冰家苗女子,不等接触,蓦地一个转折,早已蹿回了残碑,又从断碑上高高跳起,想要声东击西,趁三个苗人措手不及,从其中一个苗人的头顶上跃过逃走。 有个形容词叫“动如脱兔”,逃跑中的兔子速度是非常之快,趋退之间犹如闪电,看得陈瞎子眼前一花,叫道:“不好,休让这厮走脱了。” 第九章 古狸碑(下) 第九章古狸碑 老兔子蹿跃之势虽快,想不到那苗人身手更快,就在兔子负了老狸从其中一个苗人头顶蹿过之际,那苗人忽地断喝一声,一个筋斗翻身而起,轻捷不让飞鸟,一个“倒踢紫金冠”踢到半空,这一脚恰似流星赶月,抡出去结结实实地迎头踢个正着,老狸和兔子顿时被踢得直飞出去,倒撞在一株老树干上,发出骨骼碎裂的闷响。 老狸子被连踢带撞,当既骨断筋折,软塌塌地掉在草里一动不动了,它所骑的那只兔子后腿被撞断了一只,拖着伤腿,飞也似地逃进了草里,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残碑旁还有只小狸子,也就是掏老猫肠子的那只,不等其余两个苗人过去捉它,就一头栽下石碑,瞪着双眼吐出苦胆而亡,这家伙胆子太小,竟是被老狸惨死的一幕情形活活吓死了。 陈瞎子目瞪口呆,见那苗人一脚踢死老狸,岂是凌厉二字可以形容的,陈瞎子是个识货的行家,他知道那根本不是什么武术中的“倒踢紫金冠”,分明就是搬山道人踢僵尸的“魁星踢斗”,怎地这伙苗人竟会搬山道人的绝技?莫非…… 还没等陈瞎子明白过来,就听那一脚踢死古狸苗人走到身边,抱拳道:“陈兄,别来无恙否,若非小弟记错了,陈大掌柜应该是汉人撒家,刚才怎地改换门庭,忽然自称起是猛家来了?莫不是在同我等作耍?” 陈瞎子脸上一红,暗骂这伙月黑杀人、风高放火的假道士太不仗义,到了湘西却不穿道袍,偏扮成冰家苗蛮子,害得自己在他们面前出丑卖乖,赶紧给自己找理由开脱,说自家祖上确是苗人,只因在汉人中厮混得久了,反倒常常忘了出处,刚才一看苗人,就觉得十分亲切,毕竟是亲不亲故乡人,甜不甜家乡水,一笔又怎能写出两个“苗”字来。 原来这伙苗人都是他相熟的搬山道人,那能使魁星踢斗的首领是鹧鸪哨,搬山道人之术,传了不下两千年,也是能人异士辈出,不过大多是年轻成名,英年早逝,他们暗中盗墓掘冢,一向不与外人相通往来,世上都传言“搬山道人发古墓者,乃求不死仙药”,未知真假。 直传到民国年间,搬山道人更是凋零无人,好在其中出了个鹧鸪哨,他知道再凭剩余的搬山道人寻珠,恐怕终究渺茫无望,只好破了千年传承的禁忌,常常与卸岭群盗相通讯息,卸岭之辈都知道搬山道人只喜欢找药,对金玉宝货不感兴趣,又兼鹧鸪哨本领高强,为人慷慨侠义,群盗都愿结纳于他。 陈瞎子同鹧鸪哨二人,是当今世上“搬山、卸岭”的两大首领,自然不能失了礼数,就于林中重新剪拂了,说起别来情由,原来另外一男一女,都是鹧鸪哨同宗同族的师弟师妹,女的善通百草百花的药性,道名“花灵”;男的血缘中色目未消,一头卷发,不象中土之人,道名“老洋人”,道名并非道号,而是搬山道人的隐名和绰号,这两个都是二十出头的年纪,经验尚浅,但鹧鸪哨在搬山道人中也没其余帮手了,只好将他们带在身边。 鹧鸪哨这三人欲去黔湘交界之地,盗掘夜郎王古冢,那边厢多是洞民夷族,道家装束多有不便,故换作冰家苗打扮,路经老熊岭,闻得有黄妖用古庙残碑圆光,使障眼法害人,已不知伤了多少无辜,就特意冒雨绕路过来将它除了,却碰巧救了陈瞎子一命。 鹧鸪哨让老洋人和花灵拎了一老一小两只死狸子,对陈瞎子一拱手,就要作别:“我等终日奔波,但盼能得半日清闲,再来与陈兄相会,如今尚有要事在身,先告辞了。” 陈瞎子一寻思,看搬山道人身后竹篓沉重,定是带着掘子利器,搬山分甲之术是盗中绝学,何不请他们助我一臂之力,破了瓶山古墓,我自取宝货,将墓中丹药都给了他们就是,以前从没动过元墓,怕是有些棘手,若能合搬山卸岭之力,何愁大事不成?这买卖十分划得来,于是赶紧说起老熊岭的元代古墓之事,有意请搬山道人出手。 鹧鸪哨闻得瓶山是古时皇家炼丹求药的所在,立即有几分动心,不过盗发夜郎王古墓之事,早已筹划半年之久,预计六七天内就能了结,而瓶山古墓一切不明,怕是急切难拔,就同陈瞎子约定他们盗了夜郎王古墓,就立刻来瓶山与卸岭群道会合,在此之前,就由陈瞎子率人探查地形. 元墓深埋大藏,在搬山分甲术面前倒算不得是什么阻碍,只是自打进了这老熊岭后,搬山道人们发现深山中常有两道虹气冲天,只在黎明之际隐没,由于行色匆匆,还没来得及过去查看,如今尚难断言是墓中金玉宝气,还是深山里的妖气。 搬山首领鹧鸪哨告诫陈瞎子,他曾远远看见深山里云气不祥,虽说古墓中若有异宝奇珍,往往会有祥云缭绕,但也可能在那深山密林里,还藏有妖物,说罢他指了指那两只狸子的尸体,示意这便是佐证,让陈瞎子带着他的手下切不可轻举妄动,想进瓶山古墓,需以“术”为盗,等过几天双方会合之后,再从长计议不迟。 陈瞎子未置可否,只是点了点头,他又想回去对手下夸一番海口,就向鹧鸪哨要了那只老狸子的尸体。 鹧鸪哨慨然应允:“狸子肉酸,但百年老狸的骨头碾碎后可以入药治离魂症,是极珍贵的药材,这灰皮白斑的老狸子道行已深,不过蠢蠢老朽,想是未曾修出金丹,它的一身老肉是吃不得的,只可取骨入药,或制迷香。” 陈瞎子谢过接了老狸尸体,他知道在中国古代的“圆光”可分真伪两派,其真者,在圆光的过程中确实可以看到一些东西,所见人物也都可以识别,只是需要请神送神,符咒多达数百道,非常繁琐奥妙,而假圆光术则是江湖术士行骗的鬼域伎俩,先以碱水图人形于纸,喷水便可现形。 第十章 探瓶山 第十章探瓶山 这老狸以荒坟为窝,常年用唾液尿液在圈绕四周草木,无色无嗅,只要进圈便会被老狸迷了心智,是一种障眼法,除非有外力介入,受困者才会清醒过来,否则只能任其宰割了,就象是真正的圆光术一样,老狸子也是集中全部心神施术,使人神智不清看到一些奇怪的场面,可一旦受术者清醒过来,施术者就会自食其果,那只老狸年老狡猾还能逃开,而那小狸子便承受不住,吐胆而亡了。 有了这黄妖的骨头碾成粉,服用后可以破去各种幻术,于是陈瞎子拎了老狸尸体,别过了三个搬山道人,此时天色已经微明了,觅路回了岭上的奶奶庙义庄。 罗老歪等人坐卧不安地候了一夜,还以为盗魁在山里遇到不测,出去找了几遍都不见人影,正打算提兵前来搜山,却见陈瞎子不紧不慢地从岭下走了回来,口中高声念着:“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行,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举止潇洒从容,好一派出尘之态,众人见了大为心折,暗赞总把头真是“出口成章”,急忙前去相迎。 陈瞎子专往自己脸上贴金,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他是如何如何追踪瘸猫,误入了一片古墓林,那古狸碑中有老狸子使幻术害人,他就顺手将之除了,回来的时候又遇到一伙搬山道人,受他们苦苦相邀,才共商盗墓大计直到玉兔西坠,这就耽搁了时辰,说完将那老狸子的尸体连同女尸的耳朵,一并扔在地上,让罗老歪等人观看。 罗老歪、花蚂拐等人惊叹不已,连赞陈瞎子手段高强,这成了精的老狸子是何等奸滑,也被卸岭盗魁一脚踢了个骨断筋折,陈瞎子心中暗自得意,表面上装得轻描淡写毫不在乎,只让哑巴昆仑摩勒将那老狸拔皮剔骨,又让杵作出身的花蚂拐,把耗子二姑的耳朵给黏了回去,留个全尸,站僵之后装敛入棺。 早上胡乱吃了些面饼肉脯,就去寨中找了个洞人作向导,湘西苗人有“生苗”与“熟苗”之分,所谓“熟苗”是那些对汉人友善,甚至相互通婚汉化,他们也能说汉人语言的苗人;“生苗”则完全相反,都隐居深山里,颇擅蛊毒虫草之类的巫术,特别是对汉人恨之入骨。 陈瞎子所找的向导,自是熟苗中的熟苗,这向导虽然是个地道的洞蛮子,可追随撒家客商往来经营,汉话和汉人的事故都很熟络,对猛洞子的传说轶事也了解不少,是个极适当的人选,于是陈瞎子就骗那蛮子向导,说自己这伙人听闻瓶山险峻巍峨,是处天下罕有的奇景,这回行商走路到了老熊岭,就想顺便去游览一回,那洞民贪图他们许给的酬劳,当即应允了,山里正值雨季,随时都有可能落雨,于是一行人换穿了草鞋和防雨的斗笠,径直去那瓶山勘察古墓方位。 老熊岭地处湘西腹地,当地林密谷深,而这道山岭又形如睡卧的巨熊,隔绝了与外界的往来,当地山民谈虎色变的“瓶山”,正是老熊岭山脉的一条支脉,更加偏僻荒凉,人迹罕至,陈瞎子一伙盗众,在向导的带领下,一路上穿幽走绿、攀岩钻洞,跋山涉水的走了许多路程,其中艰难自不必说。 从黎明时分出发,直走到接近正午,红日高悬,一行人终于登上了老熊岭后的一处危崖,这处古崖绝顶上杂草古树丛生,居高临下正可俯视“瓶山”地脉,放目下眺,只见主岭后边的深山中,皆是圆锥状的奇峰危岩,座座连绵的山峰在远处一片连着一片,如同千笋出土,万笏朝天,峰峰相连,峰后有峰,一望无际地充塞于天地之间。 那苗人向导指着崖下一座岩山:“好教各位得知,那个去处,便是瓶山了。”众人放眼望过去,只见“瓶山”形似大腹古瓶歪斜,山势尽得造化神奇,地形险恶剥断,尽是猿猱绝路的断崖,其山虽然险状可畏,但在层峦环抱、青峰簇拥之下,显得烟树沉浮如在画中,遥望山中,果真有几处白雾升腾,雾气中有虹色的彩气若隐若现。 罗老歪见状大喜,问道:“陈总把头,那古墓想是蹋了,这瓶山陷在群山环抱之地,墓中水银汞气挥发不去,想是凝聚成了汞雾,其中虹光可是古墓中有宝气冲天?操他奶奶的,那红的红白的白,比他娘的**还要好看……” 陈瞎子答道:“尚未可知也,不过此山形势果真独特,正可谓是——山势有藏纳,土色有坚厚,地脉为高造,流水宜周旋,山上龙神不下水,水里龙神不上山,细观此处山与水,气吞万象是真龙,应当是一块贵不可言的宝地,从高处看不出古墓入口所在,咱们还得到近处再看看。”他历来擅长奇门遁甲、星相占卜的方技,对江西形势宗风水也十分通晓,不过并不了解摸金校尉那套分金定穴的盗墓风水术,在高处望不出古墓格局。 说罢就请那洞人向导带路,谁知那熟苗却说什么也不肯了:“好教各位客官知道,别看老熊岭蛮荒闭塞,可咱这瓶山的景色之奇,确是天下别无二处,不过在此看看也就罢了,如何敢到山上去?想那山顶生长着灵芝和九龙盘,常常栖有巨蟒,等闲上去采药的也是有去无回,而那山洞里更有一座古墓,百年前地震,瓶山古墓裂开了几道缝子,里面宝气逼人,有许多股盗墓贼和土匪想进去发财,结果还不是进去几个死几个,从无一人能够从墓中出来,都说那山里埋了尸王,诸位都是本份的生意人,好端端的何必要去那个猛恶所在,不如听我良言,到此为止,也好早归故里……” 罗老歪听得不耐烦了,一脚踢翻了向导,掏出转轮手枪顶在他头上:“操你奶奶的把招子放亮点,谁是本份人?你这蛮子在山里就没听说过我屠人阎王罗老歪的威名?让你带路就带路,再他娘多说半个字,老子先一枪揭了你的天灵盖,回去再杀你全家!” 罗老歪是湘阴的大军阀,做司令之前实是杀人如麻,在当地,闻其名小儿不敢夜啼,不过在湘西老熊岭这闭塞之地,那些洞人谁又知道他罗司令。 可有道是“名头不如枪头”,转轮手枪冷冰冰的枪口顶在脑门子上,那洞人惊得险些尿了裤子,这才知道这伙客商都是响马子,一个不对付,瞪眼就宰活人,哪里还敢不从,连忙颤微微地答应了:“好教……好教诸位好汉得知,上山要先拿些木棍,打草惊蛇……” 不等向导把话说完,罗老歪便又踢了他一脚:“聒噪什么,你这厮就是拨草惊蛇的棒子,你给老子在前边趟着草走!” 陈瞎子向来以替天行道之辈自居,虽然看不惯罗老歪身上霸道的匪气,但他们之间是互相利用的关系,谁也离不开谁,也只好对他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就任由罗老歪押着那熟苗,去瓶山上看那古墓裂开的缝隙。 一路下去,绕山走到瓶山的山口,这里有一座“巨岩中空”形成的天然石门,当地土人称其“地门”,与天门山上的“天门”齐名,从中穿过就算进了山口,这座瓶山四周峰林密布,山体虽然比那些巍峨的大山小了许多,但少说也是座数百丈的石山。 在近处一看,原来整个山就是一大块暗青色的山石,石色暗青性属阴寒,触之生寒,与周围的地貌地质截然不同,天地造化的鬼斧神工,使这块自打开天辟地以来便存在的巨大青石,化成了酷似一只大腹古瓶的形状,底座陷入大地,整个瓶身状的山体向北倾斜欲倒,后山断崖就这么欲倒未倒地凌空倾斜了几千几万年,千分的绝险之中带着万分的离奇,形成了一道奇险兼备的罕见景象。 由于山体过于倾斜,岩山下坠的力量,在若干此地震后,使山势向阳一侧出现了无数大裂缝,细小一些的裂缝被山风带来的泥土填满,生长着一道道间隔开来的植物带,没裂开的地方仍都露出暗青色的岩体,那些绿色的草木点缀其上,如同古瓶上绘的图案纹路,深浅有至,错落连绵。 那些个极宽大的裂缝,却未被泥土覆盖,在瓶形山体间形成了十余道巨大裂隙,在山体中如同刀劈斧切般直裂下去,山隙内云雾锁掩,深不见底,危崖两侧奇松倒挂,绝险无比。 这“瓶山”形势地貌,陈瞎子、罗老歪等人早已在老熊岭的高崖上观看过了,大裂缝间都有古时所造的石桥相联,众人沿路上山,人和山比起来,小得如同爬在大瓷瓶上的蚂蚁,从山口处便有条宽阔的青石古道,大道借山势扶摇直上,穿过道道层层的丛林断崖,曲折蜿蜒分布着九十九弯,弯弯相连,层层叠起,宛若苍龙盘旋,直通天际。 众人上山之时,天气便有些阴沉。走至半山腰的时候,原本山间的虹气都已隐去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雨雾迷濛,细雨如丝,下的都是毛毛雨,大青石山路被水气遮盖,到处都滑溜溜的,雨雾渐起,山形树影都朦胧起来,变得模糊不清。 众人被天上落下的细雨薄雾搅得心烦意乱,又担心山路湿滑发生危险,正想找个地方避避,可这时,太阳却突然挤破了云层,霞光万道照在山间,幽深处那些山石林泉,神奇的全部映在眼中,一草一叶都看得清晰无比,而未及细看,就在一瞬之间,山谷中彩雾升腾,又把幽深僻静处遮盖吞噬。 陈瞎子等人站在山腰望着山中奇景,只见“半空**起于方寸咫尺之间,幽壑林泉现于弹指一挥之际”,都暗自赞叹,这“瓶山”真是处烟云变幻奇景掩映的神仙洞府,先前谁又能想到在穷僻蛮荒的老熊岭中,竟有如此真山真水。 这倾斜歪倒的瓶山上,共有两处山巅,一处是比较平坦的瓶肩,这里也有一道极宽的山涧,另一个至高点则在瓶口,上面奇树怪石,古壁削立,是处奇绝险绝的所在,众人站在瓶肩上环视良久,也未见有什么巨蟒,而且那向导这辈子从未上过山来,对瓶山的事情都是道听途说,根本不知古墓的裂缝在什么地方,气得罗老歪想就地一枪崩了那向导,多亏被陈瞎子拦住。 陈瞎子见山上有土之处林木茂密,没土层的地方则都是一体的暗青巨岩,用望字诀的观泥痕辨草色之法,根本难以查知古墓地宫的方位,而且瓶山坚固,非是寻常土岭,要漫无目的地一层层卸至地宫墓道,怕是动员数万兵马也难做到。 如今只好试试“闻”字诀,他让众人来至山巅处的深涧,只见深处白雾弥漫,难测其底,就俯在山壁上,让罗老歪对着山涧开上几枪,以便施展手段,探知山中古墓的大致方位。 罗老歪将他那支大口径的转轮手枪对准深涧下方,一扣扳机就开了一枪,枪声在山谷中回响良久,陈瞎子借机施展“闻”字诀中,听风、听雷、的“闻山辨龙”之法,他生来就是五感敏锐过人,普天之下,再无第二人有他这身本事,此时贴在壁上倾听起来,遥闻山底空鸣,似有一处大如城郭的空间。 随着罗老歪六发子弹射入深涧,陈瞎子已大至听出了几条墓道和三座地宫的轮廓,多半就是那片被占为元人墓穴的山中道观殿宇所在,其中最大的地宫,就在山巅裂开的这道深崖下。 罗老歪见瓶山果有古墓,而且地宫的入口却在这绝壁之下,而且竟然“大如城郭”,那他妈得有多少金玉宝货? 第十一章 工兵掘子营 第十一章工兵掘子营 常言道“丰财厚葬启奸心”,他此时便有些等不及了,见其余的人都在同陈瞎子俯瞰深涧,正好哑巴昆仑摩勒背着一个竹筐撂在地上,里面装了些干粮水壶,以及成捆的绳索,罗老歪就探手将绳索取出来,扔在那熟苗向导眼前,逼着他用长绳坠下去探探地宫,他一脸冷冰冰的神情说道:“好教你家罗帅看看,古墓中是怎么个有去无回,你这洞蛮子若是牙崩半个不字,可别怪罗帅管杀不管埋。”说完就把那洞蛮子向导拖到崖边,使劲向下推落。 瓶山之巅的一道山隙下云雾缭绕,这道深不见底的天然裂痕,将山腹中的古墓暴露出来,如能直达地宫,将省却许多开山卸岭的麻烦,但瓶山古墓的传说流传已久,始终无人从中盗出宝货,当地土匪山贼曾有数度想从地震的裂缝中进入古墓,大多为此送了性命,谁也不猜不透这云雾下藏着什么危险。 罗老歪趁其他几人不注意,逼着那熟苗去绝壁危崖下一探古墓地宫,看看究竟是怎么个有去无回,当时的军阀就是天王老子,当时老百姓有句非常贴切的俗语,可以形容军阀的作风――“妈拉巴子是兔票,王巴盒子是护照”,吃喝嫖赌都不付钱,完事了,一拍枪匣子扭头就走,要在山里杀几个草民,简直比捏死几个蚂蚁还要平常,又如何会将一介洞蛮子的死活放在心上。 那熟苗被枪口顶在脑门子上,吓得当场屎尿齐流,双膝一软跪在地上,抱住罗老歪的大腿苦苦求饶,山巅的这道深涧,陡峭险恶,胆小的单是从高处往下看看,就觉得眼晕腿颤,哪里敢下去找什么古墓地宫。 罗老歪怎由他分说,拎死狗一样拽到崖边,正要用强将他踹下崖去,却见山腹中的彩雾忽然上升,深涧里好似过火轮车一般隆隆回响,震得松石皆颤,犹如天崩地塌,陈瞎子脸色大变,把手一招,叫道:“是猪拦子,扯乎!” 其余几人见首领发讯快退,情知不妙,连罗老歪也顾不上那熟苗向导了,众人掉转了头,飞也似的向山下逃去,到了山腰方才站住,陈瞎子长出了口气:“险哉,这山里果真有些名堂,深涧中的虹气根本不是墓中宝气,都是毒虫吐纳的妖蜃,毒蟒、蜈蚣、长虫……此时还无发断而言之是些什么,但看这声势,只怕已是潜养百年的毒物,日头一偏,毒蜃就从深处弥漫升腾开来,我等适才再多留在山巅片刻,此时早已中毒送命。” 罗老歪和花蚂拐等人闻言无不心惊,当时防毒手段落后,这伙杀人如麻的盗众不怕水火刀兵,唯独最惧毒气,而且不知是什么毒物吐毒,难有解药救治,一旦中毒就根本无法活命,在卸岭倒斗的切口里,与古墓有关的毒一率称为“猪栏”,猪烂既为猪圈,古时猪栏多在粪窖边,两下里气味混合,十分难闻,人人避之不及,绿林中称毒在猪圈,乃为远避之意,这种暗语在清末民初之后不再使用,自古盗墓掘冢的卸岭力士死在“猪栏”上的早已不计其数。 罗老歪见山腹中有毒虫,却不甘心,问陈瞎子难道就此做罢不成? 陈瞎子摇了摇头,装模作样地道:“山人自有妙计,不过此地非是讲话的所在,先回岭上再做计较。”于是趁着天色还早,带众人回到岭上的义庄里,群盗就将这死人旅馆当做了临时指挥所。 当着陈瞎子的面,罗老歪虽没将那洞蛮子向导宰了,却也不能就此放他回去泄露军机,暂且扣下他充个勤务杂役,随军做些挑水扫地的差事。 洞蛮子捡了条命,哪里还敢违拗这伙强人,手忙脚乱地在义庄里收拾出一间宽敞屋子,抬了一张破八仙桌和几把椅子摆进来,陈瞎子和罗老歪等人大咧咧坐了,用过了酒饭,连夜密谋起如何盗得瓶山中的大墓。 倒斗卸岭的魁首是陈瞎子,这些计划自是由他安排,经过白天的勘察,可以断言瓶山的山腹中,至少有三五处很大的洞穴,相互有俑道贯通连接,俑道口在“地门”附近,虽然隐蔽严密,但陈瞎子擅长闻字诀,可听风雨雷电来寻龙点穴,找到墓门的大概位置并不是什么难事,只要**足够,炸开几层地皮,肯定能扒出地下的墓门,但元墓深埋大藏,正面卸岭破山,恐怕要耗费巨大的人力物力。 另外山巅上那道裂缝深崖,裂开的时间少说也有两三百年了,两侧如同刀削斧劈,底下彩雾升腾,那毒气只有在阳光充足的时候才稍微减弱,山隙处虽然可以直通地宫,可是其中必有什么巨毒之物将古墓拒为巢穴,从深涧里直接下去,就算能避过毒蜃妖气,也必遭吞噬。 基于这些因素,陈瞎子觉得单凭卸岭之力难有作为,打算等搬山道人前来相助,不过花蚂拐等人对搬山分甲术所知不多,认为都是些神乎其神的传说都属妄谈,根本当不得真,如今是枪杆子的天下,神仙难躲一溜烟,任你通天的本事,一梭子子弹打过去,也全撂倒在枪下了,难道世上还当真有“术”不成? 陈瞎子斥道,尔等井底之蛙,只知卸岭倒斗凭借人多势大,又兼会用些**土炮和千竿器械为辅,就敢小觑天下,当今世上除却那些散盗毛贼,盗亦有道之辈尚存发丘摸金、搬山、卸岭三支,摸金盗墓用“神”,卸岭盗墓用“力”,搬山盗墓却是用“术”,其机玄妙,神鬼莫测,大可搬山填海,小可飞渡针孔,倏忽千里,往来无碍,岂能无“术”? 花蚂拐知道陈瞎子从不“长他人威风,灭自家锐气”,既如此说,定是对搬山道人的分甲之术极为看重,又觉瓶山古墓非同小可,才会主张以卸岭之力,配合搬山之术,两方伙同行事方为万全之策,当即拜服。 罗老歪在旁听完盗魁所说的方略,急得抓而挠腮:“我操他个奶奶,等那群杂毛老道从黔边回来,黄瓜菜也都凉了,这块到了嘴边的肥肉也当真难吃……”他舍不得让搬山道人在瓶山插一杠子,不管搬山道人是寻药还是寻珠,按道上的规矩,古墓里的明器至少有一部分得被分掉,卸岭盗众在三湘四水之间,随时都可以聚集几百名盗墓高手,而且他这坐第二把交椅的罗大帅手下还有几万人枪,以这等实力,要挖开一座古墓竟然需要苦等那几个道人相助?传出去好说不好听,今后卸岭群盗的面子还往哪放? 罗老歪打着自家的如意算盘,劝说陈瞎子别等搬山道人了,咱还是单干吧,反正手下有装备精良的工兵掘子营,什么样的古墓挖不了?只要策划得当,不愁破不了瓶山,就算死伤千八百号当兵的也无所谓,反正这年头就是人命不值钱,只要有银圆有烟土,咱们竖起招兵旗,就他娘的自有吃粮人,当兵吃粮的人要多少有多少,不够还能拉壮丁,只要把瓶山古墓盗了,发上一笔天大的横财,咱们想要多少人枪,就他娘的能有多少人枪。 陈瞎子本就是个自视极高的人,可以前遇着凶险之时,曾被搬山首领鹧鸪哨救过两次性命,心中不免对此有些耿耿于怀,觉得自己始终比搬山道人逊色一酬,此时听罗老歪这么一吹风,稍一琢磨,也觉得言之有理,如果凭卸岭盗众单干,虽然会折损不少人手,但若真成就了这件大事,将来正好可以让鹧鸪哨那伙道士知道知道,陈某统率的斜岭群盗究竟是何等手段,当年在山上潜心苦学了多少寒暑?这种扬名立腕的大好良机可不能失之交臂。 想到此处,陈瞎子已打定了主意,环顾众人说道:“诸位兄弟,卸岭群盗皆属赤眉义军之后,聚重结党,啸聚绿林,秉承祖师爷遗训,替天行道,伐取不义,余尝闻――饥民裹腹易子食,贵胄肉囊寝珠玉,真乃是苍天无眼,苍生倒悬,今有瓶山古墓,内藏金珠无算,系以百姓血汗凝成,卸岭之辈正可图之,遍取墓中宝货,成就大业,以济乱世。” 历代卸岭盗魁,都没有陈瞎子这般口才,把个盗墓的勾当说得堂堂正正、慷慨激烈,听得罗老歪等人目瞪口呆,好生佩服,当即纷纷献策,筹谋盗墓行动的种种安排。 陈瞎子先让罗老歪写了封调令,按上花押印迹,交给哑巴昆仑摩勒带出山去,让他火速将部队调来,在苗疆古边墙附近隐蔽埋伏的部队,一共分为三批,其中一伙将近百人的,都是湘阴的响马贼,属于陈瞎子直接统领的卸岭群盗,其余的就是罗老歪手下的两支部队,最大的一股几百号人,是所谓的“工兵营”,其实在这种杂牌军阀的队伍中,各种编制极不正规,大多数不会设立专业工兵单位,而罗老歪组建的这只部队,也根本不修工事排地雷,实际上就是专门用以挖坟掘墓的倒斗部队,都是挑选出来的那种胆大不信邪要钱不要命的,受过相关的训练,配备有卸岭的各种器械,还分配有不少骡马,用来负载**土炮石,或是运输盗挖出来的珍宝。 另外还有一支“手枪连”,成员都是罗老歪的亲信,相当于督战队,盗墓的过程中,要是有人想私吞宝货明器,或是开小差当逃兵的,一律就地正法,而且手枪连的士兵装备精良,一水的德国造,每人两支二十响,战斗力和火力都很强。 “二十响”和“大肚匣子”,都是德国毛瑟枪的俗称,最大的弹匣可以装填二十发子弹,是以得名,当时的中国由于辛亥革命之后军阀混战不断,国际社会对中国采取了武器禁运,限制中**队采购冲锋枪和重机枪,不过军阀们为了加强自己部队的火力,自有他们的办法,钻了个武器禁运的空子,德国产的毛瑟枪属于自卫用手枪,不在禁运之列,可是这种枪口径大,射程远,杀伤力同样不小,枪上有快慢机,拨到快机上二十发子弹一扫出去就是一片,可以当作冲锋枪使,而且加上枪托增加射击精度,又可以作为卡宾枪来用,从各个方面来看,都是种非常实用可靠的单兵武器。 罗老歪靠盗墓发了财,所以他就装备了这么一支手枪连别动队,花大价钱请德国教官训练,由他直接指挥统辖,这次来湘西猛洞河老熊岭盗墓,正好是在几路军阀地盘之间的真空地带行动,搞不好就会引发武装冲突,另外也要防止那些抗着汉阳造的工兵部队见财起意,突然反水,所以就把手枪连也特意调了过来。 陈瞎子的意思是从墓门和地宫两地同时动手,除了**之外,还让工兵掘子营带了大量石灰和辰州砂,准备用这些东西来对付藏在岩缝里的毒虫巨蟒,哑巴昆仑摩勒领命去了,他本是山中野人,天生的长胳膊长腿,全身筋肉虬结,两只脚底板全是厚厚的肉茧,活脱是只没毛的黑猩猩,翻山越岭如履平地,从老熊岭到苗疆边墙这点路程对他来说只是小事一桩,但工兵营携带的辎重较多,哑巴当夜出发,大概到转天傍晚时分,才能将部队带回来。 群盗部署完毕,当夜无话,转天天一亮,又命那向导带着众人到瓶山脚下走了一遭,此次二探瓶山,则是绕山而行,只见这座瓶山四周,除了古树参天,山缝中还有几道或清或浊的瀑布涌出,洞蛮子向导说山里本无水脉,想是雨水大了,积在山腹里冲出泥石,泻出了这青冥之巅。 第十二章 移尸地 第十二章移尸地 陈瞎子见瓶山中有积水,不禁暗暗皱眉,担心地宫浸水太多,雨水对古物侵蚀损害非常之大,若真如此,冥殿里的明器可早就毁了,怕是要竹篮打水一场空了,不过听地寻龙时,闻得山中有数处城郭般大的地穴,中有俑道相通,即便有一两处浸了雨水,只消墓道中门户重叠封闭,必有相当一部分墓室是完好的,倒也无须忧虑。 一行人在瓶山四周摸排勘察,不断能见到一些石墚石坊,大抵都是宋元以前的建筑遗迹,在元代都被拆除损毁了,元墓没有地面建筑和石人石碑,但有些夯土封石的细微迹象,还是逃不过卸岭盗魁的眼睛,这些所在应该都是殉葬坑,里面不会有什么值钱的行货,陈瞎子边看边命手下的红姑娘将瓶山地型绘在纸上备用,有道是“千尺看势,百尺查形”,在山下观望时,由于人的视野有限,只可观形,难以辨势,所以绘成图纸,看起来更为详明。 整座奇形怪状的岩山虽然剥断险恶,但仍是占据阴阳之理,显得气势不凡,陈瞎子绕山转了一圈,时已红日欲坠,他不敢在密林中逗留太久,正要带人回去义庄的临时指挥所,可走着一半,忽然在林中见到一片被挖开的空坟坑,里面腺姬、地鼠见人来了就被惊得纷纷乱蹿,墓穴中都已长出杂草,竟是一片狼籍,见此情形,陈瞎子冷不丁想起一件事来,一把抓住那洞蛮子的领口,低声喝问:“昨日你说瓶山里埋着尸王?却是什么道理?” 洞蛮子被问陈瞎子问起此事,脸上神色突然变得比死人还要难看,仿佛大难临头一般:“好教首领知道,山腹中万万去不得,那是任谁也不敢去的,咱们洞家都晓得瓶山是片移尸地啰。” 洞蛮子说这瓶山是块“移尸地”,人死后装敛到棺椁里,下土入葬,倘若有机会再掘土启棺,不论死得时日远近,只要埋到瓶山附近,棺中的尸体就会不翼而飞,棺椁封土完好无损,绝没外人动过,可棺材里就只剩下一些陪葬的瓷瓶竹筷,死尸穿的凶服也原样摆着,扣子都没解开过,但硬是见不到一星半点的尸骸。 当地人有种传说,在元兵打过来之前,瓶山是给皇帝炼丹的禁地,除了这里地形奇特,是处天然的洞天福地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湘西辰州盛产朱砂,从中提炼出的水银是炼丹必不可少的原料,从延寿长生到房中术的秘药无所不炼,所以山中一年四季药气十足。 时间久了,瓶山岩石泥土里就得了能化尸消骨的药气,山里埋的尸体都只剩一股氤氲尸气,随着地脉之气流转移动,踪迹不定,故名“移尸地”,只有山腹中那元代将军的古尸由于是中了洞人邪术而死,僵尸难以腐烂,又得了墓中仙丹的药力,形炼成精。 据说自从古墓裂开缝隙之后,以往每隔几十年,就有人见到顶盔贯甲的僵尸在山中出没,都说是亲眼所见,并非虚谈,湘西赶尸风俗盛行,对僵尸为祟之说尤为相信,于是风传瓶山中埋有尸王,那些进山盗墓采药的都被僵尸和阴兵所害,所以人人谈之色变,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进山腹中的古墓地宫? 陈瞎子闻言冷笑起来,他见多识广,又怎会被这些土人的言语唬住,“移尸地”的名头倒是听过,但那只是春秋战国时的巫楚传说,世上岂能真有移尸地?元墓向来深埋大藏,里面多有西域番子的方技防盗,陪葬品并不如中土的王孙贵族奢华,一直以来都不是大伙盗墓贼的首选目标。 可这瓶山所埋的元军统帅是陨命阵前,他剿灭七十二洞的蛮子之时,掠获之物必重,再加上历代皇家在瓶山里供奉的珍异宝货,那地宫冥殿中所藏之丰,怕是不比帝陵差上多少,可这古墓形势独特,人少了却是动不得,而且地处偏远,消息隔绝,是以近代知道的人反而少了,否则早就应该率众前来倒斗,又怎等得到今时今日,如今机缘已到,看来正是卸岭群盗成就大事的机会。 陈瞎子盘算着自己这伙人是外来的,不太熟悉当地风物,没个向导难以成事,不能杀人灭口,但必须先让这向导安心,否则他说漏了嘴,煽动得军心涣散,可是非同小可,就对那洞蛮子说:“不是陈某夸口,湘阴的人士,都知道我陈掌柜最擅捉鬼赶尸的方术,又兼秉性豪爽,专肯扶持好人,如今就打算率领一众手下为民除害,去除了瓶山中的僵尸,你若肯相助,少不得有你的好处。”说着塞给那向导十块大洋。 洞蛮子向导见这位陈大掌柜出手豪爽,而那罗大帅瞪眼就能宰人,若有不从当场便会横尸就地,这两位祖宗一个红脸一个黑脸,谁也得罪不起,在这软硬兼施的局面之下,想逃又逃不脱,为求自保身家性命,只好言听计从,即便是上刀山下油锅也得跟着,再不敢说个不字,当下穿过这片被山贼挖空了的陪葬坑,引着群盗回归老熊岭义庄。 反复几次“踩过盘子、摸过局”,陈瞎子等人已是心里有数,只等哑巴昆仑摩勒带着工兵营到来,即可着手行事,罗老歪等得好生焦躁,不断问陈瞎子地宫里的宝货是否可以车载斗量?那元代古墓中埋的元兵元将,是不是都是蒙古番子? 陈瞎子说这些天没白探访,得知了许多情由,这古墓虽然自前清年间就裂开了,但一来地形险恶,二来里面机关毒虫甚多,小股的盗墓贼难以得手,地宫中有九成九的可能是珍宝堆积如山,所忧虑者,只是担心风雨侵蚀严重。 另外元朝兵将也并非全是蒙古鞑子,当年元军扫平北国西域,南下之师和庚子年打进北京的八国联军差不多,皆是西域番邦的联军,其中也不乏投降倒戈的汉人部队,所以葬俗未必全然相同,他们将瓶山这块洞天福地造为墓穴,也是妄图镇住南朝的龙气,瓶山自古就是皇家禁地,本就有许多防止盗药的机关埋伏,封成墓室大藏之后,这些机括多半被保留了下来,稍后进山盗墓,对于此节却是不可不防。 说话间天已黄昏,薄暮时哑巴带了三股人马混编的队伍赶来,陈瞎子手下的百余盗众,虽是临时拼凑而成,但大多都是相熟的响马,虽杂不乱,可罗老歪手下的部队,基本上是群乌合之众,这些被选入工兵掘子营的军卒,不是抽大烟的,就是嫖堂子的,再不然就是耍筛子的,几乎个个都是要钱不要命的家伙,也只用他们才敢盗墓掘冢,毫无忌讳。 罗老歪是附近几股军阀的眼中钉、肉中刺,他这此离开老窝深入湘西腹地盗墓,根本就没敢声张出去,完全是秘密行动,他主要是担心别的军阀前来偷袭,另外盗墓之事毕竟名声不好,一旦传扬出去自己就成了众矢之的,所以也不敢带大部队,每次盗墓都是一个工兵营外带一支手枪连,而且在湘西老熊岭盗墓,务求迅速隐秘,完事了赶紧就撤,夜长梦多,整个过程最好别超过三五天,这不象是在自家地盘,可以打着演习的名义把山封了,愿意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陈瞎子见人马齐备,这人一多动静就大了,不可耽搁,必须尽快行动,当下命众人先以朱砂浸过的红绫系了左臂,以便三队人马相互识别,随后在义庄周围扎营,休息到子夜时分开拔,将近千人的队伍,在洞蛮子向导的引领下,牵骡拽马,带上许多的辎重,借着月色,浩浩荡荡地开赴瓶山,为了封锁消息,凡是沿途遇上的人,不问夷汉,尽数捉了,充做脚夫随军而行,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工兵掘子营就到了瓶山山口处的地门。 群盗并没有在山口出挖掘墓门,还是想来点省事的,直接从山巅的断崖上切入古墓地宫,山道曲折陡峭,马匹到了半山腰处就已经上不去了,只好将需要的物资都由脚夫挑了,长长的队伍沿着青石古道蜿蜒上山,从头里回首望去,犹如一条黄龙攀着古瓶向上蠕动。 当天上午瓶山云雾极浓,抬头看高处,恰似在云雾里,等到了高处,云雾又再脚下了,掘子营的工兵也都知道这是上山盗墓,要是打仗难免人人退缩,可做倒斗的事,等于是去土堆里刨狗头金,何等的美差?最近几个月没发饷了,此时见终于有座古墓可挖,个个都摩拳擦掌,抖擞精神,争先恐后的跟着长官上山,山路虽然艰险,却也毫无怨言。 其实工兵营这几百号人,在倒斗之事上,主要充当苦力角色,真正起作用的还都是陈瞎子那批手下,这百十名盗众,每人都背了一个大竹篓,里面装着卸岭群盗的独门秘器“蜈蚣挂山梯”,这东西是一种按节组合的竹梯,卸岭群盗倒斗之时,凡是上山下涧,遇着艰难险阻,都是离不得这件器械。 “蜈蚣挂山梯”拆开来,便是一节节小臂粗细的竹筒,材料都使最有韧性的茅竹,在油锅里包过数十遍,曲成满弓之形也不会折断,每节竹筒两端,都有正反两面的套扣,筒身又有两个竹身粗细的圆孔,使用之时当中一根纵向连接,好象一条长长的竹竿,两侧再打横插入供人登踩的竹筒,顶上装有挂山百子爪,远远一看,活象一条竹节蜈蚣。 逢着绝壁危崖无法攀登,一人轮番使用两架“蜈蚣挂山梯”,勾在松石缝隙里,就可以迅速爬上绝险的峭壁,而且名为“挂山”,也并非只能用以攀山,“山”和“斗”都是古墓的代称,山就是指山陵,由于盗洞或是被**破坏的盗洞狭窄,盗墓者很难携带大型器械进入,可以分拆组装的“蜈蚣挂山梯”,能够拆成无数小段,分由众人携带在身上,在这种入口狭窄的场合里,就可以进出自如,不为地形所限,有些古墓是铁绳悬棺,为了防止地宫渗水,棺椁都被铁环在墓室中高高吊起,有竹梯为辅,就在倒斗的过程中省却了许多力气,这种“蜈蚣挂山梯”的原型,是从汉代赤眉军攻城使用的工具中演化而成,经数十代人千锤百炼反复修改完善,始成今日这般式样。 陈瞎子率众来至山巅,望到那裂谷里仍有彩雾升腾,只是近午时已自弱了许多,山里的毒蟒毒虫,皆是生性喜阴,此时必是蛰伏不出,正可行事,就将手一招,命脚夫将一袋袋石灰倾入深涧,石灰包摔进谷底就破裂开来,里面装的石灰四溅沸腾,管它有什么凶恶的毒物,都吃不住这阵暴呛,即便侥幸不死,也必定远远逃开了。 但工兵营匆忙之间,只准备了两百多袋石灰,抛下去时又被山风吹散了些,余下的想要铺满谷底,实在是有些杯水车薪,显得远远不够。 众人在山巅看到石灰不够,都急得连连跺脚,不过也该着他们此番功成,这阵石灰撒下去,还是起到了极大的效力,深处那阵毒蜃渐渐消失,只剩空空茫茫的白色云雾,陈瞎子打算先派三两个身手利索的下去探探,便问:“哪个愿往?” 群盗中立刻走出两个精壮汉子,一个是赛活猴,一个是地里蹦,都是爬山钻林的好手,二人有心找个机会在盗魁面前一显身手,此刻便表示愿意冒死下去一探究竟,陈瞎子赞了声够胆,就命他二人下崖。 这两人躬身领命,口中含了一块五毒药饼,背着试毒的鸽笼子,腰间挎了盒子炮与短刀,黑裟蒙上口鼻,拖着两架“蜈蚣挂山梯”,只见他们用倒换竹梯,穿云拨雾,顷刻间就消失了身影,其余的人都在山巅的断崖边向下张望,替他们捏了把汗,这一去是死是活那就看这二人的造化了。 第十三章 溶化(上) 第十三章溶化 陈瞎子表面镇静,但现下吉凶难料,心中也自忐忑不安,罗老歪更是不停地掏出怀表来看时间,但一直等了许久许久,众人脖子都抻疼了,眼睛都瞪酸了,在上面连着高声招呼他们,可那裂谷里却始终静悄悄的,不见任何动静,只有不详的云雾越聚越浓。 众人等得正焦躁间,忽地里一只响箭破云而出,裹挟着尖锐的鸣动,直射向半空,正是探墓的那两个人发出了讯号――山巅下的深谷里已无毒蜃。 群盗欢呼一声,各个掳胳膊挽袖子,要请缨下去盗墓,陈瞎子做了几年卸岭盗魁,深知若想服众,光凭嘴皮子可不行,除了仗义疏财,还要身先士卒、同甘共苦,盗墓的时候必须亲力亲为,不惜以身涉险,只有在手下面前显出真正的过人之处,这头把金交椅才坐得稳固,当即选了二三十个手脚利索的好手,由自己亲自率领,抬了蜈蚣挂山梯下去。 深谷里的毒物也许只是畏惧日光,或是暂时被石灰驱退,藏入了墓中的什么地方,现在全伙入地宫搬运宝货还为时尚早,只有先带些精锐敢死之士,下去彻底扫清深谷里的隐患。 这数十人软绳钩和蜈蚣挂山梯并用,攀着绝壁,透云拨雾而下,松石缝隙里的碎石碎土,被竹梯刮得往下不断坠落,两边峭壁间距狭窄拢音,一个小石子落下去也能发出好大动静,耳中全是阵阵回音,石壁上又多有湿滑的苔藓,藤萝纵横,只要有一个不慎,失足滑落坠下,或是竹梯挂得不牢,就会跌入深谷摔死,这是一种心理和体力的双重考验,不过群盗都是亡命之徒,跟着魁首衔枚秉息,一声不响的望谷底攀去。 穿过几层云雾之后,光线愈发昏暗,壁上渗着水珠,寒气逼人,盗众们估计离地宫越近,阴气也就越重,古墓大藏在望,反倒精神为之一振,当时在山里的照明方式,主要有燃烧竹片和松烛火把,使用洋油的马灯不是谁都用得起的,不过盗墓贼除了备着马灯、汽灯之外,更有从东洋矿主手里购买的矿灯,反正五花八门,没有统一的装备,此时各自打开绑在身上的矿灯、马灯,一时间在潮湿昏暗的山壁上,仿佛亮起了数十只荧火虫,光亮星星点点,忽上忽下地起伏晃动着。 只有陈瞎子是双夜眼,并不需要灯烛探路,他当先下去,早已到了深壑尽处,瓶山山体上的这道裂隙,越到下边越窄,最狭窄的地方两人并肩就不能转身,虽然说是到了底了,可裂缝切过山腹,还在继续向下延伸。 山腹暴露在裂缝中的,是处大溶洞,洞内极深极广,只闻恶风盈鼓,虽看不到远处,却可以觉察到里面阴晦之气格外深重,一座重檐歇山的大殿正在裂缝之下,这大殿高大森严,铺着鱼鳞般的琉璃瓦,在山缝下已蹋了一个窟窿,瓦下的木橼子都露了出来,上面溅着许多刚刚抛下来的石灰,洞顶挂着一层汞霜,看样子地宫里以前储有许多水银,因为山体开裂,早都挥发尽了,只留下许多乌黑的水银瘢,陈瞎子在木橼上轻轻落足,捉了脚步走到稳固之处,随即打个胡哨,想要联络先下来的“赛活猴”与“地里蹦”二人。 可地宫的大殿顶上云雾迷漫,哪有那两个人的影子,此时花蚂拐带着其余的人陆续跟了下来,花蚂拐看看左右情形,问道:“大掌柜,怎样?” 陈瞎子道:“是座偏殿,先前来探的两个弟兄下落不明,你等须放仔细些,先搜殿顶。”花蚂拐知道地宫里危机四伏,急忙打个手势,群盗纷纷亮出器械,提了马灯,俯身贴在琉璃瓦上摸索着寻找失踪的两名同伙。 群盗散开来排摸过去,从崩塌的殿顶一侧,直搜到另一边,更不见一个人影,两个大活人就这么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了,可不久前他们还从谷底射出响箭为号,倘若是在群盗下来的这段时间里出了意外,以陈瞎子的耳音之敏锐,在这拢音的裂谷间绝不可能听不到动静,不禁心中暗骂撞鬼,这瓶山是座药山,不能等闲视之,古墓里无事也就罢了,一旦有事,必是狠的,想到这些,更觉地宫里阴森森的教人寒毛发乍。 到殿顶边缘,可以看见殿后洞穴都被石条砌死,四周布着些井栏回廊,还有湖石摆成的假山,犹如一座花园,凹处都积着许多恶臭的污水,并且堆积着许多朽木,洞顶上搭建了许多石槽,却不知是做什么用的,群盗见这偏殿的门户都被堵死,只好再回到殿顶崩塌之处,花玛拐扔了个寸磷下去,将漆黑的殿内烧得雪亮,只见殿堂内朱漆抱柱,金碧辉煌,比之皇宫也不逞多让,可寸磷只能照亮一瞬间,未及细看,就自熄了。 陈瞎子把手一招,立即有两名盗伙拖过一架竹梯,顺着瓦下的木橼窟窿挂了下去,有几个胆大的拎着德国造二十响,把那机头大张着,顺着竹梯下到殿内。 虽然明知空气流通,可为了防范毒蜃,群盗还是带了鸽笼,里面装着白鸽,他们一下到殿内,那笼中的鸽子就好象受了什么惊吓,扑腾一个不休,众人面面相觑,都把心悬到了嗓子眼,提着马灯在殿内一照,当即发现情况有异,忙请首领下来查看。 陈瞎子倒握了“小神锋”,带人从竹梯下来,只见先下来的几个盗伙,个个面无人色,原来这座偏殿里并无棺椁,紫石方砖铺就的地面上,摆放的都是盔甲刀矛、弓盾斧矢一类的兵器,还有数十套马鞍,直如仓库一般,想来都是阵亡元兵元将的殉葬之物,可往殿中一看,连陈瞎子都觉得后脖子凉飕飕的。 只见赛活猴与地里蹦二人的衣服鞋袜,都平平地摊在地上,衣扣也未解开,他们带的鸽笼扔在一旁,笼门紧闭,不见任何破损,里面的鸽子却没了,陈瞎子和花蚂拐等人见此情形,立刻想起了瓶山移尸地的传说,尸体入此山,即会化为一股阴气,难不成真有这等邪事? 第十三章 溶化(下) 第十三章溶化 陈瞎子心念一动,急忙命手下挑灯照明,用脚拨了拨那堆衣物,忽见小神锋刀光闪烁,心知不祥,殿中怕是有什么古怪,急忙环视四周,支起耳朵细听了一听,虽未觉有异,但肌肤上生出了一片片寒栗子,却似在无声地催促着:“快逃!快逃!” 陈瞎子遇过许多惊心动魄的事端,他身上对危险的这种直觉,是从一次次的死里逃生中拿命换来的经验,少说有得七八成准,哪里还顾得上再看那些衣物,撮声口哨,率众返身就退,他本是身处殿心查看两个失踪盗伙的衣物,此刻转身后撤,刚踏出一步,忽觉背后有人抓他肩头。 陈瞎子虽不是惊弓之鸟,但事出突然,又万没料到有人敢拍他的肩膀,竟被吓了一个寒颤出来,回头看时,更是惊骇无比,原来跟在他身后的花蚂拐,不知怎地脸上全是脓水,好似全身淌满了蜡烛油。 花玛拐又是惊恐又是疼痛,口鼻中也流出脓水,话也说不出了,只好抓住陈瞎子肩头,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他伸出来的手臂血肉全部溃烂,连他自己也不敢相信,举着手放在眼前观看,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眼睁睁手臂就象蜡体遇热般一寸寸化为清水。 群盗都惊骇欲死,都是不知所措,一怔之间,花玛拐的脑袋就已经烂没了,没头的尸身不及栽倒,就紧接着消解溶化掉了,一袭空荡荡的衣服落在当地,其中仅剩一大滩青水,这活生生的一个人,就在瞬息之间“溶化”掉了?谁也没看清他是遇到了什么。 花蚂拐是卸岭群盗魁的亲信,在群盗中地位颇高,想不到遭此横死,直看得陈瞎子心中生寒:“这拐子莫不是撞着移尸地的阴气?竟如此邪性……”饶是他临机多变,遇此前所未闻的剧变,也难以应对,只能先撤出去再做道理。 正这时,阴森的殿内忽然“唰唰唰”一阵轻响,动静极是诡异,百余条花纹斑斓的大蜈蚣,都做四五寸长,鄂口中流着透明的涎液,悉悉挲挲地爬到花蚂拐的衣物中,吞吸那些脓水,紧跟着殿梁殿柱的缝隙里,也钻出许多蜈蚣、蜘蛛、守宫之物,毒虫身上全是红纹鲜艳,奇毒无匹。 原来瓶山的药炉荒废之后,遗下许多药草金石,时日一久,药气散入土石,引得五毒聚集,这些毒虫在古墓裂开后,将着阴宅当做了巢穴,平日里互相吞噬传毒,又借药石之效,都是奇毒无比之物,毒液中人肌腹既会使人瞬间烂为浓血,只要是血肉之躯,毛骨筋髓都剩不下分毫,也常钻入墓中咬噬死人,将尸体化为污水吸净,土人无知,都将“移尸地”来解释此种罕见的奇怪现象。 毒虫适才被石灰驱散,毒在殿堂和山壁的缝隙深处潜伏不动,此刻暴起发难,令人猝不及防,群盗一阵大乱,接二连三得有人中毒,毒液猛烈异常,只要溅上些许,身体就会顷刻变做脓水,溶化得七零八落,嘶心裂肺的哀嚎惨叫之声,在混乱的大殿中不绝于耳,有人慌乱中扣动了枪机,殿内子弹横飞,顿时又有数人成了同伙枪下的怨魂,转眼间,跟盗魁下来的盗众就已死得不剩七八了。 陈瞎子身边的哑巴昆仑摩勒,虽然口不能言,但心思活络,见机得好快,眼看这地宫里尽是五毒,容不得活人停留,急忙拽着主人陈瞎子退向殿角,他身躯虽然高大,却是趋退如电,这时要是径直攀上竹梯出去,必被身后赶来的毒虫吞噬,便猛地一扯“蜈蚣挂山梯”。 那竹梯坚韧牢固,竟被他扯断了一截,并将殿上朽烂的木橼子拽断了许多,上面的砖瓦石灰一齐落下,溅得地上白烟四起,蜈蚣之类的毒虫惧怕石灰,呛得狠了就会仰腹扭曲身亡,石灰飞溅起来便都四散避开,露出一片空当。 陈瞎子等人遮住眼睛口鼻,避过这阵飞腾的石灰,瞥见竹梯毁了,想要夺路而逃只有从殿门出去,不料木橼脱落的多了,承受不住天顶上的一根横粱,这粱是“九横八纵一金梁”中的横橼之一,虽非主梁,也有数抱粗细,由于年久失修,常受风雨侵蚀,此时竟然“轰隆”一声,带着许多瓦片木块,从主梁上倾斜滑落而下,直照着群盗砸来。 这根横梁若是砸将下来,实有雷霆之力,纵然避过了,也会被逼入没有石灰的地方遭到毒虫围攻,使进殿之人个个死无全尸,哑巴昆仑摩勒早年贫苦流浪,受过陈瞎子的恩惠,暗中发誓要死心塌地的追随报效,此时救人心切,一把推开众人,扯开站桩的马步,使了个托塔天王的架式,张开蒲扇般的大手,竟是硬生生接住了落下的木梁,整个身子被贯性所冲,猛地向下一顿,纵是哑巴天生的昆仑神力,也觉得眼前一黑,嗓子眼发甜,险些吐出血来,胸前挂的马灯都被这股劲风带得差点熄灭了,拼着粉身碎骨,给首领陈瞎子留出了一条生路。 陈瞎子舍不得让忠心耿耿追随自己多年的哑巴就这么死在地宫里,想要回去接应他出来,但其余几个盗伙都知道哑巴死了是小事,首领性命才最为要紧,盗魁要是死在这墓中,卸岭群盗就是群龙无首的一盘散沙,此刻事急从权,也顾不上尊卑之序了,不由分说,舍死拽住陈瞎子,撞开殿门,将他向外倒拖了出去。 陈瞎子心如火焚,喉咙中似乎被什么东西堵住了,空张着嘴,想喊也喊不出来,他眼睁睁看着哑巴已支撑不住横梁重压,随时都会吐血身亡,可数条花纹斑驳的蜈蚣,却早已先趁着石灰尘埃落定之机,游走着蹿上了他的双腿,恐怕不等他被横梁压死,就已先让巨毒的蜈蚣咬做一滩脓血了。 第十四章 腾云驾雾(上) 第十四章腾云驾雾 陈瞎子见昆仑摩勒舍命相救,他卸岭群盗都是做聚伙的勾当,最重“义气”二字,身为首领怎能只顾自己脱身?喉咙中低吼一声,摔开拖着他逃跑的两名盗伙,脚下一点地,直冲回大殿,抬脚处踢起一片白灰,将爬上哑巴大腿的几条蜈蚣赶开。 此时哑巴托举木梁,早已不堪重负,瞪着牛眼,鼻息粗重,见身为天下群贼首领的盗魁竟然冒死回来救援,心中好生感激,满是红丝的眼睛中险些流下泪来,不过被重梁压迫根本无法抽身出来,片刻也难只撑,有心让首领快退出去,但苦于口不能言,只是直勾勾瞪着陈瞎子。 陈瞎子也不愧是一众盗贼的大当家,真有临机应变的急智,见有一截折断的“蜈蚣挂山梯”被丢在一旁,当即抬脚勾过来抄在手里,这竹梯可长可短,实际上也无截段之说,可以随意拆卸组装了继续使用,而且轻便坚韧,非是普通竹制器物可比。 陈瞎子将竹梯拿在手中的同时,哑巴昆仑摩勒便已支撑不住,天崩地塌般的倒了下来,大木粱随即跟着下压,说时迟,那时快,陈瞎子将手中竹梯竖起,立在梁下,那木梁压到竹梯上稍微顿了一顿,竹梯韧性就已承受不住这股巨力,只听“啪嚓”一声,这半架“蜈蚣挂山梯”登时裂成碎片,木梁轰然落地。 木梁的下落之势,也就是这么稍一延迟,陈瞎子已趁机拽住哑巴,使他从梁下脱身出来,牵一发而动全身,横梁的倒塌,使得整座重檐歇山大殿出现了瓦解崩塌之兆,泥土碎瓦哧哧掉落。 陈瞎子拽了哑巴昆仑摩勒跃出殿门,对门外几个盗伙叫个“烧”字,那几人会意过来,急忙将马灯摔入殿内,马灯在朱漆抱柱上撞碎了灯盏,里面的洋油和火头淌了出来,大殿本就以木料为主体结构,被火头一燎,烈火顿时呼啦啦烧了起来,成群的蜈蚣都被烧死在其中。 陈瞎子趁乱查看哑巴是否受伤,这昆仑摩勒从阎王殿前转了个来回,犹如已经死了一遭,虽是熊心虎胆之辈,也不由得神情萎顿,直到呕了一口鲜血出来,胸口里被重压窒住的一股气息才得以平复,对众人连连摆手,示意死不了。 群盗在古墓中放起火来,正想要另觅出路,这殿门外是片花园般的庭院,也是昔时洞天中的一处古迹,不过那些假山园林中也藏有毒物,被殿中火势所惊,纷纷从岩石树根的缝隙中游走出来,瞧得人眼也花了,幸存的几个人被困在地宫中无从进退,只好互相打个手势,要从开始着火的大殿顶部,按原路攀着绝壁回去。 但其余几架“蜈蚣挂山梯”都放在殿顶,群盗虽有翻高头的本事,奈何大殿太高无法攀登,正急得没处豁,忽见殿顶红衣晃动,原来是留在山隙处把风的红姑娘听到下面动静不对,便带着几个盗伙下来接应,眼见势危,急忙把竹梯放了下来,陈瞎子等人抓找了救命稻草,哪敢再在这极阴极毒的地宫里耽搁,攀着竹梯就火烧屁股般的逃了上去,真好比“急急如丧家之犬,忙忙似漏网之鱼”。 陈瞎子爬到殿顶,觉得脚下屋瓦颤抖,灼热难当,殿中火头想是已烧得七七八八了,想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有二十几个弟兄死在了这古墓的偏殿之中,心中不禁黯然,这次当真大意了,但谁又会想到地宫里有这么多蜈蚣,而且毒性之猛,普通的防毒秘药根本耐何它们不得,虽带了五毒药饼,也没起到丝毫效用,不过眼下生死关头,还不是懊恼悔恨之时,当即一咬牙关,带着众人伸展竹梯,从刀削般的绝壁上,直望山巅的出口爬了上去。 剩下的这几个人,用蜈蚣挂山梯前端的“百子挂山勾”锁住岩缝,或是直接挂住横生出来的松树支干,几架竹梯轮翻使用,在镜面一样的绝壁上攀援而上,这些人中就属哑巴昆仑摩勒最擅攀爬,越是险处,越是能施展他一身猿猱般的本领,他和红姑娘保在陈瞎子身侧,跟着众人越上越高,穿过白茫茫的雾气,已见到一线天光刺眼,眼看脱身在即。 脚下则是云雾缭绕,望下看去心惊胆寒,饶是群盗贼胆包天,九死一生的逃到这里,也已是个个手软脚颤腿肚子打哆嗦,不敢再向深谷里看上一眼了。 陈瞎子更是心焦,身在绝险的古壁上攀爬竹梯,却是满心的不甘,见红姑娘递过挂山梯来,随手接过,搭在头顶的岩隙中,三倒两蹿就爬到了竹梯顶端,提气踏住竹梯,赫然见到眼前的青石缝里,生着一只海碗般大的红色灵芝,他心中正自烦乱,见是株悬崖绝壁上生长的灵芝草,想也没想,就伸手去采。 不料那灵芝被谷中的毒蜃浸润,早已枯化了,空具其形,一碰之下,顿时碎为一团鲜红的粉末,在他面前飘散开来,陈瞎子心中猛地一动:“有毒!”在古墓地宫里,花蚂拐全身溶化成热蜡般的情形,立刻在他脑中闪现,正所谓“一遭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一惊之下,全然忘记了处在深谷峭壁之上,只顾躲闪那团血红的粉尘,竟用脚猛地一蹬石壁,手中抓着的蜈蚣挂山梯也未放开,连人带梯离了石壁,等明白过来的时候也晚了,已然悬在了空中,忽地一声,直坠向云雾深处。 攀在陈瞎子下方的哑巴听到风声不对,急忙抬头看去,恰好陈瞎子从半空拖着竹梯落下,哑巴昆仑摩勒眼疾手快,赶忙将手中正拖着的一架蜈蚣挂山梯伸出,正搭在陈瞎子的竹梯一端,可哑巴管前顾不了后,随然两架竹梯勾了个结实,他挂在山壁上的那架竹梯,却因用力过猛从岩缝里松脱了,俩人做一堆又往谷底跌落。 第十四章 腾云驾雾(下) 第十四章腾云驾雾 陈瞎子和昆仑摩勒两人,向下落了不到数尺,正巧石壁上有株横生在岩缝里的古松,两架挂在一起的竹梯被松树拦住,“蜈蚣挂山梯”都用特殊竹筒制成,韧性奇佳,两人各自抓住一端,被悬吊在了半空,两架竹梯顿时被下坠的重力扯成了一张弯弓,颤颤微微之际,两人身体就象是天枰般摇摇晃晃地一起一落,四条腿在深涧流云中凭空乱蹬,想踩到山壁上凹凸不平的地方将身体稳住,但山壁上都是绿苔,一踩就滑出一条印痕,石屑绿苔纷纷掉落,情况危险到了极点。 不等二人再有动作,陈瞎子的竹梯前端百子勾就吃不住力,一声闷响折为两断,哑巴虽还挂在松树上,可陈瞎子却再次向下跌落,这回再无遮拦,耳畔只闻得呼呼风响,脑中“嗡”地一声,在一瞬间变成了空白,但陈瞎子自小下了二十年苦功,练就了一身以南派腰马为根基的轻功,在这种千钧一发的危急时刻,那二十年苦功终于显示了作用。 他下坠的过程中看到两侧山壁岩面间的空隙越来越窄,“瓶山”上的这道大裂隙马上就要到底了,好在面临奇险,心中还未乱得失去理智,非常清楚如果此刻再有迟疑,脑袋就先撞到石头上了,他身在半空中将全身力量灌注于腰腿之间,把始终紧紧握在手中的“蜈蚣挂山梯”猛地打了个横,随着一阵竹子摩擦岩石的刺耳声响反复激荡,“蜈蚣挂山梯”用它的长度和韧性,硬生生横卡在了收拢的两道山壁之间。 陈瞎子吊在竹梯下边,感觉天旋地转,双手都被破损的竹坯割出了许多口子,加上刚才把“蜈蚣挂山梯”横甩之际,把胳膊挫了一下,差点没掉环儿,这时候好象两条胳膊已经和身子离骨了,除了一阵阵发麻,竟然完全不觉得疼。 这架“蜈蚣挂山梯”已经发挥了它自身数倍以上的功效,此刻已是强孥之末,他的身子再多悬一会儿,梯子非断不可。于是赶紧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攀回梯子,附近只有一块很小的凸岩可以立足,想也没想就立刻站了上去,张开双臂,平贴在冷冰冰的岩壁上,心中狂念了数遍:“祖师爷显灵。” 陈瞎子缓了片刻,心神稍定,看了看前后左右,心想自己现在这是在哪?上下左右全是白朦朦的雾气,前后两侧是陡峭的山壁,下面还远远没到底,但看石山裂缝的走势,少说下面还有十余丈深才能合陇,由于上行下行之时,为求岩缝松石的缝隙挂山而行,并不一定是直上直下的方向,这回落下来却已远远偏离了那座古墓里的大殿。 山底的空气还有几分阴寒潮冷,石壁上尽是湿滑的绿苔,据他估计距离大岩缝底部还有十多丈的高度,而且白雾中的能见距离只有十余步,纵有夜眼也看不清下面的地形,拿鼻子一嗅,闻到古墓中燃烧的味道,算是知道了大致的方位,是离此十余丈开外,估摸这处山缝的最底下,不是乱石便是更窄的缝隙,跳下去等于是自己找死,最要命的是“蜈蚣挂山梯”已经快散了,无法再用。 陈瞎子又向上望了望,在这深缝里根本不见天日,而且这里边还不太陇音,无法大声喊叫通知哑巴等人,上边的人望下喊他也听不到,绝壁上那唯一可以容身的凸岩又窄又陡,必须张开身体帖在山壁上才能立足,刚站了一会儿便已腿脚发酸,暗道不妙,就算有手下前来救应,等他们一步步攀到这里,黄瓜菜也都凉了。 陈瞎子心中有数,如今已入绝境,自己最多能维持这个姿势在山壁上站一盏茶的功夫,到时候腿一软,就得一头栽到最底下去,在摔死之前自己可以有两个选择,第一是苦等救援,但远水不解近渴,不能全指望其余盗众能及时找到自己,另外便是凭着自己的身手,找到能攀爬的地方,攀岩下到大裂缝的底部,看看两侧有没有路可以出山。 稍一思量,他便已想明白了,要想活命还得靠自己,而且时间拖得越久越为不利,强忍着腰腿拉抻着的酸麻,望着附近的山岩,想找下一个立足点,以便能逐步下到底部,但雾气太浓,稍远处全笼在雾中,只是在左侧的斜下方,白雾中若隐若现有个阴影,细加辨认,那东西象是长在山壁上的一株歪脖子松树。 陈瞎子为了确定那里是否承得住他,先抠下一块碎石扔将过去,石头打在树干上传出“啪”的一声响,然后石头又滚落下去,隔了许久才传上来石头落地的声音,复又掐算了一下距离,悬在半空不能助跑,直接跳过去的把握不大,但除了那雾中的歪脖子松树之外,四周都是近乎直上直下的山壁,再无其余的地方可以落脚,手脚已经愈发酸麻,再耗上片刻必死无疑。 由于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陈瞎子的腿已经开始打哆嗦了,他咬了咬牙,决定孤注一掷跳到那株歪脖子松树上,闭上眼睛让自己尽量放松一点,拟定先一步蹿出,踩到那架横卡在山隙间的“蜈蚣挂山梯”上,再跃向最远处的歪脖子松,这样是最为稳妥的,但前提是“蜈蚣挂山梯”还经得住他一踏之力。 体力和时间都不允许他再多想了,陈瞎子把生死二字置之度外,深深吸一口气,双手在壁上轻轻一撑,横着一步跨了出去,飞身提气踏向了“蜈蚣挂山梯”,这一下是开弓没有回头箭,拿自己的生命做乾坤一掷,决定生死的一步就在这瞬息之间跃了出去。 脚掌刚踩到竹梯,立刻猛地向下一沉,竹梯被踏成了一张弯弓,仅存的韧性把陈瞎子弹了起来,随后“蜈蚣挂山梯”喀嚓一声从中断开,落进了乱云迷雾深处. 第十五章 六翅(上) 第十五章六翅 借着那一弹之力,他口中呼啸一声,全身凌空跃向云中的歪脖子松树,他已竭尽所能,尽量猫腰弓身,双臂展开,耳边气流呼呼作响,整个人象是一只大鸟般落向斜下方的古松,可就在他将要落地还没落地的那一瞬间,随着距离越来越近,雾中的古松也越来越清晰,但他看那乱云间的松树黑呼呼在微微颤动,好象根本不是什么松树。 陈瞎子心中大惊,但身体已经落下,他就是大罗金仙也不可能中途转折,还没等他看明白那原本以为是歪脖子松的东西是什么,双脚便已踏到一处好似枯树皮的地方,身体也随即被下落的力道惯倒在地。 大裂缝越往深处越光线越暗,而且底部白雾更浓,陈瞎子刚刚着地,还立足未稳,只见落足之处,是一层层黝黑发亮的甲壳,竟象一只大蜈蚣的脑壳,没来得及再看,眼前就是一花,“轰隆”一声腾云驾雾般迅速升向天空。 巨大冲击惯性使陈瞎子一个踉跄,哪里还顾得上看脚下的是什么东西,他手底下当真了得,双手死死扒住能着手的地方,面前百丈高的陡峭山壁飞快地在眼前晃过,身体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托了起来,穿破云雾,越升越高。 山巅上的群盗正自望眼欲穿,正这时候,忽听下方山壁象开了锅似的“哗啦啦哗啦啦”一阵乱响,这几百号人都被突如其来的剧烈响声所慑,挤到崖边望下一张,都惊得张大了嘴,简直不敢相信眼前所见。 只见山隙深处的乱云浓雾,被一团黑气冲得四散,一条一丈许长的大蜈蚣,从谷底飞快地爬了上来,这大蜈蚣以扁平之环节合成二十二节,头定乌黑,第一节呈黄褐色,其余各节背面深蓝色,腹面暗黄,每节有足五对,生口边者变为鳃脚,钩爪锐利灵动。 最奇的是这蜈蚣背生六翅,三对翅膀都是透明的,犹如蜻蜓翼翅也似,全身冒着黑气,背脊上从头到尾有条明显的红痕,百余只步足分列两侧,须爪皆动,抓挠着近乎垂直的绝壁,恰似一条黑龙般轰隆隆游走而上。 更令人众人意想不到的是六翅蜈蚣头上还坠着个人,那人身着青袍,背有鸽笼,臂上系了条朱砂绫子,衣襟红绫“呼烈烈”地随风飘动,不是旁人,正是卸岭盗魁陈瞎子,他抓着大蜈蚣头上的一对腭牙拼命扯动,大蜈蚣显然是受了惊,从深涧里卷着一阵黑风,沿着陡峭的绝壁冲上山巅。 这蜈蚣在性喜阴亮,在白昼间潜伏在阴湿的谷底,有阳光的时候轻易不肯现身,谁知被陈瞎子误打误撞,竟然跳到了它的头顶,顿时惊得它蹿上山巅,竟也忘了吐毒,到得绝壁尽处,猛地鞠起腰来,首尾着力,一跳便有十余丈高。 留在山巅的盗众里面,也不乏见多识广的,但无论如何没料到从几百丈深的山缝中,会蹿出这么大一条蜈蚣,凡是蜈蚣之属,均以步足多少判定习性猛恶,混乱中来不及细数,但这蜈蚣的步足之多,足以到让人头皮发麻发乍的程度,而且老蜈蚣活上百年才能生出一对翅来,它竟有六翼,这得有多大道行? 卸岭群盗,以工兵营和手枪连的军卒都带得有枪,可见了这蜈蚣的声势都自骇得呆了,发一声喊,四下里散开躲避,谁也没顾得上开枪,不过如此一来,倒是救了陈瞎子的性命,否则乱枪齐发,他就不免被射成筛子。 可眼下陈瞎子的境地也好不到哪去,他被这蜈蚣向上迅速爬行蹿出的力量扯动,身体如同一只毫无重量的纸鸢,但知道一放手就得摔成肉饼,忽然阳光耀眼,蜈蚣竟是离开崖壁跃在了空中,它那三对翅膀只是摆设,从谷底狂冲上天,全借着受惊后乱蹿而形成的一股巨大冲击力,见天光明亮,哪里还肯停留,在半空中一个转折,便摆头甩尾地落了下去,掉头遁入深涧,将一名攀在岩壁上的盗伙撞下了深涧,瞬时之间就隐没进乱云之中,随着一阵爆炒盐豆般的抓挠墙壁之声止歇,六翅蜈蚣就此不见了踪影。 陈瞎子被这六翅大蜈蚣下落时从头顶甩落,翻着筋斗跌落在山巅的一株大树树冠上,好在那树枝繁叶茂,并未伤到筋骨,即使这样,也觉全身疼得彻骨,摔了个“一佛升天,二佛出世”,脑袋里七昏八素的,全然不知天上地下。 罗老歪见那大蜈蚣遁入云深处,这才掏出枪来射杀了几名逃兵,收拢住部队,赶过去将陈瞎子从树上抬了下来,此时哑巴昆仑摩勒等人也爬上山巅,众人惦记首领安危,都凑过来看陈瞎子的死活。 罗老歪连着呼唤了数声,陈瞎子紧闭的双眼方才睁开,“啊”了一声,疼得倒吸几口凉气,刚才从下到上,又从上到下,几个来回下来,头都晕到家了,眼前金星乱冒,看什么东西都是重影的,缓了半天才怔怔地对罗老歪说:“罗帅啊……你怎么长了俩脑袋?” 罗老歪通过盗墓大发横财扩充军备的计划全指望着陈瞎子,此时见他无恙,自是不胜之喜,而且刚才人人亲眼目睹,陈瞎子站在蜈蚣头上飞至半空,又自毫发无损地逃脱险境,那岂是寻常之辈能做到的?众人都赞叹道:“陈总把头,不愧是绿林道上的总瓢把子,真有通天的手段,今日亲眼得见,实令我等心服口服,愿誓死追随左右……” 陈瞎子惊魂未定,但卸岭魁首的风度却不能失了,勉强咧嘴笑了一笑,哆哆嗦嗦地抱拳说道:“承让、承上,英雄身后是英雄,好汉身边有好汉,若不是众弟兄义气深重,肯出死力舍命相助,就算陈某人有三头六臂,恐怕也活不到现在了。” 说着话陈瞎子就想挣扎着站起身来,可才发现两条腿象面条般发软,躯壳中“三魂飘扬、七魄飞荡”,又哪里站得起身。 第十五章 六翅(下) 第十五章六翅 罗老歪赶紧一招手,唤过几个手下,湘西山路多,即便是有权有势之人,出门骑马乘轿也都不方便,所以二人抬的滑竿比较普遍,就找了副滑竿把陈瞎子抬了,重整了队形,退回瓶山脚下。 直到日暮黄昏,陈瞎子才算还了阳,这回盗墓出师不利,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挫败,越琢磨越是不甘,有几分后悔没听搬山道人“鹧鸪哨”的话,但是身为卸岭魁首,率众盗墓无获,今后还有何面目与人说长道短?绿林道上命不值什么,反倒是脸面最为重要,可就算再带人进入地宫,也无非重蹈覆辙,那古墓里简直就是毒蜃的巢穴,单凭卸岭之力根本就没法对付。 正在陈瞎子犹豫踌躇之际,红姑娘在旁劝道:“如今远入洞夷之地,天时地利已失,何不暂且退回湘阴,徐图良策……” 罗老歪一听红姑娘劝陈瞎子退兵,那如何使得?不等她说完,就插口打断了话头:“且住,我罗老歪是行伍中人,图的是旗开得胜,最忌无功而返,既然带这弟兄们来了,空手回去怎么交代?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从上边进不去,就从山底挖开墓门,一步步铺着石灰过去,这在兵法上叫步步为营,虽是吃些功夫,却最是没有破绽,就算墓中有条六翅蜈蚣,我操他奶奶,老子叫手下几道排枪打过去,也管保射它百十个透明窟窿。” 罗老歪说完,正好看见红姑娘在晚霞中容颜之美,加上眉宇间的英气,实是不可方物,忍不住又动了先前的念头,他知道红姑娘最大的心愿,是在大上海重振月亮门的古彩戏法,便劝她道:“咱们盗墓取财,就是为了在乱世中成就一场大业,将来等天下平定了,你罗大哥和陈总把头免不了封王拜将,到那时,你自是要去灯红酒绿的上海滩,凭妹子你这小身段和月亮门古彩戏法的手段,加上我不惜血本的来捧你,那真是要钱给钱,要人给人,一定捧你捧得象**一样红……” 罗老歪话未说完,脸上就中了红姑娘一记响亮的耳光,她出手如电,罗老歪脸颊被打得**辣的疼,歪斜的嘴角险些被这一巴掌给抽正了,罗老歪虽是自知刚才一时兴起,说走了嘴露出脏话,但自打他当了土皇帝般的军阀头子,谁又敢动他罗帅一根汗毛?不禁恼羞成怒,当场就想掏枪毙了这不识抬举的女子。 陈瞎子素知红姑娘性格激烈,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为了报仇,曾将仇人全家灭门,而罗老歪更是杀人不眨眼的草头阎王,这两人争斗起来可大为不妙,赶紧从中劝道:“罗帅休且息雷霆之怒,慢发虎狼之威,愚兄擅会看相,早就观出你是胎里道,只因早年杀人太多,在大德上亏失了些,致使仙骨渐微,不过将来功行透了,也必然有面南背北的时日,想这红姑娘也是有道骨的,刚才她这一巴掌,拍掉了你三年的晦气,看来罗帅皇图霸业指日可成,可喜可贺。” 罗老歪对陈瞎子的本事一向佩服,听他这么一说,也就信了**分,色迷迷地瞪了红姑娘几眼,撇着嘴道:“老子也是侠骨柔肠的性情中人,怎会跟弱女子一般见识,将来妹子手痒了,只管再来打过,本帅这张脸,我操他奶奶,根本就是为你长的。” 陈瞎子怕他再胡说下去,又惹出什么祸来,那红姑娘绝不会是那种看你罗老歪手下有几万人马就不敢动你的人,她真恼起来就连皇帝老子也是敢宰,这两个一个有势、一个有技,都是卸岭魁首的左膀右臂,怎能让他们自乱阵脚,于是赶紧将话头带过,部署二进瓶山盗墓的事宜。 如今看来,无论从山巅上倾倒多少袋石灰,也难以波及藏在岩缝地宫里的毒虫,再从绝壁下去还是照样得喂了蜈蚣,而且那条藏在深处的六翅蜈蚣,恐怕用石灰都呛不死它,只有乱枪齐发才能把它射杀,但大批部队无法从绝壁下到地宫,只能从墓道里进去,也只有按罗老歪说的法子,从墓道中步步为营切入冥殿。 首先是赶紧派人回去,加运所需物资,随后,又其余的部队都部署在瓶山底下的“地门”附近,按陈瞎子的指示挖掘墓门。 陈瞎子利用他拿手的闻地之术,大致上规划了几个方位,都可能是墓道的入口,于是罗老歪指挥着工兵部队,连夜里挑起灯来挖掘。 到得中夜,山里忽然风雨如晦,雨势越来越大,天地间一片漆黑,只听得雷声滚滚,遇上这么大的雨,松烛火把是没办法点了,但在山脚下挖坟掘墓的工程也没有因此中止,使用马灯照明,穿着斗笠蓑衣之类的雨具,在一道道惨白雪亮的闪电和如注的大雨中穴地寻找墓门。 当时,在民间普遍流传着一种观念,挖掘古墓的时候,会遇到天象异常,这是墓中亡魂显灵的征兆,深山老林中风雨大作的情形,也不由得不让人心生畏惧,工兵营里有些人胆小,就难免嘀咕起来,一面挖土,一面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语…… 这个说:“哥哥哎,这雨下得都冒了泡了,大概是墓里的孤魂野鬼知道有人来动它,哭着求饶呢。” 那个说:“弟弟呀,你没看天上全是炸雷闪电吗?这哪里是怨魂哭嚎,肯定是坟墓中的厉鬼发怒,再挖下去,怕是要有厉鬼出来索命了……” 正说到心虚之处,就听雨中“砰、砰”两声枪响,这俩当兵的倒霉蛋,都被罗老歪拿转轮手枪从后脑勺“点了名”,哼都没哼一声,就脑袋开花死在当场。 原来罗老歪拎着枪来回巡视,监督工兵营挖墓,正好听见这俩小子叨咕着闹鬼,顿时杀心大起,随手两枪结果了他们的性命,声色俱厉地喝道:“操你们祖奶奶,都看清楚了,哪个再敢危言耸听扰乱军心,这俩就是下场!” 第十六章 防以重门 第十六章防以重门 陈、罗二人听那边的工兵一片大乱,说什么挖出了“人头、西瓜”,知是有异,便率众过去查看,此时天色将明,下了一夜的大雨也已停了,地门是在山阴处,“地势高燥,流水周旋”,雨停后便无积水再涌过来,但地上被工兵们挖得坑洼不平,除了稀泥便是污水,绕过几条施工的土沟,陈瞎子分开人群望内一看,也是大为诧异,不禁“咦”了一声,暗道“怪了”。 原来在地下十几尺深的地方,有许多西瓜一般的东西,也都有枝蔓藤叶,只是全深埋土中,瓜皮上凹凸起伏象是人脸,脸上点点斑斑地似有血迹,若是不知情的,冷不丁看见,难免会以为是土里的“人头”。 罗老歪用脚踏破一个,里面瓜瓤殷红如血,溅出好多的红汁,也不似寻常的西瓜瓤子,便低声对陈瞎子说:“陈总把头,兄弟在湘西做过一阵送尸贩私的勾当,山区里古怪虽多,却不曾见过此物,如今挖到了不知是吉是凶?”他虽是杀人如麻的军阀头子,做惯了“欺心的生意、瞒天的勾当”,可毕竟是旧社会的底层出身,对冥冥之中的事情还是有几分惧意,觉得挖出人头般的瓜来,绝不是什么好兆头,故此动问。 陈瞎子从土中抱起一瓜,看了许久,才道:“弟兄们有所不知,世上只有冬瓜、西瓜、南瓜,可为何没有北瓜?实则也并非真就没有,只是绝少有人知道,因那北瓜仅生在夷洞的穷山恶水之地,故此又唤作尸头蛮,是死者怨气所结,常产自地底,世上从不多见,如今挖出来的,就是泥土中的尸头蛮。” 早年间有种讲头,凡是屈死之人的鬼魂都往下走,比如吊死鬼脚下的地中,都会有一段黑碳,而被砍了脑袋的尸体地下,则会生出人头瓜来,是临死前一股怨气难灭,结而成物,一般在刑场和古战场里才有,挖坟掘墓却很少见到此物,陈瞎子遍识世间方物,虽是认得,却难断吉凶,不过瓶山附近本就是古时战场,七十二洞的蛮子曾被屠戮无数,镇在瓶山下的亡魂定是怨念冲天,所以在地下挖出尸头蛮也并不奇怪,反倒说明山脚下阴气深重,离那墓门已不远了。 罗老歪虽是目不识丁残暴成性的军阀,可也知道有些时候不能单凭枪头子说话,如今那些工兵见挖出异物,各个胆战心惊,必须稳定军心,以免开小差的逃兵越来越多,他眼珠子转了两转计上心来,又将一个人头瓜搬出泥坑,口里念道:“桥归桥,路归路……衣服归当铺,东海哪吒都不怕……最怕年轻守空房啊……”他想把当年做送尸匠学来的那套咒语,假意念几句来超度冤魂,以便让工兵们心中安稳一些,别耽误了盗墓的大事。 那些套口多年不用,早就生疏了,只好顺口瞎说,不料罗老歪刚胡言乱语了没几句,他捧着的那颗尸头蛮,象是活了一般,突然从他手中滚落下来,随即滚上了土坡。 群盗和一众当兵的无不骇异,罗老歪更是吓了一跳,当场一屁股坐倒在泥水里,在旁的陈瞎子手快,早把手中的“小神锋”挥出,将那尸头蛮一刀砍做两个半个,原来瓜中有条乌黑的蜈蚣,贪图阴凉寄身瓜内,此刻已在利刃下被斩成了两截,蜈蚣体内有指甲盖大小的明珠数十,这东西叫做蜈蚣蛛,不可近人口鼻,但身上有疥癣毒伽的,用之在患处反复磨擦,可以拔毒,是种难得的药材。 罗老歪以为是夜明珠,忙让手下把地底的尸头蛮悉数挖了出来,挨个刨开来检验,却再无所得,不禁发了一场脾气,也没心思再做他的道场了,喝令工兵接着开工,今天不挖出瓶山古墓的墓门,就他奶奶的不准停下来歇息。 工兵掘子营的军卒,多数都是大烟鬼,挖了整整一夜,早就筋疲力尽哈歇连天,有几个实在支持不住犯起烟瘾来,当场瘫到了泥地上,就被立即拖到林中毙了,这杀一儆百的办法果然有效,其余的只好接着大铲大锄的开挖。 有话就长,无话就短,这一挖直挖到晌午时分,果然在那片生有尸头蛮的地下深处,挖到一座气度宏伟的大石门。 原来恰好昨天夜间风雨雷电交作,陈瞎子那套听风听雷的法门正得施展,在雷雨中听得地下回响不绝,断定了墓门就在山脚,只是埋得极深,一路挖下去必有所获,要是寻常盗墓的贼人,都无这等“听穴寻藏”的本事,否则就算把着几百名工兵累吐血了,也不可能这么快挖到墓门。 罗老歪大喜,吩咐给挖到石门的工兵,每人犒赏二两上等的“福寿膏”,说着话,已和陈瞎子率领群盗走了过去,推开那些累得东倒西歪的工兵,只见暗青色的石门分座两扇,都有三人多高,横处也是好宽,犹如一座紧闭的城门,深埋地下的石门极是厚重,怕是不下三五千斤,门缝间隙处都浇灌的铅水铁汁,浇铸得严丝合缝,想用钢钎子来撬都没地方着力,古墓地宫甚大,虽然那偏殿没有什么珠宝玉石,可按照当地传说,当年道君皇帝贡奉神仙的珍异之物,都藏在大殿的一口深井里,罗老歪贪心大盛,想到此处,只觉得喉咙发干,连咽了几口唾沫。 这时有眼尖的盗伙发现石门上凿有古字,拨净泥土一看,却不认得,卸岭群盗都是绿林响马,虽然其中也不乏有些肚中有墨水的,可毕竟学问浅薄,认不出刻了些什么古篆,但这好奇心是人人皆有,越是看不明白,越想知道是些什么内容,以往盗发了不少古墓,还真没见过墓门上有字的,这不合葬制。 这伙人里只有盗魁陈瞎子是饱学之人,常以满腹经纶典故自居,当此便被群盗请至前面,看那石门上的古篆,只看得一眼,陈瞎子心中就犹如“十五只吊桶打水,动了个七上八下”,原来墓门上的一行大字,并非什么碑刻篆书,而是一道墓主对发丘摸金之徒的“诅咒”,墓里埋的虽是鞑子,可盗墓的向来都是汉人,所以这些字都用汉字刻成,是碑上的篆体,却不是古篆,内容是对胆敢动此阴宅的盗墓者,做了许多怨毒阴损的诅咒。 陈瞎子做的是卸岭魁首,平生专发各地古墓巨冢,向来都不相信盗墓会遭报应的这些鬼话,但站在墓道的大石门前,心中竟自觉得好生异样,不祥之感油然而生,隐隐感到这门后的幽冥之中,埋藏着巨大的危险,一旦破门而入,等待众人的将是一场噩梦,有道是“苍天在上不可欺,未曾举动先思量,万事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盗墓的勾当干多了,纵然是横行天下的卸岭剧盗,也难免会有心里发虚的时候。 可开弓哪有回头箭?数百双眼睛都盯在陈瞎子身上,也不容得他有些许犹豫畏惧,这些念头只是一转,他便指着那墓门对群盗说:“试读碑上文,乃是昔时英……这都是墓主的名讳官爵,刻在石门上正是那些西域番子的习俗,我等不必少见多怪。” 群盗听罢连连点头,在心中暗挑大姆指,罗老歪笑道:“果然还是陈总把头有见识,这些鬼画符的鸟字,我就认不得半个。”说完点手唤过工兵营长:“来呀,快给老子准备**,轰平了这番人的**门!” 卸岭盗墓自古便是长锄大铲,挖开一墓就捣毁一墓,从不顾虑些什么,当即留下二三十名通晓埋设炮眼的工兵,让他们在墓门上凿出孔来炸门,那青石巨门坚硬厚重,一凿子下去只留一个白点,这种活不是一时片刻就能完工的,其余的趁机到林子里吃饭睡觉,养精蓄锐等着进墓倒斗。 到得下午,最后几个炮眼的爆破声响彻群山,几千斤的墓门终于被炸开了,只见墓门里隆隆不断地冒出许多烟雾,只到玉兔东升才停,群盗料定墓道里的晦气都已被山风吹尽,进去一探,叫了声苦,原来墓道深处,都被石条堵死,那些石条都大得出奇,小的也有两百来斤,墓道里却不好用**强行爆破,只好再派工兵在石上凿出牛鼻孔来,以粗索拴了,赶着骡马向外强行拖拽,正所谓“牛牵马拽,无所不用其极”。 这一来颇耗时间,又废了一昼夜的力气,急得罗老歪抓耳挠腮,陈瞎子却早知道这种“斩山为椁、穿石做藏”的元代古墓就应如此,若没这般布置,这几百年来岂不早就被人盗空了?于是沉住了气,指挥群盗一步步的发掘,等把条石都运出去,又凿破了内侧的一道石门,长长的墓道才暴露在眼前,从这些巨石墓门的材料构造来看,都是拆了瓶山上的道观殿宇,将那些石阶石粱堵塞了墓道,防止盗贼,而这段入口处的墓道,地宫的冥门尚远,不知还有多少门户,其间少不了有些机关布置,当即吩咐众人,都须放仔细些,万万不可大意了。 群盗一队队列在门前,有的背负了临时运来的草药袋子和石灰,用来对付墓中潜藏的毒虫毒蜃;也有的拖着一架架“蜈蚣挂山梯”,用来在古墓地宫里面逢山搭梯,遇水架桥;最前排的每人举着一大捆稻草,中藏九层皮革,上面都淋透了水,另外群盗都携有藤牌,用来遮挡墓中的伏火暗箭;罗老歪手下的部队也都吸足了大烟,枪中子弹上膛,只等首领一声令下。 陈瞎子见几百号手下站在墓道前,不免生出得意之情,这阵势虽然比不得当年几十万大军挖掘汉代帝陵,可也算得上是规模可观,眼看已属日落夕山的卸岭之盗,如今在自己的带领下俨然已有中兴之象,胸中豪气顿生,便朗声对众人说道:“咱们也不是天生的响马贼寇,只因当今世道大乱,与其在水深火热里苦熬,还不如到绿林道中当回英雄好汉,作出些挣气的举动来,也好教世人刮目相看,这墓道后的地宫里,都是殉葬的金银财宝,此等明器当真是墓中古尸之物吗?试问哪一件不是他们从民间搜刮得来?生前受用了,死后还要摆在身边一同朽烂,难道真以为头顶上那个老翁没有眼睛吗?如今正是天道循环,我等取之乃是替天行道,这便叫做一报还一报,诸位兄弟,能举非凡之事的必是豪杰,常言道――胆大能得天下,小心寸步难行,都放开胆子跟我倒斗去也!” 群盗应和一声,跟在盗魁身后进了墓道,罗老歪也拔出枪来,边走边替陈瞎子补充了几句,叫道:“向前的个个有赏,退后的……难免要吃老子的枪子儿,我操他祖奶奶,那些**般的明器一件别留,都给老子搬回帅府去!” 陈瞎子善会看人面相,知道罗老歪虽然是个急性的活阎王,可他也是绿林道上混出来的,极是讲义气,又兼以后盗墓还得指望陈瞎子,想来不会做反水之事,此时他这“盗墓成瘾、窥尸有癖”的军阀头子要跟随前往地宫,自然无妨,不过守在墓门外的一部分手枪连军兵,都由罗老歪的一个副官统帅,虽说是他的亲信,可也不大让人放心,他老谋深算,便命红姑娘带着一伙卸岭盗众留下,以免突生变故。 群盗用黑布蒙了面,一发涌进墓道,最前边的一排,是那些“举着整捆长稻草、腰上挂着鸽笼”的盗众,后边专门有人挑灯照明,“火烛、马灯”一应俱全,这墓道原本是炼丹仙殿前的穹顶俑道,古道宽阔平整,能通马车,两边每隔十数步,就都有华表般的石柱,约是一人高矮,原是放置灯盏照明之用。 第十七章 瓮城 第十七章瓮城 最近山中雨水多,墓道里面略有渗水,在寂静黑暗的远处,发出滴滴嗒嗒的响声,墓门闭得久了,晦气难以尽除,众人又担心这段墓道里有毒虫机关,所以推进得格外缓慢,每向前一段,就在墙边的灯柱上留下灯火照明,见到墙壁上有裂缝的,就立刻用石灰堵住。 如此攒行了三四百步,墓道逐渐变宽,但群盗人多,仍不免觉得呼吸局促压抑,灯火也由于空气不好,显得十分昏暗,尽头是道朱红的砖墙,象城墙般砌严了墓道,并不见顶,下面有个圆拱形的城门洞,两扇带有铜钉的城门闭合得并不严谨,门环却被铁链锁了,哑巴昆仑摩勒抄起开山斧,上前几斧子劈下去,就砸断了那些锁链。 陈瞎子抬手指了指前面,命人用“蜈蚣挂山梯”顶开铜钉门,几名盗伙将四架长梯探出,前端顶到门上落力推动,两扇大门随着“嘎吱吱吱……”的锈涩声响,被缓缓推了开来,盗众们凝神秉气,都盯着这道墓门,不知里面是何光景,可这道墓门刚一洞开,就听里面发出一个女子凄厉的尖叫,这女人的惨叫声在拢音的墓道里听来格外惊心动魄,群盗脑瓜皮紧跟着都是一阵发麻。 群盗各持器械,密密匝匝地挤在墓道尽头的城门前,在陈瞎子的指挥下,探出几架“蜈蚣挂山梯”顶开了双门,城门刚开,就听里面几声尖啸,犹如女鬼凄厉的狂叫,有些当兵的,以前没参与过盗墓勾当,乍闻此声,吓得险些尿了裤子,可墓道中人挤着人,就算想逃也动不了地方。 陈瞎子却知那异常尖锐的声响,并非是什么厉鬼尖啸,而是空气迅速挤压产生的鸣动,那城门一开,已经触动了防盗的机关,就在那怪声响起的同时,立即把手一招,以竹梯顶门的盗众见到首领发出信号,呐喊了一声,急忙把“蜈蚣挂山梯”撤了回来,他们身后另有一排盗众,早将那些暗藏皮盾的湿稻草捆推向城门,遮了个严严实实。 这时城中锐响更厉,数十道黑色的水箭,带着一阵强烈的腥臭气息从门洞里面激射而出,落在草盾上,顿时“哧哧“冒出烧灼的白烟,原来这道墓门后果然有道机括,虚以门户,一但墓门洞开,就回触动门后的“水龙”,这种水枪般的机关里装有毒液或强酸,若不防备,当场就会在墓门前被喷个正着,沾上一星半点,就会腐肌蚀骨,无药可救。 陈瞎子经过先前的探访,早知道瓶山的仙宫洞天里,自古就有防备贼人盗药的机关埋伏,后被元人造为阴宅,各种机关必定会被加以利用,是以提前有了防备,群盗队列前边的稻草都拿水浸透了,里面又装了数道皮革,每层中间夹有泥土,遇火不燃,遇硝难透,那些浓酸般的毒液虽然猛烈,却无法毁掉着看似简陋的草盾。 以草盾耗尽水龙里的毒液,又候了约有一盏茶的时间,黑洞洞的墓门后再无动静,想必是机括已尽,罗老歪用手枪顶了顶自己斜扣在头上的军帽,骂道:“你娘了个**,好歹毒的销器儿,要不是陈总把头料事如神,咱这些弟兄岂不都被剃了头去?”他是做惯了响马的,满嘴都是绿林黑话,“销器儿”就是指机关,“剃头”是指送命,又恨恨地骂了两句,更是按捺不住心浮气燥,说着话就要率众进入地宫。 陈瞎子身为群盗首领,自然不敢有丝毫大意,赶紧拦住罗老歪,墓门后的情形还未可知,瓶山里怕不止这一道机关埋伏,大队人马不可轻举妄动,此刻必先派几个敢死之士,进这墓门后边探路。 卸岭群盗中果然有些不怕死的,当即站出五六个来,在陈瞎子面前行了一礼,便举着藤牌草盾,带上鸽笼药饼,捉着脚步进了墓门,其余的都站在墓道里候着,漫长的墓道中除了粗重的呼吸声,以及鸽笼里鸽子咕叫抖翅的声音之外,再无一丝动静。 没过多久,那五个盗伙便从墓门里转回来复命,原来墓门后是座城子,建在山腹之中,四周设有城墙城楼,里面是狰狞古怪的石人石兽,有数口大漆棺,还有一具石椁都摆在城中,棺旁更有许白花花的人骨,再没见有什么机关埋伏,而且城里面似有岩隙风孔,积郁的晦气虽重,对活人尚无阻碍。 罗老歪听见“棺椁”二字,禁不住心花怒放:“有钱不怕神,无钱被鬼欺,该着咱们兄弟发上一笔横财了,既没机关了,还等什么?等棺中鞑子乍尸吗?”说完自嘲般地干笑几声,带着部队就往里走。 陈瞎子却多长了个心眼,恐怕全进去万一有所闪失,会落个全军尽墨,一看进墓道的大概有两百余人,就让留下一半在墓道里接应,其余的进去倒斗,他自己也不得不和罗老歪一同前往,这其中也有些个不得以的原因,卸岭之盗在几代前就已名存实亡了,好多器械和手段都已失传,直到民国年间出了陈瞎子这么一号人物,他博学广闻,天赋过人,逐渐又将那些失传的卸岭盗墓手段收集了起来,慢慢整理改进,带着绿林中的响马们盗了许多古墓,但卸岭群盗人数虽众,可真正懂得盗墓之辈,却是屈指可数,所以许多时候都要盗魁“亲自出马、临场指挥”,盗伙中再无第二个人有他这身本事。 陈瞎子带了六十几个卸岭贼盗,罗老歪则带了三四十号工兵和手枪连的亲随,也都是卸岭中人,这一伙百十个人拖着“蜈蚣挂山梯”进了古墓的地宫,一进城门洞般的墓门,里面地势豁然开阔,群盗按照古时卸岭阵图,结为方阵,陈、罗两位当家的被簇在中央,四周将竹梯横了,挂上一串藤牌防御,缓缓在地宫中移动。 群盗用长竿挑着马灯向四周一探,果然如同探子所报,这座修在瓶山山腹中的地宫,四周城墙森严,城上还有敌楼,哪里象是道宫洞天,分明就象座山洞里屯兵的城池,三面城关紧闭门,相对而言,这山腹中的城子空具齐形,城中没有殿阁房屋,比真正的城池规模可小得多了,如同微缩的模型城仿,不过修在大山的洞穴里,却也十分不易。 群盗落脚处,是遍地的白骨累累,骨骸大多身首分离,看那些头骨上的铜环银饰,就知道都是七十二洞的蛮子,这情形在常年盗墓的卸岭之辈看来,并不希奇,想必是这些俘虏被逼劳役,将道宫改为了冥殿,然后其中一部分便被屠灭在此,元人残暴成性,估计瓶山里象这样的地方怕是还有若干处。 嶙嶙白骨间有些道观里供奉的铜像、石人,摆方得杂乱无章,狰狞的金甲神人怒目瞪视,盯着遍地尸骨和走进来的盗墓贼,就连罗老歪这种杀人如麻的大军阀,身处其中也不免觉得肝胆皆颤,不过罗老歪和陈瞎子一样,都是骨子里天生的狂人,野心勃勃,想要做一番横扫天下的大事业,虽然心中有些惊惧,表面上却毫不流露。 群盗结了“四门兜底”的方阵,小心翼翼的推进到城中,这里静静地摆放着九口漆棺,都是闭合严密,彩漆描金,棺板上嵌着许多玉璧,一看就是奢华显贵之人的棺椁,凡夫俗子受用不起,中间一具大石椁却是古朴无华,厚重墩实,没有什么装饰纹刻,但被九具漆棺“群星拱月”般围在中间,足以说明它的尊贵。 陈瞎子望望四周,城墙般的墓墙上漆黑空寂,重门紧闭,这里没有毒虫出没,而且散落着大量的洞人尸骨,从这地下城郭的规模、方位、特征上来判断,应该是前殿,距离正殿和配殿还不知有多远,瓶山古墓中的地宫大得惊人,也不知这些漆棺石椁里葬的是些什么人物,料来不是正主儿,看漆棺上的描彩,都是灵芝、仙鹤、梅花鹿和云海松山,绝不是西域葬尸的风骨,有可能是以前道宫洞天里高士藏“遗蜕”的棺椁。 得道之人死后的尸体称做“遗蜕”,不过里面盛殓的尸体是元将还是道士,可就不好说了,而且如此摆放的棺椁从未见过,莫非是什么阵符?陈瞎子瞒腹狐疑,怎么看怎么觉得诡异古怪,眼珠子盯着漆棺石椁转了几转,拿不定主意是不是要动手“升棺发材”。 罗老歪虽是掌控几万人马的大军阀头子,但他出身绿林,和陈瞎子是结拜兄弟,即便是当了掌权的大总统,在绿林道上也始终比陈瞎子矮上一头,江湖上最重资历地位,而且就算他人马枪支再多,其势力也仅占据一隅之地,离了他那块地盘就都是别人的天下,但陈瞎子却是绿林中的总瓢把子,有字号的响马子皆是他的手下,黑道上贩私的生意十有七八都姓陈,没卸岭盗魁的支持,罗老歪单凭心黑手狠也不可能发家成为军阀头子,所以罗老歪对陈瞎子一向言听计从,看起来他们之间象是平起平坐,实际上盗魁若说煤炭是黑的,他就绝不敢说是白的,绿林道中的等级森严,不是寻常可比。 不过罗老歪看见如此奢华精美的大漆棺,里面说不定有什么金珠宝玉的明器,心里犹如百爪挠心,实在熬不过了,不等卸岭盗魁下令,就让手下的工兵上前,动手撬棺。 陈瞎子正盯着城墙上一片漆黑的敌楼,那敌楼就是一种带僚望孔的砖楼,建在城墙上可做箭楼,也可观敌,他愈发觉得不对,敏锐的直觉感到这城中有股极危险的气息,古墓中本就应该一片死寂,可敌楼上的那种寂静却令人觉得不安,这种细微的变化除了他之外别人全都察觉不到,就象经验丰富的老狐狸察觉到了猎人陷阱,可被群盗拥在正中,众人气息杂乱,一时也辨不出敌楼中藏的是什么怪味,不免稍微有些出神,竟没留意到罗老歪已经让人去撬棺材。 群盗见陈瞎子不说话,谁也不好阻拦罗老歪,工兵都带着长斧大铲,要撬些棺椁还不容易?当即十几个人随罗老歪出了方阵,有拔命钉撬石椁的,也有轮着开山斧砸漆棺的,“咣咣咣咣”的响声在空寂的地宫里回响着,震得人耳骨嗡嗡生疼。 陈瞎子正要招呼两个手下,架上“蜈蚣挂山梯”去城上再探查一番,可忽然听到开棺的动静,猛地一怔,立即叫道:“停手!这棺椁动不得!”可为时已晚,那边一众工兵,也已发现了漆棺石椁不对劲,棺椁墓床竟然都是虚的,也不知是触碰到了什么机关,猛听入口处“轰隆”一声巨响,藏在城墙中的“千斤闸”就已落了下来,把群盗的退路封了个严严实实。 罗老歪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忙问陈瞎子这是发生了什么情况?陈瞎子听见断龙千斤闸落下,肚肠子都快悔青了,咬牙切齿道:“此处根本不是古墓地宫,而是墓道里的瓮城陷阱,吾辈中计矣!”说话声中,就听那敌楼中流水般的机括作响,四周城墙上弓弦孥机大张之声密集无比。 陈瞎子以前率众倒斗,从不曾失手一次,对自己“望、闻、问、切”的手段向来非常自信,可有道是“善泳者溺”,淹死的从来都是会水的,他以“闻”字诀听出地下有几处城郭般大的空间,满以为挖开了“墓道、墓门”,挡掉地宫入口的毒液,就可以直捣黄龙了,岂料却托大了,这回真是进了一条有来无回的“绝路”。 此时也无暇判断,是否是工兵们砸撬棺椁引来的城中机关,那断绝来路的千斤闸轰然砸落,只听瓮城敌楼上流水价的机关响成一片,四周黑漆漆的城墙上弦声骤紧,这突然其来的动静绞得群盗神经迅速绷紧。 第十八章 神臂床子孥 第十八章神臂床子孥 陈瞎子知道这是墓中的伏孥发动之兆,瞬息间便会万箭齐射,他能统领天下盗贼,自是有过人之处,临此险境反倒镇定了下来,自知众人若是乱逃乱蹿,都是有死无生,只有固守待便,寻个破绽,或许还有生机,顾不得再同罗老歪仔细分说,急忙打声胡哨,招呼群盗稳住阵势,竖起藤牌草盾防御。 群盗齐发声喊,在方阵四周竖起藤牌,阵内的则将藤牌草盾举在头顶遮拦,古墓中伏火毒烟十分常见,卸岭器械无论是梯是盾,都用药水浸过,能防水火,当下将阵势收紧,护了个密不透风。 罗老歪带着几名工兵离了方阵,他们看到群盗竖起藤牌,将那阵势护得犹如铁桶一般,又听城头机簧之声层层密密,也知道大事不好,飞也似地往阵中逃去,陈瞎子也指挥群盗向他们靠拢,几乎就在同时,四面城墙上的乱箭就已攒射下来。 箭雨飞蝗,有几名工兵脚底下稍慢了些,当场就被射翻在了地上,罗老歪是在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物,见得势头不妙,便专往人缝里头钻,把手下几个弟兄当做活盾牌,总算挣扎着逃回了卸岭群盗的四门兜底盾牌阵,竟没伤到半根毫毛。 陈瞎子被群盗护在中间,听得四下里箭出如雨,射在藤牌上纷纷掉落,箭簇孥矢虽然年代久远,可那劲力仍是惊人,他暗自叫苦,转念又想,这阵箭雨虽是厉害,但将盾牌护住了四周,便是水泼也不得进,只消拖得片刻,城上机括总有耗尽之时,若不是卸岭群盗人多势重、器械精良,恐怕也难脱此厄。 不料刚有这些许侥幸的念头,就觉得火气灼人,原来有些箭矢中藏着火磷,迎风即燃,城中累累白骨中又藏了许多火油鱼膏,顿时被引得火势大作,如同烈焰焚城,群盗陷身火海,不由得阵角一阵大乱,陈瞎子急忙让外边的弟兄只管挡住乱箭,里面的把“蜈蚣挂山梯”探将出去,推开众人身边的白骨,将火墙推远,就这么稍微一乱,盾阵露出间隙,立刻有几名盗伙中箭带伤,尖簇都是倒刺,入肉便无法拔出,疼得杀猪般叫个不停。 卸岭群盗虽然将附近的骨骸推远,可脚下仍是着起火来,原来地下埋着易燃的油砖,但这种油砖中的火油已经挥发了许多,燃烧的势头并不强烈,饶是如此,也足能烧黑了脚底板,陈瞎子大骂:“元狗恁般恶毒,真想赶尽杀绝啊!”眼看火头愈烈,灼得众人连喘息都觉艰难,好象嗓子里面快冒出火灰来了,只要群伙中有人胆子稍怯乱了心神,阵势就会散开,那么进入瓮城的群盗有一个算一个,谁也跑不脱,就算不被烧死,也得被活生生射成刺猬,眼下能不能固守一时三刻,就是生死存亡的关键,当即不敢怠慢,连忙吆喝一声“众兄弟听我号令,扎楼撇青子!” 群盗被烈火逼得难耐,好似一群热锅上的蚂蚁,正要一阵大乱,忽听盗魁下令架起“竹梯塔”来,幸得群龙有首,忙不迭的将数架“蜈蚣挂山梯”撑在一处,在那火势最弱的大石椁上方,搭起了一个简易的“竹塔”,阵势收圆,各自手举藤牌,顶着乱箭攀在梯上,离那灼热的地面稍远一些,惊慌失措的盗众才渐渐稳了下来,但如此一番腾挪,又不免折了数人。 这时箭雨都集中在排列棺椁的区域,对准这处火势最弱的地方攒射不停,好在机孥角度固定,摸清规律后尽能抵挡得住,然而“蜈蚣挂山梯”架成的竹塔四周,都是一片大火,群盗好似被困在了火海中的一座孤岛之上,陈瞎子借着火光,趁机向敌楼上望了一眼,不看则可,一看真个是面如死灰。 只见城头上架满了机孥,后边站着无数木人,那些木人都和常人一般高大,构造十分简单,身上罩的盔甲袍服都已朽烂了,木桩般的脑袋上,用油彩绘着面目,瞪目闭口,神情肃然,分做两队,不断重复着“运箭装孥、挂弦击射”的动作,敌楼中有水银井灌输为机,那些水银一但开始流传,就会循环往复不休,直到弓尽矢绝,或是机括崩坏为止。 陈瞎子先前闻到敌楼中气息有异,正是那楼中藏有水银井的缘故,可未及细辨,就已触发了机关埋伏,原来在修仙炼丹的黄老之术中,铅汞之物必不可少,历代求仙的皇帝之所以选择瓶山作为炼丹之所,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辰州盛产朱砂,辰州砂可提炼最上等的水银,湘西盛产水银,但毕竟洞夷杂处,自古以来就多有民变发生,道君皇帝担心仙丹炼出来被乱民夺去,所以秘驻禁军镇守,经营久了,就在山腹里造了一到关隘。 宋代重文轻武,指挥使都是纸上谈兵的无能之辈,在军事上没什么真实见识,只求应付皇差,哪里去管这道城关是否能发挥什么军事作用,而且宋徽宗自认是赤脚大仙下凡,平生最喜欢方技异术,御前有个受宠的多宝道人,自称擅长机簧之术,效仿诸葛武侯的木牛流马,发明了许多机关器械,都被皇帝用于军中。 又因元代贵族最忌怕被人倒斗,墓主和盗墓者之间不共戴天,是一场死人与活人之间的残酷较量,说是决斗也不为过,因为谁落到谁手里都没好下场,墓主尸体被卸岭之辈得了,必是“敲齿掏丹、裸身刮玉、剥皮撸环、抠肠寻珠”,纵是焚体之刑,也无如此之酷;而墓主设下的防盗机关,也多是阴险狠毒,细数那些“伏火焚烧、流沙活埋、巨石碎骨、腐液毒噬”的机关埋伏,此中何曾有些许容情之处? 那一时期非常流行虚墓疑冢,所以元代多有“移尸地”之说,实际上都是迷惑盗贼耳墓的假丘,造得也是力求乱真,棺椁明器不惜工本,一但被破,就以为墓主早已飞升仙解了,也就无人再去追究真正的墓室位置。 瓶山地门中的墓道,直通这陷阱般的瓮城,如果盗墓贼凭借牛牵马引挖到此处,不是大队人马根本难以做到,就将这道拱卫仙宫的城关造正了虚墓,隔绝了与真正墓室连接的通道,利用原本的机关加以改装,竟成了护陵的鬼军,务求将胆敢进来倒斗的贼人一网打尽,是一处阴险的虚墓陷阱。 陈瞎子又并非真正能掐会算,而且他过往的经验,都无法用在瓶山这道观仙宫改建的墓穴里,他便是猜破了头,也想不到竟是如此,此时若有所悟,不禁觉得骨头缝里都冒凉气,那些木人机孥虽是死物,但皆能活动,孥机一尽,就有木人运箭装填,也不知城上储了多少箭矢,射到几时方修,城中火势蔓延,困在竹塔上时间一久,就只这灼热的气流便教人难以承受。 这些乱箭火海的机关埋伏,在真正的战阵攻守中,也许并不能起任何实际作用,可卸岭群盗进来是盗墓的却不是来攻城拔寨的,再加上事先全未料到,一上来就失了先机,难免落了下风,百余号人被困在竹塔上苦苦支撑。 此时罗老歪也定下了神,他本是悍勇狠辣的太岁,可是眼见四面城上,都是怒目圆睁的木人,他又哪里知道什么机簧作动之理,还以为真是墓中守陵的阴兵来攻,额头上冷汗直冒,但悍匪的性子发作,怎管它许多?就算真进了森罗殿,也欲做困兽之斗,便命手下对着城头开枪射击,他自己也抽出双枪左右开弓,一时间枪声大作,子弹横飞。 城头的那些木人,木质紧密异常,构造又十分简单,木料历久不朽,且不易损毁,就算被子弹击中,也难对其行动产生太大影响,而且局面混乱不堪,罗老歪等人在枪林箭雨中一通射击,也难判断有没有击中目标,但他红了双眼,顷刻间就将两支转轮手枪的子弹打光了,又自咬牙切齿地装弹开枪,结果动作幅度稍大了些,头顶的军帽被城上一箭射落,吓得他急忙缩颈藏头,大骂那些阴兵鬼军的祖宗八代。 陈瞎子按住罗老歪,让他不可造次,抬眼瞥见城上敌楼,料定销器总枢都在其中,心中一转,只有将那敌楼中的水银机括毁了,止住这阵箭雨,才能有脱身之机,但要在乱箭中攀上城头,却又谈何容易,就算避得开一阵紧似一阵的飞蝗箭雨,可城内到处是烈火升腾,谁有本事飞过火海? 陈瞎子看了看脚下的“蜈蚣挂山梯”,心中有了些计较,他逞一时血勇,正待冒死一试,却忽然被哑巴昆仑摩勒拽住,原来这昆仑摩勒并不是天聋地哑,他口不能言,但耳聪尚在,又追随在陈瞎子身边多年,见了首领的神态,已明其意,连忙打个手势,要替陈瞎子赴汤蹈火,攀到城头上毁了那灌输水银的敌楼,他用巴掌拍拍胸膛,瞪眼吐舌,做势抹个脖子,他那意思大概是说――哑巴这条命就是盗魁的,死有何防? 陈瞎子知道昆仑摩勒是山中野人,其身手矫捷异常,不是常人所及,要是他去,或许能有成功的机会,他可以撑着竹梯纵身越过火海,只要到得城墙底下,便是孥击射不到的死角,此刻脚下已是灼热难当,事不宜迟,就对哑巴点了点头,命他舍身上城。 可还没等哑巴昆仑摩勒有所行动,忽听得四周高处传来一阵绞弦之声,木人张机搭孥的弦声虽然密集,都没这般剧烈,群盗附在竹塔上听得心中寒颤起来,不知又是什么作怪? 蓦地里一声绷弦巨响,尖锐的破风声呼啸而来,众人抬眼一张,都惊得呆了,一支人臂粗细的大箭,来如流星,势若雷霆,夹着一股金风,从城头的一架巨孥中射出,奔着群盗聚集的竹塔直贯下来。 盗众里有博物的,识得那是古时军阵上使的“神臂床子孥”,就连夯土墙也能射穿,可群盗在烈火乱箭中根本无法躲闪,而且床子孥势大力沉来得太快,看见了也来不及闪躲,那一支巨孥眨眼间就到了身边,首当其冲的一个盗伙,猛然见了这等声势,连叫都来不及惊叫一声,只好硬着头皮以藤牌硬接。 藤牌防御普通的孥矢攒射尚可,但对射城用的巨型床子孥而言,无异于螳臂挡车,三楞透甲锥的箭头将藤牌击碎,贯得那名盗伙对穿而透,余势未消,又将他身后的两名工兵穿了,血肉破碎中射做一串钉在地上,竹塔上硬是被豁出了一道血胡同,乱箭射入,接连有人中箭摔下竹梯滚入火中,哑巴昆仑摩勒也中了数箭。 余人骇得呆了,被射穿的那几具尸体,溅得罗老歪满脸是血,不等群盗堵上被强孥射穿的缺口,城上又是连绷数弦,几支“床子孥”应弦飞出,分别从不同的方向劲射而来,罗老歪脸上都是热呼呼的人血,刚抹了一把,就见眼前寒星一闪,还没等他看得清楚,那硬孥破风,早已经射至面前。 “床子孥”是古时战争中的利器,孥架形状如同木床,分置“前、中、后”三到强弦,孥床后有两道绞轮拽弦,势大力沉,专射那些在“寨栅、盾阵、土墙”后藏身的顶盔贯甲之辈,北宋的死敌金国兵将,对此类硬碰硬的强孥尤其惧怕,皆称其为“神孥”,丧在其下者难以计数,不过神臂床子孥绞轮作动缓慢,所以比普通的孥机慢了一阵,但此刻四周城墙上隐藏的十余架“神臂床子孥”,逐个被机括灌输发动,几支神力孥呼啸着射将下来,顿时就将卸岭盗众勉强支撑的阵势击溃。 第十九章 无限永久连环机关 第十九章无限永久连环机关 陈瞎子见一支神孥径向罗老歪射到,那罗老歪满脸是血,哪里看得清楚勉强的情况,若被射中,立刻就会被穿了透心凉,罗老歪是陈瞎子一手扶植起来的军阀,自然不能让他在此丧命,情急之下,只好一脚踹出,把罗老歪在竹塔上踢了一个跟头。 这一脚恰虽在间不容发之际救了罗老歪的性命,可那神孥来势极快,劲风掠过,正从罗老歪肩头飞过,他肩上的皮肉被孥尖带出了一道口子,皮肉鲜血都翻飞开来。 罗老歪又惊又痛,身体翻下竹梯砸在一名工兵身上,索幸没有直接滚入烈焰升腾的火海之中,不过城上乱箭攒射不止,他左眼中了一箭,疼得哇哇暴叫,但这罗老歪也不愧是在三湘四水间称霸一方的军阀,竟自抬手抓住箭杆,连同那颗血淋淋的眼球一并从脸上扯落,全身是血地滚入死人堆里,混乱之中谁也没看到他是否还留得命在。 这时卸岭盗众已经乱了营,人人但求自保,在箭雨烈火中拼命挣扎,顾得了前就顾不了后,转眼间就有数十人被乱箭钉在火中,侥幸带伤未死的,纷纷把尸体拽上来遮挡飞蝗般的箭矢,陈瞎子竭力收拢群盗,把那些死人的藤牌捡回来挂在竹塔上,阻住四面八方的乱箭,刚刚将残部阵角稳住,只听城楼上机关作动之声不断,木俑转动绞轮,神臂床子孥的铉绳即将再次发动,只要再有一阵强弓射到,蜈蚣挂山梯搭成的竹塔必散无疑。 陈瞎子手举藤牌护住身体,心中暗自叫苦,以往去各地盗墓,仗着人多势重,又兼器械阵法精熟,都不曾有什么挫折之处,岂料在瓶山古墓中步步艰难,正是“肥猪拱进屠户门,自已撞向死路来”,如今落入机关城的陷阱之中,不消片刻就得全伙陨命于此,虽然陈瞎子是胆硬心狠的常胜山舵把子,逢此境地,也不免仍他心胆俱寒。 他原本想让哑巴冒死攀上城头毁掉乱箭机括,可刚才一阵混乱,哑巴腿上也已中了数箭,就算他身高八尺、膀阔三停,是骨骼非凡能够徒手爬城的的昆仑摩勒,可眼下中箭带伤,便真有通天的本领也施展不出了。 陈瞎子眼见山穷水尽,知道唯有自己这舵把子出马,冒死拼它个搏浪一击,若是祖师爷保佑卸岭气数不绝,或能得脱,再有迟疑就连这丝毫的机会都没有了,当即抓过一架蜈蚣挂山梯的梯头,伸手一拍哑巴肩膀,那哑巴昆仑摩勒也已会意,顾不得腿上箭伤及骨的剧痛,双手打个交叉,托在陈瞎子的脚底,运起神力,猛地将陈瞎子从竹塔上向半空里推去。 陈瞎子亡命一搏,被哑巴使劲一托,借势跃在空中,把手中的蜈蚣挂山梯戳在火中,经由那竹梯的韧性带动,如同古罗马人发明的撑杆跳一样,将身子在空中划个弧线,奔着敌楼下的城墙跃去,就这么一腾一跃之际,半空横飞的乱箭也都招呼在了身上,陈瞎子外边的袍服里面,暗藏了钢纱甲胄,他抓了面藤牌护住头脸,任凭乱箭攒射,都被钢纱甲冑隔了去。 传承了几千年的“发丘摸金、搬山、卸岭”之盗,不是民间的小贼散盗可比,这些字号里代代都有身怀异术的高人,陈瞎子要没有些真本事,岂能做得天下十几万卸岭盗贼的首领,这时孤注一掷,自是使出了浑身解术,将古时飞贼“翻高头”的绝技发挥得淋漓尽致,撑着蜈蚣挂山梯,从满城烈火中飞身跃过,直扑城墙,但那竹梯长度有限,眼看就要落到城墙下的熊熊大火之中。 就在陈瞎子即将追入火窟之际,竹塔那边的哑巴早将另一架“蜈蚣挂山梯”掷出,哑巴昆仑摩勒神力过人,那竹梯后发先至,空竹破空的呼呼风声中,从陈瞎子头顶掠过,刚好掷到城墙下,搭着高墙斜依在火中。 陈瞎子身在空中,看接应的竹梯凌空落在面前,暗叫一声:“好侥幸也!”要是没有昆仑摩勒这样的奇人相助,就算是他仗着飞贼的轻身功夫过了火海,到得城下也难面坠下去被活活烧死,随手扔了藤牌,在灼热的气流中落在那架蜈蚣挂山梯上,但落足之处,仍离地面油砖燃烧的火焰太近,衣服顿时都被燎着了,他急忙蹿上几步,在竹梯上一个转身,顺势扯掉了烧着的外袍,回头看时,止不住眼前好一阵发黑,牙齿捉对儿厮打。 原来哑巴昆仑摩勒为把竹梯掷到城下,不得不踏在火中,离了群盗拒守的竹塔,此时已被乱箭射做了刺猬一般,庞然的身躯轰然倒在火中,顷刻间烧成了一团火球。 陈瞎子见跟着自己多年的昆仑摩勒死得如此惨烈,不觉触着心怀,险些一头栽下竹梯,但他本是帅才,见惯了生死之事,又知道此刻众人性命全系在自己身上,只好硬起心肠,抖擞精神,几步蹬上竹梯的最高处。 古墓中的瓮城四墙,都如瓮壁般向内略微凹陷,城壁溜滑异常,就是刻意为了防备那些手脚凌厉的贼人攀城,哑巴临死前抛过来的竹梯,斜依在城墙上,顶端只刚到三分之二的高度,任凭陈瞎子本事再大,也没办法从此处逾墙而过。 好在手中还拖着那架跃过火海时的竹梯没有松脱,忙将这架“蜈蚣挂山梯”挂在城头的垛口上,倒提了脚下所踩的这架,飞身登城。 城下火光映得城上忽明忽暗,只见在火光明暗之间,一俱俱木俑穿着盔甲袍服,圆木拼接出的身体里,发出“咯楞楞”的木头声响,在城墙后瞪目运箭,控制机蝗飞射,当时西洋的“自鸣钟”机关之理已不出奇,实际上在秦汉之时,就有方士可以使机括控制木偶来演出整套的杂戏,但在机括控制下,那些看似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行动,必有定律节奏,稍乱一步就满盘皆散。 陈瞎子虽是平生广见博学,可临到近处,看到这些形如鬼魅的木人,还是不免觉得全身发毛,看来古时传说有些古墓中藏有鬼军护陵之说不假,若是不知究理的人,在地宫中猛然见了木人机括动作起来,惊骇之余,自然真就将其当做守陵的鬼军了。 木人机关作动不绝,仍然是不断乱箭,陈瞎子见城上除了这无数“木人木俑”之外,就全是密密麻麻的“孥机、箭匣”,间有数张绞轮转动的床子孥,那藏在城上的一匣匣箭矢数之不尽,也不知射到什么时辰才会告謦,城头上虽是人影晃动,机簧响动纷乱,但实则只有陈瞎子他自己一个活人,置身于如此诡异万分的情形,实令人毛骨耸然。 陈瞎子冒死登城,原就是搏命而来,虽是心底里生出恶寒,但为救出那些幸存的手下,仍是壮起胆子,硬着头皮,从身边那些直眉瞪眼的木人中穿过,四下里一张,已知先前判断无误,城上敌楼里有个水银井,在机簧之术中,习惯称机关的核心部分为“井”,并非是真如水井一般的构造,要破这机关城,唯有把井中水银泄出,只要流转往复的水银一失,便如同“水车失水,风车无风”,一旦破了机关井,城周那些机孥也就变得形同虚设了。 看定了周遭形势,又听机括水流之声,心中便已有了计较,他就晃动身形接近敌楼,那敌楼中有许多四方的敌孔,里面的水银被城中火气一逼,汞气刺鼻,陈瞎子黑纱罩面,秉住了气息,正要将蜈蚣挂山梯戳进敌楼,搅停机关,忽觉脚下无根,猛地一沉,整个身子立即向下落去。 原来这瓮城的城墙中空,里面除了机相灌输的水银机括,城头更有许多翻板陷坑,看着平整坚固的地面,只要不知情的踏到翻板上,就会立刻落在坑里,陷坑是极恶毒的机关,坑内有“脏、净”之分,净坑里面没有致命的东西,专是为了生擒活捉;脏坑则是为取人性命,里面暗设“签、钉、毒水”之物,掉下就算别想活命,而且说陷坑狠毒,主要是因为这种陷阱一但踩到了,就几乎无人能够幸免,那人身手再怎么出众,奈何“力从地起”,脚下落了空,无依无着的掉进去,纵有周身的本领也施展不出。 但卸岭群盗纵横天下近两千年,凭的就是矫健身手和器械精良,那“蜈蚣挂山梯”是多少代人呕心沥血打造得来,其用途除了蹬梯攀高,还能克制各种古墓机关,形势越是险恶危急,它的作用发挥得也就越大,陈瞎子落入翻板陷坑的同时,已将那竹梯的百子挂山钩搭上敌楼,身子下坠只势立即停住,离陷坑里铺设竖立的铁矛矛尖,只有寸许的距离,如果再稍微向下一点,就算身上有钢纱甲胄护体,也会由于下落之势太猛被戳死在坑内,惊得全身冷汗淋漓,手脚都有些软了。 陈瞎子把命捡了回来,在心中连叫:“祖师爷显灵”,他手脚并用,攀着“蜈蚣挂山梯”上了敌楼,见敌楼没有门户可入,便拖过另一架竹梯塞入楼内,猛听一阵剧响,长梯立刻卡在了机关井内,敌楼中的流水之声随之断绝,一股股的水银从箭孔中流了出来。 陈瞎子急忙凭借竹梯,提身纵到城头的垛口上,这时四周城墙上的木人,失去机括后,已纷纷停止活动,神情木然的立在城上,“床子孥”上即将射出的第二排“重箭”,也由于绞轮停止而留在了孥床之内,一时鸦雀无声。 此刻困在城内的盗众,虽还剩下十几个活人,也几乎是“人人带伤,个个挂彩”,他们被困在竹塔上苟延残喘,乱箭虽是停了下来,可城中伏火烧得正烈,遍地的白骨棺椁全都付之一炬,只有耐得水火的蜈蚣挂山梯搭成的竹塔,兀自耸立在火海之中,那些幸存下来的盗众,都被脚下烈火的热浪煎熬,如同架在火上翻烤的野味,一个个头发眉毛都快烧秃了,只觉身边的空气都快被点燃了,再也难以维持片刻。 群盗眼见“舵把子”将敌楼的机关井捣毁,现在是逃出火海的时机,幸存下来的盗众,急忙将手里的藤牌抛掉,正打算把竹梯连接起来,搭成长长的斜桥登上城头避火,不料忽听瓮城所在的洞穴轰然有声,一阵阵闷雷掠过头顶,火光中看得真切,只见一缕缕的细沙从天上坠下,城中好似下起了一场沙雨。 包括陈瞎子在内,人人骇然失色,城中的机关是一环扣着一环,瓶山外表看似石山,但实则是座沙板山,岩层中原有大量细沙,都被青石夹在中间,这翁城陷阱另设绝户机关,要是水银井被外力毁去,就会引出岩层中埋藏的大量沙石,把这整座机关城都用流沙彻底埋住。 众人刚从烈火乱箭中逃生,又见头顶流沙涌动,心中都是寒颤透骨,什么是插翅难飞?这四周城关重门紧扣,岩洞都被巨石封堵了,呼吸之间,就会有大量流沙倾泻下来,便是真有翅膀也无处可逃了,这须臾之间,群盗是由死入生,又从生到死,尚未顾得上绝望哀嚎,那天顶上就已有数十条黄龙般的流沙狂落下来。 流沙历来是古墓中“以柔克钢”的有效防盗手段,大量流沙一但灌满地宫墓室,就不可能象挖墓墙夯土般,一个盗洞就能解决问题,因为砂子松散流动,不管盗墓贼掏挖出来多少,就会有其余的砂子流过来填补,除非是将里面的千万吨积沙全部掏空,否则流动的细沙就会象一面会自己移动的墓墙,盗墓者永远也别想在其中打出一条盗洞。 第二十章 无间得脱 第二十章无间得脱 自古以来,古墓里虽然多有流沙机关,可是沙子并不合“风水”之道,青乌风水中涉及的“龙、砂、穴、水、向”,其中这个“砂”字,是石字旁的,泛指各种土壤岩层,而不是流沙之沙。 没有墓主愿意把自己的遗骸埋入黄沙,不过相比死后惨遭倒斗之酷,宁可选择流沙伏火这类玉石俱焚的机关,将墓室和潜入进来的盗墓贼来个同归于尽。 陈瞎子等人仗着以前的经验,还以为这瓶山里面无沙,岂料瓶山根部是处罕见的沙板山,上面才是整体的青石,他们拼命捣毁了敌楼里的机关井,却又引发了岩层中的流沙涌将出来,有道是狂沙乱舞,沙性看似平平无奇,一旦剧烈流动起来,实比伏火毒烟还猛,被流沙追赶的人,只要被沙子埋过胸口,不等没顶,就会无法呼吸死在当场,而且细沙溜滑,一踩就是跌出一个踉跄,又哪里逃得开? 陈瞎子在城头上见狂沙倾斜入城,登时将火头压了下来,四下里光线顿时弱了,黑暗处都是流沙奔涌的隆隆轰鸣,他也是见机得快,没有丝毫犹豫,倒挂了“蜈蚣挂山梯”,从城头上爬城而下,脚下足不点地般狂奔逃命,他见四周火落沙涌,留在城上顷刻间就会被狂沙吞没,那敌楼里虽然有些空间,不过大量水银灌输其中,只要楼外被流沙埋了,即便不被当即憋闷而亡,积郁在内的汞气也会将人毒杀,如今只有城门洞里能稍躲片刻。 灌入瓮城里的流沙,都是自空中岩层里倾泻下来,那道被千斤断龙闸封住的城门洞,离流沙落下的黄龙最远,虽然迟早也会被沙子埋了,但蝼蚁尚且偷生,出自本能的求生**,哪怕是为了多活片刻,也要竭尽全力逃向城门。 那些在竹梯上的幸存盗众,见首领从城上狂奔过来,一面逃一面跟众人打着手势,他身后便是山呼海啸般的滚滚流沙,群盗立时会意,跳下“蜈蚣挂山梯”搭成的竹塔,不顾身上伤口流血疼痛,连滚带爬地跟着陈瞎子一齐逃命。 流沙之势如同天崩山塌,群盗耳朵几乎全都聋了,眼睛直盯着那城门洞,没命价地逃了过去,谁也不敢回头去看身后的情况,有些腿上中箭行走不得的,就拼命用两只手在地上爬行,或是脚下功夫火候不到的,只要是摔倒的就爬不起来了,稍有差池便都被流沙埋在了城中,其余的人自保都难,哪里还管得了他们。 陈瞎子一路狂奔,瞥眼间正看到罗老歪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他瞎了只眼,满脸满身都是鲜血,就顺手揪住他挎枪的皮带,身后流沙奔腾之势令人窒息,陈瞎子也不敢停步,拽了罗老歪就逃,他稍微慢了这么几步,就落到了群盗身后。 忽然面前城门洞里一阵爆炸的气浪涌来,顿时将逃在前边的几名盗众,撞得凌空翻起,陈瞎子拖着罗老歪反而侥幸避了开来,混乱中定睛一看,原来是留在墓道中的那群盗伙工兵,为救出舵把子和罗帅,用大量**炸开了千斤闸,不过那**用得太多,连城墙都被炸蹋了一大块。 陈瞎子心中一阵狂喜,想来卸岭之盗气数未尽,此番竟能无间得脱,实乃侥幸之至,提了口气,脚下加力,全力冲向炸塌的城门,墓盗中的群贼不等爆炸的硝烟散尽,就想闯进地宫里来寻找舵把子,只见里面黑漆漆地沙尘飞扬,有几个满连都是血水砂土的汉子,从中夺路逃出,他们后边则是一道沙墙滚滚涌出。 群盗见势头不对,急忙接住逃出来的几个人,呐喊声中掉头就撤,身后流沙激射倒灌,将墓道堵了个严严实实。 陈瞎子受惊不小,加上连番在鬼门关前走了几趟,心神格外恍惚,知道再留在此地,也难有作为,赶紧嘱咐手下,连夜里撤回老熊岭义庄,群盗和工兵营在红姑娘的指挥下,收拢部队,一时人心涣散,偃旗息鼓地从山里退了回去,暂时驻扎在老熊岭上。 到得那座被当成临时指挥所的“死人旅馆”里,陈瞎子才缓过神来,看看罗老歪的伤势,左眼算是没了,肩上伤可及骨,但罗老歪身经百战,负伤无数,这回受伤虽重,却在随军的医官处理一番之后,竟自还阳过来,口中脏话连出,不绝口地大骂瓶山古墓的墓主,要不把那墓主人从他的**坑里拖出来乱刀剁了,罗帅就他妈不姓罗改姓**了,当即还要再派人回去调兵,调他娘整个师来,不信挖不开瓶山。 陈瞎子知道罗老歪说的都是气话,慢说一万人马,就算有十万大军,想要挖开这么一座大石山里的古墓,怕也不是十天半个月之内能做到的,他亲自带着手下,分别从山巅和山脚两入瓶山,不仅均是无功而返,而且加起来数数,已是枉自折了一百多个弟兄,其中大多数都是卸岭群盗的精锐之士,最可惜的就是花蚂拐和哑巴昆仑摩勒,都是自己的左膀右臂。 陈瞎子心中暗想,这回要是无功而返,别说他“舵把子”的头把金交椅坐不稳了,就连“常胜山“的山头怕是也要土崩瓦解,陈瞎子野心勃勃,常思量要成就一方大业,这些年苦心经营,实是费了许多心血,而且他心高气傲,不肯认输,虽是志大才高,不仅身手见识过人,又兼有容人之量,惯会用义气二字收买人心,天生就是做魁首的人物,可他唯独看不开胜负成败,在此一节上,略嫌器量不足。 打定了主意,陈瞎子便召集众人说道:“胜败兵家不可期,包羞忍耻是男儿,江东子弟多才骏,卷土重来未可知……众兄弟休要焦躁,暂在此休整几天,不日陈某便要再上瓶山,不将这座山里古墓挖它个底朝天,须是对不住那些折了的弟兄!”说罢摆血酒发毒誓,定了成规,又在义庄里给那些惨死的盗众摆了灵位,烧香烧纸,并按湘西撒家风俗,扎了许多纸人,写上主家姓名和生辰八字,在灵位前焚化了,让它们在底下伺候诸位老爷,这些索事,自不必细说。 一连几日,陈瞎子让罗老歪好生养伤,他自己只是在义庄里闭门独坐,思量着进瓶山盗墓的计策,瓶山古墓之奇,天下再无第二处了,虽从山巅进入,可直切中宫,但墓中毒物潜藏难防,被咬到一口,就连神仙罗汉也难保性命,可从前殿或偏殿挖将进去,谁知是否会误入另一处疑冢虚墓,而且石山坚固,巨石铅水封门,里面机关重重密布,听闻宋时瓶山曾有“机关总枢”图谱,后来落入元人之手,封墓下葬之后,那图谱便被毁去了,如今想破尽其中机括实是难于登天。 思前想后,在这瓶山之中,单凭卸岭之力绝难成事,也只有希望搬山道人早日赶来会合,搬山分甲之术,自古就传得神乎其神,陈瞎子素知其手段高明,便是神鬼也难揣测,却也未知其详,要是有搬山道人相助,也无法盗得瓶山墓中的宝货,那可真就无计可施了。 直到第四天头上,陈瞎子总算是把鹧鸪哨那三个搬山道人盼了来,原来搬山道人此行也不顺利,在黔边扑了一空,夜郎王的古墓,早就不知在多少朝代之前,就被人盗空了,墓中连块有壁画的墓砖都没给留下,只有座荒芜的大坟山遗留下来,不由得让人好生着恼。 陈瞎子让手下腾出一见静室,在里面同鹧鸪哨等人密议起来,说起两盗瓶山,都折得惨不忍睹,想来不能单单以力取之,不过陈瞎子也没忘了给自己脸上贴金,把那死里逃生的狼狈经过,描述得格外耸人听闻,也没好意思说折了许多兄弟。 天下盗墓之辈,有千年秘术的不外“摸金校尉,卸岭力士、搬山道人”,可实际上并非皆是有“术”,陈瞎子知道卸岭盗墓用“力”,依靠“长锄大铲、土炮药石”,加上大队人马,还有被称为卸岭甲的“蜈蚣挂山梯”,卸岭的手段,向来离不开这些器械,以“械”助力,所以卸岭称个“卸”字。 另外陈瞎子还知道,摸金发丘盗墓是用其“神”,但摸金校尉当世也没剩三两个了,他们行踪更是隐秘,不知如何用“神”盗墓,难道是请神求菩萨,让神灵帮忙倒斗?那岂不是“望天打卦,占卜墓穴方位”的巫术?只听说摸金校尉擅能观望风水形势,会些个分金定穴,寻龙找脉的本事,怎敢称个“神”字? 鹧鸪哨是搬山的首领,也是绿林里众所皆知的一号人物,英名播于天下,他和陈瞎子二人义气相投,无话不谈,对于“摸金用神”之事,他却知道一些,因为搬山道人虽是不修真的假道人,但扮了千百年的道人,对玄学道术多少会知道一些,便对陈瞎子直言相告。 摸金校尉始于后汉,专会寻龙诀和分金定穴,那“望”字诀里上法的本事,普天下再没人能及得上摸金校尉,他们这伙人盗墓,讲究个“鸡鸣灯灭不摸金”的规矩,擅长推演八门方位,这些本事,都得自《易经》,风水之道就是《易》之分支,世上相传“摸金用神”,这“神”,就是指《易》,古人云“神无方,易无体,只在阴阳之中”,“鸡鸣灯灭”正是《易》中阴阳变化之分,所以换句话说,摸金校尉盗墓,依靠的是易理。 不过搬山道人鹧鸪哨虽然知道这么个大概,却也并没真正结识过摸金校尉,只听说“苦无寺”中的住持了尘长老,就是位已经“金盆洗手,挂符封金”的摸金校尉,鹧鸪哨早有心去结识他,奈何无人引见,又诸事缠身整日奔波,始终是难得其便,说来也自连连叹息。 陈瞎子恍然大悟,看来真是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强中更有强中手,莫向人前夸大口,他和鹧鸪哨早就认识,不过二人事务太多,也难有聚首畅谈的机会,更不知搬山用“术”之说是否属实?只因知道搬山道人事迹的人,都将搬山秘术传得极为神秘,外人对此,谁也不好妄下断言,此时问将出来,是想要探他一个实底,否则那些搬山道人有名无术,再进瓶山岂不是枉自陪他去送死? 鹧鸪哨闻言笑道,搬山道人得个“搬”字,世人常以为是与卸岭力士相同,都是以力搬山,孰不知这天底下可以挖山凿山,却哪有真正的搬山之力?若非有术,怎搬得山?“分山掘子甲”与“搬山填海术”,已有多时未得演练,正是技痒难忍,如今这瓶山正可施展出搬山分甲之术,原来鹧鸪哨听得陈瞎子一番说话,心中已经有了办法,想破瓶山,非得“如此如此……这般这般……”这番话说将出来,才引出一场“搬山卸岭”三盗瓶山古冢。 陈瞎子已连折两阵,惟恐破不了瓶山,会危及到自己在绿林道上的地位和名头,此时听得搬山道人鹧鸪哨说起他有一套搬山分甲术可以施展,心中好一阵狂喜,忙道:“不知此术如何施展?愿闻其详,若真使得,我当即封台拜将!” 鹧鸪哨说:“以术盗墓,更需有勇力扶持,要盗瓶山古墓,搬山卸岭缺一不可,至于搬山分甲之术……”他稍一沉吟,接着说道:“余窃闻,天人相应之理载于《春秋》,余秧余庆之数备于《周易》,据说摸金校尉盗墓用《易》,此乃从古的传承,而搬山道人之术也已有上千年的来历,不过搬山分甲术不同于世间任何方术,虽是专求个生克制化,却非是从《易》中五行生克之理而来,天地间的万事万物,有一强,则必有一制,强弱生克相制,既为搬山之术。” 第二十一章 金风寨 第二十一章金风寨 鹧鸪哨认为瓶山的后山之中,有无数毒物借着山中药性潜养形炼,早晚就会酿成大患,不论是不是要盗发山中古冢,都要想方设法将其斩草除根,但是必须要先找寻一番,看看瓶山附近有什么天然造化之物,可以克制那山中毒物。 陈瞎子本就是个见机极快的人,听后顿有所悟,有道是“弱为强所制,不在形巨细”,好比是“三寸竹叶青,能咬死数丈长的大蟒”,只要找出僻毒克蜃的宝物,何愁盗不得瓶山古墓?他脸上动容,拍案而起,赞道:“闻君一席话,真如拨云见日,想那些藏身在古墓里的百年毒物,吸得山中药气和地宫中的阴晦,一旦得了大道,必定专要害人,其后果不堪设想,吾辈卸岭群盗,就算不为图取墓中的宝货,也定要结果了断了它们,能把这场功德行透了,说不定就可借此成仙……”他向来不信神佛修仙,不过此时说来,是为了让搬山道人知道,常胜山里的好汉可不光是为了盗墓谋财,历来都有救民于水火之心。 二人商议良久,决定再到瓶山附近的几座苗寨中走一遭,于是乔装改扮,鹧鸪哨虽然眉宇间杀气沉重,可他久在山中勾当,又通各地土语方言,识得风土人情,若是扮成个冰家苗的青年男子,只要不是撞见绿林中的大行家,也绝不会露出半分破绽。 但陈瞎子做惯了常胜山里的舵把子,一看模样就是江湖上人,绝不是做本份生意的,所以只能扮个算命先生,或是相地看风水的地师,再不然就是七十二行里的手艺人。 于是鹧鸪哨只好同他扮了“木匠墨师”的伴当,湘西吊脚楼众多,常有木匠走山串寨,帮着住家修补门窗,换些个山货为生,这种墨师,在山里被称为“扎楼墨师”,哪怕是在深山密林里,只要是有寨子居民的地方,就有扎楼墨师的踪迹,不会引起任何怀疑。 陈瞎子身份极高,走到哪都少不了带许多跟班的手下,如今哑巴昆仑摩勒和花蚂拐都已折了,卸岭群盗如何能放心让首领跟个搬山道人进山,而罗老歪伤势未愈,无法同行,最后只好让红姑娘跟着陈瞎子和鹧鸪哨,另有二十个弟兄,都带着快枪,远远坠在他们后边暗中接应,因为罗老歪的部队在瓶山连挖带炸,动静闹得不小,惊动了附近的几路军阀和山贼土匪,那些人都不是常胜山的背景,只不过对瓶山古墓也是垂涎三尺,可这几路人马势力都不如罗老歪强大,又见卸岭群盗吃了亏,也都不敢轻举妄动,只是不断派出探子,在附近窥探动静,想借机捞点油水,所以卸岭魁首想进山采盘子,实是要冒许多风险,不得不做好充足的准备,以免有意外情况发生。 鹧鸪哨看在眼里,心中颇为不屑,蹙着眉头等了半天,陈瞎子这才部署完毕,便同着鹧鸪哨、红姑娘,三人扮成走山的扎楼墨师,另教那被掳来的熟苗“洞蛮子”做向导带路,一路下了老熊岭进了深山。 瓶山附近人烟稀少,只是散布着稀稀落落的几个寨子,近处的南寨,都被开进山里的工兵部队吓得逃走避乱了,在那洞蛮子的指点下,鹧鸪哨等人穿过山中一条深谷,径投北寨而来。 这段路途的地形更加险恶,几乎都是原始丛林,没有路径可走,一般来说,形容山光水色,常会用“景色秀美”来描述,而这被当地人称为“沙刀沟”的山谷,却只可用“景色奇美”来形容,眼中所见,尽是奇峰林立、怪石横空,数百米深的峡谷中,有上千根陡峭直立,形状各异的石笋,一丛丛地直刺向蓝天,山谷中云海奔腾、雾涛翻卷,座座危石怪岩在云雾中忽隐忽露,一路走去,也看不尽那许多奇绝的风景。 好在洞蛮子熟悉山中形势,在千奇百怪的山谷中不会迷路,而且洞蛮子胆小怕事,知道陈瞎子等人是军阀的大首脑,处处小心伺候,哪有逃跑的胆量,另外这人还是个抽大烟的烟鬼,当地人称这种人为“烟客”,罗老歪的部队里有许多当兵的都是双枪,这双枪是“一杆杀人枪,一杆大烟枪”,赏了他些上等的“福寿膏”,洞蛮子本是穷鬼一个,这辈子东奔西走,只为追逐些蝇头小利,那上等的“福寿膏”,他平日里连做梦都不敢去想,从未吸得如此畅怀尽兴,更是死心塌地的服侍陈瞎子。 沙刀沟一端连着瓶山,另一端就是附近规模最大的北寨,虽然两地的直线距离并不算远,但中间路途艰难,绝少有人从这边过去,陈瞎子等人跟着洞蛮子,连夜穿山越岭,只到第二天拂晓,听得一片鸡犬相闻,才终于抵达寨中。 北寨又名“金风寨”,早在千百年前,就有金苗聚居,专以挖金脉为生,如今寨子里也是夷汉都有,山民们起得早,天刚亮就从吊脚楼中出来,各忙着自家的活计,一派熙熙攘攘的景象,由于世道太乱,寨子虽然僻处深山,也要防备山贼土匪前来洗劫,所以寨中有组织起来的乡勇,持着土铳梭标,在山口检查外来的货商。 陈瞎子和鹧鸪哨都是惯走江湖的,岂会被几个山民盘住,在山口应对自如,轻而易举地冒充扎楼墨师混进了寨子,他们之所以要化装进来,主要是因为山里的老百姓对军阀土匪恨之入骨,一看那些魔君的影子,不是一排土铳放过来,就是卷了家当飞也似地逃进深山,若想套些实底详情出来,也只得乔装改扮了,以免引起当地人不必要的慌乱。 寨中山民见有外边的人来,都好奇地围拢过来,要看看他们是行商的还是贩货的,鹧鸪哨也真是好会,见山民越聚越多,便对众人唱个大诺,随即吆喝起扎楼墨师的木工赞口来,所谓“赞口”是旧社会做生意使手艺时,说给客人听的“宣传广告词”,专用来夸耀自家手段,也是一种敬天告神,图赚吉利的套口,有唱出来的,也有念出来的,戏班子有戏赞,说书的有书赞,拉纤的有号子赞,宰猪的则有生肉赞,单是做木工的,就有上梁赞、开堂赞等数十种之多。 鹧鸪哨对诸行百业无不精通,又兼为人机灵,学什么便象得什么,此刻将一通木工开堂赞唱出来,岂是那些在深山里做活的普通木匠可比,听得那些山民齐声喝个大彩,都道“好个墨师工匠,唱得好赞口”,围观的山民至此已没一个不喜欢他的。 陈瞎子和红姑娘在旁听了,都不免对他刮目相看,在这里看来,鹧鸪哨活脱就是个年轻俊朗的木匠,一举一动,仿得不差分毫,哪里看得出来他真实身份,竟会是“月黑杀人、风高放火、遍挖古墓、分甲有术”的搬山道人首领。 陈瞎子担心自己的风头被鹧鸪哨盖过,也赶紧帮衬:“告得众乡亲知道,别看我们兄妹三个墨师年轻,可扎楼的手艺是半点不差,都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本事,扎楼扎椅无所不精,榫铆接扣也有可为,但凡什么木工活技皆能承揽……”他厚着脸皮吹了一通,索幸没说出自己是鲁班爷转世投胎,苗人极是敬重鲁班,相传洞苗搭楼的法子就是得自鲁班传授,他要是吹过头了,自是露出破绽,无人肯信。 那红姑娘也是曾是月亮门里跑江湖卖艺的,招揽生意吆喝赞口的本事,并不逊于鹧鸪哨和陈瞎子,这三人拿腔作势有唱有合,默契十足,很快就骗取了山民们的信任,有繁重的大活就先找借口推在了转日,只肯做些敲补的零活,那向导洞蛮子也跟着跑前跑后的忙活,一直忙到中午,就在一户撒家老者家中借伙吃饭,这才有空做他们的正事。 北寨和陈瞎子先前去的南寨风俗相似,每家的吊脚楼下也都有个“玄鸟”图腾,都是黑色的木头,看成色年代十分久远了,以前陈瞎子对此未曾留意,因为湘西在古时受巫楚文化影响,玄鸟的古岩画和古图腾随处可见,虽然神秘古怪,却并没什么值得追究的。 但鹧鸪哨的眼比陈瞎子还毒,看东西看人极准,放下饭碗,对那老者施了一礼,请教这玄鸟图案有何名堂,那老者早年是金宅雷坛中在道门的,后来避乱才在此定居,已不下二十年了,他听鹧鸪哨问起,就连连摇头:“玄鸟其实就是凤凰啊,这湘西山里人大多都信奉玄鸟,湘西有座边城古镇就叫凤凰,山脉山势也形似凤凰展翅,湘西的土人,都认为这东西能镇宅保平安,象这刻有玄鸟的老木头,在咱们这是最平常不过的东西了,土人家家都有祖上留下来的,外来到此的人,也大多入乡随俗了。” 鹧鸪哨与陈瞎子听了,在心中暗暗点头,果然不出所料,玄鸟就是从巫楚文化里衍生而出,再想往深处问问,却打探不出什么了,只好一边继续吃饭,一边继续打量这寨中情形,想找找有没有可以克制毒物的东西,此寨里瓶山极近,土人能不受物害,他们必是藏有什么克毒的秘密,但也可能是“日用而不知”,只好“放亮了招子,支起了耳朵”,自行在各处寻找打探蛛丝马迹。 正这时,忽听一阵高亢的雄鸡鸣叫,却原来是那老者的儿子,正从鸡笼中擒了一只大公鸡出来,旁边摆了只放血的大碗和木墩子,一柄厚背的大菜刀放在地上,看样子是要准备宰杀那只雄鸡。 只见那只大公鸡彩羽高冠,虽是被人擒住了,但仍旧威风凛凛的气宇轩昂,神态更是高傲不驯,它不怒自威,一股精神透出羽冠,直冲天日,与寻常鸡禽迥然不同,那鸡冠子又大又红,鸡头一动,鲜红的肉冠就跟着乱颤,简直就象是顶了一团燃烧的烈焰,大公鸡全身羽分为五彩,鸡櫞和爪子尖锐锋利,在正午的日头底下,都泛着金光,体型比寻常的公鸡大出一倍开外。 鹧鸪哨眼力过人,传了数代的搬山分甲术之根本原理,就在“生克制化”四字,要通生克之理,需识得世间珍异之物,他一见这只彩羽雄鸡,就知极是不凡,暗赞一声“真乃神物是也”,心中一块石头随即落了地,想不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废功夫”,刚到金风寨半日,未等细究,便先撞个正着,看来要破瓶山古墓里的毒蜃,正是着落在这里。 此时那老者的儿子,已将大公鸡拎到木桩上,捡了菜刀抄在手里,抬臂举刀,眼看就要一刀挥下来斩落鸡头,鹧鸪哨刚刚看得出神,见势头不好,急忙咳嗽一声,喝道:“且住!” 那老者和他的儿子正待宰鸡,却不料被个年轻的木匠喝止,都不知他想怎样,那老者恼他多事,便责怪道:“我自家里杀鸡,与旁人无干,你这位墨师不要多管。” 鹧鸪哨赔笑道:“老丈休要见怪,我只是见这雄鸡好生神俊,等闲的家禽哪有它这等非凡气象,不知好端端的何以要杀?如肯刀下放生,小可愿使钱赎了它去。” 陈瞎子也道:“老先生莫不是要杀鸡待客……招待我等?万万不必如此,我们做木匠的只在初一、十五才肯动荤,每人三两,还要二折八扣,此乃祖师爷定下的规矩,往古便有的循例,不敢有违,不防刀下留鸡……” 那老者自持是金宅雷坛门下,虽然僻居深山苗寨,却不肯将一介走山的扎楼墨师放在眼里:“你们年轻后生,须是不懂这些旧时的老例,我家杀鸡却不是待客,只因它绝对不能再留过今日,即便是你们愿出千金来赎,我也定要让它鸡头落地。” 第二十二章 犬不八年、鸡无六载 第二十二章犬不八年、鸡无六载 那老者不愿误了时辰,便命他儿子即刻动手宰鸡,他这儿子是三十多岁的一条蠢汉,左手从后掐住大公鸡的双翅,将生锈的菜刀拎在另一只手中,宰鸡的法子不外乎“一抹一斩”,把刀刃拖在鸡颈上一勒,割断血脉气管,待鸡血流尽,这鸡便会气绝而亡;一斩则是一菜刀砍下去,斩落鸡头,但公鸡一类的禽属,猛性最足,鸡头掉落之后,无头鸡身仍会因体内神经尚未彻底死亡而乱飞乱跳,其情形显得十分恐怖血腥。 但山民乡农之家,宰鸡杀鹅的勾当最是寻常不过,看那老者儿子的架式,他是打算采用斩鸡头的法子,鹧鸪哨同陈瞎子对望了一眼,他们二人要取这山民家中的一只鸡禽,原本不废吹灰之力,即便不是强取豪夺,只消拍出一条金灿灿的“大黄鱼”来,也不愁买不下来,可是扎楼墨师哪应该有什么金条?如此一来,难免会暴露身份,如今只好见机行事,起身走上前去,阻拦那山民宰鸡。 这二人都是绿林中杀人越货的江洋大盗首领,非是小可的贼寇响马,虽然做了扎楼墨师的装扮,但举手抬足之中仍是掩盖不住虎步龙行,随口说出话来,也自有一股隐隐的威慑气度。 那一对山民父子两次三番被他们拦了宰不得公鸡,虽是恼火,但听他们说话举止轩昂不俗,却也不敢轻易发怒,只有一番埋怨是少不了的:“这伙扎楼墨师好不识趣,我自己家里一米一水喂养大的鸡禽,想杀便杀,想留便留,再怎么收拾,也都是咱自家的事,便是天王老子也管不到这些……” 陈瞎子见鹧鸪哨执意要买这鸡,心中已然明白了**分,公鸡乃是蜈蚣的死敌克星,而且此鸡神骏不凡,料来古墓里那成精的六翅大蜈蚣也要怵它三分,能得此物,大事定矣,此时要做的,只是连蒙带唬拐了这只鸡去。 他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对那老者嘿嘿一笑,抱拳道:“接连搅了贵宅正事,还望贵翁恕罪则个,我等兄妹三人,原非亲生,都是学艺时……在师门中认下的师兄师妹,结伴在一处走山串寨相依为命,凭着一身扎楼手艺为生,逢此乱世,却始终不离不弃,有一口清水,要分三份来喝,得到一块干粮,也要掰成三半同吃,只因为当年在祖师爷神位前斩过鸡头、烧过黄纸,做出了一番拜把子结同心的举动出来,虽不敢自比桃园,但那一套盟誓至今言尤在耳,黄天厚土、神人共鉴,曾对鸡盟誓,若有丝毫的违背,下场定如那被斩的鸡头,所以我兄妹三人许了个大愿,终生不食鸡肉,也见不得别个家里宰鸡,见了就必使钱孰得那鸡活命。” 陈瞎子胡言捏造了一些根由出来,随后又使出惯常的伎俩,说此鸡羽分五彩,目如朗星,绝非常物,杀之实属不详,轻则招宰惹祸,重则主家会人丁缺失,要遭“刀兵劫”,那墨师木工,自古以来便有鲁班书的秘术,擅能相宅厌胜,也多会下阵符摆诸门,据说有家人本来富足,可搬了新宅之后,家境一落千丈,幸得高人指点,始知建造宅子的时候,克扣了木工银钱,被墨师在家中下了压胜之术,结果拆开墙基房柱,果不其然,四柱之下,都分别藏着一辆拉满铜钱的马车,全使硬纸扎成,四辆马车的方向分别指向四方,好象是载着钱往宅外而去,这就是木匠暗中下的阵符,被识破之后,主家也没毁去这四辆纸马车,而是把它们掉转了车头,由外而内向家里运财,此后果然财源滚滚。 这虽只是个民间传说,但可以说明墨师的方术自古已有,所以老百姓对扎楼墨师通晓异术之说,从无半点怀疑,瞎子借此危言耸听,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并把他们师兄妹当年对鸡盟誓之事说出,说来说去,归根到底也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务必要讨了着只不象凡物的大公鸡去。 陈瞎子胸中广博,高谈阔论,尽中机谊,正是“富贵随口定,吉凶趁心生”,只盼把那老者的心思给说活了,可谁知那老头好似铁石心肠,根本不吃他这一套,摇头对他们说道:“墨师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若把这只雄鸡给了你们,实是让你们惹祸上身,这不积阴德的事情,岂肯轻易为之?此鸡非鸡,乃是妖物,你们这些后生,难道没听过犬不八年、鸡无六载之理?” 陈瞎子和鹧鸪哨先前都没想到这些旧时民俗,此时闻言恍然大悟,暗道一声:“啊也,竟然是为此事宰鸡!”原来那老者是金宅雷坛的门下,湘西山区有“胡、金”两大雷坛,都是名声很响的道门,这些道门里有道人也有方士,擅使“辰州符”,几百年来专做些“赶尸送水、解蛊驱毒”之类的营生,近些年军阀混战,民不聊生,道门里的气象也早已经没落得今非昔比了,象这老头这样流落在人烟稀少的深山里度日者为数不少,这老头虽然不是金宅雷坛中的大人物,但也通些方技之道,他最信《易妖》之理。 《易妖》是本古籍,从三国两晋之际开始流传,专讲世上妖异之象,什么是妖?《易妖》中认为——不合常理者为“妖”,世上出现不合常理的特殊现象,都是一种天下将乱,或有大灾难的预兆,“犬不八年、鸡无六载”之语的出处,都是《易妖》中的理论,在旧社会的封建迷信思想下,民间对此深信不疑者比比皆是。 这种说法是指居家中饲养的鸡犬禽畜,都不能养活得年头太多了,因为一旦让他们在人类社会中生存得太久,每天都和人类接触,人们说话它就在旁边听着,人们的一举一动也都看在眼里,如此就逐渐通了人性,早晚必定成精成妖,作出些危及祸害人间的恶事来。 据说当年有一户富翁,家中孙男弟女奴仆成群,他在宅中养了一头白犬,那犬善解人意,十分得人喜欢,常常不离那富翁半步,出门游玩也要带在身边,后来这富翁忽然暴病而亡,家人自是将其下敛厚葬,但富翁所养的老白犬却也随即失踪了,人们都认为这狗是眷恋主人,主人去世,它就伤心出走,或是死在什么地方了,也没把这事太过放在心上。 谁知在那富翁死后,过了整整一年,一天晚上,那富翁忽然回到了家中,家人以为死者乍尸,无不大惊,然而看他言谈行止,都和生前一般无二,他自己说是一年前由于气闷昏迷,故而被人当做暴病而死,被活着埋进了坟墓,幸好遇到一位道士经过坟地,机缘巧合,将他救了出来,他就随着那道人走方名山五岳,至到今日方回。 家人见富翁能得不死,无不欢喜,于是一切照旧,那富翁就和以前一样,饮食茶饭的口味习惯也不曾有变,白天处理家中大小事物,赏罚分明,教人信服敬畏,到晚上则挨个睡他的三妻四妾,如此过了大半年,把个家族整治得好生兴旺。 可有一天适逢他过生日做寿,晚上在席间开怀畅饮,多喝了几杯,酒意涌起来,就伏案睡去,忽然门外一阵阴风刮来,大厅里灯烛尽灭,有仆人赶紧重新掌灯,想把老爷扶入内堂歇息,不料一照之下,哪里有什么富翁,只有条白毛老狗,蜷在太师椅上睡得正酣,满嘴酒气冲天,众人大惊失色,才知道富翁早就死了,如今这个分明是妖物作祟,赶紧趁它熟睡之际,用乱刀剁死了大卸八块,架火焚烧毁去形骸。 象这类传说在秦汉至两晋的这段年代之间,非常广泛,不仅普通百姓相信,就连士大夫也常常挂在嘴上谈论,这些妖象都是特殊的征兆,或主刀兵水火,或主君王无道,到得后世,那些征兆预象的理论,就逐渐没人再提了,可至于居家饲养猫狗鸡鸭的,都不肯把狗养过八年,也不肯把鸡禽养过六年,因为许多人相信,这些禽畜久居人间,目睹世人种种行状,其心必有所感,一过六年八载的年限,或许会做出些常人难信的邪祟之事,不可不防,孔老夫子都说“不可与禽兽为伍”。 金风寨要宰鸡的这家老者,已养了这大公鸡将近六年,这公鸡神采卓绝,当年寨中鸡卵无数,但只有他家的鸡卵中孵出这只鸡来,其余的鸡蛋都是空壳,必是天地灵气所钟,所以向来宝贵爱惜,每天都喂以精食,而且这大公鸡也没辜负主人的喜爱,山里毒虫腹蛇最多,是山民之大患,这雄鸡昼夜在吊脚楼下巡视,啄食毒虫,每天拂晓金鸡啼鸣,更是不爽毫厘,比自鸣钟还要来得准确,所以也舍不得杀掉,奈何六年已到,再留下恐怕不详,按照旧例,今天天黑前,必定要杀鸡放血,否则一但出了什么麻烦,料来必是狠的,于是喂它饱食一顿,磨快了菜刀就要当场将之宰掉。 陈瞎子终于明白了原由,要是换作别般情形,好歹能诓了这只雄鸡出来,可六载的鸡禽向来有为妖之说,倘若留了不杀,须是对主家不吉,湘西山民对此深信不疑,而且看这老儿脾气好倔,如何能说得他回心转意?怕是给他两条大黄鱼也是不肯,如今说不得了,只好使些手段出来。 他脑中念头一转,就对红姑娘使个眼色,红姑娘暗中点头,她擅会月亮门古彩戏法,古彩戏法中有许多机关般的秘密手段,号称“黏、摆、合、过、月、别、撵、开”,其中那“月”字诀,是种类似于障眼法的手段,观者即便近在眼前,也看不出施术者是如何“挾山过海、移形换物”,月亮门里的艺人对此术最是拿手,只要红姑娘一动手,就能在这对山民父子眼前,把那只大公鸡用障眼法的手段遮住,任你是火眼金睛,也看不出她是如何施为,虽是让他们眼睁睁瞧见被一伙扎楼墨师凭空摄了去,可找不到物证,也自无道理可讲了。 红姑娘刚要动手,却见鹧鸪哨将手拢在袖中,只露二指出来,微微摇了几摇,这是绿林中用手势联络的暗号,是告诉她和陈瞎子先别轻举妄动,在寨中惹出动静来,虽是不难脱身,可会坏了盗发瓶山古墓的大计。 陈瞎子和红姑娘知道搬山道人可能自有妙策,于是隐忍不发,静观其变,但暗地里也“似有意似无意”地走到那对山民父子身边,稍后一旦说崩了谈不拢,就要动手抢夺,万万容不得他们宰了这只彩羽雄鸡。 只听鹧鸪哨对那老者说:“犬不八年、鸡无六载,确实是有此旧例不假,但天下之事无奇不有,不能以旧例而论者极多,小可不才,愿说出一番道理来,令尊翁不杀此鸡。” 那老头见鹧鸪哨神色从容,谈吐不俗,心说别看这人年轻,他即便真是个扎楼墨师,也绝不是等闲小可的人物,但却不信他能说出什么辨驳的真实言语来,最多和那陈瞎子的说法一样,满嘴烟泡儿鬼吹灯的江湖骗子套路,且听他一言又有何防?念及此处,就道:“也好,我就听听你这后生能有什么高见,若是能说得我心服口服,就将这只雄鸡白送于你,其实我也舍不得宰了它,奈何旧例在此,如何敢违?到时你这后生墨师若说不出什么,可休再多事阻碍我家杀鸡。” 鹧鸪哨早有了主意,他并不想对普通山民做出绿林道中巧取豪夺的举动,如今等的就是老头的这句话,二人击掌为誓,当下抬手从山民手里要过那彩羽雄鸡,只见这大公鸡虽是死到临头,可也不知它是不懂还不不怕,并不挣扎扑腾,昂首瞪视,神色凛然生威,俨然一副军中大将的从容镇定风度。 第二十三章 裁鸡令 第二十三章裁鸡令 鹧鸪哨让众人细看这只雄鸡,“犬不八年、鸡无六载”之例虽是古时风俗,今人也多信服,自然是不能不依,凡是家养的鸡禽,都不肯给它六年之寿,但此鸡非鸡,却是不需遵循此例。 那老头闻言连连摇首,陈瞎子也暗中叫苦,心想:“亏你鹧鸪哨身为搬山首领,竟说这大公鸡不是鸡,不是鸡又是什么?是鸟不成?三岁小孩怕也不信,这如何能说得这老头信服,看来只好按咱们绿林响马的旧例……直接抢了它去。” 鹧鸪哨话没说完,见众人不信,便接着说道:“凡是世上鸡禽,眼皮生长得正和人眼相反,人的眼皮都是从上而生,上眼皮可以活动眨眼,而鸡禽之物,眼皮都是自下而生,诸位不防看看,这只雄鸡的眼皮生得如何?” 那老者从未留意此事,但养鸡的人家,谁个不知鸡禽眼皮在下,仔细一看,那只“羽分五彩、昂首怒鸣”的大公鸡,果然是同人眼一样,眼皮在上,若非刻意端详,还真忽略了这一细节,就连见多识广的陈瞎子和红姑娘,也觉惊异,都道:“这是何故?” 鹧鸪哨说:“眼皮如此生长,只因它不是鸡禽。” 复听此言,众人仍是听得满头雾水,不是鸡禽,却是什么? 鹧鸪哨也不愿与他们卖弄识宝秘术,直言相告道:“湘西从古就有凤凰玄鸟的图腾,地名也多和古时凤凰传说有关,就如同此县,名为怒晴县,怒晴乃为凤鸣之象,鸡禽眼皮生在上面,更兼一身彩羽金爪,岂是普通鸡禽?它根本就是罕见非凡的凤种,是普天下只有湘西怒晴县才有的怒晴鸡。” 鹧鸪哨说此鸡名为“怒晴”,金鸡报晓本就是区分阴阳黑白之意,而怒晴鸡引吭啼鸣之声能破妖气毒蜃,更可驱除鬼魅,若是凡鸡凡禽,其眼皮自是生在眼下,而眼皮在上就是“凤凰”,虽也有个鸡名,却绝不能以常鸡论之。 凤凰是不是当真存在于世?此事谁也没亲眼见过,不好妄做定论,今人多认为古楚人的“引魂玄鸟”,正是从雄鸡图腾中演化而来,从春秋战国时期就已有“怒晴鸡”的传说,但到了现在民国年间,即便是在它的产地湘西怒晴,现在也极为罕见了,恐怕一两百年也难得一遇,“凤鸣龙翔”乃是世间吉瑞之兆,此等灵物实乃天地造化之所钟,随意宰杀必然生祸。 鹧鸪哨言词恳切,对那老者说道:“正因此事,才劝尊翁莫要擅动屠刀。”说罢就请他依照誓约,让出这只五彩雄鸡,也不会平白要了他的,红姑娘背的竹篓里有一大袋子盐,约摸有十余斤的份量,在山区盐比钱更易流通,对这僻处深山的寨子来讲,十几斤盐已经很可观了,鹧鸪哨愿意将这袋盐留下作为交换。 那老者听到最后,始知自家养的大公鸡竟是个稀世宝物,平时杀鸡宰鹅自是不在话下,可谁有胆子宰凤屠龙?那不是自找倒霉吗?便立刻绝了宰鸡这个念头,只恼恨自己平时未曾注意这公鸡的眼皮生得恁般古怪,眼睁睁将一件宝贝轻易给了这伙“扎楼墨师”,有心想要悔约,可他也是有些见识的人,一看鹧鸪哨和陈瞎子都不是等闲小可的木匠,万一开罪了会下阵符的墨师,也是天大的麻烦,只好认栽了,吩咐他儿子将怒晴鸡装入竹篓,换了扎楼墨师的一袋子盐。 陈瞎子在旁看个满眼,他在往日里,常觉得自己才智卓绝,家承师传的养出一肚皮学问,这些年更是率领着卸岭群盗“盗遍天下”,称得上是见识广博,烧鸡也没少吃过,结义的鸡头也没少斩过,可还真不知道普天底下的鸡禽眼皮子究竟是怎么生长的。 此时才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也不得不在心中暗挑大姆指称赞,虽然在唐代鼎盛一时的“搬山道人”现在早已经日落西山,剩下来的人屈指可数,但“搬山分甲”毕竟是传了千年的古术,果然是有一番神妙之处,而近年来又出了“鹧鸪哨”这等出类拔萃的人物,想来日后搬山道人必有中兴之期,不过要是能拉拢他们到“常胜山”入伙插香,又何愁卸岭之盗不得兴旺? 陈瞎子暗中盘算着怎么才能拉拢搬山道人入伙,而此时鹧鸪哨已经交易妥当,亲自用个大竹篓背了怒晴鸡,当即对那老者抱拳告辞,转身出门。 陈瞎子接连走神,被红姑娘暗中扯了一下,这才回过神来,他神情微微一怔,也赶紧对那山民父子抱了抱拳,嘿嘿一笑:“多有讨扰,若是有甚么得罪之处,尚请尊翁海涵,告辞了。”说罢一拂衣袖,带着红姑娘和洞蛮子,跟上鹧鸪哨望外便走。 那曾在金宅雷坛道门中的老者吃了个哑巴亏,又输了见识,越想越是不忿,心底也隐隐觉得这些人不象扎楼墨师,忍不住在后面叫道:“拜山拜到北极山,北极山上紫气足,天下名山七十二,独见此山金光闪……诓了我家怒晴鸡去,好歹留个山名在此!” 当时世上结党营私之辈极多,加上那些行走江湖凭手艺吃饭的,以及各地的绿林中人,黑白两道为了互相区分,都各自以“山”为字号,每座“山”,代表着一个个**的行业或是体系,天下名山是“大山三十六,小山七十二”,比如木匠墨师就都属“黑木山”,要饭的乞丐是“百花山”,使古彩戏法杂耍卖艺为生的是“月亮山”,而在道门之辈,则向来自称“北极山”,实际也是大言不惭,隐然有自居仙人之意,各行互相报山头用的是大切口,也称《山经》,各行各道中也有本身对外不宣的唇典切口,比起《山经》来,使用范围要小得多,那老者认为这伙扎楼墨师不象是“黑木山”里的手艺人,忍不住在后用《山经》里的暗语问了一句,要问问他们究竟是哪一行里的人物。 那老者虽自报家门,可搬山卸岭的魁首岂会将不入流的“北极山”放在眼中,陈瞎子听见了也只冷哼了一声,恍如不闻,他和鹧鸪哨只管走路,连头也不回,既然露了行藏,就没必要在一礼三躬的讲什么礼数了,区区一个在道门的糟老头子,连给舵把子提鞋都不配。 但是按照道上的规矩古例,只要对方报了字号,听到的就不得不留下一句,这叫“明人不做暗事”,既然陈瞎子不屑理会,此时只好由走在最后的红姑娘替首领报出山头,她的言语还算“谦逊”,不提北极,只比昆仑。 因为昆仑是诸山之祖,没有任何行业敢占昆仑为字号,那等于自称是天底下所有人的首领,只有朝廷官府才是“昆仑山”,在这一百单八山中,也仅有昆仑山是座真山,其余的山名都是虚的,比如官面上的人,或是军队警察之流,才被民间在背地里称作是昆仑山里的来头,除了那些“存心造反、目无王法”的,轻易也没人敢比昆仑山,所以她当即回道:“访山要访昆仑山,昆仑山高神仙多,常胜更比昆仑高,山上义气冲云霄。” 那老者听得清清楚楚,虽然红姑娘说话的声音也不怎么高,可一字字听在他耳里,却好似晴天里凭空打出一个个炸雷,当场脚底下发软,“咕咚”一声坐倒在地。 他那蠢汉般的儿子哪懂这些暗语对答,根本不明白他们说了些什么,一看他爹瘫坐在地,还以为是中风了,赶忙伸手扶住:“爹……你怎地?” 那老者面如死灰,心口起伏剧烈,断断续续地喘了好几口气,才告诉儿子:“我的祖宗哎,那伙木匠……是常胜山上下来的……响马子!” 金宅雷坛在道门的那些门人弟子,乃至整个“北极山”里修道的,不管是道士还是方士,只不过是做些驱邪画符的糊口生意,凭着愚民愚众来骗些财帛,如今天下大乱,而且都到民国了,谁还有工夫去信那些炼丹画符的?“北极山”这些人连糊口自保都难,怎比得了“常胜山”里那些杀人放火聚众造反的太岁们来头大?在当时响马子和军阀没多大区别,冲州撞府连大城重镇都敢去劫,随便杀些个山民百姓,比踩死蚂蚁还要来得容易,皇帝是万岁,他们就敢称自己是万万岁。 常胜山虽已不复当年之鼎盛,但在当时仍然控制着几个大省的十几万响马盗贼,而且暗中扶持着若干股军阀势力,真要聚集起来,真连重兵驻守的省城也打得,所以红姑娘一报字号,险些把这老头吓背过气去,他仔细想想实在是有些后怕,刚才若是稍有悔意,不肯依照誓约把怒晴鸡交出去,惹恼了那伙杀人不眨眼的响马子,恐怕现在一家老小已经横尸就地多时了,当下偃旗息鼓,紧闭扉门躲回家中,再也不敢声张。 陈瞎子等人轻而易举的得了怒晴鸡,信步离了金风寨,回转老熊岭义庄,这时罗老歪的伤情也已好得七八了,他瞪着一只眼暴跳如雷,誓要带兵挖开瓶山,管它什么尸王尸后,定把古墓里的元代干尸拖出来好好蹂躏一番,搓骨扬灰,以解心头之恨。 陈瞎子说,老熊岭瓶山一带盛产药材辰砂,常有山民冒死去瓶山采药,所以多有在山中见过湘西尸王的传说,如今墓中毒物已经有了克星,但那数百年的僵尸一旦成精,却也不能不防,常闻僵尸乃死而不化之物,那古尸生前,倘若是恰逢阴年阴月阴日阴时而亡,便会借得天地间一股极阴的晦气不朽不化,而且能在月夜出没,啃吃活人的脑髓,咱们破了瓶山,除了灭尽毒蜃妖邪,再把墓中宝货搬出来图谋大事之外,也务必要想方设法除了这“湘西尸王”,以扬搬山卸岭之名。 鹧鸪哨点头同意,湘西的地形地貌,多是“山高水急,洞多林深”,向来与外界隔绝,又兼夷汉混杂,风俗独特,湘西尸王的传说流传了不下数百年,凡是进山采药贩货的,或是盗墓掘冢的,露宿在荒山野岭,常常会遇到不测,其中有些人确实是被挖空了脑髓,死状极为古怪,所以当地山民才有尸王吃人脑髓的说法,鹧鸪哨本不相信此事,可不少山民都睹咒发誓,称他们在山里见过那元代古尸吃人,若不去亲眼看了,实是难定真假。 不过摸金校尉有对付僵尸的“发丘印、捆尸索、黑驴蹄子、星官钉尸针”,搬山道人也有专踢僵尸的绝技“魁星踢斗”,卸岭群盗则有类似渔网的“缠尸网、抬尸竿”等数种器械,在瓶山古墓里找不出元代尸王也就罢了,真要撞见,众人一拥而上,必擒了它烧成灰烬。 于是群盗部署方略,先撒出去大批人手,到各村各寨收购活鸡,只要公的不要母的,反正现在罗老歪的部队进了山区,以演习为借口盗墓的事情已经败露,干脆就一不做二不休,也不再遮遮掩掩了,瓶山古墓既然被“常胜山”看中了,其余的各方势力要想打它的主意,至少也得先掂量掂量自己够不够份量,估计他们是不敢轻举妄动。 古墓里要真有宋代的藏宝井,就算被元兵元将掠去一部分,留下来陪葬的也会相当可观,元人之葬崇尚深埋大藏,可不代表是纸衣瓦棺的薄葬,陪葬品也是极丰厚的,看瓶山墓穴地宫的规模非同小可,一旦挖出来了,别说装备满满一个师的英国武器,就是再组建两个德械师怕也够了,群盗急不可忍,当即迅速着手准备起来。 几天后,陈瞎子就近择了个“宜结盟”的黄道吉日,在老熊岭义庄里设了堂口,群盗在三进瓶山倒斗之前,要先祭神告天,因为这次勾当不比以往,是“搬山、卸岭”两个山头联手行事,并非一路人马单干,所以必须要在神明面前起誓,一表同心,二结义气,免得半路上有人见利忘义,从内部反水坏了大事。 当天在义庄破败不堪的院子里设下香案,这香案实际上就是“攒馆”里为死人准备的供桌,案上摆了“猪、牛、羊”三牲的首及,并供了西楚霸王和伍子胥两位祖师爷的画像,上首则是关帝的神位,群盗先在祖师爷面前磕头,然后歃血为盟。 由于不是拜把子,喝血酒不需自刺中指,而是要用鸡血,歃血是由执事的司仪负责,这些天收了许多活鸡,随便选出一只来,执事的要先提着公鸡唱赞,要赞这鸡如何如何之好,又为何为何要宰,因为这是宰鸡放血时唱的赞口,所以也叫“裁鸡令”。 其时日暮西山,苍茫的群山轮廓都已朦胧起来,暮色黄昏之中,群盗早已在四周点了火把,照得院内一片明亮,只听那执事之人朗声诵道:“此鸡不是非凡鸡,身披五色锦毛衣,脚跟有趾五德备,红冠缀顶壮威仪,飞在头顶天宫里,玉帝唤作紫云鸡,一朝飞入昆仑山,变作人间报晓鸡,今日落在弟子手,取名叫作凤凰鸡,凤凰鸡、世间稀,翰音徽号盖南北,借你鲜血祭天地,祷告上下众神灵,忠义二字彻始终,同心合力上青天……”说话声中用刀子划开了鸡颈血脉,将鸡血滴入酒碗里面。 随后群盗手捧酒碗立下誓来,也不外乎是那些“同心同德、齐力断金”的套话,最后赌出大咒表明心迹,若有谁违背誓约,天地鬼神都不肯容,天见了天诛,地见了地灭。 那位在旁执事的司仪,将盟誓内容一一记录在黄表纸上,然后卷起黄纸举在半空里,问道:“盟誓在此,何以为证?” 由陈瞎子和鹧鸪哨两大首领带头,众人一齐轰然答道:“有赞诗为证。” 执事的举着黄纸又问:“赞诗何在?” 群盗神色凛然,对此丝毫不敢怠慢,当即对天念出结盟赞诗,这道“赞口”,先赞义薄云天的关二爷,其赞日:“赤面美髯下凡间,丹心一片比日月,五关斩过六员将,白马坡前抖神威,桃圆结义贯乾坤,留下美名万古吹。” 次赞的是水泊梁山宋公明,赞日:“水泊粱山一座城,城内好汉百单八,天罡地煞聚一堂,为首正是及时雨,至今市井尤传唱,肝胆无双呼保义。” 念毕了赞诗,群盗一齐对那执事的高声叫个“烧”字,执事的便在火上烧化了黄纸,群盗同时将血酒一饮而尽,举起空碗亮出碗底,抬手处只听得“啪嚓嚓”数声响亮,碎瓷纷飞,当堂摔碎了空酒碗。 此乃绿林中结盟必须要走的一套场子,将结盟比做古人的义举,有“以古鉴今”之意,起了誓,赌了咒,唱了赞,再喝过血酒烧了黄纸,就算成了礼,这两个山头便能够“兵合一处,将打一家”,要使尽自家全部压箱底的绝活,共盗瓶山古墓。 (注――访山要访昆仑山,“访”即为“拜”,常胜山里的人绝不言“拜”字,故以“访”字代之) 第二十四章 山阴 第二十四章山阴 群盗斩鸡头烧黄纸,定了盟约,盗出古墓中的丹丸明珠,都归搬山道人,其余的一切陪葬明器珍宝,则由卸岭盗众所得,随即点起“灯笼火把、亮籽油松”,离了老熊岭义庄,浩浩荡荡地趁着月色进山盗墓。 进山盗墓的队伍由工兵打头,罗老歪手下的工兵部队里,也有不少人是在“常胜山”插了香头的,插香头就是绿林中入伙的意思,这一部分人和卸岭群盗一样,都在臂上系了朱砂绫子作为标识。 其余那些工兵,便和在普通军阀队伍里当兵混饭吃的没什么两样,抗着机枪、**,携带着撬、镐、铲、斧之类开山挖土的工具,除此之外每人还要用竹篓竹笼多带一只活鸡,工兵们就在一阵阵杂乱的鸡叫声中,排成松松散散的队列行军。 虽然在山路上走得七扭八歪,这些当兵的人人脸上神色振奋,毫不以前两回在瓶山盗墓遇险为意,因为其中绝大多数人,都指望着跟陈掌柜和罗大帅盗墓发财,一旦挖开真正的地宫,虽然当兵的分不上太多油水,可按以往的惯例,十块响洋和一大块芙蓉膏是少不了的,虽然盗墓确实有风险,但现今世上军阀混战,人心丧乱,就算盗墓碰邪撞上鬼,也比上战场直接挨枪子儿要好,至少做挖坟掘墓的勾当,在流血流汗之后真给银圆,当兵吃粮是就是为了混碗饭吃,有几个是为了打仗来当兵的? 跟在工兵部队后边的,就是陈瞎子直接统率的卸岭盗众,先前两次损失了百十个弟兄,又临时从湘阴调了一批精明强干的盗伙,这些人也是“明插暗挎”,个个都带着真家伙。 而搬山道人鹧鸪哨带着老洋人和花灵,也混在卸岭群盗之中,鹧鸪哨自己用竹篓装了怒晴鸡,暗藏二十响镜面匣子枪,他的师弟老洋人,相貌太过独特,一看就是西域来的色目人,而且年纪才二十出头,那连鬓落腮胡子就已经长得十分浓密了,体格又十分魁梧,所以显得倒象四十多岁的中年壮汉,此人性格宽厚,不擅言辞,反正师兄鹧鸪哨说什么,他就做什么。 花灵的相貌和鹧鸪哨差不多,除了微有鹰鼻深目的特征之外,都已和汉人没什么两样,随身带着药笼,如今能出来盗墓的搬山道人,只剩下这三人了,这回进瓶山,他们三人身上还都携带了沉重的“分山掘子甲”,此物乃是搬山道人的秘密,谁也没亲眼见他们使过,连卸岭盗魁陈瞎子也不知它的底细。 湘西山区是“八百奇峰,三千秀水,十步一重天”,山势地形都与外界迥然不同,群盗来至瓶山,天色已经亮了,只见群山丛林,苍郁葱黛,但这山壑里愁云惨雾,隐隐有股妖气笼罩,象“白老太太”之类的妖异邪祟之物极多,不过有大批部队进山,当兵的身上杀气沉重,倒把那妖雾都冲淡了。 陈瞎子请鹧鸪哨观看瓶山形势,搬山卸岭不会摸金校尉那套“外观山形、内查地脉”的本事,不过陈瞎子擅用“闻”字诀,山中哪里有多大的空间早已探知明白,那做水银机括灌输的瓮城,已被山中流沙埋了,山里应该还有冥城大殿,大致的方位是在这“瓶腹”中间。 但由于山体都是青石,难以观草色辨泥痕,寻找真正地宫墓道的入口,也或许根本就没有入口,真正的入口只有那机关城,早在封闭冥殿的时候被巨石铜汁灌注堵了个严实,想要进古墓盗宝,似乎只有从山巅的断崖下去,那里直通后殿,不过后殿与地宫大殿也都被石条砌死了,不下去大队人马,根本搬不开那些拦路的巨石。 陈瞎子计划带人从山隙下去,先把大群活鸡撒出去,将后殿和山缝里藏着的毒虫清剿干净,然后使**炸出个通道,直达冥殿,或者仍是以**为主,在山脊上选个薄弱的位置,炸穿石山,挖出地宫,这都是卸岭力士惯用的套路,虽然可行,却须消耗许多时间和人力物力。 鹧鸪哨看着瓶山沉思片刻,这山实在是太奇特了,山势歪斜欲倒,山体上的巨大裂隙将断不断,而且山形如瓶,只怕真是天上装仙丹的宝瓶坠入了凡间,否则哪有这般神奇造化?他看了半晌,忽然心中一动,山上进不去,何不从山底进去? 只见瓶山斜倒下来的山体,与地面形成了一个夹角,其间藤萝倒悬,流水潺潺,山体与地面的夹角,随着上方倾斜的石壁逐渐收缩变窄,阳光都被山体云雾遮挡,山底如同黑夜一般。 鹧鸪哨虽然不懂风水,但他心机灵巧,也有观泥辨土的本领,山底的大缝隙里千百年不见阳光,正是背阴之地,可里面藤箩密布,说明山根处并不全是岩石,从山底这个死角里往上面挖,绝对比从上往下要省力气。 众人当场商量了一番,决定搬山卸岭兵分两路,陈瞎子和罗老歪带工兵营,在山脊处埋设炮眼,轰山炸石挖掘墓道,而鹧鸪哨则带搬山道人和一伙卸岭盗众,从山底寻找入口,此次进山人手充足,正应当双管齐下,不论哪路得手,瓶山古墓中的宝货就算到手了。 征缴来的大量活鸡,都给了陈瞎子使用,这些大公鸡足能驱除墓中的毒虫,漫山遍野的鸡鸣,使得瓶山那些缝隙里的毒雾毒蜃,都彻底消失隐匿了,大大小小的蜈蚣似乎也知道有克星进山了,全藏在岩缝树根的深处蛰伏不动,哪里还敢吐纳毒瘴,陈瞎子这一路人马,当即忙碌着闻地凿穴,开挖炮眼,按下不提。 单说那仅有的一只怒晴鸡,则由鹧鸪哨携带,除了另两名搬山道人花灵和老洋人跟随他之外,又有红姑娘率领十几名卸岭盗众相辅,准备停当,便转向后山,山底一带也并不是那么轻易便去的,由山口到山底,全是重岩陡峭,根本无路可通,必须从陡峭的山巅辗转下去。 从上到下,虽也有险径可攀,但几乎都是直上直下的峭壁危岩,胆小的往下看一眼都会觉得腿肚子转筋,鹧鸪哨等搬山道人,都是艺高胆大之辈,红姑娘带的一帮弟兄,也都是常胜山里的好手,利用蜈蚣挂山梯,在绝壁险径上攀援而下,并不费吹灰之力。 鹧鸪哨看那蜈蚣挂山梯虽然构造简单,却是件独具匠心的盗墓器械,作用极大,也不由得暗自佩服卸岭群道传下来的这套东西。 一行人如猿猱一般,攀藤挂梯,轻捷地下到山底,抬头一望,瓶山的瓶肩和瓶口,都绿森森地高悬在头顶,在远处看除了山势奇秀险峻,倒不会觉得有什么可怕,真到了山底,才看出这座青石大山巍峨森严,千万均巨岩就这么斜斜的悬在半空,也不知已有几千几万年了,这要是山体突然崩倒下来,身处下面的众人都会被砸得粉身碎骨,连神仙也躲闪不开,群盗虽然胆大包天,可眼见这大山险状委实可怖,呼吸也不禁变得粗重起来。 再往前走出几步,从山岩中渗出来的水滴就落在头上,那水都冷得彻骨,众人只得顶了斗笠,批上蓑衣,提着马灯前行,还要不时拨开那些挡在面前的藤箩,走得格外缓慢,头顶山岩越来越低,四周阴森的潮气格外沉重,令群盗觉得压抑难当。 行出数百步,前边就是一片山中雨水积下来形成的水潭,由于常年被**浸泡,地面都陷下去一块,积水很深,水面满是浮萍,被滴水激得涟裿串串,更有许多长藤垂在水里,鹧鸪哨眼见这山底真是别有洞天,愈发证实了先前的判断,但此地幽深闭锁,积水又深,想要继续往里走,只有攀藤过去,这等手段鹧鸪哨自是能施展出来,可其余的人却未必能行,难不成在这刺骨阴寒的水里游过去?想到此处,不禁眉头微微一蹙。 红姑娘看出他的意思,就让手下把蜈蚣挂山梯拼成网状,竹筒中空,浮力极大,正可作为渡水的竹筏使用。 鹧鸪哨点头称善,当即踏上竹梯拼成的筏子,挑起马灯照明,看清了方向,便命众人划水向前,三艘筏子径向水潭中心驶去。 在水面堪堪行到一半,红姑娘就在竹筏子前边,听得前边的黑暗中似有无数蠕动之物,她虽然也是目力极好的人,却不及陈瞎子生来就有奇遇,在古墓中开了夜眼,在这么黑的地方就看不太真切了。 她亲眼见过这瓶山里潜养成形的毒物,料得前方有异,急忙摸出三支飞刀,全神贯注地盯着前面,一旦有什么东西出来,先用月亮门的手段钉它几刀再说。 鹧鸪哨也早已察觉,但他却是经验老道,仔细用耳音加以分辨,随着竹筏向前行驶,前边的动静越来越大,似是群鼠在互相嘶咬,密密麻麻的也听不出数量多少,他心中猛一闪念,叫声“伏低!”急忙按着身边的花灵就势趴在竹筏子上。 红姑娘等人闻声一怔,也赶紧伏下身子,这时就听轰隆隆一阵乱响,从前边的岩壁里飞出无数蝙蝠,犹如一股黑色的龙卷风,在狭窄的岩壁和水面之间,向外边飞去,由于数量实在太多了,而且是受惊飞出,有许多竟被同伴挤得跌进水里,或是一头撞在石壁和藤条上,发出阵阵悲惨的嘶鸣,在山底反复回荡不绝。 竹筏子上有一名卸岭盗伙反应稍慢,竟被无数蝙蝠裹住,蝙蝠并非有意伤人,而是受惊后撞到什么就下意识的咬上一口以求自保,爪子也十分尖锐,挂上一下就能带落一大块皮肉下来,哪容得那人抵挡挣扎,顷刻间身上的皮肉就被撕没了,剩下血肉模糊一副骨架掉进水里,他死前的惨叫声兀自在岩壁上回响着。 鹧鸪哨也没料到山底的岩缝里,竟会藏了这么多蝙蝠,他是人急生智,连忙用力一拍鸡笼,里面的怒晴鸡顿时一声啼鸣,声音响彻了水面,雄鸡唱晓本就是天地间阴阳分割的征兆,而蝙蝠只在夜晚出没,物性天然相克,怒晴鸡又不是凡物,果然把大群蝙蝠惊得四散逃开,再不敢从竹筏子上面经过,不消片刻就散了个一干二净。 群盗见刚进山就折了一个弟兄,都有栗栗自危之感,觉得这出师不利的兆头可不太好,这些人过惯了刀头舔血的日子,生死之事早就见得多了,盗墓时死几个人更是不足为奇,可那同伙刚才的死状实在太惨,不得不让人毛骨耸然。 好在大群蝙蝠来得快,去得更快,而且山底的水潭也很快到了尽头,瓶山在这里插入大地,底部都是乱石,最窄处已经无法接近,站直身子一抬头,就会碰到上边冷冰冰的岩石。 众人跟着鹧鸪哨从竹筏子上下来,猛听前边有悉悉索索的喝水声,心觉奇怪,挑灯照了照左右,都不禁“咦”了一声。 在昏黄的灯光下,只见山根里有十几个土堆,是片一个紧挨一个的坟堆,大都水淋泥落,使得坟中棺材半露,其中有口显眼的白茬儿棺材,棺顶渗出一大滩腥臭的污血,一只小狸子正伏在棺盖上,贪婪地伸着舌头狂舔那片黑血。 那只狸子只顾趴在棺上舔血,神情极是贪婪,竟对外边来了一伙人全然不知,鹧鸪哨前不久曾带着另外两个搬山道人,在古狸碑除了利用圆光术吃人肠子的“白老太太”,瓶山附近山**冷,狸子并不常见,不成想在山根里又撞见一只,看它的毛色和那一副奸邪神态,就知是古狸碑那老狸子的重子重孙。 这种事情不用鹧鸪哨动手,他师弟色目卷发的老洋人便抢上一步,用铁钳般的大手捏住了那狸子,拎到师兄面前听候发落。 第二十五章 分山掘子甲 第二十五章分山掘子甲 那狸子如梦初醒,嘴边还挂着棺里渗出的黑血,它颇通人性,似乎也能看出搬山卸岭群盗身上杀气腾腾,知道是大难临头,顿时惊得体如筛糠,屎尿齐流。 红姑娘在旁看得莫名其妙,她是半路出家进了常胜山入伙,对那些盗墓掘冢的事情还是外行,此时见山阴里有片乱坟棺木,又有只贼眉鼠眼的狸子不知在做什么勾当,忍不住出言相询。 鹧鸪哨却没做答,只对她和身后的群盗一摆手,带他们走近山根里的一片坟丘,这是瓶山陷入地面之处,身在其中不能直起腰来,众人只好猫着腰举灯钻到最狭窄的地方,那口渗出污血的白茬棺材就近在眼前了。 群盗只闻得里面腥臭扑鼻,赶忙用黑纱遮罩面,遮住了口鼻,猜测棺材里八成是藏有腐尸,但鹧鸪哨觉得这口没刷漆的棺木,并不象是普通棺材,凡是大型古墓和宫殿道观一类的所在,必定生气充沛,可山脉泥土都有阴阳两面,山根里阴寒潮湿,千百年前的木棺看上去却如崭新一般,饶是他见多识广,也不知这里有什么古怪。 鹧鸪哨也是艺高人胆大,无论碰上什么异事,都必定要穷究其秘,他用指节在棺上敲了两敲,空然有声,棺板的木料算得是上成货色,但也绝不是什么罕见的棺木,棺板缝隙里都是黏滑的污血,闻起来如同死鱼被暴晒后发出的腥臭。 鹧鸪哨见外边看不出什么名堂,就让几名卸岭盗众上前破棺,那些人都得了陈瞎子的吩咐,对鹧鸪哨就如同对常胜山舵把子一般言听计从,当即领了个诺,拎着长斧上前。 盗墓倒斗之类的勾当,都离不开的一个重要环节就是“开棺”,摸金校尉开棺都是用探阴爪和黑折子,以“撬”和“拔”为主,所以称“升棺发材”;而卸岭盗墓,开棺的时候习惯用开山斧,以“砸”和“劈”为主,可是山根之下空间太窄,并没办法劈棺,只见那三名盗伙横挥长斧,几斧头下去,就把棺材撬破了一个大窟窿。 群盗又用斧子将窟窿扩大,把那一口完整的棺木彻底卸了开来,提灯照去,只见棺中并没有尸体,只有满满的一堆“肉菌”,不停淌着黑色的汁液,气味颜色都和腐尸一般。 鹧鸪哨见此情形,心中已经了然,赶紧命人点根火把,将这些肉菌都焚化了,原来那白茬棺材不是装死尸的棺木,而是丹宫里的盛放肉菌的木奁,宋时炼丹化汞之术,已与秦汉时多有不同,相比前朝更加精细,讲求个“死汞为银,铅铁为金,药草成引,合而为丹”,烧丹的丹头,常会用到罕见稀有的“灵芝、九龙盘、肉菌、太岁……”之物,不过肉菌被采出来后,放置在平常的环境里难以保存,很快就会干枯失去药性,保存的办法只有装在木奁里,藏在山阴湿冷的地方。 那些坟丘般的土堆,都是埋藏木奁的,也不知是被狸子抛出来的,还是被泥水侵蚀才使棺材般的木奁暴露出来,奁中肉菌在山阴里仍然生长不息,但埋的年头太久了,已难入药,却引得这狸子来舔它渗出来的汁水。 鹧鸪哨看了看被老洋人擒住的狸子,骂道:“这些畜牲实际上和那些妄想成仙的人一样,都打算吞丹服药以求长生不死,古人在瓶山仙宫里的丹头未能炼成,剩下的丹料药材却成全了它们,再任其胡作非为,早晚要成祸害。” 红姑娘也听陈瞎子讲过古狸碑闹妖的事情,对此颇为担心,便问鹧鸪哨道:“既然如此,是否现在让弟兄们动手宰了这狸子?” 鹧鸪哨平生杀人如麻,凡是那些狼心狗行之徒,或是非份奸侫之辈,只要被他撞见的,绝不肯手下留情,杀个活人便如同掐死个虱子一般寻常,何况是只贪图丹药心怀非份的狸子? 但他习惯独来独往,只因搬山道人日趋没落,族人中懂搬山术的越来越少,这才将花灵和老洋人带在身边,让他们跟着自己学些真实的本领,以防他万一在盗墓的时候有所不测,流传千年的搬山分甲术也不至就此绝了,鹧鸪哨不想在师弟师妹面前轻易杀生,天下事非本就难分,杀与不杀也只是在一念之间,免得将他们引上杀业过重的邪路。 此时鹧鸪哨听红姑娘问是不是要当即宰了这狸子,便摇头道:“权且留这厮一时半刻,等会儿咱们拿它还有用处。” 群盗不知鹧鸪哨抓了这只狸子还要做什么,但也不敢多问,只好按照他的吩咐,先把那些木奁肉菌挖出来毁了,然后趁着火头点了火把,将马灯暂时熄了,各自散在山根下的缝隙,里寻找可以挖掘盗洞的位置。 按照陈瞎子那套“听风听雷”的绝活,这瓶山里的古墓,和修在山峰上的道教仙宫没什么区别,只不过是利用瓶山内部的岩洞,把仙宫修筑在了山腹里,也是阶梯形的逐渐向上,顺着瓶山歪斜的走势,山腹里是一个殿高过一个殿,大约有四五层之高,规模甚是宏大。 在山脚地门处挖开的瓮城,应该就是前殿的山门,所不好判断的,就是墓主埋骨的阴宫和那些陪葬的明器,究竟是藏在了哪座殿里?按搬山道人鹧鸪哨的设想,是从山根里挖进去,从位置上估计,正好可以把盗洞挖到瓮城后边的大殿里,不过山根里土石杂乱,山隙又是幽深曲折,实在不知该从什么地方下手。 鹧鸪哨在进来之前,也只是打算先探上一探,并无太大的把握,但临头一看,已知自己料中七八成了,瓶山虽是块整体的大青石,却并非真正的无懈可击,山阴里的一些地方是土石参杂,倘若把山阳比喻成一面青石巨盾,象是刀枪不入的金钟罩铁布衫,阻挡了一切想用外力挖掘古墓的盗墓贼,那山阴里就是个空门虚位,是铁布衫的罩门,天底下越是规模庞大的东西,越是容易有弱点可寻,百密必有一疏,山阴处石土混杂的破绽,恐怕连在此营造墓穴的元人都没考虑到。 盗墓的各种手段五花八门,其实涉及到挖掘盗洞和穿椁破棺,虽然手艺不同,但其间也没多大的分别,唯独着寻藏找墓的手段,确有千差万别,高低之分极是悬殊,望闻问切的前三起,都是寻藏的方技,其中属摸金校尉最厉害,搬山卸岭对此也心服口服,那套“寻龙诀”和“分金定穴”的风水秘术,只有挂符的摸金校尉才能施展。 摸金校尉搜山剔泽寻找古冢,“观山形可知地宫深浅,望天星能辨棺椁方位”,这都是其余盗墓贼望尘莫及的本事。 但是所谓“寸有所长,尺有所短”,搬山道人也有自己的一套独门办法,鹧鸪哨见群盗寻了半天,用竹签东边戳戳西面捅捅,在这到处渗水的阴湿环境中,卸岭那套“观泥痕认草色”的办法已经行不通了。 盗墓的诸般手段里,最有局限的,可以说就是看土辨泥之法,一旦到了沙漠或者被水淹没过的地方,这些办法就不太灵验,鹧鸪哨见状便让群盗停下,从老洋人手中接过那只狸子,探手从怀中摸出一枚蜈蚣珠,这是前先陈瞎子和罗老歪挖出尸头蛮时所获之物,进山的时候给众人分了一些,如果被毒虫蛰咬,可以用来拔毒,但却不能接近口鼻。 鹧鸪哨掏出蜈蚣蛛,在那狸子鼻前抹了几抹,那狸子顿时一阵抽畜,两眼翻白,鼻中点点滴滴地淌出血来,鹧鸪哨拎着它在山缝里来回滴血,花灵举着根火把,帮他照亮,仔细观看鲜血滴落在土石上的变化。 最后见到血水滴在一片硬土上,既不渗下也不流淌,反倒是被吸附在土层上一般打着转,随后才渗进土里,看来这片土层接着瓶山里的阴气,与滚热的鲜血微有排斥,但这变化也是极细微的,若不是经验老道之辈,也绝对看不出来其中奥妙,此地已离埋着肉菌的土堆很远了,鹧鸪哨看得确凿了,点头道:“是这地方了,打出盗洞,必能直透地宫。” 他确认无误,这才让花灵用药给狸子止了血。那狸子可能也是“上辈子不修,这辈子倒霉”,偏巧撞在搬山道人手里,不知流了多少鲜血出来,再迟些找到土层,全身的血水就被放净了。 鹧鸪哨又用短刀挑断了狸子颈后的一条妖筋,令它这辈子别想再吐纳修炼,也无法用障眼法残害生灵,只能按照大自然的规律随着万物生灭,然后随手把它扔到一边:“走罢,休再落到搬山道人手里。” 那狸子如遇大赦,忍着断筋放血之痛,头也不敢回地钻进岩缝里逃了,红姑娘和她手下的卸岭盗众见鹧鸪哨奇变百出,无不看得目瞪口呆,难道从那狸子滴血的土层里挖盗洞进去,就可以切入古墓地宫了?这在他们眼中看来,这就如同“问”字诀上法的“卜穴”之术,简直是神乎其神,他们还以为搬山道人是用狸血巫卜,找出了挖掘盗洞的方位。 群盗摩拳擦掌,纷纷准备器械挖掘盗洞,红姑娘见只有十几个人,也不知这条盗洞深浅,怕是一时半会儿也挖不透,便想派两个弟兄回去再调些人手来帮忙。 鹧鸪哨心想红姑娘这月亮门里出来的,不太懂倒斗的勾当,她不知若是凭着人多势重,也就没有搬山之术的名头了,便说:“大可不必,诸位卸岭好汉只管在旁歇息等候,且看搬山分甲术的手段……”说罢对老洋人和花灵一招手:“取分山掘子甲!” 群盗一听都是一怔,想不到今天有机会见识搬山秘术,盗墓倒斗的谁人没听过搬山分甲之术?但以前搬山道人从不与外人往来,所以几乎没人亲眼见过分山掘子甲,众人都是做倒斗这行当的,如何能不好奇?当即人人凝神,个个秉息,眼也不眨地盯着三个搬山道人手底一举一动。 只见花灵和老洋人从背后卸下竹篓,竹篓上面盖着蜡染的花布,里面沉甸甸的象是装了许多东西,花灵取出药饼捻碎了撒在竹篓上,也不知那药饼是什么成份,她随手一抖,就忽然冒出一片尘烟,就听那竹篓里有东西蠕动欲出,“哗啦啦”地一片乱响,好似大片铁甲叶子相互摩擦。 群盗大吃一惊,久闻“分山掘子甲”的大名,谁也没想到这东西是“活”的,那“掘子”二字,乃是古代对工兵的一种称呼,古时战争中常有攻城拔寨的战法,遇到坚壁高垒的城池难以攻克,攻城部队就会分兵挖掘地道陷城,而城内的守军也要挖掘深沟,并在自中灌水埋石,以防被敌人从外边挖透了城壁,执行这类任务的军卒,大多是擅长挖土掘泥的短矮粗壮之辈,如地鼠般在土沟地道里钻来钻去,也称“掘子军”或“掘子营”。 所以群盗先前都猜想“分山掘子甲”是一套铜甲,应该是古时挖土掘子军所穿的特殊甲胄,有掏地用的铁爪铁叶子,万万没想到竟然会是活物,只听那竹篓里的声音越来越大,忽然从里面滚出两只全是甲叶的球状物,着地滚了两滚就伸展开来,竟是两只全身鳞甲的怪物。 那对怪物形如龙鼍鲤鱼,身上鳞片齐整如同古代盔甲,头似锥,尾生角,四肢又短又粗,趾爪尖锐异常,摇首摆尾显得精活生猛,稍一爬动,身上的鳞片就发出一阵铁甲叶子般的响声,身上还套了个铜环,环上刻有“穴陵”二字。 卸岭盗众里大多数人都没见过此物,惊诧之情见于颜色,纷纷向后退了两步,只有三两个老江湖还算识货,一看之下认出是鲮鲤甲来,但看到那锈迹斑斓的铜环,又不是普通的鲮鲤甲,猛然想起一件事物,禁不住惊呼一声:“莫不是穿山穴陵甲?” 第二十六章 穴陵 第二十六章穴陵 那对“穿山穴陵甲”一大一小,好象始终在竹筐里昏睡,直到此时爬在地上如梦初醒,晃动着身躯伸展肢体,听它们利爪刮地的声音,就知道劲力精猛,群盗中多有不识的,担心此物伤人,都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几步。 此时花灵和老洋人并肩上前,揪住了“穿山穴陵甲”身上的铜环,将它们牢牢按在地上,这双长甲四足乱蹬,不停地挣扎,可是苦于被铜环锁了穴位,纵有破石透山之力也难挣脱。 “穿山穴陵甲”乃是世间异物,虽然形貌酷似“穿山鲮鲤甲”,实际上两者还是有很大的区别,在两千多年前已有盗墓贼将鲮鲤甲加以驯服,通过喂其精食药料,使它的前肢格外发达,通过长期驯养,就可以作为盗墓的掘子利器,古称“穿山穴陵甲”。 那时候的古墓,大多都是覆斗丘钟形封土,即便里边没有地宫冥殿,内部也大多是木椁,用层层木料搭砌成“黄肠题凑”的形势,完全使用墓砖的不多,也很少有“以山为藏”的大型山陵,普通的坟丘夯土,根本挡不住“穿山穴陵甲”的利爪。 后来的墓葬逐渐吸取防盗经验,石料是越来越大,而且坚厚程度也随之增加,缝隙处还要熔化铜铁汁水浇灌,使“穿山穴陵甲”逐渐失去了用武之地,但对于湘黔山区阴冷潮湿地域的普通坟墓,还是可以派上极大用场,这唐代就已失传的“穿山穴陵甲”古术,在当今世上,只有搬山道人还会驽使,始终是搬山术里的绝秘法门。 搬山道人并不用摸金卸岭的“切穴”之法,摸金校尉仗着分金定穴的准确无误,习惯用旋风铲打盗洞;卸岭群盗人多势重,再大的封土堆也架不住他们乱挖;而搬山道人则经常使用“分山掘子甲”来挖盗洞,历来号称“三钉四甲”,这“穿山穴陵甲”仅是四甲之一,离了湘黔两粤,此术就施展不得,但他们擅能因地制宜,还可使用另外的“分山掘子甲”,这些都是属于搬山倒斗的“切”字诀。 鹧鸪哨命花灵取出几个竹筒来,里面装得满满的都是红头大蚂蚁,能有数斤之重,先喂那两只“穿山穴陵甲”吃个半饱,就将它们拖到山根里,用药饵捣在刚才狸子滴血之处,推着它们在那挖掘土石。 “穿山穴陵甲”这东西见山就钻,尤其喜欢坟墓附近阴气沉重的土壤岩石,只见那体形略小的在顶在前面,它躯体前躬,抖起一身厚甲,勾趾翻飞快得令人眼也花了,刨挖硬土就如同挖碎豆付一般简单,轻而易举地穿山而入。 老洋人则拽住另外那只体形硕大的“穿山穴陵甲”,在它的铜环上系了条链子,使其难以跟先前那只一同钻进山里,这俩家伙是“称不离砣”,抓住一只就不愁另一只偏离方向,或是会在中途逃脱,只是放短了链子,故意急得那只大的着地乱转,把已经挖开的盗洞窟窿越扒越大。 卸岭群盗虽也都是倒斗的老手,可哪曾见识过这种手段,看得瞠目结舌,原来这两只“穿山穴陵甲”体形有异,却是分进合击的绝配,一只挖掘纵横的盗洞,另外一只扩大洞穴的直径,而且挖土钻山的速度之快,几乎到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地步,若不是亲眼得见,怎想得到有此异术。 这条被“穿山穴陵甲”挖开的盗洞,洞宽大可容人蹲行,角度是平行于地面,直着从倾斜的山根里横切进去,离那瓮城后面的地宫,距离也是不近,虽然双甲神异精猛,可要想直透中宫,也着实需要花费一番功夫。 鹧鸪哨趁机盘腿坐在地上闭目养神,一旦双甲穴透地宫,还指不定在这形势奇绝的古墓里遇到什么危险,耳中只听得山体中有隆隆的回响,料来卸岭盗魁陈瞎子已率众埋设炮药开山,但鹧鸪哨心下清楚,瓶山山势坚厚,土色藏纳紧密,从山阳处炸石而入,绝不是一两天就能得手的,这对“穿山穴陵甲”若是不受什么阻碍,大约在天黑之后,就能直抵古墓大藏,也不知墓中的丹丸珠散都是何物,但既已到此,急是急不得了,也只有摇橹慢桨捉醉鱼,静待其变罢了,渐渐神游物外,犹如高僧入定一般。 卸岭群盗自是不敢打扰他,也就近坐在山根下歇息,红姑娘这几天常在鹧鸪哨身边,眼见他机变百出,举止洒脱,言辞清爽,绝不似常胜山里上至陈罗,下至无数盗伙那般要么粗俗无礼,要么便是一肚子称王称霸的野心,也只有嫁了他这等人物才不枉此一生,不禁有些后悔当年发誓终生不嫁,正是“夜来楼头望明月,只有嫦娥不嫁人”,想到此处轻轻叹了口气,心中却已打定了主意,将来就是天涯海角,好歹也要随了他去,管什么发过誓赌过咒,不过也不知这搬山道人讨没讨过老婆? 想到此处,红姑娘就低声去问鹧鸪哨的师妹花灵,但此事也不好直接打听,只好兜个圈子:“小妹子,我看你长得这么如花似玉,今年可有十七八了?将来谁娶了你真是他前世的福份,不知你师兄替你定了亲事没有?” 花灵没听过这种规矩,奇道:“姐姐,我的婚事怎么是我师兄来定?我父母尚在,他们虽然卧病在床,可还……” 红姑娘说:“我依理而言,既然令尊令堂身子不适,那这种大事理应是做师兄的应该操心,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有道是……箩卜拔了地头宽,妹子嫁了哥省心,不过看你师兄那人整天眉头不展,好象心事很重,也不知他有没有替你着想过这些事宜,他……他自己可曾婚娶?应该也没顾得上吧?” 花灵才刚十七岁,又很少同外人接触,哪里明白红姑娘的意思,只是觉得她问的事情有些奇怪,然而卸岭群盗中有许多都是风月场上的老手,耳朵尖的听在耳中,多半已猜出红姑娘的念头,听她七绕八绕地找那小姑娘打听搬山道人有没有讨过老婆,不免暗中好笑,想不到这冰山美人也有动情的时候。 这事越想越是好笑,其中一名盗伙实在是忍不住了,竟笑出些许声音来,被红姑娘听个真切,她心知坏了,刚才心急,竟没想到山缝里拢音,有什么心腹的话也被那些人听到了。 她恼起来反手就是一个耳光抽去,打掉了那名盗伙两颗门牙,余人知道这女子的厉害,她除了卸岭盗魁之外,连罗老歪都敢打,常胜山底下的喽啰们谁有胆子惹她?众人赶紧绷起了脸,强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来,气氛显得无比尴尬。 红姑娘脸上发烧,正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这时老洋人从盗洞里钻出来,两只“穿山穴陵甲”也被拽了出来,他报知鹧鸪哨:“已穴透了山陵,风生水起。” “风生水起”是盗墓时常用的一句切口,“风”是指古墓里空气流通,没有积郁的阴晦之气,这瓶山前边的瓮城**封闭,被作为了一处墟墓疑冢的陷阱,所以没有山中毒虫的踪迹,“穿山穴陵甲”挖出的盗洞,正好切入瓮城后面被封住的墓道里,“水”是指“财”或“冥器”,有水就说明确实有冥殿地宫。 鹧鸪哨闻讯起身,当即就令众人准备进盗洞,他自己把一盏马灯绑在身上,看了看两支德国造的镜面匣子,子弹压得满满的,又把一条黑纱蒙在脸上,只露出两只眼睛,其余的众人,也都各自收拾得紧趁利落,拆了蜈蚣挂山梯分别携带,肃立在盗洞前听候调遣。 鹧鸪哨见众人齐备,就把那竹篓中的怒晴鸡捧出来,只见那雄鸡彩羽金介,它似乎也能感觉到瓶山古墓里藏着死敌,知道今日必定有场你死我活的血战,当即昂首顾视,振翅怒啼,精神显得格外振奋。 鹧鸪哨暗中点头,他也不管那雄鸡是否能懂人言,竟当众对它嘱咐了一翻,从金风寨山民家中的屠刀下救得这怒晴鸡出来,有什么本事都在今时今日施展出来,可别折了怒晴金鸡的威名,也别辜负了搬山道人的救命之恩。 那十几名卸岭盗众见了,也知这怒晴鸡可以扫荡墓中毒虫蜈蚣,他们都亲眼见过从深涧乱云里飞出的那条六翅蜈蚣,绝不是普通枪械能够抵挡的,心想只要这只大公鸡能使群毒僻易,使搬山卸岭盗了墓中珍宝,今后就是称你一声“鸡爷”也是无妨,群盗的身家性命可全系在你身上了。 鹧鸪哨随即派出四人,其中两个去瓶山上禀报陈瞎子,听这山里**爆破之声断断续续始终不绝,可能山上的工兵部队还没炸出什么眉目来,既然山根里打通了盗洞,便请陈瞎子带人下来汇合,另外两个留在盗洞前负责联络。 其余的人,都跟鹧鸪哨进去探墓,布置妥当,他就带着众人钻入盗洞,群盗身上都带着不少铁钉,走出一段,就在盗洞墙壁上钉上两枚,两枚长钉相互交叉,再把简易的皮灯笼架上一支作为照明记认。 如此一路下去,但见这条透山盗洞,都被“穿山穴陵甲”挖得极是开阔平整,人钻进去不用蹲下,猫腰躬身即可前行,群盗见洞中除了硬土,更有许多坚固的岩层,竟也都被双甲穴透了,不由得暗暗乍舌,连赞“穿山穴陵甲”这种盗墓古术果然了得。 盗洞的长度,比鹧鸪哨先前估量的要短,可也足有数百步的距离,群盗小心翼翼地钻洞攒行,许久才到尽头,出来的地方恰好是个倾斜的坡道,坡道上铺的石板已被推开了,举着火把望四周一看,较低的地方被巨大的条石砌死,无隙可乘,顺着坡道上去,高处都是庞大的青石券顶。 石壁的缝隙里,偶尔会有一两只急速逃窜的蜈蚣之属,物性有生克,此物与怒晴鸡势成水火,见了只有逃命的份,整个山中的毒虫本来在夜晚和幽暗之处都会吐呐毒蜃,但怒晴鸡一声啼鸣,这些毒虫再没一只敢吐毒液,都没命般地往山缝深处钻,以求离这天敌越远越好。 鹧鸪哨知道这座古墓里机关埋伏众多,也自不敢托大,顺着阔扩的坡道缓缓前行,群盗抗着蜈蚣挂山梯拥在他左右跟随,走出不远,见岩壁上有块极大的石碑,上面四个大字龙飞凤舞,鹧鸪哨挑灯观看,见是“红尘倒影”四字,也不知是何所指。 待走到斜坡的尽头,穿过一条浮雕云龙石梁,眼前豁然一片灯光璀灿,在诺大一个山中洞穴里,耸列着数座重檐歇山的大殿,殿宇高耸,楼阁嵯峨,飞檐斗拱密密排列,雕梁画栋而又庄严肃穆,殿中殿外灯火通明,层层叠叠观之不尽,映得金砖碧瓦格外辉煌. 洞内岩层中有石烟升腾,使灿如天河的宫殿里香烟缭绕,透着一派难以形容的幽远神秘,与洞天福地里的人间仙境无异,但在山腹里显得格外阴森,又被云烟笼罩着,看上去让人感觉极不真实,缥缥缈缈的似是水中幻象,难怪会有“红尘倒影”的碑文。 原来瓶山虽然坚固,但由于山体常年倾斜,至始山体有许多或大或小的缝隙,不过在外边很难看出来,山腹中是块风水宝地,生气涌动不绝,藏在山里的古物历久如新,楼台殿阁间的“万年烛、琉璃盏”,完全按照星宫布局安置,繁而不乱,气象严谨。 此地本是皇家藏丹炼药所供奉的“仙宫”,自秦汉之际就开始经营建造,其中许多古迹年代都不尽相同,但处处都有皇室气象,那些琉璃盏内都是珍贵的千年烛万年灯,些许微弱的灯引就可以燃烧千年不灭,在时隔几百年后,大部分灯烛依旧亮着,尤其是那些八宝琉璃盏,兀自被烛火照得流光溢彩。 第二十七章 斗宫 第二十七章斗宫 群盗跟在鹧鸪哨身边,见了这一片瓶中仙境般的宫阕,都不禁惊得呆了,看得双眼发直,饶是他们胃口够大,却做梦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大的冥殿,单是那些古老的灯盏就取之不尽了。 花灵出来搬山不到半年,也没见过什么世面,只觉那宫殿深处妖气笼罩,心里不禁有些发颤,拽住鹧鸪哨的胳膊躲在他身后:“师兄,前边那千奇万怪的去处……象是炼丹的道观宫殿,怎么会是藏死人的冥殿?” 鹧鸪哨十三岁开始跟着前代搬山道人盗墓,规模宏大的帝陵和诸侯王古墓也盗过,山陵里的地宫虽然奢华壮丽,也绝无眼前这等仙境般的气象,这简直就是把一整座道教名山里的建筑全搬进了山洞里,但这山里阴气沉重如同鬼宫,除了妖气哪有半点仙气。 此时被花灵一问,鹧鸪哨便随口答道:“服食求神仙?嘿嘿……不过是皇帝们的一场春梦,后来山河破碎,这仙宫金殿还不是被个元代的大将军当了坟墓,我这就过去瞧瞧仙宫里的湘西尸王……看看它究竟是三头六臂,还是满身的铜皮铁甲。” 搬山道人鹧鸪哨先前想去黔边盗发夜郎王古墓,不料却扑了一空,心里正有些焦躁,如今见了瓶山古墓气象万千,犹如瓶中仙境,不知里面都藏了些什么前朝的秘器,他见猎心喜,不禁技痒起来,当即就要单枪匹马到前边的地宫中一探究竟。 卸岭群盗和老洋人、花灵等人见他这就要动手发市,也赶紧各自抄起器械,要跟在他身边同去倒斗,可刚一抬脚就发现前面的宫阙楼台见有隐隐黑气,殿顶抱柱之间象是有一股股的黑水在迅速流动,众人当时都是一怔,不知那殿中有何古怪?有眼尖的看得真切,惊道不好,殿中有好多蜈蚣。 鹧鸪哨知道携有怒晴鸡在身边,足能克制墓中毒物,但也仅能确保几百步之内无忧,要是这十几个人一同过去,自己孤掌难鸣,难免对众人照顾不周,此时天色晚了,正是山里蜈蚣吐毒的时辰,万一教那些毒虫有隙可乘,必会折损人手,这瓶山中的宫殿实在太大,若想盗宝,只有先等陈瞎子带大队人马过来将墓中毒虫彻底除尽。 进瓶山盗墓不同鹧鸪哨以往的搬山倒斗经历,一是搬山卸岭起了一通盟约,要是不等常胜山的舵把子过来,就抢先动手,未免有负盟约,亏输了义气;二来眼下有十几个弟兄跟在身边,比不得以前独自勾当,不可因为自己一时意气用事让他们冒险。 念及此处,鹧鸪哨只好耐下性子,仔细打量了一番山腹内的地形和建筑结构,便和红姑娘带众人撤出盗洞,留下些人手对“穿山穴陵甲”打出的盗洞进行加宽,为后边的大队人马开道。 这瓶山周边地形险要剥断,派出两名盗伙去联络山上的陈瞎子,这一来一往的过程,非是旦夕之间就可完成,鹧鸪哨索性就在山根里找了块干燥平整的地方,躺下来倒头大睡,养足了精神就跟群盗高谈阔论,众人豪性大发,各自说些个以往倒斗勾当的得意之事。 鹧鸪哨记得当年在陕西盗挖大唐司天陵宫的时候,曾结识了两个陕西放羊的娃子,正好当时陈瞎子在山陕两省有生意,他就把这一对放羊的兄弟托付给了陈瞎子,此刻想起来就向群盗打听那两个兄弟现在如何了? 提起他们来,卸岭群盗大为不屑,老羊皮和羊二蛋那俩小子,是人又窝囊心眼又小,虽然跟着舵把子在常胜山插香头入了伙,可也只能跑前跑后的办点小事,上次倒斗的时候这两块料能吓尿了裤,这回听说来挖湘西尸王,这二位便又四条腿一齐发软,干脆就没让他们跟来,真不知道舵把子当初怎么会收了他们。 鹧鸪哨听罢也是觉得好笑,那两个放羊的娃子都是本份良民出身,违法的不做,犯歹的不吃,结果竟然半路上山插香做响马,倒斗造反杀人放火的勾当确是难为他们了,心想实在不行,将来就同陈瞎子说说,让他们拔了香头金盆洗手,给笔钱财去做正经营生才是。 如此耐着性子等了多时,陈瞎子终于带人来到山阴,同鹧鸪哨说起在山脊上炸了整整一天,没炸出什么名堂,既然山根里打通了盗洞,正可率众进去盗墓,当下一同进了盗洞观看山腹里的那座宫殿。 陈瞎子和罗老歪等人差不多也是头一次见到如此雄伟的宫阕宝殿,皆是啧啧称奇,更按捺不住心头的狂喜,尘世上只有号称真龙天子的皇帝老儿才能住宫殿,除此而外,仅有“释、道、儒”三教的神圣可以拥有宫殿,大部分建造在神仙佛道的洞天福地里,别看瓶山弹丸之地,可藏在山腹里的丹宫,比起那些名山大川里的佛道名胜宫殿来,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真不愧是“红尘倒影,太虚幻境”,其中宝货必是取之不竭。 罗老歪用枪顶了顶帽檐,心喜之下觉得口干舌燥,喜道:“陈老大,咱们还等什么?让兄弟上吧。” 陈瞎子上次险些被护陵的鬼军射死在瓮城里,此刻却是学了个乖,眼见地宫大得惊人,料定应该不是虚墓疑冢的陷阱,但仍是不敢轻举妄动,不可急功近利再冒风险了,万一有些毒龙伏火的机关埋伏,岂不又着了墓主人的道了? 他当即吩咐下去,先让一百名工兵营的弟兄,带着鸡禽过去,把那一重重的殿阁大门洞开,要是没有意外,再起大队进去搜刮宝货,另拨两百名工兵,分头在山根的积水淤泥里架设竹桥,并且挖宽盗洞,准备往外运输墓中宝货。 而罗老歪瞎了只眼,伤还没好利索,陈瞎子就让他带重兵,架上机枪在山外守住路径,以免盗墓的部队半路哗变,另外还要伐条山道出来,以便带骡马过来驮东西,罗老歪恨不得亲自动手去搬明器,但转念一想,这回进山的部队虽然都是心腹,可其中仍有不少见钱眼开的兵油子,对他们也是不得不防,于是按照舵把子的吩咐,自去后山调遣人马。 陈瞎子和鹧鸪哨率众观望,只见前边进去的百来个工兵,赶着成群的大公鸡把山中殿宇的大门一座座砸开,惊得那些蜈蚣四处乱蹿,一片混乱嘈杂之中,也并没见到触动到什么机关。 陈瞎子心中暗喜,看来此番是胜券在握了,带头将黑纱蒙在脸上,遮住了口鼻,盗墓时以黑纱覆面这种传统,是起源于响马贼杀人放火做那瞒天的勾当之时,担心被人见了面容泄露身份,引得官兵前来缉拿,倒斗的时候则怕墓中怨魂窥视,只要不被识破了面目,就不用担心回家后被鬼缠上。 群盗黑纱罩面,臂系朱砂绫子,点了灯笼火把,抗着“蜈蚣挂山梯”,在首领的一声招呼之下,数百人发声呐喊,一齐赶着无数鸡禽蜂拥而入。 这些天里罗老歪的部队在四处征缴,把十里八乡的鸡禽抢了一空,又从湘阴收购来一大批,基本上都是公鸡,有老有小,连半大的鸡崽子也都给弄来了,但鸡一多了,难免就有搞混的,其中也不知怎么混进来一些母鸡,此时在地宫里一撒开来,便立刻有许多争风吃醋的大公鸡你鵮我啄,相互间打得鲜血淋漓,不过一碰到殿中的蜈蚣,就都直了眼去追逐争食,鸡爪子按住一条条大大小小的蜈蚣,活活鵮死在地。 陈瞎子等卸岭盗众,见搬山填海之术果然非同小可,无不叹服,此术虽不合五行之理,却能利用世上万物性质的生克制化,驱赶鸡禽将蜈蚣赶尽杀绝,总算是除了这一大患,如今那墓中宝货,当真是取如坦途。 一时之间,那寂静的地宫里鸡鸣四起,到处都是追赶蜈蚣的雄鸡,顷刻就有数千条蜈蚣死于非命,世上物种相克,乃是上天造化,故称“天敌”,普通的蜈蚣毒液发黑,但这瓶山古墓是处药山,生存在里面的大小蜈蚣毒液都是五彩斑斓,有些老蜈蚣身上更是彩气变幻,被那些鸡禽赶得走投无路,即便是面对天敌,虽然无法吐毒,却也只好舍命相拼,接连不断的恶斗之中,有数十只老弱病残的鸡禽猛性不足,也都被蜈蚣咬死,羽翎脱落横尸就地,全身发黑,慢慢化为一滩血水。 瓶山地宫虽然灯火辉煌,但毕竟常年不见天日,阴气极重,养得那些蜈蚣好生肥大,吞噬其它几种毒虫为食,使得其毒性格外猛烈,而且殿中蜈蚣实在太多,它们初时被天敌追赶,只顾四下里逃窜,但被鸡群逼得实在紧了,竟做出困兽之斗,纷纷从殿柱缝隙里钻了出来,三四条蜈蚣合斗一只雄鸡,数重大殿之间,遍地都布满了死鸡和死蜈蚣的尸骸,其余活着的还都在红着眼拼死缠斗不休。 群盗都是杀人如麻的江洋大盗,那些工兵里也有许多上过战场的悍卒,但他们这辈子里所见过的腥风血雨,似乎也不及眼前这场群鸡和古墓蜈蚣间的恶斗,那不是一只两只,也不是十只八只,而是成千条蜈蚣和成千只公鸡血战成一片,杀气激荡,冲得灯烛火把一阵阵发暗。 那些公鸡都是好斗成性,可能它们也是见了死敌就全身羽冠倒竖,非置对方于死地不可,而那些蜈蚣也都被追得急了,只要听得鸡叫,就算躲进岩缝里也不得安生,只好豁出命去要和天敌同归于尽,灯烛摇影下的剧斗之中,双方竟没一只后退半步,一时斗了个难解难纷。 群盗里有些胆子小的,见了这阵势都已面如土色,陈瞎子心道不妙,看着势头,蜈公和群鸡还不知谁胜谁败,早知道就再多带些雄鸡进山了。 鹧鸪哨也一直在旁观望,他背的那只怒晴鸡,始终藏在竹娄里不肯放出,那血冠金介的雄鸡是鸡中之凤,不见到那快成精的六翅老蜈蚣显形,绝不肯放它出去厮杀,只是困在竹篓里积攒它的怒性。 那怒晴鸡察觉到外边群鸡恶斗蜈蚣,果然是跃跃欲试,要想出去啄它一个痛快,奈何被竹篓困住,急得不断撞笼,做势欲出。 但此刻鹧鸪哨见大群鸡禽竟然无法占了上风,反倒被蜈蚣咬死毒杀的越来越多,只好用手狠狠一拍身后竹篓,里面的怒晴鸡正急的没处豁,顿时振翅怒啼,高亢的金鸡啼鸣穿笼罩在大殿四周,那些舍命恶战的蜈蚣听得这阵鸡鸣,全被吓得全身一颤,就好象忽然失了魂魄一般,纷纷行僵就木,步足脚爪发麻,爬在殿柱和石壁上的,也都一头栽了下来,被附近的雄鸡赶上去啄死。 陈瞎子见强弱之势登时逆转,心头一阵大喜,对鹧鸪哨赞道:“搬山之术名不虚传,大事定矣!”说罢对身后数百名手下一招手,大呼叫道:“小的们……有想发财的,就跟爷爷并肩字上罢!” 近千名盗众和工兵跟在舵把子身后,高举火把分成几路,犹如一条条流动的火龙,踏着大殿前的石阶石桥,拥进第一重大殿之内,这里大部分蜈蚣都已被除尽了,群鸡被进来的盗众向里一赶,又都冲进后边的殿阁里继续追杀剩余毒虫。 群盗各自拽出枪械,见有没死觉的蜈蚣就补上一枪,或是用铲撬砸它个稀扁,杂乱的脚步和枪声响彻山腹,蜂拥着一路进殿,瓶山中的丹宫是方士给历代皇帝烧丹炼药的所在,一座座殿阁依着倾斜的山势,也是缓缓升高,有些地方是洞中有殿,殿中有洞,利用天然的地形地势,营造得极是巧妙。 陈瞎子和鹧鸪哨等人提着刀枪,进了最外边这道大殿,只见里面也吊着八宝琉璃盏,还燃着的约有一半,火把灯盏照耀之下,殿中光影一派恍惚,这殿内只有一根朱漆抱柱,上面横托十八道梁橼支撑,是古代宫殿建筑中罕见的“一柱十八梁”,“丹宫”里的主殿,则应该是有柱无粱,取仙法“无量”之意,唤作“无量殿”。 一柱十八梁的前殿里,壁上多有神仙彩绘,镶嵌着好多点缀用的珠宝玉石,被火光辉映,显得异彩流光,看得群盗眼都直了,陈瞎子说:“如今天下大乱,世上哪有什么正经营生?为了分脏聚义,百事可为,这就叫——遍地英雄起四方,有枪就是草头王,正是咱们常胜山该着兴旺发迹的时候,吾辈干的就是发掘古墓明器的勾当,既到了此间,更不必有所顾及,看着值钱的都挖回去,半点也别留下。” 卸岭盗众可不象摸金校尉般在一座墓里只取一两样东西,还处处讲究个进退之道,常胜山有十几万弟兄,明器拿少了还不够给众人塞牙缝的,既然舵把子发了话,底下这些群盗还有什么可不好意思的,当即分出人手,拿铲子去抠刮墙上的珠玉。 其实这座殿中真正值钱的宝货,当初就已被元兵洗劫一空了,剩下的这些在当时看来都不算什么,可时光推移,到了民国年间,几百年前的这些古物也都是宝贝了,包括那些焚香的鹤形铜炉,以及殿中柱上嵌着的溜金装饰,凡是能拆能卸的,全都被群盗敲下来取走,那些八宝琉璃盏则先留下照明,要等撤出去的时候再取。 盗众里有若干头目,都是盗魁的心腹,也是倒斗的老手,由他们分头指挥手下兄弟搬取金珠之物,虽杂不乱,倒是井然有序。 而陈瞎子和鹧鸪哨这两位大当家的,自然不能被区区一座前殿里的东西吸引住,他们没怎么停留,便又带着大队人马,呼啸声中穿殿而过,直奔后面那片殿堂,一路走去,遍地都是死蜈蚣,即便已经死了,但数量之多恐怕都过万了,看得众人心头好生发毛。 但人多势众格外壮胆,蜂拥而上,穿过数进殿堂之后,就已是在最高处的无量殿了,那殿正处在一处岩洞之中,殿前是可宽阔的平台,周围有镂空的汉白玉栏,后面就是山体内的暗青色岩石,将无量宫主殿之后的后殿封死,以宫殿结构推想,那后殿就是陈瞎子初探瓶山时从山缝里下去的位置。 这些殿中都没见到有墓主棺椁,料来必定是在面前这丹宫无量殿之中了,群盗想起湘西尸王的传言,心中难免栗六,便把脚步都放满了,缓缓簇拥着陈瞎子和鹧鸪哨走上殿前的平台。 只见平台上有数百只全身鲜血淋淋的大公鸡,正在围斗残存的百十来条蜈蚣,旁边刚好有座拱桥,桥下是深不见底的水潭,以前应该有喷泉涌出,从高出经过一处处亭廊流到山外,使丹宫里增添了山水林泉的意境,可如今泉水早就干涸了,只剩个空潭黑洞洞地陷在殿前的山坡上。 第二十八章 强敌 第二十八章强敌 群盗正待上前,去结果了剩下来的大小蜈蚣,鹧鸪哨却猛然察觉不对,忙于袖中一占,知有杀机在前,抬眼正看见有几名盗伙走上桥头,赶紧叫道:“快退!” 陈瞎子也已听见枯潭深处似有异动,但他和鹧鸪哨出言示警的时候已经晚了,猛听下面“哗啦啦”一阵爆炒般的响声,那条六翅蜈蚣已经顺着石壁游了上来,原来它似乎感觉到有天敌进了瓶山,物性使然,惊得躲在深涧里不敢稍动,不过眼看它那些重子重孙都快被群鸡赶尽杀绝了,忍无可忍之下,终于狂冲上无量殿前的石桥。 老洋人和花灵这两个刚出道的搬山道人,刚好和几名盗伙走在桥上,谁知那蜈蚣来得好快,别人想救他们也已来不及了,只见那六翅蜈蚣攀在桥下,鞠着身子猛地从桥栏上探将出来,黄褐色的腹下百爪皆动,狰狞已极。 群盗虽是有备而来,可事出突然,见那大蜈蚣蓦地里现身出来,竟连躲闪都忘了,老洋人和另外两名盗伙,当场就被六翅蜈蚣卷落桥下,惨叫着摔死在枯潭底部的乱石之中。 凄厉的叫声和骨头摔碎的声音从底下传来,在宫殿洞穴间反复回荡,骇得群盗面色骤变,站在前排的群盗发一声喊,想要举枪射击,进古墓的时候,枪里的子弹就已经顶上膛了,这一排乱枪打过去,好歹也射它几个窟窿出来。 但鹧鸪哨见六翅蜈蚣爬在石桥侧面,如果乱枪齐发,不但难以射杀那条大蜈蚣,反倒是桥上没死的几个幸存之人,包括花灵在内,都会成了它的挡箭牌,此时万万不能胡乱开枪,他赶紧抬手拨开前排几名盗伙的枪口,实是间不容发,“啪啪啪”一排乱枪都贴着桥上几人的脑瓜皮射了过去。 陈瞎子也急叫:“休得开枪伤了自家兄弟!”群盗听到首领招呼,这才硬生生将枪口压下,有些胆量稍逊的工兵看明了情由,纷纷掉头向外逃跑,混在群盗里的手枪连专门负责射杀这些逃兵,当即就有几个最先逃跑的被当场击毙,人群中顿时一阵大乱。 鹧鸪哨见老洋人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心中又急又恨,抬手推开挡在身边的几个人,抢步上了桥头,想把师妹花灵从桥上救回来,可就在与此同时,就见那六翅蜈蚣倏然间在石桥下蹿了上来,两只锷足攫住花灵,振动六翅百足,拖着它游上无量殿的重檐大顶。 那蜈蚣动作快得难以想象,哪容人有丝毫反抗躲闪的余地,红姑娘也是救人心切,当即便是几枚袖箭脱手而出,可那蜈蚣硕大的身躯进退之际快逾闪电,黑影在殿前一闪,那几支袖箭虽然准头奇佳,势劲力足,却竟然慢了一瞬,全都钉在了大殿的门柱之上,连蜈蚣的影子都没碰到分毫。 鹧鸪哨见花灵生死不知,哪还顾得上细想,他也是仗着身手矫健,劈手从旁边的人手里夺过一架“蜈蚣挂山梯”,勾住殿角歇山顶的戗脊,三蹿两纵之际,就跟着六翅大蜈蚣前后脚上了殿顶。 鹧鸪哨脚下踏着溜滑的长瓦,只听前边哗啦啦砖瓦撞击,抬眼一看,原来那蜈蚣伸展百足,把殿顶上铺的琉璃瓦蹬挠得纷纷滑落,它爬行的速度也顿时缓了下来。 殿下的群盗在陈瞎子的带领下稳住阵脚,举着枪对着殿顶瞄准,但一来鹧鸪哨也在房上,二来蜈蚣伏在殿顶重檐垂脊之间,暴露出来的部分很少,一时之间,谁也不敢轻易开枪,忽听乱瓦响动,众人急忙向后退开,几十片滑下来的大瓦片,辟里啪啦落了一地。 群盗见那六翅蜈蚣声势非凡,简直就是已经成了精了,可搬山道人鹧鸪哨竟敢上殿追赶,当真是不要命了,许多人爱惜他的人材,都替鹧鸪哨捏了把汗,纷纷呼喊,让他赶紧退下来,千紧万紧,毕竟都不如身家性命要紧。 可鹧鸪哨做惯了迎风搏浪的勾当,视千难万险如同无物,哪里肯听那些卸岭盗众的话,他闪身形避开从上边滑落的瓦片,在殿顶兜个圈子,迂回到了蜈蚣身边,只见那六翅蜈蚣用腭足抱住花灵,谗涎流了满口。 鹧鸪哨见状立刻醒悟,这蜈蚣常年盘据在药山之中,最喜那些炼丹的奇花异草奇味,而花灵自幼就在山中采药,常和药石芝草等物做伴,所以六翅蜈蚣才要掠了她去,打算拖回巢穴慢慢吞噬。 这念头在鹧鸪哨脑中一转,他身子却不曾停下,趁着蜈蚣在殿顶琉璃瓦上立足不稳之际,便欺身上前,探手从蜈蚣头前夺过花灵,抱着她便顺檐顶斜面滚落下去。 那蜈蚣正想从殿顶蹿到洞壁上去,抓着花灵的腭足稍稍送脱了些,哪想得到竟有人跟得如此之近,一闪之间就把到嘴的活人夺去了,它本就被逼得狂怒暴燥,岂肯甘休?当即掉头摆尾,琉璃瓦的乱响声中腾空而起,追着鹧鸪哨猛扑下来。 卸岭群盗在下面看得真切,只见鹧鸪哨抱着花灵顺殿顶滑了下来,而那蜈蚣猛然抖翅追赶,势头之猛如同雷霆万钧,都惊得张大了嘴,同声大叫不好,所有人的心都悬到了嗓子眼。 鹧鸪哨听得身后风声不善,已知万难躲避,只好想办法挡其锋芒,他腰眼发力,抱住花灵猛一转身,后背帖在殿顶打了个转,顺势滑到大殿翘起的一角斜脊上,就此停下身来,两支德国造已抄在手中。 殿底下仰着脖子观看的群盗只觉眼前一花,谁也没看清他是如何在殿顶转身拔枪,又是如何拨开机头的,看清楚的时候,枪声就已响起. 鹧鸪哨手中的两支镜面匣子都拨到了快机上,一扣枪机,双枪里压得满满的四十发子弹,便如同两串激射而出的流星,电光石火一闪,全打在了随后扑至的六翅蜈蚣口中。 那六翅蜈蚣扑下来的势头顿时止住,它每中一弹,就被毛瑟枪强大的贯击射得向后一挫,中了第一枪就躲不开第二枪,四十发子弹一发也没浪费,在身上穿了四十个窟窿,里面都涌出白色浓绸的汁液,重伤之下,翻身落在了殿顶的横脊上,疼得拼命挣扎扭动,搅得瓦片稀里哗啦的乱响。 这一切发生得非常之快,殿下的盗众甚至还没来得及搭起竹梯上去相助,殿顶上便已斗到了分际,群盗都在下面看得目瞪口呆,直到枪声响过,这才如雷般轰然喝彩,那搬山道人鹧鸪哨果然是个有大手段的人,可不等喝彩声落下,就见那蜈蚣一扭怪躯,鞠身甩出又在半空里蹿了下来,它突然卷土重来,那四十发子弹竟没能要了它的性命。 鹧鸪哨双枪子弹射尽,尚且来不及更换弹夹,就急着去看花灵的伤势,只见她身上被蜈蚣腭足戳穿了几个窟窿,鲜血泊泊流淌,面如金纸一般,真是“身同五鼓衔山月,命似三更油灯尽”,进气少、出气多,眼见是香消玉损救不活了,想不到这一眨眼的功夫,世上最后的三个搬山道人,就剩下鹧鸪哨自己一个了,他在一瞬间心中空落落地完全忘了身在何方。 忽听群盗在殿下一阵鼓噪,纷纷大叫不好,鹧鸪哨猛然醒过神来,见那六翅蜈蚣正从半空扑至,顿时红了双眼,咬碎牙关,心中全是杀机,刚才始终未能腾出手来扯开竹篓放出怒晴鸡,此时脑门子青筋直蹦,着地一撑也从琉璃瓦上纵身跃起,骂道:“好孽畜,接法宝罢!” 断喝声中,他已扯掉竹篓封口,飞脚将竹篓迎头踢向那条大蜈蚣,竹篓破风飞出,里面的怒晴鸡早就察觉到了外边正有它的死敌,借势从中跃处,抖动红冠彩羽,正落在六翅蜈蚣的头顶上。 那蜈蚣本已受伤极重,仗着一股怒性还想暴起伤人,可突然见到一只彩羽金爪的雄鸡迎头飞来,正是它的天敌克星,顿时魂飞魄散,急忙低甩头闪躲。 怒晴鸡哪容它闪展腾挪,虽在蜈蚣头上落足不稳,仍是一通“金鸡乱点头”,猛鵮了它十几口,这时那蜈蚣突然腾越起来,怒晴鸡红了眼直顾置对方于死地,被那蜈蚣身躯猛地一抖,便从它头顶滑落,鸡足金爪深深抓进蜈蚣壳里,正在它背翅之处停下,金鸡怒啼声中,早把蜈蚣背上的一条透明翅膀扯断下来。 鹧鸪哨眼见一团彩气和一团黑雾在殿顶缠在一处,斗得难解难分,不时有雄鸡身上的五彩羽翎和蜈蚣的断翅断足,从天空散落下来,他心知怒晴鸡虽然不是凡物,可那蜈蚣也是在药山里潜养多年,几乎就要形炼得大道圆满了,此刻虽然为天敌所制,不敢喷吐毒雾,但它生命力似乎格外顽强,要真想毙了它也绝没那么简单,这也就是现在撞见了,再过个十几年,恐怕天下再无一物能够伤它分毫,如果让它就此脱身逃走,将来必成大患。 于是鹧鸪哨决心尽快除掉着个妖物,以免夜长梦多走脱了它,他立刻给两支二十响重新装上弹夹,纵身接近殿顶的横脊,想要和怒晴鸡两下夹攻,一举宰了这六翅蜈蚣,这边陈瞎子也率人架了竹梯往殿顶攀来。 但这时那六翅蜈蚣垂死挣扎,竟然在殿顶猛一翻身,将缠斗在一处的怒晴鸡甩了开去,它自己也重重落下,这无量殿,实际是座“无梁殿”,没有一根承重的横粱,全凭橼柱支称,虽也是极为坚固,可终究比不得四梁八柱来的稳定,殿顶被这大蜈蚣连番舍命撞击,早已经承受不住,最后被蜈蚣从上一砸,松脱的橼木和瓦片顿时陷落,无量殿的顶上塌了一个大洞。 鹧鸪哨正行到一半,脚下突然塌落下去,有道是“力从地起”,不管如何举手投足的施展,也都是由地发力,他有多大本事也不可能凌空飞行,随着轰隆一声,鹧鸪哨连同那蜈蚣,都跟着断橼乱挖掉了下去。 鹧鸪哨忽觉脚下无根,眼前一黑,身子已落在殿内,不料殿内更有一口深井般的无底洞,直径大得出奇,上边有个玉盖,落到上边顿时砸了个对穿,周身奇疼彻骨,下坠的势头却并未停止,随着碎砖断木继续跌落下去。 也就是鹧鸪哨身手不凡,又是屡涉奇险经验老道,有临危不乱的机变,虽然身上吃疼,心神未乱,下坠之中,忽见眼前亮光一闪,赶紧扔了手中枪卸,伸手按将过去,在直上直下的绝壁上,不过是有一个小小的凹洞,竟被他用手扒住,他一身翻高头的功夫,并不比卸岭盗魁陈瞎子逊色分毫,手指上虽然磨脱了一块皮肉,毕竟在半空中挂住了身子。 这时只闻头顶上面轰隆几声闷响,又一阵沙石尘土纷纷落下,原来殿堂里的几根明柱也随即倒落,把那殿内的深井井口压了个严实,就算卸岭群盗马上开挖救人,一时三刻也挖不开这倒塌的丹宫无量殿。 鹧鸪哨深吸了一口气,换只手扒住壁上的凹槽,此刻身悬半空,也不知是到了什么所在,忍着身上的疼痛,向四周看了看,原来自己正挂在一个巨大的井壁上,说是井也许并不准确,洞壁广可十余丈,倒象是一个巨大的垂直洞窟,四壁光滑平整,每隔一段距离,绝壁上就凿有一个凹洞,不过不是用来给人攀登的,那些凹洞里都有个金甲神人捧火的石灯,全是万年不灭,皇帝的祖庙祖陵里用得就是这种灯盏,装有石灯的凹洞都是灯槽。 只见这大地洞里,星星点点的满壁皆是这种石灯,也数不尽有许多,鹧鸪哨就是拼死抓住了其中一个灯槽,才没直接掉下去摔死,但石灯年头久了,油料将枯,灯光格外的暗淡,望下看不到底,只有一层层恍恍惚惚的昏黄光晕。 第二十九章 诈死 第二十九章诈死 鹧鸪哨单臂坠在井壁上,看清地形后调匀了呼吸,将腿脚稍一伸展,已知没受什么硬伤,他一身是胆,身临险境也从容镇定,望了望头顶距离无量殿不远,就打算攀着绝陡的峭壁回去。 正要行动,忽听这深井里哗啦啦一阵蜈蚣游走之声,鹧鸪哨全身一凛,暗骂那厮的命果然够硬,他刚扔了平时最得心应手的两支镜面匣子枪,那怒晴鸡又被拦在了洞外,此时纵然有心杀贼也是无力回天,不禁暗暗叫苦,寻声一望,只见那条六翅大蜈蚣,正绕着井壁盘旋而上奔着自己爬来。 那蜈蚣身具百足,天生就是爬壁的先锋,身上虽然带伤,速度却仍是奇快,顷刻间就绕壁而上,不容鹧鸪哨再做准备,三转两转就已到了近前,挠动的腭足和满身伤痕都已清晰可见。 鹧鸪哨心知这回却是自己被逼到绝路上来了,不是鱼死就是网破,事到如今,只有搏浪一击,当即大叫一声:“来得好!”松开扒住灯槽的手指,在井壁上双足一蹬,躲开了那蜈蚣猛蹿过来的势头,清啸声中,他已纵身跳下深渊。 鹧鸪哨也是人急拼命,为了避开六翅蜈蚣疾速接近的势头,双脚蹬着井壁将身体弹出,纵身跳下了深井,可他身手虽快,那蜈蚣的速度却是更快,见扑了一个空,就舞动触须腭足,猛然间在陡壁上探出半截身子,犹如黑龙回首探珠,直取身在半空的鹧鸪哨。 鹧鸪哨并非匹夫之勇,他是谋定而动,就知那蜈蚣扑空了之后会有这么一下,他跳离井壁的时候脚底下使足了力,身子在半空一个回旋,已将身上道袍扯掉,兜头甩出,手劲分寸奇准,正好向那六翅蜈蚣头顶罩去。 那蜈蚣的触头腭足,突然被一件道袍蒙住,它也不知这是什么东西,不免有些惊慌,挂在壁上拼命甩头摆尾,想将道袍撕扯着甩掉,但越是挣扎勾挂得越牢,一时之间又哪里摆脱得开。 鹧鸪哨虽在半空用道袍阻住蜈蚣,但他凌空一个霸王卸甲甩掉道袍,实已竭尽平生之所能,道袍掷出后,身体立即坠了下去,眼前只见井壁上好似繁星般的灯光一片生花。 无量殿下这处满是石灯的井穴深不见底,更不知底下是水是石,直接落下去就是周身的铜皮铁骨也得摔散了,不过鹧鸪哨冒死跳下来,并不是自寻死路,实是死中求活。 他外边穿着道袍,里面则是一身能奈水火的“掘子攀山甲”,这套掘子甲是用土鲛皮制成,接缝处则用鲛筋相连,在“肘、腕、踝、膝”的内侧都有许多细小的倒钩,平时卧在甲槽里,机簧设在腰后,用的时候一扯身后的筋索,攀山百子钩就立刻从甲槽里弹出,所谓百子钩的“百子”,百是指众多,子是指细小,盗墓器械中多有具备“百子”构造的工具,攀山掘子甲里藏的,都是这种又细又坚韧的精刚钩子。 深井中又不同开放的空间,里面有气流存在,所以身体坠落下去的速度比寻常慢了些许,此时鹧鸪哨在空中拽开筋绳,借着井中的气流张开双臂,象飞鸟般滑向了最近处的井壁,腕上百子钩在陡峭笔直的绝壁上一按,下落的势头顿时减慢,如同壁虎般轻捷地贴在了墙上。 鹧鸪哨贴在绝壁上长出了一口气,刚才扯掉道袍、蒙住蜈蚣头,再使用掘子甲挂在井壁上,这几下是一气呵成,把压箱底的绝活全使出来了,倘若其中稍有半分差池,不是喂了蜈蚣,就是跌得粉身碎骨,饶是他胆大,心头也是“砰砰”跳做一团。 可不待鹧鸪哨再作喘息,就听头顶上蜈蚣爬壁之声作响,那六翅蜈蚣已经摆脱了道袍的纠缠,再此绕着井壁爬了下来,它也是在连番恶斗之后遍体鳞伤,恼发了性子,非要至鹧鸪哨于死地不可。 鹧鸪哨在进瓶山之前,本打算用怒晴鸡对付这条成了精的老蜈蚣,可不料阴错阳差,自己竟和它一同落入无量殿下的这口大井,出口又被封了个严严实实,自知此番是身临奇险,遇上了平生前所未有的劲敌,当下不敢托大,赶紧深吸了一口气,利用攀山掘子甲挂住井壁,施展出壁虎游墙的手段,迅速向井底攀爬。 鹧鸪哨一步步向下攀爬虽然也是迅捷异常,但那蜈蚣自上而下追得太急,他只好放开井壁,连蹿带跃地向下移动,几乎不在壁上停留,只是下坠的过程中,不时用身上的掘子甲刮按陡壁来减缓落下的力道,以免直接落地摔死。 这井深能有数十丈,地势直上直下,几乎快到山底了,鹧鸪哨身如飘叶落下,眨眼的功夫,井底的情形便已经出现在了眼中,只见井底堆积着数百口棺椁,有棺有椁,也有瓮葬的陶骨罐,都是沉旧异常,款式年代也大不相同,上至金玉镶嵌的奢华漆椁,下至蛆虫蛀噬的柏木棺材,好象是达官贵人和贫贱百姓的都有,乱遭遭地堆积如山,也数不清究竟有多少。 鹧鸪哨是倒斗的行家,但见到井底诸棺混杂,也不禁感到惊诧,未及细看,就已经攀着井壁落到了底下,这才看见众多的棺椁周围,更有无数尸骸枯骨,有的死而不僵面貌如生,也有的就剩下骷髅头了,看那些尸骸形貌服饰差别更大,简直是夷汉混杂,年代更是从商周到唐宋皆有。 鹧鸪哨站在一口玉椁上看着四周,真是满头雾水,暗骂作怪,瓶山里究竟有什么名堂?抬眼正看见堆积成山丘般的棺椁尸骸中间,有一口巨大的青铜丹炉,铜迹斑剥,铸着许多铭文鸟兽,虽无暇细辨,但可断言,必是件秦汉之时的古物。 鹧鸪哨阅历极广,而且搬山道人常年扮了道士行走天下,也知道些黄老之法,他一看那巨大的青铜丹炉,心中立刻明了七八,原来这深井是瓶山丹宫里的丹井,炼造阴丹的丹火上行,正需要这样一个所在,而那些古时棺椁,则都是被炼丹的方士们从各地暗中盗掘来烧丹头的,在古代世人认为僵尸肉可以入药,称为“闷香”,因为死而不腐的僵尸都是借了地脉里的龙气,龙气无影无踪难以捕捉,但煮了僵尸肉就可以把尸骸里的龙气提炼出来。 而装敛尸骨的棺椁,其原料包括“木、石、玉、铜……”等物,埋在地底年头多了,也吸纳了地脉灵气,可以作为炼丹时的炉火之道,烧丹服食而成仙的事情,古来已有,谁不想求个“冲虚清静,出有入无,超凡俗而上升,同天地而不老”的神仙道路,可那“修真炼性,吐故纳新”的内外丹法,也有上下高低之别,大多方士是不肯用死人炼阴丹的,想不到瓶山虽是给皇家烧丹的丹宫,里面却实是处藏污纳垢的所在,为了烧成真丹,竟如此的不择手段,实是令人发指。 鹧鸪哨双眼一扫,已知究竟,看这井底周遭有许多岩石裂缝和窟窿,都是瓶山倾斜的山势而产生的,六翅蜈蚣可借此在各殿间倏来倏去,但人在井下却好比是坐井观天,莫辨东西南北,也不知哪条岩隙可同外边,正要进去躲避,却听井壁高处百足抓墙之声越来越近,正是那六翅蜈蚣紧追而至。 鹧鸪哨见那蜈蚣来得恁般迅速,在斗洞般的井底如何与它周旋?想闪身藏进岩隙怕也来不及了,何况一旦蜈蚣追进山缝里,更是难免送命。 他急中生智,四处一张,蹿下玉椁,滚进下边的死人堆中,随手扯了一具干尸挡在身上,那古尸一身浆紫色的枯皮,空张着两排缺东少西的牙齿,双目深陷进去,头上和下颌还有花白的头发和胡须未曾脱落,显得十分狰狞诡异。 但鹧鸪哨浑身是胆,硬是敢藏身在死人堆里装死,把那干尸搭在玉椁之侧,恰好把自己遮在底下,身周则都是其它死者的嶙峋骨骸,他躲在尸骨堆里,运起龟息之术,呼吸和心率顿时缓慢了下来。 搬山倒斗常在空气不畅的地底古墓里穿梭往来,那种地方阴气尸气都是极重,应对之道,除了服用药物之外,还必须要学会如何闭气,精通此术的,能练到最多只比死人多留一丝活气,因为生存在地下的地龟,呼吸速度和心跳都缓慢异常,但都活得几百年,曾有人挖出过一块墓碑,碑下压着一头地龟,被压在地下数百年,只凭地缝里的空隙空气存活,没吃过任何东西,只喝渗入泥土中的雨水,饿的时候就以极慢的速度吞吃地缝里的空气,直到几百年后被人从碑下刨出来,那石碑都已残破不堪了,可它却仍然活着,所以盗墓之辈在地下呼吸的办法,也称龟息之法。 鹧鸪哨就使出这种手段,秉气埋息地藏在干尸底下,警惕地察觉着外边的风吹草动,只听丹井壁上“唰唰唰”一阵响动,那六翅蜈蚣已从壁上爬至井底。 鹧鸪哨悄悄偷眼望去,只见那蜈蚣在爬在棺椁和干尸堆积的井底打转,不时把两条长长的触角探进死人堆里,似乎想找出刚才伤它的那个活人,它身上中了一通乱枪,又被怒晴鸡一番扑啄,六根透明的妖翅都被撕掉了一半,周身上下也快散架了,但狰狞依旧,仍然精力十足,须爪攒动,在井底来回游走的速度极快。 鹧鸪哨暗自心惊,这厮莫不是真已形炼得大道已满,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势,却丝毫不见颓状?正自纳罕,忽然眼前一黑,那蜈蚣刚好从他身上爬过,枯叶般的一节节腹甲近在眼前,好在有干尸挡在上面,那大蜈蚣转了几圈,都没发现鹧鸪哨的踪迹。 鹧鸪哨本以为六翅蜈蚣受伤将死,想躲在干尸堆里拖延片刻,等它伤势发作死在当场再做理会,可未曾想到那蜈蚣生性如此悍恶,身上千疮百孔还能游走不停,他却不知这蜈蚣虽然厉害,却并非不顾伤势严重,实是因为瓶山里有群鸡鼓噪,搅得它三神不宁,如癫似狂,不肯停歇片刻。 六翅蜈蚣转了几圈,未能觅得活人,就势爬到丹井边上,在墙上来回摩擦身体,鹧鸪哨心觉奇怪,偷眼去看,只见丹井的那处角落里,堆放着许多药石芝草,还有许多丹瓶摇罐,都已经碎了满地,各种丹药四处散落,那老蜈蚣在药石上挨蹭伤口,竟然是在给它自己疗伤。 鹧鸪哨暗骂一声“好孽畜,还不肯死”,虽是有心了断了它,耐何现在赤手空拳,扔掉的两支镜面匣子也不知掉到哪去了,想到自己的师弟师妹都惨死在它手里,不禁恨得牙根发痒,又念及现在搬山族中都是病弱妇孺,昔日从沙漠双黑山孔雀河迁徙到内地,传了千载的搬山道人,如今竟只剩自己一人,心中好生绝望,忍不住就想推开干尸,出去同那蜈蚣拼个你死我活,可他也十分清楚,倘若自己逞得一时血勇,在此有个闪失,搬山道人就算彻底绝了,只好强行忍耐,躲在恶臭的干尸下等候时机,如果没有万全的把握,绝不肯轻举妄动。 正当鹧鸪哨思潮起伏之际,忽觉耳上一阵麻痒,险些惊出了一身白毛汗来,原来死人堆里有条三寸来长的蜈蚣,从身下一个骷髅头的眼眶里游了出来,它似乎察觉到鹧鸪哨是个活物,竟从他的耳旁爬上脸来。 鹧鸪哨心说:“苦也,想是掉进蜈蚣老巢里了,这却如何是好?”只觉那蜈蚣从耳朵爬上额头,又攒着数十只脚爪游到鼻粱上,两支一节一节的触须灵活地来回扫动,这感觉实是麻痒难当,更难忍的是心头发麻,那龟息之术眼看就要破了。 第三十章 丹炉 第三十章丹炉 鹧鸪哨知道只要呼吸节奏一乱,必被那条六翅蜈蚣察觉,只好强行忍住,任凭那小蜈蚣在眉间额前爬来爬去,也不敢稍动分毫,索幸山中鸡鸣杂乱,所有的蜈蚣都失了常性,不肯轻易吐毒,否则沾上瓶山蜈蚣的剧毒,就有通天的本事也连同性命一发断送在此了。 那百足爬动的蜈蚣,就这么在脸上来回游走,实在令人周身毛骨耸然,也就是鹧鸪哨定力惊人,硬是如同死尸一般,连眉头都没动上一下,不过也是怕什么来什么,那蜈蚣爬了几个来回,竟打算从鹧鸪哨嘴里钻进去。 丹宫深井里尸骨堆积成山,这蜈蚣本来就是钻进钻出习惯了,它觉得这尸体似乎还有活气,可也难以确定,就没头没脑地爬向鹧鸪哨口中。 鹧鸪哨全身紧绷起来,让条蜈蚣钻到嘴里如何使得?而且这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事先全然预料不到会有此遭遇,如今强忍着诈死是不行了,可身体动静如果稍大一些,定会惊动了那条六翅蜈蚣。 鹧鸪哨应变奇快,更是当机立断,专做那些常人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当即横下心来,趁那蜈蚣刚一探头,不等它躬身进来,鹧鸪哨就抢先张开牙关,用牙齿将它狠狠咬住。 卸领群盗携带了大批雄鸡进山盗墓,公鸡和蜈蚣是天生的死对头,古墓地宫里大大小小的蜈蚣,开始先是没命的躲藏,后来凡是道行不够的,都忍受不住鸡鸣杂乱,纷纷出去以性命相搏,拼个同归于尽,却正落入搬山道人生克制化的圈套之中,劫后余生的,也只有那条形炼脱化的六翅蜈蚣,以及一些惊得肝胆俱裂的蜈蚣崽子。 瓶山里的大群蜈蚣已死了十之**,藏在丹井死人堆里的这条三寸蜈蚣,更是被山中鸡鸣惊得三尸神乱跳,它没头没脑地在干尸骷髅的眼鼻耳口里钻进钻出,不肯有一刻安宁,偏巧就钻进了诈死的鹧鸪哨嘴里。 鹧鸪哨虽是胆智超群,但万一惊动了那条打不死砸不烂的六翅蜈蚣,在丹井里必定是死路一条,可任由这条小蜈蚣游进口中,也是眼睁睁地等死,他只好将心一横,堪堪等那蜈蚣爬到嘴边,两条触须刚碰到舌头,他便稍一抬头,猛地张开牙关咬去,竟一口将这三寸多长的蜈蚣咬做两个半个。 鹧鸪哨的劲力拿捏得恰到好处,这一口咬得隐声避息,只听“喀”的一声轻响,可那被咬掉的那颗蜈蚣头,虽然与身体分离,却没有当即死掉,在他口中又挣扎了两下,腭牙触须尽皆张开,方才不动了。 鹧鸪哨感觉到舌尖牙床发麻,自知蜈蚣临死之际吐出毒来,虽然蜈蚣并没咬破口腔,其毒还不至于融化血肉,但含了毒素在嘴里终究不是办法,急忙侧头将蜈蚣脑袋和一口浓血吐在尸骨堆里,可口舌间的麻意兀自未消,不免暗自心惊,定是已经中毒无疑了。 不料鹧鸪哨刚刚发出如此轻微的一点动静,却惊动了那条六翅蜈蚣,它正在药石膏芝堆里摩擦身上的伤口,也不知那些药散的原料都是些什么珍异之物,竟有止血生肌的奇效妙验,只见那蜈蚣抖甲振翅的翻动身体,蹭了满身都是药粉,身上筛子般的伤口就随即愈合凝结起来,它似乎察觉到了丹井中的动静,猛地扭转身子,腭口触须一阵乱摇,便攒动着脚爪,在死人堆上爬了过来。 鹧鸪哨正自发愁中了蜈蚣毒,忽听角落中的六翅蜈蚣迅速爬了过来,心想这可真是“浓霜偏打无根草,祸来只奔福轻人”,花灵和老洋人都已死在了瓶山,想不到现在自己也是在劫难逃,原来搬山道人竟是绝在此地! 但鹧鸪哨很快镇定下来,他秉住呼吸,手中轻轻摸到一根死人的臂骨,臂骨一端折断了,颇为锐利,恰好能当成一条如刺的骨锥,心里打定了主意,既然诈死就诈到底,给它来个“你不动我,我不动你”,真要被那六翅蜈蚣在死人堆里翻将出来,拼着一死,也要将这条臂骨刺进它的脑门子里。 鹧鸪哨抱定了必死的决心,伏在死人堆里一动不动,偷眼看去,只见那条大蜈蚣在起伏的尸棺堆上一阵攒行,竟是奔着丹井的另一边去了,他心中一动,暗道:“又搞什么古怪?如今只好以不变应万变,且冷眼张它则个,看它究竟想做什么,再做道理。” 却见那蜈蚣爬到一口描彩嵌金的漆棺之前,忽然停了下来,蜷起身子张开腭口,对着漆棺一阵张牙舞爪般的蠕动,鹧鸪哨越看越奇,借着丹井壁上繁星般的灯光,可以窥见那口硕大的漆棺上彩绘尚存,是数位体态婀娜的古装女子,身处祥云宫阙之间,弹拨吹抚着琵琶琴萧,看来都天上的仙子,绝非人间气象。 古时棺椁上经常会有镶金缀彩的仙人图,用来寄托棺中死者在冥冥之中的归宿,这口漆棺也不知出自哪朝哪代的巧匠之手,仙女们的神态惟妙惟肖,画中意境格外传神,令人一见之下,竟不由自主地产生出聆听到仙宫中天籁仙乐的超尘脱俗之感。 那六翅蜈蚣在漆棺前盘旋游走了好几圈,久久不肯离去,似乎是在膜拜画中的仙子,忽地里从蜈蚣口中吐出一枚龙眼大小的红丸,鲜红胜血,外边隐隐有层光晕包裹着,被蜈蚣吐出来又吸进去,反反复复地舞弄不休。 鹧鸪哨忽见蜈蚣吐纳红丸,心中也是不胜惊诧,又闻到丹井里忽然异香扑鼻,心中不禁一阵发毛,原来这六翅蜈蚣果然是形炼得大道已成,它外伤愈合了,便吞吐内丹给自己治疗内伤,否则不管是什么生灵,体内结出内丹在山间吐纳之际,都只会在“子午相交、阴阳分晓”的时辰。 鹧鸪哨心底明白,这世上的万事万物,都是大道里的定数,具有阴阳两极,正所谓是“造化使然,阴阳一理”,不管什么生灵事物,有其生,必有其灭,只有存在于虚无缥缈传说里的神仙,才能证得大道,彻底超脱了生死轮回。 不论是人还是其它生灵,一旦生在世上,免不了受“生老病死”之苦,所以自古就多有那抛弃家业亲人,终其一生求仙炼丹的,只为“飞升羽化,金身成仙,长生不老,与天地日月同生共存”,这种念头可能是出于对大自然残酷规律的恐惧。 其实不仅人类有这种恐惧,世上其余的生灵,也同样贪生惧死,妄图窥破天机,得成大道,在千年万载之下,这诸多生灵寻求长生的办法,也无外乎是内外两丹,外丹是药汞金石烧炼而出,而内丹就显得更为神秘了,其中有阴阳采补,还有炼气吐纳的。 单说这练气之途,实则是通过吞吐日月精华在体内养出内丹,其中法门之多,数不胜数,而且繁杂奥妙,难以尽表,不过大多都是唬人的伎俩,无论是天地间的哪种生灵,如果不遇到极特殊的机缘,绝难有所成就。 反倒是牛马猪羊一类的牲畜蠢物,却往往会在不知不觉之间,生出接近内丹的“牛黄、狗宝”一类结石,只因它们远比其它生灵更加没有杂念,不过也正因为它们都是蠢物,体内有了丹也难以自知,更不会吐纳修炼,最后全都便宜了宰杀猪羊的屠户,庖驴解牛的时候,执刀的屠夫,一旦从牲口内脏里捡得“牛黄、驴宝”之物,再卖给收购药材之辈,便能从中得到一笔横财。 从秦汉之时开始,就有这么一家修筑坎离的内丹术,男女都有习它的,其实就是根据“牛生黄,狗结宝”的原理而来,这套丹法认为世间生灵,之所以脱不开生老病死,是因为体内都有一个筋结,司掌着生命寿数,可以通过吞吐日月精华,把此肉筋化为真胆,等到形炼圆满了,就可以脱出生死轮回修成大罗金仙,这门吐纳的气功流传了几千年,也确实有极个别的人炼出来了,炼到最后能在丹田里结出血丹,但该他们死的还是死了,活过百岁的似乎也是没有,死后成没成神仙就不好说了。 想不到那六翅蜈蚣潜藏在丹宫药井里多年,吞服了地宫里残余的丹头,竟然也炼出了红丸般的内丹,看它的举动,象是要在丹井里吐纳几个来回,攒足了精力再出去和怒晴鸡相斗。 鹧鸪哨心念猛地一动,心想“这红丸乃是六翅蜈蚣的性命所在,它全身精气都聚在其中,现在机不可失,何不冒死夺丹?否则它吞回红丸,还不知什么时候再吐出来,那时若不将其粉身碎骨,绝难将其至之死地。” 鹧鸪哨觉得舌尖知觉渐失,知道再有片刻犹豫,自己必然毒气攻心,到那时,只能眼睁睁看着六翅蜈蚣飞上丹井了,于是再不多想,看准时机,趁那蜈蚣背过身去吐出红丸之际,迅速推开遮在自己身上的干尸,从死人堆里纵身跃起,抬脚便将一个骷髅头踢向六翅蜈蚣。 这一招是声东击西,他踢出去的这颗骷髅,“呼”地一声从六翅蜈蚣头顶掠过,重重撞在了井壁上摔成碎片,突如其来的动静,果然惊得那大蜈蚣全身一颤,一股丹气断绝,正吸在半空的那枚红丸,当即就落在了一面漆黑的棺材盖子上,滴溜溜地打着转。 鹧鸪哨乾坤一掷,踢出骷髅头的同时,身体也立刻弹了出去,快得如同足不点地一般,那蜈蚣丹落地之际,他已几个起落冲到了近前,还不等红丸从棺板上滚落,就被他一哈腰抄在了手中。 那六翅蜈蚣视此丹如同性命,但重伤之余,也成了惊弓之鸟,被撞在井壁上的头骨吓得不轻,稍一分神竟将红丸落在地上,赶紧鞠着腰掉过头来,想要立刻吸了红丸藏纳入体,岂知就在这么瞬息之间,内丹就被人盗了去,它急得发起狂来,全身须爪攒动,对着鹧鸪哨便扑。 鹧鸪哨刚一俯身抓得红丸在手,脚下并没有分毫停留,借着惯性继续向前奔出,同时将地上的棺板向后揭起,正拦在六翅蜈蚣身前。 待那蜈蚣拨开腐朽的棺材盖子,鹧鸪哨已在丹井中兜了半个圈子,斜刺里奔向井底中部的青铜丹炉,他深知纵然身法再快,也觉难在铁桶般的深井里同那六翅蜈蚣周旋,唯有寻个所在避其锋芒,蜈蚣失了内丹就活不过一时三刻,奔逃中放眼一看,也只有那个丹炉是一个容身的绝佳去处。 鹧鸪哨无暇回视身后的蜈蚣追到了什么地方,提着一口气,径投丹炉而去,他一步六尺,两步就是一丈二,身形晃动之间,几步就蹿到了炉前,当下扯开一字马,使个魁星踢斗,用脚力将青铜丹炉两百余斤重的盖子朝天顶开一条缝隙,也就是刚可容人,他便腾空一个侧翻,凌空从丹炉盖子的缝隙里滚入炉内。 猛听铜炉盖子咣噹一声落下,紧跟着就听六翅蜈蚣扑到了青铜丹炉上,猛然撞出一声闷响,这一切都只发生在电光石火的瞬间,鹧鸪哨翻身躲进丹炉,身子还没等落到底碰到炉壁,就听头上丹炉关闭,与那蜈蚣追上来撞击丹炉的响声同时传来。 青铜丹炉的炉腹内格外拢音,撞击铜钟似的声响,在耳边“嗡嗡嗡”来回轰鸣不绝,鹧鸪哨急忙张口捂耳,这时就听凡炉外百足抓挠铜皮,发出一阵阵“戚哧喀嚓”乱响,任凭他如何紧紧捂住耳朵,那密密麻麻的声音却似无遮无拦,硬往他脑袋里钻来。 鹧鸪哨夺了蜈蚣丹,趁势藏身在青铜丹炉里,他身在炉中,对外边的动静却听得一清二楚,只听那六翅蜈蚣随后追到,撞不开丹炉,便紧紧盘绕在炉外,以须爪狠狠挠动铜炉外壁。 第三十一章 冷酷仙境 第三十一章冷酷仙境 六翅蜈蚣似乎知道失了那颗红丸是必死无疑,把它满腔的哀狂怨恨,全发泄在了丹炉上,没命价地用无数脚爪刮抠铜壁,虽然耐何不得这铜疙瘩般的丹炉,但密密麻麻的响声从四面八方传来,象是无数小蜈蚣直钻入脑中,逼得鹧鸪哨抱着头几乎发了狂。 鹧鸪哨本是定力过人,但刚刚夺丹的那一连串举动都是一气呵成,快得匪夷所思,实是孤注一掷,使尽了平生所学,由龟息的状态下突然跃起疾奔,导致胸口间气血翻涌如沸,此刻困在青铜丹炉里,脑中满是六翅蜈蚣的百足攒动之声,头疼欲裂难以忍受,心中扑扑乱跳,竟是怎么也镇静不下来了。 鹧鸪哨心智尚且清醒,生怕自己癫狂而死,想咬破舌尖收摄心神,却感觉到舌尖麻痹的感觉正逐渐扩大,知道这是嘴里中的蜈蚣毒发了,刚才用力过度,超出了身体承受的限度,舌尖牙床上沾染的毒液,怕是快要侵入脑髓了。 他猛然想起手中紧握的那枚红丸,蜈蚣内丹是瓶山日月药石的精华,六翅蜈蚣失了它不仅性命堪忧,更是已经无法吐毒,常闻内丹有起死回生之力,不管病到什么程度,只要尚有一丝活气,吞下一枚百年真丹,就绝对能把命吊回来再次还阳,想那蜈蚣珠已能解得蜈蚣毒,这内丹也许会有“原汤化原食”的解毒效力,不过蜈蚣珠不能近人口鼻,也不知内丹红丸之性是否与其近似? 鹧鸪哨心想如今横竖都是不免一死,何不吞丹求生?若是搬山道人不该从此绝迹,也许尚有一线生机,他历来不信鬼神之说,也并非贪生怕死之辈,可如今自己这条性命干系重大,好歹不能断了搬山分甲术的香火,不由得暗中祈祷:“安息在双黑山里的祖先,你们信奉着唯一全知全能的真神,倘若扎格拉玛神山真有灵验感应,就保佑我留得这条命在……” 鹧鸪哨转念之间,已觉喉头微麻,自知若再不吞了蜈蚣丹,哽嗓咽喉也要麻痹了,到那时就算这金丹是仙药也难以下咽,事到临头,岂容再作犹豫,抬手将六翅蜈蚣吐出的红丸抛进口中,一仰脖子就吞进腹中,只觉五脏六腹似是被火焚烧,口鼻中随即流出鲜血。 鹧鸪哨不仅胆色非凡,更是心硬如铁,即便有剔骨拔筋之痛,也断不会动一动眉头,可此时却疼得他咬碎牙关,再也忍不得这深入五内骨髓的苦楚,只好一拳拳打在炉壁上,以求缓解噬骨般的剧烈痛楚。 爬在青铜丹炉外的六翅蜈蚣,似乎感觉到自己的内丹被人吞了,铜炉上虽有许多镂空的间隙,却无法钻入其中,面对厚重的铜壁更是无计可施,唯有空自焦急,只听那无数脚爪挠铜的声响愈加密集,可它也已到了强孥之末,不多时便渐渐转弱,最后六翅蜈蚣终于从丹炉上掉落下来,几对翼翅和触须颤了几颤,便就此没了动静。 丹井内顿时变得一片寂静,鹧鸪哨再丹炉内好似万箭钻心,自付是必死无疑了,可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胸臆间气血逐渐顺畅,一股股清凉透过三关,行遍了四肢百骸,心神逐渐凝定下来,张口呕出几口黑血,嘴里的麻木之感已消,手足活动如常,暗道一声:“侥幸。” 听听外边一片死寂,鹧鸪哨就推开青铜丹炉的盖子,单手在炉口一按,从中翻身而出,只见那条六翅蜈蚣已死在炉边地上,它全身枯蒿,原本漆黑发亮的甲壳都如蝉蜕一般发皱发黄,好似一瞬间年华老去,突然衰老而亡,料来定是失了金丹之故。 这时井底边缘的山隙里忽然一阵大乱,卸岭盗魁陈瞎子带着百十名盗众挑灯赶来,原来他们先前在无量宫前,看鹧鸪哨和那六翅蜈蚣都被倒塌的殿宇埋了下去,还以为这搬山道人此番生还无望了,就赶紧过去撬柱抬砖,搬山卸岭结义一场,好歹收他个囫囵尸首回去装殓安葬了。 但那无量殿结构极其特殊,通体无梁,都是木橼抱柱相接,牵一发而动全身,卸岭群盗虽众,也无法在片刻之间挖开倒塌的废墟,有些人就下到枯潭里,收敛其余同伴的尸体,结果发现潭底有裂开的岩缝,那六翅蜈蚣就是由此爬上石桥的。 于是陈瞎子带了伙人,驱赶着鸡群穿岩而入,却不料正看到鹧鸪哨在一口硕大的青铜丹炉旁站着,而那穷凶极恶的六翅蜈蚣竟已死在他脚下,再看这丹井中堆积如山的古尸,人人脸上皆是一片惊异。 红姑娘更是又惊又喜,料来今生死别了,想不到还有再见之时,当即抢步上前,拽住鹧鸪哨反反复复看了几个来回,鹧鸪哨苦笑道:“诸位,我是人不是鬼,可吃不住你们如此观看。”当即对众人说起从无量殿坠下丹井后的来龙去脉。 群盗听罢无不叹服,搬山道人真有扑天的手段,自秦汉至今,世上盗墓之辈,无外乎“发丘摸金,搬山卸岭”,搬山道人和摸金校尉历来人数不多,同常胜山长千上万的盗众相比,几乎微不足道,可这仅是就“势力”而言,若从倒斗的“手段”来说,搬山尚在卸岭之前,以前有些卸岭盗众对此颇是不以为然,如今亲眼见到搬山道人鹧鸪哨夺丹灭了六翅蜈蚣,都彻彻底底的心服口服了。 而且入瓶山盗墓,虽然有搬山分甲术的生克之道,携带了千百只雄鸡对付大群蜈蚣,最后却是凭鹧鸪哨硬功硬马的真实本领力歼强敌,盗墓行里有个很久远的传说,说是以前有个倒斗的前辈,在一座荒山古庙里寻到一口败棺,那棺材腐朽得很了,里面没有尸体,金玉明器却是极多,他自是贼不走空,顺手卷了个干净,正要离去,忽然阴风大作,有一飞僵抱着一个女子从庙外进来,这盗墓贼见有僵尸,知道在夜间撞见肯定被它坏了性命,于是急中生智,缩身藏进棺材里,用棺中锦背套住棺材盖子,任凭那僵尸在外如何发作抓挠棺材,他只在里面死死扯牢了不放,等到天亮鸡鸣,那僵尸扑到棺盖上就不动了,指甲深深陷在木头里,根本无法分离,这盗墓贼赶紧点把火将它连同棺盖一并烧为了灰烬。 这个传说在倒斗的手艺人里流传极广,但此后从没有人亲自做过,此番鹧鸪哨夺丹的经过,竟与这传说有些类似,实是有倒斗先人的古风,所以群盗都是交头接耳的私下里称赞不已,真乃神勇之人。 陈瞎子也赞道:“若无擒龙手,难取龙首珠,这条老蜈蚣终归是被兄弟以奇计铲除,真令吾辈抚掌称快……”随即又是长叹一声,三入瓶山,又死了几个弟兄,老洋人和花灵这两个搬山道人也在乱中折了,瓶山古墓似乎是个极晦气的所在,至此竟已交待了一百多条性命,老熊岭义庄里的临时灵堂,都已摆不开这许多牌位了。 鹧鸪哨眉宇间也笼上了一层阴云,侥幸死里逃生,何敢言勇,世上的搬山道人只剩下自己一个,成孤家寡人了,这跟头栽的也太大了些,而且瓶山古墓真正的地宫冥殿还未找到,看来这丹宫丹井里,并未埋葬元人贵胄,仍然是处虚墓。 搬山卸岭中皆是争强好胜之辈,岂肯凭白折损了这许多兄弟?都决定横下心来,绝不肯轻易善罢甘休,就算是挖碎了整座石山,也要盗空瓶山古墓。 陈瞎子和鹧鸪哨的盗墓经验都是非常老道,可在判断瓶山古墓冥殿的位置上,却屡屡失手,看来不能用以往“山陵”的常理推断,只恨不会分金定穴,难以直捣黄龙,二人当即稍加商议,觉得这丹井中颇多古怪,炼丹的仙宫本应是洞天福地,谁知丹井里面尸骸棺椁密布,在那“红尘倒影,太虚幻境”的仙宫底下,却埋藏着用僵尸烧炼阴丹的密室,怪不得山中阴气如此沉重。 这烧阴丹的丹都,是把埋在风水位中的古尸掘出,用鼎矍烹煮煎熬,把僵尸体内的地脉龙气,以尸油尸蜡的形式提炼出来,作为烧金丹的引头,此道为正派所不耻,一向被视为“妖术”,几乎没人敢明目张胆的炼阴丹,不知这瓶山仙宫的丹井里烧炼阴丹之事,是哪朝的皇帝想长生不老想疯了,还是炼丹的方士为应付皇差,才会如此使用如此邪术,如果皇帝老儿不知道有此内幕,却一直服用尸油尸膏烧炼的阴丹,他死后在皇陵里得悉真相,说不定也会乍尸起来,大大的呕吐一番。 这丹井的井壁,在瓶山倾斜的山势压力和几百年前地震的作用下,裂开了许多缝隙,除了通往无量殿下的枯潭,另一端应该也有山缝通到后殿,也就是被陈瞎子率众放火焚毁的那处,另外丹井里除了这口丹炉,应该至少还有“丹房、火室、药阁”,以及提炼尸油的场所。 而今丹井里被六翅蜈蚣盘据多年,它贪恋药石,常常在井底翻腾摩擦,把成堆的尸骸棺椁搅得一团混乱,想找出井壁或井底的其余暗室,只有先清理干净这些古尸旧椁。 于是陈瞎子传下令去,先调遣一部分盗众把死伤的同伴抬出瓶山,另一部分继续搬运仙宫里值钱的东西,山外有罗老歪率部接应,他自己则与鹧鸪哨亲自督阵,带了大批工兵,挖掘分捡丹井里的尸骸棺椁。 鹧鸪哨见自己师弟师妹的尸体,都被盗众抬出山外,心中悲苦难言,他们之间虽以师兄弟相称,实际上花灵和老洋人都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又都是同宗同族,更兼朝夕相处,实有骨肉血脉之情,但凭他一个人本事再大,胆略智术终究是有个限度,如今眼见师弟师妹命丧荒山,自己竟而无力相救,耐何不得心热事冷,虽然亲手替他们报了仇,可心里仍然万分难过,更担心搬山分甲术从此失传。 不过眼下大事未定,只好强打精神,指点群盗收拾井底堆积的尸骸棺椁,盗众们也担心丹井里有突然乍尸的僵人,分出数十人来持了白腊杆守在四周,一有异动,就群杆齐戳制住僵尸扑人。 丹井里从各地挖掘收集来的古尸,绝大多数都是从风水脉里启出来的,所以有许多都是栩栩如生的僵尸,这所谓的“僵尸”,并不一定都是尸变乍尸的怪物,死而不化的,但身体僵硬不能弯曲的,皆可称做僵尸。 还有那些人死之后,尸体产生异象,例如有百年古尸,尸身的头发指甲依然持续生长,指甲长得都打卷了,而且尸体皮肉柔软如生,四肢关节依然可以弯曲活动,这也算是僵尸,若是细论之,则应列属“行尸”。 两百多名工兵和卸岭盗众,人人脸上遮了黑纱蒙面,个个手戴手套,在陈瞎子的指挥下,忍着熏天的恶臭,硬着头皮在死人堆里翻来翻去,先把一具具棺椁全都砸开,抠刮棺板上的金帛玉璧。 随后又是钩锹齐上,勾住古尸的嘴部,把尸体一具具拖出来,先用绳子捆扎起来,再用刀子割嘴剜肠索取珠玉,陪葬的明器有内外两等,其中藏在尸身内的明器往往更值钱。 这卸岭倒斗的手段,自然是与摸金校尉不同,摸金是“摸”,用手在尸体上搜一个来回也就是了,而卸岭则是“卸”,也就是拆,就算古尸嘴里嵌有金牙,他们不是用榔头敲,就是用钳子夹,好歹也要卸了下来,古尸口里含有珠玉的,落在卸岭群盗手里就算倒霉了,若是尸骸僵硬嘴巴抠掰不开,就用斧子劈开颌骨。 第三十二章 云藏宝殿 第三十二章云藏宝殿 古时殓葬死者风俗不同,有些人希望死后尸解得个解脱,但在春秋至秦汉之间,也多崇尚保持死者面目如生,在保留形骸的办法上更是形式各异,正是“富有富法,穷有穷招”,所以有用“玉匣、玉衣”盛敛的,也有以“凉玉”堵塞人体助窍的,也有含“驻颜珠、驻颜散”的,也有在尸体里“灌砒霜、注水银”的,薄葬的穷人,顶不济也含一枚老钱做为“压口钱”。 卸岭剥尸取珠玉几乎没有禁忌,各种手法无所不用其极,这也是和当年赤眉军留下的传统有关,那时赤眉起义,盗遍了汉帝陵寝,毁掉当权者祖宗的尸体,正是农民起义军中鼓舞士气的一种办法,造反的乱军,谁管古墓里的尸体生前如何显贵,即便尸骸中没有明器,也照样要祸害一番,或焚烧或肢解,手段格外残酷,他们同那些贵族墓主之间,都似乎是有血海深仇一般。 所以陈瞎子的手下,依然都用这些早年间一直留下的手法和规矩,这是其手法使然,传到民国年间已无什么特殊意义了,但这手段极其残酷,看得搬山道人鹧鸪哨也是希嘘不已,搬山倒斗的手段,与摸金卸岭又是截然不同。 只见仙宫的丹井里是一片混乱,尸骸棺椁破碎,腐液汞砂遍地,全是刀斧辟棺斩骨的刺耳响动,群盗早已放开了手脚,把一具具古尸倒挂在青铜香炉上,先扒光了敛服饰物,然后控出尸腔里的腐液水银一类的毒物,再把古尸开膛破肚的,直到确认尸骸中再没任何有价值的东西了,这才把碎尸装到竹筐里,由工兵抬到井外,随着丹井里的尸骸棺椁陆续被搬运出去,井底的全貌逐渐浮现出来,陈瞎子和鹧鸪哨借着纷乱的灯光放眼打量,看到井底凹凸不平的石板极不寻常,似乎是两个模糊人形的浮雕,心中当即打了个突,二人面面相觑:“这丹井中除了尸骸……难不成还用鬼魂做丹头?” 陈瞎子带着卸岭群盗,在丹井内捣棺毁尸,对幽冥之中哪有什么忌讳可言?一个个昧着胆,横着心,只管尽情做去,眼看着将古尸旧椁销毁殆尽,却见井底的石板上露出一片浮雕来,竟是两个批头散发的厉鬼形象。 虽然形状模糊,但仍能看出面貌狰狞,如同“修罗、药叉”,更诡异的是这二鬼皆是无目,眼中只有黑漆漆的一个窟窿。 陈瞎子和鹧鸪哨两人见多识广,可也从没见世上有什么无目的盲鬼,见到这奇诡怪异的厉鬼被刻在井底,心中一片狐疑,实不知有些什么名堂? 世上自古确有用僵尸烧阴丹的,却绝没有以鬼魂炼丹头之说,瓶山丹宫看似琼楼玉宇的神仙瑶台,里面却暗藏从各地掘来的尸骸,专做些旁门左道的邪术,不能以常理度测,而且看来元代将军的墓室并没设在丹宫正殿,井底雕有的厉鬼的石门中会藏有什么玄机? 陈瞎子眼珠子转了两转,让手下把那洞蛮子向导带到丹井里,问他瓶山是否有闹鬼的传说?洞蛮子连连摇头摆手:“好教诸位英雄得知,咱们这的瓶山历来只风传有古之僵尸为害,却不曾听说几时闹过鬼……” 陈瞎子听罢点了点头,没鬼就好,都说瓶山里有道君皇帝供奉神仙的藏宝井,莫非正是着落在此处?大概元军占了瓶山之后,也并未发现井底的尸骨堆下,会藏有这样一处隐秘的所在,便对鹧鸪哨说:“井底密室八成是个藏宝洞,看此光景,倒象不曾被元兵卷了去,那皇帝老儿用尸油炼丹,天理不容,丹宫里的宝货,咱们兄弟正可图之。” 鹧鸪哨已重新找回了两支德国造,他凭白折了两个同伴,心中不由得顶了一股邪火,正想挖透这座仙宫,听到陈瞎子的言语,便即点首称是:“如今还剩下几百只活鸡,雄鸡的鸡鸣鸡血最能僻邪挡煞,密室里纵有邪祟毒异之物,也不必为虑,我等自当不辞险阻,穷讨其中异迹。” 于是陈瞎子立刻命手下撬开刻有厉鬼的石门,石门在外都被铜琐扣死了,那锁头都是宋代锁城的狗头锁,锁齿如犬牙闭合,如果没有特殊的钥匙根本没办法打开,可卸岭群盗是“一力降十会”,百十条锹凿锤锯齐上,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将石板撬得洞开。 井底赫然露出一个大窟窿来,里面没有灯盏,完全是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只听得下边风声呼呼作响,好象洞穴极广极深,有工兵用长绳坠下马灯去查看,众人看清楚时,都是吃了一惊,原来井底是株大桂树,扶疏遮荫,枝叶如冠,生长得很是茂密,不知覆盖这多少里数。 这桂树是借着丹井里的尸气在山底生长,茂盛的树冠里阴气逼人,群盗在洞口边站着向下张望,都能感到树中凉气透骨,全身起了一片毛栗子出来。 陈瞎子愈发觉得奇怪,井底这株枝繁叶茂的老桂树,为什么被石门锁住?下面洞穴空间广阔,也不象是藏有珍异宝货的密室,暗骂一声作怪,便令手下抬过蜈蚣挂山梯,挂住桂树枝杈下去探个究竟。 群盗搬了竹梯,各自背着鸡禽刀枪,在阴风阵阵的树上攀了下去,井底洞中的桂树大是大了,生得却是不高,只不过树干极粗,树上全是疙里疙瘩的老树皮,有名盗伙摸到树身上,触手所及觉得有些古怪,在竹梯上提灯照了照,吓得险些翻身坠落,多亏被鹧鸪哨一把拽住。 鹧鸪哨也用马灯照了照树干,原来树身上的凹凸之处,都生成一个个人头脸面的形状,眉目耳鼻口依稀可辨,竟是五官俱全,与人脸极其酷似,不过树身人脸上的表情都象是在鬼哭神嚎,面目扭曲可怖。 鹧鸪哨倒吸了一口冷气,桂树生性属阴,丹井里埋了许多尸骸,里面的尸气都被吸浸到这树身里了,随手用刀在树上一割,树中就泊泊流出血来,便是想破了头,也猜不出炼丹的仙宫里为何要藏这么一株吸透了尸气的大桂树,这应该是一株“尸桂”,同“鬼榆”一样,都是草木中罕见的不祥之物,传说这种树是阴阳两界的通道,瓶山丹宫里处处透着诡异,还不知真正的地宫藏在哪里,他念及此处,便暗自戒备起来。 陈瞎子也有同感,他和鹧鸪哨率众攀到树根处,举着灯笼火把四下里一照,只见树根都扎入了石中,也不见洞中有什么潮湿之气,只是阴凉透骨,丹桂全借古尸里的阴气生长,树枝长的都快垂到地面了。 而在树冠覆盖之下,香烟雾气缭绕如同幻境,围着桂树一圈,筑着四幢楼阁,大小格局别无二至,都是“飞檐覆瓦、栋宇轩窗”的二层建筑,在树底一看,倒觉得洗涤胸中俗念,颇有出尘之感,不象是人间的境界。 但楼内没有丝毫光亮,整座楼阁都是黑漆漆的,连瓦片和窗棱子都是乌黑的,这种仙境般的景至,与老桂树间的阴森气息同存共在,强烈的反差极不协调,群盗在树下四周打量,都有身入险境,栗栗自危的感觉,也不用陈瞎子发令,便自发地背靠着背结成阵势,以防会有突如其来的意外发生。 陈瞎子等人已被瓶山中的机关埋伏吓成了惊弓之鸟,见树下的四处楼阁外边雕栏玉砌,造得格外精妙,不由得紧张起来,举着藤牌缓缓接近,到得近处,那玲珑楼阁仍是黑得好似泼墨,通体都没半点色彩,加上洞穴中没有灯盏,显得那四幢楼阁仿佛溶化进了黑暗之中。 鹧鸪哨仗着胆大,又有甲胄护身,自行提了一盏马灯,拎着镜面匣子,从群盗中走将出来,到其中一座楼前查看,可楼阁乌黑一团,有灯光照着也瞧不真切,只能看出云雾里有座朦胧恍惚的屋宇轮廓。 他只好用“德国造”往那黑楼上一戳,立刻传来“噹”地一声回响,好象撞在了铁板上,陈瞎子在后奇道:“这楼阁竟是全用生铁铸成?” 鹧鸪哨点了点头,的确通体是铁,难怪没有碧瓦朱扉的色彩,他也从没见过如此怪异的铁楼,铁门铁窗修得精致非凡,尽是镂空的纹饰,都和寻常的楼阁一样,可以开门开窗,楼中也有房舍,只不过整体使用生铁铸就,格外坚固结实,在外看不到内部有些什么,楼外应该有机关闭锁,由于不知消息所在,所以一时未敢轻入,转头同陈瞎子商议了几句。 陈瞎子脑中一转,说道:“铁楼自然不是住人的,看这铜墙铁壁如此森严,又锁得严密异常,里面肯定是藏着什么珍异宝货。”卸岭盗墓就是求财而来,寻到这藏宝楼,正好比是老猫撞见肥鼠,怎不动心? 当下吩咐下去,便分派出一伙盗众,个个膀大腰圆,都是擅长分卸破拆手段的精壮汉子,仍然是用撬锯凿辟的办法,虽是人手众多,却由于找不到铁楼机括,不得不废了好大力气,才卸开铁门,楼宇四檐都藏有连孥一类的暗器,可都已出铁锈失去作用了,并没给群盗造成多大麻烦。 不过见铁楼设有孥机防范,众人更加肯定了里面会有宝货,铁锈磨擦声里推开了铁门,群盗加倍的小心谨慎,先派两人进去探得再无机关,这才进去十多个人,挑着马灯寻找丹宫里隐藏的珍宝。 鹧鸪哨好奇心起,让陈瞎子在楼外接应,他自己也拎着枪跟一伙盗众进了铁楼,抬眼四顾,只见一进门的一楼便是正堂,就连里边的地面也是生铁铺的,堂内供着一尊赤足玉像,应该是仙道中的药王,神像不高,大约只有两尺,却是通体莹润,立刻就有几人上前,把药仙玉像从桌上搬下来装入皮囊。 鹧鸪哨看在眼中,心想原来铁楼是处药王阁,丹宫中藏纳丹药的所在也称“露阁”,露阁里存放的肯定都是极珍贵的药料,井底的大桂树应该是为了吸纳阴气,以便保持露阁里的丹丸膏散不会变质,他边走边看,在堂后狭窄的数间铁室内转了一圈。 后室里都是装药的瓷瓶玉坛,有些密封甚固,里面的芝草肉菌药性依旧,其中有一玉函最为显眼,上面有彩绘漆画,都是松鹤仙草的详瑞图案,鹧鸪哨接开函盖,只见函内是若干格子,每一格上都有一个小小的金牌,格中是形态各异的药石。 鹧鸪哨在灯下仔细分辨,见金牌上写着“狮子螯、蜘蛛宝、蛇眼、狗宝、鳖宝……”之类的字样,全是各种灵物的内丹和结石,这都是大内皇宫才有的名贵药材,就连里面形状最小的蜘蛛宝,也有核桃大小,呈黑色药丸之状,都是罕见罕有的灵丹妙药。 群盗也大多都是识货的,单是装药的器具就已极其昂贵华美,里面的丹丸药石更是价值不凡,当下无不大喜,见了一样就取一样,毫不客气,由铁楼梯往二楼走的时候,雾气渐渐变浓,铁壁又是黑的,昏黄的灯光中看什么都不真切了。 鹧鸪哨提枪挑灯,当先走在前边,刚到二楼,抬脚拨开铁扉,猛见屋中站着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那人脸朝屋内,在漆黑的铁房间里纹丝不动,看背影象是活人,可又感觉不到她身上有活人的气息。 专盗古墓的鹧鸪哨那双眼睛是干什么使的?灯影一晃,便已看清那女人竟然一身明人的装束,她脚穿木底弓鞋,身上穿着四种零碎锦料拼制而成的水田服,样式有些象僧人所穿迦纱,外着一套比甲,正是明代女子中流行的水田服。 从明代开始,士农工商军民人等,一概禁穿胡服,大明皇帝诏告天下“衣冠悉如唐代形制”,整体上恢复汉族衣冠体系,所以明代沿用了远在商周时期便有的大襟右衽交领或圆领服饰,明代妇女多穿“霞披、比甲、背子”,在服装颜色上也有极为严格的要求,只能有紫、绿、桃红等浅淡颜色,不可以使用任何艳丽的颜色。 鹧鸪哨明代的古墓盗过不下十座,自然一眼认出这衣服的年代,心中一片惊疑?这自元代起便已陈封的铁楼,门户闭琐严密,好似铁笼一般,恐怕连老鼠都钻不进来,怎么会冒出个明朝女子?她如何进得楼来,会使缩骨法移形术不成? 鹧鸪哨带着群盗上得楼来,那女子只是露个背影站着不动,对一切动静恍如不觉,竟如木雕泥塑一般,黑色的铁窗里流进一缕缕的雾气,那朦胧的身影如同鬼市幻布。 群盗挤在门前都看得呆了,盗墓盗多了果然撞上厉鬼,别看平时挖坟掘墓都不在乎,那是没真正遇上邪门的事情,一想到真有鬼就不免腿肚子转筋,想要掉头逃下楼去,可此时腿脚似乎都不听使唤了,灌了铅似的钉在原地。 鹧鸪哨不管其他众人的反应,提灯上前,突然喝问一声:“是人是鬼?”说话声中,他从后边抬手去拍那身着明代服饰的女人肩头,不料触手之处,竟是空无一物。 鹧鸪哨见有个身穿明装的女人,站在铁阁子二楼一动不动,铁楼地面上有层尘土,并没有什么脚印,看来几百间都无人走动,却是见鬼了不成?他心中冷哼一声,偏要看看这女子有什么古怪,上前两步,抬手就从后去拍那女人的肩头,不料手落下来却是一片虚空。 鹧鸪哨手中落空,急忙闪身退开,只见那女子原本站立的位置,蓦然间升起一片尘雾,在狭窄的楼内飘散开来。 群盗以为有毒,赶紧闭了呼吸,捂着口鼻纷纷躲闪,鹧鸪哨从进这铁楼开始,就觉得药气沉重,惟恐撞上毒烟机关,事先也已加了防备,但那女子被人一碰就立刻轻飘飘地化作一片尘埃,浓得象是雾气,雾状的粉尘里,并没有出现任何异常的气息。 鹧鸪哨手上有土鲛皮的套手,随手在面前的尘雾里一抄,举灯细辨,手套上沾的,竟象是枯碎的纸屑,碎得极是细微,只剩些纸张里的经络痕迹,应该是个精妙的剪纸人,在房中放了几百年不动,纸筋早已枯散,被人一碰就当即化为灰烬了,他心中更是奇怪:“难道这女子非人非鬼,竟是剪纸而成的人形?竟如真人一般,真神工也,可它既然穿着明装,何以会在这座生铁封闭的露房当中?这年代……” 鹧鸪哨在瓶山里连遇许多奇事,凭他博物之学也难推测究竟,在二层铁阁中转了一遭,眼见再无异状,门窗都是紧紧闭锁的,实是难以判断那明代的剪纸人是如何摆在其中的,甚至有点怀疑是不是自己眼睛看花了,心下满是疑惑,便转身回到楼下,到桂树下见了陈瞎子,把露房中的所遇之事说了一遍。 第三十三章 雾隐回廊 第三十三章雾隐回廊 陈瞎子听罢也觉得出乎意料,搜肠刮肚地想了几遍,也是找不到半点头绪,只好再派人去搜索其余的三处铁楼,或橇或穴,座座都拆得门户洞开,将里外翻了个遍,原来这四座铁楼,却并非是什么储藏大内珍宝的,井底这个洞穴是个密室,而那四座漆黑的铁楼,都是用来藏纳名贵丹药和书册经典的露房,搜刮出许多珍品,光是成了形的合首乌就有十几对,但是再没见到其余三座楼里有什么明装女子的纸形。 陈瞎子见收获不小,且不说那些千百年前的“丹丸膏散”还有没有药性,单是装药的瓶匣之器,也尽是汉唐年间的古物,件件皆是价值不凡,但始终没找到古墓挖出那具被称做“湘西尸王”的老僵尸,倘若就此做罢,终究是让他这盗魁的面子上有些下不来,毕竟已折在瓶山百十个兄弟了。 于是陈瞎子决定继续寻找大藏,在生长尸桂的洞中散开队伍搜索,群盗点着火把驱赶着鸡禽,排成了人墙,在周围一个洞口一个岩缝的详细查找。 随着搜索范围的扩大,逐渐发现这个洞穴里,周围铸了一全钢板铁壁的围墙,形成了一个院落,除了桂树下的四座铁楼,其中还有烧丹的丹室,里面砌着砖炉和风箱,以及一些古代青铜秘器,在一面玉石屏后,是道在内侧锁住的大门。 陈瞎子和鹧鸪哨等人虽是倒斗的状元魁星,但向来只是盗发古冢,丹宫里有不少东西都是平生前所未见之物,心中皆是暗自惊奇,但寻了几遍,并没有发现古墓大藏的踪迹,最后来到玉石屏后的大门前,便命人砸锁撬门,还要再向深处前进。 陈瞎子根据瓶山地型判断,这道门后也许正是通着后殿的底部,但山腹里面地形复杂离奇,“翁城、正殿、丹井”之中都没有元墓的踪迹,后殿被焚烧后就匆匆离开了,那殿中确实有陪葬的马骨、兵器、甲胄之物,看这丹井里的结构如此之深,也许后殿底层也有密室密洞一类的所在,那真正的墓室多半就在附近了。 盗魁陈瞎子让手下人去卸开巨门,他则同鹧鸪哨站在铁壁院落中等候,在当时陈瞎子野心极大,他认为卸岭群盗专做谋反聚众的勾当,在各朝各代都被官府视为“眼中之钉,肉中之刺”,虽然卸岭势力也自不小,可这些绿林盗匪在太平年月里,往往都会成为官兵镇压的主要目标,如今难得遇上回天下大乱军阀割据的局面,正应当扩展势力,渗入“昆仑山”的官面,所以暗中资助了好几路军阀。 而且陈瞎子还到处笼络天下的能人异士,他眼见自己倒斗的本事,似乎比搬山道人鹧鸪哨要稍微逊色半筹,所以早就有心拉拢搬山道人入伙,有鹧鸪哨这种手段高强的人做为左膀右臂,他就可以腾出手来专心经营军阀势力,那何愁大事不成?但此人一向独来独往,眼界极高,得让他入伙可并不简单。 趁此间歇,陈瞎子便想同鹧鸪哨盘盘道,找个情由拉拢搬山道人入伙,于是他“甩开两行伶俐齿,翻动三寸不烂舌”,先从这瓶山古墓里的湘西尸王说起,听那向导洞蛮子讲,猛洞河流域的深山老林最多,尤其是老熊岭下的瓶山,以前常有人上山采药,被山隙里的僵尸拽了进去吸净血髓,有侥幸逃过的,都说那僵尸身材高大,紫袍金带,看装束不是王侯,就是将相,所以都以湘西尸王呼之,据说其大白天也敢出来伤人,以至近代就没人敢接近此山了,可我等在山上只见有许多毒虫,却不曾见有乍尸的精怪,可见洞夷之辈的传说不可尽信。 鹧鸪哨满腹心事,听了陈瞎子没头没脑的一番话,便随口应道:“陈总把头所见极是,素闻在那粤东粤西两广之地,也多有此类传说,凡是挖出贵族古尸,只要见到其服饰奢华,要束金绦玉带的,便以讹传讹,称其为尸王,似乎连僵尸也可分为三六九等,生前是王公的,死后出现尸变也比寻常的僵尸厉害许多,此等愚民散盗的见解,说出来教人好笑。” 陈瞎子说兄弟说得在理,实则生前为贵,死后保存尸骸的营葬手段自是非比贫民百姓,所以贵族的尸骸被从古墓中掘出,往往会因为棺椁明器的作用,显得尸体鲜活生动,而穷人的尸首埋到乱葬岗中,不是被野狗刨出来啃了,就是遭虫蚁侵蚀,过得不到半年,就连骨头也难保全,所以生前为王为尊,死后的尸体仍然比寻常百姓尊贵万分,还要做个“尸王”吓唬咱倒斗的苦汉子,想想着实令人可恼,不倒之不足以平民愤…… 陈瞎子趁机把话锋一转,切入了正题,他接着说道,倒斗这行当虽然能发横财,但在外人眼中却极是晦气,常年和古墓里的棺椁明器打交道,难免会染一身阴气,咱们自家里,也不是生来就想做这等挖掘墓中骨董的勾当,不过造化阴阳自有其理,按你们照搬山分甲术的宗旨来看,“世上有一物,便必有一制”,倒斗的手艺人,便是那些生前显贵之辈的克星。 看如今的世道,天灾兵祸是一个接着一个,哪有给老百姓安居乐业的日子?按说我陈家祖上留下的产业,自家纵然是十世也花用不空,但想要济此乱世却是杯水车薪,愚兄既然学了一身卸岭倒斗的本事,又蒙弟兄们抬举,做了南七北六一十三省的卸岭盗魁,便不耐烦在世上随波逐流,只想趁着乱世高举义旗,盗墓取利周济苍生。 陈瞎子说到这里叹了口气,做出踌躇满志的腔态来,又说道:“无奈心虽有余,而力不能足,身边缺少有真本事真手段的能人,如果兄弟愿意到常胜山插香入伙,为兄担保你坐第二把金交椅,咱们常胜山十几万盗众,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今后你我二人联手……” 鹧鸪哨早听出他的意思,等他说到入伙的话来,赶紧推辞道:“从古传下这三门盗墓的秘术,摸金、卸岭都是聚义取利,以济世人,耐何搬山道人不属此道,道不同不相为谋,虽承高谊,却实不能为。” 陈瞎子本以为鹧鸪哨这搬山道士,已剩孤家寡人了,自己刚刚这番话说的简直是“周公吐脯,天下归心”,让他到常胜山入伙是何等的诚意?竟被对方一口回绝了,心中不免有些诧异和恼怒,就问:“倒斗之道,不外乎盗亦有道之说,难道搬山之道会有所不同?可否直言,以解愚怀。” 鹧鸪哨如今也是有些心冷了,并且对那种造反图霸的举动没任何兴趣,就直言相告:“小弟原是有些心事,别个面前也不好讲,既然兄长垂询,敢不奉告?”就简略地把搬山道人盗墓寻找雮尘珠的事情说了一些,这条线索越来越是渺茫,眼看搬山道人只最后剩一个,看来天意使然,人力也难强求了,但他只要还活着一天,就要遵照祖宗遗训,接着在各地古墓中继续寻找这颗珠子。 陈瞎子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么个“寻不死仙药”,笑道:“何不早说,等从瓶山回去,为兄就多派人手去各地探访线索……”他善会笼络人心,正要大包大揽把鹧鸪哨的为难之事料理了,然后也不怕他不肯入伙了,可话刚说了一半,却听撬砸石门的群盗一声惊呼。 陈瞎子和鹧鸪哨心知有异,赶紧率众过去查看,原来群盗已洞开巨门,铁墙上的这道大石门只能从内侧打开,只见门外是条山中隧道,廊道曲折幽深,里面轻轻流动的云雾,犹如香烟缭绕,也看不清深处的情形。 陈瞎子见群盗大惊小怪,真是折了卸岭的威风,心头有些不快,沉下脸来问道:“刚才大呼小叫的做什么?不过是条俑道而已,里面八成就是元人的墓室了……”说着话挑灯望石门外一张,不料正瞧见那隧道里烟雾轻渺流动,好似有一人盘腿坐在地上,恍惚中就见那人全身黑衣,壮束十分诡异,他身体肥大高壮,狮鼻阔口,脸上虬髯如戟,两眼精光四射,双方视线刚一相交,就惊出了陈瞎子一身冷汗,再想细看,那人又被云雾遮在里面了。 刚刚那一瞬间,跟在陈瞎子身边的人也都各个瞧了个真切,向导洞蛮子顿时双腿打颤,连话都说不利索了,惊道:“僵尸……是……是瓶山古墓里的尸王啊!” 群盗闻言立即竖起削尖的竹竿,撑开渔网待敌,僵尸有死而不腐的,还有遇活人阳气乍尸扑人的,要真遇上大粽子,水火刀枪之类未必能起作用,只有戳住他覆盖渔网,或者往嘴里塞个黑驴蹄子。 陈瞎子刚要招呼众人上前围攻,忽然那只怒晴雄鸡从鸡群中腾起跃出,金鸡**恰好落在陈瞎子肩头,引颈怒啼,这只雄鸡自从鹧鸪哨落入丹井后,就混在其余的大群公鸡之中,在宫殿里到处追逐蜈蚣,群盗进入露房铁阁之后,为了防范毒虫,也将大批鸡禽带了进来,但一直没见有什么异常状况发生,然而怒晴鸡突然威风凛凛地鸣动起来,定是有什么征兆预警。 群盗见状微微打了一愣,脚下不禁有些踌躇,都隐约有种预感,只要接近瓶山尸王,立即就会惹祸上身,鹧鸪哨见状便说:“里面那厮绝不寻常,许不会也是彩纸剪出来的人形?廊道内又都被雾气锁了,恐有妖术作怪,容某先独自过去看个究竟。”说罢就要提灯进去。 红姑娘拦住他说:“且慢,你们难道都不识得?那尸……尸王穿的黑袍顶着黑帽,足底踩着靴头,元人贵族怎会这副打扮?” 陈瞎子和鹧鸪哨都觉奇怪,怎么红姑娘会知道那身诡异的黑色装束?那是什么打扮?红姑娘道:“我以前曾在月亮山里跑江湖卖艺为生,说书唱戏和古彩戏法都是同行,戏班子里的各种行道笼头,我也尽数识得,刚才看得清清楚楚,世上只有班子里的伶人戏子才会如此装扮,那套满身黑衣袍靴带帽的装扮,分明就是演在戏文里面的勾死鬼!” 红姑娘熟识戏班子里的行头,一眼断定,俑道里的那厮,绝不是元代将军的装束,而是满身黑衣靴帽的无常恶鬼打扮,敛葬时尸体穿着的凶服寿衣虽是不比寻常衣衫,可墓中的贵族怎么会穿着戏装埋尸于此?古人穿着的服饰,也许在民国时期看来差不多都象是在戏台上穿的,但哪里有人会在墓中穿一套勾死鬼的黑袍行头? 群盗闻听此言尽皆愕然,先前在铁阁楼里见到个一身明代水田服的剪纸女人,这会儿又冒出个穿勾死鬼戏袍的,瓶山丹宫里真正的墓室还未找到,却先撞上如此之多古怪诡异的事情,不免生出一阵栗栗自危之感,万一那山雾中真藏着黑无常却又如何是好? 盗墓掘冢,全凭一时胆气,心中越是不安,越是疑心生出暗鬼,所以历来都有“倒斗不信鬼,信鬼不倒斗”之说,卸岭群盗向来都认为古墓中的威胁,最主要是来自于机关和乍尸,极少有人谈论鬼神精怪之类犯忌的话,可那黑袍勾死鬼刚刚是众人亲眼所见,在那个年代里主要的娱乐活动就是听书看戏,民间戏曲比较低俗的有“鬼戏、狐戏、猫儿戏”之类,都是依靠渲染鬼狐情节来吸引观众,黑袍黑帽的勾死鬼是这类戏文中的主要角色,正因为离实际生活较近,才更容易令人信以为真。 陈瞎子见人心惶惶,担心手下兄弟们折了锐气,便道:“想那戏文本子多是胡编乱造,十出戏中倒有**出都是生捏瞎拼出来的,岂可信以为真?慢说是什么勾魂索命的无常鬼,当今这世界就连神仙也难躲洋枪洋炮的一溜轻烟,管这廊道中有些什么,先放两排枪过去再说。”言罢一挥手,命手下举起步枪,齐刷刷拉动枪栓,顶了子弹上膛,就要对着俑道里乱枪齐发。 第三十四章 观山太保 第三十四章观山太保 鹧鸪哨在旁见群盗要开枪射击,他心中一转,忙低声告诉陈瞎子不可用枪,鸡禽鸣动有异,定是因为那穿黑袍的死者身上有什么剧毒之物,不可仗着器械之利就大意了,否则溅出毒来,这条隧道就进不得人了。 陈瞎子心中恍然,忙道:“真乃英雄所见略同,枪里的子弹顶上火那是壮胆用的,正要叫小的们用勾竿子去搭。”随即命十几个手下上前,向雾中探出“蜈蚣挂山梯”,搭在那黑袍人的身上向后拉扯。 群盗令命出手,一番连拖带拽,便用竹梯将那盘膝而坐的黑袍人拖进了铁壁围墙,其余的人一个个“枪上膛、刀出鞘”,如临大敌般围拢在四周,拖到近前一看,果然是一具形貌诡异的僵尸,也就是死而不腐的古尸。 这黑袍男尸高大肥胖,盘腿而坐,手中掐了个奇特的指诀,穿的确实是一身戏台上勾死鬼的行头,被竹梯一阵拉扯,早就开始腐朽的服饰都丝丝缕缕地裂了开来,露出身上发胀的皮肉都是白如浸水,用竹梯一碰就往外淌出浓来,耳目口鼻内都是黑色的粉末,可能当初是七窍流血而亡,这身打扮却没办法分辨是哪朝哪代的,只看靴袍都已经朽了,料来死去的年头已是不短了。 群盗见只是具僵硬的古尸,这才将心放心,纷纷骂道:“死鬼,偏穿成这副鬼模样,刚刚险些吓破了爷爷们的虎胆……” 陈瞎子觉得这具尸体死得奇异,便率群盗留心查看,古尸体内注满了剧毒,但是看起来并非是瓶山里常见的蜈蚣毒,毒液行遍了全身,应该是生前服毒,由于担心沾染毒脓,就用竹签子翻拨尸体,将死人身上的事物一件件清理出来辨认,只见都是些药瓶药罐,还有纸木造成的傀儡人形肢体,并有一个大皮囊,里面都是漆黑坚硬的豆子,看得众人如坠五里雾中,竟不知这些五花八门的东西都是什么。 最后有名盗伙用竹签从尸体腰间的黑袍里挑出一面金牌,上面铸得有字,陈瞎子和鹧鸪哨都识得古文书,定睛一看,正是四个苍劲挺拔的老篆“观山太保”。 二人乍见此物,脑海里正如满天的乌云突然亮了一道闪电,猛然记起一段早已尘封多年的往事,原来这瓶山古墓里还有别的盗墓贼,早已有人捷足先登了!两人异口同声地说道:“原来是大明观山太保!” 陈瞎子低头沉思片刻,便急忙让人把尸体拖到烧丹的砖炉中点火焚化了,这才转头问鹧鸪哨:“观山之事扑朔迷离,以前只道是做不得真的传说野史,原来这世上真有观山太保?贤弟足迹遍布天下,可曾听说过此中详情?” 鹧鸪哨对此事所知所闻,并不比陈瞎子多出多少,故老相传,天下盗墓之辈,有字号和传统的仅仅是“发丘、摸金、搬山、卸岭”,说是四路,实际上是三支,因为发丘天官和摸金校尉本是一回事,发丘印毁了之后,世上便只剩下摸金校尉了,其余便是人多势重的卸岭力士,以及机变百出的搬山道人。 除了这三支以外,便尽是散盗和民盗,稍微有点名堂的,也不过就是南边背尸翻窨子的,其余鸡鸣狗道之流,都是不值一提,但在近几百年的盗墓史上,却始终流传这一个极其神秘的传说,据说明代有群倒斗之徒被称为“观山太保”,擅于“观山指迷”,秘密发掘了许多帝王陵寝,他们的手法和盗墓动机从来没人知道,一旦做出事来连神仙都猜他不到,传说仅限于此,当世之人对他们再无更多了解了,连那些传说里的观山事迹是真是假都不好判断。 想不到今日竟在瓶山露房后的隧道里,撞见了一具观山太保的尸体,看此人装扮举止和所携物品之诡异,实是平生前所未见之奇,陈瞎子联想到以前走千家过百户的飞贼里,有一门善会“缩骨法”,也就是贼偷做起法来,便可以钻狗洞老鼠洞进入门户紧闭的深宅大院,在里面窃取钱物,然后原路潜回。 但这邪法为时辰所限,一旦延误耽搁了,小偷就得死在屋内,不过这毕竟之是市井传闻,世上虽是真有脱栲破枷的缩骨之术,却只是拆脱身体关节,并不能钻猫狗之洞,但另有一门与控尸术近似的傀儡术,可以控制纸人纸狗钻入门墙缝隙偷盗,其控制原理并不是以魂附纸,而是驱使大批虫蚁为盗,其中的具体情形连陈瞎子也不清楚。 看那铁阁子里的剪纸人与死在大门外的“观山太保”,似乎也是正用邪门方术窃取铁楼中的丹药,为了免于被山中蜈蚣咬噬,这位观山盗墓之人在自己体内灌注了药水,才得以潜入此地,可似乎这铁楼尸桂的格局出乎他意料之外,时辰耗得太久,竟至术尽身亡于此。 陈瞎子以自己的经验推断出了七八分,只是“大明观山太保”的盗墓之道奇诡无方,不是内行人根本看不出这些底细,卸岭群盗为了盗掘瓶山古墓,可谓倾尽了全力,不仅耗费钱物,更折损了许多人手,却不料竟遇到一出“二进宫”,足足晚了“观山太保”几百年。 不过看这黑厮死在隧道里,身上并无明器珍宝,而且无人收尸,这也足以说明他虽捷足先登进入瓶山盗宝,但并没有随行的其余同伙,如果山里真有古墓大藏,墓室里的东西多半还是完好的。 陈瞎子想到此处,心意稍平,从古到今,成体系的盗墓组织之间,从无恩怨过节,相互间完全处于一种互不干涉的状态,谁要是比别人晚了一步,等到进古墓倒斗之时,发现墓中已有其他人事先光顾过了,那也最多自认倒霉而已,所以对在墓中发现一具身挂“观山”腰牌的古尸,群盗都没有太过放在心上,毕竟是早已死去两朝的古人了,于砖炉密室里焚化了这具尸体之后,便不再理会此事。 看看搬空了老桂树下的珍宝异器,群盗便遣出几名手脚伶俐的探子,当先摸进隧道里探路,其余的大队跟着陈瞎子与鹧鸪哨在后攒行,这条造在山腹里的地道迂回曲折,随着山势缓缓而上,走出一段,石道渐行渐高,陡然变为石梯,攀上去又是个狭窄的山洞,密道口的盖子已被揭掉了,众人笼着火烛出了洞,眼前就是一片残橼断瓦的宫殿废墟。 果然不出陈瞎子所料,这里就是最处进来的后殿,“后殿”与丹宫“无量殿”之间的通道,都被元人用巨石铅水封死,这片殿阁已在陈瞎子等人逃离之时给付之一炬了,连接丹井的密道藏在庭园假山之中,位置极其隐蔽,若不是在里面钻出来,从后殿绝难找到。 到了此处,陈瞎子心中不免有些焦躁,藏在山里的蜈蚣都被剿尽了,却始终没找到半点墓室的痕迹,一处处的全是虚域疑冢,不禁暗骂元人奸猾,历朝历代都中最难盗发的便是元墓,盖因元时各种文化兼容并收,即便同样是贵族王公,他们的葬法葬俗也大相径庭,陵墓的布局和选址,带有许多西域漠北的风俗,又混合了中原风水龙脉的奥妙,横埋倒葬的匣子坟,便是这一特殊时期的产物,所以倒斗的手艺人盗掘元墓之事,大半都是误打误撞挖出来的,元代古冢历来便是盗墓这一行当里的“盲点”。 这时有陈瞎子的手下给他献计,既然遍寻不见墓室大藏,何不再用“瓮听法”探知?这瓮听法便是在山里挖个坑,埋个大小可以装人的瓮器下去,然后盗墓贼蹲伏在瓮内,相当于身在地中,借巨瓮来扩充耳音,侦听地下空间的方位。 陈瞎子摇了摇头,这显然是外行话,瓮听法只可探听低于埋瓮位置以下的地底,多用于土层之中,瓶山的山势歪斜欲倒,又是满山青岩大石,根本无法施展此法,另外初探瓶山之际,便已用“闻”字诀听过此山了,只辨得山腹里洞穴广大,一处接着一处,正因洞穴太多,影响了地底回声的精准,即使陈瞎子耳力超于常人,也不能细辨此山内部的各处轮廓,遂不用其言。 如今“瓮城、无量丹宫、藏尸井、铁阁露房、后殿”全部找了个遍,都不见那元朝将军葬于何处,不得不怀疑是否除了墓址上不封不树之外,那墓穴也曾用土回填,根本没有空间缝隙,倘若真是以土夯实的坟墓,在这地形复杂的瓶山里根本无法寻找,元人不依风水形势,恐怕搬来摸金校尉相助,都难以使用分金定穴直捣黄龙。 不过陈瞎子也明白,此次回虽是得了许多珍异之物,但找不到真正的墓穴,就算是失了手,赔了如此大的本钱最后却落得个铩羽而回,他这当舵把子的盗魁,今后便再也没有面目和天下人争长道短了。 正为难的时候,鹧鸪哨忽然有了计较,闻地盗墓之法虽具奇验,但瓶山里边的丹宫规模巨大,使得群盗的精神命脉全都倾注于此,却忽略了此山的地形,瓶山如同仙人装丹的宝瓶坠地,山体形似古瓶,山腹内也犹如瓶腹一般中空,丹宫宝殿都建在其中,所以来此山盗墓的无不把目光盯在山窟里,唯独把山巅的瓶口忽略掉了。 古之陵寝皆是建在地底,即便是“斩山为椁,穿石做藏”的山陵,墓室也顶在山腹深处,可瓶山古墓岂能以常理度之?说不定那墓穴的选址与世间古墓截然相反,竟会是造在山巅至高处,山下却故布虚墓疑冢搅乱视线。 瓶山之顶绝险无比,如果古墓真的藏在上面,卸岭群盗的大队人马则根本施展不开,这种反其道而行之的策略,确有出人意料之处,不过鹧鸪哨心机灵敏,盗墓经验也极丰富,在山里转了两趟,就猜到了有这种可能。 陈瞎子论才智谋略并不逊于搬山道人,奈何他统帅天下盗贼,图谋甚巨,任事繁杂,遇到疑难之处,反倒不如鹧咕哨心中空明、灵台透彻,故此始终未曾想到此节,这时他听得鹧鸪哨一说,顿时醒悟,连道:“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也!”元人在瓶山丹宫造墓,本就有镇压洞夷的意图,此乃“厌胜”之法,以陵墓厌胜镇物的确实不多见,可扎楼墨师建造阳宅的厌胜之法,正是设在屋宇高处,瓶山古墓必定是藏在山巅。 陈瞎子打定了主意,却见卸岭群盗和一众工兵,到此都已有些精疲力竭了,尤其是其中有许多“烟客”,烟瘾发作了,更是全身乏力,眼看那元代古墓还不知藏在哪里,脚底下都有些迈不开步子了。 陈瞎子只好给众人鼓气道:“弟兄们,按咱们常胜山的惯例,凡是掘得大古冢,都免不了要有一番利士,今天正是倒斗的黄道吉日,虽然一路过来遇了些波折,使得一百多个弟兄命丧瓶山,但这些都是英雄好汉中有志的儿男,也皆是咱们的结义手足,必定能早升天界,在上边保佑我等洪福绵绵,今生与他们是不得再相见了,来世却还要共续桃园之义……” 陈瞎子先对众人晓以这“利、义”二字,又提醒群盗,须记得当初进山之前都赌过大咒,不盗空了瓶山绝不回还,虽然绿林中人可以不信鬼神,但对赌咒发誓的行为看得极重,违背誓约便称作“坏了大咒“,为众人所不耻,一部清史上有多少明文所载的显著事迹为证:当年梁武帝不信咒,饿死台城无人收;隋唐年间的银枪将军罗成不信咒,成了三十二岁的短寿之人;水泊梁山的宋公明不信咒,到头来一壶药酒把命丢。 第三十五章 山有三香 第三十五章山有三香 群盗“利”字当头,又肯图个义气为重,便都强打起精神,纷纷向舵把子请缨向前,此次即便肝脑涂地,也不肯折了常胜山的锐气,务必要收取全功,其余那些不属卸岭之盗的工兵们,虽是有心要打“退堂鼓”,可在这些响马的督率之下,也只好硬着头皮跟着前进。 一路踩着烧毁的后殿废墟,将附近搜了一空,最后终于来至瓶山最大的裂隙处,这道刀劈斧削般的巨大缝隙,恰好起自瓶肩,由于山体歪斜,山缝便斜贯下去,插入瓶腹的前端,裂缝上宽下窄,深处乱云流动,古松倒长,从高处看下去目眩腿麻;自下仰望高处,则是峭壁耸立,天悬一线,似乎只要是山风稍大一些,便可轻易将瓶颈前端悬空的山岩从山体上刮断,这古瓶状深裂开来的山体,就如此将断未断地悬了无数岁月,倾斜悬空的山体之下,便是峰林重叠的峡谷沟壑,无论从哪个方位来看,瓶山的山势都是险到了极至。 陈瞎子在山缝底部看了许久,山巅有如一块千万均的巨大青岩,两侧森森陡峭的石壁虽窄,但宽度极广,最深处都是积在山体里的雨水,如果想向两侧移动,只有使用“蜈蚣挂山梯”在绝壁上攀爬而行,他又把向导洞蛮子唤到近前,命其指点方位,平时采药来的山客,都是从哪里爬下深涧?他们采药的地方又是哪里? 洞蛮子虽从没真正上过瓶山,但他毕竟是当地土人,仅仅耳闻目染,也或多或少了解一个大至,知道得远比外人详细,他仰头对着石壁指划方位,瓶山盛产奇花异草和诸般珍异药材,附近的山民洞夷常有人依靠采药为生,如果能在山上采到黄精、紫参,便可以转卖给收购药材的客商,也可以拿到城中自己贩卖,这山里最值钱的便是“石首乌、灵芝、九龙盘”等物,怎奈这些东西都生长在绝壁危崖上的岩缝山隙深处。 那岩缝里本来都是青石,但偶尔有泥土从高处落下,积年累月就填满了细小的石缝,再借着深涧中的露水雾气,就生长出许多灵药,所以瓶山山巅的这道大裂缝被当地山民称为“药壁”,但据说药壁中藏着成了精的古代僵尸,进来材药的人即便遇不到尸王,也会被山中毒物取了性命,而且瓶山中药气环绕,四周潜伏着很多邪祟之物,例如白老太太之类,等闲没人敢轻易进山,偶尔有那不要命的胆大欺心之徒冒死进来,也多半进得来回不去。 在这“药壁”之中,有片区域叫做“珍珠伞”,山壁上露出许多凹凸不平的岩脉,状如钟乳,质如玛瑙,形如伞状珍珠,是以得名,但珍珠岩并不是灰或白色,而是殷红似血,又象是“鸡血石”,此地生长着最珍贵的“九龙盘”。 曾经有个善于攀山的洞夷汉子,他家族上八代都是采药的能手,为了个老婆治病,从绝壁上舍命下去寻找“九龙盘”,他熟识药性,所以在身上带了驱蜈蚣和毒蟒的药物,最后竟被他找到了珍珠伞,可正要动手采摘,却见山缝里爬出一具紫袍金带的高大僵尸,那古尸已经成了精,张口吐纳紫气,探出一只满是白毛的大手照他抓来,那采药的洞夷惊得魂魄飞散,哪里还顾得上“九龙盘”,仗着自家身手不输猿猱,攀藤穿云,飞也似地逃回了山巅,从此惊出一场大病,不出两年就呜呼哀哉了。 当年据此人描述,那片“珍珠伞”就在这巨大裂缝背阴的一侧,陈瞎子听罢,心中便动了念头,此等传言不可不信,也不可尽信,即使找不到古墓的入口,至少也要把那珍珠伞上生长的“九龙盘”摘下来,他又问了问鹧鸪哨的意见。 鹧鸪哨见古壁陡峭,但若凭借“蜈蚣挂山梯”,也足能够履险如夷,“珍珠伞”附近有无墓道、墓门,毕竟还要亲眼看了才知,当即点头同意,于是选了三十余名擅长飞檐走壁的盗众同往,每人用竹筐背了两只公鸡,如果真有成精的尸魔害人,也有鸡鸣之声可以震慑,又各带两架竹梯用以攀山,其余的工兵都原路撤回去帮助同伙搬运丹宫里的琉璃盏等物。 瓶山裂隙最底部积了许多雨水,其上生了一层厚厚的浮萍,潮湿之气甚重,岩壁上都渗着水珠,兼之隙底狭窄,一旦被卡在下面就进退两难了,群盗只好用竹梯挂住岩缝,在绝险的石壁上凌空而过。 众人展开数十架“蜈蚣挂山梯”,使出“拼、接、摆、挂”的浑身解术,提气凝神地攀附在绝壁上,一路顺着岩缝过去,只见那两侧陡壁之间,已多在翠云深处,又进数武,瓶口一侧的山岩上果然如同珠壁,岩石的颜色也逐渐变深,周遭都是垂入深涧里的紫藤,藤上生满了奇花异卉,石隙的泥土里则满是杂草。 此处接近瓶肩山阴一面的尽头,在这终年不见日光药壁上,各种叫不出名目的奇异植物却是越来越多,显得颇不寻常,陈瞎子和鹧鸪哨两人,都懂得盗墓寻藏中“观泥痕、辨草色”之道,看坟头上的植被杂草,便能确认墓中所埋尸骨的“年龄、身份、性别”,不论年代远近,坟墓附近的植物生长必然有异,坟上植物的生长状态俗称“坟脉”,此脉兴衰的断法都来自于古之《陵谱》,若是细说起来,怕也不比摸金校尉的风水秘术简单。 比如某处荒坟无主,也没有墓碑一类的标记,唯见坟头上杂草丛生,但在懂“坟脉”的人眼中看来,这简单的乱草,却藏有许多信息,比如“坟上草青青,棺中是弱冠”,又云“坟头草,生得杂,土下必有病亡人”。 这是说如果坟头上的草又青又嫩,墓中所埋的肯定是少年夭折之人;草色杂乱枯黄,显得没精打采,那坟里葬的死者,一定是染病而亡;那些骁勇之人的陵墓附近,则多是苍松劲草……,诸如此类,不胜枚举,所谓“坟头”,乃是宽泛而言,陵丘山坟处有土有草的地方,都属坟脉,土下的坟墓规模越大,坟脉范围越广,但在这世上,也只有掌握“望”字诀的盗墓贼才懂得观察区分。 群盗攀在“蜈蚣挂山梯”上,挑灯仔细观看药壁上生长的植物,鹧鸪哨看看左右,松枝藤箩生得苍郁虬劲,视之皆是武将冢的坟脉,他又指着藤上的一大丛金色花朵,对众人说道:“此乃猫儿眼,只生长在坟茔左近,山巔里必有墓穴。” 陈瞎子见那片奇花果然形似猫眼,都是借着古墓里凝结的阴气而生,花草中透着隐隐的杀气,看来这元墓藏得虽深,却终究是有迹可寻,他观遍了草痕,又提鼻去嗅那药壁上的气息,这“闻”字觉嗅土之法,虽沾个“土”字,却根本没人会象狗一样趴在地上一寸寸的去闻,此法必须自幼学起,一生禁忌烟酒辛辣之物,而且并非仅是嗅土,凡是深山绝壑,多有异香萦绕,陈瞎子可以通过闻山法嗅此奇香来辨穴寻藏。 这种深壑峡谷中常见的香气共有三种,无香之山皆为荒山,诸如两壁对峙,极深处山气凝聚,只有在这类特定的地形中,才可施展此法,最香的气息是山中毒瘴毒蜃,瘴气愈毒,香气愈浓,但毒瘴之香带有尘土气息,是土香,很容易辨别出来。 还有药草、野花、山药一类草木精华的香气,其香气氤氲迷离,闻之使人精神爽朗,最奇特的香味,则要属古墓的气息,墓土里的水银、棺木、明器、尸体,以及防腐的石灰等物混合而成,在墓室里肯定会觉得阴冷恶臭,但在外边夹杂上坟脉草木的气息,闻起来却似扑朔迷离的一缕幽香,忽隐忽现,若即若离,离墓穴的位置越近,这股幽寒的冷香越是强烈,而且里面含有一股奇特的腥气,但这种阴森的腥气并不难闻。 陈瞎子用鼻子深深吸一口气,觉得这片珍珠伞里的冷香气息中腥味奇重,向深处便转为浓郁奇特难以描述的腥香,闻上一闻竟觉得寒意彻骨,更加断定山岩中藏着墓穴,此处在山阴偏僻之地,若非特意来寻,也难轻易找到这里,只见药壁上紫藤古松密密叠叠,墓道口想必都被遮蔽住了,于是打个手势,命群盗将“蜈蚣挂山梯”架成竹桥横在山涧当中。 众人眼见古墓踪迹已现,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在药壁上搭起竹桥,一个个捉着脚步,踏着颤悠悠的竹梯穿云而过,不是攀住老藤,便是用其余的“蜈蚣挂山梯”搭住岩缝,将身体挂在半空,然后拔出刀斧,去砍削覆盖在珍珠伞上的植物。 被斩断的紫藤花草和松枝,纷纷落下山隙深处,不多时便将那片凹进去的鸡血岩显露出来大半,只见岩壁上裂开了数道大缝,最大的那条宽可蔽牛,里面黑朦朦地不知深浅,细小的缝隙里生张这几株鳞甲鲜艳的“九龙盘”。 陈瞎子等人心中暗喜,那洞夷蛮子在药壁珍珠伞上采药的传说果然不假,这“九龙盘”在山阳处长的都不值钱,普通的只可以驱风解毒,唯独终年不见天日的深谷幽壑,才能生长这种鳞叶肥大的龙盘,也称九鬼盘,每株价值千金,有吊命的神异功效。 群盗见状,都暂且将那古墓之事扔到了九霄云外,离得近的,当即便伸手采药,小心翼翼地连根刨起,倘若“九鬼盘”少了一根须茎或半片鳞叶,便相当于破了品相,再也不值钱了。 鹧鸪哨却对此物视若无睹,他纵身从竹梯跃入鸡血岩里的大裂缝中,探手一摸石壁,指尖立时感受到一阵恶寒,正是古墓中才有的阴冷,提着马灯往前照去,发现灯光的尽头恍惚有个人影,再向前半步便已照的真切,只见山隙里一动不动站着一具身材高大的男尸,古尸低头垂臂,看不清它的面目,身上积满了塌灰,以那层灰土的薄厚判断,这死者孤伶伶戳在着山缝里,已有许多年不曾动过了,但仍然能看得出那死尸顶盔贯甲,显然是一身古时战阵上批挂的戎装。 鹧鸪哨常常独来独往,而且他是艺高人胆大,不耐烦再等那伙一寸寸搜刮的响马子,心想何不先看它一个究竟?便不等陈瞎子等人从后边跟进来,当先将那马灯高举在头里,抽出腰间插的德国造镜面匣子枪,用枪口去拨那古尸的脑袋,想看看这元尸生得什么样子,不料“德国造”还没等碰到那全身披挂的古尸,洞内阴风四起,那僵尸竟然忽然抖开厚厚的灰尘,合身猛扑过来。 那具全身批甲低头垂臂的元代古尸,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忽然向鹧鸪哨扑倒过来,它这一动,积在尸体身上的灰土蛛网也随之散开,洞中烟尘陡起。 鹧鸪哨绝非是有勇无谋之辈,他既然敢用匣子枪去戳那古尸头盔,便是胆大艺更高,没有金钢钻也不揽这瓷器活,脚下步子早已站得不丁不八,不论遇着什么突变异状,进退回旋的应变之策都已预先有所准备,忽听铁甲铿镪之声,不等那古尸接近,早已俯身转了半个圈子,在狭窄的墓道里与僵尸贴身而过,转到了对方身后。 鹧鸪哨的身形之快,直如一缕轻烟,一个旋子便已转到僵尸身后,立即探出双臂,从古尸掖下穿过,两手自上交叉相互扣住,锁住了尸体的后颈,同时抬起右膝,顶住它的后脊椎骨,这招看似简单,但实是搬山道人千锤百炼的绝技“魁星踢斗”,他两臂和膝盖同时发力一绞,只听几声骨骼碎裂的闷响发出,那身披铁甲的干尸,就已被鹧鸪哨卸断了大椎,如同一团烂泥般瘫倒在地。 第三十六章 撼岳 第三十六章撼岳 倒斗之人多少都得准备几套对付开棺乍尸的办法,以防古墓中的不测之险,摸金校尉有钉尸针和黑驴蹄子,而搬山道人最拿手的就是“魁星踢斗”,“僵尸”是泛指死而不腐之尸,如果不发生尸变,僵尸未必都会乍尸扑人。 据说僵人乍尸之因,其中最普遍的,便是尸气积郁难消,遇电气或生人阳气而产生感应,突然跃起追扑活人,其力无穷无竭,而且皮硬似铁,刀枪皆不能伤,唯独背后颈椎尸气最弱,可以用巧劲绞断其椎骨,再用力一抖,便使它全身骨骼都散了架子,再也发作不得。 不过事情并非这么简单,鹧鸪哨动作实在太快,他见僵尸扑来,便以快制快转将过去绞断了尸体的大锥,这一连串的动作既快且狠,一旦出手就绝不留任何余地,但正因为鹧鸪哨手底下太过狠辣,半道想收都收不住,他欺身上前之时,已觉得山体内部有阵剧烈的摇晃,似乎并非是突然乍尸,而是这瓶山整个动了起来,震得那具干尸扑面倒来。 鹧鸪哨心中猛醒:“难道是山中突然地震了?”他担心持续地震,导致山体塌方后被活埋在其中,当下也不敢在墓道里继续停留,急忙抽身后退,出了鸡血岩上裂开的山缝,只见攀在药壁上的群盗都已是面如土色,紧紧抓住竹梯藤箩,似乎也都感受到了刚刚的剧烈震动。 陈瞎子见鹧鸪哨从窄洞中出来,忙对他叫道:“大事不好,瓶山要断了,赶快走返!” “走返”就是逃跑的意思,原来瓶山上的这道裂隙太深,瓶肩和瓶颈相接的部分,仅有十成中的一成,其余九成早已断裂得年深日久了,如此欲断未断地在风雨中经历了几百年岁月,这是大自然鬼斧神功的造化,就如“风动石”一般,看似危险实则稳固,在绝险之中有着极其微妙的平衡,如果没有极为强大的外力相加破坏这种平衡,也许几百年几千年之后仍是如此。 但卸岭群盗从没盗过崖墓,使用**过量,这伙人里并没人懂得什么是“爆破作业”,一味的多设炮眼,多埋**,炸得“山口、山脊”等处千疮百孔,爆炸的冲击波一次次在山体中传导,使得这条裂开的巨大缝隙即将断裂,刚刚那次震动,只是一个前兆而已。 山体又传来一阵阵颤动,比第一次的要轻许多,但震颤连绵,却是一阵紧似一阵,药壁上的泥土和碎石纷纷从高出落了下来,鹧鸪哨也知这山体一旦真正断开,攀在绝壁上的这伙人,都得跟着倒塌的巨岩摔入山阴里的密林之中,就算是有铜头铁臂金钟罩的功夫也休想活命,可是山体震颤不绝,若有一步踏空,便会立即跌落深涧,如此情形之下,最忌轻举妄动,此时他听陈瞎子让众人赶快凌空撤回另一边的崖壁,赶紧加以阻拦。 可不等鹧鸪哨开口,已有数名盗众怕得狠了,想要急于脱离险境,心神大乱之下再也沉不住气,他们不管山体震动愈来愈烈,便莽莽撞撞地举起“蜈蚣挂山梯”纵身跃向瓶肩一侧的峭壁,满以为可以直接用竹梯挂在山壁上,不料这时山间发出天崩地催的隆隆巨响,山体的裂缝猛然间扩大了数丈,那几名当先逃蹿的盗伙身在半空,原本掐算准的距离再难触及,“蜈蚣挂山梯”落了一空,在众人的齐声惊呼中坠入了裂缝深处。 这几人倒也命大,掉下去的时候手中依然抓着竹梯不放,几架“蜈蚣挂山梯”纠缠在一起,形成了一张竹网,卡在了两侧古壁的狭窄之处,可不等他们来得及庆幸自己死里逃生,上空轰隆隆落下数十块从山体上碎裂下来的岩石,竹梯上的几个盗伙哪里有处藏身,都被砸了个“万朵桃花开”,大大小小的岩石落将下来,撞击在绝壁上发出轰隆隆的沉重回声,夹杂着嘶心裂肺的惨叫唉嚎,一同落进了最深处的积水里,传来一阵扑咚咚咚的杂乱响声。 这时剩余的群盗都紧贴在瓶口侧的峭壁上,身体和山体都颤成了一处,一块块岩石古树黑呼呼地夹着劲风从面前落下,山体上那些松动的岩石全掉了下来,避得开一块也避不开这阵接连不断的落石,不断有盗伙被乱石砸落,掉下去死于非命,事到如今,众人也只好听天由命了,砸死了那是该着死在此地,侥幸砸不死的这条命就算是捡回来的。 只听山体的岩层深处,如裂帛般响做了一片,陈瞎子和鹧鸪哨等人忽觉药壁倾斜加剧,原本乱云汹涌雾气环绕的山隙,裂痕是越来越大,众人觉得眼前一花,似是阳光夺目,山缝里的岩缝草古尽皆暴露无遗,原来裂缝扩大后,外边的天光都已照了进来。 瓶山这一瞬间真是摇晃得“日月如覆,星河似坠”,群盗眼前是一片天旋地转,手足都已惊得麻了,鹧鸪哨在岩壁上左躲右闪,眼见瓶口这块千万均的巨岩缓缓倒向外侧,半空里坠下来的碎石顿时减少,当即叫道:“要走就趁现在了!”伸手扯起身边惊得体如筛糠的盗伙,让众人搭起“蜈蚣挂山梯”,架成竹桥逃回对面的陡壁。 陈瞎子等人见状也明白这是最后的机会,这形如古瓶的山体马上就要折断了,但是欲速则不达,群盗心慌意乱,加上手脚发颤,接连失手掉落了几架竹梯,仅剩的四架“蜈蚣挂山梯”拼成了双桥,搭在两道裂壁之间。 群盗把陈瞎子当先推上竹桥,他是常胜山的舵把子,理应先保他脱险,陈瞎子在此时已完全顾不上再做姿态,毫不推辞,抬头看了看上边没有碎石落下,便提气踏上竹梯,三步并做两步,摇摇晃晃地蹿了过去,及到尽头,一跃攀住一段岩缝定住身形,回过头来连连招手,示意鹧鸪哨不要再去管旁人了,这座石山说塌就塌,赶紧逃过来,你我兄弟保住性命要紧,否则万事皆空了。 鹧鸪哨却自持身上本事了得,不愿争抢这条生路,对幸存的十几名盗众一挥手,示意让他们先行过去,自己断后,这伙盗众见状,虽然心生敬意,脚底下却顾不上谦让了,当即争先恐后地跑上竹梯,在瓶山山体“轰天吓地、挚电奔雷”的猛烈震动中,又有几人失足落下“蜈蚣挂山梯”活活摔死,最后这一侧仅剩下红姑娘与鹧鸪哨两人了。 此时鹧鸪哨见川岳震动草木披靡,山体断裂在即,已容不得两人一个个地过去了,当下也顾不得理会竹梯能否同时承载两个人的重量,推着红姑娘飞身踏了上去,拽开身形,在阵阵巨岩断裂的声响和半空激荡的气流中疾速穿过。 鹧鸪哨走在一半,忽觉脚下竹梯晃得势头不善,只觉山隙间一阵狂风吹来,人在半空身如飘叶,似欲乘风归去,他知道风势太大,再急于向前赶去,稍有差池就得被风吹下深涧,赶紧拽住身轻如燕的红姑娘,两个人连手,就不易被山间的乱流卷入裂缝了。 但刚刚稳住重心,瓶山的裂痕深处,就是一阵天催地塌岳撼山崩的剧烈震动,怪嘴般张开的两道陡壁越离越远,终于从中轰然断开,瓶口这快千万均的巨岩翻滚着落向地面,山体崩塌带动的乱流,把鹧鸪哨脚下的“蜈蚣挂山梯”卷得如同一片飘叶,打着转落进山底,鹧鸪哨和红姑娘也是身子一沉,耳边生风,忽地掉了下去。 鹧鸪哨临危不乱,紧紧捉住红姑娘的手臂,借着一股乱流,合身扑向陈瞎子等人所在的峭壁,两人如同一对大鸟,在山风呼啸的半空中划出一条弧线,斜斜落下,陡壁上的景物在眼前飞驰掠过。 鹧鸪哨眼明手快,眼看接近了峭壁,伸出空着的左手,臂弯和手腕内侧的攀山甲百子钩,立时爪到了岩壁,耐何青岩坚硬溜滑,生满了绿苔,百子攀山甲只在石壁上抓住数十道白印,又被落下来的红姑娘一坠,两人贴着陡峭的绝壁慢慢滑了下去,竟是不能停留。 红姑娘此时也已吓得魂不附体了,闭了眼睛不敢再看,忽然觉得自己被鹧鸪哨抓着胳膊,在半空里腾云驾雾一般慢慢落向大地,大着胆子低头一看,正好瓶口那块巨大的山体砸落在地,把山底的树木泥土拍的寸寸碎裂,各种乱七八糟的碎片都飞溅到半空当中,她赶紧抬手遮住脸以防伤到眼睛,只觉一阵令人窒息的气流撞在了身上,也不知自己是生是死了。 山下的丛林地势凹凸,瓶口巨岩落地后就势滚了两滚,天摇地动的巨响中落在一片树木高到的密林里,放才止住,鹧鸪哨却无暇去看山底的情况,他被红姑娘拖得不断向峭壁下滑落,接连几条凹凸的细小岩缝都没能阻住二人下坠的势头,耳中只听得百子攀山甲的钩子摩擦山岩之声尖锐悠长。 鹧鸪哨知道剩下的这半截瓶山,已成了一面悬崖,由于山势歪斜倾倒,垂直的崖壁底部与地面之间是空的,照这么滑下去,手中马上就会落空,直接摔到地上身亡,一颗心不由得悬到了嗓子眼,手上暗中加力,猛觉臂上一紧,他拽着红姑娘挂在了悬崖断面的棱线处,两个人的身体都悬在半空摆来摆去,终于挂住了岩隙,那百子攀山甲并不能抓挂虚空,哪怕再落下半尺,就绝无回天之力了。 鹧鸪哨单臂挂在悬崖绝壁上,长出了一口气,眼看瓶山周围“云山淡淡、烟水幽幽”的景色都在眼底了,暗道一声“造化了”,低头看了看红姑娘,问道:“悬在这半空里,风光虽佳,胳膊上的滋味却不好受,你自己还能不能动弹?我先拽你上来如何?” 红姑娘毕竟是个女子,虽然也是手段狠辣,又入了绿林道,她却没有鹧鸪哨这等神勇胆略,她面色惨白,心口突突地跳个不停,但想到此时此地身临奇险,可天幸是和鹧鸪哨在一起,死也不枉了,惊慌之意这才稍定,两手紧握住鹧鸪哨的手臂,喘了口气,惨然答道:“我没什么,可是……山下搬运明器的那几百号弟兄全完了……只怕都被这块巨岩砸扁了……” 山阴下有军阀头子罗老歪率领部队搬运宝货,千百号人的队伍都聚集在山底,那片区域地形崎岖,他们就算发觉到头顶的山体崩塌了,也绝难在一时三刻之内逃个干净,瓶口这块千万均的巨岩砸落下去,声势凌厉已极,连参天的古树都被压为了齑粉,料来山下的绝大部分人都已死于非命了。 鹧鸪哨身悬半空,听得红姑娘所言,低头向下看了看,虽然自己逃得了性命,却也是心下惨然一片,想不到一瞬间竟然死了这么多人。 鹧鸪哨感觉到臂上渐麻,难以在峭壁边缘再做耽搁,他急忙让红姑娘攀在他背后捉牢了,随后展开攀山甲,如壁虎游墙一般贴在百仞绝壁爬行而上。 红姑娘实在不敢往下再看,干脆闭上了眼睛,只觉耳畔呼呼风响,凌空涉虚,云生足底,似乎是乱云迷雾一阵阵从身边掠过,上升得却甚是平稳,自问平生遭遇,从未有如此之奇险,又不禁佩服鹧鸪哨的身手和胆量。 二人攀着峭壁而上,快到后丹宫后殿的缺口时,便有卸岭盗众以“蜈蚣挂山梯”接应,此时陈瞎子等幸存之人,都已到了后殿,众人会合一处,各自惊叹不绝,还以为鹧鸪哨已经坠崖身亡了,这搬山道人当真命大。 眼见藏在山巅里的元代古墓,竟如自身具有灵验感应一般,在被盗墓者发现之后,这墓穴便从山体上崩塌断裂,砸死了许多卸岭盗众,群盗都以迷信的角度去揣摩此事,却并未考虑到山体崩断,实是因为**爆破之故。 第三十七章 夜幕 第三十七章夜幕 众人惦记着山下弟兄的伤亡状况,急匆匆掉头出了瓶山,到山阴处一看,果然是死伤惨重,被巨石砸成肉饼的不计其数,又有许多头破血流身受重伤的,连横行湘阴的大军阀罗老歪也是当场毙命,落得个粉身碎骨。 那瓶口巨岩掉下来顺坡滚到了一片密林中,离山阴处已经远了,地面被砸出的大坑里,树木山石,以及人肉人血,还有驴马牲口都混为一片狼籍,侥幸没死的个个面如死灰,神色一片呆滞,抽一个耳光过去也毫无反应。 陈瞎子见状心中凉了半截,暗道一声:“真乃天亡我也!”苦心经营多年的局面,似乎都跟随瓶山一起崩裂了,死伤几百号人本不算什么,但地方军阀本就是乌合之众,如今罗老歪一死,他手下的几万部队就立刻变得群龙无首了,湘阴乃是卸岭群盗的老巢,此事后果之严重,已难估量,而且三盗瓶山,死伤折损的弟兄是一次多过一次,常胜山舵把子威信扫地,要不再盗得十几座大墓,这场子是找不回来了。 正所谓是“掬尽湘江水,难遮面上羞”,陈瞎子沮丧到了极点,觉得自己这一生的事业和野心,都已经在今朝一并付诸东流了,是非成败转头空,转眼间,泰山化做冰山,想到这些,不由得一阵急火攻心,险些吐出血来。 他的手下赶紧将他扶在一旁坐了,纷纷劝道:“陈总把头神鉴盖世,咱们这回虽是栽了个大跟头,但常胜山的根基却不曾动摇,将来必有东山再起的时候,当初首领不是总教诲小的们胜败兵家不可期吗;罗帅虽然福维尚飨了,死得也是惨烈,却算得上是刑天舞干戚,猛志故长在,英雄好汉不死就算了,既然要死就一定要为举大事图大名而死,只要常胜山舵把子没出意外,咱们就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陈瞎子见手下人净说些不疼不痒的屁话,并无半句当用的良言,心中更是懊恼,挥手让他们退在一旁,只把鹧鸪哨请到近前,嗟叹一声,对他说道:“兄弟啊,你我结义一场,从不曾亏负了义气,如今为兄方寸已乱,实不知该如何是好了,也只有你能帮我拿个主意了。” 鹧鸪哨是绝顶机灵的人物,他自是明白陈瞎子眼前的处境,这“卸岭盗魁”的金交椅怕是坐不稳了,唯今之计,只有亡羊补牢,绿林道上做事,自古便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而且绝难回头。 当务之急是首先稳定军心,防止罗老歪的部队哗变溃散,现在个路军阀之间抢地盘的战斗很是激烈,如果不把部队稳定住了,一但出现大批逃兵,周围的大小军阀很可能就会乘隙而入,那样一来,卸岭群盗在湘阴就站不住脚了。 其次还要再盗瓶山古墓,如今那山巅里的墓室随着山体崩塌落入坡下密林了,里面的棺椁明器不知是不是也跌碎得七七八八了,但要不把这座古墓盗空,陈瞎子就更没脸面了。 鹧鸪哨愿意单枪匹马前去林中盗墓,而陈瞎子则应该指挥手下聚拢残部、安抚伤兵、收敛死者,并且派人星夜赶回湘阴,找罗老歪军阀队伍里的二号人物,用些手段让他为常胜山效命出力,以便尽快稳定局面。 陈瞎子道:“此乃万全之策,只不过那座古墓已经是颠倒无常了,让贤弟一人前去盗墓太过冒险,有道是孤掌难鸣,须得有人相助才是。” 鹧鸪哨本不想再有旁人相帮,搬山与卸岭手段不同,从不依仗人多,对搬山道人而言,人手众多之时反倒不得施展,但也不好回绝陈瞎子,最后两人一商量,只让红姑娘和洞蛮子跟随同去,如遇险情,可放火箭为号,附近收拾残局的盗众都会立刻赶去接应。 那红姑娘是月亮门里的好手,破关解锁都有过人之处,又有飞刀袖箭的绝技,并且她不象寻常盗众一样急功趋利,跟在身边是个得力的帮手,而那洞蛮子虽然胆小如鼠,却是当地土人,熟悉老熊岭的地型地貌和一切风物掌故,进山钻林,都离不得他,这厮贪图陈瞎子多赏他几两烟土,当即豁出性命了愿意跟搬山道人前去盗墓。 等到安排已定,吃了些干粮,夜幕便已降临了,鹧鸪哨和红姑娘都换上黑色的夜行衣,让那向导洞蛮子拖上一架“蜈蚣挂山梯”,三人又各自背了一只竹篓,将怒晴鸡和另外两只雄鸡装入其中,看看皓月初生,光同白昼,便立即动身前行。 那座断裂的山体一路滚入谷底,沿途压断了许多树木,满目皆是血污碎肉,并无一寸平地可行,只好从另一边的林子迂回入内,这晚的月色似水般明澈,也就并未挑起灯火,都把马灯熄了挂在腰间,穿林过去,一派林深人静,转进山坳没走多远,身后卸岭群盗收尸整队的噪动之声便听不到了。 路上三人谈论瓶山古墓之事,红姑娘趁机向谢过了鹧鸪哨日间相救之恩,鹧鸪哨对此毫不在意,些许小事,何足挂齿? 红姑娘说救命之德岂是小事?虽然暂且托寄在绿林中栖身避祸,专跟着舵把子做些没王法的勾当,可也不敢忘了“点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为人处世之道,搬山道人在日间也折了两人,她眼见鹧鸪哨再无其他的帮手了,便说今后愿意脱离常胜山,跟在他身边去各地倒斗,虽然力量单薄,却必定不计安危舍命相助。 鹧鸪哨见机何等之明?见红姑娘如此说,早知她是有意以身相许,就只好把话摆明了,免得日后情愫纠缠生出许多不必要的麻烦,搬山道人虽也和外人通婚,可这一族中之人尽受鬼洞恶咒折磨,寿命都很短暂。 红姑娘见对方识破心事,觉得脸上发烧,好在月光下也看不分明,倒不易被那不相干的洞蛮子看到,只好说些旁的,把这话头岔开,她对这世上的得失成败并不关心,但要说到命苦,月亮山自古便是处在社会底层,倍受压榨欺凌,短命夭折的艺人何曾比身受恶咒的搬山道人少了?红姑娘的师妹黑丫头就是十六岁丢了性命,她家里连老带少七口人,也都是被官府逼死的,说起来就止不住要流眼泪。 鹧鸪哨不想谈及世态炎凉,说起来难免让人心灰意冷,只是觉得红姑娘的师妹竟叫黑丫头,这月亮山里的艺名却真古怪,都是以颜色做字,瓶山附近的老熊岭义庄,本来是座“奶奶庙”,里边供着白老太太,难不成那老狸子也是月亮山里的?难怪会使幻术。 说话间差不多就快三更天了,月色已高,烟雾四合,密林中又是妖气朦胧,鹧鸪哨让那二人暂时停住脚步,纵身攀上一株大树举目四顾,看清了那块巨岩在林中的方位,都笼在一片诡异的薄雾之中,看罢便溜下树来,仔细寻问洞蛮子这后山的地形。 洞蛮子忙不迭的回答:“好教这位墨师哥子得知,山后林谷重叠,尽是不见人烟的荒凉地界,四周那些天然生成的石笋石柱,咱们洞民们称其为笏岩,笏岩密林之地,正是形如飞凤展翅的怒晴坳,最深处据说早年间是七十二洞夷人的祖洞,如今好象还有些玄鸟、黑熊的石像遗迹,荒废已久,现在的当地人也不怎么看重此地了。”他对鹧鸪哨的印象先入为主,还以为此人是陈瞎子请老帮忙盗墓的“扎楼墨师”,兼之当地洞民对木匠极是尊敬,便仍是以“墨师”相称。 鹧鸪哨暗中点头,心想瓶山古墓果然取的是厌胜之法,以悬空墓穴的阴气压制夷人祖洞的祥瑞之气,元人压胜之道并非鲜见,元灭南宋后,江南释教总管杨琏真迦曾把南宋历代皇陵盗挖一空,将南宋多位皇帝的尸骨捣烂,混合在猪狗牲畜的骸骨之中,埋在一个大坑里,又在上面建了座“镇南塔”,用以镇压南人的龙兴之气,这办法便是典型的“厌胜”,又想:“夷人祖洞却不知是否真有什么名堂,看这林中薄雾不散,料来也不是太平的去处,不可不加防备。” 念及此处,便让红姑娘和洞蛮子都放轻了脚步,寻那月光照不到的树影里潜行过去,这时就听得那林子深处哭声四起,哭得呜呜咽咽极是悲切凄惨,好象死人出殡时嚎丧的一般,中夜的密林里听来极是凄楚,使人毛骨飒然。 洞蛮子知道这山里绝对再没旁人,怎么会有这许多哭声,心道莫不是祖洞里的先人冤魂在夜里出来诉苦了?想到这吓得他抖成了一团,头皮子上的毛发都一根根竖立起来,脚底下发虚如踏棉絮,当场就要一屁股坐倒在地。 第三十八章 白猿 第三十八章白猿 鹧鸪哨抬手将他后领子揪住,没让他坐到地上发出声响,并对二人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带头把黑纱蒙了口鼻,掩盖住了活人的气息,随后抽出德国造镜面匣子,拨开了机头拎在手中,使之处于随时可以击发的状态,对红姑娘和洞蛮子指了指方向,示意二人在后边紧紧跟上,他就当先聂足潜踪,慢慢顺着那片林中的哭泣惨嚎之声摸了过去。 鹧鸪哨身着夜行衣,带着红姑娘和洞蛮子,三人在夜色中寻声前行,林中那片哭泣之声传来的方向,恰巧是在巨岩坠落之处,离得越近,呜咽悲泣之声越是清晰,啼哭惨叫极是凄楚杂乱,似是一大群人同声哀哭,只听那哭声随风在林中回荡,绝不是什么风动林涛之类由自然界所发出的动静。 鹧鸪哨见深夜之中有此异响,岂是寻常?他心下暗自纳罕,便提起十二分的精神,秉住呼吸捉着脚步向前攒行数十武,眼前便出现了一片密密匝匝的老树,那片鬼哭神嚎的动静都来自其中,林中月影扶疏,鬼气逼人。 向导洞蛮子当此情景,已是心惊肉跳,他也知此时不能作声,连打手势,示意鹧鸪哨和红姑娘不要再向前半步了,深更半夜的密林里哪里还有旁人?肯定是瓶山古墓中的厉鬼见墓穴毁了,阴魂不散的在附近徘徊,咱们三个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往里走了。 鹧鸪哨哪里肯去理会洞蛮子,他见树影浓密遮遍了月色,在林中穿过未必稳妥,便揪了洞蛮子衣领,对红姑娘一指树哨,便当即带着洞蛮子攀上一株老树,那片树林枝杈粗大,树哨枝头都可承受不小重量。 这三人中的洞蛮子,也是惯能爬数钻山的当地土著,红姑娘和鹧鸪哨身手更是矫捷不凡,不声不响地上了树冠,将身形伏低,隐在林哨枝叶当中,从高处借着朦胧的月色,悄然向树下窥探。 月影之下,只见林后正是瓶山前端断裂下来的山体,青黝黝地眠在地上,如同一个沉睡不动的巨大怪兽,山体已经裂开无数大大小小的缝隙,有许多岩石已经从中崩塌,山体内部都暴露了出来,只是鹧鸪哨等人是在远端,看不太清楚山岩里的情状。 岩石前边,遍地都是散落的碎瓦和各种明器,金银铜玉皆有,想是墓室受到剧烈冲击,内部的砖石器物都已经跌得散了,另有一具高大异常的紫金棺椁斜在当地,那紫金椁好生奢丽,周遭罩了珠襦玉匣,所谓珠襦,便是珍珠帐幕,椁身上都嵌满无暇玉璧。 但这紫金椁已经碎裂,珠玉残破粉碎,散了满地,椁中是具金丝楠木的漆棺,棺盖已被震开,仅有一面“七星板”,半遮半掩地档在棺上,此板是以杉木为材料,度棺内可容之尺寸,置于棺盖之内,板上凿有七个大小如铜钱的圆孔,刻枧槽一道使七孔相联,所以称作“七星板”,从隋唐年间就有了这种风俗。 七星板半遮住棺内,里面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到,不知那元将尸骸怎样,只有无数悲哭之声在林中飘来荡去,此刻的林子里,树隙间夜雾流淌,月光也被天空的轻云挡住,四下里朦朦胧胧,鹧鸪哨三人伏在树哨,虽听得四面八方都是哭声,却无法辨认哀嚎声到底从何而来,只好打定了“不动如山静观其变”的主意,将张开机头的镜面匣子枪口压底,瞪大了夜鹰般的眼睛,凝神注视着树下动静。 正自秉息观看,红姑娘突然轻轻一扯鹧鸪哨的衣袖,举手点指那口紫金椁,示意以她所在的角度,可以看到椁底有些极不寻常的事物,鹧鸪哨在树杈上轻移身形,换了一个角度,把眼一张,顿时心中一凛:“那是什么?” 原来紫金椁底下压着一只白森森的人体手臂,那手臂粗壮长大,五指爪长数寸,白毛蒙茸,从椁底露出多半截,一动也不动。 僵尸身上出现尸变,突然生出尸毛,历来都被传说为“凶”,既为“行僵”的代称,素有“黑凶、白凶”和“披毛煞”之说,但在民国年间,科学观念已远比封建时代昌明多了,连鹧鸪哨也知道,尸变生毛乃是由于霉变作用。 棺中密闭千百年,只要内部空气不曾流动,开棺后千年古尸仍会如同“生人”,但在接触到空气后,千年僵尸必定会在瞬间产生变化,其变化和棺椁材质,与尸身上藏带的明器有关,如果棺中铺了防潮的尸灰或水银,尸体必为干尸,不会产生霉变。 而含以珠玉,堵塞九窍的千年古尸,若是保存妥善,则开棺时多为“湿尸”,也就是尸体内部所含的水份仍被锁存牢固,古尸的头发和指甲甚至还能继续在棺中生长百年之久,在接触流动的空气时,水份迅速丧失,若突然被电气和生物触动,就会出现加剧的霉变,迅速长出灰白色的尸毛,乍尸和行僵多是有此而来。 对专盗古墓的搬山首领鹧鸪哨而言,尸变和乍尸的现象,乃至行僵扑人一类的骇异情形,都是本等的事,他见过不知多少,何足为奇?但看那镶珠嵌玉的紫金椁下竟然压着僵尸,不禁觉得极是古怪,瓶山崩塌下来的山体包裹着墓室,棺椁从中跌落出来,恰好是正面朝上,难道着连棺套椁竟恁般不结实,里面的古尸竟从椁底露了出来?还是这林中本就藏有僵尸,却被这紫金椁砸个正着,压在了底下? 墓室藏在山巅内悬在半空,随后山崩地裂,棺椁又从墓室内掉落到密林里,此等情形恐怕从未有盗墓贼撞见过,鹧鸪哨当然也没有这类经验,林中妖氛浓重,在没摸清状况之前,自是不肯轻举妄动。 那向导洞蛮子见鹧鸪哨与红姑娘都在树上紧盯着紫金椁侧面,不知他们二人在看些什么,当下也手脚并用,攀着树杈挪了过去,揉了揉眼睛仔细一看,见棺底压着一具遍体白毛的僵尸,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有道是:“黄口孺子,哪敢听雷电轰鸣?病体樵夫,怎闻得虎啸龙吟?”偏僻山野之辈,最是迷信,对鬼狐僵尸的畏惧之意深入骨髓,一看之下骇然失色,爬在树上全身颤栗,只比那木雕泥塑的多得一味抖。 红姑娘在旁见洞蛮子吓得狠了,手足都已废了,随时都可能失手一头栽下树去,便急忙将他背心揪住,这时只听林中悲啼之声渐渐聚拢过来,树丛中人影纷乱,撞得枝叶一片悉娑乱响。 鹧鸪哨心中明白这是“正点子”来了,对红姑娘和洞蛮子轻轻一摆手,示意:“千万别再发出任何动静打草惊蛇,只管潜伏不动,先看看林子里的是什么来头,再做理会。”他手还没放下,树下已有成群的黑影蹿跃而来。 此刻夜雾已薄,月亮也从云中探出一半,只见树林里竟是出现了一群猴子,猴群连老带少约有百只,甚至连刚出生不久的小猴崽子,也被母猴抱了来,群猴奔泣而至,到距离紫金椁十几步的距离,便即纷纷停住,似是对那口碎椁十分惧怕,再也不敢往前接近半步,只围在四周抓耳挠腮地掩面哭嚎,而且上蹿下跳的,不肯有一刻安宁。 鹧鸪哨与红姑娘见这大群猴子,都如人间奔丧的一般,也觉心下骇异,鹧鸪哨心中一动:“莫非棺椁砸死了一只白毛老猿?”有了这个念头,再看紫金椁下的手臂,确实长得异于常人,正如猿臂一般,似乎是林中有只白猿突遭飞来横祸,惨死在了棺椁底下。 据说世上的万种生灵都有定数,活得年头久了,必遭天地诛灭,如能躲开种种天诛地劫,才可跳出五行轮回之苦,得个神游太虚长生不老,那白猿赶前一步,错后一步,都不会被从天而降的紫金椁砸中,若没冥冥之中的定数,怎会遭此横死? 鹧鸪哨一时也吃不准自己的推断,只好继续窥视猴群动静,那些猴子围在四周,哀嚎恸哭之声大作,似是有意过去抬开棺椁把底下的白猿尸体搬出来看个究竟,却又象是极其畏惧什么东西,鼓噪着向前半步,又似火烧屁股般“伊呀”怪叫着飞蹿回去。 三人在树上看得清清楚楚,都不知群猴为何如此畏怖紫金椁,难不成猴子也知道棺中“粽子”厉害?常言道“辰州的粽子,柳州的鬼”,湘西辰州最著名的几样土产之物,除了被称为“辰州砂”的朱砂,以及辰州苗器之外,再就是僵尸最有名了,行僵送尸的习俗渊源悠久,尸变的传说也是最多,所以在湘西瓶山见到什么尸变异状也不奇怪,恐怕连山里的猴子都知道古尸不能轻易接触。 那洞蛮子只是畏惧狐鬼行僵,见了猴群却不甚惊异,因为猛洞河流域常有成群的野猴出没,老熊岭也有远近闻名的白猿洞,这些猴子是往来深山行商之人的大敌之一,猴子们都知道过路的人身上带有酒水干粮,它们就在深山老林里用石子砸人,然后抢夺食物,所以当地为往来客商做向导的,都会唱“猴歌”,可以驱散猴群的骚扰。 鹧鸪哨擅长口技,也会唱“猴歌、猴赞”来驱猴,不过此时群猴云集,都围在紫金椁四周蹿跳哭嚎,行动极是反常,在没看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之前,鹧鸪哨暗示另外两名同伴在树顶窥视,不可惊动了群猴。 这时就看那数百只猴子急得团团乱转,其中似有若干睿智之辈,转了几圈就蹲坐在地,捡起石子向那棺椁投掷,其余的群猴也纷纷效仿,一时无数石子如同雨点般落了过去,砸到紫金椁上啪啪乱响,然而棺椁内一片死寂沉沉,并没有半点动静。 鹧鸪哨暗道:“好狡猾的猢狲,竟晓得投石问路,不知它们究竟要做出什么事来?我且冷眼看个仔细。”又想:“棺椁里被乱石击打都没有任何动静,看来这伙猴子要过去了……” 刚动这个念头,果然见几只胆大快捷的猴子从猴群中蹿出,其中有一只似乎有些胆怯,出来后要打退堂鼓,便被猴群里的一只老公猴连挠带咬地赶了出来,五六只猴子战战兢兢地向阴气沉重的紫金棺椁接近,不住手地抓挠猴腮“吱吱”乱叫,显得又慌又急,恨不得立刻把棺椁搬开,却又惟恐棺中有什么可怕的东西突然出现,进三步退两步,好不容易壮着猴胆凑到跟前,仍是警惕地四下张望,只要稍有风吹草动,立马就会一阵风似地逃掉。 正这时,那被压在巨椁下的白猿手臂猛地动了一下,也不知是乍尸还是还阳,吓得附近几只猴子毛发尾巴全都竖了起来,原地蹦起多高,嗖地蹿回猴群,其余的猴子也受惊不小,顿时逃散开来。 过了一会儿,逃开的猴子们又探头探脑地从远处往这边观看,叽叽喳喳地好一阵骚动,方才重新聚拢过来,再次围到紫金椁前,鹧鸪哨看在一旁,都暗中替这伙猴子着急,只见猴群逐渐从惊慌中镇定下来,发现压在椁下的白猿似乎还活着,都在树丛中跳上跳下的,显得皆有喜色。 当下便有几只猴子翘着尾巴爬了过去,试探着伸猴爪摸了摸棺椁,想要搬开这沉重的紫金椁,却又不知从何着手,急得前蹿后跳,其中有只体形很大的秃尾老猴,似乎是猴群中胆子最大的一个,它反复试探了几回,见棺中并无异常,便纵身跃上七星板,想将那木板搬开。 正这时,棺中忽然冒出一阵黑气,腾地坐起一具古尸,这具僵尸魁梧高大,面如牛肝一般血紫,首上无冠,满头批散着头发,周身穿着锦绣紫袍的凶纹敛袍,腰围嵌玉金带,正是一介大贵巨权的模样,尸起迅速如电,不等那秃尾猴有所反应,就惨呼着被僵尸揪入棺内,没入了漆黑的棺椁之中,那棺椁既深且大,在树上已看不到里面的情形,只听那秃尾猴在棺材里面的尖声惨叫突然断绝,紫金椁中便又没了动静。 第三十九章 挑尸 第三十九章挑尸 秃尾猴被僵尸拖入棺中的一幕,快得让人直无思量余地,鹧鸪哨等人在树上只觉眼前一花,紧接着便听到紫金椁内就穿出几声老猴临死前的惨叫,鹧鸪哨担心洞蛮子向导受惊不过叫喊出声,赶紧用手将他罩着黑纱的嘴巴按上。 林中聚集的猴群也都吓得怔在当场,视线齐刷刷投向紫金椁,看得连猴眼都直了,直到秃尾猴嘶心裂肺的悲惨唉嚎突然停止,群猴方才如梦初醒,如同树倒猢猻散一般,“嗷嗷”乱叫着四散逃如林中,顷刻间便不见了踪影,密林深处又恢复了寂静,连根猴毛都没剩下。 红姑娘见有尸变,连忙摸出三柄涂了黑狗血的飞刀在手,当即就要发难,鹧鸪哨悄悄举手示意她先别妄动,棺中那元代贵族的僵尸好生厉害,不过看其形貌应该是西域色目人,元代是多民族兼容并存的局面,有色目人为将并不奇怪,讨伐老熊岭七十二洞蛮夷之时的统兵大将,很可能正是此人,元代活人殉葬之风极盛,先前在墓中所见的披甲干尸,大概是陪葬的武士,天子可有百人陪葬,王公可有数十人,统兵的将军安排几个亲随殉死在墓道里看守门户,就当时的社会风气而言,也不算是什么残酷奢侈之举。 但西域文化背景独特,丧葬习俗也与传统葬制存在很多区别,棺椁、墓穴、明器,以及保存尸体的办法在当时看来,都透着极其神秘的色彩,搬山道人从西域沙漠双黑山迁入中原,已逾数千载了,对自汉代开始繁荣起来的西域丧葬之法所知有限,吃不准瓶山巨椁里尸变的底细,只好动心忍性,继续在树上潜踪窥探。 死寂的林子里,只有棺中发出一阵阵“喀哧喀哧”的响动,象是僵尸正在里面啃噬秃尾猴的死体,听得洞蛮子寒透了心肺,忽觉脖子上滑溜溜的一阵冰凉,他还以为是鹧鸪哨为了防他坠树给他绑上一条索子,一边胆颤心惊地用手去摸,一边低声道:“墨师哥子,休要捆小的脖颈,这地方还得留着喘气……” 话未说完,却摸到后颈上并非是什么绳索,心神恍惚之下,抄在手里一看,竟是一条巨毒的白花蛇,冲他丝丝吐着毒信,顿时惊得有一半魂魄超生到天上云端里去了,忙使出全身力气,把手里的白花蛇甩掉,但身下的树枝可劲不起他如此折腾,顿时“喀嚓”一声断裂开来,连人带树杈同时掉了下去。 鹧鸪哨和红姑娘正自留意树下棺椁的动静,没提防洞蛮子会有这么一手,绕是鹧鸪哨身手奇快,等察觉到树杈断裂时也已晚了半步,这株大树高可数丈,他担心洞蛮子从高处落下去摔个非死即伤,救人心切之下,顾不得再隐匿行藏了,急忙在树杈上倒悬下来,脚踹树干放开双臂,如同一只夜行蝙蝠般飘身落下,他后发先至,在半空中一把扯住洞蛮子的衣领。 在如此之高的树上落下,即便是鹧鸪哨也难保不会受伤,好在林木茂密,挂满了藤萝,不等落地,就扯住了挂在树干上的老藤,这才放开洞蛮子的身体,从树上下来,二人已站在了那具紫金椁前。 此时红姑娘也从树上下来,听得棺中悉悉挲挲响个不住,似乎里面的僵尸会随时爬出来扑人,不禁秀眉紧蹙,暗自打了个寒颤,问鹧鸪哨道:“如何理会?放火烧吧!” 鹧鸪哨本想先藏在暗处看个仔细,但既已来至棺前,也只好立即动手,不过盗墓者自古以来很忌讳在没看棺前便纵火烧棺,烈火一焚,里面的明器可就全都完了,还指望从中找出丹珠之物,怎能轻易放火来烧?便对红姑娘道:“别用火,先用蜈蚣挂山梯把僵尸从棺中挑出来再做理会。” 鹧鸪哨说完便转身去把竹梯拖了过来,命洞蛮子和红姑娘将这“蜈蚣挂山梯”抄在手里,平举了探入棺内,不管勾到什么,都用力将之拽出棺外,他自己着手按快枪窥司在侧。 洞蛮子遇蛇后从树上跌下,已自惊得心慌意乱,就动了逃跑的念头,但看鹧鸪哨手里拎着的德国造镜面匣子,心里明白“此时逃走免不了要挨上一梭子枪弹”,此人天生就是胆小,这些年见了许多军阀土匪草菅人命的事端,相比起厉鬼僵尸,他还是更惧怕手里有枪的军阀,一看见黑洞洞的枪口,腿肚子就软了,再借几个胆子来也不敢逃开半步,只好硬着头皮,帮红姑娘把竹梯抬起来,对准紫金椁探了过去。 二人先用“蜈蚣挂山梯”拨开半遮在棺上的“七星板”,压低了梯首,如同飞龙搅海,在那棺中一卷,处手沉重,便知竹梯前的挂山钩已搭住东西了,红姑娘看了鹧鸪哨一眼,见他蓄势已待,便对洞蛮子使了个眼色,手上加劲,把“蜈蚣挂山梯”挑将起来。 红姑娘和洞蛮子都感觉竹梯变得格外沉重,只好并力挑动,不料竟从棺中拽出一大团事物,此时清冷的月光撒将下来,三人站在侧近都看得一清二楚,只见“蜈蚣挂山梯”前端的包铜乱钩,正挂在那已死的秃尾猴嘴上,死猴的嘴巴被扯得豁张了,毫无生气的脸孔仰着朝天,钓鱼一般地让乱钩从棺材里扯了起来。 鹧鸪哨见惯了生死之事,死状再如何诡异的尸首,在他眼中看来,都如泥塑腊雕,不到事不得已之时,也绝不肯采取极端举措残害古尸,他认为只有懂得对死亡的敬畏,才能一次次躲开死神的召唤,但眼下以竹梯戳尸,却实属无奈之举,因为谁也不知棺中僵尸会如何发作,此刻见从棺中启出死猴尸体,他连眼眉都没动上一下,依旧沉静如水地在旁注视,全身蓄势待发,准备随时应付即将发生的种种不测。 但红姑娘见那猴尸死状如此狰狞可怖,她毕竟是半路入的倒斗行,不免感到一阵毛骨悚然,也不敢直视猴脸,当下壮着胆子,和早已吓得体如筛糠的洞蛮子一起用力,颤抖抖地缓缓抬起“蜈蚣挂山梯”。 只见竹梯从棺中挑出来的,并不是单单是一具毛绒绒的猴尸,秃尾死猴的尸体被棺中僵尸紧紧连在一起,那古尸的头埋在死猴颈中,似乎张口咬住了不放,竹梯扯动死掉的秃尾老猴,竟连同那具元代僵尸一发从棺中启出。 秃尾老猴的份量毕竟有限,只是那具元代僵尸体格魁梧,尸身极是沉重,这也可能是灌了水银放腐,总之红姑娘与洞蛮子额头都见了汗,接连抬了几次竹梯,而那一猴一人的尸体竟似在棺中生了根,急切之间难以挑出棺来。 鹧鸪哨之所以要让他们以“蜈蚣挂山梯”在远处挑尸出棺,是因为担心距离紫金椁太近,棺盖棺板都已经震散了,一旦棺中僵尸暴然而起,须是吃它一个措手不及,离得远些才有应变的时机,不料竹梯只把尸体斜斜的挑起数尺,便再也挑不动分毫了,长梯被重量坠成了一张弯弓,梯身颤动着“嘎吱吱”作响。 鹧鸪哨心觉有异:“却又作怪,难道是那僵尸不肯出来?”疑惑之下,他迈步转向棺侧,谁知刚一挪动脚步,便发现僵尸身后探出一对黑色的巨螯,如同蟹钳一般,紧攫住那只死猴不放,在僵尸后颈处又探出一条漆黑的肢节钩尾,原来有是体大如犬的山蝎子贪恋棺中阴气,在棺椁摔出古墓震裂之机,钻入了棺材内部,刚才群猴所惧之所,可能也正是藏在棺内的巨毒之物。 那山蝎子临敌必将钩尾高高竖起,不知为它什么钻进棺椁之后,却要伏在僵尸身子底下,等秃尾老猴翻动七星板之时,始终潜伏不动的山蝎子突然发难,它一抬长尾,顿时把那僵尸也托了起来,蛰死了秃尾老猴,隔着古尸一并拽进棺内,这时被竹梯从棺底启出,那山蝎子却似乎不情愿离开紫金椁,更不肯放脱了猴子尸体,竟与“蜈蚣挂山梯”较起力来。 鹧鸪哨刚看到棺底藏着只硕大的山蝎子,他下意识的反应便是开枪射杀,否则等那它回到棺底,就不得不接近棺椁才能开枪,手中那只德国造二十响早已机头大张,随时都可以击发,鹧鸪哨平生最是擅长用枪,有百步穿杨的准头,当即抬胳膊就要扣动枪击。 谁知鹧鸪哨身手虽快,那只山蝎子却是更快,它也感觉有活人接近,猛然掉转蝎尾,一股漆黑的毒汁似水箭般喷向鹧鸪哨,老熊岭瓶山附近气候独特,常年阴雨连绵,山间盛产各种奇花异草,这一带的山蝎子不仅体形硕大,而且母蝎子的钩尾可以和眼镜王蛇一样激射毒液,其快如电,令人防不胜防。 鹧鸪哨只闻一阵腥风,甚至还没来得及看清山蝎子如何喷毒,剧毒的水箭便已射到身前,无论如何都躲闪不及了,情急之下,鹧鸪哨也只好先求自保,把手中的镜面匣子枪举在身前一挡,毒液“呲喇”一声轻响,都射在了德国造的枪身之上,他担心毒水淌到手上,只好立刻把这柄镜面二十响丢掉,同时抽身向后疾趋退避。 红姑娘和洞蛮子此时也已看到了藏在僵尸背后的山蝎子,皆是吃了一惊,手中稍松,山蝎子便拽着僵尸和死猴缩回棺内。 鹧鸪哨跳在一旁叫道:“快把竹篓里的凤凰鸡放出来。”他们三人进入密林盗墓之前,都用竹篓子背负了一只雄鸡,鹧鸪哨亲自带着那只最是神异的怒晴鸡,红姑娘与洞蛮子所带,也都是千中所选。 “凤麟龙龟”为中华四灵,自殷商以来,世上便已有了玄鸟金凤的图腾,但是就如同“龙”一样,凤凰本是虚幻之物,它在神话中是长生不死的玄鸟,死后可以在火焰中涅磐重生,栖息在梧桐树上,不落无宝之地,所以它也是自古修仙炼丹之人最重视的一种神灵之物,怒晴即是凤鸣之兆,历代皇帝将丹宫设在湘西怒晴县的瓶山,恐怕也与这地名脱不开干系。 倘若追根溯源,凤凰的原形,很可能脱化自山鸡,山里的野生山鸡羽毛绚丽缤纷,尾长堪比孔雀,也可在空中飞舞盘旋,十分接近凤凰,不过只有家禽中,才会出现极罕见的怒晴鸡,眼皮子和凤凰一样是自上而生,与寻常的鸡禽截然不同,是百种毒物的天然克星。 不过鸡禽体内的生物钟作用明显,天色一黑,便即无精打采,而且一旦到了晚上,视力和感知能力都严重下降,虽然被装在竹筐中,一路颠簸不曾入睡,但都昏昏沉沉的不声不响,鹧鸪哨三人眼下也顾不得许多了,扯开竹篓,将里面的三只雄鸡远远地朝紫金椁抛了过去。 以怒晴为首的三只雄鸡,在空中振翅落下,它们与毒物是与生俱来的死敌,只要见到了,必然斗个“有你没我,有我没你”,虽然在月光下精神不振,可陡然遇到山蝎子,仍是红了眼睛,刚落在棺内便是一通乱啄。 那藏在僵尸身下的山蝎子虽是不愿离开紫金椁,但被逼不过,狭窄的棺内又不得施展,只好放开那具僵尸和秃尾巴死猴,从它钻进来的棺椁裂缝里原路退出。 鹧鸪哨三人在远处观看,只见这条山蝎子全身尘介,遍体青黑,两螯巨如儿臂,上边满是坚硬如针的黑毛,腹背奇厚,尾部环节十三,蛰动之际,奇快如电,它在原地乱转,毒尾向上弯曲起来,显得极是暴躁不安。三只雄鸡虽是团团将其围住,但在深夜之中,一时也难迅速欺近扑杀,只是与之不停游斗,消耗它的凶悍之气。 第四十章 黑琵琶 第四十章黑琵琶 鹧鸪哨见已将山蝎子逼出了棺椁,便拽出另一支德国造,想一枪结果了它的性命,不过眼见三只雄鸡与巨蝎斗得正紧,遮住了开枪射击的角度,此番盗墓都离不开怒晴鸡抵御毒物僵尸,自是不能轻易伤了它的性命,只好沉住了气在旁观斗。 正在这时,见那山蝎子背部突然鼓起一团,竟将背壳撑得几欲透明了,山蝎子似是发了狂一般四处乱突,蓦地里一声闷响如同裂帛,蝎背从中裂了开来,从中冒出一缕白气,其状如汞,直迫“玉兔”。 搬山道人盗墓时所用的“搬山分甲术”,在世人眼中看似神妙莫测,但其要诣都不离“生克制化”之道,此次入瓶山盗墓,正是由于药山中多有毒蜃虫瘴,才特地从附近的金风寨中寻得了“怒晴鸡”,山阴里潜养成形的百毒,都不是其对手,但夜色正浓,雄鸡猛性先自减了一半,一时竟耐何不得从棺里钻出的山蝎子。 鹧鸪哨等人站在十几步开外观战,只见那腹宽背厚的山蝎子狂性大发,但左冲又突都无法脱身,最后全身忽地蜷缩起来,背上裂开一条巨缝,从中冒出一团白雾来,直上直下地聚而不散,那三只雄鸡虽也斗红了眼,但见山蝎子突现异动,不免吃了一惊,又不知其虚实,便立刻分头疾退躲避。 鹧鸪哨见那蝎背里冒出的白雾古怪,也赶紧挥手让红姑娘与洞蛮子再后退数步,这时山风轻拂,化开了白雾,但见那山蝎子从背脊开裂,如同豁开一张黑洞洞的大嘴,里面爬出一片白花花的小蝎子,从母蝎背中挣脱出来,四下里乱蹿逃逸。 背上完全破裂的山蝎子,则象只破甲囊般伏在地上,再也不动,竟已毙命多时了,怒晴鸡见从母蝎背中爬出许多赤白的小蝎子来,它们之间是物性相克的天敌,哪肯放过了,立即舒羽鼓翼,扑上去将小蝎子一一撕啄了吞进肚中,其余两只雄鸡也先后上前,顷刻间把几十只小蝎子风卷残云般扫了个干干净净,没令其走脱半只,统统葬身在鸡腹中了。 洞蛮子在旁见了,将手一拍自家脑袋,对鹧鸪哨道:“原来山蝎子钻进棺里,是想借阴气产子来着……”瓶山当地的毒物皆有奇毒,又常年吐纳山中药性,所以都喜欢躲在阴晦冷僻之处,尤其是母山蝎子在生产之时,更是喜欢钻棺材和坟土。 老熊岭附近流传着一句民谚“蝎子自小没有娘”,当地的山蝎子一生只生产一次,都从背后分娩,产下小蝎子之时,便是老蝎子毙命之期,所以湘西寨子里没有亲人的孤儿,都被山民们称作“蝎孩”。 母蝎子钻入有尸体的棺椁中,是由于阴晦的尸气,可以令其暂时缓解背裂而死之苦,当地山民大多都知道母蝎一胎所产的小蝎子,历来都是“三十有六”之数,不多不少,恰好是一副骨牌的数量,故此,也有俗称山蝎子为“骨牌”的。 鹧鸪哨以前从没来过老熊岭这猛洞之地,他虽广晓博见,却也有不知道的事情,对当地山蝎子奇特的习性并不了解,听洞蛮子向导说出根苗,这才得知,不过他看瓶山多有珍稀药石,山中潜藏的毒物也是奇形异状,又怎理会得了这许多,只要辨明生克之道,带着几只雄鸡进山,料也无防。 鹧鸪哨眼见三只雄鸡抢食了几十只小蝎子,饱食之后,神情更显萎靡,便命洞蛮子将它们捉回竹篓,他自己则与红姑娘上前去查看棺椁中的事物。 二人拎着刀枪走到棺前,先是看了看压在椁底的老猿,紫金椁底部铸有八尊异兽抬棺,都是粗壮披鳞的半人半兽模样,抬棺的鳞怪不仅显得棺椁中尸首地位尊崇,也有在墓室中防潮的作用,使紫金椁离地稍微高出一块,倘若墓室内滲入雨水,即便一时难以尽数排出,也不至将棺木浸泡淹没。 那遍体白毛的老猿被棺椁砸在当地,幸得椁底有异兽抬棺的构造,离地面还留有这么一段间隙,而且密林中多有被雨水打落的败叶,铺得地上绵绵厚厚,又加上这白猿筋骨顽健,在一场天劫之下,竟得不死,但它受伤也自不轻。 鹧鸪哨俯下身子,提着马灯往椁底照了一照,只见那白毛苍猿口鼻中都流着鲜血,压在底下一动不动,已如死掉了一般。 鹧鸪哨心想“这老猴头刚刚还能动,怎地此时却不动了?”便抬脚踢了踢苍猿露出来的胳膊,那椁底的老猿果然缩臂躲闪,睁开两只眼睛贼溜溜乱转,对着鹧鸪哨呲牙咧嘴地做势恫吓,眼神中除了七分惊惧,更有三分阴狠的恶毒之意。 鹧鸪哨看这苍猿神色狡猾,便知其绝非善类,世上万物俱随自然生灭,活得年月深了,便会退去自身原本的毛色,由灰转白,再由白入银,到这种程度,已不是常物了,非仙即妖,可通人心。 听那洞蛮子说,这瓶山白猿洞附近的猴群,常常拦截过往落单的客人抢夺食物,已害了许多人命,就连服饰货物都不放过,夺进猴洞中你争我抢,也穿戴装扮起来,学着活人的样子在山中招摇,多半都是这苍猿领头做出的歹事。 鹧鸪哨估量那厮和古狸碑的老狸皆是一路货色,心中早有杀意,当下便想一枪点了这老猿,消了白猿洞的字号,但红姑娘对洞蛮子所说的群猴害人性命之事并不当真,又不曾亲眼见过群猴为祸于人,况且这老猿受创甚重,放它出来也活不了几天了,就劝鹧鸪哨手下留情,念在白猿仅剩一口气的份上,且饶它再多活几日,今天身死陨命的兄弟极多,我等须为他们谋些阴福。 鹧鸪哨听她如此说,不便反驳,也只好按捺杀机,反正这老猿只剩半条性命了,权且留它多活一时也罢,他自持枪快,想取此猿性命实不废吹灰之力,如今大事当前,还是开棺取宝要紧,便收枪起身,任由白猿压在椁底咬牙切齿,不再去理会它了。 三人随即站到紫金椁侧面,在月色下探身去看棺中情形,此时月影下落,清冷暗淡的光芒撒在棺内,只见棺中死猴与僵尸仍然叠压在一处,便仍以“蜈蚣挂山梯”扯动秃尾猴的尸首,将它挑出棺椁,甩脱在远处的树下。 如此一来,棺中古尸平躺的情形便历历在目了,那元代僵尸虽已死了近七百年,连身穿的紫绣锦袍都已开始变质,可古尸面目未变,只有全身肌肤颜色涨紫僵硬,一头乱发披散了半遮头脸,身形高大过人,虽然死了几百年了,可一身英爽凛然的杀气至今还未散尽。 元代军中非只是单有蒙古人,西域漠北诸国乃至高丽、汉夷之人皆有,这将军发色形貌都有浓重的西域特征,但见其口部紧闭,看起来两颊微鼓,未曾塌陷枯瘪,料来口中含着驻颜奇珍。 鹧鸪哨自是盼着僵尸的口含是颗明珠,但他也清楚,王公贵族之流的尸首,在口所含驻颜之物,向来是有三种,一是驻颜散,是以水银为主要原料的防腐密药;二来是玉含,玉能生寒,把凉润的美玉制成人舌之形,待死者入敛时纳入其口,凉玉就可以使九窍清爽,防止尸体腐烂;最贵重的便是海底所产的月光明珠,或是异类珍珠;至于含压口铜钱的方式,在古代贵族中几乎不会采用。 看这具紫金椁楠木棺里的僵尸,始终暴露在夜风下,可皮肉萎缩塌陷之状却并不明显,尸身中肯定有特殊的防腐手段,但等鹧鸪哨凑近一看,心中立时惊疑不定,原来僵尸鼻孔耳孔里,塞得满满的全是纯金粉末,用黄金驻颜的事情,世上从来没有,元代僵尸体内怎么会有金子?用枪口在死尸耳部一按,金粉立刻掉落了一片,从耳孔里涌出许多污血来,血水淌到棺内,臭不可闻。 鹧鸪哨心下疑惑,也琢磨不出什么头绪,眼下只好撬开尸口看个究竟了,正待入棺启尸,忽然听得树后一阵轻响,忙抬头看去,就见一株歪脖子树干微微摇颤,树叶纷纷落下,似乎是在被什么人用力推摇,可那树身有一抱来粗,等闲的力气又怎摇得它动? 鹧鸪哨骂道:“聒噪,莫非又是那群贼猴子回转来了?”说着已拽了德国造二十响在手,枪在手上“唰”地转了一圈,机头便已挑开,枪口对着棺椁下的白猿,心想若是猴群在旁扰乱,也难安心启尸抠取珠玉,不妨一枪点了这半死的老白猿来得干净。 眼看鹧鸪哨就要一声结果了白猿的性命,这时那洞蛮子却原地蹦起一尺多高,叫道:“大事不好,竟忘了此等大事,墨师哥子,子时早就过了,现在却是初几了?” 鹧鸪哨和红姑娘见洞蛮子神色大变,不知是吃了什么惊吓,就好似乍尸了一般,更不明白他所言何意,都道:“什么初几?” 洞蛮子此时早将鸡笼拎起来抱到怀中使劲摇晃,也已记起了日期时辰:“好教二位得知,到得子夜相交之时,山蝎子便是逢单见单,逢双见双,刚除掉了一只雌的,左近必还藏有一只更狠的公蝎子。”山蝎子里以公蝎最恶,体形虽比母蝎子要小,但其毒猛性猛,绝难对付,如今正是深夜,三只雄鸡刚刚吃饱了小蝎子,都精神衰竭,任凭怎么摇动竹篓,也不肯就此醒来。 洞蛮子又惊又慌,额头上出了一层虚汗,鹧鸪哨按住他道:“慌什么?无非又是只山蝎子而已,它能兴多大风浪?” 这时红姑娘忽然指着远处晃动的树哨底下,低声叫道:“你们快看,树上有东西!”鹧鸪哨与洞蛮子闻声望将过去,月影下看得好生真切,歪脖子树上挂着一只漆黑的山蝎子,这蝎子倒挂在树上,如同悬着一把漆黑的古旧琵琶,稍微一动,身体上的肢节硬壳便如铁叶子摩擦般镪然有声,精猛异常,实不亚于藏身在丹宫中的六翅蜈蚣。 洞蛮子惊道:“我的爷,是湘西山蝎子里的黑琵琶精……”其话音未落,那倒挂树身的黑琵琶,已伸展腭牙亮出一双血螯,自歪脖老树上倏然而下。 蝎性不比寻常,皆为至急至燥,比如自尽自杀之类绝决之事,有些人可以做到,并非人人可为,但若说到毒虫之属,却仅有山蝎子能够自杀,如果捉到一只蝎子装入玻璃瓶中,以凸透火镜在日光下照射于它,蝎子急痛之下又在瓶中无可逃避,便会倒转尾锋自刺而死,其狂燥之性可见一斑。 那黑琵琶自树上下来时,感觉到棺椁附近有死蝎和雄鸡,便已经引发了狂性,浑身上下满是愤恨之意,就如一阵黑风般在树底打了一个盘旋,歪脖子树顿时被它连根拔了,轰然倒入树丛,形如黑琵琶的山蝎子顺势隐入草木深处,只见乱草拨动,迅捷无伦地向紫金椁附近逼来。 鹧鸪哨叫声来得好快,举起手中二十响的镜面匣子枪,一个长射扫将过去,弹雨切掉的长草“唰唰”倒下一片,但是林木茂密杂草丛生,也看不清是否击中了那黑琵琶,顷刻间弹匣中的二十发子弹便已告謦,鹧鸪哨双眼紧盯着山蝎子拨动草丛的踪迹,手里迅速换下弹匣,他同时出声让洞蛮子和红姑娘赶紧开笼放鸡,这树丛密林之中障碍物太多,离得稍远便难以开枪射杀目标,只有使雄鸡前去围斗才是上策。 其实红姑娘和洞蛮子不用听令,早已经将竹篓中昏睡的三只雄鸡抛到外边,奈何雄鸡都吃饱了肚子,又加上夜色正深,虽然那死敌就在眼前,却完全无法抖擞精神扑将过去并力厮杀,急得洞蛮子束手无策,眼瞅着黑琵琶在草丛里越逼越近,哪还管得了许多,一一抱起三只半睡半醒的大公鸡,瞧准了方向从半空里投向山蝎子。 第四十一章 湘西尸王 第四十一章湘西尸王 那怒晴鸡被人突然扔上了天,它身在半空,猛然警醒过来,血红的鸡冠子立时竖起,怒气直透全身彩羽,高啼一声,从空中滑翔落入长草,顿时同黑琵琶翻滚着斗成一团,鸡禽之属不比飞鸟,双翼舞动幅度和筋力都是有限,唯独颈足之力强健异常,一双金介狠狠抓住蝎尾,奋力一扯,竟然硬生生将骨牌黑琵琶拽得就地打了个转。 这时另外两只大公鸡也被先后扔了过来,它们本无怒晴鸡一般的壮烈神彩,刚刚同母蝎子经过一场恶斗,都已困乏不堪了,此时陡然临敌,不免有些发懵,其中一只雄鸡还没醒过神来,就被那狂燥发疯的黑琵琶一螯钳落了鸡头,蝎尾甩处,把那血淋淋的鸡头撞向洞蛮子。 洞蛮子正自心慌,只见那鸡头带着鲜血破风飞来,直看得眼也花了,哪里还避得开它,好在鹧鸪哨眼疾手快,一把将洞蛮子扯在一旁,鸡头正好从其脸旁飞过,若差得数寸,撞来的公鸡脑袋就势必戳瞎了洞蛮子右眼,只听一声沉闷的响动传出,鸡头已撞在了身后的什么事物之上。 鹧鸪哨等人听得声音不对,鸡头并不象是撞在棺椁或者树木之上,赶紧回头一看,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原来紫金椁里的元代僵尸,已不知在什么时候,竟无声无息地从棺中坐起,指爪戟张,似乎正要爬出棺椁,那鸡头不偏不斜地撞在了僵尸脸上,古尸面部和满头乱发被溅得鸡血淋漓,在月光下真是分外狰狞。 此时月光撒落,犹如霜华满地,四下里好不透澈,鹧鸪哨等人都看了一个真切,皆道:“做怪了,那元代僵尸怎地自己从棺材里坐了起来?怕是僵尸要变行尸!” 鹧鸪哨情知那元代尸王身材高大,异于常人,生前必是内外双修的奇人,尸变起来非比小可,当下也顾不得再去关注怒晴鸡同黑琵琶精的恶斗,眼见事出突然,说不得了,先下手为强,忽地一转身,就要拽起身形跃进棺内把僵尸大椎卸掉。 不料未到近前,却见棺中坐起的古尸身后,露出毛绒绒一张脸孔来,挤眉弄眼的竟然是只猴子,原来此猴见棺中的毒蝎死了,另一只黑琵琶又在远处被雄鸡缠住,便趁众人不备想来救出压在棺椁下的苍猿,它悄悄溜进棺内,想把僵尸搬出去,减轻紫金椁的重量。 没成想刚从身后把僵尸推起来,断落的鸡头就恰巧飞将过来,撞得僵尸脸上满是鸡血,猴子最怕见鸡血,故有“杀鸡给猴看”之说,那猴子探出脑袋看见鲜血淋漓,又瞅见那半截鸡头掉在身旁,兀自死不瞑目,似乎直眼相视死盯着自己,登时吓得魂魄飞散,张大了猴嘴“嗷”地发出一声惊呼,屁滚尿流地蹿出紫金椁,攀树遁入了林中。 那猴子一逃,棺中僵尸失去了支撑,便有咕咚一声重新躺倒了回去,鹧鸪哨看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心中骂了句:“泼猴,逃得恁般快捷。”他见不是僵尸异变,心中也是一块石头落了地,但鹧鸪哨并为掉以轻心,反倒更是觉得棺中古尸有异。 那僵尸少说也死了数百年,其入地不化,郁而成僵,所谓“名之为名,必有其因”,那时候僵尸的僵,还应该写作“殭”,有地下尸体僵化如同树干枯腊之意,也可以解释成不腐之尸即为僵尸,但即便尸身不腐,也必僵硬如木,关节弯曲不得,可那猴子却把那古僵从棺中推得坐立起来,难道说那僵尸竟然体质如生,与活人没有什么区别? 在湘、黔、粤东、粤西之地的荒僻山区,常有僵尸成精的传说,成了精的僵尸仍然以藏尸棺椁做为巢穴,遍体批毛,每到黑夜降临,就会从棺材里出去掠人畜而食,民间称其为“尸王”。 另有一种说法,之所以有“尸王”之说,乃是由于死者生前地位显赫,陪葬品和镇尸防腐之物,都是珍异诡秘的明器,一旦乍尸而起,其尸变必厉,寻常的黄道纸符或桃木剑之类的法器,都难以将其制服,尸王生前必是贵胄,普通薄葬的老百姓,即便死后乍尸,也没福气被贯以此名,实际上,这正是代表了古时民间崇尚权贵的一种偏见。 传言“湘西尸王”百年一现,也多是子虚乌有,不同的目击者所见的古僵,未必就是同一具僵尸,先前曾有采药之人称其在瓶山山隙里见到尸王,可能正是那具被鹧鸪哨以魁星踢斗卸断脊椎的干尸,视其装束估计是墓中殉葬的武士,元时生殉之风极盛,并不为奇。 鹧鸪哨已见到紫金椁里的古僵口鼻中都是金粉,而且那尸身看似枯僵,但容颜如生,英爽之姿未散,并且还能腰部弯曲,于棺中坐立起来,便猜测是这元代僵尸体内藏有珍奇之物。 搬山道人遍搜天下大藏,只为找一颗藏在古尸口中的“雮尘珠”,遇到这等情形,鹧鸪哨自是不肯轻易放过,但那僵尸形容怪异,不得不加防备,只好先行断骨抽筋,再在其身上细细搜寻,才是万无一失之策。 鹧鸪哨心中一闪念,打定了主意就要上前动手,忽听脑后风声呼啸,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急忙闪身躲过,只见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子,从身旁掠过,硬生生砸在紫金椁的椁壁上。 原来躲在林中窥探的猴群见鹧鸪哨接近棺椁,都以为他是要动手加害那头苍猿,便纷纷捡了石头朝三人砸将过来,只是畏惧棺中鸡血鸡头,没一只敢接近半步,只在远处叫嚣投石。 群猴盘据在深山老林,顽劣无比,遇有过路的客商,便悄悄尾随而行,待其走到峭壁险径之时,就突然以乱石投掷,行商之人猝然难防,或是失足跌入深谷,或是中石受疮,往往就被它们害了性命,衣服干粮都被其辈劫掠一空,这群野猴尝贯了甜头,根本不将外来的人放在眼中,已然成了老熊岭中的一方祸害,比土匪山贼还要难缠。 林子里的大小石子顿时如飞蝗一般,呼呼砸下,向导洞蛮子躲闪不及,后脑被其中一块乱石打个正着,只觉眼前金星直冒,用手脑后一摸,满手都是黏黏的鲜血,那洞蛮子也来了火气,骂道:“人人都欺我胆小怕事,竟连天杀的野猴子都不把我放在眼里,好教你们这群猴儿知道,便是泥人也有三分土性!”叫骂声中,他也捡起石子回掷过去,但群猴数量太多,有一阵石雨砸来,顿时打得洞蛮子抱头鼠蹿,急忙向鹧鸪哨身边躲去。 鹧鸪哨和红姑娘虽然都是身手敏捷的人物,可飞掷过来的乱石实在太多,身上不免挨了几下,鹧鸪哨见洞蛮子头上血流不止,就将他和红姑娘推到紫金椁里,好在那棺椁大得出奇,里面容纳三四人也有余裕,他自己则提了厚厚的椁盖在手,滴溜溜转动身形,如同一阵旋风般遮挡了四面八方飞来的石子。 鹧鸪哨此次来瓶山盗墓,出师未捷就先折了两个同伴,又见卸岭群盗死伤惨重,实是平生前所未有之挫折,心头早有一把无名之火高烧了三千多丈,攒着满腹的杀机没处豁去,但盗墓的大事当前,本有心留了紫金椁下的老猿性命不去理会,可是见那群猴子好生碍手碍脚,竟一而再再而三地搅乱事态,耐何不通猴言,也没办法支会它们,只好下狠手来个敲山震虎,杀一儆百以绝后患。 想到此处,鹧鸪哨杀机顿现,他心中本就有心魔,当真是一怒使人愁,杀念一动可就收不住了,杀一个是杀,杀一百个也是杀,眼中精光一闪,瞅冷子在椁盖后举起镜面匣子,接连扣动扳机,子弹脱膛击射之声划破夜空,每一声枪响,便有一只猴子从树上倒栽下来,他是百步之外能打灭香火的准头,真叫弹无虚发,每只猴子都是眉心中弹,还不等从半空里掉在地上,就已被子弹贯脑而亡。 一眨眼的功夫,二十发子弹就射杀了二十只猴子,其余的大小猴子都吓得呆住了,抱着树杈瞪着猴眼一动不动,都如木雕泥塑的一般,有些更已惊得屎尿齐流,身前身后**地滴着猴尿,最后也不知是哪只猴子带的头,嘶叫了一声,争先恐后地没命价逃入山林深处,这一去就再也不敢回来了,从此之后,老熊岭的猴子看见穿黑衣的人,便如遇蛇蝎般避之惟恐不及,直到今天,仍是如此。 红姑娘和洞蛮子在紫金椁里听得枪响,也探起身子观看,见了鹧鸪哨的快枪手段,也是十分惊悸,做声不得,心想此人下手实在是太狠太辣,想必他杀起人来也是如此,真如修罗道上杀人的魔君一般。 也就在这同时,那边厢的两只雄鸡也与黑琵琶王斗到了分际,这一场天敌之间你死我活的恶战,真使得日月无光,怒晴鸡本是蛇蝎蜈蚣的天然克星,但刚过子夜,月光匝地,不是它施展的天时,堪堪与那黑琵琶斗了个平手,金鸡彩羽和蝎甲碎片,混合在卷起的落叶中到处飘动,对林中猴群的连番骚动视恍如不觉。 另一只大公鸡虽不是怒晴神种,却也是彩羽高冠出类拔萃的好斗雄鸡,身上虽已多处带伤,全身鲜血淋漓,兀自舍命相攻,不退半步。 蝎子精黑琵琶是瓶山古墓附近的千年毒物,极是妖异凶残,但物性相克相制,它见了公鸡就要先怵上了三分,虽然一上来仗着一股猛性,钳断了三只公鸡其中一只的鸡头,但和另外两只斗成一团,时间一久就显出颓势,渐渐招架不住。 但两只大公鸡都仅数年之龄,哪有黑琵琶王服食芝草延年增寿来得老奸巨滑,只见那蝎子忽然蜷缩起来,只把硬壳留在外面任凭两只金鸡撕扑,那两只雄鸡不知是计,径直抖翅探爪合身扑上前去。 老蝎子为求活命,只好不顾鸡鸣冒死吐毒,早将全身毒性缓缓注在蝎尾,它孤注一掷,猛然把钢鞭似的蝎尾甩出,一股比夜色还黑的黑雾从尾中射出,这片黑雾都是毒液逼化凝结而生,其毒无比,怒晴鸡知道厉害,不敢直挡其锋,高啼声中腾空跃开,而那只高冠雄鸡刚好被毒雾兜头裹住,全身羽翎顿时凋落飘散,皮肉骨骼也都化为污血。 黑琵琶虽是一击得手,其自身却也几乎是油禁灯枯了,此时腾在半空的怒晴金鸡恰好凌空落下,它也是越战越勇,来势凌厉如电,抓住了蝎尾蝎背,蓦地里生出一股神力来,再次抖翅升腾,如鹰搏兔般将黑琵琶王揪上半空。 回落下来的时候,那凤鸣怒晴鸡早已揪翻了蝎身,金介分撕开了蝎甲缝隙,蝎子王黑琵琶吃疼不住,顿时扭动钢节般的怪躯,同那大公鸡卷做一团,争奈腹甲早被鸡爪戳抓透了,挣扎了几下便扭曲而亡。 但黑琵琶毕竟是妖异悍恶,临死前蝎尾插入了怒晴鸡的腹腔,透体而过,蝎螯更嵌断了一只鸡足,这一对生死对头般的天敌,就这么血肉模糊地死在了一堆,至死难分难解。 鹧鸪哨击杀群猴,回过头来,刚好看到了这最后一幕,心中轻叹了一声,颇为惋惜,但这只被自己从无知村民屠刀下解救出来的“凤凰鸡”,乃是世间稀有之物,有道是“壮士刀下死,好马阵前亡”,怒晴鸡同千年黑琵琶王同归于尽,算得上是死得其所了,如此壮烈,总好过成为愚夫愚妇的盘中之餐。 鹧鸪哨见密林中重又陷入了一片死寂,就对紫金椁中看呆了的红姑娘和洞蛮子道:“棺椁阴晦,不宜久留,快些出来……” 第四十二章 虎车 第四十二章虎车 不等这话说完,忽听紫金椁下的苍猿惨声哀嚎起来,似是受了什么巨大的惊吓,使得它再也不敢继续装死,惊嚎之声动荡林哨,说不出得诡异可怖。 鹧鸪哨心知不妙,湘西老雄岭怕是要有大变发生,立即抢身过去,揪住红姑娘的胳膊,将她从棺椁中拽了出来,红姑娘虽然胆大,此时听那苍猿叫的凄惨,却也不免心慌意乱,她哪有鹧鸪哨的金钢胆略,脚底下如同踩到了棉絮里,有些个不知上下高低了。 这时就听得紫金椁中的元代僵尸全身骨骼作响,手爪戳动棺板之声不绝,洞蛮子发觉身下僵尸要变行尸,也已吓得毛发森立,手足并用着想爬出棺椁,但心惊胆颤之余,手足俱是废了,口中只叫:“墨师哥子,快来救救小的性命……” 鹧鸪哨不敢怠慢,正待再去帮衬洞蛮子向导出来,就见棺底僵尸“腾”地坐了起来,张开黑洞洞的大口,分着两排獠牙,猛向洞蛮子后颈咬去,直如恶虎扑羊也似,将那洞蛮子抱住了啃咬起来。 鹧鸪哨眼疾手快,见僵尸忽然张开嘴来,正是要乍尸吸咬活人阳气血髓,也不及多想,就将手中的镜面匣子二十响空枪塞入那元代僵尸口中,只听得一片牙齿乱啃金属之声,千钧一发之际终究是没让它咬住洞蛮子,洞蛮子魂不附体,真是从死边过了。 鹧鸪哨替向导洞蛮子挡得这么一下,立时轻舒猿臂拽住了洞蛮子衣领,想将他从紫金椁里揪到外边,谁知那僵尸手指上指甲暴长,都戳入了洞蛮子臂膀之中,似是箍住了千均之力,鹧鸪哨一拽之下,竟没能动得他分毫。 鹧鸪哨应变奇快,一计不成,一计又生,正要再施展手段相救,却听轰隆一声巨响如雷,密林中天崩地裂。 湘西最有名的猛洞河,这“猛洞”二字,就是夷人居于山洞之意,当地洞多那都是出了名的,山有山洞,树有树洞,崖有崖洞,更有一个最大最深的地洞,广不可测,乃是历代洞夷祖先埋骨的所在,是土人眼中的禁地。 形如古瓶的巨大石山斜耸于地,山巅里的元代将军墓穴,不依山形水势,取的是一种“厌胜”之术,用以压制苗人祖洞龙气,瓶口般的山头下方,正是怒晴县老熊岭下的凤凰坳,这片山坳草木茂密,把原本地下洞穴都掩埋遮盖了。 瓶山崩塌之后,千万钧的巨大山体砸落下来,“祖洞”洞口外的地壳遭到冲击,初时并未显出什么蹋陷迹象,但那压在紫金椁下的苍猿年久通灵,伏在地上已有所感,知道立刻就会有塌天大祸,故此挣扎哀嚎,狂啸不止。 恰在此时,棺中的尸王忽然乍尸起来,攫住了洞蛮子不放,不等鹧鸪哨再次动手相救,猛然间天塌地陷,大地就象裂开了一张魔嘴,方圆几里之内的树木岩石,以及棺椁猴尸,都一股脑地坠入地下,轰隆隆烟尘陡起,星月无光。 鹧鸪哨虽然手段高超,毕竟没有三头六臂的神通变化,翻天覆地的巨变来得好生突然,事先竟没半点征兆,身子一晃便跟着塌落的地面陷入虚空,一落就是数丈。 他情知眼下自保都难,实是救不得那向导洞蛮子了,急忙抬臂遮在额前,以免被烟尘迷了双眼,地面虽然蹋陷,但地底下的祖洞里也自有许多柱石古树,从上方踏落的土壳岩石,都被地穴里乱七八糟的东西阻挡,并不是直坠到底。 鹧鸪哨踏着一块八仙桌面大的土壳子,落到一半之时,硬土壳子被地下横生倒长的树根阻了一阻,“砰”地一震,立刻碎为土屑,他便借此机会提身纵跃,用夜行衣中暗藏的“百子攀山甲”挂住洞中古树,将身体悬在半空。 鹧鸪哨在混乱之中,也无暇去看周遭环境,不知这夷人祖洞究竟有多大多深,更不知洞蛮子和那紫金椁里的僵尸落到了何处,只好先求脱离险境再做理会,这时就听风声呼啸,闷响如雷,头顶都是大片碎石断树裹在一处陷落下来。 洞中飞砂走石,尘土激扬,使人难以呼吸,鹧鸪哨只好含住了一口气息,抓住粗大泥滑的古树根须,足上一点,悠着老藤般的树根把身体荡向远处,避过了头上落下的碎石硬土,黑暗中只觉有一只柔软的纤手将自己胳膊捉住,急忙松掉即将被扯断的树茎,借力附在凹凸不平的洞壁之上。 定睛看去,原来是红姑娘也在地陷时落了下来,她慌乱中抓住了“蜈蚣挂山梯”,挂在树根处才没继续摔入洞底,正自惊得花容失色,见鹧鸪哨从半空里闪身过来,就连忙伸手将他扯住。 鹧鸪哨屡涉艰险,此时毫无惧色,看到地面越裂越大,深处黑茫茫的阴气萦绕,料来地颤还没结束,必须抓紧时机脱身,便反手抓住红姑娘的手腕,另一只手拽了挂在洞壁的“蜈蚣挂山梯”,纵起身来,三蹿两跃,就攀到梯顶,抬脚勾起竹梯,正要再把梯子向上送去。 此刻尘埃落定,天上的月光照入祖洞古墓之中,只见洞内是百来根数围之粗的圆木,如殿柱般支撑着广阔的洞穴,柱身上多是密如“虫洞”般的墓室,一室便是一洞,墓洞里都是没有棺椁的枯骨,一时也看不尽那许多。 就这么稍一愣神,忽然又是地动山摇般一阵巨颤,先前地面塌陷,只是地层中接连几声巨响,此番却是自上而下,势若奔雷,轰然不绝,就连鹧鸪哨这等心硬胆豪之人,听得如此动静,也难免有些心肝托不着五脏的栗六起来,不知祸端起在哪路? 蓦然间月色被遮,头顶出现了一片巨大黑暗的阴影,鹧鸪哨与红姑娘抬头看去,没口的叫苦,原来林中地面下陷蹋落,落在不远处那块从瓶山上崩落的巨岩,顺着松动倾泻的地面缓缓滚了过来,堪堪就要从洞口处砸下。 那块千万钧的巨大青岩,里面藏着元人的墓室,崩塌后连撞带滚,山体已碎去了三分之一,内部的棺椁明器,以及殉葬的铁甲干尸都散落出来,但剩余的这部分空心巨岩仍然如同一座小山,如果坠入祖洞古墓,攀在洞壁上的二人,自是没有生机可言。 巨岩压断树木的声音喀嚓嚓乱响作一片,出现在洞口的阴影也越来越大,一旦落下来,难免玉石俱焚,鹧鸪哨从十三岁入行,盗墓搬山已历一十四载,没少见过大风大浪,每日都在厮扑里行走,他自持尽得搬山秘术真传,又兼身手不凡,常有傲物之心,情形越是危险,心中越是镇定,不过撞在这没着没落的境地,如雀在笼中,他便真有冲天之翅也难以施展,不由得口干舌燥,进退无策。 正焦躁间,忽听头上巨岩墓室中“咔啦啦”铁轮滚动,鹧鸪哨不禁心中一怔:“山间墓室里哪来铁车轮子?”红姑娘也奇道:“莫不是戏文中的铁滑车?” 戏剧中有一回本子,唤作“挑滑车”,戏中演的是金宋激战于牛头山,金兵阵中有铁叶滑车,都是千百斤的生铁铸就,从山坡山推下来一冲就是一趟血胡同,岳飞帐下大将高崇神勇绝伦,枪挑十一架铁滑车,终因力竭,被第十二架铁滑车压死在阵前,红姑娘先前在“月亮山”中,多看过这出戏文,听得岩中墓室里铁轮响动,便立时想到了此节。 鹧鸪哨听她提及此节,心中恍然,不及再想,就见悬在头顶那片破损的山体中突然从中裂开,铿镪声中轰然撞出一辆古代战车,车前都是利刃,在露下来的月光里泛着几点寒芒,车身上筑着数只铁虎头,虎口衔着铁环,车身一动就跟着乱响,整车皆是铁铸,底部有八道滑轮,正是宋元时期出了名的“虎车”,多用来从高处冲撞敌军阵势。 宋代以后的古墓里,常有倾斜狭窄的墓道,内藏“飞虎车、飞龙车”等大型器械,盗墓贼触动销器儿,就会使得虎车撞出,将墓道里的贼人碾撞成一团肉泥,想来元代将军墓里也有类似机括,可山崩地裂,千斤虎车还没露面,就跟着墓室一并滚落山底。 瓶山内的墓道墓室虽然坚固,在连番冲撞之下,墓砖墓墙也早已经碎裂了,此时不早不晚,铁虎车的销器儿偏在此时松脱,便撞破了墓墙,夹着一股急劲的金风,以上盖下,直砸向鹧鸪哨与红姑娘头顶。 鹧鸪哨知道洞下深不可测,人向下跳绝没有千斤铁车落下的速度快,身在半空就得被撞得骨断筋折,只好死中求活,效仿古时名将高崇之举,冒死接它一接,想到这将身体从竹梯上移出,虎吼了一声,顶起“蜈蚣挂山梯”来,对准轰然落下的虎车就挑。 不过那铁甲虎车凌空冲击之势何迅猛,真如雷霆一击,鹧鸪哨深知万难以一架竹梯之力拨开千斤虎车,他使得是个巧劲,方位分寸不差分毫,梯尾顶住祖洞内凹陷的墙壁,梯头斜指,刚好戳在虎车边缘。 耳轮中就听得“呛啷啷……”一阵巨响,金铁摩擦撞击洞壁之声,在地穴里来回鼓荡,那千斤铁虎车被“蜈蚣挂山梯”弹在一旁,整个竹梯被压成了弓形,一端插入壁中,另一端卷住铁虎车的乱刃,死死卡在洞穴对面的圆木柱子上,卸岭群盗制造的“蜈蚣挂山梯”,不愧是倒斗行中一等一的器械,关键时刻竟然挡得千钧之力。 鹧鸪哨与红姑娘都被刚才落下的铁车劲风带动,觉得脸面双手都是疼的,紧紧攀住洞壁不敢稍动,鼻中所闻,全是地下泥土的腥臭潮湿之气。 “蜈蚣挂山梯”将虎车挡得悬在半空,自身也已吃了这生铁砣子猛烈一挫,竹身喀喀崩裂,终于同铁车一同掉落下去,过了许久才传来沉闷的落地撞击之声,夷人这处祖洞坟墓实是深得可以。 鹧鸪哨和红姑娘长出了一口气息,不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铁虎车刚从身边砸过去,悬在洞口的万钧巨岩就紧跟着滚了下来,铁车虽然沉重,毕竟体积有限,再洞中还有个腾挪回旋的余地,可那瓶山巨岩铺天盖地,慢说是高崇还魂在此,就算是大罗金仙也挡不得它,直如滚石一般压碎了土石树木直坠而下,顿时遮蔽了月色,整个地洞里陷入了一片漆黑。 但在月色被遮的前一刻,鹧鸪哨已见到洞壁上有片深凹处,是天然形成,正可容身藏纳,他听声辨形,也不回视,就一把拖住了身后的红姑娘,拽着她从壁上弹身起来,躲入山壁之间,巨岩紧贴着他们二人的藏身之处砸入洞穴深处。 两个人紧紧帖着凹壁中,几乎被震破了耳膜,身上也被刮出了几条口子,流血不止,好不容易挨到巨岩过尽,震动平息,这才觉得有些后怕,暗叫一声侥幸,若不是古苗人的祖洞里有这一块天然造化的凹壁,即便二人是铜头铁臂怕是也被砸为齑粉了。 鹧鸪哨低头看时,见那块巨岩半卡在洞穴深处,岩中墓室墓道都暴露再外,那墓中也有宫殿建筑,不过规模比丹宫小得多了,只不过一两进深,同样是“重檐走瓦、朱漆抱柱”的古朴格局,但砖瓦零乱、柱梁倒落,皆被冲撞震荡得不成模样了。 巨岩墓室并未落到洞底,伏在壁上似乎还可以听到洞穴深处苍猿啼哭之声,鹧鸪哨拉着红姑娘落叫在岩石上,各自简单裹扎了一下身上伤口,抬头看看上面,凭他们的身手,爬上去易如反掌,不过鹧鸪哨想单独穿过元人墓室,进入古苗祖洞里搜查一番,既然那苍猿还活着,说不定向导洞蛮子也同样没死,那人的命虽不值什么,却是同来的伴当,进山前都是起了盟誓的,可不能就次撒手不管。 古苗祖洞里皆是夷人历代首领贵族的尸骨,阴气深沉,里面是否有什么凶险尚且不得而知,鹧鸪哨心想让红姑娘一个女流之辈一同下去,万一有照顾不到之处,没的让她送了性命,但红姑娘这女子极是要强的人,这话绝不能当着她的面直接说,于是就让红姑娘先回去找陈瞎子,请他想办法派些人手来相助。 红姑娘却已察觉到鹧鸪哨是想单干,忙道:“你莫不是嫌我碍着你的手脚?卸岭舵把子先前吩咐过了,若遇危难,可放响箭为号,如今这林子里地动山摇,又是枪声,又是山里猴子们的鬼哭狼嚎,瓶山那边的同伙自然是听得清楚,但始终无人过来接应,恐怕那边的残局更是难以收拾,我回去又能搬得谁来?” 鹧鸪哨不想惹得她着恼,就说道:“哪有此言,有月亮山里的高手相助,在下求之不得,只不过出来得久了,理应于陈总把头通个讯息……” 红姑娘不等他说完,便抢道:“你要是看得起我,就让我跟你一同前去,那洞蛮子生死未卜,再不快去救他,说不定就被湘西尸王吃空了脑髓,他还有一家老小尚要养活,要在此遭了横死,也该算是常胜山害他遭殃,我们常胜山里的人物,虽专做杀人放火的勾当,却最讲义气二字,难道避艰畏难见死不救不成?也许我月亮门的手段不如你那般高强通神,但只此义气一节,断不肯输给你这搬山道人的。” 鹧鸪哨根本不是优柔寡断的囉嗦之人,一看自己还没说两句,就惹出红姑娘振振有词的几十句来,赶紧住口不提了,既然她有这个胆子,索性就并肩字一起上了,立刻紧了紧装束,他两支快枪都已失了,但他是常在刀枪丛里行走的,身边多是利器,就把以前装着怒晴鸡的鸡笼从背上取下,这竹筐底下藏得都是分拆开的枪弹。 鹧鸪哨三下五除二,就组装上了一柄英国造“斯坦恩”式冲锋枪,这些军火都是从洋人的走私船上直接买的,在当时属于极为犀利的枪卸,在腰间插了三两个长弹夹,又同红姑娘二人把马灯绑在胸前,就踏着那卡在洞穴内部的巨型山岩,找到一处坍塌的墓道口,一前一后跳下了前后颠倒的墓室之中。 坠入夷人祖洞的瓶山巨岩,不上不下的卡在洞穴当中,巨岩早被冲撞得残破了,里面的古墓也面目全非,那山巅墓室暴露在外的墓道口,恰好如同井穴般直指夜空。 鹧鸪哨是百年一出的搬山奇才,他自入行至今,出没于荒坟野墓不下十余载,盗大过的古墓丘冢,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但这墓道墓室颠倒反转的,却还属平生初遇。 第四十三章 颠倒乾坤 第四十三章颠倒乾坤 而且墓室从高空跌落,内部建筑早已面目全非,原本的墓门墓道都已被乱石堵死,反倒是厚重的墓墙上却破出几个大洞,一切皆不能用以往的经验判断了,不由得加了十二分的小心,挑亮了马灯,当先跳下墓道。 鹧鸪哨觉得落足处砖石松动,四壁都在微微发颤,心知这巨岩悬在地洞当中,下边没着没落,周围的树木岩石若撑不住重量,它还会继续砸落下去,此时穿过墓室进入夷人祖洞,便如同头顶上悬了千柄利剑,随时都有可能斩落下来。 但鹧鸪哨也是艺高人胆大,不将这些艰险放在心上,抬手将紧随其后的红姑娘接了下来,低声嘱咐她:“瓶山巨岩悬在半空,风吹可动,在墓室中举手投足之际,务必谨慎则个。” 红姑娘点头答应,二人聂足秉息,小心翼翼地攀在残破倒塌的墓道墙壁上,如涉冰渊险壑,一步步向下挪动的过程当中,绝不敢有半分用力之处,饶是如此,仍是碰得那些碎石残砖哗哗掉落。 此时墓中的“销器机括”多半都已撞毁了,一具也发作不得,二人转过几条斜倒的石粱,从碎砖缝隙中下去,脚下就是墓室的殿门了。 瓶山山腹中依次有“城门、瓮城、俑道丹宫、后殿”,以阶梯形修建,丹宫无量殿下是炼丹藏药的秘洞,搬山卸岭的群盗最初见这“丹宫”全貌,气象辉宏壮丽,不异古之皇宫内苑,满以为元将墓室定是藏在层层殿阁当中,却忽略了山巅里还藏了一座相对**的殿堂。 鹧鸪哨这时将那山巅里的殿门踏在足底,觉得此情此景极是怪异,参照物全是歪斜倾倒的,原本的地面和房顶,都变为在身前身后了,仿佛天地乾坤颠倒了一般,自身的重心也被这种错觉带得不稳。 他急忙抱住殿门前横倒的大石碑,收摄心神,逐渐适应了这种怪异的环境,触手所及,碑上满是凹凸的文字,鹧鸪哨和红姑娘在马灯下看了一眼,见碑文词句古奥,似乎都是古时皇帝祷告天地求仙药的内容,估计山巅里这座被当成墓室的大殿,曾经应该是用来收藏术士炼成金丹的秘殿,不过料来丹宫里始终都未炼得金丹大成,因为从没见历朝历代,有哪个皇帝老儿通过服食丹药活过百岁的。 在看那殿门早已飞脱了,里面的梁柱房橼倒得一蹋糊涂,封住了门户,但殿顶揭开了半面,里面黑咕隆咚地似是极深,隐隐听到下面有苍猿哀呼惨叫之声,看来那老猿被困在下面脱身不得,想要招呼同类前来相救,却不想山中的猴群都被鹧鸪哨下破了苦胆,远远遁入密林深处再也不敢出来了。 鹧鸪哨心想既然那老猴子没死,祖洞墓穴里必无瘴厉毒气,下去无防,他和红姑娘救人心切,不顾那殿阁随时有可能坍塌活埋的危险,当即便在殿顶破了的大窟窿处攀粱抱柱而下。 墓室分做前后两进,前殿偏小,后殿却极是宽阔,殿后墙壁都已碎裂,那具紫金椁就是从那里甩落而出,殿内陪葬的明器大多都成了碎片,玉瓦瓷石混在一处,只有两侧山墙还算比较完整,墙上古彩斑斓,尽是壁画,在马灯昏黄的灯光照射之下,但见得画中人物栩栩如生,多是绒装结束顶盔贯甲的行军之事。 鹧鸪哨和红姑娘对这些墓中壁画并不在意,管那将军生前何等耀武扬威,到头来还是不免一死,“尔曹身与命俱灭,也不废江河万古流”,盗墓倒斗之人,谁又会理会那古尸的生前事迹,可鹧鸪哨在灯光一扫之下,猛然见到壁画中有一珠酷似人目,只这一眼,竟看得鹧鸪哨心中气血翻涌。 搬山道人发掘古墓,实是为了寻找一枚珠子,那珠子来历不凡,不知是上古生灵内丹凝结,还是天地造化而生,其形状色泽与人眼无异,据说藏在世上某处墓中的古尸口里,唤作“雮尘珠”,别名“凤凰胆”。 千年易过,古咒难消,搬山道人世世代代盗墓,也不知为此断送上了多少性命,始终连那珠影都没见着分毫,反倒是人丁凋零,可能不出百年就会断绝香火,鹧鸪哨发过大愿,拼上粉身碎骨也要将此物寻到手中,想不到竟在着颠倒反转的古墓中见着,让他如何能不心惊神摇。 鹧鸪哨为了看得更加真切,就将双腿挂在一根盘龙抱柱之上定主身形,他身轻如燕横挂殿柱提了马灯观看,原来殿中古老的壁画,正是记载着紫金椁中古尸的事迹,其姓名难以从壁画中考证,只能推测出此人出身西域,多有战功,蒙古灭西夏之后,获悉西夏王宫中藏有异宝,此人便受命盗发西夏王陵,要在其中寻找雮尘珠,掘了若干陵寝,却始终无获。 后来终于得知凤凰胆藏于西夏黑水城通天大佛寺之中,但黑水城古迹早被黄沙掩埋,沙草茫茫没有标记,难以寻找离城不远的寺院踪迹,又值大军南征,要平定洞夷之乱,此事才不了了之。 其后的山墙壁画脱落破碎,都已不可辨认了,鹧鸪哨二目几欲喷出血来,恨不得肋生双翅,立即飞到西夏黑水城,去挖出那座埋在沙漠里的古刹,想来信奉唯一全知全能真神的扎格拉玛祖先显灵了,这千年之中断断续续的线索,终是在自己眼前有了眉目。 又叹惜自己的师弟师妹临死都没知道这个消息,自己在瓶山随同卸岭盗魁陈瞎子盗墓,出生入死几个来回,数不清在鬼门关里进进出出多少遭了,做的都是刀尖上的勾当,险些连身家性命都搭在此地,但在古墓中能得到这条线索,也真不枉了经受这些艰险危难。 鹧鸪哨心中思潮翻滚,一时庆幸、一时狂喜、一时伤感、一时失落,全然忘记了身在何方,更担心那西夏黑水城之事是真是假。 红姑娘正要穿过墓室下到洞底,却见鹧鸪哨如失心了一般,身体悬在半空,盯着山墙一动不动,不免吃了一惊,急忙摇他手臂。 鹧鸪哨被她轻轻一推,这才回过神来,他虽是心绪如潮,久久难以平息,却已打定了主意,眼下在瓶山盗墓之事,必先做个了断,全了同卸岭群盗盟约一场的义气,随后便要单枪匹马去沙漠里走上一趟,不挖出黑水城通天大佛寺就绝不甘休。 红姑娘奇道:“你刚才咬牙切齿的满脸杀气,为何要对着壁画发狠?” 鹧鸪哨知道红姑娘要是知道真相,必定不顾安慰要随自己同去黑水城,他习惯独来独往,当今世上有几人的身手胆识能与鹧鸪哨相提并论?虽然是旁人好心相助,却净是凭空增添累赘,只好瞒着红姑娘不提此事,只是说:“先前在丹井里死中求活,不干不净地吞了六翅蜈蚣的内丹,刚刚觉得头疼恍惚,想是丹中药力未散,现下已不打紧了,那洞蛮子生死未卜,你我快去寻他才是。” 红姑娘道:“正该如此,我看那向导洞蛮子虽然胆小,却也是精乖伶俐之辈,不象是横死暴亡的命蹙之人,此刻或许还能有救。”说话声中,她已抢先穿过墓室后壁的破墙,轻捷地攀向洞底。 鹧鸪哨见她性子好急,惟恐她在前边有个闪失,急忙随后跟上,最底层的墓墙下方,是纵横交错的树根古木,堆积着许多原始森林中都已罕见的粗大木料,木料有横有竖,每一方都有许多天然的树窟,直径有菜篮子大小,深可数尺,刚好可容纳一具尸体。 在鹧鸪哨这种盗墓行家看来,这古夷祖洞,是名副其实的“匣子坟”,一墓多尸,没有棺椁之有墓洞,每具尸体相对隔绝,墓洞密密层层,象是中药铺里药匣排列的柜子。 古时夷人居于洞中,所以又称洞民,其中虽也尊卑有序,上有洞主,下有洞奴,但生活条件原始简陋,其墓葬形式多用“匣子坟”集中安葬,尸体会佩戴一些生前常用的饰物,不设金玉之器,向来没有厚葬之俗,长江流域的崖洞之墓,实际上也是与之类似。 直到后来有朝庭官府设立的土司,才逐渐有了棺椁厚葬之风,所以盗墓行里有这么句话“竖葬坑,匣子坟,搬山卸岭绕着走”,因为匣子坟皆是洞夷藏骨之所,没有搬山卸岭要找的东西,即便见了也不会动手发掘。 鹧鸪哨同红姑娘到得洞内,提灯举枪四下里一张,满眼皆是虫窟般的墓洞,里面的尸骸枯骨尚存,蛛网地菇遍布其中,阴郁的恶臭中人欲呕,落进来的树木土石堆积如山,看不到紫金椁和洞蛮子落在了哪里,那哀嘷不绝的苍猿也没了动静。 第四十四章 吸魂 第四十四章吸魂 正要张口喊他名字,突然听到洞穴角落里有人低声呻吟,呼喊声极是微弱,鹧鸪哨举灯照向那个角落,隐隐见似有个人影,但从体形和声音来看,又不是向导洞蛮子。 红姑娘当此不禁有些怵头,手中扣了三柄飞刀,壮着胆子问了一句:“谁在那边?”然而那边的人影佝偻着身子依在墙边,全身瑟瑟发抖,却始终不肯做答。 鹧鸪哨胆色过人,偏不信邪,拎枪走上几步,举灯一照,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见一个干瘦的老头蹲在一排墓洞前边,满脸讶异地看着走过来的鹧鸪哨和红姑娘,那老者满头白发,两腮都嘬瘪了,贼眼转动,直如苍猿老猴一般,看那神态,又哪里是人。 鹧鸪哨和红姑娘一见那蹲在古墓中的老者,心头立刻掠过一抹不祥的阴云,此前有只深山老林里的苍猿,被遭天诛般的砸在紫金椁下,山下地面塌陷之后,那苍猿便同棺椁僵尸一并坠入地穴。 这地穴本是洞夷埋骨的墓场,里面哪里会有什么老者,看他嘬着两腮挤眉弄眼,满头白发苍苍,实已到了风烛残年,与那苍猿何其相似? 红姑娘惊呼一声:“不好,此人必是妖猿变化!”她也是“常胜山”里杀人如麻的响马子,手底下极是利索,出手如风,更是毫不容情,要图个“先下手为强”,说话声中右臂一抖,三柄早已扣在掌中的飞刀送出,金刃呜呜破风,直射向那个诡异古怪的老者。 鹧鸪哨见机更快,正自纳罕之时,见红姑娘已忽施杀手,急忙抬脚踢开射到半空的飞刀,低声喝道:“且慢动手,那人不是猿精猴怪,你看他身上衣衫……” 红姑娘听得此言,忙走近几步,提灯细看,真是好生讶异,不由自主地“咦”了一声,奇道:“这老头是那洞蛮子?” 原来那蹲在角落里的老者,虽然形容枯槁,皮肤干瘪皱褶,须眉都已白如霜雪,看起来足有上百岁之寿,便用大气吹他一口,恐怕就会油尽灯枯死在当场,但容颜身体虽然衰老,可那人腰系花带,身穿格子布衣,上下装束半苗半汉,显得格外庸俗,不是年老之人的穿着,看他这套衣衫,却正是那位当地烟客――自打群盗进入老熊岭,便一路同行而来的向导洞蛮子。 洞蛮子的这身衣服,鹧鸪哨与红姑娘自是熟得不能再熟了,可那厮最多三十岁上下的年纪,虽然大烟抽多了人就会提前衰老,但也绝不可能一瞬间就老了七八十岁。 那洞蛮子全身颤抖,挣扎着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由于身体衰老朽迈,口里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瘪着两腮好不容易张开,只见牙床上的牙齿全都掉落了,张开嘴还没等说出话,反倒先吐出几颗老化的牙齿来。 鹧鸪哨与红姑娘二人心中又惊又疑,也吃不准这墓场地穴里到底有什么玄机,当下不敢大意,又缓缓走近半步,离得洞蛮子两三尺远,一边问:“洞蛮子?你怎会变成这副模样?”一边环顾左右,暗中提防。 衰老虚弱的向导洞蛮子见有人来扶,还以为自己有救了,激动之余,老化的心脏气管似乎都已不堪重负,拉风箱般地喘成一团,随着几声沙哑的咳嗽声,他头上白发纷纷脱落,脸上皱纹越来越多,面目都已不可辨认,似是又老了几十岁,只剩下一具枯朽的皮囊在此了。 红姑娘怜悯此人横遭劫难,当即就伸手过去搀扶于他,可旁边的鹧鸪哨为人十分机警,此时用夜鹰般的敏锐目光,向四周一扫,只见那紫金椁空空如也的斜倒在旁,里面的僵尸和苍猿都已不知去向,再看那洞蛮子斜依洞壁的姿势好生怪异,身后似乎藏着什么东西,但墓穴中地形复杂,洞蛮子身后便是马灯光亮照射不到的死角,其中怕是有什么古怪,忙对红姑娘叫道:“别动他!” 但这声示警却已晚了,就见洞蛮子身后突然出现了一对闪烁如烛的目光,就在洞蛮子腋下探出一只手爪,快如闪电般的扣向红姑娘手腕。 红姑娘花容失色,惊呼一声“湘西尸王”,急忙松开洞蛮子的胳膊缩手闪避,她毕竟是做了几年杀人越货的响马贼,虽是临危生惧,心神却是不乱,躲得也算及时,在间不容发之际多过了那只怪手。 不料手腕虽未被藏在洞蛮子身后的僵尸扣住,那古尸竟然又生出一股怪力,推着洞蛮子朝她直扑而来,奇快如风,再也无可躲避。 这时鹧鸪哨已经看得清清楚楚,原来那元代将军的尸体紧贴在洞蛮子背后,就似吸了活人生气一样,僵尸脸上竟然变得红润光泽了几分,绝不是先前在林中看的那般死人脸色,可能洞蛮子在一瞬间衰老,正是因为被僵尸吸干了阳髓之故。 眼看僵尸就要扑住红姑娘,鹧鸪哨有心要开枪击射,却担心地穴中狭窄,跳弹伤了自己同伴,只好一要牙关,扔掉手中枪械,空手上前相救。 鹧鸪哨腿功超群,最擅长搬山道人对付僵尸的绝招“魁星踢斗”,以前也没少拆卸过古尸脊椎,可那元将古尸似乎并非寻常古僵,其尸变迹象十分异常,寻常僵尸乍尸起来扑击生人,一般扑着一个人或木板就会停止,虽遭乱刃相加,烈火焚烧,也绝不放松,而且他从没听说过,会有僵尸吸了活人阳髓,那人却还活着不死,只是身体迅速老化。 不过此时为了救人,根本容不得他仔细思量,鹧鸪哨身子一晃,直如一缕黑烟飘在洞中,不等那僵尸接近红姑娘,就已赶到近前,借着一冲之力,从侧面合身将它扑倒,连同衰老不堪的洞蛮子一同滚在地上。 鹧鸪哨周身的真本事,曾学过当年梁山好汉燕青流传在世上的相扑之技,若论近战格杀,当今绿林道中无人是他对手,他这一扑之势,如猛虎扑羊,凌厉之极,着地一滚,已锁住了元代僵尸手臂,解脱了被古尸缠住不放的洞蛮子。 那熟苗洞蛮子一溜烟似的滚到远处,老迈不堪的躯体“呼哧哧”上气不接下气,终究是捡了条命回来。 鹧鸪哨见洞蛮子和红姑娘都已脱身,心中更无牵挂,一手揪住古尸臂膀,另一手扯住紫袍金带,低喝一声,双膀使出全力,就想当场将尸身倒提起来,使“魁星踢斗”搅断它的大椎。 谁知那身材高大魁梧的元将尸体,却倒在地上纹丝不动,鹧鸪哨额头见汗,也如蜻蜓捍柱般动它不得。 那古僵外罩紫绸敛袍,内套“锁子连环甲”,忽地全身一震,“哗啦啦”抖甲而起,竟然甩开被鹧鸪哨锁住的胳膊,转头张口,朝着鹧鸪哨吐出一阵黑惨惨的阴风。 鹧鸪哨暗道不好,这具元代僵尸果然非比寻常,搬山手段竟是制它不住,见尸体冲吐出一缕阴气,也不敢不避,便想抽身退开,谁知那僵尸猛然翻手扣住他的肩头,尸身指甲都如铁勾,亏得鹧鸪哨夜行衣中,也暗藏着分山掘子甲,若没这层软甲相护,古尸满是尸毒的指甲就会陷入肌肉,再也挣脱不开。 鹧鸪哨被僵尸抓住肩头,眼看古尸口中阴气逼至面门,急忙使个“霸王卸甲”,抖开被其缠住的肩膀,腰上使力,一个旋子从地上拧身跃起。 鹧鸪哨满以为就此脱身,只要转到僵尸身后,管它是尸王还是尸魔,也必搅碎其椎骨,不料他刚刚翻身跃起,地下那具元代古尸,竟也如影随形般跟着一同尸起,好似附骨之躯,紧缠在鹧鸪哨身后,又将鹧鸪哨重重拖在当地。 鹧鸪哨被僵尸从身后抓住,便有天大的本事也使不出来,就感觉到僵尸体内有股巨大的吸力,似是阴寒无底,心中立时醒悟,古僵并不是尸变成精,而是此人生前曾有奇遇,竟是炼得真丹在腹,他身死之后,那颗内胆仍藏在丹田之内,先前见到死尸口鼻中都是金粉,应该都是用来封堵九窍的镇尸药粉。 古时丹道大行,不仅烧炼外丹,也有炼气之士,专修内丹,但人之寿命有限,若不是吃过什么万年成形的首乌、灵芝,绝没有人能轻易炼成真丹,因服食灵药之区别,内丹也有阴阳之别,阳者为“乌金丹”,阴者为“吸魂丹”,即便丹主死后,其内丹在特定环境下仍然如生。 瓶山崩裂之后,紫金椁里爬进去一尾寻找阴晦之地生产的母蝎子,结果又被山中野猴惊出,那蝎子一进一出,使得古尸口中的金粉都被震出,僵尸丹田中的内丹,与活人之间好比是磁石两极,阴丹借着尸口,见了生气就吸。 这僵尸的内胆就象能吸去活人魂魄,一个正值壮年的洞蛮子,片刻间就在它身前散了生气,变为秃发掉牙的苍老之人,鹧鸪哨身为搬山道人,虽不画符捉鬼,却也多读道藏,晓得世上旁门左道里有此吸魂阴丹。 此刻鹧鸪哨发觉背后僵尸口中阴气寒如坚冰,离的尚有半尺之远,就已觉得全身汗毛上都起了一层冰霜,苦于身体已被拖住,不能脱身,只好抬肘顶住古尸下颌,耳中只听得身后僵尸全身骨骼“咯咯”作响,力量越来越大,鹧鸪哨眼前发黑,胸前气血翻腾,手臂更是酸麻疼痛,实不知还能撑到几时。 而旁边的红姑娘险些被僵尸扑中,多亏被鹧鸪哨救下,她翻身而起,就想上前相助,可是刚一抬脚就踩到软软的一团事物,还以为是踏中了一具墓中尸体,急忙挪开脚步,却听黑暗中一声怪叫,露出毛绒绒一张脸来,冲着她呲牙咧嘴,神情极是恼怒凶狠。 原来被紫金椁压住的那头苍猿,随着地陷跌入墓穴,它腿骨被砸断了,又折了几根肋骨,狂呼惨叫着招呼猴群前来相旧救,但猴子们都已逃远了,只有三个盗墓者从上面钻入墓场,那苍猿极是奸滑,惟恐来人于己不利,赶紧缩在暗中秉气不动,不料却被红姑娘在慌乱中一脚踏中断腿。 苍猿巨痛之下狂性大发,再也隐忍不住,对着红姑娘张牙舞爪的作势恫吓,又抓了石块,辟头盖脸的就砸。 红姑娘心中正有些惊慌,又被突然冒出来的老猿吓了一跳,不由得柳眉倒竖,闪头避过飞来的石块,抖手就是一只飞刀,她还算是手下留情,飞刀“嗖”地一声贴着苍猿头顶掠过,直插在它身后的木桩子里,末入两寸有余,刀柄兀自嗡嗡颤动不休。 月亮门中的古彩戏法也囊括杂耍杂技,多有以飞刀射活靶子的惊险表演,红姑娘自幼练得精熟,即便蒙了眼睛,手中飞刀也不会失了准头,见那老猿凶悍霸道,便随手掷出一刀挫挫它的锐气,想要将其吓退,免得它再纠缠不休。 谁成想那苍猿不依不饶,竟然呲牙瞪眼探住猿臂抓住了红姑娘的脚腕,一抓一扯,就在红姑娘雪白的脚踝小腿上抓出几道鲜血淋淋的口子,红姑娘哪曾吃过这种暴亏,杀心顿起,骂道:“泼猴找死!”又是一柄飞刀脱手而出,刀光闪动,正中苍猿肚腹,直插至柄。 那老猿虽然中了致命刀伤,却也当真顽强,怪啸声中不顾遍体鳞伤,人立起来挥着双臂挠向红姑娘面门。 红姑娘没想到这苍猿死缠烂打,心中也是一股邪火直撞顶梁门,只想尽快结果了它的性命,把手去探刀囊,鹿皮囊中的飞刀都已用尽了,但她精通销器儿机关,周身都是暗器,鞋前藏有见血封喉的巨毒暗剑,脚底一拧就已弹出寸许长的剑头,当即下了死手,对准那扑来的白猿哽嗓咽喉处飞足踢出。 第四十五章 魁星踢斗 第四十五章魁星踢斗 红姑娘动了杀机,只顾一击要了那苍猿的性命,却没注意身前地形,洞穴中乱石纵横,她抬脚处刚好横倒着一根石梁,迎面骨踢个正着,“喀嚓”一声腿骨断裂,顿时疼得晕獗过去。 就在与此同时,搬山道人鹧鸪哨正被僵尸纠缠,倒在地上动弹不得,刚好瞥见红姑娘身上挂的马灯灯光闪烁,她飞刀伤猿,又一腿踢到石梁,断骨昏倒的一幕,全都让鹧鸪哨在旁看个正着,只见那老猿似乎也自知命不久长,正自歇斯底里的发起狂来,拖着流出肚腹的肠子,瞪着血红的双眼抱起斗大一块碎岩,高高举起,想要砸死昏迷不醒的红姑娘。 老熊岭山区洞多林深,盘据其中的猴群肆意横行,为祸不小,远近过往的单身行商,多受其害,那为首的苍猿更是奸滑阴狠,它腿骨被紫金椁砸个稀碎,落下地穴时连滚带撞,肋骨也断了数根,又被飞刀开了膛,它拔出刀子,顿时肚肠横流,眼见是活不成了,却兀是忍疼拖着断腿肚肠,要举起石头砸死红姑娘,便是死了也要拉上她这个垫背的。 鹧鸪哨眼观六路,虽然被僵尸缠住不能脱身,但对周围的动静一清二楚,眼看红姑娘的性命只在呼吸之间,要在平时早就一枪崩了那苍猿,不会费吹灰之力,可身后的元代僵尸体内阴丹极是厉害,一旦被那古僵张口咬到,立刻就会散尽生气。 他使出全身力气用手肘顶住僵尸下颏,但不消片刻,已觉难以支撑,那僵尸生前毕竟是久经战争的悍将,在那个冷兵器时代能做统兵大将的,多是凭战功出身,马上马下轮锤使槊的力气,使得全身筋骨发大,而且此人本身就体格魁梧,高出鹧鸪少一头还多,死后尸体并未枯朽,加上尸起之乃是古尸体内阴丹未化,阴阳两气相吸相引,并非是僵尸扑人,而是僵人体内真丹鼓荡,带动尸身。 鹧鸪哨额头上的满是冷汗,正没奈何处,见那全身是血的苍猿猛下杀手,转眼间就要举着石头砸下,再不动手阻拦,就只能眼睁睁看着红姑娘脑浆横飞,只好冒死行险,做个死中求活的搏浪一击。 闪念之间,鹧鸪哨心中已有了计较,当下里将胳膊肘撤开,身后僵尸黑洞洞的大口立即张开,直朝他后颈咬来。 鹧鸪哨趁着那僵尸从后上扑之力,翻身而起,背着那甩不脱的尸身着地一滚,就已到了红姑娘身边。 这时鹧鸪哨仰面向天,僵尸就在他背后张着阴气森森的大嘴,就在即将一口咬下的时候,鹧鸪哨猛一偏头,那举石砸落的苍猿,正好举着岩石砸将下来,斗大的岩石贴着鹧鸪哨的脸颊落下,恶狠狠砸在元代僵尸头上。 猛听一声闷响,如中败革,由于鹧鸪哨与身后僵尸离得太近,那山岩砸下来的同时,也将他的脸上刮了几道血痕,火辣辣的生疼。 这一滚一躲,实是鹧鸪哨毕生绝学之精髓,早一步、迟一步,或是有半寸一毫之差,苍猿砸下来的这块石头,所砸中的就不是僵尸,而是他和红姑娘这两颗活人的脑袋了,是生是死只相差在毫厘之间,鹧鸪哨顾不得脸上疼痛,暗道一声真神保佑。 这时就见那苍猿全身血淋淋的犹如恶鬼,它也没想到冷不丁从旁边滚过来一个活人一个死人,想砸死那女人的石头,竟然砸到了僵尸头上,心中更是愤怒,肚肠越流越长,乌青乌青的一团拖在身前,它流血太多,眼神都已散乱了。 可那苍猿年老通灵,知道自己即将丧命,全都是由红姑娘下的毒手,若不亲手弄死这个仇人,死了也闭不上眼,双目突然现出一抹凶光,也不理会肚破肠流的苦楚,又抱起一块岩石,再次对准晕倒在地的红姑娘砸了下来。 鹧鸪哨见那苍猿垂死之际,仍要行凶,不禁怒发冲冠,厉声喝道:“大胆!”双肘一撑身下的僵尸,就要起身结果了那苍猿的性命,谁知被他压在身下的僵尸脑袋虽然被岩石砸中,脑骨碎裂,脸部都凹了下去,可体内阴丹完好无损,岩石滚落在旁,僵尸口中随即又有一股阴气席卷而来。 鹧鸪哨心中一寒,真教阴魂缠身,难不成今日就都折在此地不成?搬山一脉的福祸存亡全部系与他一身,如何肯轻易就死?也是人急生智,看那苍猿毛绒绒血淋淋地恰好站在身旁,正在举起岩块,鹧鸪哨起身不得,便抬腿朝它下盘着地扫去。 那苍猿垂死之躯,此时全身鲜血都快从肚腹的伤口处流尽了,哪架得住鹧鸪哨勾扫连环,当即被卷到在地。 鹧鸪哨出手如风,一把揪住老猿脖颈将其扯到身前,倘若是换作平时,那苍猿必能挣扎一番,鹧鸪哨也未必能一举将它擒住,可重伤之余已是油尽灯枯,竟是丝毫反抗不得,恰被鹧鸪哨贯在地上,不偏不斜地恰好送到僵尸口边。 老猿连叫都没来得及叫上一声,就被元代古尸体内的阴丹吸住,周身上下残存的生气,不断被吸入僵尸口中,只听得“荷荷”几声唉鸣,一只苍髯白猿,全身长毛尽落,犹如一瞬间光阴飞逝,生命弹指老去。 这苍猿本就只剩下半条性命苟延残喘,被那阴丹一吸,全身血液仿佛都已经凝固干涸住了,顷刻间就化做了一副毫无生机的空皮囊,只是与那洞蛮子一样尚未断气,四肢都不能动,空剩两颗眼珠子,毫无神采地在干瘪深陷如骷髅般的眼窝中乱转,脸上神情都已阴阳难辨,显得极是可怕。 鹧鸪哨出奇不意,把那老猿当做了替死鬼,只觉身后阴寒无底的吸魂之力顿时消失,多亏他先前在瓶山仙宫里吞了六翅蜈蚣的真丹,否则就算那僵尸没咬中他,但是从口中吐纳出来的阴气,便不是活人所能承受的,而如此一来,鹧鸪哨体内的蜈蚣丹,也就此化去,倘若蜈蚣丹不化,鹧鸪哨也早晚会丹田炸裂而亡,可该着他不应就此丧命,此等机缘巧合,却是当时他完全所料不及的。 鹧鸪哨趁苍猿被阴丹所吸的一瞬间,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跃起,更无半分犹豫,立即揪住僵尸身后袍服,连同那苍猿一并从地上拽起。 此刻古尸仍然死缠住魂气未尽的老猿不放,鹧鸪哨施出克制僵尸的绝技“魁星踢斗”,身形晃动中,已绕到僵尸身后,双臂从它腋下穿过,反锁后颈,抬膝顶住大椎,如此一来,便是千年尸魔,在搬山秘术面前,也只有束手就擒的份了。 盗墓穴陵,都免不了要和墓中的死人打交道,但发丘摸金,与搬山卸岭之间,不仅倒斗之术有别,对付墓中古尸的手法更是截而不同,摸金校尉行事都带有一层神秘色彩,他们轻易不侵害棺椁中的墓主尸体,常常戴着手套摸去明器,一旦失手了就会立刻脱身,遇到墓中古尸僵而不化,起尸伤人,则用黑驴蹄子塞入尸口的方法对付。 卸岭人多势重,惯用器械,开棺后会立刻用竹竿戳住僵尸,并覆以渔网,随后将墓主尸体倒吊起来,鞭尸蹂躏,刮肠剜嘴掠取珠玉,最后不管墓中古尸是否有尸变的迹象,都要乱刃分尸,或是积薪焚烧,搓骨扬灰,手段之残酷,在各路盗墓贼中无出其右者。 而“搬山道人”穴陵入冢,历来都凭借生克制化的方术,对付古墓尸变,有从西晋古术“天官伏尸阵”中流传下的绝技“魁星踢斗”,凭着一股巧劲,卸去僵尸大椎,施展出来,成形的尸仙也躲不过去。 鹧鸪哨是出手不容情,容情不出手,先前三番五次都不得时机,反倒险险送了命去,眼见现在正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当下手脚加劲,只听那元代僵尸体内筋骨缓缓撑裂,如同层层旧帛棉纸来回摩擦,整具古尸都被他从后反绞得仰起头来,前面那半死不活的老猿如遇大赦,顿时从僵尸口中松脱,软塌塌地瘫倒在地,至此方才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息,瞪目而亡。 那生前身为统兵大将的古尸,也当真了得,若换做别的,早被鹧鸪哨轻而易举地绞碎脊椎,可这具尸身内丹凝结不化,随死如生,周身筋骨肌肉仍是紧密结实,体格又是粗壮高大,鹧鸪哨一绞之下,竟未听到骨骼碎裂折断之声,不由得发起狠来,手上扣紧颈骨,使出了十二份的力气。 猛听僵尸身上锁子连环甲“哗啦啦”一片抖动,骨骼摩擦断裂,古尸的首级连着十几节脊椎,硬生生被搬山道人鹧鸪哨从腔子里揪了出来,高大的无头躯体“咕咚”一声跪倒在地上,漆黑的血液混合着内脏,从脖腔里随着脊椎喷潵出来,溅得遍地都是。 第四十六章 剥龙阵 第四十六章剥龙阵 鹧鸪哨也斗得脱了力,双眼布满了血丝,整个人几乎进入了一种半癫狂的状态,揪住那僵尸人头提到面前看了一眼,恨恨地抛在地上,站在当地怔了半天才回过神来,只觉四肢百骸都是疼不可挡。 鹧鸪哨咬着牙定了定神,将掉在地上的马灯提起来看看左右,只见一片狼籍当中,那猿尸和身首分离的僵尸横倒在地,一旁的红姑娘面如金纸,但她是腿骨折断,剧疼之下昏死过去,只要加以救治,料无大碍,反倒是另一边的响导洞蛮子,此时直如风中残烛,眼瞅着是进气少出气多,性命即将不保。 鹧鸪哨实不想看那洞蛮子就此丧命,眉头一皱,低头看了看僵尸流出体外的内脏,只见血肉模糊中,有指甲盖大小,蓝幽幽的一粒真丹,瓶山仙宫里的方士曾用古尸烧炼阴丹,历时数百年而不得,想不到那西域奇人的尸体中却有此一粒。 阴丹脱了丹田,便已失了那股阴寒的吸魂之力,如果不用特殊的方法保存,此物就和肉芝肉菌等物一般,不消半日,便枯萎风化了。 鹧鸪哨心念一动:“此物当可续命!”立即俯下身去,将那粒元人阴丹抄在手中,抢步走到洞蛮子身边,揉碎了合水灌到他口中,洞蛮子浑浊散乱的目光渐渐凝聚,这条命算是暂且留住了,但他身体气血衰竭,老态龙钟之状再难恢复,恐怕出去之后,活不过三年五载。 但总好过命丧当场,鹧鸪哨见阴丹果有奇效,总算把提着的心放下了,正想转身去给红姑娘接续断腿,忽觉身有一阵阴寒,忙回身一看,不由得冷汗直冒,那具湘西尸王的无头僵尸,也不知道究竟是撞了哪门子邪,阴风起处,竟又悄然无声地站了起来,一动不动地正立在他身后。 鹧鸪哨察觉到一阵阴风从身后而起,当即凝神提气,回身一看,却见那具无头僵尸蓦然而起,尸身上脏器淋漓,溅满了黑色的血水,被揪掉头颅的躯干犹如一截干木桩子。 鹧鸪哨正自惊疑,却见尸身紫袍中阴风涌动,一缕缕黄烟从它腔子里向外冒出,尸身咕咚咚流出脓水,原来宋末元初,盗墓之风盛行,而且人心丧乱,穴陵之徒为索取明器,不在乎戳害墓主遗骸,手段令人发指,所以元人最惧倒斗,惟恐百年之后不得安宁,这元将死后,除了故布疑冢,藏设销器儿埋伏之外,更有西域秘法硝制尸身。 尸体在入棺下藏前,用五毒混合幽绒草汁浸泡,一旦有盗墓贼绕过机关撬开棺椁,他不动尸身还则罢了,倘若抠肠破腹分裂尸体,立即会使僵尸皮肉中的秘药流出,整个尸体就变成了一个毒源,向四周散布浓重的毒雾。 方圆百尺之内,无论人畜虫兽,所有的死尸,遇到古僵化出的这种浓雾,就会跟着融化为同样剧毒的蜃气,称为“陵瘴”,活人吸得稍多即死,死后也会变为“陵瘴”的一部分,一传十,十传百,至到“陵瘴”外围百尺开外,再无生灵为止,最是狠毒不过,在没有防毒面具的那个时代里,是盗墓贼闻风丧胆的一种诡秘防盗手段,对那些毁尸之辈,起到了极大的威慑作用。 鹧鸪哨对此久有所闻,却因此术是从大食国传入中土,历代掌握配置“陵瘴”秘药的人并不多,所以始终没真正碰上过,他知此物阴毒厉害,中者即死,绝无解救,搬山分甲术中并无应对之策,唯有疾退逃避。 一闪念之间,鹧鸪哨猛然想到,搬山卸陵盗发瓶山古墓,折损人手无算,搬山道人并非混迹绿林,倒还好说,可陈瞎子是卸岭盗魁,倘若开棺启尸后不得一件明器作为信物,将来常胜山陈总把头在绿林中哪还有脸面坐头把金交椅? 可元代古尸身上的内丹,以及紫金椁、七星板都已毁了,僵尸正在化做“陵瘴”,哪还有什么明器可取?心念一动,见马灯昏黄的光影中金光闪烁,正是那紫袍古尸腰上束的金带,此带镶玉嵌珠,俨然王者风范,何不取了它去? 鹧鸪哨也是艺高胆更大,不顾“陵瘴”升腾,当即出手如电,一把扯断了紫袍古尸腰上金带,那条金带上挂着绿幽幽的一件事物,看似碧玉,实则青铜,铸成批发恶鬼的形状,鬼头无眼,瞎了二目,正与丹井中所见相同,铜鬼线条古朴简洁,乃是三代以上的古物。 鹧鸪哨虽见过无数珍异宝货,却看不出那铜鬼的来历,就这须臾之间,祖洞中的“陵瘴”已浓得好似化不开了,刺得人双眼流泪,当下再也不及多想,一个转身纵到红姑娘身前,用那条古尸金带将她缚在自己背后。 红姑娘腿上断骨受挫,立时从昏迷中疼得醒了过来,额上全是冷汗,鹧鸪哨把她颈上的黑纱罩在她口鼻之上,打个手势让她“闭住气息”,穴陵倒斗的高手,都多少练过一些“闭气功”,可以支撑一时暂不呼吸,红姑娘忍疼点了点头,鹧鸪哨丝毫也不停留,又把一旁的洞蛮子夹在掖下。 鹧鸪哨夹住向导洞蛮子,感觉他已瘦得皮包骨头,身体犹如柴草枯木,手上便不敢用力,惟恐将他勒断了气,而那红姑娘是个女子,身体轻盈,鹧鸪哨虽是连背带抱的带了两个活人,却并未觉得吃力,他抬眼看了看周遭地形,只见祖洞墓场中那密密麻麻的墓穴,都已被“陵瘴”覆盖。 “陵瘴”就如传染迅速的瘟疫一般,将墓场里的洞夷尸骨,多是融化分解为毒蜃,一片片剧毒的浓雾从中蔓延涌动,渐聚渐浓,已无活人容身之地。 鹧鸪哨哪敢怠慢,提着一口气,施展开提纵之术,攀岩挂壁向上逃去,他边逃边想,此时即便能逃到洞外侥幸脱身,那林中也是生灵虫兽极多,都免不了被“陵瘴”灭绝一空,受此一场前所未有的大浩劫。 心中正自焦虑,三蹿两纵之间,已攀回了瓶山巨岩中的墓室,那墓室被三人重量一坠,四壁都是颤的,鹧鸪哨灵机一动,脚踏住当中一根梁柱,使个千斤坠顿足一踩,随即借力攀住头顶的墓墙缝隙,将身体提了上去。 猛听墓室中喀嚓一声,柱倒梁塌,碎石砖瓦轰隆隆地塌落下去,烟尘障目之己,早将下面的地穴遮了个密不透风,祖洞里的“陵瘴”都被堵在了其中,再也蔓延不开。 鹧鸪哨背着红姑娘,提着洞蛮子,一路穿土破石攀回了地面,此刻月已西沉,东方欲动,四下里静得出奇。 鹧鸪哨长出了一口气,林中空气湿漉辘的格外清爽,回想这一进一出,真乃两世为人,此时忽见林中火把晃动,到得近前,双方在黑暗中一报切口,原来是陈瞎子带了几十个弟兄前来接应。 陈瞎子等人赶过来,急忙把身受重伤的红姑娘和洞蛮子抬去救治,鹧鸪哨见陈瞎子这伙人大多满身是血,似是经过了一场血战,忙问究竟。 双方各自说起情由,原来陈瞎子本想收拢残兵败将,稳定住局面之后就来接应鹧鸪哨,但那山崩之后,山阴里的大队人马非死即伤,军心大乱,那些军阀的倒斗部队,本就多是烟客、赌棍和一些老兵油子,侥幸没死的,见了眼前这局面,都以为是山神爷爷发怒了。 有些老兵就说,这是天公之怒,连罗帅都给砸成肉饼了,我等还能有何作为?顿时做了鸟兽之散,临逃跑前还把从丹宫里带出的珍宝哄抢了一空,督战队虽然心黑手狠,可兵败如山倒,枪毙了几十个,看看实在禁止不住这些逃兵,最后也都跟着一发逃了个净光。 剩下的就是陈瞎子率领的卸领群盗,约有两百多人,陈瞎子先命几名心腹,星夜赶回湘阴老巢进行部署,然后便开始带着这些手下收拾残局,把那些折胳膊断腿的兄弟从死人堆里抬出来,有懂针石医理的盗伙负责救治,死了的都收捡尸首,正忙得不可开交之时,那裂开的山隙间,突然蹿出一条黑蟒。 黑蟒瓮口粗线,全身鳞甲森然,见首不见尾,它本是盘在一个隐秘的山洞之中,瓶山山崩时将它惊了出来,一张口就吞了两名盗伙。 群盗见了立刻大呼小叫地举火驱赶,把这怪莽又赶回了山缝深处,陈瞎子何等眼力,看到怪蟒藏身的山隙里黑云犹如宝气蚀天,断定那山洞里还有奇珍,丹宫里的宝货被乱兵哄抢得所剩无几了,陈瞎子正愁瓶山盗墓一无所获,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竟然撞见黑蟒巢穴里似有所藏,立刻动心要夺,但洞中蜿蜒曲折,里面黑风阵阵,腥不可闻,群盗虽有快枪,但冒然进去猎蟒寻宝,必遭吞噬,用**又惟恐再次引发山崩。 好在这伙卸岭群盗最擅器械,其中不乏捕蛇捕蟒的好手,盗魁当即传下号令,派出二十个精壮汉子,把蜈蚣挂山梯拆散了,用利刃削成大小不等的竹签,布成一座“剥龙阵”。 一直忙活到月上中天,才把上千枚锐利的竹签准备妥当,从洞口开始埋设,最处都是极细小的签子,细如钢针,插在土中,仅仅露出一毫,每隔一步再设一枚,顺着蟒路一直铺下去,签刃逐渐加长加阔,到最后的竹签都如竹刀一般,上面涂满了麻药。 熟知蟒性的人都知道,大蟒穿山过岭,来去无碍,怪躯所到之处,连百年老树都能绞而断之连根拔起,普通枪炮也不能瞬间将其击杀,一得空隙,临死前必会暴起伤人,当其锋芒者立毙,但其弱点是贪恋巢穴,出入只走一条路径,是其习性使然。 卸岭群盗布妥了“竹刀剥龙阵”,当下点燃了成捆的巴茅花,一团团冒着浓烟抛入蟒洞,那怪蟒体形太大,吃不得烟熏火呛,烟火一起,洞中黑气立灭,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黑蟒便从洞穴里被逼了出来,只见蟒头大如水桶,五色斑然,视之真乃罕见异常的蟒中巨擘,群盗发一声喊,立即远远散开。 那黑蟒刚出洞口,腹下便已被埋设极短的竹签划开,可它皮糙肉厚,浑然不觉,继续蜿蜒游出,体下所中竹签越来越是尖锐长阔,但此时竹签上涂抹的麻药已经发作,仍然是感觉不出有异。 群盗在远处看得真切,那黑蟒越是前行,蟒躯越是沉重缓慢,身下拖着长长的一条血迹,而且蟒蛇之行有进无退,它明白过来早就晚了,只能向前边更长更锋利的竹刀丛里蠕动,不出三五百步,就被彻底开膛破肚了,鳞肉破碎,鲜血喷涌如泉,当场伏地而亡。 卸岭群盗齐声呐喊,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乱刃相加,剥皮扒鳞,剖脑去角,又掏了蟒眼和脑髓,这些都是很值钱的药物,陈瞎子阴沉的脸色至此才缓和了一些,不废一枪一弹就结果了黑龙也似的一条巨蟒,总算是找回了几分颜面。 随后陈瞎子又带着数十名盗众,笼烛钻入蟒洞,眼中所见,遍地都是人兽骨骸,仔细辨认,原来那些人骨多是山中大小猴子的,残骨上盖着厚厚的一层蟒蛇分泌物,腥秽触脑,底层多是整箱的道藏典籍,原来是处藏经洞,并无太多金玉珠宝。 陈瞎子见率众忙活了半夜,只是掏了个藏经洞,不免失望已极,有名卸岭头目撬开一口箱子,箱中尽是小巧的青铜器物,另有一檀木小匣,匣上金线攒着一条张牙舞爪的四脚两头蛇,揭开一看,就中摆着一枚小小的铜人,那铜人彻骨般莹绿,面目体形浑然凝重,而且双眼不知去向,只剩空空如也的眼眶,不似近代之物。 第四十七章 动咒 第四十七章动咒 如此秘藏,当是非同小可的古物,那头目不敢怠慢,呈至盗魁面前,群盗围上来观看,尽皆称奇,以前从未得见,连卸岭盗魁陈瞎子也辨别不出它的年代来历,脑中一片茫然,这铜人似符似饰,好生古怪,其中必有名堂。 陈瞎子琢磨不透铜人中的玄机,又不想在群盗面前露出疑惑,他引经据典地胡乱敷衍了两句,便命手下众儿郎一把火烧化了洞中狼籍满地的骸骨,那整箱整捆的道藏典籍,尽被付之一炬,如此作为,并不是为了泄愤,乃是绿林道上行事的规矩,不论是杀人越货,还是挖坟掘冢,最后都要纵火焚烧,以图灭迹,不留后患。 随后群盗又把怪蟒尸体分解了投入烈火,火光中臭气扑面,不少人都被熏得呕吐起来,这时有探子来报,说是怒晴县老熊岭周围,又出现了数股来历不明的队伍,有军队,也有土匪,看样子是想趁卸岭群盗大乱之际,趁机到瓶山来捞上一把,那些先前逃散的败兵,多被这几股人马劫杀在了半路。 陈瞎子心想这他娘的就叫破鼓万人锤啊,怒晴县周围的山贼土匪也都来浑水摸鱼了,这回盗墓卸岭之徒死得人太多了,群盗人心浮动,继续留下来硬撑着,也得不了好果子吃,好汉不吃眼前亏,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不如尽早撤出这事非之地。 陈瞎子打定主意,赶紧招呼众人,把被砸死的盗众和工兵尸体,尽数扔到山洞里一并烧化,带上那些受伤的弟兄从林密处连夜撤出老熊岭,一过苗疆边墙,就是自己的地盘了,他自己则带了二三十个亲信,腰挎快枪,怀揣利刃,到山坳里去接应鹧鸪哨等人。 鹧鸪哨也捡紧要的,说了一遍他在林中的遭遇,不管怎么说到现在为止都不算是无功而返了,好歹也是破了瓶山古墓,开棺启尸,拽了一条玉扣金带在手,把惨败变为了惨胜,收取了全功,多少为陈瞎子挽回一些颜面。 陈瞎子看鹧鸪哨出生入死,心中大是感动,拱手说道:“你我兄弟间就不言这个谢字,将来你去找雮尘珠的时候,常胜山十万盗众,定当助你一臂之力,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若违此言,让我跟这铜人一般坏了一对招子,终生做个废人。” 鹧鸪哨赶紧说:“陈总把头言重了,我盗此墓,在墓室中寻到了凤凰胆的一丝线索,若非常胜山的诸位好汉相助,我如今还同大海捞针一般在黔边乱转,此乃天大的恩德,陈兄下次进山盗墓,不论山难水险,我定追随左右,舍命报此大恩于万一,否则也教我鹧鸪哨终生做个缺足短臂的残废之人。” 这二人激于一时意气用事,不经意间动了大咒,当时却谁都没真正往心里去,看看天色将明,忽听远处枪声杂乱,细辨动静,似乎是几路窥探瓶山宝物的土匪接上火了,陈瞎子惟恐遭遇大股土匪,仗着这些时日在瓶山附近勾当,对周围地形也都熟悉了,就率众抬着伤者,抄小路出了山,翻岭涉河,到了苗疆边墙,终于回合了大队,马不停蹄地撤回到湘阴老巢。 群盗疲惫不堪,接连休整了几日,那洞蛮子向导就因在墓中未能闭住呼吸,吸入了不少“陵瘴”之毒,一命呜呼了,红姑娘断了的腿骨终于被接上,可常言说的好“伤筋动骨一百天”,不满三个月,她都不能下地行走。 等到元气稍复,陈瞎子已察觉到自己这常胜山总舵把子的地位岌岌可危,从古到今,盗墓贼死伤最重的一次,可能就要属卸岭盗发瓶山古墓这回了,而且罗老歪手下的部队逃得逃散得散,多已收拢不住,常胜山在湖南地面上威风扫地。 陈瞎子不由得大动肝火,眼下这局面不容乐观,倘若不盗一座大墓狠捞上一笔,绝难东山再起,可眼下周围几省的古墓大多已毁,哪里还有诸候王级别的大型古墓?他心中稍一盘算,就动了一个念头。 早年陈瞎子刚出道的时候,常在南方倒斗,从两粤两湖,到云南江西,足迹无所不到,曾在云南李家山盗掘过滇王墓,李家山的古滇国墓葬层层叠压,历代盗墓贼多有在此山中挖到过宝货的,但是正因为李家山滇王墓的目标太明显,从宋代起,便被盗过了不知多少遍,不是十墓九空,而基本上是十墓十空。 陈瞎子去的时候,都到民国了,到李家山一看,早已是“石人徒瞑目,表柱烧无声”,好一派被盗挖得千窟百孔的荒凉境界,倒斗之辈管盗别人盗剩下的墓叫“滤坑”,第一拨找到古墓穴陵而入的盗墓贼,最有油水可捞,金珠宝玉满载而归,其余的就看不上眼了。 第二批进来的盗墓贼,虽然省了些力气,可值钱的冥器多是没他们的份了,只好捡第一拨人挑剩下的,比如墓主尸首穿着的殓袍,或是墓室里的铜灯盏、陶瓦罐、人俑、石兽之类,就被第二拨人搜刮一空。 等到了第三拨盗墓贼进来,墓室里基本就剩一副空棺材和四个墙角了,但有道是贼不走空,第三拨贼人自是不能空手而回,要是墓中有壁画,就把壁画切刮下来,没壁画就挖墓砖、瓦当,最后还要把棺材板子拖回去,洗刷一遍,就可以卖到棺材铺里当做棺椁材料。 陈瞎子等人到了李家山,一看那些古滇王公贵族的墓葬群,只剩下一个个烂泥窟窿,早不知被民盗、散盗滤了多少遍坑,连根死人骨头也没给后人剩下。 不过当时陈瞎子还算运气不错,他们不死心,又在几个泥色草痕深厚的泥塘里挖了一通,发现了一座仅被盗过两三回的末代滇王墓室,不过这墓中也没什么明器了,只有空棺一具,看材质也是不凡,都是云南原始森林中的珍贵木料,陈瞎子只好把棺板拆了,不料却在里面发现了一张人皮地图,回去请巧手匠人复原出来,地图中所描绘的区域,竟然是“献王墓”的具体方位。 盗墓之人大多知道关于“献王墓”的种种传说,据说那座古墓建得穷极奢华,曾用万人活殉,而且地宫是座天上宫殿阕,凡人想入古墓拜见献王,只有从天河中驾乘一叶扁舟,渡过阴河,才能抵达,而且去了就永远回不来,都得留在那伺候献王。 此墓天上有、人间无,永远都不可能被盗墓贼倒了斗,这些传说流传的年头久了,难免渐渐失真,有许多盗墓行里的老手,都认为“献王墓”仅仅是个传说,秦皇汉武、唐宗宋祖那些天子人物,都只好把墓建在地下,他一个南疆的草头天子,怎么可能把古墓造在天上的龙晕当中,此事绝对做不得真。 可眼见周围古墓难寻,又急于做一出大手笔,陈瞎子就打起了“献王墓”的主意,当即取出人皮地图来同鹧鸪哨详加商议。 鹧鸪哨却满脑子尽是西夏黑水城藏有雮尘珠之事,对“献王墓”毫无兴趣,全部精神命脉都倾注在雮尘珠这一件事上,云南虫谷的传说虚无缥缈,世上有没有献王墓都不确定,兴师动众远赴云南,未必能有收获,所以他对陈瞎子说要先到黑水城沙漠盗宝,事成之后,再来相助卸岭群盗去找“献王墓”。 陈瞎子却不以为然,如今巩固常胜山舵把子的地位是当务之急,按理说去找深山老林中的“献王墓”,却远比寻找埋在黄沙之下的黑水城,来得更加容易,毕竟有张标准明确路线的皮地图,可以参考,而在沙漠中寻找古迹,真是比登天还难,从没听说过有盗墓贼能在沙漠里寻藏掘宝,无边无际的沙漠,是盗墓者难以涉足的禁地,搬山卸岭的手段到了那种地方,都难施展。 鹧鸪哨常常独来独往,此去西夏黑水城,本也不想让卸岭群盗相助,但他心胸坦荡,就对陈瞎子直言相告,说起沙漠盗墓之事,其实搬山道人整条族脉,皆是从西域沙漠里迁徙至江南的,也曾多次深入沙漠寻访古迹,不过那已是几千年前的旧事了。 早在汉代,搬山道人就已为寻找雮尘珠穷尽了心智,当时曾有人想过,要是找不到雮尘珠,不如返回祖地双黑山,到扎格拉玛神山的无底鬼洞下一探究竟,说不能可以找出恶咒的根源。 不过那时候的扎格拉玛双黑山,已被鬼洞人占据,他们在双圣山谷的尽头,建造了一座城池,国号“精绝”,其中的精绝女王,更是一位不世出的奇人。 传说精绝女王能以目摄人,有人说她那是搬运挪移的妖法,还有人说是圆光摄魂的邪术,没人知道她的真实底细,孔雀河流域的三十六国,多受精绝所制,搬山道人几次潜入戒备森严的扎格拉玛山,都被守卫发现,凭空赔上了几条性命。 后来终于有位搬山道人,想出一条奇策对付精绝国,精绝之强,实是因为国中女王厉害,只要除了此人,破城易如反掌。 于是这位搬山道人的前辈,扮做从遥远东方而来的占卜师,施展纵横联合之术,使饱受精绝奴役的西域诸国同仇敌忾,诸国携手联合,暗中筹划集结人马,起兵攻打精绝主城,搬山道人又调配慢药,暗藏在金羊羔的肉中,使三十六国的第一勇士姑墨王子携带金羊羔进献精绝女王,用慢药害了女王性命。 那精绝女王的弱点就在自视过高,她是沙漠中使群星失色的明月,认为只有她这种天神一般的人物,才可以品尝金羊羔,果然中了此计,没过多久,便毒发身亡,被葬在扎格拉玛山的无底鬼洞之上,早已在沙漠中埋伏多时的诸国联军,得知女王死讯,顿时士气大振,一鼓作气攻入城中, 联军将精绝之人不分良贱,尽数屠戮在城内,激战从第一天的清晨持续到第二天清晨,最后终于陷落了地下王宫,跟精绝女王仇深似海的联军将士,正要去挖开女王的古墓鞭尸泄恨,再搬空女王搜刮来的大批珍宝,沙漠里却突然飞沙走石,日月无光。 吞噬一切的黑沙暴就如真神的长鞭,所到之处使沙丘移动,覆盖了扎格拉玛山的一切,攻入城中的联军,包括那名出奇计暗杀精绝女王的搬山道人,都被沙漠所吞,此后的千百年中,只有沙漠风暴过后,精绝古城才会偶尔揭开她神秘的面纱,随着流沙移动,这座如昙花一现般的鬼眼之城,又会再次沉入滚滚黄沙。 其余的搬山道人并不甘心,此后不断深入沙漠,寻找深埋在黄沙下的双黑山,但都无功而返,竭尽所能,终不能找到毫无标识的扎格拉玛神山,至此才彻底断了这个念头。 在此期间,进入沙漠的搬山道人遭逢无数奇遇,也无意中找到了一些古迹古墓,最终得出一个共识,在沙漠里寻找没有任何特殊地理标记的墓穴古城,对搬山道人而言,连万分之一的机会都没有。 陈瞎子听了这些旧事,他野心勃勃,不禁神驰想象——自己带着大群盗贼,深入狂沙大漠,挖出了精绝古城中堆积如山的金银财宝,回到湘阴做些惊天动地的大勾当,给绿林道做出些争气的举动出来,将来姓陈的说不定就是开国太祖了,也让那屡屡犯我中华上邦的美英倭夷,挨着个给我天朝“写降书、纳顺表,年年进供,岁岁来朝”,如此方随心意,不负大丈夫平生之志,管教那几行清史之上,留下一笔“卸岭”之名。 鹧鸪哨见陈瞎子脸上阴一阵、晴一阵,好似忽喜忽忧,哪看得出他野心之盛?忙问他何事分心?陈瞎子这才回过神来,连连叹气,他也明白去沙漠寻宝的勾当,对卸岭群盗来说终究是痴人说梦的妄想,即便有几万人马之众,到了那漫无边际的大漠中,也只如沧海一粟,起不了什么作用,天知道应该上哪挖去? 第四十八章 点名状 第四十八章点名状 陈瞎子想到此处,就问鹧鸪哨,既然沙漠里无踪可寻,为何还要去找西夏黑水城?早在几百年前,一场流沙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早把那座西夏的一代名城彻底掩埋,就与精绝古城一样,如今多半是找不得了,还不如去云南按图盗墓,多少还有些线索可寻,你我兄弟的本事合在一处,天底下有甚么大事是做不成的? 鹧鸪哨摇头道:“西夏黑水城遭流沙埋没,搬山填海之术的确对此无能为力,可自古相传,世上有一路摸金校尉,擅能搜山寻龙,分金定穴,他那寻龙诀里有天星风水秘术,可以仰望天星,俯察地脉,倘若学得此术,或是请到摸金校尉相助,想找那黑水城通天大佛寺古迹,犹如探囊取物。” 陈瞎子说:“摸金校尉?据说传到清末张三爷那一代,这天底下也仅剩三枚摸金符了,民国以后,便再没听过世上有摸金的事迹,当世就算还有三两个懂分金定穴的好手,如此世外高人又上哪里去寻?” 据说苦无寺住持出家前就曾是位“摸金校尉”,只不过现今世上“捕风捉影、招摇撞骗”之事极多,陈瞎子与鹧鸪哨没跟那长老打过交道,不知他的真假来历,而且那老和尚虽然禅学精湛,但毕竟年事已高,天知道是不是至今还活在人世?而且摸金校尉的天星风水秘术在沙漠里能否施展,也尚难断言。 鹧鸪哨和陈瞎子各有一件不得不做的大事,并且都认为“对方设想之事缥缈无据,难以成功”,二人皆是心意已定,便八马九牛也拽不回头了,说到最后,也只道是“人各有志,不可强求”了,只是在湘阴准备分头去找“献王墓”和“黑水城”。 过几天又传来消息,老熊岭附近的山贼草寇大举出动,到瓶山丹宫古墓里“滤坑”,各方发生了激烈的武装冲突,死伤了许多人,不仅把丹宫祖洞都毁了,而且还尝到了甜头,觉得盗墓能发大财,纠集队伍打破了当地县城,用**炸开了怒晴县的“凤鸣古塔”。 这座古塔极有灵异,历史上曾反反复复盖过八次,每一次不出十年,必然坍塌,并非是偷工减料或是人为破坏,古塔坍塌的原因无法解释,直到元代最后一次修葺,方才保留到今天,是地方上出名的古迹。 土匪和地方军阀借着瓶山盗墓的声势,用酷刑逼问守塔的老僧,得知凤鸣古塔底下埋着一座陵墓,可能是同瓶山元代将军一同死亡的一位番僧。 群贼得到讯息,立刻炸毁了古塔,在塔基下果然找到数道千斤石门,不过里面除了番僧金身之外,并无太多珍宝,还闹出了一场乍尸吐丹的事端,混乱中有人点燃了**,死人无算,老百姓都说是毁了古塔,镇不住山中尸王了,家家户户帖辰州符,整个老熊岭乱做了一团,惊动得四方不安。 陈瞎子闻讯大怒,卸岭群盗失手的机会,倒成全了那些不入流的毛贼,不由得好生着恼,思量着要做一番大举动出来,重振声威。 适逢阴历三月十五,正好是关老爷磨大刀的日子,要有一年一度的赏罚大典,常胜山各股各路插香的响马子,都要在这一天里从各地赶来聚会,当下在湘阴武圣庙里开了香堂,供上神位圣像,把各路盗贼响马的头目召拢,七八百人全部汇集在堂前。 每年三月十五没有不下雨的,屡应不爽,这一天也是如此,只见天空中“阴云密布、细雨如愁”,乌云深处,隐隐有雷声滚动,堂内虽然宽阔,也仅能容纳百余人,其余的数百人都只好肃立在雨中,新败之际比不得往年,气氛格外凝重,近千人鸦雀无声。 首先由盗魁陈瞎子出来,率众叩过了关公刀,然后就在神位前烧香祷告,绿林道上与普通的烧香不同,盗贼响马烧香,按古例都要烧三把半,其中多有“崇盗尚义”的典故成规在内,暗示着三支半的义气。 第一支是烧给春秋战国时期的羊角衰和左伯桃,当年这两个人相伴去投奔楚国,走到半路衣食缺乏,只够一人维持,左伯桃为使羊角哀顺利抵达楚国,就自尽而亡,把衣服食物都留给了自己的朋友,舍命助羊角衰成就功业,古人之风,至今令人动容。 其余两把香,分别是烧给桃园结义的刘、关、张,以及水泊梁山一百单八将,他们既有兄弟之“义”,又有君臣之“忠”,加上先前的羊、左二人,皆是至死不肯相负,传为美谈,尽可以令后人顶礼膜拜,享受全香。 而最后的“半把香”,则是烧给瓦岗寨的一众好汉,为何瓦岗英雄不能受全香?原来隋唐年间,隋炀帝无道,天下大乱,贾家楼三十六友结义造反,聚义在瓦岗寨,挑了旗号,要替天行道,讨伐不义,一度名扬四海,可后来这伙人顺天意归顺李唐,唯有单通单雄信宁死不肯降唐,丢了性命,在被押到法场行刑之时,他的这些结拜兄弟里,只有秦琼秦叔宝一人来法场相送,所以瓦岗之义结局不全,只能供奉他们一半香火,以警后人。 烧香敬过了神道圣灵,便是卸岭群盗每年一次的论功行赏,其中有做奸犯科的,也要一一诛罚,所谓“盗亦有道”,响马盗乃是梁山本色,官逼民反,落草为寇,或者是怀才不遇,借这绿林中暂且栖身的,并不足以为耻,不过响马也有响马的行规,谁犯禁忌了谁就是自寻死路,常胜山里的惩罚极为严酷。 陈瞎子命掌刑执事上前,重申一遍常胜山戒条,那执事先在堂前香案上摆开诸般刑具,随后当众念道:“扒灰倒灶忘忠义,折足断手挖坑埋;以下犯上不服令,八十红棍皮肉焦;贪水通风有关照,三刀六洞也难饶;言语不慎坏山名,自己舌头自己嚼……” 等执事逐条念罢了,陈瞎子一招手,就有人将七八名盗众五花大绑押到堂前,这几个人都是此前瓶山山崩之时,同那些军阀部队的逃兵一起,卷了宝货临阵脱逃的胆小之辈,后来都被擒了回来,他们见盗魁面沉似水,庙堂上下一派杀气,自道此番必死了,个个体如筛糠。 只听陈瞎子问那执事:“按我常胜山的规矩,临阵吞水,走返脱逃之徒,该当如何发落?” 执事答道:“此乃大过,不容赦,按例该当在白刃之下身首异处,死后也不能以全尸安葬。”那七八名被缚的盗众一字一句听了个清清楚楚,更是面如死灰,事到临头,也怨不得旁人,只好自作自受闭目等死了,其余群盗也都在堂前看得栗栗自危。 可陈瞎子却道:“瓶山古墓空折了咱们许多兄弟,此乃我临机不决,事先又未能谋划周全之过,倘若按例应当白刃过颈身首异处,理应先斩吾头,这几个兄弟虽然有过,却罪不至死,灭灯惩治即可。” 群盗叹服盗魁坦言己过的胸怀,赶紧劝阻,都说瓶山之事乃是天意,也该当我常胜山有此一回挫折,不是人力所能扭转,错不在一人,常胜山决不能群龙无首,日后还指望舵把子带着大伙东山再起。 陈瞎子本来也舍不得自己这一百多斤,装腔做势寻死觅活了一场,被众人一劝,便赶紧就坡下驴,也借机饶了那几名盗伙,命他们跟着自己一并将功折罪,几名盗众把性命捡了回来,涕泪横流之下,死心塌地的拜服令命。 陈瞎子走到堂前,当着群盗的面高声说道:现今世道衰微,正是英雄好汉建功立业之秋,吾辈卸岭响马十万之众,自汉代赤眉兵败之后,分散四方,啸聚山林,如此“潜隐山岳、寄踪江湖”已久,虽只做些“倒斗取利、分脏聚义”的勾当,却也常有大图谋在内,纵观天下局势,已是四海动荡,人心思变,吾辈岂能不动一念?“识时务者可称俊杰,知世道者当为英雄”,值此良机,我等英雄合志,豪杰同心,必能图个腰金衣紫,清史留名,也不枉人生一世、草木一秋。 群盗都是草莽之辈,听了陈瞎子这番极具煽动色彩的言语,顿时轰然称是,只不过现在北方的军阀势力强大,都是洋枪洋炮,极为犀利,常胜山里虽然也有几股军阀,但都难以与之抗衡,没有大批先进的军火,定然无法成事。 陈瞎子说卸岭群盗一惯是以盗墓取利为主,古时随便一座帝陵,便纳尽了当时天下财富的大半,只要盗他一座完好无损的帝陵,或大诸侯王墓,那金珠宝玉,乃至上古的珍物,只怕上万人数月也取之不竭,日前恰好获悉,阑沧江畔遮龙山后,正有一座“献王墓”,墓中穷奢庄严,多不是人间之物,如能盗发了此墓,大事必成,墓中宝货,十世也花销不尽。 可那云南毕竟山高路远,此去跋山涉水,不是一朝一夕之功,而且是远离常胜山势力范围的蛮荒之地,种种异常艰险之处自是不消多说了,但也是扬名立腕,大发横财的机会,群盗有野心大的就想跟着前去,老成持重的便不主张去,也有许多犹豫不决的,一时议论纷纷。 陈瞎子自从在瓶山受挫,觉得人多反而不易成事,这次只要带上几十人南下云南,万一盗不得献王古墓,也不至折损太多人手,否则再死个千百号人,就算旁人不说什么,自己也没脸再做舵把子了,他脑中一转,已有了主意,等堂前人声稍微平息,这才说要布设黄纸,请出自古流传下来的“过红鸡”大咒,由此决定谁去谁不去。 群盗立时赞同,这是听天由命的举措,不让你三心两意的徘徊不前,戴罪立功的自然要去,其余被红鸡点中的也再没二话可说。 所谓绿林,就是黑道,开香立会都离不开“斩鸡头、烧黄纸、赌咒盟誓”的举动,“过红鸡”也是“裁鸡令”中的一种,却非结义赌咒,而是要选拔所谓的“盗墓敢死队”。 “过红鸡”怎么点人名?只见在那阴霾的雨雾笼罩之中,关帝庙里灯烛高烧,先请出“文笔”,把卸岭群盗的名字,尽数写在一张极大的黄纸之上,由于人太多了,写完了一看,纸上密密麻麻的几无间隙,跟随盗魁前赴云南遮龙山盗墓的帮手,就将从这个名单里选出,去多少人,都有谁去?皆听天意。 又有裁鸡执事选了一只生猛鲜活的大公鸡,当着众人唱了一番“裁鸡赞”,无外乎就是那些“此鸡本是天上有,下界而来何所为?凡人要它无处用,弟子拿来裁红鸡……”,赞词唱罢了,执事拽出明晃晃的刀子,对陈瞎子单膝点地跪在地上:“敢问舵把子,今日裁此凤凰鸡,是用文裁还是用武裁?” 陈瞎子原本端坐堂上,此时起身对那凤凰鸡行了一礼,对执事说道:“按赤眉旧例,此乃红鸡点名状,既不用文才,也不用武才,要看兄弟的口才。” 执事领了“口才”号令,把霜刃衔在口中,提了那大公鸡拎在眼前,将头一甩,嘴里咬的利刃便划开鸡颈,随后执事张开嘴放脱刀子,大叫一声“过红了!”两手擒住被划开气管的金鸡,从铺在香案上写满姓名的黄纸头顶,由西到东的横着一扫而过,鸡血恰好涌出,热血点点滴滴地淋在黄纸之上。 名单纸上凡是被鸡血点中的人名,就算是“犯红”,这些人都要跟陈瞎子去云南勾当,数了数有三十余人,当即公布宣读了名姓。 没入红名的盗众,都抱拳向犯红之人贺喜,纷纷敬上酒来,点中姓名的必须连喝三碗血酒压惊,酒到杯干,血是金鸡血,酒是杜康酒,喝完血酒算是消除了“点名状”上大红的煞气,盗魁又当场分给每人一笔钱财,用以安顿家中老小,称为“压命钱”。 第四十九章 江湖 第四十九章江湖 “压命钱”既是赏钱又是安家费,倘若“犯红”之人有去无回,其一家老幼都有这笔钱维持正常生计,没有后顾之忧;一旦收功而回,“压命钱”就成了赏钱,此外还要另行犒奖。 陈瞎子不魁是天下盗贼的总把头,惯会收买人心,“压命钱”给得格外丰厚,安排就绪,便一声令下,群盗从关帝庙内散去,连夜着手准备起来。 卸岭盗墓有种种阵法、器械,出发前要加以演练磨合,各种盗墓工具也要一一整顿齐备,并且学习云南当地方言风物,要等到万事具备,非只是一日之功。 而鹧鸪哨则是单枪匹马,说走便走,没过几天,就已经收拾完备,当即就要动身启程,陈瞎子执意相送,便带着几名亲信,一路把鹧鸪哨送到洞庭湖边。 八百里洞庭烟波浩荡,帆影点点,陈瞎子和鹧鸪哨二人一生奔波,向为世间俗务所缠,从没有片刻闲暇,见了山光水色,都有洗涤胸中尘埃之感,抬头看见湖边山上有处酒楼,陈瞎子便提议到楼上登高远望,一壶水酒,为鹧鸪哨送行。 鹧鸪哨道如此甚好,正要见识洞庭风光,陈瞎子就吩咐手下在楼下相候,他同鹧鸪哨二人一前一后上了二楼,捡个临窗的位子落座,要了酒菜,先对饮了数杯,抬眼看向窗外,只见这酒楼位置绝佳,在楼上登高一望,风帆起于足下,那远处的江山,尽在眼前。 二人原本满腹焦虑,在楼头见了湖水远山,正如行在酷暑当中,忽然遇着清泉万丈,心中多有所感,陈瞎子手握酒杯,眼望湖面,不禁踌躇满志,对鹧鸪哨说道:“贤弟啊,你看从古到今,专就有那一班惊天动地的英雄好汉,不惧险阻艰难,只为了这锦绣江山,施展开奇谋伟略纵横天下,好教英名千古流传,你我皆是满身的真才实学,绝不可落后怠慢。” 鹧鸪哨却没陈瞎子这等野心,早已厌倦了整日出生入死,见陈瞎子又旧话重提想劝自己入伙,只好敷衍他道:“得失枯荣之数多是天意,怎争由人计较?在下与陈兄不同,本无宏图之才,寻到雮尘珠后,倘若天见可怜,让我侥幸留得一条命在,愿学一棹五湖同遁隐,如古时隐士一般远涉江湖,往后再不做此搏命的勾当了。” 陈瞎子见鹧鸪哨心意已决,知道难以挽留了,心想:“如此也好,反正一山难容二虎,既不能为我所用,还不如任其退隐江湖,免得最后刀枪相见,坏了义气,反正这厮眼下去西夏黑水城挖沙子,多半是空废力气的举动,等我盗取了遮龙山献王墓,才让你知道常胜山的真实本领,绝非是搬山道人所及。” 陈瞎子还打算将来拿红姑娘做个筹码,让鹧鸪哨再为常胜山卖几次命,便又对鹧鸪哨说:“还有一事,咱家山头里的红姑娘托陈某做媒,为兄好事,就答应了她,拿她当做亲妹子一般,将来等你从黑水城回来,想必那红姑娘的腿伤也该痊愈了,不如就让她随了你去,她家遭灭门只祸,也是苦楚孤零的一个人,绿林里终究不是她安身立命的地方。” 鹧鸪哨不拘细节,当即应道:“此去西夏黑水城,成败难料,但只要有命回来,必不负陈兄美意,愿带她远走高飞。” 陈瞎子心中暗骂:“好你个修心不修口、戒色不戒淫的假道士,你倒答应的真痛快,也不推辞推辞……可红姑娘毕竟是在常胜山里插香的,将来她想拔香离山金盆洗手,只怕没这么容易,到时候看我怎么难为你的。” 二人心中分歧已深,只不过都未流露出来,这时酒楼上的食客渐多,座无虚席,陈瞎子和鹧鸪哨所作所为多是隐秘勾当,不便在大庭广众面前吐露,当下绝口不谈盗墓之事,只是饮酒赏湖,指点江山景致。 不料喝着半截酒,旁边一桌商人的谈话,反复提及“风水、倒斗”之类的字眼,不由得立即吸引了鹧鸪哨和陈瞎子的注意,那伙人有意压低了声音交谈,但又怎瞒得过这两个倒斗大行家听穴辨藏的耳朵。 鹧鸪哨和陈瞎子都是常在江湖上走的,经验何等丰富?常说“人在江湖”,什么才是江湖?其实江湖并非打打杀杀,而是一种隐性社会的代称,有着自成一体的规矩和暗语,寄生在于正常社会之中,没接触过这种隐性社会的人,自然是不懂得这些,可如果碰上行家,那自然是一眼就被识破,当下二人看似漫不经心的饮酒闲谈,旁边那桌商人的言语,却都被他们听了个一字不漏。 那一桌围了六个行商打扮的客人,个个皮糙肉粗,喝酒说话的时候都是勾偻着身子,看起来常年挖土,而且他们身上隐隐有股土腥气,这种气味是盗墓贼常年挖盗洞、撬棺材、抬尸体留下的,搓出血来也洗不掉,不过一般人甚至连他们自己都闻不出来。 可这伙人碰上的陈瞎子和鹧鸪哨,却是瞒不过了,陈瞎子暗中察言观色,早已看出这几个装扮成客商的,都是盗墓贼,心想这是哪路不带眼的散盗?倒斗竟敢倒到湘阴地面上来了?便对鹧鸪哨使了个眼色,且在旁冷眼张他则个,看看他们究竟有什么图谋。 只听那几个客商打扮的贼人密谋商议,其中一个麻脸汉子说:“这次把弟兄们召集起来,原本是要图谋一件大事,最近大批军阀在湘西怒晴县盗墓的事情,想必都有所风闻吧?” 另一个刀疤脸的莽撞汉子说道:“此事闹得动静当真不小,当地土匪军阀多有参与,连新闻纸上也全是此事,据说有一伙军阀在古墓里用斧子劈棺,结果棺中一股白气冲出墓室,连他娘的几十里外的山民都瞧见那股气了,当时一具僵尸从棺中坐起,口吐镇尸金丹,把那伙当兵的吓得扭头就跑,好家伙,这事可真够吓人……” 那麻脸汉子啐道:“贾老六,你他娘懂个鸟毛灰,这都是省里的小报记者自己编出来耸动视听的,要不照这么写,他们那烂报纸给人擦屁股都嫌硬没人要。” 旁边另一个车轴脖子问道:“我说吴老大,我有个表弟就在军阀部队里混饭吃,听他说到湘西老熊岭盗墓的,都是成群结队的大批人马,咱就这几个兄弟,能济得甚事?再者说,捡别人吃剩下的……那也不解谗啊。” 那叫贾老六的刀疤脸也附和道:“二脖子说的没错呀,老大,现在怒晴县深山里的古墓,差不多都被军阀土匪挖绝了,咱们再去滤坑能有多大作为?再说咱们对那一带也不熟,依兄弟所见,不如咱奔陕西算了,据说那边有座大山,里头埋着一个女皇帝,还有她生前偷来的汉子。” 麻脸汉子又啐了贾老六一脸唾沫:“啊呸,放你娘的狗臭屁,就属你有见识,陕西你就熟了?再跟我这不懂装懂,我就先掐巴死你……现在先说正事,湘西的事情虽然已是满城风雨了,但越是这风口浪尖越是有利可图,以我吴老大的经验判断,老雄岭很可能有一大片墓葬群,那些军阀土匪的乌合之众懂什么盗墓之术了?鸟毛灰……他们还不就是胡乱刨坑,真正的大墓多是埋在极深的地下,挖地三尺都找不出来,我估计那些军阀可能也就挖了几个近代的浅坟,那山里用金银塞满的古墓,如今多半还没露头呢。” 贾老六和二脖子贪心大起,但还是顾虑重重,军阀和土匪动辄就是出动上千人,那漫山遍野还不都得挖到了?连他们都挖不着的古墓,藏得必定极其隐蔽,天知道在哪,虽然老大的倒斗手艺独步天下,可要找那种地下陵寝,怕也不容易啊,难不成咱们要学愚公移山,子子孙孙挖个不停,照这么挖下去,到咱重孙子那代能挖出来就不错了。 陈瞎子和鹧鸪哨听到这里,心中颇为不屑,原来是伙不知天高地厚的民间散盗,听他们在此鸟乱有什么用处,稍后派两个手底下利索的弟兄,找没人地方结果了他们,把尸体沉到湖里也就是了,没的被他们搅了清兴。 二人正想不再理会,却听那麻脸吴老大冷笑起来,低声对他的几个兄弟说道:“你们这伙村夫,只晓得盗墓是挖土刨坑,这真正会盗墓的高手,都是用眼睛看,那叫看风水,山里的古墓都埋在风水宝地,只要看出龙脉在哪,一铲子挖下去必有所获,哪里是什么漫山遍野地乱刨,这寻龙点穴的高深道儿道儿你们懂吗?” 其余的几个盗墓贼一齐摇头:“我们是蛤蟆跳井——不懂,难道吴老大你竟然懂得寻龙点穴?莫非平日里都是深藏不露?” 第五十章 风水先生 第五十章风水先生 那吴老大道:“我量你们也不懂,不过说实话,我他妈也不懂,咱不懂不要紧,我告诉你们可别声张出去,城里就有个算命的胡先生,在临街开了间卦铺祥相面测字,谈**福,无不奇中,这也罢了,重要的是此人善于相地,阴宅阳宅无所不精,只要有他懂就行了,等会儿吃饱喝足了,咱们就先去城里踩盘子,摸清了这胡先生住在什么地方,到了晚上天一黑,二话不说直接闯进去绑了他的票,拿他家中老小的性命相要挟,让他给咱们指点山里的风水穴位,何愁找不到深山老林里最大的古墓,等咱们挖得盆满钵满,再把他全家去了,鸟毛灰的,管教神不知、鬼不觉。” 陈瞎子和鹧鸪哨对望了一眼,都是吃了一惊,这伙贼人好歹毒的图谋,常胜山虽明目张胆地为匪为盗,却也不肯干这下三滥的勾当,难道城里真就有个会看风水的胡先生?以前可没听说过,未知真假,不过风尘莽莽,豪杰众多,俗眼不识,多曾失之交臂,既然遇此机缘,何不到城中去会他一会?此人是否浪得虚名,一试便知。 陈瞎子当即会了钱钞,起身走下酒楼,那几名散盗兀自不觉,仍在低声秘谋。陈瞎子对候在楼口的手下打声招呼,让他们送吴老大等一伙贼人,到洞庭湖底的龙宫里快活快活,随后找当地人打听到那风水先生的铺面所在,便与鹧鸪哨一同进城寻访。 那胡先生在城中小有名气,不论是测字问卜,还是相取阴阳二宅,都是屡试屡验,从不走眼,所以稍加探寻,就找到了地方。 陈瞎子自持才高八斗,他早年曾在山上学过《月波照管洞神局》,对那些星象占卜,相面相地的江湖术士勾当,无一不通,知道无非是那些乡间油嘴村夫,哄骗愚弄百姓的伎俩,要真能卜算命远,还不如先给他自己算算。 他和鹧鸪哨都不信此道,只不过一时心中好奇,才顺路过来瞧瞧,到得卦铺门前,看那堂中摆设精洁,那位胡先生,正自摇头晃脑地为三五个乡绅财主谈论如何迁移祖坟。 陈瞎子和鹧鸪哨在旁听了一回,只听那胡先生谈起阴阳宅来,真是“百叩百应,对答如流”,显然对青乌之道极是精熟,虽然说的都是民间迁坟改祠的乡土之事,却实有真知灼见,妙语连珠,常发前人所未发之见,听得二人不住暗中点头:“这胡先生谈吐娴熟,世情透彻,必定得过高人指点,不是个落后的人物。” 那胡先生给一众豪绅分说了一番祖坟风水,收了谢钱,便将他们送出门外,转身一看,就见着了陈瞎子和鹧鸪哨,胡先生前些年曾在旧军阀部队里当过军官,最是懂得人情世故,又常年做打卦问卜的营生,专会“察言观色、照面识人”。 他一看这二位就不是小可的人物,别看穿着便装,却掩不住周身上下的出众风骨,而且身上杀气凝重,不象是做本份生意的,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哪敢有丝毫怠慢,赶紧请二人落座,烹茶待客,寒喧道:“适才与本地乡绅们磨了好一回子牙,不知贵客驾临,有失远迎,还乞孰罪则个。” 鹧鸪哨抱拳还礼:“哪里,我兄弟二人久仰先生高名,故此特来登门讨扰,冒昧之处,万望海涵,适才听胡先生谈吐口音,想必是本地人氏了?” 胡先生说:“小可祖籍并非在此,只不过飘零江湖日久,常学南言,早已忘却乡音了,倒让阁下见笑了。” 鹧鸪哨和陈瞎子一听,这胡先生果然精细,说话滴水不漏,探不出他的来历,陈瞎子有心要试他的本领,便仰天打个哈哈,说道:“咱开门见山就不客套了,我兄弟恰好要出远门,先请先生给咱测个字,问问此去吉凶如何,请借纸笔一用。” 当下走到桌前,取过文房四宝,磨得墨浓,喂得笔饱,提起狼毫,在白签上挥出一个“山”字,笔画森然戟张,要请胡先生讲讲这个“山”字。 陈瞎子写此“山”字,意带双关,胡先生自是明白人,望着那字微微一愣,已然会意,赶紧出去看看四外无人注意,立刻把卦铺的门关了,回身再次按规矩行礼,用山经里的暗语试探道:“今朝四海不扬波,原是高山过海来,西北悬天一块云,罩住此山生紫烟,山是君来云是臣,不知哪位是山哪位是云?” 陈瞎子嘿嘿一笑:“西北晴天没有云,只有黑白两座山,不知你问的是黑山还是白山?” 那胡先生一听实乃出乎意料,更觉对方这两人的来头非比寻常,心里有些慌了,忙道:“黑山过后是白山,黑山白山都是山;东山鹞子西山来,缕缕金风在九天,未敢请教二位爷台,大驾光临小可这卦铺,是要问什么边儿?” 陈瞎子端起盖碗来品了口茶,翘起二郎腿不慌不忙地说道:“五行里不问金木水火那四边儿,单单只想问一问土字边儿。” 胡先生心中暗惊,他阅人无数,早看出这二位客人来者不善,怎么看也不象是来断阴宅祖坟的,就斗胆问了一句:“难不成是……倒斗的?” 鹧鸪哨答道:“先生果是明眼人,实不相瞒,我兄弟专做倒斗的勾当,此番前来,是听说世上有一门风水秘术,可以指龙脉点宝地,搜山寻龙,百不失一,不知是否真能如此?还望坦言相告。” 此时胡先生已看出这俩人多半是杀人不眨眼的剧盗,心想这些人目无国法,都是“伸手五支令,卷手就要命”的狠人,我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万一惹恼了他们,只怕是性命堪忧,只好照实说了。 胡先生说,这测字卜卦的,多是江湖骗子,以前的古卦早已没人懂了,只不过借此谋生而已,不过风水一道,还真得过些许真实传授,他学的这一门风水秘术,源自古法,后融合江西形势宗风水理论,演变而成阴阳风水秘术。 以这形势宗青乌术看风水,观看山川脉里,不仅可以看山形地表,更可看到山脉河流的骨子里,直把它一派精神气质都瞧个透彻,唤作“形、势、理、气”,最是精准不过。 举个例子来说,以风水秘术来“相形度地”,就如同给人“相面”,有古人认为相面是做不得准的,因为以古鉴今,有多少面善的大恶人,又有多少恶相的真善人? 若说一个人生得相貌堂堂仪表不凡,必是绝佳的好相,却未必了,那史书所载,商末纣王便是生得天庭饱满、地阔方圆、两耳垂伦,怎么看都是个大不凡的尊贵之相,可纣王身为一国之主,无道宠妲姬,反了天下七十二路诸侯,使的苍生多受倒悬之苦,如此看来,他这相貌岂不是犯煞带冲荼毒生灵的凶相? 再说一个周文王,人尽皆知是得道的明君,仁善之极,更是爱民如子,可他生了一副吊客眉,水蛇腰,怎么看都是福薄量浅的小人,恰好与之相反,不仅开周王朝八百年基业的奠基者,更是命中有百子之福,要照这么看,相面就根本谈不上准与不准了。 其实要看一个人,应该是从内而外,有道是“人之所凭,尽在精神”,正所谓“有形不如有骨,有骨不如有神”,一个活人就好比是一盏油灯,精神如同灯油,外表如同灯火,首先灯油清澈充足,灯火才能明亮。 而阴阳风水之术,主要看的正是山川河流内在的精神气质,若把此术研习透了,必能做到天人相应的高明境界,可以“上观天星、下审地脉、观龙楼、识宝殿,凡有所指,无所不中”,非是江湖骗子那套相地的手段可以相提并论。 陈瞎子和鹧鸪哨听罢连挑大姆指,陈瞎子赞道:“先生高论绕粱三日,令我兄弟二人拨云见日……”随后说起想请胡先生出山,去云南和沙漠寻觅龙楼宝殿,为常胜山倾心竭力图效犬马之劳,做一番惊天动地的举动出来,图个大富大贵,后世子子孙孙都跟着享用不尽,岂不快哉?何苦在地方上做这小买卖。 那胡先生先前已猜出他们有此心意,可当着这二位眼明的大行家,自不敢有所隐瞒,此刻话已挑明了,也只好直言其苦:“二位爷台都是有大手段的人物,但小可的这点微末本事,只配在江湖上混口饭吃,而且先师临终之前,也曾吩咐小人要本份营生,如今拖家带口,万不敢有那非份之想。” 然后胡先生又说刚才所谈的风水秘术,都是高深艰难之道,他自己也仅管中窥豹,只识得些断阴阳宅的小法,要说到搜山寻龙还差了十万八千里,去了也帮不上忙,反倒耽误了大事。 陈瞎子见此人不识抬举,正要动火,鹧鸪哨却是心高气傲,不愿强求他人,对那胡先生说:“人各有志,不便勉强,今日能与先生一谈,已是获益匪浅,临别之际,有一事相告,还望先生好自为之。”于是简略说了说有一伙贼人听了他的名头,动念要劫他全家老小,胁迫他去给盗墓贼指点龙脉宝穴,现在这伙人已经被“打发”了,这辈子不会再来找麻烦,但是树大招风,开个卦铺看风水测字免不了要对各色人等迎来送往,但务必有所保留,若不收敛几分,必然再次招来贼人眼目。 鹧鸪哨说完,对那胡先生抱了抱拳:“承蒙先生款待,就此告辞。”说罢起身就走,陈瞎子心想:“我是何等样人?在气量风度上绝不可输给搬山道人。”也不便再啰唣了,便跟着拂袖出门。 胡先生惊出一身冷汗,连忙跟在后边不住口的称谢,眼看出了大门,他忽然想起一事,又把鹧鸪哨拽了回来,拜道:“二位恩公,非是小人贪生怕死不肯前去倒斗,实是在师傅面前发过重誓,终此一生,绝不涉足此道,但是……” 胡先生话锋一转,说起自己早年间参加军阀,兵败后去荒山盗墓,被阴阳眼孙国辅所救,遂拜其为师之事,如今二位爷台既然想以寻龙之法盗墓,何不去请摸金校尉相助? 鹧鸪哨和陈瞎子闻听此言,犹如晴天里头顶炸个霹雳,奇道:“胡先生竟然识得摸金校尉?” 胡先生便说起来龙去脉,原来他师傅“阴阳眼”,虽不是摸金校尉,但师傅的师傅,也就是师爷,却是清末赫赫有名摸金大师,人称“张三链子”,张三爷曾随左宗堂左大人,平定过新疆叛乱,立功不小,收兵后辞去军中职务,专到陕西河南等地古墓摸金,平生所遇极是离奇,后来他一个人竟然戴了三枚摸金符,真正流传至今的古符,只此三枚而已,故此得了这么一个绰号。 胡先生多曾听他师傅提及,知道许多摸金校尉的勾当,但张三爷门人弟子众多,摸金符并没有传到胡先生这里,所以终生做不了“摸金校尉”,胡先生说苦无寺里的了尘长老,得过张三爷的亲传,是正宗的“摸金校尉”,不过如今他年事已高,早就金盆洗手,只肯一心诵经礼佛,再不出山了。 但这长老或许知道其余两枚摸金符的下落,如果能去到苦无寺中参见了尘长老,应该可以从他口中得知另外两位摸金校尉在何处勾当,运气好的话,只要能请到其中一位,世上还有什么古墓大藏是找不到的? 胡先生感念鹧鸪哨和陈瞎子的救命之恩,就倾其所知,都告诉给了这两个人,鹧鸪哨这才确认了先前风闻的消息,那了尘长老果然曾经做过“摸金校尉”,打定了主意要去拜访,于是和陈瞎子别过胡先生,飘然离去。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二人到得城外岔路,就要分头行事,陈瞎子对鹧鸪哨说:“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兄弟你一切保重,他日江湖再会,不妨再到湖畔酒楼上拼个一醉方休。” 鹧鸪哨也道:“陈兄谋求大举,乃是领袖群雄的有为之身,不可常常以身涉险,务必珍重万千。”说罢二人拱手作别,各自上路。 陈瞎子自持手里有幅“人皮地图”,又生性狂妄自大,也懒得去找什么摸金校尉相助,回湘阴整顿停当了,便带着先前选出的一众手下出发,不料这一去就栽了大跟头,同去的手下兄弟全撂在了云南遮龙山,他自己也废了一双招子,侥幸活了下来。 陈瞎子成了废人,种种图谋野心,顿时烟消云散,自觉没面目再回去见人,隐姓埋名流落各地,一藏就是几十年,常胜山里的人都以为他死在云南了,卸岭盗众群龙无首,没过几年,内部便四分五裂,就此彻底土崩瓦解了。 后面的事,陈瞎子都是道听途说,知道得就不那么详细了,自他去云南之后不久,湘阴地区就闹了场大瘟疫,月亮门红姑娘染病而亡,她临死也没能再见到鹧鸪哨一面。 而鹧咕哨则拜了尘长老为师,前去西夏黑水城,不料也遭遇不测身受重伤,又见故人零落,不是死了,便是下落不明,不由得心灰意冷,携着举族亲眷,随一位美国神父远赴海外,再没回来。 shirley杨听了陈瞎子叙述当年盗墓的往事,只觉得恍如梦幻,似乎我们的上两代人之间渊源极深,只不过鹧鸪哨所留下的书信日记中,并没有详细描述瓶山盗墓的事迹,要不是从陈瞎子口中得知,恐怕就永远埋没了,这使她更是相信冥冥中有命运的指引,又问我相不相信命运的安排? 我说这未必是什么“命运”,倒斗这行当从民国那时候就已经萎缩了,这手艺传到咱们这,还剩下几个人?这就叫“猫有猫道,狗有狗道,笨鸽子望边儿飞”,倒斗的手艺人平日里接触的圈子,自然离不开“风水、盗墓、古董”这些同业人士,自然是要扎堆儿的,不过听陈老爷子所讲的这段事迹,真令我们大开眼界,今天才算明白“搬山、卸岭”是如何倒斗的,和摸金校尉的手段更是截然不同,都说摸金为王,但是看搬山卸岭的倒斗手段五花八门,令人耳目新奇,绝不输给摸金校尉。 陈瞎子叹道:“老夫如今也不好夸口了,你看搬山卸岭都衰落成什么样了?只怕从此绝迹,而摸金校尉却有中兴之象,思之也是不无道理,搬山卸岭下手太狠,反倒不如摸金校尉以《易》为宗旨,生生不息之道为《易》,古人诚不欺我,可惜当初老夫才智卓绝,唯独没悟出这个道理,现在明白了也晚了。” 第五十一章 自然博物馆 第五十一章自然博物馆 我忽然想起陈瞎子提到瓶山古墓中的铜人、铜鬼,似乎与我见过的铜龙、还有嵌在“秦王照骨镜”上的铜鱼皆是一路货色,他先前曾说过,此物是与古时卦数有关,可当时未及深究,此刻念及此处,便请他指教。 陈瞎子说:“这些明器的出处来历……老夫当初虽说也是学究天人、不让孔孟,却还真没在此物上瞧出个子丑寅卯来,说起是怎么知道的,还是另有一段遭遇。” 陈瞎子说起此事经过,当年率众南下云南倒斗之前,正要把从瓶山挖出的各种宝货估价出售,以往盗来明器出手都没这次迅速,盖因湘西盗墓之事闹得不小,当时不仅社会舆论强烈谴责军阀土匪们盗宝的勾当,更有各地的古物贩子蜂拥而来,都想趁机捞上一票。 正值世道大乱,骨董价格低落,但有落必然有涨,许多商人都想在此时囤积一批货真价实的真东西,等到太平年月就可以漫天要价了,所以古董明器的交易始终都未中断。 省里有个嗜古的巨富,姓钱,家里在上海青岛等地开了数家纱场,在地方上也有许多产业,钱老板出身大儒之家,受家庭熏陶,自幼喜欢古玩,特意托人找到陈瞎子,亲自来挑了几样中意的东西。 其中就有鹧鸪哨在丹井中,见到六翅老蜈蚣拜棺吐丹的那口棺椁,还有丹井中的青铜丹炉,另外又卖下来造型奇异古朴的“铜人、铜鬼”,钱老板如获至宝,喜形与色。 陈瞎子一向自命不凡,非汤武、薄孔孟,总觉得自己的才学见识,在当世无人能及,连古圣先贤都不肯放在眼里,但看了那对无眼的铜人、铜鬼,虽知其中多有蹊跷,却揣测不出半点玄机,有心想问问钱老板为何要选这几样古物,看他是否知道其中渊源来历,可话到嘴边,又觉得有**份。 最后又兜了几个圈子,以谈古论今为借口,从钱老板那得知了一二,那钱老板最喜欢读《易》,而且研究得很深,知道如今的八卦都是后天推演所得,最早的古卦,不是用“乾坎艮震”这类符号,这青铜的无眼人符和鬼符,都是古卦象中最原始的符号,要想卜出一幅卦象来,最起码要凑齐四枚古符,可惜只有两个,全套的就更凑不上了。 青铜古符最少有四枚才能使用,据说掌握此道,可以洞悉天机之玄妙,至于怎么个用法,钱老板并不知道,只知道铜符必是三朝以前的古物,所谓三朝是指夏、商、周,至于什么唐宋年间的东西,与三代的历史文物相比,尚未能称古物,在真正的行家眼中,其收藏价值不可同日而语,而那口烧丹的铜炉,则应该是西汉末年之物。 丹炉上有若干精细奥妙的纹绘,都是描绘古人炼丹的场景,仔细观看的话,其中竟然也有青铜古符的标记,但钱先生造诣虽深,也看不懂其中的内容,只是觉得此乃古之奇物,蕴涵着极深的秘密,有很高的收藏价值。 陈瞎子心想既然不知道是做什么的,藏在家中又有何用?当下送走可钱老板,也没把此事放在心上,一转眼光阴似箭,过去了半个多世纪,再没遇到过类似的青铜古符,当年的事早就抛在了脑后,直到上次听我提起百眼窟龙符之事,他才猛然想起了此节。 陈瞎子对我说:“你们若有机缘,不防凑齐四枚古符,也好让老夫知道知道,究竟都有些什么天机。” 我说:“其实我只是阴错阳差见过两枚青铜古符,我个人对此虽然有兴趣,可也不会因为想窥探什么古人留下的天机,就满世界去找,现在我最急于知道,世上什么地方的古墓里还有金丹?这救人如救火,再找不到古尸的内丹,我的那位朋友就得去见马克思了。” 陈瞎子笑道:“此言差矣,人生匆匆数十载,卑微渺小如同蝼蚁,若能以蝼蚁之躯洞悉老天爷的秘密,纵然是粉身碎骨也不枉了。” 我苦笑摇头,这陈瞎子虽然英雄迟暮,野心却是半点没少,不过现在追求变了,而且境界更高,竟然想知道“神”的秘密。 我这些年的经历,使我的宇宙观在“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两者之间徘徊,但要问我相不相信世上真的有“神”存在,我肯定是不会点头的。 我觉得shirley杨信教,而且很虔诚,她可能会相信这些“天机、启示、神明”的概念,可shirley杨也摇了摇头,她说:“问一个人上帝是什么样子的,就如同问金鱼它生活在其中的水是什么,没什么意义,信仰应该是心灵的归宿。” 陈瞎子说:“至于那古尸内丹,在湘西瓶山是有的,而且不只一两枚,皆因瓶山本是丹宫,又是一座药山,有此物不足为奇,其余的地方可就少之又少了,但那瓶山早在几十年前就已被盗空了,连当地没什么明器的洞夷墓穴,也都教那些不成气的毛贼刨空了,如今你二人想找古墓金丹,恐怕只有去问老天爷了,不得天启,诺大的世界,纵是踏破铁鞋也难寻觅。” 我见最后的一点指望都落空了,不由得心灰已极,看来多玲的性命终究是救不得了,可不到黄河不死心,只要多玲还活着,我就会尽力再想别的办法,眼看天色晚了,当天没办法返回北京,只好就近在铁道部招待所里临时住了下来。 转天我问陈瞎子今后有何打算,是否要和我一起去美国逛逛?陈瞎子叹了口气:“古人常将浮生比梦,感叹光阴迅速,人生一世,恰似寄身于太虚之中,其间有多少喜怒哀乐,悲欢憔悴,得失聚散,生离死别,移形换壳,到头来都如梦幻一场,有聚终有散,正应得无常二字,万万没想到当年洞庭湖畔一别,此生竟再也不得相见,回首前尘往事,恍如昨日,于情于理都该去故人鹧鸪哨的墓前祭拜一番,不过老夫的这把老骨头,恐怕也没几天活头了,实不想死在万里之外的异国他乡,还是想先回湘阴老家走上一遭。” 我只好买了火车票,和shirley杨到火车站将他送上列车,并且跟他约定,清明节前就去找他,然后一同到美国去为“最后的搬山道人”扫墓。 送别了陈瞎子,我们就回招待所去收拾东西,路上顺便买了张报纸,在公共汽车上翻看了几页,见有一整版的内容,说的都是“改革开放之后,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在各个领域中取得了什么什么样的辉煌成就,为丰富天津市民的业余文化生活,天津市自然博物馆重新对外开放,各界领导纷纷题词祝贺”。 这种新闻随处可见,并无什么特别之处,可其中有一部分却引起了我的注意,新闻中提到,为丰富自然博物馆的展品范围,湖南省的一批珍贵出土文物,将送至天津展出一周的时间,地点在博物馆二楼的第六展室。 这批湖南省的珍贵文物,包括一批由爱国侨胞捐赠的国宝级文物,其中特别值得关注的,是历史上比较罕见的“无眼人形青铜佩饰(周)、錾金描银九色绘像铜炉(汉)……” 我奇道:“历史总是惊人的巧合,这些东西不就是当年搬山卸岭的好汉们,从瓶山倒斗倒出的珍宝吗?原来已经被爱国侨胞献给国家了,又拿到天津来展览供群众参观。” shirley杨接过报纸看了看,她也是好奇心起:“报上的照片有些模糊,咱们何不顺路去自然博物馆亲眼看看?” 我们俩一拍即合,当下也没回招待所,直奔自然博物馆买票入场,这个展览馆成立时间很早,可以追述到民国初年,被称为“北疆博物馆”,后改为“人民科学馆”,在文化大革命期间展览曾一度中断,由于重新开放时间不久,展品显得也不怎么多,但里面参观的来宾络绎不绝,有组织的学校团体占据了人群的一多半,大部分都是去看各种古生物植物的化石和标本。 当时的社会上流行“展览热”,如果去到公园里,就经常可以见到有“畸形胎儿标本、新疆古尸、人体解剖……”之类的展览活动,甚至还有些珍奇动物展览,无非就是和猪仔一样大的老鼠、人头蛇身的怪物等等,噱头五花八门,其中却也不乏挂羊头卖狗肉之流。 所以我对本馆内的陈列品并不感兴趣,见馆外有楼梯,直通二层的“湖南省出土珍贵文物展览”,便带着shirley杨径直上了二楼。 从二层外边进去一看,展品当真丰富,几百件大小文物,分门别类琳琅满目地陈列在各个玻璃陈列柜中,其中有不少都是仿品,真东西不可能这么随便让人看,但普通的参观者也看不出来,就看个新鲜而已,不过到这层参观的人并不多,显得有些冷清。 我见过无数明器,看见这些东西,不免觉得都有些眼熟,走马观花地一扫而过,在一个陈列柜中,赫然见到了传说中的丹炉,果然与陈瞎子描述的完全一致,以我的眼力判断,这件东西绝对是真品,可能由于器形庞大,不用担心轻易被盗。 shirley杨想起她外祖父当年曾在此炉中藏身,不由得神驰想象,看得出了神,我则盯着炉身上的纹路,想仔细辨认图中的细节,可奈何丹炉与陈列柜玻璃之间的距离足有一米远,我虽然不近视,却也看不清楚细微之处,而且铜炉上共铸有八幅“仙人化丹图”,其中几面都由于角度被挡,连看都看不到一眼。 shirley杨忽然想起形影不离的照相机忘在招待所中了,她急着想拍些照片,就让我在这随便转转,她立刻回去拿相机。 我只好在自然博物馆里独自转悠,看了几遍丹炉,又去看了看另一组陈列柜中的“铜符”,那眼睛中空的“人符、鬼符”都在,古铜绿迹斑斓,似乎皆是真品,我正待凑近了细看,忽然过来一个穿制服的警察,二话不说就往我肩膀上拍了一巴掌。 我只顾着去看古符,万没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事出突然,也有些摸不着头脑,看看明器也犯法?我莫名其妙地对那警察说:“警察同志,你这是什么意思?五讲四美三热爱我可一样也没落下……” 那警察却叫道:“连长,你不认识我了?”说话的声音嗓门很大,震得人耳朵嗡嗡直响。 我定睛一看,原来是我以前在部队上的一个战友,当初一同在越南前线打过仗,叫艾红军,我以前给他起了个外号“爱捣蛋”,自从我离开部队后就没再见过他,想不到几年后竟然会在自然博物馆里遇上,当年一起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战友意外相逢,自是又惊又喜。 我笑道:“老艾你嗓门还是那么大,怎么现在混进公安队伍了……”正要同他叙旧,却突然见到展室门口有个熟悉的人影一闪而过,我当即一怔,心中隐隐约约觉得不妙,竟象是被人从身后扎了一刀,但又想不出究竟是什么地方不对劲,茫然之中完全捕捉不到任何头绪,我急忙拨开身穿警装的艾红军,快速向那个似曾相识的神秘背影追了上去。 我快步走到门口,不料刚好有一群集体参观的学生进来,把门前的走廊挡了个严严实实,等我拨开众人下到一楼大厅,已然寻不到那人的踪影了。 我喃喃自语地骂了一句,真是见鬼了,刚刚那个人确实好象在哪见过,可偏偏想不起来,隐约有种预感,对方也是冲着从湖南运来展览的几件文物而来。 第五十二章 夜深人静 第五十二章夜深人静 正当我出神的时候,艾红军从后边赶了过来,大声说:“怎么了连长?看见谁了?搞得和丢了魂一样,这回你可不能说走就走了,等我下班了咱喝酒去。” 我怕艾红军嗓门太大影响了其他人,就把他拽到自然博物馆门外,随便聊了几句,我说:“艾捣蛋你怎么当上公安了?就你这大炮筒子似的嗓门,离着二里地就把贼都吓跑了。” 艾红军笑道:“我们分局领导还就看上我嗓门豁亮了,震得住呀,上次听别的战友说你快出国了?看来咱国内都招不开你了,真打算出去投机倒把啊?” 我说:“国外哪有投机倒把这么一说?我也不是出去当二道贩子,咱是弹性生存,看什么合适就做点什么,你穿着制服在博物馆里晃悠什么?现在没当班?” 这么一问才知道,原来艾红军老家是湖南的,从部队出来后被分到天津参加工作,由于工作繁忙,一直没空回家探亲,这次湖南省的一批文物来天津展览,随同而来的工作人员中,有个姑娘艾红军的亲妹妹艾小红,所以艾红军才特意抽空过来看看她。 我心里一琢磨:“老艾这岂不是现成的后门可走?”就赶紧对艾红军说:“喝酒的事得先放放了,现在我这有件急事,你得想办法帮我走走后门。” 艾红军说:“咱们之间提什么帮忙,有什么事你尽管说,除了借枪,借我脑袋都没问题。” 我说:“谁说找你借枪了?是这么回事,你嫂子是美国人你知道吗?别看跟咱中国人长得一样,也是咱中国人民的老朋友了,可实际上是啃洋馒头长大的,说白了就是一老外,她们那些老外,最喜欢看咱们中国的古董,据说咱这展出的那口汉代铜炉,在好几代以前是她家祖上收藏之物,所以特别有感情,一看见就眼泪汪汪的。” 艾红军插口道:“连长你都结婚了?我可连杯喜酒都没喝……” 我说:“你别打岔,暂时还没结婚呢,等结婚时肯定少不了请你喝酒,想喝喜酒吗?要真想喝喜酒你就得帮忙,因为你嫂子说了,她想在近处仔细看看这件古物,我要是满足不了她这点小小的愿望,她就跟我掰了,你说我也老大不小了,找个媳妇儿多不容易。” 艾红军面露难色:“这些湖南省的文物都锁在陈列柜里,我又不是这单位保卫科的人,手里也没钥匙,何况这都是国宝啊,咱普通老百姓哪能想看就看、想摸就摸,外国来宾也没这待遇啊,不过连长你别着急,我找我妹子问问,说不定她能找个机会带你们看看。” 艾红军说完就把他妹妹艾小红叫了过来,介绍我们互相认识,我一看这艾小红以前做过解说员,说话细声细气,普通话很标准,怎么看也不敢相信跟他哥是亲生兄妹,我先套了几句近乎,便问她能不能走走后门,打开陈列柜的橱窗,让我们到近处看看那些文物,再拍几张照片研究研究? 没想到艾小红却毫不为难,一口答应下来:“没问题,不过这次运到天津的都不是真品,而是由专家按一比一比例仿制的赝品,专门供展览使用,按有关规定,一级文物都保存在特殊的仓库里,不会轻易搬动,看看赝品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白天不方便,晚上我和值夜班的打个招呼,从后门带你们进来参观。” 我一听是赝品,不由得好生失望,那些真东西可能都严密封存在地下珍宝库中,若无特殊机缘,这辈子恐怕都无法见到了,当时就断了这个念头。 可艾小红又说:“虽是仿造的,但都是出自专家之手,细节一丝不差,和真品几乎没有区别,连上面的裂痕都一模一样。” 我转念一想,我们特地来看这丹炉,主要是想看看炉壁上的几幅炼丹图,也许其中会有古墓金丹的线索,如果仿制品足能以假乱真,其上的纹绘镂刻自是完全相同,就如同实物的照片一样,应当值得一观,于是艾小红约定今天晚上十一点,在自然博物馆后门碰头。 艾红军尚有工作要忙,嘱咐了艾小红几句,便和我匆匆话别,骑着自行车去了,我在博物馆大门等到shirley杨回来,把遇到以前的战友,晚上可以走后门进来参观的事对她简略一说,她自是十分高兴,可一听说看得是赝品,也不免有几分失望。 当晚我们依约来到自然博物馆后门,这是在一条狭窄冷清的街道上,深夜里寒风正劲,吹得枯树枝噶吱吱作响,整条街上没有一个行人。 我敲开了门,艾小红裹着军大衣,拎着很长的一支大手电筒将我和shirley杨接了进去,整个自然博物馆里静悄悄的,主楼里的灯全黑着,外边的门房里,有一个值夜的老头,事先已经打好了招呼,问他拿了一串钥匙,就直接来到门前。 开锁进了大厅,里面是黑灯瞎火的标本展览室,大厅很宽敞,每走一步,就有空旷的回声传出,艾小红打开手电筒,向四周照了照,那些被制成标本的各种昆虫和野兽,都永远保持着一个凝固住了的姿态,白天看着倒没什么,可是在黑夜中确实显得有几分恐怖。 艾小红似乎有些害怕,转头对我说:“晚上和白天的自然博物馆还真是截然不同的两个地方,可能是太静了,我有些不太适应。” 这众寂静而又诡异的气氛我是再熟悉不过了,而且我知道艾小红不是本馆工作人员,里面的环境和建筑结构她并不熟悉,便接过她手中的电筒走在前边,边走边对她和shirley杨说:“在这座大楼里,一楼是粽子,二楼是明器,不静才怪呢。” 艾小红不知我说的是什么意思,而shirley杨自然清楚,低声道:“别乱说,这里展览的都是动植物模式标本,又没有人类古尸,哪里会有什么粽子。” 我信口开河地说,我认为动物标本,应该也是一种“僵尸”,在早期标本制作的过程中,肯定吸取了很多制造“木乃伊”的经验,而且生物标本中也囊括“人体标本”这一项,只不过粽子标本不会乍尸也不会霉变,听我祖父讲,在清代有位女性起义军首领叫“王观音”,她不幸被捕遇害后,尸体就被外国人偷着买走,制成了一具标本,从海上转运到英国展览,标榜是圣母妖孽的遗体,通过洋人对神秘东方的好奇心来骗取钱财,这种人体标本就是很不人道的,与科普无关。 艾小红听我谈论“人体标本”,脸都有点吓白了,赶紧说:“胡大哥你千万别再提这些事了,我今天听人说,这座博物馆里有两件标本很……很邪门,你要不是我哥的战友,我在晚上可真不敢带你们进来。” 我和shirley杨都觉奇怪,什么标本要用“邪门”这个词来形容?艾小红停下脚步,指了指大厅尽头的一个玻璃柜子:“就在那座展柜里,有一只白蝙蝠的标本。” 我奇道:“白蝙蝠确实比较罕见,不过世上并非没有,怎值得大惊小怪?不妨说来听听,让我分析分析是真是假。” shirley杨对艾小红说:“博物馆里的藏品多,相关的故事和传说自然也是很多,有些事情传得时间久了,难免会失真变形,是不必当真的。” 艾小红说:“大概是我太胆小了,我也是今天听招待所旁一位老太太讲的,她说自然博物馆里有只白蝙蝠标本,是在解放前由一位山民捕杀到的……” 她说的这件事,我也曾有过耳闻,传说当时经常有小孩失踪,老百姓以为是有“拍花子”的拐卖小孩,都不敢轻易让孩子们出门玩耍,谁知附近的小孩仍然是接二连三的失踪,使得家家关门闭户,惶惶不可终日。 后来村里来了个腰系白绦的老者,他说小孩都被“药叉饿鬼”吃了,那饿鬼吃了许多小孩,就要化成人形投胎了,方圆百里内的大肚子孕妇,都又可能怀的“鬼胎”,如今没办法了,只有拿药坠胎,死胎都要扔到山里。 解放前的人们都迷信思想严重,顿时信以为真,愚民愚众从者无数,到处逼着孕妇喝药坠胎,又把死胎扔进一个山沟里,害了不知多少无辜性命。 在山里有个猎户,一天追赶一只白兔,迷路钻进了一处山洞,见洞中白骨森森,正惊慌失措之际,见洞穴深处白影闪动,他当即以手中猎叉击刺,竟然刺死了一只灰白色的老蝙蝠,从那以后附近再没丢过小孩。 有人说这只老蝙蝠是混沌初分时,天地间一股恶气所化,专要吃人,又化为老者在市上妖言惑众,骗老百姓用药坠胎,扔进山里供养它,肯定是观音菩萨显灵,让白兔引猎户进洞,为民除了此害,可见佛天甚近,真是救苦救难,否则若无佛法周全,凭他区区一个猎户,怎有本事杀得了那洞中的老妖? 而那猎户得了白蝙蝠尸体,其事迹被广为传播,当即便有几个洋人来使钱买了回去,制做成标本放在了天津的博物馆中,一直保存到了今天。 这种传说在十成里能有八成都是虚的,可能猎户捕到白蝙蝠,转卖到外国人手中制成标本是真,其余的皆不可考证了,多半是传来传去越来越不靠谱的野谈。 我走到近处用手电筒照了一照白蝙蝠标本,完全看不出它活着的时候曾是个吃人的魔君,我正想招呼艾小红也过来瞧瞧,别这么疑神疑鬼的,却忽听头顶上有脚步声传来,艾小红闻声吃了一惊,吓得险些趴在地上:“老蝙蝠精真活了!” 我脑中忽然有个念头一闪,立刻想起白天看见的那个背影,招呼shirley杨和艾小红道:“二楼有飞贼……”话音未落,我已抢先冲上楼去,但二楼的门锁却被锁着,钥匙还在艾小红手中,我只好举着手电筒从玻璃窗外往里面乱照。 黑暗中果然有条人影,正蹲在丹炉附近,他猛然见到我在门外,也吃惊不小,扭头就跑向窗边,从窗台上爬了出去,这时艾小红和shirley杨也跟了上来,急忙取钥匙开门。 我迫不及待地推门入内,见窗户敞开着,冷风呼呼灌进屋来,而那人逃得好快,早已消失在了夜色之中,我们眼见是没处追了,只好关上窗户,在四周看了看,索性并没丢什么东西,而且都是仿品,真损坏丢失了也不打紧,不过我初次看到这些展品时,由于距离稍远,都误以为是真东西了,这博物馆又没什么严格的安全措施,难怪会有人打这批古物的主意。 我对艾小红说:“既然没什么损失,我看就不用告诉警察了,做贼之辈最是心虚,此番受了惊动,肯定再也不敢来了。” 这时shirley杨在地上捡起一本红色塑料封皮的笔记本,这种笔记本很常见,大多是单位里发下来使用的,印着工作记录的字样,可能是那飞贼走得心急,慌乱中丢在地上的。 我从她手中接过这本工作记录,翻开看了看,只见第一页上写着主人的姓名“孙学武”,我在口中念了两遍,问shirley杨道:“孙学武是谁?这名字好象在哪听过,你有没有印象?” shirley杨说:“老胡你忘了,这是孙教授的名字,那位经常走村串寨收集龙骨天书,研究古代符号与文字的专家孙教授,他深夜时分到自然博物馆来做什么?” 第五十三章 府中求玄 第五十三章府中求玄 我对孙教授没什么好印象,冷笑道:“这老贼,被我抓了个现形,看他以后还有什么面目说我是倒斗的……”说着话随手翻了翻那本工作记录,竟然越看越是惊心动魄,无价之宝“秦王照骨镜”的图形,赫然绘在当中。 孙学武教授遗落在博物馆中的工作记录里,精确的勾绘着“秦王照骨镜”的图案,我虽然从没看过这面古镜的镜背,但嵌在铜镜边的无眼鱼符特征明显,绝对不会认错,古镜图案的四周还注释着许多文字,可能都是孙教授的研究和分析记录。 我还以为“秦王照骨镜”已经被陈教授交给国家了,难道他竟然暗中先给了孙教授?另外孙教授在深更半夜偷偷潜入博物馆,究竟意欲何为? 我心中满是疑问,见这本工作记录内容繁多,一时半会儿难以看出什么头绪,就合上笔记本装在了大衣口袋里,准备回去再看,眼下还是要利用这难得的机会,先去看看那口汉代丹炉。 此时展柜的侧面已经被人撬开了,想必是孙教授所为,艾小红见状,当即表示要通知警察,我劝她说:“毕竟只是赝品,而且又没丢失损坏,还是别为这点小事麻烦领导和公安部门了,他们的工作负担已经很重了,人民警察为人民,咱们人民群众也是应该与人民警察是心连心的,哪能总想把麻烦推给警察呢?应该多为你哥他们着想才是。” 艾小红也是个实心眼儿的姑娘,她点头说:“胡大哥你不愧是在部队大熔炉中锻炼过的人,处处都为别人着想,我还是不给我哥添麻烦了,那咱们就快去看那尊錾金银五色铜炉吧。” 艾小红把我和shirley杨带到铜炉前,这回没了阻隔障碍,炉壁上的一切细节都在眼前,我问艾小红:“小红妹子,你们馆有这东西的解说词没有?” 艾小红说当然有了,挺长一大段,都是专家给写的,当下就给我们按博物馆里的解说语解说了一遍。 我听到一半就直摇头,所谓“专家”精心撰写的解说内容,与瓶山丹炉的真实来历用途相差太多,根本就是驴唇不对马嘴,不过湘西瓶山中的丹宫,在史书上少有记载,近代除了进去盗过墓的“搬山卸岭”之辈以外,更是鲜有人知,与其听专家门捏造出几句不囫囵的套话来,还不如凭我自己的眼力和经验去解读。 我将手电筒举起来,把光束固定到炉身精致的铜壁上,以便让shirley杨看得清楚些,shirley杨指着铜壁上一片凹凸起伏的铭文说:“秦汉之际崇信方术丹药,将烧炼不死仙丹称为炉火之术,这些铭文可能是药诀。” 瓶山丹宫里有大量从各地挖掘来的棺椁腐尸,按陈瞎子和鹧鸪哨那种盗墓大行家的看法,这是一种以死人“烧阴丹”的卑劣行径,shirley杨能识古文,她说丹炉上残缺不全的铭文大致记载着:“人体以肾为引,生金之本,性命之根,有窍通于舌下,常生神水,左日金津,右日玉液,下灌丹田,丹田既满,流传骨髓,骨髓既满,流传血脉,血脉既满,上传泥丸宫,反归于肾,如日月循环,死后金水凝而为玄珠。” 那八幅铸在炉壁上的仙人烧丹图,前四面都是烧阴丹提取玄珠之法,诸如“切剖古尸取肾,烧煮煎熬出金水玉液,混合铅汞引炼丹头”之类,令人几欲作呕。 我心想“这烧阴丹的损招也不知是谁想出来的,要是真能依此烧炼出来金丹来,恐怕就不是不死仙药了,而是名副其实的致命毒药,谁吃谁倒霉”。 再看另外四幅丹图,则另有一篇较短的铭文,与阴丹药诀相反,说的是真丹,也就是我们想找的内丹。 自古炼内丹既为炼气,气之所以养形,盖于五脏六腑之间,因七情而敛散,故发于五岳四渎之上,有六气之变,能清浊以无余,湛然寂如,固山水之渊,非六气可得而取也,青龙之气,如祥云衬月;朱雀之气,如朝霞映水;勾陈之气,如黑风吹云;玄武之气,如腻烟合雾…… 我在内蒙草原尽头的百眼窟里,曾亲眼见过形体巨硕的老黄鼠狼尸体中,又一枚红丸真丹,就如同牛黄、驴宝一类的生物体内结石,在风水一道中,所谓的“生气”,渺渺茫茫,无形无质,而这种古尸中的内丹,正是由于天地间的生灵感受日月山川之精化所凝结而成,《十六字阴阳风水秘术》中的“化”字一卷有详尽阐述,其实所谓的“内丹”并不能使人延年益寿,更谈不上长生不老,只是天地之生气在生灵体内化为实质,但南洋降头师要为多灵拔除尸降,就绝对离不开此物。 以前大内皇宫中收藏了许多内丹,正史所载最著名的,当属北宋年间的“蜘蛛宝”,这些生气凝结的丹头,都有驱尸毒拔尸降的效力,可如今那些古物早就或是毁与天灾**,或是失落无踪了,也惟有寄希望于在某地古墓冥府中还能找到,正如古人所言,在古墓地宫中寻找丹药,此乃“府中求玄”之举。 可是錾金银五色丹炉上却并没记载哪里有古墓金丹,我尚不死心,又去看炉壁的上下两端,边看边对shirley杨说:“孙教授是研究古代符号秘文的专家,他为何会偷偷溜进博物馆看这口丹炉?这老儿也想服食求神仙不成?他可不应该觉悟程度如此之低,人民群众白培养他这么多年了……” shirley杨忽然按住我手中晃动的手电筒,将光束照到炉顶,对我说:“孙教授大概是想看这部分……这铜炉的前身是来自归墟。” 炉顶高处是连为一体的纹饰,铸造得很精细,人物和器物都是侧像,神态古朴生动,有些象是连环画,先是大海扬波,成群结队的“龙兵”,负着一口古鼎上岸,此鼎形状特点于恨天氏以龙火铸造的铜鼎完全一样。 随后是百鸟争鸣,一个天子般的人物横卧在鼎旁,似乎是死后将古鼎做了陪葬品,鼎上分别装饰着四枚古符,分别是龙、人、鱼、鬼,都嵌在鼎身的一面圆盘之中,看那圆盘竟极似是“秦王照骨镜”的样子。 接下来山陵遭天雷击穿,有许多人把古墓中的巨鼎抬出,鼎器至此已经四分五裂,又被人该铸成了炼药的丹炉。 这一层图案应该是记载这丹炉的来历,似乎是周王朝时恨天氏进贡的古物,被某一代周天子下葬是埋入古墓,后来由于自然灾害,使得古墓内的器物暴露出来,才有人将铜鼎取走,改铸为丹炉,如此看来,那些上古的卦符,都是从归墟流传出来的。 我知道恨天人精通古卦,可以照烛以卜万象,但有件事始终被我忽略了,“秦王照骨镜”既然与那几枚神秘的无眼卦符配套,它就应该是一面卦镜,而关于“秦王照骨镜”的来历,恐怕就未必如陈教授所言了,也许我们从一开始就被骗了,什么古镜镇尸,镜背为尸气所浸不能照人,都是与这南海卦镜毫不相干的,“秦王照骨镜”也许确有其物,但肯定不是我们从南海沉船中打捞回来的那面古镜,鬼知道这镜中埋藏着什么秘密。 shirley杨的脸色也不太好,她自然已察觉到我们被人欺骗了,可从她眼神中流露出的则是疑问:“孙教授潜入博物馆来看五色丹炉,是同他研究所谓的秦王照骨镜有关?他如此痴迷这面古镜,究竟想做什么?” 我说:“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老小子的工作记录已落在咱们手中,回招待所后仔细看上一遍,也不愁查不出他的底细。” 我们又将五色丹炉从里到外看了个遍,随后又让艾小红带我们去看了绘有女仙的漆棺,以及铜鬼、铜人的复制品,觉得再无遗漏了,这才心满意足。 艾小红把我们送到自然博物馆门口,我跟她握了握手,客气道:“我跟你哥艾捣蛋是战友,你就跟我亲妹子差不多,也不跟你见外多客套了,但还是要感谢你今天晚上带我们参观了这些文物,另外还见识了这自然博物馆的镇馆之宝……生前专门吃人的白蝙蝠精标本。” 艾小红说:“胡大哥你别开玩笑了,等将来你们有空来湖南,我带你们去参观我们湖南的镇馆之宝,那可是千年湿尸,世界奇迹,比白蝙蝠标本有意思多了,你看到过真正的千年古尸吗?不是仿制品。” 我对艾小红嘿嘿一笑,说道:“以前倒是看见过一两回,不过不是早博物馆里,所以没敢细看,等下次去到你们那再好好参观。”说完便挥手同艾小红告别。 我们回去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路上根本没有车,只好和shirley杨开“十一号”,等走到招待所的时候,冻得肺管子都麻木了,赶紧先用暖壶里的热水冲了杯茶,连大衣都顾不上脱,就点上支香烟,准备翻看孙教授的工作记录。 我正要翻开来读,shirley杨却突然按住笔记本说:“我觉得这么做是不是不大好?也许这些都是孙教授的心血,咱们不应该在没经过他同意的情况下偷看……” 我说:“偷看也有很多种,有一种偷看是无意中看到的,他掉在地上被我不小心看了几眼,按理说不能算是偷看,再说天底下重名重姓的人多了,咱们要不看明白了内容,怎么好只凭一个名字就还给孙教授?” 我把shirley杨的心思劝活了,说服她陪我一同查看这本“工作记录”,此时在招待所里,再无旁人相扰,说起来我老胡也算是业余考古爱好者,自然是要静下心来一页页仔细观看,我对shirley杨说:“孙教授曾经对我说他的工作内容都是国家机密,他娘的吹牛不上税,咱们就看看这位研究龙骨天书的专家都有什么国家机密……” 我早已抑制不住好奇心,边说边翻开工作记录,这种笔记本是最寻常不过的,里面每隔数十页就有一张彩插做装饰,彩图中多是北京的各种风景,包括**广场、人民大会堂、颐和园等等,纸色微黄,里面还夹带了许多票据,恐怕用了不少年头了,第一页印着孙教授所在单位下发文具的红章,底下有用钢笔写的“谨言慎行”四字,最下边是“孙学武”的签名。 翻到第二页,只看了头一行字,我和shirley杨都是一怔,心中极是惊诧,异口同声地问对方:“孙教授怎会知道大明观山太保?” 我记得陈瞎子对我们讲述盗墓往事的时候,曾经提到过“观山太保”,搬山卸岭合盗瓶山古墓的时候,在无量宫丹井下的铁阁露房,以及山腹回廊中见到过一具形容诡异的尸体,根据尸身上的遗物,推测其为明代的盗墓贼“观山太保”。 以当年卸岭盗魁陈瞎子与搬山道人鹧鸪哨的阅历见识,尚且对观山太保“只闻其名,不知其实”,只听闻此辈行踪“诡秘无方,观山之事,神仙也猜他不到”,当时卸岭群盗正在寻找瓶山古墓,只把那具“观山太保”的尸体匆匆焚化了事。 陈瞎子的这番话言尤在耳,但我和shirley杨却完全没有料到,在孙教授遗落的这本工作记录中,竟会提到“观山太保”。 我与孙教授只在陕西古田县见过两次,双方话不投机,而且此人脾气古怪,喜怒无常,说起话来遮遮掩掩,屡屡欲言又止,似乎对倒斗的手艺人格外痛恨,他身为考古专家,竟又偷偷摸摸潜入博物馆里窥探文物,还在工作记录中研究古代盗墓贼的历史,我看这孙教授一定是个有许多秘密的人,他做的事情才是连神仙也猜不透。 第五十四章 失落的记录 第五十四章失落的记录 但知道秘密太多,而又不能说出来的人,日子一定不好过,时间久了,那些秘密就变成了对知情者内心的煎熬和折磨,所以有些人就会选择一些特殊的渠道给自己减压,例如把事情详细的用文字记录下来,孙学武大概就是这种人,他的工作笔记中,除了详细记载着许多鲜为人知的秘密,也从字里行间流露出许多他个人的主观意识。 我和shirley杨仔细阅读了这本记录,加上陈教授与孙学武是多年的老朋友,以前也常对我们提起他的事情,加上一些我们的揣测,很容易就能理解记事本中的内容,原来孙教授提到的国家机密,也确实是“国家机密”,不过他所谓的“国家机密”,并不是现在当代的,而大多是古时候的绝对机密。 “占卜、征兆、预言、暗示”之类的古老文献记载,不仅东方有,西方也有,内容和形式大多都非常“神秘、隐晦”,中国古代的秘密文献,最早见于殷商时期的龙骨,也就是刻在龟甲上的密文与符号,后世学者将这些古怪难解的神秘文字,称为“天书、谜文”。 “龙骨天书”中记载着大量“巫卜、天兆、不死、长生”之类的内容,专家对于“天书”的破解工作,是极其艰难枯燥的,从事这一工作的人很少,虽然以现代人的眼光来看,那些巫卜内容多是不可信的,是科学尚未开化的古老产物,但对于研究几千年前的“社会、经济、军事、政治”活动,“龙骨天书”仍然具有很重要的价值。 孙学武的工作内容,就是破译解读古代秘密文献,也专门负责从各地收集发掘,刻有各种古文字符号的“龟甲、兽骨”,虽然收集整理容易,解读起来却没任何参考可供资料,破解那些体系与历史背景不同的古代密文,实在是难于上青天,有时一个简单的符号,就要用掉几个月的时间研究考证,长期面对这种艰难枯燥的工作,养成了孙教授孤僻的性格,但他仍然痴迷于此道不可自拔,甚至用“走火入魔”来形容也不为过。 直到后来出土了唐代的“龙骨谜文谱”,对龙骨天书的研究终于有了实质性的进展,可随之而来的,又是另一道不可逾越的障碍,那就是“卦象、机数”。 西周时期盛行演卦,照烛龟卜所产生的“卦象”,是巫卜的最高境界,也是所谓的“天机”,可能现在有许多人难以理解,既然古人有预测吉凶祸福之术,为何要将结果用卦象显示,而不直接描述结果? 其实不仅是演卦获天机,包括后来中国历史上各种预言,诸如“推背图、马前课、梅花诗、烧饼歌”之类,无不隐晦难解,多有故弄玄虚之意,把所谓的预测和秘密,都用暗示的方法流传下来,或图画、或诗词,种类五花八门,事后方解其意,似乎故意不肯预先告诉人们结果。 这种形式,实际正是古代传统观念的一种体现,古人认为“幽深微妙,天之机也;造化变移,天之理也。论天理应人,可也;泄天机以惑人,天必罚之。” 意思是说,生生不息的“天道”可以谈论,让人们懂得天人相应的道理,但“天机”则不可明言,因为天机微妙,容易使人迷惑妖妄,正如常言所说“天机不可泄露”,君子应当“藏器于身,待时而动”。 西周时期的周天十六卦,却“穷通天地之变化,烛万物而无所隐”,据“龙骨天书”上记载,周天卦数出世之时,夜有鬼哭,随后黄河泛滥,淹死人畜无数,只因造化中的秘密,从此发泄尽了,所以才被迫毁去二分之一,仅留八卦存世。 这些失落的古卦,也成了孙教授在研究中所遇到的主要瓶颈,记载古时卦象的龟甲数已万计,是一个庞大无比的信息宝藏,但没有周天卦数,就根本无法解读,他一生倾心竭力的研究成果,只缺少最关键的一把钥匙。 又因为孙教授性格古板,不通人情,打点不好人际关系,所以常常得不到应有的重视,但他死钻牛角尖,打算找出周天卦数,把西周的古卦龙骨彻底破解,到时候必定震惊中外,也不负这许多年耗费的无数心血。 古代的秘密文献,大多藏在遗址、古墓、或者洞窟里,因为古墓深处地下,空间相对封闭,里面的陪葬品,往往能完好的保留下来,孙教授寄希望于此,每当考古部门发现古墓陵寝,他总是格外关注墓中的龟甲、兽骨和钟鼎铭文,指望从中得到一些启发。 但解放后的考古发掘,大多是被动发掘,而对那些尚未遭到破坏的古墓,则是按规定原封不动的保护起来,孙教授常年在基层和考古现场工作,这些年来所见所闻,各地的古墓大多是十墓十空,早不知被历代盗墓贼滤了多少遍坑。 有几次考古人员发现古墓盗洞比较少,还满心欢喜,以为里面多少能保存下来一些东西,谁知进去一看,墓底下都被挖成蜂窝了,原来古时候的盗墓贼能观山寻藏,打盗洞可以直捣地宫,故意避开了厚土巨石的墓顶,跟那些“经验、器械、手艺”传承了几千年的盗墓贼相比,当代考古的方法显得格外“笨拙、落后、缓慢”。 孙教授对此痛心疾首,恨盗墓贼入骨,主要是因为这些家伙从古到今前赴后继,不停地盗墓盗了几千年,才导致大量埋藏珍贵文物的陵墓,都只剩下一个个空荡荡的土坑,要不是盗墓的贼人太多,那龙骨天书里的种种神秘卦象早就破解了,而他孙教授的价值和研究成果也会得到认可,走到哪都受人尊敬,可现在只能饱受排挤,整日怨命苦挨,一时半会儿挣不出这口气来。 在学术地位上的这点私心只是其一,另外孙教授已经对“龙骨天书”中的内容着了迷,他倘若搞不明白龟甲上的古卦天机之谜,便每日每夜都是“食不甘味、寝不安席”。 有一次,孙教授意外获悉了一条重要线索,在明代,四川省境内有一支豪族,近似神棍邪祟之辈,擅于妖术,通晓一种称为“观山指迷”的风水方术,男称“太保”,女为“师娘”,这伙人蛊惑人心,势力极大,明末政府统治能力薄弱,对其也无可奈何。 “观山太保”为首之人,是地方上的巨富,姓封,懂得炉火之道,炼气养形,有通天的本领、敌国的家私,收得门徒弟子无数,自封为“地仙”,此人不仅有盗墓之癖,在当时盗发了不少各朝古墓,而且还有造陵之瘾,用了几十年的时间,在山里造了座“地仙村”,虽称村庄,实为阴宅,也就是墓穴。 还将盗挖来的“明器棺椁、丹鼎陶俑”,甚至别的古墓中贵重罕见的建筑材料,墓砖木椁,一律收藏在自己的墓城之中,建造了许多风格诡异的墓室,又在墓室中布设种种机括销器,地仙城中铸有“银屏铁壁”,内置“璇玑楼”,历朝山陵中的秘器珍物,多在其中。 拿现代的眼光来看,这位“观山太保”可能有某种精神异常的症状,多半是个疯子,对“机关、风水、陵墓”过度痴迷,不知出于什么动机,竟然花了半辈子时间,为他自己造了这样一座“古墓博物馆”,也有传说此人在当地盗挖过一座大古冢,掘出龙骨卦图,竟然从中窥得天机,从此后性情大变,所以才造了地仙村为百年之后藏真之所,至于他建造观山陵的真实原因,大概只有他自己知道。 等到明末流寇张献忠带兵大举入川之际,他就率众避入深山,将举族男女老幼和所有造陵挖山的工匠,都杀死在了墓中,启动机关放下断龙石,把自己活生生埋在了其中,土人们也称这座神秘的“地仙村”为“封王坟”,而且从此后再没人知道“地仙村”的位置所在。 此事没有明确的史料记载,只是孙教授在四川工作的时候,听山民们提起过“地仙阴宅”的各种传说,各种说法并不一致,甚至难以肯定这些传说是真是假,而且随着岁月的流逝,知道的人越来越少了。 不过孙教授在工作过程中,接触了越来越多的信息,使他深信,在明代确实曾经有过“观山太保”和“地仙村”,当年张献忠的流寇部队,入川后曾大举挖山掘墓,史书上记载“流寇入山穴地,以求地仙所藏之金书玉咒、龙骨天机,未逞,屠戮万人,填尸平壑”,这很可能是说“农民军意图盗掘观山古冢,但没有找到位置,于是杀了许多当地民众泄愤,把盗墓时挖山掘开的深沟都填满了”。 第五十五章 瞒天过海 第五十五章瞒天过海 另外还有些零星的记载,都从侧面证实了此事,这座由盗墓者苦心建造,深藏在蜀地的“古墓博物馆”,里面收藏了历朝历代古冢中的奇珍异宝,不单如此,其中极有可能存在西周时期的古卦秘器。 于是孙教授就打报告,请求上级批准他组织一个专家组,专门去四川寻找“地仙村”,结果被许多人职责说他是异想天开,“观山太保”只不过是民间传说,目前人力资金都很紧张,怎么可能凭一些捕风捉影的消息,就耗费人力物力去找一座根本不存在的古墓?这不符合咱们的工作原则。 孙教授碰了钉子,被人说成是神经病,只好忍下性子,暗中收集资料,每次出差去四川,总是会挤出时间走乡串寨,去多方打听调查,可是随着逐渐深入接触,他发现“观山古墓”的具体位置根本就无迹可寻。 据说中国传统行业中独占鳌头的“摸金校尉”,精于“寻龙搜山、分金定穴”,而观山太保的“观山指迷”之道,也脱身于后汉时期“发丘摸金”之辈流传下来的古术,对青乌堪舆的掌握深不可测,而且“观山太保”本就是盗墓行里的高手,他们建造的陵墓防盗手段肯定不是常人所能想象,甚至让人连确切地点都无法找到,可能即便再过上千百年,“地仙古冢”的谜团,仍然只是一个民间传说。 孙教授为了找到“地仙城”这处古墓博物馆,颇下了一番苦功,最终却毫无所获,他将这些年来从民间搜集整理,有关明代盗墓贼“观山太保”的资料,全部记载在了这本工作笔记之中,到最后未免有些心灰意冷了。 但在研究“观山太保”的过程中,他从乡间野谈,以及各种史料方志上,了解了许多古代盗墓活动的秘闻,知道这世上自古无不死之人,又无不发之冢,只要是古墓,就早晚有被挖盗墓者开的一天,盗墓之术,不外乎“望、闻、问、切”四门。 “望”是指观望风水形势,通过“上观天星、下审地脉”来确定古墓的位置和布局,这需要洞悉山川河流与日月星辰的脉搏,极为深奥庞驳,不是普通盗墓者可以掌握的;另外这“望墓”之法,还可以观察“地表、土壤、植被”的差异来寻找墓穴,又称“观泥痕、辨草色”。 “闻”字诀,也可分为两种方法,有一种人天赋异凛,嗅觉极其敏锐,可以通过鼻子辨别深山老林中的特殊气息;“闻”又指盗墓者敏锐的耳音,练到“鸡伺晨、犬守夜”的境界,就可以通过聆听自然界的声音,推断地底的情形,耳音普通之辈,也可借助工具,比如埋瓮于地以耳认穴的“瓮听法”。 据说“问”字诀是通过向当地土人“咨询”,从侧面了解古墓的情报和方位,运气好的时候,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而“问”字诀另有一种比较神秘的方式,据说古代盗墓贼可以通过占卜推演,来确定古墓结构和墓中吉凶,但此术在很早以前就绝迹了,再也无人通晓。 最后是“切”字诀,主要是盗墓者挖掘古墓的各种办法,是如何“避实就虚”的利用各种工具来挖掘盗洞,有分金定穴、直捣中宫,也有长锄大铲的崩山揭天顶,更有施术驱兽的“穿山穴陵甲”。 孙教授知道归知道,但这“望、闻、问、切”之术,多是传了几千年的倒斗绝学,或许在民间可以打听到这些事,可要真想学会这些本事,不得真实传授,是完全不可能掌握的,何况大部分盗墓之术都是失传已久。 按说到了这个地步,差不多该死心了,可孙学武性格偏执,对认准的事情格外执着,他“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落泪”,仍是没黑没白废寝忘食的想找“地仙”,妄想窥探“璇玑楼”中所藏的古卦天机。 也许真是“黄天不负有心人”,孙教授在一次整理古籍文献的过程中,意外了解到一则秘史,在周穆王时期,曾有过一尊以南海龙火煅造的古鼎,鼎上有卦镜卦符,古鼎出自归墟,其材质是青铜器中罕见的器物,由于鼎器中的海气凝结,其铜性历千年而不失,年代愈久铜色之幽绿愈深。 古鼎上镶嵌的卦符、卦镜,都是西周时期照烛演卦的精髓,可以利用青铜中蕴藏的海气,推演丧葬之象,古代人迷信风水中的“形势理气”,其中最看重的是“气”,也就是所谓龙脉中的“生气”,大海上的“海市蜃楼”异象,多是由于海气变幻所生,归墟中的海气即是“龙脉龙气”,这尊归墟古鼎上的任何一块碎片,都可以将普普通通的墓穴,变为“生气凝结的风水宝地”,而鼎上的卦镜,更可以用来窥测推演古墓方位。 孙教授开始并不相信真有“归墟古鼎”,但顺藤摸瓜的略加考证,才知道此事绝非空穴来风,不过此鼎曾作为陪葬品随周穆王下葬,后来周穆王陵寝被人挖开的时候,发现铜鼎已被雷击碎,卦镜和四枚古符分别被人取走,就此散落四方。 历史上盗墓者“问天卜卦”寻找古墓大藏的传说,很可能就来源于“归墟古鼎”,据说归墟卦镜上机驳繁奥,通过卦符的指引,便能根据周围生气聚散变化呈现不同卦象,孙教授知道周天卦符,共计一十六枚,古鼎上仅有“龙、鬼、人、鱼”四枚,专是观取阴阳气穴所用,想以此破解西周的龙骨卦象虽然不太实际,但这是一个重要的突破口,凭他几十年潜心研究古代密文符号的积累,自问还有几分把握能解读四枚卦符呈现出的卦象,只要有了这面玄机无穷的古铜镜,也许有一线机会能找到“地仙城”。 可到此时为止,这些设想还仅是孙教授脑海里的一座“空中楼阁”,归墟古鼎碎裂之后,铜鼎被熔化改铸为丹炉,卦符卦镜更是下落不明,它们都是古人眼中的“风水秘器”,天知道是否被哪个识货的墓主带着长眠地下了,孙教授无财无势,仅凭一己之力,想把它们重新收集起来,又谈何容易。 不过有道是“天意难料,天机最巧”,也是机缘巧合,还就真让他等到了机会,两年前孙教授到内蒙出差,借宿的时候,有位牧民对他谈起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当时内蒙草原已经沙化严重,但有一片沙草地上的青草却格外茂盛,远远看去就象一座绿色的草甸子,面积不是很大,约有几十米的范围。 这片草甸子里藏有许多黄鼠狼,成群结队的进进出出,神态极其鬼祟,从前当地牧民很少见过黄鼠狼,以为此兆不祥,就相约带了大批牧犬猎枪前去剿杀,草原上的牧犬最擅长捕捉地鼠,捉起黄鼠狼来也不逊色,不到一天的功夫,就咬死了大小上百只黄鼠狼子,尸体乱糟糟地摆满了一地。 清剿干净之后,牧民们开始剥黄鼠狼的皮筒子,也有人点火焚烧草丛,其中一人见里面的土窝子中,有一枚青铜的龙形器物,看起来也不值得什么,并不知是古物,随手挂在了坐骑上当装饰品,想过几天去旗里赶集的时候,带到供销社换点纸烟。 孙教授是个有心之人,听到这个消息,二话没说就连夜到供销社买了一条香烟,问那捡到无眼龙符的牧民,毫不废力地将此物换了回来,暗中收藏起来,第一枚卦符,就被他瞎猫撞上死耗子般地弄到手了。 此后孙教授对卦镜古符之事更加上心,但一直没有其余几件秘器的下落,直到不久前才又有了一些眉目,原来“卦镜”早已在清末流入境外,并在一次走私途中,随船沉入大海,孙学武知道自己的老朋友陈教授有海外关系,就编了个谎话,告诉陈教授沉入海里的是秦王八镜之一的“秦王照骨镜”,是件价值连城的国宝,让陈教授想办法找人打捞。 那卦镜背后都是密密麻麻的符号图形,非常精细复杂,收藏者担心遭到磨损,另外也是为了使铜镜中的海气持久凝聚,就以火漆封盖储存,孙学武事先早已获悉此事,却瞒天过海,告诉陈教授说:“那是由于照骨镜镇尸千年,镜中隐晦尤存,不可照人面目。” 孙学武知道沉船茫茫大海之中,不易打捞,他利用陈教授的关系打捞归墟卦镜,也是存了“谋事在人,成是在天”的念头,并未抱有太大希望,想不到竟然真的从南海完好无损地取回古镜,实是意外之喜,拿到手后并未上交,而是秘密地藏在家中,暗中分析镜背的卦图,陈教授工在美国治疗期间耽误了不少工作,回国后始终忙碌不停,又对他的老朋友深信不疑,心甘情愿将找到国宝的功劳让给了孙学武,从来都没追问过他是否已将国宝献出,更不知道那面南海古镜根本不是“秦王照骨镜”。 四枚古符中的铜鱼,历时几千载,仍然嵌在古镜上未曾分离,孙学武连做梦都没想到,两符一镜已到了自己手中,看来合该自己“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如今只差一人一鬼两枚铜符,把这些东西都凑齐了,就可以入川开启观山古墓,周天卦数的秘密似乎已近在咫尺了。 孙教授近日得知,解放前有人从湖南盗墓贼手里买到一批文物,在民间辗转多年,幸未残缺丢失,前不久由爱国侨胞捐献了出来,目前正在全国各地巡回展出,其中就包括由归墟古鼎改铸成的丹炉,以及另外两枚青铜卦符,而且在铸造丹炉的时候,还将古鼎从周穆王陵寝中的出土经过,以及鼎身原本的形制,一一在丹炉上铸成图形记载。 孙教授当时恰好回到北京,见这批古物就在天津展出,便再也忍耐不住,他本就性格孤僻,竟然连假都没请,就直接赶到博物馆来看个究竟,不过在博物馆的展室中离远了看怎能过瘾?而且也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多年来一直在研究归墟古鼎,所以不能通过正式渠道接触,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在深夜里溜进博物馆,把丹炉上的铭文和图形都抄录下来,想要从中窥探到“卦符、卦镜”的使用方法。 笔记本的最后几页,都是丹炉上的铭文和图案,但只有一半便截然而止,这本记载着孙教授秘密的笔记本,也就再没有接下来的内容了。 想来那时恰巧被我撞见,孙教授惟恐暴露身份,匆匆逃离了博物馆,他百密一疏,却把他最重要的笔记本丢在了现场。 我看完之后合上了工作记录本,冷哼了一声,骂道:“这老小子平时装得一本正经,实际上整个就一黑后台,藏得比观山太保还深,真是他妈的老奸巨滑,竟然拿胡爷当枪使了,我这辈子没让人这么耍过,在惊涛骇浪中提着脑袋出生入死走了一个来回,险些把命都丢在南海,要不是这会儿看到这本变天帐,到现在还得被他蒙在鼓里――跟傻冒儿似的以为自己是为国立功了,可他放屁瞒得了响,却瞒不了臭,只手遮天的阴谋诡计终有败露之时,既然被我知道了真相,定要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shirley杨却摇头道:“你先别急着动火,我看此事未必如此简单,恐怕尚有隐情亦未可知。” 我指着笔记本对shirley杨说:“如今事实俱在,也不用把陈教授找来与他当面对峙,只要把这本工作记录拿到他面前,量他也不敢不说实话,还能有什么隐情?” shirley杨说:“孙教授在事业上始终都不顺利,他暗中研究卦镜卦符,多半是无奈之举,恐怕只是不想让旁人插手他的研究成果,另外博物馆展出的古物皆为防制品,此事你我当初虽然并不知道,可孙教授应该早就知情,他趁深夜无人,潜入博物馆看看赝品,似乎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铜人铜鬼两枚真正的古符,都已被文物部门收入仓库了,我想即便是孙教授这种身份的学者,在没有正式授权的情况下,也很难接触到那些国宝,想用四符一镜探寻地仙村的构想终究不能实现,他迟早会将手中的铜镜铜符完璧归赵。” 第五十六章 拜访解读谜文暗示的专家 第五十六章拜访解读谜文暗示的专家 我苦笑着摇头道:“你专把人往好处想,我看却未必,从孙教授这本工作记录里可以看出来,他暗中调查地仙村古墓的时间已不短了,对此倾注的精力和心血都不是常人所及,甚至说着了魔也不为过,所以他绝不会半途而废。” shirley杨奇道:“依你看来,孙教授还会到湖南博物馆的珍宝库里窃取国宝不成?我虽然不知道中国珍宝库的严密程度,但料来也不会比银行的金库防卫薄弱,孙教授快六十岁的人了,又没什么势力和背景,怎敢去犯此弥天大罪?” 我对shirley杨说:“他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去偷窃馆藏文物,却也没有飞檐走壁的手段,但他手中毕竟已有了鱼龙两枚青铜古符,还有一面归墟卦镜,我看他在笔记本中所绘的镜背图案纹路,皆是先天古卦图形,中间有日月纹分为两仪,合着周天三百六十五刻的河图之数,其中千变万化,有神鬼难测之机。” 我曾从南海“龙户”古猜口中,知道了先天古卦之数,现在流传下来的易经八卦,也有阴阳两极,始于震,终于艮,然而古卦并非单以“乾坎艮震”为符,与归墟卦镜合为一套的“鱼、龙、人、鬼”,都是周天十六卦的的卦符,将卦符分别装在周天卦盘上,可以生出无穷之机,机数合而生象。 “鱼、龙、人、鬼”可能是古卦中表示“空间、生命”的符号,是古时候占卜山川地脉的神秘暗示,全部的卦符应该有一十六枚,至少有四个机数,才可生成一个特定的卦象,神机越多,呈现出的卦象也就越准确。 只有“鱼、龙”两枚卦符,其实也能够推演出一个简单的卦象,只不过卦象中的暗示更加隐晦,对先天卦数有所了解的人,大多明白此理,孙教授研究龙骨天书多年,自然晓得其中奥秘,他凑其了两符一镜,只要找出使用古符在卦镜上推演卦象的办法,就随时可能动身入川寻找那座“古墓博物馆”。 但以我这些年来接触《十六字阴阳风水秘术》,以及结识“张赢川、古猜”等了解一些周天古卦奥秘的人,深知此事绝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十六数老卦“穷通宇宙之变、洞悉造化之谜”正如清代摸金大师张三爷所言“谁解其中秘,洪荒或有仙”,根本就不是凡夫俗子可以参悟的玄机,即便把所谓的“天机”摆在眼前,看上一辈子也未必能够领悟其中的深意。 据我所知,周天老卦中分别包含“卦图、卦数、卦符、卦词”四项,如今绘有卦图的古镜,以及卦符都有了下落,我在南海发现的归墟遗民古猜,又知道时代流传下的“卦数“古诀,唯独只差最重要的“卦词”,没有卦词就谈不上解读卦象。 历史上发现周天“卦图、卦数、卦符、卦词”最完整的,当数清朝末年,有摸金校尉从西周古墓中挖出来一次,也许是怕泄露天机招灾惹祸,不久后便将这些古物毁了。 按孙教授笔记中的信息,明代盗墓贼“观山太保”,也曾穴开一处古冢,并将其中陪葬的周天古卦藏在“地仙村”里,所以才会有明末流寇入川后盗发古墓,意图寻找“丹鼎龙骨、金书玉禄”的传说。 我根据孙教授笔记中的记录,推测他完全不了解周天老卦,但他自持多少知道些古代盗墓贼的土方子,可能只会根据后天八卦的机数卦词,以及常年研究龙骨密文的经验,用他手里的铜镜铜符去找“地仙村”,只怕越找离目标越远,弄不好还得把身家性命搭进去。 shirley杨听罢我的分析,也不禁忧心起来:“倘若真是如此,咱们应该尽快找到孙教授,劝他趁早回头才是。” 我说:“孙教授脾气很倔,做事极其执着,他研究龙骨天书多年,看样子不显山不露水,其实野心实在是不小,不肯默默无闻地当一辈子专家,想想也是这么个理儿,现在满世界的专家多如牛毛,挂个虚名又有什么稀罕了?他这次大概是铁了心扬名立腕,要通过破解周天老卦的千古之谜,做一番轰动效应出来,搏个远乡异域尽皆知闻的高名,传之不朽,别说是你和我了,我看就算是陈教授出面也劝不住他。” shirley杨道:“听你这么说,肯定早已有了打算,是不是想趁机做些什么?可你出起馊主意来,也算得上是半个专家。” 我说:“我可没动歪脑筋,只不过那地仙村里藏有丹鼎秘器,似乎正是咱们想找的那种古墓,孙教授研究多年的详细记录,到头来让咱们捡了个现成的便宜,我的意思是咱们何不去四川走上一回?用分金定穴跟观山指迷较量一番,做回府中求玄的勾当,盗了墓中丹鼎出来,也好救多玲的性命。” shirley杨说:“此事怕不易做,观山太保是明代盗墓巨魁,而且凭孙教授的笔记,根本不知道地仙村的位置所在,从古到今,哪有以村庄为墓的做法?我想地仙村会不会和武陵捕鱼人发现的桃花源一样,是一处与世隔绝的神秘村落?在民间传说中提到的妖术和银屏铁壁机关又是什么?” 我抬眼看了看窗外,不知不觉间天已亮了,便对shirley杨说:“这都是后话,眼下暂且不管地仙村是住活人的还是埋死人的,咱们今天必须赶紧回北京,去孙教授家里掏他,那面古镜,即便不是秦王照骨镜,也是一件稀世珍宝,怎能任其落在孙教授手中,他要是带着古镜进山寻找古墓,说不定此镜就要跟他一道失踪了。” 说完我带上工作记录本,也顾不上吃早饭,就和shirley杨匆匆赶早班长途车回到北京,我进家后,先把还没起床的胖子从背窝里揪出来,胖子正睡得迷迷糊糊,抱怨道:“老胡你太缺德了,你不知道春困秋乏夏打盹儿,睡不醒的冬三月,这十冬腊月的还不让人睡个安稳觉?太不人道了,当年法西斯都没给尤太人下这损招……” 我说你赶紧起来吧,咱又有活儿了,我带你吃满汉全席去? 胖子一听这话,立刻精神了:“我刚做梦正吃一半呢,既然都这情况了,咱麻利儿地赶紧接着吃去吧,谁请客啊?乔二爷?” 我趁胖子穿衣服的时候,问他跟乔二爷的生意做得怎么样了?那乔二爷在琉璃厂是个有声望的资深人士,其实多半是煽起来的浮名,没有几分真本事,年轻时挖了座元代的虚墓疑冢,竟以为自己找了块移尸地风水宝穴,不过只要他肯出钱,我还是愿意同他做生意的。 胖子说:“二爷人不错啊,挺给胖爷面子,关键咱在潘家园也是一号人物了……”说着话胡乱穿上衣服,披了一件大衣,就跟我出了门。 这时shirley杨已经打电话向陈教授问到了地址,我对她说:“昨天一夜没睡,你赶紧回去歇着,找孙教授谈心的事,有我和胖子就足够了,我们一定以说服教育为主,向他晓以大义,让他务必认清形势,老老实实地归还国宝。” 但shirley杨不放心,执意要一同去拜访孙教授,她最多一言不发也就是了,却要盯着我们别做出格的事情。 我没办法只好同意,路上又把此事的经过对胖子简略说了一遍,让他不可冒失莽撞,别跟当初红卫兵抄家似的进去就砸,一切看我眼色行事。 胖子咬牙切齿:“老胡你瞧我这暴脾气的,胖爷在南海折戟沉沙,差不点儿就喂了鱼,忙活这么半天,合着铜镜最后落到这条老狐狸手里了,绝不能便宜了他,一会儿他要是肯坦白交代,主动请咱们去正阳居搓一顿满汉全席还则罢了,否则你们俩还真得拦着点我,拦不住就等着给姓孙的老小子收尸吧。” 孙学武教授住在校区的一座筒子楼里,所谓“筒子楼”,就是每层楼有若干单元,厕所和厨房以及上下水,都在每层楼道的尽头,是共用的公共设施,楼道里都被煤烟熏黑了,堆满了各家的杂物,环境和大杂院差不多,居住条件不算太好。 文革结束后落实政策,许多知识分子和老干部都重新参加工作,也补发了工资,可孙学武虽然蹲过牛棚下过劳改农场,可他有些问题还没交代清楚,据说他为了自保,出卖嫁祸过某些人,他却一口咬定没做过那种事,现在暂时工作恢复了,待遇却还迟迟没有落实,仍和一些资历较浅还没分房的教职员工混住在筒子楼内。 我们到他家门口的时候,门上了锁,可能是他还没从天津回来,我打定了主意要守株待兔,让胖子去外边买了几套煎饼回来,坐在楼道里边吃边等,到中午的时候,就听楼道里有个四川口音的人说:“孙教授你回来喽,你来看看我中午买的带鱼,这是啥子嘛?还没得我屋里头的裤腰带宽,亏得你们北京那么大呦,连条象样的带鱼都买不到。” 又听到另一个有几分熟悉的声音答道:“噢,老宋啊,改善生活了,晚上吃红烧带鱼?我看看,这不算窄嘛,有的吃就别抱怨了。” 我们三人听得清楚,知道是孙教授回来了,果然从漆黑的楼道里做过来一个老头,头发谢顶比较严重,仅剩的一撮头发,一面倒地梳在额顶,正是专业研究古代谜文天书的专家孙学武,他显然不知道在天津博物馆遇到的人是我,见我们在门前等他,只是有些诧异,问道:“潘家园的胡八一,你怎么知道我的地址?你小子找我肯定没好事。”他似乎不愿意让邻居们看到他和我们谈话,不等我答话,便掏出钥匙开了房门,将我们让到屋里。 我也不跟他客气,带着shirley杨和胖子大摇大摆地进去,四下里一打量,满屋子除了书就是书,没什么过多的生活用品,甚至连坐的地方也没几处,我只好坐在书堆上。 孙教授关好了房门,转身告诉我们:“没热水,喝自来水自己去倒,屋里古籍图书很多,不可以吸烟,有话快说,说完快走。” 胖子一听如此怠慢,忍不住就要发彪,我按住他对孙教授说:“我们没别的意思,就是顺路来看看您,以前在陕西古田县,还承蒙您指点过一场,来得太匆忙,没带什么礼物,就给您买了套煎饼,俩鸡蛋的,略表寸心,不成敬意。” 孙教授莫名其妙:“煎饼?”随即一摆手,说道:“别套近乎,我可不会指点你们这伙人去盗墓,有什么话就快说吧,我工作很忙,没时间应酬你们这伙文物贩子。” 我茫然不解:“教授您是不是对我有误解啊?跟您没接触过几回,怎么每次见了我,都说我是倒腾文物的?您是拿哪只眼睛看见我有文物了?一而再、再而三的这么说,未免太伤害我们业务考古爱好者的感情了。” 孙教授脸若冰霜,对我说道:“我也偶尔去潘家园古玩市场逛逛,如今满耳朵里全是胡爷你的大名,谁不知道胡爷手里全是明器中的硬货?念在咱们相识一场,我也不瞒你,你的事我早就已经掌握了,之所以不给你点破了,是想你个坦白从宽的机会,你非让我替你说出来,回头广大人民群众就算想宽大你,都找不着借口了,只好从严处理了。” 我不屑一顾地说:“您老可真是忧国忧民,都把您自己家当衙门口了?可千万别对我宽大,宽大了我容易找不着北,我这人从小就处处对自己严格要求,能从严的咱绝不从宽,我是在潘家园做些小本生意,可这有错吗?不就是因为我业余时间爱好考古,而且买卖公平不拿假货骗人,才让同行们称道几句吗?难道这也不行?” 胖子听到这也来脾气了:“老胡你甭跟他废话,倒腾几件小玩意儿算什么?低级趣味无罪,你就把咱们倒斗的事跟他说说,说出来吓不死他。” 孙教授闻言忙说:“你看看,你的同伙都已经承认了吧,你还嘴硬?” 我欲擒故纵,笑道:“胖子要不说我还真忘了,不就是倒斗吗,根本不值一提,您要真想听,我就给您念叨念叨,当年我亲手在房山县挖出来一口大棺材,那座古墓可有年头了,不是金代的就是辽代的,我当时一点都没犹豫,三下五除二就把它砸开了,一看里面东西还真不少,就把棺材里的尸体先拿麻绳揪到外头,发现那死尸身子底下,竟然还有两和只拳头一般大的金蟾,都是纯金的。” 孙教授没想到我会这么说,显然吃惊不小:“你小子这胆子也太大了,在北京也敢盗墓?赶紧老实交代,后来怎么样了?墓中的文物走私到哪去了?” 我一耸肩膀,叹道:“后来睁眼一看,原来是南柯一梦,梦醒了就没后来了,此梦做得真有点意犹未尽……” 孙教授被我气得脸色更难看了,站起身来就要送客,我忙说:“且慢,您先容我把话说完,就因为我做了个盗墓的梦,又觉得意犹未尽,所以才特地跑去天津参观文物展览过过干瘾,想不到还在自然博物馆里遇到一位熟人,这回可不是做梦了。” 孙教授被我的话一下子戳中软肋,已是隐隐感到不妙,盛气凌人的态度没了一多半,颓然坐回椅中,试探着问道:“你……你说什么?什么……什么熟人?” 我收起笑容,正色说道:“我是在半夜里由工作人员带着,走后门进的博物馆,不料撞见了馆中有贼,还在现场捡到了一本工作记录,封面是**城楼的红色塑料皮,里面的内容,我一字不漏的看了整晚,越看越觉得眼熟,原来其中提到的那面铜镜,正是我们这三个人,还有一伙南洋采青头的蛋民,舍着命从海眼里捞回的,为此不仅搭上了一条人命,还有一个同伴直今仍是生死难料,现在这面卦镜被就被人私吞了,此人就算破解了周天卦象的秘密,他头顶的学术光环,也是拿南海蛋民的鲜血染红的,我赶上十年动乱,没正经上过几年学,知道的事理也不如您这当教授的多,我到这来就是想问问你,这笔帐我们该怎么算?” 孙学武听到最后面色如灰,知道事到如今已是瞒不住了,甚至可能会搞到身败名裂的地步,他半晌无言以对,最后实在抗不住了,嘴也软了,不敢再兜圈子,央求道:“请你把……把笔记还……还给我吧,你们想要我……做什么?只要是我力所能及,我都答应。” 我神色略有缓和,对孙教授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错能改,还是好同志,现在认识到错误的严重性了吧?就给你个将功折罪的机会,我要你带着我们,去四川找到地仙村古墓,然后还要把古镜卦符原样不动地交还给陈教授。” 胖子补充道:“为了让你悬崖勒马迷途知返,胖爷我操碎了心,使尽了力,这些天最起码瘦了十斤,所以你还要请我们去正阳居吃满汉全席,并且挖出错误思想的根源,对照当前的大好形势,写成书面检查,当众宣读,表示改正错误的决心,你知道胖爷我让你这老小子气死多少脑细胞?” 孙教授此刻已是外强中干,又是做贼心虚,在被揭穿了老底之后,再没了那脸严肃的表情和义正词严的官腔,低着头从床底下找出几个鞋盒子,把铜镜和两枚铜符取了出来,递到我面。 我把青铜龙符接在手中,心中止不住思潮翻涌,想不到隔了十几年,竟然再次阴错阳差的见到此物,龙符依旧,世事却是无常,当年一同大串联的革命战友丁思甜,此时已和我们人鬼殊途,一想到她和老羊皮都去见马克思了,我心中便犹如打翻了五味瓶,再看身旁的胖子,也早在看到那枚龙符的一瞬间泪流满面了。 这时就听孙教授说:“写检查、正阳居……没问题,可地仙村找不到……不论是谁都找不到,鱼、龙、人、鬼这四枚无目古符中藏着谜一般的暗示,我绞尽脑汁也参悟不透,解不开无眼铜符的暗示,卦镜卦符就没有任何实际用途。” 我用衣袖在眼睛上抹了一把,略微定了定神,问孙教授道:“铜符的眼部中空,应该是用来推演卦象所用,自古照烛卜卦的方式,多称龟卜,占验古术实则分为龟、镜两种,烛光透过铜孔,光线漏到镜背卦图之中,就是所谓的照烛演镜之法,这在你的笔记中也有描述,你当我看不懂吗?” 孙教授赶紧解释说:“方法就是这么个方法,要测龙脉风水,需用人油蜡烛,只有两枚铜符亦可演出卦象,但真是如此简单也就好了,镜背卦图上有周天三百六十五个铜匦,每一匦皆分阴阳以设两仪,设四方以呈四象,其中都有特定的隐意,要是想不出鱼龙人鬼的铜符为何没有眼睛,咱们又谈何使用它推演卦象?我本以为湖南出土的那尊丹炉上会有线索,可在昨天夜里亲眼看过之后,仍然是毫无所获,面对这千古之谜,我算是彻底死心了。因为卦镜与地仙古墓之间的关系,就象是循环往复的因果圆周――没有卦镜找不出隐秘难寻的地仙古墓,没有这座古墓中所藏的周天卦象卦词,又无法使用卦镜。所以你们也别指望能找地仙村古墓了,其实地仙村本身更是扑朔迷离,如同是一个存在于天方夜谭中的传说,而且最关键的是……你们已经没有时间了。” 第一章 地仙村古墓 第一章地仙村古墓 天下第一奇书――风水残卷《十六字阴阳风水秘术》,是清代摸金校尉所创,其中囊括风水阴阳之术,《十六字阴阳风水秘术》虽然名为十六字,可更确切的说应该是十六卷,每卷以周天古卦中的一个字为代表,共计一十六字,所以称为十六字。 这十六字分别是:天、地、人、鬼、神、佛、魔、畜、慑、镇、遁、物、化、阴、阳、空。这部主要记载阴阳风水学的古籍,可谓无所不包,不仅有风水术和阴阳术,更因为它是由摸金校尉的高手所著,所以里面还涵盖了大量各朝各代古墓形制、结构、布局的描述,以及摸金校尉们在倒斗之时遇到过的各种疑难艰险。 可以说《十六字阴阳风水秘术》是一部货真价实的《摸金倒斗指南》,不过这本书只是残本,阴阳术的部分并没有流传下来,仅有风水术的十六字,十六字风水分别对应的内容如下: 天:这一部分主要是星学,也就是在风水术中占很大比重的天星风水,地分吉凶,星有善恶,看风水寻龙脉讲的就是上观天星、下审地脉。 地:风水术的主体是相形度地,大道龙行自有真,星峰磊落是龙身,通过解读大地上山川河流的走向形势,判断龙脉的来去止伏,观取“龙、砂、穴、水”,这就是地字篇的内容。 人:风水有阴阳宅之说,阴宅是墓地,是为死者准备的,而阳宅是活人的居所,对于阳宅的选择,一样也有极深的风水理论,又称“八宅明镜”之术。 鬼:顾名思义,幽冥之说为鬼,这一篇主要是讲解古墓主人的情况,例如尸首和棺椁的摆放,殉葬者与陪葬品的位置,长明灯、长生烛的象征性等等,凡是墓中与死者有直接关联的,多在此卷之中。 神:自古以来,渴望死后成仙,并沉迷此道之人不可胜数,尸解成仙的事情在风水中多有记载,同形势理气息息相关,如何在神仙穴中尸解羽化是这一篇的主要内容,不过就如同是“屠龙之术”,在大多数的情况下,“神仙穴中羽化眠”只是一套不切实际的空虚理论而已。 佛:风水理论体系庞大繁杂,摸金校尉所擅长的风水秘术,都是以《易》为总纲,属于道家一脉,而其余的各个宗教也都有各自的风水理论,当然也许在那些宗教中并不称其为风水,但是其本质都是一样的,佛字一卷记载的是禅宗风水。 魔:吉星之下无不吉,凶星之下凶所存,况是凶龙不入穴,只是闲行引身过。魔字篇中的内容,主说地脉天星之恶兆,使人远避地劫天祸,这是专门讲风水中凶恶征兆的一篇。 畜:圣人有云,禽兽之流,不可以与之为伍,山川地貌都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有些奇山异石,自然造化生成百兽形态,这在风水中也大有名堂,举个例子来说,比如山体似牛,便有卧牛、眠牛、耕牛、屠牛、望月牛之分,姿态形势不同,吉凶各异,这一篇主要说的是风水形成的畜形。 慑:分金定穴的精要内容,此术古称“观盘辨局之术”,不需要罗盘和金针的配合,便可精准无误地确认风水中的龙、砂、穴、水、向,是寻找古墓方位最重要的环节。 镇:风水一道,其中最忌“煞”形,镇字卷主要记载着如何镇煞、避煞,不过镇字篇中,讲的最多的反而是“避”,而非“镇”,也不失为明哲保身之道。 遁:古墓中的机关布局,殉葬沟的位置,可以通过地面封土、明楼之类的结构,推算出古墓地宫的轮廓方位等细节。最主要的当然是讲解机关埋伏,有很深的易理蕴藏在里边,如不精通五行生克的变化,也难以窥得其中门径。 物:古有天气地运、天运地气之说,地运有推移,而天气从之;天运有旋转,地气而应之,自然环境的变化,导致风水形势的改变,在山川之中的一切灵性之物,会由于风水善恶的巨大转变,而产生异变,如果清浊阴阳混淆将产生一些非常可怕的事物,不合常理者,谓之妖,物字篇是描述因为风水而产生的妖异现象。 化:化者乃变化之化,地师们眼中最艰难的改风水,小者改门户,大者变格局。古风水一道中,不主张人为“改动”风水形势。宇宙有大关合,山川有真性情,其气其运,安可妄动?“化”字卷是被摸金校尉视为禁忌的一卷,但面对一些是通过改变格局营造风水宝地的古墓,“化”字卷便是它的克星。 阳:此阴阳非阴阳术之阴阳,单纯从风水角度来说的阴阳,实际上就是“形势”,看得到的为阳,看不到的为阴,在风水一道中,什么是看得到的?一座山一条河呈现出的地形,便是看得到的,阳字卷是讲“形”的一卷。 阴:看得到的为阳,世人不见之形为阴,何为不见之形?一座山一条河的地形,所蕴涵着的气与运,以及这种气与运呈现出的势态,这都是直接用肉眼看不到的精神气质,阴字卷是讲“势”的一卷。 空:大象无形,大音稀声,风水秘术的最高境界,没有任何一个字的一篇,循序渐进研习到最后,大道已证,自然能领悟“空”之卷“造化之内、天人合一”的究极奥妙所在。 摸金秘术,自古相传,几番起落沉浮,到得今时今日,又如何施展做为?请看鬼吹灯2第四卷 话说古墓中所藏珍异宝货,多有“未名之物”,也就是没有记载不知来历的古时秘器重宝,本不该是人间所见的,一旦流入民间,教凡夫俗子见了,怎能不动贪念?即便不肯倒卖了取利,也必是想借此机会,搏些浮空的虚名出来,可见“名利”二字,实是害人不浅。 我下南洋从海眼里打捞出的青铜古镜,正是一面世间罕有的“周天卦镜”,本以为会由陈教授将古镜上交国家收藏,却没想到,最后竟被一心要“暗中做出番大成就”的孙教授骗了去,倘若不是被我在博物馆中捡到工作记录本,至今还教他蒙在鼓里。 我和shirley杨、胖子三人,当即拿着笔记本上门兴师问罪,孙教授被我抓到了把柄,苦求我们千万别把他“私下里藏了文物在家暗中研究”之事检举揭发出去,这事非同小可,他本来就得罪过不少人,万一被上级领导或者哪个同事知道了,绝对是身败名裂的弥天罪过。 我虽然恼他私藏青铜古镜,却并不真想撕破了脸让他下不来台,所以点到为止,告诉孙教授说,既然你已经有了悔意,现在只要按我说的去做,咱们的政策就是既往不咎,以后我们就当不知道这事。 我和胖子提出的条件,一是让孙学武写检查,现在虽然不流行“狠斗私字一闪念”了,可把所犯错误落实到书面上,还是很有必要的,万一这老头将来不认帐了,拿出按了手印白纸黑字的检查书来,就能把他移交有关部门处理,内容完全按我的意思,我念一句他写一句,名为“检查”,实为“口供”。 随后还要将古镜古符完璧归赵,都还给陈教授,不管怎么说,献宝的功劳也轮不到孙教授,但此事乃是后话,眼下我们得先借此物一用,得让孙教授带我们去找藏有“丹鼎天书”的“地仙村古墓”。 那位精通“观山指迷”妖术的明代地仙,虽然把自己的坟墓藏得极深,但以盗墓古法“问”字诀,使用海气凝聚不散的青铜卦镜,却有几分机会可以占验出“地仙村”的风水脉络,然后我们这伙“摸金校尉”便能进去倒斗,取了千年尸丹回来,至于“地仙村古墓”中有无野史上记载的“尸丹”,暂时还不能确定,但我既然知道了这个消息,为了救回多铃的性命,就不能视而不见。 孙教授听闻这个要求,当即连连摇头,说此事比登天还难,“人油蜡烛、青铜卦镜”如今都在眼前,那支人油蜡烛,正是打捞队从海眼里带回来的,不过不是真正的人油人脂提炼而成,而是使用南海黑鳞鲛人的油脂制成,可以长明不灭,风吹不熄,凑和着完全能用。 一龙一鱼的青铜卦符也有了,两枚古符可以推演出半幅卦象,但并不知道两枚古符有何玄机,解不开无眼铜符的暗示,根本没办法使用,另外最关键的是没有时间了,古镜保存不了多久了。 shirley杨自从到了孙教授家,始终未发一言,此刻听得奇怪,不禁问道:“何出此言?为什么要说古镜没有时间了?” 我也拍了拍孙教授的肩膀,警告他说:“别看您是九爷,可我们对于稽古之道也不是棒槌,您要是信口开河,可别怪我们不给九爷留面子。” 孙教授说:“什么九爷不九爷的,这话就不要提了吧,我当初受过刺激,听这话心里难受啊,而且事到如今,我还瞒你们什么?你们自己看看,这面用归墟龙火铸造的青铜古镜,保存不了几个月了。”说着话,便翻过镜面让我们去看。 那古镜背面的火漆都已被拆掉了,古纹斑斓的镜背就在面前,我和shirley杨、胖子这三人先入为主,潜意识里还将此镜视为“秦王照骨镜”,看到镜背,就下意识地想要躲开,免得被此镜照透了身体,沾染上南海僵人的阴晦尸气。 但见到镜背却并无异状,才想起这是面青铜卦镜,与千年镇尸的“秦王照骨镜”无关,凑过去仔细一看,才明白孙教授言下之意。 原来归墟古镜最特殊之处,乃是阴火粹炼,南海海眼中的海气,氤氲于铜质之内,万年不散,使得铜色犹如老翠,但此镜流落世间几千年,它在沉入海底前的最后一位“收藏者”,或者说是“文物贩子”,根本不懂如何妥善存放这件稀世古物,可能是担心铜镜中的海气消散,竟用火漆封了镜背,不料是弄巧成拙,火漆与归墟青铜产生了化学反映,镜背的铜性几乎被蚀尽了,现在青铜古镜中的生气,所剩仅如游丝,铜色都已经变了,大概过不了太久,卦镜便会彻底失去铜性,沦为一件寻常的青铜器。 我知孙教授不是扯谎,只是见寻找“地仙古墓”的设想落空,不免有些失望,正想再问问有没有别的途径,这时胖子却说:“一早起来到现在,只吃了两份煎饼,要是过了饭点儿,肚子就该提意见了,孙老九甭说别的废话了,赶紧带上钱,咱们兵发正阳居开吃去也。” 孙教授哪敢不从,好在刚发了工资和奖金,加上补贴和上课的外快,全部原封没动地带上,把我们带到赫赫有名的“正阳居”,这个国营饭店专做满汉大菜,我和胖子慕名已久,心想这都是孙教授欠我们的,不吃白不吃,自然毫不客气,但一问才知道,原来想吃满汉全席还得提前预订,只好点了若干道大菜,摆了满满一大桌子。 孙教授脸上硬挤着笑,也不知他是心疼钱包,还是担心“东窗事发”,总之表情非常不自然,他先给胖子满上一杯酒,陪笑道:“请……请……” 胖子十分满意,举起酒杯来,“滋儿”的一声,一口嘬干了杯中茅台,咧着嘴笑道:“孙教授啊,甭看你是九爷,认识字儿比胖爷多,可胖爷我一看就知道你是不会喝酒的主儿,瞧见没?刚我喝的这个叫虎泯,长见识了吧?赶紧给胖爷再满上,让胖爷再给你表演个最拿手的鲸吞。” 我估计孙教授此时把胖子“鲸吞”了的心都有,但他受人所制,只好忍气吞声地给胖子又是斟酒又是夹菜,我看在眼里,忍不住有些好笑,心想这才算出了气,思量着也要耍他一耍,却见一旁的shirley杨秀眉微蹙地望着我,眼神中有些埋怨之意,显然认为我和胖子的举动有些过头了,这位孙教授虽算不上德高望重,但毕竟也是一位有身份的学者,已经道歉赔过罪了,怎么好如此对待他? 我并不以此为意,心想“孙教授这厮如此可恶,要不这么折腾折腾他,以后他未必能吸取教训,不把他批倒批臭已经算便宜他了”,可我也不忍让shirley杨觉得为难,只好闷头吃喝,不和胖子一起寻开心了。 这时孙教授又给shirley杨倒了杯酒,叹道:“一念之差,我是一念之差啊,请杨小姐回去之后,千万别跟老陈提这件事,否则我这辈子再没脸去见他了……” shirley杨安慰他道:“您放心吧,我发誓只字不提,也不让老胡他们说,古镜就由您亲手还给陈教授好了。” 孙教授就盼着她这句话,犹如接了一纸九重大赦,喜道:“如此最好,如此最好……” 我听到此处,抬头看见孙教授双眼闪烁,除了劫后余生般的欣喜光芒之外,还藏有一丝很微妙的神色,虽是稍纵即逝,却逃不过我的眼睛,我心念一闪,当即就把筷子放下,插口道:“不行,青铜古镜和调查大明观山太保的笔记本,以及那份检讨书,都得先放我这存着,我要先研究研究还有没有别的途径找到地仙古墓,这是人命关天的事情,由不得别人。” 孙教授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看了看我,又看了看shirley杨,看他表情,好象是在问:“你们两位,一个说还,一个又说不还,到底谁说了算?” 我不再理睬孙教授,转头和胖子干了一杯,侃些个饭桌上的段子,shirley杨见状,只好无奈地对孙教授耸了耸肩,说了声:“sorry。” 孙教授这才知道shirley杨原来是做不了主的,便又来给我敬酒,央求道:“胡同志啊,你不看僧面看佛面呀,当初你们在陕西,找我打听了许多紧要之事,我当时可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呐,好歹也算帮过你们一场,就让我亲自把铜镜还给老陈吧。” 我也很诚恳地告诉孙教授:“孙九爷,要不是你在陕西帮过我,这回绝对轻饶不了你,你私自窝藏我们打捞回来的国宝,知不知道这是拿人命换回来的东西?此事我可以不追究了,但我不是开玩笑,我确实计划要拿这些东西入川寻找地仙村古墓,在此之前,无论如何都不能重新交到你手里,不过你要是不放心,也可以选择同我合作,只要你肯出力,帮我找到这座古墓博物馆,里面收藏的周天卦图,你尽管拿去研究,到时候反动学术权威的头衔非你莫属。” 孙教授听罢沉默半晌,抓起酒瓶来“咕咚咚”灌了几口,不多时,酒意上头,已涨紫了脸堂,他盯着我压低了声音说:“胡八一,你小子这是逼着我带你们去盗墓啊!” 我笑道:“孙九爷您终于开窍了,不过您还看不出来吗?我们可都是老实孩子,只是想去实地考察一下地仙古墓的传说是真是假,另外你偷着研究民间的盗墓手段,难道就没有非份之想?” 孙教授苦着脸说:“地仙村是明代盗墓者观山太保所造,藏在深山里边,我研究民间盗墓秘术,动机和你们一样,只是想找到方法证实它的存在,可没想过要去盗墓。” 我心想“酒后吐真言”,趁着孙教授喝多了,我得赶紧问他一个实底,就问他“观山太保、封王坟、地仙村、丹鼎异器、机关埋伏”这些传说,都是否可信? 孙教授说,当年流寇入川,几十万人也没将它挖出来,现在根本就没人相信“地仙村”的存在了,费劲心血收集了许多资料,越来越多证据都显示,四川确实有“地仙墓”,墓中藏纳了许多各代古墓的棺椁冥器,但此事却得不到其他人的认可,某位权威人士指责说――这类民间传说极不可信,是源于“缺乏知识、迷信、痴心妄想”而产生的原始奇思怪论、简直是难以形容的幼稚想象,谁相信谁就是彻头彻尾的神经病。 我们听这话说得可真够损的,想不到孙教授竟被扣了这么多帽子,不禁也替他叫这撞天的屈,世上之事,向来是“说无易、说有难”,是一种很普遍的从众心理,坚持守旧心理和唯科学元素论,必然会缺乏面对新事物新观念的勇气,我心生同情,就劝他再喝几杯,世事岂能尽如人意,好在还能一醉解千愁。 不料孙教授量浅,刚才灌了几口白酒,酒入愁肠,整个人已然是七昏八素,胖子只好半拖半架着,带他出去呕吐,我望着他脚步踉跄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对shirley杨说:“孙教授也是个怀才不遇时的,他这多半辈子恐怕都是活得郁郁不快……” shirley杨忽然想起一事,帮我倒了杯酒,问道:“对了,你们为什么称孙教授为九爷?他排行第九吗?” 我说那倒不是,他排行第几我不知道,其实“九爷”是种戏谑的称呼,因为以前在文化大革命十年动乱的时候,,我们管知识分子叫做“臭老九”,这是从“官、吏、僧、道、医、工、猎、民、儒、丐”的排名而来,因为儒排第九,又因为有位伟人,曾经当众引用《智取威虎山》中的台词说“老九不能走”,他的意思是不能把知识分子都赶走,所以当时才推广普及了“老九”这种说法,不过这些观念早已被时代淘汰了,我和胖子刚才称孙教授为“九爷”,不过是同他开个玩笑而已。 第二章 潜逃者 第二章潜逃者 说话间“孙九爷”已经吐完了,又被胖子架回来重新坐下,他已醉如烂泥,连神智都有些恍惚,坐在席间迷迷糊糊的,也不知他脑中在想什么,竟似鬼使神差般莫名其妙地嘟囔起来:“好个大王,有身无首;娘子不来,群山不开;烧柴起锅,煮了肝肺;凿井伐盐,问鬼讨钱;鸟道纵横,百步九回;欲访地仙,先找乌……” 我听“孙九爷”口中所言半文半俗,象是古诗,又象是顺口溜,而且内容离奇,一时间难解其意,直听到“欲访地仙”四字,心中方才醒悟:“多半是寻找地仙古墓入口的暗示!” 这时胖子在旁说道:“这孙老九,不会喝就别喝,你能有胖爷这酒量吗?你瞧喝多了就开始念三字经了,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赶紧把胖子的嘴按上,支起耳朵去听孙教授酒醉后的“胡言乱语”,可他说完“欲访地仙,先找乌……”就再没了下文,伏在桌上昏睡不醒,口中再也不说什么了。 我心痒难忍,恨不得把孙教授的嘴掰开,让他从头到尾一字不漏地再说一遍,关键是那句:“想找地仙墓封王坟要先找到黑什么?”开头的几句我没仔细听,现在想想,好象是“什么好娘子给大王煮下水?” shirley杨有过耳不忘的本事,她说:“不是什么好娘子煮下水,孙教授刚才说的应该是――好个大王,有身无首;娘子不来,群山不开;烧柴起锅,煮了肝肺;凿井伐盐,问鬼讨钱;鸟道纵横,百步九回;欲访地仙,先找乌……” 我赶紧把这几句话记到笔记本上,看来孙九爷还有些关于地仙古墓的资料藏在肚子里,他情绪激动多喝二两,这才无意间吐露出来,他这几句不囫囵的话中究竟有什么哑谜?我们根本无法理解。 shirley杨说:“好个大王……有身无首……?想来王字无头,正是个土字,会不会是个藏字谜?暗示着地仙古墓中的秘密?娘子不来,群山不开,这句又是藏的什么字?应该不是字谜,后面几句都拆不出字来。” 我此时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有身无首的大王?谁是无头之王?开山娘子又是谁?这第一句都想不明白,后面的暗示自然没有头绪。” 胖子说:“待胖爷去找杯凉水来,把孙九爷喷醒了,再严加烤问,如果不肯说实话,咱就得给他上手段了,什么辣椒水、老虎橙之类的狠招,都往他身上招呼,大刑伺候。” 我摇头说:“咱们这不是渣滓洞白公馆,孙教授也不是被捕的革命者,怎么能对他用刑?我看今天就别折腾他了,一会儿咱们吃完饭,就把他带回家,等他清醒了再问不迟,量他也不敢有所隐瞒。” 随后我们三人满腹疑问地吃了饭,由shirley杨付了钱,带着孙教授回到我住的地方,在院门口,孙教授迷迷糊糊地问我:“嗯?这是哪里?别让我去农场,我不是右派,不是叛徒,我没杀过人……” 我安慰他道:“放心放心,不会武装押送你去劳改农场,您看这是到我家了,这地方叫右安门啊,被打成右派也不要紧,不管是哪国的右派,只要住到这右安门……一发的安稳了。”我心中却疑惑更深,心想:“孙教授杀过人?他杀了谁?他脾气虽然不好,却不象是能杀人的主儿,杀人不是宰鸡,那可不是谁都有胆子下手的。” 胖子不耐烦等孙教授酒醒,到家后便去潘家园练摊儿了,下午的时候,我和shirley杨见孙教授清醒了,就给他倒了杯热茶,我把房门关上,搬了把椅子坐到他面前,单刀直入地说:“九爷,实不相瞒,您刚才喝高了,把当年杀人和当叛徒的事都说出来了,可是以我的眼光来看,说您爱慕虚名不假,但要说您是杀人犯,打死我也不肯信,我估计您一定是被冤枉了,不妨把这些事的来龙去脉,给我们讲讲。” 我又拍着胸口向**保证,这件事只要是我能帮上忙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肯定想方设法还您一个清白,万一力所不及,今天听您说的话,我和shirley杨都烂在肚子里,再不会向外人吐露只言片语。 孙教授自知酒后失言,但看我和shirley杨神色诚恳,只好把他在文革时期遭遇的经历说了出来,想不到竟然也与那“地仙古墓”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孙教授想找“地仙古墓”,其中八成的原因是与他当年在劳改农场的经历有关。 文革的时候,孙学武受到冲击,由于人缘不好,遭到诬陷,刚开始被人指控有生活作风问题,后来不知哪个小人出首,给他扣了顶革命叛徒的帽子,公审大会的时候哪由得他自己辨解?眼看被五花大绑拉到刑场要就地正法了,幸好他的老同学陈久仁,也就是陈教授挺身作证,证明孙学武觉悟很低,根本就没参加过革命,所以谈不上是叛徒,这才让他躲过了一劫。 后来孙学武和陈久仁这对难兄难弟,都被下放到陕西的果园沟,进行劳动改造,果园沟其实根本没果园,而是一处开石头的采石场,陈久仁一介文士,抡大锤凿石头的活哪受得了?没出半个月身体就垮了,幸亏家里托了关系,开了个胃里长瘤的医院证明,把他接回北京治病,这才没死到农场里。 但孙学武就没人管了,他孤家寡人,老婆早就死了,没儿没女,又没路子,只得在农场里一天接一天的苦熬,好在他身体素质比较好,解放前干过农活,从事如此沉重的体力劳动,短时间内还能顶得住,但是精神压力太大了,前途渺茫,不知道将来会怎么样,而且这些劳改人员,还要互相检举揭发,你不揭发别人,别人也得想方设法来揭发你,那日子简直就不是人过的。 孙学武在农场里认识了一个人,这人在抗美援朝时候还是个团长,姓封,也不知道他是什么原因被送来下放劳动,由于跟孙学武总搭伴劳动,有些同命相连,俩人彼此之间还算比较谈得来,有一天封团长偷着跟孙学武说:“老孙,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我实在是熬不住了,想了好几天,如今想好了,打算跑,我看你也快不行了,你干脆跟我一起跑吧。” 孙学武大吃一惊,问封团长道:“跑?你不要脑袋了?再说这农场虽然戒备不严,但这毕竟是在大巴山脉人烟稀少的深山里,就算跑出去了,之后呢?之后又往哪躲?被抓回来还能有好吗?” 封团长似乎很有信心,他说:“过了山就算入川了,我老家就在四川,与其困在这等死,我还不如冒险穿过大山,只要回到老家,那就是鱼入大海,鸟上青天了。” 原来这位封团长,祖上是明代的地方豪族,曾做过“观山太保”,也就是盗墓的,“观山太保”在四川很早以前的一座古墓里,挖出了龙骨天书,参悟玄机后,得了大道,就此成仙,他在所盗古墓的地宫中,造了一座地仙村,作为百年后藏真之所,据说谁找到这座地仙村,拜过地仙观山太保,谁就能长生不死,从此不吃不喝,连人间烟火都不沾了。 可这地仙古墓,藏得太深,无迹可寻,从明亡至今,都没有任何人能找到,不过当年地仙给封家后人留下几句暗语“好个大王,有身无首;娘子不来,群山不开;烧柴起锅,煮了肝肺;凿井伐盐,问鬼讨钱;鸟道纵横,百步九回;欲访地仙,先找乌羊……” 在这个古谜中,藏有地仙村入口的重要秘密,除了封家人,从不肯说与外人知道,当时封团长只对孙教授说了一小半,劝他跟自己一同跑回四川,躲入地仙墓中避难,别看封团长当过兵打过仗,可他对于祖宗传下来的这些虚无缥缈之事,格外迷信,正因为这个原因,才被下放到此,如今受不住凿山采石的这份罪了,就想潜逃回老家,能不能成了仙长生不死还难说,但总算有一个投奔的去处,反正如今里外都是个死,万一封王坟中真有天书,那就跟着祖宗成仙去喽。 孙教授当时听了,就觉得这位封团长肯定是脑子有问题,可能不堪重负,精神崩溃了,怎么什么都敢说?这年头就冲刚才那番话,枪毙你十回都不嫌多。 于是孙教授表明了态度,坚决不肯跟他同去,说:“要去你自己去吧,你放心我绝不会背后告秘。” 封团长冷笑道:“常言说得好,莫将心腹事,吐口对人言,我既然跟老孙你说了潜逃计划,就算你不揭发,恐怕我逃了之后,你也脱不开干系,这么着吧,我就帮你一把。” 孙教授大惊:“你想怎样?”话音未落,后脑勺就吃了一镐把,当即昏了过去,等醒来后早已不见了封团长的踪影。 封团长失踪之事,在劳改农场中闹得沸沸扬扬,搜山的人找遍了方圆百里,连封团长的一根头发都没找到,他也不可能插上翅膀飞了,这时有人揭发说最后看见孙教授和他在一起,孙教授当时就被提审,可孙教授也知道这事绝对不能说,否则必然越究越深,就算想说实话也没法说,难道照实说封团长去地仙古墓求仙去了?谁能信?只好一口咬定可能是跑了,其他的一概推说不知道,后脑勺有伤为证,自己也是受害者。 此事虽不了了之了,但人言可畏,有人就开始怀疑,大概是孙教授和封团长有私仇,暗中把封团长杀害了,不知道把尸体埋到什么地方了,这种说法虽然没被官方认可,但在私底下广为传播,人人都把他看成杀人犯,直到粉碎了四人帮,他这件事还是解释不清。 孙教授也不清楚封团长有没有逃回四川,而且封团长的问题后来被平反了,就算他当初在深山中躲藏起来,如今也可以挺直腰杆出来了,可还是不见他露面,这个人就如同人间蒸发了,这么多年来,始终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所以有关他“早已被敌特孙教授害死,藏尸荒山”的谣言就更令人深信不疑了,只不过暂时没有证据,谁都拿孙教授没办法。 封团长失踪的谜团,在日后就成了孙教授的一块心病,后来在工作中接触到有关“地仙村古墓”的种种传说和记载,便格外留心,一是想从中找到周天古卦,使自己的研究成果能有所突破,另外也是想找找那位失踪了十年的封团长,洗刷当初蒙受的不白之冤。 可孙教授也知道,封团长出逃之后,很可能已经在山里喂了野兽,或者掉进哪处山涧里摔死了,逃到四川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即便找到“地仙古墓”,也未必能从墓中找到此人,不过孙教授隐隐有种唯心的预感“封团长这个人,很不一般,搞不好他真能找到古墓入口,而且现在还活在世上”。 我听罢孙九爷的讲述,脑中一转,已有了些主意:“地仙村的谜语咱们一时半会儿解不开,而且青铜卦镜最多只能再使用一两次,不到关键时刻,还不能轻易用它占验地脉风水,但我看这位封团长,却是寻找古墓的重要线索,关于明代地仙的传说,大多扑朔迷离,向来只说是在四川,却没个大致的区域,甚至不知是巴地还是蜀地,又是川东还是川西?不得要领,万难寻找。但是只要能打听出封团长老家是哪个县哪个镇的,咱们就亲自过去顺藤摸瓜见机行事,想找出墓道入口,料也不难。” 第三章 云深不知处 第三章云深不知处 孙教授一时还下不了决心,但是他答应我们先设法打听封团长的老家在哪,可隔了十多年,好多地方早已物是人非,果园沟农场也早就不存在,连封团长的部队番号都不知道,想打听到确切的消息并不容易,此事需要经过一些特殊渠道,就算立刻去办,也不是一两天就能有结果的。 我只好先把青铜古镜妥善收藏起来,耐下性子苦等,而从香港传来消息,多玲的病情正在一天天加重,已经有多处尸斑开始出现高度腐烂的迹象,我极是心焦,和shirley杨、胖子三人摩拳擦掌,只等孙教授的消息,便要入川搜山剔泽,不料孙九爷却如石沉大海,始终没有消息。 shirley杨见不能再耽误了,便托明叔将她送到美国治疗,费了好一番周折,才将她体内的尸毒稳定住,西方有位学者,研究南洋巫术多年,他认为“降头”,是很古老的巫术,也可以说是一种“深度催眠术”,通过特殊的媒介,使活人接受暗示,相信自己已经死亡,身体便会逐渐开始腐烂。 姑且不说他的观点是否正确,当代科学虽然发达,西方科学却只研究物理运动,忽视人的精神与意识层面,缺少对“直觉、灵感、超感观知觉”等非正常状态心理学的研究,对于南洋降头这种违背物理常识的邪术,使用深度催眠治疗也完全无能为力。 所以我们只能求助于最古老的方式,把多玲安置在医疗设施先进的医院中,并请移居美国的泰裔降头师,为她拔降,另一方面广泛搜集“地仙古墓”的消息,我琢磨着也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又调查是否还有其他古冢内藏有真丹,可古尸体内结出“丹鼎”,实是罕见难寻,打听来打听去,皆无着落。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冬去春来,又是小半年的光景,迟迟等不到孙九爷的调查结果,转眼到了夏天,正好是陈教授作寿,我也带着shirley杨、胖子、大金牙、古猜、明叔一干等人,回国为他拜寿,顺便探探孙九爷那边的进展如何。 当天陈教授家中高朋满座,免不了迎来送往的一番热闹,我估计孙九爷和陈教授是老交情,按礼数应该过来,可等到寿宴开上来,也一直没见他出现。 陈教授德高望重,亲戚朋友众多,光是他教过的学生就来了一批又一批,虽是热闹,场面却显得有些混乱,陈教授家的房子虽大,也招不开这许多人。 我和胖子、大金牙这一伙人,与那些学院派的人完全不熟,而且我们几人去美国闯荡了几个月,自认为见过了世面,都不是俗人了,更不愿意去理会那些国内的知识分子,也无心去结识他们,乐得自己清静,围在最里面的一张桌子喝酒,着三不着两的胡侃。 胖子最近自我感觉格外良好,不时笑话那些客人的穿戴土里土气,这都什么年头了?还穿大岛冒儿西服?洋不洋土不土的,真给中国人跌份。 明叔说:“有没有搞错啊肥仔,人家穿起来,最起码显得文质彬彬嘛,你以前穿衣服的品味还不如他们,其实现在你的……” 胖子闻听此言,差点把酒瓶子直接拍到明叔头上,大金牙赶紧劝道:“别看明叔你是香港人,可眼光就是不行,香港让满清割让给英国之前,不就是海边打鱼的渔村吗,渔民穿什么咱又不是没见过,再说您老祖上不也是内地的散盗吗?可胖爷是什么人啊,人是高干的底子,将门出身,甭管穿什么,那一身派头真是谁都比不了,单穿条库头儿,都显得倍儿深沉。” 胖子骂道:“老金你他妈夸我呢还是损我呢?穿大裤衩子还深沉得起来吗?” 我插口道:“大金牙还真不是胡说八道,胖子你没看过思考者的雕塑吗?那哥们儿不也光着腚吗?全世界你都找不出来比他再深沉的人了,也就你王胖子在澡堂子里打盹儿时的气质,能跟这哥们儿有一比。” 明叔抱怨道:“你们这班衰仔,篡改历史的水平比日本仔还要厉害……” 众人正在胡言乱语之际,这时shirley杨扶着陈教授到我们这桌来叙旧,我们都赶紧站起身来,一看几个月没见,陈教授似乎又添了几条皱纹,我就劝陈教授说:“不行您就歇了吧,革命自有后来人,都这岁数了,也该在家享几天清福了。” 陈教授笑道:“都坐都坐……还不到退下来的时候,我这把老骨头还有余热可以发挥,你们不远万里来看我这糟老头子,太让我高兴了,今天一定要多喝几杯,小胡小胖你们到了美国生活得还习惯吗?” 胖子说:“习惯是习惯,就是替他们着急,这帮大老美啊,他就是傻实在,上次我们去一个中国饭馆吃饭,看一大老黑来吃东西,吃出一鱼丸来,一嚼还挺弹牙,伸着姆指他就喊ok呀,不过他哪懂吃的是什么啊,就找人打听这玩意儿是什么,结果问明白了大老黑就傻了,大惊小怪,他说他做梦也想不到――鱼也有皋丸,都傻到这份儿上了,您说我能不替他们着急吗。” 陈教授被胖子说得一愣,只听胖子又说:“其实往深处想想,也不是他们的错,我这人唯一的优点就是太爱学习,到国外闲着没事喜欢研究当地历史,看看西方新兴资本主义是如何取得成功的,他们怎么能这么有钱呢?不研究不要紧,这一研究吓我一跳,敢情倒退二百年,也都是过去开荒的呀。”胖子说得口滑,又想接着侃他对黑非洲的看法。 我见苗头不对,赶紧制止说:“王胖子你这种言论带有种族歧视倾向,回国了说说不要紧,在美国可千万别提,再说亚非拉美都是同一阵营,你爹年轻时候还要饭呢,你才刚吃饱了几年?怎么能忘本歧视黑非洲的阶级弟兄呢?”我和胖子与大金牙等人,当即就种族问题与西方资本主义兴衰问题,开始了激烈的讨论,光图嘴上侃得痛快,竟把陈教授晾在了一旁,shirley杨对陈教授说:“您别生气,他们这些人到了一起,永远说不出什么正经话来。” 陈教授宽容地微笑道:“话不能这么说,你看他们讨论的问题,还是……还是……还是很有深度的嘛。” shirley杨对我使了个眼色,我自知失礼了,赶紧脱出战团,留下胖子舌战大金牙与明叔,我拽着古猜,和shirley杨、陈教授一起走到院子里。 陈教授家是独门独院,闹中取静,显得格外清幽,陈教授摸了摸古猜的头,他也替多玲着急,又问我今后又何打算? 我没敢把孙学武的事情对陈教授说,只说眼下已经有了些转机,让他不用为此担心。 陈教授对我说:“只要我能帮上忙的,你们尽管开口,刚才一直没来得及问,你今后在美国有什么打算?” 我说这段时间没顾得上仔细想今后的事,将来可能还是做老本行,在美国收购点古玩什么的,上次在南海捞了许多青头,到了美国一沽价,数目大得让人眼晕,不过我在部队里过惯了简朴的生活,现在觉得要这么多钱也没用,家中就算有豪宅广厦,晚上也不过只睡一张床,即便家中有座金山银山,一顿也只不过吃一碗饭。 所以我希望用这笔钱设立一个基金,只要是战争孤儿,不管是世界上哪个国家哪个民族的,我都愿意资助他们到一个远离战火的国家中生活学习。 陈教授不住点头称赞:“当初没看错人,真是替你感到由衷的高兴,shirley杨父母都不在了,我就把她当做亲生女儿一样看待,今后把她托付给你,老头子我尽可以放心了,再唠叨一句,婚事该抓紧办了,不能再拖了。” 我连声称是,却不耐烦说这些家常里短,正准备把话头绕到孙九爷身上,向陈教授打听一下他最近的动向,就见孙学武提了盒寿桃自门外匆匆进来,陈教授上前拖住他的手:“跚跚来迟,要罚酒三杯。”不由分说,便将他拽进了客厅。 我和shirley杨对望了一眼,心想正点子总算露头了,刚才孙教授见了我们,脸上神色琢磨不定,也不知事情是否有了眉目,只好等会儿拽住他问个清楚。 直到晚上九点多钟,前来给陈教授贺寿的客人才陆续散去,留下满屋子杯盘狼籍,我让胖子和大金牙等人帮着送客收拾,我则找个空子,把孙学武拽进陈教授的书房。 我迫不及待地问道:“九爷,封团长老家在哪打听到了没有?怎么拖了这么久?” 第四章 小镇里的秘密 第四章小镇里的秘密 孙教授愁眉不展:“我也急啊,可有资料能查的,只有封团长参军时留在部队的籍贯和地址,后来又好不容易找到了他的档案,却始终查不到他祖籍所在。” 我这才明白,看来此事果真不易,明末流寇入川,以及清末战乱,导致流民迁移,造成四川、湖南、湖北等地产生了大量移民,所以留在档案中的籍贯地址,并非是封团长好几代以前的祖籍,要不找到他至亲至熟的人,恐怕没人能知道详情。 我心里凉了半截,又问孙教授:“那么说就没指望找到了?” 孙教授说:“我多方打探,直到今天中午刚有了些头绪,不过……”说着拿出一本刚刚买到的中国地图册来,翻开来指给我看:“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我仔细看了看他所指的位置,原来是长江三峡一带的巫山,自古都说巫山朝云暮雨,神女峰朦胧缥缈,远古时是巫咸的封地和陵墓所在,故称“巫山”,沿用至今。此地常年云遮雾罩,云雾把山脉走势都遮了,所以摸金校尉的“望”字诀派不上用场,具体位置还要更确切一些才好,我问孙教授:“巫山属中龙支脉,在青乌风水中向来有群龙无首之说,最是让人不可捉摸,此山也在受巫楚文化影响的范围之内,有许多古老的风俗和传说,现在虽已查知封团长的祖籍在巫山县,可这片区域的范围仍然太大了,难道就没调查到具体是在什么镇什么村?您也不要跟我拽文说什么云深不知处,他老家的镇子总要有个地名才是。” 孙教授颇感为难地说:“我倒是打听着了镇名,叫青溪镇,可这地图很详尽了,巫山县里大大小小每一处都有,却偏偏找不到名为青溪镇的地方,所以才说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我听孙九爷说巫山县的地图中没有“青溪镇”,也觉有些迷惑,是不是消息来源不准确?又或许是历史沿革变迁,古时的地名没有沿用下来?所以新近出版的地图中没有标注,此镇既是明代还存在于世,必然是个古镇,荒废遗弃了也该有墟址可寻才对,不可能连块瓦片都没剩下,仔细查查地方志,说不定能找到线索。 孙教授点头赞同:“当初找骗老陈请你们去南海打捞古镜的责任在我,我想了许久,决定要跟你们同去,有什么计划?” 我想了想说:“九爷你总算是想开了,青溪古镇之事,可以到了巫山县再打听,咱们不能再耽误了,明天就出发,人不宜多,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等会儿咱们合计一下。” 我从书房里出来,看外边的宾客已散得七八了,陈教授喝得大醉,早被人扶回卧室休息了,我把shirley杨和胖子唤进书房,反锁了门,密谋去巫山“实地考察”的计划。 陈教授家的书房里,一柜柜的尽是群书,自然有不少地方志一类的文史资料,孙九爷翻箱倒柜的找了几部大砖头一样的书籍,查阅巫山县的历史沿革,却没发现有什么“无头大王”的记载,看来封团长提及的“暗示”,并非如此容易找到答案。 我对孙教授说:“巫山有没有无头之王我不清楚,但据说清朝雍正皇帝遭到刺杀,被吕四娘割了头去,所以雍正下葬的时候,尸身无首,接了一颗金头,这倒是有身无首了,可他是皇帝,要说是王,岂不是给他降级了?再说年代和地理位置也不吻合。” 孙九爷说:“此乃野史传说,不足为信,巫楚文化时期,也曾有一位无头将军,但他也不是王候,古代削首之刑十分普遍,乱世之中,有许多王候将相,甚至皇帝,最后都落得身首分离,要一一细数起来,恐怕永远找不到头绪,所以咱们的目光,还是应该集中在巴蜀之地。” 众人商量了许久,都想不出巫山附近有哪个“无头之王”,shirley杨说:“恐怕此王非王,当地的传说还是要到了巫山县之后再打听,才能得到证实,既然明天就出发入川,理应先制定周密的计划才是。” 孙九爷说:“是不是得想办法开个介绍信什么的?到地方上住宿行走也都方便,要开介绍信至少需要再等一个月。” 我说用不着开介绍信,不过有介绍信确实方便,干脆我自己写一张,让大金牙找个刻印的师傅,连夜刻个箩卜章盖上就行了。 孙九爷乍舌不已:“还是你有种,介绍信也敢自己开?” 胖子嘿嘿一笑,说:“这年头认戳不认人,带套箩卜章有备无患,孙老九你是不知道,潘家园就有不少专门靠刻箩卜章为生的手艺人。” shirley杨却不知介绍信的用处,问我要带什么装备?巫山的自然地理环境如何? 我对shirley杨说:“巫山我从来没去过,但我以前在部队上的时候,曾有几个重庆籍的战友,据他们说,巫山是川东门户,县城里坡多台阶多,整体地形概括起来说,是七山一地两分水、无尽长江滚滚流,山中多云多雨,咱们以前留在北京的工具装备都不多了,但我看应该足够用了,这回虽然也是入山,但当地比不得新疆沙漠,**枪支一律不能携带,除去摸金校尉的工具,只带急救药品、工兵铲、照明通讯器材,以及简易的登山设备就足够了。” 胖子说:“带了枪才如虎添翼,手里没家伙胆子都不壮,我估计那伙什么观山太保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多半是老练的贼精,杀人的强盗,再多带些**才有备无患。” 我告诉他说:“最近这些年,铁道公路上都盘查得极紧,路上不允许携带易燃易爆物品,再者来说,所有关于地仙村古墓的传说,多是形容其神秘诡异之处,却不曾说它恐怖危险,我看最多不过是有些年久失灵的机括销器,咱是进山考察,又不是去打仗,想来那座藏在巫山里的地仙墓,不过是明代一个大地主坟墓,它主要是藏得隐秘,不可能如同帝陵一般坚固巨大,所以没必要带着大炮去打蚊子,这回主要得依靠咱们摸金的手段。” 孙九爷插口说:“好你个胡八一,经验如此老道,句句都教你说在点子上了,还敢说你不会盗墓的手艺?不过要想找到地仙村古墓,还非得有你这等人才做得。” 我说:“在破解古代符号和谜文方面,您孙九爷是元良,可说到搜山寻龙,您却是外行人,不过至于那套什么好个大王,有身无首、要见地仙,先见乌羊的寻仙词,还得指望您想办法破解,到时候咱们双管齐下,不愁做不成此事。” 我话虽如此说,心中却并未作乐观估计,也许最后不得不面临一无所获的结果,地仙村的传说极是神秘,多为正史所不载,唯一比较可信的一段记载,是来自清代川人所著的一本笔记《巴蜀杂录》,其中提到:明末清初之时,流寇入川,大举盗掘古墓,欲求取地仙墓中丹鼎天书,“丹鼎”是个很特殊的词,是古尸内丹的学名,要不是我实在想不出别的招了,也不会仅凭着只言片语的记载,就动念去四川寻找地仙村古墓,另外明末流寇挖山穴地的传说也并非发生在巫山地区,不过《巴蜀杂录》并非野闻荒谈,书中真实地记载了四川许多的风物佚事,内容还是比较可信的。 这时胖子想起还有个重要的问题没有讨论,当即站起来说:“刚才老胡说的挺好,但思想工作方面谈的还不够,本司令再给大伙补充几句,面对南海蛋民们声泪俱下的哭诉和求援,都是凭手艺吃饭的,咱们摸金校尉绝不能袖手旁观,听你们说,那观山太保是个通天大盗,他在巫山古墓里藏的金珠宝玉,肯定堆积如山,我看咱们探险队,应该本着不能贪污浪费的原则升棺发材,到时候该归堆儿的归堆儿,该打包的打包……” 孙教授立即反对:“绝对不行,只把周天卦图的龙骨纹拓下来即可,别的一律不动,我再重申一遍,我不是为了发财。” 胖子说你这不是自欺欺人吗?争名就比逐利高尚了?我拦住胖子说:“为人处事,各有各的道,强求不得,别的事情我就不管了,反正古尸金丹我必须给它抠出来,现在争论什么还为时尚早,等找到巫山古墓再相机行事便了。” 商议已毕,我们四人便各自整顿收拾,第二天一早动身出发,少不了“有路乘车、遇水登舟”,不把那些“饥餐渴饮、舟车劳顿”之苦放在话下,巫山县正是长江三峡中的巫峡一段,长江的滔滔巨流以气吞山岳之势,辟开崇山峻岭向东而去,这段峡区分为“瞿唐峡、巫峡、西陵峡”三段,峡与峡之间有宽谷相连,全长将近两百公里。 瞿唐峡以雄伟险峻著称,西陵峡则是滩多水急,其名由来,也可追述到汉代,就同阮陵、武陵这些地名一样,都是由于埋有古冢或藏有悬棺而得名,但现在早已找不到丘陇陵墓的遗址,更没人能说得清这些以“陵”为名之地,埋葬的都是哪些古人。 而巫峡则是以“幽深秀丽”为特征,山脉绵延,云腾雾障。巫山县通着盘山公路,可以乘长途客车进县城,山路蜿蜒崎岖,偏值当天雾浓,汽车行驶的格外缓慢,周围浓绿染透的密林,以及怪石凸起的山坡,在云雾缭绕中若隐若现,教人难以一睹群峰秀色。 没走一半路程,司机就把车停了,估计他可能是嫌在雾中开不起来,怕出事故,想等到云雾散开的时候再走,当时的中国汽车还少,有驾驶执照的人更少,所以会开车的司机倍受尊敬,谁要是认识个会开车的司机,在旁人面前就会觉得脸上有光。 这种风气在山区更重,模样好条件好的姑娘,都愿意嫁给开车的,嫁了司机的既美气又神气,没嫁成的整天眼泪汪汪。司机牛气也大,说一不二,他不想走的时候,绝没乘客敢去催他,要是司机一高兴喝上几两,下午再睡上一觉才肯开车也不是不可能,每天只有这一趟车,想不坐都不行,我们入乡随俗,也只好在路边的一处小镇上吃饭休息,顺便打探青溪镇和无头之王的消息。 这小得不能再小的镇子依山而建,建筑多是红白两色,大多是解放前就有的老房子,我们在镇口找了个当地的小吃铺整赏午饭,老板是个秃脑壳儿,呆里呆气,按他们当地话来说就是“瓜兮兮的”,见有人来吃饭就咧着嘴笑,也不懂得招呼客人,但你要吃什么他就给你做什么,手艺还算要得。 我吃了两碗龙抄手,肚子里有了底,一路饱受颠簸的脑壳也清醒了许多,便对shirley杨和孙九爷使了个眼色,让他们继续吃饭,我去套些“舌漏”出来,当下里起身走过去,给那秃头老板递了根烟,借机搭个话头:“老板儿,脑壳儿好亮呦,看来一定是吉星高兆。” 秃脑壳老板闻言大喜,问我是从哪里来的?我说我们是从北京来此地考查历史古迹的,跟你打听个地方看你晓不晓得。 秃脑壳老板点头道:“要得,不知你是要打听啥子地方?” 我问他知道不知道巫山青溪镇在哪?还有这附近在古代,有没有什么大王被砍掉了脑壳儿的传说? 秃脑壳老板摇头道:“没得听说过,哪里有啥子大王被砍掉脑壳儿?解放前老百姓被土匪军阀砍掉脑壳儿的倒是很多,那时候我还是个半大的娃儿,听老人们讲,街口的木桩就是斩首用的……” 第五章 黑匣子 第五章黑匣子 我一听这小吃店的老板儿果然是“瓜包气”,问他还不如不问,便想再问旁人,转头看看四周,一眼瞥见街角一个上着半边门板的老铺子,看门面是卖杂货的。 可奇怪的是,店铺门前用麻绳吊着一个小棺材般的木头匣子,匣身走了许多道大漆,都是漆成黑色,看起来年代久远古旧,漆皮剥落风化,单看那木料成色,便知是紫檀,必定是有些来历的古物,而且形状非比寻常,我越看越奇,想不到在这毫不起眼的偏僻小镇中,竟有此物?被我撞见,也算是我们“摸金校尉”的造化。 我把目光落在店铺门前悬挂的“黑匣子”上多时,看得准了,心中有了数,料想不会走眼,便对转头去问秃脑壳老板:“再跟您打听个事,街上那间杂货店是国营的还是个体的?” 秃脑壳老板一边在灶上忙活着,一边抬头看了一眼我说的那间铺子,答道:“那个是个体的,老掌柜叫做李树国,是保定府的外来户,打滥仗的老巴子,只晓得冲壳子,根本不懂做生意,没得啥子正经货色,你想买啥子东西,不如沿街走下去,有国营商店噻。” 我一听杂货店老板是保定府人士,那就更不会错了,谢过了秃脑壳,回到shirley杨等人身边坐下,shirley杨问我:“怎样?打听到什么消息?” 我说:“这里的人都不知道有没脑壳儿的大王,不过却另有些意外的发现……”说着我用手一指着街角的杂货店,让众人去看店门前悬挂的“黑匣子”。 胖子奇道:“是棺材铺啊,老胡你要给谁买棺材?” 孙九爷说那肯定不是棺材模型,常年在农村乡下走动,没见过民间有这样的棺材铺,再说哪有杂货店卖棺材的,不知道门口挂个木匣子有什么讲究,莫非是吃饱了撑的? shirley杨的外祖父,是民国年间有名动一时的“搬山道人”,江湖绿林中的门道无不熟知,所以shirley杨虽是在海外长大,却通晓江湖上的山经暗语,别看身位教授的孙九爷和胖子不明所以,她却已瞧出些许端睨,对我说:“这木头箱子上全是窟窿,象是养蜂人的蜂箱一般,恐怕店中掌柜是蜂窝山里的来头。” 孙九爷听得纳闷:“蜂窝山?养蜜蜂的?不能够啊,你们瞧那些窟窿,大小不一,深浅不同,毫无规则可言,可能都是用刀子戳出来的,可能是当地的某种风俗,你们不要急着武断,咱们有必要尊重当地群众的民间风俗。” 我说:“孙教授您在这方面真不是一般外行,我都懒得跟您抬杠,咱也别光说了,干脆进去买些东西,看看此店里面是不是藏着位蜂窝山的老元良。” 胖子其实也是一窍不通,但仍然不懂装懂,对孙九爷说:“露怯了吧?不懂别瞎说,别以为是个什么专家,就能在一切领域说三道四,专家教授也不是万事通,以后多跟胖爷我学着点吧,进去带你开开眼。”说完紧扒了两口饭,拎起背包,跟我们一同来到那老铺门前。 铺中有一老一少两人,老的七八十岁,头发胡子都花白了,手里握着俩铁球,躺在竹椅上昏昏沉沉地半睡半醒,想来此人就是姓李的老掌柜;另有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姑娘,长得眉清目秀十分水灵,扎了两条辫子垂在胸前,从上到下透着干净利落,一看就是本地的川妹子,不象与那老掌柜有什么血缘关系,可能是店里的售货员,她见我们进了店,立刻忙着招呼,问我想买什么东西? 我左右看了看,店内摆设虽然古旧,但各处打扫的一尘不染,有个老旧的木头柜台,也不知用了多少年头了,磨得油光甑亮,柜上最显眼的是一大排玻璃罐子,里面装的都是五颜六色的南糖,还有当地一些土产,货架上的各色货物,一律码放得整整齐齐。 我知道“蜂窝山”也是七十二行里的手艺人,这种店铺在明面上和暗地里,做的完全是两种生意,不过陌生人直接进来,店主人绝不会跟你做真正的买卖,我寻思着要先找个由头,正好进山盗墓需要用些杂物,出来的匆忙尚未采办,便对那姑娘说:“妹儿,我们要买蜡烛,还要上好的白纸、线绳、火柴,糖块也来二斤。” 那姑娘听得明白,当下将我要的事物,按数量一件件取出来,我身边的胖子替我补充说:“我说妹妹,蜡烛也要上好的,不是名牌的我们可不要。” 那姑娘以为胖子拿她寻开心,有几分生气地说:“你算坛子作怪呦?有哪个是买蜡烛还要看牌子的?” 这时老掌柜把眼睁开条缝,搓着手中铁球对那姑娘说:“幺妹儿,这一干人都是外来的贵客,不得无礼。” 我见老掌柜醒了,心想那幺妹儿年纪轻轻,不象是“蜂窝山”里的,而老掌柜虽然老迈,却不昏庸,出言不俗,说不定正是“蜂窝山”中的大行家,当下打个问讯:“老掌柜,我打算跟您这淘换几件行货,不知可有现成的?” 老掌柜不动声色地说:“行货件件都摆在柜上了,客人想要什么尽管问幺妹儿去买。” 我心想老掌柜这是存心跟我装傻啊,有心用暗语切口跟他说出本意,但我只是曾听我祖父胡国华讲过一些,大多是倒斗的切口,对通用的“山经唇典”却不太熟悉,虽会几句,可总也说不囫囵,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说辞,可又不能犯忌直接问,以免被对方视为“外行”,赶紧对shirley杨使了个眼色,让她出面相谈。 shirley杨点头会意,上前似有意似无意地对老掌柜说:“途经高山抬头看,山上一面金字牌;金字牌后银字牌,排排都是蜂字头。” 老掌柜闻言猛地睁开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shirley杨,似乎不相信这番话能从她口中说出来,还以为听错了,当下动起“山经”来问道:“一面镜子两山照,照出金风吹满面;不知哪路过蜂山,识得金银蜂字牌?” shirley杨想也不想,便脱口回答:“风里鹞子随山转,打马加鞭赶路程;队伍不齐休见怪,礼貌荒疏勿挂怀。” 那老掌柜神色更是诧异,又问:“山上山下?所为何来?” shirley杨道:“不上不下,想请蜂匣。” 老掌柜捋着胡子微微点首,但可能还是有些不太放心,继续追问:“蜂爷好见,蜂匣难请,不知请去了有哪般作为?” shirley杨不肯轻易泄露行踪,只推说道:“茶留名山客,门迎五湖宾,皆是山中人,何必问根苗。” 只见老掌柜一拍大腿,从竹椅上站起身来,赞道:“言之有理,这几十年来,都未曾听过有人说得恁般敞亮,幺妹儿,快把贵客们往里屋请。” shirley杨和老掌柜的一番对答,我还能听懂个大概的意思,胖子和孙九爷则是如坠五里雾中,根本不知是何所云,胖子是左耳听了右耳冒,对此倒也不走脑子,只有孙教授听呆了,怔在当场,等我们都进里屋了,才听他在后边自言自语道:“都是磨菇溜哪路的黑话呀!” 我们随老掌柜和幺妹儿进了里屋,他这铺子后面是二层木楼,都是日常起居生活的地方,但没把我们领到客厅,而是将我们带到了地下室。 地下室就如同一个手工做坊,里边光沙轮子就有四五个,墙边摆着的尽是“袖箭、飞镖、甩手钉、飞虎爪”一类的暗器,各种器械五花八门,见过的没见过的什么都有,有些东西我们连名字都叫不上来,更不知如何使用。 孙教授从后拽住我,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店铺门口挂的木匣子是什么?什么是蜂窝山?怎么说了几句黑话,就把咱们领这来了? 我说九爷,您可真该好好学习了,我估计您自打挂了个教授的虚衔,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吧?人不学习要变修,所以才要活到老学到老嘛,一天不学问题多,两天不学走下坡,三天不学没法活,长此以往如何得了? 孙教授说:“快别开玩笑了,我也不想吃老本,可这些门道我上哪学去?他们这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我只好给他简单解释了一番,自古以来,多有些犯禁的勾当,所以各行各业都有自己行内的暗语,也就是现在所谓的“行话”,可是隔行如隔山,为了便于广泛勾通,七十二行中产生了一套通用的大切口,叫作“山经”。 “蜂窝山”是专门制作各种“销器儿”的工匠,不过暗器这些东西,是从古代就为明令禁止的,比管制刀具还要危险,从来没人明目张胆地开个铺子销售,都是暗中交易,店铺门前挂个黑木匣子,上面全是窟窿眼儿,那都是试暗器时候射出来的,挂在门前,懂行的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铺子里有暗器出售,进去之后用行话一说,便可以交易购买了,要是不懂局的,一是看不出门道,二来即便能出再多的钱,也没人肯卖给你真东西。 我给孙教授讲解了一通,又过去同老掌柜攀谈起来,原来李掌柜祖籍河北保定府,保定府是有名的武术之乡,李掌柜家中代代都是“蜂窝山”里的巧手匠人,**各种绝巧的器械,七七事变之后,中日战争全面爆发,李掌柜逃难入川,隐姓埋名,化了个假名,开间老铺贩卖杂货,实际仍是想做他的老行当。 可是解放后这些手艺和山经都渐渐失传了,在暗器上已经有几十年没开过张发过市,至今仍把木匣子挂在门前,完全是出于“见鞍思马、睹物思人”的怀旧之举,想不到竟然还能有客人识得“蜂”字招牌,好在当年的家伙式都还留着。 我们这队人此次入川,除了工兵铲之外,身边再没带任何利器,就连伞兵刀也没敢带,空着双拳进巫山深处寻找古墓,手中不免有些单薄,可巧在这小镇中见到“蜂”字招牌,自然要买些称手的器械,我们挑了几样,这年头袖箭飞镖早已经没人会使了,只是要找些带刃的利器防身。 老掌柜这里有“峨眉刺”,短小锋利,都是精钢打造,而且便于携带,于是每人选了一柄藏在身上,胖子有看中唯一的一把“连珠快孥”,这东西射程比不得步枪,但一匣四十二枚“丧门孥”,皆为连发快箭,击发出去足可以射透几十步内的盔甲,也只有“蜂窝山”里的能工巧匠,才能制作如此犀利的器械。 胖子问道:“老掌柜,您这的家伙真是太齐全了,我眼都挑花了,不知哪件是镇山的宝贝?拿出来让我们见识见识也好。” 老掌柜哈哈一笑,说道:“要说什么镇山之宝,实不敢当,不过却有件极精巧的器械,乃是老朽平生得意之作,常年累月的留在此间生锈,不该是它应有的归宿,只是不知你们对它感不感兴趣。得勒,先瞧瞧再说吧,诸位英雄,请上眼了……”说着话揭开一口躺箱,里面有件东西,用锦缎密密地裹了数层,等他翻开锦缎,我和胖子、shirley杨同时惊呼一声:“金钢伞!” “金钢伞”是摸金校尉的护身器械,当年无苦寺“了尘长老”曾经传下一柄,又由shirley杨从美国带回来,不过被我们去云南盗发“献王墓”的时候,将它失落了,此伞的材料和制作工艺都是秘密,失传已久,想再找人打造一柄都不可能,想不到李掌柜竟然造过这么一件,我有个念头在脑中一闪:“难不成老掌柜也做过摸金校尉?” 第六章 五尺道 第六章五尺道 我忙问根由,原来老掌柜在民国的时候名声在外,黑白两道中,没人不知道保定府的“销器儿李”,多曾有五湖四海的客人专程过来,向他定做些希奇古怪之物,许多年前有个打算盘的商人,特意来定做“金钢伞”,并且留下图谱和合金比例的秘方,不过等老掌柜把“金钢伞”造好了,那客商却是“黄鹤一去无影踪”,再没回来取伞,到如今隔了这么多年,料来那人也早已不在人世了。 我把“金钢伞”拿在手中,反复看了又看,手感材质,都与先前那柄一般不二,有此物带在身边,纵然是刀山火海,也敢走个来回,不由得一阵狂喜,当下也不去讨价还价,就按老掌柜开出的价钱,如数付了钱钞。 我见李掌柜也是“老江湖”了,说不定能从他口中探听一些消息,便向他询问“青溪镇”的地点所在?古代有没有一个被砍掉头的大王? 老掌柜说:“看诸位不惜重金购买这些锐利器械,又都是识货的行家,此番到巫山地面来,肯定不是做些小可的举动,而且如此不吝金钱,眉宇间又多有焦虑之色,想必也不是为图财的勾当,要是老朽没看错的话,多半是救急救难之事,同是江湖中人,按理自然该当鼎立相助,可老朽也是客居此地,几十年来老病缠身,平日里极少出门,对当地风物不甚了解,恐怕帮不上忙了。” 我客气道:“老掌柜的心意我们都领受了,在去找别人打听就是。”说罢就想带着众人告辞。 老掌柜道:“且慢,话还没说完,老朽身边只有幺妹儿这一个干孙女,她家是祖籍青溪,何不让她来说给你们知道。”说着招呼幺妹儿过来,让她来讲青溪镇的事情。 幺妹儿不知我们想做什么,奇道:“青溪镇?早都没了十多年喽,路上悬吊吊的,根本去不得,你们还找它做啥子?” 我听老掌柜说幺妹儿祖籍青溪镇,心道:“总算是有了着落。”连忙细问端的,原来在巫山山脉中,有一个很古老的镇子,名为巫镇,此乃官家的地名,当地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只是据传该地为巫咸丘冢所在,所以该镇中人避讳“巫”字,皆称本镇为“青溪”,外人多不了解此情,山中有矿脉资源,极是富饶,后曾多遭兵火,而且山里的资源日益枯竭,人口逐渐流失,越来越是荒芜。 六七十年代全国上下“备战备荒”,为了贯彻实施“防空、防毒、防核”的三防工作,在原本的矿坑中改建战备防空洞和仓库,在七一年前后,就把青溪附近居民迁移至周边几个县,但当地矿井众多,地壳破坏较为严重,防空洞修一段塌一段,施工进展很不顺利,不过随着时事变迁,防空洞修了一半便停工荒废,整个古镇随这时光的流逝,早已成了被遗忘的无人地带。 幺妹儿虽是青溪人,却并不姓封,也不知古时有无头之王的传说,青溪百姓举镇迁移之时,她随家搬到此地,父母都在文革中去世,剩她独自一个,被老掌柜收留下来。 幺妹儿十一岁离家,青溪镇得事物多半都还记得,她说青溪有三条路,一是水路,如今正值盛夏,江河水流暴涨,湍急危险,难以成行;道路年久失修,多处出现滑坡,也无法通过;只有一段古栈道还算完好,栈道为秦时修建,宽仅五尺,故名“五尺道”,经古栈道绕山进去,要大费周折。 我当即把地图展开,请幺妹儿指画方位路线,最好能把青溪镇“矿坑、防空洞”的具体位置详细加以说明。 这时老掌柜说:“还看什么地图?就让幺妹儿引着你们去青溪好了,将来有机会,你把她带出山去,让她见些世面,学些真实本领也好。” 我没想到老掌柜肯让幺妹儿为探险队做向导,我虽求之不得,另一方面却惟恐她会出危险,我们进巫山寻找古冢,只为救人而来,我和shirley杨、胖子这三人是不消说了,孙九爷在文革时也是接受过真正考验的人,而幺妹儿如何吃得住风险?她再有个三长两短,我岂不是“拆了东墙补西墙”? 我正要谢绝,却听老掌柜道:“我家这幺妹儿为人伶俐,胆子又大,跟我学艺多年,尽得销器儿传授,又是山里长大的孩子,翻山过岭不在话下,肯定能帮到你们些许。” 幺妹儿不肯答应,她对老掌柜说:“要不得,你一把年纪了,我去了谁个来照顾干爷吃饭喝茶?” 老掌柜道:“傻孩子,干爷今年八十多岁了,还有几天好活?你花儿一般的好时候,怎好留在山里虚度日月,难道你将来愿意嫁给那个掂大勺的秃脑壳吗?干爷我虽然年纪老了,眼光却还在,看他们这一干鹞子哥精神气质最是有仁有义,都是要做大事的人物,你只管跟他们去闯世界好了,发大财,赚大钱,到时候要是干爷还没死,你再来接干爷跟你出去享福。” 老掌柜执意让幺妹儿引着我们进山,又托付我将来带她到城里做事,我和shirley杨稍作商量,觉得有个当地人引路再好不过,不让她在前面冒险便是,于是就应了下来,权且认做我的师妹,其实我也搞不清楚这辈份儿是从哪论出来的。 这时孙教授从外屋进来说:“刚我出去看了一下,车子好象要开了,咱们得抓紧时间上路。” 山里的司机都是不肯等人的,我们只好裹了些要用的杂货,匆匆作别的“蜂窝山”老掌柜,五个人各拎背包紧赶慢赶地出了杂货铺,跳上已经发动的汽车,车身在不断颠簸摇晃中,一路驶出了山中小镇。 我坐在后排座位上,看了看手中的“金钢伞”,心道真是好一场奇遇,但愿借此兆头,顺顺当当的找到“地仙古墓”,念及此处,我当即就问幺妹儿,在青溪附近是否有啥子“地仙”的传说? 幺妹儿说:“老家一带有封王坟里埋着地仙的说法,不过老百姓都说地仙是妖仙,那坟墓就是妖仙坟,因为地仙会妖法,最会迷人心窍,他说进了古墓就能长生不老,骗了许多人去给他活活陪葬,不过这都是早年间的传说,现在谁也不晓得妖仙坟之事是真是假了,但青溪镇确实有姓封的。” 我想再多打听一些事情,却见幺妹儿有些舍不得老掌柜,依依不舍地望着车窗外边,便安慰她说:“我比你现在小好几岁的时候,就已经离开家,高喊着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的口号,千里万里的出去锻炼了,这胖子就是当年跟我一块去的。” 胖子听我提起当年的峥嵘岁月,也来劲了:“那时候真是恰同学年少,满脑子都是造反有理的勾当,敢笑黄巢不丈夫啊,妹妹你二十出头了,还跟老掌柜撒娇?可胖爷当年才十八岁,就独自一个人在晚上到山里看青,碰上鬼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没咒念,只好硬着头皮死撑……” 幺妹儿毕竟是年轻心性,极是好奇,听胖子说遇到过鬼,便忍不住向我们打听是怎么一回事? 我有心要试试幺妹儿胆量,如果她连听个鬼故事都胆颤,我还不如快把她送回去,便对她说:“这事我听过,是我参军之后,胖子在东北山区的遭遇,说出来真让人头皮子发麻,反正咱坐在车上也是闲着,就让胖子给你们讲讲。” shirley杨和孙教授也觉得好奇,都在旁静静听着,只听胖子清了清嗓子,抡圆了开侃: 地点在大哈溂子公社团山营子生产小队的屯子外边,时间是一九七零年,也是夏天的一个夜晚,山里的仲夏之夜应该很凉爽,可那天晚上也不知怎么了,可能是要有大雷雨,闷热得出奇,天上一颗星星也没有。 就在那天,王胖子和另一个知青被指派到山上“看场”,就是守着开在半山坡上的几亩地,那里种的都是苞米,山里的野猪最喜欢啃这玩意儿,它啃的多,糟蹋的更多,苞米地被它一滚就是一条胡同,所以到晚上得有人守着,听见动静就出来敲脸盆驱赶野猪。 当晚另外那个知青临时有事,王胖子只好一个人上山看场,他白天套了只兔子,出门时又从屯子里顺了一水壶土烧,他乐得自己吃喝,就在田间地头收拾了兔子,嘴里哼哼着样板戏“红灯记”选段,等把野兔从里到外烤透了,啃一口兔子肉,喝一口土烧,心情飘飘然,觉得山里的小日子还挺滋润,只可惜最近没野猪出来闹事,找不到借口放两枪过过瘾。 正得意间,轰隆隆一声雷响,黄豆大的雨点就掉下来了,胖子赶紧夹着酒壶拎着啃了一半的兔子逃回草棚躲雨,不料棚子里到处漏雨,根本没法呆,他一琢磨,苞米地那头有间磨房,荒废好多年了,何不到那边避避? 这间极为简陋的磨房从解放前就有了,却已经有好多年没人进去过,不知是什么原因,王胖子哪管那许多,抬脚揣开木门,里面黑灯瞎火,满是塌灰,但总好过在外边被浇成落汤鸡,他把剩下的土烧全灌进肚子,四仰八叉倒在木箱子上就睡,不多时便已鼾声如雷。 胖子这一觉睡得很香,也不知睡到了什么时候,半截被雷声惊醒,隐约觉得这天怎么始终不亮?翻了个身又要接着睡。 这时就听耳朵边有个女人在哭,王胖子是横胆的人,又且没什么心肺,只顾着想睡,谁知耳畔的哭声越来越近,感觉都快钻进脑袋里了,他迷迷糊糊地骂道:“哭他妈什么哭!” 被他这一骂,那女人的悲哭之声顿时没了,胖子却根本没去想是怎么回事,仍是接着闷头大睡,过了一会儿,就听耳边有个女人说:“你别压我的鞋,别压我的鞋,你压我的鞋我就要你的命……” 这句话清清楚楚,胖子半睡半醒间仍是听得格外真切,禁不住全身上下起了一片毛栗子出来,腾地坐起身来,饶是他胆大包天,也已出了一身冷汗,再看磨房中哪有什么女人,门外艳阳高照,天色大亮了。 胖子心觉有异,骂了几句,起身一看,原来在身下木板上,端端正正的摆放着一双女式棉鞋,鞋头还绣了两朵骄艳欲滴的红牡丹,胖子抹了抹头上的冷汗,心中发起狠来,自言自语道:“这家伙,来真格的了。”抄起两只鞋来扔在地上,狠狠踩了几脚,随后扬长而去。 回屯子后他对人们吹起此事,大伙都说十几年前,有个小媳妇在那间磨房里上吊了,临死时穿着一双新棉鞋,当时连鞋都一起埋坟里了,苞米地边上的磨房也没人再去,怎么可能在昨天夜里被胖子见到那双鞋?岂不撞鬼了?有好事的人,又跑去磨房看了,也没见有什么鞋子,都说是胖子偷喝土烧喝晕了头。 胖子也稀里糊涂地没当正经事,隔了这么多年,也没见有鬼魂前来索命,不过到今天回想起来,夜宿深山,压着女鬼的鞋子睡了一夜,也确实觉得有些耸人毛骨,天知道那天晚上是撞到哪门子邪了。 这段经历却是胖子插队时遇到的真实之事,不过此时他在汽车上侃将出来,自是存心卖弄,不肯原事原说,不免要添油加醋,增加了许多耸人听闻的骇人桥段。 但是幺妹儿胆子大,根本唬不住她,只是觉得有几分刺激新奇,并不理会有多么可怕,还取笑胖子瓜包气,扯耙子讲个吓人的故事都讲不生动。 我暗中点头:“这丫头,果然有个能做些艰险之事的胆量。”正想打听地仙古墓附近的风物传说,便借机说幺妹儿胆量真是不凡,在老家是不是总听鬼故事?不妨也给我们讲些来听。 幺妹儿说青溪镇历史很古老,开了几百年巫盐矿,巫盐是一种特殊的地质盐,可以加工成食用盐,古时盐税极重,私采地盐是要掉脑壳儿的,民间大多都是偷着挖掘开采,以此谋取暴利,所以青溪一带的大小矿井不下千百处,到清代前后就差不多开采尽了,山中再也找不到新的盐脉,加上后来大举修筑防空洞,使得山里遍地都是窟窿。 “天然的、人工的、半人工的”各种洞穴山窟纵横交错,相互累积叠压,有的地方深可数十里,外来之人寸步难行,挖地深了难免会见到许多希奇古怪的东西,所以各种各样的传说都有,她曾经常到矿洞矿坑里去玩,反正那时候不太懂事,也不觉得恐怖。 我听得这些情形,不禁暗地里叫苦,眼见这最后一点指望,都要抛进东洋大海里去了,青溪的各种工程,把大山都快挖透了,却始终没人发现“地仙古墓”,不知“观山太保”究竟使了什么遮天的手段?也可能“封王坟”只是一个子虚乌有的传说,根本就不存在于世上。 不过幺妹儿说的话中,提到了“穴地采盐”之事,巫盐已是灭绝的资源了,如今不复得见,我以前做工兵的时候,都不曾听说过山里还可以挖出盐来,但此事却有些符合地仙古谜中的“凿井伐盐,问鬼讨钱”之语。 想到这些,我便以“好个大王,有身无首;娘子不来,群山不开;烧柴起锅,煮了肝肺;凿井伐盐,问鬼讨钱;鸟道纵横,百步九回;欲访地仙,先找乌羊……”之语相询,问幺妹儿是否知道这些话中藏着什么秘密? 幺妹儿也茫然不解,她从没听说过封家秘传下这段的寻仙暗示,不知话里打的是啥子哑谜,但要说到“凿井伐盐,问鬼讨钱”,必定是指“青溪”古镇,再不会错的,旧时称采巫盐矿的矿坑为“盐井”,只是本乡本土的叫法,外地人大多不曾听说。 “巫盐地井”皆为地方豪族占据,穷人只得做“苦力、窑奴”,巫盐矿内常有沼气,地底又有随时涌出地下水,矿工窑奴们下井作业,每每要担许多风险,常有大批窑奴屈死在井下,故此当地民彦才说“凿井伐盐、问鬼讨钱”。 我见终于有了一些头绪,可只此一段,仍是难解全意,估计要想洞悉“地仙村”的谜团,仍是要先破解第一句“好个大王,有身无首”,按部就班的逐步推测,青溪镇旧时居民早已分散各地,想再多找几个人打探都不可能,那些古老的传说,也肯定要比明代的坟墓更加久远,如今的人未必能还能知道,我脑中思绪杂乱,正没理会处,只见车窗外云开雾散之处,远远地显出一座苍郁挺拔的山峰,瑰丽奇俏,清幽朦胧,不觉看得入了眼。 第七章 被从地图上抹掉的区域 第七章被从地图上抹掉的区域 孙教授在旁也赞叹道:“这就是望霞峰,传说当年天下洪水肆虐,大禹带领民众治水,所作所为乃是改换乾坤的举动,少不得有鬼神之力相助,所以神女下凡,站在此地为船只导航,年深日久化为山峰,故此也称神女峰。”他突然想到了些什么,以口问心、自说自话道:“娘子不来,群山不开,这段谜文中所说的开山娘子,难道是指神女峰?” 此时云雾渐合,又将朦胧的山峰遮住,孙九爷在车上仍是出神不已,反复念叨着:“群山不开……百步九回……”直如痴了一般。 我曾多次看过孙教授的笔记,知道他是研究解密古代符号的年头多了,对谜文暗示之类格外执着,所以脑筋反而有些僵化,常常会钻死胡同,此时见他又将“神女峰”与“地仙坟”联系起来,便对他说:“神女峰这个传说太古老了,几乎是发生在神话时代,而且大禹更不是无首之王;神话传说中刑天舞干戚,刑天氏倒是无头的,将肚皮做脸了,但刑天氏既不是王,其事迹也不是巫峡一带,我看娘子不来、群山不开这句言语,并不象是与这些神话有关,可能在巫山山脉中,另有与之对应的传说。” shirley杨也说应该把注意力集中在“青溪古镇”附近,如果封团长那段关于“地仙村”入口的启示不假,“地仙古墓”十有**是在有盐井的地方,虽然以往没能有人找到,但咱们有几个有利的条件,首先地仙留给封家后人的谜文,至少已经知道了一半;另外还有个“杀手锏”,也就是可以占验龙脉生气的青铜古镜,关键时刻,可以用它得到一些提示。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背包中的“归墟卦镜”,对众人说:“我前些时候请我师兄张盈川,帮忙研究卦符的用法,亏得他是占验推算的高手,晓得许多阴阳之道,加上参详南海疍人的卦数古咒,不久前终于有了些眉目,但古镜中的海气已快消散尽了,恐怕最多能用一次,而且没有十足把握能看懂呈现出的半副卦象?不到万不得已之时,绝不能轻易使用,发丘摸金、搬山卸岭留下许多盗墓寻龙的古术,我就不信望闻问切四法,还对付不了一介地主矿头的观山指迷。” 孙九爷不以为然:“你们还是年轻,缺乏经验,你道地仙古墓是举手可得、易如拾芥?我通过史料推测,安葬明太祖朱元章的明孝陵,正是由观山太保选址设计,那位地仙正是接了他祖上传下的名头,连观山金牌都是御赐之物,所以观山指迷绝不是浪得虚名,应该是传统文化中的精髓。” 我对孙教授所言也是不以为然:“如此论起来,摸金符却是观山腰牌的祖宗了,曹公墓就是摸金校尉造的,那才真叫羚羊挂角——无迹可寻,岂是明孝陵那种桌面上的布局可比?” 孙教授道:“胡八一,你信口开河呀,摸金校尉造曹操墓这是你顺口遍的吧?哪段史书上写着了?这不是对待历史应有的正确态度,我拒绝同你讨论。” 我对孙教授说道:“试看古往今来,有多少大事不入正史?史书历来都是官家做的,还不是官家想怎样写就怎样写,真正的机密之事,写史之辈又从何得知?还不只是把那些悬案谜史,在白纸上留下几行言语模糊的黑字,让后人自己去琢磨,说是清史,却多有混沌不清的内容。” 我又告诉孙教授,曹操墓是藏在天地未开时留下的一片鸿濛之气中,看似无,实则有,下葬时,要事先找到蛇女一条,刮鳞放血杀在墓中,只留其油脂带出墓室,随后封了墓道,此后再无人能从外界看到此墓形状,祭祀之时,要把蛇女油脂做灯点燃,才能够望山间红光闪现之处祭拜,等若干年后,那碗灯油用尽,神仙也找不到此墓所在,这都是古代摸金校尉的神通手段,所以千万不要小看古代人的智慧和技术,咱们在巫山里寻找“地仙古冢”,也绝不能想得太轻松了。 孙教授只是不信,他的原则“是书上哪怕有一个字,也能相信,一个字记载都没有的,则坚决不信”,极为固执,我们一路争论不休,胖子则是呼呼大睡,谁也没注意汽车开了多久,半路上幺妹儿突然招呼司机停车。 我还以为到站了,赶紧把胖子叫醒,众人鱼贯下车,站住了一看,只见四周云雾缥缈中群山茫茫,正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就问幺妹儿这是哪啊? 幺妹儿说:“不是说过了噻,你们朗儿个不记得了?要走五尺道才能到青溪,从这山上下去,就上五尺道喽。” 我望了望载我们来的那辆汽车,早已开得不见影了,本想到县城落了脚再行动,但计划赶不上变化,如今只好从这直接进山了,幺妹儿长这么大,也只走过一次,天晓得要走好久才到? 我们五人沿着山间羊肠小道,绕山而走,不久便找到了古栈道的遗迹,那是一派峭壁插在半空,石板和木材搭成的“五尺道”悬在其上,这段古道是先秦时期,为向山外运送巫盐而筑,秦时工程非同等闲,“长城、秦淮河、古栈道、秦陵、阿房宫”等等,其中的艰难奇绝和规模之巨,都使今人难以想象。 我们踏上“五尺道”,穿行在云雾幽深的峡谷之间,有如踏云而行,每一步下去,落脚处的石板都摇摇晃晃,有些地方石条石板都塌落了,仅有几根颤悠悠的木头凌空搭住,胖子见到连幺妹儿都走得轻松自在,抵死不肯失了脸上面子,只好硬着头皮向前,他抓住我的背包一步一挪地跟在后边。 众人谁也不敢大意,都提心吊胆地贴壁而行,哪敢向四周去看,有时也不得不停下脚来稍事喘歇,放眼看去,满目都是上悬下削的崇山峻岭,脚下急流奔腾,势若狮吼雷鸣,看下方的山间都是云雾,仅闻得水声势大,却不见激流翻滚的情形。 五尺古道可能也不算太长,但我们就觉得这条栈道象是走不到头,越往深山里走,周遭的景色越奇,明明见到苍崖封锁无路可进,等行到峰回路转,却见云开处别有洞天,蒸郁不散的湿气借山势冉冉升腾,化作浮云细雨,有的地方是乌云滚滚,有的地方又是茫茫白露,云雾遮绕之处,都似乎是虚幻之境,古道也随之变得更加艰险,海拔落差已接近千米,谁也不敢再去分神欣赏那些缥缈朦胧的云烟变幻。 好不容易挨到尽头,众人已是个个手脚发麻,在山上就地坐下休息了许久,仍是觉得心神恍惚,都难以想象自己是怎么一步步坚持过来的,一想起回去的时候肯定还要再走一趟,不免从骨子里感到发怵。 幺妹儿指着山坡下边对我说:“鹞子哥快看,下面就是你们要找的青溪镇了,你看镇里房屋还在,说不定我家以前的房子都还没塌。” 此时雨云刚散,血红的残阳挂在天边,远山暮色浓重,天地山川便如同一幅朦胧的画卷,我连忙打起精神,趁着天色还没全黑,拿望远镜看了看山下地形,只见有很大一片古朴的民居建筑,错落有致地分布在山腰处,街道多有石阶贯通,由于古镇早已荒废了,镇中灯火人烟皆无,似乎周围连只野猫野鼠都没剩下,完全是一派鸦雀无声的死寂,连地图上都已没这地方了。 在看古镇周围,地表多遭破坏,无法观看风水形势,如果地仙古墓藏在附近,我实在难以想象“观山指迷”是如何寻龙相地的,见天色已晚,众人在一番长途跋涉之下,都已是又饥又累,要有什么行动也得明天再说了,于是取出狼眼手电筒来,调整好光圈,照着脚下道路,带头下山,要到镇中寻个地方过夜。 一行人走到山脚时,天已黑透了,幺妹儿让我找了根长树枝探路,原来从这里过去,路上都是坟坑,有挺大一片坟地,棺材都被迁祖坟的时候迁到别处去了,留下的空土坑里,长满了杂草,草高地陷,如果不用棍子向探地雷似的探着路走,这黑灯瞎火的晚上,肯定会有人陷进坟坑崴了脚。 我只好以树枝一步一戳,其余四人都跟在我身后,杂草丛中多有蚊虫,手电筒的光束更是吸引了许多飞蛾蠓蛉,不停的朝人脸上扑过来,一边走路还要一边挥手驱赶,我也忍不住直皱眉头,青溪古镇的地形和环境,远比预想中的复杂许多,那死城一般的镇上不知会有些什么? 众人深一脚浅一脚地穿过坟茔,虽然裸露处都涂抹了防蚊药水,可仍不知被那些“神风敢死队”一般的海蚊子吸了多少血去,又绕过几处干涸的池塘,终于进了古镇,只见青溪镇一幢幢古老无人的建筑,皆是门户洞开,大部分连门板都卸掉了,里面的家具也搬了一空,只留下空壳房屋和满墙的语录,在夜幕中如同一片片高大漆黑的鬼影,盛夏时炎威正炽,一丝风也没有,入夜后的空气更加潮湿闷热,使人倍感压抑不安。 孙教授说:“亏得咱们这是一队人,要是独自一个,谁敢在此过夜?要尽快找间房子落脚才是,否则在外被蚊虫叮咬一整夜,金钢罗汉也承受不住。” 我说既然没带帐蓬,肯定是要找间废弃的民宅过夜,不过天上星月无光,后半夜多半会有雷雨,您瞧这些房子都是年久失修,随时都可能房倒屋塌,心急不得,必须选个坚固可靠些的才安稳。 胖子举着狼眼手电筒,站在当街往四周扫了几扫:“我看都差不多,天已大黑了,去哪找什么安稳之处?干脆碰运气算了,横下心来胡乱住进去,房子不塌就算是咱的造化。” 我不赞成胖子撞大运的做法,运气应该留到关键时刻再堵,怎能时时刻刻都指望拿它来搏?于是想带着大伙继续顺街道往里走,这时shirley杨问幺妹儿:“镇子里有没有警察局、医院一类的设施?或者说……哪里的房屋最大最豪华?” 幺妹儿仔细回忆了一下说:“要说公安局和医院就是没得,以前的供销社、招待所、卫生院也都不象个样儿,房子都很古旧简陋,现在肯定不能住人,要说最大最豪华的宅子,肯定要数封家宅为首,那是老大一片房子,比龙王庙还要大,不过都说里边不干净,是凶宅,老早以前就没人居住了,封家宅也是老名,后来的几代主人都不姓封,宅前的青石牌楼和石狮子,已有几百年历史了。” 我一听原来现在还有观山太保当年的“阳宅”,自然是要去看看,就让幺妹儿带路,她离家久了,也记不太清路,好在还能想起来“封家宅”是在整个古镇中央,摸索着走过去,就到了一幢乌瓦白壁的楼前,有一对很大的石狮子拱卫在门口,正是那座古宅。 老宅大部分都被拆除了,不复当年旧貌,剩余的部分规模要比旧时小了很多,除了门前的石狮子之外,只有这幢楼和一道峥嵘巍峨的青石牌坊,是清代以前保留下来的古老建筑。 我见这楼檐柱重彩虽然都已脱落,但砖木之料和构造之严密,远远好于普通民居,作为一处年深日久的老宅,却远比镇上其它后造的房屋坚固,只是不知封家凶宅晚上是否太平? 此时天空开始下起雨来,众人都累得狠了,也都不再犹豫,当即决定就在此间过夜,各自打着手电筒穿门入内. 第八章 青溪防空洞 第八章青溪防空洞 我刚一进去就是一怔,在手电筒晃动的光束照射下,见到厅内摆着许多令人意想不到的东西,我心中纳罕,房前屋后怎地会有如此多“奇形怪状”的石狮子?突然间一道长长的闪电如矫龙惊空,剎时间照得厅内厅外雪也般亮,从窗户和后门中,可以看到后院里也堆满了奇异的石兽。 我们借着电闪雷鸣之际,看到封家宅的孤楼里面,尽是奇形怪状的石兽,心中多是疑惑,我走上近前,用手电筒照了又照,见那石兽面目凶恶狰狞,体态圆滚,与门前的石狮子有几分相似,但并无威武气质,只能让人感到邪恶可憎,我从没见过这样的石狮子,怎么如此丑陋狰狞? shirley杨说:“这些石兽不象是镇宅的狮子,倒似是陵区的守墓石雕。” 孙九爷也戴上花镜看了半天:“肯定不是石狮子,鬃毛如剑,耳朵大得出奇,鼻孔朝天,要我看……是乌羊,欲访地仙,先找乌羊,乌羊、乌鬼就是猪啊,我一只想不明白地仙古墓和乌羊有什么关系,本来还想着要找肉联厂打听一下,原来世上竟有这种石雕乌羊。” 幺妹儿是本地人,可她从没见过这些东西,我只好问孙九爷:“乌羊石兽是古时图腾还是镇陵的石像?”孙教授说:“不好判断,乌羊形态都被鬼怪化了,风格很是诡异,我从没见有哪个陵区以此物镇墓,也不象是神道图腾。”说完就掏出笔记本来又写又画,把石兽的每一处细节都描绘下来,以做为寻找“地仙古墓”的重要参考。 我想不出乌羊石兽怎会摆在封家宅里,“青溪镇”世事几经变迁,教人无从推测,既然没有头绪,只好不费那脑筋乱猜了,为节省电池,就和胖子点了几支蜡烛照亮,在楼中找块干燥的地方搭个火灶,先烧些热水,好教众人吃些东西休息,看这古镇地势复杂,明天是有得忙活了。 我又在楼中上下走了一遍,将每间房子都看遍了,见二楼一间房内有木桌木椅,都是近代的简陋家具,桌上墙上挂了许多图纸,仔细一看,图纸都是遂道矿坑的结构,详细标准着工程进度,我以前做过工程兵,懂得看图,一看这些图纸,便赫然醒悟,原来青溪地区修筑“防空洞”的时候,封家宅就是施工指挥部,后来国际形势改观,工程随即废弃无效化,连这些图纸都没在撤离时带走。 而那些“乌羊石兽”身上除了一层灰尘,还带有地下泥土痕迹,显然都不曾被人清理过,应该是施工队从地下挖掘出来的,还没来得及处理,就因为工程中断被抛在了指挥所。 说不定“乌羊石兽”出土的区域就离“地仙村古墓”不远了,我赶紧把图纸都卷起来带到楼下,把这个发现告诉众人得知,这时胖子煮熟了我们携带的真空通心粉,众人早都饿了多时,当下边吃边研究防空洞的地图。 幺妹儿问胖子这是什么食品?潮乎乎的,简直太难吃了。胖子说:“这可是美国货呀妹子,不过这味道嘛……确实惨了点,绝不是胖爷手艺潮,主要是美国通心粉就是这种东西,据说如果哪个美国人要想慢性自杀,他就天天吃这个。” 我却不管味道怎样,能填饱肚子就成,三口两口就迅速解决了战斗,看了看时间才晚上九点钟,随觉有些疲惫,但还是强打精神仔细翻看一张张地图,把有可能用到的几张单独取出来,决定明天先去地下防空洞里探上一探。 shirley杨问我有什么计划?我把地图展开,指点上面的图标,跟她说了说我的构想:“青溪防空洞,是深挖洞广积粮时期的历史产物,我估计当初在地建造大规模防空洞,应该是与这里地下矿井矿洞众多有关,从图纸上来看也是如此,施工队将半天然半人工的洞窟加以改造贯通,使之成为纵横相联的战备设施,不过图中也标出了已有多处塌方淹水,工程进行得很不顺利。” 我用排除法,将不可能挖出古迹遗址的几个区域圈了起来,青溪附近所有的山都被挖空了,盐井矿道和改筑为防空洞之类的地方,包括这古镇的地下也是空的,都不可能有“地仙村古墓”,应该把目光集中在“真空区域”。 shirley杨是点头会意的人,当即领悟了我的意思,说道:“很有道理,真空区域是不是所谓的矿脉盲区?乌羊石兽最后的出土位置,必定是工程隧道与矿道不重合的区域。” 我说没错,战备防空洞施工之前,附近的山川地形都被彻底勘察过了,省去了咱们许多周折,既然又知道“欲访地仙,先找乌羊”这一重要暗示,首选的目标,自然是最有可能挖掘出“乌羊石兽”的地点,所有的矿道,都是依巫盐矿脉的走势开掘,所以极不规则。 从图纸上分析,只有青溪战备防空洞最西边的一段,是根据需要全新开通的,完全没有利用原有的矿道,而且根据图纸上的标准显示,西端的地下隧道尚未完工,这说明这段地区的工程一直进行到了最后,至于实际情况和下一步如何行动,咱们还要实地看看才能掌握。 shirley杨又多了几分信心:“不怕线索乱如麻,只怕一丝线索也没有,既然已经找到了一些头绪,咱们抽丝剥茧,终究能找到地仙村古墓。” 孙教授在旁听了半天,赞同地说:“还是胡八一这老兵油子有经验,刚到青溪就抓住了工作重点,当年跟我一起被押在劳改农场的封团长,也是打了好多年仗的人,大概就因为太能打仗,都被部队里的首长们给贯怀了,根本不是服人管的性格,那人很牛气,也够神气,他说他以前在朝鲜打仗时,天天都坐缴获来的美式吉普,吃美国罐头,有一回美军飞机穿房檐查户口,炸弹扔到他眼前都没伤到他一根毫毛,这种人哪里能够老老实实地在采石场啃窝头?所以才铁了心要逃回老家,以前我总觉得他不可能活着跑到此地,现在想想,你们这些真正经过战火考验的人,确实是有过人之处,也不知道封团长他……”说到最后,又满腹忧虑的陷入了沉思。 我劝孙九爷别多想了,有人怀疑你谋杀了潜逃后失踪多年的封团长,却是死无对证的事,其实只有想害你的小人才会这么判断,他们就不想想,凭您这九爷的本事,就算暗中下手,恐怕也耐何不得那位封团长?那位爷可是跟美军作过战的志愿军团级指挥员,所以组织上没定你的罪也是有道理的,这事有点脑子的人都能想明白,只不过没给你正式澄清而已。 我想只要封团长当年真能逃到这里,他就多半躲进了“地仙村古墓”,不管现在是死是活,都会被咱们找到,你这宗冤案到时候就能有个了断。 既已有了初步的行动计划,再无挂虑,众人分派了守夜的顺序,便先后听着外边沙沙的雨声昏昏入睡,一夜无话,次日早上仍是阴雨绵绵,青溪镇遍地都是土坑、泥沟,加上雨后山路泥泞无法行走,我们只好决定就由后院的地道下去,前往西侧的战备防空洞。 据说这条地道本是暗道,因为封家宅在解放前,多是地主矿主的居所,因为社会局势不稳定,军阀土匪横行,采巫盐的矿主又多是黄金巨万之富,而且皆是双手沾满了矿奴的鲜血,为了防备不测,除了在宅中阴养一批“死士”,作为看家护院的家丁,还特意留藏暗道,以便遭遇意外时能够迅速逃脱。 不过当初留下的各条暗道,几乎都在修筑人防设施时被破坏了,隐秘的入口暴露在外,内部也成为了大型防空洞的一部分,所谓“防空洞”并非只为给老百姓躲避空袭轰炸,最低限度也具有“三防”作用,当年帝国主义亡我之心不死,动不动就叫嚣要对中国进行“外科手术式的战略轰炸”,为了积极备战防御,全国上下才大规模进行“深挖洞、广积粮”,这种地下设施的很大一个作用,就是隐蔽储存大批战备物资,上至导弹、飞机,下至粮食、被服,都可以纳入其中,完全是按照战时要求设计建造,规模很是不小。 青溪古镇地下的这片区域,都是相联的圆拱形仓库,都是在以前的矿井中修筑而成,浅灰色的水泥墙,给人一种十分肃穆冷酷的观感,水泥脱落的地方,还可以看到原本矿道的岩层,局部范围内的渗水十分严重。 虽然防空洞内每隔十几米就有一盏照明灯,但线路都受了潮,简易发电设备也早都损坏,无法再行使用,只能用“狼眼手电筒”照明,凭借地图和指南针提供的参照前进,这段地下通道并不难走,而且在通道交叉路口处,还有明显的指示。 在地下通道中一路向西,防空洞内部的潮湿气息渐浓,走到半路,遇到一段塌方的洞窟,无法再按照原定路线前行,我拿出地图看了一看,也只有从侧面的岔路绕过去,当下退回十字通道处,看地图上的标准,如果走左侧的通道下去,将是一条原始矿道,已离开了防空洞的范围,入口处设有栅栏,挂着一块木牌。 我举起手电筒一照,木牌上似乎有字迹,但被泥污盖住了,胖子上前用手抹了几抹,红色的字迹当即显露出来,胖子一字字念道:“前方塌方——危险,老胡,看来这边是矿道矿井,可能有塌方的危险,肯定不太好走,咱们还是走右边绕过去比较好。” shirley杨举着手电筒照了照右侧通道:“右边墙上也有字,敢于斗争、敢于胜利……那是什么意思?” 我抬头看了看右边水泥墙上的标语,真是格外熟悉,笑道:“你肯定看不明白,这叫最高指示,地图上表示右侧是条备用通道,比较狭窄简陋,但已经是完工了,同志们我看咱走到此地也没得挑了,只好从有标语的这边进去。” 胖子说:“得勒,听胡司令的最高指示准没错,走着……”说罢大摇大摆地当先走了进去,我担心胖子走得太快脱了队,赶紧招呼其余三人,跟着他快步向前,西侧通道的渗水更为严重,也可能是和下了一夜的大雨有关,两侧虽有排水管口,但地上的积水仍是有脚面深浅,水泥墙下边都生满了绿苔。 黑绿色的墙根里铺了满满一层蜗牛,白花花的十分显眼,往里走蜗牛更多,有活得也有死亡后留下的空壳,一脚踩下去,就会传出“喀吧喀吧”的壳体碎裂声。 幺妹儿虽然胆大,此时脚底踩着稀烂一团的蜗牛死体,也难免觉得有些恶心:“以前哪有朗儿个多蜗牛?它们都是从啥子地方冒出来的?” 我转头对她说:“这地方渗水太多,苔痕厚了才引来蜗牛,你只要别想它就不觉得恶心了,跟紧了我,千万别掉队……”我还没嘱咐完她,就听前边有人“哎呦”一声摔倒在地,孙九爷被遍地的蜗牛滑了个四脚朝天,两手都被碎壳扎破了。 我赶紧伸手将他搀了起来,看他没摔断筋骨才略微放心,在这狭窄潮湿的通道中无法歇息,便让他再咬牙坚持坚持,好在孙九爷是吃过大苦受过大罪的人,跌得身上青淤了也不以为意,咬咬牙还能继续往前走。 我见这队伍中有老有小,真摔断了胳膊腿也不是闹着玩的,就让幺妹儿和shirley杨扶着一瘸一拐的孙教授,我和胖子在前一边走,一边用“工兵铲”铲开前边地上的大片蜗牛,给他们清理道路。 第九章 空袭警报 第九章空袭警报 如此走了一段,终于走过了这片铺满蜗牛的通道,推开一道铁门,里面豁然开阔起来,头顶有一道道山外的亮光漏下,雨已经停了,有一阵阵阴凉清爽的气息扑面而来,众人长出了一口气,此处是备用通道尽头的一片连接部,很快就可以抵达西侧防空洞,这一大片区域贯穿整座山腹,以前矿井密布,如今内部都是钢筋水泥。 我看孙九爷疼得呲牙裂嘴,两手血淋淋的,就说先歇会儿再走,给他包扎一下手上的伤口。 孙教授把背包放下,找块干燥的地方坐了,由shirley杨拿出急救包给他清理伤口,孙教授叹道:“不服老不行了,倒退十年,摔着一下算得了什么?想当初在果园沟劳改农场……” 我坐下来的时候,见孙九爷又摆老资格,大事做不来,小事做不好,正想取笑他几句,抬眼间却见他和shirley杨身后站着个人影,那黑影蹲在地上,正偷偷伸手去捏粘在孙教授背上的蜗牛,捏到一个就送进嘴里吃了,那团黑影无声无息,shirley杨和孙教授竟然都未发觉。 我心中一惊,把幺妹儿拽到身后,叫声“有情况”,立刻跳起身来,“工兵铲”早已抄在了手中,胖子也是反应奇快,抬手就将“连珠快孥”急射而出,两枚前端是透甲钢锥的短孥,就如两只飞蝗,“呼”地一声从孙教授和shirley杨两人中间掠过,擦着那团影子钉到了水泥墙上。 角落中的那团黑影如鬼似魅,受惊之后闪身就逃,身法快得难以思量,胖子待要再次用连珠快孥射它,却听孙教授忽然大叫:“不要放箭!”紧接着又高呼道:“老封……你别跑啊,我们不是来抓你的……文革早就结束了……” 孙教授的喊声,在空荡宽阔的防空洞里反复回响,可回答他的却并非人声,而是防空洞深处一阵阵呼啸凄厉的“空袭警报”。 我和胖子正想起身去追那团黑影,忽听防空洞内传来刺耳的空袭警报,通道内十分拢音,凄厉的长鸣仿佛引得千山万壑同声皆应,使人惊心动魄。 众人皆是一惊,遗弃多年的青溪防空洞隧道内,怎会有防空警报响起?难道是失踪的封团长所为?胖子骂了句:“那团长属兔子的,怎么跑得这么快?”幺妹儿道:“不是人,谁有那么快的身手?我看象是巴山里的猴儿……” 刚才的一幕发生得实在太快,隧道里有许多天窗般的裂缝,有不少光线漏下,虽然不是到处漆黑一团,但光影朦胧,根本没看清楚那团黑影是人是猴,此时听那防空警报响得古怪,正犹豫是否要过去看看的时候。 突然见孙教授跳起身来,直奔着隧道深处跑去,他边跑边喊着封团长的名字,我和shirley杨想伸手扯住他,但都落了一空,我叫道:“孙九爷,你疯了?”撒开脚步,也从后赶着孙教授追了上去,同时招呼其余几个人都尽快跟上。 众人沿着隧道奔出数十米,到了一处巨大的拱形水泥门洞前,前边的孙九爷冷不定停下了脚步,一阵阵的防空警报声,都是从刷有“备战、备荒”标语的墙根处发出,那里是光线照不到的死角,角落里有什么东西悉悉挲挲的在动个不停,似乎在摇动一部手摇式防空警报器。 我趁孙教授停下脚步的时候将他一把抓住,同时举起“狼眼手电筒”,推开光束象漆黑的角落里照将过去,角落里的东西感到光线变化,当即抬起头来,竟是毛绒绒一张山鬼般的奇异脸孔,蓝碇般的目光如炬如烛。 那山鬼般的怪物当时就被“狼眼”的强光晃了眼睛,一声惊慌的怪啸中,它扔下手中摆弄的“手摇式防空警报器”,响彻洞的的空袭警报立刻停了下来,只见它抬起手来,挡住眼睛遮蔽刺目的光线,手上满是皱皮黑毛和极长的指甲,绝不是人类的手臂。 此时shirley杨、幺妹儿、胖子等人也先后赶至,胖子见状立刻举起“连珠快弩”想要将其射杀,孙九爷忙推开他的孥匣,气喘吁吁地道:“别……千万别放箭,老封……是……是老封……” 幺妹儿不晓得孙教授所说的老封是谁,望前一看,不禁奇道:“郎儿个会是老封?这是山里常常都有的巴山猿狖,山里人谁没见过?” 那角落中的巴山猿狖和常人身高接近,趁着众人不前之际,捂着被“狼眼”光线暂时灼伤的眼睛,闪进了水泥门洞后的黑暗之中,哀啸声瞬间已在百步开外,此时即便是“连珠快孥”也追它不上了。 我怕孙教授再发疯般去追那巴山猿狖,哪敢松手,仍然抓着他的胳膊,问道:“孙九爷,你是眼花了还是失心了?连人和猿狖都分不清?你没看清楚吗?哪里是什么封团长?” 孙教授顿足道:“你当我和老陈一样禁不住打击说疯就疯?那明明是封团长养的猿狖,当初在劳改农场时我就见过它,这厮是个鬼机灵的老贼,它虽不在主人身边,但总是到处偷东西,趁人不备的时候就给老封送来,什么烟酒糖茶鸡蛋水果……没它偷不来的,当时我也跟着沾了不少的光。” shirley杨对孙九爷说:“教授您能确定吗?巴山猿狖在深山老林中所在皆有,天底下并非仅有封团长驯养的那一只。” 孙教授说:“虽然老眼昏花了,可绝不会看错,为什么呢?因为那老猿狖脖子上挂了个金牌,我一眼就看到了,以前封团长被下放劳改,不允许带什么私人物品,他有一块祖上传下来的观山太保腰牌,乃是明太祖御赐之物,当时被发现了肯定要没收,封团长舍不得此物,就挂在猿狖颈中,他潜逃回来之时,肯定也将猿狖带回来了。” 我说:“看来封团长也是一位颇具传奇色彩的人物,他如果真能活到今时今日,我真想要去会会此人。” 胖子捡起地上的“手摇式防空警报器”,说这东西现在可是个稀罕物儿,潘家园有专门收的,也不知道那猿狖是从哪偷来耍弄的,扔在这可惜了,说罢顺手塞进包里,又说:“既然它能通人性,咱不如赶上去活捉了那巴山猿狖,逼着它给皇军带路扫荡地仙村,这家伙肯定喜欢吃糖,皇军这里美国巧克力大大的有,还发愁什么找不到古墓入口?” 孙教授道:“巴山猿狖虽然机灵,却毕竟是兽类,指望逼它带路是不可能的,但可以跟着它的踪迹,说不定就能找到老封和地仙村古墓。” 我点头道:“就是这么着了,猪头小队长王胖子,你不是想当太君吗?你的就给我们在前边开路的干活,赶紧出发。” 众人担心巴山猿狖逃得远了无法追踪,当即不敢耽搁,顺着隧道一路追了过去,这条隧道贯穿青溪镇以西的整座大山,地面铺设有运送土石的轨道,周围大量的矿洞矿道将山都挖空了,防空洞和正规的隧道仅是其中一小部分,里面地形复杂,叉路众多,在漆黑漫长的隧道中走了几公里远,都不见那只巴山猿狖的踪影,不知道它逃到哪里去了。 目前看来,欲访地仙仍是应该先找“乌羊”,而不能跟着巴山猿狖在迷宫般的隧道中乱转,我们只好继续向防空隧道的尽头走,那里接近一片纵横交错的峡谷,是巫盐矿脉所不及之处,也是我们最初计划要去探查的区域。 抵达隧道的尽头时,只见隧道侧面皆已坍塌,露出很大一个山洞,洞中都是碎土砖石,看砖色都是古砖,里面尚有被刨出一半的乌羊石兽,在洞窟土层中半隐半露,粗略一看,为数也是不少。 我对其余几人说,这可能就是工程接近尾声时塌方露出来的,这防空洞是特殊时代的特殊产物,其实象这种满是古时无规则矿坑的大山里,崩塌渗漏的情况很严重,根本不能修建什么人防设施,人不被活埋在里面就不错了,哪还能指望起到三防的作用。 孙教授抓着手电筒钻进塌方露出的洞窟里看了看:“这是个人俑殉葬坑?可也不象……”随即发现还有凿刻了一半的“乌羊石兽”和大批石料,便猜测很可能是个古时候雕刻制造石兽的地方,洞窟内部有七八间民房大小,裸露的岩层表面平滑坚硬,岩脉十分特殊,雕刻“乌羊石兽”所用的石材,都是就地开采,此外并无任何特别的事物,但这个岩洞没有巫盐矿脉,倘若不是工程隧道延伸至此,也绝不会暴露出来。 shirley杨发觉到山壁上有凉风流动,似有微隙同向外界,铲去墙上泥土,露出一面不太严密的砖墙,用手一轻轻一推,砖墙便轰然倒落,外边有一大片亮光撒了进来,我探身出去一看,见洞口正是开在山腰处,洞前有一段陡峭的石道,蜿蜒曲折通到山谷底部,在此处却看不到谷底的情形。 对面是一大片倚天接地的峭壁,壁立千仞,云烟缥缈,数十条雨后形成的瀑布,从山内奔涌而出,自绝壁缝隙间直贯谷底,由于山壁奇高,倾泻出来的水流,如同一道道直上直下的银线,凌空坠在苍郁的险崖古壁之间,蔚为壮观。 峡谷两侧的绝壁上,都凿有凹在山体中的鸟道,纵横回转,密如珠网,不知都通到哪里,“乌羊石兽”洞口下的一段,仅属其中微不足道的一段,我问幺妹儿这条峡谷是什么地方?幺妹儿说是“棺材峡”,到处是悬棺,此地很久以前有“挂棺趋吉、落木为祥”之古风,不过那已经是很多代很多代以前的风俗了,附近许多峡谷里都有悬棺,但“棺材峡”就是因为悬棺众多,才得此名。 我心想“地仙村古墓”的传说,都不曾提到悬棺挂壁之事,“观山太保”应该不会选这种风吹雨淋的暴露之地为阴宅,便又问幺妹儿,峡底有些什么?有没有人下去过? 幺妹儿摇了摇头,表示说不清楚,因为当地人大多知道,“棺材峡”不是仅指一道峡,而是十几条深峡险谷纵横交错在一处,从高出俯瞰,地形就如同是个“巫”字,也称“小巫峡”,其中大部分崖壁上,都有古人凿出的悬空栈道,不过因为年代太古老了,这些栈道都已变为迷途,许多地方走到一半就断绝无路了,而且外边没有道路能进来,即便是当地山民,也应该很少有人知晓路径,因为除了道路艰险,“棺材峡”中更是悬棺密布,都藏着死人枯骨,谁个没事做要来这里?以前听老人们说过这样一句话:“棺材峡,一线天,十个见了九个愁。” 孙九爷说:“这就对了,现在的当地人已不知悬山的古栈道和嵌山鸟道的区别,其实棺材峡古道是嵌入绝壁内部的,隔一段有个浅洞,都如鸟居巢穴一般,那句鸟道纵横、百步九回之语,肯定是指这片纵横交错的鸟道,百步鸟道应该是其中的一段,只要想办法找到这段路,就离地仙古墓的入口不远了。” shirley杨望了一阵说:“高耸的悬崖绝壁落差不下千米,壁间鸟道错综复杂,可谓百转千回,有且山势嵯峨朦胧,周遭云雾封锁,如何判断哪一段才是百步九回之处?” 我见“棺材峡”确实形势不凡,一千多米的落差是什么概念?相当于把几座数十层的摩天大楼码在一起,而且每条峡谷绵延环绕,山中云雾升腾,激流翻滚,气象神秘万千、恢宏壮阔,观之不足,看之有余。 第十章 棺材峡 第十章棺材峡 我平生所见“森严险峻”之地,都比不上此处,即使在这“棺材峡”里藏上十万大军,也绝对无迹可寻,如果“地仙古墓”造在其中,外人不知其中的底细和秘密,怕是连神仙都找它不到。 我对众人说,要想在此地“搜山寻龙、分金定穴”,恐怕是难于上青天,还是要想办法先找“百步鸟道”,如今看来,封团长留下的几句暗示多有对应之处,咱们现在位于“棺材峡”外围,等进去了看看情形再做计较,随机应变就是。 胖子一听大概是要上这“千仞鸟道”,望上瞧目为之眩,向下看眼为之晕,太高太险了,当即就打退堂鼓,找借口说观山太保肯定不在“棺材峡”,还是退回青溪防空洞抓猴带路,才是上策。 我使出激将之法,拍了拍胖子的草包肚子,问他最近是不是贪图享受变得没胆子了?“棺材峡”这地方确实是“任凭盖世英雄,也该胆丧心寒”的奇险绝险之处,但若非如此,“地仙村古墓”也不可能保留到今天都没被人盗了,里面埋的墓主,正是当年观山盗墓的巨寇,其中所藏金珠宝玉之多,几乎可以说是不计其数,你王司令再不尽快前去接收,早晚都会成别人的囊中之物。 胖子被我的话触中了心怀,听到“金珠宝玉”这个词,更是“眼中放光、心里动火”,咬牙切齿地下了半天决心,发狠话说:“今儿个就让你们瞧瞧,胖爷我还没退休呢,胖爷我他妈就是敢于斗争,敢于胜利,要是没那种任凭风浪急、稳做钓鱼台的胆识气魄,也不配干这倒斗的事业了。” 众人便将周身上下收拾得紧称利落了,见此处离峡底较近,而且这段绝险的鸟道仅通峡底,只好从近乎垂直的峭壁鸟道中下行,就此沿路走去,发现古壁间尽是很原始的岩画,大概都有几千年的历史了,我们在鸟道里接连看了几处,不禁面面相觑,在那些岩画饱受风雨剥蚀的古老残迹中,都描绘着一幕幕地狱般的场面。 古崖绝壁处的岩画,似图腾似传说,风格奇异罕见,经千仞鸟道而下,只见漫山皆是,也不知是从什么年代遗留至今的,其中所描绘的情形,几乎全是各种各样的恐怖灾难,有蝗虫蔽日、洪水泛滥,也有山火焚烧、山崩地陷、人类与百兽相残…… 我看得奇怪,怎么这许多毁天灭地的大劫难,都往青溪棺材峡招呼?真可谓是“水深火热”,但我看这片纵横交错的峡谷,如同一条条老龙盘旋潜伏,山间云烟空灵缥缈,峭壁瀑布如银河坠天,多是风水形势中的“隐纳、藏仙”之地,难道在远古时代竟会是阿鼻地狱不成? shirley杨说:“河流涌血、青蛙泛滥、虱子成群、野兽之灾、瘟疫蔓延、皮肤腐烂、冰雹烈火、蝗虫天降、黑暗侵袭、长子惨死,是《圣经》中记载的十种天谴,虽然中西文化有异,但我看这里就如同《圣经》中提到的,曾经是一片被神灵遗忘的失落之地。” 孙教授并不同意我们的看法,他当即指出:“不要唯心的相信什么神灵和天谴,以我的经验推测,这些岩画都是比战国时代还要古老的遗迹,在先秦修筑都江偃水利工程以前,巴山蜀水间灾难频繁,每每都有山火洪水暴发,并非是子虚乌有的传说。” 我本想和他争论几句,但鸟道愈行愈来险,再容不得再分心说话,或是去注意峭壁上的岩画,每个人都不得不以背帖墙,逐步挪动,胖子更是脸色煞白,闭着眼睛不敢下望,四周茫茫荡荡,皆是朦胧的轻烟薄雾,身子如在云雾里一般,不辨东西南北。 众人在凿壁鸟道上行了多时,忽听水声翻滚雷鸣就在脚下,冰冷的岩壁上全是水珠,想来已离峡底不远了,此时走在最前边的shirley杨停下脚步,鸟道断绝,再也无路可行,不过这里至地面的高度仅剩三米左右。 shirley杨说下面可以落脚,就放下“飞虎爪”,让众人一个接一个抓着精钢锁链下至谷底,峡底是条湍急奔涌的河道,两边有许多天然的青石滩,就在“乱石穿空、惊涛急流”的险滩之间,有数条曲折的石板栈道可以通行。 胖子脚踏实地,放觉安稳:“老胡,咱们这是到哪了?地仙的古墓博物馆就藏在这条峡谷里?” 我向四周看看,头顶全是倏忽聚散的薄雾,峡底则是水花四溅生腾而起的水气,目中所见,多是满山的渺渺茫茫,实不知是到了何方,正不知如何去回答胖子的问题。 却听shirley杨说:“你们看后边……”我们急忙转头看去,原来身后的山崖底部都是蹋落的碎石,乱石中露出几处近似石梁石门的建筑痕迹,看样子以前崖底有很大的一个石门洞窟,但已被落石彻底封堵住了。 shirley杨说:“幺妹说此地是棺材峡的边缘,这石门后的隧道,可能是自峡外进来的路径,咱们现在是到了棺材峡的大门了。” 我和孙九爷都觉得十有**就是如此了,可“棺材峡”地势险峻,不知有没有矿脉矿井,看来青溪防空洞也并未延伸进来,在镇中找到的地图都已失去了作用,虽然进了山门,但面对这一片神秘莫测的深山峡谷,实不知下一步该当何去何从。 众人就地商量了几句,随即决定根据峡口石门的方位朝向,由此进入峡谷深处一探究竟,我们随身携带的干粮充足,完全可以支应短期所需,只是“棺材峡”与外界隔绝,内部幽深荒寂,恐怕会遇到意外的危险,装备上略显单薄了一些,我见幺妹儿虽然胆子很是不小,又对翻山越岭习以为常,可毕竟缺少经验,便嘱咐shirley杨照顾好她,别让她走在前边,也别落在最后。 胖子心中惦记古墓博物馆中的“金珠宝玉”,当下便拎着快孥在前开路,一边走一边向孙九爷打听:“九爷,您先给咱透露些内幕,金珠是不是纯金的?宝玉又宝到什么程度?” 孙教授听他这话头不对,赶紧说:“你这胖子,怎么又想变卦,说好了你们只要丹鼎,龙骨卦图归我,其余的算是咱们共同发现的,报上去功劳必然不小,怎么又打起别的主意来了?” 胖子说:“你甭废话,现在是人民当家作主了,你的小辫儿抓我到们手里了,还不是胖爷想怎样就怎样,哪有你讨价还价的余地?那本工作笔记还想不想要了?” 孙教授说:“好好好,我只要龙骨卦图,别的东西……你们爱怎样就怎样了,只是将来切不可向别人说我的龙骨卦图是在古墓里找到的,我并非是贪图此物,只是不忍它永远埋藏地下,也好借此搏个出人头地的机会……” 胖子说:“孙九爷你也别不好意思,不就是几块龟甲吗?还记不记得鲁迅先生是怎么说的?读书人偷书不算偷嘛,九爷您喝了一肚皮墨水,现在去盗墓偷天书,还有什么可难为情的呢?索性厚起脸皮来,大大方方的干就是了,回去灭那帮狗眼看人低的反动学术权威一道,也好长长咱们摸金校尉的威风。” 胖子所言虽然处处透着戏谑,却无不切着今时今日的病痛,听得孙教授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好不尴尬,喃喃地以口问心道:“读书人偷书不算偷……鲁迅先生说过?”他似乎觉得心情压抑,不由得仰天叹息,忽然指着半空对我们说:“快看快看,真有悬棺!” 我们抬眼上望,果然见两侧峭壁上悬挂着许多棺椁,分布得高低错落,位置极其分散,最高处小得仅有一个黑点,数量之多,无法详细去数,粗略估摸着能有上万之数,简直是一片罕见的奇观。 而幽深的大峡谷,也自此逐渐收拢,仰头上望,当头云天只剩一线,仿佛相距我们踏足之处无限遥远,如果高处落下一粒小石子,砸到头上也足以取人性命,置身于这种深山陡峡之间,众人均有栗然生惧之意。 虽然知道此地名为“棺材峡”,料定会见到悬棺挂壁,但此刻见对面崖壁上悬棺多得出奇,不免心中好奇起来,站定脚步观看了许久,胖子想蹿叨我上攀着峭壁上去看看,悬棺里都有什么东西,我说:“悬棺不属土葬,没有入土为安的讲究,你瞧这些棺材在高出久经风吹雨淋,多是朽烂不堪,而且工艺简陋,都是土人砍伐生长于附近原始森林里的木料,直接掏空了树芯,将死者尸骨藏纳其中,覆以树皮棺板,没有什么值钱的“明器”陪葬,自古盗墓之风盛行,却很少有人愿意去盗悬棺,因为实在没什么油水可捞。” 孙教授说:“未必尽然,悬棺按照形式不同,可分为岩洞式、岩隙式、桩岩式三种,和正规的坟墓一样有高低贵贱之分,这一大片悬棺,属于桩岩式,应该全是贫民百姓的藏骨之所……”他说到这里,忽道:“不太对劲……你们有没有觉得有些奇怪……怎地悬棺都集中在一侧?另一边却连一个都没有……”这话还未说完,shirley杨却突然插口说:“大伙仔细看看那些悬棺排列而成的轮廓……象什么?” 这时我们正行到有悬棺的这片峭壁下方,不知shirley杨此言何意,当下便依她的提示仰首眺望,恰好山中云开雾散,从这个角度去看,只见得高处星落棋布的一具具悬棺,显得突然密集起来,棺椁集中之处的轮廓,隐约勾勒成一个高大巍峨的巨人身影。 越是凝视得久,那大片悬棺的模糊轮廓就越发清晰,正面端坐的形态极其逼真,两肩平端,双手撑膝,两只巨足踏着峡底奔涌的水流,不过这片酷似人形的轮廓,虽然惟妙惟肖,却并没有头颅,就如一个高大威武的无头天神,一动不动地嵌在千仞峭壁之上,我们这五个人,都小得象是它足底的蚂蚁。 我看得出了神,直到觉得脖子酸疼难忍,方才回过神来,一看周围的孙九爷等人,还在抬着头呆呆地望着满壁悬棺,张大了嘴连声称奇,此时众人脑中除了“惊叹”之外,更应该是不约而同地想到那句“好个大王,有身无首”的暗示。 这无数悬棺组成的无头身影,若不是从巨像脚底仰望,无论从其它哪个角度,都不会显现得如此逼真,仿佛古人就是故意如此布置,使到此之人尽皆仰视膜拜。 孙教授喜出望外:“这万棺谜图中隐藏的形状,威武庄严,正如一位古之王者,而且缺了头颅的轮廓,也应了有身无首之语,当年的难友封团长果然没有骗我……” 我虽站在这无头天神般的轮廓脚下,也明知这成千上万的神秘悬棺,与封团长留下的暗示大有关联,却并无欣喜之感,反而觉得“地仙村古墓”之谜,绝非轻易就能解开。 据说地仙入葬前,家族中有些人不信他的“微妙玄机”,不愿进古墓成仙,所以作为“观山太保”之首的地仙真君,留给自己的后人一段暗示,只要依照这个线索,就可以随时进入“地仙村古墓”里脱炼形骸、飞升羽化,成一个与日月同寿的大道。 封团长就是掌握这个秘密的人,但此等玄机如何肯轻易泄露?他想劝孙教授一同潜逃,才说出其中一段,内容极其有限,仅仅是开头几句,我们自从进入青溪以来,接二连三的见到与这段暗示对应的事物,当地不仅有“巫盐矿脉”,更有“乌羊石兽”,如今又见到了排列犹如“无头之王”的大批悬棺。 虽然这些线索,都从一个侧面证明了“地仙村古墓”就在青溪,可事情却并非如眼前所见这般顺利,最关键的是“巫盐矿脉、乌羊石兽、无头之王”等线索之间,完全没有任何联系,反而使人茫然不知所措。 我把这些担忧对众人一说,连孙九爷也高兴不起来了:“这个老封……跟我打了十几年的哑谜,至今还让人琢磨不透,自打进棺材峡以来,事情似乎顺利得令人难以置信,可现在仔细一想……所找到的线索竟没一个能用。” 我点头道:“确实是犯了盲目乐观主义的错误了……以前总觉得观山太保就一土地主,值得什么斤两?现在看来,怕是真有些高明本事在手。”我脑中有些混乱,眼见前边峡谷中山重水复,没了线索可寻,不禁有些焦躁,好在还有shirley杨这明白人帮忙出主意,于是问问她的意见,按军事条例,参谋对指挥员的具体决定有三次建议权,别浪费了。 shirley杨望着峭壁想了一阵才说:“所有的假设和推断,都必须先建立在封团长当年所留暗示是真实的基础上,我想巫盐矿脉、乌羊石兽、无头之王的身影轮廓,皆是青溪地区实有的古迹,以此来看,完全可以排除这段暗示是字谜和藏头诗一类的隐晦谜语,多半是和当地的某一个古老传说有关,而地仙村古墓的入口就藏在这个传说之中。” 孙九爷说:“杨小姐说的在理,说到点子上了,可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传说?古壁上悬棺所组成的王者身形,想必就是暗示第一句提到的无首之王,但它这无头之王,仅是古人留下镇山镇峡的图腾遗迹,还是在古代真的曾经有过这么一位王者呢?” shirley杨和孙教授刚才所说的一番话,虽然没有什么明确的结果,但却使我受到了不少启发,排除掉暗示中提到的内容是谜语,而是从藏有古老传说的角度来想,这些似通非通的话中,也许藏着既非传说也非谜语的内容。 我以心问心,把那几句暗示在脑中转了几遍,“好个大王,有身无首;娘子不来,群山不开;烧柴起锅,煮了肝肺;凿井伐盐,问鬼讨钱;鸟道纵横,百步九回;欲访地仙,先找乌羊……”我又抬起头仔细去看危崖绝壁上的无数悬棺,心中一闪,猛然想到了一个最重要,却始终没能引起注意的环节,这段寻找“地仙村古墓”入口的暗示,其中所含玄机定是应在此处。 我暗骂自己真是越来越糊涂了,如此重要的事情竟然始终忽略了,忙问众人:“观山太保最拿手的事情是什么?” 第十一章 深山屠宰厂 第十一章深山屠宰厂 其余的人都感到有些莫名其妙,幺妹儿说:“妖仙坟里人,自然是会妖法,最拿手的是妖法。” 孙九爷说:“观山太保最拿手的,当然是盗墓和造墓……还专门收藏传古之物。” 胖子说:“咱管他是谁呀,他什么最拿手胖爷可不清楚,反正胖爷最拿手,并且也是最想做的,就是到他墓中摸金发财。” 这些人中,只有shirley杨思路清晰,说得比较靠谱,同我心中所想不谋而合:“观山太保……观山指迷。” 孙教授听到shirley杨说出“观山指迷”四字,顿时用力一拍自己的脑袋,恍然大悟:“我怎么就没想到?大明观山太保,最擅长观山指迷,观山指迷应该就是风水之术,难道寻找地仙村古墓的暗示——是以青乌风水来指点迷路?” 我说倒也未必,后面几句此刻还无法判断,但“好个大王,有身无首”这句,却肯定是个藏风纳水,指点玄机的暗示,先前我只道是“摸金校尉”的分金定穴之术独步天下,常常忽略了“观山太保”之辈,也是寻龙有术的盗墓高手。 孙教授忽又担心起来:“观山指迷都是极高深的风水数术,如今世上所存伪多真少,如果地仙古墓入口的暗示当真暗合青乌古术,我恐怕难当重任……破解不出这些谜团。” 我一边抬头凝视星罗棋布的满壁悬棺,一边对孙教授说:“这事不用担心,摸金校尉的寻龙诀涵盖天下山川河流;观山指迷却是旁门左道,量他有什么本事,能翻得出如来佛的手掌心?地仙古墓若不涉及风水地脉也就罢了,否则绝逃不过摸金校尉的火眼金精,我不怕他千招万招,只怕他根本没招。” 我心中有了些头绪,只见高耸的峭壁悬棺密布,由于年代久远,大都风化腐朽了,只怕被人一碰,就会碎为齑粉,没人说得清为何“棺材峡”中会有如此之多的桩岩式悬棺,棺中尸骨是哪朝哪代也无从得知,但以我们摸金倒斗的眼力来看,都是秦汉之前的上古遗存,肯定不是距今几百年历史的明代之物。 早在西周时期,阴阳风水之术就已存在,在《诗经》中曾有一段描述,是说当年公刘为建造周原选址,“度其夕阳、相彼阴阳……”,说明几千年前的商周王朝,已经开始注重“天人相应”的地理环境。 在秦汉之前,细致周密的风水理论虽然尚未形成,但后世“形势理气、龙砂穴水”皆从古风水术中脱化而来。也就是说,西周、春秋等比较古老的时代,与秦汉唐宋时期,选择阴阳二宅的基准是一致的,即是“造化之内,天人一体”;但在龙脉的倾向侧重上,可能会因为时代的变迁有所区别,例如春秋战国的古墓多在平原旷野,而到了唐宋时期,则多选高山为陵。 甚至就连中原文明周边的地区和少数民族,也深受这一影响,虽然未必有什么具体的风水理念,但坟墓陵寝也多在山势藏纳、流水周旋的“幽深之地”。 我看那陡峭的古壁上,无数悬棺形成一个无头巨人轮廓,犹如一尊天神镇住峡口,脚踏奔腾翻涌的水流,正如寻龙诀所言“山势如门水如龙,山高水窄龙欲去;长门之内须镇伏,不放一山一水走”,这一片规模巨大的悬棺群,虽不知是何时遗存的古迹,其布置竟暗合古法,并非随便造在此地,几千年来始终镇守持着“棺材峡”内的风水龙气。 我脑中翻来覆去地回忆着《十六字阴阳秘术》中所有的细节,想要找出悬棺群所镇的“长门龙气”位置,发现无头巨人正襟危坐的身影,有几处略显残缺,在其左手处,似乎少了一片悬棺,使得巨掌分出二指,如同掐了个占星的指诀,直指斜对面的古崖,若不是我们站在峡底观望良久,也绝难发觉这个细节。 我们情知这片悬棺群所指之处必然有异,都回身去看身后的绝壁,但峭壁上悬下削,以我们所处的角度,如果不到另一侧去,就根本看不到上面有些什么,但峡谷中山洪汹涌,根本无法接近悬棺密布的一侧,两壁间虽有铁锁相连,却也只有猿猴可以通行。 如果想看悬棺群对面的崖壁上藏有什么秘密,只有从嵌在峭壁间的鸟道迂回上去,众人眼见前方峡谷深处道路断绝,无法再向里面行进,众人当即掉回头登上险峻的鸟道,这一段路更是艰险万分,直行到日色西沉,峡谷底部都是一团漆黑了,只有高处还有些朦胧的光亮,望望对面悬棺瞒目,才算是到了那无头巨人手指之处。 这里峭壁天悬,山势几乎直上直下,与挂满悬棺的一侧相反,一具棺木都不得见,只有满山的荆棘藤萝,我看了看脚下黑茫茫的峡谷,心中叫起苦来:“虽然还没到夜晚,峡底却已如同深夜,此时想回头也无法摸着黑下去了,难不成要在峭壁上过这一夜?” 正在心忧之际,就见前边鸟道下方的石壁上有个洞口,洞口有几丛枯藤荒草,生得兀突古怪,正对应悬棺群布局指迷之处,在几百米高的峡底用望远镜也不易找到,我们虽然不太擅长搬山卸岭那套“观泥痕、辨草色”的本事,却多曾听过其中明堂,知道陡崖峭壁上荒草丛生,不是寻常的迹象。 我想下去探探究竟,却被shirley杨拦住,她仗着身子轻灵,用“飞虎爪”攀住峭壁,冒险下去侦察,发现洞内有人工雕琢的痕迹,望内是一道巨型石门,外边落了许多泥土,使得杂草丛生,把石门遮得严严密密,石门俑道前,有许多石槽断木,可能以前曾有宽阔的栈道相通,如今都已不复存在了,只剩下一些残迹。 我对孙教授说:“看来咱们认定的方向没错,对面的悬棺群果然有些名堂,这隐藏在峭壁上的石门里,八成是通往地仙村古墓的必经之路,趁着天还没黑,先进去看看再说。” 我和胖子等人,当即分别从鸟道上攀下去,钻进凿壁而开的门洞里,打亮了手电筒一看,只见巨石的门梁上,雕刻有狰狞万状的“乌羊”异兽,洞中石门早已倒塌多年,里面廊道曲折幽深,用“狼眼手电筒”照不见尽头,我便将“飞虎爪”重新收了,让大伙迅速检查了一下随身的照明装备,就要由石门后的俑道进去。 我们正要动身,忽听幺妹儿奇道:“咦……是那猿狖,它是不是一直跟着咱们?”我拨开石门前的乱草,寻着幺妹儿所指方向望去,就见峡顶余辉中,一个两臂奇长的黑影,正在悬棺峭壁间来回纵跃,一路攀下山来,正是先前在“青溪防空洞”里遇到的猿狖,“棺材峡”中峡谷交错,想必并非再次巧遇,而是它远远地一路尾随我们而来。 胖子说它能安着什么好心?肯定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可惜连珠孥难以及远,现在手里要是能有一支步枪,胖爷在此只消一枪,便先点了它去阎王殿里报道。 孙九爷赶紧劝道:“这只巴山猿狖颇通些灵性,从不伤人,想不到隔了这么多年,它这家伙还活着,却不知封团长是生是死?它从防空洞跟过来,可能是想带咱们去找它的主人,你们不要对它下毒手。” 此时日影下移,整个“棺材峡”彻底坠入了黑暗,再也看不到那巴山猿狖的踪影,我对众人说:“巴山猿狖肯定不会平白无故地跟咱们进山,但它在防空洞里受了不小的惊吓,绝不肯再轻易接近咱们,此时对其或擒或杀,都不容易做到,但棺材峡不是什么清静太平的所在,凡事都需谨慎对待。” 我嘱咐众人小心提防,暗中注意巴山猿狖的踪迹,倘若发现它居心不善,就对其格杀勿论,反之也不可轻易动手加害,但目下时分,还是先去石门后的山洞里寻找“地仙村古墓”要紧,天色一黑,峡谷和山腹中已无区别,都是黑沉沉的一片死寂,只用洞穴深处,偶尔会传来一阵阵恶风呜咽的怪异响声。 藏在悬崖绝壁上的俑道又深又阔,能在此地斩山而入,只有神力造化,并非人力能及,但俑道内极是光滑工整,又不象是天然生就洞窟,两侧穹顶饰有古砖,并有许多石灯石兽,石灯盏都已干枯,不知在多少年前,就已没有了灯火灯油,在十几米宽的俑道地面上,还能偶尔见到兽骨兽甲,以及朽木橼子,但就此看来,这条深不可测的俑道,宛如古城石巷,又有几分象是地宫前的墓道。 胖子见状顿觉精神百倍,看这情形多半是条墓道,肯定是快到藏满明器的“地仙村”了。 孙教授却说:“先别急着高兴,我这辈子,没见过有此等墓道,我看如此布置,绝不是普通墓道。” 胖子说:“孙九爷您太没经验了,这类地方胖爷我可是熟门熟路,敢打保票此地就是墓道,再往里面走,八成就是三重墓室,左右两厢还另有耳室,最中间的就是一口巨椁……不信咱走着瞧。” 孙教授对学术问题,一向不肯妥协,马上指着地上的一堆兽骨说:“古墓里确实有以人兽殉葬的,那都是在陪葬坑和殉葬沟里,甚至也有在墓室前殿的,从古至今,就没有在墓道中杀殉的例子,你瞧瞧俑道里这些骨骸,如此狼籍散落,所以我敢肯定不是墓道。” 我走在最前边探路,一路走下去,愈发觉得古怪,听胖子和孙九爷两个在后争执不住,也想跟他们探讨几句,却在此时,借着狼眼手电筒的光束,见到前边俑道已到尽头,两侧各有石壁一方,都似粉彻般雪白,壁上象二鬼把门一般——各绘了两颗血肉模糊的黑猪头。 石壁下有长方形的石案,案上堆积如山,杂乱地摆放着数千个头骨,皮肉早已消烂干净了,看牙齿和颅骨形状有些象人头,但又不是正常的人头骷髅,而是近似猿狖一类的灵长兽类头骨,如今站在这条古老的俑道中,似乎还能感受到上千年前屠戮牺牲时的血腥之气。 我心念一动,当即停下脚步来,回头对孙九爷他们说道:“别吵了,不是墓道,我看咱们这是进了肉联厂了。” shirley杨没听过这个词,问道:“什么是肉联厂?”我答道:“常言说——刀光血影肉联厂,肉联厂就是杀猪的地方,我看这里正是一处深山屠宰场。” shirley杨带着幺妹儿跟在我身后,听到我说此地是“深山屠宰厂”,就说:“老胡你又胡言乱语耸人听闻,棺材峡久无人迹,哪有屠宰厂?”但等她们走到我跟前,用手电筒照到密密麻麻的猿狖头骨,又见石壁上栩栩如生地,绘着两个死不闭眼的猪头,也不禁脸上变色,这洞窟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此时胖子和孙九爷也走到了近前,见此情形,也是一发的诧异莫名,孙教授对我们说:“如此更加不象墓道了,又是猿狖又是猪首,难不成是到猴王坟了?” 我和胖子对他说:“亏您还常说要客观正确地对待历史,怎么连猴王坟都冒出来了?猴王是谁?孙悟空?早就成佛了,哪能有坟墓呢?” 孙教授自知语失,赶紧说:“我可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觉得此地猿骨堆积如山,才无意中想起猴王坟的事情,孙悟空去西天取经的故事是小说家虚构的,可在浙江确实有猴王坟古迹,倒不是我杜撰出来的,我和你们不同,你们说痛快了拍拍屁股就走,什么责任不用负,但我这当教授的一样吗?不说话的时候,别人还要千方百计来找我的麻烦呢,所以这些年来,我从不肯说半句没根基的言语。” 第十二章 无头之王 第十二章无头之王 shirley杨说:“门前有乌羊头颅的神秘雕刻,我想此地也许会和乌羊有关,欲访地仙,先找乌羊,里边是个山洞,好象空间不小,何不进去看看再说?”说完就举起“金钢伞”护身,将“狼眼手电筒架”在伞上,当先从猿狖头颅堆积的狭窄通道进去,两堵石壁间有处洞口,其内乱石嶙峋、钟乳倒垂,竟是个石灰积岩的天然洞窟。 我见“棺材峡”里的这个洞窟妖氛不祥,担心她和幺妹儿在前边会有闪失,急忙打了个手势,带着胖子和孙九爷紧紧跟上,洞窟内部的空间,出乎意料地大,狼眼手电筒的有限光束,无法即刻探清周围地形,只能看见眼前是一片平整的开阔地,距离头顶钟乳有十几米的高度。 众人不敢掉以轻心,拢作一队向前摸索,不时用手电筒照向四周,而光线却象被黑暗吞噬掉了,根本看不到几步以外的情形,洞窟里也似乎空无一物,胖子拽出一枚冷烟火,“哧”地一声划亮在手,红色的光亮顿时将附近照得一片通明。 只见一块如同巨碑般的大青石,就横倒着眠在我们前方数十米之地,石上有一高大壮硕的玉人,玉色殷红似血,身着蟒袍勾带,头大如斗,安座在中央一片白花花的台子上,只是离得远了看不清面部,又见四周跪有为奴的男女石人数十,皆是手捧灯烛酒器。 我们见有所发现,便当先走过去看那石梁,攀上石台仔细看了看,原来中间的玉人头上,戴了一个铜釜般的铜面罩,却没有五官轮廓,连个出气视物的窟窿都没有,用手指在铜罩上一敲,镪然作响,正经的青铜古物。 孙教授奇道:“莫非是套头葬?”说着话举起手电筒,离近了照在没有面孔的铜头套上看个不住。 胖子伸手摸了摸玉人,觉得搬不回去有些可惜,嘴里叨咕着搬个玉人头回去倒也使得,抬手就去揪玉人的青铜面罩,不料一拽却未拽动。 孙教授见他这劲头不对,赶紧制止,一只手抓住胖子的胳膊,另一只手按住青铜面具的另一边,以防胖子真把这铜罩扯脱了。 不成想,二人一较劲,竟把青铜面罩扳得原地转了一圈,后脑转到前边来了,孙教授叫得一声命苦了,慌忙去看那青铜面具是否损坏了,谁知不看则可,一看顿时惊出一身冷汗,差点将握着的“狼眼手电筒“给扔了。 我和shirley杨、幺妹儿三人,正在后面端详附近手捧灯烛的石人,忽然发觉孙九爷身子向后一缩,险些要瘫坐在地,就伸手将他扶住,口里问着:“怎么回事?”也同时抬头去看。 这一看同样吃惊不小,你道为何吃惊?原来玉人后脑的铜面罩上却有五官,眉目口鼻俱在,表情也是端详,只不过并非人脸,而是一张“乌羊”的面孔,此时青铜头罩被胖子和孙教授转了过来,加上那玉人像本就肥胖高大,这一来就如同一头披着蟒袍的“乌羊”老妖。 众人都觉惊讶:“这玉人是不是无头大王?为何说有身无首?这不明明有个猪首?洞窟中又不象古墓地宫,古怪的玉像究竟是为何所立?” 幺妹儿虽然胆大机灵,毕竟没什么见识,见那“乌羊”面具如此诡异,不禁有些心慌,惊问孙教授:“咱们青溪从古到今,都没人肯吃乌羊肉,为什么要装个这么骇人的脑壳儿?” 孙教授闻言一怔,反问幺妹儿:“丫头,这话不是瞎说?此地古时风俗不吃乌羊吗?”不等幺妹儿回答,他就自言自语地说:“好个大王,有身无首,欲见地仙,先找乌羊,难道那没头的大王……就是乌羊王?” 胖子刚刚未能得手,而且那一转只下,又发觉面罩中是空的,没有玉人头颅,心中好是不快,此刻见孙教授自说自话,内容莫名其妙,便说道:“胖爷活了三十多年,就没听说哪国有个什么乌羊王,老胡你听过没有?” 我摇了摇头,从不曾听说“乌羊王”之事,shirley杨也说:“我看过一则新闻,去年中日联合考古,在野外搜寻古巴国文化的遗迹,地点就在巫山,虽然没有考察到任何结果,但多次提到巴人在古代崇拜虎图腾,却没说任何与乌羊有关的事情。” 我见孙九爷望着那“乌羊”面罩呆呆出神,心想也许他找到了什么线索,正在冥思苦想,可别干扰了他,又见众人在山间鸟道的险径中走了一天,都有些疲惫了,便让大伙暂且休息休息,再定行止。 头戴“乌羊”铜面的玉像半坐在一片白色的台子上,我从来也不把古代的“帝王将相”之流放在心上,哪管他什么“乌羊王”是人是妖,就对它说了句:“你这老儿坐了好几千年,而劳动人民却跪了几千年……不觉得害臊吗?”当下挨着玉人像坐了。 胖子就近骑坐在旁边半跪的石人背上,跟我胡侃了几句,幺妹儿坐在背包上听着,不过我们都是探讨一些比较专业的内容,一般的外行人听不明白,比如玉人是整个的值钱,还是分成碎片值钱?没了原装的玉石脑壳,是不是就缺少了艺术审美和收藏价值? 正说得着三不着两之际,我忽然觉得屁股底下不太对劲,正要起身来看,就听胖子在旁说:“胡司令,看你表情不阴不阳,是不是乌羊王的座位不够舒服?你当那种高级领导的座位是那么好坐的吗?肯定是又冷又硬呀,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高处不胜寒嘛,小心受了凉跑肚子……” 我拍了拍身边的玉人,对胖子说:“什么高处不胜寒?还他妈伴君如伴虎呢,不过你别说,真是怪了,坐在这不是不舒服,反倒是……太舒服了,有点象沙发,冷是冷了点……却不硬。” 胖子和幺妹儿一听,都觉得奇怪,山洞里除了石头就是石头,即便是个玉台,也许会是暖玉不会使人觉得冰凉,但哪会有什么沙发? 我自己更是奇怪,下意识地用手一摸,表面是一层灰土,但下面光滑柔软,似皮似革,不知是什么,低头去看,都是一块块枕形的长方白砖,边缘则是一片黑色的长穗,我心中纳罕,用手拨开一片,干枯如麻,如同死人的头发一样,不禁奇道:“哪冒出来的这许多头发?” 正这时,shirley杨忽然一把将我拽向后边,我见她脸色不对,知道情况有变,急忙随着她一拽之势起身,同时也已把“精钢峨眉刺”握在了手中,回头顺着她手电筒的光束一看,只见白色石台的侧面,竟然不知在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露出一张女人脸来,那张脸绝非玉石雕琢,而是口眼滴血的一副僵尸面孔。 我没有思想准备,顿时觉得从脊梁骨涌起一股寒意,只觉头发根“蹭”地一下全乍了起来,赶紧把孙九爷和幺妹儿挡在身后,胖子也是毫无防备,猛然间看到手电光束下有张毫无人色满面滴血的脸孔,不免有些乱了方寸,顾不得去抄背后的“连珠快孥”,就忙不跌的一手去掏黑驴蹄子,一手轮起工兵铲要砸, shirley杨忙道:“别慌,是不会动的!”我定了定神,仔细去看那白色石台侧面的人头,果然是具货真价实的死尸,嘴眼俱张,在黑暗中显得怪异狰狞,但它脸上淌出的却不是鲜血,而是从嘴里被填满了东西,我用峨眉刺小心翼翼地刮下一点,全是血红的砂粒,不知在活着的时候是被灌了什么药物,整个腔子里都填满了。 而且并非只这一具尸体,铜面玉人身下那整座白色的平台,竟是六具**尸首的脊背,那些女尸分两排跪在地上,有的垂首低头,有的侧过了脸来,恐怖的神态不一而足,但都把后背露在上方,六具女尸身量相近,高低一至,如同一具皮革般柔软的平台,而头罩乌羊铜面的玉人,就是端坐在由死尸搭成的软席上。 孙教授戴上眼镜盯着看了半天,脸上一阵变色,对我们说:“不必考证了,我敢以名誉担保,这是人……人櫈,名副其实的人櫈,史书上有记载,想不到在此会有实物!女尸体内灌注的红沙,可能都是至人死命后,用来维持血肉不僵不硬的药物。” 我想到适才坐在古尸背上,还觉得格外舒服,止不住出了一身冷汗,心中好一阵子狂跳:“人櫈搞的是什么鬼?竟然把活人杀了当家具……劳苦大众能他妈的不造反吗?” 孙教授解释说:“人櫈这种称呼,是后来的学者们自己加上去的,真正的名称到现在则是考证不出了,此物在三代以前的奴隶社会时代,确实是有的,据说夏的最后一代国君夏桀,就是个著名的暴君,他穷奢极欲,并且自比天日,称自己是天上的太阳,女奴隶要趴在地上给他当人櫈,还有男奴隶的人车、人马供他骑乘,诸如此类都是他亲自发明出来的,后来这种酷虐无比的制度还延续了很多朝代,据说直到元代还有,从古有事死如事生的风气,君王活着时所享受使用的物品,死后必然也要准备,这……尸櫈,应该就是人櫈在阴世的替代品。” 我听得怒从心头起,问孙教授说:“那么说……这具尸櫈就是为乌羊王殉葬的明器了?可怎么不见乌羊王的棺椁和尸首?” 孙教授摇头道:“我早就说过了,可你们谁也不听,这根本不是古墓冥殿,而是一处类似飨殿的祭祀场所,乌羊王的墓穴里也早就没了他的棺椁和尸首,因为……观山太保早已经盗发了乌羊王古冢,并且在哪座规模极大的墓穴里造了地仙村,作为藏真之所,欲访地仙,先找乌羊,岂不正是于此相应?” 我深觉此事愈发的扑朔迷离了,难道古时当真曾经有一位“乌羊王”?那句“好个大王,有身无首”之语,就是指的乌羊王?刚刚还没有任何头绪,在这一时半刻之间,孙九爷又是从何得知? shirley杨告诉我说:“你刚才坐在……坐在人櫈上的时候,孙教授发现地下的大石梁上,满是虫鱼古迹,还有许多形似日月星辰的古符,我看不懂半个,但孙教授却是解读各类古文字的专家,石梁上所刻都是棺材峡以前的传说,虽然不知传说是真是假,却可以肯定在峡中藏了一座规模不凡的古代陵墓。” 孙教授点头道:“是啊,乌羊王玉像未被毁去,可能是观山太保故意所为,有身无首之王,正是这玉像的真身,不过并非应该称为乌羊王,它的真正封号应该是“巫陵移山王”,不过你们也别以为巫陵王是人,按照按照这个古老的传说,巫陵王实际上……是一头大得惊人的乌羊。” 孙教授说这洞窟本是飨祭移山巫陵王之地,而巫陵王之墓,应该藏在“棺材峡”的最深处,更令人赶到不可思议的,是此王非人,而是一头遍体漆黑,重达千斤的“乌羊”。 我难以理解,正想再问,孙九爷却自顾自的趴在石碑上看个不住,我只好忍住满腹的疑问,带着胖子去四周查看地形,山间的洞窟纵深极广,远处恶风呼啸犹如鬼哭神嚎,料来山洞是穿山而过,应该有出口通往另一边的峡谷。 好不容易等到孙九爷将记载“乌羊王”事迹的文字全部拓了下来,已经到了中夜时分,我们只好寻块稳妥的角落,生起火头,当晚宿在洞中。 第十三章 死者——身份不明 第十三章死者——身份不明 孙教授在营火前一面整理今天收集到的资料,一面给我们断断续续说出碑文上记载的传说,乌羊王人櫈下的石柱,乃是当年治水所留,雕篆文刻极为细密,纹是“轻重雷纹”,篆是“蜗蝉古篆”,等闲之人根本看不懂这些如同天书般的奇形蜗篆,但孙教授浸淫此道数十载,倾注了无穷心血,造诣非凡,不是寻常的学者专家可及,读懂七八成不在话下。 我心里暗自庆幸,要不是死说活拽地将孙九爷带到青溪,凭我和shirley杨、胖子这三人,即便看见了这些古代谜文,也只好当做是看不见,当下不再多说,用心倾听孙教授的讲述,原来寻找地仙古墓入口的暗示,除了藏有青乌风水的秘密之外,果然也与“棺材峡”中的古代传说有关。 早年间,由于巫山山脉地形独特,未受阴阳鱼引水之利,这片山区洪水肆虐,水患天灾连年不断,每年都有无数人畜被洪水吞没,成为了江中鱼鳌的食物。 正当上下束手无策之时,山中有一隐士出面,体态魁梧,满面虬髯,身着黑袍,自称为“巫陵大王”,有移山之术,可以驱使阴兵疏通河道。 但他也提出两个条件,一是移山开河的工程进行期间,要地方上供奉酒肉饭食,到吃饭的时间,就把酒肉饭食堆放在山洞的洞口,洞前有大鼎一口,送饭的民众事先鸣鼎三声,然后赶紧出山回避。 第二个条件,是请天子加封官爵,以表彰他的功德,当时苦于工程浩大,即便肯出钱粮人丁,也做不得移山导河之举,朝中又格外看重得道的高人,当即允诺。 于是巫陵王整日做法,驱役阴兵阴将疏导河流,自此山中每天都是阴云惨淡,攻山开石之声滚滚如雷,当地百姓感其德,选了一个姓李的女子,嫁与巫陵王为妻,此后为开河阴兵献飨之事,都由夫人亲自督率。 治水工程既艰难又漫长,有一天忽然天降暴雨,巫陵王指挥阴兵伐河不利,送去的酒食接连两天原封没动,夫人忧心起来,就带人送入山中。 到伐河的现场一看,众人无不大惊,峡谷中一头大黑猪正在水中以头拱山,它后边是无数山鬼山魈之属搬运土石,原来移山巫陵王乃是山中乌羊所化,要现出原形以鬼神之力开河,所以从来不肯让人进山相见。 巫陵王见原形被人识破,从此藏在山中,再也不肯开河,更耻于再与夫人相见,夫人跪在山前苦求无果,只好投崖而死,巫陵王自觉愧对夫人,便率阴兵将最后一段河道疏通,彻底根治了水患。 朝中颁下重赏,要请巫陵真君再去治理另一段水患严重的河道,如能收取全功,当有封王列相之期,可巫陵王自言此后要归隐深峡,除非夫人复活,否则永不开山,辞别之日,有万民相送。 巫陵王大醉,误走西陵山,现出原形酣睡不醒,结果被当地不知情的山民擒获,当即紧紧缚了,烧起大锅来,又是褪毛又是放血的一场忙活,等手下人找到移山巫陵王下落之时,大王的下水都已煮熟多时了。 随后当地先是瘟疫大作,接着又是蝗虫蔽日翻天而至,百姓都说此乃巫陵王阴魂不散,于是在峡中造了一座大墓,收敛他剩余的尸骸安葬,但只剩一身皮肉骨骸,首及大概被人吃了,再也找不回来,又建飨殿年年祭祀不绝,制玉身铜首供奉。 “棺材峡”纵横交错的峡谷,和满壁遍布的鸟道险径,都是当年巫陵王役使阴兵开河的遗迹,历代在开河治水过程中死亡的土人,都被纳入悬棺,随着洪水逐渐降低,一层层地安葬在峭壁上,本来是无心而为,想不到竟构成了一片无头巨像的身影,恐怕也是巫陵王丧命的先兆,而巫陵王出山前,曾带着阴兵在山里挖掘巫盐矿脉,“棺材峡”内的盐井矿洞,即是其陵寝所在,从飨殿到王墓,要经过一段“百步鸟道”的绝险,才能抵达墓道入口。 孙教授把这段记载,原原本本地给我们讲了出来,我恍然大悟:“原来当年封团长留下的这段话,实际上只有最后一句有用,也可能这只是第一段,意思是说地仙古墓的入口,可能藏在乌羊王原本的墓穴里,所以欲访地仙,先找乌羊,而乌羊王开山导河的传说,正是找到王墓的重要线索,可这知识寻找地仙村的第一步,接下来肯定还应该有若干暗示,现在就不得而知了。” shirley杨对“乌羊王”的传说也多有不解,问孙教授道:“这传说怎么听也不象史实,按照此说,巫陵王应该是开山治水,于民有功的有德之士,可洞中的尸櫈如此暴虐,可同碑文上的事迹大相径庭,棺材峡里真会有广德王古墓吗?” 孙教授说:“钟鼎碑刻上的铭文,大抵都是歌功颂德的言语,不可尽信,但千古遗存在此,不由得人不相信巫陵王墓就藏在棺材峡里,可真实的事迹,却未必如此,乌羊王现出原形开山的传说,多有造神的色彩在内,自然不能当真。”另外此事在各种方志史料中均无记载,巫邪文化秘密古老,有许多事情都已甄没在历史的长河中了,现在已无法考证。 胖子插口道:“我看棺材峡如此险峻,不象是古代的原始劳动力能凿通的,可能尽是望自己脸上贴金的说辞,这位没有脑壳儿的大王,应该是恶贯满盈,惟恐死后被人倒了斗,才找人树碑立传戳在墓前,不过话又说回来,巫陵王就算生前再怎么暴虐,他临到头都被人做成猪头肉和卤煮火烧了,也算报应不爽了。” 孙教授道:“此言有一定的道理,据我的经验来看,巫陵王未必真是什么乌羊,中国古代历史上翻案之风太多了,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任何事都不好一言定论,我记得史料上有提到过一位与之类似的诸候王事迹,不过并非巫陵,而是龙川,据说龙山王生性残暴、穷奢极欲,但却疏通河流、根治水患,是个有功有过难以评价的人,死的时候曾遭乱刃分尸,他的后代担心有人为了报复他而盗发王陵,所以下葬时将他改了名号,又用各种手段掩人耳目,至于龙山王是哪个地区的统治者,现在始终说法不一,以棺材峡中的遗迹来看,我觉得龙川王很可能就是移山巫陵王。” 孙九爷平时在工作中向来不敢多说话,但在我们面前自然不用担心出言有误,所以话匣一开,就有些控制不住了,滔滔不绝地庞征博引,接着谈论龙川王,此人会星相异术,在古代治水开山,都离不开方术,如果不懂山川河流的布局脉向,不仅事半功倍,而且后患无穷,我在研究龙骨谜文的时候,发现了许多关于水灾地震的记载…… 我对孙教授说:“管他乌羊王还是龙川王,他的陵寝早就被盗发几百年了,是非成败转头空了,所以咱们也没必要去考证历史上的功过,眼下应该先想办法找到那段百步鸟道,如果摆有人櫈玉像的洞窟真是祭墓之处,按照风水葬制的布局,墓道入口,肯定是在玉人背后的方位,不会太难寻找,我所担心的是进了墓道还不算完。” 孙教授和shirley杨也深为担忧,封团长留下的暗示只有第一段,找到乌羊王古墓的入口之后,我们就完全没有任何参考了,到时候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没人知道距离地仙村古墓还有多远,众人计议良久,也只道是吉凶未卜、前途难料。 在洞中歇到凌晨时分,就抖擞精神,继续往洞窟尽头进发,到得洞空一看,果然是穿山过来了,这边是“棺材峡”的另外一条峡谷,虽比挂满悬棺的区域开阔了许多,但也另有一番险峻形势。 山间群峰云雾缥缈,茫茫苍苍的望之不尽,峡底水势滔天,受到山崖冲击,形成了一个“a”字形转弯,而远处的上游,则是一处咆哮如雷的瀑布口,急流在峡谷间“骤落急转”,激起漫天的水雾,恰似一条身批银鳞的巨龙,凌空飞下云天,钻入了峡谷深处,撞得两侧峭壁冲天劈开。 我向峡底的急流中看了几眼,我虽然不恐高,也觉得眼晕至极,再看看对面的峭壁,果然有许多蜿蜒曲折的凌空鸟道,如同一张巨大的蜘蛛网,镶嵌在千仞绝壁之上,迷路错综,一时看得人眼都花了。 shirley杨举着望远镜看了一阵,不觉踌躇道:“对面少说多做有几百条嵌山险径,除了许多绝路,尽头处另有不少洞窟,怎知百步鸟道究竟是指的哪一段?” 我说别急,昨天晚上孙九爷出力不少,否则怎知无头大王的来历?但功劳不能都让他一个人占了,今天就让同志们看看“摸金校尉”的手段,我又向孙教授确认了一遍,封团长的原话是不是“鸟道纵横,百步九回”? 孙教授当即又拿名誉担保,这段话在脑中反复念过十几年了,肯定不会错。 我暗中点了点头,心里早已然了办法,“鸟道纵横,百步九回”这句话的关键字应该是“九”,纵观对面悬崖绝壁上的鸟道,恰似“群龙缠山”之势,不管那这峡谷中的古时遗迹是何人所留,绝对不是随意构造,也许别人难以窥此玄机,但这一番推星演卦的格局,却正是撞到了摸金秘术的刀尖子上。 大凡古之墓葬,其局部或整体,都必合“九”数,取的是“久存”之意,《十六字阴阳风水秘术》之“寻龙诀”有云:“群龙缠川做九曲,曲曲尽是九回环;九回之外复九转,九转九重绕龙楼;九九盘旋终归一,三三两两入灵山……” 胖子奇道:“胡司令你算数不错,都会念九九八十一了,不过你九了半天,我愣是没听出来咱到底是应该往哪边走?” 我解释说:“什么时候说九九八十一了?还三九七十二呢,咱这叫寻龙入势诀,九宫八卦的奥妙都在里边了,要是连你这等糙人都能听明白,我不如就把我家传的这本破飘天文学,其实只有一条路是真的,只要从底下第十条上去,每第三个岔路转一个弯,转两次弯后,隔三个差路再转,走下不走上,走左不走右,如此反复九回,见到的洞口才能进,估计那里就是乌羊王墓道的入口了。” 孙教授更觉奇怪,他出于工作习惯,凡事都喜欢穷究根底,便询问我说:“当年诸葛亮差点拿八门阵法困死东吴大将陆逊,好象其中就利用了五行生克的原理,这可都是失传多少年的东西了,怎么你还知道?听老陈说你这套东西都是家里长辈传下来的?你家里长辈到底是做什么的?” 我看了shirley杨一眼,心想shirley杨的外祖父是搬山首领,何等高名?她祖父那边也是书香门第的世家,跟谁说都能拿得出手,就连幺妹儿的干爷,都是“蜂窝山”里的老元良。 怎么我老胡家到我爷爷那辈,偏是摆摊算命宣扬封建迷信的?觉悟太低了,说出来都不好意思,于是我低声在孙教授耳边说:“我祖父是当年走山过海的鹞子,名满天下,参加革命也比较早,不过参加的是辛亥革命,江湖上管他老人家那行当叫金点,我这些手艺都是家传的,没学到手一二成,让您见笑了。” 孙教授在路上没少向shirley杨打听山经的切口,闻言若有所悟,称赞道:“难怪难怪,若非绿林世家出身,也不可能有如此奇才。” 我担心孙九爷再追问下去,赶紧带头寻觅可以行走的险径下山,两道好似无边无际的峭壁之间,又几座铁锁木桥相连,走在上面人随桥摆,脚底就是奔流的大江,难免惊心动魄,到此也难回头了,众人硬着头皮到了对面。 峡谷间忽又**升腾,在雨雾之中,周遭的景物都变得模糊了起来,幸好先前看准了路径,寻得悬山鸟径的入口,按照“寻龙入势”的口诀一路上去,这段道路被雨水淋湿,走起来险过剃头,百步九回转,走在后边的人,能看见前边人的双脚就在自己头上。 我暗中默念“寻龙诀”,在绝险的峭壁间一路蜿蜒上行,又担心引错了路,不免时时分神,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往上走看的都是眼前的路,连胖子都能坚持,但如果是朝下走,眼中所见,就是令人心胆皆颤的深峡迷雾,如果一个不注意,失足翻落下去,就连尸体都捞不回来了,但鸟道忽上忽下,百转千回,没个定数。 堪堪到了百步九回转的鸟道尽头,山壁上出现了一条奇深难测的隧道,我当先攀了进去,探臂把另外四人一个个接入,这才仔细观看洞窟中的情形,此间雾气浓重,呼吸都觉不畅,岩层中有石母的痕迹,与以前的青溪防空洞隧道截然不同,应该是一条古隧道,不知通往何处。 我对这条路是否正确没任何把握,也许刚才在峭壁上转错了路径,心中不免有些恍惚,举着狼眼手电筒往里面走了几步,忽见旁边立着一块墓碑,碑前盘膝坐着一具死尸,面目衣服都已风化,皮肉多已消解,不知死了多久了,我连忙招呼后边的孙九爷过来,让他看看这是不是封团长的遗体。 孙九爷见到干尸,情绪立刻显得有些激动,颤抖着戴上口罩和手套,把死者的头捧起来仔细端详:“不像……不像……,我记得封团长在潜逃前,曾在采石场受过伤,被打掉了几枚牙齿,这尸首牙齿较全,应该不是老封,可这个人又是谁呀?不对……你们快来看看这是什么?” 我们以为孙教授是说那具“无名死尸”,正要去看,却听孙教授说:“不是干尸,是这墓碑,果然是地仙村的路标。” 我精神为之一振,赶紧和胖子把“无名尸体”抬开,只见原本被死尸挡住的墓碑上,并无死者名诲,而是刻着“观山指迷赋”五个笔划苍劲的凹字,两侧另有数行小字,我扫了一眼,正是那段寻找古墓的暗示:“好个大王,有身无首;娘子不来,群山不开……” 我见残碑上的几段暗示,远远要比封团长当年吐露给孙九爷的完整,不觉喜动颜色:“原来关于地仙村入口秘密的这段暗示,是叫做观山指迷赋,后面的这几句是…… 第十四章 看不见的天险 第十四章看不见的天险 欲访地仙、先找乌羊;吓魂台前,阴河横空;仙桥无影,肉眼难寻;落岩舍身,一步登天;铁壁银屏,乾坤在数;黑山洞府,神阙妙境;铜楼百棺,瓦爷临门;磕头八百,授与长生。” 我们反复读了几遍,多半不得要领,按照先前的经验,沿路下去,自见分晓,于是把残碑上的“观山指迷赋”抄记下来。 孙教授对众人说:“这下可好了,事隔多年,到今天终于见到了地仙村的观山指迷赋全貌,这百步鸟道尽头的洞窟里,可能就是乌羊王墓道的旧址了。”他随即又沉吟道:“吓魂台前,阴河横空……接下来可能要过一座高台和一条地下河,咱们还要做好心理准备呀。” 胖子说:“这段指谜赋里,是不是提到什么金牛什么重宝了?就这俩词听上去还有几分受用,棺材峡这一路尽是天上的路径,太险了,现在还觉得腿肚子转筋呢,墓中要是真有金牛驮宝,胖爷就算没平白担惊受怕一场。” 幺妹儿听过当地妖仙坟的传说,听了胖子的话就问众人道:“给地仙磕头,就能长生不死?信不信得?” 孙教授说:“这也能信?天底下哪有长生不死的人?降神招鬼之类无中生有的荒唐话,多是神道神棍们的信口胡柴,当然是不能相信的。” 我耳中听着孙九爷和胖子等人议论不住,低头看了看那具无名死尸,又瞧了瞧刻有“观山指迷赋”的墓碑,心念动处,想到了一些要命的事情,当下插口道:“咱们还没进山门,先别惦记做方丈了,地仙村古墓里的情形,进去了再做计较不迟,你们有没有想过眼前这事有些蹊跷……” 百步鸟道尽头的洞窟里大敞四开,“观山指迷赋”就无遮无拦的明摆在此,好象“地仙村古墓”惟恐旁人找不到一样,百步九回转的迷径虽然艰险繁复,但精通数术的人历朝历代都有,在清代更是兴盛一时,如果有真正的倒斗高手,进到这里不费吹灰之力。 古人云:“墓者,藏也,欲为人之不得见也”,“观山太保”多是盗墓发丘的老手,怎会如此儿戏,竟然在洞口竖碑指路?另外只有封家后代才知道观山指谜赋的内容,残碑前的尸体又是什么人?莫非其中有诈不成? 我这一番话顿时说的众人茫然起来,孙教授想了想,便表示不同意此言:“地仙应该是个自视极高的人,自从窥得天机之后,整个人性情大变,所以才在山中造墓藏真,观山指谜赋隐然有仙人指路之意,从这些布置来看,地仙之墓是存心想度人得道的,不能以寻常埋骨藏宝的坟墓来判断,而且观山指迷赋并非是一般盗墓贼能够轻易破解,真正懂得星相数术的人,在近代廖若晨星,没有特殊机缘,肯定找不到古墓,当年流寇那么多人,也没能挖出地仙村里的天书,这就是最好的证据。” 孙教授又说:“咱们恰好是利用了地仙生前妄图度人得道的念头,否则棺材峡中地势奇险,恐怕难以找到这地方,这无名尸首……”言下踌躇起来,显然想不出残碑前的尸体该如何解释,这名神秘的死者既然能找到此地,又见到了“观山指迷赋”,为何不进古墓?而是死在碑前? 此时shirley杨已经仔细检势了一遍干尸,她见孙教授张口结舌,便说出了自己的看法:“这洞窟里的环境阴晦,判断不出尸体死亡多久了,但它怀中有几卷竹简道藏,我想这无名死者也许是个道门中人,它如果知道观山指迷赋,在活着的时候却未能入古墓,有一种可能性不应忽视。” 我忙问是什么可能性?shirley杨说:“也许观山指迷赋后半段,是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堑,他过不去,或是参悟不透,又不甘就此离去,使得心力憔悴,最终坐化在此地,但他死在这里也可能出于其他缘故,刚才我说的只是其中之一。” 孙教授又把最后半段“观山指迷赋”念了两遍,连称shirley杨言之有理,在宗教传说里,得道成仙可分上中下三等,下仙要在死后渡化,中仙得道前,要先经历大病、大灾、大险、大劫,“吓魂台前,阴河横空;仙桥无影,肉眼难寻;落岩舍身,一步登天”这几句,肯定是指绝险的考验厉炼,恐怕胆色和运气稍逊,就进不得“地仙村古墓”了。 胖子闻听此言,当即夸口道:“敢做倒斗摸金的勾当,就连天王老子也是不怕,我就不信,有什么样的天险是过不去的,在这干说有什么用?过去看看才见分晓。”说完举起手电筒就朝隧道深处走去。 我心想:“王胖子常说没头脑的话,不过刚刚这句算是说到点子上了,什么断崖阴河,不亲眼看看,又怎知是什么名堂?”当即将心一横,带着众人便走。 峭壁上遍布鸟道险径的这片大山,矗天般的高耸,直削千仞的陡崖两侧,更是看不到尽头,也不知这座山有多大,在古隧道中只顾向前,眼中所见,并无岔路,是自山间贯穿到底的一条直道,行了不知多久,眼前忽然一亮。 只见隧道的尽头,是一片奇绝的地形,隧道口正开在悬空的半山腰里,前边是倒“t”字型的峡谷,出口处正位于“t”字峡一横一竖的交汇点上。 对面一座插在半空云雾里的高山,如同被天剑所斩,直上直下的从中劈开,纵向的峡谷底部,造有一道“龙门”,两侧是上百尊“乌羊石兽”对峙而立,看来里面就是乌羊王的地宫了,“乌羊石兽”的古迹在青溪附近随处可见,也从一个侧面说明了地下陵寝的规模十分庞大,又见龙门下探出一片天然的石瀑布悬在半空,石表溜滑光洁,千奇百怪,犹如龙涎凝固而成,上凿两个蜗星大篆“吓魂”。 这道筑在狭窄陡峭峡谷间的龙门,恰与我们所站的隧道出口平行,而那条横向的峡谷,则直切下去,将龙门前的道路截断,下边云缠雾绕,深不见底。 孙教授自言自语道:“看来这里就是猿猱绝路的吓魂台了,真是鬼斧神工的所在,阴河横空是什么意思?空中有河?那无影仙桥又在哪里?” 我见这天险确实是险,从隧道口到龙门之间没有桥梁,虽然隔的距离仅仅不到二十米,仅漏云天一线,但不借助绳枪一类的特殊工具,很难跨过当中这条深沟,“观山指谜赋”中提到的阴河、仙桥,是否是指吓魂台前的深渊?难道真有悬挂在天空中的阴河? 我打算再接近点探探,刚迈出一步,就被shirley杨拽了回来,shirley杨说:“别过去,你听前边是什么声音?” 我侧耳一听,在“t”字形峡谷的交点,若有若无的风声,好象隐隐有无数怨魂哭泣,连绵不绝于耳,我问shirley杨:“是风声?” shirley杨没有回答,而是捡起一块石头,投向龙门前的深谷,众人抬眼看去,顿时是目瞪口呆,只见那块石头飞到半空,忽然停住不动,随即象是落入“暴风眼”里,浮在当空“滴溜溜”打起转来,旋即晃了几晃,便不知被神秘的涡流带到了何方。 我们见此情形,无不骇异,倒转的“t”字形峡谷之间,看似寂静平常,实则杀机暗藏,事先谁也没想到,竟然有如此难以琢磨的危险气流,可能是特殊的地势,使山风聚在峡谷中间,形成了一片无影无形的涡流,在四周除了能听到微弱异常的空气抖动声,完全察觉不到任何其它危险的迹象,恐怕这就是所谓的“阴河横空”。 孙教授摇头道:“过不去,有翅膀的神仙也过不去呀,吓魂台不是天险,而是一道天然的屏障,如果用绳索绳钩仍过去,瞬间就会被乱流卷住,看来此路不通,不过不要紧,我深信只要功夫深,铁杵都能磨成针,咱们豁出去了多下功夫,想办法找路绕到后山进去。” 我拦住孙教授道:“在棺材峡附近,大多是海拔一千五百米以上的崇山峻岭,您这一绕,没个十天半个月也绕不过去,断头崖前的阴河乱流虽然厉害,但在青乌风水里,这就是藏风聚气之所,不是风水条件上善之地,绝不会有这种奇异的现象,摸金校尉虽然擅长分金定穴,但如果不在一览无余的高处,就看不出这片山脉的龙气形势,巫山山脉云雾迷离,分金定穴之术肯定是没办法施展,所以我说不清这种风眼会有几处,也许后山和峡口处同样存在此类天险,但既然发现了藏风聚气的所在,说明咱们已经进入藏有古墓的陵区了,说到登堂入室还未时尚早,不过可以说是已经把手摸着大门了。” 孙教授一着急就变得思维僵硬,担忧地说:“如今假介绍信也开了,还有何法可想?” 我说:“九爷您瞧您一着急就犯糊涂了,想进这地方,哪开的介绍信也不管用啊。” 孙教授赶紧解释:“口误、口误,一着急把观山指迷赋说成介绍信了,如今观山指谜赋也看到了……” 我打断他的话头说:“其实也没说错,观山指迷赋就是地仙开的介绍信,只要他这介绍信不是假的,咱就肯定能从中找到办法越过这道天险。” shirley杨说:“吓魂台前,阴河横空;仙桥无影,肉眼难寻;落岩舍身,一步登天……这三句话,不知是否皆指吓魂台天险而言,仙桥无影应该指有一座普通人看不到的桥,最后这一句却是想不明白了,怎么落岩舍身便能一步登天?桥在哪里?” 我沉思片刻,提醒众人说:“还记得残碑前的无名死者吗?那位爷可能也和咱们一样,要找地仙村古墓,但他应该不是倒斗或者业余爱好考古的人士,我估计可能是个修仙求长生的,他是怎么死的不好说,但此人没进地仙村古墓,肯定是被这道无影无形的天险吓住了,甚至犹豫徘徊了许多年都没敢下决心闯过去。” 胖子说:“胡司令经你这么一分析,我觉得我十分能体会这位同志的心情,这条路……真他妈不是给人过的,眼看着宝库就在眼前了,硬是不敢过,鸡蛋不能碰石头,换了谁也没脾气了。” 我说:“我不是让你们体会那位探险家当年的感受,我的意思是说让你们设想一下,那个人是被天险吓走的,还是……被那座桥吓走的?我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咱们一路上没见到封团长的尸体,但他驯养的巴山猿狖始终在附近徘徊,这说明他当年一定是已经逃到清溪了,而且很可能进了地仙村古墓,可是……为什么巴山猿狖没跟他一起进去?” 孙教授若有所悟:“噢……你是说巴山猿狖和残碑前的无名死者一样,没敢冒死踏过那座仙桥?而封团长胆子大,知道祖宗留下的暗示可信,就闯了过去?可你们看看这深峡绝谷一览无余,吓魂台前哪有什么桥啊?” 孙教授随即表示,要说藏风之地中,有气流形成的旋涡,这可以相信,因为这是特殊的物理现象,但“仙桥无影”就绝不可信了,世界上怎么可能有看不见的桥梁?光学作用?视觉盲点?不太可能,正确客观的对待事实——是原则问题,绝不妥协让步。 他又引用当年某位权威人士批判他的原话——这类民间传说极不可信,是源于“缺乏知识、过度迷信、痴心妄想”而产生的原始奇思怪论、简直是难以形容的幼稚想象,谁相信谁就是彻头彻尾的神经病。 第十五章 吓魂桥 第十五章吓魂桥 shirley杨和幺妹儿也连连摇头,没办法相信会有一座看不见的桥梁,shirley杨说:“在能量高度集中的区域,人类的物理常识都会失去作用,只要条件允许,甚至就连时间和空间都会扭曲变形,但山谷交汇处形成的特殊气流,还不至于有如此之高的能量场。” 我苦笑着说:“孙九爷不愧是老同志,贯彻领导的批示很彻底,shirley杨呢,也不愧是美国海军学院的高材生,你们说的都很有道理,我这辈子虽然见过不少稀奇古怪的事情,说实话我也不相信有看不见的隐形桥梁,但我相信咱们面前的深渊就是一座桥……吓魂桥。” 孙教授立刻批驳道:“简直是乱弹琴,你难到想让大伙踩着风眼走过去?山间的乱流虽然能吸住石子,但它最后被卷到哪去了?你有没有算过,咱们这些人的自重,加上所负装备,总共要有多沉?别说一步登天了,迈出半步就会坠入深涧,我们要严谨,要务实!” 我摇了摇头,我可没说要踩着空气过去,既然观山指迷赋中提到――“吓魂台前,阴河横空;仙桥无影,肉眼难寻;落岩舍身,一步登天”之语,按先前的经验来看,必然有其对应之处,而且龙门前的这条“t”字型峡谷,是华山路一条,所以我相信前边应该会有座所谓的无影仙桥,只不过咱们要想办法把它找出来才行。 shirley杨说:“话是不错,但就算发现了无影仙桥,咱们能不能过去也不好说,你们有没有想过,在隧道入口的无名死者身怀道藏,可能是位前朝求真之人,他如果找不到路进入地仙村古墓,原路回去也就是了,可看他死亡的方式,好象是已经找到了无影仙桥,却没胆子通过,又不甘心离去,最终在隧道里徘徊而死。” 我听了shirley杨所言,立刻想起以前在前线,许多战友都是被“诡雷”炸死炸伤,那情形极是惨烈,有许多战士不怕冲锋陷阵,却唯独怕那些五花八门、明铺暗设的“诡雷”。 正所谓“兵不厌诈”,隧道中的无名死者,死得莫名其妙,身上除了几卷道藏,就没任何多余的东西可以让人窥其身份,历代布置周详的古墓中,多有疑阵防盗,说不定那死尸和观山指迷赋都是“饵”,是观山太保将盗墓者引上绝径的“诡雷”。 这些念头在我脑中挥之不去,常年游走在生死边缘的直觉告诉我“这些迹象太不正常了,千万不能大意!” 我想到此处,就对孙教授和shirley杨说:“无影仙桥也许不难找,但我估计即便找到了,也必然要冒天大的风险才能过去,现在的问题是,这风险能不能冒?万一是有去无回的陷阱呢?咱们怎么判断隧道中的观山指迷赋是真是假?” 孙九爷胸有成竹地说:“此事极易,只要你能想办法让无影仙桥出现,以我参与考古工作多年的丰富经验,自然可以考证出它是真是假,假桥可逃不过我的火眼金精,不过看后半段观山指迷赋,内容多与我调查的结果吻合,所以我相信,只要真有无影仙桥存在,碑上的石刻就有八成是真。” 我微一沉吟,觉得是这么个理儿,说别的没用,眼下应该先想办法把“无影仙桥”找到,我和shirley杨商议了几句,但谁也想不出一座什么样的桥是肉眼看不到的,shirley杨推测说或许是另有隐意亦未可知。 我心想:“落岩舍身,一步登天,落岩舍身是什么意思?莫非是指抱着石头往半空里跳下去?”灵机一动:“不对,落岩在前,舍身在后,如果是指不要命地抱着岩石往下条,应该是舍身落岩,落岩舍身也许是说首先推落岩石,然后才能做出舍身之举。” 我用眼一扫,见隧道里有许多大小不一的碎岩,如此站着胡思乱想,哪里能得要领?管他如何落岩,先捡块大石头推下去探探,于是招呼胖子帮忙,二人来到一块几百斤的山岩边上,先推了两下,巨石微微摇晃,料来可以推动。 其余的人也要过来帮忙,胖子一摆手:“各位,都甭过来,就在边儿上侯着吧,赶紧给胖爷腾块地方出来,别压坏了你们的脚巴丫。”说罢先把皮带松了两扣,他是担心一使劲把皮带给绷断了。 胖子有心逞能,把我也推在一旁,我担心他用力过猛,跟着岩石一块被乱流卷走,那可就真成了“落岩舍身”了,就拿“飞虎爪”将他肩上的承重带挂住,和其余三人在后扯着加以保护。 胖子挽起袖子,望手心里吐了两口唾沫,拉开弓箭步,以肩顶住巨岩,深吸了一口气息,运在丹田,晃动一身健子肉,霹雳也似喝了声:“开呀!” 就见那块大岩石轰然前倒,由于自重极大,又接近隧道出口,并未被“龙门”前的乱流吸住,撞击着峭壁翻滚落下满是迷雾的深涧。 由于山涧两侧距离极近,岩石翻翻滚滚地往下坠落,在峭壁间来回碰撞,发出轰隆隆的沉闷回响,我们在隧道洞口里听起来,只觉峡谷深不可测,好半天也没听见巨石落地之声。 众人见胖子推落了山岩,可“吓魂台”前并无隐形桥梁,也没任何异常迹象出现,不禁有些沮丧,正要一计不成再施一计,却忽然在耳底感觉到一阵阵嘈杂的动静。 此时山岩仍未落地,山壁上除了轰然不绝的回响之外,仿佛还有千百锅热水同时沸腾起来,随即沸水之声又转为爆炒盐豆似的噪动,密密麻麻搅得人耳骨隐隐生疼,我心道不好:“落岩落出麻烦了,如何是好?” 孙教授和幺妹儿,也多被那嘈杂密集的纷乱响动惊得惶恐不安,忍不住向后退了两步,shirley杨把金钢伞挡在他们面前道:“别慌,恐怕是无影仙桥出来了。” 耳中繁杂密集的声音骤然而紧,这感觉就好象是站在鬼门关前,面对无数从冥府中挣逃出来的恶鬼一般,惊得人心旌神摇,手足无措,我收回“飞虎爪”,交还在shirley杨手中,随后暗地里握紧了工兵铲,心中极是不安:“难不成吓魂台前的仙桥是阴兵搭建?地仙村古墓的布置,果然是神仙也猜它不到……” 胖子也是脸上变色,拉开架式,举着连珠快孥对准半空,管它是什么上来,先射它几十枚透甲锥再说。 正当众人惶惑畏惧之际,蓦地里一股黑烟自谷底冲在当空,我大吃一惊之余更是出乎意料,叫道:“这是什么?”仔细一看,觉得连眼都快看花了,竟然是无数巴掌大小的金丝雨燕,受惊后从山崖底下飞出,当即就被峡谷间的乱流裹住,成群成群地混杂做一团,数量多得令人眼花缭乱,怕是不下十万之众。 金丝雨燕善于在绝壁危崖之间营巢,而且它们属于集群生物,多的时候一个金丝燕子洞内,可以有数十万只金丝雨燕,其辈用唾液凝结成的金丝燕窝极为珍贵,由于金丝燕子洞大多位于地形绝险之处,所以采金丝燕窝的人都要会攀岩登高,付出的风险和回报收益都很大。 原来在“吓魂台”底部的峭壁上,藏有许多金丝雨燕筑巢的洞窟,胖子推下去的岩石惊得大群金丝雨燕倾巢而出,雨燕在民间有个俗称,唤作“风里钻”,最是善于随风飞舞,甚至有传说说它们能够在风中睡觉,而且速度惊人,飞掠之际快似闪电,此刻,乌泱泱的数万只飞燕冲天而起,到得峡口,顿时都被“阴河”的无形气流卷住。 金丝雨燕性喜集群,被涡流卷得扎作了一团,一时吸在风眼里挣脱不得,燕子群中密集得几乎连间隙都没有了,峡底飞上来的更多雨燕群,还再源源不断加入燕阵。 原本从三面深峡高空汇聚过的气流,当即都被大群金丝雨燕阻塞,无形的横空“阴河”被顷刻间就被填满了,而数万只燕子也让从几个方向涌来的乱流所挡,将“t”字型峡谷龙门前的区域填得严密无间,形成了一条匪夷所思的“燕子桥”。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原来无影仙桥……是由大群金丝雨燕搭成的!”眼见面前那翻飞纠缠数万只金丝燕子,仿佛停留凝固在了风中,粹然所睹,简直难以相信目中所见的奇景。 但我知道,这一奇景仅仅能维持短短的一瞬间,随着峭壁洞窟中涌出的金丝雨燕越聚越多,燕子们很快就能冲破乱流,各自随风飞散,那“无影仙桥”也就会再次变得无影无踪。 再想等到所有的金丝雨燕回巢,能够重新组成桥梁,其间还不知要有多少时间,要想舍身求仙,此时就要把生死抛在脑后,豁出性命踏上这座“燕子桥”,踩着飞燕直闯乌羊王古墓地宫前的“龙门”。 我不知挤成一团的金丝雨燕能否劲得住人,而且要过此桥,实如凌波飞渡,一脚踏空就会落下万丈深渊,桥对面的龙门之内,是吉凶难料,一旦过了“神仙桥”,一时半会儿之内肯定撤不回来,地仙留下的“观山指迷赋”究竟可信不可信? 哲学家说“性格决定命运”,因为性格左右着人生道路上的种种选择,也可以理解成“人生就是由无数选择组成的”,我遇事一向豁得出去,但要想让我豁得出去,至少也得让我觉得有三成以上的把握,而现在我连半成的信心都没有,不是不敢过桥,而是担心过了桥之后会不会落入陷阱。 这些念头在脑中闪了两闪,可眼下这情形也由不得人多想,我向身边的众人扫了一眼,想看看他们做何设想,是否需要不动如山,静观其变,哪怕等上一天半日,有了十足的把握再去不迟。 一旁的胖子正看得肝儿颤,骂道:“好个观山盗墓的老妖,八成跟他爱人两地分居多年,否则怎么会玩出这套七月初七架鹊桥的鬼把戏,这鸟儿桥哪是给人走的呀?” 孙教授却喜出望外,大叫道:“这简直是奇迹一般的仙桥啊,王胖子你和胡八一俩人,不总是吹嘘自己万事敢做的大丈夫好汉子吗?怎么?现在怕了?这是一步登天的绝险,大着胆子走就是了,龙骨卦图就在前边了,金丝燕子桥随时都会散落,咱们要抓紧过桥!” 胖子一把扯住孙教授:“什么男子汉大丈夫?上了桥全得掉下去摔成臭豆付!胖爷我……”他话音未落,却忽然抢步出去,一个踉呛就踏上了金丝雨燕堆成的“仙桥”,山涧中的乱流刮得他东倒西歪,他似乎想挣扎着从燕子堆上站起来,但手脚落处立刻陷落下去,就地一个跟头翻向了金丝燕子桥前方。 我知道胖子一向有恐高症,他的恐怖症属于心理障碍,其实没什么特殊反应,就是腿软眼晕,有时候在特定的物质条件下能够克服,乘坐飞机的时候他就喝药睡觉,在我看来这也不算什么大事,但万万没想到他竟然一马当先冲上了燕子桥,这太不符合他的作风了,我对此缺乏足够的思想准备,甚至没有来得及伸手阻拦。 但我立刻发觉,再想把他拽回来已经不可能了,事到如今,只好“并肩字”齐上了,好歹不能让他独自一个“折”在对面,当下对众人叫道:“别怕,这桥劲得住人,大伙都过桥去!” 在嘈杂的燕啼声中,我拽住孙教授,shirley杨扯住幺妹儿,四人纵身冲上桥头,只听得耳变全是呜咽呼啸的风声,在一瞬间就被气流吸住,身体恰似处于失重状态,脚下根本使不上力量,不由自主地向前跌去。 第十六章 金甲茅仙 第十六章金甲茅仙 足底那无数的金丝雨燕,就好比是一团团黑色的棉绪,似有若无,周围的乱流一阵紧似一阵,好象随时都会将人卷上半空,身上衣服呼猎猎地作响,身临其境才算知道,踏上这座仙桥,实际并非是踩着燕子过去,而是利用大群金丝雨燕堵住风眼的时机,凭借燕子桥上空抽动的乱流半凌空地飞过去,脚下的雨燕仅仅只承受十之二三的重量,古人喻险是“关山渡若飞”,凭你虎力熊心、包天的胆色,到此上下不着的吓魂台前,也多半一发的废去了。 幸好金丝雨燕太多,把半空的风眼挡得严严密密,我们四人互相拉扯着,凭借自重,还可以在风中勉强行走几步,但身涉奇险,魂魄皆似随风飘飞,肝胆都被寒透了,在相对论的作用下,这短短的几步距离,竟显得格外漫长。 我牙关打颤,总算是亲身领教“吓魂台”是什么感觉了,并且发誓这辈子不走第二回了,此刻却只好硬着头皮向前,紧紧跟住前边的胖子,眼看快到龙门前的石瀑布了,忽然间,脚下一股巨力直向上冲,数万金丝雨燕终于挣脱了乱流的束缚,燕啼声中,飞燕们好似一股黑烟般涌向空中。 我暗道一声“不好,这桥散了”,赶紧用手遮住脸部,以防被漫天乱飞的“云里钻”将眼睛撞瞎了,只觉得天旋地转,恍如身坠云端,被底下涌出的燕子群托在半空,但这只不过是连眨眼功夫都不到的一刹那,金丝雨燕们一离“风眼”,便即翩迁飞舞着倏然四散,那燕阵再也承不住人体的重量,使我们从半空里“漏”了下去。 金丝雨燕组成的“无影仙桥”说散就散,维持的时间极短,那群雨燕在半空盘旋一阵,顷刻间便已挣脱了山间乱流,借着风势向四处飞散开来,我们被数以万计的金丝雨燕望上一冲,如同被一团团棉花套子撞击,在空中划了个抛物线,直从燕阵中坠向“龙门”。 我忽觉身体下落,自付此番定要摔成肉饼了,急忙睁眼一看,原来刚才一阵疾行,众人已经十分接近峡口了,又被燕阵向前凌空一托,竟是掠过了漆黑的深涧,在半空里斜斜的坠向刻有“吓魂”两个古篆的石台。 那迷乱无形的风眼只存在于峡谷之处,到得峡口已自减弱了许多,但山风虽是无形,却似有质,消去了从十几米高处摔落的力道,我只觉眼前一花,肩膀吃疼,身子已然着地,跌了个瞪目膛舌,连东南西北上下左右也多不认得了。 我还没来得及庆幸过了“无影仙桥”,就发觉身子下边凉嗖嗖滑溜溜,正好是落在化石瀑布溜光的表面,这地方滑不留手,没有凹凸的缝隙可以着力,石瀑上边又是镜面般的弧形,哪里停得住人,立刻不由自主的向下滑去。 我心知不好,赶紧就地趴卧,身上再也不敢发力,张开手掌去按石瀑表面,此时手心里全是冷汗,汗津津的手掌心却是增加了摩擦力,立刻将下滑的速度止住,倘若再向下半米,石瀑的形状就是急转直下,除非手心里生有壁虎守宫掌上的吸盘,否则不是跌入深涧,也会被乱流卷入风眼。 我心中砰砰直跳,定下神来看看左右,才发现孙教授正趴在壁上,一点点地好象溜在冰面一般,慢慢从我身边滑落,赶紧伸手去拽住他的胳膊,谁知被他一带,竟跟着他一并滑向石瀑底部,急忙呼喊求援。 shirley杨、幺妹儿、胖子三人,都摔在更为靠里的区域,shirley杨听到喊声,已知势危,当即投出飞虎爪来,勾住孙教授的背包,她和幺妹儿在那边厢顾不得身体疼痛,咬着牙关,拖死狗般将我和孙教授从溜滑的石瀑上拽了回来。 我们五人倒在地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神情多是恍恍忽忽的,个个胆颤神摇,面上都没有半分人色了,耳鼓中好一阵嗡嗡鸣响。 我长出一口大气,看看孙九爷眉头紧蹙,额上冷汗不断,一问他才知道,原来是他的胳膊在刚才被一摔一拽脱了臼,他剧痛之下还不住念道:“既然发现了无影仙桥的秘密,看来那座地仙村古墓已近在咫尺了,只要把墓中所藏龙骨卦图拓下来,功成名就,指日可待,想不到我孙学武也终于有个出头的时日,看将来谁敢再给我乱扣帽子……唉呦……”说到一半疼得忍不住了,连忙求我帮他接上脱臼的胳膊。 我也跌得全身奇痛,用不出力气,就说:“九爷,您别高兴得太早了,我刚还想劝你们看明白情况再过桥,谁知你和胖子如此心急,咱们在雨燕群回巢之前的这段时间里,已无退路可以周旋了……”然后转头让胖子给孙教授去接脱臼的胳膊,当初插队的时候,屯子里伤了驴和骡子,当时的赤脚医生“拌片子”常带着胖子做帮手,因为胖子手狠,不知轻重,而手软的人却做不了医生。 胖子呲牙咧嘴地爬将起来,过去抓住孙九爷右边的胳膊一阵抖落,差点把孙九爷疼得背过气去,急忙叫道:“唉呦……呦哎……慢点慢点……不是这条胳膊……是左边啊!” 胖子忽然想起点什么:“哎我说,刚才是谁把我推过桥的?运气差一点可就摔成臭豆付渣了,这是开玩笑的事吗?老胡是不是你小子又冒坏水了?咱们对待生活对待工作的态度,难道就不能严肃一点点认真一点点吗?” 我吃一惊道:“这可不是没风起浪胡说八道的事?你刚才当真是被人推上桥的?怪不得我看你那两步走跌跌撞撞,谁推的你?” 我赶紧回想了一下冲过燕子桥之前的情形,当时孙教授由于心中激动,所以是站在众人前边的,不可能把位于他身后的胖子推上桥去,shirley杨是肯定不会做没高低的事情,幺妹儿精通“蜂窝山”里的门道,胆大口快,以我看她绝不会做阴险狡诈的勾当,那会是谁呢? 我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影子,急忙抬头去看深涧对面,只见我们在青溪防空洞里遇见的那头巴山猿狖,正在隧道口里冲着我们挤眉弄眼,神情极是不善。 我全身一凛,也忘了身上疼痛,当即跳起身来,叫道:“麻烦了,残碑上的观山指迷赋……十有**是个陷阱!” 盗墓是活人与死人之间的较量,在这场较量中,墓主永远是被动的,因为陵墓的布置不能改变,可是兵不厌诈,虚墓疑冢,以及各种扰乱迷惑盗墓者的高明手段,也是向来不少,如果盗墓者中了古墓里伏下的“圈套”,被动与主动之势,立即就会转变。 但有陷阱就在于它的隐蔽性和迷惑性,让人琢磨不透,如果不去亲身触发,可能永远判断不出是真是假,观山太保不愧是盗墓的行家,行事一反常规,隧道入口处的无名死尸,安排得极是高名,没人猜得出那个人是谁,可以推测出无数种可能性,但哪一种都没办法确认。 让人望而怯步的无影仙桥,也会使人误认为是处“奇门”,不是被天险吓退,就是被仙桥后的墓道所诱,舍死过来,却误入歧途,这峡谷中肯定不是真正的“地仙村古墓”,不知藏有什么夺命的布置。 幺妹儿对我说:“也许是胖子这个瓜娃子,不问青红皂白就射了巴山猿狖一孥,那家伙很是记仇,是想把他推翻下桥,桥这边不见得就是陷阱。” 孙教授听到我们的话,也是既惊且疑,耷拉着一条胳膊问道:“难道……难道咱们进了绝境了?这里不是移山巫陵王的古墓?”他说完一琢磨,觉的不对头,又道:“胡八一你不要想当然好不好?客观对待问题的态度还要不要了?那道仙桥天险世间罕有,这条峡谷中石兽耸立,山势威严险峻,我看地仙村古墓的入口,有很大的可能性就是在这里,咱们调查调查才好做结论。” 我冷哼一声道:“我看您老是想出名想得头都昏了,眼中只剩下龙骨卦图,反而是真正失去了客观看待问题的立场。” shirley杨道:“你们别争了,地仙村古墓本身就是盗墓高手设计,似有心似无意地留下许多线索,可这些线索没有一条是可以确认真假的,也就是说从一开始——咱们就是被所谓的观山指迷赋牵着鼻子转,这正是观山太保极手段的高明之处,想摆脱现在的局面,就只有抛开观山指迷赋的暗示。” 孙教授说:“既然判断不出真假,也就至少还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是真,观山指迷赋万一要是真的,咱们不就南辕北辄了吗?” 我抬头看看四周,只见无数雨燕正在峡中盘旋飞舞,凄血般的燕啼,使空气中仿佛充满了危险的信号,我对众人说:“是真是假,很快就会有答案,如果此地果真是陷井,在金丝雨燕回到燕子洞之前,咱们随时都可能面临突如其来的巨大危险,可是等到金丝燕子完全回巢之后,如果附近还没动静,咱们的处境可能就相对变得安全多了。” 胖子也抬头看了看天悬一线的头顶,深沉的说道:“胡司令啊,你事先明知道可能有危险还带大伙过来?要知道——进退回旋有余地,转战游击才能胜强敌,老爷子语重心长地说多少回了,不能硬碰硬,早听我的就不应该过那狗日的鸟儿桥。” 我说:“要不是你瓜兮兮地当先滚过仙桥,我自然不肯轻易过来,我最担心人员分散,只要集中兵力,握成拳头,就算大伙担些风险,却多少照应在一处,总比一个一个的折了要好,我也有原则有立场,态度客观不客观不敢说,只是绝不会放弃掉队失散的同伴。” 此时我望见天空成群的雨燕越飞越低,不知要发生什么事情,急忙打个手势,让胖子别再多说,只管把孙教授脱臼的胳膊接上,我又看了shirley杨一眼,她可能同样预感到将要发生什么,也把目光向我投来,四目相视,各自心照,她缓缓把金钢伞抽出,挡在幺妹儿身前。 就在这当口,只见一线长峡中的大群金丝雨燕,忽然分做数百股,便似一缕缕轻烟般地,投向两侧峭壁山根处,我们皆是一怔:“金丝燕子行动怪异,竟不归巢,想作什么?” 龙门后的峡谷,直如刀劈斧削般直上直下,谷中道路开凿得很是平整,但尽头处山势闭合,幽深处薄雾轻锁,被群燕一冲,朦朦胧胧的云雾骤然飘散,把许多朦胧缥缈之所尽数暴露出来,我们站在峡口处,已能望到前边是条绝径,而不是真正通往古墓陵寝前的“神道”,看到这些,众人心里已经先凉了多半截。 一怔之下,又见峭壁岩根处多是窑洞般的窟窿,洞窟前扎着许多草人,茅草人皆穿古装青袍,腰缠黄绳,头上戴着道冠,竟是一副道人的打扮。 这条峡谷龙气纵横,无形无质的生气氤氲缠绕,茅草人的道装至少有数百年之久,虽然腐朽了,颜色和形质却尚且未消,草青色的衣襟轻轻摇摆,草人脸上蒙有布袋,上面用红彩描出的眉目俱在,还多画着狗油胡子,偏又用茅草扎得瘦骨嶙嶙,活似一群藏在山谷里的草鬼。 那些茅草道人手中插着的物事更为希奇,看不出它的名堂,我们去过很多地方,在乡下田野间,没少见过五花八门的稻草人,却从未见过象这样打扮奇特、满身邪气的茅草道人,不免皆有讶异不祥之感。 成群结队的金丝雨燕,似乎惧怕那些茅草道人,都在洞窟前嘶鸣飞舞,不象是要离开,却又不肯近前半尺,我见峡谷深处山势闭合,几面都是猿猱绝路的峭壁,而龙门前的深涧悬空,又被风眼锁住,虽然心知大祸迫在眉睫,但实不知该退向哪里,又不知要发生什么,只得站在原地看这满天燕子绕洞乱舞。 孙教授忽然问幺妹儿:“丫头,你知不知道那些茅草道人都是做什么用的?青溪以前有过吗?” 幺妹儿摇头,从没见过,这回进“棺材峡”,才知道老家藏着这许多离奇古怪的东西,以前便是做梦也想象不到。 shirley杨问孙教授:“怎么?您觉得那些稻草人有什么问题?” 孙九爷咬了咬后槽牙,惟恐会惊动了什么东西一样,低声说道:“以前在河南殷墟附近工作过一段时间,当地有土地庙,里面供的都是稻草道人,我们当时觉得这种风俗很奇怪,后来一调查才知道,明代天下大旱,飞蝗成灾,那时候的人迷信,不去想怎样灭蝗,而是把蝗虫当作神仙,称是蝗仙,民间俗称茅草妖仙,多用五谷茅草扎成人形供奉,祈求蝗灾平息……” shirley杨问道:“您是说那些茅草人是飞蝗茅仙?棺材峡里有飞蝗?” 孙教授道:“象……我只是说那些茅草人有些象茅草仙人,注意我的用词。” 我奇道:“棺材峡里怎么会有飞蝗?这世上有在洞中生存的蝗虫吗?” shirley杨轻轻点了点头:“只有响导蝗虫会在山洞里卵化,繁殖能力强大,一旦成群出现,数量极为恐怖,难道那些茅草人全都是观山太保布置的……” 她这是一语点醒梦中人,我心中立刻生起一股非常绝望的情绪,由数万金丝雨燕组成的无影仙桥奇观,也许并不是天然造化,而是高人精心布置而成,山谷间的无数洞窟里,都养满了响导蝗虫,它们都是金丝雨燕的食物。 响导蝗虫的事我也听说过一二,据说这种蝗虫不仅啃五谷,饿急了连死人死狗都吃,后脚上有锋利的锯齿,振翅频率极高,飞蝗所过,就好比是一快锋利的刀片高速旋转着射出,如果撞到人身上,立刻就能立刻划出一条血肉模糊的口子,所以也称刀甲飞蝗,如果蝗灾中出现响导蝗虫,那后果绝对是灾难性的,据说解放前就在中国基本上被灭绝了,而金丝雨燕正是它们的天敌,谁知棺材峡里是不是至今还有大群的响导蝗虫。 洞口排列的茅草人,不知是利用的金丝燕子的习性,还是洞内铺设了什么经久不散的秘药,使得金丝燕子们不敢进洞将响导蝗虫一网打尽,每天只是将它们逼迫出来一批吞吃生存,若真如此,实是利用了星土云物的循环往复之理,只要方术得当,利用几十几百的人力就可以布置出来,远比千万人修筑的帝陵墓墙墓城有效,这是一个活生生的机关!“大明观山太保”难不成真是通天的神仙? 我自从做了摸金校尉的勾当,屡有奇遇奇闻,其中感受最深之事,莫过于陈教授对我说过的一句话:“千万不要小看了古代人的智慧。” 类似利用万物间“生克制化”之性的异术,来盗墓或是防盗的手段,我不仅多曾听说过,也亲眼见过不少,所以见此情景,便立刻想到了这些,我赶紧说:“别管洞中是不是真有此物,万一出来了就是塌天之灾,咱们得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但是看看峡谷深处,满是道袍靴帽的茅草大仙,也不知设有多少虫洞,哪里有什么可以躲避之处? 这时半空中的金丝燕子群,仍在呜呜咽咽地不断盘旋,两侧的山洞里,也是一片金风飒然,听之犹如群蜂振翅,忽见空中燕阵一乱,各洞中流火飞萤般涌出大群响导蝗虫,这些响导蝗虫遍体金甲银翅,体形沉重,虫壳坚硬,也飞不到太高处,都在低空钻来钻去。 我们急忙退向山根,不料从后边的洞中,钻出两只亮灿灿金闪闪的飞蝗,在天敌相逼之际,没头没脑地朝我们撞了过来,众人看得眼中生花,见那两道火星子一闪,金蝗已然扑在面前了,shirley杨叫声:“小心了!”迅速抬起“金钢伞”望前挡去,猛听两声挫金般的动静,两只大如姆指的响导蝗虫恰如流星崩溅,都狠狠撞在“金钢伞”上弹了开去,未等落地,就被从半空包抄来的金丝雨燕吞进口里。 但金光灿烂的响导蝗虫实在太多,涌动之处翻天遮日,而且就凭shirley杨刚刚用“金钢伞”挡住飞蝗的两声闷响,已经可以知道响导蝗虫的厉害之处,疾撞冲击之力不亚弹弓飞石,血肉之躯根本招架不得。 眼见峡谷中一片片飞火流星,其势甚大,轻灵的金丝燕子们也不敢直撄其锋,飘在风中飞蹿往来,专擒那些势单乱撞的飞蝗,而大批成群的金甲飞蝗,约有数十万只在峡谷底部聚做一团,没头没脑地来回滚动,众人皆从心底里生出一股寒意,现在可能只有“金钢伞”能够暂时抵挡,奈何“金钢伞”只此一柄,纵然能使得水泼不入,又哪里护得住五条性命? 空中数以万计的金丝雨燕,已然结成了一张铺天盖地的“燕子网”,盘旋飞舞着在外围兜住金甲飞蝗,但是它们也惧怕闯入响导蝗虫密集之处,只瞅准空子不断去吞食边缘的飞蝗。 峡谷中本有一线天光,此时却被百万计的飞蝗集群遮蔽,响导蝗虫势如黑云压城,它们本身属于冷血昆虫,并没有什么智慧和感情可言,可是蝼蚁尚且偷生,面临生死存亡之际,飞蝗竟然处于本能地挤在一处,响导蝗虫的翅膀上似乎有发光体,黑压压地闪着金光,振动着翼翅在山间来回冲撞,恰似一团团燃烧着的金色烟雾。 第十七章 暂时停止接触(上) 第十七章暂时停止接触(上) 我们身后就是风眼卷集的深涧,人不是飞燕,掉下去准得玩完,前边则是无数利甲刀翅的向导飞蝗,进退无路,眼见周围的响导蝗虫飞火流星般破风乱窜,发出“呜呜呜”的声响,震得人耳膜都是颤的。 那些没入群的飞蝗,在低空窜动极快,而且它们头壳坚硬,两扇分合式门牙后的口器更是厉害,撞到人身上就能立刻钻到肉里,shirley杨举起“金钢伞”挡了几下,但四周扑至的飞蝗越来越多,一柄“金钢伞”独木难支,顾得了前、顾不了后,顾到了左边,便顾不到右边。 我和胖子见状,知道形势危机,立刻拽出“德军工兵铲”来,又用另一只手,把shirley杨背着的工兵铲也给拽了出来,不料还没握稳,就被幺妹儿夺过去一柄,三人轮起短铲,对准四周飞过来的响导蝗虫迎头击去,只要铲子拍上飞蝗,就发处“噹”的一声,如同打到了半空中飞来的石子,撞在“工兵铲”和“金钢伞”上的响导蝗虫,断足掉头纷纷坠地。 须臾之间,我们周围就积了满满一地肢离破碎的蝗尸,但更多的飞蝗,从四面八方接踵而至,我手背和脸上,都被飞蝗划出了口子,却根本腾不出手来止血,其余几人也都带伤了,虽然伤势不重,毕竟是血肉之躯,支持久了难免肩酸臂麻,众人只得背靠着背,一步步退到峭壁岩根之下。 我发现不远处成团的“金甲茅仙”正在逼近,身边零零星星飞动的蝗虫已经应付不过来了,那密如金墙的大群飞蝗,几乎和巨型绞肉机一般,倘若被裹在其中,必然是有死无生。 我心中稍微一慌,就见眼前数条金光拽动,几只飞蝗同时扑到,我赶紧挥起工兵铲轮上去击打,发出“噹噹”两声敲中破锣般的动静,早把冲在最前面的两只巨蝗拍上了半空,可就在与此同时,忽觉臂上一麻,另一只飞蝗已经一头扎进了肩膀,只露了两条长长的后腿在外边乱蹬。 我咬着牙揪住这只飞蝗后腿,硬将它从肩膀上扯了下来,只见那“金甲茅仙”的前半端全都被鲜血染红了,我又惊又怒,把飞蝗抓在掌中用力一捏,就觉得手里象是握了几根硬刺,虽将飞蝗捏得肚烂肠流,可它坚硬如针满是倒齿的后肢,也同时扎进了我的手掌里面。 这一耽搁,我身前立刻又露出了空隙,shirley杨的“金钢伞”向后收来,挡住了数只撞着我飞来的响导蝗虫,我赶紧把“金钢伞”推开,让她先照顾好自己再说。 这时突然听得前面一阵阵阴风怒嚎,情知不妙,顾不上去检视自己肩上的伤口,急忙抬头向前看去,原来一大团难以计数的“茅仙、草鬼”,已被“金丝雨燕”逼到了我们所处的峡口,万虫震翅之声密集得无以复加,听得人满身寒毛直竖,心中皆是绝望到了极点。 我转头看看峡口无影无形的天险,心想就算被风眼卷了去,恐怕也好过被飞蝗当高粮杆子啃了,我身后的孙教授更是面如死灰,手足都已无措了,对我们叫道:“我参加工作多少年了?辛辛苦苦忍辱负重地不容易呀,怎地这辈子什么倒霉事都让我赶上了?要是在这死了,我是死不瞑目呀!” 我哪有心思去理会孙九爷对命运的呐喊,眼里盯着森森如墙的飞蝗,脑子里接连闪过了几个脱身的念头,却又觉得都不可行,摸金倒斗,本就是风险极大的勾当,事先虽然想到了峡谷这边可能有陷阱,但重视程度显然不够。 此番入川,始终都觉得那座“地仙村古墓”,不过就是个地主土豪的草坟,最多藏得隐蔽一些,或是在墓室中有些销器埋伏,不免有些轻敌之意,没将“观山太保”放在眼里,直到一路进来,才发觉“地仙村”不是寻常的布置,其对“方物生克”之道,以及“风水形势”的选择,几乎都与搬山道人和摸金校尉不相上下,观山指迷赋的匪夷所思处,尤为更胜一酬,天知道观山太保是如何琢磨出这些名堂的。 “吓魂台”峡谷之中,完全是利用乱流、峭壁,构成了一个让人插翅难飞的陷阱,那些密密麻麻地“金甲茅仙”,顷刻间就会把闯入此地的盗墓者啃得一干二净,想彻底剿尽如此多的响导飞蝗,只有动用大规模的药物,可我们哪有那些装备? 我手中轮着工兵铲拍打身边零散的飞蝗,眼瞅着已经集成一堵虫墙的“金甲茅仙”即将逼到身前,急得额上青筋蹦跳,却束手无策。 可就在我们无可奈何之际,蓦地里一声爆炸,砰然间烟火飞腾,虫墙上如遭雷击,竟被炸出一个大窟窿来,我和胖子等人目瞪口呆:“谁带手榴弹了?”还没等看得清楚,又是接连数声爆炸,虽然**的威力不大,但飞蝗惧烟惧火,顿时互相挤住,不敢再向前移,密不透风的飞蝗墙壁硬生生偏向侧面。 我们身边的响导蝗虫也纷纷散开,我惊喜之余,回头一看,原来是幺妹儿从背包里拿出一个木匣,里面装得满满的,尽是“掌心雷”,她一个接一个地甩手扔出,一炸就是一团浓烟,面前的“金甲茅仙”都被逼退了。 那“掌心雷”,又唤作“甩手炮”,用的都是土制火药,杀伤力很有限,远离类似于摔炮,用冲击力的高速挤压来引爆土火药,这东西不象破片手榴弹那样利用弹片杀伤,“掌心雷”如果炸中活人,很难能够杀伤致命,属于暗器。 即便如此,“掌心雷”爆炸后可也不是谁都受得了的,而且硝烟剧烈,炸伤的人再呛上几口浓烟,就只能躺地上等着对手过来任意收拾了,这种暗器,流传在民间已有近两三百年的历史,保定府“销器儿李”造的甩手炮,在绿林道中堪称一绝。 第十七章 暂时停止接触(下) 第十七章暂时停止接触(下) 我在老掌柜的店里见过此物,当时觉得这玩意儿——炸弹不象炸弹、信号弹不象信号弹,用于暗算别人抢劫还行,“倒斗”之事中,却没它的用武之地,所以就没理会,没想到幺妹儿跟我们进山虽然匆忙,却带了一匣子“甩手炮”在身边,此时竟成了众人的救命稻草,暂时驱退了响导蝗虫。 幺妹儿也被如此之多的草鬼茅仙,骇得心慌意乱,好在她跟随老掌柜多年,常听干爷说起过这些玩命的勾当,刚才人急生智,抓出炮匣就扔出“掌心雷”,结果立有奇效,烟火升腾,迫得厚厚的虫墙,如同潮水劈波般从中散开。 聚成虫墙的“金甲茅仙”,其中一股被逼进了龙门下的风眼中,无数的响导蝗虫,立刻就被山间乱流,搅成了一个巨大的黄金旋涡,它们须是不比“金丝雨燕”那般能在风中自在飞舞,当下里被乱流转得互相撞击咬噬,半死不活的飞上了半空。 天上的金丝雨燕趁机疾冲下来,燕子吞虫都是张着口迎风而入,但“金甲茅仙”虫壳锋利坚硬,直吞不得,只见那些金丝燕子飞在空中,先从侧面一口啄得茅仙一个翻滚,燕子便又闪电般一个转折,回身掠过时,已衔住了柔软的蝗腹。 金丝雨燕在风中的一纵一掠之姿,快得难以形容,两个动作间几乎连贯得没有任何间隙可寻,挥洒自在已极,但燕子和飞蝗实在太多太密,其中就有许多躲闪不开了,撞在一处,打着翻转跌进乱流或是深涧里,瞧得人眼前生花,心神俱摇。 一瞬间已有无数“金甲茅仙”命丧燕口,但峡谷中飞蝗仍然多的滚滚如潮,我和胖子见幺妹儿匣子里的“掌心雷”恁地有效,担心她臂力有限,赶紧伸手去抓起几枚,向周围连连投出,四下里顿时烟雾弥漫。 shirley杨赶紧阻止说:“老胡你们省着点用!”她提醒的时候,我这才想起弹药有限,低头一看幺妹儿手中的炮匣,如被兜头泼了一盆雪水,匣子里空空如也,竟然连一枚“甩手炮”都没剩下。 “金甲茅仙”虽被暂时驱退,可想必只等四周的浓烟一散,它们立刻又会被天上的金丝雨燕逼得卷土重来,恐怕要等到群燕吃得饱满了才肯回巢,介时剩余的飞蝗才会遁入岩洞,我叹道:“牺牲不到关键时,绝不能轻言牺牲,可眼下再也没招了,咱们正好五个人,我看大伙就准备当狼牙山五壮士吧。” shirley杨此时还算比较冷静,她抓紧时间对众人说:“刚才看那些金甲飞蝗被山间乱流卷在半空里,风中所形成的黄金色旋涡,却比黑背白腹的金丝燕子桥要清晰许多,那乱流只在两道峡口的交汇处才有,龙门峡口比隧道口要宽阔一些,如果从边缘处的峭壁下去,应该可以避开乱流,倘若能爬进金丝燕子洞里……” shirley杨的话还未说完,我们已经领悟了她的意思,除了胖子以外,都说此计可行,不待众人仔细考虑,“甩手炮”炸出的黑烟便已逐渐飘散,峡谷中一团团的“金甲茅仙”又没头没脑地涌了过来。 汹涌而来的威胁已然迫在眉睫,我心想“只好先冒险爬下峭壁,避得一时半刻也好”,急忙拿过“飞虎爪”来看了一眼,精钢索子最长可放到七八米,爬城墙都没问题. 摸金校尉的传统器械“飞虎爪”,虽然比不了卸岭器械中的“蜈蚣挂山梯”千般变化,可要论及攀山挂壁,也是一等一的利器,我们五个人的生路,如今都要着落在这条“飞虎爪”上了。 那“飞虎爪”前端,是个形如人掌的钢爪,依照人手骨格筋络设计,使用起来收放自如,无论树木墙壁,只要有点缝隙凹凸,都能牢牢抓住,我拎着飞虎爪,正要寻个可靠些的地方挂住,却见胖子往前走了两步,踏在石瀑布上,一面探着脑袋想看看底下有多高,一面口中还叨咕着:“想胖爷我英雄一世,刚才竟然被只巴山猿狖给暗算了,真他妈是张天师让鬼戏弄……可恼可恨,呦……”一看太高了,脚底下又软了一截,赶紧退回一步:“我的……我的祖国母亲哎,这也太深了这个!刚才过桥的时候没觉得这么深呀?黑咕隆东地完全看不到底儿呀……” 我担心胖子滑下石瀑,急忙伸手抓住他的背包,这时就听孙教授在身后大叫道:“来不及了,快走,快走!如今有多深多陡的峭壁也得下了!只要能用客观的态度看待深浅高低……你就能克服恐高症了!” 我回头看时,原来“金甲茅仙”组成的虫墙,已穿过消散的烟雾,如同一团团金云般压了过来,显然是金丝雨燕想将更多的飞蝗迫入风眼,将它们搅散后捕捉吞食,却是把我们这伙人赶上了绝路,shirley杨和幺妹儿拿着工兵铲和金钢伞,不断挥动着驱开已经接近过来的小股飞蝗。 孙教授见半刻也不能等了,便手忙脚乱地想帮我放出“飞虎爪”,他是好心帮倒忙,不成想胖子正踩在精钢链子上,此刻被他一扯“飞虎爪”,那石瀑滑如冰镜,胖子随即重心一歪,立刻仰面滑倒,只听他“嗷”地一声大叫,就停也没停地顺着石瀑边缘,擦着风眼乱流而过,径直滑下了绝壁。 我本想拉住胖子,但再次回头伸出手的时候,连他的人影都看不见了,我惊得目瞪口呆:“难道王司令你英雄一世,最后真在这阴沟里翻船了吗?”脑中白芒芒的一片,分不清天上地下了。 其余的人见胖子跌下深涧生死未卜,虽也担着极度的惊慌,却容不得有什么更多的反应,因为这时大群的飞蝗已经扑至,惟有拼命拨打以求自保,就连想把飞虎爪垂入峡谷脱身都已不能做到,手中稍停半拍,就会有至少数十只“金甲茅仙”同时钻入体内。 第十八章 尸有不朽者 第十八章尸有不朽者 我眼中几乎喷出火来,哪还管成群的飞蝗已经近在咫尺,当时便想一铲子拍到帮倒忙的孙九爷头上,就在此时,忽然一阵空袭警报的刺耳之声响彻峡谷,也许是这种声音与山间的乱流产生了某种共鸣,当时竟然出现了一种我们意想不到的场面,天上的金丝雨燕似乎极怕这种动静,呼地一瞬全部远远散开,已被逼得走投无路的响导蝗虫,也都好似潮水般反涌了回去。 我怔了一怔,难道王胖子没摔死?那具手摇式防空警报器被他捡了,肯定是他落下深涧后挂在了什么地方,刚才飞蝗振翅之声太近,他呼喊什么我们也听不到,所以只得掏出手摇式防空警报通个信号,却起到了意想不到的作用,原来吓魂台附近的生灵,都惧怕这件家伙。 这时就听峭壁下传来胖子的叫喊声:“刚才又是谁他妈暗算老子?我说胡司令啊,我挂到城墙上了,谁下的黑手胖爷我可以既往不咎,你们快下来伸把手啊,虽然低级趣味无罪,死亡也不属于无产阶级,但你们再晚来半步,胖爷可就要归位了……” 我对下边大喊一声:“王司令,请你再坚持最后五分钟……”随即心中一凛,那王胖子莫非摔昏了头?峭壁下怎会有什么城墙?难道说地仙村古墓藏在深涧中…… 我这么一愣神的功夫,光听胖子在下边大呼小叫,他见喊话声能够听到,就不再摇动防空警报器,如此一来,那些刚刚退开几米的响导蝗虫又再次蜂拥而来。 我急忙对胖子喊话,让他接着摇动空袭警报,在这一重要的时刻,群众们非常需要听到列宁同志的声音,可千万别让它停啊。 可胖子却在下面大喊道:“还摇个蛋呀,列宁同志的木头把儿太细,刚才摇了没两下……就已经让胖爷给摇断了,本来还想带点小纪念品回去的……现在没戏了……报废了。” 我想让胖子接着摇动防空警报器,不料他胆战心惊地挂在峭壁上,手脚多是不听使唤了,摇动了没几下,竟把警报器的手柄折了下来,那部手摇式空袭警报器再也作动不得。 龙门峡谷深处成群成群的茅仙、草鬼,刚刚被尖锐凄厉的防空警报驱退开,现在再次卷土重来,被漫天飞舞的金丝雨燕不断迫入“风眼”之中。 这时我手中的“飞虎爪”也挂在了一块凸岩之上,“无影仙桥”的死亡陷阱是百密一疏,龙门石瀑边缘处,恰好有一个缺口,可以避开“t”字形峡谷空中的乱流,若非金甲银翅的大群飞蝗落入风眼,我们也根本分辨不出这片无影无形的死亡旋涡。 我见事不宜迟,赶紧让孙教授和幺妹儿当先抓住索链垂入深谷,我和shirley杨也紧随其后,在千万飞蝗蜂拥而来之前,一前一后攀下了峭壁。 峡谷深涧头顶的一线天空,都被混乱的金丝燕群和飞蝗覆盖,仰不见天,四周多是黑茫茫的,触碰到的石壁上黑苔密布、坚冷如冰,只觉阴风刺骨,全身颤栗,上下牙关不由自住的撕打起来。 众人打亮了“狼眼电筒”,几道蓝幽幽的光束,在深峡峭壁间来回晃动,我寻着胖子的喊声看去,却哪有什么城墙,只见两峡之间,横亘着一棵漆黑的巨木,看形状是根奇大的屋梁,木粱四楞见方,犹如一座歪斜的独木桥般,横卡在两侧峭壁中间,上面还有些砖瓦榫卯的残骸。 胖子身上的承重带,将他挂在巨梁上存留的一条残橼上,身后都是裹在木粱身上的石砖,他难以回头,只能摸到身后有几块墙砖,便以为是挂在了什么城墙上,而那条残橼被他坠得嘎嘎直响,眼看着就要折断。 我对众人一摆手,示意他们留在木梁与绝壁相撑之处,尽量不要踏上巨梁,这条粗大的黑色木梁塌在峡谷中,已不知多少年头了,饱受日晒雨打,谁知它会不会就此朽断了。 当下只有我独自一个踏上倾斜的木梁,提着气挪到残橼旁边,将工兵铲探下去让胖子接住,扯得他在半空打了个旋,他回身抱在粱上,大呼小叫地爬了回来。 我见他暂时脱险,松了口气,仰头看看天上,心想:“这条木梁是从哪落下来的?看样子是被人拆除推落至此的,难道峡谷上边曾有宫殿庙宇一类的古迹?地仙村古墓究竟是在山上还是在山下?” 胖子刚刚身悬半空,险些把苦胆吓破了,趴在黑梁上再也不敢动弹,这时就听孙九爷在后边问道:“胡八一、王胖子,你们没事吧?” 胖子兀自在嘴上硬撑:“偶尔的心跳过速……真他妈有宜于身体健康呀。” 我对孙教授等人说:“没事,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我看这条梁木可能是金丝楠木,足够结实,你们都过来吧。” shirley杨闻言,当即收了“飞虎爪”,同孙教授和幺妹儿三人手牵手连成一线,踏在木梁上一步步挪至中间。 我用“狼眼”向峭壁下一探,那如削的古壁上,都是一排排的岩窟,金丝燕子平时都是栖息在这些洞窟里,深涧下满眼漆黑,远远超出了“狼眼”的照明范围,但将耳朵帖在黑木梁上,可以隐隐听闻水声轰鸣,峡谷底部应该是条河道。 我对大伙说:“墓碑上的观山指谜赋果然是假的,龙门后的峡谷内全是草鬼的虫洞,我看地仙古墓不应该藏在里面,但峡口间龙气凝聚,这条峡谷肯定是个藏风聚水的所在,没有古墓也就罢了,如果真有地仙村,肯定不会离开这片区域。” 孙九爷道:“事到如今,我没什么主张了,咱们全听你的,你说现在应该如何是好?” 我对众人说道:“试看古往今来,陵墓的防盗布置与盗墓者倒斗手艺之间,无异于死人活人在阴阳两界间的斗法,一座古墓如果被动的由盗墓者挖掘,墓主就离形骸破碎不远了,而盗墓者如果落入古墓中的陷阱,恐怕就会落个成为墓主人殉葬品的下场,咱们一度失去了主动的优势,险些将性命断送在虚设的观山指迷赋上,但一个成熟完善的倒斗方案,一定会有备用的b计划,别忘了咱们还有件法宝没使,我看现在应当先到金丝燕子洞里去,找一处稳妥安全的区域,然后利用归墟卦镜,占验出地仙村古墓的方位,免得再误入歧途。” 第十八章 尸有不朽者(下) 第十八章尸有不朽者 众人全都点头同意,再无半分异议,初时入山不肯使用归墟古镜“问”出墓藏所在,一是因为巫山山脉在风水中是“群龙无首”之地,龙脉纵横交错,找不到真正的“藏风纳水”之处,青铜古镜很可能占验不出古墓方位;二是由于归墟铜镜中的海气已逐渐消散殆尽,最多仅能再占验一到两次,而且烛照镜演所生之象,多是古卦机数,我没有太多把握能够读懂推演出的卦象,所以始终不肯轻易使用,如今是山穷水尽疑无路,只好求助于盗墓古术中失传千年的“问”字诀上法了。 定夺了方案,我们正要在峭壁上找个能落脚的地方下去,却发觉天空上突然是黑云压顶,面前“嗖嗖嗖”地不断有金丝雨燕掠过,shirley杨说:“糟了,金丝燕子要回巢了……” 数以万计的金丝雨燕吞够了草鬼,旋即随风回洞,黑压压地撞入深涧,天上就如同下了一阵暴雨,不断有雨燕撞到我们身上,众人叫声不好,急忙在木梁上躲闪燕群。 金丝雨燕并非有意撞人,只是数量太多,在狭窄的峭壁间互相拥挤起来,几乎没有回旋的余地,我们遮住头脸退向黑色巨梁的边缘,以便躲避密集的金丝燕子集群,谁知忙中有误,五个人同时踏在倾斜的木梁一端,那卡在深谷间的黑梁虽能承重,并未立刻断裂,但峭壁上的岩石却已松动。 猛听“喀啦”一声,壁崩岩塌,巨梁轰隆隆翻滚着落下深涧,这情况要是猿猴也许能跳跃蹿在,但肉身凡胎之辈,则只能听天由命,除了能仅仅抱住木梁之外,周身上下都被巨木坠落的强大惯性带动,哪里能由自己做主? 我们闭着眼睛紧紧抱在梁上,耳畔风声呼呼作响,颠簸得筋骨都快碎了,那数抱粗细的木梁翻动着塌入深谷,遇到两侧峭壁狭窄之处便被挫得停顿下来,可被人的重量一坠,梁端破碎开来,上面残存的瓦跞断橼全被震落,巨梁就象一架黑色的木头滑车,呼啸着穿过乱云白雾,东碰西撞地不断跌落进峡谷深处。 我也不知随着黑梁落下去多深,神智似乎都被颠没了,更不知那木梁是在哪停下来的,只是觉得最后好象又被卡在了狭窄的绝壁当中,全仗着木梁结实,再加上峡谷太窄,呼啸落下的巨梁挤压气流减缓了速度,并没有直接摔到谷底,也没把人从木梁上震落出去。 我这时眼前发黑,只剩下金星乱转,过了许久意识才逐渐清醒,摸了摸胳膊腿等重要的东西都还在,暗道一声侥幸了,亏得金丝楠木坚硬绵密,普通的木梁早就撞成碎片了。 我使劲晃了晃脑袋,让自己的视线重新对焦,向四周看了看,只见shirley杨和幺妹儿由于身子骨轻,倒没什么大碍,她们的手电筒已经不知落到哪去了,举着只呼呼冒着红色浓烟的冷烟火照明,正在忙着给满脸是血的孙九爷包扎头部,胖子张着大嘴躺在木梁上呼呼气喘,见我清醒过来就说:“我说胡司令啊,连续的心跳过速……可就不是有利于身体健康了,这简直是要命啊。” 我冲他勉强咧嘴笑了笑,这才发现口里全是血沫子,刚才掉下来的时候差点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我吐净了嘴里的鲜血,问shirley杨:“孙九爷还活着吗?” 还没等shirley杨回答,孙教授就睁开眼说:“怎能功败垂成的死在这里?我不把地仙村古墓里的龙骨卦图找出来,死不瞑目呀,这些年我挂了个教授的虚衔,处处遭人白眼受人排挤,偏又挣气不来,只得日复一日的苦熬,如今好不容易盼到这一步登天的机会,便是死……也要等我当了学术权威才肯死。” 我说:“九爷您脑袋没摔坏吧?怎么越活越回去――净说些没出息的话?按说您好歹也算在文革中经受过艰巨考验的老知识分子了,这几年不就是没被提拔重用吗?何苦对那些煽起来的浮名如此执着?” 孙教授赌气说:“胡八一你们做后生的,当然是不理解我的追求呀,只要是成了权威人士,你放屁都有人说是香的,胡说八道也会被别人当做真理,否则人微言轻,处处受人怠慢轻贱,同样一世为人,又大多资历相同,我在工作上也不曾有半分的落后,为何我就要一辈子听凭那些水平根本不如我的家伙――来对我指手划脚呢?” 胖子听了孙教授的这番话,对他冷嘲热讽道:“我看组织上没提拔您还真是够英明,就您现在这觉悟――还没当领导呢就整天盼着在领导岗位上放屁和胡说八道,真当了领导还不得把大伙往阴沟里带呀?” 孙教授辩解说:“刚才说的都是气话,我就是不服呀,我怎么就不能当权威当领导呢?他们甚至打算让我退休……我现在还算不上老迈体衰,我还有余热可以发挥嘛!” shirley杨劝我们少说两句,孙教授头被木梁撞破了,好不容易才止了血,一激动伤口又要破裂了。 我这时也觉得肩头伤口疼得入骨,从携行袋里掏出另一只备用“狼眼”,推亮了望自己肩上一照,原来被飞蝗钻到肉里所咬的地方,还在滴血不止,我拽了一条沙布咬在嘴里,扯开衣服看了看伤口,估计那只茅仙的脑袋还留在伤口中,只好让shirley杨用峨眉刺帮我剜出,尽快消毒之后包扎起来。 shirley杨匆匆处理好孙教授的伤口,就把精钢峨眉刺在打火机上燎了一燎,让幺妹儿举着手电筒照明,她问我说:“我可要动手了,你忍得住吗?” 我硬着头皮道:“小意思,只要你别手软就行,想当年我……”我本想多交代两句,可话还没说完,shirley杨早已掐住我肩上的伤口,用峨眉刺细长的刀尖挑出了茅仙脑袋,她出手奇快奇准,还没等我反应过来要喊疼,这场“外科手术”就已经结束了。 第十九章 隐士之棺(上) 第十九章隐士之棺 shirley杨又把烈酒泼到我肩上,我顿时疼得额上冒汗,正想大叫一声,可就在我张开嘴的一刹那,忽然发现木梁尽头多了一个“人”,呼到嘴边的这声“疼”,硬生生的给咽了回去,我忙举起“狼眼”往孙教授身后照去,shirley杨心知有异,也将背在身后的“金钢伞”摘了下来。 黑梁落下深涧后所悬之处,是两堵布满湿胎古藤的峭壁之间,空间极是狭窄,向上能看到朦胧隐约的一线白光,高不下千仞,向下则是黑茫茫的轻烟薄雾,听那奔流的水声,似乎还在脚下几百米的深处,这片区域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在人的眼睛适应之后,感觉周围的光线说黑不黑,说亮不亮,从我所在的位置,刚好能见到峭壁古藤之后,端坐着一个长髯老者,但仅见其形,不到近处看不清晰。 孙教授见我们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这边看,赶紧回头望去,也看见了藏在峭壁缝隙里似乎有人,吃了一惊,急忙捂着头上伤口缩身退后。 在木梁另一端的胖子,发现到了这一情形,拽出“连珠快孥”想要击发,我赶紧抬手让他停下:“别动手,好象只是个死人,不知道是不是封团长,等我过去看看再说。” 这回众人再也不敢在黑梁上聚集一处,互相间分散开来,尽量使得木梁受力均匀,我裹了伤口,摸了摸包里的黑驴蹄子,侧身绕过孙教授,到得壁前探工兵铲拨开藤萝,只见岩缝中藏有悬棺一具,棺材是古松木质地,松皮犹如是一层层的龙鳞波涛。 悬棺的盖子揭开了,棺中尸体坐了起来,眼窝深陷,皮肉干枯腊黄,但古尸神采英容未散,头发上挽了个籫,以荆棘束为发冠,身穿一席宽大的灰袍,怀抱一柄古纹斑斓的长柄青铜古剑,眉毛胡须全是白的,长髯微微飘动。 那棺中的老者,死了也许不下几千年了,但在“棺材峡”这片藏风纳气的上善之地,依然栩栩然犹如生人,衣冠容貌至今不腐不朽。 我举着“狼眼”,在那具从棺中坐立起来的古尸照了几照,以前从没见过种仙风道骨的“粽子”,对目中所见正自惊疑不定,只听身后的孙九爷说:“这悬棺墓穴不一般呐,恐怕是一位上古隐士的埋骨之所啊!” 我虽见那具古尸仙风道骨,却对孙教授的话有些怀疑,凭我“摸金校尉”的眼力,也难立即辨认出古尸的身份,而他又怎能一口断言是“上古的隐士”?简直就是源于“缺乏知识、迷信、痴心妄想”而产生的主观臆测,于是问他何以见得? 孙九爷绷着脸说:“你们几时见我胡说过?这不明摆着吗——松皮为椁、荆藤为冠,这就是古时隐逸之士的葬制,史书上是有明文记载的呀,肯定不会错。” 巴蜀之地的崖葬悬棺,皆是古人所造,大部分都有几千年的历史,根据历代方志记载,除了古巴人之外,还有许多修仙求道的隐士,对悬棺葬情由独衷,临终后葬于幽峡深谷的峭壁之上,以古松作为棺椁,陪葬品非常简单,只有些“竹简、龟甲、铜剑”之物,大多是连古代盗墓贼都瞧不上眼的简陋“明器”,在离巫山不远的峡区,就有“兵书峡、宝剑峡”一类的地名,就是由在悬棺中发现的明器命名,可那所谓的“兵书、宝剑”究竟为何物?如今早已无处考证。 我们曾在“棺材峡”里见到过一大片密密麻麻的悬棺,全部都是岩桩式,也就是凿在峭壁上几个窟窿,再插入木桩,把棺木横架其上,而在金丝燕子窟下方的这处“隐士”悬棺,则藏是在岩隙里,利用了峭壁上天然的狭窄洞穴,人在其中难以站立,棺中坐起的古尸,头部已经快碰到顶上的岩石了。 孙教授见悬棺墓穴浑然天成,更加确信他自己的判断了,这古尸即便不是避士隐居之人,也多半是通晓河图洛书,懂得天地造化玄妙的高士,可惜这处墓穴已经被盗发过了,否则棺中尸体怎可能自行坐立起来?必定是被盗墓贼用绳套从棺材里拽起来的。 胖子却不耐烦听孙教授讲什么“隐士”,趴在木梁一端不住问我:“老胡,棺材里边有明器没有?咱们能不能带点小纪念品回去?” 我拿了手电筒拨开古藤,将半个身子探进岩缝中的墓穴,上下左右看了个遍,墓中除了“一尸、一棺、一剑”之外,还有些陶瓦碎片,岩壁上刻着几幅北斗七星的简易图案,看得出这位墓主人生前,很可能通晓“天文、玄学”之类的异术。 我又仔细打量了一番松木棺材,棺盖被揭在一旁,破损得比较严重,而坐于棺中的古尸颈中挂着条索子,果然是被盗墓者光顾过,这些事无不被孙九爷一一料中,我看明白之后,也不得不佩服他的眼力,转头对木梁上的众人说:“棺木显然早就被盗发过了,而且我看倒斗的手法很专业,应该是专家做的。”说完我试着拔了拔古尸怀中所抱的青铜古剑,剑在鞘中纹丝不动,好象死者依然有知,过了几千年,还不肯送开贴身陪葬的铜剑。 我进棺材峡是有所为而来,对那柄青铜古剑并不感兴趣,只是有些好奇为什么盗此悬棺的贼人,没有将青铜剑取走?难道他们当初盗走了更重要的东西?心中猜疑了一阵,又想试试古尸是否僵硬干枯,以便对棺材峡里的风水龙气有个具体认识,当下就戴上手套,想将这具仙风道骨的尸首轻轻放倒回棺中,不料竟是一碰就倒,尸身半点不僵。 孙九爷不解地问道:“胡八一,你动那古尸做什么?看看就可以了,千万不要动,悬棺里不会有你们看得上眼的陪葬品,回头把这个发现报上去,你的功劳不小。” 第十九章 隐士之棺(下) 第十九章隐士之棺 还没等我回答,幺妹儿就在后面说:“死人也是躺着才巴适呦。”我笑道:“没错,我就是这意思,坐着不如倒着,先前那伙盗墓贼干活不地道,倒斗之后就任由古尸坐着,我看着都替这位隐士累得慌。” 孙九爷说:“还是保持原状比较好,否则碰坏了几千年不朽的尸身,到时候说不清楚,以前我在河南,见到在一片庄稼地里,出土了一具僵尸,那僵尸保存得比现在这个还要好,不过当时技术设备等各方面条件都很落后,匆忙之中对发掘现场的保护工作也没作好,当地老百姓来围观的极多,那看热闹的劲头简直是雨打不散、风吹不乱,观者如墙啊,也不知是谁带的头,大伙一起哄,就都挤过来去摸那具古尸,等到来车运走的时候,那僵尸身上都被摸瘪了好几块,衣服都成碎片了,到最后……这件事的责任就追究到我头上来了,我是有口难辨呀。” 我知道以孙九爷的性格,只要一谈起他自身的历史问题,就能随时随地开起“诉苦座谈大会”,不把肚子里的苦水倒痛快了就没个停,其实他那点倒霉事多半都是自找的,现在我们落在“金丝燕子”窟下的峭壁之间,还不知要困上多久,根本不是扯闲篇的时候,于是赶紧岔开话头:“这峡谷里云雾缭绕,悬棺墓穴的位置又十分隐秘,不是普通盗墓贼能轻易找到的所在,十有**是观山太保所为。” 孙教授听到我的话,从黑梁上站起来看了看悬棺所藏的岩隙,摇头道:“自古盗墓之辈多如牛毛,所盗发之丘冢数不胜数,在这里无依无据的,难说……难说啊。” shirley杨却同意我的看法:“悬棺中不纳金宝玉器,很少会有盗墓贼打它们的主意,观山太保擅长古之异术,那燕子桥和洞中滋生不绝的金甲茅仙,咱们都已经亲眼见到了,看来这传说绝不是假的。崖葬悬棺里有很多古籍,竹简、龟甲之物都有,也许观山太保的奇门方术都是得自于此。” 孙教授蹙着眉头想了想,对此也不置可否,看样子是默认了,却不肯从嘴里说出来,只是说:“倒也巧了,怎么黑木梁不上不下,偏偏就被卡在这悬棺岩隙之处?” shirley杨说:“只怕并非单纯的巧合,你们看看四周……”说着话她将“狼眼手电筒”的光束扫向峭壁深处,我们放眼望过去,只见在薄雾轻烟中,还有许多岩缝,里面半隐半现,都是鳞纹古松木的棺材,原来金丝燕子窟下,竟然是极大一片岩隙悬棺群。 只是峡谷间云雾升腾,隐约可见身周两道绝壁上藏有不少悬棺,可是其分布的范围和数量,在此还都难以判断,料来规模可观,我们随着黑木巨粱滑落到此地,恰好被一处岩缝卡住,那岩缝中正是怀抱青铜剑的古尸,而这里仅仅是悬棺群中的一个墓穴,相比四周几处悬棺,也并无特别之处。 众人满心疑惑,倘若墓中真是隐逸山林的修仙求道之士,必定应该是孤高淡薄的人物,总不该有如此密集的悬棺群,葬在此地的究竟都是些什么人? 我坐在黑梁上思前想后,猛然灵机一动,找到了一些头绪,拍了拍那根木梁,对众人说道:“这条粱就是答案……” 《十六字阴阳风水秘术》虽以“形、势、理、气”为主体,但其中涵盖涉及的风水之术,无不脱身于古法,根据青溪当地流传的民间传说,这片神秘的“棺材峡”,不仅在峡谷山间有许多被遗弃的古代矿坑隧道,而且曾经是“乌羊王”疏通洪水的浩大工程遗址。 我们进山以来,首先见到密如繁星的一片悬棺群,几乎有上万之数,按照“乌羊王石碑”上的记载,那些人都是在开山过程中死亡的奴隶工匠,而乌羊王,也就是移山巫陵王的古墓就藏在“棺材峡”内的一处古矿坑里。 巫山一代除了上古巫咸和移山巫陵王之墓以外,再也没有其它更加著名庞大的陵墓,巫咸墓几乎完全是一个传说,而移山巫陵王尽管同样比较神秘,但在山中毕竟留有遗迹可见,而且按照封团长所留下的半段“观山指迷赋”来看,观山太保的那座“地仙村古墓”,百分之九十九是造在了巫陵王的陵寝之中。 巴山之地以群龙为脉,而且是行云暮雨、龙气缥缈,巫陵王既然能疏通洪水,肯定是懂得阴阳脉向之理,所以他的墓穴附近,有许多缠锁龙脉,使生气不散的布置,近万具悬棺组成的无头巨像,有足踏山川之势,千百条凿在壁上的凌空鸟径,也是九转缠龙的高明设计,而无影仙桥那片“藏风纳气”的所在,应该就是这一片巨大陵区的中枢。 而金丝燕子窟下的悬棺群,所葬之士都不是普通工匠奴隶,似乎是一片贵族或者近臣的陪葬陵区,按照陵制和这附近的陪葬格局来推断,“地仙村古墓”所在的巫陵王地宫,就应该藏在“风眼”前后左右的四条峡谷之间,不会超出这个范围。 我估计在“观山太保”盗发巫陵王古墓之前,这条峡谷的山顶,应该还有一座祭祀悬棺群的殿堂庙宇,说不定里面还有石龟托负的高大墓碑。 在懂得风水秘术的摸金校尉眼中看来,祭祀墓中死者的飨殿,有明暗之分,暗处的没什么价值,可明处的在倒斗行唤做“墓眼”,有的朝代比较早的陵墓有,晚期的知道墓眼是个祸害,就不再设置了,即便有也是虚的,只要古墓有真正的墓眼,能教人找到了“眼睛”,又何愁找不到入口? 虽然摸金的手段在“棺材峡”中受云雾所阻,没有机会施展“分金定穴”,但只要能找到山顶的殿址墓眼,便可以顺藤摸瓜找到地宫,那样的话,“地仙村古墓”就算找到一半了。 第二十章 巴山猿狖(上) 第二十章巴山猿狖 可是那伙“观山太保”,也真不愧是盗墓掘冢的行家里手,更是精通风水古术,对这些门道再清楚不过了,竟然事先把设在明处的墓眼毁了,要不是有根残梁横倒在深涧半空,我也不会这么快想到此节,看来这世上终究是没有天衣无缝的勾当,留下些蛛丝马迹,总有一天要被人识破。 孙教授等人听我所言,皆是又惊又喜,这可是目前最重要的一条线索了,那座“地仙村古墓”的位置,究竟是在何处? 我对众人苦笑了一下:“先别着急,话还没说完呢,如今墓眼这个重要标志,只剩下一条残梁,而且破损得几乎面目全非了,更没办法分辨这座建筑原本的朝向和方位,想以此来推测主墓道的位置,可没想象中的那么简单,但现在可以断定地仙古墓就在吓魂台这两座大山之中,也许是古隧道一侧,也许是龙门峡谷一侧。” shirley杨说:“这两座山陡峭险峻,迂回出群峰数里,而且千仞之高,无论地仙古墓在哪一侧,都并非可以轻易找到,咱们的时间和装备给养都十分有限,大海捞针的找下去也不是办法,何不出奇制胜?” 大伙一商量,盗墓秘术历来是“望、闻、问、切”,号称四门八法,眼前这处“棺材峡”地势地形不比寻常,很多倒斗的高招都用不上,想来想去,也唯有“问天”之术可行了,只好启动“备用计划”,用归墟古镜占验出古墓地宫的位置所在。 孙教授虽然一贯声称自己是科学一元论,但对“照烛卜镜”之举极为相信,这可能也是与他研究龙骨卦象多年,对此道过于沉迷有关,其实科学唯物质一元论,只是关注物理变化,却从来都忽视世间生灵的精神领域,这也是近代科学难以触及的一个盲点,但早在几千年千的商周时代,中国人就已经开始利用周天卦数,探索物质元素以外的“幽深微妙”。 可要真说到幽深微妙的周天卦象,我实在没太大把握窥其真意,但眼下之事,却又不得不临时抱佛脚,一路转来转去,始终都找不到地仙古墓的入口,再不编出点具有指导性的高词来激励士气,众人的心就要散了。 假如真能用盗墓古法占验出有效结果,那是最好不过了,不过这利用古镜海气与山川龙气相应的“问”字诀,是否真能管用?好象已有近千年没人实践过了,“问天演卦”的倒斗方法,就如同是盗墓行里一个无根无据的缥缈传说,谁敢保证是否真有灵验?万一摸不着头脑,没得解说又该如何是好? 我心想反正我的嘴长在我身上,到时候囫囵几句“寻龙无奇策”也就是了,没什么可不好意思的,于是就伸手从背包里将“归墟卦镜”,与那无眼的“铜龙、铜鱼”二符取将出来,趴在木梁上一通摆弄:“今日神机在身,正好试试这问字诀古法是否灵验,你们就等着开眼吧,待会儿……就让你们长脾气……” 孙教授忽然拦住我说:“归墟卦镜虽然是你从南海捞回来的,可这东西是件无价的国宝啊,你到底会不会用?不会用千万别乱摆乱放,卦符的位置如果摆错了,镜中的海气可就没了,我看老将出马,一个顶俩,还是先拿过来让我研究吧。” 我说:“九爷呀,您不会用这卦镜,也不许别人会用?我看过您的笔记,其实您对铜镜铜符的理解基本上没错,四枚铜符分别是鱼、龙、人、鬼,卦符之中的确是暗藏玄机,只不过您解不开这个谜,就根本没办法使用它们推演卦象,我也是前不久才经高人指点,得以洞悉此中奥妙所在,您说这鱼、龙、人、鬼四符,它们为何都没有眼睛呢?这其中究竟暗示着什么天地间的造化之理?您要是能解释出来,我二话不说,拱手奉上,可要是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那您在一旁站脚助威也就足够了,瞧我给您露上一手。” 孙教授被我问得瞪目结舌:“是呀,为什么鱼、龙、人、鬼四符……都没眼睛?难道是古人将周天古卦的玄机藏在其中了?” 孙教授摇头不解,那四枚无目的青铜古符,除了眼窟窿里可以透过蜡烛的光线,使归墟卦镜背面的卦象呈现,似乎没有眼睛还是一个有关万物造化之理的暗示,只有了解了这个暗示,才能在古镜背后的数百个铜匦中——找到排放卦符的有效位置。 我点头道:“让您给说着了,要不是我在南海疍民口中打听到了周天卦数口诀,又请民间易学高人张赢川相助,咱们可能这辈子都猜不出青铜卦符无眼的启示,有了古镜古符也只能干瞪眼没脾气。” 我心中实是没底,又是急于一试,觉得这时候再没什么好隐瞒的了,当下就想将无眼铜符之谜说给孙教授知道,要先请他帮忙确认一下,然后就可以在这藏风聚气的金丝燕子洞下,利用归墟卦镜“问”出古墓的具体方位。 正说话间,忽听峡谷上空接连几声炸雷,响彻了云霄,震得人耳中“嗡嗡”轰鸣,正是“迅雷不及掩耳”,我们五个人伏在木梁上,顿时觉得心惊肉跳,手足着力处皆是颤的,抬头向上一看,只见金丝燕子窟中万燕冲天,金丝雨燕群被震雷惊得再次倾巢而出。 峡谷中的薄雾轻烟随即飞散,死兆般惨淡的光影之中,也分不清是金丝燕子群还是铅重的乌云,唯见峭壁的岩缝间涌出无穷黑气,恰似一道道黑烟直上天际,浓密处如同阴云荡漾,薄弱的地方又好比是数条漆黑的游丝上下翻飞,黑云发雷之处隐隐闪动着刺眼的白光。 我见刹时间白昼变做了黑夜,心中怎不骇然?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铜符古镜,只见那枚青铜龙符在黑暗中荧绿逼人,我脑中立刻闪过了十几年前在克伦左旗草原上的一幕,老羊皮尸体被雷火焚烧的情景我到死也忘不了。 第二十章 巴山猿狖(中) 第二十章巴山猿狖 虽然至今没人能解释那一切,可是眼前所见,不免让我隐约感觉到,青铜龙符是四枚卦符之首,是南海龙火煅造的青铜古物,被古人视为风水秘器,凭空出现的雷电,多半是和此物有关。 当年供奉黄大仙的元教信徒,相信无眼龙符是海龟从海中带上来的,因为龟眠地中常有海市奇观出现,而且海龟有回游的习性,其骨甲又是龙骨灵物,龙脉中的海气藏纳在龟甲里,可以千年不消。 可我们最近考证得知,龙符虽然是南海秘宝,却不应该是在龟甲空壳里被发现的,它是当给年周穆王陪葬的一件明器,从龟眠地出土的传说,很可能是元教杜撰出来的。 然而此物确实是风水秘器,埋在地里倒是无妨,一旦在见天之处与尸体接近,就很可能会由于阴阳二气相激,容易引发闪电雷火,黑木梁两端的峭壁间,有许多被从悬棺中拖出的古尸,峡谷中阴气凝重,绝不能在此使用归墟龙符和卦镜。 这个念头刚一闪过,就有几团火球从半空中落下,都是被雷火击中的金丝羽燕,这时候只要有一道雷电劈落在木梁上,大伙就谁也别想活命,我哪里还敢怠慢,忙把铜镜铜符塞进密封袋里,对众人一招手:“此地不宜久留,快撤。” 孙教授似乎还不知道事态的严重性,连问怎么回事?我顾不上回答,推了他就走,在霹雳闪电的催逼之下,众人行动果是迅速,当即攀住附近悬棺墓穴的缝隙,顺着岩缝沿峭壁挪动身体,顷刻间就已离开了木梁。 忽然漆黑的峡谷中一阵闪亮,我回头一望,原来已有几团火球击滚落在黑木梁上,也不知是被雷火烧死的雨燕,还是从空中劈下来的雷电,当时就把木梁烧成了一根大火柱,辟啪作响声中烈焰熊熊,火光把周围都映亮了。 由于已将龙符收入密封袋里,黑云中的雷声持续地闷响了一阵,就随即消失了,但木梁燃烧的火头极大,我攀在不远的峭壁上觉得灼热难当,又担心烈火将山岩上的古藤和棺木一并引燃,急忙让众人不要停留,接着利用峭壁上的墓穴和岩缝,继续向远处躲避。 这片峭壁上的悬棺墓穴分布得十分密集,直耸的山势虽然陡峭,却到处都有落足着手的地方,一路攀岩挂壁而行,到了一条稍宽的横向山隙处,我见距离燃烧的黑木梁已远,就让大伙先爬进岩缝墓穴里稍做喘息。 横向裂开的岩隙中,并排摆着四具棺椁,同样都被盗发了,古尸东倒西歪的倒在墓穴中,其中一具鹤发童颜,皮肉白得几欲滴出水来,而且异香扑鼻,显得很是妖异。 我们钻进墓穴,不得不低头弯腰,一个接一个地从这具古尸身边蹭过去,孙教授常年在坟坑里工作,平时见死人见得多了,爬进悬棺墓穴里对他来说算不得什么,我和胖子、shirley杨三人都是“摸金校尉”,这些本份中的勾当岂会在乎?但令我奇怪的是幺妹儿这二十出头的姑娘,竟然也是毫无惧色,而且看她样子,好象有些心事。 我忍不住问她:“妹子,你好胆量,要是普通的姑娘,看到棺材古尸,恐怕连魂都飞了,当场就得晕倒,能吓得叫出声来的都已经算是难可贵了,你却连眼都不眨?” 幺妹儿告诉我,当初她十二三岁的时候,父母尚在,收了开小饭馆的秃脑壳儿彩礼,就把她的亲事定下了,将来要嫁给那掌勺秃脑壳儿。即使到了现在,山里仍然流行包办婚姻,今年她正被秃脑壳儿老板逼着成婚,每日愁得以泪洗面,好在她干爷老掌柜有见识,托我们把她带出山来,这次是刀山火海也不回头了,看那些僵尸似乎也比秃脑儿好看得多。 连一向绷着面孔的孙九爷,都被幺妹儿的这番话给逗乐了,苦笑着摇头道:“这就是包办婚姻的可怕之处呀,古人说赋敛之毒有甚是蛇者乎,而包办婚姻比古墓僵尸还可怕,唉……我是深有体会地,我当年在老家的时候,那就是家里给安排的一门亲事,等把老婆娶过门才知道,整整大了我八岁,这样的婚姻怎么能美满呢?我都纳闷那些年是怎么熬过来的……” 胖子听孙九爷又开始诉苦,觉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挖苦他道:“那您怎么不去参加革命呢?当年要真拿出实际行动来反抗万恶的旧社会,也不至于后来连被误认为是革命叛徒的资格都没有。” 我担心胖子胡言乱语又戳中孙九爷的痛处,便想出言岔开话头,刚一回头,就见有张毛绒绒的脸在墓穴岩缝伸出探了出来,容貌丑陋如同山鬼,正是先前把胖子推下“无影仙桥”的那只巴山猿狖。 我不知那鬼鬼祟祟的猿狖意欲何为,但肯定是存心不良,想至我们于死地,立刻拽出工兵铲来就要将过去拍它一家伙,但心中一急,忘了身处山隙之中,一抬头就撞到了上方的岩层,当时还没来得及戴上登山头盔,这下撞得不轻,疼得我倒吸凉气,赶紧用手去揉头顶。 这一来其余的四个人,也发现了藏在墓穴中的巴山猿狖,胖子对其恨之入骨,立刻骂道:“这回非他妈送你上西天不可!”怒喝声中举起“连珠快孥”就射。 孙教授大惊失色,挡住孥头道:“别动手,那巴山猿狖是识得我的。”说完推开胖子的孥匣,转身去看那猿狖,他又担心手电筒的光线太强,再次将巴山猿狖惊走,便将“狼眼”关了,蹲着身子,缓缓走上前去。 那巴山猿狖由于相貌狰狞丑陋,在民间也历来有“山鬼”之称,据说“山鬼能知一岁之事”,就是说它能预言一年之内发生的事情,当然这只是虚妄不实的传说,不过也从一个侧面,证明了巴山猿狖极具灵性。 第二十章 巴山猿狖(下) 第二十章巴山猿狖 藏在墓穴深处窥探我们的那只巴山猿狖,似乎早就认出了孙九爷,不过开始在防空洞里被胖子用孥箭险些射中,又被我用“狼眼手电筒”晃了眼睛,接连受了不小的惊吓,再也不敢轻易接近,这时见孙九爷招呼它,才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身子,探出猿臂一下夺过了孙教授戴在头顶的登山头盔。 可能孙教授以前在劳改农场的时候,常被它夺去帽子眼镜一类的东西,对此习以为常,并不为忤,又从巴山猿狖手中把登山头盔拿了回来,对猿狖从头看到脚下,就象遇到多年的老友一样,不断对它念叨着:“老伙计呀,你还记得我啊?这么多年没见,我老了,你也老了,怎么样?今天吃了吗?好象比以前瘦了呀……” 我见孙教授竟然跟猿狖说个没完,不是有特异功能就是精神不正常了,那老猿狖能听懂人言?刚才在吓魂台前,正是这厮险些将咱们置之死地,你知道它心里打的是什么鬼主意? 胖子也说:“对啊,一日纵敌,万世之患,咱们对待敌人,就不能手软,谁也别拦着我啊我告诉你们,看胖爷怎么剥了它的猿皮!”说罢撸胳膊挽袖子,拔刀就上。 那巴山猿狖也对胖子呲牙裂嘴毫不示弱,孙教授赶紧劝解:“王胖子要不是你不问青红皂白就用孥箭射它,它也不会从背后推你落崖,这猿狖什么都懂,别拿它当畜牲看,当年在果园沟采石场,我和封团长连烂菜根子煮的汤都快喝不上了,多亏这家伙时不时的从县城里偷回来罐头、香烟、红糖,一路躲过看守给我们送来,我看它比人都强,这年头好多人忘恩负义过河拆桥,还不如畜牲呢。” 经孙九爷一提,我才想起这巴山猿狖是封团长驯养多年的,心头的无名业火便熄了八分,劝胖子就此算了,咱们是何等胸襟?不应该跟只猿狖一般见识。 胖子恨恨地说:“要不是看在它主子也是军人的份上,我肯定轻饶不了这家伙,不过还是不能便宜它,把咱那些最他妈难吃的美国通心粉都给它吃了,让它慢性自杀。” 这时shirley杨和幺妹儿看那巴山猿狖极通人性,都觉得有趣,就拿出糖果来喂它,巴山猿狖吃了几块糖,大概它也知道孙九爷是熟人,没危险了,逐渐宁定了许多,随后又学着人的模样讨香烟抽。 我摸出香烟来点着了递给它一根,看着猿狖喷云吐雾的古怪模样对众人道:“这贼猴子虽通灵性,却是没学会什么好东西,除了偷摸盗窃,竟然还会抽烟,另外你们有没有想过,它怎么会出现在这处悬棺墓穴的岩缝中?从龙门对面的隧道口应该是下不来的,莫非悬棺附近有秘道?如果山中真有暗道相通,它又是从何处得知?” shirley杨将手电筒向岩隙深处照了一照:“里面的确有条狭窄的暗道,不知通向哪里,也许是猿狖的主人,将他引到这里的,如果墓碑上所刻的观山指迷赋是假,那通向古墓入口的正确路线,也只有封团长才知道,时隔多年,他是否还在人世?” 我闻听shirley杨所言,心想多半正是如此,于是拿着一整包香烟,在那巴山猿狖面前晃了几晃:“你地良心,大大地好,快快地,给太君带路地干活……” 孙教授见状,对我说:“你不要跟它讲外语啊,它哪听得明白?躲开躲开,我来说。”说着话把我推在一旁,用手在自己头顶做了个戴军帽的动作,连比划带说地问那巴山猿狖:“老封在哪?你知道封团长在哪吗?带着我们去找他吧……我们都是可以信任的朋友。” 巴山猿狖好一阵抓耳挠腮,似乎是想了半天才打定主意,随即它就扭头就钻进了暗道,我心中大喜,立刻叫众人紧紧跟上,只要找到封团长,那座“地仙村古墓”就算有着落了,否则真不知道还要找到什么时候才有结果。 我也暗中期盼那位封团长依然活着,在深山老林里过了十多年与世隔绝的生活,现在也该回去了,他虽是“大明观山太保”的后人,“地仙村古墓”相当于他家的祖坟,可我如果跟他通容通容,多半也能问他要来墓中所藏丹鼎,毕竟是在部队上打过仗的人,绝不会见死不救,又都是同行,说不定还能批发一些明器给我们。 我脑中胡思乱想着,跟那巴山猿狖在暗道中越钻越深,发现这条“暗道”,实际就是人工将山体深处的裂痕相互贯通,不知内情的人,在岩隙悬棺处根本看不出来,这一侧的峭壁,正是有墓碑隧道的一面,可能在古隧道中有条非常隐蔽的秘道,与悬棺群所在的崖壁相连。 我们跟随着巴山猿狖,沿着嵌在峭壁深处的曲折暗道前行,接连穿过几处置有悬棺的墓穴,来到一处有一半暴露在悬崖绝壁外的岩洞之中,这洞穴大如斗室,外边仍是那道深涧,地上横倒着一具古松皮棺木,地面的零乱浮土中,则显露出一口极大的石椁,看那椁盖上面好象雕刻着精细山川图案,并有九只青铜螭虎紧紧琐扣,巴山猿狖纵身跳到石椁上,便蹲住了盯着我们,目光炯炯闪烁,说什么都不肯再往前边走了,用爪子指着椁盖上所绘的一座高山吱吱怪叫。 我用“狼眼”照在石椁表面的山川松柏浮雕看了一看,云烟缭绕之下的山川雄奇壮阔,颇有高山仰止之意,遍布日月星辰和四方灵兽,写意色彩非常浓重,却不象是某地某处的地图。 我抬头看向那巴山猿狖,莫名其妙地问道:“这算什么?不是让你带我们找人吗?封团长在哪呢?” 巴山猿狖对我呲牙挤眉地怪叫,我实在猜不出来它的意思,这时身后一阵脚步声响起,孙九爷和胖子等人,陆续都从暗道里钻了出来。 第二十一章 写在烟盒纸上的留言 第二十一章写在烟盒纸上的留言 只听孙九爷忽然“啊”地一声惊呼,我回头看时,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岩洞后侧,在一片黑色的苦藤下,有具身材魁梧的男尸依墙而坐。 那具男子的尸体低垂着头,看不到他的面目五官,但孙教授显然是从衣着上将他认了出来,失声叫道:“老封……真是你?你……你怎么死在这里了?” 孙教授神情激动,颤抖着将三步挪成了一步来走,冲到枯藤前边,趴在地上去看那具男尸的脸,随即一拳锤在地上:“老封啊……老伙计你倒是真会躲清静,竟……竟然悄悄死在了这渺无人烟的地方,你可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你以前的战友都怀疑是我把你害死了,你说我有那么大的本事吗?当初挨了你一镐把不说,还替你背了十年黑锅……” 孙教授说到此处,眼中的泪水早已夺眶而出,他脾气又倔又怪,一辈子没交到什么朋友,除了陈久仁教授之外,仅有这位相处时间不长的封团长,是他患难之交,先前还存了个指望,以为封团长从农场潜逃出去之后,躲近了“地仙村古墓”,虽知时隔多年毫无音讯,此人多半必死了,可突然在悬棺墓穴中见到故人尸骸,实是触动了心怀,鼻涕眼泪齐流,转瞬间便是泣不成声了。 我本以为封团长是位颇有传奇色彩的英雄人物,说不定至今仍然活在“地仙古墓”之中,可亲眼所见,才知世事冷如坚冰,虽然与此人素不相识,但也可能是“物伤其类”,我见到当兵的人死了,心中便觉格外伤感,其余几人也多是神色黯然,连胖子都好半天没出声,岩洞中只听孙九爷一人唠叨着抽泣不止。 我劝孙教授说:“逝者已去,难以复生了,眼下当务之急,还是先看看他是怎么死的,是否有些遗言遗物留下?” 孙教授涕泪横流,似乎这些年深藏心中的,种种压抑不平的事端,也都随着泪水涌了出来,良久良久,方才止住悲声,在我们几人相助之下,将封团长的尸体摆放在地,只见死尸并未腐烂,满脸的落腮胡子还依稀可见,临终的神色似乎也是安详从容。 众人商量着是将尸体焚化了带回去安葬,还是就地安葬,孙教授神魂激荡之下,已做不得主了,我跟大伙说:“封团长是在籍的失踪人员,这几年有好多人都在找他,关于他的死因……也须向有关部门交代,最好的办法是保持原装,等回去说清楚了情况,再让相关的人来妥善收敛才是。” 孙教授等人当即同意了,准备先在尸体上找几件遗物带回去做个证明,最后果然是在封团长土黄色破烂军装的上兜里,找出几张烟盒纸来,纸张都已变得发黄脆弱了,上面密密麻麻写了许多字迹,字大概是用铅笔头写的,有些模糊不清了,所幸尚可辨认。 我心想封团长没进“地仙村古墓”,而是躲在了悬棺墓穴中,那口刻有山川地理的石椁,似乎就是他刨出来的,可他又怎么会不明不白的死了?这几张皱皱巴巴的烟盒纸,多半就是他临终前留下的遗言了,当即就想看个仔细,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该由封团长生前的难友孙九爷来读,于是将烟盒纸递在他手里:“您看看封团长留下了什么话没有。” 众人当即围拢在岩洞石椁旁,孙教授借着“狼眼手电筒”的光亮,颤微微地把烟盒纸上的内容一字字读了出来,连那头巴山猿狖也蹲在椁盖上,一动不动地静静听着。 封团长用铅笔头写在烟盒上的话虽然不少,但语言比较简练,偶尔还有表达不清或字迹模糊之处,我们仅仅能从中了解一个大概的情形。 封团长在遗书中略微提了一些他的相关身世,这片“棺材峡”是为移山巫陵王陪葬的陵区,在宋元时期,封氏祖先就做起了盗墓的勾当,在“棺材峡”燕子窟下的悬棺中,盗发了许多竹简龟甲古籍,因为此地的悬棺所葬之人,皆是当年治理洪水的异士,通晓星相阴阳,更精奇门变化,随葬古籍大多记载着神秘离奇的古代方术,封氏以此发迹。 因为棺材峡里藏有一座棺材山,那座山就是移山巫陵王的陵墓,封家当年借盗墓所获风水秘术发家,就自称为“棺山太保”,在洪武年间,其后人一度为皇家效力,改称为“观山太保”,御赐有一十八面观山腰牌,并留有“观山盗骨、太保相宅”等著名事迹。 直传到明末,封氏观山太保首领似乎察觉大天下大变在即,于是举族退隐故里,发掘巫盐矿脉为生,由于家资巨富,成为了地方上的一支豪族。 观山太保当时的首领封师古,满脑子都是盗墓的瘾头,更是痴心丹道不死之说,违背祖宗留下的古训,带人挖开了“棺材山”,从墓中取出周天龙骨卦图,自称参悟出其中玄机,抛掉了自家名姓,并说他自己即将脱炼成长生不死的地仙,穷尽一世心血,造了一座地仙村,专要度化这世间的凡人,一时间从者如云,许多信服神仙之说的,都随他进了古墓避世而居,从此后销声匿迹,再没人见过“地仙村古墓”里有活人出来。 当年封家也有一部分人认为封师古疯了,祖宗留下过训示,移山巫陵王的陵墓不能挖开,因为那座古墓中埋着个怪物,封师古却不遵守这个禁忌,盗发此墓后整个人都变了,多半是在盗墓时被巫陵王的阴魂缠了,他几十年来把从各地盗挖来的明器、棺椁、丹鼎、金玉,一股脑地往古墓里装,又妖言惑众,想拉着许多活人进去殉葬。 但这些反对封师古的人,在封家宅里都没什么地位,封师古对他们也不强求,只说外边的世界转眼间就会血流成河,躲进“地仙村古墓里”,先死后成仙,得了大道长生不老,“与日月同寿、并天地同存”,这乃是下仙死后渡尸之法,你们这些不肯去的,多是痴迷不悟,迷途难返了,不过你们的子孙后代要是有劫有难,按照“观山指迷赋”进古墓来寻地仙,念在同宗同族的份上,我照样肯渡化他们。 后来流寇入川,果然是杀人不计其数,但大军并没有打到川东,只是明末清初土匪乱兵极多,难免殃及青溪地区,也曾进山盗发地仙村古墓里的珍宝,却并未得逞。在战乱中,封家的人没有就此死绝,背景离乡逃到了湖北,随着改朝换代隐居一方,偶尔窘迫时,便盗墓为生,“观山指迷赋”和倒斗的手艺仍然没有失传,但传到封团长这代,人丁不旺,老封家就他一个后人了,连祖宗的本事都没学全,没什么正业可做,只好常年混迹在绿林之中,倒也逍遥自在,恰好赶上抗日战争爆发,国难当头之即,他就带着几个弟兄当了兵。 他戎马半生,经历了大小几百场战斗,从解放前就当团长,抗美援朝战争结束了还是团职,要说这半辈子立过的战功不小,也获得过不少荣誉,单是他率领的那个团,就是纵队里的王牌团,其荣誉称号,在辽沈战役时期有“千炮万炮打不动守如泰山英雄团”,还有抗美援朝时期的“深入敌后出奇兵常山赵子龙团”等等。 可封团长虽然打仗不要命,而且屡建奇功,但他这个人,身上毛病太多,喝酒睡女人是家常便饭,他本人也好玩,打猎、骑马、跳舞、票戏、斗狗、养猴没有他不喜欢的,而且不管玩什么都是行家里手,再加上此人绿林中的匪气很重,跟谁都讲义气,被了许多记次大过的处分,甚至有几回差点被军法从事了,但是在战争年代,只要打仗能打出作风,别的什么事都好说,不过到了和平时期,部队里就招不开他了,只好调动到地方上工作。 封团长离开部队转到地方,身上的毛病就更明显了,他最大的缺点就是比较迷信,在枪林弹雨中出生入死从来都没含糊过,砍头只当是风吹帽,可一提火葬就吓得全身打哆嗦,并且对自家祖宗传下来的“观山指迷赋”深信不疑,所以后来的一系列运动中,他就成了众矢之的,还多亏了部队里以前的老首长保了他,给远远地下放到农场劳动,虽然苦点累点,但山高皇帝远,有什么运动也波及不到深山里的果园沟。 但封团长散漫贯了,只习惯对别人发号施令,眼里不揉半点沙子,觉得自己实在是干不了采石的苦力,开始先想到了自杀,可觉得这么死了有点窝囊,就打定了主意要跑——跑回老家去古墓里找地仙。 封团长在遗书中提道,他这辈子活得问心无愧,唯一觉得对不起的人,就是当时一块在农场干活的孙耀祖——老孙。 第二十二章 九宫螭虎锁 第二十二章九宫螭虎锁 封团长本想拉着老孙一块逃的,可一看对方有些犹豫,就一狠心给了他一镐把,其实这也是为了让他脱开干系,不过封团长觉得自己是当兵抗枪的粗人,手底下没轻没重,一镐把下去,不知这知识分子能不能挨得住,记得当初跟小鬼子拼刺刀,也就是用了这么大劲头,备不住当场就没命了,可当时形势紧急,来不及再看孙教授是被打昏了还是被打死了,就匆匆逃离了现场。 逃亡的路上心中仍然忐忑不安,还不得不担心那位老孙,是不是被自己失手打死了?但既然逃了出来,就已经不可能再回去看了,这一路穿山越岭,尽是捡那没有人烟的密林险峰而行,遇到县镇之地,就让那只跟随他多年的巴山猿狖去偷吃喝烟酒,他自己则潜伏在深山里躲藏,所以始终没人发现他的踪迹。 最后终于成功穿越了大巴山脉,到达了祖籍青溪镇,经过隧道的时候,被偶然的塌方砸伤了头部,带着伤一路挨到棺材峡,按照祖宗留下的“观山指迷赋”,找到了藏有开启“地仙村古墓”入口钥匙的悬棺墓穴。 不料到头来万事成空,封团长虽然把“观山指迷赋”记了个一字不差,可对“观山太保”传下来的各门奇术,却是没学全三成,凭自己的能力,根本没办法打开“九宫螭虎锁”紧扣下的石椁,按照地仙传下的“观山指迷赋”所言,开启墓门的秘密钥匙,就藏在这具石椁之中。 封团长在潜逃的过程中,身上染了重病,头上又受了伤,此时渐觉不支,眼看再没活路了,想必是天意弄人,差了最后一步,终究要引恨于此,一阵急火攻心,双腿竟都瘫了,他心如死灰,自道是活不了多久了,便在烟盒纸上留下一些话来,将来万一有人见到自己的尸体,也不会被人当做是无名的荒尸野鬼,如果有可能的话,还希望发现尸体的人,能替他去找一找在农场里劳动改造的孙教授,要是此人已不在人世了,自是无话可说,倘若那个难友孙教授还活着,就替自己跟他说一声抱歉,别的都不用提了。 封团长最后在遗书中留下话来,眼下全身没有一件值钱的东西,只有祖传“大明观山太保”腰牌一面,系为传了几百年的古物,完全是纯金打造,挂在巴山猿狖脖子上,它要是见到有人把我的尸体就地安葬,就会任你摘了此牌,算是些许答谢的心意。 孙教授读完这封遗书已没眼泪可流了,只剩下一声长长的叹息,其中充满了无边无尽的寂寞,似乎是叹息人鬼殊途,心中虽有千言万语,却再也没有患难与共的朋友可以倾诉了。 孙教授的心情我十分能够体会,不仅是我,我想shirley杨、胖子也应该是感同身受,这些年我们已经失去了太多重要的伙伴,我有时候夜深人静,会突然觉得那些早已离去的人,又好象还都还活在自己身边,因为每一个人的音容笑貌还是那么真实,甚至每一个细节都还能够记得,生死相隔的遥远存在感十分模糊,可再仔细回想之时,无比强烈的孤独感就会随之而来,生活中缺少了那些人,使这个世界已经变得越来越寂寞了。 最后孙教授还是决定把封团长先就地掩埋了,虽然龙气缠绕的棺材峡可以维持尸体一时不腐,又不会被虫蚁啃噬,可按照老封生前的遗愿,理所当然要把他埋在这处风水上善之壤,便就地用工兵铲刨了个土坑,将封团长的尸身装在松皮古棺里埋了。 孙教授取下巴山猿狖脖子上挂的“观山腰牌”,本想要一并装进棺材里,我转了个念头,这东西是“观山太保”的身份证,进入“地仙村古墓”怕是会用到此物,暂且借来一用,等将来正式将尸体入殓安葬时再拿来陪葬不迟,就让孙九爷先将“观山腰牌”保留几天。 这时胖子说:“改埋的也埋了,你们大伙别跟泄了气的皮球似的好不好?咱们还要不要将伟大的倒斗事业进行到底了?这石椁里有开墓门的钥匙,咱就一块动手吧,我就纳闷了……这么个石板棺椁,能劲得住什么?我看拿石头砸也砸开了,怎么那封团长竟然没能得手?地球天天转,世界天天变,我的同志哥,不懂脑筋果然是不行的嘛,老胡咱俩试试能不能拿石头砸破了它……” 我忙说:“且慢,要是能拿石头砸肯定早就砸开了,我听陈瞎子讲过,古墓里有种带九宫螭虎琐机关的棺材,里面都是两层的,内藏硝水毒火,开这九道锁扣必须有固定的顺序,否则一旦开错了或是用外力相加,棺椁中藏着的药料就会立刻喷涌,里面的东西玉石俱焚,是个反倒斗的巧妙机关,封团长生前多半只知道其中有埋伏,却没学会祖传的九宫之理,所以引恨而死。” 我又问shirley杨,除了正式的途径,还有没有能开这石椁的办法?shirley杨说方法倒是能想出几个,但都不敢保证是万无一失的法子,如果稍有差错,不仅前功尽弃,而且“地仙村古墓”是永远都进不去了。 孙教授此时有些沮丧,对众人道:“咱们就别存着痴心妄想的念头了,封团长的遗书里只提到石椁中有钥匙,他祖传的观山指迷赋真言,却没留下半句,纵然手中有了锁匙,又到哪里去用?” 我说只要有了钥匙,不怕找不到钥匙孔,别忘了咱们的“归墟古镜”还没使呢,等找个没尸体的地方占上一卦,说不定就能得到一些启发,就算没启发我也绝不无功而返,我们上次下南洋采珠,捞了许多价值不菲的南海秘宝,可要没采珠的蛋民相助,此时多半已到老马那里报道去了,做人不能忘恩负义,“蛋民”多铃的命也许对别人来说,值不得什么,但我却绝不肯眼睁睁看她死掉,否则将来我还有什么脸去和古猜说话?就是把诺大个“棺材峡”挖遍了,我也得找出“地仙村古墓”中所藏的“丹鼎”,孙九爷您要是想打退堂鼓我也不拦着,等回北京咱们再见。 胖子说:“哎……我说老胡,让孙九爷回去哪成?你也太便宜他了,世界上最怕认真二字……这话谁说的来着?先不管是谁说的了,反正你家胖爷就是个凡事都喜欢认真的人,真要掰扯起来,咱们到南海珊瑚螺旋冒这么大风险,还不都是孙老九引起来的?他要不造谣说沉船里的国宝是秦王照骨镜,咱们能去吗?咱们要是不去,蛋民老阮能死吗?” 我一拍大腿,对胖子说:“对呀,你不提醒我都给忘了,老九不能走,等咱打开了古墓大门,还得让他给咱们在前边趟地雷呢。” 孙教授听在耳中,顿时动怒道:“你们这些亡命之徒简直是土匪……是军阀!而且还千方百计的诬蔑我。”说到这里心里却又虚了,又说:“秦王照骨镜沉在南海之事,确实是我捏造的,这个我早就承认了,可……可我刚才没说要回北京去啊,我也是下了好大决心才进山的,如今工作都扔了,怎肯半途而废?我是说咱们不能存有妄想,应该客观冷静的对待事实,分析事实,我的……笔记本你们几时还给我?” shirley杨在旁说:“你们别争了,加在一起一百多岁了,专喜欢计较微不足道的小事情,这石椁能开,幺妹儿学过蜂窝山里的本事,九宫螭虎锁难不到她。” 我和胖子、孙九爷三人立刻止住话头,把目光投向幺妹儿身上,看她年纪轻轻的一个姑娘,难道真学全了“蜂匣”之术?我担心她托大了,那“九宫螭虎锁”是个连环扣,开错了顺序里面的古墓钥匙就没了,“地仙村古墓”布置不凡,要没这柄钥匙,还不知要费多大周折才能进去,不是轻易作耍的事端,便问她可知“九宫跳涧”之理?“九”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是个极重要的数字,我看既然有个九宫的名头,多半是利用了河洛之数中的“九宫跳涧”为原理。 幺妹儿摇了摇头,哪得有啥子“九宫跳涧”?“九宫螭虎锁”只是件连芯的销器儿,并没有奇门之道在里边,想那些“销器儿埋伏”之术,在“蜂窝山”里都是本等的勾当,何难之有? 只是“九宫螭虎锁”根据布置不同,皆有变化,就象是信用社或银行里带密码的保险箱,刚才那头巴山猿狖不断指着椁上浮雕的一座高山,“九宫螭虎”的排列口诀也许正是以山水为引,它可能正是想提醒众人注意,猿狖极通灵性,封团长生前应该知道椁上雕刻的山川就是密码,却至死也参悟不出。 我见幺妹儿说得通明,而且心细如发,果然是精通拆装“蜂匣”的行家里手,既然她有这身本事,我就算吃了一颗定心丸,从骨子里信她了,要是真能够借此破了“地仙村古墓”之谜,头等功劳就是她的,当下便请她指导大伙如何动手。 幺妹儿说只要口诀没错,开此石椁易如反掌,山上雕刻九朵祥云,称做“九宫凌山”之数,鲁爷歌诀中说得清楚:“说九宫、道九宫,循环往复有无间:九宫本是无根数,鲁爷留书讲分明;又因无人识九宫,才托仙山做度量……” 幺妹儿使出“蜂窝山”里的手段,按照歌诀中的话,把那九枚螭虎一一挑开,猛听石椁中发出“喀楞”一声,机括已被绊住,椁盖松开了一条缝隙。 我喝了声彩,咱幺妹儿手艺不错,看来是把老掌柜的东西都学会了,纵然有家财万贯,也不如有一技在身,别以为这些传统手艺已经被时代淘汰不值得学了,其实越是失传的东西才越金贵,将来早晚有用得着的地方,同时心下又觉侥幸,要不是将她从那小镇上带出来,我们还不知要为这石椁费上多少脑筋,一想到“地仙村古墓”的钥匙就在其中,便都抖擞精神,上前合力搬开了椁盖。 只见那石椁里是个没盖的棺材,底下铺着一层给棺中尸体盖身的“海被”,但却没有尸骸,仅有一支将近两尺长的金匣子眠在棺中,那金匣被“狼眼手电筒”的光束一照,立时金光闪烁,夺人的眼目。 此时我觉得自己的心脏“砰、砰、砰”地,跳得都有些过速了,深深吸了一口气,探工兵铲下去,把那海被挑了起来,连同那具金匣一同拽出椁外。 胖子大喜:“地仙老爷不愧是大地主大矿头,豪阔得很呀,装钥匙的匣子都是纯金的,今天要不倒了它的斗,胖爷晚上非得失眠不可,咱先看看这里边的钥匙是金的还是银的……” 我提醒他小心匣子里还有伤人的销器儿,可别着了道儿,胖子便将那金匣子对准没人站立的一面,从后边揭开来观看匣中事物。 黄金匣子镂刻着层层花纹,内外相通,闭合的并不严密,而且一没有上锁,二没有暗器,里面无遮无拦,打开之后,匣中所放物品一览无余,众人看得清楚,都呆在了当场:“不是钥匙,这东西到底是什么?” 匣子里的东西人人识得,再是寻常不过,可又绝对不是常识中的“钥匙”,甚至与钥匙半点关系都扯不上,正是因为这件东西,太普通太平凡了,以至于我都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脑海里一片茫然。 还是幺妹儿先开口问孙教授:“不象钥匙呀,这是个啥子东西呦?” 孙九爷也是满头雾水:“是啊,这……这算……算啥子东西啊?”说着话,他又和胖子一同侧过头来看我,似乎想从我这得到答案,其实匣中之物他们也自认得,只是一看之下,都已有些发懵了。 我一看shirley杨也在一脸疑惑地望着我,看来他们是想逼着我来说了,我只好咬了咬牙,冒着被他们看成是“瓜娃子”的危险,硬着头皮子对众人说:“这个吗……世界上好象称这种东西为……毛笔。” 第二十三章 神笔 第二十三章神笔 金匣中虽然没有钥匙,却藏了一支“毛笔”,不过并非用于普通书写的毛笔,那应该是画泼墨山水所使用的大号毛笔,我本着眼见为实的原则,让众人不要再发懵了,应该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仅是支毛笔,而不是其它的任何东西。” 孙九爷挠了挠自己谢顶的秃头,摇首道:“石椁金匣中藏了一支毛笔,这打的到底是什么哑谜?封团长为何在遗书中说它是打开地仙古墓大门的钥匙?难道他祖上亲传的观山指迷赋也是假的?还是他临死前故意误导旁人?现在我脑子已经有点转不过来了,看来真是该到退休的时候了。” shirley杨说:“我想封团长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不会再行使诈欺人,倘若此物仅仅是与地仙村古墓毫无瓜葛的毛笔,他骗咱们又有何意义?观山指迷赋中不可思议之处极多,多为常人难测,也许这支毛笔是打开古墓大门的关键……” 说着话,shirley杨从金匣中取出那杆毛笔仔细端详,毛笔的笔杆却不是竹制的,也是纯金造就,黄金笔杆上镂刻着两行字,她一字字念道:“观山神笔,画地为门……这是什么意思?难道用此笔在地上画门通行?怎么可能……” 胖子突然想到一件事:“哎……这事我好象以前听说过,有支神笔画什么什么就能变成真的,画条路就能上山,画一架竹梯就能爬墙,不过我还真有点记不太清楚了……是在哪个古墓里倒斗时看见的?老胡你还有没有印象?” 我说王司令你是记糊涂了,不过也许你太热爱咱们的事业了,否则怎能凡事想到倒斗上面?拿神笔画梯子爬墙的事,我记得再清楚不过,不是小人书就是动画片,叫什么“神笔马良”,这个故事有年头了,比我也小不了几岁。 胖子忙说:“对对,就是这段子,观山神笔是不是就是这意思?让咱们自己看哪好就在哪画个墓门,然后推门进去就行了,以胖爷这半辈子总结的丰富斗争经验来看……咱八成又让地仙村的民兵给涮了一道,简直是侮辱咱们的智商呀,用笔画出来的门,能他妈进人吗!” shirley杨不知道我们在说什么,就问我道:“怎么说?那神笔画门的事情……在古代真的有过吗?” 我苦笑道那根本不是事件,是中国五十年代创作的一篇神话故事,说是有个穷人家的孩子叫马良,从小就具备艺术细胞,不老老实实放牛,反而是特别热爱从事美术创作,虽然一天学也没上过,可画什么象什么,美术学院的老师画得都不如他,而且他还有个习惯,不分场合不分地点,走到哪画到哪。 他唯一的梦想就是有一支属于自己的笔,结果有天晚上,也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一白胡子老头,老头给了他一支画笔,让他想画什么就画什么,从此马良就用这支笔来画画。 想不到此笔竟然是一支神笔,画出来的东西都能变成真的,画只仙鹤立刻就一飞冲天,画头耕牛马上就能拉犁,后来压迫劳动人民的统治阶级知道了这件事,就把马良抓住了,把他关在牢里,到了晚上马良就在牢房中画了一道门,过去一推,门就开了,又画了一个梯子,顺利地翻过墙头越狱了。 最后他又被抓到皇宫里,给皇帝画了一座金山,山前是一片汪洋大海,皇帝和大臣等坏蛋,坐在马良画的宝船里去金山搬运黄金,却被马良暗中画了一阵风暴,把宝船打翻,坏分子们统统被淹死在了海里。 神笔马良消灭了剥削人民的皇帝,拿着神笔回到民间,专门为穷苦老百姓画画,他的故事在五六十年代,是当时的孩子们最喜欢的一种故事,类似的还有宝葫芦的秘密等等,不过我们小时候为什么喜欢这个故事呢?别人我不清楚,反正我和胖子七八岁的时候觉悟还很低,我们整天想象着自己能有这么一支神笔,就可以自己给自己画奶油冰棍吃,想吃多少吃多少,我们还一致认为马良的神笔,要比宝葫芦好用,因为当年深入的想象了很长时间,所以以直到现在还记得比较清楚。 shirley杨笑道:“看来你在小时候就已经很有抱负了,可这支观山神笔与你刚才讲的故事一样吗?真的可以画出地仙村古墓之门?” 孙九爷却对此哧之以鼻:“荒唐,太荒唐了,咱们是来寻找古墓的,不能再乱弹琴了,要多提些有建设性的想法,我看这观山神笔会不会有一个夹层?说不定在笔杆里面藏着钥匙。” 我拿起金匣和神笔反复看了几遍,金笔是中空的,没有什么夹层机关,不过我发现在金匣上却似乎另有玄机,匣面上镂空的图案属于明代风格,有高山流水和人物,整体是一片石屏般的高山,山下河谷间林木茂密,另有一位仙人,在两道石屏夹峙间的一座大山上作画,仙人所画的图形似乎正是一道大门。 我看金匣图案中的山川上有飞燕为桥的异象,酷似“吓魂台”前的性情,如果墓门就在这道峡谷底部,也应了我先前所言——地仙村古墓必定不会距离“棺材峡”藏风纳气之处太远,“观山指迷赋”穷尽诡异离奇之思,多不是以常规的思路所能参悟透的,也许峡谷里有一处特殊的所在,用那神笔真就可以画山开路亦未可知。 我心想反正下一步正要寻个没有死尸的地方,以便使用“归墟卦镜”洞悉古墓之谜,此时再留在悬棺墓穴中胡思乱想无益,何不就到峡谷底部来个一举两得,只要亲临其地一试,便知神笔画门是真是假了。 我拿定了主意,把金匣神笔一同收了,让众人准备找路径下山,孙教授指着那巴山猿狖问我:“这家伙怎么办?它主人死了独自流落荒山岂不可怜?我把它带回北京怎样?” 我微一沉吟,告诉孙教授这想法不可行,如今比不得以往了,路上怎么带野生动物?带回去也没办法养在家里,而且这巴山猿狖十年来一直在附近徘徊,说明它十分恋主,正所谓是“麋鹿还山便,麒麟给阁宜”,深山老林里才是它的归宿,就随它去吧。 我劝说了一场,孙教授终于打消了他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众人一直目送那巴山猿狖攀着峭壁隐入云雾,这才动身出发。 岩洞墓穴离谷底已经不远,并且凿有嵌壁的鸟道相通,自峭壁穿云而下,只间奔腾的急流怒吼着从山游穿山经过,置身此处,犹如身处于海拔千仞的大山裂痕深处,头顶一千多米高处的天空断断续续,只是隐约可见,仿佛已经进入了一片完全与世隔绝的区域。 峡谷底部地势相对开阔,与峡谷中部判若两地,上方险峻的峭壁虽窄,但是山根处的河道两侧,却向内深深凹陷,河床边缘全是一片片平滑如镜的卵石,岩石缝隙中杂草野花丛生,并且生着许多叫不出名目的古怪树种。 这里终年不见天日,水雾弥漫,使得附近那些植物极度阴郁,加上天气闷热潮湿,容易使人产生一种莫名的烦躁不安。 我参照金匣中描绘的情景找了一阵,见峡谷中有条岔口,里面是干涸的青石河道,进去不深就到了尽头,是条嵌在高山中的瀑布,不过瀑布不是改道就是干了,已经没有了水源,迎面只剩下一堵溜滑的峭壁。 在瀑布干涸之前,已不知将这堵山壁冲刷了几千几万年,平滑光洁得就如同一面石镜,壁前有五株浓密的老树,枝叉生得张牙舞爪,竟与金匣上的图案极为神似,仙人用神笔画门处,理应就是无水瀑布处的岩壁了。 可眼前的山势浑然一体,绝无任何人工修整过的痕迹,用毛笔在上面画一道门就可以进去了?怎么想也都是不太可能,除非那观山神笔,真是一支可以描绘出奇迹的“神笔”。 众人到此面面相觑,谁会笨到拿着笔去山上画门开路?回去被人知道了,“摸金校尉”的英名岂不沦为笑柄? 我想了想,对胖子说:“当年在军区保育院的时候,咱们那的阿姨就已经看出你有艺术细胞了,别的小孩尿床都是没品味的瞎尿,唯独王司令你今天尿个大火车,明天尿个大轮船,每天都不带重样的,真是让人佩服不已,最近这两年我看你已经有当毕加索的潜质了,要不……你过去画道大门让我们欣赏欣赏怎样?” 第二十四章 地中有山 第二十四章地中有山 胖子道:“你小子少来这套,这是阿里巴巴干的傻事儿,要干你自己去干,甭想拿我当枪使,否则回去之后要是让大金牙他们知道了,肯定又要给胖爷编新段子了,本司令这点冷峻孤高的气质和作派,培养得多不容易?怎么能全让你给糟蹋了。” 最后胖子出了个嗖主意,如果孙教授可以不要面子过去画门,就先还他半本笔记,孙九爷一听这个条件可以接受,连二话都没说,当场就表示愿意去当“阿里巴巴”。 我把金匣中的笔墨取出来,倒点水研开了黑墨,将观山神笔的笔头蘸得饱满了,递给孙九爷,并且郑重其事地嘱咐他说:“尽量画得像一点,画完后千万别忘了念——芝麻开门。” 孙教授叹道:“大概是我过去太聪明了,现在才犯糊涂,用毛笔在山上画门取路……这……这不是我这辈子最聪明的举动,就是我这辈子最愚蠢的举动,可不管怎么样,我这也都是教你们给逼的……”他一边絮絮叨叨地抱怨着,一边提了笔走到峭壁前,抬笔先画了一个大方框,又在中间加了一竖道,两边各画了两个圆圈,作为“门环”,这道山门就算是画完了,虽然画得潦草了一些,可却也算得上是形神兼备之作。 众人悄立壁前,个个目不转睛,不眨眼地盯着那画出来的大门,这一刻竟然过得格外漫长,感觉心都揪起来了,我心中反复默念着:“芝麻开门吧……” 过了好一阵子,眼睛都瞪酸了,峡谷中的山壁上,画出来的大门却没有任何动静,墨痕渐渐干了,仍然只是一幅画。 我们望山兴叹,虽知可能是未解“观山神笔”之奥妙所在,才致使画门无功,却再也想不到还有什么办法能使画出来的大门开启,我只好按照先前的约定,让胖子把孙教授工作笔记的前半部分还给了他,后半本记载着他研究“归墟卦镜”的部分,仍然要暂时留在我们手中。 胖子对孙教授说:“别愁眉苦脸的呀,是不是没把笔记全还给您,觉得我们有点不仗义?可别忘了是九爷您不仁在先,哪座庙里都有屈死的鬼,唯独您孙老九,一向没少做瞒天欺心的勾当,想喊冤恐怕都难理直气壮,所以听胖爷良言相劝,干脆就别想不开了,赶紧把这半本笔记先拿着。” 孙教授铁青着脸接过笔记本藏在怀中,对胖子说道:“事到如今,你们以为我还在乎这本笔记?我是发愁咱们下一步怎么办?”说完又转头来问我:“胡八一,你还有鬼主意没有?” 这种时候,我自然不能流露出半分难色,只能捡些拍胸脯子的话来说:“观山神笔画地为门之事,咱们恐怕一时参悟不透,不过这峡谷底部没有死尸,正是南海秘宝归墟卦镜的用武之地,如果情况不到万不得已,原本是不想用这招杀手锏的,但此地已是棺材峡山穷水尽之处,再不使盗墓古术更待何时?”盗墓之术,其实不单观山形察地势的风水秘术,还可以“观泥痕、观土质、观水流、观草色,更有嗅土、听地、问天打甲之术,若用此法,百不失一。” 我当即找了块平整的石头,把“青铜卦镜”和“鱼龙卦符”取出,准备施展盗墓四诀中——“问”字诀的上法。 孙教授痴迷于这面神秘无比的“归墟卦镜”已久,只是苦于不会使用“照烛镜卜”之法,又对我的办法不太信任,当下便凑到近前问个不休。 shirley杨也对此很感兴趣,毕竟“问墓”之术的传说,至今已失传了上千年,现在很少有人能说出其中的名堂,包括当年的卸岭盗魁陈瞎子,以及搬山道人鹧鸪哨,也对此毫无了解。 我只好对孙教授和shirley杨做了些简单的解释,在汉唐时期的“摸金校尉”手段中,就有问天打卦的举动,也就是所谓的“问墓”之术,根据使用巫卜器物的不同,此术自古有两种方式,一个是“烛照镜卜”,另一个是“烛照龟卜”。 “摸金秘术”的核心元素是《易》,《易》的核心则是“天人相应、生生不息”,如果换置到现代的概念,可以理解成介于“心”与“物”之间,“心”与“物”应该是一体的,“心”即是人,“物”即是天,心与物本是一体,既不能纯粹的唯心,也不能彻底的唯物。 连接在精神与物质之间的元素,即是风水一道中所言的“气”,在生气充盈的上善之地,可以利用风水秘器,来窥测这层无形无质的“生气”。 能够作为风水秘器的大多是上古青铜器,或者是用埋在风水宝穴中多年的龟甲龙骨,因为这些器物不能多此反复使用,所以唐宋之后,几乎再没有盗墓者用“问墓占验”的古老方法倒斗了,这是此术失传的主要原因。 孙教授声称,他在一些历史资料中看到过不止一次,这“问”字诀应该是确有其事的,不是什么唯心的传说,不过“归墟卦镜”不比普通的青铜鼎器,古镜中的卦符都是按周天卦数排列,如果不了解古老的卦图卦象,谁又知道怎么使用? 我没有立即回答,将鱼、龙两枚铜符拿在手中,仔细想了想张赢川的指点,奥妙无穷的“十六字周天古卦”,包含“卦象、卦词、卦数”三项,他们的关系是——由“卦数”推演“卦象”,再由“卦词”解读“卦象”,这三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难说哪个主要哪个次要。 对此三项记载最为周全详尽的,应该是“周天十六卦全图”,但现在世上已经没有出土的遗存古物可见了,也许在“地仙村古墓”里还藏着一幅周天卦图,所以孙教授才肯舍家撇业,不远万里的跟我们来到这里冒险。 我以前对于真正的“周天十六卦全图”几乎一无所知,但我在南海时,曾听龙户古猜背诵过全篇的周天卦数,而我又有幸识得张赢川,在他的帮助下,通过对“周天卦数”和“青铜卦镜、青铜卦符”的反复推演,找出了使用“归墟古镜”的方法。 我对孙教授和shirley杨说:“周天卦符有一十六枚,在不同的推演中分别有不同的特定符号来表示,鱼、龙、人、鬼代表了一个小周天的循环,专门用来占验古墓墟址的方位和空间。” 孙教授连连摇头:“谬论,简直太荒谬了,你如果说这四枚青铜卦符都是生命形态的象征,或者是生灵的象征,还多少有几分可信的程度,但它们怎么能代表方位和空间?差得也太离谱了,你那位张师兄多半是个江湖术士,分明是一派胡言,铜镜铜符都是绝世秘宝,你可千万不能乱用。” 以前在昆仑山的经历,使shirley杨对我的易学理论比较信服,可她也觉得此事很难理解,说道:“我不懂易经的变化之道,但老胡你说鱼、龙、人、鬼四枚青铜古符,可以用于占验古墓空间方位,可否有什么依据?” 我对众人说道:“别看孙教授研究龙骨天书许多年了,但确实是顽固不化,是个不开壳的脑子,他只能想象出鱼、龙、人、鬼四符是天地间的生命形式,却想不到更深的层次,天地空间的存在,恰恰就是针对生命而言的,这是天人一体的全息宇宙概念,其实这个秘密就在没有眼睛的青铜卦符上。” 孙教授一本正经地说:“我的研究成果虽然没得到重视,可毕竟是研究了不少成果出来,成果始终是客观存在谁也抹杀不了的,至于我是不是不开壳的脑子,也不是你们年轻人说了算的,你且说说这没有眼睛的古符和空间、方位有什么联系?我丑话说在前边,别看归墟古镜是你从海底捞回来的,可我绝不能听你胡诹几句,就让你随便毁坏这稀世珍宝。” 我不屑地“哼”了一声,对孙教授说:“我要真想随便废了这面青铜古镜,您还真就拦不住,不过老胡我向来以理服人,今天就给您补一课,赶紧拿笔认真记录,不要居于庙堂之高就变得目光短浅看不清江湖之远了。” 我指着“归墟卦镜”背面的周天铜匦让孙教授看,每个铜匦上都有一个符号,青铜卦符就要分别嵌入其中相对应的位置,铜符无眼,实则并非无眼,而是代表着生命的空间局限性,确切点说应该是“看不见”。 中国古人对空间的认识,早在几千年以前就已形成,并且和现代的科学概念非常接近,也可以说,现代科学发展了几千年,在宇宙空间的概念上,却从来没有太大的进展。 四枚铜符分别是“鱼、龙、人、鬼”,在古代的传统概念中,鱼看不见水,人看不见风,“风”应该就是现在所说的空气,人生活在大气层里,和鱼生活在水中是一样的,都是生活在一种自身看不到的物质里。 而“鬼”则看不见土地,在古代人的观念里,幽灵向来是生活在地下的,鬼在地中,就如同人在风中或是鱼在水中,当然“鬼”和“龙”都只是中国传统文化中的一个概念。 孙教授听到这里,已有顿悟之感,连拍自己的头顶:“对呀……人不见风、鬼不见地、鱼不见水,我当初怎么就没想到,那……那龙呢?龙和鬼一样是个虚幻的概念,龙看不见什么?快说快说……” 我看孙教授急得够戗,看来是动了真火,激动之余抽风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便不再同他卖关子了,直言相告:“龙在古人的观念中,乃是图腾中的万物之灵,而龙本身,却完全看不见任何物质,龙只能看见有生命,也就是那些具有灵魂的存在,其余的不管是风是水还是地,龙一律看不见,这就是古中中反复提及的——龙不见一切物。” 所以“鱼、龙、人、鬼”四符,实际是一个周而复始的空间概括,按照“人不见风、鬼不见地、鱼不见水、龙不见一切物”的相应标记,把卦符纳入古镜背面的铜匦中,再点燃一支南海鲛人油膏提炼的蜡烛,就可以在占验古墓方位了。 shirley杨说:“知道原理就好办了,可咱们手中只有四枚铜符中的两枚,四缺其二,却如何是好?” 我嘬了嘬牙花子,青铜卦符不全,确实是极为难之处,当年“搬山、卸岭”合伙盗发湘西瓶山古墓,曾掘出“铜人、铜鬼”二符,但时至今日,两枚古符和瓶山丹宫中的丹炉,都已被纳入了湖南博物馆的珍宝库中,我们连见到真品都难,更别说拿来寻龙倒斗了。 幸好我手中的两枚铜符中,有一枚“青铜龙符”,占了总符,再有一枚“青铜鱼符”相辅,至少可以在古镜中推演出一半的卦象,或许不会太过精确,但只要能有一个模糊的暗示,就应该心满意足了,话又说回来,即便真有四枚铜符,能在镜中照出周天卦象,我不知卦词,多半也是有象无解,还不如半边的后天卦象容易解读。 孙教授听我解说明白了,这才放心让我动手,我将卦符安放在“归墟古镜”背面,让众人围成一圈,点起了一支“鲛鱼蜡烛”,那铜符眼中的窟窿,恰好是个卦眼,烛光可以从中漏在镜背卦图上。 这时还要参照天干、地支,以及甲子时辰等等,来转动古镜背面可以活动的一圈机数,最后铜龙、铜鱼中照出的烛影,分别投在了两个古老的图形当中,铜镜中所剩不多的海气,也在此时又散去了一些。 孙九爷研究龙骨天书多年,最基础的那些河图洛数和卦象,早已看得熟了,见卦象呈现,连声称奇,喜道:“这是坤啊,另一个是……艮,都是些什么意思?地仙村古墓在哪?” 我凝视着归墟古镜背面的卦象,对众人说道:“这卦象是艮在坤内,坤为地,艮为山,地中有山,山也是陵的意思,我看地仙村古墓肯定就在这座大山里面。” 众人听我所言,便都再次抬首仰望面前的高山,“棺材峡”中的山,实在是太高太陡了,而且云雾缠绕,形势险峻巍峨,难以施展“千尺察形,百尺看势,分金定穴,直透中宫”的手段,仅凭一句“地中有山”,针对地底的古墓而言,范围还是太宽泛了一些。 我也颇觉为难,顿觉束手无策,难道只能一米一米的排摸过去?那样做的话,怕是没个一年半载也不会有结果,而我们现在最缺少的就是时间,不过有一弊终有一利,比较让人欣慰的是以前的路没白跑,我们这支探险队,确实是离“地仙村古墓”越来越近了。 可我们根本不知“地仙村古墓”的规模布局,想要挖个盗洞就钻地而入,那是势比登天还难,只可惜此刻不得天时,否则这时候来场雷雨,我也可以学学“听声辨穴”的法子,以竹筒听地,雷声从地下传导,听其回响之轻重缓急、沉闷顿措、远近高低,便可将地下情形听得一清二楚,但现在既无风雨也无雷,也只能空自着急没有咒念。 我猛然想起搬山填海术里好象有“呼风唤雨”的法子,此地山势收拢,云雾都聚集在各条深谷之中,正好有出现雷雨的迹象,可“搬山道人”的方术太过神秘,并不是每一项我们都能轻易理解的,按照记载,想求大雷雨,至少需要有一枚“雄鼠卵”,大概是白花花的椭圆形状,比鹌鹑蛋还小着两圈,似石非石、似骨非骨,将之浸泡入角杯水中,不过我从没听说过什么“雄鼠卵”了,雌雄阴阳倒是知道的,推测可能是公耗子蛋,可公耗子又怎么会产卵?而且就算是母耗子也不应该下蛋啊,心中疑惑丛生,就找shirley杨打听,难道这样简单的办法就可以让老天爷打雷下雨?老天爷的脾气一向很大的,而且喜怒无常,他能这么听话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吗? shirley杨记性奇佳,几乎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她说,“搬山术”中的具体说法应该是——阴阳合而后有雨,阴阳相薄,感而为雷,激而为霆,这原来是“匈奴法”,汉代的时候,在草原大漠上的巫卜活动中才会用到,以净水一盆浸泡特殊石子,反复淘洗不断,密持咒语良久,既会降雨,石子名为“鮓答”,最大的有鸡蛋大小,最小的如同豆粒,这些石子全是地上走兽腹中所产,其中以牛马二宝最妙,也最为难得,后来此术流传到搬山道人手中,虽然不知咒言,但照此方以水浸石,也可致雨。 我开基本上已经懂了一多半了,这东西就和我们要找的古尸“内丹”差不多,只不过一死一活,走兽腹中之宝,也属于“内丹”,实际上都是内结石的一种,是飞禽走兽吸取日月之精华,年深日久所得,日月之精也既是天地间阴阳之气,以清水浸润磨擦混合,正是经卷典籍中所言的“阴阳合而后有雨”,才使得附近**聚合、雷电激荡。 shirley杨说又说,凡是走兽腹中的结石,虽然在古人眼中统称为“内丹”,但各自都另有名目,所谓的“雄鼠卵”,就是老鼠的内丹,用“雄鼠卵”在山中致雷雨最有奇效,可以说是百试百验。 自然造化所钟之奇,难以常理论测,比如凡是雄鼠所产结石,其上都有天然生成的符文,这在《本草纲目》上都有明确的记载,倒非是妖妄流传之言。又比如百岁老刺猬腋下会生有镜印,猪羊的结石上会有印篆,也都各自有其异效,牛有黄在胆、犬有墨在肾,牛的结石叫做牛黄,生在胆囊之中;犬的结石生在肾脏,叫做“犬墨”。另外马之宝、驼之黄、鹿角之玉、兜角之通天,都是此类事物,功效作用各异,举不胜举。 与尸丹一样,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珍异之物,眼下又去哪找这些东西?再说古代人留下的东西现,代人反而有许多是没办法理解的,所以即便真找到了也未必灵验,shirley杨就劝我先不要异想天开了,现在毫无头绪了,着急上火也于世无补,一路到得此地,众人都已有些疲惫了,不妨就地休整一下再作道理。 我一看大伙确实整天没吃东西,五脏六腑十二重楼空了许久,这会儿饿得前心贴着口背,都已有些抗不住了,又看这山谷里空山寂寂,不会有什么猛兽出没,只好决定暂时原地休息一夜,然后再从常计议。 众人七手八脚在附近山根里铺设睡袋,连营火都懒得点了,胡乱吃了些压缩饼干和罐头,我满腹心事,和shirley杨商议了一番明天的行动方案,并没顾得上吃多少东西,就让其余的四人先行休息,由我先来守夜。 第二十五章 画门 第二十五章画门 我独自依在山岩上,脑海里只是反复琢磨着“地中有山”之意,觉得此象属于“谦”卦,其中应该还有“以静制动、虚怀若谷”之意,看来要暂时潜伏隐藏,等待时机出现。 到后来,不觉困乏起来,这些年我睡觉都是睁着一只眼,可不知今天是怎么了,上下眼皮打起架来,稍一闭眼就再也睁不开了,睡梦中忽然闪过一个模糊不清的念头――在“棺材峡”这片阴森的陵区里怎好全伙睡觉? 随即猛地警醒起来,山区昼夜温差很大,只觉夜凉如水,深处这峡谷底部,也不见月光,四下里都是黑茫茫的,原来已是睡了许久了,我使劲摇了摇头,让自己清醒一些,眼睛逐渐适应了黑夜中的环境,隐约觉得周围有些不大对劲,仔细一看,眼中竟然出现了奇迹般的景象,先前用“观山神笔”画在峭壁石屏上的那道大门,正自悄然无声地缓缓开启。 干涸的瀑布石屏,高可百米,即使在漆黑的夜晚,看过去也能见到一大片模糊的白色岩层,我忽然发现画在那石屏上的大门赫然洞开,露出了一个漆黑的山洞口。 初时我又惊又奇,还道是在梦中,或是在黑夜里看花眼了,使劲揉了揉眼睛,再次凝神观看,只见那黑呼呼的山洞竟然还在微微蠕动,不仅如此,我还随即察觉到,在空气中有一种奇怪的微微振颤之声。 我不敢大意,急忙把shirley杨等人从睡梦中推醒,众人见到岩壁上的异状,皆是倍觉讶异,一时间不明究竟,谁都没敢轻举妄动,只得继续伏在原地,目不转睛地观察动静。 只听得峡谷底部的树丛中,到处都是嗡嗡振翅的声音,那嗡鸣之声慢慢变得密集起来,我心中一动,觉得这声音似曾相识,应该是某种成群结队的飞虫,却不象是峡谷里的“茅仙草鬼”。 这时就听孙教授脱口叫道:“蛰蜂!用毛笔画门的岩壁上全是蛰蜂……”他话一出口,又赶紧伸手将自己的嘴紧紧捂住,惟恐声音太大,惊动了山里的野蜂。 我也已经看出了些许端睨,原来四面八方陆续有一群群的野蜂涌了过来,看样子似乎是“观山神笔”留下的墨迹中,含有某种引蜂的药物,才使得群蜂出巢,山里的野蜂多是“胡蜂”,蛰到人可不是闹着玩的,但我和胖子以前捅了不知多少马蜂窝,历来熟知野蜂习性,此刻虽觉纳罕,不知观山神笔画门之法有些什么古怪,却并没有对峡谷里出现大群野蜂而感到惊慌失措。 我见孙教授有些慌了,便低声告诉他说:“别慌,除非是蜂巢受到威胁,否则野蜂不会轻易攻击不相干的人,只要趴在这里不动,应该不会有太大危险。” 孙教授听后稍觉心安,可他从前下乡收集文物的时候,曾被山区里的野蜂蛰过,见四周有无数野蜂越聚越多,群蜂汹涌,望去犹如云雾飘动,蔚为奇观,野蜂振翅之声在林间鸣动鼓噪,他切实领教过蛰蜂的厉害之处,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始终认为,即使是山里的熊狮虎豹,也没有如此大规模的蜂群来得恐怖。 此刻见了黑压压的蜂群铺天盖地而来,孙九爷自然免不了心胆皆颤,脑瓜皮一阵阵的发乍,只好闭上眼睛,又用手堵住耳朵,不去听蜂群“嗡嗡嗡”的飞动声,可那声音却仍象一只只粗大有力的胡蜂使劲往人脑袋里钻,脸上的神色难看已极。 我没想到墨笔画痕竟会有如此效力,驱使着大群野蜂,不顾夜深,源源不断的汹涌而来,万一野蜂突然炸乱起来伤人,我们在峡谷中插翅难逃,不免也有栗栗自危之意,暗骂观山太保封师古这老地主头子,骗人用药笔药墨引来蜂群,究竟是他妈要唱哪出戏? shirley杨压低声音在我耳边说:“老胡,我看这倒象是搬山分甲的方术,咱们切莫冒然行动,静观其变方为上策。” 我点了点头,对正准备往河边跑的胖子打了个手势,让众人先不要急着逃走脱身,壮着胆子看看再说。 没过多久,野蜂们似乎已被“观山神笔”所留的墨痕气息,撩拨得熏熏欲醉,就近在山壁旁的一株横空树杈上分泌蜡质,结起了数座蜂巢。 从各方聚来的野蜂似乎并不属于同一种群,有些毛蜂是利用土石结巢,又有些壁蜂将巢筑在了野胡蜂的巢壁之上,但黑尾黑头的野胡蜂数量最众,远远多过其它蜂群,更是营巢的能手,它们把自己的蜂巢越筑越大,逐渐将几个大蜂巢连为一体,形成了一个硕大的窝巢,周围其余的小蜂巢都被它裹了进去。 前后大约一个小时的时间,那蜂巢便已有两三米见方了,密密麻麻的蜂蛹在其上爬进爬出、鼓噪而动,挂着它的大树杈都被坠得弯了下来,颤微微地几乎压在了地上。 我们越看越奇,忽觉得山壁上有片白光闪烁,画在山岩上的大门,在野蜂来回爬动摩擦之下,逐渐产生某种变化,漆黑的墨迹呈现出一抹飘忽闪烁的莹光,在夜晚里看来,就如同有一团诡异的白色鬼火。 聚集在硕大蜂巢里的野胡蜂们,似乎受到岩壁上鬼火的惊吓,纷纷从巢中飞出,乱哄哄地在空中,围绕着巢穴盘旋打转。 我恍然醒悟,岩石上的墨痕,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出现了夜光之状,竟然制造出了一种光焰升腾,烈火燃烧的假象,使得巢中的大群野蜂中计发懵,误以为林中火起危及巢穴,这才乱了阵脚脱巢而出。 我们勉强压抑住心中的惶恐不安,虽然知道观山太保擅于异术,除了对阴阳风水之道的掌握不输于“摸金校尉”,并且在生克制化的方术等奇诡之道上,比其“搬山道人”来,恐怕也是不逞多让,一时看不破其中机关,只好硬撑着继续窥视。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更是令人膛目结舌,只见群蜂出巢后,很快就从混乱的状况中恢复了秩序,其物虽小,似乎也有其号令法度,并无逃窜离群的迹象,反而为了不让火焰烧毁巢穴,一股股的集结起来,飞到蜂巢上方遗溺淋湿蜂巢,“蜂溺”一词是方术家所言,实则并非是“溺”,应该是野蜂的一种分泌物,透明而无嗅,一只野胡蜂最多可分泌出一滴眼泪大小的“蜂溺”,而且只有在蜂巢起火之时,野胡蜂才会有“蜂溺”产生。 数以万计的蜂群争先恐后,很快就用“蜂溺”把蜂巢淋得湿漉漉的,不消片刻,“蜂溺”已经淌满了蜂巢,不断滴落到正下方的青石板上。 “蜂溺”触石,如酸腐铁,地下的青石表面上,顷刻间就被“蜂溺”无声无息地蚀出一个直径约有数尺的大坑,随着更多的“蜂溺”滴落,蜂巢下方穿石破土,迅速形成了一个很深的大窟窿。 我看到此处,终于看出了头绪,原来是这么个“画地为门”,地仙村古墓的入口不在干枯的瀑布处,而是在对面的老树之下,当此情形,我也不得不佩服“观山太保”之术果然奇诡无方,又想起好象“搬山分甲”术中,也曾有过类似的记载。 深山里的野胡蜂本来无毒,有穿土破石之效,只是自蜂巢上淌落后,不能保留,所以这洞只能打直上直下的,另外如果用野胡葱汁与之混合,能制巫毒,涂于箭簇,以之刺狸子,狸子走一步而死,以后用此箭射熊,熊中箭后同样也走一步即死,倘若狸子走两步而死,熊也同样走两步而死。其中原理外人难窥奥妙,现在这些土人巫术也已失传日久,在盗墓之术中,仅有“蜂溺穿山”的办法流传下来。 我想到此处,不禁蓦然生出一阵感慨,自己平生所见所闻的奇绝秘术,如今大多都已失传,各种倒斗秘术也已式微没落,传下来的内容越来越少,估计过不了多少年,同样会彻底失传断绝,就象我们进入过的那些古墓,古代人死了就喜欢把生前的秘密和财富一起带走,宁可在地下腐朽成泥,也不愿留给不相干的世人, 眼看着山石上的窟窿越来越深,仍然见不到底,我们心里都开始有些犯嘀咕了,实不知那座古墓藏在地下多深,地仙村里又会是什么光景? 孙教授这时缓过了神,看到青绿色的泥土下,全是银白色的岩层,立刻显得格外激动,颤声道:“肯定是地仙村古墓了……那白花花的岩层都是死银子,这就是铁壁银屏啊。” 据说白银堆积年久,便会腐朽为银泥,也就是民间俗称的“死银子”,朽烂的银泥风化后坚硬如铁,用开山的榔头锤子去砸,也仅仅只能砸出一道白痕,如果用“银屏”作为墓墙屏障,远比普通夯土墙来得结实稳固。 而且银屏厚重,声音难以传导,即便有耳音敏锐者,都无法使用听风听雷之术,探测到地下古墓的方位,死银子另有一个妙处,若是附近有聚银蚁之类的昆虫,银层中间出现破损,它还可以通过虫蚁的活动来自行滋生填补,也就是说,这座古墓的入口,只是暂时出现,随后银屏铁壁又会再次关闭,仍旧被泥土草木覆盖,不知具体地点的人根本无法找到准确位置。 此法原自“金苗”之术,是古代金苗头领才能掌握的一种古老“迷咒”,会的人本就十分有限,而且由于太过保密,现在已经失传了数百年,世上无人再通此道,只是学方术之人大都知道几百年前曾经有过这么一套神秘的“符咒”。金苗使用的所谓“方术”,也可以称为“法术”,实际上这个“法”的意思就是“方法”,是使用“术”的“方法”,是包括符咒、诀语、字号、卦歌、道具、秘方诸多法门在内的总称。每一伙金苗中都有一个首领,被视为“金头”,只有金头掌握着古老而又神秘的方术“憋金咒”。 深埋地下的金银财宝,时间久了,便得精气灵性,这套憋金的古代迷咒,就是专门用于将“金魂银魄”从地下逼出,然后用针扎住它,顺藤摸瓜,就能找到地下宝藏。可要是没有“金头”的迷咒使金银之魄归位,挖出来的全部金银会腐烂得如黑泥朽木,毫无价值,土人谓之“金银粪”,但死银子物性特殊,坚固异常,斧砍锤凿一个白点,故称银屏铁壁。 只不过大量“死银子”需要沉年积累,并非在短期内可以轻易形成银屏铁壁,在墓藏中并不多见,唯独“地仙村古墓”中早就有此类传说,所以孙教授当即断定,这银尸岩层之下,必定是“地仙村古墓”的入口无疑了,只是谁也不曾料到,古墓的入口会以如此方式出现在众人眼前。 干涸瀑布故道处的鬼火渐渐暗淡下来,群蜂兀自不停地滴落“蜂溺”,忽闻地下砖石崩裂之声暴起,一缕白烟从地穴中直冲上来,将树杈上那巨大的蜂巢惯向了半空,蜂巢裂为数瓣,有的落在林中,有的撞击在峭壁之上,那许多野胡蜂被地穴中的白烟一冲,更是非死即伤,地上留下一大片死蜂,其余的见巢穴没了,便树倒胡孙散,都逃得一干二净了。 我们正躲在附近的岩石下观看动静,突然见到地穴中喷出白烟,半空里下起了一阵蜂雨,无数死蜂辟哩叭啦地掉落下来,落得满头满身都是,浓烈的白雾随即扩散而至。 众人急忙捂住口鼻向后闪躲,但还是晚了半步,觉得脸上象是突然被人狠狠撒了一把石灰,又辣又呛,鼻涕眼泪顿时淌了下来,耳鸣眼花之余还不住的咳嗽,好在是在地穴侧面,距离也不算近,没有直接被古墓中冒出的白烟喷到,即使是这样也觉恶心干呕,难受了好一阵子,那阵刺人眼目口鼻的白雾,来得急去得快,瞬间就消散无踪了,等我们拨落身上的死蜂之后,再看那株老树之下,只剩下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地窟。 胖子在地上吐了两口唾沫,探头探脑地向地穴中张了一张,骂道:“什么味儿这么窜?真他妈能呛死活人啊,我说咱可别小看地主阶级呀同志们,这伙观山太保也是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看这架势,墓中的明器宝货肯定应有尽有,咱甭犹豫了,直接进去抄就是了。” 我也过去看了一眼,铁壁银屏很深,用“狼眼手电筒”照不到尽头,而孙教授翻出防毒面具套在头上,急不可耐地想要下去看看,我拦住他说:“这回可是要动真格的了,怎能当真让您去古墓里趟地雷?还是我先下去,等探明了情况你们再跟下来。” 我不容众人相争,待会儿由我先下去探探,若是一切正常,再全伙一同进去,本不想让幺妹儿跟着去冒险,可又想指望她来破解墓中机括埋伏,考虑到她参加过民兵训练,对当时通用的《民兵简易通讯办法》也很清楚,除了胆大心细之外,还具有一定的军事素养,便决定让她同往,只不过嘱咐她寸步不离shirley杨,并且永远不要走在探险队的最前边或是落在最后。 我让大伙着手进行最后的准备,派不上用场的事物全扔下,护具能戴的全戴上,又清点了一下装备,把照明工具平均分给各人携带,三人份的防毒面具加上备用的,分给五人后仅余一具,以做应急之用,防毒面具的携行袋都挂在胸前,可以随时随地使用。 匆匆准备之下,已过了一个多小时,料来墓道里面过够风了,我就先向地窟中扔了一根冷烟火,看清洞穴中约有十几米深,随和罩了防毒面具,用飞虎爪拽地,拎着“金钢伞”垂下地底,银屏岩层上的蜂溺都已干了,但空气中充满了杂质,地下能见度极低。 我落到地底,脚下踏到实地,这才在冷烟火的光芒中打量四周,厚密的银层下是个天然洞窟,不算宽阔,约是四间民房大小,尽头岩壁收拢,地面凿有简易的石阶,曲折地通向黑暗深邃处,整个洞窟地形狭窄,环境潮湿压抑。 我先摘掉手套摸了摸墙上的墓砖,只觉岩层缝隙中有丝丝冷风侵骨,可能地下有空气流通,或是风水位里龙气氤氲,也许可以不用防毒面具,但对此不敢过于托大,在墓道中点了只蜡烛,见烛火毫无异常,这才扯下防毒面具,吹响了哨子,给地面上的人发出信号。 shirley杨等人听到哨声传出,便跟着陆续下来,站定了四下打量,孙教授看了看洞中地形环境,疑惑地对我说道:“奇怪……这里不象是古墓。” 第二十六章 十八乱葬 第二十六章十八乱葬 孙教授说这洞窟里太潮了,里面有什么也都毁了,观山太保封师古虽然行为古怪,但他生前毕竟是怀有异术的高士,观山指迷何等神妙?怎么会把墓址选在如此阴晦潮湿的所在?咱们八成又找错地方了。 我也觉得事情有异,这时摘了防毒面具,可以听到岩层深处隐隐有水流之声,似乎深处有阴河或者地下湖泊之类的水系,没有真正的“观山指迷赋”作为参照,使人难以断定“银屏铁壁”下的洞窟,是否就是“地仙村古墓”的入口。 我稍一思量,便打定主意要继续冒险进入洞窟深处,只有亲眼看个清楚才有计较,于是对众人说道:“咱们这队人里有摸金校尉,还有蜂窝山里的高手和解读古文字的专家,世上没有地仙村古墓也就罢了,只要是真有这座古墓,就不愁找不出来,现在胡乱猜测毫无意义,咱们不如顺着山洞到深处看个究竟,大伙在路上都把招子放亮点。” 我说罢就半撑了“金钢伞”罩在身前,举着“狼眼手电筒”当先步下石阶,其余的人紧紧跟在后面,众人都知前途未卜,不免提着十二分的戒备之意,行进速度很是缓慢。 山洞里湿漉漉的,到处都在滴水,地势忽高忽低,人工开凿的简易石阶也断断续续、时有时无,这里洞中套洞,周围不时有岔路出现,但石阶路径只有唯一的一条。 走到最深处,岩层中的磷化物质逐渐增多,一团团明灭闪烁的鬼火晃得人眼花缭乱,偶尔有一两只生活在地底的蛇、鼠从身边蹿过,我见此情景,心里更是七上八下,水浸蚁食皆为葬者所忌,所以在真正藏风纳水的吉壤善地中,绝不会出现虫蚁蛇鼠。 转念一想,封团长临终前所留下的讯息里,只提到神笔画门开山之地是“地仙古墓”的入口,但这处留给封氏后人的“入口”,也许并非是藏在古墓的“墓门”之前,而是不合常规的藏在古墓外围,“棺材峡”山体内部全是天然洞窟和矿井,即便这条山洞真的通向古墓,还不知要走多少里数才能抵达。 刚想到此处,忽听前方水声渐增,在山体内部的天然隧道中转过一个弯,石窟豁然变得开阔起来,洞里积满了大量地下水,漆黑的水面泛着鳞光,水里露出一簇簇石笋般的岩柱,前方的去路都被这深处地底的湖泊拦住。 虽然看不见湖面远处的情形,但听声可知,地下湖的远端可能有瀑布或泉涌,在不断将阴河泻入湖区,看近处波平似镜,湖底是个死水潭,从高处灌注进来的地下水,都被水潭四周的洞窟排出。 山洞里的石阶没入水中,周围没有道路可以绕行,再向前只能涉水过去,胖子扔石头试了试湖水深浅,就橹袖子挽裤腿准备下水。 孙教授在旁对我说:“咱们要泅渡过去?我……我不会水啊。” 我为难地说:“九爷您是旱鸭子?怎么不早说?要不……您跟王胖子商量商量,他肉多,浮力比较大,说不定可以带着你游过去。” 胖子怎么肯担这苦差事?不过凡是有机会,照例先要自我标榜一番:“胖爷我就是四化建设中的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雷锋还背老大妈过河呢?咱背九爷游泳算什么?”随后话头子一转:“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实事求是地讲,我这身游泳的本事最近真是有点退步了,孙九爷您瞧这地下湖水深得摸不着底,咱游到半路上,万一在湖里遇着有水鬼在水里冒出来拽人脚脖子,您可别怪我不仗义,到时咱只能各人顾各人了,所以我得提前问问您是打算是馄饨还是吃板刀面?” 孙教授怒道:“什么是馄饨和板刀面?打算把我从半道上扔河里?你们这叫卸磨杀驴呀。” 胖子说:“胖爷我是实心眼的耿直汉子,提前告诉你这叫明人不做暗事,这湖水又冷又深,水底下指不定会有什么险情,到时候您要是不愿意让水鬼拖下水当替身,我提前就给您老人家心窝子上扎一刀来个痛快的,然后我再逃,总好过咱俩都死在水里,胖爷这番推己从人的苦心怎么您就不理解呢?” 正当孙教授在地下湖前怯步为难之时,shirley杨在旁对我说:“咱们没有携带气囊,负重泅渡不是法子,而且幺妹儿也不会游泳,真想游过这片水域只能把她和孙教授留下,或者……想办法找到可以渡水的载具。” 其实我也十分清楚水下情况不明,并没有打算直接下水泅渡,当下便借着手电筒的光亮在附近搜索,光束一晃,见岩壁上有些模糊斑剥的画迹,仔细一看,似乎是与“乌羊王古墓”的传说有关,那位被民间传说描述成“乌羊王”的人物,按孙教授的分析可能正是“龙川王”,我们姑且按照民间传说称其为“巫陵王”,在“棺材峡”这片陵区中,随处可见移山巫陵王古墓的种种遗迹。 只见那脱落大半的岩画中,多半都是行刑的场面,绘有“腰斩、分尸”的各种酷刑,我心想这可就怪了,难道这地下积水洞并非通向古墓,而是一处古代的“刑场”? 凝神细想,却未必了,按照《十六字阴阳风水秘术》中对古葬制的描述,巴蜀巫楚一带,也就是四川湖北地区,在古代有一种墓葬,采用罕见的主从叠压式结构,从葬之事有“陪、殉”两种,殉葬的大多是社会地位比较低下之人,诸如“奴隶、工匠、刑徒”,它们会在墓主下葬时,同殉葬的牲畜灵兽一并处死或活埋。 在主从叠压式的墓葬中,这些殉葬者埋骨之所,被称为“乱葬洞”,一般有一十八洞混葬,所以又称“十八乱葬”,古墓主体结构要建都在一条中轴线上,取地脉最善处营建地椁室冥殿,作为殉葬的“十八乱葬洞”。则埋压在墓道椁室之下。 风水形势千变万化,主从叠压式的墓葬一般都有阴河自下贯穿,《易经》中所言“龙跃于渊”,这座“龙楼宝殿”的山川灵气,是自下而上升腾缠绕,古墓下方的乱葬洞则是一处凶穴,从眼前所见来看,“观山太保”是在十八乱葬里留了条道路,想进入上方的古墓,只有从阴河中渡水而过。 乱葬洞共有十八条之多,地下湖积水洞中附近,多半是埋压“刑徒、俘虏”的区域,我请孙教授过来看了看,问他有没有这种可能? 孙教授出于个人习惯,从不轻易下结论,此时他却说我言之有理,古代的确有这种制度,虽然从来没有人发掘过此类墓葬,但史料上有很多佐证可以作为依据,如果能找到大量殉葬刑徒的尸骨,就再没有半点差错了。 于是我们顺着水旁的乱石继续寻找,发现在洞壁上有许多裂缝,里面尽是散乱的人骨残渣,只有牙齿和头盖骨还能辨认,另外还有连接成串的镣铐锁链,都是用来将刑徒一排排地索作一处,“十八乱葬”是盗墓者不发之地,没有任何值钱的明器,可能“观山太保”也没动过这些刑徒的遗骨,只有虫鼠啃噬。 以地形规模来粗略估计,乱葬洞的数十道岩缝岩穴中,至少埋了上千具尸骨,里面还横倒竖卧地,眠着数十具简陋的松木棺材,棺上都缚着锁链,那岩隙深处似乎积怨凝结,至今未散,活人往近处一靠,不由你不觉得心生寒意。 幺妹儿虽然胆色过人,但见这情形可怖,仍然有些惧意,问我世上有没有鬼? 我见满洞都是殉葬者的骨骸,估摸着这回真是已经进入古墓的最底层了,正在脑中推测古墓的具体结构之时,却冷不丁被幺妹儿问了这么一句。 心想怎么初做倒斗勾当的人,都会有此一问?记得在南海时,古猜也问过明叔这个问题,不过我却不会象明叔那般回答,我告诉幺妹儿没什么好怕的,不管有没有幽灵存在,我现在都没办法证明给你看,这世上万事无常,变怪不一,不经意处往往会有天翻地覆的离奇,不是你亲眼见到,由别人空口说出来也让你难以信服,但为什么天底下常常都有人说鬼论神,我看那都是因为人心不平,如果世界上真没有欺心不公的事情了,就算到处是鬼又有什么好怕? 我说到此处,心中忽生感慨,自嘲道:“咱们是天堂有路不去走,地狱无门自来投,放着好日子不过,却跋山涉水,挖空心思要进地仙村古墓这鬼地方,内心深处竟还觉得这种行动特别提神醒脑,是不是有点倒斗倒上瘾了?” 胖子抱怨说:“老胡你又瞎咧咧,我以前跟你说多少回了,暂时不要搞修正主义的倒斗路线嘛,有鬼就有鬼,怕它个撮鸟?再说干事业能不全身心的投入吗?怎么能说是上瘾?这么说的话……太对不起咱们对待摸金事业的满腔热情了。”他拿手电筒照着乱葬洞里又说:“你看这不是有棺材吗,棺材命盖最是厚实宽大,上水就漂,我看能当冲锋舟使……”说着话他就跳进乱石中,去翻那些古旧残破的松木棺材,想拆几块下来扎个木筏,就地取材,总好过回到峡中去搬悬棺。 刑徒骸骨附近的棺材,其中尸首多是些俘虏中有身份的贵族,可作为殉葬之辈,却得不到什么优待,那些松木古棺极其简陋,又被锁链缠绕的年头久了,一碰之下就散,哪还有完好的棺板可用。 胖子接连用脚踹散了几具薄皮松棺,他能挤兑旁人的时候嘴里绝不闲着,又没事找事般地问孙教授,没合适的棺材做“冲锋舟”可怎么办? 孙教授似乎并没听出他这话里有话,没有动怒,漫不经心地说:“嗯……这个……这个叠压式殉葬洞是处混葬区域,棺木压尸,尸骨又埋棺木,以前我在河南工作的时候,曾在一次发掘过程中见过殉葬洞底层有矩形木桩。” 我在旁看个冷眼,心想孙九爷这是把下半辈子都赌在了入墓寻找天书的勾当上,做了孤注一掷,输赢都在此一决,竟然对胖子的举动睁一只眼闭只眼,先前大多数时候,他干脆假装看不见听不见,此时甚至还暗示胖子,让其往乱葬洞残骨深处去找保存完好的木料,我忍不住暗骂这厮果然是“假道学”,虽然同情他这辈子遭遇坎坷,却不免又将他的为人看轻了几分。 胖子在地上翻了一阵,没见有什么木桩子,却找到六七口“朱漆戗金”的大红棺材,同样缠着铁索,棺体装饰有秘色贝壳,并且描绘着一个钢髯戟生的神明,嘴里掉着半具血淋淋的恶鬼,跟吃烧鸡般地大口撕咬,显得十分血腥残忍,看那些漆棺形制,都是元明前后的棺椁,众人都觉此事蹊跷了,乌羊王古墓的刑徒乱葬洞底下,怎会藏有明代漆棺?不知又有什么古怪,难道地仙封师古埋葬在此? 孙教授跳下去看了看,说乱葬洞底下被改成“墓井”了,是明代的风俗,这个“井”与金井玉葬的“井”不同,形状也不是“井”,只是指“不下葬直接掩埋”的意思,因为明朝延续了元代的活殉制度,所以“墓井”里所埋之人肯定都是活殉的,你们看这些朱漆棺上都绘着“钟魁吃鬼”,这就是镇鬼用的,不知给“地仙”殉葬的都是什么人,但十有**,都是活活憋死在棺材里的。 我点头说:“此墓旧址已被观山太保占了,封师古精于数术,他肯定是遵照风水古法,仍然把活人钉在棺材里埋到此处,不肯使陵区内有丝毫的走风露水,朱漆棺材保存完好,咱们正好拿它当做载具渡水。” 棺材浮水本是湘西排教所做的勾当,俗称“抬响轿”,类似的传说我曾听陈瞎子讲过,裹着数层朱漆的棺材,都是密不透水无间无缝,不留缝是为防止鬼魂出来,把活人关在里面生生憋闷窒息而死,棺中自然有股怨气不散,所以浮水不沉,不过这都是民间的说法,实际上所谓“藏鬼之棺,能渡阴河”的现象,多半是于棺中腐气充盈有关。 此时要拆解了棺板极是耗费时间力气,倒不如用那抬响轿的法子,把棺木当做“冲锋舟”渡水向前,众人别无良策,只得依着古法施为,能不能行尚且没有把握,那朱红的漆棺极是沉重,这才叫“死沉、死沉的”,“亡而不化”的死者诸气闭塞,远比活人沉重,可有道是“偏方治大病”,有时候民间的土法子不信还真不行,拖到水中,棺材硬是不沉。 说起这土方、偏方,有许多都是从旧社会一些教门道门中流传开来的,当年那些充做神棍的“太保、师娘”,常用之来愚弄百姓,但这里边真有管用的,而且效验如神,比如刮风迷了眼,眼里进沙子了立刻吐唾沫,马上就可恢复正常;又比如“打嗝”,一气连喝七口清水即愈,多喝一口少喝一口都不行,只是七口水方可。 这些“太保、师娘”们的偏方,在近代医学上都难以解释,连他们自己可能都不明究理,只推说是仙家传下来广济世人的妙法,解放后赤脚医生培训手册里都离不开这些偏方,我这辈子没少见各种千奇百怪的“土法子”,所以我对响轿渡水之事比较有信心,当先跳上去试了试浮力,虽然棺材比独木舟宽不了多少,但地下湖水流平稳,乘在上面划水前进不是什么难事。 一口漆棺不够五人打乘,于是又拖拽了另一口下水,我和shirley杨乘了其中之一,其余三人伏在另一口棺材上,乘棺渡水的事情没人经历过,经验二字无从谈起,也就是仗着人多胆气壮,否则独自一个,谁有胆子坐在装有古尸厉鬼的棺材渡涉阴河?饶是我自认算个心狠胆壮的,可在潜意识中不时有种错觉,总觉得身下的棺材里似乎有东西在动,漆棺附近偶尔有鱼翻出水面,发出“哗”地一声轻响,又见水面上鬼火飘荡,真如进了鬼域冥河一般,在这种诡异莫测的气氛中,周围的黑暗处更显得危机四伏,我不由得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众人用工兵铲拨水划行,寻着水声向前,两口漆棺一时倒还漂浮得极为平稳,忽见数十米开外一片鬼火闪烁剧烈,惨淡的光影中,能隐约看见有一片黑鱼脊翅般的东西,这地下湖的湖面看起来也是黑的,不过那东西身上也有许多亮点,象是有千百只眼睛,此刻正浮在水面上,与胖子三人所撑那口“浮棺响轿”离得渐渐近了。 胖子抻着脖子举了手电筒去照,要看看水里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我想提醒他小心点,话还没出口,就见那团事物忽地从水中蹿起,冲上了半空。 第二十七章 尸虫 第二十七章尸虫 湖面上突然跃起一物,我们身在“冲锋舟”上虽然有所防备,却没想到会遇到这种情况,都握紧了“工兵铲”,同时将手电筒抬起。 几道光束扫在半空,我随着众人抬头一看,不看万事全消,一看看见了,心中真是又惊又奇,张开了嘴半晌合不拢来,惊得是从湖中蹿到四五米的那东西是条“鱼”,鱼跃出水是常见现象,可这条鱼不是活的,而是三米来长的一条死鱼,这条大鱼都已开始腐烂了,腥气冲天,鱼腹处破了几个大洞,鱼头更是缺了半个,露处白花花的头骨。 奇的是死鱼尸体离开水面后,竟然停滞在了半空,众人无不讶异莫名,这时两具漆棺顺水漂动,又离得近了几分,这才看得更加真切,原来腐烂的死鱼身上,布满了无数奇大的黑蝇,黑蝇大如指甲盖,全都牢牢付着在死鱼上,受惊后裹着鱼尸蹿离了水面,嘈杂着乱作一团,兀自不散,那些硕大的黑蝇身上腐气积聚,带有许多磷化物,飞动起来犹如暗淡微弱的萤火,又好似千百盏鬼眼明灭变幻。 这种黑蝇有个学名称作“大食尸蝇”,虽然名字里带个“蝇”字,实际上却是一种“尸虫”,最喜欢啃吃腐尸,有时候在暴尸露骨的荒葬岗上,也会出现食尸蝇的踪影,但这种生物习性特殊,从不触碰活物,对活人不会构成什么威胁。 以前在潘家园的时候,我曾听过一件关于尸虫的佚事,说是在解放前,有个民间散盗马五子,他常年做挑灯盗墓的勾当,平常只挖些地主富户的小坟,用墓主从葬的首饰银元换些吃喝,没发过大财,日子过得勉勉强强。 直到有一天,马五子在一片乱葬岭挖坟,无意间寻得一座宋代的墓穴,里面值钱的东西不少,马五子活了三十几岁,从没见过这么多明器,只有他一个贼人根本搬取不完,他知道这事要是让外人知道了,肯定招来祸患,就卷了几件最值钱的金珠宝玉,其余的东西都原封没动,打算等到将来手头紧的时候,再来发掘救急。 临走的时候忽然见棺材缝里钻出一只尸虫,马五子就随手把尸虫捏住,当时鬼使神差,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随手从怀中摸出一张油纸,这油纸是用来包猪头肉的,就拿它来将尸虫裹了塞进了墓室砖缝里,他可能是想把那尸虫活活憋死。 然后马五子就盖住盗洞,回到镇上拿明器换取钱财,买房子置地过起了富贵日子,也娶了老婆生了孩子,等到马五子的儿子十几岁的时候,爷儿俩都染上了赌瘾,俗话说“久赌神仙输”,何况是他这两个凡夫俗子? 赌钱输赢就好似以雪填井,再没不满的日子,可那瘾头无休无止,直输得失魂落魄倾家荡产,马五子见家中仅剩四壁了,想起以前盗发的那座古墓里还有许多宝货,便带着儿子再去盗取,二人寻路进了古墓,马五子冷不丁想起他十几年前曾把尸虫裹了藏在墙缝中,也不知这会儿是不是成尘土了?便从原处寻找,一找还真找到了,那油纸包原封未动,拆开来一看,尸虫又枯又瘪,几乎快变成纸片了。 但虫肢虫须似乎仍然栩栩如活,他和儿子好奇心起,拿到面前仔细观看,却忘了盗墓的禁忌,活人不等对着死而不化之物呼吸,阳气相触,那尸虫忽然活了起来,一口咬在马五子的手指上,马五子顿时口吐白沫全身抽畜,等他儿子把他背回家中,来不及延请医生救治,便已一命呜呼了。 据说后来马五子的后人就在北京谋生,给琉璃厂的乔二爷做了伙计,这件事是他亲口所述,在潘家园和琉璃场这两大“文玩”集散之地,听说过的人很多,不过大伙都说这段子是假的,没几个人肯信,只当茶余饭后听个乐子。 但我却觉得这件事比较真实,倘若不是亲生经历过的,绝对说不着“海底眼”,尸虫、尸蜡都是墓中化物,精通风水变化的人才知其中奥秘,当年在百眼窟里,我就曾经险些被尸虫咬死,不过尸虫有许多种,“蜰虱、食尸蝇”等物皆为此类,所以在“地仙村古墓”附近见到尸虫并不奇怪,只不知当年马五子所遇是哪种尸虫,各种尸虫习性不同,有得反噬尸体,有的却吃活物。 我们眼前这片乱葬洞里,虽然是虫鼠聚集,事先却没想到漂在湖面的死鱼会引来尸虫啃噬,凭空惹得一场虚惊,这时只见头上那死鱼猛地一抖,大群“食尸蝇”哄然逃散开来,半截腐鱼就势落在漆棺旁的水里,“哗啦”一声溅出一大片水花。 胖子骂了几句,挥铲子撩水,把半空里没逃远的食尸蝇远远赶开,他用力不小,带得身下棺材跟着一阵乱晃。 孙教授是旱鸭子,最是怕水,顿时吓得脸上变色,连忙抓住漆棺上的锁环稳住重心,叫道:“慢点慢点……棺材都要被你搞翻了!” 胖子一脸鄙夷地回头说:“瞧您吓得那副忪样,肯定是不敢吃馄饨,不过九爷您放心,回头要是在水面上撞到鬼拉脚,胖爷就拿板刀面来招呼您。” 我发觉地下湖水流有异,赶紧提醒他们别斗闷子了,注意前边有急流,话刚说完,临时充做“冲锋舟”的朱漆棺材,便被水流冲击,已经开始失去了控制。 胖子望半空里抛出一枚冷烟火,只见地下积水湖尽头斜插着一片峭壁,石壁上都是泉眼,分布得高低错落,其中两道大泉泉口处各雕有一尊虬首老龙,有两条白练似的小型瀑布,从龙头内倒灌下来,恰似双龙出水,两道水龙当中探出一片类似阙台的奇异建筑,镂造着百兽百禽,那些珍禽异兽都不是人间常见之物,充满了巫邪古国风格的神秘色彩,我心中一动:“这就是乌羊王古墓的墓门?” 巍峨的城阙下有若干石门洞开,洞壁砌有巨砖,极象是墓中俑道,墓门分做三层,最底部的一排城门,都已被湖水淹没过半,地下水泄流之势甚急,漂浮在水面上的漆棺刚一接近,就被湍急的水流卷了进去。 我深知孙九爷和幺妹儿两人不识水性,万一就此坠入漆黑阴冷的湖水里,未必能救得回来,再加上朱漆棺材并非真正的舟船,稍一倾斜就会翻倒,绝不可能指望搭乘棺木顺水漂入洞内,便即打声胡哨,招呼众人弃船登岸。 可此刻漆棺被湖面急流带动,漂流的速度在一瞬间加快,只觉耳畔风声呼呼掠过,两口漆棺在水面上打了个转,互相碰撞着拥入了阙台下的洞口,众人便想跳水逃脱也为时已晚了,只好把自家性命当做白捡来的一般,硬着头皮子伏在棺盖上听天由命。 在一片惊呼声中,朱漆棺椁在墓道中顺流而下,向前疾冲了二十余米,在漆黑宽阔的俑道里,我根本看不清周遭的情形,耳听前边水流轰鸣,想来墓道中段常年被水浸泡,已至整体下陷,在中途坍塌出了一片不小的窟窿,水流贯穿了下层墓室,如果被地下湖水连棺带人一并卷落下去,多半难以活命。 这念头一闪,再也不敢迟疑,招呼孙九爷和幺妹儿,让他们做好准备从棺上跳下水来,此时我身后的shirley杨早将“飞虎爪”投出,挂在了墓道顶部的券石上,她在身后将我拦腰抱住,二人脚下一松,那口压葬的漆棺,立时被水流卷进了漆黑的墓道深处。 墓道中的地下水深可没腰,我和shirley杨有“飞虎爪”固定重心,把一只手抠在墓砖缝隙里,急忙再回身去拽孙教授。 这时另一口漆棺正从身边漂过,不料在涌动的水流来势太疾,我一把抓了个空,那三人也不及伸出手来,伏在漆棺上从我面前倏然掠过,我和shirley杨齐声叫个糟糕,话音未落,他们三人就已随急流落入了墓道中部塌陷的窟窿里。 我眼前一黑,心想这回多半是折了,忙大喊胖子等人的名字,耳中只闻水声轰响,即便有人回答也都被遮盖了,心中慌了一回,随即凝定下来,知道此刻着急上火也没任何意义,只有赶紧下去寻找生还者。 我举着手电筒看了看周围的地形,推测地下湖前的墓门,已进了“移山巫陵王”陵墓的椁殿,主殿椁室都在这片地下建筑内部,整座古墓采取主从叠压的形势构筑,在分为三层椁殿门前,应该还有一条封闭的嵌石墓道,我们是从那条墓道下的乱葬洞中进入,直接“登堂入室”了,但这里却没有任何“地仙村”的踪迹。 眼下搜救同伴是当务之急,暂且顾不上“地仙村古墓”藏在什么地方了,我和shirley杨攀着墓墙涉水向前,见墓道两侧设有若干侧室,大小各异的洞室里空空如也,只留下墓墙上的一块块残缺不全的壁画,眼中所睹,尽是一派被大群盗墓贼发掠过后的荒寂景象,古墓内部俑道交错,纵向的墓道多有塌陷之处,这种情况也是主从叠压式陵墓的一个很大缺陷,所以唐代以后不再采用叠压布局。 由于墓道中水流太急,无法立足,我们只好从侧室中绕行过去,好不容易才从另一侧到得墓道中段的塌陷处,地面砖泥混杂,露出一个直径数米的落水洞,怎么看都象是几百年前的一条盗洞倒塌形成,可能是观山太保从地底打盗洞绕过墓墙倒斗,其后盗洞逐渐坍塌浸水所至。 盗洞下还有另外一层墓室,内部砖倒墙倾,混乱不堪,我向下一张,只见底层墓室中黑水半淹,古墓底层土壤并不坚密,灌下去的地下水都渗入了地底,忽见墓室角落的水面上光束晃动,我定睛一看,原来是胖子正在那打着手电筒东张西望。 我见他无事,才把悬着的心放下一半,朝他叫道:“王司令,你没事吧?孙九爷和幺妹儿在哪?”但落水声极为嘈杂,我自己都听不到自己在说些什么,看看下方墓室积水很深,就寻个水流不急的地方,同shirley杨一前一后攀着“飞虎爪”垂了下去。 我摸到胖子身边,见他摔得七昏八素,身上磕破了几块,但头上有登山头盔,肩肘膝盖都着有皮制护具,落在水里没什么大碍,便又将先前的话问了一遍。 胖子使劲摇了摇脑袋,说道:“他妈的,怎么眼前全是金星子?刚才墓道里水流太急了,胖爷我本打算从棺材上跳下来,可孙九爷那老东西怕水,几乎吓尿裤了,拽了我死活不撒手,结果让他这么一拽,差点害得胖爷把脑袋撞回腔子里,幺妹儿和九爷这俩旱鸭子……好象掉在水里也没敢松开棺材,要是没在这间墓室里,那就……肯定跟着漆棺漂到附近的墓道里去了。” 我看到胖子没事,估计孙九爷和幺妹儿也不会出太大意外,不过我感觉这座古墓内部似乎不太对劲,空空荡荡的阴冷中投着难以名状的诡异气氛,眼下必须尽快找到其余的人,以免会有不测发生。 积水的墓室中四面都有门洞,其中有面墓墙上绘着一片古怪的壁画,是个面无表情的肥胖妇人,手捧一个婴儿拳头大小的枯瘦老者,匆忙间也难以琢磨壁画中描绘的是什么传说,只是觉得格外妖异,无意中瞥上一眼就让人浑身都不舒服,不得不尽量把视线避开。 在有壁画的墓墙上,有一道最大的拱形墓门赫然洞开,一米来深的积水向门内缓缓涌动,漆棺落水后,极有可能顺势漂进门后的墓道之中,因为周围的另外几个缺口,都比较狭窄,我们在墓室门前喊了几声,见半晌无人应答,便把头盔上的射灯打亮,各自摸出防身器械,趟着水摸了进去。 墓道里常年浸水,砖墙上有明显的水线,生满了墨绿色的厚苔,黑暗的空气中湿气阴郁,照明射灯的能见度低得不能再低,离开了落水洞向前走了很远,仍然不见墓道尽头。 叠压式古墓独特的结构和风水地脉,使得古墓里的声音只能随地气自下而上传导,置身漆黑阴冷的墓道中,已完全听不到背后墓室落水洞里的声音了,只闻水流泊泊轻响,周围更是惊得吓人,我担心孙九爷的安危,心中不免有些焦躁,正要再次开口呼喊失踪者的名字,忽见距头顶近一米高处的墓道顶上,又有一面斑剥残缺的壁画,与墓室中的风格类似,描绘一个神态如同木雕泥塑般的妇人,张开樱桃小口吐出舌头,她那条鲜红的舌头上盘腿坐着一个老者,那老者神貌似鬼如魅,只不过身形小如胡桃。 在苔痕污水遍布的墓道里,这幅壁画显得格外兀突,我冷眼看个正着,心中着实吃了一惊,走在头里的胖子也说:“老胡,我瞧这壁画怎么如此眼熟,本司令要是没记错的话,咱们好象在陕西龙岭见过,你当时还说只有唐朝才有这么肥胖的地主婆子……” 我深有同感,点了点头,脚下不停,边走边问身旁的shirley杨,是不是觉得壁画很是邪门?怎么看都象是唐代的贵妇。 shirley杨说:“是很邪,壁画色彩如新,看那妇人衣饰神态应该是唐人,而她舌上的老者简直……简直象是恶魔。” shirley杨说,这些壁画都应该是唐代之物,显得与“乌羊王古墓”的历史背景格格不入,想必是地仙封师古从别的古冢里盗发所获,却不知故意将它们藏在古墓最底层意欲何为?要提防这段墓道里有“陷阱”。 我听shirley杨提及壁画中所绘如同“恶魔”,不觉心下惕然,虽然这个西方化的称呼在我脑海中没有具体形象,可竟然觉得这个词用来形容唐代贵妇舌尖上的“老头”,是再合适不过了,那干瘦精小的老者两耳尖竖,面目可憎,活象是从十八层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 第二十八章 恶魔 第二十八章恶魔 “观山太保”发掘各地古墓,将宝货异器填充在“地仙村”中,这些残缺不全的壁画,应该是某座唐代古冢里的装饰,可我们三人虽然阅识古物无数,却也难以判断这两幅壁画究竟是出自哪座“山陵”。 顺着微微倾斜的墓道前行,残缺不全的唐代壁画不断出现,皆是体态丰腴神情麻木的贵妇与那恶鬼般的小老头,不知使了什么手段,再到处潮湿渗水的环境中,壁画色彩仍然鲜艳如新,我急着找到孙九爷,来不及再去理会墓中邪气逼人的彩绘,只顾着趟水向前,但暗地里提起了戒备之心,不敢有半丝一毫的懈怠。 据我所知,“乌羊王”陵寝底层的墓道,是一种极其古老的墓穴结构形式,后世陵墓内部的“金井”正是脱化与此,在古风水术中,“形势理气”四字尚在其次,古代人最注重土壤直观上的“善恶”。 因为无论是否回填墓土,墓址中的土壤仍然会被挖去很大一部分,在“穴眼”处的土壤极是宝贵,故此比较大型的墓葬中都会在底部挖出若干竖井,把将原土的一部分填埋入井,可以保持古墓内部生气不散,又能够作为“排水渠”,侵入底层墓道的地下湖水,十有**都渗入了那些回填原土的竖井之中,由于地下水常年浸泡,脚下的墓砖都已松动散碎,又隔着积水看不到地形,每走一步都要先探三探,格外地吃力,向前的速度也很缓慢。 我为了不被水下乱石滑倒,不得不贴着墓墙而行,墓砖上阴冷湿滑,呼吸都觉不畅,走不几步,忽听壁中似有声音,我心觉奇怪,把耳朵贴在墙上听了一听,隐隐听见墓道深处有人呼喊,声音延着墓墙传导上来,听得虽不真切,却绝对是人声无疑,而且还是个女人的声音。 我们这五个人组成的探险队,只有幺妹儿和shirley杨是女子,所以我第一反应就是幺妹儿在墓道远端,赶紧对shirley杨和胖子说:“你们听听,好象是幺妹儿……” 胖子趴在墓墙上听了一耳朵,点头道:“没错,不过距离可够远的,喊的什么也听不清楚,遇到这种情况肯定是在喊救命之类的,咱赶紧过去捞她吧,再耽误一会儿,在这种黑咕隆东的地方,吓也能把我妹子活活吓死了。” 我说幺妹儿那丫头胆子挺大,得过蜂窝山里的真传,还参加过民兵训练,估计不会被吓死,还会喊救命就说明她没什么大事,但没听见孙九爷的声音,不知那老头现在是死是活。 说着话我正要再次摸索着向前走,shirley杨却把我拽住说:“不对……你再听听,幺妹儿是川音,墓道深处发出的声音却不象,象是……一个中年女子,她在喊些什么我不好判断,但肯定不是幺妹儿。” 我听到shirley杨的耳音远远比我和胖子敏锐,但除了她和幺妹儿之外,古墓里怎么可能还有第三个女子?而且还是个“中年女子”?心中不禁狐疑起来,如果不是shirley杨听差了,会不会是地仙村古墓里的“人”?那样的话……是“人”是“鬼”可就难说了,几百年没人进来的古墓怎么可能还有活人? 我又在墓墙上听了一下,墓道深处那女子的呼声断断续续,似有若无,声音显得缥缈虚空,虽然听不真切,但仔细听起来,真就不是幺妹儿的口音,如果让我相信有人在古墓里存活了几百年,还不如让我相信是“幽灵”为祟,但管她是鬼是魅,终须过去亲眼见个分晓,便把心一横,壮起胆子趟着水就往里走。 我刚在水中“哗啦啦”趟开一步,肩膀就被人从背抓了一把,此时shirley杨和胖子都在我身前,我的注意力也完全集中在墓道前方,身后冷不丁来这么一下,使我丝毫没有思想准备,着实吃了一惊。 我惊呼一声,手抡工兵铲回头看去,只见幺妹儿满身湿漉漉地站在我身后,她气喘吁吁地对我说:“你们做啥子呦?我在后头喊破了喉咙都不等我一等。” 我奇道:“妹子你从哪冒出来的?怎么跑我们后边去了?墓道前边的喊声不是你发出来的?” shirley杨见我和幺妹儿没头没脑地问了对方一句,都是不得要领,就让她别急,把话说清楚了,身上有没有受伤? 幺妹儿定了定神,说起经过来,刚才伏在棺材盖子上顺流而下,到了古墓的墓道里地下水狂灌倒倾,不知会将漆棺带到什么地方,她当时就想跳下水里逃生,但又不知墓中积水深浅,惟恐溺在水里淹死,等到棺材被水冲入底层墓道的时候,她只觉眼前一黑,放送了双手落进了水里,旋即昏昏沉沉地被地被湖水带入了侧室,醒过来的时候,见墓门外灯光闪烁,就急忙出来寻找灯光的来源。 当时我和胖子三人正穿过有唐代壁画的墓道,忽略了对塌了一半的侧室进行搜索,直奔污水涌动的方向而去,幺妹儿自后追赶,但在这条倾斜的墓道中,声音只能向上传导,落差低处完全听不到上面的动静,她只好一路尾随而来,直到我们停下脚步才得以追上,绕是胆色过人,此刻也不免惊魂难定。 我见幺妹儿无恙,却仍是难以放心,一是孙九爷下落不明,二是墓道深处那女人的呼喊声,果然是另有其“人”,初时我还推测会不会是墓道结构特殊,从而产生了某种扭曲声音的回响,使人出现错觉,误把幺妹儿的声音听错了,可现实情况马上否定了这种可能,因为墓道里那通声嘶力竭地叫喊声仍在持续传来。 我脑中转了一转,闪过一个念头:“墓道深处的女人?莫非就是唐代壁画中的贵妇?”觉得此事匪夷所思,多想也是无用,倘若去得晚了,孙教授可能就真被那唐墓中的女鬼索了命去,事已至此,容不得我们再多有顾虑,我让shirley杨带着幺妹儿跟在我和胖子身后,四人秉住了气息,在微弱的射灯光束照明下,涉水走向墓道尽头,似乎是感受到了某种惊动,古墓里那女人的叫喊声突然沉寂下来。 这里是间石砌的墓中斗室,室前的墓砖下有回填原土的竖井,在整座古墓中虽然地势最低,但地下水流至此处,都在墓室门前渗入了地下岩缝,墓室里边完全没有积水,两口描有钟馗吃鬼图的朱漆棺材,一东一西地搁浅在墓室中。 只见靠近墓室门洞的那口漆棺上微光闪烁,孙九爷仍然趴在棺盖上,两手还抓着棺板上的铁链没放,他那登山头盔上的照明射灯已经损坏,象鬼火般忽明忽暗地闪着微光。 我看孙九爷身体一动不动,惊道不妙,九爷可能是归位了,众人急忙上前,正要探他脉搏,看看他还有没有生命迹象,谁知孙教授如同乍尸了一般,“腾”地一下,从命盖上坐了起来,苍白的脸上尽是惊恐,倒把我们吓了一跳。 还不等我开口问他,孙九爷就说:“你们……你们刚刚听到没有?这古墓里是不是有什么奇怪的声音?” 我知道孙教授可能也听到了那个“奇怪”的声音,所以才会有此一问,却不当即道破,反问他:“您说的是什么声音?” 孙九爷神情恍惚地说:“好象是……鬼音,没错……我敢肯定是鬼音!我趴在棺材上被湖水一路冲入古墓尽头的这间墓室,头都晕了,也不知是不是昏过去了,但我听得清清楚楚,这墓室里有人在唱鬼音……” shirley杨插口问道:“教授,您常常都说世人不该提及怪力乱神,怎么突然又说刚才听到的声音是……鬼音?” 孙教授说:“怎么?你们不知道么?鬼音是唐代的一种唱腔,在没有伴奏的静夜里,由女子清音而唱,曲调极尽诡异空灵之能事,模仿亡魂哭泣哀叹之事,现在鬼音中国已经完全失传了,唐代曾经流入日本,日本反倒保留至今,我前年去日本进行学术交流的时候听过鬼音演出,所以一听就听出来了。” 我这才明白孙教授所言“鬼音”之意,不过不管“鬼音”是不是模仿幽灵哀叹的古老乐曲,至少不应该在这古墓里出现,那岂不是真成了名副其实的“鬼音”? 一路上所见的唐代恐怖壁画与早已失传千年的“鬼音”,还有空荡荡的“乌羊王”古墓,不见踪影的“地仙村”,只有前一半是真的“观山指迷赋”,无数的疑问纠结在一处,完全没有任何头绪可寻,使人不知该从何处下手,想要盗取墓中所藏的“丹鼎天书”,却又谈何容易,必须再设法找到一个新的“突破点”,来解开这些谜团。 想到此处,我和胖子等人四下打量起来,想要找出“鬼音”的来源,但墓道尽头的墓室,与整座古墓一样四壁空空,只有些狼籍不堪的砖石瓦器,再不然就是那两口朱漆棺材了。 孙教授身下的棺木仍然封存完好,但另一口漆棺撞上了墓墙,棺木前端裂开一条大口子倒扣在地,从裂开的棺缝中,耷拉出一条干枯僵化的女尸手臂,手上还有玉镯和指环等饰物,被“狼眼手电筒”的光束一晃,显得珠光宝气,分外夺人眼目。 胖子看得两眼发直,咽了口唾沫对我说:“老胡老胡,有道是――荒村蓖荔人遗矢,万木萧疏鬼唱歌。难道是棺材里的粽子在唱曲?咱不如当场点蜡烛开棺,把它从棺椁中揪出来看个明白,免得疑心生暗鬼越想越害怕。” 我摇头道:“这回进棺材峡倒斗,是奔着丹鼎与周天卦图而来,做正事要紧,最好不要旁生枝节,别管是什么鬼音鸟音,都与咱们是不相干的,要是有什么不放心之处,干脆就放一把火烧了这两口漆棺。” 我一不做二不休,料来那缥缈虚无的“鬼音”是凶非吉,不如设法将这潜藏的危险提前打发了,当下就想过去放火,可等我走到近处,突然见到棺材的底部命板上有些字迹,忙凑到跟前仔细打量。 shirley杨见我举动有异,也跟了过来,凝神辨识片刻,一字字念出藏在棺底的铭文:“物女不祥……”孙教授趴在棺材上听了一个清楚,惊道:“是观山指谜赋后面的内容?”他正要再问些什么,shirley杨却对众人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嘘……漆棺里有声音!” 在shirley杨说话的同时,我也听得棺中有异,那如泣如诉的“鬼音”再次出现了,忙拽着她向后退了一步,若有若无的声音仿佛一个“幽灵”,使人心惊肉跳,可棺材里怎么会发出声音? 孙九爷被面前这违背物理常识的现象惊得体如筛糠,多年以来形成的宇宙观,在这一瞬间都颠覆了,连滚带趴地跳下漆棺,躲到我身后说:“棺材里……是……是什么东西?” 我初时的确有些心慌,随即血气上撞,心想棺材里有“人”说话,也无非就是三种可能,第一是真闹鬼了;第二可能是棺材里的人没死,一直活到现在;第三是棺材里有部“录音机”,胡爷我这辈子什么怪事没见过?唯独就这三样事没见过,今天就他妈见识见识,也教耳目亲奇,将来可以多些与同行们盘道的“谈资”,而且此时不能显出恐慌之情,免得把这种情绪传递给幺妹儿与孙教授,于是告诉他们说:“我看那压葬的棺材里很可能有一部老掉牙的录音机,您听它咿咿呀呀的动静……播的多半是小寡妇哭坟的戏文。” 第二十九章 鬼音 第二十九章鬼音 孙教授说:“现在不是胡说八道穷开心的时候,古墓里怎么可能会有录音机?”胖子趁机说:“这是胡八一同志源于缺乏知识、迷信、痴心妄想,而产生的原始奇思怪论、简直是难以形容的幼稚想象,谁相信谁就是彻头彻尾的神经病。” 我说古墓里怎么就不能有“收录机”?在工兵部队的时候,听一位地矿专家说,在深山的洞窟里有种特殊岩层,这类岩层中含有什么“四氧化三铁”还是什么“三氧化四铁”,它产生的磁场,可以成为自然界的录音机,晴天白日听见山谷里雷声滚滚,就是这种现象作怪,我估计棺材里可能藏有这种特殊物质制成的“明器”。 胖子不知我说的是真是假,一时语塞,找不到话来反驳,只说:“要真有那种古代录音机,可值老鼻子钱了……” 我见那棺材里的女人哭腔始终不听,着实教人心里发毛,就招呼胖子一并上前,想拔掉“命盖”看个究竟,我们点了根蜡烛就要动手,但走到近处仔细一听,我才发现那奇怪的声音,不是从棺材里发出的,而是来源于棺下的墓砖深处。 刚把朱漆棺材挪开,那缥缈的“鬼音”随即中止,空虚的鬼腔似乎从风中而来又随风而去,没在空气中留下一丝踪迹,我和胖子趴在地上听了半天,始终找不到来源了,墓砖厚重坚固,连撬开几块翻看,地下都只有积水浸泡的淤泥。 shirley杨说:“老胡你们别忙活了,那鬼音倏忽来去很不寻常,我想不会是存留在特殊岩层中的声音,眼下还是先找地仙村古墓要紧。” 孙教授也说:“此话在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座古墓的地宫被盗发了几百年了,如今什么也没留下,想找到地仙村恐怕还不知要费多大力气,对了……压葬的棺材底下刻了什么字?是不是观山指迷赋?” 地仙封师古自认是得道的仙家,所以他的陵墓与常人不同,寻常的墓葬都是希望永久性封闭,让外人永远见不到墓中之物,可封师古的地仙墓,却是要度化众生得道的去处,他曾留下“观山指迷赋”一篇,除了封氏后代,那些一心求仙的信徒也可依照指引进入古墓,不明底细的外人想进墓中盗宝,却难于登天。 根据在“棺材峡”的种种遭遇来判断,我们所掌握的“观山指迷赋”,只有当年封团长亲口告诉孙九爷的那段是真,而其余所见半真半假,往往都是将人引入绝路的陷阱,所以我一度认为,既然无法判断“观山指迷赋”的真假,还不如依靠自己的经验,不去被那些故弄玄虚的提示误导。 但在以“观山神笔”画出墓门之后,我们才知道以往的经验和见识,在“地仙村古墓”里基本上是不起作用了,难怪当年搬山卸岭的魁首,都称“大明观山太保所做的勾当,连神仙也猜他不到”,我如今却想说:“观山太保所做的勾当,只有疯子才能理解。” 此刻进了空无一物的“移山广德王古墓”,虽然墓室空空如也,但那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却层出不穷,我们的装备和精力,都不允许我们盲目地搜索整个地宫,“归墟卦镜”似乎还可以在使用一两回,不过一但镜中海气散尽,我就彻底无牌可出了,事到如今,只好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在“观山指迷赋”的玄机之中。 我把这个设想同众人一说,shirley杨和孙教授等人全都点头同意,但前提是压葬的朱漆棺材底部,阴刻的字迹是真正的“观山指迷赋”,当下众人便合力翻转棺木,将棺底污泥脏水抹去,仔细辨认那些字迹。 一看之下,两口漆棺完全一样,底部都刻有“物女不详,压葬而藏;南斗墓室,照壁降仙;烛尸灭灯,鬼音指迷”之语。 明代的漆棺,都是以“压藏”的形式埋在乱葬洞中,仅被我们发现的就有七八口这样的棺木,按葬制应该是“俘虏、刑徒、奴卑”之人的尸骨,但我好象从来没听说“物女”是什么,就对孙教授说:“九爷您是老元良了,在您面前我们不敢乱说,可知道这所谓的物女是什么人?棺底这些文字是不是就是观山指迷赋?” 孙九爷虽然气量偏窄,对“虚名”执着得近乎病态,但他研究龙骨天书,不仅把那如山似海的史料经书翻了个遍,又利用收集甲骨的机会,深入山区乡下,在田间地头捡过无数“舌漏”,要真论起杂学来,还真没见有谁及得上他。 孙教授果然知道“物女”的来历,他说在中原地区,旧时流行各种请神降仙的事情,降下来的仙五花八门,什么乩仙、狐仙乱七八糟的,九成九都是神棍故弄玄虚,专门唬骗愚夫愚妇的,不过信的人还真多。 很多年前,在孙教授年轻的时候,就亲自碰上过一回,当时还没解放,天下大旱,有个陕西老头自称能请龙王爷上身,只要善男信女们肯出钱,保管三日内普降甘霖,为了让老百姓相信他真有能耐请来东海龙王爷,就吞符念咒,一会儿的功夫就翻白眼吐白沫,口中念念有词,声称自己是东海龙王遨广,有谁问他什么,无不对答如流,一时信者云集,争相跪拜。 当时孙教授看个满眼,开始也不由得不信了,可后来一琢磨不对味儿,哪不对?龙王爷的口音不对,一嘴的陕西方言,东海龙王怎么可能说陕西话呢?肯定是那神棍不会说“官话”,虽然装模作样充得煞有介事,却改不了他从老家带出来的一嘴乡音。 后来也见过许多类似请神的伎俩,可孙教授再也不肯信了,但凡天下的事,最是怕人冷眼相看,所以才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直到解放后从事古文字研究工作,深入民间收集整理文物的机会多了,才听说这请神降仙的风俗,是打“汉武帝”那里流传下来的。 据说汉武帝死了个心爱的妃子,使得他茶饭不思,有“异士”称可以请那妃子从阴间前来相见,便设一白帐,帐后架起灯烛,请武帝坐在其中,不多时那妃子的身影便浮现在白帐幕上,音容笑貌一如往日,汉武帝大悦,重商了那名术士,这就是请仙降仙的起源,后来演变为灯影戏,表演者大多擅长“口技”,能够“一口唱出千古事,两手控得百万兵”,可也常有江湖术士以此道愚弄百姓骗取民财的。 所以“降仙”之事,在中国少说也有两千多年的古老历史了,世上的事,有了真的就有假的,除了神棍之外,也常听人说真有些灵异显现的,容不得人不信,想请真仙,就得有接宣引圣的器物,所谓“物女”就是女尸,不过并非普通的女尸,生前是专门降仙附体的“师娘”,这种女人由于经常被“仙、妖、鬼、魅”之属上身,所以被视为通灵之体,不是善物,所以不能按正常葬制入土为安,否则其尸会被妖物所凭害人性命,但请真仙动大咒的时候,必先焚化她们的尸体,作为降仙前的灯引,在陕西秦岭和巴山蜀水间确实曾有这种习俗,只不过孙教授没亲眼见过,不敢说是真是假。 孙教授又说“观山指迷赋”的内文,半通非通,不文不俗,涵盖着数术五行,以及许多民间传说一类的历史典故,一般的凡夫俗子,又怎知晓这些事情?多半连听也未曾听过,那些求真之辈想进地仙古墓,就必须解开这些暗示之迷,一路上免不了穿危涉险,历经种种生死考验,可是要不硬着头皮去破解“观山指迷赋”,难道就此无功而返不成?这半年的努力可都付诸东流了,干脆就继续冒险做到底,那句“烛尸灭灯”,肯定是让人烧了“物女”的僵尸,不如依法施为,引得古墓里的“鬼音”出来,听听那仙人如何指点迷津。但“南斗墓室”又是在哪里?孙教授就猜想不出了。 我说“南斗墓室”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古墓内的诸间墓室,如果是按星图布置,要取上北下南之理,最底层的这间墓室就是南斗之耀,是用来藏纳陪葬刀剑兵刃的所在,而且咱们都听到墓中“鬼音”就是从此传出,墓室四周的墙上还嵌着石块代表星图,这是无须多疑了。 心想这事有点悬,不过照前例来看,“观山指迷赋”中的暗示,往往不可以正常思路揣摩,没有亲眼见到之前,很难预先作出判断,也无法辨别暗示的真假,一旦照此做了,说不定会惹出什么大祸来亦未可知。 我咬了咬牙,暗想那点蜡烛的勾当,历来是“摸金校尉”本等的勾当,有我们这五个人在此,怕它怎地?而且我也十分好奇,难道下了引子,当真就能降下仙来?墓墙里飘忽不定的“鬼音”又是怎么回事? 我横下心来,当即将那口被撞破了的漆棺命盖揭去,里面的女尸并不是平躺侧卧,而且果然是穿着明代服色,据孙九爷说衣服是“比甲”,那是明代无袖女装,套在长衣之外,也是马甲的前身,内衬“水田服”,又名“水田衣”,是明代女子流行的杂色拼织服饰,脚采的是“弓鞋”,因为明代妇女多缠足,弓鞋为缠足女子所穿之鞋,形似弓,有底,不缠足的妇女也有防制类似款式的木底鞋。 我并没有仔细去听孙九爷滔滔不绝的历史考证,因为棺材里的情形已经吸引了我的大部分注意力,只见那棺中女尸张着口瞪着目,面容都已扭曲了,棺盖内侧都是被纵横的痕迹,上面还有乌黑干涸的血迹,想来是生前被活活钉在棺材里,至今一见,仍可想象其状之惨,竟被充做了在古墓中寻道之徒降仙请神用的“油灯”。 shirley杨见女尸腰上挂了一面铜牌,牌上有“观山师娘”四字,不禁叹了口气,对我说道,这些“物女师娘”,皆是明代衣饰,又随身带有腰牌为凭,应该都是地仙封师古的同伙,她们大概死到临头才知道被封师古当成了殉葬品,这么残忍的事情哪里会是仙家所为?实是坠了邪门外道,在中国的传统文化中,“仙”与“妖”虽是有云泥之别,其实只有一线之差,进一步是仙,退一步就是妖了。 胖子看那女尸身上首饰不少,便想要摸师娘两件东西当作“小纪念品”,孙九爷拦下他说:“大事当前,别想着发邪财了,按古代方术的伎俩,尸体身上的衣服首饰里,可能藏有梵烟香蜡一类的药物,一同点燃才会引的鬼音出现,否则烧普通的尸体就能请仙了,可别因小失大。” 胖子正色说:“谁想着发歪财了?胖爷我这不是想给她归拢归拢吗,您说这师娘老嫂子招您惹您了,您为了一点私心,就非要点火烧了人家?还不允许胖爷帮她整理遗容?旧社会军阀土匪横行霸道压迫人民,可他们也没您这么不讲理的……” 孙教授知道跟胖子这路人没理可讲,赶紧抽身而退,连说:“算我没说,算我刚才没说还不行吗?你就快点火吧。” 这时我见幺妹儿显得有些心虚,知她从没做过这种勾当,难免心里发慌,就同胖子把女尸体摆在墓室当中,我拿着打火机准备点火,动手前先对胖子使了个眼色,让他对那女尸交代了几句,其实都是让活人安心的说辞,胖子也不推辞,声情并貌地对着那女尸说道:“老师啊老师,我们敬爱的老师,我们知道你的灵魂早就进入了天堂,可是……可是……可是在这个冷酷而又残忍的现实世界中,我们还离不开你,需要你的**来照亮黑暗寻找光明,为了追寻光明的春天,我们的鞋底都已磨穿……” 我见胖子说得嘴滑,竟把师娘称为了老师,而且说得内容也不太靠谱,当下就不让他再接着抒情了,伸手点了火头,那具尸体的衣服干枯如蜡帛,遇火便燃,火势立刻“辟辟叭趴”地烧了起来。 第三十章 肚仙 第三十章肚仙 我们事先尽量设想了各种应急方案,万一有什么不测发生,先求全身而退,早把另一口漆棺横在墓室门口作为障碍,众人在尸体燃烧起来之后,都躲到棺后的墓室门洞中,并且关闭了一切照明工具,掩了口鼻,秉息凝神地盯着墓室中的火光,明知有事将要发生,难免有些紧张,心口砰砰直跳,只等古墓中的“降仙”出现。 烈焰雄雄,把墓室中照得一片明亮,那具“观山师娘”的僵尸遭火焚烧,尸筋不断收缩,平躺的尸体在火中“腾”地一下坐了起来,尸体裹着火焰抽畜颤动,一时间光影摇曳,我们伏在墓室门洞里窥视动静,却完全感觉不到火焰的热度,反而周身都生起了一层毛栗子出来,恶寒之意直透心肺。 奇怪的是那具尸体被火焚烧,却并未产生烟雾,也没有浓重的焦臭气味,反倒是有一缕隐隐约约的冷香气息,正诧异间,忽听墓室四壁间一阵悉悉挲挲的轻微响动,我心中暗道这是正点子来了,悄悄对众人打了个手势,让他们提起精神仔细看着。 只见在那忽明忽暗的火光映照下,南斗墓室的墓砖缝隙里,接二连三钻出许多体形瘦小的“陵蠡鼠”来,这种灰鼠生活在阴暗的地下,因其喜食“脱胎虫”,脱胎虫也称“陵蠡”,故而得名。 “乌羊王古墓”如今已成了虫鼠之辈的巢穴,那些灰鼠原本十分惧火,但似乎受不住焚烧物尸体所产生的香气,数十只陵蠡鼠绕着尸体围成一圈,伸头探脑地伏在地上,群鼠目光闪烁,又惊又怕地盯着火堆。 我不知那些老鼠在搞什么名堂,也想不出古墓里如何有“降仙”出现,那若有若无的女鬼哭腔,究竟是从什么东西上发出来的?心下疑惑重重,眼前的景象更是离奇诡异,如同置身与迷雾当中,愈发的摸不着头脑了。 我感到身旁的幺妹儿瑟瑟发抖,她这种山里人,从来都是相信“降仙请神”之说,虽然现代此风已然不盛,可在荒僻地区,仍然是有人从骨子里信服,而且有道是“请神容易送神难”,所谓的“降仙”,百分之九十九请不到真仙,一是这世上未必真有仙家,二是请降之术近乎行巫,真有仙家也不一定应念而来。 请上身附体的可能都是些“胡、黄、白、柳、灰”之属,也就是“狐狸、黄皮子、刺猬、长虫、老鼠”一类的生灵,因为此辈狡猾,最具灵性,所以合称“五通”,取通灵之意,也俗称“五大仙家”,有道是“物老为怪”,那些生灵活得年头多了,就擅于蛊惑人心,在民间普遍有“五通”成精为仙的说法,请降来的要不是这“五通”,也可能是些孤魂野鬼,这些东西很是难缠,不扒你层皮,就别想打发走它们。 这些传说我多曾听说过,连耳朵都快磨出茧子了,却从没遇到有真实可信的“请降”之事,以前听闻的种种乡间野谈,在我脑中一一浮现,此刻见墓室里的灰鼠从四面八方的砖缝里涌出,转眼间已不下上百只了,我冷不丁冒出一个念头:“想那老鼠乃是五通里有一号的灰家,在南斗墓室中把女尸当做蜡烛燃烧,引得古墓中钻出许多老鼠,难不成以鬼音指迷的真仙就是灰鼠?它会不会附在我们这五个人的身上?” 我想到这里竟是心惊不已,不觉出了一身白毛汗,但此时墓室中又出现了一些异动,却与我所料截然不同,在棺后借着火光看得清楚,那情形让我心头骤然一紧,暗道不妙,墓室中怎么会出现如此可怕的东西? 原来那墓室中尸体遭火焰焚烧,火势已自烧到最盛之处,那具物女的尸身几乎成了一枚蜡烛芯,躯干头颅都熔作赤红的焦炭,暗红色的火光映在墓墙四壁,只见西墙的墓砖上显出一个漆黑的人影,体态丰满肥胖,看起来是个贵妇的侧身像。 鬼影般的妇人轮廓,十分酷似我在墓道里所见的那些唐代壁画,我心下又惊又奇,原来南斗墓室中果然藏着一些唐代的妖物,多半是“观山太保”从哪个唐朝古墓里挖出来的,可壁画中描绘的情形到底是些什么? 我看棺后的胖子有些按捺不住了,赶紧轻轻摆了摆手,示意他沉住气静观其变,现在还不是行动的最佳时机,这时幺妹儿似乎看到了什么恐怖的景象,显得极是惊讶,多亏孙九爷手快,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她的一声“惊呼”才硬生生咽了回去。 shirley杨也对我打个手势,让我快看墓室里边,我心知有异,急忙定睛看去,只见尸身上燃烧的火焰逐渐暗淡下来,满室灰鼠都如喝醉了一般,一摇三晃,缓缓爬向墓墙前方,不知是哪只老鼠触发了暗藏的机括,猛听“咔”地一声轻响,墓室那面有“鬼影”浮现的墙壁上,忽然缓缓转动起来,原来是一道“插阁子”的机关墙。 随着一阵悉悉挲挲的怪异响动,暗墙后是一个端坐的女子,衣饰装束皆如唐时,那女子厚施脂粉,妆容妖艳,满身都是白花花的赘肉,皮肤红润细腻,似乎吹弹可破,但神姿消散,完全没有活人那股生气,一看就是一位唐代僵人。 群鼠显得战战兢兢,纷纷拖着鼠尾,对着那具唐时古僵拜伏在地,我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这一幕,记得搬山道人的分甲术,乃是善用世间万物的生克之理,有一物必有一制,老鼠的天敌极多,猫蛇之物都以鼠类为食,据说老鼠遇猫,是闻声便伏,只要听见吃过百鼠的老猫叫声,灰鼠就吓得趴地上动不了劲了,但这种事只是民间传说,吃过多少硕鼠的老猫也不可能一叫唤就把耗子吓死,而且那从唐代古墓里挖出的僵人,对于老鼠来说又有什么好怕? 我心中恍惚,就在这么一走神的功夫,就听那唐装贵妇般的僵人好象突然冷笑了一声,我只觉头发根子都“刷”地一下同时竖了起来,但既是打定了主意要窥其究竟,只好横下心壮着胆子伏在棺后一动不动。 这时就听那唐代古尸发出一阵鬼腔,如泣如诉缥缈虚无的“鬼音”,再次在墓室中出现,我心想僵尸真能唱曲不成?睁大了双眼竭力去看,一看更是吃惊,那体态臃肿的僵人身不动口不张,而且背后就是岩壁,一缕缕鬼音都是从僵尸肚腹中传出。 我暗道作怪了,原来吟唱鬼音的竟是“肚仙”,那也是请降的一种异术,听说会请“肚仙”的人,都是会“腹语”之术,利用“腹语”说话可以不用张嘴,不知究竟的人,当面见着这等奇事,自然是相信那术士肚子里有位“神仙”。 但眼前所见却是古怪得令人费解,使腹语请降“肚仙”的怎么可能是一具尸体?死人的肚子里还会发出声音? 断断续续的“鬼音”在我听来简直就是“荒腔走板”,我连听京戏都不太懂,哪里听得出失传千年的“鬼音”是什么内容,听了一会儿,被那古怪的声音搅得心下逐渐焦躁,正想从棺后的阴影里走出去,把那唐代古墓里的僵尸揪出来看看是什么作怪,却见一旁的孙九爷猫着各腰,正用荧光笔写了许多字在漆棺的棺板上。 我见孙教授支着耳朵的样子,多半是他听清了“鬼音”中的内容,为了防止听漏了,就把听到的内容临时记录在了棺材板上。 孙教授写的字迹虽然僚草,我却仍可辨认,低头一看,他写的是“巫峡棺山,地仙遁隐;群龙吐水,古墓遗图;武侯藏兵,棺楼**;生门相连,一首一尾;两万四千,百单有七……” shirley杨等人也看到了孙九爷的举动,众人心口砰砰狂跳,一来庆幸孙教授等够听懂“鬼音”古曲;二是“观山指迷赋”后边的内容,深意藏玄,令人难思难测;另外如何确定这段“观山指迷赋”是真的,万一是幽灵做祟,搞出一些假象来迷惑盗墓者,象此前所遇的那座“无影仙桥”一般,再此把人引入绝路送死怎么办? 我又惊又喜,又是满心的疑惑,听得墓室中鬼音渐渐微弱下来,便立刻把注意力从棺材上移开,继续去窥探墓室中的动静,就见墓室中的灰鼠们,正鱼贯钻进墓墙后的暗室,它们就如同受到了催眠一样,爬得那唐代古尸满身皆是大小老鼠,唐代贵妇尸身的口部突然张开,从中探出一只干枯的爪子,揪住其中攀到头脸处的一只老鼠,一把拖进女尸嘴里,随着那只灰鼠“吱吱吱”的绝命惨叫声,瞬间就从僵尸口里淌出一缕污黑的老鼠血,只剩了一条鼠尾在它口边不断抽搐,鼠尾的抖动越来越是微弱,象是用来计算死亡的钟摆,无机的摇晃着。 我想起唐代壁画中在那贵妇舌尖打坐的精瘦老头,不由得毛骨耸动,在心里打了个颤,此时不知是谁藏得久了腿脚发麻,或是被那僵尸吞吃老鼠的情形震慑,忍不住挪了挪腿,伸腿的时候无意中碰到了漆棺,发出一声动静,墓室里燃烧的尸体跟着熄灭,眼前一片漆黑,等我再打开战术射灯看时,南斗墓室中只剩下一具烧成焦炭的物女尸骸,墓室暗墙已经闭拢,刚才混乱的群鼠都没留下一丝踪迹,好象适才什么都没发生过,要不是还有孙教授写在漆棺上的数行字迹,真会使人以为这一切都是一场噩梦,心中的骇异之情,久久不能平复。 孙教授长出了一口气,靠着漆棺坐到地上,对我说道:“刚才在墓室中的是不是肚仙?我紧张得连神经线都快绷断了……”说罢,他自己反复念了几遍“肚仙”的指迷之语:“巫峡棺山,地仙遁隐;群龙吐水,古墓遗图;武侯藏兵,棺楼**;生门相连,一首一尾;两万四千,百单有七……这些话都是何所指啊?什么是武侯藏兵?古墓遗图又在哪里?” 我见孙九爷正自揣摩“观山指迷赋”,现在不好打断他的思绪,就站起身来向有暗阁的墓墙走去,刚走出一步就被孙教授一把扯住。 孙教授问我道:“胡八一,你去哪?”他不等我回答,又说:“我想我已猜出些眉目了,结合我以前搜集整理的资料来分析,这段指迷赋应该是说地仙村藏得十分隐蔽,外人绝难寻访,好象还说古墓的群龙吐水处,遗有地仙所绘的一幅地图,在棺材楼里找到生门,就能发现地图了。你想想……乌羊王地宫有三层墓门,高处有雕刻苍鳞老龙的瀑布,咱们应当立刻去那里取出地图,然后……” 我推开孙教授拽着我的手说:“先不忙着去,这段观山指迷赋真伪难辨,要是瀑布处有陷阱埋伏,咱们轻易过去岂不要吃大亏?胡爷我得先在这间墓室里调查调查。” 孙九爷奇道:“调查?你要弄清那墓墙后边的古尸是什么来历?”我点了点头:“肚仙之事格外蹊跷,不看个明白,我终究是不能放心,唐代的僵尸腹中即便真有肚仙,它又怎么会知道明代的观山指迷赋?反正早已失传的鬼音象是猫哭耗子叫,跟本不象是人类的动静,我是连半个字也没听清楚,现在要不冒险查个水落石出,今后的行动就要冒更大的风险。” 我心意已决,任凭旁人说出天来也不会更改,下意识地按了按携行袋里装的种种僻邪之物,对胖子和shirley杨一招手:“上吧。”我们三人做此等勾当都是老手了,彼此间的默契也是外人难及,根本无需临时部署,当即从容地绕过漆棺进了墓室,打开战术射灯走至西侧墓墙近前,在墙壁上筑篱式的搜索机关,想要把机关墙重新翻转开来。 我从左到右,又从上到下摸索了一个来回,不见有什么机关,石墙厚重,凹凸不平之处颇多,正在我苦于无从着手之际,shirley杨低声在我耳边说了一句:“你有没有发觉……孙教授的行为太反常了。” 第三十一章 行尸走肉 第三十一章行尸走肉 在我看来,孙九爷的行为从来就没“正常”过,世上之人莫不为“名利”二字所累,为了一些虚空的浮名抛家舍业,更是不择手段地捏造谎言,下作到连他自己的老朋友陈教授都骗了,而且性格偏执,竟然跟个贼偷一样,在深更半夜里悄悄翻窗户溜进博物馆,进行所谓的“考古研究”,试问他这种人的行为,能用“正常”来形容吗? 但shirley杨想说的似乎并不是这些,她不想引起孙教授的主意,只是压低了声音告诉我:“刚才大伙在棺材后边的时候,我看见孙教授从……从他自己的耳朵里掏出一只苍蝇。” 我闻听此言,险些一头栽到墓墙上,这厮也太不讲卫生了,多少年没掏过耳朵了?要不就是患有中耳炎,耳道里化了脓发臭,都招苍蝇了。 shirley杨显得有些迟疑,并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只是让我留心注意就是,我知道她肯定是发觉了孙九爷有些反常之处,只不过她怕我和胖子对孙教授作出盲目地举动,在有确凿证据之前,她还不愿把事情挑明了。 我想起来孙教授确实患有中耳炎,而且此人常年埋头工作,向来不修边幅,也不能因为他不讲卫生的原因,就把他从这次行动中开除掉,shirley杨并非是那种挑剔细节的人,既然说出这番话来,想必孙教授的举动确实有异状。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心中猛然打了个突,转头问shirley杨:“你刚说孙九爷耳朵里的是什么?古墓里的食尸蝇?”shirley杨对我轻轻摇了摇头,适才墓室门前火光昏暗恍惚,不敢轻言确认。 她如此说,我只有当做孙教授身上出现的就是“食尸黑蝇”,在这座被“观山太保”盗发空了的“乌羊王陵寝”中,凡有尸骸处便有“食尸黑蝇”的踪迹,包括那些死鼠死蛇,以及水潭里的死鱼,无一例外的都成了黑蝇的食物和产卵地,“食尸黑蝇”不比普通昆虫,它只接近尸体,孙教授身上为什么会出现“食尸蝇”?难道他已经死了?一具死尸又如何能够跟着我们一路进入古墓深处? 一连串的疑问在我脑海中闪过,按“摸金校尉”盗墓发冢所遇“尸变”的观点来说,死而不化谓之“僵”,死而如生谓之“行”,难道孙九爷竟然是具“行尸”?想到此节,我只觉一股寒意从头顶顺着脊梁直贯足心,下意识地回头瞅了孙教授一眼。 一看墓室门洞处的孙教授正自盯着我看,他神色如常,在一副古板表情中,带着几分略显神经质的眼神,显得有些愤世嫉俗,再直观上使人觉得不太亲切,和我在陕西古田县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没什么两样。 我这才把心放下,暗想:“墓室里阴晦潮湿,生气龙脉早已经破了,死鼠死虫所在皆有,漆棺里的物女尸首也会招来黑蝇,我们和那些古尸屡有接触,身上难免带有一些尸气,怎能只凭一只食尸黑蝇,就断定孙九爷就是行尸走肉?” 我心中颠过来倒过去转了几遍,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毕竟万里还有个一,“万一”孙九爷真是“行尸”怎么办?“黑驴蹄子”专克僵尸,听说也能对付“行尸”,据传“行尸”乃是尸化妖物,说话行为都和活人一样,却是专要吃人心肝的魔头,当年我祖父胡国华就遇上过这种事,凡事就怕先如为主,我脑中有了这个念头,就总觉得孙教授有问题,就想示意shirley杨和胖子帮我动手放倒他。 shirley杨说:“你千万别轻举妄动,也许古墓里除了尸蝇,还有别的飞虫,我只是想提醒你留意一些,棺材峡中多有古怪,我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咱们这次的行动可能不会顺利。” 我点了点头,决定在没有确凿的证据说明孙教授就是尸妖之前,暂且耐住性子先不发难,有“摸金校尉”的“黑驴蹄子”在手,但有凶险也当可确保众人全身而退,我怕他怎地? 这时孙教授在墓室门前催促我们:“怎么样?找到什么了没有?我估计那肚仙可能是种幻术,在南斗墓室中燃烧物女尸体就会现形,在古代确实有利用焚香催眠的方术,恐怕这间墓室里未必真有什么腹藏肚仙的唐朝僵尸。” 我闻言一怔,觉得此事之奇实难思量,对孙教授说:“以前的古墓有种防盗手段,是在墓室里的油灯、蜡烛、清水、美酒、丹药之中,藏以毒药或蜃雾迷香,一触即发,可使人遭受圆光制幻,封师古竟然能将观山指迷赋用障眼法般的幻术藏在墓室里?是怎么做到的?” 孙教授说:“那伙观山盗墓的术士,其所作所为多不是常人所想,我要是知道其中奥秘,直接就奔地仙村里去取周天卦图了,还跟你们在这空空的地宫里乱转什么?” 我和胖子等人,见最下层的南斗墓室里找不到什么线索,就只得按孙九爷的提议,前往古墓最高处的“群龙吐水”之处,“乌羊王古墓”主从叠压,墓室众多,廊道曲折,但格局不离风水古法,是以星宿星斗方位排列,我带着众人穿行其中,并不担心迷失路径。 所有的墓道都要穿过墓主的“椁殿”,走到中层椁殿之时,只见巨石砌成的冥殿内,也是一片混乱,石奴石兽倒了满地,墓墙上至今还留有凿取金珠的痕迹,殿中一口硕大的石椁,椁壁上浮雕着巍峨险峻的山川,数重棺椁命盖已被揭开翻在一旁,里面的尸首明器全都不见了。 胖子还不死心,打着手电筒拿工兵铲在里面来划拉:“这伙观山倒斗的孙子,搞起三光政策来比日本鬼子还狠,连点渣子都不给咱留下……” 我对孙九爷说:“整座陵墓几乎都是空的,按照那些民间传说,当年地仙封师古是带了上万人进入古墓躲避兵灾,人过一万如山如海,那么多人都藏哪去了?” 孙教授苦思片刻,才说:“棺材峡中有许多巫盐矿洞遗址,山里的洞窟极多,想来地仙村是在乌羊王地宫附近的某处洞窟里,咱们想找到它的位置还是要依靠观山指迷赋,除此以外应该没别的办法好想了。” 孙教授认为“观山指迷赋”这条线索非常重要,他在劳改农场的朋友封团长,也未必知道此赋全篇,因为这一路走下来,从隧道入口处的无名尸体处,直到“无影仙桥”以及“观山神笔”,最后是墓室里的“肚仙”,每一处都藏有一段“观山指迷”的暗示,地仙封师古这样做,肯定是出于担心泄露墓中机密的考量,可谓是“处心积虑、谋划深远”。 现在从肚仙处寻得的这段“观山指迷赋”,应当是关键之中的关键,“巫峡棺山,地仙遁隐;群龙吐水,古墓遗图;武侯藏兵,棺楼**;生门相连,一首一尾;两万四千,百单有七”,这段暗示,好似玄机深妙,教人无从揣摩。 我们对“观山指迷赋”之言完全难以理解,只好商议着临到近前再做计较,而且我还十分怀疑,假如是孙九爷听差了其中内容,一字只差,可就是谬之千里了,到了古墓群龙吐水之处,会不会有意想不到的危险等着我们? 这时幺妹儿给我们提供了一些非常宝贵的信息,她说“蜂窝山”里的手艺人,专做“机簧、销器、转芯锣丝、八宝暗轴”,甚至可以设计一些构思绝妙的城防工事,所以这一行里的人,最起码都要具备“扎楼墨师”的本领,还要懂“五行八卦”的生克变化之理。 “蜂窝山”中历来都有两位祖师爷,一位扎楼的老祖宗“鲁班爷”,另一位是设计“木牛流马”的诸葛武侯。 “蜂匣子”里有一本压箱子底的秘籍,叫做“武候藏兵图”,可以按图打造木人木牛,机括原理类似于做运输粮草的“木牛流马”,不过都是藏兵图里的机簧销器,全部是杀人用的机关,按照古阵法生克之道排列埋设,根据地形地势的变化,可以筑楼藏兵,亦可起墙藏兵,最是神妙无方。 可正因为这套机关图谱是“蜂窝山”里的“镇山之宝”,所以流传不广,在宋元之际就已失传了,世上再也没有人会打造“武侯藏兵楼”,幺妹儿听孙九爷反复念叨“武候藏兵”,就将此事相告,也许“观山指迷赋”中提及的“武侯藏兵”,就是那种神秘无比的杀人机关,因为“观山指迷赋”后文也提到了“生门”。 “蜂窝山”的李老掌柜曾给幺妹儿讲起过,“武侯藏兵图”中必有一个机关总枢为“井”,不把它的“枢井”拆除掉,就会被层出不穷的机关陷阱下毙命,此“井”必在生门当中,但井有“明、暗”之分,如果是暗井,就很难寻到,而且根据不同的构造设计,只有掌握机关图的人,才知道真正的“生门”所在。 “观山指迷赋”最后这句“生门相连,一首一尾;两万四千,百单有七”,大概就是指“暗井”方位,但以幺妹儿所知所学,就完全不知“两万四千,百单有七”之语是何所云了,并非是“蜂匣口诀”中的内容,即便换了李老掌柜在此,也多是半猜解不出。 我想起卸岭盗魁陈瞎子,曾在民国年间大破瓶山机关城,按他所述那座“瓮城”应是属于“明井”销器,在倒斗行里,常有在古墓王陵中遇到藏兵楼陷阱送命的盗墓者,但真正见过实物的人应该很少很少。 明代“观山太保”专盗古冢,保不准就从哪做山陵里,挖出这么一套“武侯藏兵图”的机关,藏在“乌羊王地宫”里作为地仙村的一道夺命屏障,不解开“生门相连,一首一尾;两万四千,百单有七”的暗示,怕是过不了这道“门坎”。 众人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对此束手无策,连“蜂窝山”里的行家都犯难,更别说我们“摸金校尉”了,这隔行如隔山,一时半会儿哪想得出什么良策? 我给众人提气说,我这辈子从没遇到过象“地仙村”一般藏匿如此之深的古墓,在我看来,那位“观山太保”的首领封师古,根本就是一个疯子,倘若用正常人的思维,绝难猜想出他的用意,可还有一说,**说“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不遇艰难,不显好处,只要地仙古墓里真有“丹鼎”一类的稀世珍宝,也不枉咱们经历这许多周折艰险,此刻还不知地仙的藏兵图如何布置,是楼?是城?还是别的什么?但也别太过担忧,法子都是人想出来的,路都是人走出来的,先去实地勘察一番,咱未必就找不出对策。 孙九爷却皱眉道:“说是这么说,眼前这番周折怕是不小,不能想得太乐观了……”说着话,他就踏着墓道里的石阶向椁殿上层走去。 我担心孙教授走得太快脱了队,当即向其余三人一招手,在他后面紧紧跟上,上行的墓道阶梯下临积水,走在上面可以听见水声四溅,四周多处都有暗泉穿过古墓,墓中取的果然是水龙之脉,这时我觉得耳边嗡嗡有声,原来又有几只黑蝇在我们身边打转。 我急忙挥手驱赶,在头顶战术射灯的光束晃动中,正见到孙九爷后颈上趴着一只黑蝇,食尸蝇身上的荧光好似微弱的鬼火闪烁。 这回是看得分明,再不会错了,我一把拽住孙教授说:“且慢,九爷你身上怎么会有食尸黑蝇?你到底是死人还是活人?” 孙教授一楞,随即怒气勃勃地说道:“你胡言乱语地说什么?先前给我乱扣帽子也就罢了,怎么此时又说我是死人?我现在还没死,要死了也是被你气死的。” 我说:“行,您还真够理直气壮的,您看此乃何物?”说罢张开手掌,把手里拿的“黑驴蹄子”在他面前晃了一晃。 孙九爷的脸色骤变,如遇蛇蝎般“蹭”地退开一步,背靠着身后墓墙,点手指着我说:“胡八一,你小子欺人太甚,现在都什么时代了,你拿黑驴蹄子作什么?我不允许你这样侮辱我的人格!你再过来一步,我就跟你拼了老命!” 我以前只知道孙教授在文革时被揪斗多回,戴过高帽,也撅过“喷气式”,白天批斗完了,晚上就关到牛棚里,所以对我和胖子这种当过红卫兵的人,他始终从骨子里有一种反感,很容易受到刺激,却没料到孙教授有这么激烈的反应,反倒被他吓了一跳,。 此时shirley杨也走上来劝我,我以心问心,自己心中确实有些歉然,但转念一想,始终没见椁殿里有什么尸骸,空椁中纵有尸气,几百年来也都散尽了,在孙教授身边出现“食尸蝇”绝对是种异常的征兆,不可一时心软留下祸根,孙九爷是不是一具“行尸走肉”一试就知。 想到这,我咧嘴一笑,对孙九爷说:“误会了,我是看您心事重重,为了让您保持革命乐观主义精神,才特意跟您开个玩笑,怎能当真?这黑驴蹄子您要是看着不顺眼,把它扔了就是,接着……”说着话我一抬手,把“黑驴蹄子”对孙教授投了过去。 我心想孙九爷只要接住“黑驴蹄子”,他就不是“尸魔”,谁知孙教授见“黑驴蹄子”从抛在面前,竟然一闪身躲在一旁,那“黑驴蹄子”撞到墓墙上就势落下,又被他抬脚踢进了石阶底层的地下水里,然后瞪了我一眼,斥道:“你要是能帮我找到周天卦图,我当着你的面吃了这黑驴蹄子都行,可我现在哪有心情与你胡闹!” 我怔在当场,暗骂这老东西怎么如此狡猾,不仅不接那枚“黑驴蹄子”,而且一脚踢落入水,难不成这位引我们进入古墓的“孙九爷”,当真是一个死后化做了“行尸”的妖物? 这些年在生死边缘摸爬滚打的经历,使我不得不成为一个“怀疑主义者”,我让身后的胖子赶快再给我拿一枚“黑驴蹄子”,胖子却说:“哪回出门都带,可也没见顶什么大用,这回你不是说轻装吗?所以我看你带了一只,我就没带,我这不是想……想给包里留点地方,多……多装明器吗。” 我又看了shirley杨一眼,她耸一耸肩,表示也没有带着“黑驴蹄子”在身边,我心中立刻凉了半截,早知刚才就不自作聪明扔给孙九爷了,这一来反倒弄巧成拙,现在却如何辨别他是活人还是行尸?这时忽听孙教授在墓道石阶上一阵冷笑,笑声中隐隐有种狰狞可怖之意,在本就阴森空寂的古墓中听来,分外耸人毛骨。 第三十二章 空亡 第三十二章空亡 孙九爷的一阵狞笑只是瞬间之事,他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失态了,急忙绷住了脸孔,干咳两声加以掩盖,对我说:“你们莫急,人急办不了好事,猫急逮不到老鼠,先听我把话说完,咱们现在身处险恶之地,一切情况都还不太明朗,眼下这话要是没用我就不说了,可事到如今我不得不说,别怪我批评你嘛,我知道你这个人向来多疑,但你不能异想天开无中生有,拿黑驴蹄子做什么?难道把我当做成了精的千年僵尸?简直乱弹琴!” 现在不管孙九爷说什么,在我看来都是伪装出来的,我虽然不知他到底想要隐藏什么,但他脸色的突然变化,却已足够说明——此人肯定“暗怀鬼胎”,他为什么怕“黑驴蹄子”?他独自一个人落入南斗墓室中的那段时间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古墓肚仙”发出鬼音只有他一个人听得明白,那段在近乎幻觉状态下感应到的“观山指迷赋”,让人如何敢轻易相信? 我脑中的疑问一个接着一个冒了出来,越发怀疑孙教授是从古墓中爬出来的怪物,否则他身上怎么会屡有“尸虫”出现?想到这,我暗中摸了摸“工兵铲”的木柄,只要看他的举动稍有异常,就一铲子削过去结果了他。 此时除了我和shirley杨外,胖子和幺妹儿两个人还完全蒙在鼓里,不知为何气氛突然变得如此紧张,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全都一动不动的站在墓道石阶上,僵持下的着几秒钟时间,过得格外漫长,仿佛连身边的空气都要凝固住了。 孙教授盯着我看了片刻,接言说道:“好了,你们怀疑我又不是一回两回了,我承认我以前确实利用过你们,但这次大事当前,我也是拼着身败名裂的后果,才冒死跟你们来找地仙村古墓,咱们是各有所求,都是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如今我还有什么不能对你们坦白的?至于为何我身边有尸虫出现,也不奇怪,墓室墓道里尸气沉重,附近又有暗泉,出现尸蝇尸蛆都是很正常的现象,我身上有,你们身上可能也有,做倒斗考古的还能在乎这些吗?反正尸虫也咬不死人,现在我孙学武干脆就发个毒誓,对于棺材峡里的事情,只要我对你们有丝毫隐瞒,让我背一辈子黑锅,今生今世,永无出头之期。” 我没有真凭实据,见话已说到这个份上了,不好再对他使用别的手段,可提防之意丝毫不减,这却不能怪我不信任他,之前在得知关于“秦王照骨镜”的真相之时,孙教授此人早已被我排除出“可信任的名单”之外了。 可是,也正如孙教授所言,眼下双方都需要互相倚仗,共同克服重重阻碍,以便能够找到“地仙村古墓”,至于他深藏不露的真实意图,我无法揣测,但我确信他肯定有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对于孙九爷这种没有正式信仰的人,即便当众“起誓赌咒”,也显得轻于鸿毛。 孙九爷的一番话,骗shirley杨是没问题的,shirley杨虽然聪惠机敏,但她却不攻诡变之道,对人对事都肯往好处去想,然而我早在阶级斗争中百炼成钢了,要是不能在我面前装得天衣无缝,哪怕露出些许破绽,就绝对躲不过我这双招子,岂能吃他这一套花言巧语,暗中决定暂且隐而不发,等找到“地仙村古墓”之后再做理会。 我打定了主意,对孙教授说道:“凡事就怕带有主观成见,即便是伟人圣贤,只要在心里先有了偏见,对人对事就肯定会出错,多把好的认作歹的了,我承认我以前对九爷您有些看法,现在想想肯定是我多心了,只要您身上没有尸变的迹象就好,此事谁都别再提了,这就到古墓暗泉之处去看看武候藏兵图的规模如何?” 孙教授道:“这还象句人话。”言毕,拔足便行,我只得随后跟上,众人沿着曲折漫长的墓道,来到了位于高处的一间墓室里,此室只比椁殿规模略小,造得“天圆地方”,墓墙上的壁画保存尚好,看来未遭破坏,壁画中的人物细腰长身,装束奇异,身材远比常人高大,铺着数百具松皮棺材,棺板零乱,里面尸骸半露,皆是被盗发后遗留下的随葬棺椁,其中的尸骸全部是女子,估计多半是“移山巫陵王”的大小老婆。 殿后陷在地底的一道峭壁间,贯穿着数条雕成苍龙的古老石渠,里面通着暗泉,把地下水引向古墓外围,暗泉奔涌,水势很是不小,苍龙吐水的古渠后有个洞穴,是延着暗河水脉开凿,走势蜿蜒起伏,两壁间都是哗啦啦地水声。 我们见墓室中没有什么“销器机括”,想来那“群龙吐水”,应当是在水脉缠结之地,便只好进入后壁的俑道里,去寻找水源穷尽之处。 这条俑道长近数十米,尽头有道洞开的石门,出了石门就见是条地底岩层间的裂谷,宽可三十米,地面光滑平整,俑道两侧古壁削立,时有磷火闪烁,其上都是一个个猿穴般的矿眼矿窟,能见处满目皆是,密集得难以想象,数不清有几千几万,由于没有“强光探照灯”,在石门前看不到地下山谷纵深处的情况。 我按古墓形势判断,这条地下裂谷可能正是“乌羊王古墓”的正门,我们由“乱葬洞”进入反而是走了后门,但没想到地宫前的墓道如此气象森严,虽然大部分是凭借天然造化,也仍然需要大批人力进行修整,这工程量放到今天都难以想象,若与此间相比,那片利用矿窟改建成的“青溪防空洞”,就实在显得太过简陋了。 我见裂谷深处黑茫茫的一片沉寂,只有贯穿山体的水声隐隐不绝,担心再往前走会遇着什么凶险,便停下脚步,手举“狼眼”四下里打量,看到高处时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原来两壁夹持之间,悬了一道厚重宽大的“断龙巨闸”,距地面约有十几米高,看起来随时都可能轰然坠落,即便俑道里有辆装甲车也得被它砸扁了,何况我们血肉之躯的五个活人。 我赶紧让大伙向后退了两步,幸亏刚才没继续往前走,否则一旦触发了“销器”,巨闸落下来就算不把人砸死,恐怕我们此时也会被它截断退路,如果困在俑道里,鬼知道接下来要面对什么险境。 幺妹儿看那巨闸上有卦眼标记,告诉我说此门为“空亡”,按“蜂窝山”里故老相传之言,这是武侯八门中的其中一门,一如此门,可能就会触发阵中的“武侯藏兵图”机括,各种杀人的机关源源不绝。 我问幺妹儿你能百分之百确定吗?只此一门就能断言峡谷中有“武候藏兵图”的布置?对于机括销簧之术我们全是外行,此时只能相信“蜂窝山“传人的意见,但千万别误导了大家,稍有差错可就要出人命。 幺妹儿说:“你别因为我是山里人,从小没喝过自来水就觉得我瓜兮兮,蜂窝山里做的暗器,十样有九样是要人性命的凶器呦,我朗个会不晓得利害?” 我说我哪敢小看你,你先说说这片机括如何布置?幺妹儿从背包里取出一个构造十分复杂的木头架子,上面挂了许多细小的铜牌,分别标有“风角,虚孤、空亡……”一类的标记,木架的细微处可以转动分解,巧妙无比,近似一副用于推演生克变化的立体模型,暗照图谱拼装起来,就能推测出这条藏兵峡的粗略格局,当下就着那具模型,为众人一一指画方位。 “武侯藏兵图”是古代销器之祖,机关井里需有灌输之力才能发动,秦时有水银,唐时有风木,两宋之际则使用暗河,谷中两侧都有暗泉,就可以断言,必是伏设滚刀或是转心罗丝,以水流输动,说白了就是地底的阴河暗泉里有“水车”。 如果从“空亡”方位的闸底进去,一定会很快遇到一个不得不触发的“销器”,这个机关一动,断龙闸就会关闭,除非你在峡中找到“海底眼”,否则就会在一波接一波的暗器下送掉性命,至于谷中潜藏的是什么杀人机关,那就千变万化,难以预想了。 shirley杨说,既是如此,可以设发在外围截断“暗泉”,那些机括销簧没了灌输之力,就形同虚设了。 孙教授说此计绝不可行,咱们能想到的,“观山太保”肯定也早已料到,按照“观山指迷赋”来看,这条俑道里肯定有“地仙村”的地图,机括一停,那图多半就要毁了,如今不做它想,唯有冒死进去找出“生门”破解机关,幺妹儿这丫头晓得武侯八门之阵,有她带着咱们,想破藏兵峡也不算难事,她这说的不是都挺对路吗?那句“生门相连,一首一尾;两万四千,百单有七”,到底是什么意思? 幺妹儿说:“我郎个会晓得?八门五行的生克推演是蜂窝山里本等的手艺,可武侯藏兵图早已失传,好比是一个藏宝匣,如今蜂窝山里只大致晓得这匣子的大小尺寸,里面装些啥子则一概不知,但刚刚孙老爷有句话说得在理,你们要想取谷中所藏宝物,就不能从外围下手,断龙闸和暗泉一破,必定会引出伏火、流沙、黑水一类的机关,不论峡谷中有啥子事物,也都要一发毁了。” 孙教授闻言急得直抖落手,九九八十一拜都拜了,偏就差这最后一哆嗦,这辈子阅过万卷书,行过万里路,吃过千般苦,遭过千种罪,按说学识和阅历都不算浅了,连龙骨上刻古代谜文也给破解了,可“生门相连,一首一尾;两万四千,百单有七”中的隐意,慢说搜肠刮肚,纵然撞破了头也想不出来。 shirley杨猜想这会不会是一串密码,可又觉不合情理,接连做了若干假设,都不得头绪。 最后这段“观山指迷赋”,我不知是真是假,其中的内容虽然把孙九爷和shirley杨都难住了,我突然灵机一动,难不成“两万四千,百单有七”是指……?那伙“大明观山太保”的确喜欢故弄玄虚,也许孙九爷和shirley杨想得太复杂了,反而不得其解,可这事除了我之外,别人未必会留意,若真和我所料一致,也真应了那句老话了——“难者不会,会者不难”。 于是我说这道裂谷深处山腹,里面黑灯瞎火,谁知它如何布置?胆小不得将军做,舍不得孩子套不来狼,咱们不如兵行险招直接进去,如果“武侯藏兵图”的生门,真应了“两万四千,百单有七”之言,我就有把握能找到“海底眼”,但这龙潭虎穴,看来也不是等闲的去处,万一有些差错,可就有去无回了。 所以我看只有我和胖子两人进去就足够应付,你们三人都在外边侯着,三个小时之后如果我们还没回来,也甭惦记着给我们收尸,你们从哪来回哪去,直接回去开场追悼会,赶上清明冬至,给我们哥倆儿烧点纸钱棉衣就行了。 胖子道:“胡司令你太缺德了,自己送死还想拉上我给你垫背,让胖爷我去也行,但得有个条件,就是孙老九也得跟咱俩一块去,要不胖爷临死前一想到这老头还欠咱一顿满汉全席,我是死也闭不上眼啊。” 我说没错,是得带这他,当下对胖子使个眼色就要行动,shirley杨见我说走就走,一把拽住我说:“你又想乱来,净说些没高没低的言语,古墓中的机括最是歹毒,怎能轻易进去送死?” 孙教授也说:“胡八一,王胖子,你们想拉上我一起死不要紧,我这条命值得什么?你们的命又值得什么?可事关地仙村里的千古之谜,我不能容忍你们任意胡来,这事不能听你们两个混小子的,只能听我的。”他又说:“王胖子你也真是,他胡八一干什么你都跟着起哄,看你也是条血性汉子,怎么处处都听他的?这次你得听我的,可不能脑筋一热就盲目做事。” 胖子笑道:“甭想挑拨离间,谁说我处处都听老胡的?只不过我们伟大的头脑时常不谋而合,所以经常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再说胖爷我象是莽撞粗鲁的人吗?我别的都不信,我只相信真理,想让我听你孙老九的也不是不可以,可九爷您身上有什么过人之处,我看你的水平还不如老胡呢?更别说跟胖爷比了,所以你听我的还差不多,不要妄图篡权,温都尔汗折戟沉沙的教训还不够吗?” 孙教授愤愤地说道:“我是没什么本事,可你们这两块料除了有些倒斗的手段之外,也未必再有比我更高明的才能,平时谁听谁的无所谓,我也不稀罕与你们相争,但此次事关重大,务必要听我一言,在没有万全的把握之前,绝不能轻易触发武候藏兵图机关。” 胖子十分不屑:“孙九爷你口气不小,除了倒斗手艺之外的本事,我看你也未必比得了,咱爷们儿可是十八般武艺样样精熟,我随便说出一样来,你下辈子都不见得能做出来。” 孙教授自付一生经历过许多磨难,常有怀才不遇时之感,此刻话茬子说戗了,如何肯服?就问胖子除了摸金倒斗的手艺之外,有什么事是他下辈子都做不出来的? 胖子指了指我,对孙教授说:“您瞧见没,这位胡爷,杀过人,杀过活人,而且还不是杀过一个两个,人家说什么了人家还不就是忍着?您手底下宰过活人吗就敢在我们胡司令面前口出狂言?” 孙教授的表情一瞬间僵住了,万没想到说出这等勾当,吃一惊道:“怎么?你……你……你杀过人?” 幺妹儿也觉吃惊:“师哥,你真的杀过人呦?杀的是……是哪一个?” 我被众人的眼光看得身上发毛,只好解释说:“绝不是你们想象的那种谋杀,我在前线的时候,枪林弹雨真刀真枪的一仗接一仗打下来,还能不在枪底下撂倒他三五个敌人?如果在战场上我手软不杀人,我和我的战友们可能早都永垂不朽了。” 我知道死亡是怎么回事,既不觉得恐惧也不觉得刺激,血与火的洗礼使人更懂得尊重死亡与生命,所以我从来都不想主动做送死的事情,但如果不取出藏在地仙村里的“丹鼎”,南海蛋民多玲就只有死路一条,现在我不得不选择把脑袋别裤腰带上,全当这条命是白捡来的,打算冒死去找“武候藏兵图”的“生门”。 孙教授道:“好,既然你有把握,咱们放开手脚去做就是了,我和你一同进去,让她们两个女娃留在墓门前等着。” 我点了点头,正要告诉他和胖子进入“空亡”前须做哪些准备,shirley杨却突然上前问道:“教授,你脸上怎么会有尸斑?” 第三十三章 武候藏兵 第三十三章武候藏兵图 我本就怀疑孙教授身上有“尸气”,听shirley杨如此说,急忙抓住他的肩膀,仔细看他的脸部,只见孙教授面颊上果然有数片淤青,但那绝不是由于碰撞导致的淤血发紫,而是暗带着一层从皮肤里渗出来的黑气,是人死之后才会出现的“尸癍”。 孙教授也自吃惊不小,连忙推开我的手,问幺妹儿要了随身带的小镜子,望自己脸上照了照,看后神色黯然。 我满腹狐疑地追问孙教授:“九爷,现在怎么说?你身上除了尸虫还有尸癍,照此下去,你都快长尸毛变僵尸了,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孙教授唉声叹气,垂着泪说出一件事来,两年前他在河南洛阳一带工作,曾遇到过一场噩梦般的事情,当地农民打井,打到深处不见水,却有好多青砖,三伏天骄阳似火,那些从地底挖出来的长砖上,却冷气渗渗,好象是从冰窖里抠出来的一般,搁太阳底下都晒不热。 河南古迹极多,有老农知道是挖着什么古墓了,赶紧把此事汇报上去,于是有考古人员过来勘察,一看果不其然,挖开的是一座古冢。 由于天气炎热,加上墓墙夯土和墓砖都破了,只好采取抢救性发掘,出于保护文物的考虑,没有现场开启棺椁,用拖拉机,就近运送到一家医院里,孙教授听说棺椁上标有许多古代铭文,那些神秘奇怪的符号,除了他之外没人识得,也恰好赶上他在附近出差,就带着几个学员前往医院,参与了这次开棺的工作。 最外层的套椁已经有些损坏了,大伙只担心里面的古尸和陪葬品已经朽烂了,没做过多的准备,但等按部就班地拆到内棺之时,才发现阴沉木树芯打造的内棺,依旧触手生寒冰凉如水。 在医院解剖室的无影灯下揭开棺材之时,众人都觉眼前一花,在那一瞬间,好象见到一个红袍男尸从棺中飞了出来,冲到众人面前就化为了乌有,大伙都吓了一跳,再看棺材里的尸体,已朽如枯腊,皮肉都已塌陷,呈现出一种诡异的乌灰色。 做这种职业的大多是无神论者,不相信世上有鬼,但谁也说不清楚刚才眼中所见的恐怖景象究竟是怎么一回子事,而且谁也没敢把这件事声张出去,都知道说出去了可能要惹麻烦,可从那以后,参与过开棺剖尸的这几人,便都觉得全身不适,接连不断地做噩梦,到处投医问药均是无果。 孙教授多在民间走动,知道许多匪夷所思的怪事,他暗中推想,很可能是开棺尸设备条件不太完善,谁想得到棺中古尸在世时的英锐之气聚敛未消,封闭了千年的尸气太浓,竟至冲撞了活人,他心知肚明,这股阴气已然透骨,早晚必要显露祸端,搞不好就此送命,时常为此忧心忡忡。 孙教授说:“再后来……百事缠身,早把那件事抛在脑后了,此时想来,肯定是当时埋下的祸根,竟然早不来晚不来,偏赶这个节骨眼,看来我时日已然无多了,临死前能见到周天卦图,死也瞑目了,另外……我也希望在活着的时候,亲眼看到你们找到地仙村,取了古墓中所藏的丹鼎,去救那南海蛋民的性命,这就可以帮我洗刷掉一点罪孽,临死的时候心里会稍微好过一点。” 胖子听了这些话,奇道:“孙九爷,常言说得好,人逢喜事精神爽,死到临头要抓狂,怎么您知道自己死期将至,不但没抓狂,反而突然间变得心善了?竟说出这么多感人肺腑的遗言来,倒让胖爷我心里边有点不是滋味儿,您就放心吧,等您老撂屁了之后,我们一定会怀念您的光辉形象,牢记您的模范事迹。” shirley杨对孙教授说:“教授您也别将事情看得太绝对了,如果是棺中积郁的千年尸气,说不定可以用金丹拔出尸毒,就象老胡常说的那样,不到最后时刻,绝不要轻言死亡。” 孙教授叹道:“什么死到临头要抓狂?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们不懂,我自己的身体状况自己最清楚,事到如今,再不妄想什么了,人为一口气,佛为一柱香,与其窝窝囊囊地等死,不如趁着还能喘气,做些真实的事情出来,也免得死后仍给你们留下一个自私自利的印象。” 孙教授自觉时日无多,当下就着手准备,要跟我们冒死进入“藏兵峡”,我在旁冷眼相观,见孙九爷神色黯然,眼神里满是悲愤,看不出他刚刚那番话是在说谎,可我还是满脑子疑问,仍然不肯相信他的言语,即便是暂时信了,十停之中也只信他三停。 我隐隐觉得孙九爷极不简单,他肯定还有些事瞒着我们,不过一个人再能伪装隐藏,眼神中也会流露狡诈之意,孙九爷此刻流露出来的神情极是真挚,我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半天,十分之七的怀疑已自消了几成,逐渐变成了“半信半疑”,心想如果带着他一同进“藏兵峡”寻找“生门”,只须不让他离开我十步以外,纵然他真有图谋也不可能反出天来。 话虽如此,我也盼着这一切都只是我多心了,眼下之事足已使人焦头烂额,破解“武侯藏兵图”的行动最好别再出什么岔子。 我又让幺妹儿讲了讲关于“武侯藏兵图”的事情,故老相传,根据这套图谱设计的杀人“销器”,最大的缺点是不能机动,很少用于战阵,以实际用途来看,最能使其用武之地的便是“古墓山陵”,作为防盗机关,少则是数十架“孥机暗箭”,多则是千军万马的“木军鬼俑”,发作后“机相灌输、往复不绝”,一环接着一环,里面所使用的暗器有“剑奴、夜龙、伏火、滚刀、流沙、毒烟、乱孥……”,种类繁多,不可尽数。 我告诉胖子和孙九爷:“听明白没有?不是闹着玩的,咱得先找点能防身的家式。”于是转到墓室中取了两块宽大的棺材盖子,那两块“命盖”皆是通体的古松皮,纹理犹如龙鳞,木质紧密,又坚又韧,强弓硬孥也射它不穿。 再把棺材盖子抬在暗泉喷涌处,拿地下水都浸透了,再以绳索捆了几匝,这样就可以任意提拉拖拽,周身上下也都收拾的紧趁利落了,留下shirley杨和幺妹儿在墓门前等候。 我们三人随即调了调头盔上的“战术射灯”,防毒面具都挂在胸前备用,纵向里排成一排,两侧抬着棺材盖子,前边撑着“金钢伞”,跟在最后的胖子背了一个大号“携行袋”,前后左右都遮得水泼不进。 我知shirley杨肯定会担心,但做此等勾当,人多了也是没用,就转头告诉她们只管放心,千万别跟着进来,随后与孙九爷和胖子一同便踏着“沉重”的步伐,进了眼前这条漆黑宽阔的墓道。 我在前边举着照明距离较远的“狼眼手电筒”,视界可达二十余米,一过“空亡巨闸”,只走得二十步远,就见墓道中有具女尸横倒在地,尸首身着古装素服,这身打扮不象入敛时的装束,反倒象守灵哭的寡妇披麻戴孝,她一双小脚穿着尖椎般的精巧绣鞋,唯独那双鞋子鲜红欲滴,裹在一身雪白的凶服里异常扎眼。 我走到近处,拿“狼眼手电筒”望拿具女尸身上照了照,见那尸体早已没了面目,都教尸虫啃尽了,只有下一身零散的骨骸,倒是一套衣服鞋子保存尚且完好,透露着一种令人心慌的诡异感觉。 我回头看了孙九爷一眼,见他也是满脸茫然,他劝我说:“观山太保行事诡变无方,这条建在裂谷中的俑道里,更是处处都有危险,不明底细的东西咱们最好别碰,绕过去就是了。” 我也正有此意,便从尸旁经过,手电筒的光束向壁上一扫,见高处全是密密麻麻的岩窟,心中更是没底,对孙教授和胖子说:“那座地仙村还不知是何等规模,单是从观山指迷赋的隐藏方式来看,地仙封师古肯定是穷尽了心智,种种布置令人难以想象,就算地主阶级担心农民起义军来倒他们的斗,可有必要做到这种程度吗?” 孙九爷进了墓道后也显得有些紧张,在我身后低声说:“观山太保封师古是个疯子,这事虽是传说,可未必不是真的,我有个医学院的熟人,据她说,以咱们现代的医学观点来看,收藏和创造这两样行为,都可以治疗心理疾病,所以封师古把发墓所获的古物藏入地仙村,又留下这观山指迷赋来度人,无一不是疯魔的举动,咱们自不能以常人的心思来看待。” 我应了一声,小心翼翼地带队前行,经过那具尸骸后不远,笔直的墓道里有处转折,转过弯去地势更是宽阔,墙壁凹陷处,砌着一排排腥红色砖楼,数之不绝,不过定下神来看过去,发现并不是用石砖搭成,每一块砖都是一个巴掌大小的石头棺材,体成长方,棺盖带有一定弧度,单看其行制,也都不是近代之物,粗略一观,那些小棺材恐怕不下万余。 每具小棺材上都阴刻着不同的标记,个个都是不同,有“星宿、卦符、五行、六壬……”之类,皆是取古术中的一个符号作为“记认”,比如有的棺材盖子上就刻着“土”,有的就刻着“水”,不胜枚举,有些个是虫鱼古迹的文字,有些个则是绘以图形,看得人眼也花了。 传说“棺材峡”里有座“棺材山”,莫非这些奇形怪状的小棺材,都是观山太保从“棺材山”里挖出来的?可它们又是何人所埋?如此小的棺材里面肯定不是装敛“死人”的,里面又会藏有什么? 我们举着手电筒向四周照了照,围着堆满小棺材的墓道,周围又数道石门,诸条墓道呈“蜘蛛脚”形分布,除了“空亡”一门之外,其余各门多已闭得无间无隙,而且还灌注了铜浆铁水,这说明墓门前的这条墓道,已与外界彻底隔绝,“地仙村古墓”并不在这附近。 “观山指迷赋”中有“棺楼**,古墓遗图”之言,都与眼前所见的情形完全对应,一如先前所料,想找到“地仙村古墓”,只有找到“乌羊王古墓”中所藏地图,或是别的什么图,然后按图中指引,才能得知“地仙村”的真相。 孙教授提醒我和胖子说:“你们可千万别乱碰那些小棺材,一旦引得墓道中机簧发作,咱们就得全报销在这。” 胖子也知厉害,举着棺盖说:“九爷您拿我当什么人了?胖爷最拿手的就是乖乖呆着一动不动,可问题是咱要不动手……又怎么能找出棺材里的机密文件?就你们说那什么图,到底是不是机密文件?明器藏在哪,那图上全标着?” 我说这还真就象是“机密文件”,而这些石头棺材就是“保险箱”,记录地仙村秘密的那份“机密文件”,理应就藏在其中,一旦开错了咱们就得去见马克思。 胖子吃一惊道:“呦!还真是保险柜?早知道提前在潘家园淘换一本《少年飞贼之烦恼》来研究研究了,上次看倒腾旧书的刘黑子收来一本,据刘黑子说此书是民国年间的著名失足青年康小八,被捕后在看守所内的著作,一边啃窝头一边写的,这本书可太厉害了,绝世孤本啊,里面全都是走千家、过百户、拧门撬锁、开保险柜的门道。” 我知道此时深入龙潭虎穴,心中也不免有些紧张,看来如果不碰那些小棺材,就暂时不会引发墓道里暗藏的“销器”,便招呼孙九爷和胖子把棺材盖先放下,脑子里飞速旋转,反复想着“观山指迷赋”里的暗示,口中只同胖子说些不相干的闲话,以便减轻心理压力。 我说:那位“康八爷”他可没开过保险柜啊,而且此人也绝对不是民国时期的失足青年,“康小八”是清末的盗贼,最后失了手,被官府拿住,三堂会审之后,便直接押到菜市口活剐了,剐净了一身皮肉,最后连骨头架子都喂野狗了,他哪有什么功夫去写《少年飞贼之烦恼》?至于民国时期比较有名的失足青年嘛,我琢磨着应该是“燕子李三”,不过李三爷好象属于文盲,也不象是“作家”,你刚才说的那本破书,书名我还真有点耳熟,多半是个没头鬼写的路边货,其中的内容怎能当真?得空你也完全可以写一本《少年王胖子的烦恼》,可现在话说回来了,咱们没有飞贼的手艺,要开眼前的这个“保险箱”,来硬的肯定没戏,必须得有正确的“密码”。 孙教授看我好似漫不经心,又赶紧提醒说:“你可得慎重着点,开弓就没回头箭了,万一开错了棺材,就算咱们命大能躲过重重机关,地仙所留的图谱也肯定灰飞烟灭了,没有万全的把握,千万不能轻举妄动。” 我说:“您别看我假装挺不在乎,其实我心里边也打着鼓呢,肯定不敢在这件事上作耍,但观山指迷赋似繁实简,天底下能知道的两万四千一百单七是指什么的人,恐怕真没有几个,偏巧我就是其中一个,这是咱摸金校尉本等的手艺,只要两万四千、百单有七这几个字没错,这棺材里的东西就肯定能拿出来。” 既然开棺材,不论是大是小,是哪朝哪代,按“摸金倒斗”的老规矩,都得先在东南角“上亮子”,我看过那些小棺材后,心中有了底数,便摸出一支烛,想在东南角点上,以前点蜡烛,百不失一,但这此却是怪了,接连换了三支蜡烛,都是点燃了即灭。 墓道里没风,蜡烛在买来的时候挨个试过,并无任何异状,怎么会一点即灭,我全身骨头缝里都升起一股寒意来,觉得脑瓜皮子跟着麻了几麻,这可绝对不是什么好兆头,我深吸了口气定一定神,又拿打火机点了一遍。 这回蜡烛终于是亮起来了,但那火苗比“黄豆粒”也大不了多少,绿气森森的冒着寒光,灯烛虽是不灭,但烛光微弱,显得欲灭不灭,而且萤绿尤如鬼火,此乃“灯意”不足所致,据说早年间的摸金校尉们,将这种异常现象唤作“鬼吹灯”。 第三十四章 妖术 第三十四章妖术 历朝历代的古墓结构,无不是“非圆即方”,或取天之圆,或取地之方,因此不论是“墓道、墓室”,其位置必合着“四方八门”的朝向。盗墓古术有“望、闻、问、切”四法,其中“问”字诀乃为“占验”之术,在古墓中点燃蜡烛就正是一种最简易最原始的“占验”秘法。 蜡烛点在东南这个角落,也是暗合着“推演八门吉凶”之理,蜡烛受到阴邪之气所压,烛火微弱暗淡,虽然没灭掉,但那火苗绿森森的如同鬼火,预示着“惊门有变”,巨大的危险即将发生。 我看蜡烛火苗然得奇异,心中明白大事不妙,不管它是“鬼吹灯”还是“鬼压灯”,眼下最好是什么都别管了,直接逃出去。 可我心中转了两转,觉得自从进了乌羊王古墓之后,实在是有太多蹊跷离奇的事情,似乎有个极其险恶的阴谋笼罩在附近,我随即放弃了逃跑的念头,干脆一口气吹熄了“蜡烛”,然后转头望了孙教授一眼,只见他离我越有五六米远,正蹲在那些小棺材旁出神,他的大部分身影都隐在黑暗里,这一瞬间,我竟然全身寒毛倒竖,隐隐觉得我好象根本就不认识这位“孙九爷”,莫非他真是“借尸还魂”的幽灵? 先前在“南斗墓室”中,所遇“肚仙指迷”之事太过离奇诡异,我始终怀疑那些从唐代古墓中抠下来的壁画里,有障目之物在内,而在迷香一类的燃烧物作用下,更会使人产生某种幻听,唐至五代时各种奇人异术极多,据说在那些“障眼法”和“摄魂术”一类的勾当里,单就有一门“照烛摄魂”的法子,多不是现在的人们可以想象,与其点烛开棺,还不如大着胆子不用蜡烛。 这时孙教授看我迟迟不动,便说:“胡八一,你怎么了?蜡烛点不着就算了,你现在可别怪我唠叨,这上万口小棺材只有一口是真的,机率是万分之一,其余的里面多半都藏有销器埋伏,找错了难免玉石俱焚,你可别脑筋一热就轻易下手。” 孙教授说到这顿了一顿,又说:“在墓门前你好象就挺有把握,我当时没追问你要如何破解观山指迷赋,因为我知道你对我始终都有疑心,不到开棺之时,你绝不肯提前泄露给我,但现在咱们都到已了此间,拿你的话将咱们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所以你必须得向我说作出解释,我要先帮你评估一下可行性。” 我一琢磨,倒也是这么个理儿,但并没有立即对他解释我是如何设想的,而是先问孙教授:“这些古旧的小石头棺材形状奇特怪异,显得极是神秘,我是从没见过,九爷您是考古行里的专家,知道这些东西的来历吗?” 孙教授说:“说实话我也从未亲眼见过,但我以前在重庆整理收集资料的时候,在档案馆里看到过一篇文献。” 其中提到,在清朝末年,有一伙洋人,在巴山蜀水间大肆搜刮骗取咱们中国的古董,甚至包括一些上古的玉器和青铜器,结果被官府发现了,可当时提督衙门也不敢开罪洋人,就找个借口把人都放了,只扣下了大批文物。 时任的官员恰是位博古之人,他看那些文物行制古怪,都不似人间的凡物,于是仔细追究下去,一直查到引着洋人挖宝的那些山民,将这伙人都拿到衙门里过了热堂,严刑拷打之后,得知是山民们在深山里找出来的,那地方估计是座“古墓”,从悬崖绝壁上的一个山洞里钻进去,就可见到里面藏有数万口小棺材,可棺中空物一物,打开来唯见一片漆黑的血迹,剩下的那些小石棺就都没动,仅把周围陈设的珍异宝物取了出来。 后来这位官员,又亲临现场勘察了一番,见那些藏在深山中的小棺材多得难以计算,棺盖上阴刻日月星辰与卦数谜符,也不知是做什么朝代遗留下的古物,他担心棺材里封着什么不详的妖物,毁了之后会招来祸事,便下令封山埋藏。 在事隔多年以后,他才打听到,巴蜀之地,自古与外界隔绝,其地巫法盛行,遗留下来的神秘文化,受中原地区“夏、商、周”这三代的影响,格外看重“星相、地脉、巫卜”之事,始终相信在巫山山脉里埋有一尊“天神”。 按照巫地之风,人死后都取一样“脏器”,包括“心、肝、脾、肺、肾”等等,甚至还有“眼球”和“舌头”,根据死者地位的不同,割取的器官也不尽相同,藏纳在小巧的石棺里,然后在山洞中掩埋供养神明。 古巴古蜀之地有许多以“棺材”命名的地区,追根溯源,自是出自古代流传神秘的巫风,埋这种小棺材的山洞应该有很多处,虽然从解放后还没出土过实物,但在“乌羊王古墓”附近出现,却不奇怪,肯定是“观山太保”盗发所获,又通过精心布置,把“地仙村“的图谱藏在了棺中,“观山指迷赋”里隐藏的最大一个难关,也就是此节。 我听罢点了点头,如果这些小棺材的来历真如孙教授所言,就说明我先前所料绝对没错,所谓“生门相连,一首一尾;两万四千,百单有七”之言,必是应在此处,但如果棺材真的藏有图谱,不会是其中一具,以谜文推断,至少要开两具石棺才能拿到。 阴刻在这万余具小棺材上的符号,都无一个相同,但我敢断言,“观山指迷赋”中所提到的线索,百分之二百是来自《周易》,因为《周易》从首至尾,此书在清代以前,字数共计“两万四千一百单七”,一字不多,一字不少,清代之后到现代,流传的版本字数则要多了一些,不再是“两万四千一百零七”字了。 此事连常年翻阅研读《周易》的专家也不知道,孙九爷这样的古文字专家,跟龙骨卦图打了一辈子交道,照样不会留意这种细节,唯独以“风水秘术”来倒斗的摸金校尉,最擅长的两种古术,一是以河图洛书为骨的“寻龙诀”,二是利用《周易》乾元之理的“分金定穴”,想明白“寻龙诀”是怎么回事,必先过《周易》这关。 “分金定穴”的口诀犹如一篇混合各种信息的密码,到最深一层,全是“易理”,“分金定穴”中的每一个方位坐标,都是以《周易》中的文字作为替代。 如果将“分金定穴”之术,通过图谱表现出来,可以分为八卦八方,各驳各卦分处八门,每个字都是图中的一个特殊标志;又可按五行排列,因为自宋代开始,风水形势注重五行之理,故有五姓音利之说,这是将姓氏的读音,按照“宫、商、徵、角、玄”,归列到“金、木、水、火、土”这五行当中。 所以在阴阳风水秘术中,不管是如何推演风水穴位,都不外乎把将《周易》颠来倒去,甚至它每一篇的字数,在数术中都分别有特殊的象征,其中玄机神妙无方,这还仅仅是八卦,倘若真有周天十六卦,恐怕就真可“穷通天地之变”了。 我虽然不敢说把《十六字阴阳风水秘术》和《周易》研习透了,但是要说到按“八门”排列各是哪一卦哪一驳,按“五行”推演又都是哪一卦哪一驳?各驳各篇又分别有多少字数?我现在即便是在睡梦里也能随口答出,老卦在天为“连山”,在地为“归藏”,在人为“周易”,《周易》八卦通篇相加刚好是“两万四千一百单七”,也是对《周易》的隐晦称呼,只须找出易中首尾二字,打开相应的两口石棺,肯定能取出图谱,却不会引发“武侯藏兵图”里的机关。 孙教授听完竟然楞在当场,脸上一片麻木和茫然,许久都没说话,胖子在旁等得焦躁了,问我:“老胡你把孙九爷都侃得找不着北了,估计一时半会儿缓不过劲儿来,咱俩就别犹豫了,先动手吧。” 我点头同意,看那些石棺密密层层,似是杂乱无章,要想找到所寻的两具小棺材,也并非轻易就能做到,但石棺布局暗合“五行规律”,扫上一眼,就已排除掉了五分之四,我寻到目标后,便同胖子动手。 孙九爷见我们动手了,忙过来观看,还不断唠叨着嘱咐多加小心,我和胖子拨掉棺盖上的石钉,揭开来一看,那两具小棺材里并没有纸卷,却是各有一半精制平整的彩绘瓷片,拼起来恰好凑成一副书本大小的“屏风”。 瓷屏上面绘着一片世外桃园般的村庄,房舍院落历历可数,藏在山壑幽深欲绝之处,底部的山川上有许多珍禽异兽,还绘有一首《水调歌头》的古词,语含深意,似乎指出了入山的途径,我们身处险境,一时间未及细辨。 我嘿嘿一笑,“地仙”的手段也不过如此,碰上了咱这伙“摸金校尉”,也该着他这地主头子倒霉,可刚一抬头,却见胖子和孙教授俩人,目不转睛地盯着我,脸上神情格外怪异。 我奇道:“看什么?”胖子“唰”地一下拔出工兵铲来,朝我叫道:“在你后边……” 此时就觉一股阴风袭来,我已知道身后必有什么异状,急忙抱住瓷瓶,就地一个前滚翻,同时也将“峨眉刺”握在手里,这才抬眼看去,可我刚才所站立的墓道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但那股恶寒又从身后传来,我这才知道有东西在我背上,扭头回身一看,就见那做了“肚仙”的唐代贵妇,紧紧贴在我身后,她那张富态肥胖的脸颊,一张大脸厚施重粉浓妆,白得渗人,诡异的五官就好象都嵌在了一块白花花的肉板子上,眉眼极细极长,一点血红的樱桃小口又与整张巨脸不成比例。 我与身后那“肚仙”,脸对脸看这一眼,险些连魂都吓散了,心中骇异至极,主要是思想准备不足,先前在墓室里,我曾怀疑是孙九爷搞鬼,但在这次寻找地图的行动,我跟他始终形影不离,也故意没点蜡烛,以便不给他施展摄魂幻术的机会,没想到这鬼魅般的“肚仙”,还是突然在墓道里现身出来,看来绝不是什么幻术了。 我心知不妙,不管我如何移动,转来转去就死活甩不脱附在身后的“肚仙”,只听她腹中“鬼音”凄厉,有如万鬼哀嚎,一阵阵地钻进人耳朵里来,听得我头发根子都向上竖了起来,亏得急中生智,干脆躺倒在地,这一来就不用背对着身后的危险了。 谁知那“肚仙”竟然没入地中,只露一个脑袋在外,一张口吐出一米多长的一条舌头,我急忙竭力侧头闪避,勉强没被那条血红的长舌卷住,暗道:“不好,按早年间的说法――鬼不见地,这哪里是仙啊,不知是观山太保从他娘哪座唐墓里挖出来的厉鬼。” 胖子有心抡着“工兵铲”来拍,但我挡在上面让他无从下手,急得他直叫:“老胡你脑袋长得太碍事了!” 这时孙九爷也急道:“千万别把瓷屏地图打破了,王胖子快……快拿归墟卦镜照那厉鬼!” 惊慌中我听到了孙教授说话,心中立时打了个突:“归墟卦镜虽不是秦王照骨镜,但毕竟是青铜古镜,镜为法家镇伏求正之器,专能克制邪魔外道,在墓中撞鬼,自然要取归墟古镜脱身,否则眼下如何抵挡?”于是也招呼胖子快取卦镜。 第三十五章 难以置信 第三十五章难以置信 那面“归墟卦镜”原本在我怀中揣着,三人一时心慌还以为是在胖子的背包里,胖子迅速把自己周身上下摸了个遍:“放哪来着?” 与此同时,我也想起来是在我身上,只觉身后“肚仙”那条凉冰冰滑腻腻的舌头,已经卷住了我的脖子渐渐收紧,我暗暗叫苦,趁着胳膊还能动,赶紧探手入怀,把装着古镜卦符的密封袋拽出来,一把推到了胖子脚下。 胖子手忙脚乱地扯开袋子,拿出青铜卦镜来就要照向我背后的“肚仙”,“归墟古镜”的镜面早已磨损了,照什么都只是模模糊糊的一个影子,这一照之下,只见一道寒光从镜中射出,直奔那“肚仙”而去。 只听那“肚仙”腹中一声尖啸,我觉得颈中忽然一松,她那条三尺多长的血红舌头已然松开,如同毒蛇吐信般直奔胖子扑去。 胖子忙拿古镜去挡,却见“肚仙”的嘴部撕裂开来,从其口中爬出一个瘦如饿鬼的老者,其身量大小不及地鼠,身着上古衣冠,露着满口獠牙,面目实是千般的可憎、万分的可怖,“归墟卦镜”一照在那老者脸上,立时将那恶魔般的老头双眼映得精光四射,它伏在那肥胖贵妇的舌尖上对镜嘶声而啸,青铜古镜似乎承受不住这种尖啸,镜体中隐隐有锦帛开裂之声传出。 孙教授惊得脸色惨白,在旁叫道:“王胖子你把古镜拿反了,快掉转过来,否则咱们谁也活不了!” 孙九爷说完又嫌胖子反应太慢,探手将“归墟卦镜”夺了过来,从我把古镜扔给胖子,到胖子举镜照鬼,直至孙九爷出声示意要把古镜翻转,都只不过发生在瞬息之间。 还没等胖子明白过来,孙九爷已将古镜拿在了手中,翻了一个,他把“归墟卦镜”的镜背朝外,大叫道“快闭眼”,同时已将镜背对准我身后的“肚仙”压来。 我被那厉鬼长舌缠得全身酸疼,见那古镜内精光夺目,赶紧依言闭上眼睛,可就在合眼之际,忽然闻到一缕若有若无的异香,我从年轻时烟瘾就比较大,酒也时常要喝,所以嗅觉并不十分敏感,可还是察觉出了墓道中异香扑鼻。 那味道象是焚烟熏香一般,我心中猛然一凛,又觉怀中所抱的“瓷屏”,被人一把夺了出去,赶紧睁开眼睛一看,原来孙九爷把“归墟古镜”和绘有地图的“瓷屏”,都已拿在了他自己手里。 我心中恍然大悟:“糟糕,孙九爷这厮果然会妖术,我们都中了他的邪法了,那肚仙厉鬼必是幻术,只不过没见他焚香烧烛,难道他另有别的法子?他究竟想做什么?” 胖子的身体反映速度要比脑子快上许多,见孙教授抢了铜镜和瓷屏转身要逃,哪里肯放他轻易脱身,伸手便向前抓,想抓住了孙教授的衣领,一铲子把他的脑袋拍进腔子里。 不料孙九爷应变奇快,六十来岁的人身手不输壮年,而且似乎是早料到胖子会拦他一道,途中忽然一个转身,从胖子身边绕了开来,一溜烟似地往墓门处跑去。 我回头一看,身子底下哪有什么“肚仙”,只有个用发黄旧纸扎成的“纸人”,我骂道:“孙老九你个妖人,我日你祖宗!”腰上使力,从地上弹身而起,同胖子二人各抡“工兵铲”,火杂杂地从后便追。 孙教授逃得虽快,毕竟年岁大了,脚底下不如我和胖子利索,眼瞅着越追越近,一伸胳膊就能抓住他了,但在墓道转弯处突然出现了几块木头棺板,孙九爷似乎预先知道,抬高腿迈了过去,然而我和胖子毫无准备,同时被绊了一个跟头。 胖子骂道:“谁他妈给老子下绊儿?”只听墓道里一阵桀桀地怪笑,这声音听来十分熟悉,我猛然醒悟,是封团长所养的那头“巴山猿狖”,抬头一看前边鬼火晃动,那具身着素服红鞋的女尸体烧成了一团,都快燃成灰烬了,“巴山猿狖”就蹲在尸骸旁边,原来是它替孙九爷点燃了藏在尸骸内的梵香。 孙九爷听到我们在身后摔倒,跑到燃烧的尸骸处回过头来看了一眼,这时他做出了一个另我更为诧异的举动,他从口袋里掏出那面明晃晃的“观山腰牌”来,挂在了自己腰上,冷笑了一声,便与那“巴山猿狖”一并逃向墓门。 我被孙教授的举动骇得爬在地上竟也忘了疼痛,见了他的背影,竟比与那“肚仙”相对更觉惊怖,实在是出乎意料之外,“难道孙教授被封团长的幽灵付体了?还是真正的孙教授已经死了,带我们进入古墓之人,却是那失踪多年的封团长冒充的?”脑子里的思绪一片混乱,越想越觉后怕,骇异之余竟然不敢再去追了。 胖子摔得不轻,疼得呲牙咧嘴,兀自对孙九爷骂不绝口,并且大声呼喊墓门外的幺妹儿和shirley杨,让她们拦住孙老九这个叛徒。 岂料又生变故,孙教授并没有逃出悬有“千斤闸”的墓门,竟是由那“巴山猿狖”负了他在背上,攀着布满洞窟的绝壁而上,钻到其中一个山洞里消失了踪影。 墓门外等候多时的shirley杨与幺妹儿,听到胖子的叫喊声,不知发生了什么,情急之下冒险冲进来看个究竟,她们刚一进墓道,就听“轰隆隆”一声巨响,巨闸轰然坠落,把俑道出口堵了个严丝合缝。 shirley杨也不顾身后的情形,径直跑到我跟前,把我从地上扶了起来:“你受没受伤?究竟怎么回事?孙教授呢?” 胖子嘴快,把刚才之事简略讲了一遍,说着就想追入那处山洞里,但发现洞内滚出一块巨石,早把道路断绝了,恨得胖子咬牙切齿地发狠,却是空自着急。 shirley杨和幺妹儿听闻此事,都是诧异莫名,shirley杨问我道:“孙教授怎么会做这种事?他……他还是咱们认识的那位孙教授吗?” 胖子也问我:“老胡你怎么了?好象受了不小打击?怎么一句话也没有了?我理解你悲痛的心情,咱们是暂时让这老不死的给骗了,可他娘的山不转水转,就不信追不上他了,等追上那老丫挺的,胖爷我非捏死他不可。” 我脑中思绪繁杂,一时有些出神了,被众人一问,这才摇了摇头说:“我倒没受什么打击,只是一直在想孙学武究竟想做什么,我早看出他的举动有鬼,但我始终没有找到直接证据,所以刚才使了个将计就计,好比是咱们身边藏着条毒蛇,谁也不知它藏在哪里,但这毒蛇随时都可能蹿出来咬人,与其一路上提心吊胆,防不胜防,还不如找准机会引蛇出洞,拼着担些风险,也先让它暴露出来,但现在看来……此事绝没我预想的那么简单。” 胖子说:“老胡你就别死要面子硬撑了,咱这又没外人,你还有什么可难为情的?现在归墟古镜和绘着地图的瓷屏都被孙老九给抢走了,还说什么将计就计?简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我告诉胖子:“咱打记事起就知道阶级斗争的重要性了,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其乐无穷,孙九爷虽然老谋深算,但他能斗得过从小红本里提炼出来的斗争纲领吗?我要是能那么容易被别人算计了,**那四卷雄文我算是白看一千多遍了。” shirley杨说:“老胡你别卖官子,你是从什么时候发现孙教授有鬼的?其实……我先前也有所怀疑,可看他神色绝不是作伪,不知在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带着众人退回无数小棺材处,说起我对孙九爷的怀疑,是从他指点胖子在乱葬洞里寻找漆棺之时,那乱葬洞里本不该有棺椁明器,此法不合葬制,但当时我却没有立刻道破,反而是假意相信,要说“孙学武”这个人,高明就高明在他即使扯着瞒天大谎,也是神色如常,对一切秘密深藏不露,竟把所有人都给蒙住了,这就不知他是不是会使某种方术了。 我虽然始终不敢确定孙九爷有鬼,但我发现很多细节,都说明他可能曾经进过这座“乌羊王古墓”,甚至对那些断断续续的“观山指迷赋”也全部了如指掌,只不过他的真实一面隐藏得极深,没有把柄可以让人抓到。 shirley杨十分不愿意相信人心如此险恶,但铁证如山,事已至此,也不得不信了,叹了口气说:“其实从在天津自然博物馆无意中捡到工作笔记起,我就已觉得事有蹊跷,可能他正是利用了咱们急于寻找古墓中丹鼎的焦急心理,如果真是个阴谋,应该从那本笔记起已埋下祸根了。” 我说:“孙九爷是什么人,他身上为什么会出现尸虫尸瘢?以及他的真实意图是什么?又为什么会那些早已失传的妖术?甚至说他是人是鬼,咱们根本猜想不到,但他背后肯定有个埋藏极深的秘密,单是想想就教人心生惧意,我只是觉得再不找机会让他暴露出来,可能会面临更大的危险,之所以感到可怕,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不知他究竟想出什么妖蛾子,一旦知道了他的企图,咱怕他什么鬼鸟?” 胖子说:“所以你就将计就计了?倒把咱的古镜和地图全给将进去了,咱们也都被困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了,**他老人当年可是教导咱们要先保存自己,再寻机消灭敌人……” 我告诉众人:“舍不得孩子套不来狼,刚才要不是归墟卦镜拿出来,还不知此物对他大有用处,既然那面青铜古镜是个饵,咱就早晚得有收线的时候。其实我在进这条墓道之前,还没想出办法,但我看到这条半俑道半隧道的地方,虽然确实有暗泉阴河贯穿,但从各处墓室中可以发现,此地的风水都已经破了,龙气若有若无,即便真有机簧暗孥也发作不得,所以武侯藏兵图的机关很可能是虚的,另外地仙封师古虽然自称是仙,却毕竟只是地方上的一介豪族,他非王非侯,未必有能力建造大型机括陷阱。” 从孙教授的举动来看,“乌羊王古墓”中肯定藏着一卷地图,里面的内容是与“地仙村”有关,但以他的本事却猜不出“观山指迷赋”最后一段的玄机,这些小棺材里也没有销器,只不过真正的地图被“观山太保”分散开藏在其中,教人难以区分。 我为了试探孙教授是否有所图谋,故意卖个破绽,打开了藏有假图的“棺材”,这老王八蛋果然中计,此时那些真图,还都好端端的眠在棺中没动过,所谓八门,分别是“休、生、伤、杜;景、死、惊、开”,那《周易》中的“生门”有阴阳两相——始于“震”、终于“艮”,有“震、艮”标记的这两口石棺里,才藏有真正的“地仙村”图谱,只要有这东西在手,不愁那老鬼不回来自投落网。 胖子挑起大姆指来赞道:“还是咱们胡司令深谋远虑,这叫那什么来着?对了……是设下香饵钓金鳌,孙九爷那老王八蛋自以为得计,却傻冒儿似的拿着假地图当真,现在指不定怎么后悔莫及呢。” shirley杨却秀眉微蹙着说:“老胡你脑子虽然转得很快,可这里埋设武侯藏兵图中的机括是真是假,你当时并不敢断定对不对?但你还是冒险取了假图,简直是拿自己的命来赌,你这个赌棍!” 我心知确实托大了,事情发展的极是出乎意料,头一步走下去便已无法回头,我们这四人只是被困在墓道里的结果十分侥幸,但仍硬充好汉,对shirley杨说:“时机稍纵即逝,以后还有没有机会不可预期,我看该玩命的时候咱绝不能含糊,要不豁出命去赌上这一把,咱们到现在仍然无法知道真相。” shirley杨也没再说什么,只叮嘱道:“如果今后再遇到这种事……你要多想想再做,别让我时时刻刻都替你担心。” 我心中好生感动,还是shirley杨最心疼我,正要告诉她:“今后除了大背头的话,我就只听你一个人的。”却被胖子插口打断,他恨孙教授恨得牙根痒痒,催我赶快在石棺里找出真正的图谱,然后就去“地仙村”扫荡它一个干干净净,半件明器都不能给那老东西留下。 我只好带众人寻得“震、艮”两具石棺,撬开命盖,见里面仍是两块瓷片,与先前那面瓷屏完全一样,凑成一幅,屏上彩绘的图案相差无及,却没有那首古词,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片精细复杂的图案,内容极是怪异。 这副瓷屏上描绘的景象,除了藏在深山里的村庄之外,另有两部分,一边是颗人头,另一边是口“棺材”,棺上没有扣命盖,呈四十五度俯视角,可以看到棺中有具无头尸体,尸身方位与那颗孤悬的人头一致,应该是同一个死者被“身首分离”。 瓷屏上所绘的其余图画,多是些山川村庄,都和普通的明清画卷相似,不象是什么地图,而那图中的棺材和人头,究竟代表什么? 眼中所见极是意外,我心中纳罕不已,参悟不出其中名堂,难道“观山指迷赋”中所言“好个大王,有身无首”之语,是指这图中的棺材和头颅?“地仙村古墓”又藏在何处?真令人绞尽脑汁也难解其意。 正在这时,就听墓道尽头处,传来一连串闷雷般的沉重响动,我们快步走过一看,见那块封死出口的千斤石闸缓缓升起,孙教授阴着个脸,一动不动的站在墓门前,刚才负着他逃脱的“巴山猿狖”,却不见踪影。 我心中冷笑一声,果然不出所料,孙九爷拿了假地图,肯定还得回来找我们,但没料到他竟然会来自投罗网,于是暗自加倍警觉提防,表面却装着不慌不忙的样子,带众人走出墓道,先同他打了声招呼:“孙九爷,想不到这么快又见面了,刚才您怎么走得那么匆忙?我们还以为您家着火了呢。” 孙教授听到我冷嘲热讽,却丝毫不动声色,胖子见状更是恼火,当即就走上前去,不由分说地把他捆了一个结实,恨恨地对他说:“我们的政策想必你应该很清楚,估计你肯定是打算顽抗到底自绝于人民了,所以懒得跟你废话,胖爷我今儿就直接给你来个痛快的……挠你脚心挠到你断气儿为止。”说着就要去扯孙教授的鞋子。 我拦住胖子,让他暂时先不要实行人民民主专政,然后对孙教授说:“您既然回来了,想必自己心里也明白是什么后果,要是还打算编那些虚头巴脑的谎话我劝你趁早省了。” 孙教授并不惊慌,反倒是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哀凉之情,低声说:“你要是认为我存心欺骗你们,就趁早别问我什么,否则倘若我真是直言相告,你们恐怕根本无法接受。” shirley杨听他言语蹊跷,便问孙教授道:“您不妨说与我们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棺材峡里当真有地仙村古墓吗?” 孙教授轻叹一声,低缓沉重地说道:“其实你们早在进入这座乌羊王古墓之时,就都已经死亡了,只不过你们自己还没发觉而已。” 第三十六章 烧饼歌 第三十六章烧饼歌 我这次进山寻找“地仙村古墓”,有太多的意想不到,最意想不到的是孙教授竟然说众人都已死了,那我们现在是人是鬼?我心想他这老东西,多半和“观山太保”大有渊源,观山之术实际上与“妖术”无异,这伙“太保、师娘”最擅蛊惑人心,其言行奇诡难测,谁信谁是傻子。 所以孙教授这种危言耸听的话语,对我没什么作用,他见我不信,就说:“你也用不着对我的话不屑一顾,你们先好好看看自己身上有没有尸癍……” 我挽起衣袖来看了一看,果然有几块尸气郁积的斑痕,但都不太明显,若不细看,难以察觉,远不如孙九爷脸上的尸癍明显,我咬了咬舌尖,知道眼中所见,绝非“障眼法”,心下也暗自吃惊:“我是什么时候死的?怎么我自己完全不知道?为什么身上会有尸变的迹象?” 幺妹儿毕竟没什么经验,听了孙九爷所言,不免有些慌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要是死了,将来谁照顾老掌柜?” 胖子一把揪住孙九爷衣领,怒道:“死你奶奶个蛋,打明朝到现在,还没发明出能消灭胖爷的武器呢,死老鬼又想耍什么花招?再不说实话胖爷活剥了你的臭皮!” 孙九爷对胖子的威胁神色漠然,冷哼了一声说道:“实话告诉你们,这座乌羊王古墓本是古时巫山禁地,古墓所处的山洞里存在某些些难以想象的东西,具体是什么我也不敢断言,如果用现代的观点来看,这洞窟是一个神秘的超自然地带,生存着大量尸虫,进来的人都会被尸气所侵变做行尸走肉,时间越久,身上尸变之状就越明显,最后必会引来尸虫啃噬,最可怕的是在你被啃成一副骨头架子之前,心里还都会一直保持清醒,慢慢感受万蚁钻心的痛楚……” 我如何肯信他的妖妄之言?只是有些后悔进山时忘记带些“梅子”在身,据说只要在嘴里含住一粒梅子,那梅子味酸,会使人唾液分泌加快,时时提神,这就不会轻易着了妖幻邪法的道了,越是情绪紧张、焦虑不安或者口干舌燥,便越是容易被邪术迷了魂去。 我脑中乱想了一阵,便和胖子使出手段逼问再三,孙教授颠过来倒过去就这么几句话:“你们要是还想寻得一线生机,就赶紧把那瓷屏地图拿出来,咱们一同逃进地仙村古墓,否则就这么耗着,到最后大伙落个同归于尽。关于我对你们隐瞒的事情,在进了地仙村之后,我肯定毫无保留地全部告诉你们,如果现在硬要逼问于我,那很抱歉……即便是千刀万剐,也无可奉告。” 我心想这里边多有隐情,而且疑问实在太多了,不知道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既然孙教授铁了心不松口,就算给他动刑,他说出来的言语——恐怕也是让人真假莫辨的谎话。 另外考虑到众人身上确有“尸变”的异象,虽然不明究竟,但看起来绝对是凶非吉,反正死活要进“地仙村”,不如就带这孙九爷一路进去,把他五花大绑结结实实的捆了,我就不信他还能有什么作为。 至于那副“瓷屏”上的地图,想必是个极关键的线索,孙教授要是想借地图搞什么鬼,料也逃不过我的眼睛,想到这,我低声跟shirley杨商议了几句,当即做了定夺,就按此图进入“地仙村古墓”。 我多长了个心眼,没把“瓷屏地图”直接拿给孙教授看,而是让他直接告诉我如何参照图中坐标。 孙教授说:“瓷屏地图在这上万口小棺材里,至少藏有数千片,都是观山太保所留,每两件可凑成一幅,只有按照观山指迷赋的暗示,找出唯一两片绘有正确地图的瓷屏,如果随意拼凑便会被引上歧途送掉性命。” 图中所绘村庄山川全都一致,“瓷屏”图案有变化之处,大致有两种,一是指迷歌诀,二是棺椁尸首。我讥讽他说您见机倒快,拿了假图没过多久便有所察觉。当下把地图中画的棺材和那具身首异处的尸体,告诉给孙教授,让他告诉我该如何观图。 孙教授说:“巫山里有棺材峡,自古传说棺材峡中藏着棺材山,你用归墟卦镜所卜的地中有山之语,也当真神验,那棺材山就是地仙村古墓位置的真实所在,地底有一处天然造化而成的奇观,巨大的地下岩层,形如无盖石棺,而里面的丘陵沟壑,又如同一具无头尸体,这座乌羊王地宫就是那颗头颅。要是按照真正的观山指迷为引,瓷屏中所绘的尸体与人头,应该就是一个方向坐标。” 我熟知阴阳风水,只听到此处,就已觉豁然,知道了如何参看这幅“瓷屏地图”,我又问孙教授:“你把这海底眼泄露给我,就不怕我现在甩下你单干吗?” 孙教授面无表情地说:“在古墓外边的确要担心你来这手,不过现在你是绝不肯丢下我,因为以你的性格,肯定要担心我所言不实,是故意将你们引入陷阱,所以不管你走到哪,都得带着我。” 我心中暗骂这“观山老鬼”竟如此工于心计,想必图谋甚巨,不过眼下之计还是要先找到地仙坟的入口才是,当下参照地图,带着众人攀壁进入密布的岩窟之中,这些岩窟半是天然,半为凿盐所留,内部迷路纵横,极尽幽深曲折。 岩窟矿洞暗合“八门阵法”,没有“瓷屏地图”指出地脉线路和方向,必然要迷失在其中,一路穿山过去,曲曲折折地不知行了多少里数,先在**阵般的矿洞中穿过了两道峡口,直走到众人都觉饥饿困顿了,忽闻洞窟尽头有风声鼓动,到近前一看,见是数片漆黑的“石舌”兀突耸立,高可数米,在风水一道中称这种黑岩为“石舌煞”,虽属“煞形”,却有“藏风纳气”之用,按那图中所指,岩后便是“地仙村古墓”的入口了。 果然在石舌后的山根处藏有一个地道,地道口都被乱石遮了,若非有所提示,绝难发现这“洞中有洞、山下藏山”隐秘所在,胖子推着孙九爷在前边趟地雷,其余的人鱼贯而入,顺着低矮狭窄的地道钻了数百米,便有一段石阶蜿蜒上行直通出口。 暗道外仍然是在地底,但已无法判断是置身在“棺材峡”哪座山峰的腹中了,远处暗不见物,静得出奇,“狼眼手电筒”难以及远,只感觉这似乎是条山腹间的大峡谷,但看近处,竟也有树木花草之属,但生长得奇形怪状,大多数都认不出是什么名目。 shirley杨说:“很奇怪,地底暗无天日,怎会有如此枝叶茂密的丛林?地仙村古墓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我见众人一路跋山,到此都已疲惫了,便说:“这世上哪有什么神仙窟宅?我看此处肯定不是什么善地,大伙都精神着点,跟着我别走散了,咱们先找个地方休息一阵。”说完牵着被紧紧捆缚的孙九爷向前攒行。 由于孙九爷不肯吐露那只“巴山猿狖”的去向,我担心它会突然来袭,于是一边行走的同时,还要一边暗中留意四周的动静,只等那家伙一露头,就立刻结果掉它的性命,却始终没见那厮出现。 在一片漆黑的树丛中走不多远,就见迎面有一幢庙宇,这座砖木结构的庙宇没有院落,半掩在地底的古树林中,门前立着两根铁旗杆,殿堂约有两层楼高,屋顶上覆盖着“绿、黄、蓝”三色琉璃瓦,四壁红墙到底,气象森严,庙前古匾高悬,上书“武圣庙”,两边是“忠义神武、伏魔协天”八个大字。 我拿出“瓷屏地图”来看了看,那图中的房舍小如蝼蚁,不拿放大镜都看不清楚,在边缘处似乎绘着一处庙堂,正是这座“关帝庙”。 先前在空无一人的“青溪镇”,我们曾见过有这座庙堂的遗址,看来地仙封师古在山中建了庄子,是把明代的“青溪古镇”原样复制到了地底,据图推测,经过“关帝庙”向前数百米的距离,就是大片的房舍宅院,这里应该已经属于“地仙村”范围之内了。 可“地仙村”里的古墓博物馆在哪?诺大个村庄都是墓室?地仙和他上万眷族弟子的尸体都在哪?眼见四周静得出奇,我一时不想冒然进去,决定先到“关帝庙”里让大伙休整一阵,这座建筑内有墙壁支撑,而且地仙村里纵有什么妖邪之物,包括这不知是人是鬼的孙九爷,量其也不敢在武圣关帝眼前做祟,另外正好借机逼问他口供,等心中有了底在进古墓不迟。 shirley杨和幺妹儿两人先到庙中搜索了一番,里面是一无机关二无活人,连只老鼠尸虫都没见到,是个清静整齐的去处。 我放下心来,这才让众人全伙入内,只见堂内雕梁画栋,上设排列如北斗七星的“琉璃盏”,两侧置着六根雕龙抱柱,蟠龙姿态各异,个个须眉皆张,显得活灵活现。 正当中塑着“武圣真君”坐像,手捧《麟经》,神态“威严端庄、勇猛钢毅”,“关平、周仓”分列左右,架着冷气森森一口“青龙偃月刀”,离近了一看,那刀竟然是口开了刃的真刀,而且刀身长大沉重,不是凡人所用的兵器。 到此堂中,不得不教人肃然起敬,胖子“啪”地打个立正,先给“武圣真君”敬了个礼,然后把孙教授推到“青龙偃月刀”前,告诉他:“要是再不招出实情,别怪胖爷不客气了,这就当着关二爷的面,立刻给你这老小子放点血。” 我拦住胖子,把孙九爷推到殿中角落里让他坐着,告诉大伙先吃点东西填饱了肚子,但注意千万别用火烛,烟也先别抽了,免得又着了“观山太保”的障眼法。 为了节约照明器材,我们在漆黑的殿堂内,只点了两盏小型萤光灯,就着灯光吃了几口压缩干粮,然后便开始了对孙九爷的“三堂会审”。 孙教授倒也从容,双手被反捆了坐在地上,但他似乎对逼供这套格外熟悉,丝毫不露惊慌之情,这可能是在文革时炼出来的,一直没回答我提出的任何问题,而是问我们有没有听说过“烧饼歌”? 胖子斥道:“事到如今你还想吃烧饼?不交代清楚你的问题,就只有死路一条,别再妄想吃什么烧饼了,赶紧坦白村里的明器都埋哪了?” 我却知孙九爷所言,是指明代奇人刘基刘伯温所做的一套“卦歌”,刘伯温最擅奇门数术,又兼精通形势宗风水之理,在民间传说中都认为此人有半仙之体,他根据占验推演卦象的理数,将所得结果隐藏在民谣般的“烧饼歌”中,是一种极隐晦得“预言”,其中暗藏深意,与“烧饼歌”字面上的含义相去甚远,常人绝难想象,多是事参照歌诀,才得以洞悉其中“天机”。 但这仅属民间传说,《烧饼歌》未必真为刘伯温所作,我并不知道孙教授跟我们这件事想做什么,也懒得同他兜圈子,就问他言下之意究竟是什么?:“有什么话最好直说,别再转弯抹角的打什么鬼主意,真把王胖子惹急了我可拦不住他。” 孙教授道:“万事都有个始因,不知其因,怎知其果?我只是想告诉你观山太保的真实来历,说起来那还是一段几百年前的旧事,当年观山太保本是巴山蜀水间的隐士,要不是做此烧饼歌的刘伯温泄露天机,恐怕直到今时今日……都不会有人知道观山的字号。” 第三十七章 观山盗骨 第三十七章观山盗骨图 孙教授说要想搞清楚“地仙村古墓”究竟有什么秘密,必须先知道“观山太保”的来历,这伙“观山盗墓”之徒,与传下“烧饼歌”的明代奇人刘伯温渊源极深。 在元朝末年,天下大乱,为了反抗元朝暴政,各地农民起义蜂起,俗话说“乱世必出奇人”,此言实是不虚。 当时,朱洪武龙兴“大明”,将胡人逐回漠北,一日在金銮殿上以烧饼为“象”,请刘伯温推算今后天下兴废之事,但天机难言,于是刘伯温当即做《烧饼歌》,据卦撰词,将明代以后的兴亡成败之数,都藏于这首歌诀之中。 这是民间比较普遍的一种说法,不入正史,实际上刘伯温确实曾为朱元璋演卦推算,但事情并非如同那些野史传说一般。 在朱元璋还未“面南背北”之时,刘伯温就觉得此主是“真龙天子”,将来必有“九五之尊”,于是投到他帐下效力,由于刘基刘伯温谈吐不凡料事如神,十分被朱元璋器重,大事小情悉以问之,刘伯温一向对答如流,屡献良谋奇策。 有一天朱元璋率部与元兵交战,军中粮草接济不上,陷入苦战,恰好刘伯温求见,便以仅有的几个烧饼款待,随后二人说起当前局势。 刘伯温对朱元璋说,眼下我军虽然处境艰难,只因天时未到,等时机来临,主公必定能成就一方大业。 朱元璋隐隐听出刘伯温的话里话外,似乎在暗示自己将来能当“皇上”,再加追问,果然如此,便说:“当年周文王请姜子牙出山,亲自在河边连拽了姜子牙八百单八步,结果周王朝一脉,得享了八百单八年的天下。倘若真如军师所言,我朱元璋这辈子能有开国定基的福份,不敢奢求江山永保万年,也不敢比周文王那等圣君明主,能有四百年的国运就很知足了。”说罢,便请刘伯温演卦推算,看看朱家龙兴的气运能有多少年。 刘伯温见帐中正好有几个烧饼,于是当即以此为“机数”,占验得出“卦象”,但最后所获的结果,却遮遮掩掩的不肯对朱元璋明说。 朱元璋说世间的得失成败,都是天意,但讲无防,没什么可忌讳的。刘伯温这才说按此卦象来看,胡人虽将败亡,但北龙气数不衰,将来这锦绣河山,还得有胡人的一段天下,我主国运恐怕到不了四百年,甚至三百年都不到。 朱元璋闻言大惊,他倒不是为国运长短担心,担心什么呢?主要是这些年南征北战,曾经见过许多被盗毁的荒坟野冢,尤其是在南宋诸帝的陵寝附近,如今只剩下几个巨大的土坑,里面杂草丛生,多有狐鬼出没。 在元灭南宋之后,这些帝陵都被胡人盗空了,南宋皇帝的尸体也惨造蹂躏,都被与牛马猪狗的骨头混在一处,给埋在了“镇南塔”下,看宋陵遗址,当真是“田竖鞭骷髅,牧童扫精灵;如今荒凉虚无地、昔日君王埋魂处”,其景象之凄惨,足令见者嗟叹,闻者伤怀。 朱元璋说,要是北方的胡人在几百年后还能占据天下,我即便真当了“皇帝”也高兴不起来,怎么呢?这世上没有不死之人,我如今要是能将胡虏逐回漠北,光复汉家河山,建立这等功业自是快事,可世上从没有不死仙药,有生就有死,有始就有终,“真命天子”恐怕也难逃驭龙归天的一日。 天子死后自然要下葬到皇陵之中,可瞧瞧南宋北宋的帝陵如今是什么下场?还不都被胡人所平,我当了皇上,在位的时候有“文臣武将”保驾,死后葬在墓中,就算在陵区布置大军守陵,却早晚要有一日国破山河碎,改朝换代多是天道循环的定数,计较不得,这最要命的是将来要亡在胡人手中,咱们现在荡平胡虏,其辈子孙一但得势,必要大肆报复今时之恨,那我和我的子孙入葬在皇陵……还不都得被奸贼们一发掘出来鞭尸焚骸? 想起宋室皇家陵寝的荒废景象,再想想自己将来的下场,不免心生寒意,即便当着“皇帝”又有什么滋味?朱元璋知道刘伯温精通南龙风水,就问他世上有没有什么办法,使“皇陵”永远不会被胡人盗毁? 刘伯温说您想得太长远了,现在要琢磨的是怎么夺取天下,皇陵之事等大业已定之时再筹划不迟,此事尽管放心,到时候肯定给主公想个安稳的法子。 由于当时大战在即,这件事说完就完了,谈论几句之后,也就这么过去了,以后南征北战始终都没机会再提过,直到朱元璋以大明天子开国太祖的身份坐了龙庭,按古例,各朝天子登基当了皇上先不干别的,立刻就要着手筹备自己的皇陵,从选取龙脉,到陵墓规模格局,一丝半豪也马虎不得,都是国家一等一的大事。 洪武皇帝就召来刘伯温,说起以前那件事来,这建造皇陵的重任,必须得由刘伯温来策划主持,大明王朝的皇陵,绝不能让胡人盗发。 刘伯温当年许了个空头愿,事到临头也是觉得心里没根,忽然双眉一皱,计上心来,先请皇上宽容十天,十天之后必有良策。 洪武皇帝就耐着性子等了十天,果然在十天之后,刘伯温上殿来,行了君臣之礼,便取出一幅图画来:“修造大明皇陵之事,非从此图中来不可。” 洪武皇帝还以为是货真价实的“风水陵谱”,当即龙颜大悦,赶紧叫内侍取到驾前御览,谁知展卷翻阅一番,竟是大为诧异,皇上根本看不懂这张画什么意思,就开金口动玉言问道:“刘爱卿,你这图中所画……却是些什么名堂?” 刘伯温奏道:“陛下容禀,修造皇室陵寝非同小可,臣才疏学浅,恐有负圣望,其中若有些许差错,实是万死莫赎。” 随后刘伯温为洪武皇帝保举了一位“奇人”,此人身怀异术,通天晓地,足可担当建造“皇陵”之重任,但他本是深山中的隐逸之辈,恐其找借口推委,故献画一卷,等将他召至宫中,先明示其意,然后不论他答不答应,只要把这轴图画给他一看,他必不敢再行推托。 洪武皇帝将信将疑,就立刻遣人将刘伯温保举的“高人”请来,此人的姓名是“封王礼”,他本是在巴蜀之地烧炼铅汞的方外之士,也常做些倒斗的勾当,专门喜欢搜寻些“丹砂异书”之类的古物。 封王礼被召至金殿之上,得知是要让他修造“皇陵”,自古有道是“伴君如伴虎”,这是极容易掉脑袋的事情,他哪肯答应,忙谎称自己不懂“葬制”和“寻龙”之道,想要推托掉这份“皇差”。 洪武皇帝一看果不出刘伯温所料,就让人把那卷图画取出来,给封王礼当面观看,封王礼看了图中所绘,当时就惊得魂不附体,跪倒驾前,连称:“皇上恕罪,草民实该万死。” 原来刘伯温这幅画,画中所绘是一派险峻的悬崖绝壁,壁上挂棺而悬,藏了许多“悬棺”,画中有几个盗墓贼,其中一个贼人,抱着松皮粗鳞的棺材盖子正在用力挪动,显然是刚刚揭开棺盖;另有一贼攀在绝险的陡壁上,拿绳索套在棺中古尸颈中,把棺中老者的尸体拽得坐了起来;还有两个盗墓贼蹲在棺材旁边,从棺中抱出一块块“骨甲”,那骨甲上满是“星图”和“蜗虫古篆”。 画幅旁边注着一行字“观山盗骨图”,封王礼看此图看得心惊肉跳,原来画中所绘的盗墓场面,正是其先祖所为。 “封氏”为地方上极有名望的豪族,祖祖辈辈都居住在巫山棺材峡,那峡中地形险恶剥断,藏有无数“悬棺”,封氏先人就曾经在“棺材峡”中盗取过许多“天书异器”,借此发迹,习得了许多失传已久的巫术,进而痴迷“炉火之术”。 到了元末明初,传到封王礼这辈,自称“棺山太保”,仗着精通“棺山指迷术”,在各地秘密发掘古冢山陵,实际上封家有得是钱,其辈盗墓的动机,主要是为了那些藏在墓中的古卷古籍,此刻见了“观山盗骨图”,还以为自家的秘行败露了,惊动了天子,肯定逃不开灭门之祸,而且这件事从无外人知道,这说明皇上身边有“高人”,对“棺山盗墓”之事必定是一清二楚,此时只好硬着头皮,按照洪武皇帝的要求设计皇陵。 刘伯温当时在朝中早已萌生退意,但在修建皇陵之事上,被皇帝逼得脱不开身,想起世上还有这么一伙“棺山太保”,最是精通陵谱和遁甲之术,就把这件“皇差”推到了他们头上,他还算留些情面,只把画卷称做“观山盗骨”,并未明言实际是“棺山盗墓”。 封氏专攻奇门异术,行事手段常人难料,而且从骨甲中掌握了许多风水秘术,对陵墓结构和选址都有独到之处,使洪武皇帝十分满意,御赐封王礼和他的几个弟子纯金腰牌,从此以后称为“观山太保”,留在御前听用,专职为皇家建造陵墓。 洪武皇帝出身于社会底层,所以对民间风物多有了解,他又问封王礼,即便皇陵得以不遭胡人盗毁,却未必是万全无忧了,因为咱们汉人也不是吃素的,听说自古以来世上便有“发丘摸金”之事,这些人要是打起大明皇陵的主意来却又如之奈何? 封王礼说臣以为民间倒斗之辈,真有手段能盗发帝陵的并非仅有“发丘摸金”,更有“搬山卸岭”,“搬山道人”擅长生克制化之术,行踪隐秘难寻,许多年来都很少与外人相通,但他们所做只为求取“丹珠”,只要皇陵中不置“金丹珠鼎”之物,搬山道人就绝不会打盗发皇陵的主意,倒是不足为虑;而卸岭群盗多为“响马贼”,其辈忽聚忽散,专一的要挖山陵巨冢,最难防范,又常有谋反之意,只有派大队官军加以剿灭,彻底斩草除根,使这个山头的香火断绝才是上策。 另外还有“发丘摸金”之徒,实为一脉,最为精通风水寻龙之道,摸金之首领为“发丘天官”,此贼携后汉印符,上铸“天官赐福、百无禁忌”八字,寻龙倒斗无所不为,但他们十分看重祖师爷传下来的行规,没有“发丘印”和“摸金符”,便不肯做“倒斗”的勾当,所以想对付他们,应当先毁掉发丘摸金的“符印”信物,使摸金之术不复存在于世,便可一劳永逸,永绝后患。 皇上见有这等妙策,当即龙颜喜动,随后朱元璋就下了旨,历大明一朝,各地严察“倒斗穴陵”之徒,不过“发丘摸金、搬山卸岭”的踪迹散布天下,朝廷拿他们也没什么太好的办法,直到“永乐”年间才找到机会把“发丘印”和七枚“摸金符”毁去,但世上仍是剩了三枚古符下落不明,“卸岭响马”也屡剿不尽,不过这些举措还是起到了一些效果,在明代中期,盗墓倒斗的勾当确实一度销声匿迹。 “观山太保”得朝庭重用,跟随皇室从南京到北京,始终都在禁中听差,由于“皇陵”属于高度机密,故此从不敢对外宣扬,直到“万历”年间,“观山太保”的首领就是地仙封师古了,此人实有通天彻地之能,而且对风水星相之事更为着迷,他见祖上修造大明皇陵之时“百密一疏”,忽略了有对朱元璋的祖坟进行迁址,夜观天相,看此地龙气将绝,就上书朝庭迁动祖陵,但当朝皇帝昏庸,国中百事皆疏,并没有理会封师古的进言。 第三十八章 九死惊陵甲 第三十八章九死惊陵甲 封师古眼见世道衰微,又看圣上无道,一气之下,便找个借口告病还乡,经过了两百多年,朝庭上对“洪武年间”的旧事,早已不怎么放在心上了,于是就放封师古返回故土。 封家在巫山的基业仍在,收入主要是开凿巫盐矿脉,但封师古对钱财视如无物,回乡后除了引火炼药,就是推演卦象,也常托借云游四海的幌子,带着手下人去各地盗发古墓,醉心于收集古墓中陪葬的种种奇珍秘器。 有一年上,封师古忽然想起祖宗曾经留下一篇遗训,告诫后世子孙,说是封家借着在“棺材峡”盗墓,从悬棺里盗取了“遁甲天书”,从而发家成为豪族名门,但“棺材峡”里明挂暗藏的棺,又材岂止成千上万?在那深山里还埋着一座规模庞大的陵墓,但这座墓绝对不能碰,否则必有灭族之祸,因为墓里藏着“尸仙”。 封师古有“盗墓之瘾”,又常有“寻仙之意”,所以此心一起,纵有十万金钢罗汉也降压不住,他一想到自家门口就有座神秘古老的乌羊王墓,便把祖宗的话扔到瓜洼国里去后了,当即率众进山盗墓,不料却在“乌羊王古墓”中,见到了一些令他连做梦都梦不到的东西。 青溪封氏一族,都知道封师古在“乌羊王古墓”中见到了一些极为神秘的东西,据说是极古之物,但真正的情况除了封师古自己,几百年来无人得知,即便是他最亲近之人,也毫不知情。 按照封家世代留下的传说,是封师古自盗发“棺材峡”古墓之后,回到家中闭门不出,时隔三月,忽称自己已成“大道”,并说天下浩劫将至,只有“棺材峡”里有个去处,可谓“神仙窟宅”,堪比秦人避乱的“桃花源”。 封师古自称“地仙”,专要广度世间的凡人,他穷工尽巧,大举在深山中修建“地仙阴宅”,将祖上盗墓所发之物,悉数藏纳其中,历时十余载,始得功成,随后告知众人,要想得一个“出有入无、冲虚清静”的“风身云骨”,必先舍掉自己这一身凡间的“血肉重浊”之躯,愿意进坟中“活殉”之人才能成仙,等几百年后得了大道,都可跟着地仙重回世间,把天下所有的人都给度了,成就一件莫大的功德。 当时“观山太保”得皇家亲点,在巫山青溪一带名望极盛,特别是封师古擅会巫蛊妖术,十家里有九家半信他的,愚男愚女都愿随他习“观山指迷”之术,习他这套妖法幻障之术的,有许多忌讳,一怕黑狗血,二怕黑驴蹄子,三怕朱砂,一见这些事物,施术者“其形必现,其胆必裂”。 “棺山指迷”看似奥妙,其实都不外乎是那些“吞符驱水、纸兵甲马”的手段,这套东西大多都是他封家祖上,从“棺材峡悬棺”里的龙骨异书中所得,说好听点是古时的“方术”,要说白了根本就是装神弄鬼的“妖术邪法”。 但在那个年代,越是“邪魔歪道”,越是能“蛊惑人心”,所以封师古一说要度众人得道,一时从者如云,一为寻仙,二求避祸,当地的男女老少大多跟着他进了“地仙村”。 封家另有一少部分人不愿意进去“寻仙”,“地仙封师古”也不勉强,只让他们隐藏好古墓入口,并给后人留下“观山指迷赋”,让他们严格保守秘密,尤其是不能被“摸金校尉”知道了底细,冒险留此一条奇绝的“秘径”,是备封家后代将来有难之时,可多召集欲求度化的凡人,来投奔棺材山中的“神仙窟宅”,要是当年把“摸金符”都毁了,如今就不必如此大费周折了。 封师古谋划周详,虽然棺材峡云雾锁蔽了龙脉,难以被“望”字诀窥探,但仍然留下晦涩艰难的“观山指迷赋”。饶是如此,他也仍不放心,又在周围藏设了“九死惊陵甲”,这是封家先祖“棺山盗骨”时得来的异术,奇诡难料,后人多不知晓,平时想接近“地仙村阴宅”的人,都得被“九死惊陵甲”困住害去性命,此甲按地支循环秘密布置,其“生门”在每一纪,也就是十二年中,仅在地鼠年的某月开启三天,每十二年一次的相应的月份日期,又会不断循环变化,外人难以推断,专为对付搜山寻龙的“摸金校尉”。 在最终没进“地仙村古墓”的这部分人中,其中就有封师古的亲叔白兄弟,按家谱所排,他和封师古都是“师”字辈,名叫“封师歧”,洪武皇帝所赐的“观山腰牌”传到“师”字辈,就有他的一块。 封师歧这一条支脉都留在了山外,因为他认为“祖训”不可违,擅入“棺材山”阴宅,早晚必会闯出一场弥天大祸,于是举家迁移离川。 “封师歧”也是个极有见识的高人,他临终前亲口告诉后人,“棺材峡”里确实藏有“尸仙”,那山腹中有两块风水宝地,其中一处较小的形似“人头”,在古时曾被“移山巫陵王”筑为地宫埋骨。 按照上古风水之理,这人头般的龙脉实为“凶煞之地”,主葬暴君,要想消除地脉中沉积的凶煞之气,从葬活人必要极多,所以古墓中杀殉者的尸骨层层叠压,陵区周围更是悬棺密布,具体数量现在根本难以估计,可以说墓内的每一块砖,每一寸土,皆被尸气侵透。 在“地仙封师古”盗发此墓之后,墓中凶疬之气已破,但封师古从这座古墓里的陪葬品中,发现许多青铜祭器,得知“棺材峡”中还有一块更大的风水宝地,这块地脉深藏山中,形状如同一座巨大的无盖石棺,奇的是棺中广可数里,周围棺板似的石壁上描龙绘凤,却绝不是人工雕琢,而是天然风化剥蚀形成;峡谷般的大石棺中,内部丘壑起伏,生长有许多奇花异草,更奇的是,在那地势酷似在石棺中,平躺着一具“无首尸体”,与远处地下的那颗“头颅”遥相呼应。 这座“棺材山”,是从“天地初分”之时便已有了,早已在世间存在了亿万个年头,那时候混沌初分,天底下哪里有人?更别说棺材了,所以那座深藏地下的“棺材山”和“无头尸体”,肯定非是人力施为,而是“鬼斧神工”——尽得天地造化神奇的“自生自成”。 想这“巫峡巴山”之地,自古以来崇盛“巫风”,藏在山底下的“棺材山”,很早就被人们发现了,一直保持着在附近“埋棺驱凶”的习俗,使得山中尸气沉重,到了隋唐年间,当地更盛传那棺材山里埋有“尸仙”,但“尸仙”究竟是什么,却从没有人见过。 封师歧到死都认为,“仙道”终属缥缈虚幻,世上即便真有“仙家”,也绝不可能会有古尸为“仙”,僵尸为世间“死而不化”之物,棺材山里的东西非妖即魔,肯定不是什么“真仙”,但观山太保的首领“封师古”,却执意在棺材山里修建“阴宅”,以便寻找“尸仙”,哪里容他良言相劝。 封师歧不知封师古究竟为何如此坚信,还以为他是在“乌羊王古墓”中被鬼迷了心智,多半是入了魔障了,而且看封师古的神态举止也已和活人大异,那脸上的气色,简直就是一具古墓僵人,苦劝无果之下,只好是明哲保身,带着剩下的人离开故土,并且在死前留下遗嘱,让后人找机会按照“观山指迷赋”,悄悄进入“地仙村古墓”看个究竟,如果封师古已经成了妖化之物,就务必想法子将其铲除,否则那“棺材峡”的地势虽然偏僻隐秘,却早晚都得被人从深山里挖出来,到时候墓中万一真有什么“尸仙”,必要入世害人,后患无穷无尽。 封师歧本就是个有些手段的奇人,修造“地仙村”时他也有所参与,举家从“青溪”迁出之际,恰逢天下有流寇之变,到处都不太平,不久又身染恶疾,所以到死也没能再回青溪“棺材峡”,只是留下遗言,封师古所作所为,实已使“大明观山太保”的字号,坠入了万劫不复之境地,我封家子孙后代,要是不把“尸仙”铲除,祖宗们的在天之灵永远不得安息。 但封师歧去世后,他的后代家道中落,每逢赶上“地鼠年”可以进“地仙阴宅”之期,却不是因为时局动荡就是因为家难,始终不得机缘入内,而且近代中国的历史翻天覆地,经过时势变迁,他这一脉的后人凋零散落,已逐渐把祖宗传下来的手艺丢了十之七八,虽还记得“观山指迷赋”全篇七十二句,并且留有封师歧遗下的“地仙村”图谱,可要解“观山指迷赋”,须懂得“奇门五行”和“风水秘术”,封家后人对这些数术就仅知皮毛了。 到民国年间,封师歧的后人是“封思北”,他平生多读道藏,中年后在四川青城山做了道士,但仍念念不忘祖宗的遗训,屡此进“棺材峡”,但不得其法而入,最后坐化在了隧道中,并且告诉他的两个儿子,要是封家后人不除了“尸仙”,就别给他敛骨安葬,他要暴尸于此,亲眼看着有人找到“地仙村古墓”的入口,“百步鸟道”尽头处那条隧道里,在墓碑前有具尸体,就是此人。 这“封思北”有两个儿子,按《家谱》中“思、学、言、道”所排,都是“学”字辈,一个是“封学文”,还有一个小的是“封学武”,哥儿俩相差六岁,老父死后再无亲人,就流落在世上相依为命。 由于正值战乱,眼看没活路了,暂时顾不上祖辈所托之事,大哥封学文打算进山当“响马”,在绿林中谋条生路出来,临走前,就把兄弟过寄给了一家姓孙的财主,改名“孙学武”,也就是孙教授了。 自此以后兄弟二人音讯隔绝,由于战争的原因,老孙家也逃离了故土,兄弟间就失去了联系,孙学武此后的经历大致都如他先前所说,由于他祖上有“棺山盗骨”的事迹,所以他自幼便识得一些蜗篆异文,加上后有所学,便从事了考古中的甲骨文和一些古老谜文的破解工作,直到被下放至“果园沟”劳动改造,才又和同样被下放的兄长“封学文”相遇。 兄弟二人感叹“造化弄人”,想不到重逢之地竟是在这种场合,说起别来的情由,原来封团长果然是进了绿林道,因为还懂点家传的“观山盗墓”之术,便隐姓埋名,在“常胜山”里插香做了“卸岭响马”。 可不久后,由于“常胜山”的盗魁下落不明,在数年之内,从汉代传下来的卸岭群盗彻底“土崩瓦解”,封团长虽然名为“学文”,却最不好读书,死也不想回乡务农,正好在卸岭群盗中结实了两个西北的同伙,也是兄弟两个,哥哥叫老羊皮,弟弟叫个羊二蛋。 老羊皮活得窝窝囊囊、胆小如鼠,而他兄弟“羊二蛋”却野心不小,在“常胜山”瓦解之后,羊二蛋伙同了一批人,准备去关外东三省开山立会,还是要做这些“盗墓穴陵”的勾当。 封团长当时年纪还轻,觉得做“响马子”挺好,有吃有喝还能随便睡女人,看哪个大户财主不顺眼,拎着刀枪就闯进去抢他娘的,男子汉大丈夫生在世上,就是要如此快活才好,于是一咬牙,就跟他们一同去了关外。 可到了东北才知道,羊二蛋虽然做了胡匪盗墓团伙“泥儿会”的大柜,却没什么实权,而且这伙人都被日本关东军给收买了,所做的“倒斗”勾当,都是为了给关东军效力,而且好象密谋着要找一处埋葬“黄大仙”的坟墓。 封家祖上的观山太保盗发过唐代的一座妖陵,那处古墓里埋的就有狐僵,据说此乃元教前身的邪教墓穴,其中多有妖幻之术,动这种坟墓很容易惹祸上身,另外封团长虽然一身响马骨头,专好做那些杀官造反的事业,却是条极有骨气的汉子,“响马盗”多是崇盗尚义之辈,自古就属“梁山本色”,在“常胜山”的卸岭群盗中,代代都有杀富济贫不畏强暴的英雄好汉,怎肯去做“汉奸”祸害老百姓? 当时羊二蛋带着“泥儿会”的胡匪,把手按在枪上逼着他入伙,封团长一琢磨,我要是贪生怕死,现在昧着良心做了“汉奸”,恐怕死后也没脸去见封氏列祖列宗,于是表示万难从命,反倒是对老羊皮兄弟劝说了一番,咱们都是五尺多高的汉子,当初在“常胜山”里何等义气?陈总把头言尤在耳,这才过了几年就都忘了?何苦要奴颜婢膝的去给日本鬼子当“走狗”?要我说咱们就抄家伙去干“关东军”一票狠的,才不愧“卸岭群盗”的真实做为。 羊二蛋哪里肯听他的话,最后一言不合,双方当即拔枪“火拼”起来,封团长的“密雷艮”下放倒了七八个胡匪,自己也受了枪伤,落荒逃进山里,辗转投奔了“抗联”,参军这些年来“身经百战、屡立奇功”,但由于他身上“游击习气”太重,直到抗美援朝战争结束之后,还仅是个正团职。 封团长从部队专业到了地方不久,就在“文化大革命”中遭到了冲击,有人揭发他曾经当过“胡子”和“汉奸”,这罪过可大了去了,仅次于革命叛徒,加上他脾气不好,谁斗他他就立刻揍谁,即便在千人大会上,他也敢撸胳膊挽袖子瞪眼同别人对骂,结果吃了不少苦头。 幸亏有以前部队里的上级保着,找个借口把他下放到了“劳改农场”,在“果园沟”开山凿石头虽然辛苦,但总比让他这火暴脾气惹出杀身大祸来好,谁知却让他遇着了失散多年的亲兄弟“孙学武”。 封团长告诉孙学武说:“你哥哥我这辈子活得挺痛快,但现在估计是痛快不下去了,风闻有人正在查我的老底,要是被人查出来咱祖上是大地主头子,而且还盗过墓造过皇陵,那事情就更严重了,绝对就成了不可调和的敌我关系了,所以我不打算留在农场里等死,正好今年是鼠年,地仙村的九死惊陵甲生门显露,所以我想好了,我今天晚上就打算逃跑,跑回老家棺材峡去找地仙村。必定竭尽我之所能,把祖宗留下来的事做了,最后再把咱老爹的尸骨掩埋了,只要这两件事都能得手,哪怕是死也无所牵挂了,可如今我最不放心的就是你,你记住为兄的话,现在的年头和以前不一样了,永远别把自己是观山封家后代之事对任何人说,最好都烂在肚子里,你这辈子对外人只有一个名字可以用,那就是——孙耀祖。” 孙教授在过寄给老孙家之后,连名带姓都改做了“孙耀祖”,这是孙家希望他光宗耀祖之意,但孙教授从骨子里反感这个名字,也是因为他观山封家的人家族意识很强,自觉是大宗祖之后,岂肯去给姓孙的光宗耀祖?但寄人篱下,想不认头也难,等孙老地主夫妇死后,他就常自称姓孙名学武,草字耀祖。户籍身份登记改动不方便,仍做孙耀祖,只有与他相熟的人,才尊重他的习惯,以孙学武相称,在一切私人场合里他就会用这个名字。 孙学武这辈子可没封团长活得那么潇洒,做什么都不顺,饱受挫折,当时也想跟老哥一同跑路,可封团长说地仙村古墓里吉凶难料,你我兄弟如果一同断送在其中,咱“观山封家”就彻底没了,我要万一是有个闪失,将来还得指望你去给我收尸。 于是留下“观山腰牌”,让孙学武牢牢记住“观山指迷赋”全篇七十二句,并把祖上封师歧留下的几件传家之物,都让“巴山猿狖”从农场外偷带进来,交给了孙学武。 这几件东西,都是“观山太保”盗墓时所获,在几百年前,那时候“观山太保”尚未得御口亲封,还称为“棺山太保”,留下来几部龙骨天书,没被地仙带入墓中,其中记载的都是些风水古法,学透了能得几分“形、势、理、气”之奥秘,但内容有限,达到观山寻龙的境界还比较困难。 另外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当年地仙封师古,曾盗发过一座“唐代妖陵”,这是处“肚仙坟”,据传是唐时拜狐仙的“教门”所留,陵中有本奇书,记载着种种“妖法幻术”,陪葬的一口描金箱子里,有不少施展“障眼法”的器物,其中有数枚从狐仙尸身上剥取的妖筋,混合在尸骨中焚烧后有“圆光”之奇验,但并非轻易能用,必须让人先见到肚仙古墓的壁画,然后通过焚尸才能见到“肚仙”显身,并且得闻“鬼音”幻听,封师古在“乌羊王地宫”中,放置了从唐代妖陵中盗发得来的墓墙壁画。“观山指迷赋”除了七十二句之外,还有最后一段最为隐秘,但却是最为重要的一段,就藏在“乌羊王古墓”的墓室之中,焚尸圆光,万勿遗忘。 第三十九章 死亡——不期而至 第三十九章死亡——不期而至 最后封团长想要一棍子把孙学武打晕就逃,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又嘱咐孙学武道:“这巴山猿狖是咱爹在世时,于山中驯养之物,年久通灵,能解人意,只比我小了几岁,它这些年来常常都跟在我身边,我此番去找地仙村古墓,无论是死是活,都会让它回来给你捎个信息,我要是出了意外,你就是咱观山封家唯一的传人了,你在十二年后一定要再次设法进入棺材峡,看看那欺师灭祖的封师古究竟是否找到了尸仙。” 孙学武知道生离死别在际,又是伤感又是担忧,垂泪道:“大哥你戎马半生,可谓见多识广,祖上所传的本事你也学的远比我多,恨只恨我这辈子让儒冠所误,成了个没用的书呆子,连你都做不到的事情,恐怕我今生也是无望了。” 封团长叹了口气,拍着兄弟肩膀说:“此事千难万险,确实为难你了,但你不去做,咱们观山封家又哪里还有其他的人?”他稍一沉吟,又道:“要是你今后觉得势单力薄,可以想办法去找摸金校尉相助,曾听说在清末还有位张三爷专做摸金倒斗的勾当,自大明永乐年间毁掉发丘摸金的印符信物以来,这世上应该还剩下三枚摸金符,想必那套搜山寻龙的摸金秘术至今仍有传人。” 封团长嘱咐兄弟,将来万一实在没办法了,就找“摸金校尉”相助,常言道“七十二行摸金为王”,只有“摸金秘术”才能破得了“地仙村古墓”。 孙学武闻言更觉为难,小时候就听咱爹讲过,这世上真有本事的“倒斗”高手,从古以来便有“发丘摸金,搬山、卸岭”三支,“常胜山”里的卸岭群盗,早在解放前就已烟消云散;“搬山分甲”的那伙道人似乎也没传人了,全都销声匿迹多年了。 “摸金校尉”是倒斗行里的状元,想必是极有本领的,但在明朝的时候,被朝庭毁了他们的“印符信物”,真要是追根溯源起来,这件事还得属咱“观山封家”的责任,虽然隔了几百年了,但恐怕抵死也脱不开当初那场干系。 封团长说“大明观山太保”的事迹十分保密,外边的人从不知晓,剩下来的“摸金校尉”们,应该不知道那些陈年旧事,摸金济世之风古已有之,只要找到他们说明缘由,多半能得他们出手相助。 孙学武仍觉力不从心,虽然传说清末的时候还有一位“摸金校尉”,因为他一人挂三符,所以都称那人为“张三链子”,可如今都什么年月了?其间“日月穿梭、改朝换代”,天地间发生了多少翻天覆地的巨变,谁知摸金符还有没有传人? 退一万步说,即便张三爷当年真把“摸金符”和“寻龙诀”传了下来,那也不过是传给两三个人而已,“摸金校尉”的所作所为又格外隐蔽,这天底下人海茫茫,现在谁知那些“摸金校尉”的萍踪浪迹归于何处?剩下我孤伶伶独自一人,我上哪找他们去啊? 封团长眼看自己这兄弟不太争气,做事说话都是前怕狼后怕虎,知他难以担当重任,但也毫无办法,当年显赫一时的“观山封家”,自“地仙封师古”率众入山之后,就已没了昔日的气象,虽然时至今日,科学昌明,但他对祖上遗训中提及的——所谓“尸仙”之事,仍然深信不疑,认为“封师古”在山中修炼妖法,鬼知道他得了个什么结果,万一真按他进墓前说的将来还要“入世度人”,必定又要害死许多无辜。 所以封团长是铁了心了,老封家的事还得老封家自己的人去解决,另外自己再留在劳改农场里,也无非就是一死,还不如逃回“巫山”,要死也是死到祖籍“棺材峡”才好,幸许拼着一死闯进“地仙村古墓”,把封家在明末清初时所造的那场“业障”了结了。 而且封团长知道,“棺材山”里埋的“九死惊陵甲”十二年才开一次,掐指算来,所剩时间已经不多了,他只好硬起心肠,拿“镐把”砸晕了孙学武,这也是为了不让孙学武替他吃“挂落儿”,然后便趁着夜色逃入深山,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孙学武在这件事上受了不小的刺激,遵照兄长的教诲,从此后更加沉默寡言,他惟恐言多语失,也极少和外人接触,因为事情确实如封团长所言,在那个年代里,要是被人倒出祖上是“地主、矿头”和“盗墓贼、保皇党”,那不死也得扒层皮。 再加上孙学武从事的工作性质,极其枯燥单调,逐渐就使他变成了一个孤僻的人,使周围的人都很排斥他,只有陈久仁陈教授还算是他的一个朋友,但即便是关系如同陈教授一般的“老朋友”,对他来说,也绝对不是可以掏心窝子的交情。 文革结束后,孙学武的问题虽然比较复杂,组织上尚未做出结论,但工作还是暂时恢复了,他一直没再见过兄长和那头“巴山猿狖”,心中时常牵挂此事,终于找了个机会独自进了“棺材峡”,他一生从没回过祖籍,但这里的路线地形由家中代代所传,他也知道个**不离十。 当时的青溪古镇已经被废弃,他在空无一人的镇上遇到了那头“巴山猿狖”,被带进了“棺材峡”,见到了兄长封团长的遗体。 封团长临死前给孙学武留了一篇遗书,其中详细描述了从“果园沟”潜逃后的经历: 封团长逃回祖籍“青溪”古镇的时候,正赶上修筑“青溪防空洞”的工程接近尾声,当时的施工人员已经把主隧道从古镇地底贯穿到了“棺材峡”,并且从古矿道里挖掘到一批“石人”,并将其中一部分运到了镇中的施工指挥部。 当时施工人员并没有“文物”这俩字的概念,只是觉得山里埋着如此狰狞丑陋的石像有些奇怪,打算把这情况上报给上级,请示如何处置。 封团长窥得这一情况,心知大事不妙,赶紧带着“巴山猿狖”在镇子里装神弄鬼,扰乱了施工人员的注意力,恰好当时由于“青溪防空洞”的坚固程度不符合标准,上级临时中断了这一带的人防工程,施工的人们全部撤走,只留下了一座空荡荡的古镇,也无人再去理会“棺材峡”附近的古物,这才让他松了口气。 封团长半辈子都在刀枪丛里闯荡,胆色和见识都远胜常人,他带着唯一的伙伴“巴山猿狖”进了“棺材峡”,但发现自己打不开“九宫螭虎锁”,祖传的能耐他根本没学全,这才知道“地仙”的厉害,先前想得太简单了,一阵急怒攻心,身上旧伤发作,自付已是命不久长了,估计孙学武将来还有可能进山来寻他,就留下绝笔嘱托。 封团长临终前忽然想起一件事了,当年在东北的时候,还没和羊二蛋那伙胡匪闹掰,听他们说关东军要在山里找一件古物,这件东西是个风水秘器,埋到什么地方什么地方就是眠龙的“宝穴”,不过具体是件什么器物,当时没听清楚,只似乎听到说这见秘器,是从一面古镜上拆下来的,别的就不知道了。 古镜能克邪镇尸之事,在中国已有几千年的传统了,所以封团在就在遗书中嘱咐孙学武,以你的本事,想进古墓对付尸仙必是有去无回,你不但要想办法解开“九宫螭虎锁”,还要考虑到藏在“乌羊王地宫”中的“路线图”,这张图与无数假图藏在镇山的棺材里,要是不懂九宫八卦的那些门道,到了跟前也无从得知哪幅图才是真的;你从事考古工作,若有机缘搞到几面传世的“古镜”,带着几件这种东西进入古墓去见“地仙”,便多了几分胜算。 在这封遗书的最后,封团长坦言自己这辈子对不起孙学武这亲生兄弟,再三叮嘱他即便粉身碎骨也要把祖上所托之事办妥,否则别给为兄和老爹收骨埋葬。 孙学武抱尸痛哭一场,把兄长的遗书和遗物都贴身藏了,回去后继续隐姓埋名,那些遗物里面有许多观山封家传下来的“数术”,竟然包括用纸人甲马焚香圆光的障眼法,但不到古墓中看到唐代妖陵的壁画,就无效验,还不知此术是真是假。 另外他祖上封师歧参与修造地仙墓,知道内部的一些情形,留下了一些相关的记载,但传到孙学武这里,都是支离破碎了,但他仍大致知道了“乌羊王古墓”内的一些情形,哪里哪里有唐代妖陵中的壁画,地图又藏在哪条哪条墓道中,然后从哪片迷宫般的矿窟里钻进去,按照地图就能进入地仙墓,这些事终于在他脑中有了个轮廓。 但要说破解“观山指迷赋”,一步步地从那些隐晦艰难的暗示中找出“生门”,以他自身所知所学是万难做到,但他心思极深,更有毅力和耐心,利用工作之便,日以继夜地研究“周天古卦”,以求将来进入古墓时能解开那些谜题,又到处寻找“镇尸古镜”和挂符的“摸金校尉”,以求在有生之年了结这桩旧帐,也好让父兄祖先在天之灵得以安息。 在这漆黑冰冷的庙堂内,孙九爷的一番话说得我们个个目瞪口呆,就算我脑子里再多长三万六千个转轴,也猜不出真相竟是如此,听他的这些言语,我已经没什么再好怀疑的了,因为里面有些细节,都属于“海底眼”,绝不是凭空可以编造出来的谎言,他这番话倒完全能让我相信。 我问孙九爷:“这么说您是打早就盯上摸金校尉了?能不能告诉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孙九爷说:“从在陕西第一次碰面,你和大金牙让我看脖子后面的印记,当时你扯开衣领,我一眼就看见了你挂着的摸金符。” 我暗道一声“冤枉”,那时候我的“摸金符”还是大金牙给的假货,只有胖子从龙岭洞窟的干尸堆里摸到枚真符,想不到竟是带者无心、看者有意,原来从那时候起我们就让孙九爷盯上了,他肯定憋着坏算计我们多时,我却始终蒙在鼓里,亏得我还自以为时时刻刻掌握着阶级斗争的最新发展趋势,这回算是彻底栽了,被人卖了还替人家数钱呢。 孙九爷说:“当时我看你和大金牙不着四六,和潘家园那些倒腾玩意儿的二道贩子没多大区别,也不肯相信凭你们能懂得摸金秘术,但后来听说你带老陈那支探险队进沙漠找到了精绝古城,我才对你另眼相看,但……我还是想试试你的本事,于是在第二次见面的时候,我给你们提供了一些云南献王墓的线索。” 我听到此处,心中更是不忿,想起当年在陕西石碑店棺材铺中,第一次听孙教授说出“献王墓”三字的情形,要不是从他口中得知“痋术”和“献王墓”,我和shirley杨也不会当时就打定主意去云南“遮龙山”,这孙九爷心机何其之深?真不愧是“观山太保”之后。 孙九爷又接着说:“我这辈子活得太累了,既然进了地仙墓,我就再没什么好隐瞒的,索性一发说给你们知道,后来我陆续得到了青铜龙符,又知道了归墟古镜的下落,就同老陈扯了个大谎,让你们去南海打捞青头……” 孙九爷告诉我们,他得到青铜古镜之后,就动了要去“巫山棺材峡”的主意,但是要请“摸金校尉”同行,只怕还不太容易,他最担心自己隐藏的身份和骗取古镜之事,一旦暴露出来,再把“观山指迷赋全篇”相告,如同社会闲散人员般的胡八一、王胖子两个“摸金校尉”,一看说话作派便都是爱好“投机倒把”的家伙,多半是不会讲什么职业道德的,肯定当场就甩掉自己,直奔地仙村古墓捞明器发财去了。 所以孙九爷就绞尽脑汁地想办法,他又从陈教授口中得知,现在那伙人要去寻找古尸体内凝结的“金丹”,要是引经据典说学名就是死人的“丹鼎”,于是一不做二不休,使了一出“苦肉计”,编了一本“工作笔记”,在笔记中似有意似无意的,把“地仙村古墓”藏有“丹鼎”之事透露出来,并且把自己瞒天过海骗取“归墟古镜”的经过也记录在其中,但特别强调“卦镜”可以占卜古墓方位,如此一来去巫山“棺材峡”,就不得不带着此镜了。 然后孙九爷一路跟踪,假装在“天津自然博物馆”里丢失笔记本,但转过天来,才突然想起百密一疏,没算计好日子,距离守墓的“九死惊陵甲”露出生门,还差了半年之久,只好又使出瞒天手段,先吐露了一段“观山指迷赋”稳住众人,把时间拖了半年之久。 利用这半年的时间,孙九爷又找个机会,单独潜回“棺材峡”,秘密布置起来,连他兄长的“遗书”都换成了假的,并且找到始终在附近徘徊守尸的“巴山猿狖”,连比划带说,交代给它一些事情,那猿狖极为通灵,活的年头也不少了,孙九爷的意思它能明白个七八分。 最后孙九爷才假意从外地匆匆赶回来,带着众人出发进山,他虽然藏了满腹机密,却由绝少同外人打交道,所以并不擅伪装掩饰,有时候装到三分就足够了,到他这却往往要装足了十二分,引着众人,把“观山指迷赋”断断续续透露出来,自“欲见地仙,先找乌羊”之后的内容,多半是他自己篡改的,只是为了要防止别人甩了他单干。 常言说“人有百算千算,老天爷只有一算”,但人算终究不如天算。孙教授做梦也没想到,半路上会多出一位成员,也就是“峰窝山”里的幺妹儿,她轻而易举地打开了“九宫螭虎锁”,这种近乎失传的“销器儿”手艺,却是连“摸金校尉”也不具备的。另有几处事先谋划周密,却产生差错,惹了许多惊心之事出来,事后念及,实是侥幸了。 等进了“乌羊王古墓”,墓门前的俑道里本来没有“武候藏兵”的机括,因为当年由于地底暗泉起落不定,最后并未建成,仅具其形而已。在这条墓道中拼凑地图之时,孙九爷有心在拿了真图之后,就把其余的人都甩掉,于是暗中给那“巴山猿狖”发了信号,使它提前躲藏在墓道中接应,等我和胖子不备的时候,焚香招仙,想用“肚仙”的妖相缠住我们,以求脱身。 孙九爷对我叹道:“我知道你们已经逐渐开始怀疑我了,所以才想在墓道中拿了地图就走,想不到你胡八一太精明,投机取巧的二道贩子果然是鬼得很,竟然事先识破了,拼了副假图来骗我,现在可倒好,你们想逃也逃不掉了,这山中的九死惊陵甲即将闭锁,生门再开的时辰……就要等到十二年之后了。” 我毫不在乎地说:“您就甭跟我危言耸听,只要孙九爷您敢进来,我有什么不敢?大不了咱们十二年之后再一起出去。” 孙九爷没直接回答我,而是问shirley杨现在几点了,shirley杨看了看手表:“刚好还有二十分钟就到午夜零点了。” 孙九爷说:“咱们一路进来走了许多时间,从暗道中原路回去的话,两三个小时绝对不够,一过半夜十二点,九死惊陵甲就会出现,你们摸金校尉想必知道此物的厉害,当年汉武帝的茂陵中就设了此甲拱卫,赤眉义军盗发茂陵之时死伤无数,几十万人用了半个月的时间才破了九死惊陵甲……” 我对孙教授说:“九死惊陵甲的厉害我自然知道,不过赤眉军当时还没有卸岭的手段,无非是群乌合之众乱挖乱刨,死伤多少人也不奇怪。我只想问问您,既然进了棺材山有死无生,你为什么还敢进来?当真不想活了?” 孙九爷脸上的肌肉突然抽动了两下,低声说:“你还记不记得,我曾经告诉过你们……你们四个人早都已经死了?” 我心中一凛,想起身上确有尸瘢浮现的迹象,此事大为不妙,就问:“可你这老鬼先前也曾告诉过我们,只要进了棺材山地仙村就能活命。难道这也是跟我们信口胡说?您拿出点辩证唯物主义者的客观态度来还不好?” shirley杨也觉难以置信,请他将此事说明,孙九爷无奈地摇了摇头:“棺材峡里的尸气太重,你们身上的尸斑都没什么大碍,只不过中了尸毒而已,终不会至命身亡,刚才我急着进地仙墓,又没有时间同你们解释清楚,才扯了这个谎,可我那也都是让你逼的,现在……现在我就直说吧,你们千万别觉得惊慌,我对观山封家列祖列宗发誓,绝无虚言,咱们这五个人里,至少有一个人已经死了,真正早已死掉的人……就是我。” 第四十章 天地无门 第四十章天地无门 此时进关圣庙时间已久,胖子和幺妹儿这两个心宽胆大的,又都疲乏了,早都依着殿中墙壁睡着了,只有我和shirley杨还在听孙九爷说话,他此言一出,我如同“浑身泼凉水、怀里抱着冰”,看了一眼shirley杨,她听了孙教授最后这番话也是满脸茫然。 这件事对我来说,既是情理之中,又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是孙九爷身上确实有些诡异的变化,如果仅是象我们一样出现并不明显的尸斑也就罢了,只有死人身上才会有的“尸虫”竟然会在他身上出现;但若说他已经死去多时了,他究竟是什么时候死的?一具行尸走肉又如何能跟我们彻夜秘谈? 孙九爷似乎看出我们难以接受这个事实,便说:“其实我和你们一样,根本不知道我自己是怎么死的,甚至就连我自己是什么时候死的都想不起来了,身上不断有尸虫爬进爬出,直到过了棺材山外围埋设的断虫道,我身上才不再有尸虫钻出来,我完全无法理解在我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恐怖的事情,你们能不能相信世界上还有比死亡更可怕的事情存在?” 孙九爷见我们满脸疑惑,就低下头来,让我解开他胸前的衣扣,这一看之下,我和shirley杨全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只见孙九爷身上满是被“尸虫”啃噬的窟窿,在进入“棺材山”的隧道中,设有“防虫道”,所以他全身的尸虫都已死尽了,满是尸瘢的胸口上,只剩下百十个黑洞,伤口没有愈合,更不见有鲜血流出,整个人就如一具被蛆虫啃咬过的“腐尸”一般。 眼见为实,终是不由人不信了,但我即便是信了他的话,也如身在五里雾中,看来孙教授真是一具“行尸走肉”,可死尸怎么能与人说话?这件事越往深里想,就越让人觉得恐怖,因为我们的一切“常识”和“经验”,都无法解释这一现象,难道真有“借尸还魂”? 孙九爷对我说:“在进入乌羊王古墓的时候,我就发觉身子不对劲,但为时已晚,更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发生的,当年观山封家也没遇上过这种可怕的情形,所以我当时就下了决心,只要这次进了地仙村古墓找到尸仙,我是虽死无憾了。但我最后并没有想拖着你们下水,偏偏你胡八一这个投机分子自作聪明,到头来却是害了你们自己,这回咱们都别出去了,这棺材山地仙村号称天地无门,生门一关,谁也别想离开。” 我听得不以为然,对他说:“您真不愧是观山封家的嫡传,现在里外都是你的理了,我们被你唬弄了多半年,到最后反而说我们是自己害了自己?就算是死人挤兑活人也不带这样的吧……” shirley杨拦下我的话头说:“现在先别争这些了,既然大明观山太保能将整个古镇建在棺材山中,那这深藏地底的棺材山形势想必不小,除了九死惊陵甲的生门之外,未必就没有别的出口了。” 那“九死惊陵甲”是一种守墓防盗的犀利机关,在我那半本《十六字阴阳风水秘术》的残书,以及当年“鹧鸪哨”传下的“搬山分甲术”里都有记载。但将近一千多年来,却从来都没有盗墓者撞到过“惊陵甲”,据陵谱一类的方外古籍中说,在“南越王墓”和汉武帝刘彻的“茂陵”里就都埋了此甲。 在古方术中,“甲”是一种特殊的道具,可以是“青铜器”,也可以是“纸俑甲马”,而“九死惊陵甲”更为特殊神秘,它是春秋战国年间的产物,其时巫法正盛,盗墓之事也刚刚出现,为了应付盗毁古冢的行为,大贵族的墓葬都要用木椁叠压封闭,并在陵墓周围的土中埋设“惊陵甲”拱卫,此甲是必须是用三代年间的古老青铜器,用“尸血”沤浸出一种特殊的铜蚀,其状好似铜性受侵所生的“铜花”。 这种苍绿色的“铜花”为积血多年侵蚀而化,埋在有龙脉的地底时间一久,就会借着地气变成了一种半金属半植物的东西,呈“珊瑚刺”或“蛛网”状生长,它能围着阴气凝结的陵墓不断扩散,那些布满倒刺的铜蚀花,近似于“食人草”,象植物的根须一样扎到泥土岩层里,有知有觉,平时都藏在土里,遇着活人就会受惊暴起,将接近陵墓的一切生物绞杀饮血,最是无法防范,因为其物不仅极为坚韧、能避水火,更含有尸血毒,刺中了活人立刻见血封喉,只要埋了此甲护陵,便可以使古墓外围无隙可乘。 但三代青铜古器,在后世已经非常罕见,使得造甲之术逐渐失传,在两晋及南北朝之后,世上的盗墓之徒,就没在遇到过“九死惊陵甲”,所以也从未有人懂得破此妖甲的办法,我和shirley杨也只“仅闻其名”而已。 孙九爷说封师古通过盗墓得到了不少上古的“青铜器”,封家祖上有从棺材峡悬棺中盗得的奇书,里面正好记载有如何布置“惊陵甲”的方法,这种半是铜饰半是血肉的妖甲,根据“棺材峡”地脉中的龙气流转,每逢地鼠年便会在地底蛰伏数日,只要地底的“棺材山”风水不破,它就会遵循这一规律,唯有这段时间进山才是安全的。 “地仙村古墓”本来就是迷踪难寻,但封师古还是不能放心,又布了“九死惊陵甲”为最后一道屏障,如果有不知底细的盗墓贼进来,不论是“摸金校尉”还是“搬山卸岭”,都得在隧道中稀里糊涂地送掉性命,恐怕连死都不知究竟是撞上了什么。 按孙九爷推算“天干地支”的时间来看,“惊陵甲”很快就会封死隧道,现在想离开“棺材山地仙村”已经不可能了。 我先前在隧道中,确实见到岩土层中有一簇簇的苍绿铜蚀,还以为是存在于地底的某种“珊瑚状溶解岩”,却万没想到会有早已绝迹的“九死惊陵甲”,虽然不知道孙教授推算的时间是否准确,但根据《十六字阴阳风水秘术》所载,世间确有此物,如果这十二年的“生门”一过,在地底看见“惊陵甲”的一瞬间,就是死亡来临之际。 我认为对待这种事情,应该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一时想不出怎样才能全身而退,但肯定是得找个“生门”出去,谁能耐得住性子在这不见天日的“棺材山”里困上十二年? shirley杨问我说:“现在形势如此,你有什么计划?”我脑中一转,知道现在应该立刻重新部署计划了,在关圣庙里停留的时间已经不短了,听四周静得出奇,还不知“地仙村”里会有什么情形,估计那寻仙的封尸古早就“归位”了,于是把胖子和幺妹儿都招呼起来,让他们赶紧收拾整顿,拿了“金丹”之后再想办法寻找出口。 这时我忽然想起最重要的一件事来,我马上问孙九爷,虽然这个事件大部分都是你故布疑阵,但对我们来有至关重要的是,这“棺材山”里到底有没有周天卦图和古尸金丹? 孙九爷拿出一副将生死置之度外的神态来说:“实不相瞒了,地仙村古墓里藏有丹鼎天书之事,也是我诳你们的。不过观山太保祖上所盗的骨甲秘器,确实都藏在这山里,另外……另外地仙封师古是方外的奇人,精于化形炼丹之法,他要真成了尸仙,倒是有可能会有金丹。” 我听他竟然说连这件事都是做不得准的,直恨得咬牙切齿:“你这支由地主阶级按插在我们工农兵内部的黑手!等这事完了我再跟你算总帐……”说完让胖子给孙九爷送绑,现在“棺材山”里吉凶难料,一切恩怨都得暂且放下,眼下首要之事,是在“地仙村”里找到封师古,甭管有枣没枣,都得先去拍它一竿子。 胖子虽没搞清楚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却坚决反对给孙教授松绑,义愤填膺地说道:“纵虎容易缚虎难,这孙老九哪有什么好心眼子?我看他挂了个教授的虚名,却简直是人面兽心,也不止人面兽心,简直是衣冠禽兽,说他是衣冠禽兽都抬举他了,牛马骡子哪有他这么阴险?他根本就是禽兽中的豺狼……” 我告诉胖子你刚才睡着了,根本不知道真相是怎么回事,孙教授已经认识到错误的严重性了,他决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主动要求带咱们进“地仙村”里倒斗,并且他还对他封家的列祖列宗发了毒誓,即便没信仰的坏人,应该也会尊重自家的先人,所以应该可以暂时信任他。谁又没犯过错误呢?伟人不也照样有犯错误的时候吗?西方人怎么说的来着?“年轻人犯了错误,上帝都会原谅”,虽然孙九爷已经不太“年轻”了,但王司令这回你就大人有大量吧,量大福才大,福大命大才能造化大。 胖子“哼”了一声,一面拿刀子挑断了绳索将孙九爷放开,一面对他说:“孙老九你再敢有二心,就算上帝肯饶了你,胖爷我也轻饶不了你,快说……村里的明器都藏哪了?” 孙九爷毫无惧色地瞪了胖子一眼,对我们说道:“据我观山封家祖辈相传,这棺材山地仙村的格局,基本上都是按照青溪镇而建,地仙封师古应该就躲在封家大宅里,现在的巫山青溪古镇虽然荒废了,但它大致保持着明清时代的古老风貌,大的变动几乎没有。” 我们进“青溪”古镇之时,曾到过被遗弃的“封氏老宅”,对“封宅”附近的街道布局留还有一些印象,因为“棺材山”深处群山之底,到处都是漆黑一片,照明装备范围非常有限,容易迷路。于是就让孙教授和幺妹儿在纸上,粗略的画出一张建筑布局地图,然后再与“瓷屏地图”相对照,使众人预先对地仙村的形势有个大致的概念,以免走进那黑灯瞎火的地下建筑群里会迷失路线。 随后把携带的装备重新分配,发现手电筒与战术射灯已经损坏了一部分,冷烟火和荧光照明棒所剩无多,电池和食物最多仅够维持三天,如果真被“九死惊陵甲”困在棺材山里,根本支撑不了多久。 幺妹儿自小多曾听说过封家古墓之事,连她们“蜂窝山”里也知道“惊陵甲”的厉害,她对我们说:“反正是到妖仙坟里肯定遇上鬼,但能见到藏在山里的封家老宅,也算开过眼了,死也算死得硬翘,就别多想啥子退路了。” 我和胖子从来都不缺乏乐观主义精神,便对她说:“妹子你别说丧气话,咱们谁也死不了,这棺材山又不是铜墙铁壁,它就真是生铁浇铸的也得有个缝隙,等待咱们的必将是胜利的曙光……” 那“曙光”二字刚刚出口,忽有一片暗红色的光芒从庙堂外透将进来,好象是天空突然出现了朝霞,但此刻距离地面少说也有一两千米,怎么可能天光放亮?而且时间也不对,刚过十二点,即使是在山外,也正是天最黑的时候。 孙九爷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历代祖先可都没提过“棺材山”是在地面,现在他对这里的了解其实并不比我们多,同样惊诧莫名。 我示意众人先别急着出去,这“关老爷庙”最为神圣庄严,至少是个“僻邪挡煞”的地方,不论山里有什么邪祟的东西,都不可能进入这座殿阁。 shirley杨指着殿上二层说:“先到上面的窗阁子里看看。”我们五人不知道庙外发生了什么,都轻手轻脚的沿木梯上到殿堂高处,从窗阁子缝里望外观看,只见原本黑漆漆的高处,出现了一道断断续续的亮光,有些象是熔岩涌动,却没有任何热量和硫磺气息,反倒是使人感到全身阴冷。 这时整个地底都仿佛被笼罩在了一片朦胧昏暗的血色之中,可以看到那片形状酷似“无头尸首”的丘陵,许多嶙峋接踵的一幢幢房舍楼阁,都绵延排布在其上,那些明代的古老建筑“红瓦粉壁、高低错落”,规模十分庞大,最进的一处院落,距离我们所处的庙堂并不算远,借着那腥红色的血光,甚至可以看到门前所贴的“门神”画像。 隐约能看到建筑群当中耸立着几座古牌楼,比周围的房舍院落要高出一筹,我暗自猜测,那里应该就是位于“地仙村”最核心处的封家大宅了。 整个村镇好似一片阴宅鬼府,不见半点灯火人影,家家门户紧闭,哪里有什么“神仙窟宅”的样子,真想不出封师古躲在这里能寻得什么真仙? 山丘上遍布草木藤萝,植被很是茂密,但都非常低矮,而且颜色极深,环着四周则是极高极陡的石墙,斧砍刀削般平滑,东西长南北窄,象棺材板子一样齐整整地插在四面。峭壁上密密麻麻的,全都是攀龙落凤似的纹路,那些图腾壁画般的繁复花纹,都是由古壁上所生的苔藓和植物天然勾勒形成。 正待再看,那半空中的血光却突然消失了,“棺材山”里又陷入了一片漆黑,极高极远处隐隐一有阵阵铜铁金属摩擦转动的声音,这种响声虽然不大,却似乎可以蹂躏折磨人脑中的每一根神经,令人心慌不已,过了良久方才停止。 众人如遇重释,松了口气回转身来,在一片漆黑中,重新打开了头盔上的“战术射灯”,我问孙九爷刚才半空里出现的血光是什么? 孙九爷摇头道:“难说呀,封师古的手段神仙都难猜到,当年就连同宗同族的至亲之人,也多不知他心腹中所藏的秘密,可能是古墓上方有做万年灯的青铜阳髓忽明忽灭,不过血气如此沉重……也有可能是九死惊陵甲的铜蚀穿破了土层,从现在开始,咱们每一步都要格外谨慎小心,否则绝对进不了封家老宅。” 胖子毫不在乎,摩拳擦掌地说:“就连皇陵王墓咱爷们儿都曾七进七出了,一个地主头子能有什么大不了的?在胖爷眼里,他就是只屎壳螂上马路――愣充美国进口小吉普啊,老胡你们把地形搞清楚了没有?那明器都放哪了?摆着还是埋着?咱赶紧趁黑摸进去,参观参观这老地主头子藏在阴宅里的古墓博物馆。” 第四十一章 炮神庙 第四十一章炮神庙 我点头同意,反正现在也没什么“时机”可言了,早晚都得去见“地仙”,便决定立刻开始行动,带众人从木梯上下来,径直来到大殿的门前。 这伏魔真君殿的殿门,在我们进来后就随手关上了,但此时一推竟然纹丝不动,我又加了把力也没把大门推开,不知在什么时候,殿门已被暗藏的“机括”销闭门了。 胖子见我推不开门,就过来帮忙,他抄出“工兵铲”来去撬门缝。我心觉有异,怕是这殿中有什么古怪,下意识地回头向身后扫了一眼,头顶那盏“战术射灯”的光束随着一晃,只见原本端座在殿内的武圣真君突然变了面目,竟已不是那位“卧蚕眉、丹凤眼、面若重枣、长髯飘动”的关二爷了,而是一尊体形墩实黑矮的怒目恶鬼,怀里还抱着一段枯木般乌黑的“佛朗机”,泥像两眼鲜红似血,目光俯视,盯在殿前大门,正落在我们这几个人的身上,我心中生出一股极为不祥的感觉,虽是平生见过许多庙宇道观,但却认不出这殿中所供的究竟是哪路“凶神恶煞”。 我心中一惊,想不到“地仙”封师古竟然如此亵渎神灵,连关帝庙都敢虚设,却不知是哪路邪神的“庙祠”,与先前的庄严气象完全不同,这一正一邪,相差悬殊,真是“乌鸦与喜鹊同在,难定吉凶祸福”,恐怕不是善处。 我心念一动,急忙拽住正在用力撬门的胖子:“别碰大门,这里供着凶神恶煞,肯定不是伏魔真君殿,小心门墙上有销器埋伏。” 随后众人站定了脚步,拿手电筒在殿内四处一照,发现不仅是神龛里的主像,就连侍立在武圣两侧的“周仓、关平”,也不知在什么时候都变做了阴曹中的鬼差,满身披挂红袍,头顶束着“冲天辫”,面目惶惶可畏。 我们还道是看错了,再次揉了眼睛细看之时,原来先前的泥像身上都蒙着一层“布帐漆壳”,此时都被藏在神龛后的细索扯了上去,空落落悬在殿梁高处,这才将庙中的邪神真身显露了出来。 我们的注意力,刚才都被“棺材山”里的异兆所吸引,竟是谁都没有留心庙堂中的动静,其实在进来之前,就已经查看过这幢建筑外围没有“销器机括”,却没料到“关帝庙”会是个陷阱,虽然事先提着十二万分的小心,可遇到这完全超出了常理之外的“诡变”庙堂,仍是不免着了道儿。 殿堂中死寂一片,却暂时没再有什么机括作动,只是气氛显得十分不对。我越发感觉不妙,必须尽快脱身,借着“战术射灯”的光束环顾左右,见那口冷森森、沉甸甸的“青龙偃月刀”,此刻依旧架在云台之上,我不禁灵机一动,脑中冒出一个“念头”来。 在中国旧社会,拜文武先圣之风自古流传,如果“关帝庙”规模比较大,就往往会有一座单独的“刀殿”设在边厢里,专供那口“关公刀”;规模小的庙堂,或是由“周仓”抗刀,或是平摆在金云托架上。 我见那柄“关公刀”沉重非凡,心想殿门里恐有“机括”相贯,破门出去虽然不费吹灰之力,却有可能会是“自掘坟墓”的举动,何不用这口几十斤沉的大刀当作“破墙锁”,撞破墙壁出去?于是立刻招呼胖子上前抬刀。 众人刚刚走近几步,却见那厉鬼般的恶神泥像身后有块木匾,黑底金字,书着“炮神庙”三个大字,幺妹儿似乎识得此物,连称糟糕,这殿中不仅门窗墙壁,就连铺着琉璃瓦的屋顶和梁柱也不能碰,里面肯定藏有“落地开花炮”,一旦触发了,整座庙宇就会“玉石俱焚“,人人都得被炸为齑粉。 胖子原本仗着一股冲劲,打算立刻潜入“封家老宅”里倒斗摸金,此时见出师不利,不禁抱怨倒霉,估计是出门前又忘给“祖师爷”烧香了。 我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说,不是咱们走“背”字儿,而是地主阶级实在太狡猾了,但我从没听过世上有什么“炮神庙”,难道这座殿堂是个大火药桶?当真是进得来出不去的“绝户倒打门”? shirley杨也问幺妹儿说:“什么是炮神庙?又如何断定庙中藏有落地开花炮?” 听幺妹儿一说,我们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原来民间拜“炮神”的习俗,就是起源于巫山“青溪”,最初是因为凿伐巫盐矿脉时用到了土制**,因为条件极为原始简陋,时常发生炸死矿奴之事,于是老百姓就暗造“炮神庙”,这是专在矿山里供奉的“神道”,初时只和低矮的土地庙相似,平常将那些炸山爆破的硝石火药,全都存放在这种庙里,其作用就和**仓库差不多。 久而久之,人们发觉庙里面的“炮神”常常都显出灵异之事来,不管是炸塌了矿道矿坑,活埋了多少矿奴;或是**仓库有走水的情况,却未引爆大批**雷管,诸如此类的这些事情,都被下矿井干活的工人说成是“炮神”爷爷显灵了,就如同出海跑船要拜妈祖一样,是一种古老的行业崇拜,在中国应该从明代就有了。 后来逐渐形成了风气,除了开矿之辈,连官兵军队里的火器营,包扩后来从“葡萄牙红毛国”引进的红夷大炮,凡是涉及火药之处,都要拜“炮神”。明代火器开始发达,但观念还比较守旧迷信,军中使用的主要“红夷火炮”,皆会被贯以将军之职,比如“神武、神威、震威”将军等等。巨炮老化或损坏后也不可改铸分解,而是要造坟墓掩埋。这些全部是由拜“炮神”的风俗延伸而来。 后来又因清太祖努尔哈赤在“宁远”城外被火炮轰击所伤,最终不治身亡,所以满清一朝彻底禁绝“炮神庙”,所有的“炮王坟、炮爷庙”都被拆除损毁,只有在其发源地还有人秘密供奉“炮神”,庙址多建造在地下洞窟中,外地的人绝难知道这些事情,青溪地区的百姓以;炮药开矿为生,对此是老幼尽皆知。由于是秘密供奉,所以青溪“炮神庙”在清代起就常伪装成其它庙宇,以“药王庙”或“土地庙”居多,却从未见有人敢拿“关帝庙”做幌子。 另外在专造销器的“蜂窝山”里,因为常做一些火药器械,诸如“神鸦飞火、火龙出水”等物,所以也有许多拜“炮神”的传统,据传“炮神”之像,形态不一,但真身必怀抱“佛朗机”,两侧侍立“红袍火衣童子”。 “佛朗机”即为古时西洋火炮之代称,自葡萄牙火炮在明正德年间传入中国后,便有此名,始终都是炮神爷的“法器”。我和shirley杨等人虽然不知“炮神”之事,却也识得此物,在北京潘家园见过许多旧兵器图谱,里面就有这种火器。 摆在泥塑炮神像怀中的“火器”自然都是假的,可这里边有个讲究,民间拜的炮神所持“佛朗机”,皆为红色,有红衣红药之意;另有一种黑色的“佛朗机”,表示炮神庙里设置有杀人的火销之物,多是“五雷开花炮”,或为“落地开花炮”。 因为此类**机关,在“蜂窝山”里称为“火销”,将炮神爷所持的“佛朗机”漆成乌黑色,正是蜂窝山匣子匠使用的一种“暗号”,此中的区别,除了铺设炮引销簧的工匠,外人从来不得而知,幺妹儿虽然学过这些勾当,却从没真正见识过,缺少必要的经验,直到看见黑色佛朗机,以及泥像后的古匾,这才猛然记起此事。 这座“炮神庙”中,必是布设了无数“火销炮药”,万幸刚才没有莽撞破门拆墙,否则触动炮引,众人此刻都已被炸得粉身碎骨了, 庙中的“诡雷销器”多半是藏在门墙梁柱之中,殿门窗阁都是能关不能开,四壁受力重了,就会引发**,虽然所埋皆是几百年前的土制**,但在“棺材山”这片藏风聚气之地,可能至今仍能爆炸,火销一旦炸将开来,就绝不是血肉之躯所能抵挡的。 想那火药本是古时四大发明之一,在历史上,到了明代的时候,火药火器的应用,便已经趋于成熟完善,原始的土制**威力虽然不及现代,可杀伤力绝对不容小视,“落地开花炮”类似于“子母弹”,顾名思义,炮药炸开之后,里面所藏的铁钉、铁片,会象天女散花般对周围进行覆盖杀伤,而“五雷开花炮”则会连续爆炸。 众人听了此说,都觉束手无策,这殿门一开整个庙堂恐怕就要炸上天了,但不想办法出去的话,岂不是要被活活困死在此地?这回众人全成了炮神庙里的“笼中鸟”,纵然插翅难也逃了,念及周围都是“炮销”,更是使人心乱如麻,好似热地上的蚰蜒,一刻也立脚不定。 我按捺不住焦躁的情绪,冷静下来一想,此次到青溪来寻“地仙村古墓”,几乎每一步都与预先所料相去甚远,这都得归功于孙教授始终不肯托出实情,以至于最后将众人拖入了绝境,但现在责怪任何人都已于事无补,现在唯一有意义的惟有竭尽所能应付眼前的危机。 我正要同shirley杨商议冒险拆掉炮引是否可行,却听一旁的孙九爷忽道:“险些忘了,地仙村里全是阴阳宅!” 我们未解此意,奇道:“什么是阴阳宅?难道地仙村不是座古墓阴宅吗?”孙九爷道:“不是不是,今天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我心神大乱,却忽略了此节,记得当年听我兄长说过,地仙村里的所有房屋都是阴阳宅。” 所谓阳宅是活人的居所,而阴宅则是埋葬死人的墓穴,地仙封师古有搜集古墓珍宝的瘾头,而且更有一个怪僻,不仅是墓中赔葬的珍异明器,就连棺椁、古尸、墓砖、壁画等物,也要据为己有,视如身家性命一般。 他在棺材山里建造地仙村之时,曾把“观山太保”所盗古墓都按照原样造在地底,上为阳宅,下为阴宅,所有的房舍院落下层,都是真正的墓室,墓室的种类上至三代,下至元明,无所不包,那些墓室在底下也各有门户和墓道相通,便如阳宅街道一般不二,但谁也不知他为什么要如此作为。 这座“炮神庙”地下,肯定也会有片“地窨子”般的墓室,从墓道里一样能通往“封家老宅”,就是不知地底下会不会也藏着“落地开花炮”,按理说……应该不会,因为“地仙”封师古绝不会轻易毁坏阴宅,但是据说墓室里的机括暗器,悉数依照旧法设置,如果从墓道里走的话,就要想办法对付历代古墓里的种种机关。 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在孙教授以自家列祖列宗在天之灵的名义发过毒誓之后,加上前后诸事加以印证,我此时已暂时打消了对他的怀疑,否则必然寸步难行,当即便赞同说:“这倒是个办法,总强似困在这里苦熬,有道是——独有英雄驱虎豹,更无豪杰怕熊罴。摸金倒斗的手艺人,有什么墓室是不敢进的?” “炮神庙”中看似寂静,实则危机四伏,在进退无门的情况下,众人当即决定孤注一掷,准备从地下墓道中脱身,但孙教授家里一代代传下的秘闻,连他自己也不敢保证是真的,庙堂地下有没有古墓尚属难言。 于是五个人一字排开,小心翼翼地用工兵铲和精钢峨眉刺一块块撬开地砖,发现殿内临墙的地面都有炮销,一排排暗藏铺设,密集无间,那“五雷开花炮”并非地雷,没办法拆除引信,只能设法避过,整个庙堂中只有炮神爷泥像周围一圈,没有埋设火销暗器。 众人惟恐触动火销,谁也不敢用力过度,缓缓挪开最上面的几块青砖,见砖下是层清泥夯土,工兵铲长度过短,挖凿夯土使不上力,而且夯土中可能混合了糯米和童子尿,土质坚密细韧,我们用铲子挖了没几下,额头就已冒了汗。 我只好和胖子去抬了“关公刀”过来,按搬山道人所留“切”字诀里的穴陵古方,先在地面上淋了些随身带的烧酒,将夯土浸得疏松了些,然后倒转了刀头,用那三棱铸铁的“刀剬”往地上猛戳,这关公刀就如同一根数十斤沉的铁钎,凿起坚硬的泥层来十分应手。 把着一层夯土戳碎了挖开,果然是层一尺多厚的膏泥,泥下又有一层枕木,挖到这里,已足能证明庙堂下确实存在“墓室”,所用的木料大概都是出自真正的“古墓”,方柱般的木材都已经半朽,晦气扑鼻,用关公刀戳得几下,排列齐整的朽木便从中下陷,露出黑漆漆一个地洞,里面往外嗖嗖地冒着阴风。 胖子喜道:“看来民兵们已经村里的地道连成一片了……”他话音未落,就听“炮神庙”里的那尊泥像轰隆晃了一下,原来地底的枕木早在原址就已受地下水所浸,朽得不堪重负了,一处木桩蹋陷,竟然带动得附近几根横木一并折断。 断裂蹋陷的几根枕木,刚好位于怀抱“佛郎机”的炮神泥像底部,神位晃动,沉重的泥像一头撞栽向后墙,炮神爷的脑袋当场就被撞掉了,身首分离轰然砸落在地,只听后墙里随即发出“咔咯”一声怪响。 众人心中都是猛地一沉,知道这是“落地开花炮”的销簧发作了,我赶紧推了一把呆在原地孙九爷:“走啊,还等什么?” 此时庙中墙壁粱柱间都是炮簧作动之声,我招呼他的同时,也顾不上墓室里是什么情形了,连推带拽就把孙教授推了下去,随后其余几人也紧跟着跳进墓室,胖子觉得“关公刀”沉重结实,用着挺顺手,虽然一个人肯定抡不起来,但劈个棺椁可正好用得上它,舍不得丢弃不顾,匆忙中也不忘拖了这口大刀。 这座由数百根枕木叠成的墓室空间十分狭窄,人在里面不能站直了,其中还摆有好大一具古老的木椁,我最后一个跳进来,正好落在木椁盖子上,还没等落地的力量消失,就听头顶闷雷般的轰鸣一声接着一声,泥土碎木不断落在身上。 第四十二章 紧急出口 第四十二章紧急出口 上面的“炮神庙”里,一枚枚“落地开花炮”在殿中不断爆炸,硝磺土屑横飞,墓室中的古旧朽木受到冲击,纷纷断裂开来,一时间砖木齐塌,我在一片浓重的烟尘中翻倒在地,感觉到墓室随时会完全蹋陷,哪还来得及起身,在混乱中翻滚着摸向墓门,撞到同伴也分辨不出是哪一个了,只能拼命把他推向外边。 慌乱中不及细辨,只是见那木椁椁室之外,似乎是条遍布青砖的狭长墓道,我冲将出来,满头满面都是砖泥碎土,一看身边的人也都在,只有胖子脑袋上被一根木桩砸中,虽然带着登山头盔,可还是把脸上划了条口子,他并不在乎,彪呼呼地胡乱抹了一把,也分不清都是泥污还是鲜血了,没等我再去检查其他人的情况,后方的椁室便已被断木泥土彻底掩埋了,慢上半步都得给活活闷死在里边,就在众人惊魂兀自未定之际,忽见漆黑的墓道远端,亮起了一簇簇鬼火般的惨淡光芒,映得人脸色发绿。 青砖墓道的墓砖上都刻有工匠人名,出砖的窑名,以及“四庚辰”,这是旧话,按现在的说法就是“年、月、日、时”,应是皆明代之物,整条墓道狭窄幽长,两端皆是不见尽头。我们刚从木桩坍塌的椁室中出来,还没等站稳脚跟,就见墓道尽头亮起一盏盏微弱的鬼火。 那火头比点燃火柴的火苗大不了多少,可能燃烧物中含有磷粉,亮起来的光芒都是暗绿之色,象一排蜡烛般齐刷刷地亮了起来,但那荧绿色的光芒黯然惨淡,我们离了约有二十余米,已经超出了“战术射灯”的照明视界。 随即是一阵阵木齿咬合的诡异动静,却不知是什么作怪,shirley杨随后折亮了一支荧光管,对着墓道远端甩了过去,黑暗中顿时荧绿之光大盛,这回终于看了个一清二楚。 原来墓道尽头由窄变宽,探出一座门楼子来,当中是两闪满布铜钉铜环的石拱形“墓门”,规模形制与人间无异,石门前的滴水檐下探出六条木制龙头,龙头双眼闪烁如烛,可能是我们突然闯入此地,混乱之中无意触发可什么机括,使得木龙眼眶里所藏的鳞销燃烧起来。 我们这五个人,除了胖子之外,多半能猜出此物来历,只听那木龙里机括作动,再加上龙头内部有磷火燃烧,就知道十有**是极其犀利的火箭销器“一窝蜂”。 那“一窝蜂”乃是明代军中临阵制敌的利器,外形有“神鸦、火龙”之状,整体造型是个长长的木头匣子,利用火药或者机簧发射,射时有如群蜂出巢,故名“一窝蜂”,有时箭头带火或是染毒,那样杀伤范围和威力就变得更大,后来也有人将之用来防备盗墓,最阴险的办法是在棺材内部装上几具“一窝蜂”的暗弩,开棺者若无提防,立毙当场。藏设在如此狭窄的墓道中,更教人防不胜防。 从shirley杨掷出荧光管照亮了墓门,再到我们看清了檐下的木匣龙头,也只在一瞬之间,那数架“一窝蜂”内所藏的火箭,便已击射而出,这中间根本不容人有思索反应的余地,只见木龙的龙口处火焰忽起,墓道里“飞火流萤”般的一片闪亮,数百支乱箭恰似“群蜂出巢”一般扑面而来。 无数火箭在狭长的墓道里击射飞来,声势格外惊人,“呜呜”呼啸,听得人脑瓜皮子都紧了一紧,多亏shirley杨眼明手快,“金钢伞”一抖之际便已撑开,遮在众人身后,把飞蝗般的乱箭尽数隔开。 金钢伞能耐“水火、腐毒、刀枪”,“一窝蜂”的火箭虽是势道劲疾,又且箭簇燃烧,却奈何不得这柄金钢伞。只是墓道里十分狭窄,若离墓门近了,一柄金钢伞难以尽数护住一字排开的五个人,众人只好不断退向墓道的另一端。 “窝匣火箭”构造简单,又易隐蔽伪装,是陵墓中用来暗算盗墓贼的常见“销器”,但也是比较笨的一个法子,孥箭虽然厉害,却能遮能挡,而且最关键的是匣中飞矢有限,又毕竟是无知无识的死物,有经验的盗墓者在发现“暗箭”后,可以通过不断触发,使机括销簧尽绝。 但这条墓道中藏设的“木龙箭匣”似乎无穷无尽,箭出如雨,始终不见势头减弱,被金钢伞挡落的乱箭,在地面上兀自燃烧不绝,我们不断退向远处,身后留下遍地的箭支,如同在墓道中铺了一层干柴,将半条墓道都点燃了。 我们后队变作前队,退出几十步远,眼看就要离开火箭攒射的范围了,众人不由得暗自庆幸,如果两端墓道里都藏有“一窝蜂”之类的火箭连孥机括,形成前后夹击之势,我们此刻不免都要被射成“刺猬”了。 可正在这时,就听退路尽头的黑暗中,发出一阵沉闷的咆哮之声,好似“金木交鸣、雷声滚动”,又象是有什么巨兽在“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我心说:“麻烦大了,这可真是人要倒了霉,连他妈喝口凉水都塞牙。” 还没等我扔出照明物看看前边究竟藏着什么东西,就听墓道里“轰隆隆”之声响彻不绝,离我们的位置越来越近,转瞬间就冲到了面前,在几盏射灯和手电筒晃动的光线中,只见从黑出冒出一只体形硕大的白牛,头圆体方,壮硕异常,单是那颗牛首,便足有“巴斗”般大小,头上双角闪着寒芒,尖利锋锐不让“剑戟”,牛眼二目圆睁,直直的瞪视向前,但既无生气,又无神彩,唯闻牛腹中机括“咯咯”作响,竟是一头销器作动的木牛。 这条狭长的青砖墓道里机关重重,每一步都是至人死命的陷阱,看到木牛冲撞而来的人皆是发出一声惊呼。 现在这条墓道狭窄压抑,宽度仅有不到两米,根本没有任何可以容人闪展腾挪的余地,而且那头木牛沉重坚固,听声音是通过崩簧弹射,轰然冲击之势凌厉非凡,金钢罗汉也得教它撞翻过去,何况牛角上寒芒毕现,恐怕碰上就得被其当场挑个肚破肠流,死于非命。 此时一阵劲风扑面,那头木牛转眼间便已冲至面前,有道是人急拼命,我一把抓住胖子所拖的“关公刀”,二人齐声发喊,压刀剬,抡刀头,数十斤的青龙偃月刀翻了一个,硬生生砸在木牛的牛首上,猛听“啪嚓”一声,竟将木牛车打碎在了身前。 那牛首上铸有铜盖铁角,震得我和胖子双手虎口破裂,两臂都是麻的,我低头看了看被“关公”刀劈开的木牛,只见牛腹中藏着几个皮囊,从中冒出一缕缕黄烟,浓得好似化不开来,我叫道不好,招呼其余四人快戴防毒面具。 众人忙秉住呼吸,匆匆将防毒面具罩在了脸上,不消片刻,浓黄色的烟雾已经扩散开来,墓道中那些燃烧的箭簇火焰,被升腾的毒烟一压,顿时暗淡熄灭,火头一灭,门楼处的木龙孥匣也随即停了下来。 我看这条墓道中的事物皆是出自明代,在元明之际,埋葬女子的墓穴中,才有会“铜牛、木牛”出现,而男子的墓穴中则多为“犀”,刚刚冲撞出来的这架木牛,不仅有铜盖铁角可以伤人,而且牛腹中藏有毒烟,如果盗墓者避开其冲击之势,木牛便会一头撞在墓门上,使暗藏在体内的毒烟发作,同样可以致人死命,实是连环杀机,教人无隙可乘。 墓道中浓黄色的毒雾凝聚不散,加上眼前隔着防毒面具,几乎使人的视线降到了最低点,前后左右的情形都已不可辨认,为求尽快脱身,我们五个人只好紧紧挨在一起,摸着墓道里的石壁,在浓雾中一步步向前攒行。 我刚往出现木牛机关的方向走了没几步,突然发觉墓道远处隐隐震动,似乎有“滚石”或“千斤锤”一类的重型机关落下,此类机括是利用巨大的“石球、石锤”等物,对已经被盗墓者穴开盗洞的墓道进行二此封堵,在倒斗行里称其为“碎骨桩”,活人被碾到其中,当场就能变成肉浆。 我暗暗叫苦,赶紧回转身去,连拍其余几人的肩膀,让他们赶快掉头往回跑,跑到拱形墓门处还能争取一线生机。 众人也都察觉到了墓道前方的异动,当心后队变前队,转身就向来路走返,好在来时的地形较为熟悉,不用再一步步摸索着行动,只是地上多有散落的箭枝和木板,有人跑出几步就被绊了一脚,这时候无法分辨前边摔倒的是谁,我和胖子在后面赶到,将那人从地上拽起来就逃,身后墓道中的震动愈加剧烈,死亡的压迫感如大限相催,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在浓烟中奔至墓门前,见两扇墓门间挂着铜锁,顾不上再想这里面的墓室会有什么状况,直接用关公刀斩落大锁,众人一起用力顶开石门,就在墓门开启的同时,墓道中的滚来的一尊千斤石碾也已轰然而至。 墓道地面上的乱箭和木牛都被压成得粉碎,此时的形势间不容发,我见那墓门刚被推开一条缝隙,能进得去人了,就把正在推动石门的同伴一个个推了进去,自己也紧跟着闪身入内,那巨大的石碾随即撞在了墓门之上,震得四壁皆颤,把来路彻底阻断了。 索幸在混乱中无人掉队,都逃进了这间墓室,我全身气血翻涌,伏在墓室中喘了几口粗气,由于墓室中已有部分毒烟流入,所以没敢摘掉防毒面具,抬头看看四周,见这漆黑的斗室内稀疏的烟雾飘荡,整座明朝的墓室内部也是狭窄低矮,只比普通民房的面积稍大一些,里面并无棺椁,当中有一尊九色金牛,如寻常水牛般大小,通体錾银溜金,显得墩厚奢华,牛背上伏着一具女性干尸,可能由于是从外边盗发后搬运至此,古尸形骸消散,面目都有些不可辨认了,身穿的敛服也显得肮脏褴缕,把干尸怀中抱着一个描金的精致木匣,看样子象是一个首饰盒子。 我先前屡次听孙九爷提到,“观山太保”秘密盗掘各地古墓,最终由地仙封师古,将墓中之物悉数藏于“地仙村”阴宅之中,所以在地下见到“干尸、明器、窝孥毒烟”等物,并不觉得十分惊奇,可能整个“地仙村”下埋的,皆是历朝的古冢墓穴。只是想不明白封师古为何要如此煞费苦心,在棺材山里造出这样一座“古墓博物馆”?看其所作所为,真与疯子无异。 就这么稍稍一走神的工夫,面前的“九色金牛”双目忽然眨动起来,我还道是跌昏了头看花了眼,再想细看,却见那金牛托着背上干尸,径向前方撞来。 我赶紧闪身躲避,“九色金牛”从我面前一晃而过,墓室四面见方,被石滚子挡住的拱门在其中一侧,牛首原本侧对墓门,一冲就是冲向一面石墙,当即撞个正着,不过金牛并未由于撞在壁上翻倒,背上的干尸连动都未动,而是将墓墙顶得翻转开来,壁后另有一间秘室,金牛驮着尸骸,就势没入了墙后的暗室之中。 我心下大奇,难不成九色金牛能够通灵感应?见有外人进入墓室,竟能驮着墓主尸骸逃往另一间隐蔽的墓室?我怔了一怔,猛然想起《十六字阴阳风水秘术》“遁”字卷中的记载,立时醒悟过来,原来这座古墓防盗机括连环发动,一旦有外人侵入墓室触发了“销器”,这金牛便如同一具能够行走活动的棺椁,立刻将墓主的尸骨明器转移到另外的区域,而那墓墙翻转落下之后,我们所在的这间墓室立刻又会出现“毒烟、伏火”一类的机括。 那面被“九色金牛”顶开的墓墙,有个名堂唤作“翻天盖”,此墙一翻,墓室中就会立刻变成一处“死亡陷阱”,现在石拱墓门已被千均巨石封堵,如果墓墙后的暗室再行关闭门,就再无生路可寻。 我醒过味儿来的时候,金牛已将“翻天盖”顶了起来,眼看就要冲入暗室之中,只要那驮着尸骸的“九色金牛”一钻进去,墓墙落地之后,永远也别想让它再次开启,可我毕竟是过后醒悟,就算反应再如何之快,从后面赶过去也是来不及了。 在这眨眼之间,就见离那面墙壁稍近的胖子,猛地把“关公刀”向前一送,斜戳在地面的石槽里,恰好别住“九色金牛”的蹄子,金牛虽是沉重,却只可按固定路线移动,无法离开石槽,更不能撞断鹅蛋粗细的铸铁刀柄,硬生生被卡在“翻天盖”下,再也无法向前挪动分毫。 我松了口气,暗道侥幸,却不知王胖子是哪根筋搭错了,怎么忽然变得如此英明果断?真是“探出倒海翻江手,力挽狂澜于即倒”。这时却见他从地上爬将起来,晃着膀子走到金牛跟前,伸出手把那干尸怀中的金匣子抠了出来,掰开匣盖看了一眼,便顺手塞进了自己的携行袋里。 我这才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原来胖子刚才根本没考虑别的,只是见“九色金牛”带着墓主尸骸逃遁,又见尸体怀中藏有“明器”描金匣子,自然不能容其从眼皮子底下轻易溜走,甚至都不用经过大脑去思索,出于神经反射的作用,就迅速递出“关公刀”把钻入密室的九色金牛挡个正着,随后立刻动手“摸金”,抄了那粽子怀抱的“明器”。 这时shirley杨和幺妹儿已把孙教授扶了起来,我发现在石拱墓门处,仍有毒烟不断从缝隙间涌进墓室,就对众人打个手势,让众人从“九色金牛”肚腹下钻进暗室。 “翻天盖”后又是一间阴晦狭窄的墓室,上方悬着一堵厚重的夹墙,墙壁间铺着数层兽皮,在暗墙翻转封闭之后,就会落下来顶死“翻天盖”,坚固的双层墓墙会把盗墓者活活困死在先前的墓室里,即便是王公贵族的墓穴,也少有如此狠辣巧妙的布置,不知那“九色金牛”所驮的墓主曾经是个什么来头。 我顾不上再多想什么,在“翻天盖”后的墓室中找了一圈,见侧面有道石阶,想必是通往“棺材山”上的阳宅,我们先前想从地下墓道里摸入“封家老宅”,但现在看来古墓中机关重重,而且墓道墓室低矮狭窄,五个人都挤在里面根本施展不开,如果再次遇到意外,难免要有损伤,反倒不如在“地仙村”里可以周旋。 我对众人指了指墓室中的石阶,示意离开这座所谓的“古墓博物馆”,改从上面行动,shirley杨等当即点头同意。由胖子在前打头,揭开一层铜盖,五个人一个接一个地钻了出去。一看四周,正是置身于一间民宅之中,屋里家私摆设一应俱全,件件考究精美,看那规模,虽不是什么豪奢的贵族大宅,也足能算是人间的“富足之家”,老百姓家里不会是这样的。 暗道的出口是在一架雕花水木牙床之下,四周漆黑寂静,空无一人,我划了根火柴,见火焰毫无异状,便摘掉防毒面具,鼻中所闻尽是阴冷之气,屋内显然是很久没有活人走动了。 这次我学了个乖,不等后面的人都从床下暗道钻出来,就先推开房门,让胖子拖过来一把椅子挡在门前,以免又被关在屋里。 胖子脸上的伤口已经止了血,却由于担心破了相,情绪显得有些焦躁,他莫名其妙地问我:“胡司令你看这张床可真够讲究,拆散了拖到潘家园可值银子了,足能震乔二爷一道,你说这是不是地主婆子睡觉躺的?”我说:“家具不错,但院落不大,可能是大户人家的外宅,我看象是老地主头子和他姨太太的床。”胖子愤愤不平地说:“这世界上未必真是男的多女的少,可为什么还有那么多打光棍的呢?归根到底就是有钱的地主阶级保暖思淫欲,家家户户三妻四妾,所以落实到咱无产阶级头上,连一夫一妻都不够分了,凭什么呀?结果光棍们揭竿而起,把全国的地主都给斗了,我看咱有必要将这优良传统发扬光大,跟观山太保这伙孙子没什么好客气的……” 我对“观山太保”也没什么好印象,就告诉胖子说:“你也不用拐弯抹角找借口了,大明观山太保是朝庭的鹰犬,以前暗中坑过不少倒斗的手艺人,单凭这一条咱也该把地仙村里的明器倒净盗空,可那些个陈年宿怨,都早已是历史的尘埃了。咱这回还是得紧着正事来做,找到丹鼎天书也就罢了,如过落了空……再算总帐不迟,临走时放把火烧它一个片瓦不留。” 说话间,其余三人也都陆续出了暗道,孙九爷似乎显得格外疲惫,顺势坐在水木雕花牙床上歇息起来,但他坐下之后,便一动不再动了,就连脸上的防毒面具都没取掉。 我看他行止有异,便紧紧按住“工兵铲”走到床前,伸出手给他摘掉了防毒面具,众人一见孙九爷藏在防毒面具下的那张脸,无不吃惊,一齐向后退开。 第四十三章 噩兆 第四十三章噩兆 孙九爷藏在防毒面具下的那张脸,根本就不是一张“人脸”,面部肌肉收缩发紫,一根根扭曲了的“青筋、血管”,全都在皮肤下凸显出来,两只无神的眼睛中血丝密布,活象两盏暗红色的鬼火。 “尸变了!”,这个念头在我心中一闪而过,急忙撤步从他身前退开,“工兵铲”也已拽在了手中,同时握住了腰间的“携行袋”,准备拿出“归墟古镜”以防不测。 正在我要上前动手之时,却发现孙九爷仍然坐在那张“雕花水木牙床”上一动不动,就好象一具早已失去灵魂的尸壳一般,让人完全感觉不到一丝的活气,而且并没有“乍尸”起来扑人,只是悄无声息的坐在床头。 众人心中栗六,更是完全摸不着头脑,谁也不知孙九爷究竟是怎么了,先前他曾说自己已经死了,发生在他身上的种种迹象,也都说明他遭遇了某种意外,可我总觉得事有蹊跷,世上又怎么可能真有“行尸走肉”?肯定是另有隐情,但此时面前的孙教授,分明就是一具“行僵”,活人的脸孔绝不可能如此狰狞恐怖。 在漆黑寂静的屋子里,我似乎都能听到自己“砰、砰、砰”的心跳声,心想如此僵持下去,终究不是了局,不管孙九爷是人是鬼,都得瞧个分明才是,当下把“归墟铜镜”递给身旁的shirley杨,让她和幺妹儿在后照应。 我和胖子二人各抄“工兵铲”,缓缓走近木床,正这时,忽听孙九爷猛地咳嗽了一声,随即颤微微地站起身来,脸上凸出的血管以及充血的双眼,竟自缓缓回复如常,他见我们拎着家伙面色不善,就开口问道:“怎么?真想去了我?” 众人面面相觑,全都作声不得,我再次拿过“归墟古镜”,望孙九爷面前晃了几晃,也不知是青铜镜面磨损的太严重了,还是卦镜不能镇尸,反正孙九爷在镜前毫无反应,镜中也根本映不出他的身影。 最后还是shirley杨出言问道:“教授,你……你刚才是怎么了?”孙教授道:“没什么,只是在墓道里接连受了些惊吓,现下已经不打紧了。” 我忍不住说道:“九爷,刚才你坐在床上,脸色可不太好,我看你活象是古墓里粽子乍了尸,难道你自己就没发觉吗?” 孙教授闻言怔了一怔,喃喃自语道:“发觉什么?我的脸怎么了……”随即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似乎对刚才的事情浑然不觉,他对我说:“刚才我脑子里面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恐怕不是什么好兆头。如果我真变成了行尸活僵,你们……不用手软。” 我点了点头道:“有您这句话就成了,你现在没事了吧?看来咱们之间……还能够暂时维持住人民内部矛盾的状态。” 孙教授苦笑道:“如你所言,但盼着不会发展到敌我关系的那一步……”他顿了一顿又说:“先前我以为独自一人进到棺材山里,就能把当年祖上的孽业消除了。可如今看来,地仙村古墓中险恶异常,多亏有你们一同前来,恐怕我的时间已经所剩不多了,咱们得尽快去封家老宅找到地仙封师古。” 我估计所有的谜团的最终答案,都藏在地仙村中的封家老宅里,心中也有速战速决之意,便不再同孙九爷继续纠缠,正想招呼众人动身,却听shirley杨问孙教授道:“您与地仙封师古毕竟同宗同族,当真要去刨自家祖坟吗?” 我心中一动:“shirley杨这句话问得好生贴切,正是我一直想问但始终没问出来的一句话,不知孙老九如何作答。” 只听孙教授长叹一声,说道:“想我观山封家,世代受过皇封,当年何等的显赫?要不是封师古一心求仙、违背祖训,也不会把诺大个产业都埋在棺材山里,到头来使得封氏人丁凋零,何况他居心不正,蛊惑无数百姓为他殉葬。咱们中国人最看重什么?最看重的就是祖宗,我一生没有子女,眼看到我这代,观山封家就要香火断绝了,所以我即便粉身碎骨也要在棺材山里找到封师古,以便告慰列祖列宗在天之灵。” shirley杨说:“整座棺材山里死气沉沉,不象有什么活人居住,封师古恐怕早已在几百年前就死了,空余古冢荒村在此,如今连那些古人的形骸都未必再能找到了,当初的求仙得道之说又怎能当真?” 孙教授道:“我是无神论者,可世事不可以常理计之者,却也是所在皆有,而且当年封师古曾留下话来,说是有朝一日还要入世度人,我虽然从没见过此人,却听父兄长辈屡屡提及,多是一代代传下来的旧话,都道封师古绝非寻常之辈,他做出来的事情,每每出人意料,我不把他的尸骸焚化为灰,就不敢相信他确实死了。” 我插口道:“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就算封家祖辈亲口传下来的言语,年头多了也难免走样。至于什么羽化飞升、度炼成仙之事,在原始社会和封建社会中是十分普遍的现象,古代人前仆后继地追求了几千年,只为了得一个海螫蜃楼般的正果,其间确实做出了很多令现代人根本无法想象的举动,倘若咱们不是亲眼见到,绝难明白其中究竟。我看当年地仙封师古触犯禁忌,暗中发掘了乌羊王古墓,那时他在墓中有什么遭遇,咱们不得而知,但这件事肯定是他修造地仙村的最关键动机。深藏地底的这座棺材山,肯定掩埋着许多古老的秘密,另外我发觉此地处处透着邪气,封家老宅中更不知会有什么玄机,总之既然到了此地,怕也无用,干脆放开手脚,进去搜他一个底朝天,才知那几百年前的传说究竟是怎么一回子事。” 胖子说:“没错,不管封师古是死尸还是地仙、天仙,只要他有金丹明器,就算是只蛤蟆,胖爷我也得把它攥出尿来。” 孙教授也同意我的看法,“棺材山”里谜雾重重,只有先找到封师古藏在什么地方,才能再做计较,但他对胖子的言行不以为然,觉得王胖子整个就是一“认钱不认人”的投机分子,“地仙村”里的东西都姓封,除了老封家的人,谁也不准乱动。 我替胖子开脱道:“其实这个同志的本质还是好的,虽然以前也曾一度钻钱眼儿、摸钱边,在改革开放的大潮中迷失了斗争方向,可随着在实践中摸爬滚打了几个来回,现在他已经不怎么太把发财太当回事了,只不过……只不过仍是比较热衷投身于摸金掏明器的过程。” 胖子说:“就是的,还是老胡了解我,钱是王八蛋啊,胖爷我是那种忘本的人吗?咱一穷二白底根儿永远也变不了,我爹当年参加红军之前穷得都漏腚了,不照样北上打日本鬼子吗?所以咱不怕穷,穷得光荣啊。倒是孙九爷这厮的人品比较可疑,所作所为哪点象是受过考验的老知识分子?” 我说:“孙九爷究竟是量变还是质变?仅凭表面现象还不好说,咱们要继续观察,不要轻易做出结论。”说罢看了看表,在地下阴宅里耽搁的时间并不算久,无须再做休整,就让大伙立刻动身前往“封家老宅”。 于是众人各自抖擞精神,当即从房中出来,望四周一看,正在进入古镇的街口处,不远处便是那座炸毁了的“炮神庙”,“地仙村”里一幢幢粉壁红墙的建筑,在黑暗中看起来就如同一个个矗立凝固的白色鬼影。 沿着街道向深处走,只见各家各户都象是“鬼宅”一般寂静得出奇,全无人间烟火气象,如果说地面上那座“青溪古镇”,是一种被遗弃后的破败荒芜;这深藏在棺材山里“地仙村”,则完全给人一种“冥纸”的感觉,似乎全是用冥纸扎裱出来――专门烧给阴世死者用的一片“冥宅”。从内到外,每一处处笼罩在诡异不详的气氛当中,可能是由于“棺材山”里实在太黑了,眼中所见一切皆是恍惚不清,让人感到极不真实。 每过一处房舍,我们都会向屋内窥探,却没在阳宅中见到一口棺椁,或是一具尸骸,各室器具完好无损,都落了厚厚一层灰尘,似乎在建成之后,从来就没有活人进去住过。 众人心头疑惑更深,却不得要领,只好不再去一幢幢的察看民居,直奔位于地仙村最核心处的“封家老宅”而行。 走了许久,迎面一堵高墙拦住去路,并未见到显赫的朱漆门户和古牌楼,但面前这道院墙极广极高,气象非同小可,地仙村里除了“封家老宅”,哪里还有这等规模的宅院? 我们站在墙前微微一怔,心下便已恍然:“八成是到了封家后宅的外墙了。”胖子打算顺着墙找后门进去,我拽住他说:“走什么后门?那是不正之风。听我祖父说过,古代大户人家的大宅子里,常在前后二门和角门之中设有夜龙,专防翻高头的响马飞贼。” 幺妹儿也说早年间确有此物,“夜龙”也属“蜂窝山”里的销器,和“一窝蜂”之类的窝孥火箭相似,多藏伏在门楼房檐之下,撞上了不是儿戏,最好是翻墙进去。 我说:“地仙封师古可不是善主儿,这宅子里有没有设置夜龙不好说,咱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避开门户,从后墙直入内宅。”话虽如此说,我们这五个人却没有“翻高头”飞檐走壁的本事,便由shirley杨取出“飞虎爪”来,在手中抖了两抖,抛在墙檐上,她与幺妹儿两人身子轻盈,当先上了墙去。 剩下我和胖子,先搭了半架“人梯”,把孙九爷托到了墙上,然后我又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胖子托到上边,这才轮到我拽着锁链蹬上墙头,盯睛一看,墙内似乎是处后花园子,墙下都是花树,众人挂在身上的战术射灯光束一扫,竟映得园中花草“翠色逼人,冷光夺目”,原来封家老宅后院里所种的草木,皆是琉璃宝石与玉片珊瑚镶嵌而成,并非真草实木。 我暗骂一声好个地主头子,比他妈皇帝老儿还会摆谱儿,若非掘了许多山陵巨冢,哪有这些珍异宝物?这所花园里的琼柯玉树,恐怕全都是从古墓中得来的明器。 胖子也趴在墙檐上看得两眼发直:“我的爷,这回咱可真是来着了。”此时也顾不得墙高壁抖了,仗着皮糙肉厚,直接滚下墙头。 我急忙打个手势,让大伙从墙上下去,我跳到院中,快步赶到胖子身后,伸手将他拽住:“不义之财,取之无妨,可凡事都有轻重缓急,现在先找地仙封师古要紧,王司令你可是深明大义的人物,别学这小门小户急功近利的作为。” 胖子耍起二皮脸来说:“这年头不论是谁,只要一提深明大义四个字,不用问,他肯定是个欺世盗名的主儿,咱就甭跟着他们参合了……” 这时shirley杨似乎发现了什么,她打断我们的话头,对众人说:“那边好象有些东西,我先过去看看。”说罢按着“金钢伞”穿过花树丛,径向庭院深处走去。 我担心她有闪失,赶紧招呼其余三人从后面紧紧跟上,只走出几米远的距离,就见花园中有片黑朦蒙的巨大阴影,到近处看时,原来是座封树俨然的丘冢,圆弧形的坟墓顶端,有座玉石堆砌成的“明楼”,明楼约有半米来高,只能起到装饰作用,无法容人进入。 我本就有些迷惑,现在更是觉得莫名其妙了,这棺材山“地仙村”,真可以称得上是“地中有山、山中有宅、宅中有坟”,我平生从为见过这种环环相套的“阴宅”,所知所闻的风水秘术,在此也全都派不上用场了,不由得又想起卸岭盗魁陈瞎子的那句话来――“观山太保所作所为,连神仙也猜他不到”,封师古这葫芦里究竟卖得是什么药? 孙九爷虽然知道不少与“棺材山”相关的事情,但对“地仙村”里的封家老宅,以及封师古的秘密,就完全不清楚了,看了宅院里的这座坟丘,也觉格外惊诧,绕着丘冢转了一周,也不见有碑文石刻,更没有墓门露在地面上。 但在这座奇特的坟墓后面,有一幢三层两盈的阁楼引起了众人注意,这幢楼主体都是木结构,从上到下是“碧瓦朱扉,雕梁画栋”,阁楼正门与宅院形势布局相逆,正对着后院的巨冢,门上横悬“观山藏骨楼”五字。 孙九爷说:“这座楼在以前的封家老宅里应该是不存在的,从没听老辈儿人提起过,地仙的真身会不会就藏在楼中?” 摸金倒斗的铁则之一,就是见到什么怪事也只当看不见,见怪不怪,其怪自败,不许瞎问瞎说,更不许擅自乱动墓里的东西,因为好奇之心人皆有之,一些暗藏机关埋伏的陵墓中,往往示之以虚,利用盗墓贼的这种心理,一旦触发了毒烟、窝弩、流砂之类的陷阱,罗汉神仙也要被害了性命。 但我还是准备进楼一探,为了预防万一,先把“归墟古镜”取出拿在手中,问孙九爷说:“倘若封师古真成了尸仙,想必不是寻常的僵尸可比,咱这面镜子能不能镇得住他?毕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啊。” 孙九爷说:“话是这句话,道理却不是这么个道理,所谓邪不胜正,并不在巨细长短,道这一尺,终归是要压在魔那一丈之上,归墟古镜是传世的青铜秘器,有此物傍身,用不着担心有什么意外发生,只是需要提防楼中藏有暗器伤人。” 我本就不相信有什么“尸仙”,而且“归墟铜镜”是面卦镜,虽然镜背还可用来照烛占验,可镜面却早已磨损得不成样子了,真遇着“死而不化之物”,也不能指望用它抵挡,刚才有此一问,只是想再探探孙九爷的虚实,得到答复后便点了点头,思量着要把众人分做两组,一组进楼寻找地仙封师古,另一组留在楼外接应。 我正要进行临时部署,不料一抬眼之间,发现“观山楼”前的坟墓突然渗出许多黑水,忙走到近出察看,只见坟砖缝隙里全是污血,腥臭触脑,令人作呕。 我用峨眉刺探了一下,看看刀尖上沾染的痕迹,确实是血。shirley杨奇道:“坟里怎么会流出血来?”我捂着鼻子说:“这是尸血,不是鲜血。” 第四十四章 棺山相宅 第四十四章棺山相宅图 这一路进山,我们的鼻子都快被尸臭呛废了,可此时仍然感觉到血腥气直冲脑门子,“尸血”污浊腥臭,与正常的“鲜血”有很大区别,见此情形,不免令人立刻联想到棺材山传说中的“尸仙”,眼前的这座坟墓中……是不是埋着“尸仙”? 按照孙九爷的话来说,“地仙”是封师古,此人在棺材山里穷尽心血建造“阴宅”,为的就是死后能得道,度炼修化为“尸仙”,“死后度尸为仙”的观念是自古已有的,方外修道之士死后的尸体称作“遗蜕”。如果人死后“形魂不散”,仍旧凝聚在“遗蜕”当中,历劫度炼,就可超脱轮回,出有入无、同天地之不老。 所以我觉得后宅中的坟墓,很有可能就是“地仙”封师古的葬身之所,不过说到他是个什么仙家我是绝不信的,当下就想刨开这坟丘看个究竟。 shirley杨说:“坟中渗血是不详之兆,而且尸血必定带有尸毒,不能轻易冒险发掘。观山藏骨楼守陵望坟,说不定是里面会藏有一些线索,可以让咱们了解这地下究竟埋了些什么,等掌握了详细情况再做计较不迟。” 我一想shirley杨的确言之有理,便让胖子与幺妹儿留在楼前,以免全伙进楼都被一网打尽了,只有我和shirley杨再加上孙九爷三人进去。 三重木楼重门碟门户,紧紧闭合,大门又被数道木锁严密扣住,无间可入,这座楼阁制造辉煌,精巧非凡,梁枋安置合度,铆榫拼接精密,有好多工艺在当代似乎都已失传,而且能看出来这座楼阁所使用的木料年代非常古老,都是地下阴沉之物,可那些砖木土石都保留得极好,古时候一座建筑最薄弱的就是木料,木料一朽,砖瓦再结实也要崩塌,可这座楼阁中的枋梁柱木,都保存完好,除了用料精良之外,这都是由于设计精确,构筑严密,构件之间严丝合缝,不留丝毫空隙的缘故。传说高手工匠所造粱枋,水腐难侵,虫蚁不近,更可避雷避火,这座地下楼阁八成就是那种建筑。 楼门是数道木枋,结构严谨周密,梁、柱、檩、橼全靠榫头衔接,与一重重木锁互相咬合,稳如磐石,但我们身边有“蜂窝山”里的手艺人相助,开锁撬门不废吹灰之力,只见幺妹儿从随身的百宝囊中摸出“万能钥匙”,对准锁孔捅了几捅,勾了几勾,第一道锁扣便应声而开。又施展开平生所学,避重就轻,层层拆剥,蜂窝山匣子匠的基本功就是反复练习拆解“鲁班锁”,由于古代殿堂都不用铁钉,怕破了风水,全部都是以榫头精密结合,诸如“六子连环”,“三星归位”等接头的鲁班锁,幺妹儿是再熟不过,不消片刻,便终于在楼阁正中央拆穿数重门户,从外面看下去,楼堂内是一片漆黑死寂。 她的熟练程度看得我们愣了半天,胖子说:“妹子的手艺可真不潮,四九城里最牛掰的佛爷,只怕是也没你这两下子利索,保险箱你会不会开?” “佛爷”是北京地区对小偷扒手的称呼,但“蜂窝山”里的匣匠,千百年来专门研究各式各样的“销器机关”,“拧门撬锁”只是其中的微末之技,幺妹儿得过许多真实传授,做起来自然干净利落,她却不知胖子说所的“佛爷”是什么意思,还以为那是句好话,颇为沾沾自喜,毕竟这些近乎失传的手艺,留在偏僻的山区小镇里根本无从施展,学了也知当是中看不中用的“屠龙之术”,没想到还真能有“用武之地”。 这时shirley杨拎着“金钢伞”,轻轻推门进到藏骨楼之内,孙九爷就跟在他后边,一前一后的跟了进去。 我告诉胖子守在外边须放仔细些,别把我们的后路断了。胖子说:“老胡你成心的是不是?对我这么有责任感的人,还用得着嘱咐吗?我什么时候让你们不放心过了?我也得嘱咐你一句,你进去之后要是瞧见明器,千万别跟那孙老九客气,他这老小子欠咱们的,有好东西该顺的就顺,找金丹虽然是正事,可一只羊是赶,两只羊也是放,能不耽误咱就都别耽误了。” 听胖子提到“金丹”二字,我心里“咯噔”沉了一下,看“棺材山”里的诡异情形,只怕这次是一只羊也赶不得了,我暗骂孙教授太能伪装了,也许正是因为他性格孤僻,很少与人接触,所以这厮装起孙子来,简直比孙子还孙子。我是“终日打雁,反被雁啄了眼”,竟然被他给唬住了。现在“地仙村古墓”里藏有千年尸丹的可能性,已经降到了最低点,这次误入“棺材山”,我们无异于深深陷入了一场本不该属于我们的灾难之中,而且还被孙九爷这老不死的往泥潭中越拖越深,难以自拔。 我虽然自己不肯承认,但我骨子里可能真有些“惟恐天下不乱”的成份,在潜意识中,很想知道“大明观山太保”的秘密,又心存侥幸,只盼着能从“地仙村”里找到古尸丹鼎,所以干脆横下心来不去计较得失结果了。想到这些,我便胡乱同胖子交代了几句,就出“工兵铲”来,自半开的两扇木门中穿过,摸进了漆黑一团的“观山藏骨楼”。 shirley杨和孙九爷正在二进等我,见我从外进来,便打开“战术射灯”推开了内堂的“如意门”。这楼内黑得伸手不见无指,“嘎吱吱”的木轴转动声中,一楼内堂木门洞开,里面阴沉的空气中带有一股子檀香药气。我知道在古代的建筑中,有一种早已失传的工艺,造出来的楼阁殿堂可以使“飞鸟不落、蚊蝇不入”,除了建筑材料特殊之外,还要使用到“墨师”的古老方术,这种木结构的建筑里会藏有暗香,千年不散,唤作“逍遥神仙阁”,观山藏骨楼可能正是一座罕见的“逍遥神仙阁”,看来“观山封家”在建筑、风水、陵墓等方面,果然都有常人难及之处。 我们站在堂前向四处打量,只见楼中有许多摆方古董的檀木架子,里面陈设的,皆是一片片龟甲龙骨,我对shirley杨和孙九爷说:“观山太保在棺材峡悬棺中盗发之物,恐怕全都在这了。” 孙九爷点了点头,带我们上前察看,发现骨甲上满是日月星辰的符号,那些古老的符号和图谱,有些类似于我曾看过的“河图、洛书”,但更为奥妙繁复,应该都是记载了一些极其古老的风水谜图,却不见其中有“周天十六卦”的卦图,原来“藏骨楼”是用来存放此物的,也许“地仙封师古”并不在楼中。 shirley杨问孙九爷:“封氏棺山指迷之术都是从此得来的?”孙九爷盯着那些骨甲点头道:“没错,棺材峡中多有古代隐士高人埋骨,这些天书般的甲骨中包罗万象,奥妙无穷,除了古时的风水星巫之道,还有许多匪夷所思的异术。有道是福兮祸所倚,祸兮福所伏,当年我祖上借此发迹,到头来还不是毁在了盗墓二字之上。要是没盗过这些悬棺骨甲,后代中也不会有人执迷妖妄,惹出灭门蹋天之祸。”说罢嗟叹不已。 但孙九爷目前最想找到的,显然还是“地仙封尸古”,他随意看了几片“骨甲”,心思便多没放在上面了,又直着眼继续向后堂搜索,我对shirley杨使了个眼色,二人从后紧紧跟上,谁知刚刚步入后堂,就见孙九爷“咕咚”跪倒在地。 我心想好端端的跪下做什么?又要乍尸不成?就要伸手将他扶起来,但抬眼间,看到后堂内悬挂着许多人物画像,画中各人衣冠服色皆不相同,形貌气质也有差异,不是同一时代之人,画像前摆着牌位,原来后堂竟是“观山封家”的祖先祠。 我和shirley杨好奇心起,忍不住也在后边多看了几眼,但见那些画中的古人,数目加起来也快一个连了,虽然气质出众,却皆是装束诡异,神情冷漠,我们站在密密麻麻的人像跟前,一种被无数死人凝视的感觉油然而生,周身上下都不舒服。 当年受过皇封的名门旺族,如今只剩孙九爷这最后一人,而且还被过寄给了外姓。他那佝偻的背影,在封家诸位祖先的堂前更显苍凉,我也不得不感叹世事变移,兴衰难料。 好不容易等孙九爷这“不肖子孙”拜完了祖宗,我们三人见“藏骨楼”一层当中,再没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了,就从楼梯上去,在“战术射灯”的照视之下,见到二楼是个“藏经存典”之处,架上都是古籍道藏,内容无外是那些“黄老、炉火”之术。 临着窗阁两边,悬着一副古画,画中描绘的场面,是盗墓贼在悬崖绝壁上盗发悬棺的情形,此画极有来历,正是传说中的“观山盗骨图”,是一件藏有许多历史信息的古物。 我对孙九爷说:“这张画是观山封家的镇宅之宝吧?您还不给它收回去,留在棺材山里烂掉了岂不可惜。”孙九爷道:“岂止是镇宅之宝,说是国宝也不为过,但此物一出世,肯定会引起轩然大波,因为关系到明代皇陵的秘史,更有许多历史都可能因为它而被修改,你以为早有定论的历史是那么容易改写的?与其自找麻烦,还不如就让它永远只是一个民间传说。” 我说:“您算是看开了,真不想当反动学术权威了?”孙九爷道:“你这个投机分子,蹿叨我把观山盗骨图带回去能是什么好心?其实现在说这些都没意义了,先前并非是我危言耸听,我看咱们谁也别想再从棺材山里爬出去重见天日了。”言下颇有绝望之意。 我听他这么说,更觉心里头冒火:“孙九爷在北京的时候口口声声说是上了我们的贼船,结果到头来是我们上了他的贼船,而且现在想下船都难了。”不过我可不打算给“观山太保”陪葬,又想:“我非把观山盗骨图给顺回去不可,要不把这张破画糊到我们家窗户上,就难解我心头之恨。”我脑中打着歪念头,嘴里却告诉孙九爷说:“咱就走着瞧吧,现在还不到寻思退路的时候,先找地仙封师古才是当务之急。可也怪了……诺大个棺材山里,怎么连一个当年进入地仙村的人都没见到?真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啊。” shirley杨说:“既然祖先堂和封宅之宝观山盗古图都在楼中,这座楼必定是个极重要的所在,咱们再仔细找找,要留意楼中是否有夹层和暗阁子。” 这层楼中器物藏书众多,一时哪里看得过来,只得走马观花般的一排排搜寻,到了纵深之处,就见后壁之上另挂着四幅古画,shirley杨借着灯光看了看,喜道:“象是棺材山里的详细地形图。” 孙九爷抢步上前详加辨认,指着上首第一幅画卷中的字迹念道:“《棺山相宅图》……这是封师古的亲笔真迹。” 我也凑过去细看,只见头一张画卷中,描绘的正是深藏地底的“棺材山”,四周是棺材板一样的绝壁围绕,地形狭长;棺中起伏的丘壑,则酷似一具无头尸体,整座“地仙村”依着山势而建,村中房舍宅院分布得很有规律,暗合九宫八卦之形。 画中精描细绘,各幢房屋的建筑特征巨细皆备,从这幅“棺山相宅图”中来看,我们进山的那条暗道入口,正位于“无头尸体”的左肩处,经过了“炮神庙”,又沿街进入“封家老宅”的后院,至此已是到达了“尸形山”的心窝所在。 在无首尸形的丘壑尽头,绘有一座紧紧封闭的悬山顶大石门,其风骨近似于规模宏伟的“乌羊王地宫”,与地仙村整体风格迥然不同,应该是山中先民遗留下来的古迹,孙九爷说:“当年封师古可能就是通过那座石门进入的棺材山,咱们走的暗道是后来才开通的。” 我点了点头,又去看第二幅画,一看却是一怔,竟与第一幅画卷极为相似,但却不是“地仙村”,而是位于村庄地下的大片古墓群,几乎囊括了全部的墓室墓道,层叠交错,皆历历在目,规模格局与上边的宅院相当。 我说:“这两张画是阴阳二宅的图谱,画中所绘与咱们所见相同,并无出人意料之处,咱们仍是不知道封师古究竟躲在了哪里。”shirley杨说:“你们看尸形山的肚腹上是些什么?” 我和孙九爷忙按着shirley杨所说的位置看去,棺材山里仰卧的巨人尸骸,仅具其形,并非真是死尸,只不过轮廓起伏极其酷似尸体,在尸形山的腹部,绘着一个道伤口般的裂痕,就好象棺中这具尸体,生前是被人以利刃所杀,刀痕尤在,天地造化之奇,令人难以思量。 我看不出其中奥妙,只好再看第三幅画卷,这副画却不是什么阴阳二宅的图形了,描绘的是一处狭窄的深壑,地势陡峭险恶,土层中露出不少古怪的青铜祭器,另有许多人打着灯笼火把,正排着长长的队伍,从壁上蜿蜒的鸟道经过,往地底最深处行走,进山的人流见首不见尾,而且画中人物个个神态怪异,男女老少皆有,边上注着“秉烛夜行图”五字,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神秘气息。 shirley杨说:“这大概就是随封师古在山中建造阴阳宅的那些人,秉烛夜行图里描绘的深壑,会不会正是尸形山腹部的裂谷?” 我说:“**不离十了,看来封师古这老地主头子,发动起群众来还是有一套的,但那些人走到尸形山的肚子里去做什么?真要去求个长生不死,还是另有所图?”说到这,我猛然想起一事:“对了,你们看山中这条深谷,岂不正是通往尸形山的丹田?”又念及这些画卷中的内容都有关联,说不定最后一张画中会藏有更重要的信息,当下就迫不及待地去看。 但最后一幅画卷中,与前几幅描绘的场面截然不同,我看起来却觉十分眼熟:“这个……好象是咱们最初去过的那座古墓,被观山太保盗空了的乌羊王陵寝。” 第四十五章 奇遇 第四十五章奇遇 孙教授点头道:“的确是乌羊王古墓,不过当时还没被盗空,画中所绘,应当是封师古在地宫中盗墓开棺时的情形……,画卷上有字写得明白,这是……棺山遇仙图。” 当年封师古违背祖训,盗掘了“棺材峡”里最大的一座古墓,结果回来后性情大变,对在墓中的遭遇晦莫如深,只是称自己要成大道,以“地仙”自居,并用妖言蛊惑众人。包括日后他建造地仙村,要“度尸炼药”成仙的种种事端,都是从此而起,不仅是我和shirley杨觉得好奇,孙九爷更是苦苦猜测了一辈子,此时乍见“棺山遇仙图”,激动之情实难自已,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我劝孙九爷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这只是封师古的自画像,并非是“地仙”真身,还不到激动的时候。这时我们三人定睛细看,虽然先前做过种种猜想,可等真正看清楚“棺山遇仙图”中描绘的情形,还是惊得险些将下巴掉在地上。 《棺山遇仙图》中所绘的场景,主体是乌羊王古墓的“椁殿”,画卷下方绘着殿前的墓道,许多身着戏装的盗墓贼,正在墓道里搬运堆积如山的“明器”;而在“椁殿”中,则完全是另一幕惊心动魄的场面。 “椁殿”中的石椁揭得大开,四周躺着六个盗墓贼,各个尸横血溅,死状极惨,其中有两人身上带着“观山腰牌”,应该都是“封师古”的同宗兄弟或门徒,只有一个身穿黑袍的中年男子依然活着,看此人在画中的身形气质,真乃“一席乌袍裹云锦,两点冷目射寒星,手提三尺青锋剑,胜似洞宾上八仙”,比起那伙普通的盗墓贼来,实在是有几分“野鹤在鸡群”的卓然风姿,想必此人便是《棺山遇仙图》中的“地仙封师古”。 那具被揭去命盖的石椁里,有一具金首僵尸从中探出半截身子,因为画中描绘清晰,在古尸颈中有道截痕,所以并不是带着“黄金面具”,而是僵尸无头,接了一颗面目狰狞的“金头”。既是在“乌羊王古墓”的椁殿中,所以可以肯定这具从棺椁中出来的“无头僵尸”,便是那位“有身无首”的移山广德王。 “金头乌羊王”的尸身装硕魁梧,远远超出常人,两只手的指甲长得奇长,上边鲜血淋漓,挂着碎肉,可能那些死在石椁前的盗墓贼,都在揭开棺椁的时候遭其所害,当场毙命了。 幸存的封师古,并没有招呼墓道中的同伴,而是舍身上前,单手提剑贯穿了古尸的胸膛,另一只手抖开“缚尸索”,撒开“天罗地网”,连石椁带死尸一并套个正着。 我看了此图,心中惊异莫名,只因《棺山遇仙图》中描绘的场面,实在令人难以相信,僵尸扑人多为生物电的作用,古僵为“死而不化之物”,在被活物接触的一瞬间,可能会产生剧烈的霉变,出现尸起之类的恐怖现象。可有一点,头颅为“四肢百脉之祖”,普天底下绝对不可能有无头之尸暴起伤人之事,图中的情形,可谓是“古今罕有”。 我祖父是从旧社会走过来的人物,常给我讲些早年间的“奇闻异事”,他也算是半个“摸金”传人,但我从没在他口中听过有这种事情存在;此外就连“卸岭盗魁”陈瞎子,以及“搬山道人”鹧鸪哨留下的笔记中,也都不曾提及此事;这说明从古到今的“发丘摸金、搬山卸岭”之辈,皆未撞上“无头尸起”的异事。 再者说来,更令人费解之处在于,这《棺山遇仙图》名为“遇仙图”,可纵观图中所绘,哪里有什么“仙人”?倒不如称做《棺山盗墓图》,或是《棺山降尸图》来得贴切。常言道“名之为名,必有其因”,但图中似是玄机暗藏,教人完全无法以常理揣测,《棺山遇仙图》与前面的《棺山相宅图》、《秉烛夜行图》究竟有什么关联? shirley杨也觉不解,她问我和孙教授如何看待此图,孙九爷凝视着《棺山遇仙图》看了良久,脸色显得越来越是难看,他告诉我们说:“如果图中所绘的内容属实……,嗯……看前三幅图画的模样,想必这张遇仙图不会是凭空捏造的虚妄之事。但从图中看来,并无遇仙之事,除非……除非戴着颗黄金头颅的乌羊王不是僵尸。” 我奇道:“不是僵尸是什么?难道是仙家?它要是真仙怎么还死了装棺椁里了?”孙九爷神色凝重,缓缓说道:“肯定不是僵尸,观山太保在椁殿中揭开命盖的时候,那乌羊王可能还活着……” 我对此论不以为然,怀疑孙九爷脑袋进水了,就对他说:“乌羊王连脑袋都没有,如何还能说他在开棺时依然活着?并且这移山广德王如果还活着,在几千年前也不可能被装在石椁里;看样子他并不象是因为暴虐无道,被活活钉死在棺中的,因为那颗黄金头颅奢华精致,绝不是临时打造出来的。” 孙九爷道:“你说的不错,可你仔细看看这图,在封师古下剑之处,移山广德王身上分明有鲜血淌出,顺着剑刃往下流淌,千年僵尸死而不化,自然不会流出鲜血,即便有血也必是乌黑的尸血,这个细节足能证明他从石椁中出来的时候还和生人无异。” 我又看了孙九爷说的那处细节,但仍不肯信:“地仙封师古丹青笔墨的造诣不错,懂得艺术夸张,但把僵尸身上画得血如泉涌,可就不是对待史实的正确态度了。” shirley杨问孙九爷道:“您的意思是石椁中的乌羊王还活着,《棺山遇仙图》的遇仙,是指封师古开棺时见到了不死之人?” 孙九爷微微点了点头道:“应该是这样,但我想其中可能还有隐情,毕竟《棺山遇仙图》描绘的仅仅是一个瞬间,虽然有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性,是封师古亲身经历的一幕险情,但在他杀了千年不死的乌羊王之后又遇到了什么?究竟何事才使他性情转变,继而进入棺材山里避世求仙?这些事情咱们就很难从图画中获悉了。” 我们实在看不出更多名堂,便取了壁上挂的一阴一阳两幅《棺山相宅图》,随后径直蹬上顶楼,这层木楼空间窄小了许多,只设有一个神龛般的石柜,摆着不少器物,有十几本书卷,一些五花八门的瓷瓶,还有一口带鞘的宝剑。 看起来都是“地仙封师古”随身之物,我心想就凭这点,封师古也不是什么能掐会算的真仙,完全没料到他的后人,会带着摸金校尉进入“地仙村古墓”,这些东西竟然如此毫无遮掩的放着,我们被“观山太保”蒙骗了多时,不抄他几件真东西如何说得过去? 想到这,我伸手拎起那柄宝剑,按绷簧拔剑出鞘,只见锋刃寒芒闪动,端的是口利器,我对孙九爷说:“观山太保的东西都是倒斗所得,也不知本主都是哪座坟里的古人,现在这管制刀具我就先没收了,我虽然不会剑术,但素闻宝剑可以镇宅僻邪,我回家挂着也总好过放在此地生锈。” 孙九爷没好气地说:“你小子是贼吃贼,越是越肥啊,不过……只你要帮我找到地仙藏身之处,他的东西你尽管拿去就是。” 我心想这话亏你也说得出口,正要对他说出两句“戳人腰眼儿”的话来,却见shirley杨已从那几本书卷中找到一本《观山掘藏录》,是“地仙封师古”亲笔所书,记载着封师古平生之事,并且把历代“观山太保”所盗发之古冢一一详述,孙九爷如获至宝:“找的就是它,棺材山里的秘密……肯定都写在其中了。”当下便借着灯光,匆匆忙忙地翻阅起来。 我说您别光顾着自己看啊,“观山太保”的事我和shirley杨也挺关心,他这书里怎么写的?孙九爷只好边看边给我们粗略的讲解。 原来观山太保自“封王礼”开始,便世受皇恩,随驾听用。但世间万物,都有个兴衰起落的定数,到了万历皇帝当朝之时,已是内忧外患,关外有后金起兵攻明;加之贪官污吏们搜刮民财,使得各地民变不断;朝内又有党争,一时之间内忧外患全都来了,自太祖成祖传下来的基业,至此已出现了大厦将倾的迹象。 偏偏当朝的皇上“心昏神庸”,还特别喜欢服药炼丹,招募了许多方外之士,专门给他调配各种养生秘药,也常以长生不死之事询问封师古。 当时封师古是“观山太保”的家主,对皇上也是忠心不二,但那时候封师古并不怎么相信“炉火之道”,他认为“自古从无不死之人,世间也无不发之冢”,是人就有生老病死,是陵墓就早晚有被人挖开盗掘的一天。既然没有不发之冢,那么古墓里的东西谁挖不是挖?所以他一面主持修造皇陵,一面在暗地里派人到各地盗墓,主要是为了寻求古墓里的经卷典籍,尤其喜欢收集奇门古术之类的“骨甲、竹简”,对此物求之不厌,这也是从他祖上继承下来的光荣传统。 对于万历皇帝吞丹服药的爱好,封师古不以为然,炉火之术历来害人不浅,都说古时仙人留下度炼脱化之道,是为广济世间的人,但试看从古到今,谁人亲眼得见?服食求神仙,多为药所误,不说旁的,单是各个朝代的真龙天子,在此事上送命的也不算少数了,怎奈人心最易痴迷,不明白天道造化之机。 为此他多次奏明万历皇帝,不死仙药之事终究虚幻渺茫,绝难强求,并劝皇上迁动安徽的“祖陵”。结果惹得龙颜不悦,认为“观山封家”没什么真本事,从此便将他看得轻了。 此外还有件事,是由于封师古命人在京城附近,盗掘了一个刘氏贵族的墓穴,墓主是个女子,这刘氏的来头也不小,乃是数术奇人刘秉忠之后,墓中布置有许多机括销器,还有一些数术典籍,所以就被观山太保盯上了,偷着将这处墓葬挖了一空。 但是天子脚下帝王之都,乃是五方杂聚的所在,观山太保行事虽然周密,也难免有走漏风声之时,刘家的后人同样在朝中为官,听闻此事后大为恼火,但是苦于没有找到封师古盗墓的证据,只好暗中给“观山太保”栽赃陷害。 封师古是个极精明的人,又兼通晓玄学,自然洞悉“保身之道”,便萌生退意,择个日子,将同宗同族的弟兄们前来商议,他对众人说,自古常道是“伴君如伴虎”,如今眼看大明朝的气数就要尽了,世乱时危,田园将芜胡不归?我等不如趁着还能全身而退,一同回归故里,经营祖宗留下的盐矿产业,从此闭门清静度日,岂不强似整日陪王伴驾担惊受怕。 由于封师古怀有异术,封家诸人历来对他仰若神明,无有不依,当即商量定了退路,封师古便告病还乡,举家离开京城回到祖籍“青溪镇”。 回了老家,封师古在家中闭门不出,专门研究各种奇诡无方的异术,这些本事大都得自与“棺材峡”中的悬棺,虽然其中有许多内容残缺不全,单是剩下的部分也足够他琢磨三五世了,越研究越觉得那些古老的方术深不可测,奥妙似乎无穷无尽。 封氏是家大业大,又得过御口亲封,虽然行事诡秘,在世上名声不扬,但在当地则是一呼百应,收罗了无数门人弟子,专作些画符吞水送平安的勾当,俨然是巴山蜀水间的一大“巫门”。 封师古有几个兄弟野心不小,眼见自家势力越来越大,官府也拿他们无可奈何,就劝封师古聚众造反,可以效仿当年黄巾军的做法,自称“大德天师”,登高一呼,必定从者如云,即便不能做大,咱们割据了一方,裂土分疆也是好的。 封师古不为所动,“观山封家”之所以有今天的气象,多是仗着擅使幻化之术,说好听了是“幻化之术”,其实就是“妖术”,全是“歪门邪道”的东西,你们仔细琢磨琢磨,史书上的兴衰成败颇多,却有几个是凭着“撒豆成兵、剪纸为马”的障眼法得了天下?自古凡是以妖法蛊惑民众图谋造反的,从来没有一个能有好收场,绝难成事,只因叛逆之举,向来遭天道所忌,命中没有龙兴的福份,切莫痴心妄想,否则早晚要惹下灭门之祸。 世人无非是争名逐利,谁能做到清静无为?封师古虽然没有图谋造反的野心,但他广收门徒,也自有他的动机,因为封师古执迷盗墓发冢之事,他为了求取古墓中的各种“奇门方术、骨甲天书”,便令手下人等四出盗掘古冢。 “观山太保”盗墓与平常不同,这伙人多要提前扮做“戏装”,象什么“钟魁、无常、判官、阎罗、牛头、马面”,全是阴司里的装束,其手段有“烟术、缩骨法、纸人搬运、驱使尸虫”等等,显得格外诡异神秘。 实际上所谓的“烟术”,就是一种类似“湘西赶尸”的催尸术,“观山太保”通过向墓穴里喷吐水烟,便可以给墓中的尸体催眠,烟雾形如人形,罩在陪葬的尸体身上,可以有控尸打开墓主棺椁,取出明器后,尸体就会自行扑倒在地,墓室棺椁里有什么销器机棺,也都被死尸给触发尽了,最后“观山太保”才进去将墓中事物搜刮一空。 如果墓室里没有陪葬的古尸,也可折叠纸人,以“烟术”操控虫蚁将纸人运入墓道,这是属于“搬运挪移”之术,以现在的观点来看,这类妖术其实就是利用药烟,吸引一些冷血生物,例如蛇蚁虫甲等物,使其缠绕附着在尸体或纸人身上盗墓;另外“烟术”不能持久,否则施术者必然失魂而死。诸如此类,皆是久已失传的巫法,巫山“棺材峡”悬棺中的骨甲上,便记载着许多这种奇门秘术,并有星象巫卜之法,被封氏概总归结为“棺山指迷术”。 在“观山太保”盗毁了许多古墓之后,封师古觉得收获并不算大,其间虽也得到了一些丹法异术,却不及祖上传下来的零头。最后他记起祖训中提到,在“棺材峡”中还有一座规模庞大的古墓,利用了天然洞窟营建,内部城阙重重,庄严宏伟,传说是“乌羊王”的陵寝。 “棺材峡”里藏有悬棺不下十万具,是一大片古老的墓葬群,“乌羊王古墓”就位于深山绝壑的尽头。据当地传说,“乌羊王”崇信巫风,极度残暴苛酷,但疏导河道凿井取盐,也算是有一定的功绩,可谓毁誉参半,最后被人所杀,没有了脑袋,只好戴了颗金头下葬。 封氏祖先在“棺材峡”的骨甲中,发现了“乌羊王古墓”的确切位置,但是也同时得知古墓的椁殿里充满了诅咒,一旦打破地宫中永恒的寂静,世人就会付出“血流成河、尸积如山”的代价。 盗发悬棺的封氏祖先,知道“棺材峡”中确实埋藏着无穷的秘密,自古就是神秘难测的巫地,此地屡有异象出现,他们当然不敢触犯这条个古老的“禁忌”,所以留下训示,告诫封家后世各代子孙,“无论如何,绝不要进入那座古墓,否则必有灭门灭族之祸,谁要是初犯了祖训,谁就是欺师灭祖的大不孝罪过”。在古代中国的传统观念里:“万恶淫为首,百善孝当先”,没人担得起这种罪名,“观山封家”的后人代代谨尊,再进“棺材山盗墓”这念头平时连想也不敢去想。 可封师古自持手段高超,又觉得“乌羊王地宫”中必定藏着许多奇诡奥妙之物,他素有窥墓之癖,这念头一动,再也压制不住,将弟子徒孙和自家兄弟子侄召至堂前,声称夜观天象,见到“凶星犯主”,天下将有大浩劫,要保家门平安,便需进“棺材峡”盗墓,“乌羊王古墓”中的周天卦图深藏玄机,可以指点迷津,让咱们找个太平清静的去处避世隐居。 其实“棺材峡”里并没有卦图,封师古只是以此为借口说服了众人进山盗墓,一众“观山太保”穿山破岭,施展出种种手段,非止一日,方才挖开椁殿。 椁殿中石椁甚巨,群贼猜测里面宝货必多,可不料揭开命盖,一阵阴风从椁内吹出,所有的灯笼火把全都当场灭了,封师古身上带有夜明珠,急忙取出来一照,发现围在巨椁前的几个人,都已横尸就地,椁出探出金光灿然的一个狰狞头颅。 这封师古见过大风大浪,广有异术神通,并非等闲之辈,抖开缚尸索,抬手一剑就将乌羊王的僵尸戳了个对穿,谁知“金首乌羊王”的身体竟与活人一样,中剑处鲜血飞溅。 封师古所识极广,晓得早年间有“古尸化仙”之说,却不敢相信是真有此等异事,当时身在险境,未及从容思量,就把“乌羊王”大卸了八块,又见椁殿中有许多古器,便把古尸藏到一尊“兽面双耳青铜釜”中,牢牢地封了,并从石椁内取走了全部贵重明器。 然后封师古才招呼墓道中的同伙进来,给横死在地的几名“观山太保”收尸,这次盗墓,“观山群贼”不仅将明器古物盗了一空,连墓室中的壁画也不放过。 秘密运抵青溪镇的“封家大宅”,封师古就此闭门不出,不分日夜的参详墓中之物,由于在“椁殿”中的奇遇,使其相信了真有“尸仙”存在,他此时再也顾不上触犯什么大忌,穷尽心机,苦苦寻找出棺材峡中古老的“不死之谜”,这个秘密也许就藏在乌羊王古尸的“黄金头颅”当中。 第四十六章 盘古神脉 第四十六章盘古神脉 封师古发现在“乌羊王”的黄金头颅上,阴刻着一幅古老的“风水地图”,另外从棺椁中盗发出的龟甲、玉璧、铜器等物,也都有着许多教人难以理解的神秘铭文。这些“明器”中,隐藏着“棺材峡”里不为人知的秘密。 原来在巫山“棺材峡”的地底,自古就有两块“地中有山”的风水宝穴,一处酷似“头颅”,另一处则是个“无盖石棺”的形状,棺中有山丘形如“无头尸体”,山中有黑泉,漆黑腐臭,近似“尸血”,人莫敢近。 棺材峡外表的风水形势可以归结为“山高水窄,群龙无首”,山中洞窟交错,使得龙脉混乱缥缈,故此有许多古迹都是镇风守水的奇异格局,各条龙脉的核心就是那“尸头、尸棺”两穴。古代巫风盛行,最初称尸形山为“盘古脉”,是祭飨死灵巫神的禁地,四周峭壁的岩隙里藏纳悬棺,地底则埋有各种铜玉古物,以及无数称为“尸器”的小石棺。 那些小巧的石头棺材里面,全都装纳着殉祭者的内脏,大多是从奴隶、俘虏一类社会地位低下的人身上获得,将它们埋在地底吸纳山川的极阴之气。一旦藏得年代久了,那些心肝脾肾一类的内脏,就会逐渐萎缩石化,其中有借得阴气者,就会浮现出人面五官,甚至身形手足俱全,可以成为“活丹”,但概率很小,万中无一。又因为山里埋藏“尸器”之多难以估量,所以后世也有“棺材山”之称。 这种神秘的风俗,主要受“巫楚文明”和“古蜀文化”的影响,在有贵族下葬时,就会从“棺材山”里挖出埋藏过千年的成形“尸器”,当作“丹珠”装入死者口中,可以保持尸首英爽之姿不散。 由于“乌羊王”下葬的时候,是有身无首,所以陪葬的“尸器”,就藏在了他的腹中,“观山太保”盗墓开椁时,那枚活丹已同僵尸化为了一体。封师古遍阅古籍,知道世上有“尸仙”之说,他认为石椁中的“乌羊王”,即不是活人,也不是死人,而是尸身脱化而成的“真仙”,吃它一口肉,足可胜过服食几株万年合首乌,于是便有了非份之想。 封师古将装在铜釜中的“乌羊王”尸体烧炼化丹,但似乎不怎么管用,他也是鬼迷了心窍,绝不肯就此罢休,料来山中所藏的其余小棺材里,还会有尸器化成的“尸仙”,便又带人去找“棺材山”,反复相夺形势地脉,才知这混沌初分时便已存在的“盘古脉”,在风水一道中,名副其实是一条被群龙围绕的“尸脉”。 但是在几千年前,古时巫者为了求取“活丹”,在山里边挖了埋、埋了挖,早把这地脉挖断了,而另外那处乌羊王埋骨的人头形山洞,也在“观山太保”盗墓之时,被挖破了龙气,一前一后两处风水奇绝的地脉此时都已废了。 封师古自持有鬼神难测之术,打算把“棺材山”造成让他度炼成仙的阴宅,就使出惑众的手段,自称“地仙祖师”,扬言在古墓中窥得“天机”,并告诉众人世间即将有刀兵大劫,山中有个胜似世外桃源的神仙洞府,可以避祸,谁要不信谁就是身上还有恶业未消,要继续留在世上遭难偿还。 当时观山封家威望很重,再者世道衰败之兆也是有目共睹的,所以有许多人都信他,举家举族的跟着地仙进山,兴师动众地造了阴阳两层的“地仙村”,这种格局取自风水古法,乃阴阳混元之意,专用来恢复地脉龙气。 同时封师古也带着亲信,秘密在山里发掘“尸器”,几乎翻遍了地底全部的“小棺材”,历时多年终于挖出了一具栩栩如活的“尸仙”,并将挖开的沟壑造为阴宅,以做度炼成仙之后的藏真之所,为了保守“尸仙”的秘密,在棺材山外埋设“九死惊陵甲”,让随同他进入地仙村的人谁都甭想出去。 这上古所传的仙法,不可自私,到了“地仙”入棺之时,所有的人都要秉烛提灯,跟着下到墓中陪葬,“地仙村”封家大宅中有血坟一处,待到坟丘中渗出尸血,便是“棺材山”地脉龙气复苏之兆,所有的尸体潜养于地下,介时便可受度为仙。后世有缘之人,凭“观山指迷赋”进山到此,可去往“地仙墓”中叩拜真仙。 《观山掘藏录》是封师古生前所留,按照书中最后的记载,他是口含“活丹”,被门徒活活钉入石椁下葬,此后发生了什么,就无法从书中得知了。 孙九爷看罢愤恨不已:“想不到我观山封家竟出了个封师古,他简直就是个魔鬼,让这么多人为他殉葬,要是不将其化骨扬灰,如何告慰成千上万屈死的冤魂?” 我并不理解孙九爷这种封建世家出身――视家门祖宗比天大之人的感受,心想“他就是个地主阶级的遗老遗少,可能自打解放后就没吃过一顿饱饭,难免对旧事念念不忘”,但我更觉不解的,是《观山掘藏录》与那几张图画,里面记载的内容也太离奇了,看起来却又不象是子虚乌有的事情,化做尸仙的“活丹”――是不是就是我们要找的“丹鼎”?被活着钉进棺材里的“地仙”封师古现在究竟怎么样了?那些殉葬者全都死在墓中了吗? shirley杨不解的问道:“随封师古进山的人成千上万,有这么多人进墓送死,难道其间就没一个人对地仙的举动产生怀疑吗?” 孙九爷说:“从长远来说,人民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可在乱世当中,人心多是久昧不明,凡是那等聚众的勾当,只要牵扯上真命、天道,往往就能一呼百应,让愚民愚众从骨血里信以为真,这种先例可就太多了……”他顿了一顿,又说:“心中起疑的人并非没有,只不过人数太少,说出来的话在当时也没份量,我祖上封师歧就明白地仙是妖言惑众,所以才远逃避祸,给观山封家留下一条血脉,如今传到我这辈,终于有机会进到这棺材山中,想来该是封师古的报应到了。天底下最可恨的人,除了忘恩负义的负心之徒,便是这欺师灭祖之辈。” 我对孙九爷和shirley杨说:“封师古这本《观山掘藏录》,并没有明确的说尸仙究竟是怎么回事,可能事关机密,只有他一人心知肚明。咱们要进地仙墓,必须提前做好心理准备,也许会发生《棺山遇仙图》里描绘的情形。” 地仙墓里的危险难以预期,我说这话的意思,是希望只有我和孙教授、胖子三人一同进墓开棺,这处封家大宅看起来还算安全,不如让shirley杨和幺妹儿两人留在这等候为好,可话刚说到一半,就听楼梯口响起一阵脚步声,胖子和幺妹儿两人都跑了上来。 常言说“见面休问枯荣事,观看脸色便得知”,我一看那两人脸色不好,就知道肯定是楼外有事发生。果不其然,胖子开口就说:“老胡,我怎么感觉这地方要出大事啊,你快看外边是怎么了?” 我闻言赶忙推开窗阁,众人围到窗前向外一看,心下都是骇异无比,原来这棺材山压在一座千米高的大山底部,上边的山体就如同一处坟丘的封土堆,山根中空,岩层内部陷有极深的空壳,将棺材山罩了个严严实实。从地仙村里望上看,见不到天空,唯有满目的岩层土石,此刻头顶的岩层中有时隐时现的血光浮动,更从岩缝中渗出许多暗红色的浓雾,能闻到一股阴冷腥臭的气味在空气中涌动,四周却仍是漆黑沉寂。 胖子说:“瞧见没?看这意思山里已经不是解放区的天了,白色恐怖的血雨腥风即将来临,要想摸金找明器可得赶紧动手了,晚了咱就撤不出去了。” 我也知道可能大事不妙,但为了稳定军心,只好说:“王司令你别危言耸听,咱们的摸金队伍里有军人,有老九,还有山里的幺妹儿,典型的三结合班子,放在哪都好使,有什么局面应付不了?” 说话间就听半空里闷雷交作,污血好似雨点般的落了下来,我吃惊不小:“地底竟然下起血雨来了?”孙九爷急忙关上窗阁子:“这是九死惊陵甲上的尸血,你们身上带伤的人可千万别沾上。封师古的书上详细记载了棺材山之事,我看看还有没有另外的生门。”说着就在墙角继续翻阅书卷,全神贯注地不再言语了。 据说“九死惊陵甲”是种尸血沤发出来的铜蚀,形状如同珊瑚刺,又象植物根须,埋藏在土中会越长越多,这种植物分泌出的液体近乎尸血,奇毒无比。 这阵血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不多时便已止歇,只有血雾在岩层中依然凝聚不散,shirley杨听到声音减弱,向窗缝外望了望,对我说:“看来惊陵甲早已经穿透了岩层,正逐渐向棺材山内增生,可能要不了多少年,整个地仙村都会被青铜血蚀吞没了。” 我说这种护陵防盗的古术,本来就是条难以控制的“祸根”,封师古自以为神机妙算,却作茧自缚,即便咱们不来倒斗,“地仙村古墓”也早晚会被惊陵甲毁了。 胖子说:“那这墓里的明器岂不都要糟蹋了?我可提前告诉你们,胖爷我对此事绝不能无动于衷,眼睁睁地袖手旁观那不是咱的做派,我都得给它们搬回去支援咱的伟大事业,争取早点气死安东尼奥尼!”说罢就放开手脚,开始把那些瓷瓶药罐往携行袋里划拉。 我刚才已经翻看过了那些瓷瓶,里面并没有我们要找的“尸丹”,正想告诉胖子别捡这些不相干的,却见孙九爷颓然坐倒在地上,两只眼直勾勾的一动不动,他的脸色比死人还要难看。 我正要出言询问,就见孙九爷合上了《观山掘藏录》,脸上的神色黯然已极,长叹了一声道:“天意啊,咱们肯定是奈何不得封师古了。”我问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孙九爷说:“观山太保擅观星相,真有几分奇诡无方的神机妙算。他留下的观山指迷赋,全篇七十二句,但你们看封师古手书的这部《观山掘藏录》中,还有最后一段――血雾入地,群仙出山。当年的传说果然是真的,现在地底出现血雾,岂不正应了此兆?看来他不是算得不准,而是料事如神,算得太准了。恐怕尸仙随时都会破棺入世,这是命中注定的事情,咱们来得不是时候,谁也阻拦不住了……” 孙九爷身为“观山封家”的最后一个传人,他出于利用“摸金校尉”寻找古墓,又担心被从被路上甩掉的原故,一直不肯把“观山指迷赋”的真篇全文告知众人,现在我们已经全伙进了“棺材山”,便也不将这套隐晦的暗示迷语放在心上了,谁知最后竟然冒出这么一句,什么是“血雾入地,群仙出山”?难道封师古这地主头子还想借尸还魂出山夺权不成?那也太小看咱们的几百万解放军和一千多万民兵了,我实在是没办法理解孙九爷的脑袋里是怎么想的,这事连我都不相信,他也是常年和古物打交道的老元良了,为何如此信邪? shirley杨将我拽在一旁说:“孙教授常年处于巨大的精神压力之下,他虽然没疯,但常会有些神经质的反应,你们别再刺激他了。”我说:“冤枉了,我哪有本事刺激他?他刺激我还差不多。你看他是不是脑子里的保险丝烧断了?净说些不着四六的话来,棺材峡一带的崇山峻岭是什么形势咱们都亲眼见识了,即便是天崩地裂,地仙村古墓也绝不可能重见天日,碎石落下来将它埋也埋没了,墓中的古尸又怎么会自己爬出山去?” shirley杨说:“要说地仙真有未卜先知的法子,我同样不肯相信,但我看封师古确实精于推算,他对棺材山里的地形地势了如指掌,也许这山里真会有些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 我明白了shirley杨的言下之意,事物的发展变化必然存在一定客观规律,这些规律大多是可以推算出来的,但冥冥之中真正决定成败的关键因素,却从不由人计较,所以才说“人有千算,老天爷只有一算”,而“地仙”封师古那套所谓的仙算,应该是介于“天、人”之间,他究竟能推算到什么程度,我们眼下根本就没办法判断,至少他算准了“九死惊陵甲”会穿山入地,从而使地仙村古墓中出现血雾,事实也确实如他所料,所以很难断言“封师古”的尸体最后是否会离开墓穴棺椁出山。 我对shirley杨说:“这座棺材山是尸脉凶穴,想必地仙墓里的尸体都有尸毒,要是它真能出山,必定为祸不小。咱们只好先下手为强,不论能不能找到古尸真丹,都得想办法给它来个开棺毁尸,永绝后患。” 这时我们身上的射灯电池即将耗尽,灯光渐渐暗淡下来,虽然还有些备用电池,可还不知要在地底古墓中停留多久,不得不尽量节省使用,孙九爷说:“点蜡烛吧,手电、射灯最好留在必要之时再用。” 观山太保精于“烟幻、雾化”之术,多是残唐五代时流传的邪术,可以通过焚烧“蛇、鼬、猫、狐”一类的尸体制造幻相,我看附近没有尸烛迷香,就让胖子取出半截蜡烛头来,这都是进山前在幺妹儿的杂货店中购得,拿到桌子上点了一支照明。 我借着烛光,仔细查看《观山掘藏录》中,关于地仙村和棺材山的记载,思量着要找条捷径进入地仙藏尸的墓穴,其余几人也各自翻找楼中的诸般事物,我正看得出神,孙九爷突然叫声糟糕,“呼”地一口气吹熄了蜡烛,藏骨楼中顿时陷入了一片漆黑。 古墓乃幽冥之地,蜡烛则是命脉的象征,常言说“不是厉鬼不吹灯”,摸金校尉是最忌讳“吹灯”之事,蜡烛一灭,房间里立刻变得伸手不见五指,胖子勃然大怒,一拍登山头盔,他那盏关掉的战术射灯顿时亮了起来,随即抬手揪住孙九爷喝道:“孙老九你活腻了,敢吹胖爷的灯?出门也不打听打听――上次吹灭胖爷蜡烛的粽子是什么下场!” 第四十七章 忌火 第四十七章忌火 孙九爷一脸神经质地表情说:“王胖子你才活腻了,地仙村里不能点蜡烛!” 我拦住胖子,对孙九爷说:“先前不是你让点蜡烛吗?怎么又突然变卦吹灭了命灯,你到底心在哪里?意在何方?”孙九爷先是摇了摇头,又马上点了点头,他说:“点蜡烛是我的主意,但我今天心里太急,象是被猪油蒙了脑子,始终忽略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自从进了这座棺材山,我就感到周围有些地方不对劲,实在是太不正常了,但我却说不出究竟是什么地方不对,直到刚才点了蜡烛,才猛然想了起来。” shirley杨问道:“孙教授,您指的反常之处是……灯烛?”孙九爷点头道:“没错,看来杨小姐你也留意到了,棺材山中地仙村的布置格局,处处都与青溪古镇一致,每处房舍宅院和人间无异,但还是有一个很隐秘的区别,这里所有的宅院中……都没有蜡烛和灯台、灯油,甚至厨灶中也没有柴火。” 我没能立刻领会孙九爷言下之意,奇道:“地仙村有阴阳两层,阳宅里没有火烛灯盏,这说明什么?难不成那伙观山太保都是耗子成精变来的人——地底下越黑看得越清楚?” 孙九爷说:“虽然没有灯烛,但在藏骨楼和各处宅院里,都备有一种阳髓灯筒,阳髓是种可以发光的矿石,当年的人们应该是使用矿物光源来照明。听祖上传下来的说法,在青溪古镇是从来没有用阳髓取亮的习俗的,很可能地仙村里有某种禁忌,在棺材山里不能点蜡烛。” shirley杨说:“封师古留下的几幅图画中,有一幅称作《秉烛夜行图》,图中所绘的情形是许多人点着灯烛进入古墓,如果棺材山里有禁火忌烛之事,那些人为什么要在墓穴里点蜡烛?” 我听到此处,心中一沉,隐隐觉得当年藏在“地仙村”里的人们,所点灯炬皆为“冥烛”,那是一种殉葬者捧烛而死的旧俗,而他们正是全部去墓中殉葬的,进墓之后又是怎么死的? 孙九爷让我们将《秉烛夜行图》取出来,他再次看了看,更是确信无疑:“你们看看,图中画得很清楚,进入墓穴的这些殉葬者,凡是走在地下石阶的人,手中才有点燃的蜡烛和火把;而在高处墓门前的人们,所持灯烛都是熄灭的。” 我问孙九爷:“就算是棺材山里确实有不动火烛的风俗,却不知点了蜡烛会出什么事情?我看附近也没有反常之兆,咱就别自己吓唬自己了。” 孙九爷说:“我跟古物古籍打了一辈子交道,希奇古怪的事没少见过,搞阶级斗争那会儿也经受过考验,论胆量见识可都不比你们逊色,绝不是自己吓唬自己,咱们刚才点了那支蜡烛,怕是要惹大麻烦了。” 我和胖子对此不以为然,对他说:“有什么麻烦也都是你惹出来的,再说现在面临的麻烦还小吗?虱子多了不咬,帐多了不愁,除死无大事,咱们这伙是专做摸金倒斗事业的,点根蜡烛算什么大事?” shirley杨说:“老胡,你别掉以轻心,先让孙教授把话说完,如果点了蜡烛,棺材山里究竟会发生什么?” 孙九爷说:“地仙村的格局形如无火灯台,我稍微懂些上古的风水,这应该是个忌火的布局。” 我平生所学皆出自摸金校尉的十六字风水,是一门以古风水为筋骨,融合江西形势宗秘术为血肉的“青乌风水”,而观山太保的观山之术,其根源则是出自棺材峡悬棺中的骨甲,是古风水术的一支,虽然与青乌风水出自一脉,却也存在不少差别,所以我并不太懂“忌火”之说,只是看《棺山相宅图》中的地仙村轮廓,确实正如一盏无火铜灯。 只听孙九爷又说:“风水上的事情只是其一,其二地仙村与明末青溪古镇格局相似,封氏蒙受皇恩发迹是在明代初期,历大明一朝两百余年,不断扩建祖宅,所以说青溪古镇的形势根基,都是从那一时期所定,后世经历满清、民国、直到解放后,都没有太大的变化。我以前从没仔细想过青溪镇为什么要做成忌火灭烛的格局,或者说根本没想到那一层,要是往深处琢磨——这肯定是与永乐年间观山封家设计毁掉发丘印、摸金符之事有关。” 相传后汉年间,曹操为求取军饷,曾举兵盗发梁孝王之墓,当时还没有发明**,而梁孝王的陵寝深藏石山腹中,以当时的器械和手段,即便有数万兵马也难轻易发掘这种巨型山陵,所以曹操就特意从民间网罗了一批精通倒斗秘术的人,将他们收入军中,设“摸金校尉、发丘中郎将”之职。 古代军事编制的称谓与现代相似,现代军队的军衔有“将、校、尉、士”,其中每一级又分“少、中、上、大”,例如“少将、中将、上将”。在古代,“将”属于高级军官,“校尉”则属于中级军官,曹操手下的盗墓部队,为首的是发丘中郎将,又称“天官”,其下有摸金校尉,并配以符印作为信物,所以才留下了“发丘印、摸金符”,汉末的乱世结束后,发丘摸金之辈流入民间,不再做官盗的勾当,专一的倒斗取财,以济世间穷苦之人。 中国人自古就注重名份,所谓“明不正、言不顺”,于是“发丘、摸金”这套官家的名号沿用了几千年,那枚刻有“天官赐福、百无禁忌”八个字的发丘印,以及穿山摸金的古符,都是代代相传的信物凭证,共有“九符一印”。 由于摸金校尉倒斗之术出自《易》,《易》又为群经之祖,擅长以“望”字诀辨识天星地脉,是倒斗行里最重传统的一支,故此民间历来都有“七十二行、摸金为王”之说,摸金校尉之魁首为“发丘天官”,但到了明朝永乐年间,皇室为求皇陵稳固,由观山太保设下诡计,毁了发丘印和六枚摸金符。 也许是天道有容,不该摸金倒斗的手艺从此断绝,最后仍是有三枚摸金符下落不明,有道是“一日纵敌,万世之患”,观山封家担心此事败露出去,早晚会有摸金校尉卷土重来大肆报复,特别是封氏祖坟都埋在棺材峡,所以思量起来,时时都是寝食难安,但这件事最终并没有走露风声,后来也就逐渐放心了。 孙九爷说,现在想来,“观山太保”最忌惮的始终就是摸金校尉,“地仙村”的建筑布局暗合九宫八门之理,其轮廓又有“忌火”之象,在观山风水中,忌火之地不能点烛,点了蜡烛生门也要变做死门,这不正是专门对付摸金校尉的吗? 我对孙九爷说:“我看您是有点过度敏感草木皆兵了,摸金校尉与观山封家过去有什么恩怨,那早都是历史的尘埃了,没必要再去掰扯旧帐,仅仅是我们和你之间的这笔帐就已经算不清了,现在咱们别想多余的,还是先想法子把地仙封师古从棺材山里挖出来才是正事。” 孙九爷见我不信,只好说:“但愿是我多虑了,你们先看看地图找出行动路线来,我再翻翻这本《观山掘藏录》,这里面的棺材山一篇中,详细记载着地仙村里的大事小情,说不定还能找到些什么。” 我也正有此意,便接着去看封师古留下的图画典籍,深埋地底的棺材山是条“尸脉”,这种地脉只在最古老的风水传说中才会存在,而青乌风水对群龙无首的尸脉则是“有名无解”,很难说地仙借尸身“脱炼形化”之事是真是假,但我和shirley杨商议“地仙墓”中的事情,都觉得封师古谋算深远,他做出的事情鬼神难测,对于群仙出山之言我们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绝不能让这墓中的古尸重见天日,否则肯定要出大乱子。 正说着话,就听守在窗前的幺妹儿忽道:“院子里好象有啥子东西在动……”此时半空中血雾弥漫,但山里仍然是漆黑莫辨,远处有什么动静只能以耳音去听,我走到窗阁子侧耳一听,果然有些异动,声音密集纷杂,只不过并不是在院子里,而是出自地仙村外的棺板峭壁附近,好似滚滚潮水,正向着藏骨楼这边涌动而来。 其余几人也都觉奇怪:“棺材山里没有半个活人,怎会突然出现这种动静?听上去数量不小,而且也不是九死惊陵甲那种铜蚀蠕动摩擦的声音,虽然来源不明,却肯定是来者不善,有些很可怕的东西要涌进地仙村了。” 孙九爷听得清楚,象是忽然想起了一些事情,匆匆把书卷向前翻了两页,猛地从地上站起身来,失声叫道:“咱们得赶快找地方躲起来,这声音……肯定是《观山掘藏录》中提到的棺材虫!” 这座“棺材山”尽得造化之奇异,山里这条“盘古脉”形如尸身,就象那些酷似“卧佛”的山丘一样,但没有脑袋平躺在棺材里,无论怎么看,都是个断首的凶地,可实际上又是条凶中藏吉的“奇脉”。 奇就奇在这里的土层中有暗泉流动,泉水腥臭如同尸血,在“倒斗”这一行里,把棺中流出清水的现象,称为“棺材涌”,坟中有泉更是藏风聚水的宝地,所以说“棺材山”是个奇绝的所在,它与真正的棺材一模一样,既然有浑浊似血的“棺材涌”,那么在棺壁间有“棺材虫”出现也是理所当然。 “棺材虫”又称“蚳虫”,是棺木椁壁间生长的蛆虫变化而来,色如松皮,身具肉翅,生有七对螯牙,专愿意啃噬腐朽,其小者如米粒,但是最大的,可以生长到七八岁孩童的手掌大小,倒斗的人大多见过此物,但在那些寻常的古墓里,即便是一墓多尸,棺椁的数量也比较有限,所以即使出现“棺材虫”,也从来不会太多。 可在《观山掘藏录》的记载中,棺材山石壁上有天然生就的纹理图案,近似攀龙栖凤的古朴纹饰,这些岩隙里面藏纳了许多木质悬棺,满坑满谷的尽是“丝藤、泥苔、朽木、尸骸”,其中寄生着许多啃噬泥苔碎木的“棺材虫”。由于数量极多,当年的“观山太保”也难以将之尽数剿除,所幸它们不离山壁悬棺,与“地仙村”古墓无碍。 但今天大概不是“黄道吉日”,棺材山里出现了种种反常的异象,四周的“九死惊陵甲”穿破岩层直薄棺壁,将藏在岩缝里的“棺材虫”尽数逼了出来,此刻听楼外全是“蚳虫”爬动之声,就知是有成千上万的棺材虫,从四面八方涌进“地仙村”里来了。 孙九爷催命般地说:“棺材虫不象乌羊王地宫里的那些尸虫,被它们啃了连骨头渣子也剩不下,咱们得赶紧找个地方躲避,我知道你们都是胆大心狠不把生死放在眼里的人,可幺妹儿这丫头是不相干的,别连累她跟着一起送命。” 胖子冷哼了一声说:“老胡你听听他这话,说得太感人了,看来咱们先前全误会了,原来孙九爷他……也有一颗红亮的心呀。” 这时我虽知道事态紧急万分,被成千上万的棺材虫堵到屋里就只有死路一条,可是“一步不着,步步难着”,冒然行动的结果只会使处境更糟,于是我嘴上对胖子说:“单凭孙九爷刚才那番话,我也差点将他当做是毛委员派来的人了。”心中却在想:“地仙村里各处房舍都与寻常人家一样,并非铁壁无间,哪里有什么可以让人藏身避祸的所在?” 第四十八章 隐藏在古画中的幽灵 第四十八章隐藏在古画中的幽灵 孙九爷没理会我和胖子的挖苦,匆匆把封师古手书的几本册子塞进包里,指着楼下说:“地仙村下面有阴宅……这座藏骨楼的下方肯定是个墓室,咱们躲进地底,不仅能避开棺材虫,还可以顺着墓道去找地仙墓,否则被困在楼中怎么得了?” shirley杨拦住孙九爷说:“墓道里更危险,我先前看到地仙村阴宅的墓墙中多有缝隙,棺材虫无孔不入,未必挡得住它们。” 我听shirley杨这话很有道理,“棺材山”中的阴宅纵横相连,一处处不同朝代的古墓叠压在地下,每座墓室的结构和建筑材料各不相同,导致墓道间存有缝隙漏洞,倘若大批“棺材虫”铺天盖地而至,在狭窄封闭的墓室中实是难以应付。 耳听远处虫足爬行之声渐渐逼近,愈发使人心中发慌,我沉住气想了想,那幅《棺山相宅图》中详细描绘着棺材山各处地形,在地仙墓入口处,绘有几道金属圆环围绕的标记,虽然在图中看不出究竟有什么名堂,但既是位于墓穴入口,古时又有“天圆地方”的概念,圆为生、方为死,在卦图中圆弧暗含“生”意,按理推想这几道圆环应为墓前“断虫、防盗”之物,退入其中或许能够躲避棺材虫的袭击,这样做也属“以退为进”之计,总好过困守孤楼独宅。 这时顾不上地仙村里是否真有“忌火”的旧例,我立刻招呼胖子等人一齐动手,抡开铲子拆了几张木案木椅,又扯碎了些布条裹在上面,要点燃了当做火把驱虫。 孙九爷见状急得嗓子都哑了,扯住我的胳膊声嘶力竭地说:“不能点火,地仙村各处宅院里的木料全是老殇树,火头一起,非把地层里的九死惊陵甲引进出来不可。” 孙九爷翻看《观山掘藏录》,从中得知棺材山里全部的建筑,都是以“老殇树”作为原料,这与“地仙村”阴阳两宅的风水布局有关。 “老殇树”是种凶木,冬天冷、夏天热,如做棺椁,装敛的死人在地下都不得安宁,多生长于深山穷谷之地,但木中含有阴腐之气,阴阳两相的混元宅里离不开此物,封师古为了使棺材山里的盘古神脉恢复原状,就特意命人大量砍伐“殇木”,仿照古镇原形建造阳宅。 “地仙村”虽然看似阳宅,但若是在风水之道中细究其来,却属于“影宅”,以前死人送葬,常有用白纸扎成牛马车轿和仆从的,也有白纸扎表的楼房宫殿,都是要烧化了供死者在阴间受用的冥物。造在地底的这处村庄也有此意,专为给殉葬者的亡灵居住,又因“鬼不见地”,幽灵没有血肉形体,故称“影宅”。 地仙村里之所以“忌火避烛”,正是由于棺材山外埋着“九死惊陵甲”,这种极其恐怖的惊陵甲有“抱阴趋阳”之性,如果山中阳气太重,周遭密如虫茧的青铜血蚀,就会穿壁入山;明朝末年的“观山太保”以老觞木作为建筑材料,也是为了不使那些自行增殖的“惊陵甲”接近山中地脉。 此刻顾不得细说,但孙九爷所言之意,我很快就听明白了**分,“棺材山”里的种种异常征兆,都预示着山里将会发生一场翻天覆地的巨变。究其根由,恐怕还是我们进入地仙村才引起来的,要说烛火龙气,刚刚点燃了区区一支蜡烛也许算不得什么,最要命的是没有将“归墟古镜”妥善收藏起来,“铜镜、铜符”都是经南海龙火焠炼锻造,古镜中的龙气虽然快要消失了,可毕竟是龙火之气,终于还是引得惊陵甲钻进山壁,并且先把峭壁岩隙里的大批“棺材虫”驱赶了出来。 shirley杨说:“没有火焰必定被棺材虫围住无法脱身,地仙村虽然忌火,但在地下阴宅的墓道里藏有火孥销器,墓穴里应当可以点火防身,咱们赶快拿上火把避入墓中才是。” 众人其声称是,将“观山藏骨楼”中能引火的物事都拿了,随后立刻冲到楼下寻找阴宅的入口,阴阳二宅的通道,每处都不一样,在“炮神庙”中是在神龛附近,民居里有在灶下的,也有在床底的,都按“八宅明镜”之理藏设,先前见过几处,我既然窥破了其中奥秘,那八宅明镜自然难不住“摸金秘术”,很快就率领众人在封氏祖先堂里,找到了墓道。 我们撬开地砖,就觉地底下的阴风冷雾逼人,这时已有许多“棺材虫”从门缝窗缝里涌了进来,众人不敢再有迟疑,匆匆下了墓道,又将通道重新封堵住,就这么一转眼的功夫,已有数只棺材虫跟着钻进了古墓,都被我们当场用工兵铲拍死在地。 shirley杨和幺妹儿点起两根火把来,“棺材山”虽然深埋地底,却是条群龙相缠的奇脉,墓墙上有些许缝隙,如果有空气流通,虽然会感觉呼吸不畅,火光也随之暗淡,但只要火烛不熄,就还不至于要戴防毒面具,我不敢大意,提醒众人将防毒面具的携行袋挂在胸前,以备随时使用。 地仙村阴阳两宅相叠,上边是房舍,底下就是墓室,不过各不相同,规模有大有小,却皆是大贵族和一些高人隐士的墓葬,在这联成一片的“古墓博物馆”中,各类罕见罕闻的“棺椁鼎器、古尸珠玉”,历代幽冥之物,无所不藏,都成了地仙村“盘古风水”的一部分。 位于“藏骨楼”下的墓室,是一处春秋战国时期的墓葬,椁室主要为“铜、木”结构,四面墓墙都是漆黑的乌木,墓室里堆了许多竹简,更有不少剑戈盾牌之类的古老兵器,多已锈蚀了没办法再用,当中设有一具保存完整的“镣炉伏虎青铜椁”,也就是把铜椁藏在烧汞的燎炉之中,只有两端的伏虎兽头显露在外边,黑沉沉的汞炉里装满了水银,如果盗墓者拆破炉壁,墓室中就会有水银涌出伤人,并不希奇。 我在火把的光芒中四下里一张,见这座春秋战国的古墓并不坚固,墓室的年代太久了,木料多已残破腐朽,不能再此久留,赶紧招呼胖子一同去撬开墓门,以便让大伙夺路出去,谁知墓墙上的乌木虽然腐烂枯朽,却十分厚实,只好竭尽全力用工兵铲一层层抛挖。 正在“心急似火、挥汗如雨”之际,就听身后的shirley杨等人叫声“不好”,忙回头去看,只见墓壁缝隙间好似浊流涌动,无数“棺材虫”源源不断地从墙中爬了出来,这古墓里的“棺材虫”非同寻常,在乡下也有一种被称为棺材虫的奇怪小虫,身上分泌酸液,爬到哪烂到哪,而坟地里的棺材虫则更厉害,被其咬到皮肉,就会立即引起高度溃烂,先是麻痒难挡,随后流血流脓,能一直烂到骨头。 孙教授也抄起一根火把,接在shirley杨手中的火把上点燃了,再加幺妹儿的一根,三支火把流星般往来挥舞,将拥到跟前的棺材虫驱退开来,这些火把都是绑了几条绷带和布头,再倒上些引火的压缩燃料,能够燃烧的时间并不算短,奈何古墓中阴晦极重,火头不旺,有些棺材虫没头没脑地也不知畏火,都被三人用火把戳在地上烧死,随着被烧死的虫子越来越多,便有一股股浓烈的焦臭传出。 这战国古墓的椁室乃是以粗大的方木堆砌,巨木被从原址牵动后,已生出“腐虫、败蛆”,平时都藏在缝隙间潜伏不动,此刻被钻进来的棺材虫惊动了,也纷纷蠕动着笨拙的身躯,从墓墙的窟窿缝隙间逃将出来。 那些木椁中所生的败蛆,有些已借着墓中阴气生出异变,人指粗细的怪蛆竟会“吱吱”尖叫,被棺材虫咬住后发出拼命挣扎的声音,如同婴儿泣血啼哭,在这漆黑阴冷的古墓中听来,足以使人心惊肉跳,几欲发狂,握着工兵铲和火把的手都有些发颤了。 眼见再也支撑不住了,多亏了shirley杨急中生智,她从我背上拔出封师古那口宝剑,抢出两步,抬剑刺入燎炉伏虎椁的兽嘴中,触发了炉中机关,顿时有一股股汞水顺势涌出,将棺椁附近成群的棺材虫和败蛆全部吞没。 这口宝剑应该是当年棺山遇仙时,封师古用来刺死“乌羊王”的利刃,我从观山藏骨楼中带了这柄剑出来,本是有意要用其来对付“地仙封师古”,却被shirley杨拿来插进了“伏虎椁”中,此时已遭水银所侵无法取回来。 我也知事急从权,暂时没办法顾全后计,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墓室里汞气弥漫,火焰也变得更加微弱了,蜂拥而来的棺材虫却是惧怕汞毒,潮水般地退散逃离,众人罩上防毒面具,一齐动手搬开挡住墓门的朽木,又撬开残缺不全的铜门,先后奔入墓道。 各个相对**的墓穴间,都有相同的墓道相互贯通,纵横交错犹如街巷,砖墙还算比较坚固完整,不似墓室中那般阴气沉重,手中火把上的火焰再次正常的燃烧起来,众人辨明了方位,就趁着还未有大量棺材虫钻进来的时机,迅速通过墓道向“地仙墓”所在之处而行。 “棺材山”中的盘古尸脉,形如无头古尸仰卧,地仙村依着山势建在古尸胸前,陷入深壑的地仙墓,则是位于盘古脉的腹部,墓道曲折交错,周围的墓室墓坑一个挨着一个,似乎永远到不了尽头。 众人火烧火燎地跑了好一阵子,仍然不见“地仙墓”的踪影,胖子不紧嘀咕起来:“老胡,你是不是领错道了?怎么跑了这么半天都到不了头呢?咱的原则可一直都是——吹牛不吹浅的,走路不走远的……” 幺妹儿也快坚持不住了,问我这条路还有多远?我只好拿以前从shirley杨那趸来的一句话支应说“你们可千万别泄气呀,别问路有多远,而是问问你们自己——有没有信心和勇气走完这条路,无论路有多远。” 胖子说:“歇菜吧,别忘了地球是圆的,不问路只管往前瞎走,那不成瓜娃子了?” 这当口,我心中也是没底,便对众人坦言相告:“这墓道里漆黑曲折,说实话我都有点发懵了,看指南针的指向,咱们大至的方向肯定没错,但也备不住走过了。” 众人稍一商议,决定先看看《棺山相宅图》,确认一下处在什么位置,否则在古墓里绕来绕去不是道理,于是多点了两只火把,在墓道中清出一小块安全区域来,从背包里取出那几卷古画,一幅幅的展开,想从中找出绘有地仙村阴宅的图画来。 我见第一幅翻开的是《观山遇仙图》,就随手递给胖子让他收起来,刚把第二卷古画展开,却是那幅描绘入墓殉葬情形的《秉烛夜行图》。我心中愈发焦躁了,“地仙”亲手所绘的几幅破画,纸张装裱全都一模一样,卷起来后根本无从区分,正待再取第三幅古画出来,竟发现这张《秉烛夜行图》与我先前在“藏骨楼”中看过的不同了。 我记得十分清楚,原来的《秉烛夜行图》中,是许多人点着灯笼火把,走进一个地层中埋有玉璧、铜器的山洞,而现在眼前这幅古画,却多了一些“东西”,在那些祭山的器皿中,出现了许多模糊的黑影,细看起来竟象是一个个狰狞凶恶的“幽灵”,又似乎是阴曹地府中的厉鬼,在幽冥之中窥视着进入古墓里殉葬之人的鲜活生命,教人一看之下,顿生“不寒而栗”之感。 第四十九章 秉烛夜行 第四十九章秉烛夜行 shirley杨和孙九爷等人,也都不记得《秉烛夜行图》中曾有此情形,画卷不可能拿错了,难道是进了古墓阴宅里,画中就自行显出异象? shirley杨晃了晃手中所持火把,《秉烛夜行图》里的鬼影也随着忽隐忽现,众人这才醒悟:“古画里曾用墨鱼暗笔描绘过,这些幽灵鬼影只有在火光下才会显形。” 孙九爷倒吸了一口冷气:“哪里是什么仙宅?简直就是鬼窟地狱,在地仙墓里肯定有些可惊可怖之物,只是……封师古为什么要把这个信息藏在画中?这是否在暗示着什么秘密?地仙村里的人早都死光了,他这么做又是留给谁看的?” 众人看到《秉烛夜行图》中有“异象”浮现,心里无不又惊又疑,孙教授所言果然不错,但往深处一想,棺财山里虽有“忌火”之例,可明朝末年,仍然是主要依赖“灯烛火把”在黑暗中取亮照明。地仙亲自描绘的几幅画卷,就悬挂在漆黑的地下楼阁中,外人不明就理,自然会掌灯观看,想必是故意留给日后有机缘进山之人所看。 历朝历代的盗墓贼里很少使用“矿物光源”,虽然传说古时也有人曾经用过“夜光明珠”盗墓,但夜光珠极其珍贵罕见,等闲也难得一见,而且不能探测地下空气质量和防身,所以仅仅是盗墓者中的特例,从未在“官盗、散盗”中普遍流传,探地掘墓都离不开火烛。 地仙封师古把“观山指迷赋”流给封氏后人,留了条十二年一现的暗道,让他们以后有机会进入古墓,这也是大违常理之举,多半因为封师古心知肚明,知道普天下从无不发之冢,世间没有任何一座陵墓是永远坚固永远秘密的,即便不是被倒斗之辈盗掘了,随着山川河流沧海桑田的变化,也早早晚晚要遭到破坏。 封师古如此布置,其心机之深实是令人心底生寒,这座地仙古墓的玄机不是“藏”,而是一个“出”字,在有外人进入棺材山之时,就是地仙出山之际。不仅封氏后人孙教授,甚至连我们这伙摸金校尉,也全是被其掌控利用的“棋子”,九死一生的进入古墓,只不过是来为地仙封师古接宣引圣,明知进到“尸脉”肚腹中的冥殿里,必定会遭遇不测,可情势所迫,我们不得不同先前那些殉葬者一样,一步步走向深渊,唯一的区别是我们清楚这极有可能是一条有去无回的绝路。 这时只听墓道远处咬噬朽木般的声响渐渐逼近,难以计数的“棺材虫”,在进入“地仙村”后四处乱钻,追逐着阴腐之气而动,古墓中多有铜棺铁椁,无隙可入,但有些漆木棺椁,就不免被它们连棺带尸一并啃碎。 我们这伙人在“乌羊王地宫”中沾染了不少阴晦的尸气,孙九爷的状况更为严重,我至今没搞清楚他是死人还是活人,甚至怀疑他随时都会“尸变”,所以我们此刻都成了吸引附近“棺材虫”的活动目标。 其实尸虫和棺材蛹等物虽然可怕,也不见得就没办法抵挡,眼下最恐怖最教人头疼得人的还要数“九死惊陵甲”,一旦它穿破棺材山的山壁,势必将会地仙村和无头尸脉搅个粉碎,“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介时不论是阴宅中的古尸,还是在古墓的活人,都将玉石俱焚。 我盯着《观山相宅图》看了一阵,脑中接连转过几个念头,都没有良策可以脱身,如今不能怪阶级斗争的形势太复杂,只能怪自己的思想太麻痹了。 shirley杨提醒我说:“咱们的火把快用完了,不能在到处都有缝隙的阴宅里过多耽搁。” 我咬了咬后槽牙,心想这回豁不出去是不行了,大不了拼个同归于尽,有了精神准备,心里反倒踏实了许多,就对众人说:“棺材山中的地仙村与其下方的古墓群,无不贯穿相联,只有尸形山腹部的地仙墓相对**。从图上来看,咱们距离地仙墓已经不远了,还是按照先前的计划,不管里面有什么,咱们都得冒险进入墓室,想办法把封师古的尸体找出来,烧化了以绝后患。” 孙九爷有些心神恍惚,封师古传下来的“观山指迷赋”,仿佛是勾人魂魄的迷咒,把封师歧和他的后人蒙蔽了几百年,如今才隐隐预感到这是一个阴谋,他现在便不主张再进地仙墓,又后悔当初没有计划周全,早就应该从外边直接用**崩了此山。 胖子骂道:“别他妈再发青秋大梦了,想把棺材峡这么多高山炸平了,得需要多少军用级别的高爆**?你个臭知识分子上哪搞去?”当即伸手将蹲在地上的孙九爷拽了起来,一边拖着他向墓道前边走,一边对他说:“加强纪律性,倒斗无不胜,明不明白?孙老九你听胖爷和老胡的最高指示肯定没错,赶紧给我走。” 我也招一招手,叫上shirley杨和幺妹儿,众人晃动手中火把,延着墓道径直向前,参照图中方位,转过一座铁绳悬棺的北宋墓穴,就已到了“地仙村”阴宅的边缘,至此我们手中仅剩下三支还未熄灭的火把。 在我的“携行袋”里,尚且留有一罐火油燃料,足可以增加火势驱散从四面涌来的棺材虫,但我对归墟古镜能否镇住地仙封师古心存疑虑,还指忘留下这些火油作为最后的“杀手锏”,所以绝不肯轻易使用,只好横下心来硬闯出去。 于是我带着众人,一同推开暗道出口的残破石门,以火把开路,合身扑了出去,没想到村后的情形却很是出人意料,成千上万被铜蚀惊动出来的棺材虫,并没有爬至尸形山的腹部,这里仍然保持着幽冥寂静的诡异气氛。 我定了定神,见村外山坡上有座巨碑,碑上楔着“地仙墓棂星殿”六字,并刻有精美的星宫纹饰,碑面有石雕的灵兽相驮,我想看清楚前边的情况,便攀上碑顶,在高处放眼看向四周。 只见尸形山腹部有几条圆弧形浅沟,每隔着十几步,便有一尊魁梧高大的独脚铜人,铜人赤身**,形貌七分活象鬼,三分才象人,它们的面貌惶怒可畏,怒目圆睁,口中不断涌出阳燧,流淌在沟中石槽里,犹如一条条暗红色的血河缠绕循环,把从四周爬过来的棺材虫全部阻在了外边,阳燧虽然属于冰冷的矿物质,自身并没有热量,却足已使惧怕光线的棺材虫不敢越雷池半步。 位于数条环形阳燧河流当中的山体上,陷着一条山缝形成的深壑,壁上歉着栈道,两侧建有几座凌空横跨的牌楼,飞檐斗柱,高低错落,看起来显得气象不凡,《秉烛夜行图》中描绘的地仙墓理应就在这条深壑的底部。 我回到石碑底下,招呼众人纵身跳过阳燧涌动的石槽,大伙暂时摆脱了身后穷追不舍的棺材虫,心中稍稍安稳了一些,可走到牌楼前向盘古尸脉的深壑中一张,见里面漆黑莫辨,寂静诡异,又都有种“刚离虎穴,复入狼窝”的不祥之感。 幺妹儿虽然胆大过人,但她这几天所见所遇所见,尽是从死边过的惊奇骇异之事,免不了有些六神无主,而且地仙把活人骗入墓中殉葬的传说,在青溪镇自古流传,她望着壁上青石栈道,就象是一条条青蟒蜿蜒着钻向洞窟深处,更是心里发慌。 我只好给她吃点宽心丸,一边熄掉火把,给战术射灯更换最后的备用电池,一边告诉她地仙封师古想出山度人的传说,是非常不靠谱的,这人死了多年,尸体非僵即腐,最多是个木乃伊,哪里成得了仙家?我这辈子走南闯北,进过不少古墓,从没见到哪座陵墓里有什么尸仙;退一万步说,封师古这老地主头子就算真乍了尸想出山害人,它也绝不会得逞,我相信历史和人民是肯定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 幺妹儿点了点头,表示虽然紧张过度,但还能跟着队伍走,胖子说:“你们尽可放心,我看要死也是孙九爷这个观山封家的孝子贤孙先归位,到时候也得拉上墓穴里全伙的观山太保给咱们垫背,不把他们这事给搅和黄了不算完。” 孙九爷无奈地摇了摇头:“都到这时候了你们怎么还顾着逞口舌之快?”他又对我说:“你也别捡大的吹了,是不是还留着一些火油准备焚烧墓中古尸?到时候可别看见满室明器就舍不得动手,千万不能犹豫手软,墓中尸仙如果真的逃出棺材山,咱们的麻烦可就大了。” 我正想说“这事完全不用嘱咐,我自然知道轻重缓急的利害关系”,却忽听头顶上空的岩层里发出一阵阵裂帛般的声音。裂帛声连绵不绝,震得人耳底都疼的。 众人下意识地抬头往上看,但一来地底暗无天日,二来半空腥红色的雾气弥漫,根本看不到岩层中的情形,幺妹儿奇道:“这山要塌了?”shirley杨说:“不是,棺材山是口没盖的石棺,好象是是埋在山壳里的九死惊陵甲快要脱落下来了。” 虽然近千年来从没有盗墓者遇到过“九死惊陵甲”,但对于此物的犀利之处却也曾有耳闻,这种混合着青铜与血肉生长的地下植物,绝不是三五个人就能应付的,铜蚀血甲在岩层中挣扎蠕动的响声,在我们耳中听来,就如同是死神的咆哮,每听到半空中有一阵裂帛声发出,就恰似泼在自己身上一盆冷水,不由得心惊肉跳,寒意陡增。 我们担心惊陵甲会随时从浓雾中出现,不敢在尸形山的表面过多停留,匆匆把孙教授和幺妹儿裹在中间,踏着嵌壁的石阶向下走去。 棂星殿上方是两壁相峙的一条深壑,十分狭窄陡峭,两侧古壁刀砍斧剁般齐整,在射灯的光束中,可以清晰的看到地层中条条岩脉起伏,但离在近处观看,泥土中也尽是参差凹凸之处,那些地方埋有许多形状奇异的玉璧,玉色古老,有的殷红,有的苍郁,都不是近代之物,大多都已残破不全了,按照《观山掘藏传》里的记载,这些玉器全是巫邪文化时期,埋藏在棺材山里献祭之物。 我想起先前在画卷中看到的场面,那些殉葬者入墓时正是经由这条道路,在埋有玉器的墙壁里,藏着许多幽灵般的鬼影,但身临此境,却并未见到《秉烛夜行图》中描绘的情形,其余的人肯定也有这个念头,人人都觉背后冷嗖嗖的,好象在后头有恶鬼悄然跟随,不时都要回头查看,越向深处走,这种不安的感觉便越强烈,周遭阴森森的,黑暗中好似没有什么直接的威胁,但是能感觉到这寂静中蕴藏着诡异的气氛,好似已经进了龙潭虎穴,众人不禁全身肌肉都微微发紧,身体处于一触即发的戒备状态。 shirley杨突然想起些什么,她低声对我说:“在那幅《秉烛夜行图》中,所有的人都拿着灯笼火把,而且咱们也是点了火烛才得以见到隐藏在画中的黑影,也许这是在暗示――在棂星殿前要凭借火光才能见到一些平常看不见的东西。” 我的直觉也告诉我,在盘古脉的岩土层中,确实埋藏着某种“东西”,很可能就是画卷中描绘的那些“幽灵”,由于不知道它的真正面目到底是什么,难以辨别吉凶,我们再继续向深处行走的话,随时都可能遭遇不测,经shirley杨这么一说,我便打算点支蜡烛看个究竟。 反正点灯上亮子都是摸金校尉常做的举动,既然置身在山腹之中,更没什么顾虑牵挂,我当下摸出半截蜡烛,就在手里点了起来,用手掌拢住火苗,一边放慢脚步踩着石阶继续往下走,一边捧着蜡烛去照身边的岩壁。 烛光照在壁上,将一块块残缺的玉器映得沁**滴,比在战术射灯惨亮的光束下看来,更加瑰丽神秘,胖子看得入眼,顿时贪心大起,忍不住伸手去摸,想要抠它几块下来当做“纪念品”。 孙九爷担心胖子旁生枝节,怎奈先前已经苦劝过多次,结果均是被胖子强词夺理的搪塞过去,这时只得换了种方式,伸手阻拦说:“这些作为祭品的玉器邪得很,王胖子你可别一时动了贪念,就毛手毛脚地乱动这些东西,要斗私批修,要斗私批修啊!” 胖子满脸无辜地说:“世界上怕就怕认真二字,胖爷我凿它几块下来回家认真研究研究,看看这些玉器究竟邪在哪里,难道这也算得上是私心?” 孙九爷碰上胖子这号肉烂嘴不烂的人,即便真是有道理也绝难讲通,我看此时孙九爷有意让我出面强调强调“加强纪律性”的重要原则,便扭头装做没看见,只顾着集中注意力去观察烛光映照下的石壁,但并未发现有什么异常。 我又向下行了几步,却听身后争执不休的胖子和孙九爷突然同时静了下来,我同走在前边的shirley杨、幺妹儿三人赶紧停下脚步,回头去看身后的情况,只见胖子和孙九爷都怔在当场,一动不动地盯着岩层观看。 我拔足返回石阶高处,往他们二人注目处看了一眼,原来胖子用工兵铲敲砸嵌在墙内的玉璧,落铲处土石掉落,使里面的东西暴露了出来,浮土内都是整件的古玉,叠压堆砌为墙,玉墙里似乎有一个鬼影般的模糊轮廓,我举着蜡烛凑近看时,那模模糊糊的鬼影骤然变得清晰起来,更令人吃惊的是它仿佛有形无质,竟然能够在墙壁里移动,烛光灯影的恍惚之际,那黑影忽地抬手挪足向前爬动,做势要从墙壁中扑出,只觉一股阴风迎面吹至,我手中所捧的蜡烛火苗晃了两晃,摇曳飘忽中眼看着就要熄灭。 我察觉到一阵阴风扑面而至,急忙用手拢住将要熄灭的烛火,烛光虽被遮住,但登山头盔上的战术射灯依然亮着,光束一晃动之际,我和胖子、孙九爷都看的清清楚楚,就这一眼,看得人头发根“唰”地一下都竖了起来,周身十万八千多个汗毛孔,无一不冒冷汗。 第五十章 棂星门 第五十章棂星门 就在那片残玉叠压的峭壁上,有个黑漆漆,仿佛鬼影般的东西正要爬出墙外,又觉眼前一花,连让人眨眼的功夫都没有,玉墙中的幽灵便已到了眼前,我见到一张五官扭曲的漆黑面孔挣扎而出,冷森森凸显在三人面前。 我心知不妙,也管不了手中的蜡烛了,赶紧侧头闪避,嵌在绝壁上的栈道非常狭窄陡峭,使人动作幅度不能过大,否则就会一头栽入深壑,或是将挤在身边的同伴撞倒,所以我虽是向旁闪身躲避,也只刚刚避开突然从玉墙中扑出的幽灵。 战术射灯的光束随着我身体的快速移动,在一瞬间已失去了照明作用,只觉一片毛绒绒的东西紧贴着皮肉从脸侧划过,刮得我脸颊上火辣辣的一阵疼痛。 这时胖子发一声喊,轮着工兵铲就砸,铲头卷着疾风,从我头顶掠过,照着玉墙中的黑影砸了个正着,“噹”的一声响亮,震得他虎口发麻,可是胖子出手虽快,工兵铲却没有击中目标,那团似乎有形无质的黑影,快得犹似一缕黑烟,“嗖”地一下钻进了土层和玉片的缝隙之中。 地仙墓棂星殿上方的栈道间,再次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我们粗重的喘息,和心脏“砰砰砰”狂跳声,我脸上被划破的伤口这才流下血来。 经过刚才这电光石火般的一个接触,我已经可以确定绝不会是肚仙指迷的那种幻视幻听,在这片埋满古玉的墙壁间,确实藏着很可怕的东西,但是被泥土封了几百年,又能在墙中移动,我这辈子从没见过这种事情,难道真是《秉烛夜行图》中描绘的“幽灵”不成? shirley杨和幺妹儿站的位置较远,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孙九爷却是看得真切,他低声说:“肯定不是幽灵,亡魂和幽灵大多数情况下属于电气磁场现象,不可能在你脸上留下这种伤口,那东西说不定就是棺材山里的尸仙,当年封师古要找的就是它!” 我本不信有什么“尸仙”,但除此之外无法解释玉墙中的幽灵究竟是些什么,至少可以断言,肯定不会是“生物”,任何有生命的东西,都绝不可能被封在泥土层中几百年却依然还能活动,即使是僵尸,也不可能变化形体钻进岩缝。 shirley杨对我们说:“地仙封师古留下的书卷图画,都对棂星殿中的事情避而不谈,《秉烛夜行图》也只画了这条嵌壁的墓道。咱们至今仍不知道地仙墓中究竟有些什么,我看要想知道真相,就只有进入观山太保的墓穴中进行调查。” 孙教授点头道:“反正咱们是出不了棺材山了,栈道和玉墙附近又有尸仙出没,更不是稳妥的所在,按说一不做二不休,应当进去彻底毁了封师古的棺椁明器,可我还是担心咱们的举动早被地仙料到了,进了棂星殿是等于放它出去。” 我担心藏在玉墙中的“尸仙”,又会冷不丁从哪钻出来伤人,就劝孙九爷别再犹豫不决,虽然咱们的装备有限,但别忘了,世界上还有一种最重要的装备——精神,只要抱着必胜的信念,没什么困难克服不了,说罢拽着他继续向着地底栈道的深出进发,由于冷烟火已经用尽,无法探测盘古脉山腹洞窟的深浅,只得摸索着向下走。 这回众人加了十二万分的小心,再也不敢轻易触动两侧埋着玉璧的泥土,往地底走了一阵,发现身边脚下的古玉更多,两壁间尽是深浅不一的玉石窟窿,里面填着无数小棺材,大多破碎被毁,没有一个是完整的,似乎这盘古脉的山腹中是块巨大的天然玉料,所有的玉砖、玉璧都是从中开采所得,又经人为修凿,挖成了一座玉窟。 如果从风水形势中着眼,这条仰卧在棺材山中的盘古神脉,腹中孕有玉髓,就恰如一具在肚子里用金水凝炼成了玉丹,乃是天地间五行精气所结。天地鬼神造化之奇,不在常理之中,所以这山里有什么也不希奇。 我心中暗自纳罕,想到地仙封师古就藏在这条栈道的尽头,也不知此人是死是活,他在盘古神脉中当真脱化为仙了吗?只凭我们这几个人,能否对付得了?想到这,我摸了摸藏在怀中的“归墟卦镜”,对于“青铜古镜”镇尸之说,不可尽信,绝不能全指望铜镜,到时候还是用火油焚烧比较稳妥。 就在这时,已经可以感觉到栈道快到尽头了,射灯和狼眼手电筒的照明范围,已探照到了下方的地面,这玉窟从侧面来看,象是一个长径烧瓶,上面虽然狭窄,但到得底部却发现十分开阔,别有一番洞天。 洞中黑得深手不见五指,空气中含有杂质,灯头照出的光柱最多只能达到四五米,根本看不见那座“棂星殿”是在什么位置,苦于没有了大范围照明的冷烟火,只得象盲人摸象般的乱转,我忽然想起幺妹儿曾说过她带着蜂窝山里的“火斑鸠”,就问她能不能在这放几只出来,也好让大伙看清楚附近地形。 幺妹儿赶紧在背包里翻找,最后掏出一个竹筒,就带了这一支,再多都没有了。我说别舍不得了,好钢用在刀刃上,好酒摆在国宴上,现在两眼一抹黑,正是它派得上用场的时候,上亮子吧。 那“火斑鸠”是种利用绷簧击射的火箭,用途很多,不仅可以攻击敌人,也可以联络信号,而且亮度极大,可以当成古老的照明弹来使用,是“蜂窝山”里的前辈们,从南宋末年传下来的火硝类暗器。 幺妹儿将“火斑鸠”捧在手中,这件火硝暗器还是她干爷李老掌柜亲手造的,据说威力极大,她以前从没使用过,也不知管不管用,但盼着蜂窝山祖师爷爷显灵,别出意外才好,当即就问我要了打火机,要点燃引信。 我见幺妹儿打算将“火斑鸠”平射出去,连忙让其余的人闪在旁边,众人刚要行动,忽听上空的峭壁间稀里哗啦地一阵乱响,听那动静,好象是发生了山体崩塌,有巨石滑落下来,大片大片的散碎泥土纷纷落下。 幺妹儿被上边落石的声响惊扰,她初次倒斗,心理压力不小,抬头观望之际忘了手中的“火斑鸠”已经点燃,听得引信哧哧做响,方才回过神来,惊呼一声,急忙抬手举起竹筒,那“火斑鸠”用得是快引,此刻硝簧激射,在凄厉的呼啸破风声中,被压在竹筒内的火斑鸠立即裹在烈焰里一飞冲天。 “火斑鸠”展开半米多长的火翅射向半空,发出“呜呜”长鸣,扇面形的火光,顿时刺破了地底的重重黑暗,斜刺里钻入山壁,钉在一处栈道石阶上烈烈燃烧。 这支“火斑鸠”虽然是近代所造,但蜂窝山的手艺早已日渐没落,仍是保持着千百年前那套手工作坊模式,火药配方和原料仍然延用的民间土方子,与现代的“照明弹”不可相提并论,难以持久发光,那片刺目的火焰转瞬间便开始暗淡下来。 但我还是借着这道光亮,隐约看到了高处的可怕景象,棺材山上空的山体遭受到“九死惊陵甲”的严重侵蚀,一块块崩塌的山岩开始从半空里砸落下来。其中有那么几块,坠落进了盘古尸脉的腹部,滑落深壑,由于岩石巨大,沟壑狭窄,都被卡在了玉墙栈道之间,没有直接砸到下边的洞窟里。但山岩接连不断地滑落,将两侧陡壁上的封土震落了不少,大片的玉璧和石棺都暴露出来,一片片模糊的“鬼影”,在墙间倏忽隐显,似乎正向着山腹底部的玉髓洞窟移来,古墓中的“尸仙”果然不只一个,数量多得难以估算,一时间教人看的目瞪口呆。 这时光芒迅速暗淡下来的“火斑鸠”,被滑落的碎石泥土覆盖,立刻被吞没了在黑暗里,山岩激起的烟尘陡起,轰隆一声就落在了众人头顶,我们躲闪不及,被尘土呛得好一阵咳嗽,惟恐被大块岩石砸中,急忙退进洞窟深处。 我用手掸掉落在登山头盔上的一层灰土,见其余几人也是灰头土脸的,好不狼狈,众人刚才都已见到了洞窟上边的情形,心头都似压着千斤巨石,这地仙墓里恐怕没有任何安全的所在,如今到了此地,又该怎么理会? 幺妹儿在刚才放出“火斑鸠”之际,被火药的后座里惯得坐倒在地,见到洞窟深处有几尊黑漆漆的怪兽,火石光中也没看得太清,似乎是墓门前镇陵石兽,找到它们就能判断出墓门方位,于是她带着我们摸黑走了几步,果然在不远处的角落里,见到有一尊鳞甲犄角的黑色铁兽。 孙九爷说这大概是史书上记载的“铁麒麟”啊,是一种皇陵地宫里的照明设施,可不知铁麒麟肚子里是否还有燃料,它又是如何使用的? 我也知道这铁麒麟叫“麒麟锁龙灯”,古墓里的灯烛大同小异,无非是幽冥中的“长生烛、万年灯”,开启这种麟灯的勾当,难不住专做倒斗营生的摸金校尉,当下摸到铁麒麟的兽头前,找到鼻环,用力向外拽动,只听麟腹中“喀喀”数声,铁麒麟的甲缝中冒出滚滚火焰。 麒麟锁龙灯四足陷在地底,互相间有油渠灌注相通,这处火头一起,附近便接二连三的,又有其余铁麒麟喷吐火焰燃烧起来,在洞窟间星罗棋布,竟有数十尊之多,将四下里照的一片明亮,但棂星殿前的麒麟锁龙灯非比寻常,燃起的火焰不是油膏,而是暗幽幽、冷森森的磷火,把地下洞穴映得犹如一座鬼窟。 借着灯火望去,在洞窟纵深处,有一堵高大的门墙,两扇墓门紧紧闭合,其上镶嵌着许多铜钉,纵九横十,排列成冥殿棂星耀宿之数,只有方外之士才会使用“棂星”,门前站立着两排泥塑,都是黄巾力士模样,个顶个神头鬼脸,一动不动的守护着“地仙村”最深处的秘密。 我看身边的孙九爷脸色苍白,正望着“棂星门”喃喃自语,也不知他嘴里在说些什么,心想隔层肚皮隔层山,还是不得不提防他有什么异常举动,毕竟这老家伙身上的秘密太多了,鬼才知道他嘴里的话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胖子催促我说:“老胡,赶紧走,咱可是带着尾巴来的。”我听得此言,心知不妙,急忙抬头望上看了一眼,只见鬼火闪烁中,有无数影影绰绰的“尸仙”,正从墙壁里挣扎着爬出,不断向地底的棂星殿前涌来,麟火映照在它们身上的光线,似乎完全被黑雾般的鬼影吞噬了,火光在地宫前的洞窟里再次暗了下来。 我见几乎被赶得走投无路了,连停下来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不禁暗自咒骂,藏在地底的“尸仙”究竟是他妈什么东西?世界上怎么可能有这种东西存在?就连发噩梦都梦不到的恐怖情形,竟然教我们在“地仙村古墓”里撞上了。 我心想“好汉不吃眼前亏”,这句话不是“真理”,而是最起码的“常识”,便对众人叫道:“先进墓中找地仙封师古要紧,别在此跟它们多做纠缠……”说罢招呼其余四人奔向“棂星门”。 我们五个人深知性命攸关,谁也不敢怠慢,跑到墓门前使出全力撼动石门,“棂星门”为千年铁树化石雕凿,十分坚硬沉重,但并未灌铜注铅加以封闭,众人个个使出吃奶的力气,总算把半扇石门推开了一条缝隙,里面阴气逼人,虽然漆黑一片,却没见触动什么机括埋伏。 我看那墓门缝隙虽窄,却已可容人进入,便和胖子把幺妹儿等人先行推了进去,然后才收腹提气向棂星门中挤去,胖子进去之后立刻向回反推墓门,边顶门边招呼:“我说同志们,你们快发扬一下阶级友爱,都来帮把手啊!”我拦住他说:“别白费力气了,地仙的墓石门根本拦不住外边那些家伙,快往里边撤。” 第五十一章 告祭碑 第五十一章告祭碑 我对众人说:“咱们先往地仙墓深处走,途中见机行事。”说着话拿射灯的灯光一扫,想要看看地仙墓的规模格局,然后再做理会。 只见棂星门后的墓道皆为明砖堆砌,上边是圆弧形的“券顶”,棺材山里有两类古迹,一类属于巫邪文化时期,另一类属于明末地仙村里的建筑,棂星殿便是建于明末的地宫,规模远不及乌羊王古墓宏伟巨大,人在狭窄的墓道里一抬手就能摸到上方的天顶。 在墓道两侧的转墙上,各嵌着一排油尽灯枯的烛台,墓门后的墙角处散落着几件瓦器,我看眼下的境地已是“华山路一条”,墓道里根本没有依托之处,难以容人周旋,不免心中愈发焦躁,便打算硬着头皮进去。 正要招呼动人往古墓深处进发,却见孙九爷站在墓墙前,用手去拔灯台,举止十分诡异,我心中当即一沉,这孙老九一辈子忍辱负重,心机深不可测,绝非善主儿,他从墓墙上拔出灯盏,自然不是去学雷锋做好事,难道想触动机关将众人一网打尽不成? 我念及此处,不禁无名火起,上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问道:“你又想出什么妖蛾子?”胖子在后边说:“这老小子,肯定是想趁咱们不备,偷着转动机关转移明器,快说村里的明器都藏哪了?” shirley杨把我抓住孙九爷的手按下来,问他道:“教授你想做什么?”孙九爷满脸焦急地说:“墓中灯盏里都是阳燧挥发后剩下的膏泥,这东西和黑狗血、天葵等物一样,都是不洁秽之物,抹到门缝处,说不能可以挡住尸仙。”边说边把灯盏里的黑色油膏抠出来,往地仙墓的棂星门抹去。 幺妹儿奇道:“九爷教授,这是动不得的啊,听说男人要是碰了天葵,或是女人碰到黑狗血,都要跳火盆才去得掉晦气。” 孙九爷叫道:“火烧眉毛,顾不上那许多了,你们快动手帮我一把!” 我没有幺妹儿这山里姑娘的迷信思想,对孙九爷的话将信将疑,我虽然也听说过天葵就是女子的月经,和黑狗血一样都是破妖法的东西,却从来不知道阳燧留下的腐油能能有僻邪之用。 倒斗摸金历来是“敬鬼神而远之”,幽冥之事没人说得清楚,在鬼地方撞鬼更不奇怪,但从没听说有人“盗墓遇仙”,这些朽烂的臭泥真能管用吗?有了先前的几次教训,我不得不对他多留个心眼儿。 此时我忽然生出一股杀机,有心想把孙教授宰了,地仙墓里处处凶险,此人身怀妖术,总把他带在身边太危险了,以我的经验判断,孙九爷先前所交代的事情,应该有几分可信,但至于他说他在进入古墓前就已经死了,此时又说灯盏里的残油能阻挡尸仙进入古墓,这些事实在教人难以琢磨,我猜不出他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如果有可能威胁到身边同伴的生命,我对他下手绝不会手软。 可我立刻又将这个念头压了下去,毕竟人头不是韭菜,韭菜割了一茬还能再接着长,那人头掉了却再也长不回来,孙九爷这辈子活得不容易,我不能仅凭一己之念就决定别人的生死,这时候最需要的是理智和镇定,又想“孙九爷也是世家出身,口传心授学过些祖上的真本事,说不定我是井底之蛙,对此少见多怪了”。 孙教授却不知在这一转瞬间,我脑中经过了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只是急着催促众人相助,shirley杨和幺妹儿都拔出峨眉刺,从嵌在墙壁里的灯盏中刮取腐油,涂抹到棂星殿的墓门上。 孙九爷好一通忙活,见墓门封得差不多了,墓砖上刻着阵符咒文,不用再担心它们穿墙进来,这才松了口气,又多刮了一些枯土般的腐油,装在水壶里准备对付封师古,他见我和胖子始终袖手旁观,便不满地说:“你们两个是不是还不信任我?《观山掘藏录》中记载着这类方术,不信你们自己去看。” 我见墓门外果然不再有什么动静,这才略微信服,但嘴上却说:“信任就象是笔财富,可孙九爷你在我这早已经透支了,而且还欠了一屁股债。” 孙九爷冷哼了一声:“虽说是我拖你们趟了这条浑水,可你们摸金校尉就敢说没有半点私心杂念吗?” 他这句话倒真是将我问住了,至少我和胖子除了想寻丹救人,也确实曾打过地仙村里珍异明器的念头,我并不想就此事纠缠下去,找什么借口没有意义,便对他说:“现在大伙都是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多说无益,咱们之间有什么过节,等收拾了地仙封师古再掰扯不迟。”孙教授点头到:“算你识得太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的全部秘密早已合盘托出,你们再不相信我就不对了,地仙封师古所作所为神鬼难料,倒他的斗可要加倍提防才是。” 我知道话虽如此说,但我们这伙人势单力薄,又何从提防?棺材山地仙墓实是棘手无比,层层裹住山体的九死惊陵甲,数以万计的棺材虫,以及玉窟中忽隐忽现的“尸仙”,随便哪一样都足已令人焦头烂额了,眼下众人连自保都难,至于扬言要“收拾掉地仙封师古”,恐怕也仅是我们一厢情愿的想法而已。 可当前所面临的处境,是逆水行舟,有进无退,内在外在的种种因素,都迫使我们不得不前往棂星殿最深处,而且途中几乎不容喘息,众人只好强行压制住内心的彷徨,穿过狭长低矮的墓道,尽头处是一道圆拱形的耳门,里面是深陷在盘古脉山腹中的天然玉窟,潮气很浓,隐隐有股血臭扑鼻,有条极宽极长的古杉木化石台阶,白练般耸立在门后,望去犹如一道“天梯”,虽然在黑暗中看不到上方殿堂,但只看眼前的长阶规模,也知必定非同小可。 我对众人说,看这阵势,石梯最高处多半就是“棂星殿”了,提前把家伙都准备好,但谁也别轻举妄动,都听我号令行事。说罢从携行袋里掏出归墟古镜来,打了个十字袢,把铜镜当做“护心镜”一般绑在胸前,剩余的一罐火油也开了封塞在包里。 胖子身上有连珠快孥和工兵铲,另外还有条用登山绳临时充当的困尸索,其余三人也各自抄了器械在手,拔足登梯上行,在射灯的光束中,可以看到古杉石化后质地如玉,晶莹光润,纹理雄奇异常,被光线一着,好似冷月射目,银波翻滚。 胖子看得叹为观止,问我们说:“咱这些年也算没少长见识了,进过不少大墓山陵,没想到在这才知道什么叫大开眼界,那封师古一个老地主头子能有几斤几两?造得出这么壮阔宏伟的棂星宝殿?单瞧着台阶,随便凿下来一块多半也能换台彩色电视机。” 我也觉惊叹不已,对胖子说:“剑杉的化石在昆仑山里也有,可我最大也只见过巴掌大小的树皮,可看棂星门规模不大,和座土地庙似的,与明代寻常王公贵族的坟墓相差不多,怎么内殿却又如此壮丽?” shirley杨说:“这些上古化石表面楔刻了许多星鱼古篆,可能都是乌羊王时期的遗迹,并不是观山太保所造。” 这时孙九爷也发现了石阶上的古老符号,停下来看了几行,似乎看出了什么奥妙,连连点头,又爬上一步,去看另一层石阶表面的古篆。 我问他这上面刻的鬼画符是什么意思?莫非就是龙骨天书不成?孙九爷道:“你成天就想着周天卦图,却是舍本逐末了,古代文字远远比卦数的秘密更深,咱们的文明历史得以代代相传,还不全是凭着老祖宗造出的这几个字来?不论你是传经讲道,还是齐家治国平天下,哪样用不着它?以前总有领导指责我研究古文字的工作没有意义,真是鼠目寸光。” 我听得好不耐烦,也不看现在什么时候,还讲这些旧道学?正要催他赶快进殿盗墓,孙九爷却说,别急,这些古杉化石上的星鱼迹很不一般,确实是乌羊王时期的古老遗存,大概移山巫陵王的真面目就记载在其中了。 孙九爷说古杉化石砌成的石阶,应该在很久已前就有了,看古篆中记载的内容,似乎是埋在棺材山盘古神脉中的“告祭碑”,所谓的“乌羊王”,以及“移山巫陵王”,包括那乌羊开山引河之事,都是后世流传于民间的古老传说,不可尽信,其实那个无头之王的真实身份,应该是巫邪文化中的一代大巫,巴蜀之地受巫楚文化影响极深,又自成一体,没有君王之称,大巫者也就相当于掌管军政大权的一国之主,周末蜀王开明氏正是其后裔。 盘古尸脉中的玉窟,正是“巫邪、占星、丧葬”等文化的发源之地,此地“山形如尸、暗泉似血”,是条独一无二的风水宝脉,可惜棺材山里的地脉生气早在巫陵王时期便已枯死,只留下满山满谷的悬棺和玉璧,以及在玉窟中的告祭碑、祭葬殿等千年遗迹。 由于古杉化石堆积的告祭碑规模巨大,其中的星鱼古篆密不可数,孙教授也没办法一一辨认,只看了极小的一部分,加上先前所见所闻稍一揣摩,便得到了这些信息,可能观山太保封师古穷尽心血造了地仙村阴阳二宅,就是为了使这条神脉复苏,盘古脉玉窟中的古迹,也被他改筑成了脱胎换骨的“棂星殿”。孙九爷断言,如果再收集更多线索,也许就可以找出封师古化仙的秘密,以为他发现碑上祭山的密文中,反复提及了盘古脉中曾有“灵物”在幽冥中出现,很可能正是封师古当初发现的“尸仙”。 但我们的光源有限,已经不能维持太久,古墓里又不是闲庭信步之地,哪容得慢慢寻找,只好不再理会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古篆碑文,径去长阶尽头寻找地仙棺椁,谁知到了高处,往上抬眼一看,众人皆觉出乎意料,心中又凉了多半截子,谁都没想到所谓的“棂星殿”会是这样,神仙也找不出他封师古藏在哪里了。 在玉杉堆砌而成的“天梯”尽头,不是飞檐斗宫的冥殿,而是玉脉天然生就四面墙壁,形如城阙,宛然一座大宫,壁间有个宫门,里面是一片片由灰褐色灵星岩岩构成的群葬墓室,规模应该于地仙村阴阳二宅相近。 近似房舍的灵星岩石柱群,是存在于“棺材山”地底的天然奇观,其形势高低起伏,参差错落,象是倒塌错乱的城中民居,被玉石城墙所拦,与外界隔绝,仅有一道门洞连接“告祭碑”,也许棂星殿的名称来源于此。 棂星殿地宫,正处于尸形山肚腹内的玉髓岩层里,这里是裹在盘古脉内部的一处巨大玉窟,恰似被掏空了的人体内藏有一具玉匣。这类灵星岩地貌多见于深山绝谷,有些象海岛上的玄武岩,中国江苏**县柱子山就与之十分相似,也许棺材峡在亿万年前经历过沧海桑田的巨变,才会在山腹中出现如此奇异壮观的岩层。 但就我所知,地下灵星岩层可以是海蚀形成,更有可能是经由风水地气剥蚀而生,这天地间本就有阴阳二气,自混沌中化为五行,五行之气“在天为象、在地成形”,鬼斧神工的造化奥妙之处令常人难以想象。 第五十二章 万分之一 第五十二章万分之一 众人走进玉宫洞门,就近处粗略一看,只见其中俨然有街道房舍,灵星岩柱间的无数缝隙,都被当做了一处处的天然墓室,几乎每个岩穴中都有一具尸体盘膝而坐,全是身着明时衣冠,男女老幼皆有,手中各自捧着一盏早已熄灭的油灯。 我们站在告祭碑的最高处,身上射灯和手电筒的照明范围,最多见到眼前三十米的区域,仅在目中所及,便已有数十个岩穴墓室,远处星罗般的鬼火闪烁不定,以磷火出现的数量和规模推测,盘古尸脉中还不知会有多少这样的奇岩墓穴。 孙九爷接连看了几处墓室,不禁面露难色,他对我们说:“这片墓穴虽然在地底星罗棋布,按葬制却属于岩隙形悬藏墓室,而且里面的尸骸都没有棺椁装殓,根本不合常理,你们看死者怀中皆抱灯盏,应该是给亡灵在阴间引路用的,肯定是活殉坐化在此,还盼着地仙得道后把他们的魂魄从阴曹地府里勾回来,再借着自己藏在棺材山里尚未腐化的形骸成仙。” shirley杨说:“地仙封师古蛊惑了成千上万的人进山陪葬,这么一大片灵星岩犹如墓穴的森林,少说也有几万间墓室,排列得毫无规律,看起来都没有太大区别,要是封师古藏身其中,谁能找得到他?” 孙九爷道:“找不到也得找啊,血雾入地之时,封师古就会带着群仙出山,此事听起来虽然不可思议,可封师古是个不世出的奇人,他窥尽阴阳之理,漏穷鬼神之机,既然算定了死后还要入世度人,必定要酿出一场大祸来。” 我问孙九爷:“封师古好歹是你封家先人,怎么你左一个祸害,右一个祸害,就认定了他成仙后专要害人?万一他跟耶酥似的那么有爱心,咱这趟岂不是白忙活了?” 孙九爷说:“你小子别胡说,欺师灭祖的事谁愿意做?只因在中国古代度炼成仙的传说中,唯有尸仙最为可怕,寻常吞丹服药的愚男痴女多是鬼迷心窍,都是求的死后羽化尸解,那些人死了也只不过害死自己一个人。可尸仙是指人死之后,阴魂不散,尸身不朽,在冥冥之中度过数重劫数,一缕阴魂再次还尸成仙,造的是杀劫,死在他手中的人越多,他的道行就越大。这些度仙炼尸的邪法绝非正道,所以当年封师歧才为此与封师古反目成仇,留下这场几百年的积怨。” 除了幺妹儿对孙九爷的话格外信服之外,我们其余三人都对此不屑一顾,但话却是两说着,地仙墓棂星殿外的情形都是众人亲眼所见,至于那种能够在墙壁里穿梭游走的生物是什么?我们谁也说不清楚,天晓得封师古是不是真的掌握了什么秘密,可以让他死后凭尸还魂,万一真应了此人先前所言,将他放出山去,必定有无辜生灵遭害。 众人念及封师古奇思妙想的种种厉害,都觉得不论真假,都得想办法将地仙找出来以绝后患,但要想在一时半刻之间,从成千上万个相似的墓穴里,找出地仙封师古的尸体,却又谈何容易? 孙九爷催促我说:“胡八一,你身具摸金秘术,在倒斗行里那可是一等一的绝学,你倒是赶快想个法子出来。”可说完他又有隐忧,有件事仍是放心不下,想那地仙封师古不仅精通奇门异术,更是深谋远虑,其心机之深,在几百年后都教人心底发怵,他留下的观山指迷赋,无非是想利用后人除掉尸仙的念头,将他们诳进棺材山,使生人的阳气引发血雾降下,封师歧这一脉的后人,几百年来搭上了不少心血和人命,其实都是受了地仙的利用,也保不准众人一旦找到封师古的遗蜕尸骸,反倒会助其成事,万一酿成大错,后果必然不堪设想。 我对孙九爷说:“这内外两面的理都让您给说了,我是没什么可说的了,反正已经进了地仙墓,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要我看咱们尽人事听天命,先想办法找出封师古的墓室来再做理会,这时候就得拿出点一条道走到黑的劲头来,别想太多了。” 其余几人均觉我言之有理,如今棺材山已被“九死惊陵甲”困住,即便想逃也是插翅难飞,眼下只能凭着直觉行事,至于“地仙村群仙”最终的结果,会不会真如封师古所预计的一般重见天日,就只好交给老天爷来考虑了。 我们虽是决心豁出去了找出地仙,将其毁尸灭形,可无数墓室排列得恰似满天星斗,要在高低错落的灵星岩中找出地仙墓室的所在,实在是难于上青天的勾当,完全无从着手,众人无计可施,只好走入岩穴丛中,逐步摸排,缓缓向着深处搜索。 胖子自作聪明,对我说:“老胡我倒有一绝招,咱是一不做二不休,索性点把火,把灵星岩里的墓穴都烧了,封师古这老地主头子就算藏得再深,也躲不过咱的火攻,这可是在折的,叫做火烧连营。” 我摇头道:“王司令我看你是以前聪明现在糊涂了,玉窟里的灵星岩层潮气极重,许多缝隙里都有血泉渗出,烧不起大火来,即便使用火油,也只能一次焚毁一处墓室里的尸体,想把眼前这上万间石室墓穴全部烧掉,除非是投掷凝固汽油弹。凝固汽油弹能把石头都烧着了,要烧毁棺材山也不是什么难事,可咱们眼下的装备还不如民兵,你就别他娘的异想天开了。” 这时地底忽然传来一阵颤动,仿佛是地动山摇,众人叫声不好,急忙翻身躲进身边的岩穴,只见连墓室中的尸体都在跟着摇晃,这片灵星岩墓地应该是位于地仙村的下方,头顶上的玉层发出碎裂的声音,如果随着刚才这一阵地颤,玉窟与地仙村阴宅间出现裂缝,立刻就会有成群的棺材虫涌进来。 我抬头向上去看,却是黑茫茫的根本看不到什么,但仅听动静也知要出大事,那阵颤动并不是地震,而是地底的九死惊陵甲将棺材山越箍越紧,只消再来这么一两次地颤,盘古脉怕是要就此坍塌破碎了,眼看着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身前身后困厄重重,众人不免心中更是焦躁不安,就算找到了地仙尸体,恐怕也逃脱不了死神的追逐,不是被活埋在千米高山之下,就是被惊陵甲吸尽血髓而亡。 等到地颤过后,shirley杨到我身旁来说:“这么找下去也不是办法,一来能源所剩有限,失去光源之后就得点蜡烛照明了,二来四周的惊陵甲随时可能穿破岩层钻进山里,留给咱们的时间应该不多了,你看这些灵星岩上都有古老的星宿星斗标记,说不定会和天星排列之理有关,你懂得天星风水秘术,何不从此处着手,想个直捣黄龙的法子。” 我说不是我不着急,墓室的星符我也见到了,可咱们的照明范围有限,观天星又不同于寻地脉,看不到全貌就谈不上使用天星风水秘术来分金定穴,明知封师古有可能藏在星图“司斗”之位,却也对它束手无策。 其实还有个苦衷我没对她说明,天星风水秘术乃是分金定穴中最深奥的一部分内容,我不过是一知半解,还远远未到通晓运用的程度,当初去新疆沙漠寻找精绝古城,不过是瞎猫撞上了死耗子,并没有用到天星风水里的精深之术,但这事我始终没好意思告诉shirley杨。 孙九爷出主意说:“既然是大海捞针之举,还不如分头行事,大伙分开来找,说不定还能找得快一点。” 我微一沉吟,心想“孙九爷身上有尸变之兆,绝对不能让他离开我的视线,给封师古陪葬的这些死者,死状极为诡异,说不定会随时都会出现什么意想不到的情况;而且幺妹儿没有倒斗经验,还不能让她独挡一面,众人一旦分散开来,在黑暗中难以呼应,就算找到了地仙藏尸的墓室,恐怕也没办法应付,但聚拢起来又无法扩大搜索范围,这却如何是好?” 这时我也不知是烟瘾发作,还是神经线绷得太久了,脑子里就象一片浆糊,便想点根香烟来提提神,一摸口袋,碰到了挂在心口前的归墟古镜,心念一动:“怎么就忘了此物?”我顾不上掏烟了,赶紧摘下铜镜来,若想万里挑一找出地仙的墓室,非从归墟古镜上着手不可,是个观盘辨局的古法。 我此刻来不及对众人多做解释,只让他们紧紧跟在我身后,当即就点了根鲛油蜡烛头托在镜上,古墓中阴气沉重,烛光也是阴郁不明,归墟青铜镜的背面有数百条铜匦,合着周天之数,那惨淡的烛光照在镜背,就见古镜中残存的龙气自青铜里浮现出现,铜质中氤氲的生气似有若无,仿佛是炎阳下的一线冰屑,随时都可能消散殆尽。 这“照烛问镜”之术,是《十六字阴阳风水秘术》中近似传说的一个古法,由于海铜稀有,自古极少有人真正用过,这个办法并非卜卦占象,而是利用了占气之理,在地脉中分金定穴,一条龙脉并非处处皆吉,藏风聚水的金穴可能仅有一枚金钱大小,而整条地脉的形势却发于其中,寻找这个金井玉穴,就是分金定穴的精髓,如果说寻龙诀所找的地脉是一条线或者一个面,“分金定穴”则是专为确定线和面之中的具体某个“点”。 归墟卦镜中的龙气即将消散,时间极为宝贵,我一边观察镜背铜性变化,一边加快移动脚步,棺材山盘古脉中遍地都有星斗标记,说明此地暗合星理,按照地仙封师古的本事,必定将陵区内“司斗掌耀”的星主之位据为己有,作为死后的藏真之地。 我把那面归墟古镜当作占气的青铜罗盘,跟随着镜中烛影的变化,在灵星岩乱石堆砌成的街道中转了一阵,最后终于把目标锁定在一片峻峭的危岩之下,这时铜镜中的最后一丝海气终于耗尽,由南海龙火焠炼而成的铜镜,转眼间就成为了一件失去灵魂的普通古物。 我心中砰砰乱跳,暗叫一声侥幸,面前这块灵星岩上有四间墓室,其中一个就是盘古脉中无穷尸气发源的所在,倘若地仙封师古真是个窥尽鬼神之机的高人,他就一定会藏身于此等候炼尸成仙,于是众人各抄器械,当即就要进去搜索。 孙九爷见铜镜中海气已绝,脸色更为难看了,担忧地说:“这回完了,先前还指望古镜镇尸僻邪,现在可倒好,归墟青铜完全失去了铜魂铜魄,也不知还能不能镇伏僵尸。” 我对此却并不在乎,心想有道是舍不得孩子套不来狼,自打进入棺材峡以来,除了孙九爷这具“行尸走肉”以外,并没见到有“乍尸”现象发生,而且他要是真如他本人所言早已死去多时了,却为何在镜前毫无反应?如果孙九爷的话不假,恐怕就是归虚铜镜镇尸之说子虚乌有了,那样的话,将古镜留到最后也没意义,毕竟我身上还藏着一罐火油备用,只要地仙封师古还在墓中留有形骸,就不愁烧不掉他。 胖子也说:“这孙老九,简直就是条可怜虫,大概是被几个世纪以来的仇恨和迷信思想逼疯了,等会儿得让你见识见识,古有张铁生交白卷上大学,今有胖爷和胡爷赤手空拳收拾地仙,别以为科学技术和学术头衔就能包办一切,咱爷们儿这一身胆略,可不是从书本上学来的。”说完朝众人一招手:“凡是有头脑并带种的同志们,就别渗着了,都跟胖爷上罢。”孙九爷拦住胖子对我们说:“别急,还有件关键时刻能救命的法宝可用,听说过捆仙索没有?” 第五十三章 捆仙绳 第五十三章捆仙绳 孙教授说盗发地仙的棺椁尸骸,必须要做万全的打算,一旦归墟古镜不起作用,就要指望火油焚烧了,可是封师古的尸首万一真被尸仙付体,咱们这些人恐怕难以应付,所以要做好最坏的准备,如果带着“捆仙绳”就能多有几分把握。 我知道摸金倒斗,用的是“捆尸索”,也就是一根绳子,两头各有一个活套,一端栓在盗墓者胸前,另一端套住棺中古尸颈中,然后将尸首拽得坐起,用双手摸明器扒殓服,倒它一个干净利落。 而“捆仙索”则是绑缚行尸、飞僵的套索,也只是一根绳索,但有一十六个活扣,收缩自如,抖将开来犹如天罗地网,即便是大罗金仙也躲不过去,可不懂绳技的人根本打不出捆仙索的多重套扣,摸金行传到我们这辈,许多绝活都已失传了,所以我是仅闻其名而已。 孙九爷说:“本来也没指望你会,我先前看幺妹儿这姑娘腰上系的鹿皮百宝囊,分有九结七扣,绝不是一般人会结的,便拿捆仙索之事问她,蜂窝山里果然有这一门手艺,不过不叫捆仙绳,而是称为打销器儿绳。” 自古有“七十二行一百单八山”之说,在这些传统行业中,几乎各行的手艺人都有绝活,相互间也融合贯通,例如月亮门里玩古彩戏法移形换物的机关手段,就多半来自于蜂窝山。所以倒斗行里的捆仙索即是从销器儿绳演化而来,也是一点都不奇怪。 自打入山以来经过了许多艰险磨难,我对幺妹儿的手艺逐渐信服了,当即收拢众人身上剩余的登山绳,交给幺妹儿结束套索,孙九爷由将水壶中漆黑腥臭的油膏涂在绳上,不论墓室中的封师古是乍尸还是化仙,瞅准机会将其缠住,它就插翅难逃了。 我虽然没有孙九爷那么严重的唯心论,但心里也很清楚,要在棺材山中与地仙相会,着实是凶险万分的举动,多留一手后着,就能多给自己留出一条生路,自是不能怠慢,见众人准备停当了,就潜身去查看那片玄灵星岩墓室。 只见这片岩壁上,皆刻有“晦、血、悬、亡”等诸般妖星,其实天上本来没有这些妖异星宿,仅仅是存在于古天星风水术中的传说。据说妖星当头,其芒能掩月光,专主“尸山血海”之兆,这些不祥的古老星象石刻,使得本就格外阴森沉寂的墓穴之城,更加令人心底发毛,隐隐觉得眼下之事万难应付。 通用解读告祭碑和翻阅地仙所留手迹,我们已经可以断定,棺材峡在古时,占星一类的巫风极盛,这棺材山盘古脉本是巫邪祭死之地,玉城中是藏纳祭器之地,而封师古又把此山建为阴宅,利用风水秘术恢复了地脉灵气,妄图令消失了几千年的尸仙再次出现,度炼地仙村里的众死者成仙。盘古脉地底玉宫的棂星殿中,少说也有上万个墓穴,如果地仙推算成真,里面的僵人蜂拥出山,谁又能阻拦得住?我前后思量,如今惟有把生死置之度外,只有先把封师古的形骸毁去,再彻底破了棺材山中盘古尸脉的生气,才有可能挽回大局。 我们五个人在附近几处岩室中找了一阵,发现大不部分墓室内都是一室一尸,也没有棺椁明器之物,死者手捧枯灯,脸上各罩着一幅面具,面具上勾画着鼻、口、眉目,眼睛都是睁开的,在黑暗中用灯光照视,使那些面具看起来格外古怪,但灵星岩墓室狭小低矮,都不象是地仙藏身之处。 shirley杨在一处不起眼的岩室中,发现死尸背后有条三角形岩缝,用狼眼手电筒向里一照,深处似乎还有空间,我俯下身子钻过岩隙,经过几米长的狭窄之处,便是一处灵星岩石室,约有二十多平米的样子,岩壁整齐,墙上会有壁画,当中是一口嵌着绿松石的黄金棺椁,金光熠熠,形状诡异,倒象是西域异地之物。 我心想这多半就是“主墓室”了,便回头招呼其余几人钻进岩室,胖子进来用射灯来回一照,眼光着落在了黄金椁上,惊叹声中忍不住就要上前动手,孙九爷挡住他说别急,吸取点教训吧,先看清楚了,免得再次坠入地仙布置的陷阱。 众人蹲在墓室角落中,谨慎打量着墓中情形,我这回绕室而行,看得更仔细些了,却越看越是奇怪,只见墓墙上所绘的壁画,竟是一片片桃林,枝繁叶茂,硕果累累,桃红叶绿间云雾缭绕,壁画用色浓重鲜艳,在近处一看,几乎有身临其境之感,只觉身前身后全是桃林。 而那口黄金铸造的棺椁,置与花团锦簇的桃林壁画环绕之中,除了底部看不见外,其余几面各铸着许多形状奇特的人物、鱼兽,眼目都嵌以绿松石,隐然有片妖异的气息,浮动在寂静阴冷的空气中。 石室后方另有两间较小的墓室,其中之一与入葬的洞口相联,内嵌一道玉坊,雕着凤、麟、龙、龟,辨别上面的字迹,正是“棂星殿地仙墓”六字;另一间却被一道石门挡住,估计里面应该是个陪葬洞,只不过在外边还无法判断――地仙陪葬洞中藏纳的“明器”究竟都是些什么东西。 我见墓室中布局奇异,以前从没见过,与事先设想的地仙墓完全不同,不免怀疑黄金椁中是否装纳着封师古的遗蜕,胖子也大惑不解:“怎么觉得象是到了种桃树的农场了?难道这老地主祖上是卖桃发的家?也就这口棺椁真材实料,还象点样子。” shirley杨说墓室壁画中画的桃林间祥云缥缈,远处还有亭台楼阁,倒象是天上的景象。也可能是处避世的“桃花源”。 孙教授对她说:“真让你说到点子上了,壁画中确实描绘的不是凡间,据说封师古生前做梦都象当神仙,墓室中绘满了桃林,是暗栩自己曾是当年会中人,看这里的布置,地仙肯定就在黄金棺材里了。” 幺妹儿问孙九爷道:“啥子是当年会中人?地仙开的啥子会呦?”还不等孙教授回答,胖子就不懂装懂道:“反正肯定不是人民代表大会,估计是地主头子代表大会,会上商议的章程都是怎么剥削劳苦大众的。” 我刚才听了孙九爷的话,已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古时候那些迷信求仙得道的人们,都认为自己前世曾经参与过西王母的蟠桃会,能参与此会的都是神仙,所以许多江湖术士和丹客,都称其自己曾是当年蟠桃会中的仙人,封师古的墓室中如此布置,是隐然自居真仙之意。 孙九爷没去理睬胖子,问我:“既已找到了地仙的墓室棺椁,该怎么动手就看你的安排了。” 我看看他们四人的神色,知道众人一是疲惫压抑,二是绝望紧张,只有我和胖子身上多少还有点惟恐天下不乱的兴奋,但到了最后这节骨眼,务必要抖擞精神撑住,便对大伙说:“同志们,棺材山现在是个什么状况大伙都很清楚,我就不多说了,至于打开地仙的黄金棺椁能否会平安无事?这种可怜的念头,我看趁早扔进太平洋里去好了。别忘了置之死地才能后生,只要咱们沉住气,充分运用摸金行里的手艺升棺发材,就没有咱倒不了的斗。” 棺材山地底的震动时有时无,却是一阵比一阵剧烈,为了避免夜长梦多,我们立刻着手准备开棺,我先取出一截蜡烛来,让孙九爷到墓室东南角点起来。 之所以让孙九爷做这件事,是因为我总觉得他身上有尸变的迹象,最奇怪的是,摸金校尉占测吉凶的烛火命灯,对孙九爷并没有任何反应,这就说明他是人非鬼,但活人身上绝不可能出现尸虫啃噬的痕迹,自打进入乌羊王地宫开始,我似乎也感觉不到他身上有活人的气息存在了,也许这件事的真相和后果虽然尚为显露,潜在的威胁却远远超过了黄金棺椁中的地仙,须是不能不防。 孙九爷依言点了蜡烛,烛光映在他的脸上,他的脸色简直就如死尸般灰暗,眼中神采格外浑浊,看得我心里直冒凉气,可先前他又是赌咒又是发誓,咬定了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幸好他在进入棺材山炮神庙以来,所作所为都还在情理之中,看起来把能交代的也都交代了,拿他的话来说,我们五个人的命都绑在了一处,离了他未必还能有机会逃出地仙村,众人虽然都发觉得这个人变得越来越可怕,但最后还是忍了下来。 地仙墓是棺材山盘古脉生气发源之地,蜡烛燃烧起来不见丝毫异状,我对shirley杨使了个眼色,让她带着幺妹儿向后退开,确保住墓室的出口,最重要的是在我们身后仔细观察孙九爷的一举一动,可别让我和胖子开棺时着了他的黑手。 随后我和胖子、孙九爷三人凑到黄金棺椁前,仔细寻找下手之处,盗墓过程中,开棺摸金历来都是最凶险的环节,所以就连胖子也格外小心,满拟要找到金椁缝隙,用工兵铲撬开椁盖,不料三人找了一圈,发现地仙的黄金椁四周竟然没有缝隙,而是在椁顶上两扇镂空的椁门,无锁无钉,一伸手就能打开,不费吹灰之力。 先前虽已考虑到了――地仙封师古的墓穴与其余的著名陵墓迥然不同,但见墓主棺椁形同虚设,仍是不免感到意外,我没敢轻举妄动直接揭开椁门,先爬上黄金椁,用射灯透过镂空处向里面看了几眼,发现里面有些暗绿色的微弱反光,但隔着厚重的黄金椁盖,根本看不出来里面是另一层套椁还是什么,只闻到一股高度腐烂的尸臭从中传出。 胖子见了诺大一口金椁,满心都是感慨,恨不得把整个棺材直接空运回去,在旁边不住抚摸着黄金棺椁,他迫不及待地问我:“老胡,棺材里面是什么样的?”孙九爷也问:“地仙在不在棺材里?” 我不屑地说:“什么他娘的地仙,跟臭奶酪一个味道,估计已经烂得差不多了,看来咱们先前多虑了,封师古这老粽子腐烂到这个地步,大概连乍尸都乍不动了。” 孙九爷说:“他的尸体要是高度腐烂了,就肯定无法度炼成尸仙了,但是别大意,赶紧把火油拿出来吧。” 我还指望着里面的僵尸肚子里有金丹,虽然从种种迹象上看来,这个希望已经很渺茫了,可我仍不想直接放火,只拿出火油灌子交给胖子,让他等我发出明确的信号,再动手焚毁地仙尸骸。 胖子大包大揽地说:“放火这事你尽管放心,咱们先赶紧揭开椁盖,看看里边有什么稀罕的东西没有……” 这话刚说一半,就听棺椁里忽然发出一阵古怪的声响,似乎有个沉重的躯体在其中挣扎着蠕动,我急忙一翻身滚下黄金椁,孙九爷和胖子也各自退开了两步,我向身后看了看,墓室后部的shirley杨和幺妹儿也都听见了动静,shirley杨担心我有闪失,便抬手把金钢伞朝我扔了过来。 我伸手抄住金钢伞,心想“莫非棺中腐尸在动”?又见墓室墙角的蜡烛仍在燃烧,似乎附近空气中那股浓烈的尸臭对其没有影响,有火苗就说明有氧气,而且墓中暂无危险,于是打对孙九爷和胖子打了个手势,三人戴上手套,再次摸到黄金椁前,用工兵铲将椁门微微条开一条缝隙。 第五十四章 焚烧 第五十四章焚烧 我感觉到椁中确实有某种东西在动,门盖里象是被什么东西揪住了,无法彻底向外打开,在地仙墓室这种鬼地方,我不敢有丝毫大意,立刻告诉胖子准备家伙,先向棺椁里射它几箭再说,没等看清黄金椁中究竟有些什么,他便张开“连珠快孥”的机匣,对准缝隙里射了一通乱孥。 蜂窝孥匣中剩余的几十枚箭矢,一瞬间就被倾斜进了棺椁,胖子顺手扔掉空孥叫道:“肯定射成刺猬了,赶紧开棺看看。” 我知蜂窝山里的孥机非常强劲,不论棺椁里有什么皮糙肉厚之物,也招架不住这阵乱箭,当即就板住椁顶上门盖缝隙,想一举揭棺见尸,谁知两扇被向外撬开的门盖,只开了不足一拳宽的缝隙,便再也无法开启,里面象被什么东西死死揪住了,而且力量很大。 站在一旁的孙九爷和胖子也帮我去揭黄金椁盖,不想合三人之力仍然搬不动分毫,两扇门盖开启的间隙反倒越来越小,逐渐重新闭合起来,我急忙把“金钢伞”戳入其中,以免黄金椁彻底封闭。 我心中大奇,正向从椁盖的缝隙处看看里面究竟有什么,这时却听shirley杨叫道:“老胡,你快看蜡烛!”我抬头一看东南角的蜡烛,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烛火苗变作了一团绿幽幽冷森森的鬼火,烛影恍惚虚实不定,将墓墙壁画上的仙境映得犹如冥府一般,孙九爷吓得魂不附体,险些瘫软在地,惊道:“不好了,封师古真成尸仙了!” 孙九爷惊声叫道:“千万不能让尸仙逃出棺材山,快放火!”在那一瞬间,我见孙九爷的脸在烛光中青筋突出、血管绷现,里面却毫无血色,除了没长出僵尸酶变而生的尸毛,那分明就是一副行尸般狰狞的面孔。 但与在地仙村民宅中的情形如出一辙,眨眼的功夫,孙九爷脸上出现的浓重尸气,再次突然隐去,随即恢复了他死灰般的容颜。 我见墓室中阴风飒然,鬼火似的烛影虚实不定,一切的征兆都预示着黄金棺椁中,不是闹鬼就是要有尸变发生,也无暇再把注意力放到孙九爷身上,一边抓住工兵铲用力撬动椁盖,一边让胖子快往里边泼洒火油焚尸,趁着局面还能控制,赶紧烧掉封师古的形骸。 我闻得尸臭扑鼻,心想高度腐烂的尸体里不会有内丹,开棺睹尸毫无意义,便竭力扳动“金钢伞”撬开椁盖上方的缝隙,并招呼胖子赶紧动手纵火。 胖子还算临危不乱,立刻掏出装着火油的铁罐,就想将燃料挤入棺椁,因为密封的铁罐形状是扁平长方,前边有个细小的油嘴,需要通过挤压,才会使油嘴中流出燃料,急切间不免使人觉得速度缓慢。 胖子心里着急起来,恨不得将整罐燃料直接泼撒进去,谁成想忙中出错,动作幅度大了些,那铁罐竟从他手中滑落,顺着椁盖的缝隙,直接掉进了黄金椁中。 我和孙九爷齐叫一声“糟糕”,这罐子燃料是最后的杀手锏,就此失落在棺椁中如何得了?我当时就想把手伸进椁盖的缝隙中去掏,但工兵铲撑开的缝隙太窄,胳膊已经伸不进去了。 这时孙九爷在黄金椁旁将我向后拽开,三人退开几步,背后顶在了墓墙上,此刻黄金椁中悄然无声,墓室中除了众人粗重的喘息声以为,就只有绿幽幽的烛光兀自晃动不定。 我不知孙九爷为什么将我从棺椁前拽开,正想问他,却听地底一阵金属挫动阵颤之声,震得人手脚都是微微发麻,孙九爷两眼紧紧瞪着黄金椁说:“用不着开棺了,你看灵星岩构成的墙壁中血气已现,尸仙马上就要出来了。” 地仙封师古在《观山掘藏露》中,曾写明了血雾入地之时,便是群仙出山之际,棺材山盘古脉的生气本已消失了千年,观山太保建造地仙村阴阳二宅,正是为了恢复尸脉生气,封师古死当年在山里挖出了一具早已枯化的“尸仙”,他死后带着尸仙葬在墓中,并推算在棺材山地气恢复的时候,他自己就能化为真仙,带着数万门徒从古墓里破棺而出。 所谓的“血雾”,是指埋在棺材山周围的“九死惊陵甲”,这种由铜蚀变异而生的植物,铜甲铜刺中带有极重的血腥气,将地仙村古墓与外界彻底隔绝,如今惊陵甲已失去控制,在地底紧紧迫入棺材山,眼看随时都能将整个盘古脉彻底绞碎,丝丝缕缕的血气已渗入了棂星殿地仙墓,墓室中点燃的蜡烛受其影响,才变得犹如鬼火一般。 但封师古既然是个不世出的奇人,通晓阴阳五行的推算之道,为什么生前会认定九死惊陵甲入山的时候,墓里的无数死尸就定会出山?难道此人就没考虑到惊陵甲一动,整个棺材山都会粉身碎骨,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棺材山完了,里面的古墓和尸体,也要跟着一同报销,而且盘古脉深陷地底,上头压着千仞高山,又怎么可能有群仙出山之说? 地仙村里的群尸真能离开地底逃出山外,那除非这世上真有神仙,反正我是绝不肯信的,见孙九爷心灰意丧,先前那股开棺毁尸的劲头都没了,我不由得心头动火,对他说:“地仙村里的事本来与我们毫不相干,九爷你把我们牵扯进来,怎么反倒自己先撂挑子不干了?” 胖子说道:“既然让看见了棺材,就没有不开棺捞它一票的道理,孙老九你不想干我们也不拦着你,别碍手碍脚的就行,现在分帮散伙可也不完。” 只有守在墓墙裂口处的shirley杨,似乎还能体谅孙九爷的苦衷,她对我说:“老胡,孙教授不象是畏手畏尾的人,他大概是担心封师古的推算都是真的。” 孙九爷缓缓地点了点头,沮丧地对众人说道:“我封家出了家门败类,多少代人舍掉了身家性命,就是想铲除地仙封师古这个祸根,但自打咱们进了棺材山,我越来越觉得咱们的一举一动,无不被封师古料中,惊陵甲的血气已渗入墓室,黄金棺椁中的封师古,肯定已经成了真仙,无论咱们再做什么也都晚了。” 幺妹儿被孙九爷的话吓得不轻,心下也是有些发,对我说道:“师兄,听我干爷讲,那尸仙在深山老林里是真有的,只要它一出山,附近的老百姓都要死翘。” 我说:“我就不信邪,没有什么事情是命中注定的,死了几百年的僵尸怎么成仙?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还妄想度仙炼丹?退一万步而言——即使这种原始迷信的东西以前真有,如今也绝不可能再出现了,因为历史的车轮是转不回去的,任何企图开倒车的人,都必将被历史的巨轮辗得粉碎。” 胖子一拍屁股说道:“尸仙要是真能从棺材山里爬出来,胖爷我或许乐意跟它分享一下山姆大叔那句不朽的伟大格言——无知是迷信之母。” 我不禁惊叹王胖子的水平可比以前高多了,引用范围竟已经超出老三篇和马列著作了,却没想到他是想起来什么顺嘴就溜,鬼知道是从哪里胡乱听来这么一耳朵,倒把巴尔扎克大叔记成山姆大叔了。 我看墓中血雾逐渐多了,也顾不上再问胖子怎么最近学问见长?要开棺毁尸后再逃出棺材山,就得趁现在动手,眼下一切的顾虑都应抛到脑后,正所谓“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关键时刻不动真格的是不行了,于是招呼众人一齐上前动手,必须揭开椁盖,把掉在里面的火油罐子拿出来,才能焚化尸体。 众人来到椁前,便合力将那金龛般的棺椁向外撬动,这回连吃奶的力气都使上了,猛听“咵嚓”一声,椁盖从中分开,与此同时,只见眼前青光一黄,就有具尸体从棺椁中坐了起来,这具尸体身材高大,要站起来估计比胖子要高两头,全身披挂龙纹玉匣,也就是俗称的“金缕玉衣”,一身玉甲把周身上下裹的严严实实,那金丝玉匣结构精妙,手指关节处用细小玉片相连,屈伸自如。 玉匣古尸似乎是下葬时,在椁内双臂拽着盖子,而且椁中没有套棺,一揭命盖,腐而不僵的尸身受到牵扯,就跟着从黄金椁里坐了起来。 众人围在椁前,几盏战术射灯的光束,一齐照在身披玉甲的尸身上,光束晃动中,就见那尸身上钉满了乱箭,都是刚才开棺时被连珠孥所射,而肢体中箭的位置则有血水流出,头部中箭处玉片崩落,却露出里面的黄金,似乎是在尸体腔子上嵌了一颗纯金头颅。 众人皆是一怔:“棺椁里的不是地仙封师古,而是有身无头的巫邪大祭司?也就是传说中被描述成开河黑猪的——乌羊王,据说乌羊王死后就曾化为了尸仙,在《棺山遇仙图》中它已被封师古分尸了,为什么会出现在地仙墓中?” 我发现那具遍体披挂的“乌羊王”古尸,在全身玉甲中渗出腥臭浓重的尸气,古尸手指的指甲又长又弯,已穿过了玉衣手甲的接缝突在外面,死而如生,这是尸变的征兆,我忙问孙九爷:“这是封师古还是乌羊王?” 孙九爷目瞪口呆,话也说不出来,我用余光一瞥墓室东南角的蜡烛,鬼火般青绿色的光芒惨淡微弱,灯意将断,随时都可能就此熄灭,心知乌羊王古尸绝不寻常,说不定就能暴起扑人,赶紧对幺妹儿叫道:“快放绳索套住尸体!” 幺妹儿听到招呼,急忙抬手撒开捆仙绳,数层绳套恰似天罗地网,兜头将“乌羊王”捆个正着,向后一拽索子,早把古尸缠成了一团“粽子”。 我和胖子一同帮手,三人用力扯动绳索,将“乌羊王”那沉重异常的尸体从棺椁中拽了出来,用力拖倒在墓室地面上,这么一拖一撞,古尸所套的玉甲缝隙中,便有一层黑雾冒出,玉匣头部露出的黄金,在黑雾和晃动的光束下,显得好似目光如炬,那情形极是骇人。 我深知“纵虎容易缚虎难”,这时候觉不能犹豫手软,对shirley杨一招手,不用多说,她就领会了我的意思,俯身从金椁中拿出火油罐子,赶过来将燃料泼在乌羊王的古尸上,一旁的孙九爷哆里哆唆地划着火柴,伸手引燃了火头。 火焰呼的一下升腾起来,烈火顿时将身披玉甲的乌羊王团团裹住,压缩的火油威势不小,烧起来一时半会也不会熄灭,至此,我心中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管你什么僵人行尸,也必遇火而焚,烧成灰烬,回头看看墓床上的金椁,里面除了一些散落的玉片和孥箭之外,再没有别的东西,再底下就是墓床了,地仙的墓室规模有限,封师古不可能藏在别的地方,但他的尸体为什么会变成了乌羊王?此事确实令人费解,棂星殿中的地仙墓室中再没有第二具尸体,所以只有一种可能,这具黄金头颅的尸体就是地仙封师古。 我巴盼着地仙墓里的事情尽早了解,估计封师古是想按乌羊王化仙之术效法施为,结果把自己弄成了这般模样,生前那套度炼尸仙的非份之想,转眼将要被熊熊燃烧火焰化为灰烬,那厮也只能追求“在烈火中永生”了。 众人被火势所迫,都退向墓室一角,胖子还惦记着等火焰熄灭了,去取那颗纯金的头颅,那玩意儿总比黄金棺椁容易搬动,这回进山费了不少劲,不带点真东西回家当“纪念品”说不过去。 我却没心思再动地仙墓里的明器,眼见烈火已将尸体吞没了,便开始思量着如何逃出棺材山,想从九死惊陵甲和棺材虫的重重围困中脱身,机会十分渺茫,但也并非没有任何生机,于是就对孙九爷等人说:“地仙很快就化成灰了,咱是不是得合计一下怎么找个出口离开此地?” 孙九爷似乎不敢相信封师古的形骸就这么轻易毁了,这就完了?我说这幸亏是我见机得快,真要尸变了,单凭捆仙索未必缠得住它,咱这把火虽然比不上火葬场的焚尸炉,也可以算一颗小型凝固汽油弹了,地仙封师古只不过一具腐而未僵的尸体,又不是铜头铁骨的金钢罗汉,估计烧完了最多剩下点骨头渣子。 地底的震颤一阵紧似一阵,象是催命符般地逼着众人迅速离开,shirley杨说“是非之地不宜久留,趁着惊陵甲还未毁掉整座棺材山,还是赶紧离开棂星殿这座鬼域才好。” 我点头答应,对倆眼发直胖子说:“你这回有点出息行不行,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就别再惦记那块金疙瘩了,赶紧跟我撤……”话音未落,孙九爷突然一拍我的肩膀:“你快看墓室里的那支蜡烛!” 众人闻言,都把目光投向了墓室的东南角落,只见蜡烛灯意忽然断绝,惟有残存的一缕青烟升到半空,随即缥缥缈缈地消散无踪,古人以八个奇门表示八个方位,东南方是危机出现的方位,命灯熄灭,暗示着真正的塌天大祸已经近在眼前。 我心里寒了一寒,还勉强安慰自己,蜡烛熄灭是因为墓中血气浓重,加上烈火升腾,氧气含量自然有所降低,这会儿觉得连呼吸都不畅快了,所以蜡烛灭掉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事到临头,哪容得我们一厢情愿,看起火之处的情形,好象是火焰使尸体烧焦的筋骨收缩,那具正在烈火中焚烧的尸体,突如其来地坐了起来,但熊熊燃烧的大火竟似对它毫发无损,只有玉匣中穿连的金丝受热融化,双层玉甲纷纷剥落,随着尸身头部的玉匣脱离散落,有一颗面目狰狞的黄金头颅在火光中浮现出来。 金缕玉衣是秦汉之时的古物,按贵族身份不同,可有金缕、银缕、铜缕之分,汉代以后的陵寝墓葬中大都不再使用,不知“观山太保”是从哪座汉墓中掘出此物,竟然耐得住水火,玉匣甲片虽未损毁,但火焰使金丝断裂,整件龙纹玉匣犹如怪蟒蜕皮抖鳞般,从头至脚脱落下来,这才将玉匣包裹下的尸首逐渐显露出来。 第五十五章 怪物 第五十五章怪物 众人被火焰中不可思议的情形所摄,心中惊骇之意不可名状,一时怔在了当场,只见在压缩燃料引发的大片烈火中,那具古尸满身披挂的玉甲纷纷剥落,最先脱甲而出的,是一颗纯金打造的黄金头颅,金头脸部怪面獠牙,被那火光一映,凹陷的眼眶中,就好似有暗红色的血光闪动。 随着玉衣散落剥离,尸体头颅以下的躯干,也开始暴露在火中,我本还奇怪为什么封师古的尸身如此高大魁梧,与他的后人孙九爷差得太多了,难道真是黄鼠狼下耗子一窝不如一窝了?但看到此时,心下恍然醒悟,这具古尸绝不是地仙,而是几千年前埋葬在盘古脉头部的乌羊王。 原来这具古尸在玉匣中并未穿着敛袍,而是赤身**,满身皮肉肿胀,已有腐烂败坏之状,但借着火光,依然可以看到尸体上的条条血痕,似乎惨遭碎尸后又被重新缝合了,我心说;“麻烦了,如今火油已经用光了,却不成想只烧了个替死鬼,既然地仙封师古不在棂星殿的墓室里,它又能藏在哪里?” 正当我惊异莫名之际,shirley杨已看出了一些端睨,低声说:“金椁中不应该没有棺材,这玉匣和乌羊王的尸体就是地仙的两层套棺。” shirley杨刚刚一语点破机关,结果便已应验,只见乌羊王的尸体渐渐熔化,那颗黄金头颅也掉在了火中,果然仅是一具皮囊,里面的内脏都已被掏挖空了,但不知为什么皮肉中仍有血水,玉匣和尸囊相继脱落,从乌羊王的皮肉中,露出一张黑发黑须的男子面孔。 藏在乌羊王皮肉棺中的男尸,虽然早已死了几百年,但须眉如生,形容间的英风锐气凝而未散,头上束着玉冠,身着黑袍,手托拂尘,隐然有出尘的神仙姿态,可尸身脸上笼着一层阴沉异常的尸气,说明它绝非仙家,而是一具死而不化的僵尸。 我身旁的孙九爷瞪目欲裂:“这就是地仙……封师古!”他虽然满腔怨恨,但言语中流露出的恐惧之意更重,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几乎不敢想象,显然是观山太保的最后一任首领,死后在封氏族人心中依然余威不减,只怕封师古现身出来,棺材山地仙村里便会有大祸发生。 我见孙九爷胆寒心颤,就想告诉他说:“乌羊王的皮囊都已烧化,那封师古不消片刻也成灰了,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谁知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我空张着嘴说不出半个字来,原来地仙的尸首刚一出现,墓室中的尸气就忽然加重,火势随即转弱,浓烈的腐臭呛得人几乎窒息晕倒。 众人急忙罩上防毒面具,隔着面罩上的观察窗向外看,火焰燃烧的势头已经降低到了极限,地仙死而不化的尸身在火中毫发无损,若说封师古身穿的黑袍,和摸金校尉当年使用的“风云裹”相似,同样能隔水火,那也就罢了,可奇怪的是封师古须眉在火中都未损毁,我心里暗暗吃惊,世界观都有几分动摇了,心说:“莫非此人已经成了真仙,竟然超越了一切物理规律,形炼得水火不侵了?如此一来,想销毁封师古的形骸可就难于上青天了,说不定我们这队人马,到头来都得被尸仙度化了,留在地底做它的陪葬品。” 按照古代人的观点,异于常理者为妖,按这种说法,世上有妖就有仙,其间只不过一层窗户纸的距离,进一步为仙,退一步为妖,我当初在内蒙草原尽头的百眼窟中,遇到两只会读心术的老黄皮子,险些被害去性命,它们应该就是日久成精的妖物了,但黄皮子异于常理之处,只不过是活的年头多了能通人心而已,却不是水火不入的不死之身,虽然也是狡猾精灵至极的东西,最后还不是被我和胖子都结果掉了。 这些年来我四处摸金倒斗,也觉得事物存在的年头太多,确实会有些灵异显现出来,但我绝不相信真有什么仙家,也许古代丹火之术是确实有的,可几千年来谁真正见过羽化飞升之事?自打秦晋之际,世上开始有人做“五石散、寒食散”等各种丹药,不知多少聪明的人被此送了性命。 我先前见封师古竟然在烈火中不损分毫,本来有些吃惊,但心中暗暗发起狠来,倘若老天爷有眼,就算世上真他娘的有什么仙家,也不该让观山太保这伙鬼迷心窍的人做了,既然火油燃烧焚化不掉这具僵尸,那就给它来个乱刃分尸,这些念头在脑中一闪,便抄了工兵铲在手,对身后众人把手一招,就欺身上前,打算拿工兵铲的铲刃当做刀锯,把地仙封师古大卸八块。 我绕过黄金棺椁,当先走近火堆,火势遭尸气压制,比先前弱了许多,地仙的尸体坐在火中一动不动,我到了近处,碍于墓室低矮,就挥起工兵铲来横扫过去,铲背迎头拍到地仙脸上,不成想落了一空。 原来就在我挥动铲子的同时,古墓里地动山摇,墓室地面突然开裂塌陷,地仙封师古连同满地的火焰,一同落了下去,若不是shirley杨眼疾手快将我一把拽住,我用力过猛,根本收不住架式,非得跟着一起陷下去不可。 这时地面下陷非常严重,墓室底部象是裂开了一张黑洞洞的怪嘴,我们身后的黄金棺椁,受到地陷的牵连,也跌跌撞撞地滑入了地洞中,我闪身躲开黄金椁,知道这是地底的九死惊陵甲快要绞碎山体了,心想“难道地仙封师古竟然就此被惊陵甲碎尸万段了不成”? 我顾不上九死惊陵甲随时都可能穿破墓室,趁着地洞里火光未灭,急忙俯下身向里面张望,只见地仙墓室下方是深厚的玉髓层和岩石,但地层裂开了一条深不见底的大口子,当中全是一丛丛荆棘须般的“青铜血蚀”,铜刺之密犹如无数海葵触须,每一根铜蚀都布满了尖锐锋利的倒刺。 燃烧着的火油随着墓砖落到惊陵铜甲上,兀自烧个不休,借着火光可以看到,地仙封师古也落在距离地面不远之处,尸体已被数十条铜甲钉住,其中有一根树茎般的铜刺,约有人指粗线,自封师古脑后贯入,又从前额刺穿了出来。 九死惊陵甲是由三代时期的古老青铜器所化,属于护陵的陪葬器物,由于早已绝迹了千年,所以我对它的了解非常有限,只知道好象是在铜器中杀死奴隶,铜器里混以“九死还魂草”的根茎,以及碎尸的血肉、泥土,埋藏在陵区附近若干年,便可生成一种存活在地下的吸血植物,根须尖锐,锋利无匹,习性抱阴趋阳,可以环绕着陵区不断繁殖增生,遇多活物便绞杀饮血,夏商周的古青铜器非常罕见,因此有惊陵甲陪葬的大型墓葬并不多见。 此刻是我这辈子第一次见到地底的“九死惊陵甲”,但这性情恐怕到死也忘不掉,铜蚀所化的血甲,受其根茎所限,一时之间还难以钻入古墓,可火光里密密层层的铜刺看得人头皮子一阵阵发麻,地仙封师古被几根铜刺戳住,全身血流如注,顷刻间尸体便被吸尽了血髓,只剩一具空壳。 这一幕被我们看了个清清楚楚,凭你心狠胆寒,亲眼看到地仙被铜甲吸净鲜血的情形,也不禁凛然生惧,幺妹儿不敢再看,后退了两步倒坐在地上。 我见封师古身体中竟有鲜血,与活人没什么两样,才知《棺山遇仙图》中描绘的场面不假,却想不明白他是如何做到的,只不过此人自栩神机妙算,妄想死后成仙出山,但他即便真是神仙,恐怕也料不到他会落得如此下场,如今大事已了,接下来我们就得赶紧想法子逃出棺材山了,否则都得和封师古一样被惊陵甲戳成筛子。 眼看棂星岩下出现的裂缝越来越多,象是冰裂般向四周蔓延,容不得再有迟疑,我便揪住趴在地上伸着脖子向下窥望的孙九爷,想尽快逃离地仙墓室,但我的手刚抓住他的胳膊,却发现布满铜蚀的地底深渊里,发生了更加恐怖的事情。 封师古那具被铜甲刺穿,并且抽尽了血髓的尸体,头部竟然缓缓抬起,铜甲上的倒刺,将死尸的头颅连骨头带肉扯落一块,额前黑呼呼露出一个窟窿,只见地仙双目忽然睁开,两只眼睛却象两个黑洞,忽然脑袋后仰,嘴部越张越大,以远远超过了正常的幅度,两排牙齿间几乎分离开了一百八十度。 此时落在“九死惊陵甲”上的火焰即将烧尽,墓室下的裂缝里已逐渐陷入漆黑,最后残存的一抹火光中,正有一团模糊不清,好象满身绒毛的黑影,挣扎着从地仙封师古嘴中向外爬出,随即火光熄灭,再也看不到地底的事物了。 众人几乎惊得呆住了,但地层开裂处渐渐增多,再留在墓室中的话,顷刻就会随着塌方陷落下去,我已顾不上再去多想,拽住已经魂不符体的孙九爷向后猛拖,shirley杨也将幺妹儿从地上扯了起来,众人互相打个手势,由胖子带头,迅速退向地层尚未破裂坍塌的地方。 这时来路早已塌陷了,墓墙处处开裂,入葬的墓道中也陷落了好大一片,胖子情急之下,出死力过去猛撬陪葬洞的石门,所幸那是一道活门,也不算厚重坚固,竭尽全力之下,终于开启了一道缝隙,刚可容人通过,我见四周都是绝路,到如今只好走一步看一步,就拽着孙教授,跟着胖子钻进了地仙墓的“耳室”。 一阵阵地震般的颤动不断传至体内,我急忙用背后倚住墙壁,把登山头盔中的战术射灯左右一照,见众人全都跟了进来,心中方才稍稍安稳,然后立刻打量四周,这座低矮狭窄的灵星岩石室,果然是放置明器的“耳室”,地面上堆积着一些书卷和珍宝,眼中所见满是珠光宝气,匆忙中也细辨不出那些明器都是些什么珍异之物,其间还混有“梅花鹿、仙鹤”等灵兽的尸骨,石室沉封已久,空气中杂质很多,还不能冒险就此摘掉防毒面具。 我借着昏暗的光束,发现耳室也开始了破裂崩塌,尽头墓墙崩塌,露出一条狭窄的石阶,两端都不见尽头,有一侧斜刺里通向上方,棂星殿地仙墓位于盘古尸脉的腹腔中,无数天然形成的墓室分布得高低错落,相互间大多只是一墙一石之隔,此刻根本无法判断出台阶通向什么所在,只是见地底的九死惊陵甲已经撕裂了地层,明知惊陵铜甲如蚕茧般缠住棺材山,四面八方都是绝径,也不得不尽快向上撤退,尽量争取几乎不存在的生存希望。 我当即抬手一指,让众人别做停留,继续奔命蹿上前边的台阶俑道,这时我们已是强孥之末,腿脚酸麻难支,我和shirley杨经过部队锻炼,而胖子则天生轴实,在兴安岭山区插队多年磨练出的体质也不含糊,连我们都有些撑不住了,就别说孙九爷和幺妹儿两个了,众人相互间连拖带拽往,黑暗中不知行了多久,好容易挨到了石阶尽头,俑道至此分出两个岔路,前边仍有空间,但石阶上方是个铁盖,象是连着一处秘室。 山体四周那阵猛烈的震颤逐渐平息,这才得以听下来暂做喘息,并确认所处方位,对照《观山相宅图》中的布局,发现这条暗道迂回曲折,竟然从棂星殿中穿出,又借棂星岩高处的地势,透过尸形山里的玉窟,最后连接着地仙村“观山藏骨楼”下的那座战国古墓,整条暗道中的石砖都刻着经文符咒,并埋有断虫秘药,不见棺材虫的踪影,似乎是仅为地仙封师古一人随时进入墓室所设。 《观山相宅图》中详细描绘着地仙村阴阳二宅,却没有画出棂星殿和这条暗道的情况,但揭开铁盖见到上边墓室里汞气迷漫,伏虎青铜椁依旧沉睡在旁,这才知道自己位于何处,原来在“古墓博物馆”下边,还藏有这么一条暗道。 此时地仙村阴阳两层宅子,都爬满了被惊陵甲赶出来的棺材虫,那观山藏骨楼肯定是回不去了,下边的棂星殿又被铜甲所破,一时进退两难,只有继续顺着漆黑的暗道往深处走,我估计这条暗道,既然能通往地仙墓室,其重要程度自然是不言而喻,岔路的另外一端,一定还连接着另一个非常隐秘的区域,既然鬼使神差的撞了进来,就没办法不去一探究竟。 众人疲于奔命,又都戴着防毒面具无法交谈,只是都有些惊弓之鸟,时时都回头去看身后,惟恐地仙封师古从后追了上来,谁也顾不上去猜测地仙村的暗道里藏有什么秘密,借着射灯和手电筒昏暗的光线,在漆黑阴森的暗道里走出数十步。 胖子象是脚底下绊到了什么东西,突然一个踉跄摔了个趴虎,这下摔得好不结实,险些把王胖子摔冒了泡,好半天也没从地上爬起来,战术射灯在如此黑暗的环境中发挥不出太大作用,我也没看清地上有些什么,担心出现意外,急忙打手势让其余三人站住脚步别动。 我随后俯身将趴在地上的胖子扶了起来,二人伸手在地上一通乱摸,想看看暗道里究竟有些什么,是块砖头,还是具尸体,最后我摸到圆滚滚的一件东西,约是人头大小,又冷又硬,将灯口对正了,光束晃动中凝神细看,竟是一只沉重硕大的铁砣子,铁球上连着一条极粗的铁链,我心念猛然一动:“这分明象是一件禁锁囚的刑具,如此粗重,那一端锁的是人是兽?” 我随手拖拽那条沉重的铁链,想看看它到底连接着什么东西,但锁链又重又长,隔几米又是一个铁坨子,一扯之下,竟是没有拖动分毫。 这时shirley杨在后边点了一根蜡烛,烛光将不见尽头的暗道照亮了一片,众人见蜡烛没有异状,纷纷摘下防毒面具,地底阴冷的空气,顿时让人头脑清醒了许多。 胖子摔得不轻,一屁股坐倒在墙根里,再也不想走动了,孙九爷和幺妹儿也累得够戗,同样是上气不接下气,就地坐下连吁带喘。 第五十六章 在劫难逃 第五十六章在劫难逃 我心想“这些人真是乌合之众,没半点倒斗摸金的模样,与那些胡同串子组成的西单纵队差不多,暗道里吉凶未卜,哪能说停就停?”但看他们确实是体力透支过度了,也只好让大伙在此稍做喘息。 我问shirley杨,“九死惊陵甲”已经撕开了棺材山底部的棂星殿,料来周围也都是这种情况,这座深埋地底的“棺材山”还能存在多久? shirley杨说:“我估计不出,惊陵铜甲随时都可能绞碎山体,到时必然玉石俱焚,这场毁灭性的灾难,也许下一秒钟就会发生,也许还要拖上一两个小时,但留给咱们的时间一定是不会太多了。” 孙九爷似乎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了,根本不关心如何逃出棺材山,忽然开口问我们:“你们有没有看清楚……从地仙尸体里钻出来的究竟是什么?” 当时在墓室中发生地裂,封师古被惊陵甲吸尽了血髓脑浆,但在地底的火光熄灭之前,众人亲眼看见从封师古口中钻出了一个黑影,似乎满身都是霉变的尸毛,具体的样子却没看清。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那东西不惧水火,在吸血刮髓的“九死惊陵甲”铜刺穿身的情况下,依然可以行动,除了大罗金仙,谁能在“刀山、火海”中毫发无损?难不成是封师古的真元出壳,当真化为仙人了? 幺妹儿和孙九爷对此深信不疑,我和胖子虽然不想信,但连个可以说服自己的理由都找不出来,只有shirley杨没有表态。 我们这五个人里,就属shirley杨和孙九爷学问最高,可偏偏这两个人一个是有神论者,另一个满脑子家传的迷信思想,事到如今,我只好逼着shirley杨和孙九爷尽量客观的分析地仙村里的情况,世界上到底有没有神仙? 孙九爷叹了口气说:“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凡事没有绝对,封师古的尸体遇火不焚,被那么多铜刺钉住后依然能动,金木水火土一类的物理生克现象,在它身上已经完全失去作用了,这说明什么?只能说明它是超出了五行之属的尸仙。” shirley杨却有不同见解:“世界上肯定是有神存在,哪怕只是存在于精神信仰中,至于尸仙是否存在……,我想所谓的尸仙,可能只是古代人对某些超自然现象的描述,明代虽然据今只有几百年,但当时世间仍然盛行烧丹炼药,以求长生不死,或许观山太保在棺材山发现了一些特殊的东西,可以使人死后不腐不僵,就称其为尸仙。举个例子来说,就好比古代人眼中的天狗吃月亮,被现代人人称为月蚀,然而不分古今,当时的人们都自认为掌握了这一天文现象的奥秘,这就是时代的局限性,其实即使是以当代科学发展日新月异的速度,对宇宙和世界深入的探索也是非常渺小的。” 孙九爷听罢点头说:“尸仙的存在,也许正如杨小姐所言,是类似于古代人眼中天狗吃月亮的神秘现象,但咱们至今也不了解真相,更有可能永远也揭不开古尸成仙的谜团了。而且由于封师古的所作所为,这种东西如今确实出现在了棺材山里,倘若尸仙逃出这地底世界,会造成多大的危害也不好说,总之咱们还得想办法,赶在山崩地裂之前,把它彻底除掉。” 胖子插口说:“既然那老地主头子已经修炼得水火不侵了,咱还能有什么招?总不能一人一口把它嚼碎吃了吧?依胖爷所见,这活不是咱们不想干,而是实在干不了,不如随便卷点明器,趁着腿脚还能动唤,撒开丫子跑返出去才是正路。” 孙九爷冷哼一声说:“王胖子你还在做梦?九死惊陵甲的厉害你又不是没瞧见,我先前反复说过了,只要这座棺材山一完,咱们连具囫囵尸首都留不下,竟然还指望逃命?不如听我一句劝——人的一生,活得有没有价值,不在于他生命的长短,而是取决于他这一生做过什么……” 不等孙九爷说完,胖子就恼了起来,骂道:“放你封家老祖宗的狗臭屁,那老地主头子封师古烧都烧不化,你有种自己下去跟它拿板砖菜刀单练,别他妈拽着大伙给你垫背,反正胖爷是死活也得逃出去,咱是光荣的无产阶级,死也不能死在棺材山里给地主当陪葬品。” 幺妹儿看胖子和孙九爷快要掐起来,赶紧劝阻,但她哪劝得住这两位,shirley杨见状赶紧在身后推了我一把,我刚才正在考虑如何克服眼下面临的种种困境,经她提醒,立刻回头神来对众人说:“又都歇过劲来了是不是?都别练嘴皮子了,先听我说,我看棺材山里发生的事情,已经远远超出了咱们事先的预想,盘古脉中的地形比迷宫还复杂,到目前为止我想不出有什么办法可以逃出地仙村,至于想除掉古墓中的尸仙,更是有心无力。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这条暗道里,多半藏着封师古不可告人的秘密,大伙先在这喘口气,然后再沿着这条暗道走下去,看看能否找到脱身之策。” 我终于将众人说服,这种处境中别无他策,谁也想不出什么高招,可以说目前我们没有任何可以选择的余地,也只有这条暗道,是最后的一条行动路线,究竟是生路是死路,要先押上五条人命才能知道结果。 原地发愁干着急于事无补,俗话说的好“要吃辣子栽辣秧,想吃鲤鱼走长江”,要想逃出生天,也许只有挖掘出棺材山所埋藏的真正秘密,可时间一分一秒的不断流逝,由于“九死惊陵甲”紧紧箍住山体,造成地底的塌方和地震不断发生,我们稍微歇了几分钟,就不得不匆匆起身,继续沿着地仙的暗道往最深处探寻。 这段暗道的地形并不规则,有的地方开阔,有的地方狭窄,就在这地下暗道中,仿佛真有一股无影无形的恐怖力量紧紧包围在众人身边,也许那是一种冥冥之中传来的巨大震慑力,使得进来的人们,不由自主地呼吸粗重起来,不得不对古人的遗迹产生一种畏惧心理。 暗道后面的凹墙里都是些古老的青铜神像,看形貌便知是极古之物,但连孙九爷都分辨不出具体是什么朝代和文化背景的,只见那些高大的铜人面貌更加狰狞,个个穷发凸眼,青面僚牙,低着头对暗道中怒目而视,好似修罗恶鬼现出原形,铜人手中都抱着镔铁兵器,身上的服饰也十分奇特,象是一种造型古老的皮铠。 铜人脚下还踩踏着一些铜兽,大多是熊罷一类的猛兽,那些巨熊全部挣扎厮号堪堪废命,或是肢体残断,或是颤栗拜伏,无论是人是兽,神态皆是栩栩如生,甚至能让人感到,这是亲眼目睹怒目金钢屠杀巨熊时那血流成河的一幕,铜人铜兽身体上都铸着残缺不全的粗重锁链和铜环,象是某禁锢囚徒的刑具。 我远远地用“工兵铲”敲了几敲那些铜人,声音沉闷浑厚,不象是藏着空心的机括陷井,这才稍微放心,众人顺这地上铺设着铁链的暗道,又向前摸索着走出十几步,发现地上有横卧着一具尸体,这具死尸十分奇怪,看起来生前应该是个瘦骨嶙峋的老者,脸上披头散发,身着的衣衫破烂不堪,几近半裸,裸露的胸膛上一条条肋骨都突显出来。 因为棺材山是条藏风纳水的灵脉,所以地仙村里的死者皆是面容如生,全部死者的皮肉容貌都还保存完好,绝不会形成干尸,而暗道中的这具尸体,不仅被锁在粗重的铁链上,而且干瘪枯瘦,犹如饿鬼一般,手脚皆被镣拷锁住,不出我先前所料,应该是个被关押在秘道里的囚徒。 我记得以前看过一部关于“第二次世界大战”的记录片,片子里有几个镜头是被德国纳粹关押在集中营里的犹太人,都是瘦得皮包骨头,可以说那情形十足的触目惊心,甚至让人难以想象——人类可以因为长期缺乏营养食物而瘦成那副模样,看到眼前这具囚犯的尸体,就让我想起了战争记录片里的那一幕。 只不过我难以想象,为什么地仙封师古,竟会用如此沉重的刑具,来锁住这样一个枯瘦的来者?这个关押在地仙村里的囚徒会是什么人? 胖子一向是见怪不怪,看了两眼便说道:“这种事,连没看过福尔摩斯的人都能分析出来,肯定是反对封师古的人,结果都遭了那老地主头子的黑手,锁到这暗无天日的地底活活饿死了。” shirley杨和孙教授都说不象,看那囚犯的尸身上,衣服的样子非常古怪,不象是明代百姓的穿着,也不象地仙村里观山太保的诡异装束,被如此秘密的关押在暗道里,绝不会是普通人,但是关于囚徒尸体的身份,根本无从判断。 众人满腹狐疑,往前走了几步,赫然是间宽阔的洞室,石室中的铁索镣铐更多,铁链上还铐着上百具狼籍的死尸,老少妇孺都有,全部是骨瘦如柴,而且有不少尸首断肢缺足,死状凄惨难言,室内更有几尊青铜巨兽森严陈列,大部分的尸骸,都被牢牢锁在其中一尊高大古老的铜龟周围。 尸体旁散落着无数人指粗细的死鱼,形如梭箭,早都已成了鱼干,只见那无数小鱼都长得十分奇特,身子圆圆滚滚,周身鱼鳞都象是刀片,而且全都是一动不动的死鱼,幺妹儿是本地山里人,她知道,在青溪镇的一条河流中,生长着一种名为“弹涂”的小鱼,形如鳅而多鳞,长寸许,山里人曾用其制做暗器,“弹涂小鱼”凉干后浸蛇毒,鱼干一见油腥,便会立刻膨胀崩射,鳞片如刀,能够见血封喉。 把“弹涂小鱼”的鱼干,装进吹箭用的竹筒,用的时候竹管前端抹猪油,鼓气一吹,弹出小鱼,能够激射数十步之外的敌人,只是“弹涂”虽利,却不易捕捉。可能密室中的死人,当年都是被人用“弹涂”屠杀。“弹涂” 我如坠五里雾中,棺材山地仙村里怎么会有这么个地方?即不象用活人殉葬的墓室,又不象普通关押囚犯的地牢,但这间秘室已经是地仙暗道的尽头,只有来路的一个入口,前边再也无路可行。 其余几人也都觉茫然失措,眼下只能推测出一点,这些被关押在地仙村古墓密室中的囚徒,不会是普通的奴隶和罪犯,shirley杨眼明心细,她很快发现在所有死者的身体上,都有一个酷似乌羊的纹身,尸骸中有一位苍髯老者,看那头发胡须和服色,身份显得与众不同,我上前一翻,果然在尸体的衣襟内发现了一些字迹。 孙九爷奇道:“还是与乌羊王的传说有关?这是不是说明……这些囚徒不是地仙村里的人,他们也许都是巫邪时期的遗民,为什么会被封师古抓来关在此地?”说着话,他便迫不及待地挤身过来,观看那些写在残破衣襟上的字迹。 我点了支蜡烛照亮,众人定睛细辨那片字迹,确实符合孙九爷的猜测,原来这些密室中的尸骸,原本都是棺材峡中一支古老的遗族,世世代代守护着棺材山的秘密,封师古建造地仙村古墓时,在棺材山遇到了这些巫者的后裔,曾杀了他们许多人,后来得知这批人掌握着巫邪时期的占星演卦之术,便将他们秘密关押,日以继夜的施以酷刑折磨,逼着他们为地仙演卦推象。 由于深藏地底的棺材山,是巫邪时期的祭死之地,埋了无数装有死者尸器的小棺材,年深日久,阴气沉积之下,竟在腐尸残骨里生出“尸丹”,凡是死后藏了尸丹一同下葬之人,即便入棺时腐烂僵化,埋在土中百年之后,也会渐渐变得和活人一样,于是巫者就从土中掘出古尸,以显灵异之能。 但是后来发现,那些死而不化的尸体一旦出土,就会引发大规模的尸瘟,因其死亡的人畜不计其数,当地巫风也从次衰落。所以在乌羊王死后,“棺材山”便被视为禁地,平时在当地人口中,连相关的一个字都不敢轻易提及。 封师古在盗发乌羊王古墓之时,发现早已没了脑袋的“乌羊王”竟然鲜活如生,便动了邪念,知道山里有条盘古神脉,就打算借此度炼成仙,他认为以前发生的事情,那是由于古人不明究竟,不能善用,反遭其害,于是穷尽所能修造地仙村古墓。 但是封师古是个疑心很重的人,为求万无一失,便强逼着那些巫者的后裔为其推演象数,封氏祖先是在棺材峡盗掘悬棺发迹,盗出了许多载有星象异术的龙骨,也从中得了些推算占验的本事,可都是后天所学,许多奥秘之处不得传授,毕竟不如乌羊王遗民掌握的精妙广博。 古代占星观象,不一定是直接仰望星辰,更准确的办法是借助铜器龟甲占卜,因为古人认为龟壳纹路就是天星征兆的直接反应,现代科学虽然发达,但对人类精神领域的探索,反而不如古代人的理解来得直观,对于许多古老的预言和启示的精准难以理解,其实那正是占星演卦的玄妙所在。 地仙封师古从陕西盗掘了几件西周古铜器,都是推卦占星的铜兽,暗中藏在地仙村古墓的秘室中,并将这些囚徒关在里面,开始那些巫者还不肯触犯祖宗留下的禁忌,但后来吃不住严刑拷打,加上封师古不断杀人相逼,只好为其推算。 得出的天启是,九死惊陵甲会逐渐吞噬棺材山,而在有盗墓者进入古墓倒斗的时候,地仙的棺椁会遭“刀山、火海”诸劫,自古以来,传说凡是成仙者必须要经历若干劫数,随后成了尸仙的封师古,将在地仙村毁灭之时,带着全部殉葬者,跟随着那些盗墓者一同出逃出棺材山,然后这世上便将会是尸山血海,在天兆星法中称此为“破山出杀”之象。 第五十七章 启示 第五十七章启示 这些乌羊王的遗民,生前都很清楚在封师古入葬之时,他们都会被杀掉灭口,在临刑前,有许多人都在衣襟中藏留了血书,发出了很多极其恶毒的诅咒,死后变为厉鬼也要前来复仇。 我们接连翻看了几具尸骸留下的诅咒和遗书,越看越是心惊肉跳,这些死者死于几百年前地仙下葬之时,他们利用西周古铜器占卜象数,所得结果,恐怕至死都不知道能否应验,但我们五个人却无不清楚,这些幽深微妙的天机肯定是真的,而且就实实在在的发生在我们身上,如果尸仙出山是命中注定将要发生的,那我们就属于促成此事的一个重要环节,而且无论我们做什么,该发生的都必然会发生,人类在早已注定的命运面前,如同蝼蚁般毫无抗争的余地。 我虽从不信命,可结合进山以来的种种遭遇,再看到这些血迹斑斑,几百年前便已写下的字迹,一切事情无不暗暗吻合,真如被当头泼了一盆雪水,从头顶凉到了脚心,有种在劫难逃的不祥预感,难道人生在世,无论是一饮一食,还是一言一行,都是早已注定的?那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孙九爷更是早有这种预感,如今见是铁板定钉了,那脑袋撞墙的心都有了,但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猛地揪住我的胳膊说:“不会!绝对不会发生!千万不能让尸仙出山,我有个没有办法的办法,只要你们现在……都死掉,命中注定的事情便能由此改变!” 孙九爷非常严肃地强调说:“自从在地仙村藏骨楼,看了封师古留下的《观山掘藏录》以来,我就开始担心咱们进山盗墓之举,是中了此人的圈套,一路舍生忘死的所作所为,最终却是促成尸仙出山的可怕后果,现在看来果不其然,事到如今,要想改变这即将发生的灾难,大伙也只有放弃自己的生命了。” 孙九爷的祖上封师歧曾与地仙反目成仇,他的后人在几百年间,处心积虑的要找到棺材山,毁掉地仙留下的尸骸,这种积怨旧仇,早已渗入到了孙九爷的骨髓里,他的父兄至亲,就为此暴尸在荒山野岭多年,加上现在得知封师歧这一脉后人,都只不过是地仙掌中的一枚棋子,这种屈辱和愤恨更难忍受。 所以孙九爷觉得,就算是让众人全都死在棺材山里,也不能放棺材山里的任何一个死者离开,否则尸瘟蔓延,后果不堪设想。 我和胖子听他说了一半,就听不下去了,我们即便再怎么想不开,也不可能仅凭这种事情自寻短见,而且这些巫者为封师古推演的结果,十分晦涩不明,怎能当真?我们绝不相信命运,没有什么事情早就是命中注定的。 孙九爷问我道:“你也是懂些奇门八卦之理的,自古便道是数术神通,你摸着自己的良心说,你真不相信命运?” 我冷笑道:“我这些年就是凭这个赚钱吃饭的,当然是相信这些古老的数术,我摸着良心说,我确实相信命运,世间万物都是一个缘字,缘就是命运,咱们认识一场,到现在我们上了你的贼船来找地仙村,这可能都是命运。”我顿了一顿又说:“可是我所相信的命运,也有我的标准,标准就是以我的个人需要来决定,凡是我能接受的,那就是真正的命运;只要是我不能接受的,那就是他娘的扯蛋。” 孙九爷怒道:“你这明摆着是强词夺理,当初要不是你自作聪明,也不会逼我带你们进入棺材山,既然惹出了这场大祸,就应该敢于承担责任。咱们倘若不死,地仙村一旦开始毁灭,可就是尸仙出山度世的时候了,现在咱们还有机会改变这一切,我之所以直言相告,是不想背后再给你们下黑手,否则我大可暗中结果了你们,我知道你是明理之人,你好好想想,现在除了一死,没别的办法好想了。” 我没心思再和这老疯子多说,正要找条绳索将他捆了,免得由他做出些威胁众人生命的举动来,这时却听shirley杨对孙九爷说:“教授您是急糊涂了,您仔细想想,如果真是命中注定将要发生的事情,而咱们又置身于这个事件中之中,那无论咱们采取什么措施避免,都绝不会改变早已注定的事实,否则就不能算是命中注定了。” 孙九爷听罢愣了一愣,随即蹲在地上,抱着头陷入了痛苦的思索中,确实如shirley杨所言,这世界上已经发生的事情,从来不会有第二种可能,如果说“没有偶然,一切都是必然”,那就绝不是仅凭区区几个人的力量可以扭转的。 事实上,我对这些囚徒们推演的象数结果,也十分担忧,我的经验和直觉告诉我,尸仙出山的事情十有**都会出现,但不管在任何情况下,我肯定不会做出轻易放弃生命的举动,不到关键时绝不轻言“牺牲”二字。 我见孙九爷一时沉默无语,便使个眼色让胖子,让他和幺妹儿两人死死盯住孙老九,然后我在石室内继续查找线索,如果那些启示的结果都是真的,那么只要我们不出山,暂时留在地仙秘室里,就不会有任何危险,所以将心一横,不再去费神考虑棺材山里的重重危机了。 当务之急,是要先设法找到证据,确认启示中的巨大灾难是否真会出现,没想到不找不要紧,在满是囚徒尸骸的石室中仔细一搜,越来越多的“真相”,便逐一出现在众人眼前。 这间宽阔阴暗的秘室,是巫邪后裔推演“天启”的所在,在石牢秘室的后边,还藏有一条暗道,门户紧紧闭锁,无法通行,我们只好先去查看那密室中的天启,现在已无法推测地仙封师古是如何判断这些启示的真假,但“地仙”的深谋远虑根本是常人难及,既然能让他深信不疑,当年一定是有他的根据,然而我们在几百年后发现这些秘密,却可以对一些已经发生过的事情做出判断,当年推算出的种种启示,其准确程度是不容置疑的。 我和shirley杨剥去石壁上的灰尘,发现留有一些彩绘的壁画,有星象卦数之类的符号标记,也有人物山川,似乎是当时利用龟甲和青铜兽盘,推演象数,随后根据象数绘成图案。 shirley杨说,这些符号图案,好象是代表着一个个事件,倒与扎格拉玛山的“预言先知”相似。 我对她说这可太不一样了,我虽然不知道扎格拉玛的“先知”是怎样预言,但当时的经历可以证明,真可谓是“神数”,如果说世界上真存在命运,那位“先知”的预言就是证据,不论你是翻过来倒过去,一切应该发生的事情,都会如预言中描述的一样发生,“先知”做画的行为可能近似扶乩,是一种古老神秘的通灵术。 但是这间囚室里出现的,却是中国玄学中最深奥的“推演”之术,因为自古观象占星,都是观察征兆,其宗旨不外乎是“天人一体”,天空与大地出现的不同征兆,即是人世间种种现象的预示。 “天象、天兆”一类的推演之法,都属于古卦中的“鬼、神”之道,所谓的“鬼”,指的是事物运行的轨迹,例如星斗的移动;而“神”则指的是时间,例如二十四节气或一天当中的十二个时辰。” 举个比较简单的例子,在很久以前,人们就知道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又有“勾勾云、雨绵绵;瓦楞云、好种田”之说,这是通过观察天上的云霞变化,来判断阴晴,是最古老的天气预测,现在的当然说这是气象学,但古人则认为这是通过天空的不同征兆,作出简单准确的预测,现代气象学动不动就研究云层、风速、气压等等数据,反而没有古人观看“星月云霞”判断天气来得准确,所以现在电台电视台播放的“天气预报”,虽然看起来显得挺专业,却基本上和小孩撒尿一样没准。 而观测星象天兆,远比预测天气神秘复杂,我仅有半部《十六字阴阳风水秘术》,这半本还只是风水残书,虽然这些年来不断领悟钻研,但是对真正的“占卦观星”之术却也仅仅刚刚入门,我只知道此道向来是“以数生象”,石牢中的刑徒们,应该都是用此古法推算,比如天星中显示“盗星犯宫”,加以天干地支推演,便得出将来在“某年某月某时,必定有盗墓者进入棺材山棂星殿,盗发地仙棺椁的天启”,推算的过程极为复杂,更要花费很多的时间,石牢中上百具刑徒的尸骸,如此枯瘦如柴,也许是精力神智消耗太过的缘故,不一定是因为饥饿造成。 据说只要掌握这种古老的巫卜之术,加上有足够的青铜器和龟甲龙骨,并且在特定的地区和时间运用得法,就可以从天兆中获得“启示”,比先知的预言还要准确,所以说有时候人不信命也是不行,也许冥冥中真有氤氲大使暗中主张,控制着世间万物的兴衰变化。 在石牢记录的“天启”中,有“破棺、火焚、乱刃”诸劫的描述,地仙封师古经历诸劫之后,尸体脱胎换骨,化为真仙,先不说世上是否真有神仙,至少撬开棺椁,以捆仙索缠尸,再泼以火油焚,直到最后――封师古被“九死惊陵甲”乱刃穿身时的种种情形,都是我们亲眼目睹。 而最后的“天启”,是藏在石牢的天顶上,从象数和壁画上来看,是尸仙端坐在盗星之上,凌云飞上半空,下边是地仙村里殉葬者尸体,尸骨堆积如山,无数死者从尸山中逃脱出来,分别蹿向四面八方,尸山下面就是一片血海,那情形充满了恐怖与绝望,犹如到了世界末日。 孙九爷被头顶这片壁画吓得张大了嘴,半天合不拢来,连道完了、完了,这回真是完了,封师古习的是杀生道,度的死者越多道行就越大。要是咱们这伙人就是天兆中出现的盗星,尸仙最后肯定会附在咱们大家,或者咱们其中一个人的身上逃出棺材山,真的会发生?命中注定会发生的事情……难道真的没办法改变吗? 此时我心念杂乱,也无话可说了,没有回答孙九爷的问题,事情是明摆着的,不论我们做什么,“天启”中的灾难肯定都会出现。 shirley杨叹了口气说:“有个比喻也许不太恰当,但我觉得这就是命运的力量,地仙村注定将要引发的可怕灾难,就如同是一部早已写好了的小说。咱们作为这个故事中的人物,想要凭借一己之力来改变早已被作者写完――并且注定要成为最终事实的大结局,成功的可能性……恐怕连亿万分之一都没有。” 幺妹儿一听连shirley杨都这么说了,自道是此番必死再也见不着她干爷了,不禁鼻子一酸,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只是强忍着才没落下来。 shirley杨见状安慰她说:“幺妹儿你别害怕,不管是生是死,咱们大家都会在一起面对,而且……而且我始终相信有上帝存在,上帝是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 只有胖子压根儿就没搞明白将要发生什么事情,他在刑徒尸骨堆里翻了一通,没发现什么值钱的明器,又见众人面色沉重,便信口开河道:“上帝哪有空啊,听说他现在都把总部挪到贝鲁特看美军打仗去了,哪顾得上咱们这伙舅舅不疼姥姥不爱的,要我说,别人咱是指望不上了,但咱自己不能不疼自己呀,只要瞅准了机会,能跑还得跑,千万别想不开。” 我忽然想到一事,对众人说:“用不着太悲观了,你们想想这地仙村,完全被压在大山底下,九死惊陵甲迟早要把山体撕碎,所有的东西都得被埋在地底,就凭这一点,天启中最后的场面也不会出现,这些刑徒饱受封师古的酷刑折磨,备不住到最后就胡编乱造一通蒙混过关,真要这样,咱们岂不是杞人忧天了。” 我这么说主要是想给众人吃颗宽心丸,虽然我完全想不出古墓里的群仙如何逃出棺材山,但我知道这件事肯定会出现,迟早而已,当前的处境下,满心恐慌根本没有任何意义,就象刚才胖子说的那样,除了我们自己,没有任何人能指望。 孙九爷虽然在把我们诳入乌羊王古墓这件事上,显得老谋深算,实际上他一辈子深居简出,本人并没什么见识,只不过是出奇不意,连我都没猜到他的背景如此之深,但到了现在,他心神早已乱了,根本拿不出什么主张,只好答应凭我安排。 我心想如今之计,只能先想办法躲过棺材山毁灭的浩劫,看情形逃是逃不出去,只能固守待变,然后看看事态究竟会如何发展,再作理会。当即便取出《观山相宅图》来,问众人这“棺材山”里什么地方最为坚固?要找一个稳妥的所在,最好是可进可退,避过四面八方的“九死惊陵甲”。 孙九爷说要是“天启”是真,咱们逃到哪里,哪里就是安全的,在“尸仙”出山之前,即使是“天崩地裂”咱们也死不了。 我说这件事不能这么看,天启中最后的“灾难”会不会发生?而这灾难又是什么情形?不真正到了那个时刻,谁也说不清楚,而且盗星只有一枚,咱们五个人是不是都对应此星?还是会有些人死在棺材山里,有些人会带着尸仙出去?不确定的因素实在太多了,眼下能做的,只有“尽人事、凭天命”而已,有道是“命是天注定,事在人作为”,咱们倒斗摸金的原则是“宁走十步远,不走一步险”,凡是自身能做到的事情,还是要竭尽全力去做。 众人都觉是这个道理,便各自出谋划策,最后参考幺妹儿和孙九爷的意见,一致认为地仙村封家老宅最为坚固,因为在封氏大宅的正堂屋,地下除了墓室,还应该有几条与青溪镇封家旧宅相同的地窖,是个藏纳金银、躲避兵祸的“战备区域”,其位置在地图中也有标注,那里绝对封闭坚固,附近的棺材虫也爬进不去。 我见石牢中有照烛推算用的灯盏蜡烛和残油,心想此物正有大用场,但还缺点东西,我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先在室中对那些尸骸拜了一拜:“诸位老少爷们儿,按理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别看咱们来自五湖四海,可都有一个共同的死对头,所以……所以我们有困难的话,你们可得多多支援,呆会儿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务必包涵,盐多了咸、话多了烦,我就不跟诸位同志多说了,姓胡的要是还能活着回去,必定多烧纸马香锞,度荐各位早脱幽冥,下辈子投胎保准都能当上领导干部。” 说完我让众人剥了几件刑徒的衣衫,找几条断肢无主的干枯腿脚,浸上灯油,绑了几支简易火把,准备返回到地仙村时用其驱赶棺材虫,然后的事就是找到出口,返回“地仙村”,石牢后边的大门被重锁扣了,但幺妹儿有拆销器儿撬锁的“蜂匣子”手艺,对付区区几道铁锁不在话下。 推开石牢后门,见又是一段倾斜的石阶通道,总之越往上就离地仙村越近,众人也无心再去多想,鱼贯钻进暗道,一路举步向上而行,尽头处有个被锁住的盖子,再次撬开锁销,就觉眼前一亮,我定睛一看,原来兜了一圈,又转回到了盘古脉腹部裂开的深壑之前,这里距离地仙村后面的村口不远,四周有阳燧流动的石槽,依然循环流淌不绝。 棺材山里的“地震、地颤”不断发生,地仙村中的房舍却还坚固,并没有出现大规模坍塌,爬进山里的棺材虫仍在四周流蹿,只是畏惧阳燧,不敢接近通往棂星殿的玉窟。 我打个手势,招呼暗道里的人都钻出来,正准备点燃火把前往封家大宅,四周却出现了意想不到的情况。 那些从山壁上爬入地仙村的“棺材虫”,象是突然被什么恐怖的东西驱赶,如同一片片黑潮般向我们扑了来,它们似乎失去了常性,根本不顾石槽里“阳燧”的威胁,爬在前边的棺材虫落入石槽当即死亡,但不断死掉的虫子,顷刻间就将沟槽填满,其余的前仆后继狂涌过来。 我心想这要不是“棺材虫”都疯了,就是它们预感到地仙村里有更恐怕的东西即将出现,在走投无路之际,才奋不顾身的要逃进盘古脉玉窟中躲避,这种情况下火把已经没用了,我们五个人再不逃跑,都得活生生被棺材虫啃碎了。 我心下骇然,正要招呼大伙赶紧退回暗道里躲避,没想到孙九爷却已在身后把暗门的铁锁重新扣上了,而且往钥匙孔里塞满了泥土,再想回去可就回不去了,我脑中“嗡”的一声,再也压制不住心头的怒火,揪住他的衣领骂道:“孙老九,你他妈的真疯了!信不信我把你大卸八块!” 孙九爷的脸上毫无表情,冷冰冰地说:“我只是想看看命中注定的事情究竟能不能改变,要是天启中最后的灾难注定将要发生,爬过来再多的棺材虫都咬不死咱们,相反如果咱们都被虫子啃没了,地仙村里的死人就永远出不可能重见天日。” 第五十八章 移动的大山 第五十八章移动的大山 孙九爷满肚子都是仇怨,对于他想做到的事情,没有什么是不可以牺牲的,我和shirley杨、胖子、幺妹儿四个人的性命,在他眼中如同草芥,可以毫不犹豫地放弃,所作所为已经不能用常理衡量。 我对孙九爷虽有戒心,也一直暗中盯着他的举动,但刚刚那一瞬间,我的注意力被“地仙村”里出现的反常现象所吸引,谁成想百密一疏,这么稍稍一分神,就被他钻了个空子,把众人的退路彻底切断了。 我可不想拿众人的生死,去检验命运的真实“力量”,暴怒之下,一把将孙九爷贯倒在地,但这时候棺材虫已从村中铺天盖地的蜂拥而来,我眼下也顾得上再理会他了,四下里一望,见身后有几座石坊牌楼,在深壑两端横空凌跨。 我估计此时再从深壑古壁向棂星殿逃,肯定会被棺材虫在半路兜住,便把手一指,招呼胖子等人赶快爬上石坊。 孙九爷从地上挣扎着想要再此阻止众人,胖子早就憋了他一肚子的火,见状二话不说,抽出工兵铲来,一铲子狠狠拍到孙九爷头顶。 孙九爷脑袋上虽然戴着登山头盔,但被胖子的工兵铲狠狠砸中,还是承受不住,双眼一翻就栽倒在地。 我说就让孙老九自己去改变命运吧,咱们赶紧撤!shirley杨不忍就此抛下孙九爷不管,对我叫了声:“必须带上他”,就同幺妹儿两人倒拽着昏迷不醒的孙教授双腿,拼命把他拖向石坊。 我无可奈何,只好咬牙切齿的同胖子帮忙去抬,四个人象抬死狗般,把孙九爷连搬带拖,撂到了石坊的柱子下边。 这时四周环形石槽中的阳燧,都被棺材虫的尸体埋住,附近的光线顿时暗了下来,黑暗中我发觉已经有不少棺材虫爬到了脚底,它们虽然是受惊奔蹿,无心啃噬活人,但棺材虫满身腐毒,爬到哪里就烂到哪里,只能远远避开才能幸免于难。 我让胖子背住孙九爷,众人相继蹬着石坊的蟠龙柱爬到高处,前脚刚上去,底下随即就“哗哗哗”的响成一片,我低头望下看去,战术射灯的光束投到地上,只见成群的棺材虫黑潮般从石柱下爬过,这其中还混杂着许多地鼠、土龟、陵蠡、黑鼬、毒蛇,以及许多叫不上名称的奇怪虫兽,反正都是出没于“坟地、墓穴”等阴晦环境中的东西。 棺材山里并非如同表面所见是个幽冥之地,虽然被铜甲团团裹住,但由于环境特殊,在四周环绕如棺板的峭壁中,悬棺腐气滋生,也向来生存着许多生物,形成了一个对立而又完全封闭的生态系统,或者说这些东西,都是九死惊陵甲的“食物”,此刻生存地仙村附近的生灵们,如遭大难,没命价地逃向地底的玉髓洞窟。 不论是昆虫还是动物,其对灾难的敏锐直觉和预感,远非人类所及,棺材山地仙村里会发生这种情形,只能说明一场可怕的大浩劫即将到来,但下边的峭壁间似乎布置着更厉害的药物,所有的棺材虫爬到壁上就纷纷僵住死亡,雨点般的尸体坠下玉窟。 我们困在石坊上,怀抱梁柱,目睹着这犹如末日降临般的景象,不禁由心底里产生一股恶寒,但谁也不知道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正没奈何处,我看见被胖子单臂夹在掖下的孙九爷忽然睁眼醒了过来。 孙九爷发现胖子正夹着他往石坊上攀爬,马上伸手去摸随身携带的“峨眉刺”,我在旁看得清楚,见他竟想行凶,喝道:“你他娘的找死!” 胖子也感觉到事态不对,骂道:“敢他妈跟胖爷玩阴的,摔死你个老龟儿!”一抬手就把孙九爷松开,将他抛下了石柱。 眼看孙九爷就要从半空里跌落深渊,shirley杨却抛下飞虎爪,爪头刚好搭在孙九爷身前的背包带子上,那条精钢索子一紧,竟将孙九爷吊在了半空。 孙九爷被飞虎爪勾住的身子,在石坊下不断打转,shirley杨竭尽全里想将他拽上来,但剧烈的摇摆之下,反倒坠得石坊的柱梁接合处“嘎吱吱”作响,一时之间险象环生,这古牌楼少说也有几百年历史了,哪劲得住如此折腾,听声音和颤动就知道随时都要倒塌。 石坊并不坚固,而且在这两柱一梁之地更是狭窄异常,我攀在上边根本不能动弹,只好对shirley杨叫道:“你别管孙老九了,即便现在救了他,咱们早晚都得被他害死。” shirley杨受孙九爷重量所坠,渐觉难以支撑,已没办法开口说话,但我看她的眼神,也知凭她的性格,到死都不会松开,眼见她双手皮开肉绽,都已被“飞虎爪”的链子勒破了,鲜血一滴滴顺着索子流下去,淌落在了孙教授的脸上,不由得替她暗暗着急。 孙九爷四仰八叉悬在空中,摸了一把脸上的鲜血,沙哑着嗓子叫道:“杨小姐……你松手吧,看来命中注定的事情……是绝对不会改变的,在棺材山毁灭之前,咱们注定都能平安无事。”说着话他就拔出峨眉刺,去割背包的带子,想从“飞虎爪”的扣锁中挣脱出来。 胖子巴不得孙九爷赶紧跌进石坊下摔个粉身碎骨,连身上的空高症老毛病都忘了,趴在石坊上不断出言提示――告诉孙九爷该用刀子割断背包的哪一部分,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自由落体”的高难度动作。 幺妹儿不忍看到惨剧发生,一边骂胖子煽风点火从来不起好作用,一边又劝孙九爷别做傻事,她虽是有心去帮shirley杨,但她极怕“棺材虫”,见身下绝壁上虫涌如潮,被骇得手脚都是软的,空自焦急无能为力。 此时的情形是四个人一个挨一个趴在石坊上,最前边的是shirley杨和幺妹儿,然后是胖子,我则处于最外侧,我想帮shirley杨却被幺妹儿和胖子挡住,可以说是“鞭长莫及”,有心无力,但看到shirley杨的双手都快被勒断了,就再也沉不住气了。 我只好冒着随时摔下深壑中的危险,从胖子和幺妹儿身上爬了过去,挪到shirley杨跟前,俯身下去接住了飞虎爪的精钢索链缠在手中,我想将孙九爷从下边拎上来,但这一来动静不小,我只觉手上一阵奇疼,整座石坊都跟着来不停颤动,摇摇欲坠。 孙九爷不等我将他拽上石坊,就已经割断了被爪头所抓一侧背包带子,他的身子“呼”地一下坠入了漆黑的山体裂隙中。 在这一瞬间,我心里有如十五个掉桶打水――动了个七上八下,说不清是种什么感觉,既没感到“解脱”,似乎也没觉得“失落”,隐隐觉得孙教授掉进了深涧,也未必就死,何况从他身上的种种迹象来看,似乎从进入“乌羊王地宫”开始,他就如同一具“行尸走肉”。 另外,如果地仙墓囚徒们推演出的“天启”真会出现,孙九爷便不可能就此摔得粉身碎骨,也许他从石坊上掉落之事,都是命中注定将要发生的,目前我们所知道的,只有一个并不确定的“结果”,而且在这个过程中……还充满了变数和未知。 我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了看其余三人,个个都是神色茫然若失,可能每个人都想问:“天兆启示中最后的灾难会不会发生?”可除了不住流逝的时间,谁也无法给出真实的“答案”。 这时从地仙村里逃出的棺材虫,大都已经死在了棂星殿入口的深涧里,除了在头顶的浓雾中,不时传来九死惊陵甲颤动的金属摩擦声响,四下里都是寂然无声,但我十分清楚,空气中越是寂静,越是预示着更大的危险将要来临,这是一种暴风骤雨到来之前的沉闷。 就在我一转念之间,便觉一阵连绵不断的不祥之声,由远而近的传了过来,棺材山地形狭长,我们处在盘古脉腹部的裂谷,“地仙村”依的山势建再盘古脉胸腹之地,那声音的源头来自棺材山的上首,也就是尸形山颈部的方向。 随着声响而来的是接连不断的震动,我见这石坊就快散架了,急忙招呼其余三人下去,众人相顾失色,棺材山里要发生什么事情?看这动静难道是天崩地裂?是地脉断裂引起的地震?还是九死惊陵甲绞碎了山体? 我心神恍惚,自言自语道:“是要地震塌方了吗?如此一来,咱们将和棺材山一起永远埋在地底了……” 胖子说:“老胡,我看小车不倒咱就得接着退,别管这山里怎么回事了,咱还得接着跑,跑去出一个是一个啊。” 正在这时,忽听身后有人对我们高声呼喊,我连忙回头一看,隔着深壑有个人影,离得远了射灯照不到他,但听那人的声音正是孙九爷,原来他刚一掉下石坊,就被峭壁间的栈道木桩挂住,并没有直接掉进玉窟里摔死,但他只能从对面爬上来了。 这并不出乎意料,我也没有理会他,现在总觉离此人越远越好,但听孙九爷的呼喊,似乎是在告诉我们:“千万别动地方,就留在原地等着我,我终于知道天启的真相了!现在发生的不是地震……不是地震……”叫喊声中,他不顾山体震动不绝,竟然又要攀上石坊越过裂谷。 我们四人对孙九爷的话是再也不信了,谁知他是不是又想拿众人的生命去验证“天启”的真假,我对shirley杨说,“别再管孙九爷了,他根本不是你我这样的活人,多半是棺材山里跑出去的行尸,这座山快要塌了,咱们走咱们的”。 随后我不由分说,拽着shirley杨带头便走,胖子和幺妹儿在后跟着问道:“咱是往哪撤啊?”我一指那如同石棺棺板一样高耸的峭壁,地震会引发大规模的山体崩塌,棺材山形同无盖石棺,从上边落下来的岩石会把盘古脉彻底埋住,整座棺材山里,只有四周的石壁下边相对安全。 在山体强烈的震颤和塌方中,已无法正常行走,我们只好扶着身边的石碑石柱,连蹿带跳地奔向绝壁,刚跑过围绕裂缝的阳髓沟渠,就发现孙九爷也从裂谷的另一侧赶了过来。 孙九爷不等我们开口,就抢先说道:“不是地震……”话音未落,大地似乎被猛然揭动,地面轰隆隆地倾斜了起来,众人立足不定,都不由自主地摔倒在地,而且地面倾斜的幅度渐渐变大,摔倒了就再也站不起来,只能趴在地上。 这时就恰似“天摇地动”,棺材山里全是轰隆隆的闷响,我们匍伏在地,拼命爬向峭壁根隙,好不容易挨到山壁下方,众人找了以前藏纳悬棺的岩洞钻了进去,山壁极厚,外部的“九死惊陵甲”还没能穴壁进来,暂时可以躲避山顶上崩塌下来的碎石。 胖子见孙九爷也跟在身后,便骂道:“还他奶奶的想蒙谁,这情况连傻子都能看出来,不是地震是什么?看震幅估计最起码也有**级。” 我说:“我经历过地震,应该错不了,肯定是九死惊陵甲破坏了地脉地层引发的震动,但不可能有九级,九级地震差不多都属于毁灭性的陆沉式地震了,连整条山脉都能陷入地底。” 孙九爷似乎急于想告诉我们什么,但他上气不接下气,一时之间,竟然做声不得,我担心他再做出什么令人难以想象的举动,就想找东西将他绑了,谁知地面的倾斜程度越来越大,岩壁中格外隆音,震耳欲聋的地颤一波紧似一波,震得人耳鼓都快破了,说话的声音完全被吞没,不断有碎石从我们藏身的岩穴前滚过,其中还有许多瓦片。 我心中猛然一惊,山体的倾斜必然使地仙村房倒屋塌,如果我们现在还没离开棂星殿玉窟上的石坊,都得被顺着地势倾泻下来的乱石碎瓦所埋,刚才突然动念想要到峭壁的悬棺岩穴里藏身,多是出于不想听孙九爷的话留在原地,难道真是命该如此? 假如世界上确实存在由上天注定的“命运”,我似乎已经感受到了冥冥中主宰命运的“重力”,在整个地仙村会发生的巨大浩劫里,无论我们是有意识还是无意识的做出任何行动,都绝不可能阻止最终灾难的发生,在无形之中,有一种凡人无法窥测的神秘力量控制着一切,而我们这几个被困在“棺材山”里的人,只不过是沙漠风暴中的一粒细沙,又如同是汪洋大海中的一滴水珠,即便再怎么拼命挣扎,也永远都是身不由己。 但看此情形,这座棺材山顷刻就要被深埋地下了,棺材山上边都是棺材峡里的崇山峻岭,就好比上头压着一片片摩天接地的高楼,如果地震剧烈,就会造成更大规模的山体崩塌,千仞高山即便从中裂开,但是掉下来的碎石泥土都能把棺材山埋没,真要是那样的话……天启中预示的“地仙村”无数死者会爬出山外之事,又怎么可能发生? 孙九爷突然起身,紧紧抓住我的肩膀,想让我听他说话,但山中轰鸣不绝,震动之中,我光看他的嘴在动,却不会读唇术,无法理解他究竟想告诉我们什么。 孙九爷见说不了话了,就拼命打手势比划,此刻众人犹如置身于一辆剧烈颠簸的车厢中,黑暗中仅有几道微弱的射灯照明,但我还是很快领会了孙九爷想要传递给我们的信息,稍一会意,不禁先是吃了一惊,仿佛连躯壳内的魂魄,都在随着地震颤抖。 我判断孙九爷可能是想说:“这不是普通的地震,而是棺材山在移动,它不会被埋在地底,这座填满死尸和各朝古墓的大山……很快就要进入长江了。” “棺材山”里发生的地震现象并不寻常,不象是“九死惊陵甲”绞碎地脉岩层的动静,而此时山中不断遭受铜甲攒刺挤压的情况,反倒没有先前来得猛烈了。 第五十九章 超自然现象 第五十九章超自然现象 我虽然隐隐约约产生了这种感觉,却始终没有想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莫非是shirley杨以前提到过的“超自然现象”?直到孙九爷当面一阵比划,方才恍然大悟――“地仙村”将要面临的真正灾难,远远要比“地震、山崩”更为恐怖。 我不知道孙九爷是如何想清楚这件事的,在地动山摇的混乱之际,只能猜想到他是想告诉我们,山里的地震是由一场“洪水”引发的。 青溪山区的“棺材峡”古迹中,留有累积了几千载的大型“巫盐”矿洞旧址,山体内部犹如蜂巢蚁穴。在过往的几百年间,深埋地底的“九死惊陵甲”不断增生繁殖,棺材山周围的岩层和泥土受其钻掘,许多区域早已被掏挖一空。 加之“棺材峡”自古就有洪水泛滥,峡谷中水量充沛已极,在今天最大的一次地颤中,也就是地仙村里大量“棺材虫”蜂拥逃窜的时候,被九死惊陵甲绞得支离破碎的岩层,终于坍塌崩裂,几条潜伏在地底的地下水脉,还有汛期山腹中积沉的大量雨水,犹如一条条汹涌奔腾的巨龙突然出现,不断以惊天破石之势力,从“棺材山”上首冲击着整座山体。 环绕在棺材山外部的岩层,都是纵横叠压交错的矿洞,也有天然形成的岩窟,各处洞窟矿井之间的岩层极其脆弱,根本挡不住受巨大暗流冲击的移动“棺材山”。 在这势如催枯拉朽的自然之力中,棺材山就象是一口漂浮在洪水中的浮棺,遭受急流冲击推动,一路随波逐流撞穿挡住去路的薄弱岩层,有可能被大水冲进峡谷,只要这座棺材山足够结实,最后甚至会进入长江。 “九死惊陵甲”对地脉的不断侵蚀,引得地下水脉改道,使‘棺材山”被洪流冲击而移动,其山体撞破了一层层薄弱的岩壁,好似乌羊伐河般贯穿数座洞窟,直至棺材山最后进入峡谷才会彻底崩塌瓦解,这仿佛是一趟由死神指引的旅程,最后的终点站必然就是最后灾难发生的所在,但棺材山究竟要载着“地仙村”在河道中移动多远?这段距离却是谁都无法推测判断的,只知每当山体移动一米,我们和死神之间的距离也就拉近了一米。 孙九爷虽然没办法作出直观的描述和解释,但我和shirley杨等人也并非是死脑筋,见他提到峡谷中的水流,就象是捅破了一层窗户纸,思路总算是转过了这个弯来,接下来的事情就不用说了。 最初我们对地仙村里的尸仙出山之事,做出过种种设想,但每一种的可能性都不太大,几乎都是难以成立,唯独没想到这座“棺材山”可以移动,据乌羊王时期留下的传说记载,盘古脉里的“尸仙”,是可以附着于死人与活人的躯体上,埋在地下后能够使死者不僵不腐,可是一旦离开盘古脉这片神仙窟宅般的风水宝地,被尸仙所凭的死者就会使尸瘟蔓延,害死无数人畜,当年盛绝一时的“巫邪文化”,就是受其牵连,从而没落消亡。 但是在“棺材山”被奔腾的暗流冲出山腹之后,是否真会如天兆启示中描绘的那样――地仙村里的全部死人都会逃向四面八方,天地间完全变做了一片尸山血海的地狱?难道这种比山体在地底移动更加不可思议的“超自然现象”,真的会出现在巫山棺材峡中? 我知道“一切事物的发展变化,必然是通过内因和外因,共同发挥作用促成的”,观山太保数术通神,地仙村里的布置真称得上是诡秘无比,从破解“观山指迷赋”到现在的“天启”为止,似乎已经没有什么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了。 想到此处,我不由得心头起火,暗暗决定即便拼个粉身碎骨,也觉不能把棺材山里的尸仙放出去,那地仙封师古处心积虑想要死后成仙,在古代社会来讲也算情由可原,但封师古显然觉得为他陪葬的人还不够多,在杀生道里以“杀劫”度人,死多少人也不嫌多,这活人的性命,杀死一个两个是切切实实的触目惊心,而到了死亡人数上升到一百万、两百万,则只是一个令人麻木的统计数字而已。 死后几百年还要让自己的尸体出山以杀劫度人,这种想法只有地仙封师古这种疯子才会想得到,可正应了天才大多是疯子的说法,也不得不承认,“棺材山古墓”只有封师古这种不世出的奇人异士能够控制。 我们五个人都挤在峭壁下的一道岩缝里,这里原本是用来安放悬棺的所在,比普通的墓室要狭窄许多,在山体一波接一波的震颤中,根本没办法做出任何举动,虽然心中焦急万分,可以只得听天由命了。 如此苦撑了一阵,实际上可能没有多久,但即使只有几分钟,也会觉得犹如几个世纪一般漫长,棺材山和从山后涌出的激流,似乎已经撞穿了挡在前方的几道岩层,地震般的颤动逐渐平缓,只有隆隆的水声仍然响彻于耳。 我从岩缝墓穴里探出身子向外张望,只见地仙村里一片漆黑,似乎棺材山移动的山体还没有穿地而出,这时忽觉峭壁中发出一阵极为刺耳的动静,仿佛是用无数金属钎子快速摩擦岩石,完全压过了激流涌动的声响,一瞬间便使人双耳嗡鸣,我们赶紧捂住耳朵张开嘴,尽量减轻这阵触人神经的苦楚,可那生音似是有质有形,仍然不住地从四面八方钻进脑中。 我赶紧堵住耳朵就地滚倒,翻出了藏身的岩隙,其余几人也先后爬了出来,人人面色如土,似乎连魂魄都被这阵金属锐动声击碎了,但棺材山如箱似峡,内部到处拢音,所以离开岩隙后情况并未出现好转。 所幸这阵密集攒动的声音来得迅速,去得也极快,不消片刻,那生响便从锐转钝,变作了“喀嘣喀嘣”的动静,而山体的震颤再次出现。 众人都知那些声音是“九死惊陵甲”发出的,听起来显得非常可怕,却不知有何征兆?这时耳鸣已经恢复,如果在面对面的大声说话勉强可以分辨,shirley杨指着黑漆漆的上空问我:“刚才那阵动静……是不是九死惊陵甲都死掉了?” 我点了点头,有这种可能,“九死惊陵甲”是种生存在地底的嗜血植物,据说其根须都生在三代青铜古器之中,不能脱离地脉,否则“九死惊陵甲”就会立刻枯化死亡,棺材山受暗流冲动离开了原位,紧紧缠裹在山壁上的铜蚀虽然强劲,却无法阻止整座“棺材山”在地下的移动,听那声响不难想象,八成都被从泥土中扯拖而死了。 孙九爷插言说:“咱们的恩恩怨怨先放一边吧,眼下这座棺材山算是被连根拔了,接下来肯定会被大水冲入峡谷,要想阻止尸仙离开古墓,咱们应该还有一点时间,此山一旦漂入大峡谷中,可就一切都完了……” 胖子不愿听孙九爷罗嗦,抄起工兵铲就想再拍他的脑壳。我拦住胖子,没有容人之量难成大事,何况即使是将孙九爷乱刀分尸了,这场必定将要发生的灾难也不可避免,当务之急是要想些办法――改变早已在天启中注定出现的“命运”。 山体颠簸晃动使人难以立足,我只好让众人倚在壁上,想要尽快寻思一个对策出来,在脑中闪过一个个念头,不论是打算逃脱,还是打算阻止地仙村移动到峡谷中,首先必须清楚自身处于什么形势之中,知己知彼才有胜算,盲目的行动只会适得其反。 此时事态之奇,真是连做梦也梦不到的情形,在摆脱了“九死惊陵甲”根须发源的古铜器之后,“棺材山”遭受激流冲击,轰隆隆的在地底洞窟中不断穿行,山体不住的颠簸起伏,四壁的岩层也当真坚固,暂时并未出现破裂崩溃的迹象。 而那些枯死的铜甲,就好比是缠绕在周围的层层铜茧硬壳,也在随着山体迅速移动,“棺材山”上边虽然没有石盖,却被“惊陵甲”形成的铜网遮住,地底崩塌的碎石都没落进山中,地仙村里的大部分建筑尚且完好无损。 但在不断的颠簸和撞击中,想要行走几步都难于登天,面对这种情况又有什么办法可行?想起shirley杨先前做的比方,棺材山地仙村将会引发的巨大灾难,如同是一部早已完成的小说结局,故事中的人物绝对改变不了注定成为事实的故事结局,我却觉得命运更象一具无形的“枷锁”,虽然无影无形,但是“挣不开、砸不破、甩不脱”,不论我们再怎么样拼命努力,事情的结果都不会有任何改变。 “地仙村”随着棺材山进入大峡谷的结果并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置身于此事之中,明明知道最终的结局将是灾难性的,却偏偏无能为力,我虽然凡事都能看得开,现在也不由得渐觉自身渺小无力,深深的陷入了绝望之中。 正当众人一筹莫展之际,颠簸晃动中的“棺材山”忽然猛地震了一震,虽然不知山体外边的情况,但凭感觉象是被卡在了地底洞窟的狭窄区域。 众人头晕眼花,全身骨骼几乎都被颠散了架,心头“砰砰砰砰”的迅速跳作一团,天摇地动中的“棺材山”好容易停了下来,人人都觉如遇大赦,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可就在一眨眼的功夫,耳听头顶上“喀嚓嚓”一片乱响,原来是棺材山半途停住,是由于上方裹缠的“九死惊陵甲”被地底岩层阻挡,山体后边的潜流冲动不绝,阴风攒动中,一片片枯死的惊陵铜甲顿时被山岩刮断,残甲犹如一阵“枪林剑雨”般从半空中落了下来。 这时山里一片黑暗,最先落下来的几条残甲铜棘中,有一段足有矛头般粗细,刚好擦着我的脸戳进地里,另有一条断裂的铜刺,掉下来插进了我身后的背包里,其余几人也险些都被钉在地上,借着战术射灯的光影,我看得格外清楚,戳在眼前那截惊陵铜甲虽已枯死,但锋利坚硬的倒刺依然存在,自上落下完全可以贯穿人体致命。 不等众人惊魂稍定,几乎就在转瞬之间,上方铜蚀“崩裂、折断”的声音突然变得密集起来,已有更多的铜刺折断坠落,破风声中纷纷落下,真正到了生死关头,往往可以激发人体的潜在力量,众人本以筋疲力尽,但出于求生的本能,竟然蓦地里生出一股力气,从地上挣扎着起身,想要拼命向刚才藏身的岩穴移动。 孙九爷叫道:“躲什么?既然是命中注定要送尸仙出山,现在想死都难,就算天塌下来也砸不到咱们……” 他话音未落,却忽然从中断绝,我和其余三人,本已都躲入了峭壁之下,听到孙九爷声音不对,急忙回头看他,只见竟有一条从上飞落的铜刺将孙九爷贯在地上,钉了一个对穿,他神色茫然地盯着那根将他刺穿的铜刺,似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shirley杨见孙九爷被铜蚀贯穿在地,闷不吭声地反身冲出岩缝,想要舍命救人。 我见状急得额前青筋乱跳,有心伸手去拦shirley杨一道,不料手中抓了一空,急忙在后紧紧跟住,只踏出两三步,便听上方破碎断裂的九死惊陵甲不断滚落,我赶紧把“金钢伞”撑起当头护住,将砸落下来的一大团铜甲挡开。 第六十章 悬棺 第六十章悬棺 这时shirley杨已将插在孙九爷肩头的残甲拽出,那铜蚀上全是倒刺,一拽之下,当即连血肉带碎骨都给扯下来一片,鲜血四溅,崩得我们满身满脸都是,但孙九爷硬是忍得住疼痛,伤成这样,仍是一声未吭。 我们无暇细看孙九爷的伤势,趁着惊陵残甲断裂坠落的空隙,招呼胖子和幺妹儿在洞口接住,二人半拖半抬着,把孙九爷抢回了藏纳悬棺的岩缝。 胖子愤愤不平地说:“老胡你们都活腻了?为了这孙老九险些把命搭上……值吗?” 我随手摸去脸上的鲜血,敷衍胖子道:“这趟买卖反正算是彻底赔了,也不争再多赔一些,只要留得命在,以后早晚还得捞回来,现在就全当是放高利贷了。” shirley杨却道:“没有这么简单,我救回孙教授,是因为突然想到了一个盲点,命中注定将会发生的事情……也许并不是咱们想象中的样子,咱们都被关押在地仙墓石牢中的囚徒给误导了。” 缠绕在山体上的“九死惊陵甲”虽然根须已断,但紧紧附着在山壁上的残甲不断刮蹭岩层,使棺材山被挡在了地下洞窟的狭窄之处,此刻地动山摇的震颤稍有平息,我听到shirley杨的话,一时不解其意,使劲晃了晃头,还是觉得眼前金星乱转,恍恍惚惚地问道:“莫非地仙墓石牢中的天启不是真的?” shirley杨说:“至少已经发生过的事情都应验了,但接下来的事情却未必如同咱们先前所想,地牢里的壁画是根据卦数星象所绘,我记得你以前曾经说过,世间万物由数生象,在最后的天启中,是尸仙附在盗星之上离山……” 我点头道:“盗星之兆肯定就是应在咱们这伙人身上了,看情形咱们身不由己,不论做什么,最终都会使古墓中的尸仙逃出山外。” shirley杨接着说:“孙教授说在尸仙出山之前,即便遇到再大的危险咱们也都不会死亡,可你想过没有,记载着天启的壁画虽然隐晦抽象,但盗星只有一个,并且无法判断离山时是生是死,也许咱们都死在了山里,尸仙也将会附在咱们其中一人的尸体上,当然……在地仙村进入峡谷之前,所有的推测都没有依据,我的意识是说这件事无法用常理判断,不要先入为主地去猜想。” 我听shirley杨说到这里,已明白了她言下之意,事情并不会象孙九爷认定的那样,而是我们在离开“棺材山”之前就随时可能送命,即便是全员死亡,也无法扭转乾坤,地仙村里的尸仙最后一定会逃出山外,但是真实的情形不到最后时刻,还根本无法推测。 这时我不由得心中起疑,转头看了孙九爷一眼,只见幺妹儿正为其处理伤势,把强力止血凝胶,喷涂在他肩部的贯通伤口处,而孙九爷神色木然,在如此重伤之下,竟似根本就没有觉得疼痛。 我突然想道:“孙九爷的举止与行尸没什么两样,而且他对自己身上为何有尸气笼罩,又有尸虫出现的异状推说无法解释,难道此人还有更深的图谋?有没有可能孙九爷就是尸仙?还是他被封师古附体上身了?” 一连串的疑问在我脑中走马灯似的旋转着,迅速搅成了一个巨大的旋涡,越往深处想越觉得深陷其中不可自拔,种种可能都显得不合逻辑,单是孙教授这个满身尸变迹象之人的存在,就已经远远超出了我的常识和理解范畴。 孙九爷见我盯着他看,就推了我一把说:“此前我锁住地道暗门,并不是存心想害死大家,经杨小姐这么一说,我现在已经想明白了,咱们这五个人是生是死,都没办法改变地仙村早已注定将会引发的灾难,希望你们别往心里去,要知道……我的所作所为都是对事,而不是对人,我跟你们从来没有怨仇,我只是想尽我的一切能力,阻止尸仙逃出棺材山。” 我看孙九爷虽然行事偏激,但他应该是把能说的都已经说了,再与他纠缠下去毫无意义,如今只须暗中提防,找个机会引蛇出洞才是,就说:“别跟我说这些谬论,我不懂什么叫对事不对人,事都是人做的,对事就是对人,不过咱们之间的事一时半会儿根本掰扯不清,眼下大祸临头,还是先想法子脱身才是当务之急。” 孙九爷叹了口气说道:“你胡八一这是有容人之量,这辈子我欠你们的恐怕没法报答了,要是我封学武还能有下辈子,做牛做马也要报还你们。但是棺材山被激流冲动移向峡谷,咱们区区几人想阻拦这天崩地摧之势,无异于螳臂挡车,我算是彻底看透了,胳膊拧不过大腿,人别和命争,咱们就在这闭眼等死算了。” 我和胖子向来是“不怕黑李逵,只怕哭刘备”,孙九爷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自然也不好再难为他了,但我可不想就此等死,既然棺材山暂时被地底岩层挡住,就说明祖师爷保佑,给摸金校尉留下了一线生机,天机微妙,天兆隐晦,最后的灾难会不会发生谁能说得清楚?万一那些乌羊王的守陵人推算错了,我们在此等死岂不是坐失良机? 我同胖子稍一商量,决定先听听shirley杨和幺妹儿的意见,究竟是应该冒险逃出去?还是困在这等死?因为列宁同志曾说过――从一切解放运动的经验来看,革命的成败往往取决于妇女参加解放运动的程度。 幺妹儿没什么见识,可遇到生死大事的抉择,自然是想活不想死,而shirley杨也觉事在人为,地仙墓石牢里的囚徒遭受酷刑折磨,他们为封师古推算出的天象,也许会在其中深埋祸机,虽然可能性不大,可是不入虎穴,难得虎子,不到最后的时刻谁也无法知道。 我见除了孙九爷之外,意见都以统一了,就决定趁着山体停留在地底的这一时机,翻越峭壁逃出“棺材山”,这时半空掉落下来的铜蚀恰好止歇,正是开始行动的绝佳时机,我当即不由分说,和胖子二人揪起不肯行走的孙九爷,先后钻出藏棺的岩穴,顺着石壁上开凿的鸟道盘旋上行。 棺材山形同无盖石棺,四壁有许多裂缝和岩穴,藏纳着无数悬棺,大多是装敛古尸器官的小棺材,峭壁间“鸟径、栈道”纵横交错,加之岩缝里生长了许多腐化的苔藓,最深处恶臭触脑,自远一望,就如同是古棺上攀龙栖凤的花纹图案,人行其中,实如一只只爬在棺板缝隙里的棺材虫般微不足道。 绝壁中相连的通道,有一部分是凿了木契铺设石板的古栈道,更多的则是凹入山缝间的“鸟径”。那些木桩石板结构的栈道,大多都已在先前的地震中坍塌,仅剩下些凌空的朽烂木桩兀突耸立,我们只好在断断续续的鸟道中,绕过一处处岩穴蜿蜒向上。 在黑暗中攀至半途,举其“狼眼手电筒”来向上照射,已能看见到头顶覆盖着密密的“九死惊陵甲”,虽有不少残甲在碰撞中碎裂折断,却只是些根须末节,裹缠在“棺材山”周围的惊陵甲主体尚且完好,铜刺密布无隙可称。 先前众人本以为惊陵铜甲已有大半脱落,趁着棺材山还没被冲入峡谷,可以脱身出去,不成想竟裹得如此密不透风,看来打算翻山而走的计划不得不搁浅下来。 众人无可奈何,在峭壁绝高处久了,恐有失足跌落之险,只好觅原路下去,谁知棺材山里的盘古脉中,喷涌出无数股漆黑的地下水,原来山底被铜甲撕扯的裂缝最多,四周涌来的地下水与山脉中血泉混合,化作了滚滚的浊流,棺材山里的水平面不断上升,已将地仙村吞没了将近一半,一时间山中满是腐腥之气。 “地仙村”下边埋压的座座古墓,以及棂星殿里的无数尸体,都被大水冲出,并且随着持续上涨的黑水浮了起来,我们看不到远处的情形,但射灯光束所及的水面上,几乎漂满了古尸和棺椁明器,一片片地都在水面旋涡里打着转,我心中生出一阵寒意,眼中所见正是“血海尸山”之象,如今的境地是进退两难,通往山外的出口都被惊陵甲堵死,而山中水位上涨迅速,一旦掉在尸气弥漫的水中也绝无生理,落入“棺材山”这天罗地网里真是插翅难逃。 正当我们一筹莫展之际,蓦地里一片惊天动地的剧响,就如“撕铜断铁”一般,头顶上“喀嚓嚓”乱响不绝,原来层层缠绕在棺材山周围的惊陵铜甲,终于抵受不住水流轰然冲击之势,但又遇四周狭窄的岩层阻挡,硬生生被从山体上扯脱开来。 形如金属荆棘的“九死惊陵甲”盘根错结,倒刺互相咬合,一部分铜甲脱离棺材山的同时,也将其余的铜甲从山体上剥拽下来。 棺材山的体积和重量顿时减小,被汹涌而出的地下河流一冲,立刻撞破前方薄弱的岩层,又继续在颤动颠簸中,倾斜着向前移动。 “九死惊陵甲”被剥落之时,山体震颤格外猛烈,我们身处在石壁岩缝的间隙里,都险些被撞入水中,随即移山倒海般的震动一波接着一波,再也没有给人喘息的余地,地底的巫盐洞窟一路偏滑倾斜,棺材山便顺着地势不停的移动。 我们借着一处狭窄的悬棺墓穴藏身,五脏六腑都跟着山体忽高忽低的颠簸一同起起伏伏,只觉头晕目眩,就连手脚身体都已失去了控制,脑海中一片空白,全然不知身在何方。 不知道随着“棺材山”在地底移动了多远,最后猛然停住,耳听水声轰鸣如雷,又见眼前一片白光刺目,还以为是产生了幻觉,但冷风扑面,使人稍稍清醒了一些,定睛看时,方才发现这座空腹石山已经进入山高水长的“棺材峡”了。 时下正值汛期,棺材峡山势森严壁立,高山深峡里如龙似虎的水势奔腾咆哮,地底改道的洪流,在靠近谷底的河道上空峭壁里,冲出一条瀑布,“棺材山”顺流而出,前端撞在了对面绝壁上,后端兀自停在瀑布洞口,就这么当不当正不正的悬停在半空。 藏纳着地仙村盘古脉等遗迹的“棺材山”体积虽然不小,到了这段大峡谷里却显得微不足道,只是峡壁陡峭狭窄,才未使“棺材山”直接坠入大江,但那山体饱受水流冲击,又被“九死惊陵甲”侵蚀了数百年,此时四面棺壁已是千疮百孔,遍体裂痕,犹如一具腐朽了千年的悬棺,裸露在狂风暴雨中,随时都会被激流冲得粉身碎骨。 这时山外正是白昼,我们在峭壁间惊魂稍定,摸了摸腿脚脑袋还都在原位,皆是暗自庆幸,但脑中仍是七荤八素的一团混乱,只剩赶紧脱身离开此地这一个念头,慌慌忙忙间爬到倾斜的岩壁顶端向周围一望,只见头顶天悬一线,两道千仞峭壁间乱云缥缈,“棺材山”犹如悬棺横空,底下的江河汹涌奔流,水势澎湃惊人。 我趴在棺壁顶端,回身向棺材山内一看,被颠摇散了的思绪才终于重新聚集,此刻建在盘古脉尸形山上的地仙村,早已经是房倒屋蹋,盘古脉也已破裂崩溃,积在山体前端的血水尚未被大水冲尽,由于山体倾斜,“棺材山”前端顶在峡谷对面的绝壁之上,后端却仍悬在地下水脉喷涌出的瀑布洞口里,乌黑浑浊的水流,把地下墓穴里的无数尸体冲上水面推向峭壁。 那些殉葬者的尸体,被古墓外的山风一触,立刻在身上生出一层黑斑,我惊呼一声不好,地仙村里的死人要尸变化为“黑凶”了! 孙九爷也叫苦不迭:“这些不是僵尸,僵尸一不能听鸡鸣,二不可能在白天尸变,更不可能没有棺椁,这些都是随封师古炼化成的尸仙!” 在民间传说中,古僵化凶为祟,可以扑人吸髓,无论是飞僵、行僵,一到了鸡鸣天亮之时,便即倒如枯木,而且僵尸必然是在棺椁中才会尸变,地仙墓棂星殿里的死者除了封师古以外,都没有棺椁装敛,如此之多的尸体突然在山中生出黑斑,显得极为反常,所以孙九爷才认定它们都是炼出形骸的尸仙。 此前众人还道古墓里只有封师古一具尸仙,不料竟有如此之多,亲眼目睹天兆之中的“大劫”已经出现,我们这伙人算是再也没有回天之术了。 孙九爷道:“尸仙还未现出全形,咱们应该到近处去看看它们究竟是什么东西,哪怕是豁出性命……也得把它们全部毁掉。” 胖子身在高处,全身胆气便先去了七份,忙说:“不是胖爷不仗义,那些死倒儿水火不侵,咱拿它们能有什么办法?还是爹死娘嫁人――各人顾各人算了,老胡咱们赶紧撤。” 我看看四周,立刻打定了主意,对众人说:“这座山随时都会崩溃瓦解,棺材山后端陷在瀑布激流里,要想离开也只有从棺首攀着峭壁才是一条生路。”说罢就当先沿着石壁向棺首而行,shirley杨等人互相招呼一声,也都在我身后跟了上来。 瀑布冲击之下,那“棺材山”遍体震动,山体中后部的一切土石建筑,正逐渐被水流冲进峡谷,落入急流中的东西,不论是大是小,顷刻间就没了踪影,“棺材山”的后半截山体仅剩下一个躯壳,接下来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可能彻底崩塌散落,走在其中,好似身临倒倾的天河之上,绝险无比。 堪堪行到棺材山抵在峭壁上的“棺首”处,山体的分崩离析也在不断加剧,那声势真可谓是石破天惊、日月变色,我看孙九爷还想从攀下去查看那些生满黑斑的尸体,急忙拽住他,“棺材山”在顷刻间就会彻底崩塌落入大江,“地仙村”里的东西不管是死是活,都会被江水卷走,看来用不着咱们再废周折,封师古的神机妙算转瞬就要成空,幸亏咱们没有完相信天启中的预兆,现在还不逃命脱身,更待何时? 孙九爷却不放心,毫不挂念自身安危,执意要亲自下去看个究竟,我本有心不再管他,但有许多事情还要着落在此人身上,便让shirley杨带着幺妹儿当先攀上凿在峭壁间的鸟道,随后我和胖子将强行拖住孙九爷便走。 在峭壁上攀出十几米,渐行渐高,料来“棺材山”也该坠入大江了,但都觉事有蹊跷,不象是可以如此了结,又觉峡谷中云雾有异,忍不住回头下望,不望则可,这一望险些惊得魂魄出窍。 只见我们身下的峭壁上,竟然爬满了从地仙村古墓里遇水浮出的死尸,密密麻麻的不计其数,那些给地仙封师古陪葬的死者,一个个全身生满了霉变的尸毛,此时峡谷底部黑雾弥漫,“棺材山”中残存的废墟在迷雾中若隐若现,如同一片从洪水中浮出的“鬼域魔窟”,那情形简直就象是“酆都城门一时开,放出十万恶鬼来”。 第六十一章 龙视 第六十一章龙视 我心道不妙,“地仙村”里的死尸全逃出来了,“乌羊王古墓”守陵人推算出的天兆,到最后果然是一一应验,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冥冥之中注定将要发生的事情,终究是谁也改变不了。 从“棺材山”里爬出的尸体,几乎遮蔽了暗青色的峭壁,放眼看去黑压压的一片,地仙封师古那具头部裂为两半的尸首,也赫然混杂在其中,在群尸簇拥下距离我们越来越近,混乱中看不清是如何移动的,只是转瞬间便已到了脚下。 事情发展得太快,不容人再做思量,我赶紧从嵌壁鸟道间向上攀爬,只求离那化为“尸仙”的封师古越远越好,可是两条腿就如同灌满了铅水,虽是心急,在那陡峭的鸟道间拔足挪动,却是格外的艰难缓慢。 孙九爷心如死灰,他肩上伤重,一条胳膊已经完全不能活动,当下扑在狭窄的岩道里再也不想逃了,眼看地仙封师古的尸体如同壁虎般游墙直上,裹着一团腐臭异常的黑雾,自下而上正撞到孙九爷身上。 我来不及出手相救,全身一凉,心想这回孙九爷算是完了,正打算继续逃命,眼中却出现了一幕不可思议的情形,那尸仙竟对孙九爷视而不见,在他身边擦过,径直扑向了距离它位置更远的胖子。 胖子发了声喊大叫不好,当即掉头跳向斜刺里的一具岩桩悬棺,他是人急拼命,顾不得高低了,那具悬棺象是一枚木钉般突出峭壁,他一扑一跃之下,将悬棺的棺板砸了一个窟窿,底下支撑的木桩当即就被坠断了一根,剩余的几根木桩子架不住重量,也发出“喀喇喇”的声响即将折断。 胖子趴子悬棺上,一时不敢起身,惟恐再有动作,会立时跟着棺材坠入波涛翻滚的大江之中,他这一逃,等于把他自己置身在了一个孤岛之上,四周再无遁处,满指望能够暂壁锋芒,谁知那“尸仙”在绝壁上如影随行,又紧跟着追了上去。 我在旁看得清楚,心中猛一闪念,为什么“尸仙”封师古舍近求远,绕开了孙九爷直奔胖子?难道封师古死后还能识得观山封家的后人?别的我不清楚,但做倒斗的勾当,自然离不开“古尸、明器、棺椁”之事,这些年耳濡目染下来,所知也不可谓不多,据我所知,凡是尸起扑人,必然是受活人阳气吸引,在民间和道门里都称其为“龙视”。 龙目仅能够看见有生命和魂魄的东西,而僵尸的眼睛也没有用处,只能凭生物或灵媒传递的电气感应,所以在民间才有“龙视”之说,尸仙封师古绕开孙九爷,这说明什么?难道孙九爷既不是“行尸”,也不是“活人”,甚至连灵魂都没有,他只是我们眼中的一个“影子”? 孙九爷埋心极深,似乎完全继承了“观山太保”行事诡秘异常的传统,他在“棺材峡”里见到自己父兄的尸骸都能无动于衷,又用了几乎一辈子的时间筹划进入“地仙村”盗墓毁尸,种种所为都不是普通人能轻易做到的,但这些还可算是在情理之内,而孙九爷身上真正的反常现象,都出现在我们进入“乌羊王”古墓之后。 也正是在曾经埋葬“乌羊王”的古墓地宫中,孙九爷身上隐藏的秘密逐渐显露,他身为考古学者竟然身怀早已失传的妖邪之术,这又仅仅是“冰山一角”,随后众人还发现,他身上出现尸虫,对黑驴蹄子显得极为恐惧,显得完全是一具行尸走肉,可是他在“归墟古镜”面前毫无反应,摸金秘术中占验吉凶的蜡烛,也对孙九爷不起作用,似乎此人什么都不是,既不是鬼,又不是人,更不是行尸,如果排除掉这些可能,那他会是什么?他有形有质,也有血有肉,行步有影,衣衫有缝,难道此人才是棺材山里真正的“尸仙”? 以前我也曾如此猜测过,可都没有把握确认,还想把他带出山去再仔细调查,可此时再次见到孙九爷身上出现异状,超越常识的存在,往往最容易使人感到恐惧,在潜意识中我根本就打算相信如此诡异之事,但事到临头也不由你不信,想到这我脑瓜皮子都象过电般麻了一麻。 电光石火之间,也根本容不得我多想,附身在峭壁鸟道上微微一怔,见胖子陷在孤立无援之地,形势危险无比,立刻把这些纷乱如麻的念头抛掉,也不去理会趴在地上不动的孙九爷,忙对先前上到高处的shirley杨打了个手势,让她赶快相救。 由于我们的通讯手段始终比较落后,在距离较远的情况下,互相间联络基本靠喊,沟通基本靠手,但相处日久,彼此皆有默契,一个简单的手势就能传达意图,shirley杨在上边探出身子来看得明白,她也知道眼下是千钧一发的紧要关头,抛下“飞虎爪”已然不及,好在峡谷中到处都有悬棺,当即就招呼幺妹儿,二人联手将身前的一口悬棺推落峭壁。 胖子见头顶有口悬棺坠下,赶紧缩身躲闪,那悬棺呼啸着从他身边砸落,正好掉在封师古的头上,顿时砸个正着,将他那颗自嘴部破裂开来的脑袋,直接从脖颈中拍了下去,仅剩下一具无头的尸身依然附在峭壁上。 shirley杨想要趁机放下“飞虎爪”接应,可这时从棺材山里爬出的尸体源源不绝,已在峭壁上对众人形成了合围之势,shirley杨和幺妹儿只得不断推落“悬棺、石板、木桩”,但她们附近只有三四具残破悬棺,哪里阻得出“地仙村”里群尸出山。 我心知此刻已经到了最后关头,就逼问孙九爷说:“现在棺材山里的尸仙全都跑出来了,你现在总该告诉说你究竟想干什么了,可别让我们死了也做糊涂鬼。” 孙九爷心神恍惚,面沉似水,他也不看我,只是始终盯着封师古留在峭壁上的无头尸体,冷冷地说:“我想干什么?我要……”话音未落,我们立足的鸟道忽然坍塌,孙九爷也知大事不好,叫得“哎呦”一声,身体便在宽不逾尺的鸟道间失去了控制,这一下极是突然,我甚至根本没有来得及作出反应,等我明白过来的时候,他已随着碎石从峭壁上滑了下去,直接坠向“棺材山”涌出的黑云迷雾之中,再也不见踪影了。 我急忙俯身去看,没见到孙九爷摔在哪里,却见正从封师古那具无头尸体的脖腔中,蠕动出一团黑漆漆的事物,似乎满是又短又细的黑色尸毛,如果古尸藏在绝对封闭的棺椁中年头多了,在突然接触到外界流动的空气时,尸体皮肤会产生一个加剧的变化,在瞬间塌陷萎缩,同时生出一层霉变的尸绒,可地仙村里的死尸除了封师古以外,其余大多暴露在地底几百年,并且没有棺椁装敛,竟然会产生这样的尸变,显得很不正常。 峡谷中黑雾渐增,断断续续的一线天光分外暗淡,可我这回距离封师古的尸身极近,看得异常清楚真切,藏在封师古尸身内的黑色物质,先前在棂星殿前玉窟中,我们曾见到玉髓岩层里藏有酷似人形的“鬼影”,《秉烛夜行图》里也暗中描绘着这种幽灵般的黑色物质。 它们似乎可以吸附在峭壁上迅速移动,散发着一股诡异的尸臭,外观形态并不固定,而且不惧水火刀枪,被此物附体的死尸能够不腐不僵,甚至连体内鲜血都不曾淤化,巫邪时期将其视为镇尸乌丹,而观山太保封师古则将其看做尸骸仙化之兆。 除了在地仙所绘的图画,以及棂星殿和墓中尸骸体内,我应该还在某些地方见过此物,好象就是在“棺材山”里,甚至“乌羊王”古墓和峡谷悬棺附近都曾见过,只不过先入为主,总认为是什么炼化来的“尸仙”,却忽略了眼中所见的无数细节,这种黑色物质应该是一种在阴腐环境中生存的“苔藓”,或者说就是风水一道中提及的“尸藓”。 巫邪文化与观山封家掌握的观山指迷之术,都是出自风水古法,其中天星风水占了很大的比例,但这些东西与摸金校尉所传的阴阳风水,实际上都是周天古卦分支,完全是同宗同源,自宗旨皆是造化之内、天人合一,只不过古风水更为深奥晦涩,里面有许多不切实际的理论,大多在汉代之后就不再使用了,观山封家却是在棺材峡盗墓学得异术,研习的内容还是三代古法,与我始终接触的形势宗风水有很多不同之处,所以我始终在脑子里没转过这个弯来,现在忽然醒悟过来,顿时明白了七八分。 “棺材峡”里藏有成千上万具各种各样的悬棺,而棺材山盘古脉更是藏风聚气的极阴之地,里面埋了无数小棺材,那些尸体器官在山中年久生变,长出了一层黑绿色的苔藓,可以寄生于活人或死者体内,这种肉苔就是乌羊王时期,巫者用于给死尸防腐注颜的“活丹”。 后来巫邪人发现此物虽可保持古尸万年不化,却不能让其离开棺材山,这种“盘古尸藓”一旦离开藏风纳水之地,就会借着宿主的形骸滋生蔓延,世上的人畜生灵多受其害,所以告祭碑上才提到了“挖断地脉、封山压藏”之事,棺材山成为了古之禁地。 封师古所学异术,大半出自“棺材山”,加上他执迷于参悟天机以证大道,所以对山中所藏的“活丹”心生妄想,意图借此物形炼成仙,建造地仙村古墓修复地脉龙气,其实也不能说封师古的判断有误,至今因果循环,一切都按照他生前的推算和布置出现,那“盘古尸仙”如果从此流入各地,就不知要有多少活人都得被其“度化”了。 在我掌握熟知的《十六字阴阳风水秘术》中,“物”字一卷曾记载着“尸苔、尸藓”等项,说是“恶脉之下无所吉,尸苔老而生肉,年久结为人形,追噬活人阳气而动,离坟则主世间大疫”,那都是在陵墓坟茔地里出现产生的凶晦之物,从某种程度上讲,有些象守墓护陵的“九死惊陵甲”,只不过一钢一柔,而且“尸藓”几乎没有弱点可寻。 棺材峡中的“峭壁悬棺、古墓地宫”,到处都生有腐化的苔藓,却只有盘古脉中埋藏的才是“尸藓”,可我一叶障目,误认为棺材峡风水隐纳,是仙逸之辈埋骨的宝地,竟未想到传说中的“尸仙”,却原来是“盘古尸藓”。 我虽然在峡谷绝壁间辨明了“尸仙”的真相,但完全于事无补,寄生在死尸体内的“盘古尸藓”,与地仙墓里关于“尸仙”的传说基本一致,此时看来,“地仙村”里的全部死者体内都有这种东西,随着“棺材山”离开地底暴露在峡谷中,这些附在死者体内的黑色尸藓,便纷纷从宿主体内蠕动出来,吸附在峭壁上向四处爬动,让它们逃出峡谷必然会为祸不小。 我眼见此时硬拼也难有什么作为,趁着shirley杨推下的棺板将附近两具盘古尸藓砸落,急忙将身体挪到胖子头顶,随即和shirley杨、幺妹一同放下飞虎爪,把胖子从摇摇欲坠的悬棺上扯了回来,胖子在鬼门关前打了个转,抬手抹了把脸上的汗珠子,匆忙问我:“孙老九就这么撂屁了?” 我点了点头:“可能掉进江水中被卷走了,也可能跌入棺材山摔了个粉身碎骨,眼下没办法确认,只可惜我还有句挺重要的话没来得及跟他讲,看来是没机会说了……” shirley杨和幺妹儿见孙九爷下落不明,也不免神色黯然,但shirley杨心理素质极强,她此时还能保持镇定,问我说:“老胡,地仙村里的尸体好象都被什么生物寄生了,看来咱们挡它们不住,现在如何是好?” shirley杨心机灵敏,反应更快,在看清“尸仙”的面目之后,果然和我产生了同样的想法,她虽然不懂什么风水之理,却立刻判断出那些尸体中藏有寄生之物,但身陷绝境,脱困逃生都难以做到,哪里还有办法对付棺材山中的“盘古尸藓”。 横在峡谷中的棺材山逐渐土崩瓦解,但山体中阴晦之气久久不散,似有无穷无尽的黑雾涌动不绝,一阵阵缥缈盘旋的阴云惨雾,使峡谷中的光线越来越暗,我当此情形,也只有空自焦急束手无策,如果继续沿着鸟径栈道向上,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攀过这堵壁立千仞的峭壁危崖,而且众人心理和身体上都至极限,恐怕上不到一半,就会被迅速滋生的“盘古尸藓”追上死于非命。 幺妹儿见我踌躇不决,忙求我别动跳水逃命的念头,她不惧翻山越岭,唯独不识水性,对浩大之水有种根深蒂固的恐惧。 我告诉她说用不着担心,水路根本不会考虑,这峡谷间水流湍急,即便有再好的水性,跳下去也活不了,但我心急如焚,四周的“盘古尸藓”大概在几分钟之内就会涌至近前,如此举境,除非是肋生双翅飞上青霄,否则怎能脱此大难? 胖子向下张望着说:“水路是险,可咱凭两条腿跑八成是没戏了,眼下也只有学孙老九的样子,跳水遁入龙宫逃脱……” 我比谁都了解胖子,他就是个肉烂嘴不烂的主儿,刚刚所说的这句话肯定是给他自己壮胆,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些话听在我耳中,尤其“孙老九”和“龙宫”两个词格外兀突,不觉心中一动…… 孙九爷身上存在着种种令人难以理解的迹象,身处峭壁之上,竟能避过了“盘古尸藓”,使我当时怀疑尸仙开了龙目,在龙视中捕捉不到他这非人非鬼的存在,我虽然很久以前就听过这种传说,但所谓“人不见风,鬼不见地,鱼不见水,龙不见一切物”之言,还是从张赢川口中得知,这也正是“归墟古镜”和两枚“青铜卦符”的奥秘所在。 第六十二章 天怒 第六十二章天怒 每当我一想到青铜卦符,十几年前老羊皮尸变后,被雷火焚击的惨状就如近在昨日,那“盘古尸藓”是风水穴眼中腐尸所化,即然开了“龙视”,当然也属于尸变化物,肉藓尸苔之物最是腐晦阴沉,普通的火焰根本不能将其烧毁,也许我怀中的这枚“青铜龙符”,才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这个念头一动,立刻扯开紧紧随身的密封袋,掏出了包中的“青铜龙符”,身边的胖子好象突然明白了我的意图,忙叫道:“这可使不得,本来就没倒出来什么真东西,反倒要把青铜卦符搭进去,贪污浪费是极大的犯罪,赔本的买卖千万别做……” 我知道这枚铜符对我们意义非凡,可我们所得的三件归墟青铜器,其余两件被火漆侵蚀拔尽了铜质,只有这枚龙符是四符之首,而且埋在“百眼窟”中年深日久,铜质中的海气浸润不散,权衡轻重利害,唯有横下心来舍了此物,才有可能彻底毁掉“地仙村”,如今我们这四人是生是死,也都系于其中了。 想到这我咬紧牙关,看峭壁下那具无首尸体近在咫尺,当即抬手将龙符抛了下去,青铜龙符的铜质中海气氤氲,历经数千年而不散,只见死者形骸内的“盘古尸藓”在吞吐黑雾之际,早将那龙符裹在体内。 几乎就在这同时,峡谷中已是黑雾遮天,天黑得对连面对面都看不到人影轮廓,一阵闷雷在云雾中滚滚鸣动,我知道这是雷火将至的前兆,赶紧将其余几人按倒在地,还没等我俯下身子躲避,就见有道矫若惊龙的闪电从眼前掠过,顿时把两道峭壁间映得一片惨白刺目,雷鸣电闪发于身畔,震耳欲聋的炸雷霹雳声中,引得棺材峡里千窟万棺同声皆颤。 被观山太保囚禁的“乌羊王古墓”守陵人,曾为地仙封师古推算“天机”,最终应验如神,那座“棺材山”被洪水从地底冲入峡谷,横空凌架在奔腾咆哮的江水之上,山里无数尸仙趁机逃蹿出来,与天兆中描述的“破山出杀”之象完全吻合。 我们被困在峡谷中的峭壁上走投无路,绝望之际抓到一根救命稻草,说不定“归墟青铜器”能够扭转乾坤,那几件青铜符镜都是传古的风水秘器,除了占验“风水、卦象”之外,铜质中蕴藏的海气也决然非凡。 当年在老羊皮暴死在草原上的蒙古包里,临终前偷偷将卦符吞入体内,引得黄皮子穴地盗尸,又阴错阳差地被我们从土中重新挖出,最终被炸雷所击,老羊皮的尸体和前来盗符的黄鼠狼子,都被雷火击中,烧做了一堆焦炭。 可昔人已逝,我永远都不可能知道老羊皮真正的用意了,时隔多年之后,我又从陈瞎子和孙九爷口中或多或少有所风闻,据此推测老羊皮当年确实心怀非份,他早年间听说过无眼龙符是风水秘器,想死后据为己有,荫福子孙后代,所以才安排出“裸尸倒葬”的诡异事端,他却不知如此作为,最易遭鬼神所忌,终归是落得个“奇谋无用、诡计成空”。 这回在“棺材峡”中找到封团长遗体之前,我曾见到峭壁悬棺里有不朽不化的隐士之尸,那尸体须眉神采俱在,看起来一派仙风道骨,完全不象什么“千年古尸”,应当也属古代留存下来的僵尸,当时我正准备在悬棺旁使用铜符铜镜推测“地仙墓”的方位,结果引得附近落下一场雷暴,倒使众人受了一场惊吓。 有了这两段遭遇,使我隐约觉得在“青铜龙符”中还藏有许多秘密,要按迷信的说法,这可能是一枚“雷符”,其实僵人尸变之时,尸身内多有极阴的疠气,在外界遇到阳气,会使得阴阳相激,又被归墟青铜中那古氤氲不明的混沌之气所引,就会在低空形成云间放电,在极短的时间内产生雷电霹雳。 古代人相信“雷泽有雷神,龙首人颊,鼓其腹则雷”的神话,误以为雷电毁屋击人是上天发怒,对人们进行罚诫。到了汉代,人们开始以阴阳二气相互作用的理论来解释雷电现象,提出“阴阳相薄,感而为雷,激而为霆”的观点,也就是说,阴气和阳气相接触,发生震荡就形成雷,震荡剧烈的时候就形成霹雳。 我虽然产生过这种念头,却并不能确定实情如何,此刻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境地,再也无计可施,好不容易想出个办法,满以为天无绝人之路,哪还管它行得通行不同,立刻便将“青铜龙符”对准盘古尸藓抛了出去,恰好落在封师古断头尸身的腔子里。 谁知那座“棺材山”里涌动的尸雾太重,在风水一道中称此为“破山透穴、群龙惊蛰”,是极凶之兆,顿时引得深峡绝壁间电闪雷鸣,这些霹雳闪电并非发自天空云层,而是就在峡底接近水面的黑雾中产生。 常言说“迅雷不及掩耳”,那峡谷中的雷电说来便来,先前的阵阵闷雷声中,四周黑得如同锅底,可随着一道极长的枝状闪电横空划过峡谷,恰似惊龙乍现,刺目的闪电立刻把峭壁间照得亮如覆霜。 我们藏身的鸟道岩穴处极其狭窄陡峭,大部分区域宽不逾尺,闪电从身边划过之际,我尚未来得及俯身躲避,借着那电光石火的一片惨亮,可以看到四周峭壁间布满了“盘古尸仙”,地仙村无数死者的尸骸,大多都已皮开肉绽,里面露出大片大片漆黑蠕动的尸藓,形态千奇百怪,血淋淋的吸附在石壁上,拥挤着不断爬向高处。 那道矫龙惊空般的闪电转瞬即逝,“棺材峡”旋即又陷入了弥漫的黑雾之中,峡谷里由黑转明,复又再次末入黑暗,只不过是在瞬息之间,我双眼被电光一晃,还没来得及眨眼,就听一片霹雳炸响,震雷声尚未落下,漆黑的谷底就突然冒出无数火球,所有的“盘古尸仙”都被雷火击中,仿佛连周围那片浓重的尸雾也被引燃了,将空气都一同烧了起来。 棺材山”附近的两道峭壁间雷火蔓延,就如同被一股灼热异常却又阴森刺骨的飓风卷住,我做梦也没想到能有这么大动静,见那四周大大小小的“尸藓肉苔”,尽数被一团团火球裹住,不断在绝壁上挣扎翻滚,赶紧就地趴倒躲避,这时也不知是我的耳朵被炸雷震坏了,竟然听见峡谷中似乎全是凄厉异常的尖叫哀鸣之声。 在“青乌风水”的常规理论中,总说世间之火除了神秘的“鬼火”之外,还有另外三种,分别是“人火、龙火、天火”,龙火能在水中潜动燃烧;人火是烧薪伐髓的常世之火;而“天火”既是雷火,称为恨世之火,如果世人德行亏失败坏,或是物老为怪一类的现象,容易引得雷火相击,民间都说那是雷公开眼,专门诛罚妖邪奸恶,其实就是风水“形、势、理、气”四门中的“气”有异变,导致天地失衡,才会使得云雾间雷电交作。 空气中充满了焦灼的臭氧气息,以及焚尸化骨的恶臭气味,呛得人几欲窒息,眼前一阵阵发黑,我们四人赶紧将“防毒面具”罩在脸上,伏在地上不敢稍动,所幸穿的服装都是耐火防水材料,加上防毒面具隔绝了活人气息,才得以幸免于难,否则不消片刻,便都已被雷火烧死在棺材峡中了。 心惊胆颤中不知过了多久,我透过防毒面具向外窥探,只见在雷火中焚烧的尸雾已经消失,深峡绝壑中的天光重新落下,无数漆黑的灰烬满天飞舞,其中尚有火星未熄,看来大劫已过,我这才扯脱防毒面具,一阵清冷的山风吹至,虽然浓重的焦糊气息尚未散尽,但胸臆间烦厌闷恶之情顿时为之缓解。 众人在绝壁上举目四顾,眼前所见,尽是触目惊心的种种情景,百死余生之后,更令人稀嘘不已,那座“棺材山地仙村”被雷火击中,地仙封师古“破山出杀”的图谋如同冰消云散,顷刻间灰飞烟灭,峡顶一线天光再次显露出来,除了绝壁上全是焦糊的痕迹,再没留下半具尸骨,只有无数雷火焚烧尸骸后形成的漆黑碎灰,随着山风漫天飘荡,峡谷中犹如下起了一场铺天盖地的黑色飞雪。 倾斜着横架在两道峭壁间的“棺材山”,四周石壁已经开始逐渐碎裂,山中的盘古脉和地仙村,都被水火滔噬殆尽,泥水中只剩遍地的残砖败瓦,内部的玉石和棂星岩分崩离析,更无一丝生气,散碎的大小石块瓦片,正在不断落进江中。 最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地仙村”果然应了破山出杀之兆,天象中注定发生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这是“乌羊王古墓”的守陵者们,为地仙封师古利用古卦推演出的真实结果,但这个天启卦象中,却深深埋藏着守陵人的恶毒诅咒。 就连“地仙封师古”这种异术通天的奇人,都没能察觉到此中竟然会深埋祸机,那些饱受“观山太保”酷刑折磨的守陵者们,只将推算出的“破山出杀”作为天象的最终征兆,却隐藏了随后将会出现的结果,使得封师古穷尽心机建造的“地仙古墓”毁于雷火。 经历了这一些,让我们不得不相信,冥冥之中确实自有天意安排,其实古代先贤高圣们早把道理说得明白了“幽深微妙,天之机也;造化变移,天之理也;论天理以应人,可也;泄天机以惑人,天必罚之”。 可以用天地变化的原理来给人们做为指引,这样才能生生不息,宽厚包容;但是天机微妙幽深,世俗间的肉眼凡夫不应该去窥探其中秘密,否则定会招灾引祸,害人害己。也许炼丹修仙之术是真有的,未尝不是传古的奇术,但必应用心宁静,无欲无求,在金水丹火中习练的时间久了,便可以筋骨强劲,延年益寿。但那地仙封师古本是绝世的奇才,却执迷救世度人的求仙法门,又心怀非份妄想,逼迫巫邪遗民们推算天机卦象,意图形炼尸仙,结果受其所惑,引火烧身,落了这么个尸骸不存的下场。 棺材峡里**无常,天光刚现,高处忽又云雾聚合,片刻间大雨如注,泼天也似的倾了下来,把半空中的飞灰尽数洗去,我们被雨水淋得全身湿透,这才完全从心神恍惚中清醒过来,精神从高度紧张的状态放松下来,顿觉全身筋骨乏力,周身上下三万六千多寒毛孔,没一个不疼,只好仍旧停留在安放峭壁悬棺的岩穴中歇息。 众人虽是筋疲力尽,但劫后余生,重见天日,“棺材山地仙村”里的土特产盘古尸仙也全毁了,不免皆有庆幸之感。 我和胖子说起这回被孙九爷诳来“棺材山”倒斗,算是栽了大跟头,这回彻底是被人家当枪使了,那盘古尸脉中虽有古丹,却不是我们想找来给多玲救命的内丹,两样东西完全不是一回事,而且最后孙九爷还下落不明,再想找他兴师问罪可就难了,但是能全胳膊全腿的出来,也算是祖师爷显灵,该当咱们摸金的气数不绝。 我和胖子俩人越说越恨,口中毒汁横飞,把能想到的狠话全说了一遍,眼见地仙村已经不复存在了,要是孙九爷此刻就在跟前,我们当场食其肉寝其皮的心都有了。 幺妹儿并不清楚“南海采珠”的事情,也不明白我们为何如此动火,她觉得从封师古的坟墓里走了一遭还能活着出来,就已经该算意外之喜了,便出言询问原委。 胖子当即掰着手指头数出孙九爷十大罪状,连当年的作风问题都算上了,当然这事只是道听途说来的,据说当年孙九爷刚从农场改造回来,就利用某次参加田野考古的机会,偷着和当地一个房东女人搞到了一处,结果被村里的农民们抓了个先行,这在当时可是大事,当场被乱棒打了一顿,要不是同事们替他说了一车皮的好话,他差点就被村民们扭送到公安部门去了。 事后组织上要求孙九爷写检讨,结果孙九爷狡辩说,自己和那个农村女人根本不是作风问题,这件事情非常特殊,因为当时乡下农家土坯房里的跳蚤虱子特别多,钻得人全身都是,他和房东妇人两个人夜间无事,便在床上脱光了互相捉虱子,除此以外,别的什么都没做,孙九爷对此事的态度极其顽固不化,拒不承认真相,交代事实。 胖子说就孙老九这样的人,钻了改革开放搞活经济的空子,竟然能混上个教授的虚衔,其实在私底下还不知道有多少反动罪行没有暴露出来,就该枪毙他个十回八回的才大快人心,胖子对孙教授一向看不顺眼,此时说溜了嘴,信口捏造,把能想象出来的种种罪名都给孙九爷加上了。 胖子把话说得离谱了,shirley杨和幺妹儿都摇头不信,shirley杨说:“孙教授绝不可能是美国中央情报局的间谍,但他是观山封家的后人,也不是普通平凡的考古工作者。解读龙骨谜文专家的这重身份,应该被他当作了一层伪装网。他这一生想做的事情,恐怕就只有进入地仙村寻找封师古了,其坚忍冷酷的性格几乎都有些扭曲了,根本不是常人能做到的,这大概是同他的经历有关。事到如今,你们再怎样恨他也没有用了,现在听我一句劝,得饶人处且饶人。” 我回味着shirley杨的话:“得饶人处且饶人,可是孙九爷他……他是人吗?他身上有尸虫咬噬的痕迹,肩上被九死惊陵甲刺穿了也跟没事人一样,盘古尸仙根本感觉不到他的存在,他这个影子一般虚无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我们一边裹扎伤口,一边低声议论着发生在孙九爷身上的种种不可思议之兆,却始终不得要领,谁也猜不透他这位“观山封家”最后一代传人的秘密,正说话间,忽见一个硕大的黑影从身边峭壁上蹿过,众人吃了一惊,惊鸿般的一瞥之间,只见这东西大得出奇,身裹一席黑袍,攀登绝壁如屡平地,穿云破雾过壁而上的身影迅捷无伦,快得简直让人难以想象。 第六十三章 沉默的朋友 第六十三章沉默的朋友 我见有个东西从峭壁上蹿过,其身形轻捷快速不输猿猱,看得人眼前一花,心想莫非是观山封家训养的那只巴山猿狖,可是“青溪防空洞”里巴山猿狖似乎没有这么大的体型,难道“棺材山”里还有残存的的“尸仙”? 就在这时,那攀壁直上的身影忽然停在我们侧面,我赶紧揉了揉眼睛,定睛再看时,不觉更是讶异。我和胖子等人是置身于一条狭窄陡峭的鸟道中,在相距数十米的地方,有数根钉在绝壁上的木桩,专为用来搁置悬棺,巴山猿狖背负着孙教授,在大雨中一动不动地停在了那里,那一猿一人,就这么面无表情的转头凝视着我们。 我猜测是巴山猿狖并未跟随众人进去“棺材山”,但它极具灵性,徘徊在峡谷中,感觉到地底有山崩地裂的动静,便一路翻山越岭而来,在即将毁掉的“棺材山”里,找到了孙九爷,背负了他又从峭壁上来,在此同我们打了一个照面。 我看孙九爷耷拉着一条胳膊,满身都是黑泥,脸上被雨水一冲,显得格外苍白,他并没有开口说话,但我感觉他只是想看看我们有没有出事,随后便不知要遁向何方,从此再不与众人相见了。 我们在峭壁上同孙九爷和巴山猿狖遥遥相望,几分钟内竟然谁都没出一声,“棺材峡”里的绝壁陡峭异常,我想再接近他一步都不可能。 我们此番自“地仙村”中捡了条命回来,所幸几个同伴并无折损,想想这场遭遇都觉得象发了一场噩梦,对以前的事情也自是看得开了,感觉孙九爷所作所为可以说是“情上可原、理上难容”,虽然和胖子嘴上发狠,但并未真想再向他追究什么。 此刻亲眼看到孙九爷被那巴山猿狖从“棺材山”里救了回来,心里的一块石头算是落了地,但见他象是要远远逃避,还不知下次什么时候再能撞见,我想起还有句场面话要交代给他,就将手拢在口边,在雨雾中对他喊道:“孙九爷,咱们之间的帐还没清,但盼着老天爷保佑你平安无事,至少在你下次再碰到我之前。” 孙九爷听了此言无动于衷,紧紧盯着我们看了一阵,毫无血色的脸上闪过一抹不意察觉的冷笑,轻轻一拍巴山猿狖的肩膀,那猿狖会过意来,对我们再不看上一眼,舒展猿臂纵身攀爬绝壁,它负着个人却仍能在千仞危崖上往来无碍,三闪两晃之际越上越高,竟在大雨中消失了踪迹。 我和胖子等人从鸟道间探出身子,仰望峭壁上方,唯见雨雾阴霾,哪还有人踪猿迹可寻,心中空落落的无所适从,只得收回身子,继续留在岩穴中避雨。 此时棺材峡中风雨交作,我们不敢冒险攀越湿滑陡峭的绝壁,只好耐下性子等待大雨停歇,而悬在峡谷中的“棺材山”已经彻底土崩瓦解,分裂成无数巨大的岩块,被瀑布冲入了大江,现下正值汛期,山中水势极大,地仙墓棂星殿的种种遗迹落入水里,立刻便被吞没。 众人吃了些干粮裹腹,随后抱膝而坐,各自想着心事默默不语,积劳之下倦意袭来,不知不觉间相继昏昏睡过去。 巫山境内历来以朝云暮雨的幽深著称,等我醒来的时候,山里的雨仍没有停,直到转天上午,方才云开雨住,得以翻山越岭离开“棺材峡”,一路上只有在附近林中采摘野果充饥,又饮了些山泉解渴,然后为了寻觅道路,远远地绕去后山,说是拨藤寻道,可这深山野岭中又哪有什么道路,从崖山看着路程不远,但钻林越沟,仍然走了将近一日,这一路上更没有半个人影,更没见到孙九爷的踪迹,不知他是否仍然藏在峡中,还是逃到了别的什么地方。 第二天晚上到了空无一人的青溪古镇,山中难得的云开雾散,只见夜空中的星星呼闪呼闪地眨着眼睛,银河霄汉历历在目,由于众人身上大多挂了彩,难以多做逗留,天亮后就立刻从古栈道出了山,先到巫山县的卫生院里治伤,同时商量起孙九爷的去向,胖子说这孙老九太可恨,该遭千刀万剐,不过也甭着急,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回北京再抄他的老窝去,上天追到他灵霄殿,入海追到他水晶宫,他就是如来佛边金翅鸟,也要赶到西天揪光了他的鸟毛,不把那顿正阳居的满汉全席吃回来不算完。 我最担心的是孙九爷另有什么图谋,这主要是出于他身上存在着许多令人难以理解的奇怪现象,越琢磨越觉得这老家伙不是常人,倘若我们无意中助纣为虐,那罪过可就大了,无论如何都得想办法找到他。 不过对于胖子提出回北京抄老窝的办法,我觉得没有意义,那孙九爷比起他祖上那伙“大明观山太保”来,行事手段之诡秘绝对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如果不出所料,他在跟我们一同从北京出发之前,就已经下决心抛家舍业不打算再回去了。 我和shirley杨当天就在县城里挂了个长途电话,打到北京的陈教授家里,试探着打听了一下孙九爷的事情,果不其然,孙九爷已经交割了工作,称病提前退休回老家了,连他那间筒子楼的宿舍都交回去了,现在北京那边的人也就只知道这么多情况。 我见此事无果,多想也是没用,只好暂且抛在脑后,静下心来调养身体,那“乌羊王古墓”和“棺材山”里的阴气太重,我们四人身上都淤积了不少尸毒,先是咳嗽不断,呼吸不畅,随后更是常常呕出黑血来,在医院里耽搁了近一个星期,始终未能痊愈。 这天晚上刚刚入夜,我躺在病床上输液,不知不觉发了一场噩梦,梦中情景恍恍惚惚,依稀回到了棺材山地仙村,走到那封家老宅正堂里,见堂屋内香烟缭绕,墙壁上挂着一幅冥像,前边还摆着一张供桌,桌上七碟八碗,装着各种果品点心,以及猪牛羊三牲血淋淋的首及,白纸幡子来回晃动,俨然是处开了水陆道场的冥堂。 我走到供桌前边,想看看冥像中画的是谁,借着堂内昏晃的烛光,隐约辨认出是个混血少女的身影,我心道:“这不是多玲吗?她怎么死了……又是谁将她的灵位供在地仙村里?”正自惊诧莫名之际,忽听供桌上有阵“唏哩呼噜”的响动,那声音就象是猪吃泔水。 我急忙低头去看,见那摆在供桌盘子里的猪头,不知怎么竟然活了过来,正贪婪地瞪眼吞吃着各种供果点心,血水和口水淋漓四溅,显得极是狰狞恐怖。 我见状心中动怒,更有种说不出的厌烦之意,当即抄起供桌边挂纸幡的竿子,擎在手里去戳那猪首,谁知纸幡杆子太软,全然使不上力气,不禁急得满头冒汗,正焦躁间,就觉被人在肩上推了几下,一下子从梦中惊醒过来。 我一看是shirley杨等人在旁将我唤醒,方知是南柯一梦,可这个梦做得好生诡异,而且梦境又极为真实,全身上下都被冷汗浸透了,暗中觉得此梦不祥,心里仍然感到阵阵恐慌。 幺妹儿好奇地问我梦见啥子东西了?竟然能把你骇成这个样儿?做了噩梦就应该立刻说破了,说破了就不灵了。 胖子也奇怪:“老胡你那胆子可一向不小,也就是天底下没那么长的棍儿,要是给你根长棍儿,你都敢把天捅个窟窿出来,怎么做个梦还吓成这德性?” 我说你们别胡说八道,常言说梦是心头想,主不得什么吉凶祸福,可能是我最近太多挂念多铃的事情,才做了这么个没头没脑的噩梦,说着便将梦中所见给众人讲了一遍。 众人听了都有种不祥的预感,恐怕多玲的命是保不住了,虽觉对不起船老大阮黑临终所托,但我们也已竭尽所能,终归没有找到千年古尸的内丹,多玲最后是死是活全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我们说起多铃竟是中了自己亲生父亲所下的降头邪术,真是造化弄人、天意难料,但南海事件归根结底,还是孙九爷的责任,最近这么多天,一直没有得到他的半点音讯,也不知他躲到什么地方去了。 我推测孙九爷不会离开青溪地区,毕竟这是他的祖籍,他父兄的尸体也都留在这了,于是我打算等伤势稍稍恢复了,就立刻再次进“棺材峡”找他。 我们正在商议如何寻找孙九爷,忽然从窗外扔进一个包裹,里面的东西似乎并不沉重,“啪”地一声轻响就落在了地上,胖子立刻起身去看窗外,这县城里有新老两片城区,卫生院位于古城边缘,人口并不稠密,这时正值仲夏,空气潮湿闷热,夜晚间虽是点了蚊香,可病房里的窗户仍然开着以图凉爽,外边仅有零零星星的有几盏街灯亮着,并不见半个人影,胖子只好先把窗子关上,以防会有意外发生。 shirley杨捡起包裹,打开来一看,见里面包着几束奇形怪状的野草,并有一叠信纸,那枚无眼的青铜龙符也赫然裹在其中,她拿过来交给我说:“应该是孙九爷让巴山猿狖潜入县城给咱们送了封信,你看看这信中都写了些什么。” 我急于一看究竟,连忙展开信纸,边看边读给其余三人,信是孙九爷亲手所写,落款属着他的本名“封学武”,洋洋洒洒的篇幅不短,大抵是说他自觉亏对众人,没面目再来相见,但这此在“棺材山地仙村”倒斗之事,全仗摸金校尉相助,虽然可能后会无期,但有许多事不得不做个交代。 孙九爷在信中说自己这辈子从来没自在过,心头始终压着一座大山,家门出身以及种种的“内因、外因”,使得他连个能说心腹事的朋友都没有,唯一可以信任的,也仅仅是藏在棺材峡里的那头“巴山猿狖”,可这位老伙计虽然绝对忠诚可靠,又颇通灵性,但终归不能口吐人言,就象是一部以狼狗为主角的罗马尼亚电影,它永远都是个“沉默的朋友”。 久而久之,就养成了孙九爷阴沉冷酷的性格,在他的世界观中,除了观山封家的事情,普天下再没第二件大事可言,由于“地仙村古墓”外围埋有九死惊陵甲,所以只有在十二年一遇的地鼠年某几天中,趁惊陵甲蛰伏休眠之际,外边的人才能有机会进入棺材山,所以封师歧的后人屡屡错失良机,封团长就是因为途中染病错过了日期,一时怒火攻心,竟至双腿瘫痪,才死在了“九宫螭虎锁”前。 孙九爷眼见家门人丁凋零,如果在今年夏天还不能找到入口,恐怕就终生无望了,经过多年处心积虑的筹划安排,终于赶上了“天时、地利、人合”,谋划虽然周密,毕竟不能未卜先知,自从进入“棺材峡”开始,还是发生了许多意料之外的事情。 本来孙九爷掌握了真正的“观山指迷赋”,只是担心“摸金校尉”甩了他单干,所以始终加以隐瞒,事先做了几个局,让众人在不同地点一段一段接触真真假假的信息,再加上点苦肉计,以便混淆视听,到关键时刻再由他一一点破,其实在那段“观山指迷”的真正暗语中,已经包含了如何开启“九宫螭虎锁”的信息,唯一所碍便是拼接“瓷屏风水地图”的碎片,但蜂窝山的传人半路加入探险队,是他始料不及的,好多已经布置好的计划,不得不临时更改,以至局面逐渐混乱失控。 最令孙九爷意想不到的,是在金丝雨燕组成的“吓魂桥”下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他本意是借着峡谷中埋伏的“金甲茅仙”,来分散众人的注意力,然后再点出生路,从化石瀑布下到木梁上逃脱。 之所以如此布置,是因为下了这条峡谷不久,就要进入乌羊王地宫了,在此之前,他需要给自己的身体作个“手术”。这个所谓的“手术”,其实是种古代流传下来的“妖术”,观山封家凭盗发古时隐士悬棺发迹,从中发现了许多早已失传千年的巫法邪术。 其中有一门,是以骨针刺脑,据说可以使人体的三昧真火熄灭,因为活人身上都有三盏灯,是活人阳气的象征,这三盏灯火的明暗,预示着本主气运品德的衰旺,肉眼凡胎是看不到的,只有鬼魂和僵尸能够看到,从后脑对准穴位刺入骨针,就可以灭了这三盏命灯,盗墓之时便能避开“遇鬼乍尸”之事,但用了此术,绝不可对旁人说明,只能自己心里知道,一旦说出去,马上魂飞魄散,死后连鬼都做不成。 这种邪术源于古巴古蜀之地,实际上是针灸刺穴的前身,巫楚文明遗留下的壁画岩画里,就曾详细描绘着类似的情形,巫者施展妖术,被骨针刺到的人,就会如鬼附体,上刀山过火海,浑然不知疼痛,因为骨针所刺穴位,正是脑中司掌疼痛感知的神经中枢,古代人不明白其中奥秘,便以为是“巫邪之术”。 可孙九爷在化石瀑布的龙门前,对事态发展失去了控制,落到木梁上的时候被撞了头,刚刺入脑中的骨针就不知跑哪去了,可能全部没入后脑了,也可能在混乱中掉在什么地方了,在进入“乌羊王地宫”之后,他发现自己的神经逐渐麻木,身上被尸虫啃咬,竟然丝毫没有感觉,但无可挽回,恐怕在有生之年都要做一具无知无觉的“行尸走肉”了,而且一旦紧张激动过度,他就会觉得全身血脉濆张,估计随时都可能血管爆裂而亡。 孙九爷心坚如铁,事情已经出了,就只好认命自安,并没有过多埋怨,他生性冷漠,对别人和自己的生命看得极轻,但他当时也只计划独自一人进入“地仙村”,仗着灭了三盏命灯,又有归墟青铜镜辟邪,一旦找到地仙墓,应当足能应付。 谁知阴差阳错,他身上尸变的迹象,引起了众人的怀疑,所以提前败露了身份,为了赶在“九死惊陵甲”封锁棺材山之前进入地仙村,明知进了棺材山便是有去无回,也只好再出诡计,让众人一同前往。 第六十四章 千年长生草 第六十四章千年长生草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早已超出了孙九爷所能想象预计的范畴,更想不到他的所作所为,都被地仙封师古生前推算了出来,不由得心念俱灰,满以为墓中尸仙必然逃出山外,要引出一场大规模的尸瘟,不管在灾难中死掉多少人,最后的孽业都算是由他引发,到了九泉之下也愧对列祖列宗,精神状态几欲崩溃。 谁知到最后山穷水尽处峰回路转,这可能也正是老天爷有眼之处,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不仅是咱们进山倒斗的这伙人,就连地仙封师古上了“乌羊王古墓”守陵者的恶当,可以说观山太保和摸金校尉,都没有那些守护着“棺材山”秘密的巫邪遗民心计深刻狠毒,细想起来令人毛骨耸然。 刑徒们死前推演出来的天兆,使“棺材山”在离开地底后终于被雷火焚毁,“地仙村”里的死人被烧得连灰都没剩下,似乎这一切都在冥冥中早已注定了,人世间的一切痴心妄想,都只不过是场过眼的云烟。 孙九爷当时从峭壁上摔下,落在了“棺材山”的死人堆里,黑暗中侥幸没撞在石头上摔得粉身碎骨,随后峡谷中雷鸣电闪,“地仙村”陷入了一片大火之中,“非人非鬼”的孙九爷得以避过霹雳闪电,又被寻声前来的巴山猿狖所救,在瓢泼大雨中翻上峭壁远远逃走。 随后他在信中提到,“归墟青铜镜”是古之重宝,切不可因为铜气消散就此遗失,在北京西城一处院落中,有口早已废弃的枯水井,那里面藏着一些东西,可以按信中标绘的地图寻到位置挖掘出来,然后把此物与“青铜古镜”镜背的卦图相辅,说不定可以找到失传已久的“周天老卦”。 孙九爷世家出身,虽然他祖上“大明观山太保”的手艺十成里未学够一成,但也算自幼识得各种“虫鱼大篆、蜗星古符”,被从果园沟劳改农场释放出来之后,恢复了工作,常年研究夏商周时期的龙骨天书,这几年接触了大量骨甲和青铜器上的铭文,不过他的心思却没放在工作上,而且由于不能处理好人际关系,导致孙九爷常年被一些权威人士打压,从来没有出头的机会。 所以孙九爷虽然取得了一些成果,却都迟迟没有汇报上去,而是私自藏匿起来研究,通过日积月累,已然是规模可观,所谓“周天老卦”,乃是“阴阳之枢纽、天地之轨迹”,绝不是凭着零零星星的卦图和古篆,就能轻易全面破解。 自从得了“归墟青铜镜”之后,孙九爷发现古镜背面的“铜匦卦图”奥妙无穷,要是能假以时日,结合他对周天老卦的研究结果,也许可以使绝迹的“周天全卦”重现于世。 但比起失传几千年的“周天老卦”来,孙九爷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十二年一遇的地鼠年将至,“地仙村古墓”之事已经刻不容缓,容不得他再耗费上七八年研究十六字天卦,当时又打算带着古镜进墓镇尸,就只好把研究资料和他所收集的卦图、卦象,都一并埋藏在枯井底的隧道里。 1971年全国上下备战备荒,广泛开展“深挖洞广积粮”运动,当时北京也对地下人防工程进行了扩建,那口藏东西的枯井,就通着一段早已封闭废弃的地下隧道,孙九爷在信中画了个简图,标明了位置和各个入口,他希望我们可以回北京把东西挖出来,将来若有机缘,或许可以掌握全篇“周天老卦”,这就算是他的一种补偿和报答了。 随后他又在信中说,同信送来几样东西,一是失落在棺材峡的“青铜龙符”,“地仙村古墓”遭雷火焚烧击毁,可能是龙符中海气太盛,也可能是棺材山盘古脉风水理气变动太大有关,但无论如何,从北京带来的这两符一镜三件“归墟青铜古器”,终归得以完好无损。 另外“棺材山”为古时巫邪祭鬼之禁地,其中阴腐之气格外沉重,尸头脉处的“乌羊王古墓”,也属此类,虽然有防毒面具保护,可难保周全,裸露的肌肤也会沾染阴晦腐化的气息,甚至有些阴腐至极的地下水中,都含有一种成为“尸墨”的物质,吸到体内或者沾到身上都不得了,因为那“尸墨”含有水银、砒霜、尸液,以及多种腐化物,都是很厉害的剧毒之物,再加上尸体内脏腐烂混合沤发而成,碰到活人肌肤就会立即渗入,中者没有任何感觉,不会觉得疼也不会觉得痒,因为毒性太强,皮肉已经麻木失去了知觉。即使是沾到的尸墨极少,却已攻入心脉脑髓,不易救治了,若是用草药吊命,最多可以维持一年,到最终也会呕黑血而亡。 所以众人身上都会陆续出现黑癍淤痕,随后还会呕血咳黑痰,虽不致命,但时间久了,还是会在体内留下难以拔除的病根。 故此同信送上几株“九死还魂草”,学名叫卷柏,此物专门生于“深山穷谷”之地,在水土养分不足的时候,就会枯萎假死,所有细胞的新陈代谢全部停止,但不久后又能回魂重生,所以才得名“九死还魂草”,在民间也有称其为“长生不死草”或“千年草”,外用可当做金疮药,内服能化淤散毒,消解深入骨髓的阴沉腐朽之气。 到县城中药铺里,可买到化痰的鳄鱼肉干等几味中药,将全株“长生草”焚化为灰,混合后连续服用三天,就能彻底根治,以前“棺材峡”绝壁上生长着许多这种千年长生草,皆是九须九叶,不同于寻常“卷柏”,但现在已经不太容易见到了,这几株草药虽少,却足够五六个人服用。 孙九爷在信中最后说道,现在咱们彼此之前的帐算是扯平了,我对外界的事情再无挂虑,而且骨针刺脑后神魂将散,死后怕是连鬼都做不得了,现下剩于时日无多,在安葬了父兄尸体之后,就打算留在“棺材峡”里等死了,再也不想与外人相见,你们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可能尸骨已寒,被巴山猿狖埋葬在某个秘密的所在了,这“棺材峡”内全是崇山峻岭,峭壁纵横,就算藏他个十几万大军,也根本无踪可寻,所以你们就不要再白费心机进山来找我了,也请你们务必不要对任何人泄露我的事情。 我们读过巴山猿狖送来的这封书信,心里边多是半信半不信,自从经历过“地仙村古墓”事件,众人对孙九爷的看法都有了颠覆性的改观,以前觉得此人,不过是一个“私心较重、脾气古板倔强、性格偏激、不近人情”的古文字专家,可事后看来,这孙老九不仅身世特殊,而且非常善于隐藏自己,是个绝顶聪明的人物,正所谓“大象无形、大智若愚”,不知是否与他祖上是“观山太保”有关,其行事作为完全无迹可寻,神仙也猜不透他。 我们自负见多识广阅历不凡,却都着了他的道,在进入“棺材山”以前,竟然谁都没能识破他的伪装,正如厚黑学提到“心黑而无色、脸厚而无形”,肉眼凡胎谁看得透他?这就是孙九爷为其常人所不及的高明之处。 如果都象港农明叔似的,虽然看似精明狡猾,可境界太低,还没说话就让人知道不值得信赖,如此谁还信他?但凡懂些事故的,都不可能被明叔这路人蒙住,我看与那位深藏不露的孙九爷相比,小诸葛明叔简直都能算是一个实在人了。 幺妹儿是本地山里人,识得些药草习性,她说生长在“棺材峡”的九死还魂草几近绝迹,这几株长生草极是难得,确实可以化解腐毒,我仍不放心,又在县城里找了个老中医,问清了药方中君臣之理没有偏差,这才依法服用。 不出几日,众人的身体皆有所好转,商量起今后行止,觉得还是应该设法找到孙九爷,可“棺材峡”地势复杂,地形险峻幽深,峡谷内常年云雾缥缈,藏纳着不计其数的各种悬棺,孙九爷身边又有巴山猿狖相助,我们在明他在暗,想找到他是谈何容易。 我们再次进山寻他,果然毫无结果,眼见根本不可能再找到藏在“棺材峡”独自等候死亡的孙九爷,众人无奈之余,就只得准备动身返回北京。 离开之前,在县城里罢了晚饭,我和胖子着手打点行囊,此番进山虽然没找到古尸丹鼎,但也非一无所获,首先是从“地仙村”里带出来几幅图画,都是观山太保封师古手绘的真迹,此人虽然不以笔墨丹青著称于世,但《观山相宅图》等几幅画卷,却都属历代罕见的手笔和题材,可以拿到琉璃厂请“乔二爷”给沽个价格。 另外还有胖子从“地仙村”阴宅古墓里,捡漏倒出来的一个描金匣子,当时是在古墓中见到一具被金牛驮负的女尸,怀中抱了这么个明器匣子,那座墓室是观山太保从外界移至“地仙村”的,“金牛驮尸”的机关设计得极是巧妙,一旦有盗墓者闯入主室,便会触动金牛暗藏的销器,机扩作动之下,就立刻使得金牛猛撞墓墙翻板,带着墓主尸骸遁入后室。 我们只能判断这座“金牛墓室”是建于明代,但无法确认墓主姓甚名谁,是什么出身来历,又为何有如此精巧结构的古墓。 胖子出于“贼不走空”的成规惯例,抄了一件明器在手,但后来遭遇种种危险,他早把这事忘到东洋大海里去了,收拾东西的时候才想起来,赶紧拿出想打开看看里面有些什么。 描金匣子精美绝伦,那墓主又是个女子,所以我们猜想里边多半是陪葬的金银首饰,或者还会有玉镯一类的珍珠宝石,看墓中机关巧妙,墓主身份也必定不凡,随身的明器自然非常贵重,用手一摇沉甸甸的,也没什么声响晃动,我和胖子想先睹为快,一见匣子有锁,不敢硬拆,以免损毁了其中值钱的物事,就请来幺妹儿帮手。 待幺妹儿捅开银锁之后,我们同向匣中一看,瞧清楚了里面的东西,不免半是意外半是失望,那描金匣子里并无半件珠玉金银,而是厚厚的几本旧书,纸页多是深黄色的,我翻开来看了看,不象是经卷典籍,书中全是希奇古怪的插图,文字注解深僻难解,竟象天书一般。 但常言道“天书无字”,因为真正的“天书”里边都是卦象卦图,看起来都是蝌蚪虫鱼般的神秘符号,从来没有文字,有字的都是后世解卦之书,但我敢断定,这几卷厚厚的书册,绝对不是我经常接触的易经之类,仔细再看,发现很象是古时构造“机括、销器”的图谱。 有道是“隔行如隔山”,我头一次见到这种古籍,并不敢轻易确定,好在幺妹儿学了满身蜂窝山的本领,我就让她好好瞧瞧,能否看懂这书里究竟记载着什么内容。 幺妹儿翻看了几页,也是面露诧异之色,这套古籍似乎正是《武侯藏兵图》,“蜂窝山”自古以来多有能工巧匠,专造各种暗器机关,《武侯藏兵图》虽是后人托借“诸葛武侯”之名所著,最早见于唐宋之时,但里面记载的种种“销器机括”极为奥妙精奇,比起传说中后汉三国时期的“木牛流马”来,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武侯藏兵图》更是“蜂窝山”这一古老行业的镇山之宝,可以说就相当于摸金校尉的《十六字阴阳风水秘术》,历代的蜂爷匣匠,都视这套图谱为压箱底的绝活,可惜失传已久,幺妹儿的干爷销器李,虽然手艺精湛,工巧能欺鬼神,却也没能学得《武侯藏兵图》中的三四成本领。 那些手艺绝活历来是各“山头”安身立命的根本,大多数师傅传徒弟,都是“猫教老虎”,留下一手救命的上树本领不传,再加上什么“传男不传女、传长不传幼”之类的规矩,导致各门绝艺越传越单薄,时常青黄不接,甚至香火断绝。 近一个世纪以来,世界上各种科学技术日新月异,中国的传统行业就难免显得有点“上吐下泻”,早年间的东西流失太严重,到了现代又不能把仅存下来的继承完善,而且还在持续流失,“蜂窝山”匣子匠的暗器手艺就是一个例子,所以《武侯藏兵图》对于幺妹儿来讲,显得过于艰深了,她根本看不懂多少。 胖子一见描金匣子里装的“明器”是几本破书,顿时没了兴致,只把匣子留下,打算拿到潘家园出手,就问我剩下的几本图谱如何处置? 我说其实《武侯藏兵图》绝不是寻常之物,不过外行人完全看不懂,所谓“物各有主”,这东西流落到普通人手里属于暴弃天物,咱们这趟进棺材峡寻找地仙村,幺妹儿给咱们帮了不少忙,不如就把《武侯藏兵图》送给李老掌柜,当是还他一番人情,说不定李老掌柜还能知道藏兵图谱的来历出处,咱们也能顺便跟着长点见识。 胖子欣然表示同意,他说这东西放咱手里闲着也是闲着,拿到李掌柜的杂货店里,可以再换上三五柄“金钢伞”,就算咱今后不倒斗了,到了加利福尼亚戳到海边的沙滩上还能当遮阳伞,说不定就能引导美国乃至全世界的潮流了。 说话间,shirley杨又来同我商量,眼下多玲命在旦夕,但众人在“地仙村古墓”扑了一空,不如绕路去趟湖南找算命的陈瞎子,他是当初卸岭群盗的魁首,阅历见识不凡,也只有请他再帮忙想想办法。 我心想如此也好,那陈瞎子当年统辖南七北六一十三省的响马盗贼,实是位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人物,直到湘西瓶山盗墓开始,不知走了什么背字,又或冲撞了哪路凶神,不但没有东山再起,反而接连受挫,吃了许多大亏,后来他带着几十个手下远赴云南盗发“献王墓”,谁想路上就是极其不顺,还没过遮龙山就折了许多人手,剩下的人也全伙交代在了山里,只剩他一个侥幸逃脱,坏了一对招子隐姓埋名活到今天。 但陈瞎子当年非常熟悉《陵谱》,手下耳目众多,知道许多各地古墓的情报,连关内人很少得知的东北黄皮子坟,他都有所了解,我们现在只好再让他搜肠刮肚好好回忆回忆——哪座古墓荒冢里还可能埋有“丹鼎异器”。 他现在所在的湘阴,曾是“常胜山”卸岭响马的老巢,据陈瞎子说,按惯例群盗发墓取利和各地历代墓葬的线索,都要造册详注,如果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够找出解放前遗留下的相关信息,强似我们毫无目标的乱撞乱找。 虽说此事未必确实可行,但如今谁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当下就打定了主意,要直奔湖南,没想到就在这时,竟然传来了不好的讯息,多玲已经死在美国了。 第六十五章 金点 第六十五章金点 在南海珊瑚螺旋的归墟遗址中,船老大阮黑不幸遇难,在他临终前,我曾亲口答应要好好照顾多玲和古猜,谁知多铃鬼使神差般,捡到了“玛丽仙奴号”船长断腕上的金表,中了下在金表中的降头邪术,而且事后经过我们多方确认,那位在南洋私运古董的法国船长,正是于多玲在越南战争时期失散的亲生父亲,这不得不说是“天意最巧,却又是天公无情”。 我们想尽了一切办法挽救她的性命,但在海上漂流的时间太久,回到珊瑚庙岛之时,尸降之毒已深入骨髓,要是没有那件“翡翠天衣”在身,多铃的尸骸早就消腐没了,但最后我们终归没有找到可以救命的古尸内丹,还是无法将她留住。 从大金牙发来的电报中得知这一消息,我心里就象被堵了块石头,一觉自责,二觉愧对船老大阮黑在天之灵,虽然明知人力有限,有些事能做到,有些事又是无论如何做不到的,起死回生的愿望已成画饼,想到世事坚冷如冰,实在难以让人接受。 众人嗟叹了一回,都道这是生死在天,人力强求不得,事到如今也没奈何了,只好改变了行程计划,要返回美国参加多玲的葬礼,南海蛋民大多比较迷信,按其风俗,人死后要放船送五圣出海,蛋民尸骨则入土为安,并且还连做三天水陆道场的法会,发上一场冥事,超度她死后早日脱离轮回之苦。 我们先来到那个无名小镇的杂货铺里,向“蜂窝山”李老掌柜作别。老掌柜连忙关了店门,把众人接在店里问长问短:“看你们愁眉不展,想必这次进山做的事情不太顺当,反正来日方长,纵有什么难事,也不必太过挂怀。”说着话就从柜里拎出两瓶酒来,要跟我和胖子喝上几杯。 我们推辞不过,只得敬从了,想不到老掌柜年事虽高,酒量却是不减,三人半瓶老窖下肚,就拉开了话匣子,我把进“棺材峡”寻找内丹未果的事情说了一遍,又将从“地仙村古墓”里倒得的《武侯藏兵图》拿出来。 我对老掌柜说:“有道是物归其主,这套《武侯藏兵图》总共八册,在现代化建设中根本派不上用场,除了精通机括销器的匣匠师傅,可能再没别的人能够看懂它,只有落在您手里可能还多少有些用处。” 老掌柜闻听此言着实吃惊,赶紧拿过老花镜来,如捧至宝般一页页翻看不住,边看边连连念叨:“祖师爷显灵,真是祖师爷显灵了!”这本图谱是古时匣子匠的宝典,后世出现的发条和八宝螺丝,都不及其中的机关巧妙,大部分内容都已失传很多年了,眼见“蜂窝山”里的手艺就要没落绝迹了,他这个老蜂爷做梦也想不到,竟又能在古墓中重新找到全套的《武侯藏兵图》,当下千恩万谢,将图谱妥善收藏起来。 我问老掌柜为什么《武侯藏兵图》会出现在“地仙村古墓”里?难道那金牛驮尸的女子墓主,也曾是明代“蜂窝山”里的人物? 李老掌柜也是老江湖了,他据此说起一些往事来,使我想到了一些头绪,推测那明代女尸,可能是数术奇人刘秉忠之后,刘家擅长奇门遁甲,并且精于布置各类销簧机括,虽然不是“蜂窝山”里的匠人,但刘家与历代蜂头交情深厚,家中传有这套机关图谱半点都不奇怪。 数术刘家和观山封家同朝为官,本就相互不合,地仙封师古盯上了刘家的销器图谱,便暗中盗了金牛驮尸墓,但封师古虽然神通广大,却是擅长邪门外道的异术,即使拿到手了《武侯藏兵图》也难以尽窥其中奥妙,所以“乌羊王古墓”中的武侯藏兵机关仅是虚设,到最后都没能建成,而这本图谱也随着“观山太保”盗发来的各种尸骸明器,被原样安置在了“地仙村”阴宅中。 当然这仅是我的猜想,随着“棺材山”的土崩瓦解,其真实情况已经无法考证了,三人推杯换盏,眼花耳热后倾心吐胆,说了许多肺腑之言,我对老掌柜说起幺妹儿的事情,倒斗的手艺跟我学不着什么,其实学了也没大用,而且一旦陷进摸金行里,再想脱身可是难上加难。 我本身就是个例子,当初我和胖子去东北野人沟,是想捞笔横财帮衬那些穷朋友,没有多大追求,但自从我们在金国将军墓里拿到一对螭璧开始,那些没完没了的麻烦就开始找上门来,没少遭罪,苦没少吃,能不确胳膊少腿的活到今天也不容易,这期间谁身上没添几处疤痕?胖子的鼻子在昆仑山被削掉一块,相都破了,得亏是我们退脚利索,又承蒙祖师爷保佑,才得以三番五次从鬼门关里闯出来,而幺妹儿她一个山里姑娘,学倒斗摸金这本营生,绝不是她的妥善归宿。 说到这里,我转头看了看屋外,shirley杨和幺妹儿正在外厢说话,听不到我们交谈的内容,便压低声音对老掌柜说:“女人嘛,关键是嫁个好人家,我以前在部队的战友挺多,多半都打光棍呢,所以这事您不用发愁,全包在我身上了,前两天我问过幺妹儿了,她不愿意出国,但是挺想去北京看看,我和胖子在北京潘家园琉璃厂还都有点面子,可以让她到乔二爷的古玩店里工作,学些个鉴别古董的手艺,然后再嫁个可靠的男人,喜乐平安的过上一世,您也能跟着享享清福。” 老掌柜点头说:“我看人从不走眼,你的主意准错不了,我旧病缠身,身体一天不如一天,说不定哪天就撒手闭眼了,幺妹儿这孩子能有个好归宿,就死也瞑目了。” 随后李老掌柜说起他最开始见我们识得“金刚伞”,就已经猜出我们都是挂符倒斗的“摸金校尉”了,他是旧社会过来的人,当然知道倒斗行里的摸金秘术,对风水阴阳之事非常信服,想请我在他死后帮着选块坟地作为“阴宅”。 我劝他说,风水之道我算不上精通,略知一二而已,只不过凭着祖传的“寻龙诀”和“分金定穴”混后饭吃,平生所见所闻,确实有许多事和风水有关,但我同时也发现,风水并不能左右吉凶祸福,他只是一门地理生态学。 为了让李掌柜相信,我给他讲了一件我祖父亲身经历的事情,解放前我祖父胡国华,以测字、看风水、相地为生,这些通过数术为他人占卜吉凶来糊口的,因为知识含量比较高,所以往往被尊称为“金点”,胡先生的本事得自半本《十六字阴阳风水秘术》,都是真才实学,加上为人精明仔细,所以得了个“金点先生”的名头,置办下的家业在当地来讲也算是比较富裕的大户。 “金点”胡先生每天坐堂打卦,为南来北往的各色人等讲谈命理地理,一天细雨如愁,街上行人稀少,生意冷清,许多店铺都提前打佯关了门板,胡先生正在馆中闲坐喝茶,忽然就听街道上马蹄声响,马上乘客行到金点卦铺门前,猛地勒住缰绳,翻身跳下马,急匆匆走进店来。 胡先生赶紧起身相迎,同时放眼打量来者,只见那男子四五十岁,体态魁梧矫健,一派有钱有势的土豪模样,行事如此张扬,应该不是响马盗贼,但他神色极是阴郁,满脸吊客临门的衰相,不知是不是家里死了什么亲眷才至如此。 胡先生不敢怠慢,请那客人落了坐,敬茶叙礼,无非是说:“贵客临门,不知有何见教?” 那土豪抱拳道:“先生金点之名,咱们是多有耳闻,今日冒雨赶来,自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想问胡先生可懂相地相宅之道?” 胡先生就指这买卖吃饭养家,见到外行人,他如何能说不懂,当下里便自抬身价道:“非是小可自夸,小可早年曾有奇遇,在雁荡山中拜天目真人为师,得了许多传授,那些个宅经葬经、青囊奥语、灵城精义、催官发微诸论,无一不晓,不一不精,相地取宅是咱家本等的生意,自然不在话下。” 那土豪闻言大喜,这才说起原由,原来他姓马名六河,祖籍铜陵,后来做生意迁到洞庭湖附近居住,最近这几年来,马家凭着手段豪强,上通官府下通响马,垄断了当地的许多生意,钱多了就想造一片豪宅庄园,请个风水先生相形度地,选中了一块宝地,于是强取豪夺的侵占了土地,大兴土木建造宅院,费了许多的钱财,造得是“高门大户、深宅广院”,奢侈非凡。 马六河最信风水,选这块地就是看上了纳财进宝的形势,宅中所有的院落格局,不分巨细,都请高明地师指点布置,等新宅建成后,全家老少高高兴兴的进去居住,谁成想刚入住,马老太爷就在院中滑了一脚,老胳膊老腿受不得摔,没挺过半天,便撂屁咽气了。 喜事变成了丧事,还没等把马老太爷发送入葬了,马六河的大儿子就在外地被仇人劫杀了,总之自打搬到马家新宅之后,家里接二连三的死人,算上仆佣帮工,全家七十余口的大户人家,不出一年,里里外外就横死了十三条人命。 尤其是马家老太爷死的时候,曾大半夜坐在院子里一个人打麻将,嘴里还念念有词,好象其余三家都坐着个鬼魂一般,这诡异无比的举动,把家中的女眷们骇得个个面无人色,老太爷这是怎么了?莫不是鬼撞克了?但马老太爷平日里在家作威作福,说一不二,大伙心里嘀咕,积威之下却是谁也不敢言明。不料没出几天,就在家中无疾而终,找人来验了尸,既没中毒也没得病,总之死得不明不白,至今也没结果,现在马家全家想起此时,还都觉得有点毛骨耸然。 但说来也怪了,死得人越多,马家的生意就越兴旺,赚钱赚得教人眼晕,马**贪图钱财富贵,硬挺着不肯搬家,但财运虽旺,家门却是遭了大难,眼看仍然不住有人横死暴亡,实在挺不住了,只好找人来改动风水,附近的地师都请遍了,却始终没有一点作用。 马六河经人介绍,得知城里有位金点胡先生擅能“相地”,便打马加鞭赶来,要请胡先生去给看看,马宅那块风水宝地,究竟哪里除了差错,竟然如此折损人口,若有结果时,不吝重金相谢。 胡先生一听之下,也觉得这事非同寻常,想不到死了这么多人,什么样的“凶地”竟然如此厉害?他生性谨慎,惟恐破解不得,对马家难以交代,正想找借口推辞,却见马六河从怀中摸出四根金条摆在他面前,这四条“大黄鱼”只是定金,事成之后,必定再有比这多上十倍的心意相送。 胡先生被金子晃得眼睛一阵发花,心想“马宅的形势如何,总要看过才知,这是我凭本是赚来的钱,有何所碍?难道将送上门的买卖就此推掉不成?再说那马六河冒雨赶来,我不可辜负了人家的一片心意。”当即接了定金,收拾起应用之物,带着“黄纸、朱砂、罗盘、短铁剑、马灯、洋油、风钉、鸭舌锹、花椒”之类“看风望水”的器具,雇了辆驴车乘坐,跟随马六河回去相宅。 到得马宅已是深夜,先在外边的用过了酒饭,随后宿在客栈中,等转过天来,马六河陪着胡先生自内而外的“相形度地”,胡先生师传的《十六字阴阳风水秘术》中,有“八宅明镜”之法,专能分辨宅院格局的吉凶兴衰,这些年来从没失过手。 胡先生进宅后取出一枚小小的铜镜来,照着日影辨认方向角度,摸金之术出自后汉三国时期,实际上最早发源于西周时期的神符古术,不论是寻龙点穴,还是察形观势,历来都不用罗盘,用罗盘的不是古法。 胡先生随马六河一路进去,穿宅过户,看了各房摆设,觉得条理详明,虽然谈不上十分高明,布置得却也该算可观,但条理详明之是一个因素,还要以“八宅明镜”之法继续推算,因为古书有云“夫宅者,人之根基也,大小不等,阴阳有殊,若不遍求,用之不足”。 自从宋代以来,阴阳二宅多取五姓音利,从姓氏的读音来分金木水火土,配合五行八门的方位来布置宅子,马六河家的姓氏与此宅并不犯冲,而且利财兴旺,所以这个缘故也很快就被胡先生排除了。 随后又论黄白之道,推测“日月、乾坤、寒暑、雌雄、昼夜、阴阳”等等细节,只见马宅“以形势为身体、以井泉为血脉、以砖瓦为皮肉、以草木为毛发、以门户为冠戴”,一切“形势制度”没有任何不恰当的地方。 但据说高墙深院的马宅,虽然陈设典雅,富丽堂皇,古朴的檀木门框窗棱上都嵌以黑色大理石作为装饰,堂内附庸风雅的挂着“诗书传家,孝悌为本”之类的题字,处处都显示出马家财大气粗的显赫门第。但由于家中最近常常有人莫名其妙的死亡,使得马宅在奢华富贵的气派中,又凭添了几分阴森之气,家中一些胆小的丫鬟仆妇,到了掌灯的时辰,就轻易不敢再在院中随便走动,她们都觉得这院子里发渗。 胡先生又提出要把马宅上下人等一一照面,于是马六河传下话去,得了马老爷的吩咐,全家上下谁都不敢怠慢,按辈份顺序肃立两厢,恭恭敬敬的与胡先生相见。当地的乡俗重男轻女,包括几位姨奶奶在内,只要是女眷,不管什么时候都只有“依倒明柱,站破方砖”的份,平日里更是不能轻易抛头露面,这次能让她们参与实属罕见,所以家中的女眷不论辈份都站在最后。 胡先生走了三圈,一一看过了面相,又问了几个人的生辰八字,却也没发现其中藏有“凶神恶煞”之辈,到此胡先生不禁额头冒汗,不知马家究竟是撞了什么邪,吉宅吉地,家人又有富豪之象,为什么家中屡屡有人暴病夭折? 第六十六章 鬼帽子 第六十六章鬼帽子 看罢了宅内,一无所获,只好到外边再看,星云土物亿兆万千,自然造化无奇不有,现在只看了阳宅格局又怎能猜得到,只好即刻动身去山上纵览全盘,自然便见分晓。当下要求去高处观望,马宅后边有片山坡,胡先生随马六河带人上了山,登高俯视下来,只见好一片“山明水秀、龙飞凤舞”的风水宝地。 据说过了这片山,有个阴晦沉积的去处,以前盖过“城隍庙”,又名“淤泥庙”,后来毁与战火了,因为庙前有条“淤泥河”,所以才得此名,是由于这河中是半水半泥,也不管是涝是旱,这条河始终都有这么多烂泥,近年来河水流量逐渐变少,原本一条数丈宽的河流,又被淤泥分割成若干段,只有在雨水最大的时候,才偶尔连成一片。河床则全是一丛丛几尺高的乱草,有那些不明究竟的外地人,路过的时候想在河边喝口水洗把脸什么的,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如果一脚踩到草下的泥潭,往往就陷在淤泥中丢了性命,谁也说不清这“淤泥河”陷死过多少人。只是这条河由于死人太多,除了河道最中间极窄一段的水质还算说得过去,大部分河道中一年四季都流着黑水,散发着一股股强烈的腐臭。 可淤泥庙旧址离此甚远,与马宅根本不在一条地脉上,马六河见金点胡先生始终没瞧出什么名堂,心中更觉忐忑,就问他此地如何?究竟是吉是凶?不禁抱怨师傅传下来的半本风水秘术现在已经式微,八成是前几辈人传漏了什么,只留下半本残书,要不然怎么会不太准确呢? 最后胡先生无奈地说:“端的是块贵不可言的风水宝地,可为何……”说着话突然停下,倒吸了一口冷气,脸上竟已变了颜色,惊呼一声:“果然凶险!” 马六河被胡先生吓了一跳,知道多半是找出家中“触凶犯煞”的根源了,忙问:“先生何出此言?哪里凶险?” 胡先生抹了抹额上的冷汗说:“若非被我瞧破,你马家满门的男女老幼,都要到阴间做鬼去了。” 马六河对风水之说信入骨髓,闻听此言,心下更是骇异无比:“咱家这风水宝地,怎会有如此凶险的运势?” 胡先生指着山下对马六河说,你且用眼细看,马宅西侧的高山象个什么?马六河顺着手指看去,只见自家宅院后面有座秀丽葱郁的山峰,平时也见得惯了,习以为常,并未觉得怎样,但此刻加意端详起来,不觉也是一声惊呼:“分明象是一顶帽子,这是……是戏文里判官的帽子啊。” 胡先生说,那山峰上窄下丰,高处两峰相对耸立如锥,山形避阳取阴,恰好笼罩马宅,此种形势在风水里有个俗名,唤作“鬼帽子”,也难怪阁下家里生意兴隆财源滚滚,因为这正是条森罗殿前判官收冥钱的财路,你这座宅子哪里都好,造得没有半点问题,只是扣在“鬼帽子”下,岂不是把此宅当做了阴宅冥府?恕我直言,不出三年,马老爷您家里就要死得鸡犬不剩了。 马六河惊得魂不附体,当场揪住胡先生恳求道:“先生务必救救我全家老小,不管要废多少钱财,尽管开口。” 胡先生宽慰他道:“马老爷倒是用不着担惊受怕,拼着舍了此宅,你全家搬走就是了,现在走还为时不晚。” 马六河心里可舍不得这块纳财的宝地,眼珠子转了两转,央求胡先生道:“建造这座大宅虽然花费不小,但也没什么舍不得的,只是那鬼帽子明明是片聚财的好风水,怎好使它寂寞无用,还求先生帮着想个妙法儿,周全我马家守住这条财脉。” 随后马六河又拿出几根金条,软磨硬泡让胡先生再出良策,那胡先生随师学艺之时,就已知道一句古谚――“山川尔能语,葬师无食所;药草尔能语,医师无食所”,风水之说不应过分迷信,但古代先贤至圣也曾常谈“天人相应之理”,有时候山川地理似乎确实能够左右吉凶祸福,所以胡先生总认为风水一道并非虚妄无用,也时常考虑给自己找块风水宝地,等到百年之后,荫福家门子孙。 架不住马六河苦苦哀求,胡先生只得同意,其实要想留住“鬼帽子”这条财脉,倒也并非是什么难事,只须阴阳颠倒即可,先把阳宅舍了,然后再牵祖坟过来埋葬于此,马家的生意仍会越做越发达。 马六河喜出望外,心花怒放,一张老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连赞胡先生不愧是“金点”中的高人,省里的名家都请遍了,谁也没看出马宅哪里凡了凶煞,可胡先生是火眼金睛,在山上一眼就能窥破玄机,真是神仙般的本领,遇到如此高人,必是该当咱马家气数不绝。 马六河对举家兴衰之事不敢有半分怠慢,当下请胡先生在镇上最好的地方住了,派专人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一面让他帮忙指划地脉穴道,一面举家搬迁离了新宅。 正值马老太爷刚刚去世周年,择个黄道吉日,集合人手挖开坟墓,为防尸变,还准备了相应的墨师器械,以前的人们比较迷信,出去发掘古冢,或是移坟动墓,都担心遇到尸变之事,为了克制棺中僵尸,所以会带着木匠的墨斗,墨斗和墨绳是划线用的,在民间有种非常普遍的观点:“墨线陈诚,不可欺以曲直。”墨线只能打直线,它可以说是墨师的宝物,使用的年头越多也就越宝贵,墨线是正与直的象征,自古以来邪不压正。诸如钨工之刀具、石匠的锥子,墨师的尺、绳、斧、刨之物都有类似的作用,可以镇压妖邪怪异,凡是房舍中屋梁柱角以及各种木器无故爆裂有声,都是因为墨绳刨刮未净,其日久化为精灵自鸣,当然这都是传说,也未有确实的依据。 另外还要准备一些前清的铜钱,在挖坟见到棺材之后,棺盖上要压几十枚铜钱,外面还要设两道绊脚绳,就是防止它乍尸弹起撞破棺材。压棺的铜钱又叫千斤一文,据说这样做可以隔绝尸身电气,另外说铜钱是官钱,压住了僵尸就起不来。方术之士更认为古钱花押为官印,可破圆光,至于这花押的传说就众说纷纭了,传说古时有妙手空空者,不用探囊,便能取财于千里之外,所以凡是大户人家都要在银库中放一锭带官府花押的老钱或元宝,称为“押库”,这样就不会被盗了,而且花押古钱也能僻邪,年代越久越好。 按当地的丧葬风俗,牵坟移棺的时候还要最注意“避口”,这并不是指绿林道上的黑话,古墓是死者的领地,活人来找死人,必须得想点借口让自己安心,于是硬给自己增加了许多忌讳,“避口”便是口头上的忌讳,最忌说诸如:“死、尸、阴、冥、逃、坟、墓。”之类的字眼,认为这些字太不吉利,在交谈的时候都要尽量绕开。棺材二字发音同官财,所以并不需要避口,似此种种繁杂的乡俗规矩,胡先生都是向来熟知的,指点起来皆有章法。 最后在夜间,按规矩请来道士念咒安魂,孙男弟女们烧香磕罢了头,方才吊出棺材,灵幡明灯引路,黄牛白马拉车,把装敛马老太爷尸骸的棺材,运到“鬼帽子”风水宝地重新入土为安。 “棺材”是冥葬之事的核心,因为旧社会迷信风水,认为地有吉地凶地,星有善星恶星,如果找到一块吉壤作为祖坟,埋葬先人尸骨,后世子孙就可以借着风水龙气发迹,家族兴旺又不外乎“当官、赚钱”,“棺材”与“官财”同音,取的就是这个意思,所以迁动阴宅祖坟,是非同小可之举,而且马家颇有财势,惊动了十里八乡的老百姓们都来看热闹,一时间观者如墙。 原本的宅院已经基本上拆掉了,墓址也已选好,但为防止走了阴宅里的龙气,在棺材运到之前并没有破土,等马老太爷的棺材运到地方,马六河立刻命人动手挖开坟土,自古都是崇尚深埋厚葬,棺材在地下埋得越深越好,只有穷人的坟才浅,不出半个月都得被野狗刨开。 那马家虽然有得是钱,但毕竟不是贵族,民国时期也不再有人在地底修筑冥室,只是要挖个深坑落葬,十几个大小伙子轮流开挖,这坑挖的比房屋地基打的还要深,眼深浅就要合适了,却突然挖到一块石碑。 众人皆觉惊奇,这穴位乃是金点胡先生所指,怎么地层里不是吉壤,竟是岩石?那胡先生在旁冷眼相看,也觉得奇怪莫名,心想这回可失策了,怎么不偏不斜点了这么个石穴?怕是要当场出丑卖乖,正寻思着要找机会开溜,却见马六河面沉如水,阴着个脸走到胡先生身边,让他到前边看看,为什么穴眼底下会有岩石? 其实马六河这意思再明显不过了,他宅子也拆了,祖坟也刨了,却在墓穴中挖到岩石,自然怀疑胡先生是江湖骗子,他自持与官面上相熟,横行霸道惯了,弄死个把老百姓不算回事,当时就想要把胡先生活埋在坑中。 胡先生追悔莫及,早知如此,当初开什么卦铺充什么金点,老老实实给地主家放羊也是好的,现在落个活埋的下场,自做孽不可活,也只好认命了,在众人相逼之下,愁眉苦脸一步三挪的蹭到坟坑前,脑子里不断盘算着――如何能捏个大谎儿出来保全性命。 可临时抱佛脚,哪有办法可想?正没奈何的时候,却听挖土刨坑的几名长工大呼小叫,说是挖到的石头上有字迹,似乎是一截石碑,马六河赶紧叫人把石碑掘上来。 人多手快好办事,不消片刻,就将那石碑搬到坟坑外边,众人抚去泥土一看,见碑面上阴刻着六个大字,当时许多人围拢过来观看,识文断字之辈多能认得,众口纷纷念道:“居此绝……葬此吉。” 马六河拨开众人连看了数遍,惊得半晌合不拢嘴来,咕咚一声给胡先生跪倒在地,磕头称谢不已:“先生真乃神术!我马六河今日算是彻底心服口服了!” 胡先生本以为这回必被当场活埋填坑了,不想竟有如此奇遇,此地从未有人造过阴阳宅,土中所埋必是古之遗存,万没料到如此应验,他也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来,更觉《十六字阴阳风水秘术》言之有物,不是等闲的江湖伎俩可比。 其时围观者人山人海,人人都拿胡先生当半仙看待,直如众星捧月一般,胡先生自觉飘飘然起来,心中窃喜,表面上却不敢轻易流露,只捡些场面话前来支应,当下主持为马老太爷落棺下葬,回家时得了好些财帛谢礼。 此后胡先生声名远扬,提起金点胡先生,知道的都要挑一挑大拇指,赞他一声“神术金指”,但树大招风,渐渐就有许多贼人盯上了胡家,想绑了他去寻龙脉盗墓。 胡先生自我膨胀了一段时日,见一伙伙响马剧盗不断找上门来,也不得不收敛起来,得敷衍处便敷衍,能躲避时就躲避,但他自知“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再留在城里“打卦相地”,早晚要惹大祸,自己脑袋掉了不要紧,家里妻儿谁来养活? 于是胡先生卷了金银细软,举家出奔,他本就不是湖南人,说走就走,并不任何牵挂,过了两年,赶上时局艰难,手头有点吃紧,想起还有一匣子“元大头”埋在洞庭湖边的秘密所在,那是当年家境富裕时备着救急用的,先前走得匆忙没来得及带上,现在急需要用,便化了妆易容改扮成客商回去拿钱。 胡先生小心谨慎,处处躲人儿目,他又熟悉路途,没废吹灰之力,便轻易取回钱匣,准备带着钱回家的时候,忽然想起马六河来了,心想那年给他相取了“鬼帽子”阴财地脉,此时马家必定更兴旺了,何不前去叙谈一回,说不定能再得些好处。 他打定主意就绕道去找马六河,谁知一到地方就傻了,马家满门都已死绝,连马老太爷的坟墓都教散盗给刨了,胡先生觉得此事出乎意外,心里不免嘀咕:“莫不是我地脉相得不准,竟把马六河一家都给害了?”可是转念一想:“不能够啊,那坟址中挖出古代石碑,分明写着居此绝、葬此吉,说明古人早已认出这块风水宝地了,又不是有人动了手脚,怎会有错?” 胡先生满心疑虑,此事关系一家大户人家的几十口子性命,不打听明白了回家也睡不安稳,当即在附近套取“舌漏”,终于知道了整件事情的经过,结果更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原来马六河家牵动了阴阳二宅,果然是生意更加兴隆,买卖做的如日在天,钱财好似流水般赚进库里,可是天有不测风云,忽有一日,家里的水井被人投了毒,一发药死了几十口子,虽然家里有钱,但死得人太多,仓促间连棺材都置办不齐。 马六河大骂胡先生是个神棍,这顶鬼帽子仍然戴在马家活人的头上摘不掉了,他怒气冲冲带着人去城里砸胡先生的铺子,那时候相地的金点胡先生已经不知所踪了。 马六河遍寻无果,只得打道回府,他是乘船从湖上走水路回去的,不想途中一阵风浪翻起,打沉了坐船,一众人等全喂了龙鱼水族,没有半个活命,马六河诺大个家族,竟就此死了个干干净净。 当时战乱频繁,马老太爷的坟墓是座新坟,等于是桩明面上摆放的金银,湘阴的大股响马散伙后,就有不少人就地做了散盗,有百十号人戴着武器流窜过来,明目张胆的挖了这座坟墓,把马老太爷陪葬的东西掠取一空。 当时厚葬之风已衰,但还是流行给死人放压口钱,嘴里含着银元和铜钱,而马家又是财大气粗,棺中着实有些阔绰硬气的事物,死尸的衣服不用说了,单是那烟袋的殷红玉嘴,就能值几百块现大洋,最后连马老太爷嘴里镶嵌的几颗金牙都给拔了,方才砸棺毁尸扬长而去,其状惨不可言。 后来又有数伙规模更小的民间散盗,以及附近的一些山民前来“滤坑”,坟坑是越挖越大,底下没动过土的地方,又露出一块石碑,那些好事的人们,都来看过,见那截新出土的碑面上,也有六个大字――“义者吉,不义绝”。 第六十七章 最终回——帐薄 第六十七章最终回――帐薄 这件事情轰传一时,当地人对此议论纷纷,有人说金点胡先生浪得虚名,骗了马六河的一注钱财,却为人家指了个“凶穴”,结果坏了他家几十条人命,可能那位胡先生自己也知道事发了,所以卷着家当逃了个不知去向。 但更多的人却不这么看,“鬼帽子”坟土中先后掘出两块石碑,上边刻的碑文何等警醒?仔细想象“葬此吉、居此绝,义者吉、不义绝”之言,就能明白不是金点胡先生指错了穴眼,而是马六河丧尽天良,这些年明争暗斗,又倒卖假药材,在他手中也不知害死了多少人命,方圆几百里,谁不恨他?可见欺心的事是作不得的,老天爷专要收他这一门,真正是苍天有眼,神目如电,报应不爽。 胡先生再往深里打听,人们果然都对马六河这一家恨之入骨,此人就象中国乡间那些普通的土财主一样,见钱眼开,让钱给迷了眼,胃口越来越大,水涨船高,赚多少钱也觉得不够,这可真应了那句老话:“人心不足蛇吞象。”为了发财赚钱,他欺诈亲戚,侵害乡里,窝藏盗贼,生意上专做些无风起浪、没屋架梁的虚假勾当,把地方上搅的寸草不生、鸡犬不宁,可以说是惹得天怒人怨,大多数老百姓对其家灭门惨祸鼓掌称庆,都道这是“人恶人怕天不怕,人善人欺天不欺;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 而马六河祖坟中刨出的残碑,也是真有出处来历的,据本地庙里的一个老僧讲,很多年前确实有过“鬼帽子山”的地名,山下这片旷地,曾是城隍庙的所在,赶上鬼节给死人烧纸钱,就在这山口处,庙底下埋了石碑是为了告诫后人――“阴地不如心地”,风水龙脉再怎么好,也不如自家积德行善最好。 后来城隍庙毁于兵火,几百年岁月消磨,旧址早已不复存在,想不到埋在土中的残碑至今尚存,又因马六河家的事情重见天日,让世人知道“天意之深、天道之巧”。 从此以后,胡先生再也不敢声称自己精通风水地理了,他算是终于知道当年师傅所言之意,为何说“天道无言”?只因老天爷不会说话,但天地之感应往往在于人心,无论是造坟建宅,都应当以积德为本,正所谓“心为气之主,气为德之符”,天地未必有心于人,而人的心意德行往往与天地感应。 我将此事说与李老掌柜知道,是为让他明白“风水”之学,是指“天人相应之理,造化变移之道”,而不是说找块坟地埋骨这么简单,不应该过分迷信,古往今来多少皇帝死后都埋在龙脉上,可照样阻止不了改朝换代的历史潮流。 李掌柜点头道:“灯不拨不明,话不说不透,窗户纸不捅一辈子不破,今天听你一说,确实是这番道理……”他忽然想起一事,把幺妹儿叫进屋来,吩咐了几句,好象是让她去拿件什么东西。 幺妹儿在房中翻箱倒柜地找了好一阵子,终于找到一个乌木匣子,匣口没有锁,穿了两道绳子紧紧扎缚着,绳扣都用火漆封了,上面还按了押印,里面沉甸甸的似乎装了许多东西。 我和胖子颇感好奇,还以为李老掌柜又要同我们卖弄什么“镇山之宝”,就请教他匣子这里面装的又是什么奇门“暗器”? 老掌柜说:“这里边装的东西是什么?我也不知道,甚至从来没看过,可你们或许知道一二。” 我更觉奇怪:“您的东西您都不知道,我们又不能隔空视物,怎么猜得透?”说到这我心念一动,忙问:“莫非是摸金校尉的东西?” 老掌柜道:“没错,我先前看你们能识得金钢伞,就知道肯定与当年来我店里定做此伞的客人是同行,因为金钢伞不是寻常的器械,只有摸金倒斗的才用。当年那位客商来我店中要造一柄金钢伞,并且在柜上寄存了这匣物事,说好取伞的时候一同拿走,可这人一去就是数十年不见踪影,如今我黄土埋到脖子的了,却再没见过他第二次。” 说起这段往事来,老掌柜难免感叹良久,挡不住“日月穿梭、物换星移”,如今“蜂窝山”早已从河北搬到了四川,经历了那么多年月,身边多少东西都没了,这乌木匣子却始终保存完好,因为当初应承了人家,就得替人家好好看管。 李老掌柜自觉年事已高,恐怕无法再保存这里的东西了,就将“乌木匣子”交给我们,毕竟同是“摸金校尉”,强似他死后落在不相干的外人手里,至于里面究竟装了些什么,他就不得而知了。 在得知多玲的死讯之后,我的情绪比较低落,见木匣样式古老,估计里面肯定装了些贵重东西,加上当时酒意涌上了头,就没有急于打开来观看,喝酒直喝到深夜里尽醉方休,转天一早我们谢过李掌柜,作别了动身回程,这次分做两路,shirley杨和幺妹儿取道湖南,接了陈瞎子,然后一同到北京会合。 一路上无话,我和胖子最先回到北京,明叔和大金牙等人早已经等了多时,明叔不住打听我们去什么地方倒斗了?可曾发市?我没有吐露半个字,只是让胖子和大金牙二人,按照孙九爷信中描述的地点,挖出了他研究整理多年的许多资料,却没什么文物古董,只好垂头丧气的把东西裹了回来。 我把这趟所得的几件东西都拿到桌上,和胖子、大金牙三人关起房门,商量如何处置,孙九爷留在了棺材峡,这辈子到死是不肯再露面了,他留下的古卦资料却都是真的,只是想解出周天全卦,还需有张赢川那样的大行家协助,不是一两年就能有结果的事情,而且离不开“归墟青铜古镜”。 我以前对“十六字周天老卦”极感兴趣,但过往经历了许多事情,使我隐隐觉得天机卦象惑人不浅,当年张三爷也不会毁去《十六字阴阳风水秘术》的其中一半了,很可能与此大有关联,另外以前我就发现张赢川这个人甘于淡薄,好象并不怎么看重“周天全卦”。 张盈川精通“理学”,推天道而明人事,他的眼光看得极远,能见识到许多常人看不透的道理,我要是把《十六字阴阳风水秘术》补全了,未必就是一件好事,何况还要费上许多脑筋来做水磨功夫,我这性子哪能坐得住枯禅? 我思前想后,最终决定把孙九爷研究古卦机数的资料,都转送给张赢川,而“归墟古镜”和“青铜龙符”,更是意义非凡,“归墟青铜器”都是传古的重宝秘器,一同出海的船老大阮黑因“归墟青铜镜”而死,我的战友丁思甜更是与“青铜龙符”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些东西不应该落在任何人手里,仍是交还陈教授处置最为妥当。 胖子捧起李掌柜给的“乌木匣子”来问我:“老胡,这东西咱怎么办?都到北京了总该打开瞧瞧,这匣子份量不清,摇晃起来里边哗啷哗啷乱响,是不是有袁大头啊?” 我始终认为“乌木匣子”是他人之物,总不能因为别人不回来取,就当借口据为己有了,但我更好奇同为摸金校尉的前辈手里,究竟能有什么宝贝,这世上只有三枚真正的“摸金古符”保留下来,我和胖子、shirley杨每人一个,其中两个是当年无苦寺了尘长老所传,另一枚是胖子在鱼骨庙后的古墓里找到的。 以此看来,当年在“蜂窝山”订造金钢伞的客人,很可能是死在龙岭蜘蛛洞里的前辈,要真是那样,他肯定永远都不可能来拿回自己寄存的东西了。 当年那位最后的搬山道人鹧鸪哨,为了寻找掩埋在黄沙下的“黑水城通天大佛寺”遗迹,就拜无苦寺了尘长老为师,想学寻龙诀和分金定穴之术,怎料了尘长老途中遇难死于非命,并没有来得及传授他“寻龙诀”,在了尘长老临终时,曾留下遗言嘱咐鹧鸪哨,让他去黄河两岸寻找另一位“摸金校尉”。 那位“摸金校尉”常做客商打扮,手中总拿着一架黄金算盘,虽然了尘长老没说明他与此人的关系,但肯定在当初相识的朋友搭挡,有着非比寻常的交情,否则他也不会在最后时刻对鹧鸪哨提到此人,可惜了尘长老却不知道,“金算盘”早就死在龙岭迷窟中了,而且金算盘行事隐秘,要不是我们从西周幽灵冢里出来,误打误撞钻进了更深处的蜘蛛洞,恐怕就谁也不知道“金算盘”竟会葬身其中。 这件事我先前就想到了,可一直不敢确认,是因为我没在幽灵冢和蜘蛛洞里见到纯金打造的算盘,那东西金灿灿的必定格外显眼,而且有是“金算盘”的随身的紧要之物,当然不会轻易离身,如此推想,难道除了三枚古符的上一代主人之外,世上还有第四位摸金校尉不成? 想到此处,再也按捺不住了,打算先看看再说,将来真要有人找上门来认领,原物不动还给他也就是了,只看上几眼又看不坏他的,当下动手割开沉封多年的牛筋绳扣,刚一打开匣盖,就见里面金光夺目。 原来这“乌木匣子”,极象是旧时买卖商家装钱收帐的钱箱,里面赫然有幅破碎了的算盘,框架算柱都是黄金铸就,刻着表示“天干地支”的许多细小符号,式样古朴精致,不知传了多少年代。 我心想这就再也不会错了,果然与了尘长老相识的“金算盘”之物,看来我们与此人也算有缘了,再看匣中其余的几样东西,无非是写帐薄,里面记载着买进卖出的收支明细,但细看之下,却发现帐薄中夹记着许多信息,我翻了两页,似乎有描述《十六字阴阳风水秘术》的相关事迹。 虽然我打算这次在美国为多玲料理了冥事之后,就想从此不再倒斗摸金,结婚后过一过清静日子,但我这些年的种种经历,几乎都与《十六字阴阳风水秘术》有关,可是我认识的所有人,包括张三爷的后人张赢川,都说不清为什么这部风水奇书只有半部残卷,即便讲了些理由,也都教人难以信服,此刻见“金算盘”的帐薄里,竟记载着相关事迹,心里也觉十分意外,更急于知道详情,于是把“乌木匣子”里的东西交给胖子收拾,然后在灯下拿起帐薄来一页页翻看。 一字不露的看了整晚,总算解开了埋藏在我心头多年的疑问,又想了想我和胖子等人这些年的经历,也不得不佩服著成《十六字阴阳风水秘术》的张三链子远见卓识,在风口浪尖上全身而退可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借古鉴今,使我心有所感,打定了主意激流勇退,也要把曾经对shirley杨做过的承诺实现,在安葬了多玲之后,我就同shirley杨、胖子三人“金盆洗手”,从此摘了“摸金符”,将我们在“珊瑚螺旋”捞回的青头变卖了当做本钱,与陈瞎子、明叔、大金牙、古猜等人在海外合伙做些生意,从此再不问“倒斗”之事。 赶上闲暇清静的时候,我就会看看当年由“摸金”前辈们传下的东西,一是《十六字阴阳风水秘术》的半卷残本,再有就是我和胖子、shirley杨三人曾经戴过的“摸金符”,我不知道这些“古物”身上是否也存在“命运”,但它们这些年来的“兴衰之数”却在很久以前,就完全被金算盘的师傅张三链子料到了。 第六十八章 帐薄之金盆洗手 第六十八章帐薄之金盆洗手 张三爷是清末盗墓行里的“老夫子”,他一人挂三符,世上多称其为“张三链子”,真名不详,即便当初在“昆仑山”里任职,身子处在官面中,也仅用真姓,埋了实名。 可是张三爷的真实名诲,就连他的弟子家人也多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呢?只因他平生所为,皆是犯禁之举,黑白两道无不相熟,在绿林中也有他的字号。 而在民国以前,中国尚属帝制,倘若犯了弥天大罪,就有可能“株连九族”,一人犯事,他的亲戚朋友都要跟着受牵连,所以绿林中人,向来不用真实姓名,只以“字号、绰号”相称,即便有些人名满天下,但一直到死也只留下绰号于世。 张三爷身上虽然积案累累,但他年轻时曾受过咸丰皇帝的封赏,更兼世情娴熟,用倒斗得来的珍异古物结交了无数王公,官吏捕役根本不敢动他,所以门下党徒极众,家财不计其数,五湖四海的豪杰都愿与他结交。 有一年张三爷萌生退意,他了身知命,厌倦了俗世间的营生,打算归隐山林、安度余生,于是广撒请柬,邀请各地的朋友们来张宅赴宴。 既是在黑道里混,就离不开控制着南七北六一十三省的“卸岭响马”,当年是官匪一家,张三爷自然也要入伙,这回明面上的金盆洗手,是拔“常胜山”的香头。 当时卸岭群盗势力衰退,许多人并不知道三爷就是“摸金校尉”张三链子,再加上当时的那任盗魁虽然身份较高,但声望远远不及张三爷,所以他这举动,闹得比盗魁撤伙的动静还大,是当时绿林中的一件盛事。 那些个江湖后进,谁不想开开眼界?及到阴历六月十五,果然宾客盈门,齐聚一堂,所到之辈,无不是江洋大盗、绿林响马,桌椅从正堂排至大门,边廊两厢里也都挤满了人,好多辈份低的人,都只能在边上站着,没地方入坐。 排好了坐次辈份,先要开设香堂,叩过祖师武圣真君,动起拔香大礼,其实这也就是走个过场,但俗礼总归是不能免了,更不敢怠慢轻视,眼瞅着天上的月亮圆了,星星也差不多都出齐了,便请出卸岭盗魁端坐正堂神位之下,两边司仪抬了一口香炉在堂前,里面插点了十九柱大香,插香的阵法是“前三后四,左五右六,当中间插一柱独香”。 一通锣鼓过后,行礼在即,观礼的各路黑道人物顿时鸦雀无声,这时由张三爷走出来,在盗魁面前行半跪之礼,当时的绿林道是“入伙易、拔香难”,一般人根本不敢拔香,普通的盗伙想洗手不干了,除非是亲爹娘或老婆孩子出了大事,家里的主事者不得不回去,这才敢提金盆洗手的事,舵把子派人一查确实是这么回事,才能让他拔香,否则有杀无赦,虽然张三爷身份不同,可还是免不了这套过场,先要在盗魁面前陈述拔香的理由。 张三爷先禀明“拔香撤伙”的原由,无非是说如今旧病缠身,又有妻儿老小牵连,难以再做杀人越货之举,还望祖师爷和舵把子高抬贵手,容弟子全身而退。 盗魁听罢赶紧将张三爷扶起,陪笑道:“恭喜三哥金盆洗手,激流勇退难能可贵,世上黑白两道哪一边都是水深火热,能熬到这一天可真太不容易了,有道是——风云常际会,聚散总无期,拔香撤伙,义气留存。” 于是张三爷在盗魁的陪同下来至堂前,到香炉边站定了,念动拔香颂子:“满天星宿布四方,常胜高山在当中;流落江湖数十载,多蒙众兄来照看;今日小弟要离去,肯请众兄多宽容;小弟回去养老娘,还和众兄命相连;来兵来将弟传报,有火有水弟通风;下有黄土上有天,弟和众兄一线牵;铁锤碎牙口不开,钢刀剜胆心不变;小弟虚言有一句,五雷击顶家难全;遥祝魁星聚金光,常胜香火盖昆仑,替天行道永流传。” 绿林道上无论是谁拔香,都要念这篇颂赞词,说自己家有老母要奉养,是取“百善孝当先”的由头,无论拦着人家做什么,纵是有天大的借口,也不可能拦着人家尽孝道,虽然三爷自幼孤苦无父无母,可仍是要按原文念颂,丝毫不能更改,而且念颂的过程中,更不能有一字口误差失,也不能中途停下来想词儿,否则即被视为心中有愧、意图不轨,周围的群盗将会立刻上前乱刃相加,将念颂赞者剁为肉酱。 全篇颂赞子共有一十九句,每念一句,便拔一柱大香,等张三爷的颂词都念毕了,炉里的香也就拔完了,这时舵把子立刻对他拱手抱拳称喜:“三哥好走,什么时候想家了,再回来喝杯水酒。”到这就算是成了礼,从此以后,张三爷与绿林道的俗务再无瓜葛,四周众人同时上前道贺,宅院外大放鞭炮,鼓乐鸣动,下人们随即开上席来,一时间水陆陈横,杯幌交错,宾主俱欢。 席间群盗推杯换盏,有人就提议:“今天是张三爷拔香撤伙的大日子,各路豪杰云集,席上又全是美酒佳肴,好不痛快,奈何没东西下酒,这教狂饮寡欢,难以尽兴。咱们绿林道上多是粗鲁汉子、须眉丈夫,也不能效仿文人墨客来行酒令,这又如何是好?小子斗胆,不妨请各位高人在席间当众讲述平生得意经历,说到奇异、勇武,或常人所不能及处,吾辈当各饮一大碗以赞之。” 群盗轰然称妙,张三爷本是随性的人,他心知肚明,这是大伙想趁机听听自己当年的事情,正赶上今天高兴,哪里还能有什么推辞,于是就在席间讲了出来,不过张三爷挂符摸金,都是私底下的勾当,不愿在大庭广众面前吐露,只是掐头去尾,给众人说了几段平生涉历的奇险。 张三爷本是名门之后,家败后自幼流落乡野,少年时参与破获了几件奇案,在江南平寇成名,后来又做了军官,同太平军做过战,也剿过捻子,并跟随左大人镇压过新疆叛乱,平生久经沙场,多临战阵,一生奇遇数不胜数。 三爷的事迹,随便哪一段讲出来,那都教“说开来星月无光彩,道破了江河水倒流”,听得众人如痴如醉,他讲过之后,便按照辈份资历,依此请其余几位前辈述说自家踪迹,群盗纵横南北,往来万里,除了杀人放火,更做过不少卸岭倒斗的大事,他们的经历也多有耸人听闻之处,绿林中的人更喜欢卖弄这些豪杰事物,真是说者眉飞色舞,听者神魂颠倒,席间也不知放翻了多少空酒坛子,这顿酒酣畅淋漓,从天黑直喝到转日天光大亮,方才大醉而散。 等把黑白两道上的事情都打点利索了,足足过了一月有余,张三爷这才带着亲眷回了老家,他还要在祖师爷神位面前“摘符封金”,以后都不打算再做“摸金校尉”了。 世上仅存的三枚“摸金古符”,是代代相传之物,按成规古例,不挂符不能倒斗。张三爷有一儿一女,并且有四个弟子,除了女儿不算之外,加起来总共是师兄弟五人。张氏一门都是风水高手,当世有资格挂符之人,不外乎就是张三爷和他的这伙门人弟子,往多了说,也远远不足十人,但真符只有三枚,究竟把摸金符传给谁?还得费上一番脑筋。 张三爷这四个弟子,个个都有过人之处,一是日后在无苦寺出家的了尘长老,当年的了尘长老尚未剃度,在绿林中不留真名,无人知道其俗家名姓,此人自幼做过飞檐走壁的通天大盗,人送绰号“飞天歘觬”,偷取豪宅大户从不失手,翻高头的轻功极是了得,寻龙诀和分金定穴之术尽得张三爷传授,他心热似火,好管天下不平事,常有济世救人之心。 另一个便是“金算盘”,商贾世家出身,懂得奇门销器儿,为人精明油滑,难得的是立心正直,只是自视过高,不将常人放在眼内,一架纯金打造的算盘从不离手,算盘珠和框子上刻满了天干地支之数,他这算盘不是用来算帐的,而是专以演算五行数术,占测八门方位,他和张三爷早年相识,交情不凡,半是师徒半是朋友。 第三个是阴阳眼孙国辅,本是世家子弟,只因生下来就有阴阳眼,自幼“目能见鬼”,所以被撵出家门,流落四方,后来被张三爷遇到,收做了徒弟,此人宅心仁厚,满腹经纶,一派道学心思,换句话说就是比较传统守旧,虽然学了满身本事,却不愿做倒斗取利的勾当,也从不参与绿林中分赃聚义的举动,所以他无论到哪都用真名实姓。 最后一个老幺儿,是张三爷收的关门弟子,有个绰号唤作“铁磨头”,满身横练儿的硬功夫,曾落草为寇,又入过捻子,以前杀人无数,只是张三爷说他的脾气禀性,极象自己早年间的一个兄弟,念他手段高强,为人诚实,才将他收入门下。 这天张三爷把弟子儿孙唤至堂前,把三枚古符放在一个玉盘中,告诉众人“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就要传下摸金符,天下没有不散之宴席,不论是拿到符还是没拿到符的,从今天起都要自立门户,各凭本事到外边闯荡去了,可有一条,学了摸金校尉的寻龙诀和分金定穴,却不挂摸金符的人去倒斗的人,一次两次也许能侥幸捡条命回来,但坏了古例,早晚躲不过要命的大劫数,你们要是不听师傅这番话,等有朝一日死到临头之时,可别怪为师没说清楚。 门人弟子们都知张三爷聪鉴盖世,说出来的话无有不中,自然不敢不遵,一齐上前拜倒,都说:“三枚摸金古符传给谁,全凭师傅做主,弟子们再无二言。” 张三爷点了点头,其实虽然包括儿子在内有五个弟子,其实摸金符给谁,早有定夺,他首先让自己的儿子退出房外,原来摸金秘术,千年传承,内规极多,真符不传自家后人,便是其中之一。 与毫无章法的民间散盗截然不同,这条行规,是出于倒斗取利极损阴福,即便是摸金校尉盗取古墓珍宝,大部分是为了济世救民,但那些珍宝多不是人间所见的凡俗之物,在世间显露出来,定会引出明争暗夺,追根究底,那倒斗发墓取宝之人终归造孽不小,因此才有“做一代,歇三代”之说,从三爷儿子这辈开始算,到他重孙子那代,都不能再做挂符盗墓的勾当,否则必遭天谴,断子绝孙,身丧家败。 同样是旧社会的手艺人,在当初在杀猪的屠户行里,也有这么一说,在山东济南府地面上,有个屠夫遭报应的传说,不是普通的民间野谈,尤为可信,因为这些手艺全是祖上传男不传女这么一辈辈传下来的,做了多少代屠户都有明确记载。 凡是屠户,每隔三代就有一代绝不能做屠户,虽然也要传承学会祖辈的手艺,但不能自立门户屠宰牲口,据说这是出于对杀牲太多的顾虑,怕绝后,然而原因是否真是如此,时至今日已无人能够说清。总之每三代人中,必有一代不能操持祖业,而要学别的手艺为生,等他有了后代,却可以再做屠户。 米家世代屠猪宰羊,传到“米屠户”那里,就犯了大忌,杀猪的手艺传到他这代,按惯例本应不能再动屠刀,他却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仍然宰猪开肉铺。有一天米屠户趁天还没亮就起来了,为的是要宰一头老母猪,他独自一人在屠房里点了灯烛,把那老猪放翻在地,随手摸到脖颈上的血脉,抄刀就想给那老母猪放血,可突然那猪作人言,开口说道:“我本该五月十五再死,今日才五月十四,时辰不对,你怎敢杀我。” 屠夫的胆子不是一般人能比的,而且米屠户起得太早,正是睡眼惺忪,还以为自己迷迷糊糊听错了,竟然听见那猪说人话,当下也未多想,插进刀去放血,任那老猪挣扎唉嚎,也是无动于衷。 可转过天来,正是五月十五,米屠户还是那么早起床宰猪,想不到今天更加困乏,连灯都懒得点了,反正手熟,摸着黑动刀子,不过今天倒没听见挨宰的那头猪说话,宰杀起来很是顺利,似乎也不如以往费力,等到褪猪毛的时候,米屠户还纳闷:“嘿,怪了,今天这猪挨了刀子却没怎么叫就没动静了?而且……而且这猪腿上怎么没什么毛,恁地溜光水滑,摸起来软绵绵的象白条鸡……” 想到这米屠户陡然间醒转,发现自己根本没进屠房,而是坐在自己家里,屋里床上地下全是血淋淋的,自己手里捧着条雪白肥胖的女人大腿,米屠户吓得三魂离壳,七魄升天,如何敢相信眼前这场惨剧是真真切切的,竟然在梦游中把自己的老婆给大卸八块当猪宰了,满屋的鲜血还都是热的,结果当天米屠户就上吊寻了短见,临死前他还用鲜血在墙上写了“时辰不对”这几个大字。 不管此事是乡间的野闻也好,还是真实的事迹也罢,总之凭手艺吃饭之辈,都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所以张三爷不肯让自己的儿子再做摸金校尉,如此一来,能够挂符之人,就剩下张三爷的四个徒弟,这其中的“阴阳眼”孙国辅,是个不带冠的秀才,根本不愿倒斗,甘心做些寻常生计,或是开馆授徒教书,或是为人打卦相地,选取阴阳二宅,反正身上技艺甚多,不愁生计无着。 张三爷见“阴阳眼”心意已决,就取出一本书来,此书名为《十六字阴阳风水秘术》,详细记载着张三爷平生所知所学。 摸金秘术实为《易》之分支,周天古卦共计十六字,传到后世仅剩八卦,这八卦又分为先天八卦和后天八卦,据说先天八卦为伏曦大帝从龟甲图案中所得,后天把卦为周文王所演,其实都是后人所造,两者相差不大,都属以“龙”为象的天卦之数,所以解卦的周易应属龙卦,在这八卦诸驳中,虽然有兴衰诸象,但细究起来,都是振兴之数,故此《易》自开篇至终,讲的都是乾元天道。 而自从西周时期便已失传的另外八卦,则属阴卦,大多以星凤为象,古人认为古卦卦数太全,把天地间造化之谜全都发泄尽了,如此必遭鬼神所嫉,留之不详,便将十六卦毁去一半,从此不再复存于世。 第六十九章 物极必反 第六十九章物极必反 张三爷曾经盗发过西周古冢,从中找出了失传几千年的周天卦象,于是用十六字古卦为引,将风水阴阳之术写入其中,著了一本《十六字阴阳风水秘术》,其中“阴阳、风水”各占一半,阴阳篇中是占验数术、造化之理,风水篇中则是青乌寻龙、风水之道,仅这半卷,便涵盖了摸金校尉的“寻龙诀”和“分金定穴”之术,并将中国各朝各代葬制葬俗于大成,可谓“穷究天地之理,自成一家之言”。 当着四个弟子的面,张三爷把《十六字阴阳风水秘术》扯去一半,只留下风水秘术半册,而将阴阳秘术的半册在火盆中焚化为灰烬,众人大惑不解,向师傅询问究竟,这天书何等奥妙,为何竟要烧毁了?从此世上岂不再也没有周天古卦? 张三爷笑道:“旱地里种田,水路上跑船,人头顶不长果子,这都是天理天道,世间兴衰造化向来有些定数,可谁能窥破其中之谜?只能说洪荒或有仙了,反正不是咱们世俗中人应该知道的,这天机虽然幽深微妙,但留在世上却必然祸人不浅,只有烧毁了祭天才是正理。”随即把剩余的半部残书,传给了阴阳眼孙国辅,嘱咐道:“摸金校尉的风水秘术,神妙无方,探尽了南北中三大龙脉,留此半卷残书在世上,将来或许还能有它的用武之地,你要好生收存,万勿失落。” 阴阳眼孙国辅连忙叩谢师恩,含泪收了残书,便就此离开师门远游去了。最后张三爷对剩下的“了尘、金算盘、铁磨头”三人说,看来摸金古符就着落在你们三个身上了,今天非是吉日,等子时拜过了祖师爷,再行戴符授金。 这天夜里,张三爷将他的三个徒弟带到后堂,让他们在祖师爷曹公像前跪下,叩了头,上了香,便每人传了一枚摸金符。 随后还要传行规、器械、掌故等等,张三爷先问金算盘三人,可否知道世上为何自古便有倒斗的行当? 金算盘师兄弟三人也是久涉江湖之辈,见闻广博,对“诸行百业、各路乡俗”所知甚详,见师傅问起,就争着纷纷回答: 天底下有三教九流,三教是“释、道、儒”,九流是指九个阶层,其中又分上九流、中九流、下九流,三教九流中各类营生甚多,纵览共有三百六十余行。 所谓“上九流”,是一流佛主二流仙,三流皇帝四流官,五流员外六流商,七流当铺八流匠,第九流是种庄稼的农夫,这都是正经的营生;中九流里手艺人比较集中,数到下九流,便是戏子伶人和娼妓之类。 在这三教九流中衍生出的几百个行业里,本来没有“倒斗”这么一行,倒斗是属于外八行,外八行里有“金点、乞丐、响马、贼偷、倒斗、走山、领火、采水”,合称“五行三家”,其实细论起来,这里边有好几行都可以算得上是“盗行”,可在外八行里却给分开来算了,比如响马是明盗,所以不能与飞贼一类的暗盗相提并论。 至于“倒斗”,占了五行里的“土”字,按理说也属“盗行”,和“响马、飞贼”无异,做的是盗墓摸金的举动。往高处说,倒斗算是劫富济贫;往低了说,也是发死人财,做损阴德的勾当,一高一低,判若云泥。 摸金校尉自然不是散盗可比,所作所为,从来都是盗取古墓珍宝周济穷苦,当得起“盗亦有道”四字,在世间一向名声不俗,只因自古穷人多,富人少,富者太富,穷者太穷,所以才有了外八行里的几路“盗行”,专做“替天行道”的举动。 张三爷听罢摇头道,你们说“倒斗”这行当是“替天行道”,但却曲解了“天道”之意,摸金倒斗也并非是这么来的,世上的人有穷有富,富贵也好,贫贱也罢,这多是命中注定份内得来,哪里用得着响马盗贼来替天行道?这只不过是他们杀富劫财的借口而已。 倒斗却是盗墓挖坟的勾当,为什么有人做此营生?只因历朝历代崇尚厚葬,任何一座山陵古墓,从修筑之日起,就要耗费民间无穷血汗,不止陪葬的宝货不计其数,更要杀殉活埋,连筑陵的工匠也难逃灭口之灾。 须知天道有容,上天有好生之德,任那墓主生前是开国的明君还是治世的能臣,只要在死后的幽冥之事上奢用太过,必然亏了大德;再者墓址大多选在风水宝地,将天地造化的龙脉据为已有,也会遭鬼神之忌,天道历来不佑此辈。 倒斗这行当,就应了天理循环,不论山陵巨冢如何深埋大藏,也早完要遭倒斗之灾,一报还一报,这正是天理不泯之处,所以摸金倒斗,并非仅仅是盗发古墓、劫富济贫这么简单,也暗合着大道中的兴废之理。 就好比是咱们这个大清国,康熙乾隆治世之时国富民丰,何等的盛世,可如今真是内忧外患,千疮百孔,眼看着就要玩完了,所谓物极必反,有过兴旺之时,也就自然要有衰亡之期,说到最后都是个“命”。 再者从天下凭手艺吃饭的诸行百业上来说,也不能单纯的划分三百六十行,“三百六”是一个笼统的数字,包括三教九流和外八行,乃至按山经里最传统的说法“名山三十六,大山七十二”,这些划分各行各业的说法,各地多有不同之处,所以说“七十二行,摸金为王”这句话,未必准确,不能以此自骄。 在张三爷的老家,自古民间便俗有“天下九佬十八匠,平生莫做倒斗事”之说。那是说世间各种营生甚多,都比倒斗盗墓的要好,十八匠按其顺次,歌诀为:“金银铜铁锡,岩木雕瓦漆,篾伞染解皮,剃头弹花晶。”工匠之间有规矩,匠人同席进餐,按十八匠顺次排座,不得僭越。在雇主家做工,当工程进入某一阶段或为某一特定人服务时,统统举行仪式,并口唱赞歌,雇主要给利市。如裁缝“开剪”,岩匠“踩桥”,剃头匠给新郎倌理发或为婴儿剃胎毛,均有仪式,并唱赞词。木匠、泥瓦匠在建房过程中仪式特别多,唱赞词的机会和种类也多,如起屋歌、上梁歌、开梁口歌、新屋落成歌等。 在旧时的中国,佬和匠都是指有专门技艺的手工艺人,手工艺人自持一技之长,独立营生。开店设铺者少,流动经营或帮工者居多。“他们”农忙种田,农闲挣钱”。走乡串户,俗称“做上工”,东家除供吃喝外,另付工钱,故有“天干饿不死手艺人”之说。特定的营生条件,形成“艺不轻传”的习俗。传艺条件苛刻,学艺甚为艰难。若有独特技艺,只能家传,不传外姓人。有的家传则规定传男不传女,此谓“门第师”。拜师学艺要先求师,即请亲朋好友从中说合,征得同意后,才能认师。认师时,由学艺人的家长置办酒席,请师傅到家,由中间人作陪,议订学艺条件,然后到师傅家里拜师:向行业宗师牌位行大礼,再拜师傅,最后拜师娘。一日之师,终身之父,师徒如父子,对师傅的子女以兄妹相称。从师三年,师傅一般只管吃穿,不给工钱。参师在一些手工行业中较为流行。所谓参师,即学徒期满后,随师傅在外做工一年,取工钱的部分,其余留给师傅,以表达教诲之恩。也有原有一点手艺的人再去从师学艺的称为参师。在手工行业中,每年均有祭祀之规。各地的鲁班庙、张飞庙,均是聚会祭祀地点。各个行业都有自己的宗师,木瓦工敬鲁班,缝纫工敬轩辕,金银铜铁锡敬太上老君,屠宰业以张飞为祖师爷。 这些古老传统的手艺行当,在农村至今尚存,细论起来,都不比摸金的手艺简单,所以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一山总比一山高,千万不能掉以轻心,否则一不留神,就得砸了咱们“摸金校尉”的照牌。 金算盘师兄弟三人,都知道师傅张三爷学究天人,胸罗万象,无技不精,无事不通,而且擅长占卦推演,对他们说这番话,似有深意,一时未能尽数领悟,只得跪在地上恭听教诲。 张三爷又讲起摸金校尉的起源来历,最后说到各种行规掌故,他说摸金校尉从来没有师徒之分,我传给你们寻龙诀和分金定穴之术,这是师传徒,但戴了摸金符一同去古墓倒斗,那就不能算师徒和师兄弟了,而只能算是把命绑在一起的“伴当”,也就是同伙。你们兄弟三个今后出去倒斗,一不能坏了行规,二不可贪恋名利,辱没了摸金的名头,第三要互相照应,有什么大事小情,都勤商量着。 之所以如此嘱咐,是因为张三爷非常了解他这几个弟子,他们各有所长,也各有所短,了尘自幼洗髓换骨,擅长轻身术,能飞檐走壁,摸金的手段更是高强,但他心性慈悲,手底下不硬,有些优柔寡绝,行事不能当机立断,这在盗墓行里是个大忌。 那铁磨头也是一身本事,胆大包天,不惧鬼神,论杀人越货的勾当他都是行家里手,可身上匪气太重,脾气点火就着,做事又比较草率,是个祸头。 而金算盘精通易理五行,是个盗墓高手,又识得世间各种奇异方物,他虽然心机灵巧,细密谨慎,只可惜此人身手不行,象了尘和铁磨头身上的功夫,都不是半路出家的人能够练就的,想学“翻高头”,必须从三岁起就在烧热的药锅子里洗澡,而硬功最晚也要从六岁开始练起,金算盘出身于商贾大家,自幼养尊处优,没下过苦功。 所以张三爷让他们三人结做伴当,相互间取长补短,务必不要单独行事,随后将“旋风铲、黑驴蹄子、金钢伞”等一应器物传下,让三个徒弟谨记六个字“合则生、分则死”。 把这些事都交代完毕,金算盘等三人便算是名副其实的“摸金校尉”了,今后三人就要结伙出去倒斗,转天早上金算盘起了个大早,没带另外两个师兄弟,独自一人来给师傅请安。 原来金算盘一直非常好奇,为什么师傅把《十六字阴阳秘术》毁去一半,只把残书传给了阴阳眼孙国辅,想要在出山之前问个清楚,因为这事肯定不是象张三爷当时说的那么简单。 张三爷正在喝茶,听金算盘问及此节,没有立刻回答,反而问金算盘是如何看的? 金算盘半开玩笑地说,师傅您这脾气,弟子太了解了,从来喜欢的都是俊爽的名流、草莽的豪杰,最不喜欢的就是那些假文酸醋的道学先生,想必是阴阳眼这假道学不招师傅待见,所以只给了他半本残书,让他回家整天守着残书发愁,想破了脑袋他也想不出另外半部书中的奥妙。 张三爷生性豁达,与金算盘的关系又非比寻常,对他没什么可隐瞒的,就直言说:“其实为师我也是一派道学心肠,只不过从不肯讲道学。但说实话,你这师弟阴阳眼孙国辅,确实不适合做摸金校尉,《十六字阴阳秘术》是我毕生心血所在,当天毁去一半,只留半卷残书给他,那也是不希望咱们摸金的手艺就此绝了。” 原来其中的道理,张三爷先前已经说过了,如今又详加说明,摸金秘术的根源在于《易》,生生变化之道为《易》,所以《易》中只言生,而不言克,那又如何能“生”? 所谓“生”,一是指存活,二是指兴旺,张三爷曾在西周古墓中,窥得周天古卦,发现机数奥妙无穷,加上他一生屡逢奇遇,学了许多本事在身,于是写了这部《十六字阴阳风水秘术》,把世上的“阴阳分晓、风水形势”之理都给阐述尽了,也即是说,发源于后汉的摸金之术,传到张三爷这代,就达到了一个空前的巅峰。 但天地间的事物发展规律,是有起有落,有兴必有衰,张三爷通晓古卦,自然明白这层道理,这就好比是日到中天,光照万物,但过了正午,日光就会越来越暗淡,逐渐落入西山;到了阴历十五,满月当空,但接下来就会由盈转亏。 天道中的造化变移之理,简单点说就是“物极必反”,事物发展到一定的阶段,就会走向另一个极端,那如何才能控制衰退?唯有“抱残守缺”而已,这就是张三爷毁去半卷《十六字阴阳风水秘术》的原因。 摸金秘术虽是起于后汉,实则是在周代即有雏形,几千年来又由历代摸金校尉逐步完善,在最早的古风水术中,渐渐融合了“天星风水、禅宗风水、八宅明镜、江西形势宗风水……”,产生了集诸家风水大成于一体的“寻龙诀”和“分金定穴”。 等到了《十六字阴阳风水秘术》出世,其中包罗更广,连风水秘术发祥的根源——周天古卦都有了,穷究天地万物,实可称为鬼神难测之术,再也没有任何进化的余地了,应了物极必反之兆,从此之后,摸金秘术只能逐渐势微末落。 说个最浅显的利子,“摸金校尉”是专门盗墓的,如果世上没有了古墓,那摸金校尉自然也就不存在了,这一代人把古墓都挖绝盗空了,今后岂不是只有就次断绝香火,再无摸金一脉的传承了? 所以张三爷毁了其中阴阳术半部,只给后人留下残缺不全的半本《十六字阴阳风水秘术》,以便让今后的摸金校尉,还能有振兴前行的余地,以免由生转克,受造化所妒,断绝了“摸金”的字号。 张三链子知道盗墓是件玩命的勾当,把《十六字阴阳风水秘术》的残书传给金算盘等人不妥,于是就特意留给了阴阳眼孙国辅,让他将摸金校尉的风水秘术流传后世,或许将来还能有中兴之期。 金算盘听罢心服口服,暗赞张三爷看透了世情物理,当天他就同铁磨头、了尘三人,辞别师门出山,做起了摸金倒斗的营生。 第七十章 起源(全文完) ?金算盘听罢心服口服,暗赞张三爷看透了世情物理,当天他就同铁磨头、了尘三人,辞别师门出山,做起了摸金倒斗的营生。全\本\小\说\网\ 那时候正处在改朝换代的乱世,到处都是天灾人祸,老百姓多受倒悬之苦,三人先到河南邙山开市,接连盗了几座古墓,把墓中最值钱的明器取出来,经营古物,换钱换粮,周济灾民。他们这几趟买卖都做得顺风顺水,此后的足迹所至,踏遍了山西、陕西、河南、山东诸省,不知盗发了多少山陵巨冢。 自古道“凡间事,天上做”,所以在人生世上,不论你水里火蜂地奔波,最后成事与否,往往都在天意。赶上大运了,撞上什么都是买卖,火焰也似的涨起来,没有盗不成的古墓;若是时运衰退,那真是潮水也似的往下退,凡是碰着的,就全是折本的,身家性命往往都要赔在里边。 财运有起有落,不可能总那么顺利,有一年,该着金算盘他们三个人倒霉,三人看准了洛阳附近的一处古墓,于是裹粮进山,不期撞上了一场战乱,大队败兵从战场上溃退下来,败兵势大,赶着无数难民,铺天盖地般拥进山来,把金算盘师兄弟三个冲散在了山里。 了尘和铁磨头救了一伙灾民,躲入山间古墓林中。那些难民中,有个怀孕待产的妇女,在混乱中牵动胎气即将临产,谁知胎儿横生倒长,眼看临盆难产,就要一尸两命死在荒山野岭。 了尘一向心肠仁善,哪里忍心看着别人当场丧命,他看出这片古墓林里,有座坟丘封树俨然,了尘审视地脉,纵观山形,料定坟里边肯定有棺材泉,也就是地宫里有泉眼——在民间有种说法,把棺材涌烧滚了能够顺产。 于是了尘和铁磨头一商量,救人要紧,拽出旋风铲来,飞也似的挖开坟土,区区一处土坟,哪架得住两个摸金高手挖掘,顷刻间就见到了棺材盖子,谁知坟土棺板里藏有销器,二人大风大浪没少经历,阴沟里翻了船,铁磨头被机关打中罩门,当场死于非命。 了尘这才想起来,当初下山时,师傅曾千叮咛万嘱咐——“合则生、分则死”,如今果然是应了张三爷此言,倘若有金算盘在此,他最精于五行八卦各类数术,肯定能识破棺中机关,但一念之差,铸成大祸,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后来金算盘来寻两个搭档,见铁磨头竟已横尸当场,也是眼前一黑险些晕过去,只能说人莫与命争了,跟了尘两个嗟叹了一回,含泪将铁磨头的尸体焚化了,骨灰装到瓦罐里。 了尘和金算盘一商量,按师傅所说的“合则生、分则死”,咱们两个今后要是再去倒斗,估计也不会有好结果,看来是不能再做摸金的勾当了。 了尘这些年来看尽了民间之苦,自道本事再大,也救济不了亿万天下苍生,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他打算挂符卦金,带着铁磨头的骨灰坛,去江南寺庙中出家为僧,以后伴着青灯古佛,忏悔前尘往事。 金算盘不想出家,也不想摘符,既然倒斗的事不能做了,还可以做老本行,继续当个贩货牟利的商人,赚了钱一样可以扶危济贫了,于是就跟了尘说:“一叶浮萍归大海,人生何处不相逢。咱们今日一别,将来肯定还有再见的时日,你要遇到什么麻烦需要帮衬,只管到黄河船帮里寻我就是。” 在古墓林中一别之后,金算盘果然只在黄河流域买卖货物,他本就是商贾世家出身,行商贩货之事再熟悉不过,但天灾不绝,生意也不怎么好做,加上凡是惯盗,必有瘾头,况且天下又有哪种营生有倒斗来钱快?金算盘仗着自己聪明绝顶,眼见黄河水患泛滥,饿殍遍地,所以仍在暗中做些倒斗的勾当。他清楚这是玩命之举,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心里也是发虚,所以每次都是谋划周密,没有万全的把握绝不下手。 有一年金算盘贩了一批货物,搭了条船往下游去,当时恰逢黄河水涨,巨流滚滚而下,金算盘正在甲板上同几位客商闲聊,忽然天地变色,天上的太阳就像没了魂儿,白惨惨的只剩一个影子,旋即连日头都失去了踪影,天地间黑云四合,河面上浊雾弥漫,夹杂着豆粒大的雨点和冰雹往下落。 船老大连叫不好,天地失色,说明水府里有老龙受惊,这是黄河暴涨的征兆,赶紧将船驶向附近的码头。货船冒着暴雨刚刚停住,后边的大水就到了,只见黄河上游浊浪排空,水势几乎与天空相连,分不出哪里是大水,哪里是天地了。狂风中大雨、冰雹,裹着河底的泥沙,一股脑儿地倾泻下来,整个世界都陷入了一片近似黑暗的昏黄之中,真乃是“黄河泛滥乾坤暗,波涛洪流滚滚来。 金算盘见暴雨如注,四下里越来越黑,知道这是遇上塌天的灾难了,这时候就算有天大的本领,也对抗不了黄河一怒之威。他顾不上满船的货物,随着众人跳下船来,拔足向高地上奔跑,那些逃难的人群,众人当中有腿脚慢的,就当即被浑浊的水流卷走,死在水里的连尸首都找不回来。 以前张三爷曾说金算盘身手不行,可那是分跟谁比,相比了尘与铁磨头是差了许多,可毕竟是做了多年摸金勾当的老手,比起那些普通人来,他的腿脚也算是格外敏捷,被大水所迫,在暴雨中一路狂奔,最后舍命抢上一处高冈。 金算盘逃至高地,趴在地上往下一看,只见黑云已渐渐消退,远处的天际犹如一片乌黄色的浊泥,其中浮动着暗红色的光芒,泛滥的黄河以不可阻挡之势,吞没了岸边的村庄、船只,被黄河大水卷住的人们,和牛羊牲口一起挣扎着随波逐流,全喂了水府里的虾兵蟹将。侥幸逃到高处的老百姓,一个个面如土色,不住口地哭爹唤儿,但世间的一切声音,都被隆隆水声遮盖,景象惨不可言。 这声水水来极快,浑浊的河水足足两个时辰才退净,金算盘捡了条命回来,惊魂稍定,一摸身上带的东西,才发现背后背的金刚伞没了。 当初张三爷留给他们的金刚伞共有两柄,其一乃是摸金校尉传下来的千年古物,这柄在了尘手中,金算盘随身所带的是明代所制,材质工艺与古伞一股不二,也是件极难得的防身器械。肯定是刚才亡命奔逃,把金刚伞失落了,如今多半已被大水卷去,哪里还能找得回来,只好再想法子找个能工巧匠重做一柄。 金算盘打定主意,就顺着山坡走下去,想要跟当地老乡买些东西吃,但大灾过后,饥民遍地,田舍村庄都没了大半,即便有钱也买不到食物。他饥火中烧,正饿得前心贴后背的时候,就见好多人都往河边走,说是要去看龙王爷,他心觉奇怪,就随着人流走了过去。 到河边一看,饶是金算盘见多识广,也不免暗自吃惊。只见在河弯的坡地上,搁浅了一条大鱼,尚未断气,鱼头比寻常民房都大,满身巨鳞都和铁叶子相似,没有淤泥的地方泛着乌青的光泽,鱼目圆睁,头尾摆动,黑洞洞的鱼口一开一合,腥不可闻,看它的鱼嘴大小,恐怕连千百斤的大黄都不够它一口吞的。 当地老百姓们全都吓坏了,战战兢兢地跪在鱼前,烧香叩头不止,恳请龙王爷息怒,快回水府,有许多人当即就上前去推,想把龙王爷送回黄河,却如蜻蜓撼柱,根本推不动半分一毫,也没地方去找牛马来拖拽,眼瞅着龙王爷进气少,出气多,瞪着鱼眼死在了岸边。 金算盘看了多时,然后向叩拜龙王爷的百姓们打听一番,找到路径进了县城打尖吃饭。听当地人说这是百年不遇的大水,虽然来急退得快,可造成的损重,而且黄河水府里的龙王爷死在了岸上,绝不是什么好兆头,后边肯定还有大灾难,如今黄河泛滥,淹死了不知多少人畜,这里本就地薄人穷,十年之内元气难复,还不知要饿死多少穷人。 这些话听在金算盘耳中,便动了恻隐之心,眼见天灾无情,苦了两岸的黎民百姓,心想:“这等大灾过后,定然饥民遍野,现今世道衰废,官府无能,除了我,谁肯来管?”当下就有心置办粮食赈灾,但他的货物失在了河中,消折了本钱,身上虽然还有些钱,可面对成千上万的灾民,无疑是杯水车薪,于是动了倒斗的念头,思量着要做一票大买卖。 金算盘想起几年前的一件事情,当时从一位客商口中得知,在离此不远的龙岭,有处大唐皇陵,藏在崎岖盘陀的蛇盘坡里,要是能从其中盗出一两件皇家珍宝,就不用为筹措钱财发愁了。只是他熟知陵谱,却推算不出唐代有哪座皇陵是建在此地。 他在客栈里捡了几个舌漏,窥到一些端倪,问清了去龙岭的路径,便进山寻找古墓,果然见山中形势不俗,虽然山体支离破碎,但掩盖不住龙飞凤舞的气象,按理是个皇陵的所在,只是附近零零星星有几处村落,常有放羊放牛的在附近徘徊,想打个盗洞挖进古墓地宫容易,但难掩人耳目。 金算盘想了个主意,又回到黄河岸边,眼见大鱼尸体仍然停在河边,便对当地百姓声称愿意出钱建座龙王庙供奉鱼骨,以求河神老爷保佑地方上风调雨顺,并捏造了一些借口,让众人相信,鱼骨庙的位置一定要建在山里,否则还会发生水患。 通过建庙、盖房、种庄稼来伪装盗掘古墓的踪迹,是摸金校尉常用的法子,乡民们不知底细,自然信以为真,当即便由金算盘出钱,百姓们出力,把大鱼的骨骸运进山里,搭建了一座龙王庙。 金算盘趁着建庙的这段时间,着手准备倒斗,依他的经验判断,龙岭古墓规模不小,当地对那座古墓的传说极尽神秘诡异,料来不是太平的去处,没有了金刚伞护身,心里总觉得不太踏实。可另一柄金刚伞留在了尘手中,一别多年,始终没通音讯,也不知当年那位同伴的下落,只好搭船到河北保定,寻找暗器名家销器李再重新定做一柄。 那销器李是蜂窝山里的蜂头,手艺出众,能造各种器械,但他看了金算盘的图谱、配方,却觉十分为难,回为金刚伞非比常物,有些材料不太容易凑齐,而且要求的工艺和火候格外复杂,少说也得一年才能打造出来。 金算盘急着去盗龙岭古墓,根本等不到一年半载,加上隔的年头多了,他对当年张三爷的嘱咐也已记得淡了,心想自打铁磨头死后,自己独个也盗了许多大墓,都不曾有半分闪失,只要倒斗时谨慎些个,凭着一身见识,纵然有些机关暗器,料也足能应付,不会出什么太大的差错,哪这么巧就真折在里边了? 但这时候他那副形影不离的纯金算盘,好端端的突然就开裂破碎了,黄金算珠落了一地,这算盘乃是他传家的宝物,无端毁了好不心疼。他心中隐约觉得,这多半不是什么好兆头,就预感到阎王爷要收自己这条命了。 金算盘聪明一世,遇事无不深思熟虑,但这次真可以算是吊客临门,黑星当头,就像鬼迷心窍了一般,即便观音菩萨显灵,也劝不得他回头了。索性把心一横,琢磨着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真要该死,在家中闭门坐着也会无疾而终;要是命不该绝,纵然在刀山火海里走个来回,全身上下也能完好无损。与其胆战心惊地烧香求菩萨,还不如该干什么干什么,又想:“倘若从龙岭古墓里盗出珍宝,赈灾救民,积德必定不小,真要能把这件大善举做成了,暗中就必有鬼神相佑,说不定还可再增寿延年一纪。” 他觉得那座唐墓规模虽大,却能推算出内部的地形结构,有把握单枪匹马盗取墓中宝货,但也想到可能会在古墓中遭遇不测,万一有些闪失,岂不是死得悄无声息?在传统观念中,名声往往要比性命重要,正所谓“雁过留声,人过留名”,于是将他平生所历,都写在贩货的账本上,连同毁坏的纯金算盘,一同封在一匣子里,暂且寄存在销器李的柜上,约定等到拿金刚伞的时候一并取回。 最新全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