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 第1章 楔子 热门推荐:、 、 、 、 、 、 、 人各有命,这话说的不假。 有些人生而富贵,有些人生而残疾。 不巧,我是那个生而富贵的残疾。 我生在襄王府,却耳不能闻,鼻不能嗅,舌不能尝,身不能触。全身上下,就两个眼珠子咕噜噜的,尚能视物。 没错,我是一个残到不能更残的人。 幸而,我身残志坚。 听不见百般诋毁,尝不到千般滋味,感受不到世间冷暖,反倒是落了一身清静。 一笔书尽半生富贵,一墨晕开锦绣河山。 此生偏居一隅,做个安安静静的美男子,也挺好。 我自诩洒脱的过了许多年,老天终于看得不爽,又来发难,随手降了道天雷在府上,将我那爹娘给收了。 屋顶那么大一窟窿,地上满是焦灰,而灰烬上躺着两具尸体,还保持着老汉推车的姿势。 得,临了了还在快活,这辈子也算值了。 父王驾鹤一去,我就蒙受皇恩,做了襄王。 其实按照燕国法令,我这不全之身是不能封王拜相的,但是皇上他无所谓,甚至有些迫不及待,赶鸭子上架的与我说:“皇叔对朕有恩,你与朕又情同手足,叔走了,你这做长子的,自然是要继承王位,赶早不赶晚,明日就把事办了吧。” 我虽耳不能听,却能识唇语,“闻言”好心提醒他一句:“其实臣的身后,还有个健全的弟弟,虽不是长子,却也是嫡出。除了长得不如臣英俊潇洒,文韬武略,皆是一等一的。” 皇上默了一下,决定睁眼说瞎话,“他还小,难当此任。” 那时,我二弟已经二十有三…… 后来我想,襄王府的势力一日大过一日,皇上怕早就心生嫌隙了,趁此机会,正好找个废物顶包,也算是了了他一桩心事。 可这人算不如天算,皇上才刚将我封王,还没来得及顺口气,竟是旧疾复发,猝死在宝殿上,跟着我爹娘驾鹤去了。 而后,我那年仅十三岁的小皇侄,当今的太子爷燕玖登基了。因为太过年幼,事关国事家事天下事上还拿不定主意,凡事总得找个人商量。而皇叔里头,他同我最亲,便“政事无巨细,咸决于襄王了”。 于是,我这做皇叔的,一个不小心,竟变得权势滔天。两年之后,俨然有了摄政王的架势。 连众人看我的眼神,都微妙起来了…… 第1章 第1章 按黄历上来说,今日宜出行,宜赴任,宜纳财,宜嫁娶,是个顶不错的日子。 清早起来,本王捯饬了一番,冠起头发,披上朝服,往铜镜里扫一眼,端是个英俊洒脱,器宇不凡的美男子。 将连夜写好的辞呈塞进袖子里,本王摸摸下巴,赴早朝去了。 没错,本王今日是去辞官的。 整日遭人猜忌,时不时还来场暗杀。这王爷做得忒憋屈,我决意不干了! 来到朝前,只见前一刻还说说笑笑的众人,后一刻突然止了声,齐刷刷的让到了一边,试图离我这乱臣贼子远一些。 偶尔有人冲我谄媚一笑,还被旁人一巴掌打回了正直脸。 好在本王脸皮厚,也不觉得难堪,拱手走上前去,同众人一一打过了招呼,“赵丞相,黄尚书,刘侍郎,诸位同僚,早啊?” “早。”众人敷衍的回答着,又退离我几步,生怕离得近了,会被人当成奸王党羽。 得,一个个都是忠君爱主的好臣子。有这么一套刚正不阿,不畏强权的大臣班子,本王也能放心的离开了。 而这一群顽臣之中,也有那么一两个不“合群”的,比如说那刑部侍郎姚书云。 只见他天生风流的脸上带着一抹下流的笑,冲我挤眉弄眼的说道:“瞧着王爷精神不济啊,怎么着,昨夜里跑去哪个风月楼里寻花问柳,**了?” 寻花问柳我尚且能够,段鸾倒凤却不行了。我一个没有触觉的人,哪里能体会到床笫之间的乐趣。 那档子事,勉强做了也没意思。 本王挥挥手,对他说:“莫要多心,本王对你可是忠贞不二的。” 他闻言,活脱脱笑成了一树梨花,枝头花枝乱颤,“难得王爷对下官一片情深,下官无以为报,便与王爷宽衣解带可好?” 好个屁!本王心想。 他姚书云区区从二品,却敢与本王如此说笑,是因为我俩穿一条裤衩长大的。襄王府与他姚府对门,两个年纪相仿的娃娃,打小就能玩到一块上。 听说我父王小时候,和他老子也经常光着腚活泥巴,两人如今一个辞世,一个辞官,留下了我和姚书云,继续在朝中没皮没脸,勾搭成双。 也许是勾搭的厉害了,加上我俩都快三十的人了,却没有婚配,朝中便有人猜测,我俩断袖。 偶尔赶巧,一起上个朝吧,还被人投以这样那样的目光,以及那样这样的表情。 好似我俩昨晚真发生了什么似的。 我俩这袖子断的着实冤枉。我是对着女人不举,不行婚配也罢,他姚书云是对着哪个女人都举,一时间不知道要哪个了。 换做旁人,被人如此败坏声誉,定要解释一番的。可我俩不同于常人,没事在朝上抛个媚眼,递个秋波,说两句荤话,专干些有伤风化的缺德事儿,惹了那群老臣吹胡子瞪眼,却又发作不得,心里甭提多舒坦。 反正奸臣我都做了,做个断袖怕什么。 打诨插科间,姚书云从怀里掏出一方帕子,打开之后,现出一枚血玉扇坠,与我说道:“喏,你一直念叨的血玉,我为你寻了一块,雕玉佩小了些,便命人雕了枚扇坠给你。” 我面上一喜,正欲伸手接过,却听他说:“话我可说在前头,这是一群土夫子掘了齐王墓,从一名殉葬的宠妃喉咙里剖出来的。听人说,这种血玉来路不正,带有煞气,长期佩戴,对饲主不利。” “是么。”我接过血玉,迎着朝阳看了一眼,玉体通透,脉络俱全,隐隐有血光浮动,欢喜之余,便没将他的劝告放在心上,只道了声:“多谢。” 他笑笑,“王爷客气了。” 不多时,燕玖来到了朝上,落座后,拿潋滟凤目扫了众人一眼,道:“众爱卿,早啊。” “吾皇万岁。”众人赶忙跪下,高声齐呼。 “都平身吧。”燕玖摆摆手,一脸雍容华贵的帝王相。那小脸较之两年前,已经长开了许多。褪去了那份青涩和胆怯,多了几分成熟。 只是,这孩子长得太秀气了,一副粉面含春,眉眼如画的模样,看谁都像是情根深种。 而拜他这春风佛面,情深不寿的眼神所赐,一帮臣子跟疯魔了似的,争相为他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要不是这群大臣各有妻室,本王都怀疑谁才是真正的断袖了。 这厢,众人都起身了,本王却还跪在地上,做出一副认罪伏法的模样,道:“皇上,臣,有事请奏。” 燕玖看了过来,“有何事,起来再说。” “臣斗胆——”我并未起身,取出辞呈递到了身前,“想着解绶去职,求皇上成全。” 燕玖眉宇一紧,问道:“为什么……突然地……” 本王将辞呈又举高了一些,“皇上,臣思忖良久,如今内无烦扰之政,外无强敌之患,官场清廉,百姓安居,皇上亦励精图治,大有作为。臣一不遂之身,留下也无太大用益,不如卸下一切职务,留在府上,没事写个字,画个画,做一个闲散之人。” 燕玖眯起了眼睛,三月春风骤然不在,脸上一阵冰风冷雨,“若,朕不允呢?” “求皇上成全。”我叩首,伏在地上迟迟没有起身。 噫吁矽,悲哉悲哉! 别人辞官,都道官场黑暗。 本王辞官,却因为官场清廉。 完全没有我大“奸王”的容身之处啊! 而我这突然的一记响雷,劈蒙了许多人。 只见周遭的大臣们都不淡定了,来回挪着步子,几番想要出列,却又打住,看来是有话要说。 我心道,难不成是因为本王突然端正了态度,表明了立场,这帮人终于后知后觉的发现,本王超凡脱俗的外表下,其实有一颗不惹尘垢的灵魂,而准备出言挽留了吗? 既如此,本王是该推辞一番,顺应民意留下呢?还是该坚定立场,傲然离开呢? 事实证明,本王想太多! 只见丞相赵无量上前一步,说道:“皇上,臣也以为襄王并不适合官场,我大燕国自来就有明文法令,身患残疾者,不能入朝为仕。况且襄王自己也说无心政事,不如就遂了他的愿,削了他的爵位,让他回府闲养去吧。” 本王眼皮一跳,这和预想的不一样啊!本王只说要革职,可没说要削位啊,你不要擅作主张,把话说死了啊! 王府上下几百口人,还等着本王养活呢。 “皇上!”有人领头了,户部尚书也站了出来,“臣也以为,襄王殿下身有不适,不便继续留守朝政,不如让他回到府上,好生将养着吧。” “皇上——”下一刻,众大臣哗啦跪倒一片,齐声说道:“臣等恳请皇上,准许襄王解印致仕。” 本王忍不住热泪盈眶,这是巴不得撵我走啊。 想本王一向与人为善,谦虚恭谨,没想到人缘这么差啊! 如此便算了,那群大臣见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更是添油加醋,纷纷检举本王—— “皇上,且不说襄王天生残疾,不适朝政,单是他几次三番藐视皇权,便不能继续留用。” “往近了说,前几日太后寿诞,襄王喝醉了,一时贪图便利,竟在御花园里解手,分明没把皇家重地放在眼里!” “襄王还经常对宫女出言调戏,举止轻浮。一言一行,全然没有为臣者,该有的低调谨慎!” “昨日里,御厨们还说起来,襄王溜进了御膳房,偷吃了皇上两根鸡腿,和一碟子桂花糕,实在放肆!” “单说此刻,他襄王哪里有面圣时该有的自律,天子当前,他居然在抠鼻屎!” 本王:…… 这事根本不能细想,否则毛骨悚然。 你想想,你解手的时候有人在一边偷看,说情话的时候有人在一边偷听,走到哪都有人跟着,连抠个鼻屎,都有人奏与皇上。 这是多么的爱之深,恨之切啊。 可这事最终也没能遂他们的愿。 燕玖以一句“国不可一日无君,而朕,不可一日没有皇叔”,将本王的奏请,给驳回了。 众大臣顿时捶胸顿足,哭天喊地,比死了先皇还要难过。 散朝后,燕玖见我迟迟不肯走,便退了一步,道:“近来朝中没什么事,皇叔若是累了,便修养一阵子吧。只是——”他不动声色的握起了拳头,道:“别离开朕太久。” 我顿了顿,只得点头,“好。” 离开时,本王回头看了燕玖一眼。 只见外头阳光明媚,却照不亮他那一方小小的角落。这孩子,孤身坐在阴影里,目送着本王出了殿门,显得怅然而寂寥。 明明不想我走,却又碍于身份,不能出言挽留。 谁叫我俩,一个为君,一个为臣呢。 其实,那帮大臣说的也对,我的确是目无尊卑,没将皇上放在眼里。 这熊孩子是我一点一点看着长大的,小时候在我怀里撒过尿,后来骑我脖子上掏过鸟蛋,心情不郁了,赖在我府上混吃混喝,没钱花了,就舔着脸跟我要钱…… 那时候,怎么就没人跟我说尊卑有别呢。 只是,那日子再也回不去了。 经过了那场夺嫡之争,这孩子坐在血淋淋的皇位上,性格变得成熟而内敛了许多,终不再像从前那么喜形于色了。 总归是,不如从前可爱了。 第2章 第2章 冬意来的有些急。 离我辞官不成,已经过了两个月。 连日来,满院的落叶无人打扫,一层覆盖一层,倒是自成一方美景。 本王端坐在院子里,看着满目的落叶,也有那么一丁点悲春伤秋之感。 眼瞅着府上的下人们都添了棉衣,我一没触觉的人,也不觉得冷,照旧一身单衣,幕天席地,大咧咧的坐在北风里。 下人们上了茶,本王失手打翻了,手背烫红了一片,也没觉得疼。 要说,这没触感,也是有好处的。 至于坏处—— 便是我体会不到男女之间的乐趣。 本王也曾跟随姚书云去过几次秦楼楚馆,满想着即使没有触觉,但美色当前,禁不住撩拨,也能提起几分兴致来。 可本王明显想错了。既然感觉不到暖香在怀,那么**之欲,自然也不会有。 更何况,那些女人涂着浓厚的胭脂和水粉,以及猩红的大嘴唇,整张脸就看不出一点人色来,本王别说是举了,不萎都难。 而她们面色饥渴,上下其手地挑逗本王,更是给本王一种错觉,我不是来嫖的,是被嫖的。 可她们嫖我不成,看我的眼神里就多了一丝质疑,慢慢地,变成了鄙夷。 那神色再浅,本王也还是捕捉到了,谁叫我一聋子,不能听,却很会察言观色呢。 如此几回,本王是再也不敢踏足那种地方了。 可今日,他姚书云吃饱了撑的,突然闯入府中,强拖硬拽,非要拉我去月华楼坐坐,说来新来了一名女子,貌美无双,艳冠天下,是整个京城当之无愧的花魁。 这次,我一定能提起兴致来。 若是看上了,他便替我一掷千金,把她**买下来。 奈何不得,我便披了件大氅,跟着去了。 要说这月华楼,是京城里最热闹繁华的青楼。里面的女子,比着别处,确实要貌美一些。而老板百里尘,虽说是个男人,却也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风流人物,绝色无双。 只是这般风度,却沦落到风月场所,专做皮肉生意,难叫让人可惜。 至于姚书云,这人看着没个正经,却是大燕国第一琴师。听人说,他弹奏的曲调,恍若仙乐,有破竹之凛,又有流水之柔。 能听他弹奏一曲,这机会可遇而不可求。 而他一向与百里尘交好,偶尔会来月华楼帮人调个琴,弹个曲,顺便,买个醉。 这厢,来到了月华楼,难得百里尘也在。 他人虽是身在泥沼,却一身白衣,诸尘不染,犹如一朵傲骨的寒梅。 往那里一站,如何看着也不像是个逼良为娼的黑心老板,倒像是堕入凡尘,普渡众生的天神。 不过,他只渡男人,有钱买姑娘的男人。 此刻,他见了我二人,就是伸手要钱也是举止优雅,姿态从容,淡淡道:“进门先给钱,本店概不赊账。” 姚书云财大气粗,甩给了他一摞银票,道:“把你们花魁喊来,好生伺候着王爷。” 本王挥了挥手,“不必,一处雅间,一壶茶即可。” “来我这里只为喝茶?”百里尘轻笑一声,往对门一指,“瞧见了吧,对面就有一家茶楼,宁静清幽,两位想着附庸风雅,去那里再合适不过。” 姚书云又往他手里砸了几张银票,“能堵住你的嘴了吗?” “呵。”百里尘笑笑,将银票收好,命人将我俩引到二楼,挑了处雅间,然后奉了茶。 落座之后,姚书云拿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本王,终是没有忍住,问了句:“王爷,请恕下官无礼,一直想着问你一句——” “本王并无隐疾。”我果断回答。事关尊严,我必须说明白了,“本王那里,清早,也是斗志昂扬。” “那——”姚书云搓了搓手,又露出了下流的表情,“王爷既然对女人提不起兴致,可试过男人?” 本王:…… 见我默不作声,姚书云继续怂恿,“这男人,也不尽是些膀大腰圆,须发浓密的,既然是出来做皮肉生意的,自然是身量苗条,肤如凝脂,王爷何不试试?” 本王看着他,“怎么,看你这般殷勤,莫不是想着献身?” “王爷若是需要,下官自当配合。”姚书云说着,撸起袖子,露出了光滑的小臂,“如何,下官这皮囊,可还入得了王爷的眼?” 本王摇落一身鸡皮,道:“皮糙了点。” 他放下衣袖,摇摇头,“连我这般天人之姿都看不上,王爷怕是要孤老一生了。” “废话少说。”本王打断了他继续发|浪,问道:“最近朝中,没有大事发生吧?” “没。”他喝了口茶,说:“既然还惦记着,早些回去就是了。要我说,皇上还是太年轻了,你这一走,他就跟失了主心骨似的,整日魂不守舍的,看着都糟心。” “回去不急。”我叹口气,“总该让他历练一下,不能一辈子都依赖我。” “是吗?”姚书云眯起了眼睛,“王爷可知,外头如今疯言疯语的,都在传些什么?” “哦,什么?” “百姓们都在说,你襄王统领兵权,拥兵十余万,如今人马已然到位,随时准备辞官离京,起兵造反。” “话说八道!”本王拍了一下桌子,“你身为刑部侍郎,有人如此造谣生事,你也不抓起来拷问一下?” “抓?”姚书云有些好笑,“如今帝都所有的百姓都在说这事,我难不成还要全部抓起来,严刑拷打吗?纵有那心,我也没那地儿啊。” 本王默了一下,问道:“书云,坦白讲,你也觉得我如今功高盖主,拥兵自重,对皇上存有异心吗?” 姚书云笑意不明,“那我反问一句,王爷如今大权在握,想着造反,不过是喘口气的事,如此机会,就当真就没想过要登基称帝?” “若本王说从来没有想过,你可信?” “我信。”他笑眯眯地,“你说没有,那就一定没有。不过可惜,我还想着你要当了皇帝,怎么也得封我个丞相做做吧?不像我现在,怀才不遇,才是个区区从二品。” “言多有失,小心闪了你的舌头。”本王说着,重又叹了口气。 要说我没有野心,朝臣也好,百姓也好,皇宫内外,但凡是个能喘气的,估计都不会相信。 就连戏班子,也借用前朝旧事,指桑骂槐,变着法的骂我。 这事真要怪,还得怪我姓岳,不姓燕。 我叫岳初,是大燕国,唯一一位异性王。 这王位,是我祖上随太|祖皇帝征战四方,拼死沙场,拿命为他后人换来的,世代传承,和皇家子嗣享有同等待遇。 可我毕竟是外姓,面上和那些皇亲国戚再怎么交好,背地里,他们也还是将我视作一手遮天,意图谋反的乱臣贼子。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嘛。 他们这么想,也对。 眼下,燕玖还小,处处还依赖我,可等着再过两年,他回过味来了,一定也会想着将我处之而后快吧。 生在皇家,信任这种东西本来就太过奢侈,身为帝王,就更是生性多疑。 我若不想造反,就只能尽早脱身…… 出了月华楼,只见门口三个正在揽客的女人凑在一起窃窃私语,其中一人说:“瞧见了吧,这就是奸王岳初,听说他不举。” “啊?”另一人显得很吃惊,顺带着有些惋惜,“可怜见的,看他长得人模狗样,还挺俊的。” “不是吧……”另一女人面露疑惑,“我怎么听人说襄王不是不举,是断袖啊。” “啊?和谁啊?” “喏,就他旁边的,姚大人。” 她们说的如此小心翼翼,倒叫我这个不小心“听”到的有些尴尬了。 再看一眼身边的姚书云,只见他眯着一双细长的眸子,满脸坏笑,显然也是听到了。 我倒忘了,这人的琴技天下第一,经常负责宫中的乐器调试,其听力,自然是无人能及。 得,横竖也洗不净了,本王干脆豁上老脸,将手一伸,搭在了姚书云的腰上,捏了捏,道:“长肉了。” “哎呀,讨厌。”姚书云装模作样地忸怩了一番,道:“王爷,人家饿了,想吃陈家铺子的糕点。” “买。”本王一派豪爽。 他掰着手指,道:“还有‘流水人家’的奶汁鱼片和墨鱼羹。” “吃。”本王应下来。 “还有,孙二娘家的酱肘子。” “都随你。”本王说着,捏了捏他的脸,按捺着恶心道:“这小嘴看着不大,还挺能吃的,你这个小妖精。” 姚书云:…… 再回头,只见那三个女人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竟比年画还要精彩。 唉,我这也算是破罐子破摔了。 相信不出几日,我这断袖之癖,就该传满京城了吧。 留言留言,嗷嗷嗷~以后要是不出意外,我就晚上八点更新啦~~ 插入书签 第3章 第3章 走到陈家铺子,只见老板正在张罗生意,刚出炉的点心冒着热气,看着十分诱人。 门口,围了几个半大的孩子,馋的直流口水,因为碍着老板做生意了,被老板一扫帚打跑了。 本王走上前去,给了老板一锭银子,道:“把你这里所有的糕点,一样给我打包一份,剩下的不用找了,看看这些孩子想吃什么,随便给他们些。” “唉,好好。”老板美滋滋地收起了银子,然后对孩子们招招手,道:“小兔崽子们,今儿有位先生请你们吃东西,还不快过来谢谢他。” 那群熊孩子一听,赶紧跑了过来,舔着脏兮兮的小脸,跟我说:“谢谢大叔。” 本王笑笑,“不必,几块糕点而已。” 将打包好的糕点递给了姚书云,本王问:“怎么着,要去‘流水人家’吃鱼吗?” “去啊。”姚书云乐得有人请客,刚要走,却发现那几个熊孩子跟了上来,顿时停住了步子,阴着脸问道:“小兔崽子们,跟上来做什么?” 他这一声质问,带了七分压迫,三分警告,愣是把孩子们震慑在原地,没敢跟上来。 要说这姚书云虽然看着嬉皮笑脸的,但毕竟隶属刑部,整日里变着花样的推出酷刑,折磨囚犯,身上自然就带了三分邪气。 而这小子从来就不是个善茬,性格又有些刁钻,满朝大员都不放在眼里,又如何会对几个孩子客气。 至于那些孩子,虽然停在了原地,却也没有走开,一个个穿着单薄的小棉袄,上面补丁结补丁的,冻得鼻涕直流,拿手一擦,顿时糊了满脸。 仔细一瞧,竟像是些无家可归的孤儿。 本王取出了几块碎银子,递给了他们,道:“拿着吧。” 几人欢喜地接过了,却还是不肯走,其中一个看着较为年长,面容也较为出众的孩子说:“大叔,我们都是孤儿,去年闹瘟疫,村子里的人都死得差不多了,我们几个一路流浪到这里,也没有个落脚的地方,要是大叔府上缺几个打杂的,您看,能不能收留我们?别看我们年纪小,可我们力气大,烧水,做饭,劈柴,扫地,我们都能干。只要给我们个挡风的地儿住,给口饭吃就行。” 此言一出,其他孩子急忙响应,“嗯嗯,大叔,您行行好吧。” 本王皱了皱眉,看向了那带头的孩子。 要说这孩子年纪不大,倒是生了张巧嘴。只可惜,本王虽然偶尔行个善举,却也算不得是个善人。 这么多孩子,本王要来何用。看家护院有的是人,家丁丫鬟也是不缺。 见我不肯答应,那年长的孩子退而求其次,将他们当中唯一一个女娃推到了我的面前,说:“大叔,要不这样,我们几个男孩子皮糙肉厚的,横竖也不会冻死,可我这小姐姐,她一个女孩子,总归是要娇弱一些。您行行好,就带她回去吧。” “听”他这么一说,本王看了那女孩一眼。瓜子脸,柳叶眉,小脸虽然冻得皲裂了,却难掩眉宇间的丽色。 眼下,也就十三四岁的年纪,尚且稚嫩,等着再张大一些,想必该是个标致的美人。 届时,混迹在这鱼龙混杂,流氓混混攒动的街头,的确是有些不妥。 略一思忖,本王点点头,道:“罢了,就带她回去吧。” 那少年一喜,急忙道谢:“谢谢大叔,我就知道你是个好人。” 本王失笑,这还是头一次,有人说我是个好人。 我不免多看了那少年一眼,小小年纪,行事细心又稳妥,不错。 “你叫什么名字?”本王问他。 他挠挠头,说:“小人家里行九,爹娘就给取名小九了。” 行九。倒是和我那侄儿一样。 燕玖在众皇子之中,也是行九,故取名燕玖。 只不过,那孩子一路披荆斩棘,机关用尽,把身前的哥哥们都给弄死了,自个坐上了皇位。只剩下一个老四,还被他发派到了边疆的苦寒之地。 而面前这个小九,估计从瘟疫中逃出来,也剩下他自己了。 我这刚要走,只见小九追了上来,将一块玉牌塞给了我,说:“大叔,这个给你。” 本王看了那玉牌一眼,做工粗糙,看不出上面是刻了个猴子还是狗,不过质地细滑,洁白无瑕,竟是块上好的羊脂玉。 本王将玉牌还给他,说:“东西好好留着,将来遇到了明眼人,把玉卖了,也够你吃喝一阵子的。” “我娘说了,不能随便受人恩惠,大叔今天又是给吃的,又是给钱,这块石头,您就收下吧。”他说着,看了那跟在我身边的小姑娘一眼,又道:“日后,就劳烦大叔,帮我多照顾小姐姐了。我们这一路逃难过来,多亏她典当了她娘留下来的珠宝首饰,才能支撑到这。” 倒是几个患难与共的好孩子。 本王点点头,“放心吧,既然来了我王府,总归不会让她受委屈。” “王府?”小九明显有些吃惊,“不知您是——哪位王爷?” 本王甩了一下描金的衣袖,淡然道:“襄王,岳初。” 小九:…… 总之他看我的眼神,瞬间就不好了。 本王将玉牌收进怀里,然后带上那满脸皲红的姑娘,连同姚书云,往“流水人家”去了。 路上,姚书云将那姑娘从头到尾瞧了个遍,将人原本就红扑扑的脸蛋硬是看成了猪肝色,这才妄下结论,“原来王爷好这口。” 本王愣神的功夫,只听他自顾自的补充,“对孩子下手,总归是有些禽兽。” 于是,那姑娘的脸色更糟了。 吃过了饭,从“流水人家”出来,只见眼前纷纷扬扬的,竟是下起了雪。 今年这雪,来得可有些早。 扯了扯大氅,本王将风帽扣在了头上,然后一挥宽袖,罩在了那姑娘上方,对她说:“走吧,此处离王府不远。” 她明显有些受惊,往一侧挪了挪步子,拘谨地说:“草民不敢劳驾王爷,一点雪花而已,不碍事的。” 她这样说,本王也就没有再勉强,踩着一地细碎的雪花,往王府的方向去了,行至门口,同姚书云摆摆手,道:“欠你的酱肘子,改日再请吧。” “好说。”他笑笑,甩开了折扇,在呼啸的寒风里,自诩潇洒地扇动了几下,然后拿着几根孤零零的扇骨回府了…… 本王看了一眼他姚府的大门,比着我王府要气派多了。 这小子重生活,会享受,凡事都要好的,便是那“姚府”二字,也是用了上好的金丝楠木,找本王写了字,然后命人镌刻上去的。 与他姚府一比,我这王府要简陋多了。 进了门,不过是几座简单的楼台水榭,花草倒是种了不少,不过都是些寻常的兰花青竹,寒风一过,早被摧残的不成样子。 行至内院,本王遇上了管事李忠,便将那一路跟来的姑娘推给了他,道:“刚进府的丫头,随便给她安排点差事做吧,顺便安排她住下。”说着,看向了那姑娘,问了句:“你叫什么?” 她终于从恍惚中回过神,毕恭毕敬地回答说:“奴才苏蓉。” 学的倒是快,本王很满意,又交代李忠,“姑娘家的,年纪又小,给她安排些轻活干。还有,拿个药膏给她抹抹脸,别是皲得厉害,留疤了。” “奴才省的。”李忠欠了欠身子。 本王正准备回屋,却被李忠拉住了,听他说:“王爷,皇上来府上了。” 本王一怔,“什么时候来的?” “就刚刚。”他说,“来了一小会,听说王爷不在,也不差人去找,自个儿去了亭子里赏雪去了,身边连个伺候的奴才都没有。” 本王皱了皱眉。这雪下的正紧,朔风凛冽,他跑去亭子里做什么? 本王赶紧找了过去,一路踩着泥泞的青石板,穿过幽深的小竹巷,趔趔趄趄地走到了湖边。 只见燕玖正站在湖心亭里,临水而立,望着眼前飞旋而下的鹅毛雪,若有所思。 他身上裹了件厚重的白狐大氅,往那一站,就跟融入了漫天的飞雪中一样,清冷而寂寥。 眼下,他瞧见了我,一扫脸上的清冷,唇角勾起了一个温暖的弧度。 恰如三月微风,吹开了一遍百花争艳。 那双眼睛当真是好看,潋滟清澈,显得真诚而多情。 他看着你,恍惚会给你一种错觉。 仿佛,他爱着你。 熊孩子。本王心里暗骂了一声。 这鬼天气,不在屋里好生带着,跑出来装什么才情,扮什么**! 我这刚要上前,却瞧着他下了湖心亭,往这边走了过来,步伐轻缓,衣袂翩翩,一派风度卓然。 只是搭在湖上的木栈桥太过湿滑,他一个不慎,猛地摔了一跤,像只笨熊似的,几番挣扎未果,还是栽进了湖里。 一身皮毛沾水就湿,连个水花都没起。 本王:…… 留言留言~ 插入书签 第4章 第4章 瞧着周围没人,本王只得解下了大氅,自个跳了下去。 那熊孩子一身皮毛,遇水之后变得尤其沉,本王费老劲将人捞上来,只见他冻得鼻青脸肿,一阵哆嗦。 本王赶紧捡起地上的大氅给他围上了,然后抱着回了我的卧房,三下五除二将他扒了个精光,塞进了被窝里。 他来不及挣扎,一边哆嗦一边瞪我,咬牙切齿的说:“朕,朕,朕,回头一定,治,治你个以下犯,犯上,之罪。” “好好。”本王敷衍的点点头,将屋里的炉火挑旺一些,然后命下人赶紧劈柴烧水,好供本王和燕玖泡澡之用。 本王虽说感觉不到冷,可这毕竟寒气入体,一个不好,也会染上风寒的。 把自个儿身上的湿衣裳换了,本王看了一眼缩在被窝里的燕玖,扯了条手巾,给他擦了擦湿哒哒的头发。 他这会倒也老实了,枕在本王的腿上,伸着脖子,安心享受本王的服侍。 本王真是又好气又好笑,问他:“大冷天的,你不好好待着,去湖上干什么?” “难得一场好雪,朕出去看看。”他说着,有气无处发,便罪责到栈桥头上,“皇叔,那栈桥回头就拆了吧,连个护栏都没有,多危险。” 既然是皇上的旨意,本王自然不能违抗,点点头,道:“好。” 他顿了顿,觉得自己发火发的实在没道理,便又咳嗽了一声,道:“罢了,朕也只是随便说说,好歹搭在那很多年了,朕小时候还经常打那上面过呢,总算是个念想,还是留着吧。” 我依然是应下,“好。” 他突然就气不打一处来,挪了挪身子,道:“好好好,怎么什么都好?皇叔要是不乐意,自管提就是了。你我之间,几时这么生疏了?” 本王郁闷了,这言听计从,难道也有错? 本王从令如流,尚且有人说本王藐视皇权,不将皇上放在眼里,这要是再和皇上唱反调,他们不得说我蹬鼻子上脸了。 这可使不得。 燕玖见我不吭声,又负气地挪了挪身子,狠狠地枕上了我的大腿,因为来回的折腾,被子滑落了一截,露出了他胸前白花花的肌肤,竟比上好的冰丝云锦还好细腻几分。 而本王,突然就想起了姚书云说过的话。这男人,也不尽是些膀大腰圆,须发浓密的,既然是出来做皮肉生意的,那么自然是身量苗条,肤如凝脂。 真要说,这世上谁人能比得过这养尊处优的小皇帝,浑身上下更为光滑细腻。 本王这一愣神,眼神就变得无所顾忌。 而燕玖,大喇喇的**着胸膛,勾起了玉脂粉唇,似笑非笑的问:“皇叔,在看什么呢?” “没什么。”本王收回了目光,一本正经地为他提上了被子。 燕玖面上一僵,遂又浮起了几分怒意,卷着被子,滚到角落里生闷气了。 他这气生的更没道理,本王一时也摸不着头脑。 俗话说“六月天,孩子脸,说变就变”,我这小皇侄已经十五岁的人了,倒还是阴晴不定的性子。 有道伴君如伴虎,难啊。 一时无趣,本王取来了小九给我的羊脂玉,稍微端详了一下,便拿刻刀细细地雕刻起来。 将那不成形的玉牌雕出了玉璧的形状,本王吹掉了上面的玉屑,然后刻起了花纹。 几朵菖蒲依此绽放,慢慢有了玉佩的雏形。 本王正准备在背面刻下“子然”二字,却瞧着燕玖翻了个身,卷着被子凑了过来,说: “朕只知道,皇叔的字画千金难求,却不知道,皇叔的雕工也是一流。” “皇上见笑了。”本王摩挲了一下玉璧,道:“雕虫小技而已。” “是吗?”燕玖却像是来了兴趣,一双潋滟的凤目里带着隐秘的希冀,问道:“不知皇叔刻了,是准备留着自己用呢,还是送人?” “给书云的。”本王笑笑,“前些日子从他那里得了块血玉,这玉佩,权当是回礼了。” “这样啊……”燕玖平白又来了火气,翻了个身,重新滚回角落里了。 本王:…… 这是中了什么邪? 究竟在闹什么别扭? 玉佩尚未刻好,只见下人搬来了两个大木桶,道:“王爷,水烧好了。” “行,你们下去吧。”本王搁置了玉佩,看了一眼缩成球的燕玖,道:“皇上,起来沐浴吧,去去寒气。” 燕玖往被窝里拱了拱,一动不动。 本王实在无法,只好再以下犯上一次,将人从被窝里捞出来,直接搁进了木桶里。 刚才心无旁骛,也就没仔细瞧。这会往水里看一眼,只见燕玖全身白嫩如霜,吹弹可破,就连水里微微晃动的“太子爷”,也和他人一般,精致而秀气。 我这只是随便看一眼,并无任何**邪的心思,可那熊孩子却无端端的闹了个大红脸,恶狠狠地瞪着我,问:“看什么看?当心朕治你个大不敬!” 得,本王身上又不缺那物件,不看就不看。 我回过身去,褪掉了衣物,随手搭在了一边,然后抬腿迈进了浴桶里。 回眸时,只见燕玖从本王身上匆匆地收回了目光,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 本王倒不介意给他多看几眼。 我这常年习武,皮糙肉厚的,除了手臂和小腹上有点肌肉,全身上下,基本也没什么看头。 给他看了,也不会吃亏。 燕玖却有些羡慕,眼巴巴的说:“瞧着皇叔宽肩窄腰,四肢修长的,身材可真好。朕原本也想习武的,可身子骨不行,前几年中过那一次毒,**躺了半年,好不容易缓过来了,却也赶不上从前了,一扎马步,就喘得厉害。” 本王看着他被热水蒸的红扑扑的小脸,笑了笑,道:“皇上是一国之君,当以谋略治天下,习武这种事,留给那些赳赳武夫就好。” 他捏了捏自己软乎乎白嫩嫩的胳膊,撇了撇嘴,将身子往水里沉了沉,披开的头发散在水面上,犹如上好的黑色锦缎。 那眉眼染了一层水汽,氤氲中,似乎蓄了几点愁绪。 本王与他隔了两道木板,面对面的坐着,一时间竟两下无言。 合上眼,本王稍微休息了一会,再看向他时,只见他面上更红,眼神也更飘散,身子摇摇晃晃的,突然沉入了水里。 本王心下一惊,赶紧跃出了木桶,衣裳也没来得及穿,就将人捞了上来。 只见他半眯着眼睛,像团烂泥巴似的,瘫软在我的怀里,张了张嘴,道:“朕,似乎是染上了寒热。” 本王赶紧拿手覆在他的额上,想了想,自己又试不到温度,便将人擦了擦,重新塞回了被窝里,然后披了件外衣,命下人去请大夫。 三年前,燕玖被五皇子投过一次毒,侥幸从鬼门关捡了条命回来,身子却是落下了病根。稍有不适,就会牵一发而动全身,病来如山倒的卧床不起。 这晌,他沾床就睡,眉头紧皱,一看便是难耐的很。 彼时,夜幕降临,那大夫姗姗到来,切脉问诊,一番折腾下来,给燕玖开了几服药,说是寻常的风寒而已,并不碍事。 可这燕玖将药喝了,却是不见好转,一直到后半夜,似乎烧得是厉害,实在无法,本王又赶紧差人回宫,把御医们抬来了。 于是又一番折腾,捱到了第二天,燕玖依然没有好转,把一干人给急坏了。 这燕玖在宫里时,一直是重点保护对象,天冷了赶紧添衣,天热了赶紧送凉,走个路,都得有人在前面把小石子儿清了,生怕摔一跤,都会有个好歹。 总之,像个瓷娃娃似的保护到现在,倒是给他养的更加娇气。 稍微受点凉,都会引发旧疾。 一群人正无计可施时,门外苏蓉求见,说是习得一点医术,斗胆想着给皇上看看。 她这刚来府上,就想着邀功,本王还摸不透她的底细,本来不想放她进来的。只是这眼看着都晌午了,燕玖还没有好转,本王被逼无法,也只能放她进来试试了。 在她接触燕玖的时候,多留了几分心思。 苏蓉倒是有模有样,将手搭在了燕玖腕上,眯着眼试了试脉,又检查了一下他的眼睑和舌苔,道:“皇上体虚得很,像是把多年的隐疾也牵上来了。”说着,站起身来,道:“王爷,奴才想着跟你讨要纸笔用一下,也好写下药方。” 本王赶紧命人给了她纸笔,然后看她一笔一划,用清瘦的字体,依次写下了葛根二钱,桂枝二钱,甘草一钱,紫菀二钱,白芍二钱…… 提笔就来,倒像是常开药方的样子。 写好之后,苏蓉吹干了墨渍,递给了诸位太医,请他们先过目。 几位太医原本面露轻视,冷眼看过药方之后,神色蓦地端正起来,几番讨论之后,竟是齐刷刷跪了下来,冷汗淋漓道:“下官无能,自负读过天下医学典籍,攻克过无数疑难杂症,今日却不想,竟比不上一位姑娘,实在惭愧。” 本王有些惊疑不定,“照你们的意思,这方子可行?” “简直是妙啊!”几人抚掌,一脸开了窍的模样。 既如此,本王也不耽误,赶紧命人下去抓了药,重新熬制。 遣退了众人之后,本王看向了苏蓉,问道:“姑娘,本王瞧你字迹清雅隽秀,像是习字多年。你不是寻常百姓家的孩子吧?专门习过医术?” 她欠了欠身子,道:“回主子,奴才家中原本经营了一家医馆,在当地颇有些名气。奴才从小跟着我爹,耳濡目染的,就学来了一点皮毛。” “哦?”本王看着她,“只凭一点皮毛,都能让那些老东西心服口服,想必你爹的医术,定是百治百效。” 提到她爹,苏蓉倒是不卑不亢起来,挺直了腰板与我说:“我爹不仅医术了得,而且医者仁心。遇上穷苦的乡里乡亲,从来都是免费施药。这一来二去的,家里一直算不上殷实,不过是求个温饱。我爹说过,悬壶是为济世,不为生财。这手艺再好,也不能失了人心。我爹他——”说着,使劲眨眨眼,把即来的泪水忍了回去,继续道:“即使是面对瘟疫,还是在坚持救人。而他最终,不是死于瘟疫,而是操劳过度。” 本王心里触动了一下。 杏林春暖,仁心仁术。 这样的人,此生没有得见,可惜了。 插入书签 第5章 第5章 是夜,本王瞧着燕玖放了汗,气色好了一些,便舒了口气,和衣躺在了他的一侧。 这才刚想着打个盹,却被燕玖狠踹了一脚。也不知是苏蓉的药太烈,还是这小子原本力气就大,这一脚,将本王直接踹到了地上。 而燕玖却毫不自知,缩成一个球,在**一阵翻滚扭动,只露了白嫩嫩的小手和脚丫子,活像只刺猬。 样貌倒是天真可爱。 本王摇摇头,刚想着翻身上床,却瞧着他一个激灵,满身戾气地坐了起来。 凤眼微眯,嘴角微提,漂亮的五官牵动着,硬生生扯出了一副阴狠而暴虐的表情。 若本王没有看错,他应该是说了:“你们,都得死……” 一时间,竟如恶鬼上身。 让我这丝毫没有触觉的人,都感到了一阵恶寒。 而仅仅一瞬,他便从混沌中清醒过来。皱起的眉头慢慢舒缓,眼里的薄冰也逐渐消散。瞧着我立在床边,更是微微一笑,恍若云雨初霁,明媚三月天。 他启唇,喃喃似的说:“皇叔,你在这里……” 本王一怔,原本想着回一句“臣在”,可此情此景,君臣那一套似乎不太适用,便坐到了床边,拍拍他的肩膀,道:“我就在你身边,好好休息吧。” 他点点头,靠着我躺下之后,说:“我方才,做了个噩梦,梦到你不在了,是他们杀了你。” 他们?本王皱了皱眉,想要问他们是谁,却见他合上眼,不肯说下去了。 这一眯眼,便睡到了第二天早上。 而天色还未亮,燕玖便病怏怏地坐了起来,说:“朕得回宫了。” 我这刚想劝他多养养身子,却见他笑了笑,说:“再不回去,那帮老臣就该带兵包围你襄王府,说你囚禁了皇上,意欲逼宫。” 本王:…… 感情你倒是了解我的处境啊。 穿戴好之后,本王取了件大氅给他,把人裹得严严实实,然后将帽子扣在他头上。 他抓了抓帽子上的貂毛,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犹豫过后,终究是没有多说,只挥挥手,道:“那,朕走了。”言毕,踏出了门槛。 本王瞧他脚步虚浮,左摇右晃,实在放心不下,便跟了上去,道:“罢了,我这歇得也够久了,今日,便随皇上一起早朝吧。” 他一愣,遂展颜笑了起来,“如此,甚好。” 于是,我这消停了个把月的大奸王,又回来了。 在殿上,本王与满朝文武好一番缠斗,斗智斗勇斗嘴皮子,好不容易才捱到下了朝。 退朝后,本王陪燕玖在宫里用了早膳,然后将煎好的药,一口一口喂他喝下了。 这熊孩子端着帝王的架子,苦大仇深的将药喝了,赶紧往嘴里塞了几颗蜜饯,嗞啦着舌头说:“忒苦了。” “良药苦口利于病。”本王笑笑,拿绢帕给他擦了擦嘴角,然后将药碗搁在了一边,起身道:“若无他事,臣就退下了。” “嗯……”他点点头,扯了被子躺了下来,只露出了一双好看的眼睛,瞧着安静而乖巧。 和小时候那上蹿下跳,踢天弄井的时候比起来,当真是判若两人。 看着十分招人疼。 不过,这小子天真可爱的一面,拿来糊弄那些文武百官还行,搁在本王这里,并不好使。 试想,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就能机关算尽,把身上的几位兄长全部除掉,而手上不沾一滴血,他的心思,哪是一般人能揣摩的。 如今,他坐在皇位上千锤百炼,面上不动声色,心里,指不定有多少算计呢。 想来就算没有我,他也能独当一面了吧…… 本王出了宫,乘轿去到了街市,正巧路径了孙二娘家的铺子,便买了俩酱猪蹄子,拎着去了姚府。 彼时,姚书云正换了一身月白色的长袍,上面绣了几枝翠竹,外罩了一件灰白色的披风,独坐在花园里,信手抚琴。 那瑶琴是上好的梧桐木做的,传说是上古时期,伏羲亲手伐木而成。在世间几经流转,几经改造,从五根弦变成七根弦,从天子之手落入寻常百姓之手,从千回百转诉衷肠到高山流水觅知音,总归是经历了许多个朝代。 期间,发生了许多脍炙人口的故事,真真假假,却不得而知。 这小子纵情声乐时,眉目舒展,神色淡淡,倒也像个翩翩美男子。可他一抬脸,一张嘴,就什么都完了。 就好比此刻,他余光扫到了我,嘴角一扬,眼尾一提,五官凑在一起,活生生笑成了一只狐狸,看着奸诈而无耻。只见他搓着手问:“王爷,给下官带了什么好东西?” 本王将猪蹄扔给他,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随手拨弄了几下琴弦,道:“书云,你信不信,本王虽然听不见,却能一丝不差的,把你刚才弹过的那支曲子重复一遍?” 他自然不信,摇摇头说:“我知道你记忆力惊人,能把我刚才的动作全部记下来,可这弹琴不同于背书,拨弄琴弦可是要勤加苦练的,不然弹出来,跟魔音灌耳没什么两样。” “哦?看来你是不信了。”本王摆摆手,示意他闪一边啃猪蹄去,然后自个坐在瑶琴前,拨弄了几下,道:“自古瑶琴,不遇知音者不弹。可惜了,本王听不到你的琴声,不能拜谢知音,不过倒是能够自弹一曲,给你听。” 他笑笑,捧着猪蹄啃了一口,满嘴油塞的,做好了看热闹的准备。 本王放出了豪言,自然不能失了面子,这便左手按弦,右手拨琴,全神贯注的弹起来了。因为听不到,也不知是否称得上委婉动听,不过看姚书云的表情,想来不会太差。 一曲终了,本王长身而起,拍打了一下衣袍,道:“献丑了。” 他惊得半天没合上嘴,许久之后,才回了神,道:“这——没道理。” “如何没道理?”本王问他。 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道:“你一时之功,竟赶上了我苦练二十多年。若是别人,我只当天纵奇才。可你是——” “可本王是个聋子。”我笑了笑,“掌握不了乐感,哪里能弹出流畅的曲子。” 可本王就是弹出来了啊…… 时间真的过去太久了,久到已经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回忆了。 那时,本王不仅能听,还能嗅,能尝。不仅能听到鸟鸣婉转,也能嗅到百花清香。 可那,都是过去了…… 姚书云见我话里矛盾,有些不解的问:“我说王爷,你该不会一直在装聋吧?” “装?这种事如何装,一下就被人瞧出端倪了。”本王也不想过多解释,帮他罩好了琴,道:“走,陪本王出去逛逛。瞧着皇上这几日失眠多梦,喝药也不见轻,寻思买些熏香给他,看看能不能好一些。” 姚书云收起了心里的疑惑,说:“我倒是知道一处地方,名叫‘一醉南柯’。那老板名叫风慕言,以调香名闻天下。听说他调过一种名为‘潇|湘梦’的香薰,嗅之,会见到最想见的人,实现最想实现的心愿。 为情所困者,多半会前去索求,一开始只为聊以解忧,可时日久了,便会无法自拔,反复吸纳,永远活在幻境之中。 而风慕言其人,既是一贴良药,又是一剂□□。 这想着购买熏香,找他最合适不过。” 京城里有这种奇人,本王竟不知道。 一梦南柯……潇|湘梦…… 呵,这名字倒是有趣。 本王跟随姚书云七绕八拐,去到了一处巷子里。 这里地角挺偏,胡同又狭窄,阳光很难照进来,平白给人一种不见天日的感觉。 逼仄,阴暗,又死气沉沉。 本王实在想不通,怎么会有人挑这种地方做买卖。 门旁挂了块烂木头,也不知是什么材质的,上书“一梦南柯”四个大字,好在书法还凑合。 推开半掩的木门,本王迈进了店里,原本以为也就是一家普通的铺子,里面有一个普通的掌柜,了不得,货物能稍显得高端些。 可不想,眼前的一切,竟是超出了本王的预料。 只见院落景致大好,青松绿柏,梅花飘香。 正厅,朱门大敞,里头一溜楠木桌椅,供人落脚。来此的客人并不多,可但凡进门的,都是锦衣玉带,一身华服,看着便不是寻常百姓。 要不是提前知道这里是卖香料的,本王估计得当成青楼了。 进了厅子,姚书云甩开了折扇,冲一个小伙计道:“把你们老板喊过来。” 那小伙计陪着笑脸,道:“姚大人,您来的可真不是时候,我们老板正在里屋调制新的香料呢。这会子,怕是无暇他顾啊。” “哼,他小子整日里吊儿郎当的,几时专注过。说什么调制香料,我看,八成又是在百花丛里,卖弄**了吧。”姚书云说着,扯了本王,绕过屏风,往里屋去了。 进了里屋,正看到一名男子,周旋在数名女子之中,嗅一嗅这人的体香,吻一吻那人的芳泽,一副游刃有余,却又点到即止的表情。 明明左拥右抱,身处万花丛中,却让人感觉不到一丝的**邪。 想来,这就是“一梦南柯”的老板,风慕言了。 要说这风慕言,虽是本本分分的生意人,却一身的风尘气。胸襟大敞,春光毕现。绯色长衫外,罩了一件火狐坎肩,毛色鲜艳,趁着他一头乌黑流泻的长发,风华无双。 这般风采,竟是和百里尘有的拼了。 只不过,他百里尘做着皮肉生意,却显得清新脱俗,而这风慕言做着正经的生意,却显得妖颜媚世。 本王看着那人,轻轻笑了笑。 此番,除了要购买安神的香料,还有另外一样东西,入了本王的眼。 作者有话要说:以防大家提前中了印象,发现攻受逆了而受不鸟,我提前跟大家说一下。风慕言是攻!虽然长得很**,可他肌肉很结实,身材很高挑! 插入书签 第6章 第6章 那风慕言瞧着有客人来了,丝毫不以为意。 将香薰涂抹到一名女子的手背上,舔着老脸说:“姐姐,这香味清幽宜人,和你清雅高贵的气质,最是相衬。” 他这一声“姐姐”,喊得理直气壮,相当不要脸。 当然,能和姚书云勾搭到一块儿的人,也要脸不到哪儿去。 眼看着风慕言取悦了一名少女之后,转身又去哄骗另外一名,舌灿莲花,连哄带骗。 谈笑间,大把大把的银票收进了怀中。 仗着自己皮囊好,也不知是卖香,还是卖色。 总之,把一圈“恩客”全部满足过了,风慕言这才施恩般的看了我和姚书云一眼,问道:“怎么,姚大人找在下有事?” 姚书云嗤笑了一声,“没事找你做什么,看你搔首弄姿?”说着,将本王介绍给他,“我身边这位,是襄王殿下。” “噢?”风慕言暧昧不清的看了过来,“姚大人的相好嘛,久仰久仰。” 本王皱眉,“相好?” “不是么?”风慕言敛了一下衣襟,遮住了胸前紧致的肌肤,懒洋洋道:“最近,城里的人可都在说,你们二位如何的浓情蜜意,如胶似漆。据说,月华楼的女人曾亲眼看见王爷,为博姚大人倾城一笑,不惜一掷千金呢。” 倾城一笑…… 本王看了一眼笑得牙不见眼,十分欠抽的姚书云,忍着性子才没将他弄死。 前两日在月华楼门前做了场戏,不想瞬间就传遍京城了。 什么叫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这就是! 总归都豁上老脸了,本王也就懒得解释,跟风慕言说明了来意之后,他给了本王一些香料,道:“用的时候,投入香炉里即可。里面添加了檀木香,奇楠沉香,和在下秘制的香粉,用过了,保证不再惊悸,多梦。” 本王收好了香料,给了他一锭银子,见他掂量了一下,说:“就给这点?只怕连本钱都不够吧。” 本王一怔,“那是要多少?” 他伸出手,道:“明码标价,一两十金1,王爷可是要了整整两斤香料,那就是两百两银子,概不赊账。” 本王一口老血梗在脖子里,二百两?你怎么不去抢?! 虽说我贵为王爷,这可银子也不是天上掉的,地上长的,每个月的俸禄,满打满算也不过两百两。 这人如此坐地起价,狮子大开口,也未免太—— 见我有些吃惊,风慕言扬了扬眉,问:“怎么,王爷嫌贵?实话告诉你,来我这里的人,就没有心疼钱的。若非无可奈何,谁会找来这里。可既然来了,谁又会心疼银子。王爷要是舍不得,大可再去别处看看。外头的香料,几文钱都能买一斤了。” 说的好像本王贫困潦倒又斤斤计较似的。 罢了,来都来了,本王也就肉痛一次,把钱付了。 拿着香料,本王回到前厅,只见角落里正蜷缩着几个男人,嘴上嘀嘀咕咕,神志不清的说着什么。他们脸上或喜或悲,或享受或痛苦,如同魔怔了一般。 本王感到讶异,回头看了一眼跟出来的风慕言,问道:“他们这是——” 风慕言笑轻笑着,说:“吸入了‘潇|湘梦’,正快活着呢。王爷可要试试?第一次,我不收你钱。” 本王心下骇然。 这“潇|湘梦”竟能让人神智全无,神神叨叨的,邪性也太大了。 这些人究竟是放不下什么,以至于要靠着□□,来排遣抑郁。 本王实在不明白。 不过,从这些人的脸上,本王倒是看尽了众生相。 姚书云说过,“这浮生皆苦,人人都有欲望,人人都有执念。王爷你看似万相本无,无欲无求,那只是你故作潇洒。想想人生在世,总会有什么拎不起,却又放不下吧。” 念及此,本王又多看了那几人一眼,看他们眉眼含笑,如痴如狂。 本王这辈子,可也有那么一个人,那么一份情,是我割舍不下,却又捡不起来的呢。 临走前,本王看了风慕言一眼,道:“我还会再来的。” “哦?”他勾起了唇角,“不知王爷下次来,是想着求一剂安神养心的香薰,还是求一场醉生梦死的幻境?” 本王拢了拢衣袖,道:“求梦,问心。” 走出了一段距离,姚书云附身过来,问道:“王爷,你当真要试试那‘潇|湘梦’?” 本王笑笑,“有道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本王想知道,若无所思,又会看到什么。” “无所思?”姚书云眯起了眼睛,“王爷,下官有时候觉得,你这人惯会惺惺作态。” “是么?”本王没有追究他的出言不逊,从怀里掏出了那块亲手刻好的玉佩,递给了他,道:“喏,回礼。” 他珍而重之的收下了,仔细地看了看,指尖扫过每一处纹理,摸过每一处线条,道:“王爷有心了,还记得我喜欢菖蒲。” 这点小事,本王自然记得。 可他却像是极为珍重,反复摩挲着那块玉石,道:“这王爷写字好看,刻工也是一流,既然是你亲手所刻,所赠,下官姑且把它当做定情信物吧。”说着,冲本王老不正经的笑了笑。 傍晚,本王回到府中。 只见苏蓉正坐在院子里,搓洗着盆子里的衣裳,一双小手本就冻得裂了口子,被水一泡,伤口直接泛了白。 她见了本王,正要起身行礼,却被我摆摆手,给免了。 本王走上前去,问道:“谁给你这些粗活干的?本王若没记错,应该交代过府上,不准你出门受冻的。” 她摇摇头,“奴才不碍事的,洗几件衣裳而已,总比劈柴烧火要轻松些。” 本王命人取来了冻疮药,然后蹲下身子,攥过苏蓉的手,帮她一点一点涂抹上去。 她本能的瑟缩了一下,道:“奴才惶恐。” “别动。”本王喝止了她,继续一点一点帮她上药,顺便说了句:“这一次给皇上瞧病,多亏你。” 她僵硬着身子,道:“王爷客气了,这是奴才该做的。若无它事,奴才先退下了。”说着,将手抽了回去。 本王一愣。这全天下的女人都争先恐后,打破头的往本王身上贴,她跑的倒是快。 若是换做别的丫鬟—— 本王看了一眼正在清扫落叶的秋荷,清了清嗓子,还不等喊她,就见她媚眼如丝地看了过来,一副娇喘微微的模样,喊着:“主子~” “滚!”本王说。 起身,本王追上了苏蓉,道:“总之,本王这一次欠你一个人情,日后你有什么需要,尽管提。即便你想进太医院,本王也能帮你。” 她停住了步子,嫣然一笑,脸上的冻疮也看不真切了,整个人看起来灵动了许多,对我说道:“这账先记着吧,日后若用得着王爷,奴才定不会客气。只希望到时候,王爷别不认账了。” 本王笑笑,“自然不会。” “嗯,那奴才告辞了。”她说完,裙带飞扬,施施然的离开了。 本王随即敛了笑,招了招手,唤来了蹲在房顶上的影卫——白杉,白桦。 要说这苏蓉终究是个生人,越是聪慧得体,就越是显得可疑。 本王这条命整日被人惦记着,明杀暗杀前后遭遇了几十场,要是自个儿不珍惜点,早就没了。 本王交代他们多留意苏蓉,然后瞥了白桦一眼,问道:“你在做什么?” “哦。”他把瓜子掖进了怀里,道:“白日里出去溜达,东大街老王的刘婶的外甥女硬塞给我的。” 本王还没理顺这个关系,就听他又说:“那闺女不错,人长得漂亮,又落落大方,还会弹琵琶,不过,属下觉得她品味不怎么样,明明穿黄色的衣裳更好看,却整日穿着翠色的衣衫……” 他兀自喋喋个没完,本王却皱起了眉头。 要说以白桦的性格,并不适合担当影卫,毕竟以他话唠的体质,更适合当个说书先生或者龟公媒婆。而他本人,也时不时地闹失踪,整日混迹在街头巷尾,一边跟人漫天胡侃,一边打探消息。 这人,也算是本王安插在民间的一个眼线。 至于他身后板着死人脸,默不作声的白杉,这人比着白桦还不如。其人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包括我这主子的人身安全。 只要本王尚未断气,他都能冷眼旁观,坐视不管。 闲暇的时候,他喜欢看天,白日里看云,晚上看星星。整个人神游天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总之,这俩人每个月领着固定的工钱,却很少干活。 这么好的差事,放眼整个大燕,怕是也是难找了。 此刻,白桦还在唠叨,“听人说,墨香铺子的砚台不如清韵铺子的好,清韵的歙砚尤其好,墨石润泽,磨之有锋,墨水易干,涤之立净……” 本王眉头皱的更紧。 他这般废话,本王都没有杀了他,大约是因为本王宅心仁厚。 将那话篓子和面瘫撵走之后,本王回到了卧房,捞起茶壶,倒了杯冷茶下肚。 要说再过几日就是皇上的寿辰了,这礼物,该送点什么呢? 看了一眼重金买来的熏香,本王一阵长吁短叹。 那熊孩子俸禄没给我几个,怎么光着想往回捞了。 作者有话要说:1此处,参照宋朝的标准,十金=十两银子 插入书签 第7章 第7章 三日后,皇家寿宴。 本王送上礼物之后,便回到席间,和姚书云喝酒了。 要说因为本王没有味觉,所以从不贪杯,酒量自然也就差了些。每回大摆筵席,本王都是喝一点就醉,也就有了后来的为什么跑去御花园解手。 这厢,本王跟着酒鬼姚书云坐在一起,虽不嗜酒,却也被他劝着喝了好几杯,头一时有些晕,世界也有些转。 眯着一双醉眼,本王看向了正在跳舞的女人,只见她们大冬天的光着一双长腿,拼了命的摆动腰肢,全身的金银玉石也跟着晃动。 本王只觉得,头更晕了。 透过那些舞姬,本王看向了坐在首位的燕玖。那孩子气色还是不太好,只是这种场合,却得端着笑容,同那些前去敬酒的大臣周旋。 敬酒的多是一些高官权臣,他们敬的酒,燕玖不方便拒绝,只能含笑,一杯又一杯的喝了下去。原本苍白的小脸,瞬间就烧着了。 有时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这句话似乎对谁都适应。管你一国之君,还是达官贵人,贩夫走卒,总归都有身不由己的时候。 本王看着他,心想做皇帝多累啊,忧国忧民不说,还得应付这群老臣。 明明是个喜形于色的孩子,如今却变得不露声色。 只见他喝过了下一杯酒,猛地咳嗽了起来,脸上红了一片,示意那敬酒的大臣无妨,然后喝了杯水润了润嗓子,继续同他们喝酒。 本王念他身子还没好利索,酒喝多了,病情会加重,不免有些担心。 而他却透过舞姬,看向了本王,微微笑了笑,打着唇语说:“别担心,我没事。” 我如何不担心,眼看着他脸色红过了,又变得越来越白,一双眉眼也染了醉意。便知道不能再喝了。 本王端起了酒杯,走到了燕玖的身边,打着哈哈,将那群还试图上前敬酒的大臣挡在了外面,道:“诸位大人,本王可被你们晾着好久了,这要喝酒,怎么能忘了我呢。来来,咱们一起喝。” 那群老臣虽然看我不爽,但碍于燕玖的面子,也只能虚情假意的与我喝上了。 而我这一救场,就把自己给填进去了,几杯酒下肚,本王直接找不着东西南北了。 再几杯酒下去,便不省人事了。 至于后来发生了什么,本王就不知道了…… 夜半,本王睡得迷迷糊糊,刚想着翻个身,却发现动弹不得。睁开眼,只见燕玖缩成了一团,靠在本王怀里。纤细的手臂环过本王的腰身,紧紧地抱着不放。 本王还没有醒酒,脑子浑浑噩噩的,尚未搞明白自己的处境,就见燕玖又往本王的怀里缩了缩,说:“冷。” 本王呆愣了一阵子,总算惊醒过来。 等等,这里是东暖阁? 话说,昨晚本王喝大了没错,可怎么就爬上了龙床?! 借着帐外快要燃尽的烛火,本王看了一眼怀里的少年。这孩子不知道是又起了高烧还是什么,脸上红了一片。 来不及多想,本王赶紧下了榻,将炉火挑旺了一些,然后添了床被子,将他裹紧了,问道:“还冷吗?” 他循着热源,往本王胸前靠了靠,道:“好点了。” 眉眼弯弯的,一脸满足。 本王这一沾床,睡意顿时又上来了,也不管自己身处何地了,闭上眼就准备睡。可这才刚打了个盹,又被怀里的熊孩子给闹醒了。 只见燕玖睡眼惺忪地坐了起来,一脸神游天外的表情,道:“朕要解手。” 本王自个儿还不清醒,便没有理他,闭上眼睛继续睡。 他使劲晃了晃本王,一脸难耐的表情道:“朕要解手!” “哦……”本王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照旧是没有动作。 “混账东西!”他有些愤愤,踹了本王一脚,道:“狗奴才,起来伺候朕。” 无奈之下,本王只得爬了起来,摸索着找来了夜壶,递给了他,道:“赶紧的。” 他直愣愣的坐着,一副等人伺候的表情。 本王有些迟疑,心想这熊孩子该不会是想让本王给他脱裤子,摸鸟,放水吧…… 犹豫过后,本王说服了自己。罢了,这孩子小时候穿着开裆裤,经常尿我一身,本王那时没说什么,这会也没什么好嫌弃的,两个大老爷们,帮一把能有什么。那物件,谁身上还不长一个呢。 摸一摸又不会亏。 解开他的裤腰带,本王将那尊贵的太子爷请了出来,攥在手里道:“皇上,求您赶紧的吧。” 他吧唧了一下嘴,大咧咧地解决了,一时懒得提裤子,就那样躺了下来,悠哉悠哉的遛起了鸟。 这一脸的无赖相,倒是和从前有几分相似。 本王扯来被子给他盖上,重又将他揽进了怀里,心想着终于可以睡一觉了,却发现燕玖睡得并不安生,在本王怀里扭来扭去,上摸下蹭。 本王被他扰的实在无法,只得长臂一收,将人狠狠地桎梏在怀里。 这一睡,本王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直达第二日醒来,看着立在榻边的奴才们,个个神色怪异,欲言又止,本王才意识到自己有些越界了。 姿势暧昧也就算了,本王还将口水流了皇上一脸。 趁燕玖还没有醒来,本王赶紧拿袖子给他擦了擦,然后为他敛了一下衣襟,顺便盖好了被子。 下床时,本王只见自己的衣衫更是凌乱,胸襟大敞,裤子不知去向,亵裤挂在腰上,摇摇欲坠。 本王赶紧抓住了亵裤,低头时,只见胸前有两排牙印,看着整整齐齐的,一看就知道是那熊孩子咬的。这一抬头,就发现奴才们的眼神更怪了…… 本王没有揣摩他们的心思,坐回了榻上,摇了摇宿醉后还有些胀痛的脑袋,问道:“本王为什么会睡在皇上的寝宫里?” “回王爷。”一名宫女道:“昨夜里皇上喝多了,抱着昏睡的您死活不撒手,奴才们怎么拉都拉不开。这夜里寒气重,奴才们怕皇上受凉,只好先将你们送回了寝宫,原本想着安顿了皇上就派人送您回去的,可谁知道,您沾床就睡,任凭奴才们怎么喊,您就是不起来,奴才们实在无法,就只好由着你们——” 本王抓了抓凌乱的头发。这也难怪,本王既听不到又感觉不到,一般人想着唤醒本王,的确是不太容易。 只是,这借宿一宿也算了,两人却衣衫半褪,搂搂抱抱的,也不知昨夜里还发生了些什么。 揉了揉额头,本王命奴才们去御膳房要来两杯醒酒汤,一杯自个喝了下去,剩下的,留给了燕玖。 穿戴好衣裳,本王问道:“什么时辰了?” “回王爷,寅时三刻了。”宫女说。 本王一个激灵,赶紧束起了头发,吩咐了奴才们伺候皇上穿戴洗漱,然后提起下摆,匆匆往大殿走去。 这眼瞅着就要早朝了,要是被大臣们撞见我从皇上那里出来,指不定还得惹来什么疯言疯语呢。 本王这断袖的名声可不大好,给那群老臣知道本王昨夜里爬上了龙床,一准觉得本王是想着承欢帝侧,献媚取宠。 再不济,会觉得本王是耍**威,逼皇上就范的。 这可真是,不能好了。 我这匆匆走出了几步,又猛地刹住了步子,折回东暖阁,问道:“本王留宿的事,都谁知道?” 宫女太监们对视了一眼,回道:“回王爷,就我们东暖阁的几个奴才知道。” “是吗?”本王冷笑一声,转动着手上的玉扳指,“那你们几个就给我把嘴闭紧了,要是敢透露出一点风声,给本王知道了,你们知道会有什么下场。” 几人哗啦跪下了,诚惶诚恐的说:“奴才们一定恪守本分,不会说出去的。” “那便好。”本王耍完了**威,重又抬步走了出去。 临走前,本王觉得那群奴才看我的眼神里多了几分鄙夷。 就像在痛斥本王,吃过了不认,提上裤子走人。 本王:…… 去到了大殿上,本王等了半晌,也没见着燕玖。许久之后,还是殿头官太监来到了朝上,陪着笑脸道:“诸位大人,实在对不住了,皇上昨夜里喝多了,这会身子还不太利索,今日早朝就免了吧。若无他事,诸位请回吧。” 本王拢起了袖子,转身便要离开,却见那太监快步追了上来,将一件黑色的貂绒大氅塞给了我,道:“皇上交代了,这外头冷,王爷身上也没件厚实的衣裳,这出门啊多穿点,当心受凉。” 本王:…… 众大臣:…… 得,此地无银三百两。 本王倒连掩饰都省了。 要是连累皇上也断了袖,可就怪不得本王了。 插入书签 第8章 第8章 出了宫,本王乘轿去了“一梦南柯”。 先前说过会回来,那便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了。 进了门,只见风慕言正斜倚在廊下的栏杆上,手里握着根红玉烟杆,一边吸,一边看着满院绽放的红梅,面色淡淡,不似先前的邪魅和招摇。 只是这天气虽冷,他却照旧是胸襟大敞,火红的里衣趁着雪白的肌肤,外罩黑色的锦缎长袍,满头青丝流泻,看着性感而魅惑。 犹如这红尘里的妖精。 见了本王,他懒洋洋地扣了扣烟筒,道:“来了。” “嗯。”本王走上前去,问道:“今日怎么不见有客人来?” “小店每个月初七不开张,来过的人都知道。”他说着,随手折了一枝红梅,道:“我让伙计们奉上茶,劳烦王爷稍待一会儿。” 说着,执了梅花,转身进了屋。 本王跟了进去,坐在桌边喝了一杯茶水,过了许久,也不见风慕言出来,便问伙计:“你家老板在忙什么?” 那伙计有些不好开口,鬼鬼祟祟的附身过来,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道:“我家掌柜的,这里,不太正常。” “哦?”本王看向他,“此话怎讲?” 他左右看了看,小声告诉我:“这每逢初七啊,掌柜的都躲进客房里,对着一个死人嘀嘀咕咕的,一待就是一整天。那人死了也快两年了吧,尸体被掌柜的拿熏香和药草垫着,一点都没腐坏,我这不小心撞见过一次,可吓人了。” “竟有这事?”本王倒是来了兴趣,问道:“你可知那尸体,是你们老板的什么人?” 那伙计更显得难以启齿,吱吱呜呜了好半天,才说:“是他的恋人。” “恋人?” “是啊,不过是个男人,我们展柜的啊,是个断袖。” 本王:…… 我大燕也算是民风开放,这断袖虽说不是很光彩,但也丢人不到哪去。传说开国皇帝燕容在世的时候,和我太太太爷爷还有一腿。 可惜我那老祖宗死得早,不然,这大燕的江山,还指不定由谁来坐呢。 倒不是我家老祖宗权大欺主,想着自立为王,而是传闻说,太|祖皇帝原本就想着在政权稳定后,就把皇位禅让给他,自个儿居于幕后。 这些故事,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终究是埋葬在厚重的史书里,成为了一件秘闻,已无从考究。 搁下了茶杯,本王问道:“初七,是他的寿辰还是忌日?” “那人死于前年的冬月初七,这以后啊,每个月的初七,掌柜的都撂下生意,陪那‘人’说说话。” “哦?”本王站起身来,道:“我去后院看看。” “可别啊,爷。”那伙计拦住了我,“掌柜的下了死令,谁也不准踏足后院,特别是东厢的客房,您就别让小的为难了。” 本王给了他一锭银子,道:“无妨,他若追究下来,本王会一力承担。” 那伙计收了银子,有些惊疑的问:“您,您是王爷?” “襄王,岳初。”我回道。 他一愣,正待行礼,却被我一把拉住了,说道:“罢了,本王轻装简从,不愿引人注意,你也不必多礼。” “是。”他躬了躬身子,退到了一旁。 本王从侧门出,去了后院。 要说这住人的后院,比着待客的前院,显得更有人情味。小桥,流水,八角亭。 满院盛开的海棠花,也不知是什么品种,大冬天照旧娇艳,火红一片。 过了石桥,本王向东一拐,进入了东厢。 要说这“一梦南柯”从外头看并不起眼,可里面却是别有洞天。而且看院落的设计,用的全是上好的木材石材,植被也是奇珍异种,竟和姚府有几分相似,可谓穷奢极欲。 一看便知这风慕言,也是个爱享受的主儿。 经过雕花镂空的松木窗子,本王停下了步子,看向了房内的两个“人”。 只见风慕言正坐在玉床前,挽着**男人的手,低头诉说着什么。他神情很温柔,几乎是小心翼翼。比着平日的闲散傲慢,此刻看起来深情而专注。 在他宽厚的手中,握着一只苍白而纤细的手掌,轻轻摩挲着,珍而重之。 本王看向了那**的“人”,只见他眉清目秀,丰神俊朗,隐隐带着一股子书卷气,身上穿了件雪白的袍子,更衬得君子如玉。 若本王没有记错,这人名叫苏青墨,是前几年,京城里最负盛名的才子。本王原本有心与他结交,只可惜还没来得及,他苏家便遭人屠门,一个活口都没剩。 在苏青墨的身下,铺了许多干花药草,大约是用来防潮防腐的。总之那男子看起来神色安详,脸上全无一丝的晦暗,倒像是睡着了一般。 只可惜,只可惜…… 风慕言将携来的红梅插到了一边的瓶子里,低头吻了吻苏青墨的手背,道:“我记得你说最喜欢这傲骨的梅花,我种了满满一院子,这会全都开了,连着血海棠,整个院子里都火红火红的,我总想着,你要是能起来看一眼就好了……” **的男人双目紧闭,神色如初。 “呵呵。”风慕言笑了起来,伸手抚上他光洁的面孔,“你是不敢看吧,也对,那天,我提刀杀了你全府的人,也是这派景象吧,到处都是血,整个地面像是被粉刷过一般,红的刺眼。可正是这样,你不是更应该起来,杀了我替父报仇吗?你看,你就是这么怯弱,你连杀了我的勇气都没有,所以我才讨厌你们这些酸腐的书生,你有本事起来杀了我啊。” 他笑着笑着,终于强装不下去,一身疲累的趴在了玉床前,将额头抵在苏青墨的手背上,喃喃道:“两年了啊,我时常想着,与其这么痛苦,还不如活在梦里算了。吸入了‘潇|湘梦’,我就可以看到你,看你不计前嫌,对我掏心掏肺的好。可我不能,我得时刻保持着清醒,时刻遭受着煎熬,我得用未来所有的痛,来偿还曾经犯下的错……” 屋子里光线很明亮,冬天弥足珍贵的阳关穿过了窗子,洒在那死去的男人身上,他的肌肤便如透明了一般,随时都要化成光点,消失了不见。 风慕言守在一边,迟迟没有离开的意思。 而本王自然不能打扰了他们相聚,便收回了目光,拢起袖子,穿着了海棠胜放的庭院,回到了前厅。 落座之后,本王倒也不急,这长河慢慢,岁月悠悠,本王有的是时间,可以静下心来,慢慢等。 何况,是我有求于风慕言,总该拿出一点耐心的。 这桌子上的茶水,冷了又热,热了又冷,本王足足等了近两个时辰,那风慕言才回到厅前,瞧着我还在,微微一怔,继而嘴角一弯,又露出那轻佻的表情,“我倒是忘了,今日有贵客在。”说着,落了座,问道:“王爷是想着——要一场潇|湘梦?” 本王搁下了茶杯,“正是。” 他笑笑,“这玩意,小店并不限量,王爷想着试用,让人取来便是。”说着,从柜台上来了一个檀木盒子,递给我了我,“王爷最好再斟酌一下,这人啊总是贪婪的,生活里不如意,就想着在梦里快活。可这香粉一旦沾上了,就很难再戒掉。我风慕言,就是靠这个发家的。” 本王接过了木盒,谢过了他的提醒,道:“本王不求醉生梦死,只想着问问自己的心,我这辈子,到底是想要什么。” “哦?”风慕言眯起了眼睛,嘴皮子动了动,拿唇语道:“请恕在下猜一猜,莫不是想着坐拥天下,登基称帝?” 本王剜了他一眼,只见他立马收起了表情,道:“草民知罪,说说而已,王爷莫要上心。既不是天下,那——王爷是想着恢复常人的健康,耳听,鼻嗅,舌偿,身触吗?” 本王掂量了一下手里的木盒,道:“这几样,本王自然想着拿回来的。” 他不解,“拿回来?” “拿回来。”本王看着风慕言,“你有着天底下最灵敏的嗅觉,故而能调出天底下最**的芳香。而本王失去的嗅觉,就在你身上。” 他一愣,“请恕草民愚钝,听不懂王爷的意思。” “你不必懂。”本王踏出了门槛,边走边道:“总之,本王要你的嗅觉。作为交换,本王可以实现你一个心愿,只要不是贪赃枉法,有违天道,本王都尽可能满足你。” 他有些好笑,一边送我出门,一边道:“王爷在说笑吗?这嗅觉怎能随便送人?便是我想给,你也拿不走啊。” “既是我的东西,我自有办法取回,你不必担心。只是,这嗅觉是你赖以谋生用的,本王不会强取豪夺,你若愿意给,本王大可以实现你任何心愿。” 他一脸怀疑,“王爷在跟我说笑?” 本王停住了步子,看向他,“本王从不在正事上说笑。你且告诉我,你平生最大的心愿,是什么?” “最大的,心愿……”他神色恍惚了一下,遂又笑了起来,道:“我这日进千金,堪称一方首富,女人们争相投怀送抱,可谓人生得意,我还用得着求什么?” 本王笑了笑,一路出了大门,道:“便是想着让枯骨生肉,死人复活,本王也能做到。只不过,这嗅觉本王一旦取回,你将再也闻不到味道,届时,你不得不放弃天下第一调香师的身份,做一个平平凡凡的普通人。你,想清楚吧。” 本王说着,刚走出了几步,又回过头来,胸有成竹道:“若是想明白了,就来襄王府找我。” 既然没有人能抗拒“潇|湘梦”,在幻境里快活。那更不会有人拒绝本王提出的条件,在现实里圆满。 这人啊,正如风慕言所说,贪心不足。 作者有话要说:本王就是这么吊!妥妥的! 插入书签 第9章 第9章 是夜,本王宽衣解带,躺到了**。 这吸了“潇|湘梦”之后,本王意识有些涣散,身体也感觉轻飘飘的,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觉。 入梦后,周围一片苍茫,如同终年不散的雾气,周遭一切都看不清楚。 本王茫茫然地向前走去,发现四周都是路,可又似乎无路可走。正如我这在凡尘里漂泊了许多载,哪里都像是归宿,可哪里都不是归宿。 入梦后,不是能见到最想见的人,实现最想实现的心愿吗? 可这算怎么回事? 别人用过了“潇|湘梦”,就能成双成对,并肩同行,而本王用过了“潇|湘梦”,却形单影只,踽踽独行吗? 整个世界都是云雾缭绕,别说是人了,连个鬼影都没有! 横竖南北不分,本王随便找了个方向,往前走去。 这云雾深处,本王终于遇上了两个人,其中一个背对着本王,站在诛仙台上,四肢被捆仙索缚着,上不着天,下不着地,背影看起来苍凉而悲壮。 他低头,看着立于台下,穿着绯色衣衫,而面容清俊的男子,道:“陵光,这一次,你终于再也见不到我了。” 本王并没有讶异自己能听到了,而是觉得那两个人的身影有些熟悉,便加急步子,走了过去。 只见那名为陵光的男子皱起了好看的眉眼,道:“天璇,时至今日,你可后悔?” “悔?”天璇低低地笑了起来,身上的锁链跟着晃动,发出了低沉的鸣响,他语气轻佻,“三十三重天,离恨天最高,四百四十病,相思病最苦。这离恨天高,不攀便是了,可这相思病苦,要怎么熬?” “你!”陵光有些气急败坏,“我原本还想着,你要是知罪了,我便像玉帝讨个人情,饶你这回,可你如何这般冥顽不灵!” 天璇照旧是笑,笑的全身都在抖,“你当我怕死么?这几万万年的光阴,本仙早就厌恶了,死有何惧?” 陵□□急,“你身为上仙,如何这般堕落?” “堕落?”天璇止了笑,眼神灼灼的看向陵光,“人间都道是只羡鸳鸯不羡仙,本仙不过是沾了一点凡尘,动了一回凡心而已。什么是堕落?爱上一个人就是堕落?本仙倒觉得,这辈子做的唯一一件像样的事,就是爱上了你呢。” “天璇——” “不必再说。”天璇甩了甩满头凌乱的长发,“放心吧,我不会再纠缠你了。不管我是被投入下界,堕入轮回,还是被挫骨扬灰,形神俱灭,我都会忘了你。而你,也自管忘了我吧。” 陵光喃喃,“忘了……吗……” 本王嗓子里突然泛起一股腥甜,然后捂住嘴猛地咳嗽起来,拿掉手时,掌心里一片殷红。 是啊,忘掉就好了,忘掉就不会痛了。 从梦里醒来,本王只觉嗓子里的血腥气尚未压下去,当真就一口血吐了出来。 夜里照看的丫鬟急忙掌了灯,问道:“主子,您怎么了?” 本王扯来床幔,大咧咧的擦了一下嘴,道:“无妨,冬日里天干地燥,本王有些上火。” “可您都吐血了啊,这可怎么了得。”那丫鬟犹豫着,搁下了烛台,风风火火的跑出去喊苏蓉了。 本王重又躺了下来。看着明明灭灭的烛火,忽的笑了起来。 啊,这白送的东西,果真是没好货。他风慕言给我的香料,大约是放久了,失效了吧。 我这“垂死挣扎,泣血床榻”的病人,第二日因为没有人喊着起早,竟就睡过头了。睁开眼时,已是日上三竿。 本王一屁股坐起来,一边穿戴一边问:“怎么回事,为何没人喊本王起来?” 一旁的丫头面露忧色,道:“王爷,您都这样了,还是好生歇着吧,别太操劳了。今儿一早,李管事遣人去了姚府,告知姚大人你生病的事儿了,由他禀明皇上,皇上不会怪罪的。” 本王一怔,又直愣愣躺了下来。 得,我这一时气血攻心,吐了口血而已,竟被这群人当成病入膏肓,重病不治了。 这要是传开了,估计那群老臣得乐疯了,赶紧放炮仗庆祝。我这大奸王,可算是要完了。 本王正想着要不要趁机装病,在府上偷闲几日,却瞧着苏蓉端着药碗走了进来,说:“王爷不碍事的,只是气血旺盛,有点上火而已,喝点药就好了。” 本王:…… 得,这下也不必装了。 接过了药碗,本王问道:“你昨夜里给我瞧过?” “嗯,那会王爷睡得正沉,奴才就没打搅您。”苏蓉说着,看我喝过了药,道:“主子,请恕奴才冒昧,想着给您重新把把脉。昨夜里奴才不便在您房里久待,今儿个想着再试试。” “哦?你想试什么?” “您生而就有的顽症。”她说,“奴才想着试试,能不能给您治了。” “你指的是本王的耳聋?”我将药碗递给她,说:“这个你治不了。” 她却不肯退下,有些执拗的说:“奴才虽然学艺不精,但总归会点东西,凡事总要试过了才知道行不行,主子怎能轻言放弃呢?” 本王摇摇头,“不是我怀疑你的本事,而是我这毛病,仅靠凡间的医术,根本解不了。” 她愣了一下,还欲劝说,却被本王摆摆手,给劝阻了,“你不必劳心了,本王这一身的毛病,总有一天,会治好的。” 她点点头,“既然王爷这样说了,想必是找到治愈的法子了,那奴才就不多说了。若是有需要,您再找奴才吧。” “好。”本王摆摆手,“你们都下去吧,让本王一个人静会。” 遣退了众人之后,本王捏了捏眉心。 天璇,陵光。 “啊,好不容易忘掉的东西,怎么就想起来了……” 及至晌午的时候,姚书云陪同燕玖,来府上看我了。 这原本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好在本王临危不乱,及时装死,躺在榻上一阵哼哼唧唧,想着蒙混过去,省的落一个欺君之罪。 燕玖命人送来了一堆名贵的药材,几乎堆成了小山,估计是把大半个太医院给搬空了。 本王诚惶诚恐谢了恩,躺在**又是一阵呻|吟,心想着病榻跟前不待客,你们赶紧走吧。 姚书云眯着一双细长的眉眼,似笑非笑的说:“看王爷满面红光,气色温润,不像是有病在身啊。” 滚蛋!本王剜了他一眼,又看向了燕玖,道:“微臣也没料到,这病来如山倒,说不行就不行了,竟要劳驾皇上和姚大人过来探望,实在惭愧。” “没事,皇叔不舒服,就好生歇着吧。”燕玖倒是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样,只是说完后,突然扯来凳子坐下了,道:“朕陪你一会。” 本王:…… “不妥吧。”我说,“皇上您日理万机,本就辛劳,微臣岂敢再让您添累。何况我一臣子,死不足惜,皇上可是您——” “不妨事。”燕玖打断了本王表忠心,拖着凳子又离我近了些,道:“前阵子朕生病,也是皇叔不辞辛苦的照料。这晌朕离了宫,便没了那些宫规约束,皇叔自管安下心来,好好养病便是。” 本王有些郁闷。 这熊孩子从前总是装腔作势,端着帝王的架子,对谁都礼貌客气,却又淡漠而疏远。便是对本王,也是恪守君臣之道。 可近日,他像是突然间转了性子,变得有些粘人。 有那么几次,本王路经御花园,见他正打着花腔,跟着戏子唱:“梨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东流。”1 唱完了,他就感慨人生苦短,岁月苦寒,花腔一转,来一句:“左右不过一场匆匆,流年易逝,红颜易老,便守着今时月,晚来风,花下酒,与他韶华与共。” 真是越学越不像话了! 这晌,本王躺在榻上,看燕玖眯着眼睛,乖巧地看向我,我这全身就如同招了虱子,即便试不着痒,也浑身的不自在。 再看姚书云,他优哉游哉的坐下了,自个儿倒了一杯茶水,挑着二郎腿,又优哉游哉地喝上了。 看那架势,竟也懒着不走了。 本王躺在被窝里,哀怨地看着他们两个,只觉得整个人都要捂得长痱子了,终于无可奈何,一屁股坐了起来,道:“听说今日城中有庙会,皇上难得出宫,微臣带您出去逛逛吧。” 燕玖:…… 姚书云:“啧啧啧,都说王爷体格好,百病不侵,下官原本还不信,今日瞧着,当真是好得很,连这泣血床榻,卧病不起,都能睡一觉就好了。” 滚蛋!本王又剜了他一眼。这个长舌妇,不说话没人当他是哑巴。 再看燕玖,他面上虽是平和,眼里却是带笑的。 好好好,感情本王声情并茂,费力地演出,你们两个却在这当猴戏看! 翻身下了榻,本王拍打了一下穿戴整齐的袍子,道:“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1李煜《相见欢》,后面几句我胡乱扯的o(╯□╰)o 插入书签 第10章 第10章 一帝,一王,一权臣,行走在人头攒动的街道上。 这王城一年一次的庙会,竟比着过年还要热闹些。 两侧的小商小贩,拍打着手,叫的十分卖力,“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喽,都过来看看喽——” 这卖家热情高涨,买家也就积极响应,一时间,好不拥挤。 本王念及燕玖身子金贵,又怕这鱼龙混杂的地方,会有什么人伺机而动,便长袖一挥,将人揽进了怀里。 这孩子个头虽不矮,但骨架子很小,往怀里一带,刚好能搂过来。 而本王贸然搂过了皇上,已是僭越,索性大不敬到底,伸手捏了捏他的腰身,道:“也忒瘦了,得多吃点。” 他身子一僵,抬脸瞪了我一眼,我这刚准备松手,他却又不动声色的挪了挪身子,往我怀里靠了靠。 本王见他如此服帖,便将他又搂紧了些,一路避过行人的磕磕碰碰,给他买了些松饼果仁的带着。 他大包小包抱了不少东西,又看上了路边摊正在卖的炸芝麻球,便拿眼神一扫,示意我去给他买来。 本王只得付了钱,称了二两芝麻球,对燕玖道:“别买了,再买拿不过来了,而且你这一路买的净是甜食,当心吃多了,牙又要疼了。” 他一脸的不痛快,“不就花你几个银子吗,至于这么抠门。”说着,看向本王手里的芝麻球,“那个,给我来一个。” 本王打开纸袋,取了颗芝麻球递到他的嘴边,只见他小舌一扫,将东西卷进了嘴里,临了,还舔了我一手口水。 本王一脸嫌恶,忙将手放衣裳上擦了擦。 燕玖:…… 身后,姚书云追了上来,脖子上不知何时多了两个唇印,一脸春风荡漾的与我说:“这皇城脚下的女人,就是热情奔放。” 本王嫌弃地看着他,心道真是狗改不了吃|屎,逛个庙会都能揩到油水,当真无时无刻不在**。 我这厢想着,突然被路边伸来的一只壮胳膊,一把扯到了角落里。 本王看着那扯住我的肥婆,只见她一脸横肉,吊着一双凌厉的眉眼,指着另一边的女子,咋咋呼呼的说:“公子,你给评评理啊,我在这一带做了十几年的香油馃子了,她一刚搬来的小寡妇,凭啥瞧着我生意好,就横插一脚,跟我抢生意,这合适吗?” 我这尚未搞明白怎么回事,只见另一边,伸来一只柔若无骨的小手,穿过了我的臂弯。那女子身量苗条,面容姣好,娇滴滴的说道:“公子,这三百六十行,可从来没有谁一家独占的道理吧,我虽是抢她生意不假,可这也是奴家做得好,才有客人赏脸不是?” “嗯。”本王点点头,“有道理。” “有道理个屁啊!”那肥婆将本王一把推开,冷笑道:“骚皮子,你别以为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全天下的男人就都得舔着你。装什么正经,扮什么可怜,我看你挂羊头卖狗肉,做煎饼是假,做皮肉生意才是真吧?” 右手边的女子立马垂下了泪珠,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说道:“你何必如此诋毁我,我一外乡人,初到此地,不过就想谋点生路而已。你倒好,仗着自己根基稳,人脉广,就想着欺负我一外乡人,也未免太霸道了。”说着,将胸脯贴在了本王身上,一边蹭,一边道:“这位公子,你倒是替奴家说句话啊。” 本王被她晃的有些晕,刚想着劝她把胸前那两坨移开一点,却瞧着燕玖突然出手,一把将我扯回了身边,扬眉看向那梨花带雨的女人,道:“一脸的狐媚相,一看便不是什么好东西!” 那女人一噎,立马又哭上了,“这谁家熊孩子啊,怎么这么缺德,你爹娘没好好教你吗?” “放肆!”燕玖抬手,一巴掌甩在了那女人的脸上,“混账东西!” “哎呦喂……”那女人顿时也顾不得卖弄**了,捂着脸就嚎上了,“这日子没法过了,你们仗着人多,欺凌我一个弱女子啊,天子脚下,还有没有王法了……” “我就是王法!”燕玖一抬手,又给了她一巴掌。 “哎呦!”那女子一腚坐下了,伸着胳膊瞪着腿,泼妇似的吆喝起来:“诸位都来看啊,杀人啦,放火啦——” 本王皱起了眉,瞧着燕玖抬起了长腿,还准备再给她补一脚,赶紧将他扯住了,道:“别闹,这里可是皇城,人多口杂的,当心传出什么。” “可这刁民,好大的狗胆!”燕玖愤愤地甩开了我的手,回身对姚书云道:“把她给我收监了!” 姚书云愣了一下,道:“爷,这女子最多只是当街喧哗,还不至于触犯刑法,将人收监了,怕不妥吧?” 燕玖挑眉看着他,“怎么,姚书云,你想抗命?” “臣不敢。”姚书云说着,同我对视了一眼,然后将那女子拉了起来,道:“唉,谁叫你得罪了全天下最不该得罪的人,走吧。” “全天下,最不该得罪的人?”那女人有些懵,看着燕玖,咽了口唾沫,道:“这该不会是,襄王殿下吧?” 姚书云:…… 本王:…… 燕玖:…… 看那女人被姚书云拎着走远了,本王讪笑了两声,道:“皇上,这些刁民不知法度,满嘴胡言,您别往心里去。” “哦?”他看着我,笑得颇有深意,“皇叔指的是,这天底下最有权势的人,是你?” 本王心里一咯噔,正犹豫着要不要下跪,却瞧着燕玖笑了起来。 这孩子长得白白净净,一脸纯善,笑起来也是天朗风清,至情至性。他说:“皇叔紧张什么,朕又不是在审问你。何况,朕信不过别人,还能信不过你吗?” “这——”本王陪着小心,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却见他牵过了我的手,道:“皇叔,我相信你,打小就相信。假如有一天,你拿刀架在我的脖子上,逼我退位,我也只当你是有苦衷的,是不得已的。” 听他这么说,本王心里一时堵得慌。这孩子说话一向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本王实在不知道他说这些话,是想着给本王提个醒,警告本王不要轻举妄动,还是想着打感情牌,劝说本王勿要起兵。 总之不论哪一样,他都是因为信不过我,信不过我这个像父亲一样,一点一点看着他长大的皇叔。 那时,我猜了许多种可能,就是不敢猜,他说这些话,也许是出自真心…… 本王没将情绪外露,就势攥过了他的小手,道:“走吧,这东西也买的差不多了,我们找处地方吃饭。” “好。”他点点头,然后由我牵着,走出了这喧嚣的人群。 从此,步入了万丈红尘。 陪着小祖宗逛了一天,本王回到王府时,遇上了风慕言。 只见他交叉了手臂,斜倚在门柱上,满头青丝如瀑,胸前衣襟大敞,如同南风馆里出来小倌,尽显魅态。 只是他这身材高挑,身板又结实,估计一般人嫖他不成,反过来会被嫖。 本王将人请进了府里,然后命人上了茶,问道:“你给我的香粉,不是‘潇|湘梦’吧?” 他笑笑,“失误了。那一日草民没细看,错把‘前尘梦’当成‘潇|湘梦’给了王爷,想来是扰了王爷清梦,多有得罪了。” 本王见他一脸奸猾,哪里是失误,分明就是有心。只是这“前尘梦”又是个什么玩意儿,莫不是用过了,就能梦到前尘往事? 只见风慕言端起了茶杯,滤了一下上面的浮叶,老奸巨猾的问道:“不知王爷,梦到了什么呢?” 本王心头闪过一个名字,却不动声色的说:“都是些过去的事了,不提也罢。” “过去吗?放不下的,才会有所思。忘不掉的,才会有所梦。这‘前尘梦’和‘潇|湘梦’不同,一个是唤醒你现实里的记忆,一个是编织你理想中的美梦。王爷既然有放不下的,那自然也会有想要得到的。现实里不能如愿,梦里就会圆满。这‘潇|湘梦’用与不用,其结果,想来王爷也能猜到了。” 本王有些头疼,实在不想在过去的事情上强加追忆,便跳过了这个话题,单刀直入的问:“你今日前来,是想好了,要拿嗅觉与我交换条件了吧?” 他一怔,立马敛了笑,“说真的,这让死人复活,白骨生肉,听起来实在是天方夜谭,草民——” “我知道你信不过我。”本王笑笑,“倒也无妨,本王这里大可赊账,我先帮你达成心愿,你再将嗅觉还给我,也不迟。” 他一怔,神色复杂的问:“你说真的?” “真的。”本王搁下了茶杯,冲他笑笑,“只是本王吃了你一回亏,总得讨回来不是。这之前,本王倒要看看,你的梦里都有什么。” 他一怔,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身后的白杉拿帕子捂住了嘴,好不容易挣扎着脱离了白杉的控制,眼神变换了一下,问道:“你在帕子上,下了‘前尘梦’?”说着,神色一恍,猛地倒在地上。 本王蹲在了他的面前,笑笑说:“足量的‘前尘梦’,可比蒙汗药管用多了。来,也让本王看看,你的梦里都有什么吧……” 插入书签 第11章 第11章 三九天,正是大雪封山,寒风刺骨的时候。 绝艳的少年蹲在雪窟窿里,面色不善的看着前方一队行路的人马。为首的是一个儒雅清俊的中年男子,在他身后跟了一个貌美的妇人,和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还有三五个仆从。 看样子,不难对付。 少年扯住了缰绳,默默倒数了十个数,在那一行人走近之时,猛地拉了一下缰绳,然后跳回了雪窟窿里。 只闻山上“轰隆”一声,一个雪球自坡道上滚落而下,越滚越大,径直碾向了这队人马。 打头的男子一看不好,顺手将那孩子一推,刚巧就推进了雪窟窿里。而他们几人躲闪不及,却被埋在了雪堆里。 雪洞里的少年正伸着脖子看热闹,一个不防,被那跌进雪洞的小男孩撞了个满怀,嘴对嘴的亲上了。 唇上的触感柔软而湿润,带着几分奶香。 少年愣了一下,急忙推开那孩子,然后“呸呸”啐了几口,一跃出了雪洞,从人仰马翻的队伍里翻出了几个包袱,打开看了看,有衣裳,有银票,打了个口哨,转身就欲走。 “你,站住!”身后,那粉嘟嘟的孩子笨手笨脚地爬了出来,掐着腰,说:“你亲了我!” 少年扬起尖尖的下巴,“那又怎样?” 男孩挺了胸胸,大约觉得气场不够,又使劲吸了吸肚子,说:“你亲了我,就得嫁给我!” 少年:“嗤——” 男孩见他要走,气急败坏的又喊了一声:“喂,你站住!” 少年回过身来,“看清楚了,老子是男人。” 男孩一愣,“骗人!你长得那么好看,怎么可能是男人!” 少年大咧咧地解开了裤腰带,然后将胯|下的物件亮了出来,道:“看清楚了吧。”完了,赶紧提上裤子,打了个哆嗦,道:“那娘的,也太冷了,小心给爷冻得不举。” “你你你!”男孩好一顿结巴,终于一跺脚,说:“反正亲都亲了,你就得嫁给我。” “成啊。”少年甩了甩凌乱的长发,“不过小爷心气高,要嫁就嫁个有权有势的,等你什么时候身居高位,并且腰缠万贯了,再来给我下聘吧。”言毕,打着口哨扬长而去。 那是风慕言和苏青墨的第一次见面。 风慕言曾是个无处可去的混混,经常埋伏在半山腰里,打劫来往的商旅和行人。劫的多就多花,劫的少就少花,反正混口饭吃,饿不死就行。 他一度瞧不上要饭的,觉得低三下四,向人伸着手要钱,实在是丢人现眼,所以他选择了抢。 而这一日,他贸贸然出手,竟是打劫了新走马上任的京兆尹苏棋宣一家,并且抢走的包袱里头,有苏棋宣的官印。 丢失官印本该是死罪,要不是先帝念在苏棋宣治理一方有功,免了他的责罚,那一家老小,怕是早就没命了。 可这显然和风慕言没有关系,他一个连自己都养不活的人,哪里会关心别人的生死,将无用的官印随手一扔,他躲进了一处破庙里。四周都在灌风,可谓天寒地冻。他身上只卷着一床破席子,冻得直哆嗦,能不能在这寒冬里活下来都是个问题。 哪还有闲心想别的。 可那一夜,合该着他命不该绝,一个来到庙里躲避风雪的商人捡到了他,从此作为义子,收到了身边。 那商人名叫风无涯,一身的匪气,胸无墨水,给他取名风慕言,大约是用尽了一生的才华。 而风慕言,打小就没感受过家的温暖,风无涯给他一块干粮,一间柴房,把他当狗似的圈养起来,都足够他感恩戴德,听从风无涯的差遣了。 风慕言不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坏。他只知道跟着风无涯,就不会饿死了。 风无涯请了师父教他拳脚功夫,又请了先生教他识字算数,尽职尽责的把他打造成了文武全才的少年郎,唯独没有教会他明辨是非对错。 他所传授风慕言的思想,是只要能达成目的,便可不择手段。 而风慕言饱受世间冷暖,历尽千帆磨难,本就不是个善人,被他这么一灌输,更是变得心狠手辣。 风慕言成了风无涯最好的工具,既能帮他打点生意,又能替他挨刀挡枪。 偶尔有谈不拢的生意,风无涯也只管派出了风慕言,稍微牺牲一点色相,来助他达成心愿。 而风慕言,天生就带着一股子风尘气,只消在那些商贾的女人面前卖卖笑,谄媚两句,再由她们去自家男人枕边吹吹风,就没有搞不定的事儿。 他太了结自己的皮囊,有多好使了。 可他就是没想到,这有朝一日,他的脸竟被一个男人看上了,并且那男人死缠烂打着,非要将他娶进门不可。 那是在风无涯的生意越做越大,他们一家搬去京城之后…… 彼时的苏青墨成为了一个隽雅而秀气的书生,着一身白衣,手拿一把玉骨扇,往十里桃花树下一站,也是个惊鸿一瞥的人物。 春暖花开,草长莺飞的季节,正是文人骚客们最爱踏青出游,吟诗作对的时候。这苏青墨作为京城里数一数二的人物,自然也不免俗套,喊上两个知交,带上几个家丁,一起来到了这桃花屿,游山玩水。 而恰好,风慕言今日也在此处。他这次出门,是为了取悦京城第一大绸缎庄老板广生财的女儿。 风无涯最近看上了绸缎生意,一直想着为广生财供应绸缎绢匹。可那广生财不缺门路,自然也就瞧不上他,风无涯几次上门,都被挡在了外头。 正面搞不定,风无涯就想到了迂回,让风慕言前去拿下广生财那心尖尖上的独生女,必要的时候,娶她也未尝不可。 反正风慕言只是一枚棋子,下子的时候,就该落在最合适的地方。 这一路走来,风慕言嘘寒问暖,极尽讨好之能事,加上脸长得好,身材又高大,广小姐立刻失去了招架能力,看向他的眼神,多了几分绵绵情谊。 眼见时机成熟,风慕言随手捻了一枝桃花,斜斜插在了那少女的发间,正准备俯身下去,含情脉脉地送上一吻,却听见身后传来了一阵朗朗笑声,伴随着一人的奉承,“苏兄果真好文采,这诗句信口拈来,却又朗朗上口,实在是妙啊!” “刘兄过奖了。”苏青墨自谦了一下,迎着漫天的桃花,看向了回过身来的风慕言。 恰时,一阵风过,花瓣洋洋洒洒的飘落下来,迷离了对方的双眼,也撩拨了彼此的心弦。 一个是翩翩浊世里的佳公子,一个是滚滚红尘里的妖异。 苏青墨站在桃花雨里,微微一笑,“鄙人姓苏,名青墨,字少轩,上京人士。不知兄台怎么称呼?” 风慕言略一顿,抱拳道:“在下风慕言。” “慕言兄。”苏青墨直接跳过了姓氏,喊的亲热。 风慕言皱了皱眉,他此行,是出来施展美人计的,可不是来同人寒暄客套的。事情还没有办妥,他也没有心思同一群书呆子周旋,便欠了欠身子,道:“请恕风某还有事,不能奉陪,先行告辞了。”说罢,转身便要走。 “哎——”苏青墨喊他不及,快步追了上去,岂料一脚踩在了淤泥上,身子一倾,直接将风慕言撞下了山头,而自个儿也收势不住,跟着滚落下去。 “啊——” 原本凭风慕言的身手,随便找处地方借个力,也就跃上来了,可谁料这苏青墨竟如一贴狗皮膏药,下落的过程中紧紧抱着他不放,并且在他耳边一阵大呼小叫。 风慕言几番借力不成,就那样滚了下去。 那苏青墨倒是拿着自己打紧,将脑袋抵在了风慕言胸前,没受多少刮蹭,可风慕言后背抵着山石,一路刮出了不少伤口。 落地时,一阵尘土飞扬,苏青墨的身子颠簸了一下,正将唇印在了风慕言的唇上。 唇齿间,带着淡淡的清香,竟比这桃花还要醉人。 两人大眼瞪小眼了许久,风慕言一把将他推开,然后痛吸了一口气,问道:“你这人怎么回事?” 苏青墨手臂上也刮开了几道细小的伤口,一边搓弄一边说:“得罪了,得罪了。” “哼!”风慕言拍打了一下袍子,正欲借力飞上去,却被苏青墨一把抓住了衣袖。只见他一身流氓气的说:“怎么,亲都亲了,想着就这么走?” 风慕言头一次遇上这种无赖,哭笑不得的看着他,“我说,好像是你亲的我吧?这要说吃亏,也是我吃亏吧?” “说的也是呢。”苏青墨摸了摸下巴,一脸的斯文相,说出来的话却有些败类,“既然我占了你便宜,亲都亲了,那我娶你过门可好?” 风慕言睁大了眼,“你说什么?” 苏青墨:“我说我娶你啊。” 风慕言有些凌乱,怒视了他,道:“睁大你狗眼看清楚,老子是个男人!” “男人么?”苏青墨附身上来,一脸的玩味,“我看你长得这么好看,不像啊。” “那就给老子看清楚了。”风慕言说着,解开了腰带。 ps:今天是这一年的最后一天了,希望大家好好珍惜时光,有男朋友的争取在十二点整的时候,弄出个小bb来,取名一四一五,o(╯□╰)o我真是太邪恶了。总之,提前祝大家元旦快乐,新的一年,也要猥琐下去!必须的! 插入书签 第12章 第12章 风慕言原本不会这样的。这许多年来,他被当成一把利器,锻造的有棱有角,却又不会轻易露出锋芒。 在外人面前,他一贯谦谦有礼,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小混混了。 可今日也不知中了什么邪,他竟被那苏青墨三言两语挑拨的动了怒,当即不顾风度的解开了腰带。 而苏青墨,跟着“啧啧”了两声,道:“挺大的嘛。” 风慕言:…… 这是他们第二次见面。 要不是此处人多口杂,风慕言大约就拧断他的脖子了。 他从来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读书人!枉他还长了一张飘逸出尘的俊脸,却是这般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原本以为只是一场萍水相逢,日后不会再见面了。可谁知道,那苏青墨竟是阴魂不散的,搬来了他住宅附近的私塾念书。 这从此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想躲着他都难。 “哎——”老远的,苏青墨站在桥头上,一身白衣无尘,挥手喊着:“慕言兄。” 风慕言赶紧转过身去,抬腿就走。他是真怕了这个男人,每回被他缠上,都要听他絮叨半个时辰。从诗词歌赋到天文算数,从丝竹管弦到兵法谋略,似乎就没他不感兴趣的。 风慕言这厢走得急,那苏青墨追的更急,小跑着撵上来,一把扯住了风慕言的衣袖,道:“我这一路喊你,你怎么也不停下?” 风慕言忍了忍,道:“行路匆忙,没有听到。” “是吗?”苏青墨笑笑,从兜里掏出了一个层层包裹的地瓜,递给了风慕言,道:“尝尝,我去地里偷了亲自烤的,可香了。” 风慕言顿时有些无语,这苏青墨竟不要脸至此。偷来的东西不藏着掖着,居然理直气壮地拿出来,同人炫耀。 他们读书人的脸面,究竟是去哪了。 见他没有动作,苏青墨一脸的殷切,“你尝尝啊,又香又甜。” 风慕言嗅觉极好,自然是闻到了香味,只是他又不饿,吃地瓜做什么。而且一旦吃了,等于是接受了他的小恩小惠,从此,那苏青墨定会变本加厉的骚扰自己。 苏青墨却不知他心中所想,见他不吃就取了回来,将包在外层的油皮纸去掉,然后剥了瓜皮,露出了红色的瓜瓤,重又递给了风慕言,道:“来,吃吧。” 风慕言皱了皱眉,“不想吃。” “哦。”苏青墨自个咬了口地瓜,问道:“那你想吃什么?” “鲨鱼皮鸡汁羹,糟蒸鲥鱼,蒸驼峰,花菇鸭掌,番茄马蹄……”风慕言随口报了几个菜名,带了几分刁难的意思。 他原本想着,苏青墨作为一个穷酸秀才,手里肯定不称几个钱。不像有钱人家的少爷,个个脑满肥肠,不学无术,凭着家底丰厚,根本不会在读书上下功夫。 而那些用功读书,考取功名的,多半都是家境一般,甚至贫寒。 看这苏青墨一身白衣,上无任何描金装饰,一看便不是有钱人。 可没想到,苏青墨竟是一口答应下来,道:“好,我就带你去吃你想吃的东西。不过你要的这几道菜比较叼,一般的酒楼怕是吃不到,我们得多走些路,去‘四方宴’吃。”说罢,扯上风慕言就走。 风慕言闲来无事,也就跟着去了。他倒要看看,这苏青墨能掏出几个银子来。 点了满满一桌子的菜,个个价值不菲,寻常百姓吃上一道,都可以顶全家一个月的花销了。 可苏青墨不以为然,递了双筷子给风慕言,“来,喜欢就多吃点。” 风慕言接过了筷子,夹了口鱼塞进嘴里,问道:“你这么讨好我,究竟有什么目的?” “我喜欢你啊。”苏青墨笑眯眯的说,“我准备娶你。” “咳。”一口菜险些呛进肺里,风慕言一阵咳嗽,好不容易顺了气,却听苏青墨继续说:“你看你,这么难养,吃顿饭还要挑最贵的,我要是不考取功名,多拿点俸禄,怕是养不活你呢。” “咳。”风慕言又呛了一下,急忙喝了口茶水,道:“你能不能换个人寻开心,要我说多少次,我是个男人!” “那怕什么。”苏青墨撑起了下巴,“我最多就是娶个强壮点的媳妇。” 风慕言:…… 他们的生活便是这样,波澜不惊的,是在调戏与被调戏中度过。 风慕言原本觉得自己够油嘴滑舌了,可是和那读了万卷书,磨就了一身嘴皮子功夫的苏青墨比起来,他总是讨不到便宜。 而苏青墨原本对他还算客气,见了面会喊他一声“慕言兄”或者“慕言”,后来时日一久,干脆直接改口喊“媳妇”了。 为这事,风慕言脸上青筋暴露,将桥头的石狮子抓裂了好几个。 可桥上卖瓜果的小贩们却毫不自觉,还火上浇油的,见了他就喊:“青墨他媳妇——” 风慕言:…… 那一日,风慕言没有出现在桥岸,而是抄上家伙,潜进了一处宅子里杀人了。 杀害的对象,无非就是风无涯的对手们。那些人,或者阻碍了他的财路,或者抢了他的生意。总之他看不过眼,就派出风慕言,将人给杀了。 简简单单,一了百了。 趁着夜色,风慕言回到了住处,正欲推门进去,却听着桥上远远传来了一声殷切的呼唤:“媳妇——” 风慕言一个趔趄,停住脚步看向了苏青墨。只见他站在月色下,披着一身清辉,整个人都显得飘逸而出尘,冲他招手,说:“今儿晚上有灯会,我等你一起去看。” “没兴趣。”风慕言说着,推开了门。 “等等!”苏青墨下了石桥,几步追了过来,说:“那我不去灯会,去你家里喝杯茶怎么样?”说着,就想进门。 “不行!”风慕言一把抓住了他,有些气急败坏的说:“你不准来这里!” “为什么?”苏青墨眨眨眼。 风慕言的神色恍惚了一下。是啊,为什么,因为这里住着他的义父,那人既是商人,也是刽子手,看不过眼的人,随时都能杀掉。 而风无涯这几年走南闯北,收养的义子兼杀人工具,并非只有风慕言一人。那些人虽然不能在皮相上有所作为,但是作为杀人工具,却是一等一的。 这苏青墨看似无赖却胸无城府,贸贸然闯进去,怕是会有危险。 风慕言忽略了自己对苏青墨过分关心的事实,忍了忍说:“罢了,我还是陪你去灯会吧。” “真的?”苏青墨立马退了回来,眼神亮闪闪的看着他。 “嗯……”风慕言被他盯得不太自在,走出了几步,道:“要去赶紧的,墨迹什么。” “哎。”苏青墨赶紧追了上去,然后死皮赖脸的牵过了风慕言修长而宽大的手掌。 “你干什么?”风慕言有些炸毛,试图甩开他。 苏青墨却是耍起了无赖,与他十指交握攥紧了,怎样也不肯放开,见风慕言终于不再挣扎,便心满意足的,整个人都贴到了他的身上。 去到了灯会上,苏青墨在一片灯火璀璨里,左看看又瞧瞧,时不时凑到人群里猜个灯谜,买个花灯,一脸的天真烂漫。 风慕言一路只是跟着,看他眉飞色舞,说说笑笑的,嘴角竟也微微扬了起来。 他头一次遇上这么没心没肺,恣意逍遥的人。也许是受他感染,自个儿这波澜不惊的心脏,竟也躁动了起来。 特别是在苏青墨将身贴过来的时候,风慕言的心跳都加快了几分,呼吸也有些沉重。 来往的行人之中,偶尔也会遇上那么一两个熟人,都是过去风慕言招惹过的贵妇或者小姐,必要的时候,风慕言也会对她们客气的笑笑,或者虚假的客套两句。只是,那眼神里总写着漫不经心,只有在看向苏青墨时,才会显得格外专注。 而这份专注,其实很早之前就有了。 早在连风慕言本人,都没有察觉。 他很忙,白日里要不光要打点生意,还要四处查账,有时候还要顺带着杀个人,放个火。 可他再忙,每日黄昏时分,总会装作不经意的路过那座石桥,然后推门进屋。 而苏青墨,必然会在那石桥上苦哈哈的等他,见他出现了,立马扯着嗓子喊一声:“媳妇——” 风慕言讨厌这个称呼,可他并不讨厌那个喊他的人。 他原本以为那苏青墨只是一时兴起,拿着他开涮而已,等着新鲜劲过了,他也就消停了。可这走过了春,度过了夏,迎来了秋,那白衣翩翩的男子,总是等在石桥上。 即使下雨天,他也会撑一把青伞,冲他招手,“媳妇——” 而风慕言,竟也像个神经病一样,不管刮风下雨,电闪雷鸣,总会在特定的时间,出现在那里,只为了看一眼他的笑靥。 那是开在浊世里的一朵青莲,悄悄绽放在他的心尖上。 他不敢碰,也不敢想。 他原本向前几步,就能靠近他,可他不能。 而他背过身去,就能疏远他,可他也不能。 他每天在得与失,放下与拾起中徘徊,却始终不敢踏出那一步。 可这一刹那,他看着苏青墨在灯火阑珊里冲他微微一笑,突然就有一种宿命感。 浮生倥偬,岁月如梭,上天既然安排了一场相遇给他们,他为何要抗拒?幸福原本唾手可得,他为又什么不敢接住? 而他,终于是在万千灯火里,迈出了一步。 从此,便是万劫不复。 插入书签 第13章 第13章 一夜帐摆流苏,被翻红浪。1 红烛燃尽,天且将明时,苏青墨才终于睡下,全身筋骨隐隐作疼,尾椎处更是钻心刺骨。 可他就是甘之如饴。连梦里,嘴角都微微扬着。 迎着月色,风慕言看向了他那餍足的小脸,忍不住又凑上去亲了亲。 他不知道苏青墨到底是看上了他的什么,并且死心塌地的跟着他,甚至不惜放弃男儿的尊严,雌伏在他身下,来迎合他。 这一切小火慢炖,发生的并不突然,可又偏偏给人一种来势汹汹,措手不及的感觉。 风慕言甚至怀疑眼下的一切,到底是不是真的。 伸手将人揽进了怀里,风慕言又亲了亲他的嘴唇。软糯,香甜,一时间竟不舍得离开,由浅尝辄止变成了风云残卷。 爱是什么滋味,销魂蚀骨,欲罢不能。 他很不能将这个人,就这么吃拆入腹,与他同生同灭。 第二天,苏青墨起的都有些晚。 睁开眼时,风慕言已不知去向,勉强撑着身子坐起来,苏青墨立马哑着嗓子喊了一声:“媳妇——” “我在。”风慕言端着鸡汤走了进来,问道:“怎么了?” “没,以为你吃过了不认,提上裤子跑了。”苏青墨揉了揉鼻子,问道:“大清早的,你去哪了?” “去了趟私塾,帮你向夫子告了个假。”风慕言说着,端了鸡汤来榻边坐下,然后舀了勺汤水,放在嘴边吹凉了,递给苏青墨,“来,吃点东西。” “嗯。”苏青墨乖乖张嘴,将鸡汤喝了下去,道:“难得娘子这么贤惠,还帮为夫煮了鸡汤。说起来,你跟夫子怎么说的?” 风慕言又递给他一勺鸡汤,淡淡回道:“说你彻夜纵欲,被我干的下不了床。” “噗——”一口鸡汤全部喷了出来,苏青墨震惊的看着风慕言,“你再说一遍!” 风慕言一脸坦荡,“我只是实话实话,昨夜里本就是你缠着我不放,要了一次又一次的。” “咳咳咳——”苏青墨一阵咳嗽,咳的肺都要出来了,眼泪汪汪的说:“你怎么能这样!” 头一次见他败下阵来,风慕言心里颇为愉悦,面上却蹙起了眉头,“怎么,与我欢好,传出去很丢人?” “这倒不是。”苏青墨摇摇头,“我早晚都要娶你进门,这事瞒也瞒不住。可眼下秋闱在即,我还准备连中三元,成为状元爷呢。这会子要传出我是断袖,会对仕途不利。” “哦?”风慕言挑了挑眉,“没想到,你还挺自负。” 苏青墨挠挠下巴,“这点自信,我还是有的。” 看他得意的小样儿,风慕言心里喜欢,忍不住又亲了亲,问道:“你家里不缺钱花,为什么还要执着于科考?” 苏青墨舔了舔嘴唇,说:“天底下的读书人,引锥刺股,夙兴夜寐,不都是为了一举登科,光宗耀祖吗?” 风慕言点点头,“倒也是……” “可我不是为了那个。”苏青墨笑眯眯的,“我是为了功成名就时,给我媳妇下聘!” 风慕言面上疑惑,只听他继续说:“我媳妇心气高,早在很多年前就说了,他非身居高位,家财万贯者不嫁。为夫要是不拿出点本事来,怕是不能将他纳入族谱。” 风慕言一怔。这话听着,怎么有点耳熟? 再看向面前那得意洋洋,眉眼干净的男人,风慕言略一恍惚,终于想起了那个大雪天,掐腰喊着要娶他的小男孩,他说:“你亲了我,就得嫁给我!” 转眼之间,四季轮回,他又遇上了他,再一次阴差阳错的亲上了他,听他说:“亲都亲了,那我娶你过门可好?” 念及此,风慕言突然笑了起来,笑出了一派春回大地,百花争艳。 他伸手,挑起了苏青墨的一缕头发,为他别在耳后,说:“等你衣锦归来,我必着以嫁衣,去到你的门上。” 可谁料,这生死契阔的誓言,许下容易,兑现却太难了。 未来的日子,苏青墨报名了秋闱,不出意外拿了第一,成为了解元,然后全情投入到春闱的准备中。 闲暇的时候,他挑了两匹大红色的缎子,送去了裁衣坊,命人赶制了两件喜福,然后挂在卧房里,每天看着,自顾自的穷开心。 而风慕言,因为有了成家的打算,所以向风无涯提出了离开。他杀人的时候阴狠果断,其它事情也是雷厉风行。想到了,便立马去做。 这些年,他自认为做的够多了,帮风无涯拿下了许多桩生意,也帮他赚取了许多银子。当年的养育之恩,已经悉数还清了。 他若放自己走,那便就此别过,两不相欠,他若不放自己走,那就只好父子决裂,反目成仇。 风慕言从小就薄情寡性,他不觉得背叛是一件多么可耻的事情。 何况,他要背叛的只是一个饲主,而不是一个恩人。 他给风无涯当狗这么久,从来都没有怨言,可这一次,他不能再俯首帖耳,惟命是从了。 他要还是孤身一身,那么继续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倒也没什么。可他的小傻瓜,想着入朝为官,走上仕途。那他作为枕边人,自然不能再知法犯法,给他招惹麻烦。 他头一次知道,爱上一个人,竟会如此的劳心劳神,事事挂念。 可这种有家有牵挂的感觉,很好,很好。 风无涯倒也没为难他,听说之后,只问了句:“那人是什么来头,竟能把世间情爱,不屑一顾的你给收服了?” 风慕言沉吟了一下,道:“这我还真没问,只知道他应该是某一名门望族的少爷。” “是吗?”风无涯轻笑了一声,眼底却有暗流涌动,“家世清白的少爷,却肯为你背上了污点。那人对你,倒是情真意切。如此良人,好好珍惜吧。” “是。”风慕言面上一喜,欠了欠身子,道:“多谢义父成全。”说着,转身便要走。 “慢着。”风无涯喊住了他,从容道:“看在义父养你一场的情分上,再帮我做最后一件事吧,事成之后,你自管离去。” 风慕言停住步子看过来,“不知义父是要我——” “替我杀了京兆尹,”风无涯喝了口茶,道:“苏棋宣一家。” 风慕言愣了一下。从商者,很少与官府来往,特别是做着黑心的生意,贩卖来路不正的货物,更是不敢与官府走动,生怕露出马脚。 可这风无涯,也不知与那京兆尹有什么过节,竟要杀人全家。 犹豫了一下,风慕言问道:“不知那苏棋宣,哪里得罪了义父?” 风无涯道:“我最近想着犯一批私盐,可那苏棋宣派人严加盘查,想着进出城门实在困难。为父原本想着递个红包,通融通融,可谁料他竟是油盐不进,为官清廉的很。只要有他在,我这买卖就永远做不成,倒不如索性杀了,趁机钻个空子。” 风慕言一惊。这贩卖私盐可是重罪,刺杀朝廷命官更是罪无可恕。 他这义父当真是利欲熏心,不要命了。 不过,这既是他提出的最后的条件,答应下来倒也无妨。 反正此事终了,这一切也就结束了。 未来会发生什么,都与他无关。 看着风慕言领命离开了,一旁的次子和三子站了出来,问道:“义父,您明知那苏青墨是苏棋宣的儿子,您命大哥杀了苏青墨全家,不等于是把大哥推到了您的对立面上了吗?” “那又怎样?”风无涯冷笑了一声,“这被情爱绊住的人,就如同磨损的刀具,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可我这十年才磨得一剑,扔了可惜,留又留不下,不如就废了吧。你们两个,喊上小四小五,在风慕言屠完苏府之后,就将他杀了吧。” “这——” “还不快去!” “是……” 那一日,原本晴空万里,忽的阴云密布,雷声滚滚。 明明是晌午,天色却昏暗的厉害。 风慕言赶着去见苏青墨,干脆也不等晚上了,换了一身轻便的劲装,然后扯来黑布蒙住了下半边脸,悄无声息的潜进了苏府。 毕竟是官邸,护卫不在少数。风慕言身手虽好,却也不敢同人硬拼,于是选择了小心谨慎,逐个击破。 原本一切进展顺利,直到苏棋宣出门送客,发现了风慕言,这才喊了一声“刺客”,打破了原有的平静。 风慕言并不认识苏棋宣,只是看他一身锦服,以一家之主自居的模样,便猜到他的身份,当即飞身上前,一剑刺穿了他的胸膛。 紧接着,是苏府的女眷,家丁,丫鬟…… 哭声哀切,地上血流成河,湿漉漉的水汽里弥漫着一股子血腥。 彼时电闪雷鸣,风雨凄凄。 杀完最后一个人,风慕言甩了一下湿漉漉的长发,干脆漂亮的收剑回鞘,正准备离开,却发现门口站了个人。 他一身白衣,头上撑了把青伞,在一片氤氲的水气里,一动不动。 仿佛是开在俗世里的一朵梵花,清雅,出尘,却遥不可攀。 他和他之间,恍若隔开了一道天阙。 作者有话要说:1此处有肉,等着全文完结,会在番外里补上,全文订阅的孩子才能拿到。通过别的途径,贴吧,盗文网等地方阅读的,就不要联系作者了。 插入书签 第14章 第14章 血水漫上了脚背,整个世界都是刺目的红色。 风慕言踉跄着后退了一步,低头看向了死去的苏棋宣。 他原本还想着,过几日就亲自上门,向未来的岳父磕头认错,把苏青墨讨了来。 作为书香世家,老爷子一定墨守成规,为人刻板。说不定还会打他一顿,骂他一顿,然后将他轰出去。 可不管怎样,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只要苏棋宣人还在,就总有被说服的一天。 今日不成就明天,明天不成就后天。 可风慕言怎么也没想到,这还没来得及磕头行礼,竟把岳父给杀了。 苏棋宣,苏青墨。 他怎么就没想到,他们会是一对父子呢。明明眉眼有几分相似,气质也如出一辙。 磕磕绊绊地退后了两步,风慕言摸了摸脸上的黑布。 对,他是蒙着面来的,只要他不出声,苏青墨就不会认出他来。 他绝不能让幸福化作泡影,让此情成为旧梦。 他爱他,绝不能失去他。 深吸一口气,风慕言稳住了身形,正欲纵身离去,却听苏青墨凄厉的喊了一声:“站住——” 风慕言停住了步子,却迟迟不敢回头。 他怕这一回头,什么都完了。 可身后的苏青墨显然没有放过他的意思,踩着一地的血水,“啪嗒啪嗒”走了过来,一字一顿的喊他:“风、慕、言。” 风慕言的身子一颤,放低了声音说:“你,认错了人。” “认错了人?”苏青墨低低的笑了起来,笑声里透着彻骨的寒意,“我想你,念你,找了你整整十四年,别说你脸上只是蒙了块步,你就是割鼻挖眼,断了四肢,我也能一眼认出你来。可我掏心掏肺,倾尽一切的对你好,你为什么要——”他说着,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跪在了死去的娘亲面前,道:“杀了我的家人呢。” 是啊。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风慕言扯掉了遮在脸上的黑布,失魂落魄地走向了苏青墨,“不是我,你听我说——”话未说完,一只长剑刺进了他的肩膀。 苏青墨一手揽着他的娘亲,一手握剑,眼里闪动着仇恨的火苗,“是我引狼入室,是我瞎了眼。” 风慕言往前倾了倾身子,任由那利剑穿过他的肩膀,发出了“嗤”的一声响。他伸出沾满血污的双手,攥过了苏青墨的肩膀,说:“青墨,我不知道——” 苏青墨恍若未闻,将长剑从风慕言的身体里抽离,然后一鼓作气,又刺入了他的腹腔。 一股子腥甜只逼嗓门。风慕言悲痛欲绝的看着他。过去的浓情蜜意,缱绻不离,终于是不存在了吗。 今后再也不会有人,站在石桥上,半是认真半是轻佻的喊着:“媳妇——” 也不会再有人,不厌其烦的说着:“我要娶你。” 风慕言低低的笑了笑,攥过苏青墨的手,将利剑再一次抽离身体,抵在了心脏上的位置上,说:“来,刺这里。” 苏青墨红着眼看向他,“你以为我不敢?” “不,你敢。”风慕言颤抖着双手,抚上他的脸颊,说:“正因为你敢爱敢恨,敢作敢当,所以我才爱你啊。” 言毕,那利剑刺穿了他的胸膛。 一口热血喷在了苏青墨的脸上,风慕言呲出沾满血水的牙齿,笑的倾城而魅惑,“你看……我就是喜欢你这一点……或者毫无保留的……爱……或者……不遗余力的……恨……” 说完,倒地不起。 苏青墨抽回了剑,在越下越大的雨里放声笑了起来。 “酒醒熏破春醉,梦断不成归……”1 他喃喃着,将剑横在脖子上,抹了下去。 那些许诺的未来,终究是辜负了…… 墙外,先后跳进来几个男人,依次查看了一下地上的的尸体,然后摇摇头,又跃出了高墙。 这一场灭门惨案发生的悄无声息,等到被人发现,已是第二天晌午。 恰好先皇刚刚驾崩,举国服丧,没人把精力放在这苏棋宣一家上。新皇将案子交给了刑部,然后派了几个人,将那一家三十多口人,草草的葬了。 只是据回报的人说,苏家上下,六十七口人中,少了苏青墨。 此后,也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风无涯少了苏棋宣的刁难,贩卖私盐顺利多了。几笔货款依次到账,他这腰包也就越来越鼓,连续投办了几家商号,银子越赚越多。 正在他沾沾自喜,大晚上躺钱堆里做梦的时候,只听着屋外传来一阵打斗声,伴随着一声慵懒而蛊惑的长笑,“就凭你们几个,也想拦住我?风无涯也太大意了,把身手最好的小二小三派出去收账,却把你们几个不中用的留在身边。” 风无涯一个激灵坐了起来,皱眉看向了窗外。 在那里,只见风慕言一身绯色的衣衫,满头青丝流泻,轻轻舔去了手上的鲜血,微笑如同修罗,“让风无涯出来,我是来找他索命的。” 风无涯心下一惊,这风慕言不是死了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看他出手阴戾,招招致命,一群人都没拦住他,竟是让他占了上风。 心脏突突直跳,风无涯急忙收拾了一摞银票,然后跳窗跑了。 这沿路有几家商铺,实在不行,先找处地方躲一躲,铺子里的伙计也是练过的,个个虎背熊腰,孔武有力,能让他们拖一时是一时。 他这算盘打的好,却不料天不遂人意。 风慕言将满院子的人全部放倒之后,立马加紧步伐,追了上来。 夜色凄迷,阴风阵阵,路上亮着几点灯火,空中飘着几张黄纸,正是厉鬼勾魂,无常索命的好时候。 风无涯一路绊绊磕磕,穿过了石桥,钻进了一处幽暗的巷子里。 身后,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带着猫戏老鼠的惬意,不紧不慢的追赶着。 风慕言披着一身皎洁的月色,满头长发在晚风里飞舞着,脸上笑意犹在,阴测测说着:“义父,你跑什么?” “慕言。”风无涯终于跑不动了,气喘吁吁的回过身来,结结巴巴道:“义父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啊,我收养了你,又不遗余力的栽培你,你不能杀我。” “是吗?”风慕言提刀逼近了他几步,看着他一个趔趄跌坐在地上,满脸愉悦的说:“你养我的银子,满打满算也就几十两,可我给你赚的银子却足足有几千两。你救我一次没错,可我为你挨刀挡枪,与人拼命,也不下十几回了。我风慕言不与你计较,这些算是扯平了,可你害死了我夫君一家,这笔账要怎么算呢?” “不,不是。”风无涯拼命地往后挪了挪,一脸的狼狈,那里还有平日的镇定自若。 风慕言皱了皱眉。这人曾经也算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几时这么怯弱过。这些年,他当真是被金钱熏坏了脑子,被欲望磨掉了锐气吗。 风无涯在地上连滚带爬,拼命讨饶,“慕言,我不知道他就是你的心上人,我不是存心的。你要是喜欢漂亮的小生,改日义父帮你找几个好不好,保证个个比他媚,比他浪,身子也比他软。” “你闭嘴!”风慕言眼神一凛,挥剑割断了他的舌头,带出了一溜血丝,狰狞道:“我本来还想给你个痛快,你怎么偏就不识好歹呢。” “呜呜。”风无涯捂着血流不止的嘴巴,在地上拼命摇头,“不……” “嗤——”一剑刺进了他的大腿里。风慕言阴着脸说:“这一剑,是为了你刚才的出言不逊。” “嗤——”接着是第二剑。“这一剑,是为了苏府死去的仆从。” 第三剑。风慕言道:“这是为了我的岳父岳母。” 第四剑。“为了那些同样被你收养了,却当成狗一样使唤的兄弟们。” 第五剑。 第六剑…… 阴暗的巷子里,回荡着一阵阵的惨叫,和盲目而不仁的杀戮,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子浓浓的血腥气。 风慕言拔出剑,擦了擦脸上的血污,看着地上半死不活的男人,笑道:“最后一剑,为了我死去的恋人。” 说着,长剑没入了风无涯的胸膛。 地上的男人抽搐了一下,终于是不动了。 “呵,呵呵。”风慕言后退了两步。 大仇得报,可接下来呢? “对,我还没死呢,我还得继续活着,还得继续受折磨……” 风慕言割掉了风无涯的人头,拎着摇摇晃晃去到了城外,在一座衣冠冢前面坐了下来,喃喃道:“你看,我把他杀了……” 他摸着冰冷的石碑,说:“我本来也想死的,可那一日你剑偏三分,故意留我一命,不就是想要我活着……” “你做的很好,苏青墨,你做得很好……活着才会痛,死了,反倒是解脱。” “我问你,下面冷么?” “你怎么不说话?” “你看,我为你穿上了红色的衣衫,你喜欢么?” “苏青墨……” 他一个人嘀嘀咕咕了许久,却始终等不来一声回答。 那个能言善辩,油嘴滑舌的人,是真的不存在了。 “呵,居然不理我。”风慕言笑了笑,咬破手指,在“亡夫苏青墨”的旁边,留下了一行血字—— 妻 风慕言。 据说大虐伤心,小虐怡情。。。o(╯□╰)o 插入书签 第15章 第15章 本王将神识从风慕言的梦里收回来,看了紧咬着牙关,面色苍白的他一眼,摇摇头,道:“你拿‘潇|湘梦’度人,拿什么度你自己?” 他睫毛颤抖了一下,半睡半醒间,喃喃道:“我不自救,只管自伤。” “唉……”本王站起身来,“拾不起,伤人,放不下,伤己,何苦来着。” 出了前厅,本王去院子里坐下,叫下人送来了茶点,自顾自的吃的,留了风慕言在屋里,独自暗伤一会儿。 迟一些的时候,姚书云来到了府上,满脸的唇印大约是忘了擦,就那样糊在脸上,左右对称,简直是瞎了本王的眼。 他浑然不觉,拖了把椅子坐下,将拎来的酒水往桌子上一搁,道:“眼瞅着好吃饭了,下官过来蹭一顿。这大冬天的,随便炒两个菜,再喝两杯酒,很是相宜。”说着,看了眼下去安排的丫鬟,道:“对了,再给我弄碟子花生米,当下酒菜的。” 他这一来,立马喧宾夺主,鸠占鹊巢,大咧咧的使唤下人,像上了自家热炕头一样,全然没将我这主人放在眼里。 安排好了一切,姚书云打了个冷颤,道:“外头挺冷的,要不我们进屋?” 本王瞥了他一眼,没有起身,只淡淡问道:“白日里闹事的女人,怎么样了?” “关着呢。”姚书云抓了块糕点塞进嘴里,“冲撞了皇上,就算不死,也得脱层皮。” 本王摇摇头,“差不多就行了,找个时间,把人放了吧。” 姚书云擦了擦嘴角的残渣,“要是皇上那头追究起来,怎么交代?” “不用交代,他也只是在气头上,这事过了,想必是不会再追究了。” “成吧,既然王爷开恩,那我就将人放了吧。” 我二人又闲聊了几句,正欲进屋,却瞧着风慕言面色憔悴,步履缓慢的走了出来,一副风吹秋叶,摇摇欲坠的模样。 本王赶紧扶了他一把,问道:“不再躺会儿?” “不了!”他遭本王“暗算”,中了“前尘梦”,心里本就怨愤,恨恨地甩开了本王的手,道:“天色已晚,草民先告辞了。” “留下吃个饭吧?”姚书云擅作主张的问道。 “不必。”风慕言恶狠狠地剜了本王和姚书云一眼,然后怒气冲冲地离开了王府。 他这一走,姚书云立马好事的问道:“怎么了?风慕言怎么会来府上?” “找我有事。”本王说着,准备抬腿迈进门槛。 “哦?”姚书云摸了摸下巴,“不对吧,我看他眼窝深陷,面色憔悴,脚步虚浮,通体无力,分明就是纵欲过多啊。” 本王一个踉跄,险些被门槛绊倒,只“听”姚书云继续说:“而且看他眼神幽怨,面色愁苦,一副遭人抛弃,万念俱灰的模样。我说王爷,该不会是你始乱终弃,把人给伤了吧?” 本王看着他,“怎么,吃醋了?” “是啊。”他越演越起劲,一副心灰意冷的模样,道:“只可怜下官对你一片痴心,可昭日月,王爷你居然,居然瞒着下官,与人,与人苟合!”说着,跺了下脚,可谓声情并茂。 本王:…… 我没杀了他,大约是真的爱他。 将人拽进屋子里坐下,本王命人倒了酒,这菜还没出锅,就先喝上了。 姚书云抿了一口酒水,咂舌道:“酒劲挺大的。” “你不是挺能喝。”本王笑了笑,虽然尝不到辛辣的味道,但是看酒坛子,做工讲究,用的是上好的黑瓷,便问了句:“这酒,是舒景乾酿的吧?”1 “是啊,这酒名叫思归,千金难求,下官好不容易才跟人讨来的。”姚书云说着,又为了我斟上了一杯,有些惋惜的说:“只可惜了,这酒醇馥幽郁,入喉甘甜,王爷却是尝不到。” 本王笑笑,并未多言。 不多时,菜呈了上来,姚书云随手夹了一筷子,问道:“王爷,你觉得风慕言这人怎么样?” 本王回答的言简意赅,“心思太重,活得太累。” “哦?”姚书云有些意外,“下官倒觉得,这人随性的很。” “随性吗,明明是个苦情的人。” “苦情的人?”姚书云不解,“瞧他放浪形骸,一身洒脱,不像是个为情所苦的人啊。” “若不苦,如何调的出‘潇|湘梦’,就如舒景乾,若不是痛失爱人,如何酿的出‘百忧解’。度人,必先度己。” “呵。”姚书云笑了一声,“照王爷这么说,我编出名闻天下的曲子《长相思》,也是因为思恋某个人了?” “难道不是?”本王看着他,“书云,这些年,你心里始终藏着一个人。本王虽不知她是谁,可我知道你爱恋她,渴慕她,却得不到她。” 姚书云的眼神一紧,遂又放松下来,“王爷说笑了,下官生而多情,从来就不知道什么叫专情。得不到就放下,下官可不是一个喜欢钻牛角尖的人。” “是吗?”本王喝了口酒水,淡淡道:“能看开最好,世间情爱,本就伤人伤己。” 他有些好笑,“看王爷的样子,怎么像是过来人了。” 本王摇摇头,“不,我只是勘破的早……” 吃过了饭,本王将姚书云一路送到了门口,随口问了句:“今日法场上,可是杀过人?” “嗯,午时三刻,斩首过几个罪犯。王爷问这个做什么?” “无事,随便问问。”我说着,头脑一热,来了句:“夜里行路,注意安全。” “嗤——”他笑了一声,“下官府邸就在您对面,隔了几步远,王爷要是担心我的安全,大可将我留宿,下官还可以给你暖床——” “好走,不送!”本王打断了他的自作多情,转身便往回走。 这一觉躺下,本王稍微打了个盹,待得月上中天,临近子时,便悄然起身,穿上外衣,偷偷出门了。 因为不想惊扰值夜的下人,便没走正门,一跃出了高墙,往法场的方向走去。 行至法场,只见今日处斩的死囚,尸体还躺在地上,无人来领。地上血渍的已经干涸,周围十步以内,地砖都是暗红色的。 这经年累月,此处也不知杀了多少人,流了多少血。 四周遍地阴气。 本王正暗自无聊,突见不远处的黑影里,凭空出现了一道缝隙,刺目的白光闪过,从缝隙里走出了两名青面獠牙的鬼差,手里拖着沉重的铁撩,摇摇晃晃走了过来。 他们目不斜视的走过本王身边,去尸体跟前蹲下,一边伸手引魂,一边念叨着:“躯壳已死,魂魄莫附。打来处来,回去出去。起!” 话音刚落,一溜魂魄齐刷刷地坐了起来,浑浑噩噩地看向了两名鬼差,任由他们上了脚铐铁撩,然后茫茫然地跟上他们,准备到下面去。 “慢着。”本王喊了一声。 两名鬼差回过身来,左右瞅了瞅,不太确定的问:“你是在——喊我们?” “是。”本王走上前去,从怀里掏出一块黑玉,放在其中一名鬼差手上,道:“帮我交给你们头儿,告诉他,我明日戌时三刻,在襄王府设宴等他。” “这——”那名鬼差犹豫了一下,问道:“你指的是——” 本王打着哈欠,道:“我找昭暝。” 那名鬼差一怔,立马喝道:“大胆凡人,竟敢直呼我们阎王的姓名!” 本王笑笑,“我便是喊了又怎么样,告诉昭暝,想着问罪只管来找我。” “这——”那鬼差犹豫了一下,道:“我们阎王爷可是大忙人一个,哪有空赴人间的席宴。” “你们自管告诉他就好。”本王说着,紧了紧衣领,准备离开。 “请留步。”那鬼差喊住了我,问道:“不知阁下,怎么称呼?” “天璇。”我说。 刚走出没几步,本王遇上了迎面走来的姚书云,心下一紧,问道:“你来这儿做什么?” 他不答反问,“王爷来这里又是做什么?” 本王冷静回答:“夜里睡不着,出来走走。” “哦?”他显然是不信,“夜半子时,来刑场散步?王爷倒是好兴致。” “不知不觉走过来了而已。”本王说着,皱了皱眉,“倒是你,半夜不睡,出来监视本王不成?” “下官岂敢。”他笑了笑,整顿了一下凌乱的衣衫,“这不是刚从月华楼出来吗,恰好经过。”说着,挑了挑眉,好奇地凑上来,“刚刚王爷,在和什么人说话?” “鬼差。”本王如实说。 姚书云:“……” 知他不信,本王也懒得多说,跳过了这事儿,提醒道:“近来,满朝文武都对你有意见,你最好收敛一些。这青楼歌坊,少去为妙。” “那如何使得。”他将手搭上本王的肩膀,笑的满面春风,“这人生苦短,该当及时行乐。不过王爷你性情高洁,大约是不屑于烟花之事。” 本王笑笑,并未接话。 他瞧着本王油盐不进,继续蛊惑,“这床笫之间,个中的快乐,王爷真不想试试?” 本王挑挑眉,“哦?怎么个快乐法?” “飘然若仙。”他说。 本王笑笑,“那我大概知道是什么滋味了。” 姚书云:“嗯?” 本王:“做神仙的滋味……” 下一卷鲛绡透的主角 插入书签 第16章 第16章 第二日散了朝,本王正要离开,却被殿头官小太监喊住了,说是皇上要留我吃个饭。 左右无事,本王便留下来了。只是那群大臣实在嫉妒的很,临走的时候,不忘骂我一声:“弄臣。” 这词儿本王头一次听,还有些新鲜,忙拉住了姚书云,问道:“何为弄臣?” 他眯着眼,似笑非笑的说:“所谓弄臣,就是被帝王所宠幸,狎玩的臣子。” 本王脸上一黑,只听他又说:“总之就是男宠,枕边人。” 多亏了他解释的这么详细。 “呵呵。”姚书云笑了笑,“不过看王爷这身板,大约也不会屈居人下,皇上要真是对你有意思,估计吃亏的还是他。” 本王瞪他一眼,“休得胡言!” “得了,下官也只是随便说说,堂堂一代明君,何至于宠幸男臣,遭人垢耻。”姚书云说着,嬉皮笑脸追上了前头的大臣,“嘿,王大人,听说你又新纳了一房小妾?怎么也不喊我去喝两杯?哎,你别走啊——” 本王苦笑了一下,出了大殿,去到了燕玖所在的东暖阁。 彼时,清粥小菜已经布好,因为燕玖偏爱甜食,宫女又特地端来几碟子糕点。 见我来了,燕玖忙招招手,道:“皇叔,坐。” “谢皇上。”我依言坐下了,瞧着燕玖亲自为我舀了碗粥,赶紧诚惶诚恐地接了过来。 “皇叔不必多礼。”燕玖笑了笑,对左右伺候的奴才们说:“你们几个先退下吧,朕有事要和襄王说。” “是。”几人躬身退下了,出门的时候,不忘投来心照不宣,猥琐暧昧的一瞥。 本王:…… 他们到底是误会了什么?! 两人面对面,有些尴尬的吃过了早点,燕玖说:“皇叔,明年开了春,朕要选妃立后了。” 本王一怔,点点头说:“是件好事。” 他拿锋利的目光削了本王一眼,道:“可是朕不想。” “这是为何?”本王问。 他想了想,做出了一个无力的回答:“朕还小……” 原来是害羞了。 本王笑笑,说:“过了年,皇上也十六了,先皇早在十四岁就立了后,您这不算早了。早点完婚,就能早点为我大燕诞下皇子,乃是百姓之福。” 燕玖有些暴躁,“朕有了皇子,百姓就有福了?是不再水患,还是不再干旱?亦或是边境不会再有战事了?话说,朕为什么非得娶一个并不喜欢的女人啊?别说是开枝散叶,朕根本连看都不想看她!” 这熊孩子毛病倒是多。身为帝王,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再平常不过。这个不喜欢,就喜欢那个,满院子的莺莺燕燕,如何还没个看上眼的了。 我这做长辈的,只能耐心劝导他,“既入深宫,她们自然会变着法的讨皇上欢心,届时相处的久了,皇上也会喜欢她们——” 他又暴躁了,“会讨朕欢心,朕就得喜欢她们?!要这么说,朕身边的小太监们倒是掇臀捧屁,嘴巴甜得很,朕是不是得好好宠爱他们?” 本王:…… 觉察到自己的失态,燕玖咳嗽了一声,重又拿出了他那阳春三月,春暖花开的表情,一派温和的说:“皇叔,其实朕找你,是希望你——” “微臣明白。”作为一名“弄臣”,本王要是连揣摩君心都做不到,还混个屁,“皇上是觉得众大臣们的女儿之中,很难找到一见倾心的是吗?这倒也对,那群老臣自个儿长得就够寒碜,估计女儿也好不到哪去。这事皇上尽管放心,微臣定然多方打探,帮您挑出一名端庄贤淑,能够母仪天下的女子。” 燕玖:“不是,我——” 本王:“难道皇上是喜欢小家碧玉,飞鸟依人的少女?” 燕玖:“也不是——” “那一定是喜欢满腹才情,秀外慧中的女子了。”本王拍着胸脯保证,“皇上只管放心,微臣一定把事儿办好。” 只见燕玖攥紧拳头,忍了又忍,道:“你出去。” 本王心下不解,“要是皇上不喜欢才女,微臣大可再多看看——” “出去!”他又重复了一遍,顺便摔碎了一个茶盏。 本王不知哪里又触了他的逆鳞,顿了顿,只得躬身退了下去。 这熊孩子,刚才还好好的,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了。 本王刚走到门口,背后忽的飞来一块绿豆糕,“吧唧”砸在了我的脖子上,散掉的碎屑,直接灌进了本王的领子里。 那熊孩子大约是没出够气,遂又抓了一块红豆酥,趁本王回头的瞬间,狠狠砸到了我的脸上。 这功夫没学过,准头倒是不错。 “皇上——”我舔了舔嘴角的碎屑,正待问他怎么回事,却“听”他怒气冲冲地说:“还不快滚!” 本王:…… 我这一路滚出了皇城,十分纳闷的回到了府里。 只见苏蓉正在清扫庭院,见了我,急忙行了一礼,“奴才见过王爷。” “不必多礼。”本王在一侧的石凳上坐下来,想了想问道:“我问你,遇上一个刁蛮任性,十分不讲道理的人,到底要怎样才能讨了他欢心?” “这——”苏蓉犹豫了一下,问道:“难不成主子,是看上哪一家的小姐了?” “这倒不是。”本王摇摇头,“那人比一般的小姐要难伺候得多,而且性子阴晴不定,实在不好捉摸。” “那——”苏蓉试探着问道:“她是只对主子您一人阴晴不定,还是对别人也一样?” 本王想了想,这熊孩子对其他人,一向都是温文尔雅,礼貌客气,唯独对我,动辄哼哼唧唧,撒泼耍赖,甚至大呼小叫。 这么一想,本王心里顿时堵得慌,闷闷的说道:“他似乎,一直都只欺负我一个。” “呵呵。”苏蓉却是笑了起来,“这就对了。” 本王看着她,“什么意思?” 苏蓉:“我看那姑娘,八成是喜欢王爷。” 本王一口老血,“绝不可能!” 苏蓉:“如何不能?” 本王:“那可是一男人!” 苏蓉面上一僵,然后干笑了一声,“原来传言非虚,王爷倒果真是……有些……与众不同……奴才,先告退了。”说完,转身就走。 本王:…… 姑娘,你是不是想太多? 到了晚上,本王命人做好了饭菜,摆了满满一桌。 因为本王没有味觉,所以膳食一向从简,粗粮淡饭的,随便吃一点即可,今日要不是待客,哪里会花这冤枉钱。 看着满桌子的山肤水豢,本王却尝不到味儿,感到十分的遗憾。 戌时三刻,一阵阴风刮开了闭合的朱门,那昭暝准时到来了。 这许多年未见,他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刀削斧劈的脸上,因为线条太过硬朗,给人一种生人勿进的感觉。整个人往那一站,恰如一阵寒流涌过,整个屋子都结了一层冰花。 他抖了抖玄色的衣衫,又甩了甩绣着曼珠沙华的袖子,一派**的坐下了,嘴欠道:“几经轮回,你怎么越长越残了?” 本王嘴角抽了抽。 虽说我长得不如你英气逼人,但放眼京城,相貌也算是一等一的吧。 他见本王不语,下巴一抬,问道:“找我何事?” “跟你讨要一道魂魄,让他还魂。”我说。 他皱了皱眉,“不成。” “打个商量。” “没得商量,生者转死,死者转生,一切都是天定。生时回阳间,死时下地狱,大道轮回,周而复始,岂能随便更替。”他说得冠冕堂皇,顺便夹了一筷鱼肉送进嘴里,然后挑剔道:“不如忘川里的鱼好吃,肉太老了。” 本王闷闷的扒了口米饭,他说的道理本王都懂。阎王虽大,可头上还有个地藏王菩萨。就算地藏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再往上,还有玉帝镇着。 这事,的确是为难他了。 彼此默不作声的吃着饭,许久之后,本王说了句:“这许多年了,我还没跟你说声谢谢。” 他扫了本王一眼,问道:“谢什么?” “谢你背着玉帝,每回都给我挑一处殷实的人家投胎。玉帝本来是罚我下界受难的,你倒是帮我享福来了。” 他冷冰冰的脸上好不容易挤出一丝笑来,道:“怕什么,暗地里帮你的又不只是我一个。真要背黑锅,那青芜和命格可比我惨多了。哦对,还有那星琅和玥明两兄弟。” 本王心下一热,“总之,多谢。” 我这代罪之身,要不是有这几个昔日旧友相助,此时还不定在受什么罪呢。 连是人是畜,都不知道。 一顿饭吃完了,昭暝掏出帕子擦了擦嘴,离开之时,说了句:“至多三个月。” 本王一怔,“什么?” 他冷冷地看着本王,道:“我不知道你要找谁?但是要死者还阳,最多三个月。今日灵山神女同紫炁星君大婚,天庭里正热闹着,没人挑我阴间的不是。只是这喜酒也快喝完了,天上一天人间一年,我胆儿再大,也不敢耽误太久。就三个月,趁着他们酒席将散,给我把人送回来。”l3l4 第17章 第17章 苏青墨还魂的时候,是在两日后。 本王告诉风慕言,苏青墨来之前,喝过了孟婆汤。 只一小口,虽不至于前事尽忘,但关于那段恩怨纠缠,风花雪月,他不会再记得了。 风慕言笑笑,“这样也好,与其爱不成又恨不得,不如忘了。”他说着,抚上了苏青墨微微透红的面孔,挣扎着下了决心,“他醒来,我不会再让他爱上我……” 若能轻易割舍,便不叫情爱了。 本王看着他,轻轻叹了口气。 痴儿啊。 推开房门,只见院子里的红梅连着血海棠,开出了一片荼蘼,本王长吸了一口气,只闻的花香四溢,沁人心脾,一时竟有些微醺。 恰如喝了两杯清酒,似醉而未醉。 这感觉,当真是久违了。 离开了“一梦南柯”,本王去到了集市上。眼瞅着年关将近,也不知该为府上添办点什么。 我这人虽说性情有些寡淡,不好热闹,可既入尘世,多少也会沾点人味儿。过年的时候,府上虽不至于披红挂彩,庄重热烈,但起码的年味还是有的。 本王提着两个红灯笼,腋下夹了几副对联,走了没几步,竟在一片红红火火里,遇上了燕玖。 他一身雪青色的衣袍,袖口处绽放了几朵白色的木槿,满头青丝半梳半散,慵懒中带着几分高贵,高贵中又带了几分平易近人。因为风姿特秀,容貌无双,在这来来往往的行人里,显得鹤立鸡群。 如今满朝文武都回乡过年了,留了他在京里,没有奏折批阅,没有政事要理,大约是闲得发慌,所以来民间四处溜达。 在他身后,跟了几个布衣打扮的侍卫,隔了几步远,不紧不慢的跟着。 此刻,那熊孩子并未发现本王,掏出一锭金子扔给路边一个摊主,道:“给我来十斤,不对,一斤,也不对,二两吧,就二两山楂糕。” 他对斤两并无概念,对金钱亦是,瞧着那摊主苦着脸没法找钱,阔气的摆摆手,说:“不用找了,小钱。” 拿到“小钱”的摊主一愣,立马千恩万谢。今日出师顺利,居然遇上了一个有钱人家的傻子。 燕玖接过了山楂糕,拿竹签挑了块放进嘴里。他吃相很好看,即使不在席上,也有着接待来使般的优雅和尊贵。 而这尊贵的熊孩子,吃了一口山楂就够了,随手一扔,又去另一处摊子上买枣糕了。 本王趁着他散财之前,赶紧拿出一块碎银子给了那摊主,道:“给我来半斤枣糕。” 燕玖面上一喜,正欲喊一声“皇叔”,转念又想到了前两日闹出的不愉快,遂秀眉一挑,问道:“你来这做什么?” “碰巧路过。”本王说着,接过了那摊主找回来的碎银子,然后把枣糕递给了燕玖,“来,吃吃看。” 他一脸嫌弃的说:“不要了。” 本王耐着心问道:“那你想吃什么?” “走走看。”燕玖说着,负手走在了前面。 本王这一时走也不成了,只得跟了上去。 这一路,也不知燕玖有意刁难还是看上眼的东西太多,乱七八糟的买了一堆,全部让本王给他抱着。 东西已经摞到了头顶,本王视线都受到了阻碍,正想着劝他少买点,却见他搬着一只青花瓷瓶,搭在了那堆货物上面,威胁道:“若是打碎了,便按损坏皇家器物惩罚,杖责一百。” 本王一个趔趄,终于确定了,这熊孩子就是在刁难本王。 可本王如何也想不通,我到底哪里得罪他了。不就是选妃吗,本王帮他挑个贤良淑德,艳冠天下的女子,究竟有什么错。 要说他死活都不愿意,难不成是—— “皇上。”本王喊住了他,问道:“您莫非是——有了心上人?” 他步子一乱,红着耳根子摇头,“没有,休得胡说!” 看他这心虚的样子,八成是真有了。 既如此,便好办了。 本王将货物一股脑放到了地上,诚恳道:“皇上自管告诉微臣,她是哪一家小姐,微臣这就去帮您游说。” 燕玖面上一僵,收起了那份被人道破心事的窘迫,眯起了眸子,一副风雨欲来的模样,幽幽道:“皇叔要替我说媒?” “是啊。”本王跟着姚书云混的久了,别的没学会,倒是学会了满嘴放炮,张嘴便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身为一名大燕的臣子,自当为皇上倾尽全力,万死不辞。” “很好。”他脸上的愠色更盛,恰如一场桃花开尽,忽来一阵寒风冷雨,咬牙切齿的说:“朕倒真想让你帮我游说一番,奈何那人没心没肺,根本不把朕放在心里。” 本王一怔,继续放嘴炮,“能得到帝王的恩宠,那是她三生有幸。想来那女子尚且年幼,拎不清好坏,辨不清真爱,待微臣开导过她了,她自然会想明白。” “是吗?”燕玖冷笑了一声,捏住了本王的下巴,“皇叔你自个儿都不懂得情为何物,拿什么开导别人?” “臣——” “罢了。”燕玖松开手,“把东西搬上,我们回宫。” 本王:…… 该不会是要本王步行吧?这算是哪门子酷刑! 话说,刚才本王须溜拍马,曲意逢迎,已经万分小心,究竟又是哪句话说错了! 这帝王心,怎的比女人心还要难以琢磨? 走出了没几步,只见路边茶馆里,一个妇人端着盆子走了出来,看也未看,便将水泼了出来。 门前经常积水,在这寒冬腊月里已经结了冰。燕玖兜头淋了一场“雨”,一个恍惚,抬脚便踩在了冰层上,然后“啊”地一声,向后仰去。 本王一看不好,也顾不上怀里的瓶子里了,将东西一扔,赶紧冲上去将人接在了怀里。不料脚下太滑,我这步子没站稳,身子猛地前倾,刚好就亲在了燕玖的唇上。 鼻尖,充斥着一股子清新而凛冽的香气,像是兰花,又像是栀子。 噫吁戏!完蛋了! 本王一个慌张,身形没有稳住,“吧唧”压在了燕玖身上,摔倒的过程中,亲的更狠,牙齿险些没磕下来。 连滚带爬地坐起来,本王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因为试不着疼,也不知这血是谁的。 地上,燕玖阴着脸,怒斥:“还不扶朕起来!” 本王赶紧伸手,将他拉了起来,看他浑身湿答答的,估计是冻透了,便也没陪他回宫,赶紧解下大氅,将人裹了裹,带回了府上。 命人劈柴,烧水,又是一番折腾。 燕玖泡过了热水澡,光着身子爬出了浴桶,正刚想擦身子,却瞧着本王推门进来了,一时也不知害的哪门子臊,火急火燎的窜到了**,扯来被子盖住了身体。 本王:…… 将人从被窝里拉出来一截,本王给他擦了擦头发,说:“被子都弄湿了,我让下人给你换一套,省得着凉。” “不。”他扯住被子,“朕光着身子。” “别闹,这冬天本就阴冷,被子再潮湿,准得生病了。”本王说着,想要将他从被窝里剥出来,却发现他死死地拽着被子不放,一番折腾下,好容易将人拎了出来,却发现他脸上一红,赶紧背过了身去。 若本王没有看错,他身下,方才似乎是起了反应。 不愧是年轻人,精力就是旺盛。 本王并没有想太多,见他难堪,便亲自给他换了套被褥,道:“躺下吧。” 他立马钻进了被窝里,只露了一双眼睛在外头,眼睛看着有些红,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 本王心里咯噔了一下。这又是玩的哪一出? “要不,臣——”本王被他盯得不自在,心道还是离开为妙。 “哪也不准去。”燕玖霸道的说完,一挪身子,枕在了本王的大腿上。 本王心里实在是没底。这熊孩子最近像是吃错了药,总是一阵一阵的。 这一刻,他看着安安静静,听话乖巧,谁知道下一刻会不会跳起来,赏本王一耳光子。 本王晓得言多有失,干脆不说话了,只拿了把梳子,帮他将半干未干的头发,一缕一缕的理顺了。 他眯着眼,一副享受的模样,许久之后,说了句:“皇叔真是个温柔的人,日后谁要是嫁给了你,倒是个有福气的。” 本王捻起他一缕青丝,道:“我今生,不娶。” 他一怔,问道:“为何?” 本王面不改色,“因为我是个断袖。” “是吗?”他笑了起来,伸出白白嫩嫩的小臂,缠上了本王的脖子,一边坐起身来,一边问:“既是断袖,那皇叔觉得,朕的容貌如何?” 而不待本王回答,他突然将唇凑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苏青墨还魂的时候,王爷就把嗅觉拿回来了,所以才会有后来的闻到花香,和燕玖唇齿间的栀子花香。 第一个副本算是刷完了,后面有点琐事交代一下,我们就进入下一个副本——鲛绡透。 然后,关于阎王爷的名字……呵呵呵呵呵呵……本来是取的十殿阎罗中第五殿阎罗王天子包拯,然后吧,因为是架空,不应该让他出现,所以改了改,而且原先那个名字,我也觉得,咳咳,有点怪,明明阎王是帅哥一枚,嗯,总之想不到叫啥好了,刚好在研究古剑,然后想到了神剑昭明,然后就改一下,让阎王叫昭暝了,反正只是个配角,大家不要在意啦。。。 插入书签 第18章 第18章 本王年纪大了,受不太住刺激。 眼瞧着那两片粉色的樱唇越离越近,本王整个人都僵住了。 等等,这又是哪一出? 该不会是为了惩戒本王今日冒犯了他,所以想着趁机偷袭本王,刮我两个大耳光子吧? 本王是个不解风情的,此刻只管屏息凝神,进入了备战,直到那两片唇真正贴到了我的唇上,脑子才“嗡”地一下,炸开了。 等等。似乎……哪里……不太对…… 于是,更不对的来了,只见燕玖突然张开嘴,狠狠地咬了我一口。我这嘴里虽说尝不到滋味,可鼻腔里却充斥着一股子血腥气。 他咬的够狠,带着发泄般的情绪。咬完了,擦了擦嘴角的血渍,说:“果真如朕所说,皇叔是个温柔的人,只要是有人投怀送抱,你都不忍心拒绝么?” 这怎么可能! 本王可是令人闻风丧胆的摄政王,百姓见了我,就跟耗子见了猫似的,哪个不要命的敢跑来啃本王的嘴唇! 事关本王的声誉和人品,本王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只是还不等我开口,燕玖便怒气冲冲的扯来被子,往身上缠了缠,然后回过身去,拿白花花屁股对着我。 察觉到一部分没遮住,他急忙又扯了扯被子,将屁股盖住了,回头瞪了本王一眼,“看什么看!” 本王:…… 不过是比本王嫩一点,白一点,挺一点,但横竖也只是个屁股,其实并没什么看头啊。 本王摇摇头,扯来帕子捂住嘴,去找苏蓉上药了。 苏蓉瞧见本王嘴唇破了,眉心有些纠结,一边帮我处理伤口,一边问道:“主子莫不是被那刁蛮任性的男人,给咬了?” 本王冷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苏蓉一副了然的神色,道:“还真是。” 本王挑眉看向她,“真是什么?” 苏蓉:“那位小哥,喜欢主子啊。” “喜欢本王,就咬本王!?”这算是什么歪理!他要是爱惨了本王,还不得将我生吃活剥了? 苏蓉见本王一副不开窍的模样,摇摇头说:“主子,别看你这人福慧双修,心思活络,可感情上,总差那么一点点。就好像明明生了一颗七窍玲珑心,却有那么一窍,被堵上了。” 本王一怔,只听她继续说:“感情上,您迟钝了些。” 本王心下不爽,挑眉问道:“怎么,你这是在对本王指手画脚?” “奴才不敢。”她躬了躬身子,道:“只是觉得王爷您身居高位,又才貌双全,本该是有良人相伴,与您共享繁华盛世的,可您偏偏意懒情疏,诸事都不感兴趣,叫人觉得有点可惜。” 本王冷眼看着他,“你知不知道,你话太多了。” “是奴才多嘴了。”她装模作样地欠了欠身子,然后笑着说:“可奴才知道,王爷您是个好人,不会动辄就惩罚奴才的。” 本王:…… 我这大奸王突然变成了好人,还有些不太适应。 而本王为了验证她想多了,指了指茅厕的方向,说:“去,把恭桶刷了。” 她面上一僵,“王爷——” 本王冷眼看着她,“怎么,想着抗旨不成?” “奴才不敢。”她咬了咬牙,转身时,咬牙切齿的骂了句:“人渣,败类。” 于是我这好人,立马又变回了恶人。 也许苏蓉说得对。感情上,本王的确是缺根筋。 到了晚上,本王喊来了府上的护卫,让他们护送着皇上,赶紧回宫。 这眼瞅着就要到饭点儿了,再不走,还要留下吃饭不成! 一个月就给那么几个俸禄,说出去都不闲丢人。 不料,燕玖却是不肯走,穿着本王宽大的衣裳,一派从容而不要脸的说:“朕决定了,留下来和皇叔一起过年。” “咳——”本王一口老血。感情这厮不仅是要留下吃夜饭,还准备长期压榨本王了! 一年到头,本王辛辛苦苦,提着脑袋做人容易吗,好不容易要过个安稳年了,居然招来这么一尊大神! 请进来,他就送不走了。 燕玖转动了一下手上的玉扳指,一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王霸之气,睥睨着本王,道:“怎么,借皇叔的地儿过个年,皇叔不会不情愿吧?” “哪里。”本王涎着眼,笑的十分灿烂,“皇上愿意屈尊,留下同微臣一起过年,那真是微臣修来的福分。呵呵呵,呵呵,呵……” 这番话说得十分违心,以至于本王笑的也十分困难。 燕玖却是一副朕瞧得上你,才留下来陪你过年的模样,倨傲的说道:“不必谢恩了,朕久居宫中,一切都是按照皇家礼仪来的,恪守成宪,很是无趣。这晌来民间看看,不过想着多一番体会而已,并不是特别关照你。” 本王…… 我也没希望受你关照啊。 因为皇上的原因,本王原本想着简简单单过个年也不成了。 那孩子事多,要求过年的时候,府上庄重而热烈,最好是披红挂绿,张灯结彩。 于是,好好一个王府,硬是被他装点成了妓院。 庄重没看到,骚气倒是足够了。 夜里偶尔有醉汉经过,敲敲门,说:“赶紧开门,给爷泻泻火。” 然后,他整个**都被卸掉了。 这从腊月二十七开始折腾,一直折腾到大年三十,府上倒真有那么点意思了。 庭内庭外打扫的干干净净,廊下一排红灯笼,门上贴着大红色的对子,室内装点着红穗子,一片红红火火,喜气洋洋。 至夜,厨子们端出了热气腾腾的馒头,供在了天井里。下人们又摆上了瓜果,点心,由燕玖亲自上了香。 拜神祈福,孝敬玉帝。 本王坐在廊下默默看着,心里多少有些可笑。 想当年,我也是这天庭里的一员,也吃着百姓的香火供奉。可天神总共就那么些,民间却有芸芸众生,即使他们再慷慨,再虔诚,神祇也不能照顾到每一个人。 更何况,命由天定,诸神无权干涉凡人的一生。 本王正有些走神,只见天上洋洋洒洒地飘起了雪花,不多时,就染白了地面,点缀了屋瓦。 瑞雪兆丰年,到是件好事。 燕玖在漫天飞雪里回过身来,冲我展颜一笑,带了几分惊鸿的颜色。 地上皑皑白雪,头上熹微灯火,光线在他倾城的脸上交错,映出了一副无双风华,眉眼如画。 本王正看得出神,却见他走到了廊下,挥手扫去了本王额前的几点雪花,道:“其实朕早就想着,出宫陪你过个年了。” “是吗?”本王笑了笑,道:“皇上要是喜欢,往后过年,臣都在家中为你添付碗筷。” “好。”他牵过本王的手,道:“回屋吧,吃年夜饭去了。” 本王点点头,跟上了他。 这个除夕夜,在一场其乐融融的年夜饭,和一场洋洋洒洒的大雪中,就这么过去了。 第二天,本王早早醒来,只见屋外已经堆积了厚厚的雪花,几个丫鬟在雪地里追逐着,闹成一片。 披上外衣,本王推门走了出去,只见燕玖正坐在院子里,给下人们分发赏钱。 这孩子即位之后,因为废了先帝那套初一祭祀的传统,并且很人性话的告诉大臣们初六再回京朝拜,所以这阵子都很闲。 本王心头疑惑,走到燕玖的身边,问道:“皇上,臣记得您出宫时带的银子都已经花光了,这钱哪来的?” 他抬起脸,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说:“朕去你的账房,跟李管事要的。” 本王:…… 突然的胸闷气短,呼吸困难。 本王真是要被他活活气死了! 而燕玖毫不自觉,取了两个大元宝递给了苏蓉,说:“听说上次是你救了朕,喏,朕多给你一些。” “奴才谢过皇上。”苏蓉接过了银子,欢欢喜喜的走了。 “下一个。”燕玖懒洋洋的说。 “奴才在。”烧柴的王贵赶紧走上前来。 “拿着。”燕玖给了银子,继续道:“下一个……” 本王眼睁睁看着他把我的银子败光了,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却是拍拍手,一副完事收工的表情,说:“银子虽然少了点,但总归是点心意,大过年的,让他们都沾点财气。” “呵呵。”本王笑的比哭难看。 他们都沾到了财气,本王却成了一穷逼。 心里正合计着怎么把钱向燕玖讨回来,却听下人说,二弟岳末,领着弟媳和侄子来府上拜年了。 本王只得将怨气暂时压下去,道:“把人请去前厅。” “是。”下人赶紧去了。不一会儿,又来了个下人,道:“主子,四王爷也来了。” “四王爷?”本王愣了一下,看向了燕玖。 只见燕玖怀抱着暖炉,似笑非笑的说:“既然来了,那就请进来吧。呵,这一年没见,也不知他长进了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四王爷叫燕肆(排行老四),皇上叫燕玖(排行老九),男主叫岳初,男主的弟弟叫岳末。。。对不住了,我实在不知道起个啥名好了,总比前面给阎王安个名字叫包子厚道吧,哈哈哈。。。孩子们,记得留言哈,么么哒 插入书签 第19章 第19章 府上的气氛有些微妙。 我这头,兄友弟恭,其乐融融,燕玖那头,却是横眉冷对,剑拔弩张。 燕玖还好,在皇位上待得久了,练就了一身不动声色,静观其变的本事,可燕肆却不行了,磨着后牙槽,恶狠狠的盯着燕玖,恨不能将他生吃活剥了。 许久之后,燕肆按捺不住,终于来了句:“你倒是说说,何时召我回京?” “那要看朕的心情了。”燕玖抱着暖炉,懒洋洋的说道。 “你还有完没完了!”燕肆跳了起来,“把我发配到一个鸟不拉屎的破地方,做那劳什子的封疆王,整日里不是吃沙子就是喝风,这都两年了,你也该着放我回来了吧?” 这燕肆原本就是大大咧咧的性格,冲动易怒,没什么脑子。这两年又待在边境上,沾了一身俗气,一举一动,更不像是皇家出身了,倒像个市井无赖,地痞流氓。 当初燕玖肃清了朝中所有的兄弟,唯独留下他,想必也是因为他傻。 傻到燕玖甚至不愿意浪费时间,来找借口杀了他。 只见燕玖扫了那傻子一眼,脸上带了几分薄怒,“原来,你也知道朕还没宣你回来啊?那你为何要擅离职守,私自回京?” “我——”燕肆噎了一下,只听燕玖又说:“而且,见了朕没有下跪,却在这里大呼小叫,莫不是藐视皇权,冲撞御驾?” “我——”燕肆一口气吊在嗓子里,憋得十分难受,偏偏他这人嘴笨,不善言辞,只得将目光投向了本王,“皇叔。” “咳。”本王咳嗽了一声,正待替我这傻侄儿说两句,却被燕玖拿眼神制止了。只见他喊来了护院,道:“把这玩忽职守的四王爷拖下去,杖责一百。” “啊?”燕肆震惊了,正要发作却被本王一把按住了。这大过年的,本王可不想闹得府上鸡飞狗跳,乱成一团。 我只得站了出来,替燕肆求个情,“皇上,老四已经离家两年了,这每逢佳节,定是对故乡万般思念。他在外头是受封,而不是受罚,过年回来看一眼,也是情理之中。这事,提个醒就算了吧。” “是啊。”岳末也站了起来,道:“新春佳节,诸位大臣都回乡过年了,四王爷远在边疆,也该着回乡看看,还请皇上宽恕他一回。” 燕玖冷哼了一声,摆摆手道:“罢了,既然两位皇叔都替他求情了,朕就免他这一回吧。”说着,又看向了燕肆,道:“还不快滚!” “啊?”燕肆一脸愤懑,“这儿是皇叔家,又不是在你宫里,凭什么你可以待在这里,我就得滚!” “因为你碍眼。”燕玖说。 燕肆明显听不懂人话,脑子一热,立马回击:“我怎么就碍眼了,啊?再怎么说,本王也称得上是个英俊不凡的美男子吧,个头比你高,肩膀比你宽,身板比你壮。” 这燕肆真是做得一手好死,哪壶不开提哪壶。 而燕玖因为身子瘦弱,一向有些自卑,眼下被他这么一击,终于怒了,左右开弓,“啪啪”甩了他好几个耳光子,道:“空有壳子,却没脑子,管什么用!” “我——”燕肆还想着出头,被本王一把拉住了,道:“别闹了,难得大家聚在一起,都开心点。” “哼。”燕肆愤愤的坐下了,看了一眼我那小侄子手上的红色福袋,立马冲本王伸出了爪子,道:“皇叔,大过年的,我也要压岁钱。” 本王一口老血。府上的银子都被燕玖败光了,你就不要继续剥削我了吧? 总不能让我变卖家产,光着身子在街上跑吧? 可他并不在乎本王的死活,照旧伸着手,一副厚颜无耻的表情,道:“同样是你的侄子,你总不能厚此薄彼,只给自家亲侄儿压岁钱,却不给我吧?” “这——”本王面子上拉不下来,只得违心的说:“当然不是。” “那就好。”他搓着手,道:“皇叔随便给个千八百两银子就行了,让我打几壶好酒喝喝。” 本王:…… 果然还是把宅子卖了吧! 晌午,本王拿着所剩无几的银子,带上众人去“四方宴”吃了个饭。 怀抱着小侄儿,本王喂了他几口饭菜,然后看向了燕肆。只见他像是饿极了,捧着一条酱肘子大快朵颐,吃的满脸都是。 本王也不知他在外头遭的什么罪,夹了根鸡腿,又弄了两只虾给他,道:“点慢吃,喝点汤,小心噎着。” “嗯嗯。”燕肆含糊不清的答应着,继续满口胡塞。 本王看着有些心酸,转身对燕玖道:“边境上不是流沙就是流寇,寸草不生,条件实在是太苦了,不如皇上——” “怎么?”燕玖挑了挑眉,笑得有些古怪,带着一分寒意,两分怒意,和七分醋意,咬断了一块脆骨,说:“皇叔那么心疼他,不如去陪他啊。” 本王:…… 见我不语,燕玖愤愤地抓起了一只螃蟹,因为此处无人伺候着,所以他笨手笨脚捣鼓了半天,也不知道从哪头吃。 本王实在看不下去了,取走了他手里的螃蟹,给他一点一点剥开了,露出里面肥美的蟹肉,搁在了他的面前,说:“吃吧。” “哼!”他将蟹肉吃了,又拿筷子点了点虾,道:“朕要吃这个。” “好。”本王赶紧下手抓,生怕一个怠慢了,这小祖宗真把我发派到苦寒之地,陪着老四看流沙。 我这奴颜婢膝的,正伺候着燕玖吃饭,只见燕肆“百忙之中”抬起头来,说了句:“多大点出息,就会跟我争风吃醋,抢皇叔。” 燕玖面上一僵,“你说什么?” “不是么?”燕肆飞速从燕玖的碗里夹走一只虾仁,一副死猪不怕热水烫的模样,道:“我记得你小时候,说长大了要嫁给皇叔来着,只准我做小妾。” 众人:…… “你你你!”燕玖脸上一红,猛地拍了下桌子,道:“放肆!” “哎,”燕肆摆摆手,“童言无忌嘛,皇叔又不会笑话你。” “还不闭嘴!” “闭嘴怎么吃饭。” “你!” 本王眼见着两人又要打起来,赶忙拦下了燕玖,说:“无妨。能受到皇上青睐,也是臣的福气。” 燕玖脸上更红,怒斥道:“胡说什么!” “呵呵。”本王笑了笑,又剥了个虾仁给他,道:“吃饭,不闹了。” 好不容易安抚了他们,本王饭吃到一半,瞧着店里的客人多了起来。 不经意间目光一扫,本王看到了坐在角落里的风慕言,和他对面的苏青墨。 这两人一黑一白,一邪一正,一红尘妖异,一碧落仙子,坐在一起,倒也相称。 大约是嫌苏青墨笨手笨脚,风慕言帮他把鱼肉全部剔了刺,又细心地捡出了葱花,说:“吃吧。” 苏青墨闷闷不乐地吃掉了鱼肉,红着眼睛问他:“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风慕言噎了一下,道:“有人看着呢,别乱说话,吃饭。” “为什么?”苏青墨却是不肯罢休,追问道:“因为我没胸,没腚?不能生养?” “不是。”风慕言摇摇头,“我并不在乎那些。” “那是为什么?”苏青墨不依不饶的追问着。 风慕言顿了一下,闷闷的喝了杯酒,道:“因为我不配。” “屁话!”苏青墨说,“不就是鼻子不好使吗,我又不会嫌弃你。” 风慕言:“不是这个……” “那该不会是——”苏青墨有些讶异,“你不举吗?不要讳疾忌医啊,有病抓紧治!实在不行,我在上面就是了。” 风慕言:…… “嗤——”本王笑了一声,引了燕玖侧目。他问我:“皇叔在笑什么?” “哦,无事。”本王摇摇头,喝了杯茶水。 因为离得远,众人自然听不到风慕言和苏青墨说了什么。可本王识唇语,偷听这种事情十分在行,于是佯装喝茶的空档,又“听”他们说了几句。 风慕言手握烟杆,闷闷的吸了一口,道:“我不明白,这京城脚下全是人,你怎么就看上我了。” “你长得好看啊。”苏青墨回答的很是坦然。 风慕言噎了一下道:“天底下好看的人多的去了,像是刑部侍郎姚书云,襄王府的岳初,月华楼的百里尘,哪个不是才貌双全,你怎么就不喜欢他们?” 突然被人夸了,本王心里还有点得意,摸了摸下巴,只听风慕言道:“哦,不对,襄王就算了,听说他就是一废人,根本不举。可其他两个,总归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吧,你干嘛不去缠着他们?” 本王:…… 这又是谁造的谣?! “那不一样。”苏青墨一本正经的说,“姚书云油嘴滑舌的,我不喜欢,百里尘故作清高,我也不喜欢。至于襄王,一副老奸巨猾,小人得志的嘴脸,我更不喜欢。” 本王:…… 我这老奸巨猾的小人,还真是对不住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此卷倒计时,1…… 插入书签 第20章 第20章 吃过了饭,岳末带上弟媳和侄儿,先回了府上,而本王,陪着燕肆燕玖到处逛逛。 恰逢春节期间,路上行人很多,熙熙攘攘的,很是热闹。 路边的小贩里,混进了几个金发碧眼的青年,他们带来了特制的马奶酒,镶着宝石的匕首,还有几只肥成球的长毛猫,扯着别人听不懂的语言,一顿叽里呱啦,讨价还价。 燕玖觉得有趣,伸手逗弄了一下肥猫,道:“通体雪白,浑圆可爱,这西域,不光人长得和本土不同,就连猫也不一样。” 本王见他喜欢,便取出了几块碎银子,递给了那西域人,道:“挑一只带回去吧。” “不了。”燕玖恋恋不舍地收回了手,道:“我一国之君,在宫里养这么小玩意,会被人说成是玩物丧志。何况,朕忙于政务,也无暇照看它。” “多大事。”本王挑了一只抱在怀里,道:“你要是喜欢,就养在我府上吧,什么时候想着看看了,来我府上便是。” 燕玖眉眼一弯,道:“也好。” “啧。”一旁的燕肆咂了咂舌,道:“皇叔还真是宠着他,惯着他,难怪他当了别人的面,一派和颜悦色,一到你面前,就变得骄纵任性了。” 燕玖扬起了眉,“你说什么?” “没,什么也没说。”燕肆赶紧闭了嘴,一头扎进人堆里,四处溜达去了。 本王抱着肥猫,又陪燕玖闲逛了一会儿,只见不远处的人群里,出现了一黑一白两点身影。黑衣的是风慕言,修长的手指握着一支红玉烟杆,风情魅惑。白衣的是苏青墨,手里攥着一幅字画,温文尔雅。 两人衣袂翩翩,随风而动,走到哪,都引了一群人侧目。 当然,只论脸的话,本王和燕玖倒也不遑多让,可真正让人在意的是,两人交握在一起的双手,和那份不拘世俗的坦然。 他二人,最终还是走到了一起。 也许风慕言之前还心存芥蒂,觉得苏青墨喝下了孟婆汤,是因为恨他。 可这时候,他总该想明白了,苏青墨正是因为爱他,才决意忘了。 只有放下仇恨,才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错身而过时,本王攥住了风慕言的手腕,低声问道:“值吗?” “谁知道呢。”他吸了口烟,说:“能再见到他,固然喜悦,可想到还会再失去他,又觉得真是折磨。所以我想着,不如这一次,我就陪他去吧。” 他悠悠的吐着烟圈,一派风轻云淡的模样,“总之,他什么时候走,我就什么时候跟着。往生的路上,总得有人跟他做个伴。” “风慕言,你可想好了。”本王告诫他,“你这辈子罪孽深重,打后几辈子,都很难转世为人了。” “那正好。”他笑的很深刻,以至于眼角都泛起了细纹,“来世,他若做屠夫,我便做猪狗,他若做猎人,我便做野兽,他若做刀俎,我便做鱼肉。总之,先让我把债还清了。届时老天若是怜我,再许我们一世情缘吧。” 本王犹豫着,松开了手。 我没有告诉他,这千年才修来的缘分,错过这一次,今后怕是不会再有了。 可这前路茫茫,总得有点盼头。 也许在某个桃花开遍的山道上,他不经意间回首,就遇上了多情等候的他。 那将会是一场——永不醒来的潇|湘梦。 回过身去,本王看向了等在不远处的燕玖。 只见他面上含笑,一动不动的,看着我来的方向。明明等了一刻钟,却像是等了很久很久。 那一瞬间,本王有些恍惚,觉得他会用这个姿态,等上我一辈子。 走上前去,本王一手抱着猫儿,一手揽过他的肩膀,道:“集市上人又多又杂,别离开我太远。” “嗯。”他伸出手,就势揽过我的腰身,竟比怀里的猫儿还要服帖。 要不是这性子太反复,本王当真要喜欢到心疼。 转眼,冰雪消融,春暖花开。 某日,本王拎着新买的纸笔回到了府上,只见燕玖正坐在花园里,抱着肥猫晒太阳。 他卸下了一身繁重的衣物,只穿了一件精工刺绣的白色华服,领口微敞,露出了一片赛雪的肌肤。他半眯着眼睛,坐在一片红花绿意当中,如同一位超凡世外的散仙,惬意而慵懒。 这转了年,燕玖似乎长高了一些,眉眼也成熟不少,只是回眸一笑间,还是那倾城不变的颜色。 而看向本王的眼神,也越发带了几分道不明的情绪。 从前我觉得他长了一双桃花眼,看谁都像是情根深种,可后来发现,他看我的眼神,其实有些不同。 至于是什么,本王却说不清,道不明。 只见他抱着猫儿,走到了杨柳依依的湖边,看着满目的翠色,道:“日暖春深,景色撩人,朕想着要不要趁机南下,出去玩玩。” “未尝不可。”本王说:“如今内外无患,国泰民安,皇上大可歇息几日。” 他摸了摸下巴,做沉思状,“可去哪好呢?” 本王想了想,说:“花城不错,听说那儿山明水秀,人杰地灵。不仅有花可以赏,还有美女可以看。而且据说那儿有一口‘天泉’,其水清凛甘冽,酿出来的酒,亦是清香柔润,入口绵。” “是吗?”燕玖来了兴趣,问道:“不知距离京城,有多远。” 本王估算了一下,道:“驱车前往的话,快一点,七八天。” “倒不算远。”燕玖笑了笑,道:“那就去花城吧,赏赏花,品品酒,倒也不错。此事,便由皇叔张罗吧。” “好。”本王答应下来。 关于出游一事,本王其实也有些期待。这身居庙堂,整日明枪暗箭,硝烟弥漫的,本王早就乏了,也想着卸下一身重担,出去走走。 而这事既然由我张罗,那自然要撇下其余臣子,只带上一队护卫,和几个仆从,轻装简行。 可大臣们很不放心,他们总觉得本王意图不轨,想着借机把皇上骗出京城,然后逼宫,于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求皇上三思。 而皇上确实也思了,思前想后,终于说了句:“是了,队伍里还个厨子,中途露营扎寨,总得有个做饭的。” 众大臣:…… 几日之后,一切整顿完毕。本王陪燕玖坐上了马车,而前面带路的,是刑部侍郎——姚书云。 我们这两个朝中最大的奸臣,同时陪在皇上身边,估计那帮老臣都要操碎心了。 可他们越是操心,本王就越是舒心,一路游山玩水,骑马射箭,赏花赏人,好不快活。 第三天晚上,众人行至了一片荒野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走了半天也没能走出去,干脆搭了帐篷,生了火,准备凑合一晚。 随来的厨子架起了锅灶,炒了几个小菜,姚书云把抓来的兔子扒了皮,架在篝火上烤了起来,同时将两只大雁仿着叫花鸡的做法,涂上黄泥扔在柴火里面。 不多时,便传来了一阵香气。 燕玖接过一条大雁腿,放在鼻子下闻了闻,说:“好香啊,姚爱卿,朕只知道你会玩,却不知道你还很会吃。” 姚书云笑笑,“皇上谬赞了,只是一些穷人的吃法,实难登上大雅之堂。” “品相是差了点,但是味道——”燕玖拍打了一下炭灰,张嘴咬了一口,说:“原汁原味,油而不腻,很是不错。” 本王看他两眼咪咪,一脸满足的模样,低头笑了笑,从火堆下面掏出了几枚鸟蛋,去掉了外层的黄泥,然后剥了皮,递给他,说:“尝尝这个。” “嗯。”他乖乖的张开嘴,接过了那烧红的鸟蛋,然后猛地嚎了一嗓子,跳了起来,捂着嘴痛苦的转圈。 本王一怔,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烫红的指头肚,这才想起来我是没有知觉的,冷热对我来说并没什么。可燕玖就—— 本王赶紧跪下了,道:“罪臣该死。” 燕玖双手做蒲扇状,放在嘴边使劲扇风,大着舌头的说:“算了,起来吧,皇苏也不四有心的。” 本王愣了一下,忍笑站起身来,说:“给我看看。” “不。”他捂着嘴后退,“你敢笑。” “微臣不敢。”本王说着,攥住了他的下巴。 他还在嗞啦舌头,有些怨念的问:“四不四起泡了?” 本王仔细看过了,揉了揉他的嘴唇,说:“嘴唇烫破了,我随身带了药膏,赶紧抹抹。” “可四,我怎么觉得涩头麻了。” “喝点水。”本王递给他一个水袋。 他拼命灌了几口,说:“好点了。” “那就好。”本王拉着他重又坐回了篝火前,一抬头,只见众人表情各异,欲言又止,被本王冷眼一扫,赶紧扭着脖子看山看水看月亮,一副心无旁骛,置之事外的表情。 训练有素,真不愧是皇上一手调|教出来的。 折腾到大半夜,众人熄了火,准备进帐篷休息。 本王迟疑着,正想跟姚书云睡进同一处帐篷里,却被护卫们拦下了,只见他们挤眉弄眼的说道:“夜深露重,王爷还是和皇上睡一起吧。” 本王心下不解,“这是为何?” “因为——”他们想了想,说:“夜里可能会有野兽出没,御前一定要有人保护着!” 说着,冲本王露出一个善解人意,心照不宣的表情,显然是准备把皇上卖了。 “言之有理。”本王笑笑,“既然这样,不如让姚大人过来保护皇上吧。他耳朵灵,功夫好,随时都能醒过来。不像本王,双耳失聪,什么也听不到。” 众护卫:……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个副本,就要进入“鲛绡透”篇了,关于王爷的味觉。。。 这里再啰嗦一下,因为很多妹子都在疑惑。王爷是没有嗅觉,听觉,味觉 ,触觉,但是他眼睛是好的,会唇语,看别人的嘴就知道对方说了什么,至于为什么交流无障碍,是因为他以前就会说话啊,o(╯□╰)o嗯,总之王爷一个本一个本的刷下来,就能凑齐七个龙珠,召唤出神龙,好吧,我胡说霸道的,哈哈哈,女神们么么哒 插入书签 第21章 第21章 几日后,众人来到了花城,果不负其盛名,城中繁花似锦,姹紫嫣红。 沿路走来,灼灼桃花开遍,十里红妆,恍若仙境。 姚书云一身桃粉色的袍子,骑马走在前头,佻达的脸上带着一股子天生的风流,沿街引了不少女子注目。 只见他随手攀了枝桃花,转身赠与我,道:“定情之物。” 本王笑笑,伸手接过了。 回眸,只见众护卫咬牙切齿,嘀嘀咕咕的骂着“狐狸精”,“负心汉”,“不要脸”。 本王皱了皱眉。这狐狸精大约骂的是姚书云,那么负心汉骂得自然就是我。 至于不要脸的,想必是我们两个。 那狐狸精的听力极好,闻言扯了扯领子,露出了胸口大片春光,咬着嘴唇,眯着双眼,一副饥渴难耐的表情,在马背上扭动着,说道:“王爷~下官~有点~热。” 本王一阵恶寒,自觉离他远一些。 他却是媚眼如丝的缠了上来,吐着信子,说:“却也不知是天热,还是体内燥热,下官只是看着王爷,就觉得受不了了呢。” 本王打了个哆嗦,一鞭子抽了过去,道:“滚!” 再回头,只见身后的人骂得更凶了,“荡|妇”,“人渣”,“禽兽”。 得,拜姚书云所赐,我这负心汉也变成人渣,禽兽了。 姚书云提上了领子,好似被人夸了一样,硬生生笑成了一朵花。 而本王,也早就习惯了被人毁谤和污蔑,这种小场面,根本见怪不怪。 何况,这传出本王断袖之癖的,正是我自己。 披着夕阳,众人七绕八拐的,行至了“桃花客栈”。只见屋前种满桃花,屋后是个篱笆院,院里几只老母鸡,正在四处觅食。 说是客栈,却有种仙气缭绕,与世隔绝的感觉。 本王勒住了缰绳,下马向燕玖征求意见,“微臣觉得此处风景不错,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燕玖撩起帘子看了一眼,淡淡道:“还凑合。” 本王:“那今晚,便在此处下榻吧?” “也罢。”他探出了身子,由我扶着下了马。 进了客栈,本王找来掌柜的,包下了所有的客房。 这趟出门,花的是公家的钱,本王一点都不心疼。 一行人分了桌,各自坐了下来。燕玖随便点了几个菜,问店小二:“听说你们花城的酒不错?” “那当然。”小二骄傲挺了挺胸膛,说:“不是我吹,整个大燕,好酒都是出自花城。至于花城最好的酒,都出自天泉坊。而那天泉坊的主人,想必大家都有耳闻,名叫舒景乾,世人称他为酒神,酒圣。他酿得一种好酒,叫做‘百忧解’,喝了,能解百忧。” “舒景乾?”姚书云摸了摸下巴,道:“今我大燕,倒是有这个说法。书圣襄王,酒圣景乾,琴圣书云,香圣慕言。” “嘁——”小二一脸的不屑,道:“那姚书云和襄王是什么东西,两个狗官而已,也配称作‘圣人’,依我看,八成是他们沽名钓誉,自己给自己封的吧。” 本王:…… 姚书云:…… 天子跟前,我们两个也不敢造作,只得憋气看向了燕玖。 只见燕玖端起了茶杯,撇了撇上面的浮叶,道:“那就来两壶舒景乾酿的酒尝尝吧。我倒要看看,他能不能称得上这个‘圣’字。” “您就等好吧。”小二颠颠下去了,不多时,提来了两壶醉花阴,道:“这可是我花城最有名的酒了,酿酒不光用的粮食,还加入了花蜜琼浆,入口甘甜不上头,最适合你们几位公子哥。” “是吗。”燕玖倒了一杯,嘴上嘀咕着:“区区一个酿酒的,也配和皇叔相提并论,我倒觉得是他高攀了。”说着,将酒水一饮而尽,十分的豪爽。 小二并没听见他刚才嘀咕了什么,赶紧附身过来,问道:“这位公子,觉得怎么样啊?” 燕玖吧唧了一下嘴,十分没骨气的倒戈了,说:“入喉柔软,清凛甘冽,实在是好酒。” “那是当然。”小二听着舒景乾被夸了,好似自己考上了状元一样,一派喜气洋洋。 本王瞥了他一眼,有些好笑,“看你对他如此敬仰,那舒景乾在当地,人缘一定不错。” “当然了。”小二眉飞色舞的,“我们舒老板博施济众,仗义疏财,是个顶好的人。花城许多百姓,都受过他的恩惠。” “轻财好施?这人倒是不错。”本王点点头,道:“你下去吧,催着厨子们早点上菜。” “好来。”小二转身便走了。 姚书云扬了扬眉,问道:“怎么,看王爷一副沉思的表情,莫不是对那舒景乾感兴趣?” “有点吧。”本王说着,给他倒上一杯酒。 姚书云尝了一口,道:“那明日我们去拜访一下,看看这位与我们齐名的大圣人,究竟是个什么模样。只可惜了慕言死的早,不然我们四个,倒是能坐一块喝个酒。”他说着,怅然叹了口气,道:“天妒英才吧,也不知慕言好端端的,怎么就暴毙了。” 本王沉默着,没有吱声。 吃过了饭,燕玖走出了客栈,在开满桃花的院子里来回溜达,想着消消食。 本王跟了出去,在一处废弃的石磨上坐了下来,看着他走来走去,时不时的甩胳膊踢腿,动作笨拙却很可爱。 走得累了,他蹲到本王的跟前,说道:“皇叔,你教我些功夫吧。” 本王摇摇头,“不成,你身子弱,吃不了那苦。” “正是因为身子弱,才要强身健体啊。”他拍着单薄的胸膛,道:“何况这些日子,朕的身体好多了。” “别闹。”本王打断了他,挥手扫去了他发间的几片花瓣,然后攥住他的肩膀,俯下身去。 他微微一怔,问道:“你做什么?” “别动。”本王低下头,又距离他近了些。 他突然紧张起来,耳根子也红了,想着拉开距离,却又忍着没动,睫毛颤抖了几下,问道:“怎么……突然地……” 本王轻轻摩挲了一下他的嘴唇,刚要说话,却见他闭上了眼睛。 本王:…… 等等,你闭眼睛做什么?本王只是想着看看你嘴上的伤,好些了没有。 本王当机立断,取出了药膏,涂抹在他的嘴唇上,说:“看着好多了,痂已经脱落,生出新肉来了。” 他面上一僵,突然飞起一脚,踢倒了本王身下的石磨,然后扬起下巴,怒气冲冲地回了客栈。 本王跌坐在地上,完全没搞明白状况。 刚才花前月下,气氛正好,我君臣二人不分贵贱,相谈甚欢,可突然就—— 翻脸了? 到底还能不能好了! 第二天早上,燕玖起了个大早,手里拿了个瓢,里头装满了饲料,跑到后院里喂鸡去了。 彼时阳光正好,穿过枝枝丫丫的,投射在他的身上,洒下一片斑驳。他穿了一身藕荷色的袍子,眉眼温润,气质亲和,没了平日的华贵逼人,看着倒像是个邻家少年,温柔而可亲。 一阵风过,漫天花雨倾洒而下,他随手将一缕头发别在耳后,抬起素净的脸来,看了一眼头上的繁花,露出了一个清浅而温和的笑容。 在这清早的阳光里,闪闪发亮。 在他身边,围了一群聒噪的护卫,争相拍着马屁说:“能被皇上亲手喂养,也算是它们的造化。” “是啊是啊,皇上真不愧是一代明君,菩萨心肠。” “此生能见着皇上,也算是值了。” “是吗。”燕玖懒洋洋的洒了一把粮食,抬脸看到了站到屋檐下的我,立马扫去了脸上的温和,阴测测的说:“朕瞧着这几只鸡长得挺肥,中午杀着吃了吧。” 众护卫:…… 本王:…… “说的也是呢。”护卫们话锋一转,继续拍马屁,“能被皇上拿来果腹,也是它们的福分。” “是啊是啊,也不知道几世修来的。” “王爷一定也这么想!” 本王莫名其妙被人点了名,只得硬着头皮附和:“说的极是。” “哼!”燕玖转过身去,笨手笨脚地翻出了篱笆院,对众护卫道:“走着,陪朕去外头转转。” “是。”众护卫赶紧屁颠屁颠的跟过去了,继续须溜拍马:“皇上刚才的身姿真是英武不凡。” “轩然霞举。” “风度翩翩。” …… 插入书签 第22章 第22章 难得天气晴好,春花烂漫,不外出走走,可惜了。 本王回到客栈,敲了敲姚书云的房门,许久不见他出来,便推门走了进去,随手扯掉了他的被子。 入目的,是一个一丝|不挂的裸男,和他身下精神抖擞,一柱擎天的二少爷。 大约是觉得有些冷,他那二少爷抖动了一下,冲本王行了个礼。 本王脸上一黑,一巴掌将人拍醒了,道:“赶紧起来!” “诶?”他睁开了惺忪睡眼,顺便揉了揉下面,道:“别一惊一乍的啊,当心给我吓萎了。” 本王阴着脸,抓来衣裳扔给他,“赶紧穿上。” “哦。”他取来了亵裤,率先套上了,然后慢条斯理的穿上裤子,靴子,里衣,中衣,束上腰封之后,又在外面罩了层淡紫色绣着菖蒲花的外衣,看着十分的骚气。 拾掇好了之后,他又手脚麻利的束起了头发,露出了光洁的额头,然后甩开折扇,以一个翩若惊鸿的回身,尽职尽责的展现了什么叫做一表人渣,衣冠禽兽。 本王一把拎住他的领子,边往外走,边说:“走着,去城中看看。” 他踉踉跄跄的跟上来,道:“下官还没吃早点呢。” “路上买俩包子垫垫。”本王说着,将人拎出了客栈。 他一路打着哈欠,好容易找到点精气神了,立马挤眉弄眼的问道:“话说王爷,你这清早醒来,要是下面胀得厉害,怎么解决?你说你又没有触觉,只靠手,根本试不着爽吧。” 本王皱了皱眉,“既然试不着爽,也就试不着胀,不管它便是了,过会就消停了。” “啊?”他有些吃惊,“那积累的多了,怎么办?” 本王有些难以启齿,只得喝了一声:“你闭嘴!” “哦。”他看似消停了,过了一会,还是没忍住,好奇地问了句:“会不会流出来啊?” 本王:…… 他见我面色不郁,赶紧岔开了话题,打着哈哈道:“听说这附近有一处溪水,里头有鲛人出没,王爷要不要过去碰碰运气,兴许就遇上了呢。” “鲛人?”本王笑了笑,“南海之外,有鲛人,水居如鱼,不废织绩,其眼泣,则能出珠。那玩意传说里才有,现实里哪能找到。”1 此话一出,本王自个儿倒是愣了一下。我这传说中的北斗七星君之一的天璇,不也只是存在于传说中吗? 这世界之大,宇宙之浩淼,兴许真就有别的生灵,是我们见所未见,却真实存在的呢。 一路打听着去到了天水溪,只见三面环山,一面环水,水边长满参天巨木,苍翠蓊郁,景色正好。 如此风光,若非此行要翻山涉水,颇有些费劲,想来游人不在少数,可正因为地势险要而隐蔽了些,所以大好山色,倒是尽为我二人所有。 姚书云一甩袍子,在一块光洁的石头上坐了下来,然后取出鱼竿,未挂鱼饵,便直愣愣的抛出了鱼线。 本王坐到了他的身侧,问道:“没有饵食,你钓的哪门子鱼?” 他指了指自己,道:“鱼饵不是在这里吗。” 本王一愣,只见他笑了起来,道:“自古妖类,哪个不是为美色所惑。但凡幻化成人,总想着找个俊美的公子哥,托付终身不是?你看,下官也算是一表人才,拿我做饵,钓取鲛人再合适不过。” “传说鲛人性子残虐,”本王不动声色的说道,“女鲛人会迷惑了男人,拖进水里吃掉,而男鲛人则会将人活活干死。不知你姚书云,是想着做人的盘中餐呢,还是做人的禁脔?” 他一个激灵,看向了本王,“你别吓我。” “信与不信,随你。”本王说着,闭上了眼睛,躺在那光洁的石面上,微微打了个盹。 不知过了多久,山间突然下起了雨,本王睁开眼,左右看了看,发现那姚书云竟不知去向,身边只一根鱼竿,和一个空酒瓶子。 他若离开,没道理不喊上本王。 豆大的雨点拍在脸上,本王没来由的一阵心慌,心道可千万别好的不灵坏的灵,溪里真有什么怪物,把他拖进水里了。 本王挪了挪身子,趴在了断层上,探着身子往水里看去。这不看不要紧,只见石头下面,正有一人身鱼尾,面色苍白的怪物,眯着一双阴枭的眸子,恶狠狠地盯着本王。 他五官长得极好,长眉细目,悬鼻朱唇,堪称绝艳。一头乌黑的长发飘散在水面上,**的胸肌显得结实而匀称。 花至艳则有毒,人至妖则有害。 本王心里打了个突,悄悄攥紧了佩剑。 他瞧着本王露怯,立马裂开了嘴,露出一排尖锐的牙齿,长尾一扫,朝我扑了过来。 本王赶紧拔剑迎上了他,**风骤雨里,还未看清他的全貌,便猛地惊醒过来。 睁开眼,只见阳光明媚,万里无云,而姚书云,正坐在本王边上,学着姜太公钓鱼。 本王喘了口粗气,看了一眼手中握紧的长剑。 姚书云一脸奇怪,问道:“怎么,突然跳起来了?” 本王跌坐回去,擦了一把额上的冷汗,道:“刚才做了个梦,梦着你被鲛人抓去,做压寨相公了。” “是吗?”他眯着眼睛,笑得一脸明了,“难怪王爷如此不安,原来是心上人被抢了。” 本王心跳尚未平息,便没有心思同他说笑,只握紧了手里的佩剑,伸着脖子往水里看了一眼。 水平如镜,无甚波澜。 那绝世无双却满嘴獠牙的怪物,并不在这里。 长长的呼了口气,本王对姚书云道:“此处怪异的很,还是别待了,回去吧。” “怎么了?”他不解。 本王摇摇头,“我也说不明白。你不觉得这四周太安静了吗,深山老林里,竟连只飞禽走兽都见不到。感觉就好像是有什么东西带煞,逼得它们不敢出来一样。” 姚书云微微绷紧了神经,左右看了一眼,道:“你这么一说,还真是有点怪。” “走吧。”本王站起来,顺便拉了他一把。 我二人一路出了山,去到了酒仙镇上。 要说今日出门,主要便是为了见见那酒圣舒景乾。 沿路走来,三步一酒栈,十步一酒坊,空气里都弥漫着阵阵酒香,真不愧是我大燕国的酿酒之乡。 这酒仙镇三个字,的确是当得。 四处溜达着,走过了几条街,本王拦住了一位老人,问道:“老丈,你可知这天泉坊,怎么走?” “知道啊。”老人十分的热情,在前面引路说:“这天泉坊,这是我大燕国第一酒坊,镇上的人啊,就没有不知道的。” 他口气虽大,却也不算是吹擂。 行至天泉坊,极目望去,全是酒坛子,层层叠叠,高低胖瘦,白瓷黄瓷的堆积在一起,蔚为壮观。 而此处飘来的酒香,带着几分缱绻撩人的滋味,竟让人未饮先醉。 身侧,那引路的老丈指了指一位身着蓝衣的男子,道:“喏,那就是天泉坊的老板舒景乾。怎么样,是不是俊美非凡,一表人才?” 本王不知他是推销酒还是推销人,“闻言”往那舒景乾的方向看了一眼,只见他年纪不大,二十岁出头,穿着精工刺绣的袍子,腰间一根描金的玉带,头发一丝不苟的梳成发髻,藏在白玉冠里,露出了一双精致的眉眼,萧萧肃肃,爽朗清举。 是个满身贵气,却不染铜臭的人。 本王原本想着,一个被称作酒圣的人,大约是胡子拉碴,豪气冲天,没事抱个酒坛子,似醒非醒,似醉未醉,半世疏狂,半世荒唐的过上一辈子。 可这人,濯濯如春月柳,轩轩如朝霞举,一表人才,风度翩翩。 和“酒圣”这个称呼,完全是不沾边。 这晌,他同人谈完了生意,转身行至了本王跟前,问道:“这位先生,可是来买酒的?” “买酒只是其次,”本王抱拳,道:“在下慕名前来,主要是想着见见传说中的酒圣,舒老板。” 他拱手,道:“不敢当。” 言语间虽是客气,但脸上却是一副“当得起”的傲气。 不错,本王很欣赏这种人,当下又毫不吝啬的夸了他一句:“不想,舒老板酒酿得好,人也是君子如玉,相貌非凡。” “先生谬赞了。”他笑笑,道:“两位远道而来,屋里请。” “打扰了。”本王跟上了他,边走边打量他罩在外头的纱衣,只见那轻纱呈湖蓝色,质地细腻,薄如蝉翼,竟比御用的天玄纱还要精妙。 当今世上,凡人只凭着一双巧手,根本织不出这般精妙的轻纱来。 真要说的话,本王倒是想起了一种存在于传说里的东西——鲛绡。 抱歉,上一章忘了打上分卷了,嗯,上一卷是潇湘梦,这一卷是鲛绡透。 鲛绡透是鲛人x酒圣。 孩子们要是方便,收藏一下作者的专栏吧,谢谢。 插入书签 第23章 第23章 去到了屋里,舒景乾命人奉了茶,亲自为本王和姚书云倒了一杯,问道:“不知两位先生,打哪里来呢?” “京城。”本王说着,喝了口茶。 “哦?”他似有若无地瞟了本王几眼,问道:“不知先生,怎么称呼?” “在下姓岳。” “姓岳?”他搁下了茶杯,问道:“襄王岳初吗?” 本王一怔。 要说我从进屋到现在,一直从容淡定,对答如流,并未表现出任何异常,他是如何猜到的? 舒景乾笑笑,道:“王爷勿怪,这茶名叫‘悲春’,闻着虽香,喝着却极苦。一般人要是喝第一口,都会皱眉咂舌,就像你身边的这位姚大人。可王爷脸上却并无任何异常,可见味觉有恙。” “哦?”姚书云挑挑眉,“你说他是襄王便罢了,又如何断定我是姚大人?” 舒景乾扫了一眼他的手掌,道:“看阁下十指修长,而指尖遍布薄茧,想来是常年练琴所致。” “那又如何,全天下会弹琴的,又不只是姚书云一人。” “话虽如此——”舒景乾帮他满上了茶,道:“两位来自京城,一个味觉失灵,一个工于琴技,一个穿着皇家御用的流云锦,一个戴着雕刻‘子然’的玉佩,怎么看,都不只是巧合吧。” 既然被人道破了身份,本王也不想掩饰,笑了笑道:“没想到舒老板心细如此,观察入微。” “过奖了。”他摆摆手,道:“在下不过是个商人,平素和各种人打交道,久了,就能从他们的穿衣打扮,举止谈吐中,猜出他大约的身份。不想,今日寒舍竟能迎来名闻天下的书圣、琴圣两位贵客,真是我舒某人的荣幸。” “荣幸吗?”本王摩挲着手里的茶杯,道:“我和书云的名声可不大好,昨日里还有人说我们沽名钓誉,不配与你齐名。” “王爷说笑了,您的真迹在下有幸见过一次,下笔风雷,力透纸背,虽不敢说放眼天下无人能及,可就舒某平生所见,当属第一。” 他这话说的十分坦然,并无半点恭维的意思,顿了顿又道:“至于人品,有个词叫心正笔正,王爷落笔恢弘,洒脱不羁,正如我今日见到的人,君子如风,凛然正气。眼见为实,在下从来不信外头的疯言疯语。” 这话至情至性,说到本王心坎里了。 本王以茶代酒,敬了他一杯,“你这朋友,我交定了。” “不胜荣幸。”他一仰而尽,喝茶如同喝酒,一派洒脱不羁。 如此看来,五官虽秀气了些,却也有那么点酒神的架势。 初次见面,无风无雪亦无月,只一壶茶,便聊了整整一下午,散席时,宾主尽欢,彼此间都有些相见恨晚。 临走的时候,舒景乾命伙计提来了两壶好酒,道:“寒舍除了酒水还是酒水,无厚礼相赠,只一点薄礼,还希望两位笑纳。” “客气了。”本王接过酒水,状似无心的问道:“你这外衣不错,不知用的什么材质?” 他伸手,轻轻抚摸了一下身上的薄纱,眉宇间似有追忆之色,和道不明的情愫涌动,道:“此乃朋友所赠,具体是什么,我也说不清楚。” “这样啊……”本王收回了目光,抱拳道:“改日若有空,本王再登门造访,今日先告辞了。” “好,到时舒某一定备下酒菜,好好招待二位。”他笑笑,手掌自轻纱上滑落下来,眉宇间突然浮上几抹愁色,望着天边的流云和夕阳,幽幽叹了口气。 传说“百忧解”能解百忧,却不知这酿酒的人,是有什么忧愁。 回到了桃花客栈,只见燕玖正站在满树桃花下,远远眺望着本王来时的方向。 待本王走近了,他立马一扭脖子,做出一副酒足饭饱,出来溜达的模样,围着桃树来回转圈,如同想着撒尿却没找好地方。 本王被他这副模样逗笑了,晃了晃手里的酒水,道:“此酒名叫桃花酿,皇上可要尝尝?” “桃花酿?”他接在了怀里,撇撇嘴,道:“名字倒还不错。”说着,去石磨上坐下了。 本王进屋取了两个酒杯,席地坐在了他的身旁,看着满院的桃花,说:“这花开的,可真好啊。” “是啊。”他打开了瓶塞,为我倒上一杯酒,道:“赏着桃花,喝着美酒,倒也惬意。” “正是。”本王喝了杯酒,问他:“不生气了?” 他面上一热,问道:“你知道我气的什么?” 本王摇摇头,“微臣不知。” “你!”他咬了咬牙,遂又泄了气,苦笑道:“罢了,是朕想要的太多,你看,江山都是我的,我怎么可以还贪心不足的,连人心也想着掌握。” “皇上的意思是——” “没什么。”他摇摇头,将手中的酒水一饮而尽,笑笑说:“这样也好,不管以什么方式,你都留在我身边了。” 本王因不胜酒力,所以只浅酌一杯,点到即止。剩下的,几乎都被燕玖喝了。 他酒品一向不错,特别是在宫里的时候,一言一行都有人看着,所以九分醉意里,总会留着一分理智。可今日,大约是花前月下,无人在旁,他心情彻底放松了,顺势靠在本王的怀里,摸着本王的脸,道:“皇叔,朕有没有跟你说过,朕喜欢你?” 本王一怔,“没有。” “那朕现在告诉你,朕喜欢你。”他眯着一双醉眼,笑的傻里傻气,“小时候,我跟四哥说长大了要嫁给你,做你的王妃,那不是戏语。” 本王:…… 他拿白皙的手指,描过本王的眼睛,鼻子,嘴唇,道:“皇叔,朕即位以来,一直都是勤勉朝政,度己以绳,努力做你理想中的明君,可只有这一次,朕想着昏庸一回。” 本王皱了一下眉,“皇上是想——” 他撩起了本王一缕头发,道:“朕命你,这辈子都不准娶妻。”说着,用力一扯,迫使了我与他对视。 本王低下头,看向了他那双泛着雾气的眼睛,犹豫了一下,道:“好,我此生不娶。” 他笑了起来,一双似醉未醉的桃花眼里,带着几分畅快,道:“朕不是想着逼你,可朕妒性重,看不得你和别人好。”他说着,微微仰起脸,吻上了我的嘴唇,如同山崩于前,虎啸于后,用尽生命里最后的力气和热情,狠狠地亲吻着本王,甚至用牙齿研磨着,咬了本王几口。 本王僵硬着身子,既没有推开他,也没有对他做出回应。只是让他醉卧在我的怀里,竭力的放纵。 他想要的,不是我不想给,而是我给不了。 世间的情情爱爱,本王早就忘了,它是个什么模样…… 第二天,日上三竿了,燕玖醒了过来,看了一眼立在床前的我,摇了摇胀痛的脑袋,问道:“朕昨夜里,是不是喝多了?” “嗯。”本王递给了他一碗醒酒汤,道:“皇上昨晚喝了整整一壶桃花酿。” 他一怔,继而惊疑不定的看向本王,问道:“朕昨夜里,没有失态吧?” “没有。”本王摇摇头,“皇上睡意来的急,没说几句话就睡着了。” “那就好。”他暗暗舒了口气,伸手接过了醒酒汤,只喝了一口,突然看到了自己**的胸膛,面上一僵,问道:“是谁给朕脱的衣裳?” “是臣。”本王面色改色的回答,“皇上昨夜里吐酒,把袍子弄脏了,臣斗胆,帮您脱了。” 他悄悄掀起了被子一脚,看到了自己光着的屁股,面上一黑,问道:“你连朕的亵裤都扒了?” “是啊,皇上吐得厉害,里外都印湿了。”本王回答的极其坦荡,顺便补充了一句:“不过皇上不用担心,微臣帮您擦过了身子,保证浑身上下,不会有任何异味。” 他脸上蹭地烧了起来,将碗一搁,扯着被子躺下来,道:“朕突然有些晕,再睡会。” “好。”本王也不打搅他,端起汤碗准备离开。 “慢着。”他伸手,一把扯住了本王的衣袖,道:“你留在这,陪我一会吧。” 本王犹豫了着,扯来凳子坐在他的身旁,道:“好,我看着你,睡吧。” 他眯起了眼睛,笑的一脸满足,“真好。” “睡吧。”本王伸出手,抚摸了一下他的额头,道:“我就陪在这里,直到你醒来。” 如果这就是你想要的,那我陪你一辈子也没关系。 只要别谈情,别说爱。 插入书签 第24章 第24章 吃过了午饭,本王趁着店小二收拾碗筷的空当,问了句:“听说天水溪里,有鲛人?” “嘿。”那小二甩了一下手巾,道:“传说而已,当不得真。” “怎么当不得真?”一旁的掌柜闲来无事,插了一句,道:“相传鲛人浑身是宝,泣泪成珠,不废织绡,便是宰了,也能取其油膏,做成长生烛,卖出天价。早前有人放出消息,说是在天水溪里遇到了半人半鱼的怪物,引了一群人纷纷下水。” “是吗?”那小二显然不知情,问道:“怎么着,找到了吗?” “该是找到了吧。”掌柜的捋了捋胡子,“因为那群人啊,去了就没回来。” “啊?”小二一个哆嗦,“被鲛人吃掉了啊?” “谁知道呢。”掌柜的摇摇头,继续打他的算盘了。 本王看了眼沉默不语的姚书云,笑笑说:“得亏了你昨儿没勾引到鲛人,不然本王可要折在那了。” 姚书云从沉默中回过神来,犹豫了一下,道:“王爷,其实昨日里在天水溪,下官听到了一阵奇怪的歌声。” 本王一愣,“歌声?” “嗯,那声音像是男子发出的,可是和人类有些不同,听着时远时近,虚无飘渺,下官越是努力去听,就越是听不到。” 本王眯起了眼睛,“不瞒你说,昨日本王在那石头上休憩,做了个梦,梦到了一个面色苍白而艳丽无双的男子,人身鱼尾,魅惑非常。” 姚书云想了想,道:“也许不是梦。” “嗯。”本王点点头,“但也不一定是幻觉。那鲛人若真有那通天的本事,来制造幻术迷惑我们,就没道理放我们离去。你知不知道,有一种奇景,叫做海市蜃楼?” “蜃景?” “对,在阳光晴好,无风无浪的江面上,时有出现。” “这个下官倒是听说过,相传还有人在一处山谷里,见到过前朝十万兵马,浩浩荡荡而来,伴随着一阵哒哒的马蹄声。因为是青天白日,他不相信自己撞了鬼,所以认定是看到了蜃景。” “对。”本王给他倒了杯茶,说:“这海市蜃楼,有时不单单能重现过去的景象,还伴随着声音。譬如我看到的,你听到的。” 姚书云眼神一亮,“也就是说,这溪水里,真的有鲛人?” “不好说,也许只是曾经有过。”本王摸了摸下巴,心道可惜了,昨日里那惊鸿一瞥,居然不是真的。 不过,也幸好不是真的。 出了客栈,众人闲来无事,去山上逛了逛,路过一处花神庙,只见庙前热火朝天,庙里烟熏火燎,知道的以为是香火鼎盛,不知道还以为是闹了火灾。 燕玖有些诧异,拦住了一位路过的小哥,问道:“这庙是做什么的?” 那小哥上下打量了我们几眼,问道:“几位公子,不是本地人吧?” 燕玖点点头,“我等来自京城。” “哦,那就难怪你们几个不知道了,此庙名叫花神庙,供奉着百花之神,向她许愿,能促成姻缘的。” “是吗?”本王面上惊奇,心里却有些不屑,心道这天上有月老做媒,哪里还轮得到凡间的游神插手姻缘。 多半是装神弄鬼,骗取香火。 不料,燕玖却是来了兴趣,问道:“灵吗?” “灵的很。”那小哥说,“前几日,我家隔壁的王丫头来山上祈愿,求了根姻缘线回去,偷偷系在了村头李狗蛋的衣摆上,这不,昨儿李狗蛋就上门提亲了。” 燕玖满脸好奇,“姻缘线?” “是啊,凡进庙添置香火的,主持都会送他一根姻缘线,只要把线偷偷系到心上人的衣摆上,便能求来一世白头,两情相悦。” “真的?”燕玖眼神亮闪闪的,偷偷看了我一眼。 本王好端端的,硬是打了个冷战。 这是被惦记上了啊。 行至了花神庙跟前,本王瞧着此处一股子浊气,经久不散,哪有神仙坐镇,摆明了就是讹钱。 可是看燕玖一脸神往,亟不可待,本王便没有戳破,打发了姚书云陪他进去,自个儿留在了外面。 身为曾经的上仙,却去拜一个不存在的小仙,这脸我可丢不起。 过了近半个时辰,燕玖眯着一双桃花眼出来了,将领到的红线小心翼翼地放到了帕子里,然后层层包好了,贴着里衣塞在了胸前。 那神色,竟比拿着玉玺还要打紧。 本王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 出了花神庙,山下正在举办庙会,来来往往的全是人。 燕玖打头走在了前面,沿路买了串糖葫芦,吃了一颗嫌酸,便回身赏给了一个护卫,道:“御赐的。” 那护卫欢天喜地的接过来,一路攥着御赐的山楂,怎么也不舍得下嘴。 本王看他可怜,又买了串山楂给他,道:“喏,吃这串吧,那一串拿回家,早晚三炷香的供着。” 一旁的姚书云笑了笑,道:“王爷真是思虑周全。” 本王甩给路边摊主几文钱,抓了个包子塞进他嘴里,道:“属你话多。” “嗯。”他咬了口包子,赞不绝口,“不错,皮薄陷多,吃着可香。” 这一路说说笑笑的,追上了走在前面的燕玖,只见他拐过了一条岔道,在一处比武台前站住了步子,看着被人踢下台的男人,倒吸了一口气,道:“疼。” 那台上,打赢了的汉子拍了拍长满毛发的胸脯,问道:“下面还有谁,敢与我丘霸虎一决高低啊?” “我!”一男子飞身而起,落到了台子上。 丘霸虎狂妄的笑了笑,“就你?长得跟只弱鸡似的。”言毕,一个飞扑,然后回转,劈腿踢到了那迎战的男子脸上,将人一脚踹下了台子。 燕玖又“啧”了一声,道:“打人不打脸,这也太不给人留面儿了。” 不料,丘霸虎耳朵尖,闻言挑了挑眉,问道:“怎么,你小子不服?” 燕玖冷笑了一声,道:“我还真就不服,你也不过是个莽夫,脑袋简单姑且不论,只说功夫,你恐怕连我叔父的一招都过不了。” “你叔?”丘霸虎往人群里看一眼,问道:“是谁?” 燕玖回过身来,冲本王扬扬眉,道:“你来。” 本王无法,只得走了上去,问道:“不知少爷有何吩咐?” 燕玖将手一指,言简意赅,“揍他。” 本王:…… 那丘霸虎身手毕竟不凡,长期练武,多少能感觉到敌手的实力,上下打量了本王几眼,突然不按常理出牌,对燕玖道:“你这娃子,说话倒是理直气壮,既然你那么有本事,还做什么缩头乌龟,躲到你叔的身后去,你自己上来!” 燕玖噎了一下,立刻又扬起了下巴,装腔作势道:“本少爷武功盖世,出手不凡,就你,也配和我交手?” 丘霸虎却不听他废话,闻言长笑道:“我看你黄毛小儿,就是无胆应战吧,毛还没长齐,就别在这凑热闹了,赶紧回家喝奶去吧。” “放肆!”燕玖面上一红,正要发作却被本王拦下了,本王附在他耳边,轻声耳语了几句,然后拍拍他的肩膀,道:“去吧。” “好。”他在众目睽睽下,爬上了比武台,打了个花架子,道:“请赐教。” 本王掂量着手里的几块小石子,在燕玖装模作样攻过去的时候,立马弹出石子,攻那丘霸虎的要害。 他一吃痛,愤然看向了本王,本王耸耸肩,做无辜状。待燕玖再一次攻过去,姚书云又立马接上,弹出一块石子,顺着燕玖飞出的一脚,直接击中了丘霸虎的老腰。 “你们使诈!”丘霸虎吆喝了一声,想着抗议,燕玖却不管不顾的冲上去,对着他就是一顿猛揍。 而本王和姚书云,伙同宫里的一群高手,噼里啪啦地同时发难,纷纷拿石子弹向了丘霸虎。 那石子带了几分内里,出手便能伤人,将那丘霸虎砸得苦不堪言。 终于奈何不得我们一群人耍赖,他挥挥手,道:“住手,丘某认输了。” 本王收了手,冲得意洋洋的燕玖笑了笑,然后看一旁观战的老妇人走到燕玖的跟前,上下打量了他几眼,激动地捂住了嘴,道:“不错不错,公子不光武功了得,还一表人才,这眉眼,这鼻子,哎呦,跟画出来的似的。” 说着,又仔细看过了燕玖那一身锦衣华服,道:“瞧公子雍容华贵,卓尔不群,想必不是寻常人家的孩子吧?” 燕玖皱了皱眉,“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那老妇人急忙摆摆手,道:“公子可别误会,老身既然是嫁女儿,自然要了解一下对方的家室。不过今日比武,小哥你既然胜出了,那我秦湘莲就决不食言,且不管你出身如何,我这女儿啊,都嫁给你了!” 燕玖:…… 本王:…… 姚书云:…… 众护卫:…… 这可真是,好极了。 插入书签 第25章 第25章 人家好端端的办了一场比武招亲,却不想,竟被我们几个给搅了。 燕玖丝毫不觉得愧疚,反倒是一脸倨傲,将手一摆,道:“我不娶。” “啥?”那老婆子瞪大了眼,“你不娶?” “是啊。”燕玖一派从容,转身便要下台。 “你站住!”那老妇人喊住了他,道:“搅了今日的比武,却不想娶我的女儿,怎么,故意戏耍我们不成?” “我只是刚好路过,并不知道今日比武为何,多有得罪了。”燕玖说着,一跃下了台子,动作倒也洒脱。 那妇人却不肯就此放过他,喊了一声:“来人,给我把他拿下!” “且慢!”本王上前一步,道:“这位夫人,我们几个并非本地人,来此处只是游玩,过几日便要回去。而这婚姻大事,该由父母应肯,方能操办,并不是我这小侄可以草率决定的。还望妇人担待一二,岳某,向您赔个不是。” 那妇人长眉一扫,问道:“你是他叔父?” 本王欠了欠身子,“正是。” “这不就好办了。”她轻笑了一声,道:“叔父也是父,既然有你这长辈在场,便将婚事定了呗,改日回去,再奏与你家兄长便是。” “这——” “怎么,莫不是你们家大业大,瞧不上我家小女?”那妇人挑了挑眉,道:“我秦湘莲虽不敢妄称女儿艳冠天下,但是放眼花城,那模样可是数一数二的。” 说着,命人请来了坐在纱幔后面的小姐。 只见那小姐盈盈走来,如弱柳扶风,尽显婀娜。一身粉色罗裙,外披紫色轻纱,肤若凝脂气若幽兰,眉不描而黛,唇不点而丹。一双美目顾盼生辉,一颦一笑扣人心弦。 此般绝色,当真是天下难寻。 作为男人,本王和姚书云都有些心生荡漾,不免多看了几眼,唯独燕玖,一脸瞧不上的表情,眼里明明白白的写着:此等凡夫俗子,也想嫁给朕? 癞□□想吃天鹅肉,痴心妄想。 本王作为长辈,试着劝说了两句:“我看这姑娘不错,绝代风华,举世无双,放眼天下,还真不定能找出比她好的,要不你再想一想?” “不必。”他一脸的嫌弃,道:“蒲柳之姿,不过如此。以我的长相,还愁找不到比她好的?” 看他这得意的神情,本王真是既想哭又想笑。 人家姑娘还在台上娇羞矜持,你在这里劈头盖脸的,把人贬的一文不值,可要怎么收场。 回眸,果见那小姐的脸色变了,红着眼圈道:“你!” “走了。”本王对姚书云和一干护卫使了个眼神,然后拦腰抱起了燕玖,一跃上了房顶,风风火火的跑了。 身后的姚书云和护卫们放慢了一步,给我们殿后。 行至了人少的地方,本王将燕玖在放在了地上,只见他一脸没爽够的表情,道:“皇叔将朕抱起来,再跑两圈。” 本王有些无奈,这是拿我当车夫,还是当牲口呢。 身后,姚书云等人陆续赶来,笑了笑,说:“那白府上的家丁身手还不坏,凶神恶煞的追上来,跟要强抢民男似的,可吓人。” 本王摇摇头,看向了一脸雀跃的燕玖,问道:“这庙会也逛不成了,接下来想去哪?” “回客栈。”他说。 本王不解,“回客栈?” “嗯。”他点点头,暗中摸了摸掖在胸前的姻缘线。 本王眉心跳动了一下,这是赶不及的要把我绑住了么? 皇命难违,本王正待陪他回去,却瞧着姚书云扯住了我的衣袖,道:“那边,不是舒景乾吗?” 本王寻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不远处,舒景乾正背着手,陪一名貌美的女子闲步走来。 那女子神色艾艾,眼底隐隐有泪光浮动,咬了咬嘴唇,问道:“舒大哥,你明知我的心意,这许多年了,你不娶,我便不嫁,可我殷殷盼着,等着,等了这么多年,你都不能接受我吗?” “小惠。”舒景乾拍拍她的肩膀,有些愧色,“我早说了,别等我了,我不配。” “怎么不配?”那女人终是流下了眼泪,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说:“全花城的女子,谁不想嫁给你,你不想要我明说便是,做什么还要说配不配的?” “我——”舒景乾如鲠在喉,竟是不知道要怎么接下去,许久之后,还是那句话:“我真的不配,不配让任何人等,让任何人爱。” 女人哭着跑了,一路凄凄切切的,不慎撞了本王一下,红着眼圈道了声“抱歉”,然后绕过我,继续往前跑去。 本王犹豫了一下,同对面走来的舒景乾对上了眼。 “岳兄。”他一扫脸上的阴霾,强打起精神,拱手对我笑了笑。 他今日一身千草色的袍子,外罩的还是那透明如无物的轻纱,头上去了白玉冠,满头青丝尽散,较之昨日那干净利索的打扮,多了一丝慵懒。 因为眼角微微上挑,似乎还多了一丝锋利的媚色,俊美至极,却不显女色。 这般风姿,也难怪满花城的女人都想着嫁给他了。 本王拍了拍他的肩膀,寒暄道:“真巧,竟在这儿遇上了。” “嗯。”他点点头,看了一眼跟在本王身后的燕玖,眼神流转了一下,似乎猜到了他的身份,却也没有点破,只笑了笑道:“难得今日在这儿遇见,不如我做东,请你们去‘全珍楼’坐坐。” 我和姚书云向来实在,闻言便欣然应了下,却是燕玖不喜与外人过多接触,摆摆手道:“你们去吃酒吧,我再四处逛逛。” “也好。”本王点点头,交代了护卫们多看着些,便同舒景乾去了“全珍楼”。 落座之后,舒景乾要了几道花城的地方菜,然后问我们:“不知两位,想喝个什么酒?” “你舒老板是酿酒的行家,什么酒好喝,你不是最明白么。”姚书云笑了笑,顺手甩开了折扇。 “也罢,那就来两壶高山引吧。”舒景乾吩咐了下去,对我二人解释道:“高山流水,知己难求。这酒,是为知交而酿。” “有意思。”姚书云放下了扇子,为舒景乾倒了一杯茶,因为手上哆嗦了一下,那茶水不慎洒了些出来,溅在了舒景乾的外衣上。 “对不住。”姚书云急忙搁置了茶壶,想着帮忙擦。 “不碍事。”舒景乾随手拍打了一下,那水珠立马珠圆玉润的滚下去,未在薄纱上留下一点水渍。 遇水不濡,轻若无物。 本王同姚书云对视了一眼,心下都有了大概。 上了酒之后,本王意思似的喝了几口,便没有再碰。舒景乾知我尝不到味儿,也没有勉强,只招呼了我多吃菜,然后和姚书云暗暗较劲,竟是比起了酒量。 姚书云虽然没有酒圣那么响当当的名号,不过在朝中,人人都知道他是个酒鬼,千杯不醉,万杯不倒,一圈敬过去,把所有人都喝趴了,他照旧是捧着酒壶,一口接一口的猛灌。 也该着舒景乾今日棋逢对手,两人觥筹交错,你一杯我一杯的喝下去,俱是有了醉意。 那舒景乾的眼角上挑,面颊微红,眉宇间的媚色更重,笑笑说:“舒大人,果然好酒量。” “你也不错嘛。”姚书云说着,摇摇晃晃地又给他倒上一杯,随口问了句:“听说你酿过最好的酒,叫做百忧解,怎么也不拿出来给我尝尝。” “那酒早不卖了。”舒景乾喝了杯里的酒水,道:“百忧解,解百忧,呵呵,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当时一醉解千愁,可醒来了,不还是愁更愁,忧更忧。” “哦?”本王吃了口菜,问道:“舒兄你名满天下,名利双收,可谓人生得意,还有什么看不开的?” “人生在世,谁没有一点烦心事呢。”他摇摇头,又是一杯酒水下肚。 本王亲自为他满上了,道:“我听说,你酿百忧解,是因为痛失爱人,饱受了相思苦,故而酿酒百优,是为了忘掉一个人?” “是啊。”他举着酒杯,痴痴的笑,“不过,我不是因为爱他,才想着忘了他,而是因为恨他。” “恨?” “嗯,他辱我伤我,最后还负了我。”他咬牙切齿的说着,眼神流转,忽又笑了起来,“可若没有爱,又哪里来的恨,你说是不是?” 本王犹豫着,点点头。 他一杯酒接一杯酒的下肚,醉意越来越重,最后口无遮拦的来了句:“他啊,不就是仗着自己皮相好,活好,这才有恃无恐,觉得小爷非他不可吗,我呸,小爷要相貌有相貌,要银子有银子,何苦非得作践自己,撅着腚给他上呢。” 本王:…… 姚书云:…… 貌似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插入书签 第26章 第26章 这舒景乾枉为酒圣,酒品真是差到没谱。 只见喋喋不休的数落着那负心汉的不是,顺手摔碎了一个酒瓶子,道:“区区一条臭流氓大鲤鱼,也敢抛弃小爷!” 你看,本王还没套他的话,他自个倒是全盘托出了。 男人,鲤鱼。 鲛绡,鲛人。 这趟来花城,倒真是开了眼。 舒景乾耍完了威风,又伏在桌子上,一阵黯然,“我那段时间病了,病得很重,几乎到了不能下床的地步。他说要去帮我找灵药的,说是一定会治好了我。可他走了,就再也没有回来。” “他有了腿,上了岸,见到了外面的花花世界,大约是忘了还有个我。” “他不会再回来了。” “我骗他说,外头的人都是丑八怪,绑成团也比不上一个我。” “也不是,他们本来就不如我。” “可他怎么就不回来了呢。” “因为我是个男人?就算是这样,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不也很快活么。” “呵呵。” …… 他兀自喋喋个没完,我都不知道,他话原来这么多。 看他实在醉死了,本王只得将他扶起来,让姚书云先行回了客栈,而本王出门拦了辆马车,将舒景乾送回了酒坊。 是夜,新月如钩,带着一丝血色。 是为不详。 本王将人扶上榻之后,命人给他脱掉了鞋袜,然后给他擦了把脸,眼瞅着没我什么事了,正待离开,却瞧着舒景乾扯了一下胸前的衣襟,露出了一片白花花的肌肤,而那肌肤下面,似有灵气微微闪动,继而一股强大的灵力周游全身,把他所有的经络都疏通了一遍。 本王眯起了眼睛,正遇上看个究竟,却瞧着舒景乾猛地睁开了眼,神色无比清明的问道:“我怎么回酒坊了?” 本王皱了皱眉,只一瞬,又想通了。他体内那股子灵气至纯,不光能帮他疏通经脉,还能排出一切秽物,譬如酒水。 只见他坐了起来,揉了揉微微胀痛的脑袋,说:“怪哉,方才我与岳兄姚兄,不是在喝酒吗?” “嗯,你喝醉了,本王送你回来的。”我说着,又往他胸口扫了一眼。 他面上有些尴尬,赶紧敛了衣裳,道:“失态了。” “别误会,”本王说,“我只是瞧着你胸口,似乎嵌入了某种灵物。” “灵物?”他隔着衣衫摸了摸胸口,“什么灵物?” 本王在一旁坐了下来,问道:“你说那鲛人,弃你而去?” 他面上一僵,立马结巴起来,“你你,岳兄,在,在说什么呢,什,什么鲛人?” 没想到这人醒酒了立马不认帐,本王也没打算照顾他的面子,直言道:“岳兄喝醉了,跟我说起来的。我看你说的有鼻子有眼,不像是假的。而本王要告诉你的,是那鲛人,兴许不是离开了你,而是死了。” 他面色骤白,直直的看向了我,“你,再说一遍。” 本王道:“他把鲛珠给了你,故他,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 他不敢置信的按着胸口,道:“你骗我的吧?你一介凡人,怎么会知道这些?” “我也只是猜测。鲛珠对于鲛人,相当于妖丹对于狐狸,取出来,虽不致命,但会法力尽失。而鲛人全身是宝,一旦失去了法力,就等于沦为了任人宰割的鱼肉。你觉得,那些满脑子做发财梦的人,会放过他吗?” “不会的……”他摇摇头,“他说时间到了,马上就要幻化出双腿来了。到时候变得和常人无异,不会有人发现他的。” 本王又残忍的重复了一遍,“可他把鲛珠给了你。” “所以说……” “他不可能修出腿来。” 一瞬间的沉默之后,他低低地笑了起来,“也就是说,他根本就不是出去寻药了,而是救了我之后,偷偷躲起来了。” 本王虽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不过把他前后说过的话串起来,大约就是这个意思。 在那鲛人即将幻化出双腿的时候,舒景乾病倒了,无人能救他。而那鲛人,在即将功成圆满的时候,放弃了一身修行,挽回了舒景乾的命,自己却消失了。 这种悲情故事,民间传说里时有听闻,但凡扯上一个人妖殊途的,似乎都没什么好下场。 本王叹了口气,道:“看开点吧,好歹你遇上的男人是个情痴,而不是始乱终弃。” 他从一阵惊悸里回过神来,面色苍白的看着本王,嘴唇动了动,问道:“王爷,你这辈子,大约是没有爱过一个人吧?” 本王点点头,“是。” “所以才能说出这种话啊。”他喃喃着躺下来,眼底一片死灰,道:“于我而言,倒宁愿他是抛弃了我,也不希望他是死了。他若只是贪恋外头的花花世界,等着哪一天玩够了就会回来,可他要是死了,我该去哪找他……” “景乾——”本王还想劝他。 他摆摆手,道:“天色已晚,王爷早些回去吧,舒某身子不适,就不送了。” 本王有些尴尬,却也奈何不得,只好道了声别,回客栈了。 第二天,本王懒洋洋坐起来,稍微活动了一下筋骨,正待穿衣,却瞧着压在箱底的衣裳有些凌乱,明显是被人动过了。 拍了一下脑门,本王想起了我那不省心的小侄子,不用说,便知道他是在上头绑红绳了。 堂堂一国之君,居然会听信那种传言,也未免太—— 拎起了最外头的一件紫色袍子,本王往下摆处瞟了一眼,果不其然,一根红色的线头正招摇而荡漾的飘在那里。 本王摇摇头,正欲伸手扯掉,想想又打住了。 总归是那孩子的一番情谊,我虽不能回应他,但也不至于把事情做得太绝。 将袍子套在了身上,本王伸手去抓裤子的时候,发现压在下面的另一件袍子上,也挂了根红绳。 那人的手工比着燕玖好一些,在上面打了个鸳鸯结。 至于是谁趁本王睡着了,潜进来留下的,就不得而知了。 唉,要怪也只能怪本王长得太高大,太英俊了。 本王摸着下巴出了门,只见燕玖正站在厅子里,冲我挥手,“皇叔,下来吃早饭了。” 他这一声“皇叔”与“黄叔”同音,掌柜的和店小二也没搭理,照旧各忙各的。 本王抄着手下了楼,顺势坐到了燕玖的一侧,抓来包子咬了一口,瞧着燕玖正一瞬不瞬的看着我,心里有些发毛,问道:“怎么了,臣的脸没洗干净?” “不是。”他笑嘻嘻的,眼神顺着本王的领口下滑,一路落在了我的衣摆上,笑笑说:“皇叔穿紫色,真是雍容大气。” 本王:…… 吃过了饭,燕玖闲来无事,又捧着瓢去后院喂鸡了。 要说他虽然坐拥天下,执掌江山,可毕竟是个十六岁的孩子,没有大臣盯着,无需为人表率的时候,也会偷个闲,做些孩子喜欢做的事。 瞧着本王跟了过去,他笑笑说:“等着朕以后有了子嗣,就早早退位给他,找处有山有水的地方,开一片菜园子,种点庄稼,养几只鸡,养一只狗,和几只兔子。” 本王笑笑,“修身养性,挺好。” “所以,”他撒了一把粮食出去,道:“明年这时候,皇叔就赶紧帮朕打听一下,想办法弄个孩子给我,就说是朕此番南下,惹出的风流债。” 本王:…… “子嗣这种事儿,我觉得还是皇上自力更生为好。”本王道。 “朕不会对女人出手。”他摇摇头,“随便那群老臣怎么施压,朕都决定了,此生不会选妃立后。” “皇上。” “不必劝我。”他笑了笑,“真把那些女人弄回来,朕也只会负了她们。人这一辈子能有多长,与其在宫里蹉跎一生,何不在外头找个两情相悦的,过上一辈子。即使,有些人终其一生,也不见得就能找到……” 他这话说的是自己,本王明白。 如此看来,他对那根所谓的姻缘线,也没有心存太多的期待。也许在他看来,系上一根红绳,只是找到了一份慰藉,仿佛那绳子拴不住我的心,能拴住我的人,也是好的。 “痴儿。”本王轻声呢喃着,想起了曾经的自己,不也是一身拗劲,不撞南墙心不悔吗。 这世上能做到两情相悦何其难,相守一生就更是难上加难。 不过这一瞬,本王又似乎想着试一试。 插入书签 第27章 第27章 独自去到了天水溪,本王在那光洁的石头上坐下来,看了一眼波光粼粼的水面,然后拿佩剑敲打了一下石头,道:“出来。” 半晌,没有反应。 本王跳起来,恨恨地跺了几下脚,道:“土地老儿,别装死,给本仙君出来!” 许久之后,只见石头缝里冒出了一缕仙气,一个身材矮小如孩童,却须发全白的老头钻了出来,陪着笑,道:“不知星君传唤小仙,所为何事啊?” 本王虽是以戴罪之身,被贬下了凡间。可毕竟没人知道,玉帝哪一天心情好了,会不会再招我回去,所以地上的小仙,凡是见了本王,都会留几分薄面。 说到底,这仙和人其实也没什么区别,都是谁位高权重,谁就是大爷。 本王也懒得和他客套,问道:“这溪里,可曾生活过一尾鲛人?” “是啊。”那小老头拄着拐杖,挪着小碎步子,挨道了本王身旁,谄媚的笑了笑,问道:“怎么,星君对那鲛人感兴趣?” “算不上,只是打听一下。” “噢噢,那鲛人啊,原先确实住在这一代水域里,活了几百年了,眼瞅着就要修炼成人了,却不知怎的,竟被人抓去了。” 还真是这样…… 本王顿了顿,问道:“你可知抓他的人,去哪里了?” “这小老儿,可就不知道了。毕竟这土地也是分片管理,小老儿只是负责这一带,再远一些,就不清楚了。” 本王皱了皱眉,只听他说:“不过啊,估计是被人杀了吧。听那些人的意思,原本是要抓了他获取珍珠和鲛绡的,可谁知道那鲛人性子暴虐,桀骜不驯,扑腾着伤了好几个人,剩下的几个人,说是干脆杀了他,抽取油膏,做成长生烛卖钱。这皇陵古墓里,最是需要这些。” 本王眯起了眼睛,死没死尚未可知。 不过那鲛人若还活着,想必吃了不少苦。 低头看着那土地公有些难受,本王干脆盘腿坐了下来,道:“你既然守护一方土地,见证一方事迹,本王想劳烦你,把这一代发生过的事说给我听听。” “既是星君托付,何来劳烦一说。”那土公地客气了一下,宽袖一扫,将面前的水域化作了一片镜面,“呵呵”笑道:“这溪水,记录了当初发生的一切,星君想看,只管看便是了,不过啊,小老儿年事已高,不方便看到这些,就先告辞了。”说着,化作一缕青烟,重又隐入了地里。 本王怔了一下,什么画面,是看不得的? 往边上挪了挪身子,本王向水里看去,只见一阵光点闪过,曾经发生过的,徐徐重现…… 那是一个下雨天,天色阴暗,山路湿滑难行,年仅十五六岁的舒景乾,眉眼还没有长开,带着一股子青涩,侧背着一个包袱,踉踉跄跄地走到了溪边,嘴上嘀咕着:“做什么非得逼着老子学酿酒,一股子酒臭气,老子才不学!” 在她身后,一个比她年幼了三四岁的女孩追了上来,大喊着:“哥,大哥,等等我。” 舒景乾愤然回头,道:“你别跟着我!回去告诉爹,我才不学那劳什子的酿酒,老子要考取功名,要做官!” “那怎么成。”少女停住了步子,攥了攥衣襟,道:“咱们酒仙镇,世世代代都是酿酒的,至于咱们的酒泉坊,那可是远近闻名的。家里放着这么大的产业,老爹肯定是要你接手的。我说哥,你就别做状元梦了,行不行啊?” “什么叫做梦啊?”舒景乾愤愤,“夫子都说了,我天资聪颖,一点就通,是他这许多年来难得一见的大才,日后不说能状元及第,但是一甲三名总没问题。” “你就别听那老家伙忽悠了。这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你窝在这一亩三分田上,觉得自己有的是本事,可要去了外头,说不定只能算个资质平平。” “你住口!”舒景乾不想再听她说,不耐烦的摆摆手,道:“赶紧回去吧,这风大雨大的,小心染上风寒。” “那你呢?”少女问道。 “我先不回去,等着老爹什么时候想通了,不逼我酿酒了,我再回去不迟。要是他想不通,那我干脆这辈子都不回去了。”舒景乾说着,跑到石板上站定,然后冲着面前幽暗的水面,喊了一声:“我舒景乾,要做状元——” 身后的少女只当他失心疯了,跺了一下脚,道:“那你就杵在这里吧,我看你能撑到什么时候。”说着,转身便往回走。 她这一走,舒景乾突然有些慌。 回身看了一眼黑漆漆的水面,轻轻打了个哆嗦。 传说这一代有鲛人,貌丑性残,好以活人为食。 虽不知真假,可是站在暗沉的天幕下,头上树影婆娑,身下幽深诡秘,雨水滴答,总叫人心里害怕。 带着惶恐,舒景乾后退了几步,突然听到了岩石下面传来了一阵水花声,当下一个哆嗦,赶紧狠狠地咽了口唾沫,强迫着自己镇定下来。 由于少年的好奇心作祟,面对可能的危险,他非但没有被逼退,反倒是多了几分勇气,小心地趴到了岩石上,一点一点往前挪去。 行至了边沿之后,他悄悄伸长了脖子,往岩石下面看了一眼。这一眼,整个人都惊住了。 只见石头下面的水湾里,一个赤|**上半身的男子正交叉了双手,面色不善地看着他。 他有一副绝艳魅惑的面孔,和精壮结实的上半身,至于身下,是一条粗壮而修长的鱼尾,上面遍布黑鳞,在雨水下泛着一层冷辉。 他咧开嘴,呲出了满口尖锐的牙齿,发出了一阵“咯咯”的怪笑,然后带着撕裂一切的力量,向一脸懵懂的舒景乾发起了攻击。 一切发生的十分突然,舒景乾还没有从方才的惊艳里回过神来,就被那鲛人拖进了水里。 使劲挣扎着浮出了水面,舒景乾拍起了一阵浪花,大声叫着:“救命——” 水里的鲛人长尾一扫,又将他卷进了水里,然后伸出结实的双臂,将他钳制在怀里。 “唔,”舒景乾连着灌了好几口水,憋着气拼命地踹那老鲤鱼,然后在他胸膛借了一下力,猛地又钻出了水面,赶紧贪婪地吸了几口气。 水里的鲛人大约是有心逗弄他,几番将他拖进水,又几番放他出来,如此折腾了好几回,终于磨掉了舒景乾最后一分力气,看他煞白着脸,认命般的潜进了水里。 鲛人用尾鳍拍打了一下他的后背,发现他没有反应,还当他是死了,觉得有些无趣,正准备凑上去咬一口尝尝,却瞧着那舒景乾猛地扑上来,先他一步张开了嘴,恶狠狠地咬上了他的肩膀。 “嘶——”鲛人吃痛,一尾巴将他扇飞了,然后摸了摸血流不止的肩膀。 这伤口泡在水里不易结痂,鲛人匆匆爬上了岸,只见那半死不活的舒景乾也跟了上来,于是眼尾一挑,猛地甩了一下尾巴,又将他拍回了水里。 “呜。”舒景乾呛了一下,从水面上浮起来,拼命咳嗽着,问道:“你想怎样啊?” 那鲛人像是听不懂人语,只眯着一双摄人心魄的眸子,意味不明地笑了起来。 他伸手,覆在了伤口上,只见那原本血淋淋的肌肤,立马生肌止血,恢复了原先的苍白光洁。 舒景乾浮在水面上,远远地看着他,一时忘了自己的处境,由衷的叹了句:“好厉害啊!” 那鲛人咧着嘴,发出了一阵“咯咯”怪笑,像打量食物一样,上下打量着舒景乾,然后舔了一下尖锐的牙齿,满身的邪气。 舒景乾打了个突,又往水里浸了浸,心想这鲛人闭着嘴可谓风华绝代,可一咧嘴就变得惨不忍睹。 就好像明明一桌子的山肤水豢,却因为端上来一盘臭豆腐而变了味儿一样。 不过眼下,似乎不是对人品头论足的时候,舒景乾仗着自己水性好,偷偷扎进了水里,往前游出了一段距离,然后找到了一处有灌木的地方,嘿嘿一笑,一跃跳了进去,准备遁走。 “长得再好看,也只是头无脑的畜生。”舒景乾心里得意着,突然瞧着身后凭空乍起了一道水浪,直直的劈向了他。 舒景乾赶紧侧身一躲,避开了那锋利的水刀,然后喘了口粗气,看向了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鲛人,陪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兄才功夫好俊,愚弟好生佩服,不过眼下天色已晚,我再不回去,家父就该等急了,不如,我们改天再叙?”说着,赤了一只脚,转身就跑。 鲛人笑笑,挥手一扫,放倒了一棵巨树。 舒景乾被挡住了去路,愤愤的回头,问道:“你到底想怎样啊?吃了我?我告诉你,我皮糙肉厚,一点都不好吃!” 鲛人眯起了眼睛,上下打量起着他,似乎在权衡什么。 舒景乾一看有戏,急忙伸出了手,把自己常年搬运酒坛子留下的薄茧给他看,“瞧见了没,我一身老皮,根本不好吃。” 那鲛人似乎不信,拖着尾巴走过来,趴他身上看了又看,闻了又闻。 一股子腥黏的气味喷在舒景乾的脸上,舒景乾本能的打了个喷嚏,然后揉了揉鼻子,看向了那条老鱼。 只见那鲛人嗅过气味之后,意外对这送上门来的猎物很是中意,然后张开嘴,咧出了一口森然的牙齿,咬上了舒景乾的脖子。 因为他们还要啪啪啪…… 感谢阿古妹子授权的图片,本来画的是夏夷则和师尊,不过大家可以参考一下舒景乾和鲛人初次见面的场景~~不知道手机看的妹子能不能打开啊 插入书签 第28章 第28章 舒景乾认命般的闭上了眼,却发现那尖锐的牙齿并没有刺破他脆弱的肌肤,只轻轻噬咬了一下,便堪堪停住了,然后带了几分调情的味道,伸出舌头舔了舔。 舒景乾有些气恼,一巴掌将人拍开了,道:“要吃赶紧的,给小爷个痛快。” 那鲛人却是一副想着细细品尝的模样,攥过他的手指,一根一根细细地舔了起来,嘴角牵出一丝晶亮,看起来有些色。 舒景乾不知道他们鲛人吃人是个什么步骤,只觉得这一颗心老是悬着,不上不下的,还不如被他一口咬死了利索。 而且,这老鱼精舔地又专注又认真,让人老大的不自在。 舒景乾僵着身子,苦着脸,心里默默想着,这厮会不会舔够了,突然就张开嘴,咬断他一根手指头。 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自己细长的手掌上,舒景乾就没有注意到那老鱼精的腰身下,似有什么微微耸动着,几欲破鳞而出。 时逢春天,正是鱼类**的季节。 只是这鲛人要高其它鱼类一等,不喜欢冒然的追逐和强制的交|配,本着宁缺毋滥的原则,他挑挑拣拣了几百年,好不容易遇上一个面容清秀合他胃口的,他可不想一下子就把人弄死了。 只是看这少年身板瘦弱,估计也上不了几下,就废了吧。 舒景乾满心挂记着自己的手指头,并不知道那老鱼精对他的指头不感兴趣,而是打起了他身体的主意。 他的眼神变得**邪而肆无忌惮,虽未动手,却像是已经里里外外地将人吃了一遍,吸允舒景乾的手指时,发出了**靡的声音。 若说前一刻舒景乾只是悬着心,这一刻直接就寒毛冷竖。 他终于意识到,这老鱼对他的兴趣,应该不单单只是吃他的肉。 这一惊一吓,又着了凉,舒景乾身子晃了晃,突然晕了过去。 那鲛人没料到他比自己预想的还要不中用,一时有些忧心。就这体格,还能不能愉快地交|配了。 将岸边的灌木收拢了一下,鲛人做了个简单的巢穴,将舒景乾放了上去,想了想,又潜进水里取了几样药草,咬碎了混着自己的血沫子给他喂了下去。 做完这一切,他在岸上生了火,将舒景乾推得离火堆近了些,然后卧倒了身子,躺在了他的一侧。 入夜,舒景乾从梦里醒来,只觉得身下十分松软,还当是躺在榻上,先前的一幕,只是个荒诞的梦而已。 可他睁开眼,却对上了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只见那昨日里遇见的鲛人,正散着一头柔顺的青丝,撑着下巴,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舒景乾一个哆嗦,急忙滚到了一边,满脸警惕的问道:“你你你,究竟想干嘛?” 鲛人裂开了嘴,笑得一脸**邪,脸上明明白白的写着:我想干你。 然后,便付诸实践的扑了上去。 舒景乾急忙滚到了一边,情急之下也顾不得颜面问题了,学少女哭哭啼啼,学泼妇骂骂咧咧,学糙汉子污言秽语,一哭二闹三上吊,最终没能逼得鲛人放手,终于逮着机会,使了一招断子绝孙脚。 谁料,那鲛人皮糙肉厚,尾巴上的鳞片如同一道坚固的城墙,包裹着自己的命脉未受一丝伤害,反倒是踢人的,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捧着脚丫子一阵鬼哭狼嚎。 鲛人阴着脸,努力平复了自己的恶气,然后攥过舒景乾的脚腕,舔上了他流血的指甲。 见得也有一时的温柔,舒景乾扁了扁嘴,蓄了一包眼泪,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楚楚可怜,道:“我怕疼。” 鲛人抬起脸看了他一眼,道:“我会温柔。” 舒景乾一愣,没想到他居然会人语,只听那老**鱼又丧心病狂的补充了一句:“尽量不会干死你。” “呜,”舒景乾哽咽了一下,刚准备装死,却瞧着那鲛人托起了他的屁股,把他用来蔽体的最后衣物也撕碎了。 然后,将身压了过来。 肌肤间的接触,不似人与人之间的温暖柔软,而是带了粗糙的磨砺和冰冷的水汽。 舒景乾打了个哆嗦,看向了那近在咫尺的妖颜,只见他皮肤虽然苍白,嘴唇却是异常的红艳,一双漆黑的眸子里如同点缀着万千星火,闪闪发亮。 他很美,美得惊心动魄。 若不是考虑到自己现下的处境,舒景乾很可能会溺死在这双群星璀璨的眼睛里。 趁着那老**鱼**的空档,舒景乾地上摸到了一块锋利的岩石,狠狠拍向了鲛人的后脑。 原本以为那鲛人会立马晕过去的,再不济,也得头皮血流,哼唧一阵子,可舒景乾怎么也没想到,那鲛人居然面不改色,低头继续舔舐他的脖子。如一条家犬,带着几分厚颜和无赖,趴他身上蹭来蹭去。 脖子上全是对方腥黏的口水,舒景乾按耐着恶心,举着石头,又给了他一下。 那鲛人回手,一把攥住了舒景乾还在挥动的手腕,微微用力,迫使他扔掉了石头之后,惩罚似的轻轻咬了他的脖子,尖锐的牙齿刮搔着他柔嫩的肌肤,惹了他一阵轻颤,正待更进一步,却听着舒景乾哼哧了一声,猛地哭了起来。 鲛人黑着脸,看向了这变着花样扫他兴致的猎物,嘴里发出了不愉快的吸气声。 舒景乾一边哭一边推他,同时不忘煞风景的来一句:“你要是敢上我,我就放屁!” 鲛人:…… 舒景乾:“说不准我还会闹肚子。” 鲛人:…… 舒景乾:“呜呜,我是个男人,男人啊。” 鲛人眉头跳了跳,终于忍无可忍,幽幽说了一句:“我就是喜欢公的。” 舒景乾梗了一下,顿时哭得更凶了,心道小爷好不容易挨到把毛长齐了,还没尝到女人的滋味,凭什么就要先给你尝了。 那老**鱼好色也就算了,居然放着姑婆婶子的不要,对他一个男人下手! 还能不能好了。 挣脱不得,舒景乾又惊又怕,整个人抖成了筛子。 那鲛人拿鱼尾将他缠得死死的,伸出手,轻轻抚上他起了微微凸起的小肚子,正要亲上去,眼神却一变,落在了他肚脐附近的一块月牙形伤疤上。 那伤疤,狰狞可怖,呈锯齿状,看着像是牙印,但伤口之深,却不像是人类留下的,看着倒像是—— 脑海里出现了一个小小少年的身影,时值春风料峭,烟雨朦胧,他站在岩石上,一边拿鱼竿敲打着水面,一边哭哭啼啼地喊着:“臭鱼精,你出来,你快出来——” 鲛人被他吵得心烦意乱,正要浮上来吓他一下,却被那少年冷不丁甩来的两道大鼻涕,正糊在了脸上。 然后,自觉受辱的鲛人,张嘴咬上了他的肚子。 伸手摸了摸那道伤疤,鲛人试探着喊了一声:“小,景?”因为时间过去了太久,他并不确定这个发音是否准确。 而舒景乾,因为又惊又怕,脑子乱成了一团,并没有听见他呢喃了什么,满脸的汗水混着泪水,如同一条死狗般,丧权辱国般的瘫在了地上,做好了任人宰割的准备。 反正打又打不过,逃又逃不掉,与其拼死挣扎,落得一腚伤,倒不如老老实实的,给他上一顿算了。 和一般的读书人不同,舒景乾没什么气节可言,秉承着好死不如赖活着的原则,他决计不会做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壮举。相反,在这无尽的恐惧之中,他苦中作乐的想着,他要是上了我之后,而决定不杀我,这也是好的。 捡回了一条命,我还是可以找机会逃走的。 权当是被蚊子叮了一下,了不得,那蚊子大一点。再说了,一条鱼而已,大能多大。 这么一想,舒景乾突然就释然了,并且四肢一摊,做出了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 心里默默地念叨着:要短,要小,要精悍! 然后,在他看到鲛人放出的犯案工具时,立马就吓懵了。 这头老畜生,脸明明长得那么好看,身下却为何这么狰狞! “救命啊——” 我先说明一下,王爷遇到舒景乾的时候,舒景乾20岁左右,故事发生的时候,舒景乾只有15岁,还带着小孩子的心性。。。具体参照刚满十六岁的燕小玖。。。 再来一张图片,还是古剑的同人图,六也子妹子画的,萌萌哒,具体请自行带入舒景乾和老**鱼,尼玛年叔加上去好有违和感,orz 插入书签 第29章 第29章 水面悠悠,月色皎皎。 一池清辉,满腔柔情。 明明是一场被迫的**,却因为鲛人异乎寻常的温柔,而没有试着太多的痛楚。1 舒景乾半仰着身子,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一双湿漉漉的眸子里,看到了水面上成群掠过的萤火虫,旋转飞舞着,汇成了一副副怪诞的光景。 如孔雀展开了尾羽,如宝瓶里洒出了甘露,如火树上绽放了银花…… 很美,很虚幻。 从这亦梦亦幻的夜色里回过神,舒景乾看向了紧紧拥着他的鲛人。 那鲛人眯着一双醉人的眸子,明明正在行禽兽之事,脸上却看不出一丝的**邪,眼里倒映的,是溺死人的温柔。 舒景乾合上眼,任由他吻过自己的眉眼,鼻子,和嘴唇。 忘记了最初的挣扎,予取予求间,变得有些享受。 传说鲛人有蛊惑人心的力量,他们的脸也好,声音也好,对人类来说,都是致命的**。 只要他愿意,略施妖术,便能让一个人爱上他,并且服服帖帖,毫无怨尤地成为他一生的傀儡。 舒景乾不知道自己是否中了他的妖法,他只是觉得自己有些反常,作为男人,被迫向一头畜生打开了身体,非但没有觉得可耻,反倒是乐在其中。 一场漫长的索取过后,鲛人吻了吻舒景乾略微失神的眸子,问道:“喜欢我这样吗?” “嗯。”舒景乾迷迷糊糊中点了点头。 他是个男人,没必要学着女人心口不一,欲推还就。爽就是爽,坦率的承认了,其实也没什么。 反正事情也发生了,挣扎不过,就得学会享受。 坦白来说,这感觉还不坏。 那一瞬,舒景乾甚至有些惋惜,这老鱼精要是个真正的男人,就好了…… 看他眯着眼睛,一脸的神游,鲛人问道:“在想什么?” “红烧了你,和清蒸了你,哪个更好吃。”舒景乾道。 “都好吃。”鲛人笑了笑,自我推销,“我的血,和鳞片,都是治病的良药,随便吃上一口,都能延年益寿。” “是吗?”舒景乾眸色一沉,张嘴咬上了他的肩膀,带着发泄般的情绪,生生给他咬下了一块皮肉,然后就着伤口,喝了他几口血。 招妓还得给银子,这老**鱼想着白睡自己,门都没有! 这点报酬,是他应得的。 擦了一把脸上的血污,舒景乾扶着腰,去到了他的“巢穴”里躺下。因为屁股有些疼,所以不能平躺,只能侧卧。 伸出手,从包袱里掏出了一瓶酒水,舒景乾咬开了瓶塞,咕咚咕咚灌了几口。 他虽然不喜欢去酒窖,可他并不讨厌喝酒。 也许是好酒之人生性洒脱,他这几口酒水灌下去,心里好受了许多,瞧着鲛人在溪边生了火,烤了几尾鲤鱼,便伸手捞了一条,当做下酒菜吃了起来。 鲛人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原本还有些清冷的目光慢慢柔和下来,伸手为他擦了擦嘴角的炭灰,道:“小心卡着。” 舒景乾对上了鲛人的视线,一时为美色所惑,有些晕眩,只一瞬,又立马避开了他的视线,恨恨地啐了一口。 心道明明是个没心没肺的畜生,装什么一往情深。 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会厌倦了,放自己离开。 一连吃掉了好几条烤鱼,舒景乾打了个饱嗝,又灌了几口酒水。 胃里舒坦了,他伸展了一下腰身,猛地吸了口气,扶着腰道:“啊——疼疼疼。” 鲛人伸出手去,轻轻为他按捏了一下窄腰,刚刚好力度,同时催动着体内的鲛珠,手心里蓄了一些灵力,带着暖融融的触感,一点一点注入了舒景乾的体内,起到了纾解疼痛的作用。 舒景乾也忘了什么叫矜持,因为舒服而打着滚,哼哼唧唧的。瞧着鲛人收回了手,立马耍赖说:“再来一次。” 鲛人看他这幅样子,险些又起了上他的心思,努力按捺着欲望道:“你一介凡人,承受不了太多的灵力。” “灵力?”舒景乾一脸的怀疑,“你好不容易修炼来的灵力,会轻易给我?” 鲛人眯着眼,笑的有些奸猾,“没关系,日后我们可以双修,很快就补回来了。” “双修,是……” 鲛人眼皮眨都不眨地扯谎:“通过不停的**,达到阴阳调和的目的,然后一起修炼成仙。如何,可要和我试试?” 舒景乾白了他一眼,明显的不信,“我们都是男人!调个鬼啊?” “没关系,我是妖,身体本身属阴。” “是吗。”舒景乾冷笑了一声,道:“那你先让我上一次,来个采阴补阳。” 鲛人照旧是笑,笑的妖气横生,“想要阴气,我直接注入你体内就是了。” “你——”舒景乾面上一红,然后愤愤地转过身去,道:“睡觉了!” 鲛人:“睡吧,养好了精神,我们明天才好继续交——” 舒景乾:“闭嘴!” 这一觉,舒景乾如何也睡不安生,满脑子都惦记着自己的屁股,被使用过度的话,会不会开了花。 翻来覆去数次,他闷闷地睁开了眼,只见那鲛人正摊着身子,睡在自己的身侧。 也不知他是怎么了,双眼微眯,两颊酡红,一副中了**,亟不可待等人上的表情,十分的**。 舒景乾愣了一下,只见地上的酒瓶子已经空了,不用想也知道,是那老流氓偷偷喝光了。 这可真是坏毛病都占尽了,既是色鬼又是酒鬼。 伸手戳了戳鲛人,确定他睡着了,舒景乾抓来不远处的包袱,从里面掏出了一把匕首。 那匕首刚刚开封,身被寒光,锋芒尽现。 舒景乾的眼神一沉,蓦地回身,将匕首刺向了鲛人的胸口。 这花架子摆的挺大,可匕首却停在了鲛人的胸口处,如何也刺不下去。 咬了咬牙,舒景乾举起手腕,准备再来一次,可刀尖在逼近鲛人的心窝处,再一次堪堪停住。 他手心里全是汗,额上也闪着晶亮,在杀了他泄愤和不屑与畜生计较中好一番纠结,有些颓然的垂下了手。 他舒景乾不能说自己是个圣人,可打小与人为善,不造杀孽是他的为人之本。 酒仙镇的人酿酒,为了秉持纯净的心性,不掺杂念,故从不杀生。而舒景乾家中,母亲信佛,父亲经常在城里做善事,受双亲的影响,他从小就是个嘴硬心软的性子。 结善缘,则善果与人。 结孽缘,则恶果自吞。 此刻,那鲛人也不知梦到了什么,满身的戾气收了起来,咧着嘴,竟笑的傻里傻气。 “可恶!”舒景乾狠狠地甩了他一巴掌,道:“笑个屁!” 那鲛人恍若未察,照旧是笑的一脸天真明媚,人畜无害。 “还笑!”舒景乾又给了他一巴掌,大约是觉得挺出气,便骑到他身上,左右开弓,噼里啪啦一顿猛揍。 心里正暗爽着,忽觉得身下有什么耸动了一下,顶在自己的屁股上。 舒景乾愣了一下,赶紧光着腚往后挪了挪。 待看清了是什么之后,舒景乾脸上蓦地一红,正要跳开,却被那鲛人一把抓住了手臂,将他揽进了怀里。 亲吻了一下他的额头,鲛人拿低沉声音,带了几分缱绻的问道:“刚刚,为什么不杀我?” 舒景乾挣扎了一下,道:“你把匕首给我,我现在就杀了你!” “来不及了。”鲛人将他放到了地上,欺身压了过去。 “啊——”舒景乾痛呼了一声,张嘴咬住了鲛人的肩膀。 鲛人由着他在身上撒泼,扬着嘴角,将他搂的更紧。 如果说上一次的结合,只为了身体上的欢愉,那么这一次,竟连心里都得到了满足。 他躲在这里几百年,避世不出,总有人想着伤他害他,牟取暴利。可怀里的人,明明受了莫大的委屈和伤害,却能秉持心性,宽恕于他。 也许,他等在这里几百年,就是为了等这样一个人。 一场相遇,和一场重逢。 尽管在鲛人灭族之前,曾有海巫为他占卜过,说他这辈子注定要历一次情劫,躲得过,一生无忧,躲不过,半世流离。 他不知道怀里的人会不会成为他的劫。他只知道,鲛人的传说已经成为过去,作为仅存的一名鲛人,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湮灭在这岁月的长河里。 所以,他不怕死,也不怕爱上一个人。 若是爱到深处,粉身碎骨亦无所惧。 只要在死前,有人为他苍白无趣的一生,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给看了盗版而不知道什么是盗版的孩子科普一下,只要你不是在网看的小说,并且没有花钱,那就是看的盗版,这样的就不要进群浪费作者的时间了。 插入书签 第30章 第30章 作为一头凶兽,鲛人不懂得何为花前月下,蜜里调油。 他用自己最朴实的语言,和最流氓的腔调,告诉舒景乾,“我喜欢你的身体,和你这个人。你的身体很好,让我为之深深的着迷。” 舒景乾撇了撇嘴,不愿听他继续说。 鲛人却是自顾自的告诉他:“我原本生活在一处海上宫殿里,那时,我有很多族人,他们尊称我的父亲为鲛王,而我是世子。我们远居海外,与世无争,过最无拘无束的日子。直到有一天,海上翻了一艘商船,一名鲛女从落水的人类当中,救起了一个男子,将他带上了岸。然后,他们用最短的时间相爱了。 那鲛女容貌无双,男子英俊无匹,鲛女能歌善舞,男子则会抚琴奏乐。他们两个,真是极般配,惹了其余的鲛女们欣羡不已。 后来,男人在岛上伐木取材,做了一艘小船,想着离开。而鲛女因对他死心塌地,所以不管不顾的跟了上去。 再后来…… 啊,再后来那男人带领几艘商船,重回到了岛上,借口报恩,却命人偷偷包围了整座岛屿,展开了疯狂的洗劫。老弱病残被杀害,年轻的鲛人被带走,奇珍异宝全部被他们囊入手中。 我当时还小,屈身躲进了一个巨大的蚌壳里,才逃过了一劫。后来,我为了寻找族人,寻着一处支流往上,来到了这花城,觉得风景尚可,便住下了,一住就是几百年。” 舒景乾看他神色颓萎,面色哀伤,陪着小心问了句:“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鲛人冷笑了一声,道:“你们人类重利轻义,为了金钱,可以不择手段。你可知道,鲛人天赋异禀,浑身是宝。一名男鲛人,可以卖上三千金珠,而女鲛人,因为容貌秀美,可供人狎玩,所以能卖到三万金珠。就是因为这样,我们成了被戕害的对象。” 被他一竿子打翻了全人类,舒景乾微微有些不悦,可比起鲛人的灭族之恨,他这点不痛快似乎是不足道哉,惋惜之余,问道:“那你找到族人了吗?” 鲛人摇摇头,“我们一族生于海底,根本适应不了陆地上的生活,他们被贩卖之后,一年半载的全部生了病,没过多久就死了。这些事,是我躲在水底,从一些过路人那里听到的。如今世上,怕只剩下我一名鲛人了吧。” 舒景乾垂着脸,睫毛颤抖了几下,“然后,你就一直孤身待在这里,一过就是几百年?” “不然还能怎样。我不过是名鲛人,即使会点妖术,也不可能在人间兴风作浪,自然也不会大言不惭的,说出要屠戮全人类,替鲛人报仇这种屁话。我能做的,不过是在有人靠近这片水域时,将人拧断脖子,吃拆入腹而已。当然,也有例外情况,比如像对待你这般,扒光了,狠狠地上一顿。”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眼里闪动着仇恨的火苗。只一瞬,又自我浇灭了,伸手拍了拍舒景乾的脑袋,道:“经历了那一次灭族之痛后,我不再相信任何人,见一个杀一个,见一双杀一双。可这之后,我想试着相信你。” 舒景乾:…… 我是不是得叩谢皇恩? 鲛人笑笑,将额抵在了舒景乾的额上,“我叫临溪,你可还记得?” “临溪?”舒景乾默念了一下,然后翻了个白眼,道:“你叫什么,我怎么会记得?” “名字是你给我取的,只因你当初在临近溪水的地方遇上了我。我那时如果不消除你的记忆,说不定,我们已经相爱了。”鲛人说着,眉心处突然亮了起来。 舒景乾贴在他的额上,只觉得眉间有些灼烫,努力往后缩了缩身子,却被鲛人一把按住了,直到一些封印在脑海深处的记忆,慢慢涌现上来。 是了。他在七岁那年,其实见过临溪。 那时,他的父亲舒铭澜觉得天水溪里的水清凛甘冽,想着在附近再造一座酒坊。而掐位定点的时候,舒景乾跟了过来。 看大人们各忙各的,根本顾不上他,舒景乾便独自去到了溪边,脱掉小褂和裤子,光着屁股下了河,扑腾着到处抓鱼,玩的挺乐呵。 不远处的水面下,临溪死死地盯着前方的食物。那时的舒景乾短胳膊短腿,还不至于勾起鲛人的欲望,不过看他白嫩嫩肉乎乎的,似乎很好吃。 鲛人慢慢地逼近了他,正待扑上去咬断他的喉咙,却听到岸上传来一声呼唤:“小景——” 身后,脚步声杂乱,似乎还跟了不少人。 “我在这!”舒景乾回应了一声,一低头,正对上了鲛人的视线,吓得正要尖叫,却瞧着鲛人拿食指贴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嘘——”舒景乾跟着做样,然后点点头,道:“我不会告诉他们你在这里的。” 然后,光着屁股上了岸。 舒景乾年纪虽小,倒也守信,没有将见过鲛人的事情告知他的父亲,只不过按捺不住好奇,第二天又跑来了溪边。 “鲤鱼精——”他双手合拢,操着稚嫩的嗓子喊了一声。 鲛人浮上岸,阴着脸说:“我可不是那种低等的鱼类。” 舒景乾蹲下了身子,问道:“那你是什么呢?鲫鱼?草鱼?白鲢?花鲢……” 他把自己能叫上名字的鱼,全部数了一遍。 鲛人眉头跳动了一下,十分不悦地说:“我不是鱼,是鲛。” “鲛?”舒景乾歪了歪脑袋,“那是什么鱼?” 鲛人脸上一黑,“都说了不是鱼。” “那鲛——”舒景乾呲出了刚换新的门牙,将一包牛皮糖递给了他,问道:“你要尝尝这个吗,可香了。” 鲛人不明所以地接了过来,抓了一块塞进嘴里,觉得味道挺新鲜,便又吃了几块。 舒景乾问道:“好吃吗,鲛。” “不好吃。”鲛人一边说着,一边仰头,把糖块全部倒进了嘴里。 舔了舔湿漉漉的嘴唇,鲛人意犹未尽地看向了面前粉雕玉琢的小少年,看起来又软又嫩,一定很好吃。 舒景乾并不知道自己被当成是了食物,伸手捏了捏鲛人耳后的半透明鱼鳍,道:“真好看,像扇子一样。”说着,又抚摸了一下他如瀑般的长发,道:“好顺。” 鲛人一时享受,眯起了眼睛,半晌之后,蓦地睁开了眼,心道自己又不是家畜,怎么被人顺一下毛,就哼唧起来了。 一把拍开了舒景乾的小手,鲛人作势威胁道:“你明知我是妖,还巴巴跑来河边,找死不成?就不怕我吃了你。” 舒景乾笑眯眯的,“我才不怕,你长得那么好看,怎么会吃人呢,丑的妖怪才吃人。” 鲛人:…… 这也能看脸吗。 微微侧了侧身子,鲛人看到了不远处走来的几个男人,小声问道:“你们来这里,是要干什么?” “我爹要在这里新建一个酒坊,不过这里群山环绕,进出不太方便,所以想着先勘测地形,然后再决定落点。” 鲛人眯起了眼,他不知道酒坊是什么东西,不过看样子,他这平静的生活,是要被打破了。 像约定好的一样,鲛人潜入了水里,而舒景乾站起身来,只字未提鲛人的事,对舒铭澜道:“爹,我饿了,想要回家吃娘亲做的红烧排骨。” “小馋猫。”舒铭澜将人抱起来,边走边道:“以后别跟着出来了,这深山老林的,你又喜欢乱跑,别是迷路了,或者遇上什么凶禽猛兽。” “不,我要来。”舒景乾趴在舒铭澜的怀里,一顿耍赖。 “臭小子。”舒铭澜拍了一下舒景乾的屁股,道:“这黏糊糊的性格,到底像谁。” 第二天,舒景乾照旧是笑眯眯地出现在河边,手里拎着一包腊肉,问鲛人:“你要尝尝吗,鲛?” “好。”鲛人也不客气,撑着身子翻上了岸,然后坐在岩石上,吃起了腊肉。 他从来没吃过这种味道的肉,虽然口感有些怪异,倒也挺好吃。 一旁,舒景乾带了几分讨好的凑过来,说:“你要是喜欢,我以后常带给你。” “嗯。”鲛人点点头,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可舒景乾却言而有信,每一天过来,都会带些吃的。有时是炸黄花鱼,有时是醋溜排骨,有时是烧鸭。 一段时间的投喂之后,把鲛人的胃都给养叼了。 那一天,舒景乾照旧是拎着食物来到了溪边,兴冲冲地说:“鲛,我今天带来了桃花酿,你要不要尝尝?” 鲛人浮在水面上,听着远处的吆喝声,皱眉问道:“那边,出了什么事?” “我爹他们正在打地基,准备建酒坊。等着落成之后,我就可以经常找你玩了。” 鲛人面色有些冷,“这么说,他们是准备赖着不走了?” “嗯。”舒景乾点点头。 “你让他们走。”鲛人说,“不然,你这辈子都别想再见到我。” 舒景乾扁了扁嘴,“为什么呀?” “酒坊落成了,他们就会来溪里打水,到时一旦发现了我,必定会杀了我。你,不想我死吧?” 舒景乾打了个突,然后摇摇头,道:“不想……” 鲛人面色阴冷的命令,“那就照我说的办!” 作者有话要说:上一章已经解锁了,没有看的孩子可以补上了,么么哒。 然后孩子们,明天就要入v了,江湖规矩,三更,明天中午十二点,准时更新。 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喜欢该书的孩子可以继续留下追,全文订阅的孩子们,我没什么回报你们,只能是完结的时候,每一卷给大家补个番外,总之番外不会上传到网上,它们只存在于我的u盘里。 插入书签 第31章 第31章 酒坊最终也没建成。 因为舒景乾哭哭啼啼的,说在山里遇到了妖怪,那妖怪吃人。 为了突出视觉效果,他带上了舒铭澜和一干伙计,去到了鲛人提前推好的尸骸前面,指着一堆白骨,道:“喏,就在那里,被吃掉的人。” 最上面的那具尸骸,还挂着几缕碎肉,因为天气燥热,正散发着一股子恶臭。 看到这一幕,众人无不感到惊骇。 再加上舒景乾绘声绘色的描述着那妖怪狰狞的相貌,和吃人时血腥的场面,大家伙纵有十个胆子,也不敢在这里久待了,当即收拾了东西,回了酒仙镇。 他们这一走,林子里又恢复了原有的平静。鲛人浮在水面上,有些无聊地吐着泡泡。 五香肉没得吃了,核桃酥没得吃了,肉包子也没得吃了。 从这头游到那头,再从那头游到那头,总觉得比平时还要寂寞。 清了清嗓子,鲛人突然唱起了歌。他嗓音很好,干净而澄澈,带着极强的穿透力,在山林里回荡着。 如天籁之音,泠泠,潺潺。 一瞬间,连阳光都跟着明媚了许多。 一曲终了,他睁开了眼,只见上方投下了一片阴影,一个眉眼漂亮的少年,正从岩石后面探出了脑袋,呲着一口漏风的牙齿,笑嘻嘻的喊他:“鲛。” 鲛人一愣,立起了身子,问道:“你怎么又来了?” “想见你。”舒景乾盘腿坐下来,指了指树底下的小驴,得意洋洋道:“你看,我会骑马。” “马?”鲛人对它的物种产生了怀疑。 只见那瘦驴像是格外忌惮鲛人,打了个响鼻,然后暴躁地挣断了绳子,撒丫子的跑了起来。 “啊——”舒景乾叫唤了一声,挪着小短腿就去追。许久之后,苦着脸回来了,道:“马跑了。” “跑了就跑了。”鲛人道。 “可是,我爹一定会打我屁股的。”舒景乾一咧嘴,猛的哭了起来。 “喂。”鲛人有些不郁,推了推他,道:“不准哭。” “呜~”舒景乾哽咽着,“这儿离酒仙镇那么远,我要怎么回去?” “大不了我送你。”鲛人话说出口,立马就后悔了。 舒景乾却是吸了吸鼻子,眨着湿漉漉的眸子,问道:“你说真的?” 鲛人眉头跳动了一下,硬着头皮,道:“真的。” 于是,明明是舒景乾跋山涉水跑来见鲛人,最后却成了鲛人拖着尾巴,一路披荆斩棘的送他出山。 行至了山外,鲛人将腋下的少年扔到了地上,道:“走了就别再回来了。” 舒景乾扁着嘴,“可我想着找你玩。” “玩个屁。”鲛人脸上爆出了一根青筋,道:“你要是再回来,我就吃了你。别以为老子偶尔发次善心,就决定从此都做善人了。” “可是——” “滚!” 看着舒景乾灰溜溜的走远了,鲛人叹了口气,重又折返回深山里。 外头的世界很精彩,有黑瓦白墙的房子,有袅袅升起的炊烟,有盼着儿归的双亲。 可他没有,什么也没有。 即使修炼出双腿,来到了地上,也不会有一处屋舍,和一个等他回家的人。 后来,很长的日子里,他都没有再见到舒景乾,心道毕竟是个孩子啊,什么玩具,也只是图一时的新鲜。 虽说是自己撵他走的,可到头来,寂寞的还是自己。 鲛人在送走了一个个日落之后,在某一日的黄昏,突然听到了一声吆喝:“鲛——” 鲛人一跃出了水面,有些欣喜地看向了舒景乾的方向,只见他一路小跑着奔了过来,而在他的身后,跟了两个家仆打扮的男人,偷偷尾随着。 因为离得远,他们并没有发现鲛人,只是凭着周围的灌木和草丛做掩饰,不急不满地跟了上来。 鲛人身子一倾,又“嘭”地跌回了水里,然后潜伏着,没有再上岸。 他不知道那两个家仆怎么回事,也许是受命偷偷保护他们的小少爷,也许是从舒景乾的嘴里套出了什么,想着过来探个究竟。 可不管怎样,舒景乾都给他招来了麻烦。 “鲛。”水面上传来一声一声的呼喊。 鲛人只管沉住气,没有露面。 若是平时,他势必将那两个男人的脖子拧断,然后食其肉,饮其血。可眼下那个小胖子也在场,鲛人生怕吓着他,只能硬生生的忍住了。 后来几次,舒景乾前来,那两个男人照旧一路跟着,显得很是执着。 若只是保护小少爷,没必要如此鬼祟,看样子,倒真是从舒景乾那里听到了什么。 鲛人倒不怀疑舒景乾出卖了自己。只是他一个七岁的小孩子,没心机没城府,保不准被哪一个有心人,稍微套|弄两句,就说漏嘴了。 这之后的僵持持续了很久。只要那两个家仆远远的跟着,鲛人便不会露面。 直到有一天,春风料峭,烟雨朦胧,那两个家仆的耐性被耗尽了,放了舒景乾独自前来。 而鲛人,大约也是厌倦了这种躲躲藏藏的日子,决意躲在水里,不再和舒景乾见面。 任凭那小胖子站在岸边,哭哭啼啼的喊着:“臭鱼精,你出来,你快出来——” 鲛人躲在水里,感到一阵心烦意躁。 而那哭声丝毫没有减弱,反倒是愈演愈烈,扯着破锣嗓子一阵叫唤:“你都不理我了,臭鱼精,死鲛人,修炼修到一半,尾巴还在的大头鱼!呜,你快出来。” 他越骂越起劲,就差没编成歌唱起来了,“鲤鱼精,大尾巴怪,臭咸鱼,烤鱼片。” 鲛人脸上青筋毕露,终于按捺不住,正要扑上来吓他一下,可谁料,那小胖子哭够了,猛地擤了一下鼻子,将两道大鼻涕甩在了他的俩上。 鲛人:…… 鲛人:…… 鲛人:…… 怒火蹭地烧了起来,鲛人一张嘴,直接咬上了舒景乾圆滚滚的小肚子。 果然软绵绵的,肉质特别嫩。 鲛人原本只想着稍微略施小逞,震他一震,可没想到舒景乾的皮肤娇嫩的和水似的,一口咬下去,直接皮开肉绽。 于是,只见那小胖墩扁了扁嘴,猛地嚎了起来,哭的那叫一个响亮。 而一贯面色阴冷的鲛人当场就慌了神,摸他的脑袋也不是,摸他的肚子也不是,手忙脚乱的哄劝着:“喂,别哭了,喂喂喂,我不是存心的,要不然你咬回来,鲛人血可是很值钱的,我求你别哭了,喂!” 血最终还是止住了。鲛人咬碎了草药给他敷在了伤口上,然后咬着牙掰下了一片鱼鳞,覆在了药草上。 据说鲛人的鳞片能入药,能驱百病。 反正,能做的都做了,鲛人像个奶妈似的将人哄得不哭了,有些疲劳的想,我和人类,果真还是不能好好的相处。 看了一眼扁着嘴的小胖子,鲛人伸出手,想着抚摸他一下,顿了顿,还是打住了。 舒景乾已经把利欲熏心的人招来了,不能再放他来回跑了。 今日自己没有落网,不代表他日也不会有事。 而这小胖子眼下尚且年幼,还保留着一份童真,谁知道再过几年,他稍微大一些了,会不会被利欲熏陶的,做出残害自己的事情。 他们人类本就贪婪而自私,根本不值得被相信。 瞧着舒景乾止了疼,鲛人将他夹在了腋下,道:“我送你离开。” “不要!”舒景乾踢蹬了一下腿,道:“我下次来,你肯定又不肯见我了。” “不会再有下次了。”鲛人边走边说,“我会消除你所有关于我的记忆,你不会再记得我。” “我不要!”舒景乾继续扑腾,“我那么喜欢你,才不要忘了你。” 鲛人愣了一下,然后笑笑说:“如果再过几年,你还能说出这种话,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行至了山外,鲛人将舒景乾放在了地上,然后拿额头抵在了他的额上,说:“忘了我吧。” “临溪。”舒景乾喃喃道,“我想了好久,才帮你取的名字,你喜欢吗?” 鲛人笑了笑,道:“喜欢,我收下了。” 舒景乾:“那,你可不可以不要忘了我?” 鲛人:“好,我会记得。” 舒景乾:“那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鲛人:“随缘吧……” 第32章 第32章 这是舒景乾关于鲛人所有的记忆。 其实他失忆前,说的话是真的——我那么喜欢你。 可我,还是忘了你。 第二天,云朗风清,天气晴好。 舒景乾伸了个懒腰,坐起身来。只见阳光穿过树叶,在水面上洒下了星星点点的光辉,荡碎了一池的涟漪。 而鲛人,正浮在水面上,身披华光,嘴角噙着笑,俊美的不似人间所有。 只见他张开了手臂,在水里蹁跹舞动着,身姿轻盈而魅惑,举手投举间,尽是风情。 舒景乾冷笑了一声,正准备张嘴骂他一句“娘娘腔”,却瞧着鲛人突然并拢了十指,微微一收,指逢里竟有流光闪动。 而后,那成片的流光,随着鲛人的动作,慢慢穿梭,交叠,织成了一张细密而透明的轻纱。 阳光底下,闪闪发亮。 舒景乾被眼前这如梦似幻的一幕震到了。 鲛绡,居然是鲛绡! 传说中价值千金,遇水不濡的鲛绡! 只见那鲛人十指轻弹,挣断了藕断丝连的鲛丝,然后拎着薄纱,缓缓上了岸。 他“走”的极慢,身后跟着一片明媚的阳光,头上撑着一片胜放的烟霞,如同海神一般,缓缓来到了舒景乾的面前,将鲛绡搭在了他的头上,用低沉的嗓音,轻轻唤了一声:“我的新娘。” 舒景乾有些愣住。坦白说,刚才那一幕太过煽情和美好,饶是他一个纯爷们,也有些受不了。 要不是屁股隐隐作痛,提醒着他面前的男人根本就是个禽兽,他搞不好会一时脑热,直接扑进他的怀里。 脸好,身材好,活也好。 猛地甩了自己一巴掌。舒景乾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疯了,居然会想那档子事。 话说,他这是被|操上瘾了吗,为什么满脑子都是些乱七八糟的。 鲛人抓住了他的手,放在唇边亲吻了一下,道:“我想把我最好的东西,全部都给你。” 舒景乾裹着一身轻若鸿羽的鲛绡,有些纠结的看着面前的鲛人。 没想到这老禽兽煽起情来,还是一套一套的。 实在是有些难以招架。 “那什么——”舒景乾定了定神,问道:“你既然和传说中一样,能歌善舞会织绡,那是不是,也会泣泪成珠呢?” “会。”鲛人弯下了眉眼,问道:“要看吗?” “要!”舒景乾立马来了精神,这可比看猴戏有趣多了。 鲛人却是笑了一声,轻弹了一下他的额头,道:“眼泪这种东西,哪里是说掉就能掉的。” 舒景乾撇撇嘴,“那要我给你两巴掌,帮你找找感觉吗?” “小东西。”鲛人靠在了树上,轻飘飘的说:“自遭遇屠城以来,我已经有几百年,没有流过泪了。” 从此之后,也不会流泪了吧。 一瞬间沉默过后,舒景乾唤了跟他一声“鲛”,而后又改口道:“临溪。” “嗯。”鲛人将他捞进了怀里,抚顺着他的头发,道:“再唤我一声。” “临溪。”舒景乾依言又唤了他一声,然后咬了咬嘴唇,道:“如果你还顾念旧情,我能不能,求你放我离开?” 鲛人的动作一滞,问道:“为什么?你不想留下陪我吗?” 舒景乾摇摇头,“我得走,我有我的抱负,有我的梦想,我不可能留在这里陪你蹉跎。” 鲛人一把攥住了他的肩膀,有些犯嗔,“可你从前说过喜欢我。” 舒景乾有些吃痛,皱了皱眉,说:“是啊,我从前是很喜欢你,因为那时我没有别的玩伴,所以心心念念的全是你。可你却霸道的抹去了我的记忆,把我从你身边撵走了。现在你想把我找回来,我的心却已经不在你这里了。” 鲛人放轻了手劲,问道:“那我们从新开始,好不好?” “不好。”舒景乾打开了他的爪子,道:“我后来结识了不少朋友,也有了心仪的姑娘,我将来或者考取功名,或者接手酒坊,不论怎样,我都不可能和一个鲛人在一起。” 鲛人:“那如果你喜欢,我也可以修炼成人。” 舒景乾皱了皱眉,“修炼……成人?” 这听起来,就和双修一样扯淡。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鲛人算不得是妖,他们生来就有类人的上半身和鱼尾,他们的美貌和智慧是与生俱来的,根本不需要格外的修炼。 鲛人却是一脸的笃定,“我可是鲛王的儿子,有着鲛人里最强大的血脉,想着分化出两条腿来,并不困难。” “那——”舒景乾扬扬眉,道:“你试着变成女人,让我上一顿。” 鲛人:…… 舒景乾叹了口气,“你这老**鱼,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爱。” 舒景乾到底还是离开了。 他知道那老**鱼的脾性,独断专权,说一不二,说要你走你就得走,说你要你留下你必须留下。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鲛人骨子里的王者之血作祟,反正,他很霸道就是了。 所以,舒景乾将刀刃抵在了脖子上,以死相逼,“你是要我活着离开,还是死了留下陪你。” 鲛人放他离开了,从此变成了一蹲望夫石。 他每天坐在岩石上,眺望着舒景乾来时的方向,那幽深的树林,娇艳的野花,熹微的阳光,交错着,铺成了一条虚虚实实的路。 四季流转,岁月变迁,那树叶绿了又黄,野花开了又落,路尚在,而人却再也没有出现过。 这日子,一过就是两年。 两年,对寿长的鲛人来说,也许不过弹指一瞬间,起码曾经是这样。 可如今,他突然有点食不知味,度日如年。 等到熬来了又一个春天,他在粼粼碧水中打了个滚,然后百无聊赖的唱起了歌。 歌声悠远而动听,惹了河面上成片的鲤鱼翻滚腾跃。 他唱的很凄凉,很投入,很忘我,直到听着岸上传来了一声中气十足的叱喝:“别唱了,难听死了。” 那声音里多了一丝成熟男性的低沉,却隐隐还透着一股子娇憨。 鲛人一个兴奋,险些呛死在水里。 他往岸上看去,只见一个相貌非凡,气质出众的男子,正拎了一坛子酒水,长身玉立在岸边,笑问道:“舒某自酿的酒水,取名浣春,鱼兄可要尝尝?” “我不是鱼,”鲛人喉咙动了动,百感交集道:“我是鲛。” “鲛兄。”舒景乾笑了笑,冲鲛人伸出了手。 而鲛人就这他的力道,一跃上了岸。 两年不见,舒景乾的眉眼张开了,多了一丝英气,个头也窜高了,身材颀长而挺拔。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只见他勾起了玉脂粉唇,笑问道:“鲛兄如何这般看着我?总不会是两年未见,一见面就想着上我吧?” “我倒是想。”鲛人伸出手,想着抚摸一下舒景乾的脑袋,却又及时打住了,伸手捞来了酒坛子,仰头喝了一口。 舒景乾脱掉鞋袜,将脚丫子浸到了水里,问道:“你这两年,都在做什么?” “想你,盼你,等你。”鲛人回答。 舒景乾笑了笑,“不错,嘴皮子功夫倒是见长了,也会说甜言蜜语了。” 鲛人放下了酒壶,将手覆在舒景乾的手背上,问道:“你和心仪的姑娘,成亲了吗?” “没有。”舒景乾拿脚丫子拨着水面,道:“你那两宿,给我留下心理阴影了,我似乎没法对着女人勃|起了。” 鲛人一怔,悄悄攥紧了拳头。 只见舒景乾眯着眼睛看了过来,问道:“说真的,你是不是在我身上施加了什么妖法?” 鲛人摇摇头,“没有,我可以对着海神发誓。” “是吗。”舒景乾苦笑了一下,“那一定就是我着魔了,病入膏肓了,不然怎么会整夜整夜的做梦,梦到和你纵欲呢。” 鲛人:…… 舒景乾从胸前取出了一方帕子,打开之后,现出了一片黑亮黑亮,如同打过蜡的鳞片,问道:“这是你的吧?我七岁那年,你拿来给我疗伤用的。” “嗯。”鲛人点点头,随手取走了鳞片。 “这是前不久,我从存放儿时的玩具箱子里翻出来的,也不知我当时明明失忆了,为何还将这鳞片存放了下来。十五岁那年,我离家出走,明明有很多地方可以去,却偏偏要来河边,想来,也是有什么驱使着我吧。” 鲛人攥住他的手,微微有些用力。 舒景乾抽回了手,道:“我今天来,是想着彻底做个了断的。” 鲛人面上一僵,还不等开口,只听舒景乾说:“我不想再画地为牢,自我折磨了。你或者死了,了却我一桩心事,或者来到陆上,陪我一起生活。” 鲛人愣了一下,只听舒景乾继续道:“你不是说自己没有族人了,那么你跟着我,我给你一个家好不好?” 第33章 第33章 后来的日子,舒景乾忙着酿酒,而鲛人忙着修炼。 他们隔三差五的会见上一面,说点男人间的情话,做点情人间会做的事情。 一壶酒,一碟子茶点,和一个惬意的午后。 这样的日子过得甚为平和,直到有一天,鲛人即将修出双腿,而舒景乾却病倒了。 他这病来势汹汹,初时只是通体无力,后来面色苍白,再后来咳了血,然后病怏怏地卧了床。 舒铭澜陆陆续续请来了花城,乃至整个大燕最好的大夫,瞧过了都说:“病入肺腑,继而周转全身,乃是病入膏肓之症,无药可救。” 刚刚害病的时候,舒景乾还坚持着去看鲛人,只是由三五天变成了十来天,然后变成了一个月,两个月,直至很久都没有出现。 鲛人也曾试着拿自己的血和鳞片混着药草给舒景乾服用,可纵使他扒光了全身的鳞片,也没能遏制他的病情恶化。 鲛人血虽能入药,但总归不是万能的。 他知道人类脆弱,可没想到会如此的不堪。 这好日子才刚刚开始,转眼便要结束了。 也许,正是应了海巫所说,他这辈子爱上一个人,便注定了是一场劫。 他可以躲,可他不想躲。正如他可以不爱,却选择了爱一样。 催动着体内的鲛珠,鲛人忍受着分筋错骨之痛,硬生生地逼迫自己提前修出了双腿,然后又忍着刺骨之痛,一脚一个血印的上了岸。 这种形态维持不了多久,等着失效的时候,他将再也无法变成人形。 咬着牙,带着一身的伤痛,鲛人在没有学会拿腿走路的情况下,一瘸一拐,踉踉跄跄地出了山,打晕了一个路人,换上了他的衣裳,然后打听着去到了天泉坊。 酒坊里的人听他自称是一位游医,有药到病除,起死回生的本事,赶紧将他迎进门,带着去到了舒景乾的卧房。 那时,舒景乾已经被病魔糟蹋的不成样子,形如枯槁,骨瘦如柴,面色憔悴的躺在那里,一动未动。 鲛人忍着上前拥抱他的冲动,回身对家仆道:“你们先出去吧,我瞧病的时候,不喜欢有人在旁边打搅。” “是。”众人赶紧退下了,关门之时,只听一个小丫鬟说:“好俊的郎中。” 鲛人抚上了舒景乾的额头,粗糙的手掌带着冰冷的磨砺,让昏迷里的人有些难受。 “鲛——”舒景乾喃喃了一声。 “我在这里。”鲛人攥住了他的手,贴在了自己的脸上,道:“放心吧,我不会让你死的,你会活着,会长命百岁,会儿孙满堂。” 舒景乾合着眼,并未搭腔。 “如果我死了——”鲛人深吸了一口气,道:“会幻作云,化成雨。所以未来的每一个阴雨天,我都会来看你。这一次,我不要你忘了我,我不能活在你的世界里,起码,要永远留在你的心里。你看,我就是那样霸道而自私。” 他说着,朝胸口狠狠地拍了一掌,然后张开嘴,吐出了鲛珠。 他捧着血粼粼的鲛珠道:“你总说我这老畜生不懂爱,可什么是爱,非得用你的死,来逼我证明吗?”说着,运转所剩无几的灵气,将鲛珠逼入了舒景乾的体内。 “小胖子,这一次,你可是信我了?”鲛人捧着舒景乾的手,放在唇边亲吻了一下。 泪滴从眼角滑落,转瞬结成了珠子,落地之时,发出了一阵“泠泠”声响。 鲛人离开的时候,因为脚掌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几次扑倒在地上,爬起来的时候,手臂上全是擦伤。 他已经没有办法让伤口愈合,甚至连维持人形都很难。因为长时间离开水,他的皮肤已经干裂,隐隐有了渗血的倾向。 他一个高高在上,自以为是的鲛人王子,几时这么狼狈过。 跌跌撞撞,连滚带爬,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捱到河边的,一头扎进水里时,只觉得已经痛麻,毫无知觉了。 而后来,舒景乾拜那“游医”的灵丹所救,终于醒了过来,鲛珠运行五脏,清热排毒,使他的身子慢慢好了起来,恢复了原有的气色,甚至看起来比先头还要好。 下榻的时候,他在地上捡起了一颗珍珠,通体圆润,个头虽小,却很是罕见。 原本以为是哪个丫头不慎遗失的,舒景乾随手收了起来,放在了案头的匣子里。 他没有再见到鲛人。 那片水面平静的不起一丝波澜,仿佛,那鲛人根本就没有存在过。 一切的一切,不过是他大病一场,做的一场梦而已。 只有身上裹着的鲛绡,告诉他,临溪曾经存在过。 本王回到桃花客栈时,只见燕玖正躺在树下的摇椅上,闭着眼睛打盹。 他睫毛又长又密,阳光洒在他白皙的脸上,投下了两片扇形的阴影。 大约是睡得不太安稳,他睫毛轻颤了几下,然后翻了个身。 本王趁他落地之前,赶紧将他接在了怀里,然后脱了件外衣,给他搭在了身上。 他迷迷糊糊睁开了眼,带着几分惺忪的睡意,问道:“皇叔今日去哪了?午饭可是吃了?” “我在附近随处逛了逛。”本王说着,将他拦腰抱了起来,道:“困的话,还是回屋睡吧,当心着凉。” “嗯。”他懒洋洋的靠在本王怀里,道:“春困秋乏,朕这几日,可是懒出毛病来了。” “是够懒的。”本王笑了笑,抱着那软绵绵的小猪上了楼,然后推开他的房门,将人放到了**。 他打了个哈欠,道:“左右风光也看尽了,不如明日,我们就回京吧。” 本王一愣,“这么快?” “嗯。虽说是出来游山玩水的,可朕始终还挂念着宫中的事物,玩也玩不安心。特别是这两日,朕的眼皮直跳,总觉得要出事。” “会有什么事?”本王给他扯来被子,道:“朝中有那么一群老臣镇着,谁敢造作。” “话是这样说——”他揉了揉眼皮,道:“可朕的心里总不踏实。昨夜里还做梦,梦到你被人推下了悬崖,让朕一顿好找。” 本王揉揉他的脑袋,道:“别胡思乱想了,没听说过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吗,像我这种大奸大恶之徒,死不了的。” 他眉眼一弯,笑了起来,“皇叔所言极是。” 本王咳嗽了一声,道:“臣只是随便说说,皇上也知道,我这人其实忠厚老实,恪守本分,是个再好不能的人。” 他照旧是笑,“朕知道。” “小东西。”本王捏了捏他的脸,自觉行为僭越,赶紧收回了手,道:“皇上,恕臣有个请求,想着在花城多留两天。” 他摸了摸脸,问道:“为什么?” “实不相瞒,”本王欠了欠身子,“臣在花城结识了一位朋友,看他遇到了烦心事,想着施把手,帮他一帮。” “莫不是舒景乾?” “正是。” 燕玖倒是无所谓,摆摆手道:“朋友有事,帮一帮倒也无妨,只是别耽搁太久。” 本王急忙行礼,“微臣谢过皇上。” “得了,在宫外就别多礼了。”他往被窝里拱了拱,道:“你去吩咐厨子,朕晚上想吃桃花糕,还有松子玉米炒饭。” “是。”本王退出了房间,下楼交代了厨子之后,便骑了匹快马,去到了酒泉坊。 皇上既然着急回京,那本王也不好太拖沓,此事,还是早了早好吧。 去到了酒泉坊,只见舒景乾正披头散发地坐下夕阳下,呆呆地看着天边的流云。 原本年少轻狂的脸上,蓄了两团化不开的愁云,看着有些颓废。 本王走到石阶前,挨着他坐下了,问道:“怎么,在想临溪?” 他愣了一下,“你怎么会知道这个名字?” 本王不好说窥伺了他的过去,还顺带着看了几场活春宫,只得打着哈哈道:“是你酒后,告诉我的。” “看来那晚,我真是醉的不轻。”他摇摇头,“多有失态,还请岳兄见谅。” “不妨事。”本王道:“我这次来,是想着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上你的。” “帮?”他苦笑了一下,“怎么帮?” 本王取走了他攥在手里的鲛人鳞片,道:“如若他死了,本王爱莫能助,可如若他还活着,本王倒可以试试,能不能把他找回来。” 不待他说话,本王又道:“当然,亲兄弟没算账,你我虽相谈甚欢,私交甚笃,可本王是个实在人,我既然帮了你,你就得给我好处。” “好。”他将手搭在了本王的肩上,眼底有些热,“只要你能把他找回来,我舒景乾所拥有的东西,全部都可以给你。” 本王摇摇头,道:“我没那么贪心,我只要——你的味觉。” 第34章 第34章 本王去了一趟神社,将鳞片交给了地母元君。 她因为掌阴阳,滋万物,而被称作大地之母。加上位高权重,列为四御,所以众仙界也好,人界也罢,所有人见了她,都会称她一声“厚土娘娘”。 不过,这元君并没有拿身份压我,反倒是拉着我的手,亲切地话起了家常,“天璇啊,地上可还待得习惯啊,有没有娶媳妇啊,最近玉帝没有再寻你的不是吧。哎,要我说啊,那老不死的,就是没事找事,断袖而已嘛,多大的事啊。你看人间,但凡有点身份的,几个男人不断袖啊,面上装出一副正人君子的嘴脸,背地里什么男宠啊,禁脔啊,养了一屋子呢。哎我跟你说啊,楚国的皇帝楚泓你知道吧,他就是个断袖,人家多实诚啊,直接立了个男人做皇后,呵呵呵,玉帝他可真是少见多怪,要我说,咱们仙界,还赶不上人界开通……”1 本王不知她是憋了多久,没找着人聊天了,她这晌见了我,就跟见了至亲至信的人似的,拉着我的手,眉飞色舞的,恨不得把这些年遇上的事,全部倒出来,一件一件说给我听。 其实本王当神仙的时候,总共和她见了不过两次面,那两次还只是打了个照面,并未有过深入的交谈。 当初玉帝设宴的时候,她一身白衣,诸尘不染,往那里一坐,当真是一派高贵冷艳,睥睨众生女神范儿。因为容貌秀美,风姿绰约,席上,不知惹了多少仙家,偷偷看了她一眼,再一眼。 可本王却没料到,这元君似乎天上一套,地上一套,摆完了谱,装完了样儿,立马化身多嘴婆子,嘀嘀咕咕个没完。 本王几次想着插话,都被她打断了,只能耐着性子,听她调侃完了五湖四海的君王之后,又来调侃我—— “其实,陵光神君长得确实不错,那风度,放眼整个仙界,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吧,也难怪你放着仙娥不要,非得跟他断袖了。不过啊,这些也只是我道听途说,根本不知道你们俩究竟闹出了什么事,以至于玉帝大动肝火的,把你整到了下界。天璇啊,你倒是跟我说说吧。” 本王有些汗颜,摆摆手道:“即是丑事,还是不说了吧。” “丑事啊?”她非但不知收敛,反倒是兴奋地刨问起来了,“怎么个丑事法,你该不会是对陵光神君,那个,这个了吧——”说着,拿臂肘顶了顶我,丝毫没有身为大地之母该有的庄重,反倒是一脸的猥琐。 本王实在无法,只得硬着头皮告诉她:“没那个成,被抓了。” “哈哈哈。”她伸出纤纤素手,狠狠地推了本王一把,道:“甜头都没尝着,就被贬下来了啊,冤不冤啊?” 本王拱拱手,“小仙惭愧。” “呵呵呵呵。”她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泪花,看了一眼手里的黑鳞,问道:“哦,对了,你找我有什么事来着?” 本王悄悄拭了一把汗,道:“是这样,你既然能联系着世间万物,那一定能感受到,这鳞片的主人死了没有。” “活着呢。”她说。 “哦……”就这么简单? “那——”本王欠了欠身子,问道:“不知元君,能不能帮我确认一下,他如今在什么地方?” “这个不难。”她摆了摆手里的鳞片,道:“鲛人啊,这可是稀罕物,几百年前那一场屠城,几乎都杀干净了。如今世上虽还存了几条,却也成不了气候了。” 这倒是让本王有些吃惊。 这世上除了临溪,竟还有别的鲛人活了下来? 她将鳞片置于了镜台上,看了一眼镜子里呈现出来的昏黄的灯光,逼仄的过道,和来来往往的商人,道:“喏,在云州城的地下黑市里。看这样子,是被当成货品,摆在那儿出售呢。” 本王凑上去看了一眼,只见临溪正蜷缩在笼子里,不知因何故,双目已眇,颀长的尾巴上,裂开了一道一道的伤口,全身几乎没有一点好肉。 “多谢。”本王没有再同她客套,急忙出了神社,骑上马便回了酒泉坊。 不管怎么说,活着就好。 彼时,已是傍晚。 本王将情况跟舒景乾说了,问道:“可要随我同去?临溪被困在那里,想必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罪,全身都是伤,你若是见不得他这个样子,那我——” “不,我跟你去。”他说着,随手套了件外衣,然后去马厩牵了匹马,道:“走吧。” 本王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只见他看似平静的表象下,眼底正有暗流涌动。掺杂着悔,恨,恼。 却也不知恨的是谁,恼的又是谁。 出了酒仙镇,我二人骑马经过了花城,正遇上了前来喝花酒的姚书云。 只见他将自己的马儿一横,拦住了我二人的去路,问道:“大晚上的,风风火火的去做什么呢?” “出城。”本王道。 “哦?”他牵着缰绳,在地上挪动了几步,有些好奇,“出城做什么,我跟你们一起。” “那就赶紧的,别挡道。”本王说着,纵马跑到了前头。 带上姚书云也好,这黑市里,盘踞着一方恶势力,我和舒景乾单枪匹马地冲进去,还真不定能把临溪救出来。 多个人,也算是多个帮手。 连夜出了城,我三人直奔云州,照着地母说的,一路找到了黑市的入口。 那地方很是隐秘,在一处乱坟岗里,背靠着一座山,开了一扇门。 而那门口有石头虚掩着,一打眼,根本看不出来。 门外,有个假装守墓的男人,一边偷偷打开山门,将人放进去,一边又赶紧合上了石头,掩好了洞口。 我三人全是生面孔,想着混进去,怕是不容易。 本王略一犹豫,撸下了手上的扳指,抽走了腰间的玉带,然后提着裤子走到了门口,道:“我们是来走货的。” 那守门人挑了挑眉,问道:“有什么东西要出手,拿出来看看?” 本王将扳指和玉带递给了他,道:“宫里的东西,托人偷出来的。市面上不好出手,想来这里看看,能不能卖了。” 那守门人借着摇曳的烛火看了看,确定我所言非虚,是宫里流出的东西,便打开了石门,摆摆手,道:“进去吧。” “有劳。”本王一进门,赶紧穿上了玉带,然后下了坡,挨着阴湿的墙壁,一点一点挪到了地面上,看向了眼前的一条商街。 灯火熹微,阴暗逼仄。和地母镜里看到的,一般无二。 沿路走来,本王倒真是见到了不少明面上禁止的东西。东岛抓来的女人,西域贩来的舞娘,皇陵里偷出的冥器,甚至有拿八卦盅圈养的小鬼。 整个黑市上,透着一股子阴森森的气息,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子酸朽。 本王在路边买了一盏灯,掌着走在前头,这越走越是心寒,贩卖婴孩,贩卖妇女,甚至是贩卖漂亮的男童。 有不服管教的,直接杀了,像挂猪排似的,拿铁勾一穿,吊在了架子上。 据说,偶尔有客人,也是好吃人肉的。 本王胃里一阵翻腾,还不等呕吐,却见舒景乾扶着墙,率先吐了起来。 姚书云皱了皱眉,道:“我大燕刑法森严,国治久安,怎么会出现这等丧心病狂的地下交易?” “总有阳光照不到地方,刑法约束不到的人。”本王说着,拍了拍舒景乾的后背,问道:“可能继续走?” 他抬起脸,有些狼狈的抓着本王的衣袖,问道:“临溪他,会不会也被他们——” 本王摇摇头,“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只知道他现下的处境,不太好。” 舒景乾颤抖了几下,看向了前方一望无际的街道,在崩溃里拼命强撑着,颤颤微微地迈出了一步,道:“走吧。” “好。”本王掌着灯跟了上去,边走边想着,出去之后,立马派人翻了这座山,把这些商贩一个不留的全部抓起来,视情况凌迟还是五马分尸。 当然,有姚书云掌刑,也不怕他们死的太舒服。 顺着悠长的甬道走下来,我三人终于来到了一处贩卖奇珍异兽的摊位前面。 放眼看过去,只见笼子里关着火狐,雪貂,烈焰鸟,和等等叫不上名字的珍稀兽类。 而最显眼的位置上,摆放了一个特大号的笼子,里面关了几名鲛人,一男四女,各自环抱着尾巴,缩在角落里。 那男人,正是临溪。 舒景乾眼圈一红,险些一嗓子嚎出来,被姚书云一把捂住了嘴,然后按住了他胡乱挣扎的身体,道:“别闹,此地人多,我们不能强来,只能按着他们的规矩。” “正是。”本王从怀里掏出了一叠子银票,正待上前谈价,却瞧着摊主一把攥住了临溪的下颚,然后将药碗塞进了他的嘴里,道:“把药喝了。” 临溪扭过了脖子,紧紧地咬着牙关,不肯松嘴。 “畜生!”那摊主给了他一巴掌,道:“你个死瞎子,不能给我珍珠和鲛绡也就算了,居然连个小崽子都不给我。”说着,将药给他强行灌了下去,道:“这次的春|药,我可是用了双倍的剂量,我倒要看看,你能撑到什么时候。赶紧乖乖的去和那几条母鲛配了种,老子还想着多弄到几个小崽子,卖钱用呢。要说如今世上可就剩下你这么一条公鲛人了,要是不抓紧着点,就真的绝种了。你也不希望鲛人一族,断送在你这里吧……” 第35章 第35章 那春|药生效很快,临溪刚刚喝下去,便有些难耐,一边拿尖锐的指甲刮搔着手臂,一边拿头撞向了笼子,试图用疼痛,来维持仅有的理智。 一旁的几名鲛女同样喝了药,显然没有临溪那样的定力,扭着尾巴凑上来,对他上下其手的挑逗着。 “滚开!”临溪一把推开了她们,然后按住了身下蓬勃的*,呲着一口尖锐的牙齿,道:“谁过来,我就咬死谁。” 摊主嗤笑了一声,道:“别生在福中不知福了,这几个母的多好啊,小脸长得俊,胸脯又大,关键是,她们个个都想要你。如此艳福,你可得抓紧了啊。” 临溪呲着獠牙,一把掐住了冒死扑上来的鲛女,喃喃道:“死了吧,还是死了吧。死了就能就能回到海里了。你们不是一直想要回故乡吗,那我就送你们一程吧。”说着,就欲拧断那鲛女的脖子。 “你疯了!”摊主急忙扑了上去,将鲛女救了下来,然后狠狠地掴了临溪一巴掌,道:“畜生,你那么想死啊,好,老子横竖也不能指望你发财了,这就成全了你!”说着,拔出了腰间的匕首。 “慢着!”本王喊住了他,道:“这鲛人多少钱,你出个价吧,我要了。” 那摊主回过身来,有些不确定的问:“你,你是说,要这条公的?” “是。”本王点点头,将银票砸在了他的身上,道:“看看,够不够。” 他点了一下银票,立马喜上眉梢,道:“够够够,够的。哎呦今日真是好运气,原本都想宰了的畜生,居然临时给我捞了一比。”说着,将临溪拖了出来,推给了我,道:“别看他眼瞎了,可脸还是极好的,回去给他养养身子,保证皮肤光滑细嫩,摸着一准爽。” 本王没有理他,架起了临溪一条胳膊,正要离开,却瞧着那摊主追了上来,笑的一脸**邪,“你看啊,这鲛人和男人不同,也没个能让您爽的地方不是,要不这样,我给他把牙拔了,您要是想着玩啊,还可以用他这张嘴。” 本王冷着脸,说了句“不必”,然后扶着临溪,一路出了黑市。 彼时,临溪已经撑到极限,春|药几乎蚕食了他所有的理智,一双手正要摸上本王的脖子,却听舒景乾喊了一声:“临溪。” 临溪的动作一顿,干裂的嘴唇抖动了几下,不敢置信的“看”向了舒景乾,问道:“小,小景?” “是我。”舒景乾抱住了他,哭的稀里哗啦。 “小景……”临溪又念叨了一遍,突然吐了口血,身子晃了晃,晕了过去。 “啊——”舒景乾显然受不了这一惊一吓,喊了一声,急忙抱住了临溪,然后瑟瑟发抖。 “别急。”本王安慰道:“他一身皮肉伤,估计是引起了炎症,加上喝了那等邪物,气血上涌,情绪波动,这才晕过去的,不会有大碍。” 舒景乾只是哭,哭得肝肠寸断,死死地抱着临溪不撒手,喃喃道:“我求你,别这样,你不是很强的吗?” 姚书云脱下了外衣,搭在了临溪的尾巴上,然后一跃上了马,道:“这样吧,你先护送他们两个回酒坊,我即刻回客栈,把事情禀明圣上。此地还有许多人等着我们解救,耽误不得。” “好。”本王顺手脱下了自己的外衣,罩在了临溪的头上,然后抱着他上了马,跟舒景乾道:“先回去,给他疗伤要紧。” “嗯。”舒景乾好容易从悲恸中回过神来,跟着上了马,与我一前一后,出了云州城,直奔酒泉坊。 下了马,本王将临溪抱起来,直接送进了卧房,舒景乾拦下了好事的丫鬟们,道:“你们,赶紧去抓几服清炎去火的药来,顺便跟大夫要两瓶外伤药。” “是。”几个小丫鬟答应着,赶紧去了。 本王掀开衣裳,看向了遍体鳞伤的鲛人,要说这一身伤口慢慢就能愈合,可这一双眼睛…… 舒景乾蓦地又哭了起来,极为痛心地摸着临溪的脸,道:“我就知道,以他的脾气,怎么可能甘心受人驱使,为人落泪结珠呢,这双眼睛,想必是他自己戳瞎的。” 他说着,突然看向了本王,脸上有些疯狂,“王爷,我虽不知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但我知道你有通天的本事。既然你能把我的味觉拿走,转为己用,那是不是同样的,也能把我的眼睛拿走,转给临溪呢?” 本王摇摇头,“我做不到,不是我的东西,我想拿也拿不了。” “不,王爷,我求你好不好,你帮我想想法子。”他跪了下来,曾经的傲气全然不在,死死地抓着我的袍子,道:“我求求你。“ 本王犹豫了一下,问道:“你把眼睛给了他,你怎么办?” 他摇摇头,“没关系啊,我是天泉坊的少当家,就算我瞎了,舌头失去味觉了,从今之后不能再酿酒了,可我家底丰厚,总不至于饿死。可临溪不一样,他全身的道行都毁了,要是眼再瞎了,将来拿什么自保呢。” 本王皱了皱眉。 这两个人,当真是孽缘。 一个不惜取出鲛珠来救爱人的性命,一个又不惜豁出双目,来给对方光明。 本王虽不是个善人,可毕竟和舒景乾相识一场,彼此又很投缘,真心不愿意看到他二人落得这样一个下场。 此事我办不到,怕还得找仙僚帮忙。 只是该找谁呢? 近水楼台,本王先找了地母元君,向她求救。可她的意思是,自己只是滋养万物,维持土地的生机,并不能焕颜重铸。此事,还得找别人。 本王正待问她找谁,却见她笑意不明地说:“我去将人请来了,你便知道了。” 然后,一闪没了踪影。 元君她大约真是闲得发慌,许久没有正事做了,好不容易被我托付一次,来去匆匆地把人拖来了。 彼时,本王正站在殿外,只见不远处,一袭绯色的衣衫飘动了一下,一位上仙翩然到来。 他丰神俊朗,清雅如莲,远远携来了一阵清香,让本王闻之脑子一懵,愣在了当场。 陵光,居然是陵光。 那一瞬间,我这没有触觉的人,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像是凝固了,心脏也吊了起来,不上不下。以至于愣了许久,我竟是忘了要说话。 多少年了,我除了在梦里见过他,几乎都忘了他什么样子。 可有些人,他曾经狠狠地扎根在你的心里,所以在历经沧海桑田,世事变迁之后,你依然能一眼就认出他。 “天璇。”他笑笑,还是那惊世无双的模样。 本王终于从如潮般的回忆里挣脱出来,努力平复了一下心情,迎了上去,道:“许久不见了,朱雀神君。” 是了,比起陵光,我更喜欢喊他朱雀。他是镇守四方的神祇,和他一起的,还有青龙神君,白虎神君,和玄武神君。 那时所有人都喊他陵光,只有我喊他一声朱雀。不为别的,只是想着能吸引了他,多看我一眼。 那时的我,虽然当了几万万年的神仙,却是那么的单纯,那么的傻。 只见他苦笑了一下,道:“是啊,算算时间,人间已经过去五百年了吧。这期间,你过得可好?” “还不错。”本王故作潇洒地甩了甩头发,道:“我现今是燕国的摄政王,整日里吃香喝辣的,比着在天庭的时候,要自由快活的多。” “那就好。”他点点头,脸上的落寞一闪而过,道:“听地母元君说,你有一位朋友害了重病,要我前来看看?” 若是可以,本王这辈子都不想求他。可谁知道那地母元君非得看我的热闹,放着满天宫的大神们不请,非把他请下来。 本王一时进退两难,此等关头,也不好说制气的话,只得瞪了一眼正在旁边挤眉弄眼,看热闹的地母,点点头,道:“正是,劳烦你了。” “不妨事。”他说。 地母知我心中不悦,陪着笑道:“天璇,你也知道陵光神君他五行属火,能丹穴化生,肌体重塑。你的朋友伤得那么重,眼都瞎了,除了陵光的火焰,没能救他呢。” 本王闷闷的说:“我知道。” “那就赶紧去吧。”地母摆摆手,一副丈母娘的嘴脸,乐呵呵地目送了本王,和陵光。 第36章 第36章 救治临溪的过程,相当于初杀了他,又重铸了他。 这过程及其残酷,需得忍受天火的灼烧,和万箭穿心的痛苦。这可涅槃之后,便是一次新生。 临溪这两年,大约是吃尽苦头,受尽了罪,所以在熊熊烈火里并没有过激的表现,硬是咬着牙,撑了过来。 陵光不能违反天规,强行将鲛转变为人,不过却顺手卖了他一个人情,在重铸他的身体时,顺便为他结出了鲛珠。 临走之时,本王问舒景乾:“照这情形,临溪百八十年内不能幻化成人了,你未来有什么打算?” 他抱着刚经历了分筋错骨之痛,而昏迷不醒的临溪,说:“去天水溪旁边盖一栋茅草屋,守着临溪,了却余生。” “可惜了,”本王叹了口气,道:“我这才刚拿回味觉,却再也喝不到你酿的酒了。” “我本来就不喜欢酿酒。”他看着怀里的鲛人,道:“要不是为了这酒鬼,我根本不会接手酒坊。这样也好,我丧失了味觉,我爹便不能再逼我了。从此,我就守在河边,一直陪着他。” “也罢。”本王说着,道了声“告辞”,便同陵光离开了酒坊。 出门时,顺走了他两瓶酒水。 未来,可就没得喝了吧…… 陵光此番,似乎不急着回天庭,跃上了我的马背,说是要跟着我看看人间的景色。 本王无奈,只得跳上了马,环过他的腰身,牵住了缰绳。 原本像这样的肢体接触,我做梦都想要。可此刻他就在我的怀里,我这心脏,却没有再躁动过。 原来放弃一段执念,是这样的简单。 一路回了桃花客栈,天已经大亮了。 燕玖大约是随姚书云去调遣兵马,缉拿黑市上的不法商贩了,此刻并不在客栈里。 本王这猛地看不到他,还有些不适应。 将陵光请进了厅里,本王只觉得饥肠辘辘,命小二端来了两碗小米粥,和两笼肉包子,顺手推给了陵光一份,然后就着小菜,吃了起来。 要说前头只能闻到气味,这会却能尝到滋味,一时贪嘴,便又多要几笼包子。 嘴里满是肉香,一时间好不满足。 陵光坐在对面,一派风度地吃掉了两个包子,然后喝了点清粥,笑笑说:“你在人间待得久了,变得和以前很是不同。” “是吗?”本王塞了口包子,问道:“有什么不同?” “以前的天璇星君,虽是不拘小节,可举止言谈间,风度翩翩。如今的你,看起来——” “变得粗鄙不堪了?”本王笑笑,“既是以戴罪之身,来到了人间,还装什么清高呢。我原本就厌倦了天庭里一成不变的日子,此番玉帝贬我下界,反倒是遂了我的愿。” “是吗?”他拿着匙子,搅动了一下清粥,睫毛颤了颤,忽儿问道:“你恨我吗?” “恨?”本王看向他,“恨你什么?恨你没有看上我?得了吧,我天璇可不是个自命不凡的人,三界之中,有那么多比我出挑的,你凭什么就得看上我。” 他大约是受不了我这副腔调,攥了攥拳头,忍了又忍,道:“如若你潜心悔过了,我向玉帝求个情,准你回天庭吧?” “不必!”本王打断了他,“人间的日子快活着呢,我吃饱了撑的,跑回去给玉帝鞍前马后,做那劳什子的星君。” 他松开了手,苦笑道:“也罢,若是更喜欢人间,那便待着吧。天上的日子,的确是无聊了些。”说着,举起了饭碗,一仰头全部喝了。 可惜了清粥不是酒,不然他一准能喝出酒神的气概来。 吃罢了饭,本王带他去城里走了走。 陵光因为是镇守土地的四方神,所以有的是机会下界,在凡间游逛。 可他这人恪守古板,不会假公务之名,行一己之私,加上骨子里有些傲气,不喜与凡人接触,所以很少在人间走动。 这晌,看着人间的花红柳绿,络绎不绝的行人,和两侧气派的酒楼,他倒是来了几分兴致,在一处披红挂绿的青楼前下了马,问道:“此乃何地?” “男人们快活的地方。”本王回答。 “是吗?”他二话不说,直接迈进了门槛,瞧着女人们一窝蜂的围上来,又是摸又是亲的,赶紧又缩着脖子退回来,问道:“姑娘,你们这是做什么?” “哎呀,客观”女人们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一边递媚眼,一般“啧啧”称赞:“好俊的公子啊。” “是啊,这眉眼,竟比女子还要精致许多呢。” “哎呦,这皮肤好滑呢,姐妹们都来摸一摸啊。” 陵光:…… 本王忍着笑,将马交给了门口的小厮,走上前去,道:“既然来了,不如我请客,让你好好玩玩?” 他甩开了那些对他上下其手的女人,黑着脸道:“姑娘家的,如何这般的不知廉耻!” “公子说笑呢。”女人甩着帕子,媚笑道:“可是公子自个儿来我这卿香楼的,明知道这儿是做什么的,还装什么正经呢。” “是啊公子,看你神色紧张,躲躲闪闪的,莫不是头一次来这风月场所?没关系,姐妹们啊,保准将你伺候的舒舒服服,欲|仙欲死的。” “呵呵呵呵。” 陵光顿时变成了一只落进狼窝里的小肥羊,一边说着“姑娘自重”,一边被人拖上了楼。 本王笑笑,叫了壶茶,坐下楼下喝了起来。不多一会,只见陵光衣衫不整地跑了下来,一把扯住了我的手腕,道:“凡间的女子,尽是些豺狼虎豹之流,十分的可怕,我们还是快些走吧。” 本王扬扬眉,“不多玩会了?据说他们**的功夫十分好。” “休得胡言!”陵光说着,敛了一下衣襟,然后出了青楼。 本王摇摇头,跟了出去,上马之后,借了把手,将他拖到了马背上。 环过他的腰身,本王扯住了缰绳,正待去别处看看,却一打眼,看到了不远处带兵回来的燕玖。 他此去速度很快,因为身份终于败露,干脆也不再掩饰,领了一群地方官兵,浩浩荡荡的走了回来。 打头的官兵,一路吆喝着:“让开,都让开,皇上亲临,尔等还不下跪。” 于是,原本热闹非凡的街道,立马哗啦啦地跪倒了一片人,大家伙诚惶诚恐的伏在地上,头都没敢抬。 只有本王骑着马,直愣愣的杵在青楼门口,显得十分突兀。 燕玖行至了本王的面前,抬脸看了一眼那青楼的牌匾,冷笑了一声,道:“皇叔好兴致,大白天的跑来**。” 本王急忙解释,“皇上误会了,微臣只是来喝茶的。” “喝茶?”他眯着一双凌厉的桃花眼,“喝茶都喝到青楼里来了啊。”说着,看了一眼被本王环在胸前,衣衫不整,头发凌乱的陵光,咬牙切齿道:“还嫖起男人来了,皇叔真是出息!” 本王:…… “哼!”燕玖愤愤地甩了一下长鞭,骑着马儿走远了,随他出行的姚书云倒是勒住了缰绳,打量了陵光几眼,道:“王爷眼光不错啊。” 本王有些无奈,“别误会,我与他,只是旧友。” “旧友?”姚书云明显不信,“我俩可是穿一条裤衩长大的,你有几个朋友,我还不清楚么。在我印象里,京城可没有这号人物。”说着,扬了一下鞭子,道:“得了,下官先回去复命了,王爷初尝滋味,可得悠着点。”说着,骑马走了。 本王讪笑了几声,正待向陵光赔个不是,却瞧着陵光直直的看向姚书云离去的方向,面有所思。 “怎么,”本王问他,“对那小子感兴趣?” “没有。”他摇摇头,下了马,道:“罢了,看来我这次现世,给你惹了不小的麻烦,便不继续叨扰了。”说着,从怀里取出了一瓶药膏,递给了我,道:“你如今*凡胎,免不了会受伤,这个你拿着,愈伤祛疤很是有效。” “谢了。”本王将药膏收进了怀里。 “那我,就先回天庭了。”他眼底明明压抑着什么,最终却只化作了一阵轻叹,道:“你多保重。” “你也是。”本王冲他笑笑,看他越走越远了,摇了摇头。 骑马追上了姚书云,本王问道:“捉拿的那些人,准备怎么处置?” 他看了一眼本王身后,笑着问道:“怎么,这就把人扔下了?” 本王十分的郁闷,“都说了,只是旧友,他还有事,就先回去了。” “旧友?”他耸耸肩,道:“此事,你还是想想怎么跟皇上解释吧。” 这一路并肩走着,本王无意中看了姚书云一眼,突然有些惊奇。 怎么猛一打眼,觉得姚书云的侧脸和陵光有几分相似呢。 因为本王几百年没见过陵光了,和姚书云又是从小玩到大的,所以对他的脸一直没有太过上心,可今日见了陵光,再去看姚书云,总觉得他们眉宇之间,似乎有几分相似。 姚书云瞧着本王盯着他不放,猥琐的一笑,问道:“怎么,刚放走旧友,就打起我这老友的主意了?” 本王:……l3l4 第37章 第37章 回到了客栈,本王原以为燕玖会掐着腰,找我兴师问罪的,却不想,他居然拉着本王的手,乖巧的说:“皇叔,还没吃午饭吧,我让厨子给你烧了几道菜。” 不知为何,本王看他这幅样子,心里反而有些虚,陪着小心,说道:“皇上,其实今日那绯衣男子,真是臣的旧友。” “嗯,皇叔说是,便是了。”他说着,牵了我去桌子旁坐下。 本王心里咚咚打鼓,看他托着腮帮子,一副笑眯眯的模样,总觉得他是在酝酿着,该怎么折磨我。 想我大奸王,天不怕地不怕,却唯独就怕他,一时间好不郁闷,干脆坦白从宽道:“皇上,其实那人,是臣曾经心仪过的对象。” 燕玖面上一僵,努力维持现有的姿态,干笑了一声,“是吗?” “嗯。”本王点点头,“不过那也是过去的荒唐事了,自打离别之后,臣就没有再想过他。今次凑巧遇到,他去青楼闲逛,而我只是随他进去喝茶,这凳子还没捂热,就出来了。” “是吗。”他看起来有些闷闷的,内心经过一番挣扎之后,像是说服了自己,喃喃道:“也是呢,皇叔都年近三十了,有过喜欢的人,也是正常……” 不多一会儿,小二上了菜,比着之前的口无遮拦,这会子庄重了许多,低头哈腰道:“皇上,王爷,两位请慢用。” “嗯。”燕玖摆摆手,让他退下了,然后递了双筷子给本王,道:“吃吧。” 本王说了声“是”,夹了几筷子菜,搁到了燕玖的碗里,这才低头吃自己的。 两下里无言,饭快吃完了,燕玖才幽幽开口,说:“昨夜里,朕又做梦,梦到你被推下悬崖了。朕就在旁边看着,却没能抓住你。” 本王放下了碗筷,将手覆在了他的手上,说:“别胡思乱想了,我这人虽说身子不利索,可毕竟有功夫在身,一般人,奈何不了我。” 他摇摇头,“你不知道,那梦太真实了,真实到朕每一次醒来,全身都是冷汗。”他说着,反手握住了本王的手,“所以朕想着,你能留在我身边就很好了,其余的事情,我都可以大度一点,不放在心上。” 本王愣了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吃过了饭,护卫来报说:“皇上,黑市里的人,已尽数押上了囚车,发往京城。” 燕玖点点头,面色清冷的说:“吩咐下去,不光是那些商贩,去黑市里买过妇女,吃过人肉的,也给朕一并抓起来,连坐!” “这——”那护卫有些为难,“那些商人长期坐镇也就罢了,那些客人飘忽不定,很难一网打尽。” “想办法!”燕玖道:“尽可能的拷问那些黑商,能抓多少是多少。他们不是还有个守门人吗,给我往死里打,朕就不信他嘴里吐不出什么。朗朗乾坤下,居然做出这等丧心病狂的交易!” “是。”护卫领了命,急忙退下了。 本王给燕玖倒了一杯茶,说:“我看那云州城的知府,也一并抓了吧。” “怎么,皇叔怀疑他?” “是啊。”本王点点头,“我看那黑市的规模,不像是一朝一夕就能建起来的。要是上头没有人给他们撑腰,他们应该发展不到今日这等规模。我虽不知道,包庇他们的人是不是云州知府,可他作为地方官,总归是有些干系。” “说的也是。”燕玖又立马着人,折回了云州城,去缉拿知府。 此事终了。我们这一行人,终于拾掇了东西,准备回京。 路上,本王遇到了舒景乾。只见他赶着马车,去到了一处木材商那里,同老板置购了一批木材,准备去天水溪旁,搭建一座房屋。 一阵风过,吹起那马车的帘子,露出了临溪那英俊邪魅的面孔。只见他半撑着下巴,面色温柔而满足地看向了正在同人讨价还价的舒景乾。 此生能得此一人,虽不能共白头,却能长相守,也是足矣。 舒景乾谈定了生意,折返回马车时,正遇上了迎面走来的我和姚书云,犹豫了一下,郑重地道了声:“多谢。两位的大恩,舒某没齿难忘。” 本王笑笑,“难得遇上一知己,原本还想着喊你去京城做客的。不过眼下看来,你这辈子怕是都脱不开身了。” 舒景乾拱手,道:“两位若是有心,大可再回花城,我舒景乾,定然在天水溪畔,设酒置茶,好好款待你们。” “未尝不可。”本王挥挥手,道:“青山绿水,天上人间,这么好的地方,本王日后一定会回来的。” 走出了没几步,我们这一队人马,突然被一怒气冲冲的婆娘拦住了,只见她指挥了身后的家丁,说:“就是那小崽子,搅合了你们大小姐的招亲赛,非但没有娶她,还羞辱了她。” 那群家丁个个都是大小姐的死忠,听闻之后,立马露出了凶神恶煞的表情,抡着大刀,“嗷嗷”着冲了上来。 此时,官兵已被我们尽数撤走,留了我们这一队人,仅有二十余个。 不过好在那群家丁没什么真功夫,花架子摆的好看,却是不顶用。本王随便拨一下,都能放倒一片。 十分的难看。 这晌,将人全部放倒了,本王整顿了一下毫发无伤的人马,道:“走着。” “且慢。”那恶婆娘拦在了路中央,放缓了一下神色,对燕玖道:“这位公子,实话跟你说了吧,我那闺女心气高,一般的男人看不上,这才办了一场比武大会。可这一场比试下来,她谁也看不上眼,却唯独相中了才貌双全的你。可谁知道,落花有情流水无意,她看上了你,你却是看不上她。原本这事,老婆子我也勉强不了你,可我那闺女,又羞又恼,又爱又恨的,硬是害了相思,这几日茶饭不思的,消瘦了许多。我老婆子可就这么一个闺女,实在看不得她这个样子,公子若是怜惜,便将她纳入府上,做个妾也好。” 燕玖骑在马上,冷笑道:“对一个仅有一面之缘,还伤她辱她的人害了相思?这可真是奇了,我只道有人爱才子,有人爱浪子,还是头一次听说,有人爱辱她的男子。你们家小姐,可真是不凡啊。” “……” “怎么,那会子放了‘狗’咬我,这会子却又颠颠追我,莫不是做了什么春秋大梦,想着把你那女儿,嫁给朕为妃为后吧?” 那老婆子的脸色骤变,犹豫过后,“扑腾”跪了下来,道:“皇上,请恕草民无礼。我那闺女,是真的仰慕你。” “哼,全天下,仰慕朕的女人多的去了,走开!”燕玖说着,一鞭子抽了过去,然后骑马走在了前头,嘀咕道:“戏倒是演得不错,胆子也不小。” 本王跟了上去,道:“此番在云州城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我们的行踪已然暴露了,此番,得加紧点回去了。” “嗯。”他点点头,看向了本王,犹豫了一下,问道:“皇叔,我能不能骑你的马?” “哦……”好端端的,本王虽不知他玩的哪一出,不过还是将他捞到了我的马背上,然后纵身一跃,去到了他的马上。 心道这熊孩子真是麻烦,骑哪匹马不是一样。 而而本王再看向燕玖时,只见他的脸色有些怪异,正在狠狠地磨着后牙槽。 然后冲着本王,露出了一个略显狰狞的笑。 本王:…… 一路出了花城,众人连日赶路,在第三天的傍晚,再一次行至了荒郊野外,无处落脚。 在临近悬崖的地方,本王找了一块平坦的草地,跟众人道:“得了,就在这扎营吧。” 有护卫提出了异议,“不好吧王爷,这里可是临近悬崖啊,万一谁不小心——” “那得多不小心。”姚书云嘀咕了一句,道:“大家行路也都累了,就这儿吧,视野开阔,风景也好。夜里轮班守着,别是真有人睡懵了,再一脚踩空了。” “是。”众人应了一声,赶紧下去搭帐篷了。 这一晚,本王被安插|进燕玖的帐子里,睡得倒也踏实。 只是到后半夜的时候,本王突然做了个噩梦,然后惊醒过来。 看了一眼外面灰蒙蒙的天色,本王打了个哈欠,准备出去撒泡尿。 我这刚坐起来,燕玖也跟着醒了,眨了眨惺忪的睡眼,问道:“去哪?” “解手。”本王说着,批了件外衣。 “用不用朕陪着你?”他问道。 “呵,有人在旁边看着,我要怎么尿的出来。”本王笑笑,拉着被子给他盖好了,道:“闭眼,睡觉。” “喔……”他往被窝里缩了缩身子,道:“记得离悬崖远一点。” “好。”本王撩起帐子,走了出去。 左右看了看,附近不是淤泥就是灌木,似乎也没个能落脚的地方,想了想,便还是去到了悬崖边上。 此处飞流直下,不会留下什么味道,甚好。 本王解开腰带,掏出了器具,舒舒服服地解决了,正要回身,却瞧着背后罩下来一道黑影。我这心里一惊,想起了燕玖说他最近常做的噩梦。 有人将本王推下了悬崖。 本王功夫不弱,从来不惧怕正面的攻击,可我这耳朵失聪,触觉失灵,要是有人搞背后偷袭,那我是防不胜防。 就好比眼下,本王回过身去,只来得及看清面前闪过了一道黑影,然后接下了他一道掌风。 落崖之前,本王远远看着燕玖走出了帐子,冲着本王的方向,发出了一声尖叫。 我虽听不到,却能猜到他声音里的凄厉和恐慌。 这夜晚,可真是—— 糟透了。 第38章 第38章 一般说来,本王遇刺,多半和朝中那群老臣脱不了干系。 比如说,刑部尚书李明启,兵部尚书徐怀,丞相赵无量,将军刘广等等。不过想杀我的人太多,本王一时也猜不到是谁派来的刺客。 不过幸好,本王没有触觉。从高高的悬崖上摔下来,身子虽是不能动了,但是没有觉得疼,很值得苦中作乐一番。 扭着脖子看了一眼围在我身侧的两个男人,本王虚弱道:“两位侠士——” 话未说完,就被他们一棍子捣晕了。 得,本王想着,这次一闭眼,估计又得去奈何桥,跟孟婆叙叙旧了。 要是运气好,兴许还能吃到忘川里的醉鱼。 再次醒来,本王意外的发现自己还没死,正被人五花大绑了,扔在马车里。 因为在山间行路,所以有些颠簸。 车上的绑匪见本王醒了,立马拿刀架在了我脖子上,恐吓道:“不想死的,就给我老实呆着。” “是。”本王赶紧识时务地点点头。 那绑匪皱了皱眉,撩起帘子,跟前头赶车的说:“不对吧,燕国的摄政王不是个聋子吗,这人怎么能听到我说话啊,是不是抓错人了?” “不会。”那赶车的回眸看了我一眼,道:“我见过襄王的画像,就是他没错。” “啧,长得倒是人模狗样。” 听他二人如此说,本王心里咯噔了一下。 不曾想,抓我的人居然不是燕国的? 那会是…… 本王沉住了气,问道:“不知两位好汉,是哪里人啊?” “我们?”那绑匪笑了一声,道:“我们是楚国人。” “楚国?”本王皱了皱眉。今东土地区,以燕国最为强盛,楚国次之,两国虽有一决雌雄的能力,但因为近些年,大家都过惯了安宁日子,所以彼此间都不愿起战火。 却也不知道,这楚国的人,抓了我是想要做什么。 马车一路颠簸,顺着一条坡道,出了峡谷。 进入县城之后,那两名绑匪扯来了一些碎步,强行塞进本王的嘴里。那碎步闻着臭哄哄的,却不知道是不是他二人的臭袜子。 本王撑起身子,努力往靠窗的地方挪了挪,然后拿脸蹭起了帘子一角。 只见大队人马,浩浩荡荡的,自我身边经过,往悬崖的方向赶去。 走在人群最末的,正是姚书云和燕玖,两人一个皱着眉,一个沉着脸,俱是忧心冲冲的表情。 行至本王身边时,只见燕玖紧紧地扯着缰绳,拳头已然泛白,问姚书云:“你说皇叔他,会不会——” “不会。”姚书云斩钉截铁的回答,“自古为善的受贫穷命更短,造恶的享富贵又寿延,像王爷这种人渣,老天爷不会收他的。”1 本王:…… “是啊。”燕玖喃喃道:“皇叔向来守信,他说过会陪我一辈子,就一定不会失信于我,他一定还活着。” 本王心里揪了一下。不知道这熊孩子若是寻我不着,会怎么样。 大约,是会哭鼻子吧…… 本王原以为这两名绑匪抓了我,会急着回楚国邀功。却不想,他二人竟是就近找了处客栈,要了个背靠街道的房间,悠然的住下了。 一边调息养神,一边留心外面的动静。 本王不知道他们究竟要干嘛,不过我这竹床靠近窗子,勉强撑起身子,也能看到外面的情况。 只见后半夜的时候,燕玖率兵回来了,后面跟着几个步行的护卫,拿架子抬了个伤患,一路火急火燎的,去到了附近的医馆。 若是本王没有看错,那架子上的人,似乎是和我长了同一张脸。 想到了他们可能要做什么,本王惊出了一身冷汗。 若是被一个楚国来的冒牌货顶替了本王,那就是等于把整个燕国的政权都交给了他。他完全有能力,杀了燕玖取而代之。 谁叫我,是手握大权的摄政王呢。 “成了。”身边的绑匪拍了拍手,道:“如此一来,我们的任务就算是完成了。剩下的,就看南宫浔的了。” 本王奋力地吐掉了嘴里的碎步,问道:“你们觉得燕玖会蠢到,连自己的皇叔都认不出来吗?” 他二人看了我一眼,道:“放心吧,南宫浔花了两年的时间模仿你,保证一举一动啊,都和你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本王冷笑了一声,“一个健全的人,再怎么装,也不可能和一个聋子一样把,他总会露出马脚的。” “所以啊——”其中一名汉子狞笑道:“行事前,我们将南宫浔的耳朵戳聋了,又用药,废掉了他的嗅觉、味觉和触觉,保证他看起来啊,和你一模一样。” 本王:…… 没想到,他们蓄谋这么久,准备的还挺充分。 只是本王不明白,有个和我一模一样的人潜伏在我身边两年,监视我,模仿我,我怎么可能察觉不到。就算我反应迟钝没有察觉,那白杉白桦常年在我身边,他们总该发现吧。 那两名男子看我满脸的疑惑,倒是很贴心的告诉我:“不用想了,南宫浔是在易容之后,去到你府上当家丁的。他平日里看起来木讷老实,本本分分,你自然不会注意到他。” 本王皱了皱眉,“易容?” “是啊,我大楚有位能人异世,精于制造各种人皮面具,贴在脸上之后啊,任谁也看不出来。怎么样,你也觉得挺神吧?” “是挺神的……”本王喃喃。 只见其中一名绑匪摸了摸下巴,形色猥琐的说:“只是没想到啊,你们的小皇帝长得水灵灵的,比姑娘都漂亮。据说,你和皇上有一腿是么,呵,倒是便宜南宫浔了,还能趁此机会,把小皇帝给上了。那小身子,看起来软绵绵的,上起来也一定很爽吧?” 本王面色一沉,“你说什么?” “怎么?生气了?”那人晒着一口大黄牙,笑的越发**邪,“放心吧,南宫浔他器大活好,保证把你的小皇帝啊,伺候的舒舒服服的。” “你们——”还不待本王骂出口,他二人便重新扯来碎布,塞进了我的嘴里,道:“王爷,您就歇着吧,明儿一早,咱们还得赶路回楚国呢。”言毕,又将本王捆在了**。 我这挣扎了几下,没能挣脱,慢慢静下心来。 没事的,燕玖那孩子看着心性单纯,实则城府颇深。而冒牌货终究是冒牌货,再怎么模仿,也不可能做到一模一样。只要燕玖稍微留心一下,总能看出破绽。 这是往好了想。要是往坏了想,燕玖最近入了魔,满脑子都想着拿下本王,只消那南宫浔献献殷勤,说两句情话,兴许燕玖脑热一热,就和他—— 此事根本不能细想! 本王纠结了整整一夜,第二天,天还未亮,那两个绑匪就起来了,抬着本王扔进了马车里,然后匆忙赶路。 临近傍晚时,其中一名绑匪为我松开了上半身的绳子,递来了干粮和水壶,说:“吃了吧,别是路上饿死了。” 本王安天由命的,接过干粮咬了一口,又喝了些水。 吃过了东西,那人将我重新绑上了,然后拿刀子,在我面前比划了一下。 本王神色一凛,问道:“你要干嘛?” “嘿嘿。”那绑匪笑了笑,道:“要说你这张脸,长得太英俊出挑了,这一路,只怕会引起不少人注意,还是划花了好。” 本王:“你敢!” “呵,有什么不敢的。反正主子说了,只要能把你活着带回楚国就行了。至于你的脸变成什么样,他才不关心呢。”那绑匪说着,拿刀刃贴在本王的脸上,狠狠地抹了一下。 还是老样子,本王没试着疼,只是看流下的血水,在衣摆上晕开了一滩,便知道那伤口极深。而那绑匪丝毫没有手软,又拿了刀子,在本王的脸上挥动了几下,拍拍手,道:“这下好多了。” 好你妹啊!想必是变得沟壑交错,惨不忍睹了吧。 也不知我大奸王,失去了美色,日后还要拿什么“服众”。 要知道,本王虽然名声不太好,但思慕者还是很多的。 未来几日,两名绑匪匆匆赶路,没多久便抵达了楚国的边境,又几日颠簸,去到了皇城。 本王这老树皮似的脸,已经结了痂,退掉之后,便是一道道深刻的伤疤。 唉,只可惜我这张俊脸了…… 路上,本王几次三番想着逃跑都没有成功,干脆也不折腾了,躺在马车里,吃吃喝喝的,好不快活。 虽说我是被绑来的,不过当成一场出游,也未尝不可。 抵达皇宫的时候,已是傍晚。 远远看去,整座宫殿沐浴在夕阳之下,每片琉璃瓦都像是镀了一层金芒,闪闪发亮。 整座皇宫的规模,比着燕国的那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看起来肃穆,庄严而大气。 只是不清楚,这里头的主人,究竟是什么货色。 据地母说,楚皇不顾大臣的阻挠,强行立了一个男人当皇后。 如此随心所欲,任性妄为的人,本王对他倒是多了几分期待。 第39章 第39章 去到了凤翎宫,本王见到了那传说中的男皇后——闻人善。 原本以为他会一身霞帔,满头朱钗,做女人打扮,却不想,他只是穿了件黄色的里衣,外头罩了件白色的长衫,看着干净而清爽,全身上下,并无一丝女气。 不过论长相,倒是比一般的男子要清秀许多,眉如细柳,眸若星河,唇如凃脂,肤若阳雪。便是搭在镜台的手掌,也是十指纤纤,秀美非常,给人一种雌雄莫辩的感觉。 至于楚泓,倒和传说里差不多,身披龙袍,面如冠玉,英俊不凡。 这两人坐在一起,一个高大威武,一个单薄柔弱,倒也相称。 此刻,那楚泓手里握了一把象牙梳,正在帮闻人善梳头发,动作温柔而轻缓,握着那一头青丝,便如握着一片锦绣河山,珍重而小心。 而那皇后,一动不动地端坐在梳妆镜前,精致的眉眼里,看不到任何的情绪,无端端给人一种行尸走肉的感觉。 本王被这种感觉驱使着,又多看了那闻人善几眼。只见他的皓腕莹白如玉,却无一丝的血色。眼睛清澈明亮,却没有焦点。 往那儿一坐,便如一个瓷娃娃般,好看是好看,但没有生机。 本王甚至没有看到他因为呼吸,而牵动着胸口有任何的变化。 这感觉十分的微妙,甚至于毛骨悚然。 楚泓终于将闻人善那一头青丝梳好了,随手挑起一缕,拿一根簪子固定了,然后侧身看了本王一眼,笑笑说:“襄王爷,幸会幸会。” 本王将目光从闻人善那里收回来,冷笑了一声,道:“楚皇费尽心机的请我来,真是辛苦了。” “哪里哪里。”楚泓摆摆手,一脸无耻的说道:“实不相瞒,朕仰慕王爷许久了。听闻你学贯古今,满腹经纶,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马上定乾坤,所以,朕一直想找机会见你一面,适才,派人请王爷来宫里一叙。礼数不周,还请见谅。”说着,递了个眼神,示意那两名绑匪给我松绑。 本王没有想到这人能如此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其脸皮,竟是比姚书云还要厚,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也是比着姚书云高明。 随手拖来把椅子,本王不客气的坐下了,拍了拍皱巴的衣裳,道:“皇上言重了,你那两位属下,一路上对本王客客气气,照顾有加。你楚国的待客之道,我大燕,也算是领教了。” 他厚颜地笑了笑,道:“王爷谬赞了,你喜欢就好。不过既然来了,就多住些时日吧,朕日后要是有什么懵懂的地方,还得向你请教一二。” 本王稍微挽了下袖子,道:“好说。” “不可啊,皇上。”那绑我来的男人上前了一步,道:“他可是燕国的王爷,是敌而非友,您不能把他留在御前啊。” “哦?”楚泓眯着眼睛看向他,“那依你之见,该怎么办呢?” “杀了他!”那绑匪恶狠狠地说,“留下来,终究是个祸患。万一哪天走漏了风声——” “蠢货。”楚泓踹了他一脚,道:“你以为燕玖是什么人,十二岁弑兄,十三岁弑父,要胆量有胆量,要谋略有谋略,一般的人,能骗得了他?万一他哪天寻着蛛丝马迹,来我楚国要人了,我拿什么给他?” 本王眼皮跳了一下。燕玖……弑父? 只见那人从地上爬了起来,道:“可是皇上,襄王的脸已经毁了,我们就算把人还给他,这梁子也结下了。” “是啊。”楚泓摸了摸下巴,一脸的无赖相,“所以到那时,我们就不给他了,直接把王爷拿来当人质吧。” “拿我当人质?”本王看向了他,“你知不知道,燕国的满朝文武,朝廷上下,所有人都巴不得我死了。我活着,本就是燕玖的威胁,而你居然想着拿了我跟他谈条件,做梦吗?” “呵。”楚泓笑了一声,道:“具体行不行,还得试过了才知道。听说你们大燕国的皇帝,个个都是情种,也不知这燕玖为了你,能做到哪一步呢。”说着,站起了身来,道:“朕还约了刘丞相来御书房,这便先失陪一下。”说着,拍了拍闻人善的肩膀,道:“有劳皇后,先替朕招待一下王爷。” 只见原本一动不动的闻人善点点头,目送着楚泓离开了,然后来到本王的身边坐下,问道:“王爷可要喝茶?” “有劳。”本王取了个茶杯给他。 他随手添了杯茶,道:“这是我楚国最有名的茶叶,名唤长情,闻着虽不算香,但是喝起来却回味悠长。” “是吗。”本王喝了一小口,只觉得清幽怡人,香气弥久,很是不错,便又喝了一口。 他见本王喜欢,随手又为本王满上了,说:“喜欢的话,就多喝点。此茶清肺润肠,对身体大有益处。” 本王点点头,“多谢皇后娘娘。” “喊我闻人就好。”他面无表情的说着,又帮本王添山上了茶水,看起来机械而僵硬,让人说不出的怪异。 出于礼貌,本王倒也没有盯着他看个没完,只一边品茶,一边道:“长情,呵,这名字取得好,浅尝一下不觉得有什么,可细细品过了,却觉得回味悠长。就像是这人和人,轰轰烈烈只是**,平平淡淡才会长情。” “王爷说的是。”他照旧是面色寡淡,为我添了一杯又一杯的茶水,自个儿却是不喝。 本王迟疑了一下,问道:“怎么,光是照顾我喝茶,你自个儿却不喝吗?” “我不能喝茶。”他回答。 不能喝茶?本王有些疑惑,却也没有追问。 我既然入了楚国的皇宫,那么楚泓想着杀我轻而易举,犯不着在茶里动手脚。 既如此,本王还担心个屁。有好茶,只管喝便是了。 总之这个午后,似乎是悠闲过头了。 本王原以为,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我这异国的俘虏,被捉进了楚国的皇宫,日子不会太好过了。虽不至于给我上刑,但是囚禁关押,还是很有必要的。 可本王怎么也没料到,他楚泓竟然由着我在宫里晃荡。 甚至到了晚上,还给我安排了一处寝宫,命人好酒好菜的招待着。 当真是将我奉为上宾了。 本王吃饱喝足了,开始计划着怎么逃宫。 事关大燕的江山社稷和我那小侄子的贞操,本王很是担心。 沿着宫墙转了一圈,本王只见里里外外的,到处都有重兵把守。纵使我轻功了得,只怕也插翅难逃。 至于跟着送菜倒更的人混出去,我这张遍布伤疤的脸太过显眼,想来也不成。 要说还有什么办法—— 本王想到了那两名绑匪提起过的能人异世,若是能从他那里顺到一张人皮面具贴在脸上,再想着混出去,倒是不难了。 可问题是,那人身在何处? 下午的时候,楚泓来到了我的寝宫里,命人在榻上支了张矮桌,道:“听说王爷棋艺了得,我这无事可做,想着找你切磋切磋。” 说着,将棋盘搁下了,然后脱掉靴子上了榻,招了招手,命一同前来的闻人善,坐到了他的身边。 看这架势,本王是推脱不得了,只好取来了棋罐,率先落下一枚黑子,道:“棋艺不精,还望皇上莫要笑话。” “是吗?”他笑笑,“王爷一上来就出险招,这棋子走的怪啊。”说着,落下了一枚白子。 本王片刻犹豫也无,执了枚黑子,紧跟着落下。 他略一思考,落了枚白子。 棋逢对手,我二人你攻我守,你退我进,招招算计,步步为营,一盘棋,竟是下出了万马奔腾的架势。 楚泓被我逼进了绝境,捏了枚白子,一边考虑落脚点,一边说:“王爷看似草率行事,麻痹大意,实则心思缜密,滴水不漏,你给朕设的局,可有些大啊。” “过奖了。”本王笑笑,“我虽有心套你,可奈不住你攻势凌厉,倒叫我有些措手不及。” “王爷过谦了。”他收了手,道:“这一局,是朕输了。”说着,一脸委屈地看向了闻人善,道:“朕自诩棋艺天下第一,可没想到今日技不如人,竟输给了襄王。” 闻人善淡淡说道:“只输了一子半子而已,下一局,赢回来便是了。” “可朕心里不痛快。”楚泓黏黏糊糊地凑上去,道:“头一次输给别人,很是需要皇后的吻,来慰藉一下。”说着,捧起闻人善的脸,旁若无人的亲了上去。 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以至于本王哑然之余,忘了什么叫非礼勿视,目瞪口呆的看着楚泓破廉耻地将舌头伸进了闻人善的嘴里,几番纠缠之后,眸子里都染上了情|欲。 居然能不分场合,不分地点的**,也算是人才了。 只见楚泓恋恋不舍地离开了闻人善的嘴唇,然后笑了笑,道:“朕一时忘形,让王爷见笑了。” 本王:…… 第40章 第40章 本王对这寡廉鲜耻的楚泓根本不感兴趣,我所在意的,是闻人善的态度。 明明是被强吻了,他的脸上居然一丝表情也无,如同一具提拉木偶般,逆来顺受,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这反应,怎么看怎么不正常。 “**”完了,楚泓伸手摸了摸闻人善的头发,道:“乖,你先回凤翎宫吧,我再同王爷杀几盘。” “好。”他木讷地站起来,眼神空洞的走出了宫殿。 犹如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楚泓看着他离去,脸上有道不明的情绪一闪而过,遂又笑了笑,道:“朕的皇后面皮薄,方才当着你的面,被朕吻了,他一定感到十分的害羞。” 本王倒没有从闻人善的脸上看出羞涩来,不过既然楚泓这么说了,那本王也得配合一下,拱手说道:“无妨,这样才能相辅相成,衬托出皇上的厚颜无耻,涎皮涎脸。” “呵呵。”他笑得越发无耻,“王爷过奖了。”言毕,看向了殿外,幽幽道:“快下雨了吧。” 本王跟着看向了外头,只见皓日当空,天气晴朗,心下不解,“看着万里无云,阳光明媚,不像是会下雨的样子啊。” “不,朕感觉到了空气的潮湿。”他说着,喝了口茶,道:“至多傍晚,北方必定来雨。” 而临近傍晚的时候,北方果然黑云压顶,随着风向,慢慢转到了南方,一场闪电之后,立马下起了瓢泼大雨。 本王撑着伞出了殿门,看着黑压压的天幕,和连成线的雨珠,对守门的小太监说:“你们皇上,居然能未卜先知。” “不仅如此呢。”那小太监有些得意,“就算是要升温降温,下霜结露,皇上也能一早就知道,他的感知,可是异于常人的敏锐呢。” “是吗。”本王摸了摸下巴。 异于常人的,感知…… 这场雨来的很急,很快就在地上存下了一湾积水。 本王低头看去,只见倒影里的自己,满脸疮痍,有的伤口太过深刻,几乎露出了里面的白骨,狰狞可怖。 却也不知我这张脸,还能不能引了燕玖想入非非。 我这正有些思念那熊孩子,只见楚泓身边的内侍总管领来了一个面若桃李的少年,对我说道:“王爷,皇上怕你夜里寂寞,特命我给你送来一个侍奉的奴才。” “哦?”本王看向了那随来的少年。只见他五官清秀,玉肌微透,清澈的眸子里带着几分惶恐,如同一颗将要成熟的蜜桃,楚楚可怜的样儿,的确能勾起人几分胃口。 排除这些不说,这少年的五官,倒是和燕玖有几分相似。 本王不知楚泓将他安插在我的身边,是想着来拿他套我的口风,还是只想着来解我夜里之忧。 不过他千挑万选,好不容易才挑了个和燕玖相仿的孩子,想必是花了不少心思。 总归是人家的一番“心意”,本王不收不合适,便道了声谢,“有劳皇上了费心了。” “王爷远来是客,应该的。”那总管客气了两句,便退下了。 本王看了一眼那钉在原地,有些露怯的少年,笑笑说:“不用怕,本王不吃人。” 他抬起脸,看着本王这张面无全非,如同恶鬼似的脸,似乎很紧张,伸手攥紧了衣袍,咬着嘴唇没有吭声。 本王见他这幅样子,心下有些同情,安慰道:“放心吧,本王不仅不吃人,还十分的温柔体贴。” 于是,只见那少年的脸色更白了…… 外头风大雨大的,本王不忍他在外面受凉,便将伞撑在了他的头上,说:“进屋吧。” “恩。”他点点头,诚惶诚恐地跟上了我,攥住衣袍的手掌始终没有松开,进屋之后便杵在了桌子旁,满脸警惕地看着本王。 本王实在不明白,楚泓派来这么一只小奶猫,究竟有什么用。 而且就算本王再禽兽,也不可能对一个看着只有十二三岁的孩子下手。 本王扯了一下他的衣袖,只见他像只受惊的大雁似的,扑楞着跳出了很远,问道:“做,做,做什么?” 本王:…… 只是想你坐下来,喝杯茶而已啊。 本王随手倒上了茶,说:“你淋了雨,先喝点热水暖暖身子吧。” 他犹豫着,目光在本王身上反复打量,确定我对他没什么**邪的心思,这才小心翼翼地凑过来,捧着茶杯喝了一口,身子暖和了,立马呲出了一口雪白的牙齿。 “要不要换件衣裳,我看你身上湿答答的——”本王话还没说完,只见他又扑楞着跳出了很远,结结巴巴道:“我我我,不想脱衣裳。” 本王:“……” 夜里,本王吃过了饭,洗漱之后,去到了榻上,只见那少年还站在桌子边,绞着手指,眼巴巴看着桌子上的几块糕点,想吃却又不敢伸手拿。 本王笑笑,正要开口,只见他又跳了起来,结巴道:“我,我我,不会,和,和你睡,睡的。” “我也不会勉强你。”本王说着,指了指那桌子上的糕点,道:“想吃就吃吧。” “可以吃吗?”他抬起脸,眼睛亮闪闪的看着本王。 “嗯。”本王点点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豆子。”他说。 “豆子?”本王笑笑,“名字倒是挺可爱。”说着,从架子上够来了一本册子,随手翻看了一下,立马就惊呆了。 只见上面栩栩如生的描绘了男男之间的床事,画技之好,落笔之细腻,让本王这工于笔墨的人,都有些佩服。 有如此本事,却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用在这种事情上。 男人的天性使然,本王正要多番看几页,却瞧着楚泓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劈手夺过了本王手里的册子,道:“拙作,让王爷见笑了。”说着,揣进了怀里。 本王脸上的刚刚愈合的伤口险些又要崩开,抽了一下嘴角,问道:“你,画,的?” “不才,画着玩的。”他笑的满脸昏庸,“皇后是个磨人的小妖精,朕得变着花样的陪他玩。”说着,又满脸荡漾的去了。 表情伪装的挺好,可是眼底的落寞,却是如何也掩盖不住。 他和皇后之间…… 不,该说是皇后他…… 本王摇摇头,看向了正在狼吞虎咽的小奶猫,有些好笑,“你这是多久没吃东西了?” 他擦了擦嘴角的残渣,又舔了舔手指头,道:“在宫里当差,总是饥一顿饱一顿的,有时被上头的公公欺负了,两三天都吃不上饭,像这么好吃的东西,除了少爷偶尔会给我,平时根本吃不到。” “少爷?”本王愣了一下。 “就是皇后。”他舔着手指,说:“我原本是闻人府上的奴才,后来少爷被喊来宫里做太子的陪读,一个人怕寂寞,就把我一道带来了,我那时才两三岁,给包糖瓜就能哄了我乖乖的待上一天。后来少爷被皇上相中了,当了皇后,我便一道留宫里当差了。” “这样啊……”本王躺了下来,看了一眼盯着空盘子,意犹未尽的小豆子,说:“明早还有的吃。” “真的吗?”他像是捡了天大的便宜,眉眼弯弯的。 借着昏暗的灯火看过去,倒真是像极了燕玖。除了小脸更稚嫩一些,气质稍差了些。 不过比着燕玖,这才算是个真正的小孩啊。 本王呼了口气,招了招手,道:“太色也晚了,来榻上歇息吧。” 他一听,险些又要跳起来,本王却抢先一步,道:“不用怕,我保证不会碰你。” 他小脸上写满了怀疑,“可是皇上要我来,就是要伺候你入寝的。” 本王挑挑眉,“那你为什么还要抗旨?” “因为——”他扁了扁嘴,道:“你那么丑,那么吓人。” 本王:…… 没想到我这辈子,也有被人说丑的一天! 只见小豆子绞着手指,有些为难的补充道:“而且,和你睡觉的话,屁股一定会很疼。” 本王一口老血哽在嗓子里,问道:“你小小年纪,从哪听来这些乱七八糟的?” 他噘着嘴,说:“以前少爷陪皇上睡完了觉,第二天总是下不了床,据说,腰酸背痛的。” 本王:…… 这得多威猛,多禽兽! 本王有些无奈,下了床,道:“算了,你要是不放心,就先睡吧,本王出去走走。” “哦。”他点点头,看我出门了,赶紧又追上来,叮嘱道:“晚上别去御花园。” 本王:“哦,为什么?” 他绞着手指,说:“我也不知道,只是据说御花园里闹鬼,就连晚上值夜的护卫,都不敢到那去。” “闹鬼?”本王摸了摸下巴。 如此看来,不去还不行了。 毕竟闹鬼这种新鲜事,也不是谁都能遇上。 第41章 第41章 此刻乌云已经散去。月色如洗,在地面上洒下一层清辉,映着积水,波光粼粼。 宫里守夜的护卫多半找地方打盹了,此刻也见不着什么人影,诺大的皇宫里,显得空荡荡的。 本王一路溜达着,去到了御花园。 只见楚泓正坐在不远处的凉亭里,低头雕刻着什么,时不时地凑上去,吹一下上面的碎屑。 在他面前点了一盏烛灯,在晚风里,来回的摇曳。 他刻的极为认真,以至于本王走到了他面前,他都没有发现,直到本王坐下了,同他懒洋洋打了个招呼,他才恍然间回了神,笑了笑道:“来了啊?” “嗯。”本王点点头,看向了他手里的木头,问道:“不知皇上,在刻什么?” 他将手里的半成品举起来,道:“手臂。” “手臂?”本王接了过来,看了一眼那均匀而修长的手臂,只见臂肘能够弯曲折叠,十指也是骨节分明,心下惊奇:“居然装了能活动的关节?太妙了。” 闻人智笑笑,“雕虫小技而已。”说着,取回了手臂,低头继续雕刻。 本王原本是来见鬼的,却没想到,鬼没见着,神经病倒是遇上一个。这楚泓大半夜的不去睡觉,却跑来御花园里雕刻手臂?! 本王迟疑了一下,问道:“不知这手臂刻了,是做什么用的?” 他吹了一下木屑,笑着说:“刚入夜的时候,皇后不小心磕了一下,把右边的手臂摔碎了,朕得赶紧的雕一只,给重新他按上去。要说那小妖精,看着端庄娴静,其实冒冒失失的。” 本王…… 等等,我这聋子,是不是幻“听”了? 他说要给皇后按一支木、手、臂?! 若不是我“听”岔了,就一听是他睡懵了吧。 只见他神色如常,刻好了手臂之后,又一点一点的磨平了上面的倒刺,时间也不知过去了多久,他终于搞定完工,看了一眼花间弯曲的小径,疑惑道:“皇后怎么还没来?” 他这话音刚落,只见闻人善像是掐定了点,顺着小径的尽头,姿态从容地往这边走来。 走近了,本王只见他右边的袖管里空荡荡的,竟真是少了一只胳膊。 而楚泓,就在本王百思不得其解中,将那刚刚打磨完毕的手臂,衔接到闻人善的肩胛处,用力一拖,一扭,给固定住了,说道:“活动一下,试试看。” “嗯。”闻人善答应着,稍微活动了一下关节,只见原本木质的手臂,突然生肌化骨,附上了一层人类的皮肤,看起来柔软而富有弹性,几乎和常人无异。 本王被这突然的变故,惊出了一身冷汗。 这才终于反应过来,这皇后面无表情,眼神空洞,原来并不是因为面瘫,而是因为木头脸。 可既是木头,却为何能走动,能说话,甚至是能思考呢。 若非见了鬼,便是有妖魔作祟。 本王稳住心神,往闻人善身上看去,初时不觉得有什么,不过慢慢的,就能感觉到它体内一股子动荡的妖气,来回的冲撞,当即有些骇然的问楚泓:“你莫不是在它体内,嵌入了什么妖物?” 楚泓笑了笑,带出一点风流的味道,“是啊,王爷怎么会知道?” 本王皱眉,“感觉出来的。你知不知道,它身上的妖气非同一般,若是不加以善用,便会为害一方!” “耸人听闻了吧,”楚泓抚摸着闻人善的脸,目光温柔而缱绻,“这妖丹,是朕设下圈套,从一头千年老狐狸那儿剖出来的。既已脱离了原来的*,想必不会有多少妖力了。我刚把它放入皇后体内时,他只能原地走两步,后来虽是慢慢的学会了说话和思考,但心智毕竟不够,最多也只是个五六岁的孩子。很多事情,朕还得慢慢的教他。” 本王见他根本不听劝告,便也没有强加干涉,只提醒了他一句,“切记,授之以善,莫要教之为恶。都说三岁定终生,这傀儡才刚刚成形,尊你为父为兄,你便好好教导他。” 闻人智点点头,“这是自然。” 迎着夜色,我二人又闲聊了几句,临走时,本王忍不住多看了闻人善几眼。只见他正拿空洞的眼神,一瞬不瞬的盯着楚泓,脸上虽还没有模仿出人类的表情,但是已隐隐有了貌似痴恋的东西在里面。 也许正因为他是木偶,所以看起来专注而认真。 却也不知道对楚泓来说,是福还是祸了。 第二天,小豆子睡醒了,睁开眼发现本王正躺在他的身侧,立马尖叫了一声,然后火急火燎的跳下了床,又是抖衣裳又是摸屁股,生怕我这丑八怪,趁他睡着了,对他有过不轨。 上上下下都检查过了,他确定自己没什么异样,这才放下心来,傻乐了一下,然后甩甩胳膊蹬蹬腿。 不多时,奴才们端来了早点,般般样样的,摆了满满一桌子。 本王伸了个懒腰,登上靴子下了塌,稍微洗漱了一下,敲了敲桌面,道:“过来。” 小豆子犹豫了着,走上前来,胆子较之昨日,看起来大了许多,伸手便去抓桌子上的糕点。 本王拿扇子敲了一下他的手背,道:“去洗手。” “噢。”他不太情愿的,跑去洗了洗手,然后回来坐下了,呲着两颗小虎牙,伸手捞了一块酥饼。 本王看他狼吞虎咽的,给他盛了碗粥,道:“喝点东西,小心噎着。” “嗯。”他点点头,忙不迭地将粥一口喝了,又去抓别的。 饭毕之后,他打了个饱嗝,道:“在这宫里,除了闻人哥哥,就数着王爷对我好了。” “是吗?”本王笑笑。 要说我这人当主子当惯了,倒也不会格外照顾一个奴才。之所以对小豆子上心,也不过是因为他和燕玖长得像。 爱屋及乌,大约就是这个意思了。 摇摇头,本王又吃了几口早点,突然瞧着小豆子跳了起来,道:“呀,麻雀!” 只见一只瘦小的雀儿,正打着旋的,飞进了宫殿里。大约是刚刚学着飞,所以身子看起来不太协调,摇摇晃晃的,落在了本王的桌子上。 本王捏碎了一块酥饼,洒在了它的面前,道:“吃吧。” 那小家伙歪了歪脖子,张嘴捣了一下,吃着还不错,便在桌子上来回的啄食起来。 小豆子坐在一边,小脸红扑扑的,满是兴奋,“这麻雀居然不怕人,我还是头一次见着。”说着,拿筷子戳了戳它。 那麻雀受了惊,立马扑楞着翅膀,飞出了殿外。 “呀!”小豆子赶紧追了出去,一袭翠色的衣衫随风飘动,看起来天真欢快,无忧无虑。 本王也跟了出去,只见小豆子站在了一棵枝繁叶茂的柳树下,有些焦急地对我说:“王爷,那麻雀飞的急,翅膀卡在树枝上了。” 本王轻轻一跃,帮他取了下来,道:“再摸几下,便放生吧。” “好。”他满是小心的抱着那只麻雀儿,拖了张小板凳坐在院子里,一边给它顺毛,一边说:“从前,闻人哥哥也养了一只小鸟,白日里放飞出去,傍晚的时候,唤一声它就能飞回来,可聪明了。你说,这只小鸟飞走了,还能不能回来?” “不能吧……”本王说。 “噢,”他有些遗憾,“也是啊,都这么大了,肯定养不熟了。”说着,摊开了手掌,让那麻雀飞走了。 本王看他一直盯着小鸟飞远的方向,问道:“怎么,舍不得?” “有什么舍不得的。”他将臂肘支在了膝盖上,拖着腮帮子,说:“最亲的人都离我而去了,一只一面之缘的小鸟而已,飞了就飞了吧。” “最亲近的人是——” “闻人哥哥啊。”他苦笑了一下,原本天真烂漫的小脸上有些愁苦,“他从来不拿我当下人,对待我就像是对待自家兄弟一样,教我识字,教我算数,有好吃好玩的,也总是给我留一份。可突然有一天,宫里遭了刺客,他为了保护皇上,遇刺身亡了。” “遇刺身亡了?”本王愣了一下,问道:“那现今宫里这个皇后,是怎么回事。” “他啊,”小豆子撇撇嘴,“据说是皇上拿了千年的黄花梨木,照着闻人哥哥的面孔雕刻出来的,因为那木头年数大了,带有灵气,里面又嵌入了一颗妖丹,所以他自己能生肌化骨,长出皮肉来。说白了,就是妖物。皇上他自个儿也明白,也怕他哪天道行高了会危害到江山社稷,也想过要纵火烧了他,可临了总是舍不得,总觉得把他留在身边,睹物思人也好。” 本王:“宫里的大臣就不反对吗?” “反对有什么用,皇上他从小就性子乖张,我行我素。越是有人不让他做什么,他就越是要做什么,变着法的和人唱反调。反正男皇后他都娶了,再娶个妖怪,也没什么。” “这可真是……”本王摇摇头,递给了小豆子一包松子糖,“你既然是和闻人善一起长大的,又是他的贴身侍童,想必对他的事情一定很了解吧?” “那当然了。”他接过了糖,道:“有关闻人哥哥的事情,我比皇上都了解。” “是吗,”本王在一旁席地坐下了,道:“反正闲来无事,不如说给我听听吧。” “好啊,”他心性单纯,得了好处之后,立马事无巨细的说起来:“少爷他一出生,就有人给他算命,说他能母仪天下,为这事,那算命的道人还讨了一顿揍呢。不过谁知道,少爷当真是做了皇后……” 第42章 第42章 这事还得从开阳十一年,那个春天说起。 一向雷厉风行,想一出是出的太子爷楚泓,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有一天突然提议说:“本宫决定要一名陪读。” 而就那陪读的少年,提出了三点要求。 一,要长得好看。 二,要白,要软。 三,要乖巧听话,最好有点傻。 满朝文武听了,如何也不肯把自家孩子送进宫来。且不说那太子爷性格顽劣,很难相处,就他提出的这三个条件,怎么听怎么像是在招妓。 又要白,又要软,顺得着还要好欺负。谁知道把孩子送进来,是给他陪读的,还是给他陪睡的。 于是,百官之间互相打着太极,须臾地捧高了对方的儿子,拼命的贬低自家孩子,谁也不愿出头,卖儿求荣。 如此地算计来算计去,这事一直没个结果,直到把皇帝给惹急了,百官才终于统一了阵线,把户部侍郎闻人铎的小儿子闻人善推选出来,道:“闻人家的小公子,今年九岁,长得白白净净,十分可爱,想来一定能入了太子的眼。” 楚皇先天不足,膝下就楚泓这么一个孩子,所以对楚泓十分的溺爱。听闻之后,立马命闻人铎,第二天就把孩子领进宫来。 百官同时松了口气,纷纷“称赞”闻人铎,“大人,您真不愧是国之栋梁,为君分忧的肱骨之臣啊。” “牺牲小我,成就大我,您的恩情,我等没齿难忘。” “是啊大人,说不定令郎入了太子的眼,未来会平步青云呢,大人也好跟着沾沾光。” 闻人铎额上青筋暴露,一介文官,硬是被逼的爆了粗口,“都他娘的给我滚!” 第二天,阳光明媚,百花盛开。 楚泓坐在书房里,面上懒洋洋的,任凭刘太傅满嘴唾沫,**高昂地授业,他只管神游天外,看着廊下那一片娇艳欲滴的蔷薇发呆。 那花儿开的甚为茂盛,一路蜿蜒而上,遍布了整片长廊,极目望去,火红火红的,如新娘的盖头,引了人各种遐想。 有关陪读一事,本来也只是他一时兴起,这几日没见着有人来,也就给忘了。 他这晌打了个盹,睁开眼时,只见一片惊鸿的颜色里,出现了两点素淡的烟粉色,一个小小的少年,手里牵着一个更小的奶娃娃,四处张望着,往书房这边走来。 走近了,能看到那少年精致的眉眼,小巧的鼻子,和樱花似的唇瓣。在满园盛开的蔷薇下,竟比着花儿还要娇艳。 倒真是又白又嫩又软。 这位太子爷立马提起了精神,勾起了唇角,眼神明晃晃的看向了闻人善。 不错,这小子不仅污不了他的眼,还意外的挺好看。 闻人善走进了书房,眨着一双天真而明亮的眼睛,问道:“请问太子哥哥,是不是在这儿?” 刘太傅顿了一下,上下打量着闻人善,问道:“你就是闻人府上的小少爷?” 闻人善挺了挺小肚子,一本正经的说:“正是在下。” 楚泓降尊纡贵般的伸出了手,拍了拍身侧的软垫,道:“小东西,来,到本宫这儿坐。” “噢。”闻人善乖乖走过去,盘腿坐在了他的身边,然后呲出了几颗刚换新的小牙。 至于小豆子,捧着一袋花生米,在外头翻皮掘土的抓蚯蚓,自个儿倒也玩的挺欢快。 楚泓眯起了眼睛,心道闻人善这小东西莫不是水做的,看起来又软又嫩。当即伸出了手,在他脸上摸了一把。 闻人善年纪小,可不会卖太子爷的面子,一巴掌拍开了他的手,道:“你这登徒子,不要随便摸我!” 也不知他是从哪学来的词,楚泓只觉得十分好笑,目光落在了闻人善那粉嘟嘟的嘴唇上,心道不错,这小东西雌雄莫辩,全身都是优点。小小年纪已有了美人胚的轮廓,若是长大了,该也是倾国倾城的角儿。 一个时辰过后,刘太傅讲课讲的累了,喝了口茶水,又看了一眼无心向学的楚泓,叹了口气,道:“若太子殿下实在是乏了,不如休息一会?” “好!”不待楚泓回答,闻人善立马拍了拍手,然后蹦蹦跳跳地出了殿门,去找院子里的小豆子玩了。 两人布袋里各装了一些零嘴,依偎在一起,“咯吱咯吱”吃个没完。 彼时,一阵风过,正吹起了闻人善那单薄的小褂,和宽松的裤子,露出了他窄窄的腰身,和洁白的脚踝,看上去就像上好的羊脂玉,让人一见倾心。 楚泓的目光闪烁了一下,坏笑道:“不错,身子摸起来,一定也很软。” 第二天,闻人善一脸懵懂地听完了一堂国学,休息的时候,瞧着宫女端来了茶点,眼睛一亮,伸手便要拿。 “慢着。”楚泓端走了糕点,笑出了一脸的奸诈,“天底下可没有白吃的午餐,本宫给你糕点吃,你给本宫什么?” “哼!”闻人善扭过头去,一脸的不屑,“你当我是小豆子啊,见了吃的就眼红,几块破糕点而已,我才不稀罕。”一边说着,一边又拿了余光偷偷的看那糕点。梅花状的,粉色的,上面抹了果酱,应该很好吃啊。 这时,长了狗鼻子的小豆子,一阵旋风似的冲了进来,舔着一张脏兮兮的小脸,说:“我要吃。” 楚泓递给他一个冷眼,道:“滚开。” “不,”小豆子伸着手,作势要抢,“你给我。” 闻人善一把拉住了他,十分有骨气的说:“嗟来之食,我们才不要。” “不,我要。”小豆子很不卖他家主人面子,向楚泓伸着手,一脸的迫不及待,“给我,你快给我。” 闻人善有些为难,咬着嘴唇看向了正在坏笑的楚泓,问道:“说吧,你想要我拿什么和你换?”说着,解下了脖子上的金项圈,问道:“这个好不好?” 楚泓摇摇头,“本宫最不缺的就是金银珠宝。” 闻人善:“可我身上没有别的了。” “那没关系。”楚泓伸出手,摸了摸闻人善松软的嘴唇,道:“你给我亲一下就好了。”说着,倾下了身子。 嘴唇上的触感,和他想的一样,水润,柔软,香甜。 那感觉,还真是不坏。 难怪父皇没事就喜欢和母后咬嘴唇了。 尝到了甜头之后,楚泓故技重施,第二天又命人拿来了糕点,这一次是捏成了小兔子形状的桂花糕,眼睛上点了两枚红色的浆果,看着十分的讨喜。 明知道**闻人善没用,楚泓直接放到了小豆子跟前,道:“来,看看这是什么。” 小豆子“哇”的一声跳起来,道:“小兔子。”说着,便要伸手拿。 “别急。”楚泓收回了手,冲闻人善挑挑眉,道:“让你家小少爷,过来求我。” “好!”小豆子为了吃的,立马就把闻人善给卖了,扯着他的手,一路走到了廊下,说:“闻人哥哥,你快给他亲一下。” 闻人善:…… 小豆子直勾勾地看着楚泓手里的糕点,抓心挠肝的催促,“快点啊。” 闻人善有些郁闷,“我为什么要给他亲?” “因为我要吃糕点。”小豆子握着小拳头,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一边打滚一边耍赖,“快点,我要吃。” 闻人善拗不过小豆子的苦苦哀求,只好闷闷的看向了楚泓,问道:“只要亲一下,你就把糕点给我?” 楚泓笑笑,“当然,上次不也这样吗。” “那好吧。”闻人善自觉点起了脚尖,道:“赶紧的,亲完了我还要抄书。” 见他如此主动,楚泓心里甚为满意,瞧着左右无人,便按着他的肩膀,低头亲了上去。 比着上一次的浅尝辄止,这一次要深入许多,甚至打开了闻人善的牙关,卷上了他的小舌。 又软又甜。这感觉,真不赖啊。 扔下了手里的糕点,楚泓不动声色地,一脚踹飞了,瞧着小豆子一路“汪汪”地追了过去,微微笑了笑。 这下,唯一碍眼的人也消失了。 而他的吻,也变得更加放肆。 之后的日子,楚泓死性不改,继续拿着食物做饵,哄骗了闻人善,给他亲了一次又一次。 这行为看起来有些幼稚,但对于一个未经人事的少年来说,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何况,闻人善那柔软的嘴唇,真是让人心向往之。 且不说未来会怎样,这一刻的楚泓,还是很满足的。 而那时的闻人善,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跌进了一场危险的游戏里。在一个九岁孩子的认知里,被楚泓亲一下,就能换来一碟子糕点,怎么看,都是自己赚了。 何况,楚泓的吻并不讨厌,带着温柔和体贴,让人感觉酥酥麻麻的同时,还有些舒服。 而他身上的龙涎香味,也是特别的好闻。 第43章 第43章 两年之后。楚泓眉眼长开了,已有了些许少年的英气。 而随着年龄的增长,他那些龌蹉的心思也在与日俱增。 这一天下了学,楚泓拒绝了小豆子的跟随,带着闻人善去到了他的东宫。 遣退了满屋子的宫女太监之后,楚泓翻出了几样儿时的玩具,还有一些奶白色的糕点,道:“这是西域番邦进贡的奶香饼,宫里一共没多少,来,尝尝。” 闻人善正在摆弄玩具,闻言看了一眼白乎乎的松饼,刚准备喊小豆子过来,却被楚泓制止了,听他说:“这次不给他,你留着自己吃。” 闻人善犹豫了一下,捏了一块放进了嘴里,唇齿间,立马散开了一股子浓浓的奶香,入口即化,十分的好吃。 楚泓给他擦了擦嘴角,问道:“好吃吗?” “嗯,好吃。”闻人善又捏了一块放进了嘴里,一边吃一边问道:“对了,这次怎么没跟我谈条件,就把吃的给我了?” 楚泓低笑了一声,“先欠着。”说着,捏了捏闻人善的小脸,问道:“喜欢我那样吗?” 闻人善舔了舔手指说,说:“不喜欢。”顿了顿,又道:“也不讨厌。” “呵。”楚泓笑了起来,凑上去亲了亲他的小脸,道:“你这小东西,可几时才能长大啊。” “干嘛要长大?”闻人善撇撇嘴。 “长大了,才好……”楚泓挑了挑眉,笑的一脸奸猾。 闻人善伸手捏了捏楚泓那高挺的鼻梁,道:“我爹说了,你满肚子坏水,让我以后少跟你走动,会被你带坏的。” “哦?”楚泓握住了闻人善那柔弱无骨的小手,道:“敢在背后诋毁本宫,你爹胆子不小啊。不过看在他是我未来岳父的份上,这笔账就算了。” 闻人善舔舔嘴角,“什么岳父?” “过几年,本宫把你娶回来,你爹不就成我岳父了。”楚泓说着,看似正经的想了想,道:“届时本宫册封你个妃子,怎么样?“ “我不!”闻人善挺起了软绵绵的小肚子,“我要做就做皇后。” “倒是敢说。”楚泓笑了笑,按了按他的小肚子,道:“本宫虽说能养活了你,可日后你也少吃一些,要知道本宫对胖子可没什么兴趣,你呀,可千万别长歪了。” “才不会,我是这世上最好看的人。”闻人善荡着两条腿,一点也不脸红。 “小呆瓜。”楚泓凑上去亲了亲他的脸,眼底满是笑意,“本宫也这么觉得。我的善儿,不仅人长得好看,身子还特别的软。” 吃过了东西,候在门外的小太监走了进来,尖声尖气的说道:“主子,乾阳宫的李总管来了,说是皇上着您去一趟御书房。” “没空。”楚泓摆摆手,道:“让他回去禀报父皇,就说本宫在睡觉。” “这——”那小太监挑着兰花指,细声细气的说:“怕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等吃过了晚饭,本宫再去给父皇请罪就是了。” “哎呦,祖宗,您可真是难为奴才了。”那小太监有些为难,想了想,道:“得了,奴才看着怎么打发李总管吧。” 楚泓:“嗯,下去吧。” 那小太监一走,闻人善立马吸了一下口水,夸张的问:“他为什么要这样说话啊?娘吧唧的。” 楚泓笑笑,“因为他是个太监啊,虽然不是每个阉人都像他这样,但总归会有几个特别的。” “太监?”闻人善想了想,道:“是不是宫里的男人,除了皇上,其余的都是太监?” 楚泓忘了把自己算进去,点点头,道:“是。” “那——”闻人善上下打量着楚泓,问道:“你也是太监了?” 楚泓:…… 本宫如此的英俊不凡,器宇轩昂,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见他不吭声,闻人善只当他是默认了,拖着腮帮子,问道:“太监是什么样子的,为什么要叫太监呢?” 楚泓挑挑眉,一脸的不怀好意,“你想知道?” 闻人善点点头,“是啊。” “太监啊——”楚泓故意拉长了声调,伸手指了指闻人善的裤裆,道:“就是那儿被切掉了。” 闻人善胯|下一凉,“你是说小鸟?” “是啊。”楚泓笑得越发奸诈,“那你想不想知道,小鸟被切掉之后,又是什么样子?” 闻人善犹豫了一下,道:“想。” 楚泓往殿外看了一眼,确定不会有人进来,便伸手打开了腰带,对闻人善说:“把手伸进来,试一试吧。” “噢。”闻人善也没有多想,伸手便摸进了他的裤裆,在碰到那一坨滚烫的物件时,吓了一跳,正要缩回手,却被楚泓一把攥住了。 “骗子!”闻人善瞪他,“你明明说被切掉了的。” “是你说的,我可没说。”楚泓一脸的无赖相,攥住那双热乎乎的小手,握到了他的皇长孙上面,哄劝道:“乖,给我揉揉。” “不要。”闻人善扁着嘴,一脸的嫌弃,“那么脏。” “听话。”楚泓亲了亲他的脸,“回头,我给你更多好吃的。” 闻人善摇摇头,“我不要。” “那你要什么?”楚泓喘了口粗气,问道:“下个月皇家狩猎,我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闻人善眨眨眼,“真的?” “真的。”楚泓说着,松开了手,道:“乖,来吧。” 两人偷偷摸摸做着不为人知的事情。 只闻得庭院里,突然传来了一声蝉鸣。 这夏天,竟也悠悠然的来到了…… 傍晚,楚泓留闻人善和小豆子用过了晚饭,派人把小豆子送回了府上,却把闻人善留在了身边。 伸手捏了捏闻人善那尖尖的下巴,楚泓道:“乖乖等我,我去一趟御书房,回来带你去湖边看萤火虫。” 闻人善乖乖的点头,说:“好。” 看他那么乖,楚泓忍不住又凑上去亲了亲,心道这小傻瓜,可算是抓住他的心了。 去到了御书房,楚泓原以为又是一些朝中的琐事,父皇要他来处理,面上有些懒洋洋的。 不想,他前脚刚踏进书房,却听父皇破天荒的来了句:“朕准备给你筹办一场婚事。” 楚泓一个踉跄,“什,什,什么?” “朕想着给你立一名太子妃。”楚皇说着,猛地咳嗽起来,咳得厉害了,眼珠子都泛起了红血丝,好不容易平复了气息,从案几上捞起了一摞画卷,递给了楚泓,道:“看看吧,都是百官家中的女儿,个个楚楚动人,温婉贤淑,要是有你喜欢的,朕就——” 楚泓看都未看,直接推给了他,道:“父皇,儿臣才十五,这事不必着急吧。” “不小了。”楚皇揉了揉昏沉的脑袋,有气无力地说:“朕十四岁的时候,就娶了你母后,十五岁的时候,又立了两名侧妃,十六岁的时候,就有了你。” 楚皇的身子从小就羸弱,要是好生养着,也能活到个四五十岁,可他这些年,心系百姓,忙于政务,十几年下来,硬是把身子给拖垮了。 眼瞅着自己一日不如一日,而他膝下就楚泓这么一个孩子,为父的临走前,就想着把身后事全都安排妥当了。 给楚泓立下一名太子妃,然后送他去军营里磨练几年。总这么娇生惯养着,他如何能肩负起身上的重担。 从前他就楚泓这么一根独苗,心里百般不舍,可如今他时间不多了,便也只能狠狠心,把楚泓好好的敲打一番。 只见楚泓笑了笑,道:“此事当真不用急,父皇也晓得儿臣定力不够,别是有了太子妃之后,一时沉迷美色,荒废了政务。” 楚皇耷拉着眼皮,“你当真这么想?” 楚泓:“当真。” 楚皇呼了口气,道:“也罢,此事再等两年吧。不过你书也念的差不多了,该着锻炼锻炼别的了,下个月初八,秦将军班师回朝,走的时候,你跟着他。” 楚泓一愣,“跟去漠南?” 楚皇点点头,“是啊,去军营里待上几年,学学带兵,学学打仗,吃点苦,受点罪,强身健体的同时,也能磨练一下意志。” 楚泓:…… 此事不同于立妃,并不是楚泓能随便拒绝的。 虽说他心里放不下京城的繁花,宫里滋润的日子,和那软绵绵的小东西,可父皇既然开了口,他也只能答应。“儿臣知道了,这几日便做准备。” “好。”楚泓又揉了揉额头,道:“你下去吧。” “是。”楚泓退出了御书房,脸上有些不郁。 要分开了啊…… 和那个小呆瓜。 第44章 第44章 夜里,楚泓拥着闻人善,坐在湖边看漫天的萤火虫。 怀里的少年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睛,指着某只萤火虫,道:“这只有一点奇怪。” “哪里怪了?”楚泓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 “你看啊,”闻人善仰着小脸,道:“这只萤火虫一直在一闪一闪的,其他的就没有。” “是吗?”楚泓使劲眨了眨眼,却没有发现什么异样,笑了笑,道:“可能是在求偶吧。” “求偶?”闻人善歪了歪脑袋,“什么是求偶?” “就是找到了另一半,然后交|配。”楚泓说着,指了指那只萤火虫,道:“看见了没,它身边又飞来了一只萤火虫,正和它紧紧地依附着。” “看到了。”闻人善紧紧盯着那对萤火虫,看它们飞入了一旁的水草里,眨了眨天真的眸子,问道:“这样就是交|配?” “当然不是。”楚泓勾起了唇角,道:“还要再做一些坏事。” 闻人善:“坏事是指——” 楚泓摸摸他的脑袋,道:“我以后再告诉你。”说着,将那小家伙搂紧了,蹭了蹭他柔软的头发。 他楚泓虽然生来就是个坏胚子,但离着禽兽的标准,总归是还有些距离。 他再怎么喜欢闻人善软绵绵的身体,也不至于把一个十多岁的孩子吃干抹净了。 有些事,点到为止。 眼下,先好好养着。将来要开荤,有的是机会。 吹着湖边习习的晚风,楚泓轻叹了一声,道:“小家伙,本宫要离开一阵子了,或者一年半载,或者三年五年,这期间,你会不会想我?” 闻人善点点头,“会。” “乖。”楚泓摸了摸他的头发,道:“本说话算话,等着我登基为帝了,一定娶你做我的皇后。” 闻人善呲出了一口洁白的牙齿,“好啊。” 日子一晃而过。 谁也没想到,楚泓这一去,去了整整五年。 这期间,他每每想着回京城,总被大大小小的事物牵绊住。有时是边境起了战役,有时是附近流民暴|乱,他一边平乱一边迎战,整个人忙的焦头烂额,无暇分神。 五年之后,那原本风流佻达的草包太子,不管是出于自愿还是被迫无奈,都变成了一个五官深邃,铁骨铮铮的硬汉。 而且因为他英勇善战,百战百捷,所以在风沙肆虐的漠南一带,混出了一个响当当的名浩——南沙之狼。 凡是他率精锐踏过的地方,几年之内,都不敢有人再起纷争。 他离开故土,离开闻人善太久了。每一日傍晚,总要坐在一处残垣上,就着腊肉,咬着硬邦邦的干粮,远远地眺望京城一眼。 也不知道现今十六岁的闻人善,长成了什么样子。 当年那看似轻佻的承诺,他可是放在了心上。 一旁,副将胡峥凑了过来,递给了他一瓶酒水,问道:“怎么,又在想你的小情人?” 楚泓笑笑,没有否认。 胡峥摇摇头,“我说太子爷,这都过去几年了,人家早该把你忘干净了。你不会真指望一个奶孩子,会对你用上感情吧,说不定,他这会已经早娶妻生子了。” 楚泓喝了口酒,道:“无所谓,他要是敢娶妻,本宫就逼他休妻,然后拖到**狠狠地干一顿,让他知道,单方面违约,是要付出代价的。” 胡峥一脸的嫌恶,“殿下,你可一定要想清楚啊,立一位男后,百官是不会答应的,兴许还会因此导致朝廷动乱。” “无妨。”楚泓道:“大不了本宫血洗朝廷,发动一场政变,谁反我,我就弄死谁!” 胡峥一口酒水喷了出来,呛得直咳嗽,“不是,我就想不明白了,那闻人善既不能帮你笼络朝臣,又不能帮你打理后宫,你怎么就一根筋的非得娶他?” 楚泓笑笑,眼底有些不易察觉的温柔,“本宫除了他,就没想着多娶,何来的后宫。至于朝臣之间,本宫自会搞定,不必他身在其中,劳心劳神。善儿的话,只要无忧无虑,开开心心做他的皇后就好了。” “啧,”胡峥咂舌,“还没当皇帝呢,就摆出一副昏君的嘴脸了,瞧你这沉迷声色,荒**无道的样儿!” 楚泓咬了口硬邦邦的干粮,道:“本宫乐意。” 彼时,玉容生资,绝艳无双的闻人善正站在门口,望眼欲穿的看着南方,嘀咕道:“想来今日,他也不会回来了吧。” 闻人铎恰好回府,冷着脸问道:“怎么,又在盼那混小子?” 闻人善脸上一红,往一侧让了让身子。 闻人铎冷哼了一声,道:“赶紧收了你那份心思吧,太子爷不可能娶一个男人。” 闻人善摇摇头,“可他答应过我的。” “答应你?”闻人铎冷笑,“你是真傻还是假傻,那楚泓是什么人啊,他可是未来的皇上!你觉得他会放着一群貌美的女人不要,对你一个男雏儿感兴趣吗?你既不能给他诞下储君,又不能给他打点后廷,他凭什么娶你?” 问人善咬着嘴唇,没有吭声。 闻人铎咳嗽了一声,改为了慈父的嘴脸,语重心长道:“善儿,你也知道,那楚泓从小就是个混世魔王,无恶不作,这些年他和一帮子粗人,蛮人混在一起,还不定变成什么样儿了,你就断了这门心思,找个姑娘家,好好过日子吧,啊?” 闻人善侧过脸去,有些执拗的说:“我不。” “嘿,”闻人铎见他油盐不进,愤愤地甩了一下袖子,道:“罢了,你爱等就等吧,看看那太子爷能不能为了你,与满朝文武为敌!” “昏头了!” “魔障了!” “丢人现眼的东西!” “哼!” …… 彼时,夕阳西下,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闻人善立在门前,撩起额前的碎发,露出了肤如凝脂,吹弹可破的肌肤。 楚泓坐在残垣上,甩了甩乱蓬蓬的青丝,露出了刀削斧劈,英气逼人的面孔。 看着同一轮升起的月亮,心心念念着对方。 五年了啊,整整五年了。 不知又有多少光阴悄然逝去,院子里的蔷薇,在秋日里开出了一片浓郁的颜色。 闻人善命人在花架下支了张藤椅,然后躺了上去,一边晒太阳,一边抓了毛豆吃。 小豆子盘腿坐在一边,跟着他“咯咯嘣嘣”地吃着豆子,一大一小,比着五年前,除了个头高了些,其余的似乎也没什么改变。 不远处,闻人善的贴身侍婢婉儿走了过来,眉宇间有些纠结,“少爷,奴婢听说了一个事儿。” 闻人善十分慷慨地抓了把毛豆给她,问道:“什么事?” 婉儿把毛豆放回他的布袋里,说:“是这样,奴婢今儿出门,听说皇上已下旨,册封了杨丞相的女儿杨幼娘为太子妃,过几日太子一回来,立马完婚。” 闻人善一个哆嗦,毛豆撒了一地。 婉儿继续道:“听说是皇上病危了,想着赶紧宣回太子爷,说是要让他办场喜事,来冲冲身上的晦气。可谁都知道,皇上就是想着在驾崩之前,帮太子爷拉拢了杨丞相,稳住政局。这些年太子爷在外头,朝中一无亲信,二无党羽,突然回到京里,很难站住脚。” “是啊。”闻人善煞白着脸,哆嗦着嘴唇,“自古后宫都是和朝廷挂钩的,哪一代君王婚娶,不是为了利益。娶一个是为了收买人心,娶两个三个,四个五个,是为了互相牵制。” 婉儿绞着帕子,“道理都懂,可是少爷,咱们要怎么办啊?” “怎么办?”闻人善抓了把毛豆塞进嘴里,道:“还能怎么办。他若是为了巩固权势而娶了杨小姐,那也是无可厚非的。总不能让我去他跟前哭哭啼啼的,逼着他娶了我,而把自己陷入更困难的境地吧?” “少爷——” “无事,你下去吧。”闻人善摆摆手,一脸的无所谓。 看婉儿退下去了,闻人善又瞥了一眼小豆子,“你也下去。” “哦。”小豆子站起来,拍拍屁股跟上了婉儿。 看着两个仆人走远了,闻人善也不拿他少爷的架子了,吸了吸鼻子,猛地哭了起来。 是啊,道理他都懂,可他就是不愿意面对。 且不说父亲官职卑微,不可能让他成为太子妃的候选,单说自己是个男儿身,就不可能以皇后的身份面对天下人。 虽说自古到今,偶有皇帝宠幸男臣,可那事毕竟不光彩,没有人会搬到明面上来。更何况是理直气壮的封男人为后,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道理他都懂,却还如此的坚持,一方面是觉得他的太子哥哥无所不能,一定会摆平所有的障碍。一方面是觉得还没有遇上一件事,能让他真正的死心。 也许,他本来就是在等待这样一盆冷水,给他从头到尾的浇下来,能够扑灭他所有的幻想和希冀。 从此,他就可以冷了心,不必再想入非非了。 庭院深深,梧桐寂寂。 闻人善正沉浸在悲伤里,无法自拔,只听着头上,传来了一声轻唤:“小呆瓜。” 第45章 第45章 再次相见,两人俱是改了容貌。 只是眉宇间,依稀还是当初的模样。 他一脸坏笑,他满脸青涩。 他亲了亲他的脸颊,喊了一声:“小呆瓜。” 他红着眼睛,回了一声:“太子哥哥。” 一阵风起,漫天雨下。 在纷纷扬扬的落红里,两人凝视着对方,一时间百感交集,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闻人善心里且喜且忧,久别重逢固然喜悦,可重逢之后,可是要道一声别了。 “善儿。”楚泓唤了他一声,正待伸手拨开他额前的碎发,却瞧着闻人善突然张开嘴,“啊呜”一声,咬上了他的手指。 楚泓:…… 闻人善:“呜呜~” 楚泓心里又好气又好笑,拍了一下他的屁股,道:“小东西,还未出嫁,就想着谋害亲夫了。”说着,将他按在了藤椅上,狠狠地吻了下去,道:“下次咬本宫,记得咬嘴唇。” 闻人善当年就不懂得如何回应,眼下还是傻乎乎的,被楚泓吻得上不接下气,眼圈一红,泪水又泛滥起来。 楚泓为他擦了一把泪,问道“怎么,可是听到外头的疯言疯语了?” 闻人善搂着他的脖子,摇了摇头。 “小东西。”楚泓伸出手,为他理顺了头发,“怎么,不相信你的太子哥哥吗?” “不是。”闻人善照旧是摇头。 楚泓亲了亲他湿漉漉的眸子,道:“什么也不要想,只管做好了嫁衣,安安心心等我的迎亲队伍好了。” “可是——” “没什么可是,我会把一切都解决好的。你已经等了我五年了,不怕再多一阵子了,是不是?” 闻人善犹豫着,点点头。 “小呆瓜。”楚泓又低下头去,缠绵着加深了这个吻。 这之后,朝堂上无异于发生了一场政变。虽不至于伏尸百万,血流成河,但楚泓的确是杀了一些无足轻重的人,起到了震慑整个朝廷的作用。 他知道那帮子老臣愤愤难平,可他们又能怎样,平日里吃着朝廷的俸禄,却只干了些耍嘴皮子的营生。 到了要紧事上,根本什么也做不了。 就好像这会儿,他们听说楚泓要立一个男人为后,立马**高昂的唱起了双簧,可一旦瞧着陪演的人离场了,自个儿也只好偃旗息鼓,缩头缩脑的不说话了。 所谓的忠诚,在强权和武力面前,根本什么都不是。 而楚泓,虽还没有坐稳皇位,可他毕竟手握兵权,不怕有人提着脑袋,敢逼宫造反。道理要是讲得通,大家和和气气,一切都好,要是讲不通,那就只好杀了。 他这一生,既然注定了要登基为帝,为国为民奉献所有,那起码要在这食不暇饱,寝不暇安的短短一生里,做一点能让自己开心的事儿。 他楚泓根基不深,朝中无人,就只能使出一点雷霆手段。 而他这一系列杀鸡儆猴的举动,也明明白白的说了:朕就是要娶个男人。诸位若是看得下去,只管留在朝中继续为仕,若是看不下去,或者卷铺盖滚蛋,或者死。 百官们哪里舍得一身功名利禄,如今暴君当政,也只能认了。 娶个男人就娶个男人吧,多大事。 说不定再过几日,皇上就玩够了。届时,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总会慢慢多起来的。 闻人善被顺顺当当地娶进了宫中。 而楚泓的昏君之名,也算是坐实了。 可楚泓不在乎。历史上的昏君,荒废政务,酒池肉林的比比皆是。他楚泓不过是想着求一个知心人,百首不离的过上一辈子,何错之有? 百年之后,他眼一闭,腿一蹬,落了个清静,从此是非功过,随便后人怎么说。 但求活着的时候,他没有愧对自己,愧对他。 这一场盛世繁华,总得有个知心的人陪着自己,一起看,一起赏。 闻人善“出嫁”那一日,身披着裁剪合体的大红色喜服,衬得娇艳无匹,风华无双。 众官员各怀心思,向闻人善投去了异样的目光。只见他面如傅粉,雌雄莫辩,大约是五官太过精致,隐隐还带了一丝媚色,让人无端端想起一个词来——美色祸国。 自古都是女人,而今风向一转,变成男人了。 唉,什么世道啊! 楚泓牵着闻人善的手,走过了一整套皇家婚典的流程,虽然礼节繁复而冗杂,但是执着他的手,总觉得再辛苦一点也没关系。 侧脸看了一眼他泪光浮动的皇后,楚泓轻轻为他擦去了眼泪,附在他耳边道:“乖,要哭也留到晚上,等咱们上了床之后。来,先给爷笑一个。” 闻人善偷偷拧了他一把,“流氓。” 他是真的没有想到,自个居然能以男儿之身,嫁入皇宫,成为楚泓的妻,成为他的皇后。 一直到楚泓下聘之前,他都不敢想,不敢奢望。 这晌好不容易把眼泪逼了回去,只听楚泓说道:“别哭了,你是朕明媒正娶的皇后,是这宫里的主人。从今往后,这锦绣河山,不光是我的,也是你的。只管挺起胸来,笑给全天下的百姓看看。” 闻人善心头一颤,“皇上。” 楚泓低头亲了亲他的脸,温声道:“皇后。” “诶呀。”百官一同遮脸。这还没入洞房呢,要不要脸了! 如此昏君,再加上一位妖后。 大楚的将来,堪忧啊。 夜里,楚泓罢了酒席,摇摇晃晃来到了寝宫,只见那小东西正盘腿坐在榻上,“咯咯嘣嘣”地吃着松子核桃,丝毫也没有亏欠着自己。 这么些年了,他个头长高了,胃口也大了。 看着满地的瓜皮果屑,楚泓走上了前来,捏了捏他娇嫩的小脸,问道:“还饿不饿,用不用让人再端来一些吃的。” 闻人善拍了拍身上的碎屑,道:“已经有七分饱了,不吃了。” 楚泓看了一眼堆积的果屑,眉心有些纠结,“这才七分饱啊。” 长此以往,国库会不会被他吃空啊。 摇了摇头,楚泓俯下身去,亲了亲他沾满糖渣的嘴唇,说:“真甜。” 闻人善耳根子有些热,拿眼神示意他注意着点,后面还有人呢。 不料,宫女们纷纷摇头,“皇后尽管放心,奴才们夜来瞎,什么也看不见的,皇上和皇后只管恩爱。” 闻人善:…… 楚泓笑了笑,挥手道:“罢了,皇后面皮薄,你们都下去吧,这里不用伺候了。” “是。”众人欠了欠身子,却迟疑着,不想离去。 要说在凤翎宫里当差,时时就能看到先皇和皇后的春宫。可男人和男人之间的,还是头一回遇上。 总觉得,有些期待啊。 见她们还杵着不走,楚泓回身瞪了她们一眼,“怎么,这是要留下过夜?朕可没有一次几个的爱好。” 众人脸上一红,急忙挪着小碎步子,开溜了。 她们这一走,楚泓看向了闻人善,只见他小脸红扑扑的,于是起了逗弄他的心思,伸手捏了捏他尖尖的下巴,问道:“月色正浓,气氛刚好。不如朕来教教你**,赤黄之道?” 闻人善:…… 可不可以不学啊,听起来就很下流。 芙蓉帐暖,一夜*。1 闻人善小胳膊小腿的,经不住太大的折腾,而楚泓憋了这么多年,却没能一次尽兴,感到有些遗憾。 由于他的触觉异于常人的**,所以对那档子事,也是异于常人的执着。 若不是看闻人善真的承受不住,哭哭啼啼的向他讨饶,他简直想着做到地老天荒。 好不容易压下了体内的欲|火,楚泓退回了身子,道:“乖,不哭了。” 闻人善缩成了一团,红着眼说:“你欺负我。” “这哪是欺负。”楚泓哭笑不得,吻了吻他沾着泪珠的睫毛,道:“这是爱。” 闻人善往被窝里拱了拱,撅着嘴道:“那你也让我爱你一次。” 楚泓:“嗯?” 闻人善:“让我在上面!” “小东西,造反啊。”楚泓拍了一下他的屁股,然后拿手指挑弄了一下他那精致的小家伙,道:“想着造反也得有本钱啊,看看你这里,嗤——好小。” 闻人善面上一恼,对他一阵捶打,“哪里小了,哪里小了。” 楚泓拍拍他的后背,“不小不小,是朕胡言乱语了,善儿这里分明雄赳赳气昂昂,跟个将军似的。” “你才将军!”闻人善拍开他的手,重新钻回了被窝里,蒙着头小声嘀咕:“再说了,你那里那么丑,凭什么笑话我,不要脸。” “小呆瓜。”楚泓伸出手,摸了摸他柔软的头发,心想怎么可以这么傻。 傻的让人又欢喜又心疼。 第46章 第46章 这之后的日子,让楚泓过得甚为舒心。 朝中一切按部就班,没有人再站出来生事。 朝臣们见了闻人善,也会恭恭敬敬地喊他一声:“皇后娘娘。” 仿佛这一切,都变得再正常不过。 除了娘娘这个的称呼,会让闻人善老大的不自在。 不过在风雨过后,能换来这样平和的日子,一切都显得弥足珍贵。 有时楚泓在御书房里熬夜批阅奏折,闻人善会端来一壶**茶,里面放了薄荷和冰糖,能够提神醒脑,缓解疲劳。 楚泓坐在那喝茶,闻人善就在一旁吃零嘴,花生,核桃,松子,糖瓜,肉干,果脯…… 般般样样,应有尽有。 如今他是这后宫里的主人了,想吃什么吩咐一声就好,无需再丧权辱国的拿亲亲去换。 只是想想,都觉得很愉快。 而楚泓是这整座皇宫里的主人,想着做什么,也从来不需要跟人商量。 就好比此刻,他几杯茶水下去,非但不觉得困了,反而是有些精力旺盛,于是二话不说,将那小东西提起来扔到了龙椅上,然后俯下身去,吻上了他的满是果香的嘴唇。一边亲吻着,一边剥落了他的衣裳。 闻人善死死地扯着腰带,小脸十分的可怜,“别在这,万一被人看到。” 楚泓眯起了眼睛,“那要不,我们去御花园里,幕天席地的来一发?” 闻人善赶紧摇头,“不行,那里人更多。” “小傻瓜。”楚泓亲了亲他的脖子,“怎么什么话也当真。” 殿外疏影横斜,暗香浮动。 殿内一室春光,寸寸*。 这样的日子,足够让人回味一辈子了。 第二天,楚泓下了早朝,正准备回寝宫,喊那小呆瓜起来吃早膳,却瞧着少师王从杉拦住了他的去路,躬身道:“皇上,臣斗胆,想着耽误您一点时间。” 楚泓瞥了他一眼,只见他神色鬼祟而紧张,一脸的做贼心虚样,哼冷了一声,问道:“什么事,说。” 王从杉上前了一步,将一副画卷高举在头上,道:“先请皇上过目,看一看这画上的人。” “哦?”楚泓接过画像,打开之后看了一眼。 只见那上面的少年,十五六岁的模样,穿了一身大红色的袍子,俊眼修眉,顾盼神飞。唇边一颗朱砂痣,添了几分风情,增了几点妩媚。 明明是一个风华正好的少年郎,却显得妖里妖气。 比着闻人善那干干净净的眉眼,可是差多了。 嘴角勾起了一丝冷笑,楚泓问道:“不知爱卿,这是何意?” 王从杉弓着身子,一脸的谄媚像,“不瞒皇上,这画像上的少年,乃是微臣的犬子墨阳,他十分的仰慕皇上,日盼夜盼的,就是能来宫里谋份差事,哪怕给皇上端个茶,递个水也好。微臣知道这事不合规矩,还请皇上宽恕则个,也给犬子一个机会。” “端茶倒水?”楚泓挑了挑眉,“那可是内侍们该做的。王爱卿总不会舍得把儿子送进宫里做太监吧?” “这——”王从杉迟疑了一下,道:“犬子说了,若能侍奉在皇上身边,要他做出什么牺牲都无所谓。” “王大人。”楚泓眯起了眼睛,伸手捏住了王从杉的下巴,道:“你可是朝廷命臣,官拜从一品,把自家儿子送进宫里做太监,不好看吧?” 王从杉犹豫着,说道:“无妨,皇上若是瞧得起微臣这小儿子,便是让他入宫为奴,也是他的福分。” “哼!”楚泓甩开了手,道:“我说王从杉,你是想做国丈爷想疯了吧?卖儿求荣?呵,可以啊。” “不是,”王从杉一个哆嗦,急忙跪下了,“微臣绝无此意,真的只是犬子思慕皇上,想着进宫侍奉在您左右。皇上,微臣——” “闭嘴!”楚泓喝住了他,道:“从今往后,你也不用来上朝了,在家禁闭几日,看看朕给你重新安排一份差事,贬你去井阳或奉州做个刺史吧。” 王从杉面色一变,“皇上——” “哼!”楚泓也看不看他,迈着阔步往凤翎宫的方向去了。 在他身旁,内侍总管徐瑾一边察言观色,一边说道:“这王大人也确实太过分了,自个儿身为朝廷命官,哪有让儿子入宫为奴的,传出去,就不怕诸位大人笑话。” 楚泓:“估计是他看着闻人铎,从一个小小的侍郎,摇身一变位列三公,所以急眼了吧,也想着效仿了闻人铎,把自家儿子送进宫里,争宠夺权,帮他提升在朝中的地位。” 徐瑾:“哎呦,这可真是的,那王大人已经是从一品了,犯得什么邪啊。” 楚泓笑笑,“这事也怪朕,大肆削减他的权限,让他这少师之位变成了虚名。眼瞅着闻人铎的风头盖过了他,他便想着冒险一试,看看能不能拿儿子换取官位吧。呵,估计日后这种事不会少了。徐瑾,在皇后那里,记得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把嘴巴缝严实了,别把这等琐事透露给他。” 徐瑾急忙弓下身子,“奴才省得。” 一路去到了凤翎宫,只见那小东西已经醒了,正在帮着奴才们摆放早点,一双潋滟的美目,一瞬不瞬地盯着桌子上的一盒酥饼,问道:“这是什么,看着黄灿灿的,像是很好吃。” “这是凤梨酥。”楚泓说着,走上前来,捏了一块放进嘴里,道:“边陲小国上供的蔬果,朕命厨子们剁成蓉,混着蛋黄和冬瓜做成的,来,尝尝看。”说着,捏了一块放进闻人善的嘴里。 闻人善嚼了嚼,满足的眯起了眼睛,说道:“好吃。” 楚泓笑了笑,拉着他的手坐下了,道:“以后饿了,不必等朕散朝,你只管先吃饭就好了。” “这不好。”闻人善又抓了一块凤梨酥,道:“皇上日理万机,那么辛苦,我怎么可以自个儿躲起来,偷闲享福呢。” “小东西。”楚泓捏了捏他的鼻子,道:“若真是顾念朕辛劳,那以后上了床,你就少挣扎一些,别让朕每回光是降住你,就得费不少力气。” 闻人善脸上一红,“流氓!” 楚泓亲亲他的脸,“流氓你还不是照样喜欢。” 一旁,几个侍奉的宫女一起咂舌,晚上还不够,早上继续*,这可真是—— 太棒了! 有这等福利,真是不看白不看。 吃过了东西,楚泓换了一套便装,正准备去御书房,转而想到了什么,回身跟闻人善说道:“对了,下午会起风,可能要变天了,尽量少出门。” “嗯?”闻人善有些奇怪,“你怎么知道的?” “感觉。”楚泓笑笑,踏出了殿门。 下午的时候,外头果然起了风,天色也跟着有些阴暗。 窗子外,风吹树叶“沙沙”的,在书房里投下了一片斑驳。 楚泓正低头批阅奏折,忽瞧着地面上多了几道黑影,笼在树影下虽不明显,但是因为他感觉上超乎寻常,所以有危险逼近,立马就察觉到了,握着笔杆的手掌微微收紧,脸上也凝重了几分。 只瞧着那几道黑影轻轻动作了几下,悄悄翻进了窗子。楚泓搁下了御笔,偷偷从案几下抽出了宝剑,在身后凌厉的剑气逼近之前,率先挥剑劈了过去,一招即杀。 其余几个人没料到楚泓反应如此迅速,只一顿,赶紧冲了上来。 这些人,有的做护卫打扮,有的做太监打扮,有的做宫女打扮,却不知道是刚混进来的,还是在宫里潜伏已久。 猛虎难架群狼,楚泓本事虽好,却也有些应付不来,随侍一旁的徐瑾刚准备出去喊救兵,却被人一剑放倒了,连挣扎都没来得及。 至于外头,也不知出了什么事,里头乒乒乓乓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竟迟迟没有看到护卫前来救驾。 莫不是被人借口引开了? 带着几道伤,楚泓一路杀向了门口,正要冲出去,却远远听到了闻人善的一声惊呼“小心”,楚泓一侧身,避过了身后的刀锋,然后冲着闻人善气急败坏的喊了一声:“不是跟你说了不要出门了吗,赶紧回去!” 闻人善看着楚泓身边几个穷追不舍的刺客,哪里放心得下,扯着嗓子喊了一声“护驾”,便要冲上来。 “给朕回去!”楚泓红着眼呵斥了他一声,一个不设防,背上挨了一刀,一个趔趄,猛地跪在了地上。 “狗皇帝,你昏庸无道,残害忠良,我们此举,不过是替天行道。”身后的男人说着,举起了长刀。 “不要——”闻人善尖叫了一声,猛地扑了过来,推开楚泓之后,那刀刃刚好就没入了他的后背。 楚泓面色一慌,赶紧一个鱼跃,跳起来杀了那刺客,伸手去抓闻人善的时候,手臂又挨了一下,来不及做出反应,腿上又挨了一刀。 只见他“扑腾”一声,再一次跪在了地上。 “善儿!”楚泓持剑拄在地上,焦急了喊了一声。 闻人善抖动了一下,抬脸看向他,说:“疼。” “乖,趴在那别动,朕放倒了这几个人,立马喊太医给你诊治。”楚泓说着,撑着身子站起来,刚要再拼死挣扎一下,另一条腿上却又挨了一刀,整个人摔了下去,然后被人一剑刺穿了后背,再也没能站起来。 此时此刻,他就像上了砧板的鱼肉一样,任人宰割。 而那刀剑落下之时,闻人善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扑过来,再一次为他挡下了长刀。 “善儿——”楚泓喊了一声,刚准备翻身将他压在下面,却瞧着闻人善死死地抱着他不撒手,原本瘦小的身体,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指甲抠进了地毯里,死死地压在他的身上,一动也不肯动。 “善儿。”楚泓全身是伤,想着推开他却使不上力气,眼睁睁看着身后的刺客又补了一刀,整个人都疯了,红着眼睛道:“狗东西,你敢伤他,朕要将你碎尸万段,朕要诛你九族,朕要——”话未说完,只瞧着又一刀劈了下来。 闻人善抽搐了一下,双手死死地抠着地毯,不肯松懈下来,任凭身后的刺客,在他背上补了一刀又一刀。 “善儿!”楚泓哑着嗓子喊了一声,几乎是在求他,“你走啊,快走,走啊……” 闻人善呲着一口染血的牙齿,努力地笑出了一点倾城的颜色,用最后的力气,说了句:“圣主恩深何力报……” 便成永诀。 第47章 第47章 宫里的人都还记得,那一天,楚泓浑身是血,抱着他死去的皇后,痴痴傻傻的坐在那里三天三夜。 行刺的人被赶来的护卫拿下了,背后指使的人也被下了大狱,择日便会问斩。 杀一个人而已,对楚泓来说那么简单,可是想着挽回一个人,却是那么难。 他的小呆瓜不在了,是真的不在了。 这宫里的膳食变着花样的推新,可是再也不有一个小傻瓜,一边往嘴里塞食物,一边笑眯眯的说:“好吃。” 那乖巧而满足的模样,这辈子都看不到了。 楚泓孤零零的坐在凤翎宫里,往嘴里塞了一把核桃,一把肉松,又吃了两块酥饼,呛得直咳嗽,旁边的宫女递来了茶水,被他一手打翻了,冷声道:“走开,别管朕。” “皇上——”那宫女看他这副模样,心下有些不忍,“您就别折磨自己了,娘娘要是活着,也不会愿意看到您这个样子的。” “你闭嘴!”楚泓瞪了她一眼,然后喃喃道:“你们皇后娘娘他从小就听话,比一般的孩子都乖。可只有那一次,他就是不肯听朕的,朕明明说过,不让他出门的……” 这样浑浑噩噩的日子过了很久,楚泓一直无心朝政,多半时间都坐在凤翎宫里,雕刻一点小玩意,或者尝试做一张人|皮面具。 他把面具贴在了许多人的脸上,看着他们的模样变得和闻人善一模一样,却总是少了闻人善的那股子灵气,有些颓然的说:“不像他,你们都不像他……” 直到有一天,他放弃了做面具,改为制作傀儡。 前面使用的木材总不尽人意,直到有一天,胡峥从边陲地区,伐了一棵千年的黄花梨树,命人运进了宫里。 楚泓耗尽了心血,一点一点的雕琢打磨,直到那具傀儡,有了和闻人善一样的眉眼,和一般无二的身材。 只是,它终究是死的,既不会说笑,也不会走动。 后来,楚泓听从了一位道人的建议,派人去到千云山上,布下了术阵,设了陷阱,逮获了一只修行千年的狐狸,然后剖其腹,取其妖丹,嵌入了那傀儡的体内。 只见那傀儡表面,立马生肌化骨,有了柔软的皮肤。在他拿那双空洞的眼睛,傻傻的看向楚泓时,楚泓甚至有一种错觉,他的善儿回来了。 只是这种错觉立马就被现实打败了。只见那傀儡面色僵硬,既不会笑,也不会哭,整天板着一张死人脸,仿佛这世上谁都欠他的。 可是,楚泓明知道这人只是个妖孽,并不是他的善儿,却还是一声一声的唤他“皇后”,那时的他,放又放不下,只能选择欺骗自己。 宫里的人都道是皇上魔障了,但谁也不敢触皇上的霉头,在见了那“闻人善”时,会跟着喊一声“皇后娘娘”。 初时,那傀儡看着呆呆的,并未做出任何回应,直到半年之后,他淡淡地回了一句:“平身吧。” 从此之后,宫里笼上了一层阴云。 奴才们个个自危,生怕被这妖后抓去吃了,只有楚泓,非但没有害怕,反倒是昼夜守着“皇后”,一点一点的教他说话,教他识字,教他考虑问题。 可只有一点,他教不会他笑。 那张木头刻成的脸,实在是太生硬,楚泓与他相处了近两年,也没从他的脸上,看到过一丝的表情。 即使被当众吻了,他也不会脸红。 楚泓倒也没指望这傀儡真能代替了闻人善,可是留他在身边,能有个人陪自己说说话也好。 在他喝醉的时候,在他碎碎念的时候,在他发疯的思念着某个人的时候,那傀儡起码不会表现出任何嫌弃或者同情,这就够了。 他要的就是这样一个人,能够安安静静的陪着他。 然后,又一年过去了,那傀儡似乎学会了体贴,在楚泓熬夜批阅奏折时,会为他端来一壶**茶,里面放了冰糖和薄荷,一如当初的闻人善。 偶尔看楚泓睡着了,傀儡会轻轻为他披上一件外衣。 比着活泼好动的闻人善,傀儡看起来十分的安静。 做好一切之后,傀儡悄悄地退出御书房,脚步轻盈而小心,生怕惊扰了睡梦里的人。 而楚泓,触觉异于常人,在傀儡为他披衣裳的时候,早就惊醒过来。可他不想睁开眼,不想看到他,不想在面对那双空洞的眸子时,一次又一次的提醒自己,他不是闻人善,善儿早就不再了。 有时候,楚泓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想着活在现实里,还是活在梦里。 他一边麻痹着自己,又一边提醒着自己。 如此反复着,来不停地伤害自己。 遥遥回首,已经过去两个年头了。 放不下的始终放不下。 拾不起的始终拾不起。 …… 小豆子说这些的时候,脸上有些怅然,“这两年,大臣们时时上书,希望皇上能重新册立一位皇后,或者妃嫔也好。可是皇上他不允,他总觉得要是结了新欢,就等于是背叛了对闻人哥哥的感情。毕竟闻人哥哥,是为他而死。” 本王摇摇头,“那他把傀儡留在身边,根本就是在折磨自己。” “谁说不是。”小豆子抓了把糖放进嘴里,“别看皇上他看着飞扬跋扈,不可一世,其实内心脆弱着呢。” “是吗?”我们这正闲聊着,楚泓突然出现了,似笑非笑的问道:“不知朕,哪里脆弱了?” 小豆子一个激灵,赶紧跪下了,以头抢地道:“怒才见过皇上。” 楚泓冷笑了一声,道:“在宫里乱咬主子的舌根,可是死罪。” “奴才知错,还请皇上恕罪。”小豆子一边说着,一边拿可怜兮兮的眼神看向了我。 这话头毕竟是本王引起来的,被楚泓抓了个现行也是因为本王太过大意,本王只好站起身来,替小豆子求了个情,“皇上,这事是我的错,不该打听你的家事,多有得罪,还请皇上海涵。” 楚泓牵着闻人善的手坐下了,道:“看来王爷对这小家伙,甚是恩宠啊。” 本王笑了笑,道:“这孩子心性单纯,活泼可爱,本王的确是很喜欢他。” “喜欢就好。”楚泓抚摸着嘴唇,道:“回头别说是我大楚待客不周。” 本王:“有劳皇上费心了。” 闲坐了一会之后,楚泓说道:“对了,朕这次来,是想着跟你求一副字画的,朕的皇后听闻你字写得极好,画工也是了得,在燕国有着书圣画圣之称,所以特地过来,想着跟你求一幅字画,装裱了挂在宫里,不知王爷能否赏脸呢。” 本王看了一眼闻人善,只见他也正向了我,面无表情的说道:“有劳王爷。” 本王有些纳闷。不知道他一个木头人,怎么会想着收集字画。虽说知道他能够自主思考,也有了一些人类的感情,但也不至于短短时间内,连赏析字画都会学了吧。 再看一眼低头喝茶,神色闪烁的楚泓。本王笑了笑,感情是这一国之君想着要,却又拉不下脸来,这才拿了闻人善当幌子吧。 画幅画而已,本王倒也不至于回绝了他,只是故作谦虚了的说了句:“我大燕人才济济,本王只不过是仗着位高权重,朝官百姓们都会卖我个面子,所以浪得虚名而已。只怕字写出来了,会叫皇后笑话。” “王爷过谦了。”楚泓揽过了闻人善的腰身,嬉皮笑脸道:“再说了,我家皇后心地善良,温柔敦厚,轻易不会扫你面子的。你只管画,就算画的跟狗屎一样,善儿也不会笑话你的。” 本王嘴角抽了抽,道:“那就提前谢过皇后娘娘了。” 不多一会儿,奴才们上了茶,闻人善说了一句“放这吧”,然后端起茶壶,亲自为本王和楚泓倒了茶。 本王说了句“有劳”,然后端起来喝了一口,道:“又是长情啊,贵国倒真是偏爱这种茶叶。” 楚泓愣了一下,“朕记得听人说,你没有味觉和嗅觉,怎么,这是能尝到味道了吗?” “嗯。”本王点点头,道:“前阵子,因为偶然的机遇,从别人那里拿到的。” 楚泓有些奇怪,“从别人那里,拿到的?” “是啊。”本王搁下了茶杯,道:“我燕国有位调香的高手叫风慕言,他的嗅觉十分了得,本王以救回他死去的爱人为条件,向他讨来了嗅觉。后来,本王去了一趟花城,遇到了燕国的酒圣舒景乾,他的味觉很好,本王以帮着他找回爱人为代价,要走了他的味觉。若是皇上有什么想要达成的心愿,也可以拿了东西跟我换。” 楚泓愣了一下,“王爷是在说笑吗?” “不。”本王摇摇头,“正事上,我从不说笑。” 楚泓顿了一下,问道:“那王爷,是想着从朕的身上拿走什么呢?让朕猜猜,要异于常人,又要对你有用的,该不会是朕的触觉吧?” 第48章 第48章 “朕是不会跟你换的。”还不等本王提出条件,楚泓就一口拒绝了。 坦白说,这让本王有些意外。 只见他摸着下巴,一脸的昏庸,“若是没有触觉了,那便不能和我的皇后亲亲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本王:…… 感情你活着,就只是为了那档子事吗?! 师出不利,本王本想到这楚泓竟然不按套路出牌。 既如此,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送走了他二人之后,小豆子摸了摸磕红的额头,道:“吓死我了,还以为要被砍头了。”说着,赶紧捡起了散落一地的松子糖,倒是拿着吃的比命都要紧。 说起来,当年要不是因为这小东西贪吃,也不会“害得”闻人善落到楚泓手里了。 因缘巧合,却也是命中注定了的。 只见小豆子吃完了松子糖,一把拉住了我的手,道:“对了,王爷,我带你去看样东西。” “哦?”本王跟上了他,问道:“看什么?” “你看过就知道了。”他神神秘秘的,带本王去到了湖边,然后拨开一片水草,往水里探了一眼,道:“喏,就是这个。” 本王看着成群游过的蝌蚪1,问道:“就这个?” “是啊。”他一副发现了惊人秘密的表情,与我分享道:“我跟你讲,这个很神奇,会长出腿来呢。” 本王笑笑,这玩意在燕国很是常见,但因楚国地理位置偏南,气候不同,所以很是稀有。 这小豆子显然是头一次见着,一脸兴奋的问我:“王爷有没有听过一个传说,水虺五百年化蛟,蛟千年化龙,龙五百年为角龙,千年为应龙。”2 本王点点头,“听说过。” “那你说——”他指着几只长出了长腿,跳上岸的蟾蜍,问道:“他们是不是龙啊?” 本王:“噗——” 究竟哪里像了? 他却像是认准了,眼睛亮闪闪的说:“是吧是吧,水虺不就是生活在水里的一种蛇吗,等着长出腿来了,便能化龙,腾云驾雾,上天入地,周游四海。我看这个也是圆滚滚的身子,说长出腿就长出腿来了,一定就是龙!” 本王实在不忍心打破他一个少年的幻想,可又觉得龙是何等尊贵的生物,被套用到癞蛤蟆头上,实在是—— “是不是龙,本王尚不清楚,不过这个在我们燕国,叫做蟾,乡间野地里,一到夏天,随处可见。”本王道。 小豆子:“是吗?难怪都说你们大燕是个人杰地灵,人才辈出的地方了,原来是有龙神坐镇。” 本王:…… 这话题很难再继续了。本王要如何告诉他,这“龙神”在我们当地,是会被拿来下药的。 只见小豆子捡起一只蟾蜍,放在了手心里,问道:“我们把它带回寝宫,养起来吧,说不定能镇宅保平安。” 本王只道三足金蟾能招财致富,却是头一次听说癞蛤蟆还能镇宅保平安。 本王多少有些洁癖,皱眉道:“别带回去了,既是神物,哪有圈养的道理,还是放它自由吧。” “噢。”小豆子不太情愿的,将蟾蜍放回了水里,然后托着腮,一顿傻乐。 在湖边静坐了一会儿,小豆子突然想起了什么,涎着脸凑了过来,又是好奇又是尴尬的问道:“王爷,我听说你和燕国的皇帝,是那什么——” 本王看着他,“什么?” 他咽了口唾沫,小脸红扑扑的,“听说你们除了君臣,叔侄这两层关系,还是——” “情人?”本王挑了挑眉。 他越发的尴尬,却因为好奇而没有刹住话题,问道:“到底是不是真的啊?” “不是。”本王斩钉截铁的回答。 且不说我和燕玖真没有走到那一步,便是到了,事关一个国家的颜面,我也不可能随便就承认了。 更何况,我同燕玖的关系比着楚泓和闻人善,终究是要复杂一些,一个是坐拥天下,深受百姓爱戴的皇帝,一个是叱咤风云,人人得而诛之的摄政王。我们两个要真是走到了一起,必然会引来种种猜忌。 我岳初还好说,豁上一张老脸任人诋毁和唾骂,可燕玖要怎么办?让世人都嘲笑他,江山坐不住,连身子也被人占了吗? 小豆子眨眨眼,本着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原则,追问道:“那王爷你,喜欢他吗?” 本王愣了一下,喜欢吗? 说真的,这个问题很难回答。 若说喜欢,那自然是喜欢的。 燕玖是我一点一点看着长大的,他小时候“咿呀”学语的时候,最早会喊的不是“父皇”和“母妃”,而是一声“小叔”。我虽是听不见,但是看着他吧唧着小嘴,感觉心肝都要化了。 后来,燕玖因为不受宠,又备受哥哥们的欺负,所以很多时间都赖在我的府上,混吃混喝顺便混点零花,与我说是叔侄,却更像是父子。 而我,就是那么一点一点的看着他,由一个懵懂无知的幼童,变成了一个才貌双全的少年,由一个不着调的小混混,变成了雍容华贵的帝王。 这其中的感情,自然是无比的深厚。 可这些感情的背后,非要牵扯到情爱,又似乎算上。 小豆子看我犹豫了许久没有回答,一脸明了的说:“看来是不喜欢了。要是喜欢一个人,何至于考虑这么久。” 本王轻笑了一声,“你小小年纪,又懂什么?” 他撅着嘴,“这有什么不懂的,喜欢这种事,不就是你满心满眼的都是他,日思夜想的全是他,回回见了他,都想着亲吻他,拥抱他,甚至是上他。” 本王:…… 这话听起来简单而粗暴,却是实实在在的。 可这些感觉,本王却从来没有过。 本王站起身来,拍打了一下衣裳,道:“看着天气灰蒙蒙的,怕是又要下雨了,回去吧。” “嗯。”小豆子跟上我,边走边道:“已经进入雨季了,未来的日子,天气都不会太好了。” 正说话的功夫,天上已经零星地飘起了小雨。本王甩开衣袖,遮在了小豆子的头上。 回到寝宫之后,小豆子攥了攥衣衫,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其实看多了,王爷也没那么丑。” “是么?”本王笑笑,问道:“那你是否考虑,今晚就委身伺候我呢?” 他果然跳起来,蹿出了老远,双手遮在胸前,“我是不会从的。” 本王摇摇头,“我倒也不是个随便的人。” 傍晚的时候,雨小了。 本王闲来无事,便撑了把伞,准备去凤翎宫坐坐。 行至了门口,只见闻人善正坐在桌子前,手捧着一个针线盒,趴在那里缝制什么。 他的动作机械而生硬,每一针每一线,都颇费力气。可即便是这样,他还是不肯假手于人,自个儿坐在那里,安安静静地穿针走线。 本王顿了一下,走了进去,问道:“在缝什么?” 他恍然回了神,道:“哦,在缝药枕。” “药枕?” “嗯。”他点点头,把针脚疏松的枕套拿给我看,“皇上他最近精神不好,夜里辗转反侧,总是睡不安生。喝药他又怕苦,扎针他又怕疼,我便想着弄个药枕给他,希望他能睡得安生一些。” 本王笑笑,“倒是个好主意。” “我也不懂药理,只是想一出是一出。”他说着,往里头塞了一些桂枝,生地,山菊,枣仁等等,然后又捏起针,开始吃力地封口。 缝好了之后,他机械的问我:“王爷你说,皇上日后要是枕在这上面,会不会偶尔想起我?” 本王楞了一下,“你就在他身边,他何至于——” 他摇摇头,“我的意思是,假若有一天我不在了,陪在皇上身边的人换成了闻人善,那他会不会有那么一瞬间也好,想起曾经有过一个我。” 本王:“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扑闪了一下睫毛,道:“我想求王爷一件事。” 本王皱了皱眉,“你是想——” 他放下了枕芯,跪到了地上,“如果王爷真有神通,能够让死者还阳,那我求你,让闻人善回来吧。有闻人善陪在皇上身边,皇上一定会发自真心的笑出来,而不是一味的佯装快乐。” 本王无法理解他的行为,伸手将他扶了起来,问道:“若是闻人善回来了,你怎么办?” “我?”他顿了一下,道:“无所谓啊,到时劈柴烧火,或者做成别的小玩意儿,总归是个去处。” 他这话说的时候风轻云淡,好似和他无关一样。 大约也正是因为他是块木头,所有的喜怒哀乐,都可以藏在心里,任谁也无看透。他究竟是在哭,还是在笑。 他看我默不作声,打起了商量,“皇上他是一国之君,他的身子既是他自己的,也是黎民百姓的,王爷您不能要走的触觉。他以后还得选秀纳妃,降下子嗣。如果你一定要我拿东西跟你换,那我把体内的妖丹给你好不好?” 本王:…… 闻人善:“制作我身体用的黄花梨,也是千年的老料,如果王爷喜欢,也可以拿走。” 第49章 第49章 都说木头无心,可这闻人善,偏偏就生出了人类的感情。 本王呼了口气,问道:“这件事,你可曾跟楚皇商量?” “没有。”他摇摇头,“别看皇上他面上雷厉风行,对谁都不客气,其实他内心,是个很温柔的人。这两年,是我一直陪在他的身边,照顾他的衣食起居,帮他打点后廷的事物。我既是他的枕边人,又是他的贤内助。就算他不爱我,也会照顾我的感受。所以当了我的面,他是不会说要闻人善回来的。可我知道,他能忍住今天,忍住明天,却决计忍不了后天,他早晚会找你换回闻人善的。两年了,他心心念念的全是他,梦里喊着的也都是他。如果你真能把闻人善带回来,别说是让他拿触觉跟你换,就算是让他付出江山,他也愿意的。” 本王心里莫名有些堵。别说是我要了他的妖丹根本没用,就是有用,这笔买卖我怕是也做不来了。 如果闻人善回来了,那这傀儡必然成为多余的了。作为横在楚泓和闻人善之间的一道障碍,楚皇是不会再将他留在身边的。 可他既已成了精,便算是一条生命,怎好当成敝履,丢之弃之。 本王历尽了这世间的生死轮回,始终觉得大道有常,阴晴圆缺,悲欢离合乃是命中注定,该放手就得放手。 死死地抓着,不过是徒增伤悲。一场缘分终了,就不该继续勉强。 换言之,比起带回闻人善,本王更希望楚泓能好好的珍惜眼前人。 至于本王的触觉,今世拿不到,大可再等来生…… 本王想了想,道:“你可知,这世上有两种东西最是让人放不下,一样是得不到,一样是已失去。如今楚泓失去了闻人善,心心念念的全是他,可难保有一天他失去了你,也会念念不忘。” 他摇摇头,“不会的。我不会笑,不会哭,不会撒娇,不会变着法的取悦他,他从来就没有喜欢过我。他对我一切的好,不过都是把我当成了闻人善。而等着闻人善回来了,他就会把这份温柔,全部都还给他。” 终究是块木头,怎么就一根筋的想事情呢? 本王道:“你涉世不久,根本不懂人心。这世上的人,不分男女,个个都是贱骨头,你在他身边的时候,对他付出再多,他都不会放在心上,可等你不在了,他会突然想起你的好。这世上轻易得到的东西,很少有人会去珍惜。可往往失去了,又总是追悔莫及。” 他不解,“这是什么意思?” “这么长时间了,他楚泓就是块顽石,也该着动摇了。”本王道,“楚泓不见得是对你没有感情,他只是画地为牢,把自己困在了过去的点点滴滴里,然后拼命压抑着自己不去爱上你。他觉得只有这样,才算是对得起闻人善爱了他一场。” 闻人善愣了一下,“你是说,他兴许也是喜欢我的?” “也许吧……”本王道。 沉默了一会,只瞧着外头突然一道闪电,刚刚停下的雨,竟是又打上了。 闻人善跟宫女吩咐了一声:“去御膳房张罗膳食吧,让厨子熬一点鸡汤,里头放些柏子仁,合欢皮,味道清淡点的药物,对了,再让御厨煮一碗小麦黑豆夜交藤汤,一并端上来。” 般般样样,俱是安神的东西。 这皇后对楚泓,倒真是体贴。 安排好了之后,闻人善又翻出了一把雨伞,对我说道:“失陪一下,我去一趟御书房,皇上那头,也不知道有没有雨具。” 本王一愣,“这种事,你何必亲自走一趟,让奴才们去就是了。” “无妨,就当是出去走走。”他说着,撑伞走了出去。 本王左右也无事,走出了殿门,立在了宫檐下,伸手接了一捧水花。触手既感觉不到湿润,也感觉不到清凉。 说起来,水是什么感觉来着?温暖和寒冷又是什么感觉?拥抱是什么感觉?亲吻是什么感觉? 爱,又是什么感觉? 在檐下站了大约一刻钟,远远的,只见楚泓撑着伞走了过来,身边依偎着闻人善。而那把伞,说是两个人共撑,却斜斜的,基本全遮在闻人善的头上,而楚泓的大半个身子,却晾在雨中。 闻人善攥住伞柄,往楚泓的方向推了推,道:“我身子不怕凉的,皇上还是多保证御体要紧。” “别废话。”楚泓揽过了他的腰身,贴到了自己的身上,道:“这样不就好了,离我那么远做什么。” 远远的看着他们,本王摇了摇头。 要说这两个人啊,一个痴,一个傻,闷不做声的,把一切感情都压抑在心里,倒真是绝配。 明明只要有一个人向前迈出了一步,悬在他们之间的问题就能解决了。可偏偏,一个不敢奢望,一个不敢遗忘。 全部跟闷葫芦似的,到底也不知道是谁在折磨谁。 楚泓走近了之后,笑着说:“既然襄王也在,不如留下吃个饭吧?” 本王犹豫了一下,道:“也好。” 于是,我三人入了席,喝着茶水等待开饭。 只见楚泓从怀里掏出了一支黄玉发簪,放到了闻人善的手上,说:“朕闲来无事,亲手雕刻的,感觉这颜色很适合你。” 闻人善愣了一下,“你往常,不都说我更适合烟粉色吗?” “那是善儿适合,不是你。”楚泓说着,将发簪别在了他的发间,道:“果然黄色,和你的气质更为相配。” 闻人善僵在那里。大约是头一次被楚泓当成另外一个人来对待,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伸手取下了头上的发簪,轻轻的抚摸着上面的纹络,道:“真好,这是皇上头一回送我礼物。” 楚泓扬扬眉,“之前不是也经常送你吗?” “那是送给闻人善的。”他说,“虽然是放到了我的手上,可东西都是他喜欢的。” 楚泓楞了一下,“那你还有什么想要的,一并说出来吧,朕都会满足你。” 闻人善摇摇头,“没有了,能收到这个就很好了,何况还是你亲手刻的。” 虽说本王看不到闻人善脸上有任何的表情变化,可本王就是觉得他在哭。有一种泪,不是非得流在脸上,才让人知道他在喜悦或者悲伤。 而楚泓这突然转变的态度,让本王隐隐感觉不妙。 饭菜呈上来之后,楚泓为本王倒了杯酒,道:“王爷请。” “有劳。”本王端起了酒杯,细细地尝了一口。 “如何?”楚泓问道:“可能比得上你燕国酒圣所酿的酒?” 本王老实回答,“差远了。” “呵呵。”他笑了起来,“王爷倒是不客气。”说着,夹了一口菜,道:“说来可惜,若王爷你不是燕国人,而是生在我楚国,兴许我们还能成为知己呢。朕这辈子没几个看得起的人,可你襄王绝对算是一个。” “承蒙皇上抬举。”本王又喝了口酒水,道:“若是皇上瞧得起在下,便是从现在这一刻起,你我一样能成为知己。” 他笑笑,“然后呢?放你离开?” 本王摇摇头,自然没指望他会做到这一步。 要说这酒虽然差了些,可膳食毕竟还是好的,一顿饭,倒也吃出了七八分滋味。 而闻人善,因为身子的原因,无需摄取食物,便在一旁负责倒酒。 不知是不是本王的错觉,总觉得今晚的楚泓,似乎对闻人善异常的温柔。 那感觉,就好像是对一个人心存愧疚,而变着法子的去弥补。 酒足饭饱之后,本王道了声谢,然后离开了凤翎宫。 行至了我的住处,只见檐下正站了一个身穿黑色长袍,上面绣着红色曼珠沙华的男人,身姿挺拔,面色清冷,不是昭瞑又是何人。 远远的,他看向了本王遍布伤疤的脸,冷笑道:“本来就够丑了,怎么把自己折腾的更丑了?” 本王摸了摸脸,道:“一时不妨,遭人暗算了。” “哼!”他迈进了门槛,拖了张凳子坐下了,道:“你让我查的那道魂魄,我查了。” “怎么样?”本王问道。 “不怎么样,”昭暝道,“已经喝下孟婆汤,去彼岸投胎了。” 本王皱了一下眉,只见昭暝递来了一个玄铁打造的盒子,说:“不过闻人善喝下孟婆汤之后,散碎在奈何桥附近的记忆,被孟婆收起来了。你回头随便找具身体,把记忆嵌进去就是了。” 本王接过了盒子,转瞬便想到了那具傀儡,于是问道:“若是把这份记忆强加给一个人,那个人会怎样?” 昭暝淡淡道:“属于他自己的记忆就会消失,被这份全新的记忆取而代之。” 本王的手掌蓦地收紧,“那这跟鸠占鹊巢,借尸还魂有什么两样?” 昭暝摇摇头,“这可不一样,我权限虽大,却也不敢擅自杀人勾魂。那人只是继承了闻人善的记忆,灵魂总还是他自己的。” 是啊,灵魂总还是他自己的。 可是心,却再也不是那颗心了。 第50章 第50章 本王把盛放闻人善记忆的盒子收起来,放在了柜子里。 这件事,我并没有跟任何人提起。 一起收起来的,还有昭瞑给我的一颗灵丹。说是奈河里的一只千年老王八,眼瞅着就要得道成仙了,却在最后一次历劫时没躲过去,被劈成了焦灰。 昭瞑说这个的时候有些遗憾,“本来我还想着学学东海龙王,在身边设一个龟丞相的,唉,可惜啊可惜。” 本王一脸的嫌弃,“人家那是龟,你这是鳖,能一样吗?” “差不多的东西。”他说道,“总之它体内结出的这颗灵丹,我留着也没用,便送给你吧,研磨了喝下去,能够延年益寿。” “也罢。”本王随手收了起来,道:“多谢。” 未来的日子,宫里都在传,说是楚泓一扫明君的做派,又变回昏君的嘴脸了。不去上朝,整日里就知道和他的皇后卿卿我我。 这份恩宠,既惹了许多人嫌恶,也惹了许多人嫉妒。 世间有那么多貌美的女子他不要,却为何要独宠一块木头? 楚泓的态度转变极快,别人搞不懂,闻人善心里却是明明白白。 “皇上他终究是决定不要我了,大约是想着在丢掉我之前,尽力的弥补一些。” 他心里虽苦,面上却照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他若是有表情,哪怕蹙一下眉,皱一下额头,也许楚泓就会心软了。 可他既不会做,也不想做。 一具傀儡的思想很简单,爱一个人,就是成全。 这一点,比着一些费尽心机,不择手段也要得到的人类,要好太多。 外头雨潺潺,春意阑珊。 难得楚泓能离开片刻,闻人善偷偷告诉我,“前日里刚得到消息,南宫浔被燕皇识破了身份,投进大狱了。” 本王神精一震,“是吗?” “嗯。”闻人善点点头,“如果真心爱一个人,便会把他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全部印在脑海里,怎么可能被一个仅仅是面目相仿的人,就骗了过去呢。” 本王愣了一下,只“听”他说:“不过,南宫浔在被识**份之前,造了一场冤案,构陷的赵将军一家,被满门抄斩。赵将军是贵国最得力的干将吧,少了他,燕国倒是少了一员猛将。” 本王心里一沉,问道:“掌刑的是谁?” 闻人善:“新晋的刑部尚书,姚书云。” 本王:…… 这可好,他君臣二人,一个成了忠奸不分的昏君,一个成了残害忠良的佞臣。 也不知翻案之后,他二人要如何面对天下人。 我二人各自静默了一会儿,闻人善道:“王爷,我还是得求你件事儿。” 本王:“说吧。” “如果——”他顿了顿,道:“如果闻人善回来了,而皇上想着扔掉我,你能不能取出我体内的妖丹,把我的身体随便做成一件摆台,笔筒也好,笔搁也罢,或者是一根房梁,一道门槛,放在皇上能碰到,或者经过的地方,让我余生,不论以何种方式,都能够留在他的身边。” 本王眉头一皱,“你这又是何苦?少了妖丹,你也就没有意识了,何必还对他恋恋不舍。” 他看着本王,僵硬的脸上似乎有那么点乞求的意思,“你就答应我吧。” “也罢。”本王点了点头。 “有劳了。”他使劲勾了勾嘴角,终究是没能笑出来,只得叹了一口气,放弃了。 夜里,小豆子折了一只纸船,放在了积水的院子里,转身问立在廊下的我,“王爷,你会回楚国吗?” “会。”本王点点头。 “那——”他犹豫了一下,问道:“你走的时候,能不能带上我?” “带上你?”本王不解,“你是楚国人,爹娘亲戚都在这边,你跟我回燕国做什么?” “我不知道我爹是谁,有人说闻人铎就是我爹,他喝醉了酒,要了我娘,却碍于夫人的威严,没敢给她名分。”小豆子嘟着嘴,“反正,我一出生就是闻人府上的家生子,我娘难产死了,我就继续留在府上为奴。若我和闻人哥哥真是亲兄弟,倒也说得通,我俩本来长的就有七八分相似,性子也是相投。从前有他在,闻人府上也好,皇宫也好,哪里都是个家。可如今他不在了,我也就没有继续留下的意义了。王爷你带我去燕国,就当是开开眼,长长见识。” “这倒不是不可以。”本王道,“不过,若是你从前认识的那个闻人哥哥回来了,你还会跟我走吗?” “回来?”他不解,“怎么回来?” 本王顿了一下,道:“算了,我也只是随便说说。” 虽说皇后口口声声的求我把闻人善带回来,可楚泓既然没有开口,我又何必着急。 能让他们两个待一时是一时吧。 我原本是这么想的,可谁知道第二天,楚泓就找到了我,说:“触觉归你了,你想办法,把闻人善带回我身边。” 虽说是意料之中,可本王总觉得有些惋惜,出声问道:“不再想想了?想想现今的皇后,他该怎么办?” 楚泓攥着一只茶盏,面上波澜不惊,手背上却隐隐突出了几根筋骨,“等着善儿回来了,朕就放他自由,从此五湖四海,大江南北,随便他想去哪,就去哪。” 本王:“可若他哪也不想去,就想留在你身边呢?” 楚泓沉默了片刻,道:“是朕欠了他,可朕不可能再将他留在身边。” 本王:“这么久了,你对他就当真一点感情都没有吗?” 楚泓有过一瞬间的迟疑,遂又笑着摇摇头,道:“你明知道,他只是闻人善的替身,还是一个很不好的替身。” “是吗。”本王没有理会他的口是心非,取来了两罐茶叶,问道:“古谣和长情,皇上更喜欢哪一种?” 他顿了一下,道:“长情。” 本王泡了一壶长情茶,为他倒了一杯,问道:“为何喜欢长情?” 他略一思忖,道:“古谣泡出来,颜色厚重,茶香四溢,喝一口,醇和浓郁,可是喝多了,却会感到枯涩锁喉,不像是长情,味淡而茶清,乍喝一口没什么感觉,可是喝多了,会觉得清香阵阵,绕软怡心。” “是啊。”本王跟着喝了一口,道:“但是大多数人,都会被古谣浓郁的香气所吸引,而忽略了长情那份平淡却温和的口感。” 楚泓眯起了眸子,“你到底想说什么?” 本王对上了他的眼睛,“皇上,我知道你和闻人善历尽千辛万苦才走到一起的,那份感情轰轰烈烈,感天动地,足够让人铭记一辈子。可是你后来的皇后,他任劳任怨,默不作声的照顾了你这么久,你就真的没来没有对他动过心吗?长情的味道终究是太过平淡朴实,你果然还是更喜欢古谣的浓郁芳香吧?当然,我作为一个局外人,可能体会不了你的心情,同样的事情发生在我的身上,我也不见得就会做出理智的选择。可正因为我是个局外人,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皇上,我斗胆劝你一句,此事,还是再想想吧。” 他终是感到不悦,眯起了眼睛,问道:“你想插手朕的家事?” 本王欠了欠身子,“既为阶下囚,本王哪有那个胆子。只是本王向来是个有事说事的人,要是哪句话说错了,还请皇上担待。” 他面色阴郁的喝着茶水,几次欲言又止,最后突然笑了起来,“朕搞不懂了,明明是你引诱了朕,想着让我拿了触觉与你交换闻人善的,怎么这会儿突然又不想换了吗?还是说你找到更适合你的触觉,而不想要朕的了?” “并不是我不想帮你,”本王道,“而是闻人善已经去彼岸投胎了。” 楚泓的身子一颤,“投胎了?” “是啊。”本王道,“就算他没投胎又能怎样,他的尸身已经被你下葬了,不可能再还阳了?” 楚泓:“可民间传说里,不是可以借尸还魂吗?” “借尸还魂?”本王冷笑,“楚泓,他已经喝了孟婆汤,过了奈何桥,把你给忘了,你强行把他的魂魄勾魂来又能怎样?还是说,你要我帮你打听一下闻人善的下落,投胎到哪一户人家了,然后把他抱回宫里,再续前缘?” “够了!”他吼了一声,“即如此,你为什么还要戏耍朕,说什么让朕拿了触觉,来换一个心愿。我满怀期待的找到你,你却告诉我你根本什么也做不了?!” “倒也不是什么都做不了。”本王摩挲着杯沿,道:“只是需要你做出取舍,你是要属于闻人善的那道前世尽忘的魂魄,还是要他留下来的那份记忆和对你的痴恋,亦或者是,放下这一切,接受皇后对你的感情呢。” 第51章 第51章 楚泓的回答,再一次让本王出乎意料。 他说:“我要那份属于闻人善的记忆。” “有了记忆,他就能变回从前那个天真明媚,又单纯可爱的闻人善了,不是吗?” “我要那些曾经属于我们之间的美好,全部都回来。” 本王原本也算是个风度翩翩,温文尔雅的大好青年,可这一刻,竟一时没有收住情绪,放声大笑了起来,在楚泓阴戾的逼视下,说道:“皇上,你口口声声的说你爱着闻人善,其实说到底,你只爱你自己。” 他面色阴冷,“你又知道什么?” “本王无需知道太多。可有一点,本王清清楚楚,你决定为了一份虚妄的爱情,而放弃一个真心实意爱你的人。” 说完这些话,本王蓦然回首,只见闻人善正长身玉立在殿门前。 外头的毛毛细雨忽然变大,瓢泼似的,打掉了他握在手里的伞。 他没有伸手去捡,就那样站在雨中,一动也不动。 雨水顺着他苍白的脸颊流淌下来,如同千行泪,终于在这一刻宣泄出来。 楚泓张了张嘴,“善儿。” 闻人善撩开了额前湿答答的碎发,故作轻松的说:“身子都淋湿了,不知道泡了水,会不会发胀啊。” 楚泓走上前来,将他拉进了殿里,道:“善儿,别恨我。” “没关系,反正——”闻人善顿了顿,道:“反正我只是块木头,既没有心,也就不会感到难过。” 楚泓:“善儿。” “叫我花梨吧。”闻人善道,“哪怕就一声也好,尽可能温柔的唤我一声原来的名字。” “花梨?” “嗯。”闻人善点点头,“我有一千年的树龄,虽不像妖狐、妖蛇那般有悟性,能够修出人形,但总归是年纪大了,有点灵性了。我是一棵黄花梨树,林子里的更为年长的杉树爷爷一直都喊我花梨。我就扎根在那里,千百年来,沐浴着阳光,汲取着水分,茫茫然的过了一天又一天。我一个木头脑子,记不住太多事情,唯一能记住的,不过是自己曾经有过一个名字,还有,我记得你。” 楚泓:“记得,我?” “嗯,那时你在漠南一带练兵,有时候太阳晒得厉害,沙地又干燥难耐,你会带着兵来林子里,驻扎在我身下休息。我因为长的高大茂盛,能够为你遮阳挡风,所以你格外喜欢靠在我身上打盹,虽然有时候,你也会在我身下撒尿。而我,整整忍了你五年的尿骚气。” 楚泓:…… 花梨:“在我被砍伐之后,脑子就变得不如从前灵光了,很多事情,我都忘了,可我就是记得你。就这一次好不好,你别再喊我闻人善,喊我一声花梨。” “花,梨……”楚泓艰难地唤了他一声。 “嗯。”花梨眯起了眼睛,木头脸上终于是漾出了一点笑意。 很浅,却很惊艳。 夜里,本王揽着小豆子纵身跳上了屋顶,递给了他一包牛肉干,我自个儿则是咬掉了瓶塞,灌了一口酒。 此刻月明星稀,乌云已经散去。连着下了几天雨,终于是放晴了。 小豆子咬着肉干,问我:“王爷,如果把闻人哥哥的记忆给了现在的皇后,他是不是就能变回当初我熟悉那个闻人哥哥了。” “嗯。”本王点点头,“性格,举止,谈吐,全会变成你熟悉的那个闻人哥哥。” “是吗?”他笑眯眯的,“那我就不跟你走了,我要留下来陪闻人哥哥。” “闻人哥哥?”本王冷笑了一声,灌了一酒,道:“是啊,如果把这份记忆强加给皇后的话,他既有闻人的脸,又有他的记忆,某种意义上来说,是最完美的复制品。楚泓这么选择,倒也无可厚非。” 小豆子小心翼翼地凑过来,挽着本王的胳膊找到了平衡,道:“其实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我明白,可是我们这辈子,不就是活在真真假假里,但求心里好过就行了。” 本王不动声色地抽回了手臂,道:“小小年纪,怎么说出这么老气横秋的话?” “就是有点感慨。”他拿脚尖蹴了蹴房瓦,道:“而且说真的,我也希望闻人哥哥能回来。” 是啊,这宫里所有人都希望闻人善能回来。 一部分人是因为喜欢他,一部分是因为忌惮现在宫里的这个妖怪。就算是朝中大臣,估计比着让一个妖怪做主东宫,也宁愿让他们曾经的那个男皇后回来。 可别人怎么想并不重要,关键是,楚泓也想要他回来。 小豆子偷偷摸摸的,又挨近了我一些,问道:“王爷,说真的,你是什么东西?” 本王:…… “不对,”他咬了一下舌头,道:“王爷你不是东西。” 本王:…… “哎呀——”他摇摇头,“我就是好奇,你能把闻人哥哥的记忆找回来,那你一定不是一般人,你是神仙吧?” 本王笑笑,“当然不是,我若是个神仙,又怎么会落得被人毁容的地步,还被你们皇上给囚禁了。” “说的也是啊。”他撑着下巴,问道:“赶明儿皇上要带着皇后出去狩猎,是不是回宫之后,就会把闻人哥哥替换回来了?” “是吧……” “其实,”他犹豫着,说道:“我有时候觉得,皇后也怪可怜的。” 第二天,楚泓换上了一身劲装,束起了长发,骑在马上,看起来雍容华贵而意气风发。 他今日说是要出去狩猎,倒不如说是想着圆了花梨最后的一个梦,带他出去走走,看看,在无限广阔的天地间,陪他放开了跑一程。 而这之后,花梨将不再是花梨,而是“闻人善”。 在他们临出发前,本王找到了花梨,“你想清楚了,拿你的身子来当供体,承接属于闻人善的记忆?” “嗯。”他点点头,“这样就很好了,不管怎样,我都留在皇上身边了。” 本王:“可你得到了闻人善的记忆,从此便将以他的身份活下去。这些年,你和楚泓在一起发生的点点滴滴,都将忘记。” “起码曾经拥有过。”他说着,跃上了马背,道:“不管怎样,王爷,我得谢谢你。”说着,去到了楚泓的身边,随着队伍出宫了。 本王看着天边的黑云,总觉得这一刻阳光明媚,兴许下一刻就变天了。 一场暴风雨,正在酝酿着。 铺开了宣纸,本王让小豆子研好了墨,然后拿毛笔沾了沾,在纸上勾勒出两个男子。 既然答应了花梨,要送他一副字画,那么在我离开前,在他离开前,就赶紧画好了吧。 画好五官,点上朱唇,只“听”小豆子问道:“画上的人,是皇上和皇后吗?” 本王沾了红墨,在背景上画了大片的红色蔷薇,问道:“为何不说是你闻人哥哥?” “神色不一样。”小豆子说,“闻人哥哥的表情会更俏皮一点,不像皇后,整日里面无表情。” “是吗。”本王在闻人善的眉梢和嘴角,各添了一笔,让他那原本清冷的表情,带了一点妩媚的笑意,问道:“这会像了吗?” “有点吧。”小豆子说,“可总归还不是他。” 画好了之后,本王在右上角,写了两行小诗。所说是耳熟能详的陈词滥调,却是每对恋人都会挂在嘴边,最美好的希冀。 生死契阔,与子成说。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他们这对人马清早出发,一直到傍晚还没有回来。眼看着黑云压城,风雨即来,却迟迟不见他们的人影。 小豆子有些奇怪,“风雨降至,皇上一早就能察觉的,怎么都这晌了,他们还不回来?” “可能有事耽搁了吧。”本王说着,只见小豆子“呀”了一声,道:“回来了。” 想来是马蹄声近了吧。 天上忽又飘起了毛毛细雨,本王紧了紧领口,道:“回去吧,今晚上说不定能跟着沾个光,有野味吃。” 我这刚坐下没多久,只“听”守门的小太监说:“出事了。” 本王一愣,“出事了?” “刚刚乾阳宫那边传来了信儿,说是皇上外出狩猎,遇到了一头黑熊,块头大又皮糙肉厚,皇上制不住他,而护卫们又救驾不及,是皇后娘娘挺身而出,替他挡下了致命的一击。” 其余的奴才们赶紧问道:“怎么样了?皇上皇后可是要紧?” “皇上摔断了一只手臂,应该没有大事,可皇后娘娘,据说被那黑熊一爪子豁下去,直接开膛破肚了。” “啊!”众人捂住了嘴,“那,那就是说——” “估计是没救了吧。要说身子还能补救,可他那体内那颗妖丹,被黑熊一巴掌拍碎了,估计撑不了多久了。” 本王:…… 第52章 第52章 本王没有见到前皇后死的时候,楚泓那痛不欲生的样子。 但是今日,却见到了他抱着现皇后,失魂落魄的样子。 外头闪电交加,映的屋里一片惨白,楚泓瘫坐在地上,紧紧地抱着花梨,喃喃道:“为什么总是这样,他也是,你也是,你们个个善做主张,跑来救朕。朕是一国之君,说了不准你们上前的,你们为何要抗旨不遵……” 在他怀里,失去了妖丹的花梨,灵力正在一点一点的消失。裸|露在外面的手臂,已经褪掉了人类的皮肤,开始变回了木头。 而被黑熊掏开的胸膛,也没有想象中的惨不忍睹,空荡荡的胸腔里,不过是一堆化为齑粉的木屑。 他已无法维持人类的相貌,甚至连动都不能再动,就那样靠在楚泓的怀里,痴痴地看着那个让他魂牵梦萦的人。 仿佛想着用尽最后的力气,把这个人印在脑海里。 直到他脸上的皮肤也跟着褪去,那双漆黑的眸子,彻底失去了光彩。 “花梨。”楚泓喊他的名字。 没有回应,怀里的傀儡变回了褐红色的木头,一动不动。 “花梨,花梨……”楚泓将那*的傀儡拥进了怀里,一声一声地唤着他,“你倒是醒醒啊。” 本王杵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外头的闪电越发的犀利,而楚泓就在明明灭灭的乾阳宫里,抱着那傀儡痛哭不止。 一如本王所说,这人啊,总之失去了才追悔莫及。 宫外的奴才们扎推在一起,纷纷伸着脖子,往里头看去。 这些人里面有些表现出了惋惜,有些则是幸灾乐祸。 毕竟,这宫里让人惶惶不安的妖怪总算是消失了。 小豆子走过来,伸手扯了扯本王的衣袖,问道:“皇后死了,闻人哥哥是不是也不能回来了?” “倒也不是。”本王撑开伞,在一片骤然倾盆的大雨里,往寝宫走去。 小豆子举着伞,踏着一地水花跟上来,说道:“闻人哥哥死的时候,皇上也是这么伤心。” 本王:“猜得到。” 这大雨,一连下了两天。 这期间,只“听”着宫里的奴才们私底下窃窃,“听说皇上风魔了,两天两夜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就坐在乾阳宫里,为死去的皇后修补身体。” “修起来又能怎样,听说那妖丹相当于皇后的心脏,如今损毁了,皇后是不可能再醒过来了。” “就不能再去别处弄一颗妖丹?” “想什么呢,两条腿的人的到处都有,可结出妖丹的精怪却是世间难求。” “那怎么办,眼瞅着皇上从前皇后的仙逝里回过神来,紧接着,又遭受了一次丧偶之痛?” “那有什么办法,皇后又不是*凡胎,纵然太医们想着给他诊治,也治不了啊。” “唉。”众人一齐叹了口气,道:“其实想想,皇后虽然是怪物,但这两年,也没有过什么害人的举动,为人倒是挺和善宽容的。” …… 到傍晚的时候,天空终于放了晴。本王将裱好的字画卷了卷,拿去了乾阳宫。 彼时,楚泓正在给那傀儡修复肩胛,见本王来了,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专心致志地上好了手臂,然后拿毛笔蘸了墨,在花梨的肩膀处,描了一只浅色的梨花。 待墨干了,他为花梨提上了衣领,系好绶带之后,回身看向了我,问道:“王爷找朕,可是有事?” 本王将卷轴放到了桌子上,道:“来送字画的。” 他走上前来,打开卷轴看了一眼,问道:“上面的人,是闻人善,还是花梨?” 本王:“皇上觉得呢?” 楚泓:“都像,却又都似是而非。” 本王:“那不知皇上看到第一眼,最先想到的是谁?” 他愣了一下,道:“花梨吧,他就是这幅岁月静好,恬静安详的模样。” 本王:“可他不会笑。” 楚泓:“是啊,他应该笑不出这幅模样来着……” 不过是两天没见,楚泓像是瘦了一圈,面色憔悴,胡子拉碴,那原本英气逼人的面孔,看着颓废而沧桑。 “你——”我二人同时开了口,见对方有话要说,却又同时打住。 顿了顿,本王道:“有什么话,皇上先说吧。” “嗯。”他斟酌了一下,“你说可以为了我实现一个心愿,那我问你,能不能把花梨救回来?” 本王点头,“自然可以。只是我记得我只答应实现你一个愿望,所以闻人善和花梨之间,你只能选一个。” “而且——”本王提醒道:“触觉不同于嗅觉和味觉,我一旦拿回了,可能会直接影响到你的生活。你可能一时间都无法握笔,拿东西,甚至是站立。” “不要紧,”他说,“反正朕只要没死,这江山总归还是我的。” 本王:“你也不会再有子嗣。” 他顿了一下,苦笑着摇头,“你觉得朕这么多年了,没有再册立妃嫔,会在乎子嗣一事吗?朕这辈子与父皇斗,与大臣斗,与百姓斗,与世俗斗,从来就没有低过头。我们楚家不缺人,我没有子嗣,便从堂兄堂弟那里过继一个。反正兜兜转转,这江山总还是我楚家的,至于是不是朕的后人来坐,朕并不在乎。” “你能这么想便好。”本王说着,只闻庭院里送来一阵花香,很浅,却很怡人。 “是善儿最喜欢的蔷薇花,今年开的可真好啊。”楚泓眯起了眼睛,满脸的追忆之色,“朕问你,你可知善儿投胎到哪一户人家了?” “知道,”本王说,“他几世行善,这辈子投胎照旧为人,前不久降生在我燕国菩提郡的一位商人家里,那商人虽算不上富甲一方,但是保他一世衣食无忧,足够了。” 楚泓:“燕国?” “是啊。”本王笑笑,“所以皇上若想着起兵,攻打我燕国,最好掂量清楚了,菩提郡可就在边界线上,楚君要北上挺进燕国,必然要路经菩提郡,到时兵荒马乱,刀剑无眼,若伤着前皇后,可就不好了。” “哼,你倒是找到了机会来压制朕。”他说着,轻轻呼了口气,道:“罢了,知道他过的好,朕也就放心了。朕已经对不住他,不想再对不起花梨了。” 本王:“看来,皇上是做好了取舍了?” “嗯。”他看了那死气沉沉的傀儡一眼,道“朕要花梨醒过来。” 本王:“好……” 昭瞑给我的那颗千年王八留下的灵丹,刚好就派上用场了。 都道是以色补色,以形补形,这颗灵丹,嵌入那傀儡的体内,代替那损坏的妖丹,是再好没有了。 而且因为那王八生活在奈河里,亦妖亦仙,亦正亦邪,它本身所带的灵力,要比地界的妖精多很多。 此番放入花梨的体内,兴许会有意外的收获。 是夜,月上中天,花梨悠悠醒了过来。 只见他机械的活动了一下脖子,又看了看自己覆盖着人类肌肤的手掌,然后看向了守在一旁的楚泓,张了张嘴,问道:“我,没死吗?” 楚泓如同往常一样,轻佻的亲了亲他的嘴唇,道:“有朕在,怎么会让你死。” “可我——”他伸手试了试自己的胸口,微微一怔,看向了立在楚泓身后的我,问道:“这里,为什么——” “那是心跳,”本王道,“比起之前的半人,你如今已经彻底得到了人类的身体了,要是不爱惜着点,再磕断胳膊磕断腿,可就没得换了。” “心跳?”他不敢置信地按着胸口。 本王倒了杯水给他,“以后,你还会有饥饿感和饱腹感,会感到热,会感到冷,慢慢适应吧。” 花梨愣了许久,看向了楚泓,“是你,你让他救我回来的,是不是?你把触觉拿来交换我了?” “嗯。”楚泓摸了摸他的脸,道:“这笔生意,朕一点都不亏。” “可是闻——”花梨话没说完,就被楚泓直接拿吻堵住了嘴,一番索取之后,说道:“闻人善作为开国以来的第六代皇后,名字会永远载入玉牒里,可你作为我楚泓现在的妻,是要陪我走到最后的。只希望朕垂垂老矣,头发花白的时候,你不要嫌弃朕才好。”1 “皇上。”花梨哽咽着,伸手搂住了楚泓的脖子。 “怎么,才刚有了人身,就学着哭哭啼啼了,以后可怎么了得。”楚泓给他擦了把眼泪,道:“乖,不哭了。” 看他二人终于拨开云雾,走到了这一步,本王甚为安慰。 此时,正是他二人浓情蜜意,深情款款的时候,本王继续待在这里似乎不太合适,便负着手,走了出去。 此事终了,本王也得加紧着回燕国了。虽说那冒牌货已经落网,但他扔下的烂摊子,毕竟得有人打理。 此刻宫里少了我这摄政王,也不知变成什么样子了。 不过思来想去,估计那帮子老臣都该乐疯了吧。 第53章 第53章 第二天,天气晴好,万里无云。 本王随楚泓登上了城楼,远远眺望着燕国的方向,问道:“本王是在思乡,不知皇上在思什么?” 楚泓淡淡道:“一个人,和一场战争。” 本王:“哦?” 他眯起了眼睛,“朕既然不想伤害转世之后的善儿,那就只好另辟一条道路,率军攻入燕国。” 本王摇摇头,“你们凡人总之执着于这些。即使你本事再大,称霸了天下又如何,等着百年之后,也不过是换来一座坟头,一捧黄土。生前这些丰功伟绩,你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何苦。” “呵。”他笑笑,“为君者,哪有不想开疆拓土,名垂青史的。”说着,看向了本王,“听王爷的意思,你竟不是凡人?” 本王摆摆手,“惭愧,我也不过是个流放在外的罪臣,浮生种种,不提也罢。” 他倒也没有再问,只是以睥睨天下的帝王之姿,遥遥的望着北方,问道:“朕望着燕国的方向,是在筹谋我的宏伟大业,不知王爷望着北方,可是在思念一个人?” “是啊,”本王笑笑,“思之甚切。” “哦?”他勾起了薄唇,满是揶揄的问道:“不知王爷思的是谁?要知道,你的情史可是传遍了大江南北,有人说你与新晋的尚书姚书云,是一对竹马恋人,也有人说你与九五之尊的燕玖,自来便有超过叔侄的情分。只是不知道这两个人,王爷到底喜欢谁。” 本王皱着眉,毫不遮掩的脸上的嫌弃,“没想到皇上不光对这天下感兴趣,还对本王的情|事感兴趣。” 他摆摆手,“王爷勿怪,这天底下的风流人物,你也算是数一数二的,有些事情一传十,十传百,朕想着不知道都难。” “就这点,本王倒是比不上你。”本王适当的“谦虚”了一下。毕竟他楚泓的风流史,可都惊动地母元君了。 我二人正聊着,只见花梨登上了城楼,冲本王点点头,然后将一把伞遮在了楚泓的头上,道:“外面日头这么大,还是回屋待着吧,我让婉儿备了荷叶凉茶,可以解暑的。” “好。”楚泓揽过了他的肩膀,亲了亲他的额头,道:“管家婆。” 闻人善大约还是没学会娇羞扭捏,面色如常地接受了楚泓的调戏,然后撑着伞,缓缓下了台阶。 彼时,放眼城楼下,一片繁花似锦。而他们就是在这惊鸿的颜色里,相依相伴着,缓缓走远了。 天地浩大,却唯有一人,能与你并肩看尽,世间繁华。 本王立在城墙上,又遥遥地看了一眼北方。 不知那孩子,此时可也正站在城墙上,等着本王回去呢。 喝过了茶,楚泓道:“此事已毕,王爷只管把朕的触觉拿走吧。朕会给你一匹快马,许你出宫。” “哦?”本王有些意外,“不拿我当人质了吗?” 楚泓冷笑道:“我虽不知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不过你既然有让人起死回生的本事,那么我这小小的皇宫,想来拦也困不住你。你之所以赖着不走,就是为了拿到朕的触觉吧。” “倒也不算是。”本王道,“毕竟你楚皇宫里的伙食,还是不错的。” “呵。”他笑起来,“若是饭菜和你胃口,不如朕赏你两个御厨,随你一起回燕国。” “算了吧。”本王拒绝了他的好意,道:“别是下一次他们再打我燕国的主意,给本王毁容不成,直接扒皮了。” “王爷说笑了。”楚泓说着,眼神一转,看向了杵在殿外的小豆子,问道:“朕瞧你对这小东西甚是喜爱,王爷若不嫌弃,不如将他带回去吧。” 本王招了招手,喊来了小豆子,问道:“如何,你可愿随本王回燕国?” 他犹豫着,看向了花梨,咬了咬嘴唇,道:“不去了。” 本王:“哦?为什么?” “背井离乡,我心里没底。”他说,“何况,这宫里虽然清冷,可终究还有许多放不下的回忆。” 本王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了花梨,斟酌了一下,道:“娘娘,你曾有求于我,今日,本王也求你一件事,可否拜托你,帮我好好照顾小豆子。” 花梨点头,“王爷放心,我会好好待他的。” “那就好。”本王笑着,摸了摸小豆子的脑袋,道:“别哭啊,本王这又色又丑的男人终于要走了,你不得开开心心的。” 他红着眼睛,抓着本王的手,道:“其实我知道,你是个好人。” 本王笑笑,“是啊,本王兴许,真是个好人……” 出了凤翎宫,骤然失去知觉的楚泓,因为掌握不了落脚的力度,而险些摔倒。 花梨一把扶住了他,问道:“皇上,你可要紧?” “没事。”楚泓试探着,站直了身子,对本王道:“这些时日,多有得罪了。至于你的脸,还有你燕国枉死的将军,若是燕玖想着向我讨回,自管来便是了。” “那下次,我们便战场上见了。”本王说着,扫了众人一眼,道:“诸位多保重了,日后若得了闲,欢迎来我燕国做客。” “好。”楚泓拍拍本王的肩膀,“下一次见面,若不是在战场上,那朕定当以会友之名,去到燕国,好好的找你喝两杯。你且在桃花树下埋好了桃花酿,等朕前往。” “好,就这么说定了。”本王笑笑,纵身上了马。 一路出了皇宫,本王直奔燕国。 初夏的暖风吹在脸上,如同一双无骨的柔荑,撩得人心里痒痒的。 原来,微风拂面是这种感觉来着。 本王又咬破了嘴唇,一边呵气一边笑,“是了,这是痛的感觉。” 然后,一鞭子抽下去,喝令那马儿飞奔起来,道:“这是颠簸的感觉。” 一切的一切,真是久违了。 连续几日跋涉,本王因为记不着回去的路,所以只能一路摸索着,弯弯绕绕,翻山越岭,吃了不少苦。 有道是送佛送到西,那楚泓却这么抠门的只给了一匹马,连辆车连两个护卫都不配送,害的本王一路风吹日晒,人不人鬼不鬼的。 等着出了楚国的边境,已是头发散乱,衣衫不整,嘴唇皲裂,皮肤黝黑,和要饭的差不多了。 而燕国的老百姓,也确实大发善心,扔给了本王好几个铜板。 本王掂量了一下,正好十二文钱,聊胜于无,好歹还能买两个肉包子垫垫。 如今身上已没有家当了,本王也就放下了凡人那些所谓的礼义廉耻,抱拳道了声谢,便去路边买肉包子了。 皮薄,馅多,还是家乡的百姓更为实在。 牵着马又走出了几步,本王只见一群人正围在一堵墙前面,交头接耳地讨论着什么。 本王走上前去,只见那墙上贴了一张皇榜,从遥远的京城飞过来,贴到了这里,也不知费了多少人力。 扫了一眼皇榜上略微眼熟的男子,本王又看向了下面的榜文: 凡是寻到襄王岳初,并上报朝廷者,赏金一万两。 “一万两?”本王吃了一惊。心道那败家孩子,还真是能霍霍啊! 不知道本王自己凭着两条腿走回去,有没有赏金可以拿。 沿路走来,只见每一处城市,凡是人头攒动的地方,总会有那么一张皇榜,几乎遍布了全国各地。 燕玖为了寻我,到真是费尽心力,这么多地方,也不知他是怎么做到的。 本王甩了一下鞭子,喊了声“驾”,一路加紧了脚程,往皇城赶去。 要说本王在世间几经轮回,一直都是浑浑噩噩的,得过且过。 对人,对事,从来都不会用上感情。 可这一刻,莫名就有了点归心似箭的感觉。 也不知燕玖怎么样了,姚书云怎么样了,王府里的人怎么样了。 有家,有牵挂的感觉,原来是这样的。 回到都城,已是黄昏十分。 本王看着两侧熟悉的景致,和偶尔走过的几个熟面孔,心里微微一暖,远远地同走在不远处的赵无量打了个招呼,“赵丞相!” 只见他一个趔趄,定神看向了我,先是微微一怔,继而捶胸顿足,“苍天无眼啊,他怎么就没死,怎么就回来了啊啊啊啊!” 本王:…… 如此不受人待见,本王也就不继续碍他的眼了,牵着马穿过了夜市,正准备回府,却一打眼,瞧见了不远处的姚书云。 只见他正披散着头发,一身落魄地撞开了人群,摇摇晃晃的走了过来。 在他手里,提着一个酒瓶子,边走边喝,边喝边洒,那潦倒的模样,看起来不比本王好多少。 本王正准备上前扶他一把,却惊见人群里冲出了一个面色阴戾的少年,手里握着一把匕首,狠狠地刺向了他。 第54章 第54章 “小心!”本王惊呼了一声,上前踢飞了那少年。 姚书云眯着一双细长的眸子,满脸醉意地看向了那地上的少年,然后甩开了本王的手,问道:“你谁啊,丑八怪。” “我——”本王正待答话,只见那少年又跳了起来,不要命似的刺向了姚书云,嘴上恶狠狠地说着:“狗官,我要杀了你,替我爹娘报仇。” 狗官?本王皱了皱眉,想起了姚书云搞出的那场冤案。 这孩子,该不会是赵将军的儿子吧? 要说赵将军常年行军打仗,身板又壮又结实,也不知道他的儿子,怎么生的跟弱鸡似的。 危险逼近,只见姚书云恍若未察,或者说是视死如归,就那样直愣愣地站着,任凭那寒若秋霜的刀刃,逼近了他的后背。 他一心求死便罢了,本王却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这昔日的老友倒下,当即一抬腿,又将那少年踹飞了。只不过这一次脚下留情,不至于伤着他。 谁料,本王帮了姚书云,却惨遭了姚书云的暗算,只见他突然曲起手臂,照着本王的胸口就是一下,出手又快又狠,让本王心窝处一阵火烧火燎。 “咳。”本王捂住了胸口,问道:“你他妈疯了?” 姚书云乍听我吼了一声,眼里蹭地燃起了一束火苗,只一瞬又灭了,道:“是王爷啊。” “是我。”本王站起来,看向了那不依不饶,还准备冲上来的少年,问道:“这孩子要怎么处理?” “别伤他。”姚书云说着,颓然地坐在了路边,斜倚着墙壁,喃喃道:“你为什么现在才回来?为什么……” 本王一回身,夺走了那少年的匕首,然后制住了他,道:“别折腾了,我不会让你伤他的。” 那少年红着一双眼睛,道:“你放开我!我要杀了他!” 本王将他按在了地上,“他是受人挑唆,才冤枉赵将军一家的,你总得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 “解释?”他笑了起来,笑得凄美而苍凉,“我知道啊,他是受了一个冒牌王爷的挑唆,跑去皇上跟前告的状。可那又怎样,他身为刑部尚书,遇到案子了,不应该先查清楚了再定罪吗,仅凭着那‘王爷’栽赃陷害的几条罪名,就将我府上满门抄斩吗?我赵家世世代代,忠君爱主,拼死沙场,临了,怎么会落得这么一个下场!”他说着,嚎啕大哭起来。 姚书云甩开了凌乱的头发,半身酒气,半身磊落的看向了他,道:“要杀便杀吧,我姚书云保证不还手就是了。欠你府上的几百条命,只拿我一人来抵,怎么着也是你亏了。” 那孩子立马挣扎起来,“你以为我不敢!” 姚书云笑笑,“赵将军家的孩子,个个都是血性的儿郎,我怎么会觉得你不敢呢。”说着,看向了本王,道:“你放开他,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情,总得有个结果。” “这事本王也有分,要不是我一时不妨,遭人暗算,哪里会有后来的被顶包,直至闹出了这场惨案。”本王说着,放开了那瘦弱的少年,然后拎起了烂泥也似的姚书云,回到了姚府。 命人劈了柴,烧了水,本王将醉醺醺的姚书云直接扔进了木桶里,衣裳都没给他扒。 他浸在水里,面上一片愁云惨淡,喃喃道:“我这辈子杀了不少人……” 本王愣了一下,道:“你执掌刑部,也是在所难免的。” “是啊。”他无力的笑笑,“闲来没事,我总是变着花样的推出酷刑,折磨那些囚犯。我看着他们惨叫,求饶,或者咒骂,心里就无比的畅快…… 呵,刑房的地面上,被血水粉刷了一遍又一遍,如今想着洗也洗不出来了…… 那里头,我每每进去,都会感到一阵鬼气森森,可我不怕。那些为富不仁者,草菅人命者,**妇女者,意图谋反者,本就是罪有应得。只有把酷刑提上去,起到了警示的作用,才能减少或杜绝类似的事情发生。 可这一次,我率兵包围了将军府,杀了府上几百口人,每每睡下了,总会做噩梦,梦到那些人哭喊着,说他们是被冤枉的,可我根本不听,手起刀落,就是几十条人命…… 等我睁开眼,世界就变成了刺目的红色,到处都是血,**,地板上,甚至是屋顶上,我每晚坐在血泊里,被无数的冤魂纠缠着,听他们说要向我索命。 王爷你说,这世上有鬼吗……” 本王看着他一副病弱无力的模样,总觉得和记忆中那个狂妄自大,随心所欲的姚书云不是同一个人。 本王不过离开一段时间,却恍然有种春如旧,而人非昨的感觉。 “世上哪有鬼。”本王安慰他,“别想太多了,好好泡个澡,然后睡一觉。明儿随我去上朝。” “不去。”他摇头,“我没脸面对任何人。那群老臣不用动嘴中伤我,只拿眼神,便能将我千刀万剐了。”说着,将身子往水里沉了沉,然后憋了一口气,没在了水里。 片刻之后,他拎着湿答答的裤子,搭在了桶沿上,然后又脱掉了上衣,扔出了桶外。 本王摇摇头,正欲伸手帮他捡起来,却兜头一条亵裤,直接甩在我的脸上。 姚书云趴在桶沿上,抱歉的说:“得罪了。” 本王扯走了他的亵裤,然后将衣裳一股脑扔进了竹篓里,道:“罢了,你洗完澡,就好好休息吧,我回府看看。” “嗯。”他点点头,重又没入了水里。 本王实在是担心他会溺死在桶里,便交代了下人多照看他,然后出了门,回了王府。 行至家门口,四名护院一同拦下了我,问道:“什么人?” “你家主子。”本王道。 那四名护院立马凑上来,左看看右看看,上看看下看看,恨不得在本王脸上看出个花来,最终咽了口唾沫,问道:“王,王爷?” 本王冷哼了一声,把马儿交给了一名家丁,然后拍了拍袍子,进了府邸,遇上了迎面走来的管事李忠。 他初见本王明显吃了一惊,随即做出了和护院们同样的反应,吞着唾沫,问道:“主,主子?” 他这话音刚落,只见白桦突然从房顶上飞下来,抱住本王的大腿一顿哭嚎,“主子,你回来了啊?原来你没死啊?这段时间都去哪了啊?你脸怎么啦?谁伤的你啊?主子最近吃的好吗?睡的好吗?瘦了还是胖了?你这身料子不错啊,是楚国的流云锦吧……” 他一边喋喋不休,一边拿糙手,在本王大腿上摸来摸去。 不远处,白杉犹豫着,跪了下来,道:“是属下们失职,让那冒牌货潜进了府里,顶替了主子。” 本王还是头一次见白杉对我如此客气,一脚揣开了白桦,道:“这事不怪你们,他们预谋这么久,一切都是有准备的,我们根本防不胜防。” “王爷——”一旁,苏蓉也凑了上来,问道:“你这脸是怎么了?谁对你下的狠手啊?” 本王乍然被一群人围着嘘寒问暖,还有些不太适应,摸了摸脸,道:“两个楚国人。” “楚国人?”白桦立马跳了起来,抽出腰间的配刀,放在墙上使劲磨,道:“属下这就宰了他们。” “罢了,”本王道:“各为其主。他们也不过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而已,杀了又能如何。” “各为其主?”白桦拧着眉头,“难不成,他们竟是楚皇派来的?” 本王:“怎么,那冒牌货不是被抓起来了吗,竟没有从他嘴里拷问出什么来?” “没呢。”白桦说,“那人没有触觉,严刑拷打对他来说根本没用。” “罢了,此事先告一段落。”本王说着,拍了拍又脏又破的袍子,道:“看来,本王也得洗个澡了。” 李忠跟了上来,边走边道:“主子,既然您平安回来了,是不是先进宫,给皇上报个平安?” 本王顿了一下,道:“是该去一趟,不过眼下天色已晚,本王又一身潦倒,还是等着拾掇一下,明天再进宫吧。” “唉。”李忠叹了口气,道:“您是不知道啊,皇上这些日子为了找你,连驻守在皇城的五千禁军都撤走了,合着城外的十万大军,满天下的找你。也幸亏着如今内无烦扰之政,外无强敌之患,不然这座空城,怕是要麻烦。” 本王心里触动了一下,然后呼了口气,迈进了门槛。 瞧着苏蓉跟了进来,本王道:“把被子褥子全扔了换新的,柜子里的旧衣裳也不要了。至于这房间里,凡是南宫浔碰过的,或者后来置办的东西,也全部扔了。” “是。”她答应着,走上前来,看了本王一眼,道:“您的脸可怎么办啊?奴才虽说会点医术,能帮您淡化伤疤,可这疤痕毕竟太深了,想着彻底消除,怕是不可能。” “不用担心,会有办法的。”本王说着,拖了把椅子坐下来,略一思忖,道:“不行,我还是先进宫一趟吧,别让皇上记挂着。” 第55章 第55章 本王脸虽然毁了,可毕竟还有腰牌,一路畅通无阻的,来到了御书房。 彼时,只见燕玖正伏在案上,毛笔散了一地,也没有去拾。青丝沾了墨水,也没有去擦。 整个人看着又落魄又失意,哪里有一国之君的样子,看着倒像是个落第之后,一蹶不振的秀才。 本王走上前去,帮他把地上的毛笔一支一支的捡起来,然后搭在笔搁上,遂又抽了块帕子,为他擦了擦湿答答的头发。 他猛地坐起来,张嘴便斥责道:“小邓子,你找死吗,朕不是说要你滚吗,你怎么还在这里——”他一句话没说完,突然噎住了,怔怔地看向了本王。 眼底隐隐浮起了一层雾气。 本王笑笑,拨开了他额前的碎发,问道:“打扰你了?” 他眼圈一红,“皇叔。” 本王伸出手,将他揽在了怀里,抚摸着他的后背,道:“我回来了。” 他瘦削的肩膀抖动了几下,又往本王的怀里拱了拱。 薄薄的衣衫透着彼此的体温,让本王心里都暖烘烘的。 曾几何时,本王也曾这样抱着他。 那时他还小,一头扎进我的怀里,满脸是泪的哭诉:“小叔,四哥和六哥他们,又合伙欺负我。” 而本王,不便插手他们皇子之间的事情,便只能是这样抱着他,温声软语的安慰几句。 那时,本王没有触觉,将他抱在怀里,感觉不到一丝的分量,而今再将他捞进怀里,却是一份沉甸甸的感情寄托。 哪怕这份感情,无关乎情爱。 却胜似父子,胜似亲人,胜似一切。 仿佛有他在,便有了牵挂,有了家。 他死死的抓着本王的衣袖,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说着,又将脸埋在了本王的胸前。 而本王,虽然听不到他的啜泣声,却感到了胸前一阵湿润。 “只此一次,”本王跟他保证,“这辈子不会再让你为我担心了。” 他抬起湿漉漉的脸,哽咽着,“好。” 彼时,夜色深沉,月上中天,本王拗不过燕玖,便留宿在了宫里。 本王洗了个澡,换了件干净的里衣,然后上了榻。只见燕玖正红着眼圈,盯着本王的脸不放,许久之后,问了句:“皇叔,你这些日子到底遭遇了什么,是谁把你的脸糟蹋成这样的?” 本王犹豫了一下。虽说楚国有杀我燕国将军之仇,可两国相安无事这么久,本王轻易不想撩起战争,便摇摇头,道:“遭了几个小混混的暗算,不妨事,能治好的。” 他苦着脸,“怎么治啊?” 本王揉揉他披散下来的头发,问道:“我坠崖前,遗落在帐篷里的东西,你可帮我收起来了?” “嗯。”他急忙下了床,裹着一身丝质的长袍,赤着雪白的脚丫子,翻箱倒柜的,找出了本王坠崖前,落在帐篷里的一壶桃花酿,两盒桃花酥,一支狼毫,一方砚台,和一瓶伤药。 那桃花酥搁得时间太久,已经腐坏了,本王命奴才拿去扔了,然后取走了那瓶伤药。 这药是陵光留给我的,说是祛疤修容,最是有效。 这药送的如此有准备,倒叫本王有些怀疑,陵光是不是提前预知了本王身上会发生什么,这才特地给我备了一瓶伤药。 可若我命中注定有此一劫,他却强行替我躲过了,也不知道会不会因此而触怒天颜,惹了玉帝龙颜大怒。 “唉……”本王叹了口气,将瓷瓶递给了燕玖,道:“有劳皇上,帮微臣上药吧。” “嗯。”燕玖探过了身子,伏在本王的胸前,拿指尖挑了药膏,一点一点涂在了本王的脸上,问道:“真的会有效?” “嗯。”本王躺平了身子,合上了眼。 这一幕要是落在众大臣的眼睛里,还不定又得惹出什么风波。 不过再大的风波,也抵不过一句:“昨夜里,襄王又胁迫了皇上,与他欢好。” 连续多日的颠簸,本王本就疲乏,如今躺在柔软的被褥上,睡意一瞬间就上来了。 迷迷糊糊中,本王正要入睡,却突然感觉到有两片温润的嘴唇,贴到了我的额上,然后带着小心,吻上了我的鼻梁,脸颊,和嘴唇。 居然能对着我这张容貌尽毁,半人半鬼的脸下得了手,本王真不知道他的胆色是哪里来的。 本王僵硬着身子,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 干脆选择了继续装死。 反正本王已经恢复了触觉这种事,只有本王自己知道。 原本我是这么想的,可是精神上尚能忍耐,身子却受不住燕玖动情的亲吻,和温柔的抚摸,本王清清楚楚的感觉到,身下起了反应。 初夏的衣衫本就单薄,*一旦燃起来了,就很难掩饰。 本王有些尴尬,急忙翻了个身,错开腿挡住了身下那勃|起的部分。 如今这具身子,就好像是十三四岁的青涩少年,初次尝到情|欲的滋味,随便一点撩拨就会诚实的喧嚣自己的*。 这感觉可真是…… 一觉醒来,本王身下还是直挺挺的。 清早的胀痛感真是要多糟糕有多糟糕。 由于燕玖的睡相不老实,薄毯全让他卷走了缠在自己身上,而本王裤裆里支起的帐篷,就那样大咧咧地暴露在众人面前。 睁开眼,本王只见榻边立了几名宫女,小脸羞得通红通红的,既想着喊本王和燕玖起来穿衣,又羞于本王的反应,而不知道怎么开口。 真是什么将军领什么兵,那楚泓厚颜无耻,宫里的女人也是个顶个的不要脸。这燕玖羞赧内敛,其身边的宫女也是羞羞答答。 坐起身来,本王取了宫女备好的官服穿上,然后随手一抄,束起了头发。 回身推了推燕玖,本王道:“时候不早了,皇上起来上朝吧。” 燕玖翻了个身,露出了白白的小肚子,睡眼朦胧的问道:“什么时辰了?” 本王看了一眼桌子上的铜壳滴漏,稍微掐算了一下时间,道:“寅时六刻了。” 他急忙坐起来,麻利的下了床,然后打开胳膊,等着宫女们给他套衣裳。 本王笑了笑,伸手脱掉了他的睡袍,然后取了里衣给他穿上,为他敛好了衣襟,遂又套上了一层明黄色的中衣,最后才是穿金走银,绣着真龙的皇袍。 一番着装下来,看着倒真是雍容华贵,风华无双。 燕玖打了个哈欠,突然看向了本王的脸,“咦”了一声,道:“皇叔的脸,似乎真的好了许多。” “是吗。”本王笑笑,“再抹个两三次,应该就能痊愈了。” “那真是太好了。”他一脸的惊喜,然后端起茶杯,漱了漱口,道:“走吧,皇叔。” 本王顿了一下,问道:“微臣要不要绕个道,跟着大臣们一起入朝,若是被人瞧见了,我是从皇上的寝宫里过来的,怕是会——” “无妨。”燕玖道,“随便他们怎么看,怎么说,朕就是要留你在宫里过夜,他们又能怎样。” 唉,就这点,倒是和楚泓一模一样。 本王回了声“是”,便和他一起去到了朝上。 而比着本王和燕玖同床共枕这件事,朝臣们似乎更惊讶于本王没死,居然回来了。 这些人看着本王的脸,神色各异。一半的人是感觉人生灰暗,我这大奸大恶之徒居然还活着,另一半的人则是幸灾乐祸,本王人活着脸却毁了,以后也不用“魅惑”了皇上,前廷后廷都霸占着。 而本王,怕他们日后失望,非常“体贴”的告诉他们,“我有一瓶神药,能去疤不留痕的,只用了一次,脸上就好了许多,再坚持个几日,就能痊愈了。” 众臣:…… 本王看了一眼队列,姚书云果然没有来。 据说是称病在家,许久没来上朝了。 本王摇摇头,站到了队伍的最首,听着朝臣们汇报了最近朝内朝外大大小小的事务,跟着提了几条建议,便随着众人,一起出了宫。 只见宫门外,八名轿夫和白杉白桦都候在那里。 遭遇了这场意外之后,原本光吃饭不办事的两名影卫,总算是拿着本王的性命打紧了。 本王撩起帘子,正欲上轿,却瞧着一个刚迁入京城,拜为户部郎中的官员拦住了我,面色激动,胡子飞扬的说道:“久闻王爷大名,今日终于得见,实在是叫下官欣喜非常。” 本王皱了皱眉。这人叫龚少清,我略有耳闻。原本只是花钱买了个地方小官做,后来仗着祖上有钱,到处打点关系,四处巴结,所以一路飞升,在年近六十岁的时候,成为了今日的四品大员。 如今,朝中的大臣全部拉帮结伙,将本王孤立出来,生怕走的近了,会被玷污了名声。这龚少清初来乍到,可能还没摸透朝中的事情,这才忙不迭的跑来奉承。 他既有心巴结本王,本王也不跟他客气,甩开了折扇,道:“龚大人,幸会幸会。要说本王早上没捞着饭吃,这阵子有些饿了。” 他立马弓下了身子,道:“王爷如若不嫌弃,不如来下官府上坐坐吧,下官立马着人备好酒席,好好款待你。” “好。”本王坐上轿子,往他府上去了。 第56章 第56章 一顿饭,本王吃的甚为满足。 龚少清瞧着本王吃的差不多了,偷偷递来了一个信封,道:“下官初来乍到,朝中也没个能仰仗的人,还希望王爷以后能多多关照。这是下官一点小小的心意,请王爷笑纳。” 本王接了过来,不动声色的试了试厚度,若是按照一张银票一百两来算,那么这里头最起码也得有一千两吧。 一千两,对于我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穷逼王爷来说,可是半年的俸禄。 只不过,本王一个月拿着二百两的俸禄,小日子过的也算是有滋有味,钱多了何时是个头呢。 一个不好,可是要落人把柄的。 本王将信封推还给了他,道:“龚大人的好意,本王心领了,只是这饭我吃了,东西你自己留着。” “这——”他有些摸不着头脑,“莫非王爷是嫌少?您尽可以打开看看,里面可是一万两。” “咳。”本王被茶水呛了一下。这么多钱啊,本王自诩超凡脱俗,也免不了有些动心了。 龚少清瞧见了本王的反应,笑着将信封又推到了本王的面前,道:“下官知道您不缺银子花,可这点就当作是一点补贴,王爷大可购买几座宅子,再弄几个如花的美眷伺候你。” “这不好吧。”本王虚言客气了一下。 “没什么不好的。”他说着,将信封直接塞到了本王的怀里。 也罢,朝南县刚出现震灾,湖口村又决了堤,朝廷上,到处都得用钱。他既然非得带给本王,那本王只好却之不恭了。 回头把银子上交给燕玖,正好用于赈灾。 如此看来,朝廷上有这么一个人,倒也不是件坏事。日后要是国库亏空,没银子往外拨了,本王就敲他一笔,弄点钱花花。 拍了拍龚少清的肩膀,本王情真意切的说:“我大燕有你这样慷慨的朝臣,真乃百姓之福。” 他明显是愣了一下,大约不明白这贿赂之事,怎么和百姓扯上关系了,却也只能腆着脸,陪着笑,道:“王爷客气了,这是下官该做的。”他说着,故作纠结的皱了皱眉。 “怎么,龚大人有心事?”本王问道。 “唉,”他叹气,“实不相瞒,下官这几年小灾小难的不断,频频摔断胳膊跌断腿。前阵子找了位术士给我算命,他说是要赶紧找个贵人,认作干爹,如此,方能躲过后面的灾难。若是置之不顾,很可能会有性命之虞。下官身份卑微,自知不配认王爷为父,可今日请您来,还是抱着一分希望,看看王爷能不能怜惜我这条贱命,认了我当干儿子。” 本王立刻寒毛直竖,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龚少清一脸的褶子,眼珠子都黄了,看年纪,怎么也得大上本王三十岁,如何就能豁上这老脸,认本王当爹! 当爹啊! 看来传言非虚。这龚少清为了往上爬,当真是什么手段都用得上。 他瞧着本王没有表态,“噗通”就跪下了,抱着本王的腿,一阵哭嚎,“求干爹成全。” 本王抖落了一身的鸡皮,使劲抽回了腿,道:“龚大人,你这是做什么?” 龚少清抹着泪,“下官觉得您就是我命中的贵人啊,还请王爷——” “够了!”本王喝住了他,“认我当爹?那你岂不是跟当今圣上同辈了吗,用不用本王卖你个人情,让皇帝认了你当干哥哥呢?” 他急忙低下了头,“下官不敢。” 本王冷哼了一声,道:“起来吧,你这番言语要是落进别的大人耳中,日后在朝廷里,怕是连容身之处都没有了。要知道,本王在朝中,一直是众矢之的,百官们不敢拿我怎么样,却会拿着你开刀。” 他擦了把冷汗,道:“下官一时昏了头,多谢王爷提醒。” “罢了。”本王喝了口酒,道:“这菜也吃的差不多了,若没别的事,本王就先走了。” “且慢。”他拦住了本王,一双老鼠眼里有精光一闪而过,对下人道:“吩咐厨子,再炒几个菜上来。还有,去唤十四小姐,难得王爷屈尊来一趟,她怎么也不出来见见,赶紧喊她过来,给王爷添茶倒酒。” 得,这是认父不成,又想着认本王做女婿了。 而且十四小姐什么的,一听就知道这龚大人平日里很是操劳,日夜耕耘,也不知膝下的儿女,都排到多少号了。 本王摆摆手,道:“不必叨扰十四小姐了,本王这酒也喝的差不多了,还是先行告退吧。” “别啊。”龚少清像一帖狗皮膏药似的,直接贴了上来,搂着本王就是不让走。 本王拿了人一万两银子,也不好太驳人面子了,只得坐了下来,道:“那就再喝两盅吧。” “哎,好好。”龚少清跟着坐下了。不多一会儿,他家十四女来了。 既是拿来笼络本王的,那女孩自然是生的花容月貌,瑰姿艳逸。一路摆着柳腰,迈着莲步,款款走到本王跟前,行了个礼,“小女龚秀秀,见过王爷。” 本王有些意外。没想到这龚少清长的贼眉鼠眼,一脸的猥琐相,生出的女儿却如此的秀色可餐。 “免礼吧。”本王道。 “谢王爷。”她行至一旁,拿纤纤玉手攥住了茶壶,为本王倒了茶,“王爷请。” “有劳。”本王说着,收回了目光,再没有看她一眼。 本王这辈子见过的美人够多了,像是姚书云,风慕言,苏青墨,临溪,舒景乾,楚泓,闻人善,百里尘,他们虽是男子,但个个称得上绝艳。可这美人一旦看多了,也就疲劳了。 何况,有燕玖那般眉眼精致,如诗如画的少年在我跟前转,一般的美人,也就入不了本王的眼。 余光中,只见龚少清向龚秀秀不停地使眼色,而那龚秀秀大约是看不得本王这一脸的疤,一直皱着眉,轻轻摇头。 让她来勾引我这么个丑八怪,也确实是为难她了。 那龚少清终于按捺不住了,附在龚秀秀耳边低语了几句,然后给了她一个类似威胁的眼神。 只见龚秀秀咬了咬嘴唇,一脸勉强的走回本王身侧,倒酒的时候,酥胸半露,故意亮出了一片大好的春|色。 她这心里委屈,便是摸向本王的手,也显得十分的敷衍。 说是在勾引,倒不如说是在摸骨算命。 本王不动声色的喝茶,直到那双无骨的小手,抚上了我的脖子,还欲更进一步,顺着我的领口摸进我的胸前时,本王搁下了茶杯,道:“今日酒足饭饱,就到这里吧。”言毕,起身便要走。 “哎,王爷。”龚少清跟了上来,问道:“其实我这小女——” “挺好的。”本王的由衷的赞了一句,见他面露喜色,又跟着泼了他一头冷水,“论美色,和我府上的丫鬟苏蓉,有的拼了。” 龚少清:“苏,苏,丫鬟?” “是啊,不过我家苏蓉,知书达理,秀外慧中,和令媛比起来,大约是少了一份——”本王勾起了嘴角,道:“风情?” 说罢,走出了龚府。 到了晚上,本王去到了对门,想着看看姚书云怎么样了。 前脚刚走到门口,只听他府上的人说:“启禀王爷,姚大人去月华楼买醉了,已经两天没回来了。” 本王:…… 换了个方向,本王直接往月华楼去了。要说他如今混混噩噩,生无可恋,若是再碰上之前行刺他的那个少年,估计会立刻站好了,让人随便捅。 这姚书云平日里看着像滩软泥,你越是想着给他捏出个形状来,他就越是懒洋洋的不成正形,可本王今日才发现,他原来也有正儿八经的时候。 比如一心求死。 去到了月华楼,本王直接闯进了姚书云所在的“翠云居”,这人因为是月华楼的常客,所以直接付了一大比钱,把这间屋子包下来了。 他每回来,只管熟门熟路的走进来,便有一大群女子蜂拥而至,对他上下其手。 而姚书云就坐在那里,一脸的春风得意。 此刻,那*的场景并没有出现,屋子里只有一个衣衫不整,醉醺醺的姚书云,并无女子在旁。 睡梦中的姚书云伸手抓了抓**的胸膛,咂了一下嘴,道:“别让本官一个人喝,你们也喝啊。” 本王皱了皱眉,正要走上前去,却见身边白衣一闪,竟是百里尘跟过来了。他扫了一眼**的姚书云,道:“你干脆让他死了吧,反正他这副模样,也跟死人差不多了。” 本王知道他与姚书云交好,说出来的也是气话,摇摇头,道:“他偷偷摸摸的寻死也就罢了,可他既然在我眼皮底下,我又怎么能眼睁睁的看他死。” 百里尘叹了口气,“书云这个人啊,看着心胸宽广,洒脱不羁,实则不然。这么多年了,他时常来我这里买醉,每回都是左拥右抱,**|乱荒唐的模样,可酒水喝多少都行,女色却是点到即止。他没有一回,说要我的姑娘留下来陪他过夜的。” 本王愣了一下,只“听”百里尘继续道:“这么多年了,他心里始终住着一个人,那人是烙在他心头的一点朱砂,擦不掉,却又触摸不到。他明知不会有结果,却还守着那一点痴念,苦等了这么久。王爷你既然与他是推心置腹的朋友,那你可知道,那个人是谁呢?” 第57章 第57章 “我,不知道。”本王说着,将目光落在了姚书云紧攥在手里的那块玉佩上。 一面刻着他的字“子然“,一面刻着他最爱的菖蒲。 姚书云收到玉佩的时候,老不正经的说过:“这王爷写字好看,刻工也是一流,既然是你亲手所刻,所赠,下官姑且把它当做定情信物吧。” 定情……信物…… 本王伸出手,正欲取走玉佩,却瞧着姚书云本能地收紧了手掌,痴痴地笑,“都说了,这东西是爷的定情信物,不能随便给你们。” 本王再使劲,他攥得也更紧。 百里尘笑笑,“放心吧,这东西他丢不了,一直拿着当宝贝呢。要说书云他真是个可怜人,仕途不顺,情路又坎坷,面上一副豁达的模样,肚子里却全是酸水。” 本王沉默了一瞬,道:“罢了,有劳你帮忙照看了,我先带他回府了。”说着,将手塞到姚书云的腋下,将人抱了起来,边走边道:“天,好沉。” 姚书云一偏头,正拿嘴唇轻擦过本王的脖子,然后扭动了一下身子,枕上了本王的上臂。 本王将人抱出了青楼,然后放进了轿子里,命人先把他送回姚府,自个儿慢腾腾的走在后面。 这一路,思绪纷繁,越理越乱。 书云他—— 他曾笑得花枝乱颤,与我说:“难得王爷对下官一片情深,下官无以为报,便与王爷宽衣解带可好?” 他曾撸起袖子,露出了光滑的小臂,道:“如何,下官这皮囊,可还入得了王爷的眼?” 他曾装出一副心灰意冷的模样,道:“只可怜下官对你一片痴心,可昭日月,王爷你居然,居然瞒着下官,与人,与人苟合!” 他也曾媚眼如丝的缠了上来,吐着信子,说:“却也不知是天热,还是体内燥热,下官只是看着王爷,就觉得受不了了呢。” …… 一切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带着几分试探,以及变相的吐露真情。 可本王每每看着他浪,或者选择无视,或者说一句“滚”。 本王想起了去花城的时候,那两根系在了我袍子的姻缘线。一根是燕玖的,一根是—— 姚书云的。 他如此猥琐的一个人,居然也会做出这种小女儿才会做的事情。 本王一路走下来,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三十年了,打从我俩一前一后生下来,就注定了要结友为伴。 小时候本王挑着二郎腿,冷眼看他活泥巴。长大点了,看他抄袭我的文章,被他老子追着一顿打。再后来,他写了首酸不溜秋的情诗,求我帮他送给同一个私塾的姑娘,却发现那姑娘喜欢的是本王…… 然后,我二人一路孽缘纠缠的,又去到了同一个朝堂。他是被老子逼着考取了功名,而本王是被先皇逼着当了世袭王。 这一路走来,我拿他当兄弟,当挚友,当亲人,比着我二弟岳末还要亲。 我对他无所保留的信任,对着他吐酸水,对着他骂朝中的老臣,对着他说我是个断袖,从来就只喜欢男人。 然后听他说:“即如此,不如考虑考虑我吧。” 当时他是怎样的表情来着,脸上带着几分轻佻,眼神却极为认真。 本王一路跟去了姚府,这一次没有将他直接按进木桶里灌水,而是将他扔上了床。 他迷迷糊糊睁开了眼,脸上还是那轻浮浪荡的表情,“怎么,这是准备对下官行禽兽之事?” 本王没有搭腔,命人下去煮了碗醒酒汤,然后坐到了床边,道:“书云——” “下官在。”他眯着一双醉眼,两颊酡红地看着本王,笑得又奸又媚。 本王如鲠在喉,一时反倒不知该说什么了。 “岳初。”姚书云突然喊我的名字,在我世袭了襄王位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这样喊过我。大约是一声不够,他又喊了一声,然后笑着说:“要说我最近虽然过得昏天暗地,生不如死,可也有那么一件让人高兴的事儿,那就是你还活着,还活着。” “嗯。”本王点头,“贱命一条,一时半会的怕还死不了。” 他有些累,遂又合上了眼,喃喃道:“活着就好。” 不多一会儿,丫鬟端来了醒酒汤,伺候着姚书云喝下了。 本王想着他醉了这么久,大约还欠着肚子,便让丫鬟吩咐下去,给他做了几道菜。 他躺在**,懒洋洋的不肯起来,还是本王死拖硬拽,才将他安顿到桌子前。 “来,”本王递给他一双筷子,“吃点东西。” 他披散着头发,眉宇间有些憔悴,夹了片肉塞进嘴里,面无表情的咀嚼了一下,道:“太柴了。” “我觉得还不错啊。”本王说着,又夹了一片肉。 姚书云愣了一下,问道:“你不是尝不到滋味吗?” “现在能尝到了。”本王说。 “这样啊。”他醒了酒,立马就开始行奸使坏,捞起了桌子上的一瓶腐乳,打开放在了本王的跟前,道:“来,尝尝这个。” 本王乍闻到一股子臭味,赶紧掩住了鼻子,道:“什么东西?拿走。” “腐乳啊。”他眼神流转着,突然拿臂肘撞倒了本王跟前的茶水,滚烫的茶水洒了本王一腿。 本王吃痛站起身,气急败坏的问道:“姚书云,你是故意的吧?” “下官只是好奇——”他撑起了下巴,好整以暇的说:“你的味觉恢复了,嗅觉和触觉是不是也治愈了?” 本王皱着眉,“现在得到证实了?” “是啊。”他眯着一双细长的眸子,道:“如今的你,只缺少听觉了吧?” 本王一怔,点头道:“是。” 姚书云从盘子里捏起一粒花生米,搓掉了裹在外面的红衣,扔进了嘴里,道:“说来也怪,慕言死之前,失去嗅觉了吧?还有舒景乾,据说他不再酿酒,是因为失去味觉了。而他们在丧失了嗅觉和味觉之后,王爷的嗅觉和味觉反倒是了恢复了。” 本王眉头隐隐跳动了一下,没有吭声,只见他满是深意的看着本王,道:“名闻我大燕国的四圣,嗅觉最好的风慕言,味觉最好的舒景乾,他们最得意的感官都消失了,这让我这个听觉最好的琴圣,着实感到不安啊。” “不过啊,”他顿了顿,道:“我是吃朝廷俸禄的,并不指着弹琴为生,我这听觉你若是想要,自管拿去便是了……” 本王假装没“听”到他说了什么,低头喝了口茶水,道:“罢了,天色也不早了,我先回府上了。”走出了两步,又回身叮嘱姚府上的下人,“你们几个,明儿一早服侍姚大人穿戴洗漱,若是误了赴早朝的时辰,本王唯你们是问!” 下人们赶紧低头,“是。” 姚书云撇撇嘴,“朝着我的人,使得什么**威?” 本王也不理他,转身便走。 回到了府上,本王正待脱下外衣,却瞧着李忠匆匆走进了本王的卧房,道:“王爷,不好了,小人刚刚得到消息,说是皇上遇刺了。” “遇刺?”本王蹭地站起来,问道:“宫里到处都有重兵把守,怎么会遇刺?” “奴才不知道啊,不过听说伤得不重,只是手臂上挨了一刀。王爷,要不您去看——” “本王这就去。” 我这一路匆匆忙忙地去到宫里,只见燕玖手臂上已经缠了绷带,正椅在榻上休息。就诊的太医提着箱子出了门,对本王行了个礼,“卑职见过王爷。” 本王问道:“皇上怎么样了?” 太医道:“只是一点皮外伤,不要紧的。” “行,你下去吧。”本王去到了燕玖的身边,捧着他的手臂看了一眼,问道:“哪里来的刺客,抓起来没有?” “给他跑了。”燕玖闷闷的说。 “跑了?”本王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禁卫军首领,森然问道:“宫里到处都是禁军,那么大一个活人,怎么会跑了?” “这——”他有些为难,偷偷看了燕玖一眼,“皇上?” “咳。”燕玖咳嗽了一声,道:“这刺客能熟门熟路地摸到了朕的寝宫,又能摸着地形迅速的隐匿起来,想必原本就是宫里的人。” “宫里的人?”本王眯起了眼睛。要是这样,可就麻烦了。 “传令下去,”本王道,“宫里所有地方,挨着搜一遍,凡抓到可疑的人物,立马上报给本王!” “是。”禁军首领应下了,走之前,又看了燕玖一眼。 而燕玖立马移开目光,淡定地看“天”。 本王不知道这两人鬼鬼祟祟的,在拿眼神交流着什么。 本王只知道,燕玖抓住了借口,可以堂而皇之的留本王在他寝宫里过夜。 说是需要有个人,寸步不离的守着他。 第58章 第58章 若说从前,本王躺在燕玖的龙**,心里还有些惶恐难安。 如今再躺上去,就跟上了自家热炕头没什么区别。 一夜安详。 第二天,本王一觉醒来,只觉得手臂有些酸麻。 侧脸一看,只见燕玖正蜷着身子,枕在上面。 他小脸红扑扑的,嘴唇微微嘟着,一副乖巧可爱的模样,仿佛是在讨吻。 而本王并没有偷袭的嗜好,只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道:“皇上,起来了。” 他睁开眼,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大有“老子都如此勾引你了你还能无动于衷到底是不是男人或者根本就是看不上老子”的意思。 本王有些窘,“皇上?” “哼!”他侧过脸,再次淡定看“天”。 熊孩子。本王心道。 我这刚要起身,只见他突然伸出手,勾住了本王的脖子,张嘴便凑了上来。 和他上次醉酒一样,那吻带着豁出去的架势,把本王的嘴唇都咬破了。可他却不肯善罢甘休,翻身将本王压在下面,舔去了本王嘴上的血渍,又狠狠地吻了上来。 他吻得那样用力,倒叫本王有些怀疑,若外头没有太监把门,和一早过来的宫女,他是不是就准备将本王扒光了,直接“上”了本王。 嘴里的血腥气,混着茉莉花的香气,让本王有些微醺,痴痴地不知该做何反应。 而不待本王做出反应,他突然翻了个身,躺回了**。 他这一鼓作气,亲的也快,跑的也快。刚才那一番霸气而嚣张的强吻之后,明显是后劲不足,把脸埋在本王的怀里,死活不肯移开了。 一抹殷红,从他的耳尖,一直红到了脖子,又扩散着,遍布了全身。 他缩成一团,就如一只煮熟的虾子。 明明是他占了本王的便宜,倒像是本王把他给怎么着了。 许久之后,他抬起脸,觑见本王面上没什么异样,这才窸窸窣窣地钻出了被窝,往一侧挪了挪身子。 本王轻轻呼了口气,心道差点破功。 我这正要起床,只见他拿潋滟的凤目看了过来,像是拿定了某种决心,嗫嚅道:“皇叔,我喜欢你。” 本王愣了一下,道:“我也喜欢你。” 他面上一喜,遂又一暗,嘟哝道:“皇叔说的喜欢,和我说的不一样。” 本王:…… 究竟是哪里不一样来着。 他红着眼圈,笑得有些勉强,“这些话,本来朕准备烂在肚子里,一辈子都不跟你提起的。可那天,朕眼睁睁看着你跌落悬崖,生死未卜,当时最后悔的就是没有正儿八经的跟你说过我喜欢你。人生在世,而世事无常,朕多怕再一次,眼睁睁地看着你陷入困境而无能为力,所以哪怕就这一次也好,我得告诉你,皇叔,我喜欢你,喜欢了许多许多年,以及无时无刻地不在喜欢着你……” 本王喉结动了动,道:“皇上——” “没关系,”他说,“我知道皇叔你面上一副荒唐的样子,喜好男色,其实都是装出来的。是朕无道,恋慕上自己的叔父,一切都是朕不好。朕不会去奢求你能回应我的感情,只是,只是希望你心里笑我,唾弃我就罢了,面上千万不要冷落了我。”他说着,重又贴到了本王的胸前,肩膀轻轻抖动着。 本王犹豫着,伸手揽过了他,正要说些什么,却瞧着几名宫女鱼贯而入,赶紧又松开了手。 而燕玖也一扫脸上的委屈和无奈,作势揉额头的时候,轻轻拭去了眼角的泪花,微笑着看向了宫女们,眼神也变得温润而亲和。 他大约就是用这么一副表情,骗过了所有人。 好似这个小皇帝,永远都是一副开开心心,无忧无虑的模样。 穿好了衣裳,束上了皇冠,燕玖回身,冲本王笑了笑,道:“朕今早说的话,若是让皇叔为难了,皇叔便忘了吧。” 本王怔了一下,喃喃道:“我只是聋,又不是傻,有些话即便你不说,我也是知道的。” 燕玖眨了眨眼,“皇叔在说什么?” “哦,无事。”本王说着,跟上了他。 要说本王昨夜里跟姚书云说好了,今日要喊他一并赴早朝,可因宫中闹出了刺客,所以没有宿在府上,也不知道没有我一旁督促着,姚书云是不是又懒洋洋地钻回被窝了。 而让本王感到意外的是,姚书云竟然一身飒爽,精神奕奕的来到了朝上。 在他身后,一群臣子指指点点的,显然是在数落他的不是。 瞧着本王走了过来,姚书云扬扬眉,道:“早啊,王爷。” “早。”本王拍了拍他的肩膀。 一旁,龚少清凑了过来,故作惊讶的说道:“哎呀王爷,这一宿没见,您的脸似乎好了许多,脸上的疤都要看不见了。” 他这一声惊叹,立马引来了诸位大臣的围观,大家指指点点的对象,也由姚书云,变成了本王。 “是好了许多。”姚书云摸了摸本王的脸,道:“伤口没前几日看着那么狰狞了,皮肤像是正在一点一点的磨平。” 本王被众人如此围观,颇有些不好意思的搓了搓脸,道:“让诸位挂坏了,这脸虽说好了些,可比着从前那面如冠玉,英气逼人的相貌,毕竟还差了许多,想着彻底复原,还得有些事日了。” 众人:…… 姚书云:“嘁——” 龚少清:“王爷便是这个样子,也看得出星目剑眉,相貌堂堂。” 本王拍了拍他的肩膀,心情颇为愉快。 也难怪历朝历代的皇帝,都会宠幸那么一两个马屁精了。这话听着,怎么就这么顺耳。 本王旁若无人的弹掉了鼻屎,然后去队伍最首站好了,跟着众人齐呼了一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爱卿平身。”燕玖抬了抬手。 “谢皇上。”众人站起来,开始蠢蠢欲动,纷纷想着上奏。 本王眼皮跳了跳,总觉得这事和姚书云有关。 而燕玖,自然也知道这群老臣好不容易盼来了姚书云,肯定不会轻易的放过他,于是假装精神不济,揉了揉额头,道:“诸位爱卿,朕昨夜里遭遇了刺客,想必大家都听说了,我这手臂到现在还隐隐做疼,诸位若有本要奏,挑要紧的事说,朕好早点下了朝,回去休息。” 本王不知道他胳膊疼,揉额头做什么,不过朝中的老臣们显然不关心这些,一齐跪下了,高呼:“皇上保证御体要紧,臣等,只一件事情要奏。” 本王回身看着他们,悄悄拭了把冷汗。得,看他们众口一词,步调如此统一,看来是早就排练好的,轻易不会罢休。 本王又看向了姚书云,只见他轻轻笑了笑,冲本王投来一个安心的眼神。 而燕玖,也只得硬着头皮问道:“什么事,说吧。” “启禀圣上,”凡事最爱出头的户部尚书站了出来,道:“有关前不久赵将军一家,遭某位大人构陷的满门抄斩一事,至今还没给民众一个交代。臣等以为,这事该做个了断了。” “是的皇上,”刘太傅跟着出列,“造成这么大的冤案,枉死了几百口人,当事人总得出来负责。” “臣深以为然。”杨大学士也站了出来,“赵将军一片忠肝赤胆,祖上几代都是贤臣良将,谁承想,竟会遭奸人陷害,落得这么一个下场。此事皇上若不处置姚尚书,怕是不能平鬼怨,安人心啊。” …… 接下来,众人七嘴八舌的,纷纷要求燕玖处置姚书云。 燕玖的眉头越皱越紧,问道:“那依诸位爱卿的意思,朕要怎么处置他呢?” 众人齐声道:“按照我大燕国的律法,诬陷良臣,残害无辜者,斩!” 燕玖眯起了眼睛,“众爱卿明知道,诬陷赵将军一家的,是前头那个冒充了襄王的刁民!” “可是皇上,”赵丞相道,“姚书云身为刑部尚书,在听说了赵将军意图谋反之事后,不急着查明,却与那冒牌的王爷沆瀣一气,将赵将军打为乱臣贼子,难道不应该连坐吗!就算是他事后将责任推到那刁民的头上,可他身为刑部尚书造成的失职,总该负起责任来吧,而臣等以为,就这件事,非处死姚书云不足以泄民愤。” 这期间,姚书云只是静静听着,并无一丝想着辩白的意思。仿佛一切的刑罚,在他看来都是理所应当的。 他嘴角噙着笑,笑出了一身的疏狂。 以及看破生死,愿以命抵命的决心。 而燕玖,纵使想着放姚书云一马,可众口铄金,由不得他有一丁点的徇私舞弊。 本王见燕玖眸色一沉,准备做出决断,赶紧抢先了一步,跪地道:“皇上,此事也有微臣的责任。要不是微臣大意疏忽了,让那刁民钻了空子,顶替了我,也就不会有后来的冤案发生了。皇上若是想着处决姚书云,便连微臣一并处决了吧。” 本王知道,我这么做,等于是把燕玖逼上了绝路。 而我之所以有恃无恐的威逼他,也不过是仗着他喜欢我。 即使我知道,这种行为有多么卑鄙。 可眼下,本王除了对不住燕玖,别无他法。 第59章 第59章 燕玖坐在他的皇位上,一语不发,久久地凝视着我。 那种感觉太过压抑,有一瞬间,本王甚至觉得周遭的人和物都消失了,空荡荡的朝堂上,就只有一个我,恬不知耻地跪在那里,拿着感情做赌注。 赌赢了,姚书云活。赌输了,我和姚书云一起死。 事实上,这个赌注太过冒险。 燕玖是什么人,他是踩着几个亲兄弟的尸骨,一路通向皇位的。他对皇权的执念和热忱,胜过这世上的一切。 这样一个人,你叫他为了我而做出退步,甚至不惜背上昏君的骂名,可能吗。 许久之后,只见燕玖轻笑着,扫了一眼在场的所有人,道:“你们口口声声的说姚书云与那冒牌王爷沆瀣一气,没有查明真相就杀了赵将军一家。那么朕身为一国之君,没有查明赵将军谋反一事,就下令屠他满门,是不是也该连坐呢?” “皇上!”朝臣们一惊,“您是一国之君,政务繁忙,哪里能事必躬亲地处理所有事情呢。您既然下设了刑部,认命姚书云为刑部尚书,他就有责任把案子查清楚,再上报给您。此事,他应该负全责!” “可朕却不这么想,”燕玖道,“朕就是政务再忙,此事关系到几代忠良的赵将军一家,也该提上重视的。可朕没有,朕也只是听信了那冒牌襄王的一面之词,相信了他的栽赃陷害,这才下令,诛杀赵将军一家的。此事不论怎么看,朕都有份。有道是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诸位爱卿若是觉得朕罪不可赎,那朕立马脱下这一身龙袍,自觉走去法场。” 本王万万没想到,我这把难题抛给了燕玖,燕玖又转了个弯,抛给了朝臣。 只见诸位大人的脸色当场就变了,齐刷刷的跪地,道:“臣等绝无此意啊皇上。” 燕玖面色沉痛,死死地抓着两侧的扶手,道:“是朕昏庸无道,有关赵将军一事,朕无论如何都脱不了干系。是朕不好,枉死了那么多人,一切都怪朕……” “吾皇——”瞧着燕玖悲从中来,几欲泫泪,大臣们急了,也顾不上讨伐姚书云了,争相出言安慰,“这事怎么能怪皇上呢,明明是那刁民花费心思,步履周详,皇上也是受连累的。” “是啊,皇上因此而痛失一名爱将,本就是受害者。” “此事,根本就是那冒牌货预谋好的,皇上也是被他算计了。” “皇上英明,此事跟你绝无半点关系!” “皇上啊——” …… 群臣表情激昂,面色如狂,争相安慰燕玖,顺便为他开脱。 那架势,不像是为人臣的,倒像是一帮子狂热的教徒。 燕玖哽咽着,问道:“既是那冒牌货周详部署,引了朕与姚书云入局,那为何朕就是无辜的,姚书云就得承担所有的罪责?” “这——”众人犹豫起来,不知该作何发言。 一方面是看出了燕玖有意照拂姚书云,另一方面,是看不得燕玖太过伤心。 真是又敬又宠,特别没有原则。 燕玖拭去了眼角的温润,道:“这件事,姚书云的确有错,可既然错不全在他,那朕希望诸位能网开一面,给他一个将功赎过的机会,众爱卿以为如何?” “将功赎过?”众人不解。 “是啊,浀州连年大旱,百姓岁岁饥荒,朕虽说年年拨款赈灾,可是银子和粮食三成被那浀州城的州牧克扣了,四成被当地的乡绅和流民哄抢了,真正发到百姓手里的钱粮,不过了了。所以朕准备下令革了那州牧的职,交由刑部查办,然后削去姚书云的尚书职,贬他到那贫苦的浀州,担任州牧。五年之内若是做出成绩来,朕再招他回京,若是浀州的情况还得不到改善,朕再从重了判他,诸位意下如何?” “这——”众人交头接耳了一番,虽说皇上偏袒之意明显,可他既已经做出了让步,众人也不好逼得太紧,只得躬身道:“臣等并无异议,一切全凭皇上安排。” 如此,这事情便算是敲定了。 燕玖揉了揉眉心,道:“姚书云听命。” “臣在。”姚书云急忙出列。 燕玖:“到了那边,好好照顾百姓。你枉杀了多少人,朕就要你救回多少人,你可是明白?” 姚书云:“臣必定不辱使命。” “好。”燕玖呼了口气,道:“这几日你便留在府上,打点一下行李。下个月初七,就出发去浀州吧。” “微臣叩谢皇上。”姚书云伏在地上,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 燕玖深深地看了姚书云一眼,又看向了本王,道:“此事既已谈妥,诸位便退下吧。襄王,你且留一下,朕与你有话要说。” “是。”众人有序地离了朝,只剩下本王一个人,满是心虚的看向了燕玖。 只见燕玖下了龙椅,走到了本王的身边,似笑非笑的问道:“不知朕这么做,可还让皇叔满意?” 本王只觉得腿肚子有些抽筋,嘴角也跟着不太利索,赶忙跪下了,道:“罪,罪臣该死,请皇上责罚。” “责罚?”他冷笑,“你不就是看准了朕不会罚你,这才有恃无恐吗!” 本王自觉理亏,没有吭声。 僵持了一刻钟之后,燕玖苦笑道:“你我本不必如此,既是皇叔一心想要保护的人,私底下知会朕一声就是了,朕自然不会杀了他。” 本王:…… 这,该不会是吃醋吧? 燕玖侧过脸,看向了殿外灿烂的阳光,道:“皇叔,陪朕出宫走走吧。” 本王愣了一下,道:“不好吧皇上,宫里才刚刚闹了刺客,万一宫外还有人意图行刺——” “皇叔可会舍命救我?”燕玖说着,直直地看向了本王,“若有人意图行刺朕,皇叔可会像今日舍命维护姚书云一样,来舍命救朕呢?” “会的,”本王郑重的起誓,“臣必定以身为盾,拼死护皇上周全。” 燕玖笑笑,“那既然有皇叔在身边,我还怕什么呢。” 出了宫,本王陪燕玖听了一场戏,又一路溜达着,给他买了几样糕点。 眼见着离近晌午了,日头越来越大,越来越晒,本王便牵着燕玖,去到附近的一处茶棚里喝茶。 燕玖喝着茶水,吃了几块糕点,打折哈欠道:“大中午的,有点困。” 本王:“不若去我府上小憩一会?” “不必。”燕玖道,“等会还要赶着回宫,这几日疏懒,攒了不少的奏折。”说着,趴在了桌子上,道:“我就睡一小会,至多两刻钟,皇叔喊我起来。” “好。”本王看他困顿的样子,心下有点不忍,起身去附近的摊子上,买了个枕头,准备给他抱着睡。 走回茶棚附近,只见几个邋邋遢遢的小混混,嘴里叼着一根草茎,围在了燕玖的身边。 其中一人搓着手道:“嘿,这哪里来的小家伙啊,长的可真秀气。” 另一人道:“可不是,这小鼻子小嘴的,比青楼里的姑娘都要好看呢。” 又一人“啧啧”,“看着白嫩嫩软乎乎的,掐一下都会出水吧。”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越说越是下流。 而燕玖嘟着嘴还在睡,全然不知道自己招来了流氓。 “嘿,小东西。”其中一名混混伸出了手,摸上了燕玖的脸。 本王走上前去,一把抓住了他的手,然后按在了桌子上,怒问道:“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就敢**!” “嘿,老子摸谁,关你屁事。”那人叫嚣着,准备撞开本王。 而本王抽出了腰间的匕首,直接穿过他的手背,钉在了桌子上。 动静太大,惊醒了酣睡中的燕玖。 燕玖眯着一双惺忪的眸子,看向了那正在鬼哭狼嚎的男人,问道:“皇叔,怎么了?” “无事。”本王将枕头地给了他,道:“只替你教训一下这几个出言不逊的小混混而已,你若觉得吵,只管换张桌子继续睡。” 他眨眨眼,显然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只听那小混混鬼哭狼嚎地叫骂:“操|你大爷的,连老子你也感伤,老子就碰他怎么了,长的一脸小倌相,不就是给人上的,啊——” 他话没说完,本王攥住刀柄,在他手背上转了一圈,连皮带肉给他剜出了一个血窟窿,道:“你知不知道单凭这一句,我就可以要了你的脑袋。” “啊啊啊——”他一阵哭嚎,“王八蛋,放开老子,老子要报官!” 一旁,随来的小混混犹豫着,正准备冲上来解救他,却被本王飞起一腿,直接踹飞了。 两人从地上爬起来,估测了一下敌我的实力,特别识相的转头就跑了。 事至此,燕玖也猜到了大概,拦住了想要追上去的本王,道:“算了吧皇叔,这些混混成群结队的,兴许是回去搬救兵了,我们还是早些离开吧。” 本王踹了那还钉在桌子上的男人一脚,道:“算你走运。” “嗷~”那人撅着腚,趴在桌子上,看着自己血淋淋的手掌,一阵哭嚎。 一旁,白杉白桦走了过来,道:“主子。” 本王扫了他二人一眼,问道:“有事?” “嗯。”白杉附身过来,避开了燕玖的注意,拿唇语说:“属下在姚大人府上,发现了一个人。” 本王一怔,“什么人?” “是之前的——”白杉拿唇语,小心嘀咕了几句,然后退了下去。 本王神色变了变,道:“你们两个,立刻护送皇上回宫,不得有一点闪失,本王去姚府上看看。” “是。”两人应了下来。 燕玖走之前,冲本王笑了笑,道:“其实说真的,看皇叔那么生气地责罚那几个混混,朕心里还挺高兴的。我权当是,皇叔吃醋了吧。” 第60章 第60章 与姚书云认识这么多年,平日里不分你我,你家既是我家,你爹既是我爹。 即便是这种交情,本王都不知道姚书云府上还有个地下室。 本王之所以派白杉过去监视姚书云,一方面是为了确保他的安全,另一方面,是怕他自己想不开。 如今皇上虽然开恩饶他一命,但保不准朝中那些和赵将军交好的大臣,会不会伺机暗杀他。 可本王怎么也没想到,这把白杉放出去蹲点了,居然让他蹲出了一个秘密。 据白杉所说,南宫浔还没死,就被姚书云关在了地下室里。 本王忍不住一个激灵。心道这姚书云该不会也和楚泓一样,得不到本王,就随便找个替身吧。 没事出入地下室,和那贴着本王面皮的男人,偷偷私会不成? 不过这种疑虑,很快就打消了。 本王按照白杉说的,找到了机关,偷偷打开之后,潜到了地下室里,然后蹑手蹑脚地去到了一处透着烛光的房前。 看墙上挂着的般般样样的刑具,和地上暗红色的血迹,竟是一间特设的刑房。 本王站在小小的窗子前,透过几根锈迹斑斑的窗棂,看向了蹲在地上的姚书云。在他对面的角落里,蜷缩着一个披头散发,带着手铐脚镣的男人。 姚书云将蜡烛放在了地上,伸手挑开了南宫浔的头发,露出了他那俊美无俦,和本王一模一样的面孔。 本王还是头一次用这种方式观察自己的脸,感觉比想象中还要英俊一点。 “我看你来了,王爷。”姚书云笑着摸上他的脸。明灭的烛光里,他的笑容像是带着魔性,又像是淬了毒|药,笑得讥讽而招摇。 他修长的手指抚过南宫浔的面庞,然后滑到了他的脖子上,一把掐住了,道:“可我以后都不能来看你了,因为我要远赴浀州,一年下来恐怕都见不了你几次了。” 南宫浔因为失去了触觉,所以并没觉得窒息难受,只像滩烂泥似的,任由姚书云扼住喉咙,晃来晃去。 姚书云笑着松开了手,道:“造成这一切的都是你,要不是你,我何至于背负着几百条命债,遭万人唾骂。要不是你,我何至于远走他乡,受相思之苦。我从前觉得他不喜欢我没关系,只要我能待在他的身边,陪他一辈子就好了。可现在,我连这个卑微的愿望都不能实现了。”他说着,突然佝偻着身子咳嗽起来,然后从怀里抽出了一方帕子,擦了擦嘴。 而那雪白的帕子上,留下了一滩刺目的红色。 本王眼神一变,他居然吐血了? 只见姚书云收起了帕子,重又摸上了南宫浔的脸,凄凄切切地问道:“王爷,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呢?皇上说是五年之后准我回京,可我总觉得自己时日无多了,怕是坚持不到五年之后了。你看,我滥杀无辜,造下杀孽,老天终于惩罚我了。他罚我以后,都见不到你了……” 他说着,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本王这才发现,姚书云近日来真是消瘦许多。原本挺拔如松的身板,看着佝偻了许多。原本丰润的面颊,也有些凹陷了。 本王先前只当他是精神不济,可眼下再看看,分明就是枯容病态。 仿佛那一身的精气神,正在一点一点的消失。 “我到底是哪里欠了你的,你要这样对我?”姚书云突然扔掉帕子,再一次掐住了南宫浔的脖子,恶狠狠的说道:“我这一辈子**不羁,胸无大志,不过就想着混个刑部侍郎做做,朝前朝后的,能够帮他一把而已。可你为什么要毁掉这一切啊,你为什么……” “呵呵。”姚书云再一次松开了手,“我忘了,你不会痛。”说着,抽出一把匕首,插|进了南宫浔的大腿里,道:“是不是身子不会痛,心也就不会痛?” 南宫浔只是耷拉着脑袋,脸上并无任何反应。 姚书云抽出了匕首,换了个位置,又插了进去,“为什么只有我在痛苦呢,啊?”说着,拔|出来,又插了进去。 他脸上带着疯狂,一下又一下地刺向了南宫浔。溅出的血水污了他的袍子,他也不在意,只是麻木地去伤害。 “你知道我最恨你的一件事,是什么吗?”姚书云捏住了南宫洵的下巴,恶狠狠地看着他,“不是你怂恿着我杀了赵将军一家,而是你假冒了岳初,说你喜欢我。” “呵呵,你说你喜欢我,喜欢了很久很久。” “你说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情,会比着两情相悦,更让人欣喜的。” “我就这么昏了头,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即使我知道赵将军他戎马一生,最是忠君爱国。可你既然说赵将军有反意,那他就一定是有反意。你要我杀了赵将军,那我就杀了赵将军。” “别说是替你杀几百个人,你就是让我逼宫造反,拥你做皇帝,我眉头也不会皱一下。” “可到头来怎样?这一切都是假的,假的……” 本王立在窗外,看着里头血腥而疯狂的一幕,心里一时五味杂陈。 这么多年了,我都不知道姚书云心里在想些什么。 也不知道他一心争取到刑部侍郎的位子,根本就是为了我。 难怪有一阵子,朝中反我最厉害的几位大臣,纷纷闹出了丑闻,被下了大狱。 原来这一切,都是姚书云在背后帮我。 本王迈着恍惚的步子,走出了暗室。 外头的阳光照旧是一片明媚。可姚书云却把自己锁在了黑暗里。 到底是有人把他逼疯了,还是他本来就疯了。 许久之后,姚书云走出了房间,远远看到了坐在梧桐树下的我,微微一怔,道:“你来了?” “嗯。”本王看了一眼他身上新换的袍子,指了指一旁的凳子,道:“陪我坐会。” 他走了过来,刚刚咳过血的脸色有些苍白,原本修身的月白色的长袍,此刻挂在他的身上,显得松松垮垮。 本王端起茶杯,撇了撇上面的浮叶,不动声色的说:“我看你这两日气色不太好,不如我把府上的苏蓉喊过来,给你瞧瞧?” “不必。”他挑起了二郎腿,道:“不过是有点小咳嗽而已,我几时那么虚弱了。” “还是看看吧。”本王坚持道。 “都说不必了。”他倒了杯茶水,看着里面倒映的大片梧桐花,问道:“王爷觉得我这满院子的梧桐,比着你满院子的兰草如何?” 本王抬起头,看向了那片浅黄色的梧桐花,一簇一簇的,颜色虽然素淡了些,不过遮天蔽日的一大片,倒也挺好看。 “很是不错。”本王由衷的说道。 他端着茶杯,道:“听我娘说,我出生那天,南方的天空烧的跟火一样,影影绰绰中,似乎有一只赤红色的大鸟,扇动着翅膀,降临在我们府上。大家都说我是凤凰转世,我爹也深信不疑,赶紧命人移来了几棵梧桐树种在院子里,说是供凤凰栖身之用。” “赤鸟?”本王皱了皱眉,道:“凤色赤,五行属火,自南方来,怎么听都是南方七宿的朱雀,陵光神君。” 可陵光还好好的在仙界待着。 “所以我怎么可能是凤凰呢,”姚书云笑笑,“后来我爹看我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油头滑脑,没个正形,和传说里品性高杰的凤凰相去甚远,也就不再把我当个人物看了。只是这满院子的梧桐,一入夏就开出了漂亮的颜色,我爹十分喜爱,便把树留下了。” “凤凰倒也并非传说中的高贵冷艳,也会踩凡人踩的土地,吃凡人吃的饭。”本王嘀咕道。 姚书云没听明白,“你说什么?” “哦,没什么。”本王摇摇头,将手搭在了姚书云的腕上,装模作样的说:“气血不足,还是找位郎中瞧瞧吧。” 他抽回了手,道:“这才刚恢复触觉,就能切脉问诊了,王爷可真是大能。罢了,你既然说我气色不好,那我赶明儿抓几副药喝喝。” “嗯。”本王稍稍放了心,道:“若是那郎中瞧不出个所以然来,还是我府上的苏蓉——” “得了吧,天底下会瞧病的,又不只有你家苏蓉一个。”姚书云打断了本王,喉咙里一阵干涩,急忙喝了口水。 我二人一直坐到了傍晚,其间断断续续地说了一些陈年旧事。 许多事情本王都已经不记得了,可姚书云却还记忆犹新,比如说—— “王爷记不记得后山那片苞米地?我二人经常跑去偷了苞米烤着吃。哦,那附近有一条沙河,王爷有一回下水捞鱼,险些淹死。呵,那河的两岸莺飞草长,每到夏天,都会有狗男女跑去偷情,而我们两个就躲在附近,偷看了好几场活春宫。王爷面上一副正人君子相,其实看得比谁都乐呵。” 本王:…… 时候不早了,本王站起身来,道:“先这样吧。等着赵将军一事的风波过了,本王立刻找借口调你回来,不必让你等上五年。” “好。”姚书云笑笑,“其实这样的结果,对我来说已经很好了。”顿了顿,又道:“在我走之前,王爷得了空多陪陪我吧。” 本王点点头,“好。” 第61章 第61章 回府上取了几件换洗的衣裳,本王扔进了包袱里,准备去宫里久住。 走之前,苏蓉拦下了本王,塞给了本王一个小瓶子,神色鬼祟地说:“主子兴许会用的到。” “这是——”本王不解,“去疤药吗?本王脸上的疤已好的差不多了。” “不是。”苏蓉使了个眼色,示意大家心照不宣。 可本王根本就不懂她在暗示什么。 一路去到了宫里,本王将那小瓶子扔在了榻上,然后去御膳房里转了一圈,吃了一条鸡腿,喝了一碗羊汤,走的时候,要了一壶酒和一碟子花生米,端着去到了御花园。 一人,一影,一月亮,合着满园的清香,这酒倒也喝得有滋有味。 本王自知酒力有限,只喝了半壶,剩下的浇到了地上,算是谢过了这陪我共饮的花花草草。 月光如水,人间处处清辉。 本王迈着微醺的步子,回到了寝宫。原以为燕玖还在批阅奏折,却不想他已经回来了,正拿着苏蓉给我的小瓶子,放在鼻子底下闻了又闻。 见我走进来了,燕玖问道:“皇叔,这是什么,闻着还挺香的。” “不知道。”本王说,“大约是清凉油一类的吧,涂到额头两侧,能提神醒脑的。” “是吗。”燕玖倒出了一点,涂在了太阳穴上,按压了几下,道:“没觉得凉啊,也不觉得提神。” 一旁的宫女默默地看着,几番欲言又止。 许久之后,她终于忍不住开了口:“皇上,那个好像是,好像是……” 燕玖看向她,“什么?” “奴才也不确定,只是看这样子,闻这味道,好像是男人之间,做那档子事时用的油膏。” 燕玖:…… 本王:…… 那宫女红着脸,道:“奴才也不确定,只是瞧着有些公公们似乎好这口,会随时带在身上,除了可以用作润滑,也能滋养防冻。” 燕玖:…… 本王:…… 苏蓉啊,苏蓉。 你一姑娘家的,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撵走了一屋子的宫女,本王咳嗽了一声,道:“是个误会,皇上莫要多心。来,给我看看你的手臂,是不是该换药了。” 燕玖正在使劲擦额上的油膏,闻言愣了一下,道:“不,不用换那么勤吧,昨晚洗澡刚换过的。” “听话。”本王攥住了他的胳膊,道:“夏日闷热,伤口容易感染,若是好的差不多了,就不用再缠绷带了。” “真不用换。”他瑟缩了一下,想着把胳膊抽回去。 军国大事上,本王可以由着他,可这种事情上,本王必须耍一耍**威,当即将他按在了榻上,半是恐吓半是强迫地拆掉了他胳膊上的绷带,说:“万一伤口腐烂了……” 然后,我看到了什么? 那绷带下的小臂,白白嫩嫩,光光滑滑,真是好的不能再好了。 别说是伤口,根本连一个毛孔都看不到。 所以说,受伤什么的,刺客什么的,根本就是在骗我吗? 目的就只是为了把我骗上他的床!? 燕玖红着眼,恼羞成怒地推开了本王,道:“好了,你都看到了!” 本王拎着几根破布条,心情有些微妙,“要不,我再给你绑回去,就当我没看见?” 燕玖咬着嘴唇,显得更为恼火,却也不知是恼的自己还是恼的我,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最后干脆扑到榻上,蒙着头不肯见我了。 本王终于后知后觉地笑起来,伸手扯掉了他的被子,道:“要窒息了。” 他伸手挡着脸,有些丢人的问道:“皇叔,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 “倒也没有。”本王拿走了他的手,有些大逆不道的说:“其实还挺可爱的。” 他脸上一红,眼圈也跟着红了,问道:“那皇叔你,以后是不是就不会陪我一起睡了?” 陪他睡倒也无所谓。从本王第一次爬上他的龙床,到后来的第二次第三次,甚至是一辈子,其实区别并不大。 反正我这弄臣的名声已经传开了,全天下的人都以为我是燕玖的男宠,事已至此,本王一光脚的,还有什么好怕的。 本王摸了摸燕玖柔软的头发,道:“如果你愿意,我会一直留下陪你的。” 他眨眨眼,“真的?” “嗯。”本王点点头,伸手抱了抱他。 第二日散了朝,本王如约,去了姚府上。 彼时,姚书云正在穿戴衣裳,见本王来了,笑笑说:“今日无事,带你去听书吧。” 本王:“听书?” “是啊。”他摸着下巴,道:“据说最近城里出了一位特别的说书先生。那人长得清雅端庄,相貌堂堂,行事却有些斯文败类,不爱讲传奇故事,专爱说些黄段子。” “哦?”本王倒是来了几分兴趣。 “呵,”姚书云束起了头发,道:“听说那人凭着三寸不烂之舌,从前朝宠妃与太监的**史,到落魄书生与狐媚的艳事,再到寂|寞少妇与下人私通,隔壁寡妇与邻居偷情,说的那叫一个声情并茂,舌烂莲花。高|潮之余,形色猥琐,神情*,恰如正在行苟且之事。如此有趣的人,有趣的事,王爷不想着见识见识?” “想。”本王倒也没有装腔作态,坦然回答。 要说这也没什么。男人嘛,天性使然,面上端着一副正人君子的嘴脸,私底下都爱干些偷鸡摸狗的行当,比如藏一本春宫册子,或者掖一部桃色话本。 至于本王,虽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落到了尘世间,总也免不了一个“俗”字,此事难得有趣,听一听倒也无妨。 一路去到茶楼,本王找了一处位子坐下,跟小二叫了一壶好茶和一碟子瓜子,一边嗑着,一边等那说书先生。 也亏着本王来的早,这才落座没多久,茶楼里上下两层就坐满了人,若是来晚一步,怕是连位子都没有了。 却也不知那说书人究竟有什么本事,竟能让这些人如此痴狂。 姚书云给本王倒了茶,拿眼神示意我往楼上看,本王抬脸看去,只见户部尚书黄远和大学士杨文杰正凑在一起,形色猥琐的讨论着什么。 枉他们平日里一副冰魂素魄,怀瑾握瑜的高贵模样,感情私底下,也有这种爱好。 倒是让本王高看了。 许久之后,那说书先生在千呼万唤中走了出来,身上穿了一件怀旧色的灰袍子,斜背了一个藏青色的布包,边走边挥手致歉,“对不住,家里有点事,来晚了。” 他这展颜一笑,风流至极,颜色无双,到真是个英俊的美男子。 只是这幅人上人的长相,却跑来讲这些黄段子,可真是—— 有辱斯文啊。 只见那说书人在桌子后面站定,扫了众人一眼,然后挽了挽袖子,拍了一下醒木,道:“今儿,我来说一段发生在仙界的秘史。” 周围立马有人起哄,“天庭重地,仙君和仙娥厮混偷情啊?” 说书人笑笑,“我今儿要讲的,是一出断袖分桃。” “哇——”听客们立马炸开了锅,一半的不好此道,嚷嚷着要他换一个故事讲,另一半的人觉得新鲜,建议他讲下去。 而本王则是顶着一脑门的汗,直觉得要听不下去。 不过转念想想,这人只是个凡人,总不可能窥听了天界的丑事,想来说出的段子,也是他自己杜撰的,应该不足为虑。 姚书云见我狠命扇扇子,递给了我一方手帕,道:“这天气虽然闷热,却也不至于让你流这么多汗吧。” “我比较怕热。”本王说着,赶紧拿帕子擦了擦脸,然后看那说书先生不顾众人的阻挠,自顾自说了起来:“天界有位上仙,掌管北斗七星的巨门星,人称天旋星君。” 本王正在喝茶,“闻”言直接喷了出来。 姚书云:…… 那说书人继续道:“此仙执掌星宿以来,几万年里倒也兢兢业业,规规矩矩,可谁知随着和南方陵光神君的来往日益密切,他居然动了凡心。” “说起这陵光神君,他的原身乃是一只赤色的朱雀,既是凡人们所说的凤凰中的一种。要知道,他可是仙界有名的美男子,论容貌,论气度,绝不输给地上任何一个男子。只是这人孤傲冷漠,又刻板无趣,除了对自己的分内之事抱有几分热忱,其余的事情,一概漠不关心。” “天璇星君虽然渴慕他,却也知道此事有违阴阳,有违天道,故意一直隐忍不发,独自体味着相思之苦。直到有一天,天璇喝醉了,这才酒壮怂人胆,做出了一桩糊涂事……” 第62章 第62章 天璇,陵光。 天璇,陵光。 天璇,陵光…… 本王脑海里,肺腑中,反复激荡着那两个称呼,“陵光神君”,“天璇星君”。 茫然的低下头,剩下的故事,本王没有再“听”。 那一日,本仙君喝高了,犯了混,意图轻薄同样喝醉了酒不省人事的陵光。 要说相思苦太苦,而美酒不足以解忧,我当时头脑一热,就想着不管不顾了。 心道大不了玉帝将我剔除仙骨,投往下界,再或者形神俱灭,永世不得超生。 生何欢,死又有何惧。我不在乎,我都不在乎。 我当时就像个酒色之徒,对陵光伸出了手…… 我就是个混帐。 这么多年了,我虽说不后悔爱过,可我后悔当年轻薄了他。 他既是我生命里一盏不能触摸的灯火,我又何苦非得去染指光明呢。 这个故事的结果,让听客们失望了。不管那说书人如何的添油加醋,大肆鼓吹当时的春|色旖旎,其结果都是天璇没有得手。 在衣衫半褪,情|欲渐浓的时候,这一幕被其余的仙家撞破了,告知了玉帝。 后来,便如那说书先生所言,天璇被压上了诛仙台。 底下的人各种不满,拍着桌子道:“这就完了?今日的故事也忒单调了吧,活都没做,那天璇就被逮了,傻逼不是。” 说书先生挠了挠下巴,道:“好歹是位上仙,咱们凡人还是给他留点面子吧。”说着,若有若无地扫了本王一眼,道:“且说那天旋星君被押上诛仙台之后,玉帝为了惩戒他犯下的错误,封了他的六识,断了他的情根,让他永生永世,都不能再爱一个人。” 封六识,断情根。 呵,这世上还有什么样的惩罚,会比这个更残酷。 虽说是封六识,可本王真正下界的时候,有玥明,瑆琅,青芜,命格等人替我求情,所以得到了其中的两识,主思考的意识,和主视觉的眼识,其余的耳识、鼻识、舌识、身识全部都没了。 否则我这一下界,估计蹦达不了几天,就该着换个地方重新投胎了。 从茶楼里出来,本王摆摆手,唤来了白杉白桦,小声吩咐道:“去,把茶楼里那个说书的给本王抓起来,带回府上。” “是。”两人立马翻进了窗子,去抓人了。 一旁,姚书云摸着下巴,问道:“怎么了这是,看王爷听完这故事之后,心情似乎很是不郁。” “天太热,心情也跟着烦躁。”本王道。 “是吗?”他甩开折扇,为本王扇了扇风,道:“可好些了?” 本王白了他一眼,大步往前走去。 “哎哎哎,”姚书云追了上来,“你说,要是那星君找回了自己的四识,能不能重返天庭啊?” “不会的。”本王道,“出了这等丑事,天界应该容不下他了。不过就是跟着寻常人一样,生老病死,进入下一个轮回。” 姚书云眯着一双狐狸眼,“怎么瞧着王爷,似乎很明白。” “只是猜的。”本王道。 行至了姚府门口,姚书云正要进去,顿了顿又回过身来,问道:“是不是天璇被剔除了情根之后,别人再怎么努力地爱他,他也不可能动心?” 本王看着他,“不,他会感激,会铭记在心,会把那个人当成亲人,当成朋友。” 姚书云:“可他不会爱上那个人。” 本王:“是啊,不会,爱……。” “果真是这样啊。”姚书云苦笑着回过身去,眼底有落寞一身而过。 本王看着他一路消失在视野里,轻轻叹了口气,回到了府上。 片刻之后,白杉白桦扛着一条麻袋回来了,里面的人扭来扭去,拼命的折腾。 本王指指地面,示意他们将人放下,然后亲自为他松开了麻袋,看向了那且英俊,且风雅的男人。 那男人吐掉了嘴里的破布,在地上扭动了一下身子,问道:“王爷这是做什么,光天化日,强抢美男吗?快给我松绑。” 本王盯着他那双风流而多情的眸子,道:“别装了,瑆琅。” 他面上一僵,遂又扭动了一下身子,道:“王爷在说什么啊,小民怎么听不懂。” “那你就继续躺那儿吧。”本王回身坐下来,交叠了双腿,道:“白杉白桦,你们先出去吧。” “是。”两人一齐退了出去,走之前,白桦不忘踹了瑆琅一脚,道:“你小子,老实点。” 瑆琅撇撇嘴,抖掉了身上的绳子,摇身一变,换上了一身飘逸而华贵的黛青色袍子,那五官也变得更英俊了一些,往桌子的另一边一坐,问道:“仙界那么多人,你怎么就猜到是我了?” “因为你最贱。”本王道。 瑆琅:…… 他喝了口茶水,问道:“如何,这些年在人界过得可还好?” “得过且过呗,”本王道,“我这六道神识,被封了四道,也跟活死人差不多了,试不到冷热,尝不到酸甜,浑浑噩噩的,过一辈子算一辈子。” 瑆琅道:“我瞧着你如今找回了三识了,剩下的耳识,不就在今日那个陪你一起听书的人身上吗。” “是啊。”本王捏起了一枚大枣,把玩着说道:“可他的听觉,本王却不想要。” “为什么?”瑆琅凑过来,挤眉弄眼的问道:“可别说是看上他了啊。” 本王苦笑着摇摇头,“你明知道,我如今不会爱上任何人。爱一个人该是一种什么感觉,我都已经忘了。” “忘了也好,”瑆琅道,“省得你整日里患得患失,愁眉不展。” “可我总觉得心里少了点什么,那种空落落的感觉,你可能不懂。”本王咬了一口大枣,道:“身体上明明会有*,可心里却没有爱,那种感觉让我很是恶心。” 瑆琅:“呵,你怎么在人间待得越久,反倒越是执迷不悟呢。我该说你死性不改,还是说你不撞南墙心不回呢。吃过一次亏,你怎么还惦记着世间的情情爱爱。” “因为他可贵。”本王道:“世人都说道羡鸳鸯不羡仙,等着有一天你也爱上一个人,就会明白我今日所想了。” 傍晚,本王送走了瑆琅,回到了宫里。 彼时,燕玖正穿着一身柔黄色的衣衫,立在书房前,远远地眺望着本王来时的方向。 看到本王时,他微微一笑,三千世界的繁花,都抵不过他眉宇间一抹温柔的颜色。 他那么好,换做别人,也许会上前拥住他,手指穿过他的华发,抚上他如玉般的肌肤,然后低下头,吻上他温软的唇瓣。 可本王却只能僵硬的说一句:“微臣见过皇上。” 是了,本王并非是不想爱,而是不会爱。 是夜,燕玖缩在本王的怀里,仰着脸说道:“皇叔,我下午在御书房里打了个盹,梦到了一些小时候的事。四岁那年,我摔碎了你送给四哥的琉璃马,四哥哭着找你告状,然后你照着我的屁股,拍了好几巴掌。” 本王笑笑,“有这事?” “有,”他说,“我当初之所以摔了那马,是因为嫉妒四哥。那马明明是我先看好的,凭什么皇叔就送给了他。” 本王:“可能是觉得你还小,容易把东西摔了吧。” “凡是皇叔送我的东西,我哪一样没好好地收着,怎么会摔了呢。”他说着,从枕头底下摸出来一块洁白的石头,“还记得这个吗?我小时候有一阵子老是做噩梦,你给了我这块石头,骗我说是瑶池里的仙石,能驱散邪灵,安定睡眠的。我拿着它当护身符,一直压在枕头底下,后来听人说,这就是块普通的鹅卵石,沙滩上,河提下,随处可见的。” 本王:“咳。” 燕玖把石头又塞回了枕头底下,道:“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反正你给了我这块石头之后,我睡觉就变踏实了,总觉得这世上再大的事,只要有皇叔在,就总会解决。” 本王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拍了拍他的后背,道:“你这起早贪黑的,也忙了一天了,早点睡吧。” “嗯。”他往本王的怀里缩了缩,突然又抬起脸,道:“睡之前,你能不能亲我一下?” 本王面上一僵,道:“别闹了,睡觉。” “就一下。”他红着脸,跟我讨价还价。 本王犹豫着,低头啄了一下他的嘴唇,道:“好了,睡吧。” “嗯。”他眯着眼,一副满足的模样,嘀咕道:“今日不成就明日,明日不成就后日,总有一天,皇叔会喜欢上我的吧。” 本王顿了一下,轻声道:“会吧。” 第63章 第63章 几日后,姚书云整顿好了行李,乘坐了马车,准备去浀州赴任了。 他的气色依旧是不太好,只是在他的鬼话连篇中,很容易就被忽略了。 本王递给了他两瓶酒水,道:“路上带着喝吧,去了浀州,可就没这么好的酒了。” “唉,既无好酒,又无美人,这几年,可难熬喽。”他说着,摸了摸下巴,道:“要不我赶紧定下一门亲事,今日便带上一个姑娘,陪我一起去浀州吧。” 本王怔了一下,只见他眯起了眼睛,笑出了一脸的风流相,“开玩笑的,要知道下官对王爷可是死心塌地,忠贞不二。” 又来了…… 本王跳上了马,准备将他一路送出城外。 虽说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可这段路,本王想着陪他走一走。 路上,他倒是没有再继续废话,也不知是不是身子不舒服,还是心情不郁,放下车帘子之后,就没有再露面。 身后,庄严肃穆的皇城越来越远,两侧的高墙大院也慢慢消失了不见。 放眼看去,阡陌交通,曲折悠远。 这姚书云要走的路,还长着呢。 姚书云挑起帘子,下了马车,掩着嘴咳嗽了两声,道:“就送到这里吧。” 本王下了马,拍拍他的肩膀,道:“自个儿多保重,若有需要,随时通知我,得了空,给我来封信。” “好。”他笑笑,面上有些苍白,“你也多保重。” “嗯。”本王点点头,还是有些不放心,“书云,你身子到底要不要——” “不要紧的,”他说,“找大夫瞧过了,说是我前阵子积郁成疾,留下了心病,以后放松了心情,喝几副药调理调理,就没事了。” “那就好。”本王收回了手,目光落在了姚书云腰间那块玉佩上,轻轻叹了口气,道:“早些赶路吧,夜里别是没地方落脚。” “好。”他重又坐上了马车,一路没有回头,就那样走远了。 彼时,南方的天空如同火烧,如同血染,如同凤凰涅槃。 而姚书云的马车,在一片热烈而壮阔的颜色里,终于是消失了不见。 仿佛这个人,也离开了我的世界。 本王收回了视线,轻轻叹了口气。 回到城里之后,本王因为心情不郁,想着去月华楼喝两杯。 行至门口,遇上了一个站在街对面,拼命伸着脖子往里头张望的年轻人。 他看起来有些局促,想进却又不敢进,想走却又舍得走,挪着焦虑的步子走来走去,时不时的伸着头,往里头看两眼。 “小九?”本王愣了一下。 是了,那个和苏蓉一起逃难至此的少年,那个送了本王羊脂玉的少爷。 许久不见,他个头蹿高了许多,因为穿了一身干净的衣裳,人看着也精神了,是个很不错的帅小伙。 他听到本王唤他,愣了一下,急忙上前打了个招呼,“王爷。” “嗯。”本王随口答应着,看了一眼穿梭在厅里的莺莺燕燕,打趣着问道:“怎么,小小年纪,就知道惦记楼里的姑娘了。” “没有。”他闹了个大红脸,道:“我不是在看姑娘。” 本王:“哦,那是在看谁?” 他的脸直接变成了酱猪肝,结巴着说道:“看看看,看百里尘老板。” 本王:…… 眼光倒是不错,本王心想。要说这楼里虽然美女如云,各领**,可全部加起来,也抵不过一个百里尘。 只是这小九才十四五岁的年纪,怎么就想不开了,放着大姑娘的不爱,非得喜欢一个男人。 要说这断袖之癖,它毕竟不光彩。 “说起来,你怎么会认识百里尘?”本王问道。 “这个,”小九挠了挠头,道:“去年年关的时候,我们兄弟几个实在饿极了,便顺手偷了一个少爷的钱袋,结果被人发现了,把我们抓起来好一顿揍。而百里尘老板刚巧路过,顺手救了我们不说,还给了我们一些钱。” 他说着,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还从来没见过哪个人,能把白色穿出那样的感觉,衣袂飘飘,翩然若仙,温润如玉,清雅如莲。那一天,我还以为自己遇到神仙了呢。” 本王搓掉了一身的鸡皮,道:“百里尘虽然好,可他只管收钱,不管接客啊,你要想着睡他,怕是很难。” 小九的脸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支支吾吾道:“我,我可没想要冒犯他,王爷休要胡说。” 本王揽过了他的脖子,道:“男子汉大丈夫,喜欢就是喜欢,畏畏缩缩的算什么,走,跟我进去。” “别。”他挣扎着,往后退了一步。 本王看着他,“怎么,你这是打算继续躲在街对面,时不时地偷看他两眼?” “不然还能怎样,”小九苦笑,“我和他本就是云泥之别,能远远的看他几眼,就已经很好了。如果叫他知道我对他生出了龌龊的心思,我怕连远远地看着他,都不能了。” “龌龊?喜欢上一个人就是龌龊?”本王皱眉。 这倒是叫我想起了陵光,他问我:“天璇,你身为上仙,如何这般堕落?” 呵,本王终究还是不明白,爱上一个人究竟有什么错。 就算是让我重来一次,我依然会舍得一身剐,拼他个粉身碎骨,无所畏惧。 可本王即使想爱,却没有这样的机会,而小九他明明有,却选择躲在了黑影里,畏畏缩缩。 本王看着小九,顿时有那么点恨铁不成钢的感觉。 而小九虽然被本王盯得不太自在,却也没有闪躲,迎上了本王的目光,道:“我也不会一直这样下去的,我会努力赚钱,努力置办家业,然后再理直气壮地告诉他,我喜欢他,到那时,不管他接受与否,起码我都不会被人说成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痴心妄想。” 本王看了一眼他身上穿戴整齐的衣裳,问道:“你如今在做什么?” “在一处绸缎庄里,给人跑腿打杂。”他说着,揉了揉鼻子,道:“可我不会一直只是个跑腿的。总有一天,我会有自己的产业,并且会把生意,扩大到全世界!” 这牛吹得挺大,可本王一旦对上了他坚定的目光,又觉得这世上再牛逼的梦想,也抵不过牛逼的坚持。 也许,他真的会成为古往今来,我大燕第一商人呢。 本王独自走进了月华楼,正遇上了斜倚在门后,偷偷听完了整个对话的百里尘,当即皱了皱眉,问道:“你这是什么爱好?” “听人跟我表白啊。”他笑笑,“感觉还不错。” 本王:“那孩子——” “挺好的,”他说,“好好敲打敲打,未来兴许真能成为一个人物。” 本王:“那你——” 百里尘:“我可不会喜欢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 本王:“毛孩子总会长大。” “是啊,长大了就变成毛手毛脚的臭男人。”百里尘说着,看了一眼来楼里**的男人们,“这世上的男人,个个都是见色起意,而这世上的女人,个个都是见利忘义。我在这楼里,看尽了世间的虚情假意,这辈子,都决定不娶。” 本王没想到,这百里尘竟有这种怪诞的想法。“你既然决定独身一辈子,那总得告诉小九一声,免得他一直惦记你。” “为什么要告诉他?”百里尘有些好笑,“你没听他说吗,他要混出个人样来,然后跟我表露心迹。既如此,我何必要消磨他的意志,打击他的自信。” 本王:“哦?这么说,你还是为了他好?” “是啊,”他勾起了嘴唇,“毕竟我,可是个好人来着。” 是夜,本王喝了不少酒,而百里尘闲来无事,就坐在本王的对面。 酒喝到一半,他突然问道:“王爷,你可是有心上人?” “心上人?”本王打了个酒嗝,“为什么这样问?” “只是好奇罢了,”他说,“全天下的人都知道王爷你是个断袖,可你既是个断袖,为什么放着姚书云那么好的人不爱呢,是因为心里有别人吗。” 本王顿了顿,“算是吧。” 他皱眉,“算是?” “是,又不是。”本王仰头喝了杯酒,问道:“你说喜欢一个人,该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喜欢?”他沉吟了一下,道:“该是茶饭不思,魂牵梦萦吧。乐他之乐,忧他之忧。为博他开怀一笑,势必倾尽所有。” “是这种感觉啊……”本王笑笑,“可我对那个人,却没有这种感觉呢。你说我是有心上人,还是没有?” 第64章 第64章 是夜,燕玖侧躺在本王的臂弯里,一瞬不瞬地盯着本王。 本王被他盯得有些发毛,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他笑眯眯的,“就是觉得能像现在这样,就已经很好了。” 本王挥手扫灭了蜡烛,然后翻身过去,吻上了他的嘴唇,问道:“是不是这样,就更好了?” 他愣了半晌,道:“嗯,很好。” 罢了,本王心想。 不能爱上他,起码可以按照他的心意,去满足他。 这世上的东西,本就是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只要做的够好,谁又能辨得清真假虚实呢。 而本王除了不能给他爱,还有什么东西不能给他。 一瞬的沉默过后,燕玖重又钻进了我的怀里,将脸埋在我的胸口。 本王环抱着他,能感觉到他加速的心跳,和呼气时,带来的热度。 有那么一瞬,本王甚至想着再进一步,可转念又觉得,这种有性无爱,只为发泄的行为,简直恶心透了。 于是,一切点到即止。 而这种莫名尴尬的关系,一直持续了很久,很久…… 等到入冬的第一场雪下起来的时候,距离姚书云离开京城,已经过去小半年了。 清早起来,本王打了个喷嚏,只觉得有些头重脚轻,竟是罕见的染上了风寒。 燕玖拿手试了试我的额头,道:“有点烫,今日便不去早朝了吧,朕让太医给你开两副药喝喝。” 本王道了声谢,顺便跟燕玖讨要了一碗肉丝粥,便又躺回了榻上。 心道什么是恃宠而骄,这就是。 等待热粥的空当,本王又睡了过去,睁开眼时,燕玖已经下了朝,裹着大氅回到了寝宫。 “醒了吗?”他解下大氅,递给了一旁的宫女,走到了本王的身旁。 “嗯。”本王撑着身子坐起来,攥过了燕玖冰凉的小手,问道:“冷吗?” “有点吧。”他说着,拍了拍头发上的雪花,道:“好多年没见着这么大的雪了,足有一尺深呢,外头几个小太监,正凑在一起打雪仗。” 本王接过了宫女递来的热粥,先喂燕玖喝了一口,道:“我记得你小时候,也喜欢玩雪。” “那只是在你府上,因为皇叔会帮我推雪人。”他含着热粥,烫得没敢下咽,呵着气说道:“要是在宫里,几个哥哥就会凑到一起,拿雪球砸我,所以,我最讨厌下雪天来着。” 本王:…… 他咽下了粥,道:“四哥面上倒是挺袒护我,一副为兄者,该当照顾弟弟的表情,可私底下,他也没少揍我。我把他发派到边境上吃沙子,那也是便宜他了。” 吃过了早膳,燕玖换下了一身便装,道:“我去御书房批折子了,等下药端来了,皇叔记得喝。” “嗯。”本王点点头,吩咐了宫女将他包严实了,又给他戴了一顶帽子,然后看他冒着风雪,踏出了门槛。 如此勤勤恳恳,日夜操劳,倒是一副明君的做派。 不多时,药汁端来了,本王喝了一口,皱眉问道:“里头搁的什么,怎么又酸又苦?” 徐太医躬着身子,道:“回王爷,就几味祛除寒热的药草而已,顺便加了一点补药。” “补药?”本王嘀咕着,一鼓作气喝了下去,心道我身子好好的,补什么补。 喝过了药,本王捂在被子里发了发汗,只觉得一阵虚汗过后,身子突然变得燥热难耐。小腹下三寸处,竟隐隐有了抬头的迹象。 青天白日,我还病着…… 话说那徐瑾,到底给本王喝了什么!? 所谓的补药,该不会是壮阳药吧? 本王生龙活虎,何至于…… 转念间,本王想起了燕玖前两日那若有所指的疑问:“皇叔的嗅觉,味觉,和触觉既已恢复了,那么除了听觉,可还有什么别的隐疾没有?” 难不成这小半年来,本王对他规规矩矩的,竟被他当成了无能? 这熊孩子,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本王倒是相信燕玖不至于趁我病着,给我下猛料,只是这话到了太医的耳中,说不定就变成什么味了。所谓的养身变成了养肾,所谓的壮阳变成了助兴。 这一碗药下去,五花八门,怕是什么都有。 片刻过去,本王只觉得蠢蠢欲动的下半身,变得更加躁动难安,急着想要纾解。 本王急忙掀开被子,趿上了鞋,准备去雪地里降降火。 一旁的宫女急忙将我拦下了,道:“王爷,您还病着呢,外头风大雪大的,就别出门了吧。” 本王:“没事,我出去透透气,屋里憋得厉害。” 宫女:“不好吧,奴才瞧着你的脸,可比着前头还要红呢。” “热的。”本王说着,直接出了门,乍一吹到冷风,头脑总算清醒了,一个哆嗦之后,身下的*也逐渐平息了。 只是这一热一冷的,本王终于是卧床不起了。 燕玖守在床边,极为忧心的问道:“皇叔,朕早上瞧着你还好好的,怎么只一会,病情就加重了?” 本王看着那罪魁祸首,简直要被他气笑了。 可那熊孩子丝毫没觉得愧疚,端来了一碗药膳,舀了一勺递给本王,“来,皇叔,喝点汤,听太医说,这汤十全大补,冬日里喝最好了。” 本王看了一眼汤里飘着的牛鞭和山药枸杞,皱了皱眉,问道:“你可知这里头放的是什么?” 燕玖往里头看了一眼,不太确定,“是肉吗?” 本王看他一脸的懵懂,有气也无处撒,只得说道:“也算是肉吧,不过物极必反,一旦补大了,身子反倒会亏,还是放着吧。” 燕玖看着汤,有些可惜,“闻着挺香的啊,皇叔要是不喝,那我喝了。”说着,将汤一口气喝了下去,觉得挺鲜,便又从盆里舀了一大勺。 “哎——”不待本王劝阻,他咕咚又喝下去了,然后咂着舌,美滋滋地去舀第三碗。 本王看他一碗接一碗的喝了下去,心情有些复杂。 这小子正是朝气蓬勃,精力旺盛的年纪,也不知道补大了,会怎样啊…… 当天晚上,燕玖翻来覆去,终于是失眠了。 身上的被子被他踢走了好几次,本王每每给他拖上来盖好,他立马又一脚踹走了,扯着领口,喊“热”。 本王给他倒了一杯凉茶喝下去,情况依旧不见好转,只见他在榻上扭来扭去,甩胳膊蹬腿的,如何也不消停。 一只闹腾到后半夜,他突然刹住了,一脸羞赧的看向了本王。 本王为他掩了掩被子,问道:“怎么了?” 他使劲往被窝里拱了拱,含羞带臊的说:“刚刚不小心,泄了……” 本王:…… 第二天一早,燕玖顶着黑眼圈,去了早朝。 本王下了榻,少喝了一点粥,吃了半块饼,一时间没什么胃口。 一旁的小太监走上进来,递给了我一封信,道:“王爷,这是您府上的李管事送来的,说是这信到了好几日了,一直也不见您回府,便专程给您送来了。” 本王看了一眼信封上清瘦的字体,笑笑说:“姚书云的信,呵,这次来的可有些迟。行了,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要说这期间,姚书云时不时会来一封信,每每都是用老不正经的语气,絮絮叨叨地抒发着相思之意。 以前是密密麻麻的三页纸,后来变成了两页,一页,半页,到这回收到的一封信,只一行字—— “见信如晤,一切安好,勿念。” 而原本那苍劲有力的字体,到如今看来,竟显得落笔吃力。 只几个子,都写的歪三斜扭。 本王眼神变了变,将信收了起来,披上大氅,咳嗽着去到了御书房,准备同燕玖告个假,去一趟浀州。 无他,只因为姚书云过得不好。 燕玖准了我的假,跟着我出了御书房,问道:“准备去多久?” “若无大事,臣立马回京,若有事——”本王沉吟了一下,道:“可能要耽搁一段时间了。” “耽搁多久?”燕玖问道:“三五天?一个月?还是半年?或者一年?” 看他不愿意我走,本王安慰道:“不会那么久的,若是姚书云真的病倒了,臣会立马带他回京安养。” “是吗?”他笑得更加勉强,“其实有个问题,朕早就想问你了。皇叔你每晚待在我的身边,却显得心不在焉,焦虑难安,可是因为姚书云呢?皇叔你真正喜欢的人,是他吗?” 本王:…… “你为什么不回答?”他立在檐下,直直地看着我,“皇叔说什么我都相信,所以你只是骗骗我也好。” 外头的雪花越下越大,银装素裹的万里河山,看起来凄冷而寂寥。 而那个长在深宫里的小皇帝,显得尤为孤寂。 本王解下了大氅,为他披在了身上,道:“今生今世,我若有能力爱上一个人,那个人必定是你,也只会是你。” 他红着眼睛,“是真的吗?” “嗯。”本王抱了抱他,“等我回来,陪你一起过年。” 他点点头,“好。” 第65章 第65章 本王走得匆忙,只带上了苏蓉,白杉白桦,一路快马加鞭,赶赴浀州。 我这头病还没好,因为旅途劳顿,寒热又加重了。 途经一处驿站,苏蓉为本王煎了药,端进了鄙陋的客房里,道:“主子,先把药喝了吧。” 本王端着药碗,一口气喝了,有些疲累地躺了下来。 苏蓉从马车上搬来了一床被子,压在本王的身上,说:“主子,要我说,您还是多歇息几天吧,把身子养好再上路,此处离浀州甚远,也不急在这两天。” “无妨,”本王道:“总归马车宽敞,躺着倒也不算难受,还是先赶路吧。本王熬得住,却不知道姚书云熬不熬得住。” 苏蓉迟疑着,说道:“主子,奴才这趟出门,只带了些普通的对付头痛脑热,风寒咳嗽的药,也不知姚大人那头怎么样了,这些药不一定用得上啊。” 本王:“总比没有的好。如今浀州那边正在闹饥荒,百姓们连饭都吃不上了,想来也没有人还在卖药。” 苏蓉叹了口气,道:“也罢,到时再说吧,实在不行,奴才开了药方,让白杉白桦他们去隔壁城里抓药。主子您好好歇息吧,奴才下去再给您煎一副药,明儿一早起来,热一热就能喝。” “多谢。”本王揉了揉眉心,合上了眼。 第二天一早,我们一行四人,又踏上了旅程。 本王睡了一觉,又放了汗,身子轻快了许多,可怜了苏蓉女孩子家的,连着几日颠簸,路上又冷的厉害,整个人都扛不住了,抱着腿,一个劲的哆嗦。 本王脱下了身上厚重的棉袄,递给了她,道:“穿上吧,天寒地冻的,当心着凉。” 苏蓉:“可主子您——” “无妨。”本王道:“我和白杉白桦他们都是常年习武的,身子骨总比你一个姑娘家的抗折腾。” 苏蓉有些急,“可您还在病着啊。” 本王从包袱里掏出了一件略显单薄的狐裘裹在身上,道:“还有这个呢,你快穿上吧。” 苏蓉推却不得,便道了声谢,穿上了棉袄,道:“王爷这么体贴,将来谁要是嫁给了你,倒是个有福气的。” 本王笑笑:“满朝文武,就没人愿意把女儿嫁给我,不过你要是不嫌弃本王,倒是可以委屈一下——” “不嫁!”她拒绝地很是干脆,并且十分豪爽而大胆的说:“跟了一个断袖,不得守上一辈子的活寡。” 本王:…… 前头赶车的白桦撩起了帘子,挑了挑眉,问道:“要不要考虑嫁给我?” 苏蓉撇了撇嘴,一脸的嫌弃,倒是看向那一本正经,面无表情的白杉时,眼底微微有些炽热。 得,感情是看上那个面瘫了。 而白杉似乎是感觉到了苏蓉那炽热的目光,回过头来,冲她微微笑了笑。 他居然笑了…… 而且笑出了一脸的春光灿烂…… 不知为何,本王平白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本王近期不在府上,都不知道家里出了一对有情人,当即紧了紧狐裘,对苏蓉说道:“回京之后,我为你操办一场婚事吧。” “啊?”她一脸的受惊,“我不要!” “你确定不要?”本王扫了一眼前头故作冷静的白杉,道:“聘礼和嫁妆,本王一并出,他只管风风光光的娶,你只管高高兴兴的嫁。” 苏蓉一怔,后知后觉的脸红起来,含羞没有回答。倒是白杉回过头来,一本正经的说了句:“如此,就有劳王爷了。” 也罢,本王倒是过了一把媒婆瘾。 一路去到浀州,是在七日后。 放眼看去,是井井有条的街市,和来来往往的行人。既没有想象中破败不堪的街道,也没有哄抢粮食的流民。 一切看起来,除了贫困清苦了些,倒也没什么异常。 仅仅小半年的时间,也不知道姚书云是付出了怎样的精力,才安抚了全城的老百姓,让他们维持住了基本的生活。 他对皇上的承诺,算是兑现了,并且提前了整整四年半。 本王取来钱袋,一路接济了几个乞丐,然后打听着去到了姚府。 那府邸又小又破,看起来十分的寒酸,比着姚书云在京城里的豪门阔院,简直连个茅厕都不如。 那小子一向穷奢极欲,凡事总要最好的,从来不会亏待着自己。如今也不知过得什么穷日子,门板都塌了,竟也不舍得出钱修一修。 门口只一个守门的,听说了本王的身份之后,忙不迭地将我们一行请进了府里,边走边道:“我们大人这几日一直念叨您呢,他要是知道王爷您来了,一定很高兴。” “是吗,”本王跟上他,穿过了一个破木头搭建的花架,道:“早知道他过得如此清苦,本王就该早点来看看他。” “唉,”那家丁叹了口气,道:“您能来就好,能来就好啊。大人这几日还一直担心呢,怕是挺不到年关了,不能回京看你了。” 本王心里一个咯噔,看向了他,“姚书云他怎么了?” 那家丁摇摇头,一阵惆怅,“大人他来浀州之前,身子就不太好,来了浀州之后,日夜奔波,四处操劳,身子更是每况愈下。前些日子,他亲自主持拨粮放款,每一粒粮食,每一个铜板,他都仔细盯着,全部入账。这来来回回地折腾,他终于是撑不住,卧床不起了。” 本王心下着急,“可要紧?” “要紧,”那家丁说:“这几日,大人一直咳血呢,喝了药也不见效,整个人瘦的就差皮包骨头了。”说着,在一处破落的屋舍前停住了步子,道:“喏,就在里头呢,王爷自个儿进去看看吧。”说着,叹了口气。 本王立在屋前,脚下一时生怯。 虽说本王知道姚书云他害了病,却不知道他病得有多重。今日听那家丁一说,竟像是病入膏肓,无药可医。 昔日那侃侃而谈,没个正经的姚书云,他怎么可能…… 伸手推开了门,本王立马闻到了一股子药草味,随着本王走近了姚书云的卧房,那味道也越发的浓郁,凝成了一团,经久不散。 透过那扇虚掩的房门,本王看到了躺在榻上的姚书云。 瘦弱,苍白,病魔将他折磨得形容枯槁,颜色憔悴。 若非他因为呼吸,而牵动着胸口起起伏伏,本王几乎要以为他已经死了。 死? 本王几经轮回,看着周围的人一个接一个的死去,而我自个儿也是自生转死,由死转生,如此往复,生死更替。 我本不怕死。所谓的死,也不过是下一场轮回。 可此时看着满脸病容的姚书云,本王突然就有些怕了,怕他离开之后,这浮世茫茫,天地浩大,我是再也找不到他了。 本王不知道这辈子,是在那个节骨眼上,对这尘世产生了眷恋。有了许多放不下的人,和放不下的回忆。 我真怕这一生到头,连走,都走不洒脱了。 本王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到了姚书云的身边,正待唤他一声,却见他睫毛轻颤了一下,若有所感的睁开了眼,看向了本王。 四目相对,竟像是隔了半生之远。 他那憔悴的面孔上,再也看不到昔日的神采奕奕,风流佻达。 姚书云怔怔地看着本王,忽的苦笑起来,喃喃道:“我这病,大约是又加重了,居然出现幻觉了……居然,看到岳初了……” 本王心里一阵揪痛,唤了他一声,“书云。” “啊,我在这。”他伸出了骨瘦如柴的手掌,攥住了本王的手腕,一瞬之后,突然笑了起来,“原来,真是王爷来了。”说着,便要起身。 本王赶紧扶了他一把,塞了个枕头给他当靠垫,然后一甩袍子,坐在了他的身边。 他看着本王,千言万语,一时间竟不知从何说起,许久之后,才顾左右而言他的问了句:“眼瞅着就要到年关了,朝中事务繁忙,王爷怎么就偷闲,来我这儿了?” “特地告了假,想着接你一起回京过年。”本王说着,攥过了他纤细的手掌,道:“这几日,王府里的腊梅开得正好,衬着一场白雪,显得娇艳欲滴,别具神韵。回头,我们烧一壶酒,整两个菜,坐在院子里赏赏花,品品酒,可好?” “好是好,”他笑的有些吃力,眼里却有了些微的神采,“只是这天儿太冷了,下官坐在院子里附庸风雅,身子怕是吃不消啊。” 本王为他掩了掩被子,道:“那便坐在屋里头,隔着雕花的窗子往外看,也是一道风景。” 第66章 第66章 苏蓉将手搭在了姚书云的腕上,为他试脉的过程中,眉头越皱越紧。 许久之后,她又检查了姚书云的眼睛和舌苔,一番斟酌之后,开出了药方,交给了候在一旁的白杉。 本王见苏蓉退出了卧房,借口解手的空当,急忙追上了她,问道:“如何,姚书云的病可能治好?” “不可能的,”苏蓉道,“从病状和脉象上来看,姚大人是患了肺痨,根本无药可医。而他本人由于长期操劳,身子已然透支,脉象极为虚弱,日后便是想着补,怕也补不回来了。” 本王心里一堵,悲声问道:“就没有办法了吗?只要能救他,不管需要什么奇珍异草,要花费多少人力物力,本王都愿意。” 苏蓉摇摇头,“医者父母心,奴才也想救他,可姚大人实在是病得太重了。我开出的药方子,也只能是为他减缓一下病症,拖一时是一时罢了。” “你再想想,”本王抓住了她的肩膀,“上一次皇上病成那样了,整个太医院的人都束手无策,你不是也有治愈之法吗,这次也一样,是不是?” “不一样。”苏蓉咬了咬嘴唇,道:“上一次,皇上只是寒气入体,奴才想办法帮他引出来就是了。可如今的姚大人他气血两亏,已然有油尽灯枯之象,奴才实在是束手无策。由古到今,痨病都是绝症,根本无药可医。奴才所能做的,也不过是尽到力,能让他多活几日是几日。” 本王颓然的垂下了手,“也就是说,我们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苏蓉闷闷地点头,“是。” 本王混混噩噩的回了姚书云的卧房,推门前尽力换上了一副轻松的表情,想着将此事掩盖过去。却不想,姚书云正眯着一双细长的眸子,拿勘破一切的眼神,看向了本王,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这辈子想尽了荣华富贵,折上几年的寿命也是应该,你不必为我难过。” 本王:“书云——” “外头阳光不错。”他岔开了话题,斜着脸看向了窗外,道:“闷在屋子里许久了,你陪我出去坐坐吧。” “好。”本王命白桦在屋外安置了两张椅子,然后为姚书云披上了大衣,扶着他走了出去。 落座之后,姚书云看了一眼空旷的院子,道:“浀州这儿连年大旱,冬日里连片雪花都见不着。” 本王攥了攥他的手,道:“随我回京吧,那儿就是个雪窟窿,你想着看雪,隔三差五地就会来一场。” 他摇摇头,“不回去了。皇上既然将我发派到这里,我就要当好这个父母官,下一任州牧来之前,我是不会离开的。” 本王:“可你的身子——” 姚书云:“既是不治之症,回不回去也没什么两样。王爷若是念旧情,不如留下多陪我几天吧。” 本王攥了攥拳头,“好,我会一直陪着你。” 直到你离去为止。 他闻言,眉头舒展开来,冲淡了一点脸上的晦气,有那么一点云销雨霁,风雪初晴的感觉。 依稀间,似乎还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姚书云。 “这就够了,”他说,“最后一程,有你陪着我,就够了。” 两下里无言,看怀心事的看着天空。 许久之后,姚书云说道:“其实,我这辈子,还有个遗憾。” “哦?”本王看着他,“是什么?” 姚书云:“我以琴技名闻天下,多年来,作出了多首广为流传的曲子。可自古瑶琴,不遇知音者不弹。而我姚书云的知音,非你莫属,可我这辈子,却都没有为你弹过一支曲子。” 本王:“可惜了我生来就双耳失聪,不然还能与你弹琴论乐。” “你可以把我的听觉拿走,”他说,“哪怕只有这一次也好,你来做我的听众。用我给你的听觉,来听我弹一首《长相思》吧。” 本王:“长相思?” “是啊,”他笑得苍白而绝艳,“《长相思》,是为思念某个人。正如王爷昔日所言,风慕言若不是为情所困,便调不出‘潇|湘梦’,舒景乾若不是痛失爱人,便酿不出‘百忧解’,我姚书云若不是思恋某个人,便谱不出《长相思》。这曲子,我除了一次喝醉了酒,当着人面弹过一次,此生再也没有弹过。可这一次,我想着弹给你听,只给你一个人听。” 本王:“好……” 也许是姚书云的执念太深,某一日的傍晚,他突然回光返照地坐起身,整理了一下皱巴巴的袍子,去到瑶琴前坐下来,将身沐浴在火红的晚霞里。 远看一衣青黛,风华无双,恍若谪仙。 近看形容枯槁,骨瘦嶙峋,犹如走肉。 “我的时间不多了。”他说着,信手拨弄了一下琴弦,道:“这一曲,是为答谢你做了我大半辈子的知音。” 言毕,双手抚上琴弦,弹指间,天籁之音乍然流泻。如钧天广乐,鸾吟凤唱。 一点一滴,一声一息,都显得弥足珍贵。 本王静静地坐在那里,不为他高声喝彩,亦不为他涕泪涟洏。 只作为一个聆听者,静静地听他弹完最后一支惊鸿曲,陪他走过最后一段芳华路。 从此,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本王随着他一首哀婉凄凉,郁郁不得的《长相思》,倒是想起了许多的陈年旧事…… 那一年,父王抱着襁褓中的我,去姚府上做客。 宾朋满座,谈笑无穷间,他无暇照看于我,便将我交给了姚书云的奶妈,由她抱着我放到了姚书云的小**,同他大眼瞪小眼地打发时间。 那时的姚书云出生没多久,小脸又红又皱,活像个小老太太。 可那小老太太从小就跟我结眼缘,前头还在哭个不停,见到本王后,突然就止了哭,冲着本王一个劲的傻笑。 本王捏住他的脸,左右瞧了瞧,暗自道:“东西岳适中周才、南岳平阔正中、北岳方圆丰隆、中岳方方正正,怎么看怎么是富贵之相,可这孩子,怎么像是先天不足,傻不拉几的?” 后来,过了一年半之久,那小傻子先没学会说话,倒是学会了满地跑,一旦溜出了姚府,必然会熟门熟路地摸到我的院子里,从外头撅两块泥,放进本王的芝麻糊糊里。 那小子从小就不是个东西,大人他斗不过,就想方设法地跑来寻本王的乐子。 而本王生来就缺少四识,吃了泥巴也不自知,连汤带水的全喝了。若不是有一天被奶妈发现了,估计本王还是吃上好一阵子的污泥。 此路不通之后,他立马又跑去抓了几条胡辣子,放到熟睡中的本王的肚皮上。 本王虽然试不着疼,可那几条虫子在本王的肚子上一路蜿蜒,所经之处,起了一片红色的疹子。 等到本王发现了,那行凶的小兔崽子早就溜之大吉了。 本王对姚书云虽然有诸多怨念,可身为一个“成年人”,实在是懒得同他一个熊孩子一般见识。 于是,在本王看似软弱的纵容下,那小子越发的无法无天,今日在本王的靴子里放一只癞蛤蟆,明日在本王的被子里塞一窝蛇,后天再在本王的头上悬一个马蜂窝。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花样推陈出新,无穷尽也。 直到有一天,他发现本王根本不为外物所扰,既不会痛哭流涕,也不会惊慌失措,整日里跟看猴戏似的看着他,才恍然觉得,他是被我看低了。 可惜他还没来记得让我高看他,姚府上突然请来了两位先生,一位教他习武练剑,一位教他念书写字,逼得他消停了好一阵子,都没怎么来打搅我。 直到又几年之后,我二人一同被送入了“上清书院”,才又冤家路窄的,凑到了一块。 彼时,姚书云已经成长为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郎,往一堆歪瓜裂枣的纨绔里一扎,也算是个鹤立鸡群的人物。 可这人的本质却和那些大少没什么区别,闲着没事斗鸡斗狗斗蟋蟀,或者偷瓜偷枣偷看女人洗澡。正儿八经的诗歌没学会几首,**词艳曲倒是学了一堆。 私塾里的小姑娘,凡是有几分姿色的,都没能逃过他的魔爪,经常红着脸跑来找本王,希望本王能仗着出身高贵,后台强硬,敢于替她们出头,说上姚书云两句。 本王原本只想着做一个安安静静的美男子,不去理会凡尘俗事,可架不住那群小姑娘的苦苦哀求,只得降尊纡贵地看了那混世魔王一眼,道:“你小子,差不多行了。” 本王原以为凭姚书云那种唯我独尊的性格,一准会跳起来,张牙舞爪地蹦跶一番。却不想,他竟是眯起了那双细长的眸子,笑出了一脸的春光烂漫,道:“不容易啊,入学半年多,你总算是肯理我了。” 第67章 第67章 那许多年的时光,便如风吹树叶,雨打芭蕉般,平静中泛着丝丝涟漪。 姚书云这个名字,几乎涵盖了本王的整个少年时代。 一起上学放学,一起读书写字,一起翘课偷懒,一起躺在山坡上,看云卷云舒。 这样的日子,对于一个几经轮回的人来说,过得很快。 快到本王还没来得急眨眼,姚书云就从一个十二三岁,眉眼青涩的少年,成为了一个唇红齿白,面如冠玉的青年。 其容貌,其风度,其学识,在京城里算是数一数二。 父王每每见到他,总是一阵长吁短叹,“长得这么出挑,怎么就不是个女孩呢,也好做我的儿媳妇。” 姚书云眯着一双狐狸眼,笑得满是猥琐,“要是世伯不嫌弃,小侄一样愿意做你的儿媳妇,给您端茶倒水。” 父王当做了一句玩笑话,朗笑道:“好好好,本王非但不嫌弃,还欢喜得紧。” 于是,姚书云立马顺杆子往上爬,腆着脸喊了一声:“岳父。” 本王抬起腿,踹了他一脚,“怎么喊上岳父了?” “错了啊?”姚书云一脸的醒悟,立马又改了口,没皮没脸地喊了声:“公公。” 本王:…… 那时候,我还没有成为“大奸王”,仅仅作为一个工于笔墨,风度翩翩的文人,在京城里还算是受欢迎。 每年踏青的时候,姚书云会在一片山花烂漫里,弹弹小曲儿,而本王就在他的身边,画画山中的美景。 若非我二人皆是男子,倒真是有那么点神仙眷侣的感觉。 一曲《醉春》完了,姚书云会收到许多女孩子们投来的山樱。千樱山上无桃花,女孩们无法以桃花定情,便拿了樱花替代。 而作为与他地位相当的另一大才子,本王自然也收到了不少的山樱,恰时天气晴朗,心境开阔,本王便开了个玩笑,道:“承蒙诸位小姐错爱,可惜我岳某人已心有所属,不能回应诸位的一片深情,实在是抱歉。”言毕,转身折了一只樱花,赠与了姚书云,道:“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娇花万朵,独摘一枝怜。” 一向厚颜无耻,专爱调戏本王的姚书云,在那一瞬间,竟意外的红了脸。伸手接过了山樱,道:“我心亦然,茫茫人海,只系你一人。” 本王冲他笑笑,他回以深情的对望。 然后两人背过身去,同时做了个呕吐的姿势。 那本是个玩笑,本王心里明白,姚书云心里也明白,围观的群众心里也明白。 只是那番“深情款款”的对话,在传遍京城之后,突然就变了味儿,直接成了“竹马恋人,私定终身”,“山樱为媒,喜结连理”,“多年苦恋,终成眷属”,“情意绵绵,白首不离”…… 自此之后,本王和姚书云每一次外出,总会被姑婆婶子的道一声:“两位少爷,恭喜啊恭喜。” 本王面上有些纠结,姚书云却满脸的欣喜,一路同人说着“谢谢”,嘴角都要咧到耳根子了。 本王不知道他究竟在乐个什么劲儿,不过看他春风满面,笑意盈盈,忍不住也勾起了嘴角。 和姚书云相处得久了,本王这“不食人间烟火”的罪仙,似乎变得越来越接地气了。 前几辈子,本王因为出生残疾,没人关心我的死活,我便将自己与世隔绝了,禁闭在一方角落里,浑浑噩噩地度过此生。 然后,等我身死了,便麻木地穿过奈何桥,进入下一个轮回。 本王从来就没有正视过这个世界,也从来没有对身边的人和物付出过感情。 反正每一场轮回到头,所挂念的人和事都会成为过去。 既如此,何苦还要去浪费感情。花一瞬间就能记住的事情,却要用几辈子来遗忘。 本王就是以这样的心态,走过了一生又一生。 看是冷血而洒脱,其实内心的孤独和寂寞,只有自己懂。 可这一世,本王偏偏就遇上了那么一个人,他不在乎我的冷漠和无情,死皮赖脸,强拖硬拽的,将本王拉近了万丈红尘中。 从此,我不再是个旁观者,而变成了当局者。 这红尘里的一花一草,一人一物,也终于是烙在了我的心头。 二十六岁那年,又是一个春和景明,流水桃花的日子。 本王闲来无事,同姚书云去到了一处石桥上,等着看一年一度的龙舟赛。 彼时,姚书云长身玉立,站在拥挤的人群中,气质闲散而疏狂。 因为相貌好,神情佳,即便他正在懒洋洋地嗑瓜子,也会让人感觉赏心悦目。 一场龙舟赛,从晌午一直比到了日落黄昏。 姚书云吐掉了嘴里的瓜子皮,看了一眼如潮般散去的行人,伸了个懒腰,又看向了天边镀红的夕阳。 远处是一副厚重的山水画,近处却是一副清雅的人物画。 本王同他并肩而立,看着河上孤零零的几艘游船画舫,问道:“你学问做的这么好,为何不去考取功名?” 姚书云轻笑道:“当官有什么好,每天起早贪黑的,俸禄也没几个,放着好日子不过,受得什么罪。” 人各有志,本王倒也没说什么。 只是转过年,本王的父亲突然仙逝,本王这无心朝政的人,却阴差阳错的当上了王爷。 作为手握大权的摄政王,作为小皇帝燕玖最宠信的朝臣,本王看似风光,日子却并不好过。 正在本王四面树敌,心力交瘁之时,号称不想做官的姚书云却突然报名了科考,在经历了乡试会试连中解元会元之后,又参加了殿试。 只可惜考试前夜,那小子吃坏了肚子,殿试的时候,文章只做到一半,突然扔掉毛笔跑进了茅厕里。 放榜的时候,他只得了个探花,拜为了户部郎中。 可姚书云明显不满足于此,使劲浑身解数,用遍所有损招,终于由户部转入了刑部,由郎中升为了侍郎。 因为那小子手段狠辣,又专爱挖人丑事,便是上头的刑部尚书,也不得不卖他几分面子,整个刑部,几乎是被姚书云篡了权。 而那小子还不满足,整日里惦记着赵丞相的位子,磨着后牙槽嘀咕:“老不死的东西,年纪这么大了,怎么还不告老还乡,把位子留给我坐一坐。” 本王不知道像他这么生性散漫的人,怎么突然打起精神来,想着追名逐利,升官加爵了。 不过有一点本王很清楚,这小子当了刑部侍郎之后,我的日子就好过多了。 朝中反我最厉害的几个大臣,纷纷下了大狱,剩下几个见风使舵的,似乎是受到了姚书云的威胁,竟变相的替本王说起了好话。 局势逆转地十分突然,倒叫本王一时间不太适应。 而姚书云这一系列雷厉风行的举措,无异于是在老虎头上拔毛。 他对付几个小官小吏尚且可以,但是想着对付上头的高官显贵,无异于以卵击石。 而在这些权臣想着动姚书云的时候,本王就可以站出来了。有道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姚书云既然动用损招,帮我把一干小鬼除了,那么由本王出面,来对付这几个要脸顾面子的阎王,是再简单不过。 朝廷之上,一时间达到了微妙的平衡。 而这种平衡,看似牢不可摧,可谁也不知道哪一天我若是失宠了,这种平衡会不会猛地坍塌,将我砸得尸骨无存。 本王曾经找过姚书云,让他处事圆滑一点,凡事都给自己留一条退路,不必为了我以身涉险。 可他却笑着说:“从我踏上官场那一刻起,就已经做好了随时赴死的准备。”说着,忽又笑了起来,老不正经的问道:“王爷,我要是哪天真死了,你会在我的墓碑上刻下什么呢?是亡夫,还是亡妻?” 本王怔了一下,道:“红颜,知己……” 红颜知己。 恰似亲情,恰似友情,恰似爱情。 却并非亲情,并非友情,并非爱情。 第68章 第68章 “长相思,长相思,若问相思甚了期。 除非相见时…… 长相思,长相思,欲把相思说似谁。 浅情人不知……”1 姚书云喃喃着,突然一口血,喷在了琴弦上。 本王一惊,正欲上前扶他,却被他挥手制止了。 他擦了擦嘴角,道:“坐在那儿别动,这琴,我还没弹完呢。”说着,十指在琴弦上打了个弯,划出了一道优美的弧度,突然变换成了另一支曲子。 由原本魂劳梦断,郁郁不得的相思,变成了一场目断魂销,恋恋不舍的别离。 “如果我死了,你会在我的墓碑上刻下什么呢?”几年之后,姚书云再一次问我。 本王看着他,问道:“你想叫我刻什么?” 他双耳已经失聪,好不容易辨别了我的唇语,半开玩笑地问道:“亡夫如何?” 本王半分犹豫也无,点头道:“好。” 他原本暗淡的眸子突然有了光彩,只一瞬,又摇了摇头,道:“我只是说笑,王爷不必当真。不管你是在我的墓碑上刻下挚友,还是知己,都很好。”说着,双手一颤,琴声蓦地喑哑。 他掩着嘴咳嗽了一声,道:“说来也怪,我近日来,时常做一个梦。梦里有一座悬在九重天上的高台,台上有一个上着手镣脚镣,披头散发的男人。那男人,真是像极了你……” 他说着,曲调陡然拔高,生生将本王带进了他另一个琴境里。 那是在一处云雾缭绕,不辨东西的角落里,诛仙台上吊着一个蓬头垢面,形神落魄的男人,正是本王的前身——天璇。 彼时,他垂着脸,跟条狗一样的乞怜:“陵光,最后一面,你来见见我好吗,哪怕就一眼,来见见我好吗……” 而在云雾深处,一袭绯色的袍子闪动着,其主人在原地徘徊许久,终究是没有上前。 陵光远远地看着他,神色悲痛而难过,“天璇,别恨我。我所能做的,也不过是护住你的元神,送你去下界转世投胎。这总好过,要你形神俱灭,挫骨扬灰吧。” “这样已经很好了,”青芜灵君走上前来,道:“以天璇闯下的祸事,本当剔除仙根,灭掉三魂,永世不得超生的。玉帝肯卖你薄面,留他一命,已是法外开恩了。他只要还活着,就还有重返天庭的机会。此事,你不必太难过。” “回来吗?”陵光苦笑,“我倒是希望,他此番离开,就再也别回来了。” “哦?”青芜不解。 陵光道:“在凡人眼里,做神仙逍遥快活,可我们做神仙的却再明白不过,天庭里哪有什么逍遥可言,处处都有天规约束,凡事总有个条条框框。天璇他那么向往下界的事物,不如就此遂了他的意,让他做一个平凡而自由的人吧。” 青芜眼睛一斜,看向了陵光,“那你呢?” 陵光:“我?” 青芜:“是啊,天璇他斩断情根之后,将不再为情所困,生世洒脱。可你呢,满腔柔情,又将与谁说?” 陵光:…… “与谁,说……”姚书云喃喃着,忽地又是一口血,喷在了琴弦上。 本王从刚才那亦梦亦幻的琴境中回过神来,赶紧冲上前去,将垂死病中,几欲倒下的姚书云接在了怀里,席地坐了下来。 姚书云伸出干枯的手掌,扯住了本王的衣袖,问道:“你说,那个叫陵光的人,不是我吧?” “当然不是,”本王摇摇头,“你是姚书云,是一个风流跌宕,汪洋恣意的人,并不是那个九重天上,一板一眼,冷漠无趣的上仙。” 姚书云:“可我梦到陵光的时候,为什么会替他感到难过呢,好像那个人,就是曾经的我。” 本王攥住了他的手,“书云。” 姚书云苦笑着摇摇头,“都一样的,耗尽了一生的感情,最终也没能得偿所愿。他陵光好歹有天璇爱着,可我呢,我什么都没有。” 他说着,斜脸看向了天边最后一抹夕阳,喃喃道:“太阳就快落下去了,明日,大约是不会再升起来了吧。”说着,又看向了我,“岳初,这一次你能不能别再负气,别再说你会忘了我……” 本王心里猛地揪紧,想起了我曾经对陵光说过的话,“不管我是被投入下界,堕入轮回,还是被挫骨扬灰,形神俱灭,我都会忘了你。而你,也自管忘了我吧。” “你别,忘了我……”姚书云攥着我的手,状似乞求地说道。泪水顺着他的眼角滑落下来,“我不管自己自何处来,将往何处去,你都要记住我,我是姚书云。” 本王拥着他,把即来的泪水全部忍了下去,哽咽着说:“好,我会记住你的,生生世世,莫不敢忘。” “那就……好。”他眉眼一弯,冲我笑了笑,冰凉的手掌自我手心里滑落,垂在了地上。 那抹清浅的笑意,凝在了他的唇边。 至此,再不能见。 一阵寒风袭来,裹着大片的雪花,簌簌的飘落着。 本王打了个哆嗦,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冷。使劲抱住了怀里的人,本王喃喃道:“书云你看,下雪了,浀州的旱情,应该就快结束了吧。” 见他不语,本王又道:“我带你回京城吧。” “早些回去的话,我们还来得看一看王府里的梅花。” “我们回去吧……” 本王说着,将人拦腰抱了起来,往回走时,正遇上了守在门口的陵光。 他一身绯色的长衫,容颜依旧,风华不减。 本王怀抱着姚书云,停住了步子,在落日余晖里,在雪虐风饕里,长久地看着他。 “为什么?”我问他,“为什么要把姚书云放到我的身边?” “为了让他帮着你找回散落在世界各地的神识,”陵光说,“为了让他引你去见风慕言,去见舒景乾。” “是吗?”本王的眼里一阵酸痛,低头看着怀里的人,“也就是说,他是为了我,才降生到这个世界上的。他这一辈子,都是在为了我活着。” “是。”陵光道,“姚书云只是我的一缕神识,灵力一旦散尽了,他也就消失在三界之内了,将不记前尘,亦不复来生。你且忘了他吧。” 陵光话音刚落,本王只见怀里的人,慢慢地幻化成一根红色的尾羽,然后散作点点荧光,绕着本王飞舞了一圈,虽有不舍,可终究是消失了不见。 再也不会相见。 本王怀里骤然空了出来,心里像是也剜出了一个疤。 “你本不必难过。”陵光道:“毕竟他,只是我的一部分而已。” “可你不是他,”本王看向了陵光,有些颓然的说:“他也不是你。”言毕,绕过了陵光,失魂落魄地走进了屋子里。 “天璇。”陵光在身后喊了本王一声。 本王并未回头,一路走进了姚书云的卧房,然后靠窗坐了下来。 外头的雪花越下越大,远远能听到百姓们的欢呼声,“下大雪啦,要迎来丰年啦!” 有人为了庆祝,提前点上了爆竹,传来了一片“噼里啪啦”的声音。 外头的一切热闹都与我无关。 本王摊开手,看向了那一块羊脂玉佩,上面的菖蒲花,开出了一片如雪般的寂寞。 “王爷有心了,还记得我喜欢菖蒲。” “既然是你亲手所刻,所赠,下官姑且把它当做定情信物吧。” …… 外头,一袭红衣衬着皑皑白雪,踟蹰在窗外,迟迟没有离开。 便如在姚书云的琴境里,陵光躲在云雾深处,看着诛仙台上的天璇,想着上前,却始终没有上前。 本王原本想着问他一句,当初在天庭里,你究竟有没有喜欢过我。可临了,又觉得没有必要了。 错过的终究是错过了。 “我们,回京吧。”本王叹了口气,将玉佩收进了怀里,重又踏出了房门。 彼时,陵光已经不在。 未来,也不会再来。 至此,本王和过去的岁月,彻底地告了声别。 第69章 第69章 我本想将瑶琴作为姚书云的遗物,带回京城的。 可那上古的瑶琴,大约是有了灵性,在其主人死去的一瞬,突然断成了两截。 本王便怀抱着那两截断木,坐上了马车。 一路冒着风雪,日夜兼程,赶回京城的时候,已是正月初七。 说好了要回来陪燕玖一起过年的,终究是食言了。 而正月里未出,年味还没有散去。本王回到府上,只见四处张灯结彩,御笔亲书的对联,贴满了府上每一扇门。 燕玖曾经来过,可他没有见着我。 沿着百花凋零的曲径,走到我所居住的院子里,只见居中堆着一个歪三斜扭的雪人,圆滚滚的脑袋在寒风里晃晃悠悠,几欲滚落下来。 本王走上前去,将那雪人的脑袋固定了,然后拍了拍它的身子,试图让它看起来能的圆润一些。 苏蓉跟着本王从浀州回到都城,路上一言不发,此刻瞧着本王终于露出些微笑意,赶紧蹲到了本王的对面,一边帮我拍打雪人,一边说:“这么丑,也不知是哪个丫头堆的。” “是皇上。”本王说着,取下了那雪人的鼻子,道:“敢拿本王的红玉做鼻子的,也没有别人了。” “哦,是皇上啊……”苏蓉吞了口唾沫,道:“其实仔细一看,这雪人还挺可爱的。” 本王瞥了她一眼,“皇上不在,你就不必拍马屁了。” “呵,”她讪笑着,手下一个没轻没重,把本王好不容易磨圆的雪人身子,一下子推塌了。 苏蓉:…… 本王倒也没怪罪她,拍打了一下衣裳,站起身来。 苏蓉小心地候在一旁,跟着本王进了屋,手脚麻利地收拾了燕玖弄乱的床铺,又把桌子上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归了类,躬身道:“主子一路也辛苦了,不如奴才安排人烧个水,给您泡个澡,解解乏,然后睡上一觉?” “不必了。”本王翻身躺了下来,道:“最多休息半个时辰,我还要进宫面圣。” “那主子先歇息吧,半个时辰之后,奴才过来喊您。”苏蓉说着,退出了卧房。 本王躺在了榻上,困意立马袭了上来。也不知是身子累,还是心累,合上眼,便立马睡着了。 等着睁开眼的时候,只见燕玖正站在本王的床边,大约是刚刚进门,身子上还带着一股子寒气。 本王赶紧坐起身,拉过了他冰凉的手掌,放进了被子里,道:“大冷天的,你不在宫里好好待着,怎么到处乱跑,万一染上风寒,把体内的旧疾引出来——” “没事,”他反握住本王的手,道:“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朕就过来看看,皇叔你回来了没有。” 本王顿了一下,低头认罪,“都是臣不好,明明答应了皇上,要陪你一起迎新的。” “没事,你回来了就好。”他笑了笑,坐到了本王的身边,将头靠在我的肩上,道:“我每天寝不安席,夜不能寐,最怕的,就是你离开我。” 本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不会的。” “嗯。”他调整了一下姿势,揽过了本王的腰身,许久的沉默之后,低声喃喃道:“朕已经失去了太多了,唯独,不能再失去你了。” 本王如今不再是个聋子,他所有的喃喃,我都听进了耳朵里。 我不知道他所谓的失去是什么,可他既然不想说,我便没有追问。这世间大凡能做到这个位置的,总会有那么一些压在心底不能告人的秘密。 比如说众所周知的,他杀了他的几位哥哥。 以及秘而不宣的,他杀了他的父皇。 以燕玖曾经那种没心没肺,好吃懒做的性格,本该做个闲王,混吃等死才是。可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他突然性情大变,阴谋阳谋,明着暗着,把几个哥哥全部弄死了。 然后,他那虽然没多少感情,但终究是对他有养育之恩的父皇,也在一夜之间暴毙了。 燕玖以锐不可当之势,迅速地登上了皇位,明明踩着满地的尸骨,却笑出了一派锦绣河山。 而此时,那曾经机关算尽,心狠手辣的小皇子,紧紧地依偎着本王,看起来单薄而脆弱。 仿佛在我的面前,他永远都不是那个叱咤风云,掌管乾坤的帝王。 他只是我的小侄子,那个受了欺负,就会跑来哭鼻子的燕小玖。 心无城府,天真烂漫。 本王拿脸蹭了蹭他的额头,道:“欠你的一顿年夜饭,今儿晚上补上吧。” 他就势往本王的怀里拱了拱,道:“好。” 本王笑了笑,“这一次,别再拿着我的银子打赏下人了。” 燕玖愣了一下,缩成一团,小声嘀咕道:“已经打赏完了。” 本王:…… 几日后,姚书云的墓地落成了。 本王无法带回他的尸身,便只能为他修一座衣冠冢,把他最珍重的玉佩和瑶琴放进了墓穴里,外头立了一块碑,按照他的心愿,题上了几个子——亡夫姚书云之墓。 墓碑前,摆放了一坛子酒水,和两只他最爱吃的酱香猪蹄子。 旁人盖坟,是为了祭奠亡灵。可本王盖坟,却不知是为了什么。 也许,是为了完成姚书云生前最后一个夙愿,为他立一块碑,给他一个名分。 也或者是,想要为他留下点什么,证明他曾经来过。 第70章 第70章 未来的日子,燕玖似乎是有意无意的,疏远了本王。 也许在他看来,与其守着一份无望的感情,痛苦一生,还不如就此放下。 至于放不放的下,那是他努力过之后,才知道的事情了。 而本王,也终究是从那“日夜承欢”的弄臣,变回了规规矩矩的朝臣。 天未亮便起来赴早朝,散朝后,便乘轿子回到府中。国内若无大事要本王处理,燕玖很少会留我。 如今的他,已然在处理政务上得心应手,几乎不再需要本王。 也或者是他原本就不需要,只是为了让我多陪陪他,才故意地装傻充愣。 一个月后,本王承诺要为白衫和苏蓉操办的婚事,热热闹闹地张罗起来了。 这等闲事要是放在过去,本王是绝对不会搀和的。 可如今,本王大概是真的太寂寞了,寂寞到急需找点事情,来缓和一下。 不出两日,府上便披红挂彩,到处贴满了大红“囍”字。 白衫和苏蓉的喜服也已经做好,由丫鬟们各自送入了他们的房中。只待明早穿上,便能行天地之礼,结百年之好。 本王闲来无事,去到了白杉的屋子里,看着那一向面无表情,近日来却时常傻笑的白衫,拿扇子敲打了一下他的脑袋,道:“出息。” “高兴。”他说着,跪在了本王的面前,道:“属下多谢主子成全。” “得了,起来吧。”本王看了看他准备的差不多的婚房,道:“若还缺什么只管提,本王一定答复了你和苏蓉满意。” “已经够好了,”他说,“劳烦主子费心了。” “不妨事。”本王说着,前脚刚踏出门槛,转而又想起什么,回身道:“虽说是自己府上的喜事,但也不要太寒碜了,本王安排了迎亲队伍,明早接了苏蓉上花轿,出门之后,绕着皇城走一圈,一路吹吹打打,热闹热闹。” 白衫:“多谢王爷。” 第二天一早,府上的丫鬟婆子们齐刷刷地冲进了苏蓉的房间,为她梳洗打扮,上下拾掇。原本就漂亮的人儿,被打扮的更是美艳动人。 本王这半路出家的“高堂”,接过了丫鬟们递来的盖头,亲自为苏蓉盖上了,道:“人海茫茫,能找到一个和自己两情相悦,心意相通的人不容易,一定要好好珍惜。” “是,”苏蓉点点头。 不多时,外头鞭炮齐鸣,锣鼓喧天,迎亲的队伍到来了。 白衫穿着一身大红色的喜服,喜气洋洋地来到了苏蓉的房中,冲本王行了个礼,然后将人打横抱起来,放上了花轿。 随即纵身上马,随着队伍一并出府了。 外头的唢呐声迟迟没有飘远,本王坐在摆满了酒席的庭院里,等着他们回来。 今日这场喜事,本王没有宴请任何人,所有等着吃酒喝茶的,全都是府上的下人。 偶尔主仆一道坐下来,热闹一回,也是不错。 本王等了将近半个时辰,也没瞧着白杉他们回府,倒是燕玖提前一步,赶在那迎亲队伍之前,来到了府上。 在他身后,跟了一群护卫,两两一组,肩挑着几只红木箱子,上面系着红绸子,贴着喜帖,显然是来送贺礼的。 本王赶紧迎了上去,“微臣参见皇上。” “免礼,”燕玖拖了张椅子坐下来,然后摆了摆手,命人把东西放下了,对本王道:“苏蓉好歹也是朕的救命恩人,她既要出嫁,皇叔怎么也不通知朕一声。” 本王取来茶杯,给他倒了杯茶,说:“下人们成亲而已,哪敢惊动皇上。” “苏蓉那丫头颖悟绝人,兰质蕙心,朕一直没把她当普通的下人看。”燕玖喝了口茶,半开玩笑的说:“要不是被你府上的人抢了先,朕都想着讨了她,做个妃嫔什么的。” 本王怔了一下,只听他又道:“朕年纪也不小了,是该选妃立后了,皇宫那么大,人那么多,可朕总觉得空荡荡的。” 本王点点头,“皇上所言极是。早点册立妃嫔,早点诞下龙嗣,宫里很快就热闹起来了。” 燕玖深深地看着我,“皇叔所言,都是真心话?” 本王笑笑,“自然是真的。” 这没什么不好。身为帝君,就该要广纳妃嫔,诞下储君。如此,江山才能永固,社稷才能长存。 若是一直独守深宫,纵使这天下不乱,朝廷里也得闹翻了天。 虽有性子暴虐,如楚鸿者,以强权和武力镇压,可温柔如燕玖一般的人,又该当如何。 娶妻生子,过正常人该过的生活。对他来说,再好不过。 燕玖搓了搓鼻子,又问了本王一遍,“皇叔你,当真是这么想?” 本王不想再给他无谓的希望,点头道:“是。” “好。”他笑了起来,“皇叔你对朕果然是……无微不至。既如此,选秀一事,便交由皇叔操办吧。朕也是该找个女人,为我伺候笔墨,陪我宽衣解带了。要说我这个年纪,没点*,那是假的。” 本王赶紧低了低头,“皇上尽管放心,选秀一事,臣一定不负所托,把事情办好了。” “那就好。”他搁下了茶杯,站起身来,道:“宫中事务繁忙,朕就不多留了,等着那对新人回来了,记得代我说一声恭喜。” “是。”本王道。 看着燕玖一路走远了,本王苦笑了一下,喃喃道:“这样也好。” 有一个知冷知热,温柔体贴的女人陪着他,总好过我这个不解风情,不懂风月的男人。 所有的深情款款,贪嗔痴怨,随着时间,都会慢慢淡化的。 夜里,本王拉着想要洞房的白衫,又陪我多喝了几杯。 他这人面瘫,喝酒便如饮鸩,一副苦大仇深的嘴脸,喝了几杯之后,终于是坐不住了,起身道:“属下酒力有限,实在是喝不下了。总得留一点肚子,回去喝一杯合卺酒吧。” “*苦短,良辰莫负,回去吧。”本王摆摆手,“洞房花烛夜,莫要怠慢了新人。苏蓉这姑娘挺好的,你好好待她。” “是。”白衫欠了欠身子,满脸猴急地往新房去了。 白桦还想着闹洞房,赶紧颠颠跟了上去,看着眉飞色舞,喜气洋洋,就好像娶媳妇的是他。 本王摇摇头,命人把满院子的残羹收拾一下,便摇摇晃晃地进了屋,摔倒在**。 真好啊,有情人终成眷属…… 几日后,城里突然出现了一支来自西域的商队,四处兜售珠宝首饰,和手工艺品。 队伍里有若干的舞娘,一路上露着肚皮和大腿,敲着皮鼓,打着拍子,载歌载舞,笑意盈盈,媚眼如丝,引了许多百姓前去观望。 据说那群女子在城里设了场子,当面选婿,若有才貌出众,家境富裕的男子,愿以一百颗红宝石作为嫁妆,直接嫁给对方。 白桦听了之后,二话不说,直接砸锅卖铁,换了一身骚包至极的衣裳,自诩潇洒的跑去凑热闹了。 此事若是成了,便能抱得一个金发碧眼,热情奔放的美人归,顺带着还能得到许多的金银珠宝。 那小子想得很美,出门时笑出了一口大白牙。 本王摇摇头,心想着能对那些衣不蔽体,抛头露面的女人感兴趣的,大约也只有他了。却不想,燕玖竟是来我府上,说是要喊着本王一起去凑热闹。 他许久没来过王府,一来便为了此事。本王皱了皱眉,多少有些纠结,“皇上——” “怎么,不好吗?”他看起来却很是兴奋,“听说那些舞娘,个个体态丰腴,热情如火,比着我大燕国的女人,要知情知趣的多。” “是吗,”本王干笑了一声,有些违心的说:“热情点也好,皇上若是能讨来一个,夜里都不愁寂寞。” “朕也是这么想。”他说着,甩开了折扇,道:“走,一起去看看。” “好。”本王跟上了他,踩着满地的落红,吹着熏人的暖风,一前一后地走出了府邸。 燕玖走在本王的前面,隔了几步远,看着衣袂飘飘,风度翩翩。 明明离我很近,却又像是很远。 有那么一瞬,本王只觉得心里空出了好大一块,明明失去了什么,却又感觉不到痛苦或者失落。 这感觉,便如我从前没有触觉时,既感觉不到疼,也感觉不到爽。总之说不清是好是坏。 第71章 第71章 那西域而来的女子,最喜欢身材魁梧,力大无穷的男子,所以到场求美的男子中,能抱得美人归的多半是些赳赳武夫。 燕玖这两年虽说长高了不少,可也架不住他身材纤细长相柔弱,站在一群大汉中间,便如一只雏鸟,落在了鸡栅中,显得尤其瘦弱。 这幅长相,是那西域而来的女子,最为不喜的。 本王眼瞅着那些女子纷纷觅得良婿,而燕玖未能获得芳心,忍了忍笑,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皇上不必纠结,要我说这样的女子,不带回宫也好。臣瞧着她们衣不蔽体,当街示爱,和青楼里的女子也没什么两样,皇上还是——” 我这话还没说完,只瞧着台上一波涛汹涌,细腰丰臀的女子忽地冲燕玖抛了个媚眼,扯着不太地道的中原话,娇滴滴地喊着:“嘿,那位小哥哥~” 本王搓掉了一身的鸡皮,忙出言阻止,“皇上,臣已经在张罗选秀一事了,还请皇上再等等——” “不,就她了。”燕玖眯起了眼睛,看向了那光着大腿,扭着细腰,缓缓走来的金发的美女,道:“同样都是男人,皇叔可别说是比着这些丰胸翘臀,热情洋溢的西域女子,更喜欢那些干干巴巴,刻板无趣的中原人。” 本王:“我中原的女子,那叫知书达理,并非刻板无趣。她们当中许多巾帼儿女,能文善武,丝毫不逊男儿。” “可我就是喜欢大胸姐姐。”燕玖说着,摸了摸下巴。一如许多年前,那个还没有登基为帝,四处作乱的小混混。 本王并不想坏了燕玖的兴致,可这些女人来路不明,贸然带进宫里,谁知道会不会惹出乱子。 念及此,本王还想着再劝两句,却瞧着燕玖摆出一副耽于美色的嘴脸,一把搂过那女子的腰肢,嗅了嗅她发间的香气,道:“真香啊,擦的什么香粉?” “呵呵。”那女子伸手点了点燕玖的鼻子,笑声如银铃般悦耳动听,“这是我月支国产的蒲蓉香,公子可是喜欢?” “喜欢。”燕玖说着,顺势一带,将那女子搂进了怀里,“走,带你去未来夫君的家里看看。” “呵呵,”那女子笑得跟上了他,“看公子衣着华贵,家境一定很殷实吧?” “殷实,全京城,就数着本少爷最有钱。”燕玖说着,捏了捏那女子的腰肢,道:“把本少爷伺候爽了,普天之下只要是你看上的东西,我都可以给你。” “真的吗?” “真的。” …… 要说如今的燕玖只比本王矮了一个头顶,身材颀长,风度灼人,一路揽着那女人的腰身,该有的男子气概,一点也不少。 只是他二人就这么有说有笑的走远了,大概忘了还有个我。 本王苦笑了一下。 要说燕玖真是贪恋美色,自个儿来这一趟就是了,可偏偏他要喊上我,不就是希望我因为吃醋,而拦住他么。 可本王却没有拦他。 也不知那孩子转身离开的一刹,心里作何感想。 夜里,一场春雨,打掉了许多落红,十里长街上,满地的烟粉。 清早起来,本王披上官袍,在一片氤氲的水汽中,乘着轿子,去到了宫里。 原本拒本王于千里之外的朝臣们,今儿破天荒的找本王说了闲话,只是那微笑的表情里带了几分幸灾乐祸,“听说皇上昨儿出宫,带回了一名西域的美女,王爷可是知晓?” “知道。”本王说。 “啧,”李大人咂舌,“听王公公说,今儿皇上起得有些迟,让我等稍待片刻,看来是昨夜里耕耘不怠,所以累着了。” “放肆!”本王喝他一声,“宫闱之事,岂由你在此薄唇轻言!” “是,下官知错。”那大臣赶紧退回了队列里,临了,还冲本王又来了类似同情的一瞥。 本王呼了口气,正待站好,却瞧着龚少卿凑了上来,满脸**邪地安慰道:“王爷不必气恼,要下官说,皇上他要是贪恋美色,后宫里早妃嫔成群了,哪至于过了这么多年,才宠幸这么一个女人。而且据说那女人是西域来的,金发碧眼,体格**,想来皇上也只是图一时的新鲜。等着新鲜劲过了,王爷一定会重获恩宠,到时御前御后,**床下的,不还是您说了算嘛——” “大胆!”本王清早起来,不停的吊嗓子,一时喊得急了,猛地呛了一下,拼命咳嗽起来。 恰逢来到朝上的燕玖,刚好就看到了这一幕,笑了笑,问道:“不知是谁惹怒了皇叔,要你大清早的,发这么大的火。” 本王赶紧随百官跪下来,齐呼了一声“吾皇万岁”,然后说道:“无事,臣只是瞧着龚郎中他费嘴多舌,所以出言教训了两句。” “哦?”燕玖看向了龚少卿,问道:“不知爱卿说了什么,竟惹了皇叔如此的不悦?” “臣——”龚少卿犹豫了一下,扯谎道:“是臣妄图攀高枝,把小女嫁给王爷,却不想,竟被王爷一口回绝了。” 他说着,大约是有意“帮衬”本王一把,便又自作聪明,多嘴多舌地补充了一句:“王爷说他有心上人,且说不管那心上人如何待他,另结新欢也好,有意冷落他也罢,他都对那心上人忠贞不二,矢志不渝。” 本王:…… 燕玖:…… 众大臣:…… “呵,”一瞬过后,燕玖干笑了一声,道:“不想,皇叔竟还是个专情的人。” 本王抹了一把冷汗,众目睽睽之下,只得厚颜地欠了欠身子,道:“臣惭愧。” 燕玖倒也没有再说什么,打了个哈欠,问道:“诸位爱卿,今日可有本要奏?”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约是觉得天底下任何事都比不上皇上终于冷落了本王,宠幸起女人来得痛快。 只是他们担心一个女人拖不住皇上太久,便试图再加一把力,多塞几个女人给皇上,于是纷纷季铵盐:“臣等无事要奏,只是觉得皇上已经成年,选秀一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此事朕已交由襄王去办,诸位不必担心。”燕玖说着,看向了本王。 而本王则是错开目光,看向了众大臣。 也不知这一道道故作同情的眼神,到底是怎么回事。 出了宫,几位权臣还想着继续“落井下石”,于是纷纷追上了本王,说道:“恭喜王爷啊,操办选秀可是个有油水的差事。” 本王瞥了他们一眼,转身便走。 “哎,王爷,”几个老东西穷追不舍,大约是觉得本王一朝失宠了,摄政王的地位也该不保了,言语之间,终于是不再收敛,“不知你岳家有没有适龄的女子啊,也好编入秀女里,送到皇上身边。只是千万别弄错了辈分啊,您这做叔叔的,还是找个侄子辈的闺女,最为相称。” 本王听着他们阴阳怪气,言语刻薄,忍了又忍,终于是没有发作,弯身坐上了轿子,道:“走吧。” 路上,白桦有些气不过,撩起轿帘,问道:“主子,要不要属下替您去教训那群老臣一番?” “罢了,”本王苦笑了道,“他们才刚对本王出言不逊,回头就遭人袭击,不用说也知道是谁干的。本王被人看了热闹也就罢了,可别再背上狭私报复的丑闻。” 白桦却是咽不下这口气,“难道就这么算了?” “算了吧。”本王放下了帘子,心道那群大臣待我如何,已经不重要了。 如今燕玖已然成才,有了一代明君的架势,等着再过一阵子,他将妻妾成群,美人无数,一切都将成为定局。届时,本王在不在他的身边,都无所谓了。 下一次递交辞呈,他无论如何,都会答应我吧。 既然他决心要舍掉这份感情了,那么该如何选择,他应该再清楚不过。 这场看似闹剧,却又夹杂着真情实意的过往,早在很多年前,就应该结束了。 这结果,且不说对本王如何,起码对燕玖,是最好的。 而且有那帮子看似啰嗦,却忠心不二的大臣在他身边,本王也可以安心地离开了。 从此,我将一身洒脱,了无牵挂的去大江南北,五湖四海,走一走,看一看。 第72章 第72章 几日后,老五落马,伤残了,已没了即位的资格。 又几日,老七遭人伏击,死在了青楼上。 然后,在老二洋洋得意,皇权在握的时候,却被人从身后,直接抹了脖子。 一切发生的那样突然,突然到燕赐完全没料到会有人在宫里,贸然地对他出手。 脖子上的伤口狰狞可怖,血水汩汩而出,将他白色的袍子,染得一片猩红。 “是,”他吐了口血水,“是你。” “是我。”燕玖微笑着,说道:“平日里,二哥欺负我最狠,还给我下了寒毒。我侥幸找回一命,今日里,我却以德报怨,给你个痛快,你不必谢我。” “你,”燕赐哽了一下,“是你……” “是我杀了七哥和八哥,”燕玖擦了擦匕首,“可老大是老五杀的,好吧,虽然其中有我一份煽风点火的功劳,至于五哥摔残了,那可是你对他的马动了手脚。我说二哥,你这么看我做什么,我只是随便提醒了你一下,五哥的马儿烈,闻到庆宁香的味道就会发狂,然后是你跑去集市上,四处撒了香粉,逼得五哥的马儿暴走。可不是我啊。” 燕赐抽搐了一下,死死地看着燕玖。 闹到最后,要死了,他都不敢相信,加剧了事态发展,挑唆了他们兄弟几人手足相残的,居然是这平日里性子最软的燕玖。 “二哥,早死早超生啊。”燕玖俯过身去,微笑着说道:“你要是等到我登基大宝了还没咽气,到那时,我必然会为了抱前仇,以千刀万剐,凌迟之刑要你的命。” 燕赐又抽搐了一下,终于是断了气。 临了,瞪着一双凄厉的眸子,死不瞑目。 一场变故之后,宫里的皇子们非死即伤,立太子一事,终是搁置了。 这之后,燕玖像个没事人一样,照旧是来我府上,跟着我读书写字。 他天生聪悟,凡事一点就通,不管是吟诗作赋,还是算术推演,或者天文历法,全部表现出了惊人的天赋。 除此之外,他在事关国事天下事时,也能侃侃而谈,有自己的一番主张。 这孩子看着性子散漫,吊儿郎当,可说不定,是个治国的奇才。 本王握着毛笔的手一顿,转头看向了他,看似无心,实则试探的问道:“刺杀老二的人,抓到了没有?” “没有。”燕玖同样握着笔,心思却不在写字上,低着头一个劲的画乌龟。 “这就奇了,”本王搁下了毛笔,道:“宫里到处都是护卫,哪有人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躲过所有人的耳目呢。” “大约是五哥做的吧,”他懒洋洋地说,“毕竟被二哥害的摔下了马,落下了一身残疾,所以想着出口气。要真是五哥的人,事成之后去他那儿躲起来,也不无可能。” 他说的很有道理,只是回答的太顺口了。就好像所有的说辞,都是他提前想好了的。 面对这样不显山不露水的燕玖,本王突然有些气闷。 一方面,我对燕玖已经起疑,另一方面,又迫切的希望这一切只是我多想。 那孩子,在我这许多年的记忆里,都是那么的单纯率性,天真明媚。 立储之事,一直没有个定论。 直到转过了年,我父王母后遭雷击,双双离世了,我被赶鸭子上架的当了襄王,而后先皇的身子突然抱恙,又急忙赶鸭子上架,立了燕玖为太子。 原因无他,老五伤残了,不适合称帝,老十老十一太过年幼,不能主持朝政。 燕玖也不过十三岁,持政对他来说,还为时尚早。可是眼下,先皇已没有别的选择,只得矮子里拔将军,将燕玖立为了储君。 受封那一天,燕玖面无表情,当不当太子对他来说,根本不重要。 夜里,他被先皇传到了御书房,脸上也是怏怏。 “我儿,”先皇看着他,似笑非笑,“你费尽心机,残害手足,不就是为了今日这太子位吗,怎么这会受封了,却看不出一丝的兴奋。” 燕玖一怔,随即又笑笑,“父皇说笑了吧,儿臣今年不过才十三,去年还不到舞勺之年,哪有心思和精力,去残害我的几位哥哥呢。” “呵,”先皇怒极反笑,“朕平日里倒是小看了你,没想到这群狼子里,属着你爪子最锋利。怎么说呢,江山交给了你,父皇倒是意外地安心了,小小年纪,便有这份份城府和心思,和临危不乱的气度,倒是很适合这皇位。” 燕玖和他之间,向来无亲情可言,闻言也只是虚假的笑笑,“父皇过奖了,儿臣惶恐。” “够了。”先皇咳嗽了一声,“父皇我当年也是踩着兄弟们的尸骨当上这皇上的,如今,你不过是走了朕的老路罢了。呵,朕也没资格责备你冷血无情,残害手足。你既然赢了他们,便该享有今日的一切。只是——” “只是?”燕玖看向他。 “只是你和岳初走的太近了。”先皇道,“自古帝王无情,你可别是吃他几口饭,就把他当亲人了。要知道襄王府上,势力一天大过一天,早晚有一天,会起谋逆之心。” “不会的。”燕玖道,“我相信小叔。” “相信?”先皇冷笑了一声,“你凭什么相信?他可是姓岳,不行燕!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认为他会一心一意的辅佐你吗?” 燕玖:“为什么不会?在所有都冷落我,欺辱我的时候,是小叔他一心一意的待我!” “一心一意待你?”先皇越发笑的不可抑制,“他凭什么一心一意待你,不就是凭着你是朕的儿子,未来很可能会登基为帝,而他,也将跟着一步登天吗!事实上,他也确实比他那倒霉老子更有远见,居然偷偷地辅佐了你,这么多年了,他为了教你勾心斗角,争权夺势,没少费心思吧?” 燕玖:“不是的,他不是……” 先皇:“我告诉你,未来你若想着坐稳了江山,近日必须要除了他,你若不忍,朕代你动手!” 燕玖面上蓦地凄厉,红着眼睛说:“不可以!” 先皇嗤笑了一声,“怎么,翅膀硬了?你莫不是还想着像对付你那几位哥哥一样,来对付朕不成?你搞清楚了,我可是你父皇,是你的生身父亲,比着那用甜言蜜语哄骗了你的岳初,我才是真的爱你!” 爱?生身父亲? 燕玖强忍着,才没有笑出声来。 这么多年了,他都没有管过自己的死活,如今居然有脸说爱? 受伤的时候,到底是谁在帮他上药?生病的时候,是谁抱着他求医?饿了的时候,是谁给他喂饭?渴了的时候,又是谁给他倒水? 那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小叔,无微不至的照顾了他这么多年。 可这个骨肉至亲的人,又给过自己什么? 把所有的怨气和不甘强忍下来,燕玖低头道:“儿臣不敢。” “朕谅你也不敢!”先皇说着,又是一阵激烈的咳嗽,摆摆手,道:“行了,下去吧,岳初那头,朕会想办法除掉的。这么多年了,他岳家风光了好几世,也该着让权了。” 燕玖眯着眼睛,道:“那父皇保证龙体,儿臣告退。” 说着,退出了御书房。转身的刹那,眼底闪过一抹戾气。 反正都已经死了这么多人了,再死一个,也没关系。 那份虚假的骨肉情,他过去求而不得,今后也不会再奢望了。 只有那个等在繁花深处,向他温暖招手的男人,才是他最初,也是最终的归宿。 于是,先皇终于在一个阴雨天,暴毙。 据太医所说,阴雨天本就容易牵引旧疾,先皇已是残烛之身,稍有不适,便会牵一发而动全身,导至急症发生。 一切听起来,有理有据。 便是本王,也压根没想过燕玖会为了我,而犯下弑父的罪行。 没错,他串通了太医,在先皇的药里下了毒,剧毒。 对外谎称旧疾发作,拒绝了所有太医进一步的验尸,直接将先皇下葬了。 一切尘埃落定之后,燕玖顺利地坐上了皇位,君临天下。 而本王,稀里糊涂地当上了摄政王,除了上朝时参议国事,其余事情,我几乎不再过问。 君臣有别,如今的我们,是不可能像从前那样亲密无间,无话不谈了。 燕玖坐上皇位,原本只是情非得已。 可本王疏远他,却是为了明哲保身。 这场游戏,燕玖认真的太早,而等到本王想要认真了,却如何也认真不起来。 第73章 第73章 时光翩然,岁月轻擦。 转眼,燕玖已经到了十五岁。 他做皇上已经做的游刃有余,帝王之术也使的得心应手。 在朝上,他一副温柔和煦,宽切待人的模样,不以颜色,不以辞令,便驱使着那群老臣对他忠心不二,肝脑涂地。 他在朝堂之上时,恰如一缕清风,一阵甘霖,只微微一笑间,便化解了许多人的忧愁,滋润了许多人的心。 可等着散了朝,所有人都离开了,他却眉头一紧,自个儿陷入了纠结。 有那么一次,他喊住了本王,让我陪他吃个饭。 席间,他努力地为我夹菜添饭,嘘寒问暖,亦如本王曾经那样对他。 只是,本王却多出了几分拘禁,因为顾忌着君臣间的礼节,再也没办法像从前那样,与他谈笑自然。 他眼神里明显有几分失落,搅拌着面前的银耳粥,说道:“我有时候觉得,我不当这个皇帝就好了。做个闲王,在外设立府邸,我可以撵走姚书云,住到你的对面去。” 本王叹了口气,“路是自己选的,你既然热衷于权力,一门心思的当上了这个皇帝,那就该为国为民,好好的当下去。” “热衷于权利?”他轻笑着摇摇头,“对皇权,我从来就不感兴趣。可这个皇位,我却非做不可。” 本王不明白了,“为何?” “为何?”燕玖笑笑。 因为朝廷上,想杀你的人太多。 死了一个先皇和几个皇子,还有一群忠心为主的大臣,满脑子想着为了大燕几百年的基业,而除掉了你。 这些话,他自然不会说,只夹了一块山药给我,道:“没什么,只是觉得比起那些鲁莽行事,不过脑子的哥哥们,这江山还是交给我,更为妥帖。” 本王知道他说的不是真心话。 可这孩子当上了皇帝之后,就再也不愿对我吐露心事。 变成如今这样的局面,到底也不知是先因为他,还是先因为我。 吃过了早膳,本王道了声谢,正准备离开,却瞧着燕玖上前了一步,搂过了本王的身子,久久的不愿松开。 本王当他一时寂寞了,而有些恋旧,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皇上若是不嫌弃,随时可以屈尊,来微臣家里。” “好。”他点点头,双臂又收紧了几分,喃喃道:“皇叔,你说这世上总有那么一些寡情的人儿,你对他再如何情深不寿,他也不会放在眼里。那种人如此少见,可为何我,就遇上了一个。” 本王那时还聋着,根本不知道他说了什么,只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皇上,起风了。” “嗯。”他赶紧在本王胸前蹭了蹭,蹭掉了眼角的温润,道:“外头风大,朕就先回去了。” “嗯。”本王看着他松开手,转身走进宫殿里的身影,单薄而萧瑟。 那过去的一幕幕,本王在他的记忆深处,重又经历了一遍,越看越是心疼。 本王许多次看着他,夜里忽而惊坐起,满脸煞气的说着:“你们都得死。” 以前,本王不知他赌咒之人,究竟是谁。可今日方才明白,他意图杀害的,是他的骨肉至亲。 他为了本王,不惜背负上手足相残,六亲不认的罪名。 心里回荡着燕玖夜里说过的话。“皇叔,我已经尽力了,我真的不知道还能怎么办了……你的心莫不是石头做的吗,你为何就是不能爱上我呢……你为什么就是不爱我……” 本王贴着他的额头,心里百般纠结。 只是这一番纠结过后,心里突然就平静下来。 如果爱一个人那么苦,如果那么渴望被爱。 那么这一次,就换我来爱你吧。 即使这之后,你不再爱我了…… 第二天,燕玖从睡梦里醒来,眼圈还有些红,委屈地嘟了嘟嘴,又往本王的胸前贴了贴。 本王顺势搂过了他,拍了拍他的后背,道:“醒了?” “嗯。”他点点头,决意忽略掉昨晚的不愉快,努力地扬起了笑脸,道:“睡得太多,身上软绵绵的。” 本王捏了捏他的腰,“我试试。” 他面上一滞,随即又一红,不待开口,本王便打趣道:“是很软。” 他有一瞬间的迟疑,随即苦笑了一下,“这等玩笑,皇叔以后还是别乱开了。”言毕,坐起身来,道:“时候不早了,该起来上朝了。” 本王先他一步下了床,取来衣裳,准备为他穿戴。 他笑笑,“这种事有奴才们伺候,何需皇叔动手。” 本王却没打住,为他穿好了里衣,系好了绶带,一边为他套中衣,一边说道:“你小时候,我为你穿衣服的次数还少吗。你最早穿的那条肚兜,还是我买的。” 他有些难为情,“谁让你是做长辈的。”说着,又垂下了脸,喃喃道:“是啊,也只是长辈。” 本王为他披上了龙袍,戴上了皇冠,看着那一身华贵,秀雅俊逸的小侄子,笑了笑,道:“这许多年过去了,看着你成为了今日这样的贤明君主,深受百姓爱戴,我这心里便如嫁女儿一般,又是欢喜又是心酸。” “哦?”他甩了一下袖子,问道:“心酸什么?” “你不再是我一个人的燕小玖,而是全天下百姓的皇帝了。”本王苦笑着,为他束上了腰封。 他又是一阵子的迟疑,道:“皇叔今儿说的话,我有些不太明白。” 本王:“这个在别人的嘴里,不是叫做吃醋吗?” 燕玖:“吃醋?皇叔今儿说的话,可真是怪。” 本王也没向他解释。 情话这种东西,我跟着姚书云学了不少,燕玖若是喜欢听,我大可天天说给他。 只是,等着我真正变成了一个油腔滑调,满嘴甜言蜜语的情人时,他可还会像今日这样,面上泛着红,眼底带着炽热。 几日后,本王按照自己当初许诺过的,为白杉和苏蓉操办了一场婚事。 夜里,一群下人簇拥着本王和燕玖,在贴着大红囍字的厅里,吃吃喝喝,热热闹闹。 这婚宴便如一场家宴,并没有宴请来宾,只我们自己人,在一起热闹。 这感觉,其实挺好。 苏蓉虽说知书达理,可是喝起酒来,偏又有些女中豪杰,一连喝了几杯酒之后,又倒上了一杯酒,敬本王:“主子,没来府上之前,我听说你忒不是个东西,可是来到府上之后,我知道,你是个好人。这段时间,受你照顾了,这杯酒,我敬你。”说着,眯起了一双醉眼,手臂穿过本王的胳膊,交叉之后,便要把酒往嘴里送。 “哎——”白杉和燕玖同时阻止,“你们两个,怎么喝起交杯酒了。” 周围传来一片哄笑声。 苏蓉打了个酒嗝,放开了本王的胳膊,道:“错了。”然后,将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 本王看得出苏蓉酒品不怎么样,向白杉递了个眼神,道:“夜也深了,*一刻值千金,你二人还是珍惜着点,赶紧去洞房花烛吧。” “是,”白杉欠了欠身子,扶住了摇摇欲坠的苏蓉,道:“属下多谢主子成全。” 言毕,带着醉醺醺的苏蓉走向了婚房。 散了席,本王命人把剩菜剩饭的整理一番,然后打着瞌睡,带上燕玖去到了卧房,准备赶紧安歇。 燕玖手里还拿着苏蓉落下的盖头,笑笑说:“真好啊,有情人终成眷属。” 本王笑笑,倒了杯茶水给他,“来,喝点水早点休息,明儿一早还得赶回宫里。” “嗯。”他接过水杯,大口大口地喝完了,然后乖乖躺上了床。 本王脱掉靴子,躺到了他的身侧,只见那熊孩子夜里睡不着,一阵长吁短叹。 本王翻了个身,看向他,“怎么,看着人家成亲,你也着急了?” “只是有点羡慕。”他说。 本王叹了口气,将他捞进了怀里,“小玖,我与你商量个事吧。” 他有许多年没听我这么喊过他,一时有些微怔,问道:“什么事,皇叔说吧。” 本王犹豫了一下,道:“我为你实现一个心愿,作为交换条件,你给我一样你身上的东西吧。” 他不解,“什么东西?” 本王避而不答,“先说说你最想实现什么心愿。” “我的心愿……”他笑笑,“愿得一人一心,白首不离。” “好,你的心愿我收到了,”本王说着,掰过他的肩膀,将他按在了身下,“作为交换,我一定会为你达成的。” 第74章 第74章 “你凭什么……凭什么……” “皇叔,你不可以……不可以……” “我求你别这样……” “你不爱我也就算了……还想要没收我爱你的权利吗……” “我不要啊……皇叔……” “我恨你……” 那一夜,知道了一切的燕玖,竭嘶底里的挣扎着,死活不肯我拿走他身上的情根。 用他的话,求而不得虽苦,可若无欲无求,那还算是个人吗? 他不求我爱他了,却要拼死地留住他对我的爱。 可本王,终究还是没能如他的意,强行取回了我那失去了好几百年的情根。 屋子里一片狼藉,混合着捶打和哭闹的声音。 不知道的,还以为本王是对燕玖,做出了什么禽兽的事情。 而燕玖闹够了,终于是不再动弹,面无表情的躺在那里,眼底一片死灰。 第二天,他先我一步离开了王府,乘坐轿子,一路回到了宫里。 本王落后他一步,挑起轿帘,能远远看到他走在前面。 几步之遥,却像是隔了天河之远。 去到了朝上,只见燕玖一扫往日的亲和温润,面色冷厉地呵斥了一声:“早朝之地,尔等不知肃静,却在这说说笑笑的,成何体统!” 众人面上一僵,有些摸不着头脑地回到了队列里。 只见燕玖一身煞气地坐下来,转眼间,像是换了一个人,冷眼扫过了众人,道:“众爱卿,可有本要奏?” 朝上一时鸦雀无声,谁也没出列。 “怎么,我大燕国当真是国泰民安到,养你们这些人都显得多余了吗?”燕玖说着,拍了一下扶手,道:“一个个的闭嘴不言,专等着朝廷奉养,吃闲饭吗!” “这——”众人迟疑着,彼此对视了一眼,始终有些云山雾罩,不知所谓。 本王站在最首,眯着眼看向他,心里也是有些惴惴。 这燕玖本就非良善,坐上这个皇位,最早是为了我,如今失去了感情当枷锁,不再为情所累,他很可能会卸下一身伪装,成为一代冷面帝君。 行事果断,而杀伐决绝。 本王心里一时有些难过。 散了朝,燕玖下了御座,打开了王公公的手,道:“走开,朕自己会走。” “是。”王公公急忙跟了上去,走了几步,向本王投来求问的一瞥。 本王摇摇头,示意他我也不知道燕玖闹得什么情绪,只是看他们走出了大殿,心里一时按捺不住,便偷偷跟了上去。 只见王公公如往常一样,陪着笑说道:“皇上,这天儿一天暖和过一天了,等着再过一阵子,这树上就该冒绿芽了。” 燕玖瞥了一眼身边的香椿树,道:“把树砍了。” “诶?”王公公一时摸不着头脑,“好端端的,为什么呀?” 燕玖扫了他一眼,道:“朕说什么,你只管照办,不必追问。朕乃一国之君,难不成做什么,还得向你报备吗?” “奴才岂敢。”王公公赶紧弯着腰,额上渗出了一片冷汗。 燕玖今日里格外的暴躁,有气无处撒,逮着路边的一棵树,狠狠地踹了两脚,然后扯掉了一把树叶子,嘀咕道:“我到底在气什么……”说着,回身看向了本王的方向,道:“怎么,皇叔是觉得做了对不起朕的事,理亏到不敢出现了吗?” 本王从一棵树后面走出来,欠了欠身子,“皇上。” 燕玖瞥了一眼身侧的王公公,道:“你先下去吧,我有话,要与襄王单独谈谈。” “是,老奴告退。”王公公退后了两步,大约是以为我们这一对“小夫妻”闹出了什么矛盾,临走时,向本王投来了一个好自为之,望君珍重的眼神。 本王见他走远了,呼了一口气,走到了燕玖的面前,伸出手,攥了攥他的手臂,道:“是我不好。” 他冷眼看着本王的攥住他的那只手,问道:“不知皇叔拿到了情根之后,感觉如何?可是在面对朕的时候,感到心跳加快了呢?” 本王有些憋闷,“小玖。” 他逼近了本王一步,眼里再也不是那温柔到溺人的深情,而是一汪看不到底的深渊,“来,皇叔,试着来亲吻朕。” 本王面上一僵,却见他已经踮起脚,吻上了我的唇。 肌肤接触时,没有之前的的甘甜和幽香,而是漫开了一股子苦涩。 燕玖离开了本王的嘴唇,一副似哭不哭的表情,说道:“皇叔,我以为你只是危言耸听,只要我对你的感情坚定,就不论如何,都会爱着你。可是这一刻,我突然没了亲吻你的喜悦,甚至,连碰都不想再碰你了。” 本王僵在原地,面色抑郁的看着他。 “这样也好,是不是……”他喃喃着,收起了脸上的暴戾,仿佛又变回了那个温暖而羸弱的小皇帝,只是他说出来的话,却让人感到心里一疼,“没了感情做累赘,我便能按照父皇的意愿,做一个铁血无情的皇帝了,我可以不必再对你岳初,特殊厚待了。” 本王:“小玖。” “他死了。”燕玖道,“你杀了他。” 本王:…… 这之后,我照旧是以摄政王的身份,在朝廷里占着一席之地。 燕玖他也只是一时的阴郁暴躁,情绪稳定之后,便又变回了那温润儒雅的小皇帝,待本王还是很重视,若有重大的国事,还是会交由本王处理。 那份信任和倚重,并没有减少,只是那份深情,却真的不在了。 而本王,却彻底地害了相思。 夜里睡不着的时候,想他;喝过酒了,想他;吃饭的时候,想他;喝水的时候,想他。 想他的一颦一笑,想他开心时弯起的眉眼,想他生气时撅起的嘴唇。 我从来不知道拿回情根之后,会如此这般的,痴恋着一个人。 正如燕玖,曾经朝思暮想,满心满眼的都是我。 如今,处境一变,我终于是体会到了那份刻骨的相思,和求而不得的痛苦。 夜里,本王飞身跃上了屋顶,看着庭院里并肩而坐,谈笑风生的白杉和苏蓉,模仿着那日燕玖的语气,有些羡慕的说:“真好啊,有情人终成眷属。” 说着,本王灌了一口酒,辣的直咳嗽。 摇摇晃晃站起来,本王脚下一滑,突然往地面上栽去。本来稍息之间就能稳住身形的,可本王却放弃了挣扎,如一具尸体般,栽到了地上。 然后,本王听到了脚踝折断的声音。 是了,我要的就是这个。 从前我有个头疼脑热,磕磕碰碰的,燕玖都会十分紧张的来府上探望。如今摔断了脚踝,他一定会来的吧。 本王存着这么一分希冀,拒绝了苏蓉的接骨和疗伤,挺尸在**整整三天,却没等来燕玖。 其间,王公公倒是来过,送来几盒珍贵的药草,道:“皇上政务繁忙,脱不开身,特地让老奴走这一趟,给您带来几盒药品,顺便让老奴说一声,王爷您只管好好休息,朝廷里的事啊,不用挂心。” 本王收下了东西,让李忠把人送到了门口,然后盯着屋顶,一阵失神。 我本不该奢望,燕玖肯让人送来药草,已是表达了亲人间的关心。像从前那种特意跑一趟的,不过是出于爱。 爱是什么,不就是让人事无巨细,总想着为他分担点什么吗? 可如今,爱没了。 我还想要强求什么呢。 “小玖。”本王细细地咀嚼了一下那个名字,然后翻身下了床,瘸着腿走到桌子旁,研好了磨,提笔写下一道暂时辞官静养的折子,准备明儿一早,交给燕玖。 这一次,想来他应该会答应。 而我也正好趁这个机会,出去走一走,把心里那团乱麻,彻底理顺了。 日后,是回到燕玖的身边,以叔父的身份,全心全意地辅佐他。还是就此放手离去,为了逃避,而离他远远的。 也许这一路走过去,看遍了山河壮丽,江山锦绣,心境一时开阔了,这点儿女私情,便能放下了。 这可真是,一个自欺欺人的美好愿望啊。 第75章 第75章 翌日,散了朝,燕玖背着手下了大殿,看向本王,问道:“当真要走?” “是。”本王欠了欠身子。 “可是皇叔,”他说,“朕终究是还太年轻了,很多事情上容易感情用事,处理不当,这个国家,目前还需要你。” 本王一顿,接着苦笑了一下。 这要是放从前,我提出解绶去职,燕玖定然会以一句“可是朕需要你”来挽留我,如今,他说的是这个国家需要我。 而就他本人,已经不再需要我了。 也罢,为君者,自当以国事为重,以百姓为重。 整日里被儿女私情牵绊着,无心政事,于国于家无益。 放开了也好。 本王躬下了身子,道:“还请皇上成全,许臣想着卸职一段时间。这期间,希望皇上把曾经下放给微臣的权力,慢慢地收回去。即便哪一天微臣回来了,也只想再插手政事。我只想做个普普通通的王爷,关心关心民生,为百姓们谋谋福利。” 燕玖长叹了一声,“也罢,既然你心意已决,朕便不留你了。至于你手里的大权,朕会慢慢收回来的。”他说着,苦笑了一下,“从前我觉得把你捧上高位,给你最多的权力,没人敢碰你,就是为你好。可现在想想,我根本就是在推你入火坑,将你置于众矢之的。我明知你无心政事,却还把你强留在朝上,强留在我的身边,是我太任性了……” 本王低了低头,心底一片悲哀。 我倒是希望,你能任性下去。 燕玖送我出了宫殿,待我走出了没几步,忽而喊住了我,道:“纵使无关风月,无关爱,皇叔你都是我在这个世上,最亲的人。“ 本王定住步子,却没有回头,呵了一口冷气,搓了搓冻僵的手,道:“外头冷,回去吧。” “好……”他说着,转身回了大殿,而本王,与他背道而行,越走越远。 这条情路上,总归是有人会受伤。 与其让他郁郁寡欢,终其一生而不能得,倒不如让本王来替他,背负起这一切。 不论是沉甸甸的爱,还是永无止歇的思念。 回到了王府,本王交代了李忠好生打点着府上的事务,不要亏待了下人,然后收拾了几样行李,坐上了马车,准备出去走一走,看一看。 我这刚准备驱车前行,只见白杉白桦拦在了前头,道:“主子,我们跟您一道吧。” 本王摇摇头:“不必。” 白桦一扫他的嬉皮笑脸,正色道:“可我们既然入了王府,做了您的影卫,便有义务护您周全。您此行,还是带上我们吧。” 本王看了他一眼,“你是打的游山玩水的算盘吧?” 白桦拍着胸脯,“苍天可鉴,属下一心为主,并无私心!” “也罢,”本王道,“你跟上来,白杉留下。我这一走,也许三五日,也许三五年,也许更久……你才新婚燕尔,就别让苏蓉独守空房了吧。” 白杉一顿,在主子和女人当中,痛痛快快地选择了后者,躬身道:“那属下就不奉陪了,主子您多保重。” 本王笑笑,“你也是。”言毕,将鞭子递给了白桦,自个儿弯身走进了马车里,放下了帘子。 白桦赶着马儿走出了几步,问道:“主子,您打算去哪?” “天下之大,去哪都好。”本王说着,掰了一块饼,塞进了嘴里。 白桦犹豫着,说道:“那我们一路往西北走,去塞外看看吧。等着看过了那边的景致,再往西,可以穿过大漠,去到西域列国。” 本王笑笑,“怎么,为了出去玩,提前做了功课?” “倒也不是,”白桦说,“属下平日里不是经常去街头巷尾,跟人刺探消息吗,这接触到的人多了,听到的事也就多。前阵子,我和一个年轻时候走南闯北,四处经商的老头聊过天,他提起来塞外的风光来,说是有绵延无际的草原,成群的牛羊,自由奔跑的年轻人,和永不落的太阳。属下听了,一直心生向往。” 本王顿了一下,问道:“像你这么崇尚自由,热爱闯荡的人,跟着我做事,整日里循规蹈矩,受人约束,一定感觉挺憋屈吧?” “怎么会呢,”他说,“当年要不是您把我和白杉从刽子手的刀下救出来,我们两个早就没命了。这王府虽大,可规矩并不多,属下住在这里,非但不觉得拘束,反倒是有种落地生根的感觉。至于白杉,您别看他面上不苟言笑,其实他心里面,一直拿着主子很打紧呢。只是他这人别扭惯了,心里越在乎一个人,面上越要摆出一副拒人千里的嘴脸。这世上,也就苏蓉能看穿他了。这两人能修成正果,我一点都不意外。” 白杉,白桦,苏蓉…… 呵,没想到天性凉薄如我,此生也会有这么几个忠仆,益友。 也好,等着日后我漂泊累了,还有个家可以回。 连着赶了一天的路,是夜,本王找了一处客栈下榻。 叫了一壶酒,一碟子花生米,斜倚西窗,对着月亮,又是一阵浅酌。 月色如水,寂寞如雪。 也不知那深宫里的燕小玖,此刻是否正秉烛批阅奏折。 一壶酒饮尽,本王又叫了一壶,正待继续喝,却听着身后传来了一声讥笑,“怎么,借酒浇愁?” 那人声如金玉,琅琅动听。 本王愣了一下,回身看去,“瑆琅?” “是我。”他绕到了桌子的另一边,风度翩翩的坐下,道:“我听命格老头说,你最近正在闹失恋,整日里郁郁寡欢,本仙君为表关心,特地过来看你一眼。” 本王苦笑了一下,取来另一个杯子,给他倒上了酒,问道:“当真不是来看我热闹的?” “热闹也可以顺便看一看。”他说着,喝了一口酒,摇摇头道:“比着白羽星君酿的逍遥醉,味道可是差远了。” “有的喝就不错了,”本王又给他倒上了一杯,问道:“你三更半夜来我房间,是有什么事呢?” “好事,”他抓了把花生米,一边往嘴里扔,一边说:“昨儿玉帝突然念叨起你来,似乎有些想念。我和命格他们合计着,要不要趁热打铁,上书一封求玉帝开恩,准你重回天上。” “回天庭?”本王皱了皱眉。 “是啊,”瑆琅笑的甚为开怀,“估计玉帝气也该消气了,让不让你回去,也就是他点点头的事。此事东华帝君已经答应帮忙,想来不会太难。” “可我不想回去。”本王道。 “不想回?”瑆琅愣了一下,“该不会是为了凡间的那个小皇帝吧?” 本王沉默着,没有回答。 “我说天璇,”瑆琅有些好笑,“你明知道,你从他身上取走了情根,那孩子就不会再爱。你何苦还要留在他的身边,徒增伤感。” 本王呼了口气,“我知道啊,可我在人世间待得久了,已经爱上这花花世界。这儿虽说会有天灾*,生死离别,可起码有家有温暖,比着终日清冷寂寥的天宫,好太多太多。” 星琅:“可你——” “不必劝我,”本王道,“你就当我堕落吧,那庄严肃穆的天宫,不适合我这种人在此处,而心在他方的人待。我今后,还是留在凡间吧。” 瑆琅有些气急败坏,“你怎么这般冥顽不灵!” “冥顽不灵吗?”本王笑笑,“陵光也曾这样说过我。可怎么办呢,我这人性子太过执拗,一旦认准的事,轻易是不会更改的。就好像我爱上一个人,爱上一片土地。” 瑆琅攥了攥拳头,“你真的不再考虑考虑了?都道是人怕死鬼怕生,你这几十年就是一轮回,死了活,活了死,就不觉得厌烦么?” “习惯就好了。”本王说着,搓掉了花生外的红衣,扔进了嘴里,道:“我前几辈子,还没有四识呢,不也活的好好的。” “罢了,”瑆琅摇摇头,有些愤懑,“既然劝不过你,那我就不浪费口舌了,只是——”他说着,从袖子里取出了一个瓷瓶,扔给了我,“这是我向老君讨来的忘情水,我见你为情所困,难以释怀,所以给你讨了些来。生离死别既然不能幸免,可起码,感情上不要有太多的负担。” “忘情水?”本王接过瓶子看了看,“我还当这只是个传说,没想到这东西,竟真的有。喝下去,便能忘掉一个人吗?” 瑆琅:“是啊,你将彻底遗忘,彻底释怀,下一次再见到他,不会感到一丁点的难过。” “是吗?”本王摩挲着瓶身,“这倒真是个好东西……” 第76章 第76章 打开了瓶塞,本王将“忘情水”一饮而尽。 是啊,忘了就不会痛了。 少了感情做枷锁,便能重获自由了。 喉咙里一股子辛辣的感觉,逼出了我强忍许久的眼泪。 这老君做的东西,向来注重口味,也不知这“忘情水”是什么回事,这般的辛辣难喝。 泪眼婆娑里,想忘的东西没忘掉,反倒是在记忆深处愈发的清晰。 “现在是你保护我,等我长大了,一定会来保护你的。” “皇叔,朕有没有跟你说过,朕喜欢你。” “朕不去奢求你能回应我的感情,只是,只是希望你心里笑我,唾弃我就罢了,面上千万不要冷落了我。” “皇叔,我已经尽力了,我真的不知道还能怎么办了……你的心莫不是石头做的吗,你为何就是不能爱上我呢……你为什么就是不爱我……” “没了感情做累赘,我便能按照父皇的意愿,做一个铁血无情的皇帝了。我可以不必再对你岳初,特殊厚待了。” “纵使无关风月,无关爱,皇叔你都是我在这个,最亲的人。” …… 眼泪跟不要钱似的,越流越急。 本王猛地弯下了身子,拼命的咳嗽着,想要把喝下去的“忘情水”吐出来。咳嗽不成,便又塞进喉咙里两根手指,逼着自己一阵干呕。 “看看你,”瑆琅皱起了眉头,“昔日里那个天璇星君,英俊潇洒,傲骨嶙峋,便是被押上诛仙台,也是面不改色,笑傲以对。这几万年的光阴里,你几时这么狼狈过。” 本王只管拼命地咳嗽,因为咳得厉害,脑仁都有些疼了。 “没用的,”瑆琅说,“老君的东西,你是知道厉害的,只一滴,便足以发挥他该有的药效。‘忘情水’你已经喝了,再怎么吐,也吐不干净了。” 本王伸出手,抓住了他的袍子,“瑆琅,有办法的是不是,有办法不忘掉的是不是?” 瑆琅冷眼着我,“怎么,方才喝得那么气势如虹,转瞬便后悔了?” “对,我后悔了。爱一个人,不应该是一件痛苦的事。”本王说着,朝胸口狠狠地拍了一掌,没能逼出胃里的“忘情水”,反倒是喷出了一大口血水。 “你!”瑆琅颇为恼火,趁着本王还想着拍第二巴掌,赶紧攥住了我的手,塞给了我另外一个瓷瓶,道:“这一瓶才是忘情水,刚才那一瓶,只是藿香水。” 本王一怔,抬起泪眼看向他。 瑆琅的眼神有些闪躲,“你,你,你看我做什么,我也是为了你好,怕你真喝下去了,转头便会后悔。所以才……” 本王并不想怪责他,只是随手将真正的“忘情水”抛到了窗外,然后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去**躺下了,道:“夜深,你回去吧。” “那——”瑆琅一脸的心虚,指了指门口,道:“我就先回去了。” “嗯。”本王将手搭在了脸上,感到了一阵疲累。 第二天,白桦推门走进了本王的房间,看着我精神不济,面色憔悴,便问了句:“主子,您不舒服吗?” “没有,”本王撑着胀痛的脑袋坐起来,顺便揉了揉被我拍狠了的胸口,道:“只是昨晚喝多了酒,脑子还有些晕。” 白桦皱了皱眉,“我看您脸色苍白,像是有贫血之症,这舟车劳顿,您身子不济,还是休息一日,明儿再赶路吧。” 本王:“不必,岁月不等人,若有想去的地方,想实现的心愿,还是要抓紧。” 白桦挠挠头,颇有些不好意思,“明明说好了要陪主子散心,可闹到最后,似乎成了主子配属下奔波。” “反正我也是要出来看看的,无所谓。”本王说着,披上了外衣,捎一收整,便出了客栈。 这一路去到了塞外,天气已经转暖。满地绿草如茵,点缀着白羊如云。 本王贪婪的吸了一口气,然后向当地的牧民付了银子,要了一套滚着毛边,敞着前怀的异族服饰,头上戴着毡帽,腰上挂着酒葫芦,赶着成群的牛羊,一路哼着小曲儿,好好过了一把牧民瘾。 白桦如同一只挣脱了鸟笼的雀儿,扑楞着翅膀,在草原上一阵打滚。瞧着羊群里有那么一两只离队的,赶紧又扮成了牧犬,一路追赶着离群的羊羔,“嗷嗷”着四处乱窜。 天高地阔,美景无限。 压在心头上的石头,似乎轻快了许多。 未来的日子,我主仆二人穿过了浩瀚的草原,赏过了长河落日,看过了大漠孤烟,被狼群追赶过,被蛮人关押过。 饿的时候煮过草根,渴的时候喝过脏水。 几次落难,又几次脱险。 出门的时候,分明一身锦衣华服,回程的时候,却已经衣衫褴褛。 我堂堂一国王爷,混的两个乞丐都不如。 某夜,我二人拐进了一处山坳里,再一次迷路之后,白桦终于笑出了眼泪,“主子,我们这一路究竟是出来游玩的,还是出来逃难的?” 本王找了一块石头坐下,喘了一口粗气,道:“少年郎,辛苦打到的猎物吃着才更香,千里跋涉之后看到的风景,才更美。你不觉得这山间的景色,也别有一番滋味吗?” 白桦的肚子一阵咕噜惨叫,苦着脸道:“主子,我一介粗人,可没您那些高雅的爱好,我只知道我们已经断粮三天了,再不吃点东西,就要暴尸荒野,客死异乡了。” 本王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是啊,我也饿。可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我们去哪找吃的啊。” 我这话刚说完,只见白桦一个狼奔跃了出去,逮住了一只青蛙,回头道:“有饭食了。” 本王:…… 对付过晚饭之后,本王躺到了一块平坦的山石上,挑着腿看向满天的星星。 要说这一走,已经快两年了。也不知燕玖他过得好不好,寒毒有没有发作。 王府里少了我,可还维持着正常的秩序。 姚书云的坟头上,可是开满了大片的菖蒲。 这些事,我虽不曾向白桦提起,可心里,却时时都挂念着。 忘不掉的只管记在脑子里,放不下的只管刻在心上。该面对还是要面对,逃避总不是办法。 这辈子,既不能与燕玖长相厮守,也起码要陪他度过匆匆的一生。 今后,不管他需不需要我了,我都准备像一贴膏药似的,死皮赖脸的黏上去。 一旦想通了,本王也就不再逗留,一路加快了脚程,回到了燕国。 行至了皇城附近,本王竟远远地看到了两个熟人——楚泓和花梨。 两人皆是一身便服,穿着同款裁剪的黄色长袍,往人群里一站,一个英气逼人,一个温文秀气,携手走来,十分显眼。 在他们身后,只跟了寥寥数十个护卫,一行人如此低调,也不知是来做什么的。 可别真说是来会本王,见老友的。 只见楚泓沿路买了一盒糕点,拿牙签戳了一块,递到了花梨的嘴边,笑眯眯的说:“来,尝尝。” 花梨乖乖的接过了,小脸塞得鼓鼓的,一边嚼一边说:“好吃。” “是吗,”楚泓也跟着吃了一块,然后压低了声音,满脸猥琐的说:“是不错,香香软软的,像极了梨儿的身体。” 花梨脸上一红,伸手拧了他一把。 楚泓不知收敛,变本加厉地调戏道:“因为刚出炉,还热乎乎的,很像花梨的里面。” 本王:…… 如此公然的*,好歹顾及一下我这识唇语的人的感受啊。 而且你一没有触觉的人,知道什么叫热乎乎吗? 要说楚泓还真是一点都没变,还是那副无耻下流的禽兽嘴脸。倒是花梨变了许多,变得娇嗔可爱,越发的像个人了。 会生气,会害羞,也会发泄不满了。 隔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只见楚泓拦下了一个过路人,问道:“襄王府怎么走?” 那人上下打量了楚泓一眼,道:“远着呢,这是在城外,要先进了皇城,才能找到襄王府。” 楚泓掏出了一锭银子,道:“这个给你了,你来带路。” “是吗?”那人一喜,正欲伸手接过,却被白桦却抢先了一步,一把抢来了银子,陪着笑说:“这位爷,去襄王府的路,小的熟,不如我带您去吧。” 那被抢了生意的路人面露不悦,推了白桦一把,道:“滚开,哪来的臭要饭,抢我的买卖!” “嘿,什么叫抢你买卖啊,这事还没谈定呢,要选谁,那是这位爷的自由。”白桦说着,腆着脸看向了楚泓,“爷,别看我是个要饭的,可是整日里走南闯北,到处挪地方,这附近的路啊,没人比我更熟了,您跟着我啊,保证不会走冤枉路。” “是吗?”楚泓冷眼看着他,“我怎么知道你一要饭的,会不会是瞧着爷有钱,所以想着把我诳去你们的地盘上,借机勒索。” 白桦:“啊?” 本王笑了笑,走上前去,“你既然信不过他,那由我带路可好?” 第77章 第77章 回到府上,只见苏蓉怀抱着孩子,迎了出来。 两年多没见,她倒真是着急忙慌地当上了娘。 本王伸手接过了她怀里的孩子,恍然有种回到当初,接过了襁褓里燕玖的感觉。 那时的他那么小,那么嫩,皱巴巴的脸上带着几分惺忪的睡意,吐着泡泡,睡得很是安详。 便如我怀里的这个孩子。 没来得及同府上的下人叙旧,本王将楚泓一行迎进了门,命人奉了茶,又吩咐厨子们赶紧张罗一桌好菜。 虽有前仇,可楚泓不远万里而来,找我叙旧,本王也便不计前嫌,命人挖出了我埋在桃花树下的桃花酿,道:“我可是信守了承诺,埋下了好酒等你。” “多谢了。”楚泓笑笑,接过了酒水。 花梨对吃酒明显不感兴趣,一双漂亮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本王怀里的孩子。 本王笑了笑,将孩子递给了他,问道:“怎么,皇后娘娘也喜欢小孩子?” “嗯。”花梨伸手逗弄了一下那睡梦中的粉嘟嘟的一团,面色温柔的像是能挤出水来。 一旁,楚泓故态复萌,又开始耍起了流氓,“喜欢吗,喜欢的话,我们也生一个。” 梨花白了他一眼,“我又生不出来。” “那是为夫不够努力,”楚泓说着,摸了摸花梨平坦的小腹,“不若为夫今夜再加把劲,多播种几次。” 花梨面红耳赤,一把拍开了他的手,“你走开!” 本王忍不住扶额。 皇上,您的老脸呢?您的天子威严呢? 您这么口无遮拦,死皮赖脸,楚国的百姓们知道吗? 楚泓自我感觉良好,摇头晃脑地打开了酒水,倒上了一杯,细细地抿了一口,道:“嗯,的确是好酒,甘凛清冽,回味悠远,这桃花酿,果真是名不虚传。” 本王为他斟满了,道:“喜欢就多喝点吧,这桃花酿,如今世上,怕也没有几壶了。” 楚泓不解,“为何?” 本王:“因为酿酒的人失去了味觉,这辈子再也酿出这样的好酒了。” “失去了味觉?”楚泓愣了一下,遂有些惋惜,“世上竟还有这等怪病,唉,可惜了可惜。” 次日,本王起得有些迟,正想着去喊楚泓他们起来吃早点,却听苏蓉说:“主子,那二人昨夜里**,一夜未宿,这会子大约是折腾累了,才刚刚睡下。” 本王:…… 一夜未宿,可真是好精力。 本王命人冲了一壶茶,捧着一本诗集去到了院子里,一直坐到了午后黄昏,才瞧着楚泓和花梨携手走来,一个满面红光,满脸餍足的模样,一个脚步虚浮,满脸的怏怏。 本王一边在心里唾弃楚泓禽兽,一边感到惊疑不定。 这楚泓不是没有触觉吗,哪来的这大好兴致。 放下了诗集,本王道:“两位一天没有进食了,估计也饿了,我在四方宴订了桌,一起过去用餐吧。” “有劳了。”楚泓伸了个懒腰,将手搭在了花梨的肩上,随本王出了府。 一路人,楚泓对花梨呵护备至,紧紧地将他圈在怀里,谁人敢碰他一下,立马吹胡子瞪眼,拿着他十分的打紧。 这幅凶神恶煞的模样,哪里像是个做皇帝的,倒是个土匪。 行至了酒楼门前,花梨先一步上了楼,本王落后了一步,扯住楚泓问道:“你身体怎么回事?” 他不明所以,“什么怎么回事?” 本王捏住了他的手腕,微微用力,只听他吸了一口气,甩开了本王的手,问道:“做什么?” 本王越发的惊疑,“怎么,你难不成恢复触觉了?” 他揉了揉手腕,道:“很奇怪吗,我一开始也以为这触觉一旦失去了,这辈子都不会再有感觉了,可去年也不知道怎么,从马上摔下来,突然感到一阵疼痛,初时只能感觉到强烈的刺激,后来慢慢地**起来,能试到轻微的疼痛和酸麻,然后一点点的,似乎全部都恢复如初了。如今和我的皇后恩爱,一点问题都没有。” 恢复,正常了? 怎么会这样? 本王感到难以置信。按理说像是楚泓和风慕言等人,他们是带着本王的神识降世的,神识一旦取回,他们也就失去相应的感知了。除非在身死之后,进入下一个轮回,欠缺的部分才能重新补上。 可是,楚泓竟然在活着的时候,慢慢的恢复了触觉? 难不成这些人的感官降生的时候就带着的,等着本王的那部分感官消失了,他们自身的就会慢慢的觉醒? 这情况,是每个人都这样,还是只有楚泓自己? 是仅仅这四识,还是包括本王的情根? 正在本王心头上萦绕着千丝万缕,不得头绪的时候,小二凑了上来,问道:“几位客官,要喝点什么酒?” 本王想也不想,回道:“最好的酒。” “最好的酒吗?”小二笑眯眯的,说道:“大燕国最好的酒,那自然是出自天泉坊,由舒景乾亲自酿的,我们这儿啊,刚好新购了一批‘双情’,拿来给几位爷尝尝?” 本王愣了一下,“舒景乾不是早就不酿酒了吗?” “是啊,传闻两年前,他突然丧失了味觉,不能再酿酒了,可去年不知怎的,他的味觉突然又恢复了,所以酿出了‘双情’。只是这人的心思似乎已经不在酿酒上了,这两年,他一直隐居在深山老林里,放话说今后每年开春,会出山一次,只酿一种酒,想要买的,得提前预定。” “味觉,也恢复了吗……”本王的眼神变了变。 若是风慕言和姚书云还在,他们的嗅觉和听觉是不是也就恢复了。 那么燕玖失去的情根呢,可还能生出来? 突然的希望,让本王有些情难自禁。 若非有楚泓在旁,我立马便要扔下筷子,冲去皇宫。 一顿饭,本王吃的心不在焉,满脑子都在想事情。 一直到出了酒楼,脑子还晕晕乎乎的,直到一阵秋风,裹着一张红色的剪纸,吹到了我的手中,本王才恍然回了神。 只见那红色的剪纸,是一个大大的“囍”字,放眼街道两侧,是绵延不尽的“囍”贴,火红一片。 本王捏着手里的“囍”字,问随来的苏蓉,“怎么,最近城中,有哪位大户人家要办喜事吗?” “这——”苏蓉欲言又止,咬了咬嘴唇,道:“回主子,是皇上明儿要大婚,迎娶皇后。” 皇上,大婚!? 本王身形一颤,几乎没站稳。 苏蓉撅着嘴,有些替本王抱不平,“说来真是怪了,据说皇上有一回出宫,看上了一个在河边浣衣的少女,两人一见倾心,互生爱慕,匆忙间就私定了终身。皇上待她极为重视,为了这场婚事,足足准备了小半年,一直到近期,才听说万事俱备,可以将那女孩迎进宫里了。” 本王张了张嘴,艰难的问道:“就明天?” “是啊,就明天。”苏蓉说着,小心觑着我的脸色,问道:“主子,您没事吧?” “没事,能有什么事。”本王干笑了一声,“皇上他终于要成家立业了,我这做皇叔的,该为他高兴。” 苏蓉:“可主子你——” “无事,”本王摆摆手,道:“起风了,看来是要变天了,你先带楚兄他们回府吧,别是淋着雨。” 苏蓉:“主子您呢?” “我?我四处走走。”本王说着,在可能失态之前,急忙拐进了一处巷子里,浑浑噩噩地往深处走去。 要大婚了吗? 哈,真好啊,燕玖他又能爱了。 可是他爱的人,不是我了…… 也好,他终于回到正途上,准备找个女人,好好过日子了。 这不就是我一直以来,最期待看到的一幕吗? 心痛什么,难过什么?一切的一切,都是我自食其果。 当初可是我,把他推开的。 本王一拳捣在了墙壁上,骨骼震碎,血肉模糊下,丝毫没减轻心里的疼痛。 这些年,我以为自己看开了,其实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 我自私的以为,只要燕玖他孤身一人,此生不娶,他就还是我的。 起码这世上,再也不会有人,比着我,更能占据他的心了。 即使那无关乎爱,却也是一份沉甸甸的感情。 可现在,有人顶了本王的空缺,占据了他的心了。 “呵,”本王抬起脸,看向了灰蒙蒙的天际,“我为什么还要回来,不如,不如回天庭吧……” 第78章 第78章 这天儿,果然说变就变。 原本就暗沉的天色,直接变成了泼墨也似的黑。 一场瓢泼大雨,“哗啦”而至。 本王斜倚着墙壁,坐在一片泥泞里。 头一次觉得,不知该往哪儿去。 天宫?还是地府? 或者回府上,给一心看热闹的楚泓提供一点乐子? 不,不对,燕玖明日就要大婚了,我做皇叔的,起码也要去道一声“恭喜”。 可别让人说我岳初输不起,失了恩宠之后就躲起来,连皇上的面都不肯见了。 我得见见他,哪怕最后一次见见他。 从此,作为他人生的污点,彻底地消失在他的世界里。 本王踉踉跄跄地站起来,摸黑走出了巷子,借着两侧铺子熹微的灯火,一路往皇宫走去。 两年多没见,也不知那孩子是胖了,还是瘦了。 依旧是那风华无双,倾城不变的眉眼,还是长大成人了,有了凌厉的轮廓。 一如经年,是我的燕小玖,还是岁月变迁,成了别人的夫君。 这一路,本王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去皇宫的,一帮子守门的护卫见我形神落魄,恍若游魂,也不敢多言,躬身将我迎进去之后,才窃窃私语。 “我说,这襄王两年多没进宫,怎么乍一出现,会是这副模样?” “估计是听说了皇上要大婚,心里不是滋味了吧。” “你他娘的说笑呢,谁不知道摄政王仗着势大,一直在欺辱皇上,你要说他是真心,鬼才信呢。” “我倒是觉得,王爷这副落魄相,不似伪装。” …… “呵。”本王笑了笑,一切的诋毁和谩骂,都无所谓了。 从前无所谓,将来就更无所谓了。 这样就好。叫全天下的百姓们都知道,一直以来和燕玖的纠缠不清,都只是我单方面的权大欺主,和燕玖并无关系。 他还是那个温柔敦厚的小皇帝,还是那个百姓和朝臣们最为敬仰的国君。 从此,他将摆脱摄政王,真正的君临天下,泽被苍生。 而我,将就此退出朝政,退出他的世界。 雨水并未减弱,倒是有愈下愈大的架势。 一片朦胧水汽中,本王晕头转向地走到了御书房,瞧着里头残烛燃尽,空无一人。 转念一想,皇上明日就要大婚了,今日想来也无心政事,去张罗别的了。 转身,本王又走向了燕玖的寝宫。 还是那座熟悉的宫殿,身被朱漆,庄严而肃穆。 殿前,一个身穿着明黄色中衣,形神落魄的男子,站在倾盆的大雨中,眉眼让人感觉熟悉而陌生。 长高了,英俊了,有那么一点君子如松亦如风的感觉了。 那是我的燕小玖,长身玉立在漫天的雨幕里,呢喃着什么。 “哎呦皇上,”一旁,身披绛紫色蟒袍的王公公 石钵悬门帖吧 ,撑着伞遮在他的头顶,焦急地劝说道:“你御体金贵,可千万别着了凉啊,快进屋吧。要是一个不慎,再引出旧疾,可怎么才好啊,王爷回头要是追究起来——” “皇叔他已经不要我了。”燕玖仰着脸喃喃道。眼睛被雨水打得酸痛,便拼命眨了眨,道:“不然,他听到了我要婚配的消息,为什么还不回来……他不要我了,他不管我了……” “怎么会呢——”王公公犹豫着,说道:“王府上的下人不都说了吗,王爷他去云游四海了,飘忽不定,行迹不明,也许是去了大漠,也许是去了南海,也许是去了北疆,这路途遥远,相距万里,兴许消息一时半会的还没有传递过去。” “怎么没有,”燕玖苦笑,“我燕国在东土地区,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强国了,一国皇帝婚娶,万国朝贺。他就算离得再远,也该听到消息了。他就是不想回来,不想见我了……” “皇上哎——”王公公又将伞往他的头上偏了偏,道:“算老奴求您了,您就别难为自己了。王爷当初是心灰意冷的离开的,一切都非他所愿。如今听说了您要婚娶的消息,他估摸着正伤心呢,哪里还能回到这伤心的地儿……皇上您此行,说是要逼他现身,根本就是在逼得越走越远啊。” “不然怎么办,两年了,他走了两年了,撇家舍业的,一直也不回来,这架势,分明是打算从今往后都不再踏足京城了吧。”燕玖一边说着,一边眨了眨眼,“先前还说再也不会离开我的……” 王公公十分的焦心,有些僭越地扯了扯燕玖的衣袖,道:“皇上,您就听老奴一句劝,先回屋吧。王爷的事搁一搁,眼下得想个法子,明日怎么堵住悠悠众口啊。您要大婚的消息,可是传遍了大江南北,明日突然变卦,可要怎么跟全天下的百姓交代啊。” “不用交代了,就说朕临时起意,想着解除婚约。”燕玖说着,眯起了眼睛,略一沉吟,便拿定了主意,“他们骂朕负心汉,骂朕昏君都不要紧,过几日,朕自会脱去龙袍,让出皇位,然后去找皇叔。” 王公公大惊失色,扑腾跪下了,“皇上三思啊——” “朕心意已决,他不来找我,我就去找他。”燕玖忽地笑了起来,“朕这辈子都困守在京城里,为天下,为百姓而活。打后,我卸去了一身重担,也去快意江湖一番,不好吗。” 王公公:“可是皇上,天下之大,您去哪找他啊?” 燕玖摇摇头,“不知道,走到哪算哪吧,今年找不着,还有明年,明年不成,还有后年,兴许在一片草原里,在一处溪水畔,在一座村落里,我们就不期而遇了。道阻且长,行则将至,只要找,就一定能找到的,对吗。” 本王站在不远处,听着他主仆二人的对话,原本横在心头上的阴云,忽地便吹散了。 阴沉的世界里依旧是瓢泼万里,可我这心里,却已然放了晴。 在那云雾深处,柳暗花明里,有他在等我。 原来一直都在等我。 第79章 第79章 在一片雷电交加中,本王走上前去,捂住了燕玖的耳朵,低头吻上了他的嘴唇。 燕玖的身子一僵,待看清我之后,蓦地瞪大了双眼,“皇,叔……” 本王捧着他的脸,又亲了亲他湿漉漉的眸子,道:“我回来了。” “回,”他艰难地张了张嘴,道:“啊,回来了,回来就好……” 本王低头,重又吻上了他的嘴唇,抵死纠缠,风云残卷。 恨不能将他吃拆入腹了才好。 “哎呦。”一旁,被视作空气的王公公急忙遮住了脸,一番犹豫过后,干脆脚底抹油,识相的离开了。 他这一走,本王正待扯着燕玖进屋,却瞧着燕玖身子突然晃了晃,险些栽倒下去。 本王赶紧搂住了他,问道:“怎么了?啊?是不是着凉了?” “皇叔……”他瘫在本王的怀里,面色一时煞白,咬着嘴唇,道:“感觉有点冷,好像,体内的寒毒,发作了。” “不怕,我立马喊太医。”本王说着,赶紧将人抱了起来送进了寝宫,安置在榻上之后,立马喊来了太医,又派出了两名护卫,去我府上把苏蓉带了过来。 燕玖缩在被窝里,痛苦地佝偻着身子,一边哆嗦,一边抓紧了本王的袖子,“皇叔……” 本王生怕他因为抽搐而咬断了舌头,赶紧将手掌塞进了他的嘴里,道:“没事的,等会喝了药,好好地睡一觉,就好了。” 他死死地攥着本王的衣袖,含糊不清的说道:“陪着……我……” “好,我陪着你。”本王说着,看向了正在把脉的苏蓉,问道:“怎么回事,先前你不是帮他把身子调理的七八分好了,怎么寒毒又犯了?” “身子调理的再好,皇上自个儿不爱惜着点,也是徒然。”苏蓉有些无奈,看着那痛苦不堪的燕玖,问道:“皇上这些日子,没少折磨自己吧?” 燕玖咬着本王的手掌,并没有吭声。 本王抽出帕子,垫在流血的手掌下面,问苏蓉:“怎么样,要不要紧?” “倒不会有性命之虞,”苏蓉道:“只是经过这一次,往后得加倍注意了,绝不能再让他受凉,膳食里也不能再有寒性食物。至于其它的——” 苏蓉犹豫着,看了一眼周围的奴才,压低了声音,道:“皇上身子不济,往后这床事,也得节制。” 本王:…… “奴才开几服药,煎好了,早晚各服用一次。”苏蓉说着,要来了笔墨,写好处方之后,递给了本王,道:“先喝三天,去去寒气,之后的调理,就交给诸位太医吧。奴才只懂得治病,养生这一块,是个外行。” “有劳了。”本王接过了药方,道:“这一宿,你也累了,赶紧回去吧,杨儿还小,离不开你。” “是。”她欠了欠身子,正待离开,突然听着外头传来了一阵吹吹打打,人声喧哗,面色变了变,问道:“这该不会是,今日迎亲的仪仗队吧?” 本王皱了皱眉,“怕是了。” 苏蓉嘴角抽了抽,“皇上只是演戏,不想竟准备的如此周全。估计这会满朝文武都候在外头了,要怎么办啊?” 本王看了一眼昏迷的燕玖,抽回了手掌,道:“就说皇上突然病倒,无法如期举行婚礼,此事先拖一拖吧。” 苏蓉无奈地摇摇头,“不知情的,还以为是主子对皇上做了什么呢,不然怎么赶巧不巧的,皇上大婚当日病倒了。” “随他们怎么想吧。”本王说着,摸了摸燕玖的额头,道:“本来就是我,仗着势大,前廷后廷都霸着,不准皇上册立妃嫔的。从前是无所谓,往后是绝对不允许。他这辈子,可以做全天下百姓的国君,却只能做我一个人的枕边人。” 苏蓉眨眨眼,“果然主子这个样子,才更像个摄政王。” 本王看向她,“怎么?” 苏蓉:“恣睢无忌,霸气狷狂,还会使**威。” 本王:…… 她掩着嘴笑了笑,道:“奴才告退了。” 走出了几步,突然回头,“噢,主子可别忘了奴才交代的,**千万要节制。” 本王太阳穴隐隐作疼,摆摆手,道:“快滚吧。” 外面的热闹渐渐平息下来,大臣们不管出于什么心思,在太医们作证皇上他确实身子不爽之后,也全部都散去了。 宫里再一次恢复了静谧。 本王从夜里守到白天,又从白天守到夜里,其间喂燕玖吃了两次药,瞧着他气色明显好了许多,身子也放松下来,微微呼了口气,脱掉靴子,和衣躺到了他的身侧。 至后半夜,燕玖身子轻快了,又开始拎胳膊甩腿,各种折腾。 本王伸出手,将他搂进了怀里,道:“别闹,再多睡一会儿。” “唔,”他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将脸埋在了本王的怀里,说起了梦话,“朕要迎娶皇后。” 本王皱了皱眉,微微有些不悦,问道:“娶了皇后,皇叔要怎么办?” 他痴痴地笑了起来,“那我娶皇叔做我的皇后。” “小东西。”本王拍了拍他的屁股,道:“小时候也不知道是谁,吵着要给我做王妃的,这会子倒是变卦了,想着娶我做皇后了。” “王妃。”他眯着一双睡眼,笑得天真烂漫,往本王的臂弯里使劲拱了拱,道:“我做皇叔的王妃……” 本王怀抱着他,心里一阵暖风吹过。 千帆过,万木春。 这世上再也没有什么,能比得过他此刻在我的怀里,心心念念的全是我。 而本王,也在云散雾消之后,深深地爱着他。 两情相悦,白首不离。 一切美好的像梦一样。 未来的日子,燕玖绝口不再提迎娶皇后的事。朝上一切照例,本王也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继续扮演着我一手遮天,罪大恶极的奸王一角。 世人诽我谤我污蔑我,没有关系。 有他信我任我依赖我,便是足以。 转眼,两年过,京城里迎来了一场大雪。 本王拎起了府上越发浑圆的大白猫,在满园盛开的梅花树下坐下,一边给怀里的猫儿顺毛,一边喃喃:“书云,今年府上的梅花,开的比往年都要好。如果你在的话……” 一阵风过,携着雪花和落英,“呜咽”着,在视野里隐隐汇聚了一个人形的轮廓,然后又消失了不见。 本王苦笑着摇摇头,“我时常觉得,也许你还没有消失。正如我每每去到你的墓地上,总觉得你就站在我的身边。” “你可知道,地上的某些小仙,是靠着人的信仰和供奉才得以存在的。我有时在想,我要一直坚信着你还存在,这执念会不会留住你,让你继续存在于三界之中呢。” “也许我只是疯了……” 本王在院子里静坐了一会,远远地瞧着燕玖裹得跟个粽子似的,走了过来。 放开了怀里的猫儿,本王上前拥住了他,问道:“怎么不好好在宫里待着,下雪天跑来我这儿?” “据说王府上的梅花开的正好,朕特地出来看看。”燕玖说着,抬头看向了满目盛开的梅花,道:“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真好啊,这雪,这花……” 本王攥过他的手,给他搓了搓,问道:“今日朝上,大臣们一个劲地鼓动你明年选秀,这事,你可想好怎么应对了没有?” “我早留了一手。”他得意的笑起来,“先前朕不是虚构了一个浣衣女吗,回头随便从民间抱养一个孩子,就说是我和她留下的血脉。燕国一旦有了储君,那群老臣也就消停了。” 本王:“只一个孩子,可堵不住他们的嘴啊。此事,没完呢。” “那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走一步是一步吧。”燕玖眯起了眼睛,“实在不行,我也学学楚泓,软的不行来硬的。再不济,我不做皇上就是了。” 说起楚泓,本王倒是想起了那人说过的一些恬不知耻的话。比如—— 本王摸了摸燕玖因为穿得多,而圆滚滚的肚子,道:“要不然,我们努努力,自己生一个吧。” 燕玖挑眉,“皇叔说什么呢。” 本王将人打横抱起来,一边往屋子里走,一边说:“天寒地冻的,需得做点什么,来驱驱寒气。” 他顺势揽过了本王的脖子,“说的也是。” 白雪皑皑,梅花娇俏。 又将一年迎春到。 苦寒的日子,都过去了…… (正文完) 第80章 第80章 春去秋来,梅开几度。 月华楼外,隔了一条街,始终有那么一个少年,在夜幕刚刚降临,楼里打开门做生意的时候出现在那里,伸着脖子往厅里张望。 不是为了看楼里酥胸半露,柳腰丰臀的姑娘,而是为了看一看那美颜如玉,清雅如莲的男人——百里尘。 那是开在俗世里的一朵梵花,足够他用尽一生的虔诚和信仰,去顶礼,去膜拜。 夜色深沉,又是一个靡靡之夜来到。 百里尘一边招待着来客,一边敲打着算盘。作为一个看似不惹尘埃,实则满身铜臭的男人,他向来是对金钱数白论黄,争多论少。 作为这京城里第一大青楼的老板,他本该居于幕后,月底查查帐即可。其余的,由账房先生和老鸨子抛头露面,负责打理。 从前一直是这样。可近来,他留意到了小九,那孩子不管刮风下雨,总是会定点出现在那里,跟块木头似的,一动不动的,看着楼里的光景。 他的眼神和来往楼里的客人不同,很干净,干净到灼人,这让专做皮肉生意的百里尘,既喜欢又厌恶。 仿佛他一身粗布麻衣,却瑕不掩瑜地彰显着他是个正人君子,而自己白衣不染,却是个不折不扣的衣冠禽兽。 不过,时间是个熔炉,总会把白的涂黑,好的描坏。不会有人一直秉持本性,保持纯真。 特别是看着小九一天比一天衣着光鲜,由原来的店铺伙计,变成了掌柜的,由掌柜的,变成了小老板,再由小老板,变成了几家绸缎庄的大老板。然后据说他的生意铺遍了全国,甚至渗透到楚国,魏国,赵国…… 这样一个人,会从里到外,彻底腐坏的。 那是在许多年之后了。当初那个眉眼青涩,粗布麻衣的少年,变成了英气逼人,富可敌国的巨商。 百里尘从幕后来到台前,每晚打着算盘消磨时间,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他不明白,这样一个腰缠万贯的巨贾,生意场上忙的焦头烂额,为何还能抽出时间来,站在同一个位置上,远远地看着他,一看就是十多年。 以前看也就罢了,谁叫他百里尘是京城里有名的四大才俊之一,论容貌,气度,和学识,一直是和岳初,姚书云,风慕言相当的。 可那是从前,如今的他,已经不再年轻了。四十岁的老男人,即使皮肤保养得再好,眼角总还是生出了细纹,还有什么可看的。 而小九,正是二十几岁,风华正茂的好年纪,不赶紧地迎娶美娇妻,天天杵在这里做什么。 为了爱? 百里尘低低的笑了起来。四十岁,可不是一个憧憬爱情的好年纪啊。 何况,他虽然一生未娶,但并不代表他就是个断袖。私心里,他还是更喜欢女人。 而像这楼里的女人,虽然个个虚情假意,卖笑卖哭,可都是为了生计,内心里,她们总还幻想着一份忠贞的爱情。 可来此的男人呢,个个家中都有娇妻,却还总是贪心不足的,想着出去寻花问柳。 都说婊|子无情,可无情总好过滥情。 女人总好过男人…… 百里尘搁下了手里的算盘,看着外头那锦衣华服,英俊不凡的男子,心想着他还能等多久。 耐性总会有耗尽的一天吧,大千世界里,总会遇上一个比着自己,更为年轻,更为好看的人吧。 男人是抵不住金钱和美色|**的,如今,小九已经站到了金山银矿上,接下来,就是左拥右抱,妻妾成群了吧。 某夜,百里尘照旧是懒洋洋地张罗开了生意,掐算着时间,小九该出现了,便向外瞥了一眼。 意外的,他没有看到那个人。 习惯了一切的百里尘,有过一瞬间的惊慌,心想着他是不是操劳过度生病了,或者是不慎露财遭打劫了,再或者是因为富可敌国而被抄家了? 他想的明显有点多,可这些的背后,他似乎压根就没想过那人会不会只是厌倦了,不想再出现了。 百里尘面上一副不在乎的模样,可心里显然已经习惯了,每一日傍晚,总有那么一个人,站在街对面,远远地看着他,守着他,等着他。 和楼里那些整日里图新鲜,换女人的来客不同,那个人是他自己的,属于他一个人的。 猛地有了这种莫名其妙的想法,百里尘吓了一跳,正待喝杯茶冷静一下,却瞧着小九一身光新,气度不凡的走近了月华楼,身后跟了几个操着外乡口音的客商。 于是,百里尘只觉得手里的茶水,越喝越是上火,牙龈都要发炎了,手背上的筋骨也因为暴躁而狰狞起来。 他居然来*! 这许多年了,门前的街道便如一条天河,划开了一道分明的界限。小九只会远远地看着他,却从来不会踏足这里。 毕竟所有踏足这里的人,都不是为了吟风弄月,而是为了翻云覆雨。 这灯火阑珊的深处,没有桃花源,只有污秽不堪的钱色交易。 在老鸨子冲上去招待客人之前,百里尘猛地站起来,迤迤然的走到了小九的面前,问道:“几位客观,是吃酒,还是寻欢?” 小九乍一见到他,便如喝了两斤烈酒一般,脸上酡红一片,正要回答,却被身后的客人抢了先,道:“吃酒来你这做什么,爷来这儿,自然是玩女人。” “是吗?”百里尘眼尾一扫,看向了小九,“那不知客人,喜欢什么样的女人呢?” “我——”不等小九回答,那粗声粗气的客人又抢过了话头,道:“废的什么话,自然是胸大腚圆,脸长得好看的。” “好说,只要诸位客人给得起银子,我便喊来花魁伺候你们,又能如何。”百里尘说着,伸出了手。 小九犹豫着,取了一叠银票放在他的手里,道:“那便有劳了。” 百里尘接过了银票,指甲抠进了掌心里,几乎要将银票抠碎。心里虽不痛快,面上却维持着笑,说道:“这位客官可真是敞亮,等着吧,我这就着人去喊花魁。”说罢,冷着脸转过了身。 “哎——”小九攥过了他的手腕,只一瞬,便像是亵渎了神明一般,赶紧缩回了手,道:“冒犯了。我来此,并不是为了寻花问柳。” “哦?”百里尘笑着看向了他,“吟风弄月,你可走错了地方。” 小九生怕他误会了自己,放低了姿态,陪着小心说道:“是这几个楚国来的商客,非嚷嚷着要过来看看,我不过是被他们强拖硬拽着,给拉过来的。” “怎么,他们是绑架你了,还是威胁你了?腿是你自己的,别人还奈何得了你了?”百里尘扬扬眉,说出的话略微带了火气,惊觉自己有些失态,赶紧咳嗽了一声,道:“怕什么,大家都是男人,有什么说什么就是了,谁还不懂了。” “我,真不是。”小九额头上有些冒汗。这些年里,他因为经商而练就了一套嘴皮子功夫,遇人说人话,遇鬼说鬼话,一向称得上能言善辩,巧舌如簧。可今日里面对的人成了百里尘,他突然有些结巴,情急之下,甚至不受控制的说出了:“我对你楼里的女人才不感兴趣,我喜欢的,只有你。” 然后,世界安静了。 随即,又炸开锅了。 一片闹哄哄的谈笑里,百里尘隐隐听到有人说:“嫁了吧。” 嫁了吧…… 第81章 第81章 见惯了一切的百里尘,在措不及防面对小九的表白时,本该嗤笑一声,便漠然置之的。 可他没有。那颗流落风尘,早已干涸的心,蓦地漏跳了一下,紧接着不受控制的鼓动起来。 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强加掩饰的咳嗽了一声,百里尘扬扬眉,“你再说一遍?” 小九:“我喜欢你。” 百里尘:…… 叫你说你就说,懂不懂什么叫委婉,什么叫迂回啊? 二十年来,流连于风月场所的百里尘,竟不期然的脸红了。 周遭的叫好声渐歇。这场贸贸然的示爱,被大家当成了玩笑。 除却楼里几个知情的人,其余人都是笑笑就散了,并没有放在心上。 毕竟一国巨富,和一个风月场所的小老板,且不说性别对不上,光是身份,就相差太多。 待到所有人都散去之后,小九低了低头,有些局促的说:“对不起,我,冒失了。” 百里尘从方才的悸动中回过神来,微笑着摇摇头,示意自己不会放到心上,便要离开。 “哎——”小九喊住他。 百里尘并未回头,“怎么?” “我,”小九顿了一下,有些窘迫,又有些期待的问道:“我可不可以喜欢你呢?” 这问题可真怪,百里尘心想。 心是你自己的,别人还管得着吗。就算是不让你喜欢,你能当机立断的,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了吗? “随你便吧。”百里尘说着,回身时微微勾起了嘴角。 小九破天荒的胆大了一回,问道:“那我可以追求你吗?” 百里尘停住了步子,回头看向了他。 他的眼神很亮,点缀着万千星光,即使身在风月场所,也没有沾染上一丝的污浊。 这样一双真诚而热切的眼睛,百里尘觉得这辈子是不会在别人那儿看到了。 微微笑了笑,百里尘还是那句话:“随你便吧。” 一时间,小九像是得到了救赎一般,笑出了一身的春风如沐。 这么多年了,他一直是默默的喜欢,从来不敢去奢望。惊才绝艳如百里尘一样的人,是不配被任何人拥有的。 小九每每只是看上他一眼,都觉得心满意足了。 这十年来,他一直留在原地,迟迟不敢踏出一步,生怕一旦越了界,将会是万劫不复。 毕竟被一个男人渴慕着,也许在百里尘看来,本身就是一件恶心的事情。 可如今道破了心事,似乎并没有惹了他反感,反倒是被他默许了? 伸手摸了摸脖子上的那枚铜钱挂件,小九笑得越**|难自制。 许多年前,百里尘救下了遭人毒打的他,顺带着给了他一些银子。也许这种事情对于百里尘来说,只不过是逢了心情好,随手做的一件善事而已。 可是对于小九来说,这却是他春意萌动时,一段刻骨的相思。 银子被一同流浪的弟弟妹妹们尽数的花了,只有这枚铜钱被他留了下来,拿麻绳穿过了方孔,打了一个同心结,挂在了脖子上。 系住一段过往,和一段爱恋。 以及,被系住了一辈子。 襄王说得对。生在阴沟里的花朵,也有开放的权利。深爱着一个人,就没有什么见不得光的。 人生翻复无常定,有些事要及早做,有些人,要及早地吐露真诚。 所以今晚,小九看似是被动的,让这些楚国的客商拉了过来,可实际上,他是有心要走这一遭,见一见他那朝思暮想,足足爱恋了十几年的心上人。 不为得失,只为了告诉他:我喜欢你。 及至后半夜,小九看那群客商还没有下楼,便摇了摇头,准备独自离去,却不巧,天上正好飘起了雨。 正准备一头扎进雨幕里,却瞧着身后递来了一把青伞,和着一声淡淡的叮嘱:“雨天湿滑,夜路难行,注意安全。” 小九接过了伞,看到了一角上探出的半只桃花,微微一愣,问道:“你自己画的?” 百里尘笑笑,“拙作而已。” “谢谢。”小九攥紧了伞骨,珍重之余,差点没揉进怀里,哪里舍得撑开,直接拿袖子裹好了,冲进了雨里。 百里尘:…… 远远地看着那一点身影消失在了漫天的雨幕里,百里尘正准备转身进屋,却听到了一声轻笑,“怎么,动心了?” 门外,是恰巧经过的岳初。 身边,停着他的轿子,和两名打着瞌睡,嘀嘀咕咕咒怨的影卫。 百里尘嘴角的笑意还没有消弭,闻言道:“有点吧。” 岳初眯着一双狡黠的眸子,有些好事的问道:“只是有点吗?” “可能还多那么一丢丢?”百里尘笑笑,看向了一手撑伞,一手扶腰的岳初,问道:“怎么,王爷政务如此繁忙,要折腾到大半夜?” “折腾”二字,颇有些深意。 岳初咳嗽了一声,厚颜道:“你也知道,今年南方地区,不是水灾就是蝗灾,几处河堤还被冲断了,害的许多百姓居无定所。此事处理起来,颇有些费时费力,皇上为此事焦心如焚,我这做臣子的,自然也要为他分担一些——” 话未说完,百里尘已经进了屋。 岳初:…… 继续扶腰,今晚动作太大,闪着了…… 百里尘去到了楼上,走进了自己的卧房,斜倚了窗子,看向了外头淋漓的街道。 心想着那街道的尽头,可有一个人,已经淋成了落汤狗? 想到小九宁愿淋着雨,也不肯撑伞的一幕,百里尘再一次勾起了嘴角。 “呵,也许我喜欢他不止多了一丢丢吧。” 说不定很久之前,就已经喜欢他了。 只是小九不肯想向他迈进一步,他也只能在原地驻足。 那道街,看着几丈宽,想来不过是咫尺之遥。 (此番完) 第82章 第82章 燕都,藏书阁。 外头春|色明媚,万千华光穿过了窗子,洒下了满地的金黄。 正是困顿的季节,岳初打着哈欠,看向了正在翻弄编年史的燕玖,问道:“看什么,看的这么入迷?” “一些语焉不详的陈年旧事。”燕玖说着,举起了泛黄的史册,指着某处人名,问道:“这儿,提到的开国元帅岳谦,明明立下无数战功,却为何有关他的记载,少之又少。” 岳初抓走了史册,问道:“怎么突然好奇起他的事情来了?” “因为是皇叔的先祖嘛,而且——”燕玖顿了顿,“我时常做一个梦,梦到一个身披软甲,英姿勃发的男人,骑在战马上,远远地冲我挥手微笑。那人眉宇间和皇叔有几分相似,喊我的时候,一直都是喊着‘燕容’。燕容?呵,那不是我开国皇帝的名讳吗。” 岳初愣了一下,“燕容?” “是啊。”燕玖捧着史册,又翻了几下,道:“我心想着,既是一个元帅,又是和老祖宗一起打过江山的人,大约就是那位鲜少被人提起的,死后被追封了襄王的岳谦吧。” “岳谦……”岳初喃喃着,看向了燕玖,“他的容貌几乎没变,而你,倒是不像从前了。” 燕玖抬脸看向他,“什么?” “没什么。”岳初摇摇头,“一段不经提的往事而已。那一世的岳谦走的太匆忙,身后也没留下只言片语,自然是不值得史官们浪费笔墨,为他歌功颂德。何况……何况他们有意避过这段历史,也是不知道该怎么记载这个人吧?毕竟在当时的人看来,他和燕容,可是有着不同寻常的关系。而那种关系,让大多数人所不齿。” 燕玖皱了皱眉,“你是说……他们两个断袖?” 岳初伸出手,撩开了燕玖披散开,遮在额前的头发,道:“只是燕容,单方面的喜欢岳谦吧,喜欢到宁愿把拼着血汗打下的江山,拱手让给他……” 燕玖顺势蹭了蹭岳初的宽厚的手掌,“既是一段真假不知的过往,皇叔怎么会知道?” 岳初摸了摸他的脸,“因为你的皇叔他,亲身经历过啊。”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了,齐国未亡,而燕军正在大举南下,向都城进发。 彼时燕国尚未建立国号,燕容以常胜将军自居,一路随军作战的,有一个叫做岳谦的副将,既上得了战场,拼杀四方,又退得了幕后,行军布阵。 燕容当初请他入世,颇费了一些功夫。因为岳谦虽是块行军打仗的材料,可比着建功立业,他似乎更安于平淡的生活。 大多数时间,他都是在写字画画,或者下棋喝茶,大有一种身于闹市而心无车马喧哗的脱俗之态。 燕容若非拼尽脑汁,在对弈时赢了他一局,大约是无论如何,也请不到这位世外高人的。 而距离拉他入伍,到一起并肩作战,已经过去足足五年了。 这期间,岳谦虽然在行军打仗,却总是一副心不在焉,超凡世外的模样。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他的脸上或者写满了经年过往,或者是一纸空白的荒凉。 明明三十来岁的年纪,看着却像是活了几百岁一般,人未老,而心先衰。 入夜,燕容冲了一壶好茶,端进了帐子里,搁在了正在翻阅兵书的岳谦跟前,道:“来,喝茶。” “多谢。”岳谦说着,倒上了一杯茶,并没有“听”到燕容喊了句“当心烫”,直接将茶水送进了嘴里,烫得嘴唇和舌头起了一片水泡。 是了,他岳谦虽然是个惊鸿一瞥的人物,却身患数种隐疾。 没有触觉,不能听,闻,尝。 燕容看着他,心里生出了悲悯的味道。 虽说人无完人,但老天爷也不必如此糟蹋他。 取来药膏,燕容帮岳谦在嘴唇上涂了药,貌似开玩笑的问了句:“岳兄,想你如此的英俊不凡,难道就不考虑一下,娶一位美娇妻吗?” 岳谦轻笑一声,“你明知我是个废人,把人娶回来做什么,当花瓶一样供着吗?”说着,看向了燕容,“倒是你,沿路有那么多姑娘对你投怀送抱,你就没有一个动心的?” “我?”燕容愣了一下,道:“这个,还真没有。” 岳谦拾掇了一下东西,打好了地铺,躺了下来,问道:“那你可有什么理想中的姑娘没有?” “理想中的……”燕容眯起了眼睛,认认真真地想了想,道:“真要说的话,理想中的姑娘模样不能太差,个子最好高一点,会点功夫,能写得一手好字,画得一手好画,再会一点天文算数,周易八卦,那就最好不过了。不要卑躬屈膝,一身的奴才气,最好是有点傲气,待人接物,落落大方。” 岳谦那波澜不惊的面上,难得浮起了笑意,“你想要的,究竟是女人,还是我?” 燕容一怔,脸上突然就烧红了。 会写字,会画画,会天文算数,周易八卦,一身恬静的气质,带着知世俗而不世俗的高雅…… 仔细想想,他说的那个人,似乎就是岳谦吧。 所以,他内心深处,一直憧憬的人是…… 及忙起了身,燕容道:“夜深了,你快点歇息吧,我也回去了。” “好。”岳谦懒洋洋地答应着,待燕容走到了账外,挥袖扫灭了蜡烛。 至半夜,他突然打了个激灵,从一场梦魇里挣脱出来,睁开眼,只见账外闪过两个黑影,猫腰潜进了隔壁燕容的帐子里。 看起来鬼鬼祟祟,不似军营里的人。 岳谦抓来了佩剑,来不及披衣和穿鞋,赤脚出了帐篷,跟着钻进了燕容的帐子里。 彼时,里面已经刀光剑影,战成了一团。燕容功夫不弱,可是前来行刺的人也是身手不凡,两厢联手,将燕容逼近了死角。 在人乘隙,挥剑刺向燕容之时,岳谦急忙飞身上前,拨开了那凌厉的剑锋,将燕容揽进了怀里。 初夏的夜里,两人只穿着单薄的里衫,将身贴在一起时,能感觉到彼此身上的温度。 岳谦心无旁贷,只管挥剑退敌,燕容却心猿意马,面红耳赤。 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自己说过的蠢话:“理想中的姑娘模样不能太差,个子最好高一点,会点功夫,能写得一手好字,画得一手好画……” 窝在岳谦的怀里,燕容丈量了一下彼此的高度,嗯,很合适。 再看一眼他以一敌二,云淡风轻的模样,表示对他的功夫也很满意。 至于书法和画画,那自是不必说的。 正在他神游天外,对着岳谦的脸失神之际,只见岳谦揽着他的腰,一个旋转,避开了凌厉的剑锋,低头问道:“你不赶紧退敌,看着我做什么?” 第83章 第83章 “我心仪的‘姑娘’,若是能知冷知热,温柔体贴一些,就更好了……” 将刺客拿下之后,燕容如是说。 未来的日子,岳谦只管率兵南下,一路攻城掠池,逼近齐都。十几万燕军如同虎狼之师,所向披靡,逼得三十万齐军节节败退。 眼瞅着,胜利在即。燕容适时地称了帝,建国号燕,封岳谦为大元帅。 次年,一举攻下皇城,坐拥江山。 正待部下们敲锣打鼓,欢天喜地的享受战果之时,岳谦突然辞去元帅职,意欲卸甲归田。 在他看来,位高权重,良田万顷,比不过清风明月,淡泊宁静来的享受。 这世间的繁华,和身后的虚名,终究还是留不住他。 庆功宴之后,百官尽数散去,岳谦醉晕晕的,正待一同出宫,却被同样醉醺醺的燕容一把扯住了衣袖。 那刚刚登基,尚未生出天子威严的新皇帝,眯着一双多情的美目,痴痴地看着那明明近在眼前,却仿佛远在天边的大元帅,问道:“要怎样,你才肯留下来?” 岳谦迟疑着,坐回了他的身边,道:“你明知我对功名利禄并不感兴趣,从前一起打江山的时候,可以同吃同住,恣意快活,可等着按部就班,各自封官加爵之后,就该尔虞我诈,彼此欺压了。我可受不了这样的氛围,你就饶了我吧。” 燕容犹豫着,说道:“我可以给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谁人也碰不了你。” “是吗?”岳谦看着他,眼底有些微微的笑意,虽然浅,却像是能直达人心,“让我身居要职,手握重权,一时半会的还好,时间久了,皇上还能吃得下饭,睡得着觉吗?” 燕容皱了皱眉,“你这是什么意思?”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成事之后,卸磨杀驴,不是每一代开国皇帝,必然会做的吗?而皇上您,不是也已经处决了两位将军,和三围参谋了吗?我如今即便不受封赏,已是功高盖主,若是再位高权重一些,岂不是更要惹人猜忌了?”岳谦说着,温柔地拨开了燕容额前的头发,道:“所以趁着你还把我当做推心置腹的好兄弟,我见好就收,卸权归去吧。” 燕容一边享受着他温柔的抚摸,一边听着他说出了绝情的狠话,一时间只觉得心脏像是被生生掰成了两块,一半在火里烤着,一半在冰里封着。 哪一边,都是痛苦不堪的折磨。 “我哪里会,舍得对你出手呢……”燕容低着头,小声的喃喃。 岳谦耳聋,并不知道他说了什么,站起身来,道:“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就这样吧,你我分道扬镳之后,你且好好做你的皇帝,不必再来寻我了。” “就这样散了啊……”燕容看着他阔步走出了乾阳宫,苦笑着摇摇头。 这个人,看着粗心大意,其实根本就是薄情寡义吧。 这多年的苦战,燕容早就累了,满心盼着赶紧结束了战争,过几天太平日子。 可如今,一切尘埃落定,他终于登基为帝了,却发现三千世界的繁华,山河万里的锦绣,都抵不过那一点黛青色的身影。 慢慢消失在他的世界里。 猛地摔掉了手里的杯子,燕容长身而起,追出了乾阳宫,扳过岳谦的肩膀之后,狠狠吻上了他的嘴唇。 吻得动情而霸气。 可那被吻的人却一脸的遭雷劈,愣了许久,竟忘了要如何应对。 “如果……”燕容抓着岳谦的领子,深吸了一口气,道:“我把皇位交给你来坐,你是不是就信我了?就不用担心我会害你了?就可以留下来了?” 岳谦:“你这是——” 燕容红着眼,笑得满是癫狂:“我爱美人,不爱江山,可以了吧?” ”皇上说笑了。”岳谦眯起了眼睛,一根一根的掰开了燕容的手指,显得冷漠而无情,“我之所以入世,是因为输给了你一盘棋,适才认赌服输,陪你一路征伐,打下了这天下。可如今,天下已定,我就没有留下来的理由了。你既然做了国君,就得谨言慎行,拎清楚了什么话该说,什么事该做。” “是吗,”燕容攥了攥拳头,忍着满腔的酸意,道:“那我就问你一句话。” 岳谦:“你说。” 燕容:“这么多年了,你我并肩作战,拼死沙场,明面上,我把你当成出生入死的兄弟,私心里,把你当成魂牵梦萦的心上人,可你呢,你把我当成什么?” 岳谦想也不想的回答:“一个过客。” “过客?”燕容苦笑着,后退了两步,“是啊,过客……薄情寡性似你,是不会对任何人用上感情的……我早就知道,你这人没心的。” 一直以来,都是自己痴心妄想。 妄想着这个没心的人,会对自己用上心。 燕国在风雨飘摇中,艰难地建立起了政权。 朝局稳定没多久,齐国的余党突然联合了赵国,向燕国发难。时至江山遍布疮痍,国库入不敷出,燕容率兵上阵,开始了一场几乎没有胜算的苦战。 而燕国的将士们,刚刚喘了一口气,尚未歇过来,又被逼上了战场,个个显得心力不足,疲累不堪,士气比着当初南下时,差得远了。 半年后,正在燕容被赵军围困在凤峄山附近,自觉气数已尽时,一支来自京师的队伍,一路杀气腾腾的,冲溃了敌军的包围,来到了燕容的跟前。 为首的,是那让他在夜里想了千百回,念了千百回,以为此生不会再见的人——岳谦。 在他身后,是昔日里以他马首是瞻的一干部下。 燕容那颗原本如同死水,波澜不惊的心脏,忽地狂跳起来,心底深处,升起了隐秘的希望。 岳谦是为了他而来的。 受不住他炽热的目光,岳谦咳嗽了一声,淡淡说道:“你别误会,我此行,只是为了信守当初的承诺,帮你打下江山,助你坐稳帝位。而你如今屁股垫儿还没坐热,就被人打的到处跑,我有责任,帮你收拾烂摊子。” 燕容张了张嘴,“除了这个呢?你不远万里的赶来,救我于危难之中,可还有别的原因?” “别的原因……”岳谦眯起了眼睛,道:“我若说是为了天下的黎民百姓,想着早日结束这场无止境的纷乱,早一点还他们一片太平盛世,容他们休养生息,你可觉得我太托大了?” 燕容愣了一下,道:“如果是你的话,倒也不算托大。” 一瞬间的失落过后,燕容抬起了脸,故作轻松的说道:“不论如何,你来了就好。” 而同样的话,在三日后,他再也说不出来了。 那夜,岳谦率兵夜袭敌营,遭遇埋伏,伤重不愈。 燕容看着面无血色,被人抬进营帐里的岳谦,再一次说出来的话,是“你要没来,就好了。” 我战死沙场就罢了,何至于要你来替我固守江山,以身殉国。 你明明都已经抛下我了,何苦还要再回来。 没有触感的岳谦,并不知道自己受了多重的伤,若非瞧着燕容面色悲切,眼底充血,他都不知道自己就要死了。 死亡对他来说,只是一场轮回到头,即将下一场新生。 经历的多了,所以无惧无畏。 燕容攥着他的手,面色沉痛的再一次确认道:“你为什么要冒死赶来?除了当初的认赌服输,和为了后来的黎民百姓,可还有别的原因呢?” 岳谦眯着一双被血水迷糊了的双眼,看着那芝兰玉树绝世无双的燕皇,心想着我大约也是有点放心不下这个有过过命交情的兄弟吧。 只是这样的话,他已经没力气说出口了。 燕容看着他渐渐体力不支,慢慢合上了眼,伸手将他揽进了怀里,道:“你看,我越是想着靠近你,你就越是躲得远远的,这一次,你是准备和我阴阳相隔,彻底不相往来吗?” 岳谦吐出最后一缕气,死在了他的怀里。 燕容搂紧了他,将脸贴在他冰冷的额上,“岳谦,你可真是个绝情的人啊。你以为这样就能甩得掉我了吗,呵,你信不信我这辈子得不到你,下辈子就会缠着你不放。岳谦,你甩不掉我的,你去哪,我就将去哪……” 后来,燕容重整旗鼓,以几乎残酷的方式,一举消灭了齐军余党,将赵军退兵国界以西,多年不敢再犯。 班师回朝之后,燕容追封了岳谦为襄王,将其灵位至于皇家宗庙,其同族侄儿,立为世子,世代传承,和皇家子嗣享有同等待遇。 那时的他不知道,这一举,注定了要造就百年之后,一个令人提起来就感到牙齿发酸,脑仁发涨的摄政王。 和一个不知是追债,还是还债的多情帝王。 此时,那多情的帝王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一脸的安详。 那恶贯满盈的摄政王,脱下了一件外衣,披在了他的身上。 一晃百年,他终究还是陪在了他的身旁。 (此番外完) 第84章 第84章 清早的林间,传来了几声嘶吼。 一只猛虎紧紧地追赶着前头的一只狡兔,绕过了大片的林木之后,将那小东西逼至了一处灌木丛生的死角,呲出牙,“呜呜”地恐吓着。 狡兔全身的皮毛炸了起来,撅着屁股使劲往灌木里拱了拱,奈何挤不出一丝的缝隙,眼瞅着那老虎逼近了他,立马缩成了一个球,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老虎走上前去,拿爪子扒拉了一下那毛茸茸的一团,瞧着那狡兔偷偷露出一只眼睛,满是绝望地覷了他一眼,立马又露出了尖锐的獠牙,“呜呜”了起来。 狡兔一个激灵,赶紧将脑袋埋进了蓬松的皮毛里,打了个滚,把自己当成了一只刺猬。 老虎围着他转了两圈,思索着该从哪里下嘴,一番犹豫过后,决定还是先咬断脖子。 只是下嘴之时,那兔子突然抬起脸,拿红红的眼睛,带着讨饶的看向了它。 一坨小小的东西,眼里硬是带出了几分灵气。 而那老虎,牙齿都触到它松软的脖子了,却突然松开了口。 总觉得,有点不忍? 兔子趁它犹豫的空当,瞅准了时机,赶紧一跃跳进了旁边的树洞里,躲着不肯再出来。 老虎回过了神,立马伸出尖锐的爪子,往树洞里掏去,奈何那老树年岁已久,里头的空间十分的充足,老虎够了半天,也没够着那雪白的一团,有些丧气地收回了爪子,在外头一阵揪心的“吼吼”。 “有意思……”身后,传来了一声轻笑。 老虎转身看去,只见一个身穿着玄色长袍,上面绣着血色曼珠沙华的男子,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苏青墨,第十世了,你依旧还是不肯伤他。” 老虎察觉到男子身上不同寻常的邪气,“呜呜”着退后了两步,呲出了一口尖锐的獠牙。 “生死轮回,因果报应。”昭瞑说着,拎出了树洞里的兔子,扔到了老虎的跟前,道:“他曾经屠你满门,欠你一段血债,便注定了要十世化身弱肉,供你血债血还。如今它就趴在你的面前,你却为什么不忍心吃掉它?” 老虎“呜呜”着,也不知是出于什么考虑,突然扒拉了一下瑟瑟发抖的兔子,将它藏到了自己的身下。 心里一边忌惮着昭瞑,一边又想着逞英雄。 逃也不是,留也不是,干脆跟着兔子一起抖。 昭瞑脸上的疑惑更深,“我不明白了,苏青墨。整整十世了,他为鱼,你为鷉。他为鼠,你为猫。他为羊,你为狼。他的降生,本就是为了给你当猎物的,可你为何每每见了他,总能收起骨子里虐杀的天性,一回又一回的放走他。” 老虎紧紧地护着兔子,冲昭暝嘶吼了一声,意图逼退他。 昭暝不退反进,走近了那老虎一步,道:“你知不知道,他若不还上欠下你的这段血债,就永远不可能转世为人,更别说是与你再续前缘。我若不是受天璇所托,哪里会管你们凡人这些烂事。赶紧给我把它吃了,回头,我也好把你们之间的孽债一笔勾销了。” 老虎哪里听得懂他说了什么,低头看了一眼身下那毛茸茸的一团,犹豫过后,张嘴叼住了它,撒丫子往树林深处跑去。 那兔子便如荡秋千般,抬着前腿,竖着耳朵,一副恐慌过后,优哉游哉的模样。 只是它没有得意太久,前方突然倒下了一棵巨木,尖锐的枝杈,蓦地穿透了它那单薄的胸腔。 兔子**了一下,有些哀怨的看向了老虎,而老虎就此松开了嘴,舔着那血糊糊的一团,“呜呜”的幽咽了起来。 “畜生,哭什么。”昭暝说着,拎起了那死掉的兔子,挥手扶起了面前的老树,道:“就这样吧,算作你因为过失而杀了它,先前种种,便一笔勾销了吧。至于你们来世还能不能见面,一切,就看缘分了。” 而在数百个春去春来,花谢花开之后。 某一日,在某处山涧里,灼灼桃花开遍的溪水旁,一个身着湖蓝色袍子,面容清贵,却形骸放浪的男子,蒙着眼睛,摸索着扎到了女人堆里。嘴上没个正经的说道:“爷要是抓到了谁,谁就得给爷亲一个。” “呵呵。”耳边,传来了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和着女人们的挑逗,“那少爷倒是来抓我啊,我在这儿。” “这里?”男子勾起了嘴角,自觉掐准了位置,便一跃扑了上去。 恰时,一位身材颀长,面容邪魅的黑衣男子,正打他的身边经过,冷不丁被人抱了个满怀,还不等反应过来,就被人环过后脑勺,直接吻上了他的嘴唇。 黑衣男子:…… 黄历上说,今日不宜出门。 蓝衣的少爷成功地揩到了油水,一边摘掉脸上的黑布,一边笑着说:“让爷看看,这是谁,竟长得比小爷还高。” 说着,对上了那黑衣男子微冷的视线,晒笑了一声,道:“对不住,抱错了。” “哼!”黑衣男子拂袖甩开了他,正待离开,却被那无耻的青年一把扯住了衣袖,听他问道:“兄台怎么称呼?” “风清雅。”男子有些不耐的回答。 “清雅?”那少爷咀嚼了一下这个名字,忙不迭的自我介绍道:“我叫苏梓杨。” “幸会。”风清雅敷衍地抱了抱拳,正要走人,却被苏梓杨又一次拉住,“哎——” 风清雅皱着眉,“你还有什么事?” “你刚才可是亲我了。”苏梓杨捏了捏自己水润的嘴唇,一脸无赖的扬扬眉,“想着就这么走?” 风清雅自知遇上了无赖,攥过佩剑,双手环在了胸前,问道:“怎么,想打一架?” “我一介弱书生,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拿什么和你打。”苏梓杨眯着一双狡黠的眸子,在漫天的桃花雨里迈近了一步,道:“可小爷我总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平白让人给亲了,能得讨点好处不是。” 风清雅可从没见过这么能黑白颠倒,没皮没脸的读书人,皱了皱眉,问道:“怎么,你还想着讹我的银子不成?” “小爷根本不缺钱,要你的银子做什么?”苏梓杨说着,伸手捏住了风清雅的下巴,道:“我想要你这个人。” 风清雅一怔,随即笑了起来,“我很难养。” 苏梓杨勾起了嘴角,“没关系,我很能挣。” 桃花流水,春|色匆匆。 我在这儿,也许就是为了等。 等一个人,和一场命定的邂逅。 (此番外完) 第1章 段九 第1章 段九 时至寒冬,大雪纷飞,雄伟的宫城屹立在寒风之中,巍然不动,仿若一头沉睡的王兽。(东宫门前,一匹通体雪白的宝马停了下来,马上的少年披着一袭火狐皮做成的斗篷,意气飞扬。门前的侍卫见了殷勤地迎了上去:“九殿下,您怎么来了?这么大的雪,可别冻着。” 少年利落的下马:“我皇兄和皇嫂可在?” “在呢。”侍卫应道:“太子和太子妃都不曾出宫。” “那便好。” 大雪已经停了,太子妃正带着皇家唯一的嫡孙在湖心亭煮茶,内侍便引着祈舜往湖心亭走去。茫茫白色中祈舜一身红色便显得极为显眼,亭中的人早早便看见是他来了,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立时就跑了出来,语气雀跃:“阿舜,阿舜,你回来啦。” “小心点,可别摔着了。”九岁大的孩子被衣服包的像个粽子,祈舜看了不免想笑。 “玄澜,又没规矩!该喊九皇叔,可不能再喊阿舜了,被你父王听见可不又得罚你!”一个清越的声音从亭子里传出,太子妃走了出来。 祈舜蹲下身来抱住那胖胖的小肉粽子,眉心相抵,鼻尖亲碰,“皇嫂可别骂他了,玄澜喜欢那便让他喊阿舜吧,皇兄那儿我和他说去。” “就你宠他!”太子妃嗔笑。 “我说皇嫂,你到底给玄澜穿了多少衣裳啊,都快成小胖子了。” “还不是怕他冻着,这祖宗要着凉了,得惊动整个皇宫!”玄澜是皇上的嫡长孙,其眉眼又酷似先皇后,颇得圣上喜爱。他本身又聪慧机敏,伶俐可爱,上到宠冠后宫的安贵妃,下到诸妃宫里的小丫头,莫不都宠着他,还真有几分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意思。母凭子贵,儿子这么招人喜欢,连带着她这个娘的地位也高上不少,纵然她已然是太子妃。 段玄澜小胖子撇撇嘴,很是无奈。祈舜轻笑,“正好这次去我姐夫那儿猎了几只火狐,给这小家伙做了件斗篷,既保暖也轻便,也省的你再被包成个大粽子。” “这是阿舜给我赔罪的礼物么?” “对,给你赔罪。这次没有带你去。阿舜给你赔罪。” “你倒是想带他去,也得你皇兄同意啊。大冬天的,这孩子才几岁啊,还去狩猎。你也别太宠他了。”太子妃亲自给他斟了一杯茶,“新雪煮白梅,一曲‘梨花落’看看怎么样?” “嫂子煮的茶那定是好的,只是可惜我不会品茶。”祈舜拿起杯子轻啜了一口,瓷杯里的茶水泛着清幽的绿色:“我只能说味道不错了,嫂子要叫我细说我是说不出什么的。” 坐在他身边的小家伙开始闹腾,抢过他手里的杯子,一口牛饮完还啧啧嘴没什么感觉,看的太子妃在一旁摇头:“这一个两个都是不会品茶的主儿。” “噢,母妃生气了!”小家伙往祈舜怀里一躲,还蹭了蹭他的衣领。 “就和你的阿舜亲!”太子妃被气笑了:“等阿舜成亲了,看你怎么办!” “哼哼,才不要呢,”段玄澜抽抽鼻子,撇嘴:“等我长大了,我就把阿舜娶回家!才不让阿舜和其他人成亲!” “这傻孩子,尽说胡话!”太子妃莞尔。 祈舜轻轻抵住玄澜的头,眸光更深邃几分,笑而不语。 东宫右书房。 太子段祈昭正在案前批阅奏折,蹙眉沉思。 都说世上最难做的便是储君,段祈昭倒是在这个位置上做的风生水起。本人才华横溢,帝王又宠信无疑,自从五岁的时候被封为太子,地位一直没有被动摇过。冠礼后,太子便被皇帝召去御书房议事,甚至每日的奏折皇帝都会择一些送过来让太子先行批阅,有轻亦有重。太子由蓝笔批复,后再由帝王朱批亲断。四年来太子审时度势权衡各方利弊,未曾行差踏错一步,该收该放,该进该让,既不曾引得帝王猜忌,又不曾引得百官上谏,端的是一个温润有礼,心有丘壑的帝国储君。 段祈昭揉揉眉心,看看某个悠然自得坐在他的软榻上吃点心的家伙,没好气的把一本折子扔进他怀里:“吃完就看看,过了年节你满了十六,就要出宫建府了,工部的拟案已经上来了,你自己择个地段。” “这种小事皇兄你替我做主就好,还拿来问我做什么。”擦掉嘴边的残屑,祈舜不甘心的拿起折子翻阅。 “你自己的王府还要孤替你做主?自小孤替你做的主还少了么!”当真是要被这最小的弟弟气死了,段祈昭怒吼:“你就不能对自己的事上点心啊!” 祈舜跳下软榻,掀起架子旁的泼墨织锦水纱帘来,露出帘后两幅占了半壁墙的军事舆图。这舆图一副为全大夏朝的军事地形图,一副为华京城的城内构建图。笔法细腻,恢弘见微。整一大夏朝可摆上这两幅地图的就三个地方,除了东宫太子右书房,剩下的两地儿一为紫禁城内皇帝御书房,一为五军都督府五军议事处。 “皇兄,说说看呗。”祈舜转头看他。 “父皇最忌讳皇子与大臣勾结,结党营私为祸朝政。”太子走到舆图前,修长的手指点在皇城入口承天门上,忽然急转直下,绕过翰林院,滑进了南城。南城多宗所官居,地价千金。手指折向西方,落在南城临近西城的一处,“梧桐巷这处,左右临近的大臣不过一个礼部郎中和翰林院编修,五品以上的官便再没有了。撑死了再有一个没落的威远候府。最是清贵不过,任谁也没话说。” 祈舜哼哼两声,“得了吧,我九挑个住处谁敢说三道四,便是父皇也不会疑我。皇兄你当我不知道你么,光这些好处你舍得让我去住?” 祈舜一挑眉,平白生出三分挑衅四分意气,“说吧,住在这能让我帮你办什么事儿?” 段祈昭手指轻轻一划,便穿过梧桐巷到了临近的百花街上,“西城地廉,多平民商户住所,更多客栈。百花街临近东城,又离国子监翰林院最近,街上便多茶馆酒楼。每三年开一次恩科,此地客栈必然爆满,更多有学子喜在茶馆中坐而论道,辩论经义。” 段祈昭抬头,看着他弟弟的眼睛,道:“小九,孤要你去辨识恩科学子,网罗天下可用英才。” 祈舜听闻此句浑身一僵,缓慢抬首回望他兄长的眼睛,一字一句开口问道:“是,为父皇?还是,为你?” 太子殿下的瞳仁像经年的墨锭,浓的看不出一丝波动。 太子拂袖转身,“自然是为父皇。” 祈舜垂下眼眸,有点沮丧,“皇兄,待你登基之后,我给你选的人,你敢大用吗?” “胡说什么呢!父皇身子康健,龙体安泰着呢!” 祈舜不答,只是固执的看着他。 段祈昭叹了一口气,像幼时一样一把揉乱弟弟的头发,轻声道:“小九,五个兄弟里,孤最信你。” 只是,曾经被揉乱头发的孩子会朝他炸毛瞪眼,而眼前的人只是平静的看着他,一语不发,眸色悲伤。 仿佛一夕之间,那个没心没肺的孩童便长成了如今聪慧机警的少年。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第2章 纨绔 第2章 纨绔 华京城,开元大道。 开元大道是唯一一条连接华京城南城门正阳门和皇城大门承天门的大道。 六十多年前,前朝皇嗣断绝,朝中奸佞当道,拥兵自重自立为王者众,天下混乱民不聊生。太/祖于微末中起兵,一步一步征服天下民心。到了挥师入京的时候,二十万大军整整齐齐列在城门外,沉默不发,军容赫赫。城中百姓自发打开城门,并跪下迎接,大呼:“请元帅登基为帝,庇佑天下苍生!” 太/祖便带着精兵三万,从正阳门入华京城,沿着这条道路马蹄声声踏入承天门,入主皇城登基为帝。立国号为夏,定年号为开元。 而这条入主皇城之路,亦被太/祖改名为开元大道。 因着这条大道在开国之时的非凡意义,六十多年来这条道路被数次开拓,几经修缮。如今,开元大道已是华京城内最宽阔平整,威严恢弘的大道了。 两辆四轮马车慢悠悠的驶过城门,赶车的老汉老神在在的甩着马鞭,又“嗤”的一拉缰绳,马车便在一个玉石铺子前停下了,领头的马车中走下一个青衫书生,后面跟着他的灰衣书童。 书童似乎是第一次到华京,一双眼睛滴溜溜的转,不停的朝四处打量。 青衫书生一个栗子敲在他的头上,笑骂道:“快别看了!先给舅舅挑见面礼要紧。” 玉石铺的掌柜是个富态的中年人,见多了外乡人也不以为意,迎上前介绍起生意来。大约半刻钟的时间,书生便拿着一个锦盒出来了,走到后头那辆马车前躬身道:“母亲,给舅舅的见面礼已经买好了。儿子看着这附近有胭脂铺和成衣铺,您和妹妹可要下车看看吗?” 片刻,一个中年美妇笑着掀了车帘走出来,“那边去成衣铺看看吧。京城时兴的样式和扬州该是不同的,也给萱姐儿置两身新衣裳。” 妇人下车后转身就向还在马车上的女儿招手,“萱姐儿,下来吧,小心着啊。” 小姑娘穿着一身鹅黄色的绒袄,梳着双包髻,看着玉雪可爱的。 “嗯。”她轻轻的应了一声,伸出脚来。却见马车陡然一阵摇晃,车夫竭力控制还是没能掌握好平衡。小姑娘刚从车厢内出来,眼见着身体一晃,便朝另一侧栽去。 “萱姐儿!”妇人惊呼一声,腿便是一软,险些站立不住。 眼前白影一闪,待得妇人回过神来,就见得她的女儿正被一位年轻公子放下地,原是这位公子救了她的女儿。再顾不得其他,妇人跑过去抱着女儿就抹眼泪,“萱姐儿萱姐儿!可伤着哪儿没有?快让娘看看,可吓死娘了。” 小姑娘受了惊吓,脸色苍白如纸,但并没有哭,可见教养极好。眼下正强做镇定道,“娘,我没事。”她拉拉母亲的衣袖,“娘,你快谢谢这位大哥哥,是他救了萱姐儿。” 妇人这才镇定下来,朝这位年轻公子深深行了一礼,道:“谢过公子于小女的救命大恩,但请恩公留下姓名,谢杨氏来日必有报答。” 谢杨氏抬起头,愣怔了一下,才算仔细看清了恩公的全貌。眼前的贵公子穿着一身浅紫的镶毛领绣忍冬纹厚锻直裾,系着一件千层雪锦绣披风,露出的鞋面是色泽亮丽的鹿皮靴。头戴碧玉冠,腰佩墨玉佩,配饰虽简单,但成色那都是极好的。容貌俊秀,贵气内敛……尤其是这浑身的气度,岂是一般的身份配得上的! “不用。”贵公子随口说了一声,他又道:“你这女儿倒是教养的不错,年纪小小,胆子倒挺大。” “公子谬赞了,萱姐儿年纪小不懂事,还请公子多担待。” 祈舜看着眼前的包子脸,圆圆鼓鼓的,越看越手痒,实在心痒难耐便趁她母亲没注意的时候伸手一戳,然后看着人家小姑娘呆呆,他心里大乐。 这边正乐呵着,那边竟吵上了。却说这马车为何会突然摇晃起来,那是另一辆马车故意撞了上来的。今日礼部尚书之子冯涛冯公子终于抱得美人归,带了流莺楼的头牌柳倩柳姑娘过来选胭脂,胭脂选好了,出门口的时候却因这书生颇为温和儒雅,柳姑娘便多看了他几眼。 因着这几眼,冯公子心里颇为不爽,非要指使着自家车夫去撞了对方的马车才罢休,若是撞翻了他心里还更舒坦。 “你叫我向你道歉?本公子没听错吧。”冯涛好笑的看着眼前的青衫书生,像是听了什么笑话一般,“你一穷酸书生,凭什么让本公子给你道歉?呵!” 书生看着对他的轻佻举止颇为不满,皱眉沉声道:“你的马车撞上了我家的马车,险些害了我小妹性命,你难道不该道歉吗?!” 冯涛不屑的一笑,“这开元大道这么宽,谁让你家的马车要停在这儿,还偏偏挡了少爷我的道,这撞上了,不是它活该吗——”说着还恶劣的延长了尾音。 “这开元大道这么宽,你走哪条道不能走,偏要撞上我家的马车!还是说着开元大道是你家的,别家的马车便连停都不能停了!”青衫书生怒气冲天,声音都拔高了几分。 “嘿,你还说对了,这开元大道还真就是我——” “冯涛。”话还未完就被人打断了,旁边传来一道淡淡的呵斥声:“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祈舜转过身,看着这个纨绔子弟皱着眉沉声道:“你这句话要是说完了,就可以定你冯家的谋反大罪了!” 这道是太/祖皇帝带着三万精兵踏过去的,这名是太/祖皇帝亲自定的,这路是太/祖皇帝让人一次又一次修缮的。这开元大道能是谁家的,那自然是皇家的! 冯涛听到啊这个声音腿就是一软,在心里暗道糟糕。此时听这个小祖宗这么说,再仔细一想,那更是连冷汗都掉下来了,慌不迭跑下马车滚下请罪:“殿下恕罪,殿下恕罪!方才是小子胡言乱语,还请殿下不要放在心上!” “去拿我的鞭子来。”祈舜对身边的护卫吩咐道。 冯涛听到这句话,心“吧唧”一下就凉了半截。 “真是白瞎冯敬之当了这几年的礼部尚书,教出你这么个不成器的儿子!”祈舜一挥手中的火龙鞭,暗沉色的鞭子在空中划出凛冽的光芒,令人透骨生寒,“我说过,你这等恶劣行径,我见一次打一次!第一次两鞭,第二次四鞭,这是我第三次撞见了,那便是八鞭!”祈舜阴恻恻的盯着他:“你准备好没有!” 冯涛眼见是逃不掉了,只好苦着脸道:“殿下,您好歹轻些,这鞭子打起人来很疼的——哎呦——”声音陡然拔高了好几层。 风声赫赫,转眼八鞭落下,冯涛已经快站不起来了。祈舜收好鞭子冷冷地瞥他一眼,收了收披风往自己的马车走去,还不忘抛下一句:“若是下次再被我撞见,那便是十六鞭了!你仔细思量一下自己受不受的住——至于今天的事,自己去向你父亲说清楚!” 祈舜登上马车之前,突然又回过头,深深的看了眼那位青衫书生,书生接到他的目光,还颇为不解了一番。 冯涛心里发苦,今天的这句妄言要是和他老爹说了,他老爹不得扒他一层皮下来!柳倩过来扶他,还问道:“冯公子,这人谁啊?礼部尚书是您父亲,詹事府少詹事是您兄长,他竟然敢这样打您?” 冯涛想到今天的事全是因这个女人多了的几个眼神惹出来的,对她就没有好脸色:“这是你能问的吗?给我闭嘴!” ——心里不断在骂娘:我哥是詹事府少詹事,我爹是礼部尚书又管个屁用!他哥是太子,他爹是皇帝!人家是皇室最受宠爱的九皇子!他娘的还奉旨纨绔!那根鞭子还是皇帝亲自赏的! 简直是郁闷的要吐血,这天底下的纨绔哪个能越过了他去!除非天上仙帝的儿子下凡,哪个的背景有他大! 这边两辆马车驶走了,围观的百姓倒是看了一场好戏。玉石铺掌柜毫不留情的笑了:“这冯涛今日算是栽了!也该他犯到那位的鞭子上去。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 青衫书生又想到之前那位贵公子临走时扔给自己的冰冷眼神,觉得自己很有必要把今天的事弄个通透,便朝掌柜的作了一揖,诚心问道:“小生谢文彦,不知这两位是何人府上的?又有何渊源?还请掌柜细细告知,不胜感激。” “公子多礼了。”掌柜爽朗道:“这二人在京中有点人脉的都能打听到,公子因是外乡人才不知晓。那纨绔公子是礼部尚书家的二公子,父亲是礼部尚书,长兄又在詹事府任职,背景雄厚便素来纨绔,京中几个勋爵家的公子都斗不过他。不过,他也就只能在他们那票人里逞逞凶斗斗狠,遇上了这位那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的!” “这后头的贵公子你可知晓他是谁?”掌柜故意卖了个关子,顿了顿俯下身来在谢文彦耳边轻声道:“那是当今圣上最为宠爱的九皇子,太子殿下护在手心的幼弟!” 谢文彦愣愣地杵在那里发呆,脑海中全是九皇子临走前的那个冰冷眼神,脑门上一滴冷汗沿着发线滴落滑入脖颈,耳边响着自己之前怒意冲冲的那句话:“还是说着开元大道是你家的……” 不论他是有意还是无意,这句话可都是对皇家的大不敬! 自前朝起,民风渐开,世人多有好男风者,世家贵族间豢养娈童伶人的更不是件稀罕事儿,七皇子段祈年好男风便好的人尽皆知。 两年前九皇子微服出游,和京城四恶中的三恶撞了个面对面。这三人中就有一人是当朝左相的嫡孙,极为好色并且男女不忌。瞧见微服的九皇子丰神俊朗气度不凡便动了心思,只是见他衣着富贵不好当场下手。 偏偏这也是几个不长眼的,只道是京中的权贵公子他们皆都识得,也没见过这一号人物,便只当他是外来的富贵公子哥儿。想着偷偷将人掳了去,京中他们势力大,叫他家人找不着便也是了。 结果可想而知,宫内带出来的大内侍卫岂是几个普通的护院可以对付的了的。祈舜生来天潢贵胄,自幼受宠,何曾被人这般戏辱过,当场怒极亲自动手把这位左相嫡孙的腿给打折了。 把人扔到左丞相府门口,左相王嵘听到消息怒气冲冲的跑出来,却在看到门口的人时散了个一干二净。别人不识得这九皇子他可是识得的,还不待询问一两句,就听见九皇子冷冷地丢下两句话:“父兄日夜忧心天下民生处理朝政不敢有分毫懈怠,段九虽顽劣无法替父兄分忧,但教训几个纨绔子弟还是可以做的到的!” “我大夏开国也不过才六十余年,先人还尚且在世,左相府还是莫要学那前朝高门世族的好。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左相好自为之!” 这苦果自然是左相府自己咽下去了,谁让自家孙子不长眼,招惹到九皇子身上去。别说他替自己孙子出头了,第二日人家的皇帝爹替儿子出头了。 早朝散朝后皇帝留下几个犯了事子弟的家中长辈, 也不疾言厉色,照旧是那副平淡的口吻:“教子不严教孙不严朕也不罚你们,想来诸位大臣忙于朝中政务,也少有时间教导家中子孙。前朝为何而亡诸位大人比朕清楚,若再有那纨绔的,便叫小九越俎代庖教导一番罢。” 言下之意是叫他们管教好自家子孙,若是再有那不成器的被九皇子撞上,那打了也是被白打! 于是祈舜嘚瑟了,皇帝老爹还赐了他一条火龙鞭,直言:“用木棍打人仔细自己手疼,还是用鞭子的好。” 皇帝老爹金口玉言:“你若是要纨绔也可,尽管对着京中那些纨绔纨绔去,也省的他们祸害朕的百姓。” 九皇子要打人,皇帝亲自递鞭子。九皇子要纨绔,这天下纨绔谁还能越过了他去!这京城权贵纨绔从此过上了水深火热的生活。 祈舜奉旨纨绔,三天两头闲得无聊就带上侍卫拿上火龙鞭去宫外溜一圈,碰上狗咬狗两个纨绔逞凶斗狠的,他就搬个椅子坐一旁看好戏。真被他碰上了那种欺男霸女仗势欺人的,九皇子就精神抖擞的拎着鞭子走上去,将人教训一顿还义正言辞:“这天下百姓皆是我大夏子民,怎能平白被你欺了去!京兆尹管不了你,那便让我段九来管。” 京兆尹闻言吓得从椅子上滑了下来,慌慌张张抱着一叠诉状卷宗跑了过来。祈舜翻开卷宗一看很满意的笑了,全是被权贵子弟所欺告官无门的,挥挥手把京兆尹打发走,笑眯眯地拿着诉状带着人一家家上门查案揍人去了。 至此九皇子名声大噪,京中治安大好。 京兆尹一捋自己的小山羊胡,压着杯盖喝了一口西湖龙井,两撇八字胡得意的翘了翘,心中对九皇子那是再满意没有了。 第3章 断袖 第3章 断袖 京郊西山风景秀丽,山中有泉,山腰有湖,山脚处又平坦开阔,达官贵人便多在此地开辟别院居所。(山脚处一座座别院,既有北方建筑的雄浑大气,又有江南园林的精致秀美。 祈舜的马车从城门口一路蜿蜒而出,驶入此地一处靠山的别院。待画屏和流萤两个侍女给他系好披风,描好暖手炉,马夫又放下脚踏,祈舜才施施然从马车上下了来。走进正堂,七皇子段祈年早已备好了暖茶和糕点等着他。 “七哥,让你久等了。” “不急,你先喝口茶暖暖身子吧。” 祈舜一看桌上精致的糕点便觉得极满意:“七哥一看便是极懂我的,连糕点都备好了。” 段祈年禁不住苦笑:“我哪里懂你了……你就非要跟我去那等糟污的地方吗?” “七哥说的这是什么话,凭什么那地方你去得,我就去不得?” “我去那地方是迫不得已,你……又何必做出这等自污声名之事?总是有其他的办法的。” 祈舜轻轻地叹了口气道:“七哥又怎知……我不是……迫不得已呢?” 段祈年惊讶地抬起头看他,“怎么会……”他顿了顿,似乎有点尴尬:“父皇和大哥明明那么宠你?” 祈舜却垂了垂眼眸再不说话,杯盏中升腾起苍茫的白雾,他的脸瞬间显得模糊不清了。 祈舜放下茶杯勾起嘴角,笑地再轻巧不过,连语气都是他一贯风流潇洒的意味:“七哥想岔了,九弟身边的画屏和流萤可都没开脸呢。七哥又怎知,我不是那等好男风之人?” “你……” 祈舜起身拱手作揖:“只是此次恐要连累七哥了。事情传出去后怕是你我都逃不掉一顿罚。” “罢罢罢,”段祈年无奈的叹了口气,认命地扶起自己的弟弟:“你要去,七哥便带你去罢。一顿罚,又算的了什么。” 他这个弟弟,总归是通透绝顶的,也无需他来为他操心什么。 七皇子段祈年好男风,而且好的人尽皆知。 这个人尽皆知,除了大家都知道他喜欢男人外,还有一层意思:那就是但凡他往那就上档次的相公馆儿门口一站,那当家的老鸨都能把他给认出来! 自称最近突然发现自己是断袖的九皇子段祈舜在他七哥这位业内资深人士的带领下,见识了一番号称是全夏第一相公馆西山居的风貌。 西山居号称是业内顶尖的相公馆儿,那自然要做到与众不同独有格调。一般秦楼楚馆都在闹市,唯独这西山居要开在京郊西山脚下,一众达官贵人别院之间。位置远不要紧,自然有人会找上门来。况且贵人们好面子,隐蔽性得放在第一位,格调得放在第二位。 这西山居内没有楼阁,只有别院,别院之间以抄手游廊相连。廊腰缦回,檐牙雕琢,那是江南园林精致秀美的贵气,亦是吴越水乡吴侬软语的柔情。 把一众侍卫婢女扔在自己的别院里,段祈年带着祈舜抄后门轻车熟路绕到了西山居的门口。 段祈年纠结了一路,决定还是停下来问清楚:“小九,你老实告诉七哥,你真是断袖么?” “怎么,七哥不信我?” “不是……我这不是担心你抱着人不知道要怎么下手吗?” “…………”祈舜:“七哥,不然咱俩先试试?” 段祈年:“…………” 走进院门,步入大堂,祈舜没听见一声丝竹乐曲也没看见一个殊色美人。古朴的布置,典雅的摆设,这倒真不像是一个风月场所了,看上去就是一个官家别府。待到步上二楼,这西山居才算揭开了面纱的一角:四面墙壁,全部挂满了美人图。 一眼瞄过去:有人在饮酒有人在弄诗,有人红衣翩翩起舞也有人劲装击剑高歌,有人一袭春衫薄媚眼盈盈也有人衣着华丽艳色逼人。 旁边一道温和的男声传来,是一个三十左右温润儒雅的男子:“公子若是看中了哪位,便将他的画卷收起来交给我便是。自会有婢子领你去画中人的居所。” 段祈年环视了一番,遗憾的问道:“温玦,尘微今日有客?” 温玦微笑:“有客。” “回风呢?” “也有客。”这两人的画卷都已经不在墙壁上了。 段祈年兴致缺缺,左挑右挑挑中了一幅道士下山图。祈舜看了一眼眼珠子差点没掉下来,暗道他这个哥哥到底是个什么品位,异装癖吗,真是个禽兽,连小道士都要染指。 祈舜看着满墙壁的美人图又惆怅地想道,自己又喜欢哪款哪型的呢?前世那几个约炮对象……算了,记忆太久远,脸长啥样都忘了。 看到一旁的案几上有几幅卷起的画轴,随意抽出一副翻开一看:画中男子一袭红衣,挥剑回眸。只是虽然极力掩饰,眉眼上挑时带出来的一丝丝锐意与锋芒却是怎么也遮掩不掉的。 这样的人,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在相公馆里接客的。 看到题字,祈舜当下便有些惊诧的念出来:“楚楼?” 温玦回头看到,失笑解释:“公子,楚楼今日已有客了。” 祈舜笑笑罢手,又挑了一个长相乖巧看的顺眼的,心里却默默的记下了楚楼这个名字。 扬风阁,楚楼的居所之内。 玉白色的半透明纱帘之内,两个人的人影若隐若现。一个垂首低眉,似是娇羞满怀;一个低声轻笑,似是情意满满。 但是事实和想象总是有差距的。 楚楼撑着下巴一脸笑意地道:“不知以皇帝陛下一命换我这条贱命,可换得?” 坐在他对面的人即使身着普通衣料也掩不住一身天潢贵胄的气势,太子脸色一沉:“你什么意思?!” 楚楼慢悠悠地起身,用一旁的茶具行云流水的给自己和太子泡了一杯茶:“楚楼月前不小心碰见一熟人。当时我就奇怪了,齐王已死了三年,他怎么还兢兢业业地在御膳房当差呢?” “御膳房?!你是说……!!”太子遽然色变,霍然起身道。 “殿下莫急,厨房的糕点应该快做好了,我去看看……西山居的厨子可是宫内退下来的呢。”楚楼意味深长地加了一句。 他轻功卓绝,一袭白衣猎猎,转眼已到了门外,脸上的笑意早收了起来,面庞沉静如水。月前看到的那个人让他很是不安,三年前他们二十八颗棋子叛出齐王府,反杀了齐王,而后四散逃开。谁要杀皇帝他不管……但若是齐王余孽仍在,他是断容不下的! 去厨房端了糕点再回来于他而言不过半刻钟,在抄手游廊上迎面碰上几个人。楚楼抬头一看,笑了。 七皇子段祈年他是识得的,至于他旁边那个锦衣华服贵气天成的少年……莫不是九皇子吧。 想到自己屋内还有一位锦衣夜行的太子殿下……楚楼摸摸下巴,很不厚道的笑了。 西山居内的楼阁均有抄手游廊连接,这离着他的扬风阁也不过十几步路程。正巧这边几个侍女端着煲汤走过来了,楚楼眼眸一垂,内力流转,一一颗石子附着暗劲飞了出去。 侍女端着煲汤走的好好的,突然脚跟一痛,膝盖一软手上的煲汤便洒了。 祈舜迎面走来,正好被泼了一身。 “小九,怎么样?没事吧。”段祈年被吓了一跳,厉声呵斥那个婢女:“你怎么做事的?!” 婢女眼见自己冲撞了贵人,脸色苍白连连告饶。 “无妨,七哥。人没有烫着,只是泼到了衣服上。”白色的披风和内里浅紫的外袍上一片汤渍的痕迹。 小九……楚楼勾起嘴角端着密釉青花碟靠在廊柱上暗笑:“不若先去我哪里换件衣服吧。七公子带着人想必是来找乐子的……这汤渍,可就让人看笑话了。” “楚楼?”段祈年见是他,对祈舜道:“小九,不然就先去换件衣服吧。” “你就是楚楼?”祈舜想了想皱眉道:“你今天不是有客人吗?” 楚楼领头走向扬风阁,白色衣袂飘扬:“什么客人,两位一见便知。” 要的就是那一见便知啊……楚楼在心底恶笑期待。 两人迷迷糊糊的跟上去,推开门,四人照面,三个人傻了眼。 “大、大哥?!”这是傻了眼的七皇子。 “大哥?!”这是傻了眼的九皇子。 “老七……小九?!”这是傻了眼的太子殿下。 片刻后,太子黑了脸:“老七你带小九……来这种地方?!!” “不是,大哥,”七皇子口不择言终于抓住了重点:“不是,大哥你怎么会在这里啊?!” 太子被他一提醒终于想起来正事了,决定暂时先不管这两个糟心的弟弟,转向楚楼道:“不知楚公子所言之人是谁?” 楚楼在一旁憋笑憋到内伤,闻言咳嗽了两声。端起那碟点心,递给了九皇子段祈舜:“听闻九皇子是饕餮舌,不知这金丝芙蓉糕比之宫内如何?” 生在皇家让他们天生**,三位皇子闻言便知定有隐情。祈舜疑惑的看了太子一眼,见太子点了点头便拿起一块送入嘴里,当场就甜到皱眉:“太甜了些吧。” 楚楼微微一笑:“金丝芙蓉糕是宫廷秘方,原料珍贵。它有要一味主料是络金藤的根茎。络金藤根味甜,很难用食材中和,只一味药草除外:云雀草。云雀草长于长阴之地,是大寒之物——听闻陛下喝茶不似常人,爱喝云顶普洱?” 太子的脸已经阴沉到能滴出水来了。段祈年和祈舜也听出了什么,脸色不善。 “回宫!”太子沉声道。 第4章 齐王 第4章 齐王 皇帝喝茶爱喝云顶普洱不是什么秘密;皇帝处理政务时习惯在旁边摆一盘点心也不是什么秘密。 皇宫里的人只要用点心都能打听到,然而这不是什么秘密的秘密,却终究让隆平帝吃了一个登基二十四年来都不曾吃过的大亏。 普洱是黑茶,本就性热,云顶普洱更是其中珍品,长于山峰之顶,长年接受日光照射。而云雀草却是大寒之物,两物药性相冲,长久食用恐非善事。 从京郊到皇城策马狂奔也要小半个时辰,待祈舜他们回到宫内,天色已经黑下来了。太子不敢有丝毫耽搁,连衣服都没换就去宫内求见皇帝。 殿内伺候的内监和侍女都退了出来,大太监汪福全垂首站在门外。 殿内皇帝怒极掀桌,汪福全只听到了一句——“真是朕的好弟弟啊!” 他的头低的更低了,恨不得能低到胸口里去。 宫内的各位主子今日都没能按时用上晚膳。派了人去打听,才知道御膳房已经被羽林卫给翻了个底朝天,诸位御厨也都被羽林卫抓走查了个底朝天。 再接着打听,才打听出“齐王余孽”这四个字。众位主子心中一凛,纷纷收回了自己的爪子,生怕惹祸上身。 太医院院正院判、刑部尚书、京兆尹、大理寺卿、羽林卫统领等诸位大臣连夜被召进宫议事。 谨身殿。 太医院院正和院判两个人跪在地上,面前是一张摆满了食材的案几。 太医院院正的声音干巴巴地,透着颤抖:“…………云雀草长与长阴之地,是大寒之物,云顶普洱性热。短期食用恐看不出害处,然两物药性相冲,长久食用恐于人体有所亏损。……” 秦院正毫不犹豫行大礼叩头:“臣罪该万死——” 殿内静的落针可闻。 所有人跪成了一片,连呼吸声都不敢发出。 半晌,才听皇帝道:“你们都听见了。” “那都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了。‘齐王余孽’这一案,就由太子去办。都退下吧,秦院正留下。” 众人依次行礼退出,秦院正跪在地上讷讷不敢动。 偌大的宫殿,空空荡荡的,皇帝一人的声音在其中响起: “朕……还有多少寿数?” “朕不想听你说那些废话。什么于人体有所亏损,这几年,怕是把朕的底子都掏空了吧……太医院难道竟没一人发现吗?” 难怪这几年虽没生过什么大病,小病却是不断。风寒、头痛、虚汗、乏力……细细数来竟令人心惊至极。 秦院正跪在地上,看到一滴冷汗从自己鼻尖划过,地面传来冰凉的寒意,从膝盖一直窜到了头皮。他颤抖着双唇,吐出了一个数字。 今夜在角楼执勤的兵士会发现,谨身殿的灯火一夜未息。 皇帝一人独自静坐到天明。 那一夜在谨身殿发生的事所有人都守口如瓶,讳莫如深。 旁人只知道是齐王余孽,帝王遇刺。 第二日,所有大臣全部冠冕齐整恭恭敬敬在太极殿前静候早朝。 有相熟的官员偶尔对一个眼神,都明明白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畏惧和战战兢兢。当今圣上勤王登位,从不惧铁血杀伐,亦不缺狠辣手段。 帝王遇刺,这是滔天的祸事。 整个大殿只余一片起伏的呼吸声,透着一股风雨欲来的压抑。 “当——!当——!当——!”钟楼的钟声敲响了三下,众臣心头一紧,朝帝座之上看去,然而帝王仪仗却始终未曾出现。 大太监汪福全前来传旨,说今日罢朝。 隆平帝登基二十四年来,第一次罢了早朝。 夏朝以右为尊,众大臣拿不定主意,齐齐朝百官之首右相看去。右相刘培江已经年近七旬,是三朝元老,他蹙眉沉思了一会儿,袖手低头安静退出了朝堂。 大臣们左右对视交流,机灵的已经跟着右相退出了大殿。眼见右相是这幅态度,也没人胆大包天的打什么去谨身殿劝谏的主意了。 马车嘎吱嘎吱的还没驶到家就突然停了下来。马车内一身朝服的人掀开车帘子一看,前方一队羽林卫堵住了前进的道路。 坐在高头大马上的英俊军官沉声对道:“请大人去大理寺喝茶。” 一身甲胄在日光下泛出森严冷酷的寒光。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血流千里。 太医院和御膳房几乎空了一半,俱皆以渎职、谋逆的罪名被抓进了刑部大牢。 一时间人人自危,深怕被卷进齐王余孽的风波中。 齐王案其实并非严格的叛乱案。三年前齐王被发现暴毙在王府内,周围一圈侍卫的尸体,全部都是伤在要害处,干净利落一击毙命。 事情上报后隆平帝震怒,立刻派出钦差调查。 钦差却在搜寻王府的过程中发现了私制的龙袍和几封齐王与兵营统领以及绿林匪徒勾结的密信。 谋杀案立时就变成了谋逆案。 一字之差,天差地别。 事后更是查出,之前事关太子的“双龙案”也是出自齐王之手。于是朝野震动,万万没想到看起来怯懦平和的齐王竟有这般狼子野心和心计手段。 三年前的“双龙案”算是段祈昭被封太子以来所遭遇的最大危机。 他虽早早被封为太子,但自幼丧母,深宫之中,一个没有母亲护持的太子会遭遇什么可想而知。他能安坐太子之位二十三年靠的全是自己。孝顺父皇,揣摩帝心,然后谨慎行事,从不肯行差踏错一步,简直堪称贤德。 然而身为太子,没有差错便是最大的差错。 他太贤德了,贤德到足以让任何一个帝王心生猜忌。 三年前,镇国寺主持空怀大师圆寂了。而大师的近身僧童则在大师的桌案上发现了半张写有“双龙出”的字条。不出几日,就有谣言传出说大师在圆寂前曾以毕生修为测算天机,做出一条批驳:双龙出,乾坤乱。且不说这批驳是真是假,但是这六个字,那就足以让民间朝野沸腾了。 流言从来都是这样的,并不需要清晰详细的言语,模糊简短更易于流传并且更让人有脑补的空间,当然还要有足够的爆发力,也就是流传的价值。 “双龙出,乾坤乱。”事涉皇家,想不流传的广都不行。百姓们会在口耳相传之中加入自己的想象,这“双龙”,除了一个是真龙天子,还有另一条龙最有可能是谁?那自然便是天子储君,太子了。 只是这“乾坤乱”三字谶语可不像什么好话,况且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当朝已承平六十载,这“乱”要怎么“乱”?于是在有心人的引导下,太子便在一夕之间由贤德爱民众*赞的国之储君,变成了心机深成带着伪善面具实则会弑父篡权暴虐嗜杀的未来君主。 积毁销骨众口铄金,流言从来便是最不动声色杀人于无形的武器。 弑父篡权——任何一位帝王都不会容忍这样的可能,哪怕他再怎么信任他的儿子,也无法不心生猜忌。而暴虐嗜杀——恐怕任何一位清醒的臣子和百姓都不会接受这样的一位君王。 即使是流言,但段祈昭还是陷入了困境。 毕竟,这可是空怀大师的谶语。 帝王猜忌,朝臣排挤,民心向背。 一夕之间,四面楚歌。 其实齐王的算盘打得很不错。先利用流言,把太子拉入棋局。太子曾经深受帝王信任,其余诸位皇子尤其是二皇子一直争他不过。如果太子不能稳坐储君宝座,他再加以引导一番,不怕诸位皇子争储不争个你死我活。 况且他早已在宫中布下暗棋,还可以再让皇帝来场大病,既不让皇帝有精力去控制事态的发展,又可以为夺嫡之战再添几把火。 如果几位成年皇子争储争了个两败俱伤同归于尽,而皇帝闻言又气急攻心病情加重,余下皇子年幼,那么试问,除了他,还有谁最适合登上这个皇位呢? 他可是在“清佞”一役中立下大功的王爷啊。 实在不行,还可以矫诏么。 多么简单的事情,前人早就给他指过明路了。 只是可惜,大业未成,齐王却死在了自己的王府中。 怯懦平和只是齐王的表象,平时压抑的越狠越是表现平和的人私底下表现出来的越是阴暗不可见人。 暴虐嗜杀说的不应该是太子,而正应该是这位齐王。 带着伪善的面具,表现出怯懦平和的样子,看起来倒是一副好脾气,但实际上阴狠乖戾,心机深沉,善于伪装并且暴虐嗜杀——这才是齐王。 他早早便豢养了一批孤儿训练用作刺客,这批孤儿的脚底皆烙上了梅花印,活下来的只二十八人,这二十八人被称为“梅花桩”。二十八个“梅花桩”分散天下,为他杀人敛财,刺探情报。这二十八人的统领是他身边亲信侍卫荆十一,副统领则是他的心腹门客温玦。 温玦在京为他收集情报,荆十一亦经常入京公干。齐王不知怎么便怀疑了荆十一和温玦有点不可告人的感情。 这可捅了马蜂窝了,荆十一曾经是他的房中客,齐王这人吧,略有点变态,他怎么能够容忍枕边人的背叛呢? 把二十八个“梅花桩”全部都召了回来,叫他们都看着。属下与枕边人自然是枕边人的背叛带来的仇恨更为浓烈,荆十一被他挑断了手筋脚筋,吊在空中由他亲手施凌迟之刑,温玦被捆在另一边的木桩上看的目龇欲裂。 温玦看的受不住,二十八位梅花暗卫更加看的受不了了。 他们,可都是荆十一,亲自教养长大的。 虽说齐王是为了警示他们背叛者无甚好下场,但荆十一是否背叛还是两说。他们受荆十一恩重,于齐王可没什么感情。况齐王素来暴虐,对待他们也是动辄殴打凌辱,这一来一去之下,心里滋长的那可就只是恨意了。 楚楼率先暴起杀人,其余二十七人随即响应。齐王召见密卫,跟着的自然也只有不多的心腹侍卫,转眼之间就被杀了个干净,齐王自己更是身首异处。 这便有了之后的钦差查案,有了谋杀案变谋逆案的事情了。 齐王的布局,自然便无以为继。 其实若是齐王活着,他的阴谋也是不会得逞的。 因为皇帝根本就没有信过他“双龙出,乾坤乱”的谶言。他早就得到了空怀大师做出的真正的谶语,听闻这个流言时自然心生警惕。 皇帝不曾猜忌过太子,而是早就暗中布局,伺机找出幕后黑手。 而空怀大师的这句谶语,也不是他当时圆寂前做出的,而是七年前,皇家嫡长孙出生之际,九皇子段祈舜也从中毒的昏迷中醒来的时候,连夜派人送进宫里的。 那一日的傍晚,天际染满了红霞,赤光灼灼,隐有“双龙戏珠”之景。 那那副谶语,也不是什么“双龙出,乾坤乱。” ——而是“双龙出,盛世定。” 第5章 禁足 第5章 禁足 祈舜被禁足一月。 不对,准确的说,是禁足加禁肉一月。 不要想歪了,这个肉就是字面上那意思,吃进嘴里的肉。 段祈年被罚禁足一月外加抄写三本的《道德经》。 祈舜无肉不欢,那便罚了他吃素;段祈年最烦读书,便罚了他抄书。 原本他们俩的事是没这么轻易可以揭过去的,言官们少说也要骂他们两天。但是在现在这个当口,莫说是大臣们了,便是皇帝和太子没人有心思去管他们。 逛相公馆儿这事儿往大了说,那就是有碍皇室子嗣传承,事关香火的大事;往小了说,顶多也就是有伤风化——不就是逛个妓院吗,有什么大不了的,谁年轻的时候没逛过两回妓院啊,就算是男妓院,那也没什么。 恩,确实没什么,只不过误打误撞和太子殿下凑到了一起,然后一不小心引发了一场关于齐王余孽暗杀帝王的大案子。 听说御膳房和太医院已经空了大半,朝臣也折了好几个,祈舜看着满桌一水儿的素菜,惆怅地想道:“这真是一桩由逛相公馆儿引发的血案啊……” 这禁足的一月还真难熬,祈舜哪里是能够静的下来的人,他一天不动弹浑身骨头就闲的发痒,没事也都硬要给他折腾点事出来。唯一庆幸的是禁足还好只是禁他的足,虽然他出不去,但是总有人能进来。 这个人,特指皇帝唯一的嫡孙子,段玄澜小童鞋。 起初,段玄澜童鞋还是不敢这么明目张胆的混进去的,小动作也只限于纸书传情。拉住去和玉斋送膳食的一个小太监,威逼利诱他帮忙送一封信,小太监已经意动却推推嚷嚷的不肯答应,小玄澜抬头,不远处守卫和玉斋的侍卫首领默默地看着他们。 小玄澜胸膛一挺,拿出皇孙的威严气度,学着他太子老爹的样子,冷冷的一眼瞟过去,板起稚嫩的童声道:“你有意见?” 侍卫首领转过头默默地不说话了。 信里倒是也没写什么,就是一些小孩子家家的话,譬如今天吃了什么味道很奇怪啊或者谁又被他折腾了真是好笨啊,又或者今天在御花园里碰见哪个娘娘又被她捏了脸了真是太讨厌啦——玄澜在最后用一句话总结了他的主要宗旨:阿舜,没有你在,真是一点都不好玩啦! 祈舜得见此信大为感动,在他闲的快要长草的时刻,终于能够有人和他说说话了——这个侄子真心没白疼!当即提笔回复道:“没关系啊京里有家酒楼的菜色很不错味道很独特啊下回他们一起溜出去吃啊,那个小宫女一直都呆呆傻傻的要有同情心啊就不要去欺负人家啦,想要不被捏脸只要长大了脸上没有那么多的肉肉就行啦,啊还是不要长大了吧因为他也很喜欢捏他的脸啊哈哈……不过说到肉真的好想吃肉啊”等等诸如此类的。.. 一回生二回熟两人书信传情传的不亦乐乎,什么废话都往上面写。皇帝知道之后无奈的笑了笑,道了声:“这俩小子……”一个是他最宠爱的小儿子,一个是他最疼爱的嫡孙子,还能怎么样能呢,不过当不知道罢了。 皇帝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其他人自然也就当没看见,默许着这件事的发生。 半个月后,祈舜对没有肉吃的怨念已经到达了顶点,那字里行间透露出来的怨妇气质让我们的皇孙殿下深深地打了个哆嗦,于是他在回信中试探的问到:“不若我去求求皇爷爷,让他允我进去看你,我再在兜里给你描两个鸡腿?” 祈舜一看精神立马就来了,回想了一下这半个月阖宫上下的装傻行为,思索了片刻写道:“勿要去求父皇,你一去指不定父皇就不让你来了,便直接过来吧,守卫的人是不敢拦你也是拦不住你的。父皇日后知道了,想必也不会如何罚你。” 玄澜用他的小脑瓜一想,是这个理儿。于是第二日一大早就吩咐膳房炖了一只老母鸡,还加了参片和茯苓,喷香喷香的。只不过这锅香喷喷的炖鸡在端来的途中被太子给碰上了,太子表示很奇怪:现在不是还没到饭点吗?小儿子叫人炖鸡干什么,难不成是病了? 又仔细问了内侍,说皇孙殿下好端端的活蹦乱跳着呢,今儿早晨还喝了两碗碧玉粥。他再一愣转念一想就明白了,顿时气的牙疼:这哪是他自己吃,分明是给小九送去的,这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 太子殿下吃醋了:你老爹我这几天日日劳累夜夜少睡,怎么不见你关心一下! 于是转首吩咐道:“不用端去澜儿那里了,端给太子妃吧,便说是澜儿给她献的孝心。” 太子殿下这几日忙着肃清齐王余孽,并且借此东风打击二皇子一脉的势力,里里外外查处了一大批人。当然这是他自个找的事,怪不得别人。 且说太子妃吧,收到这道人参茯苓鸡,感动地的眼泪都快出来了。直道儿子懂事了会疼人了,是个有孝心的,后半辈子也有指望了。还使人把玄澜唤了过来,仔仔细细地询问了一番儿子的近况,从课业学习到吃喝拉撒,然后又好好地嘱咐了一番,才把人放走。 玄澜垂首听着,嗯嗯啊啊的敷衍,又不好意思说这人参茯苓鸡是炖给九叔叔的,只不过半道上被老爹截了胡。太子妃的语气里满是儿子懂事的欣慰和对他的关心,玄澜听着都不好意思了,又是羞愧又是沮丧的,整张小脸都扭曲了。 没有鸡腿了,玄澜只能委委屈屈的描了几块红烧肉,用油纸包好,藏进怀里。冬日里衣服穿得厚,本就不容易看出怀里藏了东西,他又在外头披了祈舜送他的那件火狐皮斗篷,这才带着贴身内侍小伍子匆匆往和玉斋赶去。 守卫和玉斋的侍卫首领梁川老远就看见那位小祖宗又过来了,而且还穿的那么红那么醒目,心里一下就蹦出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皇孙殿下走到和玉斋的门口压根就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径直往里面走去。 梁川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去拦:“还请小殿下体谅则个,不要让我等难做。” “皇爷爷说禁九皇叔的足不过是不让他出这个院子,又不是不让人进这个院子,我哪里让你难做了呢?” 侍卫为难道:“这……小殿下……”可陛下也没说能让人进这个院子啊!! “况且若照你这么说,你放我一封信进去,和放我一个人进去,有什么差别吗” 有什么差别吗?不都是渎职,违抗圣命 玄澜道:“我要进去,你是拦不住的。皇爷爷那儿若有怪罪,我担着便是。”说着便从容不迫毫不犹豫的踏进了和玉斋的大门。 梁川当然也知晓是拦不住这位小殿下的,但知道是一回事,拦还是要拦一下的。他此刻心中正在暗道乖乖,果然龙生龙凤生凤,气度涵养都是从小养出来的,这位小殿下虽然才不到十岁,可已然能窥见几分太子和陛下的神髓了。 祈舜今日从早晨起就撑着下巴等的望穿秋水,嘴里一直嘟囔着肉啊肉啊肉。画屏流萤和他的贴身内侍小付子三个人在一旁侯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暗道殿下不会魔障了吧。 流萤小跑进来,掀开帘子,笑的露出了八颗牙:“殿下殿下……小殿下来了……” 祈舜眼睛一亮,感觉整个人都活过来了,站起来就往外走,画屏连忙拿过那袭火狐皮斗篷给他披上。 玄澜正好从院门里走进来,一张小脸罩在火红色的斗篷帽里,显得白兮兮的。 祈舜一看就心疼了:“是我不好,我不该怂恿你过来的,冻着了没,快进屋。” 白茫茫一片的雪地里,大红斗篷牵着小红斗篷,侍卫首领梁川看着觉得心里突然就是那么一暖。 其实皇室子弟五岁开始习武,哪有这么柔弱,风一吹就冻着的,祈舜完全是关心则乱。 玄澜脸色不好完全不是被风吹的,就是因为没能够完成好伙伴九叔叔祈阿舜交给他的任务。祈舜看他的表情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顿时脸色就不好了:“……是不是进来的时候侍卫刁难你了?!” 玄澜摇摇头,委委屈屈的从怀里拿出一个油纸包,嘴巴一抿道:“阿舜……没有鸡腿了,只有红烧肉。我让人炖的鸡让爹爹给截了。” 祈舜噗嗤一笑:“吓得我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不就是两个鸡腿吗?这么不开心干什么?” 祈舜解下玄澜的斗篷,交给他跟来的小内侍小伍子,到:“去隔间把你家主子的斗篷给烘暖喽!”他挥挥手,让伺候的人都下去。 他把玄澜抱到炕上,脱掉靴子,盖好锦被,然后自己也坐上去,打开油纸包,捡了一块红烧肉喂给他,“吃一块儿。” 玄澜乖乖的伸出舌头一卷,也捡了一块儿喂给祈舜:“阿舜,你也吃。” 他说:“阿舜,你都瘦啦!” 祈舜心酸的想:半个月没肉吃,能不瘦吗?他看着玄澜嚼着红烧肉,腮帮子鼓鼓的,显得更加肉嘟嘟的。他突然就是一笑,伸手去戳小侄子的脸,笑道:“你倒是又胖了,也怪不得宜嫔喜欢戳你的脸啊!” “阿舜!”玄澜最恼这个了,伸出满是油的右手往祈舜脸上就是一抹,他道:“玄澜十岁了!不能捏脸了!” “还有半月才是你十岁生辰呢!”祈舜见小侄子真恼了,立刻从善如流转了话题:“阿舜给你准备了生辰礼哦,你猜是什么?” 玄澜哼哼道:“我才不猜呢!反正你总是要给我的,等生辰那日我就知道了!” 窗外的世界银白一片,偶有冷风吹过,掀起一地的风雪。窗内两人说说闹闹的,也不用筷子,就用手抓着你一块我一块的把整包红烧肉吃了个精光。 很多年后,大夏唯一一位荣宠至死的一字并肩王都仍然记得,那个一片银白的冬日,有个十岁的孩子穿着他送的大红斗篷,踏着风雪给他送来了一包在怀里捂得暖暖的红烧肉。 那是他尝过山珍海味百种珍馐唯一不能遗忘的味道。 那时候谁也不会想到,就屋内这两个人,这两个写信满篇都是白话,吃肉满手都是油腻的两个人,会合手打造出一个承平宇内威慑万国的盛世皇朝。 第6章 十年 第6章 十年 玄澜是腊月二十七生的。 今年的腊月二十七是他的十岁生辰。 腊月二十七日子时,玄澜并没有睡着,小脑袋从被窝里面钻出来,眼珠子滴溜溜的转着,精神的很。 以往每年,祈舜都会在子时摸过来,给他祝贺生辰。这个习惯,连伺候他的小伍子都摸透了。 有“内奸”就是好办事儿,小伍子带着祈舜一路畅通无阻,“嘎吱”一声推开了玄澜的房门。朦胧的月光照在他的身上,身形清俊线条柔和,颇有几分话本里书生私会佳人的风采。 夜里风大,祈舜在外头罩了他那件火红的大斗篷,一路走来连衣角都没有折过一下,哪里有半分第一次摸进来灰头土脸还被侍卫逮住的窘迫样。 他能有这份信然的气度当然不是因为有“小伍子”这个内奸,而是在被逮住了第一次第二次甚至第三次之后,东宫的主人无奈之下只能默认了他这一天的独特行为。 不然半夜三更穿着个大红斗篷在东宫里晃荡,这么个明晃晃的大灯笼真当侍卫们都是瞎的吗。若是如此,段祈昭这个太子早就死了十回八回了。 玄澜听到门声马上利索的从被窝里钻出来,头顶上几根毛直愣愣的翘着:“阿舜,你来啦!今年的生辰礼是什么?” 祈舜笑道:“那玩意我可带不过来,穿好衣服,我们去园子里。” 东宫的花园里建了一座石山,异石累积成山,又移过土壤栽上花草树木,风景甚好,还环绕石山修了石阶,用以登高浏览整个园子的风景。 东宫右书房灯火通明,太子和手下第一幕僚谈斐在彻夜长谈。 东宫禁军首领荆疏走进来,在他耳边低语几句。太子挑起了眉毛:“小九带澜儿去了石山上?”他挥挥手:“去便去了罢,不用管他们——只一点,你还是得找人看着,别让他们出什么事儿。” 谈斐皱眉道:“这九皇子也太不稳重了,怎么能半夜三更带着皇孙殿下去爬石山呢?” “不过是孩子心性罢了,也值得先生计较?”段祈昭无所谓的笑笑。 “九皇子也不小了,怎还是这般轻浮的性子。如此下去,怎给太子殿下带来助力?” “先生严重了。”段祈昭闻言失笑,顿了顿才说:“小九是个有灵性的,也是个有福气的——孤本也不指望他能带来多少助力,只怕太拘着他把他拘成了我们这般的俗人。” 太子微笑道:“先生道为何父皇子女不少,唯独小九一人能得圣宠十年不衰” 谈斐沉默了一会儿,朝太子拱手:“是斐妄言了,还请殿下恕罪。” “无妨,先生勿须多礼。” 花园石山上,祈舜正牵着玄澜借着月光一级一级攀登着石阶。今日已是二十七,天上的月亮只残剩了一弯下弦月,月光只留下朦朦胧胧薄薄的一层,看的不甚清楚。 好不容易爬到了石山顶,寻了块干净的地儿坐下,小伍子就气喘吁吁的拎着一个锦蓝追上来了: “九殿下,是这个吗?” 他喘了两口气,将锦蓝放在前头,整肃衣裳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恭贺主子生辰!愿主子福寿安康!万事如意!” 玄澜笑道:“行了,你起来吧!” 祈舜拿过锦蓝:“玄澜不猜猜这里头是什么?” 他的手指方才拂上白色的锦帛,就听见“喵~”的一声,一个黑绒绒的小脑袋从锦帛下钻了出来。 玄澜一把掀开盖着的白色锦帛,篮子里的黑色小猫遇冷骤然炸毛“喵——”的一声尖叫起来。 祈舜把小猫抱进怀里:“我来吧,这猫认生,怕它伤着你。你慢慢靠过来,给它顺毛。” “这只猫与你有缘。我在西北的时候,才想着不如给你带只西域的波斯猫回来做生辰礼,这小家伙就出现了。在我狩猎的时候横冲直撞,闹得鸡飞狗跳的,最后倒是直直冲进我怀里。” “当地村里的老人见了这小家伙就要跪拜,直道它是什么山神灵宠。我瞧着这是个有灵性的,便把他带回来了。” 玄澜蹲下来看,这才看清了这头小猫的全貌:全身漆黑,连一双瞳孔也是幽黑幽黑的,唯独眼中一点眼白灿若星子。 “星子。不若就叫它星子吧!”玄澜兴奋的说。 “既是送你的,取什么名字自然随你。” 小猫伸出舌头一卷,舔了一圈玄澜的手指,然后轻轻一跳,跃进了他的怀里。 祈舜失笑:“果然是与你有缘的,这小家伙平时可难伺候的很。” 这时陡然听见一声炸响,天空中倏然爆出一朵烟花。怀中的黑猫一惊,俨然又要炸毛,玄澜赶忙安抚住它,这才抬头看向天空。 他立即反应过来,转头看向祈舜,他的九叔叔正宠溺地看着他,微笑着说:“仔细看吧,做出这些烟花来可难得呢。后头才是正经的花样——我的玄澜当然值得最好的。” 玄澜看到看到自己在他九叔叔眼中的整个倒影,感觉时间都静了一瞬。 一朵又一朵绚烂多彩的烟花在天空中不断绽放,直直照亮了半边天,整个天幕流光溢彩,美不胜收偏偏又豪情万丈。 “生辰快乐。”祈舜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怀里的小猫也“喵呜~”的叫了一声往他怀里拱了拱,似乎也在向他道贺。天空中又“砰”的炸开了一朵千层万瓣的牡丹,层层舒展开来的花瓣终于拉回了他的心神。 “谢谢阿舜。”他听见自己飘渺的声音。 “生辰快乐。”祈舜也在心里对自己说 他有个秘密,任何人都不知道的秘密。 他是穿过来的。十年前,他在这个世界第一次睁开眼睛的那一天,支撑尚且病弱的身体去见了原主的父亲母亲,然后就听宫人来禀报说:太子妃发作了。 于是在东宫里,他见到了这个刚出生的孩子,浑身红通通的,像个皱巴巴的猴子。 真是丑死了,他想。 但是,只有他是完全属于他的。 只有他记忆中的他,才是完完全全的他。 生辰快乐。他说。 黑夜中陡然炸响的声音是藏不住的,京城中无数的平民百姓和达官贵人都起身走出了房门,或者询问邻人或者询问仆从发生了什么。但是当他们从四角屋檐下走出来的时候,就被夜空中绚丽的景色晃花了眼——夜空非同一般的明亮,暗黑的夜色,璀璨的星辰,朦胧的月光以及绚烂的烟火,这是一种气势磅礴和神秘莫测的美。 太子也被惊动了,和幕僚从屋内走出来,站在东宫宽敞的园子里,欣赏着天上美丽的景色。 “小九费心了啊。”太子殿下发出一声轻声的叹息。 谈斐站在他身侧,看着天上的烟火,脸上有掩饰不住的震动。 “这……花费了很多人力财力吧。”他艰难地说。 “最重要的是心意啊……先生。”太子殿下似是欣慰似是遗憾的说:“先生现在……该明白了吧。” 谈斐苦笑着摇了摇头,终于认命:“方才殿下说,九殿下是个有福气的人……斐看来,谁能被九殿下挂碍在心上,那才是……真正有福气的人吧。” “先生说的甚是。”太子承认道,旋即又无奈地轻笑:“在孤看来……小九心中,权势富贵,怕是不及澜儿十分之一。” “怎么会?”谈斐为太子的话而惊诧。 “先生且记着这句话吧……小九他待人赤诚,孤是不愿利用他的。”太子负手走回屋内:“自澜儿出生,他陪着澜儿的时辰是孤这个父亲的数倍。他以十分赤诚待澜儿,澜儿自然以十分赤诚待他。” “孤为太子,若还不能护住幼弟与嫡子,那这太子不当也罢。” 十年前腊月二十七的黄昏,中毒昏迷的九皇子从长久的沉睡中醒来,怀胎十月的太子妃平安诞下下了皇室的嫡长孙。 十年前腊月二十七的黄昏,祈舜第一次在这个世界睁开眼睛,看到了那个皱巴巴的孩子,命运的轨道在此刻汇聚交叠,此后牵扯至深再难分开。 十年前腊月二十七的黄昏,晚霞染红了整个东边的而天空,云层翻卷,隐隐有“双龙戏珠”之象。 十年前腊月二十七的夜晚,连下了三天的茫茫大雪骤然停了,镇国寺的空怀大师夜观天象,发现紫薇帝星旁有两颗冉冉升起的小星子,正一圈又一圈闪耀着细微又灼热的光芒。 十年前腊月二十七的夜晚,空怀大师用毕生修为卜了一挂,在纸上写下了“双龙出,盛世定。交颈缠,阴阳乱。”的十二字谶语。思索再三,却还是将后半张仍沾着血迹的纸撕下来烧了,只让僧童将前半张送去了宫里。 十年前腊月二十七的夜晚,夏朝的帝王手中紧紧攥着那张写着谶语的纸,在无人的大殿中静坐了半个时辰。然后召来了皇家暗卫,低声吩咐道:“……去让钦天监的人闭嘴。” 而那仅剩的半句濡染了血迹的谶语,则在火舌的映照下一点一点化为灰烬。 第7章 宫宴 第7章 宫宴 没过两天,就是年节了,宫中的习惯是腊月二十九日宴请群臣,腊月三十则是皇室家宴。 隆平帝元后早逝,后宫长期无主,唯九皇子生母安贵妃位分最高。她虽未执后印,但已实掌后权,这宫中大小的宴请自然是由她负责。 宫中宴请群臣,向来是男女分席的,大臣们在前廷,命妇们在后宫。众命妇早就从自家老爷那儿得了准信,说是皇上命安贵妃给七皇子和九皇子各择一良妻,让他们把自家适龄婚嫁的女儿也一并带进宫去,正好趁着晚宴的机会让安贵妃好好瞧一瞧。 命妇们一想,八成是月前七皇子和九皇子去逛相公馆儿的流言让皇室坐不住了。不过男人嘛,哪有不花心的,况且兔爷某种程度上可比外头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好多了——至少,永远也留不下孩子,也没有登上大雅之堂的可能性。 这么一想,这些在后宅摸爬滚打混了半辈子的夫人们一下便意动了——嫁给谁不是要忍受男人在家中三妻四妾,在外头还拈花惹草呢?嫁给这两位,好歹至少还是一个正正经经的王妃。 七皇子风流潇洒,温柔肆意,这便罢了。九皇子是最受皇上宠爱的幼子,生母为最有望登上后位的安贵妃,外家又是根基深厚的容国公府,若是、若是有朝一日——夫人们不敢再想下去了,看了看自家老爷严峻沉肃的脸,安抚性地拍了拍自己狂跳的胸口。 一定要把自家女儿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带进宫去,夫人们下定决心。 腊月二十九,贵妇们早早就一身诰命服带着打扮的娇艳可人的女儿,妆容齐整的来到了安贵妃的居所沉香殿里。 明明是寒冬腊月,姑娘们却艳若桃花,娇羞地掩帕而笑,却笑不露齿,努力做到母亲说的贞静贤淑。 当然祈舜是不知道这些的,他正忙着和他的七哥交流革命感情。段祈年抄《道德经》抄的都快成仙了,本身就潇洒的气质如今那是愈发的缥缈,简直就要羽化飞升了。 不要误会,这不是抄书抄出来的觉悟,只是抄书抄出来的精神恍惚而已。看到祈舜走过来,他惊诧道:“小九,哥哥我这还可以说是读《道德经》读出来的仙气……你,这又是哪里来的一身仙气?” 祈舜默默地在心里呵呵了一下,砸出来两个字:“饿的!” 他这的的确确是半月不知肉味,硬生生饿出来的。 段祈年:“……” 段祈年:“玄澜不是经常去‘看’你吗?!” 祈舜翻了个白眼:“这解馋和吃饱能是一回事吗?” 这一开口,仙气立刻散了大半,浑身上下缭绕着怨气。段祈年识相的闭嘴了,“怨妇”是无法交流的,看祈舜径直走出大殿,他疑惑道:“诶,小九,你去哪儿啊?” “御膳房啊,不然还能去哪儿?”祈舜没好气的说道。 “过不了多久就要开宴了,你去御膳房干什么?” 祈舜停了下来,上上下下好好打量了一番这位年长他两岁的兄长,极度鄙视他哥的智商:“七哥,这种晚宴,你哪回是吃饱了的?当然要先去垫垫肚子了!” 出了奉天殿,玄澜也跟了上来,祈舜默契的牵起他的小手,两人熟门熟路的往御膳房走去,边走还边商量待会该让大厨开什么小灶好。 “不若雪虾吧……我听父王说,江淮总督前日新送了一批雪虾进京。” 段祈年默默地看着他那传言中明睿端方七巧玲珑的小侄子……感觉自己心里略有点扭曲。 御膳房的肖大厨感觉压力颇大。他的厨艺在御膳房中本是顶尖的,但因为不太会做人就一直被排挤,好好的一个主厨愣是没几个露面的机会。最近齐王余孽案发,御膳房前前后后抓了一大批人,他反倒因为平时低调而逃过一劫,还按资历提拔成了总管。 如今是他任总管第一次主掌宫宴,自然是千般小心万般谨慎,可隔壁传膳间的三位皇子皇孙也不是能糊弄的啊!而且这次机会如果抓的好,也是可以在几位皇子面前大大长脸的。肖总管经过长久大落之后的这一番大起,终于悟了,开始认真的处理起食材。 用吊了一天的高汤下了三碗面,将高汤的鲜味充分的浸入面中,然后放入炸的金黄酥香的虾球和蟹球,再浇上精心调制的鲜亮酱汁,最后撒上绿油油的葱花。 肖总管亲自把三晚面端去了隔壁的传膳间,叩头奉上:“今日宫宴,御膳房人手忙不过来,简陋面食,还请三位殿下恕罪!” “无妨。”祈舜不在意的摆摆手,本就是垫肚子来的,也不求多么精细的吃食。咬一口虾球,咬破外面那层酥脆的薄皮,温暖软滑的虾肉就包裹了舌尖,偏偏到后来又传来一丝丝幽幽的甜凉。祈舜瞬间就眼睛亮了:“你这虾球是怎么做的?怎么到后头会有丝丝的甜味?” 肖大厨腼腆的笑了笑,有些激动的涨红了脸:“禀殿下,虾球的内里加了些微的红豆汁和薄荷末。” “干的不错!”祈舜毫不吝啬自己的赞美。 吃饱喝足,三个人就去御花园里走着消食,祈舜一下没按捺住打了个饱嗝,玄澜立刻嫌弃道:“阿舜,你吃的太多啦!你看七叔叔就没有吃那么多!” 祈舜无所谓道:“可是老肖做的真的挺好吃的啊……我以前怎么没发现呢?” 玄澜随口说出了真相:“看他那样子就不是个圆滑的……以前肯定被人排挤的没有冒头的机会呗。” 段祈年笑道:“不过是个厨子而已,你若是喜欢,待王府建好后就向父皇把他讨要了去……父皇还能不给你么?” “嗝。”祈舜摸着自己略微圆滚的肚子,惆怅道:“父皇最近不是还在气头上吗……最近还是少在父皇面前出现为妙啊。” “父皇若是真的生气,你我便不是禁足这么简单了。”段祈年摇摇头。 玄澜也不赞同:“皇爷爷若真是生气,还能容我三番五次溜进和玉斋去看你么?” “你们不知道书中有句话叫气不打一处来吗……”祈舜幽幽的说道:“那是父皇还没见着我啊,见着我了,他就气不打一处来了……” 皇帝是没有生气,但绝不代表这一页就这么轻轻的揭过去了。他没有生气只是因为他没有必要生气罢了——情况尚且完全在他的掌控之中。他根本就不必费心去责罚儿子,去纠正他们的性向——他只需要动动嘴皮子,吩咐下去给两位皇子选妃就行了。 安贵妃身边的大宫女云墨寻到了御花园里,向祈舜行礼道:“九殿下,贵妃娘娘有请。” “母妃寻我有什么事么?” “殿下回去瞧瞧便知。”云墨恭敬浅笑,又转向段祈年:“还请七殿下同行,宜嫔娘娘也在沉香殿等着您呢。” 一行人走进沉香殿,便明显闻到了空气间涌动的一股脂粉味。祈舜被这股脂粉味痒的只想打阿嚏,眉头皱起来:“命妇小姐们都在沉香殿内,母妃唤我回来做什么?” “殿下还不知道呢,”云墨笑道:“陛下传了消息给娘娘,让娘娘把二位殿下的婚事尽早定下来呢!” 祈舜的脸顿时就黑了:父皇就是父皇,一出手放的就是必杀的大招! 殿内的命妇贵女们都三五一起的说着话,见着他们进殿,齐齐的都把目光转了过来。贵女们还算矜持,不敢大胆的看他们,命妇们那可就是*裸的打量女婿的眼神了。 玄澜紧紧拉着祈舜的手,小脸阴沉沉的,眉头皱的死紧。 走进内殿,安贵妃正和几位夫人说着话,笑着朝他们招招手:“小七小九你们过来。” 祈舜行过礼后问:“不知母妃唤儿臣过来有何事吩咐。” 行礼一丝不苟,说话也一板一眼的,就差明明白白在脸上写下“不高兴”三个字了。 安贵妃轻轻挑眉,把他儿子晾在一边,回头问几个贵夫人:“几位夫人觉得如何?” 几位贵夫人都道不错,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安贵妃挥手让云墨把快爆发的儿子领出去,又让人去唤了几位姑娘来内殿。 玄澜一反常态没有跟着祈舜,硬是赖了下来,小皇孙拉着安贵妃的衣袖说:“贵妃娘娘可是在给玄澜选婶婶……玄澜是必要留下来看看的。若是未来的婶婶对玄澜不好……玄澜可怎么办呢。” 命妇们在心里腹诽:给你选婶婶又不是给你选继母,这小祖宗操的是哪门子的心。 于是可怜的贵女们被挑剔了,几位贵女走进内殿的时候,小皇孙很不给面子打了个大大的阿嚏,委委屈屈地说:“贵妃娘娘……玄澜不是故意的。她们熏到我了。” 安贵妃摸摸他的头,并不责怪他。 于是玄澜愈发嚣张了,在安贵妃耳边不停地嘀咕: 贵妃娘娘,这些姐姐都头上戴那么多东西不重吗? 贵妃娘娘,这些姐姐都没有你好看! 贵妃娘娘………… 贵妃娘娘………… …… 命妇们脸都僵的笑不出来了,贵女们也都在气恼的暗暗揪帕子,心里暗道小皇孙真讨厌! 兴成候府家的姑娘还不死心,拿了桌上的一碟梅花糕去哄玄澜,却被玄澜一脸嫌弃地道:“你脸上的粉都掉到梅花糕里去了!” 可怜的兴成侯府家的小姐哭着就跑出去了,其余的命妇贵女也待不住了纷纷找借口退了出去。 “小机灵鬼!你怎么知道本宫并无意于这些贵女的?” “我不知道呀……”玄澜笑道:“只不过在最开始的时候,贵妃娘娘并没有责怪玄澜罢了。” “行了,趁你的意了。”安贵妃说:“去把小九给本宫喊回来,别让他找陛下闹腾去了。” 小皇孙vs众贵女,小皇孙完胜! 第8章 往事 第8章 往事 隆平帝并非以储登位。也就是说他不是规规矩矩的被立为太子,然后继位为帝王的。 先帝七个亲生儿子,被立为太子的是最小的一个儿子。 先皇后原本膝下无嗣,唯独人到中年突然有孕,历经千难万险诞下一子。先帝和先后伉俪情深,这小儿子自然是被他们宠到了天上去,请来最高明的武技师傅,最渊博的学士教导。在先皇后病重之际,七皇子当即被立为太子。 那个时候七皇子不过才是十来岁的稚童,而他的六个哥哥,除了老六与他是同年出生,剩下最小的也比他大四岁。先帝是知道他这些儿子的,除了老六老七出生晚,被他和皇后娇养在了深宫,剩余哪一个没有见过沙场血战朝堂倾轧,没有一个不是雄才大略人中英杰。 担心皇子们都留在京城会勾结朝臣党派征伐不断,在皇后仙逝储君初立的那一年就把五个大些的儿子都封了出去。 将五个儿子分封在边疆,既可守护国土又可以藩屏都。并且五人相互牵制,在没有一个人拥有绝对优势实力的时候,小儿子的帝位该是安全无虞的。 老五……是他特意封到云贵去的,虽然有些对不住这个儿子,但不把他封的远一些,他不安心。 无他,如果没有小儿子的存在,这第五个儿子,本该是他理想中最完美的继承人。只是人心都是偏的,虽然小儿子任性了些,并不是十分适合做一个帝国的皇帝,但是稍加打磨,也应当能够守的住这个江山。 三年孝期过去,几个儿子回京祭母除服,他这才想起来,老五都弱冠了……却还没有成亲。 出于对五儿子的愧疚,在老五来求娶容国公嫡长女安瑾珏(同“决”)的时候,他几乎是稍加思索,就同意了。令他惊诧的是,赐婚的圣旨还没下去,身为太子的老七也来求娶容国公嫡长女了。 他一下子就怒了,帝王多疑,容不得他不猜忌。不论是太子恃宠而骄想要欺辱兄长,还是老五捷足先登夺了幼弟所爱,都不是他能够容忍的。而且为了一个女人,两兄弟要反目成仇吗!那个女人想做什么,或者说那个女人背后的容国公府想做什么! 容国公府的嫡长女嫁给老五,随他去了封地倒也翻不起什么风浪,若是嫁给太子做太子妃——主少臣疑,外戚干政,他已经可以预料到他死之后这朝堂是怎样一副境况了!况且天子金口玉言,说出的话哪有反悔的道理! 当即下旨赐婚五皇子和容国公嫡长女安瑾珏,择吉日完婚。 五皇子段钧和容国公嫡长女安瑾珏成亲的那一日,喜庆的唢呐声吹吹打打的几乎响彻了半个京都,穿着大红喜袍的五皇子骑在高头大马上,面若冠玉,英俊挺拔。十六抬的大轿抬着新嫁娘,后头跟着整整一百零八抬的十里红妆,一路上不知惹来了多少人艳羡的目光。 这一场婚事一直被京中百姓传为美谈。直到四年后,宫中传来开元帝重病召诸王进京侍疾的消息。所有温暖瑰丽的色彩才在一夕之间幻灭,露出深渊之下阴沉冰冷的真象。 “禀王爷,前方即为羽阳侯府,王爷和王妃可要过去歇息?”铁甲侍卫骑马到车队最精致华贵的马车旁,抱拳请示。 一只修长的手掀开了车帘,车内的男子蟒袍玉带,面容沉稳,妇人明艳华贵,气质非凡。 “王妃?”他征求了一下自己妻子的意见,王妃带着些微贴心的笑意轻声说道:“王爷做主便是。” “好,那便过去叨扰一下吧,也顺道看看林老爷子,先派人过去和老侯爷打个招呼。” 车帘垂下,五百轻骑护着这俩设有靖王府标志的马车向海棠山庄驶去。 开国已有三十余年,天下大定亦有十数年,林家原为沪杭一带世家大户,树大根深,曾以举族之力助夺得江浙两地,有从龙之功。登基为帝后,亲封林家家主羽阳侯,五代之内世袭罔替,享尽尊荣。 老侯爷和侯夫人早早就开了侯府中门,等在侯府门口恭迎靖王大驾。如今是正是海棠花开的季节,靖王一行人就被安排进了侯府中风景最盛的海棠院。 院子里栽满了海棠,娇艳明媚,繁花胜景,淡香怡人。一树重重叠叠海棠之下,靖王妃一袭浅蓝深衣,熟练的在给靖王泡茶。 “王爷,别太忧心了,陛下一定会好起来的。”她微笑道。 段钧深深的看着他的妻子,仿佛要把她的身影镌刻到心脏里,他轻轻摇摇头:“父皇这回怕是真的无力回天了……” 他的父皇英明一生,怎么会在自身病重,储君力弱的时候召诸子回京呢? 拥兵一地的藩王,与年轻稚嫩的太子……在这种**的时刻,汇聚京都,真是想想都能预料会发生什么……这个开辟了一个朝代的皇帝是不愿在生命的最后关头,还让他的儿子们有所损伤的。 召诸王进京侍疾的消息就怕是……太子发出来的啊。 安瑾珏轻轻握住她丈夫的手,轻声说道:“是祸躲不过……妾身总是陪在王爷身边的……” “瑾珏……”他的手抚摸上妻子的脸庞,指尖却在颤抖,眼中痛苦莫名。 “王爷,崔先生求见。”侍卫进来禀报。 “王爷,妾身先退下了……王爷勿要忧思了,保重身体。”她走出庭院,右手轻轻抚上自己的小腹,脸上的神色逐渐坚毅。 在不远处的景和院,曾经的闺中密友,如今的世子夫人正在等着她。 崔厚成步入海棠院,在靖王座下俯首禀报:“王爷,探子已经探明了……埋伏就在入京的官道上……整整四个千户所的兵力……” 靖王许久都没有说话,只是定定的看着手中的那杯茶。 崔厚成忍不住催促道:“形势一触即发啊王爷……还请王爷早做决定!” 他的额头“咚”的一声磕在地上,靖王捧住茶杯的手就是一颤,那杯珍品的西湖龙井就倾泻在了桌子上。 “先生何必非要逼我……”崔厚成听见他主子沙哑艰涩的声音从头上传来:“逼我……亲手将自己的妻子,葬入绝境。” “王爷……”他抬头,却只看见了一片踉跄的衣角。 侍卫拦住他,向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莫要追了:“先生……王爷哭了……” 世子的院中,靖王妃正慎而重之的将自己脖子上贴身佩戴的一块玉佩取下,然后用力把它磕成两瓣,将其中一瓣交到世子夫人手上,握紧她的手说:“若你还念着你我近二十年的情分……就帮我一个忙。” “你若有难我是一定要帮的,你说吧。” “此去京都是祸非福……”安瑾珏苦笑着摇头,看着密友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来日若有人持着另一瓣玉佩来寻你……我求你一定收留他。一定。” 世子夫人缓慢又坚定的点了点头。 日光消失在了官道的尽头,宽阔平整的道路被镀上了一层金边,而不远处的黑点长久盘桓,依稀可见其雄伟威严的轮廓。 然而夕阳开始沉没,黑暗,即将来临。 靖王府的车队行走在官道上,靖王骑着骏马走到了车队的前列,旁边一圈的亲信护卫,从各个角度遮住了他的脸。 一个侍卫从马车旁靠了过来,在“靖王”耳边低声道:“王妃说她已经知道了……让您过去一见。” 虽然从远处看着与段钧有七分相似,但他转过头来,便明显能够看出脸上有修饰的痕迹,而且五官与靖王并不尽相同。 假靖王钻进马车,恭恭敬敬对安瑾珏行礼:“卑下见过王妃。” “你叫什么名字?”她的面容完全看不出除了平淡之外的其他神色,仿佛面前跪着的人不是顶着他丈夫的衣服和皮,而只是随随便便的一个铁甲侍卫。 “回王妃,卑下应德。” “王爷……他还好么?” “请王妃放心,王爷一切安好。属下们定会誓死护王爷周全。” “那便好……你若是还能见着王爷,便替本王妃带一句话……” 安瑾珏端坐在马车内,左手抚上自己的小腹,右手攥紧了裙袍。 “你就说……君若无悔,妾定不悔。” 在官道的前后方和左右方,突然悄无声息的出现了各一个千户所的骑兵,呈包围之势截断了这截官道与前后两城的联系。 这一截官道内,除靖王府的车队外,还有其他车队以及诸多百姓。 所有人都停了下来,恐慌在无声无息的蔓延。 “勿伤王妃分毫,其余活口一个不留!”为首的将军下令道。 血色喷溅,屠杀开始。 精锐的骑兵对上手无寸铁的百姓完全是一面倒的屠杀,只有王府的护卫可以让他们折损一点人手。安瑾珏端坐在车内,听着车外血液喷溅的声音以及死前绝望的嘶喊声,浓到遮掩不住的血腥味不断地飘到鼻尖,她捂住嘴反呕了一声,面色苍白,但仍然强作镇定。 层层的护卫散开,露出最后在重重包围下的那个人,赫然便是本该在皇宫侍疾的太子段锦。 他优雅地推开马车的小门,对着安瑾珏伸出手,温柔笑道:“瑾珏,孤来接你了……孤早就说过,最后必会带你回京都的。” 安瑾珏透过他,看到马车外面,血流成河。l3l4 第9章 前尘 第9章 前尘 那一日发生在华京城外的惊天血案震惊了整个朝野。 所有人都没有回过神来,怎么有人,敢在天子脚下,犯下这样的惊天大案。 段锦的本意是封锁官道,然后灭口便可封锁好消息。但段钧怎么可能让他如意,他本就是要借这次谋杀置之死地而后生。 靖王府的五百精锐铁骑,唯一的使命,就是护着“靖王”突围,并且是出乎意料地向京城突围。 那一日的夕阳染满天际,城门口的所有士兵和百姓都看见了靖王带着一队浴血的侍卫,席卷着尘土朝京都策马狂奔而来。 在他们刚刚露了个脸的时候,城门上就有神箭手在弯弓搭箭,人群中段钧早就安排好的探子立即喊道:“靖王!”“谋杀亲王啊!” “靖王”左肩中箭,从马上跌落在地,他忍不住仰天大吼道:“儿臣无罪!太子却要弑兄!求父皇为儿臣做主啊——” 如雨的箭支落下,护卫赶紧架起靖王,朝着京西绵密的山脉奔去。 道路上渗入泥土的血迹是骗不了人的,特别是次日还下了雨,天空乌沉沉的,仿佛是在给这些不幸枉死的人唱着挽歌。官道上田地里一丝一丝地渗出红色的血迹,就像是来自地府的幽冥河水。 到京兆尹报失踪人口的人越来越多,第三日,更是有菜农在自己的菜地里挖出了尚未腐烂的尸块。 京兆府的人来查案,挖出来的却是一个又一个填满了尸体的尸坑。一个个死不瞑目的除了失踪的百姓,便是靖王府的侍卫。 京兆府查到这里再也不敢查下去了,大理寺立即接手,并火速封锁了这则消息。但这种流言,从来都是越禁越盛,在口耳低声相传中,更是有人说,他当日看到了东郊京畿营数千的兵马倾尘出动。 再结合之前靖王哭喊的那句话…………京都里一下便炸了锅了。 所有人都开始用异样的眼光看向东宫看向大理寺看向京兆府;所有京畿营的士兵都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舆论甚嚣尘上。 朝廷不得不给出了一个解释:靖王府车队在入京的官道上不幸碰上了绿林匪徒袭击民众,朝廷听到消息后派出兵马平叛,虽剿灭了匪徒但靖王府众人及沿途民众已经不幸遇难。 这个解释实在是牵强,乍一看是能说的通的,但细细思索,便会发现在时间上存在着重大漏洞——朝廷派出兵马的时间实际上是在靖王府众人遇难之前。 况且哪个绿林匪徒团伙有这么大胆?!敢在天子脚下犯下这么大的案子!屠杀民众也就算了,还敢谋杀皇亲! 明眼人都看出来了,这是一场实实在在的太子针对靖王的截杀! 而那些死无全尸的普通百姓……不过只是一些枉死的冤魂罢了。.. 没几日,京中权贵圈中更是流传起了一个消息:太子往他在京中的别院安置了一个女人,三日未曾回东宫安寝,而那个女人,正是在靖王府车队遇难那日消失了踪迹的靖王妃。 或许很少有人知道,太子曾经向皇帝求娶过容国公嫡长女。但所有人都知道,靖王妃在未出阁之前,是才情容貌冠盖华京城的贵女第一人。 朝臣权贵们很心惊,今日太子不论是为了什么做下这惊天的血案……可见他是视人命如草芥的,那么来日登上帝位,焉知不会一意不合,便一道圣旨,夺了他们项上人头呢? 容国公府,鬓发已然斑白的容国公望向了皇城的方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就是养在深宫的皇子,不知民间疾苦,不知世道人心,更不知……流言畏于虎。 他的嫡长子垂首立在他下方,有些不安的问道:“父亲……妹妹她要怎么办呢?靖王若是死了……当初便该把她嫁给太子的。” 容国公看着他的继承人摇了摇头:“你近段时间……便多去看看瑾珏吧。” 他的脸上已经爬上了皱纹,但漆黑如墨的瞳仁中却有着时光赋予他的睿智剔透:“太子还是太年轻了啊……他哪里能比得上五皇子呢。这……就是五皇子的反击啊。” 弑兄,掳嫂,屠民,灭口。 与朝臣离心。 与百姓离德。 从此以后,太子就算坐上帝位,也不过是他一个人的皇帝罢了。 三个月后,太庙的钟声敲响。开元帝殡天。 四个月后,京中的一座别院里传来了婴儿的啼哭声,被幽禁于此的靖王妃在清晨时分诞下一子。 这座别院有一个特殊的名字“锦园”,这个“锦”字毫无疑问就是太子名讳中的“锦”,明晃晃的生怕别人不知道这是太子的私人财产。 锦园门口,容国公嫡长子安瑾珩提着一个大大的食盒对护卫说:“是从府里给阿珏带的糕点,她从小最爱吃的。”护卫示意性的看了看,就放他进去了。 暖阁里,安瑾珏正脸色苍白的靠在榻上等他。 安瑾珩一见他的妹妹就红了眼眶:“阿珏……你何苦?太委屈了,太委屈了。” “不委屈。只要他父亲以后能够承认他的身份,就不枉费他早产三个月。”她忍辱偷生不过是为了腹中骨肉安全,而九死一生喝了催产药也要现在把孩子生下来,也不过是为了让他的血脉无可置喙。 安瑾珩带来的食盒被打开,拿掉上层的糕点,里面赫然沉睡着一个婴孩。 侍女把孩子抱起,拿贡缎锦被包好,放入了原本该是另一个婴孩的木床。 安瑾珏的指甲深深刺进肉里,以疼痛来刺激自己清醒,她几个时辰前费尽气力生下的孩子正安静的沉睡在她的怀里,她嘶哑着声音说:“我喝了助眠的药物,孩子刚刚喝了我的奶水,现在应该睡得正沉。” “如今先帝殡天,段锦抽不开身过来,只能趁现在把他送走。”手心似乎感觉不到疼痛,这孩子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如今她感觉自己心里也生生地被挖掉了一块血肉。 “我怕自己无法护他周全……。”她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冷静:“若是最后靖王进京……便麻烦哥哥让他们父子相认。若是靖王身死……那便让他做个一世无忧的富家子吧。” 她将那块仅剩半块的玉佩放进了孩子的襁褓中,颤抖着吻上他的眉心,轻声说:“…………愿尔昭明。” 产子动静这么大的事是瞒不住的,而在这个消息私下里扩散开来的时候,那个众人议论中心的孩子已经在离京的道路上了。 所有人看向这座别院的目光也不再只是鄙夷与嘲讽,逐渐开始有了尊敬与敬佩。一个为了荣华富贵苟且偷生的女人和一个为了保全亲子忍辱偷生的女人是不一样的。太子再有本事也没能耐让一个女人在四个月内为他生下孩子,这个孩子只可能是如今尚不知所踪的靖王的。 拼尽全力也要保存丈夫的最后血脉……这个女人值得他们敬佩。 靖王府安插在京中的探子探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很有职业素养的没有把正在啃的大饼掉下来,然后淡定的装做肚子疼,匆匆和烙饼摊的大叔告别,一溜烟的回去传消息去了。 亲娘诶,这可是靖王殿下唯一的一个儿子诶。 金蝉脱壳后的靖王收到这份情报的时候,震惊的手上的笔都没能拿住——瑾珏竟然为他生下了一个孩子,他有自己的儿子了! 可是待思绪回拢,他的心却沉到了谷底。 召来心腹,段钧低声吩咐道:“朝廷不是已经追杀到二哥的封地了吗……那便让‘壳子’现一次身吧!” 靖王遇刺的事情传出来后,听到消息的诸王立即就调转马头,大队人马护着往自己封地奔去,生怕这个幼弟一个兴致上来了给他们也来一个“路遇劫匪。” 先帝二子周王是个火爆脾气,本来就极为不满意这个幼弟了,父皇尚在的时候就敢对着老五下手,如今父皇去世,他压根就不指望了。如今老五逃到了他的封地里,他能够坐视不管,让新帝的亲信取了他弟弟的性命吗?! 周王是拿这些追兵当出气包了,带兵出去打了他们一个落花流水。 初初登基的段锦正愁找不到借口削藩,这下正好顺水推舟,不顾大臣的阻挡,下旨削藩。 他的父皇真是老糊涂了,还把他这几个哥哥分封到边疆去,殊不知,只要有藩王存在,他又怎么可能安心坐稳皇位呢。 开元帝一生英明,唯独在继承人的问题上犯了糊涂,立了这个被宠坏的孩子做太子。 段锦是那种信奉“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人,殊不知孟子所言“君之视臣如草芥,则臣之视君如寇仇”。 削藩削藩哪里是削藩呢,分明是要削掉诸王的项上人头啊! 于是死里逃生的靖王举起了“清君侧,除奸佞”的旗子,诸王纷纷起兵响应。 简而言之就是:让老哥们来教教你什么是忠义孝悌! 这一场存亡之战打了四年,四年后,还在京内的六皇子亲手打开了华京城的大门,垂首恭迎自己的几位哥哥入京。 靖王入京第一件事,就是去锦园。 锦园里,只有一具冰冷的尸体和一个被毒哑的孩子。 安瑾珏静静地躺在**,早已冰凉的手中握着她的亲笔信。 那个被换过来的孩子在幼时被毒药伤了嗓子,发不出声音,如今跪在床边,嘶哑着喉咙,不断地呜咽,像一只被抛弃的小狗。 段钧颤抖着手指展开了信纸:…………妾虽誓死未让他人近身,但名声已毁,无颜面见夫君,唯有一死以谢罪………… 在信的末尾写着:“…………海棠花开,吾儿所在。” 第10章 亲疏 第10章 亲疏 他在最不可能得到她的时候得到她,在最不想失去她的时候失去她。 她又在最不可能的情况下保全了他们唯一的儿子。 安瑾珏在服下毒/药的时候就知道,他终其一生,都不可能再忘却她了。 事实也确是如此,段钧初登帝位,正该是用联姻来巩固政权的时候,更罔论原配正室已经身世魂消。但是他却在自己的登基大典上宣布了第一道圣旨:追封已故靖王妃为懿德皇后,入帝陵,享后世子孙千秋香火。 后宫如流水般进了一批又一批的人,劝谏他立后的奏折压下了一摞又一摞,他无视朝堂民间的巨大压力,只是坚持:朕此生唯懿德一后。 隆平帝在位二十九载,后宫起起落落一共有了多少女人,然而位分最高的不过一个安贵妃。 帝王妃再尊贵也不过只是妾,他只给了她一个人后位。 他用时间证明,他只许她一位。 他以铁血手段肃清了朝堂,在形势初稳的时候来到了羽阳侯府,一踏进海棠院,他就看见一个粉雕玉琢的孩子没心没肺的在笑。 笑的露出了洁白的小奶牙,几根不听话的头发都翘起来了。 那张脸和他最起码有七分相像。 从来都没有一刻有这么震撼,这是他的孩子,他无比确定。 这是他的孩子,他为他取名为段祈昭——一如他母亲所言,愿尔昭明。 而元淳——那个代替太子受了一场死劫的孩子,则被他收为养子,赐段姓,封宁王,富贵荣华,一生无忧。 皇帝宴请大臣一般都在奉天殿内,祈舜从后宫跑出来,一脸的惆怅郁闷加纠结,看到殿内羽阳候和宁王在那里拉拉扯扯的,他就更不爽了。 羽阳候府这时候已经是当初老侯爷的孙子当家了。林易泽和太子那是一起穿开裆裤长大的情分,太子初立的时候,他就被召进宫做了伴读。先后两位侯爷都去世了,这侯位,自然就传到了他的手上。 至于某位小侯爷趁着做伴读的时候,和与太子一起读书的宁王搅合出了什么事,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不不不,除了两位当事人和太子知道,祈舜也是知道的。 只不过那时人人都以为他是个小屁孩罢了,殊不知,只有孩子的眼睛才能看到整个世界啊。 祈舜端着一把梅子,坐在假山的山洞里,全程围观了假山外小侯爷告白被踢的全过程。 “侯爷这又是哪里惹着我们淳哥了?”祈舜秉持着自己不爽要让别人更不爽的原则,强硬地站到了羽阳候和宁王之间。 元淳狠狠地瞪了一眼林易泽,退到了祈舜的身后。 宁王身体一直比较虚弱,身材就纤细了一些。此刻竟然完全被祈舜挡住了,林易泽忍不住苦笑:“九殿下……您就别掺和进来了。” 祈舜眼皮一搭一搭的:“怎么了……就许你欺负我们淳哥,不许我给淳哥撑腰了?” “我哪里欺负元淳了……只是元淳他……”他看向元淳,元淳却不想搭理他,拂袖就想离开,林易泽急了,也顾不上大殿之内人多眼杂,拉住他的手,急切唤道:“阿淳……” 元淳死死甩不开他的手,只能怒瞪着他,瞪了半天却没见手腕上有任何松动,他眼里的怒火渐渐平息,嘴角嘲讽的笑容却不断加大,那冷冰冰的眼神像一把冰刃直直地刺进林易泽心里。 林易泽这回是真的慌了,他知道元淳那根自尊**的弦又被拨动了,那眼神明明白白地在说:“你不过就欺负我是个哑巴。” 他赶紧放开手,慌忙解释道:“阿淳你别乱想……” 元淳却一字都厌烦去听,毫不犹豫转身离去。 祈舜靠在柱子上,凉凉地又来了一句:“行了侯爷……别追了。你让淳哥先消消气儿先。” “这大庭广众的……你是想让大臣们都知道你们的事呢?” “知道什么……”羽阳候迟疑着语气问,眼神是清清楚楚的坚定,让人一眼就能看出他的决心:“九殿下……知道了什么事?” 祈舜不屑嗤笑一声:“你当本皇子傻的呢?我六岁就知道你们的事儿了。” 祈舜翻了个白眼,余光瞟过某侯爷的下身,诡秘笑道:“十年前的那一脚……侯爷可还记忆犹新?” 林易泽感觉下身一凉,脸瞬间就黑了。 祈舜一脸惆怅地道:“你说是自己断袖就有人信……怎么我说自己是断袖就没人信呢?” “什么信不信的?”二皇子段祈辉笑着走了过来。 “二皇兄,”祈舜朝他打了个招呼:“我在说父皇怎么就不信我要好好读书呢?” 二皇子:……父皇信你才怪了! 羽阳候嘴角抽搐:……敢不敢不要这么睁眼说瞎话! 林易泽果断对二皇子行礼后退下了,还是他的元淳重要啊……就让这两兄弟去探讨学与不学如何学怎样学的更好的人生大问题吧。 二皇子关切脸:“九弟在课业上可是遇到了什么问题?若是有不懂的,可以拿来问二皇兄啊!” 九皇子诚挚脸:“有了二皇兄这句话,那九弟可就厚着脸皮前去叨扰了,二皇兄到时可不要嫌弃我。” “哼,”边上传来一声冷哼,大学士韩三浊气的两撇胡子都翘起来了:“九殿下若在学问上有疑惑的地方怎么不来问老臣?老臣每日给殿下上课,也不见殿下提出过什么疑问!” “老臣也不要求九殿下如玄河殿下一般好学……只求九殿下不要枉费陛下一番苦心!” 九皇子天不怕地不怕不怕皇帝不怕太子不畏朝臣不惧流言——唯一怕的就是这几个翰林院的老学士了。 老学士高风亮节,不为权不为势不为富贵不为荣华只为了不辜负皇帝重托只为了他这个学生学好——这样的人,你还能拿他们怎么办呢?他们一心为他,他又不能对他们做什么,可是他是真的学不好啊! 太子庶长子段玄河慌忙拱手,举动儒雅:“玄河羞愧,本已懒惰学浅,还有诸多问题不曾向学士请教,万万当不得学士‘好学’二字。” 祈舜看到他就觉得心累,夏朝皇子尚未出宫建府的每日都需要去经世轩上课,因为现在主要教授的都是皇孙那一批的人了,就他一个年龄最小的皇子尾大不掉,所以他的待遇很优厚,享受着一对一的辅导。所幸皇孙那一批也有一个年龄大的,正是太子庶长子段玄河,就比他小几个月,本来这是个挺高兴的事儿,但是,人家是学霸。 作为一个学渣,在“享受”大眼瞪小眼教学辅导的时候,边上有一个学霸在给你举一反三融会贯通,愈发的衬托出自己这个教学失败的反面案例,是个学渣都会心里不爽。 “皇侄啊……你可不能学九皇叔我啊。学士对你期望甚殷,你可莫要辜负老学士的教导啊!” 祈舜到底占了一个叔叔的名头,段玄河恨得牙痒痒也只能给他行礼,他是不愿再礼数上被指摘出什么的,恭恭敬敬道:“谨记九皇叔教诲!” 说起来皇孙一辈中段玄河才是第一人,他是皇长孙,只是可惜了是庶出。不过皇室之中嫡庶本就不是十分重要。面对至高无上的**,真有心的,又有谁会被区区的嫡庶之分挡住呢? 祈舜看了觉得没意思的很,本就兴致缺缺,这回更是不想动弹了。正好云墨寻到了这边来:“贵妃娘娘请您过去呢!” 祈舜用了一秒在与侄子研究学业大课题和与母妃研究妹子大课题之间做出了选择,利索地跟着云墨走了。 从侧门步入沉香殿,绕过正殿避过那些莺莺燕燕,祈舜安全抵达了暖阁。 安贵妃好整以暇地问他:“舜儿可有看上了哪家的小姐?” “没,”祈舜气闷地答道:“儿臣倒是看上了哪一家的公子。” “嗯?谁家的公子?说来听听?” “哦……恩?”祈舜惊诧的抬起头,看母妃的神色不似作假,这才结结巴巴道:“额……额……还没看上哪家的公子?” “不是说看上了吗?母妃还以为舜儿有了心上人了呢。” “额……额……暂时还没有。” “你这是什么反应?……怎么,不信母妃会给你掌眼?”安贵妃笑盈盈地看着他。 祈舜瞪大了眼睛,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两辈子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发现还有这么开明的母亲! “儿子是断袖……您不介意?” 安贵妃温柔的抚上儿子的脸庞:“儿孙自有儿孙福……母妃在后宫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早就看透了。你喜欢男人便喜欢男人吧,自个儿满足就好。” 祈舜简直要泪流满面,瞧这思想觉悟!只听见安贵妃微笑说:“母妃本也不要你去争那个位置……只是你若是真喜欢男子,这皇子妃……便得找一个好拿捏的了。” “呃……怎么……还是要成亲吗?” 安贵妃好笑地看着这小儿子:“怎么……你还想连成亲都不成了吗?” 她说:“母妃倒是意见不大……不过那得你父皇同意啊!” 祈舜:“…………” “……还请母妃先帮儿臣拖着。”估算了一下自身和皇帝的战斗力对比,祈舜老老实实地跪下恳求道。 祈舜走后,云墨一幅吞吞吐吐的样子摆明了憋着话又不敢说。 安瑾瑜看着她的样子叹了一口气,说:“别多想了……本宫把他当亲生儿子养了十六年,总不会害他……他就是本宫的儿子。” 她望着窗外初初绽放的粉嫩梅花,叹气道:“………本宫如今只求他们一生平安,喜乐无忧。” 况且,他是断袖也好,留下子嗣,终归危险。l3l4 第11章 沉香 第11章 沉香 容国公府两嫡女,一个嫁给了最初的靖王,在他最艰难潦倒的时候,守在他身边,不离不弃一生矢志不渝;一个嫁给了后来的隆平帝,在他最至尊荣耀的时候,站在他身边,共揽江山阅尽世间繁华。 一个以亡魂之身占据后位二十余载,一个以而立之岁统管后宫十又数年。 一个占着名义上的皇后之位,一个明为贵妃实为隐后。 而在元后安瑾珏已亡,其胞妹安瑾瑜还尚未入宫的时候……隆平帝的后宫,实际上是二皇子生母陈氏做主的。 二皇子生母陈婉原先不过靖王府一婢女,在靖王妃生死不明的时候爬了靖王的床,也是运气好一举得子。当时段钧并不知妻子在京中如何,他们的儿子又是否能保全,满心的焦虑苦涩,陈氏给他生了儿子,又做得来小意温柔,在“清佞”四年中便巩固了自身的地位。 段钧登基为帝后,后宫进了一批贵女,陈氏出生低微没有娘家撑腰,却硬是在一众贵女中杀出一条血路,生生地坐上了妃位,着实得意了好一段时间——直到容国公嫡次女安瑾瑜进宫。 安家两姐妹是她一生的噩梦……一个明明死去多年,隆平帝却还对她念念不忘;一个明明才二八年华,就有手段能够跟她抗衡,明晃晃地就是来扇她的脸的! 原本段祈昭虽为太子,但生母已亡后宫里没人帮他说话,日子过得甚是艰难。后来安瑾瑜入宫,她还年轻尚且无子,而段祈昭又是她侄子,两人自然而然地就结成了同盟。 安瑾瑜在几番后宫倾轧之后终于坐上了贵妃之位。而且在第一个女儿段祺嫣两岁之后,她的第一个儿子也出生了。 皇九子,段祈舜。 这个孩子一出生就受到了举朝的瞩目,他身上可隐藏的政治意义可太多了……譬如说,某种程度上,太子和安贵妃的结盟。 这个孩子的出生也终于让一些人彻底坐不住了,她把沉香宫守得再严也还是几次三番差点遭人毒手。在大女儿被波及落水之后,她做了一个决定。 那个时候她并没有意识到,这个决定足以改变多少人的命运,甚至说是王朝气运也不为过,她的初衷只是想要保全自己的孩子。 那一日她抱着脸色苍白病态的小儿子,去向皇帝求了一道旨意:请太子教导小皇子。 其实九皇子还这么小,又哪里需要太子教导什么呢。但皇帝还是准了,他也清楚,这小儿子在后宫恐怕是活不了几岁的,太子经营东宫多年,自然能够保全他幼弟的性命。 这道旨意,也明确地反映出了一个政治信号: 隆平帝并无意易储。 安贵妃这么做,自然也是向太子表达了她的诚意:她无意扶立自己的儿子为储。两人的联盟自然更牢固了……小儿子的性命无虞,太子教导他也必然会尽心尽力。 一举数得。 一步,走活了整局棋。 拙政殿内。 段祈昭恭恭敬敬将一本奏折递给他的父皇,隆平帝看了点了点头:“做的不错。” “——但是还不够。” 太子慌忙拱手:“请父皇指点。” “你以后是要做皇帝的人,”高高在上的皇帝眸光冷锐对他的儿子说:“惜才是好的,但若是不听话,杀了便是。” “天下英杰皆在你手中,还怕没有人用吗?——你手掌生杀大权,他们的死生富贫,不过在你一念之间。” “昭儿,你太谨慎了。”他一言道出儿子性格弊端。 太子感觉自己的心都跳到了喉咙口,又重重的落下。 皇帝把奏折一扔,沉稳的声音撞击着整个内殿的墙壁:“——放开手脚去干,父皇给你这个权利。你是太子,不要怕得罪人,他们以后,都会是你的臣子。” “儿臣遵旨——”段祈昭顿了顿,才有些哽咽的说:“谢父皇厚爱。” 皇帝揉了揉眉心,这才有些疲惫地说:“别让朕失望就好。” “年后春闱科举,朕会指定你做主考官。你心里有个数。”他挥了挥手,示意太子退下:“先退下吧,朕累了。” “父皇保重身体,儿臣退下了。” 段祈昭走出拙政殿,内心的不安却愈发严重。他已经隐隐约约有些感觉到了,隆平帝最近教导他用的已经不是储君的那套标准了——他开始用帝王的标准来要求他的继承人了。 与此同时,在外殿洒扫的一个小太监,小心翼翼地探头看了看门外和殿内,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宫宴过后没几日就是年节,安贵妃把宫内一切操持的妥妥当当。大红灯笼,华贵红绸,精致席面,宫女太监们也都做了新衣裳,得了主子们的赏,来来往往都笑容满面的……这座冰冷的宫城也终于有了几丝烟火气儿,不再如平日那般高高在上凛然不可侵。 除夕那晚,宫里办了一场家宴,皇帝召了后妃子女一起吃了一餐年夜饭。隆平帝在历朝历代的皇帝中子嗣不算多的,但也绝对不算少。皇子皇孙这么一凑,也有几十号人,熙熙攘攘的,热闹的紧。 皇帝边上的位置,本是给皇后坐的,皇后不在,便由后宫中位分最高的安贵妃坐了。她还特意让人将那张桌子往后放了些——她终究不是皇后,是没有和皇帝平座的道理的。 皇帝赞赏她的懂事明理,说她不会恃宠而骄,是个贤惠大度的。 她听了却只是想笑,恃宠而骄——她哪里有什么恃宠而骄的资本呢?人人都道安贵妃宠冠六宫,殊不知,他的宠爱从来就不在她身上。 在她还年轻的时候,也是想恃宠而骄一回的。可那是在她亲眼看见恃宠而骄的下场之前——打入冷宫,永生不见。 所谓帝王宠爱,不过一场薄幸。 整场皇室家宴在其乐融融的氛围中结束,,所有人都笑脸盈盈喜气洋洋的,气氛一派和谐,丝毫没有前朝你死我活的模样。事后隆平帝去了安贵妃的沉香殿去与她一起守岁,其他人则各自回各自的宫室去了。 沉香殿的宫人熟练的开始准备起一切隆平帝习惯的用具,安瑾瑜命人拿出珍藏的和田玉棋子,如往年一样,陪着隆平帝下棋守岁。 她执着棋子的手稳如泰山,面容不悲不喜,带着恰到好处的温柔笑意。与十几年前隆平帝第一次来陪她守岁的时候,指尖都激动的轻微颤抖的姑娘判若两人。 她甚至都快记不得十几年前那个青涩的自己是个什么样子了。 终究是回不去了,她都三十好几了,怎么还会是那个稚嫩天真的丫头呢? 在安贵妃感慨韶华易逝的时候,祈舜带着玄澜开始了对后宫的地毯式扫荡。他过了年节就要封王建府了,今年的正月,可是他能拿到红包的最后一年了,说什么也要拿个够本,至少得先把他王府的小金库给攒起来。 九皇子和嫡长孙亲自上门恭贺除夕,这还有不给红包的道理?还不能给的少了……不然这两位要是在圣上面前一个抱怨……宫里的后妃大都出手阔绰,于是两人收到了一包又一包用红色荷包装好的金锞子。 地跑遍了,钱也拿够了……该肚子饿了。 祈舜和玄澜于是蹲去了御膳房。 年夜饭吃的早,而守岁这种这么需要体力支持的活计,必须要有足够的粮食储备啊。祈舜理直气壮地说出了自己的理由,然后理智气壮地把在御膳房打瞌睡的肖大厨和小太监们都喊起来,接着理直气壮地带着玄澜去传膳间,翘起二郎腿等着吃夜宵了。 “小主子,您可不能再吃啦……您忘了,您之前说要瘦身的……这大半夜的吃点心可是很容易长肉的啊……”小伍子在一旁提醒他家小殿下。 玄澜抿了抿嘴,有点小纠结。 “小伍子,别教坏你家主子啊!饿了就要吃东西嘛,瘦什么身啊……玄澜才十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怎么能饿着呢?”祈舜看着玄澜一本正经苦恼着利弊得失的小脸就乐,他说:“小玄澜和九叔叔说说,谁说你胖了,胆子倒是不小,都敢置喙皇亲了。” “一点都不胖么……”祈舜捏了捏他侄子肉肉的小脸,嘟囔道:“手感真不错……” 回过神来,玄澜正怒意冲冲地瞪着他,皱着的鼻尖满满都是对他那只乱捏的手的控诉。 祈舜没忍住,哈哈大笑起来,忍不住在小侄子爆发前又捏了两把,心里说这白捡的小侄子怎么就这么可爱呢! 正巧这是肖大厨送来了刚做好的如意鲜饺,祈舜赶忙咳嗽两声道:“小玄澜你真不吃?很香的哦?” 皇孙殿下很傲娇的把头一扭。 “你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吃东西可长不高。”祈舜故作叹息:“诶,当初是谁说要长的比我高,好保护我的呢……” 玄澜咬着嘴唇想了一秒就做出了决定,非常没有原则的拿起了筷子。 还是长的高高大大的可以保护阿舜重要一些…… 长肉肉什么的也可以竖着长而不是横着长嘛……l3l4 第12章 翊王 第12章 翊王 年节的休沐期是七天,从腊月二十九到正月初五。 正月初六,隆平二十六年的第一道圣旨颁下来了。 ——封皇九子段祈舜为翊王,赐翊王府。 同时下令将为皇七子怀王和皇九子翊王选妃,命礼部官员将京中未嫁女子择优上禀。 两道旨意下来,臣子们的心都放下了。何为翊?辅也。 储君问题再不可能有丝毫波折了,礼部官员们踏踏实实的开始给两位皇子选王妃。 边看名册边皱眉……乖乖,这两位的王妃可不好找。 七皇子是公认的皇室第一美男子,生的好气度也潇洒,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估计也就传闻中肖似先皇后的玄澜殿下长大后可堪一比了。 这王妃的第一标准就是要长的出色……可是长的出色的谁乐意去伺候他一个断袖啊。 ……不然选个男妃? 罪过罪过,自己都在想什么呢!这几天休沐真是把脑子都休掉去了。 再说九皇子吧……这位虽然也逛过相公馆儿,但好歹只去了一次,性质没那么严重。但人家是最受陛下宠爱的小儿子,外家又是树大根深的容国公府,最要好的哥哥还是太子……这得什么身份才配得上呐? 呸呸呸,他在瞎想什么呢……他不过是个负责定名册的小官,王妃选的谁有他瞎操心的余地吗!自己的儿子也快到了说亲的年纪了……还是趁着这个机会看看,有没有哪家姑娘是可能嫁到他家里来的吧。 圣旨传下来之后,所有人对祈舜的称呼都由“九皇子”变成了“翊亲王”,由“殿下”变成了“王爷”,而他对自己的自称也由“本皇子”变成了“本王”。 似乎只有玄澜,在不变的唤他“阿舜”。 他的王府还没有建成,仍旧是住在皇宫里,倒是方便了玄澜来找他。年节后经世轩也重新开课了,只是他既已封王,便无需每日去上课了,只要每月交两份课业就好。 玄澜每日下了学就过来寻他,依旧阿舜阿舜的混叫着,两人一起胡闹,倒是和以前没什么两样。没几日就是正元节了,为报答玄澜当初“雪中送炭”的恩情,祈舜早就答应了正元节带他出宫好好玩一次。 正元节的家宴上,隆平帝一左一右坐着他的小儿子和大孙子,祈舜和玄澜一人负责窝心一人负责暖肺,把皇帝哄的开开心心的,这才得了旨意容玄澜出宫。 出宫门的时候碰巧遇上了二皇子,双方打了个招呼。 玄澜很有礼貌的道:“请二皇叔先行。” 出宫的时候天色已暗了下来,夜市应当才刚刚开始。祈舜早就叮嘱过玄澜了,让他晚膳少用一些,正好玩累了再去吃一顿夜宵。 开元大道自然是最为繁华的处所,从南城门正阳门一直到皇城的承天门,家家商户都开了大门招揽生意,灯火辉煌,亮如白昼。 正元节又称花灯节,有些店家还别出心裁挂出了独有特色的花灯。 一路上的热闹的很,猜灯谜的,玩杂耍的,演折子戏的,吆喝着卖糖人的,各式各样的摊子简直要看花人的眼。街道上的人也很多,许多平日里不经常外出的夫人小姐们也由家眷护卫护着,逛着胭脂铺和成衣店。 这是夏朝一年中最热闹的一个晚上,也是开元大道一年中人最多的一个晚上。 玄澜平生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 脱离了皇室森严冷酷的外衣,摒除了权贵醉生乐死的迷梦。 虽然充满了烟火气,但是温暖而真实。 这是他们段氏治下的京都,是他们段氏治下的国朝…… 这是他们段氏的子民。 他的内心第一次,开始萌生出了一种荣耀与责任。 一种名为“国泰民安,四海升平”的责任。 路旁玩杂耍的艺人噗的喷出一口水,火把一晃,他的嘴里就喷出火来。驻足的路人哄然拍手鼓掌,大声喊好。 火焰轰轰的燃烧着,不断地向上拔高,就像是旭日东升,逐渐开始照亮玄澜的整个世界。 祈舜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笑道:“想什么呢?走了!” 周围的声音太嘈杂,祈舜没有听见玄澜说什么,只看见了他逐渐亮若星子的眼睛——那眼神光太亮,以至于他都看的晃了神。 玄澜拉了拉他的衣角,示意他蹲下来,然后问他:“阿舜,你以后会一直陪着我吗?” ——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陪我看国泰民安,四海升平。 那眼神中的期盼凝成了实质,祈舜觉得他无法拒绝。 “当然啊!”祈舜拉着他的手开始走,人声嘈杂,以至于他不得不大声说:“走了!不然现在就把你丢下了啊!” 侍卫们围成阵形,护着两个主子在拥挤的人流中前进。 艰难却坚定,披荆又斩棘。 一如他们未来征战天下的路。 这种日子倒是能够碰上不少熟人,别人认出他来了,都朝他恭敬的笑,他也就笑着点头,并不让人迎上来。 捅破了就没意思了。 不过倒是有个例外的。 看到前方的羽阳候和宁王,祈舜毫不犹豫就迎了上去。 林易泽这辈子算是栽在元淳手里了,正陪着笑小心翼翼地哄他开心,万望能让他玩的尽兴好原谅自己前段时间的过错。元淳玩的是挺开心的,顾着他自己开心,连正眼都不扫旁边那人一下。 林易泽看见祈舜就在心里暗道不妙,通常情况下,在元淳看他不顺眼的时候,这位九皇子是看他更加不顺眼的。 元淳看着老汉翻炒着糖炒栗子,眼睛笑眯眯地弯成了一弯月牙,像个孩子一样,毫无皇子威仪,更罔论皇室气度了。 祈舜对玄澜说:“吃不吃糖炒栗子?去陪你元淳叔叔吧。” 林易泽对他拱手见礼,他说:“侯爷倒是学聪明了,知道带淳哥出来玩儿哄他开心。” “但是侯爷不会以为,这样淳哥就会原谅你了吧?” “还请殿下提点!”林易泽苦笑着道。 “你有宗族有家眷还有整个羽阳候府,如今又有了继承人……”祈舜望着远处,眼里倒映着摇曳的灯火:“可是淳哥儿又有什么呢?他虽贵为王爷,可是说白了在最初的最初不过是大哥的替死鬼。父皇感念他对母后的情义,封了他王位。大哥出于对他的愧疚,把他当亲弟看待。你呢?你要感念他在东宫陪你过了十年的恩德,让他去对付你的妻妾争夺你的宠爱吗?” “我……”他有点想要辩解,苍白的开口:“那个孩子,起初我也不知道……他们也瞒着我……” 祈舜噙着冷笑看着他:“林易泽,你把我们淳哥儿当什么呢……” 这句话字字见血,林易泽最终无力的低下头:“是我的错,都是我……” “该做些什么,侯爷自个儿思量吧。”祈舜盯着他的眼睛,目光想一把淬了血的利刃充满威胁:“还请侯爷记住了,就算淳哥儿舍不得离开你……至少本王还是能让你离开的。” “殿下放心……我必不会再对不住他。” 元淳和玄澜两人走在前头,一人手里一包糖炒栗子带着后头一个王爷和一个侯爷还有一大堆的护卫满处乱逛。拐来拐去的不知拐到了哪条路,抬头一看,鎏莺楼。一个妆容精致服装艳丽的姑娘朝他们抛了个媚眼,前头的两人愣愣的大眼瞪小眼,后头的两人则在心里暗骂,怎么走到这里来了! 赶紧带着大部队转移阵地,祈舜顿时觉得不能再让这两只乱逛了,问:“有没有觉得饿?不若去五味楼吧,我在那定好了包间。” 前头两只一起点头。 哦,后头那只侯爷,被集体无视了。 宫廷的佳宴有宫廷佳宴的好处,酒楼的菜肴有酒楼菜肴的妙处。这五味楼便是京都招牌第一响的酒楼,速来便以味道多变,菜肴精致著称。每道菜上来不过小小的一碟。招牌菜“五行乾坤”小小的一碟菜里头就蕴含了“酸甜苦辣咸”五种味道,并且每一种味道都调制的恰到好处,恨不得让人咬掉舌头。 量小,味美,精致,新奇。不怪祈舜把它列为首选,实在是他们夜晚来补食的第一好去处。 元淳和玄澜俩大孩子坐在上首,祈舜和林易泽俩大男人陪坐末位,陪吃陪喝的伺候这两位祖宗。 途中元淳去了一次恭房,却久久没能回来,林易泽寻了出去,发现他正被王焕等人拦着不让走。 他的阿淳正在被人欺负。 那些人或许……在调戏他,又或许……在侮辱他。 林易泽觉得自己忍不了,真忍不了。 他才发誓要好好护着元淳,就有人欺负到他的头上去了。 他不想以言语交锋,他只想以拳脚动手。 王焕是左相嫡孙,出行自然不会没有护卫,但他就是存心来打架的,他今天心情很不爽,非常不爽。 祈舜听到声响后找出来,看到王焕脸顿时就阴了下来,他跟这小子八字不合天生犯冲,有他在准没好事! 吩咐侍卫护好元淳和玄澜,祈舜松了松筋骨也加入了战团。 他最近也老想找人动手来着! 第13章 元淳 第13章 元淳 祈舜派侍卫会东宫说了声,今日就和徐纳兰去宁王府歇息了,太子同意了,还让人驾了马车过来。 祈舜和林易泽都有一点皮外伤,不过都不严重,但是那个王焕股估计得在**躺半个月了。他们两人都下了狠手,祈舜简直气的哼哼的,觊觎他也就算了,还觊觎他淳哥儿,不揍的他爷爷都认不出来他,就枉费他段九奉旨纨绔! 祈舜龇牙,嘴角有点破了,现在想起来当时是冲动了点,他和林易泽一个王爷一个侯爷加起来就算不动手也有的是办法整治他一个王焕。 玄澜看向他的眼神一眨一眨的,隐隐约约的写着崇拜。小孩子就是这样,崇尚这些简单粗暴的东西,殊不知真正的利器永远杀人于无形,在你看不见的光影中,一击致命。 祈舜觉得自己可能在不知不觉中树立了一个不好的榜样,平常人家的小孩可以做那些仗剑江湖的梦,但玄澜身为皇家嫡长孙,日后可不知要面对多少明枪暗箭,要是做事想着这样鲁莽冲动可不行。 他一本正经的教育自己的小侄子:暴力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虽然那个龟孙子被我揍的几天下不了床,但是我明天估计也得被你太子老爹骂的狗血淋头,简直太不值当了! 对,像那种货色根本不值得他亲自动一个手指头,简直太不值当了!就应该找人套麻袋什么的他为什么要亲自动手千万不要又被罚禁足啊!! 他想了一下又补充道:但是身为男人,有些事情是不可以忍耐不需要理由的! 身为男人就是要护短!如果有人动了你锅里的东西,就是要以暴力手段把对方揍成猪头方能泄己心头之恨! 譬如林易泽,他这次要是忍了,顾忌对方左相嫡孙的身份事后再伺机报复,祈舜发誓,第二天就让他滚回老家去!以后再别想见他淳哥儿一面! 说到淳哥儿,他一个弱势王爷被重臣之子调戏了,说出去总归名声不好。不如他干脆提前把消息散出去,说是王焕又招惹他了,他才动的手。 他眼睛一亮,觉得这主意不错!反正王焕招惹他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不差这一回,有些时候他顾忌着左相的面子不曾动手……但是忍无可忍了也是可以动一回手的嘛! 这样子应该也不会被骂太狠,反正九皇子一直是有恃无恐的,谁让他天生潇洒气度不凡一生狂放不羁爱自由呢! 林易泽的额角开了个小口子,他顶着伤口巴巴地往元淳面前凑,元淳却看都不看他一眼,径直上了马车。 他在马车外站了许久,不见元淳有丝毫心软,只好苦笑着向祈舜道别,自己一个人骑上马走了。 堂堂羽阳候,也是这么一身狼狈。 元淳在马车里看着静默萧瑟的背影,无声无息的哭了。 玄澜不知他为什么要哭,坐过去安慰他,元淳本就是哑的,这回也没有任何声音发出来,只是眼里不断的涌出热泪,长睫覆下一大片阴影,看着就让人觉得很哀伤。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一点兴奋都没有了。 那时候他还不懂,等到后来他懂的时候,方知世间最难掌控,不过情深。 祈舜也一下子颓丧下来,他小时候在东宫住过好几年,那个时候元淳和林易泽是跟着太子一起读书的,他自然和他们关系也很好。尤其是宁王元淳,他很喜欢这个哑巴哥哥,准确的说是哑巴弟弟,以他穿越过来的年龄,是足够做元淳的哥哥的。 元淳的性子他没法不喜欢,他在皇宫一直无法无天,偏偏护着这个哑巴哥哥,谁都不准欺负他。本来元淳的身份是很尴尬的,但是皇宫里头谁都知道,谁要是敢怠慢了宁王,第二日保管小皇子折腾的你哭爹喊娘。他一直跟在元淳后头淳哥儿淳哥儿的叫着,元淳就无奈的朝他笑,然后他就开始傻乐,露出缺了的门牙,于是就变成两个人一起傻乐。 太子和林易泽就看着他们俩傻乐,完全搞不懂笑点在哪里。 后来玄澜出生,长到换牙的年纪的时候,就变成太子和羽阳候在一旁无奈的站着,看着他们三个人一起傻乐。 前辈子作为一个纯同,林易泽对他淳哥儿的那点心思他是在还可以任性的拔他皇帝老爹胡须的时候就看出来的了。他并不反对,他甚至觉得淳哥儿的性子太安静了些,而且淳哥儿身份尴尬,有个人护着他反而会更好些。 所以他能够在林易泽向淳哥儿告白的时候端着一把梅子看的津津有味。 只是他那时候还是忘了,即使夏朝再怎么男风盛行,但这终究是礼法森严的古代。男人终究要娶妻生子传宗接代繁衍子嗣的古代。 祈舜还是太自信太乐观了,但那是对他自己而言。 而元淳,清清楚楚的知道,他必须坚定的拒绝。 他这一生再没有一刻比此时坚定比此时清醒。 林易泽被拒绝的心灰意冷,终究还是听从家里的安排娶了亲。 但是成了亲,反而让他更加清楚,他心心念念的只有那一个人。 家里的夫人成了摆设,他以成年为由留在京中辅导太子自己在京中置办了一座宅子……就在宁王府的隔壁。 可想而知,元淳最后还是没能抵挡住,两人还是走到了一起。 但是就算羽阳候夫人是个摆设,老夫人可不是摆设,林易泽抵抗了十年,终究抵不过老夫人的手段,在被设计之下有了子嗣。 林老夫人可是曾经瞒着京都四年护了如今的太子殿下四年的人,消息被瞒的风雨不透,在林易泽尚还不知道的情况下被捅到了元淳的面前。 隆平二十八年秋,宁王重病半月,此后闭门不出,拒见来客。 还是那句话,世间最难掌控,不过情深。 祈舜掀开马车的帘子,现在已经过了最热闹的阶段,街上的人已经渐渐少了。那是……他探头想要看清楚,马车却已经向前驶去了。 他刚才,好像看见了老二身边的长随和段玄河走在一起的身影。 这两个人勾搭到一起去了?祈舜皱眉深思。 巷子里一件不起眼的民居里,二皇子还穿着入宫时的那套锦服,华丽精致的锦服与朴素的民居格格不入。长随回来向他禀告,说:“王爷,人已经送走了。” “没被人看见吧?” “王爷放心,未曾被人看见。” “那就好。”他皱了皱眉道:“有什么话想问就问,你知道本王最烦别人吞吞吐吐!别到时候坏了本王的大事!” “是,王爷。小人愚钝,还请王爷指点!”周康看了看他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道:“这玄河殿下可是太子的亲子……他怎么会投靠王爷呢?这个人真的可信?” 二皇子冷冷扫他一眼:“你在怀疑本王?” “他虽是太子亲子……那也是个庶子。……他会投靠过来和我会坐在这里谋划是一样的原因。” 他遥望着千里之外夏朝国土的边界……与大草原相连的地方,说道:“周康啊……你要知道,再坚不可摧的关隘,都是从内部开始溃败的。” 他又摇了摇头,怀着无限遗憾叹了一口气:“你说元淳要是不在便好了……被毒哑的便是我那大哥,这太子之位又哪里轮得到他去做呢。” 千里之外……夏朝边界再往西纵深百里,大草原的深处,屹立着一顶恢弘的王帐,周围的帐篷围绕着他,如同众星拱月。 这顶王帐今日迎来了一位客人,一位来自中原的客人。客人是一个中原商队的首领,穿着华丽的貂裘,带着绵延数里的中原货物。 他向可汗献上了精美的中原瓷器和华贵的江南丝绸,还有五个容貌秀美皮肤白皙的汉人女子,以请求可汗让他在他的部落做生意。最后,他从怀里掏出了一封火漆封口的信,恭敬的递了上去:“在北方那座繁华的都城里,我的主人让我把这封信交给您。他说您看了自然会懂的。” 雄狮虽老仍有威严,年迈的可汗撕开火漆的封口,一字一句的读了下去。 最后,他走下王座,把纸页扔进熊熊燃烧的火盆里,走到那个中原商人的面前,发出他苍老破败的声音:“回去告诉你的主子,草原上的民族很高兴能够认识这么一位,敢于反抗父亲和兄长的勇士!” 商人露出了大大的笑容,然后咳了咳,又拿出了一份长长的清单:“为表示主人的诚意,我这次所带来的所有货物,都是送给贵部落的礼物。还望可汗能够笑纳。” “很好。”老可汗哈哈大笑起来,声音像是破败的风箱:“草原人喜欢大方的朋友!” 那五个汉人女子他自己留了两个,剩下的三个都赐给他的三个儿子了。 他的儿子们问他,汉人送来的那封信上写了什么,让他如此高兴。 他忍不住大声笑道:“汉人们送来了——敲开雁翎关的契机!” 他说在北方那座权力的都城里,有一位王子为了反抗他的父亲和兄长,不惜借助他的力量,给他送来了敲开雁翎关的契机。 “汉人总是喜欢内斗。”老可汗抚着他最小的儿子沙恩的头说道:“沙恩呐……你要记住,再坚不可摧的关隘,都是从内部开始溃败的。” 第14章 阳春 第14章 阳春 隆平二十五年的春天,发生了许多事。 比如翊亲王的王府建成了。 比如羽阳候夫人被休回娘家了。 再比如,陛下下旨令太子为春闱主考官。 翊亲王的王府建成了。 祈舜搬进翊王府的那一日,京中百官勋贵都前来道贺,汪福全又奉圣上口谕拉来了两车的摆件珍玩,都是皇上私库里的玩意,精巧华贵。勋贵们大开眼界,心里暗道皇上果然是最宠爱九皇子的,即使有些许过错也不足以折损分毫,自己这礼还是备的轻了些。 祈舜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妥了,汪福全却说:“王爷且受着吧,陛下说翊王府新建,这些摆件还是少的,特意让奴才去私库取的。” 祈舜瞬间想到之前年节的时候自己拉着玄澜满后宫打劫后妃小金库的事了。真是想想就知道他那个皇帝老爹知道后会是怎样一副嘲讽的嘴脸啊,然后肯定把他笑了个底朝天再带着一副让人想把他胡须全剪了表情大手一挥:“小九不是嫌弃自己王府没有小金库嘛,去朕的私库里给他拉两车去!” 祈舜下定决心……一定要再去老爹的私库里打劫一次! 第二日进宫谢恩,他看见隆平帝双鬓已爬满了白发,这才惊觉,自己已经许久没来谨身殿了,他已经许久不曾见过自己的父皇了。 他最初亲近这个帝王的时候,只是因为他和他前世那个身为司令的父亲很像。他幼年叛逆,做出了许多祸事,待到懂事后又进入国家安全部门服役,无法尽孝于身前。他是真的把这个异世的皇帝当做他的父亲来敬爱的。 他有些愧疚:“儿臣有罪,未能日日在父皇身前尽孝,辜负父皇厚爱。” 隆平帝看着他有些欣慰,朝他招手:“小九,过来。” “皇子封王后要在朝廷里领差事做的,你想做什么?” “父皇吩咐儿臣做什么儿臣便去做什么,只是怕做的不好让父皇失望。” “今日怎么这么懂事了?转性了?” “父皇国事繁重,儿臣不该再让父皇忧心的。” “朕就知晓你不过是玩心重了些……”隆平帝的表情堪称慈祥,他抚摸着小儿子的头说道:“封了王也该收收心了……日后就好好辅佐你大哥吧。” “尊父皇旨意……还请父皇好好保重身体。” 他是真的觉得隆平帝的身体状况有些不太妙,此后每日都进宫侍奉在皇帝身前,玄澜下了学后也过来谨身殿。 子欲养而亲不待,真心还是假意,隆平帝自然一眼就能够看出来。 这两个人一个是太子最亲近的兄弟,一个是太子亲子。若是他再多疑些恐怕就要怀疑太子心怀不轨了。但他知道,这两个孩子是真的在讨他欢心。祈舜也不往宫外跑了,也不到处给他惹事了,玄澜更是乖巧的不能更乖巧了,门门课业都做到了最好。两个人天天在他跟前端茶递水,捶腿捏肩。 起初他还是挺享受的,皇家的亲情有多少水分他无比清楚,这两个孩子倒是难得真心。只是一段时间后他就受不了了,小儿子估计是做孝子做出兴致来了……肉麻的他浑身起鸡皮疙瘩,他把两个人都轰了出去:“都走!都走!朕还没到快死的时候呢!” 祈舜坐在他的翊王府里惆怅地想,怎么父皇就把他轰出来了呢,他可是难得体验一回孝子的感觉……正做的津津有味呢。看着婢女端上来的菜肴他更惆怅了……还是皇宫里的御厨手艺好啊,天天蹭父皇的饭。看起来得赶紧去外头挖几个大厨回来……现在问父皇讨个御厨他会给吗? 正想着,王府的八卦教教主流萤小跑进来,向他禀报:“王爷……王爷,出事了,出事了。” “你喘口气先……发生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了?” 流萤气喘吁吁的说“羽阳候……羽阳候夫人、被、被休回娘家了!” 祈舜站起来,看着她的眼睛缓慢问道:“你是说,羽阳候、夫人、被、休回娘家了!” 流萤猛点头。 祈舜大步流星向外跨出去:“来人!备马!去宁王府!” 祈舜在宁王府门口顿了一下,旋即转身向宁王府隔壁的羽阳候府走去。 门房认识他,此刻见他来势汹汹压根不敢拦他。祈舜找到林易泽,盯着他厉声问:“到底怎么回事!淳哥知道吗?” “我还没告诉他。郭氏被休回娘家是她自己的原因,母亲也同意了的。” “到底怎么一回事?”祈舜皱眉问道:“你不会上次被我刺激过头了吧。” 林易泽苦笑道:“王爷说的很对,是我太对不住他,太委屈他了。我和他处在一起,后院里还摆着人——虽说都是些摆设,但那也是对他的侮辱。京中侯府的女人是早就清走了的,前几日我又抽空回了一趟临海侯府,把临海的后院清了个干净。我后院里的女人都是母亲塞进去的,郭氏我也没想到能够休掉。只是她确确实实犯了七出之罪,连母亲也容不下她。” 祈舜一脸“你不会被戴绿帽子了吧”的表情看着他。 林易泽:“郭氏本该是与我一同来京城的,只是我当初坚持不愿,她才留在了临海。” 他顿了顿:“母亲年纪大了,临海侯府便一直是她在主持家用。王爷搬迁进新王府,我想着库房里应当还有一扇南海孔雀屏风,正好一并带来给王爷做贺礼。去寻了才发现那扇屏风竟变成了赝品。母亲着人仔细查了账验了货,发现有许多真品都被郭氏偷偷当了,换了赝品进来。” “七出之一名为盗窃。郭氏自然是留不得,郭氏的事闹出来之后,还有婢子检举她,说琰儿放在她身边养的时候,她都让琰儿冻着饿着,从来不管也不上心。母亲听了就坚持让我把她休了。” “我起初还有些不忍,毕竟嫁给我,着实枉费她十年大好年华,她若有些怨言那是应该的,是我对不住她。可她实在不识好歹,当着母亲的面对我、对元淳口出恶言,甚至连孩子都不放过……说琰儿不过是一民女生的贱种,怎么能够放在她名下就有了嫡子的身份。” “母亲如今最在乎的就是琰儿。我还和母亲说……若她不给我再娶,我就把琰儿抱来京城,亲自教养。王爷知晓,我之前一直不待见那个孩子,母亲见我肯承认他的身份,也不得不同意了。” 祈舜听了这么一席话总算理顺了其中的关系……但是,他皱眉道:“等等,你说郭氏当着你和老夫人的面对你和淳哥口出恶言?” “——那么,你和淳哥的关系,她是知晓的了?老夫人呢?” “母亲怕是一早就猜出了我和元淳的关系了,不然也不会先把琰儿的事捅到元淳那里去。郭氏……应该是从母亲那里知晓的吧?” 祈舜简直要佩服这个后宅白痴了,这么大一把柄在人家手里,还把人家休回了娘家——真是没见过这些后宅阴私的手段。 他生长在后宫,见识的总要多一些,你自己被人戳着脊梁骨骂不要紧,就等着连累死淳哥吧。 就照他说的郭氏的那个性子,不报复才怪。 “那个孩子你打算怎么办?” “元淳这一生也注定无子了……我打算把琰儿抱给元淳去养,就当……就当我和他的孩子吧。” 说好的亲自教养呢……你不怕老夫人冲进京城来揍你吗?!祈舜扶额,不过……养个孩子,淳哥应该会很开心吧。 祈舜认命:“算了养你们的奶娃娃去吧……郭氏我先让人去查查,明日进宫去问问母妃。” 安贵妃一听就知道郭氏肯定安排人报复了,她若是悄无声息的,流萤又怎么会那么快打听到羽阳候夫人被休回娘家的事。 恐怕下一步就该派人出来诋毁羽阳候和宁王的声誉了,尤其是宁王,恐怕骂的不会太好听。 祈舜冷汗都出来了,还好他留了个心眼。他上辈子就是玩情报的,在所有事情解决完之后,明里暗里引导舆情,转移民众关注点。他比任何一个人都知道流言的可怕。 郭氏所有的后招自然都被掐灭了苗头。 祈舜却暗暗留了心,准备打造出自己的情报网。 时已到了阳春三月,进京赶考参加春闱科举的学子也大多都入了京。 祈舜每日从他的翊王府后门走出,再穿过一条小巷,就到了住满了学子的梧桐街。他买下了街头的一座酒馆,更名为梧桐馆,专供学子品茶吟诗坐而论道。 礼部官员如今也顾不上为两位皇子选王妃的事了,上上下下全都开始忙着今年的春闱科举。 朝堂之上也都在为科举做准备,讨论着应当选谁当主考官。毕竟若成了主考官,那当年的科考学子可都是自己的门生了。 一个个学识兼备德高望重的人选被推了上来,隆平帝全部按中不发,只对朝臣道:“朕自有考量。” 他没有让朝臣们等太久: ——不日春闱,着太子为主考官,翰林院学士方渝、韩三浊,礼部尚书冯敬之为副考官,皇九子翊王为巡查官。 圣旨一出,朝野上下立即震动。 第15章 佞幸 第15章 佞幸 定太子为科举主考官的旨意是在朝堂上引起了一场很大的风波的。 官场中有这么一项大家都默认的规则,所有中榜的考生是要叫他那一届的主考官为老师的,以后入朝为官,大家都会默认他们为一个派系。文人尊师重道,师生关系最为牢固,是无论如何也背叛不得的。 所有每次春闱的主考官之选都是各个派系的一次博弈,非有学识有名望有资历有权势者不得担任。当然,这样一个重位,最重要的还是要有皇帝的信任。 皇子历来都是被排除在人选之外的,身为皇子还拥有这样大的政治资本……这是当权者所大忌。 也只有隆平帝有这样大的魄力了。 朝臣们都极力反对,一本本的奏折上上去,劝隆平帝收回旨意。皇帝被说的烦了就发了一通火:“天子金口玉言,哪里有更改的道理!朕是皇帝还是你们是皇帝!” 他冷冷一个眼风扫向朝堂:“昭儿堂堂太子,连一个主考官都做不得了?!” 如此一通发怒,这次风波才算停息了些。此后隆平帝又处置了几个一直在上蹿下跳的,朝堂上才平静了下来。 唯有右相刘培江看着手上的中旨,眉头紧锁——这是一份处置朝臣的旨意,毫无疑问挂着的是蹦跶最欢的那些人的名字,皇帝寻了个错处把他们全都处置了,不是降职外调就是夺官流放。 想到这几个人所在的派系……又想到那道怎么看怎么不合理的任命太子为主考官的圣旨…… 他的心里隐隐浮现出一个猜想,一字一字冻得他心底生寒。 朝堂不安稳,民间也起伏着暗涌。 祈舜一身便服带着付岩从王府后门出来,穿过一条街就看到了坐落在街口的梧桐馆。他接手的时候梧桐馆才刚刚翻新过,漆上了一层新的黄漆,在日光下闪闪发亮。 这几日梧桐馆的名声已经打出去了,价格不高但是格调高,环境清幽摆设精致,许多考生都喜欢到这里来与其他学子探讨经义。 掌柜的恭恭敬敬把祈舜迎上二楼的雅间,祈舜侧耳听着满堂学子议论着最近沸腾了朝野的圣旨: ——春闱科举,着太子为主考官,翰林院学士方渝、韩三浊,礼部尚书冯敬之为副考官,皇九子翊王为巡查官。 一眼望去,诸多考生脸上都弥漫着因兴奋而泛起的潮红,按捺着激动的声音和同伴讨论:“太子为主考官……等日后太子登基了,我们这一批人可就算是天子门生了!” 他的同伴低声警告他:“慎言!你是想死吗!陛下还好好的坐在皇位上呢!以后谁坐上那个位置还难说呢!” “这储位难道还能有波折?陛下最宠爱的皇九子都封了翊王了,何为翊?辅也。还能有谁有夺储的能耐?” “你焉知这不是殿下对九皇子的警告……再说,还有一个虎视眈眈的二皇子呢!总之皇家的事我们少议论……”青衫书生撇撇嘴:“一百颗脑袋也不够掉的,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就够了。” 又一个书生走过来坐下:“子谦兄说的对,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就够了。不该我们管的事别管。” 两个人对他见礼:“文彦兄。” 他也拱手见礼:“子谦兄,子晗兄。” 俞子晗红着脸笑道:“还得多谢两位兄长提点,子晗太不稳重了。” 时子谦:“无妨,不稳重的又不是你一个人……你看看,大堂里谁不是激动的满面红光。毕竟如今的太子门生和以后的天子门生……那分量可是大大的不同的。” “起初我也是兴奋了好一阵的……只是后来想想,能是否中榜还是两说,现在谈这些实在是好高骛远。”他苦笑道。 谢文彦:“子谦言之有理……现在谈这些都为时尚早,还是好好备考为先。” 祈舜仔细观察了大堂内的学子,觉得这三个人还不错,就问了掌柜:“那几个学子叫什么名字?” 掌柜翻了翻名册,答道:“蓝衣少年名叫俞子晗,青衫书生名时子谦,后头来的那个书生名谢文彦,三人都是浙江考生,曾在南麓书院共学。” 祈舜在心里记下了这三个名字。 又观察了一会儿,时辰差不多了,他起身打算离开。 掌柜的跟在他身后恭恭敬敬送他出门,眼见着就要跨出大门了,堂中突然有一位学子站起,大声阔论道:“九皇子不过是个仗着父兄宠爱,恃宠而骄不知法度的佞幸,日后我必辅佐太子殿下将其除去,定不让其祸乱朝政!” 佞幸……!!掌柜的吓得冷汗都出来了,他可是知道自己这位东家的身份的。 祈舜闻言愣了一下,轻笑了一声,转过头去似笑非笑的看了那位考生一眼。 现在就有人说他佞幸了? 掌柜在他耳边低声说:“张继,字子丰。河南考生。” 祈舜摇摇头转身离开了。 佞幸?这等手段也太拙劣了,真当他每日就吃吃喝喝养尊处优呢? 梧桐馆外,付岩站在一辆藏青色的马车旁等着他,马车上所有关于翊王府的标识都被摘得干干净净。 祈舜一步跨上马车,低声吩咐:“先去西山居。” 西山居内,温玦一脸阴沉的坐在他的房间里,右手捏着一块锦帕,青筋暴起指尖都泛白。 楚楼推开门进来,略显踌躇的喊了他一声:“二哥……” 温玦转身就甩了他一个巴掌,咬牙切齿:“——你是要把二十八个兄弟都葬送掉吗?!” “你还嫌被姓段的坑害的不够!还要自投罗网!” 楚楼被这个巴掌甩的火冒三丈,咬了咬牙还是忍了下来:“你当太子查不出来我们的人在哪里吗?!” 他眼中冒着凌厉的火光,像是绝境中拼死一搏的困兽:“现在就两个选择——要么跟着翊王走!要么,被当做齐王余孽一网打尽!” 温玦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猛然就咳出了一口血。手中的锦帕已经被鲜血染红,他烦躁的将其一扔,深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平复胸腔的气息,嘶哑着声音道:“让我再想想……” 他和荆十一两个人是这些梅花卫的统领,荆十一排行老大,他排老二,剩下二十八梅花卫依次排到三十,彼此之间都以数字相称。 齐王曾经救过他父亲,他为齐王做事,只是为了还恩。初入齐王门下他就知道,他的未来必定坎坷不顺生死难测,齐王实在是一个太有野心也太暴虐多疑的主子。但是任凭他怎么想,也没有想到齐王会以为他和荆十一之间会衍生情愫。 当初摆在他们面前有两条路——一条路立即逃遁远离齐王势力范围,一条路回去接受齐王责问生死由他人。他自认一身坦荡荡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况且他熟知齐王谋划,如果逃遁,齐王怕是会追杀他到天涯海角,事实上他也别无选择。 曾经他选择束手就缚被绑回齐王府,迎接他的是日以继夜的严刑虐待,以及眼睁睁看着荆十一被一刀一刀凌迟至死。最终二十八梅花暗卫杀主叛逃,他耗费无数心血才把这二十八个人保存下来,让他们潜藏在民间各地。 如今又是两条路摆在他面前,一着不慎那就是全军覆没的下场。 希望这一次……不会选错。 温玦咬了咬牙根,眼神发狠:“走,去见翊王!” 祈舜好整以暇地坐在屋内喝茶,衣袂摆动间一脉从容。 “温先生别无选择,不投到本王旗下,先生二十九人就是死路一条,绝无幸免的可能。” “但段九携诚意而来,无意逼迫先生,”祈舜深深作揖:“先生有大才,若无先生居中斡旋,齐王势力绝无可能潜伏京都数年不曾被发现。” 祈舜顿了顿,从袖间拿出一块明黄色的锦缎,递给温玦,“即便先生不投我,汝等二十九人亦可全身而退。” 那明黄色的锦缎上赫然写着: ——温玦诸人揭发齐王罪行有功,虽失手错杀亲王,但念其忠君之心昭昭,功过相抵,今特赦其无罪。 这是帝王密旨,落款盖的是皇帝的玉玺! 温玦满脸都是震惊,话都说不出来:“这!这……” 他汲汲营营近十年,不过为了保全手下这些兄弟!如今这一道密旨,把他所有顾虑担忧都一扫而空! 祈舜微笑:“这是段九的诚意。” 他知道,这一道密旨,比什么威逼利诱都来得有效! “皇室暗卫武力有余,情报稍显不足,父皇有意弥补,”祈舜坚定的看着他的眼睛道:“温先生非舜之国士,楚公子也不会是舜之利刃——但舜以性命担保,梅花卫必将成为君主之铜盾,大夏之壁障!” 温玦不禁动容,沉默了许久,他猛然抬起头,咬牙问道:“我只问王爷一个问题——若是陛下驾崩,王爷可有心自己上位?!” 那眼神凌厉迫人,像是一把淬了血的刀子。 祈舜毫无犹豫回答:“舜为翊王,绝无二心。” 第16章 暗涌 第16章 暗涌 那辆藏青色的马车伴着夜色驶回了华京城,车夫甩着马鞭不断的调转马头,绕了几圈之后,在京兆尹卓运同的府邸前停了下来。 付岩给门房看过了自己的腰牌,门房一惊,匆匆禀报去了。 祈舜穿着黑色的斗篷,硕大的帽子遮住了他半张脸,露出精致的下巴,微风掀起他棉白的袍角,阴影下的双眼一晃而过,是不符他年龄的沉稳睿智。 卓运同正在后院陪着妻女,下人来禀报说是翊王府来人,他手上的茶杯就是一抖,嘴角都忍不住抽搐了两下……老天爷诶,搁上那小祖宗准没好事! 老远就看见有一人站在廊檐下,身形清俊,脊背挺直,即便就这样站着,也显出一股不凡的气度来。 走的近了,仔细一看,那分明就是翊王本人!卓运同心里一惊,跪下行礼:“……不知王爷亲临!下官怠慢了!” “卓大人免礼。” 卓运同见他这幅装束,便知他是私下来寻自己的,当即道:“请王爷书房说话。” 进了书房四下里没人,祈舜就本性毕露了,翘着二郎腿慢悠悠道:“老卓呐……本王待你不薄吧。” 必须表忠心啊!卓运同严肃脸:“王爷待下官极好!” “那本王有难……你是帮是不帮啊?” 卓运同心里嘎登一下,默默流泪,就知道这小祖宗无事不登三宝殿,苦着脸道:“王爷有事,但请吩咐。” “近日来,你可曾听到诸多有关本王的谣言?” “这……”卓运同吞吞吐吐的不敢说出来。 “放心,大胆说就是。” “可是……传言王爷为佞幸那则谣言?”卓运同试探说道。 “你知道啊……”祈舜抬起眼皮,凉凉地瞥了他一眼。 卓运同冷汗立时就下来了:“下官有罪!是下官治理不严!致使王爷清誉受损!” “下官一定尽快查出幕后主使,将其法办!” “真正的幕后主使……你法办的了吗?”祈舜嘲讽的看着他。 卓运同讷讷不说话了,他也知道,这八成还是皇子们的内斗。 “本王也不要你去查什么幕后主使,也不要你去压制这谣言,”祈舜二郎腿一翘:“你呀,只要袖手旁观……等这谣言传的愈来愈盛……传到父皇耳朵里去。” 卓运同脸色一变,“下官明白了。” “明白就好……卓大人只要不多事便成了。” 祈舜起身离开,轻笑着摇头:“真不知道,这是骂本王佞幸呢……还是骂父皇昏君呢……” 事情发展的比祈舜想象的还要顺利。 这骂他是佞幸的谣言没了人阻拦,在几日后那是甚嚣尘上,那幕后之人还编出了许多例子来佐证他的骄纵蛮横。温玦和楚楼刚刚接手他创立不久的情报势力,两人倒是有本事的,没几天就整的像模像样的了,以他们的能力,自然是能看出这则谣言背后有人操纵。 两人还过来问他,需不需要对这则谣言进行压制。 祈舜很轻巧地一笑,好像那个被至于舆论中心的人并不是他,他说:“你们的首战不在这儿,去盯着科考吧……这谣言,你们且看着便是。” 他从知道这则谣言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中伤他中伤太子都不要紧……但是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兄长”之前还牵扯上“君父”。 那可是很要命的一件事啊。 一些大臣也显然是在这则谣言中嗅到了一丝与众不同的味道,随着陛下将太子任命为科举主考官……某些人,显然是坐不住了。 礼部尚书府,冯敬之听得自己的大儿子将消息和他说完后,面色阴沉,咬牙道:“这哪里是冲着翊王去的!分明是冲着太子去的!” 冯涛担忧道:“太子殿下是主考官,方渝、韩三浊、您是副考官,三人之中,我们冯家已明显的站到了太子这一边,韩三浊教授玄河殿下和九殿下课业,与东宫素来亲近,方渝为人清高,一向正直,想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九殿下为巡查官也自是不用说——此次科举陛下所用之人,几乎全为太子亲信!若是九殿下被拉了下来——此次科举恐要生变!” 冯敬之脸色一变:“真是好算计……太子可曾吩咐什么了没有?” “未曾。”冯涛摇摇头。 冯敬之皱眉:“不急……先看着吧。太子殿下不会容许翊王出事的。” 两个相府里,左相王嵘听闻这个消息后倒是沉思了一会儿,许久才道:“这倒是一个好机会……” 而右相刘培江的反应则全然不同,他起初愣了一下,想了一会儿后轻笑着摇了摇头,继续浇花去了。 容国公府,现任容国公正是祈舜和太子嫡亲的舅舅安瑾珩,他接到消息后脸色大变,倒是他的夫人还沉静的给他递茶,温柔的劝解他:“夫君稍安勿躁……东宫和翊王府都还稳如泰山呢。” 东宫和翊王府确实稳如泰山。 祈舜手下的情报实力还只是初初形成一个雏形,暂时还派不上什么大用处,目前也就只能盯盯人,收集一下消息,要做到风雨不透,有顶级的暗线存在,那必然需要的是时间的积累。 但是要探寻这则谣言的幕后之人,却也不难。 至少这对于温玦来说,是很显而易见的一件事。 三管齐下,一方人马去追溯这个谣言的源头,从最先散播的人身上入手;一方人马静观谣言发展,这其中又有哪些人在推波助澜,而这些人又与哪方势力有所牵扯;最后一方人马从最后的推断入手,假设此次针对翊王的谋划成功,最终会有哪些人因此受益,这些势力都派人去盯着——最后汇合三方人马的情报,一个一个排除嫌疑,揪出幕后黑手。 仔细说来确是如此,但以温玦的经验,自然能够一眼看出,谣言背后是二皇子一派的人在作祟。 可是最后查出来倒是让他有点吃惊,此事似乎二皇子完全没有插手,竟然是五皇子在折腾。 二皇子与五皇子乃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只是这五皇子……温玦摇了摇头,未免也太没脑子了吧。 祈舜听完温玦的禀报很是有点诧异:“……老五?” 祈舜倒是释然了,他笑着说:“那就不奇怪了……本王那二哥,怎么会犯这么愚蠢的错误。” 东宫右书房。 玄澜因为生气,眉头紧紧皱着,他生而为天潢贵胄,这下一生气,平日里华贵的气度都隐隐威严起来。一路上下人都不敢拦他,他直直冲进书房,开口就是:“父王!他们凭什么说阿舜是佞幸?!” 太子皱了皱眉,喝到:“没规矩!先生就是这样教你的?!” 儿子就这样冲进他的书房,他自然是不满的。但更多是因为,玄澜已经十岁了,十岁的皇室子弟……应该要懂得很多东西了。 擅闯父亲的书房,就是一般的世家,也没这样的规矩……段祈昭叹了口气,平日里还是太宠他了一些。 想当初自己十岁的时候,就已经要抵抗后宫朝堂的双重压力了。 说到底,澜儿过得还是太平顺了。 生来即为天子骄子,爷爷是皇帝,父亲是太子,还有一个皇室嫡长孙的身份,自小就被万千人捧在手掌心,几乎没遭遇过什么困境。 段祈昭转过头,他的小儿子咄咄逼人的看着他,眼里锋芒渐显。他心里一瞬间冒出无名火气,忍不住瞪了自己儿子一眼。 玄澜毫不示弱的回瞪了他一眼。 段祈昭回过神来倒是哑然失笑,他怎么就跟一个孩子较起劲来了。压下心里的火气,他心里一动……这孩子的确聪明,悟性也高,有些事情,也是时候让他接触了。 “别人说你的阿舜是佞幸,那你信了?” “自然是不信的,阿舜怎么可能是佞幸!”玄澜斩钉截铁。 “那你这样跑来父王这里,又是想做什么!”段祈昭拿出做父亲的威严问道。 玄澜一瞬间有点心虚,但是想了想又挺起了胸脯:“这摆明就是污蔑!阿舜可是您弟弟!父王怎么什么都不做呢!” “有些事情,父王不说,你也该懂……身在皇家,兄弟,从来就不算什么。” ——甚至,在某些时候,只代表了争夺与不死不休。 “可是,可是……”玄澜涨红了小脸争辩:“可是阿舜待玄澜那样好!” 而且他是真心,所以才难得……段祈昭叹了口气,又问:“二皇叔和五皇叔也待你很好啊,前段时日你生辰,他们还送来了价值千金的贺礼。” “那不一样!”玄澜果断说道,什么价值千金的贺礼!在他心里甚至完全比不上星子那头可以说是来历不明那的小猫! “怎么不一样了?”段祈昭继续诱哄他的小儿子。 玄澜咬了咬唇,看了看他父亲的脸色,慢吞吞的说道:“二皇叔和五皇叔才不是真心待玄澜好……他们是陈妃娘娘的儿子,和我们不是一拨的!皇奶奶是贵妃娘娘的姐姐,阿舜是贵妃娘娘的儿子,我们才是一起的!” “而且玄澜知道……”他顿了顿,眸光一点点坚定下来,看着他的父亲说:“玄澜知道——二皇叔一直想争夺父王的太子之位!” “哦?你知道?”段祈昭唇角微微向上翘起,戏谑的看向他小儿子:“那你怎么知道父王什么都没做?” 那一个弧度堪称诡异,注定了某些人的不得善终。 ——看着小儿子愣在原地,太子殿下为父的自尊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感! 玄澜离开后,段祈昭眯着眼睛,总算想清楚了之前那一股无名火气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混账小子!别人说你的阿舜是佞幸,你就这么跑来质问你父亲!!有你这么当儿子的吗!! 第17章 渐变 第17章 渐变 拙政殿内,灯火摇曳,隆平帝正在批阅奏折,他取过一本奏折,一行一行看了下去,面色平静毫无波澜,随后就熟练的做了批复。汪福全在一边恭敬的伺候着,将一叠特意挑选出来的奏折移到隆平帝桌案前,说道:“陛下,言官上的奏本。” 隆平帝闻言眉头一皱,面有不悦。夏朝言官闻风上奏,这言官的奏本,不论是捕风捉影还是确有其事,总之都是一些糟心事,看了就让人心情不渝。 一本,两本,三本……隆平帝的表情越来越阴沉,汪福全恭敬的站在一边大气都不敢出,心道这些个言官果然是吃饱了撑死的,又上奏了什么让陛下如此大怒。 他心中战战,陡然听见隆平帝发出了一声重重的冷哼,他心里一惊,忙屏气凝神,不敢再多想了。 “真是好胆!佞幸……哼!”隆平帝冷笑一声,陡然喝到:“应德!” 殿内无声无息浮现出一个人影,应德单膝下跪向隆平帝行礼:“陛下!” “去给朕查!”隆平帝大袖一挥:“朕倒要看看,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如此污蔑皇室!” “佞幸!佞幸……真是敢开口啊。”隆平帝低声冷笑。 “诺。”应德低声应是,悄无声息又引去了身形。 两日后,拙政殿内。 应德从殿内阴影中走出,跪下行礼,恭敬的举起手上的锦缎托盘。 “陛下。” “查出来了?”隆平帝问道。 “回陛下,谣言从庄王府传出。” “老五?”隆平帝明显有些错愕,他走下高座,拿起锦缎托盘上的证据一一观看,越看越面色不善,到最后几乎阴沉的能滴出水来,他向殿外喝到:“汪福全!去给朕把老五叫来!” 汪福全心中一颤,高声应诺。 半个时辰后,五皇子段祈嘉来到拙政殿外,汪福全进去禀报,片刻后又出来,说:“庄王,请吧。” 他看着五皇子入殿的背影摇了摇头,心里暗道这五皇子也是颇为受宠的一位皇子,怎么就做了这么一件糊涂事儿,此后怕是要一落千丈了。 段祈嘉一步入拙政殿,隆平帝就讲一堆书信纸页砸到他面门上,怒喝道:“混账东西!你脑子里都是些什么龌龊玩意!” 佞幸佞幸——佞于朝堂!幸于君主! 段祈嘉糊里糊涂的被召进宫,还在云里雾里呢,完全不知道事情已经败露,此时一看这些证据,“嘎登”一下,心就坠入了谷底。 次日宫里传出消息,皇五子庄王惹怒陛下,被遣送皇室宗庙,在祖宗面前思过一年。 祈舜听到后噗嗤一口茶喷了出来,太庙啊……这回他那五哥有的受了! 传闻陛下怒斥庄王不事礼义!不服孝悌! 古人最为看重的就是礼义孝悌,这就相当于直接骂他是逆子!彻底把他否定掉了。 很多人都不知五皇子为何突然惹得陛下大怒,与庄王交好的大臣都都纷纷前去求情,陛下却连见都不见他们一面。 二皇子前去求情,陛下也只是宽延了三天的期限,容庄王三日后再启程前往宗庙。 段祈嘉是一个有些阴沉的年轻人,面色苍白,可以看得出他身体不是很好。这几日庄王府门庭冷落,鲜少有来客,往日里交好的大臣一个个都不见了踪迹,他算是真正体会了一把世情冷暖! 他冷眼看着坐在对面自己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他这个亲兄弟之前气势汹汹的闯进来,抬首就给了他一巴掌,开口就是一句:“蠢货!” 他缓慢擦掉嘴角的血迹,“二哥,我还不是为了你!” “为了我!你倒真是为了我!我让你对老九动手了吗!”二皇子怒气冲冲:“你这一出事,本来可以拉拢到的那几个大臣都倒向了老大!” 段祈嘉语气冰冷,很是不屑:“要那些墙头草有什么用!二哥莫不是以为靠那些墙头草就能帮你夺得大位!” “你最后要靠的是我!是你兄弟我!”段祈嘉情绪激动,嘶哑着咆哮。 段祈辉心里一惊,有点被他的状态吓到了,他收敛了点自己的怒气,还是忍不住道:“你没事去招惹老九干什么!不知道父皇宠他都宠上天了吗!” 段祈嘉眼神阴冷,有着浓浓的不甘和怨毒:就是因为父皇把他宠上天了!都是父皇的儿子,凭什么!凭什么都是父皇的儿子,他犯了错不过禁足一月,我犯了错就要遣送宗庙思过一年! 不事礼义!不服孝悌!有了这八个字,他以后在仕途上再无任何可能!同样都是儿子,为了另一个儿子的名声,他就要被彻底否定掉! “说不得被我一语成谶!他还真就是个佞幸!”段祈嘉冷笑一声,充满恶意道:“你何时见过父皇这么宠过一个皇子!简直就是毫无原则!我们都是照着规矩来!就他犯了错,规矩向来不管用!我们没有的他都有……贡品都是他先挑,私库钥匙扔给他让他自己去选!” 段祈辉皱眉:这老五…… “还有大哥,他们两个又不是亲兄弟,那么亲谁信啊!说不得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段祈嘉恶毒的想。 “够了!”段祈辉喝了一句。 段祈嘉置之不理,继续道:“皇室最受宠爱的九皇子,太子殿下护在掌心的幼弟……还真是受尽宠爱啊!!” “我说够了!”段祈辉终于忍不了,挥手又给了他一巴掌:“你疯了!” “我没疯……”段祈嘉缓缓说:“二哥,这是你今天第二次打我……” 他看着自己的亲哥哥,眼神冰冷。 许久,他说:“二哥,你走吧。” “弟弟是要去宗庙的人,就不劳烦二哥在我这庄王府多呆了!” 二皇子走后不久,庄王府里的下人就听见暖阁里传来一阵瓷器碎裂的声音,显然是庄王在发泄怒火,把暖阁里的瓷器给砸了。 庄王府的气氛一直很压抑,知道庄王离京,所有人都不敢有丝毫松懈,生怕一件小事没做好,就成了主子的出气筒。庄王离京很不起眼,只乘了一辆藏青色的马车,然后带了几个随从。 车夫再很小心的赶着马,开元大道上人流众多,他得小心着又小心着,别让马惊了,扰了车里头的那位祖宗。 “停!”他听见自己的主子突然喝道,老汉赶紧拉了马绳,让马车停下。 老汉抬头一看,边上赫然停着太子府的马车。 “大嫂别来无恙啊!” “五弟这是……”太子妃张氏一看就知道他这是去宗庙呢,按捺下心里忍不住的笑意,还是贤淑的说:“诶,五弟也别担心了,父皇这几日正在气头上,过些日子就会让皇弟回来的。” 段祈嘉冷笑一声:“大嫂气色倒是不错,大嫂是知道五弟为何被遣往宗庙了?” “不错,之前那择‘佞幸’的谣言的确是五弟我传出去的,”段祈嘉坦然承认,特意加重了“佞幸”两个字的咬音,他勾起嘴角笑,那诡异的弧度看的张氏心中发寒,“但五弟我也不过只传了一个头首而已,大嫂须知无风不起浪啊……” 张氏面色一寒,皱眉:“你想说什么?” “天家无情,若说是父亲宠儿子也就罢了,但有兄长这么护着弟弟的么?亲兄弟尚且反目成仇!何况并非一母所出?” “长兄与幺弟哈哈哈哈……”段祈昭陡然大笑起来,突然又诡秘的压低声音:“而且五弟听说……小侄子和老九走的很近,大嫂难道不知道老九前段时间都逛相公馆去了吗?就不怕他把小侄子给带坏了!” “五弟我言尽于此,大嫂好自为之!”他意味深长的看了张氏一眼,大笑着离开了。 哼!我的日子不好过,你们的日子也别想好过了! “简直一派胡言!”张氏也笑不出来了,脸色放了下来:“五弟果然是魔障了!还是好好去宗庙静养一番罢!” 马车轮咕噜咕噜的转着,庄王府的马车已经往城外驶去,太子妃也没有了游玩的闲情逸致,下令返回东宫。 “殿下呢?”她问侍应。 “回太子妃,殿下和翊王在右书房议事呢。” 之前庄王那番话无声无息的在心底浮现出来……张氏吩咐下去:“让厨房炖碗鸡汤,殿下和王爷议事必然累了。” 赫然是那个温婉贤淑的太子妃,她微笑道:“待会本宫亲自送过去。” 东宫的右书房她是太子妃也是不能擅闯的,只能耐着性子等下人禀报,她端着两碗鸡汤走进去,老远就听见祈舜错愕的声音:“让我教玄澜?大哥你没弄错吧?” “孤说你能教你便能教,哪来那么多废话?”太子提笔悬腕,正在练字。 “嘿,我说皇兄,我可是断袖!你就不怕我把你儿子带坏了!”祈舜调笑道。 张氏不自觉就屏住了自己的呼吸。 “你倒是有那个本事。”洋洋洒洒几个大字写完,太子抽出下一张镇纸,头也不抬的说:“你段九生就一颗七窍玲珑心,便是连孤也不如,这里头的弯弯绕绕谁能比你看得清楚?” “何况澜儿亲近你,由你来给他解释,想必事半功倍。” 张氏加快了自己的脚步,向两人见礼,笑着打断他们的谈话:“殿下和九弟在聊些什么呢?谈了这么久,想必累了吧,臣妾带了鸡汤过来。” “先放一边吧。”太子不为所动,仍旧头也没抬:“最近与老二明里暗里交锋了数次,孤让小九给澜儿解释一下这里头的玄机。” 祈舜倒是笑眯眯地接过鸡汤:“谢过大嫂!” 张氏心里的阴影愈发浓重了,她面上仍旧不动声色,只是笑着说:“九弟怕是马上就要成亲,过不了多久也会有自己的孩子了……若是由九弟来教澜儿,恐怕不太好吧?” “恩?”太子终于抬起头,诧异的看了她一眼,道:“无妨,澜儿天资聪颖,小九能把他引进门就好了。” “呵呵。”太子妃感觉自己笑的有点僵硬。 第18章 恩科 第18章 恩科 阳春三月,天朗气清,正午的时候太阳也并不炽热,只是让人感觉温暖和煦。 东宫里栽种了一片桃花林,如今正是桃花盛开的季节,粉嫩的桃花丛丛簇簇的开放着,如浪涛般绵延不绝,隐隐透露出几分逼人的艳丽,可谓是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微风吹过,掀起纱帐的一角,露出阁楼里困倦的两个身影。 “如今朝中重臣多分为两脉,一脉是当初更随父皇‘清佞’打天下的功臣,一脉则是开国时就入京的老贵族,不说以容国公府、羽阳候府一脉的勋贵,单说‘清佞’这一脉,这一脉重臣,一部分与懿德皇后有旧,支持你父王登位,更多的是支持你二皇叔和支持你六皇叔的……毕竟你六皇叔外家当初也是父皇手下第一大将……” “不过这些事你知晓便罢了,也不必……” 祈舜顿了一下,这才发现玄澜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阳光照在他身上,给他整个人都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辉,眉头轻微的蹙着,倒是显得小脸肉鼓鼓的,不由得就让人想起他一本正经板着小脸装大人的样子。 祈舜失笑,心想这些事也就是让你知晓便罢了,哪里还会让你真正插手……虽说一板起小脸还真有几分感觉,但前头还有你父王和阿舜挡着呢。 祈舜脱下自己的外袍盖在玄澜身上,轻手轻脚的把他抱起来,放置在内室的贵妃榻上,心里暗道还挺沉的。 一转眼,这孩子都长这么大了……十年,就这么过去了。 想当初他初来这个世界,是这个孩子的出生给了他安慰,也给了他寄托。现在玄澜都要开始长身体了,眉眼都有了几分日后的风采,看着他那张脸,祈舜思绪有点恍惚。 天庭饱满剑眉凤眼,鼻梁高挺嘴唇丰满,这是龙章凤姿天人之象。玄澜小的时候皇室就说这孩子肖似先皇后,他其实很不以为然,这么小的孩子能看出什么来……但其实,仔细去看,还是能够看出端倪来的。 他的脸部轮廓很深,即使脸肉肉的也还是能够看出来,除此之外鼻梁很高,唇线也很深,一直养尊处优的皮肤也白唇色也红润……如若等他长大,可以想象出这侧面线条的惊心动魄。 而那剑眉斜入云鬓,凤眼紧闭眼尾上挑,隐隐有几分迫人的气势,皇室尊贵的身份更给他添了几分无法言说的艳丽。 传闻懿德皇后尚未出阁之时,一人艳冠华京城,压的诸贵女皆为陪衬……玄澜不过尚为稚子,已初初有了雌雄莫辨的颜色了! 等玄澜长大,怕是不输当初的懿德皇后吧……他承一朝三代气运而生,生而为天之骄子,人中龙凤。甚至未来,如若不出意外,也是要执掌这个国家的。 祈舜轻轻叹了一口气……旋即心中一惊。 ——他……是在遗憾吗? 祈舜心里慌了,不敢再多想,起身匆匆离去。 在东宫一座偏僻的院落里,荒草丛生毫无人烟,一个黑衣人站在杂草丛中,背影清瘦。一个长相平平无奇的内监鬼鬼祟祟的摸了进来,瞻前顾后确保四周再无他人才开口问道:“东西呢?” 黑衣人始终背对着他,露出而后面具的绳子,他将一封信笺扔了出去,特意嘶哑着声音说:“他要的东西写在里头了,交给你主子,他知道怎么做。” 内监蹲下去捡起信笺,眼角的余光瞄过黑衣人,他发现这个黑衣人的鞋子竟然是绣有祥云的黑色锦缎做的,而且他的手指细嫩白皙,一看……就知道不是做粗活的人。 嘿……还是个小人物呢! 也该是如此,不然怎么弄出这些情报!内监掂了掂手中的信笺,把它塞进怀里,又鬼鬼祟祟的摸出去了。 随着科考日的临近,京中的气氛越来越热烈。祈舜偶尔去梧桐馆坐坐,馆内都座无虚席,学子们都三五成群的一起复习课业辩论经义。 夏朝的会试每三年举行一次,彼时无数才华横溢的学子从夏朝各地赶来,汇聚京都,他们或许清贫或许富贵,但毫无例外的是,每个人都有着一身的学识!这是大夏三年一次的文学盛宴! 会试的地点是在礼部贡院,时间为二月初九、十二、十五。考三场,每场考三日,三日都不得出考场,必须都待在礼部提供的那一个小单间里。 祈舜特意去考场看过,就那么一个小小的单间,吃喝拉撒睡都在里头,还要答三天的考卷,三天出来怕是要去掉半条命! 这年头果然读书人都不容易,祈舜再也不怨念了,他还是安安心心的做个二世祖吧。 时间一日日过去,终于,二月初九,春闱科考! 二月初九这一日,贡院门口早早的就出现考生在等着了。礼部早就着人把贡院里头有作为考生考试的单间打扫了一遍又一遍,就等着今天考生进去考试了。 然而时辰不到,贡院的门是不会开的,虽说无论是大官还是小官都早已准备好了严阵以待。这一日除了礼部几乎算是倾巢出动外,城卫军和京兆尹也都派出了大队的人马在街上游走,甚至在京郊军营还有一支万夫长统领的大队随时待命,这一切,都是为了保证春闱科举的顺利举行! 春闱考三场,头两场为帖经和制义,第三场考策问。其中前两场考察的是考生对圣人之言的熟识和理解,最后一场也是占了大头的一场乃是策问,考察的就是考生在政论的水平了。 对于一些根基扎实的学子来说,前两场压根就不用太担心,第三场才是他们大战拳脚的地方。但是也有一些学子,患得患失,譬如说谢文彦时子谦三人,谢文彦是胸有成足虚怀若谷,时子谦倒是还沉稳,俞子晗就不行了,头上隐隐冒出了韩,哭丧着脸道:“子谦怎么办,我这回肯定过不了了,昨日温习,竟发现《孟子》里还有许多不懂的地方!” “莫这么沮丧了,你一说大家都开始担心了,”时子谦叹了口气道:“如今再怎样都于事无补了,无非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谢文彦也安慰他:“子晗兄别担心了,且收拾好心情再去会试吧……可是要在里头待三天呢,你这样的身体怎么撑得住。” 这时人群突然分流开来,有人高声道:“太子殿下到——” 众人转头一看,只见太子温和儒雅,并不权贵的骄横跋扈之气,立时就生了三分好感。太子骑在高头大马上,后头跟着的是礼部尚书冯敬之和翊王,两位大学士坐在后头的马车里。 跨入贡院之际,太子突然转过身,朝着众考生说:“孤期待着数年后与诸位在朝堂之上共事!请诸位大展身手!” 考生们都很激动,太子都说要他们大展身手了,他们必然会大展身手的! 第一场考的是帖经,考生们一个个都开始步入考场。太子和三个副考官总揽全局,底下官员各司其职,按着以往的章程有条不紊的进行下去。 段祈昭贡院里众人井然有序,心里松了一口气,主持春闱会试,对他而言算是很大的政治资本,但同时,他也必须面临着不小的压力,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如果会试砸了,那么他在天下士子心目中的地位怕也就毁了。毕竟,还有几个兄弟一直在一旁虎视眈眈! 考生在进入单间之前要先搜身,确定没有夹带小抄,然后进入单间之内就三日不得出来了。祈舜是巡查官,他就是负责在考场里头各处转悠,当然,搜身也是他职权范围内的事。 于是祈舜背着手,悠哉悠哉,专挑那些锦衣富贵的考生下手。 “你,把包裹打开!” “你,把衣服夹层翻出来看看!” “你!鞋子里头塞了什么!走路怎么一拐一拐了?” 祈舜那是活了两辈子的人,眼神毒辣无比,查小抄什么的,一查一个准,他基本看一眼就知道对方有没有心虚。 “呦!冯涛!你都来参加会试啦~还真是没白吃这么多年的饭啊。” “九殿下说笑了。”冯涛干笑道,脚底抹油就想开溜。 “这么急着走干什么?”祈舜笑眯眯道:“把你所有的东西都拿出来检查检查。” “呵呵,殿下还信不过我吗,我是什么人,怎么会夹带小抄呢?” 祈舜眯着眼笑不说话,看官员把他所有的包裹衣物都检查了一遍。 “慢着,”祈舜突然道,顺着冯涛的眼神光瞟到了一方墨砚上头。他拿起那块墨砚,冯涛明显脸色一变。祈舜用指腹仔仔细细的抚摸这块墨砚的每一条纹路。 “殿下,没事了吧。我冯涛为人正直,怎么会夹带小抄呢?”冯涛说的脸不红心不跳无比正经。 祈舜灿然一笑,直接把那块墨砚用力往地上一砸,墨砚碎裂,砚台里的小抄骨碌碌的滚了出来。 冯涛的脸黑的不能再黑了,最后只能认命悻悻离去。 ………… ………… 转眼间春闱科举已经举行了两场,还剩最后一场策问了。 最后一场开考前,还是要照例进行搜身才能进入隔间。 最后一场的搜身已经宽松很多了,只要也是有胆子夹带小抄的人都被重点关照过了。祈舜坐在椅子上,懒洋洋的喝着茶,有点提不起兴致——任谁在这边枯坐个七八天,怕是都受不了,何况是祈舜这么个闲不住的人。他最后的感叹就是,最后能高中进士的考生果然都是人杰,光是这三天一场三天一场的考试就不是一般人能受的了的。 与此同时,东宫之内,玄澜突然想起来经世轩的先生之前布置了一份课业,但他那儿并没有那本书,他便想着去父王的书房里找找。 迎面一个小太监横冲直撞的跑了过来,直把他撞了一个踉跄。 祈舜忍不住喝到:“你怎么走路的!” 小太监果断的跪下来不住的磕头请罪:“冲撞了主子,奴才罪该万死,奴才罪该万死!” 玄澜也不想和他计较,挥手就让他退下了。 东宫右书房为太子和幕僚议事之处,左书房则为太子藏书之处,太子藏书丰富,有许多书上都积了薄薄的一层灰。玄澜一排一排浏览过去,陡然看了一本没积灰的,心生好奇,便抽出来看。 这一看,便是脸色剧变! 第19章 栽赃 第19章 栽赃 与此同时,东宫之内,玄澜突然想起经世轩的先生之前布置了一份课业,但他那儿并没有那本书,他便想着去父王的书房里找找。 迎面一个小太监横冲直撞的跑了过来,直把他撞了一个踉跄。 祈舜忍不住喝到:“你怎么走路的!” 小太监果断的跪下来不住的磕头请罪:“冲撞了主子,奴才罪该万死,奴才罪该万死!” 玄澜也不想和他计较,挥手就让他退下了。 东宫右书房为太子和幕僚议事之处,左书房则为太子藏书之处,太子藏书丰富,有许多书上都积了薄薄的一层灰。玄澜一排一排浏览过去,陡然看了一本没积灰的,心生好奇,便抽出来看。 这一看,便是脸色巨变! ——这本书里,赫然夹着一张信笺! “……家国何为先、忠孝何以全并名不正言何顺此三项可能之策问题……吾等已做好所有之论述,若得高中,必为太子殿下所驱使,效犬马之劳……为殿下驱除异己,早登大宝,助殿下开创盛世皇朝……” 这封信要是泄露出去,那就是太子私自泄露考题,这是要被天下文人所攻讦的! 家国何为先、忠孝何以全、名不正言何顺! 玄澜想,如若不出意外,今日策问之题目,必在这三项之内! 东宫和这段时间以来,已经拒绝和所有考生之间的往来,不止是东宫,翊王府、礼部尚书府和几位学士府也都是这么做的,就是为了避免泄露的怀疑! 而玄澜不用想也知道,东宫是万万没有可能自己把考题泄露出去的! 他父王的太子之位稳如泰山,根本就没有必要冒险泄露考题,赢得几个考生的效忠!相反这件事情一旦泄露出去,必然惹得文人众怒,朝臣攻讦!父王在文人士子心目中的地位一落千丈,东宫岌岌可危! 况且,他父王只要顺顺利利的主持完这次科举,就已经是所有考生的座师了!压根就没有泄露考题的必要! 退一万步说,拥护东宫的侍郎尚书一抓一大把,几个初初中了进士的考生有个屁用! 这是一场再明显不过的,针对东宫的栽赃嫁祸! 玄澜毫不意外,科考结束后就会有人跳出来“揭露”太子泄露考题,到时必然会有人来东宫搜查,这份书信或许还有其他的证据都会被搜查出来! 不管这个栽赃手段多么拙劣,东宫都得捏着鼻子吃下这个闷亏! 幕后之人……好歹毒的手段! 脑海中瞬间闪过这些推论,玄澜估算了一下时辰……不知贡院里现在进行到哪一步了,再也顾不上多想,他大喊到:“来人!” 他今年十岁,十年来身边的人把他护的太好,直至今日,他总算见识到了权势倾轧的冷酷无情! 礼部贡院。 距离贡院开放还有小半个时辰,有些考生早早就来到了贡院外头,靠在树下一遍遍温习着书册,家境还可以考生也在附近的酒楼客栈租了雅间,趁着还有小半个时辰抓紧时间看书。 而状元楼天字号的雅间里,张继面前摊着三份墨卷,分别是家国何为先、忠孝何以全、名不正言何顺的论述习文,都是他花了大价钱请富有学识的老先生做的! 他信心满满:“哈!这三份策问习作我都记下了,那神秘人说,策问的考题必在这三题之内,如此我必高中!” 他眼神灼灼,已经在想着等自己中榜之后,骑着披红绸的大马,锣鼓开道载誉归乡,给自己老爹大大长脸,然后老爹开族会把他立为少族长,还出面替他向何家小姐提亲…… 他眼神一晃,回过神来,嘟囔道:“那神秘人这么有本事,怎么还弄了三份题目……要是只有一份明确的考题,我就不用记这么多了……” “铛——”的一声,看不见的波纹从贡院钟楼传向四面八方。 “开——院——门——” “咣啷——”贡院的大门被几个大汉缓缓推开,司礼监的公公又捏着他尖利的嗓子高声道:“所有考生在一个时辰内入场——” 而此时的东宫,已经全面戒严。 “还请荆统领亲自走一趟!”玄澜摘下自己腰上的玉佩,并那封栽赃的书信一起交给东宫统领荆疏:“时间紧迫刻不容缓,还请荆统领全力施为!” 荆疏一脸凝重:“不必殿下多说,属下也必全力策马!必将消息及时送到太子殿下手上!” 太子妃张氏也是神情严肃:“荆统领放心前去,东宫就交给本宫了!” 太子自己没有泄露考题的可能,那么考题会是怎么泄露的呢? 玄澜陡然想起那个撞了他的小太监——右书房是东宫重地,伺候的人都是绝对的心腹老人,即便是左书房,也不是什么莽撞的下人都能过来做事的! 他深吸一口气,看向自己的母亲:“还请母妃将所有下人都召集起来,定要揪出那个奸细!” 张氏点头:“好!” 荆疏行礼退下,出了东宫门就一路策马狂奔。礼部贡院门口,铜制的大门被几个大汉推着缓缓合拢,一旁的内监尖着嗓子喊道:“合——院——门——” 荆疏离院门还有一段距离,他急了高声喊道:“公公且慢!” 几个呼吸间他已经来到了院门口,他连马也不下持续着呼啸而过,只是拿出了自己的腰牌快速道:“东宫急令!还请公公通融一二!日后太子必有重谢!” 那内监眼皮一跳,还不待说什么,马上的人已经卷着风从他身边奔过去了。 而此时,内部考场之内,太子作为主考官坐在宽阔的高台上心神不宁,他从就一直很烦躁却不知是什么让他心绪波动,他抬头看了一眼天空……万里无云,一点都没有沉闷的气象。叹了一口气——他陡然看见荆疏正在台阶之下奋力向他狂奔而来。 段祈昭心里一沉,眼皮开始狂跳,他知道,那不好的预感怕是要成真了! 而此时,司礼监的内监已经开始高声诵读考试的规则了! 荆疏一路狂奔而来不敢有丝毫耽搁,连大气也顾不上喘一口,此刻也不过堪堪赶上,他连忙就将情况与太子说了一遍,又拿出了玄澜给他的玉佩和信证。 段祈昭的脸色一变再变……如果不是小儿子凑巧发现,这回他就栽了! 谁能料到,他经营了十几年的东宫竟然还有奸细!便是他自己也想不到! 奸细一事暂且按下不提,且说此刻,内侍已经拉开了一幅长长的卷轴,大学士方渝撕开火漆封口的信笺,从里头取出陛下交给他的考题,狼毫笔沾了墨,就要开始往卷轴上写下考题。 段祈昭冲过去,抢过毛笔,唰唰挥手就是几个大字。 内监拖长了声音道:“本次科考的策问题目是————” 段祈昭打断他,高声道:“前几日边关传来战报,说犬戎诸部有异动!那么孤便借此次科考想诸位考生问策——若犬戎犯我边境!该和还是该战!和要如何和!战要如何战!” 他沉稳的声音传遍了整个考场的上空,字字铿锵,句句杀伐! 一时间众人皆被他震慑的惶惶不敢言,全场静的落针可闻。有考生被他的气度所折服的,在心中暗暗发誓日后入朝为官必定辅佐太子成为一代明君;也有考生在暗暗疑惑的,按理说这种牵扯到朝堂国策的题目,是要在殿试之上由皇帝亲自提问的,怎么仅仅会试的策问就提出来了? 当然他们有多少疑惑也只能压在心里,不可能当场问出来,也只能老老实实的构思文章,然后提笔挥墨罢了。 唯有一些人他们心里又惊又怒一脸茫然,河南的考生张继就是这其中的一员。 他本来踌躇满志信心满满,甚至在进考场前还和家里夸下了海口,说是此次科举必然中榜……可是听到题目后他就直接愣在了原地:问什么会是这个题目?那个神秘人不是说,策问题目必在那三项之中吗?怎么突然变了? 他当然做梦也不会想到,太子险之又险的避过了一劫。 段祈昭掌心也都布满了冷汗,他放下毛笔手都在颤抖……此次当真是险之又险,千钧一发! 高台之上的几个副考官也是一脸错愕,纷纷惊诧的望向太子——他们只知道,之前似乎是东宫来人,然后太子就毅然决绝的临时变换了考题! “之前的考题有所泄露。”段祈昭沉默了一会还是说了出来,他道:“擅改考题的事,孤自会和父皇交代清楚,诸位大人不必担心。” 他又看向祈舜,而此时祈舜也从荆疏那里了解了前因后果,两人眼神相撞,祈舜便瞬间明白了他大哥是什么意思。 那人要陷害他,考生之中就必然有知道原考题的人,不然就无从揭发。突然改变考题,说不得那些考生中的“内应”就会露出蛛丝马迹!那么祈舜要做的就是仔细观察全场考生的言行,看看能否找到可疑之人,从而顺蔓摸瓜,找出幕后之人! 祈舜眼神凝重,平日里的不羁与跳脱全部消散无踪,他拱手道:“臣弟晓得的。” 第20章 浴火 第20章 浴火 “澜儿,你做的很好。”段祈昭欣慰的看着自己的小儿子,微微叹气:“你懂事了,可以帮上父王的忙了。” “父王……是二皇叔吗?”玄澜迟疑的问道。 太子殿下微微沉吟:“是。” 玄澜沉默后道:“澜儿知道了。” 东宫和翊王府的亲厚才是个例,更多的是兄弟之间刀剑相向,兵戎相见。 这才是皇家富贵荣华之下的常相,冰冷残酷,毫不留情。 胜者为王,败者死无葬身之地。 “那个内监……他会死?对吗?” “不,他不会死,”太子看着他小儿子的眼睛,残忍地说“生不如死……从来都比死更可怕。” 深吸一口气,他坚定的说:“澜儿要去看。” “好,去找你九皇叔,他会带你去。” 生在皇室,他不能够永远天真下去,必须要学会长大。 城南一座民居的的密室里。那个小内监已经被折磨的不成人形,连惨叫都已经发不出,只能从喉咙里发出一些近乎残存的而呜咽。祈舜站在密室门外拦着宣玄澜,玄澜却是一脸坚定:“阿舜,别拦我。” 他说:“阿舜,我要看到……我必须要知道,如果我们败了,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你才十岁……”祈舜叹了一口气:“进了这扇门,你之前安乐无忧的日子就再也回不来的……你还有进去吗?” 一进这扇门,怕是所有天真无邪,全部都要湮灭如烟了。 “要。”玄澜坚定的点头。 “罢了,你知道一下,也好。” 门内,那个小内奸蜷缩着窝在地上,身上纵横交错全是伤痕,已经找不到几块完好的皮肤,原本尚算清秀的笑脸一片惨白,眼神涣散无光,嘴里呢喃着,断断续续的全是:“……杀……了……我。” 玄澜的瞳孔猛地一缩,稍稍平复呼吸,耳边回想起父王那句“生不如死……从来都比死更可怕。” 祈舜看着玄澜一瞬间苍白了脸色,眼里满是不忍,但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于是他也就只能说:“你看到了……人为砧板,我为鱼肉。如果你父王败了,我们所有人都不得好死。” 温玦和荆疏站在一边静默不语,他们知道这个小皇子此刻迎来了人生最重要的蜕变,挺过去,就是他们的少主,熬不过去,那还是做一个富贵无忧的皇孙吧。.. 荆疏单膝下跪,一身布衣的他气势丝毫不弱,他沉着声音道:“小殿下!现在他生不如死,那还是他一个人。如若太子殿下失败……那么不仅仅是属下们,还有属下们的家人……都会生不如死。” 充作官奴,充作教坊司……那都算轻的。 玄澜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那个内监一点点移动着爬过来,竟然抓住了他的袍角,眼里满是渴求:“……杀……了……我。” 那面目惨败犹如厉鬼,难以想象一日前这还是一个会跑会笑的活人。 “杀了他。”玄澜颤抖着声音嘶哑着咆哮:“杀了他!” “玄澜!”祈舜的声音落地有声。 这一瞬间他不再有心疼和不忍,反而严厉的看向他:“你自己要进来看的!” “你自己选择要进来看,那就不要退缩!”祈舜取出自己身上佩戴的匕首,扔在桌子上,沉声道:“要杀了他,那你就亲自去!” 玄澜苍白着小脸,眼神却一点一点越来越坚定,他拾起匕首,慢慢的走了过去——“噗”的一声,利刃刺破心窝的声音。 温热的鲜血溅到了他脸上,玄澜捂着嘴跑了出去。 祈舜追出去,站在离他一丈远的地方,不敢上前。 看着玄澜吐得昏天黑地,那一瞬间的狠劲过后他开始后悔,他刚才……是不是逼的太狠了,毕竟这个孩子才十岁。 “后悔吗?”他沉着声音问玄澜:“后悔走进那扇门吗?” 后悔知道这些吗?后悔参与进来吗?后悔选择面对吗? 他又问自己,你有没有后悔?你护着他护了十年,却在一瞬间亲手摧毁了这个孩子的童年。 “是不是觉得你父王和阿舜太残忍了?”祈舜自嘲一笑:“要怪就怪阿舜吧,是阿舜逼你的。” 你还这么小,就逼你去面对这些阴暗的现实。 可是你身为皇室的嫡长孙,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置身事外的。 “不怪阿舜。”玄澜吐完,擦了擦嘴角道:“是玄澜太懦弱。玄澜以往太娇贵了,以后定然不会那样了。” 他眼里那个稚气懵懂的孩童已经不见,只剩下一个坚定的灵魂,仿佛在这一刻完成了凤凰涅槃。 “怎么会怪阿舜。”玄澜走过去,抱住祈舜的腰,他说:“以前是父王和阿舜护着玄澜……等玄澜长大了,就该是玄澜来护着你们了。玄澜说过,以后要保护好阿舜的。” 祈舜一愣,心里的某个地方突然变得柔软。 玄澜还没有开始长个,也还没有变声,仍然是他熟悉的那个清朗的少年音,却说出了那样……宣誓性的话语。他的肩膀才只有他的腰高,如此环住他的腰,头刚好抵住他的心脏。 “好。”他听见自己低沉的声音。 那一瞬间祈舜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太子临场更换考题的事被皇帝压了下来,毕竟原考题泄露总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也幸得太子果决,临场出题,才不致对这场科考的公平性有什么影响,得以让此次科考顺利进行。 虽说朝堂之上仍然有攻讦太子的人,说是原考题泄露,太子作为主考官,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但都是“原考题”了,如今既然考题不是被泄露的那个,大局已定,朝堂上几张嘴皮说说而已,没什么大影响,太子也就随他们去了。 考生们倒是隐隐听到了那么一点风声,但他们本身就奇怪此次策问题与以往略有不同,如今倒是明白了。他们还钦佩太子的魄力,若不是太子果断换题,怕是就要让一些宵小得逞了。他们寒窗十年,如是因为自身学问不如人也就罢了,若是因为这样的原因落榜,怕是无论如何也不甘心的。 一时间太子在士子心目中的地位不但没有下降,反而还有所上升。 在即将放榜的环境下,整个京城都是一片热烈,唯独康王府一片阴沉。 日前康王抱病,陛下令其在王府静养,“勿多走动”。 实际上康王府的众人都知道,康王能吃能喝能跑能跳,压根一点毛病都没有。 ——二皇子这是被陛下变相的软禁了。 “王爷这是犯了皇帝的忌讳了。”二皇子对面长须花白的老者对他说。 “本王知道!”他堂堂王爷,都快三十而立的人了,还被禁足在自己的王府,这让他的面子往哪儿搁!纵然他再深的城府也按捺不住自己的怒气。 他还不知道他那个父皇么,看着一片情深,实则再凉薄不过了!还有比他更加冷酷无情的人么! 老大老九是儿子,他们几个就不是儿子了?他们几个皇子要去争去夺那个储位,也不制止乐得旁观,最好一个一个都有本事一些,成了他那个大哥的磨刀石!力量不够的时候就扶持一下,给点甜头;过界了就敲打敲打! 他这回不就是过界了吗?!争储那也是要有一个度的,不可危害到国计民生夏朝之根本——春闱科举三年一次,是为大夏选拔此后十数年的人才,他在科举上动手脚,可不就是要被敲打了吗! 他之前说老五疯了,他自己又何尝不是疯了!二皇子咬着牙,野心的藤蔓疯狂滋长,哈!科举还算不上什么,要是被父皇知道他在边关动了手脚,那还不活剥了他的皮! 这夏朝万里江山,就算一片太平,也轮不到他来做皇位! 与其如此,不若让它遍布硝烟,说不得他还能争得一线生机! 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让天下人负我! 他渐渐冷静下来,这夺储之役,本就是一场生死之争!胜了,荣登大宝;败了,必死无疑。任何妇人之仁都是多余的,只会把自己给葬送了。 他冷静的想,既然你们不给我留活路,我又何必顾念亲情给你们一条生路。 不急,谁能笑到最后还是两说呢。 段祈辉平稳了自己的情绪,对着面前的老者问道:“之前那云雀草前后已经下了数年,不知这么多年下来,本王那父皇还有几年好活?” 那老丈抚着自己的胡须到:“老夫尚在齐王帐下的时候,云雀草这一环就是老夫在负责。齐王身死后老夫投了王爷,云雀草也没有断了,直到前段时间齐王余孽案发……如此算来,前前后后,怕是有五年之久了吧。” “不足五年!”那老丈果断道:“隆平帝的寿命能支撑他不足五年!” 段祈辉沉吟了一会问道:“若是再加些猛药呢?” “恩?”老丈一惊,道:“王爷果然是枭雄!” “若是再加些猛药,不出三年,隆平帝绝对支撑不住!” “三年吗……”段祈辉摊开自己掌心的锦帕,那锦帕的中央秀了一只扬翅欲飞的雄鹰——那是犬戎诸部的图腾。 他看着那只雄鹰若有所思,语气却是一片冷漠:“如果他看中的继承人再死在了边关呢……” 第21章 点将 第21章 点将 边关,雁翎城外。 犬戎诸部的小王子沙恩带着他的部下,在边荒的夕阳里看着不远处那座雄伟巍峨的城市,眯着眼睛久久沉默不语。 “穆特……你说,中原的每座城池都有这么大吗?”他的眼里有雄雄的野心在燃烧。 “中原每座都城是否都有这么大穆特不知道,”沙恩亲随穆特是典型的草原大汉,五大三粗,膀大腰圆,他哈哈大笑道:“穆特知道的是——中原人的京都华京城,必然比这座雁翎城要大上两倍!” “可惜现在还不是攻城的时候……”沙恩遗憾的摇了摇头,扬手一挥马鞭:“让这些窝在乌龟壳里的夏朝士兵见识一下我草原的勇士!” 说着带头策马,嚣张的往城门下跑去,马蹄卷起滚滚的黄沙。 守城的士兵见有马队策马狂奔而来,脸色一变慌忙吹响了示警的号角。 “这么几个人,他们莫不还想攻城吗?!” “难道是犬戎蛮子的先锋?还是斥候!” “他们是疯了吗!” 城门上哗啦啦瞬间排满了一对弓箭手,领队的将官估摸了一下距离,心里暗骂:就差两丈就在弓箭的射程之内了!蛮子们什么时候这么聪明了! “放!”他阴沉着脸道。 不出所料,所有弓箭没有一根射中的,城下传来一阵嚣张的大笑,还有人用犬戎土语说了什么他们听不懂的。 沙恩王子带着它的部下刻意的往城下跑,弓箭射下后没有射中一人,马背上的汉子都大笑起来,沙恩一拉缰绳,擦着弓箭而过,调转马头又向城外跑去,漫天的风沙里弥漫的都是他们嚣张的大笑。 “操!耍我们玩呢!” “干他娘的!戏弄谁呢!” “妈的!一群疯子!” 城门上的士兵都纷纷爆了粗口,开始慰问对方往上数十八辈的女性祖宗。 沙恩带着他的部下戏弄完了夏朝的边军,马不停蹄的向雁翎城外尚存的村镇跑去。他们这次出来戏弄一下边军那只是顺带的,劫掠附近的村镇才是主要任务。 前方依稀显出一个村落的轮廓,沙恩挥鞭加快了骑速,朝着身后大笑道:“勇士们!上啊!” 村头的老妇一见他们就吓破了胆,手里的铜盆“咣当”一声砸在了地上,她大声叫到:“蛮子!蛮子来了——” 手起刀落,鲜血喷溅,老妇一句话尚未说完,就已经倒在了地上。 沙恩手下的人犹如虎狼,挥刀之间毫不留情,村落里的人毫无反抗之力,他们劫掠存粮、劫掠金银、劫掠女人,犹如蝗虫过境。 等到他们离开的时候,整个村落的人十不存二,仅剩下一些残存的老人小孩看着满地的鲜血,抱着尸体嚎啕大哭。 这个村落发生的惨剧很快就报到了雁翎城,与此同时,其他地方的战报也都传了过来,雁翎城外的村镇几乎没有一个逃过一劫的。 老雁西候是跟随开元帝打天下的人物,他的子孙受封雁西候,掌雁西军,世代镇守边疆。现在的雁西候是老侯爷唯一的儿子,自幼时起就跟随其父征战四方,一生战功赫赫,如今已经镇守雁翎关二十余年。 雁西候府,雁西城的知府和指挥使都赶了过来,等着侯爷拿主意。 雁西候叶凛如今已是知天命的年纪,他一生征战沙场,对战事感觉无比敏锐,此时他看着手上的战报,用手指一下一下敲击着桌面。座下坐了一圈的人,雁西城大大小小的官都在底下候着,也不敢发出声音打扰了他。 “犬戎诸部必有异动!”雁西候做了定论,随即他吩咐下去:“青云,明日你带人试探一下,去他们的草场上溜达一圈。” 叶青云是他的儿子,也是侯府世子,但同时也是他帐下一名先锋。 “让斥候营派人潜入犬戎王帐,看看蛮子们究竟在搞什么鬼!”雁西候冷哼一声,又转头对知府和指挥使拱手道:“还请知府大人和指挥使写好奏报,待斥候回来,本候会将其和战报一起八百里加急传回京城!” “今年怕是会有一场大战!本候会奏请陛下派兵,还请两位及时将城外村民都迁回城内,尽早做好准备。” “大战!不会吧……”刘知府道:“犬戎年年扰我边境,都只是打秋风罢了,如何判定今年会有大战?” “蛮子们来打秋风那都是在秋季,今年不过春季,蛮子就来犯我边境……实是有恃无恐,”雁西候苦笑道:“十年前一战后,蛮子们躲进草原深处修养生息,如今怕是已经回复了元气……这场大战,应是蓄谋已久了。” “待得斥候回来,两位且看着吧。如若本候所料不差……大战,不远了。” 雁翎关外,狂风卷起漫天的黄沙,远处才有草长出来,依稀可见目之所及,有一座雪山与天际相连,山脚蜿蜒出的河流横穿了整个索穆尔大草原。 那是草原诸部的圣雪山,长年积雪,积雪融化汇成河流,就是养活了整个草原的母亲河——圣尔沁河。 峰顶没有积雪,全是厚厚的坚冰,在日光下泛着冷锐的光芒,暗示着即将到来的风雨。 华京城。 这一日正是放榜的日子,无数考生早早就起了,在礼部贡院外翘首以待,心里又是忐忑又是期盼的。谢文彦时子谦三人也在其中之列,俞子晗还是三人中最跳脱的那个,在一边来来回回的走着转圈转个不停。 “子谦,文彦,你俩人定时能考中的,你们的学问那么好,我怕是就不行了。”俞子晗摇了摇头,又焦虑的转起了圈。 “俞子晗你快别转了,转的我头晕。”谢文彦扶额道。 “子晗你胡说什么,文彦兄思维缜密,你的文章颇有灵性,我才怕是要名落孙山的那一个。”时子谦摇头,“届时还需要你们多多照应……” “子谦你过分谦虚了,”谢文彦不认同他,一句话没说完却突然跳了起来:“放榜了!快去看看!” 礼部的官员拿着红榜出来粘贴,只见谢文彦的名字赫然便在红榜的前列,再往下看去,时子谦、俞子晗两人也都榜上有名! 礼部的官员说:“几位大学士皆是以文章来评判考卷,并不涉及政略,因此一甲的名词还要待陛下亲定!” “中了!” “中了!” “走!庆祝去!” 谢文彦三人红光满面,再看边上的考生,有人像他们一样欣喜若狂的,也有人一脸落寞黯然神伤的。 十年寒窗一朝放榜,几家欢喜几家愁。许多中了榜的考生和谢文彦他们一样,筹划着去开元大道上最好的酒楼吃一顿来庆祝。 熙熙攘攘一群人才还没走到开元大道上,就听见一个雄浑的声音喊道:“边关战报——闪避——” 他们探出头来一看,只见南城门处一个军士正在全力策马,他身穿黑红色的铠甲,头盔上系着红色的缨穗,就连他座下的战马额前也染红了一缕毛发。 ——红缨战马!这是边关八百里加急战报的标识! 他一遍全力策马一遍喊道:“所有人闪避——边关战报——” 开元大道上的掌柜们也都探出头来,他们在这条街上经营了十几年,已经数年没有得见八百里加急战报了。 那军士全力策马一路直奔皇宫,皇城守军验过他的腰牌后就把他放了进去,他得以畅通无阻一路直通奉天殿。 今日正好有大朝会,此时朝堂上还在就太子肆意更换考题一事扯皮,太子本人都听得昏昏欲睡,眼皮都开始打架了。 不管什么时候总有人想要跳出来咬他一口,打嘴仗的事用不着他亲自出手,手下自然有言官帮他把巴掌扇回去,这些小角色他连看都懒得看一眼。 祈舜封王之后,也需要来上朝,他站在勋贵的前列,他看了看龙椅之上一脸没什么表情的皇帝老爹,又看了看文官首位半眯着眼的右相刘培江,拢了拢袖子决定向右相学习,眯着眼睛继续睡。 就在整个朝堂都沉闷的让人困倦的时候,一道又一道尖利的声音传进了大殿:“八百里加急战报——” 隆平帝精神一振,道:“传!” 那军士呈上战报,声音传遍整个大殿:“犬戎王部犯我边境,掳我生民,毁我村镇,戏我城池!雁西候请求陛下派兵!允雁西军出战!” 整个大殿沉寂了一会儿后轰然沸腾! 整个朝堂三天之内都在为边关战事争执,战还是不战、派不派兵、谁主帅、谁监军……等等诸多问题让真个朝堂吵得不可开交,分毫都顾不上之前科举闹出来的那点风波。 隆平帝冷眼旁观了三天,知道三天考生殿试,隆平帝依旧沿用之前太子所闻犬戎诸部之题,当场问政,最后点了一个坚定的主战派做状元。 如此朝堂之上那些避战派才开始夹着尾巴做人。想也知道,隆平帝铁血一生,以杀伐登位,绝处逢生,怎么可能容得下犬戎人欺负到他头上来! 他们不怕!那就打到他们怕为止! 上一回杀到他们躲进草原十年,这一回不如杀到他们躲进草原百年! 隆平帝颁下圣旨: 着工部户部筹备粮草,即刻运往雁翎关。 太子代驾亲征,为三军主帅,五军都督府筹备兵马二十万,一月后随太子开拔前线。 第22章 苦心 第22章 苦心 当朝堂诸臣还在边关战事争执不休的时候,隆平帝心中却早已有了决定。 他看着自己面前那碗漆黑的补药难得的愣怔了思绪——如今这样药性温和的补药,他每天都要喝上一碗。 “咳咳,”他忍不住捂嘴咳嗽了两声,唤道:“汪福全,拟旨吧。” “着工部户部筹备粮草辎重,即刻运往边关。” “令……太子为三军主帅,代驾亲征!” “五军都督府和兵部筹备兵马二十万,一月后随太子开拔前线。” 汪福全感觉自己的手都是颤抖的,如今陛下的情况是越来越不妙了,还让太子代驾亲征……寓意,可想而知! 隆平帝给这几道圣旨重重的盖上了玉玺。 他把圣旨扔给汪福全,自己一口气把苦药喝完,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起身道:“替朕更衣,上朝。” 那一瞬间的思绪都被他收了起来,转身后他又是那个杀伐果决一身威严的皇帝。 趁他还有几年可以苟活……便把能做的都做了吧。 好歹也给后世子孙……留下一个太平江山。 朝堂之上,汪福全刚念完这几道圣旨,大臣们就炸开了锅。 右相年近七旬,沉浮三朝,胡须都已经花白了,但看着仍旧精神奕奕,此刻听到这圣旨的时候却一个没拿稳,手中的玉笏都差点掉在了地上。 “右相有话要说?”隆平帝看了过来,淡淡的问。 “陛下用心良苦……臣,无异议!”刘培江出列,缓慢答道。 “用心良苦……”隆平帝低声轻笑,只有汪福全听见了他的声音:“这老家伙倒是还没老糊涂。” “爱卿倒是说说……朕在何处用心良苦了?”隆平帝看向刘培江,眼里淡淡的蕴含着深意。 刘培江一抖擞,此刻君臣二十年的默契发挥了作用,他站稳了身子,浑浊的老眼里射出精光,慢条斯理的说:“有条狗过来咬你,一次两次它逃了便也算了,三次四次他还要过来咬你……你不打断它的狗腿,难道还等着他来咬你的脖子吗?” “犬戎人屡次犯我边境,不若一次把他们打残了,让他们再也无力来扰边。” “诸位爱卿可听见了?”隆平帝右手扣着龙椅,一下一下的敲着,“那可还有异议?” 这时候哪还有人敢多说,众臣皆道陛下圣明。 下了朝之后,右相一个人从奉天殿出来,推脱了诸多同僚的邀请,一个人颤颤巍巍的走在皇宫的大道上。 后方翊王府的马车追了上来,祈舜探头问道:“刘大人,不若让舜载你一程吧?” “多些王爷好意了,潍城这把老骨头还走得动。”刘培江摇头,花白的胡须也一晃一晃的,开口却说:“翊王爷若是最近得闲……多进宫陪陪陛下吧。” “怎么?”祈舜诧异的问道。 这个年近七十的老人却只是摇头。 “怕是要辜负大人美意了……”祈舜苦笑:“父皇定了舜为监军,陪同大哥一起出征。” 刘培江眼里显露出一丝诧异,旋即轻轻的叹了一口气:“陛下果真是……用心良苦哇……” 祈舜再想多问,这个沉浮了三朝的权相却叹息着摇头,颤颤巍巍的走开了。 祈舜仔细回想他说的那几句话,心里隐隐有不太好的预感。 马车后刘培江一步一步的走着,虽然缓慢但是却稳健,他回头看了一眼……奉天殿雄伟壮阔,在日光中光芒万丈。 以后这终究都会是年轻人世界……太子出征后不久,他怕是就要离开这里了。 之前隆平帝任命太子为科举主考官,他的预感就不太妙,那么如今太子代驾亲征,为三军主帅,就更是印证了他心中的猜想。 主持科举……收尽天下士子文心;代驾亲征……更得武官将士拥护。 有哪个皇帝容得下这样收尽了文武之心更得百官承认士民爱戴的储君? 就怕,陛下……是在托孤啊! 看向脚下的青石路,轻叹,他在朝堂中沉沉浮浮四十余年,这条路不知走了多少次……可以后能走的次数,怕是不多了。 康王府,二皇子又摔了杯子,他自然也看出了隆平帝这道圣旨背后的用意,一脸咬牙切齿:“果不其然!父皇还是定了他做三军主帅!” “王爷息怒!”他的心腹劝慰他:“这不是还在我们计划之内吗!” “本王确实要息怒。”二皇子深吸一口气,眼神阴狠,犹如择人而噬的野兽:“谁笑道最后还不一定呢!” 隆平二十五年五月初一,太子整兵二十万,于京郊封侯台点将,出征犬戎,代驾亲征。 在京都前往边关跋涉的二十万大军中,赫然有着两辆小小的精致的马车。 这是为太子殿下的两个儿子准备的。 大军开拔前,玄澜虽然满心不舍,但还是故作坚强和他父亲保证,他定然会和母亲一起,把东宫看的好好的。直到他大哥过来找他。 太子膝下有两子,一嫡一庶,庶长嫡幼。玄澜大哥,也就是他的庶长兄段玄河过来找他,说他对边关向往已久,实在是想要去见识一番。他自己去求皇上,隆平帝可能不答应,但如果加上玄澜两个人一起,隆平帝有极大的可能答应他们去边关见识一番。 玄澜按照他大哥教的,再加上自己的想法,跑去向隆平帝求旨,说:“我夏朝疆土千千万,玄澜却始终囿于一宫一城方寸之地,不曾踏足过我朝边境,见识浅薄目光短浅,简直愧对祖先,愧对皇爷爷!恳请皇爷爷下旨,容玄澜和大哥随父王一起,出征犬戎,增长眼界!” 隆平帝听得满心畅怀,哈哈大笑,说不亏是朕的孙子,当场就恩准了! 于是太子殿下两个儿子就收拾收拾行李,屁颠屁颠的跑了过来,跟着大军一起开拔了。 太子殿下一声乌黑铠甲,对着自己的两个儿子怒目而视,气的眼睛都快冒火了。 他这一个月都在和京郊的士兵同吃同住,整个人都黑了不少,反倒显得更加英姿勃勃。同时和底层的士兵相处多了,他整个人都沾上了一丝匪气,脾气都暴躁不少。 “两个混账小子!谁让你们两个过来的!”太子殿下怒道,丝毫没有之前喜怒不形于色的淡定从容。 玄澜缩了缩头,又挺起了胸脯道:“皇爷爷让我们过来的!” 玄澜振振有词:“皇爷爷说了,我夏朝皇室子孙,眼里要装的了天下,看的见百姓。皇爷爷说,此次随父王出征,所见所得,想必是极好的!” 段玄河也在一旁帮腔,他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和祈舜差不多大,但看着浑身的气质和祈舜相差了十万八千里。他看着是很老实的一个人,气质沉稳,沉稳到有些呆板了,和祈舜比起来始终查了点活力和朝气,他也在一旁帮腔:“确实是皇爷爷说的,皇爷爷让玄河与弟弟一起,跟随父亲出征犬戎,增长眼界!” “行啊!会用你们皇爷爷来压父王了!”太子被这两个儿子气的冒烟,拉过旁边的军棍就想揍人,拿到手又扔掉去,不行这俩儿子娇贵,可不能想军营里的糙汉子那样打,找来找去找不到什么顺手的,索性怒道:“你们不是要来长长见识吗!,那好,从今天起,和父王一起,与军士们同吃同住!” “孤倒要看看,你们两个能熬几天!” 玄澜撇撇嘴,不屑一顾,他表示只要追上了阿舜和父王,吃这点苦他受得住。 段玄河低头应是,语气里有对自己父亲的恭敬,眼里却一闪而逝阴狠的光。 两天下来,两位皇孙都脱了一层皮,毕竟曾经是多少金尊玉贵的任务,尤其是玄澜,整个皇室捧在掌心的小皇孙,哪敢让他吃一点苦? 祈舜骚包的穿了一身亮白色的银铠,这身银色铠甲线条凌厉,做工精致,他被翊王殿下赞道闪耀着神圣的力量与美;太子殿下则说这就是活生生的靶子,别人都是黑压压的一片,就你这里站着白晃晃的银光,不射你射谁? 但是天大地大大不过九皇子殿下他喜欢,况且现在不是还在行军途中吗。所以军营里的士兵每天不论是行军的时候还是休息的时候,能够够看见这一个亮闪闪的人形移动靶,以至于到后来,九皇子殿下每次跑到队伍后头找军厨,所有人都自觉的停下来,噢,又可以吃饭了。 太子毫不犹豫地把监军大人丢到了伙夫营。 于是监军就变成了监灶== #监灶大人#[作者已经疯了qaq] 自从太子殿下把监军大人扔到伙夫营后,全军上下的伙食得到了极大地改善。 主厨们在翊王殿下的监督鞭策下,厨艺精进不少。 太子表示,恩,这样下去没几天,白铠甲就变黑铠甲了。 于是当天,送到帅帐的伙食,熏肉都被咬了一口== 话说写到后头已经思绪已经完全歪了。。。不知道偏到哪里去了== 第23章 劫持 第23章 劫持 二十万的大军前前后后跋涉了将近一月有余,终于堪堪到了边境,雁翎关已经遥遥在望。 边关是和京都远远不同的风景。这是大开大阖的辽阔壮丽——连绵不绝的苍莽山脉,霞光万丈的金色夕阳,在头顶盘旋唳叫的苍鹰,以及深夜里偶尔一晃而过的幽绿色的眼睛,都明明白白地告诉玄澜:这里是边关。 不同于京都里的九重城阙,这里,只有九重云天。 以及……狼性。 很久以后,这位大夏朝权柄最重的男人指着地图上的雁翎关对他的老师说:“朕在这里学会了狼性——如若还是十岁之前那个在京都养尊处优的小皇孙,朕断然活不到今日。” “也断然……抢不到阿舜。” 雁翎城是边关重镇,也是方圆百里之内最为富庶繁华的城池。城西驻军十万,更何况还有雁西候坐镇,没有人觉得雁翎城会失守,所以当雁西军已经整装待发随时候命,朝廷增派的二十万兵马也离关隘只有不足三天路程的时候,城内的居民仍旧该吃吃该喝喝,贵族们也仍旧纸醉金迷灯红酒绿——直到长城之上燃起了狼烟。 太子段祈昭看着远方冲天而起的狼烟,挥手下令:“全速行军!” 二十万的大军驻扎进了军营,太子一行人被匆匆请到了雁西候府。 “如何?”太子问道:“孤前几日见城墙燃起狼烟?可是犬戎人有什么异动?” 雁西候一脸凝重道:“三日前外出巡游的一股千人小队被灭,无一生还。” “千人小队无一生还?”太子脸色变了。 “是。”雁西候道:“怕是遭遇了不下于其十倍的兵力。” 雁西候沉重道:“犬戎人兵强马壮,大战恐怕不日在即,还请殿下早做作准备。” 雁西军上下都如绷紧了的弦,紧盯着每一点风吹草动,只待战鼓敲响便能立即出战。 但犬戎人似乎并无短期内攻城的打算,他们只是在不停的四处劫掠,然后截杀雁西军外出巡游的小队。 将领们几乎日夜宿在军营,雁西候府来来往往的,几乎都是领命而去的将领。 城门口数日前就只进不出,城内更是早早就实行了宵禁。 整个雁西城气氛都凝重起来,所有人都嗅到了一股风雨欲来的味道。 而在此时,城南,倒是显得稍稍有那么不同。 之前因为犬戎人一直在劫掠周边的村镇,所以雁翎城的知府已经把周边村镇尚存的人口都撤回来了,统一安置在城南,倒是有点像发生天灾之时的避难所了。实际上也确实差不多了,这些尚存的百姓十有*都是老人和小孩,家里的顶梁柱都被犬戎人杀死了,他们虽然被接进城内,但生存都是个问题。战乱算是*,唯一比天灾好的便是,活着的人中不会有大片大片的瘟疫肆虐。 近日倒是有不少城中的富户过来施粥,这些老人小孩的日子才稍稍好过了些。知府让人临时搭了一些草棚给他们居住,虽说也不能遮多少风挡多少雨,但多多少少是个心理安慰。 祈舜知道后便带着玄澜日日过来施粥。他这个监军其实是个摆设,他和太子本来就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皇帝安排他来当这个监军,本就存了让太子好办事的心思。而太子虽说是三军主帅代驾亲征,但更多的起到的是振奋军心的作用,在具体的策略战法上也还是要听雁西候的。 他也不会白白浪费这次招揽人心的机会,他比所有人都清楚这次代驾亲征对他而言的意义。 白日里他就去城西,跟着普通的军士一起操练;而众将领议事商定战略的时候,他虽然坐在最上首,但并不徒乱干涉指手画脚,只是静静的听着,等着众人商讨出个结果来,有疑惑的更是丝毫没有架子的直接询问。 如此下来大半个月,军营里自下而上,人心都快被他收全了。 全军上下都信服他,他才不会被人供着成了摆设。那些高阶的将官回家后都得和自己的夫人说上两句,赞他不愧是在太子之位上坐了二十几年的人物,轻轻松松就被人心都给收拢齐了,端的是好手段。 收服人心的事不知太子在做……祈舜也在做。 他这个监军一直就没干过监军该干的事,到了雁翎城后,初初了解了情况,他就带着他大哥两儿子,跑到城西给那些老人小孩施粥去了。 第一天布粥的时候,玄澜就感受到了很大的震撼。 那些和他年龄差不多大的小孩子,有些长得比他还要高,但是面黄肌瘦只靠一副骨架撑着;有些两颊都凹下去,整日里精神恍惚连布粥的时辰都能忘,拿了粥就坐在石阶上发呆,他找人问了才知道这是全家都死在了犬戎蛮子手上,就剩他一个了;还有些倒是凶狠,小小年纪能够拿着木棍不停的脸,眼睛里都是仇恨的光;更多的都是拿到一碗粥然后小心翼翼的护着,一滴都不肯洒出来,仔细吹凉了然后再喂相依为命的老人喝下的孩子。 玄澜整天都一言不发,情绪看起来很是低落。 祈舜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自己这一趟带人来是来对了的。 玄澜抿着嘴说:“阿舜,我不知道……我以前从来都不知道……” 从未如此强烈的直面,最底层的最挣扎与最困苦。 祈舜笑着安慰他:“所以你皇爷爷才让你出来见识一番啊……从京都到雁翎,跨越了千山万水,可不是让你来看风景的” “你确实要看得到那些不在明面上的阴暗斗争,权谋倾轧……但你更加要看见千千万万的普通百姓。没有他们,就没有皇室,就没有你。” “玄澜,你生在皇室,是你的幸运。”祈舜看着他的眼睛说:“但是没有什么是理所应当的,身为皇室子弟,更加要心怀苍生,因为他们都是……你的子民。” 是的,他们都会是你的子民。你未来必定会执掌这一方皇朝,所以要从现在就培养你,让你心中装下天下苍生。 我不过异世一缕幽魂,大道小义,无愧于心罢。 大半个月布粥布下来,雁翎城内大大小小的人物也都知道了,翊王带着两个皇孙在城西布粥。 众人都赞王爷仁厚,皇孙心善。皇室在这些人心中的印象一下就清晰起来,甚至有着皇子皇孙们珠玉在前,家境殷实富有余粮的诸多府邸都纷纷开仓布粥。。 如此一来,祈舜和玄澜在众人心目中的地位就大大提高了。 这一日,祈舜和玄澜仍旧在施粥点布粥。人群中却悄悄混进了几个身材健硕但是穿着朴素的年轻人。他们对着布粥的几家人指指点点,好像在评判他们穿的衣裳。没有人知道,他们正在讨论的是唯一一个站着布粥也是身份最尊贵的孩子。 “就是那小子,没错!” “听说他是那皇帝老儿最疼的孙子?正好掳了他去,让皇帝老儿好好伤心伤心。” “不知道王子殿下会有多少赏赐发下来……啧啧,准备一下,落日时分动手!” 马壕三人是犬戎王部早就安雁西城的细作,他们已经在雁翎城潜伏了两年,但因为雁西候的存在,整个雁翎城都如铁桶一般,风雨不透,他们始终只能在城中的一家马车行做苦力。 本以为不知道要熬多久才有出头之日,谁想前几日突然收到沙恩王子的传信,让他们配合雁西候府内的内应去劫持一个孩子, 他们经过一番打听,才知晓,他们要劫持的这个孩子,竟然是当今皇室的嫡长孙。 乖乖,这事儿要是做成了,算大功一件吧。 他们之前还奇怪呢,明明王部粮草充足兵马强壮,为何迟迟不攻城,原来打的是这个算盘。 小皇孙在城西布粥时,身边有诸多护卫,众目睽睽之下把人劫走难度太大,所以,他们选择了玄澜回到侯府的时候再动手。 时间定在落日时分,这也是正好快关城门的时候。他们盘算着,趁着最后一批把人送出去,雁西候府就算反应过来也没有用了,城外就有沙恩王子的亲卫军接应。 而在雁西候府的那位同僚,就只能自求多福了,也不知道能不能逃过这一劫。他们还颇有感叹,心想这人和人就是不一样,他们兄弟都还只是个苦力,别人都混到雁西候府去了。不过那有怎样呢,哈哈,他们立下这件大功,日后前途必然一帆风顺,那位兄弟能不能保住命还是两说。 落日时分的雁西候府,屋瓦廊檐都久经边关风沙的磨砺,如今边缘染上一层淡淡的金光,反而更添一份肃杀的味道。 玄澜走在落叶的小道上,,之前有侍女前来通传,说阿舜寻他,那侍女他识得,确确实实是雁西候府的侍女,他也确实没有怀疑,想都没想就跟着去了。走到一半他才发觉不对……似乎越走越偏僻了。 他转身往回跑,开口就想喊人,边上的花丛里跳出来几个大汉,他眼前一黑,就失去了意识。 远处廊檐下一个的少年静静的看着这一幕,轻轻的勾起一个微笑,转身走了。 风掀起他的袍角,露出一双富贵祥云的锦缎黑靴。l3l4 第24章 搜查 第24章 搜查 到临近晚膳的时候,雁西候府的众人终于发现,小皇孙失踪了。 这下可不得了,雁西候听到消息后火烧屁股一样从椅子上跳起来,慌慌忙忙从军营赶回侯府。 侯府里这时已经炸了天了,祈舜一脸阴沉的坐在主位上,见他进来一句话都没说,只是冷冷的瞥了他一眼。 “太子殿下呢?”他问自己的管家。 “殿下还在城门处,已经派人去通知了。”管家一脸苦笑道。 雁西候眉头都拧成了一团:“小皇孙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失踪了?” “老奴也不知,”管家道:“还是王爷遍寻小皇孙不着,这才意识到玄澜殿下可能出事了。” “老奴还寻思着,会不会是玄澜殿下自个跑出去玩了,”管家苦着脸道:“可所有跟着小皇孙的亲随内侍都在,不见的仅仅是小皇孙一人,老奴这才省的,怕是出大事了。” 何止是大事,简直就是天大的祸事。 雁西候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小皇孙若真是在他们侯府里没掉了,那真是整个雁西候府都赔不起。 “府里的家丁护卫能够查出来什么,”他皱眉道:“去请衙门的公门高手过来,看能不能找到什么蛛丝马迹。” 雁西候府被彻彻底底翻了一个底朝天。 太子接到消息也是匆匆忙忙的赶回来,了解情况以后也是脸色大变,他眉头皱的死紧,和祈舜对视一眼,两人眼里都是浓浓的担忧,显然都想到了某一种可能。 祈舜一直阴沉着脸坐在哪,不曾开口说一句话,就连太子回来他也只是摇了摇头。 每一个来回复情况的下人他都严厉的盯着他们看,生怕漏掉一个字的消息。 “回,回主子们,”一个青衫的小厮在他严厉的目光下结结巴巴的说:“发,发……发现一具女尸!” 这女尸是在一座早已荒废了的偏院的衣橱里发现的,明显是被人抛尸至此。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走去那座发现女尸的偏院,公门里请来的老师傅里正好有仵作,此时已经在验尸了。 “重物钝击后脑致死。”仵作说。 “这不是正院里的荷香吗?”当下就有下人惊奇的问道。 那死去的侍女嘴角淤青面目狰狞发髻散乱,显然垂死之际经过了一番挣扎,祈舜看着这张脸也略觉的眼熟,原本应当也是正院里头颇为得脸的一位大丫头。他的目光落在这具死尸的手上,紧握这的拳头里隐隐露出一丝湖蓝的锦缎。 祈舜也不言死尸忌讳,不顾旁人阻拦走了过去,将那丫头握紧的拳头掰开,取出那仅仅指甲盖大小的湖蓝锦缎。 仔细摸着手中这块布料的触感,他心中一震,眼中闪过一抹震惊,旋即不可置信的摇了摇头,袖手起身道:“另寻线索吧。” 太子见他言行便知另有隐情,当下也不便多言,只是人后祈舜出示那一小块锦缎给他看的时候,他心中一瞬间掀起滔天波澜,不可置信的惊呼出声:“怎么可能?!” 因为祈舜说:“臣弟第一刻所想到的便是,玄河今日,也穿了一件湖蓝色的直裾。” “臣弟也不相信,许是另有他人吧,此番说出来,也只是请大哥多多留心。” “断然不可能是玄河,他才多大!澜儿才多大!”太子反驳道。 祈舜也不再多言,到底人家是父子,他纵使与长兄亲近,在这种事上也难免有离间之嫌。 只是……心中的疑虑却怎么也挥之不去。 思及正元节时在马车外的惊鸿一瞥,以及前翻拷问那内监所言之“富贵长靴”,再有手中这一角天青色的锦缎,他其实心中已然有了八分定论。 太子和翊王两人在主厅坐镇,底下人已经把整个雁西候府给翻了个底朝天,一群人也是不停的奔波了几回,后来又是有下人来禀报,说是在园子的假山里发现了一块汗巾。 东西呈上来之后,请了大夫来看,确确实实有着蒙汗药的痕迹。 如此确认无误,玄澜应当是被人掳走了,而那名为荷香的侍女,应当就是内应了,在事后被灭口。 当然内应或许不止一个。 主事的三个人互相对视一眼,眼里都是不约而同的凝重,显然想到一块去了。 “此事……恐是犬戎人所为。”太子艰涩开口,眼神晦暗似是酝酿着风暴:“劫掠皇孙……犬戎人恐怕所图非小。” 主厅里的气氛瞬间凝重起来,有如乌云重重压下。 如果在两军对阵之时,犬戎王部只要绑出夏朝的皇室嫡孙,那就是对全军士气的一个重大打击。 更罔论如果犬戎人在阵前对玄澜做一些折辱之事,或是直接用皇孙的命来威胁夏朝军士投降了。 祈舜毫不怀疑,真到了那种时候,玄澜必定会被阵前主帅所放弃。 事关两国之战,一个皇孙,也只能为国之尊严陪葬。 深吸一口气,祈舜被自己的推断刺激的眼睛发红,他面色冷峻跪下请命:“臣弟请命,领军搜查全城!” 一开口,竟是他自己也不曾预料到的沙哑。 如今只能寄希望于贼人不曾出城了,但……希望何其渺茫。 “皇孙被劫,事关重大,贼人应当不止一个内应,还请侯爷彻查侯府。”祈舜的声音能冻出冰渣子,其中更是蕴含着对雁西候的怨怼——侯府都被敌人混入了细作,你这侯爷怎么当得!他目光如炬眼神冰冷:“所有形迹可疑之人都应当细细审问。” “老夫省的。”他咬牙回答,眼神闪动间透露出一抹嗜血的恨意。他幼年就随父亲镇守雁翎关,可以说这大半辈子都在同犬戎人打交道,后来更是承袭候位,彼此敌对,死在两军阵前的好儿郎不知有多少,双方早已是不死不休的仇恨。 如今小皇孙在他的侯府被人劫走,虽说对他打击甚大,但更是掀起了他的滔天怒火。 如此一个大活人,想要无声无息的运出府去,不是一人两人可以办到的——那么老夫便要看看,你犬戎王部到底在我这雁西候府安插了多少个钉子! 今夜雁翎城一夜未眠,雁西军全城搜查这么大的动静是瞒不住的,对外宣称是城内进了细作,所以每家每户都要仔细搜查一番。 众人听闻虽然抱怨但也接受了,全城盘查细作也不是第一回了,毕竟还是事关大家伙安危的事情。 祈舜一身玄黑色劲装,融入夜色里身影难辨,他奔波来去并非一无所获。 他怀疑玄澜失踪是申时,而雁翎城闭城门是酉时,这中间隔了一个时辰,就算往之前推延,也不过两个时辰。 只需去城门守军处一问,最后闭城门的两个时辰都有什么可疑的马车进出,再逐一前去盘查即可。 “就是这里?”祈舜在一家车行前下马,这家车行里的主人并车夫都被喊起了。祈舜大步流星踏进去,一左一右两个甲胄士兵跟在他左右,月光照下来泛出一身森严冷酷。 荆疏奉上托盘中一块玉佩。 祈舜顿时目光就是一凝,他去拿那块玉佩,触手温润滑腻如脂,是极好的玉质,整块玉雕刻成麒麟腾云的模样——这是玄澜的腰佩。 他还清楚的记得,当初玄澜差一块腰佩,他便陪着他在库房挑,挑来挑去其他的都看不上眼,那些龙凤呈祥富贵长命都是些看腻了的玩意,最后独独挑了这麒麟腾云腰佩。无他,只因麒麟是仁兽,而且这麒麟雕刻的憨态可掬,乃是真正的麟子之意。 当初那个孩子咧着嘴笑的样子还历历在目,如今这玉佩却已和他的主人分离了。 祈舜闭上眼睛缓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冷厉如刀,所有的锋芒都被暗藏在深不见底的瞳孔里,只剩下厚重的刀背挟着萦绕的煞气逼迫而来:“说,这玉佩你们哪来的?”他问这个车行的主人。 车行的主人是一个富态的中年人,他的妻子也是腰身丰腴,两人瘫倒在地上,已经被眼前的阵仗吓蒙了。 “那、那是捡来的!”那夫人惊恐开口:“跟我们没关系!那是捡来的!” “捡来的?”祈舜意味深长。 “就是入夜的时候我去关仓库门,在仓库门口捡到的!”那妇人狠狠点头。 “仓库……”祈舜沉吟了一会儿:“你们今天发了几辆车都在什么时辰?” 车行行主比他的妻子要镇定一些,缓慢的说:“因着现在城门口卡的极严,几乎只出不进,我们今日统共也只发了三趟车。” 他看着祈舜的眼神畏惧的缩了缩:“两趟车在早上,一趟车在下午,下午那趟车本是不发的,只是我一个马车夫找到我这儿,说是他以前的一个主家,在城里做生意的,如今老家妻子快生了,急着赶回去……” “继续说。”祈舜听见自己沉稳的声音。 “他给的租金挺、挺多的……”车行行主咽了口唾沫继续道:“我、我就给他派了三辆车……让那个车夫给他赶车去了……” “那个车夫叫什么名字?” “马、马壕……还有他两个交好的,一个叫陈火,一个叫王大回。” 祈舜心下了然,应当就是这三人了。 “什么时候发的车?”他又问。 “申时二刻……” 申时吗……祈舜心一沉。 荆疏复杂的看着他,这和那个在京中惹是生非贪玩折腾的九皇子全然不同。好像这个身体里藏着两个灵魂,如今那个纨绔轻巧,潇洒淡然的灵魂回去沉睡,这个犹如出窍利剑,仿佛历尽血雨的男人走出来,一个眼神都是如刀奔着心脏直射而去。 他忽然觉得这才应该是真正的九皇子,一个被尘封的灵魂,一个真正的战士。 第25章 深入 第25章 深入 临近子时,这偌大雁翎城主事的三人才在侯府聚首,将三方的消息一汇聚,顿时三人皆是面色凝重。 还是雁西候眼光老辣,提议道:“犬戎人所图非小,两军大战势在必行。不若主动出征,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祈舜脑袋一晃,沉沉浮浮的全是这十年陪伴他的那个孩子。他觉得自己无法坐视不理,深吸一口气,跪下请罪:“前线战事就交给大哥和老侯爷了。玄澜如今下落不明生死未知,我……得去寻他。” “你要拿什么去寻他?”太子疲惫的靠在黄花椅背上,仿佛一夕之间老了十倍:“两军即将开战,无法抽调更多兵马……孤将自己的亲卫军给你!” 他的声音低沉喑哑:“让荆疏跟着你去,能把澜儿带回来便把澜儿带回来,带不回来……你们也要好好的回来!” 如是,祈舜连夜点兵,趁着夜色苍莽,奔入了浩荡的草原。 城中将领被连夜唤醒召进侯府议事,准备即将到来的大战,次日清晨,雁翎城内的战钟敲响,全城备战。 而在客院里,出去离开的三人之外还有一个拥有皇室身份的少年从雕花木**醒来,削瘦的身体上罩着一件宽大的白袍,他看着窗外迷蒙的天光,眼神阴郁。 内侍小心翼翼的走进来,跪在他身边低声禀报,说翊王昨日连夜带兵出城。他向来恭顺的脸上此刻一片默然,嘴角却缓缓一个诡异的弧度,喃喃道:“去了吗,去了……那就都不要回来了。” 祈舜带着两百号东宫亲卫策马在辽阔的草原上行进。 天空翻起微微的鱼肚白,一点一点把曾经吞噬了天地的夜色消融,从圣雪山那边泄露出来的点滴金光把整座山峰染上了淡淡的金色,晦暗的天地被这一点金光刺穿,然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大亮起来。 祈舜紧闭着的眼陡然睁开,残留在眼里的睡意在刹那间消散,他二话不说朝系在崖口的坐骑走去。 荆疏在身后替他下令:“所有人上马!” 他们昨夜并未连夜赶路,而是在即将深入草原的时候找了一个避风崖口,略作休息。 草原的夜晚总是无比危险,这危险包括随时可能碰见的狼群,陡然呼啸而起的狂风,以及最可怕的,辨不见方向的黑暗。 是的,草原里最可怕的危险并不是其他,而是走错了方向。 要知道在辽阔的大草原上,一个人两个人……甚至是两百号人,都像一一片草叶一样渺小。而在草原上迷失方向,意味着你会遇见其他各种可能遇见的危险……以及,食物和淡水的告罄。 有经验丰富的军中斥候在前方探路,他仔细辨明草叶弯折的方向,空气中腐朽的气味,然偶胡带着大家不断调整前进的路线。 一行人磕磕绊绊的前行,苍鹰在他们头上鹤唳,飞掠而过时拖出巨大的阴影,远处圣雪山映出冰冷的天光,看不见他们的一丝身影。 此时此刻,千人的军队终于护送着一辆青色的马车进入了王部。犬戎王部的最中央屹立着可汗的王帐,它像是一个高胖的大汉站在一众清秀可人的小姑娘之间,帐顶飘着七彩的流苏,在风中张牙舞爪狰狞着脸。 而有一些帐篷介于王帐和普通的帐篷之间,他们比王帐要低矮,但比一般的帐篷要高大宽敞一些,是那群小姑娘里个子最出挑的几个——那是犬戎王子的帐篷。 他们零零散散的分布在这个聚居地的周围,突兀的矗立在周围的帐篷之中,但又好像是在对中央巨大的王帐进行朝拜。 “大哥,我们把人压去哪儿?”一个小兵问道。 那胡子拉碴的领头大汉眼光闪烁了一会道:“先押进沙恩王子的帐篷!” 玄澜“嘭”的一声被摔在了地上,他忍不住低声痛呼了一声,但根本无法发出声音。 他的手脚都被紧紧的捆绑起来,嘴里也被塞了抹布——醒来后他就发现自己是这幅样子,五个时辰不间断的奔波赶路,那群人从未进来看过他一眼,也就任由他被这样扭曲的绑着,水米未进五个时辰。 事实上玄澜非常冷静,他在醒过来的那一瞬间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马车外面那些人毫不避讳的大声交谈,听着他们所用的语言他就知道自己落入了犬戎人手中。他不知道这些犬戎人是怎么把他从重重守卫的雁西候府劫出来,还运送到了城外的,他也不知道他们劫持他要做什么,但总归不会是什么好事。他只知道,如果他不冷静,随时都可能丢掉性命。 巨大的危机感笼罩在他心底,所有的感官都敏锐了数倍,他听见有人正在朝这边走来,马靴落地的声音一步重过一步,周围有士兵向马靴的主人问好……他蜷缩着身体缓慢呼吸,以便让自己更好的恢复体力。 沙恩是犬戎可汗的老来子,至今不过才十八,他头几个哥哥的儿子都比他大。他几个哥哥联手,把他留在了王帐,父汗竟然也同意了,他实在不清楚父汗在想什么,忍不住抱怨道:“父汗为何不让我上前线?!” 他边上有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劝解他:“您不必担心,您是可汗最喜爱的小儿子,他需要的时候必会召唤您的。” 脚步声在他面前停住,玄澜缓缓睁开眼睛,他眼前站着一个高大威武的男子,穿着珍贵的皮裘,气质桀骜不可一世,先必就是那沙恩王子了。 沙恩看着他蜷在地上半死不活的样子,恶意的一脚踢过去:“呦,这小子就是那夏朝的皇孙?” “长得倒是不错。”他冷笑:“除去这张皮,和我们这儿的毛孩子也没什么两样嘛。” 玄澜腹部被他踢的生痛,忍不住怒气腾腾的看着他。 “眼神倒是还有几分力气,可惜实在没什么威胁。”沙恩蹲下身,在他耳边恶意道:“你可想知道,是谁把你出卖的?” 玄澜瞳孔猛的一缩,果然有叛徒! 沙恩拍拍他的脸,嘴角的笑意不屑而凉薄:“父汗常说,最坚不可摧的关隘,都是从内部开始溃败的。” “你有一个好哥哥。”沙恩轻笑着说。 玄澜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竟然是段玄河!怎么可能是段玄河! “把他扔去奴隶营,别死了,留口气就成。”沙恩嫌弃的一脚踢开地上的人,毫不在意道:“待我们败个一两场再送他去前线,也好教我那些哥哥知道,就算把我拘在后方,我也能立下一个大大的功劳。” 雁翎关。 残阳折射出凄烈的血色,城墙底下,鲜血缓缓的流淌,逐渐渗入泥土——城门口出的这块土地寸草不生,一眼望去泥土都是黑色。 红到极致便为黑。那是数百年来一代又一代的先辈在这里死战,在无数鲜血一层又一层的浸染下,积淀成了黑色。 厚重的石砖上零落的爬着青苔,这倒是难得的一抹绿意,只可惜在墙角阴暗的角落里,一滴鲜红的鲜血从青苔上缓缓的滑下来,平白生出几分刺骨的阴冷。 城墙上,太子一身玄甲,神情阴郁的看着底下血流成河尸首遍地。几队士兵正在有序的收殓着尸体,他们的神情好像已经麻木,但眼里仍然是止不住的悲哀。每一次大战总会有兄弟死去,他们所能做的也仅仅只是好好安葬。 太子紧紧皱着眉头,好像被残留着的满地鲜血刺到了双眼,无比深刻的认识到边关血战的不留情。 雁西候从城楼下走来,神情苍老疲惫但是步伐始终坚定,他还没来得及换掉一身战甲,就过来禀报:“此次战役是我们小胜,战死八千人,伤五千。” 战死八千……八千好儿郎,就这么没了!段祈昭眼里陡然折射出强烈的恨意。 他深吸一口气问道:“其他边城可有战报传来?” 雁西候道:“朔城无碍,凉城两场惨胜,老臣正准备增派援兵。” 太子叹了一口气:“……孤也一起过去,都是吾大夏儿郎,孤应当过去看看。” “殿下!殿下自身安危为重啊!”雁西候劝阻道。皇孙已经在他这里出事了,若是太子再在他这里出事——那真是、那真是一个雁西候府都不够赔的! “孤能出什么事?孤只在城楼观战,又不下去拼杀——现如今只有孤过去,才能最好的振奋军心。” 见老侯爷还要劝阻,太子不易察觉的皱了皱眉头:“孤意已决,侯爷不必多言。” 段玄河也苍白着脸色快步从角楼出走出来:“父王……儿臣请求同行。” “你跟着我去干什么?”他这个儿子学问的确不错,身体却太单薄了些,他已经有一个儿子出事了,这个儿子还是留守在雁翎城好。 “父王。”段玄河仰头看他,淡金的霞光给他侧脸打上一段阴影,日光下他的脸色苍白剔透毫无血色,唯独眼神让人动容,他沉稳着声音说:“百无一用是书生……儿臣如今才知道,自己有多么无用。与其独守雁翎城,不如随同父王前往凉城儿臣,虽无法下场拼杀,但儿臣应当与将士同在!” “好!不愧是孤的儿子,那就允你同行!” 第26章 刺杀 第26章 刺杀 祈舜让荆疏带着那两百号人在犬戎王庭不远处的丘腹内藏好,自己带着两个伸手敏捷的侍卫往王帐处摸去。; 荆疏还想阻止他,他却心意已决,挥手道:“让兄弟们好好休息,我把人带出来后,才是真正要你们血战的时候。” 这一处一犬戎可汗王帐为中心的帐篷群很是庞大,混进去并不是很难,难的是不惊动任何人,更难得是要在这上千个帐篷里找到玄澜在哪个帐篷,并且同样不惊动任何人的摸过去,然后全须全尾的把人带出去。 祈舜眼光四下一扫,将周围的地形记在心里,他已经走过了不少地方,记下了不少地形——脑海里犬戎王庭帐篷群的三维立体图正在不断的丰满。 执行任务前熟悉地形,这是他们始终奉行的行动准则。 即使他已经重活十多年,但是上辈子生死间训练出来的技能任然留存在了灵魂中,只待他需要便将它尘封解用,并且用起来圆融如意如臂指使,没有丝毫阻塞之感。 他正打算劫几个人过来盘问一下玄澜被关在了哪儿,就有人走过来,边走还边说:“没想到他一细皮嫩肉的贵公子还挺狠,奴隶营那些孩子竟然挡不住他。” 另一个军士摇头道:“想活下来不得狠点!沙恩王子虽然说给他留口气,但这口气能不能挣到不还得看他自己!” 玄澜躲在干草垛后面,心里一阵发慌……奴隶营?听起来就不是什么好地方。 随后又截住两个侍女模样的人,分开来盘问,两人都说奴隶营在西边临近布多王子的王帐后边。祈舜心里有了数,再看向这两人,是万万不能留她们的命了,手起刀落,干净利索额割破了两个女孩的喉咙。 他带来的两个侍卫都有点惊诧的看着他,这手段哪里像是个骄纵闲适的皇子了,这么干脆利落,就是他们也未必有这心性。 祈舜看了他们一眼,目光凝成一束,冰冷如寒刀,分分明明的警告。 祈舜带着人悄悄的往奴隶营摸去。 奴隶营只有简陋的几个帐篷加木栏围起来的一块地,周边有人看着,那人眼皮子耷拉着,没精打采的很。木栅栏通常有成人高,围的很高也很严实,人只在帐篷前守着,对木栅栏里头看都懒得看一眼。 祈舜静静潜伏在周围的草丛里,透过木栅栏的间隙,他可以看到围栏的里面。 木栅栏里头人兽之间泾渭分明,人与人之间也泾渭分明。围栏的一边是几只围在一起的小狼,另一边坐着一群群衣衫破烂的小孩。 祈舜想到自己以前听说过的说法,一瞬间动了——犬戎人分明是在养狼王! 这样子每到饭点的时候饲养者都会把食物扔进来——当然这些食物绝对不够所有的人狼饱食。人狼先会猎杀对方以争抢食物,直到一方群体的死绝,然后活下来的那个群体会开始自相残杀,到最后丢进去的人狼最后只会活下一个人活着一头狼。 这一头狼王只要一声吼叫,便足以让一般的狼群退却。是的,即使最后活下来的是人,那也与狼无异了。 在围栏里面,其他的小孩都一群一群的聚拢着,各自有各自的小圈子,唯独玄澜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角落里。他的衣着最为光鲜亮丽,但也最格格不入。 祈舜一趴就是两个时辰,陪他趴着的两个侍卫都已经手脚僵硬的动不了了,他还一动不动的趴在哪儿,眼神四处巡视并不特意盯着玄澜。 快到饭点的时候,看守的人打着懒洋洋的哈欠扔进来一只烤全羊,于是原本静坐不动的小孩和小野狼都瞬间动起来,场面一时间变得极度混乱。 玄澜起初并没有动,他无法一个人对付小狼群和这些比野狼还凶厉的小孩子——他们都是和他差不多大的年纪,也能够看得出来曾经的锦衣玉食,但是却要比他狠百倍,一个个眼神里都透露出凶狠的煞气,和对面的小野狼崽子如出一辙。 等到狼群败北的时候他才缓缓的站起来,这时一起撕完小野狼的小野孩们又开始互相撕了。每个小团体都想要封得更多的羊肉。 他们见他站起来都回过头警惕的看着他,没有人愿意心甘情愿的自己能拿到的肉分出去,特别是对一个新来没两天的新人。 玄澜深吸一口气,准备为自己的这一顿晚餐而战斗。 一天前他被人扔进这里,一天后他就彻底融入了这里的游戏规则。他锦袍破碎小脸脏兮兮的,身上还有多处随意包扎过的伤痕,身上的一切都显得他落魄不堪,唯有眼神坚毅明亮。他要活下去,是的,活下去。 他的优势是自小有武艺师傅教导,并且生在皇室身子骨扎实,但是这里的战斗不是他那几样武艺承担的来的,他们用抓、挠、踢、打总之一切能够让人受伤的动作来让你受伤,并且在你没有防备的时候毫不犹豫地下手掐断你的喉咙——玄澜的颈上就有两只手印的淤紫。那个试图掐死他的野崽子也成了他在这里杀的第一个人。 祈舜趴在外面的草地上眼眶发红,心脏一阵阵的抽搐,好像很多年前亲眼看着战友在他眼前断气的那一刻又回来了,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无能为力。 祈舜忍不住咬牙将犬戎王部恨得咬牙切齿,玄澜……他护了十年的那个孩子,两天前他还是金尊玉贵娇养的小皇孙,两天后他已经变成了为活下去生死一线搏杀的小狼崽子。 犬戎!!他第一次心头有强烈的恨意,他段祈舜在此立誓!! 有生之年,必灭犬戎王庭!将犬戎逐入草原深处!百年不得回返! 凉城、朔城、寒城、兰城、沙城共五个重镇,拱卫着雁翎城,共同守护雁翎关。 凉城距离雁翎城并不远,从清晨出发,急行军大半日就到了。 凉城的守将刚刚经历一场小规模的血战,此刻战甲上都还沥满了鲜血,听见传令兵禀报说太子亲临,惊的手里的鞭子都差点没拿稳,什么都顾不上,调转马头就往回赶。 他看见太子感动的热泪盈眶,下马的时候腿肚子都软了一下:“殿下!您怎么亲自过来了!” 然后第二句话就是:“殿下,增兵带来了吗!” 段祈昭本来看见他的言行狠狠皱了一下眉头,听见第二句话又瞬间舒展开,眼里的不满转为了赞赏:“五万增兵,孤全带来了,就在后头候着。” 守将已经顾不上看太子的脸色了,听见增兵的消息顿时面露喜色道:“请殿下和皇孙先去将军府休息,末将先去安排兵员!” 段祈昭祈舜并没有因为这个守将怠慢了他就心生不满,他只是更深一步的意识到,犬戎人这次是有多来势汹汹,而边关的战事究竟严峻到了什么样的地步。 他来之后,短时间内并没有接触战爆发,凉城的军兵获得了短暂的喘息时间,由雁翎城带来的增兵也借机与原守城老兵进行了仓促的磨合。 皇室的现身以及增兵的到来,让原本弥漫在军营里的悲戚沉重的氛围消散了大半,他们仍然悲哀仍然沉重,但是却更加坚定,就像精刀经过铁石的磨砂,不仅有了厚重的刀背,还有了锋利的刀刃,一开一阖,勇往无前不可匹敌。 第五日,战争的号角再次吹响,段祈昭走上城楼,看见远处犬戎人的军队集结而来,那数量黑压压一片,看的人心慌。城楼上众人脸色一变,守将咬牙切齿道:“怎么会有这么多!” 很显然在他们趁着这几天修养生息的时候,犬戎人也没有闲着,在忙着调兵遣将。 犬戎人善骑射多骑兵,城外三里处早就挖了壕沟,设了绊马索,一片骑兵冲过来,呼啦啦就倒了一半,但是后面的人丝毫不见,踏着自己族人的尸体往前跑——是的,他们就是在用人命来填这些壕沟,用族人的命来开路。 守将已经带人出城门冲杀,有零零散散的犬戎骑兵冲到了城门下一里之处,凉城守将带人全力绞杀,但是随着冲到前面的犬戎士兵越来越多,他也逐渐有点力不从心。此时那守将的后手也显了出来,他安排埋伏在侧的两队人冲了出来,从五里外将这一截犬戎骑兵阶段,然后呈合围之势三面对其进行绞杀。 守将丝毫不吝惜兵力,自己只用了一万人吸引敌兵,然后两边埋伏的副将各带了两万的军兵,此刻三方一呈合围之势,顿时势如破竹,直要把被包围的犬戎骑兵砍杀殆尽。 此时此刻,惊变突现。 被包围的犬戎人之中,一个兵士陡然一拍马身,然后踩在马头上双腿发力,在空中一个翻卷,猜到了他前面那个军士的肩上,马匹陡然往下一沉,然后那个那个军士稳稳的抓住他的脚,他站稳后弯弓搭箭,目标直射城楼之上的太子。 “殿下——小心——”血战中的凉城守将一瞥头看到这一幕,刹那间惊的目龇欲裂,声嘶力竭喊道。 太子身边的护卫立刻将手上的盾牌扔出去,以期一阻利箭之势,但此重箭明显经过特殊锻造,此刻携千钧之势而来,一瞬便将军中制式的盾牌射开,直射太子心脏。 段祈昭脸色遽变,噔噔往后退了两步,他万万没有想到敌军中暗含针对自己的杀手,更不知他们是如何认出自己的。他此刻只看到那一根利箭割破空气,箭尾在空中以弱小的幅度剧烈的抖动,隐隐搅动起一个小漩涡,然后盾牌在那根利箭面前四裂散开,箭头上一抹紫色的寒光幽幽而现,无情的击破他心底最后一丝侥幸。 下一刻,他听见箭尖刺破自己血肉的声音。他的身体渐渐软倒下去。 “父王——”他听见自己的大儿子喊道,尾音好像都承受不住他的震惊,嘶哑的好像撕裂了血肉。 段祈昭大步跑到他父亲面前,一把扶住他父亲软软倒下的身体,然后好像承受不住一样颤抖着声音:“父王——父王你没事吧?父王!” 他的手不知不觉见就触摸到了那只射入他父亲胸口的重箭,如果有人能从正面直视他就会发现,虽然他面色惊惶但是眼底丝毫不见震惊和慌乱,他眼里精光闪烁了几下,旋即一咬牙,狠狠把手按了下去。 段祈昭昏昏沉沉的,本还在心中感叹多亏护卫机灵,阻了那箭一下,此时射的并不深,他听见自己大儿子在叫他,声色惊惶不知所措,这大儿子虽然平时没见有什么表示,但没想到竟然如此依赖他,但是转瞬间,深入骨髓的痛楚就攫取了他的思维,他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扭头想看自己的大儿子一眼,却在转瞬间彻底失去了意识。 第27章 虎穴 第27章 虎穴 没有人想要死,特别是这些随时随地与死亡为伴的孩子,更是拼命的想要活下去。(锦衣玉食,爹娘疼宠的日子都像是前世的前世,原本父母族人在十年内为他们构筑的世界在一夕之间崩塌成碎片,山河碎裂天地倾覆眼睛再次睁开的时候,他们就必须要为了活下去而拼命。 玄澜终于抢到了自己的食物,那些野性的孩子看着他再也不敢上前——只要他表现出比他们还要搏命的狠心。 锦绣的花纹被鲜血浸染,倒像是盛开在往生河岸的曼荼罗花。 他的右腿受了伤,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贯穿了整个腿腹,模糊的血肉翻卷出来,一动就钻心的痛——那是被另一个十岁的孩子用磨出锋利边缘的石头砸出来的。 那个人不要命的抱着他,死死的缠住他,然后用那块磨出了锋利边缘的石头去砸他的右腿,一下又一下,都砸在相同的位置上,痛楚深入骨髓,玄澜双眼发红,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咆哮,他再也顾不上手下留情,一个用劲翻身,然后抱着身上人的头使劲往地上砸。 好像野兽濒死发出的困兽之叫,这其中有几多不甘几多疯狂几多暴戾都不予言说,只是当地上那具红白之物流了一地的尸体刺目的躺在那里,再也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去抢他的食物。 他拖着伤腿一瘸一拐回到了自己原来静坐的那个角落,几臂之内都无人,只有不远处的那些幼狼闻到了血腥味,幽绿的眼光寒意森森的盯着他,嘴里流出腥臭的涎水。 他抬头看那些幼狼一眼,人眼狼眼相对,是如出一辙的孤狠决绝,以及他眼里还未退去的狂暴嗜血。 收回目光,垂下眼脸,浓密的睫毛覆住了所有外泄的眼神光。 那睫毛细长而浓密,像是划过空中的蝶翅,细看竟是静美的——此刻他脸上沾着的血迹还未擦拭,眼角凌厉如刀的弧度还未缓下,竟有一种疯狂残破的美感,像是花火绚烂到了极致,然后一瞬间轰然崩塌,零落成满地锋利的碎片。 玄澜一言不发的吃着自己搏命抢到手的羊肉,羊肉沾上了血迹,以致腥膻味更重,但他毫不在意,一丝一丝嚼碎了咽下去,没有浪费一点。.. 他要回去。他还有阿舜还有父王还有皇爷爷,他不要在死在这里,他要回去,回到京都去。 活下去……然后,回去。 回去。 天色一点一点暗下来,好像只是低头了一瞬,再抬头就看见了星河璀璨。而在地面上,也有星星点点的火光在帐篷群各处生起——但这并不包括奴隶营。 玄澜的神经无限制的紧绷——他已经在这里度过了一个夜晚,因此他知道,深夜的奴隶营,才是对他最致命的时候。 他的手伸进自己左腿的靴子里,已经做好如有万一就暴露那柄匕首的准备——铁质的兵器在奴隶营是不允许被持有的,一经发现,即刻上缴,并且举报人还能获得额外一顿饱饭的奖赏。 也因此在白日的时候他再怎么濒临绝境也未曾拿出这把匕首,他无比清楚,这仅剩的匕首,才是真正保命的东西。 但是在深夜的奴隶营,白日里未曾获得食物的小狼会蠢蠢欲动——深夜才是他们猎食的时候,他们会趁机偷袭围攻白日里重伤的人,或者人群里看起来最弱小的那个孩子。通常其他孩子也无法阻拦,只能安排人守夜,然后在小狼们袭来的时候把大家都叫醒,以免有人在睡梦中被小狼给咬断了脖子。 玄澜孤身一人,且深受重伤——如此看来,他必然是这些幼狼袭杀的首要选择,可不要小看野兽的智慧。 如果能够熬过今晚,明日有必要要杀死一个小头目取而代之了,玄澜无比冷静的心想。 围栏里另一边几只小狼眼里幽幽闪烁着绿光,就想一团绿色的火焰在空中起伏跳跃。 玄澜严阵以待不敢有丝毫松懈。 在他们对峙的时候,临近的布多王子的帐篷突然爆发出喧嚣的人声,不知爆发了什么争吵,声音尖刻的他们都能听得见,人声鼎沸真是好不热闹。 “呲啦。”在不远处传来沸腾的人声中,玄澜陡然听见这样一声清晰尖锐的声音,就像是刀剑相撞,金铁交戈。 ——恍惚间他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金铁交错的声音一声又一声响起,无比清晰,无比尖锐,甚至有零星的火光溅射出来。 他不可置信的抬起头,看向铁锁处。 “哗啦”一声,粗长的铁链被祈舜一把拉开,丢在地上。 “……玄澜。”祈舜强撑着自己的声音,让他听起来尽量沉稳。 “……阿舜?”这两个字出口的瞬间,竟然让他感觉恍若隔世。 这一处木栏围场就像是一处斗兽场,高大的木桩打入地底,木桩之间毫不留情的用木棍和荆棘填充,细碎的光影透过荆棘之间的缝隙洒进来,珍贵的就像是难得的曙光。祈舜站在唯一的入口处,铁锁无力的躺在他脚边,身后这扇唯一的木门大开着,一眼就可以看到木门外无限广阔的天地。 祈舜环视四周,那些瘦骨嶙峋却眼神如孤狼般阴狠的孩子一个个都警惕又贪婪的盯着他——或者说他身后那扇洞开的大门,而那些真正的狼崽子似乎从他身上感受到了某些危险的气息,全身紧绷做好了进攻的姿态,八头小狼全都退到一处聚拢在一起,一丛丛绿光闪烁跳跃。 一个护卫从旁边的帐篷里走出,向他做了个手势,示意看护人已经被干掉了。 他点点头,这个护卫将弓箭递给他,弯弓搭箭,将箭尖瞄准那几匹小狼,一箭又一箭射出,快到让人眼花缭乱,箭尖直击眉心,全部一击毙命。两个护卫看的眼皮一跳一跳的,又赶紧把准备好的几个包裹递给他。 就在此时,远处沙恩王子的帐篷突然爆出冲天火光,附近被聚集到布多王子帐篷前的人寂静了一会儿又陡然沸腾,然后匆匆忙忙全部人都朝着沙恩王子的帐篷赶去。 祈舜待得他们走远了,将手上的几个包裹扔在地上,冷冷说:“包裹里有干粮和火折子,拿了东西就可以逃,马场在西边。当然如果你们想逃的远一点,可以在走之前顺手烧了路上的帐篷——就像之前那个着火的帐篷一样,”祈舜顿了顿,笑着说:“烧的越多,就可以逃的越远。” 说罢,他走过去简单处理了一下玄澜右腿上的伤口,到最后简直手抖的连纱布都系不住。他颤抖着吻了玄澜的头发,轻声说:“阿舜背你走,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他布下的后手要不了多久就会被识穿,也因此他才会让把那些奴隶营的人一起放出去,多一个人混消实现总是好的,特别是在他们外逃的时候。 此时另一个前去放火的护卫也回来了,他把玄澜背起来,匆匆往犬戎王庭外那两百号人的驻扎地赶去。 之前的潜入犬戎王庭根本不算什么,现在才是战斗真正开始的时候。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犬戎王部的大军此时不在营帐之内,但就算只剩下一些守备军,也不是他那两百号人能够抵挡的,在这种情况下他要活着带玄澜回到雁翎城,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现在才是真正考验他们的时候,逃亡,现在才开始。 血战,也现在才开始。 也幸好之前放出去的那些小孩大闹了一场拖延了点时间,整个王庭处的帐篷群遍地开花,也分去了一些搜查的人口。 当然还是他们的行迹最好找,跑到宽阔平坦的草原上,踪迹什么的还不是一目了然,现在拼的就是时间。 荆疏有点惊讶的看向他,没想到他还真的把玄澜殿下救出来了,不过惊诧的情绪也只是一闪而过,因为祈舜根本顾不上和他多说一句话,只在擦身而过的瞬间匆匆说了一句:“上马!走!” 玄澜因为伤势太重,无法一人独乘一骑,便坐在他身前,祈舜在他耳边低声说:“撑住了!” “恩。”他低低应了一声,阿舜为救他深入虎穴,他不能让阿舜陪他折在这里,必须要撑住。 随着马身的一下下颠簸起伏,右腿又传来钻心的疼痛,血迹一点点又渗出来,他咬着牙忍着不吭声。 祈舜眼里心痛不忍的神色一闪而过,但还是咬牙在他耳边一字一顿的说:“给我撑住了!别让我最后九死一生救个死人回去!” 玄澜轻轻一笑,声音还带着少年特有的清朗,却坚定的犹如远处无所畏惧屹立在天地间的圣雪山,他说:“阿舜,我长大了。” 声音转眼就破碎在身后的风里,祈舜拉着缰绳的手一紧却未发一语,高高扬起的马鞭狠狠挥下去,马儿嘶鸣一声加快了奔跑的速度。 是的,你长大了,所以不要让我失望。 第28章 苏醒 第28章 苏醒 祈舜他们从上马的那一刻起就开始一刻不停的策马狂奔。.. 虽然之前用了些手段拖延了时间,但跑到一半的时候还是有追兵追了上来。那是一小队出来搜查的兵马,人数并不多,大概二十人左右。 看着对方与自己的距离一点点拉近,祈舜面容冷峻连眼睛都没眨两下,一个眼神递给荆疏,荆疏心里明了,下一刻队伍里脱离出来二十个人,与追兵进行周旋。 而剩余一百八十号人仍旧一言不发的策马狂奔,他们都是训练有素的军人,不会做无谓的抱怨与指责。 队伍里头一片沉默,然而军容赫赫。 只有马蹄落下发出轰隆的踢踏声挟着一往无前的气势撕裂着狂风。 两百人的队伍出去,到最后跟着祈舜回到雁翎关的只有不足五十,所有人都是折在奔逃而回的路上的。 然而他们不能停,只要一停下来所有人都难逃敌手,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甚至到最后临近雁翎关,祈舜更是不顾底下坐骑的性命,掏出藏于靴中的匕首,狠狠插入马臀,马儿吃痛之下简直是发狂般跑完了最后这段路。 祈舜不会想到,当他九死一生回到雁翎城的时候,迎接他的会死太子被刺,重伤不醒的消息。 他一回到雁西候府就让人把玄澜送下去看大夫,付岩一听他回来立刻就来向他禀报,他脚步一顿,扶着旁边的马身才让自己站稳。 “我知道了。”声音平稳的好像重伤将死的不是太子,不是它亲厚多年的兄长。 祈舜并没有第一时间赶去看望太子的病情,他把玄澜带回自己的院落,这时大夫也已经赶过来了。 如今太子重病,整个雁翎城最好的大夫都在雁西候府候着,来者是一个张姓老者,胡须花白已然上了年纪。 张大夫给玄澜仔细处理了伤口后开来药,细细叮嘱了内侍一番,如果太子有什么三长两短,**这位那可就是太子殿下唯一的嫡子了,他自然不敢不用心。 祈舜临窗而立,神情莫辨。他一身玄衣尚且未换,透着浓浓的血腥气和一路挟势归来的寒气。 张大夫在他身后踌躇着,有点不敢上前,眼前的人身材颀长沉稳凝练,窗外的光线打在他身上,落下一道阴影。张大夫也奇怪,他这一生也见过不少权势人物,没一个能给他这种感觉的,说起来这九皇子虽然封王,但并没有多少威严,也不曾刻意用气势来压他,但是他一个人站在那里,好像就站出了一方天地。( “九王爷。”张大夫轻轻开口禀报:“玄澜殿下自小底子大的好且都伤在皮肉,并无什么大碍,烧退下去后好生修养半月就行了……只是,那右腿,创口太大……日后恐会留疤。” “恩。”祈舜轻轻应了一声,留疤不是什么大事,他又问道:“皇兄他病情如何?” “太子殿下……”张大夫轻轻叹了口气:“太子殿下是箭伤,本未伤及肺腑,奈何箭支淬毒,草民们医术不精,如今也只能用人参拖着罢了。” 许久之后,他才听得眼前的人说:“恩。本王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雁西候府这段时间其实很乱。 太子重伤未醒,唯一的嫡子被犬戎人所劫,深受信任的弟弟深入虎穴去了,就剩下一个没什么威信的庶子。按理说皇家嫡庶是说明不了什么的,但奈何到底不是太子亲自教养长大的,关键时刻还是少了几分远见和魄力。 太子倒下之后,他孝顺倒是孝顺,整日守在床边侍疾,就连从京都带来那二十万大军中某些太子一脉的亲信将领看到也不得不赞一句孝子,但是资历深厚如镇国候这类人还是在叹气——太子遇刺倒下的那一刻起,就应该下令立刻封锁消息的,这样无论怎样都还有应变的余地。 虽说后来也由雁西候府下令封口,但到底晚了一步,虽说消息仍然只是在军队上层流传,但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人也知道了。 如果是翊王——以玄澜皇孙失踪是九殿下的表现看,应该是可以考虑到的吧。 不是他们不看重这位皇长孙,在最初的时候他们也试过在一些事上来向玄河殿下拿主意,毕竟太子突然遇刺,很多事情都要再做安排。太子一脉可以称得上主子的也就这位太子的庶长子了。这位殿下倒是有那个心,可实在没那个力,连太子的布局都不清楚,更罔论总揽全局了。 如今听闻翊王从犬戎王庭归来,还成功救回了玄澜皇孙,他们不禁复杂的松了口气——能挑大梁的终于回来了。 夺储之争向来不是生便是死,对他们这些从属者来说更是如此,既妄想那从龙之功,就要赌上身家性命。如果太子出了意外,那么未来除非是太子嫡系登位,否则无论哪位皇子登位都没他们的好果子吃。 如果九皇子有自己登位的心思那便另说——九皇子本就是太子这一脉的人,陛下又对其宠爱非常,后宫还是他生母一家独大,他们的选择便显而易见了。 当天晚上,几乎所有太子心腹将领都约好了一样,全都赶来了雁西候府。 雁西候府,太子所在院落。 院内气氛沉闷压抑的很,一股淡淡的中药味从屋内飘出来,来来往往的侍女药童全部都低头匆匆走着,不敢交头接耳一句 太子庶长子段玄河正跪在床边侍疾,屋内只有一个他的心腹内侍站着。 段玄河也不嫌脏累,亲自动手替太子擦身换衣,脸上还没有一点勉强之色,他轻轻擦拭自己父亲的手指,温柔的道:“父王,玄河如此孝顺……您有我一个儿子便够了吧。” 屋内他的心腹内侍弓着身子缩在墙边,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恨不得把头缩到衣服里去。 “去看看我要的汤药熬好了没。”内侍如蒙大赦,屁滚尿流的跑了出去。 祈舜换了一套干净的衣裳才过来,月白的颜色倒是把他从草原归来的一身煞气遮盖了几分。 他跨进太子所在卧房,段玄河见他进来就起来行礼:“九皇叔。”眼眶红肿,也不知道哭过几回。 祈舜却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径直走到太子床前,掖了掖被角,然后低声说:“皇兄,九弟不负所托,将玄澜带回来了。” 身后段玄河恨得咬牙切齿,眼里一闪而过不甘和阴狠。 ”玄河,你恨死我了吧。”祈舜突然说。 段玄河心里一惊,面上仍然不动声色:“呵呵,九皇叔说笑了,这该从何说起?” 祈舜连转身都不曾转身看他一眼,依旧是淡淡的口气:“你生下来是皇室长孙,皇兄的大儿子,虽说是庶出,但也应该受尽皇室宠爱。但只不过比我晚出生了几个月,父皇有了小儿子对你这个大孙子自然就不怎么看重了,甚至后来母妃把我送去东宫,由皇兄看护,你这个大儿子他也不太顾得上——本该是受尽宠爱,父母长辈娇惯着长大的人,你不怨吗?” “九皇叔这是说的什么话,能有幸投在皇室,已是玄河前世修来的福分了,怎还能奢求长辈无微不至的宠爱了……” “你不必辩言,如何处置你,待皇兄醒来再说。”他淡淡的说:“老实在一边呆着。” “你……!” “我只是想不通,你也不过才十六,谁给你那么大的胆子,里通外敌谋害亲弟的。” 祈舜顿了顿:“我也不必想通,你身后还站着谁,我也心中有数,他也迟早会付出代价的。” “你当玄澜和皇兄死了——东宫一脉你就能当家做主了!”祈舜转过头盯着他冷笑道。 段玄河还算稳的住方寸,证据早已全部被他销毁,这事是死也不能承认的,他冷笑道:“玄河还想问九皇叔哪来这么大的胆子,父王还有一口气呢!您就忍不住觊觎东宫这一脉的势力,要对父王的儿子赶尽杀绝了吗!” “简直枉费父王平日里对您的信任!”他拔高了声音,怒吼道。 院外涌进来一波太子的心腹将领,他们在门口就听见两人的争吵,此刻脸色略微妙。 局势已经脱离了掌控,段玄河暗道不妙,恶人先告状道:“诸位将军!父王还尚在,九皇叔就迫不及待想将玄河置于死地!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玄河倒是不惧一死,只是可怜玄河那弟弟,九死一生至今昏睡未醒,日后恐也逃不过做这贼子的傀儡!” 门外段玄河的心腹内侍端着汤药走进来,被屋内的阵仗吓了一跳,手里的盘子都差点没端稳。他快步走到自己主子身前,将汤药递过去。 “慢着!”祈舜凌厉的眼神划过来,最后落在那一碗汤药上,缓缓道:“皇兄今日的药用过了吧来人——去请张大夫!” 张大夫被药童扶着匆匆忙忙赶过来,还以为太子的病情突然恶化,了解了情况后拿过那一碗汤药仔细一稳,道:“回禀就王爷,药里并无毒,反而尽是些珍贵药材……”他咬咬牙道:“然正如久病之人虚不受补,太子殿下身体虚弱,若用此虎狼之药,只怕清醒几日后便拖不了几日了!” “尔等庸医!简直胡言乱语!”段玄河强撑这冷喝到:“你等闭门造车医术不精,父王被你等医治数日仍未能清醒过来,此刻有能让父王好转的良药,尔等还出言污蔑,你是和居心!” 没有人注意到,此刻躺在**的人手指动了动。 “你……!”张大夫涨红了脸气急,被人侮辱了医德,颤抖着嘴唇说说不出来半个字。 “拿来。”身后传来一道淡淡的声音,不容忽视。 所有人都立刻向**看去,只见太子正挣扎着坐起,又咳嗽了两声,嘶哑着声音说:“把药拿来,孤要喝。” “孤不过病了两天,如今说话都不管用了?”段祈昭冷冷的扫过庭内众人,眼神冷冽。 第29章 卒天 第29章 卒天 谁敢把药拿给他? 这碗药的药效张大夫说的很清楚了,递给太子那就相当于亲手杀了他,一时间屋内竟然寂静的落针可闻,没有一人敢动,只听见太子死命压抑的咳嗽声。最后还是祈舜走过去端起药碗,跪在太子的床前,抿着嘴道:“皇兄。” “孤喜欢听你喊大哥。”段祈昭又咳嗽了一声,温柔的揉了弟弟的头发,道:“小九,你是个好孩子。” 他接过药碗一仰而尽,随即闭上眼,感受着体内缓缓回复的气力。 他闭目休憩了多久,屋内众人就一声不发陪着他等了多久,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 气氛渐渐凝滞,连空气都好像沉重起来,所有人都想到了,但凡太子觉得自己的身体还有一分拖下去的可能,都不会如此决绝的喝下这碗堪称是毒药的补药。 约莫一刻钟后,段祈昭睁开了眼睛,那一瞬间的眼神明亮的让人心惊,甚至隐隐可以感觉到生命力在燃烧。 睁开眼睛第一句话,他就问站在自己床头的弟弟,声音仍然带着沙哑般的艰涩,听起来竟给人一种“小九,孤问你,你回来了,澜儿可曾回来?” ”幸不辱命。”四个字蕴含了多少生死一刻的瞬间,祈舜像一个真正征战归来的战士向他的上级禀报。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玄澜受了点皮肉伤,未伤及筋骨也为伤及身体元气,大夫说好生修养半月便好。” “那边好。”段祈昭轻轻叹了口气,尾音带出后怕与庆幸。 随即他深深吸一口气,指向屋内唯一一个他的血脉亲子,低沉着声音喊道:“来人!” 在场的将领都被他这一手弄蒙了,有些人还在云里雾里,有些人则猜到了什么震惊的看着他,屋外立即跑进来两个铁甲侍卫。 段祈昭压抑着咳嗽了一声,然后无限冰冷的道:“把这个逆子给孤拖下去!” 他冷冷扫了一圈在场的众位将领,不放过他们脸上的一点表情,才不疾不徐的开口解释道:“孤身中毒箭,这一箭本只擦破皮肉,是孤的好儿子将箭支狠狠一压,才致使孤数日昏迷不醒,毒性深入肺腑。” 他这个好儿子有胆子对他下手,那就干了绝对不止这一件事。 如今玄澜平安归来,他便也没什么顾虑了。 段玄河惨白着脸色被拖了下去,他下手的时候父王竟然还是有意识的。 不论为什么谋害身为国之储君的父亲,还里通外敌谋害身为嫡子的弟弟。简直可以称为不孝不悌,不忠不义! 谁也救不了他。 “父亲!”段玄河突然咆哮出声,双目通红死死的盯着他父王:“玄河一时糊涂!您就真的一点不顾念旧情吗!” ”孤若不念着那点父子情分,你就是被拖下去杖杀了。”太子咳嗽了两声,淡淡的说:“你说的对,孤有一个儿子便够了。” 但是显然,留下来的那个儿子不会是他。 段玄河绝望的被侍卫架下去了,段祈昭又对着屋内站着的这一圈心腹将领说:“孤死后,东宫一脉以翊王为主,你们可有异议?” “殿下!” “殿下!” “大哥!” 这些跟着他来边关的心腹将领都跟随他多年,此刻一个个都跪下喊他,眼眶泛红,祈舜也跪下喊他大哥。 “都起来!”段祈昭低喝道:“孤的身体自己清楚,没什么不好说的!” 太子缓缓坐起来,靠在身后的软枕上,祈舜抬起头看他,两人四目相对,太子看着他的眼睛郑重的说:“锦衣夜行,明珠蒙尘,孤知晓你绝不止这点才华,平日里不过是在避嫌。” 那声音一字一句从他的喉腔里发出来,低沉喑哑,恍惚间的威压像是天道箴言却又有着梵音般的宁静平稳,他说:“小九,日后就靠你护东宫一脉安稳了。” 这是一脉势力之主在交托重任,他转头看向床下面一圈跪着的将领,用同样低沉的声音说道:“小九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祈舜仿佛立下誓言,无比郑重道:“臣弟必护玄澜一生长安,必护东宫一脉平稳,” “好。”太子道:“孤信你。” “你们都下去吧,小九留下,让人拿纸笔上来。”太子挥挥手让其他人都退下,独独留下祈舜一人。 “小九,扶孤起来。” 祈舜扶着他站起来,又给他披上裘毛的披风,扶他到桌案前坐下。 段祈昭咳嗽两声,脸色苍白虚弱,“大哥……”祈舜忍不住低低劝他两句,声音含着焦灼。 “无妨。”段祈昭执意要把事情做完,铺开宣纸,开始写起来祈舜在一旁研墨。 约莫大半个时辰过后,三封信平摊在桌案上,分别写着“父皇亲启”、“谈斐亲启”以及最后一封“吾儿玄澜亲启”。 他放下笔,又静静坐了一会,目光凝成一点落在廊檐下挂着的流苏风铃上,好像在回首自己二十九年波澜起伏的人生,在他未出生的时候,亲生母亲就为他费尽心思,以致于他四岁一被接回皇宫就被立为太子,此后就是为坐稳太子之位奔波筹划的二十五年,这期间有无数人在他的身边出现过,有无数人追随他,有无数人支持他,当然也有无数人想杀了他,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欲拔之而后快,他也曾数次在生死间徘徊命悬一线,然而从来没有一次,死亡的感觉如此清晰,每一分每一秒都感觉到生命在从自己体内流逝出去。 “小九,孤不甘心。”他突然说道。 “孤不甘心就这么被老二算计。” “孤不甘心就这么死在边关。” “孤不甘心一生谨慎最后竟然死在自己儿子手上。” “孤不甘心。”他一字一顿的说。 “咳咳、咳咳!”他情绪激动剧烈的咳嗽起来,待得咳嗽渐渐平复他的情绪也稳定下来,最后低着头嘶哑着声音说:“小九,你说会护澜儿一生长安,护东宫一脉平稳,孤信你。” 他的声音带着无限疲惫,好像飞鸟穿越沧海最终无力的落在树枝上:“孤会在这两日把能做的都替你做了。” “大哥。”祈舜的声音涩涩的,心头被一股无力感充塞,他真的把他当大哥看,也是真的不想他就此死去。 段祈昭拍拍他放在自己膝盖上的手,“死生自有定数,”他惨然的笑了笑,又像是看开了,“或许是孤没有那个命。” 自嘲一笑,段祈昭拿起桌上那三封信道:“这三封信,一封给父皇——一国太子不明不白的死在边关,总要给父皇和朝臣一个交代。” “给谈斐的那封信,你亲手交给他,孤所有的布局他都知晓,以后他也会为你效力。” “澜儿……孤不知能否等到他醒来。你以后勿要太宠着他,他是孤的儿子,他要学会自己顶天立地。” 这三封信是他所有的后手,是他身为儿子身为父亲身为一脉势力的掌舵人必须要做的事,也是他强撑这喝下那碗药也要获两日清醒的原因。 他务必坦然也无比冷静的开始交代自己的后事。 “孤死后,东宫一脉当由你做主。”他低着声音说。 “孤会让手下的人都效忠与你,你若有心自己登位,愿意送他们一份从龙之功,也不枉费他们追随孤一场。” 太子抬手,示意他别打断自己,他会这么说自然有他自己的考虑。他知道自己这个弟弟,绝对是天纵英才的人物,如若他对那个位置起了心思,自己那个年仅十岁的儿子是绝对抗不过的,但是索幸他俩一直感情深厚,他信他所说——无论如何,必会护玄澜一生长安,护东宫一脉平稳。 于是他接着说:“若你不想自己登位,而澜儿也是个可堪造就的,那你就好好辅佐他,”他又忍不住咳嗽了两声,低低叹气,“孤未完成的夙愿,就让他替孤完成吧,孤相信自己的儿子绝不是孬种。” 最后他死死抓住祈舜的手,低声冷笑:“记得,把老二送下来陪孤,孤与他斗了大半生,在底下一个人,可是会寂寞的。” 第二日,太子出现在全军的面前鼓励三军,虽然仍旧面色苍白但是步伐稳健,之前关于太子殿下重伤将死的传言不攻自破,三军士气大振。 而太子在回到侯府后却剧烈咳血不止,脸色迅速灰败下来,变成隐隐透出死气的青灰。 玄澜终究还是及时醒了过来,听受了父亲死前的嘱托,一边强忍着哭声一边不断的掉眼泪,最后太子解开自己贴身佩戴了二十九年的璇玑玉佩,亲自带到了儿子的脖子上,说:“孤会一直看着你的。” 玄澜恸哭。 隆平二十九年七月二十四,昭明太子卒于雁翎城。 第30章 焰火 第30章 焰火 隆平二十九年七月二十四,昭明太子卒于雁翎城。 然而太子逝世的消息并未大肆流传出去,除了祈舜玄澜外,也仅限于荆疏镇国候等一干绝对亲信知晓,底层的众多将士甚至绝大多数的高级将领的认知都还停留在前一日,太子亲自现身在军营鼓励三军,步伐稳健面色从容,丝毫没有重病将死的气象,军营里也因此士气大涨。 没有人会想到那是强撑出来的表象,而仅仅只是一日之后,太子闭上了眼睛,再也没有醒过来。 死后封锁消息秘不发丧,这是段祈昭死前亲口嘱咐他们的,是为这边境战事考虑,但同时,也是他死前留下的布局的第一环。 他身死在雁翎城的消息肯定瞒不了多久,这个消息一旦传回京都,可想而知会造成局势的多大动荡,他稳坐储君之位二十余年,一旦他身死,有多少人会坐不住。 同样可想而知,对于他留下的这点血脉,有多少人不想他们安稳的回到京都。 时间紧迫,刻不容缓,祈舜不敢有丝毫耽搁。 当然他也不会就这样悄无声息的突然销声匿迹,那样任谁也能够猜的出来了。 二十四日夜,雁西候府连夜指定作战计划,趁着之前太子出面士气大涨的东风,在二十五日,出兵犬戎。 而在二十四日的凌晨,数十名更换了便服的太子亲卫,悄无声息深入夜色,少数人疾行在雁翎城,敲开了一些商行掌柜的家门;更多的人赶去了雁翎城附近富庶的城镇,目标是某些商行的仓库——他们所收购的都是同一样东西:焰火。是的,焰火,或者说炮竹。 年前九皇子给小皇孙殿下贺十岁生辰,在京都放了一场盛大的焰火。那一场焰火堪称炫目,在深夜里照亮了京都的半边天,此后焰火之风大行其道,迅速风靡京都并传到江南与西北。而那家被九皇子用金银砸着硬生生做出了许多花样的王氏焰火,更是在紧接着的年节和正月赚了个盆满钵满。 京都所风靡之物,向来其他地方的达官贵人们所趋之若鹜的,如今半年过去,王氏焰火早就趁着那一东风将自己的名号传到了大江南北,许多商号里都有它家特制的焰火炮竹。 七月二十五日,雁西军出兵犬戎。 犬戎人收到雁西军主动求战的消息毫不怯战,立刻就整顿军队,首先仍然是他们的骑兵在打头阵。 犬戎人的骑兵向来骁勇善战,他们所配备的军马也都是整个草原上养出来,最好的那一批马,一头头都是膘肥体壮,桀骜凶猛。当犬戎人的骑兵一排排整齐的排出来准备冲锋的时候,气势向来无人可挡,边关的守军如果不想损失惨重,那便只有退城守避的份。 然而这一回,祈舜是特意来打破这个魔咒的。 交战当日,雁西军兵分三路,两路佯攻,从侧面袭击犬戎军大营,正面攻击那路兵马最多,却迟迟不见有什么动作。而祈舜则带了两队人马早早的就守在了正路兵马前两旁的低矮山丘上,身后一排一排的全是弓箭手。 这个距离其实已经超出了弓箭的射程,当箭支从高空落下的时候,后劲早已用完,软绵绵的没什么气力了,堪堪一挡就能挡住。所以犬戎人并未对旁边山丘上的两只小队有什么警惕,山丘上光溜溜的除了草地和荆棘丛连高大的树都没几棵,是不用担心滚石战术的,而山丘上的人冲杀下来必定要一定的时间,当他们冲下来的时候自己的骑兵早就呼啸着跑过去了。所以犬戎人并未在这两个低矮的山丘上安排什么人驻守,轻而易举的祈舜就把这两个矮峰占领了。 祈舜站在矮山丘上,看着不远处犬戎人的军营一片尘土沸腾,想必是佯攻的两路兵马已经开始搅和了。而这边正路军爷开始大肆张扬,马蹄踏踏鼓声整天,生怕犬戎人不知道正路兵马在这。斥候队出来探听情况后被正陆军的阵势下的狂奔而回,然后不过半个时辰左右的时间,祈舜就看到犬戎人迅速整合出了一支万人左右的骑兵。果然不出他所料,这群犬戎蛮子碰到什么事情,都第一时间想着由骑兵出来冲杀。 既如此,那这队骑兵,就不要回去了吧。 他身后的一排排的弓箭手,每一个人身边都站着一个普通步兵,步兵的手里捏着火折子,腰间的备用的箭筒里,每一支弓箭上都死死的绑着一枚王氏焰火所制的大好炮竹。 祈舜看准时间,在这一支骑兵已经一半跑过了矮峰的时候,眯着眼睛冷静到:“放箭!” 于是一旁站着的步兵迅速吹燃火折子,点燃炮竹上长长的引火索,弓箭手迅速将简射往矮峰下犬戎人的骑兵大队。 白日里陡然升起几朵焰火。 炮竹炸响的声音噼里啪啦,马群大惊。紧接着,无数数不清的炸响声在马群中响起,火星炸到了马尾或者捡到了马腹上,爆炸般的声音在马耳旁乍开,马群在一瞬间失去掌控。一个个犬戎人的勇士被从马身上甩下来,然后在眨眼间被混乱的马群践踏至死。 尘土沸腾一片混乱,马的嘶鸣以及人的惨叫贯满了耳膜。 后续跟上来的骑兵队不知所以的冲上来,立刻就被混乱的马群冲散了队形,第二支骑兵队的战马本还是安静受控的,但被疯狂的战马嘶鸣几声,于是也不安的躁动起来,队伍中又凭空炸出了几声巨响,天空上缓缓盛开了几朵巨大的牡丹——于是马群更加不安疯狂了。 带到这两支骑兵队的将领腾出手来的时候,两旁矮峰上早已空无一人,祈舜早就下令撤退了。 在他撤退之前,久久不见动静的正路军迅速的动起来,快速冲过两军之间的距离,对乍乱的犬戎骑兵进行绞杀。 祈舜悄无声息的脱离大军,迅速回到雁西候府,玄澜并八百太子亲兵早已收拾好静静的等候在这里。 这场战役的结果他已不用去看,必然是夏朝大胜,犬戎经此一役骑兵折损严重,至少一两年是不可能折腾出来什么风浪了。 ——此战日后被称为“白日焰火”之战,被后世所有的专家学者认作是热兵器发展的起始点。 这些都是后话,暂且按下不提,当时在雁西军绞杀犬戎骑兵,为这“白日焰火”之战奠定大胜之基的同时,是不会有人想到,在一战大胜犬戎,所有人都在欢呼着庆功的时候,这一场战役背后最大的策划者甚至没等到此战结束就带着他年幼的侄子奔袭回京都了。 太子的死必然瞒不了几日,一旦暴露出去,飞鸽传书回京都,截杀他们的队伍就会一波一波涌来,所以他们必须要先发制人。 此次千里奔袭,除了八百护卫亲兵,就只有他和玄澜两人,不说一个伺候的人都没带,甚至连太子的尸身都已然用冰镇在雁西候府,只待京中大局落定,再将其迎回风光大葬。 段玄河也被留在了雁翎城,至于他如何处置,皇兄生前曾交代他由玄澜亲自决定。他心里明了,这是对玄澜的一次考验,也是对一次锻炼,身为上位者,必须要摒弃妇人之仁,该杀该囚,要果决并且心中有数。 玄澜果然没有让他们失望,他隔着木栏看着自己的哥哥看了半刻钟,就做出了决定:“他可以弑父。玄澜却不能弑兄。” 他说这话的时候分明神情冰冷没有一丝一毫对兄长的眷恋,果不其然:“若我们回京大事成了,再派人把他接回去,届时再论如何处置不迟;若我们在京都功败垂成,就让人给他一被毒酒罢。” 祈舜心头复杂万分,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但他清楚,这是最合适的做法,身为上位者,必须要能够保持绝对的冷静,不被仇恨蒙蔽头脑,不被感情迷惑双眼,在最险迫的时候做出最适合自己的选择——如果最后玄澜真的坐上了那个位置,那么他身上是不能背负弑兄的名声的,即便那个兄长不孝不悌不忠不义。 他说不清该欣慰还是该害怕,好像他现在就能透过时光看到十年后玄澜的样子——理智冷酷心性狠绝,权势平衡在他翻覆之间,轻描淡写的处理好所有政务,不动声色看朝堂之上风云诡谲,忍的时候勋爵加身无上荣宠,狠起来转身就能抄家灭族毁你满门。 他轻叹一口气,把小侄子抱上马坐在自己身前,此次千里奔袭他们又是同乘一骑。 祈舜在玄澜耳边轻声说:“腿受不住就直说,我们停下来休息一会儿。”顿了顿又说,“你受委屈了。” 玄澜的腿伤还没好彻底,只是初初愈合,好在边关什么药都没京都好,唯独金疮药品质极佳——只是一路上伤口崩裂然后上药愈合,然后又崩裂上药,少不得一顿苦楚,甚至可能留下隐患,但他们此刻别无选择。 “玄澜不会觉得自己委屈。”坐在他身前的小人面容坚定冷毅,再不见一丝一毫的娇贵和矜弱,“阿舜和这些亲兵叔叔是为护送玄澜才踏上这条路,玄澜不是那等不识好歹的人,怎会觉得自己委屈。” 第31章 归京 第31章 归京 一路上他们都尽量避开官道,路线弯弯折折难以预料,尽管如此,在深入中原腹地的时候还是有追兵追了上来,起初还是一拨一拨偶尔遇到一些截杀的队伍,然而月深入中原腹地追兵越多,几乎已经上升到了一天一次的地步,更甚在今天,他们甚至遇到两拨队伍的围杀! 祈舜心惊,没想到他那二哥对军队的渗透,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一路奔袭,离京都越来越近,他们的人也越来越少,从曾经的满员八百到如今不足五百——仅今天双向杀,就让他们损失了将近百名的护卫。 这是一处临近城镇的矮山,并不在深山密林,山脚还有稀疏的灯火,赫然便是一座村庄。 只要今夜没有追兵,那应当是没有危险的,所有人都疲惫不堪,今夜是他们难得可以休息的夜晚。 他们只生了一堆篝火,因怕篝火生的太多引来野兽,好在此时正是盛夏,天气炎热,不然若在寒夜只生一堆篝火,这些护卫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住。 所有人三三两两的或靠在一起或靠在树上,沉沉的睡去,守夜的人警惕的望着四周,一刻也不敢松懈。 祈舜和玄澜坐在篝火旁——这也是他们仅剩的待遇了。祈舜靠在一棵樟树上,玄澜趴在他腿上沉沉的睡着。 这数日千里奔袭风餐露宿的生活他并没有不太适应,毕竟有些生死间留下来的东西终究还是刻在了骨子里,即便他重活一世又过了十年安逸的生活。但危险一旦来临,灵魂本能的反应便让他迅速应对起来。 夜空星河璀璨,点点闪烁的星光折射道树林里,静谧幽森。他竟然难得的忆起了前世——那些已经模糊到久远的记忆。 他两世皆为天子骄子,前世生在顶级的红色豪门,却少年桀骜执意进入特种部队,年轻的时候达到单兵能力的顶峰,和几个单兵最强的战友一起转入军情二处,成为军委最隐秘也是最强悍的尖刀。后来听从了父母的劝阻才转入了相对安全的国安,他见过最不堪的罪恶,最龌龊的人性,却更加坚定内心的原则与信仰——一直到最后为国而死。 这一世,虽然从原主的记忆里来看有点波折,但他醒来的时候,这幅身体已经是皇室的九皇子了。生母为最有望登上后位的安贵妃,外家是树大根深的容国公府——如何当不得一个天子骄子?前世的阴暗磋磨看的太多,也太多次经历生死一线,这辈子他指只想轻轻松松的当他的闲散王爷,潇洒快意的过完这一生,那位置谁爱坐谁坐去,反正他是没兴趣。 只是……看向趴在自己大腿上睡着的时候眉峰都不自觉蹙起来的人。 到底这个孩子成了他在异世的牵挂,他前世无子,这个孩子在他两世的人生中都是独一无二的,十年的感情下来,他怎么忍心看他一人面对那些饿虎豺狼。 也罢,就送你坐上那个位置,看你君临天下,名垂千古。 ——没想到我段祈舜前世为国而死,今生却甘愿为一人而战。 轻轻抚开小侄子微蹙的眉峰,他想这几日这小子怕也忍的挺辛苦的,吭都没吭一声。 近几日相处下来,这些护卫看他和玄澜的眼神都带着发自内心的尊敬——也对,两个养尊处优的皇子皇孙在这千里奔袭中没喊过一声苦,也的确值得敬佩。 只是他能忍是有前世的底子在,倒是没想过玄澜也这么能忍,但还好没让他失望。 又思及这几日的境况和接下来的路程,祈舜心头一沉,不再多想,闭上眼睛准备好好修养精神。 次日清晨,护卫们早早就醒过来清理着他们休息过的痕迹,祈舜也在第一时间睁开眼睛,但他一直静坐着未曾起身,眼里微光闪烁,他在思索往后的路程。 知道趴在他身上的小侄子醒来,他才站起来,跺了跺有点发麻的大腿,去小溪边简单的洗漱了一下便又要准备启程了——这几日他们过得一直是这样紧张的生活,一刻不停的在赶路。 他站在山坡上,眯着眼看底下的两条岔道,天才刚刚破晓,大片的天地还笼罩在黑幕之中,黑白的光线打在他脸上,勾勒出英俊的侧脸。 底下两条岔道——大道直奔北直隶而去,是能够最快深入京都的一条路,而这条小道——若是他没记错的话,再转过两个岔口,是直达江南的。 祈舜眯着眼睛,微不可见的勾了勾嘴角,一拉缰绳,带头朝那条小道奔去:“我们走这条路。” “阿舜?”玄澜疑惑的抬头问他。 祈舜却笑起来:“我们去临海。” 临海,羽阳候府。 直上北直隶,虽说是最快的一条路,但以他们昨日就遭遇两拨围杀的情况来看,这一路上恐怕凶险非常。相反,由临海羽阳候府接应,在辗转回到京都,虽说是波折了一点,但无疑是最安全的一条路。 而且只要他们够快,也未必赶不上京都的剧变。 两日马不停蹄的赶路后,临海羽阳候府。 祈舜让随行的护卫都隐藏在附近的山林里,独自一人带着玄澜登上了羽阳候府。 门房见他们满身尘土落魄的样子不耐烦的想挥手赶走他们,但是抬手的瞬间又放下了,觑着眼角偷偷的打量他们,心里暗道马上的两个人怎么样都掩不住一身疲惫,但敲着眉目俊秀气度不凡应当不是普通人,只是不知道究竟遭遇了什么,连这本该看着威风凛凛的大马都一副累成狗的样子。 门房还行试探他们两句:“来者何人,可有拜帖?” 祈舜直接掏出一封信递给他,道:“求见林老夫人,老夫人一见此信便知来由。” 门房撇撇嘴想说老夫人也是你相见就见的,一低头瞥见那信封上几个字金勾银划,笔笔杀伐,眼角又扫到马背上那上好的鹿皮马鞍,心里一跳暗道自己这不会还真凑巧碰上个人物吧,嘴上却再也不敢刁难,老老实实送口信去了。 且说林老夫人,,疑惑的结果门房递给他的信封,里头雪白的信纸上只写了八个字——“海棠花开,吾儿所在” ——这分明就是太子生母元懿德皇后的绝笔信上的内容!此事为皇家秘辛,一般人根本不可能知晓,更何况来人这么*裸的四个字“吾儿所在”,那分明就是昭示他是太子一脉的人了!林老夫人当即站起来,亲自走到门口去迎接。她还未到知天命的年纪,身体还健朗,羽阳候府与太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来人知晓如此皇室秘辛,气度不凡还带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身份八成已经定了。 以羽阳候府和东宫的关系,九皇子和玄澜殿下她自然都是认得的。虽然对这位九皇子暗地里支持自己独子和宁王搅合在一起很是不爽,但她在世家里摸爬滚打了半辈子,自然不会因为自己内心的一点芥蒂就耽误了大局。 眼前的翊王和小皇孙以这种几乎是求救般的状态出现在她羽阳候府门前,不用猜她就知道必有大事发生了。 更不用说眼前这两人这时候应该跟着太子在边关! 难不成是太子出事了!林老夫人想到最近听到的太子在边关被流矢中伤的传闻,眼皮一跳,心里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祈舜隐瞒了段玄河弑父通敌那一段,将事情粗粗的提了一遍,隐晦的点出是二皇子在其中出的力,最后总结到:“本王听说老夫人和贺尚书家的老夫人特别谈得来,每次入京都要去贺老夫人处小坐一番,此次便要劳烦老夫人走动一趟了。” 林老夫人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当下道:“王爷严重了,臣妇必定倾尽全力。” 自然要倾尽全力,东宫若是倒了,羽阳候府要如何幸免。 兵部尚书贺青山,是的,他这次走的就是这样迂回的路子。 次日林老夫人临时起意,道孙子自从几月前被他爹抱去京城亲自抚养,她就再也没见过了,如今倒是甚是想念,于是下令下人收拾行李,上京城看孙子去。 老夫人思孙心切,越想越心忧,竟然到了吃不下饭的地步,不过老夫人盼这孙子盼了多少年,如今牵挂一些,倒也正常,谁家的老人不是这样的呢。于是车夫只能听从老夫人的命令快快的赶路,一路上也没怎么停下来休整。 在老夫人的督促下,原本走走停停要行十来日的路程,如今七日就感到京城外了。 兵部尚书贺青山是京都人,他家祖宅就在京城外的贺家镇,别听是镇,但这里是京城脚下,一镇完全不输别地一县一府的风貌。贺家老宅在镇东,林老夫人琢磨着天色已经晚了,便想着去叨扰自己的老姐妹一晚,去贺宅休息一夜,明日再精神满满的进京看孙子。 贺尚书是个孝子,何况贺家镇离京都的路程也不远,马车行的快大半个时辰也就到了,所以他仍旧住在贺宅里,每日处理完公务就按时回家陪老母。 今日回家听下人说母亲的老姐妹又过来看她了,想着母亲今日心情应当不错,去拜见母亲后,母亲却一反常态的摒退吓人,然后从屏风后面走出了两个他怎么也想不到会在这里的人。 “贺尚书,别来无恙。”祈舜说。 第32章 盘查 第32章 盘查 “贺尚书,别来无恙。”祈舜微笑道 他拉着玄澜的手,开门见山:“当初大人欠大皇兄的人情,舜带着玄澜来取了。” 夏朝律法有规定,只有正三品以上官员才能乘轿,贺青山虽为兵部尚书,正二品大员,但是众所周知,贺尚书家住成为京外贺家镇,距皇城路途遥远,若是每日乘轿上下朝,那必定是来不及的,所以城门的守军在每日开城门后不久,都可以看到贺尚书带着两个护卫,坐着一辆藏青的马车晃悠悠的赶去上朝。 马车咕噜噜的在大道上行驶着,车轮一轴一轴的转动,祈舜微微抬起了头,从帽檐下飞快的扫视四周。他现在伪装成了贺青山的马夫,一身灰色的短打布衣,脚上一双灰靴,都是灰扑扑不打眼的颜色,头顶带着已定笠帽,一头顺滑黑亮的长发跟沾了煤灰似得,干瘪瘪的搭在肩头,而他每一寸**在外的皮肤不知道涂了什么都变成了暗黄色。 一眼望去,这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马夫,穷困不起眼,一条马鞭有气无力的垂在手边,简直够不上他贺尚书家马夫的身份——除了那双灿若星子神光奕奕的眼睛。竹斗笠带在头上,祈舜丝毫不担心别人看见他的脸,就算看见了他的脸又怎样,现在就算他自己都不一定能把自己认出来。 上辈子后来转到国/安任职的时候,他也是干过一线的活计的,化妆术、伪装术、追踪术、情景术……这些都是每个合格的一线密/工必上的课程,虽然大部分忘的差不多了,但是现在用用糊弄糊弄这些古人还是绰绰有余。 “驾!”祈舜轻轻的一甩马鞭,马鞭在空中摆起一个弧度,他借机抬头又观察了一下道路上的形式。 如今还在清晨,官道上的人并不多,来来往往的几乎都是到京里上工的壮年男子还有挑着菜担子的附近菜农。北方的夏日很炎热,但是早晨很凉爽,祈舜**在空气里的皮肤似乎都能感觉到沁凉的露气,事实也正是如此,路上的行人大半都穿着薄薄的外衫。祈舜眼眉一跳,他看到有几个人走的慢悠悠的,脚步稳健,眼神不断的顾盼四周,而他们身上薄薄的外衫与里层的短打仅仅的贴在了一起,好像被水打湿了一样。 脚步稳健那是下盘稳,摆明是会两下子的,而那湿湿的外衫……怕是一整夜都侯在外头吧。 环顾四周,这样的人还不少,彼此之间还隐晦的在用眼神交流。 祈舜轻轻勾起嘴角,果然不出他所料,城门这一道关卡,才是卡的最严密的。别看好像城门口没安排几个人,还是平常日的样子,但是那几个盘查的士兵不用说绝对是他那二哥的人,而这城门口一路往外的官道上,更是不知有多少人在明里暗里的搜索着他的踪迹。 “驾!”贺尚书的马夫又一甩马鞭,马儿快跑几步,又慢下来懒洋洋的踱着步小跑,后头的两个护卫骑着马跟着,面无表情。 到了城门口,照例要盘查才能进门,这一点就是兵部尚书也不能例外。 这些戍卫兵一大早的来值班,往常一个个哈欠连天懒洋洋的,今天倒是难得的打起精神来。 这些短工和菜农日日进京,有些他们都已经眼熟了,通常都是看一眼就放过去,今日不然,一个个盘查的仔细的很。 “车里什么人!下车来检查!”一个戍卫兵走过来好威严的对他们喝道。 “嗤,”贺青山带的一个护卫嗤笑一声,不屑道:“兄弟,你是新来的吧!” “不管是什么人,都要下车检查!”戍卫兵道。 “还真是新来的愣头青。”护卫摇头一笑:“去把你们领头的叫来。” 那戍卫兵被这么一嘲笑也怒了,心里不屑去你他娘的愣头青,这回要不是统领有令,劳资好好的队长不干跑来看门!况且……念及统领说的背后那人,他狞笑道:“你推三阻四的,莫不是这车里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护卫也怒了,眯着眼睛道:“你这是污蔑朝廷命官你知道吗!”他冷哼一声,道:“我们贺尚书天天往这去早朝,就没见哪一回是要被赶下车检查的!” 当朝六部尚书姓贺者,唯有兵部尚书贺青山。 “耽搁了大人早朝!你担得起吗你!”护卫又是一声冷哼。 “你……!”兵部尚书的地位实际上并不比一个皇子差多少,那戍卫兵心里刚有点发虚,又被这么一讽刺,顿时涨红了脸就想反驳。 “边去儿边去儿!”戍卫兵这一队的队长一溜儿小跑跑过来,谄媚笑道:“刘大哥,这小子新来的不懂事,您别怪罪。” 刘护卫冷哼一声,道:“你小子怎么回事,查人都查到我们尚书大人头上来了!” “诶小弟这也是没办法啊!上头有令啊,必须要一个个盘查过去,说是京里又混进去一股盗贼,已经有好多户人家失窃了,当然啦,贺大人当然是不可能窝藏盗犯的人啦哈哈哈哈……”小队长哈哈赔笑几声,眼睛滴溜溜的转,看到马车另一边的护卫面无表情的站在那,心里一顿,顿时疑惑道:“呦!这位小兄弟看着面生啊!刘大哥,这是……” 刘护卫揽过他的肩膀,得意的笑道:“不知道了吧,贺大人新招的护卫,彭家刀的传人……一身功夫,那是……这个!”刘护卫毫不吝啬的伸出了大拇指。 小队长又仔细的看了看那个青年,虽然双腿笔直修长,身量也和统领说的差不多,但是面容平淡眉目也是寡淡至极……那人虽然也是这般身量,但是长相已经显出逼人的英俊来,想来也不会是他。 “贺大人呐,小人冒犯了,”小队长对着马车内赔笑道:“上头有令,小的们也是身不由己,大人……您看,您是不是掀开帘子,让小的看看?也省的耽误您早朝不是。” 小队长弓着腰站着有一会儿了,感觉头皮都快硬了,才听得车内淡淡传来一声“恩”,他才在心里松了一口气,毕竟人家兵部尚书的身份摆在那里,他们也不可能强迫性的上去搜查。 马车的帘子被一只手掀开,贺青山沉着一张脸问:“查完了?” 换个人被这么半逼着要求盘查都会不爽,更何况人家还是位高权重的一部尚书,小队长在心里暗哭,这回是真把这兵部尚书给得罪狠了,只希望人家不要和他一个小兵一般见识。一边又快速的朝马车内扫了一眼,贺青山是难得的作风简朴的官员,马车内并不像一些王公贵族一般有什么皮裘椅沉香榻,只有简简单单的一张软座,软座上摆着小案几,案几上有几叠糕点,而在软座的另一旁,是一个箱子,箱子旁边还放着食盒,再简朴不过的摆设。 小队长在看到箱子时心头一跳,即使他知道这箱子是干什么的,朝臣一般都有这个习惯,在马车里放置一个箱子,箱子里一般放一套备用的朝服和两套惯常的常服,以备不时之需,但他心底还是忍不住一丝怀疑——碍于贺尚书阴沉的脸不敢提出这个要求罢了。 眼角扫过坐在马车辕边的车夫,最后落在他执鞭的手上,那双手暗黄又有点发黑,指甲缝里还有不知道是什么残留物的白屑,但他竟然疯了般的觉得这双手手指修长骨节也很圆润有型,咬了咬牙不甘心的试探问道:“这位赶车的兄弟?” 贺青山眉头皱着,符合他一贯沉稳严肃的形象,脸却已经沉的能滴出水来了,当下不耐烦的问道:“怎么,本官赶车的马夫也有问题?” 语调是波澜不惊的,但是小队长一听本官都出来了,就知道这位素来严谨的大人还是很不爽别人这么严谨的盘查他的。 那马夫听见叫他,瑟缩了一下,有些惊恐的抬起头,露出斗笠下一双浑浊的双眼和暗黄黝黑的皮肤。 “大……大人。”他有些迟疑的叫道,牙齿微微发黄。 那小队长这才仔细的打量了他几眼,心里最后的一点怀疑也散去,暗道自己之前果然是疯了,这么个明显的底层小老百姓怎么会是那位高高在上矜奢华贵的王爷。 这马夫一身灰扑扑的衣服,整个人看着倒还整齐,只是那细微处——那指甲缝里不知道是什么的白屑,还有那发黄的牙齿,无一不在昭示着他同无数劳工一样平凡普通的身份。 小队长赶紧朝贺青山赔笑:“大人恕罪!是小的冒犯了!这就请您先行!” 贺青山放下车帘,淡淡道:“走吧。” 那马夫还是有点疑惑,或许还有点害怕,缩了缩肩膀才挥鞭赶马,刘护卫不善的看了那小队长一眼,跟了上去。 祈舜嘴角勾起一个微不可见的弧度——拖上辈子的福,没人比他更清楚把武装和伪装做到牙齿的重要性了。 第33章 形势 第33章 形势 华京城恢弘威严的城门在身后远去,玄澜从马车里伸出一个小小的头,轻轻叫:“阿舜。” “乖啊,先回去。”祈舜心里也轻松起来,“有什么事待会儿再说。” 只要回到了京都,他们就没那么被动了,一切该还回来的,迟早都会还回来的。 祈舜驾着车在容国公府前停了下来,玄澜从马车上跳下来,回头对着马车鞠躬:“贺大人此次相助之恩,玄澜没齿难忘。” 没齿难忘的意思是,如若此次侥幸不死,日后必定荣华富贵奉上。 “走吧,贺尚书是明白人。”祈舜在一旁微笑。 贺青山在车厢内无动于衷,仍旧是那副威严沉肃的模样,唯独微眯的眼角泄露了他轻松愉悦的心情。 他当然是明白人。 他是右相得意门生,右相一脉从头到尾都是中立党,换个名字那就叫保皇党,前段时日老师乞骸骨归老,曾经把他叫过去一番提点,悟性不低的他自然知晓陛下是个什么意思。 所以他在家里一见到这两位主儿,就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刘护卫跳上赶车所坐的位置,驾着马车向皇城驶去,祈舜则回头把一件信物交给容国公府的门房,门房进去通禀去了,祈舜倒是也知晓自己现在这幅样子没什么说服力,但好歹边上还有一个宝贵疙瘩搁着。 整个京都,除了皇宫之外,最能护他们安全的就是容国公府了,所以毫无疑问他一如今不去东宫不去自己的翊王府,直奔容国公府而来,外人永远不知道这种根基深厚的世家公爵百年积累下来究竟有多恐怖的力量。 现任容国公安瑾珩是他亲舅舅,玄澜亲舅公,太子死后,容国公府一脉的荣华兴衰就全系在了他和玄澜的身上。 安瑾珩年过知天命,脸上已经有了岁月镌刻的痕迹,但是并不显老,显得儒雅英俊,可以看出来年轻时也是一个风度翩翩的人物,到了他这个年纪,长久身居高位,浑身透着一股成熟男人的魅力。 岁月的磨练让他即使不如他父亲老练通达,但一听外甥所说境况,还是知道当前最要紧的是什么。 于是第二天容国公夫人进宫求见安贵妃,身边带来一个十岁的童子。 玄澜在宫里,他才能够放心。( 这世上,唯有隆平帝眼皮子底下,是最安全的地方。 祈舜却出乎意料的并没有跟着进宫,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首要第一件事,就是整合东宫一脉明里暗里的势力。 在这之前,他必须要联系上自己的人,在几个地方做了暗号之后,晚上,楚楼就悄无声息出现在了他的院子里。 “把你们二十八个人都召集起来吧,如今是看你们本事的时候了。”祈舜气势平静沉稳,和几个月前去边关的时候判若两人。楚楼心里惊诧了一会儿,就把自己的疑惑收了起来,他们做暗卫的,只需要服从命令就好。 只听得祈舜说:“本王把自己的命交到你们手上了。” 是的,本王,玩了十年也玩够了,他必须要拿出王爷的样子来了。 本王把自己的命交到你们手上了——这样一句话,虽然不知是什么事情能够让一朝皇子的生命受到威胁,但是毫无疑问的是,除了疑惑,这样一句话,这样的信任,他从自己心里感觉到的,只有如浪涛般汹涌而来,赴汤蹈火誓死效命的忠诚。 “属下定护王爷周全!”楚楼斩钉截铁道。 第二日,祈舜就让手下的人传信给谈斐,两人相约在闹市的一家小酒馆相见。 “殿下……殿下他真的……”谈斐骤然听闻太子的死讯,不敢置信。 “皇兄逝世前吩咐我,让我回京后来找你。”祈舜沉声道,有拿出太子死前的亲笔信推过去。 谈斐一句一句看下去,到最后面上已经平静了下来,只是眼底深处还藏着浓浓的悲伤,女为悦己者容,士为知己者死,今生所幸,不过得遇明主。 他说:“既然殿下有命,斐自然听从王爷差遣……” 祈舜打断他:”本王不需要你衷心于我,你记住,皇兄遗命让你继认玄澜为主。” 谈斐有些错愕:“可是,殿下在信中分明说……” “先生是聪明人……在储位未见分晓前,这一脉人听本王吩咐,尚无大碍——然而玄澜,本王是必要保他坐上那个位置的,这一脉人听命与他,才能在日后免收牵累。” “若有一日,本王离开了……先生当尽心尽力辅佐少主。” 一切都还尚未见分晓,他竟然已经考虑的这么远了。 酒馆里的乐女悠悠的拉着二胡,那种怆然幽凉的声音一丝丝飘进人的心里。 谈斐当然知道,如果日后玄澜当真坐上那个位置,那么眼前这位储君之路上最大的功臣,必然会成为新帝最大的猜忌对象。 狡兔死,走狗烹。历朝历代似乎都没有例外。 他忽然想起去年腊月二十七,小皇孙生辰的时候,太子殿下看着漫天烟火对他说:“先生且记着吧,小九心中,这富贵权势,怕不及澜儿十分之一。” 他又想起自己那句:“谁能被九殿下挂碍在心上,那才是真正有福气的人吧。” 此后几日祈舜马不停蹄在和各路人员接洽,跟着他回来的那剩下的五百护卫在乡下的一处别庄安身,荆疏悄无声息回到了京都,秘密接触各位掌握军队实权的将领。 现在距离祈舜回到京都已然过了几日,这几日他一直在暗中观察京中的局势,并且不断的完善太子的布局。在他初初回京的一两天,没有人知道他和玄澜已经悄悄的从边关回来了,所以京都的局势还不太紧张,但仍然透着一股风雨欲来的平静,原因不外乎当他们从边关离开的消息被二皇子知晓,他这个二哥一面派出人截杀他们,一面也在京里暗暗活动开。 起初他在私底下会见各位实权人物和世家族长还较为顺利,然而现在—— 祈舜掏出手帕,淡定的擦了擦溅到自己脸上的血滴,道:“楚楼,去处理干净了。” 楚楼领命退下,两个梅花暗卫从暗处现身,把瘫倒在地上的那具尸体拖下去。 而在不远处的角楼里,一道红色的血影一闪而过,站在那的那道身影倒下去,甩出袖中寒光闪闪的冷箭。 空气无声的波荡,前去扫除钉子的两个梅花暗卫回来复命,又悄无声息的隐在祈舜身后。 祈舜连脸色都没有变一下,波澜不惊的看向自己眼前的男人:“几个跳虫而已,让姜统领看笑话了。” “不知统领考虑的如何了?” 姜丙卓感觉自己脸有点僵,这几个暗卫的这一手毫无疑问的震慑了他,更没有想到传闻中素来被皇家惯着骄横金贵的的翊王有这样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定力。 “王爷说笑了,金吾卫本就为皇城守卫,皇宫安全本就是金吾卫分内之事,一旦听得任何风吹草动,姜某绝对义不容辞。” 祈舜满意的勾勾嘴角,知道面前的人是应了,这一趟便不算白来。京城二十四卫,羽林卫为天子亲卫,守卫天子,虎贲卫守卫皇城,旗手卫掌天子仪仗,除此之外,便只有金吾卫执守宫闱,拥有出入皇城的权利。 拉拢金吾卫的统领,不过为防一时之需,他在宫里,也必须要备点后手。 “如此,那本王就不打扰大人了,相信大人必然会尽忠职守。” 他起身离开,重新披上斗篷,黑色的兜帽遮住了他大半张脸,露出来的嘴唇透明到无情。眼角扫过楚楼玄黑的衣袍上渗出的暗红血迹,他加快了脚步,强行将喉间涌上的鲜血咽回去。 他自己也不是毫发无伤。 这几日他遭遇的暗杀一日日呈井喷状上升,甚至有几波人确确实实的伤到了他,只不过没能让他丧命罢了。但是他不能像缩头乌龟一样躲在容国公府不出来,那不是它的性子,更何况有些人必须要见,有些事必须要干。 而究其缘由——祈舜转过身回望那座巍峨的宫城,促使他不得不暴露的缘由,无非是在宫城里,那座至高无上的帝王寝宫旁的一个偏殿碧合殿,住进了这位陛下唯一的嫡亲孙子。 玄澜住进碧合殿是瞒不住的,但是隆平帝也只有把这个小孙子放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才能更好的保护他的安全。 如此一来,旁人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老二必然能够猜出来,他们已经躲过了一路的截杀,回到京都了。 其实只要他回复自己的身份,光明正大的住进翊王府,用翊王的身份出来走动,满朝瞩目之下,没有人敢动他。 谁敢动隆平帝最喜欢的小儿子? 但是只要“翊王”回到了京都,那么傻子都知道,边关肯定出事了。 毕竟在他回京之前,早就有太子在边关受伤的消息传回来了。 第34章 立储 第34章 立储 拙政殿。 隆平帝坐在帝王金座之上,案前摆着厚厚的一摞奏折,偌大的宫殿里空空荡荡,只有他间歇性咳嗽的声音。 他看着这一本本摊开的奏折,面上是止不住的冷笑。 “去把玄澜叫来。”他吩咐,于是宫人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这个全天下权势最盛的男人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鬓边如霜雪白——在他看见小孙子给他带来的,儿子死前遗留给他的亲笔信的时候。 好像在那一瞬间,藏在身体里的寒意从五脏六腑里汹涌蔓延出来,连指尖都止不住的冰凉。 他一生强硬,年轻时反手夺位置之死地而后生,从不曾犹豫不曾软弱,这一刻却难得有了一丝后悔的情绪……他都忍不住想这是不是老天给他的报应,报应他这一生造了太多杀孽——青年丧妻,中年丧子。 铁血柔情,铁血犹在,柔情却无处安放。 此生唯二两刻感觉到如此无力,即使他手握天下权,却依旧无能为力——上一次还是在三十年前,他亲眼看着自己的发妻躺在**,触手一片冰凉。 而这一回——白发人送黑发人,世间最悲哀莫过于此。 祈昭是他这三十年来的心血,是瑾珏留给他的血脉,是他倾注了所有希冀和期待的继承人。 然而如今,孤家寡人。 宫人进来禀报,说小殿下到了,他让人搬个小凳子,让玄澜坐在他身边。 将那叠刻意挑出来的奏折推到小孙子身边,他说:“玄澜……这些人的名字你记住了,以后万不可重用。” 玄澜万万没想到隆平帝把他叫过来开口就是这样一句,这句话的意思分明就是……他脸色大变,慌忙跪下请罪:“玄澜不敢——” “起来!”隆平帝低声喝到,“你父王留下的位置,除了你能坐得,还有谁能坐得!” 按传统礼制,继承人的顺序是嫡长子、嫡长孙、嫡次孙,然后才是嫡次子。 他这一生唯懿德一后,也就只有老大一个嫡子,而玄澜更是唯一的嫡孙。 更何况,其他儿子实在不堪造就,老二倒是个心狠的——只是,今日他能够为一己私欲勾结外敌,焉知他日不会割土败疆。 至于小九……可惜了没有他段氏血脉。 隆平帝垂下眸子,不再多想,看着自己的小孙子,脸色神色莫辨,淡淡说:“玄澜……现在皇爷爷把这个位置放在你面前了,你只告诉皇爷爷,你坐不坐?” 玄澜一咬牙,跪地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玄澜必不负皇爷爷厚望!” “哈哈,好!不愧是朕的孙子!”他大笑两声,他的后人该有这种担当的魄力。( “那你现在看看这些折子……看出了什么?”隆平帝指了指那叠刻意挑出来的折子。 玄澜仔细看了看,发现这些折子全是奏请提左相王嵘为右相的。 “你觉得这些人……会是谁的人?”隆平帝问道。 “王嵘自己的人……” “还有呢?”隆平帝意味深长的继续问。 玄澜脑中灵光一闪:“难道这里头还有二皇叔的人?……二皇叔要拉拢王嵘?” “差不离了,但是还不够。”他这个孙子的确是个聪明的,只是到底还是年纪太小了,阅历不足经验不足,还需要人来带着——只是他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叹了口气,他举重若轻的提点,“你二皇叔——”提到自己的儿子,他语气淡漠没有一丝感情:“你二皇叔当然想要拉拢王嵘,他手底下人不少,就是少这些能在朝堂上说得上话的人,但是你记住王嵘这个人,向来不见兔子不撒鹰,他出生寒门,四十为相,满朝上下也只有刘培江三朝元老能够压的住他,刘培江乞骸骨告老,右相的位置空了出来,他能够不肖想位极人臣?” 看着玄澜抿嘴咬唇的表情,隆平帝笑了:“别担心的太早……王嵘那么老奸巨猾心思深沉的人,你当他真会尽心尽力帮老二了——成年的皇子哪里有你这个小皇孙好掌控?” 他不屑的嗤笑一声:“右相是位极人臣了……但哪里及的上无冕而王的顾命大臣?” 玄澜瞪圆了眼睛,在他过去的十年里,虽然也接触过阴谋和诡计,但是如此城府……他实在是第一次知道。 “王嵘这个人,乃是权中饿狼……用得好,那就是能臣,用得不好,他就是佞臣。” “是,玄澜记下了。”他一脸坚毅的道。 隆平帝摸摸小孙子的头,微微叹了口气。他没有三十年再来培养一个继承人了,于是只能把能教他的都教给他,其余的,便只能靠这个孩子自己了。 一时间,宫殿里回荡的都是隆平帝教导自己孙子的声音。 “自前朝起,相位不再设单独一人,而是设左右二相,就是为了互相牵制,此外,还设六部尚书,以分相权。相权分散,才无法掣肘皇权,帝王才有一言九鼎的权威。” ”帝王权术,无非平衡二字。无论是左右双相互相牵制,还是六部互相牵制,皆为平衡。尤其是在官员的任免上更要把握好平衡,无论是朝中文武官员的的平衡,还是任免地方官员地方势力和外来势力的平衡。” “六部之中,又以户部、兵部、吏部,权势最重。皆因人、财、军才是皇权的根本——这三项,是不能交到外人手里去的,必须要由你自己掌控住。” “兵权一分为二,五军都督府掌控天下兵马,内设五军都督,但其只有练兵权,并无调兵权,调兵确实在兵部。除此之外,便只有帝王虎符可直接调兵。” 汪福全端上来一杯暖茶,他接过喝一口一口,感觉四肢百骸的寒气都散掉去,继续教导自己的孙子:“身为帝王,最重要的是自己的权威,天子一言九鼎,切忌朝令夕改——就像吏部的官员考核,定好的规矩立在那儿,功绩不够的,就让他们该窝哪儿窝哪儿。” 玄澜若有所悟的点点头。 最后,隆平帝把孙子拉到自己的身边,拿过桌案上的帝王玉玺放到他手里——他之前就已经拟好了一份圣旨,此刻正摊开在桌案上。 “玄澜……盖下去。”他不容置疑的道。 ——那是一份立储的圣旨。 玄澜握住玉玺,重重的盖了下去。 康王府。 府里的下人都低着头做事,来来往往不敢多言一句,偶尔抬头,看向主院落,眼睛里都是畏惧的光。 “咣——”的一声,杯子碎裂的声音。 跪在地上的人不敢抬头,简直要伏道地面上去,在屋内此后的两排侍女也都跪下来请罪。 二皇子气急败坏:“王嵘那个老匹夫——他就是这么说的?!” “王爷息怒,王爷息怒。”跪在地上那人慢慢抬起头:“恕属下多言——您何必非要拉拢左相呢?” “刘培江回家养老之后,朝堂之上,就他说话分量最重……不拉拢他拉拢谁?” 他咬了咬牙,愤恨道。他已经把自己所有身家性命都压在这一场赌博上了——如果最后、最后还是要走最大逆不道的那条路,至少,他要有这么一个人,帮他洗白。 “那王嵘,想必早就知道陛下并无意提他为右相,让您出手,那是让您平白暴露自己手下隐藏的势力啊。”属下低着头缓缓道:“王爷……您何必非要执着于这样一个人呢?” 他说,声音在段祈辉听来充满**:“当初圣上登基——妄言之人可是杀了个十之七八啊。” “恩!”段祈辉目光灼灼的看向他,危险的开口:“你知道了什么——” “属下对王爷忠心耿耿绝无二心!”那人连忙磕头表忠心:“一将功成都尚且万骨枯——何况是……天子呢?” 段祈辉静默了一会儿,最后冷笑两声:“你说的不错,是本王多虑了。不听话的人……杀了便是。” 他喃喃道:“一将功成都尚且万骨枯——何况是……天子呢?” 这几日京都形势汹涌,太子战死边关的消息经历层层阻扰,终于传了回来,而九皇子和嫡长孙从边关悄然回来的消息也不胫而走。 昭明太子稳坐太子之位二十余年,如今骤然逝世,储位空悬,京都已然风起云涌。 他的康王府,一下就站在了风口浪尖,众臣看向他的目光,也变得热切起来。 他冷哼一声,如果他们知道太子的死是他动的手脚,怕是就不会这么看他了。 而最不能知道的那个人……怕是已经知道了。 他那个小侄子住在碧合殿的消息,世家里有点渠道的人恐怕都知道了吧。 最近还都用那种怜悯的眼神看他——他有什么好怜悯的,该怜悯的,是他那小侄子才对! 他看向皇城的方向——那座最至高无上的宫殿,目光一瞬间变得炽烈起来,眼里燃烧着熊熊的,最孤注一掷的烈火。 应德悄无声息从阴影中现身,隆平帝手上一顿,问道:“朕那好儿子,都准备的差不多了?” 应德回禀:“虎贲卫统领已投向康王。” 隆平帝冷笑:“那就再添一把火好了……” 第35章 逼宫 第35章 逼宫 隆平二十九年八月十二,帝颁圣旨立嫡长孙段氏玄澜为皇太孙。 ——诏曰:自古帝王继天立极,抚御还区,必建立元储,懋隆国本,以绵宗社无僵之休。自朕登基以来凡军国重务,用人行政大端,未至倦勤,不敢自逸。绪应鸿续,夙夜兢兢,仰为祖宗谟烈昭缶,付托至重,承祧行庆,端在元良。昭明太子代驾亲征,战死边关,朕心甚痛,不可见忘。然过不可一日无军,亦不可一日无储。太子嫡长子段玄澜,为宗室嫡长孙,日表英奇,天资粹美,天意所属,兹恪遵初诏,载稽典礼,俯顺舆情,谨告天地,宗庙,社稷,授以册宝,立为皇太孙,续位东宫,以重万年之统,以繁四海之心。 布告天下,咸使闻知。(注1) 圣旨一出,朝堂众臣都被惊的呆立当场。 当天当然什么事都没有议成,有人跳出来请陛下收回成命,被隆平帝一顿批——国之储君岂可朝令夕改;更有人冒死上谏,坦言皇太孙年幼,不足以担当大任,恐会皇权外落——隆平帝当场直言,朕莫不是已经死了,骇的众官兢兢请罪。 事实上立储之事乃是朝堂大事,历朝历代下来,哪一回不在朝堂上争个几年,皇子们不斗上个几年的,向隆平帝如今这样——突然一个消息砸下来,也不怪各个大臣都被砸蒙了。 很明显在他们还在纠结徘徊在太子究竟是否真的死在边关的时候,最上层的那些人,已经争斗过几个来回了。 前朝文臣世家把持朝政,凡事总要吵上几天,上谏,弹劾——立储这种大事,皇帝更是别想一个人决定,非得朝堂上扯个几年,几个皇子的势力都见分晓了,各派各家都参与进去了,最后再看皇帝的意愿定下来。 然而夏朝开国六十余年,几代皇帝都是铁血杀伐之人,开国勋贵老将也还在,文人无法掌控朝堂,隆平帝更是——朕用笔杆子写好的东西,你想用嘴皮子和我扯,那就先把你给砍咯。 当然除了反对的那些人,更多的是出列高喊“陛下圣明”的人——这一些人多为原东宫一脉的人,还有近段十日祈舜拉拢过来的人。 祈舜今日也身着朝服站在朝堂上,隆平帝都颁布立储的圣旨了,他再躲也没什么意思了。站在朝臣的前列,他一回头,倒是能将底下那些大臣们的小动作看的清清楚楚。 老二康王站在他前两位,他看不见他的面色,但光看背影,就已经足够僵硬了。 再抬头,就能看见玄澜了。 尚仪局连夜赶制出了太孙的服制,明黄黑纹的四爪蟒袍,看着就威严凝重。玄澜并没有站在朝臣前面,反而站在龙座旁皇帝的身边——有大臣站出来反对他或者拥戴他的时候,他竟然没有一点的得意与羞恼,目光坦然,脸色平静,已然有几分掌权者的气度。 文官之列第一人,左相王嵘突然执笏出列,祈舜心里一紧,但他没想到王嵘竟然是出来高喊:“吾皇圣明,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明显意识到隆平帝心意已决,众臣都跟着呼喊:“吾皇圣明,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汪福全出来喊:“退朝——” 朝堂之上初初落下帷幕,朝堂之下的一切却才刚刚开始。 下朝后祈舜被叫去拙政殿,昨日深夜父皇身边的暗卫首领应德亲自找到他,他现在已经知道他那二哥想做些什么了。 即使这几日大家明争暗斗,他心里也有所预料,但听到应德亲口所说的那一刻,他脑子还是烧了起来,咬牙切齿就剩下了两个字——他敢! 片刻后冷静下来,他敢,他当然敢,弑兄都敢,逼宫怎么就不敢了! 匆匆赶到拙政殿,殿内空无一人,只有隆平帝坐在上首等着他。 那一瞬间其实他是有点恍惚的,因为走进了再看——他这一世看做亲生父亲的人竟然老了这许多。 “小九,朕立玄澜为皇太孙,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祈舜错愕,他……能有什么想说的?反应过来后苦笑:“父皇……多虑了。儿臣若有二心……就不会千里之外护送玄澜回京了。” 山水屏风后面,玄澜抿起了嘴。 “九五至尊之位,你就一点都不心动?”隆平帝抽搐一张空白的圣旨,飞龙走凤写完一张易储的圣旨:“只要你点一个头,朕就给这张圣旨盖上玉玺。” 祈舜不知道隆平帝究竟是什么打算,那张易储的圣旨他连看都没看一眼,跪下,行大礼:“儿臣不知何处让父皇有所误会……儿臣既为翊王,就会一直是翊王。只不过辅佐的对象从大皇兄变成了玄澜罢了。” “‘翊’之一字,此生不变,儿臣……心甘情愿。” “咳咳、咳咳,”隆平帝突然剧烈咳嗽起来,祈舜赶忙过去扶住他,声音惊慌:“父皇……父皇……” “咳咳,”隆平帝移开捂住嘴的帕子——上面鲜红一片。 祈舜的瞳孔一缩,感觉心脏有些微的抽痛,他万万没有想到隆平帝已经重病到这个程度了:“父皇……” 隆平帝听出他声音中的焦急,在心底微微叹了一口气:“你看到了……朕等不起了。” “玄澜还太小……你得帮他撑着。” “……儿臣明白。”祈舜扶他坐下,隆平帝却紧紧抓住他的手,“玄澜说……他信你,那么……父皇,也信你。” 步履沉重的走出拙政殿,金水桥上,玄澜穿着明黄黑纹的四爪蟒袍等着他。 祈舜定定的看着他许久——他发现,不过才几日,他竟然看不透这个孩子了。 他更加像他那个死去的太子父亲,更加像身后宫殿里仍为天下之主的祖父——像这段氏皇朝每一个掌权的至尊。 祈舜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一个人在宫里,要好好照顾自己。” 衣袂相缠,却在擦肩而过后分开,祈舜再没有多说什么,沉默的离开。在宫外,还有一场战役等着他。 玄澜没有开口叫住他,只是转过身,目送他一个人渐行渐远。 宫外其他世家听闻立储后的动作暂不必叙说,且说康王府。 康王府的管事最近比较心累,因为康王府的瓷器摆件很遭殃,两日前刚换上新的一批,今日又被王爷一怒之下全砸了,管事苦着一张脸安排人把碎瓷片打扫掉,然后赶紧去库房拿出一批新的换上——王爷生气要是没瓷器可砸,那就该砸他们这些下人了。 段祈辉砸了几波瓷器,心里的火气总算是泄出去一点,他来回走了几圈,又觉得自己这么生气实在是没什么意思。 父皇会立玄澜为储,不是早就在他意料之中的事吗,早在玄澜住进碧合殿,他就有预感了。 那么……到底还在不甘心什么!! 他内心在嘶吼,面色狰狞,双目泛红……不甘心,都一样是儿子,为什么他都是被放弃的那一个!! 和老大比……他是被放弃的那一个;和老大的儿子比……他还是被放弃的那一个! ……都一样是他的儿子。 外面有人进来,他迅速收拾好自己的情绪,恢复一片漠然。 ……既然你不把我当儿子,那就莫要怪我不顾父子情分了。 “王爷……傅统领派人来回话了。”心腹过来禀报。 “让人进来。” 一个穿着黑色护卫府的男人走进来,行走之间干净利落,有着明显的军伍之风,“回禀王爷,统领说,一切但凭王爷吩咐。” “好!傅统领有这个心!本王以后定不会亏待了他!” 三日后,八月十五,丑时。 八月十五这一日,全朝休沐,并无朝会,大臣们难得有个休息的日子,都还在家中酣睡,整个华京城都尚且笼罩在夜幕之中,唯有天上的月亮明亮如玉盘,洒下满地清冷的光辉,给天地镀上一层蒙蒙的亮光。 丑时不过才两更天,这个时辰,不论是要赶工的劳工还是要去劳作的菜农都还微醒,破屋上的野猫也趴在屋檐上睡的正香,整座华京城都尚在梦中。 康王府的后门悄然打开,两拨人马鱼贯而出,领头一人身着玄黑铠甲,腰佩铁剑,月光下眉目森然,赫然便是二皇子康王。 寂静的夜里突然响起了马蹄声,开元大道上不知何时汇聚了一波千人的队伍。 守卫皇城的虎贲卫看见这队人非但没有吃惊,反而打开了皇城门。 虎贲卫统领傅林迎出来:“王爷尽管放心,属下定会守好皇城门。” 段祈辉点头:“大事若成,必然少不了统领的这份功劳。” 一挥手,千人悄无声息没入夜色里的皇宫。 宫外,接到楚楼消息的祈舜一个鲤鱼打挺从**起来,迅速穿好衣服套好铠甲,拿起床头一直放着的调兵令:“我去京畿营调兵,你带着本王令牌去找京兆尹和城卫军,他们会先派兵过去。” 当京兆府的巡查队和城卫军在皇城门口对峙的时候,祈舜带着三千京畿营士兵飞奔在开元大道上,整齐的马蹄进军声响彻夜空。 与此同时,段祈辉已经推开了长乐宫的大门。 在寝宫麒麟殿里被人叫醒的隆平帝有条不紊的穿好衣服,带上收拾好等候在门边的孙子,走去前殿。 谨身殿内,段祈辉看见走到这里的父亲和侄子。 微微躬身行礼:“父皇……儿臣来和您商量个事儿。” 第36章 暴毙 第36章 暴毙 皇城门口,京兆府的巡查队和城卫军在皇城门口僵持。 虎贲卫守卫皇城门,在二皇子带着人进了皇城之后,这皇城的大门就被牢牢的关了起来。 巡查队和城卫军那就不是正儿八经的军队,整日里走街串巷巡查京城治安,兵力那是万万及不上虎贲卫的。但是好在早先得了祈舜的吩咐,早早就备好了撞城木和云梯。几波大汉光着膀子咣咣的抬着撞城木撞皇城大门,也是胆大,不知道的人肯定以为造反的是他们。 虎贲卫的人脸色涨的通红,皇城门又不是边关城门,他们不可能时常备着守城之类的滚油黄水以及石块等物。领队之人气急,一挥手下令全部人放箭。 于是一波一波的铁箭射了下去,如此近的距离,自然瞬间死伤了大片,但总归有几个落网的爬到城楼上,也在转瞬间被虎贲卫的士兵斩杀。 巡查队和城卫军来的都是些狠人,能为荣华富贵怕头颅抛热血的那种,来之前大人们对他们许下了重利,因此丝毫没被吓破胆子,反而越战越勇,一波一波人不要命一样往上冲。况且对方是造反,他们是护驾,这士气自然不一样。 皇城的建造本就是要易守难攻,这皇城的大门虽说不如边关的城门,那也不是三下两下能撞开的。底下城卫军和巡查队的人越来越多的被箭支射中倒下,但也有越来越多的人爬上了城楼。虎贲卫内敢跟着统领造反的那都是傅林的亲信,人数自然不会很多,两方的人员互相消耗,局势竟然僵持住了。 而此时,宫廷之内,二皇子之前带进去的人分散开来,一波人跟着二皇子去帝王寝宫长乐宫,另一拨人转去控制主要的宫殿,把守住内廷与中廷的几个通道。 金吾卫执守宫闱,皇城各个宫殿都有他们的人,奉天殿前升起一支信号箭,金吾卫的人也分为两拨开始行动。 值守在中廷与外廷的金吾卫全都迅速向长乐宫谨身殿赶去,而值守在内廷的侍卫则火速撤出,把守通道的人太少,没两下就被斩了个干净——此时把人用在内廷完全是浪费。 皇子夺位,又不是外敌入侵,内廷女眷的安危是无忧的。二皇子让人把守内廷通道,也不过是为了不让后宫的女眷们闹到外头来,平白生烦。 姜丙卓带着人亲自赶往谨身殿,脸色都激动的泛红,当初被翊王半引诱版威胁的别扭感早被他忘在了身后,天下承平许久,这护驾的机会可不是时时都有的! 而他的副将,则带着另一队从内廷赶过来的侍卫,迅速赶往皇城门的方向,接应翊王。 如果可以有人从皇宫的上空往下看,就会看见整个皇宫之中,奔跑的人都极为有序,像是小溪汇入河流最后奔腾入海——谨身殿和皇城门就是那两个入海口。 再升高一点,延伸视角,俯视整个华京城,更加会发现从南天门直达皇城门的开元大道上,一队人马如黑色的洪流,滔滔直往皇宫奔去,但是却骤然停下,回岸犹拍——好像拍到了黑压压的巨石。 祈舜紧紧勒住马缰,长枪指地,面色冷峻看向阻拦他的男人:“武兴候——你让路还是不让!” 武兴候坐在马上诡秘一笑:“王爷何必呢,咱们何不下马叙叙话,待得宫内大局定了——二殿下说了,不论谁赢,您都还是您的翊亲王。” 祈舜冷笑一声,理都不曾理他,直接道:“武兴侯府本只是没落——今日后必因你而诛灭满门!” 长枪划下,“且看你拦不拦得住本王!” 话音落地,身边两位将领迅速上前缠住武兴候,现在的他不能耽搁一分一秒,必须速战速决。 “先给本王斩了这贼子!”擒贼先擒王,他当即下令,身后几个将领全都围攻上去,武兴候脸色大变,很快就不是敌手,被斩下了头颅。 刚刚斩下的头颅被抛上半空,随即“啪”的落地,七窍内都溢出鲜血。 那一处的士兵都远远的退散开,毫无疑问被震慑住了。 “若再抵抗,当如此僚!”祈舜冷声喝道,目光冰冷梭巡全场。 “让开——本王保你们罪不及家人!” 这些人都被他震住了,然后,有一个人默默的退开,渐渐的,退开的人越来越多。 皇城易守难攻,但从内破开就完全不一样了,赶往皇城接应翊王的那队金吾卫在副将的带领下杀上皇城门,一拨人牵制虎贲卫,一拨人竭力打开皇城门。 当祈舜奔到皇城前的时候,皇城门终于在金吾卫和城卫军巡查队的里应外合下破开了。 祈舜带着人马**。 谨身殿内,段祈辉看见走到这里的父亲和侄子。 微微躬身行礼:“父皇……儿臣来和您商量个事儿。” 隆平帝牵着孙子的手,冷笑环视殿内:“你就是这么来见朕的。” 段祈辉微笑不语。 “哼。”隆平帝冷笑一声,丝毫不见慌乱,从容不迫坐到谨身殿主位上,玄澜跟着走上去站到他身边,神情镇定。 段祈辉皱了皱眉……隆平帝那是一辈子大风大浪走过来的,再怎么镇定都不过分,但他那个小侄子,要说一个自小被长辈捧在手心的孩子能有多少定力,他是万万不信的。 但是他人都站在这了,已经毫无退路。 不……从一开始,他就没有退路了。 “逼宫……朕这辈子也有让人逼宫的一天。”隆平帝稳坐黄金龙座,气势丝毫不弱:“朕且问你……昭儿,是你下的手?” 那声音低沉威严,回响在空空荡荡的大殿里,像是神明的诘问。 段祈辉竟然难得有些恍惚,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低低笑了起来:“……当初儿臣被您立出来,当做大哥的磨刀石,您可曾想过……您最看重的继承人,最后会死在这块磨刀石的算计之下?” 隆平帝不置可否,淡淡道:“那么勾结犬戎人的也是你了?” “父皇严重了……什么叫勾结,”他皮笑肉不笑扯了扯嘴角:“犬戎人想昭明死……儿臣也想昭明死,一拍即合罢了。” 隆平帝有好半晌没有说话,垂下的眼眸掩盖了一切,最后他开口说:“你知道朕为何宁愿立玄澜这么个毛都没长齐的孩子为储,都不立你吗?” 段祈辉明显有些错愕,显然没料到隆平帝会这么问——这个问题他也曾经问过自己很多回,然而每回都无疾而终,只能归咎于父皇对大哥的偏心。 隆平帝看着他微微摇头,不屑一笑:“——你若真把这天下看做是你的,又怎会拿他和外敌做交易?” 段祈辉脸色一变,瞬间涨红又变成青白,心里恶意喷涌出来,几乎口不择言道:“……总归最后它成不了大哥的! 想到已经死去的大儿子,隆平帝的脸色一下子颓丧下去,像是疲累至极。 段祈辉却没有耐心继续纠缠下去了,上前一步道:“父皇,拟旨吧,儿臣还是会供养您安享晚年的。” 隆平帝神色倦怠,只是淡淡挥了挥手:“应龙卫。” 空气荡起波纹,以应德为首的五百应龙卫渐次从黑暗中现身,齐齐道:“应龙卫听凭陛下差遣!” 段祈辉脸色大变——应龙卫是太/祖皇帝遗留下来的,由历代帝王掌握的绝密力量,他只是隐隐约约知道父皇身边有暗卫守护,但万万没有想到他们已然成编制了。 宫殿的大门轰然关上,他带来的士兵围在他身边,而在最外围,站着一圈黑衣的应龙卫——那些人穿着呆板统一的黑色劲装,脸上都是一模一样的面无表情。 “朕还记得你小时候身体不好,”隆平帝突然说道:“待你年满十六选封号的时候,特地给你选了一个康字。” 似乎没有想到最后这个被他逼宫的父皇竟然会和他说这个,他错愕许久,不得不苦笑:“那您当初……又为何要把儿子立出来?” “不是朕要把你立出来,是你自己要跳出来……你自己若对那个位置没有念想,旁人再怎样,还能迫你吗?” 段祈辉死死的闭上了眼睛……是的,一切都是他自己找的。然而让他心甘情愿的做一个闲散王爷……他如何甘心。 最后他沉默的笑起来:“儿臣自己选的路……虽死无悔。” 从十多年前他站在太子的对立面开始,就已经没有退路了……本来就是拿命在赌,赌输了自然就是死。 “既然如此,那便动手吧。”隆平帝起身负手往回走,语气淡漠。玄澜看了看被围困在殿中央的人,咬了咬牙跟了上去。 “领命!”应龙卫领命,殿中黑影闪动。 最后祈舜和金吾卫里应外合,突破皇城守卫赶过来的时候,谨身殿大局已定。 谨身殿的大门洞开,鲜血一直流到台阶下,殿门口躺了一地的尸体,而在最前方,段祈辉仰头跪在地上,一把泛着冷光的黑剑从他后心洞穿而过——他的嘴角溢出鲜血,双目圆睁,已然没了气息。 祈舜走过去,阖上他的眼睛,低声道:“康王,暴毙。” 第37章 清洗 第37章 清洗 康王,暴毙。 八月十五这一天的清晨,太阳从遥远的东海升起,将天地从黑夜中唤醒。华京城如往常的无数个清晨一样,从夜晚中醒来,短工开始劳作,市集开始喧闹,商铺开门迎客,大户人家的仆役丫鬟也都准备好了一切,服侍主子们晨起。 八月十五是休沐日,不用上早朝。当这些当权的大臣们或者从自己夫人屋里或者从侍妾**醒来,睁眼一看天色尚早,还想回身搂着身边的女人睡个美美的回笼觉的时候,或者心腹或者管家就跌跌撞撞的跑进来,顾不上礼数:“老爷……老爷,不好了!” 这些官老爷们通常眼皮一跳,不悦的就想斥责,然而尚来不及开口,心腹在他们耳边一阵耳语,就惹的他们脸色大变,当即就从**跳起来,再也没什么温香软玉的心思,只听得他们声嘶力竭吼道:“赶紧去打听!打听清楚立刻来禀报!” **的女人被狠狠甩在身后,男人更衣离去,在这种变天的大事面前,女人,通常都是被无视的。 心腹禀报的声音都还在耳边发抖:“开元大道上……一片血迹,皇城门口……仍有残尸!” 而此时,京兆尹卓运同一夜未眠,忐忑不安的在厅内来回走动,他的妻子和小女儿担心了一夜,一起端了碗粥过来,温婉的劝解:“老爷,一夜未眠……先喝碗粥吧,小蓉一大早起来替您熬的呢。” 结果没出来……哪里来的喝粥的心思!他心情烦躁,有点想冲妻子发火,不耐烦的挥手,又忍耐道:“你先回去……现在上赶着不是来受气吗!” 卓夫人善解人意的笑了笑:“那粥妾身先放这了……老爷记得喝。” 他焦虑的看了看天色……按照出兵的时辰,这时候结果早该出来了!不是翊王在整理善后,那就是康王把人全灭了……心中沉甸甸的压着,他强自镇定下来喝了杯茶。 他八岁的小女儿在门外探头看着,想进来又不敢进来,看着父亲没有喝自己熬的粥委屈的一瘪小嘴。 贴身伺候的心腹小厮跌跌撞撞的从外头跑进来,脚步踉跄的几乎摔倒,神色激动连自家的小姐都没看到。 卓运同快步冲上前,“快说!怎么样了!” 小厮哆哆嗦嗦的话都说不清:“康……康王,暴毙!” 小厮跪在地上直喘气,卓运同脱力般的倒在椅子里,手心握上椅背全是冰凉的冷汗。( 他神色呆滞似乎一下没反应过来,唯独眼底的叹息道出了劫后余生的庆幸,随即逐渐露出了狂喜的神色。 他的小女儿在门口探头探脑的看着,仔细端详了父亲的神色后蹑手蹑脚的走进来,包子头一颤一颤的,重新拿起桌上那碗粥:“爹爹……喝粥。” “好……喝粥!”卓运同感觉自己的心脏还在狂跳之中,正好喝碗粥缓一缓。 滚烫的粥凉了一会儿正好合适入口,喝完粥的他已经镇定下来,抱起小女儿哈哈大笑:“小蓉真孝顺!” 蓉包子嫌弃的大喊:“爹爹……胡子!” 卓运同这会儿已然沉浸在兴奋之中,小山羊胡一翘一翘的,得意的都快蹦起来了,才不管有没有扎到自己的小女儿呢,之觉得自己的每一根小胡须都在庆幸当初毫不犹豫的跟随翊王的决定。 容国公府却要镇定的多,当今唯一可以称得上国舅爷的安瑾珩接到心腹传来的消息,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容国公府一脉与东宫一脉早已绑在了一起,康王暴毙……当无外患。然而身为出力最大的功臣,他却并无太多喜悦的感觉,皆因在权力场浸**多年,他深知外患除后必有内忧的道理。 容国公府的功绩……是谁也抢不走的。然而……身为翊王的亲舅舅,太孙的亲舅公……容国公府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隆平二十九年的八月十五,注定成不了团圆之日。 待得阳光破云层而出,洒下炽烈金光的时候,康王暴毙的消息已经传到了京城大大小小的官邸府中。 早已辞官归老的刘培江一身养气功夫无人能及,心腹耳语过后也不过顿了顿,笔锋停过后手上这张大字已经废了,便另拿一张宣纸,平静的好像心腹和他说的是窗外的花谢了一样,苍老劲瘦的字体跃然纸上。 一些素日里和康王亲密的官员都惶恐的到处走关系,求上容国公府,求上羽阳候府,求上京兆府,生怕日后的清洗牵扯到自己。 然而容国公府一大早就宣布不见客了,京兆府紧随其后,翊王府那就更不用说了……翊王至今都尚未回府。 祈舜正坐在偏殿里包扎伤口……这还是他这辈子第一次正正经经的受伤。 之前无论是在边关草原上亡命奔逃,还是在回京的途中千里奔袭,他和玄澜永远都是被护在最中间的那个,侍卫们不死光了,怎么也轮不到他们受伤。 手臂上这道刀伤,是之前与武兴候对战时被其所伤……他用自己左臂一刀,换来对方项上人头,倒也不亏。 相比起他前世曾经经受过各种伤势,这一道刀伤,真的是微不足道了。只是……在没有现代医疗手段的古代,治伤的过程,略微那么……痛苦了点。 给他治伤的是太医院少有的几个没有花白胡子的年轻太医,看起来四十出头的样子,擅外科,名字叫徐子行。 祈舜这会儿已经和他打得很熟了,“老徐呐……不过就是道刀伤,你怎么撒了那么多药粉?”怪痒痒的。 “少说话。”徐太医一声冷哼,即使对方是王爷他也不假辞色:“王爷要是想留疤就直说。” 留疤……不知怎的,祈舜就想到了玄澜腿上的那道伤口——那道伤在草原所留,此后玄澜随他一路奔波,几乎无一刻安稳,也不知好的怎么样了。 “老徐,玄澜……太孙腿上的伤是你治的吗?”祈舜突然问道。 一提到这个徐太医脸色就是一黑,忍不住愤愤然:“太孙腿上的伤别说留疤了……能医好都算老夫医术高超!这一路回来怕是崩裂了不下四五次!如果不是起初做了初步的处理,太孙自小练武底子又厚,就这腿伤……去掉半条命都有可能!来个庸医以后都是瘸子的下场!” 祈舜愣怔怔呆了一会儿,低低笑起来:“那这道疤……就留着吧。” “什么?”徐太医没有听清。 “本王说这道疤留着!”祈舜斜斜瞥了他一眼。 重重的帷帐后面,雕花窗棂旁边,偏殿里长燃的玉泠香清冷怡人,玄澜默不作声的看着,隆平帝站在他身后,拍拍他的肩膀,说:“看好了?同朕过来。” 隆平帝强行眼下到了嘴边的咳嗽声,又回头望了一眼——他的小儿子一声玄黑的铠甲,临窗坐着,唯独手臂上雪白的纱布浸染了血迹,窗外是蔓延而出的宫殿,青绿的琉璃瓦层层叠叠绵延不绝。 他的小孙子默不作声的跟着他,脸上是没有什么表情的,眼珠子继承了他的纯黑,浓的像化不开的墨。 “玄澜,你看见了。”他突然说,残酷并且淡漠:“你若是一直没有力量……就会是小九一直替你受伤。” 一场政变,结果只是完成了一半,另一半则在善后。 唯有事后该封赏的封赏,该清洗的清洗,失败者的势力被胜者瓜分,权势们重新洗牌,上位的上位,下台的下台……而幕后的操控者也得到了最大的利益,这一切,才算真正完成。 祈舜在宫内处理好伤势后,只来得及匆匆回王府休整一番,便又开始了马不停蹄在京都各处的奔波。 谋逆大罪,当诛九族。 皇室对外宣称康王是暴毙。 然而暴毙这个词……作为历朝历代涌来粉饰太平的通用词,已然昭示这那座巨大、冰冷深沉的皇宫里,由发生了一些龌蹉不堪、肮脏、阴暗的真相,并且必然伴随射流血的事实。暴毙……通常只是死一个人,为了掩盖,或者说粉饰。 显然,跟随这康王造反的那些追随者,他们是没有这样好的下场的。 武兴候府上下,傅林全家都被下了刑部大狱。 祈舜正在往刑部尚书关尚书的府邸赶去。 推开尚书府大门的时候整个府邸寂静无声,所有人竟然都在半日之间没遣散了。唯独关尚书一人坐在大厅的主位上。整座府邸空无一人。 祈舜带着人踏进来:“尚书倒是有自知之明。” “臣一直很有自知之明。”关尚书笑道:“就像是臣知道……康王最终还是逃不脱陛下手掌心一样。” 祈舜挑眉,静静等待着下文。 “康王……是她的儿子。”关尚书一说出这句话,好像整个人都轻松了几分,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康王除了是皇帝的儿子……那就只能是陈妃的儿子了。此次事后,陈妃显然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所以才说的这么干脆。 “你在半年前吧妻女辗转送去了苏州。”祈舜突然道,无声冷笑:“你还真有自知之明。” 明知必死的局,依旧为了一个毫不相干的女人妻子孩子都赔了上去……他是该说他痴情好,还是该说他绝情好。 “来人,把关尚书带走。”祈舜失了兴致,淡淡的说:“你妻女会在大牢里与你相遇的。” 随着刑部尚书的下狱,整个京都都迎来了一场大清洗。 第38章 身世 第38章 身世 三天后的大朝会上,隆平帝正式颁下圣旨,宣布了康王谋反的消息。 然后该封赏的封赏,该落狱的落狱,该抄家的抄家,该升官发财的升官发财。 刑部尚书、武兴候、户部侍郎、虎贲卫统领、虎威将军、全部被打入天牢,抄家灭门。 这些都是跟着康王造反的,还有一些扯不上关系的官员落马:都察院左都御史、大理寺少卿、 大朝会上,整座朝堂几乎空了小半。 明眼人一眼就看出来,那是隆平帝借着此次机会清洗朝堂呢,说不得是为了小太孙即位的轻松些。 但是眼睛一瞥看向文官首位,那位,怎么还好好的呢 同僚嗤笑一声,帝王的心思你莫要猜,左相能被留得一命,就自然有他继续权倾朝堂的理由这些缘由要是都能被我们知道了,那我们还会是一个个小小的四品官,安分守己些吧。 容国公和羽阳候忠心耿耿护驾有功,封羽阳候林易泽独子林琰为羽阳候世子,容国公嫡长子安修言为容国公世子,另封长乐男爵,着其择家族子弟承袭。 刑部尚书的职由原京兆尹卓运同句大不敬的话,”安贵妃微微一躬身,“就是屁股底下是那把金銮龙椅,他都能把那椅子给掀喽” 隆平帝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轻轻的笑起来,意味深长的说:“小九的确是个难得的朕倒要谢谢你了。” 安贵妃心头一颤,手上的茶差点洒出来,待得她把盛着透亮茶水的白釉荷叶杯稳稳的放在隆平帝身前的桌案上的时候,却听得这个权倾天下的男人突然说:“你也许久没回娘家了正好朕今日得闲,便一起往容国公府走一遭吧,顺道也看看朕封的长乐男爵” 安贵妃心神巨震,手一抖,终于还是打翻了白釉茶杯,抬起头,面如死灰。 他知道了。 安瑾瑜脑海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十六年前,后宫朝堂争斗严重,那时候她才诞下自己的小儿子不过九个月。 当时朝堂分为旧臣与新臣两派,旧臣多为开国皇帝时就留下来的老臣,新臣则多为跟着隆平帝一路清佞立下汗马功劳的从龙功臣,两派人积怨已久,掐的很严重。容国公是开国时皇帝封的公爵,而太子为容国公府嫡长女所诞,二皇子则是在清佞途中由陈氏所生,陈氏原为靖王府一婢女,娘家没什么势力,很好操控,两派便一派立着太子,一派立着二皇子,一派要易储,一派要保正统,朝堂上下都争得不可开交。 她在四年前入宫,入宫之后宠冠后宫,一路势不可挡的坐上贵妃之位。便有一些人不知怎的盯上了她,太子生母早亡,无母护持,一介幼子在深宫中寸步难行;而二皇子生母陈氏出生卑微,没有娘家撑腰哪里记得上九皇子身为幼子,生在隆平帝最鼎盛的时候,皇帝亲眼看着他长大,而且生母出身高贵,入宫四年来宠冠六宫,可以说是有望后位。 不知何时起,朝中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请立小皇子为太子。 她当时真的是直接把茶杯都砸了开什么玩笑小九才九个月连话都不会说立为太子立个狗屁的太子 皇帝过来看了她一次,她心都在发寒入宫四年,曾经年少轻狂曾经少女绮思,别人都道她宠冠六宫,可她用了四年才摸清楚,这个男人心里,从来都只住着一个牌位,只有她那个死去的姐姐 她争不过,四年争不过以后十年、四十年也不会争得过了,她那个死去的姐姐已经成了这个男人心里的烙印,谁都替代不了,谁也不能抹去。 如此,太子根本不可能被废 小九是他亲眼看着长大的,的确是看着长大每隔几日都会过来看两眼而已而太子却是自四岁被接回宫里,就天天在长乐宫里由皇帝亲自教养着长大 请立九皇子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多人觉得九皇子有安贵妃护持着,前途才是真正不可限量。隆平帝却没说什么,几派人他都没说什么,谁都不知道他打得什么算盘。 终于,有人坐不住了,在一个蝉鸣的午后,大女儿被波及落水,小儿子也中了寒毒,几乎快救不过来了。 小九才九个月大,尚不足岁,如果不能好好调养,在这步步陷阱的后宫,不知能够活到几岁 她以前只是心寒,如今第一次开始恨隆平帝的狠心。 当时她还年轻,换今天她是怎么也没那个胆子的。她一咬牙就去找了太子,太子当时已经过了十六,成婚生子了,庶长子比小九也小不了几个月,然后第二天,她就去求隆平帝,说九皇子年弱,请求寄养东宫,由太子教导幼弟。 皇帝看她一眼,同意了。 她心凉如冰,对皇帝却愈发的怨恨起来。太子凭什么好好的帮自己教养儿子,她打的也不是这个算盘。 深宫里权术倾轧,无一刻安梦,她不想自己的小九也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只想他一生平顺,富贵无忧。 于是她大哥找来一个九个月大的婴儿,就想当初她那个孤身一人身陷京都的姐姐一样狸猫换太子,把真正的九皇子换去了宫外。 婴儿长得快,东宫只要对外宣称九皇子寒毒未清,静养几个月,是不会有人发现孩子被掉了包的。 她当时心里不得不说是有些报复的快感的你不是看着我像长姐吗,如今我向长姐学的,你可还满意 这些隐秘的报复感只是一闪而过,当初年少轻狂执意如宫,如今她是后悔不跌万万不想让自己的孩子也在这吃人的皇宫里长大。 太子、容国公府、安贵妃三位本就该一体,如今守着这样一个秘密,更是同心同力,富贵荣辱一脉相连。 而那个当初被他们秘密换到宫外去的孩子,就是如今被抱养到容国公夫人膝下,成了容国公嫡幼子的安修乐2907201 第39章 父亲 第39章 父亲 帝王的车架稳稳当当朝容国公府驶去,明黄车盖,青辕马车,拉车的宝马健壮丰硕,两旁有羽林卫开道。 此次出宫不仅仅是皇帝和贵妃,在帝王车架旁有一辆稍小的马车,同样也是明黄色的车盖——那是皇太孙的车架。 安贵妃端坐在宽敞华贵的车厢里,脸色苍白不知道在想什么,隆平帝则在闭目养神。 容国公全家早早就等候在门口,恭恭敬敬开了正中的大门把皇帝给迎进去。 隆平帝入座倒是笑呵呵的,道:“朕此次只是陪贵妃回娘家看看,爱卿不必劳师动众,一切从简便好。” 说是一切从简哪里能真的一切从简,都紧着最好的上,不过不必劳师动众倒是真的,哪有皇帝体恤臣下,过来看看但是被一堆家眷围观的道理。 话过三巡,隆平帝突然提起说:“要承长乐男爵的是哪个孩子?叫出来让朕看看,贵妃说他是个机灵的。” 容国公和安贵妃脸色同时一白,容国公安瑾珩的心自从陛下进门就一直提在那里,就等着隆平帝那一刀落下。如今那一刀终于落下了,安瑾珩觉得他也离死不远了。 “恩?怎么?那个孩子不在府里吗?” 世子安修言立即出列:“孩儿这就去唤十二弟。” 安瑾珩站在那儿,脸色灰败。三日前接到圣旨的时候他就有不妙的预感,长乐男爵……国公府里名字带乐字的,只有修乐一人。这种巧合让他无法自欺欺人,不得不提高警惕。 修乐的事情一旦暴露,那是轻则杀头,重则灭门的大罪。他这几年一直把修乐藏的很深,只是因为随着这孩纸越长越大,父母双方的血脉在他身上表现的越来越明显。 修乐对外宣称是他六弟的遗腹子,但是外甥像舅,却眼瞧着和他长得越来越像,有不少风言风语传出来,说修乐其实是他的在外面留下的血脉,还有说他和当初的六弟妹有苟且的。 他看着修乐那张脸越来越不安,欺君的罪名压在他心头,让他日夜无法安睡。 ——那张脸,只要一看就明白了。 安修乐一头雾水的被叫过来,听说皇帝要见他,心里不禁有点紧张。 “抬起头来给朕看看。”一个低沉威严的男声道。 安修乐诧异,错愕的抬起头,撞进一双漆黑如夜的眼睛。 安瑾瑜明显听到身旁的隆平帝呼吸停滞了一瞬。 她的脸上已经毫无血色——安修乐和她长得像,但和隆平帝更像。只要稍微往那方面一想,就不难看出这两人其实是父子。 就像当初太子在临海羽阳候府长到四岁,隆平帝去接他回宫的时候,一眼就认出那是自己的儿子,血脉其实是很玄妙的一种东西。 如果昭明没有意外去世的话,修乐会和昭明更像,毕竟同出一父,母辈又是嫡亲的姐妹,长的哪有不像的道理。 隆平帝却意外的什么都没有点破,只是堪称和蔼的把那个孩子叫到跟前,仔细询问了他的课业、生活,有没有受过什么委屈。安修乐虽然觉得有点奇怪,但他觉得这个皇帝还是很亲切的,一点都不像他听到的狠戾无情的样子。 他很乖巧的把每个问题都回答了,灵动的大眼睛滴溜溜的转着,是少年无忧无虑的纯真,就像一个不谙世事的瓷娃娃。 “他很好。”隆平帝伸手拍了拍安修乐的头,看向安瑾珩意味深长:“爱卿把这孩子教养的不错。” 这一任的容国公从来没有那么一刻感觉到自己的决定是那么明智,他无比庆幸自己当初把这个孩子抱到自己膝下细心养大,而不是让他成为一个庶支子弟。 容国公的嫡幼子——头上三个正经嫡子的哥哥罩着,什么事都用不着他操心,就如当初贵妃所期待的那样——一生顺遂,富贵无忧。 看看同样坐在大厅里的皇太孙吧,他还是只有十岁,半年前或许还能在他脸上看见几分稚子颜色,如今那波澜不惊的神情和他那不幸逝世的太子老爹简直如出一辙。段家的男人都有一双漆黑深邃的眸子——隆平帝、曾经的昭明太子、如今的皇太孙,他们的眸子是漆黑的长夜,你永远不知道里面酝酿了什么。 唯独这个安修乐,这个流落在外的真正的皇九子,一双眸子纯净剔透,宛若最上等的黑琉璃,真真是稚子无邪。 而那位在皇宫里长大的九皇子——七日前开元大道上一骑绝尘,长枪指地,一人震慑千军,亲手破灭康王逼宫的阴谋。 玄澜内心巨震,面上却半点不显。隆平帝把他带过来,他起初是疑惑的。但是坐在这里,看到这位容国公嫡幼子的那一刻,看着大厅內诸人的脸色…… 他的心里渐渐浮现出一个猜想,骇的他手都不自觉的发抖。 厅内除了伺候的下人,算得上主子的只有七个人,容国公夫妇,世子安修言,安修乐,隆平帝和安贵妃,以及他自己。七个人里,安修言脸上的是惊恐,好像和他一样猜到了什么,安修乐有疑惑的神情,安贵妃和容国公都面如死灰,隆平帝……谁也不能从他脸上猜出什么。 玄澜深深的吐出一口气,他不知道皇爷爷为何要把他带过来,让他猜出这件事。 直到最后离开,隆平帝都什么也没有点破,帝王车架重新驶回皇宫,一路无言。 安贵妃深吸一口气,在拙政殿大殿门口跪下,“臣妾有罪。” “你有什么罪?”一双暗黑绣金龙祥云纹锦靴在她面前停下,隆平帝的声音淡淡的:“你是朕的安贵妃,小九是朕最喜欢的儿子……朕死之后,翊亲王府和容国公府会好好辅佐玄澜,治理大夏万里河山。” 安贵妃颤抖着跪下,磕头:“臣妾……领旨。” 玄澜也跪下行大礼谢恩——皇爷爷一番苦心,不过是为保他日后亲政顺利。 新帝年幼,自然会有外戚干政或者权臣把持朝政的隐患,他手里握着这个把柄,容国公府自然全力为他所用。 “玄澜……朕希望小九一直是朕的儿子。”此处的小九自然是指现在的翊亲王。 “孙儿……领旨。” 他也希望这件事永远没有被揭发出来的那一天。 隆平帝跨进内殿,神色疲倦的靠在龙榻上,突然间泛起笑来,对汪福全说:“去把小九唤来……就说朕想他了。” 祈舜并不知晓这半日发生的事,一到拙政殿看见隆平帝又在批奏折,就拦着他不让他看,非要拉着他去御花园走走。 隆平帝故作严厉:“朝政岂可耽搁……莫要胡闹!” 祈舜嬉皮笑脸理直气壮:“重要的大事父皇想必早处理完了……这些琐碎的小事哪有龙体重要!” 隆平帝无奈,被硬拉着去御花园走了一圈,看着小儿子的小笑无奈又宠溺。 旁人都不知道为何他子女众多,孙辈也有不少,为何独独对小儿子千般宠爱万般容忍。只不过是因为,别的儿子都把他当父皇,只有小九把他当父亲。 他身为帝王,要想有儿子,可以有很对儿子,然而血脉易得,真心难得。 只要小九不觊觎这夏朝江山,他自会保他一生富贵荣华无忧。 第40章 驾崩 第40章 驾崩 时间转眼进入深秋。 京郊的西山被红叶染满山林,树叶渐渐泛黄,路上匆匆而过的民众都添置了长衫,制衣店的掌柜开始搜罗北边留过来的皮毛,开始准备过冬的皮裘。 隆平帝的身体越来越不好,在为小孙子铺好路后他的身体就好像在一夜之间垮了下来,咳血之症怎么都止不住。 祈舜勃然大怒,把太医院的人骂了个狗血淋头,然而众人都无力回天,道陛下这是伤了心肺,只能够用药拖着。 期间还抓到了几个妄图在隆平帝的药里动手脚的宵小之辈,查不出来背后是谁下的手,玄澜却冷酷下令:“查不出来就别查了把这几个内侍皇城门口吊两个,路口吊两个,凌迟个三天三夜,该看见的人自然能看见。” 祈舜为他的狠戾震惊,却不得不承认,这是最有效的震慑宵小的手段。 如今朝堂的政事几乎全是他们两人在处理,能够自己做主决定的便自己决定,也幸好有半数的折子上奏的官员都自己备好了解决的方案,他们只要看过些个准字就好了,拿捏不准的就拿到隆平帝跟前,念给他听,然后隆平帝就手把手的教他们,一点一点把里头的道理掰碎了说给他们听。 祈舜不得不承认,他还是比不上古人的。虽然他在现代生活的三十几年给了他古人不及的意识和理念,但最好的未必是最合适的,况且这中间各种弯弯绕绕,恩威并施权术人心他一个头两个大,并且再一次认识到,自己的确不是玩政治的这块料。 玄澜适应的很好,隆平帝说什么,他几乎是一点就通,现在几乎成了隆平帝和玄澜在说,他在一旁听着。只是他终究还是有些担心的,观这几日来玄澜的处事手段略显狠辣了些。 他也不能怪玄澜,这几日烦躁起来他都有种想把满朝的大臣全灭了的冲动,全部死光一了百了就没那么多鬼蜮心思了 看到玄澜一脸沉默的批折子,他更烦躁几年后他才知道,那其实是一种无力感。 眼睁睁看着最珍贵的东西被命运碾碎成沙从指缝滑走,而你无能为力。 半年之内玄澜连遭变故,兄长背叛,身陷敌营,四面楚歌与兽相搏夺那一线生机;父亲骤然逝世,伤势还未愈,没歇一口气就八百轻骑千里奔袭回京;这一路上重重杀机暂不必说,回京之后,形势更是一触即发,被立为皇太孙站在风口浪尖,立即就迎来皇叔的逼宫谋反。 如今好歹能够松一口气,但身为皇帝的祖父重病,这个天下的担子怕是马上就要压在他肩上了。 半年前他不过一个被长辈娇惯着的小皇孙,半年后他已经是一个合格的帝国继承人了。 “去陪父皇到御花园走走这些地方实务就交给九皇叔来吧,皇叔愚笨,大事处理不了,小事还是可以处理几件的。”祈舜叹气,把他拉起来。 “嗯,”玄澜顺从的站起来:“皇叔辛苦。” 皇叔祈舜心头苦笑,伸出去的手本来想揉揉他的头发,最终还是在半空放了下来,勉强笑道:“皇叔也帮不了你太多。” 玄澜从身后抬头打量他一眼,长长的眼睫又垂下,掩盖了所有神思。 阿舜不是皇爷爷的儿子不知道他自己知不知道这件事。 隆平帝的身体越来越不好,到了入冬的时候已经不能出来受寒了,身体一虚,年轻时留下的病症也争先恐后的冒出来,种种珍贵的名药源源不断的送过来,一碗碗灌下去,却依然不见一点起色。 入冬后已经完全罢朝了,由六部尚书和右相组了一个临时的中书省,尚书和相爷有争执的事再送入皇宫。整个京都大大小小的动作都完全沉寂下来,似乎所有人都知道隆平帝撑不了几天了,生怕在最后被他拉下去陪葬。 祈舜已经完全不回自己的王府了,就住到他当初身为皇子在宫里的居所和玉斋,玄澜也没有回东宫,依旧住在碧合殿,得了空闲就陪侍在皇帝身前。 五皇子仍然在宗庙未得允许不许回京,老七也早早的就进宫侍疾了,其他皇子见了便也急急忙忙的一股脑往长乐宫赶,后宫的妃嫔也忙不迭开始各种献殷勤熬补药,好像临时献献殷勤就能怎么样了似的。 皇帝重病在床,按以往的惯例是要后宫妃嫔轮流在床前侍疾的,但祈舜看着那些人烦,隆平帝看着他们也烦,于是整个后宫就允了安贵妃和宜嫔随侍床前。 麒麟殿内,安贵妃坐在窗前弹琴,隆平帝半靠在床头,看着这个陪伴他走过一生最繁华岁月的女人,她的眼角已经有了细密的皱纹,容颜也不再青春,眉目更加柔和,不像年轻的时候那么锋芒毕露,临窗弹琴,窗外是辽远的天空,气质温婉,静美从容。 二十年前她完全不是这样,二十年前她还是一个明秀慧丽的小姑娘,在冬日里穿着一身月白红梅的宫裙,明明是最素淡的意境,却穿出了最侬丽的颜色,在雪地里,在梅花林中,朝他泼雪,朝他笑。 “你其实和你姐姐一点也不像。”隆平帝突然说。 琴声戛然而断,安瑾瑜错愕许久,她看着自己指尖上被琴弦崩出来的那一丝血迹,愣了许久。 “你姐姐贞静温婉,哪里有你那么性子烈你刚入宫那会儿,心气儿简直要高到天上去。”隆平帝咳嗽了一声,“手崩伤了过来朕看看。” 听见他咳嗽,安瑾瑜连忙过去服侍,也终于反应过来,轻轻一笑:“臣妾年轻的时候不懂事还多亏了陛下包涵。” “不怪你是朕当初非要把你接进宫来。”他微微摇头,几不可见的笑道:“你这小丫头也不知被朕灌了什么汤竟然也同意跟着朕进宫。” 隆平帝想起二十年前看见这小丫头后突如其来的执念,镇国寺桃花林里初见,这丫头红扑扑的脸蛋就留在他脑海里了好像新婚之夜,挑开红盖头的时候,妻子在红烛的高照下艳若桃花的脸。此后制造了几番偶遇,老国公却像是听不懂他的暗示,逼的他直接走内务府上门提亲。 老国公跪在他面前委婉的想要劝他收回成命,他却再没那么好的耐性和脾性,看着自己桌上的茶碗冷笑:“安家欠朕一个妻子的。” 如果在靖王妃一开始陷入京都的时候,容国公府能够不那么明哲保身,救出他们的嫡女瑾珏,或许就不必寻死。 这句话里的怨气让容国公上下跪在地上再也不敢多言,他走到那个小丫头面前,问他:“你愿不愿意随朕入宫” 小丫头抬头看她,毫不畏惧的同他对视,眸光灿烂:“臣女愿随陛下入宫。” 当天容国公府的嫡幼女即随着帝王銮驾回宫,入宫即封昭仪,三月后提贵人,半年后封嫔,一年后诞下八公主便册为妃,再两年诞下皇九子立为贵妃。 “可不是被陛下灌了汤吗”隆平帝抓过她的手,细细抚摸她被琴弦崩伤的手指,安瑾瑜眼角蓦地发红,好像曾经的冷眼曾经的算计曾经的恶言都不曾发生过一样,一转眼还是她初入宫时,一人独宠圣前,后宫佳丽皆无颜色。 “哭什么呀朕现在可没有力气哄你了。”指腹的厚茧揉过细嫩的眼角,动作堪称温柔。 “是朕对不住你朕留一道遗旨给你,玄澜即位你就是太皇太后啦可要替朕好好管教这两个孩子。” “陛下说的哪里的话您一定可以长命百岁的,病好了就好啦。” 隆平二十九年十一月初十,这一天早早的窗外就飘下了细雪。 安瑾瑜亲自去小厨房炖了一锅鸡汤,正好准备送去麒麟殿,路过太液池,湖面一片碧绿,细小的雪花一到水面就被消融了。她走在拱形的小桥上,雪今日早上才刚开始下,湖面未结冰,地面也尚未积雪,只是绣花鞋踩在上面,湿湿的有些滑,她小心谨慎的看着桥面走,突然间远处传来一阵钟声。 “铛” “铛” “铛” 无形的声纹在空气中波荡,一圈圈传向了宫外,钟声阵阵,共响了九下。 九为至尊之数帝王殡天。 安贵妃呆愣在原地,脑海中一片空白,只觉得天地茫茫大雪茫茫,天地间好像就剩下了她一个。 那个男人竟然就这么死了 隆平帝段钧,皇帝第五子,生于开元六年三月十六,卒于隆平二十九年十一月初十。于三十六年即位,在位二十九年励精图治,文治武功有盛世之象,后人称之为隆平帝。 夏史本纪隆平2907201 第41章 承庆 第41章 承庆 隆平帝段钧,皇帝第五子,生于开元六年三月十六,卒于隆平二十九年十一月初十。于三十六年即位,在位二十九年励精图治,文治武功有盛世之象,后人称之为隆平帝。 ————《夏史本纪·隆平帝》 十一月初十那一日是怎么过去的祈舜已经完全记不得了,他觉得自己的脑子里像是进了雾,一切都已经看不真切,像是走马观花一样,明明他只是去开个窗的时间,父皇怎么就那么去了。他好像愣愣怔怔的跑到玄澜跟前,说了些什么,然后有下人跑进来跑出去,后来母妃来了,镇定的开始安排这安排那,再后来各位后妃也来了,封了王的皇子也匆匆忙忙的赶进宫,好多人显得麒麟殿里又挤又吵。 他好像发了次火,那些人就不敢再说话了,有人嘀咕了两句,玄澜就瞪了那人一眼,这之后一直拉着他的手,去哪里都把他带着,好多人都过来朝玄澜拿主意,玄澜都有条不紊的吩咐下去,拉着他一起守在父皇的榻前。 整个皇宫一直忙到灯火初上,挂着的灯笼一天内都已经换成了白灯笼。 守满十二个时辰,要收尸入棺了,他才拉着棺木失声痛哭,此后一切才渐渐清晰起来。 帝王殡天满朝同孝,但隆平帝遗旨国事为重,国丧之期三月便足,太孙下旨京都宵禁三月不得嫁娶。 收官停灵七七四十九天,祈舜很想天天守在灵前,但他知道这不现实,先帝新丧,整个夏朝最忙的就是玄澜了。 不到十一岁的孩子,白日处理各种繁杂的事物,晚上和他一起守在灵前,几天下来就肉眼可见的又消瘦了一圈。 国不可一日无君,先帝即丧,新帝就要立刻即位主持大局。 十一月十一,诸位大人进宫,汪福全在奉天殿宣读隆平帝遗旨。 隆平帝留下了三份遗旨,一份遗旨令皇太孙即位为新帝,一份遗旨说新帝年幼,着皇九子翊亲王为摄政王,辅佐新帝。 当庭宣读这两份圣旨,重臣们都没什么异议,当然先帝遗旨他们也不敢有什么异议,新帝年幼立翊亲王为摄政王,可翊亲王自身也不过是个尚未及冠的十六少年。 有些人不免是失望的,他们就算是顾命大臣,以后头上也压了一个摄政王,不过祈舜自康王谋反后在朝中威望渐隆,一时间众人都还在观望之中。 第三份遗旨是给安贵妃的——升安贵妃为明仁皇后,新帝即位后当尊为太皇太后,百年后入帝陵,与朕同葬。 安贵妃却阻止了汪福全念这道圣旨,只是微笑朝他把这道圣旨要过来,看完之后默默收进了卷筒,放进了经阁。 汪福全不解,她却轻轻笑道,二十年深宫岁月尽皆湮灭在这个笑里:“陛下的心意本宫心领了……”东面是皇陵的方向,那里有着翠绿的群山五彩的鸟儿,还有潺潺的溪流琤琤流过,嘴角的微笑如烟雾般消散,声音轻的像风:“只是,陛下同懿德皇后情深若海……本宫何必去打扰他们?” 待汪福全走后,她又取出那道圣旨静静的看了许久,垂着眼睛将其掷进身旁的火炉。 你生前既不愿予我为妻,我死后又何必与你同穴。 后承庆二十五年,妃安瑾瑜卒,遵其遗愿葬入妃园寝。 历朝历代但凡先帝新丧,有正经继承人的(皇太子皇太孙),都是先继位主持大局,待国丧期过再另择吉日举行登基大典。 玄澜的情况要不一样一点,他是太孙,头顶上的太子老爹还没入葬,当初在边关出事后他和祈舜就千里奔袭回京,而京城的局势一直没有定下来,无子嗣守灵,无妻女焚香,一国太子若是死后是这个下场那未免也太凄惨了。他和祈舜略一思索便吩咐下去,在他们离开后太子的棺椁便移到了西北第一寺昭云寺。 每日一场往生一场莲华,时刻受梵音护魂,亦有佛门至宝舍利子镇尸。 玄澜即位后才发出圣旨:追封昭明太子为昭明帝,将其从边关迎回,以帝礼葬入皇陵。 他宁愿拖上几天的道理就在这里,只待他即位,昭明太子就能够以帝礼葬入皇陵,独享一个帝墓,而非是帝墓之下的副墓室。 跟着原昭明太子回来的还有他那个犯上作乱的兄长,段玄河。 段玄河弑父的事情是不太能够往外说的,这种事东宫的几个心腹知道就好了,没有让天下人笑话的道理。况且这里面还牵扯到了勾结外敌,这是有损皇室声誉的事,那就更加不能往外说了。 如此玄澜很是有些头痛,一般的罪名罚不了什么,罚的了什么的罪名又不能往外说。 杀不能杀,但看到他这么好好的活着,他怎么都出不了这口气,就怕自己什么时候一个咬牙就把人给弄死了。 待得见到他这个哥哥,他一身素白的麻衣,清瘦了很多,正在父亲的灵位前烧着什么,走进了才能发现,那竟是一页页撕下来,手抄好的莲华经。 “你让我去给父亲守皇陵吧。”段玄河说,眉目平静,修长温润,没有一丝戾气。 “好。”玄澜想了想便答应了。 第二日便传出昭明太子自请守皇陵的消息,帝感佩其心特封其为东陵王。 这一年腊月二十七玄澜的生辰,祈舜根本顾不上准备什么了,这两个月两人都忙的昏天黑地,只祈舜还记得他生辰到了,亲自下厨给玄澜烧了一碗面,端去麒麟殿给他吃了。 这一年的除夕也过得比较压抑,因为还在国丧期内,京城的百姓也不敢大肆庆祝,皇宫里更是只所有皇室子弟吃了一顿家宴,连挂着的素白灯笼都没有摘下来。 这一年的冬天显得特别的漫长,先帝新丧,朝堂里头就不清静,临时组出来的中书省必须要他举行了登基大典之后才能散掉,此前别说顾命大臣,祈舜这个摄政王都派不上什么用场。后宫里张氏身为太子妃,理所应当成了最新的太后,安贵妃则被奉为妃。 所有人都在熬,把这个冬天熬过去,熬到新帝登基大典,一切就会顺利很多。 终于在二月初的时候隆平帝和昭明太子追封的昭明帝都顺利出葬,国丧期一过,就好像春天到了,整个京城都仿佛被压抑狠了之后反弹出勃勃的生机。 二月十八,登基大典。 礼部为这登基大典筹备了三个月,一切礼仪繁琐至极,玄澜一大早就起来更衣沐浴,之前还斋戒了三天,然后去天坛地坛祭拜天地,最后开太庙,祭拜祖宗。意味告诉天地的祖宗,段氏子弟玄澜承接帝位,必……一堆冗长的豪言壮语。所有理解礼节行完都已日暮西山,回宫后玄澜正式从碧合殿搬到麒麟殿,入住帝王寝宫。 次日朝会,新帝颁旨,改年号为承庆,是为承庆元年,史称其为承庆帝。l3l4 第42章 帝师 第42章 帝师 二月十八登基大典,二月十九新帝登基后首次召开大朝会。 那一天大朝会,四品以上官员全部入京朝拜新帝,文武两列官员一直延伸到奉天殿外的广场上,一眼看不见尽头。目之所及是金碧辉煌的琉璃瓦,浩大庄严的宫殿——玄澜一身赤金龙袍,昂首阔步面容沉稳,身后是手持仪仗的宫女内侍。 仿佛宫殿在远去,朝臣在远去,仪仗在远去……一瞬间这个沐浴在日光中的孩子竟也有了几分顶天立地的味道。 祈舜站在所有朝臣的最前列,黑玄蟒袍,紫金玉冠,深吸一口气,跪下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天地同歌,威严浩荡的钟声响起,所有朝臣都跪下大喊“吾皇万岁万万岁——” 这是人世间权柄的极致,玄澜一步一步登上九重帝王台阶,最终坐在金銮龙座上,回视下方,抬手道:“众卿平身。” 少年至尊。 随后汪福全站出来宣旨,还是之前隆平帝留下来的那一份:登基大典后由右相及六尚书所组之代中书省解散,新帝亲权,后宫妃嫔亦不得干政,思及新帝年幼,朝政力有不怠,着皇九子翊亲王辅政,是为摄政王。 总而言之就是一句话,权柄一定要掌控在姓段的人手里。 至于小皇帝长大后怎么把权柄从他叔叔那里拿回来,那就是他们俩的事了。 代中书省解散,最终的决策权就还是在皇家手里,这几位权臣不可能明着违抗圣旨继续把持朝政。后宫妃嫔亦不得干政,这是从源头上阻断了外戚祸乱朝堂的根源,不论是妃安氏还是太后张氏,垂帘听政这种明晃晃的做法是断然行不通的。 明面上,不管是摄政王把持朝政挟天子以令诸侯,还是叔侄情深摄政王一心一意辅佐小皇帝,总归这皇权还是在姓段的人手里;暗地里朝堂上上下下如何风云诡谲如何波涛暗涌那便各凭本事。 祈舜站出来谢恩,他们已经有了最大的资本,若是这样也能输,那也怪不得别人。 新朝的第一次大朝会,本就是走个礼仪性的过场,昭示这先皇已逝新皇登基,这个皇朝又翻开了新的篇章,要重新投入到美好的生活中去吧啦吧啦吧啦,汪福全又念完一长篇由礼部呈上来的新朝赋文,在心底松了一口气,暗道还好咱家做足了功课,这么长一片赋文没读错一个字。 随后几个小官出列禀报了几件小事,几个大官出列说出对策,摄政王附和,皇帝同意,着相关部门事后呈上详细应对奏本就解决了。 真正棘手的大事没人那么没眼色在今天的朝会上提出来,大家都其乐融融的,眼看着就要无事启奏了,小皇帝一个眼色,汪福全又掏出一卷圣旨开始念: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朕新登大宝,当开新元御新极…………特改年号为承庆,今年当为承庆元年,钦此—— 圣旨传遍天下,民间都将小皇帝称为承庆帝,也明显的期待着,能够在其治下,享受到真正的盛世繁华,福庆安年。 新朝初立,有很多事都需要定下来或者说……有很多利益可以瓜分。最大的一块肉自然是摄政王或者说顾命大臣,但既然先帝定了九王爷为摄政王,这便罢了。除了顾命大臣之外,还有一个位置,也是让很多人眼红趋之若鹜的。 不要忘了小皇帝也不过才十一岁,这个年纪的皇子皇孙们大多都要在经世轩内完成自己的课业,为了以后小皇帝能够更好的治理国政,必然也需要请老师教导小皇帝的课业。但身为皇帝需要的老师水平和身为皇子需要的老师水平肯定不一样,以前经世轩的老师肯定资历不够了,那么帝师这个位置,也是值得争一争的。 每日都能够和小皇帝见面,还负责教导小皇帝课业,这都是夜歌尊崇至极的位置。 两月后,当新朝的一切都步上正规,终于有人提出来,为江山计,为皇室计,当为皇上请帝师了。 帝师要请哪三个人祈舜心中早有计较。毕竟玄澜现在这个年纪,正是形成是非观念的时候,搁他上辈子,这个年纪的孩子最容易瞎折腾,俗称青春期。帝师在某种程度上简直比他还和玄澜亲近,要是教他一些了不得的东西,这个孩子就能被毁了,甚至严重的说,这个皇朝未来几十年也能被毁了。 他怎么能够容许这样的可能。 但帝师也不是那么轻易就能定下来的,他如果要一言独断,那他请来的这三个人必然要由足够的资历或者威望能够压的下朝中的声音。 第一日,翊亲王府的青帷马车驶向了京城东郊的四立书院,“四立”取自前朝圣人所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书院院长是当世鸿儒章鸿元。南陆北章,南方南麓书院的院长陆晓和北方四立书院的院长章鸿元,两人不仅自身学识渊博通晓古今,还开办书院教书育人,乃是是真正的一代国学大师。 章鸿元相对而言是三人之中最好请的,只不过多费了祈舜一番口舌。既然他当初他开办书院教导学生是禀持这“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宗旨,那么还有什么比教导好一个皇帝更加造福黎明百姓的呢。 祈舜登门,老先生将他拒之门外,说自己并不想被卷到朝堂斗争中去。祈舜指着门将他一阵唾骂,说他虚伪做作贪生怕死徒做清高不过是个伪君子罢了,只是不想卷入朝堂斗争就弃一国君主于不顾,不忠君不爱国更何谈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如此他便回头去请了左相王嵘为帝师,来日权臣当道把持朝政祸乱君心便看他有何面目说继往圣绝学门开万世太平! 老先生被他说的一阵面红耳赤,一下口快就答应了,反应过来后怒气冲冲的甩了一句:但愿,以后把持朝政的不要是你九王爷才好! 祈舜连忙端正脸:舜一心一意辅佐陛下,只待皇上大婚后亲政,便功成身退了。 老先生冷哼一声,祈舜微微扶额,这种真正的大儒就是这点可爱,就像当初他在经世轩教导他的韩三浊一样,老头子啊,啧,把他坑进皇宫还挺良心不安的。 祈舜哪里知道,人家大儒活到这个年岁,吃过的盐比他两辈子加起来吃过的饭都多,是真正的豁达通透赤子心,根本不用他担心什么。更何况老先生一生育人无数桃李满天下,徒子徒孙早就身居高位,也不会让他出什么事儿。 第二日,翊亲王府的青帷马车驶向了福宁巷的丰宁侯府,这一条巷子里居住的全是当初跟随先皇打天下的功臣,丰宁侯在先皇还是王爷时,就是王府里第一心腹幕僚,后更是军中第一智囊。只是因为牵扯到了靖王妃的死,导致帝对其心生隔阂,不然以其功绩,便是封个国公也不再话下。 若说容国公府是开国功臣中最低调的一个勋爵,那么丰宁侯府便是先皇从龙之臣中最沉默的一个功臣了。 容国公府低调那是家风,是老国公高瞻远瞩定下了家规,丰宁侯府低调则是为帝心,隆平帝对靖王妃的死一直心存芥蒂,而丰宁侯正是当初“金蝉脱壳”之计的主倡者。丰宁侯府的人要是蹦跶的太欢,隆平帝万一一个看他们不顺眼,想起了天人永隔的妻子,丰宁侯府就没什么好果子吃了。 祈舜说了来意之后,老侯爷崔厚成抚着自己的胡须不说话,一看就是一副老狐狸的样子。祈舜便也耐着性子陪他耗着,端着架子装深沉。 崔老侯爷终于开口说话了,问祈舜:”老臣只是不明白,王爷为何如此一心一意辅佐圣上,竟似……毫无私心?” 祈舜沉默,半晌之后叹了一口气:”本王若说本就无心于权势,侯爷信吗?” “不信。”崔厚成抚着胡须摇头。 “那便罢了”祈舜转过身,看窗台上的绿植发出了新芽,卷出嫩绿的花苞,淡淡说:“侯爷也不必知晓这些,如今权柄尚在本王手中,老侯爷若为帝师,本王保你位列三公,侯府后辈前程无忧。” “老侯爷欠懿德皇后的,该当还给她的嫡系后辈。” 丰宁侯府已经沉寂了一朝,不能再沉寂一朝了,崔厚成觉得他无法拒绝。 祈舜嗤笑,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有所求的人,从来就不愁解决的办法。 第三日,翊亲王府的青帷马车驶向了曾经的右相府如今的刘府。 这位才是最棘手的人物,下人恭敬向他禀告,说老爷一大早就带着孙小姐外出游玩了,祈舜叹气,这位老狐狸怕是早就料到他会来了吧,真不愧是沉浮了三朝的相爷,直接避而不见。他执意进堂等待,从旭日初升等到日落西山,刘培江的嫡长子恭敬过来向他请罪,道自家父亲今日怕是不会回来了,还请王爷早日回府休息吧。 第二日再来,又是从早晨到黄昏,日暮西山的时候祈舜坐车离去,待到第三日黄昏的时候,刘府的马车终于晃晃悠悠的回来了。 祈舜按捺住额角忍不住跳出来的青筋,这老狐狸明显是故意躲着他,他直接道:“请老大人为帝师。” 刘培江微笑不语。 祈舜许下高官许下厚禄许下后辈前程,刘培江都三言两语的太极打过去了,甚至祈舜都说出了“贵府孙小姐天资聪颖,性情贤淑,长大后当有良配”这样的话,明明白白的把小皇帝的后妃之位摆了出来,然而刘培江却是摇头:“我刘府子弟的前程若要靠一个女人去挣,那也太没出息了。” “摄政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王爷知道,老夫想听的不是这些。” 祈舜深吸一口气,缓缓沉声道:“本王此生,不会留有后嗣。” 刘培江霍的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震惊到:“王爷此话当真!” “当真。”祈舜点头。l3l4 第43章 行宫 第43章 行宫 此时已将近黄昏,一天中最炎热的时段已经过去,天空中已经不是炽热的白茫茫一片,落日周边染上了晚霞的余晖,金黄与艳红交织在一起,像是华美的宫裙。天空之中白云舒卷变换,宛如东海之岸拍在礁石上的浪花。山脉间也不再是一片蒸腾的热气,那些丝丝的热气从树叶顶端翻了个卷,缭绕着消散在了飞向白云的中途。 京城东郊修了一座避暑行宫,行宫在莽莽苍苍的山脉间,层层叠叠的林叶掩映之下,正如前朝诗人所言之佳木秀而繁阴。如果说华京城内的皇宫侍盘踞在这片土地上的雄兽,如狮如虎,满溢着的是王者的威严与不可侵犯;那么这座建在东郊山林里的行宫就是盘绕在虬劲树干上的蟒蛇,精致冰冷,每一篇蛇鳞都透着阴冷与寒凉。廊腰缦回,檐牙雕琢,精致的窗棂,繁复的雕花,养在荷花池中跳起的金鳞鲤鱼,池塘边虎视眈眈的纯黑的灵猫,无一不昭示这座行宫主人的身份和地位,九曲回廊,弯弯折折,像是江南女子吴侬软语的柔情,更是苏绣裙摆细密缠绵的矜持。 夏日蝉鸣,一声声的知了叫的人心烦意乱,山峰吹过林间,泛起阵阵涛声,仔细听了去,却能在蝉鸣与涛声中偶尔泄出几声细微的呻/吟。却是在离行宫不远的山间,有一口小小的温泉,小到当初建造者座行宫的匠人都懒得将其纳入行宫的范围之内,此时正是水中正有两具身体交叠着【哔——已河蟹】 林间的樟树已长了千年,枝干粗壮虬劲,上头站着两个人,为首的青年身材颀长,手握弓箭,一声暗金龙纹的黑袍为他平添了几分尊贵威严。 衣襟处的暗金龙纹揭示了他的身份,当今天下可用龙纹只有唯一一人——少年天子承庆帝。 此时已是三年后了,玄澜登基业已满三年,这三年他疯了似得在长高,已有了青年般的身量。站在他身后的定远侯燕钺,当初也是一个少年侯爷,帝师定下后被选中当他的伴读,算是他的心腹了。 燕钺平日里少年老成,板着一张脸不苟言笑,现在却被不远处的场景燥的满脸通红,说话都开始结巴了,习武的他眼力极好,一眼就看清了泉中的那两人,正是年前新任的翰林院侍读时子谦与他带来的副手俞子晗。 只见他结结巴巴道:“陛下、陛下,这、这两人太不像话了!臣这就去、这就去……” 结巴了半天愣是没结巴出来去干什么,气恼之下索性直接站起来,就想跳下树干。 “站住。”身后传来他主子冷淡的声音。 “陛、陛下……”燕钺不解,他主子让他站住之后却再没说什么了,转过身却见这位面容冷淡的少年天子眸光始终不离远处交缠的两个身影,长长的眼睫垂下来,打下一片阴影,漆黑瞳孔深如黑夜,神情莫辨。 燕钺僵硬着身体站在树干上陪着他的主子看完了不远处那出闹剧,直至戏尽散场,那两人穿好衣裳离开,他们才回到在树林中等待许久的侍卫队中。 回到行宫,侍卫队下去休整,也将打来的猎物带了下去。燕钺无论是作为小皇帝的伴读还是心腹此时都仍旧跟在玄澜的身边,要玄澜发话了他才能够下去稍作休整。九曲回廊弯曲缦折,迎面走来两个人,高个儿的那个频频回望,满目之间都是柔情,燕钺看见这两人忍不住在心底暗道简直荒唐!回想起自己看到的场景却忍不住耳根子发红,便扭过头去不去看他们。 时子谦和俞子晗两人看见迎面走来的是小皇帝,慌忙分开让路,跪在回廊的一边俯首见礼。 “起来吧。”玄澜一如往常让他们起身,声音平淡的一点波澜都没有,好像之前在林间什么都没有看见一样。 燕钺愈发恭谨的走在玄澜身后,跟在这个小皇帝身边越久,他越发知道这位少年天子的深不可测。 回廊走到尽头,路过一个庭院,按位置来看,这是皇帝赐给臣下居住的,两边的石墙间修出了一条石阶路,直通皇帝居住的宫殿。走在墙根下,连蝉鸣声都没有听见的耳根终于获得了片刻清净,片刻后,石墙内又传来断断续续的高亢呻/吟。 定远侯脸色微妙的变了,他觉得自己今天出门肯定没有看黄历……怎么走哪儿都能碰见这事儿。 仔细听去,那尖细的女声竟隐隐约约觉得耳熟。玄澜的脚步顿下来,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不屑的冷哼一声,旋即往回走去。 这处庭院离皇帝居住的宫殿不远,占地又广,内里有着除了小长乐宫外仅有的几处大温泉,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座庭院,当初是赐给了左相王嵘的。 王嵘那个老不死的不太可能白日**……但他那个贪欲好色的儿子可不一定。(仔细算过时间后发现王焕还是王嵘的儿子比较合理,前文会去修改) 毕竟当初迁往行宫避暑时,为显示皇恩浩荡,他可是允许重臣携二三家眷前往的。 一路由燕钺制住侍女小厮若干人,玄澜畅通无阻的到了这一处的温泉池屋,这一处温泉池靠近石墙,此刻大门洞开——难关他们走在石墙下都能听见呻/吟声。屋内的两个男女想必是急不可耐了,连门也顾不上关,倒是让他们连推门都省了。 玄澜谢谢倚靠在贴了大理石的石柱上,看着水池中交叠的一对男女,连冷笑都欠奉,屋外没有其他的声音,一时间耳朵里听到的除了激荡的水声就是[哔——]就是两人毫不压抑的吟叫声。 男的正是左相王嵘之子王焕,女的也不出他所料,正是太后塞到他宫里本要服侍他的,张家庶出的一个女儿。 “两位好兴致。”玄澜淡淡的道。 正在兴头上的两人起初尚未反应过来,待得疑虑后回头一看,再高的兴致都被吓得萎了下去,慌慌张张从温泉池水里爬出来,披上衣服叩头请罪。 两人吓得脸色都煞白了,和**出来皮肤上的痕迹倒是难得映衬,身上的情潮还没有退去,仍旧滴滴答答的往下滴着水珠。 玄澜挥了挥手止住了两人的辩解,“张柳柳,你二人既成好事,朕便做主把你赐给他了,日后你也不必再回长乐宫了。” 玄澜转身离去,徒留下身后两人披着单薄的中衣恐惧着颤抖,那个女人还眼巴巴的望着他,他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懒得给予,嘴角几乎微不可见的一点弧度透着无限的嘲讽与冷漠。 这件事不到一日间就传遍了整个京郊行宫,都说左相之子睡了原本是太后准备给小皇帝的女人,还偏偏被他当场撞破了,听闻天子大怒,本来应该被处以极刑的女子,却在小皇帝迫于左相权势的情况下被赐给了左相的小儿子,从而逃得一命。 有人感慨左相势大的,有人唾骂那个女人犯贱的,也有人觉得小皇帝真可怜的……种种种种,不一而足。 而当这件事终于传到太后耳朵里的时候,西宁宫又往长乐宫送了两个美貌的侍女,但是小皇帝似乎是在迁怒,把这两个侍女给轰了出来,还砸了殿里的东西。 众人听闻之后不免喟叹一声,再怎么少年至尊,那也是才满十四岁的孩子。 行宫的小长乐宫内,祈舜听闻后立刻赶了过来,他是不信玄澜那么沉不住气的,若是三年后他连三年前都不如,那他和三位帝师都可以找根柱子撞死了。只是今日正好天气凉爽了一点,他也想知道玄澜在盘算些什么,便过来看他一看。 行宫里此后的人大多都是从皇宫里跟过来的,这些人他都已经眼熟了,此时看到站在人后两个眼生的很的侍女,想到听来的消息,便问小伍子:“就是那两个?” 伍什贴身此后玄澜长大,玄澜等几乎他也成了掌管一宫的大公公,即便如此,他待祈舜依旧是恭恭敬敬的,没人比他更清楚这位皇叔在小主子心中的地位了,“回禀王爷,那两位姑娘就是太后你娘娘送来的人。” “不是长得还挺标致的么,皇上发什么火?” “圣上的心意哪是奴才能猜出来的……不若您去看看,陛下正在凝泉殿。” 祈舜步入凝泉殿,殿外有侍卫在值守,殿内却空无一人。厚重的宫殿门在祈舜身后关上,他绕过一重重的纱帘,却看见了让他呆立当场的一幕。 ——玄澜站在他的正对面,少年不着寸缕靠在大理石铺就的池壁上,身材健硕,呼吸粗重,手伸在下面自己动作这[……小河蟹爬过]。 那一刻祈舜其实是不知所措的,这场景太过刺激,大脑空茫茫的一片,已经做不出任何反应。 好像听见有人走进来,玄澜睁开,看见是他才放松了紧绷的神经,轻轻松了一口气:“……皇叔?” 以前他曾经不止一次的叹气,玄澜不知什么时候起将对他独有的称呼“阿舜”改成了“皇叔”,但现在这个称呼却让祈舜镇定了下来——按玄澜的年纪,是到了该有这种冲动的时候了,然而看他的动作,竟是粗鲁毫无技法。宫里的教习嬷嬷虽然会教习一些东西,但相比不会教男子如何自己替自己纾解。而玄澜身为天子,少年至尊,就更加不会有人去教他这些东西了。祈舜在心底轻微的叹了口气,作为玄澜还可以说信的上的长辈,他得尽好这个父兄的责任。 “不是你这样弄的……”祈舜笑道,“把自己弄伤了怎么办……” “皇叔来帮你。”来不及思索这句话已经脱口而出。 宫殿里好似陡然间寂静了半晌,然后小皇帝鬼使神差的应了声:“……好。” 祈舜硬着头皮走过去,玄澜[小河蟹爬过]走上来,懒洋洋的躺在了一旁的贵妃榻上。 少年久经锻炼的身体颀长健硕,肌肉流畅,皮肤泛着蜜色的水光。 [……河蟹大军爬过tat] 玄澜终于又一次交代在他手里,他几乎是忍不住般落荒而逃。 当天深夜,夏朝的少年皇帝做了一个梦。 他又梦见了那个林边的小温泉,温泉里的两个人已经变换了身份,[……河蟹大军爬过]身下的那个人抬起头看他,眉目间氤氲着情/欲。 次日清晨,醒来的小皇帝感受着自己腿间的黏湿,大脑却是一片空白。 那张脸……是阿舜。 第44章 粉墨 第44章 粉墨 山清总是和水秀连在一起的,这座山腰的行宫建在莽苍的山脉之间,地下有汨汨流过的温泉,地上亦有清澈奔流的山溪。发源于西部高山上的望河穿过这片山脉,呼啸着奔向大海。前朝的匠人挖渠引流,从望河中引出一支注入华京城外的护城河,开国时的匠人们在建造行宫为水源发愁时,便又引了一支过来,有树有水,这座行宫才是活的。 行宫里的园子比不得御花园,栽种了种种珍贵的名品,无论春夏秋冬都是百花盛开繁花似锦。然而夏日总归是少不了荷花的,宫里的荷花只是孤孤单单开了满塘;在这行宫里,整座宫殿的水池渠流中,全都种满了粉嫩嫩的荷花。低头是碧水红莲,远眺是墨绿山林,再抬头,蓝天白云,清风山岗。 张柳柳是张家的一个庶女,之前太后去张家选人的一眼就看中了她,一张瓜子脸,蛾眉杏目,琼鼻秀嘴,楚腰盈盈一握,长发柔顺如瀑。这模样说的好听那叫秀美小意,说的不好听那就是一张狐媚子的脸。声音有点腻人,很容易就让人想到甜凉粘稠的银耳汤。低眉顺眼的时候那叫一个楚楚可怜,看起来乖顺极了。 太后在整个张家那么多庶女旁支中挑了又挑,最后挑出了这一个,那是为了送到皇帝身边给他当知心人的。皇帝现在到了该初偿情事的年纪,身边伺候的是她张家人,总归是有好处的,若是能让皇帝的心思系在她身上,让皇上同张家的关系更亲近些,那便更好了。有她在,这皇后除了姓张的女子还能姓什么,说不得这一个庶女还能替未来的皇后探探路。 张氏的算盘是打的极好的,只是可惜她这几年做着高高在上的太后,早已没了曾经做太子妃时的谨小慎微。当事人可不一定会按照她的心思来,小皇帝暂且不提,且说张柳柳吧。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正是心思最大的时候,她生而为庶,饱受苛待,一张脸却偏偏长的如花似玉,这叫她如何能甘心,如何不想着便想着有朝一日飞上枝头做凤凰。 小皇帝虽然虽然是九五之尊,坐在了那把椅子上,但是年纪太小并未亲政,对她的勾引也都视而不见,瞧着是个蠢笨愚钝的。她若是有那个心思好好守着,日后总有小皇帝亲政的一天,也总有她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日子。然而到底心思活泛了,她身份卑微,又大了皇帝三岁,待日后皇帝采选秀女立后大婚,她都已经走过了最好的年华,要如何在一众相貌不输她的贵女中杀出一条血路。 在这些年中,怕是要吃好多的苦吧她已经吃了十六年的苦,抓着机会,就不想再吃苦了。 她本是想攀上摄政王这棵大树的,可惜了摄政王年少有为大权在握却是个只好男色不好女色的,对她的暗示熟视无睹。 因此在王公子勾引她的时候,她几乎是欲拒还迎的,与王公子成就了好事。世人都知左相之子风流好色,而她一个芊芊弱质女流,根本就是迫于其**威反抗无力啊 张柳柳坐在石桥边,轻轻洒下一把鱼食,圆绿荷叶里,小荷才露尖尖角,荷叶下水波泛起一阵阵涟漪,池塘里养着的锦鲤冒出头来啄食。她一挥袖起身,流云锦缎柔顺的垂下,衣袂上的荷叶绣纹都要活过来了这是名动天下的苏绣,针法愈细密繁复,才愈见生动活泼。若是以前,她哪里穿得起这样的料子。然而跟着王少不过才几天呐,连贡品都穿上了 刚被小皇帝撞见的时候,她还是担惊受怕了几天的,可是战战兢兢了几天,正如王焕不曾受到责罚一样,她竟然也未曾受到任何责罚,反而等来了正是将他赐给王焕为妾的旨意。 以前只知左相势大,在朝堂之上几乎一手遮天。现如今,才真正知晓,左相府究竟势大到了什么样的地步。 她不禁深深的,为自己当初的决定庆幸。 她身后的侍女小心的提起她的裙摆,神色恭顺,眼里却有着一丝鄙夷:不过一个水性杨花的贱人罢了,竟还给她摆出少夫人的派头来了。 山风微微吹过,接天莲叶都在这阵清风中摇摆起来,张柳柳的发丝也被吹乱了,她正想伸手去抚,却见一个黑影朝自己扑来,手背上立即一阵剧痛。 “啊”她忍不住尖叫一声,踉跄后退。 定下神来,却见自己手背上一道鲜血淋漓的爪痕,仔细看去,一只纯黑的灵猫正趴在石桥上,唯一泛白的眼珠子正死死盯着桥下夺食的鱼群,一声不响。 “畜生”她激怒之下就想伸脚把那猫踢进水里。 “姨娘不可啊”身后跟着的小桃连忙跪下来抱住她的脚:“姨娘、姨娘不可啊这,这可是陛下的灵宠啊陛下若是追究起来”小桃的话意犹未尽的玩了,她低下了自己的头。 “哼,拿陛下来压我”张柳柳不屑的哼了一声,秀腿一用力,把小桃踢翻在地。 “自己的女人被抢了陛下都没追究什么,”大概是王焕这几日真把她宠的有些不知天高地厚,又或者是他狂妄的性子耳濡目染被她学去了些,张柳柳眼中的鄙夷都不加掩饰,“不过死一只畜生,他还能追究什么” 小桃瞪大了眼睛,好似是被她这番话吓蒙了,然而张柳柳没有发现,小桃眼中惊恐来自她的身后。 待她说完了,张柳柳仍旧在惊恐的看着她,这让她渐渐感觉到不对,僵硬着身子转过头一看蟒袍玉带的男人静静的站在她身后,正是祈舜。 “王爷、见过王爷”慌忙跪下行礼。 祈舜淡淡瞟了她一眼,目光冰冷没有丝毫温度。转过头微微弯下腰,对着趴在石桥上虎视眈眈的灵猫拍手:“星子、星子过来” 星子转过头看他一眼,又回头看看已经快要散完的鱼群,不甘心的喵呜一声,跳到了他怀里。 “星子,你可得悠着你的小命,要是掉水里了还不知道得有多少人陪葬哦”祈舜状似轻快的对怀里的猫说。 那只纯黑的灵猫扭过头,猫眼看向地上跪着的两个人,胡须颤了两下,“喵”的轻叫了一声,高傲的一抬头,又扭了回去。 此等蝼蚁,怎比得上本猫君一根胡须。 谁要陪葬地上跪着的两人脑子要是没被狗吃了,自然能够听出这灵猫要是有何三长两短,陪葬的首先便是她们两个。 这分明、分明就是在说她连个畜生都不如 祈舜抱着星子就走,眼神垂下来,瞥了地上跪着的人一眼,都不像在看一个活人。 张柳柳只觉得自己心里像破开了一个口子,咕咚咕咚的往外冒着寒气。她当即膝行过去,抓住祈舜金线绣蟒的袍角,二话不说咚咚就是几个响头:“王爷恕罪王爷恕罪,是臣女冒犯陛下,臣女知罪” 祈舜转身回头,暗金祥云的锦靴抵上地上女人的喉间,挑起她的下巴,看着她不甘愤恨又屈辱的脸,语气淡漠:“你算什么货色也敢妄称是陛下的女人不过长乐宫里一个洒扫的丫头罢了。” 一脚把人踹在地上,祈舜冷笑:“便是太后塞进来的人又怎样不过只是让人能记住一个名字罢了。” 祈舜挥手掸了掸身上压根不存在的灰尘,“蹦跶的太欢,当心别把自己的命给蹦跶没了。” 他是位高权重的摄政王,本犯不着这么和一个女人计较,只是听到某些话实在按捺不住心中的怒气,他本就不是怜香惜玉的人,现在就更没有怜香惜玉的心思了,那一瞬间他心中暴涨的杀意根本无法掩饰。 有些人,是不容诋毁的。 张柳柳面如死灰的跪坐在地上,先如今她只有寄希望于甚是疼爱她的王焕了,希望翊亲王能看在左相府的面子上饶她一命,正满心绝望之际,陡然听见一个高贵威严的女声:“起来张家没这么没出息的女儿” 曾经的太子妃,如今的张氏长裙逶迤,转过九曲的石桥,满塘的荷花在她身后开放,气势逼人。 “太后娘娘。”祈舜行礼。 “柳柳这是怎么惹着王爷了王爷竟要她的命”张氏高居太后,这三年来在后宫说一不二,养成了这样凌厉逼人的气质,一开口就是咄咄逼人的质问。 祈舜满脸失望的看着这个自己曾经很敬重的大嫂,微微摇头:“本王以为,她已经是王家的女人了,没想到她还是张家的女儿吗” 太后脸色一变,她不得不承认,这个庶女留在王家幼子身边也是一个很好的棋子,说不得能替王家和张家之间搭一座桥,所以在自己的父亲来找了她之后,她一反常态的留下了这个庶女的命。 诛心,太诛心了。这句话说得是同一个人,但是不同的身份给人的感觉可完全不一样。她身为张家嫁入皇室的女儿,当今圣上的生母,亦是曾经的太子正妃,维护一个伤了自己儿子脸面的张家女儿都尚有点说不过去,更何况是一个,伤了自己儿子脸面的,已经成了王家的女人的,张家的女儿。 说的不好听,那就是为母不慈,为后不贤,当不得这母仪天下之位。 一句话那就叫胳膊肘往外拐。 历代帝王最反感的是什么,严防死守的是什么,除了权臣,就是外戚。 外戚一旦势大,那可是面临着皇朝改姓的风险,前朝又不是没有这样的例子。 只是可惜他这位嫂子,在做太子妃的时候还耳清目明,当上了太后怎么就好像脑袋被人糊了呢。和自己亲生的儿子愈来愈疏远,和娘家倒是越来走得近,甚至帮着娘家人对付起自己的儿子来。 祈舜闭上眼,泄露的叹息里是掩不住的失望。 他现在无比庆幸的是,父皇当初没有立顾命大臣,也没有让太后垂帘听政,而是立了他这么一个摄政王。 张氏倒是没有被他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看着眼前身形挺拔的青年,眼里早就没了曾经待其如亲子般的宠溺,只余一片冷漠:“张家的女儿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皇帝的后宫也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哀家已经替皇帝选好了八个美人,只等**好就送去皇帝的宫里。皇帝后宫的美人就不劳王爷操心了。” 祈舜皱了皱眉,忍不住道:“陛下不过才堪堪十三”元精泄的多了怕是对身体不好。 “王爷是摄政王辅佐陛下管理好前朝就行。”张氏端庄大方的一笑:“这后宫自有哀家这个做母亲的来。” 祈舜哑口无言。 他自认自己从未肖想过那个皇位,张氏究竟会为何,对他抱有如此大的敌意。 他当然不会知道。 在玄澜最初登基的那一年,朝里朝外所有的东西几乎都是他这个摄政王在抗,他成了明面上的人,没有人知道,有些颇具魄力的决断,是新帝亲自做的,他只让那个孩子安静的待在他身后,仔细观察每一丝风雨。而在他所看不见的地方,那些宫中最阴暗龌蹉的角落里,宫女和内侍们在交头接耳:“摄政王可是断袖啊,对圣上这么好,该不会是”“陛下正好是少年人的身量,听说这个年纪的少年最好那啥了”“对啊而且都说圣上酷似懿德皇后,当初懿德皇后可是一人艳压华京城啊,圣上那张脸可不就有几分艳丽吗”“你们瞎说什么呢”“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戒口舌戒口舌”“呸呸呸,我什么都没说” 张氏已经忘了这流言是怎样传进她耳朵里的,好像是一次在御花园散步的时候,听见有宫人在窃窃私语她勃然大怒,打杀了一大批人,才用铁血手段止住了这般的谣言。 只是人死了,话却不曾在耳边散去,她无数次在深夜中惊醒,无数次命令宫人点上烛火,斑驳了一地的月光,然后在寒冷的夜风中回想起自己梦中的场景簌簌发抖。当年老五离京时的话在耳边一遍又一遍的响起,愈发清晰,愈发深刻 她去试探,却悲哀的发现,无论是祈舜还是玄澜,好像对彼此都颇为信任,甚至某些时候,她竟然会有插不进去的感觉。 疯了,她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镇国寺的主持方丈说,她中了魔障。她也觉得自己中了魔障,她想要阻止自己的儿子和祈舜亲近,却一次次徒劳无功,反而让儿子离自己越来越远,心灰意冷之下,她开始扶助自己的娘家,有娘家撑腰,她这个太后就一定有说话的地方。 叔嫂两人如今形同陌路,几乎可以称得上是针锋相对。不对,是太后一直想对付祈舜,然而祈舜只要稍微防御一点,就会被说成是欺负人孤儿寡母。 祈舜也是憋了一肚子气。如今听说张氏给玄澜选了八个美人,心里更是火大张氏到底是不是玄澜生母,竟如此不顾儿子的安危康健,只知道张家张家张家,偏偏他还动不了张家,毕竟张家,确确实实是玄澜这边的一大助力。 张氏身为太后,身份贵重的辈分没她高,辈分比她高的身份没她贵重,普天之下唯有一人能够在方方面面压的住她。 就在祈舜强行忍耐火气的时候,曾经的安贵妃,如今的祖贵妃,整个皇室真真正正辈分最高又最尊贵的女人带着一众心腹伺候的宫女姗姗来迟。 祖贵妃自新帝登基后就一人搬来京郊行宫疗养居住,满京城几乎都快忘了她的存在了,忘了这个女人曾经以贵妃之身统领隆平帝后宫二十余年。 在场的所有人几乎都在同一时间俯身向她行礼。 “张氏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段家媳的身份”祖贵妃几乎可以称得上是疾言厉色。 “臣媳怎么敢母妃万万不要言重了”张氏委屈道。 “不敢”安瑾瑜其实并不算年纪大,也不过不惑左右的年岁,然而她辈分高,手里拿着象征皇室最高主母的凤翎杖,凤翎杖遥指向小长乐宫的方向,还在空中激荡的金红色羽毛昭示着主人的怒气:“你告诉本宫玄澜如今几岁皇室子弟历来都是婚,此前只准有通房。精心挑选的八个美人,到底是想让皇帝掏空身体有碍子嗣,还是想让他耽于美色不务朝政” “张氏,你这安的是什么心呐”凤翎杖重重的砸在地上,一声声敲得张氏面色煞白。 “并非如此”张氏被羞辱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看了看一旁的祈舜,一咬牙准备说出来,但是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又被打断了。 祖贵妃的凤翎杖凤头一拐,只想一遍跪在地上的张柳柳,不屑冷笑:“那八个美人,怕是和这女人一样,都是张家的女儿吧,张氏啊张氏你这个太后当的可真称职。” “贱妾教养出来的上不得台面的庶女也配入宫为帝王妾”安瑾瑜又恢复从容淡定,顾盼之间稳定从容的气派甩张氏不知道几条街,她只一个眼神,就把所谓的张家女儿八大美人全贬低掉,轻轻一瞥跪在地上的女人,语气淡漠,“不贞不忠,诋毁帝王拖出去打死。” “母妃”张氏脸色变了。 “怎么,你要为她求情”淡淡的一眼瞟过去。 张氏低下了头,手指绞着帕子,指节泛白。 张柳柳早已被吓得瘫在了地上,这里站着的人,哪一个不是身份贵重,随便一人就能一言断她生死她之前所仰仗的王少的宠爱,不过泛泛罢了。 两个嬷嬷步出来,把她架了下去,不久就有凄惨的叫声传来,随后声音像是被破布堵住了,只剩下破碎不堪的哭声。 安瑾瑜目光缓缓巡视在场众人,落在祈舜和张氏的身上,“散了吧,都各回各宫去一个丫头也值得你们这般折腾。” 石桥不安的林子里,露出一丝明黄的袍角。 玄澜嘴角隐在暗处看了一场好戏,勾起一丝不明所以的微笑。 “喵呜~”祈舜怀里的灵猫突然跳了下来,往旁边的林子里跑去祈舜愣怔了一会儿,看到一晃而过的那个人影,摇着头笑了笑。 小长乐宫。 祈舜捧着几本折子走进来,星子那头猫慵懒的趴在窗头睡觉,见他进来,也只不过是扭头看了他一眼,玄澜正伏在案头看书,月光从精致华美的窗棂外射进来,将他的脸映照的明明灭灭,夜色中的眉目艳丽凌厉华美,像是恍恍惚惚山林间,透过层层林障看过去,那从林间飞跃而起,优美又危险的花豹。 “淮水决堤,皖南急报。”祈舜将那几本折子放到桌案上。 “淮水决堤”玄澜漆黑的眸子看过来,问道:“江苏可有灾情” “暂时无碍。” 江浙是天下粮仓,独占天下八成两米,而江浙粮米,苏松又占大半,江苏无灾情,水灾的压力便要减少大半,今年秋的粮米收成应当无虞。 “皖南灾情如何” “皖南灾情倒是尚好百姓伤亡不大,就是皖南布政使,死了。”祈舜意犹未尽,自己也很不可置信的样子。 “死了”玄澜眉头一挑,颇感兴趣。 祈舜眼里有一点笑意跳出来:“淮水决堤的时候他跑的比谁都快路上被流民给打死了。” “这个贪生怕死的狗东西”那语气说不出来多少的嘲讽。 “皖南布政使不是王嵘的人么,死了倒也干脆也省的还要花心思去撸他下台。” “王嵘、王嵘皇叔,朕不想忍了。”玄澜霍然站起身,双目灼灼。 祈舜盯着玄澜明黄的袍角,似是想起些什么,轻轻一笑:“不想忍那就别忍了吧。” 次日行宫小朝会,诸位重臣全数在座,商讨淮水决堤皖南受灾一事。 小皇帝一个人坐在高高的龙椅上面,帝王冠冕,威严沉稳。 水灾是比旱灾更加麻烦的事儿,因为水灾要更加容易滋生瘟疫。水旱灾害那是天灾,若是滋生瘟疫那便是了。所以一旦发生此等天灾,第一要务就是必须要防止瘟疫滋生。现在朝中的重臣几乎都是隆平帝时期的老班底,处理这等事情很有一套。首要的是拨付赈灾银,这是少不了的,然后便要从民间征集大夫,太医院也要拨人下去,要从京中调集药材,防止瘟疫。 还好夏朝经历开元隆平两朝六十年的休养生息,几次天灾尚动摇不了国本。 因着此次是淮水决堤,所以必然还需要着工部重新建造堤坝,那就还需要一个钦差大臣也就是督造,而皖南布政使在此次灾情中被流民打死,布政使一职便也空缺。 大臣们要争的无非就是那点人事,以及拨付的赈灾银的数目。 水灾这种事情太大,左相根本无法一手遮天,京中众多世家,哪个世家不想再这上面咬下一块肉来,小朝会上也是吵得不可开交。 赈灾银要拨多少多少合适二十万两三十万两还是五十万两八十万两 这赈灾银要派谁去督用皖南布政使要让谁去接任钦差大臣要派谁 这些一个个,都是可以大捞油水的位置。 底下几个世家争的面红耳赤,你举荐一个人,我便弹劾他一下,我举荐一个人,你也给我指摘些错处出来。 玄澜稳坐高位看着底下这些大臣几乎要撕破脸皮的样子冷笑。 左相面色铁青,他如果要往这里头安自己的人,那就必须要做一件事,于是出列上奏。 “左相有何话要说”小皇帝的声音听着很冷硬。 “皖南暴民目无法纪以下犯上,谋杀朝廷命官,请圣上下令将其法办” 整个朝堂一下子安静下来。 小皇帝死死的盯着左相,左相古井无波俯身看着地面,所有人好像都可以看见两人之间汹涌的暗流,以至于都不约而同的安静下来。 玄澜的确在听见那句话的一瞬间心里冒出暴戾的杀意,但是片刻就被他按捺下去,他盯着王嵘,心内心其实是平静的,因为他已经下定了决心,这个人,迟早会死在他手上。 眼神梭巡全场,缓慢又深刻你的从每一个大臣身上滑过去,心中不断冷笑:吃了朕的迟早叫你们吐出来。 殿内的寂静终于被一个人打破,祈舜出列,对上左相:“可不是皖南民众谋杀朝廷命官,据本王所知,是那布政使在水灾来使第一时间就逃之夭夭,结果在逃亡的路上马车翻到,滚出一车金银财物,百姓一拥而上哄抢,在混乱中那布政使被踩踏致死。” “王爷倒是知道的清楚”王嵘被拂了面子,不高兴的冷哼一声。 “本王知道的还不止这些。”祈舜对着王嵘微笑,说出自己手下那些人上朝前才送来他手里的消息:“本王还知道,那皖南布政使的一车财物中,不仅有一尺多高的红珊瑚、一盒鸽蛋大小的南海夜明珠、安南出产的极品翡翠还有多达十万两的银票。” 祈舜咄咄逼人,左相府的势力在朝中盘根错节,要整倒的确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但既然玄澜不准备再忍受这个老匹夫了,那他便也先替他出一口气,况且这次淮水决堤说不得便是一个契机。 “本王很想问问相爷皖南布政使作为您的得意门生,私底下孝敬了您多少呢”祈舜一躬身,风度翩翩。 “王爷切莫血口喷人,老夫廉洁奉公天下皆知,从不私受贿赂”左相王嵘义正言辞。 “嗤。”底下不知是谁嗤笑了一声,暗道王嵘这老匹夫脸皮还真厚。 的确,他从来不自己亲手收受贿赂,说的好像他儿子不是替他收的一样。 “左相自然是为官清廉的,本王信啊,本王当然信。”祈舜突然话头一转,叹息道:“只是可惜啊您的那些学生们,可没有学来您这样极好的品德。” 所谓厚黑厚黑,面厚心黑,王嵘浸**官场几十年,自然不会被祈舜这样嘲讽几句就变了脸色,厚着脸皮顺杆爬:“老夫多些王爷操心了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最后能得什么样得命数还是得看他们个人的造化。” 朝中终于有其他人看不下去了,某个实权的侯爷也插嘴进来:“那么想来之前相爷所荐刘大人的造化也是极好的,怕是不输上任的皖南布政使吧” 朝堂上众人一下子哄笑起来。 有了一个人带头,于是大家一个个人插进来,又演变成了之前众人激烈争辩的局面。 “够了都给朕住嘴”坐在高座上的小皇帝突然发了火。 “户部拨款三十万两白银,由羽阳候压往皖南,后续拨款由羽阳候调查后上奏决定,京兆府尹梁舒调任皖南布政使,工部着人重筑淮水堤坝,工部左侍郎为督造诸位大臣可有异议” 羽阳候自不必说,那是妥妥的帝党,昭明太子的时候就效忠于东宫;京兆府尹梁舒倒是没有明显的党派,只是先帝为了给张永泰腾位置,把他从户部尚书的位置上撸下来,他和后党很不对盘就是了;工部左侍郎,准确的说是工部左侍郎张和通,从他的姓氏就能看出来,那是张家的人,当然,张家表面上还是支持小皇帝的,暗地里的心思那就不可说了。 左相一脉的人在这一回只咬到了边缘的几块小肉,但是也没办法,谁让一开始就是你左相的儿子把用来伺候皇帝的女人给睡了呢,小皇帝这个年纪最**啦,你这个老子在朝堂上态度还那么强硬,偏偏那皖南的布政使的确死有余辜,小皇帝当然怒火中烧,要自己做决定,不给你肉吃,这都是可以理解的嘛。 有那等心思灵敏的,甚至在转念之间都思索过了,羽阳候押送赈灾银,他作为皇帝心腹,必然不会自己贪墨,这赈灾银能够最大程度的送到皖南灾民的手中;而督造张和通,皖南布政使梁舒,两个人不对盘正好又可以互相牵制小皇帝的政治智慧已经可见一斑。 有些人心里已经隐隐约约的警醒了起来了,这个小皇帝可不是前朝养在深宫可以由权臣任意操控的傀儡,这个最后又隆平帝立为太孙的继承人,身上流着的是段家蠢蠢欲动的血液,天生聪慧并且野心勃勃。 朝摄政王那边意味深长的看一眼,又思及三年前那三位出乎众人意料的帝师,以张永泰羽阳候为首的一众文武大臣全都出列,“臣等皆无异议。” 于是在这种状况下,玄澜做了他明面上的第一个大决策,为日后亲政踏出了第一步。 太后说有八大美人果真没有食言,在他们准备返回皇宫的前十日,小长乐宫前长长的宫道上,八名美人穿着迷蒙的纱衣,伴随着乐曲袅袅娜娜走来,留下身后一阵香风。祈舜正从长乐宫里出来,看见这一幕不知为何,心里居然有种涩涩的感觉,他不愿意多想,离开时却一直皱着眉。 天上不合时宜的下起了雨,几乎眨眼间暴雨就如霹雳般砸下来,将他淋来了个湿透。夏日的暴雨来的快去的也快,在屋檐下躲了一会儿天就放晴了,他现在一身狼狈,便想着赶紧回到自己的住处去。 前路被王焕拦住了,那个纨绔子弟盯着他两眼放光,嘴角是**亵的笑意。祈舜低头往自己身上一看,用他两辈子看男人的眼光可能,确实、确实是有那么一点点性`感。 王焕这人就皮相来说还是不错的,笑起来也算是风流倜傥:”王爷之前打杀了本公子的妾侍,本公子深夜寂寞难耐,如今瞧着,王爷的皮相还是不错的,若是王爷不原屈居人下本公子委屈一点也不是不可以” 祈舜点点头,走过去,挑起她的下巴,问:“想和本王睡” 祈舜和颜悦色,变挑为掐,王焕脸色通红,渐渐喘不过气来,嘴唇开始发青。 祈舜冷笑一声,甩手把人踢开,王焕蹲在地上不住的咳嗽,祈舜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一字一顿吐出来四个字:“本、王、嫌、脏。” 而转角处的高桥上,小伍子替玄澜撑着伞,手里还拿着另一把尚未拿用的六十四纸骨伞看样子,竟是玄澜亲自跑出来给祈舜送伞来了。 只不过现在 “走吧。” “陛下,那这伞”小伍子看看不远处的的两个人,又看了看自家主子的脸色,试探问道。 “雨已经停了,回宫吧。”玄澜收敛好自己眼中的所有波动,淡淡道。 那天一场雨过后,天气也渐渐转凉,立秋之后,皇帝便打道回府,回转皇宫了,行宫里便又剩下了独自一人在此疗养的祖贵妃。那一天天气晴朗,碧空如洗,秋风和煦,绵延一里的仪仗队和车架在华京城外的官道上缓缓前行,帝王车帽明黄色的流苏在风里微微摇摆,祈舜并未坐马车,而是骑在骏马上跟在帝王车架旁。 前方雄伟的城墙已经历历在目,后面的队伍却不知为何**起来,**很快就传到前方,一旁的侍卫叫他,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惊恐:“王、王爷” “嗯”他转过头想问,眼角却瞟到后方山林里一股冲上了天际的浓烟。 他迅速扭过头,只见后方的山林里,他们离开的地方,那座掩映在深山中的行宫正滚滚向上冒着浓烟。 电光火石间祈舜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母妃母妃还在行宫2907201 第45章 纵火 第45章 纵火 那一场深山行宫里的大火震惊了整个京城,滚滚的浓烟狰狞这冒向天际,好像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魔。 “好了,好了……母妃没事。”安瑾瑜拍拍自己儿子的肩膀,祈舜趴在她的大腿上难掩心中的惊悸。 “只是看着烟大而已……实际上没烧掉两座宫殿。”见儿子仍然埋怨的看着自己,安瑾瑜也不得不保证:“下回再有这样的事,母妃一定提前通知你……只是这回实在是来不及。” 是的,行宫的那一场大火是她自己放的。准确的说,确实是有人想要放火,只不过她提前知道了,添了一把柴而已。 祈舜简直是被自己这个胆大包天的母妃吓的手脚都冰凉了,这么大的一把火,说放就放,眉头也不眨一下,也不说事先和他们说一声。天知道他站在宫殿外等着火灭的时候是怎样的一种无能为力,看到只留下一片残垣断壁,被焚烧城废墟的宫殿又是怎样一种无望的心情。 结果最后这把火竟然是他老娘自己放的! 行宫走水了,祖贵妃自然无法继续在行宫疗养,于是跟着皇帝回京了,仍然居住在她以前的沉香殿里。 沉香殿内,祖贵妃也在为之前行宫走水的事让儿子歉疚,于是拍拍手,四个人被带了上来。 “就是这些宫人妄图谋害母妃?”祈舜冷然。 侍立在一旁安瑾瑜的贴身大宫女倒:“他们应当没想闹这么大,只是想小小放个火而已。” “当然他们怎么想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和玄澜想让他们是谁的人……”安瑾瑜顿了一下,继续道:“这三年来你和玄澜做的很好……母妃很满意。” 当然更多的话无法言说只有她自己知道……为什么回来,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看着自己的儿子已经从一个芝兰玉树顽劣稚嫩的少年,长成了如今英俊潇洒从容不迫的的青年,这位全大夏最尊贵的女人微微笑起来,抚平万千沧桑几十载岁月……或许只是看不得自己儿子被别人欺负吧。 自从祖贵妃住回了皇宫,太后张氏的生活顿时就不那么得劲起来。以往她一个人住在西宁宫,皇帝也还小后宫也没什么女人,宫女太监那些琐碎的事情也自有那些管事的嬷嬷公公去管,一年下来需要她这个太后操心的事业无非就那几次宫宴。她每日就种种花养养草,去御花园里走一走,召几个诰命夫人进宫陪她聊聊天打发打发时间,日子当真是清闲。 命好啊,真是命好。每一回那些个诰命夫人从宫里出去,京里的贵妇圈就回又掀起一股感叹太后命好的风潮。生而为世家嫡女,及笄嫁入皇室为太子正妃,又一举生下皇室嫡长孙,本以为太子死后未来难测,谁料唯一的儿子被立为皇太孙,先帝驾崩儿子一登基她就直接越过皇后这道坎儿,直接成了高高在上的皇太后了。成了皇太后,皇帝还小后宫也没什么人,整日里那叫一个悠闲,真真是享福。 上没有需要孝敬的公婆,中没有整天折腾的妾侍,下还没有不成器的子女需要操心——陛下当然不需要她操心,陛下那绝对是成器了的子女,要操心文化殿三位帝师在替她操心呢。 但是最近诰命夫人们进宫发现太后娘娘不再整天挂着那副“闲的厌烦”了的脸,而是略微有点苦大仇深。心思一转,夫人们明了了,嗨,多大点的事儿啊,不就是祖贵妃回宫住了吗,要天天去请安吗——大家做媳妇的谁不是天天要去婆婆那儿请安啊,碰上严苛的婆婆还要站个半天立规矩呢。她是皇上生母,祖贵妃又不会怎么为难她……果然是以前日子过得太舒坦了啊。 于是回去继续感叹太后娘娘命好,这日子过得,连去长辈那儿请安都觉的是个事儿了,她们谁不是一天两遍晨昏定省啊……从来都不敢觉得有什么,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 然后太后娘娘继续她略微苦大仇深的生活,每日早晨,西宁宫里都会定时定点走出一队侍女陪着太后,赶着点儿去沉香殿向祖贵妃请安。 沉香殿是嫔妃的宫殿,但如今玄澜的后宫并没有什么人,祖贵妃住在那儿倒是没什么,西宁宫这是太后的宫殿,历朝历代从来都是嫔妃们从后宫出来去西宁宫请安,这回倒是破天荒的第一回,西宁宫的人往嫔妃们的宫殿去请安了。 虽然尚未大选秀女,但新帝沉寂了三年的后宫倒也热闹了起来。 后庭不甘寂寞,前朝也相当热闹,究其原因莫概于小皇帝开始逐步逐步的插手朝政了——或者说,表现除了亲政的*。帝党看到了小皇帝的动作,在朝中很是活跃啊……那些人都是忠于皇室忠于先帝忠于原东宫的人,之前因为小皇帝年纪太小的缘故在朝堂上一直很安静,但不得不说,这一股力量一直死一股很强大的力量,若是没有他们的存在,在以往的三年,祈舜是无法同左相一脉相抗衡的。 帝党很活跃,王党在祈舜带领下自然与玄澜站在同一战线自不必说,后党不知道为什么也保持着缄默甚至还在暗地里推波助澜——于是整个朝堂竟然诡异的形成了帝党、王党、后党三派合力打压相党的形势。 这是为了什么呢?自然是因为行宫失火、祖贵妃险些丧命的事情啊。 如此之重大/安全/事故,怎么可能糊弄着揭过去了。 摄政王的生母,险些被火给烧死了——这能轻易揭过去吗?你说这火是天然失火不是有人蓄意放火,你信啊?反正人王爷不信。 所以查啊,必须得查,往死里查。 这一查,就查出事儿来了。 某一天摄政王拎着四个人就去了刑部的大牢,刑部尚书迎出来,王爷冷笑,说给本王找用酷刑用的最溜的人来,然后一把椅子一搬,地牢里一坐,看着牢头给那四个人用刑,十大酷刑全都用了一遍之后,四个人统一口供,谁指使他们干的?王公子哇! 说是王公子不满自家的美妾被祖贵妃给一句话打死了,气不过啊就指使了人去,不不不不,当然不是去烧了祖贵妃的宫殿,人本意只是想烧个厨房出出气。厨房烟火气重,也好操作不是,但是执行烧厨房四人组业务不熟练,碰上那天风还挺大,于是一不小心就烧厨房就变成了烧宫殿。 这扯的,你说你不信,老王那么精明,他儿子能有那么蠢?有啥好不信的!边上人对你嗤之以鼻,他王焕连准备给皇帝的女人都敢睡,放火烧个厨房,有什么不敢的!反正出了啥事儿有他丞相老爹给他兜着,以前烧杀抢掠、欺男霸女的事他又不是没少干。 ……好像,说的还是有几分在理的。 摄政王怒了。 朝堂之上王爷当庭甩出一张供状纸,“左相有何话说!” 左相的脸憋成了猪肝色……深知儿子本性的他,也拿不准这事儿到底是不是儿子做的。心里这样打鼓,但是面上必须得不承认!左相官场历练二十年的厚黑功底发挥了作用,首先反应过来就说这事屈打成招。 屈打成招了吗——原京兆府尹·现刑部尚书·卓运同出列,高声应道:“对四位不轨之徒的审讯皆按刑部的程序来办,一应审讯过程皆有案宗记录在卷。” 人证物证俱全,只等下朝之后大理寺去丞相府拿人,开堂判案了。 这节朝会上,王党理直气壮火力全开,小皇帝挑挑眉,帝党接收到继续弄死左相的讯号,和王党那些人配合的那叫一个默契,后党也诡异的开腔帮衬着。 小皇帝对左相不爽,明面上的原因谁都知道,左相以及左相他儿子实在是太没有把他的面子放在眼里了。虽说小皇帝现在年纪小还不能亲政,但也得把他当皇帝供着,太不把人看在眼里,人也是会生气的。 经历过之前在行宫,由于淮水决堤对人事任命的那一次决策,整个帝党都像活过来了一样,就像是之前三年昏昏欲睡,现在睡饱了一下子就精神抖擞起来。那天朝会之后,吏部尚书留下来求见了小皇帝,一个时辰后才出来,精神抖擞春风满面的离开。 离开的时候还碰见辞官后新帝登基又被请来做帝师的刘培江,两个老家伙打了个招呼,会心一笑。 下朝之后大理寺拿着圣旨去丞相府提人,不出意料,纵然有左相护着,幕后指使·纵火犯王小公子,还是被打了五十板子,行刑的人在左相威胁的眼神下下手轻了些,但估计王小公子十天半个月下不了床。 此后绵延半旬几派相互撕扯,左相府被咬下来好几块肉,一些重要位置上的人都被撸了下去,左相再怎么不甘,在另外三派联手打压的情况下,也只有咬牙咽下这口苦果。 第46章 捧杀 第46章 捧杀 行宫走水案子审完了,纵火犯·王公子也被庭审结束后摄政王亲自盯着打了五十大板。 案卷归宗,王公子开始躺在**休养生息,京郊行宫的重建工作也必须要开始提上日程了。重建行宫虽然不像休整堤坝一样是个大工程,但凡是个皇室搭上边儿的事那就是大事儿,想来危险与机遇并存,干得好大大的露脸,油水大大的有,干得不好轻则仕途无望,重则罢官掉脑袋那都是常有的事儿。 工部一个尚书两个侍郎,左侍郎张和通是张家的人,右侍郎王子文则是王家的一个旁支子弟,中间顶着一个工部尚书是个整天笑呵呵的墙头草,不是今天对着左侍郎说恩恩这个好,就是明天拍着右侍郎的肩膀说小文啊最近干的不错哦! 所以左侍郎督造堤坝去了,当上头重建行宫的旨意下来之后,尚书大人觉得左膀被器重了,自己怎么也不能冷落了右臂。于是就让右侍郎去主持行宫的重建工作了。 折子上上去,没能盖上玉玺,也没有小皇帝象征性的那一个红勾勾,摄政王的蓝批在上面写着——另择督造。 另择?尚书大人懵了,本着两派都不得罪的原则,工部尚书又选了一个和王家关系不错的郎中上去——当侍郎不能做的时候,郎中也能勉强凑活。 毫无疑问又被退了回来。 如此试过几回之后,当折子上的人名终于不是相党这一脉的人,摄政王终于点头了,奏折上也终于有了小皇帝的朱笔红勾和四方玉玺印。 本以为此事终于可以定下来了,但不知道是哪里传来的流言,传进了左相的耳朵里,说是王小公子真是冤吶,那火根本就不是他放的,就这么一纨绔子弟……最多贪财好色了点,哪有那个胆子杀人放火哦——这火啊、其实是张家人放的。张家出了一个太后……这原本可以干成多少的事!偏生头上还有个祖贵妃压着,生生给压的低了一级,处处都要受到限制……你说这多出来的人碍不碍眼。 王嵘听到这消息就心里一跳,这么一不做二不休的事儿张永泰那老匹夫还真干的出来,怪不得自己私底下问了儿子好几回,儿子总说他啥也没干,只是一想到这儿子平时的作风、那惹祸的本事,他不信罢了。 火急火燎的直接跑去儿子的房间,平时不可一世的人耷拉着脑袋穿着中衣趴在**,无聊的直打哈欠。 “儿子,你老实和爹说,行宫的火是不是你指使人放的?” 一提这事王焕心里就上火,无缘无故被人提走打了五十大板,偏偏他还无力辩驳,本以为丞相老爹能把他护下来,没想到的是摄政王亲自站在一边盯着人行的刑。这怨念就想当日大火那滚滚冒上天际的浓烟——劳资至多不过是调戏了你一下,说好的私下解决呢!公报私仇算什么! 他眉毛顿时就拧起来了,感觉自己盖在柔软丝绸被下的屁股开始隐隐作痛,语气冲的很:“爹!我都说过多少回了!我什么都没干!压根就没指使人放什么火!” “真不是你干的?!”王丞相沉声问道、 “真不是!”王大公子烦了,四个手指一举,对天发誓:“真要是我让人放的火,就让我、就让我——”王大公子一咬牙,来了个狠的,“——就让我以后不·举!” 对于一个纨绔好色的浪荡子弟而言,没有什么毒誓比不·举更毒的了,王焕深谙自己儿子本性,见他连这种毒誓都发出来了,这心底下已经信了他八分。 剩下两分在手底下去查的人回来禀报之后也信了。那四个据说是直接执行纵火命令的宫女太监,他们的亲人在宫外的生活如今都过得挺富足,就算曾经不富足的,在最近一个月都奇迹般的遇到了贵人,手上有了点银子,生活变得宽裕了很多。 而某一个贵人,据说就是张府的某个管事。 王嵘气的咬牙切齿……真是好一个张永泰! 于是继月前的帝党狂撕相党之后,相党又开始狂撕后党了。王党表示喜闻乐见,帝党们笑而不语。 那个、督造重建行宫的人是谁来着?哪位郎中?陆福?噢~那不是张侍郎的同窗吗?相党们呵呵两声,抖抖衣服,扯!必须得把这人给扯下来! 得到了左相示意之下的相党诸位官员火力全开,以都察院副都御使为首,从生活作风、为人品德、工作态度、工作效率、家中子弟以及清廉程度等等多个方面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方方面面劈头盖脸把陆郎中给批了一顿,务必以最无法企及之速度,最不可饶恕之罪行,把陆郎中从郎中的位置上撸下来。 在铁一般的事实下,在相党一脉的逼迫下,陆郎中只能收拾收拾卷铺盖从工部滚蛋,含泪挥手去一个偏僻的州做个知州了。 最后工部尚书看看已经被点了一圈名的郎中们,再看看滚去督造堤坝而空了的左膀,又看了看被相党撸下来滚去做知州的右臂,认命的撸撸袖子,亲自上阵督造行宫重建。 接过这事儿,尚书大人发现猫腻了……这户部拨过来的款项,似乎略有那么、一点点、一点点多啊? 户部尚书是张永泰,原来报上去督造行宫重建的也是老张手底下的人,这款项……当然拨的“痛快”了。 老尚书抖抖袖子,暗自笑纳了。上书户部真是好兄弟啊,知道工部咱干啥都费钱,这钱一点没克扣啊,对皇室那叫一个拳拳之心呐,对臣那叫一个体贴谅解啊,臣一定以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建造行宫的热情中去,一定不辜负皇室的厚望和兄弟部门的信任,务必打造出不说绝后也要空前的·能够青史留名·供后辈赞赏感叹·体现咱大夏朝泱泱大国文化源远流长的·宫殿。 整一个重建行宫的过程当中,在尚书大人的亲自指挥与坐镇之下,整个宫殿建造的那叫一个美轮美奂,银子花的那叫一个如流水。暗搓搓的有人问当初户部拨下来的银子那么多,有剩了吧?尚书大人义正言辞的呵斥,胡说八道!没见本尚书啥都紧着最好的来么!建宫殿你当是建你家的园子啊!那啥、那啥、还有那啥,那可都是珍品,就户部拨来那点银子,买都买不全,剩下的还是本尚书去求了圣旨从国库里搬来的! 至于最后锁在工部始终未曾动过的那一小箱子白银,早已被尚书大人一天两锭一天两锭的运回家去了。 京郊的行宫还在热火朝天的建造当中,一车一车珍贵的材料从华京城拉去京郊,而此时,整个华京城,或者说北直隶府也因为另一件事火热了起来。 今年过去后距离上一次的春闱科考便又过去了三年,明年又可以进行科举考试了,小皇帝登基后首次科举,意义可谓重大,若是有心想在仕途上冒个头的,明年的春闱便是一个机会。但在此之前,首先还是要过了乡试,中了举人才行。否则可就赶不上明年承庆帝亲政后首次科考了。 相府的二公子修养了一个月后,又开始活蹦乱跳的出现在了烟花巷流莺坊的街头巷尾。众人都暗道这五十板子打得也太轻了些,怎么现在就可以下床来祸害人了。这一次被揪着打了之后,虽然是摄政王打的,但相府公子不容侵犯(大悟)的形象已经在众人心里打了个折扣,王公子重出江湖后小弟还在,但他他的眼神那叫一个委屈怨念深重啊啧啧看来是在他不在的这几天里被其他人欺负的惨了。 随即怒不可遏:——特么的竟然敢欺负劳资的人!有种就站出来! 对方站了出来,确实不输于容国公府的兴国公府的嫡孙,一身白衣丰姿胜雪,搂着他看中的一个红牌姑娘就进了雅间,进去前指挥小弟们堵在雅间门口,不屑道:“本公子可是不久后要中举的人……怎么能痛别人打架闹事呢?” 王公子怒了,不就是中个举吗,有什么了不起!本公子也能中举……好吧,可能有点悬。装的什么清高学子……有本事不和我打架你有本事你不去逛窑子啊! 王公子难得收了收了两天,老老实实窝在府里看了几天的书,王丞相又是欣慰又是遗憾的,大概他也了解自己儿子,也就是三分钟热度的事儿,这次居然坚持到了三天。这三天里丞相府里的西席先生全都被拉进了府,小公子有什么问题负责随时解答。但三天后小儿子就坚持不下去了,西席先生们集体松了口气,露出被吓到的表情——浪子回头金不换啊只不过王家幼子竟然能安安静静坐下来看三天的书,这壳子里装的还是不是原来那一号?搁以往别说三天了,叫他坐三个时辰他都坐不住。 王公子扭扭捏捏的跑去他老爹那里,扭扭捏捏的说出来意——话都放出去了他要中举中举!这要是不中举,甚至连乡试都没去参加岂不是丢脸丢到姥姥家了! 王丞相对儿子这两天的表现很是老怀欣慰,考虑到不能打击儿子的积极性,况且他也该给儿子些补偿,既然儿子这回这么想中举,那便送他个举人的头衔玩玩玩,当即点头应诺了,说这事他会去办的。意思传下去,北直隶府乡试卷子出卷的人和他也挺熟,在付出足够的而利益之后,第二日一张乡试的卷子就摆在了他的桌案上吧。举人的乡试而已,又非会试与殿试,在他们这些真正权势的掌控者看来,一个举人,压根就派不上什么用场……所以儿子开心就随他开心吧。 于是这一年秋天的乡试考场,迎来了一位非同一般的考生,王公子带着”满腹诗书”,自认为“气自华”潇洒自如的走到了自己的考桌上。。 从考场出来的时候,他表示那句古诗怎么说来着——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放榜的时候,呈写举人的红纸上,王焕的名字赫赫在目。 一众书香世家出生满身书卷气的少爷们与一众寒门出生十载苦读的学子们,目光全部不约而同的盯在了一个地方。 王焕! 这个众所周知的大纨绔是怎么考上举人的!绝!对!有!猫!腻! 你说他是大器晚成明珠蒙尘之前的纨绔表象都是伪装而已……呵呵,你以为他是摄政王啊!翊亲王只有一个好伐! 学子们开始闹,开始上报,然而左相势力实在太强,一切局限于地方上的闹腾全部被左相的人一手镇压,以致于事情一直未能上达天听。 世家贵族的公子们也回家和自家老爹/祖父/兄长把事情一说,大人们嗯了一声,就没下文了。这些家长手里大多掌控着真正的全是,在他们看来,不过一个还在乡试中的举人头衔而已,没什么大用场,为这点事得罪左相太不值得。 于是诡异的,整个京都底层如热水般沸腾开来,而真正在朝堂上说的上话的上层,保持着一种诡异的安静。 不仅相党没声音,后党没声音,连帝党和王党也没有一个人把这件事捅出来。 张永泰军伍出身,想法透着一股行伍众人的简单粗暴,王嵘护儿子护的紧,之前他们已经陷害过他儿子一回了,这回要是再站出来,估计王嵘真得和他们撕破脸,一个举人的头衔而已,己方获得的利益不够,没必要。 而帝党和王党之所以装做不知道这件事,是因为—— 拙政殿里,三位帝师、一位王爷、一位帝王开始了每天例行的日程。 先由摄政王批阅折子,选出几份具有重大代表性意义的折子交给玄澜,由玄澜口述决策,三位帝师对其进行评论阐述,玄澜总结出最佳决策,祈舜蓝笔誊写与于奏折之上,最后由玄澜朱笔批勾,小伍子盖上玉玺。 解决完事之后,再来讨论人——这京中诸家与诸家的关系,哪派与哪派有哪些恩怨,上回的事件中哪些人发了力表了态,哪些人还在观望,又是因为什么而妥协……等等关于人心关于人性的种种全都掰开了捋顺了让玄澜细细嚼下去。 玄澜很认真的听着,脸上倒是没什么表情——三位帝师的第一课,就是叫他学会遮掩自己的情绪,遮掩自己的真实想法,要披上重重迷障,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底下的人永远也猜不到你在想什么,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几位帝师终于谈到近几日蜚声帝都的王家二少。三位帝师当代鸿儒章鸿元表情略有不快外,丰宁侯崔厚成与曾经的右相刘培江都是一脸高深莫测的表情。 “左相府已经越来越嚣张了……”刘培江眯着眼睛说。 “不错,从行宫到京都,从水灾到乡试……王嵘越来越不知道分寸了。”这位先帝曾经的第一谋士,一眼就看到了事情的本质。 “皇上,这法子倒是如今整治王嵘最省时省力的法子了……用不了多久左相府怕是就要倒了。”崔厚成顿了顿,压低了声音,瞥一眼不远处摄政王的方向:“陛下您的年纪也不小了……有些事还当早作打算。” 玄澜只是模棱两口的回答;“朕这两日在朝中,会加大决策的力度。”旋即他回头对着教他所有学识的老师章鸿元笑道:“老师放心,王焕只是一个个例,朕答应老师,日后亲政,必大力启用寒门学子。” 章鸿元满意的点头,表示赞赏。 祈舜整理好折子,对这边的话心照不宣——左相府最近闹出来的这些事儿,内里未尝没有他们的纵容,若是从一开始,王焕在行宫犯错的时候、甚至更早的更早,他们就能给予严惩而不是一直示弱,左相府也不会得寸进尺到这个地步。 权力是最容易让人腐化堕落的武器,王嵘身处这般高位,早已不复初入官场时的谨慎,权欲和奉承麻痹了他,让他看不到自己面临的危机。 历来帝王心术中最不动声色的一项……是为捧杀。 第47章 挑拨 第47章 挑拨 左相最近吃了好几个大亏,手底下的人折损进去了好几个,虽然说不能全怪自己的儿子,但看着这不成器的儿子天天带着一身脂粉气回来,王嵘就气不打一处来,都是他给惯的…………“这几日给我好好待在家里看书!哪儿都不许去!” 一个晴天霹雳,王大公子懵了,他这还没出去放个几天风呢,怎么就又被关家里了! 把儿子关家里关了几天,朝堂上果然风平浪静了许多,左相不禁深深松了一口气……这儿子果然是个天生的惹祸精。.. 其实左相也挺苦逼的,朝堂四个党派,后党、王党和帝党都和小皇帝有着或多或少的利益牵连,偏偏他相党一脉,那是怎么都和小皇帝看不对眼,利益完全相悖。有些权力他想要,那必然就不能被小皇帝抓到手里,这一点和后党王党倒是相差不多。所以尽管有些时候相党要以一敌三,同时面对其他三派的针对;但更多的时候是帝党苦苦相守,而后、王、相三派巧取豪夺。 小皇帝这几日在朝堂之上做了几个决策,兴奋的很,已经露出了想要亲政的苗头了。王丞相不屑嗤笑一声,真是个孩子,不过自己做了几个决策有什么好高兴的,不过是别人想要哄着你,让你做几个决策玩玩开心罢了,真正的权利还是握在站在皇座身后的摄政王手里。 不过有想要亲政的苗头就好啊,不怕你有想法,就怕你没想法。 哼,轻轻哼一声,王嵘这个在官场里混了二十多年的老狐狸,心里已经有了对策。 王嵘只干了一件事。 大朝会,王丞相抖抖袖子,拍拍袍角,执象牙玉笏出列,发表了一番长篇大论,言帝为先帝嫡孙,少年才俊,天资聪颖,仁善爱民,德行修身…………吧啦吧啦充分发挥了他当年的探花之才,口若悬河洋洋洒洒把玄澜好好夸奖了一通,最后总结:“请陛下亲政!” 整个朝堂寂静了一瞬,然后便像平静的水面砸入了一块巨石一样,陡然沸腾起来。 玄澜脸色一变,当即意识到不妙,和祈舜隔空对视一眼,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王嵘果然是个老狐狸,竟然砸出了这一招! 果不其然,玄澜压根来不及阻止,帝党之中隐为领头人的吏部尚书卢闵正当即出列,声音洪亮:“请陛下亲政!” 底下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看看仍旧未曾归列的两位大佬,纷纷出列:“请陛下亲政!” 祈舜的脸色黑成了锅底,如果眼神能杀人,王嵘怕是早已被他分尸了数百遍了。 整个王党一脉僵硬的不知道应该说什么——这种情况下似乎说什么都是错。 那边帝党之中已经有人站出来引经据典通古博今映射历朝历代摄政的王爷或者权臣都没什么好下场,话里话外都是陛下少年至尊英明神武,摄政王你识相一点自己把权力交出来,陛下尊重长辈孝心可嘉,可留你一条命保你富贵无忧…… 这位臣子并没有注意到,皇位之上的人看着他的眼神略微有点阴恻恻,感觉到皇上在“鼓励”的看自己,他精神一振,讲的更起劲了。 意料不到的是,最后竟然是张永泰帮祈舜解的围,这位身为小皇帝的长辈,是有资格说这样的话的:“陛下尚且年幼,历练不足,况先帝遗旨……新帝当*婚过后方可亲政,万不可操之过急。” 终于有人给递了梯子,玄澜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面色不虞的道:“此时容后再议。” 当然在底下的帝党官员看来,小皇帝面色很难看,临走前还看了摄政王和张尚书一眼,分明是不满他们阻挠自己亲政。 吏部尚书很满意啊,万万没想到今日上朝,本以为是同前几日一般几派之间相互扯皮,却收到了这么大的一份惊喜……虽然对某位王爷来说可能是惊吓。 他知道王嵘那老匹夫提出这件事儿来肯定没安什么好心,张永泰那老鬼肯定也打起了自己的算盘……但是那又怎样,天大地大比不上陛下亲政事儿大。 只要陛下能够亲政,在某些事情上退让一些又算得了什么! 只要陛下能够亲政,王嵘和张永泰也逃不掉同翊亲王一样的宿命! 往前例数几朝,凡是有幼帝登基的,若要亲政哪个不费个十番八番的波折……若是能借着这次机会就让陛下亲政,那可真是,先帝保佑了。 王嵘笑眯眯的从他面前走过去,打招呼笑道:“尚书大人最近脸色不错啊……若是得闲,不若到我府上喝一杯?” “王大人才是真健朗,老夫已经老咯,比不得大人。” “听闻卢大人爱喝大红袍?我那儿倒是有底下人孝敬上来的几两顶级大红袍……不知大人肯不肯赏脸?” “丞相大人相邀,老夫哪有不去的?好说、好说嘛。”卢闵正双手拢在袖子里,一张老脸上笑的满是皱纹。 王嵘也笑了,他前段日子吃了那么大的几个亏,哪有不讨回来的道理。他在官场浸**二十几年,从一介寒门庶子,坐到权倾朝野的宰相,那些小打小闹算什么,他要出手就是一击必杀。 你摄政王和小皇帝不是想联起手来对付老夫吗,你们不是感情亲厚吗,……老夫倒要看看,你们的感情,到底有多亲厚。 说白了,皇家的亲情……值几个钱呐? 就不说前朝了,夏朝开国六七十载,只有四个皇帝,开元帝自是不必说,那是马背上打下来的江山,开元帝逝世,戾太子(后来追封)登基,削藩要削诸王的脑袋,诸王叛乱,才被先帝从血雨里抢到这一个皇位,那四年混战死了多少人暂不必说,只看看皇室……差不多就剩下先帝这一支独苗苗了。先帝这一脉,昭明太子不明不白的死在边关,小皇帝才被立为皇太孙,回宫后康王立即逼宫谋反,不还是死在了自己兄弟现在的摄政王手里。 他就不信,对着这万里河山,对着那至尊宝座,你翊亲王就真能无动于衷,你小皇帝就真能熟视无睹——你们就真能亲厚一如往常,两人之间毫无芥蒂! 或者你们叔侄当真感情深厚心无芥蒂,但你们手底下的人可不会这么觉得。 丞相大人有说有笑的和吏部尚书走出了宫门,上了各自回府的马车,期间两人谈好一同品鉴一会网丞相家的大红袍和卢尚书家的桂花陈酿。 奉天殿的大臣一个个都怀揣心思的离开了,散了一个干净,祈舜却抬步就往后面的宫殿走去。 以往的这个时候,他应当是步履悠闲的往拙政殿走去,在奉天殿偏殿的门口,玄澜会站在那里等着他,然后他会落后玄澜半步,两个人一同走去拙政殿,在这一段路上,他会给玄澜讲他在宫外的见闻,玄澜有些时候会追问两句,但一般不做太多的情绪外露——他从三年前,就已经看不懂他眼里的情绪了。 他自问问心无愧,不曾觊觎玄澜的皇位,也不曾恋慕摄政王一言九鼎的权势。他是活了两辈子的人,两世皆为天之骄子,这些东西他早就看淡了。 可是不是他说不觊觎不恋慕别人就信的人,卢闵正那些坚定的帝党不会信,他自己手底下追随他的那些人也不会信,甚至于——玄澜,也不信。 他早有所料,从三年前接过先帝的遗旨,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的时候,他就想到了会有今天这一幕。只是没想到,提前了两年。 毕竟他说自己并不贪恋摄政王的权势,对陛下并无二心,别人只消问一句:“既如此……王爷为何不愿让陛下亲政?” 为何……为何,有些话不必说出口,他自己心里清楚便好,不消让外人知晓。 以玄澜的资质,他是要做千古一帝的人,那些弑兄弑叔的骂名,怎么能顶在他头上,那些阴暗龌龊不择手段的手段,也不该由他来施展,玄澜就该像他父亲他祖父一样,堂堂皇皇,帝恩浩荡。 权佞的骂名,他来背就好。 两年后玄澜大婚亲政,他必把一个清平的朝堂交到他手上,而后远离庙堂隐于江湖。 此后他做他的千古一帝盛世帝王,娇妻美妾弱水三千; 而自己这一缕异世孤魂也当自有归处,山山水水谁说风景不如庙堂。 玄澜仍旧在偏殿处等他,他快步迎上去,落后半步于帝王,玄澜对他说“走吧。”声音平淡平稳,就好像今天的大朝会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大朝会,并没有什么让王党帝党针锋相对的事情发生。 到了拙政殿,两人依旧一如既往的看折子批折子,绝口不提今日朝堂之上发生的事。 到了要离开的时候,玄澜拉住他的袖子,说:“皇叔,朕信你。” 那双眸子漆黑如永夜,祈舜微笑:“皇叔也信你。” 第48章 山河 第48章 山河 回到自己的王府,祈舜还没坐下歇两口气,就接到了数封底下人的拜帖。 “把诸位大人请去偏厅。”祈舜皱了皱眉道,把朝服换下就赶去了偏厅。 他一进去,庭内交头接耳的七八号人全部跪下朝他行礼。 天气寒凉,步入中秋,祈舜换了一身银灰色厚锻直裾,同色的腰带上镶嵌着温润透亮的玉石,高冠博带,更加显得他贵气逼人。 他到上位坐下,未曾叫这些大人起来,下人给他送上了一被热茶,他慢悠悠的把茶喝了,才道:“诸位大人有什么话可想好了再说。” “下官们来求王爷给一个准话儿!”跪在前面的一个人咬了咬牙道。 祈舜眉毛一挑,“本王的准话早就给你们了……只此一生,为臣为王,绝不逾越。” “你们还想有什么心思?嗯——”眼神陡然凌厉起来,重如千钧悬在他们的头顶。 众人讷讷不敢言,唯有一人问:“左相与帝党之诘问,王爷该当如何?” “这一点本王自有应对,诸位大人不必操心。” 吩咐他们无事便退下,七个人全都躬身退出去,唯有一人落在最后,他一咬牙,又快步走回来,径直跪下问道:“王爷为何不——” ——为何不自己登位? 话未说完便卡在了喉咙里,他看着掐在自己脖子上的手,眼神惊恐。 一瞬间锋芒毕露,祈舜在他尚未说完之前掐住他的脖子,眼神淬炼如刀:“大人说话——可考虑好后果!” 他最担心的就是这一点。 他自认一心无二,但那些投到他手下的官员可不这么认为,这些人多是少壮派,有多少人靠过来是想博那一份从龙之功。摄政王年轻力壮权柄在握,又深受先帝宠爱——那个位置怎么就坐不得了。 这个可能一旦被摆到明面上来,有多少人的贪欲会不加掩饰,又有多少人会打着这个旗号干一些阳奉阴违的事,陈桥兵变皇袍加身不都是这么来的吗。 屋外秋风冷冽,清爽寒凉的空气里有弥漫着丝丝桂花的香甜,庭院里的桂花树开的正浓,金黄金黄的一片。 临了入夜,桂花树的阴影下,是破碎了一地的斑驳月光,抬起头,圆月当空,星辰相映。 ——中秋了。 四年前的八月十五,所有人都在,父皇在,大哥在,所有兄弟都在,大家会一早就赶到宫里,等着晚上的家宴,他和玄澜那会儿怕是还不知道在哪儿瞎折腾。 三年前的八月十五,便只剩下了他,老七,玄澜和父皇。三年前的这个早上,他一人一骑奔行在开元大道上,身后马蹄猎猎,一地残尸。皇宫之内更是血流成河。 祈舜对着一壶桂花酒,在庭院中静坐了一夜。 天明,祈舜让下人收拾了东西,王府马车驶向了皇陵。 康王当初是以王爷的规格下葬于妃园寝的,祈舜带着东西过来,竟然出乎意料的在这里看到了老七。 段祈年也有点惊诧,随即释然一笑,说:“我过来看看二哥。”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二哥生前最好酒,他忌日了也没人给他送壶酒,怪可怜的。”语气里略微有点不安,毕竟康王是谋反而死,而眼前这个弟弟,又是最终那场谋反的定鼎者。 祈舜在心底微微叹了一口气,道:“七哥不必怕我……” 他摇了摇手上的酒壶:“……我也是给二哥送酒来的。” 两人之间一时无话,只是沉默的给墓碑下的人倒酒。 终于,一壶酒告罄,段祈年看了看自己曾经的九弟,还是忍不住告诫道:“……你自己要当心,最近的流言对你很不利。” 祈舜有点错愕也有点惊喜,回道:“嗯,谢七哥关心……七哥从三清山回来,不知接着打算去哪里” 段祈年一谈到这个就兴奋起来:“我打算去九黎山看一看……听闻九黎山是道教圣地!” “还请七哥先探好路,两年后指不定九弟要跟着你混呢。”祈舜也真心的笑起来。 段祈年愣了一下,笑容里又恢复往昔的温暖与对弟弟的关爱:“……七哥随时恭候。” 同一片天空下的而另一个地方,龙兴之处,宗庙所在之地。 有一个青年站在一块牌位前,眉目寒如冷霜,艳如红梅,他洒下一杯又一杯的美酒佳酿,嘴里低喃:“二哥,三年了……” 那块被供奉的牌位上赫然刻着:“三代二子段氏祈辉之灵位。” 那个青年,则是被遗忘在了家庙的五皇子段祈嘉。 中秋之夜,皇室照例有家宴,太后觉得皇室嫡系的子弟太少过于冷清了,便把宗室的一些王爷也都请进了宫来,如此才凑了一次热热闹闹的家宴。 祈舜摇头轻笑,张氏全程都在探问那些宗室的王爷皇上亲政的事儿,但这些从隆平帝手里活下来的王爷哪里会如此轻易的表态,一个个滑溜的很,打着太极就是不明确的回答。 帝王坐在最上首,左侧是太后,右侧是祖贵妃,祈舜坐在你自己母妃下首,张氏明里暗里的盘问敲打,他全都不予理会。偶尔抬头看一眼玄澜——侬艳道凌厉的眉目,在那双漆黑眸子的映衬下像是开在暗夜中的曼荼罗花,却又好像蒙上了一层薄雾,怎么都看不真切。 整个京都的形势对他越来越不利,传言甚嚣尘上,及至年关,街头巷尾的小酒馆里,不务正业的流浪汉都能不屑的嗤笑一声评点两句:“切,真没想到翊亲王是这种白眼狼,当初昭明太子多少宠着这个弟弟,如今竟然摄政王挟持幼帝把持朝政……”“是啊是啊真是没良心啊……”边上酒馆的老板娘还要抹两把眼泪:“圣上真可怜……肯定吃了很多苦头。” “真是没良心呐!枉费当初太子殿下那么疼他!”张夫人在和自己的女儿哭诉。 太后也伸出帕子装模作样的擦擦眼角:“哀家孤儿寡母的也没什么依靠,昭明太子去的早,本还指望他念着点兄嫂对他的疼宠…………” 一语未尽低头先泣,欲语还休呐欲语还休。 宴席上的诰命夫人们略微有点尴尬…………太后娘娘您这戏是不是演的太过了些? 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如今陛下十四生辰,并这年节前宫里的宫宴一起办了,在里坐着的岂止三个女人。不过能和太后靠的近的不是老封君那就是一品二品的诰命夫人,家里的男人不是公爵侯爷就是正一品正二品的大臣。有些诰命夫人不屑太后这般作风的,也暗地里撇了撇嘴,要不是祖贵妃早早的用完回宫歇息去了,还有的您在这控诉人家儿子。 翊亲王已经算好了的了,真要碰上那等心狠手辣的,你和你儿子还能有命在? 说来也奇怪,翊亲王这到底是个什么打算,距离当初那场朝会都过去近四个月了,这京里的局势对他那是越来越不利,他在朝堂上的声音却越来越强硬——这是要坐实这把持朝政的名头了啊!可小皇帝总有亲政的一天,这摄政王既没有什么动作要篡位,也没有什么准备要放权……这难道真等小皇帝亲政了死无葬身之地? 说给自家的老爷听,也没一个能猜出来摄政王的心思。唯有大理寺少卿刘子荣去问自己曾为右相的老父亲,老父亲长长叹了一口气,“翊亲王呐…………”那一声长叹里的情绪太复杂,他听不太懂,老父亲只敲了敲他的头:“做好你的大理寺少卿,记住忠君两字便好……其余的都不用你去操心。” 宫宴快散的时候,祈舜辗转去了拙政殿,却被告知陛下已往寝宫去了。 祈舜踏进长乐宫麒麟殿,殿内只点了几盏烛火,明明灭灭的,玄澜一个人站在阴影里,通身寂寥。 “陛下。” 玄澜并没有转过身,只是低喃:“皇叔,今日凌晨你不曾过来……”这三年生辰之日你都不曾子时过来向我道贺。 那声音太过轻微听不真切,祈舜疑惑的又叫了一声:“陛下?” 转过身又是那个少年至尊,换声期的少年声音有点沙哑,在这空旷的宫殿里更加显得低沉,他突然说:“皇叔,朕何时方能亲政?” 祈舜呼吸一滞,苦笑道“一年,最多还有一年。” 他最近在做一些危险的事,以致于原本不想让皇帝亲政的后党都开始针对他了,不能让玄澜替他背黑锅。 玄澜拍了两声,宫人鱼贯而入点亮满室烛火,他问:“皇叔所来何事?” “今年的生辰礼还不曾给你,”祈舜打开手上的锦盒,那是一把山河竹骨扇,雕工精致的雕出了夏朝的百万里河山,祈舜道:“陛下为天下之主,什么想要的取不到……微臣一点心意罢了。” 他选这么一个生辰礼,无非是在表明自己的心意……到底还是担心玄澜会对他起了猜忌。 “皇叔,今日留下来歇息吧,”玄澜顿了顿,补充道:“在碧合殿。” 这个生辰礼看来是选对了,祈舜道:“好。”l3l4 第49章 选秀脑洞产物慎买 第49章 选秀 脑洞产物慎买 年关一过,时间便如滚滚的车轮飞逝起来,转眼便从隆冬进入了初春。 摄政王依旧权名在外,小皇帝还是没有亲政,朝中沉沉浮浮有人在斗争中远离了京都,也有人一夕之间得到了那几位党首的赏识成为朝中新贵。太后娘娘依旧整天闲着没事干拉着各位诰命夫人唠嗑,祖贵妃还是住在皇宫沉香殿中。在太后娘娘举办的一回又一回的赏花宴观鱼宴品石宴上,满京城的贵女来了一拨又一拨,一回比一回娇羞,一回比一回明艳。各位诰命夫人各怀心思,当今天下最值得嫁的两个男人是谁——如今正权柄在握的摄政王,以及不出意外必然亲政的小皇帝。 是的,他们已经看明白了,这半年以来,这叔侄两人似乎已经达成了一种默契,小皇帝在逐渐的参与朝政,而翊亲王依然是他权势滔天的摄政王。 如果不是因为这叔侄两人感情深厚,他们也只能用两人之间达成了什么利益交换来解释了。 不管怎样,权势总是让人趋之若鹜,各位诰命夫人每回都带着打扮的比花还要娇艳的女儿进宫,每一回这些待嫁闺中,上门说亲的媒婆都能把家中门槛踏坏的贵女们都在明争暗斗——咱是贵女,咱不是泼妇,咱不能不要脸皮的撕/逼,咱就算是明争暗斗那也要斗出水平斗出境界斗出新高度,咱要斗就斗琴斗棋斗书斗画,斗品位斗气度斗容貌斗家世斗见识斗谈吐斗涵养,就算被打脸那也要微笑着把这口血给咽下去,回头分分钟阴死你。 皇后只有一个,王妃也只有一个,技不如人那就认命做侧室吧。 太后娘娘想着法儿的往小皇帝宫里塞人,安祖贵妃一手把塞到小皇帝宫里的人和拼命往自家儿子王府里的人全都挡回去——祖贵妃娘娘说:你这个做娘的不为儿子考虑,本宫好歹算玄澜半个主母,就这些魅惑主上的妖精,你给她们放到玄澜宫里头,不用小九出手,澜儿都得自己把这江山给扔了。 ——先帝生前让本宫好好管教这两个孩子……本宫虽然愚钝,但也不至于把段姓的江山管教成了张姓的江山。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多的不甘都只能作罢。 然而关于叔侄两人感情深厚,坊间倒是有一种隐秘的传闻,在最最隐蔽的小巷里,仿佛江南的九曲回廊一样百转弯折,静静的开着一家无味书店。刘府刘培江大人最小的孙女和安国公府里国公爷唯一的嫡出孙女,两位大小姐结伴来到距离书店不远的刑部尚书府卓府,来找卓府的大小姐玩耍。 一道卓蓉蓉的闺房里,两人的侍女就拿出包袱里预备的丫鬟衣服,然后给两位主子换上,又梳好发髻,脸上手上都扑上特制的姜粉,细嫩白皙的肌肤立时就变得暗黄,又略微修饰了脸上额妆容,两位娇滴滴的大小姐就立刻成了只能算是清秀的小丫鬟了。 卓蓉蓉今年才十二,脸上的婴儿肥还没有褪去整个人也显得呆萌呆萌的,“呀,两位姐姐,你们又要出去啊!” “乖啊蓉蓉,卓大人不是一直不许你吃外头的东西吗,回来给你带葫芦巷口何大婶做的烧饼。”安大小姐一击命中,捏住了卓小包子的软肋。 刘大小姐嘻嘻笑道:“蓉蓉要不要和姐姐一起看啊……” 卓包子立刻涨红了脸,结结巴巴道:“才、才不要!羞死了…………” “好啊蓉蓉!你竟然偷看!”刘薇薇立即反应过来,扑上去就捏小包子的脸。 安纪菡对着铜镜最后整理了一遍自己的衣冠,确认自己的仪容没有出错,叫到:“薇薇,别闹了,我们走!” 于是在自己的贴身侍女的带领下,两位小跟班低着头跟着混出了府,说是:“两位主子突然想吃京味缘的松饼糕了,奴婢替主子买去。” 然而在路过葫芦巷口的时候,四个人快速的就闪了进去,一路熟练的来到无味书屋门口,先随手拿了两本书,然后问躺在竹椅上的老板:“听闻老板娘做的叫花鸡味道不错……不知能否带两只回去让我加主子尝尝口福?” 那店老板抬起眼瞟了他们两人一眼,深处五根手指,侍女机灵的掏出五两银子放他手上,店老板从躺椅旁的木柜里拉出一个箱子,说:“自己挑吧。” 两位大小姐立即兴奋的蹲下来挑起书来,并且一眼就看到了最上整整齐齐的四本,封面上用工笔的手法画着两个十指相扣背倚枫树的男人,用端正的楷书写着“春风十里不如你”,两个小姑娘立即把这四本书一人两本塞进怀里,然后又递给店铺老板二十两银子,心虚的朝四周看一眼,低头离开。 回到安府安大小姐的闺房,两位姑娘才珍而重之的把四本书拿出来,然后头凑在一起一页一页的翻看。《春风十里不如你》是画本,不是话本,两位大小姐最初看这书的时候很新奇,因为这一页页不是干巴巴的文字,而是精致生动的工笔画。 最初只是让身边的丫头偷偷去找两本话本来看,这本《春风十里不如你》也不知是怎么混进来的,然而看了之后她们便再也不可自拔。身为身份贵重的两位大小姐,她们自然能够认出来这画上的两个人同当今圣上和翊亲王有四分相似,而这书里的内容写的也是圣上同王爷之间的事儿。她们以前只知京里世家贵族多有人豢养男宠,并不知道两个男人间也可以如此情深,也可以为彼此做到这个地步。看到某些情节,两个少女的眼泪那是吧唧吧唧的往下掉。 当一卷书翻到最后五页,两个少女的脸就一下子红起来,自小接受的教育终究还是敌不过像被小猫爪子挠过的心,手指轻颤着翻开了两个男人相拥亲吻的后一页,于是入目的画面立时变得火辣起来。 两个姑娘红着耳根子把这最后被作者九黎公子命名为《春风卷》的五页翻完,随后重重的躺倒在**,深深的呼出一口气,平复自己跳动过快的心脏。 两个姑娘心情舒爽的在两家兄长的护送下去镇国寺上了香,在佛祖面前求愿的时候人人看着两位大小姐脸蛋红扑扑的,都以为他们求的是自己的姻缘,两个人对视一眼噗嗤笑了,只有她们自己知道,她们求的是那两位的姻缘…… 从镇国寺上相回来,一个消息就直接把两位大小姐砸懵了。 皇宫里要选秀女。 是的,太后娘娘吃了几次亏之后终于想通了,她不再想方设法的往小皇帝的后宫塞人了,塞进去了也会被祖贵妃给扔出来。 不如直接就光明正大的选秀女吧,皇帝总要大婚的,你不让我往后宫塞那些身份卑微的女人,正儿八经选秀女选出来的官家小姐总可以了吧。 于是整个帝国从上到下,从京都到地方,从东海之滨道溯北之原,全都在轰轰烈烈的开始了选秀女的活动。 两位大小姐感觉一股无法抑制的火焰从自己的心底升起来。 “为什么要选秀!陛下明明是——”[哔]捂住自己的嘴。 “为什么要选秀!王爷明明是——”[哔]捂住自己的嘴。 第50章 暴雨 第50章 暴雨 整一个夏朝在承庆五年的这个春天,都显得热火朝天。前朝忙着科举,忙着选秀。 伍什不知道自己的主子到底是个什么心意,小心翼翼一杯茶端过去,“陛下……王爷那儿……” 先帝膝下有五子,二皇子暴毙,五皇子远在家庙,七皇子已外出游历,唯一在京里的王爷只有一个排行第九的翊亲王。 他从小贴身伺候玄澜,知晓翊亲王和自家主子的关系绝不像外界传的那么紧张,他都很注意,从来不唤王爷为摄政王,平白显出一股疏离感。 “皇叔哪儿怎么了?”玄澜头也不抬的问道。 伍什摸了一把头上额冷汗,咽了口唾沫,突然觉得自己不该问,吞吞吐吐道:“这选秀……可要给王爷选一个王妃?” 玄澜皱了皱眉,脑海里有个人女人陪在皇叔身边,与他举案齐眉相濡以沫的场景怎么也挥之不去,心里陡然就烦躁起来,冷冷道“不必你操心……皇叔的婚事自有祖贵妃安排…………准备一下,摆驾沉香殿。” 伍什跪在地上不敢多言一句,七王爷也不曾立妃的事还不曾出口就被他咽回了肚子里。 沉香殿里,安瑾瑜正在焚香煮茶,玄澜走进来的时候她正和自己的大侍女云墨说道:“舜儿还小的时候特别闹腾,但只要本宫烧起菩提香,他就不爬了,安静的坐在那里咬手指,一双眼睛还瞪老大……” “咳、”玄澜咳嗽了一声,云墨朝他行礼,安瑾瑜的辈分是不用行礼的,见是小皇帝,语气就生疏起来:“陛下大驾光临沉香殿,不知所谓何事?” 玄澜没犹豫一会儿,开口叫道:“祖母。” “本宫可当不得陛下这一声祖母……”安瑾瑜笑着摇摇头,话说了一半即被玄澜打断:“您当得,皇爷爷临终前曾亲口让朕唤您祖母。” “哼,”安瑾瑜冷笑一声,双手摆弄案几上的黑陶茶壶,笑道:“你小子倒是乖觉……这是有什么事要来求本宫?” “你们都下去。”她挥挥手让下人退下,“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确有一事要拜托祖母。”玄澜丝毫不以为愠,依旧礼节周到,堪堪十五的少年,已有了十七八的身量,容貌昳丽身形修长,渊渟岳峙气度不凡。 安瑾瑜轻叹一口气,“说吧,什么事能让你为难。” “秀女入宫,必有一后……还请姨母选个张家的女子。” “张家……”安瑾瑜冷笑一声,怒道,“你就这么迫不及待想找个外戚来干政?!” “祖母息怒。”玄澜走上前去,拿起紫陶茶壶,斟满一杯茶,递到安瑾瑜面前,幽幽道:“最终不都是要废掉的么……就不平白牵扯进无辜的人了。” 安瑾瑜皱眉:”最终都要废掉……陛下这话是什么意思?” 白瓷的茶杯在他手里转了个圈,少年天子如佛陀般拈花一笑:“张家的皇后……迟早是要废的,张家……也迟早是要灭的。” “祖母……您说,对吗?”玄澜微笑道,漆黑的眼眸如永夜之时,北斗星幽幽的在苍穹顶上闪光、 眼前的白瓷茶杯还在一丝丝往上冒着热气,安瑾瑜却觉得自己心里陡然冒上了一阵寒气。 “皇叔的婚事,不知姨母有何打算?”玄澜突然问道。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让安瑾瑜心里愣了一下,旋即火气翻涌,什么寒意冷气全都被卷了个干干净净,看着眼前这张脸就憋不住心里火气,也没了一贯的沉稳:“陛下管好自己的婚事便好,小九的婚事不劳陛下操心!” 把人撵走,安瑾瑜倚在贵妃榻上,气闷的不行。 小九的婚事……她儿子哪里还有什么婚事!! 月前那小子跑到自己跟前,死皮赖脸求自己帮她挡住那些送上门来的女人。 好,儿子是断袖,她理解,这下子舍了老脸不要,说:“母妃厚着脸皮,去给你讨个男妃来,也是可以的。” 结果…………结果儿子想都不想就开口说不要!……那你倒是说说你想娶谁?! ——真当母妃一点苗头都看不出来吗?! 京中的雨已经淅淅沥沥的下了好几日,赴京赶考的举子们也几乎日日被困在客栈中不得外出,只能静下心来温习功课。 春雨绵绵,往年这般一下好几日的时候不是没有,但却少有今年这般,雨珠如豆滴大小,一砸就连续不断的砸了好几日。 门前的水塘早已积满了水,出门一趟鞋子都要趟湿了,京中的老百姓都在抱怨老天爷,这天气,真是让人啥事都干不了,上工没法上工,茶楼酒肆也没生意,一时间倒显得京里萧条许多。 而这个国家的掌权者所担心的事,明显要大许多。 “临近的几州折子上上来,言道所辖之处也已下了几天的暴雨。”祈舜翻看折子说道。 “江南……” “江南自不必说,必然已经暴雨成灾了。”祈舜苦笑,此时他也只能在心底庆幸,还好先帝给玄澜留下了点家底,抗的起这样的灾祸,不然怕是要动摇国本了。 祈舜叹了一口气,“也幸好淮水是去年决堤,沿岸民众已经被梁舒迁往了高处……不然若是今年决堤,就不是那么一点伤亡能够止得住了的。” “江淮河汉……出淮水已经决堤,其他堤坝都久经修缮,应当无虞。”玄澜也明显感受到了压力,坐在九龙沉香椅上,轻轻松了一口气。 一口气还没吐完,眉头就狠狠皱起:“河汉……汉江,汉江…………汉江,在先帝时重筑过一次。当时是……” “尚任工部尚书的王嵘亲自督造…………”祈舜接了过来,两人对视一眼,如同一般的凝重。 王嵘这人,出生寒门,发达了之后对银子那是来者不拒,他手下的人贪腐之姿有一半都进了他的口袋,他自己贪腐起来,那也是没有底线的。 “王嵘这老匹夫!若是汉江也决堤了,必要他好看!”祈舜暴躁起来,连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这回真是越来越想弄死左相府了。 “皇叔不必担心,左相府迟早有倒的那一天。”玄澜覆上少年略带沙哑的嗓音说出的话像是承诺。 祈舜一听这话,某种叫做好为皇帝师的心理又发作了,皱起眉头道,“阴谋诡计,不过小道尔。如何治理好这九州万民,才是皇上应该费心琢磨的事儿。” 玄澜轻笑起来,少年遗传自祖母精致侬艳的脸庞一下如盛开到荼蘼的曼陀罗花,“多谢皇叔教诲。” 祈舜有些微的失神,只觉的少年略带沙哑的声音在他心里挠啊挠的,挠的他不安稳。 这一日,押送督造银回来不久的羽阳候林易泽冒着大雨进宫领了圣旨和王令,回府后稍作休整,带上五十亲兵就赶往了楚州——如果汉江决堤不可避免,那就务必要以最快的速度着楚州布政使迁离汉江两岸民众,避免生灵涂炭死伤过重。 这一日,从皇宫内出来的翊亲王撑着一把竹骨伞走进了礼部尚书府。 冯府曾经是东宫一脉的人,如今那是坚定的帝党,但好在也和翊亲王府打过不少交道,但府中上下若要论打交道最多的,那绝不是身为礼部尚书的冯敬之,也不是如今为吏部考功司郎中的大公子,而是那个整日里无所事事惹是生非耍猫遛狗的二公子冯涛。 冯涛听闻王爷要见自己,下意识就是腿一软,磨磨唧唧的不想过去,老哥往他腰上一踢:“叫你别惹事别惹事!你又哪里惹到王爷了!还不快过去赔罪!” 小爷我都两年没见着王爷的面了…………哪里有本事惹到他?! 冯涛觉得自己快哭了,待客厅里老爹虎着一张脸,最上首的那个人则是笑眯眯的看着他,只得硬着头皮道:“见过王爷。” 冯敬之道:“这个不孝子有哪里得罪王爷的,您尽管打他一顿出出气!” 言下之意为打他一顿出出气也就罢了,把人命给他爹我留着。 祈舜微笑:“大人不必担心,本王不过有些事想同贵公子谈谈罢了。” ————你一权柄在握的摄政王,同我这纨绔儿子有什么好谈的! 这句话被冯敬之咽回肚子里,挥挥手把人都待下去,将待客厅留给两人。 冯涛的表情一下子就崩不住了——内心疯狂喊叫:爹,爹!你别走!你儿子我害怕啊! “别担心,本王没带鞭子。”祈舜好整以暇的笑笑。 呵呵。冯二公子表示不信,你没带鞭子肯定也带了其他东西,反正每次见面不是被你打就是被你打,肯定没啥好事。 “你帮本王办一件事,你欠如意赌坊的八百两银子,柳姑娘赎身需要的三百两,和李老二打赌输掉的金玉匕首,安置柳姑娘需要的外宅……本王全部帮你解决,如何?” 蠢蠢欲动蠢蠢欲动……但是,不能答应!肯定没什么好事………“敢问王爷……什么事?”最终还是没抵抗住**的冯二公子问。 “把王焕激去参加科举。”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祈舜一脉尽在掌控中的微笑。 冯涛虽然纨绔,但他好歹也是在这京中权贵圈子里混大的,让丞相家的小公子去参加科举,显然背后不会那么简单。 但是……关他毛事啊!他家和左相家不对盘啊!他和王焕那小子也不对盘啊!……重点是他没钱给小情人赎身啊! 干……这么好的事为啥不干!他小心翼翼试探问道,“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祈舜笑的高深莫测。l3l4 第51章 入瓮 第51章 入瓮 京中的暴雨依旧没有一丝一毫要停的迹象,然而纵然大雨倾盆,科举却是不会延迟的,众多学子们还是要冒着大雨前去礼部贡院参加科考。 开考那一日,礼部贡院前一眼望去全是绵延不绝的油纸伞,考生们的棉布鞋走到此处已然湿透,然而幸好妻子体贴,小木箱子里不仅放了防寒的衣物,还放了备用的鞋袜。 滂沱大雨,妻子一路送到贡院门口,青丝已经被雨水打湿,襦裙上也溅满了泥点,他有些心疼,轻轻擦掉妻子鬓边的水珠,哄劝妻子回去,并且再次承诺自己一定高中进士,光耀门楣。 妻子只是轻轻摇头,温柔的微笑着整理好他的衣襟发冠,然后不厌其烦的又一遍叮嘱他食盒中的糕点和干粮要记得吃,夜里记得披上防寒的衣物。 此场景比比皆是,有些是妻子同丈夫,有些是老母同儿子,有些是书童同自家的少爷。 街边的一辆华贵马车里,丞相夫人正依依不舍的同自己的儿子低声叮嘱,食盒里有什么什么糕点,衣物在哪儿,笔墨纸砚在哪儿,说着说着就忍不住想去抹眼泪:“你说你好好的去参加什么科举……你又不是那些寒门学子,一辈子就靠这个科举搏一个富贵。” “自己有几斤几两自己不清楚吗……”王夫人忍不住抱怨自己的儿子:“究竟是为何要去受这三天的罪哦!” “诶呀,娘,”王公子也有点烦躁:“我和人说好了的!” 别人说他没什么真才实学,举子这功名里头肯定有猫腻他反驳不了,说他去参加科考肯定名落孙山他也承认——可是说他连春闱科考的那三天都挺不过去,他就绝对不服气了,没这么看不起人的! “罢罢罢!你要去便去吧!”王夫人一把把油纸伞塞到他怀里,“回来别和娘叫苦便好!” 王焕其实也有点后悔,据说科考三天吃喝拉撒都要在那小小的方寸之地完成,但人已经站在了贡院门口,也只有赶鸭子上架,硬着头皮往上赶了。 从马车上下来,小厮给他趁着伞,婢女给他拎着食盒,牛筋底的锦缎皮靴踩在地上,溅的旁人一身泥水。 “是他呀,这不是左相的公子么?” “他怎么也来科考了呀?” “他那个举人的功名怎么来的还不清楚吗……还真以为自己肚子里有点水墨了啊?” 旁边的人不屑嗤笑:“人家老爹能弄来举人的功名,指不定也能弄来进士的功名呢!” 有更多的考生看见他便眉头一皱,绕道便走,好像他在便侮辱了举人的身份,侮辱了礼部贡院这天下考生的圣地一般。 王焕脸色铁青,牙齿咬得嘎嘣响,若不是和人打了赌,他几乎有种落荒而逃的冲动。 贡院旁边的一座酒楼雅座里,冯涛一脸谄媚的对着祈舜笑:“王爷,您瞧,他进去考了吧。” “干的不错。”祈舜在窗边亲眼看着王焕走进了贡院的大门,承诺道:“你的那些事,本王都替你解决了。” 冯公子在心里欢呼一声,第一次觉得眼前的翊亲王看起来挺顺眼。 待到三日后科考结束,一直断断续续下了三天的大雨终于停了些,丞相公子一脸苍白的从贡院内出来,心里再也不敢看不起那些一身赤贫的寒门学子……考试的那个隔间,那就不是人能待的地儿。王公子第一次对以前他看不起的那些学子们终于有了一丝钦佩。 难怪那谁谁要说他连科考三天都撑不过去……要不是他心里憋着一口气,他还真撑不过去。 看到自家的马车,王焕心里轻松了些许,觉得从此自己也是参加过科考的人了。 殊不知,当他踏进贡院的那一刻,他余生的命运皆已注定。 此时此刻,南城门处,官道上一骑绝尘,八百里加急的士兵带着汉水决堤的消息裹挟而来。 今日并没有大朝会,汉水决堤的消息传入宫中,宫里的两位掌权者都对此事有所预料,所幸并没有造成太大的震动。 与汉水决堤的消息一同而来的消息,是羽阳候同楚州布政使及时将沿江两岸民众迁往了高处,淮水决堤只是冲了民田,并未造成太多人家破人亡。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人还在,一切都好说。 碰上汉水决堤这般大事,若按照以往,皇帝应当是要即刻便召重臣进宫商议对策的,然后在第二日的朝会上再行讨论。 然而如今,不论是小皇帝还是摄政王都对此事心有所料,而三位帝师都在皇宫之中,论智慧谋略他们简直碾压了一众只会勾心斗角的朝臣。汉水决堤不像年前淮水决堤,有伤亡有瘟疫还有贪官,好在提前便让羽阳候过去转移了两岸百姓,这回算是有惊无险。 两人并没有刻意的封锁消息,所以汉水决堤的事仍旧悄悄的从宫里流了出去。 左相府当然在第一时间收到了这个消息。 王嵘比谁都清楚,他当年仍为工部尚书时,在这项工程上动了什么猫腻。 他为人谨慎,既然要在这种事情上动手脚,是万万不会留下让人抓住的把柄的,不然他岂能爬到左相的位置上。 只是这到底是他主持督造的堤坝,如今被水一冲决堤了,他少不了要承担主要的责任。 如果帝党王党要以此为由攻讦他,他是没有什么辩驳之力的,虽然不至于丢官,但对他也有一定的影响。 为今之计,当要先下手为强。 丞相大人连夜赶去了几位同僚的府中,凌晨才赶回自己的府里。同时京中流言四起,道近日之所以大雨连绵,乃是上天警示,摄政王把持朝政,为叔不仁,暴戾阴狠,祸乱苍生——诛之,天下方能重得清平。 “他倒是敢说!”玄澜气的把手上的折子狠狠摔在了地上。 “气什么,”祈舜把折子拾起来重新放回桌案上,轻声说:“这点小事有什么值得陛下生气的……” 第二日大朝会。 相党们毫不例外全部一致翊亲王把持朝政为叔不仁,暴戾阴狠祸乱苍生,天降大雨以警示,请诛翊亲王还天下清平。 还有人出列说:“之前有淮水决堤如今有汉江决堤,这都是天降警示啊!老天爷已经容不得翊亲王了!” 王嵘暗自得意的摸了一把自己的胡子,他也没想真凭这事儿能扳倒翊亲王,兵法上说进攻是最好的防守,这种时候转移视线无疑是极好的作法,先定下基调,胜负另论。 帝党大多数还蒙在鼓里,不知道好好地汉水决堤又和翊亲王扯上了什么关系,后知后觉的才反应过来新一轮的权术倾轧已经来临。王党一言不发,相党咄咄逼人,后党们看着自己的首座张永泰冷着一张脸,不知道该帮谁才好。 这些神神叨叨的事最难说清楚,只要给人留下了第一印象,任你再位高权重问心无愧也百口难辩。 祈舜临危不乱,淡定出列:“左相说本王暴戾阴狠,祸乱苍生——本王倒要问问左相,本王到底哪里暴戾阴狠了,本王可曾有欺男霸女侵占良田,以权谋私罔顾人命?” 礼部尚书冯敬之:“子不语怪力乱神,相爷曾为探花,圣人之言难道都还给老师了吗?” “淮水决堤,乃是因为淮水堤坝失修,灾情本不甚严重,是相爷门生,曾经的皖南布政使临阵而逃,导致无人在灾后第一时间主持重整,这才酿成大祸——而汉江决堤,本王如若不曾记错的话,隆平十九年,是王大人亲自主持汉江堤坝的督造工作的?” “不错,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本王年纪小,当年的事记不清了,想问问朝中年长的大人,当年重修汉堤,先帝拨了多少款项下去?” “三十万两白银。”有两鬓斑白的老大人出列说道。 “敢问相爷,这三十万两白银,可都用在了汉江堤坝的重整上?” “王爷是指责老夫贪墨银两,滥竽充数,才导致汉江堤坝被雨水冲溃?”左相一张老脸木在那里,冷笑:“——王爷可有证据!” “王爷若无证据就不要血口喷人污蔑老夫!”他笃定祈舜拿不出一点的证据。 祈舜头痛,这也是王嵘最棘手的地方,没有证据,这老不死滑溜的像根泥鳅似得,尾巴都处理的极好,根本让人抓不到一丝把柄。 对付这种人,必须要一击必杀,一下就把人打入地狱永无翻身之地,不然他迟早爬上来咬死你。 “既如此,相爷缘何说本王暴戾阴狠祸乱苍生,可有证据?没有证据相爷就不要血口喷人!” 够了,今日到这般程度已经够了,现在还没到收网的时候,不必把人逼得太急。 鳖已入瓮,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第52章 罢官 第52章 罢官 朝堂上的争执最终以皇帝宣布择吉日前往天坛祭天而告一段落。( 而民间的流言,最终竟是以一个人的一句话而消融。 民为国之本,都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但是民众又是最容易被欺骗的一类人,他们往往容易被谣言所蛊惑,被不轨者所利用。庶民无知,因此历朝历代又有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的话。 古人往往对天降祥瑞天地凶兆这等鬼神之说深信不疑,在天地之威面前,人渺小如蝼蚁,就连抵抗都显的无力如轻烟,轻轻一吹便散了,因此对天地便有诸多敬畏。近日来京都暴雨连绵近十日,山体都被冲垮,这本身就容易让人联想到天罚上面去。 所幸祈舜平时并无恶行,在民间的口碑也不错,后来又有镇国寺的空冥大师帮他说话,这一场危机才如此消弭与无形。 空怀大师圆寂后,他的师弟空冥便承接了主持之位,在每月初一会公开讲释佛法经义。 这个月初一的佛法课依旧坐无虚席,有人问大师,说今日传言翊亲王乃是孤狼星转世,克亲主杀伐,一束发便克死了先帝与昭明太子,如今更是天降暴雨以警示,敢问大师有何看法? 空冥道一声阿弥陀佛,他仍旧记得他师兄为何而死,窥探天机,损耗了寿命,所谓的“双龙出,盛世定;交颈缠,阴阳乱”以他的阅历又岂会看不出应言之人。先帝逝后,皇太孙入主紫薇帝星,而那颗当初与其一起冉冉升起的细小星子,则成了天府星,紫薇命盘中的吉星,光影相同,明暗相伴。 “施主,戒妄言。”空冥双手合十,念道:“贫僧不知孤狼星是谁,只知翊亲王生来福泽深厚,天府当头,乃是天道眷顾之人。” 空冥微微躬身施礼告辞,“许是前世功参造化,才得今生命耀紫薇。” 如此两句话,所有对翊亲王府的流言与中伤便消弭无踪。 祈舜知道后只是轻轻一笑,然后近乎喃喃自语道:“前世功参造化………我前世还真是功参造化。” 愣了一会儿后回过神来,“王焕那小子才是真的功参造化。”祈舜嗤笑一声,问温玦:“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温玦到:“王爷放心,这点手脚对梅花暗卫而言那都是小事一桩。” “还叫什么梅花暗卫,”祈舜突然道,“空冥大师不是说本王天府当头吗,天府,那就叫天府卫吧。” “属下代天府卫谢王爷赐名。” 祈舜挥挥手,示意人下去,他如今就等着看王焕中举后,相府的反应了。 过不了几天,春闱放榜了。 这天倒是一连数天的暴雨与阴天后难得的大晴天,贡院门口一大早就聚集了一群人,大多数是各个客栈的小二以及府中的丫鬟小厮,偶有寒门出身的学子亲自等在这里。贡院门口放榜的榜牌以及用金色的丝绸绑起来了,据说是为了更应“金榜题名”之景。 礼部的官员拿着两张大红纸出来,榜牌上一贴,众人便一哄而上。 三不三便能听见有人抑制不住激动的高声喊“中榜啦!”,仔细梭巡榜单上的名字,端正的正楷里并没有找到自己的名字,但是“王焕”二字却霍然在目。 随着时间过去,越来愈多人发现了这一点,一时间场内便有点懵,王府的小厮也有点懵……他家少爷,还真中榜啦? 仿若一颗石子砸入沸水,整个京都都沸腾起来,街头巷尾议论的都是左相家的小公子竟然中榜了。 京都百姓们的生活很丰富,前阵子翊亲王是凶星的事情刚消停了不久,这阵子茶余饭后的谈资又变成了左相家了。 大家伙觉得不能忍啊,你说就那么一个草包,中举也就算了,中进士这不是侮辱人家进士么,所以不论是中了进士的高官勋爵之家与寒门学子,与没中进士的高官勋爵之家与寒门学子,都觉得这回真不能忍下去了。 特别是那些寒窗十年的寒门学子——如果王公子没有占据这个名额,他们说不定就能上榜了呢! 在第三日大朝会的时候,终于有人敲响了正阳门前的大金鼓——告御状。 “哦?有人告御状?”玄澜便是他很感兴趣,示意把人带上来。 告御状之人,无论所告之人如何,都要先受五十大板,这是为了防止有人动不动就敲金鼓告御状。 五十大板一下去,被带上奉天殿的人已经去了半条命,这是一个衣衫单薄的寒门学子,上来就喊:“科举有人舞弊!左相之子真才实学没有半分,怎么可能中举!求陛下彻查!” 左相的脸色黑成锅底,当着满朝大臣的面被人指出自己儿子就是草包一个,谅他再厚的脸皮现在也笑不出来了。 这事儿被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扯了出来,就不是他可以压的下解决的了的了。 于是圣上下旨,礼部调出王焕的卷子,上交评审。 然而卷子调出来,卷面整洁条理清晰,请了帝师章鸿元老先生亲自评判,这张卷子的的确确有中榜的实力,然而这字迹又确确实实是王焕的字迹。 皇帝只好下令,着王焕御前答题。 皇帝和重臣们亲自监考,先发一张同科考时相同的卷子,三个时辰后收上来,除了寥寥几笔外几乎一片空白。 舞弊之罪坐实,欺君之罪坐实,押入大牢。 原本是不杀不足以平士子愤,然而左相苦苦求情,言道是他滥用职权,帮儿子徇私舞弊,但是他只有这么一个嫡子,万望陛下饶其一命。 于是左相停职回府,王焕囚禁三月以示警戒,终身不得参与科考。 就这么短短的几天,左相就已经停职回府了。朝中众人现在还被小皇帝的雷厉风行震的有点懵,当然他们也不会忽视站在皇帝身后,那个总是笑眯眯的翊亲王。现在才反应过来,这两人之间怕是真的不像他们猜测的那样,布满重重猜忌,似乎两人已经达成了共识,就算要内斗,也要等把他们这些臣子都收拾的服服帖帖了,这两个皇子皇孙才会开始内斗。(然而并不是==) 两人之间配合的显然极为默契,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你说一句我应一句,转眼间左相就滚回老家了。 这时候有些**的人已经心有所悟了,王焕中榜之事,怕就是小皇帝和翊亲王两人联手给左相设的一个局。当然这事心里想想就行,不必说出来,接到翊亲王冷冰冰眼神的某大人一个哆嗦,决定他从来就没有想清楚过这事儿。 但是对祈舜和玄澜而言,左相仅仅是罢官回家,那是绝对不够的。 之前说过了,王嵘这种人,权欲极重,目无法纪并且睚眦必报。要打那就要一棍子把他打入地狱,仅仅是打翻他,那是不够的。 王嵘为相二十年,在朝中自然经营了自己的一批心腹拥趸,虽然罢官回家,但依他的手段,迟早有重返朝堂的那一天。而他一旦警戒起来,再想扳倒他可就难了。 所以,必须要一仗打到他永无翻身之地。 楚州。 汉江决堤,幸亏皇帝和王爷早有预料,让羽阳候奉了密旨过来,着楚州布政使迁离两岸民众,这才没有造成太大的伤亡,只是让江水冲了农田。 然而堤坝被冲开,竟然有许多陈年的白骨被冲了出来。当场就有妇人对着那些白骨的方向撕心裂肺的大哭,嘴里大声叫喊着孩子他爹。 羽阳候当即下令,让候在一边的水军先去打捞那些被冲出来的白骨。第二日第三日,越来越多的妇人老妪来到江边对着那对打捞出来的白骨焚香祭拜。 林易泽几番打探,才知当年尚未工部尚书的左相,在主持汉水堤坝重修的时候,出过一次大事故,几百名征发来的徭役丧生在地底,然而王嵘为了掩盖这次事故,把这几百人的尸骨全部扔在了堤坝底,毁尸灭迹,对外则谎称这些人自己落了水,尸首估计也是被水冲走了。 当地人也不是没想过上诉,然而官官相护,何况王嵘的官越做越大,这些年来但凡想要去京里讨公道的人,从来都是出去了就再也没回来过,全都死在了路上。 林易泽非常**的捕捉到了这个机会,当天就修书一封,飞鸽传书传回京里,没几日京里的消息传回来,让他收集请命书。 请命书他写好之后,然后一个一个去找到当初那些役夫的亲人,那些人听闻有可能扳倒左相,为亡夫/亡子讨回公道哦,二话不说就摁上了自己的手印,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后来有老人找上门来,说左相主持休整的汉江堤坝决堤,害得他祖屋被毁,家田被毁,他也要请命,请圣上制裁左相。 有了一个人带头,就有越来越多的人找上门来,这些人不是住在沿江两岸家田被毁致使现在居无定所的人,就是左相在主持休整堤坝的那一两年期间,直接或间接受过其压迫的。 到最后,本该只有百人联名的请命书就变成了万人联名的万民书。 林易泽一边感叹王嵘当年到底造了什么孽,一边安排人马,准备亲自护送万民书回京。 第53章 祭天 第53章 祭天 楚州的万名书还在回京的路上,有一拨人却先行到达了京城。 “牟老六到京里了?”张永泰拿着一把剪子修剪眼前月季的余枝,毫不留情的剪得就剩下了中间一朵孤零零的花骨朵儿。 “回老爷,他们住在城北贫民区的一处民宅里。”心腹管家躬身回答。 “聪明,贫民区鱼龙混杂,才是他们应该待的地方。” “让他的人都待好了,别随意出来走动,我晚上去见他们。”张永泰说道。 ”是,老爷。\”管家恭敬退下。 天色一点一点暗下来,明月高挂,烛火开始喧嚣,一辆青帷的小马车从张府后门驶了出来,停在了某一位富商的家门口,过不了多久,这位富商的后门,一辆同样是最普遍的青帷马车驶了出来,异常小心谨慎的绕了三圈后,进入了城北的贫民区。 马车在某处民宅前停下,马车上人跳下来,立刻就被迎入屋内。 烛火辉映之下,两个人的银子频频晃动,似乎爆发了极为激烈的争执,不久,一个粗犷的男声满含激愤的怒吼:“王嵘!你别得寸进尺!” 屋外守着的两个弟兄互相对视一眼,低下了头。 屋内的门砰的一声打开,那个脚穿藏蓝锦毛靴,身上披着一件灰色大斗篷的男人立刻就穿上斗篷,低着头匆匆离开了。 他们的老大走出来,冷冷的看他们两个两眼,然后说:“四月十九,动手。” 四月十九是什么日子?黄历上写着宜嫁娶、祈福、入宅、祭祀——那是钦天监选出来去天坛祭天的日子。 “四月十九?”远在家庙的先帝第五子庄王不屑的冷哼一声,傲慢的抬起下巴,对着底下跪着的人道:“四月十九,你听见了没?” “属下遵主子令。” “记得,”他低低冷笑一声说:“说你们是容国公府的人。” “诺。”底下的人低头领命。 四月十九日那天,一大早帝王就起来沐浴焚香,由宫人伺候着梳头,带上九龙玉金琉璃冠,穿上祭拜天地所特制的黑金九龙服,坐上等候在宫殿门口的帝王车架,翊亲王穿着同样庄严肃穆的玄金蟒袍等候在宫殿门口,两人一同前往天坛。 一路由羽林卫开道,旗手卫掌仪仗,帝王出游,闲人退避。 天坛处重臣在列,礼部官员早已备好了一切,在一切繁琐枯燥的礼节后,由皇帝上天坛向上天念祈福祭文。 祭天,每个帝王一生都会有那么一次,新帝初立举行登基大典就要前往天坛祭拜天地。然而若是因为天灾降世前往天堂祭天却并不是什么好事,因为一旦祭天过后灾祸仍旧没有停止,那么时年的帝王便要下罪己诏了。 每个帝王都希望他们一生有两次祭天,一次在天坛,那是新帝登基,代表着他们成为天子,是这个帝国新的主人;一次在泰山,泰山上有五色玉石铺就的祭坛,称为登天台,那是人族先祖所设立,唯有文治武功尽皆浩大,开创了盛世皇朝的青史之帝,才能有幸登上登天台,祭告天地。 史载人族先祖征战了所有的部落,建立了史上第一个皇朝,后世载之为人皇,人皇在泰山之上设立五色玉石祭坛,登之祭告天地,自称为皇帝。人皇陨落后五色祭坛便隐于云端,唯有千古之帝现世,五色祭坛才会重现人间。 历史上除人皇之外只有七位帝王有幸登上登天台祭天,皆为青史留名的千古一帝,登天台,登天台,登之便可与天同齐,民间更是有登之便可长生不老与天同寿的传闻。 玄澜登基四年,天坛祭天来了两次,然而这两次都算不上愉快,若是有生之年能够登上五色祭坛,那才叫功德圆满。 泰山顶,那就不叫祭天了,那叫封禅。泰山封禅……祈舜看着玉白祭坛上高声念着祈福祭文的那个人,嘴角慢慢抿出一个弧度。 在天坛处大概折腾到日暮西山,太阳沉沉的都快落下了,一行人带仪仗带护卫带着一朝重臣,这才准备摆驾回宫。当然这一回跟随前来的重臣里为首之处已然看不见左相王嵘了。有些年轻的臣子还在那里叫苦叫累,抱怨这么一天下来腰酸腿疼,老上司瞪他一眼,说陛下带着你来,那是对你的赏识!他嘻嘻两声,说我这不是和您老嘚瑟吗。 老上司下巴一抬,示意他看向翊亲王的位置,说:“这一天下来你可曾看见翊亲王面色变过一分?说起来你还比人家王爷大上十岁,真是白活了这么多年。” 四月十九已经近乎暮春时节,快要入夏了,这一天下来穿着繁复厚重的亲王礼服,的的确确是有点热,但他前世什么恶劣环境没见过,这点阵仗还不至于吃不消。额头上不停的在冒着细汗,脸色愣是一点没变。淡定从容处依旧淡定从容,冷酷威严处依旧冷酷威严。 “王爷,陛下问您一同回宫吗?今日的折子还没批,您歇在碧合殿吗?”伍什跑过来问。 “嗯,回宫吧。”祈舜看了看天色,也懒得折腾了。 “摆驾回宫——”伍什小跑回去,提着嗓子喊。 旗手卫开道,羽林卫护卫,一行人浩浩荡荡摆驾回宫。 日头刚沉下去,天色此刻还没有暗下来没有那种晚霞如血般的绚烂美感,却有一种炊烟袅袅升起的安详,天坛在身后还依旧清晰可见,昏黄的日凰给其玉白的边缘镀上了一层瑰丽的金色 祈舜这回出来并没有骑马,而是遵照礼部安排,做了亲王的车架。亲王的车架跟在帝王的车架后面,四角的紫色流苏被风吹后凌乱的在空中张牙舞爪。耳边传来隐隐约约的铃声,似乎是谁家挂在屋檐的风铃被风吹响了。祈舜掀起窗口的小帘子一看,却是一个小丫头手上提着一串风铃,被你父亲牵着好奇的往车队里张望。 小女孩突然啊的一声尖叫起来,他父亲的表情也倏然惊恐,拉着她的手就往巷子里跑。人群迅速**起来,风铃在耳边清脆的响着渐行渐远,祈舜迅速跳出车厢,定睛一看,前方的帝王车架上赫然插了几支箭,两遍呢名举办的屋顶上各站着一个刺客,弯弓搭箭,箭头还在泛着幽幽冷光。 “有刺客——” “保护陛下——” 祈舜想也不想便竭力喊道:“天府卫——”声音里带着可以预见的惊恐。 人群里陡然射出三个穿着普通衣服的人,单膝抱拳跪在祈舜身前。 “保护陛下!” “诺。”三人领命,一人迎向人群里冲出来的刺客,另外两人这分别追杀立在两边屋檐上的弓箭手。 场面一时变得极度混乱,所有羽林卫和旗手卫都迅速围拢到帝王车架的旁边,刺客一个接一个的从人群里冲出来,时不时暗处还飞过来一支冷箭。 “陛下!请下马车!”羽林卫统领姜丙卓奋力喊道。 玄澜脸色镇定,迅速跳下马车,然后迅速被护卫围住,周边聚起了一道厚厚的人墙。艳丽的眉目透出刀锋一般的冷锐,凌厉迫人,玄澜反手抽出身旁一位护卫的腰刀,顺势就能砍掉射过来的冷箭。 转身间看到祈舜那边并无刺客,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只道这此刻是冲着自己来的,然而瞬间就大怒:“——谁让你们都过来的!去保护皇叔!” 姜丙卓往翊亲王那边瞟一眼,心里一把冷汗,大声叫到:“梁川!带你的人保护王爷!” “领命!”梁川大声应和,遂带着自己的属下往翊亲王那边移去。 祈舜吩咐完天府卫就立刻转身回车架去拿了一把剑,他的长枪不在车里,车架里只备一把镶嵌着华丽宝石,好在剑身的精铁也配得上宝石的长剑。 祈舜钻出车厢,一把寒光闪闪的剑尖就迎面而来,仓促之下横剑去挡,手上的箭都险些被挑走。马儿受惊,带着车身摇晃起来,祈舜站立不稳,被带翻在了地上。说时迟那时快余光里已经看见有一个刺客借着内力的冲撞贴地滑行而来。 祈舜迅速几个翻滚旋转,然后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起来,繁重的亲王礼服让他的动作显得不那么轻盈。这时第三个针对他的刺客出现,第三个刺客原本站在他的车架顶部,这时双脚狠狠的一蹬车盖,然后借势就直直的刺向他的心脏。 祈舜正好人处在半空无处借力,双脚还没落在地上,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剑尖滑破自己的衣裳,刺破自己的皮肉。 鲜血喷涌而出,下一刻,祈舜就失去了意识。 “阿舜——”不远处被重重护在人群中的玄澜看见这一幕,惊恐的大喊。 第54章 垂危 第54章 垂危 【咳咳,作者友情提醒,请备好纸巾………我要开始煽情了,顶锅盖爬走……】 四月十九日那一天的帝王遇刺一案就像一块巨石从天而降,把帝都每个人都砸的懵了一懵。 刺杀皇帝,这在普通小老百姓看来简直就是胆大包天。对于他们这些杀个鸡还凑活杀条狗都手抖的人来说,别说刺杀皇帝了,杀人那都是不可想象。 自承庆帝登基以来,虽说还没到盛世清平的地步,但至少承继了先帝在时的隆平之治,小皇帝在翊亲王辅佐下敦厚良善,仁爱百姓,摄政王也不是什么祸乱一朝的大奸佞,总的来说,百姓们的小日子过得还是挺不错的。 是什么歹人竟如此大胆,当街刺杀帝王袭击皇亲,传闻翊亲王至今昏迷不醒,帝王大怒,下令整个京都彻查刺客余党,但凡有提供线索者赏银千两,举报余党者,弃暗投明者加封伯爵赏万两黄金。 京都里当天就开始了宵禁,京兆府的人每天一波一波的巡街,整的街头巷尾的小混混都不敢出来了,大妈大婶们神奇的发现自家的小兔崽子都老老实实的窝在家里了。羽林卫神出鬼没搜查刺客余党,没几天下来历年来的悬案倒是破了不少,那些隐匿在民间的惯盗贼王都被揪了出来,刑部大牢一时间人满为患。漕帮盐帮的大佬们疾言厉色的约束好自家小弟,近段时间严禁惹事,惹了事都自个儿担着别连累兄弟们。有些世家伸到阴影处的爪子都收了回来,生怕同刺客余党牵扯上一点关系。 京都的风气都为之肃清,人人安居乐业本分做事,走在大街上连贼都碰不上一个,简直堪称是盛世之象。 重赏之后必有重罚,皇榜贴出来知情不报者,同流合污者,凌迟处死。 午门处,一个刺客被吊在半空,浑身被剥的精光,刑部早已回家养老的行刑老师傅被请了出来,尚书大人带着人亲自去请,说陛下口谕,凌迟三千六百刀,一刀不能少,翊亲王一天未醒,凌迟之刑便一天不能停,一个死了另一个接着上,直到王爷苏醒,余党一网打尽。 于是朝臣们发现,翊亲王倒下之后,这个老是被他藏在身后的小皇帝,似乎开始露出了隐藏的獠牙。 这个名义上的帝王,似乎并不像他们所想象的那样,如他的生父一般是个仁善的性子,往午门过去,那般垂死时神志不清的呢喃让人心里瘆的慌,不得不感叹一句,果然是极有效的震慑手段,但也同样狠辣无情。 以往有翊亲王挡在前面,他们总是看不真切,他们看到的皇帝是什么样子的?沉默寡言,恭肃孝顺,如今去掉那层迷障,才发现什么叫沉默寡言,分明就是心机深沉。恭肃孝顺,的确是恭肃孝顺,那也是恩怨分明的恭肃孝顺,且看看西宁宫里的太后,这几年里一直在帮着娘家,已经同陛下疏远了许多,反倒是叔侄两人之间,日日相见,亲身教导,倒是更显得亲近。 如此一想,倒觉得合理了,昭明太子早亡,东陵王又自请去守了皇陵翊亲王怕是亦师亦父亦兄长,两人之间亲厚倒说的过去。 只是端看这件事,小皇帝分明是极有主张的一个人,就算翊亲王去了,也能当守得住这段姓的江山。 若是有些人记性尚好的也许还能记得,四年前隆平帝垂危之际,当今圣上已经被立为皇太孙,有些宵小之辈妄图在先帝的药里动手脚,查不出来背后的人是谁,翊亲王便皇城门口扔了两个,内廷路口扔了两个,也是这样凌迟了三天三夜,如今看来,当初的命令怕就不是翊亲王下的,而是当今圣上曾经的皇太孙下的。 心里陡然泛起了一股寒意,小看了这位隆平帝亲自定下的继承人怕是他们犯的最大的错误,这四年的种种小皇帝怕是都看在眼里,也许要不了多久他们就能吃到自己种下的苦果了。 两日过去了,五日过去了,七日后翊亲王依旧昏迷未醒。玄澜罢了早朝,日日守在碧合殿,身边伺候的人都明显可以感受到皇帝的暴躁。特别是伍什,他是贴身伺候皇帝的人,他有时候都觉得,要是翊亲王真的醒不过来了,真就这么去了,恐怕那句整个太医院为之陪葬真的就不是说说了。 陪葬的人恐怕还不止一个太医院。伍什守在拙政殿门口,在心里为刚进去的吏部尚书大人捏了一把汗。翊亲王昏迷不醒自然有人欢喜有人忧,忧的人自然以容国公府为最,但是欢喜的人你们就不要表现出来了,没见陛下都想杀人了吗…… “爱卿说什么?!”玄澜的声音冻成了冰线,直直传过来。 ”翊亲王重伤垂危不治身亡,陛下亲政。”吏部尚书顶住脸皮没有变色,目光垂地再次恭敬道。 “呵。”头上传来帝王冷笑的声音:“朕如今没有亲政?” “然,翊亲王若是醒过来,始终是个祸患,必然阻挡陛下当政。”吏部尚书听出帝王声音里的杀意,硬着头皮道。 “念在你是隆平旧臣,一心为朕着想的份上,朕不杀你。”玄澜极力克制住自己心中泛上来的杀意,拂袖离开,冷声道:“尚书大人年纪大了,脑子也不清楚了,辞官归老吧!” 吏部尚书抬起头,看见年轻帝王冰冷的脸庞,然而那眼底,竟含了一种悲伤的意味,莫名的……让人觉得想哭。 从拙政殿里出来,二话不说就往碧合殿走去,伍什也是聪明,帝王没说话他也能够猜得到,示意宫女侍卫跟上,道“摆驾碧合殿——” 到碧合殿的时候,却没有大声通报“陛下驾到”,反而挥挥手让殿里伺候的人都安静的退下。身为陛下身边贴身伺候的大太监,多多少少要学会摸索几分主子的心意,既然是过来看翊亲王的,那他就得注意着,别吵着王爷休息了,虽然王爷至今昏迷未醒。 当值的太医守在祈舜的床前,注意着他的每一点动静,看见玄澜就跪下行礼。 “还是没有一点起色吗?”玄澜问道。 太医摇了摇头,道:“王爷尚未有苏醒的迹象。” 玄澜脸上明显的一晃而过失望之色。 “你们都下去吧,朕同皇叔单独待一会儿。”玄澜挥手道。 太医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摇着头叹了口气,拎着医箱下去了。 祈舜一动不动的躺在**,面容平静,神色安详。玄澜替他押好锦被,指尖划过他丝绸的亵衣。祈舜的伤在胸口,那里绑着一圈厚厚的绷带,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剑尖并没有刺到心脏,他在千钧一发之际生生把身体转过了半分。 虽说伤势并不致命,但是人就是不醒,太医院的御医每一个都来看过了,说是就伤势而言,以王爷的底子,只需要好好养着便行了。但是人就是不醒,伤口在日渐一日的愈合,人却一如既往的沉睡,一点苏醒的迹象都没有。 鼻翼间的气息一日一日的微弱下去,眼见着就要没了,只是靠着千年人参吊着一口气。 他怀疑是中毒,但是满太医院的人都说并没有查出来有什么毒素。让他们说出个所以然来又说不出来,重赏许过了,没有对策,整个太医院一起陪葬这样的话也放出来了,没有对策还是没有对策,流水一般的珍贵药材灌下去,也仅仅只能吊着最后一口气。 身为帝王又如何,生死面前,依旧无能为力。 四年前父王去世他无力阻止,皇爷爷殡天他依旧无力挽回,如今阿舜也要离他而去吗。 阿舜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人,甚至要超越生母,生母给了他一条命,阿舜给他有了这条命后的十五年。 他活了十五年,阿舜陪他走了十五年,这个人为他做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偌大山河他拱手相让,至尊皇座他拱手相让……他陪他走过青涩流年,他陪他渡过百劫千难,他把他从敌穴狼口救出来,他陪他千里奔袭,明枪暗箭里冲过去护送他回京,他教导他辅助他护佑他……他应该要陪他一起看国泰民安四海升平。 他无法想象在以后的十五年,二十五年,三十五年的生命里,会没有阿舜的踪迹。 即便成为盛世之主,即便泰山封禅又如何,那不叫与天同寿,那叫孤家寡人。 他会娶妻生子,会有后宫三千,但是,那又如何……他所有的骄傲与荣耀那些人全都不懂,他所欢喜的,所怀念的,所不堪的,所唏嘘的……那些人全都不懂。 那些人……又不是阿舜。 他抓住祈舜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薄唇抿成一条线,控制不知眼里的湿意。 第55章 檀香 第55章 檀香 “陛下。”伍什推门进来,轻轻唤他。 “何事?”玄澜头也并不抬的问,声音不出预料的沙哑。 伍什心中一惊,装作什么也没有听出来,把姿态摆的愈加恭敬,头低着抬都不敢抬一下,生怕看到帝王不想让人看到的一面,快速道:“太医院徐子行求见……他说,可能知道王爷昏迷不醒的原因了。” “徐子行……”玄澜皱眉道,“他不是治外伤的么……让他到暖阁候着。” 暖阁里,徐子行见到了近日来越发展露峥嵘的帝王,眼前的身影与四年前那个一身伤势从边关归来的皇孙重合,仍旧记得四年前治腿伤时少年一声不吭的样子,不禁在心里暗叹一声,跪下行礼,“微臣见过陛下。” “免了。”玄澜走进来,“你知道皇叔昏迷不醒的原因?” “只是猜测,”徐子行顿了顿道,“微臣回去后拜访了家师,家师言当年他曾在岭南见过相似的病症,也是伤势在痊愈,人却昏迷不醒。” “说重点。”玄澜皱眉,催促道。 “是。”徐子行心里一紧,略过那些不必要的赘述,直接道:“民间叫离了魂了,其实就是魂魄不稳才会导致昏迷不醒。当年那人是他家人请了苗族的一个祭司叫了魂,才醒过来的。” “苗族祭司?”玄澜眉头狠狠皱起,“朕等的起皇叔可等不起。” 徐子行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就听出了帝王口气里的暴虐,当即叩头道:“陛下何必舍近求远……清心镇魂,不是释教最擅长的事吗。” 阿弥陀佛,死道友不死贫道,徐子行暗道,空冥老道,只好对不住你了。 “伍什!”玄澜高声道,“立即去镇国寺请空冥大师!” 停顿了片刻,他又叫住伍什,道:“朕亲自去!” 镇国寺。 玄澜放下自己帝王的架子,对着眼前的老和尚道:“朕今日前来,只为向大师求一魂魄安稳之法。” 镇国寺主持空冥大师看了看眼前面上恭敬心里恐怕对佛说不屑一顾的年轻帝王,又看了躲在他身后眼观鼻鼻观心的徐子行,双手合十念阿弥陀佛,道:“可是为翊亲王昏迷不醒一事?” “正是,大师可有解决之法?”玄澜的声音略显急切。 眼前的人龙章凤姿飒飒如松,少年正是雌雄莫辨的年纪,侬艳的五官艳丽到有些迫人了,收敛起来的眼尾眉峰尽是狠辣无情。 师兄留下的谶语在他心底浮现,空冥大师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天府星主乃是陛下的吉星,耀了紫薇三十年命数,就算陛下不寻来,老衲也当入宫去救治王爷。” 他带头往镇国寺内的佛塔走去,“陛下且随老衲来吧。” 九转玲珑佛塔,玲珑九转,九阁之上,供奉着数个朴实无华的沉香木盒,阁楼里佛香缭绕,丝丝缕缕的檀香略过鼻翼,平复了玄澜暴躁不安的心绪。 楼阁中间木质的九叶莲花静静开放,莲蓬处打了孔,此刻正插着九根檀香,已经快要燃烧殆尽。 待到最后一根檀香上的火光也灭了,空冥走上前去,拂去莲蓬上的香灰,往下一按,莲花浮起,露出底座里的沉香木盒。 打开木盒,一颗如玉石般骨头正静静的躺在里面,光华内敛,耳边隐有佛音梵唱。 “这是……”玄澜动容,他已经想到了这是什么。 “师兄坐化后留下的舍利子。”空冥道一声阿弥陀佛:“师兄曾测算过陛下同王爷的命数,由师兄的舍利子替王爷镇魂,再好不过。” “九天九夜佛香焚尽,已可由陛下带回,给王爷贴身佩戴就好。” 玄澜接过舍利子,端肃承诺道:“皇叔如若醒来,朕必奉上万千香火。” 如若佛能护他一世长安,朕便是奉上万千香火又如何。 空冥只做拈花一笑,道:“老衲渡不尽这天下世人,解不了世间苦厄,只望陛下能做个盛世明主,好解除半分俗世烦忧。” 回宫后立刻就着匠人用红绳缠住舍利子,戴在了祈舜的脖子上。白皙的肌肤上玉白的石头光华流转气象万千,空气中都好像很浮现出了一股一股的檀香,三千世界佛音梵唱又在耳边响起。然而半刻过后,檀香消散,宫殿还是那个富丽堂皇的宫殿,眼前的人也依旧紧闭着双眼,未有一毫苏醒的迹象。 有舍利子镇魂的喜悦已经淡去,年轻的帝王心里又再次忐忑起来,俊美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符合年纪的不安。 入夜,玄澜和衣睡在了祈舜的旁边,而当祈舜从长久的沉睡中醒过来的时候,他挣扎着睁开眼睛,入目几乎一片漆黑,只有穹顶上的几颗珍珠映出了窗外月华的光芒,他眨了眨眼,神情还有点迷惑,想抬手,却发现手被人紧紧的握着,而他连动动手指都没有力气,转过头一看,玄澜正和衣睡在他身边…………眼睛里更加迷惑了,这孩子已经许久不曾同他这般亲近了,许是在做梦吧。 一股倦意从身体深处涌出来,祈舜困惑的看了玄澜半晌,觉得肯定是自己还没睡醒,于是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头一沉继续睡了。 及至清晨,睡了九天后再也睡不着的祈舜从睡梦里清醒,眼皮还没睁开的时候感觉到有一只手横过了自己的腰,脑子里砰的一声心想难道还没睡醒。他记得睡前……睡前发生了什么?细想之后刺痛从泥丸宫深处传来,头疼欲裂。 “嗯哼。”祈舜无意识的闷哼一声。 “阿……皇叔,皇叔你醒了?”横在身上的手臂缩了回去,身边的人迅速起身,朝外面喊道,“徐子行!” 候在外面的徐子行立刻小跑进来,望闻问切把脉诊断,祈舜终于挣扎开了眼皮,那一瞬间他感觉到徐子行的呼吸都轻松了不少,语气里满是庆幸,“祖宗保佑祖宗保佑……王爷您可算是醒了。” 祈舜眉头一皱,他现在心里有许多疑问,想开口询问,张了张嘴却只能发出短促的啊声,声音还沙哑的不像话。 徐子行立刻道:“王爷您先别急着说话……您久睡多日未曾进食,还需好好适应。” “陛下,请让人取一碗温糖水过来,再熬一碗米汤。”徐子行转身对着道,这才发现年轻帝王只着了中衣,中衣上明显有被压过的痕迹,他心里一跳不敢再想,原本想说让人去熬药这下改成了,“微臣亲自去替王爷熬药。” 玄澜点头,表示应允,伍什立刻就把这些事吩咐下去。 翊亲王醒来的消息在半日之内就传遍了皇宫乃至京城。有无数人庆幸,也有无数人扼腕遗憾,但终归人是醒了,这一回昏迷了九天九夜也没能要了他的命,可见是个命硬的,下一回,怕是受伤都难了。 不论心里怎么想,面上的活总要做齐的,虽然翊亲王可能压根用不到,人也还没从皇宫里回来,但一株株珍贵的药材还是同主人的拜帖一起送到了王府上,以表达诸臣对王爷的慰问之情。 当然这半日时间也足够祈舜知道他昏迷前后都发生了些什么。 祭天,遇刺,重伤,然后昏迷不醒。他用手指挑出自己脖子上戴着的那颗舍利子,一股淡淡的檀香立刻让他的心神宁静下来。 舍利子镇魂……呵,他扶额低笑一声,他还不至于在这个世界呆了十五年就忘了自己是个什么来历了。魂魄不稳,当然会魂魄不稳……他本就不是这具身体原生的魂魄。 好在他本无所求,能多活这十五年已是老天眷顾。 玄澜在这十天内已经顺势亲政,也好,也差不多是时候让他站出来树立自己的威仪了,只是略有些遗憾,他原本是想玄澜十六亲政的时候,把一个清平的朝堂交到他手上。如今这一团乱麻……到底高估了自己,他就不是玩政治的这块料。 安祖贵妃自然是在知道儿子醒过来的那一刻就赶过来了,原本守在这里的皇帝被她赶去处理朝政了。和儿子详细说了说这几天的境况,她心里都忍不住的后怕,这几日她一直提心吊胆,晚上睡也睡不安稳,生怕一醒来下人就向她禀报,说翊亲王去了。 “母妃,儿臣这不是好好的么。”祈舜拍拍她的手安慰她。 看到儿子那苍白的脸色,安瑾瑜气就不打一处来,把他的手拍开,“听闻那日刺客来袭,你还把自己身边的暗卫调去保护皇帝?” 预感到来者不善,祈舜的笑僵在了嘴角。 “皇帝身边羽林卫三千,需要你身边的那三个人!”安瑾瑜几乎要按捺不住自己的怒气。 想到这几日玄澜亲政后的游刃有余一脉从容,自己儿子却因为替他出了风头而被刺杀躺在这里,盖在锦被下的身形都消瘦了一圈,她气道:“那小子不是能耐的很么!需要你帮他挡什么!” 他娘的目光太过灼灼,以至于让祈舜有一种她已经看穿一切的恐慌。 祈舜扭过头去不敢与她对视,眼神里的光一下子微弱下来,眼睑低垂,嘴角的笑也勉强起来,他靠在床边,脸色苍白:“我只是看那孩子挺可怜的……” “你!”安瑾瑜气极了,看着儿子那副样子却怎么也发不出火来。她好像看见了二十五年前那个无论家人怎么劝,也执意要随隆平帝进宫的自己。鼻子发酸的想哭,像儿时一样抱住儿子的头,拍着他的后脑轻轻安抚,“傻孩子,莫要后悔才好。” “也罢,只要母妃还在,总能保你一条命。”她叹气道。 第56章 番外(一) 第56章 番外一 【正版读者福利……可以直接戳作者有话说】 本文正确的解读方式是:春风十里不如你之佛(gn)前(yng)沉(z)香(n) 上正文……这里只有脖子以上哦。 承庆十五年的暮春,年轻的帝王和他临近而立之年的皇叔便装来到了镇国寺。 “今天是什么日子吗?为何要来镇国寺上香?”祈舜疑惑问道。 “四月二十八。”十年前你重伤后醒来的日子。 “嗯?”祈舜没听清。 “没什么,今日闲着,便出来走走罢了。”年轻的帝王轻笑道。 他穿着一身玄金的直裾深衣,外穿月白大氅,象牙玉冠束起一头长发。五官精致凌厉,身材挺拔修长,身上带着久居高位的从容不迫。二十五岁正是一个男人最富有魅力的时候,青年的锋芒和锐气还没有褪去,而立的成熟却已经渐显,就像是水中的青山,还带着水的迷蒙湿气,却已有了山的巍峨挺拔。 当然迷蒙湿气什么的,绝对是故意并且仅仅只表现在祈舜眼前的。对于朝臣而言,十年来承庆帝亲政的每一年,他们都在年复一年的感叹以前摄政王真好说话啊……是啊是啊以前王爷脾气真是好啊……都是我们不懂得珍惜想着要把他弄下台啊……是啊是啊这回自作自受了吧…… 祈舜略微有点心酸啊,扶了扶自己现在还有点酸的腰,觉得自己真是老了。 一般每个月初一十五镇国寺的香客会比较多,今日是四月二十八,整个寺庙群上只有零零散散的的香客,有一半还是身穿便衣的皇家暗卫。玄澜微服出访也没有搞清场那一套,只是紧紧的守在祈舜的身边,几乎寸步不离。他再也不会如同十年前一样,两人相隔没有几丈,他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利剑刺破他的胸膛,而他却什么也做不了。 大雄宝殿上佛祖端坐莲花台,一眼包容世间万象,一笑解尽凡世苦厄。玄澜和祈舜取了香,也没有下跪,只是微微鞠躬以示恭敬。玄澜这种人,不敬天地不尊神佛,又岂会跪一座佛像,微微鞠躬已经是感念当年的一颗舍利子镇魂的恩德了。 当初空冥送来一颗舍利子为祈舜镇魂,事后他奉释教为国教,奉上万千香火,也不算亏欠。 两人还了愿,走出大殿的时候,殿门口签摊上的僧人还问他们要不要抽一支签,无论是姻缘还是仕途都可以问。 玄澜微微一笑:“多谢师傅好意。” 姻缘?他已有了身边这个人,还要什么姻缘;至于仕途……那更加是一个笑话了。 镇国寺并不只供着如来佛,像是观音大士,弥勒佛,十八罗汉都有供奉,只不过为显如来佛的众佛之主的地位,其他佛殿都建的要小了些许。 玄澜和祈舜一路观赏一路闲话,两人身居高位,难得有这样悠闲的时候,从偏门走进一处佛殿,这佛殿大概比较冷清,地处偏僻也没有什么人。 听到佛像前有窃窃私语传来,也不像是对佛祈愿,祈舜一探头,没看两眼就立刻后退一步,正好撞到了身后人的鼻子上。 玄澜吃痛的闷/哼一声,祈舜一转身就把人拉到了佛像背后,这大殿后殿门是长年锁着的,佛像背后只留下了七八尺的身位。 “怎么突然退回来?”玄澜摸/摸鼻子,刻意压低的声音都带上了一股鼻音。 “不知哪家的小姐在私会书生呢。咱就不出去破人姻缘了啊。”祈舜略微有点抱歉,凑近仔细看了看他的鼻头,还好,只是有点红。 腰突然被人揽住了,玄澜抵住他的额头,呼吸间的热气都喷在他的脸上,漆黑的眸子里像是落尽了漫天星光,把人的魂魄都要吸了进去,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发响:“阿舜,亲它一下。” 感觉到抵在自己腰间的某处硬/物,祈舜老脸一红,低声道:“你怎么哪里都能发/情!”。 “你撞的,你要负责。”玄澜理直气壮的说,这人到底有没有点自觉,靠他靠的那么近,睫毛都在他眼下纤毫毕现,扑腾扑腾的就像断了翅的残蝶,垂下眼睑就能看见早上被他□□到艳红的唇瓣……他还能没一点感觉? 祈舜对这张脸是没什么抵抗力的,通常玄澜眼神一勾他就自己送上门去了,此刻那眼睛定定的看着他,微微眯起了一小点弧度,漆黑如永夜的眼睛里映满了他的影子,专注,深情,并且……该死的性/感。 祈舜在心底暗暗唾骂自己一声,鬼使神差的伸出了舌头,在玄澜的鼻尖上轻轻一舔。 不出意料腰间的手臂倏地一紧,祈舜略微有点小得意,咱就算是老男人了,那也是有魅力的老男人。 于是舌尖轻转研磨,最后不出意料被人狠狠衔/住。津/液与津/液互相交换,舌头与舌头互相交缠,祈舜被吻的动情,双手攀上玄澜的脖颈。 第57章 铡刀 第57章 铡刀 麒麟殿的气氛最近很压抑,所有伺候在承庆帝身边的人几乎都感觉到了从他身上散发出来一种风雨欲来的气质。 伍什表示他从小陪着主子读书,还算认识几个字,那句古诗叫什么来着,黑云压城城欲摧,风雨欲来风满楼。啥?你说这不是一句,咱家就是表达个意思。 小太监们不识几个字,用他们的话说,就是感觉皇上最近特想弄死一些人,不对,是特想弄死所有人。 当然你从面上是看不出皇上不开心的,只有他们这些贴身伺候的人呐,那都是心提在嗓子眼在做事,一个敢偷奸耍滑的都没有。偷奸耍滑的那个,早就被拉出去杖毙了,现在怕是坟上都长草了吧。能做到十分的事那是都能恨不得能做到十二分,就那地板,光擦干净怎么够,那得擦到像那铜镜那样,能映出任的头发丝儿那才够。 话说回来,他们是从哪里看出皇上不开心的呢,毕竟不管是不是在麒麟殿,圣上都是一副少年老成沉稳端方的样子。这么说吧,圣上高兴的时候,会有心情让御膳房上点他觉得不错的菜色,连碧玉粳米饭都能多吃一碗;心情一般般呢,那就是只往合他胃口的菜色上动筷子,这样伺候的人有眼色的自然会记下来;心情不善呢,就是像最近这几日一样,摆在面前哪几样菜就吃哪几样菜,夹到以往不爱吃的姜片都面色不变的往嘴里送,用完膳后只一句:御膳房的人愈发没眼色了,于是做那道菜的厨子就再也没出现过。 以上是伺候皇上用膳的小太监小李子总结的。 私下里他们也表示很困惑,你说圣上为啥这么不开心呢?亲政也亲政了,左相也罢官回家了,王爷也从昏迷中苏醒了——这还有什么似的不开心的呢? 只有伍什知道,这一切,全数来自于祖贵妃的一句话。 那一天,圣上处理好政务去碧合殿看望王爷,正好碰上了从此处出来的祖贵妃。祖贵妃看着陛下的脸色很是不善,若是有那不知情的,怕是要以为祖贵妃是记恨陛下抢了王爷手上的权。只有伍什知道,这隔了辈的祖孙两人站在廊角的屋檐下,丝毫没有孺慕之情,神色冷峻,语气冷峻。 祖贵妃对陛下说;:“你知晓为何明明你是皇帝,却有一拨刺客挑好了去刺杀舜儿吗?” 伍什明显看到自己主子的身体一僵。 天边的云絮团在了一起,倏忽间又飘散,祖贵妃叹了一口气说,“因为他们觉得,杀了舜儿他们能够获得更大的利益,甚至超过杀了你这个皇帝。” 听到如此大逆不道的一句话,伍什恨不得能把头塞到地缝里面去,默默地一小步一小步,退的更远一些。 “因为你不够强。”祖贵妃像是下了结论,斩钉截铁的说。 偏偏他的主子回答道:“是的,朕还不够强。” ——玄澜很清醒的知道,他还不够强。就算他是帝王,就算有四年的隐忍与蛰伏,他依旧算不上什么。他依旧无法使他想要保护的人免于伤害,他甚至连推开他都做不到。 他依稀还记得四年前,先帝在时康王在八月十五那一宫谋反,一切尘埃落定之后阿舜带着一身硝烟与血迹满脸疲惫的坐在偏殿里,由太医给他上药,当时皇爷爷把他带走,对他说:“你看见了……你若没有力量……就一直会是小九替你受伤。” ——汝若无力,当伤汝亲。 承庆帝如是对自己说。 当躺在**的翊亲王终于不再只能喝米汤,可以喝进稀粥的时候,承庆帝终于腾出手来收拾那两拨刺客了。 除了拉去午门凌迟死无全尸的那些人,在承庆帝莅临刑部视察,留下“撬不开他们的嘴你们吃饭的家伙也不用留了”这样的话后,剩下的那些人在刑部的严刑拷打之下也纷纷的被撬开了嘴。 主审官员一拿到口供就脸色就变了,颤颤巍巍的送到刑部尚书的案头,卓运同一看也是脸色巨变,立刻换上朝服送到宫里去。 刺客有两拨人,一拨人刺杀王爷,那拨人的口供供出来的是左相府王府;一拨人刺杀皇帝,那拨人的口供出来的是——容国公府。 这简直……又是要变天啊。 这两份口供怎么看怎么诡异,王嵘寻人刺杀翊亲王——他嫌自己死的还不够快么,原本不过是暂时的罢官回家,待这阵子过去了,他好好筹划一番,依他的手段照旧有东山再起的可能。刺杀皇亲?这事如果暴露了那就是诛灭九族的大罪啊! 至于容国公府刺杀皇帝,但凡有点眼力的大臣听到这句话,第一反应都会是——难不成九王爷终于忍不住要动手了?!若是皇帝侥幸不死,届时这叔侄两人会斗个你死我活不说,容国公府更是两头都落不到好处。若是皇帝这边胜了,曾经主谋刺杀过他的容国公府必然是被剥夺爵位打成庶民死无葬身之地;若是王爷这边胜了,假设,假设容国公府真的干过刺杀皇帝这事儿,无论是不是他指使,狡兔死走狗烹,这么大的一个污点,他必然也会找机会把容国公府给收拾了。 可是,何必呢,随着先帝开国位列公爵,那样明睿通透的老容国公亲手教导出来的嫡长子,就算再怎么守成有余勇猛不足也不会把自家逼入这样一个两头死路的境地。容国公府可以说一句是当今世上除皇室之外,最显赫的人家了,开国公爵底蕴深厚。自家嫁出去的两个女儿留下的血脉,一个是当今皇上,一个是先帝亲封的摄政王,两人无论是谁得势,容国公府都能够长长久久的留在朝中,纵然可能会遭些冷遇,那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卓运同一介刑部尚书能够想明白的事,被刘培江崔厚成两个老狐狸教导了四年的承庆帝自然不会看不明白。 相反,他其实看的很通透。 这两拨刺客应该是不同的人派来的,但也还真是凑巧了。若是他真的信了这份口供,朝堂必然动荡,帝党和王党相互撕扯,王党又决心要弄死相党,三方人马混战,朝堂必然一派乱象——唯独后党置身事外,身价高挂。 承庆帝的脸色出乎意料的平静,卓运同偶尔抬头一看,心里都忍不住的发寒,他知道某些人怕是已经在小皇帝心里挂上号了,倒台那是迟早的事。 皇上问他这两份口供是怎么问出来的。第一拨刺客即刺杀皇帝的那一拨,领头人在严刑拷打之下只开口说了一个人的名字,后经查实那人正是容国公府的一名护卫长,随后那名刺客便趁吐露口供后狱卒短时间的松懈,自尽而亡了。 而另一份口供,可信度要稍微高一点,因为那名刺客意识迷迷糊糊的时候说,当时他们守在门外,听见屋内他们的大哥满含怒气的喊了一声“王嵘”。 可信?玄澜冷笑,不过两场戏罢了,真把他当小孩子耍吗。 谁是背后最大的获利者,谁便是最可疑的人。——崔老侯爷曾经这样教导过当年年仅十一的小皇帝。 这份口供也算是帮了他一个忙,楚州的万民书已经在来京的路上了,原本他还担心一份万名书不能够把王嵘怎么样,再加上这一份口供,足够王嵘再无翻身之地了。 该清算的账迟早都会清算,这些人他都会一个一个收拾了。 张家……玄澜看着中宫的位置冷笑,且再留你几天。 在玄澜的示意下,王家买凶意欲杀害亲王的消息渐渐从刑部流传了出来。同时卓运同卓大人的贴身小厮在自家主子的示意下偷偷溜到了容国公府,将另一份刺客的口供是容国公府的消息偷偷的告知了现任的容国公。 已然年过半百的容国公大惊失色,好歹也算是沉浮了两朝的他在第一时间就意识到这是一个足以覆灭容国公府的危机,他父亲随太/祖帝血雨腥风里闯过来挣下这个爵位,万万不能断送在他手上。 换了衣服匆匆进宫,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小皇帝打断。 承庆帝从案几上探出头来,看着他微微笑着,平静从容智珠在握,眉目是如出一辙的侬艳,如同开到了荼蘼的红芍药,简直像极了他那个三十年前负尽了一城风华的妹妹。 他父亲常说:“容国公府的气运,全都教他两个妹妹占去了,可惜了身为女儿身。” 承庆帝对他说,“爱卿不必多言,朕已知爱卿所来为何——朕意欲覆灭相党,爱卿可愿出一份力?”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还有什么好不明白的。小皇帝心里明显是不信那一份口供的,但是,他信不信是一回事,用不用是另一回事。如今到了彻底覆灭相党的时候,端看容国公府做的能不能让他满意。 百足之虫都死而犹僵,更何况是相党这一脉曾在朝中叱咤了近十年的势力,想要彻底连根拔起必然需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既能灭了相党,又能消耗容国公府的势力,轻轻松松一石二鸟。 偏偏容国公府必须得打落牙齿和血吞,不过看小皇帝亲政后这一月的的架势,但愿能够自断一臂保全已身吧。 两日之后,王家买凶意欲杀害王爷的消息弥漫了整个朝堂,偏偏人证物证俱全王嵘辩解无效,以往的门路全部走不通了,容国公府像是红了眼的死咬着他不放,帝党冷眼相对,王党怒目而视,后党落井下石,好像一夕之间四面皆敌。他惶惶不安被软禁在家,似乎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而他的家人却是惴惴不安的等着,不知道头上的铡刀什么时候会落下来。l3l4 第58章 秀女 第58章 秀女 王嵘死后,获益最大的是谁? 摒除帝党王党不说,环视整个朝堂,似乎户部尚书张永泰成了说话声音最响的那个人。 右相之位始终空缺,左相倒台,看样子皇上也没有再扶持一个丞相上台的意愿。三公只是虚职,帝师更加只是荣誉头衔,满朝文武一眼望过去竟然轮到了六部尚书权柄最大。勋爵之中毫无疑问容国公是头一个,但是圣上和王爷两位人物杵在哪儿,容国公府的位置就变得不尴不尬了,无论在哪一方都无法得到全心信任。事实也正是如此,在之前的朝堂斗争中,容国公既没有站到帝党那边去也没有站到王党那边去,只是秉持着“忠君”两个字,该说话的时候说话,不该说话的时候沉默的像是朝堂上没有这个人。 皇上尚未大婚,除了容国公府是皇亲,也就一个张府算的上是国戚了。兼之张永泰又是户部尚书,六部尚书中仅次于吏部尚书的第二号人物。环视整个朝堂,似乎他成了说话声音最响的那个人。 一个月的的时间过去,两个月的时间过去,原本相党一脉的人杀的杀,撤的撤,降的降,流放的流放,腾出了不少的位置。这些位置八成都被承庆帝塞了自己人进去——四年前由太子担任主考官的那一任恩科,多数投到了东宫的旗下,如今正好攒够了资历可以往上提了。而空出来的那些微末的官位也正好可以由今年这批新人填进去。 这两批人,尤其是四年前那一批,几乎可以说是承庆帝的心腹了,若是不出意外,前途必定无量。 剩下的两成中又有八成是由投靠到张府旗下的官员填上去的,其余的才是由一下零散的势力瓜分了。容国公老神在在不动声色,似乎这些对他而言都不值一提。事实也却是如此,在左相一脉被清理干净了之后,吏部尚书上奏皇上请乞骸骨归老。 圣上准了。下令提原吏部左侍郎安修言为吏部尚书。 安修言,年三十二,安瑾珩嫡长子,容国公府世子。 容国公知道皇上的意思,无非就是把容国公府抬出来,与张家打擂台罢了。 打就打吧,但愿他这个天纵英姿的孙辈日后能够高抬贵手放容国公府众人一条活路。 朝堂上初初平静下来便又波澜再起,原因无他,采选秀女的初步结果出来了。 张家的女儿不出众人意料的被聘为后,婚期定在正月,如今正在家中待嫁,只待小皇帝过了十六生辰就立即举行婚礼,看来太后是迫不及待想要让他侄女进门了。 王嵘曾经盘踞朝堂十数年,左相倒台秀女初定后,几乎所有人都有一种预感:张永泰的时代要开始了。 而容国公府适龄的女儿因为自小便有婚约,此次并未有人能够入宫。容国公摇摇头,回去便将安家女儿不得入宫这一条写入了家规。他看够了他两个妹妹无奈又心酸的一生,安家的女儿天生聪慧,若是入宫,少不得又是一番风起云涌后宫倾轧,他宁愿她们嫁个凡夫俗子平淡一生。 祈舜这一回是万幸,在千钧一发的时候硬生生扭转了自己的身体,因此并未伤到致命的心脏,但是剑尖除了刺破血管,也正好卡在了肋骨上。人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肋骨受伤,纵然祈舜身体底子好,将养了两个月也不过只堪堪能够下地走动。 走在御花园里,正是要步入盛夏的时节,百花都开的正当娇艳,一朵朵姹紫嫣红娇艳欲滴。 当然御花园里的姑娘们真正诠释了什么叫做人比花娇。一个一个貌赛花容,肤赛霜雪,又是最娇艳的年纪,二八出头,身姿袅娜,当真是满园艳色此处独盛。笑声清脆悦耳,连入夏的燥热都不免要散去几分。 祈舜在**躺了两个月,信息更新程度略有点脱轨,此时看见这一群娇娇艳艳的小姑娘竟有点反应不过来或者说是不想反应过来,愣愣的问身边伺候的人:“她们是……” 扶着他的小伍子言简意赅:“秀女。” 是的,小伍子,就是贴身伺候玄澜的大太监伍什,为防那些伺候的人没有脸色,怠慢了他的皇叔,承庆帝特意将从小伺候他到大,最了解他心意的伍什大总管派了过来。 祈舜的脚步停了下来,也不知是不是在看不远处的秀女们,眼神有点迷茫,哦,秀女,对了,玄澜的确是要选秀女大婚了。 “皇后呢?皇后定下来了吗?”祈舜问。 “皇后已定,乃是张家二房嫡长女。”伍什不知道这位主子是什么心思,只能秉持着少说少错的原则,斟酌着回答。 果然是张家的女儿,祈舜应了一声就再没有说话了,在原地站了一回儿就准备转身回去。 恰巧此时,在远处嬉闹的那群秀女走了过来,看见祈舜都齐齐退了一步。御花园地处中廷,还不算后宫的地界儿,当今圣上并无子嗣,应当也不会有成年男子出入。况且看这人虽然苍白消瘦,但穿着随意,一袭月白锦袍衬得他更加清俊,一根发带系住披散在身后的头发,更添几股超凡脱俗的仙气。 陡然看见陌生男子,有些胆小的秀女都躲到了后面去,张若碧便自持身份走上前问:“你是何人?为何能在御花园出入?” 祈舜看一眼伍什,伍大总管自觉低头报出了眼前女子的身份:“张若碧,张家大房嫡女。” 祈舜垂下眼眸,看来是选进宫给皇后做帮衬的了,的确妩媚多姿艳色逼人。他抬起袖子捂住嘴咳了两声,又像是被自己呛住了再也没停下来,一声一声的简直是要把心肺咳出来,胸前肋骨曾经断裂的地方一抽一抽的疼痛,就连眼眶里都因生理上的不适迅速的凝聚出泪水。 张若碧见状迅速的往后退了两步,掏出帕子轻悟口鼻,脸露嫌恶,低声对身边巴结着他的女孩说,“原来是个病痨鬼啊。” 祈舜看她的样子就是一皱眉,思及这些人以后都会是玄澜的妃子他也不好多言,想到这里心里更加不舒服了,他不欲与这些人多做纠葛,递了个眼神给伍什,转身就走。 “慢着,”张若碧趾高气扬一抬头,把快到嘴边的本宫两字咽下去,语气倨傲,“本……你还没回话呢!” 本宫?还想自称本宫?伍什眼里快速的闪过一丝鄙夷,心里暗道这么藏不住心思,在这吃人的宫里也是早死的命。 祈舜淡淡瞥她一眼,风轻云淡压根就没把这个人看进眼里,扯了扯嘴角开口,声音还带着咳嗽过后的虚弱但是却掷地有声:“等你成了中宫皇后再来让本王回话吧。” 他是正一品的亲王,想要让他回话,等成为超品的皇后再说吧,就算成了皇后也要看他看不看的上眼,一个长辈的身份就能压死人。 张若碧一下被人戳中痛脚,立时就气急败坏了,压根就没有注意到他话里的那个“本王”,还是她身边的人拉住她,对她狂使眼色,才按住她。 给张若紫那个小丫头做帮衬,凭什么?整个张府上下,数她身段最为傲人容貌最盛,又是嫡出的身份,她本以为皇后之位是她囊中之物,只不过因为她父亲和太后娘娘隔了一个肚皮,她就得帮那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铺路,真真是气死她了,她如今入宫,就是奔着帝王宠爱来的,只要有了帝王宠爱,中宫之位迟早还得回到她手里,若紫那小丫头怎么斗得过她。 狠狠瞪了身旁拉住她的人一眼,那个一片好意拉住她的姑娘委屈的咬了咬嘴唇,松开了手,暗道就不该拉住你,活该让你冒犯了王爷。 安家刘家的女儿都没有进宫,不论是容貌还是身世能压的住她的人一个都没有,正儿八经的皇后人选又在家中待嫁,整一个储秀宫就数她张若碧身份最高。 祈舜眼神暗了暗,从这个女人身上可以看出很多,譬如张家的跋扈,再譬如,他们的野心,更譬如……未来玄澜,可以预见后宫影像。 正准备离开,突然看见一个少女从人群里走过来,跪在他面前,自道:“小女拜见王爷,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谢文萱从看到翊亲王的那一刻起就认出他了,心里激动眼神精亮。她当然不会忘记这位六年前救过她一命的九王爷,六年前的九皇子,六年后的翊亲王,褪去了青涩与稚嫩,变的更加俊雅非凡。听闻他之前受了重伤,如今怕是将将痊愈吧,难怪如此苍白消瘦。 不顾身边同伴的劝阻,她只是觉得既然机会来了,她总要同他说两句话,一入宫门深似海,她这辈子总要同他说上两句话。 祈舜皱着眉看眼前人身上尚仪局统一制式的秀女服,并没有认出她来,语气不耐,“你又有何事?” 第59章 去意 第59章 去意 时间一点一滴走过,逐渐步入深秋,窗外的花儿开了又谢,直到树叶都开始泛黄,祈舜的伤势终于痊愈了。; 太医院的每一位御医都过来看过了,确认无论从内科外科,从头到脚道每一根头发丝儿翊亲王的身体都没有丝毫的隐患,承庆帝直到,他终于没有理由再扣着人不放了。 外面对着叔侄两人的猜测分为两种极端,一种说是陛下真孝顺啊,同王爷的感情真好啊,王爷的伤势若是尚还有一点未痊愈,他都不能放心;另一种对此类说法嗤之以鼻,道怕是王爷早就被陛下软禁在了宫里了,不然陛下怎会亲政的如此顺利,王党又怎会如此老实,连一朵小水花都没试着去扑腾一下,可不就是因为王爷被当成人质给扣在了宫里么。 如今王爷为何被放出来了,那自然是因为陛下已经初步掌握了朝政全局啊,再说,也没有扣着人一扣就是大半年的道理。 那人说,那以后不是就有好戏看了?他身旁的人一捋胡须,故作高深,端看这叔侄两人哪个手段更强吧,两人都不是好相与的。 旁人怎么说他不知道,总之祈舜实在太医开口放人的第二日就向帝王请辞,收拾东西回王府了。 ——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左右不过带上自己这个人,这条命,横竖还能落了什么? 他也没有同旁人预料的那般,与玄澜在朝堂之上斗个你死我活,让人平白看了好戏。 回到王府之后,就一直闭门谢客。对外的借口是重伤初愈需要静养,就连上朝这事儿都用病后体弱不幸感染风寒给辞了。这借口……整个太医院的太医又轮番往翊亲王府跑了一趟。 他回了自己的王府就再没有把他召回皇宫静养的道理,以前是他不懂,现在总算明白一些,为何幼时母妃总抱着他叹气,说这宫里就是熔炼人心的地方,待久了,人心都被摧折的点滴不剩。 当真是点滴不剩,不论是柔软和善,亦或是那一点期盼渴望。 他一点都不想回去。 画屏和流萤把整个王府上上下下打理的井井有条,看见他回来消瘦了一圈的样子就抱着他哭,弄得两人的丈夫在后头看的哭笑不得。.. 画屏流萤在他身边没留几年,就被他许给了自己的心腹侍卫,如今王府里没有女主人,就由这两个大丫头帮他打理王府,一切由付岩总管。回来的第一天,他就把自己后院养着的那些少年都清了出去。听闻他是断袖,下头的人都费尽心力给他寻一些容貌秀美的少年,有些不好推拒他便也收了,扔在后院权当养个闲人。 如今他自己都打算当个闲人了,这些少年留在他府里反而是拖累。拿了银两身契让人送出府,想要娶妻生子的便娶妻生子,想要做点正经营生的也好做点正经营生。 他态度坚决姿态也做的足,暗中布置在京里的力量都撤了回来,王党的官员也都递了口信过去,沉寂的像是京中压根没有翊亲王这号人。今年新晋上来的官员,特别是那一批今年科举出来的人,都只能听自己的老前辈说翊亲王曾经如何如何,然而百闻不曾得一见,翊亲王这个人最终也还是老前辈口里略带钦羡敬佩的一个人名罢了。直到一年后,来自边关的捷报一份又一份的传来,他们才透过那薄薄的几页纸猜测那个人究竟是怎样天纵英姿的一个人物。 祈舜整日里闭门谢客无所事事,连王府的大门都不带踏出一步的。关上门闲着没事就逗逗画屏流萤的孩子,更多的是像今天这样,他一个人坐在庭前的石阶上,桂花的香气萦满了鼻尖,风一吹便搅乱了一院的花香。手里专心致志的刻着木偶,神情专注温柔,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竟然难得的笑到了眼底,整个人都不自觉的安静沉淀了下来。 整两个月时间内没人能登上翊王府,只除了因施救王爷有功被陛下提为太医院院正的徐子行。徐子行在王爷养病期间和他打下了不错的交情,又因要定日给王爷诊脉的缘故,便时常过来找他喝两杯小酒。 此刻他正站在小院门口,面对此情此境竟有些看呆了。坐着的青年长发飘飘白衣渺渺,嘴角的笑意清浅至极又温柔至极,微风吹起满地落花,真真像极了仙境里的人物。 徐子行这回是真的惋惜了,他到底是吃皇帝给的饭替皇帝办事的人,也猜不透这叔侄两人是怎样一种交锋,但曾经高握权柄的人自闭于府中,向闲散人一般坦然,倒真是让他忍不住心里的敬意了。朝堂之上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朝堂之下也可以如此随遇而安闲淡悠然,果然这世间永远不缺妙人儿。 “老徐来了啊。”祈舜放下手中的木雕。 徐子行提了提手上的药包,道:“给王爷送一些预防风寒的药来。” “王爷大病之后身体虚弱,入冬即容易受寒特地给王爷送一些预防风寒的药来。” “无妨,放着吧,本王会注意的。” 徐子行微笑道:“王爷心境不错,或许应当多出去走走。” “也许吧。”看着手上笑的眼睛眯起来的小木偶,也笑了,“多出去走走吗?看来的确应该出去走走了。” 两日后,边关犬戎人来犯的消息传入京都,祈舜想起五年前那些恩怨,低低微笑起来,也罢,就往边关走上一遭。 次日大朝会,就不见踪影的翊亲王竟然官服齐整一声袍冕又站在了勋爵的前列,朝臣们惊诧的打量着他,只道他气色不错,却不知道他突然上朝藏了什么幺蛾子,一时间那些来老狐狸都齐齐戒备起来。 祈舜一直都没什么动静,有些按捺不住的老狐狸都不禁开始戒备起来,难道只是单纯来听一堂朝政?不应该啊,难道他就没有一点被夺权的愤怒?可是若说他要有什么动作,也应该早就做了,万不会留在几个月后黄花菜都凉了的今日。 终于,在兵部尚书出奏犬戎继五年前一战,又再次恢复元气袭击边关杀人劫掠的时候,翊亲王抖抖袖袍,终于动了。 黑玄蟒袍,紫金玉冠,执象牙玉笏,对着帝座上的人恭敬垂首,“臣自请增援边关!” 帝座上的人霍的一下站起,死死的盯着他盯了两秒钟,然后又坐了下去,那两秒钟的情绪波动太过剧烈,伍什感觉周身一寒,抬头毫无疑问看到了自家主子欲把翊亲王生吞活剥了的阴鸷眼神。 可惜祈舜没有抬头,见帝王没有回应,再次掷地有声道:“臣自请增援边关!” 又过了半晌,朝堂里寂静的呼吸可闻,小皇帝身上散发出来的浓烈的寒气无不昭示着他不虞的心情,所有人都感觉到皇帝同翊亲王之间的气氛不大对,明哲保身的选择缩着脖子不说话。 正当祈舜准备开第三次口的时候,,帝座上传来一道极为压抑的声音,“准了。” 那道身影简直就不像是小皇帝自己的声音——压抑、嘶哑,并且饱含痛楚。 祈舜听到那声音抬头一愣,抬头看去,帝座上的人却已经拂袖离开。 伍什连忙尖着嗓子喊,“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人三三两两的散掉了,祈舜听见有人说翊亲王果然是好手段,京都里头插不进去手,就从边关的军队开始,圣上果然还是吃了年龄的亏,嫩了点。祈舜扯扯嘴角,哪里都不少居心叵测的人。 往后头的拙政殿走去,伍什正站在门口等着他,恭敬把他迎了进去,玄澜在离里头等着他。 “皇叔可是真要去边关?”现在的小皇帝看起来一副平静。 祈舜点头,他去边关后来的确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犬戎这个隐患必须解决掉,何况五年前的仇还没报呢,那些堪称是不死不休的恩怨,当时是没有选择必须离开……有些该死的人还没死呢。 玄澜知晓他下定决心就必然阻不了他,只好换一种方式道,“如今已然即将入冬了,皇叔便是此时赶去边关也无济于事,不若来年开春再去?”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朕的束发礼,还需王叔亲自操持。” 祈舜点了点头,等他赶到边关,的确该死的人死了,该抢的人也被抢了,同样该躲起来的人也早已躲到了草原深处。 况且此去边关,就的确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相见了……他是否回京都尚不确定。 那便过了年节再走。 玄澜的束发礼必须要他亲自执行,总归是养了十五年的侄子,除了他,再没人适合当那个替他束发的人了。 就当是最后一个念想。祈舜苦笑着想道。 第60章 大婚 第60章 大婚 承庆五年腊月二十七乃是承庆帝十六岁生辰,女子十五及笄,男子十六束发,及笄礼同束发礼都是一个人一生中极其重要的礼节吗,几乎家家都选择大肆操办。承庆帝这回也不例外。 这事当然还是交由礼部来,礼部尚书冯敬之把这事儿单的漂漂亮亮,一点纰漏也没有。祈舜只管拿着梳子,等在最后替玄澜束发便是。 皇帝的十六岁生辰办的很大,白日里是束发礼,晚上是臣子宴。 腊月二十七那一日,祈舜一早赶到皇宫,出乎他意料的是玄澜竟然才刚起,想必是今日没有大朝会便睡的晚了些,坐在铜镜朝他招手。 手心被硬塞了一把梳子,少年微笑着对他说,“皇叔,不若先练练手?” 少年还带着晨起的清爽气息,长发披肩,容颜雌雄莫辨,那一笑真叫一个灿若繁花,是笑意抵达眼底的那种笑,晃的祈舜有些眼花。他掂了掂手里的梳子,道:“好。” 发梳一梳梳到尾,黑亮的长发柔顺如瀑,梳起来没有丝毫阻滞。他的意识陡然变得恍恍惚惚起来,迷蒙竟然有一种错觉,觉得铜镜中的女子罗裳衣带云鬓花颜,手执炭笔正在细细描眉,他往她头上插着流苏金步摇,女子转过头来…………女子?!怎么会是女子?! 祈舜一下子就惊醒过来,醒来后余悸未消,他实在无法接受那张脸改了设定变成女人……虽然可能他若是仔细描画比现在惊艳千百倍。 醒来后打量了一下周边的环境,还是在那个麒麟殿,然而帐顶那明黄色的水纱……明黄色!他一个激灵跳起,自己什么时候跑到玄澜龙**去的! “王爷您醒了。”伍什走上来,为他解释,“可能是您今日起的太早,替陛下梳完头后便有些犯困,陛下便让您在**小睡了一觉。” 见祈舜眉头皱起渐渐露出怀疑,他赶忙道,“束发礼马上就要开始了,您若是醒了就尽快过去吧。” 祈舜摇了摇头顾不上多想,跳下床就赶了过去,身后伍什暗暗松了一口气,也迅速追了过去。 白日里的束发礼和晚上的臣子宴除了替他束发的人是祈舜外,其余的都没什么值得留意的,无非一些繁琐的礼仪和必须应对的恭祝,待他离开宴席后问了侍卫,才知道翊亲王已经离宫了。 不出所料,踏着风雪回到麒麟殿,伍什跪在地上就将一个锦盒捧了上来,说,“王爷说恭祝圣上生辰,只愿圣上一生平安,康健无忧。” 打开锦盒,一共一十六个木雕,从他一岁到十六岁的样子,有哭有笑有调皮,也有他如今冷着一张脸的样子,眉目生动活泼,好像早已被人镌刻在了心底。木雕的刀工并不十分精致细腻,但可以看出是用了心的,入手一片温润细腻——这是打磨不出来的触感,必然是人手无数次摩挲过后才有的如玉般的温润。 玄澜突然觉得很想哭。 别人都祝他万岁万岁万万岁,愿他寿与天齐傲视寰宇君临天下,唯有他一人愿他一生平安康健无忧。 别人都搜罗各种奇珍异宝送给他,只有他一个人细细雕刻了这十六个木雕,送给了他过去的十六年。 偏偏他无力守护。 偏偏他……留不住。 小心的收起锦盒,同殿内另一个他视若珍宝的锦盒放在一起——那个盒子里装着的,是他今日早上用了点小手段从祈舜头上取下的一缕头发,小心的用红丝带绑好了。 ========== 正月初五,宜嫁娶。 天子成婚,普天同庆。 皇室本想大大操办一场,然而有朝臣进言,道年前汉江和淮水才刚刚决堤发生了水涝,皇室不宜过度奢靡。 陛下深以为然,道帝王一言一行乃天下表率,皇室当首倡简朴。于是婚礼规模一缩再缩,但毕竟是帝王成亲,光这个名头就够百姓们看个够的。 六十四抬的凤銮大轿一路从开元大道上招摇而过,几乎引的万民空巷,正阳门开了正中的那扇大门让轿子抬过去,此后的宫门亦如是,尽皆开了正中的大门让轿子抬过去,一路畅通无阻知道凤仪宫,如此方为中宫娘娘,正宫皇后。 夜色初降,皇宫里灯火摇曳一片通明,宴席满桌人声鼎沸,而在华京城的城门外,一队人马披着斗篷,正踏出因天子成婚也喜庆的披上了红绸的城门。 一行四五十人全部骑着高头大马,并且人人一顶灰鼠皮的斗篷。祈舜回头遥望一眼红墙绿瓦的宫墙,仿佛穿透了重重宫墙看到了华贵喜庆的凤仪宫,鲛鮹红帐新嫁娘,一对红烛人影成双……不知道新娘子的盖头掀了没。 他转身看向去路,路的尽头黄沙飞扬硝烟漫天,那里是边关,那里才应该是他的战场——亦或者,他最终的归处。 “走吧。”他系好斗篷的帽子,策马扬鞭。 第61章 婚夜 第61章 婚夜 天子成婚当日,整个皇宫全部挂满了大红灯笼,灯火摇曳,红绸高挂。 宫宴依旧分为前朝和,之中唯二的两位长辈祖贵妃同太后正装华服坐在上首,珠翠玉钗,雍容华贵。 安瑾瑜祖贵妃,身为长辈坐在最上首,张氏坐在她左侧,侧过头就可以看见张氏一脸的春风得意,嘴角的笑意掩都掩不住,好像凤冠霞帔下成为皇后的那个人是她一样。不过也不需要遮掩,亲儿子的婚礼,她这个做母亲的,高兴是理所应当。只是不知道她到底是替自己儿子高兴还是替自己侄女高兴了。 祖贵妃拿起酒盏对着众人示意,在坐的都是诰命夫人和官家小姐,喝酒进食也是斯斯文文的,她用宽大的袖袍挡着一饮而下,袖袍上绛紫织金的凤翎在烛火下熠熠闪光。她几乎微不可见的轻笑着摇了摇头,后宫是什么地方,那是比前朝更加凶险百倍的地方,张氏一跃从太子妃成为太后,没有经历过后宫倾轧的她永远不会懂,成为皇后算什么,不过是一切想象不到的凶险的开始罢了。 见宴席也进行的差不多,也没有在场的兴致,安瑾瑜便先行一步回宫了。逶迤拖地的裙摆上孔雀眼熠熠闪光,衬托出她养尊处优将近三十年的雍容气度。再看看强做从容却仍掩不住高兴得意的太后,众命妇们心里也不禁叹一口气,暗道果然不能比。祖贵妃是高门嫡女,容国公府那是从前朝就流传下来的百年世家,自小嫡女所受的教养就不是张家那等新贵之家能比的,更不用说入宫之后三十年把持后宫所养出来的气质了,不是正宫却胜似正宫。而张氏当初因温婉和顺被先帝聘为太子妃,嫁入东宫之后一个庶长子就直愣愣的杵在那儿,边上良娣良媛忽视眈眈,上要殷勤侍奉皇帝公公贵妃婆婆,下还要伺候好自己丈夫争夺宠爱。太子出了意外后皇太孙一跃登基,陡然越过皇后成为太后,瞧着便是有些得意忘形了,颇有几分我儿子是皇帝我自然想干什么干什么的意思。 瞧这位太后的手段,以后怕是镇不住后宫一群各怀心思的后妃,祖贵妃又是一副冷眼旁观的态度,日后怕是有的闹了。 容国公夫人同刘老夫人对视一眼,略带叹息拍了拍自己孙女的手,暗道还是自家老爷看的通透,早早就给孙女定下了婚约,这要是入宫,怕是余生都要葬送了,哪还能过什么安生日子。 次日,听闻宫里传来的消息,两位夫人手中茶杯一抖,更加庆幸了。原因无他,只因今日宫门开禁后,一个消息瞬息如雪片融于河流,传到了京都各大世家的耳里:陛下昨夜并未在凤仪宫中过夜。 有点眼力的如容国公夫人和刘老夫人,都知晓日后这后宫怕是平静不了了,前朝斗争怕也会更加凶险。 昨夜的麒麟殿里帝王脱去红衣撤掉红绸,殿外灯火通明喜气洋洋,殿内冷冷清清伺候的宫人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一下——大婚之夜陛下不去同皇后同房,独自一人坐在自己的寝殿里静坐一夜。如此反常的事儿他们这些下人都恨不得当自己不存在。 结发,他为什么要去同别人行结发之礼?不屑嗤笑一声,将自己的一缕头发同盒中皇叔的一缕头发系在一起,细细编织成结。眼里的狠辣无情褪去,眉目逐渐变得温润平和。 又想到凤仪宫了名义上的皇后,以及后宫形形的女人,冷笑一声,他就等着看好戏了。眼里精光闪烁,是冷静无比的算计。 凤仪宫内新皇后凤冠霞帔大红盖头,端坐在喜**,屋内静的落针可闻,纵使红烛高照看着也不喜庆,反而有点阴冷。一屋子的宫女嬷嬷低着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生怕惹到喜**的主子。 终于,一个大宫女小跑了进来,张若紫听见声音冷冷的问,“如何?陛下可是去了哪个贱人哪里?” 桃扇慌不跌跪下,小心翼翼的回答,“回禀娘娘。陛下并未留宿后宫,回麒麟殿去了。” 她悄悄抬头看了一眼,坐在喜床的上的人气的浑身发抖,手里的红帕子都揪成了一团。张若紫左等右等皇帝不来,还以为是储秀宫里那群贱人,哪个把皇帝勾了去,却原来是回了自己的寝宫。这下心里不知是庆幸还是羞怒,若是皇帝去了其他妃嫔的寝宫,别人还道是那位妃嫔狐媚,皇帝昏聩溺于色,她这个正宫至少名声还是好的;可是皇帝回了自己的寝宫,明日里怕都是皇后貌丑无盐,帝王不屑一顾的传闻了! “去请了没?”她硬按捺下心中的羞怒,咬着牙问。 “请了,”桃扇斟酌着自己的言辞,“麒麟殿的侍卫拦着不让进,道帝王寝宫,若无、若无宣召……任何人不得擅闯。”说到后面声音小的都快听不见,细若蚊蝇。 一时间偌大的宫殿里只听得见红烛噼里啪啦燃烧的声音,火苗蹿的老高,映照在雕花的窗棂上,带着凤冠的人浑身都在细微的颤抖。最终她一把扯下自己头上的红盖头,露出因羞怒而涨红了的脸,朱唇都快要被咬出血来。 仿佛是泄愤般的把红盖头狠狠人在地上,又伸出绣花鞋去踩了一脚,又把头上的凤冠往地上一摔,珠翠落了一地。这位中宫皇后深吸几口气平复自己胸腔里的气息,最终冷冷道,“伺候本宫梳洗!” “可是……皇上……”桃扇弱弱开口提醒道,被主子一个眼神一瞪,剩下半句话又吞进了自己的肚子里。 “怎么?本宫的话你们没听见?”冰冷的眼神一个人一个人扫过去,仿佛只要有一个没应,就能直接把人托出去活活杖毙。 宫女内监连忙动了起来,伺候主子梳洗的伺候主子梳洗,收拾东西的收拾东西。 第二日清早,太后神清气爽的醒来,刚想问问下人昨夜自己儿子同侄女过得怎样,却没想到大侍女附耳过来说的却是另一种结果。当下就气的把早茶一摔,怒道,“皇帝真是太不像话了!” 正好此时起了个大早的皇后款款袅娜的走过来请早安,看见太后就哭着扑上去,眼眶红红的,形容憔悴,倒是有几分我见可怜,低垂着眼眸委屈泣道,“姑母……” 太后一看就心疼了,这侄女也是她从小宠到大的,于是安抚道,“好好,不哭了……姑母带你找皇帝去!” 回头又瞪了她一眼,“你也是个没出息的!就没点手段勾着皇帝!” 张若紫一下更委屈了,一张小脸梨花带雨,一声姑母喊的转了十八个音,瘪瘪嘴道,“若紫一直在家中待嫁,哪里比得上储秀宫里那些人可以近水楼台先得月呢……”用帕子轻轻擦了眼睛,阴狠的表情一闪而过:“定是哪个贱人早早的就把皇上的心勾了去……”说到贱人两个字简直就是咬牙切齿。 “禁言!”张氏虽未经历过真正的后宫倾轧,但也知晓宫里不是什么话都能说的,祸从口出,当下就责怪的瞪了她一眼。 “若真有那等狐媚子,哀家自会帮你讨回公道。”她一边这样子说着,一边也不由得有点恼怒自己当初太过心急,不但早早的就往皇帝身边塞人,还对储秀宫里的人去接近皇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可是给自己张家的女儿添堵了。些微的遗憾是有的,但立刻又振奋了过来,她是太后,皇帝亲娘,这皇帝的后宫不还是她说了算,真有那等不识象闹腾幺蛾子的,灭了就是。 一行人很快便来到了拙政殿,侍卫早早的看到了机灵的跑过来禀告给了伍什,伍什心里嘎登一声,知道太后娘娘必然是来“兴师问罪”来的了,转身就踏进殿内去禀报。 “不用阻拦,让他们进来。”皇帝微微一笑,沉静从容。 很快太后就带着人气势汹汹的闯进来,殿门口得了吩咐未曾阻拦的侍卫也被她看成了是不敢阻拦,踏进殿门还没见着皇帝质问声就传了进来,“皇帝,昨晚的事你必须给哀家一个解释!” 伍什确定,有那么一瞬间,他是从承庆帝脸上看到了冷酷漠然的表情的,就想是半年前他来询问如何处置哪些刺客,皇帝也是这样一脸冷漠毫无表情,连头都不太一下说出“凌迟”两个字。 起身,又是人前那个完美的皇帝,沉稳端方,谦谦如玉。他先是像太后见礼,随后抱有歉意的对着太后身边穿着朱红凤袍的女人一笑,无奈道,“昨夜边关八百里加急,儿臣必须当即处理。” 八百里加急是真的,只不过不是晚上传来的,而是白日里就传到了皇宫,所以才有阿舜连夜带兵去了边关。 他束手在身后,明黄的龙袍耀眼刺目,不卑不亢偏有透出一种骨子里的淡漠,“与国家大事相比,儿女情长自然放在一边。” 没想到是真有国家大事,太后一下子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而张若紫起先是被皇帝那略带歉意的一笑看的有些脸红,觉得自家这位表哥还是很丰神俊朗的,但一想到昨天晚上的二十九忍不住羞怒,想着今日怕是整个皇宫都在笑话她吧,边关有什么事等不了一个晚上吗!就非要连夜处理!这一气说出来的话就不过脑子了:“不知是何事需要八百里加急!” 太后一听就知道要糟,果不其然,皇帝的脸色立马就沉下来了,皱眉道,“皇后慎言!须知后宫不得干政!” 本来理智气壮过来兴师问罪,因着这么一茬,又有国家大事这把旗子挡在前头,一行人气势汹汹的来最终只能灰溜溜的回去。太后也狠狠的瞪了自己侄女一眼,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张若紫委屈的揪帕子,不过就是问一句又怎么了? 继大婚之夜皇上并未与住在凤仪宫的消息之后,后宫诸位妃嫔还没高兴过头呢,另一条消息传回来简直就是要让他们高兴的合不拢嘴了,嘿,这第二日皇后去太后娘娘哪里告状,去拙政殿兴师问罪的时候反而因为不知礼数被陛下训斥了一通。 这下……所有人都蠢蠢欲动了起来。l3l4 第62章 路途 第62章 路途 在从京都前往边关的官道上,一队人策马奔腾着,为首一人剑眉星目,眼神冷峻。一身黑色劲装勾勒出他矫健的身材,灰色斗篷因马儿快速奔跑都在风中猎猎作响。身后跟着的几十号人皆为精兵悍将,铁血煞气比寒风还要凛冽,呼啸着着扑面而来。 官道上闲散的路人与马车见到他们都纷纷退避,快速闪退到一旁,待到他们卷起滚滚尘土离去,才后怕这暗道一声这一队煞神。 前方县城的轮廓在绚丽的霞光中逐渐清晰,在太阳完全落下山之前,祈舜一行人一路疾驰,终于赶到了人烟区落脚。 燕钺暗道这下终于不用露宿山野了,他自己倒是不介意,但王爷金尊玉贵的,哪能跟他们这些粗人比呢,出来的时候陛下还特意叮嘱他要她好好照顾王爷,这还没到边关呢,王爷就跟着他们风餐露宿了几回。 这下他早已忘了自己也是承袭了爵位的镇国候了。 看见这一队人人人气度不凡,除了领头的几个主子样的,身后跟着的护卫一个个煞气萦绕,手上怕都积满了人命,于是前一刻还在对着百姓耀武扬威的城门护卫立刻很有眼色小心翼翼的迎上来,“不知几位……?” 燕钺亮出自己镇国候的腰牌,如假包换的金玉腰牌配上他不凡的气势,成功的震住了这位守卫队长。 身侧的祈舜不耐烦的挥挥马鞭,见这边差不多了便率先奔进了城门。 守卫队长作威作福惯了立刻就想开口厉喝,旋即紧紧的闭上了嘴。这位爷的身份令牌他是瞧过了的,被这位爷恭恭敬敬拱卫在中央的人,绝对不是他能得罪的起的,那等人的身份,光是猜测一番就让他心惊肉战了。 在驿站里,迅速得知了他们身份的县令和卫千所将军姗姗来迟,被黑面冷酷的侍卫挡在门外,道若无王爷吩咐,任何人不得擅闯。听见黑衣护卫亲口承认里头的人是王爷,来人心中一喜,只是本还想好酒好菜美人美色还哦好招待这位京里来的贵人一番,若是被挡在外面连院门都进不了,那可就全部泡汤了。 好言相求了一番,黑面侍卫仍然无动于衷,一副软硬不吃的样子。领头一人一咬牙,挥手让他们带过来的那群少男少女全都一个侍卫一个侍卫贴上去。美人贴身细耳软语相求,他就不信这些人还能不松口。 人还真的没有松口,依旧岿然不动满面煞气的站在那里。祈舜不用想也知道只要他们明着身份去边关,就必然能会有这等想要拍马屁巴结的人靠上来,早早就给护卫下了死命令,没有他的吩咐,一个人也不准放进来。 现在跟在他身边的这几十号人都是他的死忠,当初随他深入草原,又护送玄澜千里奔袭回京,最后还在八月十五那一场夺宫质变活命留存下来,一个一个都是千锤百炼的军人,对他的命令自然执行不误。 祈舜执笔在宣纸上写写画画弄些什么,听到外面仍然舍不得离开的人,头也懒得抬,依旧冷峻这眉目,语气淡漠道,“温玦,你去解决。” 这一路行来,他们几乎每到一处驿站落脚都会碰到有一群闻讯赶来的文武官员。温玦对这类事情早就处理的轻车熟路了,更不用说他本身就是个八面玲珑心思谨慎的人。 是的,温玦。祈舜这回离京,可以说是把自己的全部身家都带上了。不仅仅是温玦,二十八天府卫也全都隐在暗处,他几乎把安插在京中的人手全都撤了回来,能散的散,能安置的安置,不能散也安置不了的就带着去边关。 半盏茶后,外头仍旧有高高低低的喧闹声传来,祈舜皱眉表示不满,以温玦的手段,竟然还没有把人请走?他放下笔打算自己亲自前去看一看。 正好温玦这时也突然跑了回来,在他耳边言辞含糊道,“王爷,外头有个人还需要您亲自前去看一看。”祈舜皱眉,心中的疑惑倒是更加深了。 走到外院,看到那一群官员身后一个个清秀艳丽的少年或者少女,他还有哪里不明白的。看到那个被推推嚷嚷孤立在中央一身儒衫的少年,那少年死死的咬着嘴唇,脸色僵硬泛白,看他出来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看见那张脸,祈舜脑子里的弦“嘭”的一下就断了。 泉城县令见这位主儿盯着那杨童生看心里还暗自得意了一番,他听说这年头京都里的贵人都喜欢豢养伶童,还特意去找了几个男孩子来,这下算是搔到贵人的痒处了。 特别是那杨童生,上头某位大人据说是特别喜欢这类雌雄莫辨的男孩子,他使了手段逼迫来,特意准备“上供”的,自己都没舍得动过一次,没想到在这里就要派上用场了。 这杨童生也算是他找来的人里长得最好的了,想来就算是在见惯了美人的王爷眼里也应该不会太逊色,把人往王爷那便推推,这杨秀才还怒气冲冲的转回头死命的瞪他,呦呦哟,瞧那发红的小眼睛,多好看呐,他眼神一沉,暗藏威胁,他可没有忘记自己手上还捏着威胁这杨童生的把柄,不怕他不听话。 杨清痛苦的捂着脸,这些畜生!竟然拿他的老母亲和大哥一家子来威胁他! 县令把人狠狠往看起来是主子的那人身前一推,杨清几个踉跄没站稳,被身前的人扶住,头还没抬起就被按下去不准再抬起来,旋即他听见自己头上满含怒气的声音,“来人!” 狠辣愤怒迅速涌上心头,有一瞬间他其实是想让护卫把人全部灭口的,好在最后寻回了一点理智,只是怒道,“把这些人全部给本王拿下!” 即便如此,压抑的怒气还是让在场的所有人心惊。 温玦低下头,知道自己猜对了,他一直跟随在王爷身边,曾经有幸得见当今天子亲颜——刚才那个少年,分明、分明就是同圣上有着三分相似。 以他跟随在王爷身边数年,亲眼所得见的他对于圣上的爱护程度,这些官员的下场可想而知。 ——哪怕、哪怕只是与陛下有着三分相似,恐怕,王爷也容不得他受半分委屈。 他从自己衣服上撕下一块布,蒙住少年的眼睛,对温玦道,“温玦,你带他进屋。” 转过身,看着跪在地上的男人,祈舜语气冷漠,“你就是泉城县令?” 县令拿不准他是什么意思,只得小心翼翼的赔着笑,“回禀王爷,下官就是泉城县令。” “恩。”祈舜轻轻应一声,又缓缓的笑起来,嘴角的笑意暧昧又凉薄,他问道,“那少年本王很满意,不过……你可否告知本王他是什么来数?” 县令心中一喜,达官贵人们向来都是喜欢身家清白的人侍奉,连忙把那杨清杨秀才的身世和盘托出,道“那人名唤杨清,年十七,尚未娶妻,读过一点书,是个童生,家里长辈还有一位年六十的老母和年三十的兄长,老母一直同兄长居住,是个穷苦人家,自觉来县衙整理文书补贴家用……如今是听说王爷身边需要有人端茶研磨,自愿过来侍奉的。”他加上最后一句,自认为自己同王爷笑的心照不宣。 的确是心照不宣,祈舜两辈子加起来,少说也在官场混迹了二三十年,这话里话外的意思他还有几个不清楚的?首先人是身家清白的,读过书是童生这便拉高了身价,家里是个穷苦人家有老母有大哥暗指把柄好拿捏的很,有威胁他的东西在就算折腾出再大的幺蛾子人也得乖乖听话,最后对外宣告是其自觉来县衙整理文书补贴家用的,恰逢京中贵人路过此地,需要有个伺候的人能够端茶研磨,这便自觉寻了去,既能扶持家里运气好还能挣出个前程。 无一处疏漏。祈舜微笑着想,如果路过此地的人不是自己,或者说并没有贵人路过,而少年最后既定的送给了上头的某位“大人”,那么少年的命运是不是就会是这人所设想的那样。 一想到那张和玄澜三分相似的脸有可能在别人身下婉/转承/欢,祈舜就感觉一阵暴躁,控制不住的戾气涌上心头。 一脚踹开身前跪着的人,鞋尖抵在他脖子上,狠狠踩下去,厉声道,“贿赂皇亲,祸害百姓!你好大的胆子——” 泉城县令惊恐的看着他,一张脸因窒息而青中泛紫,不明白明明两人谈得好好的怎么王爷就突然翻脸了。 祈舜嫌弃的一脚踢开他,语气冷漠吩咐护卫,“拖下去,杖毙。”仅从今天这一件事看来,泉城县令绝对不是什么好货色,死有余辜的命,他说杖毙说的毫无压力。 泉城县令剧烈的咳嗽,还没呼吸两口新鲜空气,就听到自己被判了死刑,他来不及争辩就被人堵住嘴巴拖了下去,至死也没有想明白,自己不过是看见贵人,同往常一样想要过来巴结一下,怎的就丢掉了性命。 一旁跪在地上的其他文武官员同少年男女们全部都在瑟瑟发抖,好像那个来自京都的贵人开口说的下一句话,就是把他们也拉出去杖毙了。 “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都管好自己的嘴巴,但凡今日之事有一点流传出去,但凡屋内那位少年的消息有一点不对劲的流传出来——你们都是杀无赦的命,懂了吗?!”祈舜道,眼神冷酷。 跪着的人抬头看他,只觉得原本觉得俊美恍若天神的面孔此刻就像从地府来锁魂的黑白无常。 第63章 推波 第63章 推波 那张和玄澜由三分相似的脸,祈舜怎么也不可能容它就这么毫无防备的留在民间,若是被别有用心的人劫走,那可就是后患无穷了。 如果不是因为在场官员全部被杀人灭口当地民政会陷入瘫痪,并且数名朝廷命官死于非命必然会引起京里的人重视,他还真没那么容易说服自己放过他们。想来这些人也没那么大的胆子阳奉阴违,杀鸡儆猴应当是得用的。 吩咐温玦安排几个线人守在泉城,时刻监控这几人的状况。又向京里上折子,道是泉城县令妄图贿赂皇亲,献女不成反下药,阻他去路,已被自己一剑斩杀,请京里另派官员任命,待得回京再同帝王谢罪。 玄澜现在一手掌控了朝政,这点事还是可以压下来的。 安排出去探听始末的人很快就回来了,事实却是如他所想的那样,少年名叫杨清,上头有一个六十岁的老母和早已成家立业的大哥,父亲早逝自小都是大哥把他拉拔长大供他读书,也因此这泉城县令一用他老母亲和大哥一家子来威胁他,他就咬着牙答应了,宁愿自己受罪前程尽毁,也不能让大哥一家子再被他的事所波及。 屋内,杨清已经把蒙在脸上的布已经摘了下来,他小心翼翼啊从窗口窥视着门外的动静,听见那个贵人毫不犹豫下令把县令杖毙,远处隐隐约约的传来被杖打的惨叫声,熟悉的声音让他意识到曾经在他面前不可一世的县令爷现在也不过是别人砧板上的鱼肉。昏暗的天色中那个人容颜俊美眉目冷峻像是高高在上的无情神祗,他清醒的认识到一个残酷的现实,这个人,可以轻易的掌控他的生死。 祈舜走进屋内,看着那个少年站在床边,嘴唇苍白毫无血色,看着自己的眼神隐隐透露出恐惧。 祈舜并无心去安抚他,长着一张同当今圣上三分相似的脸,再无辜也只能认命。 “你叫杨清,今年十八。” 杨清不知所以的点点头。 祈舜道,“日后你就跟着本王了,后半辈子再容不得自己做主,本王不会亏待你,明白吗?” 本王……电光火石间杨清一下就想通了他的身份,小心翼翼问,“您是……翊亲王?” 祈舜点头道,“不要有些不该有的心思,你知道本王反掌可取你性命。”这个人,这张脸,必须得掌控在他的手里。 杨清张口想要辩驳,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可是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一个小小的泉城县令就能逼的他走投无路,更罔论是权势滔天的王爷了。 终归还是有点愧疚,祈舜的语气软和了一点,“明日一大早就启程,你今夜好好休息。” 待祈舜走出去之后,杨清一下就瘫倒在地上,手心全是冷汗……他可没有忘记,世人皆知的,翊亲王,好男风。 第二日清晨,祈舜带着人刚从驿站离开,另一边他上奏皇帝的奏折就被驿站送了出去。 京都里,玄澜收到奏折,被那一句“献女不成反下药”给气的火冒三丈,只道那什么县令就这么死了实在是太便宜他了,哪里还会什么,哪里还会追究什么,先下手为强就把泉城县令的罪名给定了。 直到又过了一天,燕钺的折子上上来,他才知道阿舜竟然把底下人献上来的一个少年带走了!至于这个少年的相貌什么的,递折子的燕钺同学表示,他当时在屋子里什么都不知道,等他听到动静出来,该杀的已经杀完了,该藏的人也都藏起来了……事后王爷把人藏的太紧,他压根探听不到那少年的一点消息。 批完折子后,伍大总管陪着自家主子去练武场,生生看着一个木人被自家主子揍的木头的尊严都没有了。那一刀一刀劈上去,势若千钧,伍什看着就觉得自己心肝一颤一颤的,最后离开时,还不忘吩咐练武场的侍卫,给那个差点就被分尸的木头人一个痛快,然后换几个耐打的上来,侍卫满口应了,他们可不想最后陛下觉得木头人劈起来不过瘾,准备找他们对打来练刀法。 稍稍发泄了一番的承庆帝并没有觉得神清气爽,他知道自己内心关着一头猛兽,那种阴暗暴虐的情绪总是让他有一种想要毁灭什么的冲动。回长乐宫沐浴一番,再出来,外头已经有好多人等着他了。长乐宫在中廷,没有宣召后妃不得擅入,特别是帝王处理政事的拙政殿,但是这并不妨碍后妃们来对皇帝献殷勤。 如今承庆帝后宫充足,不说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单选秀选出来就有二十三号人,再加上一个明媒正娶抬进来的正宫皇后,如前朝一般党派攻伐是不太可能,但是勾心斗角是绰绰有余了。 都说人心最是难测,这些正当芳华的贵女们在宫里才呆了多久,就已经能够干出人后捅刀子的事情了。玄澜作壁上观,看这一群女人斗的厉害,只为争他那一点帝王宠爱。 得知他从练武场出来,有心的几个早早派了自家的大宫女过来,这边道冯才人请陛下去听涛院中喝茶,那便道碧荷轩的张婕妤给陛下送来了一盒点心…… 长乐宫伺候皇帝起居的大姑姑齐棋正跪着朝皇帝一点一点禀报,说那些人都还在外头候着,陛下可要接见什么人? 玄澜缓缓沉吟了一会儿,道,“恩?张婕妤?” 齐棋领会,让一旁的小宫女去把张婕妤送来的点心拿上来。 玄澜挥手制止了她,她一点都不想吃那些女人做的点心,但该做的事儿还是要做的,起身道,“摆驾碧荷轩!” 一宫之人都随着他动起来,伺候在长乐宫的这些宫女太监心里都有数,日后碰见张婕妤怕还是得再恭敬一些。其实从这一件事上就可以看出谁的手段高低了,请陛下去喝茶,陛下哪来那么多时间,你请了就会去呢;反倒是张婕妤,日日送些点心来,体会陛下批阅奏折辛苦,陛下吃的多了想着你了,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去你那儿一回。 心思回转之间又想到已经沦为后宫笑柄的皇后,暗暗摇个头,光占着个皇后的名头没有帝王宠爱有什么用,到头来还不是幽居深宫守活寡的命——自家的姐妹都蠢蠢欲动了,您还端着个架子,也不知这皇后能做到几时,都是张家的女儿,皇后之位谁坐不是坐呢。 张婕妤自然就是张若碧,皇后张若紫的嫡亲堂姐。几个内监能够看清楚的事儿,玄澜自不会不清楚,但是既然张家的人自己犯蠢,把两房的两个女儿都送进宫了,他又为何不成人之美呢? 他可不相信这同父异母的两兄弟能够一直这么兄友弟恭,也不相信这宫里的两姐妹能够有什么手足情深。 就让张家大方二房自个儿争去吧……他等着看好戏就是。 碧荷轩前,张若碧身着鹅黄湖锦夹袄,正月里头冒着风雪站在院门口翘首以盼,看见玄澜来了就立刻迎上前去,一张小脸上欣喜与期盼交织,羞涩下双颊晕红,本就妩媚多姿这回更是比那雪地里的梅花更娇艳几分。 若是换个昏聩好色的君主,只怕还真要被她迷住。 但是在如今的承庆帝眼里,再盛的颜色,只怕都是红颜枯骨罢了。 在碧荷轩里小坐了一会儿,美人在一旁殷勤伺候,弹琴弈棋香花解语,温柔小意眼送秋波,很自然的,承庆帝就留下用晚膳了,然后又很自然的准备留下来过夜。 “皇上……”张若碧娇滴滴的叫了一声,脸上飞上两朵红云,低头羞涩一笑,眼角眉梢都是春情。玄澜低头看她一眼,暗示性的把人圈进自己怀里,张若碧心中一喜,身体立刻柔若无骨的贴了上来,胸前两团柔软故意往人手臂上蹭。 伺候的宫女自觉的退了出去,还贴心的为两位主子关上了房门。随着房门“嘎吱”一声关上,一股浅谈的花香在屋内蔓延开来。 看着软倒在自己怀里的女人,玄澜嫌恶的把人推到软榻上,示意房梁上的暗卫下来把事情处理好。 应盛是上一任应龙卫首领应德的义子,在应德告老之后接了他的担子成了新一任的应龙卫首领。原本他以为身为应龙卫首领干的最多的应该是替陛下处理凶杀案现场,后来真的坐上这个位置之后,他发现凶杀案现场没处理过几回,尽帮着陛下布置交(jian?)欢(yin?)现场了。 在房梁上看到宫女自觉离开的时候,他也自觉的从怀里拿出一支“花沉灵”点燃,婕妤被迷倒之后看见陛下毫不怜香惜玉的吧人往软榻上一推,嘴角忍不住一抽,那么嫌弃陛下您还记得她是您的妃子吗。 熟练的将人抱上床,布置好某种运动之后的现场,然后又拿出一些麝香点燃,屋内里自然就弥漫起了的味道。而闻了“花沉灵”的婕妤,自然会做一场迷蒙的春梦,醒来什么也记不清的她闻见屋内的气味,必然不会怀疑帝王宠幸了自己的事实。 布置好一切,应盛跪在帝王下首,等候吩咐。l3l4 第64章 助澜 第64章 助澜 玄澜的手指一下一下扣着桌面,忽然问道,“梁舒现在还在京里吗?” 应盛迅速反应出来梁舒是谁,前户部尚书和京兆尹,现皖南布政使,趁着年假回京述职顺便活动活动……如今,忆起相应的情报,应当尚在京中。他答道,“回禀陛下,梁舒此人尚在京都。” “很好,明日安排他秘密进宫,朕要见他。”玄澜愉悦的笑起来。 坐了一个时辰之后,玄澜从张若碧的碧荷轩离开,天色早已暗了下来,圆月也已经爬上了枝头,然而目之所及依然清亮,不仅仅是因为一排排的宫殿屋檐下斗挂着大红的灯笼,更是因为地上积了薄薄的一层雪,月光洒下来就映出一片冷冷的清辉。 一路步行回去,帝王不知在沉吟些什么一言未发,及至路过太液池,突然停了下来,看着月光下波光粼粼显的静谧浩渺的湖面,及湖面上孤零零的岛屿,在原地静立了半晌,一双眼睛在夜色中显的愈发漆黑深邃,幽幽道,“不知在这座岛上建一座宫殿如何……” 应盛躲在暗处啧啧两声,暗道好一个帝王风流,这建在岛上的宫殿,人进去了还能出的来么。 伍什这差点吓得腿软,陛下这是动了九重深宫锁美人的念头啊……只愿那个美人不是他所想的那个人就好…… 这个念头一旦冒了出来就宛如一颗种子,迅速发展壮大,再也按捺不回去了。玄澜心中泛起一股诡秘的兴奋感,一波一波不断的冲刷着他的理智……这个念头让他觉得很愉悦,于是他开始深切的考虑这个想法的可行性。 他要给他最好的……如果要建这么一所宫殿,必然要找来最好的匠人,修建的富丽堂皇精美绝伦,要以明珠为灯,锦绣为毯,要以金玉作壁,琉璃为坠………… 那么问题来了……国库的银子那些老不死的肯定不让他动,可他的私库里好像没有这么多的银子…… 玄澜垂下眼眸……默默开始算计抄一个张家抄出来的银子不知道够不够,工部尚书好像也贪了不少的银子。 第二日一早,原户部尚书及京兆尹梁舒就被秘密安排进宫,等候帝王召见。 他做官是属于越做越回去的那种,原本是户部尚书,也没犯什么大错,先帝为了给现在陛下的外家腾位置,一道诏令下去,好好地一部尚书就变成了京兆尹。成了京兆尹也就算了,好歹在天子眼皮子底下混着,后来也不知犯了哪路煞神,圣上一道圣旨下来他又被调去做了皖南布政使……脑门上的京都两字儿就换成了皖南,生生掉了一个档次…… 这回趁着年节回京也正好活动活动,虽说地方官员在任满三年才好由吏部考功司考功审核是否升迁……但早点打好关系也不亏,尤其是在吏部尚书换了人的情况下。 没成想安家的门还没登呢……就先被承庆帝召进宫了。 帝王并没有穿龙袍,一身月白织金常服倚靠在窗边,显得身材高大颀长。他手上拿着一个木雕在细细摩挲,嘴角挂着轻轻浅浅的笑意,似乎昨夜做了美梦心情很不错的样子。在窗外白雪的映照下,帝王本就雌雄莫辨的脸更加显得艳色逼人,此刻他轻轻笑着,倒是褪去几分凌厉,显出一丝孩子气的乖巧来。 梁舒想到自家那欠揍的小子,心就不自觉软了下来,意识到眼前的人纵然是一个帝王,但实际上,也不过还是一个十六岁的孩子罢了。 穿着龙袍总是容易让人忽视他的年龄,忽视他不过也还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当然他们家的十六岁同皇家的十六岁必然不能比,他们家里十六岁的小子还是一个半大的孩子,在父亲的逼迫下不得在家中苦读,论心性与手段,那是万万无法与皇家子弟相比的。要知道当年的翊亲王也不过只有十六岁,却已经能够一人一刀横枪立马,主导大局破灭一场逼宫的阴谋了;而如今的圣上也只有十六岁,手段之老辣却让重臣侧目,已经亲掌朝政,是这个庞大的帝国实际的主人了。 见人进来,玄澜迅速收敛起起脸上多余的表情,又恢复成前朝那个喜怒莫测心思不定的帝王,冷峻这眉目不动声色。 把人晾在一边跪了半盏茶的时间才把人叫起来,缓缓问道,“梁舒……你想不想坐回到户部尚书的位置上去?” 梁舒一愣,只觉得帝王的声音好像充满了魔力,以至于那一瞬间他都听不真切了。 他回过神来,跪下磕头,“但凭陛下差遣。” 玄澜满意的笑起来。 泉城。 次日清晨,祈舜起身正在洗漱的时候,温玦进来禀报,道是杨清一家人无论是父族亦或是母族,他都亲自去看过了,确认只有杨清一个人同圣上有三分相像。 “确定了?”祈舜边洗手边问道。 “属下确定。” “好,你留几个人在泉城看着。”祈舜道,“随时回禀情况。” 又来到隔壁杨清的屋内,将自己的灰鼠皮斗篷扔给他,道,“你家人本王会派人好好照料……你老老实实别闹什么幺蛾子,恩?” 杨清脸色一白,嗫喏这低下了头,一声“是”轻的几乎不可闻。 祈舜自嘲着的摇了摇头,光一张脸长的像又有何用,他的玄澜从不会露出这种怯懦卑微的神色。 “乌毅!”守在门口的黑面侍卫走进来,祈舜对他吩咐道,“去边关的路上你带着他!” 乌毅面露为难之色……暗自腹诽王爷你的小情儿坐在属下的马上……这不太好吧…… “有问题?”祈舜一个凉凉的眼神过去。 必须没问题啊!“属下遵命!”乌毅立刻道。 于是最后祈舜还是披上了他那件招摇的火狐皮斗篷,杨清整个人窝在斗篷里,一张脸藏得严严实实,整个人被乌毅高大的身体挡住,露不出来一分。 一行人奔驰在茫茫的雪地里,灰色的斗篷像是雪地上的灰尘,唯独有一抹红色艳丽如火,炽热如光,带起大风起兮云飞扬的豪情壮志。 西宁宫。 正月十四的清晨,玄澜按例去西宁宫给太后请安,然后不出意料在这里碰见了他名义上的皇后。 眉头轻轻一挑,不语。自正月初五成婚以来,他从未踏入过凤仪宫一次,碧荷轩倒是去了好几回,张若紫这个皇后简直成了整个皇宫的笑话。前几日还在气头上故意错开来西宁宫请安的时间,不想见他。今日这是……想通了? 真是笑话……后宫女人那么多,难道还指望自己这个皇帝去哄她么? 太后拉过张若紫的手,又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痕,对玄澜道,“皇帝啊,若紫是你的妻子,是你的皇后,中宫位正,后宫才能安宁啊!” 张若紫偷偷瞟了皇帝一眼,她刚刚哭过,眼里还是水光潋滟的,一幅不胜柔弱的样子,这一眼看过去又是羞怯又是委屈,实在是太容易激起男人的保护欲了,偏偏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皇帝完全不为所动依旧面无表情。 玄澜垂首听训,完全左耳进右耳出,太后说的这些话他压根就没过一点心。 “……就算不论夫妻感情,若紫她也是你表妹,年龄比你还要小两岁,不懂事也是应该的,你就不能照顾她一点吗?”太后心里也是憋了一口气,毕竟是自己亲自替儿子选出来的皇后,结果皇帝儿子这么不给面子。 玄澜的嘴角扯了扯,露出一个嘲讽的弧度。 母后啊……朕十四岁的时候都没见您这么操过心。 他十四岁的时候,张氏这个太后整日里不是明着暗着指责他没有重用张家的人才,就是挑拨他和阿舜,和容国公府之间的关系……她似乎忘了,自己的儿子当时并没有真正的掌控这个国家。 他抬起头,看着太后张氏因为这几年的养尊处优,越发显得白皙圆润容光焕发的脸,愈发觉得心里疲累。 “朕明日会去皇后宫里,母后安心。” 要让张家大房二房斗起来,皇后那边必然也是要去显示“皇恩浩荡”的,但是重头戏还是在张家大房的张若碧这边,故而他今夜又去了碧荷轩“小坐”,当然这一小坐就免不了鄙夷了一番皇后又去太后面前告了状,以至于自己明日不能来这里了,必须得去凤仪宫一趟。 后宫的女人什么都能不会,就是不能不会装。张若碧自然是一番姐妹情深,万般替自己的妹妹说好话,实则心里恨的要死,当然对她那个只会告状的妹妹,自然也少不了鄙薄。 深夜皇帝的撵驾才从碧荷轩离开,后宫诸人咬牙切齿也只能道是张婕妤恩宠之盛,简直无人可以掠其锋芒。但是在凤仪宫的那位皇后看来,皇帝此举,多多少少有些安抚的意味在里头,因为答应了明日要来自己这里,所以今夜还要特意去安抚一下那个贱人吗?!张若紫不禁气的摔了手上的茶杯。l3l4 第65章 端倪 第65章 端倪 第二日是正元节,不用上早朝,玄澜懒洋洋的靠在软榻上看书,暗卫跪在下首恭敬向他禀报半个时辰前皇后娘娘同张婕妤在御花园中相逢,两人上演了一出“姐(hu)妹(tong)情(si)深(bi)”的好戏码。 应盛详详细细的把御花园中发生的那一幕禀报给皇帝,细致到俩个人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表情,一边禀报一边暗暗唾弃自己久经锻炼的记忆能力竟然会是用在这种地方。 半个时辰之前,御花园里,最近久经帝王恩宠·风头一时无两的张婕妤,对上了难得从凤仪宫内出来散散心的皇后娘娘,恍惚一点都没给自己这位血缘关系上的堂姐妹好脸色,利用位分上的差距压得人一跪就是小半盏茶的时间。 张若碧气的浑身发抖,冷静下来后迅速展开反击,扶着额头一脸虚弱的道,“君恩浩荡……昨夜伺候陛下,怎的才跪这么一会儿就有些受不住了……” 又颇有心得向皇后建议,“皇后娘娘您可要把身体调养好……方能承受君恩为陛下孕育子嗣啊,”她看向皇后胸前没有二两肉的地方,又看向自己饱满的胸脯,心照不宣的笑了笑,道,“好歹臣妾与娘娘尚是姐妹……听闻娘娘今日便要承宠,伺候陛下又些许需要注意的地方,些许臣妾可以告知娘娘…………” 她右手抚上自己的肚子,目光幽怨又带着无限愁绪的凝结在自己肚子上,这个动作立即让所有人都忍不住遐想的思绪。皇后被她气的浑身发抖,看见这个动作后更是直接拂袖离去,临走之前更是下令让她不跪完一个时辰不准起来。 伺候她的大宫女陪她跪着,在一旁抹眼泪道皇后娘娘欺人太甚。 把皇后气走之后张若碧已经回复了一片冷静,迅速让自己的大宫女去寻陛下,请陛下过来。 应盛躲在暗处只听见她冷笑一声道,“不长脑子的东西……迟早让你跪回来。” 那眼神阴冷犹如草丛中的毒蛇,冰冷黏腻,血腥狠毒。 应大暗卫顿时觉得:女人太可怕了!他还是同义父一样收个干儿子吧!不要娶妻了! 倚靠在软榻上的承庆帝听完这一番前因后果终于放下了手里的书,平淡道:“倒是个聪明人……可惜,用错了地方。” 应大暗卫打算收回之前那句话……女人算什么!最可怕的生物明明是皇帝才对! 仿佛是为了验证这一番情报的真实性,伍什进来禀报说是张婕妤的大宫女在殿外求见……似乎,是张婕妤出了什么事儿。 近期表现的十分宠爱张婕妤的皇帝自然不会忽视这件事,在宫女一番哭哭啼啼外加添油加醋的描述之后,带着人赶去御花园,看见张婕妤一脸苍白虚弱还强撑着跪着,还深明大义的说着,“娘娘是后宫之主……无论怎么说都是对的啊。” 勃然大怒的帝王自然对人更加怜惜,亲自把人送回宫殿,出于愧疚各种赏赐更是纷沓至来,而对皇后的观感自然是跌落谷底。 继“高傲”、“骄矜”的标签之后,又给她贴上了“心思狭隘”,“嫉妒成性”。 正月十五帝王家宴的时候,是允许宫外妃嫔的家人进宫探视的。自皇帝正式开始临幸后宫,这是第一回开恩,各家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但凡有女儿在宫里的,一个个都递了消息要进宫。 张家自然也不例外,然而在这几日宫里的消息断断续续的传出来之后,张家同是嫡出的大房二房已然生了嫌隙。 应该说原本两房暗地里就有不少龃龉,只是各自的女儿在宫里的待遇天差地别之后,两房的人那是走路看见了都对不上眼了,难得必须说上两句话还得呛两声。 张家大房是元配所出,正儿八经的嫡长子,但耐不住继室生了个女儿做了太子妃,后来又成了太后。故而在张府,大房二房的关系一直算不上太好。后来两家的女儿都入宫了更是如此,大房怨念做妹妹的人成了帝王妻,我正儿八经的嫡长孙女,做姐姐的确只能是帝王妾,不就是因为自家大爷和太后娘娘隔了个肚皮吗;二房怨念你做姐姐的勾引皇帝,抢夺本属于妹妹的宠爱,还惑乱帝心,简直不知廉耻。 这回入了宫,两房的人各找各的女儿,各说各的话。 张家二夫人去到皇后的宫里,拉着女儿的手哭诉,“婕妤得了宠,大爷一家子可算是出了一口气了……娘现在天天得看你大伯母的脸色过活,你弟弟也得被大爷家的欺负。娘现在可就全靠你了啊,你好歹可是个皇后,太后又是你亲的姑母……怎的还能让陛下被别人抢了去。” 张若紫一身皇后朝服,眼睛一酸两行眼泪就挂下来,母亲的到来让她感觉终于有了依靠,到底还是个十四岁的小姑娘,这下什么委屈都靠在母亲身上哭出来,抽抽噎噎道,“他……他那么羞辱我!大婚之夜都没有过来……让我沦为整个皇宫的笑柄……我,我凭什么要去讨好他!” 张皇后表示自己很委屈。 二夫人简直气不打一处来,道这个女儿果然是被自己宠坏了,“皇后娘娘你赌什么气啊!他是皇帝啊!不是你爹!就你这么一个女儿……干什么都巴着宠着你!后宫那么多女人,去谁哪里不是去……凭什么他堂堂皇帝要过来看你的脸色受你的气!” 听闻素来疼宠自己的母亲说出这样的话,张若紫脸色煞白,强咬着嘴唇硬气说,“还……还有姑母!” 张皇后表示有姑母护着的自己不屑去讨皇帝的欢心。 “禁言!”张二夫人脸色立刻就变了,“以后这种话可说不得!” 犯大忌了,张二夫人想,到底是什么事情让自家女儿觉得有了太后,就可以不管皇帝了,可见是娇宠的太过了。她心里隐隐约约浮上一丝不好的预感,但并没有深究,只是将其归在了女儿失宠的恐慌上去。 张二夫人决定要好好严厉教育自己的女儿,“你的女则女训都读到哪里去了?!夫为妻纲都忘记了吗?!嫁了人了夫君就是你的支柱,这深宫里头,光有一个皇后的名头没有陛下的宠爱你是想守活寡吗……好歹也要有一个傍身的子嗣啊!” “太后,再说太后……”她的声音压低下来,“说句大不敬的话,太后娘娘又能护你到几时……” 张若紫心里一惊,捏着帕子抹眼泪的手都停了下来,张家二夫人叹了一口气,换了件事儿说,“听闻陛下今日要来你宫里?” 张若紫迟疑着点了头。 “好好哄着些陛下……你同陛下到底是表兄妹,自小相识,还是应当有些情分在的……”她又压低声音,“可要靠这一晚上吧陛下的心给拢住了……母亲教你……这闺房里头啊…………” 最后张二夫人离开的时候,皇后娘娘红着一张脸,嗫喏着说不出话。 而在婕妤的碧荷轩里,张家大夫人拉着女儿的手一脸欣慰,听说了今日上午发生在羽化原的事后更是能老泪纵横,道怪不得婕妤的脸色那么苍白虚弱,“委屈你了……是爹和娘没用,不能替你挣来皇后之位,致使你如今还要这么受人磋磨。” “娘说的什么话,”张若碧将今日陛下赏赐的一个红玛瑙镯子带着母亲手上,道,“当初是女儿自己要入宫的,万没有入了宫再怨恨母亲的道理。” “若紫她自小被二嫂宠坏了,又是那副骄矜的脾气,哪里斗得过女儿呢……母亲放心,女儿自然能给自己挣一个前程出来。” “诶,”张家大夫人叹了一口气道,拿出一匣子的银票交给她,“深宫凶险……母亲也帮不了你太多,唯有从银钱上给你点助力。手头宽裕,打点什么也宽裕些。” “你要自己保重……有事儿就让人递个信儿出来。” “母亲放心。” 是夜,玄澜如诺去了凤仪宫,然后发现皇后像是开了窍般,一直小心翼翼的伺候,好几次感觉她又要发脾气了结果又忍了下去。玄澜不屑轻笑一声,知道这怕是张二夫人的功劳了。张二夫人怕是指导的很深入,她这个皇后若是不那么高傲目中无人,加上她年纪小又带着分天真,倒是能够看出几分娇俏出来。 只是可惜了,与他眼里并无二般区别。 在凤仪宫坐了一个时辰,由暗卫布置好全部的现场,他依旧赶回自己的寝宫入睡,睡前还突然想起来,特意让伍什又去私库挑了些东西送去碧荷轩。 捏着茶杯,嘴角嘲讽着,毕竟,他可是深深的宠爱着张婕妤的承庆帝啊。 边关雁翎城。 祈舜一行人马快马加鞭十数日,日夜兼程,终于赶到了边关。 第66章 边境 第66章 边境 啊啊啊啊我还差一千字再给我一个小时不对明天要锁四千字也就是还有五千字qaaq 雁翎城。 祈舜一行人日夜兼程,快马加鞭十数日,终于赶到了边关。 边境都城,身在边关就墙的建造都与中原地区不同,没有了那些富庶繁华的表象,愈发显得朴实厚重,铁血强硬,漆黑深重的颜色像是被血浸染久了,金钩铁画的轮廓昭示马蹄踏踏,风雨遥遥。 在城门口守卫检验的士兵纪律严明,做事干脆利落,见这一行人马并不敢轻易把人放进城,立刻就去请了今日轮值坐镇小将军。 来人是熟人,叶老侯爷之子,叶青云。 熟人好办事,叶青云很快就将人领到了军营,说实话一见面他也吓了一跳,万万没有想到这次来的是这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京都里的权势斗争他看不明白也不必明白,就五年前的那一回照面来看,这位王爷是个有魄力也能干事儿的主儿。 祈舜拢了拢斗篷,企图遮住自己的半张脸,但奈何他这斗篷实在是太招摇了,一看就是非富即贵,城门口的目光都直愣愣往他哪里戳,祈舜无奈只能放弃,眼角的的余光瞥见从乌毅马上下来的杨清,整个人被大一号的斗篷藏得严严实实,帽檐遮住他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精致的下巴无所谓了,杨清那张脸别被人看见就行。 其实他担心过度了,就算杨清那张脸被人看到,也没有人会发现他同当今圣上长得颇为相似。因为只要承庆帝不想起来弄一出儿御驾亲征,边关这些人恐怕一辈子也没有那个气运得见天颜,难得有几个人见过当年的小皇孙的,那也是当年的小包子,与今日实在不可同日而语。 有些事情心知肚明就好,叶青云看看那露出来半个精致下巴,相对于这一队彪形大汉来说几乎小了一号的身高体形,以及旁边那黑面侍卫恭恭敬敬,不敢有过多身体接触的姿态,心里已经猜个不离十了。 素闻翊亲王只爱蓝颜不爱红颜,既然自己不远千里把“家属”带来了边关,想必是相当看重的了,也好,省的在军营里闹出什么糟心事儿。 祈舜这次来边关目的很明确,就是灭了犬戎蛮子,五年前的仇他不是不报,只是之前暂时腾不出手。 现在他腾出了手,自然要把这群蛮子收拾了。 这一次边关八百里加急报到京里去的急报是犬戎人深冬突袭,奇兵袭击了一个边境重镇,劫掠了其全部存粮,然后走的时候还放了一把火,整个小镇差点就被付之一炬,变成了死镇,之后就速战速决迅速撤兵。看见狼烟前来增援的援兵气的火冒三丈,只能选择先救人,之后再怎么引诱戒备,犬戎人就窝在草原深处不出来了。 想来犬戎人也是想明白了,每年秋季打秋风小打小闹那么一点肉实在是不够看的,索性干一票大的,集结个两三万人去劫掠一个镇,大部头去搬镇里的粮仓,一个一个的抢到多少算多少,全算你自己的。最后走的时候再放一把火,谁都顾不上谁。 其实这事儿就算是八百里加急传到京里,也都已经既成定局了,犬戎人已经躲进了草原深处,被劫掠的那个镇也几乎快被一把火烧成了废墟,死的死伤的伤,京里唯一能做的无非就是下令剿灭犬戎人。 可是剿灭犬戎人不是一直在干吗从立国起,犬戎人就一直在边境闹腾,闹腾了这么多年,也剿灭了这么多年,不也是还在闹腾么。犬戎人一躲进草原深处,咱们就什么辙都没了。 几个大部族联合起来,十几万的人,虽说是妇孺小孩一起十几万吧,但是人家是在马背上长大的,提到上马就能作战,要说全部剿灭,没有个几十万的大军搅进草原,那是想都别想。 深入草原去征战也不是没有过,十五年前先帝御驾亲征,的的确确杀了他们的威风,杀的他们十年不敢有动静,可是十年后,犬戎人恢复了元气,这个祸患就又起来了。 好吧,那就打吧,先帝御驾亲征,那是三十万的大军压下去,硬生生把人碾压成沙,拿着举国之力在这里耗,三十万人一天就要多少口粮隆平二十年的励精图治全都耗这上头了。 况且夏朝军权一份为二,五军都督府只有掌兵权,调兵权在兵部,没有调兵令,哪来的三十万大军,除非你是皇帝,说的话可以当圣旨。五年前太子带来的那二十万人已经全部打散整合进了五个边关重城,没有兵部的调兵令,自己集结军队,那就是造反。 这事儿是个麻烦事儿,祈舜原本没必要掺进来,在军队里搅合,吃力不讨好不说,还没的落个猜忌,当然他相信除非他真的扯面大旗造反了,玄澜就算猜忌他也不会对他怎么样。 事实证明,这侄子没白养,还算有点良心,他是带着密旨来的,密旨上写着任命翊亲王为雁州总督,统领凉城、朔城、寒城、兰城、沙城并雁翎城,掌六城盐铁大权,三军人马任凭调动,无需兵部调令。 还好这是密旨,不然朝堂上那些大臣说什么也不会答应,这分明就是摄政王当不成了,跑去边境当藩王了啊,一个处理不好,那就是分裂国土的后果。 等明面上圣旨下来后,大臣们想必挠着脑袋也想不通,皇帝怎么就能这么大胆,就算信任翊亲王也不带这么干的。 承庆帝拿出帝王深沉的笑意,看的那些人毛骨悚然自觉退避不可否认某一瞬间闪过一种阴暗的心思,若是皇叔真的造反就好了,这样他把人锁一辈子也没人敢说什么。 完全想不到侄子是这幅心思的某王爷还在替侄子考虑,玄澜登基后天灾没少碰上,国库的那点储备不能让自己这边的大军生生耗掉了,犬戎人要灭,但不能凭蛮力硬干。 具体如何落实,某王爷看向自己身前跪着的某两个情xi报zuo头子日后大夏边境百年内是如何光景,就看你们的了。 犬戎不除,他此生不安。 他没有忘记五年前自己深入犬戎王帐后立下的誓言: 有生之年,必灭犬戎王庭将犬戎逐入草原深处百年不得回返 ================ 边关一片紧张,翊亲王这位前摄政王先雁州总督到来让所有人都绷紧了弦,鉴于钦差大臣以及尚方宝剑的压力,大家伙练兵练的如火朝天,没办法啊,谁让之前自己那么不争气,让犬戎人把一个大镇都给烧了,必须得挽回点印象分,所有人都给老子练,玩命儿的练。 边关一片操练声,哪个营地里弥漫的都是浓浓的紧张备战的氛围,然而京都依旧一片歌舞升平,战事只要不打到京都郊外,这些身在繁华迷梦中的人是不会有感触的。 开元大道上吹吹打打锣鼓喧天,仔细一打听才知道是容国公府又在办喜事了,容国公嫡幼子同香罗郡主的婚事,圣上亲赐。之前因为安小公子要全力准备科举,这婚事便也一直拖着,长公主府也想多留郡主一年,如今科举也中了,郡主也十七了,万没有再拖下去的道理,这方在承庆六年,择了个良辰吉日,办了好事。 说来也奇怪,这容国公最小的这个儿子明明不是亲生,却是最受宠的,人人都知道这小公子是过继来的,偏偏比正儿八经的嫡生子更受重视,就连这婚事,都是安祖贵妃出马,亲自选的人,最后圣上大笔一挥,亲自定下长公主府的香罗郡主。 长公主是先帝一母同胞的姐姐,颇受先帝重视,在宗室内内也威望很重,和容国公府这么一联姻,安家那就是彻底成了皇亲国戚。由此看来,安家怕是深得皇帝信任,自家的女儿有婚约进不了宫,没关系,朕皇室里挑个郡主嫁过去。 这里还得一说,安家适龄能进宫的女儿就一个,嫡长孙女安纪菡,但这位早就和镇国候有了婚约,镇国候燕钺少年袭爵,后又被皇帝选中,入宫做了伴读,现在又被皇帝扔到边境去历练,没个一两年怕是回不来。 安大小姐表示没关系,王爷表哥替本姑娘看着,某人要是敢在边关拈花惹草给我带个庶子小妾回来,呵呵,王爷表哥打断他第三条腿表妹我没意见。 被自家小小叔和嫂子成婚后的伉俪情深恩爱不疑,完全没有侍妾通房糟心事的完满婚事一刺激,安大小姐就给自家王爷表哥去了这么一封“家书”,表达了一下对表哥及边关将士的慰问之情,以及对某未婚夫的“慰问”之情。嗷,感谢表哥是断袖,没人怀疑他俩儿有苟且。 祈舜收到“家书”,笑完之后把信扔给某得力干将侯爷,让人回去写好回信再交给自己。某未婚夫侯爷表示青梅竹马这么彪悍咱已经习惯了,自然是大表特表忠心最后苦着一张脸不得不又在信尾委婉的提了提,让自家未婚妻多注意注意皇帝的情绪。 安纪菡收到信对着最后几句那是一头雾水,但是燕钺真的是不得不提。他好歹也在皇帝身边当了这几年的伴读,可以说算是除了伍什这个贴身大总管之外,与承庆帝接触最多的人了,同翊亲王接触的时间也不少有些事,这么几年下来,他多多少少也能够看出些端倪。 就王爷藏的那个人燕侯爷哭丧着脸想,迟早得爆啊 这边写完给自己未来妻子的信,那边又拿出特制的笔墨写另一封信,写一下咬一下笔头,写一下咬一下笔头,当真为措辞伤尽了脑筋,生怕陛下一个不高兴就做出了什么不顾后果的事儿来,心里把那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王爷的意中人”凌迟了千百遍。偏偏王爷把人藏的严严实实,一到雁翎城就把人安置在了临时腾出来的总督府里,院里院外,重兵守卫,简而言之一句话,除了王爷他自己,旁的人别想看到那小子一根头发。这情深意重重重保护的架势,让他不相信那是“意中人”都不可能,别特么说是意中人了,说是未来的王妃他都信。 自从当初他猜出了承庆帝心思的那一点点苗头,他每天过的那叫一个提心吊胆,特别是陛下,看他被自己的猜测吓得脸色煞白,还意味深长的在那里笑。意味深长的意思是,从此以后,对着自己,陛下对王爷的某些心思更加肆无忌惮了,一些儿不可告人的事还特意交给自己去做。 天知道他低头说“遵命”的时候嘴唇都在抖啊。 这回来边关,表面上是陛下放自己来边境历练,然而实际上的事情只有自己清楚。第一任务,保护好王爷的安全,王爷若是断了胳膊少了腿,自个儿也不用回去了,老老实实战死沙场吧。第二任务,事关王爷的一切事情无论大小皆要上报,事无巨细,不能遗漏任何细节。 要是没有前一条,他指不定以为陛下是想要对付王爷了,可是有了前一条呵呵,燕侯爷表示,劳资适合在战场上直来直往做先锋啊不适合细作情报工作啊更不适合搞感情侦查判断啊 这两封信不日就送到了京都,安大小姐听了嘱咐还特意借看望祖贵妃的借口进宫一趟,觉得皇帝表弟一如既往的酷炫狂霸拽叼炸天,没有任何问题,着一定是那死脑筋多心了。 承庆帝打开某封通过特殊渠道直接送达自己手里的信,一打开字里行间的怨念扑面而来,承庆帝淡定无视。哪儿来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无非就是他自己都没把人抓到手里,自己的伴读怎么能美人在怀成亲生子去呢。 至于真正的事儿,当然都是暗地里应龙卫的人在做,燕钺那只是顺带的。 只是可惜玄澜放下手中信笺,垂下眸子,那个重重保卫的院子,连应龙卫的人都没能混进去。 那里面住的到底是什么人。 好了下面就不用看了我还需要一个小时我要做一个手残志坚之人 这边写完给自己未来妻子的信,那边又拿出特制的笔墨写另一封信,写一下咬一下笔头,写一下咬一下笔头,当真为措辞伤尽了脑筋,生怕陛下一个不高兴就做出了什么不顾后果的事儿来,心里把那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王爷的意中人”凌迟了千百遍。偏偏王爷把人藏的严严实实,一到雁翎城就把人安置在了临时腾出来的总督府里,院里院外,重兵守卫,简而言之一句话,除了王爷他自己,旁的人别想看到那小子一根头发。这情深意重重重保护的架势,让他不相信那是“意中人”都不可能,别特么说是意中人了,说是未来的王妃他都信。 自从当初他猜出了承庆帝心思的那一点点苗头,他每天过的那叫一个提心吊胆,特别是陛下,看他被自己的猜测吓得脸色煞白,还意味深长的在那里笑。意味深长的意思是,从此以后,对着自己,陛下对王爷的某些心思更加肆无忌惮了,一些儿不可告人的事还特意交给自己去做。 天知道他低头说“遵命”的时候嘴唇都在抖啊。 这回来边关,表面上是陛下放自己来边境历练,然而实际上的事情只有自己清楚。第一任务,保护好王爷的安全,王爷若是断了胳膊少了腿,自个儿也不用回去了,老老实实战死沙场吧。第二任务,事关王爷的一切事情无论大小皆要上报,事无巨细,不能遗漏任何细节。 要是没有前一条,他指不定以为陛下是想要对付王爷了,可是有了前一条呵呵,燕侯爷表示,劳资适合在战场上直来直往做先锋啊不适合细作情报工作啊更不适合搞感情侦查判断啊 这两封信不日就送到了京都,安大小姐听了嘱咐还特意借看望祖贵妃的借口进宫一趟,觉得皇帝表弟一如既往的酷炫狂霸拽叼炸天,没有任何问题,着一定是那死脑筋多心了。 承庆帝打开某封通过特殊渠道直接送达自己手里的信,一打开字里行间的怨念扑面而来,承庆帝淡定无视。哪儿来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无非就是他自己都没把人抓到手里,自己的伴读怎么能美人在怀成亲生子去呢。 至于真正的事儿,当然都是暗地里应龙卫的人在做,燕钺那只是顺带的。 只是可惜玄澜放下手中信笺,垂下眸子,那个重重保卫的院子,连应龙卫的人都没能混进去2907201 第67章 宫斗 第67章 宫斗 两年后。 雁翎城周边的山脉里,一堆堆篝火悄悄燃起。属下寻好避风的山洞,又将猎物烤熟了递给祈舜,山洞外的寒风呼呼的刮过,果腹之后,一行人拿出各自携带的皮裘,除了守夜的人之外,每个人都找了个平坦的岩壁靠好,一晚上就打算这么凑合过了。 整个山洞忽然就这么寂静下来,山洞外星夜茫茫,白雪簌簌落下,山洞内响起轻微的鼾声,以及木柴燃烧时噼里啪啦的声音。偶尔漏进一阵风,篝火一阵跳跃,在凹凸的岩壁上舞出斑驳的光影。 祈舜掀开盖在身上的皮裘,示意守夜的人不要发出声响,自己一步步踏出了山洞。明月高悬,白雪反射了月光,天地间并不显得昏暗,山林间几乎没有什么风,倒是显得格外的永恒静谧。祈舜深吸一口气,感觉肺里都清新了不少。闻惯了京都里奢靡复杂的空气,雁翎城粗犷豪放的炊烟,这杳无人迹的山林里,空气倒是显得格外的清爽,有一种冰雪般剔透的干净幽凉。 自两年前开春的全军演武之后,三千天狼卫被他选拔出来,经过两年他不间断的锤炼,这三千人每个人都是勇冠三军的精锐将士,独当一面都不在话下。每一回入冬,他都会把人拉出来拉练,三千人化整为零,分为六十个小队,扔进这莽苍的山脉里。这种高度紧绷的生死磨练是任何按部就班的营地训练都无法替代的,是生是死磨练了多少就全看个人造化了,为期一月,所有人只需在腊月前五日回到雁翎城便好。 每一回冬日拉练他自己也都会参与,燕钺自然也不例外。两年前天狼卫初初成立之际,燕钺被他任命为这三千精锐军的统领,这是他从从开始选拔之初就想好的事,这样一支精锐的军队,在他离开之后必然还是要交还到玄澜的手上的,而这个人选,除了燕钺之外,没有更好的了。 不管以前的情分如何,现在玄澜是皇帝,就算他信任他,自己也不能不知好歹妄自尊大。 不知不觉他来边关已经两年,两年时间里按玄澜的资质,想必已经真正掌控了朝堂,张家应该也蹦跶不了太久了。他在边关“拥兵自重”,玄澜在朝堂上的压力想必也很大,既要压下朝臣的谏言,又要保证对雁北粮草的供应,那么他也应该作出点成绩来了。 左手天府,右手天狼,这是他最初的设想。天狼已经练成,天府也不负他所望,探子早已悄无声息的渗透进了草原。 内斗这东西,并不仅仅出现在大夏皇宫,犬戎王庭,自然也有利益纷争。 这次出来拉练,最重要的一点,是与犬戎王庭的某些人接头。 京都皇宫。 内斗这东西,一种是能够共患难不能够同富贵,两人在血缘上无甚牵连,但因为曾经一起历经生死抗过诸多艰难,从而建立起深刻的友谊,但是真刀真枪不能够斩断两人的信任,富贵荣华却可以将所谓的信任腐蚀的点滴不剩;另一种是压根不存在信任这种东西,两人只在血脉上有所牵连,于是当利益的抉择摆在面前,两个人几乎都会毫不犹豫的将刀子捅进对方的肚子里,名义上的兄弟姐妹算什么,至高无上的只有自己。 人性本善还是人性本恶自始至终都是儒家的一个大辩题。或许在面临生死抉择的时候有人能够把活下去的机会让给其他人,但当利益面临抉择,没有人会放弃自己的利益去保住他人的利益。 前者详情参见跟随太/祖帝开国的左右两位大将军;后者详情参见皇宫里*型的两姐妹张皇后和丽嫔。 对,丽嫔,张婕妤的位分升了。 并且是由于不遗余力的黑了身为皇后的堂妹,所以她的位分升了。 如若让祈舜来说,他会说这种表象俗称白莲花,亦或者心机、婊。 不知道是先天性格障碍还是后天教育缺失,皇后张氏的脑袋里始终缺了一根弦,总是容易鲁莽冲动,然后就这么踏进她姐妹给她设的陷阱里。看的玄澜不顺手推一把都不行,若不是这两人确实有两分相似,他都忍不住怀疑他们到底是不是姐妹了。 不过转念一想倒也释然了,老张元配没出问题,张家大房的人还是有点脑子的,继室可能确实天生有点缺陷,一个一个二房出来的人总是让人控制不住暴虐的杀意。 包括太后张氏。 玄澜少年经历剧变,对人心的观察那是再敏锐不过。他早就在一次又一次的心灰意冷中明白,他之于太后张氏,不过一巩固地位之筹码。以前是为了巩固太子妃的地位,现在是为了巩固太后的地位。 这一次的争执发生在太液湖边,谢昭仪不知哪句话冒犯了皇后,弄得皇后非要杖打她二十大板,大家都是养尊处优的宫妃,细皮嫩肉的,二十大板谁受得了。最后在苦苦哀求之下,皇后指着谢昭仪身边的大宫女说,“那就打她吧!” 好,宫妃她知道自己不能随意打杀了,一介宫女仗着自己皇后的身份还是可以打杀的。 恰逢此时丽嫔赶过来劝说,这两姐妹相见那是分外眼红,丽嫔没说皇后还可能饶那宫女一条命,丽嫔一劝说那就是往死里打了。 最后再三方人马的推挤争吵之下,谢昭仪一个脚滑,掉进了太液池。 当然是脚滑掉下去的还是被人推下去的,这点另说。 在皇后还没反应过来愣怔之际,丽嫔已经利索的指挥太监下水救人了,眼见太监都一个一个扑腾着下水了,丽嫔转过头来对着皇后劈头盖脸就是一句: “皇后娘娘,臣妾敬您德主中宫,怎的不分青红皂白就将谢昭仪推下了水!” 好,一句话就给此事定下了基调,皇后反正是说不过她的,皇后素来骄横跋扈大家也是知道的。 这寒冬腊月里,在那冰冷刺骨的湖水里一泡,谢昭仪救上来就发起了高热,一番折腾下来生生去掉了半条命。陛下为显安抚,并且以儆效尤,皇后被敕令禁足凤仪宫,收回凤印,后宫诸事由太后决断。 当皇后无法坐镇中宫的时候,由太后来决断后宫诸事,按理来说,这样的安排是没有问题的。但是这回这个太后心偏得太过了,她自然能够猜出来皇后禁足凤仪宫这件事是谁在背后捣鬼,必然是丽嫔无疑。 这件事已经定调了,但是后宫之中,太后若是刻意要整治一个妃子,那真是再容易不过的事儿,自然有千百种手段。 只能说张家大房二房内斗的太过,竟完全不像是一家人。很快,太后就网罗好了罪名,还拿出了所谓的证据,罚了丽嫔禁足。 出乎意料的,这一回,皇帝并未像往常一样护着她。 捧高踩低,人走茶凉,一旦觉察到丽嫔有失宠的势头,以往种种对于碧荷轩的优待都不复存在,甚至连基本的份例都领不足了,无烟的银炭变成了黑炭,做夹袄的貂毛也全变成了兔毛,一夕之间,向来繁华的碧荷轩就萧瑟的很。 在这个时候,丽嫔身边的大宫女寒枝悄悄的来到了一个偏僻的宫殿,一个身材伟岸的男子在这里等着她,背对着她负手而立,有一旁合黑衣的下属递给她一包东西,那男人道,“回去把太后赐给丽嫔的香丸给换了。” 若是有朝堂之上的大臣在此,必然能认出这个声音,正是九龙御座上每天对他们发号施令的那个声音。 寒枝又悄悄的沿着小路回去了,然后立刻就偷偷的把太后之前赐下的香丸给换了。 这个冬天是张若碧入宫两年来最难熬的一个冬天,很快,碧荷轩的香丸就告罄了,屋内就只剩下燃烧黑炭时一股焦黑的味道,极其难闻这时候下人说,“之前太后娘娘赐给每个宫里的香丸还有些许,娘娘要点上吗?” 张若碧也着实没有想太多,既然是每个宫里都赐下了的,那就点上吧。 就这么点了半月之后,许是因为入了寒又没有银炭可用,自小养尊处优没吃过这等苦的丽嫔一下子就病倒了,寒枝苦苦去求了太医,才求得一位老太医过来相看。 老太医一进屋,问到屋内混杂的气味就狠狠皱了眉头,再给主子一把脉,那真的是一副当说不当说的表情。 “老太医但说无妨。”丽嫔虚弱道。 “娘娘的确是受了寒,微臣开两幅方子,娘娘修养几日便好……只是……”古往今来从来都是这个只是最折磨人,老太医踌躇道,“只是……按脉象看……阴脉受损,娘娘今后恐于子嗣有碍!” 一瞬间仿佛一道惊雷当空劈下,眼前白光一片,张若碧久久回不过神来,颤抖着问道,“老、老太医……您说什么……” 老太医一个磕头,“娘娘保重!” 一瞬间屋内只听见躺在**的丽嫔急促的呼吸声,伺候的人全都低着头不敢多说一句话,许久才听得她道,“可知……是为何?” 老太医起身,仔细辨识了屋内的糕点、食物盒香料,连每一个婢女身上佩戴的香包都不放过,最后捧着正在燃烧的小香炉,恭恭敬敬奉上。 张若碧看着那小香炉,只感觉脑中一阵眩晕,咬牙切齿道,“真是……好哇……”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江水轮流转,在丽嫔禁足之后,太后去求了求皇帝,提早将皇后的禁足解了。 把皇后叫去西宁宫,又是好一番说道,滔滔不绝旁敲侧击的说了一天,中心思想无外乎一个,趁着现在没有丽嫔争宠赶紧抓住皇上的心,至少肚子里要有一个嫡长子,万万不可让丽嫔生下头胎。 之后还给了她一包药,让她给皇帝服下,说是更加容易受孕。 张若紫刚刚禁足被放出来,还是老实的,皇帝的翻脸无情实在是让她怕了,这下立刻点头应是。 玄澜听到应龙卫的禀报不屑一笑,这辈子谁都没能耐生下他的嫡长子,除非那人会生。 “去,让这些话传到丽嫔的耳朵里去。” 于是当丽嫔走过回廊,不经意间停到两个小宫女在聊这件事时,整张脸都被愤怒扭曲了,那句“万万不可让丽嫔生下头胎”就像一把刀子直直的戳进她心里去。指甲狠狠的掐进肉里,渗出血迹也不自知。 心里不断的告诉自己要冷静,奈何脑子就像着了火,各种阴暗的念头不停的盘桓回转……也罢,既然你不仁,就勿怪我不义。 某一回家宴,皇后献上一舞“霓裳”,技惊众人,艳冠群芳,陛下当日便在凤仪宫留宿。 之后好几日,陛下皆宿在凤仪宫。 丽嫔禁足之后,这是轮到皇后受宠了,一时间立后恩爱无两。 张若碧眼里迸射出强烈的恨意,手扶在寒枝的臂上,捏的她忍不住吃痛。 “霓裳”算什么,京都贵女里她的一把好嗓音才是真正超越了众人了的,着人去给伍什大总管送了银子,只愿他能在陛下路过周边的时候引他往碧荷轩走一回。 回过头伍什就老老实实的向陛下请罪,银子放在地上,叩头听候吩咐。 玄澜不以为意,瞟了一眼就随口道,“给你的你就收着。” 于是此后张若碧日日一身清浅的素淡衣服,抱着一把琵琶倚坐在庭院,面上不施脂粉素颜朝天,倒是更显几分清丽。 终于有一日,婢女跌跌撞撞的跑来,按捺这兴奋的声音,“来了来了……陛下往这边来了。” 张若碧立刻抱好琵琶弹奏,一张口就是缠绵悱恻的靡丽: “几回花下坐吹箫,银汉红墙入望遥……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注1] ”好一个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承庆帝大步流星踏进来,低沉的声音还带着笑,“爱妃可是在怨朕?” “臣妾何敢?”一低头,我见犹怜,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 理所当然,当夜承庆帝留宿碧荷轩。 丽嫔复宠。 第68章 十九 第68章 十九 皇后刚刚没受几天的宠爱,丽嫔就又复宠了。 因着皇后本人平日里着实是骄矜蛮横了些,以至于后宫诸妃都在幸灾乐祸,没一个帮她说话的。并且心里难说有多少庆幸,以往只有一个娘家和身份做倚仗,就在后宫横着走了,如果又得了帝王的宠爱,说不准还有没有其他人的好日子过。 所有人都道丽嫔复宠总好过皇后得宠,好歹她们在丽嫔手下还能有一条活路,不论是真高兴还是假高兴一个个都带着人带着礼去碧荷轩,一时间碧荷轩又变得门庭若市起来。 谢文萱裹着厚厚的皮裘,绣花鞋在雪地上踩出一个个脚印,侍女给她打着遮雪的伞,主仆两人往碧荷轩赶去。月前那一场落水去掉了她半条命,现在一受风就咳嗽个不停,她永远都忘不了太液湖那冰冷刺骨的湖水,更不会忘记那个把她推下湖水的人。旁人只道是皇后心狠手辣,一怒之下把她推入湖里,唯有她在回首之间,看到了那只带着翡翠玉镯的手——翡翠上雕刻着鱼戏莲花,那是滇南上供的极品帝王绿翡翠,不久前伍大总管亲自捧着,赐给了碧荷轩。 这姐妹两个一般货色,不,这后宫诸人都是一般货色,包括她自己。 曾经少女慕艾,尚能在御花园里拦下王爷,只盼能同她说上两句话,也好断了自己的念头;如今入宫两年,她不是也能一脸平静的去给差点杀了她的仇人道喜么。 有什么不能忍的,深宫重重,步步危机,只愿兄长在宫外一切安好。 偶尔顺着飞起的檐角看向宫外,看向遥远的边关…………罢了,那人,已不是她能想的了。 一场富贵,一场荣华,一场豪赌,一生枯寂。 不过是一出纸醉金迷闹剧,一首步步惊心的曲。 碧荷轩里,除了皇后之外,几乎所有的妃子都来了,同众人寒暄的本事她也练得炉火纯青,丽嫔问她身体好些了没,她道好些了,言谈之间未露一丝破绽。 待得寒暄完后所有人离开,张若碧才静下来,静静的喝了一杯暖茶。 这一场极其短暂的失宠又得复宠之后,所有人都在看皇后的笑话,唯独她自己无动于衷。 这算是多大点的笑话……有什么可看的呢。 热茶喝下去,脏腑里感到一阵暖意,右手轻轻抚上自己的肚子……好像又听见老太医在她耳边说“于子嗣有碍”。 手指渐渐握紧……这算是夺子之仇吧! 真狠呐……身在后宫,没有什么比让人不能孕育子嗣更狠毒的了,直接就断了她的后路。就算她有帝王宠爱又如何,色衰而爱弛,没有子嗣傍身的她,最后也不过一捧红颜枯骨。 什么血脉亲缘!都见鬼去吧! 现在的笑话有什么好看的,她那个好妹妹还是皇后,她还是位分低了她好几级的嫔妃——唯有有朝一日,她凤冠加身,把她那个好妹妹踩在脚底下,那才是看笑话的时候! 缓缓深吸几口气,平复自己的呼吸,她开始细细思索自己计划中的不妥之处。 要扳倒皇后,首先,第一位的阻碍,便是太后。只要太后还在,皇后就永远不会倒。 太后……呵,她那个好姑母也是被蒙蔽了双眼,没见陛下同她都很疏离了吗。 她虽然赐给她那种绝子的香丸,但是她是晚辈,总是要孝敬长辈的,不是吗? 脑子里已然有了几分的筹划,她吩咐宫女备好糕点,准备亲自往拙政殿去一趟。 》》》》》》》》》》 拙政殿里,玄澜难得的并没有在批阅奏折。 他手上拿着一袭毛色纯白没有一丝杂毛的雪狼皮裘,边上是两块护膝样的皮毛,玄澜连嘴角都轻轻的翘了起来,瞧着便是心情极好的样子。 伺候他的伍什深谙拍马屁精髓,龙屁要小心拍,一不小心容易拍龙尾巴上,陛下一尾巴甩过来你就得吐血;然而只要王爷送东西过来,那就赶紧往死里夸,陛下保证听得通体舒泰,一个高兴那就仕途钱途都有了。但是注意,此项仅限于王爷送过来的东西,不限于王爷本人,王爷本人你若是夸的过头了,那就不是拍到龙尾巴上的事儿了,那就是龙嘴上头拔胡须的事儿啊——简单来说四个字,不要命了。 龙(陛下)这种奇怪的生物,他护在爪子里的东西,那是别人多看一眼都不行的啊。 这回是陛下十九生辰,王爷备的生辰礼和书信都提前送到了。这两年来但凡是王爷从边关送东西回来,陛下都是龙颜大悦,哪怕只有只字片语,陛下那也是珍而重之放的好好的,更别说这回这一件由王爷亲手猎的雪狼王的皮毛制成,通体雪白没有一丝杂毛的斗篷了。 小心翼翼端详着主子的神色,伍什道,“王爷能猎到这头雪狼王,想必是费了极大的心思的。最难能可贵的是,除了斗篷之外,王爷竟还记得给陛下做一双护膝……可见即便是在边关,王爷也始终牵挂着陛下啊。” 陛下少年时受过腿伤,虽说太医院鼎力治疗,几乎没留下什么病根,但深冬这种时候,总是要更加容易受寒一点。 不知是被那一句“费了极大的心思”还是那一句“始终牵挂”给取悦了,玄澜眼尾都微微眯了起来,漆黑的眼眸里似乎有光华闪烁,却是难得的笑意达了眼底。 两年后的他褪去了那番雌雄莫辨的容颜,倒是显得更加俊朗了。眉目依旧侬艳,但因着整张脸的轮廓都更加深邃,线条也更加刚硬,这份侬艳都化成刀锋上滑落的那一滴血,逼人的凌厉。 此刻他突然笑起来,眼神温柔,连带着线条也柔和不少,就像是春风化雨,一瞬间繁花盛开,灿若桃夭。 伍什在心底叹了一口气,陛下自亲政以来,少有情绪外露的时候,更是难得看到他真心的笑意。 一时间他也不知该扼腕陛下有了王爷这么一个弱点;还是该庆幸有王爷的存在,才让陛下有了那么一丝人情味。 “喵!”星子这头猫趾高气扬的走过来,昂首阔步,鼻子边上的胡须都颤了两颤,一幅本大王游行到此,尔等铲屎官还不快快给本王跪下的模样。 眼见着猫爪子就要往那雪白的皮毛上踩去,铲屎官大总管伍什忍不住心里替它捏了一把汗,猫祖宗诶!不知道你主子是个“喜新厌旧”的主吗,如今这十九岁的生辰礼来了,你这十岁的生辰礼咱就自觉点靠边站吧诶! 玄澜捏住它脖子上的皮毛,就把他抱到自己的怀里,一边顺毛一边道,“星子,乖啊,恩——?” 上扬的尾音带着帝王说一不二的威严,原本要炸毛的猫瞬间就安静了下来——铲屎官竟然威胁一只猫!本猫仙要回仙界告状!不对不对……本猫仙要去边关告状! 一名太监走进来在伍什身边耳语,伍什匆匆离开,又迅速回返,而后对玄澜禀报道,“回陛下,丽嫔娘娘求见。” “不见。”玄澜想都不想就能回绝道。难得他今天心情不错,可不想见这些闲人坏了自己的情绪,见他们还不如和星子玩一会儿。 (星子:哼,愚蠢的凡人,你终于承认替本猫仙铲屎是你的荣耀了╭(╯╰)╮) “等等,”思及丽嫔最近暗地里的动作,来拙政殿求见他想必是有什么事儿了,他叫住伍什,“问问她有什么事。” “诺。”伍什出去后又很快回来,“禀陛下,丽嫔娘娘来求个恩典,请陛下允她母亲进宫一见。” 有些事情怕是宫里不方便,还要宫外的母亲来帮忙吧。玄澜随口道,“准了。” “准备一下,稍后摆驾沉香殿。”宣丽娜将星子一抛,这猫就轻盈的落到了软榻上,舒舒服服的找个地儿窝好了。 阿舜的信里有题让他替他照顾祖贵妃,这事儿他自然是要照办的,阿舜不在,自然是他替他尽孝。况且他自己心里有鬼,既然决定某些事要去做了,自然要在祖贵妃面前多献殷勤。 一切就绪,准备好临出宫的时候,玄澜又突然折返回来,取出拿顶雪狼皮的斗篷,想就这么穿出去,但是犹豫了一会儿又放下,有点舍不得……最后纠结了半晌,还是毅然决绝的披在了身上。 这期间诸般纠结心态,无外乎“珍重”二字。 到了沉香殿,才发觉已经有一人先来了,来人也不陌生——容国公府嫡长孙女,他那伴读的未婚妻,安府大小姐,安纪菡。 同安祖贵妃行过礼打过招呼过后,他看向安纪菡,安纪菡同时也在偷偷的打量着他,两人之间暗流涌动。 安纪菡穿着一件雪白的狐皮夹袄,领子上缀着狐尾。他不用想,两人一对视他就猜出这一身必然是燕钺从边关给她寄来的。因为安纪菡也在打量着自己身上的雪狼皮斗篷。狐毛同狼毛是不一样的,狐毛要细软一些,狼毛则明显的厚重粗长。更加不用说一家夹袄同自己身上及地的斗篷想比较了。 真是越活越回去了,竟然在这上头攀比起来了。玄澜扶额想。 最重要的是,他心里竟然还隐隐有些得意。l3l4 第69章 五石 第69章 五石 得了恩典,丽嫔就递了口信出去,让母亲进宫前来一见。 母女准备在屋内好好叙叙感情的时候,张若碧朝泡完茶的大宫女看一眼,寒枝非常自觉的就低头走了出去。 屋内,张大夫人拉着女儿的手说,“前几日你好好的突然被幽禁在碧荷轩,母亲得知消息可是担心坏了……” 屋外,寒枝关门的时候偷偷留了一手,门并没有关严实,她给留了一条缝,这样的话贴近门边还是能够听见屋内谈话的声音的。 挥挥手,让那些太监宫女都站的远些,自己亲自守在房门口。 约有一盏茶的时间,母女两人都在叙些闲话,一盏茶后,屋内的声音渐渐的压低了,打起大气精神,佯做低头,实际上支愣着耳朵在细听。 晚膳的时候,趁着去取膳食的机会,装作拍着裙子上的泥点,停下来对跟着的宫女说,“你们先把这膳食给娘娘送过去,我这裙子好好的怎的就溅上了泥点了。” “是,寒枝姐姐。”她是贴身伺候主子的一等宫女,这些二等宫女自然都听她的。 在一堵灰扑扑毫不起眼的石墙边蹲下,装做拍裙子的样子,实则迅速的环视了周围一圈,没人,然后眼疾手快的将一张纸条放在一块石砖下,又若无其事的起身离开,脸上还带着裙子脏了的懊恼。 应龙卫很快就拿到了情报,由首领应盛禀报给皇帝,承庆帝只给了两个字的批复:盯着。 这一盯,就盯到了张府里头去。 张家大夫人某一日外出上香,据说因被其诚心所感,那道观里的老道就给了他一瓶自己最新练出来的养颜丹。妯娌见相见,大夫人那真叫一个面色红润容光焕发,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心里先入为主了,瞧着还真年轻了那么几岁。也不知是怎么的,这养颜丹的事儿,就这么传了出去。 妯娌见那叫一个蠢蠢欲动,能够养颜的丹药谁不稀罕,她们也不是十七八那种水嫩的年纪了,老爷往院子里抬人那是拦也拦不住。可大嫂就是咬死了不松口,说是自个儿手上就一瓶,而且也没几颗剩的了。无奈之下也就只能逼问出那间道观的名字。 第二日,还不等妯娌们约好一起去那道观上香呢,这请,也不是请到府里去,而是就直接请到了皇宫里,给太后娘娘炼药去了。 带着一肚子与怨气回了屋,只道是这二嫂怕马屁还真是拍的不遗余力。 可她们又不敢去和太后抢人,于是只能回去继续涂脂抹粉,为胭脂铺的发展壮大添砖加瓦。 至于那个蛊惑了自家二夫人,一句“太后娘娘怕是也会见猎心喜”而打开了自家二夫人送人之旅的丫头,则深藏功与名,往小厨房去了……二夫人今日入宫,怕是要在太后那用过午膳才回来,可以吩咐厨子做点点心。 不曾想峰回路转,那炼制养颜丹的老道说,自己学艺不精,只是炼制最基础的养颜丹,他最近出关的师叔才是此道高手,会炼制更加复杂的驻颜丹。 驻颜丹,顾名思义,不仅能够恢复青春,还能够永葆容颜。 太后听闻后当即大喜,立即吩咐下去让他把自个儿师叔领进宫。养颜丹她用了几日,起色确实好了很多,连眼角的皱纹都少了,相比驻颜丹效果会更佳吧。 师叔领进宫,确实一个肤白貌美的俊美男子,七尺高的身材,健硕沉稳,儒雅英俊。 太后大怒,道,“让你把你师叔领进宫!不是让你把你徒弟领进宫!” 老道抚须大笑,“太后娘娘,师叔这正是吃了驻颜丹所致啊!” 恢复青春,永葆容颜,思及这八个字,太后眼睛眯起来,虽然心里还有几分存疑,但已经愉悦起来。 应龙卫的人一直在暗中盯着,这回这位所谓的“师叔进宫”终于发现有点不对了,拿不准主意了去朝皇帝禀报。 张若碧折腾的那些幺蛾子玄澜是知道的,那白眉老道是丽嫔托她母亲在宫外找来的他也知道,甚至丽嫔想朝太后下手借以扳倒皇后他也是清楚的。 对,丽嫔要朝太后下手,但他并没有阻止……他这个母后,也该让人给她点教训了。 心里对张氏已经麻木了……连张若碧都看出来他和太后不合,都敢朝张氏下手了,偏偏他那个母亲依旧自得其满,愣是一点没发觉,或者她发觉了但是不以为意,毕竟自己始终是她的儿子,这是谁也抹不去的事实不是吗。 他有时候也会替父王惋惜,皇爷爷英明一世,唯独给父王的这个太子妃,选错了。张氏,着实配不上他父王。 都说段家人情深,不说族谱上的先辈了,但说本朝,无论是太/祖帝还是隆平帝,甚至是戾太子,都曾对一个人用情至深。 只有他父王,在去世前,始终和自己的妻子相敬如宾。 幸好,他找到了自己可以用情至深的那个人。 情报上说,丽嫔的人,只接触过那个白眉老道,也就是说,这个所谓的师叔,几乎是凭空冒出来的。 他可以完全肯定,这里头,绝对有另一股势力插手了。 玄澜狠狠的皱起了眉头。 这趟浑水还真是人人都想来趟一趟。 应盛小心翼翼看着主子的脸色,眼角余光偷偷瞥着神气活现在拙政殿里圈地盘的圣上御宠,把快要冲口而出的那句“陛下您的猫在您的拙政殿里撒了一泡尿”给咽了下去。 …………喂喂!御宠大人!您是喵啊不是汪啊这圈什么地盘啊! 御宠大人星子喵高贵冷艳的一眼瞥过去:……本喵的地盘本喵做主! 应盛回过头,一本正经看皇上,等候主子吩咐,私底下悄悄的咽了一口唾沫。决定回去后立刻告诉属下,以后要离陛下的御宠喵远一点。大家伙暗卫干的挺好,坚决不去做铲屎官。 “养颜丹和驻颜丹里头是什么东西分辨出来了没有?”玄澜突然问道。 “养颜丹里大部分是滋补气血的药材,只是有几味药材性/燥,久食容易脾气暴躁……性情大变。”应盛迅速回答,默默为自己条件反射的技能树点赞。 性情大变……丽嫔这倒是一步好棋,玄澜也不确定性情大变动额太后自己还忍不忍的下。 “驻颜丹呢?” “………”应盛沉默了一会,然后硬着头皮道,“疑似五石散。” “朕面前没有疑似。”玄澜冷酷道,“自己去刑堂领罚。查清楚了再来汇报。” 玄澜沉吟下来,应龙卫说是疑似,那十有*便真的是了。究竟是什么人这么大胆,竟敢蛊惑太后食用五石散。 “陛下,那……”应盛不得不顶着帝王的气势继续问。 大约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帝王的声音继续在空旷的大殿内响起,“这事儿你们不用管,继续盯着,把背后的人给朕揪出来。” 应盛领命离去,知道太后在这位帝王心里,怕是没几点分量了。 》》》》》》》》》》 边关,雁翎城。 进山拉练的三千天狼卫在那腊月前就已经回营,回来后满大街喜气洋洋,都是一派过年的气氛,备年货的备年货有,做新衣裳的做新衣裳。军营里虽然不放年假,但也好生准备了一番,争取让大家都过个好年,唯独天狼卫这里,军营外面倒是挂上了红绸一片年气,军营里面却操练的比平日里还狠。 犬戎人没有除夕,他们那边只有长生天的祭日,正好每年都在除夕前后,所以惯例上正月里,两边是休战的。 你过你的年节我过我的祭日,大家井水不犯河水谁也别折腾谁。再加上深冬的时候犬戎人一直都窝在草原,这边雁翎关自然也不会大学飘飞的时候出兵征战。这惯例便一直延续了下来,几乎所有人都是这么认为的。 祈舜只有两个字奉上,狗/屁! 犬戎人自三年前骑兵突袭劫掠了一个边镇便尝到了甜头,这两年一直故技重施,只是都被早有防备的雁西军给挡了回去。祈舜来边关两年,过了年就是第三年了,这两年他只是在蛰伏,一边坚壁清野一边训练天狼卫。于他而言,这个正月,是到了讨债的时候了。 在兵法上除了两国交战不斩来使这一条,没有什么惯例可信,兵不厌诈,两方交战,端看谁更胜一筹。 今年犬戎人的长生天祭日正好是中原这边的正月初三。 于是年节前三天的一个深夜,祈舜就带队悄无声息的出了城,借着夜色的掩护遁入了山脉。 这一片山脉巨大直接横亘过草原,山这边是一马平川的草原,山那边便是另一个国度。因有着数次深冬拉练的经历,祈舜很顺利的带着人到了目的地。 在这一块山腰往下看去,冬日里因飘雪显得苍茫一片的草原上出现了许多密密麻麻的黑点——那里,显然便是犬戎王庭所在。 第70章 突袭 第70章 突袭 正月初三是犬戎人的长生天祭日,祈舜带着人在山林里窝了一天,正月初四之夜,在犬戎人过完祭日,最放松警惕的时候,天狼卫却悄悄的准备行动起来。 祈舜深谙潜行突击的内里,在这种银装素裹的冬日,入目皆是一片银白,他命令所有人都穿上备用的白衣,头发也全部都藏在白布里,甚至于骑行的骏马,也全部都给它们披上了一层白色的棉布。 他手上有犬戎王庭的布防图以及各王子大族的帐篷点——前者是某位王叔自己送上来的情报,后者是他的钉子策反了一位“王妃”后才拿到手的消息。 人心不足蛇吞象——最坚不可摧的堡垒,都是从内部开始溃败的。 马蹄裹布,口中衔枚,明月还在天空高悬,祈舜大手一挥,三千人如一道白色的洪流,就这么悄无声息的下了山,融入了苍茫一片的雪夜。 两年铁血训练,皆在今日一夜。 帐篷里的人还在延续着昨日的狂欢,丝毫不知外围巡查的兵士已经被无声无息的割喉。 祈舜此回突袭,志不在剿灭所有犬戎贵族……他只有三千人,一旦犬戎人反应过来,他这三千人怎么杀都不够看的,那时别说突围了,能有一两人活下来回去报信,就是老天保佑。 钉子送来的情报里,有整个犬戎王庭诸贵族和诸王子的帐篷分布点,一些德高望重势力强大的首领帐篷点,他都特意用笔圈了起来。届时天狼卫下山,会呈一条直线横穿犬戎王部而过,前头先锋部队开道,他带领精锐嫡系袭杀老可汗,中途会分出几支人马,突杀大贵族,还有一支刻意被安排出来的人马,火烧马群,马惊了之后便于他们撤离。全部人马会马不停蹄横穿而过,一切只求速战速决,不得有丝毫耽搁迟延。 从他们下山的那一刻起,整个天狼卫便已经如箭离弦,必须迅速射杀敌人,然后便如涛涛洪流回卷一般,迅速脱离回犬戎王庭,一路狂奔回雁翎城。 外围巡查的士兵被悄无声息的放倒,祈舜便带着人直奔可汗王帐而去。天狼卫犹如一把刀劈开了整个犬戎王部,两年耗尽心血的训练在此时有了回报,这一支队伍人人以一当十,各个身手不凡,不枉费祈舜当初把他们当做突袭兵来训练的初衷。 可汗王帐是整个帐篷群中最高最大也是宏伟的帐篷,整个一鹤立鸡群,十分显眼。祈舜直接杀过去,直接冲进帐篷,帐篷里年迈的老可汗正酒色上头,怀里搂着姬妾手不安分的伸到了里头去——那是一名容貌妍丽的女子,鹅蛋脸柳叶眉,楚楚可怜间透露出一股江南的婉约风情,看见他们进来神色一振,眼神里涌现出渴盼。 “你们是谁?!”老可汗一把推开身上的美人,厉声问道。 祈舜进门后就直接拔刀,然而他的刀还没落下,犬戎可汗却已经缓缓软倒,锋利的匕首自后心扎入,从胸前穿透而出,一击毙命。 那名汉人姬妾一把拔出匕首,扔开,喘着气道,“带我走!” 这个女人眼底有着孤注一掷的疯狂,她迅速补充道,“我就是给你们消息的人。” 祈舜走上前去一刀砍下犬戎可汗的头颅,确保他死的不能再死了,然后迅速转身对身旁的副将说,“带她走!” 从入帐到离开,前后耽搁了不过几十息的时间,一行人迅速上马,先锋军开道,血战离去。 出帐篷的时候祈舜还一脚踹翻了帐篷边高燃着的火把,整个王帐就一点点被火苗吞没了,待到犬戎人发现时,他们的老可汗,一击烧的连灰都不剩了。 此后又是一路追杀,当初花了五天五夜的时间从山脉中潜行而来,如今只愿哪怕能够提前一息一瞬赶到雁翎城下,幸好祈舜早就提前安排好援军接应,不然即便是烧了犬戎王帐的马群,他们恐怕也是没命活着回来。 及至抵达雁翎城下,天狼卫身上当初为了潜伏而穿的白衣,早已被鲜血浸透成了血衣,每个人身上都透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犹如尸山血海中历练归来。 》》》》》》》》》》 华京城皇宫。 应龙卫不负圣望迅速地查清了驻颜丹中的药材成分,确确实实是五石散融炼成丹无疑。 而那个在背后捣鬼的人经过层层抽丝剥茧,也被揪了出来,出乎所有人意料,竟然是早就不知道被他们忘在了那个角落里的庄王,先帝的第五子,当今圣上的五皇叔,段祈嘉。 仿佛是天生而来的直觉一般,玄澜当时脸色阴沉的出奇,突然就吩咐应盛,“查!给朕去查!三年前天坛遇刺一案,另一拨人是否是庄王在捣鬼!” 应盛当即就脸色一变,他知道三年前的那一场遇袭,是帝王心头永远无法揭开的伤疤。也是自那件事之后,他的义父辞官回家,由他接任应龙卫首领一职。 最后确切的消息回禀过来,三年前帝王遇刺,除了一拨刺杀王爷的是张府的人,另一拨刺杀皇帝的人的的确确是庄王派来的人。这一回玄澜反倒是镇定了,他沉着一张脸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没有人能看出来他在想什么。但是所有伺候近身伺候他的人都知道,这样子的帝王,才是最喜怒莫测的时候,所有人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来。 沉思中的帝王抬起头,对他的心腹暗卫吩咐,“给朕仔仔细细的盯着……没有朕的吩咐,任何人不得打草惊蛇!” 应盛感觉到一股寒气渗进自己的心里,“诺。”他道,为帝王某种不容置疑的决心。 打草惊蛇,蛇是有可能逃了的。玄澜想,这一件两件事串联起来,几乎可以肯定庄王所图非小,如若现在就动手把他抓起来,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最多落个一生幽禁。可是一生幽禁怎么够,他要他粉、身、碎、骨。 能让一个亲王死无葬身之地的大罪,唯有——谋反。 心怀不轨暗地里小动作不断的庄王并不知道,他的一举一动已经落入了帝座上那个人的眼里。 正元节之后第一回早朝,边关八百里加急的捷报终于传到了京城——犬戎老可汗授首,犬戎人内部大乱! “好!”圣上喜形于色,当即就站起为翊亲王叫好。 可是朝堂之上却有些老臣面露忧色,道,“陛下,翊亲王这已经赏无可赏封无可封了啊!” 玄澜挥手,无所谓道“无妨,这不是还有个一字并肩王的位置吗!” “陛下!使不得啊!” “一字并肩王同皇权平齐!使不得啊陛下!” “陛下切勿冲动啊!” 这些大臣们一个个都开始跪下上谏了,玄澜眼神一冷,他并没有打算现在就升皇叔为一字并肩王,只是想不到朝野之上反应这么大,如今看来此事还当早作打算。 散朝后回到内殿,玄澜拿出随着八百里加急一同送达的燕钺奉上的详细战报,看完后他心里简直又惊又怒,忍不住后怕,怒气蹭蹭蹭的往上冒——真是深入敌营深入上瘾了!不知道这是九死一生的事么! 这回已经完全没有了文治武功有所成就的喜悦,满心满眼都恨不得立刻把人从边关抓回来。 “陛下……”应盛又幽幽的突然从内黑暗中现身,天知道他有多不想现在去打扰皇帝,可是这么大的事情他真不敢瞒着,只能硬着头皮:“禀陛下,那名年轻道士……找、找上了……皇后娘娘。” “…………”承庆帝:他这是要被人戴绿帽了? 搭上皇后能够干什么呢……眼神闪烁间玄澜明白了,背后的那些人,怕是按捺不住了。 又是一日黄昏,玄澜用过晚膳后同往常一样走到太液池边来消食。太液池上那个小小的孤岛已经被他着人挖平,此刻正在建造着一所恢弘庞大的宫殿,宫殿只建了大半,但其用料之丰耗费之巨已经足以让众臣咋舌,不难想象,待其建造完成,会是怎样一处美轮美奂的住所。 修建之初曾经有重臣反对,然而帝王言:唯有朕心所属,方能诞下朕之子嗣,其母子二人,朕愿以天下珍宝,供其挑选。 言下之意就是唯有这所宫殿的主人能给朕生下继承人,没有宫殿,也就没有宫殿的主人,没有宫殿的主人,朕就不会有儿子,帝国就没有皇储……你们看着办吧。 大臣们被噎的哑口无言,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太特么无耻了,竟然这么赤luoluo的肆无忌惮的拿继承人来威胁他们! 一个帝国,皇帝第一重要,继承人第二重要,皇帝有了,皇储……就不说皇储了,好歹整个皇子出来吧,一个皇子都没有……所有事情都靠边站! 按承庆帝这两年都无所出的架势,后宫嫔妃肚子里也没听见一丁点动静……他还真有可能干出事后喝药这事儿。 于是这些真正的老臣们忧伤了,也妥协了……陛下你爱折腾就折腾吧,赶紧生个皇子出来啊! 想到当初那些人的脸色,玄澜忍不住愉悦的勾起嘴角。孤岛上临时搭了一座木桥连着岸边,玄澜踏上去,看着碧波在他脚下摇晃,宫殿在水里倒映出细腻的倒影。 宫殿快建好了,边关犬戎之患也暂时解决了……张家那边,也该加快动作迅速收功了。 两年多了,每多等一天都是煎熬。 第71章 凯旋 第71章 凯旋 许三阳,道号三旭,骗术高手,自小在三教九流中混迹长大,因着一副皮囊长的俊美不凡,没少借着这张脸去干一些招摇撞骗的事。心中没有国法家规,行事无所顾忌,并且胆大包天。 自被推荐入宫后,他先是拿出许许多多保养的方子,把一干婢女嬷嬷哄的团团转,这些方子也确实有用,见效后,这些婢女嬷嬷有意结交与他,也好叫他多拿些私藏的保养法子出来,便处处都给他行了方便,明里暗里都在给他说好话。一时间他的名声简直传遍了后宫每一个有宫女闲聊的角落。 他长相俊美,身材颀长,一身白袍翩翩的样子还真有几分清冷孤高的气质。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仿佛真的达到了那种超凡脱俗的境界。 太后念其炼丹辛苦,当众赐予他众多珍宝,但这位世外高人无动于衷,直道是:“太后娘娘孕育帝王有功,此乃应得。” 太后听候甚是愉悦,大手一挥,就直接塞给了他许多金银票子,道,“大师虽为世外高人,也不免要行走江湖,此乃哀家一点心意。”” 许三阳谦让一番收下了,心里很是愉悦,太后见他不再推辞心里也很是愉悦。 后宫外男不得留宿,太后曾经提出在皇城边儿给他安排一处住所,但是他怎么肯答应,心思一转冠冕堂皇的接口又冒出来了,只道是俗世喧嚣,不及道门清净,不利于修炼,更不利于炼药,坚持住在京郊的道观里。 驻颜丹三日服食一粒,除此之外还需要各种药浴药汤配合服食放能够将药效发挥到最佳。只是他心里清楚,这世上哪有什么驻颜丹,真正的功用都在那些药浴药汤上,只不过因这驻颜丹里头大半都是五石散,服食后能让人产生一种飘飘欲仙的感觉,给人一种仙家丹药的错觉罢了。 约莫就这么过去了两旬,太后对五石散已经有点上瘾的症状了,开始问他能不能多练一些丹药出来,他心里不安,一般干这种事儿是越早抽身越好,捞完一票尽快走人,不然若是暴露了,后果不堪设想,更不用说他这回儿打的还是皇家的主意。 现在他开始羡慕起当初收了他银子的白眉老道了,那老不死的早不知逃哪儿去了。 两旬过后,事情终于有了进展,他暗地里通过宫女们散播出去的消息终于传到了皇后的耳朵里。在某一日进宫为太后献药过后,皇后偷偷摸摸把他叫住,然后问,\”听闻三旭大师能够炼制\相思引\\” 他故作高深,叹道,“妖狐出世,祸乱后宫,娘娘可是为此而来?”夜观天象,一切尽在贫道掐指一算之中。 此后一切事情便理所当然,三日后进宫,他一脸平静但实际上心惊胆战的将背后那人给他的药粉惯以“相思引”之名,递给了皇后。相思引、相思引……顾名思义,牵你情丝,入我情丝,此物最相思。 皇后还没到没救的地步,她也不敢就这么大大咧咧的给皇帝下药,先是让一个宫女试了药,确认人没事,然后见三日后那三旭倒是依旧按例进宫来给太后献药,这才大着胆子开始给送往拙政殿的点心里下药。 她受过宠爱之后,便再也不想回到之前那般只有一个皇后的空名号的时候了。 这背后的一切,玄澜自然是知道的,并且掌控的一清二楚。 下定决心之后,他便不想再等了,想着仓促便仓促些吧,毕竟他也不是四年前那个对付一个王嵘也要筹谋许久的小皇帝了。 他等了这许久,不过就是在等皇后跳进这个坑,收拾张家不是最主要的,太后而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废后。 立后废后都为国之大事,废后不同于休妻,这不是一家的事,这是一国的事,若是没有足够的理由堵住朝野上下的嘴,怕是不太容易收场。 凡是在河边垂钓过的渔民都知道,垂钓的时候鱼线拉的老长,鱼饵扔下去往往要等候很久,经常盯着水面一盯就是半个时辰一个时辰,然而鱼儿上钩了,把鱼线从河里拉出来往往只是那么一瞬间的事儿。 兵法中有四字真言:风林火山。即为“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略如火,不动如山。”意为不动的时候要平稳如山,一旦动手就要如火燎原。 某一日帝王在进食时突然口喷鲜血,太医匆匆赶来救治,最后发现皇后娘娘送来的点心中竟然含着一种罕见的慢性毒药,此次正是因为和陛下药膳中的某一位药材药性相冲突,陛下才口喷鲜血。 陛下清醒过来后立刻令羽林卫包围了整个张府已经凤仪宫西宁宫。这个消息并未封锁,很快,京中所有世家都知道了皇后娘娘给陛下下药的事情,宗人府的一位亲王妃过去审问,惊慌失措之下的皇后招出了“相思引”的事实,毫不犹豫的就把全部责任全部推那三旭道士身上。 于是太医院急急忙忙跑去西宁宫给太后娘娘详细诊断,发现太后的确是中了五石散的毒并且上瘾了;羽林卫则马不停蹄赶去京郊,发现你那座道观早已人去楼空了。而当罪魁祸首逃之夭夭的时候,不管皇后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给陛下下药,这个黑锅都只能她来背。 事情走到这一步,陛下的意识已经很明显了,那就是,废后,灭张家。 在大家众所一致的默认下,老张家很快就被连根拔起,倒台的速度比当初王家倒台的速度与还快。在三日后陛下身体稍稍好转,恢复早朝的时候,就宣布了一道诏书,:废后——张氏若紫贬为庶人。 玄澜当即迫不及待往边关发去了一道金牌诏令,然后一边等着人从边关凯旋,一边收拾京中的残局。 》》》》》》》》》》 第一道金牌诏令发到边关的时候,祈舜并没有打算回去——他这边刚刚干掉犬戎老可汗,犬戎内部诸位王子王叔争位闹成一团,正是浑水摸鱼的好时候,他怎么舍得就这样回去,因此陈书一封送往京城。 估摸着他的陈情书还在到半路上呢,自己渠道里关于京都的消息就来了,他一看简直要跳起来,怎么没有一个人和他说圣上中毒的事?又一封信快马加鞭往京城送去,对圣上的身体状况表示了非常强烈的慰问的意愿。 对于张家的状况以及京中的局势他只不过轻描淡写的提了一下,他知道老张家迟早倒台,就像当初王家一夕间广厦倾塌一样…………就像他有预感,他这位位高权重并且在边关掌兵两年的段氏皇叔,一旦回到京都,怕是也落不到什么好下场。 他自己亲手教出来的人,他怎么会不知道他的心性。 如果玄澜中毒,那他就更不能回去了,毕竟玄澜尚无继承人,他这么火急火燎的赶回去,难免不会让人产生点想法。可是他在边关又如坐针毡,心理时时牵挂着那人的安危,压根静不下心来做事了。 好在答题的事情他都已经安排好啦,并且都有专人去做。往犬戎部族安探子的事情有温玦去做,天狼卫战死士兵家属的抚恤以及新兵源的补充则有燕钺来做,他倒是突然就闲下来了。 心里着实烦躁便往院子里一钻——他那个重兵把守层层防护的院子,里面其实只着这一个弱书生。对这人他也不干啥,只是有时候会过来看看他那张脸,看着看着便静下来了。 段氏子弟痴情这句话在他身上得到了进一步的“验证”,在这雁翎城,随便一个百姓都知道翊亲王养着一个小情儿,两年来都不曾找过其他人,重兵保护生怕他出一点意外,外出征战回来第一时间就是往那个院子里赶。 没有人知道,他只是在透过那张脸,看另外一个人。 当他勾心斗角累了的时候,当他对自己的满手鲜血感到厌烦的时候,当他一场大战归来满身疲惫的时候……总是要看到那张脸那个人他才安心。 也不是没有想过,两年多过去了,当年美到雌雄莫辨的少年长成了什么样子………只是再多的想念,都被压在了心底。 时间是一杯越酿越醇的酒,思念在其中无声无息的发酵。 然而抛却感情,理智上他无比清楚,两个人的身份犹如天堑鸿沟,这一坛酒必须长久埋藏进地窖之中,永不能让它得见天日。 约莫半旬的时间过去,京都的第二道金牌诏令来了。 他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这回再也拖延不得,只能收拾收拾准备凯旋回京。 犬戎人还在上演那一出争夺的戏码,温玦被他留下主持大局,天府卫也被他留下用以辅助。因着这一回他本就没有带兵过来,走的时候也就只带了三千天狼卫上路。 紧赶慢赶十日之后也到了华京城下。 祈舜愣了一下,城门口,百官在列,帝王相迎。 祈舜直接下马跪下,“微臣见过陛下。” 玄澜走上前去扶起他,大笑道,“朕恭贺皇叔凯旋而归!” 他抬起头,一个俊美恍若天人的青年正微笑看着他。 第72章 晚宴 第72章 晚宴 稍事休整一番,当日晚上,皇宫里就办上了庆功宴。 三千天狼卫在军营也有宴席,皇宫里也有诸多赏赐之物发下来,然而诸人情绪并无太大波动,冷酷铁血的模样看的同军营的京畿卫大为咋舌。心下难免有些不服气,有些人便忍不住过来撩拨,他们也知道这天狼卫的主要将领尽皆入宫赴宴,留下最大的也不过是管着几十人的小队长。但不管他们怎么辱骂撩拨,天狼卫诸人尽皆无动于衷,偶尔小队长一个眼神瞟过去,都是在看跳梁的小丑。 战力非凡之人多为心高气傲之辈,祈舜早有预料,早就给他们下过令,不可惹是生非,与人争斗。军令如山,长久的训练让天狼卫的每一个人都对他的话有一种骨子里的服从。更何况在他们看来,京都这些娇气的士兵怎么会知道边关的苦寒,他们压根就没把这些人放在心上,那些挑衅的话不过当耳旁风过了——他们傲在骨子里,压根就不屑特意去证明什么。 天狼卫的战功,是跟着将领血雨腥风里来去一点一滴拼杀出来的,任谁也无法抹杀。 就如同祈舜知道,他的功绩,是这些年庙堂之上,疆场之中,一点一滴打磨出来的,谁也不能否认他对大夏皇朝的功绩,所以纵使是玄澜,如若要飞鸟尽,良弓藏,怕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除非他自己退隐。 他得自己识相点,免得最后闹得太难看了。 他亲手教会他如何用刀,总不至于非要看到那把刀插进自己的心脏。 这一场庆功宴,许是他今生的最后一场狂欢。 此等心绪之下,祈舜便也不再遮掩,放开了胆子喝。他麾下的那些将领见他喝的开心,也不再顾着面子——宫里的酒可是好酒,在边关可是喝不到的。自己喝不过瘾,一个个都跑过来灌他,好在祈舜在边关这两年也不是白混的,别的不说,至少这酒量那是实打实的。 那些文臣们本来还想走过来向王爷敬两杯酒,看见这些大兵端着大碗过来,那脸上真是又青又红,逃也来不及,暗骂真是一群粗鲁莽夫! 大兵瞄一眼这些文臣手上的小酒盏,啧啧两声,不屑之情溢于言表。 粗鲁就粗鲁吧,王爷说他不在意——王爷都不在意了,那些底层混出来的兵痞子将领还能在意?后来更是完全放开,祈舜端着酒碗就和一个过来敬酒的将领划起了酒拳,什么皇家的体统王爷的架子,真是不知道被他扔哪儿了。 好好的一场皇宫里举办的高规格的庆功宴……就这么变成了你来我去的划酒会。那滋味,没体会过的人真不知道这酸爽。 几年来诸位大臣的面部表情终于在某种程度上和皇帝达到了同步,大臣们面部神经重度崩裂,玄澜端坐在最上首表情也忍不住有那么轻微的……不可言说。 老文臣吹胡子瞪眼的跑来他这里告状,气的反反复复就是一句不知礼数、不成体统。 玄澜失笑,这回可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了,这些文臣平时吵的他头疼,也该有个人来治治他们了。 不成体统……确实是不成体统了些!玄澜脸色阴沉下来,堂堂王爷作甚同那些大兵勾肩搭背,还共用一个酒碗! 那文臣见陛下脸色不善,以为有戏,便添油加醋挑拨离间……玄澜一眼淡淡看过去,皇叔回来尚不足一日,这些文臣就又开始上蹦下跳唆使他兔死狗烹了?话里话外都是翊亲王功高震主,仗着功绩嚣张跋扈,这便开始不把陛下放在眼里了。 玄澜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只把那文臣看的讷讷不敢言,赶紧闭嘴退下。 “诸位爱卿不必多言,此行本就是为皇叔准备的庆功宴,爱卿须得切记,若无将士在边关的浴血拼杀保疆卫国,哪有诸位在京都的吟诗作乐安枕无忧。” 不成体统又如何?皇叔高兴便好。 ——他打算做一件对不起皇叔的事,此前,能让他多多如意便让他多多如意罢。 酒过三巡之后,宴席也差不多散了,玄澜便从首座上下来,扶起祈舜一只手臂,在他耳边轻声道,“皇叔今日便留宿宫里吧,碧合殿一直让人打扫着呢。” “朕同皇叔叔侄二人长久不曾见面,也正当好好叙一叙感情……” “多谢陛下美意。”祈舜好歹还没有把底儿给喝掉,虽然迷迷糊糊了但还保有几分理智,现下一听玄澜的声音立刻就清醒了,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忙不迭的把他的话给打断,推开他的手,两人间隔一段距离后才躬身回话,“只是臣今日饮酒过度,恐会在殿前示意,就不必麻烦陛下了。” 玄澜脸上笑意褪去,又成了那副看不出表情的模样。 “况且臣两年多未曾回京,也当回王府看看。”祈舜又迅速补充道。 玄澜久未回答,两人之间沉寂了半刻,直到祈舜忍不住要抬起头了,才听见帝王平淡无波的声音,“既如此,那便依皇叔吧。” 祈舜松了一口气,什么是不成体统,他一个成年的王爷久未归京,回来便留宿皇宫,那才是真的不成体统。 》》》》》》》》》》 回王府后,祈舜把自己往**一扔,干干脆脆的直接睡了一天一夜. 直到第三日,翊亲王府才开门迎客。 付岩送来了一堆帖子,皆是这两日送上府来的。祈舜头痛,懒得一个个上门赴宴,索性吩咐下去,直接在王府里准备一个晚宴,然后将送帖子来的诸位大人都请来。 他在边关良久,适应了那边直来直往的风格,对这这京都里的应酬交际着实有些无感。 只是确实需要这么一场晚宴,有些曾经跟随与他的,或者关系亲近的大臣,还是需要走动走动,表达一种友好的态度。 也借这一场晚宴宣告,他段祈舜又回来了! ……虽然他没打算呆多久就准备走来着。 王府的这一场晚宴就比较随意了,多是平辈之人过来赴宴,譬如容国公府世子,再譬如镇国候……好吧,燕钺那是肯定在的。大家平辈论交,自然也没有太多顾虑,言语间也比较放得开。祈舜也没有端着架子,正好借着这个机会打听了京都最近发生的事。他的确是有消息来源不错,但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视角,身份地位的确是决定眼界的一大要素。 从这些官场新贵,侯门公子嘴里出来的事,那轻描淡写间自有一种波涛暗涌,利益博弈。 祈舜今天看到酒就皱眉头,前日庆功宴上的酒可是喝的放肆了,他的头至今还突突的痛。好在今日赴宴的多是些讲礼数的文人,他厚颜无耻的用着拇指大的小酒盏,一口一口慢慢的喝着,听人天南海北的聊着,也别有一番趣味。 正悠闲着,付岩匆匆跑到他身边耳语,道,“陛下微服私访。” ……他赶紧从位置上起来前去迎接,大力之下带翻了桌上的杯壶酒盏,底下人一片哄笑,“王爷今日莫不是喝醉了吧!” “王爷今日怎的如此不胜酒力!” 祈舜顾不上他们,只得道,“诸位好生慢用,本王先去迎接一位贵客。” 贵客?能让翊亲王尊称一声贵客的天下间怕是屈指可数,很快他们就知道了,玄澜一身赤金锦服走进来,边走边笑,“诸位爱卿不必有所顾虑,朕只是过来同皇叔叙叙家常。” 付岩干活得力,迅速的又收拾出一张食案摆放在最上首,然后将祈舜原本的食案下挪,摆在其左侧。 起初大家还是很拘谨的,但玄澜是什么人,他若是刻意放下架子想要与人打成一片,那还有人能拒绝吗?于是大家很快发现,皇帝入座了,好像也没什么不一样吗,除了不能谈一些**性的话题,天南海北、街头巷尾,大家聊得也很开心,不对,是大家同皇上聊的很开心,一个有意询问,一群有意作答,气氛打的很是火热。偶尔聊到一些心照不宣的话题,大家也就心照不宣的笑了,大家都是男人么,都懂……就算是皇帝,那也是男人不是? 祈舜老老实实陪坐侧席,看玄澜轻轻松松掌握了话题的主动权,情感上他是欣慰的,毕竟是自己教出来的人,然而理智上……他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于是在玄澜有意无意的引导之下,话题开始男人女人那边偏去……然后,渐渐的,偏向了翊亲王那位深藏着不见人的美人。 祈舜还在皱着眉头思考哪里不对劲……丝毫没有火已经烧到自己身上的警觉。 “王爷,王爷。”一边伺候的付岩小声叫他,还轻轻的推他。 祈舜回过头来,茫然的抬起头,看见满堂众人都促狭的看着他。 …………发生了什么? “皇叔,”玄澜噙着笑看他,“不知可否将那位‘王妃带出来一见?” 王妃?什么王妃? 玄澜又道,“若是皇叔确实属意与他,即便他是男子,朕做主赐个婚也不是不可的。” 那嘴角的笑意坐在下头的人看着真是温润如玉,然而祈舜这个角度看过去,着实是凉薄无情,怎么着都透着一点冷酷。 …………祈舜心头警铃大响!精神十二万分的紧绷起来——见鬼!他怎么把杨清给忘了! 其实也不怪他忘了……“王妃”那都是大家暗地里叫叫开开玩笑罢了,说到底不还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男宠,有谁能够预料到,堂堂皇帝,竟然来了兴致,突然想见一个男宠呢? “是啊,王爷,带出来见见么!” “也让我等看看,究竟是何等绝色,竟能让王爷藏着不让见人!” “见一面也不会少块肉!” “我们不会爱上他的,王爷放心吧!哈哈!” 祈舜头上冷汗都冒出来了,竟然不知道该如何推辞……若只是那些人便罢了,他仗着王爷的身份强行不让看,他们还能硬闯不成。可是眼前偏偏就有一个可以随意硬闯的人……玄澜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眼神坚定不容拒绝,他感觉自己手脚一片冰凉。 “怎么,皇叔不愿吗?”玄澜脸上的笑意收了起来,缓缓道,“还是说皇叔以为……连朕也不配见他一面?” 他这两年来,时时未忘那个被阿舜珍而重之护起来的人……这是他心头一根刺,不拔掉,不痛快。 “不然,”祈舜整理了一下措辞,硬着头皮说,“实则杨清不过一男妾,带出来实在是污了陛下的眼。” “皇叔多虑了,士子乞丐,皆为朕之子民,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玄澜皱眉道,“皇叔为何如此遮遮掩掩……难道还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 玄澜咄咄逼人,祈舜节节败退,踏被逼至角落不知如何反驳…………因为,杨清的确见不得人。 他在边关才有一场大胜,回京就迎来这么一场大败…………他甚至有预感,自己这回会输的一败涂地。 玄澜见他闭口不言,像是烦了,冷哼道,“既然皇叔不肯将他带出来,那朕便亲自去见!” 他起身挥手,大步往后院走去,“朕倒要看看,那杨清究竟是哪路的牛鬼蛇神!” 祈舜沉默无言,起身跟上。 杨清在回来那日就被他安置在王府后院,玄澜看来是早有准备。 他看了一眼天空,天色还没有黑下来,只有远处的云层里露出了弦月的弯钩,月牙尖上闪烁着冰冷寒光……他没有想到,这一天,这么快就来临了。 一行宾客没想到皇帝变脸变得那么快,这时你看我我看你,也慌忙起身跟了上去。 杨清的院子外面依旧有重兵护卫,玄澜一身冷哼,“给朕让开!” 乌毅听见他道破自己身份,压根不敢强拦,又看见王爷在其身后朝自己微微摇头,便把人放了进去。 祈舜轻轻叹了一口气,在院门口停了下来,也没有回头,就这么背对着跟过来的大臣道:“为诸位性命着想,本王奉劝诸位,就此止步吧。” 乌毅立刻往前跨了一步,其余护卫也随他前进一步,把其他人拦住了。 安修言同燕钺都是一脸凝重,两人对视一眼,安修言问,“侯爷可知那杨清是何许人?” 燕钺微微摇头,他要是知道,就不用陛下亲自过来了……也不会弄得如今这样难以收场。 院门内,杨清正坐在树下的石桌前看书,听见有人闯进来,不禁诧异的抬起了头。 玄澜心神剧震,顿立当场。 第73章 作孽 第73章 作孽 两个人都呆住了。 无数次从铜镜中看见自己的脸,此刻面对对方,不可能认不出来。 祈舜安静的站在一旁,沉默无言。 三个人一句话都没有说,仿佛同一切尽在不言中,祈舜觉得好像站了只是那么一瞬,又好像过了沧海桑田那么久,最后的最后,他只记得只记得玄澜离去时深深的看了他一眼。 就那么一眼,他知道,一切都不一样了。 》》》》》》》》》》 那一天那一场晚宴是如何收场的祈舜并不知道,待他从杨清的院子里出来的时候,所有的宾客就只剩下了安修言同燕钺两个人,也幸好有他们安排把宾客都送回各自府里不然祈舜还真的是没有那个气力去应对。 “王爷?”安修言略带担忧的询问他,燕钺的目光也很担忧。 “无妨,”祈舜的声音很是沙哑,他道,“你们先回府吧,这里没事了。” 可是他之前一步一步从院子里走出来,步履沉重,表情空茫,压根就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王爷,可否告知,那杨清究竟是何人?”燕钺想问这个问题已经很久了。 “这是翊亲王府的事,”祈舜拒绝道,“同容国公府,镇国候府都没有关系。” 是他自己作的孽,他自会一力承担。 那一日前去赴宴的众多士子文臣在踏进翊亲王府的时候绝不会想到这一场晚宴竟会走向这样的收场。前半场晚宴搭箭都是好好的,即使陛下来了之后,气氛也还是很和/谐,充分显示出来陛下的胸怀宽大。然而前一刻大家还聊得好好的,下一刻陛下就变了脸,因为一个劳什子的上不得台面的男妾,同王爷产生了争执。他们也不知该感叹帝王翻脸无情好,还是该感叹王爷风流不羁爱美人好。 陛下在踏进那个院子,见过了那位传说中王爷珍而重之的“心上人”之后,再出来,又是那位不近人情的天子了,直接拂袖离去,而他们,压根不敢上前靠近。——相对于之前陛下突然翻脸明显可以看出的怒气,没有什么明显情绪外露的天子显然更加可怕。 那一个晚上,堪称是诡异的,兴高采烈的去赴宴,然后莫名其妙的被送回府,再然后当他们一觉醒来,翊亲王府宣布闭门谢客了。 然后便是三天更加诡异的安静。 长久浸**在京都的权贵场,他们明显的嗅出了不对劲。 这三天里,翊亲王府没有任何动作,皇宫里头也没有任何动作。 整个京都的气氛陡然压抑起来,透着一股风雨欲来的平静。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想:莫不是陛下准备对翊王动手了吧?! 而令他们疑惑的是,陛下向来是个谋定而后动的人,这一回,翊亲王凯旋尚不足十日,前些日子军队游街时民众的欢呼声尚在那耳旁回响,陛下若是现在动手,这未免也显得太匆忙了,不像是陛下的作风。 除非,陛下突然拿到了什么足够分量的把柄。 思绪一转,他们很容易就想到王府里那个被重兵把守的院子,以及院子里那个从不曾现于人前的美人。 一时间,真是各种各样的猜测都有。有说男妾什么压根就是掩人耳目,并且除了王爷也没有人见过他不是,实际上那院子里屯了兵器和金银,还有裁缝在当场缝制龙袍,正好被陛下逮了个正着;有说那院子里的就不是什么男人,那就是陛下的妃子,并且自动自发的吧这个故事补充完整了:王爷三年前在宫中养伤的时候,与陛下的某位妃子一见倾心,使计把人偷了出来,带去了边关,男妾那就是混淆视听的。 还有的说那院子里藏的人是六年前谋反的康王的后人,王爷这是憋着劲准备使坏呢;也有猜测那是犬戎人活着回纥那边的什么王子公主,王爷已同外敌相互勾结;更甚者有人猜测,王爷好男风,不可避免的对陛下产生了那么一丝不可告人的肖想,那院子里的男妾想必就是一名长相酷似陛下之人吧,此事被陛下撞破之后王爷自然无言辩驳。 最后一种说法是肯定被人嗤之以鼻不屑一顾的,这种说法也仅仅只是在一些特定的贵女圈中流传,不曾教众人知晓。然而整理总是掌握在少数人手中,能够笑到最后的往往是你最不重视的那些人,不得不说,这一回,她们真相了。 在各种舆论越来越甚嚣尘上的时候,皇宫里,终于有动静了。 那一日黄昏,陛下身边的贴身大总管伍什公公亲自带着人,捧着一个盖着红色锦布的托盘踏进了闭门三天的翊亲王府。 ——那种锦布上只在四角上绣上了几多金色的祥云,而锦布的正中间是一个佛家的万字纹。仿佛蕴意着我佛慈悲,又好像在镇压着什么。在京都扎根的诸位世家自然知道那锦布下是什么,这是宫里的惯例,一般要赐死什么人的时候,就会由人送上这么一块托盘,万字纹锦布下,通常会有三样东西:一把匕首、三尺白绫,以及一瓶毒药。 不论翊亲王犯下了什么罪行,那都尚未定罪,无缘无故赐死一位亲王不太可能……那么在得知此事的诧异过后,他们也很快就能想到,陛下要赐死的,恐怕就是院子里那位王爷的”心上人”了。 “王爷,得罪了。”伍什也没有见过那位传说中倾国倾城的“王妃”,只是他清楚,不管那人是谁,陛下始终都是容不下他的,至于王爷………伍什躬身道,“奴才也是奉旨办事,还请王爷莫要为难。” 他是不会摆出那等仗势凌人的愚蠢姿态的,再没有人比他清楚自家主子对王爷的心思了。 祈舜盘腿坐在软榻上,睁开眼睛,道“你先回去吧。” “王爷……”他奉命而来,这陛下的命令还没完成呢。 “本王明日自会入宫向陛下交代。”祈舜又闭上了眼睛。 “这……”伍什踌躇着,不知该如何是好,王爷已经闭上眼睛不打算理会他了。 他等了一会儿,只好先带人退走,那托盘仍旧留下……主子的事,他一介奴才,不好过多插手。 王爷不打算理会他,王府里的守卫也都是曾经身经百战的士兵,他带来的几个人,也没法干什么……也罢,还是回宫禀报陛下,由陛下定夺吧。 皇宫里,玄澜听闻伍什禀报,气的直接砸了一个镇纸,他只冷冷的想,且看你明日能给朕什么交代。 当日夜晚,祈舜走进了杨清的院子。 杨清被掳来两年,起初也以为这位王爷对他有所肖想,后来一天天过去,王爷并未对他怎样,他冷静下来才发现,这位王爷看上的,恐怕只是他这张脸而已,而王爷所看的,也并不是他,而是这张脸后面的另一个人。 翊亲王的名号,即使他身在一个偏远的县府,他也是听过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势滔天,功绩彪炳。有时候他也会好奇,究竟是怎样的佳人,竟然让这位王爷如此求而不得,直到那个晚上,他才知道——原来是皇帝。 原来是皇帝,真是可笑。他感觉到了莫大的讽刺。 翊亲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偏偏他看上的,就是唯一一位身份地位出生权势都在他之上的那个人。 更别说两人还是众所周知的叔侄了。 难怪啊,那个人他无论如何都强取豪夺不来,便只能把自己掳了去,天天对着自己的脸在看另外一个人么?! 虽说他并没有对自己做什么,好吃好喝供着还教自己读书,但是两年足不出户的囚禁,是个人都受不了。 “是本王对不住你,如今能为你做的,便只有送你出京。”祈舜将包裹递过去。 “这包裹里有一张人皮面具,你离开王府后切记时时戴着……不然,本王能保你一回,不能保你第二回。” 杨清沉默,唾手可得的自由就放在面前,他却不知该不该伸手去接了。 “你要怎么办?”他问。 “本王的事就不用你操心了。”祈舜大声喊道,“乌毅!” 乌毅立刻从院子里进屋,祈舜对他说,“此后由你贴身保护杨公子……至死方休。” “属下领命!” “好了……你带他从密道离开吧,”顿了顿,祈舜补充道,“现在就走。” 曾经重兵守护的院子如今已经空荡荡了,守卫的人也都撤了去。祈舜回到自己的院子,开始提笔安排下属……天狼卫交由燕钺,天府卫依旧由温玦统领安排……一道道,一项项,写的清清楚楚,安排的井井有条。 却唯独,没有他自己的。 待到落笔,把所有人都安排好,已然四更天了。 天色已然破晓。 他叹了一口气,知道玄澜还是给他留了面子的。送那万字托盘来的意思,无非就是赐死杨清,此事便一笔勾销,此后他就还是他功勋卓著的翊亲王。 他知道玄澜的暗示,明智的应该当场就把人给弄死,以示臣服。可是他做不到。 他在夏朝活了这二十几年,手上沾染无数鲜血,算不上什么好人。然而官场斗法,身在局中要区争那富贵荣华,成王败寇也怪不了谁;边关征战,那就更加是家国立场所限。 唯独只有杨清,是真正无辜之人,两年前被他掳来,就已经是遭受无妄之灾了。要他杀了他,他还做不到问心无愧。 看向天边破晓的金光,他勾起嘴角笑了笑,心里竟然出乎意料的轻松。 罢了罢了,总归是他自己做的孽,也要他一力承担才好。 第74章 软禁 第74章 软禁 清晨,金鸡报晓,百官都收拾好仪容,准备上朝。.. 清晨的空气还带着点水雾,贴在脸上湿漉漉的,大臣们在皇城门口互相打招呼,然后结伴着走进皇宫,等候上朝。 与此同时,翊王府里,祈舜脱下自己身上亲王常服,天青的锦缎上有一条若隐若现的狰狞巨蟒,他从柜子里寻出一身素白衣裳,棉麻的布料,朴素毫无花纹。取出自己的亲王朝服、亲王印玺、亲王腰牌,叠好,整整齐齐的放在那万字锦盘上。 他托着锦盘,走出王府,走向皇宫。 最好的交代无外乎他自此远离朝堂,再不复起。 他能给他的,也只有自己这一身亲王的爵位了, ——从此以后海阔天空,你做你高高在上的皇帝,我做我逍遥自在的庶民。 城门与建筑在身边远去,他一步一步,踏上奉天殿前的九十九重台阶,虔诚的像是在朝圣。 步入奉天殿,所有人的目光都投注在他身上,玄澜在高高的龙椅上看见他一身素白,又看了看锦盘中叠得整整齐齐的亲王朝服,脸色阴沉的能滴出/水来。 祈舜走到大殿前,跪下,声音坚定,面无波澜。 “臣有罪。”平静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响起,“自请削为庶民。” 玄澜气的手都在发抖,死死捏住扶手上的龙头,眼睛里泛出猩红的血丝。 他强行压抑住自己的怒气,“哦——皇叔倒是说说,你犯了什么罪?” 祈舜抬起头,清清楚楚的看见玄澜额头暴起的青筋。 ……原来你那么生气。 ……原来我的思慕竟让你如此不堪。 “臣有罪。”他低下头,重复道,声音里有那么一点失落。 “朕让你说、你、犯、了、何、罪!!”玄澜一字一顿道,额头的青筋一阵暴跳,不用想他也知道自己的表情一定很狰狞。 “臣有罪。”祈舜脸色一瞬间有些苍白,再一次坚定的重复,这三个字在玄澜狂风暴雨般的怒气中像是一艘微不足道的小舟,风雨飘摇。 玄澜霍的一下从龙椅上站起来,怒道,“来人!请翊亲王回府!” ”——没有朕的命令,不得踏出王府半步!”旋即拂袖离去。 》》》》》》》》》》 祈舜看着自己手里的木雕,出了很久的神。 也没有想什么,只是纯粹的出神罢了。 这是他三年前给自己留下的一个木雕,木雕上的每一个痕迹都是他亲手雕刻而出,一刀一划行云流水,那个人的眉目好像早就镌刻在了心底。 只是没料到,最后还是闹的那么难看。 什么时候动的那个心思呢……他已经恍然记不清了。 直到好几年后,彼此都心意相通了,他才明白,对他们两人而言,从而就不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而是情不知何时起……待到回首,已然一往而深。 今日早朝的时候,他被皇宫侍为请回王府,他前脚回到府里,后脚羽林卫就来了,把王府围了一圈。 风雨不透,是为软禁。 突然就这么闲了下来,祈舜竟然不知该干什么好,索性任凭自己发呆。 “王爷,伍公公来了。”付岩悄然走到他身边禀报。 “……伍什?”他有些诧异,莫不是玄澜…… 想到这里,他抿了抿嘴唇。 “伍什见过王爷。”伍什仍然恭恭敬敬的朝他行礼,甚至比以往更加恭敬——王爷素来待他不错,他也难免为自己即将要做的事而感到一丝愧疚。 祈舜定定的看着那由小太监捧着的锦盘,锦盘上摆着一个精致的酒壶,他的脸色瞬间苍白透底,“……那是给我喝的吧。” 伍什看着他的样子也有些不忍,知道他想歪了,体贴的解释道,“王爷放心,并非鸩酒。” 祈舜明显不信,看着伍什将酒倒了一个酒盏,递到自己面前。 他苍白着脸色,嘴唇有些许颤抖,像是想说什么,最后他只是沙哑着声音道:“……他的命令,我自无不遵从。” 举起酒杯,一饮而下。 伍什看着祈舜最终失去意识,趴倒在桌子上,如同喝醉了酒一般。他摇摇头,指挥跟着的小太监把人驾起来。 都说了不是鸩酒啊,王爷你怎么不信呢……就是、就是药效强了点的迷/药啊。 伍大总管今天难得摆了一回陛下贴身大总管的架子,一路招摇的从皇宫坐着奢华的大软轿来到了王府。并且还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无视了王府门口羽林卫的劝阻,摇摇晃晃的坐着轿子直接进了王府。 守卫忍了又忍,忍了又忍,总算用人家是陛下/身边大红人的理由说服了自己,没有暴起揍人。 待得那轿子更加摇摇晃晃的从王府里出来的时候,待其走远了,守卫才恶狠狠的“呸!”了一声,暗道一个宦官,有什么了不起! 宦官伍轻轻的松了一口气,扶着王爷坐好,放好他的手和脚,以免哪里被磕着碰着,不然陛下发现倒霉的就是自己了。 他一屁/股坐在轿底上,擦了一把头上的冷汗。 ……一个王爷就这么被他神不知鬼不觉的运出来了。 不对,“翊亲王”依旧被软禁在王府中,并且没有陛下喻令,不得踏出王府半步。 ……谁知道陛下的喻令什么时候来呢,王爷又是不是会被软禁一辈子呢。 他这回去王府,可是奉旨把王爷软禁在王府的主院之中的,主院除了王爷一人,就只有宫里派过去的一个宫女随身伺候。院子外守卫重重,就像当初王爷派重兵把守着那个杨清的院子一样。 每日三餐都会有特定的人把饭菜送过来……没人会发现王爷其实并不在府中的。 至于被他运出来的这个人……伍什偷偷瞄了昏迷的人一眼,苦笑,那就只能看陛下心情了吧。 ……那座太液池上的未央殿,在陛下动不动就拿砍头来威胁的政策之下,早就在月前建好了。 》》》》》》》》》》 那一日,有不少的宫女太监都看见,陛下亲手抱着一个拿雪狐皮裹着的人,大步流星走向太液池。 岸边通往孤岛上的临时木桥在宫殿竣工的时候就拆了,此后便只有孤岛上泊着一艘小船。玄澜身边的应龙卫一声呼啸,岛上守船的应龙卫便将小舟划了过来。玄澜抱着人轻/盈的跳了上去,其余人都被他留在了岸边,包括伍什。 孤岛上伺候的人都是干干净净没什么底细的新人,并且这辈子,他们也不会走出那座孤岛了。 皇叔的消息绝不允许一点外传……他不容许他出一点差错。 未央殿里,所有侍女都穿着同一款式的襦裙,见皇帝亲手抱着一个人过来,一个一个自觉拉起层层的纱幔,然后恭敬低下头。 “以后他便是你们的主子了——好好伺候,不容怠慢。”玄澜大步走过,还不忘说道。 “诺,奴婢见过陛下,见过主子。”所有人都跪下一致行礼。 玄澜把人往床/上一扔,外面的纱幔又层层叠叠的放下,宫女们如潮水一般,安静的退了出去。 祈舜迷迷糊糊间醒过来,还没来得及反应自己怎么没死,就被近在眼前的一张俊美脸庞给吓蒙了。 唇上传来细微的吃痛,口腔上颚、唇/肉全部被毫不留情的扫荡而过。仅仅一息他就反应过来,瞬间暴怒,抬手就是一个巴掌扇过去,“混账东西!你在干什么!” 玄澜狠狠钳住他下巴,逼迫他对视自己,“你说朕在干什么!” 祈舜毫不示弱的盯着他,一字一顿说道,“我、是、你、皇、叔。” 玄澜出乎意料沉默了一瞬,旋即轻笑,“呵……你还记得,你是朕的皇叔啊。” 皇叔两个字被他咬的特别重。 祈舜因为怒气而泛红的脸一瞬间褪去全部血色。 ……谁让他对自己侄子动了心思,这将是他一辈子都洗不去的罪孽。 生气时特别发亮的眼睛立刻就黯淡了下去,眼底深处痛苦翻涌,声音轻飘飘的简直听不真切,“……不必如此,你若真那么介意,我自裁便是。” “住嘴!”玄澜厉声打断他。 玄澜死死箍住他的手,眼里仿佛化开了一团又一团的浓墨,“……阿舜,你还是没有想明白,你错在哪里。” 迷药的药效还没有完全过去,能借着怒气扇出一个巴掌已经是祈舜的极限了,现下被钳制住手脚,即便奋力挣扎竟也不得动弹半分。 玄澜低下头亲吻他的眼角,温柔却不容拒绝的道,“闭上眼睛。” 祈舜瞪大眼睛看着锦绣繁华的帐顶,感觉到皮肤暴露在空气中细微的凉意,感觉到那细碎的亲吻……一路蔓延往下。 他无力挣扎,更甚者无力拒绝。 第75章 孤岛 第75章 孤岛 “……水。”一道喑哑虚弱的声音从帘帐内传来,随即是布料摩擦的声音,层层锦绣的罗帐内伸出了一只苍白到毫无血色的手,修长莹润的手指上布满亲吻啃噬的痕迹。 挣扎着起身的人被人用手一揽就又砸回了床/上,发出一声闷/哼,伸到半空的手也顺而落下。 玄澜五指从那只手的指缝里穿过去,十指相扣握紧,又细细亲吻那莹润如玉的手背,轻笑,“乖。” 他拉动床边的铃绳,绳索一直连到殿外,听见挂着的铜铃响了,一直安安静静等候在宫殿外的宫女们鱼贯而入。 整个宫殿内只燃了几盏鲛油灯,有些昏暗,小宫女有序的把一盏盏明灯点燃,未央殿的管事大宫女朝露则径直朝着罗帐跪下,并确保自己隔了足够远,看不见帐内的一点春/色,才低头等候吩咐。 “端一杯雪莲水过来。”帐内传来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听起来很是愉悦。 “诺。”未过片刻,雪莲水便熬好端来了,太医院送来的明山雪莲膏,掺在温糖水里头,瞬间便化开了,除了滋补气血,还有活血化瘀的药效在里头,端的是一等一的上好药材。 朝露低头高举托盘,手稳心也稳,没有一点抬头偷看的意思,其余的宫女也在一丈远的地方跪成了一片,都本分的低着头——这是入这未央殿之前沈姑姑调/教他们时就说过的:这未央殿里的人都要是聋子瞎子,听见的要当没听见,能低头看地就不要抬头去看人!当心一抬头就丢掉了小命! 玄澜坐起身,丝绸薄被下滑,露出大半赤/裸的胸膛,他掀开罗帐一角,见所有人都老老实实的低着头,满意的回去扶着祈舜坐起。祈舜青丝披散,浑身酸/软无力,只能半被强迫的倚靠在他的肩上,上身一动就牵动身下的伤口,他忍不住皱眉。 两人的发丝早就纠缠在了一起,像是两株分不开的藤蔓,缠绕已经深入骨髓。玄澜显然心情极好,低头亲吻他的发丝,在他耳边轻笑着说,“自己喝还是朕喂你喝?” “……滚开!”纵然声音嘶哑姿态羸弱,然而他的气势也丝毫不减,一双寒眸冷如霜剑,实在是憋了满肚子气。 他接过白玉碗,将碗中雪莲水饮尽,放下碗拿起碗边上的锦帕,欲擦拭嘴角,手却又被人握住,抬起头对上一双暗下来的眼睛……祈舜感觉自己动作已经僵了。 “你够了!已经两天……唔……”话不待说完,就被人堵在了嘴里。 “你们退下。”玄澜直接一把扯下了罗帐,俯身去亲吻祈舜唇角溢出的一点水丝,敲开他紧闭的牙关,唇/舌交缠,最后分开的时候还扯出了一条**/靡的水线。 手不自觉的往锦被底下探去,祈舜忍不住浑身一颤,咬牙切齿道,“早朝……你今天还要早朝……” 玄澜不耐烦道,“那便罢朝!” 祈舜眉头一竖便要发怒,“我是这样教你的?!” “教我什么?”玄澜低笑着呢喃,手不安分的在他劲瘦的腰上流连。 “教你……”祈舜惊觉后半句话简直没法说出口,一口气又憋在心里,恶狠狠的瞪了一眼回去。 玄澜看着他的眼神已经彻彻底底的暗了下来,心中一动,突然开口道,“阿舜……你知不知道,你并非皇爷爷亲生?” 祈舜没想到他会突然问出这个问题,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点头。 “……你要拿这个威胁我?”祈舜的声音沙哑的不像话,低下头,眼神幽深。 “并不是,”玄澜正色道,“只是好教你不必有什么负担。” “你没有罪,阿舜。” “有罪的是朕。” “从来都是朕在勾引你。” ——所以你不必有什么负担。 ——巧取豪夺的是朕,一切罪孽自有朕来背负。 》》》》》》》》》》 紧赶慢赶,好在最后还是赶上了早朝。 在所有大臣望眼欲穿的等待中,玄澜一身龙袍姗姗来迟。 众大臣纷纷松了一口气,暗道还好还好,还没到“从此君王不早朝”的地步。 虽然来上朝的时候满脸不耐,但……总归还是来上朝了的。仔细去看,还是能够发现陛下眉目间餍足的神色……压抑下好奇,知道回去一定要好好打听那位太液池上的娘娘是何许人也了。 陛下亲手抱着一个人进了太液池孤岛上的宫殿,并且一呆就是两天两夜的事情,瞬间就如风过燎原之势,传遍了京城。待到晚些的时候,甚至酒馆茶肆里都在谈论,每个人都是一脸兴奋,两日前还悄悄叹气说翊亲王被软禁的事则早就被忘在了角落。 民众最是无情,官场斗争自然不如红颜佳话那么吸引人。 九重深宫锁美人,他们都在想那会是怎样的一位倾世佳人,拥有怎样的绝世容颜,能够把他们英明神武的陛下迷得神魂颠倒的,甚至不顾大臣反对修建了这个一座宫中桃源的宫殿来供着她。 未央殿里,他们口中的那个人正缓缓从睡梦中醒来。 祈舜动了动手指,睁开眼睛,入目依旧是锦绣繁华的罗帐顶,转头间发现玄澜并不在,眸子瞬间一亮,想起来玄澜应该是上朝去了。那一瞬间他的心情几乎可以说是雀跃的,勉力支撑着自己坐起,下身一阵火辣辣的疼痛,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没有流出什么不该留在体内的东西。身上的感觉很清爽,玄澜想必是替他做过清理了。 他道最后浑浑噩噩的压根就没剩下多少意识了。 他的脸色算不上好看,掀开罗帐,床边的案几上放着一套叠的整整齐齐的衣裳,祈舜僵硬着套上亵衣亵裤,最后披上中衣准备下床。整座宫殿的地上都铺了柔软的羊毛地毯,几乎是在双脚落地准备受力的一瞬间整个人就一个软倒,手上也没有多少力气,最后整个人就这么半跪着坐在了地毯上。 祈舜脸色铁青,想到这两天两夜玄澜都锁着他没让他下床,最后在今天早上临上早朝之前还被硬压着来了一发。 他怎么也想不到,最后事情竟然会转变成这样。 月前他在边关的时候,还担心自己功高震主,玄澜会容不下他;他一路以来都想着如今的情分怕是不如几年前的时候深了,为防闹得太难看自己先退一步才好;甚至三日前杨清的事暴露出来的时候他想的也是自己有罪,是自己不该对人有那般肖想…… 可是万万没有想到,不过朝夕之间,转眼他就被锁在了繁华宫殿的大**…… 两天两夜……还真特么威风啊!祈舜简直是要咬牙切齿。 ……事至如今,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他狠狠闭上了眼睛,想起来今日早晨那人掷地有声的话语。 ……什么叫做有罪的是他、什么叫做从来都是他在勾引自己…… 不愿意再深想下去,祈舜扫清了旁边案几上的东西,勉力支撑着自己坐了上去,感觉从大腿根处泛出的骨子里的酸软,脸色很是难看。 一咬牙,扶着旁边的墙壁缓缓站起,双腿在细微的发抖,走动不过两步就感觉又快要软倒下去,浑身的骨头都在叫嚣着无力,靠在墙壁边深深的呼吸了两下,然后继续坚持一步步沿着墙壁走着——他决不允许自己最后竟然连站都站不稳。 他绝不承认这是被人做的,至少有一半原因也是因为饿的——这两天只给他吃一些药粥真是够了!说什么吃多了还要灌/肠麻烦……其实不过是因为自己有力气了便再也钳制不住自己了吧! 祈舜薄唇紧抿,目光坚毅,做都做了,没什么好矫情的,只是……他又缓缓走回床边,拉响床边的铃绳,然后如愿看见一队宫女鱼贯而入,依旧是朝露领头,低着头就下跪,“公子有何吩咐?” 祈舜咳嗽了一下道,“上些饭菜过来。” 伺候的人也有心,送上来的都是一些清淡的菜色,温润养胃,祈舜慢条斯理的吃完了,终于恢复了点力气,强撑着走出殿门,他想看看自己到底在哪里。 跨出一重两重的殿门,走到最外围的汉白玉走廊上,他直接就愣在了当场——这远处熟悉的宫殿群,眼底下浩渺的湖波,这不是在太液池上是在哪里? 侍卫不知道他是谁,只是称他公子,走过来劝阻道,“外面风大,公子先回屋吧。” 脑海中晃过许多零零碎碎的场景,祈舜想起自己被重兵把守的王府,想起这宫殿里许许多多眼生的人,然后死死盯着眼前离岸边足足有百丈远的湖面——他还能够不明白玄澜到底有什么企图吗! 他一动不动的就站在廊桥上,周身翻涌着怒气,他看到下朝后的玄澜被人簇拥着走到岸边,然后早有准备的小舟过去把他接了过来,知道他听见脚步声在他身后响起,他也没有回头。 他只是猩红着眼盯着湖面,嘶哑着嗓音一字一字道,“你—出—息—了—啊!” 第76章 凰泪 第76章 凰泪 “很好、很好……心狠手辣,果断决绝。”他想,果然不负自己费尽心血的教导栽培。 祈舜缓缓转过身,眼神冰冷,寒光如刀,“我原本以为我将你带大……至少还有几分情分在。” 原本以为如果不是他单方面一厢情愿……有没有可能走出那么一点点好的结局。 直到看到围在这宫殿四周的千顷湖波,一颗心才如坠冰窖。 恍惚惊觉现世不过一场大梦,他以为自己虽不说陪人走到了终点,好歹也算到了步过了一段旅途。没想到一回头,镜花水月梦一场,一切都还在原点。 “你打算把我关多久?一年、两年……还是三年、五年?!” 祈舜指着湖泊对面连绵不绝的宫殿群,冷声道,“后宫三千不够吗?非要多我这么一个?!” 祈舜想他在气什么呢,心狠手辣是他教的,斩草除根是他教的,甚至雨露均沾也是他告诫过他的……那么他到底在气什么? 手心死死的攥紧,玄澜垂下眼眸……无言辩驳。本就没有什么好辩驳的,一切都是他心中所想。三年五年怎么够,甚至十年二十年也不够,他原本就是想把他锁在这里锁一辈子的。杨清的事情是天赐良机,若不下手简直对不住他自己。只是到底仓促了些……心狠的时候他也在想,要不要干脆趁着这一回把这个人的翅膀全都折了,好教他再也飞不起来,再也无法逃脱他掌控…… 微凉的湖风吹起人猎猎的衣袍,祈舜只披了件单薄的外衫,显得有些形销骨立,嘴唇也不知是冻的还是气的青紫,一张脸上毫无血色。 玄澜无声的脱下自己的外袍,想要覆在他身上,“皇叔,外面风大,进屋说吧。” 祈舜冷笑一声推开他的手,一步步后退,走到三步开外,才看着他嘲讽的说,“陛下厚爱,微臣担当不起。” 那个眼神让玄澜心里一惊,十数年来自他懂事起,祈舜从来没有这样看过他……那一个眼神蕴含的重量简直让他承受不起指甲瞬间掐破了血肉,却感觉不到一点疼痛,血迹流过掌心握着的宝石,传来些微的暖意。 几乎是一息之间,记忆里已经落了灰尘的片段久翻涌而出,他脑中瞬息闪过皇爷爷尚未离世之时,自己曾问过他的一句话。 是的,他必然会有这个疑惑:“皇爷爷……您为何不直接传位给九皇叔?”那样不是比传位给他更好么? 皇爷爷抚着他的头一阵哈哈大笑道,“这四方皇宫是关不住你九皇叔的……就算屁/股底下是那把金銮龙椅,他也能给朕掀翻喽!” 再看向祈舜冷漠的眼神,玄澜心中一凛。 他强势不容拒绝的将外袍罩在他身上,把人箍进自己的怀里,虔诚的亲吻了他的眉心,然后将人转了一个面,指向后宫七十二宫殿中最宏伟巍峨的中宫,在他耳边说,“原本是想将你关在那里的……只是朕嫌弃那里面住过别人,就又给你造了一个全新的宫殿。” 微热的呼吸拂过他的耳畔,“皇叔……”玄澜说,“这世间,唯有你,可与朕比肩。” 心神一愣,玄澜的手在他眼前一晃,祈舜低头一看,一块鸽蛋大小的红宝石已经静静垂挂在了胸前,鲜艳如火,殷/红如血。 那宝石并不寒凉,贴在肌肤上反而有一丝丝的暖意,传闻那是凤凰涅槃时沾染了凰血的一块奇石,被誉为“凤凰之泪”,历来便是皇室只传给皇后的珍宝。 “一切只为你。”玄澜亲吻他的耳/垂说。 那一瞬间的深情自不必言说,祈舜甚至真的产生一种他为他献上天下珍宝,为他荡平诸侯世家的错觉。 可是,就算那是真的……又怎样? 祈舜神色复杂,心底的怒火早已化成了一种更为复杂的东西,他伸手取下自己颈上的坠链,将那可被称为稀世珍宝的“凤凰之泪”重新交还到玄澜手中,说,“我不是你的皇后。” 旋即错身离开。 》》》》》》》》》》 祈舜离开后感觉到有些疲累,躺在软榻上休息,这一睡下去就没醒过来,待到伺候的人发现,额头滚烫却是已经发热了。 守船的应龙卫接到消息不免大吃一惊,不敢耽搁迅速就划船到了对岸,然后经由应龙卫内部迅速将消息传到了拙政殿。 唯一一个知道他俩底细的太医徐子行被带上孤岛给祈舜诊脉,徐太医一番望闻问切过后,想着自己与王爷还算有几分交情,这能帮便多帮一些吧,转头对玄澜就说了重话,“陛下,双阳交/合本就有碍体内阴阳平衡,前后又有一番大惊大怒,纵然王爷底子好,那也是经不起这么折腾的。” 徐子行行了一个大礼跪下,硬着头皮说,“陛下若不想有损王爷的寿命……还是节制着些吧。” 玄澜脸色立时就变了,徐子行抬头偷偷瞄了一眼,知道自己赌对了。 徐子行自认是一个很高瞻远瞩的大夫,他认为最高超的医术不在于解决疑难杂症,而在于防范于未然。同理,与其日后被皇帝指着鼻子说“治不好他朕要你们陪葬”,不如在如今就减少病人会有那种病况的可能性。 作为一个大夫,他威胁了皇帝,同时,作为一个御医,他觉得必须的抱好自己顶级上司的大/腿,于是转口道,“王爷这一回发热……多半还是因为心神俱疲,伤了肝肺,几幅药下去,时间到了自然会好。” “那方面……”徐子行沉吟道,“微臣给陛下几个养身的方子……无事的时候让王爷养着便好。” 玄澜转身便去了藏书阁,这是他的藏书楼,满满一整面的书架都摆满了各类的人物传记与诸子百家,还有儒学经典大家释义。当初他初初登基的时候有很多东西要学,三位帝师的教导很是严厉,他若是闲着了便会自己来藏书楼看书。 亲政后政务繁忙,藏书楼倒是来的少了,直到前段时间他让伍什找了一批书来,这才来的勤了些。 藏书楼里添了些新书,却不是新出的文集与辞赋,反而是一些情史话本,满满一排的《玄水经》、《合欢记》、《阴阳术》……种类之繁多,收藏之丰盛,比外面的任何一家书库都全乎。 一本《龙阳十八式》更是堂堂皇皇的扔在在案几上,像是翻阅后被主人随手一放,姿态自然的好像它不是什么,而是对面架子上的《夏史本纪》。 玄澜不以为意,随手把这本《龙阳十八式》放进架子,然后坦坦荡荡又抽了几本话本快速的翻阅起来,眉头微皱,神情严肃的像在批折子。 一阵烦躁后他又去了对面的书架拿了《孙子兵法》与《帝王心术》,最后半个时辰过去,他颓然的把这些书全扫到一边,然后拿出那颗凤凰之泪,看着红色的宝石上光华流转,出了一会儿的神,眼神落寞了下来,神情竟然有点委屈。 他知道他肯定有哪里做错了,可是书里找不到答案,他自己也想不明白。 他知道自己的心已经乱了。 一个人纵然聪明绝顶,他也无法看透另一个人的心,玄澜如今,也不过只能猜而已。 回到宫殿,祈舜还在昏睡之中,玄澜轻手轻脚的爬上床,把人抱在了怀里。 手臂环在祈舜的腰上,感觉到旁边的人明显消瘦下去的身形,玄澜抿了抿嘴唇,半晌过后才在他的后颈轻轻的落下一个吻。 半夜的时候,祈舜醒来,微微一动,就感觉到自己被人抱住,不出意料鼻尖嗅到了龙涎香的气味,他在心底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后闭上了眼睛。 第二日,当玄澜批完折子回来,祈舜已经醒了,正靠在床头喝药。玄澜快步走到床边,握住他的手,道,“皇叔觉得好些了没?” 祈舜放下药碗,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转头道,“陛下这几日还是不要过来了吧。” 指尖还弥留着那个人皮肤温暖的触感,玄澜感觉自己的心缓缓沉到了湖底。 祈舜缓缓叹了一口气,最好的选择还是能够由自己离开这座宫殿……既然如今自己走不了,那便只能让玄澜不要来了。 祈舜态度坚决,玄澜忍了忍,双手在袖中紧握成拳,还是只能吐出一个字,“好。” 说是这几日都不要过来,可是祈舜没想到的是,玄澜这一走,直接半旬都没有现身。 整个湖岛宫殿与外隔绝,所有人都还在按部就班的过着,一如往常。祈舜心存怀疑,他又仔细观察了两天,最终还是在两名半暗半明的应龙卫身上发现了不对劲。 “陛下发生了什么事?”他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两名应龙卫一名吞吞吐吐另一名索性就直接推开他,跪下道,“回禀王爷,陛下……遇刺。”l3l4 第77章 番外二 第77章 番外二 “九爷,主子吩咐让您先用些点心……他稍后就来。”一名应龙卫将他引上酒楼上的雅座,朝露跟在他身边伺候他吃食。 “嗯。”祈舜应了一声,随意的拿起一块糕点放在嘴里。 他今日穿了一身水墨山河直裾,腰佩天青锦囊,手拿桃花扇,头戴琉璃冠,眉眼微微上挑,额头光洁饱满,垂下的眼睫又带着漫不经心的倨傲,随性又慵懒,端的是俊逸风流。 祈舜垂眸向楼下的街道看去,开元大道上店铺里的掌柜在朝着伙计们训话,显眼的柜台处摆放着珍贵的珠宝首饰,大道两旁一个个小商贩都推出了自己的货车,放置上面具、吃食,亦或是小孩子的玩具;稍远处有两层三层的酒楼全都装饰一新,老板娘的在地面上叉着腰指挥着伙计挂灯笼;更远的地方,一架架的灯笼被搬了出来,架子与架子间拉起了红色的彩绸,各式各样的宫灯与花灯被挂了上去,灯笼下面还挂着各色的彩带,上书各式的谜题。 街道上一片繁忙景象,大家都在为晚上的乞巧节灯会做准备。 七月初七乞巧节啊……姑娘们唯一一个可以光明正大出来抛头露面的日子。 乞巧节也就是七夕,也就是情人节。上辈子在现世的时候西方文化流入,每个月的十四号都是情人节,多到祈舜压根就没什么感觉了。记忆力又翻涌出来一些片段,他有一个朋友说,只要两个人在一起是幸福的,每一天都是情人节,何必非要挑那么几天去过呢? 祈舜也有些疑惑,两个人年纪都不小了,都老夫老夫了,怎么突然想起来过乞巧节了。 祈舜百无聊赖的玩着扇坠上的穗子,到后来犯了困甚至还在雅间里的软榻上小眯了一下。 待到他醒来,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窗外灯火闪烁,人声喧嚣,纸糊的灯笼变得迷蒙又通透,泛着一层橘色的光,那是内里跳跃的烛火。 “公子,您醒了?”朝露一如既往的称呼他为公子,实际上他的年纪比起那些真正鲜衣怒马的公子已经大了太多,如若他规规矩矩的娶亲生子,怕是他的儿子都快能被称为公子了。 现在么……感觉还不错,纵然他有一颗千年老妖的心,到底还披着一块风华青年的皮。 时光眷顾,岁月流逝似乎不曾在他身上留下半丝痕迹,反而磨去了他外围浮华粗糙的石皮,露出内里光华内敛的玉质,整个人愈发皎皎如月,飒飒如松。 “公子请随奴婢来吧。”朝露先是恭敬行了礼,然后小步在前面带路。 祈舜好整以暇的跟上去,心里有些隐秘的期待,期待这一回的乞巧节,玄澜又会给他怎样的惊喜。 每一回玄澜只要费了心思去做去安排,总是不曾让他失望的。 这一回依旧如此。 朝露把他领去了靠着开元大道一处精致的小院落,祈舜瞪大了眼睛看向了屋内坐着的人,某一瞬间甚至怀疑自己走错了,有些不敢置信。 坐着的人侧对着他,绛紫色的广袖流云裙在夜色下泛着魅惑而尊贵的色泽,逶迤的裙摆铺了满地;一头鸦翅黑发如瀑滑下,通体透红的玛瑙钗斜斜的挽着一个垂云髻,发间零星的点缀着珍珠;露出来的侧脸艳色逼人,眉峰上挑眼神睥睨,鼻梁高挺唇线凉薄,像是高高在上的女王。 那人转过脸来,定定的看着你,简直要让人停止了呼吸。 裙摆滑下,美人起身,玄澜走到祈舜身边,搂过他的腰,低低轻笑着说,“怎么,吓到了?” “不是说想看朕……”思及是在外面私访,玄澜改了口,“想看我穿女装?” 容颜可以修饰,服装可以更换,然而身高是实打实的改不了的,玄澜一站起来仍旧比祈舜高半个头,微微底下头正好可以亲吻道祈舜的眉心。 祈舜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当初只是随口一提说想看他穿女装的样子,没想到玄澜真放在了心上。 “嗯,很美。”祈舜笑着说,就算从身高上来看绝对不像是一个女孩子,但是依旧很美。 玄澜实在是太多坦然,没有一点扭捏,这时候也就只能用人的气场来解释了,就算是收腰的裙子都被他穿的像龙袍。 紫色本应该是一种魅惑诡秘的色彩,硬生生被玄澜穿出了高高在上的不可侵犯。 不过才半日未见,就像是你分离了许久,玄澜眼底也透露出笑意,扣着祈舜的头,两人旁若无人的亲吻起来。 能从皇宫里跟出来的都是心腹,此时都自觉的低下了头不去看。 “难得出宫一趟,不去街会上走走吗?”玄澜扣住他的十指,笑着问道。 祈舜眨眨眼睛,看向他这身装束,问:“可以?” 玄澜指头勾了勾,挠了挠他的掌心,随即低下头,在他耳边轻声说,“夫君说可以,自然便是可以。” 那两个字被他说的极尽缠绵,尾音上勾,像是一把小刷子在心里不停的刷啊刷。祈舜眯着眼睛,确认自己被勾引了。 见过皇帝的人少,而见过皇帝的人中相信皇帝回穿女装的人更少,而在这本就凤毛麟角的人中,有那个本事也有那个胆子去找皇帝求证的人更是绝无仅有,所有玄澜有恃无恐、 随后祈舜就发现这真是一个错误的决定,那点恶作剧的心情在众人的瞩目之下很快就变成了烦躁。俊逸风流的贵公子,绝色无双的美佳人,特别是这佳人比那公子都要高上那么半个头,那十个人里头有九个人都想回头再看一眼,剩下一个是索性就不走了,直接停下来驻足观看的。 祈舜表示,他总算是知道这小子想要建一座宫殿把他藏起来的心情了。 玄澜在心里偷笑,嘴角也勾起了一抹弧度,好像他才是那个执扇把剑,玉树临风的公子,一路漫不经心的走过来,还有心情去拨弄一下花灯下的谜题。 祈舜一把把人拽回自己身边,用眼睛瞪他,“你故意的?” 玄澜微笑不语,用眼神表达了你猜的意思。 祈舜直接就吩咐了侍卫,“梁川!你去把马车驾过来!”然后拉着玄澜就开始快步往别院走去。一路穿过重重的人流,层层的烛火,玄澜像是心有感应,抬头朝街道边阁楼上的雅座看去——容国公安瑾珩正错愕的看着他,眼里是疑惑与不敢置信。 容国公如今也是几个孩子的爷爷了,两鬓斑白脸上也爬上了皱纹,此刻他拿着酒杯的手都在抖——太像了,太像了,那张脸她绝不会认错,三十年前他那个艳冠华京城的妹妹也是这样一幅容貌,如今她的孙子都长了这么大了…… “怎么?”祈舜见他有点细微思索的样子,问道。 玄澜摇摇头,正好此时梁川把马车赶到了他们面前,玄澜跳上马车,把人拉上去,到了内厢关上马车门就压着人开始亲吻。 这个吻逐渐加深缠绵,直到吻到祈舜喘不过气来,只能勾着他的脖子说,“回……回皇宫……” 第78章 偏爱 第78章 偏爱 玄澜长到这个年岁,就冲动了这么一回。 冲动是要付出代价的,在他以往将近二十年的生命里,他所接受到的教育都是要冷静要理智要镇定,所以一直以来,他都遵循谋定而后动的原则,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能够让自己保持冷静,用最小的代价,寻求最大的利益。 唯独这一回,他不想去想那么多,那一股汹涌的,想要把人关起来、藏起来、狠狠亲吻、揉进骨血的冲动是那样迅猛,迅猛到,他仓促间只来得及布置到了一半,便再也忍耐不住。 ——朝堂之上,那人一声白衣,脊背挺直,固执的重复“臣有罪”,一声一声在空旷的大殿内响起,穿进他的耳膜,震响他的心肺。 天知道他在高高的御座上看见那冷淡镇定的身影时内心滋长出了一种怎样疯狂的情绪。 他听见自己内心的野兽挣扎而出仰天咆哮。 理智的锁链应声而断。 那一瞬间,他知道,他不会再忍下去了。 两天两夜的肌肤相亲,骨血相融,那种温暖的感觉让他沉迷,十指相扣,这一辈子他都不想放手了。 皇叔清醒过来后的质询与对峙,也曾经让他一度懊恼,他无力辩驳,因为在心底深处不可告人的角落里,他确实是这样想的——如果、如果可以,就把他关一辈子吧……深宫重重,一把锁一落,以后就只有自己能够看见他,他就是独属于自己的了。 这样的想法,光是想想,就兴奋愉悦的不可思议。 反正、反正没人会知道的……“翊亲王”被他软禁在王府,谁会知道宫里这个人的实际身份呢,谁又敢同他作对呢? 后来皇叔拨开他手,一脸冷淡的说,“陛下这几日还是不要过来了吧”,心底隐隐的不安与惶恐才被扩大。 ——曾经被这个人捧在掌心,他无法接受他的冷漠以对。 他心里知道这两日的任性妄为不过是仗着皇叔对自己的疼宠有恃无恐,觉得……就算自己那样做了,最后也还是会被原谅的。可是……如果有一天,这份疼宠被磨光了呢? 皇叔那样骄傲的人……会愿意被他锁在重重宫墙内吗?怕是宁死也不会甘愿的吧。 他终究还是冲动了。 彻彻底底冷静下来的承庆帝,终于意识到了自己是在作死。 值得庆幸的是,清醒的还不算晚……一切都还有挽回的余地。 然而,在他还没有来得及去挽回的时候,安祖贵妃就带着人的杀到了拙政殿,来者不善,充分给玄澜诠释了什么叫做自作孽不可活以及……天道报应。 当年刘相担任帝师的话在他耳边响起,“一时冲动往往后患无穷,如果事情已经发生了,那就不要后悔,尽早收拾完残局,尽力保留己方的利益。” 那时候刘老爷子一摸自己花白的胡须,仿佛意有所指的继续说,“不过年轻人……还是需要几分少年意气的,事事都想明白就没意思了,自己……不后悔便好。” 后悔么……玄澜冷静的想,后悔也没有用。 他整肃好衣裳,走到茶桌旁边,吩咐道,“请祖贵妃进来。” “陛下是否该给本宫一个交代。”安瑾瑜大步踏进宫门,来势汹汹,直接开门见山。 “祖母。”玄澜微微躬身,礼数周全,“不知这话从何说起?” 安瑾瑜仔细的打量了他的神色,才背身过去说道,“翊亲王从边关凯旋尚不足七日,便被陛下软禁府中……陛下不觉的,应当给本宫一个交代吗?” “舜儿是造反了还是通敌了?!还是给陛下下毒逼宫了?!陛下不准备给本宫说说么?!”安瑾瑜转过身来,凌厉的盯着他。 果然是来质问的,玄澜一下子头痛,不知道怎么回答……难道要说朕一下子没忍住把你儿子关进孤岛深宫这样那样了,软禁什么不过是幌子?他沉默了一会儿,只得道,“都没有。” “好,都没有!”祖贵妃大声应了一声,气势逼人继续追问,“那皇帝可否告知本宫,本宫那不孝子究竟是犯了何罪——缘何陛下要将他软禁府中!” …………因为你儿子放着正牌的不去抢勾搭,偏要去找什么替身,所以朕吃醋了? 玄澜无言以对,沉默了许久许久,在外人看来就是祖贵妃气势汹汹前来逼问,陛下理亏……好吧,确实是他理亏,因为没法解释他索性最后微微一躬身,搬出了万用挡箭牌,道,“后宫……不得干政。” 安瑾瑜怒极反笑,“好一个后宫不得干政!”袖袍在空中翻涌,她伸手怒指向太液池的方向,冷笑道“那太液池上的那位,本宫总管得着了吧!” 玄澜:“…………” 》》》》》》》》》》 太液池上的那位……正在看湖景,边上一溜儿的侍卫严阵以待,生怕他一个想不开就跳湖了。祈舜的面色倒是还算平静,但是就像那那看似平静毫无波澜的太液湖面,有谁能够知道它下面是否潜藏着来回翻涌的暗流? 朝露很体贴的让人搬来了软椅,然后还给他披上了大红的猩猩毡,生怕他又受了凉。这几天一连串的折腾下来,又发了几天的高热,纵然他在边关打磨了两年,这身体也受不住,面色苍白的窝在大红的披猩猩毡披风里,眉目俊朗,远如山水,竟然透露出几分寡淡的姿态,像极了……生无可恋。 祈舜就窝在软椅里看风景,湖面的凉风吹到了脸上,脸上那一点微弱的血色也降了下去。贴身跟着他的四个侍卫一脸紧绷,随时都可以一个发力就跳下湖中救人的样子,暗处的应龙卫更是神色严峻,守着他不敢有丝毫松懈。 ……其实也不怪他,这些人设身处地的想一想,但凡是一个男人,被另一个男人关起门来做了两天,连床都没有下过一步,完事之后还把人锁在孤岛上的宫殿里,逃不出,也逃不掉……光想想,就觉得简直绝望好么。 特别是应龙卫……能过来暗中保护他的基本都被统领交代过,心里对他的身份都有个数。本来是军功赫赫位高权重的亲王,转眼之间就被人压在身下……这个心里落差,怎么受得了。真是作孽,你说陛下一刀子下去给人痛快了结了也就算了,这样软刀子磨人,还是叔侄*……不怪王爷生无可恋啊。 一同值班的同僚横他一眼,他收敛心神不再多想,只是鼻尖泄露出一丝叹息,同僚也摇摇头,叹了口气。 ——他们这些陛下手里的刀,是不能有自己的想法的。 事实上,祈舜还真没有那么……生无可恋。他这种人永远都不会轻生,只要有一丝希望能活下去,就绝对不会放弃。两辈子加起来那么多大风大浪都趟过来了,生死一刻的时候多了去了,现在还远远不到绝望的时候。 他只是……心里略有点,小复杂。 这一拨一拨的,打的他有点措手不及。首先是玄澜出乎意料的示爱以及……求欢。好吧,虽然被压着做了两天他很不爽,但是既然互相喜欢他也就不矫情了。说实话他没想到异世这一份莫名滋生的情愫还有得到回应的那一天……并且,对方的爱比他的还要迅猛与热烈。 然后就是醒来后发现自己被关在了孤岛上——那一瞬间汹涌而出的愤怒,实际上,更多的是一种失望。 ——他亲自教养长大的孩子竟然是把他放在这样一个地位上,一种类似于娈宠的地位。 后来、后来听玄澜说他想要自己做他的皇后,所以要建一座宫殿把他藏起来,关起来——天知道他当时的内心其实是崩裂的。 然后后知后觉的翊亲王终于发现,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好像把这个侄子养歪了…… 曾经的他还在感叹自己教导有方没把这孩子宠坏,这个孩子迅速的长成了合格的帝王,心有城府胸有丘壑,有狠辣手段更有慈悲心肠……不枉费自己四五年来默默站在他前面为他挡去一切明枪暗箭。 那四五年倒在他前面的政敌都不懂……你翊亲王有皇子身份,有先帝宠爱,更有势力支持,干什么不干脆自己坐上那个位置,非要让一个毛孩子在上面指手画脚? 祈舜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自己不是做皇帝的料,但是玄澜可以,他是隆平帝亲自选出来的继承人,他以后会是一个明君。 我不是皇帝……但皇帝是我教出来的。这种成就感一般人不懂。 然而,事实证明,溺爱孩子是不对的……别人家溺爱出来的是纨绔,他溺爱了出来一个鬼畜…… 不不不不不……祈舜内心崩裂的想:哪里歪了,再给他掰回来就好了…… 好了,那么问题来了:还能掰的回来吗? 第79章 惊梦 第79章 惊梦 直到朝露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他被凉风吹得毫无血色的脸,才壮着胆子过来请示:“公子……先进屋吧,外面风大。m 乐文移动网” “嗯。”祈舜淡定应了一声,任由朝露把他扶回了宫殿,内心持续崩裂中。 这么仔细一想,曾经被他可以忽视掉的蛛丝马迹都浮现在眼前,譬如那些年明里暗里在玄澜的插手下,明明罢官流放就够了最后却被他折腾到斩首示众的政敌;再譬如三年前……噢不不不不,是九年前,先帝驾崩皇宫内乱被他下令在皇城门口凌迟的宫女太监;譬如不断作死下最终被儿子踢出心门之外的太后娘娘;譬如嫁进皇宫最后和张家一起陪葬的皇后…… 好吧,后头这两个譬如可以说是罪有应得,但还是显示出了皇帝的冷血。至于前头那两个譬如……他这侄子,是不是黑化的略早了一点? 祈舜觉得,自己有点头痛。 风中凌乱的回到殿内,躺上床休息,殿内缭绕的檀香有助眠的作用,祈舜很快便睡了过去。梦中的他紧紧皱着眉头,神情很是不安稳,几个时辰后在一阵冷汗中惊醒过来,眉头紧皱。 怎么会做这种梦……梦的开始是玄澜把他锁进孤岛上的这座宫殿,梦里他对玄澜横眉冷目,冷嘲热讽,玄澜起初还在忍耐,后来一次比一次暴虐,他被关在深宫中久不见天日也逐渐愤恨起来。本该成为千古明君的那个人也因为杀心太重逐渐与朝臣离心,更是一辈子就栽在了他身上,两人相爱相杀互相折磨。最后,久囚于深宫的他穿着单薄的白衣,笑的云淡风轻,声音虚弱,“……我能把你送上皇位,自然也能把你拉下来。” 他就像是一个旁观者,悬浮在空中,看着那个世界的自己被玄澜抱在怀里,单薄瘦弱的身体连衣服都撑不起来,完全看不出当初长/枪一划无人可挡的模样,就连腰线都能一只手环住,脆弱的好像一捏就断了。 玄澜低低轻笑起来,缱绻缠绵,仿佛二月恒河沙数,千载河岸青石,“……既如此,那便给朕殉葬吧。” “好。”他笑起来,像是天光初晴,反正以他这幅身体,也撑不了几日了。 这一辈子,自你始,至你终。 最后未央殿上的所有人都被他们赶了下去,这座太液池上的宫殿燃起冲天大火,烧红了京城的半块天空。 火舌舔舐了他们的身体,怀里的人已经失去意识,玄澜也已经发不出声音来,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把人抱紧,嘴唇蠕动,似乎在说——阿舜,生死相缠,你终究还是逃不掉…… 这场大火烧了三天三夜,太液池内碧绿的湖水都都矮掉了半臂,最后火灭时,岛上只剩下了一片废墟。 新帝的羽林卫上岛搜寻的时候,承庆帝同那个人都已经烧成了一堆灰,两个人的骨灰堆叠相融,仿佛就连死也要纠缠在一起。 那一堆骨灰里,艳如血泪的宝石熠熠闪光。 ——那是“凤凰之泪”,历代皇后的传承之物。 那个意气风发的年轻帝王曾经对他的皇叔说,“阿舜,朕要你做朕的皇后。” 湖风一起,惊散了过往,吹散了骨灰。 同时吹散的,还有承庆帝饱受争议的一生,以及他不为世间所容的爱情。 》》》》》》》》》》》》》》》》》》》 自梦中惊醒后,祈舜久久不能回过神来,浓烟中呛人的气味犹在鼻尖,甚至意识沉迷的时候他都感觉到了火舌舔舐皮肤的烧灼感。令人……不寒而栗。 “公子?公子……您醒啦?”朝露在一旁唤他。 祈舜回过神来,看向四周,这与梦中相同的宫殿布置让他忍不住攥紧了床单,脸色一下子苍白了起来,那个梦里的那些年,这个房间,这座宫殿,他看到想吐。 “公子?” “无事。”祈舜缓缓呼出一口气,“你去给我倒杯水来。”左手抚上自己的胸口,心脏抽痛的感觉是那样明显,就好像被藤蔓紧紧的缠绕住,一点一点,被汲取了血肉。 指尖传来温暖的触感,他低头一看,果然是那个项坠,鲜艳如血的“凰泪”正静静的垂挂在胸前。 他接过水喝一口,神色有些复杂,“陛下来过了?” 朝露偷偷打量他一眼,低头回答:“在您睡着的时候。” 右手扯下项坠,紧紧的攥在掌心,眉头死死皱起来——那梦里的情感悸动太过真实,真实到他不愿意相信那仅仅是一个梦境。 自从二十年前在这异世醒来,原本心里是不信那些鬼神之说的,现在心里,也免不得要信一些了。 这小子……又跟他阳奉阴违。他说让他这几日不要过来了,便在睡着的时候偷偷来看他,还把这项坠重新挂回他脖子上。 祈舜揉了揉眉心,觉得待再次玄澜过来的时候,一定要和他好好谈谈。 只是他没有想到,再见面却已经是五天后,当初人好好的从他这里离开,回来的时候手臂上却被人划了一刀。 且说玄澜,自一大早就被安祖贵妃冲进拙政殿找茬,最后只能好声好气的把人请走,已经是憋了一肚子气了。听闻皇叔烧退了偷偷过来看他,见他睡得很不安稳,想了想,还是又把那颗“凰泪”带到了他的脖子上——听闻红宝石辟邪,希望能有一点作用吧。 谁曾想视察了一番宫殿后回来,确定没有人心怀不轨,也没有人怠慢了皇叔,皇叔这边整个人却像是被魇住了一般,满脸痛苦,咬牙切齿连名带姓的喊他的名字,“段玄澜……” 玄澜不由得就有点憋闷。 他到底在他心里是有多不堪……怎的在梦中都这般恨他。 在自家岳母以及媳妇儿两处都没讨到好处的承庆帝憋着一张脸就回到了拙政殿……之前他一时冲动罢工了两日,积存了一大摞奏折,这没个几天,那是批不完的。再加上之前老张家还有点尾巴没有处理掉,偷偷把皇叔运进宫的事仓促间只布置了一般,留下的尾巴很多,不得不他亲自拿主意。 憋闷的承庆帝心里不爽,他当然也不能让别人爽了,恰逢镇国候燕钺入宫述职,于是玄澜放心大胆的问了,“燕钺,如果说有人把你关起来,什么都给你最好的,你会喜欢上他吗?” 燕钺:“…………”都关起来了还谈什么喜不喜欢废话少说拳头底下见真章啊! 玄澜:“那个人被关起来前曾经位高权重……把他关起来的人很喜欢他。”只是因为想给他最好的……只是,想要他只属于他一个人。 燕钺:“…………”陛下你不用说了微臣已经知道那个人之谁了,简直欲哭无泪。 见他许久不说话,玄澜皱眉,“你个木头怎么会知道……回去替朕问问纪菡,朕明日要听答案。” 燕钺:“…………” 进宫汇报后莫名其妙多出来一个任务的镇国候翻墙去见了自己的未婚妻……是的,他从边关回来后,两人的婚期已经定下来了。按照习俗,婚前两个新人是不能见面的,但是接到陛下新命令的他又不得不去见未婚妻一面……于是,只有翻墙。 容国公府的围墙在他家未来姑爷的敏捷身手下,轻松的被翻了过去。 谢天谢地,在边关这两年城墙都翻过,家墙实在算不了什么。 安大小姐听完之后只问了他一句,“那个被关起来的人是个男子?” 想到这两日京中诡异的动向,被软禁的翊王府,突得圣宠的未央殿后妃……他觉得一阵头大,沉重的点点头。 安大小姐嗤笑一声,“回去告诉你那个朋友,如果他和被他关起来那人掉个个儿,他会怎么想。” “不成仇人就不错了,还谈感情?做梦吧!”安大小姐冷笑。 次日,不敢往未央殿跑只好出宫去找自己伴读的皇帝听到了这个答案,一阵沉默。 皇帝沉默的决定启程回宫。 谁料这一时兴起的一阵微服出游,竟然也遭来了一回刺客。 ——或许这一回的刺客也是一时兴起,因为他们人很少,并且彼此之间配合不够,比起三年前那哪一回刺杀完全不够看,就像是突然召集起来的人。 某几个刺客服毒自尽时还挣扎着吐出几个字,就利索的断气了。 刺客一:“王爷,有负所托……” 刺客二:“王爷……可惜了你在边关征战……把这狗皇帝带大…………” 刺客三:“王爷……天府……” 翊亲王被软禁在府中心怀不轨的流言就此兴起。 被软禁府中心怀不轨的翊亲王:“…………” 第80章 剖白 第80章剖白 祈舜身在皇宫,哪里来的被软禁在府中心怀不轨的翊亲王,就算有,那也是被锁在深宫中心有怨气的翊亲王才对。 如此行事便很清楚了,这摆明了是一场栽赃陷害。 如果让幕后之人得逞的话,不论这一场刺杀究竟会不会是翊亲王府主导,他的心理都会插进一根刺。帝王最是多疑,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后果便可想而知,初初在朝中站稳脚跟的青年皇帝,与声望卓著领兵归来的成年亲王,两人互相猜忌,毫无疑问皇室之间就会爆发一场内战。 一旦他们两人相争,幕后之人便可以坐收渔人之利。 这场仓促之间安排的刺杀本意或许就不是刺杀他,而是离间。 可惜的是,只怕幕后之人无论如何怎么也不会想到,他这个做侄子的,竟然暗中把人掳进了皇宫吧。 刺客被镇国候身后那一队的天狼卫迅速收拾了,玄澜被众人簇拥回皇宫。太医院一众太医在麒麟殿前待命,轮番进去给皇帝把脉检查身体,看看皇帝是否受伤。 麒麟殿内。 玄澜看着自己手臂上那拇指长短的一条小口子,这大概是在混战中之中被误伤的,他沉默了好一会儿,眼神闪烁,然后迅速拔出腰侧的匕首,在那道口子上轻轻一划,于是原本拇指长短仔细包扎都不用的一道小口子就变成了巴掌大小鲜血淋漓的伤口。 候在一旁的太医吓得半死,噗通一声就跪下了。玄澜很干脆的把手臂伸出去,光棍的说,“可以了,治吧。” 完了还不忘补充一句,“包的严重点。” 太医一脸冷汗唯唯诺诺的给皇帝止血上药包扎,被皇帝这一刀吓了个魂飞天外,只道是帝心难测。 三日后,这一回的刺杀风波在皇帝的强力镇压下被压了下去,并没有在朝野间带来多大的震动。除了百官上朝的时候看见皇帝袖袍下隐隐显出的纱布,与寻常并没有太大的不同,这位年轻的帝王并没有打算对他的叔叔下手,也没有要对刺客追究到底借势清洗朝堂的意思,一切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对于玄澜来说,面上不追究不代表真的不追究,他只是在放长线钓大鱼而已。当他在宗庙与齐地那边的探子传来消息,庄王动作频频,似乎与山匪多有勾结的时候,他就明白了。 庄王段祈嘉在暗地里与绿林山匪密谋,他以为自己还在神不知鬼不觉的进行着自己的计划,京中的人怕是早就把他这个在先帝时期就流放回老家的皇子给忘了。 殊不知,他的一举一动皆在京都的掌握之中,都被帝座之上的那个人看在眼里。 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不足为虑。 左臂被纱布重重的包扎了起来,看着略臃肿。玄澜只好单手处理政务,积存的奏折已经处理了大半,手上拿着的是应龙卫交上来的关于张永泰的最后消息。在张氏给他下药的是爆出来以后,而太后也因为服食五石散要开始戒药瘾,无心也更加无力去护持张家,整个张家一时间树倒猢狲散。大概是以前张永泰在做浙江总督的时候说一不二惯了,回京以后也仗着女儿是太后,说话做事不是一点的刚愎自用。这旗帜一倒,以前因为他皇亲国戚的身份而不敢得罪他的人,纷纷都冒出来踩上他一脚,其中工部尚书主动交代,当初由张永泰同窗陆侍郎主持行宫重建时,户部拨过来的银子明显的少掉了半箱。 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草则是皖南传来的,皖南布政使梁舒尚书奏明工部左侍郎张和通在重建淮水堤坝的过程中,偷工减料,致使今年夏洪淮水又险些决堤,言辞恳切,证据确凿。张和通何许人也,乃是张永泰的侄子,帝拍案而起,大怒。直言张家乃吾夏朝之蛀虫,上不敬君国,下不顾黎民,尸位素餐,不教子弟,当即下旨废后! 张家大房在张若碧的消息下早就与二房闹了起来,然后迅速分家,最后张家倒台的时候,大房已经与二房没有关系了。 在处置张家众人的时候,玄澜也暗地里留了一手,大房贬为庶人,二房留在本家同张永泰一起流放宁古塔,废后族谱除名,幽禁冷宫终身,丽嫔则降位分为昭媛。 太后张氏始终是生他养他的母亲,对张家赶尽杀绝总是不好看的,看在张氏的面子上,只要张家犯得不是谋反的大罪,他就少不得要宽宏大量一回。但他又实在不是一个宽宏大量的人,一贯受到的教育都是对敌人要斩草除根,尤其是张永泰……三年前他既然让人对祈舜下了手,玄澜就没打算再让他活下去。 在张家本家与二房一脉流放宁古塔的路途中,玄澜让应龙卫伪装成了张永泰手底下的人,去与当初牟老六一起的那一帮江湖人士接头,说是让他们去劫囚,不然就将他们当初刺杀王爷的事告知官府。那帮江湖人士也是穷凶极恶之徒,如何肯受这等威胁,他们的确去了流放宁古塔的必经之地,但却不是去劫囚的,而是去灭口的。灭口的事传到京都,玄澜顺水推舟,自然而然的让人带兵去抄了这一帮草莽的老巢。 事实上,如若那帮草莽真的准备去劫囚,也自会有暗中潜伏的士兵出现将其剿灭,并在斗争过程中失手“错杀”张永泰。 张永泰这人,着实是个枭雄,只可惜取了个有胸无脑的继室,教出来的儿子一个比一个不知分寸,一个比一个小家子气,原配留下的大儿子还有几分可看造就,可惜被继室挤兑的只能掌管家族生意,被贬为庶人后还算能给老婆孩子赚口饭吃。 至于唯一一个还在他后宫留着的张若碧,好歹也算是间接帮自己办了事儿,暂且留她一条命。 承庆六年的这一个春日,玄澜真正大权在握。 好事成双,手上刚刚放下张永泰身死的消息,应盛就现身禀报,说是太液池上传来消息:那一位想见陛下。 玄澜陡然从位置上站起来,“皇叔知道朕受伤了?” 应盛道,“当值的兄弟已经将消息透露给王爷了。” “干的不错,奖赏回去你看着办,”玄澜迫不及待大步离开,“现在备驾未央殿。” 时隔数日,玄澜再次踏上未央殿,颇有点小心酸。在宫殿前宽阔的观景平台上,摆放了案几与躺椅,朝露半跪在案几旁沏茶,祈舜整个人被裹在大红的猩猩毡里,窝在躺椅上,露出来左手指节修长,剔透如玉,下巴尖尖的,面色还有几分病态的苍白。 远处是宏伟的建筑群,近处是浩渺的湖面,苍翠的绿植,整个人静成了一幅画。 玄澜不自觉放轻了脚步。 “你来啦。”祈舜开口道,甚至都没有回头去看他,然后吩咐朝露,“去给陛下搬一把椅子过来。” “受伤了?”祈舜抬头看他,眼底映着微蓝的天空。 “小伤。”玄澜别扭的故作镇定,看着这个人几乎忍不住想要把他抱进怀里的冲动。 “我看看。”玄澜犹豫了一下把左臂伸了出来,祈舜撸起他的袖子,左手整个小臂都缠上了雪白的纱布,看着确实挺严重,手指触上去,带起一片惊鸿。 “没死没残,的确是小伤。”祈舜淡定道,又把他的袖子放下来,看着某人僵硬了了一下的表情,“哼”的浅笑了一声。 正好朝露搬来了另一把躺椅,祈舜道,“坐那边去,咱俩好好谈谈。” 祈舜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被那个梦吓着了,决定还是尽早把一个话头扯开说明白好,不然不及时沟通由得误会越来越深,对谁都没好处。 玄澜也没有苦肉计被拆穿的尴尬,一脸自然的坐到了对面的椅子上,只不过他没有躺下去,反而是面对着祈舜。 祈舜也坐直了身体,从案几上拿了一盏茶递给他,然后转过头来看这浩渺湖波,天光云影,他拿起茶盏喝了一口,缓缓开口道,“皇叔挺喜欢这样的日子的,喝喝茶,看看风景,无所事事。” 祈舜心平气和的说,“”但是不喜欢有人把我关在房子里面,长久只能看一处的风景,会看腻的,你明白吗?” 玄澜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祈舜打断他,紧接着就说道,“玄澜,你为什么要把我关在这座岛上?怕我夺你的权?夺你的基业吗?” “不……”玄澜的神色变了,终于意识两人之间究竟有着什么样本质的误会。 祈舜打断他,“兵权我已经交了,天狼卫也给燕钺了,朝政我也不沾手了,甚至都自请削为庶民了,能给的我都已经给你了,你还要什么呢……” “玄澜,你还要什么呢……皇叔就只剩下这条命了。你非要……逼死我么?”他神色悲哀。 第81章 迁居 第81章 迁居 “不是这样的,阿舜,”玄澜急切的从自己的位置上走过来,单膝跪在祈舜的躺椅前,执起他的手,“朕只是、只是” 祈舜看他一眼,神色复杂,心底微微叹气。在那个梦中,只有在最初的时候,这个人会有这样卑微的祈求,到后来阴差阳错两人越走越远,意识到自己无法得到之后,就全数化成了毁灭般的冷硬。 “只是想要我对么” 祈舜叹气道,然后迅速反问,“可是,你已经得到我了不是吗” “你想要我变成你后宫的一份子吗终身囚于深宫内院不得踏出一步,汲汲营营每日只为等你的宠幸” 祈舜一脸平静的看向他,“你、舍得吗” 一句话击中他的软肋,他当然舍不得,他怎么舍得。 祈舜终于笑了,嘴角缓缓勾起一点笑意,像是暗夜中静静开放的昙花,安静美好,眼底是温柔宠溺,苍白的手抚上他的头发,缓缓的问他,“你忍心” 祈舜觉得自己真是拼了,为了这熊孩子,竟然连色诱都用上了,在那个梦里,年轻的帝王暴戾阴森总想毁灭点什么的时候,唯有自己这样浅淡的笑能够让他安静下来。 玄澜猛的闭上了眼睛,掩去眼底汹涌复杂的情绪,祈舜心里一动,轻轻吻上他闭着的眼皮。 再睁开眼睛,眼底猩红一片尽是情欲,玄澜扣住他的头,狠狠吻上他的唇。 一阵耳红心跳的拥吻过后,玄澜放开他,喘气道,“麒麟殿,可以搬到麒麟殿去不能再退了。” 熊孩子果然吃软不吃硬,好好说还是很好说话的么。祈舜喘气的时候想道,梦里两人争锋相对了几十年,他也还是在未央殿里关着,最后死都没能离开。 按玄澜那死性子的占有欲,这革命第一步,够了,以后的事情再慢慢来,长歪的要一点一点给他掰回来。 玄澜见他面色潮红的模样一阵口干舌燥,一个用力,把人从椅子上拉了下来。祈舜跌进他怀里,不可避免的就坐在了他大腿上,屁股上抵着的硬物隔着布料传来灼热的温度,玄澜咬着他的耳朵说,“王府不方便。” 祈舜脸色爆红,那两天两夜的相缠在他脑中一晃而过,王府还能有什么不方便呵呵,离皇宫太远,内什么不方便。 待到他回过神来,一阵天旋地转,他已经被玄澜抱了起来,大步往内殿走去。 祈舜脸色黑了,咬牙切齿,死小子敢不敢不公主抱 整个人被扔进柔软的雕花大床,祈舜眼前一黑,再睁开眼时玄澜已经覆了上来,喘着气在他耳边道,“可以吗” 祈舜想到这小子刚刚签订了对他而言的一份不平等条约,应当要犒劳一下,况且,感觉到自己蠢蠢欲动的某处,他也有点不太想忍了。 当即揽上玄澜的脖子,默认了。 这算是在他清醒时两人的第一场**,玄澜做的很是耐心,祈舜也很是顺从配合,算是犒劳了,让摆什么姿势就摆什么姿势。本来么,**就是要让两个人都爽到,没什么好矫情的,玄澜没有弄疼他,他还扭扭捏捏的也说不过去。 只是到了后来,某些姿势实在是太破廉耻了一点。他才忍不住怒道,“段玄澜你别得寸进尺” 他全身一个紧绷,体内那根东西进到不可思议的深度,溢出来的声音都是破碎的,“出、出去太嗯太深了” “阿舜阿舜”玄澜喘息着唤他。 感觉到体内的那根东西到了一个临界点,玄澜一脸忍耐的,目光,压着嗓子问他,“阿舜” 祈舜看他痛苦的模样不忍,扭过头去道,“就身寸在里面吧”蒙在枕头里的声音自暴自弃,“事后把它清理干净。” 玄澜低吼一声,心满意足的身寸了出来。 这一次两人通了心意,祈舜又主动配合,这期间滋味自然不可与那两日同日而语玄澜又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两人也初初开荤总之最后,“搬家”的过程祈舜是没看见,等他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躺在麒麟殿中央的龙**了。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床帐顶已经不是那团大红锦绣的富贵花啊,明黄色的帐顶上祥龙腾云,尊贵非凡。 感觉到自己快断掉的腰,祈舜面无表情的想,自己就不该心软。 某人还想动手动脚,祈舜直接一脚踹了过去,无情道,“你就不知道体谅一下长辈吗不知道皇叔老了” 踹过去的脚被人抓到手里细细把玩,柔软的指腹按压上去,的抚摸,玄澜的目光裸毫不掩饰,气氛一下子暧昧了起来。 祈舜的脚趾忍不住的缩了缩,扭过头去心里暗啐一声又**,然后咳嗽了一声,装作若无其事把自己的脚缩了回来,被子一卷背对着他,道,“你该去上朝了。” 那声音带着些窘迫与不自然,玄澜嘴角勾起一个笑,心满意足的上朝去了。 朝中最近人事变动挺大,玄澜借着张家倒台的机会又清理掉不少人,全都安排了自己亲信的官员进去。其中老张挂了之后,远在皖南的皖南布政使梁舒重新升任户部尚书,刑部尚书卓运同外放南直隶总督,辖江浙皖三省,原大理寺少丞谢文彦调任刑部郎中。 卓运同与谢文彦这两人,如今在朝中那都是炙手可热的人物,帝王心腹说的就是他们。小皇帝亲政这六年来,这两人的升迁速度简直堪比五军都督府最出名的破风箭,蹭蹭蹭一级一级的往上涨。 谢文彦是朝堂新贵,同胞妹妹在后宫为妃,他是太子担任主考官那一年的新科状元,算是一入官场就是东宫一脉的人,兄妹两人在朝中没什么依靠,全靠帝王的支持与宠信,乃是玄澜真正的亲信。 卓运同那便不用说了,在先帝末年就旗帜鲜明的站在了王爷同陛下这一边,事后直接由京兆尹升任刑部尚书,刑部尚书做了六年,又是跨了一大步外放南直隶总督,夏朝没有藩王,这三省总督其实就相当于封疆大吏,更何况是江南这等富庶之地,那是非帝王心腹不可胜任。 南直隶总督下有三个副总督,分别是江浙皖各省总督,张永泰在调任户部尚书之前就是浙江总督,但那时候南直隶总督年迈体衰,已经不怎么掌权了,各省相当于各自掌权。撑到承庆九年,老总督年老辞世,卓运同被调任过去,虽是帝王宠信,但对他而言这也是一个挑战。 如何将分出去的总督大权收回来,这将回是他未来三年乃至五年思考的一个大问题。 朝堂上那些混迹了几十年的老狐狸都是心中一凛,知道这位年轻的帝王怕是要打算对江南官场下手了,卓运同此去,乃是去打开局面的。而若是他不负帝王信任,成功的撬开了江南官场的一个角如若要调任回京,那么,恐怕就是封侯拜相在等着他了。 右相自刘老辞官后再不曾有人担任,左相张永泰也已经倒台了这相位空悬,恐怕皇帝就是在等一个自己的心腹吧。 唯独祈舜知道以后不这么想,玄澜是控制欲多么强的一个人,这个人作为帝王,说一不二天下集权,他又岂会容忍有一个能够干挑战皇权的相权存在怕是到时候直接废了丞相制都是有可能的。 卓运同知道,此去江南,危机重重,但是也机遇重重,只要他能把这差事给办好了,等着他的,那就是承庆朝的第一名臣。 他有预感,这位少年登位的帝王,说不定会开创出比他祖父还盛大的功绩,盛世皇朝遥遥在望。 朝堂上宣读完任命的圣旨后,玄澜又把这两人留了下来,召到拙政殿一番嘱咐,完事之后还把两人留下来用午膳,也算是帝王恩德。 “现在时辰还早,两位爱卿先行坐坐,时辰到了再让伍什传膳。”玄澜事情谈完了便迫不及待想回到寝殿,道,“伍什招待好两位爱卿” 说完便大步挥袖离去,伍什只得认命留下来陪这两位大人。 一个是皇帝贴身伺候的心腹太监,两个是朝中炙手可热的大臣,三个人刻意交好之下一时间谈话气氛也是很愉悦的,感觉彼此之间的关系都拉近了不少。直到谢文彦问了一句话,他到底还是嫩了点,问伍什,“伍公公不知陛下刚刚,为何匆匆离去” 如若是赶着批阅奏折,应当去拙政殿才对,可是看陛下离开的方向,竟然是去寝殿的。 妹妹在后宫为妃,前两日又有未央殿的消息传出来,他此刻心里自然有几分猜想。 “呵呵。”伍什脸上的笑意收了起来,端着架子喝了一口茶才道,“谢大人说笑了陛下的事,我等奴才岂敢擅自揣测。” 气氛一下子冷下来,卓运同心里暗骂一声,又笑着把话题岔开了去,谢文彦也知道他怕是不愿说的意思了2907201 第82章 碧合 第82章碧合 两位大臣的午膳是在拙政殿的膳厅用的,皇帝只象征性的露了一个面,便用“朕还有事,两位爱卿慢用”这样的借口离开了,依旧是吩咐伍什好好招待他们。小说这一回谢文彦也没有再问,只是眼神闪了闪,知道自己心底的担忧恐怕是真的了。 三个人三种心思,谢文彦在担忧自己妹妹的后宫之路,卓运同这在暗忖这一位不知是哪家的姑娘,伍什脸上笑着,心里也是心惊肉跳,道陛下你把网页安置在太液池也就罢了,毕竟是孤岛,这麒麟殿里可是一不小心就会被发现的啊…… 谢文彦难得入宫一趟,还请伍什代为向皇帝求了个恩典,求与在宫中为妃的妹妹和嫔一见。伍什去麒麟殿禀告的时候,陛下同王爷正在用餐,伺候的人是一个他不认识的宫女,听王爷叫着似乎是“朝露”,他心中嘎登一声,危机感大盛——太液池上他是不曾踏足的,如今那未央殿里头的人都跑来和他抢地盘了么!感觉到自己地位受到威胁的伍大公公想着不行不行……赶明一定要把麒麟殿拙政殿的宫女太监再好好清理敲打一番,叫陛下知道咱家的能力…… 玄澜大手一挥,准了,回过头继续殷勤的伺候祈舜用餐。 祈舜看着一桌子的清汤寡水不想下筷子,抱着一碗莲花参米粥搅着搅着也不想喝一勺。 他自小口味就比较偏重,又跑到边关去混了两年,不说嗜辣吧,至少这一桌子清淡的菜他是提不起什么食欲的。 玄澜知道他的口味,为此还特意把已经告老还乡的前任御膳房大总管老肖给请了回来,特意在未央殿上开了个小厨房,只给祈舜一人做膳食。不过既然现在人住到了麒麟殿,小厨房也自然而然也该移到长乐宫来。 “阿舜还不吃,莫不是要等朕来喂你?”玄澜笑的一脸温良,嘴角的笑意很是促狭。 温良……信他有鬼!祈舜嘴角抽了抽,看着手里这一碗粥皱了皱眉头,认命的吃了一勺。 玄澜不知不觉坐到他身边,把人拉到自己大腿上坐下,圈在怀里……祈舜与生俱来刻在骨子里的对危险的敏锐直觉此刻蹭蹭蹭的蹿了上来,后背汗毛直立。 “徐子行说你不能吃辛辣的食物……对身体不好。”玄澜拿起白玉碗,一勺一勺的喂过去。 祈舜僵硬着张开了嘴,屁股坐在他的大腿上贴着某个部位不敢乱动,面无表情的想有本事让我喝粥有本事你晚上别扑上来。 桌椅之间这么逼仄的地方,两个身高腿长的大男人抱在一起也不嫌难受,很快一碗粥见底了,祈舜难耐的动了动,想挣脱出去。 玄澜箍着他腰的手臂紧了紧,看着怀里的人眉眼耷拉着一脸抑郁,那种恍惚的幸福终于化为了真实感,心里生出一股莫大的满足,这个人终于确确实实的被他抓到了手里。 不是风轻云淡的一脸淡然,不是恭敬有礼的礼貌疏远,而是确确实实在被他抱在了怀里,会一脸抑郁的耷拉着眉眼,会恼羞成怒的踹他,甚至会眼尾发红哭着求饶。这一切一切,太过生动,太过真实,砸碎了心底那点恍惚的不安,胸口的满足都快要溢出来了。 “阿舜。” “嗯。”什么事? “阿舜。” “嗯?”祈舜抬头看他,有什么事你说啊。 “阿舜。” “怎么了?”祈舜**的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无事。”玄澜轻笑一声,亲昵的磨蹭着他的鬓角,然后吻上他的眼尾、侧脸,最后衔住他的唇……这是一个温柔至极的吻,辗转研磨,唇舌交缠,吻的祈舜眼底一片潋滟水光。 饭后玄澜去拙政殿处理政事,祈舜无所事事也跟了过去,原本他去架子上抽了一本书看,谁料玄澜一把把他的书抽掉,放了两本奏折到他的怀里,笑着说,“陪朕看奏折吧。” 祈舜挑了挑眉,不语。 玄澜从身后抱住他说,“阿舜,朕从来都没有疑过你。” 祈舜放松了身体,抬头轻轻的亲了下他的下巴,示意自己明白,一双眼睛微微眯起来,满足并且欣慰。 ——你总算没有让我失望。 祈舜站起来,走到台案摆放奏折的那一边,坐下笑着说,“我可懒……该怎么处理还得你自己来。”他轻笑了一下说,“如同三年前一般,按轻重缓急帮你挑好。” 有了祈舜的协助,积了满案的奏折很快就处理好了,玄澜又让人拿来一份空白的圣旨,亲自拟写,内容就是解除翊亲王的封禁令,将其接入宫中,入住皇宫碧合殿。 祈舜当时就抱着双手站在一旁看着他写,眉毛挑了挑没说话。 反倒是玄澜先给他解释起来,“拙政殿来往的人多……你难免有被人撞到的时候,总要有个说法。” 玄澜看着他眼神深邃笑容温柔,祈舜的确是相信他这个说法的。知道很多年后回过头来看,他才感叹这黑狐狸,心思真是够深了,竟然从那么早就开始给朝臣打预防针了,若有若无间潜移默化,有朝一日他们的关系现于人前,那些心里有数的大臣也好有个缓冲的地步。 祈舜笑着转身无给他泡茶,很好,短时间内是不太有可能抽风把他重新关回太液池上了。 玄澜看着他的背影眸光暗了暗,视线转回自己受伤的这一道圣旨,按上玉玺印……他知道,仅仅这一道圣旨还不够,还不能够让他心安。 刑部侍郎谢文彦在宫内刚刚探望过自己的妹妹,得知他过的还不错便安心的离开了,离开前还得了伍大公公的一句良言,当时这位陛下身边的大红人说,“看在和嫔娘娘对咱家还不错的份上……奉劝大人一句……日后,有关太液池上那位的事,大人都勿要打听,也勿要多问。” 他心中一凛,塞了一张银票过去,笑道,“还请公公同样提点和嫔娘娘几句。” 伍什不动声色的收下银票,道,“娘娘比大人清楚……咱家会的。” 待谢文彦回到府中,撤掉翊亲王封禁令,让其入住宫中碧合殿的消息也传了出来。伍大公公亲自去王爷的院子里传旨,一抬明黄的小轿晃悠悠的抬了进去又晃悠悠的抬了出来,没有人知道进这轿子的是王爷本人还是某个易装过后的应龙卫。 谢文彦听到这消息不知怎的心里有一股怪异的感觉,他当然不会知道轿子里不是王爷本人,他只是联想到今日陛下反常的举动,以及自家妹妹言语间透露出来的而一些信息……无法压抑掉心中奇怪的感觉罢了。隐隐间似乎能有什么惊骇于世的猜想,思及伍公公的提醒,他也不敢多想,赶忙掐掉了自己的念头。 事实上感觉怪异的不仅仅是他,朝中听到此言的大臣几乎心中都有一种怪异的感觉——这与他在官场混迹几十年的经验不符。王爷被软禁,放出来也便放出来了……怎么,怎么还给人接到碧合殿去住了呢。碧合殿那是什么地方,挨着麒麟殿的地儿! 前两日陛下遇刺,有传言说王爷是幕后指使,若说是陛下要把王爷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倒也说得过去……只是、只是……好像还是有点不对劲啊…… 大臣们只能把这份疑虑压在心里,依旧若无其事的去衙门去上朝,就这么过了约莫半旬……镇国候府同容国公府的亲事开始办了。 新人分别是年轻的镇国候燕钺和容国公府的嫡长孙女安纪菡,一个是陛下的伴读,一个是陛下的表妹,由圣上亲自赐婚,不提安纪菡容国公府嫡出的身份,单论燕钺,他是圣上心腹亲信,可以预料的未来必然身居高位,这一场亲事可以说是门当户对是一项美谈了了,镇国候府的老夫人亲自主持,办得那叫一个浩大至极。京都里有头有脸能够搭上关系的人都去参加了,甚至陛下派来了伍公公,赐下一众礼品算是贺喜,刚过门的新妇立刻就封了二品的诰命。 燕钺的喜宴上,玄澜同祈舜易装站在角落里,指着某张桌子上的一个人说道,“阿舜看见那个人了吗?” 婚宴很热闹,酒席也办的很是丰盛,大家推杯换盏言语笑谈,正巧碰上新郎来敬酒,那一桌子的人都站了起来。玄澜所指的那个人一声天青锦袍,面容看的出来是二十出头,举动斯文腼腆,边上的人一直护着他,可以听见他叫“二哥”这类的字眼。 祈舜只略一思索就猜出了这个人是谁,事实上还是因为这一桌坐的都是容国公府的人,领头的就是世子安修言,那那个青年的身份便不难猜了,看他眉目,同昭明太子颇有些相像,想必就是那位流落在外的真正的九皇子了…… 祈舜握着玄澜的手紧了紧。 第83章 皇储 第83章 皇储 院堂宽阔,柱子旁摆了几丛万年青松树,挡住了他俩大半个身体。樂文小說| 玄澜移到祈舜身后,从身后抱住他,环住他的腰脸颊蹂蹭着他的鬓角,这种亲昵的姿态让他觉得满足。大厅里喧闹的很,劝酒声一拨接着一拨,没人注意到他们这个角落。 玄澜握紧她的手,十指相扣,掌心传递着令人安心的温度,“阿舜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并非皇爷爷亲生的?” 大概沉默了有一会儿,祈舜才回答道,“约莫十三四岁的时候。” 因着他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里,并没有发现抱着他的某人此刻就像某种谄媚的在讨好主人的大型犬,他想起自己当年得知这个惊世秘密的全过程——起初只是在来容国公府串门的时候偶然看见那个与他同龄的孩子,娇气又矜贵,被他的二哥护在身后,露出一双还带着点懵懂的黑眼睛。怪只怪段家人一脉相传的如墨黑瞳了,纯黑宛若琉璃,没有一丝瑕疵,几乎是第一时间他就想起了隆平帝平静的、明明没有威胁、但偏偏让人感觉那一眼中有万千意味的黑瞳。 实在是太像了……那个怯怯的孩子露出全貌,他呆愣当场,除了神情姿态,那五官,活脱脱就是昭明太子少年时的翻版。 后来听闻容国公幼子乃是抱养而来,并非国公夫人亲生……又因身体虚弱,长年养在府中难得见人…… 心中一旦有了疑虑,顺蔓摸瓜查下去……然而总是查到一半就遭遇到一股阻力,最后还是在一次一如往常的母子两人按例闲谈的过程中,母妃看着他意味深长的对他说,“你可是母妃的亲儿子。” 他一愣,母子二人对视半晌,他想他明白了。 不是不震惊,不是不忧虑,只是他向来把这两人当亲生父母看待,即便没有血缘关系又如何? 那一句“你可是母妃的亲儿子”意蕴深重,让他不敢轻举妄动。 “阿舜、阿舜……”耳边传来温柔的呼唤。 “嗯?”祈舜回过神来,电光火石间与酒席上的青衫公子对视了一眼,安修乐有些疑惑,朝他笑笑,有转过头去和自己二哥说话了。他仍旧是十几年前初见时矜贵的模样,懵懂被一点一点打磨掉,露出温润的内质。看起来家人把他护得很好,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了,没有一点世故圆滑。 他忽然有些明白母妃当年为何费尽力气也要把自己亲生子送出宫了。 “朕会替你好好补偿他的。”玄澜说,他不打算曝光皇叔原本的身份,这个人他不打算放手,不是皇室血脉又如何?陪在他身边二十年的,是他。 感天之幸,当年的那一场谋划,将阿舜送到了他身边。 两个人见过燕钺后送上贺礼就准备离开,不起眼的青帷马车缓缓驶离这一处国公巷,停下来的时候却并非在皇城门,而是僻静处的一处宅院。 自镇国候府离开,祈舜便一直坐着没怎么说话,此时挑开车帘子一看,便疑惑道,“怎么?” 掀开车帘,从马车上跳下来的伍什朝门口的侍卫展示了一下腰牌,不多时他就从院子内扶着一个女人出来了,坐到了后面一辆的马车上。那女子走的很慢,春末衣裳薄,可以看出她的小腹微微凸起。 玄澜拉着他的手解释,“安修乐不慎酒醉曾与一清白女子有染,女子也不幸有孕。他同香罗郡主夫妻感情甚好,并不知晓这女人的存在……朕知道后便把人安置在了这处院子里,正巧这回出宫便一起接回宫。” ……接回宫!祈舜震惊的抬起头。 只听得玄澜缓缓说,“阿舜,若这女子生出来的是男孩,朕便立他做太子可好?” “……若是女孩也封为公主,只是这太子便要从宗室过继了。”玄澜看着他笑眯眯的说。 祈舜紧紧握住他的手,说不出来一句话。 他忽然觉得有些惭愧,在两人的感情中,他一直是比较被动的那一方,如果不是不幸的被发现了杨清的事,不是玄澜毅然决绝的偷梁换柱把他弄到宫里,不是玄澜那么昭然若揭的表达出他对自己的野心——他是不会主动跨出那一步的,那些事会永远被他藏在心里,或许在京都踽踽独行一生,把握着分寸表达着自己恰到好处的关心;或许什么时候看着他后宫三千实在忍受不住了,就朝服一脱寄情于山水了。 然而在他还对两个人的未来都不太明确的时候,玄澜却已经把皇储的问题考虑好了。 皇储,可以说是拦在他们两个人间最大的阻碍,玄澜身为一个帝王,必然是要有自己的继承人的——那么,他舍得把这个江山交给不是他血脉的继承者吗? 然而事实上,玄澜偏偏就是这么做了—— “朕以后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他微笑着说。 祈舜颤抖着嘴唇,简直无法相信。 “……不后悔?”一开口声音简直沙哑的不像话,灵魂好像都颤抖出来,漂浮在空中郑重以待,看着地面上*的自己连声音都在颤抖。 “不后悔。”玄澜的声音沉稳厚重、掷地有声,他想他应该是激动的,然而真到了此时此刻才现自己无比宁静,就像水到渠成一般自然。 在这种时刻,一分一秒的沉寂都仿佛显得漫长,时间仿佛静止,车厢外面的风声与落叶、脚步与交谈,全部都散去光影,散去声音。宇宙洪荒,天地玄黄,玄澜听见祈舜说—— “……好,我段祈舜陪你守这一生。” “——你若不离,我定不弃。骨血相融,生死相依。” 他简直无法想象,在这个时代,一个帝王,竟然能够有那个魄力不去要自己的孩子。 他想,既然玄澜都这么决定了,那他还有什么好不安、好疑虑、好徘徊的呢? 十指相扣,他再也不畏惧和他对视,眼里缓慢凝聚而沉淀下来的坚定让人动容——无论这条路有多么艰难,只要身边的这个人不放弃,他就会同他一起走下去。 ——从今往后,就是两个人了。 第84章 因果 第84章 因果 玄澜原以为把皇储的事情说清楚应当能够让祈舜安心一点,但没想能够让他这么安心! 早知道这个事情说清楚了能够有这么大的效用,玄澜早就说了,哪里还会拖几个月留到现在! 其实对于玄澜而言,以后不要自己的孩子并不是什么难以抉择的事情。樂文小說|对他来说,孩子这种生物只分为两种:一种,阿舜生的;另一种,不是阿舜生的。鉴于前一种在客观世界上不太可能存在,而后一种又都是天下乌鸦一般黑,哦不对,天下孩子一般熊。 是的,如果阿舜能生,他生下来的孩子肯定是乖宝宝,世界上其他的孩子那都是捣蛋鬼,他自己的血脉也一样。 承庆帝说朕就是这么任性。 既然其他的孩子都一样,那他为什么还要自己去生一个孩子……讨厌又麻烦不说,隔着这一个孩子,他和阿舜就没法真正的亲密无间,简直就是在两人之间活生生□□去一把刀啊!还是怎么样都拔不出来的那种,只要孩子还在,刀和刀留下来的伤口就永远存在,除非他神不知鬼不觉去把那个孩子弄死…… 可是伤害已经造成了,就算刀被拔下来,伤疤也祛除不了,还一不小心旧伤复发就又变得鲜血淋漓…… ——最重要的是!万一阿舜看这个孩子不爽,自己也去找了个女人生了个孩子怎么办!!想想看他就知道自己绝壁忍不了……那个女人和那个孩子绝壁都会被他弄死! 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其实,对于玄澜这种掌控欲爆棚的人来说来说,孩子这种生物简直就是最无法掌控的存在了好么!!……你永远无法知道他们的脑子里到底装了什么,会在什么时候想要作什么样的妖!就算是阿舜会生,他也不觉得自己会欢迎那个孩子的出世……无他,一个孩子,会惹一大堆麻烦这都是次要的,重要的是他会分散掉阿舜的注意力,分掉阿舜同自己相处的时间………… ……想想看就不寒而栗——!! 而且对于皇家来说,孩子多就相当于皇位倾轧、阴谋诡计、后宫喋血、拉帮结派、兄弟相杀、不得安宁…………等等等等。 那他和阿舜还能不能好好的安静的愉快的风花雪月了! 所以,既然必须要选一个皇储,那就有一个就够了,咱精心培养怎么就不能培养一个明君出来呢,与其生那么多广撒网不如就选一个定点培养。 反正都是皇爷爷的子孙,皇室血统杠杠的,这天下江山以后也还是姓段的在坐着的,既然不是自己亲生的,那就都一样了。 之所以选这个尚未出生的安修乐的孩子。原因不过有二:其一,如果从宗室过继一个继承人,那必然要牵涉到许许多多复杂的利益纠葛,自然没有这么一个背景干净身世清白的孩子来的方便;其二,佛家说这世间有因果,你今日吃到的果是你往年种下的因,一饮一啄自有天定。而玄澜想,既然阿舜占了你的皇子之位,我就还你儿子一个太子之位,这前后之间,咱把因果清了,你别牵涉到我的阿舜。 阿舜的因果,只要同他牵扯到一起就好。最好这一世纠缠不清下一世继续纠缠。 原本他心里就有一种不可得的惶惶的恐惧,自小就有,总觉得阿舜好像随时都准备着抽身就走,这世间广厦千万间,他广袖一挥不带走一片云彩。就像九天之上的神佛,微笑的看着你,你对他虔诚仰拜,他仍然不沾一丝烟火,转身便能找到另一个信徒。 或许就是因为这样的恐惧,他才会干出把人直接锁进宫里的蠢事。不是不知道后果,只是那种人即将从你身边脱身离开的恐惧然你根本顾不及思考。 只想把他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再也无法分离,就连隔开静脉,涌动的都是两个人纠缠着的气息。 这一种直觉自幼年始,孩子总是敏锐的,并且总是无理取闹的,当他有了这样的感觉之后,便开始有意无意的黏着阿舜,死缠烂打,各种狗腿殷勤,然后硬生生的让自己变成了这个人的留恋。 ——如果你对这个世间没有留恋,那么我就把自己变成你的留恋,为我留下来,不要离开,不要放弃,留在这个世界,同我一起。 现在的他无比感谢幼时那样敏锐的自己,如今,这个人从高高在上的神坛上走下来,脱掉那身缥缈的可望而不可即的纱衣,站在他面前,有血有肉,有灵魂,掌心传来的温度温暖有力,让他感觉到自己是真的把这个人抓到了手里。 他一直觉得皇爷爷是挺可怜的,纵然他开创了隆平之治,青史留名,然而陪他共揽这繁华江山的始终都不是他最爱的那个人。再不立后又如何,人都不在了做的这些又有谁能看见,当初生死抉择间把人从自己身边放开,之后再怎么费尽力气也不过只能寻求一个死同穴。 ——死同穴他要,生同衾他也要! ——就算费尽心机、不择手段!段祈舜这个人这辈子也只能呆在他段玄澜身边! 不要自己亲生的孩子算什么!皇位有人继承就够了,继承人还是姓段就够了!是不是自己亲生有什么大碍! 狭隘的马车车厢里情愫流动,气氛并不暧昧,反而显得有些凝重。这不是什么你侬我侬的山盟海誓,这是两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掷地有声的承诺。 “吾之所爱,绝不辜负。”玄澜说,然后把人紧紧的抱紧怀里。 两辆马车在夜色中噔噔的驶向皇城门。前一辆马车里年轻的姑娘略显拘谨的坐着,抚在自己小腹上的手微微用力,神色夹杂这惶恐不安与惊喜若狂。伍什坐在下首,并没有因为这个女人肚子里的孩子会是未来太子而去讨好她或者怎么样……他只是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他自小伺候陛下,这位主儿是什么性子他不知道么,向来奉行的便是斩草除根不留后患。按照圣上的口风来看,这分娩的时候……必然是要去母留子的。 后一辆马车里,心意相通下,两人的气氛渐渐的变了味。两人仍然十指相扣的握着手,掌心传来的温度炙热而温暖。祈舜一本正经的坐着,还佯装在闭目养神,脸上却偷偷的红了起来,他很明显的感觉到玄澜在盯着他看。 脸上像烧起来一样,掌心还被人暗示性的扣了扣,这下他再怎么正经也绷不住了,睁开眼睛恶狠狠的一眼瞪过去,奈何没有一点威力。脸上潮红飞起,眼睛水润润的,这“含羞带怒”的一蹬,简直看的某人心头火气。 玄澜轻笑一声,凑到他耳边说,“朕还记得,小时候不听话的时候,皇叔也是这样子瞪朕的呢。”鼻息喷在耳间,吹的细小的绒毛痒痒的,心里也像有一把小刷子在刷啊刷,祈舜忍不住往后缩了一下。 “皇叔你跑什么?”带着促狭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玄澜呼了一口气到他的耳朵里,熏得他整个人晕晕乎乎的,柔软的舌头缠了上来,舔舐着耳垂,然后轻轻一咬——祈舜的耳朵瞬间充血,红的透明,像红玛瑙似得。 一股酥麻感从脊椎骨升起,窜上天灵盖。祈舜咬牙切齿——耳垂和后颈是他身上两个**,绝对不能碰的地方! ——这小子,哪里学来的*手段! 祈舜控诉的看着他,玄澜心中一动又俯身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 祈舜怀疑的看着他,耳朵那里烧的火烧火燎的,觉得有点不舒服他就又伸手去揉了揉。玄澜抓住他的手,闷哼着笑道,“别揉了,越揉越红。” 玄澜微微一笑,又低头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这下好了,祈舜整张脸都烧了起来。 “你也……太……太……”祈舜又是羞耻又是难堪,还有一股令他自己都唾弃的满足感,结结巴巴的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玄澜很愉悦,从嗓子眼里轻笑出来,眉眼轻轻弯着,侬艳到过于凌厉的五官都柔和下来,散发着惊心动魄的魅力,这一笑起来,真是让祈舜直接看愣了。 “玄澜,”祈舜叫他,然后情不自禁的在他唇边落下一个亲吻,道,“以后多笑笑。” “好。”玄澜眯着眼睛愉快的答应了,然后在心里补充,自然是只笑给你看的。 所谓惊心动魄的魅力,有一个俗称,叫做荷尔蒙。某人绝不承认让他只是在正大光明的色/诱而已。 至于那两句话,第一句话是:后宫那些女人朕一个没碰过,都是做的戏。 第二句话是:是不是生手你还不知道?……没有二十年的存货哪能压的了你两天? 完全不像是一个教养良好的皇帝能够说出来的话,简直破廉耻。可是男人就是这么犯贱,这种简单粗暴的话反而更能刺激出人心底的兽/欲。 ——至于那股令他自己都唾弃的满足感,则更加是男性的自尊心作祟了。不存在什么贞洁这种说法,男人之间没这么矫情,完完全全就是:我掌控了你全部的情/欲。 就是这么原始荷尔蒙,就是这么简单粗暴,就是这么刺激的人发狂,想想都带感。 第85章 归依 第85章归依 边关,犬戎王庭。樂文小說| 自祈舜深冬突袭,一剑斩下犬戎可汗的人头之后,犬戎人就陷入了内乱。那两年在边关练兵的时间中,悄然渗透进犬戎人内部的天府卫发挥了作用,老可汗的几个儿子和兄弟之间矛盾严重,谁也不服谁,偌大的王庭四分五裂,每个王子王叔都竖起了一面旗。底下依附在王庭的几个大部落也纷纷脱离了王帐,或者选择依附某位王子,或者自成势力,,一时间乱象迭起。 沙恩是老可汗的小儿子,比他的几位哥哥都要受宠一些,约莫是因为他的母亲最受宠爱。老来子老来子,或许看见他,老可汗就并不觉的自己老了,依旧雄风犹在。只是这位可汗与北边夏朝的隆平帝是不一样的,北边的那位皇帝也宠爱他的小儿子,那种宠爱不带猜忌不带打压,就像是民间的大家族,有了继承家业的嫡长子,聪明可爱的小儿子自然是要拿来宠的,只盼他一辈子富足无忧,自己死了之后也自有他长兄护着他,活生生把世间最阴暗龌龊的皇室,活成了清高堂皇的书香儒家。 或许是心胸也或许是底气的原因,犬戎的精英战力一直被老可汗死死抓在手里,他也并没有露出明显的口风,说他死后要哪个儿子来继承他的可汗之位。他始终不认自己老了,就算在死前,身边留着的也是年轻貌美,正鲜嫩着的女子。也许只有当他真正到了犹如风中残烛的时候,他才会承认自己老了,要死了,然后择一个儿子出来,继承他的王位。可惜死亡来的太突然,他还来不及留下什么,便已经尸首分离——滚落在地上的人头脸上还只是惊怒,甚至连死前的恐慌都来不及露出来。 那一夜令人措手不及的突袭过后,沙恩那位母亲第一时间着人扑灭了可汗王帐的大火,然后穿着华贵的狼皮披风就扑进了废墟里——她只看了地上无头的可汗尸首一眼,便扑到了王案前,普通木质的桌案已经塌掉了一半,灰尘里特制的乌沉铁木盒却只是被火燎的黑了些,费力的打开盒子,抱起里头象征着犬戎王氏的乌金刀,披风一盖,匆匆往儿子的住处奔去。 这个女人不愧是能生下老可汗老来子的人物,不仅容貌绝艳,更是心性果断,在其他的妃嫔宠妾还在哭叫着没从惊吓里平复的时候,她看着燃烧着大火的王帐,已经敏锐的预测到了日后可能的局势,迅速就带人抱走了可汗信物乌金刀。 乌金刀是犬戎王氏的信物,更是可汗的象征,就像北方那个皇朝里的传国玉玺一般,代表的是皇权,是帝位。 在老可汗突然生死,又没有明确立下继承人的这当口,这一把乌金刀,就代表着名正言顺。 那一场夜袭过后,除了老可汗之外,在诸位王子之中,势力最大的大王子也身死在天狼卫的弯刀之下。祈舜拿到线人的情报之后,非常有针对性的剔除了几股能够领头的势力,留下了一幅群雄相争的局面。 如果祈舜只是想要解除边关十年忧患,这种局面是极好的,只是十年过后,在夏朝的的庞大压力之下,分久必合,时势必能决出一位枭雄,再次一统草原诸部。 他想要一劳永逸,彻底解决犬戎这个祸患,就必须要趁势而上,打散这个部族,一一收服他们。用汉人的金银、丝绸、华服、和美人——以及安逸闲适的生活。 安乐窝安乐窝,为何要叫安乐窝,因为安乐最能令人腐化堕落,意志松懈。当没有了生存的压力,衣食富足,笙歌环绕——不知那些草原上的勇士是否依旧斗志昂扬,依旧有悍不畏死的决心。 沙恩拿着乌金刀自立为可汗,虽然借此有更多的人依附于他,但也有更多矛头指向了他,他那几个哥哥一个个都不是吃素的,他到底是年轻了些,吃了不少的亏。 在谁也不服谁,谁也压制不了谁的这种情况下,夏朝边关却说,意欲与犬戎议和,行友好邦交。 话说的好听,其实就是这边几个臭小子掐架掐的正欢,掐出火气来了你想要弄死我我也想要弄死你了,边上一直在旁观的魁梧大汉老谋深算的摸了摸自己的胡茬,说你们几个小子谁认我做大哥,我就帮他弄死其他几个人,从此以后跟着老哥我还能吃香喝辣,咱兄弟两个哥俩好,其他几个就让他们去地底下做鬼去吧。 小子们愣了一愣,肚子里都打起了自己的算盘,这到底是自己掐架把自己掐的半死不活呢还是干脆认个老大哥得了,老大哥那身板,分分钟碾压自己那几个兄弟啊,低个头有富贵荣华,自己硬着脖子和兄弟撕可能会没命啊…… 祈舜的人找到这些王子王叔、部落族长每一个人都释放了善意,允诺了好处。或许这么多人里大部分人都是硬气的,但也有那么几个软骨头。一旦有着几个软骨头出现,其他人看见软骨头即将靠上金大腿,挥着刀回来砍自己,那还能够淡定的继续硬气下去吗? 夏朝人杀了老可汗不假,彼此双方有国仇家恨不假,但政治向来与感情无关,国家之间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况且要说感情,老可汗这个父亲/兄弟,还真不是什么能让他们生出感情的人,整个部族也没有被灭族,顶多算是被灭了族长。 沙恩一脚踹翻软座前的桌案,案牍上的水果与文本咕噜咕噜翻滚了一地,他的脸上遍布着阴沉的怒色,“铁赤那个混蛋!竟然真的投靠了夏人!” 案牍前跪着的下属忙侧身避过了朝自己飞来的果子,这个年轻的可汗听了打探来的消息后已经明显的气急败坏了,他眼神闪了闪,粗着嗓子说,“可汗,我木更自小和您一起长大,您说要战,木更一定是冲在最前面的那个人,木更说一句,您别说木更大逆不道——就算要和夏人交好,那也轮不到他铁赤!乌金刀在您这儿,谁有您名正言顺?!” “木更,”沙恩看着他龇出一口牙,很邪佞的笑了,“夏人是不是给了你什么好处了?” 底下的糙汉子涨红了一张脸,眼中喷出的是被羞辱的怒火,气急之下连可汗都不叫了,一急就习惯性的喊出了殿下,“殿下,不,可汗!您可以杀了我但您不能这么羞辱我!木更是草原忠诚的勇士!” 那阵仗,就差没有喊出木更生是殿下的人,死是殿下的鬼了。 “木更不怕死……”这个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红了眼眶,“只是看着兄弟一个个死在木更的前面…………” 这剩下的话,就尽在不言中了,此时无声胜有声。 沙恩也很明显的沉默了下来,几分落寞几分疲惫,他挥了挥手道,“行了,你下去吧,本王会考虑的。” 他揉了揉眉心,眼底遮掩不住青黑之色,站起来,棕色的皮裘顺势滑下,衬托的他高大威猛,只是皮裘下的身躯消瘦了几分又有谁知道呢?父汗死后短短一月,他却感觉自己像老了十年,几个大部族的胁迫、兄长的联手暗算、手下的背叛与牺牲……都让他费尽了心力。 不知不觉来到了一个帐篷面前,这顶帐篷上系了橙色的帆布,看了就让人心生愉悦。这里头住的是他最爱的一个女人,十年前这个女人和她的同伴一起,被一个夏朝的商队从遥远的江南带来,进献给他的父汗。父汗自己留了一个,剩下的分别赐给了他的兄弟,他也有幸得了一个。这是和草原上的女人完全不同的一个女人,草原上的女人和汉子一样,大碗吃肉大碗喝酒,上马能够射猎下马能够挤羊奶,肤色被晒的黑黑的,摸起来也很粗糙。 这个叫樱宁的女人完全不一样,以上这些她全不会做,反而柔柔弱弱的,手腕很细,好像力气大点都能直接捏断了。她会安静的听你说话,会给你泡茶,给你揉肩,还会按摩,被他那双小手一按,一天的酸疼都去了。据说她还会琴棋书画,这在夏朝,是只有那些大户的官家小姐才会的东西。樱宁的皮肤很白是像羊奶一样的那种白,摸起来很滑,像是夏朝那种名贵的丝绸,说话声音也是轻轻的,软软的,喊你的名字的时候感觉浑身骨头都要酥麻了。 樱宁跟了他十年了,他很喜欢她,后来即便得了其他汉人女子,他也没有变过心。走进帐篷,樱宁看见他就笑了起来,眼睛眯起来很开心的样子,笑着接过他脱下来的皮裘,拉着他到软榻上坐下,然后微微掀开自己的外衣,把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 对,樱宁又怀孕了,之前樱宁给他生过一个女儿,他想她再给他生一个小子。 “沙恩,你不开心么?”樱宁见他神色抑郁,忙拉着他躺下,双手轻轻按压他的太阳穴,力道不轻不重,很是舒服。 沙恩……现在连他的母亲都不直接叫他的名字了,只有樱宁一直都这么叫,他喜欢听他叫他的名字。 他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见樱宁的下巴,原本尖尖的下巴因为怀孕而丰腴了些,脸颊透着淡淡的粉色,眉目柔和,神情专注,反而更有一种惊心动魄的风情。十年前樱宁来到他身边的时候还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女,十年过去,她变成了一个成熟的少妇,容颜不减,风华犹胜。 “阿宁,江南是什么样的?”他问,樱宁的家乡在江南。 “江南?”樱宁有些疑惑,见他神色鼓励,便回忆起了连记忆都已经很遥远的家乡,然后一点一点雀跃起来,“小桥流水,青石板巷,灰白色的徽式屋檐,屋檐下唱着越剧的戏班子……啊,还有苏杭的糕点,软糯糯的汤圆……” “阿宁,”沙恩打断她,握紧她的手,微笑道,“这一胎给我生个儿子吧。” 次日,犬戎年轻的可汗便叫来他的部下,递话去雁西关,愿意议和。 守在雁翎城的温玦收到犬戎各个势力与部族的传话后,飞鸽传书立刻飞去华京城,向祈舜展示战果顺便请示阶段性战略。 “沙恩?”祈舜愣了愣,半天才想起来这小子是谁,这不是十年前把玄澜掳了去边关的那个犬戎王子么,现在都混成可汗了? 他又仔细的斟酌了一番手中摊开后有巴掌大小的纸条……这是,落他手里了? “沙恩是谁?”奏折堆里的皇帝抬起头,显然即便被奏折淹没,也无时无刻不忘记关注他皇叔的动静。 祈舜将他在边关的布置一一详细说来,当初去边关的时候,因为走得匆忙,并没有与玄澜详说自己在犬戎一事上的打算,此刻正好把之后对犬戎诸部的打算和盘托出,也算是一种禀告了。 他翻了个白眼,“得了,还说呢,要不是你两道圣旨非要把我召回京,我本应该在边关主持大局的。” “沙恩就是十年前把朕劫走的那个人?”玄澜沉吟了一会儿问道。 “恩,就是他。”祈舜也有些苦恼,要是他在边关,怎么也轮不到这人混成可汗。 “无妨,他便他吧,皇叔不必顾虑。”承庆帝很豁达,压根就没有把沙恩这种角色放在眼里。既然需要在犬戎人里扶植一个势力,那便沙恩好了,他眯了眯眼睛,“总归这人还是捏在咱们手里的。” 十年前的那场苦难,反而更加让他明白,有很多东西,是要你自己伸手去要的,包括你想要的人,包括你想要的命。 收到回信的温玦安心了,按照计划,那么沙恩这个人就是他们要在犬戎明面上扶植的势力了,而如果后续的计划要进行下去,沙恩的身为地位,以及他手上的乌金刀,的确是最适合的那个人。 派了使臣前去议和,也不是叫议和,叫做双方和解。为表达己方的诚意,夏朝使臣还提出双方可以开互市,选定一个边关城镇,你们可以拿兽皮、牛马来向夏朝的商人交换米面和食物。 这样我们也有钱赚,你们也有物资过日子了,还不用打仗、死人,多好。 沙恩惊疑不定,不确定竟然有这样的好事,怀疑夏朝使臣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使臣摊手,说从来都不是我们要打仗啊,一直以来都是你们在撩我们啊,好么,你们没吃的,咱们开个互市,你们牛羊马不是很多吗,还有很多兽皮,都可以拿来换吃的。咱们夏朝都是厚道人,也不要求什么,你们别来祸害我们的百姓就行了。你们好好过你们的日子,让我们的百姓也能够好好过他们的日子,这就够了。 听闻夏朝文官崇尚儒家,儒生都是一群讲道理的人,以天下苍生为己任的那种,奉行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君子一言还驷马难追。沙恩半信半疑,硬着头皮暂时先应了下来。 沙恩不知道,夏朝官场儒学发达,然而另一种厚黑学更为发达,读书人的肚子里那个弯弯绕绕,你什么时候被卖的都不知道。 在他答应了这件事,正式和夏朝缔结了盟约过后,夏朝人就送来的粮草,派来了兵马。同时,使臣回城,身后车马浩荡,全是沙恩这里,高官悍将的重要家眷,其中一辆马车,坐的正是樱宁。 粮草提前就一车车送了过来,雁翎城还派了一支兵马过来,名义上是友军,你要清除族中叛逆,人马不够了,我这有。但实际上是干什么的谁都知道,一为人质二为监视。如果双方有任何一方毁约了,这批人马也就回不去了,当然雁翎城中那些将领们的重要家眷,也就危险了。而这一队驻军驻守着他们押送来的粮草,营地上空信鸽肆无忌惮的飞来飞去,光明正大朝雁翎城中汇报着这边的一举一动。 犬戎人恨得牙痒痒,却碍于双方的协议、对方送来的粮草、雁翎城中自己或自己上司的家眷,啥都不能干。偶尔逮两只飞晕了头的灰鸽子,毛一拔炖个鸽子汤泄泄愤。 夏朝人不擅马战,即便有精心训练出来的骑兵,但终究敌不过人家从马背上长大的功夫。况且夏朝骑兵少,一来是人员难以训练,你千难万难的练兵,人家上马就能作战,这没法比;二来是好的战马少,马这玩意本来就是战略性储备资源,都是有专门的养马官的,另外,最让人揪心的是,你养马场里养出来的马,总是少了几分野性,比不上大草原上放牧长大的马群。 老祖宗有句话说的好,叫我们要扬长避短,既然不擅长马战那就不要马战,孙子兵法三十六计,至高无上者乃不战而屈人之兵,于是乎,关门,放王爷! 这么一个局面弄出来,哪里还用咱们亲自动手去战什么呢?有了咱们的粮草支持,沙恩自己自会把那些不停他话的人给收拾了,让他们自己人打自己人去吧,不听话的都杀了,剩下这一拨“听话”的,正好全部都聚在了一起了。而每次来一个“新人”,就会有一辆马车载着他的亲眷驶向雁翎城。而等沙恩将犬戎里里外外都收拾的差不多了,人大致聚拢起来了,咱就可以扔金钱炮弹了。 沙恩倒是想翻脸不认人,奈何七寸捏在别人手里,翻身也无力。况且他手底下那些大部族的族长,瞧着触手可及的衣香鬓影富贵荣华,着实是不愿意放手了。 这位年轻的可汗短短几个月间容颜像是苍老了十岁,帅气的脸庞变得沧桑起来,气质倒是沉稳了不少,他这才隐隐反应过来,心里有了隐约的惶恐,夏朝人,到底安了什么样的居心。 你以为别人会和你真刀真枪的硬干,实际上软刀子早就捅到了你背后去了。 于是夏朝人收拾收拾腾出了一个城镇,用于互市交易,消息一放出去,天南海北的商客全部都涌了过来,犬戎部族也不管是大部落小部落,也一窝蜂的带着自家的皮货牛羊都挤了过来。 另一边,战场上的事情告一段落,沙恩可汗也收拾收拾进京去了,商量长久议和二三事,说白了就是归降,咱依附与你,你打算给咱弄出个什么章程出来。 沙恩咬紧底线不放松,尽力为自己的部族争取到了最大的权益——譬如说那个互市的城镇,月凉城,可以有汉人与犬戎人共同治理;犬戎几级几级以上的将领可以在月凉镇拥有多大的宅子;遇上气候不好草场贫乏的年份,夏朝还有义务向犬戎提供一定份额的粮食………… 他以为他为自己犬戎人争取到了最大的利益,实际上当他进京的时候,从一个犬戎可汗的身份来说,他就已经输的一败涂地了。很多年后当他年华老去,牵着樱宁的手走在月凉城的大街上,看着犬戎人和汉人汉语犬戎语两种话一起蹦跶,熟练的讨价还价;犬戎的贵族子弟走马穿巷,肆无忌惮大声讨论着某个汉人女子的容貌;汉人女子也向犬戎女子学来了她们的彪悍,插着腰一口一个老娘骂回去……他才知道,自己输在了哪里。 他输在了眼界上,亦输在了胸怀上。当年夏朝那位不动声色的皇帝和总是笑眯眯的王爷肯定知道,只要他答应了互市,就必然会有今天这样的局面出现——两个民族无法阻挡的磨合相融。 他不会知道,这种现象,有一个词,叫做文化渗透,还有一个词,叫做民族融合。 输了么?的确输了,身为犬戎可汗,他的子民有很多不再到草原上策马崩腾,反而被青楼、赌坊、酒肆、戏班、茶楼……种种给留在了这座砌着高墙的城市里。 可是真的输了么?至少他们衣食无忧,部落里每年再也不会饿死那么多人,不会再因为来夏朝边关抢夺而战死诸多勇士…… ……他或许会是犬戎历史上最懦弱无力的首领,也或许会是犬戎历史上最开放圣明的可汗。 对于夏朝来说,不管是彻底把犬戎人打焉儿了,还是犬戎人前来依附归降了,那都是好事儿。这两种无论哪种都是功绩,记在史书上好看,这一任的皇帝到下面去见到列祖列宗了说出来也倍有面子。 只是互市这一项决议在朝堂上还是引起了很大的一场风波的,不少大臣极力抵制,说犬戎人就是狼子野心,直接杀光了就好了,开什么互市,后患无穷。武将嗤之以鼻,文官就是这样站着说话不腰疼,杀光?历朝历代哪位皇帝、哪个戍守边疆的将军不想把犬戎人杀光?问题是杀的光吗,人家往草原深处一躲,你去哪儿杀去。 文官被武将这么一嘲讽,气的吹胡子瞪眼,可谓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在这件事情上这些纸上谈兵的秀才还真没有发言权,朝堂之上唯一有发言权的就是重新出山了的翊亲王,噢,还有一个镇国候,那个可以无视,侯爷说靠山陛下都被王爷勾勾手指头就勾走了,本侯爷无话可说。 更多的都察院一脉的官员则言,犬戎人来归依就归依好了,应当是他来给咱们朝贡才对,咱为什么还要给他们开互市,这不是闲得慌吗? 的确,这种想法才是主流,祈舜只能感叹玄澜没有这样妄自尊大的想法,他稍一点拨,玄澜眼睛就亮了起来,敏锐的感觉到了客观的前景。 视之长远、视之长远,祈舜不言,转过头看向一整个朝堂,他想看看整个朝堂上还有谁把他这四个字听进去了,又真正有看得见未来的才能。 结果最后户部尚书梁舒站了出来,这位起起伏伏最后又坐上户部尚书之位的可怜牢头站出来,颤颤巍巍的说,“臣附议!若开互市,则可得暴利,若互市之地一斤盐可换五块皮裘,将皮裘运之中原内地,则一块皮裘可换一斤盐,利为五倍!吧啦吧啦吧啦…………” 祈舜仿佛在那对亮闪闪不像人的眼睛里看见了无数的元宝,金元宝、银元宝,还有数不清的铜板…… 不过梁舒有一点倒是说在了点子上,“……吾等只需要抬高牛羊的价格,压低马匹的价格,牧民为逐利,必然多多饲养牛羊,不养马匹……长此以往,无战马,犬戎不足为患也!” 或许是这最后一句话打动了诸位大臣,也或许是梁舒道出的美好的、暴利的的愿景让他们感觉到有利可图,总之最后他们都松了口风……最重要的是,最后拍板决定的皇帝站在了王爷这一边,那他们就更加没什么好坚持的了。 互市之事,就这样通过了。 沙恩收拾收拾,带上使团,往京城去了,温玦带着明里暗里的天府卫随行,犬戎可汗都要上京去了,天府卫在边关的活动也就暂时告一段落了,除了完成任务可以脱身的,更多的人则依然悄无声息的潜伏在民间。 十来天的跋涉之后回到京都,温玦这才知道王爷竟然住到碧合殿里去了。他皱了皱眉,心里不知为何感觉有点不对劲,他是不知道祈舜曾经被掳到宫里过的,当初走的时候京里的人能撤走的都撤走了,留下的都是长期暗线,轻易动不得,因此他也一直以为王爷之前是被软禁了。 这一回到宫里求见,用的是王府家臣的腰牌,然而碧合殿里并没有看见王爷的人……甚至以他的眼力,自然是可以看出这宫殿里最近压根没住过人!待到王爷匆匆赶来,衣着随性散漫,他心里更是震惊,只能祈祷千万不要是自己想的那样子。 恭恭敬敬的递上一本册子,看见王爷广袖中的手腕上有着几点红痕,他心里一颤,镇定心神禀报了几件事情后便告退了,再也不敢多看多想 温玦递上来的那本册子,上头详细记述了何人潜伏在得地,伪装的身份是什么,是任务暗线还是长期暗线,批次之间的联络口号,可以动用的势力,除此之外还有无影暗杀小组最新训练成果……祈舜抽了抽嘴角,心想还好当初回京的时候没把天府卫带回来,不然他突然失踪被皇帝劫进宫,这群人非得把京都翻个底朝天不可,这什么无影组,想必绝对有那个胆子进宫劫人…… 不过这本册子确实得好好收好了……除了温玦,世上只有他知道每一个手下的详细情况,几百人的性命系在他手中的册子里,由不得他不慎重。 鉴于他短时间内不太有可能重新住回王府去,好吧,估计以后也都不太可能了。他琢磨了一下,还是把这本册子放在麒麟殿里好了。这天底下,还有什么地方比皇帝的寝殿更安全? 他手底下有这么一支天府卫玄澜是知道的,看着他满宫殿乱蹿,玄澜突然心中一动,道,“阿舜,你那支天府卫朕给一个编制吧。干脆明面上设一个机构替朕监察百官好了……” 祈舜心里一动,手上一抖连盒子都差点没拿稳,乖乖,这是锦衣卫要出场的节奏啊…… “不急,现在不是好时机,到时候再说吧。”飞鱼服、绣春刀……这句话说完之后又后悔了怎么办。 祈舜穿着一件中衣自宫殿里头走走看看,不知道要把手上这个装了小册子的沉香盒摆在哪里才顺眼,走过一圈后他放弃了,就放在龙床左侧靠墙的该高台上吧,转头就能看的见,拿去也方便。这帝王寝宫里他还想要藏来藏去的真不知道这是防贼呢还是方皇帝呢…… 那高台之上原本就搁了两个盒子,咳咳,这是什么?仔细看了看,发现下面那个盒子略有点眼熟,上头还有自己留下的的镌刻“致玄澜十六束发”——这不是自己送给玄澜十六岁的生辰礼吗?他还记得里头是十六个玄澜哥哥年龄的木雕娃娃…… 额……当时抱着什么样的心情不必言说,如今都已经过去了,三年后的自己站在这里,面对着这个木盒,除了一股蛋蛋的骄傲感还有略有点那么别扭的,无他,当时他雕刻这份礼物的时候心情有多么悲凉……现在就有多么尴尬。 另一个木盒则只有巴掌大小,显得要小巧精致许多,祈舜拿到手里端看,不料轻轻一碰盒子就开了,盒子里两束分别用红绳捆好的头发又被一根红丝带系在了一起。 这是……结发?是玄澜和皇后的结发吗?祈舜脸上迅速褪去血色,变得苍白。 不、不对……应该不会是皇后的,不可能是皇后的…… ……那会是谁的? 玄澜悄无声息的走了过来,从身后抱住他,低沉的声音在耳畔轻笑着响起,带着惑人的魔力,性感的不像话,玄澜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你猜啊……” 想到某种可能,祈舜脸色瞬间爆红。 第86章 林场 第86章 林场 犬戎使团抵达京城的那一天,祈舜带着礼部和鸿胪寺一众官员亲自前去相迎。% し 虽然那些坚定的帝党对他的再次复出很是不爽,但是也不得不承认,满朝上下再也没有一个人比他领队接待犬戎来使更加合适了。十年前是他一场白日焰火打掉了犬戎人的嚣张气焰,把他们打回了草原深处;十年后又是他三千铁骑,深入敌营一刀砍下了犬戎老可汗的人头。他的出现,对犬戎人那就是一种压制——就算本王砍了你老子,你特么在本王面前也得给我憋着! 这,才叫下马威! 在祈舜没有出山之前,这个领队的名额曾经被各派人马强迫了头,但是他出山之后,一个一个的就全都哑火了。夏朝官员内部争斗归内部争斗,一旦碰上这种时候,那是半点国威也不肯堕的。。大夏如今还在开国初期,无论是太/祖帝还是隆平帝,那都是马背上打下来的江山,上下官员几乎都贯彻了自家老大的马背精神:你服也得服,不服也要打到你服。 这一回这个差事,谈判商议什么的自有鸿胪寺的官员来,祈舜什么都不负责干,他就负责刷脸。迎接使团的时候,带队往队伍面前那么一站,犬戎使团在华京城的整一个日程中,完全不敢惹什么幺蛾子;确认互市细节的时候,比如说牛羊的价格要明显高于马匹的价格,祈舜摇着扇子风流倜傥的走进来,笑眯眯的:“你们谈你们的,本王只是来听听。”,然后安然的坐在椅子上喝茶,举动优雅,全程一言未发,却压的犬戎人不该说的话再不敢多说一句。 也是正好凑上了,惯例中秋节后九月上旬是要进行秋季围猎的。围猎的场地在京郊行宫的那一座山脉里,正好以行宫为界,其后的一片山脉被划分成了皇家猎场,既然有外宾在京,那必然是要邀其一同前往的。 犬戎人暗搓搓的握拳觉得自己这回肯定能够扬眉吐气了,比骑术,比猎术,谁能比的过他们。 围猎要进行十日,一应众人全部入住京郊行宫,那一日,重臣、重臣家眷、后妃、使团、还有侍卫下人,一行人浩浩荡荡。 祈舜一身亲王袍服,绣金祥云靴,黄石玉高冠,端肃严正,步过百官与使团,错开玄澜一个身位,踏上属于他的亲王车辇。一踏上步辇就靠在了软座上,可以预想如果能够躺着他必然是不愿意坐着的。厚重衣袂里的手臂白皙修长,倒是显得单薄瘦弱了些,手腕上的淤青还没有消下去,隐隐可见皮肤上浅浅的红色吻痕。 他手一僵,垂下衣袖将其遮盖住——这几个月来屡屡和玄澜说,让他不要在他的手上留下这些痕迹,争取了许久也不过只让“战线”退回到手腕后面……真不明白手有什么好亲的。 至于手腕上这道淤青……好吧,是他自己作死。 之前夜袭犬戎王庭的时候,老可汗被他的汉人宠妾一刀捅入后心,至死不能瞑目。那一名宠妾就是被天府卫的人所策反的,被带回夏朝后也顺势加入了天府卫。祈舜这一次让他女扮男装混进了自己的护卫队里,本就是有所安排,然而被玄澜知道了。 本是没什么的,但是那小子偏偏要吃醋,咬死了不放——当他不知道呢,不就是借着吃醋的借口,好逼迫他答应一些平日里不会答应的姿势吗……… 真是败给这小子了,昨夜意识在沉沉浮浮间他恍然忆起前世一句风靡一时的歌词:得不到的永远在**,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 前半句说得是他自己,曾经以为得不到所以一直消停不下来;后半句说得就是玄澜,典型的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不、不就是仗着自己最后肯定不忍心拒绝么。 所以原定是骑马去林场的,今天早上起来只好临时让人换了车辇……某人也自觉,老老实实的换了车辇,陪他坐马车过去。 到了京郊行宫,祈舜一头扎进宫殿里就不想出来了,玄澜也不可能让他再去骑马打猎,于是只好用“偶感风寒”这样的借口搪塞过去。 “偶感风寒”的王爷被留在了宫殿里,与被王爷生病给吓得立刻赶来的徐子行徐太医大眼瞪小眼。话说徐子行原本和师傅学的就是外伤,是好不容易勾着了尾巴才进的太医院,如今硬生生的被玄澜逼成了内外兼修。一顶太医院院正的官帽带着,这天底下大夫的官位,他已经到达了顶峰。 “王爷可有何雅兴解闷?微臣定当奉陪!”徐子行很自觉,他知道自己被叫过来就是同王爷聊聊天,解解闷啦。 第87章 樱宁 第87章 樱宁 “王爷可有何雅兴解闷?微臣定当奉陪!”徐子行很自觉,他知道自己被叫过来就是同王爷聊聊天,解解闷啦。小说 “行了,带上你的医箱。”,祈舜掸掸衣袂上的灰尘,繁重的亲王礼服已经被他换了下来,月白色的直裾长袍倒是显得贴身又舒适,腰间一章宽的腰带绣了浅绿的翠竹,清雅俊逸。 他瞥了一眼一头雾水的徐子行,也不解释什么,只说,“记得你是来给本王看病的。” 带着一个太医,两个侍卫,祈舜就出门了,没有丝毫犹豫的朝着九曲回桥踱步而去。徐子行张了张嘴,还是忍住了自己心里的好奇。曾经映红半个宫殿的荷花已经谢了满池,蜿蜒的回桥上袅袅娜娜站着一位披着雪白披风的少妇,宽大的披风依然遮掩不住她凸起的肚皮。 祈舜慢悠悠的走过来,唇角带笑,“这位可是樱宁夫人?” 樱宁微微作福,“见过翊王爷……樱宁身子不便,还请王爷见谅。” 祈舜扶起他,气质温润,“夫人可是快生产了?”他一指跟在自己身后的徐子行,“正好徐太医在,不若让徐太医给夫人把把平安脉?” “已经八个月了。”樱宁浅笑着朝祈舜和徐子行点头,“劳烦王爷,劳烦太医。” “那便请夫人往八角亭小坐。”回桥蜿蜒转折,正好通向离岸边不远的一处八角汉白玉亭,亭台建的精致绝伦,美轮美奂。 徐子行愣了半晌,然后一头雾水的跟了上去:虽说他一专修外伤的在皇帝的逼迫下内外兼修了,然而……妇科依旧不在他业务范围之内啊?! 祈舜见他没有跟上来,递给他身边那个侍卫一个眼色。那侍卫立刻乖觉的过来扶着他。 徐子行:……本太医还没老到走路都要人扶好么?! “徐太医您可要看着些路。”侍卫的声音清脆柔和,虽然刻意压低了,但依然可以听得出婉转清丽的音色。 徐子行一愣,侧头看去,这个侍卫比他还要矮上一些,身材更是刻意说是“娇小”了,从他这边望过去的侧脸线条精致,小巧而精致的鼻梁,粉中透红的嘴唇——徐子行觉得自己头皮要炸开了,女扮男装?!!这又是什么套路?! 接下来路·女扮男装侍卫·浅低声在徐子行脸侧一阵耳语,语速飞快的告诉了他这是一个干什么的套路。 哦哦哦,徐子行抹汗,原来是细作接头的干活,早说啊。 接下来徐太医非常的配合,在给犬戎可汗这位受宠的夫人把了脉之后,甚至都不用祈舜给他递眼色,微微踌躇了一会就说道,“不知夫人可否将您之前的药方借微臣一观?” 樱宁面上浮现出担忧之色,立刻就把自己的贴身侍女打发回去拿药方了。于是亭中只剩下了四个人,徐子行看看一脸淡定喝茶的王爷,再看看那两位一直眉来眼去的某女扮男装护卫和某可汗夫人,四十五度角忧伤望天,自觉的走到亭外,望风去了。 汉白玉亭子的四周挂着粉白色的纱帘,帘帐轻盈,风一吹就飘了起来。 站在祈舜身后一直努力低着头的女扮男装侍卫路浅抬起头,露出了自己原本的声音,转头对着樱宁道,“樱宁,你不想回来吗?” 她皱着眉头,声音里隐隐有着责备之意,眼里更有着担忧和不解,似乎在说:你为什么会不想回到大夏呢?而你怎么能够不回来呢? 樱宁放在裙子上的手不自觉的揪紧了帕子,“樱宁多谢王爷美意。”她咬了咬牙说,“只是樱宁并不想肚子里的孩子出生便没了父亲。” 路浅眉头一竖就道:“沙恩和他爹不是一个货色?!那些个狗男人有什么好的!”此言此语完全忽略了她前边坐着的人也是一个男的。 “路浅。”祈舜淡淡的叫他的名字,不疾不徐,算是一种点到即止的提醒。路浅心中一凛闭上了嘴,祈舜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对樱宁道,“你自己决定。” 他顿了顿,补充道,“——只是过了此次机会,就不可能轻易的把你从犬戎王庭中带出来了。”祈舜语气诚恳,也非常明确的揭示了这个事实。选择权在樱宁自己手上,该如何选,当由她自己做决定。 祈舜又说,“你自己不后悔就好。” ——就向他孤注一掷豪赌一场,和名义上仍旧是他侄子的皇帝搅合在了一起,他又不是不知道万一有个行差踏错那就是万劫不复的下场,只是自己不后悔罢了。生死荣辱,都不后悔。 他这一生,若只是要求安稳,那必然富贵荣华一生无忧。只是一辈子都这么顺遂平稳下去,那日子过得未免也太无趣了。身边总要有一个人知冷知热,为你喜而喜,为你忧而忧,会因为你多看了别人几眼而吃醋生气,会恨不得把他拥有的珍宝全部堆到你脚下,只为了讨你欢心——总要有这样一个人,才能把柴米油盐的平淡生活,过成天边七色的雨后彩虹。 “沙恩很好。”樱宁脸上浮现小女人甜蜜的微笑,“樱宁多谢王爷成全。” 祈舜见她执意如此,沉默了有一会儿后才笑着摇了摇头,“罢了。” “——只是有一点,你不要忘了自己还是个夏朝人。” 这句话祈舜说的很是自然,就连脸色都还是之前那副轻松闲淡,但恐怕任谁都能听出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里隐藏的威胁之意。樱宁攥紧了裙子,脸上瞬间褪去血色,微微蠕动这嘴唇道,“樱宁自不敢忘。” 身后路浅的脸色也变了,樱宁想老老实实相夫教子,然而自从自己两年前接触上她,策反她的那一日起,她这辈子,便安稳不了了。 只这一句话,犬戎可汗的枕边人,就是夏朝安插的最深的一颗钉子。 前两日的狩猎众人并没有跑远,都只是在行宫附近晃荡,入夜前都来得及赶回来居住;两日后一众精锐侍卫就护着帝王往山脉深处行进了,老虎、山豹等凶猛的野兽也渐渐开始出没。 “嗖——”箭矢破空而过,一箭直接射穿了一头火狐狸的双眼,未损伤皮毛分毫。身边拱卫的年轻大臣和将领都喝好,道是陛下的箭术如何如何,生怕不知道他们在拍龙屁似得,唯有伍什一人猜到了皇上的心思,拍龙屁拍的不露痕迹,“这火狐狸的皮毛是极好的,这么完整的一块皮可是难得,再有两块就可以做一件披风了呢!” “恩。”玄澜被这一个龙屁拍的浑身舒坦,嘴角微微勾起——阿舜的那件火狐皮披风有些小了,应当由他再亲手送他一件才对。 伍什得意的小哼一声,对后头那群大臣不屑一顾。这些年轻的重臣或重臣之子则纷纷扼腕顿首,在他们还在研究如何拍龙屁的时候,人家已经成功的顺了龙尾巴了——要不人家咱是陛下身边的红人呐。 当陛下一门心思奔着火狐狸去了,老虎山豹都不管了,其他人还敢猎那么多大型猛兽在陛下面前找存在感吗?那必须低调低调再低调。山大王天天在自家地盘耀武扬威的晃荡,却发现那些愚蠢的人类全部视他为无物……那只小狐狸有什么好追的?虎大王这么帅气你们都看不见么?! 原本犬戎使团还是想着要在这狩猎场上找回场子的。但是一来,虽然是在马背上长大,但是一马平川的草原和山高林深的山脉,这完全是两种地方,他们一头扎进去,指不定就找不到路出来了;二来,沙恩看人家一个皇帝领着一群武将满山林乱蹿追小狐狸,他脑子一转,觉得,诶,猎个虎皮回去肯定还是他自己用,不如给樱宁猎几条狐皮,樱宁穿着火狐皮肯定也很好看…… 于是,皇家围猎就变成了猎狐大会,一个皇帝外加一个可汗,领着手底下一帮子人到处猎小狐狸。 以往跟在屁股后面狐假虎威的小狐狸最近一个都见不着了,虎大王表示好忧伤。 约莫五日过后,一大队人马载着猎物,浩浩荡荡的就从山脉里奔出来了,火狐皮被送到尚仪局去由最好的裁缝硝制成披风,玄澜暗搓搓的兴奋的很,再加上几日未见了,大白天的就扑了过去,抱着祈舜滚了床单。 祈舜:呵呵,别以为你端着皇帝的架子威而不露,一本正经……我就不知道你大型犬的本质。 晚上林场宴会的时候,坐在最上首的皇帝神清气爽,不见丝毫疲惫,侧首的王爷单手执杯,一只手背到身后,潇洒风流。 犬戎使团也算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王爷,他们几乎不敢相信这和年前那个一身黑铠深入草原三千丈的铁血将军是同一个人。 第88章 别看 第88章 别看 边关,犬戎王庭。超快稳定更新小说,本文由 。。 首发 自祈舜深冬突袭,一剑斩下犬戎可汗的人头之后,犬戎人就陷入了内乱。那两年在边关练兵的时间中,悄然渗透进犬戎人内部的天府卫发挥了作用,老可汗的几个儿子和兄弟之间矛盾严重,谁也不服谁,偌大的王庭四分五裂,每个王子王叔都竖起了一面旗。底下依附在王庭的几个大部落也纷纷脱离了王帐,或者选择依附某位王子,或者自成势力,,一时间乱象迭起。 沙恩是老可汗的小儿子,比他的几位哥哥都要受宠一些,约莫是因为他的母亲最受宠爱。老来子老来子,或许看见他,老可汗就并不觉的自己老了,依旧雄风犹在。只是这位可汗与北边夏朝的隆平帝是不一样的,北边的那位皇帝也宠爱他的小儿子,那种宠爱不带猜忌不带打压,就像是民间的大家族,有了继承家业的嫡长子,聪明可爱的小儿子自然是要拿来宠的,只盼他一辈子富足无忧,自己死了之后也自有他长兄护着他,活生生把世间最阴暗龌龊的皇室,活成了清高堂皇的书香儒家。 或许是心胸也或许是底气的原因,犬戎的精英战力一直被老可汗死死抓在手里,他也并没有露出明显的口风,说他死后要哪个儿子来继承他的可汗之位。他始终不认自己老了,就算在死前,身边留着的也是年轻貌美,正鲜嫩着的女子。也许只有当他真正到了犹如风中残烛的时候,他才会承认自己老了,要死了,然后择一个儿子出来,继承他的王位。可惜死亡来的太突然,他还来不及留下什么,便已经尸首分离——滚落在地上的人头脸上还只是惊怒,甚至连死前的恐慌都来不及露出来。 那一夜令人措手不及的突袭过后,沙恩那位母亲第一时间着人扑灭了可汗王帐的大火,然后穿着华贵的狼皮披风就扑进了废墟里——她只看了地上无头的可汗尸首一眼,便扑到了王案前,普通木质的桌案已经塌掉了一半,灰尘里特制的乌沉铁木盒却只是被火燎的黑了些,费力的打开盒子,抱起里头象征着犬戎王氏的乌金刀,披风一盖,匆匆往儿子的住处奔去。 这个女人不愧是能生下老可汗老来子的人物,不仅容貌绝艳,更是心性果断,在其他的妃嫔宠妾还在哭叫着没从惊吓里平复的时候,她看着燃烧着大火的王帐,已经敏锐的预测到了日后可能的局势,迅速就带人抱走了可汗信物乌金刀。 乌金刀是犬戎王氏的信物,更是可汗的象征,就像北方那个皇朝里的传国玉玺一般,代表的是皇权,是帝位。 在老可汗突然生死,又没有明确立下继承人的这当口,这一把乌金刀,就代表着名正言顺。 那一场夜袭过后,除了老可汗之外,在诸位王子之中,势力最大的大王子也身死在天狼卫的弯刀之下。祈舜拿到线人的情报之后,非常有针对性的剔除了几股能够领头的势力,留下了一幅群雄相争的局面。 如果祈舜只是想要解除边关十年忧患,这种局面是极好的,只是十年过后,在夏朝的的庞大压力之下,分久必合,时势必能决出一位枭雄,再次一统草原诸部。 他想要一劳永逸,彻底解决犬戎这个祸患,就必须要趁势而上,打散这个部族,一一收服他们。用汉人的金银、丝绸、华服、和美人——以及安逸闲适的生活。 安乐窝安乐窝,为何要叫安乐窝,因为安乐最能令人腐化堕落,意志松懈。当没有了生存的压力,衣食富足,笙歌环绕——不知那些草原上的勇士是否依旧斗志昂扬,依旧有悍不畏死的决心。 沙恩拿着乌金刀自立为可汗,虽然借此有更多的人依附于他,但也有更多矛头指向了他,他那几个哥哥一个个都不是吃素的,他到底是年轻了些,吃了不少的亏。 在谁也不服谁,谁也压制不了谁的这种情况下,夏朝边关却说,意欲与犬戎议和,行友好邦交。 话说的好听,其实就是这边几个臭小子掐架掐的正欢,掐出火气来了你想要弄死我我也想要弄死你了,边上一直在旁观的魁梧大汉老谋深算的摸了摸自己的胡茬,说你们几个小子谁认我做大哥,我就帮他弄死其他几个人,从此以后跟着老哥我还能吃香喝辣,咱兄弟两个哥俩好,其他几个就让他们去地底下做鬼去吧。 小子们愣了一愣,肚子里都打起了自己的算盘,这到底是自己掐架把自己掐的半死不活呢还是干脆认个老大哥得了,老大哥那身板,分分钟碾压自己那几个兄弟啊,低个头有富贵荣华,自己硬着脖子和兄弟撕可能会没命啊…… 祈舜的人找到这些王子王叔、部落族长每一个人都释放了善意,允诺了好处。或许这么多人里大部分人都是硬气的,但也有那么几个软骨头。一旦有着几个软骨头出现,其他人看见软骨头即将靠上金大腿,挥着刀回来砍自己,那还能够淡定的继续硬气下去吗? 夏朝人杀了老可汗不假,彼此双方有国仇家恨不假,但政治向来与感情无关,国家之间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况且要说感情,老可汗这个父亲/兄弟,还真不是什么能让他们生出感情的人,整个部族也没有被灭族,顶多算是被灭了族长。 沙恩一脚踹翻软座前的桌案,案牍上的水果与文本咕噜咕噜翻滚了一地,他的脸上遍布着阴沉的怒色,“铁赤那个混蛋!竟然真的投靠了夏人!” 案牍前跪着的下属忙侧身避过了朝自己飞来的果子,这个年轻的可汗听了打探来的消息后已经明显的气急败坏了,他眼神闪了闪,粗着嗓子说,“可汗,我木更自小和您一起长大,您说要战,木更一定是冲在最前面的那个人,木更说一句,您别说木更大逆不道——就算要和夏人交好,那也轮不到他铁赤!乌金刀在您这儿,谁有您名正言顺?!” “木更,”沙恩看着他龇出一口牙,很邪佞的笑了,“夏人是不是给了你什么好处了?” 底下的糙汉子涨红了一张脸,眼中喷出的是被羞辱的怒火,气急之下连可汗都不叫了,一急就习惯性的喊出了殿下,“殿下,不,可汗!您可以杀了我但您不能这么羞辱我!木更是草原忠诚的勇士!” 那阵仗,就差没有喊出木更生是殿下的人,死是殿下的鬼了。 “木更不怕死……”这个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红了眼眶,“只是看着兄弟一个个死在木更的前面…………” 这剩下的话,就尽在不言中了,此时无声胜有声。 沙恩也很明显的沉默了下来,几分落寞几分疲惫,他挥了挥手道,“行了,你下去吧,本王会考虑的。” 他揉了揉眉心,眼底遮掩不住青黑之色,站起来,棕色的皮裘顺势滑下,衬托的他高大威猛,只是皮裘下的身躯消瘦了几分又有谁知道呢?父汗死后短短一月,他却感觉自己像老了十年,几个大部族的胁迫、兄长的联手暗算、手下的背叛与牺牲……都让他费尽了心力。 不知不觉来到了一个帐篷面前,这顶帐篷上系了橙色的帆布,看了就让人心生愉悦。这里头住的是他最爱的一个女人,十年前这个女人和她的同伴一起,被一个夏朝的商队从遥远的江南带来,进献给他的父汗。父汗自己留了一个,剩下的分别赐给了他的兄弟,他也有幸得了一个。这是和草原上的女人完全不同的一个女人,草原上的女人和汉子一样,大碗吃肉大碗喝酒,上马能够射猎下马能够挤羊奶,肤色被晒的黑黑的,摸起来也很粗糙。 这个叫樱宁的女人完全不一样,以上这些她全不会做,反而柔柔弱弱的,手腕很细,好像力气大点都能直接捏断了。她会安静的听你说话,会给你泡茶,给你揉肩,还会按摩,被他那双小手一按,一天的酸疼都去了。据说她还会琴棋书画,这在夏朝,是只有那些大户的官家小姐才会的东西。樱宁的皮肤很白是像羊奶一样的那种白,摸起来很滑,像是夏朝那种名贵的丝绸,说话声音也是轻轻的,软软的,喊你的名字的时候感觉浑身骨头都要酥麻了。 樱宁跟了他十年了,他很喜欢她,后来即便得了其他汉人女子,他也没有变过心。走进帐篷,樱宁看见他就笑了起来,眼睛眯起来很开心的样子,笑着接过他脱下来的皮裘,拉着他到软榻上坐下,然后微微掀开自己的外衣,把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 对,樱宁又怀孕了,之前樱宁给他生过一个女儿,他想她再给他生一个小子。 “沙恩,你不开心么?”樱宁见他神色抑郁,忙拉着他躺下,双手轻轻按压他的太阳穴,力道不轻不重,很是舒服。 沙恩……现在连他的母亲都不直接叫他的名字了,只有樱宁一直都这么叫,他喜欢听他叫他的名字。 他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见樱宁的下巴,原本尖尖的下巴因为怀孕而丰腴了些,脸颊透着淡淡的粉色,眉目柔和,神情专注,反而更有一种惊心动魄的风情。十年前樱宁来到他身边的时候还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女,十年过去,她变成了一个成熟的少妇,容颜不减,风华犹胜。 “阿宁,江南是什么样的?”他问,樱宁的家乡在江南。 “江南?”樱宁有些疑惑,见他神色鼓励,便回忆起了连记忆都已经很遥远的家乡,然后一点一点雀跃起来,“小桥流水,青石板巷,灰白色的徽式屋檐,屋檐下唱着越剧的戏班子……啊,还有苏杭的糕点,软糯糯的汤圆……” “阿宁,”沙恩打断她,握紧她的手,微笑道,“这一胎给我生个儿子吧。” 次日,犬戎年轻的可汗便叫来他的部下,递话去雁西关,愿意议和。 守在雁翎城的温玦收到犬戎各个势力与部族的传话后,飞鸽传书立刻飞去华京城,向祈舜展示战果顺便请示阶段性战略。 “沙恩?”祈舜愣了愣,半天才想起来这小子是谁,这不是十年前把玄澜掳了去边关的那个犬戎王子么,现在都混成可汗了? 他又仔细的斟酌了一番手中摊开后有巴掌大小的纸条……这是,落他手里了? “沙恩是谁?”奏折堆里的皇帝抬起头,显然即便被奏折淹没,也无时无刻不忘记关注他皇叔的动静。 祈舜将他在边关的布置一一详细说来,当初去边关的时候,因为走得匆忙,并没有与玄澜详说自己在犬戎一事上的打算,此刻正好把之后对犬戎诸部的打算和盘托出,也算是一种禀告了。 他翻了个白眼,“得了,还说呢,要不是你两道圣旨非要把我召回京,我本应该在边关主持大局的。” “沙恩就是十年前把朕劫走的那个人?”玄澜沉吟了一会儿问道。 “恩,就是他。”祈舜也有些苦恼,要是他在边关,怎么也轮不到这人混成可汗。 “无妨,他便他吧,皇叔不必顾虑。”承庆帝很豁达,压根就没有把沙恩这种角色放在眼里。既然需要在犬戎人里扶植一个势力,那便沙恩好了,他眯了眯眼睛,“总归这人还是捏在咱们手里的。” 十年前的那场苦难,反而更加让他明白,有很多东西,是要你自己伸手去要的,包括你想要的人,包括你想要的命。 收到回信的温玦安心了,按照计划,那么沙恩这个人就是他们要在犬戎明面上扶植的势力了,而如果后续的计划要进行下去,沙恩的身为地位,以及他手上的乌金刀,的确是最适合的那个人。 派了使臣前去议和,也不是叫议和,叫做双方和解。为表达己方的诚意,夏朝使臣还提出双方可以开互市,选定一个边关城镇,你们可以拿兽皮、牛马来向夏朝的商人交换米面和食物。 这样我们也有钱赚,你们也有物资过日子了,还不用打仗、死人,多好。 沙恩惊疑不定,不确定竟然有这样的好事,怀疑夏朝使臣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使臣摊手,说从来都不是我们要打仗啊,一直以来都是你们在撩我们啊,好么,你们没吃的,咱们开个互市,你们牛羊马不是很多吗,还有很多兽皮,都可以拿来换吃的。咱们夏朝都是厚道人,也不要求什么,你们别来祸害我们的百姓就行了。你们好好过你们的日子,让我们的百姓也能够好好过他们的日子,这就够了。 听闻夏朝文官崇尚儒家,儒生都是一群讲道理的人,以天下苍生为己任的那种,奉行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君子一言还驷马难追。沙恩半信半疑,硬着头皮暂时先应了下来。 沙恩不知道,夏朝官场儒学发达,然而另一种厚黑学更为发达,读书人的肚子里那个弯弯绕绕,你什么时候被卖的都不知道。 在他答应了这件事,正式和夏朝缔结了盟约过后,夏朝人就送来的粮草,派来了兵马。同时,使臣回城,身后车马浩荡,全是沙恩这里,高官悍将的重要家眷,其中一辆马车,坐的正是樱宁。 粮草提前就一车车送了过来,雁翎城还派了一支兵马过来,名义上是友军,你要清除族中叛逆,人马不够了,我这有。但实际上是干什么的谁都知道,一为人质二为监视。如果双方有任何一方毁约了,这批人马也就回不去了,当然雁翎城中那些将领们的重要家眷,也就危险了。而这一队驻军驻守着他们押送来的粮草,营地上空信鸽肆无忌惮的飞来飞去,光明正大朝雁翎城中汇报着这边的一举一动。 犬戎人恨得牙痒痒,却碍于双方的协议、对方送来的粮草、雁翎城中自己或自己上司的家眷,啥都不能干。偶尔逮两只飞晕了头的灰鸽子,毛一拔炖个鸽子汤泄泄愤。 夏朝人不擅马战,即便有精心训练出来的骑兵,但终究敌不过人家从马背上长大的功夫。况且夏朝骑兵少,一来是人员难以训练,你千难万难的练兵,人家上马就能作战,这没法比;二来是好的战马少,马这玩意本来就是战略性储备资源,都是有专门的养马官的,另外,最让人揪心的是,你养马场里养出来的马,总是少了几分野性,比不上大草原上放牧长大的马群。 老祖宗有句话说的好,叫我们要扬长避短,既然不擅长马战那就不要马战,孙子兵法三十六计,至高无上者乃不战而屈人之兵,于是乎,关门,放王爷! 这么一个局面弄出来,哪里还用咱们亲自动手去战什么呢?有了咱们的粮草支持,沙恩自己自会把那些不停他话的人给收拾了,让他们自己人打自己人去吧,不听话的都杀了,剩下这一拨“听话”的,正好全部都聚在了一起了。而每次来一个“新人”,就会有一辆马车载着他的亲眷驶向雁翎城。而等沙恩将犬戎里里外外都收拾的差不多了,人大致聚拢起来了,咱就可以扔金钱炮弹了。 沙恩倒是想翻脸不认人,奈何七寸捏在别人手里,翻身也无力。况且他手底下那些大部族的族长,瞧着触手可及的衣香鬓影富贵荣华,着实是不愿意放手了。 这位年轻的可汗短短几个月间容颜像是苍老了十岁,帅气的脸庞变得沧桑起来,气质倒是沉稳了不少,他这才隐隐反应过来,心里有了隐约的惶恐,夏朝人,到底安了什么样的居心。 你以为别人会和你真刀真枪的硬干,实际上软刀子早就捅到了你背后去了。 于是夏朝人收拾收拾腾出了一个城镇,用于互市交易,消息一放出去,天南海北的商客全部都涌了过来,犬戎部族也不管是大部落小部落,也一窝蜂的带着自家的皮货牛羊都挤了过来。 另一边,战场上的事情告一段落,沙恩可汗也收拾收拾进京去了,商量长久议和二三事,说白了就是归降,咱依附与你,你打算给咱弄出个什么章程出来。 沙恩咬紧底线不放松,尽力为自己的部族争取到了最大的权益——譬如说那个互市的城镇,月凉城,可以有汉人与犬戎人共同治理;犬戎几级几级以上的将领可以在月凉镇拥有多大的宅子;遇上气候不好草场贫乏的年份,夏朝还有义务向犬戎提供一定份额的粮食………… 他以为他为自己犬戎人争取到了最大的利益,实际上当他进京的时候,从一个犬戎可汗的身份来说,他就已经输的一败涂地了。很多年后当他年华老去,牵着樱宁的手走在月凉城的大街上,看着犬戎人和汉人汉语犬戎语两种话一起蹦跶,熟练的讨价还价;犬戎的贵族子弟走马穿巷,肆无忌惮大声讨论着某个汉人女子的容貌;汉人女子也向犬戎女子学来了她们的彪悍,插着腰一口一个老娘骂回去……他才知道,自己输在了哪里。 他输在了眼界上,亦输在了胸怀上。当年夏朝那位不动声色的皇帝和总是笑眯眯的王爷肯定知道,只要他答应了互市,就必然会有今天这样的局面出现——两个民族无法阻挡的磨合相融。 他不会知道,这种现象,有一个词,叫做文化渗透,还有一个词,叫做民族融合。 祈舜呻吟一声,把自己的*交给了玄澜掌控。 第89章 看这里 第89章 看这里 微凉的指尖与肌肤相触,激的人浑身一个颤抖,祈舜想往后逃,却又被玄澜重新抓回自己的怀里,细密的啃噬他的脖颈,留下一连串令人遐想的红点,然后一只手伸进他的衣服里面,在尾椎骨附近暧昧徘徊。 在花园这种地方,冒着随时可能会被发现的危险,接受这种隐秘的挑逗,这种刺激让快感翻倍的增长,很快祈舜就软倒在了玄澜怀里,只剩下喘气的份了。 突然,“砰”的一声,瓷罐砸到地面的声音传来。 祈舜浑身僵硬,沸腾的血液立刻降下温去,整个人如坠冰窖。 他缓缓转过头,只看见花园小径处地上一只破碎的瓷罐,滚滚的鸡汤还蒸腾着往外冒着热气。 gg3307111小技巧: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章节目录,按 ←键 回到上一章,按 →键 进入下一章。← →? 第90章 发现 第90章 发现 祈舜僵硬的转过头起看地上那只破碎的瓷盘,地上被泼了满地的鸡汤,直到眼睛发涩,他才压着嗓子问,“……是谁?” “阿舜不必担心。”玄澜握紧他的手,“不会有事。” “朕答应你。”天子一言,重如九鼎。朕答应你,不会出事。 “如果……” “没有如果。”玄澜道,“放心。” 他将祈舜抱在怀里,厚实温暖的胸膛传过来一种安心的力量、沉稳从容、如渊如海——祈舜这才发现,不知不觉,曾经被他牵着手护在身后的小侄子,已经成长为了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了,有担当、有手段、有魄力、有气度。 “好,皇叔信你。” ——如果、如果真的有如果……祈舜深吸一口气,微笑回他。 玄澜神色平静的看着那条通幽的小径,眼神深邃,无波无澜,小径口一碗鸡汤被打碎在地面上。 他想,但愿那个女人聪明一些……不然,他不介意教教她怎么做聪明人。 自从出了惊马这一茬子事之后,皇帝也没了狩猎的兴致,很快就下令回转皇宫。 和犬戎的和约也谈得差不多了,在回宫之后的第三日,皇宫举办了一场宴会,一方面是庆祝两国的合约谈成,大家都和和气气的,每一方都觉得是自己占了便宜;另一方面也是犬戎使团即将离开京都,这场宴会也算是一个践行礼。 毕竟犬戎的可汗在夏朝京都逗留了半月之久,若是再继续逗留下去,怕是在边关候着的犬戎骑兵就要踏上大夏的平原了。 那一场宴会,后宫嫔妃依旧都有出席,只不过比起在行宫都是小辈出来,宫里的这一场宴会还有一个祖贵妃身为长辈出来压压场子。 至于太后……陛下说,太后身体略有不适,在西宁宫中休息。 承庆帝九五至尊自然是坐在最上首的地方,祖贵妃身为长辈单独一人占了一排,坐在皇帝的侧方稍下的地方,再往下就是王爷和犬戎可汗了。 妃嫔的位置在祖贵妃的下首,谢文萱身为仅有的两个嫔位之一,自然是坐在比较前面的,坐在她的视角,能够很清晰的看见龙椅上皇帝的全貌。 宫殿正中央舞姬挥舞着长长的水袖,眼眸灵动顾盼流连;乐师奏起丝竹,吹起洞箫,缓步高歌;晚宴上众人觥筹交错,一派和气。上首的帝王脸上挂着浅浅的微笑,他对着大殿上的舞姬轻轻点头,明显可以看出来心情不错,然后眼神瞟过大臣群里,电光火石间和王爷的视线相对,然后一触即分。 原本平淡无波的眼神在那一瞬间变的暧昧缠绵……谢文萱觉得,自己都替他们俩看的心惊肉跳。 十九次……谢文萱一面笑着朝身旁的妃嫔敬酒,一面在心里冷笑,晚宴开场尚未过半,陛下就已经不受控制的往王爷那边看了十九次,而眼神瞟过她们这群妃嫔的次数则是屈指可数,还是眼神的余光顺带飘过了这边。 这两人眼神相触的那一刻,明显气氛就不一样了……真不知道她以前怎么眼瞎了看不出来。 她想,在座的诸人也就是没有往这方面去想——陛下同王爷在人前的时候除了没有亲密的举动,但那一点一滴的眼神交流,绝对不会是正常的君臣、叔侄之间的眼神交流。 脑海里不知怎么的响起了之前哥哥进宫看他,伍公公提点的那句,“娘娘要切记……太液池上那位,娘娘勿要多做打听。” 伍什有点尖锐的声音悠悠传来,“咱家只提点娘娘一句……那位,可是陛下放在心尖尖上护着的人物,动不得。” 可是、若真是陛下放在心尖尖上护着的人物……这最近一月,怎么不见陛下涉足太液池上的宫殿? 捡起了中间这一环,前前后后的珠子便都串了起来。难道说……“砰”的一下,震惊之中谢文萱打翻了手里的酒盏。 高座上的承庆帝突然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嘴角还带着浅浅的微笑,然而眼神平静深邃,就像一眼望去看不见底的深井,漆黑一片。 “和嫔在看什么?”突然传来一道温和的声音,谢文萱心中一惊,忙收敛住自己的眼神,发现祖贵妃正回头笑盈盈的看着她。 “回祖妃娘娘……嫔妾在看那位可汗夫人呢,据说她也是个汉人?”谢文萱微微颔首,大方得体的微笑。 边上的妃嫔暗地里撇撇嘴,你那直勾勾的眼神,瞎子都看出来你在勾引陛下了好么。 安祖贵妃似乎并无意戳破她这个谎言,继续温和的问道,“和嫔又怎么突然打翻了酒盏?” 谢文萱嘴角一僵,迅速找到了理由,“许是白日里绣了些东西,现在手有些不稳。” “嗯,”安祖贵妃脸上挂着赞赏的笑容,语气也是鼓励的,但是她说,“手不稳倒不打紧……眼可别花了才好,心里,也得清醒明白一些。” 这话里头恐怕任谁都听出敲打的意味……只是,恐怕只有她才知道这敲打的是什么了。 谢文萱震惊的瞪大眼睛看着她……祖贵妃她,竟然也是知道的! “恩?”尾音上挑,安祖贵妃的眼神渐渐变得凌厉起来。 谢文萱心中一跳,赶忙应下了。 直到晚宴散场,谢文萱也没敢多看陛下和王爷几眼,一直端坐在哪儿,直到离开的时候,众妃嫔们走回后宫,除了祖贵妃和他们不是一条路——安祖贵妃已经从后宫中的沉香殿搬出去了,另行开辟了一个沉香殿,她们都是同路的。 有交好的妃嫔看她脸色不太好,贴心的过来问她怎么了,她也只是笑笑,只推脱说自己觉得累了。 突然身侧被人一撞,她一下没站稳,踉跄了一下,回头去看,张若碧脸色阴沉,皮笑肉不笑的对她说,“和嫔手不稳便也罢了……这连眼都花了吗,路都不看了?” 按压下心里猛然窜上的怒气,冷哼一声道,“不劳婕妤挂心!”她刻意咬重了婕妤两个字。 ——这女人发什么疯!她又没惹她! 第91章 试探 第91章 试探 太液池上的那位……有孕了。 这个消息呈星火燎原之势迅速传遍了整个皇宫乃至整个京都。 消息自医药司传出,太医院院正徐子行徐太医亲自来抓的药,还把所有人都轰了出去,半刻钟后徐太医离开,医药司的药童回来,仔仔细细的核对了每一种药材的分量,最后在纸上一项一项写下徐太医抓走的药材,嘴里默念着每一种药材的名字,最后心里悚然一惊,笔尖停顿在纸上——这、这分明就是保胎药啊………… 皇宫里自然只有皇帝的妃嫔用的着保胎药,可是后宫里并没有哪宫有妃嫔怀孕…… 到后来仔细的打听了,得知徐太医当天上午是匆匆赶去了太液池上的未央宫。 这一下子,整个皇宫都炸了。 ——仅仅只是现在这样还没有一个正经的位分,陛下就把太液池上那位给宠上了天,这要是生下一个皇子,那还了得?! 怕是直接封后,皇子直接立为太子那都是有可能的事。 这一天后宫里为数不多的妃嫔串门串的特别勤快,唯独两个人例外。 谢文萱——身为陛下最近最为看重的妃嫔,她是不用主动去串谁家的门,她只需要等着别人找上门来就好。 张若碧——这一位,大概是知道谁爬上那个位置,都不可能是她,反正都和她没有关系。 张若碧宫门一关,没人知道她在做什么,也不会有人去她那里串门。至于谢文萱——口风紧的很,谁来她都是一句,“咱们做好自己的本分事情就够了,其余的,不要多想、不要多管、更不要多做。” 被人问的烦了便冷笑一声,“你们当自己是个什么身份地位!不甘心、有什么不甘心的——陛下登基后就修建了未央殿,后宫三年一无所出,四妃之位空无一人,就连唯一能压在未央殿头上的皇后都被陛下撸为庶人,你们……还看不明白吗!” 越说自己也是心惊,酸涩的还有点委屈,难怪伍公公说那位“是被陛下放在心尖尖上护着的人物”…… “你们想做些什么前,最好先想想废皇后的下场……不要说她只是被张家牵累,被张家牵累打入冷宫便也罢了,需要族谱除名吗?” 酸涩退去,心里的不安和惊疑这才浮现出来——那么、她那天所撞见的陛下同王爷又是怎么一回事?! 她曾经以为太液池上那个人是王爷,因为这一月陛下很少涉足未央殿……如今看来,却是因为未央殿上那女子有孕了的缘故吗? 可是,那王爷又怎么会和陛下搅合在一起………… 这点点滴滴像一团乱麻,越理越乱,搅的她思绪不宁。 “鹊儿!”她叫来自己的贴身侍女,和她说,“去,去库房里挑一些滋补养身的上好药材!” 鹊儿一脸诧异,“娘娘生病了吗?” “瞎说什么呢!赶紧去,本嫔亲自给未央殿送去。” “娘娘要送人?好的,鹊儿明白了。”鹊儿一福身退下了。 给未央殿的东西,自然也不可能直接送过去。陛下留在太液池旁的那些侍卫可是谁也不认的——这最后,还是要着落到长乐宫头上去。 长乐宫里玄澜听闻和嫔求见时其实是略有点诧异的,当伍什俯身在他耳边说和嫔是来给太液池上那位送药材的,玄澜就更诧异了。 “宣和嫔进来。”玄澜挑挑眉,兴趣盎然。 这个女人,确实还挺聪明。 “姐姐福缘深厚,得孕皇子。嫔妾这里还有些许珍贵药材,虽说皇宫里珍宝如斗,陛下可能看不上眼,但也是嫔妾对姐姐的一点心意。”谢文萱温婉大方,福身作礼。 ——其实两人都明白这点药材皇宫医药司绝对不缺,但只是有心无心的区别罢了。 “你有心了。”皇帝说。 谢文萱笑笑,“嫔妾应该的。” “有一事……嫔妾不知当讲不当讲。”谢文萱跪下,有些踌躇的问。 “说吧,什么事。”承庆帝的声音隐隐冷下来,有点听不出喜怒。 “孕妇容易心情抑郁……陛下若是有那个空闲,多去去未央殿吧,不论是对母亲,还是对未出世的皇子,都好。” 谢文萱的声音渐渐低下来,压抑的气氛在一点一点蔓延,皇帝许久不曾说话,她只觉得宫殿里静的能够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内心渐渐的沉下去,惶恐与不安弥漫上来。这一番试探……看来有点冒进了,她垂下眼眸在心里想。 “谢文萱。”承庆帝连名带姓叫她的名字,这让她的一颗心沉到了谷底,一只手突然掐住了她的脖子,逼迫她抬起头来,窒息的痛苦让她的眼泪顺着眼尾流了出来,她看见那个人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黑瞳冷漠,一如望不见底的黑暗深渊,像是神祇在嘲笑微小的蝼蚁,他的声音很是平静甚至是冷淡的,“——你以为你是皇后吗?” 谢文萱瞪大眼睛,死命摇头,直到宫殿外传来伍什高声呼喊的声音,“——诶,王爷!王爷等等!王爷——”殿内有人! 可惜话还没说完,祈舜就怒气冲冲的跑进来了,手上拿着一个镶金的玉盒,伍什跟在他身后忙不迭的跟进来,跪下请罪。 玄澜一甩手就把谢文萱扔开了,谢文萱跪在地上喘气,看见皇帝快步朝王爷走去。 “怎么了?发生何事了?”玄澜问,这语气里的关心与急切让谢文萱愣在原地,苦笑一声,暗道果然。 “怎么就这样跑出来了?”玄澜的视线落在祈舜□□在外面的光脚上,语气责备。 额……祈舜低头一看,莹白的脚背上还可以看见青细的血管,他脚趾头缩了缩,略有点尴尬,也道自己真是气昏了头了,竟然光着脚就跑出来了。 想到那件事,又是一阵怒气往上涌,他把手上的玉盒往桌面上一拍,好歹扫到宫殿里还有人,给玄澜留了几分颜面,压着声音怒道,“寝……宫殿竟然还有这种东西!” 他看了边上的女人一眼,谢文萱朝他弯腰行礼,有外人在祈舜也不好直接质问皇帝,便说,“你最好想想待会儿要怎么解释!” 说完他转身就离开了,玄澜招来伍什,看着祈舜光在外面的脚一抬头,说,“明白吧?” 伍什立刻心领神会,“奴才明白,陛下放心。” “恩,快去,别让皇叔着凉了。” 那语气里的关心和急切让谢文萱心里默然,她跪在地上,心想“你”是多么亲近的称呼,陛下也不容任何人对太液池上有任何打探的心思。她稍稍的问了一句,那个男人就连“你以为你是皇后吗”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分明就是警告她别多管闲事,皇帝有没有休息在未央殿也不是她能够管的事情。 那是一个禁区,连试探都不能够。 所有的一切都已经昭然若揭,王爷就这样光着脚从帝王寝宫跑出来,一旦跳出来看,脱离桎梏,以她的聪慧自然能够看明白未央殿真正的主人是谁。 ——那个帝王不惜建造九重深宫,打破重重阻障也想要锁住的人,正是扶持他登上大位一路不曾离弃的皇叔。 这趟长乐宫之行,所试探到的已经超过了她想要知道的,甚至已经看到了问题的终极。 “和嫔。”皇帝连头都没有回,在谢文萱看不到的那一面,他把玩着手上巴掌大小的镶金玉盒,眼中有一闪而逝的笑意——他当然知道这盒子里装的是什么,本来就是想用在皇叔身上的,只是后来转变了主意,才将其束之高阁。 “陛下。”谢文萱道。 “朕听闻……你小时候王爷救过你一命?”他问,依旧连头都没有回。 “回陛下,确实如此。” “既然他救过你,那朕这一回也饶你一命。”承庆帝漫不经心的道。 谢文萱心中一惊,缓缓俯下身,行五体投地大礼,“嫔妾谢过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顿了顿她又道,“……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承庆帝眉毛一挑“你很识相,回去吧。” 谢文萱步出宫殿,阳光肆无忌惮的射进眼睛里,此时正是一天之中日光最盛的时候,炽白的光线刺得她眼睛发疼。绣金的裙摆无力的垂落在地,上头淡雅的兰花也像是打焉了一样。 她用手挡住天上直射而来耀目的阳光,看见走廊不远处站着衣冠齐整贵气天成的王爷。王爷身边一位脸生的大侍女向她走过来,手里拿着一把伞。 朝露先向她行了一礼,然后打开手上的六十四扇描金竹骨伞,撑在她的头上递给她,恭恭敬敬的说,“日光太盛,这伞是王爷送给娘娘的,勉强能挡挡日光。” 她又福了一身,“王爷说,陛下自小脾气就不太好,还要请娘娘多多体谅。” 谢文萱愣愣的抬起头,又朝祈舜看去,只见那个人在琉璃黄瓦、朱红木柱下朝她微微一笑——一如十年前开元大道上初见,他把她从翻倒的马车上救下来,笑着摸她的头。 几乎是瞬间,她就落下泪来。 第92章 回府 第92章 回府 “不用解释啊!”承庆帝笑的一脸无辜,“这不是没给你用吗?” “你!”祈舜咬牙切齿,“是没给我用!但不否认想给我用是吧!” 承庆帝眨巴眨巴眼睛,笑眯眯的点点头,“当然想,不想朕让人做它干什么……” “别告诉我这还是按你的尺寸定做的……”祈舜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感觉自己的羞耻度在一点一点往下掉。网值得您收藏?。。这时候手上要是有根鞭子,他能抽死这混小子!定做定做……他简直不敢想象尚仪局珠玉司那些顶级玉匠接到皇帝这个诡异的旨意时是怎样一种表情…… 偏偏玄澜还理所当然,嘴角要翘不翘的,眼里还一本正经,点头,“自然是按朕的尺寸来。” 祈舜脸色黑成了锅底,眼睛因为怒火的缘故显得特别明亮,看的玄澜心里一阵躁动,眼神渐渐的暗了下去。 镶金的玉盒被打开在案几上扔着,浸泡药汁之后而显得有些发暗的玉/势紧紧的躺在那里,尺寸粗/长,盒子内垫的是上好的丝绸,水光丝滑,原本有些龌龊的事物在精致华美的镶金礼盒的映衬下立刻就变得华贵起来,就连那略微暗下来的颜色都显得有点敛而不露的低调。 玄澜眼神闪了闪,心想原本暗无天日的把它藏在柜子里真是委屈它了。 玄澜直接揽过祈舜的腰,一只手扣在他肩膀上,一只手往腰椎骨以下的地方流连…… “太医说房/事对你的身体不好,甚至会有损寿命,要多加蕴养……”耳边传来的声音低沉伤感,隐隐有一股失落和委屈,情绪完全到位,“你要陪朕一起的阿舜,你舍得留朕一个人吗……” …………如果忽略背后那只一直往下走的手的话。 祈舜气的浑身发抖,他深吸一口气,直接一巴掌拍掉了在自己身上作怪的手,退到三步之外的地方。 玄澜面色一僵,心里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祈舜整了整自己的衣袍,抚平衣袂上的褶皱,又端正了自己的冠冕,“既如此,微臣斗胆请皇上多加克制。” 他行了一个臣子礼,“纵/欲伤身,为龙体计,微臣不宜再住在麒麟殿内。” 玄澜有一种掉了牙齿活血吞的恶心感,他强撑着道,“皇叔这是干什么?” 祈舜一步往前,伸出手抚摸了皇帝的脸颊,表情深情,眼神深情,语气深情,“陛下肯定不舍得损伤微臣的寿命的对吧?” “应帝王心愿,微臣回王府住一段时间,”他轻轻在玄澜脸上亲了一下,刻意压低声音,性/感的过分,在玄澜耳边说,“为了……同陛下,长相厮守。” 玄澜:……朕并没有这种心愿! 祈舜最终还是回到了王府。 当初他入宫是被伍什偷偷藏着带进宫的,现在回府却带着一大群人浩浩荡荡的回府。他原本想自己一个人低调的回去,然后走到宫门口的时候才发现,伍什已经带着一票人和一队车马等在了宫门口。 于是,翊亲王就这么“荣归故里”了。 王府里热热闹闹了一天,当天晚上,夜深人静之时。没有人知道暗卫统领悄悄的离开了皇帝身边,只有祈舜第二日早期醒来的时候,发现床头放了一只镶金的玉盒。 迷蒙的睡意瞬间被炸飞,祈舜的脸立刻就黑了。 盒子里还放了一小张冼水台的印兰纸,小小的纸片散发着兰花的清香和淡雅,上面不出意料是玄澜的笔迹。玄澜的字一般都是端正的楷体,很少有簪花小楷,他写的字太有气势了,一笔一划都像是有山河大势,但是这一次看他的簪花小楷,竟然诡异的透出缠/绵悱恻的意味来。 ——那张印兰纸上写着“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 “兰”同“澜”,落款并没有写名字,只写了五个字:愿如君所愿。 祈舜那叫一个不寒而栗啊,简直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玄澜轻易不玩这一手,一玩这一手那从出的必定是狠招! 再回头看一遍,祈舜又品出其他的意味来了,这一句诗看原意,表达的应该是对爱人的思念,大概就是说你离开之后我一个人也没有欣赏夜色的心思。而“愿如君所愿”更应该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他想要回到了王府,所以他放他回到了王府…… 可是这一张单独拿看怎么看怎么纯洁的印兰纸,和玉盒中狰狞内敛的玉/势放在一起,他就是硬生生的给品出了下/流的意味。 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之前因为欲求不满的某只,他们两人十天里有八天是在滚床单,他离开之后,长夜漫漫,一个人多么空虚寂寞冷啊,玄澜当然“无心爱良夜”了。 至于愿如君所愿——“君”字有三解,一指你;一指君子;一指君王。如果这个君,是君王的意思……那么皇帝想要他做些什么呢?祈舜低头看向盒中发暗玉/势,秒懂。 以他对玄澜的了解,这位陛下肯定只有后面那个意思。 祈舜:……本王什么都不知道。 》》》》》》》》》》 祈舜选择回到王府自有他的考量,节制一下某人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微小一环。 谢文萱的事情提醒了他一下,最近他和玄澜在人前走的略有些近了,关系好到已经不像是一个皇帝和一个王爷,甚至不像是皇叔和侄子。他必须要警醒一点,但是爱意是遮挡不住的,现在是众人还没有往那方面想,只要脑子拐到那条道上,就能够很容易的看出来他们两个之间存在的不同寻常的情愫。 稍稍分开一段时间,让两个人都冷静一下,也正好让看着他们两个的那些人都冷静一下。 况且,自从边境上双方议和,天府卫有很多的人都留在了边关,并且还需要更多的新人,所以必须要从零开始培养。温玦已经快炸了,在宫里终究不方便,有些事情还是要他拿个主意。 祈舜离开皇宫的声势很大,几乎弄的人尽皆知,他回到王府后盯着他的人自然也很多。然而祈舜老老实实的待在王府里修身养性,是真的在修养身体的那种,看看书,养养花,逗逗画屏和流萤的的小孩子,然后回到书房处理一下天府卫累积的文件…… 见他半天没动静,并且也不像是会有动静的样子,盯着他的那些人有些人是暗暗遗憾,有些人则松了口气。总之朝堂就这么平静了下来。 后宫最近也挺平静,主要还是皇帝最近挺安静的,没有大兴土木要建什么宫殿,也没有大肆宠爱某一个妃嫔。除了在刚开始的时候突然下命令,让人在拙政殿和麒麟殿之间的廊道里都覆上厚厚的羊毛地毯,后来一般就在拙政殿里批批奏折,太液池上看看风景,然后偶尔去某个宫妃宫殿里坐坐,也不留下过夜…… 有句话说得好,叫做最深的平静下,酝酿的是最汹涌的波涛。 这一天,步烟阁中,谢文萱正斜斜靠在软榻上看书,突然鹊儿跑进来,神色惊慌,在她耳边耳语了好一阵子。她立刻从软榻上起身,因起身太猛,书还被碰到了地上,她也顾不上去捡书,只抓着鹊儿的手问,“当真?!” 鹊儿小脸一本正经,凝重的点点头,“做不得假,鹊儿无意间听见的。” 第93章 巫蛊 第93章 巫蛊 “可曾被任何人看见?”谢文萱问。乐?文小说?。 “回主子,不曾。”鹊儿明显知道这事情的严重性,原本就是无意中偶然听见的,此刻若有若无的压力束缚着她,倒是让她整个人都稳重起来,不再显得那么跳脱。 “那好,你今天哪里都没有去,一直跟在本嫔身边,知道了吗?”谢文萱立刻说。 “奴婢晓得。”鹊儿诚惶诚恐的应下了。 谢文萱弯腰去捡地上的书,却发现自己的手都在颤抖……或者更准确的说,是她的心都在颤抖。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复杂的情绪包围了……想的越深,她甚至都觉得,这是对她自己的拷问。 巫蛊……这在后宫向来是不能提的一个词。张若碧也是胆大包天,竟然敢去沾这东西……而且还是撺撮太后去沾这东西。 勉强让自己镇定下来,她让鹊儿去外面候着,说自己要休息一下。然而盯着手中的书,却良久都不曾翻阅一页,愣怔着发了半个时辰的呆。 这是一个机遇,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她就当做什么也不知道,暗地里埋下两条线,等着这件事暴露,到时候众目睽睽之下,太后固然没什么好果子吃,而撺撮太后去干这事的张若碧更是必死无疑。深冬的湖水冰冷刺骨,她永远不会忘记从背后推他下湖的那一双手。除掉张若碧,这是最好也最干净的方法……除了,除了是以那个人被诅咒为代价…… 她眨了眨眼睛,觉得有点发涩,心里的某一块好像空了。 心情烦忧之下,让鹊儿扶着她出去御花园走了一走,深秋的时候御花园里的**开的很艳,颇有一种“我花开尽百花杀”的气势。她却没有一点赏花的心思,围着御花园走了一圈又一圈,心思深重,最后突然愣愣的停下了。 约莫是三年前吧,她刚入宫的时候,还在储秀宫接受教导,和其他秀女一起出来的时候再御花园里碰见了大病初愈的王爷。也不顾自己秀女的身份,硬是巴拉上了非要同王爷说两句话,当时只是觉得,或许再没有相见的时候,不要留有遗憾才好。 当时那个不顾一切鲜明飞扬的少女……已经老了,她再也不会有那样纯挚的心思了。甚至现在,王爷的安危,都只是她思量考虑的一部分。 她果然是不够爱他。 等等……那么,足够爱他的人呢? 那一天在拙政殿中,帝王关切深重的眼神又在她眼前浮现出来。她心里悚然一惊,不禁问自己,你真的有把握陛下查不出来自己知道的一点痕迹吗?既然是要留下两条暗线,让陛下发现太后用巫蛊之术是张若碧寻人撺撮的,那么,自己真的有可能一点都不暴露吗? 如果被陛下发现自己其实是知道这件事的,但是一直在冷眼旁观,以至于让这巫蛊之术一直进行下去……陛下会饶过她? 手里的帕子浸满了掌心的冷汗,她眉头深深皱起,难不成要直接跑去拙政殿说“陛下,太后娘娘正被撺撮着用巫蛊之术毒害王爷呢”——神仙打架,凡人遭殃。掺和到这三个人里去,不管这三个人最后谁赢谁输,她八成都是得死的那个。 这肯定是行不通的。 从御花园回到寝殿,她思索了一路也没思索出个头绪出来,又心不在焉的用完晚膳,洗漱后入睡,今夜皇帝还是哪个妃嫔那里都没去,太后压不住皇帝,子嗣问题也暂时有了眉目,后宫也只能随他爱去不去。 迷迷糊糊中睡着,半梦半醒间她忽然从**乍起——等等!她漏了一个人! ——黑夜中她的眼睛闪烁着光彩,比窗外月光的清辉还要闪亮。 如果要说是爱王爷,那么,除了陛下之外,还有一个人,就是王爷的生母,安祖贵妃。 守夜的宫女听见动静跑进来问她,“娘娘?” “无事,你下去吧。”她喘着气道,整个人脱力般躺在**,一片轻松,很快就沉沉睡去。 第二日晨起后,谢文萱早早就梳妆完毕,然后带着人往沉香殿走去。 承庆帝后宫的妃嫔很舒服,每日都可以睡一个晚觉,只因他们是没有晨昏定省的。皇后被废,太后在宫中静养礼佛,祖贵妃则是主动的免了他们的晨昏定省,理由是太医说娘娘年纪大了,最好要多多休息补养精神。 谢文萱这一回过来,也没有拐弯抹角,把下人摒退了之后就直接开门见山把事情同安瑾瑜说了。 “此事当真?”安瑾瑜皱着眉头问。 “嫔妾亦无法去确定其是否真实,只是想着,哪怕只是一个风声,也应当要同娘娘说说。”谢文萱把自己的态度摆的很低也很诚恳。 她补充道,“毕竟事关王爷,牵涉巫蛊,嫔妾不敢善作主张……” 安瑾瑜打断她,立刻就对她说,“这件事情本宫会处理的,你就不用插手了。” 祖贵妃看向她的眼神有着明显的赞赏和感谢,她知道自己这一步棋走对了。 走出祖妃娘娘的宫殿,祖妃娘娘方才发话了,说是让她日后每日都过来请安——这就相当于在后宫里宣告,祖贵妃要栽培她谢文萱了。 她想喜欢算什么?她既然已经利用了他,那便不要再谈喜欢了。 一日又一日,后宫又平静了些许时间,谢文萱重复着每日请安、看书的单调生活,如果不是祖贵妃突然派人来叫她一起前往西宁宫,她怕是都忘了后宫里还有巫蛊这一件丑事隐而不发。 一般而言,平静代表着没事儿代表着闲。一个朝廷如果闲下来了,那不是清平盛世就是权佞当道,不是满朝都是混日子的,就是满朝都是干实事儿的。而一个皇帝如果闲下来了,那么他多余的精力一般都会发泄到后宫去这种时候,清平盛世那就得走下坡路了,权佞当道那就直接就滑到了底端。后宫的这些女人斗起来,可不比前朝的那些臣子心软。 而当承庆帝闲下来,精力发泄对象又不在身边,练的人就成了贴身伺候他的那群人,一个个哭丧着脸都在心里嚎叫:王爷你快回来!! 侍卫长梁川尽职尽责的皇帝走到哪里他就走到哪里,伍什小声禀报着王爷今天干了什么巴拉巴拉见过哪些人巴拉巴拉,最后徐太医总是若若的插嘴,说王爷最近得了个小病,不是啥大事,头疼脑热的,配几幅药喝喝应当就好了。 皇帝立即叮嘱徐子行说,“一定要盯着王爷把药喝下去,不然他会倒到花盆里去的!” 徐子行立刻领命,伍什跟着出去抓药,走到一半又回来了,身后还跟着祖贵妃身边的大姑姑墨云。 墨云朝皇帝行礼后说,“祖妃娘娘请陛下往西宁宫一行。”l3l4 第94章 决裂 第94章 决裂 “张氏!本宫当年真是眼瞎了!怎么会把你招为太子妃!” “——你好歹毒的心肠!” 玄澜匆匆赶来西宁宫,还未踏入宫门,就听见祖贵妃这样怒气冲冲的一句话。他脸色一变,加快了脚步。 “还请祖母息怒,不知母后做错了何事?”玄澜一踏进殿门就匆匆出声,甚至来不及看地上的一片狼藉。 安瑾瑜冷哼一声,一个冷冰冰的眼刀子划过去,丝毫没有因为他是皇帝而给他半分好脸色。 玄澜定下神来,这才扫了一眼整个宫殿,心下顿时大吃一惊,地上零零散散的散落着一些盒子与布料,布料中间还有一个已经编织好的小人。 他眼皮子一跳,心里已经有一种预感,鬼使神差般的蹲下身拾起那个小人,小人的眉心正中间正插着一根针,眼神瞬间刺痛,颤抖着手将小人翻过身来,不出意外的看到了一行熟悉的生辰八字。 仿佛一盆冰水泼头而下,冻的他整个人都在颤抖。声音不自觉的发紧,有着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愠怒,“母后……这是你做的?” 张氏有点害怕这样的儿子,双眼布满血丝,看她的眼神没有一点温度。她缩了缩脖子,色厉内荏道,“是母后做的又怎样!怎么,把母后软禁在宫中还不够,你要把母后拉出去斩首吗?!” “母后……你为何要害他?”颤抖着将小人头上的针取下,心里涌上来的后怕将他整个人淹没,“你可知……若是没有皇叔,朕早已经死在了千里荒原之外。” 提到这个,张氏也有点气弱,随即她梗直脖子道,“……可是他勾引你!让你断子绝孙!” “母后!”玄澜厉声叫住她,扫了一眼宫殿里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的一屋子宫女,“你们都出去!” 宫女们如蒙大赦,迅速退出了宫殿。 谢文萱暗暗捏紧了帕子,就见陛下一眼朝她扫过来,见她站在祖贵妃身后并没有让她出去。她咬牙强撑着,也不知是庆幸还是后悔,这一回的决定是对是错,只知道,今日留下来,回去后她若是做的好,有可能一朝富贵荣华;若是出了什么差错,亦有可能一杯鸩酒无声无息了命。 后宫里步步惊险,一朝错,满盘皆输,最可怕的从来不是生死一搏,赌那一个前程;最可怕的是年华老去,你悄无声息的死在某一个偏僻的宫殿,连名字都没有多少人记得。 张氏整个人的声音都尖利起来,眼里也渐渐露出疯狂之色,伸手指向后宫的方向,状若癫狂,“你看看你的后宫!三年无所出!最高不过一个嫔位!还说不是受他蛊惑!他还蛊惑你废了皇后废了我张家!佞臣祸乱朝政……我儿原本可成青史之帝流芳万世,却因他而留下一大败笔……你要让后人如何评说!” “……指不定他还蛊惑过你父王!兄弟情深,哈哈,兄弟情深……一母同胞还兄弟相残这皇室哪来的兄弟情深!” “啪!”安瑾瑜怒极一巴掌打了过去,盛怒,“张氏!你对得起昭儿十数年来与你相敬如宾吗!” “相敬如宾……呵呵,相敬如宾。”张氏笑的比哭还难看,喃喃道,“哀家宁可不要这种相敬如宾……” “至于舜儿的事情……”安瑾瑜眼中浮现出一股狠色,嘲讽一笑,厉声道,“皇帝!你自己同你母后说清楚!” 出乎意料的,最初的愤怒与心伤过后,玄澜并没有觉得十分的愤怒,心里涌上来的,反而是一种悲伤与失望,他走到张氏面前,轻轻擦去她脸上的眼泪,平静道,“母后,父王或许不爱你,但自始至终他都尽到了一个做丈夫的本分……没有宠妾灭妻也没有扶庶灭嫡。” “——您不该如此揣测于他。”玄澜十分认真道。 嫉妒是是这世间最恶毒的毒火,他的母后已经被这种毒火给毁了。 心里空落落的,儿子说的好像是对的。张氏心想,他只是不爱我——是的,他只是不爱我。 张氏愣怔怔的坐在床边,双手下垂,眼神空茫。玄澜膝盖一弯,就跪在了她面前——这位在史书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皇帝上不跪天,下不跪地,今生最后一次跪他的生母。 张氏愣愣的看着他。 “母后,儿臣自认没有对不起母后的地方。张家两女,皆入后宫,一为后,一为妃。” 玄澜拉住张氏的手,让她平静下来,一条一条给她细数清楚。 “张家年轻子弟,几乎尽皆入朝为官。” “张家商号,定为皇商。” “张永泰本人,挪用公款,贪污受贿,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张氏心里一跳,渐渐慌起来,急忙道,“——什么张永泰!那是你外公!” 玄澜没有理会她的打断,自顾自条理清晰的说了下去,“张氏一族,自入京以来,仗着自己皇亲国戚的身份做过多少恶事母后您比我清楚,张家有何野心您更比我清楚——” “你——!” “母后,您不必否认。”这是横亘在母子两人间最大的裂痕,玄澜此刻无情的揭示了它,“朕不傻,张永泰想要朕做他的傀儡,数次欲通过朕掌控朝政——承庆二年那一回鼓动朝臣欲让太后垂帘听政,您能说您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哀家是你母后!怎么会害你!”张氏反驳道。 玄澜心里失望至极,直视张氏的眼睛,直把张氏看的势弱,眼神瑟缩了一下,他才继续说,“年少时没能把朕变成他的傀儡,待朕稍微大些后,一面往朕的后宫塞人,妄图以美色惑朕;一面结党营私陷害重臣,妄图直接把持朝政——母后,您有哪一回是站在朕这边的?” “——您从来都是让朕去帮张家做事。从来。” 安祖贵妃冷笑着看着她,谢文萱也是一脸震惊,把张氏看的脸色涨红。 “下面的人欺男霸女,乱抬物价,欺压百姓,肆意杀人;上面的人卖官鬻爵,结党营私,拉帮结派,沆瀣一气。” “及至后来僧人入宫,迷惑太后,蛊惑皇后——皇后更是欺君弑君,您说是皇后年纪小,不懂事,让朕稍稍处罚便罢了。” “——母后,您有考虑过朕的帝王威信吗?您有考虑过……儿臣有可能就这么被毒死吗?” 谢文萱在一旁听着,一面心惊胆战,一面道太后有今日,还真不是陛下不孝顺。 张氏被这一声声质问逼得说不出话来,哑口无言。 不……不是这样子的!不是的!她想反驳,但是张嘴后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朕废皇后废张家,是为此。”皇帝定下结论。张氏情绪有点激动,皇帝突然轻笑了一下,眼神悲哀无力,“而您始终都觉得,是皇叔一直在蛊惑朕,蛊惑朕远离您,中伤张家,所以朕才同您生疏了,才在最后同张家决裂。是吧?” 张氏讷讷说不出话来,这几乎不是一个问句了,皇帝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她开始摇头,下意识的否认。 “您始终不愿意承认,”皇帝看着她的母亲道,“朕从来都没有远离过您,是您在朕同娘家之间,选择了娘家。” 张氏瞪大眼睛,像是害怕一样疯狂摇头。 皇帝突然笑了,很平静,然而洞彻人心——一如他早逝的父亲,以及雄才大略的祖父。 他说,“其实,母后,年少之时,如若朕成了张家的傀儡——想必您也是愿意的吧?” 张氏死命的摇他,似乎想让他不必说了。玄澜神色悲伤,沙哑道,“——母后,您其实并不爱我这个儿子,不爱父王,亦不爱张家。至始至终,您最爱的,都是您自己。” 这像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张氏崩溃的大哭起来。 皇帝的神色很是疲惫,声音也已经沙哑下来,“母后,刚登上皇位那几年,若是没有皇叔护着,朕决计活不到今日。” “阴谋阳谋,明枪暗箭,”他道,“——唯有皇叔至始至终,不离不弃,一心扶持。” 皇帝扶着膝盖从地上站起来,居高临下的看这个她的生母崩溃般大哭,无动于衷,声音极其坚定,“母后,朕的皇位,有他一半。朕的天下,亦有他一半。” “母后日后就在西宁宫内,替大夏祈福吧,原吾之夏朝四海升平,国祚绵长。” 安瑾瑜从头至尾不曾插过一句话,听完全程之后也没有说什么,朝皇帝冷哼一声,拂袖离去。 谢文萱暗暗扫了一眼皇帝,提着裙摆赶紧跟上。 “母后,您好好休息吧。” 皇帝转身,一步一步离开,之后几十年,都未曾再踏足西宁宫一步。 第95章 同穴 第95章 同穴 那一场母子间的龃龉,除了在场的四个人外,再无人知晓。 皇宫里依旧还是那副平静景象,宫女太监们各司其职,主子们喝茶浇花闲得很。如若不是皇帝离开西宁宫后,命伍大公公对宫/内进行了一场彻彻底底的搜查,所有人恐怕都不会意识到,就在这短短的半天之内,皇宫/内竟然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真的是一场彻彻底底的搜查,皇宫里的每个角落几乎都被翻了个遍,伍什亲自带队,后头跟着的,是去刑部大理寺提出来的公门高手。伍什没有跟着进去西宁宫,当时皇帝匆匆的踏进宫殿,他脚步一顿就守在了宫门口。殿内争吵的声音太大,他隐约可以听见一些,太后的泣声,祖贵妃的呵斥,以及皇帝陛下沉稳有力的声音。 他扫了一眼守在宫殿外的一群小喽啰,一个个头都快低到裤裆里去了。不耐烦的挥挥手,把人全部轰了下去——天知道他多想把自己也轰下去,可是这门若是守不好,他这第一太监也不用干了。 他隐隐约约听到一些,很不幸被他听到了王爷、巫蛊这几个关键词。 事后陛下那副要把皇宫翻个底朝天的架势也让伍什意识到,这位年轻的帝王是真的怕了。 ——害怕王爷万一有个什么闪失。 秉承帝王旨意办事,深刻领会旨意精髓,由表及里看见旨意背后的帝王心意,这是他这位首领大太监的看家本领。这一回的事情他干的也不含糊,既然陛下是真的要把皇宫翻个底朝天,那他就替陛下把皇宫的底翻过来。 这件事上,王爷才是他最大的靠山——反正再没有什么人比王爷还重要了,再没有什么事比王爷的安危更重要了。 当然也不是没有拦着的,只是他本来就是帝王贴身太监的身份,秉持帝王旨意办事。有那等心不甘情不愿的妃嫔,伍大公公也懒得仔细给他们解释清楚——这年头,后妃管个屁用,身为帝王近人,他还不知道这些妃嫔就是个摆设?事关王爷,一定要急帝王之所急,忧帝王之所忧,王爷就是他的金字招牌啊,就算怪罪,陛下也不会怪罪到他身上来。 伍什朝各位小主抬抬头,嘴朝沉香殿和步烟阁的方向努了努,要知道,就算是祖贵妃同和嫔,那也是自主自觉的吧宫女太监全叫出来,任凭刑部的人进去搜查,在微微一鞠躬,那意思就是:祖贵妃同和嫔那都说搜查就搜查了,您觉得,您身份比她们更尊贵? 一路牛鬼蛇神,那些自视甚高的后妃小主全部被ko,伍大公公一路畅通无阻。 这样彻底的搜查自然查出来不少龌龊的事情,只是再没有危及王爷的,伍大公公的心就放进肚子里了,不然他看陛下那狠劲,血洗皇宫估计也是不会多皱一下眉头的事情。 至于那些查出来的棘手的龌龊事,祖贵妃主动要求,把这些事情都揽了过去。 等祈舜从堆成山的情报卷宗里抽/出身来,听到宫里头闹翻天的动静,事情已经落下一层帷幕了。 他踏出一步,旋即停下,皱眉,道,“出来!” 在她身后,两个人影从暗处浮现。 左边楚楼,右边应盛。两个人都鼻青脸肿,显然刚打过一架。 “……”祈舜看向应盛道,“应盛?” 应盛行武者下跪礼,“应龙卫统领见过王爷。” “你怎么到本王这里来了,陛下呢?” “咳,”应盛咳嗽一声,不好意思说出巫蛊之事发生后,应龙卫全体被罚,他这个统领也被赏了十鞭子,然后被赶过来了。要不是那十鞭子的暗伤,楚楼哪能打到他。 楚楼毫不客气的揭他的伤疤,撇嘴,“事情没干好被陛下赶出来了呗。” 应盛在心里翻白眼,不就是刚见面的时候没打过他吗,至于记仇记这么久。 “回王爷,陛下一切安好。”应盛无奈道,“卑下只是被换了个班。” 楚楼坐在屋檐上/翘二郎腿,笑的很是开心,“不用掩饰,大家伙都知道其实你就是被发配边疆了。” 祈舜:“…………” 应盛:……你把你家主子比作了边疆你造吗? “额,”楚楼自己也很快反应过来,从屋檐上跳下来,“王爷,楚楼口误。” 应盛看他一眼,目光之怜悯让楚楼勃然大怒。嘿,应盛想,真是笨蛋,你家主子哪里是边疆,你家主子那是陛下心中的神坛,王爷一句话抵得上咱们干十年啊。 “胡闹!”祈舜斥责一声,也不知是骂楚楼还是骂玄澜,转身就吩咐道,“备驾进宫!” 宫里,伍大公公接到人说王爷进宫了,火急火燎的赶过去,看到祈舜的时候简直眼睛都开始往外冒光了,恨不得立刻就上去抱住大/腿的模样。看着祈舜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退后一步问,“陛下呢?” “王爷,可算是把您盼进宫了!”伍什双眼汪汪。 “陛下在寝殿,”伍什一边说一边抹眼泪,没有等祈舜问他宫里发生什么事了,他就殷勤的说,“陛下今日从西宁宫回来后就是这样子,连午膳都没用。” “奴才们都被轰了出来,”伍什道,“也就王爷您的话,陛下能听进去了。” 话说伍大公公第一太监的地位为何如此稳固,不就是充分做到了急陛下之所急,忧陛下之所忧——顺便急王爷之所急,忧王爷之所忧吗? 这种时候就是要这么贴心的、善解人意的,让王爷顺势去安慰陛下啊! 寝殿的小书房,皇帝正在挥笔作画,落笔匆匆。 祈舜悄无声息的走进来,看到宣纸上的人物,顿时笑了,“在画皇叔啊……那怎么不把皇叔直接叫进宫来?” 玄澜笔下一顿,一滴浓墨落在宣纸上,这幅正在画的画立时就毁了。 祈舜按住他的手,温柔浅笑,“真人站在你面前,还要画做什么?” “阿舜,”玄澜把他拽进自己的怀里,抱住他,喃喃的叫他的名字,“阿舜。” 祈舜有点好笑,还是难得见他像一个孩子那样,玄澜自从登基后就很少会露出这样软弱的姿态,这让他很想调戏一下,立时就摸/摸他的头,“应盛同我说了,不必担心,子不语怪力乱神,你信那些做什么。” 玄澜不说话,只是紧紧的抱住他,那力道大的,勒的祈舜胸骨发疼,像是要把人活生生揉搓进自己的骨血里。 祈舜也有点沉默下来,轻叹一口气,任他抱着。 后颈上突然贴上了温热柔软的嘴唇,祈舜先是一僵,然后缓缓放松了自己的身体,勾上玄澜的脖子。 玄澜得到默认,把人扛起来,大步流星往龙床走去。 “不要再担心了,”祈舜喘着气,手指插在玄澜的发间,面色潮/红,目光迷离,他咬着唇道,“永不离弃,永不背叛……皇叔答应过你的。” “如果你死在了朕的前面呢?”玄澜挺腰狠狠往里一撞,咬着祈舜的耳朵问。 祈舜忍不住闷/哼一声,在玄澜的背部抓出来几道深深的血痕,骂道,“——你别这么乱来,我就不会死在你前面了!” 玄澜一阵**,紧致温热的甬道突然往里收缩,绞的人简直魂魄都要飞出去,玄澜低吼着射/出来,趴在玄澜身上,用几乎轻不可闻的声音道,“……那朕给你陪葬。” ——揽过盛世繁华,历过生死险阻,你走之后,这世间已无可留恋。 》》》》》》》》》》》》》》》》》》》》 祈舜醒过来的时候,已经约莫是午后了,窗外额太阳有西沉的迹象,阳光黯淡下来,不如白日里那么光亮了。祈舜撑着手从**坐起,这一动,便感受到了身后的异物,顿时就瞪大了眼睛在心里骂娘。 ——卧槽!那混小子还准备了好几个玉势是吧! 他伸长手,去够勾起来的帘帐,这一动,身后那玩意又往里滑了点,尾椎骨里窜起一股酥/麻感,祈舜要一软,差点又瘫在**。好不容易把帘帐放下来,偌大的龙床几乎就形成了一个小小的空间。头顶上是祥云腾龙的帐顶,繁复深奥,龙床的四边都放下了明黄的千重帐,上面绣着繁复的花纹,重重叠叠,很是玄奥。 祈舜翻过身来趴在**,一张老脸躁的通红,四周用帘帐围起来的龙床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封闭空间,里头只有祈舜一个人,而他现在半掀开了自己身上的被子,不说现在自己身上青青紫紫满是欢/爱后的痕迹,只说他现在打算去干的事儿——他想把那玩意拿出来,这就必须要他自己把手伸进去,确实有点略羞耻。帘帐围起来后光线很是昏暗,龙**那欢/爱过后留下的麝/香味更是争先恐后的庸到鼻尖,不停的冲击着他的大脑。 折腾了半天,东西没拿出来,反而是更加往里滑了一段,祈舜急的头上冒汗,眉梢眼角渐渐泛上了春/情。此时他真是要哭的心都有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玄澜不在,不然被那混小子看见他现在这幅样子,他真是想死的心都有…… 药玉在体内温养着,药性渐渐散发出来,祈舜感到体内有一股淡淡的灼热感,也不疼,就是痒,像是有根羽毛在里头吹啊吹,让人心里头痒的想挠床。 难耐的扭了扭腰,祈舜一咬牙,直接伸了两根手指进去……玉势很是滑腻,大小又是按照玄澜的尺寸定做的,结果可想而知。玉势直接顺着甬道下滑,往前顶去,祈舜瞪大眼睛,努力收缩自己的后臀的肌肉,甬道绞紧,然而…… 奔涌的快/感从身后某一点传向全身,祈舜闷哼一声,软倒在**。 不尴不尬的感受着自己腿/间半昂起的状态,舔/了舔嘴唇,卧/槽啊…… 这事儿干的……搞得像是他自己在用后面自/慰…… 祈舜放弃了,被子一扯继续睡。算了吧,反正这药玉也挺养人的,玄澜好像很怕自己死在他前面的样子…… 》》》》》》》》》》》》》》》》》》》 玄澜离开寝殿后,径直来到了张若碧的碧荷轩。碧荷轩往日里也算是后宫一个繁华的所在,宫人太监很多,几乎到了五步一宫女,十步一太监的地步,来来往往的也有很多后妃,显得很是热闹。就算是院子里的树植,那也是青翠欲滴生机勃勃的。但是这一回来,一进门就有一种死气沉沉的观感。 当然碧荷轩是生气勃勃还是死气沉沉玄澜本人是不会去关注的,注意到这一切的都是贴身跟着他伺候的伍什伍大总管。小花坛里杂草茂盛,花开败了之后又烂在了泥土里,显然许久都不曾有人来打理了,就连种在庭院里的树,都已经长出了不规整的枝桠,地上的落叶积了厚厚的一层,没有人打扫。 伍什叹了口气,想起碧荷轩曾经人来人往的繁华,也不禁道一声物是人非世事无常。 当时陛下看在这位还算是个聪明人的份上,留她一命;又有谁能够想到,她能够干出撺撮太后使用巫蛊之术的事情。 走到内屋,屋里只有一个宫女伺候,见皇帝走进来,很有眼力的行了礼后就退下了。 张若碧看到皇帝身后捧着万字锦盘的太监脸色一白,“……陛下这是何意。” 玄澜双手负在身后,看她的眼神无疑像是在看一个将死之人,“朕只想知道,你为何要害皇叔?” 他亲自来这一趟,最重要的是确认暗地里是否还有势力对皇叔有敌意,想要致皇叔于死地。 “陛下在说什么,嫔妾听不懂。”张若碧僵硬笑笑。 伍什怜悯的看着她,见皇帝没有解释的意愿,知道这就是让他说话的意思了,“娘娘不必装傻,亦不必辩解,事情如何,陛下已经查的一清二楚。” 一清二楚……张若碧瞳孔猛的一缩,她不信,她这一回根本就没有留下任何把柄,只是在言语间稍稍引导了一下,太后是自己撞到巫蛊这枪口上的,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她道,“陛下说笑了,嫔妾同王爷无冤无仇,为何要害他?” 皇帝依旧不曾言语,只是用压迫性的眼神看着他,看的她甚至都忍不住想要下跪。伍什摇摇头,补充道,“娘娘是如何引导太后娘娘身边的大宫女的,又是如何指导大宫女去引诱太后娘娘的……那人已经全招了,娘娘还是不要负隅顽抗了。” 张若碧后退一步看着玄澜一行人,眼里迅速升起一层层防备,还有隐约的绝望。 “你想到过会有今天吗?”玄澜平静的问她。 张若碧咬紧嘴唇不说话。 玄澜不打算再和她磨蹭下去了,直接说,“交代清楚朕让你死个痛快,不然你就去宗人府吧。” 张若碧死命摇头,“没有!没有其他人!没有想要害王爷!”她能够感觉的出来,如果自己不说实话,皇帝是真的有可能就直接把自己交给宗人府。 对后妃来说,宗人府那是比大理寺更可怕的地方。 “没有!没有!”张若碧喘着气道,口不择言,“没有,没有……我也不知道太后会真的那么恨王爷……” 她当初只是稍稍引导了一下,真没想到太后相用巫蛊之术针对的,真的是王爷。她是看出来一点陛下同王爷之间的情意,亦看出来太后对王爷的恨意。原本她的打算是,太后私用巫蛊之术,就算是对太后来说,这也是一个大罪名,正好可以一报当年太后让她无子之仇;而最好的情况是,太后和王爷鹬蚌相争,陛下夹在中间也厌弃了王爷,这样,陛下的注意力重新转回后宫来,她才有重新复起了可能。 听张若碧崩溃这说完之后,玄澜沉默了许久,最后确认在这件事背后再没有其他势力想要害黄鼠狼,他走出内屋挥挥手,伍什跟着他出来,两个扶着行鸩酒的太监则留在了宫内。 张若碧呆滞看着皇帝走出去,看着留在屋内的两个太监沉默的向她走来。她好像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样子,似乎是不能理解,皇帝上一刻说要处死她,下一刻就真开始面临死亡的威胁。 “嗯!——”一声闷哼,她想惨叫出声,一个太监以及捏住了她的下巴,另一个则熟练地往她嘴里倒鸩酒。 屋内传来椅子倒地的声音,不久后,房间门打开,两个太监沉默的回去复命,离开。 第96章 安然 第96章 安然 谢文萱自离开西宁宫后,便一直很忐忑的等待着自己的宣判。 在步烟阁中,她始终忧虑着,离开之前最后回头看皇帝的那一眼让她心惊 跳——这位年少时历经坎坷的帝王,终于脱掉了他掩饰的假面,不再掩饰也懒得掩饰,他想要毁灭什么的*。 心狠手辣,冷漠无 才是他真正的内里,儒雅谦逊不过是装出来的。他像是暗夜中冷漠的俯视着众生的神祇,对生命没有丝毫的怜悯。 她无法确定自己最后的下场会是什么。 直到她听见王爷入宫,心里才骤然脱力般松了一口气。 反应过来后旋即苦笑……原来,不知不觉间,她已经开始默认,王爷在陛下心中的重要 了。 然后她听见了,陛下去碧荷轩,处死了某张若碧的消息。 再然后,她就等到了,自己晋升为妃的圣旨。 “谢主隆恩。”谢文萱跪下接旨,又让鹊儿塞给传旨的伍大公公一锭银子,姿态放的很谦逊,“还请公公多加指点。” 伍什叹了一口气,指了指沉香 的方向,然后又压低声音说,“还有……那位,娘娘懂吗?” “多谢公公。”她不知道是王爷替她说 让她逃过一劫,亦或是只是陛下看在她还算识相的份上晋她为妃。她只知道,自己这一步棋,没有走错。 》》》》》》》》》》》》》》》》》》》》 意识昏昏沉沉间好像有人来到 边,祈舜被抱起,他半眯着睁开眼睛,看到玄澜,模糊不清的说,“拿出来……” 玄澜贴到他耳边笑着问,“皇叔倒是说清楚……什么东西要拿出来?” 祈舜清醒了,一巴掌挥到他头上,“别给我装傻!” “要拿出来……可以啊,”两人已经走到了寝 旁边的浴池,凝泉宫三个鎏金大字挂在门牌匾上,玄澜抱着人走进去,直接跳进水池里,拉过祈舜的手放在他自己的后 上,“皇叔……自己拿。” 祈舜脸黑下来,面无表 的看着他。 玄澜一挑眉,憋不住笑,“皇叔……莫不是,已经试过了?” 祈舜觉得,他好想揍人。 “生辰礼,”玄澜突然说,“今年是朕二十生辰。” “朕不求其他,只这一个要求,”玄澜很认真的看着他,声音低沉纯挚,“太医说第一回要用足两旬。” “——是朕的错,但是朕不愿意放手。阿舜,这二十 ,朕不会碰你。”皇帝抓住他的衣袖,垂下了头,祈舜觉得那睫毛一刷一刷的,就像一只安静的蝴蝶,停在了他鼻尖。 祈舜叹了一口气,“皇叔答应你就是了。” 真是栽在这小子手上了。 玄澜将他从水里捞起来,用细软的棉布擦干,温柔的把他抱到贵妃榻上。祈舜趴在美人榻上,浑 上就草草覆着一块宽大修长的棉布,棉布盖至小腿,露出一截白皙的脚腕。室内 气蒸腾,一点也不显得冷。玄澜解开盖在他后背上的棉衣,呼吸就忍不住一滞。呼吸紊乱了几下,玄澜调整好气息,压抑着自己体内的反应,一只手扣着玄澜的腰,另一只手单手去抹了润滑膏,慢慢的伸进一根手指进去扩张。扩张到一定程度后他将玉势取出,打开一个新的药盒,将温养好的一个新的玉势满满的塞进去。 待玄澜做完这一系列事 ,祈舜就只剩下趴在贵妃榻上喘气的份了。 玄澜信守承诺,并没有继续做下去了,看着祈舜迷迷糊糊的样子,低头亲吻他的眉角,低声道,“睡吧。” 第97章 冠礼 第97章 冠礼 玄澜二十的生辰及冠礼,不出意外是肯定要大办的。( 今年是承庆帝登基第十年,又正好碰上了同犬戎人休战建交,朝堂清平,边境安稳,文治武功,可谓有盛世之象。无论是以玄澜身为一个帝王而言,还是以朝臣们的立场,他们都需要这么一场盛宴,来铭记一下自己之前十年的功绩。 而对于百姓们来说,他们就更加不会反对了。夏朝自建国起,三代兴盛——开元、隆平、承庆,朝政民生更是在承庆朝到达了顶峰。而他们的皇帝今年方才二十,可以预料到在未来的十年、二十年、三十乃至四十年的时间里,他们的生活至少不会比这十年差。 承庆十年的腊月二十七那一日,可谓是真正的普天同庆。百姓们发自真心的祝福他们年轻的帝王,也希望这位年少有为的皇帝能够在未来给他们带来更好的生活。 而玄澜,则按照最古老繁琐的仪制,完成了自己的冠礼——由祈舜亲手给他加冠,祷以祝福。 高高的祭台上,授冠者与加冠者一同转身,玄澜张开双臂,接受祭台下的百官朝拜与万民臣服。 身为施冠的长辈,祈舜按礼是要退场的,但是玄澜拽着他的手不放,他被迫无奈,只能以落后玄澜半个身位的距离,同他一起接受百官的朝拜——以致于他总有一种错觉,他身上穿的好像不是沉重威严的亲王服制,而是朱红明艳熠熠闪光的凤袍。 真是……一种诡异的错觉。 生辰宴与年前的宫宴被祖贵妃娘娘放在了同一天。娘娘的原话是,“也不必劳累大臣们再跑一趟,就都放在一起,半个盛大一点的宫宴吧,让大臣们都能够回家好好过年。” 所以那一日的宫宴办的格外的盛大,京城里但凡五品以上的官员都携家眷前来参加了,席面从皇城南面一直排到皇城背面。御膳房从头一日凌晨就开始忙活,一直忙啊忙忙到第二日的凌晨。 被叫去长乐宫掌勺,从堂堂的御膳房大总管成了某一个小厨房的小管事,老肖没有一丝的不愿意,反而还乐开了花儿。对着自己的老伙计幸灾乐祸:你们御膳房,累死累活赚不到半点好处,还要时时提心吊胆担心出什么事儿;然后嘚瑟——诶呀还是长乐宫好啊,伺候好那一位贵人,其他啥事都好说…… 现御膳房大总管问:“贵人?什么贵人?” 老肖惊觉自己说漏嘴了,赶紧补救,“自然是皇上!还有谁能比皇上更金贵?!” ——真的没有人比皇上更金贵了吗?老肖摇摇头啊,据他观察,在皇上自己心里,那个人估计比他自己要金贵的多。 他来御膳房挑选食材,从来都是顶尖的珍品绝味供他挑选,什么人什么事都得给他让步。啥事都没有那位贵人多吃点饭重要。可以这么说,整个皇宫,包括皇帝陛下自己,都在吃那位贵人吃剩下的。 老肖赶紧挑好食材,屁颠屁颠的滚回长乐宫去了,准备今天试一试王爷上次说的新菜式,上一回他弄出来了一个新菜式,被王爷夸赞了一番,陛下就赏了百两的金子 这一回做好了新的菜式,老肖准备亲自给王爷端上去,顺便还可以好好的拍一通马屁……谁料来到宫殿门口,才发现陛下同王爷两人都不在,问了宫殿里的侍女,侍女说,有个小太监过来说了几句话,陛下同王爷就脸色大变的跑出去了…… 脸色大变啊……老肖摸摸下巴,砸吧砸吧嘴,果断的放下托盘,滚回他的厨房去了。 恩,端菜这种事,小太监来就可以了。 第98章 麟儿 第98章 麟儿 小太监是太医院徐子行派来的。 原来是太液池上那一位今日晨起的时候有点肚子疼,朝露以防就让人去请了徐太医过来,徐子行特地遣了一个小太监过来长乐宫说一声,结果祈舜一听见“太液池上来人说那位贵人今早肚子疼……”就大惊失色的跑出去了,连下半句话都没来得及听见,玄澜无奈,只能匆匆跟上去。 弄得小太监还在那里抓耳挠腮:不是说陛下最宠爱太液池上那位娘娘吗?陛下还没多少反应,王爷这么着急干什么? 玄澜横了小太监一眼,小太监啥都不敢想了,噗通就跪下请罪。玄澜在匆匆追上去的间隙还有闲心在想,这孩子还没生出来,阿舜就这么在意……那孩子要是生出来了呢? 他眉毛一挑,眉头皱起来,心情瞬间就不好了。 ……皇帝陛下第一次觉得自己可能做了个错误的决定。 待到祈舜赶到太液池上未央宫,方才知道自己可能闹了个乌龙。那女人被安置在未央宫上一个偏僻的宫殿,主殿还是他当初离开时候的模样,朝露领着人天天打扫。徐子行无奈的和他解释,说那位小姐并无大碍,弄得他尴尬的很,玄澜正好也在这时候赶了过来,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眼神中充满了某种“无法言说的情绪”,和身后的徐子行一前一后眼神夹击,并且那种“无法言说的情绪”瞬间同步。 祈舜立时就怒了,一转身,拐进了未央宫的主殿,等他停下来的时候,眼前就已经摆着那张在记忆中不那么美好的大床了…… 祈舜转身,玄澜笑眯眯的看着他,“皇叔是在这里等朕吗?” 祈舜,“……” 祈舜走过去,拍拍皇帝的脸,笑了,“别忘了你前两日刚同皇叔说过什么。” 说完就潇洒的错开皇帝,踏出宫殿大门,直接一跃到了汉白玉的栏杆上,足尖轻点水面,白色衣袂翻扬,转眼间就已经在太液池对岸了。 ——是某人自己说这几个月不碰他的啊! 留下皇帝一人在原地脸色黑成浆糊。 “陛下。”徐子行在宫殿门口叫他。 皇帝微抬下巴,示意他说话。 被迫成为妇科大夫的外科大夫徐子行硬着头皮说,“启禀陛下,贵人的产期在即,但胎位依旧不正,分娩时怕是会有变数,微臣一人……实在力有不怠。” 实际上徐太医的内心是在咆哮的——微臣一个学外科的陛下你逼着我内外兼修也就算了!还要让我兼职妇科圣手!陛下你实在太高看微臣了! 皇帝的声音轻飘飘的,“……力有不怠?”,徐子行心里一紧,一下子又后悔了,生怕皇帝下一句就说,“……你太医院院正一职,是否也力有不怠了?” 幸好并没有,玄澜漫不经心到道,“那便把张院判叫来帮你好了。” “……也正好,他的年纪也差不多该告老了。” 张院判是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头,正宗的妇科圣手,本身就年纪大了又慈眉善目的,后宫里头“妇女之友”第一个就选他。唯一有一个缺点——骨头太软,所以混了这么多年,最后还是被徐子行一个毛头小子爬到了头上。 皇上这话的意思……徐大太医又开始揣摩了,怎么像是干完这一票,就把张老头赶回家的意思啊。虽然这么干他挺开心的,但……他又不是王爷,陛下这么干肯定不是为了让他开心。 果然,皇帝又淡淡的说,“既然胎位不正……那必然会出一些意外。” 皇帝冷酷无情的说,好像他否定掉的不是一条生命,“朕要什么……你知道吧?” 徐子行咽了咽口水,声音艰涩,艰难道,“……微臣明白。” 去母留子……他一开始被召过来,就知道的事。 腊月二十七过后,很快就是除夕了。宫里过了个热热闹闹的年,皇帝陛下也不再整天冷峻着一张脸了,王爷更是笑眯眯的。除夕夜刚刚过去,大年初一,宫里头燃着炭火,上好的金丝炭无烟无尘,熏得人昏昏欲睡。祈舜一边烤着火一边吃着南边运来的水果,头枕在玄澜的大腿上,眼睛半闭不闭的,两人轻轻说着话。 宫里伺候的人倒是不多,玄澜见传来的声音渐渐含糊了,好笑,不轻不重的给祈舜按压着太阳穴。宫里不知何处有丝竹声响起,声音悠扬,传进宫殿里,令人心神安详。 宫殿外的脚步声突然凌乱起来,“啪啪嗒嗒”的声音听的人刺耳,伍什小跑进来,附在玄澜的耳边说,“应龙卫在殿外求见,那位……要生了。” 玄澜皱眉,扬扬下巴,示意他把人叫进来。 祈舜已经被吵醒了,眼皮子剧烈挣扎着,还是不想睁开,直到应龙卫无声无息的走进宫殿,然后在玄澜面前跪下,禀报,“回禀陛下,那位贵人……已经发动了。” 祈舜一个鲤鱼打挺就从软榻上坐了起来,瞪大了眼睛看向玄澜,结结巴巴,“……生、生了?” 玄澜给他顺毛,“皇叔不必惊慌,两位太医自三日前就已经在太液池上候着了,不会有事的……” 祈舜转身就想往外跑,跑了几步又回过头来把皇帝陛下拉上,“——我们快过去!” 太液池上未央殿的那一个偏殿外面,祈舜刚拉着玄澜跑过来,就被屋里头的尖叫声惊的往后退了一步。 身边来来往往的是端着盆子、温水、布巾的丫头,一盆一盆的血水端出来,看的祈舜触目惊心。 朝露指挥着一众大小的宫女,见祈舜站在这里,就走过来把他推走,“王爷先去歇歇吧,这才刚发动呢,女人生孩子哪个没有三四个时辰的!” 祈舜探头看了一眼,又迅速缩回了自己的脖子,心里头那叫一个庆幸:幸好自己不是女人…… 玄澜在这一刻思维难得的同他神同步了,轻轻呼了一口气,迅速把祈舜拉走了:幸好皇叔不是女人…… 到底不是自己的妻妾,这生的也不是自己的亲生骨肉,两个人在偏殿的偏殿里等的虽然焦急,但也不至于手足无措,也没有那种初为人父的紧张。心是提着的,但还没吊到嗓子眼。 一个时辰过去,两个时辰过去,屋里面的动静越来越大,由起初短促的尖叫,到后来变成撕心裂肺般的哀鸣,再到后来,声音又渐渐的小下来,嗓子已经叫哑了,只能打出低鸣的悲泣。 屋子里徐子行叹息着摇了摇头,同张老院判眼神交流了一下——现在胎儿连头都没出来,都不用陛下交代,这产妇自己能不能挺过去还是个问题。 祈舜则在廊桥出踱步,着古代女人生孩子,还真是在鬼门关前走一遭哇,古人诚不欺我。 玄澜活到二十岁也是第一次见女人生孩子,这架势让他第一时间就打消了那种“如果皇叔是女人就好了,他会封她为后,立她的孩子为太子……”的念头。 承庆帝僵硬着脸色看着被血腥气笼罩的产房,觉得真让皇叔来这么一下……不不不,他简直无法想象,幸好皇叔是男人。 从太阳正在上头道渐渐的日暮西沉,产房的门始终没有打开,整个宫殿的气氛都压抑起来,王爷坐在椅子上,看着产房门口,抿着嘴不说话了,皇帝也跟着他不说话,之偶尔听见产房内传来一声嘶哑的悲叫。太医出来求了人参,玄澜大手一挥批了千年的老参下去。有进出产房的宫人,也全部低头看路,不敢发出声音了,宫殿里弥漫着一众死一般的沉默。 玄澜把朝露叫过来,对他耳语几句,朝露脸色一白,就匆匆由走进了产房。 朝露在产妇耳边匆匆附语,“陛下口谕,此子若为麟儿,即刻立为太子——只要你把孩子生下来。” 产妇迷迷糊糊间听见,意识又再度清醒,向朝露点头确认后一咬牙……半个时辰后,产房里终于传来婴儿嘹亮的哭声。 婴儿被包好后先报到了他生母的面前,产妇感受到自己身下汹涌流出的血液,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流着泪亲亲婴儿的脸颊,然后满是渴求的看向朝露——她的嗓子已经哑到说不出话来,只能断断续续的吐出几个字,“……照、顾……” 朝露覆上她的手,也有不忍,“你放心,陛下只有这一个儿子,他日后会成为大夏的帝主。” ——这个甚至不知道孩子的生父真正是谁的女人,为了儿子日后的前程,付上来自己的一条命。 朝露先把孩子抱了出来,穿戴整洁过后交由陛下抱着,王爷还是一脸严峻的看向产房门口,知道半个时辰后,两个太医出来请罪,“微臣无能,产妇血崩而亡。” 祈舜执拗严峻的眼神一下子就黯淡了下来,玄澜抱着孩子的手紧了紧。 第99章 重铭 第99章 重铭 承庆十一年正月初五,甫一开朝,百官齐备,翊亲王着亲王八珠冠冕再次复于朝前,位在文武百官两列上首,帝宠初现。九重钟鸣后,帝怀抱一婴儿走上太极殿,于龙椅前站定,宣其名为重铭,为帝长子,当立为储君,以正国本。 《夏史承庆帝本纪》 关于承庆帝立储这一段,也就是日后的成宣帝第一次露面在百官之前,史书上是这样记载的。 仔细研读这一段,会发现史书这玩意儿,果然是寥寥数语说尽百年。首先,这一段百字的记载,主要记载肯定还是帝立储一事,以及隐晦的强调一下皇长子一出生就被立为太子了。但是在这么简短的记载帝立储之事的史言里,史官也不知道是出于心态,特地提了一句“翊亲王着亲王八珠冠冕再次复于朝前,位在文武百官两列上首,帝宠初现”,给后人留下了无尽疑虑,猜测纷繁。 什么叫做“帝宠初现”,翊亲王难道不是一直便深受帝王信任吗?为什么这里还要特地再提一句? 并且在史家之言里,将其与立储之事相提并论,甚至隐隐放于立储之前,也不禁让人疑惑朝堂历来起伏不断,复朝便复朝了,又缘何要与立储之事同提同记? 要知道,一个古代皇朝,能与立储相提并论并且隐隐有所超之的,除了帝王登基也就只要立后了。 所以学术界有一个“帝王说”,说的就是夏朝承庆帝一生无后,后宫贫乏,成宣之后再无子嗣,但终其一生,无论是幼时稚弱,亦或是日后君临天下,始终与翊亲王一如既往的亲厚,不见半分猜疑,信任如初。 有一派学者猜测,承庆帝与翊亲王乃是一对爱侣,是为“帝王说”。 但苦于论证不足,始终无法占据主流。对于翊亲王此人,史书上只有寥寥数语,并且笔法隐晦,模棱两可。难得有几笔提到他,说的也都是他的功绩。而他本人如何,则始终罩了一层雾。 除了这里的“帝宠初现”四字之外,史书上对于这两人的感情再有隐晦的提了提的,也就只有两处了:一处是册封翊亲王为“一字并肩王”之时,帝曾言“唯皇叔可与朕比肩”;另一处便是帝逝天之时,有载“成宣十三年即承庆四十八年,腊月二十九,太上皇逝于太液池上未央殿,太上亲王眠于其旁,天骤降三日大雪,年后同葬于皇陵。” 《夏史》上,只有这三处地方对承庆帝同翊亲王的关系有模糊的描写。但是依旧隐晦“一字并肩王”确实有可与帝王并肩的意思,然而更多的时候,我们提到与帝王并肩,想到的更多是皇后。而“眠于其旁”与“同葬于皇陵”这九个字,依旧有争议。 “眠于其旁”一说是承庆帝自知死期将近,将翊亲王赐死,以免他扰了后人江山;一说是帝逝之后,翊亲王心神俱悲,安然眠于其旁,生机溘然消散,是为殉葬。 “同葬于皇陵”五个字更加值得琢磨,皇陵为皇室墓地,亲王逝世必然是葬于皇陵的,那为何又要用上一个“同”字?有学者指出这怕是为了避嫌,帝陵在皇陵之中,若直接说“葬于帝陵”或再用上一个“合”字“合葬与帝陵”,那么明眼人一看便知了,未免太过嚣张,到底名义上是叔侄,用一个“同”字隐晦的提一提便够了。 仅仅此三处,若是真往“帝王说”这方面去想的话,却也足够让人心神震动了。段氏皇朝与其他皇朝不同,历代皇帝都是情种,仅有承庆帝一人,一生无后,明文记载的更无一人相伴于身旁,但从他出生到斃逝,有一个人的名字始终如影随形,那便是先帝九子段氏祈舜。再结合一些史实,就足够专家提出疑惑,将其发展为一个学术论点了。 说起来,史官也算是费尽了心思去隐瞒,然而也不知是不是连他自己都觉得遗憾,最终在这三处落笔迟疑了些,留下了一些模糊的论调。 在历史的洪流中,陛下同王爷实在是微不足道。 ……或许,能够有后人,看明白吧。 清风送来一声叹息,笔墨生香,落于史碑。 》》》》》》》》》》 承庆十一年正月初五那一日,玄澜登基第十一个年头的第一个早朝。 祈舜也借着这次机会,正式的复出,重新现于百官之前。当日清晨,两人一大早便起了,在侍女的伺候下梳洗换衣,无论是玄澜的龙袍还是祈舜这次要穿的八珠亲王朝服,都是极其繁琐华丽的礼服,宫人一个个的围上来,中衣直裾外袍腰带冠冕,废了不少的功夫才穿戴齐整。 两人的身高差的不多,玄澜比祈舜略略高了小半个头,一个威而不露,一个儒雅俊逸,一金一玄,走在一起倒是特别登对。殿里伺候的小丫鬟有不少是之前犬戎人来时,跟着去过林场的,她们早在当时就折服在了翊亲王的鹿皮靴之下了,在日此繁复华丽的朝服映衬之下,王爷更加显得面如冠玉,气度不凡。 至于同站在王爷身边的龙章feng姿的皇帝,被她们选择性的无视了。 不准她们多看王爷一眼什么的,真是最讨厌了 用完早膳之后,恭恭敬敬将王爷送去前朝太极殿,回来面对着只有陛下一个人的长乐宫,宫女们恢复成了面瘫脸。在外面腰板就更加挺的直了,她们是在帝王寝宫伺候的人,身份总是要尊贵一筹的。 祈舜站在勋贵武将一边,所站之处比文武两列领队的官员还要更前一些,是为“文武百官两列之首”他八珠亲王的身份,当得起这个站位。 九重钟鸣之后,帝王从内殿走出,手里抱着一个婴儿,婴儿的褥布用的是只有帝王和皇储才能用的最正的明黄色。他现在龙椅前站定,于满朝大臣之中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最前面的祈舜。 眼神温柔下来,两人隔着空气用目光交流了一会儿,玄澜咳嗽一声,扫过文武百官,又恢复了那副宠辱不惊威华内敛的模样,淡淡“恩”了一声吼朝伍什抬了抬下巴。 伍大公公会意,立即走到前方,展开手中一直拿着的圣旨,声音清晰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朕有一子,正月初二生于太液池上未央宫,为朕长子,特赐其名为重铭,立为储君,以正国本钦此” 一朝的大臣尽数被炸的晕晕乎乎的,太液池上那位生了他们也收到了消息,但不是说陛下最近已经不怎么去未央宫,那位失宠了吗?怎么这孩子一生下来就被立为太子了啊 一下子他们也不知道该应还是该不应,就那么愣在了哪里,还是由几个年老的大臣率先应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他们才跟着一起应呼。这事儿的基调才算是真正被定下来。 ……也不知道是该说自己太蠢呢还是该说姜还是老的辣好,总归有个继承人总比没有好。 更何况,太子殿下才出生几天呐,就算是陛下宠爱,又能够宠爱到什么时候……这登基路上的变故实在是太多了。 这些大臣全部都在心里默认为,陛下以后肯定不会只有这一个皇子。陛下今年才二十,年少力壮,以后有的是时间机会来要孩子。 但是直到承庆帝退位,成宣帝上位,他们才发现,陛下还真是就只有这一位皇子。 真是奇了怪了,就算是其他妃子不生,太液池上那位,总还可以再生两个吧?可是成宣之后,也再无所出了。 这个谜底,直到太上皇同太上亲王双双斃逝,才由成宣帝亲自揭开,年事已高的伍大公公告诉他,他并非是先帝亲子,只是皇室旁支血脉,是他的生母用自己的一条命,换来了他的储位。 当时成宣帝沉默良久。 他由先帝同太上亲王两人共同教养长大,他喊先帝“父皇”,没外人的时候便喊太上亲王为“父王,他知道先帝同翊亲王之间的关系,也更加明白,“去母留子”这种命令,绝对是当时的父皇瞒着父王下的。 只是……生母,与他而言,实在是一个太过陌生的词了,连丁点的印象都没有。 他曾经问过父王,父王说他的名字里有一个“铭”字,当是应该要他记住他那难产而死的母亲。 但是他知道,并不是的。 父皇曾经对他说过,他是把他当做和父王的儿子来养的。 他叫重铭,他的名字里有一个“铭”字。 是因为铭者,记也。 今有重铭,当永志不忘。 我生生世世,都不想要忘记你。 第100章 六部 第100章 六部 承庆十一年这一年,百官发现,他们越来越看不懂他们的皇帝了。 都说帝王心思难测,伴君如伴虎,这话果然不假。 重铭太子在年初出生,又被立为储君,按理来说,这时候,应该是太液池上那位恩宠最盛的时候,说不得后位有望。 嫡长嫡长,嫡在长之前,总要有个嫡字才能够站得住脚。 但是…… 重铭太子被陛下抱回麒麟殿亲自教养,并不居于后宫。六宫诸事依旧由唯一的妃位端妃谢氏总理,后宫里人心难测,一时间风向又变了……莫不是,端妃要起来了? 呸呸呸,人端妃早就起来了,这后宫里头位分她是头一份,她们又算是什么货色,还妄图和太液池上那位争宠? ……这后宫真是荒凉啊。 后妃们聚在一起的时候排排坐,看来看去数来数去都是几个熟人,感叹道。 是啊,真荒凉啊。 老大臣们忧国忧民,难得坐在一起喝杯茶,想到当今陛下单薄的子嗣,感叹道。 不如广纳秀女吧。 青壮的大臣们听闻家父家师们如此之说,非常诚恳的建议道。 说起来陛下只是在大婚的时候选秀过一回,便再也没有选秀过了,这些年后宫散的散死的死,能叫得出位分的妃嫔两只手都数的过来,也着实是太荒凉了一些。 而且,各家在前些年没能赶上选秀的女儿,这些年,也都长的差不多了吧。 所以,选秀吧。 选秀好哇,选秀多好。 一旦选秀,后宫也不荒凉了,前朝也不平静了,大家都有好戏看了。 朝会上都察院的一位大臣先提出了这茬,玄澜冷笑一声,不置可否。 那位大臣觉得有戏,眼珠子转了转,心思活络起来。 散朝之后,都察院左右都御使以及六部尚书被叫去了拙政殿。 商谈完国事之后,陛下状若感叹的提了一句,“皇叔近日来又有些受了风寒,朕还是打算把他接进宫来住。” 那位大臣一愣,不是在说选秀的事吗?提到王爷干什么? 六部尚书是的,六部尚书。六部尚书汗毛一凛,全部振奋了精神原本还疑虑都察院的事儿和六部没啥关系,也不知道陛下把他们叫来干什么……看来这关系,是要出在王爷的身上了。 六部早已经全是玄澜的人了,礼部尚书冯敬之自不用说;吏部尚书安修言容国公府世子,自家人;户部尚书梁舒兜兜转转还是抱牢了如今圣上的大腿,才重新坐回了夏朝的财政大总管;刑部尚书谢文彦朝堂新贵,端妃谢氏胞兄,自登基之初便是圣上的心腹;兵部尚书贺青山六部之中最稳的一个尚书了,最是明白不过;最后还剩下一个工部尚书,之前腆着个肚子的油滑老尚书轻轻松松就被玄澜撵了下来,换了一个非常符合工部特色的手艺硬脑子也硬的硬骨头上去。 都察院左右都御使都在心里嘟囔……王爷不是自年后就在宫里住着了吗?陛下您还用再把他接进来一回? 皇帝抬抬眼皮子朕就是通知你们一声。 被自家一把手二把手挡在后头的都察院某御史听见陛下提起王爷,想陛下同王爷还真是叔侄情深,感情还挺好,脑子一转就道,“王爷独身多年,颇为不易,陛下也正好趁着此次选秀,替王爷选个王妃出来。” 皇帝:“…………” 都察院左右都御使微微转身看向自家小弟:“……你小子不会是不知道王爷是断袖吧?” 某御史呆呆点头,知道啊,但王爷总得成家立业吧,我这是为他好。 御座上皇帝的脸色已经完全放了下来,看不出喜怒,伍大公公缩了缩脖子,心里默念了一声阿弥陀佛,看向某御史的眼神充满了同情。 六部尚书里吏部尚书和礼部尚书额头上冷汗都冒出来了,朝左手边的左右都御使狂使眼色……快让你小弟闭嘴 只听得皇帝慢吞吞的道,也没有恼怒,声音依旧是平稳的,“皇叔的下半辈子,朕自然是放在心上的。只是御医说他身上留有诸多暗伤,还需得好好调养一番……朕与皇叔感情自然深厚,还想着皇叔一人住在碧合殿无法照顾自己周全,须得朕随时照看着才是。” 初听第一遍,只是觉得啊,陛下同王爷感情真好。 然后细细回想个第二遍第三遍咦?好像有哪里不对? 皇帝递了个眼神过去问,跪在地上的那位都察院御史想了想没问题啊,点点头很爽快的应了,完了还不忘拍一发陛下的马屁 “陛下纯孝,这是王爷的福分。” 那边六部尚书里礼部冯敬之和吏部安修言两人被陛下这一番话吓出了一声冷汗,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小心肝都是颤抖的陛下陛下这是想和大臣们摊牌了吗? 三思啊陛下 皇帝陛下垂着眼皮子看他们无动于衷,一副朕就是通知你们一下的表情,并且一点都不打算要改变这个决定。 和满朝大臣摊牌倒是没必要……不过,你们六个,可得和朕站在同一条船上啊 六部尚书一掺进来,都察院两位都御使的逼格就不够看了,那个小御史更是被陛下同两位尚书的眼神交锋给弄得云里雾里,然后看看剩下的四位尚书……奥,还好,还好不仅仅是他们都察院不懂。 没等两下,六部那便和下饺子一样噗通噗通又跪了三个:户部尚书梁舒刑部尚书谢文彦兵部尚书贺青山。这三位想着想着,头上的冷汗冒着冒着,心里那叫一个惶恐加害怕,前头两位转过头来同他们对视了一眼刹那间眼前白光乍起,被刻意掩藏起来的细节如风暴般呼啸而至,嗓子眼儿都是冒着烟儿的……不不不不不不会,是真的吧 皇帝陛下的大舅子告诉他们,没错,就是真的。 前头两位:既然贫道已经下锅了……道友你也一起下来陪着吧。 ……死了贫道道友你不能自己独活呀。 地上一溜儿排去六部尚书跪了五个,仅剩工部尚书一个独苗苗了,工部尚书连项是个劲瘦的老头,呆愣愣的看着自己的同僚,不知道他们为啥都跪下来,迟疑的想着,自己要不也跪吧?就站自己一个似乎有点不太好。 他左手边的冯敬之和右手边的梁舒,两人一人拽一只袖子,把他拉着跪下了,然后梁舒附在他耳边,快速的说了一句话,连尚书听完后膝盖一软,简直都要跪趴了……乖乖 六部六个尚书频率终于达到了一致,一齐跪在地上打着颤冒冷汗,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有多冷呢。 都察院的那位小御史还在不死心的上谏陛下广选秀女,替自己选妃的同时还能替王爷选个王妃。六位尚书只恨不得把他的嘴给封起来,只听得陛下道,“选秀啊……皇叔……” 安修言一咬牙,打断他,“陛下慎重年前放与犬戎人议和,边境休战,如今应当再接再厉休整民生,而非大动干戈劳民伤财的选秀啊” 其他几个纷纷附和,“是啊,陛下三思”“陛下慎重” “……”那位御史觉得自己天灵盖上一股股的火气在往上冒,简直胡扯选秀怎么就大动干戈劳民伤财了他明明是为皇室血脉考虑的忠臣,这么一说就成了妖言惑君的佞臣了 而左右都御史到现在也看出了什么不对劲,虽然他们并不知道是为什么但是陛下不喜,六部尚书也不赞同选秀,这里头,必然有什么原因,还是静观其变方好。 一左一右两人朝那御史狂使眼色,方才把他按捺下来。 玄澜看着跪着的一排尚书,嘴角冷笑,“几位爱卿知晓便好。” 皇帝瞟一眼杵在一边的三位都察院大臣,道,“可以几位御史尚还不知晓其中道理,爱卿们可要好好给他们讲讲才是。” 说完便拂袖离去。 六位尚书擦冷汗,与两位都御使对视,不尴不尬的点了个头这自是不可能说出真相的,随便扯点吧,真相越少人知道越好。 第101章 雪灾 第101章 雪灾 自从那日在拙政殿中六人莫名其妙站到了统一战线后,这战线就再没解散过。原本还只是安修言同冯敬之两个人颇有默契的掩饰着,也没有点破,只当是天知地知,两位主儿知,你知然后我知。这么一桩天大的秘密在心里压着,两人那是食不知味睡不安寝呐。这下好了,六部六个尚书全部知晓了,还是陛下主动捅出来的,一边心里难以避免的松了一口气呼,总算不用担心被灭口了,陛下总不可能把六个尚书都砍了吧 陛下还真一点都没有要灭口的心思想着便恼的要吐血,陛下压根一点都没想着要掩饰,巴不得另外四个人早点自己发现端倪,偏他们两人皇帝不急太监急,火急火燎的帮着遮掩。 那口还没松掉的气又提了上来,选秀这事可真是千万别再提了 嗞陛下这脾气王爷也不管管 别一提真把陛下惹恼怒了炸出什么大事了陛下巴不得事情暴露他好正大光明把王爷接到麒麟殿里虽说现在王爷到底是住在碧合殿还是麒麟殿还是两说 还得提点一下另外四位,做好准备,随时准备遮掩务必要意识到掩饰这件事的重要性啊皇帝不干,那就只好咱们六个来干了啊任务艰巨,主子任性,唯一值得庆幸的现在是六个人一起着急上火了 之前他们看那四个人啥都不知道的无辜样那叫一个恨得牙痒痒啊 冯敬之同安修言两人对视一眼,了然点头。 这段时间的共患难让两人站到了同一个维度,沟通起来一点都不费劲。 “诸位大人暂且留步”两人一人两个的迎上去。 “清风楼的茶不错,大人们一同前去饮杯茶如何”安尚书提议。 “好,正有此意”几位大人也纷纷附和,眼神一碰,电光火石啥的简直让一旁站着的侍卫汗毛倒竖,忍不住在心里嘟囔,这些大人们在打什么鬼主意,六尚书聚首,啧,这不是要造反吧 禁言禁言,偷偷瞟一眼天,老子啥都没说,老天爷你啥都没听见 清风楼的掌柜擦了擦自己的眼睛,确信这回是六个尚书一齐来的,吓得没腿软这是要谈什么大事啊立刻迎上去亲自招待,然后让伙计再去二楼拾掇拾掇那最好的雅间。 茶是没心思喝的,坐下后,五人全部齐齐看向安修言,安大人摸摸鼻子,无辜道,“你们看我干什么” 其他四个人憋着气不说话,还是工部尚书连项最憋不住气,他也是受惊吓最深的那个,吞吞吐吐,好像难以启齿一般倒也确实难以启齿,“陛下怎么会王爷、王爷可是陛下的皇叔” 叔侄**,如果那个人不是皇帝,是个人就要斥责他大逆不道。 安修言叹了一口气,只能坦白,“王爷王爷并非先帝同祖贵妃亲子。” 五个人一脸呆滞,仿佛被雷劈了一样,一个时辰前方才知晓一个惊天的秘密,一个时辰后又来了一个更劲爆的这是要捅破天啊 安修言无辜摊手,你们要我说的。 “这、这”大夏朝最栋梁的六个人中的五个脑子都转不过来了。 “先帝知晓。”安修言心里有一种诡异的得意,曾经是他最先发现陛下同王爷之间的关系的,提心吊胆了几年,现在看着五个人吓的脸色惨白的表情,心里那个满足啊~真是以前被虐惨了。 压着杯盖悠然的喝了一口茶,他才慢吞吞的补充道,“陛下知晓,王爷本人也知晓。” 所以才这么有恃无恐啊 贺青山捋了一把胡子,最先淡定下来,仿佛若有所悟,“焉怪” 冯敬之是知道的仅次于安修言的,这一下子前后也串通起来,叹了口气道,“不怪他们” 不怪他们,真的不怪他们,这十数年下来,当得起情深意重四个字了。 换个疑心重的,那就是狡兔死走狗烹的的结局了。 安修言负手走到窗边,看开元大道上行人交织,商贩来往;看不远处的宫城屋檐重重,琉璃黄瓦;看着偌大河山国泰民安,清平鼎盛他说,“十一年前先帝立储,纵然当时的陛下天资聪颖,为昭明太子唯一嫡子,也不见得就能争得过身为皇九子的翊王。” “只是因为没争罢了,王爷没争,陛下也没争,先帝更是心知肚明,一手将王爷立为摄政王,辅佐新帝。” “十一年来,一个一意扶持,一个铭感于心,未生嫌隙,未曾ni墙,外忧内患被一一清除,到如今的治世之象。” “不论他二人私情如何有此明主,有此贤王,总归,于天下是好的。” 五位尚书也沉默下来。 其实安尚书还是说的轻了,这里的人谁不是家族里混出来的不论家族大小,都有争斗的想象,先有各房,后有嫡庶,那时候连亲兄弟都不能全信,更罔论还是自知没有血缘关系的叔侄了。 而小家之权与一国至尊之权相比又较如何 不是一年啊,是十一年,十一年一如既往的信重,谁能轻易做到 皇宫里,祈舜戳戳玄澜,挑眉,“你告诉六位尚书了” 玄澜咳嗽了一声,笑道,“朕可什么都没说。” “你说便说吧,”祈舜熟练的翻开折子浏览,分好轻重缓急,淡淡道,“总不可能瞒一辈子,始终要让他们知道的。” 祈舜看的通透,可惜玄澜的心思没放在这上面,抓住了人递折子过来的手,放在唇边亲吻,“一辈子啊,阿舜这可是你亲手说的。” “出息”祈舜暗啐了他一声,用奏本拍掉某只不安分的爪子,嫌弃道,“批折子去” 收回来的眼神却是温和带笑的,眼角眉梢微微向上翘起,俱皆是不经意的风情,他压了压向上翘的嘴角,又扔了几本折子过去,“赶紧批完赶紧去看球球” 球球那不过是一团球有什么好看的玄澜怒了。 是的,球球未来的成宣帝幼时惨不忍睹的小名,叫做球球。 长大后的成宣帝抗拒过,抗拒的理由是这样的:今有重铭,当永志不忘父皇你要天天喊我的大名才能够彰显你对父王的爱意啊 承庆帝的原话是这样的:男儿立于世当志存高远,勿要拘泥于此等小事。 成宣帝:说人话 承庆帝:太肉麻了你父王会不让我上他的床的,喊你球球你父王多开心呐。 少年成宣帝受到了一万点伤害,于是跑去找父王告状,祈舜很坦诚的告诉他:“可你小时候确实是一团球么” 大道至简,重剑无锋,少年成宣帝因为这朴实无华的话再次受到了一万点伤害。 以后的事暂且压下不表,当日,还是一团球的重铭太子还在隔壁偏殿里嗷嗷叫着求喝奶,拙政殿内祈舜却停下了浏览奏折的脚步,拿着手上的奏折就细细研读起来,眉头紧皱,面色凝重。 玄澜也意识到了不对劲,问道,“怎么” 祈舜摇了摇头,将奏折递过去。 玄澜速度浏览了一遍后又再次回头细读,这才放下奏折怒斥道,“荒唐” 那是一篇奏报雪灾的折子,灾情发生在年前,但地方官怕冲了过年的喜气,特意年后再报上来。灾情发生在济北之地,折子里对灾情情况如何、伤亡如何,言辞模糊,翔实的数据几乎没有。 “来人召六部尚书进宫”玄澜立即道。 传口谕的公公打听了一下,直接杀去了清风茶楼,然后把六个尚书一窝端了。可怜几位尚书刚出宫没多久,热茶还没喝几口呢,就又要被召进宫了 玄澜直接把折子扔到他们六个人面前,六人轮流把折子内容都过了一遍,特色也都青了这地方官也真大胆,如此大事也敢压到年后再报 抬起头才发现王爷就坐在陛下主位旁边,殿里烧了金丝炭,比外头要暖和许多,王爷的脸蛋都是红扑扑的,整个人裹在貂领裘衣里,清峻不减当年。 祈舜现在在他们六个面前也坦然了,随意的很。 从盘腿坐着的软垫上站起,镶毛领的斗篷边垂下,祈舜居高临下的看着六位尚书,“六位大人可曾听闻济北雪灾之事” “不曾。”“未曾听闻。”六人纷纷摇头。 六人跪在地上只能看见一双色泽亮丽的鹿皮靴,以及镶毛领的千重雪披风。眼前又出现了一双金线腾龙的流云靴,六人便知这便是陛下了。 “安卿,你去把济北上下主要官员的名册调出来,再查处相关名目,送与朕一阅;梁卿,你速速派人去济北之地实地查看,估算一下赈灾约莫需要多少银两;连卿,你工部配合户部行事。”只听得玄澜一连串的命令吩咐下来。 祈舜来回踱了一圈,最后道,“户部的人太慢,我让温玦也派人去暗中查访一下。” “劳烦皇叔。” “说什么客气话。” 今年北方的天气着实要比往年冷了些,也不知道何时才能暖和起来。玄澜旨意发出去的第二天,京中就又飘起了雪,宫里的两位主子却都没有赏雪的兴致,忧虑的都是济北雪灾的事情。 这边估摸着派出去的人应当要赶到济北了,那边济北八百里加急的人快马加鞭赶到了京城。 原来是济北知府在上完折子后发现雪灾还在持续加重,顿时就有点扛不住了,上一封折子自作主张压到年后再报上去已经让他心惊胆战,抱的那是赌那雪能停的意思。但显然老天爷并没有眷顾与于他,庭院积雪,河面结冰,灾情加重。 玄澜在朝堂上提到这件事的时候怒气很大,怒斥道:“混账东西”并且当场就摘了济北知府的官帽子,令户部尚书梁舒先带五万两银子前往济北赈灾,镇国候燕钺随行,将济北知府解官押解回京。 第102章 济北 第102章 济北 “起来,你该去上早朝了。”祈舜闭着眼睛一脚踹了过去。 玄澜腿被踹开,啪叽瞬间又粘了回来,抬了抬眼皮,哑着嗓音问帘外,“几时了?” 帘外传来宫女清越的声音,“回陛下,丑时三刻。” “不急,寅时才上朝。”某人连眼睛都没有睁开,被子一盖,手又开始不安分起来。 祈舜不耐烦拍开他的手,一卷被子翻身道,“没本事在两刻钟内做完……就别给我点火” 玄澜的手僵在了半途,嘴角抽了抽,一时间不知道是该一时尽兴认了这两刻钟,还是该维护自己维护自己总攻的尊严忍一忍。 就这么犹豫了一小会,祈舜已经迷迷糊糊又快睡着了。 罢了罢了。 见他睡的迷糊的样子,玄澜摇了摇头从被窝里起来。替祈舜掖好被子,轻声说,“等朕下朝,朕去送你。” 祈舜意识迷糊着轻轻应了一声。 济北的雪灾因拖的时间久了,有些民变的迹象。户部尚书梁舒一到达济北,初步预估了一下情况,就立即上了折子回来,言道这边京里至少还要再压十万两白银过去,并且特意提了提这十万两是要最后到达百姓手里的十万两,否则“恐则生变”。 梁舒对于赈灾这回事也算是熟悉了,当初被玄澜扔到皖南去,就是去做安抚灾民的活计。然而初到济北,所见所闻依然触目惊心。 雪灾不同于水灾,水灾是转瞬即逝的洪流,雪灾这是凝固的残酷风雪没过脚踝,几乎是寸步难行,走几步便能看见路边被压塌的房屋,甚至偶尔还会踩中被大雪覆盖住的尸体。 难得见到几个活人,身上的棉衣打了补丁破了洞,倚靠在门边,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就好像脸已经被冻住了,眼神也被冻住了一样,没有一丝热乎的温度。就像就像……就像之前翻出来的,被埋在雪地中的僵尸 梁大人被吓得倒退两步,找到驿站安定下来后,立即提笔写折子,哆哆嗦嗦的也不知是冷的还是吓的,笔都拿不稳。 八百里加急送往华京城,惊了一地朝臣,很明显,民情生变,若是处理不好,少不得一个民怨沸腾。大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忖度着,要不要跑这一趟。几位尚书对对眼神,凭良心说,无论是从爵位实权还是从民间声望来看,翊亲王无疑是最合适的那个人……就是不知道陛下肯不肯放人了。 祈舜叹了口气摇摇头,出列,“臣请往济北。” 满朝大臣都不约而同的松了一口气,只有六部尚书又开始担心……这王爷,会不会招来陛下的忌惮啊? 忌惮是没有的,不肯放人估计是有的,祈舜还特地补充了一句,“融雪送煤,整治官场,不日即回。” 玄澜用手指敲着椅背,没有立时就应下来。一下一下叩叩的响着,也不知道在他想什么。最后他抬起头,环视这底下众生百相的朝臣有人在低头相互交谈,有人端着玉笏面无表情,玄澜眯了眯眼睛,道,“朕准了。” 他看向祈舜,祈舜朝他轻轻点了个头,玄澜下旨,“着翊亲王押送灾银前往济北,好生安抚民情。” 启程的日子就是在今日,因此祈舜今日倒是不用上朝,小别在即,两人兴致都高,他配合着折腾到凌晨,今天索性就睡到日光高升。反正还是要等某人下朝来送他他才能走。 宫城门口,玄澜替祈舜系好斗篷的系带,轻轻拥抱了他一下,唇角擦过他的脸颊,借机亲吻,“皇叔保重。” 祈舜心里好笑,脸上就显出来,眉眼弯弯的,“臣定不负圣望。” 后头一溜儿排开的六部尚书眼观鼻鼻观心,咱啥都没看见。 马蹄轻扬,行人远去,雄伟的城门上那抹明黄的衣袍始终固守在那里,风吹起他的头发,神情一如既往的平淡坚定。直到车队成为远山旁边微不可见的一点,玄澜才转过身,对着六位尚书说,“六位爱卿辛苦。” 他身后的六位尚书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忙道,“陛下严重了,此乃臣子本分。” 一个时辰陪着站在风中是不足以让一个皇帝说出这样的话的,皇上感念他们辛苦,必然只能是因为他同王爷的事。 皇帝第一次对着臣子吐出了自己的野心,“这世间,唯皇叔可与朕比肩。” 玄澜转过身,目光凝在远处一点,俯视着偌大河山,道,“朕要教他光明正大站在朕身边。” 何为光明正大? 唯有一字并肩王。 雪灾同旱灾一样,都是绵延长久的祸事,短时间内这场灾祸过不去。人力无法同天力抗衡,在雪灾还没过去的时候,唯有一字,“熬”。 熬到雪停了,熬到冰融了,熬到春风吹过大地,气候暖和了。 除此之外,再无他法。 区别只在熬不熬得过去而已。 祈舜这一路过去,除了押送灾银,最主要的就是募集炭火和木柴。 炭火每家发那么一点,熬不过去的时候点起来,指不定就能够渡过一劫。木柴最主要的还是用在清理官道。官道上一道道木板扑过去,至少要让车马能够行走,外头的东西才能够运进来,里头的人也才不会如围城般的困兽做濒死之斗。 梁舒遥遥的就在济北城城门口等他,进了城一路就带他往府衙走去。府衙后头即是济北布政使的住所,目之所见,雕梁画栋金雕玉砌,大堂里还放着熄灭的火炉。 祈舜一脚踹翻炉子,漆黑的炭洒了一地,他冷笑问梁舒,“济北布政使人呢?” 梁舒默默擦了把头上的冷汗,带祈舜来到了府中的一处偏房之中。 济北布政使整个人还算整洁,虽然看起来落魄了许多。祈舜进去的时候他还算老神在在的靠在椅子上养神,见有人推门进来,他仔细的打量了一下祈舜的服制,跪下道,“罪臣见过王爷。” 祈舜在他面前站定,也没有叫他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死人,“你的确是罪臣。” 济北布政使看在停在自己眼前的戎靴,听见头上传来声音道,“你知道现在哪句话最适合你吗?” “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三日之后,济北刑场。 刑场前默然无声的聚集了许多的人,无数的平民百姓从大街小巷从走来,站定,阴冷的目光盯着刑台上的人,看的人遍体生寒。 梁舒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他这一辈子起起伏伏也算是见多识广了,唯独没有见过这样安静的刑场,漫天只有踏碎细雪的声音,以及刑场上空呼啸的冷风。黑压压的一片人,俱皆沉默冷视,气氛压抑的人想要发狂。 济北布政使被堵着嘴巴,呜呜挣扎着哀鸣,眼睛里是越来越深的恐慌。不知是在害怕一瞬一息越来越近的死亡,还是一道一道越来越冷如刀的眼神。 “噗”的一声,是令箭射进雪地的声音,像是金铁交鸣。 “行刑”祈舜沉声道。 刽子手得到示意,手起刀落之下,血色飞溅。 人头咕噜噜的滚到地上,眼睛突兀大睁,神情惊恐,温热的血液融化了那一块的积雪,瞬间染红一片。 围观的民众又沉默的看了会,随即渐渐的散开了。 祈舜心里松了一口气,站在路旁等着下人收拾好,然后一同回去。他想如果这一汪鲜血真能少许融化他们眼中的坚冰,那便是值了…… 整个人还没全部放松下来,后颈的汗毛陡然乍起,祈舜来不及多想,急忙侧身一跃用以躲避。随同这箭支一同呼啸而来的还有侍从迟来的惊叫,“王爷小心” 一个空翻之后站稳,祈舜回头一看,不远处的屋顶上刺客一身白衣,正扬弓举箭,呦不错嘛,都学会因地制宜了 “天狼卫”祈舜怒叫,“本王要活的” 他要出京,自然是天狼卫跟着,玄澜巴不得天子二十四亲卫军全部一层层把他围起来。此时天狼卫的人已经奔腾着朝刺客跑去了,寒风送来几声应答的声音。 “王爷王爷手臂”梁舒惊吓着指他的左手臂,冷箭割开了衣袖,那里正缓慢的往外渗着血迹。 祈舜看了一眼不耐烦的道,“这算个屁的伤”旋即高高一跃,追刺客去了。 白衣的刺客见势不妙,早就转身远遁了,一袭白衣很快就融在了茫茫的雪色中。 留下梁舒一人在雪地上风中凌乱……完了,王爷受伤了,陛下不得扒了他的皮。 他欲哭无泪的想,总不会又被扔到皖南这种地方去吧 第103章 谋反 第103章 谋反 “暴戾嗜杀!滥用酷刑!此为不仁!” “困兄囚母!子嗣单薄!此为不孝!” “议和犬戎!天降灾祸!此为无德!” “宠幸权臣!不见民生!此为无能!” “——如此无德无能不孝不仁之人!何以能承吾大夏君主之位!” 山谷里一遍一遍的回荡着这个声音,士兵们穿着铠甲,用手中□□敲击着地面,气势惊人,振聋发聩。 半山腰上一位半须已白的宽袍文士抚着自己的胡须,点头道“不错。” 他身后的儒衫客卿低头袖手,眼皮子剧烈的跳了跳,几乎掩饰是不住自己的失态。 而地下山谷将士的前方,红羽银铠,一位年轻的将军正站在高台上,英俊高挑,眉目间依旧有隆平帝生前的模样。 正是先帝五子,庄王段祈嘉。 gg3307111小技巧: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章节目录,按 ←键 回到上一章,按 →键 进入下一章。← →? 第104章 偷跑 第104章 偷跑 “王爷呢” 一个殿的宫女太监全都齐齐下跪,低着头不敢说话,吓得脸色发白。 “朕问你们王爷呢”帝王盛怒,眼里布满血丝,全是猩红。 “一个个都是死人吗”玄澜怒道,眉目间满是戾气,整个人处在一种暴躁的边缘。宫女太监全部低着头瑟瑟发抖,跪伏在地上,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承庆帝登位十年,素来都是冷静理智的,表现出来更多的是尽在掌握的从容和冰冷漠然的残酷,如此盛怒,可谓是第一次。 此时伍什小步从寝殿内跑出来,双手奉上一封信笺,“陛下。” 信封的封面写着几个端正的台阁体“君上亲启”,落款是一个“翊”字。玄澜颤抖着把信封打开那一瞬间他其实是有些害怕的,害怕看到一些他不想看到的东西,害怕那个人真的就这么一声不吭的……走了。 没有人能真的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即使他是一国帝王。他最害怕的,始终是一个人的离开。 信笺只有短短的两行字,“云贵战乱,百姓流离。庄王为先帝五子,唯吾可镇。民生为重,天下为大,平叛,勿念。” 心里好像松了一口气,立刻又紧绷起来,脸上依旧阴沉的能滴出水。 走到案前挥笔即书,随手就将写好的圣旨抛到伍什怀里,伍什鞠了一躬,退出殿外,赶往太极殿。 之前玄澜接到通报后一句都来不及交代就从太极殿内匆匆离开,一众大臣还被他扔在朝堂之上。一个一个面面相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竟惹得陛下如此面色大变。 私底下交头接耳的有,眼观鼻鼻观心的岿然不动的有,眼神闪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有……直到伍什端着圣旨从屏风后面走出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逆贼谋反,祸乱民生,着翊亲王为主帅,镇国候为副帅,安远将军为先锋,率兵出征云贵,讨伐逆贼即日出发” 圣旨念完,伍大公公一挥拂尘,“有事留折,无事退朝” 人散了之后伍什还特意去寻了镇国候燕钺同安远将军两人,道,“二位大人请留步,陛下有请。” 安远将军也是个熟人,容国公二子,吏部尚书安家老大的二弟,也是实打实的自己人。 玄澜自然不会指派个二愣子过去给祈舜添堵。 拙政殿里,皇帝的脸色阴沉的能滴出水来,弄扥镇国候和安远将军两人几度怀疑自己是不是犯了什么大罪才被叫过来的。 事实上,他们很快就知道了,原因无他,只是因为,王爷偷跑了。 “皇叔已先行一步,两位爱卿务必护好皇叔周全。”承庆帝很郑重的朝他们嘱托。 两人自然知道轻重,王爷若是出了事,他们也不必回来了。 两人走后,玄澜由召来户部尚书梁舒,“你去查查云贵之地的兵马粮草是何地在供应,切记不可怠慢了伐逆军。” 玄澜一句话说完又皱着眉头沉思起来,连梁舒什么时候走的都没意识到,手指一下一下的扣着椅背,皇帝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眼中精光闪烁,又渐渐湮灭在无尽的黑暗里,玄澜突然叫道:“……应盛” 应盛从房梁上跳下来……一般情况下,陛下但凡是突然叫他,是不会有什么好事的…… “朕要你去做一件事。” 第105章 阻力 第105章 阻力 对于后世的学者来说,承庆十一年,是不一样的一年。 很多学者都将它作为承庆朝正式步入盛世的一个标志点。 何谓盛世政治清平,纵有天灾,然亦可抑之;经济繁盛,南来北往,亦有异国番邦来朝贸易;而民众之思想更是开放,言论自由无政治枷锁。 承庆十一年这年,庄王叛乱,翊亲王平乱过后,在此后将近六十年的时间里,无外患无内忧。 这一年,民间舆论之势初显,针砭时弊,评论朝堂,硬生生将翊亲王推上了一字并肩王之位。 虽说这其中不乏有承庆帝插手的缘故,然,依然可见万民之威。 祈舜坐镇在军营里头,这场战役并不向他想象的那么艰难,甚至某些时候,他能感觉到他那个五哥,内心是悲哀的。两军对峙,主帅的视线隔着两方的阵营在空中交汇即便隔了不知道有多少个箭术射程,但是两兄弟似乎就是能够看见,看见对方眼睛里的心知肚明。 最大的敌人,最大的坦诚,他们似乎都明白彼此孤注一掷的赌局。 祈舜听到外面那些风声的时候,正在想着怎么处理那些降后的百姓,或者说曾经的灾民。 他的左手边放着云贵两地百年来的州纪,右手边是两州大大小小的水利点的建设图纸,正前方挂着的是一整个夏朝西南板块的山河分布图具体到每一座山,每一条河的那种。 雁江与明都之间被他用烫金的笔描了一条线大约是在前朝末年的时候,那时候太祖应该也不过才刚刚出生,为解决云贵之地常有旱灾的窘迫境况,前朝覆灭前的最后一位宰相就有提议,在雁江与明都之间挖一条河渠,不绕过绵延的杔同“拖”山,直接在山体中开凿河道。河道贯穿山体,这边连接到明都的丽河上,另一头直接连接在雁江上游。雁江一年四季水量丰沛,途径之地被称为“西江南”,这样,适逢春夏旱季的时候,云贵之地就不会那么难过了。 前朝最后一点的生机大概都在这一次的“修渠通山”事件里爆发完了,相爷不顾王公贵族的层层阻挠一力推行,但一个衰败王朝的国力显然不足以支撑,徭役的征发也惹得民间怨声载道,最后在山洞凿到了一米深的时候,末帝一杯鸩酒,赐死了当时的宰相。 祈舜在犹豫。 这事儿的动静太大了,甚至牵扯到了夏朝的国本。 他在犹豫,以夏朝如今的国力,撑不撑的起一回这样的大手笔。 做得好,功在千秋,利在当代。做的不好,夏朝开国七十年攒下来的底子,都有可能被他一笔葬送掉。 离开营帐,也没有换衣服,就这么穿着主帅的便服大大咧咧的出来了,身边跟着四个亲兵,闲步走在明都的大街小巷。人群被寂静的分开,几个天府卫的人静静的缀在他身后,暗呈三角拱卫之势。楚楼则神出鬼没的不知道走在他身边的哪片阴影里。 “卖花饼喽丽河水蒸出来的花饼喽”路口有阿公在叫卖。 祈舜的**神经被丽河两个字触动了,鬼使神差走过去,要了两个花饼,问,“丽河水蒸的花饼不一样吗” 阿公对他笑笑,又弯下腰从竹筐里拿出四个花饼,一个个拿油纸包好,塞到他身后的四个亲兵怀里,四个亲兵面面相觑不知所措,见祈舜点头了才郑重的把花饼包好放进怀里。阿公示意祈舜吃,然后对他说,“不一样的喏,花饼花饼杔山的花,丽河的水,黎族的婆子,才好吃呐”请自行脑补老爷爷口音 说着阿公呵呵的笑起来,很自豪的说,“俺家那个就是黎族的婆子” 云州的地纪上有记载过,杔山底下有暗河,河那头就是雁江,雁江水从源头留下来,中途分支,流入杔山暗河,最后汇入丽河。然丽江虽然流程挺长,但是丰水期太短了,每年春夏旱季,丽江几乎都是干涸的。 祈舜要给钱,阿公拒绝了,指了指他的衣袍,笑呵呵的说,“王爷,不收钱。”顿了顿,他又补充了一句,“王爷,好。” 祈舜楞了一下,之间阿公挠了挠头又补充了一句,“俺婆子说的” 祈舜:“”他的名声什么时候连做花饼卖花饼的阿公阿婆都知道了 后知后觉的他终于意识到了似乎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留心之下,环顾四周,但凡是大爷大妈的年纪往上的,看他的眼神都是慈祥和蔼的;云贵之地民风开放,大街上有不少的少女少妇,偷偷瞟他一眼,又满脸通红的转过身去,满脸娇羞;甚至那些大爷的年纪往下,小屁孩的年纪往上的汉子们,看他的眼神都是钦佩敬慕的。 祈舜:我干什么了吗 少女们:好英俊好迷人好帅好想嫁果然和传言中的一样 楚楼一脚踢在温玦屁股上,幸灾乐祸,“快去,快去请罪” 温玦:我日这么蠢的事情又不是我干的 温玦硬着头皮走进去,一张脸酱成了猪肝色,吞吞吐吐硬是憋不出来半个字太丢脸了,这事说不出口。 楚楼坐在门外的青石栏杆上,翘着二郎腿憋着一口气还没笑完,就听见祈舜蕴含怒气的声音,“楚楼你也给本王滚进来” 楚楼咳嗽一声,一口气差点没岔过来,瞬间恢复那副云淡风轻的高手模样,快速闪了进去。 他进去的时候正好听到祈舜说,“听说前几日应盛来了一趟” 他正要起哄说是的是的,来向我们取经的,然而徒弟太笨,陛下要求是让王爷在民间的声望够“嫁”他就好,但是某人一不小心折腾成了王爷在民间人人想嫁。 不知道回去是会被陛下发配边疆呢还是发配边疆呢。 祈舜一个眼刀子飞过去,火力对准楚楼,“听说前几日应盛来的时候,你还同他打了一架” 楚楼萎了,不情愿的从鼻孔中飘出一个“恩”字,有气无力,敷衍极了。 祈舜冷笑,“那你还有脸在后头偷笑” “本王不说话,你们俩就当这事儿和你们没关系。”祈舜眉毛一挑,第一次从属下这里看见了针对他和玄澜的阻力。 “本王知道你们是替我想。”祈舜喝了一口茶,慢悠悠道,在他这些属下眼里,从最开始到现如今,都是他在死心塌地的辅佐小皇帝,辅佐着辅佐着,还辅佐到龙**去了。 约莫是替他委屈,替他不平的。 就算知道他是心甘情愿,也难免觉得,皇帝喜怒莫测阴晴不定,他得有自己站得住脚的东西才好。官场上的资本能大一些便大一些,民间的声望能高一些便高一些,所以这么故意放着应龙卫“闯祸”,说不得还在暗地里引导了一下。 祈舜叹了一口气道,“温玦,十一年前,在西山居的时候,还记得你问了什么吗又可否记得本王当时如何回答” 时光回溯,十一年前,他问,“若有朝一日,王爷可愿自己登位” 那个尚且稚嫩的少年声音坚定且从容,“舜为翊王,绝无二心。” 祈舜低头看着手里那封写了一半的折子,低低笑起来,嘴角的弧度温柔无奈,道:“我从小看到大的孩子,总不会看错。2907201 第106章 叛民 第106章 叛民 太极殿之上,伍什手里拿着一本折子在念,有些尖锐的声音清晰的传到大殿上每一个人的耳朵里“雁江与丽江相通后,云贵再无巨旱,杔山不可为挡,云陕一体,兵力通达,贸易通达” “可保我夏朝西南边境安稳,福乐绵长恭请君上圣断。” 玄澜挥挥手,“皇叔的折子就是这样诸位爱卿有何意见” 底下人已经炸开了锅,沸腾之势堪比滚油,工部尚书连项张了张嘴,目瞪口呆,“王爷还真敢提啊” 修渠通达丽江和雁江这是前朝就有人提出来的事,前朝末代宰相一力推行,只可惜前朝气数已尽,本来是造福民生的万民的工程,却被底下的人弄的乌烟瘴气。 朝里已经有老臣跳出来了,开口就是:“万万不可” “陛下,万万不可啊修渠通山是何等浩大的工程,近年来气候不稳,天灾频发,国库若是被这一件事掏空了,可是大大的不妙啊” “臣附议” “臣附议” 一个个站出来附议了,甚至连六部尚书都不能免俗,贺青山道,“修渠必要再度征发徭役,云贵之地本就民生剽悍,已生一次战乱,若是再度惹得民怨沸腾,岂非有伤国本” 这么多人违逆他,玄澜倒是也没有生气,他淡淡开口道,“诸位爱卿的意思是,若能不伤国库之基,不动云贵民本,则此事可行” “自然可行修渠通山本就是功在千秋,利在当代的大好事,从此云贵再无旱灾之忧” 承庆帝点点头,突然转头问户部尚书,“梁舒,年前犬戎前来朝拜后开通的凉城贸易口,盈利几何” 犬戎朝拜之后,为加强同西域诸国的联通往来,特设凉城贸易口,为西域诸国同我朝贸易集散之地。 梁舒沉吟了一会儿,道“回陛下,凉城口开通不及三月,上缴国库的白银已有三十万两,初开只是交易火爆,日后应当会趋缓,月入应当是九万两左右。” 朝堂上只听得一阵阵倒抽冷气的声音一月的盈利额在九万两左右,一年下来那就是一百零八万两白银,少说也有一百万要知道承庆十年的全国上下的税银加起来也不过三百万两左右 这他妈都赶上三分之一的国库税银了 皇帝又说,“一同和凉城贸易口定下来的,还有埠城贸易口,通达南洋诸国,五月即将开通” 一项决策,刚开始提出来的时候不可能全部大臣都在符合,当时开埠城通南洋的想法刚提出来,玄澜就遭到了很多大臣的反对。大臣说,“我朝水师不强,若开埠城通南洋,恐有祸患。” 玄澜当时就怒了,“不强那就变强整日缩在水港里等着别人打上门来吗” 从此南洋水师就遭遇了非人的折磨,以往好吃好喝好调戏姑娘的日子一去就特么的不复返了。务必要在来年五月开通埠城口之前成为东海海上一霸。 打一棒子,再给颗甜枣,皇上允诺了诸位大臣,“朝廷届时会派遣船队下南洋,诸位爱卿可派出船只随行,船只数量随官位品阶而定。” 凭这一手拉拢了大部分的大臣,玄澜高坐黄金台,看透了权势博弈下利益交换的真象。 凉城西域贸易口已开,埠城南洋贸易口即开,银子不是问题,国库很有实力,所以修渠就只剩一个问题了徭役。 或者说,民夫。 玄澜冷笑一声,“此次庄王叛乱,判民者三万余众别的干不了,修个渠总是够了。” 众人眼睛一亮,“陛下圣明” 明都的茶馆里,说书先生正有声有色的描绘着安山原上的最后一站,“只见翊王一划,卷起万千尘土,喝到,五哥放下屠刀,为时未晚” 祈舜当然不可能说这句话,安山原上的最后一战,还是实实在在厮杀了一场的,未免将士伤亡过多,他在开战之初就朝着对方的主帅之地策马赶去,段祈嘉与深知自己不会是这个弟弟的对手,看见他冲过来就朝身边的人历喝:“拦住他给本王杀了他” 在战场上的祈舜和平日里那个懒散悠闲的王爷就不是同一个人,冷峻森严,千军万马毫无畏惧。这些素质参差不齐的叛军自然不是天狼卫的对手,最后逃至无可逃,战至无可战,段祈嘉站在山脚下,长剑横颈,看着祈舜冷笑一声,好像轻轻的说了一声什么,自刎而亡。 祈舜僵立在原地,他不敢动,身后的人自然也跟着他一动不动。 风吹散了亡人最后一句遗言,祈舜听见那两个字是“二哥。” 庄王战死,主将溃逃,那剩下来的三万叛民就是一个很头痛的问题了。 百姓可以造反,玄澜可不能真把这三万人全都斩了。充作徭役,修渠去,算是“戴罪立功”,做足三月后再发些工钱,还怕他们有怨言 人就是这么犯贱的动物,直接征发徭役必要惹的民怨沸腾,“戴罪立功”反而让这些罪民对祈舜感恩戴德了。 修渠通山之后,云贵之地直接与川陕连通,云贵素来多山珍,还有闻名天下的蜀绣,互通之后必然能改善云贵两地贫瘠的境况。 既解决了当下叛民的问题,还一次性让云贵再无天旱之忧,顺带还能改善两地民生经济雄才伟略不过如此。 当得了心怀天下四个字。 大臣们也是感叹,得亏王爷没有反叛之心。 也亏的陛下有这个魄力换个人来,恐怕根本就容不下王爷,也就只有陛下,对王爷能做到毫无间隙的信任;也只有王爷,才能这么心无杂念一心一意的支持这陛下。 简直了,连项吸吸鼻子,这位六部尚书中最后一个知道陛下同王爷之间事的人,突然有点想自家夫人了。 回去的时候路过松露居一趟,夫人昨日还念叨着,想吃松露居的云片糕呢。 待罪立功的法子是祈舜提出来的,但三月后再发工钱却是玄澜补充上去的。虽然按照他自己的性子,是恨不得把那三万叛民直接一刀砍了干净的。但身为皇帝,他足够理智也足够冷峻。对于人心的把握让他清楚,三月后去除这些罪名的待罪之身,开始结算工钱,才最能够刷声望刷民心。 说白了,这些升斗小民根本不值得他计较。 升米恩斗米仇,若是一直只给萝卜不给大棒,这些人只会得寸进尺。索性玄澜左手萝卜右手大棒的功夫玩的无比之溜给自己刷声望不算什么,不遗余力挑祈舜在民间的声望才是最要紧的,最好声望高到让朝臣无话可说,能够直接封了他一字并肩王。 庄王战死后,主将溃逃,三万叛民被俘,战战兢兢不知自己未来命运如何。半旬后,有一些同伴被拉了出去再也没有回来过,多为什长百夫长一类。后来翊亲王亲自过来同他们说,“被拉出去斩掉的全部都是庄王旧部,诸位原籍在云贵两地的,陛下特免了死罪虽说是受人蒙蔽,然死罪可免,活罪终究难逃。” 那个在战场上铠甲凛冽的年轻将军,现在一身云纹锦袍站在这污浊之地和他们说话,清贵的贵公子模样,声音儒雅温和。 “为免云贵之地再受旱灾之苦,陛下下令,打通杔山,在丽江和雁江上游修建明渠。尔等须为徭役。服徭役满三月后方可脱离待罪之身。” 大家心里都松了一口气,暗道陛下仁慈。 事实上,他们并非对外界的情况一无所知,毕竟云贵这边的人最关注的就是这件事了,大街小巷里已经传的沸沸扬扬了。 听说,最初的最初,陛下是不想饶过他们的,毕竟他们的罪名是谋反。是王爷,整个天下间也就只有王爷劝得住陛下,王爷极力尚书陈情,才给他们争取来一条生路。 后来的后来,王爷都已经回了京都了,三个月的徭役期满了,第四个月都快结束了,杔山也快打通了,他们却出乎意料的收到了一笔细微的工钱。 仔细去打听才打听到,“是王爷,王爷说既然三月之后,你们已经脱离待罪之身,那么再做下去就必须得发工钱。” “陛下原本是不愿意的,只是敬重王爷,这才同意。” 五大三粗的几个汉子手里拿着几串铜钱,感觉掌心发烫原本因为长时间劳作而生的那些怨愤早已消散不见。 王爷真是个好人。 陛下也圣明。 当时为什么脑子糊了竟然会跟着庄王起兵呢这么好的王爷这么好的皇帝为什么要推翻呢河渠修好之后,就再也不用害怕旱灾了 同一个棚子里刚收到工钱的几个人对视,眼眶都红了。 第106章 修渠 第106章 修渠 太极殿之上,伍什手里拿着本折子在念,有些尖锐的声音清晰的传到大殿上每个人的耳朵里“……雁江与丽江相通后,云贵再无巨旱,杔山不可为挡,云陕体,兵力通达,贸易通达……” “可保我夏朝西南边境安稳,福乐绵长……恭请君上圣断。” 玄澜挥挥手,“皇叔的折子就是这样……诸位爱卿有何意见?” 底下人已经炸开了锅,沸腾之势堪比滚油,工部尚书连项张了张嘴,目瞪口呆,“王爷还真敢提啊……” 修渠通达丽江和雁江这是前朝就有人提出来的事,前朝末代宰相力推行,只可惜前朝气数已尽,本来是造福民生的万民的工程,却被底下的人弄的乌烟瘴气。 朝里已经有老臣跳出来了,开口就是:“万万不可!” “陛下,万万不可啊!修渠通山是何等浩大的工程,近年来气候不稳,天灾频发,国库若是被这件事掏空了,可是大大的不妙啊!” “臣附议!” “臣附议!” 个个站出来附议了,甚至连六部尚书都不能免俗,贺青山道,“修渠必要再度征发徭役,云贵之地本就民生剽悍,已生次战乱,若是再度惹得民怨沸腾,岂非有伤国本?” 这么多人违逆他,玄澜倒是也没有生气,他淡淡开口道,“诸位爱卿的意思是,若能不伤国库之基,不动云贵民本,则此事可行?” “——自然可行!修渠通山本就是功在千秋,利在当代的大好事,从此云贵再无旱灾之忧!” 承庆帝点点头,突然转头问户部尚书,“梁舒,年前犬戎前来朝拜后开通的凉城贸易口,盈利几何?” 犬戎朝拜之后,为加强同西域诸国的联通往来,特设凉城贸易口,为西域诸国同我朝贸易集散之地。 梁舒沉吟了会儿,道“回陛下,凉城口开通不及三月,上缴国库的白银已有三十万两,初开只是交易火爆,日后应当会趋缓,月入应当是九万两左右。” 朝堂上只听得阵阵倒抽冷气的声音——月的盈利额在九万两左右,年下来那就是百零八万两白银,少说也有百万!要知道承庆十年的全国上下的税银加起来也不过三百万两左右! 这他妈都赶上三分之的国库税银了! 皇帝又说,“同和凉城贸易口定下来的,还有埠城贸易口,通达南洋诸国,五月即开……” 项决策,刚开始提出来的时候不可能全部大臣都在符合,当时开埠城通南洋的想法刚提出来,玄澜就遭到了很多大臣的反对。大臣说,“我朝水师不强,若开埠城通南洋,恐有祸患。” 玄澜当时就怒了,“不强那就变强!整日缩在水港里!等着别人打上门来吗!” 从此南洋水师就遭遇了非人的折磨,以往好吃好喝好调戏姑娘的日子去就特么的不复返了。务必要在来年五月开通埠城口之前成为东海海上霸。 打棒子,再给颗甜枣,皇上允诺了诸位大臣,“朝廷届时会派遣船队下南洋,诸位爱卿可派出船只随行,船只数量随官位品阶而定。” 凭这手拉拢了大部分的大臣,玄澜高坐黄金台,看透了权势博弈下利益交换的真象。 凉城西域贸易口已开,埠城南洋贸易口即开,银子不是问题,国库很有实力,所以修渠就只剩个问题了——徭役。 或者说,民夫。 玄澜冷笑声,“此次庄王叛乱,叛民者三万余众——别的干不了,修个渠总是够了。” 众人眼睛亮,“陛下圣明!” 明都的茶馆里,说书先生正有声有色的描绘着安山原上的最后战,“只见翊王□□划,卷起万千尘土,喝到,‘五哥!放下屠刀,为时未晚!’……” 祈舜当然不可能说这句话,安山原上的最后战,还是实实在在厮杀了场的,未免将士伤亡过多,他在开战之初就朝着对方的主帅之地策马赶去,段祈嘉与深知自己不会是这个弟弟的对手,看见他冲过来就朝身边的人厉喝:“拦住他!给本王杀了他!” 在战场上的祈舜和平日里那个懒散悠闲的王爷根本就像是换了个人,冷峻森严,千军万马毫无畏惧。这些素质参差不齐的叛军自然不是天狼卫的对手,最后逃至无可逃,战至无可战,段祈嘉站在山脚下,长剑横颈,看着祈舜冷笑声,好像轻轻的说了声什么,自刎而亡。 祈舜僵立在原地,他不敢动,身后的人自然也跟着他动不动。 风吹散了亡人最后句遗言,祈舜听见那两个字是“……二哥。” 庄王战死,主将溃逃,那剩下来的三万叛民就是个很头痛的问题了。 百姓可以造反,玄澜可不能真把这三万人全都斩了。充作徭役,修渠去,算是“戴罪立功”,做足三月后再发些工钱,还怕他们有怨言? 人就是这么犯贱的动物,直接征发徭役必要惹的民怨沸腾,“戴罪立功”反而让这些罪民感恩戴德了。 修渠通山之后,云贵之地直接与川陕连通,云贵素来多山珍,还有闻名天下的蜀绣,互通之后必然能改善云贵两地贫瘠的境况。 既解决了当下叛民的问题,还次性让云贵再无天旱之忧,顺带还能改善两地民生经济——雄才伟略不过如此。 当得了心怀天下四个字。 大臣们也是感叹,得亏王爷没有反叛之心。 也亏的陛下有这个魄力——换个人来,恐怕根本就容不下王爷,也就只有陛下,对王爷能做到毫无间隙的信任;也只有王爷,才能这么心无杂念心意的支持这陛下。 简直了,连项吸吸鼻子,这位六部尚书中最后个知道陛下同王爷之间事的人,突然有点想自家夫人了。 ——回去的时候路过松露居趟,夫人昨日还念叨着,想吃松露居的云片糕呢。 待罪立功的法子是祈舜提出来的,但三月后再发工钱却是玄澜补充上去的。虽然按照他自己的性子,是恨不得把那三万叛民直接刀砍了干净的。但身为皇帝,他足够理智也足够冷峻。对于人心的把握让他清楚,三月后去除这些罪名的待罪之身,开始结算工钱,才最能够刷声望刷民心。 说白了,这些升斗小民根本不值得他计较。 升米恩斗米仇,若是直只给萝卜不给大棒,这些人只会得寸进尺。索性玄澜左手萝卜右手大棒的功夫玩的无比之溜——给自己刷声望不算什么,不遗余力挑祈舜在民间的声望才是最要紧的,最好声望高到让朝臣无话可说,能够直接封了他字并肩王。 庄王战死后,主将溃逃,三万叛民被俘,战战兢兢不知自己未来命运如何。半旬后,有些同伴被拉了出去再也没有回来过,多为什长百夫长类。后来翊亲王亲自过来同他们说,“被拉出去斩掉的全部都是庄王旧部,诸位原籍在云贵两地的,陛下特免了死罪——虽说是受人蒙蔽,然死罪可免,活罪终究难逃。” 那个在战场上铠甲凛冽的年轻将军,现在身云纹锦袍站在这污浊之地和他们说话,简直不像是同个人,清贵的贵公子模样,声音儒雅而温和。 “为免云贵之地再受旱灾之苦,陛下下令,打通杔山,在丽江和雁江上游修建明渠。尔等须为徭役。服徭役满三月后方可脱离待罪之身。” 不过是做些徭役……而且也算是为家乡效力吧,不用背井离乡。 大家心里都松了口气,暗道陛下仁慈。 事实上,他们并非对外界的情况无所知,毕竟云贵这边的人最关注的就是这件事了,大街小巷里已经传的沸沸扬扬了。 ——听说,最初的最初,陛下是不想饶过他们的,毕竟他们的罪名是谋反。是王爷,整个天下间也就只有王爷劝得住陛下,王爷极力尚书陈情,才给他们争取来条生路。 后来的后来,王爷都已经回了京都了,三个月的徭役期满了,第四个月都快结束了,杔山也快打通了,他们却出乎意料的收到了笔细微的工钱。 仔细去打听才打听到,“是王爷,王爷说既然三月之后,你们已经脱离待罪之身,那么再做下去就必须得发工钱。” “陛下原本是不愿意的,只是敬重王爷,这才同意。” 五大三粗的几个汉子手里拿着几串铜钱,感觉掌心发烫——原本因为长时间劳作而生的那些怨愤早已消散不见。 王爷真是个好人。 陛下也圣明。 当时为什么脑子糊了竟然会跟着庄王起兵呢!这么好的王爷这么好的皇帝为什么要推翻呢?河渠修好之后,就再也不用害怕旱灾了…… 同个棚子里刚收到工钱的几个人对视,眼眶都红了。 第107章 父王 第107章 父王 玄澜这一回造势着实造的有点狠。 如果从拙政殿里挂着的那一副手绘的夏朝山河大势图来看,从云贵之地沿着一条斜线到中原,几乎是舆论滚滚,大势汤汤。 温玦和楚楼被打发去收拾烂摊子之后,其它地方做的倒是没有云贵明都那么明显了,就应盛那点处理民间舆情的水平,在温玦眼里那就是个渣渣——当然,在楚楼眼里也是。 毕竟追溯到最开始的时候,这两位在齐王手底下做事,那是曾经差点用舆情坑过先帝和昭明太子的人。 应盛回京后,主动自觉的找玄澜请罪去了,表情那叫一个委屈又无辜——我一靠拳头吃饭的,陛下您非得让我练嘴皮子去。 玄澜看了他半晌,许久憋出来一句话,“无妨……反正都是一家人……” 应盛被这强大的理由折服在原地。 经过了约莫是半年的酝酿,从云贵川陕之地至京都,翊亲王的仁善口碑在民间慢慢发酵,然后在承庆十二年年初,礼部上奏,道是重铭太子快满一周岁了,身健,可以举行册封大典了。 封太子是要有个册封大典的,只是皇家历来都有这样一个潜在的认识,刚出生的皇子还是需得养一段时间再行册封——怕这孩子福薄,受不住这么重的福气,给夭了去。 到如今小皇子也养了一年了,虽说还是小,但至少活蹦乱跳的很,据说没少在宫里作妖。这一年又是雪灾又是大旱的,也确实需要一件事来冲冲喜气。 然后,陛下可能觉得这么一件事冲喜气不够,他又宣布了一件事。 他要立翊亲王为一字并肩王。 有些大臣嗖的一下就火了——立毛立!皇后还没立呢!立什么一字并肩王!王爷站那儿他还能跑了去!陛下您倒是把太子他娘拎出来给我们看看呐! 据说在王爷出征期间,陛下常不涉足后宫,就算偶有涉足,也不过是去端妃宫里坐一坐,重铭太子被他亲自养在身侧,后宫里有得了允许能来逗一逗太子玩的,也不过就只有一个端妃。 看的宫外的一干忠臣老将提心吊胆——乖乖,这简直是要给太子换个娘的节奏!不是说太液池上那位圣宠正荣吗! 陛下您可以不用给太子换个娘啊!陛下您可以再生一个出来啊! 碰上一个不好女色的明君,是臣子们的福气;但是碰上一个连儿子也不想生的皇帝……大臣们只能默默祈求先帝在天之灵,保佑皇室福嗣绵长。 ——百年之后大家在下头见面了,赶紧抽死这个不肖子孙! 鉴于目前圣上就这么一个带把儿的孩子,不对……是鉴于目前圣上就这么一个孩子!小重铭在满朝上下眼里,那就是整一个宝贝疙瘩! 他娘怀孕的时候大臣们没捞着胎教,落地以后见身体好点了,不会轻易夭了去,大臣们撸撸袖子,开始了幼教! 明君之路,从小开始! 当祈舜收拾完他兄弟,安排好了通山修渠的事,顶着一路上百姓们爱戴的目光回京的时候,还没踏进拙政殿,就听见了一个老先生在高谈阔论,立于天下大势,讲解……讲解三字经。 祈舜生生顿住了自己踏进正殿的脚步,收回抬了一半的腿,硬生生一转,往偏殿走去。 重铭小太子呆的偏殿里,翰林院学士正力图把三字经讲出史记的花儿来,虽然小太子摆出了一副听不懂的样子,但是他们可是要把这位培养成未来的明主的,即使听不懂,便想着,好歹能有些潜移默化的作用吧。 小太子……小太子他在吐泡泡。 约莫是觉得这老夫子手舞足蹈的还挺好玩,重铭墩着坐在软榻上,仰着头看他,坐着坐着就歪了,咯吱咯吱笑的开心,一个饱嗝打上来,吐了一个泡泡,又被自己逗笑了。 祈舜看的好笑,这小半年没见,这个球……他还是个球。 老先生一眼看过来,小重铭又使劲把自己扒拉回来坐好,换脸的速度和他父皇有一拼,立刻端正坐好面瘫脸,眼珠子滴溜溜的转着,倒不像是个面瘫的样子了。 祈舜走进去,抱起面团子,把翰林院学士打发走,“先生辛苦,还请稍作休息,午后再来吧……本王初回,有些想这小家伙了。” 老学士见礼告退,小重铭被抱着也老实,不吵不闹,祈舜逗他,“球球,还记得叔父不?” 小重铭一听到球球两个字就浑身一个激灵,愣愣的看了他半晌,结结巴巴道,“父父父父父……父王!” 祈舜原以为他要喊父皇,乍听到父王两字,整个人都傻了,在原地站了许久才缓过神来,有些激动的道,“球球……你刚才喊什么?没喊错?” “没……父、父王,”小重铭委屈道,“不是球!” 心里像是激起了一股暖流,带了一个“父”字终归是不同的。他和玄澜一开始就打算把这孩子当亲生子来养,这个称谓一出来,便立刻又亲近了几分,抱着手上这只面团子,祈舜就匆匆往正殿走去。 那个宽袍广袖的宽和王爷已经许久不曾出现了,祈舜一路归京尚未来得及休整,此时尚穿着一身箭袖战袍,他也顾不上这许多礼数了。 也好在宫里头守卫的人都是玄澜的心腹,八成的人也是在他手下被□□过的,对两位主子的事情也是心照不宣,这才没有把这位一身戎装身后还跟着一队铁血侍卫的王爷给抓起来,由着他一路畅通无阻到了拙政殿,再又拐了几道弯由偏殿到了正殿。 玄澜早得了通报,这下端着脸站在殿内——他可没忘祈舜是偷跑出去的! 这数月来日日提心吊胆,夜夜不能安寐,倒不是说真个就焦虑到了如此的地步了,他相信这一仗皇叔必也是衣锦荣归,只是整个人难免暴躁了许多,从京里往云贵两地的官道全部清理了出来,但凡有个匪患也被朝廷的大军剿的不敢冒头,粮草辎重必是第一时间就送到前线去,临近云贵的几州布政使也全数收到了京里发来的旨意,全部被敲打了几遍,也令驻军全数备战……但凡翊王这边露出一点颓势,那边周围几州的兵力就能全部压上来! 这辈子得了这么一个人——按照他的想法,那是该是用天下珍宝养着,所有的奇珍玩物全部堆在他脚下,让他应着心情来挑的。 把人放出去打仗?他还没无用到那般境地!整个朝堂又不是无了皇叔便不能活,这场仗也不是没了皇叔便不能赢,不过麻烦一些罢了! 祈舜眼下全数顾不上这些,抱着小重铭踏进拙政殿,眼睛亮闪闪的,也不递甚相思,开口便是,“球球唤我父王,你教的?” 语气是欣喜的,透亮透亮能让人感觉出来的欣喜。 玄澜还端着呢,便反问,“不该吗?” 他倒是想让这小子喊阿舜母后……最终也就是只能在自己脑子里想想,真要这么干了,不说朝臣,阿舜就能赏他一个冷脸,多久不给近身都不一定。 自个儿脑子里想了一想,脑补了一下面团子拉扯着阿舜喊母后的场景……浑身一个激灵,抹掉自己一身鸡皮疙瘩,把这个想法掐死在脑子里。 却又不甘心,心里那个痒痒的,到底有点遗憾,便私下里教了小重铭,让他唤阿舜父王。重铭现在还小,还站不到台前,便无甚人前人后的问题,如今宫里能跟在小太子身边的,自然都是帝王心腹。 也得亏……小重铭在他的摧残虐待之下,身为一个孩子的智商竟然够用。 玄澜给被祈舜抱在怀里的某只面团子地一个赞赏的眼神,原本是没打算让他现在就喊出来的,还只是暗地里教教罢了,没想到这小子认人的本领不错,一见到阿舜就给喊了出来。 ……长大以后的成宣帝听闻自己小时候还有这么识时务的壮举,沉默了一会道,“约莫是那时候对小名的怨念就已经够深了吧。” 整个皇宫上下!开口就喊他球球的也不外乎就是父王和父皇两个人!既然不是父皇,那便只有是父王了!搁其他人……谁不是殿下主子的叫着!连敢正正经经叫他名字的都没几个……叫他球球?! 总归当时祈舜是欣喜的——面上可以一眼就看出来的欣喜,以至于玄澜都不好意思直接和他秋后算账,默默的在心里的功绩薄上给某只面团子画上一笔。 祈舜被他一句反问噎的没话说,两个人眼神在空中交汇,噼里啪啦,那个默契,直接跳过了语言对话,进行脑电波交流了。 玄澜:不该吗? 祈舜:于辈分有碍吧?唤我“父王”与礼法不合…… 玄澜危险的眯起眼:礼法?朕还没让小东西直接唤“母后”呢! 祈舜冷眼:……你试试! 【劳资不敢!】玄澜心里呕血:朕看那群老东西不顺眼很久了! 祈舜继续冷笑:又犯浑了? 玄澜笑,笑的祈舜头皮都绷了起来,岔开话题,扳回一局:可不是又犯浑了……阿舜你忘了你是偷跑走的了吗? ……擦!劳资忘了!揍哥哥揍的太开心!忘了这茬了! 祈舜将抱着的面团子递给伺候在一旁的朝露,道,“将太子先抱下去吧。”小的再说,还是先安抚大的这只吧……这黑化的都快自带黑气了。 见陛下与王爷似是有话说,伺候的人也都很识相的退下了。 “生气了?”祈舜一挑眉,好笑问道。 和宽袍广袖的风流俊逸不同,戎装在身的祈舜显得格外的精神英挺,征战数月回来,整个人都消瘦了一些,轮廓英挺,眼神锋利,眼里尚还淬着血火——以及外边带回来的,天朗气清的高远。 玄澜微叹一口气,心下认命,面上仍旧硬挺着不说话。 却见祈舜单膝下跪,解下身上战袍软甲放置一旁,也解了身上所有匕首暗器,独留一身玄黑劲装,微笑道,“臣当初私自出京,虽是事急从权,然如今归来,自是要听凭陛下处置的。” 玄澜稍微一品就体会到了其中的意味,猛的抬起头,两个人眼神对上,祈舜的眼神是……鼓励赞同的。 似乎在说……对,就是你想的那样。 祈舜被他看的后颈汗毛乍起,就算预料到自己的下场……那也得硬着头皮顶上去!无惧玄澜要噬人的眼神,唇齿缠绕间几个字被他吐出来,声音低沉了几分,显得暧昧缠绵,他微微一笑,道:“……听凭处置。” 意味深长。 玄澜瞳孔一缩,刹那间几乎听得见自己剧烈的心跳! 祈舜站起身来,道;“臣一路归京,少不得满身尘土,眼下要去沐浴休整了……” 贴身到玄澜耳边轻笑道,“……不知陛下可同来?” 眉梢眼角盈着笑,勾走皇帝一只。 第108章 南院 第108章 南院 听闻,王爷平叛荣归,然旧疾复发,眼下正在宫中静养。 据说,是祖贵妃舍不得儿子孤零零一个人在宫外的王府中,向陛下讨了旨意,硬要把人留下来亲自照看。 再听闻,太液池上那位又复宠了。 又据说,陛下夜夜留宿太液池上未央殿,日日离开的时候把小太子抱过去让那位□□,过去的时候又让人把小太子抱走……竟是有些吃孩子醋的样子。 端妃也没有争宠,老老实实的缩在自己的宫殿,顺带还约束好了一众后妃。 于是六位尚书放心了,陛下和王爷还在一张**滚着,这天下便还是安稳的。端妃他哥也放心了,自家妹妹没有脑抽风,两位主子也没有脑抽风,自己家那就是安稳的。 祈舜老老实实在未央殿里窝了半旬,起初三天完全是自己作死——他答应了人任凭处置,下场就是三天没能下床。 他还记得玄澜当时掐着他的腰,在他耳边温柔浅笑道,“不做到你三天下不来床,皇叔想必是记不住的。” 那般温柔缱绻,低沉缠绵,应该是说着世间最动听的情话的,却偏偏笑里藏刀。 祈舜忍住想要把他踹下床的冲动,想到这小子紧要关头的定力——这一回估摸着不把他弄到崩溃求饶不会善罢甘休。顿时浑身一个激灵,主动自觉的贴了上去……先把人弄意乱情迷了再说。 妖精大战三百回合。 凝泉殿落了满室的春光,后来战线绵延到麒麟殿,两人一直从午后折腾到入夜才睡去——约莫是看他睡的沉了,玄澜连夜把人从麒麟殿抱到未央殿,中间祈舜醒了一回,迷迷糊糊的两人就在未央殿上又来了一发。 ——纵欲的后果就是祈舜睡到了日上三竿起。 醒来发现**多了一只面团子。 某只面团子被不靠谱的扔到了他的**,两个人都觉得“你怎么会在这里”,然后大眼瞪小眼。小重铭虽然小,但是他丰富的内心活动出卖了他——继“你怎么会在这里”之后,刚被人弄醒的小太子看了一眼四周发现不是自己常住的宫殿,于是表情就变成了“我怎么会在这里”qaq 在玄澜和一众翰林院学士的摧残之下,小重铭的脑域开发面积在同龄人中达到了顶尖水准,清楚的表达了自己的想法之后竟然还看出了祈舜眼神里的意思,哆哆嗦嗦从被子上爬起来站稳,“父父、父、父皇把我扔过来的!” 被子不够平稳,小团子好不容易爬起来,身体一歪,吧唧一下又倒了回去,祈舜想坐起来去扶他,刚想伸出手来又把自己给按了回去——擦,被子底他还是光着的呢,身上不定青青紫紫多少痕迹,当下黑着脸道:“来人!先把小太子抱开!” 朝露贴心的过来把小太子抱走,又机智的拿了成套的衣服放在床头,然后恭恭敬敬的退了出去。祈舜穿好中衣,掀开被子想站着穿外袍——脚刚落地便是一软,险些爬不起来。愤愤然扶着腰重新爬回**祈舜满心悲愤的想着大不了劳资明天再下床。 ……然而并不能如愿,陛下夜宿未央殿,王爷三日不能出。 这是后话,玄澜说道做到,说要让他三日不能下床那便是三日,这三日见祈舜是不要想蹦跶了。祈舜且穿好中衣后重新躺回**,草草披着外衫,让人又把小太子抱了回来。 重铭被朝露抱在怀里,一时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祈舜抽抽嘴角,道:“还是放**吧。” 他知道玄澜的用意,把这小东西扔他这里,无非是让他们俩培养感情——别看重铭现在是太子,他估摸着要是自己同重铭处不出感情来,废太子另立的事玄澜也是干的出来的,纵然嫡系无嗣,宗室那边过继一个过来也不是不可以。 小重铭很识相,睁圆了一双大眼睛,倒是显得又几分可怜来了,结结巴巴道,“父、父王。” 摸摸鼻子,祈舜道,“可识字了?” 小重铭瞪大眼睛:“??”你说啥本宝宝听不懂?? 祈舜咳嗽一声,尴尬的转过头……咳,好像早慧也确没有这么早慧的,学话便罢了,学字着实挺吓人。吩咐下人去取几本人物志传记过来,他对小胖子道,“父王便给你讲故事吧。” “故、故事好。”小重铭庄严郑重的点点头。 小太子故事讲堂开讲了!拿着传记,看着小胖纸懵懂好奇的大眼睛,祈舜暗暗唾弃自己,硬生生把自己逼出了说书先生的水准,尽量说的通俗一些,让小孩子能够理解。 理解是理解了,不过别人家教孩子是“人之初,性本善”……原本大学士也是这样教的,到了祈舜这里,一路从张三小时候是个熊孩子讲起——还将的特别接地气:譬如熊孩子小时候因为他弟被欺负和隔壁邻居干过一仗,他说,“自家的人,自己能收拾,但是是万万容不得别人欺负的。如果是你,父王能揍,你父皇也能揍你,但是旁人如果想揍你,我和你父皇就得找人干架去了。” 躲的远远的朝露和一干宫女:………… 特么的小太子除了您和陛下能揍!谁还敢揍他!! 小重铭眼睛亮闪闪的听着,竟然听得进去。待到以后的以后,太子殿下因为逃了课业被老学士打了手板心,气愤交加,拉着他父皇的袍角就叫嚣道,“揍他!” 玄澜满脸黑线,从儿子嘴里打听清楚前因后果后先把儿子收拾了一顿,小重铭委委屈屈咬被子角,泪眼盈盈对祈舜道,“父王骗人!” 祈舜怜悯的摸摸他的头,道:“傻孩子……你不知道这世上还有句话叫‘领皇命’,‘奉父令’啊……” 现在这会儿重铭还没想的那么深,还处在初步教育的阶段,祈舜唯恐用将的还不够,命人去去一堆木牌来,准备进行深入教学——当你一块木牌和对方一块木牌势均力敌的时候,无法取得绝对优势那就召唤来一堆木牌一起上,砸也把对方给砸死咯! 木牌打架,小太子表示自己看的很开心。 父子两个一个说一个听,气氛很融洽,到后来小重铭也扒了外袍缩进了被窝里,讲着讲着两个人便有些犯困,窗外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暖洋洋的照在身上,两个人书也扔在一旁,木牌也落了满床,就这么横七竖八的睡了。 玄澜处理完政事回来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 叹一口气,吩咐人把小的那只抱走,然后自己亲自把大的那只拦腰抱起,抱到贵妃榻上,吩咐人送些药粥上来。祈舜醒过来后下意识便想下地自己走,第二秒被玄澜按住腰,眼角带笑的人按住他的腰问,“……皇叔竟还能走路?这倒是朕的不是了。” 祈舜无力的收回已经伸长准备跳下地的第一只脚。 “朕已下令,设南院,监察百官,刺探外情。”玄澜道。“温玦暂任第一任南院使。” 祈舜被这个消息给震的掉了下巴……这、这就是把他手下的天府卫给过了明路了?! 刺探外情是天府卫一直在做的,监察百官私底下倒是在干,明面上确实不许漏出来的……现在有了朝廷发的这面旗子,行事倒是方便了许多。 趁着这一回祈舜载誉归来,赫赫的军功在那里镇着,民间的口碑又发酵的差不多了,玄澜所幸一股脑把这些事全都办了——设南院监察百官,这是先帝在位时就想干的事,只是因为各种原因推迟了……现下,南院,已经被玄澜设出来了。 三日后,南院的一应设定全都定好了,然后陛下说,他要加封翊亲王为“一字并肩王”。 朝臣:………… 第109章 并肩 第109章并肩 陛下同学,您还记得你边上那皇后的位置还是空的吗? ——您还记得太子他娘您还没拉出来溜过吗!! 朝臣们对这个无理取闹的皇帝出离愤怒了。你不喜欢生孩子也就算了,你好歹给孩子他娘一个名分吧!孩子都立了太子了,就算生/母地位卑微,母凭子贵至少也是可以见人的吧!您这几天夜宿未央殿把孩子他娘睡了又睡,都这样了还不给人个名分真的好么!!! ……还有,咱能别岔开话题么,咱能好好讨论立后的事么,咱能别三句不离加封王爷吗? 玄澜冷冷一眼扫过众大臣:……谁他妈岔开话题呢!朕说加封一字并肩王的事,你们给朕提立后? 玄澜冷笑一声,心里跟明镜似的。 祈舜莫名其妙从未央殿上重新被玄澜抱回麒麟殿,内心很是诡异并且深感不安,全身上下戒备的雷达都打开了——按照玄澜这混小子的尿性,那是打死他都不相信这魂淡关(zuo)他三天就算完的!他原本已经做好了被关一个月小黑屋的准备……如今这么早就把他“放”出来,他不得不怀疑这小子是不是打算干什么更加过分的事情! 这不详的预感很快就应验了。 翌日,玄澜下朝,祈舜正在整理刚刚送来的折子,一身白衣,长发松松散散的一扎,半伏在桌案前,神情专注。 玄澜忽然心中一动,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他。 拙政殿里摆在正中的这一张桌案是玄澜用来处理政事的龙案,足足有六尺长,通体泛黄,乃是上千年的南海沉香木整块雕刻而成,不用细嗅都能闻到令人心神宁静的沉香。桌案场六尺,高却不足两尺,坐在后头宽大的龙椅上倒是高度正好。 祈舜是半弯着腰在整理桌案上的折子的,这个姿势其实站久了会很累,但不管累不累,显然祈舜是不可能把他的屁/股往身后那张龙椅上的放的……无论玄澜在不在。 他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打开一本折子,大致浏览一遍,然后按重要性将其分类放好。修身的白衣长袍贴服在他身上,衬的整个人愈发面如冠玉。他的头发也不曾束起,只是用发带随随便便往后一扎,随性不羁,被战时烽火晕染过的眉眼也温润了很多,面色红/润,几日下来眼尾都被玄澜养出了风情。 眼下玄澜从身后抱住他,祈舜立时便是身体一僵,感觉身后某个不可言说的地方忽然就痛了起来,站直身体龇了龇牙,想要拍掉腰前的爪子,面无表情道,“手!” “阿舜……”玄澜从背后环住他的腰,将头搁在他的肩窝里,声音低沉而喑哑。 “阿舜……”玄澜一声声的叫着,这个名字在他口中心上被繁复琢磨,每一回缠绕过舌尖都能被他喊出不一样的情意。 祈舜放下手中奏折,微微叹了一口气,微微侧过头,左手顺势抚上他的头发,两人耳鬓厮/磨的模样,祈舜道,“我在。” “阿舜……”玄澜不知又想起了什么,眼神执拗而坚定,带着隐隐的疯狂。 “我在。”祈舜侧首亲吻他的鬓角。 “阿舜。”玄澜抬头看他,对视过一瞬后便去亲吻他的眼角眉心,细心舔/吻,虔诚供奉。 ——某一个瞬间祈舜其实是想拒绝的,他甚至都按住了玄澜往他衣内探究的手,眉头倏忽一皱,几乎要说出内心那隐约的愤怒。这股微不足道的愤怒刚刚泛上来就又被他压下去了。 还来不及思考转圜,玄澜就大袖一挥,把桌案上所有的折子全都都扫了下去,祈舜也顾不得这些折子自己废了多大的力气才分好,后背砸在龙案上有种冷硬的生疼,馥郁的沉香争先恐后的萦绕上鼻尖。祈舜也不知是被砸的还是被熏的,整个人眼前一黑,回过神来的时候玄澜的手已经探到衣服里面去了。 祈舜还在晕乎的时候顺带咬牙切齿:“你特么……一大早,又、发、情!” 玄澜轻轻笑了一声,细长浓黑的睫毛一闪一闪,在眼底打下一大/片阴影,低垂的目光静美如秀女,偶尔抬起眼,漆黑如墨的眼瞳便如静默的深渊,幽幽的勾着人的魂魄。 祈舜顿时脑子上火,心说你别给我装可怜!更别给我装黄花大闺女!当老子不知道你想什么呢! 祈舜整个人被放在了桌案上,发出一声闷/哼。可怜的发带禁不住这番折腾,已经被甩到了地上,孤零零的嘲笑着头发四散开来的某人。 “阿舜,朕不想忍了。”玄澜定定的看着他,目光坚定而清醒,带着不容撼动的决心。 ——祈舜知道他说的不是这件事。 不是现在欲/火烧脑非要就地把自己给办了……好吧,不排除有这项因素在;毕竟这么一个能够在最后关头死咬着牙非要让他做下保证的人,意志力绝对不至于控制不了一点刚窜起的火苗。 脑子里走马观花的闪现之前浏览过的那些折子上的内容,祈舜其实心下早已了然,那些郁结的怒气散去,看着玄澜的眼睛轻笑一声,眼角轻轻眯起来,一瞬间眉目如画,也不知惊艳了谁的眼。 “那就别忍了——总归还是要如你的意的。” 身体一点点燥热起来,连视线都开始模糊不清,身后那个羞耻的地方很轻松的就被探进去一根手指,这几日来饱受蹂/躏的穴/口很是**,轻轻一探就蹿起了一阵酥/麻,祈舜忍不住闷/哼一声。 修长有力的大/腿攀上男人的腰,祈舜靠在玄澜的肩膀上微微喘气,身后那个地方已经探进了三根手指,第四根手指正在往里开拓,他喘着气在玄澜耳边道,“可、可以了。” 祈舜明显感觉到扣住自己腰的手一紧,下/身的四个手指抽/出,内/壁的的褶肉还纠缠不清依依相送,玄澜没有让他感受到太大的空虚感便齐根没入,甬道内紧致温暖,体内的的巨物火热滚烫,将肉/壁上的每一丝褶皱都烫平。 室内弥漫着低沉又急促的喘息,眼前像是炸起了一团白光,平素冷静镇定的眉眼因情/欲而显得迷离不清,祈舜整个人向后微微仰起,露出一段修长白/皙的脖颈,就像是濒死的天鹅。 拙政殿的大门紧紧的关着,一应伺候的人全数退出,偏殿里成套的黄花梨木椅子上做了一溜的大臣,六部尚书之下依次排开几位侍郎和大理寺鸿胪寺的位卿,边上还坐着几位勋贵公戚,朝廷上称得肱骨栋梁的大臣这里来了至少一大半。 伍大公公站在殿门口,挥手让小太监小宫女们送上点心茶水,好言好语的伺候着。眼神是平淡的——于这众多大臣之中,一眼望过去,几乎是他平淡镇定。 这种情况几乎是不太可能的,但是此刻,一屋子的肱骨大臣几乎全数心神不宁,被皇帝玩的这一手给吓的屁/股都快黏在椅子上了,腿软的根本就站不起来。 拙政殿正殿大门紧闭,说是陛下微恙,正在休憩,但其实里头有些什么人是不难想象的。 都说太液池上的那位贵人受宠,但是只要细心一点的人,都会发现,只要是王爷不在时候,陛下都是不会踏足太液池的。 再加上上层有意无意透露出来的口风,一种猜测缓慢的,一点一点的,渗透了大多数人的认知——但凡猜出了点什么的人都被自己的想法给给吓的瘫软在原地。然后在陛下说要加封王爷为并肩王的时候哆哆嗦嗦跟着大家伙一起上书: 陛下王爷的事可以再缓缓!先立个皇后吧!先立个皇后吧! 然后皇帝就给他们来了这么一手。 这是赤/裸/裸的阳谋,无耻流氓但是又光明正大。端看谁先撑不住。 有些时候恶向胆边生,又不管不顾的想,干脆就这样把事情揭开吧!说出来陛下您也没多少脸的! ……转念一想这位承庆帝可能巴不得把事情都摊开了,他也好光明正大的做点什么,那时候可能就不是一个“一字并肩王”的封号能解决的事了。 整个朝堂的人,包括皇帝,所有人都在走钢丝,压着最**最危险的那条线,你走一步我进一步,看谁最先受不了往后退回去。 两个时辰后正殿的大门缓慢打开了,伍什伍大公公匆匆从偏殿离去,回来时手里头拿了一份圣旨,说,“陛下要加封翊亲王为一字并肩王,诸位可有异议?” 一屋子大臣静坐无声,沉默良久,半晌后两鬓都已经斑白的容国公叹了口气,最先开口,“……无异议。” 众人才错错落落的叹气,然后道:“无异议。” 这场皇帝和大臣之间的博弈,最终还是皇帝赢了。 玄澜赤着脚踩在拙政殿的地面上,地上铺了一层厚厚的羊毛毯,他弯下腰去捡自己的发带,对发带旁边的奏折视而不见。 立后……呵呵。 第110章 并肩(二) 第110章并肩二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少登大宝,年幼力弱,幸得翊亲王常伴左右,辅佐朝政。十数年来翊亲王为国为民,奔波劳碌,鞠躬尽瘁,忠心耿耿。助朕除奸佞,安民生,定边疆,清河山。河清海晏,天下安澜,与朕一同奠定吾大夏之盛世气象,功劳之大,可鉴日月。然深宫妇人,无功无德,怎可与翊亲王相提并论。尔等莫要再纠缠于立后之事。天下**,唯翊亲王一人可与朕比肩。朕将永不立后。 翊亲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天子既言,永世无悔。 钦此—— 朝臣三呼万岁,莫有不从者。 ————《夏史·承庆帝本纪》 承庆十二年初,帝下旨加封翊亲王为一字并肩王,史书上非常难得也非常忠实的记录了这一份圣旨的原文。单单看圣旨的前半段,端的是堂堂皇皇叔侄相合。身为皇叔的王爷功绩深厚一心为国,身为侄子的皇帝心胸宽广自有丘壑……简直是堪称历代皇室手足情深的典范。 ——如果忽略后半段那诡异的“朕将永不立后”的话。 朝堂上宣读圣旨的时候确实是满朝大臣三呼万岁,莫有不从——交叠的喊声回荡在太极殿的屋檐下,掩盖了过往不知多少暗潮汹涌你来我往的交锋。 后人永远无法猜测在这样一片平静祥和的表象背后,他们作出了怎样的努力,又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那些鸡飞狗跳的争辩,那些沉默无言的相抗。 但是无论再怎么争辩……其实都是辩不出什么结果来的。所有朝堂上容许跳出来的胡闹,全部都被六部尚书联手封在了“加封尊衔”这条线之前——陛下同王爷之间不管是不是真的有那回事,都把你们的猜测给我塞回肚子里! 咬死了牙这件事不能放到明面上来说,你信可以,不信最好,无论你们是不是心知肚明,这最后一块遮羞布不能揭开! “加封尊衔”和“不立后”硬生生的被六位尚书给分开了。除了不能把两件事联在一起说,其余的……你们要怎么争辩,都随你们。但凡有一点想要把两件事放在一起提的想法,都会立即遭到六部的联手封杀——最简单粗暴的体现是,在你说出口之前,六部尚书总有两三个会咳嗽一声,然后你前后左右身边总有一位同僚会立刻闪过来捂住你的嘴。 第一次你没有说出口的机会,并且也再不会有站上朝堂的机会了。 吏户礼兵刑工六位尚书不愧是能在朝堂上混到现在的人物,目光之准确的确担的起别人口中的一句“老狐狸”,虽然按年龄分,有些还是青壮年品种。 把原本具有因果关系的两件事硬生生分开之后,六位尚书就安安心心的袖手旁观,让手底下的人去吵了。 单以“加封尊衔”而论,若要说不同意,是根本站不住脚的——毕竟翊王十数年来的功绩实打实的放在这里,不带一点水分的,都是血雨腥风里拼杀出来的功绩;一直以来也没犯过什么错,立场明确脑子清醒,身为皇族心怀苍生,民间的声誉也好,简直堪称是贤王的典范。 “怀王之乱”平叛回京后还没给封赏呢,全天下多少双眼睛盯着——这要说不给加封,也实在说不过去。 再者,单以“不立后”后而论,所有的言辞、那些花团锦簇的伦理文章还没说出口就被皇帝一句话给堵了回去。 高坐在帝位之上的年轻皇帝漫不经心的在听他们争吵,长长的眼睫覆盖之下没人能看懂他的思绪,听闻此句抬起眼皮,一个人一个人扫过整座朝堂,直把所有人都扫的哑了火,然后皇帝才慢悠悠的道,“你们谁家的女儿想做皇后了?” 众人一下子冷汗就出来了,后知后觉的想起来这位陛下最忌讳的可不就是外戚!如此一来,谁还敢提立后之事?何况王爷虽然垂首静立一言不发,那也是静立在朝臣的最前列——他依旧手握大权威望甚隆,这两人如果联手…… 别说一个皇后了,一百个皇后都不够看的! 想想看他们曾经的战果吧:康王、左相、张家、犬戎、怀王…… 这画面有点美。 争争不过你,你拳头又比我大,那我就身体力行,搞非暴力不合作吧。大臣们还是很有骨气的,开始搞罢工搞死谏——奈何还没折腾出花样来就被自家夫人掐死在了摇篮之中。 不去衙门不去上朝?可以啊!夫人们不动声色的缩减了全家的用度,侧室庶子那里所有平日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合规矩的东西全都搬回了库房,理由是老爷日后没有俸禄了,家里必须要精简节约,戒奢戒逸。 老爷你要死谏?好,我既为你家妇,定为你守一生寡,你走后就算再孤苦,我也会把孩子带大,拼死也会给孩子找几个好老师——虽然如果你在的话,那不过是几句话的事。侧室和庶子我也会好好待他们,不说读书入仕,至少在成亲分家前,我管他们吃喝……哦,对了,还有成亲,老爷你要是走了,咱们儿子要守孝三年,三年后还不知道有什么姑娘肯嫁呢。 老爷:………… 老爷表示,我是要管自家儿子娶媳妇的事呢?还是去管皇帝娶媳妇的事呢? 普通的老百姓看不懂朝堂上的这些事,这些执掌一家中馈的主妇们还是能琢磨出几分意思来的。 一朝之帝,说不立后就不立后了……偌大后宫,说不要了就不要了。 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冒天下之大不韪……他也说干就干了。 再看看自家老爷,美妾俏婢那是一房一房的抬,挡都挡不住。 ……到底意难平啊。 而在这些涌动的暗流中,最为让人质疑也最为让人指摘的,无非就是陛下同王爷的血缘关系。 六部尚书是知道这其中的缘由的,偏偏无法与人诉说,毕竟是牵扯到皇室秘闻的事,稍有不慎那可就成了皇室的眼中钉肉中刺了。只是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虽然六个尚书嘴像个锯嘴葫芦一样严实,消息还是一点一点慢慢的,像是年代久远的墙缝中滴出的水,渗透了出来。 好在听到消息的每个人都有意识的守住了它,没敢大肆的往外传,一定程度上还是保住了皇室的声誉。这个已经不算是秘密的秘密在朝臣勋贵的上层流传着,言谈之间偶然涉及到这一层立刻刹住,两人对视一眼,彼此心知肚明……就这么着,也不知道宫里有没有听到什么风声,竟然一直没有什么表示。 直到……直到某一日的清晨,天光破晓,清透的日光从云层直射而下,巍峨庄严的宫殿群里,一行二十辆马车的车队正缓缓踏步而出,马车上刻印的是皇室徽章,明黄车盖下,安祖贵妃展袖端坐在软榻上,回头看一眼,宫巷的路口,一声明黄龙袍的皇帝和玄黑蟒袍的儿子依旧在驻足送她远去,身形相仿的两个人执手并肩,同样的清峻,同样的挺拔。 车轱辘吱吱的压过路面,车檐上的风铃叮铃铃的响着,一路送着车队驶向京郊外的皇陵,沿途宅院大门洞开,那些一品二品的诰命夫人换上了诰命服,身后跟着自家的女眷,全数跪在大门前,直到车队驶过自家的宅院,消失在路的尽头。 且不论王爷同陛下是否真的有血缘关系,这事总要有人给一个交代。 承庆十二年初,安祖贵妃自请守皇陵。 车队渐渐行远,直至站在宫城门口都再也看不见,直到站在华京城门上都只能看见渺小一点,层峦叠嶂,风铃在风中一路摇摆,莽苍的山绿开始在眼前显现,皇陵快到了。 承建皇陵的这座山是开国时定皇城的时候,太/祖一起定下的,据说是绝好的风水,地底下还镇着龙眼,可保后世子孙兴旺,国祚绵长。 安瑾珩由人搀扶着走下马车,皇陵建在山腰处,小行宫和孝陵卫的军营都建在山脚下。在皇族没有大肆过来祭拜的时候,小行宫里自然是只有她一个主子,这地方环境清幽,住着倒也清闲。 小行宫里自然也供奉了诸位先祖的排位,摆在最前面的,赫然便是太/祖的名字,□□的牌位后头,就是隆平帝的牌位。 第111章 并肩(三) 第111章 并肩(三) 加封一字并肩王的加封典礼是和册立太子的册立大殿一同举行的。。しw0。 当时祈舜正在拙政殿里嫌弃的把又摔了一跤和地面来了个亲密接吻的某团子重新扔会软榻上,呆愣愣的某团子摔倒了没哭,看见父王嫌弃的嘴脸(误),委屈的瘪瘪嘴,眼睫毛眨阿眨,糊了自己一睫毛的水花,眼看着那眼泪就要掉下来了。 祈舜眼神一变,整理卷宗的手一停,硬生生从空中平移了一百八十度,到隔壁装点心的白釉瓷盘里捏了一块点心,头都没有抬一下,眼睛依旧目不转睛的盯着眼前的卷宗,手背上就像长了眼睛一样把点心送到了某团子的面前。 重铭团子疑惑的眨了两下睫毛,可能是在迷蒙水气背后的糕点让他有点看不真切,半天才反应过来,一下子就笑的眼睛都眯了起来,眼尾上扬,咧着嘴角傻笑,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把点心抱了过来,软绵的糕点入口即化,重铭团子一点一点砸吧着抿着瞬间就把父王嫌弃他的事忘到了脑后。 祈舜:……你被虐出来远超同龄人的智商呢?然而,放下左手的书卷,轻轻抚上自己的右手,团子肉乎乎的小手拍在自己手上,软软的弹弹的……感觉还不赖。 重铭团子吃完糕点,摇摇晃晃的从软榻上站起来,三两步扑腾到祈舜的怀里,亮晶晶的看着他——依旧是有些委屈的表情,眼睛里还蒙着一层湿润润的水光,嘴边一圈和胖手上白白的都是糕点屑。 就在这个时候,朝露走进来了,手上端着帕子,祈舜取了锦帕细细的擦拭小重铭的嘴角,然后抓起他的胖手,一点一点的,连指缝里都擦拭干净。 见朝露仍然半跪着未曾起身,祈舜依旧专注的擦拭着小重铭的胖手,道,“说。” “是,”朝露低头垂首:“前朝刚传回来的消息……陛下决定将加封典礼与小太子的册立大殿一同举行。” “……知道了。”祈舜手上顿了一下,头也不抬的道,“你先下去吧。” 重铭团子今天不仅享受到了父王给喂糕点的服务,还享受到了父王温柔细心的擦了手擦了嘴的待遇!父王还即将给他讲故事!小重铭表示今天真是本团子出生以来最开心的一天! 祈舜把怀里不断往上拱的头给按回去,顺带不动声色的揉乱了某只团子头上柔软服帖的头发,轻声道,“乖啊,你今天想听什么?” 重铭团子歪着头想了半天,可惜脑容量实在不足,不足以支撑他记住整个故事和所有细节,想了想说出了印象中最记忆深刻的东西:“牌牌!” 祈舜:……总感觉自己好像教给了未来的储君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呢? 一个木牌打不过就一堆木牌上去砸死对方……小子果然有前途! 祈舜索性直接躺下了,软榻上垫了厚厚的一层皮裘,柔软舒适,小团子就趴在他的肚子上听他随意讲些什么。 玄澜从殿外走进来,看见这一幕就立刻顿住了——日光熹微,洒下了点点细碎的金光,软榻上一大一小两只闭眼浅眠,沉静安详,大的那只嘴角挂着几乎微不可见的一丝浅笑,小的睡的四脚朝天,小嘴半张着很是傻气。 玄澜先脱下了自己的外袍,避免外袍上从外面带进来的冷气惊着人,然后轻轻的吧重铭团子抱起来,交给朝露,让朝露带小太子下去休息。 祈舜睡的浅,这一下已经醒了,揉了揉还有些迷糊的睡眼,道:“回来了?那就传膳吧……我饿了。” 玄澜“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饿了吃饭不对吗!!有什么好笑的!! 祈舜瞬间大怒,把玄澜扒在自己肩膀上的手甩开,大步走向膳厅,朝伍什道:“吩咐传膳!” 玄澜把手盖在祈舜持筷的右手上,颇有些暧昧的摩挲着,嘴角噙着笑,“生气了?” 祈舜被他摸的老脸一红,咳嗽一声道,“好好吃饭!” ……别以为你只是摸个小手我就不知道你摸小手背后的暗示意味了。根本就没什么好生气的……你丫就是借题发挥! 左手君被逼出动,拍掉那只不安分的爪子,祈舜狠狠瞪他一眼,“好好吃饭!” 那一眼在玄澜看来简直是含娇带嗔,有着祈舜自己都不知道的风情,偏偏又做出恶狠狠的样子,玄澜感觉自己心脏就像受到了钝击,酥麻的快感从心脏处如电流般蹿向全身,手指都兴奋的弯曲起来。 他深吸一口气,才抑制住自己全身沸腾的血液,缓缓吐出一口气,道:“再这样看朕……你可就真别想吃饭了。” 祈舜:…… 祈舜郁闷的低头扒饭。 桌上的菜色全是按照他的口味来做的,长乐宫小厨房的老肖深得伺候这两位主子的精髓——陛下没吃好不要紧,王爷吃的爽就行了。一般情况下,王爷吃的开心了,陛下也能够开心的吃下去……反正陛下不挑食。 日日的菜色皆有不同,但有那么一道菜总是不会变的——红烧肉。非常非常质朴的一道红烧肉。这么简单质朴的一道红烧肉,纵使老肖翻遍了花样做,仔细精选最好的原料,它也脱离不出最原始的那一份口感。 吃着吃着,记忆里那些遥远的片段翻涌出来,祈舜突然就想起了十二三年前,那时候他跟着老七去逛了西山居,回来就被罚了禁足加“禁肉”,父皇亲自吩咐御膳房一月之内不准给他送肉食……在他嘴里快淡出个鸟来的时候,玄澜那小混蛋就在怀里揣着一报热乎的红烧肉来看他了。 或许是因为长久不知肉味后第一次吃到的是红烧肉的原因……又或许是其他的什么,这一份菜,于他而言的意义总是不同的。 伸手夹了一筷子的红烧肉放到了皇帝陛下的碗里,玄澜疑惑的抬起头来看他。 “……,”祈舜淡定道,“多吃点。” 皇室这几年崇尚节俭,倒不是内库没钱用,相反,内库银钱充足,陛下每一回赏赐大臣的时候都大方的很。只是皇室身为天下表率,一言一行都当慎重,不可表现出明显的喜恶。 这两年来民生富足,皇室更应该做好节俭的表率,告知大家不可奢靡成风。礼部操持各项店里典礼仪章,册立大典也自然是由其主持——礼部尚书冯敬之看到侍郎第一回呈上来的器具清单以及仪制时候,只瞟了一眼就给打回去重拟了。 转头他就召集了礼部大大小小的各个侍郎郎中员外郎开了个部门会议,语言含蓄,中心思想只有一个:这一场典礼必不能简办了,要重办,要大办! 仪制要尽着繁复的来,器具要尽着华丽的来,别想着节省,办的越浩大越好! 底下人领命走了,冯敬之擦擦额头上的汗——这一场典礼他要是敢随随便便就敷衍过去了,那就他这十来年就算白混了。 一道奏折上去,陛下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就批给他一道特权,叫伍什送来了内库的钥匙,让他需要什么自己取用。 还对他说:“冯卿素来能干,皇叔都是夸赞过的,这回也莫要让朕失望才好。” 冯敬之:“……” 冯敬之确信,这特权绝对不是因为小太子而给的,绝对是因为要一同加封的王爷给的。 于是供奉祭礼的盘子是太/祖时期就收在内库的顶级贡品青玉盘;天坛下九十九级汉白玉石阶铺地用的是染成猩红色的西域雪绒;王爷加封并肩王后,服制要改版,用的更加全部都是金银彩绣。 就连当初新帝登基,都没这待遇。 本朝并没有设立一字并肩王的前列,一应服制礼遇皆是没有前人可以参照的。冯敬之一个头两个大,最后索性咬牙一发狠,全数按皇后的品级来。 皇帝表示很满意。 册封典礼头一日的晚上,尚仪局连夜赶制了许久,终于将王爷的礼服赶出来了,送到宫里的时候,祈舜展开一看,心里松了一口气,还好玄澜没让人做成凤袍…… 一转头,玄澜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他只瞧一眼,便知晓这人脑子里在想什么了,没理。 “阿舜。”低沉磁性的嗓音念出自己的名字,念的他心跳都加快了一拍,祈舜咬牙,敢不敢不要这么无耻! 玄澜双手悄悄环过他的腰,在他耳边呢喃……祈舜一听就头皮发麻,就算最后还是被拖上床这样那样了,也还是咬死了牙没敢答应某些人无礼无耻的穿着礼服干什么的活动。 开什么玩笑,明天典礼的时候如果礼服太皱还有不明**怎么办? 次日的典礼,安利来说应该册立太子是大头,奈何太子殿下是个连话都说不清楚的团子,于是在皇帝有意无意的授意下,王爷的加封典礼反而占了相对更多的时间。 九十九级铺了红毯的石阶上只有五个人,念流程的礼部尚书和念圣旨的伍什大公公,然后就是王爷、陛下同小太子三人。 先是加封并肩王,祈舜领了旨后起身,小重铭也似模似样的跪下来领了册立太子的圣旨。 玄澜在底下人“吾皇万岁”的呼喊中左手抱一个,右手牵一个,俯视祭坛之下芸芸众生。 服制上的金银彩线在日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两个人十指相扣站在一起,身形相似,身高也没有差多少,同样的俊朗,同样的出众,一个是深不可测的帝王威严,一个是一脉从容的淡定自信。 那一刻在祭坛下三呼万岁的朝臣看着九十九级石阶上的三个人,忽然觉得,如果是他们站在一起……这天下,应该没有什么事能够难倒他们了吧。 感觉到相扣的手被握紧了些,祈舜转过头,对着玄澜微微笑了下。 此生,并肩。 第112章 番外四 第112章 番外四 十年后。 更新快&nbp;&nbp;请搜索 江南,秦淮河岸,十里烟云。 艄公慢悠悠的划着浆,嘴里悠然自得的吹着口哨,两边民居和青石板路随着荡起的波流退去。河岸边有妇人在洗衣,木槌击打在衣服上,发出啪啪的声音,清脆的一如雨水低落,檐铃轻响。 小河不宽,最多也不过并排容纳四艘小船通过。小河两岸排着紧密错落的民居,建筑都是典型的江南风格,高高的马头墙,以及墙上爬着的翠绿的爬山虎。 青石板路上有小孩追逐着跑闹而过,一路奔跑一路留下石板被踩动的“格格”声,路边的小茶馆里有人在三三两两的谈话,深深的巷子里隐约还传来悠长的二胡声。 河面上立着一座小小的拱桥,桥洞满如圆月,之间艄公口中的小曲儿调子立刻就变了,声音拔高,船桨划过水面,整艘小船如落叶般轻盈,轻易就滑过了桥洞。 艄公回头一看,拱桥上几个孩子正在追逐打闹,他笑着高喊了几声,用的大概是本地的方言,那几个孩子哄叫一声就跑开了。 船内,祈舜和玄澜面对面的坐着。祈舜的脸色有点轻不可见的微妙如果说前世今生两辈子加在一起,有什么是他不可能学的会的话,江浙一带的方言绝对排第一。 这绝对是天底下所有搞情报的人最难以攻克的难关他一直非常奇怪,吴越这地方,邪门到出一个村就有一种方言,一条河流过来,途经的村落语音发音也要拐个九转十八弯,河首村与河尾村那发音方式简直就像是差了十万八千里,分明就是两种不同的语言体系。 偏偏这些村子的人天生的就能听懂这一片的所有方言,并且彼此能够毫无障碍两个人用两种不同的方言进行沟通。 譬如说,艄公刚才喊的那几句话,在祈舜听来只听出了一个语气词“呗”,其他的那是什么乱码 祈舜瞥一眼对面坐着的人,有点恨得牙痒痒,装的好像你能够听懂的样子。 玄澜当然听不懂。他们两个都是土生土长的北方人,当然听不懂南方的方言。 虽然听不懂,但是玄澜很淡定非常淡定。 祈舜一挑眉:“你觉得艄公说的是什么意思” 案几上放着一个茶壶,边上倒扣着五个茶杯,玄澜倒了一杯水,喝了一口那是民间最普通的泥陶的茶壶和泥陶的杯子,和宫里头景德镇烧制出来的顶级瓷器有着云泥之别,是那么粗陋不堪,然而那一双掌握天下生杀大权的手搭在上头,手指轻轻的弯着,像是手执琉璃杯一样从容。 船舱内的两个人显然并不在意这些细节,祈舜也倒了一杯水喝了一口,那水真的只是单纯的白水,没有泡着任何的茶叶,入口清凉,隐约还有一丝丝的甜意,想必甘泉,也不过如此。 玄澜看着他被清水滋润过的双唇眼神暗了暗,低下头勾起嘴角笑了笑,“反正肯定不是让那几个孩子要小心别溺水的意思。” 祈舜皱起眉头,他还真就觉得就是这个意思了,放下杯子,双手撑着桌子往前倾,道:“赌一把” 这个姿势一般情况下是非常具有侵略性和压迫性的,祈舜的气势也绝对镇得住场子,但是他面前的人明显不受影响,八风不动单手执杯,挑眉,“赌注” 祈舜龇了一下牙,觉得后槽牙有点酸,后腰也有点酸身为站在权力最顶端的两个男人,物质上的一切都已经不足以成为他们的赌注,两个人拿情趣当乐趣,南巡的这半个月小日子过得十分肆意。 “老规矩” “老规矩。” 玄澜微微的笑了起来,那一瞬间的容颜简直要晃花祈舜的眼他已过了三十,青年的那一点锋芒棱角都被岁月磨去,独留下属于男人的成熟。曾经那精致的五官可以说是艳丽到有些戾气了,稍一怒目便有一种刀锋般的艳丽肃杀扑面而来,如今那种艳色不减反增,只是被长年的养气浸染的内敛温润了许多,如同牡丹的花瓣一样,层层叠叠,此刻一笑,就像是浓墨滴入清水,稍一晃神眼里便再容不得其他了。 祈舜呼吸微微一滞,他简直不敢相信,他都快要四十的人了,还像个毛头小子一样,玄澜一笑他就控制不住的心跳加速真是白活了这许多年。 幸好这家伙是皇帝,长年冷着一张脸,也只在他面前笑恍惚间祈舜还想到。 玄澜倾过身去在祈舜耳侧说了一句话,便起身去船头和艄公交谈了。 祈舜咳了两声,两人在一起都十年了,一些荤话他都不会脸红了,只是还是忍不住有些羞耻,他揉了揉自己发烫的耳根。 马车什么的车震啊。 艄公的官话说的不错,虽然带着一股子吴侬软语的口音,但还是可以听清的。玄澜走过去与他交谈,艄公自知面前这位必然是贵客,态度也是敬着的。 “客人说笑了,这水乡的孩子哪有不会水的嗨,那是说他们在外头闹,跑个一身灰,又出一身汗,回去还不得被自家娘亲一顿揍啊” 祈舜:“” 乘着小船游过了江南的水街,两人最后是一路逛回去,走回总督府上的。这一回他俩是偷偷溜出来的,身边一个伺候的人都没带,只有应盛和楚楼在暗地里跟着,说的好听叫微服私访,其实就是两个老男人恋爱谈了十几年,还没约过会。 回去的路上路过街市,两人引起一路的**,大姑娘小媳妇儿都探头朝着这边看,没办法,玄澜这相貌,魅力值的确太大,还有一个气度丝毫不逊于他的祈舜站在他身边,两人站在一起,实在是太养眼了。不过他俩的通身的贵气还是震慑住了不少人,那气场等闲人不敢凑上来。 一个五岁的小丫头扑腾着跑了过来,手上还拿着一朵刚买来的花,直接就抱住了玄澜的大腿,小丫头有点胖,圆润的很可爱,她抬起头一看,玄澜刚好也低头去看自己小腿上的不明生物,面无表情。 小丫头愣了一会,挪了几步又抱到了祈舜的大腿上,祈舜蹲下身,小丫头又愣愣的看了他几眼,把花塞他怀里就跑了边跑还边哭,一只手去抹眼泪:“娘,娘好凶” 祈舜实在忍不住笑意,肩膀一抖一抖的,玄澜,玄澜更加面无表情了,只直直地盯着他拿在手上,跟着他一抖一抖的那朵花 祈舜把花塞他手里,忍住笑道:“嗯,收好了人家小妹妹本来是要送给你的。” 最后回到总督府的时候,祈舜都还掩不住脸上的笑意,一路上的侍卫都很好奇,王爷今日心情怎么这么好不过陛下看起来不怎么高兴的样子。 虽然打赌输了下一回的姿势由玄澜来定不过,啊,能够有机会嘲笑一下他,还是很值得高兴的。 伍什听到两人回来的消息后跌跌撞撞从前院跑出来,匆忙到根本来不及揣测两位主子的心情,结结巴巴地说:“陛下大、大事” 伍什做了十几二十年的御前首席大太监,能够让他大惊失色慌慌张张的事情已经很少了,祈舜轻轻的皱起了眉头。 只听得伍什道:“泰山、泰山顶上云雾散现五色、五色祭坛” “五色祭坛”祈舜首先被震惊了,嘴唇都激动的有些颤抖:“你再说一遍” 玄澜也极其严肃的盯着他,神情严峻。 伍什道:“京里传来消息,道是有樵夫上山砍柴,发现泰山顶上终年不散的云雾散了,后守军派人上山核实,登天台上确现五色祭坛。” 五色祭坛设在泰山顶,整座祭坛以五色玉石铺就,又称作登天台。传闻是人族先祖所设立,唯有文治武功尽皆浩大,开创了盛世皇朝的青史之帝,才能有幸登上登天台,祭告天地。 史载人族先祖征战了无数部落,一统中原后才建立了史上第一个皇朝,后世载之为人皇。人皇在泰山顶设立五色玉石祭坛,登之以祭告天地,自称为皇帝。人皇陨落后五色祭坛便隐于云端,唯有千古之帝现世,祭坛才会重现人间。 历史上除人皇之外有幸登上登天台祭天的皇帝两只手都数的过来,个个不是缔造了一个皇朝,就是创造了一个盛世。 登天台祭天,那也不叫祭天,那叫封禅。 五色祭坛现世,那确确实实是可以轰动整个朝野的大事。 京都确认过后第一时间就八百里加急把消息送来了南巡的仪驾,伍什将消息禀告给两位正主后,玄澜几乎是立刻就做出了决定南巡的仪驾直接转往泰山,由京都礼部配合,进行封禅大典。 五色祭坛现世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民间,家家户户都高兴的跟过年似的,几乎每个人都与有荣焉,仪架出扬州府那一日,万民相送,高呼万岁的声音响彻了整个扬州府的上空。 在万民的欢送下帝王的仪架缓缓的驶出了扬州府,仪架中央是八匹骏马拉着的帝车,马蹄轻扬,车轱辘一轮轮的转着,黄花梨木的车身发出吱呀的轻响。帝王出巡所用的制式马车是工部特制,四角纯金的龙首,龙首下有风铃轻响,车门与车窗都紧紧的扣着,垂下的纱幔随着风铃一起轻轻的摇晃。 车厢内的龙椅上,祈舜跨坐在玄澜的身上,死死的咬着玄澜的肩膀,只偶尔溢出一两声压抑到极点的呻吟,额头上密布细汗,眼神迷乱,细看又有些凶戾的意味。 玄澜似乎特别钟意他的后颈,犬齿毫不留情的刺进去,直到舌尖品尝到丝丝的血腥味才转而亲吻舔舐。快感和痛感混杂着传进祈舜的心脏,恍惚中他甚至看到心室里自己的心脏在剧烈的跳动,新输送出来的血液带着细细密密的战栗奔腾着涌向全身。 “嘎吱”一声,车轮碾过石子,整个车身都是一震,车内祈舜咬住玄澜的右肩,一只手环住他劲瘦有力的腰,一只手搭在他另一边肩膀上,此时一用力便留下了一道道红色的抓痕。 “朕够凶了吗阿舜”玄澜舔舔舌尖的血腥味,咧嘴一笑,贴着祈舜的耳朵飙了荤话,用力往上一挺,“操不死你” “嗯”唇齿间溢出的声音陡然拔高,那是濒临崩溃的呻吟,带着情事中的沙哑,性感的让人发狂。 死死扣住他肩膀的人眉峰紧紧的蹙着,长睫一颤一颤,密布泪珠。 待体内这一拨余韵过后,祈舜缓过一口气,抬头舔了下他的耳垂,然后在他耳边轻声挑衅:“要叫皇叔乖侄子。” 玄澜毫不示弱的回应,将舌头伸进他的耳蜗:“皇叔可还舒坦” 车身发出的“嘎吱”声是更加细密频繁了。 约莫半旬后,仪驾到达泰山脚下。 泰山脚下三步一岗五步一哨,驻扎了整整一个军营,甚至原本应该在京城监国的年幼太子都亲自赶了过来,亲自坐镇。封禅这样的大事,用多大的诚意来准备都不过分,礼部早已准备好封禅大典所需要的一切,黄道吉日也已算好,万事俱备,只待帝王亲临。 帝与并肩王一同焚香斋戒九日,九日后,泰山脚下,登山封禅。 泰山上有人皇留下的九百九十九级玉石长阶,第一级石阶前,玄澜着明黄九龙袍,朝着一身玄金蟒袍的祈舜伸出了手。 祈舜难得的有些迟疑:“我我何德何能” 玄澜直接抓住他的手,两人十指相扣,每一丝指缝都无比契合。 “皇叔犹疑什么朕的天下,本就有你一半。” 旋即牵起他的手,转身,踏上了那九百九十九级玉石台阶的封禅之路。 一步一步的拾级而上,步伐坚定不可逆。 他们说这九百九十九级玉石长阶是封禅路,也是长生路,登顶可得长生。 可是,若没有你,所谓长生,也不过是漫无止境的孤独。 这三十年来的风风雨雨都在脑海中迅速掠过,恍惚间他觉得自己还是那个纯挚的孩童,在汹涌的人流中陡然就升起了豪情万丈,拉着自己最亲的皇叔的手,要他一直陪着自己,陪自己看国泰民安四海升平。 哪里是你何德何能呢,玄澜想。 分明是我三生有幸。 长阶尽头,五色祭坛,登天台上。 玄澜扣紧祈舜的手,却不起看那偌大浩浩山河,只看着身边的人,这一副眉眼明明已经镌刻在了心上,却仍旧怎么看都看不够。 祈舜心底已经释然,此刻轻轻笑起来,“念祭文吧。” 一卷祭文,两人各执一边,共同念诵,清越的声音仿佛响彻天地。 承庆二十一年七月初九,帝携并肩王共上长阶,于登天台封禅。夏史承庆帝本29072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