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升为魔》 一、人界称祖,渡劫证魔! 这是人界西荒极地,人迹罕至。 明明是正午,苍穹却黑云遮天蔽日,雷蛇游走咆哮,偶有雷柱怒射而下,贯穿天地,给这片昏暗世界带来一瞬强光,映照出下方浩渺厚土,巍峨青山。 雷光闪烁中,隐约可见一道粗过百丈的深紫雷柱底部,竟有一个渺小人影在硬抗这天怒! 在这雷柱和人影之外,有万千虚影在高空中穿梭,灵活如同飞鸟,速度却更甚飞禽百倍,超越音速产生的气爆声被轰轰闷雷掩盖。这些虚影散发出各色光芒,仿佛五光十色的星点,偶尔绽放强光,激射向那雷柱下的壮汉。 斜侧有一虚影倏然飞向雷柱,却是八丈雄躯,脚踏青芒寒剑掠过虚空,身后拖出一道长过千米的青虹。这人御剑乘风,青衫猎猎,玄色木簪插入道髻,星眸剑眉,鼻若玄胆,方口大张似在怒吼,自口中吐出一粒银芒,迎风便涨,倏忽化为九尺长锋。 他挥手握住银剑,面容肃穆直刺雷柱下那壮汉,气势惨烈无铸! 刹那之后,从雷柱下射出一道黑弧,瞬间割裂了他的脖颈,大好头颅离体高飞,又从千米高空重重砸落,在一方青石上砸成了红白浆糊。 “哈哈!” 却听一声哈哈大笑,这豪放笑声竟压下雷响,雷柱下的壮汉收回手中长刀,微微屈膝,似要被头顶雷柱压得跪倒下去。 他忽然仰天怒喝,长刀直指苍穹,双腿猛力绷直,脚下深坑再次向下坍塌十丈。借这蹬地之力,他直直弹射跃起,瞬息升高千丈依旧余劲不止,一刀竟将他头顶粗逾百丈、贯连乾坤的雷柱劈作两半! 壮汉的逆天举动,展露出藐视天道的枭雄霸气,万千人同时失声,停滞于虚空,齐齐望向壮汉的目光中,只留下震惊和惊骇。 这一刀,视天道及万千修者如无物,好不嚣张狠戾,实在震撼人心! 雷柱分化,由二变四,四变八,最终演化无尽雷线,逐渐消散直至虚无。这一击被壮汉反破,黑色云层中又见雷蛇穿梭滚荡,尽数汇聚向壮汉头顶,新的雷柱眼见成型,即将再次朝壮汉轰落而下。 壮汉袒露壮硕上身,下身套着粗麻长裤,脚下无物,却依然能屹立在半空中。漆黑长刀齐腿下垂,他冷眼扫过苍穹雷云,环顾四周驻足的人影,满脸鄙夷傲慢,浓眉轻挑,呸出一口吐沫,哼哼冷笑,继而嘿嘿沉笑,最后放声狂笑。 笑声传出千里开外,声势浩荡到天地战栗,群雄噤声。 “人称我呼延为魔祖,天道不仁,我便不服这劳什子天道!我手有长刀,拘禁十万强人冤魂,便要劈天灭地,挣脱天道束缚!” 他高昂头颅,面容狰狞,目光猩红若血,长刀刀尖扫过周围众人。 “哈哈!” “你等奸诈虚伪之小人,谁敢上前接爷爷一刀?” “今日呼延证魔,天劫九雷能奈我何?” “正道千门,能奈我何?” “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 方圆百里,除了壮汉的声音,周围千万人静谧无声。不仅如此,随着他的连声喝问,目光所及、刀尖指向之处,众人无不变色,驭使脚下飞器倏然后退。 在场均是正道千门的精英,却无一人敢上前半步,名为呼延的壮汉得意长笑,黑发挥舞如狮,傲视群雄。 呼延人称魔祖,混迹于以奸诈、嗜血、冷煞著称的魔修之中,实则心细如发,内里缜密且偏执。虽然展露出盖世无双的气概,一时震慑住在场正道,他心底却叹了口气。 “天劫,人劫,两劫已显,心劫估计也在所难免,若是三劫齐至……今日将成我呼延埋首之日,我……还挡得住么……” 他在世八百九十二载,踏着血肉骨骸铺就的阶石,登上魔修顶端的魔祖宝座,魔性已磨练得通透纯净,没有一丝瑕疵,圆润已成大执念,本心万难动摇。奈何今日渡劫,竟是顶尖劫数,号称魔道绝境的“三锻之劫”,若是有幸渡过,魔体立成,更能直接跨越锈体境界,晋升铁体。但呼延举目四望,在场千万人,竟无一人是其臂助,皆欲取其首级。仆从徒弟皆已陨落,他这一门从此泯灭人间,此等人劫架势,已是生机飘渺的绝境,以他之本心,亦不免略微动摇。 倏然惊醒,他在心底长叹苦笑,只因这一丝迟疑,心劫端倪已现。他的识海本为一片黏稠血海,此刻掀起惊天巨浪,波澜壮阔威势迅猛。在这动荡海面之上,丝丝金芒渗透其中,其势如妖火,遇水反燃,这便是心劫显兆。 心火悄然蔓延,点燃他识海中所有执念,虽然弱小,却生生不息,无法克制,哪里是他能抗衡的东西? “呼延魔头,切莫得意,你且看看这是谁人?” 正当呼延为心火成劫而焦虑时,迎面一无须书生察觉端倪,忽然哼哼冷笑,自人群中让出一条道来。 两名如同门神的昂藏大汉驭斧飞出,各自提拎着一把柔顺长丝,任由手下妖娆美妇挣扎扭动,哀泣求饶,闻者皆是心生不忍或怜悯,这两个九尺大汉却毫不动容,单手拉拽着三千黑发,把两个身段妖娆的美妇提将起来,巨手死死捏拿住手下美妇的尖俏下颌,使两张哀怜俏脸面向呼延。 待看清对面壮汉,两美妇放声悲泣,齐声哀呼:“老祖救我!” “苏姬!兮姬!”呼延目光如炬,立时怒目睁圆盯住那白面书生,咬牙咆哮,“曲西岐,若我熬过大劫,必取你项上头颅!” 却在此时,万千正道修士失声惊呼,目光所投之处正是呼延。呼延双臂头发俱是无火自燃,在场众人无不是阅历丰厚之辈,自然看出端倪,均是心生窃喜。原来这呼延心劫已现,被白面无须的书生曲西岐一激,竟是心火外燃,顷刻间即会席卷全身,这呼延魔头大限已至啊! 四目相对,曲西岐立时避开,被呼延一语骇到心境起波澜,新晋提升的境界立时动荡,却有了境界崩解的危机。这一骇之后,他转而大喜,扬声喝道:“众位同道,魔头心火袭身,即刻便要陨落,我等无需顾忌,同时出手,挥剑斩魔头!” 可惜话虽如此,众人也知呼延时日无多,但想要率先出手,倒是谁也不是鲁莽之辈。但凡能踏足修界之人,仙凡两隔,心机、气运、努力缺一不可,在场俱是正道精英,更是其中翘楚,此时谁也不愿做那出头之鸟,迎对呼延的狠戾长刀。 百里皆静,唯有闷雷滚滚,天怒已成! 见煽动无用,曲西岐一计不成又生一计,驾驭丈八长笔凑近两名昂藏大汉,哼哼阴笑,双手轻拍大汉肩头。只听两声雷爆般的闷喝,两大汉抛起手中美妇,壮臂灵巧如万丝寻针,倏然探出,抓住了美妇身上某物。 只听得两声惨呼,众人凝神望去,恰见壮汉手中握住两条白色长尾,将两美妇倒吊起来,来回摆荡如同玩物。美妇身穿一青一黄两套丝绸宫装长裙,本是极美,此时身体倒竖,裙摆迅速向下滑落,露出两个白花花的身体,翘臀丰胸,晶莹长腿,或丰盈或玲珑,极具诱惑之能。 喉咙滚动声接连响起,奈何众人标榜正道化身,只得扭头不看这火热风景,更有甚者鄙夷冷笑,怒斥出声。 原来这两妖娆美妇,却是妖物白狐所化人身,那两条白毛长尾分外刺眼,众人自心底生起一股厌恶,或是高出一等的优越。这等妖族堪称尤物,独处时自然能肆意把玩,偏偏这周遭俱是“正道人士”,那诱人的裸露也便成了招人唾骂的原由。 只可怜两只妖狐所化的美妇,青天之下被千万人看光了身子,受此大凌辱,已是悲愤欲绝,奈何狐尾乃其要害,被人把玩拉拽,此间剧痛何人可知! 哀泣转为惨嚎,挣扎又拉扯得更加疼痛难忍,实是生不如死。若是凡人目睹此番惨景,也要忿怒心软,场中却是万千正道修士,凌虐妖物已是习以为常,反倒以此为乐。 唯有呼延,眼见爱妾受辱,怒意冲冠,那无色心火也燃得愈发旺盛,他怒视曲西岐,哇呀大吼,拔腿冲向前方,长刀所指,正是卑鄙小人曲西岐! “西岐小儿!便是我弃大劫不顾,也要取你那腌臜浊物之命!” 这一动非同小可,惊得周遭修士做鸟群散,避之不及,唯恐沾染到心火,遭那殃及池鱼的冤杀。 曲西岐更是惊得面色青白,哆嗦出几字,“呼延……呼延……魔头!你莫不是疯了?天劫临头,心劫已现,你……你……追我作甚?” 虽然惊骇,曲西岐后撤之速丝毫不慢,也算是枭雄,这当口果断狠戾,舍弃半边手臂的血肉,咬牙发动秘法,速度激增化作一线墨色残影。顷刻间逃出百里,依旧惶恐得连连回头看那杀魔,见那杀魔驻足在美妇身前,这才兀自松了口气,惊骇心境久久不得平静。 扬手将那两昂藏大汉劈成四片八块,唤做苏姬和兮姬的两名白狐美妇耐不住煎熬,已在悄然间气绝身陨,香消玉损。 饶是呼延这魔祖心硬如金铁,一时也是悲从中来,斗大泪珠滚滚而落。伸手想要抱住爱妾尸身,可叹他此时心火外燃,所触之外便要化作飞灰,只得目送爱妾尸身从高空飘落。待到两具柔媚娇躯即将砸成肉泥,终是心中不忍,飞奔过去紧紧搂住,让她们在他怀里静躺片刻,才散成漫天灰烬。 长啸三声,呼延似怒实悲,扫过远处那群“正道”修士,不愿再苟活于世,他仰首冷视头顶,比之前更粗壮的深紫雷柱已然成型,顷刻间便要轰然砸落,泯灭他这蔑视天道的蝼蚁。呼延放声长笑,猛然跃起,扬刀直指苍穹! “魔头想要自杀,万万不可!他身上长刀乃是近道的法宝,更有数件极品法器,若是随他散爆于雷劫,此番谋划岂非是得不偿失?”这是曲西岐的惊呼,他惊魂未定,见此大变不禁口吐实话,可惜他离得太远,惊呼声顷刻便被周围修士“义正言辞”的呼喊压盖下去,几不可闻。 “不好!这魔头气数已尽,我等竟被他诓骗,错过大好时机!” “此等魔头,岂能容他葬身天劫?必要斩其头颅,置于泰山天台,已祭其手下千万亡魂!” “誓杀呼延魔头!” “祭亡魂!” “……” 千万人呼喊的声音,将那震天裂地的雷声也压盖下去,是何等的激扬豪放! 与此同时,万千光点倏然飞出,如同箭雨般激射向呼延,欲图赶在雷柱落下之前,将这厮斩于乱剑之下! 呼延浑身尽燃,双眼中只剩下头顶雷柱,目无余子,反倒有种“虽千万人吾亦往”的凌厉气概。他哈哈长笑,似有长歌唱响,如亿万人齐声吟诵,赞颂杀戮之诗篇,暗黑敬畏之歌谣,飘渺如真如幻,传遍天地每个角落。 “八百年腥风血雨,九亿刀闯荡厮杀!” “立于凡巅,尊为魔祖!” “谁人可阻我心我道!天道亦在刀前战栗! “今日欲超脱,明日立成魔!” “涂炭奈何!能奈我何……能奈我何!” “……” 吟诵声传荡天地,雷柱爆裂散出刺目光芒,万千法器化成齑粉,万籁寂静有如刹那失声。 待一切消散,便只余下粉末细屑,纷纷扬扬随风飘洒,独留碧洗晴空,哪里还有呼延的身影? ; 二、初临魔界 “我是……死了么……” 停滞的意识逐渐苏醒,他有些恍惚,只觉得浑身舒坦有如胎儿,体内却充满力量,每一寸肌肉都仿佛在欢呼,比以前还要强大。 “这是地狱?” 呼延缓缓睁开眼,扫过四周,空荡荡一片,一望无际的红土大地沟壑纵横,荒无人烟,连植物都难见几棵。这不是人界,苍穹有乌云掩盖,隐约可见三轮红日高挂其上,散发着炙炎的气息。 没人能回答他的疑问,因为他是方圆百里内唯一的生物。 他从深坑中坐起身来,视野顿时开阔。从角度上看,他应该是从极高的地方砸落下来,才在这小山山腰处砸出了半径百丈的大坑。 周围没有生物,自然安全很多,呼延低头望向自己的双手,古铜色肌肤,肌肉虬扎,筋骨粗大坚硬,外型上没有丝毫改变。他慢慢握紧成拳,那种力量感却是前所未有的强大,好像随手砸下,也能在地上砸出个大洞。 他这样想着,也就这样做了,闷哼一声,手臂稍微用力,肌肉绷紧砸在身旁的红土里。硬土爆裂四射,臀下土地晃荡犹如地震,他这随手一拳下去,立时砸出半丈圆坑,坑中裂缝密布,纵深蜿蜒,足可见他手臂巨力非同凡响。 呼延却微微蹙眉,对这结果极不满意。 他乃以力证道的魔修,炼化的精华尽数滋养肉身,皮、筋、脉、肉、骨五体俱是千锤百炼,即便是在人界,他这一拳的力道,轻易便能开山裂石,砸出百丈方圆的巨坑不在话下。 这力道,感觉强悍无匹,实际效果实在差了太多。 “……不对!” 呼延倏然惊醒,不是他力道变小,应该是这土地材质怪异,坚硬远超寻常才对。但这只是他的猜测,不能做出对比来得出定论。 既然未死,周遭剧变已非人界,只有两种可能,魂魄坠入地狱,或是已经飞升魔界。 依照常理推论,呼延是以力证道,魂魄锁入肉体,即便身陨,也该同肉身一同灰飞烟灭,断不可能脱肉窍而入地狱。 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 他闭目感应片刻,阴沉脸色逐渐现出笑意,待睁眼已是神光乍现,仰天长笑。 表皮透出晦涩铜光,筋膜粗壮好似金铁,脉络中血液滚荡如大河奔涌,肌肉凝实,相互倾轧时竟升起铿锵之声,更有那浑身凡骨,此时漆黑如墨,精炼若铁。 人界登顶时,蹉跎百年,他隐约揣测到日后的境界,此时身体将他揣测一一证实,三劫如火炼精铁,他已非肉体凡胎,使他直接跨越初魔锈体,却是铁体魔胎初成,可称真魔了。 “这便是魔界!” 三锻之劫已然熬过,他立地成魔,登时魔体破碎虚空,得以飞升魔界。 奈何渡劫时人劫已是死局,他果断投身天劫雷柱,强压中雷霆化为细丝扎进他身体的各个角落,当雷丝聚齐冲入脑海后,他立刻失去了意识。如何渡过三锻之劫,成就魔胎,飞升魔界,砸落在这小山上,记忆出现缺失,此间过程他一概不知,实在是遗憾之至。 但那种局面下,他竟能渡得劫数,已是十分万幸,意识缺失的小小遗憾,真是不值一提。 可是如今虽身处魔界,但他从未来过,魔界于他而言分外陌生,他这是在魔界何处犹未可知,首要目标便是勘察环境,与寻找生物。 这红荒高坡虽然荒凉,却不能代表魔界空旷无物,作为流传万千神话的魔修圣地,不该寂寥到只余他一人。 随他八百年的丈二长刀已经遗失,他此刻赤身裸体,亦是赤手空拳,连飘扬长发业已化作飞灰,待呼延直起身来,倒是个昂然挺拔的光头壮汉,虎背熊腰一身铁打肌肉,尽显挥洒彪炳。 举目望去,百里间独有三五颗野草,迎着凛冽狂风飒飒微颤,好一番凄凉美景。他也不以为意,嘿哈冷笑两声,随意选定一个方向,对准日头放足狂奔。 一跨步能跃一两百丈,十息之后便奔出五六十里地,筋骨稍有活络,呼延就觉前进太慢,前腿略弯后登时绷直,就此借力跃上两百丈高空,双腿急速蹬踏,踩虚空如实地,竟在高空中开始奔跑,速度远超之前数倍。 他在人界时,号称魔祖,麾下八千魔修死士,他被人界魔修共同供奉在宝座之上,每日只思历练体魄,其余时候均要摆出魔祖该有的威严,已有许久不曾如此放纵过,这一番虚空狂奔,倒真让他心中舒坦,酣畅淋漓至极。 这一跑便是三两时辰,短说也有万里脚程,偏未能瞥见这片红荒高坡的边界。酣畅兴奋渐去,呼延心生两分烦躁,却在这时,但听得一声戾啸,其势穿云裂石,斜侧忽现一微小黑点。 待他凝神去望,不禁喜上眉梢,那却是一头扁毛畜生,长啸绵延悠长,来势甚速,径直向他飞射而来。 此时呼延正嫌闷躁,看厌了一成不变的红荒大地,这鹰状鸟儿来得倒及时,恰如渴觉有人送枕头,久旱一场及时雨,正中呼延下怀。 登时哈了一声,呼延不逃反进,与那飞鸟儿迎面奔去。此时正面相对,两者速度均是极快,几息便只距离百里,呼延定睛打量对面鸟儿,立马微微变了脸色,虚空狂奔的速度悄然间放缓,直至提气静心,停足顿步定在半空。 初时远望犹不觉得,待近些再看,对面扁毛畜生该是只鹰,灰羽金喙,金眸金爪,展翅足有千丈,身躯如云遮日,带起身后狂风暴虐,体态硕大无朋。 见这鸟儿巨大,呼延本欲避开,忽而转念一想,又想试试这一身初成的铁体魔胎。力道如何,灵敏如何,坚韧如何,此三样不可信自我感觉,偏要实战感受一番才可。何况避让不是呼延本性,雷劫临头,万千正道修士围攻,欲取其性命,他亦敢中立虚空而大笑,自然是胆略非常人。 千丈宽的巨鹰前所未见,也难让呼延一见而胆骇,借此机会,也可窥探魔界生物的些许实力,安知不是绣花枕头? 心念决绝,呼延前蹬,倏然向前窜去,身影飘飞迅捷,暴喝一声,聚起全身力道扬拳砸下,正中巨鹰脑门。 这一拳砸得结实,巨鹰浑然不觉,只当是蚊虫叮咬一般,碧绿鹰眼中根本见不到额头前的渺小黑影。呼延反倒痛嘶出声,这扁毛牲口翎羽坚如百锻精铁,反震之力也震得他虎口破裂,筋骨迸断,血肉模糊一片,半边身体酥麻刺疼,撞在巨鹰脑门,滑落跌坐于金喙上,万分难受。 他的痛嘶却引起巨鹰警觉,聚睛观望,终是见到了自己金喙上的黑点,厉声长啸间喷出猛烈气流,甩动头颅将黑点抛飞,喙口大张,便要将呼延一口吞下。 呼延岂能任鸟宰割,咬牙怒喝一声,对准喙边便是两对重拳落下,借力反遁,欲图脱离被吞噬的危机。 一击功成,业已衡量出巨鹰实力,唯有不可匹敌四字形容,呼延避之不及,哪敢停留半刻,脚踏虚空如实地,立时向红土地面夺命狂奔。 巨鹰已然凝神,脑袋倏然转动,鹰眼紧盯半空里那细小黑点,原地扇动一对长翅,探头啄向呼延。这一击精准异常,呼延势难躲避,若是真被啄进鹰口,登时便要小命呜呼。 “若我长刀在手,何至于被这杂毛鸟儿逼入绝境?” 这念头倏忽冒出脑海,呼延惊怒回头,猩红鹰口已近在眼前! ; 三、连环死局! 虎落平阳被犬欺。 呼延一身本事均在长刀,拳脚功夫不差,却也不精。此时长刀遗失,没有顺手兵器在手,任他有绣花手艺,刀法精妙绝伦,也难以施展出浑身本领。 鹰口张开有七八十丈,呼延只有八尺,离一丈也有两尺差距,两者大小接近百倍,更罔论那巨鹰展开过千丈的一对长翅了。与呼延而言,巨鹰乃是青山般的庞然大物,而在巨鹰眼中,那不过是蝼蚁蝇蚊,恰巧挠到它痒处,无聊时便找这黑点寻些玩趣。 巨鹰的玩趣,却是呼延的灭顶之灾。 金喙如勾,探头叼啄速度极快,瞬息即至,笼罩呼延方圆百丈。他已是避无可避,只来得及侧身腾挪二三十丈,惨呼一声“我命休……”,金喙如铁牢乍然阖拢,“矣”字闷在鹰口内,任呼延枭雄一世,到头来难逃葬身鹰腹的厄运。 若鹰口有牙,丁点儿大的呼延连塞巨鹰牙缝都成问题,这只是巨鹰呼啸苍穹时的小小插曲,黑点已入口腹,心满意足后兴致大减,它绷直两只五百丈长翅,向前倏然飞射,刹那间加速到极致,硕大阔影在高空中化成一条黑线,长啸一声已越千山百岭,专心赶路去了。 长啸之时,巨鹰金喙开阖,却有一颗微不可查的黑点出现,自喙角悄无声息地窜出,吊在巨鹰喙边一根丈长翎羽下,迎面狂风吹得黑点来回晃荡,黑点终是借力跃起,藏进密集翎羽里面,彻底隐没了身形。 这一番动作,好似猴儿身上的跳蚤,没能引起巨鹰的注意。许久之后,但听嘿嘿偷笑,微小声音立刻随风飘散,黑点居然出现在巨鹰脑门之巅。 呼延端坐鹰头,体验着狂风袭面,却是他从未达到过的极致速度,顿觉分外刺激。能驭千丈巨鹰赶路,当真称得上呼延前所未有的豪迈壮举,他浑然不觉乃是凑巧,反倒佩服起自己的机智来,想到得意处,不禁乐得眉飞色舞。 若是照呼延的本性,此时当提坛豪饮三千斗,烈酒汩汩入肚,放声长笑三声才叫顺了心意, 如他再有八分文采,更该对酒当歌,迎风作诗朗朗长吟,可叹他本是武耍粗人一个,肚里只有酒肉,半分墨水也无,大醉后佯装文人吟几句千古名句尚可,要他扮演挥笔洒墨之辈,对景成诗,实在是强人所难了。 奈何坐下巨鹰实力强悍,呼延哪敢再惊到这头扁毛牲口,将他甩将下去还是小事,倘若怒而再啄,难说可还有逃出的机会,多半裹进鹰腹,一时半会儿化成一滩脓水养分去了。 这般做想,他只得把三声长笑憋回肚里,实在憋闷得难受,才伸起粗手摩挲自己滑溜光头,咧开大嘴嘿嘿傻笑两声,以告慰心中得意之感。 便是这粗鄙武人,斗大字不识几个,偏就有冥冥中偌大气运加身,每每遇死劫却能脱身,一路艰险却总能逢凶而化吉。八百年腥风血雨,人间登顶众人尊祖,仙佛难度的三锻之劫亦能证就魔胎,巨鹰果腹反倒化身“坐骑”,此中诡谲,匪夷所思,不是呼延所谓的机智过人、精于计算可以解释清楚的。 但凡魔修,聚精华铸炼肉身,筋肉讲求精细到丝丝打磨,表皮捶打玄铁只是等闲熬砺,时时运巨力敲击骨骼如百锻宝剑,尤其是一身窍穴经脉,俱要暴力奔涌若巨浪砸堤,当真是一鼓作气贯通窍膜。 周身三百六十五窍,每打通一穴,淤血便向后积压,导致通穴越往后越是难度倍增,稍有不慎便是走火入魔,身死道消。 此间风险,远非常人所能想象。 似呼延这类人界顶尖魔修,贯通了周身所有窍穴,三分靠实力,足有七分靠的是虚无缥缈的气运。细数魔修之中,贸然冲击渡劫期,十死一生,当世唯有三五人有幸熬过,而敢渡劫者,五百年间只听说呼延一人。 他人不敢我敢,他人惧死我无畏。 这便是呼延,鲁莽豁达,无所畏惧,实则心细如发,衍推缜密,又有冥冥大气运,才有他这番波澜壮阔的人生际遇。 呼延此时端坐于巨鹰头顶,视线开阔,俯视魔界浩瀚疆土,胸襟顿时豪迈宽广,平静无波。他早已忘却了凶险,直当胯下巨鹰真是自己坐骑,尽情享受万里景致。 比起呼延用双腿赶路,巨鹰速度又要快出百倍,倏忽飞跃百里轻而易举。他稍作休整,立刻盘腿端坐,振荡皮、筋、脉、肉、骨五体,锻造初成的铁体魔胎,正如他在人界时每日所做的那样。 待到三颗红日西落,九颗寒月徐徐升空高挂,繁星璀璨。离呼延坐上巨鹰已过去八、九个时辰,以巨鹰的速度,他估摸着少说跨越了几百万里路,终于睁开双眸,凝神向下望去。 他砸落的那片红荒高坡不知何时消散无踪,巨鹰此时正翱翔在一片苍老森林的高空。 这片原始森林,树木皆有数百丈高,怕要万年才能成型。百丈大小的生物随处可见,千丈高壮的巨兽亦不在少数,但凡身材相近的巨兽相遇,必是一场声势浩大的争斗。 各种古怪的长啸吼叫不绝于耳,数百丈高的老树在这些巨兽面前仿佛玩物,随手便能劈裂砸断。若是两头巨兽扭打翻滚,立时成了这片森林的灾难,方圆几十公里均是战场,其中树木八倒九斜,巨兽践踏到的地方,都要塌陷出数十丈方圆的大坑,裂痕密布。等到厮打的巨兽力竭退去,只留下一块千疮百孔的空地。 这些场景十分新奇,呼延从未见过,此时看得兴致勃勃,如有酣战处,必要聚睛凝神仔细打量,啧啧惊叹,心里大呼过瘾。 原本他还觉得胯下巨鹰体格过于庞大,可是放进这森林中一比较,高壮程度超过巨鹰的凶兽比比皆是,巨鹰反倒显得普通了。 巨鹰极有自觉,进入森林范围后便不再随意长啸,噤声悄然从高空飞掠。饶是如此,也有几头千丈高的凶兽仰天怒吼,径直跃起万丈高,凶威信信扬臂挥舞,欲图将巨鹰从空中扯将下去。若是遇到这类凶兽,巨鹰一概灵巧避让,轻易不惹事端。 目睹胯下巨鹰行事谨慎,呼延暗自点头,对这头机灵的“坐骑”分外满意,想要拍打鹰头以示亲近赞美,又唯恐惹得巨鹰注意,只得作罢。 不愿惹体格同样庞大的凶兽,不代表巨鹰脾气好,若是此时惊扰到它,捏拿玩弄小小呼延,当然是轻而易举,更能借机倾泻胸中积愤,实在是一举两得的事情。 又飞出几十万公里,下方森林依旧是茫无边际,呼延初时还觉新奇,向下张望了一会儿,可是当景色无限重复,连巨兽打斗也变得索然无味起来。又不知这巨鹰要飞往何处,将在哪里落脚,好像总也飞不累一般,他顿时失去了耐性,重新回到鹰头盘腿端坐,准备继续熬炼魔体。 恰在这时候,惊变突发,巨鹰惊慌长啸,反向煽动长翅,立刻在半空中顿住。好像前方有令它恐惧的存在,它倏然折身反朝原路飞去,速度比之前又提升近倍,且不时回头打探,极为惶恐。 事发突然,呼延一时未能看出端倪,待他循着巨鹰目光望去,乍一眼未能看清,只以为巨鹰身后飘荡着一片乌云,广阔远过万丈方圆。当他凝神盯住那万丈乌云,登时惊得瞪大双眼,呆滞地说不出半个字来。 那哪里是什么乌云,分明是飘荡在高空的庞大怪兽! 这是怎样一只古怪巨兽,呼延前所未见。千丈长的巨鹰,在它面前如同幼儿大小,它向前张开的血盆大口也有千丈宽,露出两排锯齿状的獠牙,如同万千锋利的尖刀,恰好能将巨鹰整个吞下,然后迅速用牙齿咬成碎片。 它身体扁平,长过万丈,浑身笼罩着云雾,不见翅膀天翼,也能腾云驾雾翱翔虚空,飘荡似缓实快,游刃有余地跟在巨鹰身后,宽阔巨口前探咬合,已将巨鹰吃进了嘴里! 万丈怪兽嘴中,巨鹰悲惨长啸渐至轻微,怪兽两排獠牙来回咀嚼,巨鹰立刻断气。它尸体血肉模糊,化成一滩血泥肉屑,被连毛带皮整个吞下。 饱餐一顿,怪兽这才心满意足,大嘴缩进乌色云雾,继续伪装成一片朦胧乌云,等待下一个猎物的出现。 巨鹰已成怪兽口食,那么……呼延呢? ; 四、执念 无论于千丈巨鹰而言,或是万丈巨怪,呼延均是一粒微小尘埃,引不起它们的注意。 这尘埃在巨鹰转身逃窜时已知不妙,待见后面那张深红大口,立时不再迟疑,从鹰脑顶上一跃而出,迅速与巨鹰及千丈大口拉开距离,闷头朝前狂奔。 饶是如此,当巨口咬合时,呼延身后传来一阵吸力,任他如何朝前逃掠,依旧被这股吸力拉得连连后退,不能自己。 仅过一息时间,他已被宽广阴影笼罩,汹涌气流拉拽他即将投身巨口。幸好这吸力来得猛去得快,将巨鹰吞入后,血海般大口悍然阖拢。万丈巨兽就在身后,随意呼吸也会搅动气流,拉扯得呼延忽前忽后,控制不住的来回游荡,他哪敢耽搁,赶忙自巨兽呼吸的庞大气流中抽身而出,倏然射向下方原始森林。 此间凶险,实难与外人说道。 他在人间时,山门亦在荒山老林,膝下妖兽化形的徒子徒孙不在少数,但凡湿生卵化之辈,欲要开启第一缕灵智,皆需气运际遇,且天生灵异远超同族,大多体态壮硕。可是以呼延八百年阅历,巨大者展臂十丈已是人间极致,他何曾见过等闲百千丈、浩瀚如山过万丈的巨兽? 这当真是魔界,若非周遭灵气充沛过人界百倍,哪能长出如此巨大的魔兽。 目光所至之处,均是放大百倍的事物,当真如一盆冰水浇在热坑里,初临魔界的兴奋之情早已降温消退。可叹他呼延竟做了井底之蛙,以为他铸成铁体魔胎如何了得,其实在这魔界凶兽眼中,与玩物尘埃一般,不值一提。 收敛起轻傲之心,他在这方无际古林里谨小慎微,夹起尾巴做人,便如初入魔门那时一般。 那是八百年前的往事,却也是呼延最深刻的一段记忆。 他记得最初的画面,是在一个大水缸里,从胎儿时,便被灌养在水缸之中,唯有体型增大,才会换个更大的缸,其他时候,他只能泡在药水里。 药水腥臭难闻,但呼延自小浸泡,早已习惯了这异味。每日凌晨会有壮汉更换药水,旧药水倾倒出来,新药水换进去。 这药水虽然气味古怪,浑浊黏稠,却也十分奇异,若是呼延肚饿,灌进几口便能饱涨,也不见排泄物。 他的水缸旁边,是一排排同样的水缸,数量成百上千,浸泡着与他大小相同的孩童,这是个类似地窖般的存在。 每日总有几个孩童被大汉提将出来,伴随着孩童哀惨的哭号,是大汉爽朗的大笑。巨手任由孩童挣扎,将孩童硬塞进一个小坛里面,小坛里的液体散发出一种醉人的沉香。大汉合上封盖,单手捏住坛子,手臂肌肉贲张,但听得小坛里一声闷响,大汉会嘿嘿沉笑,轻轻摇晃小坛,然后提着坛子走出地窖。 有一日不同,大汉似乎贪嘴,摇晃完一个坛子,立刻撕开了上面的封纸,仰头将小坛的液体咕咕灌进口中,暗红色液体顺着他的络腮胡须滴落。满口饮尽后,大汉啧嘴嘿笑,仿佛意犹未尽,忽又摇了摇头,随手将空坛砸落地上,只留下满地碎瓷,哪还有什么孩童。 那日之后,呼延恍惚明白了什么,可惜年岁尚幼,懵懂纯真,只是本能的产生了恐惧。每每看到被装进小坛的孩童,莫名升起一分窃喜,两分哀默,更多的还是恐惧。 他心里清楚,总有一日,他也会被装进小坛子,被大汉用力气震碎在里面,这就是他的宿命,和其他孩童同病相怜。 足足百年过去,当呼延成了魔修,他才知道了当年的真相。幼时的他被称作“灵引”,是魔修里非常珍贵的一种酒的重要成分。 这种酒名为“精婴酒”,嗜酒的魔修首先要寻找到胎儿,那种生辰八字属阴的胎儿,在临分娩前破开娘肚取出后,每日以七虫七草冲灌的药水浸养起来,待九百九十九天后,便是“精婴酒”的“灵引”。时日一到,孩童会被魔修整个塞进酒坛,用暗劲将“灵引”震碎,汲取了足够药性的孩童血肉化泥,就会同陈年老酒充分融合,成为真正的“精婴酒”。 “精婴酒”的工艺繁琐,还要时时查看“灵引”的状态,中途溺死的孩童,每死一个都是无法弥补的损失,所以是个细致活。 与之相等同的,是“精婴酒”的效果,清冽爽口,加上“灵引”干净纯粹,直接能进补魔修体内的精气,乃是最上品的灵酒之一。价格一向是居高不下,经常是高等魔修设宴时的必备酒水。 若是没有意外发生,呼延也会成为合格的“灵引”,浑身血肉化进酒水,成为他人畅饮的血酒。 冥冥中自有天定,在地窖里孩童所剩无几时,地窖铁门支离破碎,血肉飞射进来,斗大头颅斜飞到呼延的水缸前,睁圆双目瞪直向他。那张脸惊恐污黄,呼延分外眼熟,正是那每日更换药水的大汉。 原是这酒庄的魔修老板惹是生非,得罪了魔道一凶人,此时寻仇上门,血洗整个酒庄,却让幼儿呼延逃过一劫。 迎门进来那阴沉老宿,性格古怪非常,竟将剩余的三个“灵引”携在身旁,常伴左右,日后更是赐了名姓,将这三人收入门下,其中便有呼延,甚或还有一人,便是曲西岐。 说是收成门下弟子,其实不过是杂工道童,日日伺候这老宿起居杂活,心有不顺便是一顿毒打死虐,至于修魔功法,倒未曾见他赏赐半句。 门下三人,除开呼延及曲西岐,尚有一女童,呼延早已忘了她的名字。这女童终是不堪打骂凌辱,乘夜色欲图逃遁,却被老宿察觉。抓捕回来后变本加厉,老宿日日鞭笞辱骂,肆意凌辱,待折磨到死也犹自不停,将其尸身割成肉片,当做下酒小菜。 这老宿也是本事了得,将女童魂魄抽将出来,运幽火煅烧。听闻女童魂魄惨嚎,老宿却静坐一旁闭目而听,每日当做赏析雅曲一般,惬意非凡。 此等怪人行径,其实在魔修中尚算寻常,但呼延那时正当青年,血气方刚,时常遭受老宿毒打鞭挞,早已心生积怨。 呼延也是非常人,知晓老宿实力无法强抗,每日依旧卑躬屈膝,谄笑阿谀,甘做老宿膝下忠犬,表面上丝毫不露。哪知他此等作态,反倒顺了老宿心念,打骂渐少,偶有闲暇,也不吝指点两句,尽些为师传道之职。 待修为日深,呼延自古籍中查到一方毒药配方,利用为老宿采购的间隙,悄然收集了十八日,终于将配方中种种药材收敛完备,又三十二日炼化成药,深夜将毒药投入老宿酒中。 第二日,老宿毒发,猛烈毒性迅速扩散,只凭老宿一身魔修体魄硬抗毒性,已是瘫在地上动弹不得,呼延二话不说,挥舞柴刀如凌迟,生生将老宿砍成了细碎肉粒。 一旁曲西岐看得目瞪口呆,嗫嚅半响,终是没敢动作,亦是作声不得。 “谁人视我如刍狗,我亦杀其似屠狗杀豕(猪)!” 留下这句话,呼延不再理曲西岐,兀自将老宿遗留宝物收拢,尽数揣进自家腰包,独身远走。 自此,呼延与曲西岐终是分道扬镳。 五百年悠悠而逝,呼延厮杀抢掠,硬是在魔修中混得风生水起。而曲西岐亦有际遇,重拜某位正道仙修大能门下,此人阴谋诡计多不胜数,五百年后两人再见时,曲西岐摇身一变,竟已成了名声鹊起的正道真传弟子。 两人各自走出一条路,却是立场相对,那段曾经同门的片段,两人都是未曾再提。随着岁月流逝,呼延于魔修中称尊号祖,曲西岐已成正道大门之掌教,权势彪炳俱算绝代枭雄,曾经同行的过往,逐渐泯灭在各自的记忆深处,化作缄默心底的秘辛。 呼延渡劫,却是曲西岐于正道各大门派间往来游走,牵头聚齐万千正道精英,乘机围攻呼延。此番小人行径,全然不顾旧时情意,呼延刻骨铭心。 此时身在魔界,藏匿于万古林海,呼延坐在一昏暗土洞,汲取寻找到的几株灵草精华,悄然锻造己身。回想起人间种种,他虎目睁圆,怒视虚空,双眸神光仿佛刺透了重重空间,投注在那番厮杀过的浩土之上。 “若我成就巅峰,有幸回返人界,必断绝正道传承!屠尽‘正道’仙修!以泄我心头之恨!” “首诛者,奸佞猪狗曲西岐!” ; 五、老匹夫 “万万不可!使不得!使不得!” 于呼延脑海之中,却有一存在听见他这声滔天怨念,立时惊呼出声,欲图阻止。 脑海里竟然有人在说话! 当真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本该是诡谲难辨之事,呼延本人却未见惊讶,只是眉梢轻挑,一声嘿笑,口气随意地打了声招呼。 “老匹夫,你终于醒了?” 招呼没能得到回应,被呼延称作“老匹夫”的奇异存在,此时正集中注意于呼延刚才的话,厉声质问道:“你刚才说的可玩笑话?” 呼延哼哼冷笑,反问道:“你何曾听我开过这种玩笑?” “你当真有此念?” “不假。”呼延低头凝视脚边几株灵草,漫不经心地道:“我呼延说出的话,句句当真,言出必践。” “你……你……你!” 老匹夫连呼三声,震怒之下气息不畅,重重喘息,半响没说出“你”之后的话。 “他人敬我畏我不知我,情有可原,你与我八百余年朝夕相伴,更该透彻我的脾性。”呼延冷笑道:“我便是我,从未曾变过半分。” “可是若你真是如此行事,断我正道传承,屠尽我正道仙修,便是犯下了滔天罪孽!”老匹夫扬声厉叱,阐述严重后果,欲图让呼延心惧而悬崖勒马,“真行此恶念,日后定是天地不容,必遭天谴!” “天谴?”呼延依旧冷笑,“天谴又如何,三锻之劫我亦能渡过,还何惧甚天谴?” “无知小儿!无知小儿!” 呼延冥顽不灵,老匹夫气得粗气连喘,厉喝道:“你可知何为天谴?气运消退由阳转阴,此后厄运临身,步步艰险,心魔丛生,欲修炼便要走火入魔,杀弱敌便遇惊变而被反杀,事事不顺,身死时尸骨寸断,魂魄入畜生道永世轮回!此谓天谴!” “这又如何?” 呼延轻飘飘一句反问,却激得老匹夫说不出话来。天谴如何凶险惨恶,他自无所畏惧,又岂会被老匹夫几句话吓住。 “但需顺心行事,才能心念通达,外魔难扰。你们正道,不正是如此训诫的么?”呼延一脸风轻云淡,“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此乃天道真理。无论如何厄运,皆留有一线生机,但凡还有一线生机,我本魔修,又何惧厄运?” “你你你!当真是孺子不可诇,朽木不可雕!”老匹夫已然怒极,怒叱两声文骂,却又悔不当初,“早知你心性如此,我便是再忍得千年囚困孤寂,也不该教授你一身本事!” 话不投机,呼延双目闪过一丝冷光,“也不知你当年惹得何等凶人,囚禁你那阵法,却似小刀割肉般消磨你元神。若是当年将你扔入荒地悬崖之下,你如何能熬过这千年?早该魂飞魄散了吧?” “当年老夫将全身体悟尽数传你,如今想来,却是助纣为虐!如若时空倒转,我便忍那千载煎熬,魂飞魄散也甘愿!”老匹夫元神藏匿在呼延脑海,遭遇这粗横之人,亦要反口斥驳。 “老夫?”呼延横眉瞪眼,扬声冷笑,“你便是老匹夫佯装秀才,假装斯文!” 便要相骂,老匹夫毫不示弱,“你这混沌浊物,当年奴颜婢膝之徒,却是中山狼,得志便猖狂!” “我不与你这假秀才老匹夫耍嘴皮,徒得无趣!”呼延是横人一个,扬刀屠戮与耍心机倒是在行,说到嘴上功夫,还真不是老匹夫对手。此时已是互揭其短,呼延自不想后面被骂得体无完肤,怒从心生又无法长刀对峙,只得撂下一句话,实是挂起了免战牌。 老匹夫冷哼一声,怒斥道:“我亦不该对你这狼心狗肺之子还好言相劝,待天谴临头,自有你的苦头吃!” 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这两个各有执念,相互游说无用,均是嗤鼻冷哼不屑多说。谈话中止,老匹夫沉寂于呼延脑海,兀自生着闷气。呼延撇嘴冷笑,面无所动,将脚边灵草扔入口中,继续磨练己身去了。 两人如此相处,已有八百余年,但凡交谈,最终均是以互骂揭短结束。其实两人早已习惯,要是几日不曾骂将起来,肆意指责漫骂几句,反倒浑身不自在。 这便是呼延口中的老匹夫,一个肉身已死、元神苟活于世的可怜虫。 呼延和老匹夫相遇,实属偶然。当年他毒杀了老宿,那个连名字都早已忘记的第一任“恩师”,将其遗留的宝物尽数收敛,其中便有那口法宝级长刀,甚或是那时未曾留意的一颗五彩珠子。 他不知这珠子的灵异,直当是有些滋养肉身的效果的寻常法器,对肉身证道的呼延有些用处,于是常揣在怀里。其实五彩珠子时常偷偷截取他体内的精气,只是通常截取的数量极少,几乎微不可查,呼延也就未有留意。 不曾想这珠子竟是个封印元神的灵物,老匹夫的元神被关在其中,恍惚不知已有多少个岁月,被珠子内设的阵法时时磨炼,早已是灯尽油枯,被迫陷入沉睡。 珠子辗转流入呼延“恩师”之手,这古怪老宿宝物众多,对五彩珠子这类功能欠佳的法器,自然不会上心,随手扔在自家藏宝库的角落里,数百年未曾把玩过,更不知晓这蒙尘珠子里的奇异。 直到珠子落在呼延怀里,每日汲取丝丝精气,老匹夫几近消亡的元神居然略有好转,转醒过来。 那时呼延正值青壮,隐匿在荒山野岭一山洞内,幸苦修炼着一套锻造肉身的魔功。这魔功乃是那悲摧“恩师”酒后赏赐,呼延却奉若珍宝,寄望有日魔功大成,便能傲视群雄,逐鹿修界。 他突获大批法器,却也算识货,独爱那口长刀。这长刀乃是他“恩师”性命相修的兵器,日日常伴身侧,早已培养至法器巅峰,威力极大。呼延把长刀当做安身立命之本,所以除开修炼魔功,闲暇时便会耍弄长刀,欲图自创一套刀法出来。 呼延当时懵懂,对修界认知甚少,哪想到一颗珠子里竟然还能藏下一个元神。老匹夫悄然觉醒,他却未能知晓,只道周围凶兽横行,乃是他一人独处,行事作为自然无所保留,尽数落入老匹夫眼中。 老匹夫转醒,暗暗观察了数十日,自然清楚呼延所修的魔功,乃是修界不入流的末品功法,凭此功法修炼,事倍功半,且修炼起来万分凶险,即便日后有所成就,无非又造就了一个中流魔修,一旦战事将起,自然是个炮灰级人物。 此间因果,老匹夫看在眼里,心知肚明,却不曾出声指点过半句。不说其他,但凭他曾经的身份,最正统的仙修,就不可能去指点一个欲图成魔的后辈。 奈何他亦是锻体仙修的其中翘楚,一世均是耍刀,日日见呼延杂耍般挥舞长刀,拙劣表现偏还满心喜悦,终是看得心中恼怒,怒斥出声。 这怒斥色厉内荏,实则是指点呼延刀法的漏缺。呼延年少气盛,待明白老祖存在后,哪听得他啰嗦,立时反骂起来。 一个涉世未深的青年粗坯,一个喜好文雅的千古元神,骂战胜败不问可知。 口头上讨不到丝毫便宜,呼延倏忽恼羞成怒,威胁要将老匹夫所在的珠子扔入荒野悬崖之下,难遇人烟的地方,让老匹夫承受寂寥煎熬,静等元神被珠子阵法磨尽,最终在煎熬中消散。 这等威胁,正是老匹夫的要害,生怕惹怒了这粗鄙莽夫,真如他所说那般行事,于是立刻噤声不语。 噤声不过半响,目睹呼延所谓的“自创刀法”,并且自鸣得意,老匹夫终是看不过眼,再次出声教训,此番却是争端再起,两人吵骂声绵绵不绝。 于这骂声中,呼延刀功从乱耍到渐有章法,青涩渐至纯熟。最终集老匹夫经年体悟,呼延加入的奇思妙想,两人所创一套刀法,晋至刀法巅峰。呼延凭借这套刀法,横扫同辈修士,数百年未尝一败。 每次交谈都是争吵互骂,看似水火不容的两人,偏就这么古怪的共处了八百余年。期间,呼延为了帮老匹夫自封印阵法中解脱出来,屠戮某正道专研符箓、阵法的门派,历时百年终是巧破阵法,砸碎这珠子,让老匹夫藏进了自身脑海。 自此之后,两人已是荣辱相共,难分彼此。只要呼延肉身未灭,老匹夫便能长存于世,甚至待日后元神修复,亦能脱离呼延脑海,寻到合适肉身,便可再踏仙途。 八百余年朝夕相伴,两人对彼此脾性熟悉之至,此时山洞中的片刻缄默,实则老匹夫在等呼延先开口,而呼延浑不理他,自顾自修炼肉身,实际却在凝神静听,因为他知道,老匹夫想要说话时,连老匹夫自己都拦不住自己。 太过于心知肚明,所以老匹夫再次出声前,为了掩饰尴尬,不禁轻咳了好几声,好像将片刻前的争吵抛到了脑后,声音格外的一本正经。 “你可知这是何处?” 听到老匹夫问得认真,呼延蹙眉思忖半响,才谨慎地肃容答道,“我乃魔修,飞升之后自然是到了魔界。” “错!”哪想到老匹夫却是连连冷笑,厉声喝道:“今日且叫你知晓,此处并非魔界,世间亦从未有过什么魔界!” ; 六、上界! “从未……有过……魔界?” 这句话震得呼延外焦里嫩,喃喃着重复了几个字眼,犹自一脸难以置信。 “不错!”老匹夫声调冷肃,“此谓上界,而非你以为的魔界!” 呼延嘴边肌肉好一番抽搐,咧嘴结巴道:“上……上界?” 猛地回过神来,呼延摇摇脑袋,粗眉紧皱,叠声否定道“不对!不对不对!世间盛传,一旦渡过天劫,佛修立升佛土成就罗汉、比丘,仙修立升仙界称仙,魔修立升魔界称魔,妖修立升妖界称妖,鬼修立升鬼界转为魑魅魍魉,人间登顶后各归圣地,此为人界常理,你这老匹夫莫要诓我!欺负我一粗人不懂文化!” “还算有些自知之明,你亦知你是粗坯一个,何须老夫我诓你玩耍?”老匹夫嗤声冷笑,语气鄙夷,“我亦不知这数千载发生何事,定是谁人有意篡改过传言,将这常理改得面目全非,其中意图实难揣测!” 呼延撇嘴,嘿嘿沉笑道:“也对,与你这万年老王八相比,谁敢在你面前自称识辨常理?” “你这蛮横小魔头,休要激我!将老夫惹怒,休想再听此间秘辛,更要骂得你狗血淋头才是!” 老匹夫一声怒喝,呼延立时哼哼两声,不敢再耍嘴皮便宜。任由老匹夫肆意喝骂了几句,平复情绪,老匹夫才冷哼道:“漫说你一无知小儿,便是人界亿万人,如今皆知的俱是那胡扯常理,又有几人还知常言原话?” “世间百道,但凡能渡天劫,立升上界。亘古之前,曾以巫修执百道牛耳,奈何凶物蛮横,自上界偷渡而下,屠尽人界亿万巫修,断绝此道传承。以私怒牵及一道,立遭此道气运反噬,凶物自此天谴随身,生不如死。自此之后,百道中以佛、仙、魔、妖、鬼五修为盛,实亦是巫修末脉。世间百道,但凡渡过天劫,立升上界,此为殊途同归耳!” 静听老匹夫阐述常言,呼延却当是听评书,只听及那凶物断绝人界巫修传承之时,顿时哈哈大笑,拍手称妙:“好好好,这凶物实是大快我心!我怒即是天怒,当行道传断绝之狠,犹能止我恨,大好男儿当如是!” “我好心解惑,你这魔头却是断章取义,实与对牛弹琴无异!实在气煞我也!”老匹夫气得抛弃了斯文外型,扬声怒骂。“只听顺你心意之处,凶物祸害巫修一道!你可听到那‘立升上界’?你可听那‘立遭此道气运反噬,凶物自此天谴随身,生不如死’?听及如此惨状,你犹不知怕,还要迷途不返?” 原是老匹夫循循善诱,借机又劝。 呼延止住笑,虎目翻白,撇嘴冷笑道:“我为何怕?‘生不如死’,倒是说明这凶物仍旧活着,虽天谴随身却依然逍遥于世,这结果于我看来,大善大善!” 立足不同,所看结果也是迥异,呼延这一番歪理邪说,似乎亦有几分偏理,反驳得老匹夫满腹经纶至理噎在喉咙,片刻说不出话来。 忽听老匹夫一声长叹,呼延立马冷喝,“休要多说,我早知你心意。你出身仙修,虽被同道陷害,身陨神残,依旧难改心软念旧之辈。惊闻我欲屠尽人界仙修,行断绝仙修道传之绝事,你一念及出身授道之旧情,二念你我相交,不欲我受那故传凶物之厄,才百番劝诫。” “此情我心领,”呼延目光坚定,语气如金铁交鸣,字字咬得硬朗,“但你也目睹了那日情形,趁我渡劫之时,万千正道精锐围攻于我,欲图置我于死地,此番羞辱狠心,我如何忍得?我意已决,绝难更改,你无需再劝!” 不等老匹夫开口再说,他悄然转过话题,好奇问道:“倒是说说这上界,却是如何模样?” 待到此时,老匹夫终知他心意决绝,如何劝诫均是无用。他在心底暗叹一声,不再欲图劝诫,顺着他的话意低声喃述。 “凶物横行人界、断绝巫修道传之前,上界与人界贯连紧密,轻易便能来往。自那之后,天道悠悠扭转,通道一一阻断,欲登上界,除非渡过天劫,已无它途。” “却说这上界,我曾阅过许多古籍,记载所言难辨真假,我姑妄言之,你姑妄听之便可。其中真假,待你日后自行验证摸索,总能明辨一二。” “上界广袤,天圆地方,天如盖地如席,无人知其边界何处,亦无人丈量乾坤宽广。此中有万物,皆有灵性,贪婪凶横,寸土必争,因此征战无休,杀戮啖食均是常事。万物杂欲,衍生万族,各族征战杀伐,更是耗时长久,血雨腥风。此中人族羸弱,先祖陨落太早,于上界沦落为玩物,豢养如食畜,征战时更是优先屠戮之物,祭祖设宴时亦是常设。上界难以立足,是以人族大能隐忍存活,将后辈皆遣散下间万界,待修炼初成才得回返上界,此间图谋寓意深远,只待有堪比先祖之后辈出世,再震我人族雄风!” 呼延愕然,怔怔道:“竟与现今流传人界的传说差别如此之大?佛祖、仙帝、魔尊、妖相、鬼王,这些至境大能开辟各圣地,坐拥其中,统领麾下亿万,这些传说,莫非也是杜撰出来的?” “也不算全无根据,胡编乱造的杜撰,佛祖、仙帝、魔尊、妖相、鬼王这五位,连同巫圣六位至境大能,乃是真实存在的人族砥柱。人族先祖战陨后,这六位勉强支撑人族局面,竭尽心力亦难挽回人族落败。便是这六位,定下那惊天图谋,遣散亿万后辈于下方万界,妖相、巫圣、鬼王三位大能耗力甚巨,因此陷入亘古沉睡,不知何时能醒。独留仙帝、魔尊、佛祖长醒于上界,难挡强敌,开辟三片小空间,收留人族后辈,藏身在上界隐秘角落。” 说到此处,老匹夫感慨长叹,黯然道:“此后,人族觉醒之希望渺茫难寻,身为人族,任重而道远啊……” “等等!”呼延眉梢高挑,忽而疑窦丛生,沉声问道:“既然三位至境大能沉睡,三位大能藏身如蚊鼠,即便下间万界有人族后辈渡劫飞升上界,如何寻得他们?又如何知晓他们开辟那三片小空间所处位置?他们如何能收留后辈?” 问到后来,他声高色厉,如同不甘不平之盛怒质问。倘若三问成真,便坐实了仙帝、魔尊、佛祖自私之嫌,弃受苦受难的亿万族人于不顾,隐于暗处,只为独身苟活。 这等自私苟活之辈,实难让呼延甘心称颂,怎叫他心头不怒? “……我也不知。”面对呼延厉声质问,老匹夫也没能思忖出其中的诡谲,沉默了许久,勉强呵呵笑了两声,猜测着解释了几句,“三片小空间,应该能牵引后辈飞升即至,这怕是后来人界流言的真相。兴许是你飞升时出了差池,那种情形……能飞升而来已是万幸,未能进入三片小空间,也极有可能。” “如今……”呼延盘坐深洞,目光静静遥望洞口那方虚空,苦笑道:“如今也只能这般做想了。” 见呼延竟难得的承受下来,老匹夫心底松了口气,轻笑道:“为今之计,便是寻找到三位人界大能开辟的三片小空间,只是本就为躲避强敌,三位大能开辟的隐匿之处,恐怕难寻了。” “难寻也要寻,若是这上界真如你所言,于人类而言,实在是处处凶险,步步危机。”呼延轻声喃喃,目光闪烁。这一刻,连老匹夫也揣摩不清他的想法,但听他口中道:“我却是独身一人,这一路寻去,恐怕是九死一生了。” “哈哈,哈哈!” 他仰头长笑两声,吹拂开那悲凉凄惨的气氛,语气变得豪爽起来,“人界飞升那时,我已经自以为闭死,哪想到竟能飞升,这已是万幸之至,便是能多活得一时,也算是白白赚到,我呼延……不亏!不亏!” “……这消息却是万年以前的,这万年时过境迁,也不知多少做得准数。”本不愿再多打击呼延,奈何这两句老匹夫认为至关重要,他不得不提醒,“你且心里有数,自有衡量才好……” 听及这几句,呼延长笑嘎然而止,破口大骂,“你这佯装秀才的老匹夫,吊了半响书袋子,原是一无是处的过时传言,又来诓骗老子!” “老夫何曾诓你?”老匹夫立刻反唇相讥,论到骂战,他怎会落了下风。“罔你那身粗莽横肉,以你那朽木脑子,诓你有什玩趣?枉费老夫一片好心,全是驴肝肺不成?” “没得狡辩,若你肉身尚在,似你这等玩弄唇舌之小人,老子必要赏你三千黑刀,轰杀至渣!” “若是老夫肉身尚在,放你这等学艺不精的顽童,百十人围攻老夫,亦叫你有来无回,尽数劈成齑粉!” “你这老匹夫,万年王八……” “……” 两人正骂得尽兴,倏忽静止,老匹夫噤声不言,呼延更是脸色大变,静坐时不敢丝毫动弹,冷汗棽棽而下。 自那洞口处,骤然探进一个尖锐事物,猩红长信伸缩扭转,两颗斗大眼珠闪烁凶光,一股危险至极的气息弥散开来。仅这气息扑面,竟让呼延胸口如遭重击,仿佛肩有万斤重担,胸腹发闷,喘息困难。 即使呼延将气息收敛至极,呼吸停滞,心脏血脉也是迅速静止,亦难逃那对凶光血目。 那尖头凶兽头颅倏转,斗大红眼紧盯呼。下一刹那,势如闪电般张开腥臭大口,探头狠狠咬向呼延! ; 七、上界万族! 说实话,这一刻呼延心底紧张到极致,便想要侧身躲开,可是某种奇妙预感,使得他僵直在原地,仿佛化作木雕。 这凶兽鼻吻尖长,前探好似长矛猛刺,势如闪电,眼看即要咬中呼延头颅,却像有巨力遏止,勒得凶兽再难前探半寸。这凶兽犹自不甘,喉咙闷吼,碧绿眼珠瞪向呼延,吐出若蛇信般长舌,黏糊糊席卷住呼延脑袋,欲图将他扯进嘴中。 呼延大气不敢喘半口,亦不敢稍作挪动,任由那黏糊湿漉的血色长舌包裹住脑袋,拉扯力道巨大,他又哪甘心就此拖进兽口,却使出凡俗江湖把式千斤坠,绷紧身体重心向下,以他的本事,坠力何止十万斤,那凶兽长舌极力拉拽,亦难动他分毫。 一兽一人就此僵持,洞外忽而传来声响,好似有人交谈,实则是相互间神念交流,倒不存在语言不通的情况,是以呼延也能明了含义。 通常交换神识本是私密,大多凝聚成线送入对方耳中,方可保不泄露内容。 洞外交谈者行事颇为肆无忌惮,荒郊野岭之中,竟均是赤裸裸外放神识,但凡身处神识方圆内,均可听闻他们交谈,当真是行事毫无顾忌,分外嚣张。 “鲁拉,哪天带你小孙子苏武普来,那小子我看得顺眼,这西山之森物种繁多,正适合狩猎。” “尊敬的斯瓦匹剌主上,能够获得您的青睐,是我孙子苏武普的荣幸!下次,下次如果还能跟随大人出来狩猎,我一定带上那小子!” “哈哈哈,就这么说定了,下次还是你陪我出来。” “多谢尊敬的斯瓦匹剌主上!这是我们家族的荣幸!” “不必这么拘谨,这次主要是陪罴散心。自从被屈臣家的尹拒绝后,他总是闷在家里,好久没有出来呼吸外面的空气了。罴,我的孩子……罴!罴!” 听得出来,他呼唤的孩子显然在分神,没有及时回答他的呼喊,这让他在奴仆面前落了脸面,所以怒声喊了起来。 “抱歉,我的父亲主上,罴唯出了状况,它把头伸进这个洞穴里,怎么也拉不出来,我因此走神了。” “不要去管那头蚁兽,如果它再这样,我会把它拿来下酒!” 这句话轰轰震响,呼延面前的尖锐脑袋明显哆嗦了一下,顾不得山洞里的呼延,它倏然收回舌头,狠狠蹬了眼呼延,立刻从山洞内缩回了脑袋。 “不听话的蚁兽,不是好坐骑,特别是作为我起的孩子罴的坐骑。罴,你该好好管教它了。” “父亲主上,请您不要吓唬罴唯,它和我一起长大,其实还很年轻,总有失误的时候。回去后,我会好好教导它,直到它学会听话,做一头合格的坐骑蚁兽。” “希望你教导成功,否则下次再见到它还是不懂礼数,我立刻割肉下酒。” “是的,父亲主上,罴会调教好罴唯的,请您放心。” “你也一样,你不该为屈臣家的尹拒绝你而伤心,这样不好。要有冥海一样宽广的心胸,乾鹏一样强大的力量,还有睚眦那样的脾性,先祖熊罴那样的野心,才是我们斯瓦匹剌家的男儿,才是我的孩子,罴。” “如果做到我说的这样,你将是最强大的战熊,那时候,就是屈臣家的尹要伤心了,哈哈……” 他的笑声,即使是在洞内的呼延,隔着厚厚土层依旧觉得震耳欲聋,轰隆如闷雷,爽朗豪放,让他的儿子“罴”振奋起来,回应得中气十足。 “是的,父亲主上,罴已经好了。” “那么……走吧!去狩猎,去与巨兽厮杀,饮尽它们的热血,去拥抱这无际的西山之森!” 几名谈话者的呼喝声,接着是霹雳般嘶鸣声,最终清脆的踢踏声扬长而去,震得呼延所在的土洞里泥土、碎石簌簌而落,将呼延弄得尘土满面,十分狼狈。 呼延不敢躲闪,他好似化作石雕,连血液都凝固到不再流淌,收敛了所有气息。虽然只听到谈话,没能见面,但他们无意散发的神识,气息如狱如渊,使呼延心生恐惧,那是底层生物对高层生物近乎本能的敬畏。 听到谈话者们快速远去,呼延又静静等待了很长时间,直到周围的浓郁气息逐渐散去,最终消无,他才深深吸了口气,重重吐出,然后狠狠喘息起来。 “这……他娘的……是些什么怪物!” 一面喘息着,呼延瞳孔收缩如尖,只能用粗鄙的话语来宣泄内心的恐惧。他能感觉到这股恐惧,如果站在谈话者们面前,他恐怕会不由自主地跪倒下去,臣服于内心的敬畏。 这让他觉得屈辱,却齿于宣诸于口。那是力量上的巨大差距,犹如难以抗拒的天压,任何技巧和谋略都无法弥补的差距。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仿佛自己是只不起眼的蝼蚁,正站在圣兽呼吸的地方,是那样的卑微……和渺小,让他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万物杂欲,衍生万族。如果没有猜错,这就是上界万族中的某族。” 老匹夫亦是心中震撼,沉默半响才慨然长叹,悠然轻语。 “那是何等力量!老匹夫,我等均是井底之蛙,竟不知世间能有如此强者,总有一日,我亦要强大如斯,方能笑傲这上界,睥睨群雄,如在人界时那般称宗号祖!” 呼延生起万丈豪情,双眸绽出夺目神光,熠熠生辉。 “嘿嘿,这等凶物便是放在万族,也是一等一的高手,漫说我轻看你,便凭你这本事……难,难,难!” 呼延虎目瞪圆,怒喝道:“草木亦有化妖时,蝼蚁也能得证道,你莫看不起人,我便要一步步走下去,好让你看看,我呼延是何等枭雄!” “你……” 老匹夫似想再打击他两句,话没说完,却被突如其来的惊变卡住了后面的话。 于呼延头顶,土块爆散四射,他藏身的土洞立时开了天窗,一只黑毛密布的巨掌从天而降,精准捏住欲逃窜的呼延,一把捞将出来。 呼延乃是铁体魔胎,漫说筋、脉、骨、肉、皮五体,便是体内五脏六腑,也早已犹如精铁锻造,实质坚硬牢固。奈何他在这巨掌内,仿佛化作软泥,任由捏拿揉搓,巨力挤压胸腹,直教呼延闷得难受,几欲吐血。 此时被巨掌抓牢,他挣脱不得,登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颇有几分不怕死的横人骨气,拿一对虎眼直瞪巨掌,继而举目望去,与那凶物毫无避让的四目相对。 凶物跨坐在一尖头六腿的银甲巨兽身上,高过十丈,体态壮硕,浑身浓郁黑毛,连鼻边牙口俱是黝黑,好似放大的一头黑熊,唯有一对双目泛出碧色幽光,闪烁不定。此时他目光中先是好奇,待于呼延对视后,神色渐冷,隐有凶煞之气弥漫开来。 “¥%@#¥@#¥!” 他启开大口,吼叫出一长串古怪话语,语气狠戾好似咆哮,奈何呼延半个字也没听懂,依旧直愣愣拿眼瞪他。 在那张大饼般的黑熊脸上,呼延似乎察觉一丝鄙夷和轻蔑,让他羞愤转而愈发愤怒,更是四眼对峙,不愿在这小事上落了傲骨。 一股无色神识自十丈黑熊身上四散出去,呼延立刻听到一声沉吼。 “人族,我讨厌你这样看我,你应该臣服!” 臣服,这个字眼在呼延脑海里已经消失了八百多年,毒杀那第一任“师傅”后,他再没向何人臣服过,更何况眼前这粗蛮兽类。语言不通,加上听闻过老匹夫所言,上界人族难逃奴婢、肉食的下场,此时情形无法扭转,呼延更懒得与他神识交流,只拿一对虎目,绽放呼延心底最骄傲的骨气。 “哼!人族果然是上界最低劣的种族。” 嘟哝了一句,巨熊失去耐性,随手欲将呼延掷向自己口中,他的大嘴已然张开,便要将这渺小食物吞食进去,化作一点开胃菜。 ; 八、战熊族 “罴!你在逃避战斗么?快点跟上!” 远处用神识传来一声沉闷呼喝,语气严厉。 呼延面前这头巨大黑熊微微战栗,胡乱将呼延塞在坐骑背上的口袋里,栓紧袋口后,他用黑毛大掌狠拍座下银甲巨兽的臀尾,巨兽吃痛扬蹄鸣嘶,发足朝前狂奔起来。 黑熊用粗腿夹击胯下巨兽腹部,催赶它再快一些,更不忘用神识恭谨回应,“父亲主上,罴不会逃避任何战斗!” 呼延凑巧逃过一劫,被这十丈高壮的黑熊收进黑口袋,那布料类似粗麻,感觉随手即能撕裂,哪想呼延运力拉拽,扬脚猛踹,竟也难损丝毫,更罔论扯出破口逃逸了。 他也不知这黑熊既不忙着吃他,又把他装在身侧是作何打算,料想也不会有甚好事落在他头上,无非如猫弄耗子般玩耍,最终亦难逃口食结局。 任人宰割,左右均是一死,无非早晚片刻。如此做想,呼延反倒安下心来,盘腿坐在袋中,凝神消化体内储藏的精气,懊丧起藏身处遗漏的几株灵草来。早知是此局面,他就该尽数吞进肚里,省得幸苦寻找后此番又要浪费。 称为“罴”的黑熊,胯下那六足银甲巨兽应是代步坐骑,此时跑将起来,呼延本以为该是健步如飞,颠簸也会非外剧烈,此刻他坐在巨兽背上的口袋里,竟是未感到任何颠簸,唯有阵阵轻颤,蹄踏如战鼓连成一线,才知巨兽仍在飞驰般狂奔。 明知将死,这片刻时间竟是难得闲暇,呼延身心获得前所未有的放松。他这辈子与人斗,与天斗,很少有这种安闲时刻,反倒感到宁静的享受。 “这黑熊似乎叫‘罴’,是那什么主上的儿子,均属于一个名叫‘斯瓦匹剌’的家族,也不知他们这一族的名号……之前尖头钻进我栖身土洞的凶兽,便是这黑熊的座下乘骑,似乎称为‘蚁兽’,又好像是‘罴唯’,不知究竟叫什么……或许是只叫‘罴唯’的蚁兽?那便是说,这种六足银甲巨兽,是种名为蚁兽的坐骑类牲畜,罴骑的这头便叫‘罴唯’,这应该是猜对了……” 将目前掌握的信息聚集起来,简单分析出一些情形,呼延思绪飘飞,胡思乱想起来。 “只可惜我实力太弱,功法亦只到渡劫之前,乃至于渡劫后的境界,也只是揣摩、推衍出一二。魔胎应有六境界,分别为锈、铁、铜、银、金、玉六体,奈何无功法对照,唯有大致特征。锈体已然莫名其妙跨过,我此时乃是铁体魔胎,确实如我所想,体格如精铁。料想那铜体时,便是皮肤若铜,柔中有韧性,百折不挠。许是那银体,恐怕是血液滚荡仿佛银汞浆液,黏稠厚重,便是精气所聚,能供周身运转而爆发巨力。若到金体,应是肉如金,水火难浸,气势混凝如青山泰岳,灌铸筋肉。而玉体,骨骼如玉,晶莹剔透,风华内敛,圆润无漏,不朽不腐不灭,与天地同岁,可称永生!” “此间功法尚未琢磨出头绪,若能给我三五百年,该能步步攀登,晋升玉体魔胎。若是那时,天下皆可去得,好不逍遥自在。便是这什么‘罴’,或也能大战三百回合,劈得他鼻青脸肿,小命呜呼,好叫他知晓爷爷的厉害!” “但不知这魔胎之上,可还有更高的大境界?我此时实力卑微,离魔胎境巅峰亦差出好几条街去,更罔论后续了……若是真有,实在让呼延心向往之!” “唉,罢罢罢,此番已落凶兽口袋,命不久矣,不知还有几日好活,想这些也无用,不若……老匹夫!你我相好八百年,今世无缘,来世你我定做一对恩爱夫妻,你说可好?哈哈哈哈……” “粗鄙之辈!谁是你相好?老夫一世英雄,当年纵横天地,万千女修仰慕,临到头来,竟被你这粗坯污了老夫名声!” 老匹夫沉默许久,被呼延一番调戏,立时按耐不住,在他脑海里怒斥起来。 “哈哈,且不与你调笑,如今我应是难逃一死,你却尚有一线生机。待这黑熊将我提出之时,你便乘机逃逸。想你是元神之躯,那黑熊稍有疏忽亦难发觉,虽说元神难存,却还有三五日,期间你寻到湿生卵化之兽也好,人族躯壳更佳,暂且随意夺舍……” 听及这话,老匹夫登时怒从心生,厉喝如春雷,“休要再折辱老夫!如此苟活,豕(猪)狗不如!” “你且听我说完!”呼延渐渐止住笑意,神色肃穆,轻叹一声,“你我共处八百余年,不是兄弟,却更甚骨肉,与其同死,不若你隐忍苦修,虽夺舍或遇胎迷,步步艰辛坎坷,尚有强盛的机遇,待那时你将记忆重归,定会为我报仇雪恨!” 老匹夫默默听完,沉默良久,也是慨然长叹,“老夫早已是残破元神,你衍算八百年,寻觅天下良才,欲为我找到最佳躯壳,奈何老夫元神残损过重,难逃那胎中之迷。若是依你行事,仓猝所寻的躯壳,必有胎迷,那时若是躯壳身死,老夫坠入轮回,或是元神消散,更是……” “……总还有一丝机会,总好过你我同赴冥府。”呼延咬牙,冷冷道。 “你若坚持,也罢也罢……”老匹夫迟疑片刻,幽幽回应,“到时伺机行事吧。” 口袋里再次沉寂,难得两人这次没以吵骂结束交谈,呼延继续打磨躯体,炼化残余精气,心里却知老匹夫本性,最终那话亦是敷衍居多。 老匹夫残喘于世,若非遇到呼延,恐怕已是神灭道消,这八百年两人吵吵骂骂渡过,看似热闹,其实他心里早有死意,不愿如此苟活于世。以呼延之意,却要让他消磨他那混世寂寥之心,重燃斗志,此间转变太大,操作起来万分艰难,以老匹夫的打算,估计是想同呼延一道赴死,反倒轻松自在些。 却不提这两人各自心思,罴本就是出来散心,先前谈话时,早已因罴唯而察觉脚下小洞里有偷窥者,好奇心起,静等许久终是将猎物捕获,哪想竟是一人族,此等猎物实在丢脸之至,亦让罴略有失望,随手掷进口袋,转头便忘了此事。 待追上父亲几位,才开始了真正的捕猎,心情逐渐好转,兴奋热血登时涌上心头,冲荡开许久的积郁,呼喝嘶吼,但凡遇到洪荒巨兽,必是冲杀在前,好不英勇熊迈! 直到夜色将至,九轮青月高挂当空,父亲才喝止住意犹未尽的罴,几头黑熊将狩猎所得割皮洗肉,就地生啖了小半,才取下猎物身体精华肉块,打道回返。 胯下蚁兽放足奔驰,一路向东其势甚速,倏忽能过八百里,半个时辰便是百万里,翻过一座山头,几头黑熊朝前俯视,远处遥遥可见一座雄城。 “罴,你看,那便是我战熊族的圣城!先祖熊罴沉睡之地!”罴旁边那壮硕黑熊闷吼如雷,意气风发,黑毛巨掌指向前方,“那便是你奋斗的地方,如那西山之森一般,弱肉强食,又比那凶兽厮杀更凶狠千倍、万倍!孩子,你若能夺得族长之位,便是我斯瓦匹剌家的荣光!便是我起的骄傲!” 起目光落在罴的身上,但见他目光坚韧,本心如一,顿时大觉欣慰。 “我们斯瓦匹剌家,终将站在战熊族的顶端!” “哈哈,走吧,用敌人的头颅,祭奠斯瓦匹剌家的先祖!我们是战熊城的斯瓦匹剌!” ; 九、同族 “我这颗大好头颅,不知落入哪口汤锅?” 正当几头黑熊向战熊城奔驰时,那头名叫罴唯的蚁兽背上,丈许方圆的口袋里,呼延双眼迷茫,喃喃轻笑。 这口袋颇有几分灵异,不仅坚固难催,亦像是某种储物法器,外面看来不过丈大,其实里面空间极大,呼延藏身其中,仅占据了十分之一的空间。进入这口袋后,便与外界完全隔绝,遮风挡雨,空气凝固,外界神识和声音也无法穿透,他根本不知外面情景,发生过何事,此时身处何地,他一概不知。 闲极无聊,又无心修炼,呼延换了个舒适的姿势,满脑子胡思乱想消磨时间。 此时离他被扔进口袋,已过去十多个时辰。他正打算寻些玩趣打发这段等待死亡的时间,袋口忽然大开。不等他回过神来奋起反抗,已被一黑毛大掌牢牢捏住,立马有沉重事物拴在他四肢和脖颈上,做完这一切,那黑毛大掌才将他随手抛了出去。 “咣当!” 金铁砸地声接连响起,忽获自由,呼延顾不得分辨情形,扬腿便要逃跑,哪想到身体竟然沉重至极。 待他低头打量,登时怒目睁圆。 在他四肢上,已被套上了巨大的脚链、手铐,脖颈处亦有重压,猜想恐怕也有脖环之类的事物。这堆东西色泽黝黑,隐有金属光泽,也不知是何等材质,动辄便以万斤计算重量,他这一身行头,怕足有百万斤重。 “这黑熊倒有几分头脑,还知防我逃逸,弄来这等奇异铁器将我禁锢起来。”努力挣扎了几下,呼延只觉连坐起都困难,更罔论拔腿飞奔逃跑了。他装作一副萎靡模样,赖在地上不肯动弹,实则在心底连连呼喊老匹夫。 “你为何还不逃?乘此良机,快走!” 老匹夫却以苦笑回应,“便是老夫想逃,却也是万难。这铐链材质古怪,你被拘禁在内,老夫亦被束缚在你体内,试了几次,均被巨力格挡回来,如同牢笼,竟无丝毫可趁之机。” 呼延嘴角抽搐,不再言语,面色愈发阴沉,一面偷听旁边谈话,一面悄然打量周围。 这是一处殿堂模样的空间,方圆千丈,顶梁在百丈高处,光线明亮犹如白日,周围乃是赤色石质桌椅,长宽均过四、五丈,制工简陋粗鄙,也无任何堂饰物品。地面铺陈方块状青色玉石,表面柔滑温润,倒是极为讲究。 于大堂正中,有三层高大石阶,上立十丈宽的赤色石椅,椅面有橙色皮毛毯子,皮毛表层浮现繁复金纹,花纹古朴细致,好似阐述道的符箓一般。在这毛毯上,那名为罴的十丈黑熊斜躺其上,姿态慵懒。 而石阶下,却有一渺小身影,仿佛人族,此时却面朝黑熊匍匐跪倒,姿态卑微恭敬。 “薯莨,这哑巴还有些蛮横力道,建仆舍缺人,正好归你。只是他粗蛮无礼,你要好生管教,若是出了差池,连你一起做成肉食。” 石阶下那匍匐跪倒的人族瑟瑟战栗,磕头如捣蒜,颤声道:“遵命,我的主上。” “去吧。”罴的神识回荡如闷雷,不耐烦地吐出两个字,眼睑微垂。 人族赶忙起身,佝偻身躯,慢慢退到呼延身边,骨瘦如柴的身体竟蕴藏巨力,随手扯动呼延手脚链铐,随手连他一道提起,犹有余力,飞快窜出了二十丈长宽的殿门。 百万斤重量,压得呼延挣扎不得,在这人族手中如若无物,他不敢拉拽铐链前行,生恐发出响动惊扰了罴,就此高高提起,一路小跑出数十公里,穿过十几道门槛,这才缓住脚步,心有余悸地粗重喘息。 “你有如此伟力,何须做畜生仆役?” 任由他拖拽着,许久不曾出声或动弹,待到此时,呼延才冷眼瞥他,鄙夷问道。 这人亦斜瞥呼延一眼,尖声嗤笑,“我还道真是哑巴,原来会说人话!” “也不知何处跑来的乡巴佬,是真不知这世道,还是调侃我薯莨?”这人随手将呼延掷在地上,只捏住两根链锁,拖着他慢步前行。“伟力?我这等人物,在这战熊城不知凡几,能坐到斯瓦匹剌家的建筑监守,已是天大的造化,再往上,莫非要谋图那皇城里的监守?那便是痴人说梦,如同妄想,我薯莨尚有自知之明!” 呼延在青玉地面上滑动,沉默良久,才沉声道:“皇城里的监守……莫非就不是畜生仆役了?” “哟?” 薯莨怪叫一声,嬉笑道:“没想到主上还真寻到个宝贝!这年头还有敢称呼战熊族为畜生的,还真是少见之至!你这土货口气不小,不想做畜……仆役,你倒想做什么?” “我若有你这身修为,早已开宗立派、称尊做祖去了!”呼延绽出神光,冷冷道:“你这货奴性难改,一辈子仆役命,莫非这上……人族均是如此?” 薯莨嬉笑,正要调侃他两句,却见远处摇晃过来一个巨大身影,又是一头黑熊。他立时肃容跪倒,匍匐在地,嘴角低喝道:“你若不想即刻身死,立马噤声!” 那黑熊摇头摆尾,走到两人身侧时斜瞥了一眼,沉声胡乱嘟哝了几句,他扬脚把薯莨踢飞几丈远,一口浓痰溅到薯莨全身。薯莨哪敢多言,面露谄笑,立刻翻身继续跪倒在地。许是薯莨态度极佳,那黑熊哼笑两声,又摇摇晃晃地远去了。 等到这头黑熊消失在远处,薯莨才呼气起身,如落水狗般甩动身子,把身上腥臭污浊的唾液甩得四处飞溅,再次拉拽着呼延朝前赶路。 “你说到哪里?哦,对了,有我这身修为?嘿嘿,你还真是土货见识,我这种水准,同族中只能算是中流,漫说对上战熊,随手拍来,我便如蚊蝇般立成肉泥!这等修为,还妄想称尊做祖?也就是你这种没见过世面的土货,才会如此大言不惭!” 呼延静静听着,先是倏然惊骇,随后才幡然醒悟,“这便是上界!强中亦有强中手,与那强横万族相比,人族均是羸弱蝼蚁罢了。” “也不知你是何处窜出来的野小子,没被蛮兽吞入肚里,还被罴主上带回来,充作我手下长工,已是天大的万幸,要懂得知足!那些劳什子稀奇古怪的妄想,劝你还是早早收起吧。你若是乖巧听话,老老实实建好仆舍,也省得我劳神费力教训你,保管你有饭吃,多活些时日,比得其他同族,已经好上太多了!” 听及薯莨絮絮叨叨,呼延冷哼一声,闭口不言。 “嘿!你若是冥顽不灵,却也好办至极,无非爷爷我随时棍棒伺候,好生调教,权当是磨练体魄了。若还是无用,寻个借口,将你扔进肉食监守处,捣碎弄成主上口食,你我便无事了。” 似是察觉呼延冷哼,薯莨侧头瞥了他一眼,枯瘦脸上勾起一丝冷笑,“看样子,还是个桀骜难训的主!也好,便叫爷爷我活动几下拳脚!” 不等呼延出声,他对准呼延胸口,扬腿便是一脚狠踢,其势迅猛如闪电,呼延受那百万斤链锁压身,哪能避让得开? ; 十、仆役 闷哼一声,呼延仿佛飞速撞上铁墙,从那薯莨落足的点,一股不可阻挡的撕裂巨力倏然蔓延全身,坚韧如铁的五脏六腑碎裂开来,经脉碎裂、皮膜碎裂,表皮却是完好无损。 这是内伤,足以致命的内伤,无处不痛。血液从破裂的血管喷射而出,聚集起来,连同脏腑碎块自嘴中喷射如涌泉,溅得青玉石板上大片殷红。 薯莨面目狰狞,深纹纵横,沉笑冷问:“滋味可好?” 他哪里还能回话,受了这等暗力,呼延早该飞射出去,却被那薯莨牢牢握住链锁,再次拉到脚下。受创太重,呼延萎顿得蜷缩做一团,仿佛死物般被薯莨拉拽离去。 薯莨看似在慢走,其实脚程极快,四周巍峨建筑逐渐稀少,待到后来,古朴宫殿变成了简陋房屋,由于是供给身材高大的战熊族出入居住,均是些占地广阔的宏伟建筑。 青玉石板铺到了尽头,换上普通石材,制工也太过粗犷。每次呼延被拖过石板缝隙处,都会高高颠起,砸落地面又要加重了伤势。 也不知薯莨把他拖到何处,过了好长时间,呼延已被折磨得奄奄一息,才被随手抛飞,落在一个昏暗潮湿的房间,腥臭味道止不住的钻进鼻口,臭味熏天,直欲做呕。 只听得一声轰然砸门声,呼延勉强睁开眼睑,只见地上杂草垒落,边角处隐有人影,均似雕塑般一动不动,神色冷漠麻木,衣裳褴褛,面色饥瘦枯黄。便是呼延飞落进来,也仅是有几人倏然坐起,待看清不是食物,又坐回了原地。 饶是呼延铁体魔胎,这身重伤恢复却出奇之慢,仿佛他的身体又变化成了寻常人的体质,那久违的漫长剧痛感,于他而言实在煎熬。 这是一处类似监牢的地方,无人搭理呼延,亦无人好心照拂他的伤势,那些化作雕塑的饥瘦人影均是冷漠。 直等两、三时辰后,铁门幡然开阖,无数事物漫天飞落,这群躲在角落的人影事如闪电,枯爪四处倏探,时而相互争抢,仿佛忽然苏醒的恶鬼。 呼延不知被何人踹了好几十脚,将他从中心位置踢到最角落处,又无人再管他了。他们忙于争抢食物,对于这不知还能苟活几个时辰的可怜虫,无人想浪费时间查看他的情形。 呼延咬紧牙关,在这块角落尽力蜷缩身体,他怀里捏住了两块泛着黑霉的坚硬食物,或是经年窝头或是隔了八、九夜的馒头,此时他已是浑然不顾,一心只想藏好这两块事物,得以饱腹,亦能稍做休养。 他寄望着偷藏食物的动作足够隐蔽,尚无人发觉,可惜这却是奢望。只等大量食物争抢完毕,各归所属,争夺变得阴狠无情起来。体质强壮者获得最多的食物,体质稍差的自然无法饱腹,便开始强夺更弱小者偷藏的食物,仿佛最残酷的丛林法则,弱肉强食,适者生存。 重拳落肉声,猛踢狠踹声,凄惨嚎叫声,哭喊哀求声,全部钻进呼延耳中,冷得他不寒而栗,他却不敢转头看上半眼。 尘埃落定,这囚牢里归于寂静。 呼延只感有身影出现在他身侧,心里立时大呼不妙。果然,他身体受重力捶击,有枯爪强行塞进他怀里,指甲划裂了无数细小血痕,最终碰触到呼延藏在怀里的双手,狠狠掰开,欲要将他手里的两块食物抢夺出来。 奈何他有百万斤锁链加身,又深受重创,万难反抗。也不知哪来的力道,他猛地扭身回头,怒目睁圆如凶兽,面目狰狞,使尽全身剩余的力道咬牙怒吼。 “滚!” 这一声巨吼如春雷炸响,声波震得囚牢动荡,碎石簌簌落下。巨吼之后,囚牢寂静无声,钻进呼延怀里的枯爪倏然收回,十多个恶鬼又变成了僵硬的雕塑,各自缩在枯草厚实的方寸角落。 呼延冷眼打量身旁那强抢者,却是个骨瘦如柴的孩童,本以为呼延重伤无法反抗,哪想到这人面色凶狠之至,仿佛嗜血野狼,这孩童不曾见过多少世面,被呼延这杀气狠戾的目光瞪视下,早已心生惧意,连连后退,直缩到三丈远外,这才将头颅埋在双手下,化成了一尊雕塑。 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这道理呼延早已牢记在心,若等那些体格健硕的人吃完,要是意犹未尽,依然还要打他手里这食物的主意。 何苦留这祸害时时遭人惦记,他勉力伸手,把两块坚硬食物强塞进嘴里,懒得咀嚼品尝口感,硬生生吞咽而进。 这食物卖相太差,口味竟真如石块一般,以呼延铁体魔胎之境,也被坚硬边角划破了食道。 他此刻心情,实难与外人道也。 “也不知这食物落入肠胃,可能消化一二?” 心底苦笑调侃,只听得老匹夫一声长叹,沉寂无言。想呼延堂堂八尺男儿,于人间早已称宗做祖之人,几百年美人常伴,锦衣玉食与帝王无异,晋升上界竟落到这副田地,怎一个惨字可以描述? 铁体魔胎之境实在强悍,待那薯莨留在他体内的力道渐渐消散,这夜过去,呼延铁骨重铸,脏腑重生,筋脉接续,内伤已是大好。 自那声巨吼后,他再也没出过声,缓缓坐直身体,冷眼扫过各个阴暗角落的人形雕塑,在那孩童身上停驻片刻,面无表情地闭目旁坐,开始运功恢复伤势,炼化胃里的两块坚硬食物。 这食物也古怪非常,炼化艰难,却蕴含庞大精气,逸散向身体各处,加快了他恢复伤势的速度。 约莫过去四、五个时辰,铁门大开,却有一人沉声长号。 “出工!” 囚牢内十多个人影立刻起身,行走如丧尸,依次走出这囚牢。 境况不明,呼延乃是弱者,自然不会特立独行,再遭那薯莨一顿毒打,悄然跟随在最后,步履蹒跚,尾随而出。 铁门外视野大开,这是一片空地,人从无数矮房里陆续钻出,汇聚成数千之众,由几人持鞭驱赶向前挪动。不远处有上百人扛着几尊巨石椅,几头十丈高黑熊端坐其上,那薯莨佝偻身躯,正在一头黑熊石椅边连连点头,笑容谄媚。 从矮房钻出的数千人仿佛行尸走肉,几名持鞭监工似是觉得行速太慢,扬鞭猛挥下去,立时有几名落在最后的人遭了殃,哀嚎惨叫几声,又引得这几名监工大怒,更是挥鞭如雨落,哀嚎顿时减弱,直至气息渐无,真成了死尸。 这数千人加快了行速,行走到青玉石板路面,路边行走的黑熊数量渐多,两畔高耸建筑也愈发密集。 待走至一处境地,人声鼎沸,却是正忙碌着递送大块石板,建筑连排房屋。 呼延所在这一群人分成好几股,各自由监工督促着,加入到建房之中。呼延这股人流负责运送巨石,半个身躯大小的石块竟也有十几万斤重量,再加上呼延这一身百万斤铁枷锁,饶是他铁体魔胎,往来一趟亦要累得气喘吁吁。 他却不能耽搁,或是稍作休整,若是被那监工发觉,立时便有长鞭加身,呼延吃过一记,皮开肉裂,力道深入骨髓,痛彻心扉,滋味不大好受。 呼延心里有如明镜,这怕就是他日后长久的工作,搬运巨石搭建房屋,做了一名劳苦的建筑仆役。 也不知这等悲惨还要熬到何时,也许……是永无出头之日,直至被折磨到死了吧? ; 十一、反潮! 从山巅跌落到地狱深渊,由帝王打落成乞丐仆役,这就是呼延的遭遇。 假使知晓了上界的悲惨境地,一切重新来过,他会否不再追寻更强境界,甘于固步自封,永世藏匿在荒山里称尊做祖,安享红尘美景,最终化作一抹黄沙? 每日返工而回,呆坐在囚牢般的昏暗矮屋角落,呼延时常扪心自问,或是向老匹夫发问。 得到的回答,居然依旧否定。因为依呼延的脾性,断不会甘于寂静,明知有更强境界,却因怕这上界悲惨生涯,而放弃渡劫飞升。 即便一切重来,他依旧要渡劫,抛弃人间富贵、万人敬畏的崇高地位,飞升上界,只为寻找变得更强之路。 这便是呼延那颗强者之心,大野心、大毅力、大坚持,永不放弃。 直到第二日,似乎看不惯他浑身赤裸,才有人扔给呼延一件粗麻单衣,可惜半个月下来,时常遭鞭笞毒打,那衣服早成了褴褛布条,衣不蔽体,形如乞丐。 呼延乃是阅历丰富之人,这衣服有便穿着,没有也能神色自如的行走,对于外型美丑早已看淡。 与此相反,他更看重自己能否存活下去,对生的渴望无比执着。比方每日抛进来的食物,他早已学会摆出凶恶的神色,强悍蛮横的姿势,拳打脚踢挤开所有争抢者,获得更多的食物。 对于他这种魔道体修,不似那些只当身体如寄宿躯壳的魂修,更注重食物,顿顿不可或缺。从食物中获取精气蕴藏体内,滋养磨练五体,这便是体修的修炼方式。 而所谓魔道体修,又与老匹夫生前那种仙道体修不同。仙道体修常食灵物灵药,而魔道体修则百无禁忌,无论青玉、精铁、或是修士体肉、元神,但凡是蕴含精气之物,皆可吃得,炼化精气充盈己身。 这通体黑霉的窝头状食物,于呼延而言亦是珍宝,即使平时寻到,也必会因这食物蕴藏的巨大精气,而大口吞咽下去。 人界食物精气繁杂,食下后还需炼化一番,去芜存菁,才能留得一丝纯净精气,送入身体各处。这上界食物果然不凡,这黑莓丛生的食物,明显是给呼延这等仆从食用,竟也蕴含海量精气,融化丝毫,均是精粹至极的精气,无须花费功夫炼化,直接便可供给身体磨砺体质。 这等灵物若是落到人界去,不知被多少人抢破头颅? 呼延便体现出穷饿怕了的架势,每遇发食之时,定是率先跃起,大手翻飞如鹰爪,运起一身千锤百炼的拳脚功夫,精准抓牢每一块食物,更是强抢豪夺,每顿必截下小半食物,这才任由他人争抢。 待他抢食抢出了威势,仗着他身强力壮,同房十多人大多不敢与其争夺,唯有两人毫不惧他。这两人出手力道尚在他之上,又是个中老手,几番暗斗下来,呼延吃了些暗亏,也就学得乖了,知晓隐忍,抢食时尽量与这二人避开,好似各分疆域范围,相互便少了争斗。 于自家疆域打怕了弱者,各取所得,不再暗战互伤,收获反倒都比往日更多,这便不需言语比划,有了默契与规则。 这矮房里同房十八人,好似一个微小丛林,适者生存。 强者获得更多食物,炼化精气滋补身体,变得愈发强悍。弱者争抢不过,顿顿少食,饿得骨瘦嶙峋,更是无力争夺,渐有病死饿死,终被淘汰。 自呼延进来,已有半月多余。初时欲抢他食物那瘦小孩童,因饥肠辘辘,搬运时忽而昏迷,却被一旁监工狠狠鞭笞,无声无息小命呜呼。除此之外,又有原本四人饿死,三人病死,两人半途遭毒打而死。 短短半月,同房十八人已死过大半,陆续又有新人补充进来。 这十个新人大多是人界巅峰实力,于上界或是这矮房中,却不太够看。呼延乃是铁体魔胎,另两名老人反倒比他更强一线,与这三人相比较,十个新人体格太弱,无法与三人争食。初时尚有人欲争,被三人用拳头铁腿教训过几次后,也便学得乖觉了,等三人拿得食物大头后,才开始相互争抢剩余几块。 呼延渐渐适应这等生活,每日出工抗巨石,积蓄食物精气,打磨铁体,与老匹夫推衍后续修炼的魔功功法,准备悄然晋升更强境界,再暗中图谋逃窜事宜。 却在这一日,平淡生活忽然有了变化。 这时恰是正午,三颗艳阳高挂,烈日当空,灼热炎炎。 呼延这等苦命仆役,身怀百万斤锁链,又要抗运那几十万斤的巨石,几趟来回下来,饶是他铁体魔胎,也累得汗如雨下,倒是磨练体魄的极好方式。 若是能稍作休整,呼延倒是对这种打磨肉身的方法极为满意,奈何身旁有监工,俱是比呼延力道大出十倍、百倍的人物,手持长鞭毒目扫视,但凡见人休息片刻,立时便要怒斥出声,扬手一顿鞭笞毒打。 那滋味呼延记忆犹新,早已不敢有片刻耽搁,只能强撑做完工作。这已是磨损过度,于体魄有害无益,反倒是每日回返矮房后,呼延要花费大量精力时间,才能稳固住现有铁体魔胎之境,若是不及时恢复,长久下去定会境界下滑,一落再落,最终恐怕落得那孩童般的下场。 远处三头黑熊,应是战熊族派来的监工,日日安于享受,却不大管事。反倒是薯莨这人,甚或是再下层的这些人族监工,浑然半分同族之谊,个个出手狠戾毒辣,视同族性命如草芥。 饶是呼延如此小心谨慎,每日工作勤勤恳恳,也平白无故挨过三次毒打。这等无妄之灾,只能生生承受,他连那百万斤重的枷锁都挣脱不得,更罔论怒而反抗了。 哪想到他不反,自有人反! 正当呼延搬运重石折返,乘着空手便磨磨叽叽,偷偷休息身体,不远处却传出一声巨吼,响彻这方寂静繁忙的厚土,数千人立刻驻足,循声望去。 却见一昂然大汉,脚下是碎裂枷锁,雄壮后背上红紫鞭痕纵横密布,此时他直身站立,右手牢牢拽住一根长鞭,左手扼住一人族监工的脖颈,直勒得那猴腮监工满脸酱紫,死命挣扎,亦难挣脱这大汉禁锢。 惊见出了状况,周围几名监工怒骂出声,闪电窜跃,便向那大汉赶去,手中长鞭早已高高扬起。 无数人瞪大双眼遥望这一幕,灰暗瞳孔中渐渐泛出神采,暂时还无人敢动弹,均是老老实实呆站在原地。却有低语声悄然响起,初时尚细不可闻,待数千人低语汇聚成一道声浪,嗡嗡震撼苍穹,好似千军万马奔涌而来! “反了!反了!” “反!反!反!反!“ “……” 呼延微微弓身,势如欲扑黑豹,双眸倏然扫过周遭,将众态尽收眼底。 老匹夫于他脑海深吸口气,出声如怒斥,如当头棒喝。 “正是良机,此时不逃,更待何时!” ; 十二、不得好死! “不妥!” 呼延冷眼扫过一圈,暗自思忖后,忽然放松了全身肌体,佝偻垂头,向巨石堆砌处蹒跚挪去,准备去搬运下一块巨石。 与他一道,少数人放弃继续观望与私语,缓慢地恢复了各自工作,只用余光更加密切打量那反抗的大汉。 亦有人蠢蠢欲动,与呼延先前打算不谋而合,正是想借这混乱之机,奋起反抗逃窜出去。 只是这类人数目更少,数千人中唯有寥寥几人而已。 那奋起反抗的大汉面色狰狞,将长鞭远远掷开,轻易捏碎手中监工的脖骨咽喉,犹自不够,另一手抓牢监工头颅,狠狠一扯,便将那监工头颅与身体分了家。鲜血四溅喷射他浑身满脸,把他淋落得如同浴血,他随后高抛,那头颅便如皮球般射向虚空,倏忽不见。 抛那监工头颅之前,他已然窥伺到良机,拔腿狂奔,恰巧从那几名监工的合围缝隙里脱身而出。此时已是天高任鸟飞,他神色激荡,大笑出声,笑声竟是豪迈之至,只听得呼延热血滚荡,心底慨然长叹。 当真是大好儿郎! 此番呼延心底艳羡,便隐隐预祝大汉逃脱成功,哪想那笑声渐至微小,却是大汉再次被围! 五名赶去的监工亦是非凡人,那大汉刚逃窜出合围,这五人立时转向,速度动作灵敏到极致,只在半空化作五条黑线,比大汉更要快出一丝,再次把大汉围困在中央,站法隐隐有阵法痕迹,四面八方封锁严实,不论大汉选择从何处突破,必有两名监工同时对敌。 大汉有如困兽,那五个监工迅速逼近,供他腾挪之地渐少,每番欲图突破,顿时便是三、五道长鞭加身,毒辣至极,饶是大汉筋骨铁牢,亦由先前闷哼变做声声惨嚎。 这边厢败局已定,四周反倒又有人闹腾起来,链锁梆梆坠地,三人挣脱身上枷锁,长啸惊天,自数千人中高高跃起,其势如兔起鹘落,几次纵跃,便窜出十里之外,眼看便得自由之身。 呼延心底暗叹,反倒对这三人心生怜悯。他本欲逃窜,却有几大难处,使他倏然惊醒,颓然放弃。 一是身体百万斤枷锁难开,携这百万斤锁链逃窜,速度必会慢过百倍。 二便是监工强势,不论那人族监工,百个呼延亦不是一个监工对手,即便侥幸避开监工围困,若是惊动了远处三头十丈黑熊,惹得他们出手,立时便要小命呜呼,断没有丝毫念想。这战熊族黑熊的实力,便是看看那“罴”,随手就能牢牢攥死呼延,这三头黑熊监工恐怕亦差不到哪里去,捏拿小小呼延,如同儿戏一般。 这两条难倒呼延,却难不倒反抗逃窜这四人,但唯有一条,呼延只叹枭雄迟暮,这三人生不逢时,必死无疑。 这一条难处,便是他们所处位置。呼延这半月来暗自察看得仔细,他们做工这处地头,接近战熊城中央。即便这三人侥幸逃出此地,四周依旧是战熊城,居住行走均是十丈黑熊,哪见得人族在其中肆意蹦跳,好管闲事的黑熊随手拍去,便如拍死蚊蚁一般,三人立成肉酱。 仅此这一条便如天壑,隔绝生死,断绝一切生机。 呼延心里虽如明镜,却也为三人暗自祈福,但听远处三声巨吼,那三头黑熊自石座上翻坐起身,他已然黯然失色,轻叹出声。 却在这时,站在黑熊周遭的薯莨忽然动了! 薯莨依旧佝偻谦卑,却倏然移步挡在三头黑熊身前,点头哈腰,笑脸谄媚也不知说了几句什么,三头黑熊互视几眼,怒气化作粗重喘息,缓缓坐回了石座之上。 待薯莨转过身来,呼延遥遥望去,亦能看清他双眸里的冰冷杀意,似有血色弥漫开来。呼延心头一惊,待他凝神再看时,那薯莨已然自原地消失无踪! 不是消失,而是薯莨速度太快,呼延眼中早已失去他的踪迹,只等他迅速扭头,望向那离得最近的逃窜之人,便见薯莨身影倏忽冒出,已在这人近前扬腿踢去,腿风呼啸如鬼嚎,这逃窜之人一身惨叫,硬生生受薯莨这腿,如离弦箭矢般自高空跌落,在地上砸出百丈大坑,蜷缩身体苟延残喘,已是重伤难动。 一腿结果一个,薯莨不做停留,身影再次消失在半空中。这人速度超越呼延认知,竟比他曾乘坐那头千丈巨鹰还要快上十倍,也不知如何磨练出来的,形如鬼魅一般。 其余两人未逃出百里,薯莨当真一腿一个,闪电结束战斗。 打落最后一人后,他自空中徐徐落下,从大坑里捏住这人喉咙,轻描淡写一抛,这人便化作大鸟,飞过百里远,落在那三头黑熊近前。 薯莨身影闪烁,接连抛掷,这逃窜三人,连同最先反抗那大汉一道,被扔到三头黑熊座下,垒落成人堆沙袋一般。 平日里在黑熊石座边点头哈腰,佝偻如卑微小人,此时却是大展凶威,手下无一合之将,几欲无敌盖世! 呼延曾受这薯莨一脚,立时重伤欲死,只当是薯莨本领高强过他十倍,本以为是高估,如今看来,依旧小看了薯莨本事。那一脚已然留了力道,否则以呼延这“羸弱身体”,怕是呼延立成血泥肉酱。以薯莨今日表现来看,他那身本事,比呼延高出百倍、千倍! 欲图反抗者一人,借机逃窜者三人,曾是枭雄般人物,此时如同无骨肉袋,堆叠在巨熊石座下,好不凄惨悲凉,饶是呼延侧目偷瞥,亦是心生恻隐。 薯莨出手后,效果立竿见影,尚有蠢蠢欲动者,见薯莨如此凶威,均是面色惨白,心如死灰,行尸走肉般继续开工。 这方工地又恢复了原本模样,好似一切从未发生。 薯莨冷眼扫过数千人,转身落回到黑熊石座旁,谄媚点头,佝偻如鼠。于盖世枭雄,倏忽变作卑微小人,此间反差犹如鸿鹄燕雀,转变甚速直欲叫人吐血。 不知他与那三头黑熊如何作答,折身来到逃窜、反抗四人旁边,拖拉起最上层那人来,转头向三黑熊谄媚而笑,抽出一柄利器,便要划过手上这人脖颈,果断结果这人性命,却听得中间一头黑熊闷哼如雷,薯莨立时不敢动作。 左边那头黑熊斜靠座背,神识扫荡千里方圆,传音中字字如春雷劈落,炸得在场众人耳膜迸裂。 “欲图谋反!” 右边那黑熊,黑毛厚掌杵住头颅,懒洋洋逸散神识,传音言语却如千刀划过,其中冰冷杀意,激得听者无不遍体生寒。 “不得好死!” 呼延偷眼望去,待三头黑熊盖棺定论,那薯莨背对黑熊,脸色大变,手中丈长利器微微战栗,于手中这人喉咙前抖动不休,似想给这人一个痛快,迟疑片刻,终于无声长叹,收起利器,将这人抛回远处。 待他转头时,面对三头黑熊,依旧面笑如花,谄媚卑微,好似从未变过脸色一般。 ; 十三、惩戒 从那日起,黑熊石座旁多了四根木柱,由人高高举起,每日出工都立在石座旁,任人观看。 木柱顶端捆绑着欲图谋反的四人,如同幡旗一般,只是不会迎风招展。这四人此时由更粗大的链锁层层绑牢,呼延暗中目测,估计有万万斤重量,饶是四人巨力也再难挣脱。 那右边黑熊说是不得好死,四人便真是生不如死,每日由薯莨小刀割肉,肉片薄如宣纸,割到只剩骨骼脏腑,薯莨便将所有肉片分作三份,配上佐料蘸水,呈到三头十丈黑熊面前,好让三熊当精致小菜享用。 这手法好似凌迟,薯莨小刀纷飞如雨落,此间疼痛,便是呼延想象也觉得难以忍耐。那四人头几日精神十足,破口怒骂,无论黑熊或是薯莨,均遭四人骂得狗血淋头。待小刀临身,先是咬牙忍耐,硬汉十足,后却戾声惨叫,如恶鬼呜咽,漫骂更甚,却是中气十足。 到得半月后,早已麻木许多,不声不响如同活死人。 四人境界极高,反抗时自然威风八面,如今反倒成了祸害,想死都难。 每日返工,必有人喂下食物,遍体鳞伤的四人,一夜便能生肉,身体恢复完好,第二日继续割肉,如此反复好似永无尽头。 呼延估计这四人早有死意,或许尝试太多次,奈何被绑得牢实,唯有吞舌一招寻死,奈何锻体境界太高,全身血肉被割下,一夜也能长到完好,更罔论这片小小舌肉,连自杀都成奢望。 这便是惩戒,古人言杀鸡儆猴,这四人做鸡却不死,日日煎熬,比杀鸡犹有威慑。 如呼延这等猴子,早已心生寒意,暂时断了谋反逃窜之意,只得慢慢图谋,待日后实力超过这三熊或者薯莨之辈,才有逃窜的一线生机。 倏忽一过,便是两年春秋。 呼延来这上界,已是做了两年仆役。那谋反四人熬了一年半,逐个疯癫,小刀割肉亦是长笑窃喜,那三头黑熊只觉口味转差,随手把四人捶成了肉泥,这才遂了四人求死之心。 呼延这等人精之辈,倒是渐渐活得滋润起来,也不是真的如何滋润,锦衣玉食,只是比初来时好了太多。 由于抢食极多,他体格日益健壮,真正能与同房另两人分庭抗礼,所获食物也便更多了。他们三人早已是这矮房里的老人,除了他们三人,初时呼延见过的人全部死了,新人换了一批又一批,却少见能与三人争食的人物出现,只得默认三人在矮房内的地位,不敢与其争食。 可惜缺乏后续功法,呼延止步在铁体魔胎之境,与老匹夫推衍两年无果,无法寻到窍门,晋升铜体魔胎。 这呼延乃是人界飞升的人物,远非上界土生人族,甘于仆役之命,他头脑活泛,伺机讨好头上监工,居然卓有成效。这亦让呼延叹息,矮房无好物,只能马匹谗言,若是再有几件珍贵物件递到监工手头,效果必定更佳。 饶是如此,境况也大有改观,少了长鞭加身,偶尔那监工心情好时,也会扔些零碎食物与他,兴许还有肉食,总比那“契”味道好上许多,精气亦是纯净充足。 契,便是呼延常食的黑霉食物,如腐木老石,糟糠难咽。 待到近日,他从那名为兹慎的监工口中,竟听到一好事,乐得呼延难掩喜意,喜上眉梢。也不知真假,兹慎只说是他向薯莨进言,说是呼延表现极佳,薯莨听后未有表示,却似有意想要提拔呼延。 呼延脑袋一转,便知这事十有八九,极有可能。 倒不是说那兹慎如何赏识他,还敢在薯莨面前进言,只是呼延乃是罴亲手交予薯莨的,那罴或许早已忘记,但薯莨乃是下属,哪敢忘主上所托,闲暇时随口问及呼延近况,兹慎乃是呼延头顶上司,只要他稍作好言,自然便有了呼延的锦绣前程。 这也是呼延早有打算,与兹慎打好关系,却没有为难于他,只待薯莨定夺之后,该是会把呼延提做监工。 若是能做监工,比之如今仆役搬工的身份,生死均在他人一念之间,苟居在那恶臭矮房里,吃食难咽如糟糠,身有百万斤枷锁长链,境况更会好转太多。 偶听兹慎提及,监工便能独居一房,吃食乃是厨房烹饪而出,虽谈不上精美味佳,总比日日吃契好过百倍,每日随仆役出工,但须谨防有人谋反,其余时候只需提鞭督促,心情不好亦能随便打骂,手下偶有人命亦是常事,断无人责骂于你。 此等待遇,在煎熬两年的呼延看来如若仙境一般。 听闻有了期望,呼延便期盼起来,每日出工更是不再磨叽,寻常人每日搬运五十块巨石,他硬是搬了百块之多,只求这殷勤表现,能被那薯莨收入眼中,真能如传闻所说,把他提上监工之位。 许是他这等表现,真被薯莨看在眼里,这一日返工回到自家矮房,扔契进来之后,那兹慎便把他唤了出去,斜眼瞥了呼延两眼,嘴角泛起笑意,拉着呼延便走。 “你小子,但真是鸿运当头,随我去见薯莨监守大人。” 呼延回想起薯莨那点头哈腰的卑微模样,自己也佝偻身躯,尾随在兹慎身后,一脸卑微奴婢相,笑得分外猥琐,小心问了一句,“兹慎大哥,你那日所说,莫非……” “薯莨大人只差我来唤你过去,其余均未交代。”兹慎冷脸回了一句,口风半分不露。待见那呼延神色黯淡,不由笑骂出声,“你小子却是个没出息的孬种,这脑门也不好使唤,你何曾听说过薯莨大人召见仆役的?你那提拔监工之事,八成是有眉目了,你便偷着乐去吧。” “若是真有这鸿运,来日定当重谢兹慎大哥!”呼延转哀为喜,神色没有半分作伪之色,倒是透出十分真挚,好生谢过兹慎。 “无须谢我,也是你小子确有好运。”兹慎淡淡一笑,摆手道:“我跟在薯莨大人麾下千载,这百年之内,从未听闻有仆役升作监工的,你却是这百年里头一号!若是要谢,你真当好好拜谢薯莨大人!” “呼延晓得,但兹慎大哥对我恩情如山,也是永世不敢忘。” “你如若真记我好,能记在心底,哪日我若出了状况,你能替我出头一二,我便真当你做兄弟。” 这话,才是兹慎的真心话,两人来往一年有余,还是首次有这等实言。呼延心头一惊,立时谄笑道:“兹慎大哥鸿运永照,那可能出什么状况……” “这世间如烘炉,际遇难定,总会有霉运遮身之时,谁也不敢说一路坦途。”兹慎打断了呼延溢美之词,轻叹道:“我若是有事,又能有几人为我出头相帮?” 呼延肃容侧头,双目清澈凝视兹慎,沉声道:“若是真有那日,他人断不敢一概而论,但我呼延,定会为大哥仗义执言!” “你有此心,算我往日没有薄待于你。”兹慎扫了他一眼,哈哈大笑。 “前面正是薯莨大人静住之处,你且自家进去吧。” 呼延回身抱拳,朝兹慎恭敬一拜,这才整理衣物边角,端身肃容,轻叩前面房门。 待到片刻,屋内传出一声轻笑,薯莨扬声道:“小哑巴?呵呵,进来吧。” 呼延本是挺直腰板,忽而念头百转,勾腰低头,缓缓推门而进。 ; 十四、监工 “两年仆役,滋味可好?” 薯莨坐在床榻边,见呼延进来,双目烁烁看向他,笑容意味难明。 “回禀薯莨监守大人,不好。”呼延动作轻巧,将门缓慢合上,便站在门后低头勾腰,涩声回道。 “你不是不愿做那畜……仆役么?那等桀骜不驯之徒,这时候怎么对我这畜……仆役还如此恭顺?” 呼延脸色未变,恭声答道:“因为我做了仆役的仆役,两年。” “怎么?”薯莨高扬起眉梢,连带声调也拔高起来,冷笑喝问:“莫非这两年过去,你还执拗不改,反有了怨恨?” 听到这质问,呼延脸上大惊失色,骨碌跪倒,匍匐如虫股股战栗,颤声道:“呼延不敢!万万不敢!这两年历练,呼延所获极多,心满意足。” 薯莨冷眼望向他这奴才模样,目光闪烁不定,沉默半响,才哼笑一声。 “这番模样,倒也学得我几分精髓。无论你心念如何,既是已经身为奴才,便要有做奴才的心念。主上如何待你,你且谄笑接下,不能有丝毫反意。对待下面人,又要有主子的架子,闲来有兴致,随手施舍些小物件,若是有怒皆可撒在下人身上,也可肆意妄为。你若学到这两点至极,便是我这位子,你也大可接得。” “呼延不敢!” “你有何不敢?”薯莨冷笑起来,“你这等人我早也看透,胆大妄为四字足可说你。此时佯装如虫,内里欲比苍龙,心智狡诈奸猾之辈,你有何不敢?” 两声喝问,呼延满脸惊骇,磕头如捣蒜,哪还敢反驳半句。 薯莨斜下身去,手杵头颅姿势懒散,淡声道:“你且起来,日后升做监工,便记住今日模样,总有你苟活出头之日。” 呼延冷汗潺潺而下,却是转骇为惊喜,重重磕头,颤声道:“多谢大人提拔!多谢大人大恩!” 他偷眼去看薯莨神色,可惜这人早已喜怒不形于色,此时已是面无神色,让他无从琢磨。回想起薯莨吩咐,他也不敢耽搁,立时起身,依旧低头佝偻,只敢站在门旁,没有擅逾半步,也没有谄谀言辞,口绽莲花大加溢美。 “你自去寻兹慎,便说是我吩咐,帮你寻一新住处,接管他的差事,监督你原在那排工舍。” “是!”呼延连连点头,忽又疑惑,迟疑半响难以启齿,终是咬牙问道:“不知兹慎大哥……” “举荐有功,另作安排,却也是一副好差事。”薯莨眼睑半阖,懒懒挥手,“你且去吧。” 听到此话,呼延大为放心,眉眼溢出喜意,屈身点头,悄然拉门出去,又轻巧合上,快步离去。 待出了这道门,兹慎正在远处静坐,见他出来,便面露淡笑,站起身来挥手示意。 “恭喜!恭喜!” 呼延立刻直身抱拳,呵呵笑道:“兹慎大哥高升,同喜同喜!” “蹉跎千年,得以再进一步,我如今是舍监,统管十名监工,你亦在我手下。”兹慎慨然一叹,“这一步实属侥幸,亦是薯莨大人怜我千年跟随之情,定当再孝犬马之劳!” 呼延眉梢高挑,惊喜道:“此番还能在兹慎大哥手下做事,也是我呼延福分,定会恪尽职守,永不懈怠,以报薯莨大人及兹慎大哥提拔之恩!” 两人对视,哈哈大笑。 “你且随我前去,便住在原本工舍旁,那处房屋我已差人打扫干净,也好让你就近监理。” 尾随兹慎出了薯莨住处,两人原路折返,均得高升,却是把臂言欢而去。 于原住矮房尽头,就是呼延的新住处,石砌房子,四周有丈高的木栅栏,房门前还有两方闲土,可供他日后栽种些瓜果蔬菜。进到内里倒也简陋,一石桌三石墩,更有一方石床,崭新被褥床垫,床榻边放着三套粗布衣裳,一套监工制服。 虽然简陋不堪,但是比之呼延原本所住那腥臭矮房,十八、九人挤在其中吃喝拉撒,已然好上万倍。 “这处正是我原本所住,此时让你住进来,却也十分合适。”兹慎打量四周,神色复杂,轻声喃喃。 这地方,他住了上千年时间,便是简陋一些,也早已生出情感,不由得唏嘘连叹,犹有不舍。幸好此番却是高升,这不舍之情也便淡了,座谈寒暄、交代几句,他很快起身离去。 离去之前,他倒是好记心,没忘把呼延手、脚、脖上锁链随手扯断,抛在房屋角落,这才告辞远去。 待出门送走兹慎,呼延折身回屋,扫眼望去,目光落到那堆废弃的锁链上,亦是一声长叹。 “八百年称尊做祖,人间无敌,飞升上界反做犬。两余载长工奴才,上界监工,隐忍终得少安生。” “又是一个轮回,这两字,当真冥冥莫可揣度!” 老匹夫在他脑海长吁了口气,叹笑道:“你这两年卑躬屈膝,自甘奴才,现下总算拨开云雾,得见一线微芒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呼延摇头轻笑,两眼开阖间,隐有神光四溢。他此时脊梁笔直,显出龙蛇升天、枭雄睥睨之姿,哪还有半分卑躬奴才之相! 桀骜本色绽放刹那,再次收敛至极,又恢复佝偻阴冷模样,倒越来越像那薯莨老贼。 老匹夫啧啧惊叹,“你这人说不得,却是真有八两奴性,天生奴才命!” “狗屁!”呼延怒目睁圆,勃然大怒,“你这佯装的穷酸秀才,那后续功法,可曾衍算出来?” “休要吩咐老夫,老夫身上可无那八两奴性,听不得旁人使唤!你若是好言求老夫,老夫还有闲心帮你衍算一二,你若再这使唤口气,老夫便撒手不管了!” “你这匹夫!我还真不会好言求你,你愿做便做,不做拉倒!” “呼延你这走狗奴才,日后便是死死央求,亦妄想老夫再帮你衍算半刻!” “……” 两人吵骂早已是家常便饭,这两年处境煎熬,老匹夫亦不忍漫骂于他,此时终得几分安生日子,心境大好,又恢复了原本肆意互骂的状态。 这吵闹才显得热闹,与此相比,若是许久不曾交流,更会孤寂冷漠,日久生出心魔来,反而要出大事。 也不知到了何事,两人悄然寂静,呼延盘腿端坐,打熬体魄境界,一夜无话。 九月黯淡,三阳徐升,东方有鱼肚白。 待呼延再次睁开眼,已经是第二日清晨,喧闹渐起,似有监工高喝。他套上监工服饰,拿起一旁长鞭,推门走出。于一排矮房边,他依次拉门呼喊,将他手下长工尽数叫出。 他原本所在那间矮房中,十八人鱼贯而出,混入众人之中。与他同霸一房的两人中,倒有一人偶然抬头,见到监工面目竟换作了呼延,立时两眼瞪圆,一脸难以置信。 呼延亦是睁大眼眶,凶狠反瞪回去,犹自不肯罢休,几次跳窜到那人身畔,长鞭高高舞起,狠戾挥下! “你这狗奴!竟敢拿狗眼瞪我,先吃我一顿好鞭,再把那双狗眼挖出来下酒!” ; 十五、跋扈 初时为那几块契暗斗强夺,同霸矮房之中,呼延却从未与这人交谈半句。 同住两年有余,竟也不知这人姓甚名谁。 这时候地位高低,如若龙蛇之别,呼延便拿出得势小人模样,对待这等看不顺眼之辈,自然能肆意打骂,狠狠鞭笞下去。 那人见呼延一身监工皮囊,哪还敢违逆于他,长鞭还未临身,已然惨叫一声,立时滚落地上蜷缩身体。待得呼延长鞭如雨落,更是惨叫哀求不止,其势凄惨无比。 呼延一顿狠鞭,积蓄两年的积郁怨恨之气肆意而出,心满意足,昂首冷哼,也不再提那“把那双狗眼挖出来下酒”之事,折身呼喝他人去了。 缘由无他,其实呼延心知肚明,这人实力尚在他之上,体格更是健硕如铜铁,便是他使尽浑身力道挥鞭,也难以重伤到这人。 只是这人也是乖觉机灵之人,见他新官上任,总要立起威信,此时拿他开刀,若是他违逆桀骜,当场未能立威,使得呼延面上难堪,日后有他的苦头吃,便是苦熬至死的结局也已是万幸之至。若是他卑微恭顺,饶是呼延力道不够,他亦强震开鞭痕,一时呼延鞭至之处,便是鲜血淋漓、皮开肉绽一道血痕,加之惨嚎哀求,直看得他人触目惊心,两股战战。 呼延凶威立成,如此顺了呼延心意,只吃完这顿蚊虫叮咬般的鞭刑,让呼延记他一次乖好,日后便也好过,说不得尚有甜头,待那呼延心情大好之时,他兴许能尝些肉食滋味,比起日日吃契,味道胜上百倍。 这般作态,呼延实是欲让远处兹慎看在眼里,此时他偷瞥兹慎神色,没有遗漏兹慎嘴角那丝笑意,见得兹慎满意他这行径,也不枉他大清早耗费好一番体力了。 他做出一副奴才模样,远远对着兹慎点头哈腰,待见到兹慎朝他挥手,这才转身过来,面朝手下这群仆役时,已是直腰冷面,一脸得势小人的架势,颐指气使,呼喝漫骂驱赶仆役赶路,扬鞭如赶牛羊,与一旁监工同等作态,行事动作倒也熟稔之至,断无半分晦涩。 若是非要挑出不同,便是这位新上任的监工呼延大人,当真是一得势小人,这一路驱赶春风得意,飞扬跋扈更甚周围监工几分。漫骂声中气十足,还要盖过周围几名监工,市井娌言如滔滔江水延绵不绝。长鞭挥落从未断绝,鞭鞭到肉,狠戾毒辣更胜兹慎。 这便是一朝得道,跋扈小人呼延也。 倘若呼延仍在这群仆役之中,摊上这么一位监工,怕也要心里哀叹一声时运不济,屋漏偏逢连夜雨了。 待到工地,呼延跋扈更甚一筹,长鞭竟伸到了他人地头。便是旁边监工手下仆役,他浑然不管,见到哪人不顺眼,兀自寻个口头,就是一顿长鞭落下,饶是那仆役所属监工拿眼瞪来,他亦是胆大至极,反眼瞪去,其势与斗鸡无异。 毕竟是同级监工,他人拿呼延也无办法,咬牙切齿一番,也不欲与他争执,反在仆役面前落了脸面,只得佯作不知,由他施为去了。 眼见无人管他,呼延目光所至,众人皆尽扭头开去,好似获得胜利,呼延更是得意洋洋,长鞭善舞,直看得远处兹慎连连摇头,哭笑不得。只是这等行事作风,监工之中大有人在,兹慎看在眼里,只道他心性如此,却也懒得说他。 日头西斜,三阳落山,九月如勾,又有一日过去。 夜间闲暇,正是战熊城热闹之时,豪门贵族大摆宴席,款待宾客。寻常熊家也是斟酒畅食,嬉笑怒骂。若是有流浪战熊,一日苦修,也只有这段时间稍作休整,寻觅青楼酒家,招朋唤友,调戏良家母熊,好生得意非凡。 这等战熊城的热闹景致,却从不曾在人族仆役面前展露过,只因这时节,人族仆役早被赶回各自陋屋工舍,只等监工抛掷粗契,才是另一番热闹。 呼延身份不同,独身在监工小屋,待人送餐过来,一盘精致肉食,两盘子野菜小炒,一大桶粗黍颗颗晶莹饱满,又撂下一大袋契,是等他饭饱酣憩之后,再分与手下仆役。 送餐之人谄笑退去,呼延眼中独有石桌上三盘美食、那大桶粗黍了。这等美食热气腾腾,新鲜油嫩,香气四溢,与那泛着黑霉的契判若云泥,只闻得呼延食指大动,馋虫蠢蠢欲动,气势如虎,双手如勾,好一顿狼吞虎咽。 十几斤粗黍就菜,眨眼间便是杯盘狼藉。呼延吃了两年腐木碎石般的契,此时吃到此等人食,当真便如饿鬼附身,最后五粒粗黍,他小心翼翼沾尽盘中残余油渍,颗颗送入嘴里,一脸意犹未尽,闭目回味半响,一声长叹,睁眼已是哈哈大笑出声,得意非常。 老匹夫艳羡,在他脑中冷哼,故作嗤笑问道:“滋味可好?” “大善!大善!” 呼延哪管老匹夫冷言冷语,眯眼轻笑,摇头叹道:“人间享乐时,但真是‘斋必变食,居必迁坐。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这两年享受过那契的滋味,才知这等简致小菜,竟也是美味之至!” 感叹一番,呼延话锋忽转,唉声叹气道:“只可惜你是元神之躯,食气而存,无法享这口舌之欲,当真是遗憾之至!遗憾之至!” “呼延小儿!” 老匹夫气得大喝出声,三尸乱跳,怒骂道:“你便是粗鄙野夫,中山狼性,阴险狡诈之小人耳!” 呼延虎目猛睁,奈何寻不到老匹夫踪迹,双眼凶狠无处施放。他眼珠转动,也不知想到何事,满脸怒意尽消,忽而笑意连连,“也罢,我不与你置气。想来你这元神残魂,早已无五感,怕是早忘却食色滋味了吧?实在可怜可叹!我每日吃食,你且来好生观看,想来亦可体会一二,嘿嘿!” “世间竟有你这等不知廉耻之徒!老夫……老夫自叹不如,刚败下风!”老匹夫话锋一转,长叹道:“寄望日后你尚有这心,若是与人缠绵苟且之时,老夫定会好生观摩,体会一二!嘿嘿!” “老匹夫,你好生不知廉耻!这等腌臜龌龊之事,也是你这等自诩穷酸秀才能做之事?”呼延怫然大怒,喝问出声。 却在这声怒问出口后,两人回想起那曼妙女色的滋味,这一世再想寻花问柳,也不知是何年何月了。 想及此处,两人默然无语。 “虚无缥缈之事,多想无益,何须多想?”呼延自嘲轻笑,起身提起那袋霉契,寻过那串工舍钥匙,出门发契去了。 打开袋子,粗目估算有两百多契,共有十房,如何分配发下,就是呼延差事了。他依次走到矮房门前,开锁抛契,每房按人头发放,倒也公平之至。 只是这契能否到得所有人手中,呼延便不得而知了。这等小事他也不愿多管,强者多得,弱者饿死,仆役之事本该如此。 到得他原本所在矮房,见到今日早晨挨鞭那人,他默不作声,扬手却多扔出三块契,这才关门离去。那人本与呼延相同,均是这矮房中一霸,多出来三块契,自然无人敢抢,最终亦会落在这人手中。 至于这人是否念他好意,呼延懒得揣摩,只是这人送他脸面,呼延便还他人情,并无再多龌龊行道。 呼延心意已尽,此后再无瓜葛,唯做到心念通达,不惹尘埃罢了。 待到最后,袋中契恰好发完,呼延关紧门锁,将口袋随后抛弃,转身回了自己监工房屋。这一趟行走下来,今日这餐食物皆尽消化,精气纯粹宏大,已然自行散发到身体各处,蕴养脏腑、血液、骨骼、筋膜及皮肤毛发,比吃契的效果好上百倍。 进房盘腿坐在床沿,他没有忙着打磨体魄,反倒把那监工长鞭拿在手中,缓缓摩挲,脑中若有所思。 这监工长鞭,看似寻常物件,今日运用起来,才发觉内里另有一番玄妙。 ; 十六、鞭法 呼延精通刀法,对长鞭略有涉猎,却谈不上技艺精湛。 这日里挥舞长鞭,无论何等坚硬磐石,一鞭子下去必是碎石炸裂,力道传至鞭尾,悄然间放大十倍有余。 而且他若是鞭挞仆役,任那仆役如何躲闪,长鞭自会灵动如蛇,伸缩自如,倏然间延伸几十丈亦是常事,所到之处,必会打得那仆役皮开肉绽、哀嚎乞求。 但凡他心念所指,长鞭运使随心,如若臂使,全无半分晦涩。 这等奇异,几近通灵,已于初品法宝等同,远超法器威力。 法器中生出灵智,如若一宝,便称为法宝,千年难得一遇的稀罕物件儿。饶是呼延在人界尊为魔祖,也仅有那口随身八百余年的长刀,才在一次奇遇中浸泡雷水,千锤百锻侥幸祭炼出一抹灵智,晋升法宝。其余十八件巅峰法器,承受不住雷水之威,皆尽碎裂成渣。 那次奇遇,巧得几十斤五行至阴雷水,全部耗费在这上面,损失十八件巅峰法器,便是呼延私藏丰厚,这等损失也是割肉之痛。但得那长刀晋升法宝,立时胜过万件法器,又是称手兵器,直乐得呼延喜笑颜开。 法器比之法宝,看似一步之差,其实犹如蚍蜉比之苍龙一般,判若云泥之别。 倘若这口几近通灵的长鞭流落人界,定会让万千修士抢破头颅,引起一场场厮杀争夺。侥幸得到此鞭之人,也会毅然抛弃经年所修武功,日后苦修鞭法。待得鞭法大成,配上这口几近通灵的长鞭,总有一日能人界无敌。 可惜这等人间至宝,却是上界战熊城人族监工必备物件,有多少监工,便有多少条长鞭。好似人间武林里的宝刀,到了修真门派里,便成了寻常事物,不值钱的东西,随手可得。 便是几近通灵的宝贝,长鞭锻造之法,与呼延认知迥然不同。 这长鞭柔韧,通体黝黑泛出油光,从鞭端到鞭尾,断断寻不到半点人工痕迹,仿佛是天然生成之物,而非祭炼可得的法器、法宝。一眼望去,总好似某种本体巨大的凶兽掉落的毛发,也不知是否是呼延的错觉。 若是真有这等灵妙毛发,呼延不介意尽数网罗进自己腰包,待得日后能折返人界,屠尽正道修士、断绝仙道传承之余,他亦可重新开山称祖,寻觅万千天赋异禀之辈收入自家门下,把这长鞭敞开赏赐下去,定能保他这一脉传承傲世独尊,绵延万年气运。 这般想着美事,呼延咧嘴傻笑,直等老匹夫一声冷哼,才将他惊醒过来。 “你这头颅也是精肉做的粗蛮横人,莫要做那黄粱美梦,先顾得眼前安生吧。”老匹夫冷笑鄙夷,“既见这等长鞭,又身处那兹慎藏身千载之所,可曾想过兹慎千年中日日磨砺唯有鞭法?那等强者千年体悟,总该在这房屋中留下些许,你若能寻到一鳞半爪,比那长鞭更胜百倍!” 这一句犹如醍醐灌顶,呼延幡然醒悟,嘿嘿讪笑两声,也顾不得反骂回去,翻身寻找起来,细致摸索这屋里的所有角落。 监工住所格局不大,其实与仆役所居矮房等同,均是蜗居陋室,只是稍作清理罢了。内里也是十丈方圆,不需与他人混住,唯有呼延一人。陈设更是简陋,一石桌三石墩,再加一方石床,四面石墙,顶上草搭棚子,再无他物。 便是呼延一寸一寸勘察过去,大半时辰后便也扫荡完全,断无丝毫刻画痕迹。 如此看来,那兹慎也是个谨慎之人。 只苦了呼延,好一番仔细巡察,一无所获。他坐回床榻之上,唉声叹气,锁眉苦思。 见他这副模样,老匹夫气得粗气长喘,在他脑中喝问有声:“真是榆木脑袋!你身下所坐何处?” “自然是床榻……” 经过老匹夫这声提醒,呼延双目泛出精光,登时自床榻跃将下来,把床垫翻卷开去,目光所及之处,喜不自禁,拊掌长笑。 床垫之下,石床正面平整光滑,悄然沉寂着八竖工整的凹刻,想来正是兹慎亲刻,用手指硬压进石床表面按出的痕迹。字字如小人,筋骨遒劲,笔画游走飘逸,却是一气呵成,断无片刻顿滞。 呼延惊喜长笑过后,立时俯身细致钻研,这一眼看去,立时又是粗眉微皱。 原是呼延粗蛮,在人界时尚有老匹夫这等学究陪伴,却也不曾将人界文字尽数认全,待到上界,人族虽是言语相同,这文字又是另一番模样,呼延横看竖看,愣是没能认出半个字符。 这人聪慧,全用在体悟功法及勾心斗角去了,哪闲得下心来做那锦绣文章。此时亦是如此,眼珠一转,满脸谄笑道:“嘿嘿,我说老……夫子,你是个好心人,学究天人,想来这等识辨文字的小事,定难不倒你吧?” 难得呼延好声称呼,老匹夫早知他心性,断不会上当,冷笑道:“莫来求老夫!便是人界,老夫亦难认全所有文字,这乃是上界!举目望去,老夫亦是一字不识!” 老匹夫此话一出,呼延立马变脸,啧嘴嗤笑道:“往日里,就见你自诩有识之士,妄称老夫。如今看来,还是绣花枕头一包草,一无是处!粗野匹夫罢了!” “你是能人!你便念出一字来与我知!”老匹夫恼羞成怒,高喝一声。 呼延一本正经,眉眼溢出得意之色,“我乃一介武夫,不识古字,乃是天经地义、理所应当之事!不似你这等佯装夫子之人,原来也是……嘿嘿,我羞于说你!” “夏虫不可语冰!老夫亦不与你这朽木论道!你且自去研究吧!” 老匹夫撂下一句狠话,自此再无声息。 呼延却是不以为意,反倒真趴在冰冷石床面上,逐字揣摩起来。这番认真入迷之态,竟真被他看出几分端倪来。 饶是文字不通,呼延好歹也是沉浸武道八百余年的人物,那武性体悟早已深入骨髓,见得这套鞭法刻录,悄然透出精奥武学之气。 偶得气息交感之下,那文字早已不是文字,好似变作图画人儿,执鞭挥舞蜿蜒。顺着刻画者笔迹流淌而下,图画人儿动作贯连,便就是一套绝妙鞭法,甩鞭如灵蛇倏探,龙蛇游走于草莽之间、苍穹弄云,刁钻毒辣常见,却隐有大气磅礴之姿。 不识文字,倒巧得鞭法精髓,呼延难掩喜意,又强自镇静心神,将这套鞭法牢记在心,立刻耐不住心下瘙痒,空手比划端摩,在这十丈窄屋里参悟起鞭法来。 也不知他参悟这套鞭法,可曾和留下鞭法原意等同? 哪日他知晓了上界人族文字,待他回想起来,这篇刻录恐怕绝非他所谓鞭法,而是兹慎所记杂事一篇,抑或一篇锻体功法。若真是如此,呼延便真是哭笑不得了。 这便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呼延乃是武痴,若是总往鞭法上联想,便是寥寥几笔随意石刻,他也能悟出一套鞭法来。 心之所至,万物皆灵。 待得晨露滴落,又是清晨大好时节。 呼延推开门来,精气十足,面泛红光,行走如有龙虎相伴,待把矮房中仆役尽数赶出,扬鞭挥落,鞭风呼啸如龙吟,狠戾灵巧更胜往昔。 一日苦修,已经初见成效。 只可惜不识鞭法文字,呼延只悟出这套鞭法来,至于境界提升之法,依旧茫然无头绪。这却才是头等大事,若是境界无法提升,久久困在铁体魔胎之境,饶是日后他鞭法精妙绝伦,对上力大无穷之士,也仅有落败身死一途罢了。 这衍算后续功法,需要时间、机遇、顿悟,急切间还真难寻出门道来,呼延心里焦急,却也毫无办法,只得耐心推论衍算,只求偶有顿悟了。 这一日建房工地上,呼延的长鞭挥到了更远的地方,几乎囊括方圆百丈有余,此等飞扬跋扈,直看得其余监工摇头冷笑,心底咬牙怒骂。呼延一心只想尽快参悟这套鞭法,哪管得他人心里如何做想,依旧我行我素,肆意妄为,这鞭法却也因此精进极快,喜得呼延心头大乐。 十多个时辰倏忽而过,待到三日落于西山,呼延等监工驱赶仆役回房,这一日平淡无奇,与往常无异。 哪想到第二日,往日出工的地头却出了一桩大事,震惊了整个战熊城。 ; 十七、浸血古碑! 但凡建筑工地,大多是尘土漫天,便是呼延身为监工,得以在一旁监察,每日下来那套监工皮子也落得一身尘土。 待到傍晚回屋,他在屋外那两方田地站定,运功鼓荡周身,便是好大一片沙石尘埃簌簌落下,混入脚下泥土之中,几日过去那田地好似便高了三分。只等监工长服上清洁如新,污物均被甩落出去,他才敢折身进屋,免得平白把尘土带进屋里,还要累得一阵打扫。 除开那弥漫沙石,往日里工地上到是不太吵闹,唯有巨石砸地声,锄土霍霍声,敲打巨石边角的铿锵之声,最大的还是监工呼喝怒吼。人族仆役如同行尸走肉,脚程稍慢便有监工长鞭劈落,哪敢随意喧哗,相互间亦甚少交谈。 倒是两年前那次反叛,监工惨嚎声犹在呼延脑海回荡,欲图谋反的四人,起先那等豪放莽直的气势,后来割肉做食的惨状,呼延偶尔回想起来,总好似历历在目,记忆犹新。 这一日已是正午,三阳高挂,烈日炎炎。 呼延在搬运路旁翘起一腿,架腿而坐,只是长鞭善舞,打落在往来仆役身上,带出一线血珠。仆役均是咬牙忍受,不曾哀嚎半声,脚下悄然提速,直欲远离呼延为妙。呼延倒不曾留意其他,此时他这心里唯有鞭法,每番出手挥鞭,必是细细推衍体悟,下一次扬鞭便会兴利除弊,扬长而去短,总有些改进。 若是想练好武功,却寻不见捷径,唯有勤练、长悟一途可走。不去想七情六欲,耐得住孤寂打熬,才有厮杀时的精妙手段与制胜妙招。 呼延苦思冥想,脑中忽然灵光一现,立时寻到方法,去除掉两招鞭法之间的滞涩。他拍腿大赞,正待出手尝试一番,远处却传来一声凄惨尖叫,直听得他倏然惊神,一时间以为又有人反叛,登时从石椅上挺身跃起,哪敢去凑那热闹,反身便逃出了半里远。 他原本也是仆役之身,自然知道仆役身上那套锁链重量,足足百万斤开外,若是欲图反叛,必先要挣脱这套重锁长链。 飞升上界两年有余,呼延依旧停留在铁体魔胎之境,万难自行挣开锁链。能够自行挣脱锁链的仆役,浑身巨力不问可知,这等凶悍之徒,呼延避之唯恐不及,哪还敢上前招惹。 倘使真有反叛,凶徒杀起平日作威作福的监工来,下手断无一丝柔忍。呼延此时身份已然不同,也可划归在那“平日作威作福的监工”之中,他更是监工中最弱之人,比之寻常仆役尚且不足,若是落到反叛凶徒手中,杀他恐如杀鸡屠狗一般轻松写意。 呼延自觉算是聪明人,万不会去做傻事,白搭一条小命进去,却真真是白搭了,什么也换不回来。他宁愿躲在众人身后,等尘埃落定之后再出来继续“作威作福”,这才是聪明人的做法。 所谓天塌不惊,是因为天塌下来,自有“高个子”在前顶着,像呼延这等“矮个子”,自然能不惊了。 直跑出几里远去,呼延这才感觉气氛诡异之至,却不太像那日反叛的情形。 凝神去听,便听到了无数仆役的惊惧惶恐。 “血!血!血!” “那人被石碑吞了!” “死了,死了,都死了……” “……” 仆役渐渐骚乱起来,监工们互视几眼,尽数举起长鞭来,狠戾劈下去,立时有十多人当场了账。 往日若是如此,这群仆役无不噤若寒蝉,立刻闷声做事去了。杀鸡总能儆猴,这招最为管用,今日此时却是不同,眼见那等奇异诡谲之事,却比被鞭笞至死更有未知的恐惧,骚乱未能遏制,反倒愈发混乱起来。 最终仍是惊动了薯莨,他在三头熊族监工面前谄笑点头,弹身飞上百丈高,踩虚空如履平地,负手而立,冷眼扫过众人。似有冷煞阴寒之气弥漫,又有常年积威,薯莨目光所至,数千仆役心寒胆骇,顿时寂静无声,自顾其工而去。 明面上已然恢复往昔忙碌,只是止不住暗中目光,总有仆役偷眼望去,难掩惊骇之色。 早有十数名监工赶至事发之处,将那处空地围将起来,欲图遮住众人探视的眼神。 薯莨负手立于虚空,扫过那十数名监工围困之地,见这些人均是一脸迟疑或惊惧,已知事情难办。他眉头紧蹙,终是飘身而下,开始亲自过问此事。 此时事态明朗,不是那反叛谋乱,呼延对自己这番躲事姿态断无羞愧之心,原地弯下腰去,一本正经地拍打裤腿,佯作扫去灰尘,再直身时已是满脸好奇,一溜小跑凑热闹去了。 待他到得事发之地,正赶上兹慎朝薯莨低声耳语,其余监工亦在交头接耳。兹慎禀报结束,薯莨已是眉梢高挑,闪烁目光望向深处,神色惊疑不定。 他沉吟片刻,状似无意地扫过呼延,才向兹慎淡淡吩咐道:“此事……我亦难决断,你等且护牢此处,切莫再走漏风声,谁人再敢偷看便挖下谁人狗眼。” 说到此处,薯莨特意瞪了呼延一眼,也不理呼延那卑微谄笑模样,身影倏忽消失,后续言语缓缓落到在场众位监工耳中。 “待我禀明三位主上监工,再有他们定夺吧。” 呼延精神抖擞,浑然不顾周围监工的怪异目光,同众人一道扬声应诺,悄然把护卫之责揽到了自己头上。等薯莨远去无踪,他挪身挤到兹慎旁边,脸色镇静肃穆扫视周遭,倒真尽起警戒护卫职责来。 新晋监工脸皮太厚,所有监工早有耳闻,此时见呼延果真如此,均是鄙夷冷笑,却也懒得耗费口舌说骂于他了。 等余下监工开始尽责守卫时,呼延终于露出了本性,他偷偷扭过头去,看向了监工们围困的地方,这一眼回眸,呼延瞬间失神。 那是凿造地基之处,预建的是可供十丈黑熊居住的宏大宫殿,所以挖凿地基也需要深入数百丈,此时已然挖下两百丈深,在这深坑最下方,寂静屹立着一尊小小石碑。 石碑方正,长宽两丈有余,石面粗糙,如遇亘古风化,透出沉浓、沧桑、古老气息。 说不清石碑颜色,应是黑到深邃,可呼延似觉其中有抹暗绿时,它便渐至青翠欲滴,隐有草木清香宜人。倘若再从这青中看出一丝黄,它便终成杏黄厚重色泽,如有厚土帝王之气。而这杏黄里,总会泛出丝丝淡红,石碑又会呈现灰暗古朴,自顶端溢出黏稠暗红,好似鲜血汩汩滴下,流淌过粗糙石面,显出繁复精细的血色纹络,仿佛诡谲的鬼画符一般。 那血色自石碑渗出,滑落到石碑下的泥土里,把泥土也染得血红一片,又再蔓延出去,已经绵延出百丈方圆的血色土壤。 而在呼延眼中,只剩下石碑面上那些血色符纹。他早已看得入神,那细密蜿蜒的血色纹络似在缓缓变幻,呈现出上界远古的画面。 远古万物强悍通灵,各自争斗不休,又相互传承血脉,渐至衍生万族。 倏忽万万年,万物称祖,万族繁衍生息,各族疆土辽阔。本有万祖旧怨,又艳羡他族所得,厮杀再起,征战又是万万年,直杀得天昏地暗。 那各族屠戮之景,生灵如草芥,待到收兵之时,只留下残尸遍野,头骨成山,血流成河。这等浩瀚史卷,直看得呼延热血贲张,心头激荡不已。 血纹再变,扫过漫山遍野的尸体,倏然拉近画面,显出一头战熊尸身,高达二十丈开外,周身寻不见一处致命伤痕,却已是身躯僵直、气息消亡,死的不能再死了。这战熊死法离奇,呼延未能深思,血纹显出的画面倏忽变化,仿佛这头战熊身体变得通透,血纹行走间,隐约便是战熊体内筋络、血脉、窍穴、骨骼、脏腑、肌肉,被这血纹衍示得毫厘毕现、栩栩如生,却看得呼延眼花缭乱,不知其中含义。 虽不知含义,但这血纹衍示画面分外新奇,呼延只看了几眼,便牢记在心。 那石碑渗出的暗红血液融入碑下泥土,迅速弥漫开去,一大片暗红土壤,已经悄然间接近了呼延脚边。 可惜这时节,呼延心神均被石碑面上血纹吸引,竟是浑然未曾发觉。 ; 十八、血祭先祖 血纹缓缓变化,自那头战熊尸身之后,又显出一个古怪尸体,长吻凶牙,尖耳四目,身下六足,长尾如鞭,体态近狼。血纹逐渐将这狼的身体印照通透,血肉、脏腑、筋脉、经窍、骨骼,演绎得淋漓尽致,如若妙笔丹青。 熊、狼之后,血纹变幻更快,衍化出千奇百怪的飞禽走兽,呼延看得聚精会神,不敢遗漏半眼。 呼延本就机灵过人,自然知晓此刻正是自己鸿运当头,才有这等奇妙际遇。 幸好他已非肉体凡胎,倏忽闪过画面,无论是否明悟,他首先便将这幅血纹衍示之图牢牢记在心底,留待日后再去揣摩。 倏忽不知过去多长时间,那血纹变幻已然快如闪电,呼延直看得虎目睁圆,脑中猛地塞进成千上万的血纹衍示图案,饶是他这铁体魔胎之身,也渐渐觉得头胀欲裂,隐隐刺痛。 直到脚背骤然吃痛,呼延立时惊醒回神,目光落到脚上,恰见一旁兹慎悄然收脚,显然刚才正是他一脚踩下,才将呼延唤醒过来。 他没有注意到,石碑下蔓延出来的血色即将触及他的脚跟,在他回神之时,绵延数百丈的血色悄然猛缩回去,如有灵性,全部缩进石碑下面,再也看不见了。 呼延心知肚明,兹慎不似无聊之人,这一脚应该是好心提醒。呼延受这提醒,终于回想起自己身份,虽然心痒难耐,还想再朝那石碑多看两眼,却也只能强自忍耐扭过头来,双眼如鹰般扫视周遭,与身旁监工无异。 明面虽然这般作态,呼延双目却在骨碌乱转,已然见到远处情景。 果然,远处仆役跪倒一地,中间空出一条大道,上百仆役各自背负三尊沉重石座缓缓行来,那三头十丈黑熊端坐在石座上,薯莨佝偻身躯,静静尾随于旁。 兹慎的提醒十分及时,呼延刚刚扭回脑袋,薯莨恰好抬起头颅,目光阴冷扫过他们这群监工。 毫厘之差,情形断然不同,呼延心念转动,对那兹慎倒真生出了十分感激之情。这份恩情,呼延亦是牢记在心,来日若有机会,定会报答。 待那上百仆役背负石座及黑熊走到近前,三头黑熊从石座上立身起来,一股厚重血腥之气扑面而来,围住石碑的一众监工立刻双膝跪地,以示臣服之意。 只看三头黑熊散出的气势,便胜过呼延万倍,他哪敢露出违逆姿态,随周围监工一道跪倒下去,低头伏身,卑微姿态万分恭谨。 三头黑熊抬起粗壮熊腿,踢开几名拦路的监工,站在石碑前面似在观望,偌大工地早已寂静无声。 过了好半响,才听得一头黑熊展开神识,传音如闷雷炸响,轰鸣不绝。 “谁人看过石碑?” 此问一出,竟无人敢擅自搭话,只是亲眼见过石碑的监工或仆役,都是趴在地上,从众人中匍匐而出,自觉跪倒在黑熊脚下。 兹慎身为舍监,是监工上司,他前来察看此事时,也曾见过那石碑两眼,此时正要爬将出去,刚欲动作,已被一旁呼延死死拉住。兹慎疑惑望去,只见到呼延微微摇头,心下一凛,便没去凑那热闹。 等到监工、仆役跪定,另一头黑熊用神识传音出声,淡淡嘱咐薯莨。 “这些人,都要挖掉眼睛,割掉舌头。” 果然不出呼延所料,兹慎双腿一阵颤栗,才知道后怕,悄然把头埋得更深,额头压进了泥土之中。 “不妥!” 最后一头黑熊忽然传音反对,三头黑熊神识动荡,似乎在暗中探讨片刻,才由这头黑熊再次定下结论。 “看过石碑的人族,全部杀掉,割肉做食。” 杀字一出,三头黑熊脚下那群人立刻慌乱起来。五名监工哀声祈求,只求黑熊念在他们守护有功,得以保全性命。余下几十个仆役,却是自知必死,登时骚乱起来,更有甚者已经挣裂锁链,便要拔腿逃窜。 三只黑毛熊掌拍下,那欲图逃窜的六个仆役便化作血泥肉饼。薯莨哪敢劳动三熊亲自动手,骤然闪烁身形,游走一圈下来,便把剩余监工、仆役尽数捏断了脖颈喉咙。 兹慎偷眼看去,心里惊魂未定,却也庆幸不已。 三头黑熊对薯莨还算满意,一头黑熊用神识传音吩咐他道:“你要守住这块石碑,绝对不能被其他战熊抢去,也不要被其他战熊看见。我们立刻上报家族,等主上过来,才能处置。” 薯莨立时跪倒下去,恭声应诺。 等薯莨回话后,三头黑熊砸胸闷吼,甩开各自粗壮熊腿,朝西方发足狂奔而去。 有跪倒仆役躲避不及,连惨叫都没能叫上半声,便被熊足生生踩死。这三头黑熊走过之处,只留下一路血浆污泥,惨死仆役尸骨无存。 三熊这一去,过去五、六时辰,就见远处有数十头黑熊狂奔过来,落足好似战鼓擂擂,尘土飞扬,其势如万马奔腾,地动山摇。 数千仆役连同呼延等监工早已学得乖觉,远远离开那尊石碑,让到了工地边角,依旧匍匐在地,许久不曾起身。 呼延微微抬头,在那群黑熊里找到了罴的身影。 倒不是呼延能识辨黑熊长相,这战熊族黑熊身高都在十丈开外,均是一身浓密黑毛,壮臂熊腰,在呼延眼中,其实都是一个模样,连公母都难得分辨。只是那罴与寻常黑熊确有几分差异,连鼻边牙口都是纯黑色泽,更有一对碧绿眼珠,呼延曾好生观望过,又是被他亲手抓捕回来的,倒也能从群熊里把罴辨认出来。 “这该就是战熊族的斯瓦匹剌家……” 呼延回想起罴,心里顿时又明白了几分。 不等这群黑熊在石碑前站定,另外四个方向很快又跑来四群黑熊,相互隔着石碑对峙,都是睁圆熊目瞪向对方。 偶尔有黑熊粗重喘息,或者捶胸雷吼,握拳砸地,重重践踏,气氛逐渐升温,似乎下一刻便要厮杀混斗起来,却没有一头黑熊说话,只是相互怒目而视。 也不知过了多久,罴所在这群黑熊之中,站在最前方那头黑熊最先散开神识,传音震荡千里方圆。 “这是斯瓦匹剌家的地方!” 在他的正对面,有一头高达十二丈的黑熊,远远高出所有黑熊,额头正中更有一缕金毛,显得灵异突出,隐有王霸之气。额头金毛的黑熊俯视传音这头黑熊,忽然哈哈大笑,传音却是黑熊里少有的阴柔。 “斯瓦匹剌?起,这是战熊城的地方。” 听到这个名字,呼延心头一动,想起初遇罴时听到的那段神识交谈,这名叫起的黑熊,好像是罴的父亲,更是斯瓦匹剌家家主一类的身份。想到这里,他立刻抬头望去,看清了起鼻上那块白斑,便将起也牢牢记在心里。 起瞪向额头有金毛的黑熊,粗重喘息几下,神识咆哮道:“好吧,王,你可以在这里。但是屈臣家、都黎厄家、毋猖家,你们为什么要来?” 没等另外三群黑熊的首领回话,那头额上金毛的黑熊又轻笑出声,“起,他们也是战熊城的家族。” 除开起和罴所在这群黑熊,所有黑熊都放声大笑起来。上百头十丈开外的黑熊敞开胸怀的大笑声,轰隆震响能传出万里,好似连天地都在战栗。 起怒得砸胸如锤战鼓,咚咚闷响竟盖过漫天笑声,震得呼延心脏也跟着咚咚狂跳,仿佛要从胸口蹦出来一样,悸动难受。 等周围笑声消减,起再次咆哮道:“不管怎么说,这是我斯瓦匹剌家的东西!” 那头额上一缕金毛的黑熊眼中含着笑意,望着起慢慢摇头,“斯瓦匹剌?起,这是战熊城的东西。” 此话一出,其他黑熊再次大笑起来,几头黑熊笑得趴在地上,捂住肚子来回翻滚,掀起灰尘漫天飞舞。 “王,你不能只用一句话,就想拿走斯瓦匹剌家的东西!”起把一对熊掌垂在胸前,微微弓起身体,对那头被称为“王”的金毛黑熊露出蓬勃战意,怒吼道:“想要这尊石碑,必须给斯瓦匹剌家足够的补偿!不然的话,我要向你角斗!” 起的吼声回荡万里,他咧嘴大笑,所有黑熊沉寂刹那,忽然都露出满脸兴奋,捶胸大吼开始起哄。 “战!战!战……” 王终于收起笑意,熊脸阴冷,双眼微眯看向起,“起,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么?” 这个问题,才是今日群熊聚在一处的重点,顿时吸引了所有黑熊的注意,把目光重新落到深坑里那尊古老石碑上。 起睁圆眼珠回瞪向王,咧嘴嗤笑道:“我不知道,但是王,你又知道么?或者说看热闹的屈臣家、都黎厄家、毋猖家,又有谁知道?” 群熊相互疑望,只看到一片迷茫。 “如果我感觉不错,这石碑是件至宝。但是看来……我们都不认识。” 王皱眉凝视那尊静静躺在石碑,神识绵延浩荡,如同情欲淡漠的神祗。 “我建议,所有家族贡献百万人族仆役,血祭先祖!” ; 十九、交情 后面三日风声鹤唳,呼延提心吊胆,坐立不安。 寝食难安,反倒让他头脑活泛起来。这人也是胆大至极,乘夜色昏暗之际,偷偷潜去了那石碑所在的工地,欲图多看两眼石碑上血纹衍示的诡谲画卷。奈何这等计谋未能得逞,待他偷匿于工地角落打量半响,这工地却是空寂无人,那尊石碑也是不翼而飞,想是被某家黑熊收到自家宝库去了。 想想也该如此,若是任由这等宝物放在原地,不知要引出多少窥视目光。 计谋落空,呼延稍有遗憾,却没有太过放在心上,悄然返回自家屋里,在床榻上盘腿端坐,回想起脑中那些血纹衍示的画卷来。 这一番细细想来,他登时一惊。粗略算来,脑中铭记近万幅画卷,便是近万种造型迥异的兽身图,恰与上界万族之数近似。若是所料无差,这万幅兽身图已然囊括上界万族。 巧遇此等奇事,呼延惊叹之余,忽又心生疑惑。饶是血纹衍示细致入微,将这万族肉身骨骼、经脉、窍穴、血管、筋膜、脏腑、精肉、皮毛、五官尽数显出,这万幅兽身图牢记在心,又有何用? 若是剥皮割肉的猎户、屠夫,机缘寻到这等妙图,下刀便能妙到巅峰、毫无差漏,自然要将万幅兽身图奉若传家至宝。 可呼延乃是一监工,又不做那剥皮割肉之事,只需懂得一套精妙鞭法,这差事就可做得尽职尽责。如此一来,这脑中留有万幅兽身图,却是寻不到丝毫用处,莫非让他认全这上界万族的各自模样? 三昼夜苦思冥想,与老匹夫争执吵骂到半夜,却是毫无结果。只得长叹一声,这奇妙机缘来得稀奇古怪,所获之物更是莫名其妙,好生叫两人摸不着头脑。 第三日深夜,兹慎孤身而来,提了坛老酒,三盘子下酒小菜,说是与呼延把酒言欢。兹慎来得古怪,呼延心中起疑,才将他迎进门里,就见他转身关紧房门,心底更是疑窦大生,料想必是有秘事相告,应是与那血祭有关。 不曾想兹慎坐下以后,便连连劝酒,对血祭之事却是半字未提。呼延有心发问,见他不提起话题,只得闷在肚里,顺着兹慎言语谈笑起来。 直至酒到酣处,兹慎唏嘘感叹,只说世道苍茫,他这千年的辛酸悲苦,种种煎熬,倒像真把呼延当做了生死弟兄,倾述衷肠。 一番畅谈,便是两、三时辰倏忽而过,老酒已尽,兹慎隐有醉意,这才起身告辞。呼延起身送他走出房门,他突然原地站定,扭头瞥了呼延一眼。这一眼哪还有丝毫醉意,却是精明透亮,若有深意。低声留下一句话,他淡笑抱拳,折身远去。 “明日出工,望你收敛一二,莫要做了出头鸟。” 呼延眉梢微跳,瞳孔收缩如尖,瞬间又恢复了淡笑神色,只是面朝兹慎远去的背影双手抱拳,鞠了一躬。 有来有往,才算是交情。兹慎这次深夜孤身造访,实可谓寓意深刻,倾述衷肠把酒言欢,其实只是铺垫,这临走前最后一句话,才是他这次来的重点。 看似寥寥数语,其实已算是明示,明日应是血祭之时,若是呼延如同往日般行事乖张,必然惹出乱子,说不得便有性命之忧。兹慎深夜前来,只为前来送上一句话,此间情谊,虽是反报呼延之前恩情,却也当得起呼延鞠躬答谢。 目送兹慎身影融入夜色,呼延仰头望向苍穹,眼神闪烁不定,淡笑悄然收敛,恢复了淡漠神色,转身走进房去,房门发出嘎吱轻响,缓缓关得严实。 九月幽蓝,这一夜寂静无声。 王的提议最终被所有家族接受,三天便凑足了百万人族仆役,似乎在黑熊们心中,血祭先祖才是头等大事。 斯瓦匹剌家有监守十人,分管十部,这一次便把十部所有仆役贡献出去,凑出整整八万之数。 薯莨身为建筑监守,手下数千建筑仆役,一个不留,连带呼延等监工,均成了光杆司令。 除开斯瓦匹剌家,屈臣、都黎厄、毋猖乃是同等大家族,也各自凑足八万仆役,四大家便是三十六万。王族底蕴深厚,这番出手也是王者霸气,独自献出三十六万。剩余二十八万,便由战熊城数百小家族陆续拼凑出来。 百万之数,恰好将战熊城人族仆役一网扫尽,这战熊城立时空旷许多,往日里熙熙攘攘的人族仆役浩荡过街之景,现下里却是难得一见了。 至于呼延这等监工,或是兹慎那一级舍监,及薯莨这类监守,倒是有幸得以存活。想是这群奴才还算用得顺手,各大家族也就懒得一并清洗,省得日后新仆役到来,又是好一番麻烦。再者,百万仆役数量庞大,也需这些人去监管,然后一路驱赶到血祭之处,却也省事许多。 若是让战熊驱赶人族仆役,这人族肉身均是脆弱至极,十丈高黑熊稍有不慎,随手就要死伤不少仆役,怕是赶不到血祭之处,百万之数已然损耗大半,凑不够那血祭数量,又要耽搁一段时日。 如此作想,这些人族奴才真有些用处,却也不好拿去凑数了。 来日清晨便是浓云密布,似在酝酿一场瓢泼暴雨,却久久凝而不下,天色昏暗压抑。 呼延出得门去,倒是昂扬而立,显得精神十足。 他那颗头颅光鲜亮丽,自从飞升上界以后,就再没长出过头发,一眼望去,便是个光头壮硕的豪莽大汉,虎背熊腰尽掩在那身监工皮子下,锋芒内敛。如同一口闲置角落蒙上灰尘的入鞘宝刀,再出鞘时,想来必是龙吟虎啸,寒光凛冽。 长鞭圈圈盘在手中,他行到那排仆役矮房门前,依次解开门锁,让昏暗天光透进黑暗矮房里。手里长鞭脱手,呼延甩弄出一道鞭花,虚空里传来一声噼啪脆响,格外醒神,他这才扯开嗓门厉喝出声。 “出工!” 待矮房里仆役鱼贯而出,呼延冷眼扫过,却是不曾像寻常那样放声肆意漫骂,只是长鞭依旧落得毒辣狠戾,鞭法悄然间增进不少。 数千仆役汇聚起来,薯莨扬臂指向远处,与往常去工地的方向截然相反,他手下六名监工心领神会,也无人开口询问,驱赶这群仆役向薯莨所指方向行去。 也许是这日出工少了监工怒斥,所以透出一抹沉重紧张的气氛,平日里听话至极的仆役,今日却隐隐骚动,大半仆役脸上都是惊惧、恐慌的神色,脚下僵直踟蹰,任由监工长鞭加身,也不愿勤快挪动步子。 四日前,曾围在石碑前有五群黑熊,那王和起的神识对话肆无忌惮,这群仆役正在不远处匍匐跪地,将对话尽数听在耳里,大半云里雾里听不明白,但最后一句话却被仆役们牢记在心。 “贡献百万人族仆役,血祭先祖!” 这话无须揣测,含义清晰明了,为了血祭先祖,要杀够百万人族仆役。 今日见到众监工神色异常,所去方向又与平日全然不同,仆役们哪还能懵懂不知,自己死期将近,已是大祸临头。 在死字面前,倒有公平两字,都是同等的恐惧。 明知必死,哪怕是奴性再重的仆役,也难免要生出抵触情绪。若非是远处出现了数十头黑熊,假使数千仆役暴动起来,薯莨刹那间也无法尽数击杀,仆役如老鼠般四处逃窜,恐怕还要引起更大的骚乱。 这数十头黑熊,为首者正是起,而罴则随在起身旁,他们正在将斯瓦匹剌家的八万仆役汇聚一处,离得近了,黑熊们身上那黏稠的嗜杀之气弥漫开来,这数千仆役终于寂静,满脸绝望地混在密集仆役里去了。 比起暴动,被黑熊当场屠杀,不如老实听话,还能多活些许时间。 等斯瓦匹剌家的八万仆役立成一群,呼延放眼望去,八万头颅绵延如海,好生壮观! 数百监工长鞭抖动,驱赶八万仆役自战熊城西门而出。待到正午,走出万里之遥,远处有山脉蜿蜒,中央却是一座巍峨青岳,高过万丈,山巅隐约可见一座深黑石殿,透出古朴沉重之感。 攀爬这陡峭山壁,又耗去十个时辰,待这群仆役及黑熊上到山顶,已是夜幕降临。 呼延回头俯视,那战熊城已化作一粒黑点,陆续有大群仆役朝此处缓缓移动,渺小如同蝼蚁,若非他铁体魔胎大成,肉眼可观毫厘尘埃,实在是难以看清。 在他面前,正是山巅石殿,此时才知石殿宽广,方圆千丈,高过百丈,道道石柱足够十人合抱。这石殿想来历时久远,亘古苍茫,恢弘磅礴,大气十足。 那敞开的数十丈高石门,里面黝黑不可视物,又隐约有股暗红色泽流转闪烁,好似静静张开的巨兽血口,让呼延看得心底阵阵寒意。 石门旁有十头黑熊,被称为王的黑熊也站在其中。这十头黑熊与其余黑熊颇为不同,身上穿戴厚重鳞甲,熊首戴着彩羽头冠,扬起黑毛手臂,那手臂竟是倏然变大,化作囊括数十丈的巨型熊掌,朝仆役呼啸扫过,未给他们丝毫反应的机会,便将这八万仆役猛地掀飞进石门里。 但听得石殿内传出“噗通、噗通”的怪异声响,倒像是这群仆役都被扔入了液体中,继而再次静默无声,好似这八万仆役从未出现过一般。 任务完成,呼延等监工便被驱赶到角落,似乎严禁人族靠近石殿,这对呼延而言,实是万幸之至。 待到后续仆役均被扔入石殿,凑足百万之数,在场数百头黑熊均是一脸肃穆,由那石门旁十头黑熊牵头,面朝石殿跪倒匍匐熊身,层层令人战栗的神识弥漫开来,蔓延千里,声势浩荡震撼。 “战熊族后辈,求见我族先祖!” ; 二十、熊罴! “战熊族后辈,求见我族先祖!” 数百头黑熊神识沉吼,似是与天地间某种神秘气息产生共鸣,地脉山巅猛烈震荡,碎裂石块隆隆滚落,若非在场均是实力凶悍之辈,早已做了滚地葫芦,难以匍匐稳当。 夜色昏黑,不见九月,却是被漫天浓云遮掩,此时黑云翻滚如巨浪,闷雷炸响,雷电似龙蛇游走在雷云中,这酝酿一日的大雨,眼看就要倾盆而下。 黑熊们忽然跪直,仰天咆哮,用熊口吼出两个古朴音节。 “熊罴!” 这两声怒吼,盖过雷鸣风啸,似乎刹那间天地失声,唯有这两音绵延回荡,传向无尽远方。 呼延耳膜几近炸破,丝丝血迹自双耳流出。他满脸呆滞,脑海已是一片空白,仅余下这两音轰鸣,头痛欲裂。心脏骤停片刻,忽而仿若战鼓锤响,莫名悸动悸动。 直至有冰冷液体滴落身上,才将他惊醒,原来是酝酿了一日的云雨,现在已是悄然间暴雨如注,淋漓而下。大雨如幕,顷刻间淋了呼延浑身满脸,他扬手把脸上雨水抹去,余光扫过手掌,登时虎目睁圆。 这哪里是平日里通透的雨水,分明便是鲜红黏稠的血水! 血雨磅礴,狂风呼啸声如泣如诉,似有亿万声音齐齐呢喃神话的赞词,吟唱荒莽亘古的风歌,长叹血脉长河的史诗,声势浩瀚无际。 仿佛“熊罴”两音一出,天地变色,连苍穹浩土都在敬畏战栗,恸泣哀鸣。 石殿那漆黑门户里,渐渐透出如狱如渊的沉重气息,一股暗红血流自门户飞射而出,如滚滚江水汹涌倒流,直冲云霄之上,混在雨水中洒落下来,在石殿所在这座万丈青山一旁,现出朦胧的巨大身影。 待血河投入这身影,迅速汇聚凝实,毛发毕现,竟是一头灰白巨熊,盘坐在万丈青山旁边,熊首还要超出青山的高度,可想他若是站直身躯,比这万丈青山还要高出半个熊身。 这般巨大的黑熊,饶是一动不动,也给呼延一种沉凝雄伟的巍峨之感,好似在仰望高山、苍穹,才知道自己是何等的渺小卑微。 巨熊熊首有九簇金毛,环绕灵盖犹如王冠,他缓缓睁开双眸,透出耀眼红芒,将天地尽染成血色,时间停滞,万物失声。 刹那后,世界重新运转,只是大地不再震动摇晃,浓云中闷雷声微弱至极,血雨柔柔洒下,落到巨熊那身灰白厚实的皮毛上,却无法污浊皮毛高贵华美的色泽,丝丝滑落下去。 “太弱……” 巨熊血眼扫过石殿前那群跪倒的黑熊,蹙起眉头,沉声嘟哝出两个音节,似乎十分不满。声音沉静平和,传到众人和众熊耳中,又是字字清晰犹如耳语。奇异的是,他说出的字眼呼延根本不明白,可是偏就能明白他说出的含义。 不等黑熊们回话,他沉声问道:“我的儿子朔奕、斯瓦、屈臣、都黎、毋猖,他们怎么不来祭拜我?” 在场数百头黑熊面朝巨熊匍匐颤抖,似乎唯有王,才有资格回答先祖熊罴的问话。王也不敢抬头,扩展开的神识在巨熊面前颤颤巍巍,回答得小心翼翼,格外恭谨。 “我的先祖,五位家祖也在沉睡,他们还没……所以无法来祭拜您。” 灰白巨熊眉头紧蹙,好似沉思了许久,熊脸上又恢复淡漠神色。 “说吧,我的血脉稀薄的后裔,你们把我从沉睡中吵醒,到底为了什么事情?”疑问出声,他忽然瞪大两只红日般的血眼,死死望向王,“等等,我感觉到了……” “那是什么?” 先祖发问,王不敢迟疑,立刻探手进旁边口袋,取出那块两丈宽高的浸血古碑,用一对黑毛熊掌托着,面对巨熊高高举起。 “我们在战熊城下面,挖到了这块神秘石碑,由于没有战熊认识,所以只能来求见我的先祖。” 王只觉手掌一轻,石碑已经从他手上消失,被一道血线裹住,牵引飞落到灰白巨熊手里,和他的体型相比,两丈大小的石碑如同微粒尘埃。巨熊抛弄着这块小巧石碑,嘴角竟浮现出一丝惊喜的笑意,最后放声大笑,笑声隆隆响彻天地,惊得雷鸣电闪,地动山摇。 “认识!我怎么可能不认识!没想到这……居然出现在这里,最终还是落在了我的手上!哈哈,哈哈!” 等巨熊大笑声渐弱,王迟疑片刻,还是匍匐低头,神识颤颤轻喊一声:“先祖……” “嗯?” 巨熊回过神来,巨大手掌仿若又化作浓稠血液,那块石碑缓缓沉浸下去,进入到他的体内,再也寻不见踪迹。收好石碑,他恢复了淡漠沉静的神色,血目扫过这群在他气息下战栗的后裔,“向我贡献宝物,本就是你们该做的事情,怎么?难道还想拿回去?” “不敢!”王大惊失色,神识高呼,拥有一缕金毛的额头深砸进石地里,对先祖展现出应有的卑微及敬畏。 “哼……”灰白巨熊冷哼一声,沉吟片刻,才淡声道:“作为我的后裔,你们实力太弱,体内传承于我的血脉已经稀薄至极,不利于力量提升。贡献有功,我会给你们满意的赏赐。” 他扬起巨掌,甩出几滴石碑大小的血珠,向石殿前这群黑熊射去。六滴血珠飞到石殿前面,已经分化成数百份,尽数落到在场所有黑熊头顶,很快渗透到黑熊的体内,消散无踪。 做完这些,巨熊又融化成一道鲜血长河,倏忽飞回了石殿内。直到这时候,天地间才响起他最后一句话。 “尽量不要打扰我的沉睡,除非再遇到这种事情。否则,我会清理掉无用的后裔。” 话音刚刚落下,狂风渐至微弱,滂沱血雨悄然停下,遮天浓云弥散开来,夜幕已是九月幽冥,亿万繁星闪烁,天地异象散化消无,归于平静。 恢弘石殿前,数百头黑熊顾不得其余事情,甚至于灰白巨熊最后的留言,也大多没能听到耳里。这也怪不得他们,当巨熊身上甩出的血珠落到众熊头顶,一众黑熊均是神色剧变,四肢撑地,全身黑毛根根直立,十丈熊身抽搐颤动,似乎在极力承受体内的巨痛。 黑熊们的躯体忽而变大,扩张到十丈或是数十丈,忽而又凝缩至两丈长短,忽大忽小来回变幻。身上皮毛亦是层层脱落,换上一身灰毛,脱落后又是原本的黑毛,如此循环反复,变化不定。 偶尔有黑熊惨叫出声,躯体增大永无穷尽,最终爆炸成一团血水,纷纷扬扬洒落满地,已是爆身惨死。 呼延心底暗自琢磨,爆散的这类黑熊,应是承受不住灰白巨熊血液里的庞大能量,赏赐反倒成了这头黑熊的催命符,有害无益,终至身死。 但是场中黑熊大多是各家精锐,仅有少数几头体质稍弱的,成了爆成血水的倒霉熊。其余黑熊又恢复了原本形态,身体抽搐缓缓平复,趴坐在地重重喘息,脸上均是惊喜、兴奋的神色。 至于那几头倒霉死的黑熊,根本无熊关注。 “没想到,没想到先祖竟然会赏赐下他的精血!”回想方才种种,王犹自觉得难以置信,长叹唏嘘,“比起那尊神秘的石碑,先祖精血对我们更加重要。我的战熊血脉,从没有现在这样浓郁过!” 呼延偷眼打量,只觉他依旧是头十丈黑熊,若是非要寻出一丝迥异,只是他头顶上又多了两簇金毛罢了。 “有了这滴先祖精血洗涤我的血脉,我就有可能晋升熊神境。熊神境啊……完全超过我的父王,我就能……”王的神识传音断了后续,他捶胸咆哮,以宣泄心中的兴奋之情。 起回身望向罴,见他虽然无力趴睡在地,但毕竟是完全承受住了先祖的精血,作为自己最年轻的儿子,能做到这一点殊为不易。因为就在之前,他的第四个儿子已经爆成了漫天血水。 两相比较以后,起对罴愈发满意几分,心底大叹一声,罴不愧是他最看好的儿子,这次吸收过先祖精血,日后前途当真是不可限量。 这般做想,起望向罴的眼神更加柔和慈善,隐隐透出一抹欣慰之色。 “这一次物超所值,各位都得到一滴先祖精血,收获巨大。”王已经安静下来,脸上还有残留的笑意,突然用神识扬声道:“我建议,这石碑毕竟是斯瓦匹剌家发现的,各位应该对斯瓦匹剌家做出适当补偿,当做酬谢。” 原本还在兴奋欢庆的数百黑熊,忽然陷入寂静沉默之中。说到补偿,就是要各家割肉出血,这种得了便宜还要吐出一部分的事情,谁都不愿意率先站出来做傻熊,声援王的建议。 但是身为战熊族的王家,就是得从中调和各大家族,决断秉持公正之意,再由此合纵连横,方才能端坐战熊族中央之位。 这等赔偿事宜最是麻烦,不能让斯瓦匹剌家心生怨念,又不能将补偿订得过多,免得各大家连同王家都要大大出血,所以马虎不得。王心里无奈,又不得不做,只得率先表态之后,一家家问过去。 谈到详细赔偿,涉及各家切身利益,均是精打细算,毫厘必究,场面变得火爆热闹起来。 数百头黑熊开始扯皮,争执吵骂不休,到后来更是各揭丑事,这光景断不是顷刻便能谈妥的。只余下呼延这等人族监工,左右无他们何事,相互又不敢出声闲聊,生怕招惹到那群激愤的黑熊主上,反倒显得无所事事起来。 闲来无事,呼延盘腿坐下,冥神思索这几日所见所闻,均是寻常难见之奇事,倒也感触极深。 待他思绪渐至勾连,忽而生起一种拨云见日的顿悟之感,却是灵光乍见,惊得他目瞪口呆。刹那之后,他倏然收敛惊容,脸上恢复寻常神色,心里已然惊喜莫名。 ; 二十一、古碑万变 “原来……机缘在此!” 呼延端坐在床榻上,也不知静坐沉思了多久,双眸忽然大睁,绽出两道精光,神色惊喜交加,咧嘴大笑。 那日战熊族用百万人族仆役血祭先祖,待众家谈妥赔偿,已是夜半三更,这才下山返回战熊城。 至于呼延这群人族监工、舍监或监守,自然无需多说,一路尾随各家家主,到得城内斯瓦匹剌家石门前,起将众人遣散,呼延与兹慎寒暄几句,各自折身回屋。 呼延麾下原本有一百八十仆役,平日里颐指气使、肆意打骂,倒也十足威风。此番麾下仆役尽数投入血祭之中,凑足那百万之数,他呼延已和其余监工一般,手下空无一人,做了光杆太尉。 战熊城人族仆役尽消,听兹慎言语,待要过得三、五日,才会有新的仆役到来,呼延这监工活计也便落到清闲。 他这夜回屋,房门立时锁紧,盘腿坐于床榻之上,闭目冥想苦思,气息似有若无。 倏忽过去三日,心念通达透彻,他虎目猛睁,长笑出声。 自那时见过浸血古碑,惊见万族兽身图,他虽知自己是得了机缘,奈何其中玄妙无从参悟,他实是茫然懵懂。直至战熊族血祭先祖,呼延有幸得见山摇地动、血雨滂沱,血河奔流冲天,最终化作万丈灰白巨熊,此景气势磅礴、奇妙非常,他灵光乍现,回想起那万卷兽身图,终是恍然大悟,这却是好大一场机缘。 “万族兽身,血肉、脏腑、筋脉、经窍、骨骼,微毫毕现,我已牢记在心。三日前又见那战熊先祖显现,竟是血河凝实肉身,才知若能晋升到至境,肉身灵异已非常人所能揣度,有千变万化之大能!” “我如今乃是铁体魔胎,早也不是肉体凡胎之物,周身坚硬如铁,刚强至极。但即便真是金铁,遇到烈火也要融化成浆,由人敲打塑形,百锻方成宝刀、甲胄。若我能推衍参悟,寻到至阳烈焰,我这铁体魔胎,岂不是也能熔浆再造?” “如此一来,那万族兽身图,便成了宝刀铸造的图纸,我这肉身也能依此为形,锻造敲打,如意化作万族形态,岂非和那战熊先祖一般,拥有千变万化之玄妙?” 想到得意之处,呼延眉眼飞扬,贼笑连连。 “千变万化?这等偷天换日的秘法前所未闻,你若真能推衍完全,必将惊天地!泣鬼神!” 虽是溢美赞叹之言,但老匹夫语调古怪,倒是反讽意味居多。 呼延挑眉冷笑,“那战熊先祖亦能千变万化,我如今已有万族兽身图,等若万事俱备,只待寻到至阳烈焰融化肉身,依图重造,当真是大有可为!如何不可?” “那战熊先祖乃是万物之一,秉承天地之气孕育而生,亘古长存,衍生战熊族的先祖,这是何等存在?你便是蝼蚁一般的人物,怎敢与这等先灵相提并论?” “漫说此处,便是你那妄念,亦是漏洞百出。至阳烈焰何处去寻?如溶金铁般炼化肉身,凶险至极,那等剧痛你能忍下?肉身已化,你又如何能活?即便融化成浆,锻造宝刀亦需外器敲打成型,你已成浆,又如何拿外器锻造敲打?” 老匹夫厉声冷喝,语调一问高过一问,震得呼延冷汗潺潺而下。 呼延抬手抹去额头汗珠,转眼已是满脸谄笑,“所谓推衍,欲创出新奇诡异的秘法,自然是困难重重,但需仔细推敲斟酌,总能寻出解决法子。其余暂且不提,那至阳烈焰,我却寻到了来处。” “那仙道锻体功法,大多是引动至阳天火纳于己身,细磨锻造。夫子你出身上古仙道正统,又是体修一脉,定识得仙道天火锻体功法。上界苍穹三阳当空,至阳天火充沛之至,夫子你……” 话音未尽,含义不言而喻,老匹夫哪还听出他的伎俩,勃然大怒道:“莫要谗言相骗,来打老夫注意!你既知老夫乃仙道正统,那等仙道至法,又岂能落到你这魔人手中?” “夫子你肉身已毁,却也毁了原本锻体仙修的身份,那等传承规矩管你不到,你又何必再谨守陈规?虽说传承乃是各道机密,但是你我仍在人界时,落到我手里的仙修功法,可曾算少?……” 见他还要劝说,老匹夫长叹一声,“不是老夫谨守陈规,你们魔道体修功法,大多引动地煞、阴火、阴雷锻造肉身,均是阴灵,肉身属阴极,你又怎能承受至阳天火煅烧?你在人界时,猎杀仙修何止十万,所得功法已是极多,你若一意孤行,又何须再找老夫讨要?” “我杀的均是猪狗不如之辈,怎可比得夫子这等人杰?人界所获的仙道功法,在我眼里低劣粗鄙,一无是处,夫子身为上古仙道正统,自当识得仙道巅峰功法,玄妙参天,总有能让我有所借鉴的地方!” 呼延大进谗言,语气铿锵豪迈。 老匹夫沉寂半响,萧索叹道:“也罢,你与老夫飞升上界,早已是相依为命,你既需要,我便将所记功法尽数传你吧。这有三篇功法,应对你有大用,你且听好……” 言罢,老匹夫低吟出三篇法诀,均是字字珠玑,隐隐透出天地至理。呼延凝神细听,没有遗漏半个字眼,待他记住之后,凝神参悟片刻,再睁眼时已是满意至极,狂放大笑。 “夫子果然妙人也!” 本欲沉寂的老匹夫听到此话,登时心头怒意冲天,扬声斥骂道:“你这莽夫,当真是匹中山狼,忘恩负义的变脸小人!” “……” 骂战又起,唇枪舌剑,硝烟弥漫,倒也火热非凡。当两人被骂得撩动真火,立时各自撂下两句狠话,大意便是择日再战,吵骂声嘎然而止,俱是选择了置气冷战,石屋内顿时清冷了八分。 互骂已成常事,呼延扭头就忘,他此刻再次盘腿闭目,沉静参悟起老匹夫传出的那三套法诀来。 老匹夫先前不欲给他功法,倒不仅仅是门户之念太重,他所忧虑的如他所言,呼延乃是魔功体修,引动阴灵锻体,似他这等铁体魔胎,肉身更是成了阴极之物,难容至阳天火之力。若是老匹夫将功法随意给他,他便敢胆大妄为,以阴极魔躯,强行转修仙道锻体功法,必会陷入重重危机中,稍有不慎,便是轻则天火熔炼,肉身、功法俱废,重则便是走火入魔,驾驭不住天火,自燃身陨。 到得那时,老匹夫却是好心反害了呼延卿卿性命,自家也难以得活。 便是此时已然将功法给出,老匹夫依旧是提心吊胆,奈何呼延心意已定,只得由他。 给出三套功法,一套名为《金乌微锻》,讲求太阳曝晒肉身,由外而内渐至打磨。一套名为《大日至阳真义》,亦是水磨功夫,每次摄取一丝天火,细细熬炼,待到大成之日,水到渠成。一套名为《紫阳天火微言》,乃是仙道大门紫阳派锻体至法,堂皇大气,也细致入微,不是贪功急进的刚猛功法。 老匹夫传授这三套功法,寓意深刻。虽是同呼延所修魔功一般,均是人界顶尖功法,但都是循序渐进,没有阳刚猛烈,正是不愿呼延太过急躁,引出重重劫数。 再者说,呼延心念虽是胆大至极,却也有几分依仗,老匹夫听后亦是隐隐心动。若是如他所言,这等功法当真推衍出来,定是一套惊天动地的诡谲秘法,开创先河之道。 只是此法逆天而行,其中多有难关,一是呼延这身阴极魔体,难炼至阳天火。二是天火熔炼肉身之后,如何能活。三是依那万族兽身图重造肉身,但肉身既已化作熔浆,如何重塑肉身,成就他族之形。 这三点尤为重要,稍有不慎,立时小命呜呼。唯有慎之又慎,于神识中推衍万遍万万遍,才能小心尝试。 此间凶险呼延亦是心知肚明,但若是侥幸功成,他便能褪了仆役之身,上界广阔无际,日后已是海阔天空,逍遥自在。 “这功法脱胎自浸血古碑,大成时便能千变万化,万族皆可去得,我便称这功法为……” “古碑万变!” ; 二十二、功引 自那日战熊族血祭百万人族,战熊城仆役稀少,三日之后,便有大批人族由远处驱赶而至,分批落入战熊族各大家。呼延手头亦分得百八十人,手下兵马充足,又做起颐指气使、扬鞭打骂之行径,这仆役头目的小监工,威风更甚往昔。 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 倏忽已是四十九载春秋,《古碑万变》终有雏形。 欲得万变,首要便是引动天火纳藏己身,留待日后熔炼肉身之用。 奈何呼延乃是魔修,肉身已化阴极,容不得一丝阳气,更罔论精炼成天火了。欲图容纳一分阳气,这阳气入得肉身不到刹那,已被身体自然排斥挤出。若是强行收敛,倒也可行,只是夜里将阳气精炼成天火时,天火大成之时,比引得呼延肉身厌恶,如水火难容,拼得肉块迸裂,也要与这丝天火玉石俱焚,耗尽天火之力,使其散化消无。 肉身难容阳火,这却真如老匹夫所料,乃是天大难关。 呼延却也是执拗之人,待得肉身迸裂百次之后,偶得一线灵光,另辟蹊径,将阳气、天火融入长鞭,居然也能功成。 长鞭倒是一件奇宝,阴阳皆可容纳,每日将阳气导入长鞭内,夜里再炼化成天火,立时解决了呼延一大难题。 要熔炼重塑呼延铁体魔胎的肉身,一丝一毫天火无用,需要充裕储备,以防熔炼时天火不足,倘若炼到半途天火匮乏,那时进退不得,呼延当真要欲哭无泪了。 四十九年过去,长鞭内已容纳海量天火之力,却未到长鞭容纳极致,只是隐现暗金色泽流转,看得呼延啧啧称奇。依据他与老匹夫推衍筹算,如今天火之量,够他熔炼百次肉身,这便让呼延心怀大畅。 接下来,便是熔炼后重塑肉身之法,还是老匹夫推衍有成,亦是受血祭启发。 血祭之时,由王等十头黑熊立于石殿门前,身披鳞甲战裙,头戴彩羽为冠,熊掌倏忽变大数十丈,将仆役扫入石殿门内。此间灵异,两人自然看在眼里,后来揣测推衍,渐渐悟出玄妙。 所谓体修无元神,其实有误。 体修可内视己身,神识传音与魂修无异,用的乃是心念,与元神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难修术法,不如元神那般,可脱离肉身畅游天地。 待到人间不漏之境,心念永锁肉身,已与肉窍溶于一体了。 老匹夫所言,正是参照那日所见,熊掌变化能过数十丈,想来也是心念所至,再加黑熊境界更高,肉身另有妙用,才能有此效果。呼延境界太低,肉身不可如意变幻大小,但用天火熔炼,想来也是殊途同归。 只是原先做想,将肉身尽数用天火融化,如今看来漏洞百出,肉身全毁,心念也会遭受重创,难行那重塑肉身之事。唯有分段而行,将肉身分作手脚、四肢、身躯、头颅四段,段段分别炼化重塑,心念受损尚轻,应该可化作重锤一般效果,捶打锻造熔炼部位,重塑形态,当可功成。 至于熔炼之时的剧痛,这便无法可解,唯有呼延生生承受。 这便是逆天的风险,若是心念坚韧,有幸熬过剧痛,自然能幻化形态,混入各族,日后逍遥自在,大有可为。若是心念脆弱,耐不住肉身融毁的疼痛,也就无须提起。 心念脆弱,这等毫无担当之人,大事难成,还想要化龙升天,得享大逍遥大自在,当真只是妄想,不是枭雄。 呼延自诩枭雄霸王,顶天立地的人物,哪会怕这肉身炼化的小小痛楚,这点难题自不用提,他早已抛诸脑后,混不在意了。 如此,推衍秘法的诸多难题,看似均是迎刃而解,便有了《古碑万变》的第一篇功法。 说是一篇,此后更有万篇,其实也是人界习性。这套秘法功参造化,均是脱胎于古碑显现的万幅兽身图,推衍之中,变化万族难度相等。这万篇之分,其实是参照图有万卷而来,断无功法所谓由易至难、由浅到深的讲究。 这《古碑万变》第一篇,自然是化熊篇。由万卷兽身图中,最终选定战熊族,理由十分充足。 想来万族划分地界,疆土必广阔至极,呼延此时身处战熊族地界,若是化身他族,以传闻中万族势同水火之言,一头异族晃荡在战熊族疆域里,倘若被战熊遇见,必是自寻死路而已。 想要逃窜出战熊族地界,可惜呼延连边境在何处都不知,如此谋划,难如登天。 不若化身战熊,才是最佳选择。 一来他身处战熊城已有五十余载,比之茫然不知的其他种族,他对战熊习性还算熟稔,妆扮起来破绽甚少,只要小心谨慎,极难被察觉。 二来,呼延虽为人族,但上界人族羸弱,通常是他族玩物、肉畜或是仆役,至于那传闻中三处圣地,却是隐匿在秘处,其余万族亦难寻觅,想来他呼延欲图投身圣地而去,寻找到的希望渺茫至极。 不若便化身战熊,暂且融入战熊中,再做图谋。而以呼延的狡诈心性,他若是成功变身战熊,更还有不为人知的打算,此间诡谲,不能与外人言说。 他倒不曾隐瞒老匹夫,当听闻呼延将心中谋算细细道来,老匹夫立时直斥呼延卑鄙小人,行事寻不见丝毫光明磊落,猥琐之至。 这番斥骂,脸皮甚厚的呼延坦然接纳,不以为耻,倒自觉是赞美之言,反以为荣。 四十九年倏忽过去,《古碑万变》秘法初见雏形,已是万事俱备,推衍无漏,自然要付诸实践。 这夜九月圆亮,天河群星璀璨,正是良辰吉日。 石屋石床,呼延盘腿端坐床榻之上,手执长鞭末端,神色肃穆凝重。临门一脚,是化龙成熊,得大逍遥大自在,还是万事休提,便看今朝了。 长鞭天火奔腾流入,至阳之力灼热难挡,毛发登时化作飞灰,金铁般坚韧的肉掌红得通透。常言道十指连心,这番剧痛,饶是呼延自诩枭雄,心念刚强无物可摧,亦是脸色大变,怒目狰狞。他却执拗,咬牙忍耐一声不吭。 肉掌中,窍穴、皮膜、筋络、血脉、肉块、骨骼皆尽融化,融成一团黏稠红浆。 此时恰好,血浆凝而未散,呼延左手动作,倏然扯开右手长鞭。若是稍早,不能融成整体,则旧形残存,新形难塑。若是稍迟,待天火再炼下去,红浆便要稀疏滴落,肉掌无存。 呼延细细感应,心念虽然疲惫,但受创尚浅,可堪使用。时不可待,他立刻将心念观想重锤、工刀,回味脑海战熊兽身中熊掌细图,依图雕琢锻造,重塑肉掌新形。 隐有铛铛锤击声、铿锵敲打声连连响起,好似铁铺开工,这块肉掌红浆之中,一时间热闹非凡。 眼见血浆渐至胀大,漫说呼延凝神紧张,老匹夫亦是屏气静声,细致观察这前所未见的奇异景致。 血浆胀开有半丈方圆,初见熊掌形态,虽然尚无黑毛密布,但呼延嘴角已现笑意。 所谓钢筋铁骨,骨骼难溶,重塑起来也是极难。呼延先是凝出新的皮膜、窍穴、筋络、肉块、血管,最后才来着手骨骼,需要精雕细琢。 哪想到第一锤下去,竟惹出了惊变,新成肉掌内动荡紊乱,成型皮膜、窍穴、筋络、肉块、血管碎裂破损,整只半丈熊掌如同漏气皮球般,急速收缩恢复原本大小。 待惊变沉寂,呼延右手隐有熊型,但依旧是人类手掌的长宽,内里完全损毁,右掌尽废。 一腔热血,却得此番结果,呼延神色阴沉难看,心中滋味实难与外人道也。 等第二日仆役出工时,他寻来一块布条,将废弃右手包裹严实,把长鞭换在左手,依旧阴容而出,面对仆役毒打怒骂,行事不露丝毫端倪,与往常无异。 只是到得夜间,他便再次勾引长鞭中海量天火,再次熔炼重塑右掌,却无一次功成。偶尔重塑成人族肉掌,反倒轻松如意,炼回的右掌形态如常,亦可捏拿抓握,让呼延心境放松不少。 接连失败,老匹夫接连长叹,直道这等偷窥天机、窃夺天命之事,当真是天道难容,断无成事之日。但呼延太过执拗,只觉尚有希望,但尚有一丝关窍未能参悟,待这顿悟一到,尽扫迷雾,自然便是大成之日。 直至失败四十九次,这夜里两人均是冥神苦思,待到曙光透窗射进屋来,好似天道衍化,自有灵光。 呼延忽而睁眼,目光如炬。老匹夫在他脑海,亦是畅然长笑,与呼延齐声慨叹。 “但缺一功引耳!” ; 二十三、寻功引 所谓功引,倒是个新词。 其实这功引所言,功效便似那药引、酒引一般,与那功法寻一个引子罢了。若缺了这东西,《古碑万变》又如此灵异诡谲,便是呼延及老匹夫,亦觉得这功法未免太过逆天霸道了。 作为一套逆天秘法,若是难度不大些,所需条件不够苛刻,在两人眼里,反倒没了逆天秘法该有的味道。 想要练成《古碑万变》,必须一件事物,充作练功的引子,才有功成的机会。 这功引便是……血脉! 是的,血脉。天地生万物,万物生万族,自此万条血脉绵延不绝,汇聚成上界的历史长河。 饶是呼延如何变化,道行参天,力可拔山气盖世,亦难改他肉身人族血脉。因血脉而定肉身,血脉不改,肉身亦不可变,这便是呼延欲图重塑肉身而屡屡失败之因。 《古碑万变》,于两人推衍之中,可行千变万化之能,仅此一点,就能称之为功参造化的逆天功法。 但想要功成,唯有血脉更改,才能行肉身重塑的逆天之道。 这血脉本是天生已定,常理而言,断难后天再改,但悟出《古碑万变》之后,形势又有不同。只需寻到功引,便是如图变化的他族血脉,重塑时一道融合成浆,才可变化肉身,行这逆天而行之事。 比方《古碑万变》第一篇战熊篇,呼延肉身炼化再重塑,欲图变化战熊那十丈身躯,黑毛密布,便要寻到战熊血脉当做功引,天火熔炼时,将这战熊血脉与自家肉身同时炼化,溶于一体,重塑战熊身躯便如水到渠成,自然能功成身就。 寻到关窍,呼延又是眉开眼笑,贼气十足。 想要重塑他族,血脉定然万难寻觅,但这战熊血脉…… 正所谓冥冥自有天定,古人诚不欺呼延。他偶有灵光,将这《古碑万变》第一篇定为战熊篇,此番恰是对景至极,他自然是喜上眉梢。 被斯瓦匹剌家的小儿罴掳到战熊城,已过五十二年,作为战熊族的王城,除开人族仆役,往来游走均是十丈黑熊。在呼延想来,只需稍作留意,那战熊血脉唾手可得。 说是血脉,其实但凡那十丈黑熊身上掉落之物,毛发、血液、骨骼、肉块、筋膜均含血脉。仅有毛发唯恐不够,他若要重塑肉身,血脉耗量必然巨大,血液、肉块已然极好,若是能寻到完整骨骼,那才是最佳功引。 乍然一想固然美妙,但细细琢磨下来,亦有难处。 那黑熊毛发,倒是随处可见,呼延若是细心收敛起来,也能找出无尽之数。但这毛发纤细,内中血脉恐怕稀疏至极,且遇火即燃,难以达到抽取血脉之用。 些许血液、碎肉,也难不倒呼延。 战熊之所以名为战熊,而不是黑熊,一方面是好听,另一方面便是善战,甚或嗜战。每日不尽兴打斗一番,这战熊便从骨子里发痒,难以忍受。在战熊心中,但凡战斗,若是不打出血来,甚至砸碎肉块,打落一嘴熊牙,怎能称之为战斗,亦不能叫做畅快淋漓。 是以这战熊城一到深夜,总有酗酒闹事者、调戏母熊者、呼喝邀战者,寻个由头,或是无需寻甚由头,便是两头黑熊滚将一起,酣战缠斗。 待来日,只留下一地散毛、血迹、碎肉,呼延有心去寻,收获也能颇丰。 这等伤势放在十丈黑熊身上,无伤大雅,过得几日好生调养,又是一头大好黑熊。想要留下伤疤却成了难事,这战伤便是荣耀标记,若是能留住满身伤疤纵横,这头黑熊必是战果累累,极容易获得母熊的爱慕,公熊亦是艳羡不已。 但对于呼延而言,收敛落地残渣,想要凭这些战熊血脉达到重炼肉身之效,数量仍嫌不够。 他如今身不过一丈,重炼肉身要达十丈之巨,其中填补所需,稍作揣测便知数量极大。 肉身之中,骨骼乃是血脉精粹,呼延想行逆天之事,寻到大量黑熊骸骨,效果最佳。所以呼延首要念头,自然是寻觅战熊骸骨,那战熊墓葬之地倒是好去处。 既然有了目标,呼延便开始留心,每日出工返工,两耳直竖,偷听周遭黑熊用神识闲聊,只欲寻到战熊墓葬所在。到得夜间,更是将自己监察之职抛诸脑后,在战熊城里满大街溜达。 倒不能说呼延玩忽职守,只是他做了五十年仆役监工,其中行道熟稔之至。 上界人族奴性甚重,通常安于现状,即便每日劳役极重,但傍晚能得几块契,他们便甘之如饴。工地反叛闹事偶有发生,那是不堪因打骂而身死,怒极而发。但夜里逃逸之人,呼延倒是五十年未曾见过。 一方面是仆役甘于这般苟活,另一面便是矮房,看似简陋,其实难破。 搭砌石房用的均是石块,呼延也曾做过搬运石块的仆役,这石块重量他深有体会,每块重过十万斤,一面墙壁便是万万斤重量。以人族仆役之力,想要轰破万万斤墙壁逃遁,如同妄想。 石门内嵌,上有千万斤锁链,比呼延身为仆役时那身枷锁更粗大,也更重上十倍有余。若非用钥匙开启,外力难开沉重门锁,这才是呼延敢于夜间出来逍遥的依仗。 日间夜间探寻线索,可惜半个月过去,夜里战熊城的繁华与喧闹他倒是感触极深,那墓葬所在,却从未听到有战熊提起过只言片语。 奈何他此时身为人族,混迹在战熊之中已需谨慎至极,通常若有黑熊注意到他,他便佯装是尾随某头黑熊的贴身仆役,才能瞒骗过去。想要直接开口问询黑熊,呼延想想亦是不寒而栗,这行径太过胆大妄为,不过是上前送死罢了。 半月未得寸功,他心里焦躁,倒当真开口问过,却不是问黑熊,而是问兹慎。 他本以为,兹慎当这人族仆役已有千年,跟随薯莨混迹在战熊城时日极长,想来对战熊族自然知之甚祥。某夜两人对坐畅饮,他佯装随口问起,哪知兹慎一脸茫然,对那战熊墓葬所在竟也全然不知。 预想中葬墓所在应是名胜之地,如今看来反似是战熊族秘辛,线索全无。 虽然寻找葬墓困难重重,但呼延每夜在战熊城里晃荡,却也不是一无所获,起码路边遇见的肉块、散毛,他也不曾嫌弃,尽数收敛带回。 某夜寻到几块黑熊指骨,更是让他欣喜不已。 手头材料应该够一次局部重塑,呼延立时尝试起来。这便是体悟,对于验证秘法正谬至关重要。 盘坐床榻,长鞭在手,天火摇曳而出,他右手拇指顷刻间烧得通红,足足放进两块黑熊指骨,与拇指一道融成血浆,心念化作刻刀、小锤,敲打雕琢。 肉块鼓胀起来,微细血脉初成,再凿出窍穴,拉扯筋膜形态,隐隐便是一根三尺熊爪。最关键依旧是其中骨骼,成败在此一举,呼延目光冷冽,心念小锤重重砸击,恍惚中似有铿锵脆响。 熊指内轻微振荡,引得呼延一阵心悸,哪想这振荡之后,熊指内在没有溃散,反而更见清晰,这才让呼延吁了口气。 自此之后,心念化作万千小锤,欢畅敲打,熊身指骨形态初现。 塑骨难关已过,尚缺指背上一层黑毛,这倒是小事一桩,心念捏拿抽拉,浓眉黑毛根根舒展。一眼看去,当真便是一根活生生的熊指,神形兼备,心念所至灵活自如。 只是这半尺人掌上,多出一根三尺长的熊指,乍一看却是诡异绝伦。 证实秘法可修,呼延哪还顾得感观怪异,凝神望向这根熊指,此时正在随心而动,弯曲绷直,无不如意。亲眼见到这诡谲景致,想到这等功参造化的逆天秘法,竟能被自己所创而出,他慨然长叹之中,嘴角笑意浓郁至极。 未免被人瞧出端倪,他只得再受一番罪,忍受剧痛,将那熊指重新熔炼成浆,又抛出大半肉浆,剩余小块重塑成人指模样。 许是血脉有染,自那之后,他这根拇指黑毛滋生。所幸破绽极小,哪怕亲近如兹慎,也没能察觉这异变,倒省却了呼延细心遮掩之事。 这次只是验证秘法正谬,虽然尚有瑕疵,血脉互染难以改变,日后恐有隐患,但呼延已是心满意足。 只待寻到海量战熊血脉当做功引,便有呼延日后的逍遥自在,海阔天空。 战熊葬墓之地难寻,呼延却不是不懂变通之人,岂会日日纠结于此。 此计不成,他心念转动,又生一计。 欲寻到海量战熊血脉,并非唯有骸骨不可,收敛战熊遗落的碎肉、血迹或是残骨,若是数量巨大,也可堪大用。 这些天他夜里出来晃荡,一对贼目随时扫视周遭,时常见到有战熊当街邀战,两座肉山迅速滚做一团,照理说机会颇多,其实不然。 但凡有战斗,四周均会围满黑熊,或是观战,或是起哄,或是呼喝,都免不了凑热闹的嫌疑。这便增加了呼延窃取血脉的难度,遗落在地的血液、碎肉、熊牙,他若是当众收取,眼见一个人族如此怪异行径,必有黑熊起疑,后果不堪设想。 只是苦了呼延,求之若渴的功引在面前随地散落,他却不敢上前收敛,那等撩人滋味,实在难熬至极。 这情景,有一夜忽生变化,呼延瞳孔倏缩,终是被他寻到了良机。 ; 二十四、良机可握 战熊好斗成性,喜好夜间活动,到得黎明又各自返屋。 所以这战熊城日间极少见到黑熊踪影,却是成了百万人族仆役的天下。说是天下,或许用词不当,人族始终是仆役、肉畜,日间散布战熊城各个角落,其实亦是为黑熊主子做事罢了。 至于这黑熊,临近日头落山,九月微明,便会陆续出现在战熊城大街小巷中,招朋唤友,酗酒闹事,争斗打闹,享受日间人族仆役的功果。 身为战熊城的主子,夜里的战熊城,就是黑熊们的天下。 呼延来这战熊城已有五十二年,白日在工地,忙于作威作福,伺机磨砺那套《兹慎鞭法》。到得夜里,又要吃食分契,打熬肉身,推衍功法、秘法。 秘法《古碑万变》自然重要,但那锻体功法后续,才是性命根本。这两种功法推衍,呼延不曾搁置片刻,但自从推衍《古碑万变》这套秘法开始,肉身依旧打熬,但后续锻体功法的推衍已成次要。 不能说他不分轻重,他亦知道功法重要,肉身境界提升才是大道。但正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想要推衍后续功法,总要窥到些许端倪,奈何五十二载倏忽而过,他竟是毫无头绪。这等状态之下,欲图凭空推衍功法,其实难度更甚推衍《古碑万变》百倍。 这《古碑万变》秘法又有不同,虽是逆天诡道,但机缘、顿悟、时间均已完备,且积蓄充足,虽偶有礁石抵触,但已称得上水到渠成,推衍加之顿悟,秘法自成。 再者说,先成就《古碑万变》秘法,获得肉身万变之大能,正是呼延刻意为之,肉身变化之后,那锻体功法自然手到擒来,此间自有谋算。 五十二年春秋,呼延每日忙得是一塌糊涂,全无丝毫耽搁,直到近日为寻觅战熊血脉当做功引,夜行而出,才窥见战熊城景致,得见这战熊盛世。 这一夜,战熊城喧闹更甚往昔,呼延这一路走来,所见黑熊均是奔走跺足,当街捶胸熊吼。 倘若说少数黑熊如此,倒是常见。通常便是何处又有打斗,其余黑熊奔走相告,倏忽聚起千百头来,将角斗黑熊围将起来,旁观起哄,凑些热闹。 今夜却是诡异,仿佛出了大事,沿街所见黑熊,黑毛熊脸上竟都是兴奋至极的神色,无一例外。 远处正有两头黑熊拍肩搭背,与周遭黑熊一道朝某处汇聚而去。 呼延藏到昏暗角落,两耳竖得尖直,又做起他窃听之事来。 其实无需如此,黑熊行事大多直来直去,说话声势浩大,神识滚荡如巨浪滔天,甚少有私言秘语,需要呼延去凝神窃听。 便是不用神识传音,只说那战熊族语,也难不倒呼延。他在这战熊城五十二年,旁的不敢说,这战熊族语粗陋简单,他倒是早有涉猎,基本都能听懂。 眼前这两头黑熊,用的便是本族语言,在呼延听来,不过是呼吼喊喝的简略变化罢了。 “袭,我们上不上?” “当然要上,戚佤,我的朋友。屈臣家的尹,本来就是战熊族有名的漂亮母熊,我要能把她收到自己家里,会被多少战熊羡慕?就算不能带回家,能让我进入屈臣家,以后就是屈臣家的袭了,这样我也很高兴啊!” “但是……袭!听说斯瓦匹剌家的罴很喜欢屈臣家的尹,以前为了得到屈臣家的尹,他打遍整个战熊城,把所有想要追求屈臣家的尹的勇士都打败了,屈臣家的尹还不是罴的母熊么?” “哈哈!屈臣家的尹,不喜欢斯瓦匹剌家的罴!她居然拒绝了他,这些大家族的母熊啊……所以才有今天的角斗战,如果你能胜利,就能进入屈臣家,如果你能被尹看上,你就能带走她!你没看见么,整个战熊城都轰动了,所有公熊都在赶去角斗场,就算不能胜利,也能和他们好好打一场,这样都不能让你兴奋么,戚佤?” “斯瓦匹剌家的罴,现在已经是战熊族有名的勇士,屈臣家的尹居然会拒绝他,而且现在还要公开找公熊,她到底是怎么想的?这等于是在打罴的脸,打斯瓦匹剌家的脸!” 这头名叫戚佤的黑熊发出难以置信的吼叫,随后他的黑毛脸上也现出更兴奋的表情,捶打胸膛咆哮出声。 “袭!斯瓦匹剌家的罴肯定不会罢休的!他肯定会来,打败所有挑战者,带走本来就属于他的母熊!要是能和他打一场……袭!我感觉到全身的血脉在沸腾了!” 那名叫袭的黑熊,扬起黑拳狠狠捶打戚佤的胸膛,打得戚佤十丈高的身躯跄踉不已,他隆隆闷笑,咆哮道:“戚佤,血脉沸腾了吗?哈哈!我们怎么能错过这种战斗!如果我能打败罴,屈臣家的尹就会属于我!连斯瓦匹剌家的家主都不能改变!让罴去哭吧!哈哈!” 戚佤怒吼一声,把袭的熊掌拍开,“袭!你应该打自己的胸膛!不要偷偷搞这种阴谋!我们战熊应该堂堂正正的战斗,等会在角斗场上,我要打得你满地找牙!” “就凭你戚佤,想要战胜我袭是不可能的!为了让你知道错,我会打碎你的两条腿,让你在家里养上两年!” 还没到那角斗场,这两头黑熊剑拔弩张,在街口站定,怒目相视,各自咆哮打气,似乎就要当场动手。可是呆站了片刻,终是没能动起手来,戚佤呲牙吼道:“袭!我们在角斗场上解决吧!” “好吧,等打败了其他的战熊,我们再做最终的角斗,胜利的就能进入屈臣家,带走漂亮的尹!” 说完,两头粗壮庞大的黑熊握手言和,无意义地乱吼几声,又勾肩搭背继续前行了。 呼延在两熊后头无声失笑,无须多做揣摩,也知他们不会是何等厉害角色。 听他们的口气,罴好歹也是大家子弟,为了追求屈臣家那头漂亮母熊尹,曾打败过所有竞争者,想来实力更甚几筹。若是真遇到罴,等待这戚佤和袭的,只可能是摧枯拉朽般的落败吧。 这却不是呼延关心之事,他拍打着自己的光头,暗自思忖起来。 “如此说来,今夜是那屈臣家的尹比武招亲?” “听两熊所言,罴曾打败所有竞争者,却依然被尹拒绝了,这次尹更是公然比武招夫,岂不是直接打罴的脸?甚或是……屈臣家在给斯瓦匹剌家难堪,让其他家看笑话?” “若我是罴,无论是为了自己脸面,还是家族脸面,都必须要高调胜出,自己挣回脸面来!如果罴真是这般做,那今夜必会下狠手!” “罴下手狠戾,我要找的大量功引,岂不是就有着落了?” 想到此处,呼延眉梢高挑,嘿嘿阴笑。 心里寄望罴打斗得狠些,再狠些,他不远不近地吊在戚佤和袭的身后,却是佝身低头,神色谦卑,好似两头黑熊的仆役,又不会让两头黑熊起疑,此间对距离的拿捏十分精准。呼延一路顺畅,尾随两熊向战熊城的角斗场而去。 行出百里,似到了战熊城边角,远远便能听到呼吼震天,此处已是熊头攒动,熊吼怒骂连绵不绝,再加上偶有摩擦又生起打斗,更是拥挤混乱。 呼延走去街边,悄然仰首,便能见众熊汇聚涌入的恢弘建筑。这建筑方方正正,气势苍莽厚重,边角均有古朴墙雕,棱角处更有狰狞、凶煞的石像。 石墙笔直,高过百丈,宽过数千丈,开了五道百丈宽石门,饶是如此,亦难以解决门前拥挤。 呼延看得暗暗咋舌惊叹,本以为两头黑熊所言战熊城所有黑熊汇聚于此,乃是夸大其词,如今看来,竟是所言非虚。恐怕不仅是战熊城,但凡战熊族能赶来的黑熊,都会来凑这热闹。 紧跟在戚佤和袭脚边,呼延不敢擅离半步,以他这身板,若是稍不留意被密密麻麻的黑毛熊腿踩个正着,立时便会化作血泥,事关身家性命,他可不敢有丝毫疏忽。 两头黑熊也曾欲图挤将前去,可惜挨了几记沉重熊拳,打得牙口破裂,登时闹将起来,又是被拳打脚踢,这混乱里也不知是谁踢谁打。平白挨了一顿好揍,两头黑熊立马老实了许多,阴沉熊脸排在末尾,暗自握拳只能进到角斗场里,把所遇对手尽数打趴下,才能报这屈辱之仇。 待两熊终能进场,已是夜深,大半黑熊早已入场,门外黑熊已是为数不多。 漫长等待,只听门内呼吼如潮,一浪高过一浪,想到那堆落在地的大量功引,呼延早已焦躁急促。 此时那两头黑熊便要进场,他赶忙装作仆役模样吊在两熊身后。门口亦是伫立两头值守黑熊,里面热闹非凡,他们却只能在这做苦差事,心痒难耐,于是便有些心不在焉,耷拉着眼皮随意扫过,也不曾太过留意呼延,只道他真是两头黑熊随身的仆役,挥手放他进去了。 门后却是长廊,内里的吼潮在这长廊中回荡得如同闷雷,隆隆震耳,只听得两头黑熊热血激荡,咆哮着朝前狂奔起来。 黑熊身高均过十丈,粗腿也有四丈,跨步便是数百丈,奔跑速度极快,呼延怒目睁圆,又不敢当真出声怒斥,只得甩开双腿,努力跟上两头黑熊。 眼景渐渐宽阔,没等两熊一人跑到长廊尽头,已能见到前方高台上有两头黑熊,咆哮连连,凶狠厮打,血肉横飞,战况惨烈至极。 这飞射的血浆、碎肉,几乎都来自左边那头黑熊,显然右边这黑熊占尽上风,压得对手毫无反驳之力。 待厮杀尽兴,这黑熊牢牢抓住对手的双手、腰身,仰天长啸,双手猛张,便将对手拦腰撕做两半,随手将断尸甩到台下。 在场边兴奋的咆哮声里,他昂首伫立场中,重拳捶胸、朝天沉吼庆贺胜利。 待低头时,呼延便看清了他那纯黑的鼻边牙口,那对碧色眼珠透出凶煞、嗜血的神色,正是斯瓦匹剌家的罴。 ; 二十五、屈臣家的尹(求推荐、收藏!) (新书期,明天就是星期一了,很想冲榜!希望各位给力啊!什么收藏,推荐票,会员点击,通通飞过来吧!) 他独自站在高台上,捶胸狂吼的姿势,竟透出一股唯我独尊的霸绝气概。 饶是并非同族的呼延,这一刻亦不禁胸怀激荡,目露精光,险些大叫出一声“好”来,幸亏及时忍住。 若罴是八尺男儿身,与呼延同是人族血脉,这等豪迈男儿,呼延亦要瞩目心动。 他不由得暗自嘀咕,似罴这般豪猛勇士,出身哪族都是豪杰枭雄,那屈臣家的尹,究竟为何便拒绝了罴? 此间诡谲,呼延不得而知,只得摇头叹息,继续扮作卑微奴才相,悄然尾随戚佤及袭两熊走出长廊,混入高台周遭观战的黑熊之中。 终于进得场中,呼延偷偷打量周围,除开中央这块供熊角斗的圆台,四周便是偌大空地,此时站满了黑熊,熙熙攘攘怕有上万之数。而角斗场边缘则是三层高大石阶,稀稀落落端坐不少黑熊,数量却比角斗圆台边战立的黑熊少上许多。 在呼延对面,自石阶中多出一个尖角,又分上中下三层,也坐着不少黑熊。 呼延一看便知,这情形与人界颇为类似,无家族的黑熊站在场边观战,而战熊城无数小家族,能得到底层石阶坐观,显赫家族则能占据四面中层石阶,观战视野极佳。至于最上层石阶,应该是留给四大家族的专座,高高在上,俯视全局,以显出他们高贵的身份。 在右边最高石阶的中间,一头黑熊站立起来,兴奋咆哮盖过场边大半熊吼,他鼻边有一块白斑,正是斯瓦匹剌家的家主起,罴的亲生父亲。此时见到孩儿再次获胜,起自然要为罴大声庆贺,以彰显孩儿的勇猛善战,让屈臣家好生看看,自家儿子罴是何等勇士。 罴打得越狠,屈臣家的熊脸当然就更难堪,起自然就更畅快兴奋,他自然更要大声庆贺。 走廊对面那三层尖角石阶,却是留给王族的。下层是附庸王族的小家族,中层则是和王族有过联姻的权贵家族,最顶层才是正统王族的尊位。 这位置亦是高高在上,又和四大家族的位置显出差异,尖角锋锐,寓意攻伐战争。决定是否开启战争的权力,乃是王族独享,其他四大家族都不得擅越,这才是王族傲立战熊族巅峰的依仗。 那被称为王的黑熊,在最顶层尖角石阶的最前端,坐于一尊庞大石座上。这是全场唯一一尊石座,他熊掌杵着熊脸,额头三缕金毛熠熠生辉,姿态休闲慵懒,漆黑眼珠俯视全场,最终落在角斗台上捶胸沉吼的罴身上,嘴角勾起一丝笑意,似乎对罴的威猛也十分赞赏。 “屈臣家的尹,你注定是独属于我的母熊,好好看着吧!” 罴那对碧眸战意昂然,凝视向呼延头顶的方向,忽而豪爽大笑,傲视台下群雄,闷吼道:“下一个!” 这等狂傲之姿,激得角斗台下群熊激愤,咆哮连连,当场便有百余头黑熊跃上角斗台,朝罴捶胸邀战。 袭怒啸出声,正要跃起,却猛地被身旁戚佤死死抓住。 “你看,已经上去了百多头战熊了,你现在上去,也不一定能让你和罴打,不如……再等等吧……” 袭的战意渐至收敛,但依旧是满脸怒色,咆哮道:“戚佤,就听你的!我就等下一场,然后再上去好好收拾这狂傲小子!” 听得这两熊对话,身后呼延偷偷撇嘴,无声嗤笑。袭只是做出跃起的姿势,却片刻不曾真正跃起,倘若他暴然跃上台,没有耽搁这片刻,仓促间戚佤又怎能及时拉住他。袭不过是做些姿态罢了,以免被旁的熊嘲笑他不够胆量,若是真让他跳上台去,他哪有真胆量与罴对战。 戚佤好言相劝,袭听受劝诫,再留下一句狠话,均是遮掩各自胆小的言辞而已。 这边厢闹不起事来,呼延便失了兴趣,对那拒绝罴的尹,倒生出十分好奇。他回想罴方才那一眼,扭头朝后望去,果然寻见一头稍显独特的黑熊。 在呼延眼中,所有黑熊都是一般模样,辨认黑熊是件格外困难的事情,至于黑熊公母,他亦是分辨不出,但那头黑熊的确有些不同。 今夜角斗之事,正是屈臣家发起,作为主事一方,屈臣家自然有资格坐在王族对面。端坐在呼延身后最高层石阶的那群黑熊,想来便是屈臣家,而端坐正中那位,应是屈臣家的家主,那头稍显独特的黑熊,则坐在屈臣家家主的身边。 能坐在靠近家主的位置,有可能是家中最有威望的老辈,但这头黑熊看上去尚算年轻,坐得笔直端正,丝毫不显老态。假若不是家中老辈,那黑熊的身份呼之欲出,应该就是今日主角,屈臣家的尹。 呼延可品味不出黑熊丑美,只听戚佤及袭所言,屈臣家的尹乃是战熊族出名的漂亮美熊,他也不知这传闻是真是假,但能引得罴如此狂热追求,想来不假,呼延权且姑妄听之。 说尹独特,仅有一点原因,便是全场之中,其余黑熊袒露身躯、不着片缕,唯有她一头黑熊身穿鳞甲战裙,这才显得格外突出。 这倒是个重要角色,呼延日后若是化身黑熊,战熊族有名的黑熊他定要牢牢记住,此番却是大好机会,他凝神打量起尹来。 除却那身黑鳞甲胄、古朴战裙,尹的坐姿亦是奇特,脊梁笔直,双腿并拢,一对黑毛熊掌交握放在双腿之间,竟有一丝端庄、秀美气息。在尹的脸上,黑毛细密柔顺,眉心有块圆点红斑。那对琥珀色眼珠透出冷淡神色,眼角略微上扬,如同人族丹凤眼,似有几分柔媚之色。 眉心红斑,琥珀眼珠,呼延牢牢记住。这两点就是他日后辨认尹的标识,好让她在呼延心里与其余黑熊区分开来,于呼延而言,这便足够了。 牢记住尹的标识,呼延心满意足地转回头来,继续关注角斗台上的罴。 恰在这时候,罴的神识在虚空中激荡出层层涟漪,他闷雷般大笑。 “你们,一起上吧!” 此言一出,全场万籁俱寂,刹那之后,数万头黑熊齐齐咆哮叫好,声浪层层叠高,一时间均是兴奋至极。斯瓦匹剌家那边石阶上的所有黑熊,更是接连站起身来捶击胸膛,齐声巨吼。 “罴!我的儿子!把屈臣家的尹抢回来!” “罴!” “罴!” “必胜!必胜!必胜!” “……” 场中气氛登时火爆到极点,台上百余头黑熊却觉得分外屈辱,愤怒狂吼后,倒有大半折身将要跳下,欲等下次再孤身来战,这才符合战熊的骄傲。 但罴放出这等豪言壮语,哪能让他们如愿退出,猛地咆哮一声,黑毛粗腿弓起再绷直,十丈雄躯化作残影,迅猛杀入众熊之中。 重拳狂舞,加之头颅、粗腿齐上,罴此时早已化作狼牙棒般的屠戮杀器,无须任何章法,全身均是獠牙,尽显狰狞、嗜血本性。他所过之处,便是数头黑熊惨叫高飞,血肉四溅,竟无一合之将,狂猛之势无熊能挡,将那猛士二字彰显得淋漓尽致。 百余头黑熊,接连砸落台下熊堆之中,引得数万黑熊捶胸赞吼。 罴身躯如洗血浴,倒不全是出自他熊之血,战败百余头黑熊,他亦受了创伤。身上黑毛被大片扯落,腹部十几道狭长爪痕,左肩、右胸、左大腿均留下拳印凹坑,整条右臂完全扭曲,显然骨骼折断、碎裂得不成样子,此刻只能无力垂下。 这一身伤口骇人之至,将他衬得如同深狱魔神,十足震撼。罴自己却浑不在意,反而更加兴奋起来,仰天长啸。 “谁来?谁来!” 两声质问,顷刻间竟无熊再次接口,或是跃上台来。 呼延身前两熊,此刻戚佤紧紧抓牢袭的熊臂,吼声略有一丝轻颤。 “斯瓦匹剌家的罴,他竟然打败了一百头黑熊!肯定会有勇猛的战熊急着和他打,我们没有急事,就让心急的勇猛战熊先吧,不如……再等等……” 袭故作沉思,黑毛熊脸肃穆沉凝,低声吼道:“戚佤,你说得对!我们不能跟有急事的战熊争这种机会,这不符合我们战熊的传统。我就再等几场,然后再上去好好收拾这狂傲小子!” 呼延嘴角止不住抽搐,倘若他真是这两头黑熊的仆役,此时便要佯装懵懂,大声提醒袭,要发出宣战誓言,不能声音太小只让戚佤听到,这样仿佛蚊蚋嗡鸣,罴是绝对听不到的。 他此刻万分庆幸,自己不是这两头黑熊的真仆役,若是摊到这样的主子,连他亦觉得太过丢脸。 角斗场下,数万黑熊闷吼如潮,好半响过去,依旧再无黑熊上台邀战,偶尔有黑熊高吼出声,似是颇为忿怒不甘。 “罴!你现在受伤很重,我们战熊族光明磊落,没有欺负重伤对手的传统!” “说得对!等你养好伤了,我再来和你大战!” 罴将碧眸睁圆,直瞪向出声的黑熊,忽而呸出一口浓沫,咆哮道:“不要找借口,要是勇士,就上来打败我!来!” 这声咆哮,只换来更加高昂的怒吼声,这时却有神识波荡全场,让渐至火爆的气氛稍微平静。 “罴,你这样重伤在场里,没有战熊会放下自己的骄傲,和现在的你战斗。等你养好伤,再来吧。” 用神识传音的是尹,她不知何时已经站起身来,那对琥珀眼珠凝视罴,冰冷得寻不见丝毫情感。罴的碧色眼眸里泛出炙热的光芒,他遥望着尹,狂暴的情绪倏忽消失,声音柔和道:“好,我听你的。你是我的,没有谁能抢走你,明夜我还会再来!” 轻声吼完这句话,罴面对台下数万黑熊巨吼,向挑战者发出恐吓,这才跳下角斗台。众熊自发让出一条道路,让罴走向斯瓦匹剌家的顶层石阶。 力敌百熊,今夜以后,罴便是战熊族公认的勇士,获得战熊们的尊敬。他的传说,将在整个战熊族流传,让小辈战熊们敬仰。 屈臣家的家主缓缓起身,先是朝王略微弯腰,表示臣服,才直身将神识传遍全场,隆隆如闷雷滚荡。 “角斗中止,明夜继续!” 言罢,王族及四大家族率先离场,然后是显贵家族,无数小家族,最后才能轮到没有家族的数万黑熊。 黑熊们没能觉得尽兴,均是满脸失望的渐渐散去,呼延的双眼却爆出了精光。 他的眼里,只看得见角斗台下遗落的成堆碎肉,溪流般的血液,这才是他梦寐以求、翘首以盼的东西。 ; 二十六、功引到手 无数功引就在眼前,分外诱惑,可惜呼延只能黯然离场。 这不是获得功引的最好时机,角斗场熊去场空,剩余黑熊稀稀落落,亦在向出口长廊走去。而戚佤及袭,早已混入数万黑熊之中不知去向,此时呼延身为场内少有几个人族,倒是有些显眼。 倘若他眼热功引,稍有踟蹰姿态,立时会被余下黑熊瞧出特异,倘若询问他是何家仆役,这叫呼延怎生回答得上,免不了皮肉之苦尚在其次,若是稍有不慎,便有性命之忧。 守卫黑熊进来扫场,将驻留黑熊驱赶出去,呼延不敢耽搁,尾随一头黑熊身后佯装仆役,有惊无险地离开了角斗场。 出得石门,他禁不住回头遥望,与那功引擦身而过,此等撩人滋味,让他扼腕叹息不已,却依旧只得转身离去,果决得没有一丝眷恋。 待这角斗热闹散去,夜色昏黑至极,想来应是过了五更,黎明已近。 再过一个时辰,便是人族仆役出工之时。 而五更刚过、黎明之前这一时辰,人族仆役尚未出工,战熊恰好返屋安睡,正是战熊城最寂静的时刻。 角斗场的守卫战熊早已哈欠连天,将场中最后一头黑熊赶出门外,角斗场内空寂无熊,他们也便懒得再守着空场,索性将角斗场石门推拢合上,用铁链锁死,各自勾肩搭背扬长而去。 至于场中那些个碎肉、血迹,过得一个时辰,自有人族仆役前来清扫,包管第二夜又是洁净如新,好让角斗的黑熊们继续挥洒热血,飞射碎肉。 黎明前的夜,最是黑暗深邃,战熊城寂寥无声。偶尔才能见到街角酩酊大醉的黑熊,想是醉得厉害,行走不稳,亦或是早忘了回家的路,索性便躺在街角凑合一宿,倒也鼾声迭起,睡得浑然忘我。 角斗场前大街的拐角,恰有一头宿醉黑熊,黑毛头颅自墙边砸落,让他有片刻清醒,迷迷糊糊睁眼,恍惚见到一道细小影子自眼前一闪而过。 他倚靠石墙努力坐直身子,揉眼细看扫视周遭,哪里能寻见甚影子。他嘟哝几句无意义的闷吼,想来是自家半梦半醒间生了幻象,这是还未睡够,于是他头颅缓缓垂下,片刻后又是鼾声大作,隆隆如滚雷,再次沉入自家美梦去了。 此时,他以为是幻象的那道黑影,悄然出现在角斗场门前,黑衣蒙面一身夜行打扮,手腕盘着一条长鞭,胸口竟抱着一个偌大酒坛,目露贼光,正是呼延。 目测出角斗场石墙高度,呼延收敛声息跃将起来,轻踮脚尖无声落在石墙顶端,身影倏忽消失,已然跳进了角斗场中。 半响前喧闹如潮的角斗场,此时空无一熊,仅有角斗台下满地碎肉、残骨,尚未干固的一滩滩暗红血液。 呼延嘿然一声窃笑,临要动手,忽而升起一丝迟疑。 他所抱酒坛看似偌大,其实方圆不过六尺,仅能装载百斤,若要凑够他重塑肉身所需,恐怕还要往返十来趟,是以收取之物便要细细斟酌了。 并非他不想一次收取足够,只是若要带走上千斤血肉,他手头一时之间亦难寻出合适容器。倘若公然提携上千斤血肉行走,目标未免过大,路上若遇到黑熊,经不起询问不说,更容易让熊心中起疑,却是不能如此鲁莽。 怀抱酒坛却是一妙招,格外经得起推敲。 即便被黑熊遇到,呼延便报出身份来,他如今乃是斯瓦匹剌家的人族监工,若说一句此乃主上急好之酒,却也说得过去。想来他顶着斯瓦匹剌家的牌子,寻常黑熊亦不敢随意盘查,极易过关。 唯有一点不好,这酒坛太小,百斤血肉不够他重塑一条熊臂。 如此一来,欲凑够功引便需不断来回,却比涉险一次收够麻烦许多,但是胜在安全稳当,难出纰漏,这才符合呼延脾性。 场下功引数不胜数,但酒坛仅能装下百斤,呼延只得挑拣起来。 残骨无须多说,蕴含战熊血脉最为精粹,自然要优先收敛。场下血肉、皮毛甚多,但残骨却为数极少,这一酒坛便能全部收下。 碎肉及血液,倒是要好生琢磨。酒坛还剩下四、五十斤的空量,呼延衡量片刻,选择了血液。 毕竟是酒坛,总要盛满液体才更像是酒水,伪装起来毫无难度。再者说,这碎肉凝实成块,扔到坛里终会留出无数空隙,比不得血液盛的量大。 至于散落各处的黑毛,有如此多的上佳血脉供呼延挑拣,他哪里还看得起这等血脉稀疏的末流功引,自然弃之不理。 这边厢兀自挑拣,他那迅捷动作倏忽僵直,扬手猛拍光头,懊恼不已。 他为抓紧时机,头脑周转不灵,竟忘了一件宝物,此时幡然想起,他立刻游走寻觅起来。 回想他刚进入角斗场时,罴在台上厮杀正酣,他那对手不敌,最终被罴拦腰撕做两半残尸。呼延欲寻上佳功引,这些个残骨碎肉,怎比得过那两半尚算齐整的残尸。 细心寻觅整个场中,竟真就不见那两块残躯,想来是被同家黑熊收敛带走,拿去土葬了吧。这黑熊乃是战死,不似那些血流、碎肉,可以随意抛弃,被收起身躯埋葬墓土,到也在情理之中。 寻不见心目中最佳的功引,呼延略微惋惜,却没敢再耽搁时间,将酒坛装满残骨、血水,他立刻盖上封镇,扬身飞跃石墙,一路悄无声息地狂奔向自家房屋,这才畅怀大笑。 将盛满功引的酒坛置于床脚,呼延抱起另一个空酒坛,再次遁入夜色之中。 兹慎如今已是舍监,高升一级,待遇倒也比监工好上不少,每月能得一大坛老酒,他就时常提酒来寻呼延,饮酒闲谈。 等酒尽坛空,兹慎离去之时,便将空坛落在呼延屋中。呼延不曾把空坛遗弃,亦甚少砸毁,几十年下来,屋前竟摆了好几十个空酒坛,不想此时却是物尽其用了。 黎明前这一个时辰,呼延往返八趟,满打满算便是八百斤功引,乐得他是眉开眼笑,心满意足。 一缕红光透窗射进石屋,他褪下那套夜行服,换上监工皮子,推开门向西边眯眼遥望。那山头有三阳半露,红如烈焰,染得丹霞似血,已是黎明。 忙碌一夜,所获功引勉强够一次全身重塑,却还是略显拮据,老匹夫沉寂整夜,此时忽而传音。 “不若……明夜便走?” 脑中响起老匹夫的提议,呼延亦觉心动,可是沉吟片刻,又摇头否决。 “急不得,如此良机日后难遇,明夜尚有角斗,错过实在可惜。待明夜再收他十二坛,凑够两千斤整数,以免一次重塑肉身有失,还留一次机会。功引积蓄充足,再图谋逃遁之事也不迟……” “耽搁日久,唯恐有变!” “五十二年我亦熬过,又何须在乎多待几日?”呼延轻挑眉尾,低声冷笑道:“再说那出城也非易事,门前常立八头黑熊守卫,我想将这二十坛功引运出城去,也需寻到良机,理由充足,否则必会遭守卫质疑,断难成事。多耽搁几日,细细谋划一番,必要做到悄无声息、安稳出城才好。” 老匹夫稍作沉默,才沉声问道:“你这功引,八坛已让石屋内无处落足,明日又来十二坛,你却放置何处?” “我屋前有两方闲地,闲地中五十二年来摆满空酒坛,乃是我与兹慎交情的见证,这情境早已是众人皆知。明日将十二坛功引混入其中,但须摆放整齐,又能引得何人猜疑?” “故作聪明!” 老匹夫怒斥一声,“那十二坛功引有百斤重,必会深陷泥土之中,岂是那空坛所能比较?这破绽甚是显眼,明眼人一看便知,若是被人拆穿,你那时如何辩解?” “富贵险中求!”呼延淡淡回了一句,走向那排仆役居舍,依次开锁推门。 “这等瑕疵无法可解,以你之意,又该如何?” “若依我意,八坛功引应已勉强够用,你不应再生贪念,及时收手,细谋出城之计,尽快出得城去,重塑肉身化为黑熊,才是明智之举。” 呼延静静聆听,轻叹道:“你应该心知肚明,那《古碑万变》秘法诡谲莫测,虽然手掌体悟已然功成,但从未全身重塑过,这套秘法便总有几分不定之因。功引仅够一次,若是失败则万事皆休,你叫我如何甘心?” “事关重大,不敢有丝毫侥幸,唯有储蓄多多有余,我才有两分安心。” 这番言语,可说是推心置腹,没曾想却换来老匹夫嗤笑连连,“富贵险中求,此话先前是何人所说?于我看来,你不过是贼心不死罢了!我且有一言相告,一时贪念可杀人!言尽于此,你自己掂量!” 此时已是出工时辰,呼延没时间与老匹夫争执,对老匹夫的劝诫充耳不闻,立于仆役居舍门前,气冲丹田,扬声长吼。 “出工――” 白日忙于喝骂、鞭挞仆役,借机磨砺那套《兹慎鞭法》,这日无事发生。待到日落收工回到屋内,期间十多个时辰,呼延竟不曾与老匹夫再说半句话。两人各执一词,相互劝解不下,便又陷入冷战之中。 夜里兹慎未至,呼延吃完食物,去仆役居舍分完契,便回到屋中紧锁房门。没有再去角斗场凑那热闹,他盘腿静坐在床榻上,直至深夜五更之后,双眸猛睁,精光四溢。 翻身跃起,迅速换上黑衣、面巾,待装备齐整,呼延抱起一个空坛,再次潜遁出屋。 一道黑影从窗中跃出,灵敏如猴,倏忽便溶入昏黑夜幕之中,悄然无踪。 ; 二十七、逃遁前夜 呼延如同化身鬼魅,无声无息穿越数条长街,不知又惊扰了几头宿醉街边的黑熊美梦。 临到角斗场前,呼延瞳孔猛缩,身形倏然隐入一片阴影中,后背紧贴住石墙,屏气凝神,侧耳静听。 昨夜这时辰,黑熊守卫早已散去,今夜此时竟然还在! 必是今夜角斗有变,五道石门总计十头守卫黑熊,现下正聚成一团,捶胸沉吼,似在争执何事,相互僵持不下,眼看便要打将起来。 “堤度,我们帮你值守,让你进去观战,就是想让你出来后,给我们讲里面发生的事情,你竟然欺骗我们!” 被九头黑熊围在中间的那头黑熊,推推嚷嚷中,分不清多少黑毛拳头朝他身上捶打,砸得他嘶声痛吼,愤怒不甘。“我哪里欺骗你们?屈臣家的尹,真的又拒绝了斯瓦匹剌家的罴!我听得清清楚楚,你们要是还不相信,等明夜去问过其他战熊,就知道我说的是实话了! “你最开始说,罴已经养好伤势,打败了所有竞争者,撕杀了足足六头黑熊!我没有记错吧?” 那名为堤度的黑熊,依然被同伴围在中央,有手痒的黑熊便偷偷捶打他几下,引得堤度不断试图格挡。听到这句问话,他当真仔细回想了片刻,才暴起沉吼道:“你没有记错,我是这么说的,我也没有说错!罴是真正的战熊勇士!” 没想到这句沉吼,反倒引得其余黑熊狠拳砸落,怒声咆哮。 “你还敢说没有骗我们?” “斯瓦匹剌家的罴,昨夜一场打败百头战熊,今夜又打败所有竞争者,撕裂了六头战熊,这样的勇士,今夜以后肯定会有很多母熊动心,想要成为他的母熊。这样的勇士,为了屈臣家的尹疯狂战斗,表明了自己的心意,屈臣家的尹还会拒绝他?” “都是编出来的谎话,根本不可能出现的事情,你还说没骗我们?” 堤度说话的真实性,受到所有同伴的质疑,这让他感到无尽的屈辱,挥舞熊臂砸开两头黑熊,从熊堆里艰难钻出来。跑出去好几步,远远离开九头黑熊后,他才转过身来,朝其余黑熊捶胸咆哮。 “明夜!等明夜你们问清真相,要向我跪下道歉!你们竟然怀疑我的话,这是对我最大的侮辱,我需要最真诚的道歉!否则,你们将不再是我的朋友,我永远不会原谅你们!” 咆哮完这番话,堤度仰天怒吼一声,甩开两条粗壮黑腿,转身朝远处狂奔而去,刹那间便跑过了街角。十丈身影消失在众熊眼前,偶尔传来几声怒吼,一声更比一声遥远许多,显示出堤度正在迅速远去。 堤度的突然离去,让其余九头黑熊目瞪口呆,气氛压抑沉默。许久之后,才有一头黑熊沉吼出声,黑毛熊脸上竟然罕见的透出一抹迟疑。 “你们说,我们是不是错怪堤度了?” 立刻便有另一头黑熊怒吼道:“不可能!他说那种事情,不可能真的发生,只要是头母熊,就不可能拒绝斯瓦匹剌家的勇士罴,哪怕她是屈臣家的尹!堤度就是个骗子!” “可是,我说如果万一呢?” 最先发话那头黑熊面色凝重,“屈臣家的尹是最骄傲的漂亮母熊,据说在以前,就曾经拒绝过斯瓦匹剌家的罴一次,说不定她就会拒绝第二次……” 又有一头黑熊沉吼起来,“如果斯瓦匹剌家的罴被拒绝第二次,他会成为整个战熊族的笑话!那么我宁愿向堤度跪下道歉,恳求他的原谅,我会把他当做最好的朋友,然后一起嘲笑斯瓦匹剌家的罴!” “好吧,同伴们!”一头黑熊捶打胸膛,吼叫道:“就这样决定了,我们去询问真相,然后决定明夜是狠揍堤度一顿,还是向他下跪道歉!” 九头黑熊齐声怒吼,表示赞同这头黑熊的提议,这才折身各自推合石门,再挂上巨锁,相互吼叫两声,各自离去。 这几头黑熊守卫一番交谈,呼延听得嘴角肌肉止不住抽搐,不仅是几头守卫黑熊的幼稚言语,更因为他们口中那件奇事,都把呼延雷得外焦里嫩。 “可怜的罴,又被那头母熊拒绝了?” 呼延可以想象罴的心情,不由得升起几分怜悯。但回想起自己被罴捉住,带回战熊城做了五十二年畜生奴仆,他再想起罴的悲惨遭遇时,面巾下的嘴角立时勾起一抹幸灾乐祸的阴笑,满脸十足的小人模样。 这可不是嘲笑敌人的时候,几头脑子直楞的黑熊守卫拦在门前闲谈,已经耽搁了呼延片刻时机。这时间足够他一个往返,相当于损失了一整坛功引,让呼延心痛得隐隐焦躁,哪里还顾得继续嘲笑罴。 在墙壁阴影里强自忍耐了半刻,估摸着那几头守卫黑熊已经走远,他登时自阴影蹿出,弹腿蹦起,跃过角斗场高过百丈的石墙,瞥见角斗台下的碎肉、血迹及残骨,数量竟比昨夜更多,呼延便大喜过望。 黎明之前,仅有这短短一个时辰,又被那几头黑熊守卫耽搁不少,呼延此刻心急如焚。他不愿浪费时间挑挑拣拣,匆忙收敛所有残骨,先装上一大坛,再灌进满满血液,立刻折身返回。 静寂的战熊城里,唯有呼延重复往返的身影,竟是忙碌至极。 待三阳破晓,呼延恰好将屋前闲地里更换完二十个空坛,把二十坛功引悄无声息地混入其中,这才瘫坐在自家石屋的床榻之上,轻微喘息换过气来,露出满意笑容。 原本计划,只更换今夜所得这十二坛功引,但呼延转念一想,风险差别不大,索性将二十坛全部换掉,也能空出石屋的空间,不至于有人进来见到摆满屋子的大酒坛,反而起疑。 又到仆役出工之时,呼延身穿监工皮子,依旧精神十足。 长鞭挥舞隐有霹雳之声,这五十二年磨砺隐见成效,自疑似兹慎所留的石刻文段中悟出那套鞭法,呼延称之为《兹慎鞭法》,此时施展开来,已有几分火候。 驱赶仆役到工地,忙于磨练鞭法,这一日又是倏忽而过。 待日头落山,驱赶着仆役返回各自居舍时,呼延与兹慎闲谈几句,只道自己酒虫吵闹,便央求兹慎今夜再抱坛老酒来,两人畅饮一番。 兹慎不疑有他,欣然一口应诺。 夜幕降临,有待者送来菜肴与契,呼延先去发完契,回屋时恰好与兹慎在门口相遇,怀中抱坛老酒,他果然如约而至。 就着石桌上三盘小菜,两人拿出大石碗,各自斟满烈酒,抬起碗来畅饮灌下。 三碗酒下肚,兹慎拿起筷子夹菜入口,语气随意地问了一句,“呼延兄弟,今日唤我前来,不止是为了解那酒虫之瘾吧?” 呼延抬碗敬酒,满饮一碗,才轻笑问道:“兹慎大兄来这战熊城,已有两千三百六十二年,我可曾说错?” “精确至极,丝毫未错。” “每日如此委曲求全,兹慎大兄可有想过……换一种活法?” 此言一出,兹慎筷子停滞刹那,眉眼之间有惊异神色一闪而没,他漫不经心地长叹道:“谈不上委曲求全,即便是身为底层仆役,总有口契吃,也不必太过担惊受怕。比起城外同族,日日提心吊胆,生怕遭遇凶兽吞噬,其实你我已经好上太多。” “我来这战熊城,已有两千三百六十二年,早已习惯了这种日子,反而觉得十分安逸。起码不用过那东躲西藏、朝不保夕的苟活日子,也不用为一口吃食而亡命争夺。倘若叫我换一种活法……我倒更想老死在这战熊城中,求得一世平安。” 似是随口闲谈,但两人所言之意,各自均已心知肚明,只是未曾点破罢了。呼延略微皱眉,立刻又舒展开来,再次抬碗相敬,与兹慎碗口轻碰,均是汩汩饮尽。 “平白低下头去,佝偻谄笑,如此一辈子做这畜生仆役……兹慎大兄,你真就甘愿?” 用袖子擦拭掉嘴角的酒渍,兹慎摇头失笑,对呼延这等言词不以为意。 “何谓畜生仆役?若真是无知畜生,独有蛮力却无通慧灵智,又如何做得这人族主上?你若小看他们,日后定会吃亏。我就从未小看过他们,甚至卑躬屈膝,甘愿做牛做马,恭称一声主上。” “这日子我心满意足,甘愿之至。” 此处已然言尽,兹慎率先抬碗相敬。待饮干碗中酒,他不再提起之前所言,悄然变了话题,淡笑问道:“还有何事相询?你且说来,我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见兹慎留意坚决,呼延劝说无用,便也不再执着,长笑出声,“我酿了几坛好酒,欲图运出城去,寻到好地界埋它个几百年,倒是再取出与大兄畅饮。只是出城不易,还有那载酒坛的板车、蚁兽,我亦不知去何处才能寻得,今日便求大兄指点一二。” “欲图出城,想来难不倒你呼延,但说是出去公差,守卫自然放行。只是那载酒坛的板车、蚁兽……” 兹慎稍作踟蹰,忽而提起酒坛,豪饮而入,内中酒水顷刻间便下去大半,他将酒坛递给呼延,心中迟疑尽消,淡笑道:“此去三里右转,再五里左转,再六里右转,便能见一处矮小石门。这石门可供奴仆出入,乃是斯瓦匹剌家的后门。进去之后右转,行出九里,便是豢养蚁兽、停歇板车的地方,深夜却是无人看守。” 也不管呼延记没记住,兹慎说完,又等呼延将坛中残酒饮干,他缓缓站起身来。 “酒已尽,菜已凉,今日畅谈尽兴,我这便走了。” 见兹慎显出去意,呼延没有出言挽留,起身相送到门口,兹慎钉足折身,凝视呼延,轻笑抱拳。 “告辞,珍重。” 呼延亦是双手抱拳,微微躬身,沉声道:“大兄,珍重。” ; 二十八、夜遁出城 所求不同,道也不同。 五十二年交情,兹慎坦诚相待,呼延却不到这种高度。他总有些自己的秘密不能与外人道,即便是兹慎,也是只字不敢提,说是畅所欲言,其实依旧不尽不实。 他亦有自己的苦衷,不能提自己并非上界人族,不能提自己乃是飞升而上,不能提自那浸血古碑上看到何物,不能提那诡谲莫测的《古碑万变》,这五十二年隐忍所谋划的秘事,更是提不得。 虽是如此,但不妨碍他对兹慎的感激之情,真心认下这个大兄。 他人待我有滴水之恩,我亦要涌泉相报,这便是呼延脾性。更何况兹慎待他,真如同亲生兄弟一样,百般袒护,这五十二年恩情,呼延牢记在心,欲图回报一二,才有今夜相邀共谋。 如他真有共谋之意,两人间最后那道隔阂迎刃而解,呼延自然能倾诉衷肠,即便那套《古碑万变》秘法,呼延亦会毫不吝啬,双手奉上,送兹慎一个康庄大道,逍遥自在。 奈何兹慎所求乃是一世安稳,不愿行险事搏一个波澜壮阔的活法,对如今生活早已心满意足,所以留意坚决,婉言谢绝了呼延邀请。 道不同,呼延不再执意相劝,只好在心底为他祈福,盼他真能一世安稳。 目送兹慎背影融入夜色,老匹夫轻声言语。 “既然他不走,这便强求不得。但他将蚁兽、板车所在之处倾囊相告,你大事可图,迟则生变,还是今夜便走了吧……” 呼延双眸精光闪烁,低声道:“不急,今夜先去探路,到时再伺机行事。若是兹慎大兄所言不差,那便无须多想,即刻动手!” 防人之心不可无,虽然与兹慎有深厚交情,但这等近乎反逆之事,再如何小心谨慎亦不为过。 折身返屋,关紧房门。呼延如同寻常一般盘坐床榻,依旧闭目养神,打熬肉身,静等五更之后。 每临大事需静气,呼延当真是个人物,经历过人界八百九十二年风风雨雨、明枪暗箭,他那心境早已天塌不惊,此番事关重大,他亦能平心静气,寻不见一丝焦躁神色。 夜渐深,黑熊们喧闹咆哮渐至微弱,今夜良辰已过,均是各自散去回屋了。 六时辰缓缓流逝,呼延算准时机,更换上一身夜行黑衣,自窗口跃出,正是五更刚过、黎明未至的间隙,夜色黑得深邃,难寻微光。 出得窗去,潜行三里右转,小巷中行出五里,转过左边街角,却见一条大道,呼延细数脚程,前行六里处,右边又出现一条窄巷,顷刻跑过十余里,便在尽头见到了一道石门,长宽不过一丈,显然是供人族出入的门户。 呼延这一路行来,沿途竟然与兹慎所述丝毫不差,至于兹慎如何知晓得如此细致,呼延便不得而知了。 他如今的住处,兹慎原本住了千余年,想来兹慎摸透这条路线,并且牢记在心,自然另有原因,只是如今却便宜了呼延。 石门紧锁,周围墙壁高过二十丈,这高度还难不倒呼延,他悄然越墙而过,落地无声。依照兹慎所言,这乃是斯瓦匹剌家供仆役出入的暗门,呼延沿墙右行九里,果然见到了饲养蚁兽的兽栏。 隐在阴影中查探了片刻,周遭寂静无声,也没看见有人影攒动,显然真是无人看管。原本看守兽栏的人族仆役,此时恐怕已然瞌睡,返屋补觉去了。 此时正是良机,错过实在可惜,呼延稍作迟疑,立马决定即刻动手。 栏内有十余头巨兽,正是呼延先前见过的蚁兽,鼻吻尖长,头颅如矛,身披银色鳞甲,身下六足,乃是战熊用来代步的坐骑。栏外停放着十多辆木质板车,应是给人族仆役搬运杂物之用,所以制工简陋朴实,没见到任何装饰,倒也符合呼延需求。 翻身越过兽栏,呼延眼见的蚁兽均在立足沉睡,高低壮瘦参差不齐,但都比不上罴所骑那头蚁兽一般通灵雄壮,显然是给人族仆役驱使的此等蚁兽。 呼延打量了片刻,挑选出一头高不过六丈的矮瘦蚁兽,用麻绳困住嘴牙,将它驱赶到兽栏边,扬鞭猛拍兽臀,蚁兽吃痛欲嘶,可惜张不开嘴来,倒是听话跃起,轻易跳过了兽栏。 想来这蚁兽被人族调教极好,起码性子温和,不会暴躁,任由呼延将板车套子套在它身上,然后原路折返。 院子中寂静无声,那猛然响起的踢踏声便显得格外突兀,呼延立刻拉住蚁兽,撕拉身上的衣布,将蚁兽的六个蹄子挨个扎上,如此便好上许多。只是唯恐方才那几声踢踏,已经惊扰了守护兽栏的仆役,未免生出事端,呼延暗中加快了速度,驱赶蚁兽小跑前行。 相比那清脆的蹄踏声,板车轮子滚动声还算轻微,此时情形不容耽搁,如此微小瑕疵,呼延仓促间也顾不得这许多了,只望那监守兽栏的仆役睡意深沉,愿他做个好梦,没被这深夜的轻微响动惊扰到才好。 幸好有惊无险,到了刚才翻身越过的暗门处,多了一蚁兽一板车,出去便有些难度。 呼延拿下板车套子,先让蚁兽跃墙而过,自己再扛起板车,轻巧越过十丈高墙,小心翼翼将板车放在地上,没发出丝毫声响,这才暗自长出一口气。 此时情况已变,他将板车套子又给蚁兽装上,然后迅速脱去这身夜行黑衣,居然从背后包袱里寻出了那套监工皮子,然后端坐在板车边缘,扬鞭驱赶蚁兽,依照原路返回而去。 左转右转再左转,待拉车蚁兽停在呼延石屋门前,这一路又耗去足有一刻时间,好在路上没有遇到黑熊或人族,便也没有遭遇询问,让他安稳到了门前。 到了此刻,能算是成功了大半,且完全断了退路,只得继续下去。 呼延的退缩之心,早几百年前就不知被他丢到何处去了,他欲求那自在逍遥、无拘无束的日子,更不能生起踟蹰或退缩的念头,也不需为此隐忍图谋五十二年了。 事到临头,才显出他那枭雄果决的本性。 先前偷蚁兽、板车,往来耗去近一个时辰,东方隐隐有鱼肚白,天色微明,即将到仆役出工之时。时间万分紧迫,呼延迅速将二十坛功引放在板车之上,低声呵斥,驱赶蚁兽拉车小跑前行,向最近的城门赶去。 这一路偶尔遇见稀疏人影,却是有人族监工早起,开始起来呼喊仆役出工了。 没有遇到熟识的监工,呼延满脸镇定自若,呼喝驱赶蚁兽的声音徒然增大,长鞭劈落犹如霹雳炸响,佯装一名负责搬运的仆人,还算是似模似样,甚少露出破绽。 待驱车到城门,还离有半里远,遥遥见到远处高耸的城墙,还有那道百丈高阔的城门,呼延便从板车上翻身落在,减缓了驱车的速度,佝偻身子,模样谦卑老实,装扮这奴才相早已炉火纯青了。 缓缓驱车到城门边,见到城门口站立的八头黑熊城守,他立马停下车来,一溜儿小跑到黑熊近前,点头哈腰,谄笑着打了声招呼,却是用那蹩脚的战熊族语言。 “各位城守大兄,守城幸苦了!” 离他最近那头黑熊低下头来,略微打量呼延,眉头微微蹙起,沉声咆哮道:“你是什么人?又为什么出城?” “回禀这位城守大兄,我是斯瓦匹剌家的厨司仆人,罴主上想要喝人族血液酿成的酒,就差我来把这二十坛新酒运出城去,寻个好地方埋上几百年,然后再拿来畅饮。还望城守大兄通融小的出城,行个方便。” 听到是酒,这头黑熊目露精光,死死盯住板车上那二十个坛子,喉咙滚动了一下,吞咽声极大,显然也是嗜酒之徒。呆看了片刻,他才不舍地缓缓收回目光,嘟哝出声:“斯瓦匹剌家的?” “对对对!”呼延点头如捣蒜,笑颜如花般沉吼回应道:“我是斯瓦匹剌家厨司的新仆人,罴是我的主上。” “你是罴的仆人?”另一头黑熊突然吼叫出声,语调怪异,“被屈臣家的尹公开拒绝了两次,出了这么丢脸的事情,斯瓦匹剌家的罴,居然还有心情喝酒?” 呼延笑容微涩,苦笑道:“这位城守大兄,主上们的事情,我们小的可不能乱说。但是主上吩咐的事情,我们可得一定要办好。” 最先开口那头黑熊走向板车,大咧咧地吼道:“既然是酒,打开给我看看。没有错的话,就放你过去!” “哎哎!小的这就打开,给大兄看看!”呼延小跑到这头黑熊身侧,面朝他露出个谄媚笑容,立马解开了一坛的封泥,清淡的酒香慢慢散开,“您看,这才是刚刚酿出的新酒,味道可不如那千百年的陈酿!还需要寻个好地方,埋进土里等个几百年,拿出来后,便是最好的血酒!” 放久了酒的酒坛,那酒气早已融入坛子里,即使是空坛,也会逸散出一丝淡薄的酒香,此时倒成了最好的掩饰。 黑熊凑过头去,用鼻子嗅了嗅,又小心翼翼地伸出一个手指,从坛里沾起一点红液来放在嘴里品咂一番,突然皱眉呸了出去,瞪眼咆哮道:“罴的仆人,这酒……可真难喝!” 此话一出,引得其余七头黑熊隆隆大笑,纷纷出言嘲笑他贪嘴却没能尝到好货色的事情。 呼延连连哈腰道歉,出口想解释两句,这头黑熊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根本不想听他解释,沉吼道:“这酿酒的事情,还是你们人族懂得,赶快滚吧!” “哎哎!小的这就走!这就走!” 差点难以掩饰心里的窃喜,呼延哪还会多耽搁,呼喝扬鞭,驱赶蚁兽拖着那板车,载着他那二十坛功引,快速出了战熊城这百丈高的城门,很快就从守卫黑熊的视线里消失了。 一个时辰后,面露惶恐的兹慎才急匆匆跑到薯莨的面前,低声汇报了呼延失踪的事情。 骤然听得这种消息,薯莨顾不得怒叱老属下玩忽职守,向三头黑熊监工告了声罪,一路疾驰到城门边,见到八头城守黑熊,点头哈腰凑上前去,用战熊族的语言小心翼翼地询问起来。 “我是斯瓦匹剌家的建筑监守薯莨,敢问几位城守大兄,今日可有斯瓦匹剌家的人族仆役出过城?” 这头黑熊拿熊眼瞪着薯莨,稍微回想片刻,才咆哮道:“一个小时前,有个送酒的人族仆人,说是斯瓦匹剌家的仆人,主上是罴,我就放他出去了。人族的小东西,你问这事情干什么?” “没事,没事,麻烦城守大兄了。” 薯莨佝偻身子点头谄笑,倒退着离开城门百丈之后,刚转过身,他倏然变了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 一、战熊呼(第二更求收藏) 不慌不忙,驱赶蚁兽拖车行出五千里,翻过战熊城最近的山脉,呼延驻足回头凝望,那战熊城已化作浩渺厚土上的细小黑点,他深吸一口气,放声长笑。 大笑到心怀舒畅,他取出绳子来,把二十坛功引牢牢绑在板车上,长鞭狠狠挥下,重重劈打在蚁兽臀上。蚁兽吃痛长嘶,甩开六蹄朝前狂奔起来,速度远超之前百倍,呼延却犹自不满,长鞭啪啪啪落下,蚁兽只得再次提速,双眸通红状若疯癫。 先前尚需伪装,待到翻过山脉,战熊城早已在眼角消失,呼延自然无须再伪装,又顾虑身后有追兵,更是需要加快脚程了。 如今已出城,离战熊城越远,相对而言也就更安稳,这道理呼延当然懂得。 银甲六足的蚁兽若是敞开狂奔,速度极快。饶是这头瘦矮蚁兽,明显是劣品坐骑,倏忽也有百里,一个时辰能跑出十万里。相比呼延,这头蚁兽的速度还要快出十倍。 唯恐身后真有追兵,呼延驱赶蚁兽疾驰十余个时辰,自黎明跑到三个日头落山,才把速度略微降低。 前方隐见一片蛮荒、古老的森林,巨木参天,鸟兽悠鸣。呼延喝止蚁兽,跳下板车,将板车套子取了下来,抚摸着蚁兽的鳞甲,忽然扬起长鞭,似要狠狠挥下。 那蚁兽登时受了惊吓,慌忙往后退缩出几十丈,兀自打着响鼻,仿若哀求。却不是它吃不得鞭笞,而是长途奔袭百多万里,饶是它极善奔跑,也早已累得气喘吁吁,此时又见呼延挥鞭,它哪还愿再动,只得躲闪退去了。 呼延摇头失笑,那鞭子哪会当真挥下,只是做做模样罢了。 他将长鞭收起盘在手腕上,把板车套子绑在自己肩头,拉着板车就要进到森林之中,扭头看见那头蚁兽仍在原地踟蹰,他立时怒目瞪圆,扬起长鞭恐吓。 他本是枭雄魔祖,做出这等架势,那身凶煞之气震慑力十足,登时吓得蚁兽一个哆嗦,哪还敢再多做停留,扭头便跑,刹那间便化作了夜幕中一粒银点,待呼延再一眨眼,那银点亦已消失无踪。 赶跑了蚁兽,呼延拉起板车,转身跨入那片幽暗森林之中。 深夜正是凶兽横行之时,未免惊扰到凶兽,呼延趁着夜色昏黑,小心翼翼地蹿行在树荫里,待寻找到一个土洞,立刻放下板车钻了进去。 土洞不深,也不是凶兽巢穴,倒是个藏匿的好地方,唯一不足便是有些阴冷潮湿,这倒无关紧要。 呼延出得洞来,将板车一道拉进洞里,拿下一坛功引抱在怀里,他嘴角终于露出一丝笑意。成功逃出战熊城,又带着二十坛功引,怎不叫他喜笑颜开。若非此刻时机不对,他真要仰天长笑三声,以解心头舒畅。 “待到你重塑肉身有成,再笑不迟!” 见他得意,老匹夫看得心头不爽,便开始冷言冷语。 “这有何难?” 呼延扬起眉梢,得意洋洋地笑道:“我已然出城,抛去了那人族奴仆的身份,仅剩这最后一步。但《古碑万变》秘法已成,脚边便是二十坛功引,万事俱备,重塑肉身便如水到渠成,如何难得到我呼延?” “切莫得意,事成再说!” 这次呼延一反常态,未与老匹夫戏耍嘴皮,肃穆沉吟半刻,点头道:“说得极对,宜早不宜迟,这便开始重塑肉身吧。” 态度迥异,反倒引得老匹夫诧异错愕,半响没能回过神来。待他回神时,呼延正忙着打开功引,他便没有再出声,省得打扰呼延,干脆再次沉寂下去了。 将盛着战熊血肉、骨骸的坛子打开,呼延盘腿坐下,居然有些迟疑。 “头颅,身躯,左上臂、左小臂、左掌,右上臂、右小臂、右掌,左大腿、左小腿、左脚,右大腿、右小腿、右脚,肉身可分为十四段,分别融化重塑,如今先融哪段?” 奈何《古碑万变》本就是他与老匹夫自行摸索出来的秘法,每一步都是最新尝试,毫无经验供他借鉴,更不会有人来教导。 兀自纠结半响,呼延很快放弃了这等自寻烦恼的行径。 “还是从右掌先吧,毕竟还算有些经验。” 一夜时间,呼延举着右臂连接着的偌大黑毛熊掌,在眼前翻来覆去,越看越是顺眼,不由得哈哈大笑。 可是片刻之后,他却蹙起了眉头。 “不妥,天火如体,必会经过手掌,然后才入其余各处。长时间有天火经过,即使并非刻意,也必会有熔炼之效,那初成的肉身形态岂非又会融化?” 呼延仔细琢磨一番,暗自摇头,低声喃喃道:“这却是大大不妥……如此看来,不若先熔炼头颅、身躯等处,最后再到手脚才好。” 想到便做。 右手已然功成,就不再动它,呼延将长鞭换到左手中,勾引鞭中蕴藏的天火,从窍穴传入肉身,顺着筋脉引导向头颅,没想到竟引出一声惊呼。 “呼延小儿!你这是何意?何至于引天火残害于老夫?” 惊呼、怒斥再到惨叫,老匹夫顷刻间便换了三种音调,呼延登时惊醒,懊丧自己考虑不周。他欲图熔炼头颅,可老匹夫就藏于他识海之中,这番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平白遭了一番罪受。 老匹夫虽然生前乃是仙道体修,日日勾动天火锻体,但此时乃是残魄,哪里经得起这凶猛天火煅烧。 仅仅说话之间,老匹夫残魄便已消融了一小片,呼延哪敢再犹豫,立刻把长鞭扔开,将体内残余的天火引入他处。等天火散化到身体各处,他才松了口气,挠动光头讪笑不已。 “呼延小儿!老夫这十年苦修,就被你一把火烧得精光,当真有杀你之心!” 老匹夫喘了口气,登时骂将开来。呼延自知有愧,哪还好意思辩驳,连连点头虚心受教,等老匹夫骂得舒畅,他赶忙岔开了话题。 “我说老匹夫……不若你暂且附身到旁边石块,待我速速熔炼、重塑好头颅,你再回来也不迟。若是离体未超二十个时辰,想来你损失不大吧……” 两人均是头脑灵慧的人,这笔帐算得极快,眨眼间老匹夫大怒至极,扬声斥道:“放屁!二十个时辰,岂非老夫这五十年白用功了?” 呼延苦着脸,佯装委屈道:“重塑头颅乃是大事,不可急躁,也马虎不得。我估算二十个时辰,已经十分紧凑,起码……至少得留够十五个时辰吧?” 老匹夫依旧怒意不减,“呼延小儿,休要与老夫说笑!残魄属阴,暂居肉身尚可,倘若附身在那金石之物上,消散极快,这一点你敢说不知?限你十个时辰之内重塑有成,休要来讨价还价!” 听老匹夫把话说死,没有留下一点儿余地,呼延表面上唉声叹气,其实也是心满意足。他本来猜测着老匹夫只会让出八个时辰,正准备软磨硬泡,没想到老匹夫此番竟然还算大方,给足了十个时辰。 需知老匹夫此刻乃是残魄,早年间呼延得到一本鬼道功法,老匹夫便也转作鬼修,只是奈何魂魄残损过重,进展一直缓慢。若是离开呼延肉身,他那残魄之躯立时开始消散,五个时辰便要消散十年苦修成果。 十个时辰便要散去二十年功力,此等平白损耗,换作呼延亦知道心痛。老匹夫做出如此大的牺牲,实属不易,呼延心里哪还会有什么不满,只是表面上却滴水不漏,长叹道:“不知够也不够……算了,这便开始吧!” 他可不敢再撩拨老匹夫,话音中途悄然扭转,换作一脸严肃神色,便要勾动天火,只逼得老匹夫作声不得,赶忙从他脑海飘飞而出。 老匹夫残魄已成虚影,灰暗朦胧,隐约可见是一老者,身穿杏黄道袍,脑后道髻扎住满头白发,亦是白眉白须,面容冷肃却有飘逸之气,称得上鹤发童颜,显然是他生前的模样。 此刻漂浮虚空,消耗更甚,老匹夫立刻飘入一块青石之中,悄然隐没下去。 头颅乃是肉身最重要的部位,其中结构繁复精密,又是魂魄藏匿温养之处,天火猛地灌入,疼痛已非常人所能想象。 剧痛让呼延忍得脸色酱紫,继而青白,最终变为深红,表面上变化不大,其实内部早已被猛烈天火熔炼成肉浆,与一坛黑熊残骨、碎肉都融成了一整团血肉混沌。 熔炼之后,便是重塑,相比那煅烧剧痛,重塑熊头就显得轻松许多。 黑熊头颅不比人族,里面结构还算简单,八个多时辰便已然重塑成型,可惜没有镜子,不能让呼延看看自己如今模样,略有遗憾。 头颅重塑有成,紧接着便是身躯,左上臂、右上臂、左大腿、右大腿依次重塑,再延伸到其他地方,最后才是右脚、左脚和左手掌。 重塑整个肉身的过程,呼延不食不眠,耗去整整七天七夜。等左手掌上拉扯出细密的黑毛,终于是大功告成。 呼延浑身一震,缓缓站起身来,视角已经变得不同。他活动着这新打造的十丈雄躯,满意兴奋地捶胸咆哮,声音如同闷雷炸响,隆隆传荡出一里开外。 “今后!我便是战熊呼!” ; 二、重返战熊城! 斯瓦匹剌家的建筑司跑了个监工,这不是太大的事。 这等小事,还惊动不了那些个黑熊主上,只是在十大监守及麾下舍监、监工中悄然流传,让建筑司监守薯莨成了笑柄。 薯莨近日来,原本阴森的脸色愈发阴森得透出阵阵寒意。小道消息传言,他这几日夜里都把麾下一个名叫兹慎的舍监唤到房中,厉声斥骂,持鞭毒打。 身为斯瓦匹剌家的监守,这般作态,未免着相。 见了好几日兹慎从薯莨房中出来,均是满身密布的紫黑鞭痕,步履蹒跚而去,偶见之人不禁暗自叹息。难怪有传言说,除开薯莨的九大监守,私下都鄙夷薯莨驭下无方,才会出了监工落跑之事,如今看来,也不算言过其实。 那兹慎乃是他薯莨千余年的老属下,照说便没功劳亦有苦劳,只因那落跑监工恰出自兹慎手下,便平白挨了这番折磨,处罚实在太过。 只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旁人也不好插嘴管教,待风声渐弱,更是无人问津了。 这监工落跑之事至此便算结束,也许再过得几年,恐怕已无人还记得,那斯瓦匹剌家的建筑司曾跑了个监工,引得建筑司监守薯莨大怒,那落跑的监工似乎名叫呼延。 于自家事相比,这实在是小事一桩,劳不得有人时常惦念,新鲜劲头过了,也就淡了。 近日来,战熊城倒还有一件小事,只是未惹出风波,便更不值一提了。 听说战熊城又来了一头战熊,也不知自何处来,那体格看似健硕,其实比人族还不如,羸弱得厉害,险些被城门的城守扔出门去,不愿让他进城,省得平白辱没了我战熊族的偌大名声。 战熊族中老辈早有抱怨,只说这先祖血脉流传至今,早已稀疏至极,这小辈是一代不如一代,如今看来,却也不是空穴来风。 那头比人族还要羸弱的战熊,就是最好的明证。 后来不知为何,这头辱没战熊族名声的战熊,偏偏被城守给放了进来,安置在某处陋室里,也算是在战熊城落地为家了。 在旁的战熊看来,这头羸弱黑熊恐怕是学那人族的奴仆相,好言相求,城守看不过眼,念在同族之谊上,勉强把他放入了城中。 如此更让许多战熊看不过眼,只道这战熊没皮没脸好生无耻,若是遇上定要狠狠修理一番,好叫他知晓真正的战熊,该是何等威猛模样。 奈何那羸弱黑熊进到城内,居然安生至极,夜里也不出来结识勇士,把酒畅饮,更无滋事角斗,不知他窝在陋室之中,每日究竟做些何事。 只是他蜗居不出,便让许多欲图教训他的战熊寻之不见,少了能彰显自家威武的角斗,好生郁闷非常。 这头被战熊城所有战熊嘲笑的羸弱战熊,自然就是战熊呼了。或许可称他原本身份,斯瓦匹剌家建筑司的落跑监工,呼延。 呼延匆忙赶来这战熊城,与那城守软磨硬泡,使尽谄媚手段,终是骗入城中,更被分得一处陋室,虽然石砖陋房,仅够居住,每日却有充足肉食配给,已让呼延喜出望外了。 后来才知,但凡是战熊入城均是此等待遇,倒叫呼延好一番感慨。 待他住进百丈石房,肉身大小不同,才知人族眼中宽阔至极的石房,若是十丈黑熊住进去,其实刚够活动身子,谈不上如何广阔。 虽无好酒,但肉食却是敞开供应,吃得多少便送来多少,呼延乐得安生,更是懒得动弹。 其实这也不是呼延蜗居不出的主因,他自有忙碌。 十丈熊躯,肌肉、筋膜、脏腑、血脉、皮毛、骨骼,均是熔炼重塑而成,待肉身大成之时,便自成体系,另有一番玄妙。 肉身变化极大,初成几日,其实极不习惯,连行走都学习了两个时辰,才把那战熊应有的姿态模仿得似模似样,若是论起打斗、捶胸等战熊习性,恐怕还要细细揣摩才好,断不能露出破绽。 蜗居在屋,呼延忙于熟练这十丈熊躯,强迫自身忘去那人族身份,只当自己身来便是战熊,这才能模仿到极致。 真要做到此点,说来容易,其实极难。 他出生便是人族,在人界际遇多舛,阅历奇异丰富。八百九十二年艰辛厮杀,隐忍图谋,才得在人界称尊号祖,肉身打熬至极,最终得以飞升上界。上界又是五十二年,从仆役混到监工,却也脱不离这人族的奴仆身份。 满打满算,呼延做了人族九百四十四年,记忆若是显化,早已浩瀚如海,深深烙印着人族二字。今朝欲图尽数忘却,便如同想将汪洋大海中的所有水珠倾倒干净,涓滴不留,其中艰难可想而知。 艰难,但又不得不做。 他此时好比人界各道纷争相互派遣的细作,打入对手内部,自然要忘却自家原有身份,只当生来便是此道之人,才不至于被人揭穿,没得坏了大事。 成大事者,不可拘小节。呼延化身十丈黑熊,重返战熊城中尚有大图谋,关乎日后成就,定要学会割舍。 闭目盘腿坐在石床上,一日一夜过去,上界五十二年记忆,除却不可忘的兹慎、薯莨、《兹慎鞭法》、《古碑万变》、浸血古碑、血祭之景、战熊先祖及许多黑熊面目识辨,其余零零碎碎,日常琐事,渐至模糊,直到淡漠如烟。 又过两日两夜,人界两百余年际遇,除却恨之入骨的曲西岐,苏姬、兮姬及少数难忘之人,还有那日万千仙道精锐围攻的渡劫之景,剩下的他人阿谀奉承模样、人界极致享乐都化作梦幻泡影。 再三日三夜,呼延那四百年厮杀屠戮、勾心斗角、强抢豪夺等等,那段踏着皑皑白骨垒成的石阶渐至登高的经历,仿佛成了灰尘、沙粒,清风袭面而过,便随风而散了。 后面九天九夜,才轮到最初两百年。与老匹夫相遇自然要牢记,不可忘却,但那些被当作浸坛酒引、杀师远遁、磨砺刀法、闯荡九州初露锋芒之类的回忆,也是极难忘记,所以足足用了九天九夜。 追溯到记忆最初,那昏暗酒窖,一排排酒缸,浸泡在酒缸里的稚嫩脸庞,大汉的豪放笑声,血色的酒水,孤寂恐惧的漫长情绪,竟是最无法磨灭的片段,深深埋藏在呼延心底最中央,此时回味起来,仿若昨日,历历在目。 他这九天九夜,耗在磨灭这段最初记忆的时间,超过了大半。 当这最牢固的记忆也变得模糊不清时,呼延缓缓睁开眼,神色哀默,绵长记忆如水流逝,最终化作一声悠然长叹。 再睁眼,恍若隔世。 忘却了峥嵘岁月,呼延识海空荡,他目光中冷漠得寻不见丝毫神采,然后再次缓缓闭上了眼睛。 清空之后,就是重塑,推衍、编织出一个新的记忆,属于战熊呼的记忆。 记忆的最初,是在西山之森,一个被遗弃在荒野的稚嫩黑熊。 灵慧渐生,不知父母亲族,未免被凶兽啃噬,藏匿在阴暗缝隙之处,吞食残尸、草木,艰难存活,时间缓缓推进,终于成就十丈黑熊雄躯,与凶兽争斗厮杀,抢夺肉食,呼啸山林。 偶遇被凶兽追杀将死的同族,始知自己乃是战熊血脉,又得将死同族指明道路,一路寻觅,才到得战熊城中。 记忆框架构建出来,便是填充丰满,细致入微,总要禁得起推敲,明面上不能被寻出太大破绽。 重塑出战熊呼的记忆,自幼年到成年,点点滴滴的经历,又耗去五天五夜反复推衍,才晋至真实。 静坐半月,呼延睁开眼,那对漆黑熊目隐隐透出嗜血的光芒。十丈肉身从石床起身,浑身黑毛抖动,厚背熊腰,牙爪锐利如尖,伫立原地,便有一股苍莽、凶煞的气息弥散开来,当真便是一头混迹山林的野蛮战熊,自名为呼。 房外已经是夜深,正是战熊出没的时候,喧闹吼叫透房而入,将这战熊城衬得分外热闹繁华。 呼延一对黑毛手掌紧握成拳,捶胸仰首咆哮出声,一时凶威凛凛,这才拉门而出,缓步走上战熊城的街头。 这时节,满街均是黑熊,十丈熊躯往来奔走,招朋饮酒、当街打斗、捶胸怒吼,随处可见。战熊呼才来战熊族不足半月,尚未结交朋友,自然也无黑熊来寻他畅饮,举目望去,倒唯有他一头黑熊形单影只,好不寂寞。 无熊来寻他,呼延却也不以为意,他今夜出门,便是自寻战熊去也。 走街窜巷,其实他对这战熊城熟稔之至,无须谁来引路,他亦能寻到所去之处。片刻之后,呼延站在一面大气沉凝的玉石门前,心生感慨。 这黄玉石门之后,便是战熊城最显赫的四大家之一,斯瓦匹剌家的地盘。 石门开在一条宽广大道尽头,两旁有百丈高的石墙围绕,门前用人粗铁锁拴住两头百丈凶兽,又有四头黑熊守卫门口,门兽、家仆,尽显大家风范。 凶兽均是两腿三臂,肩头两个头颅,头颅额前生出一根尖角,各有两对猩红眼珠。虽然模样凶恶古怪,这两头凶兽却长得一身好皮毛,色泽斑斓,天生有精美条纹,如同诠释天道精义,如此便显出几分高贵、肃穆的气势。 见到有黑熊前来,两头凶兽坐直身躯,三臂杵地,总计十六只灯笼大眼冷冷注视呼延,饶是呼延胆大,此刻亦不禁心生寒意。 被这凶兽瞪视,他表面上不惧反怒,捶胸咆哮,然后仰首阔步走到门口,面对那四头黑熊守卫沉吼出声。 “我就是战熊呼,来做你斯瓦匹剌家的食客!” ; 三、欲当食客(二更求收藏) 门口四头十丈黑熊,站得笔直,昂首挺胸,虽然没有披鳞戴甲,却也显得壮硕威武,守卫当得似模似样。 听得呼延跑来面前沉吼,一头守卫黑熊皱起灰黑粗眉,伸出手指掏掏耳朵,瞪向呼延咆哮道:“哪里跑来的野熊儿?你还知道这是斯瓦匹剌家!那就该去哪去哪儿!别来这捣乱,要是真惹出乱子,小心我的拳头!” 呼延睁大熊眼,毫不躲闪地反瞪回去,用更大的声量吼道:“我来做食客!” 另一头黑熊沉吼道:“这是斯瓦匹剌家,不收野熊儿!” 这头黑熊刚吼完,站在最深处有一头灰耳黑熊,体态比同伴更为壮硕,忽而走到呼延身前来,眯眼打量片刻,才皱眉嘟哝道:“你就是呼?半个月前进城,先祖血脉最淡薄,体质最弱的战熊呼?” 呼延登时一惊,浑然没料到一头守卫黑熊,竟然也有几分能耐,消息足够灵通,记性也十足的好,倒是不可小觑。 他心里虽惊,面上却丝毫不露,只是将黑熊那对灰毛耳朵牢记在心。 听得这头灰耳黑熊所言,其余三头黑熊隆隆大笑,嘲讽吼道:“一头最弱的战熊,居然跑来斯瓦匹剌家的门口,要当食客?哈哈……” “我是很弱,但是只要给我时间,以后我定能把你们全部打死!”呼延那黑毛熊脸上怒至极,捶胸怒吼,“都说斯瓦匹剌家好客,别的战熊能来当食客,我为什么就不能来?” 此话一出,四头黑熊嘲笑声嘎然而止,冷眼朝呼延望来,隐隐透出嗜杀之气。那头灰耳黑熊更是直接,扬手探来,势如闪电,呼延仓猝间竟来不及应对躲闪,被一只黑毛厚掌猛地捏住脖颈,缓缓提将起来。 “像你这样弱的战熊,就算给你一千年、一万年,也只有被我打成肉酱的份!”将呼延提高两丈,灰耳黑熊冷冷瞪视呼延,闷吼道:“你的存在,只会侮辱了先祖赐给我们的血脉,侮辱了战熊族!还是……死了好!” 呼延此刻是真的惊怒交加,他哪里想得到,这战熊如此蛮横,一言不合即会出手,且听这灰耳黑熊的口气,竟是要下死手了! 性命之忧,呼延哪能甘愿受死,早已在挣扎捶打,欲图挣脱这灰耳黑熊的手掌。奈何那灰耳黑熊稳若磐石,任由呼延重拳如雨落,踢拉撕拽,他熊臂屹然不动,好似铁箍一般,臂上肌肉微微鼓起,仿佛下一刻便要稍加力道,捏断呼延的脖颈。 “呲溯守长,要是把门前的玉石板弄脏了,这可不好!万一主上回来见到,肯定会不高兴的!”幸好一头黑熊及时沉吼出声,却不是为呼延讨饶,而是怕灰耳黑熊杀了呼延,溅出的血肉弄脏门口玉石地板,落了斯瓦匹剌家的门面威严。 这话倒是有用,间接救了呼延一条小命,那灰耳黑熊闷哼出声,熊脸上露出鄙夷、厌恶的神色,随手把呼延远远扔开,壮硕熊躯又挪到原位,不再搭理呼延。 呼延斜飞出几十丈,轰然砸地,滚动几圈才稳住身形,活动脖颈重重喘息片刻,再次怒吼出声:“你叫呲溯?是守门的守长?我记住你了!十年,十年之后,我会来打死你,才能洗刷我今天受到的屈辱!” 灰耳黑熊立时双目瞪圆,就欲动身过来捏死呼延,没曾想玉石门后竟传出闷雷般的大笑声,那紧闭的玉门隆隆作响,从里面被推了开来。 “罴少主!” 大笑声中,门后那威猛熊躯跨步而出,四头守卫黑熊立刻单膝跪地,恭声沉吼。 罴并未停留,从四头守卫黑熊中间穿过,直走到呼延身前,打量着呼延模样,碧色眼珠里泛着几丝赞赏的神色,“好,好,好!虽然体质羸弱,血脉稀薄,但还算有些胆量!” “你叫呼是吧?”罴把呼延扶起,一巴掌排在他肩头,重力打得呼延一个踉跄,险些再次坐倒地上,罴却隆隆大笑,扬声咆哮道:“我便给你十年又如何?呲溯守长,我收呼做我的食客,你不会有意见吧?” 呲溯立时低头表示顺服,闷吼道:“属下不敢!” 罴对呲溯的态度还算满意,知道他心底不服,面上依旧要顺从,这就是力量和身份的差距。罴转头注视呼延,眯眼沉吼道:“呼,你以后就是我的食客,想要什么司职?” 呼延熊脸上满是惊喜过望的神色,呵呵傻笑着,沉吼出声,“主上给我什么司职,我就做什么!” “唔……”瞥了一眼呼延,罴稍作沉吟,才闷雷般吼道:“我分管有建筑司、豢兽司和狩猎司,建筑司的瓯兀也该去养老了,你就接替他的司职吧!” “拿上我的司牌,让呲溯带你去瓯兀住的地方,熟悉完再回来,把司牌还给我。” 呼延单膝跪地,沉吼道:“是!” 吩咐完毕,罴咆哮一声,把一块玉牌子扔到呼延眼前,又是一巴掌重拍在呼延肩头,把他打得歪斜过去,这才心满意足,昂扬返回门内,那石玉门再次隆隆作响,关得严实。 那石门即使关严,亦会留下一道粗有熊指的缝隙。极少有谁注意到这一点瑕疵,即便注意到了,也无熊在意。 这缝隙对呼延却至关重要,若非之前倏忽见到一道黑影、两点碧光一闪而逝,呼延断不会做出如此狂妄之举。如今看来,竟是被他揣测精准,姿态狂妄,结局却好到出乎呼延自己的意料。 “建筑司?” 回想到罴的安排,呼延登时升起一种极其古怪的感觉。其他司或许不熟,但建筑司呼延哪会忘却! 他本就是建筑司的监工,头顶兹慎自然是建筑司的舍监,而那高高在上的薯莨,正是建筑司的监守。 “如此说来,我日后便是薯莨的上司了?”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人生际遇,就是如此诡谲莫测。这般想着,呼延心底竟升起几分惬意,几分得意,甚或还有几分阴冷。 “喂!熊崽!走吧!”待罴走回门内,四头守卫黑熊站起身来,那呲溯目光闪烁,沉默片刻,忽然朝呼延怒吼起来。 呼延拿起身前的玉牌,嗤笑一声,走到呲溯身边,和他冷冷对视,压低声调沉吼道:“让你再得意几年,等十年之后,我会先把你那对灰毛耳朵扯下来,然后再打死你!” “熊崽子!”呲溯咆哮一声,转身朝前走去,冷笑沉吼道:“等你能活到那时候,再说这样的大话吧!” 他转身的刹那,倏忽伸手再次捏住呼延的脖颈,勒得呼延几乎窒息,双目瞪圆充血。他单臂将呼延提得离地两米,隆隆狂笑,就这般提着呼延拔腿狂奔。 “熊崽子!就算罴少主保你十年,我也要你牢牢记得今天的屈辱,十年以后,我会把你撕成一条一条的碎肉!让你知道今天犯了多大的错!” 呲溯咆哮着,一面单臂高提起呼延,沿着斯瓦匹剌家的石墙向前狂奔,一息之间跑出数十里。前面出现几座并排的石房,边角勾勒着古朴花纹,比呼延原本所住的石房似要精致出不少。 到达此处,呲溯在某座石房伫足,将呼延随手抛在屋前,放声咆哮道:“老瓯兀,接替你司职的熊崽子来啦!” 咆哮出这句话,呲溯瞥见呼延正咳嗽得厉害,他闷哼一声,一口浓痰呸在呼延脸上,便不再停留,转身朝来处倏忽远去。 石房的门户颤颤滑开,里面也传出重重的咳嗽声,一个巍峨的熊躯缓缓走出,呼延抬头望去,一时竟也没能认出,这头黑熊究竟是在工地常见的三头黑熊中的哪一头。 这倒无关紧要,他仅需知道这是一头即将养老的黑熊,名叫瓯兀就够了。 “来接替我司职的战熊……”瓯兀瞥了眼呼延,此时的声音听上去果然有几分苍老,显得颤颤巍巍,“你叫什么?有司牌么?” 呼延抹了把脸,只觉得脸上有股腥臭难闻的味道,那黏稠唾液擦拭不掉,只能用水清洗了。他原本只想借那呲溯造势,如今这结果,他心底对呲溯真升起了一股杀意。待十年之约时,他已准备假戏真做,借机杀死呲溯,如此才能洗刷今日之耻。 将杀意藏进心底,呼延从地上坐起身来,把手里捏着的玉牌递到瓯兀眼前,大咧咧地沉吼道:“你叫瓯兀是吧?罴主上让我呼来接替你的司职,叫你去养老!” 这等口气,委实有些过分,瓯兀面不改色,好似习以为常般,凑近玉牌细细查探了好久,时间长得让呼延心生不耐,浑然不知这玉牌上一个碧眼黑鼻的熊头纹饰,何至于让瓯兀看上这么长时间。 好半响之后,瓯兀直身发出隆隆闷笑,沉吼道:“谢罴主上恩德,让瓯兀能够去职养老!” 虽然罴不在面前,他依然恭谨答谢,面朝玉牌微微躬身,这才散去面上笑意,冷脸转过身朝石房走去,背向呼延沉吼道:“熊崽子,你等我收拾完东西,就搬进去住吧!” “老东西,我不叫熊崽子!” 呼延怒声咆哮,奈何瓯兀早已走进了石房,对他这声咆哮充耳不闻。 即便是这种污蔑般的称呼,其实呼延心底不甚在意,只是他如今可不再是呼延,而是呼啸山林的野蛮战熊呼,必须表现得蛮横无理才够像样,虽然平白惹熊讨厌,却也能免去许多嫌疑。 等瓯兀进去收拾东西,呼延黑毛熊脸上,哪还有那蛮横凶狠的模样,倒是透出一抹精明神色,目光闪烁间,投注向手里正在摩挲的那块玉牌。 “那罴的意思,叫我去归还司牌,不知是要与我说些什么?” ; 四、玉柳 老瓯兀显然真是年纪大了。 他声量依然洪亮如闷雷,但动作僵直迟缓,寥寥数件随身物件儿,亦收拾了许久。 趁这时机,呼延走到石房水缸前,捧出水来抹了把脸,将那呲溯腥臭唾液洗尽,缓步走进房去。 这老瓯兀似是察觉呼延进到屋来,一面收拾东西,一面隆隆闷吼,絮絮叨叨将要交代的事宜说与呼延知晓。 “旁边住的是常崎和祭,祭是司长,常崎和我一样,都是司监。你今晚有时间,应该过去走动走动。” “还有人族的薯莨,他是人族奴才里的监守,有什么事情,都可以吩咐他去做。至于下面的舍监,还有监工,也可以熟悉一下。” “如今正在建的,是我们斯瓦匹剌家裕少主的石殿,虽然这位少主和我们主上不太融洽,但石殿还是不能马虎,否则要是裕少主心有不满,不找主上的麻烦,却会把怒火发泄到我们的头上。所以在工地上,你还是提着神好生盯住,记住我这句话,对你有好处。” “除了这些,平日事情很少,很容易做好的。” 老瓯兀说这些话时,面色平静语调平缓,最后将桌上一个玉石大碗扔进自家腰间的布袋,他转身扫视一圈,嘟哝道:“算了,剩下的东西,就都留给你吧。” 仿若对这他不知住了多久的石房毫无不舍,他轻锤胸口,似要肆意咆哮一声,可惜拳头刚落到胸前,就引得一声重重咳嗽。扶住石墙咳了好几声,他蹒跚走过呼延身边,缓缓出了石房。 “老东西,不做司监,你要去哪里养老?” 听得房内传来呼延一声沉吼,老瓯兀又在屋前转过身来,目光恍惚刹那,再次恢复淡漠的浑浊,沉吼道:“不需要你挂念,主上对老瓯兀很好,养老的事情早有安排。熊崽子,最后送你一句话,一定要对主上忠诚,主上不会亏待你的。” “我可不是挂念你!还有,我不叫熊崽子,我是战熊呼!” 对于呼延的怒吼,老瓯兀恍若未闻,他仰头朝天,洪亮吼声浩浩荡荡。 “祭,常崎,主上恩德,容老瓯兀去职养老!以后老瓯兀不能再侍奉主上了,两位兄弟替我好好侍奉主上!老瓯兀这就走了!” 吼完这番话,便算作是与老兄弟的道别。不等两头黑熊推门出来,他隆隆长笑,转身离去。 那因年老而略微佝偻的十丈熊躯,倏忽转过街角,便再也见不到了。 呼延怔怔伫立门口,好似目送老瓯兀离去,又似被一种莫名的怅然若失而扰乱了心神。待那佝偻熊躯消失,他倏然回神,面色恢复如常,手里紧握住那块罴扔给他的玉牌,沿着斯瓦匹剌家的围墙狂奔而去。 奔出数十里,远远见到那两头双首雄壮的门兽,他缓住身形,昂首阔步,大步走去。 待见到门口那四头守卫黑熊,尤其是呲溯,他立时换上了一脸的桀骜不驯,熊目瞪出毒辣、狠戾的光芒,示威般闷吼一声,就要推门而入。 “熊崽子!谁让你进去的?” 一条壮硕的黑毛熊臂拦在呼延胸前,岿然不动,呲溯看也不看呼延一眼,目视前方,却大吼出声。其余三头黑熊隆隆大笑,朝呼延望来,黑毛熊脸上满是嘲讽、鄙夷。 呲溯是明知故问,欲图再次羞辱呼延。 呼延瞳孔猛缩,那丝杀意一闪而逝,更多的还是恼羞成怒,姿态与神色表现得恰到好处,真该是战熊呼此刻应有的模样。 下一刻,他捶胸怒吼。 “滚开!现在我受到的屈辱,将会化成十年后落在你身上的拳头!老家伙,我的主上是罴,你要是不敢得罪主上,就给我立刻滚开!不要像头不听话的蚁兽,只会挡住主人的去路!” 呲溯眯起双眼,杀意隐现,熊臂上的肌肉微微松弛,却正是将要动手的征兆。杀意浓郁凛冽,渐至明显,这呲溯含而欲发的架势,似乎下一刹那便会重拳捶下,直激得呼延浑身黑毛根根直立,绷紧肉身。 他把闷吼含在喉咙里,目光狠戾盯住呲溯,反而像是争锋相对一般,丝毫不愿在气势上落了下风。 “熊崽子,别想用那罴少主来吓唬我,等他真的斗败了我的主上,成为斯瓦匹剌家真正的下一任家主,那么才能获得我呲溯的臣服!”呲溯那身凛冽杀意凝实到极致,忽而尽数收敛,瞪住呼延的眼神轻蔑之至,冷笑沉吼道:“你居然走了好运,竟会被罴少主看中,那么就让你得意几年,好好享受这十年的生活吧!因为十年以后,呲溯的拳头会收走你的小命!” 沉吼声中,呲溯用熊臂朝呼延胸口微微一撞,那沉猛力道让呼延如遭重击,胸口塌陷,立时便喷出一口鲜血,向后踉跄退出好几十步,险些栽倒在地。 眼见呼延这狼狈模样,呲溯放肆狂笑,笑声如闷雷炸响,引得其余三头黑熊亦是放声大笑。呲溯这才收回肌肉虬扎的熊臂,黑毛脸上露出促狭笑容,沉吼道:“熊崽子,以后不要在我面前晃来晃去,否则我见一次修理一次!记住这感觉,滚进去吧!” 呼延硬是稳住肉身,把嘴角的血迹随手拭去,对着呲溯龇牙咧嘴,愤而怒吼,却依旧无法宣泄心底压抑的屈辱感。 他握紧那块玉牌,佯装对那四头面露嘲讽的黑熊视而不见,咬紧牙关再次走到门前,用力推开了玉石大门。仿佛是石门太重,推门便用尽了呼延浑身的力道,才导致他双目布满血丝,泛出猩红、疯狂的血色光芒。 “老家伙,我记得住,十年后再把这感觉还给你!” 背对呲溯等黑熊发出一声怒吼,呼延跨进门里,头也不回地向前方走去。可惜他这句狠话,没能让呲溯更加愤怒,却又引来四声高低不同的狂笑。 那笑得最大声的,自然便是呲溯。 “这位可是建筑司新上任的呼司监?” 呼延对这呲溯早已动了真怒,此番心头正火,浑然未能察觉脚边的身影,亦忽略了耳畔这声恭谨的询问。待身后石门缓缓闭合,嘲笑声渐渐弱去,恭谨的询问声再次响起,呼延这才留意到,驻足循声望去。 那身影却是个人族,高近一丈,虎背熊腰的身材,算来也是人族中的高壮个子。可惜呼延如今乃是十丈熊躯的肉身,这人族的高度刚过脚踝,俯视下去自然觉得渺小,是以一时间便未能察觉。 这人眉眼卑微,姿态恭谨,呼延凝神望去,才发觉这人倒生得一身好皮囊。本是男儿身,皮肤却白皙透玉,长发扎髻,额头散出两缕青丝,断无凌乱之感,更显得飘逸出尘。 尤为别致的便是这人的长相,细眉略弯,说不上柳月眉,又不似那直剑英眉,又生得一对丹凤眼,巧致尖鼻,红润朱唇,圆润尖俏的下巴。 此时,这人那衣领恰将喉结遮挡,呼延乍一眼望去,顿时升起一股莫名寒意。只觉得这人虽是男儿身,偏透出一股子女儿家的柔媚、娇美之气,浑似那不男不女的妖人,感觉古怪之至。 这战熊看人,便如同呼延曾经看那黑熊一般,种族不同,其实极难识辨个体,亦难辨雌雄。 呼延如今乃是黑熊肉身,变化做了十丈战熊,饶是惊见这等绝妙人儿,却也不能露出惊疑神色。他附身下来,似在打量这人长相,随后起身大咧咧闷吼出声。 “我就是呼,你是何人?” 那人微微躬身,低头轻吼回答,“回禀呼司监,我是罴主上的近身仆人玉柳,主上差我来此等候呼司监,主上正在前殿,司监随我来吧。” 名为玉柳的男人,此刻讲的乃是战熊族语,这战熊族语仅有呼喝吼哮的高低变化,但那玉柳说出来,轻吼却平静细腻,居然吼出了两分吴侬软语的味道,依旧是难辨雌雄,登时让呼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幸好这玉柳轻吼完便转过身去,走在前边引路,应该未曾留意到身后呼延那一阵轻微的哆嗦。 “你叫玉柳?还是主上的近身仆人?” 呼延隆隆闷吼,似乎真是头粗莽黑熊,空有一身十丈熊躯,心念却格外简单,随口便问出了好奇的事情,一点不懂得含蓄收敛。 “呼司监记性真好。”玉柳未曾转身,轻吼作答,忽而传出几声恰能让呼延听到的轻笑,“回禀呼司监,玉柳自小侍奉主上,主上的起居之事,都由玉柳负责。” 呼延一瞪眼,沉吼道:“这种身边的事情,主上应该安排战熊来做,怎么会叫一个人族来打理?” 这话问得分外唐突,自然是呼延有意为之。 至于玉柳听后心里如何做想,呼延毕竟在其身后,难以察言观色,便不得而知了。只是沉寂片刻,这玉柳开口时,依旧柔细轻吼,“主上心地善良,念在我从小侍奉还算妥帖,便将玉柳留在身旁做了近身仆人。” 回答得工工整整,但语气里那丝冷淡之意,哪能逃过呼延耳朵。至于玉柳所言,说罴心地善良,呼延回想起角斗场里见过的嗜杀场面,登时默然无言。 既然无话可说,呼延便抬眼打量周遭。大道两畔,俱是一座座巍峨恢弘的石殿,石壁精雕细琢,纹饰华美尊贵,也不知其中居住的都是谁。但有一点确凿无疑,这等精美石殿,必是给斯瓦匹剌家的嫡系血脉居住之处。 呼延与玉柳均非凡骨,便是缓步行走,作答之间已然行出十里脚程。行至大道深处,玉柳折身走上左边石殿前的石阶,到得这座石殿门前,他转向呼延躬身低头,柔声轻吼。 “呼司监,主上就在里面,司监自己进去吧。” ; 五、扬眉(二更求收藏) 这殿门长宽二十丈,呼延深深吸了口气,面无表情推门而入。 果然如他记忆中那般,门内是方圆千丈的广阔石殿,脚下铺陈着温润柔滑的青玉石板,举目望去,赤色石质桌椅散乱在殿中。 石殿尽头,则是三层石阶,上立十丈宽的赤色石座,座位上有橙色皮毛当做毯子,那皮毛毯子上金纹繁复精细,仿佛天地自生的纹络,又如同赞叹美景的神画、铭文。 而那名为罴的十丈黑熊,就斜躺在这石座毛毯上,姿态慵懒,似在沉思。 没有错,这一幕与五十二年前那夜何其相似! 那夜,他便是在这石殿内被套上了百万斤的锁链,一朝化作仆役,倏忽便是五十二年。 五十二年之后,呼延再次踏入这座石殿,身份却截然不同,曾经的人族仆役,如今已经是受罴赏识的十丈黑熊呼了。 这却不是他唏嘘感慨的时候,呼延的恍惚神色一闪而逝,他隆隆大笑,走到罴的石阶下面单膝跪地,放声吼道:“呼接任建筑司司监,前来拜见主上!” 罴依旧是熊掌杵头、眼睑半阖的模样,那对淡漠的碧色眼珠未起波澜,让呼延跪了许久,他眼皮轻颤,才像是倏忽回神,沉吼恍如喃喃。 “老瓯兀……他走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呼延回想片刻,沉吼道:“禀告主上,老瓯兀是笑着走的!” 石阶那巨大石座之上,罴慢慢坐直身躯,嘴角泛起一丝笑意,“既然是笑着走的,说明老瓯兀心情不错,这样我就放心了。老瓯兀看着我从幼年长大,侍奉我整整五千年,也该他安心养老了,最后这些年,让他去做他想做的事情吧。” 说到这里,他终于把目光落到了呼延身上,沉吼道:“起来吧,自己找位子坐下!” “多谢主上!” 把胸口捶出梆梆两声闷响,呼延咧嘴笑着到了声谢,站起身来走到最近的石椅,一屁股坐下去,似乎不太适应,黑毛厚臀不断挪动,片刻都不得安稳。 他这副模样,看得罴笑意更浓,忽而又板起脸来,沉吼道:“你叫呼,半个月前独自走到战熊城西门,被城守查出血脉稀薄,体质羸弱,因此曾经不允许你入城,理由就是你倘若晃荡在战熊城,将会让所有战熊觉得羞耻。最终你好话说尽,城守勉强看在同族的份上,把你放进城中,让你住进了西城古森大街尽头,我可曾说错?” “主上说的句句是实话!” 罴脸色愈发肃穆、冷漠,沉吼好似闷雷,“你自称是从西山之森来的,不知父母亲族,后来遇到一位将死的战熊,你现在告诉我,这头战熊名叫什么?” 沉吼而出的质问声,在空荡的石殿里回荡不休,滚滚炸响。 “禀告主上,呼不知道!”呼延面不变色,坐直熊躯沉吼道:“那头战熊给我指完路,他就死了!” 也只有呼延,能够把这种谎话吼得如此理所当然,沉吼声依旧洪亮至极,黑毛熊脸满是直楞憨厚,没露出丝毫胆怯。 呼延咬死说不知,罴紧蹙起眉头,略作沉吟,便没有在这个难以查证的疑惑上多做纠缠,继续沉吼质问:“你说你从小就在西山之森,那里都是百丈、千丈高的凶兽,你一个熊崽子,怎么活过来的?” “禀告主上,呼的命够硬,呼也够聪明!” 依旧是回答得理直气壮,甚至在沉吼之后,呼延发出了隆隆大笑,仿佛对自己分外满意。 罴也被呼延逗得露出笑意,摇头长叹,闷吼道:“呼,你要记住,和凶兽学到的聪明,不一定还能用在这战熊城里。” “呼记住了!” 偷眼打量罴的神色,那沉肃面色逐渐和缓,应是没了继续追问的心思,这让呼延放心不少。 “你知道我为何要收你当食客么?” “呼不知道!” 罴那对碧色眼珠深瞥了眼呼延,沉吼道:“当然不是因为你聪明!而是你因为身份很干净,这么弱的战熊,起码不会是我的兄长送给我的手下!而且我知道,你有野心,我喜欢有野心的战熊!” “告诉我,你是否很想打死呲溯?” 提到呲溯的名字,呼延登时露出怒目睁圆的神色,咆哮道:“回主上,很想!” “我给你这个机会!”罴满意地看着呼延,沉吼道:“只要你做好我吩咐的事情,我就能让你在十年以后,踩碎呲溯的脑袋!” 呼延哪能不知罴的意思,他那心脏真的剧烈跳动起来。想要让如此羸弱一头战熊,十年时间就超越强大的对手,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修炼最好的锻体功法! 需知呼延困在铁体魔胎之境,已长达五十二年之久,被迫困于这个境界,最大的原因便是功法。到达上界,人间锻体功法已然无用,缺少了后续功法,他将永世困在铁体魔胎之境,再也不得寸进。 困扰他五十二年的劫数,此番忽然听到这等言语,怎能不叫呼延兴奋莫名? 他满脸喜出望外,扬声咆哮道:“回禀主上,我一定做好建筑司司监之职!希望主上教我办法,让我十年后踩碎呲溯那颗灰耳朵的脑袋!” “我说的,可不是这件事情!我还有另外要吩咐你做的事情!”罴那碧眼瞪向呼延,闷雷般沉吼,“我的兄长,偷偷把他的属下安插进了我管辖的某个司,我怀疑这头战熊就藏在建筑司,或者是祭,或者是常崎。我现在吩咐你,把这头战熊找出来!” 听到这话,呼延立刻把胸膛拍得梆梆作响,张嘴就答应下来,“我的主上,聪明的呼一定能把这头战熊找出来!” “只要找出这头战熊,我就给你想要的东西!” 呼延兴奋得大声咆哮不止,一脸满不在乎地道:“放心吧,我的主上!” 他答应得太过爽快,引得罴眉头紧蹙,拿眼瞪着呼延。 战熊城的险恶,和西山之森可是完全不同。西山之森的险恶,通常直接狠戾,赤裸裸到一眼就能看清。但战熊城的险恶却是看不见的,也没熊敢说能看得清楚明白,但这险恶偏又比西山之森要狠上一百倍,一千倍。 罴有些头疼,他不知道该如何告诫,才能让这头出生在西山之森的熊崽子知道这一点。这是用言语无法描述的,连他都还在揣摩,或许只能让呼自己去感受了。 “我的父亲起,拥有上百个儿子,我算是最小的一个。从出生开始,就有很多战熊向父亲主上进言,说我身上的先祖血脉稀薄,日后成就会很低,只会给父亲带来屈辱,试图劝父亲把我杀死。” “可是五千年过去后,我打败了大部分的兄弟,亲手杀死了好几个兄长,才获得了父亲的看重。现在还有两个兄长,想跟我争下一任家主的位置,一个叫裕,一个叫忌,我暂时杀不死他们,但他们也不能杀死我。裕和忌和我相同,各自分管着三司,那呲溯就忠诚于忌。” “所以十年以后,你必须打死呲溯!让忌受到屈辱,让我获得荣耀!” “呼,我警告你,要是十年后输给了呲溯,就算他没有杀死你,我也会用拳头把你打死!”罴皱眉沉思了好久,只能给出一个他觉得十分严厉的告诫,试图让满不在乎的呼延心里升起一丝恐惧,这就足够了。 “我的威名,不能受到任何玷污,你懂么?” 静静听完罴的训教,呼延咧嘴长笑,捶胸咆哮道:“主上,我一定会打死呲溯!” 倾述衷肠般说了好半响,罴本就是想给呼延提个醒,没曾想到头来一看,呼延依旧那副大大咧咧的模样,这一番肺腑之言竟成了一堆废话。罴怒目瞪视,终究拿呼延没了法子,只得放弃,伸手沉吼道:“把我的司牌还来!” 待呼延双手把那块玉牌呈上,罴一把将司牌抓到手中,如同驱赶蝇蚊般狠狠挥动手臂,不耐烦地吼道:“等你查出那件事情以后,再来见我!现在给我滚出去!滚出去!” 忽见罴发怒,呼延挠着头顶黑毛,一脸迷茫不解,但罴所言这“出去”二字,他倒是识得,立时咧嘴傻笑,小跑出了石殿。 石门悄无声息地合拢,呼延那直楞模样消失在眼前,罴忽而摇头失笑,继而隆隆长笑。罴那轰然笑声在石殿内往来回荡,传出石殿玉门之外,让门口静立的玉柳亦是一头雾水,诧异非常。 呼延本已从玉柳身旁跑过,忽而眉梢高扬,猛地想起一件事来。他折身走到玉柳面前,俯下身子,眯眼与玉柳对视片刻,才沉吼出声。 “那个叫薯莨的人类,听说是我们建筑司的监守,你去唤他,就说是新上任的呼司监召他过来觐见!” “呼司监这是……” 呼延怒目瞪圆,“不要多问,召他过来便是!” 交代完这件小事,呼延心底冷笑连连,面上却放肆嚣张,得意地隆隆大笑,不等玉柳答话,大笑着狂奔而去。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小人之仇,五十二年再报,亦不迟! ; 六、吐气 来到大门口,呼延想了想,依旧推门而出。 呼可是一头来自森林的野生战熊,他长期混迹于西山之森,是不会逃避任何战斗的。 没曾想缓缓推门而出,门口却换了一批守卫,不再是呲溯与其他三头黑熊。是恰值换班,亦或是另有缘由,呼延便不得而知了。 新来换班的四头战熊守卫,想来不知他与呲溯之事,见呼延自门内而出,便不再巡察,任由他出门远去,各自相安无事。 出得门去,呼延倒不忙着回那老瓯兀让出的石屋,新司监传话让薯莨这监守前来觐见,料想薯莨不敢不来,这便无需挂心。 他首先行至自家石屋旁边的那座石屋,黑毛厚掌把石门拍得梆梆闷响,撒开喉咙高吼道:“里面是谁?祭司长,还是常崎司监?我是新上任的司监呼!过来认个熟脸!” 才拍了几下,石屋里忽而传出一声怒吼。 “你就是那新来的熊崽子?自己推门进来!难道还要我亲自开门迎你不成?” 呼延那对熊眼骨碌一转,已是有了几分揣测,这石屋内应就是那祭司长,他日后的顶头上司了。嘿嘿笑了一声,他扬声高吼,自顾推门而入。 “祭司长!我这可就进来啦!” 此时正值深夜,天色昏暗,石屋内却未掌灯,幸好呼延虽号称体质最弱的战熊,却早已不是人界的肉骨凡胎,借着一丝微光,也能洞若观火。 石屋尽头,那石床之上,端坐着一头十丈黑熊,熊身粗壮,比寻常黑熊似要多几斤肉,那横肉熊脸上,额头自嘴角有道斜疤。此时这黑熊端坐床榻,岿然不动,自有山岳沉凝之势,倒真有几分威严。 呼延入得门来,前跨两步便单膝跪地,露出臣服姿态,挺直腰身,沉吼得中气十足。 “我就是新任司监呼,前来拜见祭司长!还有!我不叫熊崽子!我叫呼!” 冷笑一声,祭微微眯眼,未在这称呼上与他废话,厉声沉吼问道:“方才去了何处?为何现在才来拜见我?” “禀告祭司长,呼拿着主上赐的司牌过来接任,主上命我接任之后,先去归还司牌。呼刚去见过主上,还了司牌,这就来拜见祭司长啦!” 如此作答,条理尚算清晰,倒叫祭难挑出毛病来。祭沉默片刻,隆隆长笑两声,沉吼道:“还算懂规矩!起来说话吧!” “谢祭司长!” 沉吼答谢一声,呼延立刻翻身站起,瞥了眼旁边石椅,面上露出几分迟疑。迟疑之后,便见呼延嘿嘿傻笑两声,却未寻石椅坐下,老实地站在原地,听受祭的教诲。 这模样落到祭眼中,浑然便是一头不识教化的野熊,还不习惯端坐,最后伫足而战,倒也在情理之中。祭懒得管这等小事,熊目瞪向呼延,沉吼道:“我听先前屋外的动静,却是你去招惹了那呲溯?” 提起呲溯两字,呼延如同春雷炸响,怒声咆哮,“主上给我十年,十年之后,我就打死他!” “你这熊崽子!那呲溯厉害,我亦不是他的对手,更罔论你这瘦弱身板,百十个上去都无用,招惹他作甚?”呼延咆哮如雷,祭的咆哮更要盖过呼延,“若是十年后你打不赢呲溯,平白让主上在忌少主面前落了威风,那时候我先打死你!” 呼延捶胸怒吼,反驳道:“我不叫熊崽子!主上今晚说了,他会帮我!十年之后,我一定狠狠打死呲溯那老家伙!” “主上说……他会帮你?”祭熊耳抖动一下,立刻抓到呼延话语的重点。他骤然冷静,微微眯眼打量呼延,目光若有深意,沉吼道:“既然是主上的意思,你就努力吧!没你的事了,去看看常崎吧!” “属下告退!” 呼延隆隆长笑,沉吼答应一声,昂首阔步走出门去。出门之前,倒也细心,起码还记得把石门带上,这才转身走向另一座石房。 前面呼延拜见祭司长时,重重敲门,又高吼如雷,闹得如此大的动静,就住在旁边的常崎哪里还能不知。 他与呼延同为司监,并无上下隶属的关系,自然不能同祭一般,静坐屋中让呼延自来拜见。听到祭驱赶呼延出来,常崎早已拉开自家石门,立在门旁等待。 见到呼延走来,离得尚远,他便隆隆长笑,跨步向呼延迎去,倒是极为热情。 “呼司监!来得正好!昨夜薯莨送来一坛陈年老酒,正好拿来招待呼司监,为司监上任庆贺!” 迎面便是一拳捶来,虽说是战熊间表达亲近、友好的动作,奈何呼延肉身虽是十丈黑熊,内里依旧停滞在铁体魔胎之境,他又不能躲避,硬吃常崎这一计老拳。沉凝厚重的力道,立时引发先前呲溯留下的暗伤,呼延熊躯摇晃,一股热血涌到喉咙口,又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 幸好此时他满脸黑毛,恰巧遮住他那惨白脸色,面上未露丝毫,依旧是隆隆大笑,探手搂住常崎肩膀,对着常崎耳朵大吼道:“常崎司监,日后同为建筑司的司监,侍奉主上,你可要多多关照呼啊!” 常崎也是隆隆长笑,反搂住呼延肩头,两头黑熊勾肩搭背走向常崎石屋。 “日后共事,呼定要和我相互关照才好!” 尚未进门,已闻到那醉人酒香,常崎所言果然不差,这酒香纯净沉厚,他屋里定是一坛好酒,比兹慎拿来与呼延畅饮的酒,又要好上许多。 “这就是酒?味道古怪,倒也好闻!” 呼延抽吸鼻子,嗅着这味道,一脸迷醉,喃喃沉吼。呼延此时乃是战熊呼,来自西山之森,那里可寻不到酒这种人造之物,常理而言自然不知酒为何物。如此作态,像是头一遭闻到酒味,才符合他如今的身份。 “呼司监未曾见过酒?这乃是人族造出来的好东西,你今夜喝过之后,一定会喜欢上的!” 常崎脸上的诧异之色一闪而逝,立刻直爽大笑,随口解释了几句。一面沉吼说话,他把呼延迎进屋内,便见到石屋中央一个石桌,两把石椅。石桌上摆放着几大盘烹饪油香的肉食,边处便是一大个酒坛,两个偌大的玉石碗。 与呼延隔着石桌各自坐下,常崎弄掉封泥,撕开酒坛封镇,那股沉醉香气更甚,的确是好酒无疑。他提起酒坛,先给呼延满上一整碗,又转过来给自己倒上。 “这就是酒?人族还能造出来的好东西?我来看看!” 呼延熊脸露出分外好奇的神色,拿起近前的玉石碗来凑到眼前,只见那酒水清澈甘冽,如同清泉井水般,寻不见一丝杂质。用鼻子凑近嗅了嗅,那弥漫整个屋子的酒香,反倒淡了许多。呼延心里自然清楚,好酒正要如此风华内敛,才是经年陈酿。 “怎么像水一般?” 呼延嘟哝出声,犹自满脸好奇,便放到嘴边,用舌头轻点。酒水才入嘴,他便浓眉紧蹙,沉吼道:“这味道实在古怪!咦……等等!怎么从肚里散出一股热气,好不舒坦!果然是好东西!” 这等未见过世面的模样,让常崎心生鄙夷,面上却豪爽长笑,大吼道:“呼司监若是喜欢,等会叫薯莨弄两坛好的来便是!来来来,日后再慢慢研究,先畅饮三大碗!” “好!” 好酒下了肚,便没有停下来,常崎与呼延各自劝酒,徒手撕扯桌上肉食,气氛热烈之至。 倏忽便过去一个时辰,酒尽坛空,桌上肉食只剩残骨,呼延隐隐显出醉意,摇摇晃晃起身告辞,临到门前又是扯开嗓子大吼出声。 “今夜畅饮,来夜宴请常崎司监及祭司长,常崎司监一定要给呼这个面子!” 常崎起身送到门口,见他醉态已现,笑声更是畅快洪亮,连声答应下来。 “一定!一定!” 呼延隆隆长笑着,一步三摇走到自家石屋前,那薯莨早已在他门前静候多时,依旧是佝偻身躯一脸卑微相。此时见他欲要回屋,立时一溜儿小跑凑到呼延面前,谄笑着低吼出战熊族语言。 “恭喜呼司监上任!” 此言一出,呼延缓缓停下脚步,似是这才留意到脚边的渺小身影,斜眼瞥了薯莨一眼,大咧咧地沉吼道:“你便是那人族监守薯莨?” “回禀呼司监,小的正是薯莨!”薯莨赶忙点头哈腰,沟壑纵横的脸上挤出如花般灿烂的笑容,恭声低吼回应道。 “既然你就是薯莨,随我进来吧!” 呼延醉态十足,黑毛熊脑袋左摇右晃,伸手推了好几次依旧没能开门,他勃然大怒,闷吼一声,便斜过身子朝石门狠狠一撞,才将门呯然砸开。 门开得太快,呼延此时正是醉得厉害,哪里平衡得住这十丈熊躯,猛地前倾十几步,径直冲到石屋深处,倾倒到石床之上。 趴在石床上重重喘息半响,他才努力翻过身来坐好,醉意朦胧地眯眼望向薯莨。 见呼延如此醉态,薯莨哪敢在门前耽搁,紧跟在呼延身后入了石门,跑到呼延石床前立时匍匐下去,头砸在石地上,低吼问道:“不知呼司监深夜招小的前来,有何吩咐?” “吩咐?哈哈,现在我头脑一片浆糊,早也记不得了!” 薯莨匍匐得更深,如同整个人贴在石地上一般,恭声低吼道:“那呼司监早些安歇,明夜再唤薯莨过来交代不迟!” 呼延隆隆长笑,似是借着酒意发疯,口出妄言,漫不经心地沉吼出声,“慢着!我听说人族的心肝,最为美味,不若你割下来我尝尝?” 此言一出,薯莨脸色大变,惨白如纸。 ; 七、小人善隐忍 薯莨心知,这是故意刁难了。 身躯微微战栗,他脑袋里各种念头纷纷踏至。 他可以确认,先前从未听闻斯瓦匹剌家有过这么一头名为“呼”的黑熊,更不知自己何时得罪了这新上任的呼司监,至于为何初次见面,便欲食他的心肝,他记忆疯狂搜索了一整遍,依旧毫无头绪。 虽然呼司监口透杀机,薯莨心惊,却不敢轻慢,立时抬脸露出谄笑,低吼道:“呼司监若是想吃肉食,小的立刻去厨司叫他百十斤过来!若司监非要食那新鲜人肉心肝,想来也是有的!小的这就吩咐厨司,给呼司监订做人肉心肝一大盘,再亲自端来面前供司监食用,司监说可好?” “哈哈……” 呼延隆隆长笑数声,沉吼道:“何须如此麻烦!我此时便想尝尝人肉心肝的味道,你又近在眼前,割下来与我最是方便至极!” 婉言劝之无用,薯莨那谄笑已然十分勉强。奈何他是人族奴仆之身,而呼延如今却是十丈黑熊,更是他薯莨的头顶上司,上司有命,他哪敢反驳! 但蝼蚁尚要苟且偷生,更何况他薯莨,此刻寒意袭过,他脑中竟是清醒许多,忽而似有所悟。想来这新上任的呼司监,生来应是不懂教化的蛮直黑熊,不知从何处听来那人肉心肝乃是美味,如今贪嘴,又是酒意上头,哪还顾得其他,自然顺着心意向他薯莨讨要心肝来吃了。 若真如这般,而非有意与他薯莨过不去,存心报复刁难,事情便另是一番模样了。 薯莨心头思量刹那,便镇静下来,又恢复满脸谄笑,谦卑低吼道:“呼司监莫要与小的说笑了,想来司监欲食人肉心肝醒酒,薯莨立刻往厨司一趟,保管无须半刻,便将做好的心肝盛来与司监享用!” 言罢,薯莨嬉笑起身,便要出门寻那人肉心肝,哪想身后又传来黑熊闷雷大笑之声。 “太麻烦!太麻烦!”呼延摇头晃脑,醉意如狂,沉吼道:“也罢!你若不愿割那心肝与我享用,我也不为难你!” 薯莨立时惊喜莫名,翻身面朝呼延再次跪倒,磕头如捣蒜,梆梆闷响。 “多谢司监大量!不与小的多计较!” 这等卑微奴才的模样,看得呼延心底一声冷笑,他自然知道薯莨乃是故作姿态,便是那惊喜神色,亦不知其中有几分真假。眼见薯莨如此作态,呼延还真懒得与这般小人多做计较,那股得势报复的心思淡去大半,哼笑两声,沉吼道:“不愿与我心肝,我现在偏就想尝尝人肉的滋味,与你讨要身上两斤肉,这不算为难你吧?” 听得话里的意思,薯莨顿时泛起苦笑,倒也宽心不少。这新上任的呼司监,看来还真是个头脑一根筋的执拗性子,既然他非要即刻吃到人肉滋味,总好过先前叫他割心肝好上太多,薯莨哪还能露出不满和迟疑,登时满脸感恩戴德的谄笑。 “不为难!不为难!” 这薯莨倒也算是人中极品,听得呼延只要他两斤肉,干净利落地跪直身子,不知从身上何处翻出一口利刃,谄笑依旧,眉头未皱起半分,对着自家手臂便是一刀,动作分外麻利。 手起刀落间,肉片纷飞落下,又被薯莨自己接住,凑足了呼延所需两斤份额,尚且绰绰有余。他捧着自己身上割落的这两斤多肉,爬到石桌前,小心翼翼的将肉片盛放在石桌上,这才点穴止血,爬回原地继续匍匐下去。 呼延冷眼望去,那石桌上肉片鲜血淋漓,片片均匀细薄,饶是他不喜薯莨品性,心中亦要慨然长叹。这薯莨的隐忍,便是要他割肉,他真就割下肉来,不曾惨叫一声,面色丝毫未变,且下手沉稳,能将肉片切得如此均匀,好似那不是自家身上血肉一般。 单凭这份隐忍,已非常人所能比及,称得上枭雄二字。 能将小人做到这番极致,呼延自叹不如,心头那忿恨之气早已散尽,冷眼凝视脚下那匍匐人躯,意味阑珊,挥手沉吼道:“今日酒醉,我欲早些安歇。你记住明日送来六坛好酒,我要款待祭司长与常崎司监,不可拿劣酒诓骗我,否则定拿你心肝下酒!” “现在,滚吧!” 薯莨谄笑不减,连磕几个响头,低吼道:“谢呼司监!司监吩咐之事,小的牢记在心,明日入夜定送六坛好酒过来!不敢打扰司监安歇,小的这便告退!” 恭声言罢,薯莨匍匐退到石门边,这才起身深深鞠躬,倒退出门,没忘缓缓将门轻巧合拢。 端坐石床之上,呼延冷眼目送薯莨退去,待石门阻隔了视线,他那双目朦胧之色顷刻消退,精光乍现又瞬间收敛,哪还有半分醉意。 “这般小人,如同滚刀肉一般,城府深沉,油滑难捏,又十足隐忍,你拿他又有何办法?” 老匹夫在呼延脑海幽幽长叹,对这薯莨亦是佩服之至。 “细细回想起来,他对我有仇,亦有恩。今日逼他自割血肉,便算是恩仇相抵,日后两不拖欠,无恩无仇便当新识,叫我也好做他头上司监,不至于因喜恶而生偏颇,大善!” 呼延沉笑一声,低声喃喃,似是给老匹夫解释,又或是给自己一个解释。如此以后,他对这薯莨便算是盖棺定论了,不会再多做追究。 他自石床上起身,走到石桌前,静静望向那桌上鲜血淋漓的两斤肉片。 “莫非……你当真想尝尝这人肉滋味?”见呼延的模样,老匹夫低呼一声,语气登时变得有些怪异。 呼延听得这话,登时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道:“漫说这是人肉,且想起这乃是那薯莨身上之肉,我便是此刻欲要饿死,也生不起这般好的食欲!” “说不得!”老匹夫冷笑两声,鄙夷道:“你与那薯莨相比,亦是不相伯仲。要是真到了欲要饿死之事,面前有这么两斤肉,你哪还会管这肉出自何物身上,就算明知是人肉,你必会囫囵吞下,兴许还要大赞饱腹美味吧!” “莫非在你眼中,我便是如此不堪的小人?”呼延熊目瞪圆,怒声质问道。 “莫非你不是这般不堪的小人?你敢说肚饿之事,还会分辨肉食出处?难道要老夫说出你六百多年前那事情来?”老匹夫提高声调,反倒质问起呼延来。 不知老匹夫所指何事,呼延怒色一滞,沉默片刻,忽而讪笑道:“不说这等烦心事,还是功法要紧!你且说说,今夜初遇祭与常崎,在你看来,谁更像是奸细?” 一面转了话题,让老匹夫细细思忖,趁这老匹夫不注意的时机,呼延佯作随意地捞起这两斤肉片,推门走出石房。在屋前寻到一块土地,他将手中肉片扔将进去,用土掩埋好。犹自不放心,又在新土上狠狠踩了两脚,直到把泥土踩得严实,这才心满意足地摇摇晃晃返回石屋,把门紧紧关合。 对于呼延这般作态,老匹夫实在懒得搭理,细致琢磨呼延的疑问,半响才谨慎道:“初见一面,实难分辨。欲要自两人中找出奸细,还得好好查探一段时日,才好定夺。明夜约两人饮酒,亦是大好时机,趁这时机好生观察,说不定便能看出端倪来!” 见老匹夫不再纠缠肉片之事,呼延大为安心。听到此言,他撇嘴冷笑,状似不屑道:“本以为你有何妙论,如今看来,当真是秀才无是处,草包一个!” “你这粗鄙屠夫,又欲滋事寻骂不成?” 呼延言出不逊,老匹夫哪能容他这般嚣张,立时怒斥反骂起来。 这一夜波澜,如今住进上好石屋,又晋升斯瓦匹剌家建筑司的司监,成了罴的食客,结果比呼延预计的更要好上许多。 今夜,还隐约听闻到锻体功法的消息,虽不知虚实,只是揣测,亦不知这战熊锻体的功法人族能否修炼,但是想来,即便不能直接修炼,亦可拿来借鉴参悟,若能凭此推衍出一套适宜人族修炼的锻体功法,也未可知。 事事顺畅,那呲溯屈辱的小事,自然不能影响两人的大好心情,这时深夜寂静,两人吵骂起来,甚是兴致勃勃,相互指责怒骂,半响不欲平复安歇。 直到黎明刚过,两旁传出开门声,两人吵骂才嘎然而止。 “呼司监!起来没有?今日正要出工去了!” 屋前石门被砸得梆梆巨响,显然是那常崎在门外长吼出声,来叫呼延出工去也。 呼延跨步开门而出,与门前常崎对视大笑,勾肩搭背姿态亲密。供司监与司长乘坐的石座早已在石房前等待,祭不曾来叫门,如今已端坐在中央那尊石座上,满脸横肉下拉,甚是威严肃穆。 待呼延与常崎分别坐上左右石座,薯莨高喊一声“起”,石座下的数百人族闷哼一声,齐齐发力将三头黑熊的石座高抬起来,缓缓向前行去。 那薯莨佝身低头,紧紧跟随在石座一盘,招呼三头黑熊倒也算得上周到备至。昨夜对薯莨恨意已然消减,呼延冷眼望着薯莨鞍前马后,细心谨慎,倒也不再刻意为难、刁难于他。 只是如今乃是司监,到得工地后,在一众人族仆役面前,自要摆出主子的威风,便不可再与常崎闲聊嬉闹。端坐这司监之位,如此就变得分外无聊,呼延扫视周遭一圈,便学着常崎一般,闭目养神起来,片刻后便鼾声大作。 依旧清醒的祭似觉尴尬,于是面色愈发阴沉,亦是闭目养神去了。 梦中无日月,待薯莨大喊收工,已是日落西山,三头睡得极好的黑熊这才回神,满脸睡意未去的模样,其实各自眼珠均是清醒精明,脑中各有想法。 三头黑熊均是心知肚明,此时接近深夜,夜里呼司监的酒宴,才是今日的头等大事。 ; 八、借酒辨忠奸! 石座如沉轿,但座下仆役均非凡人,这等重量便是一人来亦能扛动,至于为何要数十人背负而行,一是体现石座上黑熊们的尊贵、威严,二便是为求平稳。 呼延斜坐在自家石座,移动时竟察觉不出一丝颤动,他扶手上那碗酒水,面上未有丝毫涟漪,当真如石座下安了两个圆滑轱辘一般,甚是安稳。 一路尾随人族监工们驱赶仆役,待数千仆役缓缓挪动到那一排排矮漏石房前,三尊石座便远远停下,遥望着仆役陆续赶入各自矮房,战熊司长及司监这一日便算完工,又由座下仆役们背负石座行向黑熊们的石屋。 行出数十里,便到了战熊司长、司监所住的石屋前,黑熊们双脚落地,刚站直熊躯,呼延就隆隆大笑,高吼道:“祭司长!常崎司监!我让薯莨等会送来六坛好酒,今夜呼想同两位喝个痛快!两位一定要给呼面子!” 祭闻言沉默片刻,沉吼道:“今日出工太过疲惫,我要回去休息一会儿,三更天再来打扰呼司监吧!” 等祭回答过,常崎才豪爽长笑,扬手拍打着呼延的肩头,大吼道:“既然如此,我们先回屋休息,三更天再来同呼司监畅饮!” 呼延反搂住常崎肩膀,故作亲近状,长笑高吼道:“说话算数!既然祭司长定下时辰,呼就在屋中等两位来啦!” “一定!一定!” 常崎答得分外爽快,祭却只是闷哼一声,黑毛熊首略微一点,算作回应,接着率先扭身走向自家石屋,似是不欲与两头司监多言,进屋后顺手带上了石门。 见得祭已回屋,常崎隆隆笑着与呼延打了声招呼,也便折身返屋了。 剩下呼延与那上百个背负石座的仆役,还有那薯莨低头佝身立于他脚旁,呼延俯视薯莨,怒吼道:“薯莨监守,你耳朵未聋吧?我今夜要款待祭司长及常崎司监,你答应我的好酒何时才能见到?要是我今夜没有好酒,在祭司长与常崎司监前失了体面,我定要拿你心肝下酒!” 薯莨浑身一阵哆嗦,表现得恰到好处,对着呼延连连鞠躬,谄笑略显几分勉强,颤声轻吼道:“小的不敢误了呼司监大事!呼司监的六坛好酒,小的今早便已备好,此刻立时回去取将出来,亲自拿来给呼司监!” 冷瞥着薯莨,直到薯莨额头沁出细密冷汗,呼延这才怒吼道:“限你半刻时辰,速去速回!” “半刻……”薯莨闻言一惊,嗫嚅道:“这恐怕赶不回……” “嗯?” 那容得他推脱、商讨,呼延最厌烦与人讨价还价,此刻熊目瞪圆,沉哼一声,硬是将薯莨最后那“来”字吓回了肚里。 “是!是!是!” 见呼延那熊脸上隐现怒意,薯莨哪还敢再待,赶忙连应几声,折身急匆匆向自家屋子狂奔而去,去势甚急,竟掀起了爆散尘埃,恰似一条蜿蜒黄龙般。 眯眼目送薯莨远去,直到那惶急身影被漫天尘雾掩盖,呼延扫了眼那三尊石座下匍匐的仆役,面无表情转过身去,走入自家石屋,将石门重重合拢。 他心里清楚,这上百名背负石座的仆役,才是每日最辛苦的人群。便是呼延先前那等搬运仆役,尚且能偶尔偷闲,这些背负石座的仆役却是不同。清晨把石座驮上了背,便要扛一整天,中途断无偷闲之时,待到黑熊各自返屋,他们把石座抬回安置,才得一夜安歇。 如此劳役,这类名为“驮人”的仆役,累死之数居高不下,常常一月便要新换大半。 呼延虽与他们乃是同族,但这呼延本就不是济世英雄,乃是冷血魔修,此刻更是改头换面隐匿战熊族中,自然没那由头来解救这些驮人。况且上界人族,地位均是低微卑贱,各有各的苦楚、煎熬,他便是能救下这群驮人,亦救不出在上界挣扎苟活的芸芸众生。 救不得天下同族,他如今也是苟且偷生,自顾尚且不暇,救得少数人却于事无补,改不了上界整个人族的卑贱命。 说他冷血也好,说他无情也罢,呼延此刻端坐石床,闭目沉思,心中唯有今夜酒宴之事。此事于他自身关系重大,不可含糊,尚需好生琢磨一番,做到事无巨细才好。 果然未到半刻时辰,石门外隐有喘息之声,呼延双目猛睁,却未曾出声。直等叩门声响起,梆梆响了一阵子,他才扬声沉吼道:“进来吧!” 呼延这司监架子端得极正,薯莨听得门内传唤,才敢轻巧推门。他站在门口,先是对呼延勾腰媚笑,然后转身将酒坛抱进来,依次轻放到屋内石桌边。 六坛老酒齐整列成一排,薯莨嘿嘿谄笑,麻利地佝偻小跑到呼延脚边,翻身扑倒下去,扬声尖吼。 “呼司监!小的幸不辱命,将六坛好酒准时送到!” 这一声吼得响亮,自然并不只吼给呼延听,亦是欲图传到两旁祭、常崎耳中。让两畔黑熊听到耳里,便是好叫他们知晓酒已送到,酒宴静备齐整,可来赴宴的意思。 这也便是薯莨微小聪明之处,为人处事真是滴水不露,细致入微。 呼延目光从薯莨背上一掠而过,最终投到那六个大酒坛上,露出几分贪婪、迷醉的神色,挥手随口吼道:“没你事了,走吧!” 哪想薯莨这次却未及时照做,他迟疑片刻,重重将头磕在地上,再抬起来又是笑颜如花,轻吼问道:“今夜呼司监做宴,可需小的在旁斟酒作陪?省了司监些许琐事,司监亦能与祭司长、常崎司监好生饮酒畅谈!” 此话一出,呼延瞳孔收缩如尖,目光重落在薯莨背上,惊疑神色一闪而逝,若有所思之后,便是似有深意地紧盯薯莨肩背,口中却怒吼道:“我等同族饮酒,谈的又是机密之事,岂能让你一个人族听去!莫来招惹我,否则我定拿你心肝下酒!” “现在,有多远滚多远!” 薯莨大惊失色,面上那惶恐惊惧的模样,也不知有几两真假,呼延望之便生厌。连连磕头之后,薯莨自知失言,哪还敢多待,翻身快步跑出石屋,又在门前哈腰点头一番,这才双手恭谨地合拢石门,渺小身影迅速消失在呼延眼前。 “那奸细,莫非就是薯莨不成?” 呼延望着合拢的石门,心底暗自嘀咕,片刻后哑然失笑,摇头否定了这个揣测。 想来罴的对手若要派来细作,也需寻一个身份十足的黑熊,人族在上界地位低下,便是薯莨这般坐到监守,也实在难查探太多机密,是以这薯莨身上的嫌疑极小。 况且罴所言,嫌疑直指祭或常崎,应不是他胡乱猜测,而是他那衷心下属老瓯兀透露许多,手上已有确凿证据,才敢下此断言。 呼延如今的暗中职责,便是拿到更加准确的信物,把细作从两熊中揪出来。 如此看来,呼延身上的职责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 兀自琢磨半响,实在寻不到端倪,呼延暗叹一声,又自琢磨起今夜酒宴的细节,只盼一击建功,今夜便能将细作找到,就不会耽搁了他获得功法的时机。省得十年之后,若是他真输给了那呲溯,无需谁来提醒,他亦知道后果糟糕透顶,必死无疑。 所以这暗中查出细作之事,自然是越早越好,赶早不赶晚。 夜色渐浓,九月当空,快到三更之时。 呼延身为今夜主事,来的又是上司、同事,并无下属,他当然不可端甚架子,三更未到,便早早拉开石门,站在屋前静候。 常崎开门倒是早,几乎是呼延刚站在屋前,他便推门走来,迎面隆隆长笑。 “呼司监,我来得不算早吧?” 呼延亦是陪他大笑出声,迎身过去搂过常崎,熊脸凑到他耳边沉吼道:“常崎司监来得正好,只等祭司长过来,我们便进屋饮酒!” 正待两熊亲近时,远处跑来一头银甲六足的蚁兽,隐隐有吆喝声响起,待蚁兽行到三头黑熊石屋前,蚁兽身后拖车跳下三个渺小人影,对着呼延与常崎卑微躬身后,立刻从拖车卸下货物来。 呼延凝神望去,正是许多烹饪油香的肉食,那三个厨司仆役将肉食陆续搬进呼延屋中,低头叩拜两下,这才轻声吆喝着蚁兽远去。 这般周到,显然又是薯莨私下手笔,只是不知他薯莨为何未曾跟来。 没等呼延暗自揣测,左边那石屋门悄然推开,祭那壮硕的十丈熊躯缓缓行出。呼延一看天色便知,祭司长正巧踏在三更天之时,未晚片刻,亦不曾早片刻,时间捏拿分外精准。 无须招呼常崎,两位司监默契十足地隆隆大笑,同时跨步迎向祭。 “祭司长安歇可好?”常崎沉吼问了一声。 祭依旧脸色肃穆,难见笑脸,淡淡吼道:“还好!” 呼延侧过身,扬手虚引,大笑沉吼道:“既然都来齐了,两位便进屋去,我们今夜对酒畅谈!定要尽兴而归!” ; 九、谁忠谁奸?(两更求收藏、推荐) 司长为大,自然要先行。 所去乃是呼延石屋,就在祭所住石屋右侧,自然无需呼延在前引路,祭率先跨步走入,常崎与呼延便在后头勾肩搭背,尾随而入。 进到屋来,照理说呼延身为宴客之主,该做主位,但此刻有祭在,呼延哪会擅越,让祭在中央坐下,待祭毫无推拒在主位做得端正,他与常崎才分左右落座。 呼延才落座便隆隆长笑,随手到桌下抓起一坛好酒,撕下封镇刮去封泥,起身给祭先倒满一碗,又给常崎倒上,这才轮到自己。 待满上好酒,呼延右拳捶胸发出一声咆哮,左熊掌高捧起自家酒碗,扬声高吼道:“来!祭司长!常崎司监!今夜如约而来,呼心里高兴,邀两位共饮此碗!” 常崎大笑应和,抬碗相碰,祭虽依旧冷脸寡言,此时却也高抬桌前酒碗,与呼延碰个结实,撞得玉碗中酒水晃荡,滴滴洒落石桌上。 三头黑熊沉吼一声,翻过碗来便将酒水满口灌下,呼延长笑如闷雷,立时抓过酒坛再次满上三碗,这才落座。 “呼司监新上任,想来对这战熊城不甚熟悉,趁这几日无事,夜里可以多在战熊城里走动走动。这战熊城的景致,夜间才最为繁华、热闹!” 好酒下肚即化作一股热流,散入脏腑、骨骸周身,舒坦至极,祭终于有了几分谈性,也不多看呼延一眼,反倒似对满石桌的肉食兴致大增,随口沉吼出声,闲谈两句算是话引,他便抓起肉食来大口撕食,不欲再多费口舌。 “哈哈!” 常崎拿起碗来反敬呼延,长笑声中,与呼延又灌进一大碗,借着呼延倒酒的间隙,他沉吼道:“祭司长说的是!既然日后便是共事,你若认我这个大兄,日后入夜,便随我出去多认识些新的朋友!带你看看这战熊城的景致!” “如此大善!多谢常崎大兄好意!”呼延喜上眉梢,咧嘴大笑,倒满酒后立刻又敬常崎,灌入一碗后才畅快吼道:“呼如今是独身战熊,来这战熊城中无亲无友,正要多结识好友,才不会觉得郁闷难熬!” 给常崎重新倒满酒,呼延自家满上一碗后,扬碗又敬祭,漫不经意地随口问道:“不知祭司长同来否?” 祭微蹙眉头,将手头肉食放在石桌上,端起酒碗来与呼延相碰,仰头饮尽,复又拿起未尽的肉食,继续撕扯咬食,嘴里含糊闷吼道:“你们均是小辈,若是我一头老战熊混在其中,反倒让你们玩得不痛快!你们自去寻欢乐,无须管我,我自有老伙伴相陪!” 这便是婉言谢绝,话里之意却是清晰明了,便是自持身份,不愿与常崎、呼延这等司监混迹一处,过于亲近便自降他祭的身份。 他的话倒也十分在理,司监与司监交好,司长自然要同司长交好才对,若是同手下司监走动太过频繁,传入他那些老伙伴耳中,平白惹得笑话。 见祭不欲多谈,呼延亦不会自讨没趣,似是没将祭的话挂在心头,他直爽大笑,将酒碗高高举起,折身又招呼常崎。 常崎隆隆长笑,将酒饮尽,豪爽沉吼道:“祭司长说的是!这战熊城入夜无尊卑,均是各自寻欢,祭司长另有玩处,大兄带你耍去便是!” 吃了常崎话里一击暗棒,祭竟是恍若未闻,依旧冷脸食肉,神色丝毫未变。 这此中定有玄机,此时虽难以揣摩透彻,呼延哪会轻易放过,将两熊话语、神色牢记在心。他今夜乃是宴客之主,轻易不可偏颇相帮,再加上局势未明,呼延更不会蹚这浑水,立时隆隆闷笑,将这话题轻描淡写地略过不提,连番劝酒起来。 由呼延从中劝酒招待,三头黑熊各自闲聊、饮酒、食肉,倒也尽兴。待六坛好酒去了五坛,连祭熊脸上那道斜疤亦泛出血红,微露狰狞凶恶,此刻均是酒意上涌,交谈便变得随意许多。 常崎拭去嘴角酒水,抓起桌上一块肉骨啃噬,囫囵沉吼随口问道:“此番呼司监受了主上提拔,不知主上可有何交代?” 此话一出,才点到今夜酒宴的重点,祭亦是两眼精光微闪即逝,双耳抖动,显然对呼延的答话分外重视。 呼延咧嘴大笑,憨直吼道:“主上对我有恩!叫我做好这司监之职,若是表现极佳,便送我好东西,十年后就能打死那呲溯熊崽子!” 常崎满脸震惊神色,“你口中呲溯,可是主上家的门守守长?” “正是!” “你招惹那呲溯作甚?”常崎惊愕至极,露出不解之色,沉吼道:“那呲溯是头强熊,我都不是他对手,不知主上送你什么宝贝,居然能让你十年后便能打死呲溯?” 呼延傻笑如闷雷,直吼道:“主上没说明白,我也不知!” 常崎神色惊叹、艳羡,端起酒碗便敬来,兴奋沉吼道:“能得主上如此看重,呼司监日后定会受到重用,到时飞黄腾达,可别忘了大兄才好!” 祭亦端高酒碗,三个玉石碗在石桌上空清脆碰撞,算是向呼延道喜。 饮尽酒水,呼延起身又倒上,咧嘴傻笑道:“不敢忘!呼到时定忘不了两位共事之谊!” 呼延那答话看似直接爽快,其实两头黑熊欲听的秘辛,却根本没露半点。他露出装傻充愣的模样,常崎哪会轻易罢休,若不问出某事,今夜如同白来,是以喝干碗中酒后,大咧咧问道:“不知……呼司监上任之前,主上可曾另有吩咐?” “另有吩咐?” 呼延眼眸闪过一道精光,哪里逃得过祭与常崎的眼睛,他却故作聪明,立刻把精明掩盖下去,仔细回想一番,才沉吼道:“主上吩咐我,要跟祭司长多学多看,更要同常崎司监搞好关系,做好这司监之职,才能得到赏赐!” 言罢,呼延隆隆大笑,似是得意至极。 没能得到两头黑熊想听的回答,祭暗自皱眉,知晓今夜已然无用,将手上肉骨啃食干净,抛掷在脚下,灌尽碗中酒水,这便起身告辞。 司长欲退,主宴呼延自然婉言相留,奈何祭只道另有要事,去意甚坚。挽留不住,呼延与常崎立刻起身相送,将祭送出半里,远远目送祭转过街角,这才折身落座,继续吃肉饮酒,畅饮这最后一坛好酒。 祭提前离去,剩下呼延与常崎乃是共事关系,如今又认了大兄,气氛反倒愈发亲热起来。 奈何此时那好酒仅余一坛,三、五碗下肚,便酒尽坛空,常崎意犹未尽,便力邀呼延与他一道出门,寻他好友再续畅饮。 “呼司监,今夜便随我同去,结识我常崎好友,定要不醉不归!” 听得这话,呼延摇晃起身,醉眼朦胧地搂住常崎肩头,狂笑高吼道:“这酒倒是个好东西!只是现下竟是头晕目眩,只想长睡不醒了!常崎大兄既然另有欢处,自去便是,明夜待呼清醒,再陪常崎大兄前去饮酒识友,也免得降了大兄脸面,你说可好?” 只见呼延醉态难掩,常崎隆隆大笑,也便不再强求。与呼延勾肩搭背到门口,他忽而凑到呼延耳边,小声低吼道:“小心祭!他与忌少主手下两名司长往来密切,对主上不忠!你莫要被他诓骗,日后平白受了冤枉,我也救不得你!” 出言低声警示,常崎也不管呼延此刻酒醉,来日可还能记得这两句话,语气极快地低吼完,他立马大笑高吼道:“呼司监既然难再畅饮,快去回屋好睡一觉!无需相送,大兄自去便是!明日出工再来唤呼司监吧!” 言罢不等呼延回神,常崎亲昵拍拍呼延肩头,隆隆大笑着远去,去势甚急,顷刻间转过街角,便消失在呼延眼前。 呼延醉眼朦胧,倚靠石门,面朝常崎那十丈熊躯消失的地方满脸傻笑,半响后恍惚回神,嘴中嘟哝着模糊不清的醉话,摇摇晃晃折身进屋,把石门狠狠砸上,梆一声巨响,终将石门合得严实,想是返回石床沉睡去了。 喧闹石屋如今静寂无声,呼延吹灭烛火,脸上醉态散去大半,他动作悄无声息地走到石床盘腿坐下,皱眉沉思。 心底回忆起今夜酒宴种种细节,本是有心猜疑祭,但那常崎临去前的私语,这细作身份又变得扑朔迷离了。 祭今夜酒宴上沉默寡言,只是一味吃喝,越是如此,在呼延看来便越有故作掩饰的嫌疑。那时常崎问到呼延可听到罴另有吩咐,祭更是警醒凝神,显然对呼延回答极其在意,极欲知晓罴暗下的命令。呼延装傻略过之后,他又立时起身告退,如此看来,细作嫌疑极大。 常崎却是头外显直爽热情、实则精细的黑熊,本来呼延对他亦有怀疑,但没曾想酒宴上常崎竟话中有话,暗刺于祭,内中必有隐秘。但便看他敢于如此对祭,想来应是自有依仗,背后靠山多半便是罴,如此便让呼延心里的猜疑消散许多。 可是常崎临去之前,偏又“好心”提醒呼延,暗指祭对罴不忠,如此私下行径犹如画蛇添足,怎叫呼延不疑窦大生。 更何况今夜酒宴散去,两头黑熊居然先后离去,定有一头黑熊是去告密。呼延本想看两头黑熊中,谁要出去再赴宴席,哪想到他们各自均是声称另有欢场,都未返回自家房屋。 这亦让呼延心头苦笑不已,他浑然忘去,深夜才是黑熊闹腾的时候,自然不会这般早安歇,另有欢场才是常事,他也不可能行那跟踪尾随之事,只得郁闷返屋。 只是如此一来,今夜酒宴之上的诸多线索,反倒像是冰山又添迷雾,让呼延好比雾里看花,更生迷茫。 “祭或常崎,你猜是谁?” 老匹夫自然知道呼延此时头痛,愈发冷笑调侃出声。 这一声冷笑传来,让呼延幡然惊醒,自云雾缭绕的诸多猜测中抽离思绪,沉吟片刻,亦是嘿嘿冷笑道:“所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熊心。何须多想,时日久了,自会露出马脚。” “那常崎唤我明夜同他一道去结识朋友,又是好时机,待我明夜再借机诈他一诈……” ; 十、细作常崎? 清晨有雨,如雾如丝,缠缠绵绵。 这般迷蒙小雨,落到十丈熊躯之上,连皮毛都浸透不去,自然无关大碍。 呼延今日出门极早,清晨便昂然而出,见三尊石座早已备好,他便扬腿跨坐上去。 他本就是新上任,头一天晚来,尚可说是不识得出工时辰,等常崎来唤也是理所当然,今早却已是上任第二日,当然不可不懂规矩,依旧端坐屋中等常崎来唤,是以便早早出门等候。 薯莨已在石座旁静候,见得呼延出门,谄笑着凑到脚边,阿谀搭讪道:“呼司监早安!” “唔!” 呼延懒得搭理他,看也不看一眼,坐到自家石座上便开始闭目养神,只是用鼻音闷哼一声,便算做回应了。 见呼延摆谱,薯莨讪笑两声,不敢再多言打扰,悄然立在石座边,仿若忽而化作了一尊奴仆雕像。 未得半刻,右边石门大开,常崎高耸熊躯轰隆踏出,眼见呼延已在,便是一愣,然后隆隆大笑,几个跨步便来到呼延身旁,闷吼道:“呼司监来得倒早!大兄昨夜大醉,反倒不如呼司监来得勤快了!” “呼是新上任的司监,自然该勤快一些!”呼延咧嘴大笑,探出厚掌拍打常崎肩头,沉吼道:“要是日日还需大兄来唤,实在不识趣啦!” 常崎大笑着坐上自家石座,沉吼道:“无需多等了,祭司长通常守时,再过片刻,定会出屋!” 显然常崎与祭共事不知多少岁月,那祭的习性,他自然熟稔。 果然不出他所言,话音刚落,左旁石门缓缓推开,祭冷眼扫过常崎,似是听到了方才的话,面色愈发阴沉威严,却没有过多言语,端坐上中央石座后,淡淡沉吼道:“走吧!” 绵绵细雨,那三粒红日被乌云掩盖,天色自然昏暗压抑,似乎让黑熊间已变得沉默许多,一路无话。 待行到仆役聚居的区域,监工早已将仆役放出矮房,见得三头黑熊与监守薯莨前来,自然吆喝出声,挥舞长鞭驱赶仆役在前开路,一众队伍缓缓向工地进发。 与黑熊不同,这人族仆役常年窝在矮房中,白日又在工地游走奔忙,又不得清理洗漱,经年累月下来,尽乎都是污浊褴褛的模样。受了这淋湿全身的细雨,仿若在清洗肉身污垢一般,往日死气沉沉的气氛,今日竟有一丝欢愉,偶尔还能见到有仆役嘴角溢笑,仰头让雨水洗刷泥泞脸面,模样甚是畅爽。 便是那群监工亦感受到这欢快气息,不复平日的狠戾、刻板,稍有松懈,就算是手下某个仆役行走太慢,仅是随手一鞭子过去,断无往日那般毒打喝骂。若是有仆役仰头用雨水洗面,只要不影响前行速度,均是佯装未见,任由他去。 一场雨下来,监工们良善许多,少了打骂,那仆役反倒勤快不少,便是前行速度都比往日快了几分。 黑熊们被这雨滴得浑身疲懒,那祭与常崎更是热闹到五更才归,此时无事,便腻在石座上,顷刻间鼾声如闷雷炸响,睡得倒是香甜。呼延依旧如昨日,亦是杵头安睡,实则是在疗养体内的创伤。 那日被呲溯捏住脖颈,再入斯瓦匹剌家的大门时,又被他暗劲砸在胸膛,其实已经受了伤。 他浑然没有料到,在斯瓦匹剌家大门口,呲溯亦敢暗下狠手,看似臂窝绷直轻撞,其实力道沉凝厚重。呼延又是新塑的十丈熊躯,表面与战熊无异,内里却分外脆弱,吃这一记暗中巨力,犹如有上千万斤汇聚砸中,落力处登时便折断一根肋骨,血脉寸寸断裂,五脏六腑均有损伤,当时那口鲜血,里面便有脏腑砸裂的细微碎块。 好在如今他乃是全身重塑有成,肉身自成体系,凭借寻常的锻体方法,昨日休养已好了小半。但此次伤势颇重,表面上看不出来,他唯恐日后落下隐疾,自然要抓紧时间疗养了。 佯装沉睡,他体内心念活动频繁。他藏在腰间皮毛下的长鞭,蕴含的海量天火就能引入体内,依旧烧融伤处附近的血肉,心念化作各类工具,来重塑受损的部位。 这般细微修复,比之完全熔炼重塑又要难上数倍。 比方那肋骨折断之处,细碎骨片嵌入附近血肉,他便要用心念一点点捏拈出来,尽数聚在折断位置,然后将肋骨用心念扭正角度,才能引来天火煅烧,边融边用心念化作小锤敲打,才能修复完全。 天火煅烧之时,还要将心念凑到近前,等若是把心念直接扔到天火中烧融,其中剧痛,实在非常人所能忍耐。 更别说脆弱、柔软的脏腑及血脉,修补烧融起来,更是剧痛至极。 呼延明面上要装出沉睡模样,那鼾声亦要起伏如常,不可有些微波动,内里兀自咬牙硬忍,强行集中心神,不急不缓地细致修补伤势。 好在今日工地气氛极好,不需他分神监察,他更是全身心投入到疗养之中,浑然不知时日。 当薯莨高吼一声“收工”时,才将三头黑熊惊醒。待呼延悄然散去体内天火,将修补伤处之事暂时搁置,睁开眼一扫,却不知何时,那绵薄细雨已然停了。 乌云散尽,留下碧洗晴空,日头已然落山,黄昏苍穹,几粒繁星耀眼闪烁,星河、九月隐现踪迹。 祭与常崎睡得极好,眼睑半开半阖间,隐见眼中依然睡眼迷蒙,显然还未完全清醒。 仆役收工,也无须三头黑熊挂怀,自有监工、舍监及监守薯莨前后照看,三头黑熊便由驮人背负着前行,安稳坐在自家石座之上,无熊开口说话,都是眼脸半垂,一副似睡未睡的模样。 两头黑熊已然转醒,呼延便不再借机修补伤处,不能让两头黑熊心生猜忌,剩余几条血脉及十余处脏腑破碎,只能等到回屋再继续了。 待仆役尽数驱赶入各自矮屋,上百驮人便再次启程,背负石座与黑熊返回居所。 到得门前,祭起身无话,沉默走入自家石屋,将石门紧闭。常崎这才起身,隆隆长笑揽过呼延肩膀,面朝呼延沉吼出声,腥臭吐沫星子喷了呼延满脸。 “呼司监!今夜二更天有场酒宴,是狩猎司狱吉司长的邀请,我一更天以后来唤你,今夜同去结识新友!” 呼延亦是大笑相陪,直爽吼道:“大兄好意,呼感激不尽!今夜定随大兄同去!” 两熊亲昵勾肩,大笑走到常崎屋前,这才依依不舍地各自返屋。 回到屋中,呼延面色阴沉,狠狠抹了把脸,犹自觉得有味,又出房掬水反复洗了好几道,直感到脸上那腥臭味道淡去,这才返屋关门,盘腿端坐石床,静坐沉思。 常崎说今夜乃是狩猎司狱吉司长设宴,内中似乎大有文章。 照他原本所言之意,司长与司监并非同级,所以各有圈子,是以他常崎才与祭凑不到一处。可是今夜这宴,却是那狩猎司狱吉司长相邀,他常崎一个司监,又怎会受到邀请? 况且祭亦是建筑司的司长,与他狩猎司狱吉司长同级,又同属罴手下食客,今夜必会受邀前往。 如此说来,那建筑司的司长及两头司监,今夜竟会在狩猎司司长的酒宴上相聚,而且并非同至,此举落到他熊眼中,必会无端引起猜测,不知常崎又是何想法? 老匹夫忽而嗤笑,“你这榆木脑袋!其实太过简单,那常崎太有野心,恐怕对罴猜疑二人之事早有耳闻,如今准备借你之力,趁此良机斗倒祭!让你怀疑祭,然后向罴告发,他便能上位,做这建筑司的司长之职。如此心机,定是大有图谋!” “你是说……”呼延扬起眉梢,轻声疑问道:“今夜定会生出事端,好叫我抓住祭是奸细的把柄,然后趁我向罴告倒祭,他常崎就能如愿上位?他有这般贪恋权位,便是要欲图探出罴更多机密,正说明他才是奸细?” “是与不是,今夜一过便知!”老匹夫冷笑连连,鄙夷道:“此等奸猾手段,你八百年前便玩腻了的小儿把戏,你如何看不出来,还需在老夫面前装模作样?” 呼延闻言脸色肃穆,郑重其事地道:“这战熊大多诡诈,不可小觑,还需细心揣摩才好!” “哼哼!” 老匹夫最看不惯呼延这等故作正经的模样,冷哼嗤笑两声,便沉寂下去,再也懒得搭理这等小人。 对老匹夫显露的鄙夷态度,呼延自然不以为意,不再与他闲扯,又思忖沉吟片刻,终于不再多想,继续修补体内伤处,静等常崎前来拍门。 一更天悄然滑至,又倏忽过去两刻,才听到常崎那沉重脚步咚咚响起,在呼延门前停下,即刻便传来梆梆巨响,那呼延的石门竟被他拍得抖动战栗,尘土簌簌落下,声势浩大之至。 “呼司监,大兄带你去饮酒寻欢!哈哈……” ; 十一、共赴酒宴(二更求收藏、推荐) 呼延站起身来,先是隆隆大笑,几步跨到门边,将石门拉了开来。 “大兄!等得多时,呼早已不耐烦了!” 见到门口的常崎,呼延咧嘴露笑,一对灯笼大的熊眼却瞪得滚圆,泛出兴奋至极的精光,双拳将胸膛捶打得有如战鼓,这才搂住常崎,大笑关门向外走去。 “听说呼司监来这战熊城不久,恐怕还没感受过战熊城夜里的繁华漂亮吧?这就带呼司监一路行去,好好看看这夜间的战熊城!” 常崎把熊臂搭在呼延肩头,两头黑熊模样亲密,大声呼吼、喧闹着远去,渐渐融入到夜幕之中。 正与常崎亲近,呼延似乎未曾注意,背后那左角石屋的门悄然打开,一个十丈高壮硕熊躯静静站在阴影里,祭那张斜疤狰狞的黑毛熊脸若隐若现,目光阴冷、淡漠。 目送两熊转过街角,祭站在门内岿然不动,似在思量何事,又似在等待时辰,半响后他缓缓关上石门,面色平静沉默也向外走去。 道路两旁,均是酒肆肉坊,道路中央都是十丈黑熊往来奔走,呼朋唤友,当街抱起酒坛大灌,或是扭打做一团。偶尔应是有母熊走过,定会引来一路兴奋的嚎叫,无数黑熊捶胸怒吼,抑或摆出自家最英勇的模样,只望能获得母熊的另眼相看,便能有一夜风流,说不定还能成就一世相好的美谈。 这般凶蛮又繁华的景致,倒也像那人界国家的都城,不过将周遭事物均放大了十倍、百倍。只是往来黑熊甚少穿着,风俗与人界蛮荒之地的部落王城类似,热闹倒是热闹,但总有一股子缺乏礼仪、教化的鲁蛮之气。 呼延来这战熊城早有五十二年,也曾以人族奴才身份体味过战熊城夜间的模样,此刻他化身野林来的战熊呼,种族身份有了变化,再来游历战熊城,眼中仿佛又是一番新景致,感觉竟浑然不同。 所以他此刻四处观望,神色好奇又兴奋,倒也不全是为符合身份而故意装扮的。只是其中几分真几分假,便只有呼延自己心里才知了。 “大兄!这便是战熊城啊……好热闹!好像这上界的战熊,全都聚集在这里,实在热闹得紧!” 听得这话,常崎隆隆大笑,长吼道:“呼司监这话说得太过,但与实情亦相差不远!我战熊族同族数量何止亿万,散落在这亿万疆土之上,战熊城常居不过百万之数,沧海一粟而已!说你所言相差不远,是因为这战熊族的财富,近乎都汇聚在这个城市里!而战熊族最厉害的勇士,也都会跋山涉水投奔战熊城!” “这便是梦想和野心筑起的雄城,凝聚整个战熊族精粹的地方,就像你呼!“常崎似是不经意地扫过呼延的熊脸一眼,长笑大吼道:”只要拥有主上的赏识,只要拥有机遇,这战熊城就是天堂!你会获得超乎想象的收获!能来战熊城混上一段时间,也不枉你来世上活这一遭!” 常崎高亢的吼声在耳边炸响,呼延听得失神迷醉,似乎沉浸在自家的幻想之中,呵呵傻笑,尚未饮酒,已经先醉了。 紧紧注视着呼延,见到呼延这副未见过世面的憨直模样,常崎嘴角下撇,露出一抹鄙夷,又顷刻变作大笑,亲昵拍打呼延肩头。 “呼!你获得了主上的看重,一步跨入我斯瓦匹剌家的大门,日后的风光,已经和你从前大不相同啦!你将获得更多战熊的羡慕,更多的财富,更好的款待,更大的荣耀!甚至……也许还能找到一头只属于你的母熊!” 常崎循循迷诱,见呼延听得浑身激动而战栗,他更是对自己的口才得意至极。 其实,他哪里知道最后那句话对呼延的杀伤力。 获得一头属于呼延的母熊! 这念头从呼延脑中一闪而过,登时让他不寒而栗,浑身泛起鸡皮疙瘩。而老匹夫,早已在呼延脑海里压抑不住,捧腹大笑不止。 呼延化身十丈熊躯,再次混入战熊城斯瓦匹剌家做了罴的食客,自是贪求那锻体功法,亦或是得到疆域地图,收获宝物,获取各族传闻。可却从未想过真就变作一头战熊,甚至去迎娶一头母熊来当做妻子,此后生儿育女,过一世安生日子。 即便他如何宽慰自己,亦难改骨子里对自家是人族的认知,何况他连黑熊公母都无法分清,若真叫他取了一头母熊做妻,每日对着那庞大身躯,浑身黑毛,说话均是靠吼,饶是他自认毅力坚韧,也承受不住这等极致撩人的滋味。 眼见常崎兀自得意,呼延不得不强忍住肚里的反胃,佯装出兴奋、渴望的神色,沉吼道:“常崎大兄,怎么不见你寻到属于你的母熊,一道过那幸福日子?” 常崎笑脸微滞,刹那后又大笑沉吼,“我还年轻,可不想被一头母熊绑住,等我快活够了,再去寻也不迟!” “听说那屈臣家的尹,是战熊族最有名的漂亮母熊!要是她想和你过,你会不会要她?” “可不能胡说!”常崎脸色大变,沉肃低吼道:“那是属于我们主上的母熊,以后肯定要成为主母,我们不能说这样的玩笑话!现在那头母熊的名字,在主上面前就是禁语,千万不能和主上提起,你记住没有?” “哦!我以后不说就是!”呼延撇撇嘴,不满地沉吼嘟哝,却还是答应下来。 好心叮嘱,至于呼延有没有听进心里,常崎才懒得知道。他此刻却阴沉着脸,郑重点头,悄无痕迹地转变了话题。 “呼司监,你看!那就是我们要去的地方!” 他伸出一根粗壮熊指,遥遥指向前方某处,兴奋沉吼道:“听说狱吉司长,这次去南蛮野岭碰到了好运,狩猎到一种漂亮凶兽的幼崽敬献给主上,主上很高兴,说是能拿去取悦屈臣家的尹,所以重重赏赐了狱吉司长!” “这狱吉司长曾与我同僚,一起去杀过异族!这次获得赏赐,酒宴便没有设在家里,而是设在这王酒坊!战熊城最好、最高贵的酒坊!” 呼延循着他的指引望去,心里当真大吃一惊。 战熊族不善雕琢刻画,所以战熊城内均是石屋、石殿,街边所立肉坊酒肆,大多没有花俏的装饰,顶多宽敞广阔。边角、墙沿若是能有雕刻或石像,便算是精美高贵的酒肉坊肆。 假若玉石铺就,占地千丈方圆以上,雕梁画栋,精工华美,那便是大家族才能享用的恢弘石殿,用来彰显高贵身份、地位,比方斯瓦匹剌家那群石殿一般。 而这正前方出现的酒坊,竟会全然不同,与呼延往日所见迥异非常。他对这战熊城亦不算陌生,却真就不知道这是何处,居然出现了一座玉石金木的精美房屋。 这处酒坊精致得如同模具,饶是以呼延在人界见惯了华美楼屋、皇家宫殿、道门洞府,却也寻不出这酒坊一丝瑕疵。 门是泛着暗金毫光的木质大门,窗是琉璃一般通透朦胧,流转着斑斓色彩,墙是邃紫近黑的玉石,堆砌得严丝合缝,整块墙仿若便是一整块紫黑色玉石。乍一看与周遭酒坊相似,实则已是风华内敛,沉凝、厚重又不失精美大方,隐隐便透着高贵,卓尔不凡。 在那酒坊正门前,围拢着一大群黑熊,相互嬉笑怒骂,似是关系极为亲近。常崎远远便隆隆长笑,大跨步凑到这群黑熊身边,随手对着周遭黑熊胸膛乱捶,仿若肆无忌惮。那被他捶到胸口的黑熊,都是大笑着反捶过去,显然与常崎交情不错。 如此看来,这常崎倒真是头交际广阔的黑熊。 “呼!来来来!” 与一众黑熊打闹一番,常崎终于想起呼延,咧嘴笑着拉过呼延来,与众头黑熊高吼道:“各位好友,这便是我昨夜与你们说的呼,我斯瓦匹剌家新上任的建筑司司监,如今正是我的同僚,今夜随我前来,与各位结交认识!狱吉司长,你不会吝啬多一头战熊的酒肉吧?” 当中一头独耳的黑熊隆隆大笑,凑过来对着常崎胸口猛捶几拳,咆哮道:“常崎!你竟然说我吝啬!明夜你来这王酒坊请我喝酒!如何?” 此话刚落,常崎瞪大熊眼,连连摆手,死死咬住不肯应诺,引得众熊齐声大笑。 调笑打趣完,这独耳黑熊眯起眼睛,对着呼延细细打量,刹那后咧嘴露笑,扬声吼道:“你就是呼?既然是斯瓦匹剌家的司监,让我请你在王酒坊喝酒,倒也算够得资格!我们斯瓦匹剌家建筑司的祭司长,怎么没同你们一道前来?“ 不等呼延答话,常崎惊愕得双目睁圆,沉吼道:“狱吉司长!你请了祭司长,怎么没同我说一声?” 狱吉诧异之色一闪而没,似有若无地瞥了眼常崎,忽而咧嘴歉笑道:“没同你说?许是昨夜酒醉,我便忘了告诉你吧!” “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常崎满脸责备神色,怒目沉吼道:“祭司长可是我的顶头上司,你这般做,不是让我难做么?我这样不给面子,要是祭司长心里记恨,以后日子可就难过了!” “无妨!无妨!”狱吉浑不在意,挥手道:“我们便在此处静等祭司长过来,那时我再与他解释两句,定叫他不会怨恨于你,更不会借机刁难你便是!” 呼延听得一脸迷茫,实则心底冷笑连连。 这两头黑熊临时圆场,倒也算默契十足。想来这场戏早有预谋,如今便是演给战熊呼看的,他才是此戏中至关重要的角色。 这等小伎俩,呼延哪会看不出来,只是他如今乃是战熊呼,只得装傻充愣,佯装不知了。 听到狱吉所言,常崎脸色微缓,尚未答话,身后便传来祭冷淡的沉吼。 “让诸位久等了,祭已来到,这便进去饮酒吧!” ; 十二、再遇呲溯! “哈哈!说到就到了!” 狱吉凑到祭身旁,黑毛厚掌狠狠拍着祭的后背,隆隆大笑,“祭!各位!我们进去一边喝酒,一边说话吧!” 言语之间,却将片刻前的对话悄然略过不提,倒也豪爽之至。 众熊附声长笑,各自寻到亲近之熊,勾肩搭背,陆续踏入那王酒坊的金木大门。 门前低头静立着两排人族待者,均是身穿裁剪合体、锦绣丝织的短褂长裤,见得这群黑熊欲要入门,都露出得体笑容。一名待者越众而出,举止拘谨却不乏风范,无声走到狱吉脚边,做了个邀请的姿势,领先半个黑熊身位在前引路。 呼延自有常崎招呼,将一只粗壮熊臂搭在呼延肩背,走入那金木大门。门内却是一条宽阔走廊,顶梁高过二十丈,可容十头黑熊并肩而行,一里以外,才见幽明月色,乃是一个敞亮的天井。 这天井占地上千丈之广,中央是青莲湖水,夜风中泛起微微涟漪,四周又有亭台楼榭围拢,几丈长的柔美凶兽漫步其中,当空有凶兽飞禽舒展彩色羽翼,滑翔悦鸣,当真是人界传言才有的仙境景致,不过均放大了十、百倍罢了。 人族待者默言淡笑,在前引路,将一众十余头黑熊领到左边,那正是一栋精雕细琢、打磨光滑的玉石楼榭,窗边便是波澜通透的湖水,随风微摇的青莲,景色清爽幽静。 奈何这群黑熊身高过十丈,谈话、大笑嗓门如闷雷隆隆,于这景致意境全然迥异,与践踏无异。 周遭楼屋形态各异,此时灯火通明,也传出黑熊特有的呼喝吼叫,显然这王酒坊生意兴隆,熊聚客满。 如此看来,在这等地界想要召朋设宴,还需自家交游广阔,有些手段才行。那狱吉缺了只耳朵,神色憨厚爽直,但看他言行举止,手段倒也不差,是头足够精明的黑熊。 他们这楼榭内,当中便是十余把玉石精雕大椅,一个方圆二十丈的玉石桌,摆满了油香扑鼻的肉食。一盘盘大块精肉、排骨,居中却是一盘烹烤金黄的兽头,四耳三眼,獠牙交错,精肉敦实凝厚,油光满面。 呼延不识这是何种凶兽头颅,但能摆放石桌中央,想来亦是一道美味佳肴。想到此处,刚在桌边坐稳,再望向那兽头,便露出了垂涎欲滴的贪婪神色,直欲探手抱入怀中,一逞口舌之快。 哪想他熊臂刚欲动弹,立时被身旁常崎察觉,隆隆大笑中搂住呼延,那熊掌恰巧落在他熊臂上,似是无意,实则死死按住了呼延蠢蠢欲动的熊臂。 “呼!那便是聪听兽的脑袋,听说是最聪明的东西!珍贵稀有!等狱吉司长动了手,我们畅饮大碗酒,就可敞开来食了!” 这言语里的意思,便是提醒呼延酒宴的规矩,那聪听兽脑袋是今夜主食,要等狱吉率先食用,共饮一碗酒后,其余黑熊才可动手。 呼延如今乃是常崎邀来的友客身份,断断不能乱了规矩,平白让一众黑熊暗中嘲笑常崎。 暗意隐晦,眼见呼延一副似懂未懂的熊样,常崎心中羞怒,熊掌暗中死摁住呼延熊臂,面上却依旧隆隆长笑,朝狱吉高吼道:“狱吉司长!早听说这王酒坊的酒,是王族的人族仆役酿造,加入数万种辅料,静放千年的老酒!滋味好得超乎寻常!今夜能畅饮,实在高兴!快快上酒!快快上酒!” 狱吉坐于主位,正与祭长谈笑言欢,听得常崎这话,登时大笑出声,长吼道:“这王酒坊,我也极少有机会来!昨日得主上赏赐,才敢来此逍遥快活一番!既然来得此处,那王族密酿自然要上!” 言罢,他俯扫过脚边十数名人族待者,怒目沉吼道:“你们这群王族的奴仆,怎地如此不懂规矩?还不快将那王族密酿拿来,给众位战熊倒上!要让我们等到何时?” 怒吼声刚起,十数名人族待者立时匍匐在地,连连叩首。待狱吉吼声落下,这群待者登时起身,各自奔走,有去搬运那王族密酿的,也有数人跳到桌上,用刀法切割肉块、排骨,又有数人抱起一摞金玉石碗,恭谨放在众熊桌前。 待数名待者怀抱酒坛,小心翼翼奔跑进屋,一众黑熊的眼珠猛然冒出精光,瞪圆望向这几名待者怀里的酒坛,倒有数头黑熊把持不住,喉咙滚动声闷响不止。 呼延亦是好奇打量,那酒坛大有一丈,朦胧玉壁雕有一圈熊脸浮刻,熊脸额头均有一点银光,极似那战熊王的模样。玉璧之内,隐约可见滚动波澜的晶莹酒水,尚未打开封泥,已有一股奇异醉熊的酒香弥漫开来,分外诱惑。 这数名抱酒的人族待者正要跳上玉桌,狱吉大笑出声,熊臂倏忽探出,便抓牢一个酒坛,巨力竟将那待者一道扯起。 他蹙眉扫过挂在坛上的人族待者,另一只黑毛熊掌呼啸扇去,便将那待者扇得怒矢般飞远,砸在斜侧墙壁上,留下四溅血迹,缓缓跌落到墙角,已是生死不知。 此等小事,狱吉自然不会挂在心上,轰然起身,撕开酒坛封镇,抹去封泥,那奇异酒香便愈发浓郁沉醉。他抽动鼻翼,满意地隆隆长笑,俯身先给祭倒满,再依次倒给几个司长,最后给自己满上一大碗,便将酒坛放在手边,与祭继续把臂欢言。 今夜到宴的恰有十头黑熊,四头身为司长。狱吉便是狩猎司司长,祭又是建筑司司长,一头似乎名为吾夷,应是那豢兽司的司长。这三司长,均是隶属斯瓦匹剌家少主罴的食客,还有一司长,只听狱吉称其为阿鲁,却不知分管何司。 余下六头黑熊,一头似是狱吉家的长子,另外三头便是狱吉手下司监,剩下便是呼延与常崎。 狱吉手下三头黑熊司监,与他这司长关系倒是融洽,今夜又是庆酬酒宴,自然能相伴同至。浑不似呼延所在这建筑司,内中诡谲难以揣摩,相互关系怪异非常,饶是呼延自诩聪慧过人,一时也理不出清晰头绪来。 能得狱吉亲自倒酒,唯有与他同级的三头黑熊司长,余下他长子,还有五头司监级的黑熊,便由得人族待者跳上桌来,分别到得满碗。 狱吉虽与祭闲聊,余光却时时扫过酒桌,见得所有黑熊碗中都已倒满,他拍打祭肩头,轰隆起身,大笑高吼道:“今夜能在王酒坊款待诸位,我狱吉很高兴!来,满饮此碗!” 见他抬起碗来向众熊进酒,一众黑熊哪还敢静坐,登时轰隆隆尽数起身,齐声高吼。 “谢狱吉司长款待!满饮此碗!” 陈酒入肚,呼延立时觉得一股热气化作滚滚洪流,扫荡周身血肉、筋骨,顷刻间便如火炉温煮,疲意尽扫,心念清明。原本脆弱至极的重塑熊身,这一刹那竟凝实许多,坚硬肉骨似有了一丝柔韧,坚中有柔,才愈发真实。 呼延只顾感受肉身变化,知晓自己暗中得了些许好处,那王酒密酿的口舌滋味,却没能留意,实在可惜之至。 碗中酒尽,狱吉大笑数声,率先落座,探手抓住中央聪听兽头颅,将两个尖耳撕扯下来,扔到自家口中,这才忙着向几位司长继续倒满酒水。 剩余长子及司监,无需狱吉招待,自有那人族待者在旁静候,上桌来将王族密酿再倒入各熊碗中。 那狱吉既已动手撕食,后面便没了顾忌,各熊自可抓扯肉食送入嘴中。呼延早已对那聪听兽头颅垂涎欲滴,见得身旁常崎已然抓起肉块啃噬,他嘿笑着扬长熊臂,按住那聪听兽头颅,扬爪便撕下一大块皮肉,扔入口中咀嚼甚响,兀自闭目品味,面上便有了享受至极的神色。 这聪听兽皮肉,入嘴油滑,油而不腻,肉丝入味细腻,倒也口感极佳。 呼延大口咀嚼几下,便将那肉皮吞咽进肚,顷刻化作纯粹精气,全无丝毫杂质需要炼化,融流到肉身各处,滋补效果竟是非同寻常,全身骨骼充实如铁,新塑肉身带来的虚弱感终于消减下去,又恢复了原本铁体魔胎应有的强力感觉。 虽然这等变化,实力依旧难比周遭战熊,但于呼延而言,已是意外惊喜了。 大口吃肉,大碗喝酒,众熊往来应酬,酒宴渐至佳境。 两个时辰悄然流逝,桌上只剩残骨与空酒坛,众熊正聊得尽兴,那祭却站起身来,长吼出声。 “今夜多谢狱吉司长盛情款待,祭感激不尽!只是另有好友相邀,还要去走个过场才好,这便只得先告退了!” 眼前酒宴将尽,狱吉自然不好再挽留,正要起身相送,常崎忽而隆隆长笑,“既然祭司长要走,我与呼司监也该回屋鼾休,便一道出去吧!” 狱吉起身,深深瞥了眼常崎,似在疑惑不解。眼见常崎脸色如常,瞧不出端倪来,狱吉眯眼大笑,沉吼道:“也罢,今夜既已尽兴,我等便散去吧!一道出门,改日再聚!” 既然狱吉发话,众熊自然接连起身,相互长笑沉吼,陆续走出这楼榭木门。 行走在王酒坊的天井中,对面那小楼亦是开门,十数头黑熊鱼贯而出,显然同狱吉等熊一般,也是酒宴刚散,均向那长廊口行去,准备出门。 对面那十数头黑熊走在左边的一头黑熊,双耳却是灰褐毛发,正是与呼延有十年邀战的呲溯。待两群黑熊都到了长廊口,各自缓缓驻足,似乎都认识,此番偶遇,自然要相互打声招呼。 狱吉长笑走出,与对面居中的黑熊沉吼搭讪,其余黑熊亦寻到熟识,两群黑熊便混到一处,勾搭着欲走入长廊。 此时,呲溯目光流转,顷刻间便怒目睁圆,那两颗斗大熊眼,死死瞪住了对面的呼延。 ; 十三、有诈!(二更求收藏、推荐) “熊崽子!这王酒坊,也是你能来的地方吗?” 呲溯撞开面前两头黑熊,跨步走到呼延面前,目光阴冷、嗜杀,咆哮道:“我说过,见你一次修理一次!” 说话之间,他倏然探出熊臂,厚实熊掌闪电抓向呼延,意图不言而喻,便要再次捏住呼延脖颈! 惊变突然发生,在场许多黑熊未曾回神,呼延竟然尚有闲暇,分神用余光扫过身旁常崎,却见他亦是满脸惊愕,似乎浑然没料到这一幕。 呼延不禁蹙眉疑惑,本以为这乃是常崎有意促成,如今看来似乎又不像,这便大大超出了呼延的意料。 以呲溯本事,这一招又突兀递来,呼延哪里躲得过去,就是他身旁的常崎,动作亦慢了半拍。呲溯最终却未能得手,祭不知何时已然凑到呼延身侧,团身斜靠,将呼延踉跄撞退数步,这才扬臂格挡,砰一声闷响,便把呲溯手掌猛砸开去。 “呲溯守长!你这是何意?何欲为难我手下司监?” “哈哈!”呲溯被祭拦下,便没忙着再次出手,冷眼盯视祭,捶胸长吼道:“祭司长!这熊崽子乃是战熊城最弱的战熊,不止辱没了我战熊的声威,更是对我口出狂言,说是十年后要打死我!你叫我如何忍得这口气?” 此话一出,与他同道的黑熊均是咆哮出声,熊目凶狠,齐齐望向祭身后的呼延,蠢蠢欲动围拢过来。 祭眉头紧蹙,沉吼道:“呲溯司长!据我所知,罴主上要保他十年!十年后堂堂正正对决,你在角斗中杀死他,主上一句怨言也不会有!但要是你现在就动手,主上知道后一定会处死你!” “祭司长!我的主上是忌!可不是罴少主!” “呲溯守长!罴主上不会对忌少主发火,但是要杀一个守卫司的守长,不会有任何问题!” 听到祭的高吼,呲溯终是渐至清醒,一直紧盯着呼延的赤红双眼,缓缓转移到祭的脸上,沉吼含在喉咙,透出不甘地神色,忽而咆哮道:“祭司长!罴少主保他十年,我自然不会莽撞,对他下杀手!但是,不代表我就能容忍他在我面前嚣张!总要给他点苦头吃!教训一下!” 祭的熊目毫不避让,与呲溯冷冷对视,沉吼道:“他现在是我手下的司监!你在我面前教训他,就像在打我的脸!我不允许!” 他这话说得斩钉截铁,没有留下丝毫商量的余地。 呲溯怒得毛发直张,将胸膛捶得梆梆作响,咆哮道:“祭!我们有三百年没有动手了吧?你难道为了这个熊崽子,想跟我角斗不成?” 没曾想呲溯开始叫嚣邀战,祭却依旧冷脸不接话,反倒将目光越过呲溯,皱眉直望着他身后那头灰嘴黑熊,沉吼道:“卜易司长!呲溯可是你的手下!你属下对我不敬,莫非你不管么?” “祭司长!”那灰嘴黑熊耸肩苦笑,沉吼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呲溯虽是我的手下,但实力已与你我等同,又得忌主上看重,只等我退职养老,他便要接替我的司长职位!这样英雄勇猛的战熊,我怎么约束?怎么管教得了?” 呲溯得意地隆隆长笑,终是惹恼了狱吉,对着又悄然分作两群的对面黑熊,扬声怒吼道:“你们忌少主的食客,就这么没教养么?” 他此话立时得罪了对面所有黑熊,这十余头黑熊捶胸咆哮,怒目瞪向狱吉,险些就要动手。那名为卜易的灰嘴黑熊,展臂拦住身后黑熊,瞪视着狱吉沉吼道:“狱吉司长!你是要挑起忌主上和罴少主之间的事端,还是要挑起两边食客的角斗?” “好啊!要是想打,我们奉陪!” 狱吉砸胸怒吼,嗓门竟压过对面十数头黑熊的吼声,他摆开架势,继续高吼道:“不论今夜是胜是败!明夜把事情说给别的战熊听,让他们好生嘲笑你们这群斯瓦匹剌家忌少主的食客!” “狱吉司长!你先把话说清楚!” 卜易熊目瞪得滚圆,怒视狱吉,“别的战熊听到这事,如何就要嘲笑我们?” 那群黑熊挥舞着粗壮熊臂,齐齐用泛红眼珠瞪着狱吉,摆出即将冲闯的模样,只等狱吉说出侮辱的话,立刻就是一场血腥的混战。 在战熊看来,如果受到屈辱,只有用对手的鲜血或者尸体,才能洗刷掉自己的屈辱,重新找回荣耀。 狱吉毫不退让,反而跨前两步,熊躯如有雄霸凶煞气,停在卜易身前,熊脸几乎凑到卜易眼睛,高吼道:“你自己看看,从头到尾,只有那呲溯一头战熊在吵骂闹事,而被他漫骂的呼,可曾说过半句话?他又何曾反驳过一句?” 众熊闻言,均扭头望向许久不曾说话的呼延,于是沉默下去,不再叫嚣闹腾。 饶是常崎亦觉得奇怪,这呼本是头张扬的战熊,今夜受到呲溯的羞辱,竟出奇的一声不吭,莫非真怕那呲溯到了这等程度,甘于被其羞辱不成? 兀自在后蹙眉沉思的呼延,被众熊观望前早已回神,现下适时面朝呲溯捶胸怒吼,“呲溯!不要耍这种小手段!让我看你不起!你要是个勇士,我们十年之后堂堂正正的角斗,到时候把你打成肉饼,却绝不会看不起你!” 这才是莫大的羞辱,呲溯唇边眼角涨得通红,龇牙怒信,终是捶胸咆哮,“好!熊崽子!我呲溯就等你十年!这十年内绝不再动你一个指头,省得说我耍手段!” 他熊目微眯,目光犹如阴冷毒蛇,嗤笑沉吼道:“你可要好好保住小命!不要没过十年就莫名其妙的死了!留住你的小命,等十年以后,我再捏死你!像捏死一个臭虫那样!” 沉吼发泄掉心头的憋闷,呲溯懒得再与呼延多说,转身扭头就走入了长廊,连与他一道的那些黑熊,他竟也不再理会,实在是头得到主子隆恩泽被,所以内心狂傲至极的战熊。 “呲溯!十年后我们堂堂正正角斗,你会被我狠狠打死!” 呼延将胸口砸得咚咚沉响,冲着呲溯离去的背影沉吼,只换回呲溯朝天挥舞的黑毛拳头,甚或两声无意义地咆哮。 待呲溯率先离去,与他同道的十余头黑熊面色尴尬、阴冷,原本同狱吉等熊的亲近气氛悄然见消散殆尽,均是用鼻翼闷哼,扭头便走。 狱吉故意隆隆长笑,拍打着呼延脊背,高吼道:“对!就是这样!既然约定了,就要按约定来!这才是勇士!呼!我们都等你十年后用拳头砸扁呲溯的脑袋!给我们主上争得荣耀!” “一定!十年后我会用拳头打死呲溯的!” 伴随着呼延故意扬高的吼声,余下黑熊均是放声狂笑,唯有祭蹙眉未笑,忽而瞥了眼呼延,扫过一众黑熊,沉吼道:“各位,祭还有酒宴,再耽搁就是落了朋友脸面,我可不想闹得朋友之间不高兴,这就先走一步了!” 言罢,不等众人搭话,他抱拳沉吼一声,快步离去。 狱吉得意过后,便拉起周围黑熊,跨步挺胸走入长廊。这时,常崎再次将熊臂勾住呼延肩膀,凑到他耳边小声沉吼道:“你看!祭是去追谁?” 呼延闻言瞳孔猛缩,面上丝毫不露,如常崎所言抬眼望去,正见到祭追上那卜易,两熊勾肩搭背,姿态亲密不知在低语何事,一同走出了长廊,拐过门角,便消失无踪。 今夜这酒宴,常崎所图之事,在此刻才展露端倪。 呼延心底冷笑,此时已然确定无疑,这常崎必是忌派给罴的奸细,否则不可能谋划出祭与卜易勾肩搭背这一幕,再让呼延看在眼里。 从祭率先离席要走,常崎忽而出言相随,再到与对面聚会的忌手下食客相遇,此间时间、地点、人物,不可有太大误差,一定要与对面某熊熊谋划仔细,才能依计行事。 如今看来,唯一的缺漏,便出在那呲溯身上。 当时呲溯暴起欲羞辱呼延,常崎脸上惊愕的神色,似乎无比真实。呲溯与呼延之间的事情,他恐怕未曾听闻,是以那当面对峙的一幕,是超出常崎谋划的意外,若非祭突兀出手阻止,险些酿成大错。 倏忽之间,呼延心念百转,终于寻到许多头绪。奈何此时常崎正在身侧,偷眼观察着他的神色,这心念却是不可显露半分。 呼延满脸惊疑,忽又踟蹰不定,接着咬牙似在暗下决心,最后所有神色消散无踪,依旧隆隆长笑,与常崎闲谈沉吼,勾肩走出了王酒坊的金木大门。 那呼延刹那间接连变脸,均落入常崎眼中,心里惊喜交加,自觉今夜目标已然达到,更是难掩笑意。 与狱吉等人道别一声,两人姿态亲密,一道朝自家石屋跨步而去。 走过热闹街道,从斯瓦匹剌家大门处折转,到了各自屋前,两熊长谈许久,这才各自返屋,关门安歇,等明日再一道出工。 呼延关上石门后,哪能真就安睡下去,盘腿坐在石床上,闭目沉吟许久,才低声询问道:“不若……我明夜便去告诉罴?” “既已查出,自然快去换得功法,才是紧要之事!”老匹夫低哼一声,淡淡答道。 “只是……那祭恐怕也有问题。” “嗯?”听得这句,倒让老匹夫讶异非常,迟疑问道:“你又是如何猜得?” “今夜虽是相帮,但意图难明,我总觉得他亦有诡谲之处。” “哼……”老匹夫冷哼一声,嗤笑道:“果然不愧是魔修,此等阴谋诡道小伎俩,还是你看得明白,这一点老夫的确不如你!” 呼延懒得搭理老匹夫的冷言冷语,暗中讽刺,沉吟半响忽又变了主意。 “也罢,还是明夜将常崎细作之事告知罴,先换取功法在手,尽快修炼提升境界才是急切之事。至于那祭的诡谲,待日后查明,再去换其他赏赐也不迟!” ; 十四、暗助兹慎 这一夜皆大欢喜,苦心积虑终得果。 听得五更时祭入门时的响动,今夜算是落幕,只余一个时辰,便是黎明。 黎明刚过,天蒙蒙亮,呼延便拉开石门,脚步咚咚闷响,扭身做到门前石座上,闭目静等两熊出门。 昨夜酒宴之后,他与常崎关系似乎又亲近许多,似是听到他出门的声响,隔了半刻不到,常崎猛地拉开自家石门,隆隆大笑,扬腿跨到呼延身旁。 “呼司监!昨夜之事,无需多挂心头!那呲溯便是忌少主养的门兽,下次若是再张狂闹事,叫他吃大兄两个拳头!” 此话里的寓意,可不是后头的叫嚣,乃是提醒呼延,不可忘却昨夜里所见那事。卜易本是忌少主的食客,祭最后却与卜易勾肩搭背而去,姿态亲密,想是两熊又有同去的酒宴。 提醒之意,便是让呼延牢记在心,某日得到罴主上召见,定要告祭一状。 呼延微挑眉梢,神色如常,瞪眼露笑,拍打常崎肩头,凑到他耳畔沉吼私语,姿态愈发亲密许多。 “常崎大兄!多谢大兄好意,昨夜之事,呼早已忘去了!待十年以后,定会用拳头砸扁那呲溯老东西!” “这就好!这就好!” 常崎眉开眼笑,连声沉吼作答,用拳头捶打几下自家胸膛,挤眉弄眼一番,这才隆隆大笑坐回自家石座,与呼延闲扯散谈,只等祭出得石屋,便可出工。 又过半刻,祭拉开石门,隐于石门阴影时,目光闪烁不定,跨步而出,依旧是冷脸威严,扫过常崎与呼延两熊,端坐中央石座,沉吼一声“出工”,就开始倚靠石座闭目休息。 既然将要出工,面对那些个人族仆役,三熊自然面色肃穆,相互不可再闲谈打趣,闭目养神,亦可显出熊族主子的尊贵威严。 于呼延看来,说是如此,其实不过是夜里闹得疲惫,借机休养鼾歇,养精蓄锐,到得夜间才有精神交友赴宴,应对暗中勾心斗角罢了。 无需琢磨言行举止,呼延自是乐见其成,他亦有许多忙头,此时已有闲暇,更是懒得与旁闲扯。 过得两日,那呲溯暗手留下的内伤,如今常常修补,已然好了许多。那根折断的肋骨,脏腑碎裂的肉块,此时已修复如初,那被震碎的血脉,几根主脉已然修复,仅剩许多微细血脉,繁琐细密,又不得不补,才是最麻烦的伤势。 体块大的损伤,大可尽数用天火烧融,重塑一遍,便能完好无缺。但那等细微血脉,肉丝错位,筋膜破损,也只能一点点寻觅出来,然后再分开来烧融重塑,每一处与大块修补相似,又要精细谨慎许多,不补又怕日后留下隐患,所以最是熬炼耐性。 呼延倒也是个妙人,粗鄙豪放之处,便是个蛮横野夫,细心起来,却有几分老匹夫的模样,修补细微暗创时,如同夫子文章,斟字酌句,不急不缓,耐性十足。 一日出工十余个时辰,仅仅修补了小半细微血脉、筋膜、肉丝,他亦是心满意足。 待三阳落于西山,薯莨高喊“收工”,残阳晚霞若血,呼延鼾声渐减,那修补暗创的心念悄然停滞。神色似醒未醒,眼睑半阖间,他目光流转,扫过远处工地上缓缓聚拢的仆役,再次寻觅到兹慎的身影。 兹慎驭下不严,手下监工呼延偷遁之事,挨了薯莨几日毒打漫骂,皮肉伤尚未痊愈,更罔论内伤了。奈何职责在身,容不得他静修安养,每日依旧照常出工,紧盯手下监工、仆役,不敢再有丝毫懈怠,那浑身重伤好得便更慢了。 兹慎因呼延而惨被毒打,呼延却是丝毫不知,只是这两日见兹慎面色苍白,便有两分疑惑。但又见兹慎面对仆役,扬鞭依旧狠戾毒辣,神色如常,身上又披着舍监皮子,掩盖了那一身鞭伤,面上瞧不出虚弱之态,呼延便也不以为意了。 飞升上界,在战熊城做了五十二年仆役,呼延心中仅记得兹慎与他的那份情谊,其余人事物,在那夜变幻身份之时,已然强行忘却了大半。 如今身为建筑司的司监,他已是这司里数一数二的身份,司中仆役、监工、舍监、监守,但凡是人族奴才,他皆可插手调教。虽不知因自己逃逸,让兹慎受了皮肉之苦,但他如今权势在手,本想借机将兹慎扶上监守之位,以报答兹慎这五十二年的扶持情谊,但是仔细琢磨一番,便又淡了心思。 他欲逃逸的前夜,曾邀兹慎饮酒,本想携兹慎逃出,日后一道变幻身份,逍遥快活,自在得紧。可惜那时兹慎无意,只愿求得一世安稳,如今想来,恐怕心念依旧未曾改变。 若是他呼延强行将兹慎提升到监守之职,与薯莨同级,看似获益颇多,待遇、身份均是非比寻常,其实不然。 这监守之职是万人之上,熊族之下,直接服侍黑熊司长及司监,便看那薯莨即知。这差事其实只是表面风光,日日需揣摩上意,卑微隐忍过活,谨慎得不敢有丝毫差漏。 倘若兹慎来做这位子,应该比不得薯莨本事,揣摩黑熊之意稍有偏差,便可能引来杀身之祸,每日过得提心吊胆,于他而言,反倒不如做个舍监来得自在安稳。 呼延要是真把他提做监守,旁的暂且不说,便是兹慎自己,恐怕也是苦涩居多,这便是好心办了错事,得不偿失。 便让兹慎好生做他舍监,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上头又有呼延暗中照看,断断不会让他有性命之忧,如此才符合兹慎心意,能得他那一世安稳,呼延也自能心安。 虽是如此打算,但呼延总琢磨着留些暗手,也可凭此时身份,为兹慎谋些好处才是。 此刻监工正驱赶仆役返回住处,兹慎离得尚近,呼延便召过薯莨,伸出熊掌指向兹慎,似是随意般沉吼问道:“那是何人?” 薯莨扭头望去,面上谄笑倏忽一滞,却也不敢隐瞒,恭谨轻吼作答,“呼司监指的可是那舍监?他名为兹慎,往日恪尽职守,正是小人的忠直属下。” 呼延熊掌杵着黑毛脑袋,厚背倚靠石座,懒散沉吼道:“我看这人还算顺眼,今夜我要饮酒,你便叫他送来两坛。若是这人懂得规矩,日后我的吩咐,便由他去做吧。” 此话一出,薯莨满脸惊喜神色,匍匐叩拜道:“承蒙呼司监青睐,真真是兹慎前世修来的福分!可需我去唤他前来,亲自叩谢呼司监?” “这般小事,无需如此麻烦。”呼延满脸不耐烦,摆手沉吼。 “是!是!是!” 薯莨接连磕头,抬头露出谄谀笑脸,“既然呼司监大量,省去那繁琐礼节,那小的便代兹慎谢过呼司监!等我夜间好生教训一番,定不让这兹慎胆敢怠慢了呼司监。” 如今呼延贵为司监,吩咐身边服侍人选,实在是小事一桩,那祭与常崎听到耳中,自然不会多想,更不会过问,或是细心琢磨,转瞬便忘了。 待到仆役入屋,驮人背负石座与黑熊返回居所近前,祭一向沉默寡言,此时亦不会与两熊多话,起身走去自家石屋,便将石门紧闭。常崎隆隆大笑,闲谈两句,转身返屋关门,至于再唤呼延今夜饮酒识友之类的言语,竟是只字未提。 呼延从石座起身,脸含笑意目送祭入屋,又将常崎送到门口,这才折身进了自家石屋,缓缓关上石门,便寂静无声了。 直到入夜一更之后,先是右边石屋有了动静,像是常崎出门去赴宴,脚步咚咚闷响渐至远去。过得两刻,左边石屋隆隆开门,祭应在门前伫立片刻,才踏着雷声般的脚步走向远方。 而呼延便在屋中静坐,凝神静听两旁响动,待两熊各自出门,他嘴角泛起一丝冷笑,静等半响,亦是起身出门,朝那斯瓦匹剌家的大门踏步行去。 远远见到两头威风凛凛的门兽,呼延昂首挺胸,瞪目扫过门前四头黑熊守卫。哪想今夜竟不是呲溯当值,正中一头短鼻黑熊,昨夜倒是在那王酒坊长廊处见过,紧跟在卜易身侧,想来应是与呲溯同级的守长。 既然不是呲溯当值,便省却了呼延许多麻烦,他跨步上前,瞪视短鼻黑熊,沉吼道:“我是建筑司新上任的呼司监,前来拜见罴主上!” 那短鼻黑熊仔细打量呼延,忽而隆隆大笑,“呼司监,你我昨夜在那王酒坊见过,倒是不曾相识!我名叫屈居,与那呲溯乃是同级守长!均是斯瓦匹剌家的食客,日后呼司监有闲,也可寻我玩耍!” 这熊透出亲近之意,折身将大门推开,“呼司监新近上任,想来尚不识府内门路,便由我来给司监带路吧!” 呼延大笑出声,跨步探手攀上这屈居肩膀,亦显露亲近模样,高吼道:“如此甚好,呼便多谢屈居守长好意了!” 两头黑熊亲近起来,一同跨入大门,向深处走去。闲聊搭讪几句,这屈居似是好奇,随意沉吼询问了一句,“呼司监,不知今夜拜见罴少主,有何要事?” 呼延将熊目骨碌转动,似在思忖应答言语,这神情恰好落到屈居眼中。心思转动之态转瞬即逝,呼延隆隆长笑,沉吼作答。 “无甚要事,只是呼上任已有两日,司监身牌未曾到手,便寻主上讨要而来。” 此言听到屈居耳中,遮掩隐瞒之意甚重。既然打探不出实话,屈居那亲密神色便淡了许多,将呼延领到罴所住石殿石阶下,便拍打呼延肩头,高吼道:“呼司监,石殿亮着灯,想来罴少主应在里面,你自家进去便是!” “既将呼司监领到此处,屈居有职在身,这便先告退了!来日有闲,呼司监定要来寻我饮酒才是!” ; 十五、三阳开泰(二更求收藏、推荐) “若有闲暇,定来叨扰!” 呼延直爽大笑,熊拳捶到胸膛,沉吼得中气充足,透出十分诚意。 但此刻屈居早已没了先前亲近之意,哪会在乎呼延如何回答,他沉声闷笑两声,转身便朝原路折返而去。 这般模样,呼延看在眼里,心如明镜。 想来也对,他与这屈居本就分属两方阵营,各自主上均欲争夺下任斯瓦匹剌家家主之位,暗地里早已斗得火热,明面上仅是尚未撕破皮脸,哪会真有亲近之意。 更何况呼延与那呲溯势如水火,已有十年死战之约,这屈居与呲溯乃是同僚,即便因争恩宠或司长之位,两者暗有间隙,也断断不会摆到台面上来。屈居若真与这罴少主的食客,新上任的建筑司呼司监交好,反倒有通敌的嫌疑,传到他主上忌的耳里,更会失去恩宠。 显然这等得不偿失的事情,屈居稍有头脑,也绝对做不出来。 他摆出先前亲近架势,无非试探呼延是否圆滑世故,若是个稚嫩熊崽,诓骗一番,若能诈出一两句机密,便能去向他主上忌邀功,总能得些赏赐。 如今既然诈之不出,自然要摆出冷淡姿势,即便有人去递谗言,他也可推说是稍尽礼数,断无通敌只说。回头再与他的主上忌私语一番,只说那罴少主新招的食客,建筑司呼司监是个圆滑黑熊,也算有功,说不定还有赏赐。 这倒是好算计,左右均能落得好处,呼延哪能看不出这些个小伎俩,心知肚明,只是虚与委蛇,不曾表露罢了。 眯眼目送屈居远去,呼延默不作声,跨步走上石阶,立足在那精雕细琢的朦胧玉石门外,扬起厚黑毛掌梆梆拍响。 “主上可在?我是呼!前来求见!” “主上可在?……” 高吼唤了两声,才听里面传出沉吼,“你那吼声还能再大些么?若是扰了父亲主上的酒宴,定会取了你的脑袋!自己进来!” 嘿嘿讪笑,呼延正要推门而入,那玉石门却悄然拉启,门脚处隐见一个渺小身影,正是那罴的贴身仆人,阴柔娇俏的玉柳,从里面帮呼延开了门。 “呼司监请进。” 玉柳低眉轻吼一声,侧身让呼延进门,又退身将门缓缓闭拢,守在门外,把石殿留给呼延与罴独处。 石殿内灯火通明,那罴正坐在高高石阶上,眼睑半阖似在沉思。呼延走到殿中,便单膝跪地,低头沉吼道:“呼,拜见主上!” “起来,自己找个座,再说你的来意。” “是!” 呼延这才起身,兀自从旁边拉过一把赤色石椅,蹙着眉一脸不情愿地端正坐好,才沉吼道:“主上!呼已查明,那常崎正是忌少主派来的细作!” “嗯?”罴似是惊疑,又若有所悟,那眉头微微挑起,沉吼道:“细细说来!” “昨夜他唤我去结识好友,共赴狩猎司狱吉司长设在王酒坊的酒宴,在场有狩猎司狱吉司长,豢兽司吾夷司长,我建筑司祭司长,还有一头名为阿鲁的司长,不知分管何司。余下有狱吉司长长子,狱吉司长手下三头司监,以及常崎与呼。” “饮的是王族密酿,食的有喷香肉食,还有聪听兽的头颅,滋味都是极好……” 祭本在凝神静听,忽而听得呼延侃侃而谈,话题竟要转到那夜酒肉滋味上,他哪里想听这等闲篇,登时怒目睁圆,沉吼道:“勿要闲扯!讲正题!” “是是!”见到主上发怒,呼延挠头讪笑,不敢再闲扯,立时肃穆沉吼道:“后来酒宴散去,在王酒坊出入的长廊口,迎面便见到了一群忌少主的食客,里面便有那呲溯!老东西又来挑事!我真想日后两拳打死这老东西……” 说着说着,呼延怒声咆哮,再次跑题,倏忽见到罴满脸怒意,这才倏然一惊,悄然转回了正题。 “前一夜我邀祭司长与常崎司监来我屋饮酒,临去时那常崎便与我说,祭司长常与忌少主的食客们往来甚近,恐有通敌之嫌。后来常崎又邀我昨夜共赴狱吉司长酒宴,待酒宴将尽,祭司长率先离席,其余战熊本想多待,哪想常崎忽然说欲与祭司长一道离去,这才同时散了酒宴,在长廊口巧遇那群忌少主的食客。” “我与呲溯闹腾之事,那常崎似乎不知,后来呲溯滋事,大出他的意料,倒是祭司长前来相帮,才没能继续僵持。但祭司长离去之时,的确与守卫司卜易司长同去,姿态亲密。” 说到此处,呼延稍作停顿,喘息缓了口气。 “记性倒是不错,点点滴滴,观察细致入微,想来也没有差漏。”罴听得蹙眉思忖,忽而沉吼问道:“但是我听来听去,怎就没能听出常崎有何细作端倪?莫非是你自家揣测,来我面前信口雌黄不成?” 最后一声质问,在石殿内滚滚如雷鸣,凝成一股凶煞气息,声威慑人之至。 “呼不敢!” 呼延惊骇得瞪圆熊眼,赶忙从石椅上起身,单膝跪下,才闷声沉吼解释起来,“主上!呼不敢胡言乱语!那常崎确有诡谲之处!” 这次罴没立即叫呼延起身,冷眼望着呼延跪地,他沉吼道:“先说来听听!” “那常崎前一夜,便和我私底下说祭司长与忌少主的食客往来密切,这种背地里说上司的坏话,说明他与祭司长有间隙,就让呼不得不怀疑他。” “昨夜唤我饮酒,祭司长本欲先走,哪曾想常崎竟一反常态,说让呼与他一道同祭司长出门。长廊口与忌少主的食客相遇,让我见到祭司长与那卜易司长搭背离去,此中更是太过巧合。若非那常崎与卜易早有预谋,暗中构陷祭司长,哪能如此巧合,均让我亲眼所见?” “是以,那忌少主派来的细作,不是常崎又是谁?” 呼延声调愈发高亢,满脸肃穆隐隐露出一抹兴奋,悄然抬头偷瞥罴,却见他不知何时闭起了双眼,半响后依旧闭着眼,却淡淡沉吼问道:“如何不是祭?若依你所言,祭亦有嫌疑吧?” “不是祭!” 呼延沉吼得斩钉截铁,似乎胜券在握,“祭司长若是忌少主派来的细作,断不会在我面前露出破绽,即便与那忌少主的食客有私交,也会避开一段时日。除非是心怀坦荡,真就忠于主上,才会如此不避嫌。亦或是另有原因,被旁的熊抓住了把柄,要挟与他,这却不是呼能查探出来的事情了。” “甚或……还有一种可能!”呼延目光烁烁,朝罴沉吼道:“就是这祭司长,乃是其他少主派来的细作!借常崎之计再生妙计,不仅反算常崎,在我面前又演了一出忠良好戏!” “唔?” 此言传入罴的耳中,真仿若晴空霹雳,惊得他双目猛睁,滚圆直瞪呼延,颤声沉吼道:“计中计?” “正是!” 罴惊怒片刻,忽而怒极反静,顷刻间平心静气,长叹一声,轻吼问道:“常崎暂且不说,如此猜疑祭,你可有证据?” 呼延淡淡摇头,沉吼道:“只是猜测,尚未有确凿证据!” “……这祭的事情,还需你再暗中查证,待有证据,再来告与我知!”罴吁了口气,在石座上坐得端正,凝神直视呼延,沉吼道:“常崎既已查明是细作,你暗查有功,我自会奖赏!若是祭之事你亦能查明,我另有赏赐!” “你先起来,到我面前来!” 听得这话,呼延心中惊喜交加,险些掩饰不住,那心脏跳得咚咚作响,猛地站起身来,兴奋咆哮一声,才大跨步走向前方,步步踏上石阶。近到罴眼前,却不敢与罴对视,微微躬身低头,表示顺服之意。 余光只见罴抬起一只熊臂,片刻后呼延额头似有温润之感,紧接着仿若一股洪流奔腾涌入头颅,力道沉凝磅礴,激得呼延浑身毛发虚张,头颅胀痛欲裂,耳鸣眼花,好不难受。 “赐你一滴我的精血,内有我斯瓦匹剌家的修炼功法,你若是习练有成,十年后定能打死呲溯,报你心头之仇恨!今夜之事,断不可宣扬!” “退去吧!” 恍惚听到罴在身前的沉吼,呼延踉跄跪倒,恭声答谢,又强撑肉身,摇摇晃晃向门口行去。 此时他头脑中似有洪水猛兽,在头颅里肆无忌惮地奔腾呼啸,翻滚如惊涛拍岸,弄得他头昏脑胀,连开门都推拉了好几次,最后还是门外玉柳听得响动,这才帮他开了门。 呼延满脸咧嘴傻笑,摇头晃脑犹自未能清醒,目光中早已看不清玉柳那渺小身影,踏步跨出玉石门槛时,险些一脚踩中玉柳,幸好玉柳身段敏捷,倏忽闪躲避了过去。 至于玉柳在他身后紧蹙月眉,冷眼盯视他那蹒跚背影,他更是茫然不知了。 一路左摇右晃,不知如何出得府门,屈居似乎沉吼搭讪几句,他却恍惚听不清楚,胡乱摇摆熊臂,也顾不得屈居是否能懂他的意思,呼延脑海依旧胀痛,仅记得自己该尽快回屋。 走下府门前石阶,又是差点绊脚跌倒,他匆忙伸手欲图稳住身形。不知扶到何物,只听得耳畔两声龙吟般高亢惊怒的嘶吼,紧接着是身后四声惶急暴怒地沉吼。他咧嘴傻笑,收回熊臂,迷迷糊糊向自家石屋行去。 身后似乎一片慌乱,呼延早已分不出心神回头查看,他脑中洪流热浪滚滚,倏忽分出万千溪流,奔涌融入到身体各处,高热偏又说不出的舒坦,直叫他昏沉欲睡。 待一阵轻缓晚风习习划过,他终得片刻清明,伫足闭目,心念凝聚脑海,回味那段多出来的记忆。 一头凶猛灰熊咆哮怒吼,扬臂朝天坐于青石之上,肉身绽放万千金色毫光,如同神明一般高耸、强悍,凶威莫测,无数奇异线条在这灰熊肉身上流转闪烁。 无需揣测,呼延亦有明悟。这是一篇高明至极的功法,声形并茂,好似牢牢铭刻在他记忆中一般,根本无法抹去。 呼延嘴角泛起笑意,随着记忆中那灰熊的沉吼喃喃出声,用人族语言重复那沉吼的语意。 “三阳开泰……” ; 十六、境界之分! 亘古之初,混沌渐分,清气升而为苍穹,浊气降而为厚土。 尚有万千灵气,三阳凝为三日,九阴聚做九月,余下万气分化显形为万物,又下有无尽芜杂细碎灵气,难成真型,凝做天河繁星,伴月璀璨。 万物力大无穷尽,搬山倒海,手可抓星辰。生而有灵智,识阴阳悟天道、至理,是以桀骜不驯,不尊他主,均自号为尊,争斗厮杀,欲成天下共主之巅。 奈何万气难分强弱,万物并无高下,争斗万古,相互奈何不得。穷极生变,终有灵物参悟阴阳而知繁衍,渐至衍生万族。 万物衍生万族,绵延十代以内,先祖血脉充盈纯净,生来灵慧聪颖,身过万丈,一步能跨百里,抓河裂石,身强力壮,却难比先祖。 万族有慧者欲比先祖,踏千山万水,观潮起云涌,日升月落,寻至理而生顿悟,才知晓修炼之法,踏至强之道。 万物繁衍十代之后,先祖血脉隐现稀薄之态,但所生后裔依旧身过千丈,聪慧健壮,可学修炼功法,而渐至强盛凶悍。 到得千古之前,万族衍生已过万代,先祖血脉稀薄芜杂,却聪颖强壮。 如同战熊族,初生战熊便是熊胎之境,无需修炼,成年也有百丈熊躯,达至熊身之境。若是稍作修炼,有玄妙功法参悟,成年便是熊神境界,有望触及熊圣境,假使机缘、顿悟再有苦熬,能跨熊至境,称为至境大能。 而到如今,先祖血脉稀薄至极,芜杂不精,寻常战熊成年不过晋至熊胎境巅峰,苦熬高明功法,才能一窥熊身境奥妙,需有大机缘,偶有顿悟,可盼熊神之境。 若无血脉传承的高明功法,寻常战熊逃不过衰老之劫,存活万年气滞神散,终老不过玉体熊胎之境。 呼延在夜里受罴的赏赐,乃是一滴传承自斯瓦匹剌家祖的精血,虽出自罴身上,比不得家祖精血那般血脉充盈纯净,但依旧有许多灵异。 精血从额头进入头颅,又散化周身,洗涤杂质的功用尚在其次,那血脉里隐藏的记忆,才是弥足珍贵的宝物。 自亘古至今,无论多少战熊早已消逝陨落,但血脉却依旧传承,忠实记录着绵延至今的冗长历史。虽然精血中血脉已然稀薄芜杂,那冗长历史涌入呼延脑海,早已是朦胧模糊,让呼延似懂非懂,却总比先前对上界茫然未知,又要好上许多。 最让呼延欣喜若狂的,还是那记忆中强悍灰熊演示的功法,名为《三阳开泰》的顶级锻体功法。 “没想到这些黑熊看似凶残暴戾,走的却也是至阳锻体之道,与那人界仙道异曲同工。莫非这仙道本性,便是如此……” 喃喃自语,呼延言语未尽,嘿嘿冷笑,神色鄙夷不屑之至。 “无知小儿!莫要污蔑仙道,你便看老夫,何曾如你这般阴险狡诈、凶残暴戾?” “天道公正无情,阴阳无分善恶。仙道所修至阳锻体、凝魂之道,功法以外,尚需教人向善,这才是仙道精义所在!这黑熊虽同修至阳锻体之道,却难改刚猛、粗蛮本性,不通礼仪教化,怎可与仙道相提并论?” 听闻呼延言语之间,已然辱及自家道门,老匹夫哪能忍耐,立时怒斥出声,声声暴喝质问,震得呼延头皮发炸。 “呼延小儿!你若再辱骂老夫师道,老夫定要骂得你狗血淋头,亦不枉老夫师尊传道授业之恩!” 被老匹夫斥骂一顿,呼延浑身一个激灵,暗自撇嘴不屑,口中却不敢再激怒老匹夫,低声嘿笑两声,眼中泛起精芒。 “不扯闲篇,你可曾看过那血脉传承?” “往日我对境界迷茫懵懂,只是隐约推衍,魔胎境有锈、铁、铜、银、金、玉六体之分,却不知玉体魔胎之后,又是何等境界,但想来还有更高境界才对。今日得此血脉传承的记忆,当真犹如惊雷霹雳,迷雾尽扫。” “虽是战熊功法,可世间千道,无非锻体、凝魂两种,可知道法万千,无非叫法不同,其实殊途而同归。那战熊功法之中,境界划分清晰至极,千古前的战熊,初生便是熊胎境,成年算是熊身境,若有机缘、顿悟、苦修,可盼熊神境,其上又有熊圣境、熊至境。” “如此便是五大境界,若依我魔修而言,莫非玉体魔胎之上,恐怕便是魔身境、魔神境、魔圣境、魔至境,算上魔胎之境,亦是五大境界。” 既然呼延言语不再辱没仙道,此刻所言又是重中之重,老匹夫早已将先前忿怒抛之脑后,凝神静听之后,忽而沉声反驳。 “不对!那至境之上,应还有一个境界,有如上界分化万物,乃是万族之先祖,可称祖境才对!” 呼延闻言,沉吟许久,才暗暗点头认同,“总计六大境界,如此才对。这套《三阳开泰》虽是战熊锻体功法,可惜我如今境界太低,仅能看清胎境的功法显化,却也详尽无比。” “先前你我推衍,这魔胎境乃是大境,又有六小境界,此刻与那《三阳开泰》衍化两相对照,倒是验证无疑。锈、铁、铜、银、金、玉,如今我乃是铁体魔胎,甚或是铁体熊胎,后续四小境的功法,传承中皆已显露。至于熊身境,传承入体之时,我似有明悟,恐怕要等我晋升玉体熊胎境界之后,才会由朦胧转至清晰,能让我一览无遗。” “只是……” 说到此处,呼延面色忽而变得迟疑不定。老匹夫在他脑海长叹一声,替他接过了话头。 “只是你本非天生战熊,乃是巧得机缘,悟出一套《古碑万变》秘法,参悟秘法寻觅无数战熊血脉,以天火将其与肉身融成血浆,再以心念敲打重塑,才得这具后天诡变而出的十丈熊躯。虽得功法,却是后天重塑熊身,你比不得那天生战熊,不知能否修炼……” 呼延立足原地,已然呆站了许久,面上踟蹰未决之色缓缓淡去,他渐至露出笑意,终是隆隆长笑,继续跨步朝自家石屋行去。 “我自踏上成魔之路,便是命途诡谲多舛,哪一次不是这般稀奇古怪?” “饶是飞升上界,身做畜生奴才,后续功法全无,前途渺茫,我亦能从那浸血古碑中悟出一套偷天造化的秘法,以《古碑万变》暗脱人族身份,如今化身十丈黑熊,融入了战熊族中。” “换作九百年之前,那时我尚年少,便是想破了脑袋,又如何猜得到我日后竟有这般经历?” “既然一路机缘让我踏足至今,如今更是得到后续功法,如同前方一盏明灯,已然指明方向,我又岂是那贪得无厌的人?这《三阳开泰》的战熊族功法,便是无法直接修炼,我亦心满意足,借此功法推衍一番,安知不能推衍出可供我修炼的锻体神功?” 呼延说得慷慨激昂,老匹夫却是闻言嗤笑,冷声道:“你倒是好心境!可惜这番言语能骗得天下人,却骗不了老夫!老夫看你苦修证魔九百余年,片刻未曾离开,岂会不知你心性?你若真是如此豁达,便无需去寻那证魔之道,仙道、佛道已有灵根!” “难不成,你想入老夫这仙道?此刻拜师求道,哼哼,却也不晚,老夫掂量掂量,说不得便可将你收入门下,做个火工道童……” 老匹夫促狭挤兑,呼延嘿嘿讪笑,挠头佯装憨直模样,倒也有几分大智若愚、佛指拈花的架势。 “人界有大能,常言仙、佛、魔,均在一念之间。屠戮万雄,却仿若佛家悲悯众生之心,我这是大魔如佛,已得魔道真谛耳!” “满口胡言乱语!” 呼延这番话,听到老匹夫耳中如同歪理邪说,怒斥一声,“老夫不欲与你多谈,免得沾了你那疯性,平白扰了老夫仙心!” 言罢,老匹夫当真不再出声,任由呼延连唤几声,只做未闻。将老匹夫逗得闭口,呼延倒是愈发得意非凡,跨步前行,留下一路隆隆长笑,如同夜空闷雷滚滚之声。 顷刻走出几公里,自家石屋便在面前,呼延凝神望到石屋门脚,只见到两大个酒坛,将酒坛后兹慎的渺小身影遮得严严实实,若非他眼力极好,险些便疏漏过去。 见到兹慎,呼延嘴角溢起的笑意,才显出几分真实。 显然是听到了呼延一路行来的沉重脚步,又听闻那黑熊特有的隆隆笑声,兹慎从酒坛后面探出脑袋,待看清来的是呼延,他登时露出笑脸,只是那谄媚之意,却不如薯莨来得真实自然,实在有些勉强。 “呼司监,小的便是薯莨监守的属下舍监,名为兹慎。听闻呼司监唤小的来送酒,真是让小的惊喜莫名,分外惶恐……” 兹慎自酒坛后闪出身来,在呼延脚边匍匐跪倒,颤颤吐出战熊语言,恐怕不曾常用,便显得拗口含糊,哆哆嗦嗦,但这恭谨、卑微的模样,倒是做得极好。 呼延似无意的瞥了眼脚边兹慎,悄然躲开兹慎的跪拜,摇晃着跨步到门前,将门猛地推开,才瞪向兹慎匍匐在地的身影,大咧咧沉吼道:“你便是兹慎?” “还算乖巧,把酒抱进来吧!” ; 十七、欲试功法(二更) 大咧咧吩咐一声,呼延转身走入门去。 听得吩咐,兹慎赶忙起身,抱起一坛酒进了屋,见到当中石桌,便将酒坛轻放到石桌下,转身又将另一坛酒抱进来,这才小跑到呼延脚前,匍匐跪倒,将头磕在冰冷石地,依旧是一口蹩脚、哆嗦的战熊轻吼。 “不知呼司监可还有何吩咐?” 兹慎这副奴才样,朝呼延跪拜,不禁让呼延暗自皱眉,又不能明言,于是倏然起身走到石桌旁坐下,大笑高吼道:“既然有酒,怎可缺了肉?你且去厨司,讨要几盘肉食来,就着这老酒一道入肚,滋味才最好!” 虽然吼声甚大,其实语气已不再直蛮,只是见兹慎匍匐着掉个头,似要接着朝他叩拜,呼延哪能承受,立时熊目瞪圆,佯装怒意勃发。 “还不快去!” 这一怒,便让兹慎惊骇、惶恐,哪里还敢再匍匐于地,猛地弹身跳起,面露谄笑,僵直地点头哈腰,倒退到石门边,才敢折身朝外拔腿狂奔,自是朝厨司方向,替呼延寻下酒肉食去了。 目送兹慎出屋,那拘谨惶恐的模样落到呼延眼中,许久后才化作一声幽然轻叹。 如今两人身份迥异,连外在模样、种族都已判若云泥,当年能对坐畅饮、把臂言欢,本想能再续欢酒,今夜一看才知有如奢望,那场景恐怕再难见到了。 出自呼司监之口的吩咐,效果自然不同,兹慎一路奔波,幸好到了厨司未曾耽搁,托得往日与某位厨司舍监的几分交情,顷刻讨要道六盘好肉食,用丈高木桶垒放,又将桶盖压得严严实实,不敢走漏丝毫热气,这才紧抱木桶疾驰而回。 来回不过盏茶时间,待兹慎来到呼延门前,这才露出释然笑脸,忽又警醒,想起来时薯莨的厉声教训,赶忙收敛笑意,低眉垂眼,佝偻身躯,平缓气息,这才抱桶踏入门去。 偷眼瞥见石桌旁那高耸雄壮、覆满黑毛的熊躯,兹慎哪敢多看,轻步走到石桌旁,将木桶打开,就着蒸腾热气,把那六盘肉食依次拿出,在桌上摆放齐整,赶忙又要屈身跪倒,哪想耳畔一声沉吼炸响,惊得他又是一阵轻颤。 “坐到对头去!今夜我得了赏赐,心里高兴,又寻不到祭司长与常崎司监,也罢!便让你与我同饮几碗,陪我高兴高兴!” “是……是……” 兹慎连连点头,片刻后才回神,反应过来那呼司监话里的意思,他心里又是一惊,只觉得这伺候黑熊的活计,实在不好琢磨,他人只听得打骂、吩咐,到得自家头上,没曾想却是另一番诡谲。 这头黑熊不知如何做想,竟邀他一名人族奴才陪同饮酒,当真是前所未闻,可既然吩咐出来,任是兹慎万般不愿接这麻烦事,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坐到对面石椅之上。 仅仅沾着半个臀部,他哪敢坐得实诚,眼睛直愣愣盯着桌沿,似想从那粗糙石边里寻出花纹一般。直到余光瞥见一片黑影,他转动眼珠偷瞥,正见到对面黑熊仿佛起了身,打开酒坛封镇、封泥,倾身似要帮他倒酒,兹慎这才倏然惊悸。 倒酒这等小事,哪能劳动黑熊主子动手,无需告知薯莨后被劈头盖脸一阵怒骂,兹慎也知是犯了大忌讳。 惊恐之中,兹慎赶忙起身,唯恐这呼司监看之不见,干脆站到石椅上,犹觉得不够,再跳到石桌上,高举手恰能够到呼延手中的酒坛。他双手扶住坛底,又不敢强抢,只得满脸惊骇神色,颤声轻吼。 “呼司监!这可使不得!使不得啊!” 他自下而上仰望,刚巧和呼延目光对个正着,只觉得一股冷血、凶煞、苍蛮的气息席卷全身,猛地哆嗦一下,不敢再对视,赶忙低下头去,继续急声轻吼劝道:“呼司监!能与呼司监同席共饮,已经是小人天大的福分!这等倒酒之事,如何还能让您亲自动手!还是小的来吧!” “坐下!” 呼延瞪眼沉吼,登时吓得兹慎不敢多言,苍白脸面抽搐半响,才勉强挤出似是凄苦、似是谄媚的笑容,颤颤收回手去,依言爬下石桌,老老实实坐回自家石椅。 正值呼延在前倒酒,他哪里坐得住,似是手足无措,又惶恐莫名,身躯挺直也觉不适,佝偻下去更觉不妥,左右均是踟蹰,便在这石椅上坐立难安。 可惜这石桌、石椅乃是给黑熊准备的物件儿,兹慎身高在人族中尚算平常,未曾超过一丈,如今坐到这偌大石椅上,根本够不到石桌,呼延也需站直身躯,才能隐约瞥见桌下兹慎的头颅。 如此差异,如何能举起玉石碗来喝酒,呼延看得皱眉,在兹慎桌前那玉石碗里倒了齐平碗底的酒水,便沉吼道:“你这人族,身材太矮!你便坐到桌上来,才好与我畅饮一番!” 兹慎闻言便在心底苦笑一声,也便不再多话,恭谨应诺之后,干脆利落地翻身爬上石桌,双膝跪到酒碗边。此时他脑海竟有刹那清明,不敢失了礼数,把酒碗双手高举,低头轻吼道:“小人能得呼司监抬爱,感激不尽!这便先敬呼司监一碗,先干为敬!” 言罢,不求这呼司监赏脸碰碗,兹慎抬稳这比他身体还宽许多的酒碗,倾斜将内中酒水汩汩灌入嘴中。灌得太快,那酒水倒有大半从嘴边滚落,顷刻间便将他衣物浸透,浑身淋湿。 呼延看得心下恻隐,暗自长叹一声,终于知晓他邀兹慎饮酒,虽是一番好意,没曾想于兹慎而言,却怎也忐忑难安,难享他这好意。 只是他此刻贵为黑熊司监,所言所语落到兹慎耳中,便是金科玉律,断不敢违抗,只得是强颜欢笑,委身作陪,哪能感受佳肉美酒的畅爽,更罔论如曾经那般促膝长谈了。 心是好心,却难有预想的结果,明悟之后,呼延那一腔盛情,终是淡了许多,仅留些许失落缭绕心头。 “忽而没了共饮好酒的心情,我倒想独自畅饮这两大坛!你且退去吧!” “记得与薯莨说一声,便说我看你顺眼,日后若是再来向我送酒,依旧是你来便好!” 听得这吩咐,兹慎悄然松了口气,立时在石桌上匍匐跪倒,赶忙恭声轻吼应答,“是!是!是!呼司监交代之事,小人谨记在心,断不敢忘!回头见到薯莨监守,定会转达与他!今夜多谢呼司监款待,小人感恩戴德,亦不敢忘!” “去吧!” 兹慎余光偷瞥,已见这呼司监抬臂拿过酒坛,独自倒满一碗,显然不愿再被打扰。他轻巧利索跳到石地之上,一路倒退到石屋门口,直到消失在这黑熊眼前,他才折身朝自家屋子拔腿狂奔。 心脏依旧咚咚跳得厉害,兹慎大口喘息着,不知跑出多远,才渐渐缓过劲来。放慢脚步,一面朝自家屋子漫步行去,他一面在心底暗自犯了嘀咕。 今日收工之后,便莫名其妙的被薯莨唤去,好生训教、叮咛了一个时辰,他听得懵懵懂懂,似乎是自己不知为何竟被那新上任的呼司监另眼相看,召他今夜送酒而来。 这事情来得突兀,事先又无半点征兆,叫他实在摸不着头脑,却不得不来。最后他只得牢记薯莨的训教,硬着头皮抱着两坛老酒,本打算应付交差,哪曾想这事情变化莫测,忽而又横生枝节。 被那呼司监突然唤到近前,说是一道饮酒,真叫兹慎知晓了什么叫受宠若惊,可是惊喜之后,反而愈发惶恐难安。 他在这战熊城已有两千余年,见闻颇多,时常听说许多黑熊脾性甚怪,某个狩猎司的监工,便极像他今夜这般遭遇。那司监也唤这人一道饮酒,待这人将酒灌尽一碗,司监便忽而变脸,戾斥怒骂,终是两粒熊拳将这人砸成了肉酱。 临饮酒前,他猛然想到这听闻,顿时便头皮发麻,百味陈杂。思绪紊乱片刻,自知今夜恐怕必死,他反倒生起一股无畏的豪情来,这才有后来率先敬酒的行径。 悉数兹慎一生,唯有这一刻,居然爆发出了令他都难以置信的勇气,坦然直面生死,豪爽到畅快极致。 结果又出乎兹慎意料,没曾想他已有慨然赴死之心,那呼司监居然毫无刁难,随口便将他遣退去了。 到得此时,兹慎回想今夜这古怪遭遇,反倒愈发懵懂迷茫起来,只是隐隐似有所觉,这新上任的呼司监,似乎对他并无恶意。 只需悟透这一点,便让兹慎将心脏放回了原位,慨然感叹一声,悠然返回了自家屋中,这夜终得安稳沉睡。 兹慎睡得香甜,这呼延今夜却不得安歇。 待兹慎离去,呼延便将兹慎的事情暂时搁下,端碗独饮,一边琢磨那套功法。 刚得到这《三阳开泰》的战熊族锻体功法,却是与他往常所修截然相反,讲求白昼间,引那三粒红日弥散的至阳之气,将肉身开泰,日日打熬,渐至提升境界。 所谓开泰,便是通畅之意,将引入肉身的至阳之气流转周身,扫荡各处,能将往日难以察觉的细微杂质一一扫除,求得肉身通畅,血脉纯净,日后修炼便是一片坦途。 只是他呼延乃是以锻体魔修的身份飞升上界,此时已将尽九百余年,均是引夜间阴气锻体,这肉身早已属阴极之物。这《三阳开泰》的锻体功法,虽是循序渐进的柔和路数,却也难脱至阳属性,他这阴极之物,恐怕无法修炼。 “不过我如今已是战熊肉身,内中这战熊血脉反倒占了十之八九,如此为战熊量身打造的锻体功法,我现下说不定也能修炼?” 兀自琢磨半响,不知不觉之中,呼延竟真将那两坛好酒饮得坛尽碗空。他慢慢回神,目光闪烁间,扬眉冷笑,喃喃自语。 “成与不成,待我明日一试便知……” ; 十八、厚积薄发,接连突破! 这夜里,呼延既得了一套新功法,自然要好生推衍、参悟,待明日三阳升起之时,才好试验一番。 至于人界带来那套魔修锻体的功法,却是不能再炼了。那乃是未成魔胎时,用阴火打熬肉身的功法,此时已效用不大。如今这套《三阳开泰》,又是正经的至阳功法,阴阳不容,那套至阴功法却是不得不暂且搁置了。 到得四更刚过,一阵沉重脚步自远而近,走到呼延门前似乎驻足了片刻,这才折身开了右边石屋的石门,显然便是常崎。 只是这常崎今夜酒宴归来,却出奇来呼延门前踟蹰,实在不知他那时是何打算。呼延思量猜测,兴许是听闻他今夜曾去拜见罴的消息,这番便想来套些私话。到得门前,似又觉着不妥,显得自家太过着急,反倒露了端倪,于是折身返屋而去。 祭倒是一如往常,五更天跨步归来,那步子咚咚闷响,仿佛精神不错,径直走到自家石屋,开门入屋后,再无响动。 一个时辰寂静无声,转眼又是黎明刚至,晨雾氤氲,清风习习,倒叫率先出门的呼延神清气爽,跨步走到门前早已静立的石座前,扭身坐下去,便倚靠座背闭目养神,安心等待两熊出门。 哪想他刚坐稳,只隔五息时间,便见右边石屋呼啦推开石门,那常崎从门里出来,见得呼延便隆隆大笑。 “呼司监!你出工倒是勤快!” 还不待呼延搭话,他已然坐到自家石座之上,咧嘴笑道:“昨夜本是欲唤你再去结识新的朋友,哪想我出门一看,你那屋门禁闭,屋内又未亮灯,似乎你却是不在,只得自家寻友饮酒去了。不知你昨夜去了何处逍遥?” “大兄好意!” 呼延也是咧嘴大笑,一脸憨厚直爽的模样,“昨日想起一件要事,还得尽快办踏实才好安心,想是与大兄恰是错过了!” “不知呼司监忘了何事?竟是如此紧急?”常崎露出关切神色,隆声沉吼问道。 “哈哈!也不是甚急切之事!”呼延爽朗大笑两声,似觉与常崎关系密切,却是无意隐瞒,是以神色随意沉吼道:“只是那老瓯兀走时,却没将司监身牌留与我,昨日想起这事,只得寻主上讨要去了!” “唔……这身牌虽无关紧要,但你此时职责在身,却也不可缺了这身牌!” 常崎似在沉吟,却将眼中那抹失望之色掩饰得极好,又像是极为关心呼延这事,不愿敷衍呼延,继而沉吼道:“那老瓯兀办事仔细,应不会忘把身牌与你!你何须劳烦主上,倒该在屋里好生找找,应该便能寻出!” “主上也是如此说的,更将我大骂一顿!我夜里回屋翻找,哈!就在那石桌底下,许是何时掉下去,我便疏忽不曾留意,反倒因此扰了主上清净,便挨一顿好骂!实在活该!” 呼延吼着话,将腰身吊着的熊头黑石牌扯下来,在常崎面前晃荡几下,又继续挂回腰间。虽是自嘲言语,可他那脸上却没有半分惭愧之色,笑的得意非常。 这便是恃宠而骄的神色,常崎将不屑深深掩藏在眉眼下,望向呼延的目光中更有了一丝艳羡,沉吼道:“也亏是你呼司监,得了主上隆恩!换作是我,如此小事敢去叨扰主上,定免不了一顿皮肉责罚!” 呼延咧嘴大笑,正要含蓄作答几句,便见左侧石屋悄然滑开,祭那壮硕沉厚的身影跨步而出,两熊赶忙起身,沉吼道:“祭司长早!” 祭淡淡应了一声,坐到中央石座,端坐闭目,依旧寡言少语。 “出工!” 听得祭这沉吼,石座下这上百驮人立时站起身来,后背驮负着沉重石座及三头黑熊,似缓实快地向仆役所居那片矮房行去。 此时,东边那三轮红日,才刚刚露出一线,红光将那朝霞浸染如血,斜斜映射着这清晨的战熊城。 总有日光穿透屋舍缝隙,偶尔照在呼延那黑毛熊脸上,呼延感受着划过的温热,心底蠢蠢欲动,便想尝试那套新得的锻体功法《三阳开泰》。 奈何这却不是好时机,身下石座还在移动,尚未到工地之上,他若是此刻聚精会神尝试功法,唯恐若出了乱子,路上有仆役闹事,将将运转的功法被骤然打断,便有走火入魔的危机,那时真要叫他呼延欲哭无泪了。 眼看时间倏忽滑过,呼延心里虽然焦躁,面上却丝毫显现不得,他眼睑半阖,留意着数千仆役的动向,看上去如同其余两头黑熊一般,已是昏沉欲睡。 待仆役进了工地,呼延反倒平静下来,缓缓闭上眼皮,脑海仅留下那端坐青石的凶悍灰熊景象。 细细回想灰熊肉身运功的方式,他心如磐石,早已平心静气,浑身皮毛缓缓舒展开来。 日光充裕,其中蕴含的至阳之气早已弥散整个上界,将夜里的至阴之气扫荡消融。呼延凝神于周身皮毛,肉身重塑是刺开的四万八千毛孔渐至舒张,丝丝缕缕的温热气息,自毛孔渗入肉身。 悄然流转四个时辰,细微热气如今汇聚起来,竟如同奔涌潮汐,渗透皮肤,然后是筋膜、血脉、肉块,仿佛他藏于躯体中央的骨骼有莫大吸引,所有至阳之气融入所有骨头里,渐渐发热。 功法似乎运行十分流畅,没有遇到阻碍。 连肉身深处,平日冰冷如铁的骨骼,如今忽而感觉到温热,顷刻间热度骤升,险些达到他用天火熔炼时的热度,那周身骨骼,竟隐隐有即将烧融的趋势! 呼延倏然一惊,但此刻已然运功多时,他根本不能停下,只得咬牙硬撑,赌这功法断无谋害之心。 果然如他所料那般,当热度将骨骼烤得似融未融之时,多余的至阳之气竟能如他所愿,逸散到肉身其余地方,不再冲涌进骨骼之中。 短短两个时辰,无需他用心念敲打,那骨骼里残留的至阴血肉如同柴火,经这至阳之气汇聚成的潮汐翻涌,每次便融化丝毫,直至逐渐消无。阴尽阳升之间,反倒将骨骼熔炼得如同百锻精铁,乌黑透亮,稳如圆滑,坚韧凝实。 至此之后,至阳之气再次涌入,巡回往复。 仅仅熔炼四次,无论那至阳之气渗入骨骼再多,只能将骨骼烧得通红,再无其余变化,依旧凝实至极。饶是呼延用心念敲打,只听得似有梆梆作响,却不像他曾经重塑肉身那般,还能敲打塑形了。甚至敲打千次,也没能在那黑铁般的骨骼上留下一丝痕迹。 脑海中那灰熊景象又生变化,不再是原本熔炼骨骼的内视显现,那像是至阳之气的朦胧红光渗透的皮毛上,竟将皮毛烧得通红。出奇的是,即便已然通红,这灰熊身上那密布的灰毛,竟没有一丝化作灰烬。 见得这副景象,呼延似有明悟,心底升起淡淡的惊喜。 如此看来,他应是把骨骼锻造到了极致,坚韧难毁,竟在这数个时辰之间,悄然跨过了铁体魔胎之境。 下一步,便是铜体魔胎的境界,恰如他先前推衍,正是锻造皮毛,将周身皮肤打熬成精铜一般,柔软却韧性十足,利器难刺,百折不饶。 短短时间内,一举冲破了原本停滞五十二年的铁体之境,速度之快,实在超乎呼延预料。 惊喜之后,他早已回神,猜到了晋升飞快的内中隐情。 这便是厚积而薄发,虽然先前因为缺了后续功法,他五十二年日日打熬,终归难以突破境界,但肉身早已凝练至极,恐怕已是铁体魔胎之境的极致,只是没有后续功法,才被困在这境界里,许久不曾突破。 如今重塑成战熊肉身,添加的功引均是勇猛战熊身上的血肉、骨骼,质地本就不差,只是混杂了他魔修而来的阴极血肉、骨骼,反倒芜杂不堪。此时用至阳之气洗刷,那熬炼五十二年的阴极之物,好似最佳的柴火,与至阳之气相互消融之后,正好把新生的战熊骨骼熔炼到极致,再无丝毫杂质,便有了他这次迅猛的突破。 铁体魔胎之境轻易突破,乘着时间充裕,呼延便不再耽搁,继续依照功法,开始熔炼皮毛。 经过至阳之气二十八次反复熔炼,这具战熊肉身的皮肤竟隐隐透出黯淡的青铜色泽,纹理尽消,表面光滑之至。只是这周身黑毛,却没有丝毫变化。 脑海中灰熊景象再变,这才让呼延惊愕至极。假使如先前的推断,他竟然再次突破了铜体魔胎之境,此刻竟是开始了洗练血液的过程。 再次突破,依旧轻松容易,不见阻碍、停滞,不过十余个时辰,连跨两个小境界,便是呼延自己,也觉得难以置信。稍作思忖,只能依旧归结为厚积薄发的效用,亦或是这寻来的功引质地太好,才有这连番突破的诡异景象。 无论真相如何,对于如今的呼延而言,境界提升自然是最好的事情。他此刻心痒难耐,便再次依脑中灰熊演示的场景,用至阳之气开始洗练血液。 接连突破两大境界,是否还有隐藏的原因,他也懒得细致分析,只道现下正是鸿运当头,自然该再接再厉,贪望着连这银体魔胎之境,也能一鼓作气再次突破。 不得不说,呼延当真是魔性难改,总有一股子贪婪本性。 哪曾想此番鲁莽行事,终是遇到了难关。 ; 十九、无事献殷勤(二更求收藏、推荐) 他如今这身血液,乃是重塑以后,新生心脏及骨髓炼化精气滋生所得,毕竟甚少熬炼过,质地反倒不如曾经的血液。 曾经那血液,在肉体凡胎中经过天雷洗练,后来他飞升上界之后,更是五十二年日日熬炼,早已黏稠如红浆,沉凝如铁水,流动时隐隐有风雷之声,质地极好。 而这战熊肉身内的血液,是他化身战熊呼混入战熊城,食用大量肉食,才将肉食精气送至心脏、骨髓中转化而出。却是初生不过半月,极少打熬,此刻稀薄仿若江水,大量杂质、阴极之物混杂其中,流淌起来沙沙作响,自然比不得原本那熬炼五十二年的精血质地。 他刚引至阳之气浸透血脉,立时引得血液如沸水,肆虐翻腾,顷刻间便有许多血脉炸裂,惊得呼延赶忙收手,将所有至阳之气引入皮毛、骨骼之中,这才免去后续之灾。 等周身血液渐至平复,呼延暗自松了口气,猛地闻到一股腥臭,才知自己竟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半睁眼扫过全身,目光所及之处,密布黑毛均是黏做一块,上面更有许多杂色小点。这哪里是什么冷汗,分明便是骨骼、皮肤打熬至极之后,往日残余的杂质混入汗液,从周身四万八千毛孔里排出了体外。 先前呼延太过急功近利,急于求成,幸好收手及时,才没有铸成大错。此时他心有余悸,哪敢再乱来,回神凝视脑海中那尊凶威灰熊,终于寻到了解决之法。 他先前惊见血液滚沸,急智之下便将所有至阳之气引入皮毛、骨骼,没曾想歪打正着,脑海灰熊教授的场景,正是如此。 此时这灰熊盘腿、闭目端坐,氤氲红气藏匿于皮毛、骨骼,唯有一丝丝红气渗透到血脉之中,由于量少数微,所以没有引起血液滚荡,却是实实在在的耐心熬炼之法,不可有丝毫急躁之心。 呼延暗叹一声,却也不至于沮丧。虽止步于银体胎境,但好歹连破两个小境界,又验证了自家能修炼这套战熊功法,自然已算是喜事两三桩。 如今他已稳当当跨入银体胎境,剩下便是熬炼血液,尚需时日细细熬炼,倒是急切不得。 功法之事暂且搁下,呼延微微睁眼,偷瞥旁边祭与常崎,恰好见到常崎倏然闭合的双眼,显然适才正在偷窥于他。祭倒依旧鼾声不绝,似乎睡得深沉,外事难扰,未曾察觉呼延这一日的变化。 将两熊神色尽落眼中,呼延心底冷笑,却对常崎愈发看不上眼。 这黑熊看似豪爽,内里精明却过了头,未免着相,反而落了下乘。浑不似那祭,颇为沉得住气,城府极深,才是大智体现。 呼延这番修炼功法,倏忽耗去十余个时辰,此时已是夕阳斜落,将尽收工。待薯莨扬声喊过,三头黑熊似真似假的鼾声终于停歇,各自一副疲懒模样,耷拉眼皮,眼珠却在四下乱转。 仆役放下活计,各自返回监工身旁,面色麻木、动作僵直,不时听得长鞭劈落声,仆役惨叫声,监工喝骂之声,这队伍再次启程,往原路折返。 石座下驮人无需再听吩咐,起身驮负石座与黑熊,一路尾随在最后。 行至半途,见到薯莨正跑到自家脚边,呼延一声低喝唤住他,待他面朝自家匍匐跪倒,这才满意地沉吼道:“今夜我要待客,你且记得,我回屋不可超过三刻,你叫那兹慎再送四坛好酒来,听到没有?” “是!是是是!” 薯莨哪敢违拗这头凶煞黑熊的吩咐,听得他又来敲诈好酒,心里叫苦不迭,暗自腹诽。也不知为何,这黑熊呼司监,新上任便与自己不对付,似乎寻到机会,便要刁难一番。真不知是否他薯莨面貌太丑陋,才引得这煞神厌恶,日子却比以往愈发不好过了。 心里虽在抱怨,薯莨面上却不敢露出苦涩端倪,依旧匍匐磕头,连声应诺,再起身还是那般恬脸谄笑。至于吩咐里这四坛好酒,薯莨只得细细思量,才好寻思去何处讨要来交差。 呼延这吩咐,身旁两熊自然听到耳里,那常崎自觉与呼延关系处得算好,佯作随意模样,咧嘴笑着,沉吼问道:“不知呼司监,今夜又请了哪位朋友一道饮酒?大兄我可曾有份啊?” 余光见到祭抖动的黑毛圆耳,呼延隆隆大笑,“祭司长乃是呼的顶头上司,呼上任已有几日,却不曾单独宴请过。昨夜去见主上,问及此事,呼又被大骂一通,主上直斥我不懂规矩。回来仔细一想,的确是呼的不妥,今夜便赶忙邀祭司长来共饮一番。大兄若是有意,也可一道前来啊!” 常崎听得此言,登时面色便阴沉了几分,却不知他转了什么念头,转眼又是爽朗长笑,摆动熊掌,沉吼道:“哪敢凑这热闹!单独宴请头顶上司,自然是应尽的礼数!大兄便不来凑趣啦!我自去寻处玩耍,下次再聚吧!” 说话间,仆役已尽数进入矮屋,驮人们折身驮送黑熊们回屋。 既闻常崎识趣推拒,呼延咧嘴大笑,便朝祭高吼问道:“祭司长!不知今夜可有闲暇?若有闲暇,呼定要抱酒来登门拜访才是!” 祭微抬眼睑,勉强对呼延露出一个笑脸,沉吼答道:“既然呼司监如此盛情,又是主上交代,祭自然不会推却!呼司监要上门来,祭便在家中备好佳肉,静候司监吧!”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呼延高吼两声,隆隆大笑。 恰到各自石屋近前,常崎起身,长笑沉吼道:“那常崎便祝祭司长与呼司监,今夜把酒言欢!” “多谢大兄吉言!” 不待呼延起身,常崎转身隆隆长笑,率先返屋,将那石门砸得重响,似乎隐有怒意。 祭已然从石座上站起身来,若有深意地瞥了眼呼延,沉吼道:“今夜一更前,希望司监早些来,祭在屋静候司监!” 呼延重拳砸在胸膛,咚一声闷响如击战鼓,直爽大笑,“一更前,呼定抱酒来拜访!” 待祭走进自家那石屋,关紧石门,呼延扭头俯视脚边薯莨,凶狠瞪视,戾吼道:“你可记住!四坛好酒,三刻内若是未能送来,你自挖下心脏,唤那兹慎连酒一道送来吧!” “是!是!小人断不敢忘!三刻内必叫兹慎将酒送到!” 这声戾吼夹带凶煞之气,吓得薯莨一个哆嗦,膝盖一软,已然面朝呼延匍匐于地,兀自战战栗栗,磕头如捣蒜。 连磕数十个响头,薯莨哪还敢耽误时间,这些个驮人亦顾之不上,翻身化作一线黑影,不知是朝何处狂奔,急匆匆讨要这四坛好酒去也。 闲来无事,刁难薯莨一番,倒也能有个大好心情。呼延目送薯莨背影消失在街角,终是得意的隆隆大笑,这才转身回屋,将自家石门关得严实。 进得屋来果然不到三刻,便听得石屋外有人颤声轻吼。 “呼司监可在?小的兹慎,来给呼司监送酒!” “进来吧!” 听得呼延这声沉吼,兹慎才敢推门,迎面见到坐在石床上那厚黑身影,他抱着酒坛无法匍匐跪倒,只得点头哈腰一番。正准备小跑到石桌旁,把四坛酒陆续搬进屋来,忽而见得坐在石床那黑熊微微蹙眉,这便让兹慎倏然一惊,浑不知自己是何处出了差池,却惹得黑熊不快。 “行了!把酒就放到门口,你且自去吧!” 这吩咐倒更合兹慎心意,又听出这黑熊未曾发怒,兹慎立时接着点头哈腰,恭声应诺,“是!小人便不打扰呼司监安歇了!” 转身把抱着的酒坛放回门前,兹慎小心翼翼帮呼延关好房门,颠起脚尖,一路无声小跑离去。 见不得兹慎在自家面前卑躬屈膝的模样,想到他放好酒后,必会来脚下伏地跪倒,呼延更是心气不畅,看不过眼,又没有办法,只得变着法子避免了这番场景。 静坐半响,待离一更只剩一个时辰,呼延这才起身出门,双臂盘抱住门口四坛子好酒,折身站到祭的门前,开口便隆隆大笑,高吼出声。 “祭司长!手抱好酒,呼这就来叨扰了!” 这便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呼延自然不是想去偷这祭的宝贝,那就是另有奸计,实可谓魔,难改那奸诈本性。 听得罴亲口允诺,若是他能查出祭的秘密,便会再有赏赐,似呼延这般贪婪之人,唯有赏赐二字才能令他动心,才有了此时的登门造访。 兀自在门口高吼一声,静等不过片刻,石门缓缓拉开。 祭亲自开了门,对着呼延咧嘴一笑,便侧身让他进屋,再将门关得严丝合缝,密不透风。 呼延盘抱四坛酒进得屋来,就见石桌上果然摆放着八大盘肉食,又是乐得隆隆长笑。待祭招呼他对面坐下,两熊间话却不多,先就相互敬酒,然后拿起盘里肉块撕食,吃得是满嘴流油。 恍惚便到了一更天后,附近隐约传来开门声,接着是咚咚的脚步闷响,显然是那常崎出门饮酒作乐去了。 又等了半刻,呼延端起碗来敬酒,两熊将酒水咕嘟嘟灌进肚里,他哼哼冷笑两声,凑到祭耳边,小声低吼了一句话,登时让祭脸色大变。 “前夜,你与守卫司的卜易司长一道离去,常崎偷偷向我告了你的状,说你便是忌少主派到主上身边的细作!” ; 二十、诡诈 凶煞之气乍放即收,祭将熊目眯做两条细缝,杀机隐现。 下一刻,他神色阴沉如常,熊臂不见丝毫滞怠,依旧垂头将手里肉块撕扯出肉丝,扔到嘴里细细咀嚼。 “呼司监昨夜面见主上,想来已经说与主上知晓了吧?” 呼延面容肃穆,轻声沉吼道:“不敢瞒祭司长,主上待呼不错,呼自然忠诚于主上!这几日发生之事,已然如实禀报主上!” 眉梢轻扬,祭哼笑一声,意味难明。他抬起碗来,自家灌进大半碗,忽而放声大笑,神色似有悲沧,又仿佛自嘲,“我一世忠诚!没曾想到头来,竟吃了奸诈暗算!” “呼司监这夜孤身抱酒而来,既然是主上之令,祭自然清楚其中寓意!” 祭大笑之后,笑意渐至收敛,望向呼延的目光阴冷灰暗,“祭不是不明事理的战熊!今夜多谢主上恩赐,呼司监好酒送行,夜里自会收拾行装,向主上请辞!卸下这司长之职,养老去吧!” “出得这阴云笼罩、不见天日的战熊城,祭自会回返家乡,日后调教子嗣,永世不会再入这权贵之地!倏忽卸下一身重担,祭顿觉浑身清爽,倒也安详自在!哈!哈哈!” 将碗中酒水一灌而尽,祭仰头大笑,状若疯癫。 “祭司长!万万使不得!” 听得这番话,呼延惊骇得一对熊目滚圆,猛地探臂抓牢祭的肩头,急声沉吼道:“呼今夜前来,虽是主上吩咐,却断没有让祭司长自行请辞之意!祭司长若会错上意,真是去职养老,叫呼如何面对主上?” 祭那狂笑嘎然而止,慢慢垂下头来,惊疑地望向呼延,却见他满脸焦急神色,不似作假,才迟疑沉吼道:“呼司监……若不是让祭自行去职请辞,那主上唤司监单独宴请祭,又是何意?” 见到祭神色缓和下来,呼延叹了口气,抱起酒坛给祭倒满酒,端碗敬了一大口,才幽然沉吼道:“祭司长莫急,且听我慢慢道来……” “前夜惊闻常崎与我密言,呼回屋后左思右想,总觉得琢磨不透,只得夜里寻个由头,便去面见主上。待我将事情说个清楚,主上劈头盖脸就是一顿痛骂!” “主上便说我空有一身油肉,却没长脑子……还有什么不识好歹、不辨忠奸之类……” 只见呼延模样苦恼,似在努力回想罴骂他的言语,实际却是将他与老匹夫往日斗嘴的话,来了个偷梁换柱。兀自冥思苦想一番,似乎不大记得住了,他便挠头讪笑两声,硬生生转了话题。 “我是头粗熊,自然没有主上那般聪明头脑,这等小事主上一看便透!暗中嘱咐我多与那常崎亲近,来一招计中计!借常崎这细作身份,反而挖出忌少主的虚实!” “临了,主上便让呼今夜独自来找祭司长,必要前来跪拜谢罪!” 话音刚落,祭正在若有所思,余光便见这呼司监当真自石椅起身,屈膝便要跪倒。 祭大惊失色,哪能真让这呼对自己跪拜谢罪,双臂及时探出,稳稳扶住呼延两边腋下,将他托起,长叹沉吼道:“呼司监说笑了,这等小事,怎敢让呼司监对祭跪拜谢罪!” 两熊相互推拒一番,呼延哪想真拜,自然佯装无奈,顺势坐回了石椅。 待呼延坐稳,祭返回座前,端起酒坛来给各自满上一大碗,这才坐下敬酒。与呼延灌了一碗酒水,祭便唏嘘感叹起来。 “还是主上明察秋毫,断不会听信了常崎的谗言!既然主上吩咐呼司监调查常崎,不知可有祭效劳之处?” 呼延闻言隆隆大笑,喜上眉梢,“主上早已定下妙计!正需祭司长暗中配合,便让常崎露出马脚,叫他在这建筑司立足不住,滚回他主子那去!” “呼司监但说无妨!祭定会全力相助!” “待常崎回来,我假意与他亲近,便说主上已知祭司长乃是忌少主派来的细作,只是碍于主上与忌少主的兄弟情谊,不好当面闹僵,便唤我抱酒来访,是想私下商讨,向司长自行请辞,好为司长与忌少主留下脸面!” “哪想司长你勃然大怒,拒不承认细作身份,更是反说常崎奸诈,不愿自辞职位,更要面见主上,亲自让主上辨明忠奸,再降罚于常崎,革去他司监之职,驱赶出府!” “如此一来……” 呼延含笑停顿,祭却咧嘴大笑,续上呼延的话头,“如此一来,这奸诈常崎哪里还坐得住!” “正是!”呼延拊掌沉吼,熊目泛出兴奋的神采,低吼道:“待我说完,再挑动一番,那常崎必会来司长屋前吵闹,强辩忠诚!司长那时便与他互骂一番,怒而欲将出手,此时我便要拦下劝架,僵持不下,索性再把事情闹到主上面前!” 说到此处,呼延深深瞥了眼祭,笑吼道:“想来司长与这常崎共事多年,对他之事已是心知肚明,那时将证据一一道出,好叫那常崎无可辩驳!我再出言相帮,证据确凿,主上才有理由撇开那忌少主的脸面,怒惩这奸诈常崎!” “哈哈!主上果然妙计!祭这便依计行事!” 祭哪还有半分阴沉的神色,朗声大笑,端起酒碗与呼延碰了一下,一灌而尽。 拭去嘴角酒迹,呼延朝祭咧嘴一笑,高吼道:“今夜与祭司长把酒言欢,实在舒畅!定要喝到五更才好!” “来!来!再喝一碗!” 既然有了共谋之事,两熊之间明显亲密不少。只是要拿捏好时辰,酒肉便要慢慢吃喝,实在不可急切。 若是未到五更,已是酒尽盘空,两熊呆坐静等,未免尴尬。非要细食慢饮,熬到五更之后,待常崎回屋时,两熊恰是吃饱喝足,才能演这一出好戏。 既然此时关系已非同以往,两熊闲聊便显得散漫、随意。 除开这密谋之事,其余零零碎碎的琐事,酒宴中听闻的新鲜趣事,过往遇见的奇异事情,两熊一面慢饮,细细将肉块撕成丝缕,扔入嘴里慢慢品味,一面随口说道,却也显得气氛极好。 将将三更过去,便听得屋外有沉闷脚步由远及近,似是常崎今夜早早归来,待附近传来推门声,自然确认来熊正是常崎。 呼延咧嘴,笑而无声,朝祭挤眉弄眼一番,忽而怒吼出声。侧耳聆听,屋外脚步声果然停滞,应是常崎听得这声怒吼,已然好奇,此时伫足在自家屋前,凝神想要偷听。 既已吸引了常崎的注意,好戏这便算开始了。祭朝呼延悄然点头,熊目转动,便已入戏,刻意压低嗓门沉吼道:“呼司监!你这是血口喷人!我祭对主上至忠至诚,绝无二心!怎可因几句谗言,便要辞去这司长之职!如此,岂能对得起主上待我隆恩?” “仅凭你几句话,真假难辨,我断断不会去职!明夜我要亲自面见主上,若是主上真有此意,便不算明主,祭自会离去!若是主上毫不知情,这乃你们俩串谋与我,欲图不轨,祭定要让主上明知,再重拳打死你们这等奸佞之徒!” 呼延慢条斯理,将手里半块肉扔进嘴里,囫囵咀嚼几下,便整个吞咽下去。等肉食下到肚里,他才用鼻子冷哼一声,沉吼道:“随你吧!你既不识好歹,自寻羞辱,便去主上面前闹僵一气,待主上怒将起来,那时你与你主子忌少主,恐怕颜面都不大好看!” “主上吩咐之事,我已做到!好言相劝,给你和忌少主留足了脸面,既然还要闹腾,呼也懒得再劝,这便告辞!” 说到此处,呼延起身极快,将身后石椅推得哐啷啷翻倒,似乎已是怒极失态。祭起身悄然无声,咧嘴露出笑脸,躬身虚送,鼻子却闷哼一声,仿佛压抑无尽怒意,冷吼道:“呼司监!慢走不送!” 呼延无声而笑,重重跺步到门口,将祭这石门砸得磅一声巨响。 跨步走到常崎门前,却见石门虚掩,呼延悄然闪身进去,却依旧将门砸得重响。迎面见到常崎从石床起身,一脸疑惑之色,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悄然坐到石椅上,小声叹气,面色肃穆严峻。 “这祭老贼真不是个东西!” 常崎神色惊疑,无声无息在对面坐下,呼延压低嗓门吼骂一句,皱眉凑到常崎身前,低声沉吼道:“昨夜我去面见主上,将大兄告知我之事,尽数禀告主上知晓,主上勃然大怒!随后念及祭这些年的苦劳,又不好让忌少主面上难堪,便着我今夜独自拜访祭,说明前因后果,让他自知已然暴露细作身份,自行辞去司长之职,回到忌少主身边!” “主上此举仁至义尽,乃是为他们留足了脸面!” 呼延说到此处,怒意上涌,双眉倒竖,压低声调沉吼道:“哪曾想祭这老贼,竟是没皮没脸!毫无羞愧之心,反而倒打一耙,说是明夜就去面见主上,要诽谤大兄,反说大兄才是细作!” “祭这不要脸的老东西!”常崎听得惊怒交加,沉声怒骂道:“他竟如此无耻?” 呼延阴沉面容,颔首认同,低声沉吼道:“我听到他这番无耻言论,哪里还坐得住!这便赶忙来私会大兄,好叫大兄知晓,也好事先有个准备!早些定下对策,不可让这老贼奸计得逞,泼了大兄这一身脏水!” “他!他!他!”常崎气得嘴角抽搐,怒吼出声,“你叫我如何忍得这口恶气!待我出去,重拳砸死这老贼,才能去我心头之恨!” 言罢,常崎重拳砸翻了石桌,猛地拉开石门,怒意冲冠,几跨步走到祭的石屋前,一拳砸开了祭的屋门,跨立门前,怒视屋内,捶胸怒吼。 “祭老贼!你给我滚出来!” ; 二十一、一石二鸟(二更求收藏、推荐) 呼延紧随常崎身后,刚出了常崎石屋,便见一道巍峨黑影如同闪电,自祭的屋中蹿出。常崎刚欲退避,一条黑毛粗壮的熊臂好似长枪刺探,精准捏住他的脖颈,猛地将他提将起来。 常崎这数千斤重的熊躯,在祭手上仿若无物,单臂将常崎提离地面数丈,祭熊目怒睁,沉吼怒骂。 “常崎狗崽!我往日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诬陷于我!” 被祭单臂提起,显然两者实力差距极大,这便是战熊给予对手最大的侮辱。常崎被祭勒得双目赤红,他哪能容祭如此嚣张,龇牙信吼,熊掌握拳,便向祭的臂腕狠狠砸去! 祭用鼻子冷哼一声,不欲被常崎重拳砸中,扬臂便将他甩出数十丈,径直撞向呼延石屋的墙壁。常崎倒也灵敏,力沉下腰,脚后跟恰好嵌进石壁根脚,碎裂小石四溅,他却因此定住了身形。 两座高壮身躯乍合即分,仅在呼延眨眼之间,他们已然各自递了一招,似乎是势均力敌,实力相差仿佛,这便有得思量了。 那祭明显年长,锻体时间应也多过常崎,此时却是不相上下的结局。那常崎狠拳砸下,祭竟不敢硬抗,不得不收手放开常崎,显然在祭的估量中,常崎这拳的力道,已然超过了祭承受的极限。 这结果不止让呼延心底疑惑,祭与常崎也是满脸惊疑不定。如此看来,两熊往日对自家实力,均是有所隐瞒,只是祭毕竟年长,便不需要如常崎那般隐藏太多罢了。 回过神来,常崎已是满脸怒容,与祭相隔数十丈对峙,捶胸咆哮,战意凛凛。 “祭老贼!你主子既然是忌,并非忠于主上,如今东窗事发,主上更是给你留足了脸面,你自然该自知羞愧,夹起尾巴去找你真正的主子忌少主!我不欲主上被你蒙骗,把你刺探身份暴露出来,又有何不对?” “狗屁!” 祭怒斥一声,扬拳砸在自家胸膛,如同战鼓般咚咚沉响,他怒吼道:“常崎狗崽!你不要血口污蔑我!你的事情,我本不愿多说,没想到你倒打一耙!你这等奸诈狗崽,我这便用拳头砸扁了你!” “哈哈!既然要战!来来来!你便吃我这拳!” 常崎怒极反笑,将拳头捏得咔咔脆响,怒吼声中,便要扑向祭,却被呼延急忙出手,死死抱住了他的熊臂。 “常崎大兄!你不可如此鲁莽!”高吼一声,呼延拉住常崎,扭头冷眼盯住祭,沉吼质问道:“祭司长!你既自觉忠诚于主上,可敢和我等一同面见主上,当面对质,谁忠谁奸,主上自能断定!” 祭冷冷望向常崎与呼延,瞥见常崎脸上那抹一闪而逝的慌乱,心里惬意非常,面上却毫无犹豫,扬声怒吼道:“我有何不敢?如此正合我意!只是怕这常崎狗崽,却没这般胆量直面主上吧!” 呼延闻言,转过头来凝视常崎,抓住他手臂的熊掌悄然加了两分力道,似在暗示常崎,自会帮忙。他看着常崎那抹慌乱神色渐至消散,大声沉吼道:“大兄!莫要叫祭司长小觑了你!我等一道去面见主上,也好当面说个清楚!” 常崎自觉得了暗示,既然有呼延会在一旁相帮,他自然是肆无忌惮,无所畏惧。狠狠瞪着祭,他隆隆长笑。 “哈!连你这细作都不惧,我又何惧之有?也罢!我便陪你去主上面前走上一遭!” 言罢,常崎不再看祭,高昂头颅,跨步朝斯瓦匹剌家正门走去。 待常崎越过祭,祭转头看向常崎身侧的呼延,恰见呼延朝自家眨眼,心下冷笑一声,更无迟疑,与常崎相隔数十丈,亦朝正门而去。 到得斯瓦匹剌家的正门,呼延抬头望去,又是那屈居值守,便觉得有几分尴尬。 昨夜受了罴一滴精血,纯净浩瀚的精血化作洪流奔涌,使他头昏脑胀,不知如何出得门前,脚下一个踉跄,似是扶住了某样柔软事物,又听得两声龙吟怒吼,奈何那时意识迷糊,浑然不知究竟发生何事。 后来回到屋中,偶尔静坐冥想,倒将这事情推衍而出。恐怕当时身形不稳,情急之下胡乱伸手,竟是一熊掌按在了那门兽身上,后来自然引得大乱。想是那屈居及余下三头黑熊门守,立时死死稳住那暴怒门兽,这才免了他被撕咬做那门兽口食的危机。 如此一来,这四头黑熊门守昨夜为安抚那门兽,恐要耗费许多心神,不知又会如何记恨呼延。 果然,才见到常崎身旁有意藏身遮面的呼延,那屈居便是一声鼻哼,斜眼冷冷瞥来。呼延脸皮甚厚,先前几分尴尬早已是过眼云烟,此时恬着脸凑到屈居身旁,正要搭讪两句,没曾想尚未开口,便又被一声闷重鼻哼堵住。 屈居看样子实在懒得搭理呼延,用脚后跟把门踹开,扭头与另一头面色铁青的黑熊长笑沉吼,似乎顷刻间便相谈甚欢。 挠头讪笑两声,呼延亦不愿热脸贴人家冷面,索性拉住常崎,两熊跨步便进了府中。 待祭上了门前石阶,屈居与他却不曾有过难堪,此刻见他也要紧随进门,便扭头过来打了声招呼,隆隆长笑,正要言语试探一番,却仅换来祭那张阴沉黑面。 祭此时正在佯装压抑着滔天怒火的模样,哪能在屈居这里露了破绽,只得装作没听到他那声招呼,亦或是强扮沉冷,目光扫过屈居,再次落回前面常崎背影上,一声不响,跨步入门。 正所谓风水轮流转,报应不爽,屈居对上祭这张冷脸,那才将将绽放的璀璨笑容,登时便僵直在脸上,待三熊进得深处,他憋得满脸酱紫,终是一声怒啸,将门狠拉回来,砸出咣一声巨响。 三熊入得府门,常崎与祭却不似呼延这等新嫩,对于罴的石殿轻车熟路,自然无需谁来引路,三道咚咚闷响的脚步声,一路响到罴所在的石殿前。 此处乃是罴常居之所,罴明面上又是三熊的主上,却不可如寻常那般,将门敲得梆梆有声,于是三熊只敢踏上石阶,祭与常崎相互怒视,齐声高吼欲求拜见。 “祭(呼、常崎),前来面见主上!” 高喊一声,便只能静等,所幸殿内有光从玉石窗户隐约透出,想来罴应在殿内,倒也不怕白等。稍过片刻,玉石门轻缓拉启,门脚有渺小人影半隐半露,绰约有致,依旧是那玉柳前来开的门。 祭用鼻子怒哼,将正要跨入的常崎猛地撞开,自家率先挤进了石殿。 常崎刚稳住身影,熊目睁圆,便要拉拽祭那颈后黑毛,把他扯将出来,幸好呼延及时探手阻止,才免得两熊在这罴石殿门前,上演一番恶斗撕扯的好戏,平白惹得笑话。 被呼延制止,常崎才得几分清醒,许是终于想及脸面二字,神色阴沉,任由祭进得殿门,这才紧跟而入。 “主上!” 未等两熊拜见,祭已然独自朝罴单膝跪地,怒声高吼。 呼延与常崎一道跪地,哪怕常崎佯装怒意上涌,亦不敢乱了规矩,先与呼延齐声朝罴恭谨吼了一声“主上”,表示臣服之意。 见得自家建筑司的司长及两位司监,居然此刻同期而至,罴脸上不免闪过一丝诧异,疑惑瞥了眼呼延,只见这黑熊朝自家眨弄熊眼,登时已有明悟。 今夜这一奇事,恐怕便是出自这黑熊之手,罴凝神望向祭与常崎,一时却也猜之不出,这又唱的是哪一出好戏。但事已至此,罴倒不觉急躁,静心看将下去,慢条斯理地沉吼问道:“祭司长,常崎司监,呼司监,你们深夜前来拜见于我,不知有何急事?” 常崎刚欲开口怒吼,却又被祭抢了先。 “这狗崽常崎!自家便是忌少主派来的细作,反倒向主上污蔑于我,倒打一耙!好不知耻!” “祭老贼!你才是胡说八道!谁是细作,你心里清楚!” 两熊吵骂刚起,谁也不愿自认细作,均是觉得光动嘴犹显不够,干脆便动起手来,或是重拳,或是抓扯,顷刻间便滚做了一团。 只见得两熊动手,呼延便似僵跪在原地,劝架也不是,不劝更是不妥,嘴角抽搐几番,兀自拿不出办法来。 神色僵滞,呼延心底却乱转不停。他先前曾看过两熊那刹那间的交锋,电光火石,似乎仅是试探,但出拳、跨步伴随风雷之声,力道沉凝厚重,比之此刻缠斗,却又精彩数筹。 显然,此刻正在罴面前,两熊再次收敛了许多本事,显露出来的速度、力道,与往常无异,伪装得格外谨慎。 若是呼延眼力劲儿稍差一丝,断无可能察觉此中的细微差别。 高高石阶上,端坐石座中央的罴仅看两熊滚斗片刻,便心生不耐,眉头微蹙,猛地扬声沉吼道:“给我起开!均是我罴的食客,在我面前打闹至如此模样,成何体统?莫非要传扬出去,好叫我那些兄弟笑话我不成!” 听得罴的怒吼,两熊不敢再闹,各自撕扯最后一下,犹自不甘,却只得放手。朝罴单膝跪得端正,两熊垂下黑毛脑袋,均是沉吼道:“我不敢坏了主上声威!” “但是这狗崽常崎!他竟如此无……” “只是这祭老贼,实在……” 两熊高吼欲要辩驳,吼声杂乱无章,似乎又要吵骂起来。 罴哪有这心情,听两熊胡乱扯皮,咆哮一声,将两熊骇得立时噤声垂首,他才转眼瞪视呼延,沉吼道:“还是呼司监,你来给我说个清楚!” “是!” 待呼延高吼应诺,两熊亦将企盼目光落到呼延面上,回想起呼司监曾经应诺的保证,定会出言相帮,嘴角均隐隐勾起,似有得意之色。 可惜两熊哪曾想到,这呼司监嘴油舌滑,内里奸诈阴险,哪是能够相信的主。此时殿中黑熊的目光都投向了他,他却面不改色,正色沉吼作答。 “回主上,昨夜我思前想后,总觉得似有不妥。今夜先去寻了祭司长,又去到常崎司监屋里,私下与两熊各自交谈,如今依旧不知谁是细作!只好让两位一道面见主上,各自陈辞,让主上来明辨忠奸!” 此言一出,祭与常崎猛地变了脸色。 ; 二十二、尘埃落 先前这呼司监,可不是这么说的。 祭与常崎念头倏然转动,均是幡然大悟,没曾想这憨直黑熊呼,才是最奸诈的货色。饶是两熊精明,奈何这事情发生太快,没能好生琢磨,均是落入了呼的圈套。 想及此处,祭与常崎这才动了真怒,目光微不可查地扫过呼延,如同一柄柄锐利小刀,直欲剐了这奸诈黑熊的心肝,食其肉、饮其血,才能解他们心头之恨。 只是此时罴端坐前方,心头再有怒意,也只得收敛至极,不敢在罴面前露出破绽。 呼延这一招,将两熊推到罴面前,已是把两熊逼到墙角,不得不相互辩驳一番,若是怒而失言,相互把对方身份揭露,才正中呼延下怀。 如此的小伎俩,罴此刻心知肚明,谈不上布局宏大,太过阴险,细微处却可观机智,倒不至于让罴反感,反而罴再看呼延时,眼神隐隐透出一丝欣赏。 有些小聪明,行行道道,几日便拎得通透,又不算城府极深,不好掌控。 罴在心底给呼延脾性下了裁定,似战熊呼这种角色,身份清白,正是罴如今最需要的。 在心底琢磨片刻,将脚下三熊的神色尽收眼底,罴缓缓斜下雄躯,黑毛熊掌杵着头颅,目光阴冷,在祭与常崎之间来回打量,淡淡沉吼。 “老瓯兀对我忠心无二,早前便曾与我进言,只说你们两头战熊里,必有奸细!只是他年老神衰,做不得探察明细之事,我便让呼接了他的位子,明是让老瓯兀去职养老,得享几年安闲,暗里便是让呼来查探隐秘!” “奈何呼初来乍到,本是憨直鲁撞,又是急躁性子,让他做这暗中查探之事,如今看来,是我高看他了!委与如此重任,没曾想还是闹到了我这里!” 既说到呼延身上,呼延自然露出羞愧模样,垂头沉吼道:“呼无能,让主上劳心了!” 罴怒瞪他一眼,沉吼道:“你的事,现下懒得骂你,待会儿再与你说!” “祭司长!常崎司监!你们说说吧,谁才是我兄弟忌的食客?” “主上!” 两熊同吼出声,仰望罴时均是一脸悲愤、忿怒,探出两根三尺长的粗壮黑指,点向对方头颅。 还是祭老奸巨猾一些,似是因情绪过于激愤,指头哆哆嗦嗦,仿若无意间,竟真触到常崎眉边太阳穴。看似轻点,实则力道厚重、刚猛,直戳得常崎熊躯一个踉跄,终得抢先开了口。 “主上!祭跟随主上数千年,一贯是恪尽职守,不敢有丝毫懈怠!如今竟遭这常崎狗崽的暗算,污蔑我不忠于主上!还望主上明辨忠奸,让我捶死这倒打一耙奸货!” 常崎稳住身形,扭头怒视祭,拳头握得咔咔脆响,直欲一拳朝祭砸去。只是此时祭率先开口,情势危急,他哪有这闲心与祭厮斗,立时怒吼道:“主上!常崎虽做主上食客不过千余年,但一颗忠胆,对主上断无二心!主上明鉴!这祭老贼,往日便与忌少主食客往来甚密,他不是细作,还会是谁!” “主上!” 祭高吼一声,那熊脸上满是悲愤,闪过些微迟疑神色,忽而又咬牙沉吼道:“祭今夜既已被逼至此,便也顾不得同僚之谊了!” 听得这话,呼延那对黑毛圆耳立时竖直,瞪着祭那双熊目泛出兴致神采,一副看好戏的模样,便知祭是要下狠手了。 只见祭扭头怒视常崎,哪管常崎一脸惊愕,兀自高吼道:“常崎是奸细!明面上与忌少主的食客不相往来,每次面见主上之后,隔不得三、五日,便会与忌少主近身仆人玉柏偷偷私会!自然是刺探主上谕令,再行告知玉柏,转入了忌少主耳中!他才是忌少主派来的细作!” “祭老贼!你!你诬陷于我!” 常崎惊怒交加,怒吼时已是难掩凶戾,扬拳砸向祭的头颅,欲杀之而后快。 祭哪能让他如愿,一拳探出,与常崎重拳猛撞,相互吃痛收手。祭冷眼与常崎对视,沉吼道:“莫想杀我灭口!我本懒得告密,谁知你竟反过来污蔑我!我自然要仗义执言,好叫主上晓得,谁忠谁奸!” 被祭格开拳头,常崎怒瞪着祭,呲牙信吼片刻,咬牙沉吼道:“我早前说他与忌少主食客往来密切,是想让主上对祭老贼提防一些!只是他高为上司,我怕告他不倒,反而夹私报复,这才不敢直言面见主上!只想等日后把柄捏牢,再好叫主上知晓!” “没曾想这老贼血口乱咬,今夜既已至此,我即便难洗这身冤屈,亦要告知主上!” 听得常崎开口,祭已是愕然,隐隐透出惊骇,哪能容他真将话说完,怒而老拳砸去,也不管砸没砸中,扭头朝罴悲吼道:“主上明鉴!这狗崽常崎……” “让他说完!” 罴冷脸沉吼一声,浩浩荡荡盖过祭的悲吼,祭只得住嘴,神色迟疑片刻,终是咬牙收回手去。 常崎那时正在酝酿情绪,欲将祭的秘辛宣诸于口,浑然未料到这祭竟如此狠戾,当着罴的面,也敢老拳相向。事起突兀,他仓猝之间来不及躲闪,这一拳便砸在耳下,挨得结结实实,眼角爆裂,险些翻倒在地。 臂肘砸地,勉强将身躯稳住,他顾不得擦拭眼角血迹,惊恐得赶忙从祭身旁爬开,跪倒在石阶沿下,一副血泪俱下的惨样,悲吼出声。 “主上!祭老贼他想杀我灭口了!他不想主上知晓,我更要说!” “祭老贼明面上忠于主上,佯装与忌少主食客私交极好,其实都是伪装!但凡得见主上,或是从其余司长处听得秘辛,必会暗会梁少主的近身仆人玉杨!刺探机密,暗通玉杨,其实他便是梁少主派到主上身边的奸细!” 此话一出,才惊得罴熊目猛睁,周遭寂静无声。 刹那间,祭怒目瞪圆,便要朝常崎扭打,嘴里又将悲吼一声“主上”。那常崎早已暗中提防祭,此刻见得祭扑来,咆哮着欲图格挡,正要爬上石阶,凑到罴的脚下。 “哈!哈哈!哈哈哈哈……” 恰在此时,罴闷笑一声,接着便隆隆大笑,笑声犹如惊涛骇浪,石殿亦微微摇晃,震得两熊僵在原地,不敢擅动。 “我思来想去,总觉得祭不像是裕派给我的,没曾想竟是二兄梁!仅管着厨司一司的二兄啊……暗中谋划,连你也想争那家主之位么?” 长笑慨叹渐至落下,罴依旧斜杵脑袋,冷眼俯视石阶下的祭与常崎,咧嘴失笑。 “昨夜呼司监已然查明,常崎便是我九兄忌的食客,隐匿在我这里刺探机密。只是……祭!你跟随我有三千年了吧?没想到我这二兄梁,倒也是深谋远虑,高瞻远瞩!只是他不入熊身之境,早已失了恩宠!如今我已从他手中抢过狩猎司、豢兽司,他仅余那厨司,日后全无表现,如何去争这家主之位?” 既已把话挑明,祭与常崎哪还不知,今夜那狡诈黑熊呼,是将他两熊诓骗至此,各自揭短,他却在一旁看了好戏,静等此时真相大白。 佯装、狡辩均没了用处,祭与常崎缓缓起身,龇牙咧嘴,朝隐在角落的呼延凶戾信吼,面容狰狞,将忿怒、狰狞显露无疑,作势便欲扑将而去。 “怎么?如今身份暴露,无需尊我为主,你们便敢在我的地方,欺负我的食客?忌和梁,就是这么教导你们的吗?” 祭与常崎咬牙切齿,终是不敢造次,只得将怒火强行压下,无奈朝罴依然单膝跪下,垂头沉吼道:“不敢!” 静静盯视石阶下两头顺服的黑熊,罴目光闪烁,他心里的念头却难以揣测。半响之后,罴懒散挥手,口气淡漠。 “滚出去吧!” 常崎今夜丢尽脸面,哪还愿意多待,得了罴少主的旨意,起身便走。只是祭实在老成,如此局面,依旧未失礼数,沉吼道:“恭喜罴少主,倒是得了一名好食客!” “嗯?”罴瞥了眼祭,冷笑连连,“哪比得我二兄梁啊!唤你来早早潜伏在我身边,隐匿了三千余年,我竟毫无所觉!枉我真心待你,祭!你也是好本事!” “现在!没听到我的话么!还是你当真老得耳聋了!” “给我滚出去!” 听得罴虽是淡淡沉吼,但已然掩不住内里那滔天怒意,祭脸色未变,阴沉肃穆如故,沉吼应诺,这才起身,平缓跨步而出。 仅余下罴与呼延,呼延单膝跪于原地,进来这许久,不曾挪动亦不曾出声,安静得极易被忽视。 寂静半响,终听得前方传来一声厚重长叹,罴似乎意味阑珊,缓缓在石座上坐正,沉吼道:“你……不错!” “那建筑司如今全废,我另换三名食客去接管吧!你亦无需再去当那建筑司的司监,日后便留在我身侧,做个近身侍卫吧!” “我交代你的事情,你如今圆满完成,待我想想,应给你何等赏赐……” (汗……起来太晚,不敢耽搁,立刻码下一章,凌晨前应该能有!召唤推荐收藏啊……) ; 二十三、近身侍卫(二更求收藏) 若是寻常战熊,断不会似呼延这般。 亲手操刀演了一出狗咬狗的好戏,教常崎与祭各自露出马脚,呼延在旁佯装石像,看得是暗地里眉开眼笑。 如今听得罴先是将他调至身边,做了近身侍卫,言语之意还欲要赏赐,若是寻常战熊惊闻此言,早已是咧嘴大笑,忙不迭地叩谢隆恩,至于那赏赐,却是要推拒一番了。 可惜到得呼延这里,所谓规矩尽可抛之脑后,他仅在那熊脸上透出满脸贪婪、企盼。未见得赏赐,他哪里会出言谢恩,更罔论假意推拒。于是他便眼巴巴望向罴,一言不发,只等罴说出赏赐,才会谢恩。 罴正在琢磨该给何等赏赐,目光偶然落到呼延身上,见得那毫无掩饰的贪婪之色,心头终是哑然失笑。 “昨夜才赐你血脉传承的功法,竟能一日连破两境,没看出你倒是块可造之材。” “只是那呲溯,几年前便是玉体熊胎之境,仅需打熬一番,再有际遇,便能一举踏破胎境,晋升熊身之境!你毕竟起步太晚,如今又卡在这银体熊胎之境,血脉熬炼耗时极长,倏忽便是百年。十年后想要打死呲溯,你起码得与他一般,提升到玉体熊胎之境,才有几分可能!” “若是任由你自行摸索,十年后是否能达银体熊胎中期,犹未可知。即便银体熊胎有成,离玉体熊胎之境,尚有两小境界,你吃不住那呲溯一拳头,立时便要身死!” “到时你是死得干脆,我这脸面,不知要被你丢到何处去!” 喃喃至此,罴亦不禁扬眉怒目,忿恨望向呼延。 呼延挠头咧嘴,一脸憨直的讪笑,心里却是一惊,自家突破两小境界之事,甚为隐秘,却不知罴是如何知晓。 胎境之中突破小境界,外在变化其实甚少。铁骨深藏体内,便是铜体显化与表皮,会让皮肤光滑柔韧,隐有晦涩铜色,可战熊尚有一身密布黑毛,就能将这外相遮挡严实,显露不出。 唯有境界突破之时,将血液、精肉、筋脉、皮膜、骨骼其中之一熬炼至极,自会将杂质排泄而出,这倒是难以掩饰的唯一破绽。 只是他那时晋升银体胎境,自毛孔排出的杂质、汗液,早已运至阳之气于皮毛,尽数烘干至渣,随后振荡浑身皮毛,便将这些齑粉抖落离体,随风飘散无踪。 这过程稍纵即逝,呼延自认遮掩极好。况且当时罴亦不在身侧,即便祭或常崎有所察觉,却断无机会告知与罴,至于罴此刻如何知晓,呼延实在捉摸不透。 但此时罴既已明言,说的又是实情,呼延不好强言辩驳,再欲遮掩,只得憨直露笑,沉吼道:“承蒙主上恩赐!一日已破两境,呼自觉天赋惊人,便是这甚银体胎境,亦难不倒呼!十年之后,呼的实力必会超过呲溯,那时定能一拳砸烂他的脑袋!断不会丢了主上的脸!” “哼!好不知耻!” 罴瞪目怒斥,沉吼道:“从那铁体熊胎之境,如今稳稳站在银体熊胎前面,想来你先前在那西山之森,混迹许多年,倒也不算白白虚度了许多时日。如今才得功法,识得正当修炼之法,往日磨练肉身的好处得以显露,境界升得快些,这才是说得过去!与你那天赋何干!” “那便是主上慧眼!一眼看中了呼,早知呼潜力非凡,此时更是一眼便看透呼突破两境之事,自然是慧眼!” 呼延好生没皮没脸,这话里既自诩非凡,又暗捧了罴,便叫罴不便再斥驳,省得自讨没趣。 瞪视着这隆隆大笑的憨直黑熊,罴当真被逗得哭笑不得,懒得与他耍弄嘴皮,随口沉吼解释了一句,“我这是眼识熊身之境的奥妙,所看之处一览无余,能透体而视,自然能看透你肉身突破的种种变化……” “不扯这闲篇,你既然银体难铸,我便赏赐你十滴精血,内中又隐藏一丝我尚未炼化的先祖精血,你若能熬过洗炼血液的劫数,那银体大成,便指日可待!” 言罢,不待呼延回神,他扬手甩出十滴暗红血液,恰溅在呼延额头、口舌、脖颈、心脏、肚脐、下体、四肢十处,如有灵性,散化做千丝万缕的血丝,从这十处的细微孔洞钻入了呼延肉身之中。 呼延正在思忖罴方才的话,刚才记牢那“眼识熊身”四字,罴所赠十滴精血已然附体,顷刻间化作热浪洪流,又沉凝如实,融入他周身流淌的血液里,惊起惊涛沸涌。 若仅是罴的精血,与呼延这具熊身境界差距不大,仅多出一个大境界,精血虽玄妙,还在呼延能够承受的范围。但这十滴精血中,还蕴含着一丝来自战熊先祖熊罴的精血,最是精纯不过,内中玄妙莫测,实在超出呼延理解。 是以十滴精血才入肉身,仿若化身成了万千细微凶兽,聚而成洪流怒啸之势,所过之处狼藉一片,他自身血脉犹如虾兵蟹将,被这群精血散化的凶兽杀得丢盔卸甲,溃不成军,惨留无数残尸碎块。 那万千凶兽,滚荡在周身血脉之中,似有震天咆哮齐声怒吼,呼延隐约可闻,心底惊骇,终成畏惧。 这便是战熊先祖熊罴精血的威势,哪怕仅仅残留一丝,也远非寻常可比,凶威可惊天! 顷刻之间,呼延血脉寸寸断裂,精肉亦难挡凶威,撕裂成碎丝。 好在皮膜如今炼化如铜,柔韧有余,能将这精血显化的万千细微凶兽,牢牢禁锢在呼延体内。那熬炼如精铁的骨骼,却也遭殃,受到这汇聚成洪流的凶兽一波波拍击,隐见裂纹细密蔓延,似在下一刻,便会碎裂成无尽碎渣。 呼延浑身细密黑毛根根直竖,熊躯僵直,猛地重重砸倒在地,继而抽搐不止,痛嘶到喉咙沙哑,早已吼不成声。 本是端坐在石座之上的罴,此时蹙眉望着呼延,终是起身,走到呼延身前,见得他抽搐挣扎的模样,眉头蹙得更紧,扬腿猛踢。 以罴的境界,这一脚虽未用全力,一分力道亦有百万斤,落到呼延腰间,似猛实柔,仅余下一股沉猛推拒之力,将他这熊躯踢得倏然斜飞而起。 玉柳及时开了殿门,呼延便直接飞出罴的石殿,僵直熊躯猛地砸落在石殿前,仿佛滚地葫芦一般,翻滚数次之后,落到石阶边沿,在石阶上滚落得愈发迅猛,直到得大道中央,这翻滚力道才堪堪止住。 “玉柳!这呼日后就是我的近身侍卫,你把他安排到偏殿去住吧!” “是!主上!” 听得罴在殿中沉吼吩咐,玉柳便在殿门前匍匐跪倒,恭声轻吼应诺,起身将殿门缓缓拉合,无声走下殿前石阶,冷眼扫过呼延这狼狈模样,嘴角那抹冷笑一闪而逝。 呼延此时,新塑的黑熊肉身近乎全毁,幸好这精血并非前来杀戮,百番拍击这铁骨之后,便有无数细微凶兽越众而出,融入到他骨骼裂缝处,填补起缝隙来。 凶兽洪流扫荡全身一周,又尽数分散开来,或是分出几头细微凶兽,开始修缮破损之处。或是上百头聚成一队,继续返回血脉之中,又自分散出无数孤身凶兽,融化成细碎血肉,将血脉破裂处修补如初。 剩余大部分凶兽,早不复当初凶煞、蛮横,温顺如家畜一般,则融入到呼延残留血液里,此刻正在随波逐流,似乎于其余血液已无特异。只是依旧桀骜,未曾真正融成血液,仍然保持凝固的凶兽模样,却呆滞沉寂,好似先前的灵性,已然消散无踪。 体内情形大好,呼延遭了这一番罪,现下疲惫无力,勉强动弹眼皮,才见玉柳垂头立于身前,此刻稍微躬身,轻吼道:“呼司监……呼侍卫,玉柳身子弱小,可抬不动你!这便只能得罪了!” 未等呼延咂摸出他这话的涵义,只见玉柳伸出一只冰肌玉臂,纤细白皙的手牢牢握住呼延一个指头,却猛地爆发出一股巨力,将呼延这庞大熊躯拉拽前行。 呼延仰面朝天,眼中便是夜空九粒如勾银月,天河里繁星璀璨的景象。他感受着背上黑毛与玉石地面缓缓摩擦,沙沙作响,嘴角抽搐许久,沉默无言,心底却百味杂陈。 五十二年前,他也曾被薯莨粗鲁拉拽,硬是拖出了这片恢弘、肃穆的宫殿,沦落成抢契苦劳的人族仆役。 现下五十二年倏忽而过,他再次被拉拽着,手指能感受到玉柳那温润滑腻的手掌,却已成了将他抓来战熊城这黑熊的近身侍卫,伴随、贴身的角色,身份判若云泥。 任由玉柳一路拖拽,待上得石阶时,浑身被那冰冷坚硬的石阶边沿撞得生疼,奈何呼延无力动弹,只得咬牙忍耐。幸好路程极短,似撞过一道门槛后,玉柳终于伫足,厌恶地抛下手里这根熊指,任由那粗壮熊臂轰然砸地。 他面朝呼延,模样恭谨地垂头轻吼。 “呼侍卫,往日主上并未设立近身侍卫之职,如今既然将你立为近身侍卫,白日主上无事,你便可在这里安住,夜间就来主上石殿门前守卫吧!” “若是尚有随身物件儿,遗落在原先住处,明日再去取来,却也不迟!” “呼侍卫,可还有何交代?” 这最后一句,玉柳本是尽到礼数,他自然知晓,呼延此时已难出声。随口应付一声,他便要续上那句“既无交代,玉柳告退!”,哪曾想呼延忽而有了动静。 呼延勉力挣扎扭头,凝视玉柳,忽而咧嘴露出憨直笑容。 “我还真有事要交代……” ; 二十四、同居 蹙眉闪过一丝不悦,玉柳瞥了眼呼延,终是低下头去,柔声轻吼。 “呼侍卫请讲!” “嘿嘿……”呼延强自咧嘴讪笑,拉扯嘴角露出那满口獠牙,艰难沉吼道:“我既做了……主上的……近身侍卫!不知……能否……也要个……近身仆人?” 此言一出,玉柳月眉倒竖,嗔怒难掩。重重呼了口气,玉柳才努力将心境平复,垂头淡视地面,冷漠轻吼道:“呼侍卫!玉柳乃是主上的近身仆人,呼侍卫若真有此意,便去探得主上口风!假使主上有意将玉柳赐与呼侍卫,玉柳自然不敢违拗,定会顺从主上之意!” 呼延满脸惊愕之色,皱眉思索片刻,依旧对玉柳所言疑惑不解。 “这个……玉柳,我这几日做那建筑司的司监,对一个名为兹……慎的人族,使唤倒也顺手,如今我离了那建筑司,便想叫这兹慎来做我的近身仆人,平日也好有个人在身边,招呼使唤才来得快捷……省事!” “莫非这等小事……也需向主上请示么?” 肉身尽毁之伤虽在飞速愈合,可他如今心念锁于肉身,此番受了那战熊先祖熊罴精血的折腾,精困念乏,神色萎顿,此类乃是神伤,却是短日内难以恢复。是以此刻开口,呼延牵强至极,加之喉咙沙哑,声调如同金铁摩擦,分外难听。 玉柳那番话,显然是误会呼延对他动了念头,呼延哪能不知。 只是现下这身份,他倒不好继续出言调戏。再说这玉柳雌雄难辨,中而近妖,他又哪有那情趣,敢去招惹戏弄,只得佯装听不明白,暗地里再解释一番,好叫误会悄然间烟消云散,便能给玉柳留足了脸面。 听得呼延隐含的解释之意,玉柳自然听得清楚。这乌龙闹得实在尴尬,登时便让他俏脸隐透出两朵红云,脚下丝绣鞋子忸怩一番,这才嗔怒飞了呼延一眼,直叫呼延好不销魂,如遭雷击,当下便是一阵战栗。 “呼侍卫!你……莫要调笑玉柳了!” 玉柳垂下螓首,尖俏下颌险些抵到平直锁骨,银牙咬住嫣红下唇,侧过身躯似有羞涩之意,白皙、细嫩的小手时而握将成拳,时而紧捏衣角揉搓,半响才憋出一句嗔怪轻吼,柔和调子如同情儿间的撒娇。 “若是……若真是如你所说,调用区区一个人族奴才,当真算不得甚大事,哪敢劳烦到主上!我待会去见薯莨一面,便将那兹慎讨要来,送给呼侍卫便是!这小子能做得呼侍卫的近身仆人,实在不知是哪辈子修来的福分!” 说话间,呼延肉身已然大好,神色渐至恢复如常,却还无力翻身坐起,头枕着那温润玉石地板,朝玉柳咧嘴大笑,嗓门已有厚重之气,爽快沉吼道:“如此……便要好生谢过玉柳大人了!” “当不得!当不得!” 听得那声“大人”,玉柳惶急失色,赶忙摆手轻吼道:“呼侍卫实在抬举玉柳了!玉柳哪能当得起那‘大人’尊称!若是无缘亲近,呼司监亦可称我柳近仆!若是日后有幸,能与呼侍卫亲近,呼侍卫可称我一声玉柳便好!” “既然这样,便多谢玉柳!” “呵呵!呼侍卫客气!这本是玉柳应尽之责,哪能让呼侍卫谈一个谢字!” 玉柳听到呼延改口,柳眉凤眼露出喜意,抱拳谦逊两句,柔声轻吼道:“我观呼侍卫现下神困体乏,还是早些安歇好!玉柳这便去寻薯莨,把呼侍卫交代之事早些办了,才好陪伴主上身侧!” 呼延的确身乏神困,却难起身相送,只得咧嘴泛起无奈讪笑,僵直躺在地上,目送玉柳出门,再次沉吼答谢。 “劳烦了!” 这声答谢响起,玉柳伫立门前,扭过那玲珑身段,嘴角淡笑隐有魅惑姿色。他朝呼延躬身抱拳,倒跨出门槛时,顺手便将这殿门悄然合拢,昏暗偏殿内此时才静寂无声。 待玉柳远去半响,呼延微阖眼皮猛地睁开,那对原本憨直的熊目,此时转动分外灵敏。他抖动那黑毛熊耳,又噤声聆听片刻,才臂肘杵地,翻身坐起。 先是活动脖颈,圆扭一圈,将颈椎扭得咔咔脆响。他继而挺胸收腹,伸展一双粗壮熊臂,蹬直地上这两条短粗黑腿,便听得如同翻炒铁豆,噼里啪啦一阵乱响,近乎所有关节都有了动静。 从精血入体,至今不过半个时辰,那洪流凶兽扫荡过的肉身,筋膜、血脉、精肉、骨骼,如今基本复原如初。余下血液里如流沙般的细微凶兽,散落在血脉各处,仿佛镇江铁牛一般,任由血液如何冲刷,也万难磨损丝毫。 幸好这些精血散化的微小凶兽,此刻凶威已失,兀自凝固不动,虽然不能炼化,却对这血液流淌毫无阻碍。倒真似那铁牛可镇江,血液如奔涌江河,遇得这些凶兽,立时乖巧许多,化作涓涓溪流,丝丝凝练熬稠,效果极佳。 不足半个时辰,已有些许血液熬炼黏稠,沉凝厚重仿若液浆银汞,呼延这才算正式跨入了银体胎境。 呼延伸完这懒腰,顿觉浑身舒坦。慨然长叹一声,他缓缓自青玉石板上站起,倦意上涌间,恍惚见到前方玉石床,蹒跚走进,偌大熊躯扑倒在床,顷刻间便已鼾声大作,睡得香甜。 这倒不全是佯装模样,实在是心念早已损耗过多,萎靡昏沉直欲安睡。只是回想罴先前所言,建筑司的司长、司监如今尽数更换,又惦念兹慎,唯恐他得罪了新上任的黑熊,思忖一番,便觉得还是将他调到身边,兴许还能安稳些。 一念及此,他只得又强撑心神,与玉柳交代完兹慎之事,便再也熬之不住,翻倒玉石床上,倏忽已然熟睡,梦中修缮心念去也。 今夜他一更前就去祭屋中把酒私聊,过得三更去到常崎处,终是挑起这出好戏,闹将到四更过去,尘埃终落定,他才得安歇。 只是此刻已近黎明,睡不过三个时辰,隐有温热气息弥散开来,待他睁眼,窗外天色已微明。 如今不同以往,呼延得了那篇《三阳开泰》的至阳锻体之法,白日才是练功的最佳时辰,他可不敢耽误时间,心念稍有恢复,他便翻身坐起。 做了罴的近身侍卫,似乎福利甚好,白昼无需值守,倒给他留足了修炼的时辰。只是今日才转了职,落在那司监石屋里的零零碎碎,还需他自去往返一趟,尽数收敛过来。 趁着天色尚未完全通亮,呼延下床走至殿门,推门而出。他四下打量一圈,才知这真就是罴那石殿的偏殿,门便开在石殿左侧,对面又是一座恢弘石殿,也不知住的是哪位斯瓦匹剌家的黑熊。 既然住进此处,看来往后时日还多,呼延便不忙着拜访邻居,还是先忙自家事情要紧。 走到石殿正前方,他扭头望了眼罴所居这石殿。只见得玉门紧闭,显然罴正在安歇,抑或忙着修炼功法、打熬肉身,这便免了呼延早晨请安的繁琐,他也就乐得省事。 扭过身来,呼延昂首挺胸,跨步下了石阶。出府之路他往来过几次,早已记得明白,自家寻着石阶下这条宽敞大道,便向前行去。 前行应有十余里,便见绵延高耸的一排青石围墙,大道前方正是府门。他拉开半扇门,斜眼朝门口守卫扫视,既未见呲溯,亦未见屈居,倒是四头素未谋面的壮硕黑熊。 呼延与这四头黑熊,无冤无仇无瓜葛,今日初次见面,他也懒得随意搭讪,从四熊间跨越而过,下得石阶左转,去那曾住过的石屋,更是轻车熟路。 他飞升上界是刁然独身,曾做了五十二年畜生奴才,论及重要之物,反倒算得上他脑中那许多不可言说的私密,随身物件其实极少。 重塑肉身时,寻觅到二十坛战熊血肉,他当做功引用于十坛,另外那十坛,他就地掩埋在藏身的山洞里,自然不会带在身边。 只是一向随身的那条监工长鞭,昨夜要来面见罴,他便总腰间解下,藏在石床缝隙之中。这东西可是呼延的宝贝,断断不能遗漏,此时返回原住的石屋,正是来拿他这条宝贝黑鞭。 还有老瓯兀留给他的那块司监身牌,如今转了职业,他亦需把身牌拿回,再交予罴手上。 除开这两个物件儿,他便再无他物,说来甚是寒碜。 但他如今已是新上任的呼侍卫,乃是斯瓦匹剌家的罴少主的近身角色,如同一跃鱼龙,身份更是今非昔比,是以呼延此时心情极好,差点便要哼几声闲谣,才符合他这得瑟、欢快的神色。 一路晃悠到原住石屋,远远便见那石屋门前,兹慎双手抱臂,不住地来回走动。显然他的心情,却比不得呼侍卫,此刻不知在门前等了多久,早已焦虑难安。 “可是兹慎舍监?” 呼延跨步而来,咧嘴沉吼,却是明知故问。 “呼司监……不不不,呼侍卫!小的正是兹慎!” 匆忙应诺了一声,兹慎神色惶恐,面朝呼延便要跪倒,匍匐磕头以示臣服之意。呼延隆隆长笑,似是巧合般刚好避过兹慎拜倒方向,跨步推开自家房门,才听得沉吼在屋中响起。 “你这人族倒也乖巧!我既已高升,你日后也无需再做这甚舍监,便来做我的近身仆人,随我住一屋吧!哈哈!” ; 二十五、来客!(二更求推荐) 兹慎匍匐在屋外,那张脸几乎贴到石地,刹那间大惊失色。 呼延这话里“同住一屋”四个字,传到兹慎耳中,便在他脑海里如晴天霹雳,震得他半响回不过神来。 他在战熊城混迹千余年,关于人族仆役光怪陆离的传言,他听得耳起老茧,此时此景,亦让他封陈的记忆翻飞流转,最终定格在一则离奇传闻处,登时便叫他惊惧交加,浑身战栗难以自禁。 传言说许多黑熊隐有怪癖,喜好寻觅人族仆役,雌雄莫辩,只要看之顺眼,便会挑选到身边做个近身仆人。说是近身仆人,不过是换个好听的名称,其实不过是将人挑来戏耍,行那自辱、肮脏、苟且之事,其间龌龊,难入人耳,却不过是博黑熊一乐罢了。 倘若命好,这类近身仆人兴许能得个全尸,或是安享终老。若是命贱,三、两日便被黑熊看腻把戏,无非割肉剐心,做了下酒肉食,到头来仅余下残肢碎骨,好不凄惨。 回想这则传闻,兹慎便浑身止不住哆嗦。传闻诡谲离奇,往日他只当趣闻逸事来听,这番命运如今落到自家头上,他心头百般滋味,纷乱杂陈。 不知过了有多久,听得前方轰隆关门的声响,显然是那名为呼的黑熊关门而出,已是来到近前。此刻再不容他多做思量,苦思冥想却未有急智,兹慎暗叹一声,强自将诸般悲惨情绪收敛,牙齿将下唇咬出血丝,出口却似惊喜高吼。 “兹慎何德何能!竟能得呼侍卫如此看重!实在叫小人喜不自禁!多谢呼侍卫隆恩!” 拿了司监身牌与长鞭,呼延折身出门,隆隆大笑跨步前行,“你既欣然应诺,自然最好!便随我先去认认路,随后再去收拾家当,搬过来住吧!” 兹慎匍匐应诺,蹒跚起身,低垂脸面上尽是灰暗之色,一副大义赴死的模样,僵直尾随在呼延脚边,神色恍惚、悲苦至极。 兹慎这种种非同寻常的举动,呼延恍若未觉,跨步在前引路,留下一路隆隆沉笑声,带领兹慎走向那斯瓦匹剌家的正门。 待他推开府门,与兹慎跨步而入,前方又行出十数里大道,向左折转踏上石阶,便是罴的石殿玉门。呼延未作停留,引领兹慎沿着屋檐前行,直走到今日出门之处,正是他如今容身的偏殿。 用猛力推开这偏殿石门,呼延垂头望向脚边兹慎,咧嘴大笑道:“兹慎!这就是你日后的居所!” 跨门而入,呼延扫视周遭,才见偏殿中央那偌大的赤色石桌、石椅,与罴殿中毫无二致。左右尚有两门,他依次推开,一处是杂物堆叠的储物室,另一处却有石床,显然正是给贴身仆人预备的,恰合呼延心意。 “这便是你的住处!如何?还算称心如意吧?” 呼延得意洋洋,兹慎探头扫视这间石屋,心下却暗松了口气。 这黑熊先前虽说是同屋,兹慎只以为便要与这黑毛畜生同床共枕,已然端出了大义赴死之气概。如今见得这间供仆人居住的石屋,才知黑熊莽直,言语含糊,便叫他会错了意。如今分出一个小房间供他起居,乃是同屋不同床,比兹慎所料结果,便已好上太多。 “多谢呼侍卫!小的满意之至!” 躬身沉吼答谢一声,兹慎咬牙就要匍匐跪倒,鼓足勇气想说出憋了许久的言语,好叫这腌臜黑熊知晓,自家也有宁死不屈之事。谁知他刚做出要下跪的模样,那黑熊蹙眉沉吼,便将他那好不容易汇聚起来的勇气一击而散。 “既然满意,你便速速收敛家当,三刻后便搬来此处安居吧!” “是是是!” 忙不迭的连声应诺,听得吩咐时间如此紧迫,兹慎立时忘了自家言语,点头哈腰片刻,他折身冲出了偏殿玉石门,顷刻间消失无踪。 目送兹慎离去,那失落身影消散在门边,呼延这才咧嘴大笑,笑声直爽畅快,好不得意。 却说兹慎出了这偏殿,一路疾驰赶往自家石屋,动作麻利地收整衣物,还有各种不忍抛弃的大小家当,心里亦在思量琢磨。 他苟活千余年,仅剩的棱角早已尽数磨平,日日总想能过些安生日子,这一世便算值了。可是如今造化弄人,这头名为呼的黑熊,不知何处钻出来,竟莫名其妙看上了他,虽暂且看不出歹念,但如今将他调到身边,直道同屋而寝,这才隐现狰狞,让兹慎惊惧莫名。 虽说是同屋不同床,可毕竟也是同在一个屋檐下,若是那黑熊心生了龌龊念头,兹慎却也拿之无法,毫无反抗之力。 他思来想去,亦寻不到由头,推拒这黑熊“美意”,只得一声长叹。 自叹时运不济,他又未听薯莨训斥而警醒,曾经只以为自家走了运道,莫名其妙被这黑熊呼另眼相看,以后日子也能舒坦一些。 哪曾想这黑熊奸猾至此,步步谋算,饶是高升调离,亦未忘他小小兹慎,小施手段便将他转为了近身仆人。这过程兹慎犹自未觉,等到显出端倪,才知中了这黑熊的暗算,却已是深陷泥潭难以自救了。 联想到那传闻,兹慎有苦难言,日后能否坚守某条底线,以死相逼,兴许还能在死前留几分清白,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收拾完所有行李,兹慎自认只得任命了。 他在石床静默许久,终是唉声叹气,哭丧着脸,为自家多舛命运默哀片刻,猛地想起呼延限定的三刻时辰,他哪敢违逆的呼延之意,只得急匆匆包好随身物件儿,再一路狂奔回去。 来到黑熊呼现今所住的偏殿,兹慎见到他时,他拖了把石椅,斜坐在殿门口,仰面懒散地晒着太阳,似是浑然未将先前号令放在心头,意味慵懒、闲适。 兹慎回想到薯莨往日的诸多训斥,立时佝偻脊梁,远远便点头哈腰,欲图朝呼延匍匐跪倒。哪曾想那黑熊忽而睁圆熊目,怒吼出声。 “日后你若再敢朝我跪拜,我便剐了你的心肝,拿来下酒!” 这怒吼声色俱厉,兹慎登时呆滞当场,跪也不是,不跪也不是,一时已是慌了手脚,茫然无措。 “进去自家居室放好行李!若是闲来无事,便去打熬肉身,磨练体魄!我呼的手下可不养闲人!” 兹慎赶忙应诺一声,小心翼翼避开石椅及黑熊大脚,闪身进了殿门,忽又迟疑轻吼,“只是呼侍卫……不不不!主……” “主上”的“上”字尚未出口,那石椅上的黑熊又是一声怒吼,吓得兹慎猛缩脖颈,将后面的话尽数吞回了肚中。 “不可称我甚主上!日后你只能叫我呼侍卫!” “你是否要问我平日之事?若是我有事,自会唤你,差遣你去办!若是未得我召唤,你不可擅自打扰我,只准在自家屋里熬炼肉身!记住没有!” 兹慎接连惊颤几番,此时心境激荡,差点便忘了呼延先前吩咐,跪倒在地。幸好膝盖疲软的刹那,他猛地回神,又强自绷直了双腿,这才未曾破除那新立的稀奇规矩。 “小人记住了!记住了!” 点头如捣蒜,颤声应诺两次,兹慎哪还敢在呼延面前多待,一溜儿疾跑进自家房间,将门紧紧合拢,密不透风。 佯装怒吼吓跑了兹慎,呼延咧嘴失笑。 他哪还管兹慎在屋里提心吊胆,兀自继续闭目晒太阳,实则在收敛至阳之气,尽数蕴藏到皮膜、骨骼里,再丝丝渗入血脉,熬炼这一身血液,也好尽早将这银体胎境修至大成。 一日练功,收效却也不小,想来还是多亏罴所赠的十滴精血,才有这般迅猛速度。 待三轮红日渐落,余晖惨淡斑驳,呼延缓缓收功,缓缓翻身站起,将石椅扔回屋去,便要向罴所住正殿行去。 迎头恰见一道玲珑精致的身影小跑过来,正是玉柳,远远便扬声娇吼出声。 “呼侍卫!呼侍卫!你可快些!今夜主上要随家主出门,唤你相随呢!” “哦?” 呼延满脸诧异,瞪着娇喘吁吁的玉柳,沉吼道:“玉柳!你可知主上今夜随家主出门,所为何事?” “这……”玉柳稍作迟疑,银牙微咬嘴唇,这才朝呼延招招手。等他俯身下来,玉柳凑到呼延耳边,轻吼道:“我亦不太清楚,只知似有贵客来访!所有战熊族有脸面的家族,都要前去王殿那边接客呢!” 玉柳这番言语,听得呼延嘴角隐隐抽搐。只怪玉柳那“接客”一词,用得实在太妙。如此敏感词汇,经他杏口吐出,语调又柔婉清脆,与那老鸨召唤手下花柳之声,倒有七、八成相似。 虽然如此,但他所讲之事,呼延倒也听得明白。阴影中熊目闪烁,他挺直熊躯,仰首跨步向前行去,隆隆大笑后,似是莽直地随口沉吼。 “竟要劳动战熊族所有权贵家族,接待场面如此浩大!不知这所谓的贵客,又是何等货色?” (哭!这周裸奔,木有推荐鸟!希望各位推荐票给点安慰呗!如果推荐超过点击,必爆第三更!……好吧,我发现我出的题目,都是不可能完成的……不过这世上,总有奇迹这两个字,您说对不?:) ; 二十六、苍狼族! 呼延即是得了传唤,跨步行至正殿玉门处,便无需再呼吼求见,昂然推门而入。 石殿透亮,呼延推门向内望去,便见罴高高端坐石座上。虽说今夜是贵客来访,亦不见他有丝毫慌张,此时似在闭目养神,静等呼延来到。 呼延直行到石座下那石阶沿,才单膝跪地,垂头沉吼。 “呼应召来见主上!” 听得这声沉吼,罴才缓缓睁眼,那对碧色熊目犹如珍宝夜明珠,灯火中透着碧色幽光。他坐直熊躯,自石座上起身,重步走下石阶,在呼延面前伫足片刻,雄躯昂藏,隐有窒息般的压迫之气。 “今夜不准乱语,紧跟在我身后!答应我,便带你去看看场面!” 呼延重重喘息两声,将头颅垂得更低,面上隐有兴奋之色,高吼道:“是!呼谨记主上之令!” “唔……起来吧!”罴将一只熊掌搭在呼延肩头,擦身而过,率先跨步走向殿门,“从现在起,记牢该记的每一头战熊,我相信你懂得!” “是!” 沉吼应诺之后,呼延站直熊躯,与罴稍离一步,紧跟在他身侧。 两熊出了这石殿,下得殿前石阶,便循着大道向深处行去。 这大道正前方,乃是一座愈发高耸巍峨的石殿,比罴所居那石殿大上十倍不止,周遭均是上佳玉石堆砌,雕刻有熊首、熊掌,玉璧更雕凿出一幅幅精美鲜活的壁画,似是描绘万族厮杀的场景。可惜壁画仅为彰显战熊骁勇善战、战无不胜之景,恐怕与历史相比,依旧偏颇甚多,有失真实。 罴与呼延阔步走到这大殿之下,便见无数人族仆役往来奔走,如蚂蚁般密密麻麻。人族仆役围拢之处,正是两尊偌大玉石座,通体朦胧隐有赤色,如同玉石内有血水流转一般。玉石面打磨圆润,雕有草木、走兽形象,那战熊浮雕依旧高高在上,俯视苍生。 这两尊玉石座,一尊稍大一尊稍小,呼延一看便知,想来那稍大的玉石座,是给斯瓦匹剌家的家主起的行座,而稍小那尊,自然便是预备给罴的行座。 呼延脑中心念灵转,倒是想到了其他事情。 曾听罴有言,当今斯瓦匹剌家的家主起,膝下有上百亲子,罴便是起最小的儿子。如今斯瓦匹剌家的局势,仅有四头战熊对下任家主之位相互竞争,起的儿子裕、忌、罴、梁。 分管三司的起长子裕,第九子忌,还有后来居上,从二兄手中抢来狩猎司、豢兽司,如今亦分管三司的罴,甚或再算上仅余厨司的二子梁。 现下长子裕、九子忌、幼子罴,手头均分管三司,看似势均力敌,其实不然。 便如今夜这般,贵客来访战熊族,此乃族中大事。但如今大殿下仅见两尊行座,又唯有罴应召而来,显然今夜待见贵客,起仅唤幼子罴一道前去,未唤其余子嗣同去。 显而易见,四熊之中,还是罴略胜一筹,独得父亲恩宠。仅此一点,无论是长子裕、九子忌,抑或早已失宠的二子梁,都不如罴甚多。 忽而悟通其中关窍,呼延暗自欣喜。 他虽是佯装黑熊,伺机潜伏在这斯瓦匹剌家,假装忠诚与罴,但好歹也得摸清形势。倘若跟了个失势的主子,他亦难有好日子,前途暗淡无光。而罴此时却正得宠,前途光明远大,呼延正好潜伏在其身侧,便能刺探出更多信息,更好细细谋划日后之事。 正思量间,石阶上大殿透出一抹强光,却是殿门大开,有三个拉长的偌大黑影攒动扭曲。待呼延仰首,便见到石阶上出现了三个黑毛熊脑,当中那鼻头有白斑的,便是斯瓦匹剌家的现任家主起。 罴悄然用臂肘撞了呼延一下,似有点醒之意,这才单膝跪地,扬声沉吼。 “罴拜见父亲主上!希犁叔叔!婺剧叔叔!” 幸得罴暗中点醒,呼延及时随他单膝跪下,垂头噤声以示臣服,没有失了礼数。 他无需出声,便用余光乱扫,隐约见到石阶上三头黑熊跨步而下,均是隆隆大笑有声。 “罴!我最宠爱的儿子!还是你最懂得礼数!”起沉吼一声,走到罴面前,伸出手臂将他扶起,面露满意的笑容,忽又沉吼道:“待会儿要是见到屈臣家,你也不可因为尹拒绝了你,就对他们家的战熊鲁莽冲撞,让那苍狼族的狼崽们看了笑话!” 似是听到“屈臣家”和“尹”这两个词语,罴略微皱眉,却还是恭声应诺,“是!父亲主上!罴定会遵守规矩!不会侮辱了我们斯瓦匹剌家的威严!” “哈哈!这才是我起的儿子!”起扬声大笑,才见到随罴一道起身的呼延,上下打量一番,沉吼道:“这就是你新招的食客呼吧!昨夜在你殿里闹得欢腾,倒也是好本事!有资格陪你去见见世面!” 呼延咧嘴大笑,丝毫不见怯场,微微垂头沉吼道:“多谢家主隆恩!” 起眯眼瞥了呼延一眼,才似有些另眼相看。朝呼延稍作颌首,起折身隆隆长笑,跨步走到玉石座前,扭身端坐上去,朝罴招手沉吼道:“罴!过来!坐到你的行座上!我们该启程了!” 罴沉吼应诺,立刻走到那稍小的玉石座前,屈膝坐得脊梁笔直,目不斜视,姿态端正之至。 他不仅是起的儿子,如今更在斯瓦匹剌家分管三司,乃是自有权势的显赫身份,自然要安排行座。至于尾随着起的那两头黑熊,名为希犁和婺剧,却未得行座。两熊与呼延露笑示好,跨步走到起的行座旁,垂头伫立。 呼延乃是新嫩,当然更不会有自家行座。他倒也聪慧,无需罴召唤,学着希犁与婺剧的模样,垂头站到罴的行座边,这才符合他近身侍卫的身份。 “走吧!” 待得起一声沉吼,两尊玉石座下的数百驮人立时站直双腿,驮负着行座上起和罴,似缓实快行上了大道。 呼延紧随在罴的行座旁,昂首挺胸彰显威风,跨步如有风啸之声。 待一众队伍跨出府门,正见得呲溯值守门前,此时与其余三熊守卫早已单膝跪地,对起和罴示意臣服。呲溯抬头便见到满脸得意的呼延,却也不敢当着起与罴的面滋事咆哮,登时呲牙咧嘴,朝呼延面露狰狞凶恶之色,神色恐吓一番。 呼延高高昂起头颅,斜眼俯视跪地的呲溯,一副狐假虎威的模样。 行至呲溯身侧时,他佯装无意重重跺脚,踩在呲溯脚趾,犹自碾动几下,这才咧嘴露出笑意,愈发得意洋洋,紧随罴的行座走下石阶,扬长而去,哪还管呲溯那怨毒扭曲的模样。 呼延与呲溯之间的隐晦交锋,自然无熊较真,均是佯装未见,任由他去。 出了府门,沿街已有早出游荡的战熊,见到斯瓦匹剌家的玉石行座,均是在街边垂首驻足,噤寂不敢出声,以显出对这战熊族权贵家族的敬畏。待斯瓦匹剌家的一众黑熊离去,街边战熊才敢行走聚集,小声沉吼议论所见之事,甚是好奇。 两尊行座速度极快,转过斯瓦匹剌家门前这条街道,便见一条大道,青色玉石铺路,笔直宽敞,可供二十头战熊并肩而行,实在堂皇霸气。 呼延常在城中悄然走动,自然知道这大道正通向王族居住的宫殿,算是真正的王道,寻常时候亦不准战熊在其中行走,乃是王族专用。即便是斯瓦匹剌家这般权贵家族,也唯有在得到召唤之时,才能踏足其上,前往王族宫殿。 又前行十余公里,前方忽而出现三尊紫色玉石行座,一众七头黑熊转入这王道之上,恰巧停在前方。 呼延就在罴的身旁,察言观色十分方便,便见那三尊紫色玉石的行座才出现,罴立时凝神望去,一对熊掌握紧扶手,似乎有些激动之色。 那队黑熊行到王道上,停在前方似在等待呼延等熊近前来,离得尚远,起已然隆隆大笑,扬声高吼招呼道:“屈臣家的趋家主!倒是遇得极巧!” 迎面最前方的紫色玉石行座上,那头额间一条白线的黑熊稍微坐正熊躯,面朝起咧嘴露笑,沉吼道:“是啊!斯瓦匹剌家的起家主,我们一道进去吧!” “甚好!甚好!” 听得起爽朗大笑作答,两队黑熊缓缓并在一处,朝前方巍峨宫殿群落而去。 “趋!你说这苍狼族派来使节,所为何事?” 起与趋的行座齐排并行,听到起随口发问,趋稍作沉吟,谨慎沉吼道:“这可猜不准!不过苍狼族与我战熊族疆土连着一小块,算是我战熊族的友族,往日却也甚少走动,这番前来的意图,必有诡异!” “我倒是听说,前些年苍狼族被某族抢了一块疆土,这次来我战熊城,恐怕是想开战,才来寻求援助的吧?” “这就不好说啦……” 两熊似是随意交换了两句意见,谁也没有深入探讨的意思,点到即止。待趋隆隆沉笑,言语含糊难明,起便也不再多问。 他扭头瞥了一眼,恰见到自家儿子罴,正在偷眼望着身边紫色玉石行座上那头冷艳的漂亮母熊,一副踟蹰激动的模样。起不禁皱眉,朝趋沉吼出声。 “趋!连这等重要场合,你也带着尹来!莫非你们屈臣家……想要培养一头母熊接任家主?” ; 二十七、王家酒宴 趋的左边眉梢高扬,瞥了起一眼,咧嘴笑着沉吼道:“我们屈臣家,家规里没有一条写着,不允许母熊接任家主之位!” “哼!母熊在我们斯瓦匹剌家,只需要负责生育后代!家族的事情,还是由我们公战熊负责吧!”起捶捶胸膛,撇嘴沉吼道。 趋摇头失笑,沉吼道:“听到你这么说,我终于知道尹为什么拒绝你们家的罴了!” “哈哈!真是头权欲重的母熊!看来我家的罴,没有拿下她是对的!” 听得起如同赌气的沉吼,趋隆隆大笑,沉吼道:“斯瓦匹剌家的起家主!这些都是孩子们的事情,我们就不要去操心了!” 正在前头两位家主对答之时,罴终于鼓起杀敌般的勇气,试图如朋友般的随意,扭头朝尹咧嘴轻笑,沉吼搭讪道:“尹!好长时间不见,你又变漂亮了!” 呼延扭头望去,那尹依旧穿着那身黑麟战裙,双腿并拢,一双熊掌握放在双腿间,眉心红斑原来是一缕红毛,姿态端庄、秀美。饶是呼延亦不得不承认,这尹的确是他见过最顺眼的黑熊。 可惜尹太过冷漠,亦或是高傲,即便罴在身旁搭讪,她亦不曾扭头望向罴,那对琥珀凤眼不知在看前方何处,极为勉强地微微张嘴,轻吼道:“斯瓦匹剌家的罴,多谢你的夸奖!” 这回答只是因为罴的身份,所以尹不得不尽到礼数,谦和回应一句,却听不出丝毫亲近之意。 罴悄然蹙眉,忽而又故作直爽的隆隆大笑,扬声沉吼道:“尹!我们可算是从小就认识的朋友,何必对我这么冷淡!” “对不起,虽然我们从小就认识,可你从来都不算我的朋友!而且,罴!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我不喜欢你,更不会做你的母熊!” 轻吼回答之时,尹眼角竟闪过一抹厌恶,若非呼延眼尖,断断难以发现这一闪而逝的神色。 从五十二年前,在西山之森时,罴便是被尹拒绝,才被起拉去狩猎散心。后来呼延逃遁前夜,尹又是比武招亲,可罴就算打败了所有竞争者,依旧被尹再次拒绝。 前后拒绝两次,此时见到两熊对话,尹眼角那抹厌恶,似乎发自心底的不喜欢罴,这实在让呼延捉摸不透。 在他的认知当中,罴能够力敌百头战熊,应算是勇猛之士,可尹如此厌恶罴,甚至不惜在比武招亲时直接反悔,也不愿成为罴的母熊,其中定有隐情。 或许人类天生便有八卦之心,思忖内中必有隐情,却难以知晓,这真让呼延心痒难耐,直欲询问出来。奈何他此时身份太低,断然不敢如此鲁莽,他便只能强自按捺那颗躁动的心了。 可是尹此言一出,登时触动了罴的某根敏感的神经,他瞪圆熊目,似乎欲要发怒。但下一刻尹扭头望来,对上她那双琥珀色的冷淡眼眸,罴的怒意立时消散大半,努力咧嘴挤出笑来,柔声沉吼道:“尹!我们从小认识,又经常见面,怎么不算是朋友!” “主上的朋友,不是罴少主这样的!”尹尚未答话,她身旁那母熊侍卫反倒抢了先,撇嘴沉吼道:“如果经常见面,又从小认识,就能做我们主上的朋友,那么很多战熊都能算主上的朋友!比如毋猖家的簇少主、斯少主、芦少主,都黎厄家的剌少主、簇少主、驽少主,俱鄂家的奕少主……” 这头母熊侍卫满脸认真,掰着她粗壮的熊指一个个数下去,根本没注意到罴越来越铁黑的熊脸。 还是尹蹙眉轻吼,打断了这母熊侍卫如同羞辱罴的言语,“季娃!够了!” 听得这声不算严厉的训斥,这名为季娃的母熊守卫终于不甘的停下,冷眼斜瞥着罴,轻吼道:“斯瓦匹剌家的罴少主,还有很多没数完呢!” “可是!”罴高吼一声,嗓门忽又压低许多,瞪眼沉吼道:“他们都没有我对尹的真心!而且都被我打败了!” “斯瓦匹剌家的罴!”尹轻吼出罴的身份,目光在罴脸上稍作停顿,似乎愈发冷淡,继而转过头继续直视前方,“实力,并不能代表一切!不是每头母熊,都会喜欢最强壮的公战熊!” “比如说……你?”罴眼神烁烁,紧盯着尹的侧脸,沉吼追问。 对于这个疑问,尹恍若未闻,神色冷如石雕,直视着前方王族宫殿的大门,将嘴唇紧紧闭合,似乎不愿再与罴多说。 面对尹这冷淡的态度,罴等待许久未曾获得回应,终是怒哼一声,索性扭过头去,不再看尹半眼。 此时两家的队伍已经行至王道尽头,到达王族宫殿汇聚成的小城的大门前。这大门高过百丈,宽亦有五十丈,乃是整块淡白透玉精雕细琢,漆着门画便是两个肃穆熊脸,眼珠乃是黄玉镶嵌,如同冷冷俯视门前众熊一般。 大门两侧,则是绵延无尽的白玉围墙,高过百丈有余,雕有游纹古刻,线条龙飞凤舞,优美又繁复细密,却不知是何含义。 而大门正前又有八头黑熊伫立守卫,均是身披白磷软甲战裙,手握银色长矛般的兵器,熊躯雄壮挺拔,威严肃穆,倒也衬出几分王族风范。 斯瓦匹剌家及屈臣家一道前来,两家特有的赤色玉石行座、紫色玉石行座,乃是彰显两家权贵而专用的行座,这八头黑熊守卫自然识得。 眼见两家行至门下,王族先前早有交代,八头黑熊守卫断不敢上前拦住盘查,便侧立在白玉大门边,朝两家队伍并腿垂首,静立噤声,以示敬畏之意。 既然门守不曾过来盘查,两家队伍也便不做停留,自有监工扬鞭催促行座下的驮人,加速越过了王城的白玉大门,继续朝里面行去。 起与趋似是常来,即便进入王城,他们亦神色如常,不时低吼交谈两句。 而两家家主的后面,则是罴与尹,还有尹旁边那头屈臣家的公战熊,似是趋的子嗣角色。两尊紫色玉石行座,加上罴的赤色玉石行座,两尊石座并排而行,显然三熊身份相似。 尹旁边那尊紫色玉石行座上的年轻战熊,似是察觉尹与罴的对话已然结束,便朝尹凑过头去,与尹低声沉吼交谈起来,两熊你一言我一语,倒也聊得兴起,让尹也偶尔露出淡淡笑意。 这两熊倒言谈甚欢,唯独剩下罴,他一头熊在边缘兀自生着闷气,摆出一副谁也不愿搭理的怒容,即便是他身旁的呼延,此刻也不愿去招惹他,省得平白触了霉头。 幸好前方行出不过十数里,终是来到一座白玉雕琢的恢弘宫殿前面,显然到了地头,倒也省得呼延陪在这闷怒的罴身边,又不得随意搭话,实在闷得无聊。 这宫殿雕梁画栋,通体均是玉石堆砌,方圆恐怕超过一里,比周遭宫殿,甚或是呼延在这战熊城所见过的所有殿堂,都要大出许多。 行座到达这白玉宫殿的石阶下,便不得不驻足停落了,因为这石阶左右两畔,早已停放了上百尊各色的玉石行座,显然这白玉石阶上,便只能让来到的战熊跨步前行了。 离石阶最近的一侧,特意空出两块平地,正是留给斯瓦匹剌家与屈臣家停摆行座的地方。 待两家的行座依次停放稳当,起和趋一道起身,跨步上得石阶,便见到前方有十余头黑熊,正聚在石阶上闲谈,倒有许多黑熊垂首伫立于两旁,不敢凑到其中。 起与趋隆隆长笑,昂首跨步走向中央这十余头黑熊,起率先扬声高吼道:“都黎厄家的狄家主!毋猖家的泊家主!你们两个老家伙,来得倒快!” 中央那十余头黑熊中,有两头黑熊沉厚大笑,一头两耳尽白的黑熊高吼回应,“哈哈!斯瓦匹剌家的起家主!还有屈臣家的趋!你们两个老东西磨磨蹭蹭,来得最慢!让我们等了好久!” 屈臣家的趋咧嘴露出淡笑,对话里的讽刺之意恍若未闻,高吼道:“各家家主!可不能怠慢了王与苍狼族的使节!我们一道进去吧!” 言罢,由四家家主率先跨步,一众家属、侍卫紧随其后,才轮到余下各家的家主、子嗣及侍卫。白玉宫殿前,原本站满了的数百头黑熊,顷刻间陆续而入,这宫殿前的平台才恢复了往日的静寂、空旷。 罴便在尹身旁,紧跟在父亲起的身后。呼延如今乃是罴的近身侍卫,他倒将这“近身”二字拿捏到了精髓之处,与罴近乎不离半步,紧随其后跨入了这精美恢宏的白玉宫殿。 这白玉宫殿里灯火通明,中央留出宽敞殿堂,两旁罗列着无数白玉石桌、石座、石椅,想来仅够各家家主落座。 虽是无数方正的白玉石块平铺的地面,但在白玉石块之上,又铺着一层金色的厚实兽皮地毯。不知这地毯乃是何兽皮毛,方圆足有千丈,中间寻不见丝毫缝接的痕迹,根根金色毫毛如同溢出油光,色泽圆滑、高贵,隐有细密暗纹往来游走,精美绝伦。 金毛地毯之上,白玉石桌、石座、石椅之间,无数人族侍者往来游走,正在忙碌备置着烹烤金黄、油香的肉食,一坛坛王族密酿,更要将一摞摞白玉石碗摆放齐整。 众熊来到殿堂正中,仰头望向前方石阶上的王座,王座上端坐的王,甚或是石阶旁那群高大精瘦的奇异生物,众熊这才垂下头去,一道面朝王单膝跪下,齐声高吼如同惊雷。 “拜见王!” 王高高在上,隆隆大笑,扬声沉吼。 “众位家主快快起身!今夜苍狼族的使节前来,乃是我战熊族的贵客,定要大摆酒宴!以显我战熊族的热情待客之道!” (木有推荐,依旧每天3000字两更,真诚求各位投几张推荐票呗!:) ; 二十八、来意! 呼延单膝跪地,垂头张嘴,却没发出丝毫声响。 他便是个偷奸耍滑之辈,此时倒是谨记罴先前的交代,当真是一声不吭。 膝下那层金毛兽皮的地毯,跪下去如同陷在软肉中,触感柔滑厚软,实在舒服。这便让他分了神,或是佯装分神,随身畔众熊一道张嘴,唇口开阖倒是似模似样,可惜他左边的罴却未听到他一丝吼声。 于是起身之时,罴悄然扭头,朝呼延熊目瞪得滚圆,隐有怒意。 见得罴责怪,呼延伸手挠挠脑门,咧嘴讪笑却依旧无声。这副憨直模样,倒叫罴那心底怒意无处宣泄,自行散去,干脆将头扭向前方,懒得搭理这痞懒货色。 王与石阶下众熊一道起身,下得石阶,各自寻觅自家位置。所幸这王家酒宴并非首次,便是没有贵客来访,王亦会偶尔召集各家家主,前来一道饮酒作乐,大摆酒宴,是以各自座位早已成了定制,不至于太过慌乱。 只是各家小辈却甚少有这等机会,参与如此层次的酒宴,大半不知该去何处落座,见得长辈均以坐下,又不敢兀自呆站原地,索性便随意寻把石椅,扭臀坐将下去。 于是争抢座位,又是一番信吼闹腾,过得半响才渐至消停。 似呼延这般尾随主子的近身侍卫,自然没得座位,饮酒食肉就更没他们的份。 罴早已寻到一尊石座,离得一众家主甚近,他旁边那位子恰有两头黑熊,便因这石座争抢殴斗。呼延哪里识得这是那两家少主,见得两熊打得热闹,那石座反倒空了出来,便寻得时机,大咧咧坐得端正。 这时节可不必那众熊拜见王之时,那时数百头黑熊聚在一处,呼延便是不出声响,除开周遭黑熊,甚难察觉。这时却是散落酒桌,周遭均是各家家主或子嗣才敢落座,便是对头亦算各自脸熟,这呼延不识得落座众熊,众熊更不会认出这罴新招的近身侍卫,两相陌生之下,便分外显眼。 罴哪敢真让呼延端坐石座,隐晦探手抓住这痞懒货色的臂膀,神色不动之下,如同铁臂鹰爪,倏忽便将呼延拉扯起来,甩到自家身后。他这力道运用精妙,恰巧让他立得直挺,不至于让这痞懒货踉跄摔倒,更会丢了罴的脸面。 这刹那之间,罴终是寻得机会,暗地里就手出了口怒气,捏拿呼延臂膀的力道重如山岳,对这痞懒货色略施惩戒,好叫他知道不该。 被罴自石座上扯起,呼延稍有恍惚愣神,面前景色已然大变,稳稳站在罴的身后。只是被捏拿的臂膀一阵隐隐剧痛,疼得他好一番呲牙咧嘴,暗呼厉害。 这番暗中吃了罴的惩戒,战熊呼终是懂得乖巧,挺胸昂首立于罴身后,装出威猛侍卫的模样,眼珠却直愣愣望着白玉石桌上那精美肉食、王族密酿,垂涎欲滴许久,喉咙滚动间,将唾液吞咽得咕咚、咕咚沉响。 半响后回过神来,他含糊闷吼两声,小声嘟哝抱怨后,始知这美味佳肴断无他这小小侍卫的份,这才犹自不甘的硬生扭动眼珠,朝脚边滚扭、殴斗的两熊望去,亦是看得眉飞色舞,险些拊掌叫好起来。 奈何这番好戏看不过片刻,那头黄眼黑熊重拳捶在对手腰腹,干脆利落地赢得胜局,狠踢一脚将对手踹飞数十丈,起身捶胸咆哮,兴致勃勃扭臀坐到罴的身侧,模样得意非凡。 “勒瓦家的鄂少主,果然厉害!哈哈!” 罴见得这黄眼黑熊胜出,继而咧嘴大笑,沉吼恭贺出声。 那黄眼黑熊得了罴这声赞叹,立时愈发得意,嘴上倒懂得谦逊,“斯瓦匹剌家的罴少主,能够力敌百熊的勇士,我哪里是你的对手!只是这卢布家的矩小子,功夫不到家,每日只懂得玩耍、喝酒,自然不是我的对手!哈哈!” 恭维罴一句,亦不忘贬低那落败的黑熊,更能因此自我夸赞一句,这勒瓦家的鄂倒也十足聪颖。 罴正要随口回应,忽而见远处王起身大笑,显然便要说话,罴立时闭上了嘴。 “哈哈!我战熊族的勇士们,今夜酒宴,正是为了招待这群来自苍狼族的勇士!” 随着王这一声高吼,那十余头高大精瘦的奇异生物均是立时起身,朝周遭柔声呼啸,想来便是他们打招呼、传达善意的方式。 自打众熊进到白玉殿堂中,各自寻觅位子便骚乱一番,呼延这时才有机会细细打量这些个来自苍狼族的使节。 立于王身旁的,是一头近似黑狼的精瘦生物,亦是一身乌黑油亮的黑毛,只是根根粗长犹如铁刺,比不得战熊这身黑毛的细密柔滑。 他身高与王相差仿佛,接近十丈,却比王瘦了整整两圈,阔背细腰,长吻细脸,尖耳缝目,长臂长腿,掌上尖爪比战熊更要长出半丈,微弯如镰,愈发锋利尖锐。 而近在王身侧这头苍狼,应便是这次使节团的头领,尖三角般的耳朵上,均有几丝金毛。此时便见他姿态优雅,朝周遭略微躬身咧嘴,向各家家主传达亲善之意,闷吼出声,似乎正是用的战熊族语言。 “各位战熊族的勇士,我是来自苍狼族王家的骓!我带着苍狼族的友谊,从两族相邻的疆土一路奔袭两个月,才到达了战熊城!有幸获得友族的盛情款待,我代表我们苍狼族的王及各大家族、勇士,向各位友族勇士们,还有友族尊贵的王,表达最真挚的谢意!” 他闷吼之时,与其余十五头苍狼一道,将狼臂折于胸口,向周遭弯腰垂头,当真是诚挚躬谢。 如此恭谨,便赢得在场众熊隆隆大笑,捶胸闷吼已示盛情。王咧嘴露笑,俯身抓起面前白玉石碗,扬声高吼道:“各位!这就是苍狼族的少王,最有希望接任王位的王之子骓!我们友族这一辈里最杰出的勇士!代表友族的王前来传达友谊!” “来吧!让我们满饮这碗王族玉酿!然后畅快饮酒食肉!定要尽兴!” 有王这声招呼,殿堂中数百头黑熊立时齐声高吼,轰隆隆尽数站起身来,端碗痛饮后,隆隆大笑。 待王与苍狼族的骓坐回石座,众家家主落座,其余子嗣才陆续坐下,敞开熊臂抓来面前肉食,撕扯吞咽之时,已是满嘴流油。 随各家家主而来的侍卫,倒也在角落处得了石椅端坐,亦能得饮美酒、食好肉,溶入在这欢庆之中。只是如呼延这类,随各家子嗣而来的近身侍卫,身份便有些尴尬,不能落座入席,只得伫立在各自主上身后,眼巴巴望着众熊吃喝欢谈。 放眼望去,如今尚立在堂中的侍卫已然不多。其实仅有斯瓦匹剌家、屈臣家、都黎厄家、毋猖家这战熊族四大家的杰出少主,亦或是最权贵的十余个家族的杰出子嗣,才有资格携带自家侍卫入堂。 罴寻找座位时,正是紧跟在尹身侧,此刻自然是坐在尹的旁边。两熊均带了侍卫,呼延身边正是尹那牙尖嘴利的母熊侍卫,似乎名为季娃,有她在旁陪伴而立,呼延倒也不算身单影只。 只是罴与尹似有间隙,让忠于尹的母熊侍卫季娃,连带着看呼延便也不顺眼。先前见这痞懒货色竟敢落座,甚是不识大体,季娃更是不愿搭理呼延,瞪眼以示厌恶之后,便扭头望向天顶高粱,浑然视身旁呼延如空气一般。 既然不招这母熊待见,呼延自然不会热脸凑人家冷面,眼珠直愣愣看向尹的背影,却是被她那吃相吸引了目光。 这被传是战熊族最漂亮的母熊,吃相与周遭这些鲁莽、直率的黑熊倒也有几分不同。但见她两根尖爪夹起一块精瘦肉食,另一支熊掌亦分出两根尖爪,将肉食撕出一丝,这才夹住这一小条肉丝,优雅送入嘴中。 她吃食的模样,近乎与身旁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罴虽是大家子嗣,却是凶猛勇士,熊臂大开大阖,捞过一块肉食,哪管得肥瘦,猛地运力撕做两半,分别扔入血口,囫囵咀嚼、撕咬一番,便咕咚吞了下去。这食相豪放凶猛,与周遭黑熊无异,自然谈不上有丝毫美感。 似是偶然见到呼的目光,竟瞪直望向尹,尹的母熊侍卫季娃登时怒目而视,沉吼道:“你这战熊怎么如此无礼?看着我家主上,竟连眼睛都不眨一下!要是放在外面,我一定挖了你这对狗眼!” 这一声沉吼,根本没给呼延留下脸面,奈何呼延脸皮厚得厉害,反而瞪圆那对熊目,毫不躲闪地与季娃瞪视,理直气壮地吼道:“我看我家主上的母熊,你管我作甚!” “你!” 遇见如此不知羞耻的货色,季娃气得呲牙怒吼,却半响没能续上怒骂言语。 听得身后响动,罴倒是隐隐露出一抹笑意,对呼延那回答,心底自然分外赞赏。奈何瞥见尹蹙起的眉头,他面上却不能显露丝毫,刚想要假意训斥一番,便见到那坐在王身侧的苍狼骓,忽然缓缓站起身来,似是有话要说,他就乐得闭口,对身后之事佯装不知了。 苍狼骓起身后沉吼了一声,欲图吸引众熊的注意,待殿堂中渐至安静,他才扬声高吼。 “众位友族的勇士们!这次我前来,还带着苍狼族的期望!也许有战熊族的勇士已经听说,我们苍狼族被抢了一块疆土!这是对我苍狼族的羞辱!我们的王下了指令,这次正要开战!希望获得战熊族勇士们的援助!” ; 二十九、酒宴散去 白玉殿堂寂静片刻,忽而像是炸开了锅。 黑熊们低啸沉吼,对苍狼族的来意议论纷纷,神色兴奋的大多是各家少主,似乎已是战意爆棚。至于各家家主,则是微蹙眉头,相互交头接耳,似乎都不愿率先表态。 还是王最先隆隆大笑,沉吼道:“苍狼族的骓少王!这事情,急不得!来日方长!还是来继续饮酒吧!今夜定要尽兴!” 婉言相劝,其实依旧是一个拖字诀,骓哪里听不出来,皱眉沉吼道:“尊敬的战熊王!不是我性急,只是这事情在我苍狼族,已经争吵了好几年,最终我的父王才做出决定,不日就要出征!实在是拖延不……” 未等他把话说完,王再次隆隆大笑出声,打断了骓的沉吼。他一只厚实熊掌端住那白玉酒碗,另一只粗壮熊臂抓住骓的精壮狼臂,轻描淡写地拉拽,便将骓拉坐回石座,爽朗高吼道:“急不得!急不得!来!还是再满饮这碗酒!” 也不管骓愿不愿意,王端起碗来虚敬之后,自家咕嘟嘟将碗中酒一饮而尽。骓被扯回座位,眉头紧蹙即放,咧嘴露笑,亦是双掌捧起白玉酒碗,虚敬王一番,豪饮整碗。 见得骓识趣,王终是喜笑颜开,似是无意地沉吼道:“这派出族熊,援助友族争夺疆土,本是应该之事!只是我战熊族的事情,你们应该也听过!我虽是战熊的王,但出征这类大事,可不是我能说了算的!还得问过各家的家主,族中老辈的意见!” 王稍微暗中指点两句,却也未点得太过透彻,待桌上人族侍者将酒水蓄满白玉石碗,他再次端起酒碗来,直爽大笑,“来!来!苍狼族的骓少王,我们再来一碗!” 得了王的提点,骓若有所思,以他的智慧,自然是一点即透,登时泛起笑意,朝王目露感激之色,二话不说将酒尽数灌进了大口之中。 一熊一狼的酒碗刚空,立时便有人族仆役抱起酒坛倒满,骓亦不做休整,又双掌捧起碗来,朝同桌的数头黑熊遥遥示意,笑得露出两排尖长獠牙,高吼道:“今夜多谢战熊王的酒宴款待,来夜希望各位家主能有闲暇,骓便要厚颜前去登门拜见了!还望众位战熊家主,能够给我苍狼族几分薄面才好!” 这一桌仅坐了骓这头苍狼,外加五头黑熊,除开端坐中央的王,便仅有斯瓦匹剌家的家主起,屈臣家的家主趋,都黎厄家的家主狄,毋猖家的家主泊,才够资格同王与骓坐于一席,一道饮酒食肉,谈论机要。 “自然!自然!” 听得骓这声沉吼,余下四大家的家主,均是老奸巨猾之辈,此时自然咧嘴露笑,齐声直爽应诺,端起酒碗来与骓一道饮尽,气氛甚是和谐融洽,却叫骓分辨不出虚实来,也不知哪家有意,哪家无意。 这骓也是头执着的苍狼,遇到这番虚与委蛇的场合,他平静饮尽酒水,待碗边人族待者蓄满下一碗,他继续捧起白玉石碗,扭头直望向身侧的起,笑意真挚,沉吼道:“早已听闻战熊族斯瓦匹剌家的起家主,英明神武,今夜得见,骓实在荣幸万分!” “哈哈!过奖!过奖!” 起隆隆大笑,自家酒碗与骓碰了一下,仰头喝到见底,擦拭着嘴角黑毛上的酒迹,大咧咧直吼道:“我也早听说苍狼王生了个好狼崽,初生便力大非凡,百岁已有百万之力,奔跑时健步如飞,五千年成长,力敌千狼不在话下,才是惊艳天赋!说得莫非便是骓少王?” 他这夸赞水准极高,若骓真是青涩狼崽,说不得便被夸得眉开眼笑,忘了最先的打算。 可骓能够代表苍狼族而来,自然也不是这般草包,他笑意恰到好处,扬声沉吼道:“承蒙起家主妙赞!骓愧不敢当!不过我生长在苍狼族,亦听说斯瓦匹剌家的罴少主,力可拔山扛岳,独斗百熊,亦是骁勇善战的猛士!” “这等同辈猛士,正是我骓该结交的好友!明夜骓便想登门拜访,不知起家主可有闲暇?” “哈哈!苍狼族的骓少王实在客气!”起直爽大笑,端碗敬酒,高吼道:“若是骓少王能来,便是我斯瓦匹剌家的荣幸,明夜定在家中备满好酒好肉,敬候少王尊驾!” 骓听得此言,笑意更甚,朗声吼道:“起家主实在豪爽!既然说定,那明夜一更,骓必来造访贵府!” “好!好!”起连声应诺,隆隆大笑间,将酒一饮而尽。 这碗酒才入肚,骓毫不停顿,端碗又敬向起身旁的屈臣家家主趋,然后依次而下,借机便与四大家均说定了拜访时日,这才告罪起身,向其余权贵家主敬酒去也。 骓刚刚起身,王与四大家主这一桌便寂静许多,各自甩开熊臂,看似只顾得撕扯肉食,只是相互间目光闪烁,隐晦交流太过频繁。这无声的眼神示意,其实玄虚至极,也唯有这五头黑熊才懂各自含意,若是换头黑熊前来,便是茫然不知了。 片刻之后,五熊间的眼神流转终是尘埃落定,也不知这最终结果如何,待见五熊隆隆大笑有声,相互端碗敬酒,嬉笑怒骂神色如常,再也寻不见先前端倪了。 而骓则忙于穿插往来,倒也是好本事,未曾认错各家家主的身份,亦不曾遗落任何一家。但凡是战熊城里叫得出名号的家族,他均是凑到家主身侧,寻觅时机便敲定了造访之事。 待他敬完战熊城里最后一家家主的酒,已是一个时辰之后,他还未吃到半块肉,酒水却已下去起码十坛,这才暗自吁了口气,坐回到王的身边,咧嘴大笑,对这番敬酒的结果甚是满意。 呼延目光一直紧随骓的身影,聚神凝听了半响,倒是借机认全了所有战熊城的家族,还有各家家主的名讳,模样特征,却也算是意外收获。见得骓回到自家白玉石座,呼延掐指衍算一番,不由得暗自咋舌,心底惊愕感叹。 他从不知这战熊城的大小家族,总数竟有上百之多,骓一夜一家顺序排下去,竟排到了三个月以后。看来他苍狼族所说,不日即要出征,其实也只是嘴上急促,最快恐怕也要拖个一年半载,时间倒真够宽裕的。 转念一想,呼延便也悟透了其中的关窍。 此处乃是上界,而非他曾奋斗八百余年的人间,时间观念自然大相径庭。 人界便是人族繁衍昌盛之地,奈何人间精气稀疏,除开修士,寻常百姓体质太过柔弱,匆匆一世不足百年,是以征战挥遒、蝇营狗苟、游历求知,均要分秒必争,断不敢浪费珍贵时日。 即便是人界修士,到达锻体不漏、修魂元神之境,亦仅有千年逍遥,若不渡劫欲求飞升,千年之后就将衰而断气,自行老死,时日亦是紧迫至极。 但这上界实在非凡,精气充溢,万族后辈初生便是胎境,轻松便能享万年之寿。若是修炼有成,能破胎而成身境,寿命更长。 三个月兴许对骓来说,抑或对上界万族而言,均是转眼即逝,实在算不得太久的时日。 想透此处,呼延不禁暗自唏嘘感慨,始知时过境迁,他如今锻体已达银体胎境,好说也能有万年寿命,亦要渐渐适应这上界的时间观念才好。 心底感慨之余,他不免生起一丝好奇。 原本他身在人间,所谓寿命乃是天道莫测,不可以人力揣度。而修士寿命比之凡人,愈发难以揣测,只可以过往同境修士的切身经历,才可大致推衍自家寿命。 呼延曾经是不漏凡胎之境,同境界的修士大致可活千年左右,呼延在不漏之境蹉跎好几百年,眼看已活过八百九十二年,距离寿终正寝之时愈来愈近,而他却犹自觉得寿命太短,这亦是他逼不得已,选择飞升的原因之一。 而他如今,已然达至银体胎境,依照寻常同境界的黑熊大致推衍,应该也有得万年寿命。只是他本身依旧是人族,这寿命不可完全照搬战熊,他亦不敢断言自家还有几年好活,这才分外好奇。 奈何这问题实在不好解答,他只得大胆估算约有万年,至于他能否真的活得万年之久,便连他自家也不得而知了。 好在呼延是个痞懒性子,这等遥远之事,毕竟并非近忧,这念头稍纵即逝,并未在他脑海停留太长时间。 这酒宴熊狼尽欢,直闹腾到三更天,才见得这白玉殿堂里杯盘狼藉,无数黑熊摇摇晃晃,步履已然蹒跚。 到得此时,骓与其余苍狼才缓缓起身,率先告退。 贵客既然离席,酒宴便算告终,四大家族紧随其后,朝王沉吼告辞,其后便是各大权贵家族,显赫家族,最后才是无数下层家族。 呼延今夜滴酒未沾,也不曾吃上肉食,满脸不甘不愿,还是只得紧紧尾随在罴身侧。 出了这奢华的白玉宫殿,又出得王城玉门,毋猖家、都黎厄家的行队便与斯瓦匹剌家、屈臣家的行队分道扬镳,各自朝左右大道远去。 而斯瓦匹剌家、屈臣家两家的行队,在王道上同行了十数里,这才相互招呼一声,将要分道散去。 直至此时,生了一夜闷气的罴才幡然回神,欲要放下脸面与尹言合,只是踟蹰片刻,终是没能再说上半个字。尹的神色冷漠如故,对罴依旧恍若未见,不愿再多言语,那尊稍小的紫玉行座已然紧跟在趋的行座之后,徐徐融入到深沉夜色之中。 独留下一脸阴郁、黯然的罴,目送尹那紫玉行座渐至消失,兀自懊丧了许久。 “罴!我最宠爱的儿子!你的心里,不应该只想着屈臣家那头骄傲的母熊!”起懒靠着自家行座,缓缓移动向斯瓦匹剌家,他合拢眼皮,淡淡沉吼道:“明夜,那苍狼族的骓就要来了,你做好准备了么?” ; 三十、安心 待一行黑熊来到府门,门口守卫已然换班,呲溯换成了屈居,这更叫呼延满脸失望了。 两尊赤色行座一路未作停顿,直至府中主殿石阶下,起与他的食客希犁、婺剧跨步踏上石阶,进了主殿便将殿门紧闭,显然是要私谈苍狼族之事。 罴与呼延单膝跪下,恭送三熊离去,这才起身回了自家石殿。 到得罴的石殿前,已是接近四更,呼延见到罴一脸的若有所思,应是在琢磨明夜骓到访之事,他也便乐得清闲,挠头傻笑两声,沉吼告辞。 宫殿石窗隐隐有幽光摇曳,玉柳似是听得门外脚步声,未等罴推门,他便从里面拉开的殿门,朝罴明媚一笑,躬身垂头将罴迎进门去。罴朝玉柳咧嘴沉笑两声,又向身后呼延不耐烦地挥挥熊掌,示意让他自行退走,这才跨入殿门,将门缓缓合拢。 呼延目光贼精,将罴与玉柳之间隐晦的神色尽数收入眼中。脸色如常目送罴入门,待殿门关合,他扭身走向自家偏殿,这才悄然扬眉,熊眼中似有惊疑之色。 不过罴与玉柳是否有猫腻,实在无关紧要,这念头稍纵即逝,他慢步走向自家殿门,脑海中琢磨最多的,依旧是苍狼族这大事。 罴的石殿玉门,离呼延偏殿的石门不过一个转角的距离,呼延跨步而行,脑中还没理出头绪,未过五息已然站在了自家门前。直到此时,他才想起殿内的兹慎,登时咧嘴失笑,昂然推门跨入殿中。 “兹慎在否!我有要事吩咐!快些前来见我!” 兹慎昨日早晨才搬来这偏殿内,与这似有古怪癖好的黑熊呼同屋而居,虽说偶尔对答时,倒与寻常黑熊无异,但兹慎依旧觉着战战兢兢,心底惊惧难安。 自从入门时得了吩咐,他到得自家居室便悄然合拢房门,兀自收拾打理一番,却总是难以平心静气。每每回想着这几日的离奇遭遇,兹慎更觉得万般杂念纷呈踏至,哪里还能如呼延吩咐一般安心修炼,只觉得手足无措,暗地里焦躁至极。 直待那黑熊听得他主子召唤,快步离去之后,兹慎吁了口气,这才惊觉自家竟是浑身冷汗浸湿。此番放松下来,一直绷紧的神经、筋脉、肌肉骤然松散,已是几近虚脱,整个身体疲惫之至,猛地便瘫倒在自家这石床上,直欲闭眼睡去。 哪想心神松弛之下,昏昏沉沉着他倒真睡了过去。这一觉睡得分外香甜,不知睡了几个时辰,待他迷糊苏醒之时,恍惚听得殿门外传来咚咚闷响的厚重脚步,直至殿门前忽而止步,顿时让他睡意全消,骤然惊醒过来。 他扭头望了一眼窗外,但见九月黯淡,最低那颗勾月已然触到山巅,正是将近四更,门外来客毋庸置疑,定是那换班返屋的黑熊呼! 再听得推门声,亦或是殿内传来那黑熊标志性的沉吼,炸响犹如晴天滚雷,惊得兹慎从石床跳起,脸色顷刻褪得苍白。他那颗安稳不过数个时辰的心脏,此时如同战鼓般颤动,几乎窜到了嗓子眼,便要蹦将出来一般。 强自喘息调整心境,兹慎挂上自觉谄媚的笑容,佝偻下脊梁,立时不敢再耽搁,轻巧推门走出。 “主……呼侍卫!不知召唤小的,有何吩咐?” 待见到那端坐在中央石座上的黑熊呼,兹慎习惯使然,差点便要匍匐跪倒,忽又猛地想起这黑熊先前的吩咐,赶忙绷直了双腿,冲着黑熊连连点头哈腰,局促地搓手谄笑。 “今夜随主上去了趟王宫,流水般的美酒好肉,看得我眼花缭乱!本以为今夜能敞开吃喝一番,哪晓得竟没有我呼的份!” 呼延想起此事,粗黑眉毛倒竖,怒目高吼抱怨了一句,他才懒靠在石座背上,沉吼道:“只能看不能吃,此番却是遭了罪!熊爷我看得嘴馋,便觉着肚里空落落,饿得咕咕叫唤!” “你且跑一趟厨司,便说是我来讨要,备足了两坛老酒、八盘好肉,你便一道拿来吧!” 兹慎凝神听完交代,又在心底记得牢实,才点头谄笑连声应诺。 “是!是!这等小事,小人一定办好!呼侍卫稍待,小人无需一刻,去去就来!” 恭声应诺之后,兹慎折身便要出门,呼延见得他那佝偻背影,不知何处又生怒意,登时再追加了一声高吼。 “速去速回!” 就见兹慎恰要跨过门槛,这高吼骤然炸响,他那背影立时一阵惊颤,险些落足不稳,踉跄跌倒。兹慎哪敢在这等小事上出了差池,猛地钉住身形,折身谄笑着再次应诺,这才朝前方飞奔而去。 呼延目送兹慎离去,眼神闪烁似有阴冷之意,终是长出了口气,缓缓合上双眼,倚靠着石座,静等兹慎携带酒肉而归。 果然不足一刻,便有清脆蹄声、轱辘滚动声由远及近,在这寂静深夜里极为清晰。 声响直达罴所居这正殿前才停下,窸窸窣窣应是兹慎在解绳索,呼延圆厚熊耳抖动两下,睁眼朝外望去,正见到一个丈圆酒坛疾飘进这偏殿门,轻巧落到玉石桌下。 兹慎搬完这坛酒,不敢偷闲,转身小跑出去,再次往返两趟,才将呼延吩咐的两坛老酒、八盘肉食叠盛的木桶搬到这偏殿堂中。 “唔……我这日忙碌,你亦不曾进食吧!”呼延坐直熊躯,起身走到玉石桌旁落座,瞥了眼在侧侍候的兹慎,似是随意地沉吼道:“你若肚饿,便一道坐下来吃喝一些!” 呼延透出好意,反倒让兹慎大惊失色,脑中又想起那离奇传言,哪还敢应诺,笑容勉强之至,“呼侍卫!小人先前已然食用过,无需招呼小人,您请慢用便是!” 这便是婉言相拒,呼延闻言登时便熊目滚圆,瞪视脚边兹慎,沉吼道:“叫你坐,你便坐!” 兹慎脸上血色顷刻褪尽,嘴角皮肉止不住地哆嗦,神色惊惧交加,心中那隐隐的念头,终是确凿无疑。 踟蹰半响,余光偷瞥见这黑熊呼兀自扯开酒坛封纸,已然给他倒了一整碗老酒,却未再留意与他,他终是鼓起一股勇气,私下捏紧拳头,咬牙跳上了石桌。 “来!呼侍卫!小人今日既得呼侍卫酒肉款待,自然该先敬呼侍卫一碗才是!” 心下放得开了,兹慎倒也显出几分豪放姿态,双手端起酒碗,朝呼延虚敬之后,自家仰头咕嘟嘟灌了进去。 呼延暗自打量兹慎神色,见他此刻脊梁挺得笔直,双臂端碗稳若磐石,酒水极少露出嘴角,尽数入肚,才像是八尺男儿该有的畅快姿势。呼延终是轻扬眉梢,嘴角泛起一丝赞赏笑意,亦是端起碗来一饮而尽。 “你且自顾吃喝,待得肚饱,便自行回屋睡下吧!” 淡淡沉吼,呼延交代一句,便不再望向兹慎,转而凝神盯住玉石桌上的浓香肉食,咧嘴露出笑脸,甩开一对熊臂,抓过一条不知何兽的后腿,张牙便狠狠咬将下去,任那油水顺着嘴角滴落一地。 “唔……唔?” 兹慎此时正忙着撕扯面前肉食,将小块碎肉填满嘴中艰难咀嚼着,专心对付这块香肉。听得呼延这句交代,他未曾回神便含糊应了一声,待他回过神来,立时惊得呆若木鸡,怔怔望向呼延。 只见呼延亦在忙着饮酒咬肉,早已顾不得搭理他,他呆滞片刻,却是猛地垂下头去,愈发用力地咀嚼嘴里碎肉,让呼延再也看不见他脸上的神色。 至此之后,这玉石桌上一人一熊,相互甚少出声,只顾着各自食肉饮酒,这桌上的酒肉便以惊人的速度消散无踪,倒是一副奇异景致。 不过一刻时辰,玉石桌上已是酒尽盘空,呼延懒靠着石椅椅背,一对熊掌摩挲他那滚圆的熊腹,惬意呼出一口长气。 这顿酒肉,兹慎亦是难得能吃的如此尽兴,将酒碗最后几滴酒水送入嘴中,盘腿坐在玉石桌上稍作休息,片刻后猛地放声大笑。 瞥眼瞅着兹慎这欢畅模样,呼延悄然咧嘴失笑,起身走向自家房间,欲关门时才朝兹慎沉吼道:“记得收整盘碗,除开我们自家酒碗,其余物件儿再送回厨司去吧!” 不待兹慎回神应诺,只听得隆隆滚轮声,呼延那房间石门已然缓缓合得严实。 兹慎倒是勤快,将厨司的餐具叠落好,尽数搬到殿前板车上,又扬鞭抽打蚁兽,驱赶这蚁兽将所有物件儿拖送回厨司,这才孤身而返。 回到偏殿,他又麻利洗涮自家酒碗,把干净酒碗倒扣在玉石桌上,正要返回自家房间,忽又望向那黑熊呼的房门,踟蹰许久似觉得时机不对,便打消了那打扰之意,关门端坐自家石床,开始炼化肉食的精气,填补肉身所需。 他渐至修炼起来,不知何时便进了佳境,倒是甚为安心。至于他那先前惊惧难安的情绪,早已悄然间不翼而飞了。 熬炼肉身是个耐心活,需要聚精会神,极难察觉时日流逝。待兹慎收功睁眼,居然已是日落西山,这一日倏忽而过,他竟是浑然未觉。 殿门外恍惚传来细微响动,兹慎侧耳聆听之时,却突然响起沉闷脚步声,才听得应是那黑熊呼走动之时,正在隆隆大笑,与人言语。 “玉柳!我亦知今日不同以往,那苍狼族的骓少王要来拜访,这可是今夜我们斯瓦匹剌家的头等大事!我晓得轻重,无需你来传唤,我这便正要朝殿门去哩!” ; 三十一、殴斗 清晨时阴阳流转,三阳散射着微醺金芒,将至阳之气散布到上界的每个角落。 呼延这日依旧把石椅搬到殿前,把这具十丈熊躯放到日头下曝晒,依照战熊功法《三阳开泰》,吸纳周遭至阳之气藏入骨骼、皮毛内,丝丝熬炼血液。 慢工细活,又需专心致志,那时日便如白驹过隙,十余个时辰倏忽而逝。待周遭阳气消散,阴气弥漫开来,呼延缓缓闭合毛孔,睁眼时三阳已落于西山。 他才将石椅放回原位,出门恰遇玉柳迎面而来,正是来催促呼延前去。他隆隆长笑跨步迎去,沉吼回应一声,便紧随玉柳朝正殿行去。 虽说呼延挂职乃是罴的近身守卫,其实罴乃战熊城有名的勇士,实力远超同辈,百熊莫敌,何须呼延这等羸弱战熊护卫。 让他来当近身守卫,不过是用来彰显身份,亦或是觉得呼延尚算可造之材,头脑精明又好掌控,罴便有意想提携于他,将他塑造成日后幕僚,隐于罴身后,帮他出谋划策。 罴的打算谈不上难猜,呼延如此机警的脾性,昨夜才听罴召唤,已然心知肚明。对于罴这打算,他暗中倒是欣然接纳,悄然适应新的身份转变,很快进入了状态。 既然是幕僚,便要熟悉罴身边该注意的重要角色、事情,才好细细分析。如此说来,给他明面上安插那近身守卫的身份,就能寻到堂皇由头,随时紧跟罴身侧,不会遗漏任何重大事情,倒也十分恰当。 这次罴却未在殿内等待呼延,待呼延与玉柳一路闲聊几句,刚到殿门附近,便见罴已然跨步而出,瞥了眼呼延、玉柳,这才朝呼延沉吼出声。 “今夜乃是苍狼族使节前来造访,我其余兄弟也会出席,你要好生牢记!” 呼延没忘单膝跪地,恭吼一声“主上”,起身已是挠头咧嘴,露出憨直笑容,沉吼作答道:“嘿嘿!呼的记性,一向不错!” 这几日算是熟知了呼延这痞懒性子,罴倒适应极快,听得他这般回应,显然是听懂了自家的话,能拿捏住至关重要的点,罴也便懒得再教训他这自夸自赞的作答方式。 熊目瞪了呼延一眼,罴扭过头去,率先跨步下了殿前石阶,呼延便紧随其后,朝大道深处那主殿而去。 待两熊阔步行至主殿前石阶下,此处已散落着数头黑熊,各自站得端正,正相互隆笑寒暄,这一幕倒也有几分玄机。假若呼延所料不差,这便是斯瓦匹剌家最得势的几位少主,余下便是各位少主的近身侍卫。 没曾想这几位少主身侧的近身侍卫,倒有大半是呼延认识的熟脸。 一头胸口有几缕灰毛的黑熊身后,祭正冷脸肃立,他身前这胸口灰毛的黑熊,应该便是起的第二子梁,分管家中厨司。身侧伫立着常崎与呲溯的那头灰眼黑熊,想来就是起的第九子忌,分管守卫司、细作司、工司。 而站在里石阶最近的那两头黑熊,呼延望之眼生,但能够站在此处,两熊的身份不言而喻。稍后的应是裕少主的近身侍卫,最前方那额心有灰点的黑熊,应该正是起的长子裕,分管储物司、战营司,探哨司。 与分管豢兽司、建筑司、狩猎司的罴相比,忌与裕分管的三司更为重要,手下均掌管两个强力司,麾下勇猛之士数不胜数。这一点,比之仅有狩猎司一个司有战力的罴,忌与欲便略胜一筹。 而那起的第二子梁,自从被罴抢了豢兽司、狩猎司之后,仅守住了那无关紧要的厨司,身份跌落甚快,已是无限被边缘化的角色。只是仅看那埋藏在罴身侧许久的祭,对竞争家主之位犹未死心,便知这梁善于隐忍,也不可轻易忽视。 此时见到罴与呼延到来,呲溯似是想起昨夜所受屈辱,朝着罴身后的呼延呲牙信吼,率先露出浓郁敌意。而暴露了细作身份的常崎,此时被忌公开带在身边,想来也因刺探有功而被重用,只是他想起被呼延那一番戏耍,亦不免面色铁青,冷眼瞪视着呼延。 至于同样被呼延戏耍的祭,此刻神色如常,甚至面对着罴与呼延,还咧嘴露出一丝不明其意的笑意,倒是分外平静。 “哈哈!罴!听说你这段时日表现极佳,父亲主上甚是宠爱,昨夜独带你去了王宫,那王家的酒肉应是极好吧!” 率先沉吼搭讪的,便是那额心有灰点的裕,隆隆长笑听来倒也是豪爽之徒,只是言语间暗暗针对之意,又显出几分心胸狭窄。 “见过大兄、二兄及九兄!昨夜王家酒宴太过热闹,忙于其他事情,那酒肉吃得许多下肚,味道反倒未曾在意了!哈哈!” 罴也朝众熊隆隆大笑,言语毫无避讳,反倒似有沾沾自喜之意。 “罴!这就是你新收的食客?”忌那对灰色熊目冷淡无情,落到罴身后的呼延身上,上下扫视一番,终是露出厌恶神色,沉吼道:“初来便连番惹事,连呲溯这样的柔和性子,他竟也招惹得呲溯欲杀他而后快!这种蛮横无知的野熊崽,你真该好生管教才是!” “唔?” 罴扬起眉梢,碧色眼珠在忌、常崎及呲溯之间冷冷游走,嗤笑沉吼道:“九兄!你这些食客,才真该好生管教了!你这守卫司的呲溯守长,对我的食客呼侍卫肆意折辱、漫骂,何时曾将我这少主放在眼里!更别提你那细作司的常崎司监,不知为何跑到我的手下,做了千余年的建筑司司监!” 既然忌率先出言不逊,罴也懒得再顾忌那兄弟情面,索性将事情尽数挑明,倒要看看这忌如此尴尬,如何才能下得台阶。 哪想到忌反倒将那黑毛脑袋高高昂起,眼神似是不屑,高吼道:“我食客的事情,哪容你来指手画脚!既然今夜你要提起,我也直接告诉你!呲溯是我的食客,更是我斯瓦匹剌家的守长,那些野熊、狗崽,自然不能随意放进府来!没有将那野熊崽子直接打死,已经给你留足了脸面!” “常崎亦是我斯瓦匹剌家细作司的司监,他的司职便是刺探机密,至于为何潜伏在你的食客里,自然另有重任,却是无需告知于你!” 罴哪听得如此嚣戾言语,登时碧眼睁得滚圆,怒目朝忌瞪视,呲牙信吼间,更是捶胸咆哮,“忌!我往日敬你,总唤你一声九兄!没曾想你今夜倒泼我的污水,莫非怀疑我会暗通家族敌对不成?” “哼!我给你留得两分情面,你却自家说了出来!这可怪不得我!”对罴那暴烈模样,忌却是怡然不惧,与罴怒眼对视,反朝他捶胸如捶战鼓,咆哮愈发气焰狠戾。 “吼!” 罴狂吼一声,跨步朝忌猛冲而去,高吼道:“我乃勇猛不当之士!怎可容你如此污蔑!即便你是我九兄,此时也要吃我一顿好揍!” “哈哈!来得好!待九兄来掂量掂量你的斤两!看你几年未见,可曾多长几块肥肉!” 忌朝天豪笑出声,那昂藏熊躯不退反进,顷刻间便与罴对轰一拳,气浪滚滚涌荡四周,声势均是威猛至极! 三言两语不合,两熊哪还管自家兄弟的情面,立时扭打做团,脚风、拳气呼啸如龙吟虎吼,你来我往,眨眼间便各挡了十余脚、百余记狠拳! 这情势转变甚快,电光火石一般,饶是裕与梁境界不弱,仓猝间亦是未能及时应变,待两熊打得正火热,此时欲要阻挡,却没那力压的本事,便不敢贸然插手了。至于这裕与梁心里如何做想,而导致阻拦不及,旁的黑熊自然不得而知。 待见这两熊殴斗正酣,便是亲兄弟,相互依旧毫不留情,无数阴险、隐晦的狠戾暗手往来穿插,各自交换甚快,实可谓精妙绝伦,看得呼延目泛精光,几乎便要拍手叫绝。 奈何这出酣畅武戏只演得片刻,就听得主殿前石阶上炸响一声怒吼,不知起是何时出得殿门,见到亲兄弟厮杀一幕,登时怒得黑眉倒竖。 但见他猛扬起一只厚重熊臂,重力砸下之时,这熊臂竟迎风见涨,倏忽化作方圆十丈的偌大熊掌,朝扭打做团的忌与罴,狠狠拍落! 起才出手,便引得忌与罴齐声惊吼,身影骤分,各自狼狈躲闪这十丈大掌的威压。 此时躲避起的偌大手掌,两熊才显出高下。 忌只顾得极力撤身,罴却尚有闲暇,对准忌的左腮便是一记老拳,直打得忌头颅骤偏,脚下更是一个踉跄,差点被起那倏忽变大的熊掌拍个结实。倒也亏得这阵晃荡,忌才险险擦着起那大掌边缘,被几根尖细黑毛划开了脸颊,却也恰巧躲避开去。 见得两熊分开,罴退走尚能游刃有余,起嘴角那笑意一闪而逝,继而肃容怒吼一声,十丈方圆的熊掌猛拍在玉石地面! 尘土、碎石四散间,呼延明显感觉到地震如浪潮,这一击似携着雷霆万钧之势,但见起那十丈熊掌深深陷在玉石地里,待起收回手去,原地只留下熊掌模样的五丈深坑,边缘清晰纹理分明。 如此威势,实可称之恐怖! “在这家主殿前打斗,你们成何体统!” 起那熊掌倏忽猛缩,变回原本的半丈大小,收到腰后背负,这才扬声怒骂,“眼看苍狼族的骓少王便要来到,莫非你们要叫外族看了笑话不成!” “你们这些个不安分的熊崽子,今夜都给我老实些!现在!随我一道去门前迎候那苍狼族的骓少主!谁若是再敢滋事,让我斯瓦匹剌家在外族前丢了脸面,回头我定要打断他的熊腿!” ; 三十二、到访 忌吃了亏,左脸被罴重拳砸中,顷刻间便肿胀起来,右脸又被起那大掌边缘的黑毛划过,留下几条如同爪痕的裂口,血液浸透附近的细毛,滴落地面。 起怒吼之时,忌那对灰色熊目紧紧盯视罴,透出阴毒、不甘的神色。 可是起怒骂声刚落,他捏紧拳头,依旧随众熊一道朝起单膝跪下,齐声高吼道:“拜见父亲主上!” 起阔步下得石阶,由众熊跪拜之间走出几丈,这才冷哼一声,沉吼道:“起来吧!不成器的熊崽们!” “父亲主上!” 其余黑熊已然起身,忌却单膝跪地不起,冷脸沉吼,“罴这数百年,得到父亲主上的偌大恩宠,实在太过嚣张!” “嗯?”起哼出绵长高扬的鼻音,扭头俯视着忌,忽而冷笑,沉吼问道:“忌!我的儿子!你该好好记住你的身份!如果想管教罴,不该试图借助我的嘴!等你自己成为斯瓦匹剌家的家主时,再去管教罴吧!” “至于我!我是你的父亲,不是你的儿子!我恩宠谁,仍然是我的权力,就算你有幸坐到下一任家主之位,也没有资格来教训我!” 沉吼间,起忽而朝忌虚扬熊臂,但见掌背一根细小黑毛倏忽变化,转眼已如一条细黑柔长的黑鞭,抑或毒蛇猛龙,无限延长蜿蜒,甩向忌的脸颊。 啪一声脆响,长鞭乍现即缩,仿若逆生的藤蔓一般,继续变化成起满身黑毛中的一根,寻常得不见丝毫特异。 而忌被这长鞭般的黑毛甩在左脸上,巨力几乎将他砸倒,那先前被罴拳击过的肿胀皮肉,这一鞭子精准落在其上,登时抽得血浆四溅,皮开肉绽。 忌及时探掌杵地,稳住身形,扭头时尚且咬牙切齿,那抹怨毒眼神深深隐藏,待他低下头去,沉吼却再未夹杂丝毫情绪,淡漠如无情。 “谨遵教诲!我的父亲主上!” 起冷冷俯视忌,片刻后忽而转身走上大道,沉吼道:“给你一刻时辰,把脸上的血迹擦干净!等我们走到门口,你脸上若还留着一道伤痕,那么给我滚回你的石殿!不要在外族面前给我丢脸!” “是!我的父亲主上!” 裕、梁、罴以及呼延等近身侍卫,余光扫过这丢脸的忌,嘴角均是泛起一丝冷笑,紧随在起的身后,朝家府大门走去。 这些鄙夷的目光,忌恍若未见,缓缓起身走到众熊的后面,熊掌用力擦拭着脸颊血迹,伤势更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恢复。 忌能罴殴斗许久不落下风,可见他的实力与罴相差仿佛,起码也是熊身境的强者。而他脸上的伤势看似狼狈,其实只是伤及皮肉,心念调动血肉填充一番,表面便能恢复如初。 只是这损耗的血肉,便要等精气炼化来弥补了。 随他而来的常崎与呲溯,此刻早已噤若寒蝉,只敢小心翼翼地尾随着他。忌那目光阴冷扫过前方罴与起的背影,熊脸隐露凶戾、狠毒之色,缓缓将头埋在阴暗里,默默吊在众熊之后,再无声息。 裕与梁城府颇深,毕竟比忌年长几岁,先前见得忌与罴殴斗,便只在一旁看了热闹未曾出手干涉。见得起分开二熊,他们便悄然凑到了起的身侧,似是将这殴斗之事忽而抛之脑后,顷刻间便与起谈笑风生,几句话便逗得起隆隆大笑起来。 “熊崽子们!待会儿那苍狼族的骓少王到来,你们切记少说多听,不可胡言乱语!”起隆隆大笑,扭头望向罴,沉吼道:“今夜苍狼族的骓少王,虽说是来劝我斯瓦匹剌家出战的,但明面上却只说听过罴的勇猛传言,特来结识!罴!若是他向你邀战,只管用尽全力,断不能让这外族小看了我战熊族!” “是!父亲主上!” 听闻自家被外族看重,起觉得面上有光,罴又何尝不是。沉吼应诺之时,罴已然咧嘴大笑,甚是得意。 “哈哈!”起大笑间跨步走到大门前,随意瞥了眼裕与梁,不满沉吼道:“裕!梁!你们两个不争气的熊崽子!罴只出生了五千多年,如今已经是眼识熊身之境,你们两个却在身识熊身境蹉跎了数千年!至今未能突破到神境!若是再被罴超越,你们更是丢脸!” “特别是裕!你若是再无寸进,就没有资格再掌管我斯瓦匹剌家的战营司和探哨司!再给你十年时间,假如还是无法晋升神境,便交出战营司给罴,换过他的豢兽司吧!” 听得此话,裕那笑容僵在脸上,暗自咬牙,才依旧笑着沉吼应诺,“是!父亲主上!罴的勇猛,已经传扬得外族尽知,早已是我斯瓦匹剌家的荣耀,战营司如果交给他,也不至于辱没了战营司的勇士们!” “但裕也不会甘于落后!十年之内,一定能突破到熊神境!成为和罴一样的勇士,成为斯瓦匹剌家的荣耀!” 听着裕的郑重沉吼,起渐至露出满意笑容,沉吼道:“裕!就是这样!这才像是我起的儿子!家祖斯瓦匹剌的血脉子嗣!” “那么……梁!我第二个儿子,你呢?”起笑容忽而收敛,冷冷瞥了眼未曾出声的梁,“虽然被罴抢了两司,你如今只能掌管厨司一司,可是梁!你不该自甘堕落!” “身识熊身境的你,竟然败给了才进入眼识身境的罴,这是你的耻辱!我也给你十年时间,若是十年后,你还是不能战胜罴,就把仅剩的厨司也交出来吧!我会把他交给更有潜力的儿子!而不是任由你这废柴熊崽,抱着厨司终老一生!” 梁听得脸色剧变,缓缓垂下头去,片刻后才轻吼道:“是!父亲主上!梁已经触摸到了神境的边缘,不日就将突破!到时候梁会让罴把狩猎司和豢兽司亲自还给我,更要向大兄讨要他手里的战营司!” 此言一出,如同惊雷炸响,登时便让裕、忌、罴都变了脸色,目光怔怔望向梁,许久未能回神。 起闻言却是隆隆大笑,瞪视梁的目光露出赞许神色,扬声高吼道:“不错!梁!你竟然摸到神境的边缘!那么你距离神境已然不远!” “若你真能从我众多熊崽中脱颖而出,率先跨入熊神之境!漫说是讨回你那狩猎司、豢兽司,又要抢到裕的战营司,就算你要坐我这家主之位,亦是大有希望啊!哈哈!” 他话音刚落,不等周遭黑熊回应,远处便传来一声嘹亮大笑,街角处忽而转出一众队伍,排首位的却是一尊镶有白、黄玉纹饰的黑玉行座,那尖耳有金毛的骓端坐其上,高吼应喝道:“哈哈!斯瓦匹剌家的起家主!何事竟让你如此高兴?” 骓这一行足有十尊行座,前来便是十头来自苍狼族各大家的苍狼,加上随行八头苍狼,实可谓声势浩大,盛情而至。 一众十尊行座,看似缓缓而行,其实行速极快,便在骓说话的间隙,便已停至府门石阶之下。 起哪还顾得调教子嗣,立时面朝骓隆隆大笑,跨步下得石阶,摆出亲密姿态,那熊掌拍打着骓的肩头,高吼道:“骓少王真是守信的苍狼!幸好我早已备足酒肉,携这几头不争气的熊崽到门前早早迎候,否则便要怠慢了苍狼族的贵客了!” “适才闲来无事,正在训斥这几头熊崽子呢!哈哈!倒叫骓少王看笑话了!” 骓早已从行座起身,任由起将那厚重熊掌搭在自家肩头,随起同步跨上府门前的石阶,咧嘴露出尚算优雅的笑容,目光扫过在场几头黑熊,最终与罴那双独特的碧色熊眼对视,忽而泛出璀璨神采,沉吼出声。 “这就是战熊族有名的勇士罴吧!便在我苍狼族,也流传着你力敌百熊的传言,真是骁勇善战的勇士!最后没能得到屈臣家尹的青睐,实在可惜!” 落音时骓慨然长叹,似乎也为罴觉得可惜,话锋忽转,反而朝罴劝慰沉吼:“不过我也听说,屈臣家的尹是战熊族最漂亮的母熊!这样出名的漂亮战熊,本来就该骄傲难驯!但是等罴征服她后,更会增添你威名上的荣耀!” 罴闻言咧嘴大笑,沉吼赞同道:“多谢苍狼族骓少王的赞美!罴也是这样想的!一定会让尹成为我的母熊!” “哈哈!”骓嘹亮大笑,高吼道:“不愧是罴!就算在我们苍狼族,你这样执着的勇士,也能得到所有苍狼的友谊!能够成为你的朋友,会是骓的荣幸!” “能够获得苍狼族骓少王的友谊,我也觉得十分荣幸!”罴隆隆大笑,朝骓略微俯身,以示尊敬之意。 裕、梁与忌,虽然未能与骓搭上话,但此刻亦只得同罴一道,朝骓俯身表达尊敬。 见得自家几头熊崽还算懂得规矩,起咧嘴露笑,伸出熊臂朝前虚引,向骓大笑高吼道:“不能让贵客一直站在门口,这会显得我们斯瓦匹剌家不懂礼数!如果还想同苍狼族的骓少王说话,就等到待会儿喝酒的时候吧!” “请吧!苍狼族的骓少王!我们斯瓦匹剌家今夜最尊贵的客人!让我们去品尝斯瓦匹剌家最好的美酒和兽肉!” ; 三十三、席间之语 十丈瘦长的十八头苍狼,与十丈雄壮的十头战熊泾渭分明,分作左右两群,踏上了府内的大道。 说是两群,只是由于两个种族的外型差别,其实走在最前的骓与起,几乎是勾肩搭背。同信奉粗蛮、率性的战熊起相比,骓身为苍狼族的少王,姿态则优雅许多。 任由起将那粗重熊臂搭在自家肩头,骓的笑容寻不见一丝勉强,他依旧笑得恰好露出两排尖锐獠牙,狼脚的尖爪尽数收敛到肉垫内,落足轻巧无声,尽显苍狼族少王该有的神形。 “我们斯瓦匹剌家的美酒,虽然比不得王家的密酿,却也是难得一见的香醇!哈哈!若非今夜有贵客前来,便连我这家主,往日也难得喝到一碗!” 起大笑高吼,依旧阔步而行,那雄壮熊躯的厚重力道从足下传到玉石地板,便发出一声声牛皮大鼓般的重响,让地面亦微微震颤。 “斯瓦匹剌家的老酒,亦是百族闻名的好货色!我身为苍狼,从未想过有一日竟能喝到,实在荣幸之至!”骓露牙轻笑,沉吼恭维一声。 “哈哈!你可是我斯瓦匹剌家的贵客!既然能上门造访,这老酒便是敞开供应!定要叫骓少王尽兴而归才是!” 说话之间,一行苍狼与战熊已然走到大道尽头,跨上石阶,便是玉石精雕的宏伟主殿。 主殿此时殿门大开,内中已是灯火通明,无数人族待者往来奔走,见得这群战熊同苍狼跨入殿门,立时尽数匍匐于地,余光见到众熊与狼坐定,才敢起身继续忙碌,摆放碗盘,端来肉食与美酒。 今夜乃是斯瓦匹剌家的主宴,起自然坐于中央玉石桌的正位,左边便是骓与两头苍狼,右边则是罴、裕、忌和梁。而呼延这些少主的近身侍卫,此番算是在自家中,便也得了座位,与随骓而来的十五头苍狼在偏处凑成一大桌,不至于如昨夜那般,只能看不能吃的悲摧了。 呼延身侧是祭与一头陌生苍狼,那祭似是有意,恰好插在呼延与常崎之间,落座时又朝呼延咧嘴露笑,仿佛早已忘却那夜呼延的所作所为,对呼延已无恶意。 而呲溯便坐在常崎另一侧,中间有常崎与祭,与呼延完全隔开,倒也免得两熊相邻,若是私下忍耐不住,撕扯闹将起来,惹得众熊面上难堪。 即便此时相隔两个身位,但呲溯亦万分不愿与呼延同桌,奈何当着外族苍狼的面,他亦不敢闹事,只得隐晦地信吼两声,咬牙冷哼一声,终是与敌对坐到了一桌,却是将头扭向一边,根本不朝呼延看上半眼。 呼延更是懒得鸟他,若非需要与他对立,以便向罴彰显自家忠诚之意,再加上如今实力悬殊,呼延不介意寻个由头,暗中抹杀了这不知收敛的熊货。 现下这熊货还有些用处,呼延也便对他恍若未见。直待十年之后,他若能成功晋升玉体熊胎之境,亦或是有幸一觑熊身境,他也不介意那时再行使诺言,堂堂正正将这熊货砸成一堆肉泥。 当然,若是十年后未能顺利晋升玉体熊胎之境,那么一切休提。这熊货据说早已在玉体胎境蹉跎许多年,境界差距用手段实难弥补,呼延才懒得再提那十年邀战之事,省得凑到这熊货面前,亦是任他羞辱一番罢了。 以他这脸皮厚度,到时便是佯装不知,抑或早已忘却,使尽手段推却这番邀战,应付这等没头脑的熊货,实在简单至极。 就算如今,自从呼延在罴身侧混得风生水起之后,一路从建筑司的司监,斗倒了常崎与祭,借此战绩一跃而起,竟是鸿运当头,升任了罴的近身侍卫,呲溯已然不能像原先那般,对这战熊呼随心所欲的折辱、殴虐了。 除开那短时间无法变更的境界差距,两熊之间已是时过境迁,反倒是呼延凭借那精明头脑,便可将呲溯随意拿捏,玩弄于股掌之间。便如昨夜那番狐假虎威的借势践踏,这类奸诈阴险的诡计,折辱呲溯脸面,呲溯竟寻不到反攻之计,只得暗自忍耐下来。 今夜更是如此,不止是呲溯憋屈,连他主子忌,竟也吃了罴的瘪,还只得咬掉牙落进肚里,寻不到声张之处。如今当着外族的面,呲溯愈发不敢闹腾,寻呼延滋事,还要同他坐于一桌饮酒食肉,实在憋屈至极。 幸亏呲溯这熊脸上满是黑毛,才将他那憋得铁青的脸色尽数掩盖,极难察觉。他只在心里暗自下了狠,把呼延施与他的屈辱尽数牢记,只需忍耐到十年之期后,他便能扬眉吐气,光明正大将屈辱一道送还,定要打得呼延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可惜他尚未摸清呼延路数,若他知晓呼延此时的心头打算,恐怕立时便要气得吐血而亡。 不提呲溯与呼延各自的心念转动,此时主客已然落座,酒碗尽满,起自然不再耽搁,端起碗来,大笑高吼道:“来!众位贵客!好酒在此,便是我斯瓦匹剌家的一腔盛情,还请满饮此碗!” 众熊与苍狼附声大笑,沉吼或幽啸一声,均是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这开宴酒饮过,自然便能随意吃喝。 呼延见得这满桌丰盛的精美肉食,早已是食指大动,此时饮满开宴酒,他将酒碗随手砸到桌上,他哪还顾得其余之事,探手便捞来一块排骨,凑到嘴边咬得肉丝四溅,吃相甚是凶猛。 两桌酒碗尽空,静候角落的那群人族待者立马忙碌开来,各自奔走到石桌上,更要灵巧避开无数飞扬抓探的熊臂,快速再将酒碗续满,才又从桌上跳下,缩回到角落里。 见得起扬臂朝桌上肉食虚引,示意骓尽可抓来食用,骓便不再客气,硕长狼臂灵敏前探,对那桌中央的全烤幼兽下爪,四支尖爪翻飞只余幻影,技巧精妙,眨眼间便切下一条后腿抓了回来。 他那前掌的四支尖爪,深深嵌在这全烤幼兽的后腿肉里,剩余狼掌伸出一只尖爪,如同一口锋锐镰刀,倏然勾动间,便从这后腿切下一道纤薄肉片,肉片受力斜斜飞射,他牙口骤张,肉片恰巧送到嘴中。 闭口细细咀嚼一番,骓轻笑沉吼,赞叹道:“这呼吼幼兽的肉,不愧是天下闻名的美味!肉质细嫩鲜活,细品又劲道十足,如舌绽惊雷,百般滋味浓郁醇厚,实在妙不可言!” 起早已扯下玉石桌中央这全烤幼兽的脑袋,用熊爪扯下细嫩皮肉送入嘴中,闻言不禁连连点头赞同,忽而又叹了口气,“呼吼幼兽,倒是美味!可惜即便是我战熊族的各大家族,亦是难得,每年只有几头供给,实在是供不应求啊!” 听得此言,骓顿时目光闪烁,大笑轻吼道:“这呼吼幼兽,原本是我苍狼族的特产,便生长在被鸣蛇族夺去那块疆土之上!若能得战熊族斯瓦匹剌家的拳拳相助,重新夺回那片疆土,日后这呼吼幼兽,便敞开供应给斯瓦匹剌家!起家主,你说可好!” “唔?”起深瞥了眼骓,继续若无其事地撕食兽肉,只是含糊沉吼问道:“鸣蛇族?” 骓郑重颌首,咬牙愤懑低吼道:“就是那群强盗!这群恶心细棒子!竟敢悄然占了我族的八百万里广袤峡谷!我真恨不得生咬他们的肉!把他们那些幼崽拿来下酒!” “鸣蛇族……”起舔舐着自家牙缝里的肉屑,若有所思,“他们可是有六大家族,便是六名至境大能!” 骓蹙起眉头,真挚凝望起,幽吼道:“所以我们的王,才会差遣我来战熊友族寻求援助!” “呵呵!” 起忽而沉笑两声,意味含糊难明,将这呼吼幼兽头颅上残余的肉丝扯入嘴中,才随手把头颅扔下,端起碗来敬向骓,高吼道:“骓少王!我苍狼族的朋友!来吧!再饮一碗!” 没能即时得到回应,骓那眉头紧蹙即放,咧嘴露笑,端碗与起相碰,仰头汩汩灌尽。 “我战熊族的勇士们,成长也需要漫长的时间,如果参与征战,失去生命就不可避免!每一个勇猛战熊的死亡,都是我们难以承受的损失!” “苍狼族的骓少王,你应该知道!征战的损耗极难弥补,所以我们如今,轻易不谈战事!要让我斯瓦匹剌家答应参战,我一头战熊说准,断不能作数!还得向长辈们提出意向,然后细细谋划才敢应口啊!” 骓静耳倾听,滑动着掌上尖爪,将肉片送入嘴中,咀嚼许久才咽下肚去。待起沉吼声落下半响,他扭头望向起,低吼道:“征战即会有伤亡,我们的王当然清楚!只要答应派出勇士援助,自然不会亏待了斯瓦匹剌家!至于如何补偿,我们可以好生商量!” “哈哈!”起摇头大笑,沉吼道:“这出征之事,乃是头等大事!既然骓少王带着诚意来求援手,我们既然是友族,便不会袖手旁观!起今夜便报禀长辈,再看长辈们如何定夺吧!” 听得起已有意动,可是言辞闪烁,骓自然不太满意,努力露出笑脸,低吼问道:“既然如此,何不让我今夜面见斯瓦匹剌家的各位长辈,便将这出征之事尽早定下,我及王上也好安心,起家主说可好?” “不急!不急!” 起目光闪烁甚快,朗笑沉吼道:“这事情,虽说不会袖手旁观,但是派出勇士,亦或是倾囊相助,还需慢慢定夺!待我家长辈有了准信,我自会派人来通告骓少王!到时再来细谈吧!” “今夜骓少主只管饮酒吃肉,定要尽兴!定要尽兴!” ; 三十四、激斗! 说话之间,起那目光似是随意扫过罴,眼皮微颤。 此席仅坐五头黑熊一头苍狼,起与骓谈论能够你来我往,但裕、梁、忌与罴却不可擅语,他们尚无左右局势的权势,仅算是陪坐,只管闷头吃酒食肉,偶尔招呼骓一声便可。 这等种族大事,关乎斯瓦匹剌家日后兴衰,罴本在专注吃肉,心神自然紧紧留意起与骓的言语、神色,忽而见得起那眼色暗示,倒是一点即透,登时甩开手头残骨,端起碗来敬向骓,咧嘴大笑,高吼出声。 “来!骓少王!你我都是各族闻名的少壮猛士!用人族一个词来说,便是惺惺相惜!罴自当敬你一碗!” 骓正在皱眉思忖,本欲用言语说动起,好让斯瓦匹剌家尽快定下出征援助之事,听闻罴来敬酒,自然知晓了起的意思。不愿仓促定意,骓只得顺从,心念倏忽转动,索性暂且放下正事,亦是端碗与罴相碰,嘹亮大笑。 “斯瓦匹剌家的罴少主!若是能一道驰骋沙场,骓定与你守望相助,共杀万敌!让你罴少主的威名,震慑万族,天下传扬!” 骓这高吼声浩浩荡荡,如闷雷滚落,在玉石主殿里绵延不尽。 “哈哈!苍狼族的骓少王,实在爽快!” 将酒咕咕饮尽,罴猛地起身,眉目间已是战意勃发,捶胸咆哮道:“这一番话,说得我欲罢不能!哈哈!何须等日后,今夜你便与我打上一场,成败论英雄!你说可好!” “好!好!” 才见骓扬眉朝罴望去,起已然拊掌称好,大笑高吼道:“我这熊崽自觉骁勇善战,往日里目无余子,还请苍狼族的骓少王替我好生管教一番!” “起家主言重了!”骓咧嘴露笑,轻巧站起却再次端起碗来,朗声高吼道:“能与罴少主这般勇士酣战一场,骓亦正有此意!且请罴少主稍坐,待我等吃饱喝足,你我再畅快一战,如何!” “哈哈!好!正合我意!” 隆隆大笑之后,罴端碗饮尽,坐下高吼道:“骓少王!一言为定!待你我吃饱喝足,便来成败论英雄!” 骓双目已有战意,却高笑坐定,“且看你我,谁才是我辈豪杰!” 这番邀战打岔,虽是先前早有定意,但罴对时机捏拿却恰到好处,把那不能即刻定下的正题扯离,恰合了起的心意。此时见骓与罴坐下,起那随意扫过罴的眼神,便夹着一丝嘉赏之意。 既然正事已然提过,此刻不欲即定,转了话题,骓便不好再执意提起,只得咧嘴露笑,一面切肉慢食,一面与起闲谈美酒佳肴、奇言怪事,倒也相言甚欢。 而另一桌酒席,端坐五头黑熊各有间隙,与对面一众苍狼尚是初识,又不可高谈阔论,以免扰了主桌的兴致,便显得格外沉闷。 祭虽说与左右常崎、呼延均有同僚共事之期,但前些日遭呼延一番戏弄,与常崎均被暴了细作身份,其实尴尬之至,与左右两熊便也无话可谈。 呲溯同呼延尚隔两熊,但同坐一桌,就让他分外不爽,见得这满桌浓香肉食,竟也没了食欲,只将头扭朝一旁,冷脸灌着闷酒,一言不发。 裕的近身侍卫,也不知姓甚名谁,却是头模样冷肃的硬气黑熊。往日里估计便是沉默寡言的货色,此时无熊或苍狼招呼,他便闷声饮酒,撕噬桌上肉食如风卷残云,闷声不响却速度甚快。 至于常崎、呲溯抑或是忌各自心头的想法,呼延懒得揣测。在他眼中,这三熊均是上不得台面的角色,此番无需如昨夜那般遭罪,他自然要敞开吃喝,才好不愧对自家这偌大熊躯。 但见他那双粗壮熊臂四下纷飞,真有那视周遭如无物的粗蛮,只要是玉石桌上的肉食,他均已染指,吃得满嘴流油,心怀大畅。 他身侧是头随骓而来的苍狼,与他倒是同道,一熊一狼只顾得埋头吃喝,这番姿态反倒让那苍狼与呼延相互看得顺眼。偶尔熊掌与狼爪落到同一盘中,便相视咧嘴露笑,时而举碗邀酒,往来断无言语交流,却也似是已有了惺惺相惜之意。 这一桌虽是各有姿态,但都免不得将耳朵竖起,晦涩余光乱扫,留神关注主桌上各家主子的言行举止,这便是他们这些属下、食客分内之事。 一个时辰倏忽而过,众熊与苍狼已然是吃饱喝足,言谈渐减,正是有了离席之意。罴自小便学得察言观色的高明本事,此时无需起再暗示,他放下酒碗,隆隆大笑间豁然起身。 “尊贵的苍狼族骓少王!如今盘空碗尽,此时不战,更待何时!” 骓与起相视露笑,便紧随罴后站起身来,缓缓推开玉石座,步履轻盈如若夜间行者,朗声大笑着率先朝外走去。 “能与战熊族有名的我辈勇士一战,骓不敢推辞!不甚荣幸!哈哈!” 见得骓已然向外走去,罴亦是咧嘴大笑有声,厚重熊脚如铁锤砸地,便有股一往无前的硬朗气势,阔步紧随骓跨出殿门。 起早已起身,眯眼望向罴与骓的背影,终是隆隆长笑,朝在场众熊与苍狼挥臂高吼道:“此等好戏,错过岂非可惜!还望众位与我一道去殿外围观,呐喊助威才是!” 家主有意,众熊立时起身离席,恭声应诺,紧随起跨出殿门。 剩余苍狼亦是好战之辈,听得自家少王接战,早已按耐不住心头热血,均是扬声呼啸,兴致高昂地结队而出,便要对自家骓少王呼吼助威,不愿在外族前落了自族的气势。 待一众战熊与苍狼鱼贯出得殿门,散落站在殿前平台朝下望去,罴与骓分立大道两畔,互隔百丈有余,已是对峙之局。 但见得罴捶胸咆哮,紧盯骓的那对熊目如绽战火,咧嘴高吼道:“今夜有幸,能与苍狼友族骓少王畅快酣战!罴定会竭尽全力,才是对勇猛骓少王的真挚敬意!” 听闻此言,骓笑得露出满口獠牙,缝眼隐有灼热神光,亦是高吼作答,“既然要战,骓亦不会留手!不敢污蔑了你少主那战熊勇士的荣耀!” “请吧!” 骓呼啸一声,厚实后背微微躬下,那对细长精壮的狼臂垂于身侧,狼掌、狼足渐至露出锋锐尖爪。待掌上尖爪触及地面,骓眯眼盯视罴,神色似松实紧,犹如崩到极致的神弓,优雅抬起一条狼臂虚引,示意由罴先请动手。 见得此举,罴兴奋得捶胸狂笑,不再寒暄多礼,倏忽跨过百丈距离,熊掌呈拳砸向骓的胸膛! 这番却未下重手,角度亦不算刁钻,无非开场示意罢了。骓露牙邪笑,用掌背隔开这当胸熊拳,侧身已朝罴胸膛探抓而去! 呼延在殿前静看一熊一狼交上手,顷刻间便看得目不转睛,分外聚精会神。看得片刻,但见两道昂藏身影在大道上往来游走,招式均是信手拈来,却也称得上精妙纷呈,他倒看出些许不同。 这战熊罴身形厚重如山,出手便也大开大阖,豪放粗犷,霸气却隐有章法。招式看似散乱无章,其实甚是连贯,细微处可见千锤百炼之势,往往看得呼延情难自禁,捶胸高吼叫好。 而那苍狼骓,风格竟是全然迥异。 苍狼虽亦有十丈高,但精瘦狭长,厚背细腰,长足长臂,与战熊身形差异极大。这骓敏锐超出罴近倍,力道却尤显略逊,他便在罴周身往来游走,甚少缠斗,却是伺机而动,尖爪如镰如钩,往往走的诡谲、阴狠之道,试图在罴那熊躯上留出痕迹。 这苍狼手段,罴似是从未见过,此时依仗力大沉凝,将熊臂甩荡如飞,逼迫骓轻易不敢近身,却也被骓逼迫得甚难反击。饶是他有万般手段,此刻也施展不开,憋屈得怒吼不止。 与罴相比,骓便显得尚且游刃有余,虽然出招接连不断,看似狠戾至极,其实应是未尽全力,已然占据上风。 待得罴稍有疏忽,熊臂挥舞似有一丝滞怠,骓哪会放过时机,立时探爪灵巧穿透缝隙,自罴腰间一划而过,终是留下了一道深长爪痕。 一击得手,高下立判。 骓不再恋战,露牙邪笑间抽身而退,稳稳立在百丈远处,朗笑高吼道:“幸而得手,骓略胜一筹!” 偶有差池,便让骓窥得战机,罴重重喘息,面色阴沉如水。他倒也不是那睚眦比较的战熊,输得起便放得下,伫立原地片刻,终是隆隆大笑,高吼道:“今日领教苍狼族骓少王的手段,果然厉害非常!罴自愧不如!” “哈哈!罴少主过奖!骓侥幸而胜,实在不敢自夸!”骓朗声长笑,“今夜既得美酒好肉,斯瓦匹剌家盛情款待,又能与罴少主酣畅激战,领教了罴少主壮阔本事,已然尽兴!” “这便告辞!” 听得骓道出去意,起大步跨下殿前石阶,好一番挽留,奈何骓去意已决,只得与众熊一道,将这群苍狼使节相送到府门,又送出十余里,把臂畅谈许久,这才分离而去。 折返回府,罴一路上郁郁不乐,起却忙于思忖今夜大事,懒得训斥这丢脸熊货。待到主殿前,起将殿门重重砸合,将一众子嗣及近卫关于殿外,自此再无声响。 这数头黑熊悄然下得石阶,裕便朝罴面露嘲讽之色,不欲多语,带着自家近身侍卫跨步离去。梁此番道出自家即将跨入神境的消息,更是隐有得色,嗤笑一声,亦是快步远走。 忌那石殿与罴接近,便一道走出数里,各自冷漠无话,待到分道扬镳之前,才听得呲溯一声高吼。 “名为呼的熊崽!十年之后,我便要在此将你砸成肉饼!” 呼延闻言,登时呲牙信吼,声势不甘低落,咆哮道:“你这老狗!莫要日日念叨!待十年后,我们再见分晓!定会让你吃得拳头!化身肉酱!” “哈哈!” 先前见得罴落败,让斯瓦匹剌家在外族前丢了脸面,忌早已幸灾乐祸,这时忽而隆隆大笑,沉吼嘲讽道:“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便养着什么样的狗!罴!此番辱骂家门,滋味可好?” 不待罴答话,忌与呲溯、常崎一道畅快长笑,三熊立时跨步离去。 罴此时面色阴郁,冷眼目送忌得意的背影溶入夜色,终是默默无言。他折身踏上自家石殿的石阶,待玉柳自内拉开殿门,他跨进门槛之后,忽而扭头瞥了眼呼延,轻声低吼。 “随我进去!” ; 三十五、定亲! 呼延正暗自琢磨罴这古怪的沉默,准备恭送罴进得殿门,便要暗自告退。哪曾想这节骨眼上,罴竟会低吼出声,唤他一道进得石殿中,明显是有话要说。 好在呼延回神倒快,及时低吼应诺,悄然尾随罴跨入石殿。自有玉柳侧立门旁,待两熊进了门,他闪身出门,将殿门缓缓合拢,静静守在殿外。 罴今夜大大丢脸,可是才进殿中,他那满脸阴郁、愤懑之色顷刻褪尽,换上如寻常般慵懒、随意的模样,漫步跨上高台,依旧在自家石座上斜靠坐着,掌着脑袋,双眼似闭未闭,像是凝神沉思。 呼延此刻却也乖觉,尾随到那石座前高台下,便单膝跪地,垂头静候罴出声。 不知过得许久,才听前方一声嗤笑,低吼如喃喃。 “你说……我今夜败了么?” 这才是真个的明知故问,今夜他与骓之战,明眼者皆能看得通透。即便呼延境界太低,许多招式往来太快,犹如雾里看花,模糊至极,却也能看见罴狼狈怒吼的模样,疲于应付,全无反抗之机,最后尚需骓留足脸面,见血即止。 若是将今夜之战,换至沙场厮斗,骓乘胜追击,连下狠手,罴已然小命呜呼,恐怕难得留个全尸。 但听得罴发问,就算明知故问,可呼延明面上乃是他的食客,主上发问,属下便不得不答。 “回禀主上,主上……是败了!” 呼延这回答似是直莽而不知变通,当真便是个头脑一根筋的熊货该有的回应。 “是啊,败了……” 罴喃喃自语,忽而慨然失笑,把目光落到呼延身上,眯眼轻吼道:“你且说说,我为何会败!” “禀主上!主上败在实力略逊一筹,加之以往并未有过与苍狼对战之时,对苍狼所长知之甚少,莽撞对上,自然落败!”呼延恭声沉吼,回答得一本正经。 听得此言,罴却微蹙眉头,瞪视呼延一眼,沉吼训斥道:“说实话!” “是!” 有了罴的训斥,呼延这才显得精神抖擞,神采飞扬,沉吼道:“明面上那差距实在微不足道!只是主上今夜此战,可战而不可胜!” “唔?为何我今夜可战而不可胜?细细说来我听!”罴轻咦了一声,平静熊脸寻不见丝毫神色,他心中所想,实在难以揣度。 “起主上先前便有交代,虽说是让主上尽全力,其实话意恰恰相反。那骓少王乃是外族使节,若是今夜他落败,便会被传言我斯瓦匹剌家有意折辱!如此传言出去,其实有辱自家声威!此为其一!” “其二便是,这骓少王传言中可力敌千狼,而主上仅能力敌百熊,今夜若是骓少王落败,便显得传言不尽不实,如同羞辱骓少王是自夸自赞,便是打了骓少王的脸面,更是不可!” 侧耳凝听呼延娓娓道来,沉吼声却嘎然而止,罴扬眉轻吼问道:“唔……还有呢?” “回禀主上!呼见识短浅,仅能看出此一、二来,再无他想!” 罴闻言忽而失笑,眉眼终是夹杂一丝嘉许之色,沉吼道:“能看出这两点,已是实属难得,不愧我欲提携于你!起来吧,自家寻个石座,坐下说话!” 得以赐座,才算是呼延答得不错,头脑清醒有谋客之姿,勉强过得关。得了罴的赞许,呼延起身咧嘴大笑,露出得意模样,大咧咧跨坐到一旁赤色石座之上。 “你漏了极重要一条!今夜我二兄梁所言,已然触摸到神境边缘,不日便要跨过身境,成就熊神之身!借用人族言语,他既要扬眉吐气,我自该韬光养晦!既然出了个神境的兄长,而我近些年尚需在身境蹉跎,明面上难争,便只得收敛往日锋芒,待我跨入神境之时,才能有坦途大道!” 呼延听得瞪眼惊愕,似是才知其中玄妙曲奇,待罴话音刚落,他便拊掌赞吼道:“主上英明!” 其实这些门道,呼延又岂会不知。只是他如今乃是一头来自荒森的野熊,亦是如罴所言那般,须得韬光养晦,收敛锋芒,不可表现得太过精于世故。 而且这也是最精明的做法,若是他将话说尽,不留丝毫余地给罴表现,这便是聪明过了头,反而不美。将至关重要的一条,留给罴亲自说出,才好彰显主上聪颖非凡,而呼延则表现得聪明的恰到好处,这才是明智之举。 罴亦愿听这赞美之词,嘴角隐隐露出笑意,沉吼道:“此事已过,日后无需再提!我今夜唤你前来,倒是另有要事!” 听得此话,呼延这才释然。他早已猜到罴唤他进来,定不只是为了今夜这激战输赢之事,但究竟所为何事,却是不大好猜了。 此时见罴终于提及,呼延咧嘴露笑,憨直高吼道:“敬请主上吩咐!呼定会全力以赴!” “我昨夜回殿,思来想去,忽而有了一个念头!”罴瞥了眼呼延,目光闪烁似有深意,沉吟着轻吼道:“昨夜你也曾见过尹那近身侍卫季娃吧?觉得如何?” 呼延心底咯嘚一声,立时觉得大大不妙,却只得佯装不明其意,挠头傻笑着沉吼作答:“主上所指,便是昨夜与我同站的那母熊吧!夜里只顾看那满桌子浓香肉食、王家密酿,对这母熊便未太在意,却是不知好坏了!” 此话一出,罴顿时蹙起眉头,不满地瞪了呼延一眼,哪会看不出呼延敷衍之意,索性直接便把话挑明,沉吼道:“我往日去寻尹,总会遭那季娃一番尖牙利嘴的说道,又碍于身份,不可与这母熊多做牵扯,已然暗中恼怒许久!” “昨夜见你对答甚好,憋得那母熊无话可说,实在让我心怀大畅!哈哈!” “此后倒让我心生一计,事关我日后大事成败,更是我征服尹的关键,便要落在你头上!” “我限你两年时间,定要将尹的近身侍卫季娃给俘获!只要这头母熊被你征服,拿下了尹最亲近的母熊,你就可以让她在尹耳边多说我的好话,时日久了,不愁尹对我不动心!哈哈!” 呼延静静听着,忽而觉得这熊躯止不住地战栗,冷汗如牛毛细雨,汩汩冒出。他脑海中浮现起昨夜那母熊模样,粗手粗臂,满身黑毛,肥硕身躯,丝毫寻不见那美人般玲珑有致的曼妙,真要是让他睡将上去…… 这般做想,呼延心头又是一阵哆嗦,杂念尽消,反倒有了片刻全神贯注,顷刻间绞尽脑汁,却总也寻不到借口推脱。这更是急得他如热锅蚂蚁,又不敢迟疑太长时间,在罴面前露了破绽,只得依旧咧嘴傻笑,佯装粗蛮模样。 “主上!呼尚算年幼,这繁衍后辈之事,倒也不急……” 罴登时将那碧色熊眼瞪得滚圆,怒吼道:“你自然不急,但你主上我急!我自幼与尹相识,如今已过五千余年,却苦于无法拿下,这才寻思其他办法!你只需尽快俘获季娃,我将尹收入府中便指日可待,这才是关键所在!” “可是主上!”呼延高呼一声,皱眉露出分外苦恼的神色,挠头涩声沉吼道:“呼从未追求过母熊,对这事情全无经验,主上直接唤我征服如此极品母熊,难度甚大……” 话音未落,呼延已然被罴那瞪视得噤若寒蝉,却听罴将熊臂猛挥,气势如指点江山,呼喝千军万马一般,压抑怒吼道:“哪来如此多借口!我唤你去,你便只管朝那季娃大胆追求!我不论你用何等手段,仅给你两年时间,定要拿下这尹的近身侍卫伊娃!” “主上!”呼延急得自石座上跳将起来,还想再巧舌弹簧几句,立时又被罴一声怒吼打断。 “我意已决,无需再提!” 罴那熊臂不耐烦地横扫而过,似是驱赶不可见的苍蝇。待见呼延满脸沮丧之色,终是尚存一丝恻隐,长叹出声,转而劝慰沉吼道:“呼!你是我最忠诚的食客!此事我思前想后,唯有交给你,我才敢放心!” “若是你成就好事,非但对我助益甚大,你亦能寻到终生良伴,日后子嗣成群,便能坐享天伦之福!况且即便你心有不愿,只需做成此事,我定不会亏待于你!” 见得呼延依旧闷闷不乐,似乎满脸均是不甘不愿,罴再次冷下脸来,沉哼一声,缓缓闭上眼皮,淡淡吼道:“也罢!你且回去好生琢磨,愿与不愿,明日再来告知于我!下去吧!” “多谢主上隆恩!呼……告退!”罴既已显露遣退之意,呼延自然不敢多言,饶是心头满腔悲愤,亦只得单膝跪地,恭吼请辞。 待他起身退走,唉声叹气走到门前,刚刚拉开那沉重殿门,便听得罴在殿中轻吼,吼声中若有深意。 “但愿你不会让我失望!” 跨出殿门,便连玉柳那惊疑眼神,呼延现下也懒得回应,一路垂头丧气走到自家门前,推门见得兹慎那强自谄笑的模样,呼延终是勉强挤出一丝笑脸,却更像已然要哭出来一般,难看至极。 ; 三十六、定计! 今夜兹慎早已备好酒肉,本是欲待呼延收班归来,两人一道饱腹。 谁知见得呼延竟是这副哭丧脸,兹慎亦是大惊失色,不知何事竟能让这黑熊如此模样。本欲好心问上两句,奈何呼延此时无心多言,坐回自家石座上,沉吼交代一声,懒懒挥手,便唤兹慎携带酒肉,自家回屋享用便是。 “你既已化身黑熊,最好是入乡随俗……” 待兹慎疑惑着入了自家房间,老匹夫的促狭声音慢悠悠在呼延脑中响起,听得呼延嘴角抽搐,半响才冷哼一声,算是勉强回应。 “老子本是人族,如今放眼望去都是畜生,已是憋屈之至!你叫我入乡随俗,莫非真为了讨好那黑熊,去睡一头母熊畜生?你若真有这兴致,我便换你来,你去试试如何?” “哼哼!”老匹夫冷笑出声,悠然道:“老夫师承仙道,喜好夫子文章,身修浩然正气,早断了情欲杂念,心魔难扰。这等旖旎风光,还是留予你这随心所欲的魔头,说不得亦可品出个中滋味,日日沉淫其中,岂非天赐良缘?” 呼延怒睁熊眼,低吼道:“莫来说些风凉话!若是真逼老子做这事,你这匹夫也别想在旁看热闹,我定要将心念传入脑海,好叫你亦知其中滋味,看你那仙心儒念是否磨砺坚韧,心魔难扰!” “魔头岂敢!”老匹夫听得此言,终是勃然大怒,怒斥道:“休拿那些腌臜情欲来与老夫知晓,若是老夫仙心儒念被破,日后定饶你不得!” “嘿!” 终是激怒了这老匹夫,呼延乐得冷笑,“你如今改修鬼道,若非坚守那仙心儒道,执念不悔,这元神早可凝实!若是能破你那仙心儒道的腐陈执念,说不得那鬼道之法便能一日千里,才是大妙!嘿嘿!” “老夫!老夫生是仙道体修,死亦是仙道鬼魂!如今苟活偷生,转修鬼道,已是与我仙道不符,早已愧对祖师!这仙心儒道,已是老夫如今所留唯一之物,若是连此执念亦保不住,老夫还有何脸面苟活于世?仙心儒道被破之时,老夫即刻**残魂,免得入得冥府,更无脸面见得先师!” 呼延扬眉,咧嘴笑道:“你若**残魂,留我一人在这上界厮混,岂非大寂寞!我可舍不得!如今事已至此,你我闲扯已然无用,还是尽早想出对应之策才好!” 终是扯回正题,老匹夫那激愤之情徐徐落定,冷声道:“老夫早有妙计……” “嘿嘿!我便知老夫子学究天人,诸事难逃你神机妙算!”呼延眉飞色舞,谄笑夸赞一句,这才露出本性,“快与我细细说来!” “待得明日,你且……” 事关重大,老匹夫暗授机宜,娓娓道来。呼延凝神静听,连连点头,脸上渐至露出胸有成竹的笑意。 来日又是晴空碧洗,三阳普照的大好天气。 呼延如今乃是银体胎境,一身骨骼、皮膜尽已炼化至极,便是天火也难以熔炼,那气息柔缓的至阳之气更是无用,是以这骨骼、皮膜便成了藏纳至阳之气的好去处。 每日白昼,他便要舒展肉身四万八千毛孔,将周遭四溢的至阳之气纳入肉身,引至骨骼、皮膜之中,再丝丝沁入血脉,将流转血液缓缓熬炼黏稠。 修炼《三阳开泰》已有三日,幸得罴赠予精血,蕴含一丝战熊先祖熊罴的精血,散化至周身血脉内,仿若万千镇江之兽,能让这熊躯里如江水般的血液渐至沉凝,增益熬炼血液的速度。 这三日下来,待到今日傍晚之时,呼延这熊躯内新生的血液,已然熬炼小半,滚荡如沉凝浆汞,黏稠似浑浊江水。如此进度,呼延甚是满意,若是再无变化,只需三月时日,便可将这身血液凝炼至极,到时就能一举突破这银体胎境,晋升金体胎境。 日落西山,阳散而阴生,九月普散的至阴之气落于尘世,周遭至阳之气如火遇冰雪,渐至泯灭无踪。 此时肉身之外尽是至阴之气,与熊躯藏纳的至阳之气乃是水火不容,呼延自然不敢随意吸纳,早已将毛孔气门闭合,以免至阴之气入体,坏了他这至阳肉身。 收功起身,他将石椅搬回殿中,便要出门去面见罴。 昨夜焦虑之事已有眉目,呼延如今心情大好,出门前便朝兹慎所住房间一声高吼,“今夜备好酒肉,待我回来一道吃喝!” 高吼出口,呼延懒得等待兹慎回应,咧嘴笑着跨出殿门。 自家阔步走到罴这石殿门前,他扬声沉吼道:“呼求见主上!” “进来吧!” 在门前静候片刻,就听得内里悠悠传出一声威严沉吼,未等他上前推开殿门,那殿门已然徐徐开启,门旁屹立着渺小窈窕的身影,不是玉柳又是何人。 呼延朝玉柳咧嘴而笑,跨步踏进殿内,听得身侧殿门渐至合拢,他走到罴端坐那石座的石阶下面单膝跪倒,垂头沉吼。 “拜见主上!” 从呼延入门至此时,罴未曾睁过眼,只是背靠石座闭目养神,听得呼延这声沉吼,他轻启牙口,淡淡沉吼道:“给你一日时辰思量,可曾想好?” “禀主上,呼想了一夜,已然想得通透!” “这事情……你愿是不愿?” 呼延将头埋得更低,似是有一丝羞涩之意,或是难以启齿,踟蹰片刻,才咬牙沉吼作答,“回禀主上!呼……不愿!” “唔?”罴闻言猛然睁眼,双眉倒竖,怒瞪着脚下这不识趣的熊货,渐至坐直熊躯,寒声吼道:“你说不愿?可敢再说一次!” 一股凶煞、阴冷之气倏忽弥漫殿中,沉凝如同实质。 即便是不可见的气息,依旧让呼延不寒而栗,周遭似有无数微小的冰冷锐器,刺在他周身皮毛之上,含而未发,已然使得他皮毛冰寒,肉身僵直不敢乱动,心脏骤停几可窒息。 罴显然动了真怒,只待呼延再敢胡言乱语,推拒他这计谋,他立时便会出手将这熊货撕成碎肉。 “主上!”呼延重重喘息,虽不敢擅动,却依旧咬牙高吼道:“且听我一言!” 高吼落定,殿中寂静无声,只听见呼延那粗重喘息,才显出他那根绷紧到极致的心弦。片刻后,前方终是传来一声压抑怒火的沉吼。 “虽知你巧舌如簧……也罢!便听你解释几句,若仍是胡言乱语,我这便要拿你那不识趣的心肝下酒!” 周遭气息悄然收敛些许,呼延颤颤吁了口气,扬掌胡乱抹去额头的冷汗,恭谨地单膝跪直熊躯,低吼道:“主上!此番苍狼族求援,眼看大战将起,正是主上大好时机!” “这与我征服尹,有何关联!” 听得呼延出声,已然似要扯开话题,罴终是怒意难掩,收敛的凶煞之气倏然怒放,竟仿佛惊涛骇浪席卷而来。如有狂风呼啸,肆虐殿中,灯火疯狂摇曳,映照得罴脚下黑影如群魔乱舞,声势骇人之至。 “关联甚大!”呼延咬牙高吼,不敢耽搁,立时接口吼道:“主上乃是不世骁勇之姿,依旧难以获得尹的青睐,可知她内心骄傲至极,甚难被俘获!既然如此,主上莫非不曾另谋它途?” 罴冷眼俯视呼延,熊躯在石座上坐得笔直,似乎下一刻便要起身,将呼延撕成碎肉,寒声沉吼道:“我昨夜告知于你那计策,如何便不是另谋的它途?” “恕呼直言!即便主上之计有成,于主上征服尹这大事,增益可有可无!” “我早已琢磨数千年,依旧拿尹毫无办法,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却已然是我能想到的最佳良计!”罴冷笑数声,俯视着脚下呼延,嘲讽道:“依你之言,此计无用,以你这山野熊崽,又能有何妙计不成!” 呼延咧嘴露出略带谄媚的笑脸,挂在这熊脸上极为滑稽,小声低吼道:“主上!呼先前便说过,此番苍狼族求援,正是主上大好时机!主上应极力促成此事!” “为何?”罴微微眯眼,沉吼质问。 “若主上能极力促成此事,我斯瓦匹剌家能获得丰富收益,尚在其次!而主上欲图征战杀敌,此念定能得家主赏识,或能赐予精锐战士,让主上率先出征!如此便能借机窃取裕少主手中的权势,若是大胜而归,亦能造就主上显赫威名!” “此事我岂能不知!这促成出征援助之事,我早已有定计,无需你来指手画脚!”罴瞪视呼延,怒吼道:“只是此事,与我征服尹有何干系!” “只要主上能战出骁勇威名,在外族前为我战熊族争得凛凛战功,成就不世声威,何愁尹还不动心?” 说到此处,呼延已是咧嘴大笑,“即便尹依然不动心,主上已有威名战绩,为我战熊族打出荣耀,回归后岂能不受赏赐?那时只需主上提议,但求将尹赏赐给主上,想来无熊敢出言拒绝!而尹既成了主上的母熊,征服了尹的身体,以主上的手段,天长日久之下,定能连尹的心亦一道征服!” “唔……” 静静听完呼延的高吼,罴渐至坐回原处,凶煞之气倏然收敛。 他一脸若有所思,片刻后忽而高吼道:“说得有些道理!尚可权且一试!若是依旧不成,回来我定要惩戒于你,然后再行我昨夜所定之计,让你去拿下那季娃!” “现在!给我滚出去!待我思忖清楚,便随我去面见父亲主上!立荐出征!” ; 三十七、暗流涌动 呼延咧嘴大笑,洋洋自得地爬起身来,一溜儿小跑出了殿门。在玉柳惊愕的眼神中,他脸挂谄笑合上殿门,转过头来已是满脸肃穆威严,站得挺胸昂头,浑然便是个尽职尽责的殿门守卫。 “呼侍卫,莫非又得了主上夸赞?” 玉柳虽是罴的近身仆人,如今未得召唤,却也不能轻易入殿,只好陪着呼延在殿门前伫立。此时入夜已深,夜风微凉,他紧了紧衣袖,似觉闲来无事,便朝朝呼延展颜轻笑,凑趣问道。 而呼延如今无需再为那追求母熊之事苦恼,自然心情大畅,闻言咧嘴一笑,扫眼见得四下空寂,这才俯身凑到玉柳耳畔,低吼道:“适才我已惹得主上大怒,险些便丢了小命!哪还有甚夸赞!” 此言终是惹得玉柳惊奇,扬眉轻吼问道:“那呼侍卫出门时,为何还能笑得如此开怀?” “后来我给主上出了良计,对主上有些用处,主上一时心软,便放我一条活路!小命得保,自然高兴!嘿嘿!” 见得呼延那熊脸上满是贼笑,玉柳亦被逗得掩嘴失笑,凤目横了眼呼延,不经意间便似有万般风情,小声轻吼道:“我早与呼侍卫说过,主上性子柔和,断不会真要杀你!” “你哪里知道,适才主上那架势,吓得我动亦不敢擅动!”呼延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揉着胸口低吼道:“我可摸不透主上的念头,若是真要杀我,我这颗滚圆的头颅哪还保得住!” “主上称得上宅心仁厚,只是吓你一吓,哪里会真要了你的脑袋!”玉柳噗嗤笑出声来,正要打趣两句,却听得身后响起咚咚脚步声,立时住了嘴,扭身推开殿门。 他这时机掌握得恰到好处,殿门开至最大,罴便正好跨出门槛,扫了眼一旁垂头伫立的呼延,沉吼道:“随我去主殿,你便在门口静候,不可疏忽,记住了么?” “得令!” 呼延熊掌摩挲着后脑勺,咧嘴笑得憨直,高吼作答倒是中气十足。 瞪了他一眼,罴跨步走下殿前石阶,向那大道深处行去,呼延自然是不再出声,默默尾随其后。 独留玉柳立于殿门边角,扶住门边目送两熊离去,目光流转,不知心里是何念头。直至两熊走远,他才悄然将殿门合拢,把自己关在那空寂的石殿内,再无声息。 待到大道尽头,上了这玉石主殿的石阶,无需罴吩咐,呼延已然跨步走到殿门旁,昂首挺胸站得如同雕塑,面容倒也有几分威严之色。 罴立于这主殿门前,高仰头不知在看何处,片刻后终是缓缓垂下头去,甚至微微弯下后背,难得露出恭谨神色。 “罴,求见父亲主上!” 似是过了半响,门内才传出起肃穆沉吼的声音,“进来吧!” 听得这回应,呼延侧身帮罴推开殿门。 待罴默然跨过门槛之后,他再尽职将门合拢,依旧站得笔挺,只是那对熊耳抖动几下,已然在凝神静听。可惜半响听不见内中丝毫响动,不知是这主殿玉璧太厚,亦或是有玄妙的隔音之法,呼延只得无奈放弃偷听的念头,暗自思忖开来。 许久之后,才隐约听得一声沉吼,殿门倏忽拉启,罴阴沉着熊脸跨出来,闷声朝外走去。 呼延早已回神,立时侧身将殿门轻巧合拢,期间倒是偷瞥了一眼,但见起端坐在高台石座上,杵头垂眼,似在沉思。 将门合拢,他小跑到罴身后,紧随他跨下石阶,行走在大道上返回自家石殿,偷偷打量罴的神色,欲言又止,已是满脸好奇之色。 罴阔步前行,却是脸色冷峻至极,半响一言不发。可是走到半途,他忽而缓下步子,扬眉冷笑,如自言自语般低吼道:“我这大兄裕、九兄忌,动作倒快!” “裕少主及忌少主,手下均有负责征战的司,自然有由头率先来请求出征!”呼延沉吟片刻,小心翼翼地插了句话。 这句插话,罴恍若未闻,喃喃低吼道:“听父亲主上所说,言语里隐隐透出的意思,出征援助苍狼族已成定局!只是该让苍狼族付出何等代价,又该何时派出勇士,家中长辈依旧争论不休,尚无定数……” “既然出征已定,代价酬劳之事,主上尽可不去理会,却需多来这主殿走走!”呼延凑到罴身侧,眼神连番闪烁,刻意压低吼声,“若是能劝得家主意动,率先同骓密谈,只道我斯瓦匹剌家能够提前出征,起到带头的效用,那酬劳应该能高上许多!” “……而主上,亦能凭借这出谋划策的功绩,一举拿下先锋军的军权,此后处处优先,功绩便可盖过其余少主,才是大有可为!” 罴的眼皮微不可查地颤动两下,默不作声地仰望无尽星空,扭身走上自家石殿前的石阶,仿若嘟哝般的低吼道:“明夜我再去面见父亲主上,若能拿下先锋军的军权,首先便记你一大战功!” 玉柳开门静候,罴跨入殿门,终是朝呼延随意挥了挥熊臂,沉吼道:“今夜既已无事,你且去自家偏殿休息便是!” 呼延在旁垂首而立,待得殿门合拢,他才折身朝自家偏殿走去。 似是听得脚步声,远远便见兹慎拉开了自家偏殿大门,脸上挤出谄笑,静候呼延进门后,才将大门轻巧合上。 进的门去,便闻到一股醉人的酒香弥漫,随后才是那浓郁的肉香,呼延定睛望去,见得那玉石桌上八大盘金黄肉块,两大碗凛冽老酒,登时便喜得咧嘴露笑。 大咧咧跨坐到桌旁石椅上,待兹慎跳上石桌,呼延大笑着端起酒碗,与兹慎捧起的酒碗清脆碰过,仰头便将整碗酒水倒进了喉咙,滚滚下肚。 好酒入肚,浑身温热得舒坦,呼延便甩开两条粗壮熊臂,懒得招呼兹慎,自家捏住一大块肉食,用熊爪撕裂,分别送入嘴中,咀嚼一番,却也觉得油香味美,胜过万千佳肴。 兹慎如今无需呼延招呼,自家吃喝亦是畅快之至。 待酒足肉饱,呼延躺在石座上,惬意非凡,喃喃沉吼如慨然长叹,意味十足的绵延悠长。 “这才叫日子啊……” 这时节,骓正在跨出屈臣家的府门,被屈臣家的家主趋送出十余里,直至正道路口,才依依惜别。至于此番谈话效用如何,便看骓那转头便阴沉的脸色,不问可知。 能坐得战熊族四大家的家主,均不是省油的灯,精于算计,谈的又是如此要事,岂会轻易应诺。 幸好骓乃是苍狼族的王家少王,自小便跟随在苍狼王身侧,早已看惯了各类家族的油滑谨慎,此番盛情而来,如此局面亦在他意料之中。 尚无一家应诺,亦未有一家明言婉拒,这于骓而言,便已是最好的局面。 光阴如梭,流水般一去不复返,距离骓第一夜踏进战熊城中,倏忽便过去了三月有余。自从王家酒宴之后,骓一夜都未曾耽搁,将战熊族有名望的家族,都亲自上门拜访了一遍,但至今未能得到任何一家准确的回应,包括王家及四大家。 战熊城的各大家族,这三月来罕见的寂静,私下往来游走却甚是频繁,均在静候别家的响动,却并无一家率先动作,暗中拜访骓下榻的石殿,商讨酬劳事宜。 这便让骓显得分外被动,隐隐心生焦躁,又不可露出急切之色,如此静候实在让他烦闷至极。 骓三月连番求见各家家主,罴亦是每夜面见自家的父亲主上,直到三个月过去,这夜踏出玉石主殿,终是难掩兴奋笑意。 呼延虽是每夜立于玉石主殿门外,未能听到罴与起的私下谈话,但此时亦是心知肚明,斯瓦匹剌家派出勇士出征之事,这才算落下帷幕。 罴因出谋有功,悄然拿下了先锋军的军权,而呼延过得这平静的三个月,亦有自家喜事。 正如他先前所料,若无罴赐的精血,仅靠自家熬炼血液,便需要百余年漫长时日。三月前得了罴赐的精血,其中又有残余的战熊先祖熊罴的精血,熬炼血液的速度竟能提升数百倍。 短短三个月,他如今血液竟已尽数熬炼有成,跨过银体胎境,初涉金体胎境的边缘,已然能磨练体肉了。 感受着自家这熊躯里,血液如铁水熬浆,黏稠厚重,涌动似银汞滚滚,隐有风雷之声,呼延便喜上眉梢。只是日后这炼肉如金的金体胎境,却再无捷径可走,若是仅靠呼延自行锻炼,说不得又要耗去上百年。 可惜自从品尝过那血液熬炼的飞速,呼延已是欲罢不能,他更无心真去耐心锻炼百余年,才可突破这金体胎境。相比之下,差距便显得尤为凸显。 何况与那呲溯还有十年之约,时日更显得紧迫,回想起罴所赠精血的妙用,呼延便又动了念头。奈何如今寻不到由头,平白便向罴讨要那有助提升境界的妙物,恐怕没这么容易。 如今之计,只能再做图谋了。 而与此同时,斯瓦匹剌家的起家主悄然跨入了骓下榻的石殿,虽是隐秘而去,却立时惊动了战熊城的所有家族。 众家家主隐隐有了明悟,今夜之后,大战将起。 ; 三十八、出征! 密谈酬劳的结果,自然无需通报与罴知晓,更罔论呼延这等上不得台面的少主近身侍卫了。 斯瓦匹剌家却是率先而来,骓自是喜不自禁,放开界限商讨酬劳,一夜便已敲定,却是两家欢喜的局面。 兵贵神速,既然诸事均谈妥,便不再耽搁。第二日清晨,罴这先锋军军长就得了起的召唤,再次跨进白玉主殿的殿门。 呼延再次守在殿门之外,熬过了百无聊赖的两个时辰,才瞥见殿门悄然开启,罴神色肃穆冷峻,一对熊掌小心翼翼托着个丈大的麻布口袋,跨步而出。 待把殿门轻巧合拢,呼延小跑跟上罴,满脸好奇盯住那麻布口袋,不知口袋里藏有何物,实在是心痒难耐,却不可开口询问,憋得万分难受。 哪曾想此番罴这一路上,竟真就一言未发,那麻布口袋片刻不离熊掌,默然跨进自家石殿之后,才朝玉柳轻启牙口,冷吼出声。 “拿我长矛、鳞甲来!” 待玉柳垂头应诺,无声转入殿堂之后,罴已跨坐在石座上,眼睑半垂噤默端坐。左右无呼延甚事,他正待溜出殿门,伫立门前吸纳今日的至阳之气,忽而听得罴低吼吩咐。 “去收拾东西,此番随我一道,即刻出征!” 呼延怔了怔,那惊疑之色毫不掩饰,却先是恭声沉吼应诺之后,快步出了石殿殿门,朝自家偏殿而去。行走之间,呼延这才心念翻转,暗自猜疑起来。 “这便要出征了?昨夜才定下酬劳之事,今日便可派军出征,莫非这战熊调动兵马,竟如此神速?” “呆子!此乃上界!” 老匹夫怒斥一声,只愿这声神识怒斥,能如当头棒喝般敲醒呼延这榆木脑袋。 呼延神色微滞,终是释然,自嘲喃喃道:“是啊……此乃上界,人界飞升所至的最高界面!上界的玄妙手段,已非人界那些常理所能揣度。我还拿人界那些朝国征战的规矩来揣测,自然捉摸不透!只是如此草率,实在出乎意料啊……” 听得呼延依旧冥顽不灵,老匹夫冷哼嗤笑,终是懒得再与这般呆货多言,沉寂无声。 此时已到自家殿门前,殿内兹慎似是听得脚步声响,此时早已将殿门拉开,望向呼延亦是满脸疑惑之色。 时辰紧迫,听罴的吩咐回来收拾随身物件儿,即刻便要出征,呼延哪敢耽搁,亦无时间与兹慎多言。他要带的物件儿,其实仅有那条身为监工时所发的黑鞭,闯入自家房间,从石床的隐晦角落处寻出这条长鞭,依旧在腰间系得牢实,这便跨步而出。 跨出自家殿门,他头也不回匆匆离去,只是随口沉吼,算是对兹慎的交代。 “此处还算好吃好住,你且自家安心修炼,闲事千万勿去掺和!我这就要随罴主上出征,不知何时才得归来!若是百年未归,你便自寻去处吧!” 兹慎惊愕,抬首遥望时,那黑熊的宽厚背影恰巧转过墙角,已然不见。 他那方口张开合拢,如此反复数次,却终是未发一言。 茫然遥望了许久,他只听得两道战鼓般的脚步声渐至远去,这才回神,默然将殿门合拢,半响再无声响。 呼延快步走至石殿殿门前,正见到罴那粗壮熊腿跨出了门槛,伫立门前时,已是披挂着细密厚重的墨色鳞甲,头戴黑盔,额头处有直尖赤角,更显得威武雄壮。 罴淡淡瞥了呼延一眼,捶胸咆哮有声,俯身从玉柳怀中拿过一口长矛。这长矛笔直粗长,约有十丈,黝黑圆润,唯有矛尖才显出锋锐难当之色。 一手抓牢那平凡至极的麻布口袋,一手握牢矛柄,罴瞪眼间似有两道神光,已是隐隐透出滔天战意,阔步走下殿前石阶。 呼延紧跟其后,两熊循着大道走出五、六里,贴着围墙转入左旁小径,又进得十里,眼前景致呼延竟十分眼熟。 此处正是豢养蚁兽的兽圈,乃是罴手下豢兽司的一处地头,那夜呼延欲逃遁出城,正是来此地偷得的蚁兽、板车,时隔不过半年,他如何能忘。 今日随罴踏进这兽圈,已非他那夜的寂静景致,远远望见两熊来到,黑压压足有上千人族仆役匍匐跪倒。 而最前方三头黑熊,当头者正是豢兽司那吾夷司长,待两熊跨到近处,他率令两头黑熊单膝跪地,朝罴高吼。 “还请主上携我等一同出征!我等愿陪主上鞍前蚁后,屠戮外族!扬我战熊雄威!” 罴开怀大笑,几步跨到吾夷身前,沉吼道:“我的吾夷司长!齐鲁司监!悟力司监!快快请起!虽然督管这些坐骑畜生,甚是埋没三位的骁勇之姿,但此番出征,你豢兽司亦有重职在身!切切不可玩忽职守,坏了我大事!” “前方勇士杀敌,坐下蚁兽亦需精力充沛!你等虽不能随我一道杀敌,但只需精心照料征战蚁兽,若是大胜而归,亦要记你们一笔大大战功!” 罴说得甚是慷慨激昂,其实不过是好言相劝,将三熊蠢蠢欲动的上阵之心劝慰一番。 听得罴这番沉吼,三熊隆隆大笑,高吼应诺,这才起身。那豢兽司的吾夷司长折身而去,拉开斜侧一处小小兽栏,自里面牵出一头高壮蚁兽,阔步来到罴近前,咧嘴大笑。 “主上!我每日精心照料罴唯,喂的是最好的蚁料,每日清晨带它出城狂奔一番,此时正是精神十足!让它随主上奔驰沙场,定能杀得外族胆骇心寒!” “哈哈!好!” 罴朗声长笑间,翻身跨上这名为罴唯的蚁兽坐骑,将黝黑长矛与麻布口袋系在鞍侧,空出熊掌来,徐徐摩挲着罴唯背上精亮的银甲,嘴角勾起满意的笑意。 似是许久不曾见得主子,这罴唯尾鞭甩动,踢踏着前蹄,打了两声响鼻,竟是扭过那尖长脑袋钻进罴的胸怀,竟是一副兴奋非常的模样。 罴用熊掌抚摸着罴唯额前的细密银鳞,被这罴唯的亲昵姿态逗得畅怀大笑。 而呼延如今乃是配角,无非是罴的小小跟班,自有一头豢兽司的司监从斜侧兽圈中牵来一头健壮蚁兽,让他翻身骑上。 这蚁兽高过十丈,模样虽不如罴那专属坐骑罴唯,却也神骏高壮,一身银鳞片片精亮宽阔,六足筋肉虬扎,亦是培育来征战的上好坐骑,远非他那夜偷盗的劣品蚁兽可比。 得了好坐骑,呼延在旁亦是喜笑颜开,便欲与这胯下畜生亲近一番,培养些感情。哪曾想这蚁兽却自有脾性,被呼延那熊掌拂过自家背脊银鳞,登时躁动扬蹄,险些将呼延掀翻在地。 呼延惊怒交加,牢牢抓住缰绳,熊腿紧夹蚁兽胸腹,终是在这桀骜畜生背上稳住身形。吃了这胯下畜生的惊吓,呼延郁闷非常,终究老实许多,不再去撩拨这畜生,省得再次出丑。 这畜生倒是个冷傲脾性,终是培育为征战的坐骑,还算识得教化,只要呼延不来逗弄,它亦是傲立场中,任由呼延坐于背上,却恍若无物般轻松自在。 待得呼延这厢终得安稳下来,罴早已逗弄完他那罴唯,便挪动熊腿,示意罴唯缓步前行。这一熊一蚁兽感情深厚,已然通了灵犀,待得示意,罴唯立时动弹,一声响鼻之后,叙叙踏向前方。 眼见罴将远去,豢兽司这三头黑熊再次单膝跪倒,朝罴那背影高吼出声。 “愿主上百战常胜,凯旋而归!” 罴隆隆大笑,头也不回朝身后摆动熊掌,驾驭着罴唯朝府门悠然而去。 见得罴渐至远去,呼延顿时慌了手脚。他虽在人界也曾骑过战马,但一应熟稔马术用过,这座下蚁兽竟毫无反应,任他如何呼喝吼叫,夹动熊腿,这蚁兽依旧悠然自得,埋首似在关注前蹄下的小玩意儿,兀自玩耍得兴致勃勃,对这新上背的主子浑然不理会。 待见得那豢兽司的三头黑熊疑惑朝他望来,呼延咧嘴讪笑,心下却更是恼羞成怒,扬起熊掌便朝这蚁兽肥臀狠狠拍去! 啪一声脆响,犹自未能解恨,呼延连番扬掌,朝这蚁兽肥臀接连拍了重重四、五掌。 最先吃了一记狠拍,这蚁兽浑身一颤,还未回过神来,倒是缓缓扬起那尖长脑袋。待后续又吃重击,臀部已然剧痛,它哪还能懵懂不知,是这背上熊货在使坏。 平白遭罪,这蚁兽立时惊怒至极,扬蹄起身数次,却未能将那熊货掀翻下去,终是怒得双目尽赤,高鸣数声,发足狂奔! 这头蚁兽发起狠来,速度顷刻提到极致,蹄踏声如暴雨落在芭蕉叶上,连绵不绝,待至片刻便已连成一线,犹如滚雷霹雳,倏忽便将罴唯及罴甩在了身后,扬长而去。 此番变故实在突兀至极,待黑影从身侧一闪而过,罴惊愕刹那,回神时已是难掩怒容,自觉丢脸之至,猛夹熊腿,驾驭熊罴提速追赶。 呼延早已手足无措,只顾得紧贴在这蚁兽背上,抓牢缰绳及时扯动,却也让这蚁兽恰巧改了方向,径直从府门上空越过,继续狂奔向城门,却听得身后传来罴的怒吼之声。 “你这丢脸熊崽!给我停下!停下!” 听得怒吼,呼延扭头望去,正见到罴驾驭着罴唯,亦是越过府门,急速追赶而来。他朝罴挤出一丝苦笑,回应的高吼声透出浓浓的无奈。 “主上!不是呼不想停,是……实在停不下来了啊……” ; 三十九、召唤万勇! 世间最荒唐的出征,莫过于此。 这日的战熊城南边城门,四头黑熊城守隐隐听得怒喝蹄踏之声,扭头朝城内大道望去,只见两道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四熊面前倏忽而过,眨眼间便在城外化作两条土龙,隆隆远去。 若非这城门的守长眼力极好,瞥见那稍后的蚁兽上,端坐的正是斯瓦匹剌家的罴少主,一众黑熊守卫哪能容这两头粗蛮熊货如此嚣张,早也伫立当场,将两熊一道拦在城门之下了。 倘若真被拦下,呼延自然是大大松了口气,而罴那脸色恐怕又要难看几分。 原本极好的出征气氛,愣是被前方那熊货搞出了差池,一路从斯瓦匹剌家的家府丢脸至城门,若是再被城守拦下,此番斯瓦匹剌家的先锋军出师便不吉,日后在这战熊城传扬开来,不知要被多少家看了笑话。 与前方那熊货保持均速,寄望着这四头城守未曾看出端倪,罴冷脸驾驭着罴唯奔驰出得城门,未曾与城守搭话。待离战熊城已有万里之遥,罴夹动熊腿,立时提速朝前追赶而去。 哪想呼延座下蚁兽此时发狂,早将往日教化尽数忘却,一心狂奔宣泄心头怒意,速度竟能快出往日数筹,饶是罴唯这等神骏提速追赶,亦是差了一线。 久久追赶不上,被一头寻常蚁兽抢了风头,罴唯已然起了倔性,闷头嘶吼,紧紧追随,不愿落了下风。 这一追便是一日一夜,呼延渐至适应蚁兽背上的颠簸,待这蚁兽奔驰许久体力稍降,他伺机扯动手头缰绳,终是让这发狂的蚁兽缓下步子,重重喘息起来。 前方减速,罴唯总算凭借体力持久,追赶上来。 见得身侧罴那阴沉熊脸,呼延便挠头讪笑,企图装傻充愣蒙混过关,哪曾想罴竟是看也不看他一眼,待到呼延身侧,忽而黑眉倒竖,扬掌呈拳朝呼延狠狠砸落! 呼延惊得熊躯绷直,尚未来得及动作,那偌大熊拳已然划出一道黑影,重重落下,却是砸在呼延座下那蚁兽的脖颈上。 未能回神,呼延已同那蚁兽一道,被这罴重拳里沉凝如山岳的巨力砸得斜飞,在地上猛然犁出上百丈长的数道沟壑,这才听那蚁兽悲嘶一声,轰然砸到在地,掀起漫天尘土。 拳未落到呼延身上,他只被顺带出去,待那蚁兽翻倒之时,已然及时跃将起身,在旁稳住了身形。 “若是连自家坐骑都调教不好,你如何上得杀场!” 罴高吼出声,驾驭罴唯缓步踏到呼延身侧,跨坐在罴唯背上,冷眼俯视着脚边呼延,正是怒其不争。 这声训斥神色俱厉,呼延露出惭愧之色,单膝跪地埋下脑袋,小声低吼道:“呼无能!” “你是无能!早知你如此不堪,我真该将你留在府中,省得今日丢脸!”罴怒容瞪向呼延,一脚将他踢得翻倒在地,高吼道:“我身边不留你这般无用货!给我滚回去!” “还请主上息怒!” 被那熊腿巨力踢在肩头,竟是隐隐胀痛,连带半边熊臂失去知觉,呼延却毫不迟疑,立时起身继续单膝跪倒在罴脚边,咬牙高吼道:“呼出生荒野,不识骑术!但呼足够聪明,只需主上给呼半日时辰!若是再学不会,无需主上驱赶,呼自知再无脸面跟随主上,立时便回返荒森,再不回那战熊城给主上丢脸!” 听得此言,罴沉默片刻,那脸上的怒意倒是渐至消退,沉吼道:“如此说来,我亦有疏忽!竟忘了你出生荒森,不识教化之事!也罢!便予你一日时辰,尽快调教你那头不识数的蚁兽畜生!” “是!” 呼延这才咧嘴傻笑,高吼应诺之后,扭头望向身侧那蚁兽。 这畜生吃了罴那记重拳,意却不在伤它,乃是欲图将它砸醒。刚力落及这蚁兽周身的银鳞,已然转作无数溪流般的柔力,将它远远推开。 此时力道徐徐散尽,这蚁兽已然惊醒回神,艰难爬将起身,倒也乖觉,只敢静静伫立,不敢再肆意折腾。只是它偶尔偷瞥罴的眼神,却是难以掩饰那惊惧之色。 “畜生便是畜生,吃了教训,自然懂得乖巧!” 才听得罴这声沉吼,便见呼延这蚁兽一阵战栗,罴咧嘴冷笑,从罴唯背上翻身下地,扯过那麻布口袋,轰然坐地,淡淡沉吼道:“也罢!今日奔袭千万里,罴唯已然劳顿,便休整两个时辰再出发!” 说话间,罴将掌中那麻布口袋打开,自里面拿出一卷兽皮,数十块拳头大的油香肉食,分予一半扔给呼延,自家留下一半,又将那口袋系紧,死死捏在手中。 他盘起双腿,把那卷兽皮展开放在双膝之间,便一手拿起肉食扔到嘴里撕咬咀嚼,垂头凝神望向那兽皮。 呼延亦是的厚皮黑熊,接过肉食抱在怀里,一面探手抓来撕食美味肉块,一面腆着熊脸凑到罴身侧,亦朝那块兽皮望去。 见得呼延这副好奇模样,罴瞥了他一眼,依旧凝望着这兽皮上的精细纹路,淡淡沉吼道:“这疆图你要牢记,片刻不能忘却!待日后征战起来,若是与我走失,亦能寻得回归之路!” 呼延细细打量,顷刻间已将这兽皮上的疆图尽数牢记于心。只是他如今乃是不识教化的野熊呼,却不可如此精明,只得佯装出一副惘然模样,怔怔盯住兽皮看了许久,才喃喃沉吼出声。 “这便是疆图?主上,我们此刻在何处?” 兽皮上的疆图描画精细,看似仅有寥寥数笔,却将方圆万亿里的地形尽数囊括。那蜿蜒崎岖的便是无数道路,那勾勒圆滑的便是山峦连脉,那绵延抖笔便是无尽草原,那描画连排树木的便是广袤古森,却也浅显易懂。 “这黑点便代表我战熊城,我们由南城门奔袭而出,如今已过一日一夜,以蚁兽的脚程,应已跨过千万里之遥!如此推算,我们便在此处!” 罴将沾了油腻的熊掌在身上擦拭干净,这才伸出一根熊指,点在疆图中央的浓重黑点极近的下方。 呼延瞪眼望去,忽又生出疑惑,“那苍狼族又在何方?” 罴将熊指自兽皮徐徐划过,一直延伸到左下最边角,淡淡吼道:“这黑点便是苍狼城所在,其间应有两亿万里!可我们此番却不是去那苍狼城,而是去这里!” 他那熊指再次划动,向上停到兽皮边线接近中央的位置,眼中忽而绽出精芒,“此处再去亿万里,便能到鸣蛇族的疆土边境!我们从此而入,率领我斯瓦匹剌家的先锋军杀进去!” “一日一夜才跑得千万里,我们离那处更有三亿万里之遥,这要跑到何年何月!”呼延将熊目瞪得滚圆,怔怔吼道:“且如今仅见我与主上两头战熊,那先锋军又在何处?” 罴微微扬起眉头,咧嘴轻笑,卷起兽皮扔回那麻布口袋,喃喃轻吼道:“欲赶至鸣蛇族疆土,需要一月时间!至于先锋军……” 他用熊掌轻轻拍打着那麻布口袋,嘴角笑容意味难明,似有故作玄虚的架势,“便在此中!” 将最后一块肉食扔到嘴里,他起身跨上罴唯脊背,把那麻布口袋紧紧系在鞍侧,扬声沉吼道:“时日紧迫,赶路吧!” 言罢,他踢动熊腿,那罴唯嘶鸣一声,轻巧抬起蹄子,朝远方奔去。 呼延哪敢耽搁,把肉食胡乱塞进嘴,他跨坐到自家那蚁兽身上,学着罴的模样踢动熊腿,这蚁兽终是听话,如罴唯一般提速奔跑,比适才却要稳当太多。 这两头蚁兽奔驰起来,便甚少停下休整,穿过无数古森,越过许多高岭,路上若是遇到不长眼的凶兽,顷刻便化作罴与呼延的口食。 一月跨过三亿万里之遥,罴与呼延终在一道沟壑前驱策蚁兽暂缓。 呼延四下打量,前后均是褐色厚土荒原,唯有这条绵长沟壑横跨当中。沟壑遥望不见起源、尽头,俯瞰深不见底,间隔最短之处亦有三里,出现得实在蹊跷。 “跨过此处,便是鸣蛇疆土!” 罴向前方放眼望去,忽而心怀大畅。隆隆大笑之后,扬声高吼,猛地夹动熊腿,胯下罴唯立时嘶鸣,提速朝前狂奔,到得沟壑崖边扬蹄跃起,竟是载着罴一跃而过。 见得罴如此豪放之举,呼延亦是心起艳羡,学着他那模样夹动熊腿,座下蚁兽尖嘶一声,亦是如罴唯那般,轻易跃过这道沟壑。 驱策罴唯缓缓伫足,罴翻身下来,一双熊掌捧着那麻布口袋,神色异常肃穆、谨慎,探掌进口袋,片刻后恭谨捧出一件灰黑事物。 呼延亦从蚁兽脊背跃下,凝神望去,便见那罴的熊掌里竟捧着另一个栩栩如生的半丈熊掌,覆盖着灰黑细毛,却齐腕而断,僵硬仿若蜡雕一般。 但见罴单膝跪地,小心翼翼将这熊掌放到脚前土地上,捶胸高吼。 “以我斯瓦匹剌?罴的名义!召唤先锋万勇!” ; 四十、袭杀! 高吼声如深渊风啸,沉云闷雷,滚滚荡荡不知传扬到了何方。 呼延早已紧随罴单膝跪地,一对熊眼目不转睛,直盯那竖在地上的灰黑熊掌,片刻后忽而眼眶大睁,瞳孔却收缩如尖,已是惊骇得无以复加。 明明是断掌,被齐腕平切的死物,受罴那声高吼,莫名便有了生机。食指轻微颤动,继而骤然苏醒,原本微屈的五根粗壮熊指猛力绷直,徐徐捏做拳状,筋骨如金铁般凸起,力道渐松,又舒展至柔和的掌状。 仅在这数个动作之间,那本不过半丈的灰黑熊掌,竟是迎风招展,无非顷刻时辰,已然化作十丈宽广的巨型熊掌。 “以我斯瓦匹剌?罴的名义!召唤先锋万勇!” 罴瞪大熊眼,兴奋望向这巨型熊掌,隆隆大笑数声,再次捶胸高吼。吼声已如巨兽咆哮,浩浩荡荡直欲震撼乾坤,引得前方骤起气浪,似狂风席卷而过。 那十丈熊掌便在他身前,受罴这吼声而成的气浪吹拂,比呼延这熊躯熊腿还粗的五根灰黑指头,竟是运力绷直呈掌,便与掌心处被狂风吹飞了无数细密的灰黑熊毛。 这些灰黑熊毛初离熊掌时,均不过一尺长短,轻柔仿若无物般,随气浪四散飞扬,簌簌飘荡出里远,徐徐落地。 便在这万千细软熊毛即将落地的当口,隐隐有喧嚣咆哮,似如万千黑熊放肆高吼一般。熊毛悄然变幻扭动,待到落地时,竟已膨胀凝型,衍化做近万头雄壮黑熊,胯下均骑乘高壮蚁兽,皆尽兴奋得捶胸咆哮,声威震天。 这群由细软熊毛衍化的黑熊,竟也如寻常黑熊般鲜灵活现,熊躯愈发高耸壮硕,身披黑麟战甲,手握十丈长矛,兀自兴奋咆哮片刻,齐齐策缰朝罴奔来。 万头蚁兽扬蹄奔腾,漫天尘土飞扬,蹄踏声连绵滚荡,如重锤砸地,连这方厚土荒原亦要战栗不休,震荡如惊涛骇浪。 万熊呼吼,万兽嘶鸣,气势勇猛无铸。 这气势扑面而来,万军倏忽即将冲至身前,便连呼延这等自认见惯大场面的人,亦被震得面色大变,惊慌欲逃。罴却缓缓起身,心头热血翻涌,熊目瞪向朝他冲来这万军勇士,兴奋地捶胸咆哮,隆隆大笑。 待万军勇士奔至近前,最快那骑遥遥领先,距离罴不过百丈时,才夹腿策缰,胯下蚁兽尖锐嘶鸣,奔袭速度骤降,恰在罴身前十丈之处伫蹄止步。 这蚁兽停蹄之时,其余蚁兽随之止步,背上万头身披鳞甲的黑熊翻身跃下,咧嘴露出嗜血笑容,朝罴单膝跪地,齐声高吼。 “斯瓦匹剌家先锋军万骑,参见我军军主!” 罴举目望去,面前万熊黑压压一片,尽数朝自家臣服,自然是心怀大畅,放声大笑,“如今我等脚踏鸣蛇疆土,欲饮鸣蛇族软棒子的鲜血,扬我战熊之威!” “但深入鸣蛇腹地,必遭鸣蛇精锐围堵追杀,你等可曾畏惧退缩?” 万熊咧嘴大笑,齐声呼吼震天。 “我为战熊,生死不惧!” “哈哈!” 罴隆隆大笑,悄然踢了身后某头两股战战的黑熊一脚,俯身将不知何时已缩回半丈的灰黑熊掌恭谨收入麻布口袋,这才翻身跨上罴唯,将这麻布口袋在鞍侧系紧,朝众熊捶胸怒吼。 “既然你等身为战熊,生死不惧,便随我杀进去!将那些鸣蛇族的软棒子撕成碎片!” 万熊闻言更是兴奋,双目透出嗜血红光,起身跨上自家蚁兽,亦如罴那般捶胸咆哮,放声大笑。 呼延原本躲在罴的身后,双腿止不住的颤抖,熊脸满是呆滞之色,吃了罴这一记暗踢,巨力撞在他膝盖之上,登时便让他双腿绷直,倏然回过神来,朝罴的背影挠头讪笑连连。 如今已是整军待发,倏忽即将奔袭,杀至鸣蛇族的腹地,呼延哪还敢再磨叽,亦是动作麻利地翻身跨上自家那头蚁兽,如其余战熊一般满脸兴奋神色,捶胸咆哮起来。 应是感到背后那熊货已然回神,坐到了蚁兽背上,罴神色未变,举目遥望向更远处,忽而高举长矛,放声怒吼。 “此时不杀,更待何时!” 言罢,他紧夹熊腿,罴唯尖锐嘶鸣一声,甩开六口蹄子发力狂奔,一骑绝尘。 呼延驱策胯下蚁兽紧随罴唯身后,朝前发蹄奔驰。从众熊身侧穿过时,他亦学着罴的模样,握拳朝天砸去,放开嗓门兴奋高吼。 奈何此时周遭万熊亦是齐声怒吼,他这吼声即刻便被压盖下去,更显得如蚊呐一般柔弱轻微。 “杀!杀!杀!……” 万熊齐声高吼,朝天挥舞手中长矛,待罴遥遥领先,众熊立时驱策蚁兽,朝罴追赶而去。 这万头蚁兽极力奔腾,登时掀起漫天尘土,褐色浩土战栗不休,声威浩大威猛,如有万敌难挡之势,扑向鸣蛇族的腹地,顷刻便在天际化作一条绵延黑线,再转眼已然消失无踪。 …… 上界万族疆域广阔无际,而族中有六大家族的鸣蛇族,算是附近武力极强的一族。 往日只听闻自家族军扫荡周遭异族,杀得异族闻风丧胆,无数散居边境的异族部落,不得不朝族城迁徙,以求休养生息。 族军威猛无敌,周遭异族惧而不敢邀战,这便是鸣蛇们长久养成的念头。 是以,即便是临近战熊族边疆的鸣蛇部落,安生了无尽岁月,早已习惯这平静的生活,那热血嗜战的欲望,已然被这平静悄然间消磨殆尽。 再平静的部落,总有正是青壮的鸣蛇,平日听闻族中威猛勇士的无数传说长大,心中早已温养了数千年嗜战的热血。 听着传说族中勇士征战杀场,斩敌饮血的故事,这些故事总会在他们脑海化作一幅幅激荡的厮杀画面,待他们一旦成年,这热血便会化作无尽野望,悄然滋长壮大。 再也压抑不住心头蠢蠢欲动的渴望时,才将成年的鸣蛇们便会使尽手段,不顾长辈亲族的劝阻、泪痕,离开各自从小生长的部落,向梦想中的鸣蛇圣城进发。 他们总相信,在那里会有梦想成真的一天,自己也将变成传说中万族景仰的勇士,让异族闻风丧胆,受到异性的追捧青睐,功成名就,光宗耀祖。 是以散落在各处的部落里,那些健壮的青年鸣蛇,只要没有不可推拒的理由,均会前往鸣蛇城,想方设法加入到征战异族疆域的族军中,抛头颅洒热血,追逐心头的野望或是梦想。 而这些部落,往往只会剩下老弱病残,幼年、老年和雌性的鸣蛇,便占了部落的大半数量。 他们每日忙忙碌碌,只为饱腹求生,闲暇的时候,无非便是盼望着自家的勇士早日回归。不求这些远去的亲子、丈夫、父亲能够享誉扬威,他们所祈求的,仅仅是先祖保佑,让这些勇士们安全归来罢了。 好在身为鸣蛇族的一员,族中六大家便代表六位至境大能,这等超越神圣的存在,便是鸣蛇族屹立万族而永不衰败的支柱。 只要先祖尚在,六家家祖不倒,鸣蛇族便能继续昌盛下去,热血儿郎们征战异族疆域,更无需有何担忧,便能为族中掠夺来更多的财富和疆域。无心无能征战杀场的寻常鸣蛇,也能因此得享安稳生活,居食无忧,平静度日。 但凡能平静度日,这便是上界最好的生活,总比那苟且偷生的人族幸福太多,鸣蛇们对这般生活已是满意至极,每日都会向先祖祈祷,盼望着先祖永存,这样的日子便能享用到身死那天。 这是个临近战熊族边境的小部落,虽然仅有数千头鸣蛇聚居,但好在鸣蛇族与战熊族无亲无仇,相互已百万年未曾起过争端,倒也过得心安稳当。 向游商打探来的消息,自家族军在苍狼族疆域大胜,从那些狗崽们的手里抢下数百万疆土。这消息实在振奋,令这小小部落顷刻间欢声笑语,只待明日便要大摆酒宴,整个部落欢庆一番。 借着这兴奋的劲头,游商便成了部落的焦点,许多鸣蛇聚拢在他身畔,均是连番发问,直欲知晓自家出征勇士的近期消息,是否立功或伤残、战死,都是这些鸣蛇最关心的事情。 这数百头鸣蛇围在身侧,都询问得急促、惶恐,又未分个先后,便显得纷繁杂乱,反倒扰得这游商头晕耳鸣,急忙溃逃进了自家房屋,紧闭上房门,才得了些许宁静,大松了口气。这些鸣蛇问的虽是各自亲属,但亦是军事,他一个小小游商,哪里能够晓得,自然回答不上来。 好在他当游商许多年,游历过不知多少部落,所见所闻均是如此景象,大同而小异,早已习以为常了。若是他所料不差,再隔半响后,这群急于问询的鸣蛇自会散去,待他上门买卖时若是再问起来,那时便会平缓许多,自然好随意应付过去。 果然只过三刻,他门外的鸣蛇渐至散尽,正当他咧嘴信笑之时,忽而感到脚下石板微微震颤起来。正待他疑惑不解的当口,这地面竟是愈震越烈,仿若风起波澜般剧烈的上下颠簸,好似永无休止的地怒。 他强自稳住身形,脸色凝重便欲开门寻觅躲藏之处,却听得门外骤然响起无数鸣蛇尖锐的嘶叫,满是惊骇、慌乱、恐惧之音。 这才让他脸色遽变,颤颤拉开房门,见得远处那震慑一幕,终是浑身力道尽消,软软瘫到在门边,瞳孔颤栗不休,蛇口哆嗦了片刻,才喃喃信嘶出微弱的声响。 “这、这、这……是敌袭啊!” ; 四十一、屠戮! 鸣蛇乃是望族,不仅凶威显赫,而且繁衍昌盛,此谓望族。 与鸣蛇族相比较,战熊族虽战名传扬到万族尽知的地步,却谈不上望族二字,便因为这繁衍之事。战熊繁衍极难,百年或可怀胎,却一胎仅有一子,不似鸣蛇这般,一胎可衍数子,数量便显得捉襟见肘,地广而熊稀。 鸣蛇族虽常有征战,鸣蛇数量消耗甚快,奈何繁衍极其容易,总数便大过战熊族数倍,疆土虽然广袤至极,却也熙熙攘攘,大小部落分散至疆域的每个角落,数量稠密。 呼延与罴越过鸣蛇边境,召唤出万骑战熊勇士,即刻朝前奔袭,自清晨而至黄昏,无非一日十余个时辰,已然奔过数百万里之遥。 万骑方才从一片古森中奔驰而出,遥遥可见前方灯火摇曳如点点星光,便见得这数千鸣蛇聚居的小部落,其中无数窈窕黑影隐隐绰绰,倒也有兴旺之态。 闷头狂奔许久的万头黑熊,此刻已然露出嗜血獠牙,尚有十数里远,便掩不住兴奋之色,面目愈发狰狞、凶恶,驱策蚁兽再次加速,捶胸大吼连绵嘈杂,与那万头蚁兽奔腾蹄踏声混在一处,实可谓声威震天动地。 那鸣蛇部落搭建着数千居舍,大多是褐色沉木构建而成,外围亦有简陋栅栏,高过十数丈,却是活树勾连。 活树栅栏当中,有一道二十丈高阔的木门,此时懒散半掩,两头鸣蛇守卫倚靠在门侧,似在鼾休,却被远处动静惊醒,待看清这万熊万骑奔袭而来,那竖缝蛇眼中的迷惘神色顷刻褪尽,仓惶逃入木门,一面尖嘶示警,一面尽力试图将木门紧紧合拢。 正在这当口,一路狂奔而来的战熊、蚁兽们,奔速早已提至极致,短短十数里的距离眨眼即至,不待这两头鸣蛇守卫推紧木门,一骑当先的罴放声怒吼,扬起长矛朝木门猛刺,熊臂鼓荡间,巨力已然将木门刺裂,化作万千细碎木屑溅射四方。 木门荡然无存,罴倏忽冲进去时,胯下罴唯猛然扭头,牙口开阖间,便咬住斜侧那鸣蛇守卫的细长脖颈,运力咬合再加上急速拉拽,硬生生将这鸣蛇脑袋扯飞,骤然砸在前方,再遭罴唯前蹄践踏,立时成了花白肉酱,四溅飞扬。 呼延紧随罴冲入门中,朝前方咧嘴大笑,心头嗜血之情尽数释放,随手扬臂便捏住另一头鸣蛇门守的细软脖颈,高高扬起猛力捏实,这鸣蛇门守立时身首异处,干脆利落的结果了小命。 他尚是首次见到这鸣蛇一族,却是长得分外奇异,身体细长柔软,体态如蟒蛇,却能人立而起,亦有十丈高。肉身最粗的地方,不过比他熊臂稍壮,周身覆盖细密斑斓的蛇鳞,后背竟有四翼,舒展似蝙蝠之翼,折叠关节却生有细爪,仿若死尸枯槁手掌。 他们这万骑奔来,声威浩荡其势威猛如铸,离得尚远便已惊动这部落的所有鸣蛇,待见得这般模样,哪还不知发生何事,早已惶恐至极,四下奔走躲避。 呼延瞥见这些鸣蛇四翼煽动,少半已然翻飞而起,飞驰速度却也极快,顷刻间便逃窜甚远,他本欲跃起追杀,却听得耳畔响起尖锐呼啸声,但见道道黑影如同怒矢,柄柄长矛激射而去,精准刺穿每一头欲飞逃的鸣蛇,将其尽数射得身首分离,簌簌掉落。 直至此刻,尽显战熊威猛之态,恃强而凌弱,便是屠戮。 此番前来均是斯瓦匹剌家精挑细选而出的精锐之士,起码都是银体胎境的强悍肉身,往日更是习练杀敌阵仗,哪里会是这些寻常鸣蛇所能抵挡得住的。 这亦是鸣蛇与战熊的另一差别。战熊虽繁衍艰难,但即便是如今先祖血脉稀薄,初生战熊亦是锈体熊胎之境,便是从未熬炼肉身参悟功法,成年亦可晋至银体熊胎之境,若是修炼有成,便是金体、玉体可盼,或能晋升身境。 而鸣蛇却是不同,繁衍昌盛,但幼崽初生或可是锈体胎境,若是体弱又不习功法,成年便止步于铁体蛇胎之境,而健壮鸣蛇则能晋升铜体胎境,若是习练功法、熬炼肉身,才能成就银体胎境,天生便弱了战熊一筹。 相差一个境界,战力便起码是十倍差距,若差距大至以倍计,则聚百而不可敌。 便似如今的呼延,已然初窥金体胎境,便在这万头战熊中,亦可算是略微拔尖之辈。若是与刚飞升的他对阵,差距近乎百倍,一拳下去立时便是肉酱一团。 铁体之时,周身骨骼炼化如铁,运力便可夹带这精铁之力,砸拳而出自然力道沉凝。而铜体将皮膜炼化如铜,出拳便是一身铁铜之力,两相叠加更甚铁体十倍。 银体乃是将血液凝稠如银汞,出手夹杂铁铜猛力之外,周遭银汞般黏稠的精粹血液,顷刻涌入探出之处,滚荡更增十倍力道。 若是对上境界相差者,轻易便可抹杀,这便是上界通理,亦是如今战况一面倒的真实缘由。 呼延因缘际会,造就如今这熊躯晋升金体胎境,堪比寻常黑熊,杀起这些铜体、银体胎境的鸣蛇,手下无一合之将,倒也所向披靡。 而这部落的鸣蛇,实在安稳太久,建造的栅栏、木门好似装饰一般,哪里挡得住狂奔而来的近万蚁兽冲撞,但见得木屑纷飞,这部落外围的栅栏如糊纸般,被奔跑酝酿出巨力的蚁兽轻易撞成粉碎,冲杀进来。 待近万战熊涌入部落,呼延与罴早已杀至群落中央,此处汇聚着大半鸣蛇,比外围稠密太多,饶是两熊战力凶猛难挡,亦似陷入泥潭,冲势便渐至缓慢下来。 便在此时,数头鸣蛇越众而出,颤颤飞上一处木屋顶端,朝罴与呼延躬身示好,阴冷蛇面上挤出一丝如哭的笑意,绽放神识传音。 “尊敬的战熊勇士们!不知你们今夜来到我鸣蛇部落,是否有何得罪之处?若是我等得罪了战熊的勇士,定会赔罪!还望战熊勇士们稍减怒意,莫再屠戮我等老幼鸣蛇……” 罴闻言仰头朝那传音的鸣蛇望去,咧嘴露出嗜血的冷笑,忽而扬臂掷出手中长矛,在那鸣蛇惊愕之际,长矛似黑线般贯穿他的额头,余力未减,直刺夜幕苍穹,倏忽无踪。 那鸣蛇脑袋已然爆裂,无头蛇身从屋顶砸落,在地上掼出闷响,尘土飞扬间,引得一众鸣蛇惊恐尖嘶,这是才听得罴那懒洋洋的神识传音,在这群鸣蛇周遭滚荡如惊雷。 “我愤怒,是因为你站得太高了!” 唯有呼延才知,罴这不过是随意寻个借口,伺机调侃一句。但听到这群鸣蛇耳中,自然便是原意,随身死鸣蛇一道站到屋顶的数头鸣蛇,闻声登时浑身战栗,哪还敢继续站在那屋顶上,倏忽扬翼飞跃而下,缩到众鸣蛇间再也不敢冒头。 罴与呼延懒得理会,即便在对话之间,他们那熊臂亦从未停滞,依旧捏拿敲捶,收割着周遭鸣蛇的性命。 便在此时,稍后的战熊大军已然冲杀至此,滚荡万军当真是碾压过去,所过之处摧枯拉朽,鸣蛇性命如草芥一般,断无逃窜的可能,尽数散化做四溅的血肉、残肢,生死立断。 这部落总计不过数千鸣蛇,待万熊涌入,刹那便已死伤大半,不过盏茶时辰,整个部落幸存的鸣蛇已所剩无几,数千骑往来奔走,长矛挑碎遇到的所有木屋,追杀藏匿其中的鸣蛇。 这场屠戮其实开始便已定局,过程自然未超出罴与呼延的预料,此时大局已定,无非追杀残余的寥寥鸣蛇,早已无需他们动手,便伫立在这鸣蛇部落的中央,正在鼓荡肉身,将附在身上的血泥、碎肉抖落一地。 呼延识得那《古碑万变》的诡谲秘法,此番出征,本已打算借机收敛鸣蛇族的血肉,以备用化身鸣蛇的功引。如今见得这满地的鸣蛇血肉,倒也有些眼热,但转念一想,却又镇定下来。 此时深入鸣蛇腹地,周遭除开他们这近万头黑熊,日后所遇均会是鸣蛇,这般做想,他便挑剔起来,哪里还看得上这些个境界低劣的鸣蛇的血肉,即便当做功引,亦嫌影响日后所化的鸣蛇肉身。 这也怪他如今境界提升,稳稳站在金体边缘,与曾经那铁体胎境的呼延已是判若云泥,眼界自然提高许多。若是换作曾经那卑微境界,如何还敢挑剔,想当时随意寻到一块不知境界的战熊碎骨,都能让他欣喜若狂,当做宝贝一般藏匿严实。 而时至今日,唯有金体以上的鸣蛇血肉,恐怕才能入得呼延这对熊眼,可做《古碑万变》里鸣蛇篇的功引。至于今夜屠戮的鸣蛇,皆尽在银体胎境以下,这些境界低劣的鸣蛇血肉,在此刻的呼延看来,如同糟糠、鸡肋,食之无味,便任由散落遍地,看也懒得再看半眼。 两熊稍待片刻,整个部落的鸣蛇已被万熊屠戮殆尽,老幼无存。 散落各处的万熊,寻找回罴和各自扔掷的长矛,这才驱策蚁兽汇聚到两熊面前。 放眼均是战熊那身黑麟战甲,胯下健硕蚁兽的细密银麟,在周遭燃烧的残破木屋冲天火光映照下交相辉映,凶威肃穆如若万千魔神。 罴看得咧嘴大笑,接过一头黑熊双掌捧来的自家长矛,扬臂高举,驱策罴唯甩开六蹄,从众熊间一掠而过,捶胸高吼出声。 “出发!” ; 四十二、撤退之险! 古言曰,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是以族与族之间的征杀,怜悯之心最是无用。 若是战力相若,才有对话的权力,否则便如罴这支先锋军一般,极尽屠戮灭杀之事,所向披靡,断无道理可言。 足足半月,罴所率领这支斯瓦匹剌家的先锋军,便如深深刺入鸣蛇腹地一支锋锐长矛,一路无阻席卷而去,所过之处只余废墟烈火,满地残肢碎肉,鲜血如溪流一般四下流淌,未曾留下一个鸣蛇族的活口,不论老幼妇孺,皆杀。 虽有一往无前之势,但罴却非鲁莽之熊,率军杀入鸣蛇腹地第四日,已然深进其中三千万里,鸣蛇族大小部落渐至繁多,先锋军行军便谨慎许多,不似初到时那般肆意屠戮。 每遇聚居部落,罴必遥望查看一番,估算部落中鸣蛇数量,若是不足五万,自然能率军奔涌而过,杀戮屠灭整个部落。 若是遥望远处灯火繁密,木屋林立隐有万计,则可估算此乃鸣蛇大部落,但凡鸣蛇数量汇聚超过五万以上的大部落,丁口兴旺恐有变数,罴便会率军藏匿于古森暗处,悄然绕过此处,寻觅更小的部落下手。 这先锋军并非主军,总数不过万勇,无非先行开路之用。 毕竟是孤军深入,仅有万头战熊、万头蚁兽,每每折损便无填补,待时日渐久,罴麾下战熊只减无增,若是遇到鸣蛇大军围剿,处境更是不容乐观。 是以罴必须精打细算,尽量减少麾下战熊损耗,五万鸣蛇的小部落,自然可以顺便屠戮一番,寥解万熊心头嗜血的欲望。但总数过五万鸣蛇的大部落,丁口稠密,应有留守军甲,便要暂避锋芒,留待后续主军前来屠戮。 如此行事,但求将损耗降至最低,保存最佳战力,才是罴这支孤军能够争取的生机。 呼延混迹军中,常伴罴左右,这半月来倒也杀得尽兴,只是心头免不了忧虑。 虽说罴行军谨慎,所过之处屠戮殆尽不留活口,已然避免了有残余鸣蛇通风报信的可能,又避开大部落袭杀小部落,可谓谋划周密。但俗话说没有不透风的墙,他们此番已屠灭数十部落,手下便是数十万鸣蛇残魂,如此狠戾行事,总会走漏风声。 或是游商,或是寻亲访友的鸣蛇,但凡见到那满部落的废墟、碎尸,岂能不知乃是异族大军手笔。 如今已过半月,有异族杀入疆土的消息,恐怕已经风传开来,若是周围恰有鸣蛇军士,罴这支孤军不日便将被围追堵截,处境堪忧。 况且这上界征杀在呼延看来,与人界征战却有不同,实在让他百思不得其解。便说罴这支先锋军,来得便格外诡谲。 苍狼族派骓前来求援,应该是隐秘行事,商讨有了定数,战熊族援助出征的消息,应该还未让鸣蛇族知晓。 若是换作呼延是这斯瓦匹剌家的家主,定会借此良机,大军压境攻城拔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鸣蛇族一个措手不及,才能谋取最佳战果。断不会先派一支寥寥万数的先锋军,剪除些许丁口稀少的小部落,战果不大不小,反而有打草惊蛇的隐患。 此间诡谲,呼延实在琢磨不透,只能归结于自家并非上界原生之人,看不懂这上界征战的规矩也情有可原。 只是这孤军深入的凶险,呼延早已在人界看过太多。虽说书家、戏家杜撰的传奇戏剧中,常有孤军杀入敌腹,斩杀千军万马,还能凯旋而归的豪杰之军,但那无非是戏剧。 纵观历代诸国征战,所谓奇谋孤军,大多不得好死,均是无人生还的悲惨下场。唯有机缘巧合,那孤军统帅乃是天纵奇才的兵道高手,通晓行军布阵的精髓,又率领一支常胜老军,才有万中之一的可能奇胜归来,衍化出无数可歌可泣的传奇戏剧。 可呼延左看右看,均未看出罴有大帅之风,或有神机妙算的惊天手段,能够造就那孤军奇胜的传奇。于是他每夜休整之时,根本不看好这支先锋军的结果,早已忧虑至极。 倒不是他在意这万熊的生死,即便是全军覆没,连罴亦惨遭战死,于他这人族而言无关痛痒,哪会同情这群野熊畜生。只是他如今乃是是战熊呼,便混迹在这先锋军中,若是此军被困死境,他亦是自身难保。 自家小命,才是呼延最看紧的东西。奈何如今,他的小命已与这先锋军息息相关,或可说军在他在、军灭他亦亡,如此局面下,他哪里还有游戏旁观的闲心,这便止不住的隐隐焦虑。 早在五、六日前,呼延便伺机隐晦提醒过罴,应趁着如今鸣蛇族尚未察觉,即刻撤军回返,才能保得这先锋军的周全。可惜罴充耳不闻,对他的进言不予回应,依旧率军继续突进,屠戮诸多小部落,行事毫无收敛之意。 直至半月之后,呼延已然暗自谋划弃俊逃遁之时,先锋军便站在某处刚遭屠戮的部落中央,罴才捶胸高吼出声。 “勇士们!此番我先锋军无一折损,屠戮数十万鸣蛇软棒!已是战功赫赫!” “有这数十万鸣蛇残魂铺路,我军出征大吉!必可大胜!扬我战熊族威!” “我斯瓦匹剌家的家主,亲率十万大军而来!此时已到后方,与我先锋军仅隔千万里!我先锋军开路已成,至此便可折返!待与大军汇合之后,我再率我先锋军杀来,再创威武战功!” 罴每高吼一声,便引得前方众熊放声咆哮呼吼,兴奋得捶打胸膛、挥舞长矛,连这万骑蚁兽亦似感应到这热烈气氛,尽数扬蹄嘶鸣,宣泄那兴奋之情。 而呼延亦在捶胸舞拳,咧嘴大吼,心下却终是松了口气。 待这万熊万骑庆贺声渐至微弱,躁动平息,罴已然隆隆大笑,高举长矛,驱策罴唯甩蹄奔驰,扬声高吼道:“勇士们!我们撤退!” 呼延早有退意,此刻罴遂了他的心愿,他咧嘴露笑,哪还会耽搁片刻,挥舞着自家拳头,驱策座下蚁兽紧随其后,一路呼吼向原路折返。 两熊两骑领先数十丈,万熊隆隆大笑着高举长矛,驱策自家蚁兽扬蹄狂奔,化作一道银、黑洪流,骤然冲入古森之中,消逝无踪。 这片古森绵延足有白万里方圆,古树参天,均是枝繁叶茂,偶尔才有日光能从罅隙中透过,留下斑驳光影。 万熊万骑汇聚的洪流冲入这方古森,那蚁兽蹄声、众熊呼吼声几可冲天,动静极大,立时惊扰了此间原本的寂静。无数弱小凶兽、虫蚁仓惶逃逸,飞禽凶兽尖鸣飞窜,更有百丈、千丈那巍峨凶兽躁动咆哮,却不敢近前来骚扰。 罴心中畅爽,坐于罴唯背上扬臂高吼,继而又隆隆大笑。只是他那笑声滚滚传开,却猛地嘎然而止,如若琵琶正挑得高亢急促,那音弦骤然崩断一般突兀,听得呼延莫名心惧。 只见罴忽而仰头遥望,又扫视周遭,神色甚是肃穆、阴沉。呼延心知不妥,亦四下探视,奈何他放眼望去,目光均被茂密树枝、阔叶遮挡严实,竟无法看出丝毫端倪。 却在这刹那,罴粗眉倒竖,驱策罴唯再次加速,举起熊臂将长矛直指前方,放声怒吼。 “逃!” 这怒吼声滚荡如闷雷,突兀炸响,登时让身后万熊惊愕莫名。虽然局势未明,但军主如此声色,这群善战黑熊立时知晓情势危急,顷刻间便已回神,怒吼夹腿,驱策胯下蚁兽提速,紧随罴的身后朝前方急驰狂奔。 呼延犹自未明情势,更不知罴是如何得知,但他乃是精明魔头,即便心头懵懂,但已有危机之兆,他哪会依旧踟蹰,立时紧跟罴的背影,亦驱策胯下蚁兽向前疾驰。 便在这当口,头顶树冠簌簌响动,如有万千箭矢怒射而来,声响迅疾凶猛,如暴雨霹雳一般。 呼延仰头望去,登时目瞪欲裂,心头大骇,连番夹腿策缰,只愿胯下这蚁兽知晓头顶凶威,一骑绝尘才好。 无数斑斓蜿蜒的身影穿越茂密枝叶,煽动四翼掀起呼啸风声,朝他们这群逃窜的战熊紧追而来。隐匿行踪忽而败露,仰望不可计数的鸣蛇尽数尖嘶,自树冠飞跃而下,嘶鸣如同利器挥舞之声,尖锐直割耳膜。 此番前来的鸣蛇应是军士,蛇躯比呼延屠戮那些老幼鸣蛇更加粗壮,背后两对蝠翼也愈发宽阔、狰狞,手中更有曲折尖长的怪异利器,悄然间便已对这群黑熊聚成合围之势。 若非罴发现及时,这群鸣蛇军士尚未能布置完全,便连前方那一线疏漏亦不会留下。而罴及时示警,前方这狭小的合围豁口,便成了众熊唯一的活路。 饶是如此,鸣蛇飞速虽不及众熊胯下的蚁兽,但这群伏军一对蝠翼上的枯手却拿着利器,长过十丈,好似“之”字模样曲折,通体黝黑。此时见追之不及,便听得一声盖过万千声响的尖嘶,这些从天而降的鸣蛇军士登时尖嘶回应,尽数甩动下方蝠翼,将枯手紧握的之字利器朝众熊猛力抛掷而去! 万千利器如暴雨狂落,这先锋军万头黑熊闷头逃窜,极少留意其余之事,待听得呼啸之声时为时已晚,躲避、格挡甚是为难,顷刻间便死伤小半。 呼延精明,倒是随时留意周遭情势,那偌大熊躯在蚁兽背上灵活扭动,却也及时避开了三口朝他射来的利器。 只是他那眉头却蹙得更紧,因为身后呼啸声再次响彻古森,第二轮抛掷的利器已然激射而来! ; 四十三、夺命狂奔! 先锋军万骑,原本称得上为数众多,无法攻城拔寨,但打家劫舍却绰绰有余。 只是时至此时,这万骑万熊与漫天鸣蛇、利器的阵仗相比,实在有些小家子气,漫说是折身反抗,便是抱头鼠窜亦唯恐不及。 呼延在心底粗略估算,四方汇聚的鸣蛇军士,起码在四、五万数之上,显然打算将这万头黑熊尽数剿灭,不留余口。 若是寻常时候,听闻这般黑熊如此惨状,被灭万余口,他定会幸灾乐祸一番,暗自拊掌称妙,说不得还要拖来兹慎畅饮庆贺才好。只是如今身在其中,他正是这即将被灭的万熊之一,这便让他在心头哭丧自家时运不济,哪里还笑得出来。 他此刻懊丧自家愚笨,前些日子推算到这局面,他便悄然定计伺机逃窜,谁知稍作犹豫,又未曾寻到逃窜的良机,这便拖延到此时,连累他这奸猾魔头,亦落到被追杀、围剿的绝境,实在悔不当初。 脑中千回百转,这仓促之间,他竟寻不到一条脱身妙计,唯有紧跟罴的背影,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机灵谨慎,如能成功逃出这方古森,说不定还能留得一条小命。 灵敏躲避着那鸣蛇掷出的之字形利器,呼延那对熊目频繁闪烁,盯住前方罴的背影,便在琢磨某些不可言说的算计。 他倒无心暗算罴,况且他此刻这黑熊呼的身份,算计罴有百害而无一利。 若他对罴突下暗手,先不算他与罴武力上的巨大差距,便说他真能暴起将罴击杀或擒拿,结局可想而知。 擒拿尚好,起码能威胁众熊不可乱动,又可将罴敬献给鸣蛇族军士,换取自家一条活路,说白了便是卖主求荣。 可惜思来想去,他不得不暗自否定此法。倒不是说他对罴真是忠心耿耿,或是爱惜羽毛,不忍毁了自家忠正清名,而是实在行而不通。 若是人界两军征杀时,这卖主求荣的法子倒是百试百灵,不说换得一世荣华富贵,却也能保得他一时安稳。但此刻却是异族对战,他身为十丈黑熊,即便朝鸣蛇族买主通敌,唯一下场便是给罴殉葬,或许能保得一个全尸,却是化作笑柄罢了。 而他假使真能将罴当场击杀,无非换来鸣蛇军士一番拊掌称赞,依旧免不了他一条死路,或许还能死得更快些。这先锋万熊失了军主统帅,最可能便是一怒之下不再逃窜,汇聚起来将他这熊货撕成漫天肉片。 如此有害无利的事情,呼延又不是得了失心疯,哪里做得出来。他如今盯着罴那矫健闪避的背影,想的却是另外的事情。 即便侥幸能逃出这围剿,呼延亦心有忧虑。 只看此时这鸣蛇军士的架势,恐怕不仅这古森围剿一手。若他是这鸣蛇军士的统帅,已然决定留下这先锋军的万头黑熊,便不会留下活路,定计如连环,定要将这万头黑熊耍弄至死才肯罢休。 如此做想,他再跟随着罴朝前逃窜,欲图与后方不足千万里的大军汇合,活路实在渺茫至极。他此时便在打算着,若能逃窜出这古森后,他是否要寻觅一个良机,撇开罴这支残军,孤身悄然退走,伺机折返战熊城,另谋他处讨生活。 看似仓惶、惊怒地躲避逃窜,其实他心头却在权衡利弊,半响未能定下决心。几番权衡下来,依旧是利弊参半的结论,他索性暂且搁置,先尽力从这围剿中保住小命才是要紧,这问题便留待日后再做决定。 他脑中转过百般念头,看似耗时极久,其实身外才过了顷刻时辰,无非电光火石一眨眼,那鸣蛇抛掷的第二波利器,这时才簌簌激射而来。 身后又响起利器呼啸的锋锐风声,撕裂树干的脆裂声,战熊吃痛时的怒吼,贯穿熊躯、蚁兽的噗通声,利器深扎进腐叶、泥土的嗤嗤声,杂乱纷呈,频频不绝于耳。 作为先锋军最前方两骑的罴与呼延,自然是周遭鸣蛇重点关照的靶子,朝他们飞来的之字形利器,也远远多过射向后方黑熊的数量。 呼延稍稍落后于罴,朝他激射而来的利器,比不得射向罴那般如暴雨滂沱,倏忽便是上百之数,但他周遭亦有数十柄利器,力道磅礴凝厚,被他驱策蚁兽躲过十余柄,竟如闪电般劈进泥土,炸出方圆十数丈的深坑,那尖端深深没进坑底,尾端兀自来回晃荡不休。 饶是呼延灵敏,将这副熊躯摆动得犹如猿猴,频繁躲开如怒矢般抛掷而来的利器,实在难以躲闪的,他更会聚精凝目,握拳运力将其格开,但情势依旧岌岌可危,不容乐观。 他如今亦不过是初入金体胎境,力道虽说可开山裂石,又有人界八百余年磨砺的武道经验,奈何追杀他们的也均是银体、金体胎境的凶悍鸣蛇军士,抑或还有玉体胎境的强者,超脱胎境已跨身境的高手,这一道道劲力强弱迥异的抛掷利器,真便是凶威莫测。 便在这刹那,有一柄估算精准的利器,夹杂在数柄利器之中,径直朝呼延后背射来,看似与寻常无异。呼延躲过其余利器,朝这柄稍微落后的利器扬起拳头,运力猛砸它中段折角。 哪想拳头刚触及器身,呼延立时呲牙咧嘴,那熊臂如遇滚烫铁水般,猛然收回腰间,这才痛吼出声。 他如何能想到,这利器蕴含的力道竟是如此沉猛,仿佛携泰山砸落之力,起码有万万斤巨力,哪是他这金体胎境能够抵挡的。 即便是稍作擦触,亦将他那关节处熬炼如铜的皮膜拉破,更是伤到了此处细小的骨头,如同火烧、刀切一般辣辣疼痛。 饶是因应对失措伤及皮骨,呼延却未因此慌了手脚,他果断侧身后仰,及时避过这柄抛掷角度刁钻、阴狠的利器,让它那折叠边角,便擦着自家肩头射下,带走了胯下蚁兽侧背的一大片银麟,在那蚁兽此处留下一道撕裂般的血痕,深可见骨。 蚁兽吃痛嘶鸣,前蹄便是一个踉跄。好在这厮亦知情势危急,事关自家小命,倒也显出两分硬气,喘息如大江奔涌,强自稳住身形,驮着背上那卑鄙熊货,愈发甩开六蹄提速狂驰。 而便在此时,呼延亦是闷哼出声。 他本就是仓猝避过那柄惹不得的利器,加之胯下蚁兽那未曾止住的踉跄,便再难顾得全身周全。一柄紧随其后的利器边角,狠狠切过他左边肩头,登时便是血花飚射,熊躯猛颤。 好在他并未侧身太过,否则这利器定能带走他半边脑袋。 他却真是一枭雄魔头,此刻更显得分外镇静,咬牙硬是扭过身形,肩头血伤恍若未觉,继续凝神四望,环顾周遭险情,灵巧避开其余利器。 余光已见得前方敞亮光景,视野渐至开阔,即将奔出古森边缘。这强光之中,那罴竟如若传说中的战神降世,虽亦难免周身十数道血痕,皮开肉绽的惨状,却也雄风依旧,长矛挥舞得密不透风,看得呼延心神摇曳,向往之至。 身后战熊吃痛怒吼的声响渐至稀落,此刻忙于奔命,罴与呼延自家亦是危在旦夕,早已顾不得这些麾下黑熊,能有命逃出这围杀的,最终不知还能剩下多少。 在鸣蛇腹地往来驰骋已有半月,这支斯瓦匹剌家的先锋军,灭杀过数十个部落,屠戮过数十万鸣蛇老幼妇孺,手下惨魂无数,却无一折损。如今在这方无名古森里,才遭到了最犀利的报复,如同灭顶之灾,败势不可逆转,死伤惨重,溃不成军。 一方常胜已暗生骄纵之心,一方有数倍军士,更是蓄势暗算,局面自然便如这般惨不忍睹。 待罴率先冲出重围,鲜血淋漓的熊躯照耀在三阳之下,他尚且记得身后那自家先锋军的万熊,捶胸高吼以示自家安慰,亦是向众熊宣告自家的方向,这才头也不回地继续逃窜而去。 呼延才见日头,侧腰徒然剧痛,猛地低头望去,恰见一道蜿蜒黑影倏然刺入前方泥土中,末端剧烈晃荡不止。 这腰侧之伤,才是他此番受到的最重创伤,切进腰间应有半丈,径直剖开,切断数根大血脉,无数精肉、筋膜,割裂半个脾脏,鲜血顷刻间喷涌四溅,汩汩流了一地。 他捂住腰间血口,亦是放声怒吼,闷头追赶前方的罴。 借此时机,但听得后面仓惶的稀落蹄踏声,他扭头回望,从那古森围剿中冲出的黑熊、蚁兽,不过寥寥千骑。 仅仅一顿饭的时辰,原本的先锋万勇,如今竟是九死一生,便是剩余这千骑,亦是尽数带伤,仅靠胯下蚁兽未曾伤残,这才有幸逃出性命。 古森中忽而传出一声惊天尖嘶,那些散布在树枝间隐隐绰绰的鸣蛇身影,忽而隐没于阴影之中,片刻后才从古森里传出战熊悲惨的吼叫,惨吼声均是在最高处嘎然而止,听得逃逸千骑惊魂难定,如同吓破了胆一般夺命狂奔。 呼延便在此时,悄然驱策蚁兽放缓了速度,他望向逐渐远去那罴的背影,目光踟蹰不定,那弃罴逃遁的念头蠢蠢欲动,却半响未曾拿定主意。 只是他这蚁兽奔驰之速,却愈发慢了。 ; 四十四、援军 此时溃逃之势分外混乱,呼延正好能借机孤骑遁走。 只是若他此刻真弃罴而去,他这苦心经营的黑熊呼的身份,立时便化作了梦幻泡影。 跟随或弃走,这是个艰难的抉择。 在这刹那之间,呼延心念频转,终是夹腿策缰,俯下熊躯紧附在这蚁兽背上,避免被身后乱掷的利器射中,朝罴疾驰追随而去。 他飞升之后,惨被俘进战熊城做了五十二年的畜生仆役,暗自谋划又得机缘,才悟出那套诡谲逆天的《古碑万变》秘法,终得重塑肉身化为十丈黑熊,变幻成这来自西山之森的野熊呼的身份,费尽心思才能爬升,混入战熊族四大家之斯瓦匹剌家里,成为其中最有权势之一的罴少主的近身侍卫。 历尽坎坷艰辛,终得一线敞亮,叫他即刻舍弃,便是他那颗久经熬炼的魔心,亦难做到说弃就弃,心中实在有万般不甘。 况且此刻暂时逃出生天,似罴这般身份重要的大家少主,应有气运眷顾,尾随于他躲避追杀,亦尚有一线生机,若是机缘巧合逃脱性命,他便能获益极大。 保住现有的身份与小命暂且不提,此番这先锋军虽遭围杀,如今已是损失惨重,但先前杀戮数十万鸣蛇的赫赫战功,却不可抹杀,或是功过相抵。到时侥幸逃脱的战熊所剩无几,这偌大战功,便要落到这残军头上,呼延亦能分享许多。 战绩尚在其次,最为重要的还是那护主之功。若呼延紧随罴逃脱追杀,罴能逃入后方大军,呼延便是护主功臣,一路相随不离不弃,才是上司最为看重的忠诚体现。 经此一役,罴定会对他大加赞赏,应会比往日更加信任于他,受到更大的重视。若是真有这份光景,呼延自然能成为罴的真正心腹,获得无数嘉奖,亦可探听到更多鲜为人知的秘辛,对他日后图谋益处极大。 此刻放手一搏,赌上自家生死,以谋取日后坦途,才符合呼延这魔心本性。 却说那古森合围的数万鸣蛇军士,听得统帅的号令,终是隐匿回古森,将尚有气息的战熊尽数杀死,却不再追击那逃窜而出的寥寥千骑。 当最后数十柄利器稀落射下,最末尾几头战熊登时遭殃,连熊带蚁兽被撕扯割裂。便是两头战熊尚存生机,仅是或断臂或断腿的伤情,残躯砸落地上,便捂住断肢处怒吼悲嘶,已然失去逃窜的本事,只能目送其余熊骑的背影倏忽远走,消失在天际一线。 如此情势之下,断无黑熊头脑发热,尚且顾得同僚。不能说其余黑熊薄情寡性,太过冷血淡漠,这般凶险围杀,只能比拼各自气运,顾得自身已是万幸,至于这些时运不济的同僚,只得任由他去了。 虽是同族更是同僚,往日更有莫逆交情,但既然征杀已开,他们便是用来征战、杀戮的机器,不可有丝毫柔情,否则结果大半是救不得同僚,更将自家陷入死境。 呼延那片刻犹豫,便差了罴数里之远,以罴唯疾驰急速,他哪里还追赶得上,只能远远吊在后头。好在后方已无追军,偶得少许安生之时,他只需紧跟罴身后,勿要走失便可。 逃出足有数十万里,才见罴驱策罴唯稍缓奔速,似是等待后面呼延与残余的那千余骑黑熊。 待呼延与那千余骑赶至身侧,罴放眼望去,只见得原本万熊十而存一,且皆尽带伤,哪还有曾经万骑驰骋的壮阔景象。 他那侧脸、鼻头均被割裂,身上更是血伤纵横,鳞甲破碎,鲜血浸湿了周遭的黑毛,面色便显得分外狰狞、阴冷。目光落到呼延脸上,终是熊眉怒竖,捶胸沉吼。 “前方便是大军所在,我等不可停顿,无需一日便能与大军相汇!待到那时,我等再扬长矛,定要饮尽鸣蛇之血,为这丧命在暗算里的九千勇士复仇雪恨!” 呼延与一众千骑黑熊闻言,登时怒吼回应,捶胸举矛一番,这才同罴一道夹腿策缰,提速朝前方疾驰。 一路未停奔至深夜,六个时辰已奔出六百万里之遥,前方却忽现裂谷,令这千余残军不得不在前策缰伫足。 这裂谷乃是一座万丈高峰中间的细缝,两侧乃是绵延山壁,一望却是漫无边际。若是绕道便起码徒增数百万路程,奈何他们时辰紧迫,唯有从裂谷中央穿过,才是最快捷径,便断无绕道而行的可能。 但此处地形狭小,正是伏击的好去处,罴亦非头脑愚笨之辈,换作他是那鸣蛇军的统帅,想要围剿这支千余骑的残军,亦不会放过这绝佳地形,定会在此布下伏击之局,一举歼灭这群残军。 如此推衍一番,罴哪里还愿带这千余骑贸然冲进,如同前去送死一般,做出这愚钝决定。 他便与那裂谷相隔数十里,号令众骑藏匿到周遭阴影、隐蔽处,算是稍作休整,再来定计谋求生路。 待众熊胯下蚁兽,各自寻处整理伤口,罴打开那随身的麻布口袋,从其中拿出无数肉食、烈酒,差遣伤情无碍行走的战熊来取,然后分发给其余战熊,填补今日之食。 呼延一面抓来肉食囫囵吞咽,化作精气填补熊躯伤口,一面偷眼朝罴望去。但见罴双掌捧出那口袋里的灰黑熊掌,神识悄然波动起来,似在朝这灰黑熊掌晦涩传音,倒也不曾避讳呼延。 “父亲主上!你既已知晓我先锋军被围,如今损耗十过八九,险情却依旧未过,更未见援军前来,莫非要舍弃罴与这先锋军?” 虽应是与起传音,但罴话音中那浓郁怨怒之气,已然掩盖不住,震得他掌中那熊掌上的灰黑熊毛如微风扫过,摇摆不定。 才过片刻,那熊掌上的细密熊毛骤然转向,尽数直指罴,便有微弱神识波动,连呼延亦隐约听闻那传音里起的怒吼。 “我早已派出梁与裕各帅两万大军,离开主军前来支援先锋军!如今六个时辰过去,为何还未与你相汇?” 听闻此言,罴那对碧色眼珠徒然收缩如尖,眉梢紧蹙得在额头挤出一个川字。沉默了好半响,他撇嘴冷笑,神识传音里便夹杂着一股嘲讽的意味。 “我敬爱的父亲主上,这个问题我如何知晓,你该去问你那两个好儿子才是!” 从那灰黑熊掌上,再次传出起的神识怒吼,震得这熊掌的黑熊簌簌战栗,“这两个熊崽子!如今大战之前,他们竟还有这等腌臜心思!” “待我即刻质问他们,若是还耍弄这些小心思,导致我先锋军尽没,你先锋军军主惨死,便代表我军出征凶兆!乃是军中大忌!坏了我军出征吉兆,他们便是铸成大错,我要用他们的狗头随你陪葬!” 怒吼刚落,那灰黑熊掌上的细密熊毛立时僵直,宣告着此番对话结束。 罴那面色压抑着无尽怒意,许久才渐至平息,恢复往日那平静神色,将灰黑熊掌再次放入了麻布口袋,默不作声地拿起脚边肉食,闷头撕咬吞咽。 唯有呼延见到,他那对熊掌上精肉虬扎,筋骨隐隐暴起,撕食的架势比平日更加狠戾,显然心头并未向表面这般平静下来。 呼延知晓他心头仍愤懑难平,哪里还会出言撩拨,亦是闷头吃喝,随后运功将精气凝成血肉颗粒,开始修补这熊躯创口。 他腰间、肩头、熊腿上均受了重创,损耗的血肉不可计数,却是这片刻间难以弥补的。唯有暂且修复一番,不让伤口继续沁血,剩下的伤势,便要等日后有闲暇时才能徐徐修复了。 没有罴这军主的号令,众熊便不得擅自行动,再说这番杀戮、逃遁实在劳神,此刻稍得片刻安息,他们自然不会耽搁时机。周遭众熊均是默不作声,亦在运功修复伤处,或是起身安慰自家蚁兽,为其敷上药草。 后面便是鸣蛇腹地,如今定有重军围守,前方又应有埋伏,这支残军便生生被困在此处,万难动弹,处境堪忧。便是直莽如黑熊,亦知这艰难情势,是以这万熊的熊脸上,便掩盖不住那焦虑、烦躁之色。 呼延尚好一些,他有幸听得罴与起的传音对话,知道前方已派出援军,此时罴号令原地休整,应是在等待援军来助。 如此一来,这先锋军仅剩的千骑,逃出生天的几率便大大增加,他心里终是安稳许多,静静安坐修补伤处,盏茶时辰倒也颇有所获。 便在这时候,前方隐约传来战熊的怒吼、鸣蛇的尖嘶,似是援军赶至,正同鸣蛇在裂谷的伏军厮杀。 罴谨慎的侧耳聆听半响,待确认是无数战熊怒吼的声响,他立时起身跃上罴唯脊背,高举掌中的长矛,向这千余黑熊高吼道:“众位勇士!前方援军已至,随我一道冲进裂谷,与援军汇合!” 这消息实在振奋熊心,众熊兴奋高吼,拿起各自长矛,翻身跨上自家蚁兽,结队立于罴之后,依旧似一口锋锐难挡的尖刺,士气高亢。 罴扫过这千骑,熊目绽放精光,策缰使罴唯正对向那裂谷踢蹄提速,长矛猛然直指,放声怒吼。 “冲进去!” “杀!” ; 四十五、骗局 “杀!” 杀吼声可震天,虽仅剩千余骑战熊,齐声怒吼依旧有夺人心魄的威猛气势。 一骑,两骑,随后是上千头蚁兽扬蹄狂奔,掀起沙石、泥土飞扬得如烟似雾,数千蹄子落地便是仿若闷雷滚荡,隆隆好似万丈凶兽跑过,将这厚土振荡得地裂山崩一般。 短短数十里之遥,以蚁兽疾速瞬息即至,罴与呼延率先踏进那裂谷之中。 待深入不过数里,罴熊目猛睁,面色竟是惊怒交加,驱策罴唯狂降奔速,前蹄在地上犁出两道百丈长的沟壑,极力伫足扭头,反朝原路折返,口中已然惶急怒吼。 “退!退!退!” 连吼三声,将他心头急促、惊怒之情衍示至极。呼延早在他降速之时便知不妥,即使前方飞沙迷雾遮挡了视线,他却更相信罴的示警,仅比罴慢了一步,便立时策马转了方向,紧随罴朝来路疾速退去。 听得罴那惶急示警,后侧千余骑黑熊已知有变,早已策缰停顿,欲图转向撤出这裂谷。 只是裂谷细缝狭长,这千骑涌入之后,更显得拥挤不堪,千骑掉头便耗去一息时辰。待众熊冲到入口处,便不得不再次降速伫足,见得入口处的景致,无不躁动、惊怒起来。 自他们冲入至掉头冲出,无非三、五息的时间,那入口处竟悄然汇聚了上万头鸣蛇军士,此刻已是严阵以待。而他们头顶的两畔峭壁上,依旧有数以千计的鸣蛇挥动四翼,如怒矢划破虚空般,带出咻咻声响,陆续落在众熊两畔峭壁、前后裂谷中,已成合围之势。 见得这数万鸣蛇,皆尽朝众熊吞吐蛇信,细缝冷眼盯来,翼手中的之字形利器蓄势待发,那蝠翼呼啸煽动作势欲扑,饶是这群嗜战如狂的黑熊,亦不免心生绝望。 “哈哈!斯瓦匹剌家的罴少主,还有你这仅剩千骑的先锋军!既然进来了,为何又忙着出去?我等早已在此静候多时,若还不能将众位留下,莫非叫各族笑我鸣蛇族库卡家待客不周!” 一道神识从裂谷深处迅速覆盖开来,那波动的传音好似燥烈篝火,炸响堪比惊雷,笑声更是浩浩荡荡,便透出一抹胜券在握的得意。 罴循声扭头,面色阴沉越众而出,漫蹄朝裂谷中踏去,直深入两里才伫足。 此刻犹如铁牢困兽,呼延已是插翅难飞。此时此刻,他只是暗叹自家时运不济,却再未悔恨,反倒生出一股沛然勇猛之态。身为罴的近身侍卫,他兀自昂首挺胸,紧随罴身后越众而出,行出两里才又在罴身侧伫足,却也是一番昂然威猛的侍卫模样。 他放眼遥望,前方数里远处,在那密集鸣蛇军士阵前,有十余头脑袋青紫的鸣蛇,蛇面上俱是促狭神色,此刻依旧在蠕动口舌,传出的却是无数黑熊的咆哮、怒吼之声,摹仿得惟妙惟肖,极尽嘲讽之事。 罴冷眼扫视这十余头特异的鸣蛇,撇嘴冷笑,神识滚滚传出。 “不知来的是鸣蛇族库卡家哪位少主?竟为了剿灭我寥寥千余勇士,便调来十一位身境高手!倒也是好本事!好大的手段!” 那立于鸣蛇军阵前方,蛇尾撑起直立蛇躯的十一头鸣蛇,听得罴这反讽的神识传音,细缝蛇眼更是阴冷、肃杀,渐至闭上口舌,不再摹仿那众熊怒吼之声。 当中一头眉心有灰线的鸣蛇,朝罴徐徐点头,嘴角忽而上扬,泛起一丝促狭的邪笑,那覆盖数十里的阴冷神识波动滚荡,传音回应。 “斯瓦匹剌家的罴少主,我的贵客!请容我介绍一下,我是鸣蛇族库卡家的萼,在家里排行十八,能让我亲手杀死你们这支异族的逆军,我感到万分荣幸!” “哈哈!” 罴闻言忽而放声大笑,眯眼盯住这阴柔的鸣蛇,神识依旧隆隆传扬,“我道是谁!原来是鸣蛇族库卡家的萼少主!便是我远在战熊城,亦有幸听闻过你的名声!当真是威名遐迩,好不霸气!” “哦?”听得罴居然出言夸赞,萼扬动眉头,倒真有几分好奇,“不知这战熊族中,又能听到我的何等传言?” “传说中鸣蛇族库卡家的萼少主,百年便知衍生繁育之道,千余年已有子嗣上百,如今不过六千余年,已然子孙可成万军,乃是冠绝当世的勇猛少主!哈哈!” 此言极尽羞辱之能,隐晦却不乏赤裸鄙夷,便是罴身后这群直蛮黑熊,亦能听懂他言语之意,登时尽数放声大笑,肆意嘲笑出声,倒也真不愧为无畏生死的勇士。 萼猛然将两对蝠翼绷直,那对细缝蛇眼凝缩如线,显然已勃然大怒。似乎下一刻,他便欲高扬利器,号令在裂谷内的数万鸣蛇军士,将这群嚣张黑熊尽数撕裂,才可解他心头怒火。 可是不知为何,他居然渐至收敛怒意,咧嘴露出故作优雅的笑容,神识传音道:“难得我竟能有如此威名,连战熊族那等荒郊毗邻之地,亦能听到我的传闻,萼深感荣幸之至!现下已过了闲谈时辰,请恕萼失礼,不得不将你们……尽数绞杀了!” 在呼延余光偷瞥间,却见到罴神色微动,转瞬却继续隆隆大笑,那狂暴神识波荡起伏,再次朝萼传音。 “难怪萼少主如此荒淫无度,却依旧能得到库卡家家主的无尽宠爱,更配给十位身境高手护卫,原来也是好手段!” “既然如今,已无我罴的活路,我但求一个光明磊落的死法!愿试试萼少主的本事,你与我角斗一场!若能在角斗中死在萼少主手上,罴虽死已无憾!不知萼少主敢否!” 言罢,罴将长矛直指向萼的眉间,摆出一副挑衅的架势,真像是欲求一战。 萼眉梢挑动,忽而撇嘴冷笑,神识传音道:“罴少主好生聪明,我却也不是愚钝之徒!勿要再耍这些小诡计,欲图拖延时间!你等不到援军来时,便会化作我乙下的残肢碎肉!” 传音余波未曾落定,萼已然放声尖嘶。但听这声传扬数十里的尖嘶响彻,裂谷中数万鸣蛇亦是齐声尖嘶,朝这寥寥千头黑熊扑来! 即便不通鸣蛇族的语言,见得这副景象,呼延亦知那便是开战号令。呼延知晓,罴又怎会不知,当下便脸色大变,放声怒吼间,已然扬矛朝萼冲去。 “我族援军已至附近,即刻便可援助我军!众勇随我一道杀出去!” 听闻此言,千余众熊放声怒吼,驱策胯下蚁兽提速奔腾,尾随罴与呼延,朝裂谷深处冲杀而去。 此时情势危机至极,无数之字形利器如暴雨落下,头顶更有密集鸣蛇窜下,这才是八方无漏的完美围杀之局。 呼延哪里会是鲁莽之辈,明知前方足有十一头身境鸣蛇,境界远远高过于他,随手均是亿斤巨力,稍有擦碰亦能结果他的小命,叫他如何虽罴冲杀过去。 是以他表面虽然怒吼连连,摆出夹腿提速之势,其实却悄然间落后罴许多,待后方千骑赶至,他才混迹其中,欲图安稳过得此劫,活到援军到达之时。 不知罴可曾知晓他这近身侍卫的心念,若是知晓这熊货如此贪生怕死,恐怕不会留得这熊货如此丢脸,立时便会折身将他撕杀,才能保住战熊族不畏生死的荣威。 可惜罴此刻早已忘却周遭,哪里还顾得留意自家那近身侍卫。 他眼中唯有前方已然扬翼飞来的萼,力图将这重要敌人一举斩杀,借此扬威,更能提升士气。便是未能尽功,起码也要压制住萼,将之擒拿在手,凭着萼的身份,要挟这支鸣蛇大军,兴许还有得活路。 他挑选前方作为突围之处,应是早有拿下萼的谋划。 虽说援军已至,但依照起所言,所派援军也不过两支,分由裕与梁各帅两万战熊,如此便有两大弊端。 一是这两支援军的军主,乃是裕与梁,这两位与罴早有罅隙的兄长前来援助,罴又如何敢安心。二便是援军数量,总计也不过四万,虽然战熊天生便比鸣蛇善战,但这裂谷中的鸣蛇,少说也有六、七万之多,即便援军来到,亦将陷入持久之战。 鸣蛇大军可拖延时间,来援之军亦可拖得时辰,唯有他这支千余残军,却是万万不可耽误片刻。如今深陷重围,天上地下、前后左右均是无数鸣蛇军士,每每延误刹那,这千骑便会大量折损,逃脱的可能便会越发渺茫。 罴若还想求活,日后荣登自家家主的宝座,不得不兵行险招,将目标放到这鸣蛇大军统帅萼的头上。 不得不说罴这头脑,乱军中还能保有这一线清明、镇静,实在难能可贵。 如他所料,仅仅这刹那之间,身后千骑黑熊立时少了半数,还未冲至鸣蛇大军阵前,已然被四方激射而来的利器射杀数百之多。 呼延倒是侥幸躲避开去,但他胯下那蚁兽却是惨嘶一声,脖颈、兽臀被三道利器刺进,奔跑便被撕裂成残块四溅,鲜血漫天飞涌,已是不活。 好在呼延眼尖,早已留意周遭之事,既然无法保全胯下蚁兽的小命,他毅然在这刹那间跃将起身,翻坐到身旁另一头蚁兽身上,继续混在群熊之中,朝前猛冲。 他此刻身坐这头蚁兽,主子早已在刹那前中了好几道利器,那偌大熊躯竟被刺得滚落于地,立时小命呜呼。他这头蚁兽却未曾受伤,此刻就便宜了呼延。 而便在这时,前方罴已与六、七头身境鸣蛇抱团激战。更远的地方,尘土高扬弥漫遮天,冲杀声、怒吼声、尖嘶声、踢踏声杂乱纷呈,轰隆喧嚣至极,却让呼延心头稍安。 来救先锋军与罴的援军,已然到来。 ; 四十六、酣战待援军! 罴号称可力敌百熊,其中总有些不尽不实。 通常这力敌过百、过千、抑或过万,均未将境界之差计算其中。若那夜与罴相战的黑熊,均换作与他一般的眼识身境强者,他还能一战而胜,这才当得起绝冠同济的头衔,武艺超凡入圣,乃是真正的力敌百熊。 可那夜上得高台的黑熊,大半不过初入身境,小半亦比罴低了一个小境界,武力相差十倍、百倍,如此自然造就了罴横扫百熊的局面,乃是蛮力压制的优势,并非技艺超群,自然不尽不实。 他先前本打算一举拿下萼,但萼却不笨,自知境界有差,便邀来六头身境鸣蛇一道,顷刻将罴合围中央,困如斗兽一般。 这六头鸣蛇均是口识蛇身之境,那萼更是同他相若,亦是眼识身境的武力,即便天生武力稍弱,周围有六头境界略低的鸣蛇掠阵,却也能同罴斗得旗鼓相当,还略占上风。 饶是罴武艺精湛,亦非真就能一力敌百,萼摆出这副阵仗,他便如深陷泥潭,漫说一举拿下萼,连自身亦是脱身不得。 只在顷刻之间,他与萼对换数百手,长矛开阖睥睨,磅礴大气,萼手中那之字形利器名为“乙”,走得乃是刁钻、毒辣的路数,游走似毒蛇,匿藏倏探,伺机偷取空处便下狠手。 长矛与萼的长乙往来探缩,如若怒龙与毒蛇绞缠,反倒是长乙仗着体型怪异,灵动莫测,反将罴的长矛逼迫得偶尔回防,惊得罴接连怒吼,心下憋闷至极。 倒不能说罴不敌萼,实在是怪他周遭,尚有那六头口识身境的鸣蛇,皆尽往来游走,伺机便会对他猛下狠手。虽说这六头鸣蛇力道弱了十倍,但他们手头长乙锋锐难挡,若是罴稍有疏忽,依旧能在他这熊躯上留下道道深刻血痕、**。 对这六头伺机偷袭的鸣蛇,罴初时尚可不做理会,径直将矛头对准萼,只望拿下萼后,便能立转败局。 可是顷刻之后,才知萼亦不是好相与的货色,这六头鸣蛇已然屡建奇功,在罴后背、腰间、肩头、双腿叼出六个深洞,十余条见骨血痕,令他立时血流如注,伤痛难忍,连出招时亦稍有滞涩,更是难敌萼的长乙。 如此便让他不得不分心他顾,熊躯连同罴唯一道,在七头鸣蛇中灵动挪转,时时留意周遭六头鸣蛇的举动,极力避开这些阴险长乙。 这般下去,分神再加肉身累伤,两相叠加下来,自然敌不过萼,被这狡诈鸣蛇欺得难出杀招,躲避格挡,陷入频繁防御之中。 好在他毕竟境界稍高,出生于战熊四大家之斯瓦匹剌家,自小传授得一声精湛本领,此时全心防守,长矛舞动如圆,好似蜷缩在龟壳之中,便让萼与那六头鸣蛇皆尽奈何他不得,极难在他那熊躯上再叼刻痕迹,更别提一举结果这黑熊性命了。 在其余鸣蛇、战熊看来,罴与萼及六头身境鸣蛇身影快如闪电,手中兵刃翻飞甚急,在周遭百丈间划出道道残影,似是战至酣处,却是僵持之局。 他们激斗这方圆百丈,乃是生死禁地,断无鸣蛇或战熊敢擅自闯入。 便是有那倒霉的黑熊、鸣蛇,遭了重击落入其中,只听得悲惨尖嘶、怒吼,还未反应回神,已然即刻化作一团血肉烟花,在半空中绚丽爆裂,变作万千血滴、肉末滚落满地。 见得罴与千熊接近胶着,陷在这裂谷中央,四面八方放眼望去,均是密密麻麻的鸣蛇,朝众熊凶猛冲杀,呼延便寻觅一处隐蔽角落,故意挑逗来两条应是银体胎境的鸣蛇,怒吼激战,却也是一副激斗拼杀的勇猛模样。 这乱战之中,众熊众蛇皆在厮杀,各自悍不畏死,其实亦在聚精会神谋求活命之机,哪里还顾得其他,倒是未曾留意这军主的近身侍卫,任由他在那角落处上串下跳,演得一出不畏生死、奋勇杀敌的好戏。 为求不留破绽,他不得不牺牲肉相,佯装不知露出数个空当,好让这两头鸣蛇伺机出乙,在自家熊躯的腰间、肩头又留下几道血痕。 有了这几道鸣蛇特有兵刃划出的痕迹,才更是似模似样,分外真实,不至于回头在罴面前露出差池。 若是换作寻常,区区两条银体胎境的鸣蛇,哪里会是呼延的对手。便是再加数条一道围攻,只需没有金体胎境的鸣蛇,呼延凭借沉凝十倍的力道,依旧能横扫而过,力压群蛇。 只是如今这乱军之中,他可不好显得这般威猛,好似在昭告其余鸣蛇,平白招惹杀身之祸。若他太过突显,自有高手会来收拾他,将他如杀鸡一般率先斩杀。 哪里比得现在,只要装得神似,与这两头银体的鸣蛇摆出酣战胶着的情势,其实不过肆意挑逗、戏弄,避免了凶险的同时,还有几分闲情雅致,这才符合呼延那偷奸耍滑的心思。 这厢是惬意非常,与他激斗那两头鸣蛇却看不出来,只以为遇到一头银体胎境的羸弱黑熊,手中又无长矛,技艺更是稀疏平常,却是极好欺负。 两条鸣蛇暗自窃喜,自家能遇到这般熊货,无需多费手脚,便能将这黑熊斩杀刃下,顷刻间便能将这战功稳稳拿到,实在是鸿运当头。 各自窃喜,这一熊两蛇倒也打得甚是“尽兴”,熊拳、长乙你来我往,怒吼声尖嘶声不绝于耳,乍一眼望去,竟似比周遭战得更加胶着、激烈许多。 而这乱军之中,毕竟这先锋军惨被围剿,困在这狭小裂谷内,退路早已让上万鸣蛇堵得严实,焉能不败。 寥寥千骑,对上总计六、七万的鸣蛇大军,数量相差超过数十倍,若非裂谷狭小,换作荒原平地之上,恐怕熬不过刹那,便会被这鸣蛇大军瞬间吞没,尸骨无存。 也幸好是在这裂谷,最宽处不过里,这千骑黑熊奋战相抗,居然十息过去,还残存上百头黑熊。 但到得此时,这上百头黑熊皆尽伤势恐怖,只凭着胸中一股不甘之气,脑中回想着援军将至,往日隐于心底最深处的求生渴望,此刻徒然爆发,才能强撑自家这破败熊躯,依旧奋勇杀敌不止。 奈何鸣蛇大军密集如海,一望无际,遮天蔽日,任是这先锋军战熊骁勇善战,亦难敌愈发增大的数量之差,于穷途末路的大局于事无补。 剩下的战熊数量越少,反抗的力道自然更小,身死的速度更快。 呼延前一眼所见,还余下上百头战熊奋战不止,可待他再转眼扫视时,便加上他与罴两头战熊,残余的先锋军所剩战熊,亦凑不足那一百之数了。 照此下去,恐怕过不得两次呼吸的时辰,这残余数十头战熊,便会丧命在周遭无尽鸣蛇的利刃之下,全军尽没。 前方那越发轰鸣的众熊吼声,像是正在疾速靠近,可是如今已然过去十余息,这早有响动的援军却久久未至。 隔着漫天飞扬如雾的沙石,以呼延目力亦仅能看清数里之遥。但这数里的方圆内,他望眼欲穿,始终不曾望见那熟悉的黑毛熊影,这使他心烦意乱,隐隐焦躁难安。 一面逗弄着前方两蛇,呼延脑海中杂念纷呈,忽而回想起那两支援军统帅乃是裕与梁,这便让他如坠冰窖,面色阴沉至极,心下已是暗叹一声,有了大势将去的估算。 他心念递入脑海,朝老匹夫传了句话,竟好似深宫怨妇一般的幽怨。 “老匹夫,若我此番难逃死劫,你定要潜伏在我这熊躯里,待大军散去,再寻个尚算周全的软蛇或黑熊肉身,夺舍重活吧……这时候,你就别太过挑剔,还有那身而为人的执念,也不可在执拗了……在上界做头聪明的畜生,再讨头母熊、母蛇之类的,安安稳稳过日子,其实也顶不错的……” 老匹夫本是噤声不语,生怕扰了呼延心念,待听得这厮的胡言乱语,他哪里还能平静,立时暴怒叱道:“你个魔头!要死便安生死,休要来朝老夫胡言乱语!待你死后,无需要你来指手画脚,老夫自有安排!” 这怒斥声在呼延脑海滚荡不休,呼延此刻却恍若未闻,倒似死期将近,便抓紧这片刻时辰,急于交代完后事一般,再次朝老匹夫絮絮叨叨。 “唉……想我呼延风光逍遥九百余年,今朝竟是这番死法,好在落得个尽忠主子的头衔。这故事若是在人界,说不得还能记入史册,我这魔头亦能被后人歌功颂德,渲染成正道英雄吧……” “哈哈!这般做想,我倒好过许多,我便要走了……今世你我机缘相伴一生,我真觉着,来世做对鸳鸯夫妻最为恰当,不若你再琢磨琢磨,我在冥府等你回个信儿……” “也不知我这等魔头,心念尽锁于肉身,可还有残魄能入冥府……唉……” 呼延心念言得哀怨,老匹夫早已听得残魂战栗,气得神识哆嗦许久,反倒传不出一句明白的话来。 便在这时,呼延猛然大睁熊目,精光落在前方沙石迷雾的尽头,心念不再幽幽言语,终是振奋非常。 一道细长黑影倏忽穿透重重沙雾,精准钉在一条围攻罴的身境鸣蛇头颅上,余劲未止,竟将这鸣蛇射入泥地之上。 那身境鸣蛇尚未死透,蛇躯在地上抽搐、扭动了片刻,才僵直瘫软,气息尽无。而到了此刻,那贯穿他头颅的长矛末端,原本猛烈的摇晃才渐至静止,牢牢斜插进泥土,没入足有九丈,炸开了百丈方圆的大坑。 身影未曾出现,这长矛已收走一条身境鸣蛇的小命,威势几可震骇全场。 就在这酣战声稍弱的当口,那迷雾中传来战熊独特的沉闷大笑,隆隆如同闷雷一般,炸得众蛇心惊胆寒。 “我幼弟罴,可曾还留着小命?” ; 四十七、荣耀而归! 浓郁沙雾如遇狂风,向前呼呼灌涌扑来。 便在这沙雾急速流动散去之间,朦朦胧胧显出一道粗壮身躯,看似三、五步闲踏,转瞬竟已越过三里之遥,狂霸气概一时无双。 但见阔步踏来的黑熊筋肉坚实如铁,熊躯线条硬朗,走动间那浑身精肉微微颤动、鼓荡,便引得满身黑毛如波浪翻涌。他眉间却有块灰色毛斑,乍一眼望去,如同三眼魔神一般,不怒而自威。 这黑熊视周遭繁乱喧嚣的战况恍若未见,熊目瞪得滚圆,径直朝裂谷中央遥望,待看清被七条鸣蛇围住的罴,他隆隆大笑间捞来一柄长矛,拔腿狂冲而去。 “罴!没曾想你好大的气运!这般大军围剿之下,你竟然能撑到如今!” 高吼之间,他似是随意扬起粗壮熊臂,掌中长矛直刺虚空。他这长矛将要刺到尽头时,便听得一声仓惶尖嘶,一条围攻罴的身境鸣蛇极力扭身,奈何为时已晚,那后背恰好送进裕这长矛的矛尖,登时便四翼绷直,继而疯狂挣扎、怒嘶起来。 未曾等他挣脱长矛,裕那持矛的熊臂上,无数筋肉骤然鼓胀,便见他随手挥舞,已将这穿在矛上的鸣蛇重砸在地。他刚好跨步跺下,这粗壮熊腿便踩中了鸣蛇的脑袋,被他随意一脚踩爆,化作一团四溅的花白肉酱。 举手投足间,已然结果两条身境鸣蛇,裕却显得闲庭信步,神清气爽,立时冲入了罴与萼之间。 罴得了裕的援手,倒也缓解了他许多凶险,这是才抽得出空当,朝裕冷笑高吼。 “幸亏托大兄洪福,罴才保得小命!大兄还未死,身为幼弟的罴,怎能忍心抛弃大兄先死!” 裕听得又是一阵隆隆大笑,跨步扬手便朝萼刺出长矛,直惊骇得萼疯狂振翼高飞。萼仓惶躲避的同时,已然怒嘶出声,犹自觉得不够,连那绵延数十里的阴冷神识,亦是急促波动传音。 “身识高手!这是斯瓦匹剌家的裕!战熊援军已尽数冲入裂谷,大兄、八兄为何还不现身?莫非要借机害死我不成?” “若是我被害死,父亲主上饶不过你们!定会叫你们两个为我陪葬!” 随他这神识、尖嘶响彻裂谷,裕与罴均是脸色大变,哪里还顾得追杀萼,互瞪一眼,均是捶胸怒吼。 “退军!退军!” 先锋军深陷在裂谷中央,此时仅剩下不足五十头战熊,听闻萼这声神识传音,都知晓情势愈发危急。这鸣蛇大军在此埋伏,竟不止打算将先锋军残余千骑杀灭,更是欲图将来援的四万战熊大军一道围杀剿灭。 此刻无需多言,这先锋军仅剩的四十余头战熊驱策胯下蚁兽,朝裕冲来的方向驰骋狂奔而去。 呼延悄然结果了那两条鸣蛇的小命,早早便已朝罴奔去,倒比这几十头憨直熊货快了两拍,如今更是比他们领先半里,紧紧跟在罴的身侧,一道朝前方狂冲。 先前裕仗着自家身识境界,远远高过在场蛇熊,他这才弃了自家蚁兽,率先徒步奔来援助。但听得萼那声尖嘶,情势已然再次逆转,他哪里还有原本那胜券在握的闲逸情致,立时跃上身畔一头蚁兽,驱策朝前狂奔,倒也不比罴与呼延动作慢。 好在有得罴与裕的高吼示警,正前方的四万战熊大军虽未明局势,却也知晓战场的规矩,军主下了号令,即刻便已执行,均是策缰使得蚁兽调转方向,朝原路撤退。 援军已清出一条血路,更已朝来路退去,便未曾挡住罴与裕这数十骑的路,使得他们冲势未有懈怠,两息间便随援军一道,冲出了这险恶峡谷。 这时众熊回头望去,但见裂谷两畔高崖上,出现了密密麻麻的鸣蛇,裂谷之中更是密集,连天色都被遮掩严实,十余万鸣蛇的尖嘶声漫山遍野,尽数朝众熊抛掷翼手上的长乙,数以万计的长乙遮天蔽日,绵延成一片偌大黑影,看得众熊心惊胆骇,无不驱策蚁兽提速狂逃。 这十余万鸣蛇军士们,起码也是银体蛇胎的境界,肉身轻易便可爆发百万巨力,更莫提境界更高的鸣蛇。 是以这鸣蛇抛掷出的长乙上,最低亦携着百万斤力道,足可破土裂石,激射而出便似怒矢闪电一般,只显出道道直线黑影,径直指向那逃逸的四万黑熊。 万计长乙被巨力抛出,罴等黑熊却未听到身后响动,却是这长乙射速太快,他们胯下蚁兽更奔得太快,却连声响都追赶不及,若非众熊回头望去,便要吃了暗亏。 即便提前知晓,亦有落后的千余头黑熊未能躲开,连同胯下蚁兽,立时被无数长乙激射撕裂了肉身,怒吼咆哮声中爆裂成肉块、血浆,就势落了一地,实在惨不忍睹。便是有断臂断腿的蚁兽、黑熊,砸落在地翻滚出极远,怒吼着欲要站起身来,亦会被后续的长乙射成碎肉。 好在呼延甚是机灵,晓得紧跟罴的身侧,此刻已然冲到了大军最前方,这才免了一番惊慌,得以闷头朝前夺命狂逃。 这黑熊坐骑蚁兽,若是甩开六蹄狂奔,其速快如闪电,倏忽便能奔出数百里,十息便过万里之遥,这般风驰电掣般的速度,鸣蛇飞速差了数倍,自然追赶不上,只能任由他们成功逃去。 四万骑黑熊此刻侥幸逃得性命,自然一路不敢有片刻耽搁,狂奔足有四、五个时辰,呼延估摸着已跑过五百万里,才见前方一片黑影,覆盖近十里方圆,密密麻麻尽是小若黑点的黑熊。 无需谁来指点,这狂逃的四万黑熊都知道这便是自家大军所在,均是放声高吼,捶胸舞矛庆贺,兴奋非常。 如此四万骑狂奔而来,那震撼声势早已惊动前方大军,但见无数黑点躁动起来,朝这边渐至汇聚成团。待离得近到不足百里,已然有喧嚣高吼声随风飘来,更是让这四万骑黑熊兴奋至极,捶胸咆哮回应。 再近数十里,隐隐绰绰见得前方大军汇聚之势,那数万黑熊捶胸舞矛的模样,高吼、咆哮声几可震天。这四万骑黑熊均是咧嘴大笑,驱策蚁兽渐至降速,徐徐朝大军跑去。 余下的四十里,即便蚁兽降了奔速,亦不过十息便至,前方大军黑熊的杂乱高吼,已连成滚雷般的声浪,化作狂风呼啸,直叫呼延震耳欲聋。 跨坐蚁兽立于大军最前方的那头黑熊,鼻头有一块白斑,正是斯瓦匹剌家的家主起,此刻眯眼遥望罴,那熊嘴咧得露出两排黑黄尖牙,毫不掩饰他那赞许的神色。 “罴!我最宠爱的儿子!你率领先锋万熊,屠杀鸣蛇异族数十个部落,斩杀数十万鸣蛇,为我大军出征显出吉兆!此乃大功!” 但听得起这声高吼,周遭总计十万黑熊,均是兴奋得捶胸齐吼,面朝罴高举长矛,便是对英雄勇士表达崇高的敬意。 在这一刻,唯有罴才是主角,才是众熊灼热目光投注的焦点,好似他身上有闪耀毫光一般。其余如呼延、裕或梁,在此刻都显得分外黯淡,均成了无熊关注的边缘。 罴那满身的伤痕,在黑熊们看来,便是最璀璨的徽章,是罴威猛杀敌的见证。连罴胯下的罴唯,此刻亦是昂首挺胸,蹄子高高抬起再清脆落下,将那尖长头颅斜指苍穹,那对眼珠里透出的,尽是高傲、自得的神色。 这一刻,没有谁还会在意丧命的上万头黑熊,他们只关注能够归来的勇士。 其余黑熊可以忽略这件事,唯有罴却不行。他驱策罴唯走在四万骑黑熊的最前方,直至起身前数丈时,才翻身跃下,朝起恭敬的单膝跪地,沉吼出声。 “我最敬爱的父亲主上!请恕罴无能,中了阴险鸣蛇的诡计,未能将先锋军完整带回,让我先锋万勇的鲜血,洒在了异族的土壤!罴无能!请父亲主上责罚!” 沉吼声浩荡传出,令得周遭俱寂,众熊不再高吼庆贺,默默望向这单膝跪在起身前的先锋军残余三十八骑,唯有十万蚁兽中偶有响鼻,此刻亦能众熊皆闻,气氛沉凝肃穆至极。 起高高跨坐在自家蚁兽身上,垂头俯视脚边的罴,片刻后扬起熊臂,将长矛矛尖缓缓落在罴的眉头,忽而沉吼。 “能将鲜血洒在异族土壤,才是他们最高的荣耀!罴!你不该难过,应该为他们高兴!他们会是我斯瓦匹剌家不朽的英雄!” “是!” 罴高吼应诺,在场十万黑熊齐齐捶胸咆哮一声,好似天际最响亮的惊雷,乍起便能惊动鬼神。 这便是战熊们祭奠战死同族的方式,声威惊天动地,天地亦要在此刻噤声。 起咧嘴露出尖牙血口,笑得分外血腥,沉吼道:“他们不会白死!有他们的亡魂为我们开路,辟易鸣蛇亡魂,我军便可一路无阻,屠戮千百万鸣蛇,用来祭奠他们的亡魂!” “杀!” 众熊齐声高吼附和,杀声斩钉截铁,气势高亢。 “我族同仇敌忾,百家、百部如今均已聚齐讨伐鸣蛇族,百万大军不日便要赶至,与苍狼族、商羊族一道讨伐公敌鸣蛇族!” “到得那时,鸣蛇必要亡族!” ; 四十八、三族大军! 鸣蛇乃望族,丁口兴旺,疆域辽阔。 族中除开鸣蛇先祖,尚有六位至境大能,分化六大家族,武力强盛远超毗邻异族。是以通常鸣蛇族才掌控着开战权,不论看上那个异族的边疆,均可率军出征,屠戮这片疆域上居住的异族,然后安营扎寨,迁移众多附属部落进驻其中,便可宣告疆土易主。 这也导致鸣蛇族的疆域越来越广,周遭异族怨声载道,却苦于自族武力难敌,只得忍气吞声,尽量向疆域中央的族城蜷缩,隐怒却不敢轻言征战。 长此以往,无非强者更强,弱者更弱。 除开战熊族,那嗜战如狂的名声响彻万族,让鸣蛇族稍有忌惮,轻易不去招惹,与鸣蛇毗邻的各族早已习惯忍受、退缩。鸣蛇族也早已习惯了飞扬跋扈,如同盘于中央的王蛇,俯视环顾周遭,偶尔露出尖锐毒牙,便要从旁边咬回一块肥美的精肉。 至于上一次众族怒而反抗,聚众围攻鸣蛇族,已经是数十万年前的事情了。 安稳了数十万年,鸣蛇族在周遭邻族之中称雄,做了无名霸主,将自族疆域扩展近倍,这也让鸣蛇族疆域毗邻的异族数量大增,如今多达十一个邻族之多。 此番苍狼族,再次被鸣蛇族侵占了百万里广袤森林,终是怒而爆发,暗中向周遭各族派出使团,但求与众族一道共举义帜,讨伐贪婪鸣蛇族,夺回各自失去的疆土,让鸣蛇族惨败退缩,才能得享日后休养生息的漫长岁月。 时至此时,战熊族四大家之斯瓦匹剌家,终是率先定意出征,随后战熊族各大家、各大部落闻风而动,凑足百万熊军,欲从与鸣蛇族接壤的疆域进发,伺机夺取更多的疆域。 而与此同时,商羊族亦已意动,决议派遣百万大军,从鸣蛇族侵占的疆域进发,扫荡占据其中的鸣蛇大军。 苍狼族早已有百万狼师整装待发,亦从自族被侵占之处扫荡,力图一举攻入鸣蛇族的腹地。 如此三族共同举军讨伐霸主鸣蛇族,动静颇大,但凡与鸣蛇族毗邻的大族,亦在款待苍狼来使。想来见得这三族共讨鸣蛇的盛举,定会让其余各族蠢蠢欲动,不日亦会派出大军,与三族一道共襄盛举,征讨鸣蛇族。 这局势甚是明朗,鸣蛇族大败恐怕指日可待,即便如今仅有三族来征,已让无数鸣蛇惶惶不可终日,尽数望风而逃,整个部落、家族向族城方向极力逃窜,以图保得安生。 鸣蛇族各大家明知局势堪忧,对周遭尚未出军的邻族却不可不防。是以王族留守鸣蛇城,族中六大家率领各家、各部分作三路,亦能凑足三百万鸣蛇军士,分别赶往与苍狼族、商羊族、战熊族接壤的疆域,据险而守。 同时,留守鸣蛇城的鸣蛇王族,频繁派遣杰出少王组成使团,向鸣蛇友族进发,只为寻求援助,共同挫败前来讨伐的各族,再分享此战掠夺的疆域、财富。 只是鸣蛇族疆域辽阔,与之接壤的友族边境,离鸣蛇城少说也有数亿万里之遥,再加上边境与友族族城的距离,待使团赶至友族族城,最少也要一、两个月。再加上游说的时间,友族出军赶至的时辰,恐怕那时便要到半年之后了。 奈何如今战火已然燎原,情势瞬息万变,时间便成了鸣蛇族最紧要的东西。 鸣蛇们只求据险而守的各大家能够奋勇抗敌,拖延够半年的时间,那时便能扬眉吐气,反扑来伐的各族,将他们尽数碾碎,以解心头憋闷、羞怒之情。 时间紧迫到分秒必争,如此情势来伐各族又岂会不知。此时三族大军尚有优势,便要趁机迈进,否则真被拖到半年后,那鸣蛇友族参战之时,恐怕便是一场胶着恶战,甚至大败亏输亦有可能。 且来说斯瓦匹剌家这支十万大军,迎回先锋军残余的三十八骑战熊,虽说折损近万,但好在尚有这三十八骑存活,屠戮过数十万鸣蛇异族,此番出征便是天降吉兆。 既然是有功,大军自然要停军庆贺一番。由各军军主打开放置军需物的随身麻布口袋,敞开分发鲜美肉食、精致美酒,再点燃篝火,各自寻觅兄弟好友,汇聚坐于一团,便自欢庆起来。 将各自蚁兽围立在侧,抛掷肉食、蚁料任其食用,起与出征的自家子嗣汇聚到大军中央,在篝火旁围坐成团,一面享用肉食美酒,一面随意畅谈日后征战之事。 呼延等近身侍卫,此刻亦得厚待,便在起与几位少主身侧围坐成团,得以享用最好的肉食与老酒,亦可旁听征战的谋划。 先前忙于奔命,后来又忙着分发酒肉,呼延倒未曾留意周遭,此刻见得罴身侧安坐的忌,又见到旁边那闷头吃喝的呲溯,才知他们这次亦随大军一道,参与这讨伐鸣蛇族的盛事。 正所谓仇家相见,分外眼红。哪怕呼延目光随意扫过,呲溯亦要倏然扭头,朝他呲牙咧嘴,信吼恐吓,兀自将熊目瞪得滚圆,向呼延怒视。 若是这目光亦能化作利刃,呼延恐怕早也惨遭凌迟,被呲溯这凌厉如刺般的眼神,切割成了千万肉块。 呼延哪里会示弱,与呲溯四目瞪视,毫不相让。片刻后终觉无趣,他干脆呲牙冷笑,翻身站起,离开这一团近身侍卫,反倒凑进了那堆残余的先锋军三十八头黑熊之中。 这先锋军连遇两次围杀,初时在无名荒森里便十折其九,残余千骑又被骗入裂谷,再次百不存一,能够侥幸逃得性命的,不过仅剩这三十八头黑熊罢了。 但他们有幸存活,便是鸿运相随,昭示着斯瓦匹剌家此番出征的吉兆,那屠戮数十万鸣蛇的战功,便落到了这三十八头幸运熊货的头上。即使是此刻庆功,他们乃是大功之勇,亦得厚待,便紧挨在家主及各少主,享用最上等的好肉、美酒,彰显隆恩。 三十八头黑熊生死相伴,这一番来回更是有了铁血交情,自然围坐一团,相互倾诉各自所遇的凶险,不时隆隆大笑,气氛甚是融洽。 见得呼延凑到前来,立时有两头黑熊挪动尊臀,给他让出一个位子。 待他刚坐下,便有旁边黑熊朝他捶胸砸背,见得呼延狼狈歪倒的模样,登时逗得众熊齐声大笑。逗弄几番,自有旁边黑熊与呼延勾肩搭背,分享各自好酒好肉,姿态分外亲昵。 呼延与这先锋军的黑熊,虽然一路甚少闲聊,但他那厮杀狠戾的架势,倒是让先锋军众熊看得顺眼,如今更是经历过生死凶险,自然愈发有了战场上打出来的交情。 这便是生死交情,这类交情极为牢靠,相互间断无罅隙,相交随意却又坦诚相待,实属难得。 见得这副和谐气氛,呼延离去那团近身侍卫之中,便朝他背影投来两道怨毒的目光,一声压抑怒气的闷哼,无需呼延扭头去望,亦知便是呲溯所为。 他拿呼延毫无手段可使,明明自家武力非凡,可以随意捏拿的熊货,却只能硬生生熬到十年之后,才能宣泄心头忿怒,早已憋闷至极。此刻见得呼延竟混得风生水起,不止成了罴身侧的红熊,更能结交到这许多生死兄弟,更是郁恨难当,却只能如此作态,才可稍解这愤懑之情。 呼延朝着先锋军残余的三十八头黑熊咧嘴大笑,对向他敬酒的更是来者不拒,若是有黑熊觉着自家肉食美味,硬是撕做两半,扔一半给呼延一道享用,他更是乐得隆隆大笑,毫不滞涩地探手抓来,拿到嘴前大口撕咬起来。 看见呼延这豪爽姿态,先锋军残余的众熊更笑得熊眼眯做细缝,对呼延愈发满意之至。 气氛渐至热烈,众熊便更加放得开,浑然忘却周遭,只寻来两畔同僚,吐沫飞溅地宣扬自家战果,或是述说所遇凶险,自家又如何奋勇反击,伺机杀了多少条鸣蛇军士。 放眼望去,这些炫耀战绩的黑熊,脸上均是眉眼飞扬,分外得意的神色。或有争执,亦是相互攀比各自战功,直道自家更加勇猛一些。这却如何比得,立时更是引得众熊争吵不休,直争得面红耳赤,粗脖上青筋暴起,许久亦未能争出个谁高谁低来。 而借着众熊争执火热,无暇他顾的间隙,呼延佯装出一副闷头吃喝的模样,倒也有了闲暇凝神侧耳,偷听一旁起与罴等少主商讨征战的计谋。 “父亲主上!我军刺探早已来报,前方挡住我战熊族的,乃是鸣蛇族库卡家与卡普家两大家族!” 在呼延的角度,恰能偷瞥到忌说话时的模样。但见忌双目似是无意地扫过罴,继而烁烁望向起,眼神的光彩分外明亮,透出企盼的光亮,向起沉吼道:“忌虽不才,却愿率两万大军,率先去前方探个虚实!望父亲主上应允!” 罴撕裂一块肉食,胡乱咀嚼一番,便囫囵吞咽下去,忽而抢先沉吼道:“父亲主上!我率先锋军早已探明前路,更加熟悉前方的地况!这探寻敌军虚实的活计,还是该由我再率两万大军前去,才最为合适!” ; 四十九、不累 罴沉吼刚落,便引得忌扭头瞪来,那满眼的愤怒竟是毫不遮掩,将手头肉食捏成酱汁,似是直欲将罴两拳砸成肉酱一般。 而罴却懒得看他,那碧色熊目直望向起,目光只透出清澈的渴望。 竟然被罴如此无视,忌把牙咬得嘎嘣闷响,硬是忍下满腔怒意,再次朝起沉吼祈求,“父亲主上!幼弟麾下先锋军大捷,已是立下赫赫战功!但如今先锋军不过三十八骑,幼弟一路奔袭,亦该放他好生休息几日,这等探听敌情的大事,便该由我代劳吧!” “是啊!” 在起身侧闷头撕食肉块的裕,忽而亦是含糊沉吼附和,“我身为大兄,这探听敌情之事,我自然责无旁贷!还是交给我吧!父亲主上!” “父亲主上!”坐于起对面的梁此刻也按耐不住,咧嘴佯做随意的大笑,沉吼道:“我正值体悟神境的关卡,便应多寻些与强者对敌的机会,这探听敌情恐有凶险,我却能借此与鸣蛇族强者对阵,若是临阵顿悟,立时便可踏入神境!如此良机,梁自是欣然欲往!” “至于幼弟罴,如此连番大战,定是疲惫不堪,强撑着恐怕会伤到心神、肉身,真该让他好生休息几日了!” “父亲主上!” “父亲主上!” 忌率先欲揽过这事,梁与裕对这探察敌情的战功亦是动心不已,立时各执己见,均不欲轻易让与旁熊。便在此时,静默片刻的罴凝视着起,那沉吼声竟盖过了三位兄长。 “父亲主上!罴,不累!” “闭嘴!” 听得这四兄弟相争,似是不堪其扰,起终是沉声怒吼,将掌中肉食尽数抛入嘴中,低头望着那簇篝火撩动,慢慢咀嚼着嘴里肉块。待四兄弟听得这声怒斥,尽数噤声闭口之后,他才将嘴中肉屑吞咽下去,淡淡沉吼出声。 “罴!你兄长们说得有些道理,你率先锋军阵仗有半月光景,厮杀不止少得休息,后又遭围杀逃窜,真该好好休息一段时日!该是你的战功,就没有谁能抢走!” “……是!”罴咬了咬牙关,才不甘地沉吼应诺一声,那眼神渐至淡漠,复又埋下头去,静静撕咬掌中肉食,不再参与其中。 “至于你们!”劝慰完罴,起抬眼扫过三兄弟,忽而怒目沉吼道:“裕与梁两个熊崽!你们已经率军援救过先锋军!伺机耍弄手段,险些铸成大错!如此不识大体,让我都觉着丢脸!不罚你们已经是我恩宠,还想争这探察敌情的战功?给我好生思过去吧!” “忌!待两个时辰后,我便予你两万勇军!给我在前面探察敌情!不得有误!” “得令!谢过父亲主上!”忌扬眉咧嘴,轰然应诺之后,扭头瞥了眼罴,然后才扫过面色黯然的裕与梁,神色甚是得意非凡。 裕与梁各自冷哼一声,懒得看忌这副得志的嘴脸,干脆如罴那般闷头吃喝。 稍后之事交代完,起便随口吞咽着肉食,拿起脚边酒坛来汩汩灌入喉咙,含糊沉吼道:“如今仅有鸣蛇族库卡家、卡普家,前来防御我战熊族大军,虽然号称麾下亦有百万大军,但那鸣蛇族均是些软棒子,哪里经得住我战熊勇士的拳头!” 说到此处,起稍作停滞,再次抓过酒坛灌了口酒。四兄弟无论心头如何作想,听得父亲所言,不得不极力咧开嘴,大笑着附和一番。 起蹙眉挥舞熊掌,似是驱赶蝇蚊一般不耐烦,四兄弟这虚假笑声立时减弱,他才继续沉吼出声,“虽说软棒子里也有高手、强者,但拼凑出来的百万大军,定敌不过我战熊族的百万精锐熊军!待到我族大军压至,这挡路的百万软棒子挡不过许久,便会灰飞烟灭!” “我斯瓦匹剌家胜在提前出军,这便比其余大家有了偌大优势,定要趁此良机,夺取此番征讨的最大战功!” 此言斩钉截铁,隐隐透出起的无穷野心,裕、梁、忌与罴均是闻言沉吼,眼神便变得愈发光亮四溢,亦有各自野望。 “但!此番我斯瓦匹剌家精锐尽出,亦仅有十万熊军!若是与那鸣蛇族的百万蛇军正面抗衡,唯有惨败的结局!到时我们吃了大亏,反倒让后面的各大家捡了便宜,还要看我斯瓦匹剌家的笑话不成!” “是以,我们断不可鲁莽!首先便要扫荡周遭的鸣蛇部落,皆尽屠戮不留活口!先赚取了这便宜战功,然后再徐徐图谋那百万蛇军!遇大军则退,遇小股蛇军则一哄而上,将其剿灭!这便是我斯瓦匹剌家率先参战的优势,便要牢牢把握住,你们可记住?” “记住了!父亲主上!” 四兄弟咧嘴大笑,这次倒是齐声应诺,那熊脸上满是阴险笑意。 “唔……”起随口回应一声,将酒坛里的酒水一口饮尽,然后把这空坛扬手抛飞,似乎砸中了某头黑熊的脑袋,清脆碎裂声中,亦传来黑熊吃痛的怒吼。 “尽快吃喝完毕,然后忌带上两万熊军,去前方探察那百万蛇军的虚实!我与裕、梁、罴各帅两万熊军,分作四路,扫荡周遭残余的鸣蛇部落!这等便宜战功,断不能留给后面那些各大家熊货!叫他们在后头吃灰去吧!” 起沉吼声刚落,便自顾自乐得大笑,引得四兄弟亦是隆隆长笑。均是想到身后各大家的家主,若见得这干净到寻不出一条鸣蛇的情景,那熊脸的神色,定是精彩万分。 谈笑渐弱,众熊麻利地填饱熊肚,各自起身跃上蚁兽。 起带着这四兄弟,去到各大军主聚集的篝火前,亲自点了两头统领万熊的军主黑熊,让其听随忌的号令。 待这两头黑熊军主单膝跪地,恭声沉吼应诺后,忌便带着这两熊去到大军边角,召唤起两头黑熊军主麾下的万熊。听得号令,两万头黑熊均是在熊口中塞满肉食,将酒水饮尽,各自翻身上了自家蚁兽,然后胡乱呼吼着驱策蚁兽,结成大军朝前方远去。 随后,起又分别点将,给裕、梁及罴都各自分派两头黑熊军主,随意便将剩下八万战熊分作四批。 呼延早已悄然起身,无声跨上蚁兽尾随在罴的身侧,此刻倒是借机,认识了分给罴的那两头战熊军主。这两头战熊军主,一头名为四夷的,鼻头有三道丑陋的爪痕,一头名为促期,胸口到脖颈一条长过两丈的斜长肉疤,倒也均是身境巅峰的身识强者,各自麾下统御万头战熊勇士。 待听了起的吩咐,四夷与促期单膝跪地,轰然应诺之后,那嗜血熊目均朝罴望来,齐声沉吼道:“四夷(促期)全听统领吩咐!” 罴高高跨坐在罴唯背上,俯视着脚旁这两头黑熊军主,隐晦咧嘴露出一抹满意的笑意,口中却淡淡沉吼,“劳烦两位军主,结集麾下万勇,随我一道,扫荡西南方向的残余鸣蛇!” “得令!” 四夷、促期沉吼应诺,继而迅速跃上各自蚁兽,与罴及呼延赶至自家大军汇聚的角落,这才朝坐在地上吃喝的数万黑熊放声高吼。 “熊崽们!都给我麻利点儿!即刻吃喝完,跨上蚁兽!这便要带你们去杀鸣蛇族的软棒子,若是谁痞懒,动作太慢,我定不会等你们!倘若错过了这饮血杀敌的良机,你们便自家回去,抱着家里的母熊哭去吧!” 这话便引得周遭数万黑熊隆隆大笑,动作却毫不耽搁,一面大笑一面将残余的酒水汩汩灌尽,继而随手把空酒坛抛飞,捞起最后几块肉食,胡乱塞到嘴里猛力咀嚼,咕咚吞下肚的同时,已然尽数跨坐在了自家蚁兽背上,噤默望向两位军主与罴,已是整装待发。 从四夷、促期高吼,到两万黑熊跨坐蚁兽,其中居然仅耗去两息时辰,实可谓神速,这两万黑熊的精锐程度,可见一斑。 “这乃是我们斯瓦匹剌家力战百熊的罴少主,日后便是我们两军的统领!” 四夷、促期驱策胯下蚁兽,稍稍落后罴半个身位,朝两万黑熊高吼出罴的身份。闻言,四万道目光烁烁望向罴,捶胸扬矛,朝罴齐声高吼,声威如垂云暴雷,震得一时间天地寂籁,好生威风。 “见过统领!” 罴放眼扫过身前这两万精锐战熊,不禁放声大笑,高举起长矛,朝众熊扬声高吼,“众位勇士!我们如今脚踏鸣蛇疆域,更将一同扫荡鸣蛇部落,饮血杀敌,定要尽兴!” 这高吼声浩浩荡荡,直让这两万黑熊立时兴致高亢,捶胸高吼应和。 “我们出……” 正待罴咧嘴露笑,欲将高吼“出发”之时,那“发”字尚未来得及出口,便被身后传来的爆吼声打断。 “军主!” 罴轻蹙眉头,扭头朝身后望去,便见三十八头黑熊翻身跃下蚁兽,正是那先锋军残余的三十八骑,此刻皆尽朝他单膝跪倒,齐声高吼。 “我等残余三十八骑,已然不可成军!却愿依旧伴随军主,扫荡周遭鸣蛇部落,为我等惨死的九千九百六十二位兄弟报仇血恨!” 罴将眉梢高扬,似乎便要爽快应诺,忽而又紧蹙眉头,叹而沉吼道:“你等随我杀戮半月有余,一路不曾酣歇,又遇两次围杀之局,侥幸逃得性命,想来早已疲惫难挡,还是尽快折返战熊城,休息去吧……” “禀军主!我们,不累!愿随军主扫荡鸣蛇!” 望着这三十八骑黑熊坚毅的神色,罴紧紧闭上双眼,深吸了口气,猛然睁眼,捶胸高吼道:“你们不累,我亦不累!哈哈!让我们再次策缰驰骋这鸣蛇疆域,屠戮所有鸣蛇部落,为我们惨死的近万弟兄报仇!” “出发!” (弱弱召唤收藏、推荐……) ; 五十、向前! 上界出征,十有什长,百有百勇,千为千主,万可成军。 却说自庆功之后,斯瓦匹剌家十万大军分作五路,除却忌率领两万大军径直向前,去探察前方鸣蛇族布下的百万大军的虚实,而起与裕、梁、罴三兄弟各领两万熊军,分作四路朝四方进发,扫荡周遭残余的鸣蛇部落,力图不留余口,将这便宜军功尽数收入自家囊中,不给身后的各大家留下半点念想。 向南这一路,四夷、促期麾下各有万熊,便称军主,而罴如今分得两军,便是高过军主的统领。呼延乃是罴的近身侍卫,如今沾了罴的光,亦可称为统领的近身侍卫。 而先锋军仅剩的三十八骑,罴倒是对其照拂有加,便让他们紧跟在自家周围,充作统领护卫。 呼延原本有些打算,将这三十八骑骗到自家的麾下,给自家谋些实在兵权,也比他这虚职好上许多。看似仅有三十八骑,好歹也都是生死拼杀过的好黑熊,奋勇威猛暂且不提,胜在忠心二字,想想便叫呼延心痒难耐。 本以为有了忠心护主之功,加上这三十八骑已然划做了统领侍卫,与他这统领近身侍卫职责相当,罴又多出两万大军,定不会在意这寥寥三十八骑的统御之权,若是自家厚皮讨要,应是水到渠成。 哪想罴会是这副不搭理他的模样,他自然寻不到话头,更罔论凑到前去讨要军权了。 他此番对罴不离不弃,侥幸逃得性命,本以为罴会对他愈发看重,漏些手头闲散军权予他,至不济也要赐下些赏赐才算应景。哪曾想如今这情势全然迥异,从逃入大军至今,罴从未对他多言半句,亦不曾有丝毫表示,全当是周遭早已没了他这近身侍卫一般,置若罔闻毫不搭理。 这便叫呼延心底好生郁闷,腹诽自家愚笨,早该弃了罴孤骑逃遁,换个身份另谋它途才对。平白落得如今这不咸不淡的局面,这罴权当他是空气,不闻不问,便叫他摸不透罴耍的套路,亦不敢凑到前去恬着脸卖乖,更别提讨要好处了。 成了统领的近身侍卫,虽说有偌大名头,其实是个虚职,手头断无半点兵权,远不如一个统御十熊的什长来得实在,但也不是毫无用处。 起码呼延只需紧跟在罴的身侧,仗着是罴的近身侍卫,亦可耍些狐假虎威的嚣张。除开军事不得擅越,其余的闲杂小事,比方分派肉食、蚁料这般琐碎之事,倒均可颐指气使,任意指派黑熊代劳。 虽说没能讨得丝毫兵权,罴的态度晦涩难明,却也不曾对他过多管教,呼延这些使唤黑熊耍弄威风的模样,罴看在眼里,却也恍若未见,真就对他不闻不问,任由他去。 呼延心底好生琢磨,对前些日子自家的言行举止思来想去,浑然未觉自家有甚差池,便也不知罴为何忽然便对他看不顺眼了。 既然暂且琢磨不出门道,他只得佯作不知,行事一如往常,但求自然坦荡便好。 论起使唤黑熊,还是那先锋军里待过的三十八骑,使唤起来最是顺手。只需呼延传唤,定是闻声而动,无论他吩咐何事,均会任劳任怨,以最快的速度做得妥妥帖帖。 是以呼延虽未得罴明言,将这三十八骑的统御之权予他,但他却做了这三十八骑实实在在的上司。即便这三十八骑中,千主、百勇、什长大有熊在,对呼延亦是亲昵有加,均愿听他吩咐。 至于这两万大军,毕竟尚未熟识,那两大军主更是身境巅峰的修为,呼延倒也有些自知之明。 自家这金体胎境的实力,在那身境巅峰的黑熊眼中,一拳便可砸死数个,如同蝼蚁蝇蚊一般羸弱。是以这两头黑熊军主,自有其强者的傲气,哪里会听得他这蝼蚁的吩咐。他亦懂得其中行道,轻易不去招惹这四夷与促期,亦不曾朝两熊指手画脚,便显得尚算懂事。 而这两万大军里的那些千主、百勇、什长,若是遇到分发肉食、蚁料这等琐碎之事,不得不劳烦他们,呼延定是和颜悦色,亲自前去恭请,倒也算是相处融洽。 他与罴还有那先锋军的三十八骑,遥遥领先众熊,乃是最先跨入鸣蛇疆域的黑熊,又曾深入鸣蛇疆域三千万里,与其余数路熊军相比,便有了些熟稔的优势。除开他们扫荡屠灭过的小部落,特意留下的丁口过五万的大部落,所在之处早已牢记在心,这次汇聚两万熊军,自然便可一一剿灭。 一路不做停顿,罴率领这两万大军,径直冲向最近的一个鸣蛇大部落,哪想到待他们大军杀至,这曾经兴盛的大部落,汇聚七万以上的鸣蛇,竟然早已蛇去楼空,只留上万个静谧的散落木屋,被罴一怒之下,下令放火焚烧,化作一片焦炭废墟。 遇到这整个部落迁徙离去的情景,终是让罴脸色阴沉许多,号令两万黑熊驱策蚁兽再次提速,朝脑海中第二个鸣蛇大部落的所在之处疾奔而去。 这两个大部落,曾经相隔不过百万里,此刻由罴率领,大军自是轻车熟路,仅用一个时辰便已赶至,却依旧只寻到一片幽静木屋,鸣蛇早已踪迹全无。 待罴下令放火焚烧之后,大军正要策缰启程离去,却听得烈火汹汹,木屋炸裂的脆响声之外,亦隐约传出了两声仓惶的尖嘶,这便叫大军闻声伫足,凝神扫视周遭。 在那冲天烈火中,倏忽闪现两个斑斓、蜿蜒的身影,各自吃力煽动着背后蝠翼,从烈火里摇摇晃晃飞射出来,一面忙着扑灭身上沾染的火光,一面朝熊军相反的方向努力逃窜。 罴冷眼望去,忽而嗤笑一声,扬起熊臂将自家长矛抛掷出去。 那长矛在虚空中划出一道长过百丈的斜直黑线,恰巧擦过一条鸣蛇的后背,那鸣蛇斜侧的两支蝠翼登时立体,从高空掉落。 鸣蛇一声惨嘶,努力煽动着仅剩一侧的两支蝠翼,欲图在半空稳住身形,再朝前方逃窜。其实不过徒劳挣扎,他失去了一侧蝠翼,哪里还能平稳得住,在半空旋转了好几圈,终是重重砸落在地上。 借着这片刻的空当,另外一条鸣蛇又逃出数里,身上火光已被扑灭,眼看便要逃出生天。却在这时,只见罴驱策罴唯朝那落地的鸣蛇奔去,嘴角轻启,冷冷沉吼出声。 “护卫三十八骑,射杀!” “是!” 紧随在他身后的先锋军三十八骑,立时齐声沉吼应诺,同时扬起熊臂,长矛对准半空中那条蜿蜒鸣蛇狠狠射去。 三十八条黑线斜划虚空,径直刺中那条兀自忙于奔命的鸣蛇,但听得一声金铁猛撞的巨响,那仓惶、不甘的嘶叫声才响起便嘎然而止,这鸣蛇扭曲的蛇身爆裂开来,散做一朵血肉烟花,纷纷扬扬如细雨洒落。 自有这三十八骑策缰驰骋,迅速前去寻回自家与罴的长矛,呼延便紧随在罴身侧,追上那从地上翻爬起身,还在朝前方欲图逃窜的鸣蛇。 罴驱策着罴唯,嘴角挂着冷冷笑意,缓缓逼近这鸣蛇,倏然探出粗壮熊臂,一把捏住这鸣蛇冷滑的脖颈。他脸上有抹厌恶之色一闪而逝,冰冷凝视着手头挣扎的鸣蛇,终是放开神识,向这鸣蛇传音发问。 “想要活命,就告诉我哪里还有鸣蛇部落!” 这鸣蛇的蛇身几乎盘住了罴的熊臂,努力想要挣脱罴的捏拿,奈何他不过是一条银体胎境的鸣蛇,那微弱力道,哪里能与眼识身境的罴抗衡。 挣扎无果,这鸣蛇终是颤颤巍巍放出自家阴冷的神识,朝罴急促传音道:“在前面!在前面!前面的曲苏部落还没迁移!我是条快要寿终正寝的鸣蛇,求勇士看在我年老的份上,放我安享这最后几年……” 他神识传音未完,罴已然蹙眉显得分外不耐烦,全然懒得听得啰嗦,那稳若磐石的熊臂上精肉鼓胀,运力于熊掌便握捏成拳。 这鸣蛇脖颈软滑无力,哪里吃得住这股刚猛力道,立时被捏裂成了肉酱,从罴熊掌的缝隙里挤出肉泥、血浆。 鸣蛇盘曲于罴熊臂的蛇身登时绷紧,旋即失力软软垂落地上。他那对细缝蛇眼瞪得极大,直直瞪向罴,满是惊怒、不甘的神色,饶是已然身死,这对蛇眼兀自不肯闭上,几乎瞪出了眼眶,死相甚是丑恶难看。 罴不再掩饰他那厌恶之色,眉头蹙得极紧,把这肉身和头颅尚且藕断丝连的鸣蛇尸身狠狠砸在地上,又俯下身去,在这鸣蛇尸身的麟皮上将熊掌擦拭干净,这才接过斜侧递来的自家长矛,举矛高吼。 “向前!” 高吼声间,他猛力夹动一对粗壮熊腿,授意罴唯甩蹄提速,率先向前方狂奔起来。呼延与那三十八骑护卫自然紧紧相随,然后是那两万熊军捶胸舞矛,兴奋得齐齐高吼一声,立时轰然挪动,紧跟罴向前方疾驰。 ; 五十一、强敌! 鸣蛇丁口众多,聚居数量超过五万的,才可称作大部落。 即便是接近边境疆域,也繁星罗布着无数大小部落,每隔百万里,大约都会出现一个过五万的大部落。 时隔半月,有战熊入境剿灭小型部落的消息,早已在这片临近战熊疆域的鸣蛇边境风传开来。听说突入疆域内的战熊,不过寥寥一万,后续亦不过十万熊军,这数量倒也未曾引起所有鸣蛇的恐慌。 除开通向鸣蛇城的直线上,无论大小部落皆尽迁移,其余方向唯有小型部落生恐军扰,尽数朝腹地迁徙,大部落倒有大半不曾挪动,均是依仗着丁口众多,便不怕熊军来袭,在原地不愿离去。 在大多数鸣蛇想来,族中军士号称三百万之众,这不过十万之数的战熊大军,居然胆敢入境屠戮鸣蛇,实在如同笑话。 只待族中的大军来到,这十万熊军便是瓮中捉鳖,顷刻间灰飞烟灭,也好叫这些熊货知晓,我鸣蛇族才是周遭霸主,并非弱小异族,区区十万熊军,不够我族大军塞牙缝的料。 存着这般念头,是以曲苏部落的部主号令加重戒备,却不准备挪动迁徙时,部落中的鸣蛇最多暗自腹诽几句,却也未曾太过惊恐难安。 却说呼延等一行两万余骑黑熊,急速奔驰仅需一个时辰,便能跨越百万里之遥。 待远远见到前方绵延山脉,一座巍峨青山的山脚处,密密麻麻汇聚着上万的木屋,深夜亦有星火点点。尚离百里之遥,罴便高举长矛,让后方两万黑熊缓缓降速,他便在高坡上举目遥望,查探前方那部落的情况,恐有伏军。 这应就是先前那鸣蛇死前所言的曲苏部落,周遭开阔平坦,甚少有古森、沟壑遮掩。以罴那精锐眼力,在那部落周围,想要在这等地势中隐瞒下一支大军,几乎不可能。 兀自凝神看了许久,仅见到不足万数的鸣蛇护卫在半空飞动,往来巡视周遭,这便排除了伏军的嫌隙。罴立时驱策罴唯甩蹄前奔,猛然举起长矛,放声高吼。 “冲!” 听得这声令下,呼延立时同这两万余头黑熊一道捶胸齐吼,继而驱策胯下蚁兽,高举长矛或熊拳向那部落狂冲而去。 这两万黑熊齐声高吼,两万蚁兽重蹄奔踏的偌大动静,即使相隔百里,亦惊动了那些飞在半空的鸣蛇护卫。带见得这黑银洪流滚滚而来,那般一往无前的气势,登时让这不足万余的鸣蛇护卫骚动起来,纷纷尖嘶示警,落向防御的木质城墙之上。 部落里的木屋迅速亮起繁星般的灯火,显然听闻了远处响动,再听到护卫们急促的尖嘶,安睡的鸣蛇们慌乱惊醒。 无数雄性成年鸣蛇奔出家门,飞跃上半空查探情况,然后吩咐老幼、妻儿们在家里躲藏,这便拿出自家的长乙,加入到城墙护卫之中。 相隔不过百里,以蚁兽的脚程无非两息便至,那部落里依旧慌乱未定。 听着那部落里尖锐惶恐的嘶叫,各种杂乱响动,望着战栗摇曳的繁星灯火,慌乱跑动的鸣蛇,这两万黑熊便愈发兴奋至极,那熊眼里满是猩红之色,咧嘴露出了满口尖牙,频繁夹动胯下蚁兽,将奔速提得更快,更快。 跑得仅距十里,便能感到那部落中释放出一道阴冷神识,朝这边波动传来传音。 “战熊族的勇士们!我曲苏部落城墙高筑,更有上万鸣蛇大军,过万精壮的成年雄性鸣蛇!这不是你们可以屠杀的地方,还是尽快知难而退……” 这等言语,罴懒得理会,正待率军冲破那木质城墙,进去肆意杀戮。哪曾想传音之间,便有上万道黑线斜插而来,正是城墙上驻守的鸣蛇护卫,朝众骑远远抛掷出了手头的长乙。 这密集如雨、势如闪电的万道长乙,声势浩大,逼迫得罴不得不扬起长矛,高吼传出停滞号令。众熊猛地策缰降速,恰在那万道长乙覆盖方圆之外,及时驱策蚁兽伫蹄停下。 上万长乙斜插在前,如同尖刺般插满了方圆数里,过了好片刻,才有那汇聚的“咻咻”声传扬开来,声势极为迅猛狠戾。 见这来势汹汹的两万熊军止步在自家墙外,那先前神识传音的鸣蛇站在城墙当中,再次传音便透出一股子洋洋自得的意味来。 “不知来的是战熊族哪家勇士!我曲苏部落常居于此,依仗城墙高厚,驻守护卫过万,你们实难攻打下来!还是速速退去为妙!” 罴略微抬眼,冷冷望向那传音的鸣蛇,骤然扬臂将长矛掷去,那长矛便化作一道黑色光线般,乍闪而逝。这当口谁也没猜到罴竟会徒然出手,众蛇尚未回神,长矛已然洞穿那传音鸣蛇的头颅,倏忽飞射向更远的高空。 待众蛇惊醒回神,那传音鸣蛇的头颅猛然爆裂,无头蛇身忽而失去力道,瘫软时恰巧砸在城墙边角,继而翻滚出去,重重砸落在大门前的土道上。 便在众蛇中响彻仓惶尖嘶之时,罴已将拳头朝高空猛挥,驱策罴唯绕过前方荆棘般长乙铺就的地面,一面朝木质城墙提速狂奔,一面放声高吼。 “射穿城墙!冲进去!” 听得号令,两万黑熊齐齐举起熊臂,将手头长矛狠力抛掷而出,继而策缰驱使蚁兽绕道飞驰。 这两万柄长矛形成的黑线,便在半空中连成一片涵盖极广的黑影,径直刺中那鸣蛇部落外围的木制城墙。 这才是真正的摧枯拉朽,两万长矛如同巨兽冲撞,便在无数鸣蛇惊惧的尖嘶声中,那城墙突然爆碎,似纸糊一般散化做漫天木屑、残渣、粉末,与余劲未消的长矛一道,激射进了部落之中。 在这激射的长矛、碎木之后,便是那两万骑战熊汹涌扑入的身影,舞动的铁拳迅速收割着鸣蛇性命,胯下蚁兽携巨力冲撞而来,便是践踏、冲撞,亦可将羸弱的鸣蛇轰杀成四溅肉酱。 这一连串的动静突兀发生,仅在电光火石一瞬之间,情势竟已急转直下,躲在部落内的老弱妇幼鸣蛇尚未回神,那坚固的木质城墙已然炸成粉碎,杀神般的战熊倏忽便冲了进来,直惊起无数仓惶、惊惧的尖嘶,老弱妇幼的鸣蛇四下奔走逃窜,场面慌乱至极。 而那上万鸣蛇护卫,以及万余前来参与防护的成年雄性鸣蛇,方才均守在那木质城墙之上,这城墙忽而爆碎,他们只来得及尽力煽动自家两对蝠翼,匆匆从碎裂的城墙飞起,险险逃过一劫,却也来不及去阻挡这冲闯进部落的战熊大军了。 见到顷刻间,自家老幼、妻儿惨死,往日熟识的鸣蛇骤然便死伤成群,这飞于半空的两万鸣蛇皆尽怒目充血,愤而尖嘶响彻天际,速速落向那杀神般的战熊,直欲将这满腔热血宣泄而出,撕裂这些熊货的身躯,为惨死的鸣蛇报仇血恨,保卫那些尚未受难的同族。 只是这前来杀戮的战熊,均是斯瓦匹剌家的精锐之士,最弱者亦是银体胎境之上的修为,这些部落里的鸣蛇强弱不一,如何能够抗衡,大半冲杀下来的精壮鸣蛇,那满腔热血熬不过顷刻,已然四溅开来,与肉身一道被撕裂成了碎肉、血浆。 唯有三处与周遭情势迥异,三条鸣蛇各自落于一地,那长乙挥舞如雷劈电落,但凡沾到黑熊身躯,立时便可将这黑熊划作两半,竟也是威猛难挡之敌。 仅仅片刻,这三条强悍鸣蛇已然扫出一片空地,手下均多了数十头黑熊的残魂,让更多的鸣蛇护卫落于周遭,刹那间亦已稳住阵脚,形成三股强劲的反抗之军,与附近黑熊狠戾厮杀开来。 这三处传出了黑熊惊怒的爆吼声,早已惊动了前方杀戮鸣蛇的罴与四夷、促期三熊,这是猛然回头凝望,登时怒目睁圆。 他们哪里能容忍这三条身境鸣蛇如此嚣张,肆意收敛胎境战熊的性命,立时策缰折身奔去,各自觅得对手,便持矛猛扑过去,力图将这三条鸣蛇即刻撕裂,也好灭了这三处反抗之军的嚣张气焰。 四夷、促期所寻的对手,均是身境巅峰的高手,各自战得气浪激荡,地裂崩塌,黑影翻飞只余残像,均是一时难以分出胜负。 而罴那对手,竟也是一条修炼到身识的身境巅峰鸣蛇,比他高出整整一个小境界,肉身力道便是差出十倍。饶是罴出生于战熊大家族,自幼得以传授高超技艺,此刻亦只敢稍作阻挠,极力防御周身,死死牵制住这神识巅峰的鸣蛇,断无还手的时机、 也亏得他从小习练高明武技,长矛挥舞如怒龙缠身,极少露出空门,如此才能勉强抵挡住这鸣蛇狂风暴雨的攻击,险险保住小命。 能在境界高过自家的对手面前勉强支撑,这在上界已能称得上惊采绝艳。至于那越境而胜的威猛之士,实在太过稀少,每一位都可称之为冠绝古今的妖孽天才,受到家族的万般呵护,若是侥幸成长起来,日后都会是雄霸一方的枭雄角色。 罴算是惊采绝艳的猛士,才会得到他父亲起的格外看重。 身为罴的近身侍卫,呼延亦只得随时紧跟在罴身侧,此刻罴与鸣蛇强者酣战,他亦不敢在旁懒散看戏,早已随同那三十八骑黑熊护卫一道,与那鸣蛇强者周遭的鸣蛇厮杀起来。 他本欲寻条银体胎境的鸣蛇戏弄一番,哪曾想刚刚冲进战团,便被一条玉体的胎境巅峰鸣蛇拦下,那长乙如毒蛇之吻般狠戾啄来,呼延立时欲哭无泪。 他没有顺手兵刃,便无法似罴那般勇猛,能够力抗比自家更高境界的强敌,哪里还敢耍弄他那蹩脚的熊拳,登时策缰让胯下蚁兽扭头,反朝来路疯狂逃窜。 于此同时,他那如若怒吼的惨呼声,便在这纷乱的杀场中传荡开来,显得分外刺耳。 ; 五十二、吃了? 呼延先前冲入部落之后,也曾好一番屠戮,手下早也多了数十条鸣蛇的亡魂。 不知他手下这数十条鸣蛇亡魂之中,是否便有这玉体胎境鸣蛇的骨肉妻儿,或是至交好友,于是这鸣蛇竟对他怒目尖嘶,一路穷追不舍,把那长乙朝他这肥硕熊躯递来,将他这熊货挑杀至死。 这乱战之局,饶是胯下蚁兽脚程甚快,奈何周遭均是乙光矛影,黑熊、鸣蛇厮杀奔走,蚁兽亦施展不开六蹄,任由呼延如何催促,这蚁兽亦难将提速狂奔。 而那追杀他的玉体鸣蛇,只需煽动两对蝠翼,翱翔于半空,灵活如飞禽一般在缝隙中游走自如,速度却丝毫不落,紧紧逼迫在呼延身后,情势凶险至极。 呼延余光恰见到一柄插在地上的长矛,便在蚁兽背上猛然俯身,探臂将这长矛抓牢,折身扬矛斜挡,便将身后倏忽探来的那长乙挡在胸前。 只是这长乙上更有千万斤沉猛力道,长矛中央吃了这巨力,猛然向内弯曲,恰砸在他胸膛正中,立时震断了胸骨与无数血脉、精肉,一口鲜血便压抑不住,自他那熊嘴里喷溅而出,好不狼狈。 好在这结果未出呼延所料,他早知身后鸣蛇乃是玉体,肉身混凝圆润,随手出力亦可汇聚周身力道,轻易便是千万斤之巨。他却差了一个小境,尚在熬炼精肉之中,这力道无非铁骨、铜皮、银血三力叠加,勉力才够百万力道,断断不可硬抗。 虽说一招便被重伤,但他那时急于拿起长矛,俯身已露整个熊背的空门。幸好他经验老道,拿到长矛便侧身去挡,否则只需这刹那工夫,那长乙便能将他这熊躯撕做两半,而非此时仅仅胸膛受了重击的局面。 险险拦下这记长乙狠刺,呼延哪里顾得胸膛重创,咬牙忍住剧痛,继续夹腿策缰,驾驭胯下蚁兽避开周遭的长乙、长矛,迅速寻觅缝隙向远处逃去。 这追击的蚁兽竟是不依不饶,依旧乘胜追击,未曾放过时机,伺机便朝前方夺命逃逸的熊货刺出长乙。这一击角度极其刁钻,无声无息却又快如闪电,乙尖对准之处,却是呼延胯下蚁兽的两股,端的是阴险毒辣。 幸好呼延警醒,随时留意身后情形,见得这招来势迅猛,胯下蚁兽无知无觉,若是他不出手,这蚁兽定会立时惨死。倘使蚁兽惨死,呼延哪里还能有如今这般逃逸之速,以他那双粗壮熊腿甩开狂奔,顷刻间便会被身后鸣蛇追上,三、两招将他劈做一团碎肉。 这便是那鸣蛇的诡计,呼延转念便知,却不敢遂了他的心愿,只得双臂酝力到极致,猛然斜送长矛。 但听“呯”一声巨响,矛尖与乙尖相撞,那鸣蛇的巨力竟沿着长矛倏忽传来,猛震得呼延虎口爆裂,血浆四溅。那长矛剧烈晃荡不休,呼延尽力握牢,才免了长矛脱手的危机。 力道相差十倍,差距便甚是明显。 长矛被撞得倒飞向呼延,末端险些倒插进呼延那重创的胸膛,却被呼延及时侧身捏牢,这才免了胸口再遭重创。而那鸣蛇的长乙,却是余劲未尽,被呼延长矛点偏了乙尖,狠狠擦着蚁兽的侧腿,刺进了蹄边的泥土中,炸开了十丈大坑。 那蚁兽侧腿被割下一大块鳞甲血肉,伤口立时血肉模糊,骤然吃痛便叫它尖惨嘶鸣。终是知晓了身后凶险,反倒激起了它的求生欲望,与呼延配合渐至默契,于乱军之中,那逃逸速度骤然提升了一线。 这轻微一线,恰巧躲开了鸣蛇下一击,却于大局无益,那鸣蛇依旧能紧紧跟在它与呼延身后,相隔不过八、九丈。 呼延心头怒意渐生,索性扭头将那对熊目猛睁,怒瞪着这鸣蛇扬声高吼。 “你追我作甚!你且看看周遭!” 也不知这鸣蛇是否听懂他这熊吼言语,倒真将那对细缝蛇眼骤然四方扫了一圈,待看清周遭情势,他竟是蛇眼尽赤,尖锐怒嘶一声,那长乙反倒愈发狠戾的向呼延刺去。 原来便在他们一追一逃之间,无非十息时辰,这部落里的鸣蛇已遭屠戮大半,仅剩下不过几千之数,亦在被战熊追得疯狂逃窜,随时都有被抓住的鸣蛇,受那战熊双臂拉扯,便化作了血浆、碎肉。 这数千鸣蛇,想来也熬不过三、五息,便会被屠戮殆尽,部落被全灭的局势已然不可逆转了。 见到四处均是惨象,耳畔缭绕着战熊兴奋地咆哮或隆隆笑声,或是同族临死前怨怒的哀嘶,追杀呼延的鸣蛇怎能不怒。 那怒到了极致,再望向这杀了自家亲子的熊货,便愈发狠下心肠,对周遭不管不顾,更未如呼延所期盼那般,转身去救残余的同族,径直将愤怒对准了呼延。他此刻已然救不了剩下的同族,索性便力图将前方这熊货斩杀,以期在自家身死之前,亦能为惨死的同族及自家亲子略微报仇。 言语不通,呼延自然听不懂这鸣蛇的尖嘶,但只看他那怒至赤红的双眼,抑或愈发狠戾的长乙,亦知这鸣蛇并未上当,如今更是激起凶性,只愿斩杀自家这熊躯。 这计谋未成,便叫呼延苦不堪言,不得不持矛去挡那凶悍长乙。奈何这长矛甩弄甚不顺手,连番几次之后,便将他那熊掌的虎口、筋皮震裂数次,双掌已然是麻痛无力,再也握不稳这掌中的长乙,哐啷掉落于地。 长矛脱手,他只得眼睁睁望着那长乙扭动如毒蛇,倏然刺进了胯下蚁兽的两股之间。这蚁兽甚至来不及哀鸣出声,便已被长乙翻转抽拉,割裂成数十块碎肉,血浆喷溅遍地。 便在这刹那,呼延倒也未曾慌神,即时翻身将双足落在蚁兽背上,就在蚁兽碎裂之前,运力猛踏,伺机朝前蹦跃而去。 胯下蚁兽未能逃过惨死之局,呼延心头亦是一声悲嚎。以他这双粗壮熊腿的速度,即便提速到极致,亦比不过那飞在半空的鸣蛇灵敏之速,他恐怕也难逃落败惨死的结果。 扭头见到那鸣蛇,如今已然倏忽拉近了距离,尖锐嘶鸣着再次递出长乙。 这长乙铸造得蜿蜒折叠,横向亦可占据数丈方圆,刺来又如风驰电掣,呼延即便勉力翻身,却也极难尽数躲开。 眼看他便要葬身乙下,呼延亦摆好了惊怒交加、又犹自不甘的复杂神色,这精彩模样却在下一刹那,彻底僵滞住了。 原来斜地里突兀现出一条长矛,猛然刺中这鸣蛇执乙的蝠翼,长矛上的巨大力道如破革撕纸,轻易便将这蝠翼洞穿撞碎,继而深深插进了鸣蛇背上,将鸣蛇撞开十数丈远,吃痛尖嘶不已。 那长乙骤然离开鸣蛇掌握,递出的力道却犹未削弱,裹着这鸣蛇掉落的蝠翼,便险险擦着呼延臂肘,撞碎了此处的几块骨骼,猛地插进呼延身后的木屋罅隙里,将这木质墙壁撞得粉碎,再落到那木屋内,砸出十丈大坑,末端兀自猛烈摇晃着,许久才静止下去。 鸣蛇终是被斜侧杀出的一头黑熊拦下,呼延呆坐在原地,片刻后才将大张欲吼的熊嘴闭上,怜悯地瞥了眼那正被众熊围杀的鸣蛇,这才慢悠悠起身,拍打着自家尊臀沾染的尘埃,朝那鸣蛇意味难明地摇摇头,留下一道鄙夷目光,洋洋自得转身远去。 此刻大局已定,剩下不过百余头逃窜鸣蛇,亦在被周遭黑熊调戏、甩弄,在这玩物般的对手身上留下不致命的伤痕,却久久未曾结果他们的悲惨性命。 而那三条身境巅峰的鸣蛇,除开与罴对战那鸣蛇还占上风,同四夷、促期激斗的鸣蛇,已然惶嘶连连,被压制得反抗不得,直欲跃空逃窜。 只是如今部落几近全灭,周遭均是黑压压的战熊,若是见得这两条鸣蛇欲逃,便有数十柄长矛飞射而去,将鸣蛇的去路尽数封锁。那四夷、促期亦厮打尽兴,哪能容对手逃脱,立时将长矛舞动如龙,与对手长乙纠缠紧密,让他们难以逃窜。 罴依旧在与强敌苦战,但如今周围情势已是急转直下,反抗鸣蛇尽灭,那鸣蛇虽有着身境巅峰的强悍实力,此刻亦是孤掌难鸣。 在罴与这身境巅峰鸣蛇对战的附近,更有数百头黑熊围观,不时高吼为罴助威。这鸣蛇生恐有战熊暗中对他卑鄙出手,早已心神大乱,哪里还能与罴尽兴撕斗,直欲逃窜出去。 有了仓惶欲逃之心,饶是他有十倍于罴的武力,也万难施展开来,一个恍惚之间,已被罴觑得空门,伺机猛力刺出长矛,居然立时重创了这对手。 长矛狠刺进鸣蛇腹间,那鸣蛇惊怒尖嘶,扭身间便将长乙向罴巨力扫去。 罴亦是狠戾至极,此刻侥幸略胜,他哪里愿意舍弃这战机,便咬牙鼓荡腰间肌肉皮膜,硬生生承受了那鸣蛇的磅礴巨力。即便被砸得熊躯猛然凹陷,口中喷出鲜血,他竟是硬抗一招,下身坚若磐石巍然不动,更是趁胜追击,长矛朝那鸣蛇脖颈猛挥。 那鸣蛇却未料到罴如此心狠,立时慌了手脚,奈何仓猝间已难变招,却未能躲过罴这长矛斜划,立时便被锋锐矛尖劈开的大半脖颈,血浆爆射出十数丈,蛇躯终是战战而栗,瘫软倒地,气息迅速流逝。 罴平心静气,扭头恰见到围于周遭的黑熊之中,那蹦跳最为欢畅的黑熊,正是自家那不成器的近身侍卫,他朝呼延怒声高吼。 “你这熊货!若是闲得无事,便去寻到先前追杀你那条鸣蛇软棒子,即刻把他那肉身吃了!” ; 五十三、怨念之凶 “吃……吃了?” 眼见罴胜过比他境界更高的敌手,呼延作为罴的近身侍卫,自然要捶胸高吼一番,正准备朝罴肆意赞美之词,却听得罴对他那声高吼,登时便头脑发懵,呐呐呆滞。 见得自家这不成器的近身侍卫,罴便没来由一阵心火,朝呼延呲牙咧嘴,怒目而视,“你若想十年后能胜过呲溯,省得到时丢了自家与我的脸面,便寻来那先前追杀你的那条鸣蛇,趁着他神念尚有残余,立刻生食!” 罴这声怒吼,便让呼延一个激灵,登时从呆滞中惊醒回神。顾不得琢磨罴这沉吼里的意思,他朝罴挠头咧嘴讪笑两声,这才高吼应诺,忙不迭的向那条鸣蛇惨死之处跑去。 虽说罴这段时日,对他冷漠到恍若未见,却也未曾对他显露不满,这便是让呼延安心许多。如今听到这佯怒的吼叫,倒让呼延听出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来,这更叫他暗自眉开眼笑,欢喜非常了。 若是他此刻所料不差,罴对他的态度已是悄然转变,不仅未曾疏远,那青睐之心反倒深藏于心底,比在战熊城时愈发浓郁了,这才显出了对他不闻不问的模样。其实在罴心中,呼延的地位已经悄然跃升,从欲图培养的心腹朝着真正心腹转变。 对于真正的心腹,有好处自然惦念得到,而寻常时候,便似现在这般,懒得对他过多管教了。 隐隐有了成为罴真正心腹的趋势,呼延自然心底欣喜至极,这也叫他暗自庆幸不已。能在罴心里悄然转变地位,实属不易,他庆幸那时抉择正确,未曾在危难时弃罴而去,而是做出了忠心伴主的架势,仅仅是晋升为罴的真正心腹,便赚回了那先前的辛苦票价。 这时虽未明罴那吩咐的含义,但想来罴定然无心坑害自家的真正心腹,这叫他生食那鸣蛇血肉的古怪命令,对他定是有益无害,他自然乐得装傻卖个乖。 一溜儿小跑过去,那先前犯险之处,他倒也尚未忘却,待他跑到那木屋之前,见得眼前景致,却险些哭丧起来。 原来这名为曲苏的鸣蛇部落,其中的鸣蛇无论老幼壮妇,早已被这群凶悍嗜杀的黑熊屠戮殆尽,如今这部落各处都遍布残肢、碎肉。这满地碎尸之中,他如何分辨得出,哪几块碎肉、残肢,才是先前追杀过自家那条鸣蛇的肉身。 好在呼延却也不笨,他犹自记得那追杀过他的鸣蛇脖颈处,有一道丑陋狭长的肉疤。藉由这一特征,他便在这周遭翻找开来,首先寻觅碎尸中的脖颈,待见到一块仅余小半的脖颈,上边那半道肉疤,正与他记忆相符,随后便轻松许多。 这鸣蛇肉身的鳞片色泽斑斓,差异极大,从这半块脖颈开始,依照上面的斑驳鳞片寻觅拼凑,耗去盏茶时辰,他竟已将这鸣蛇的尸身大致拼凑齐整,剩余的零碎残缺,寻找起来实在耽搁时间,索性便舍弃了。 咧嘴露出憨直笑脸,他抱起这一堆残肢碎肉,便朝罴所在之处匆匆小跑过去。 “主上!呼把那鸣蛇的尸体寻回来了!” 呼延向罴展露得意笑容,邀功一般将怀里这堆碎肉递到罴面前,供其检阅。奈何罴正忙着摆弄自家杀死那身境巅峰的鸣蛇,将其尸身用矛尖切割做片片薄块,放到嘴中撕咬吞咽,全未朝他看上半眼,只是听闻他回来的响动,才含糊沉吼出声。 “想来他对你怨念极大,且又是玉体蛇胎的境界,趁着他那怨念尚未消散,你且将他血肉就着这新鲜劲儿吃下,便可体会他那玉体中金肉的玄妙,甚至将精华炼化,融入到自家精肉中,对你提升境界促益极好!” 沉吼到此处,罴那熊脸上忽而现出几分古怪神色,沉吼声愈发含糊,“虽然……这滋味也是极好的!” 言语间,呼延便见到他那熊躯微微颤动,饶是罴绷紧了肉身,亦难遏制这止不住的战栗,似在忍受非同寻常的煎熬、痛楚。 呼延看得莫名心悸,回头望向自家怀里这血肉,便多出一股隐隐的敬畏。但这法子既然能增益自家提升境界,这对呼延便是莫大的引诱,他登时就将心头隐晦的百般杂念尽数舍弃,寻过一柄长矛,如罴那般细细切割怀里的碎肉。 与此同时,他不得不谨慎地环顾周遭,待确认附近只余下黑熊,这才小心翼翼地盘腿坐下,打量着自家熊掌上那片从鸣蛇碎尸切出薄薄生肉,缓缓送入了自家熊口中。 耐心细致地咀嚼一番,只觉这肉艰涩如木渣,竟好似寻不到肥美细肉,满口咬去尽是筋膜精肉,还有一股浓郁的腥臭味,口味是在挑战呼延的忍受极限。 “莫非这便是罴那痛苦模样的缘由?” 呼延强自忍耐着那鸣蛇生肉的难吃味道,不由得心生疑惑,瞥了眼那罴的颤栗背影,终是觉得有些不妥,可这刹那间又摸不透其中诡谲,只得将这疑惑深藏心底,硬生生将这鸣蛇生肉吞咽了下去。 当鸣蛇生肉滑落咽喉的下一刻,呼延猛然瞪大双眼,熊躯僵直,仿若瞬间化作了一尊石雕。 他终于知晓,罴那句“虽然……这滋味也是极好的”,究竟是何缘由了。 但凡走锻体之道的修者,魂魄已然散化与肉身,变作团团心念。即便是身死之后,这心念亦难如凡人一般,投入到冥府轮回之中,大多都会锁在那强悍肉身里。 若是如这鸣蛇一般的惨死,他锁在肉身的心念便拥有无尽怨恨、不甘,这便是怨念。 呼延在人界时,虽身为魔祖,却走的是熬炼肉身的锻体之道,并非那些魔道魂修,需要收集死者的怨念增长元神,继而提升境界,是以从未生食过死者的血肉,亦不知这怨念的滋味。 此刻听闻罴的吩咐,生食这鸣蛇尸肉,待下肚欲将炼化时,便享受了那晋至极致的煎熬。 这鸣蛇追杀于他,正是因为自家亲子惨死在他手下,早已怨恨到直欲生食呼延血肉的程度。而后来未能如愿杀死呼延,又见到自家部落被屠戮的惨景,随后更是被众熊围剿撕裂,便把所有怨恨都对准了呼延。 身为玉体胎境的巅峰强者,这鸣蛇亦是经历过重重熬炼,心念早已坚韧至极,身死时那心念困锁于尸身,尽数化作对呼延的憎恨,这怨念如洪水滔天。 本来待过了七日七夜,锁于肉身的残留怨念便会渐至消散,只留下空白的尸肉。只是如今竟被呼延吞下了肚,更欲炼化自家血肉,他这尚未损耗的怨念便爆发出来。 最开始时,呼延仅靠自家脏腑炼化,那鸣蛇尸肉便如长满尖刺的榴莲,顷刻间便扎得食道与胃脏千疮百孔,鲜血淋漓。 这痛尚在其次,于呼延而言,无非蚊虫叮咬一般。只是他这熊躯熬炼不易,竟被这尸肉平白弄破,这损失便让他心疼不已,哪里还愿意再被弄破更多,立时运起附近心念协同炼化。 只是他不运心念尚好,待他心念包裹住胃脏的表层,欲图协助胃脏炼化尸肉时,那心念便与鸣蛇锁在尸肉中的怨念直接触碰,立时遭了大罪。 如同欲图抚摸一头看似柔弱无害的畜生的皮毛,刚刚将手放下去,这畜生竟猛然张开血盆大口,狠狠在他手上咬了一大口,呼延此时便是这感觉。 他心念虽已甚是谨慎,奈何为避免胃脏再次破损,便必须包裹住胃脏的所有表层,相当于便与那尸肉上的怨念全面接触,无可避免地受了这鸣蛇怨念的猛攻,登时便死伤成片。 心念便是魂魄,其实敏感至极,即便只受了一丝伤害,也会比肉身受伤的痛感放大千百倍。此刻呼延心念猛然间大片伤亡,那剧痛程度可想而知。 而那尸肉,生前乃是一条玉体胎境的高手鸣蛇,心念便比呼延坚韧十倍,化为怨念之后,便愈发凶狠猛戾,早已化为无数最尖锐的细刺,骤然发力向呼延心念刺去,杀敌如破革割纸般锋锐难挡,自身竟是毫发无伤。 尸肉已入体,照此情形万难再吐出去。但是若不远离这怨念,任由它在胃脏里,很快便能将胃脏刺成碎肉,损害渐至增大,这逼得他只能用心念护住胃脏。但怨念凶悍狠戾,他那心念断不是其对手,心念随时都在大批伤亡。 如此已让呼延陷入两难之境,这便是真正的请神容易送神难了。 没得奈何,他如今之计唯有一条,便是咬牙拼了损耗大量的心念,将这怨念生生熬炼消无,才能享受那新鲜的强者尸肉。 便在这凶险至极的关卡时,他竟尚有闲暇心生惊疑。 “若是仅为了贪图那尸肉中的玄妙,炼化这金肉的精华,借以加速提升境界,如何不能等到七日七夜之后?待到那时,这鸣蛇尸肉中怨念尽消,便可安享无患。如今那罴却命我即刻生食,却叫我遭了这怨念的大罪,心念折损极大,不知这又是为何?” “莫非这罴,却真有害我之心?” (新的一个星期,继续坚韧的求推荐啊……) ; 五十四、血肉玄妙与空袋 略微琢磨,呼延便去了这猜忌念头。 罴若真想害他,凭他那眼识身境的修为,比呼延高出不知几个山头,力道更是相差千百倍,所谓一力降十会,任由呼延耍尽手段,亦难逃罴挥手便可让他灰飞烟灭的结局。 这般如鸿沟一般的差距,罴与呼延好似鸿鹄比燕雀,无需耍弄心眼加害于他,若是看他不顺眼,尽可探出熊掌捏死他,好似捏死一只蚊虫般轻松容易。 力有不足,才以智取,若是力大远超敌手,便可睥睨一切阴谋算计,以力压敌已是沛莫难当。 是以罴这般吩咐,却并无阴谋陷害呼延的缘由,至于这吩咐里的深意,既然是有益无害,于呼延而言便无关紧要了。待到日后,益处自会渐至显露,便也能知晓这吩咐的深意了。 此刻多想无用,呼延便聚精凝神,继而调动体内心念,与那鸣蛇尸肉在胃脏里往来攻伐,专心炼化这麻烦去了。 但凡走的是锻体之道,魂魄溶于肉身可称心念,心念永锁肉身,虽亦有其妙用,但与久经熬炼的肉身相比,便显得有些无足轻重。 极少有体修会注重自家心念,他们更看重熬炼肉身,而熬炼肉身所受的诸般痛楚,则将心念打磨得分外坚韧,化作渴望晋升境界的执念。境界渐至提高,晋升便愈发艰难,需要承受更多苦难、煎熬,是以境界愈高的体修,那心念便愈发坚韧难毁。 呼延吞噬的这块鸣蛇尸肉,生前乃是胎境巅峰的玉体强者,境界比他高过一层,不止生前力道大过他十倍,这惨死后心念所化的怨念,也比他的心念更加坚韧数倍。 如果说他的心念如薄雾轻烟,那这尸肉上的怨念便似狼烟浓雾,厚重凝实更甚许多。即便他汇聚大团心念冲涌而去,奈何质地相差极大,往往对拼下来,他这心念的损耗胜过那鸣蛇怨念六倍有余。 虽说他乃体修,注重熬炼肉身,但心念便是魂魄,而魂魄乃是生灵立命的根基,若是心念消亡殆尽,他便只剩下这一具精炼的肉身,如同空壳一般再无生气,亦已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而心念损伤之痛,这才是真正的心如刀绞,好似心脏被凭空咬下一块,那骤然间的剧痛,比肉身伤痛胜过千百倍,实非言语所能描述。便看呼延,能在人界称魔号祖的人物,那心念坚韧已非常人可比,此刻虽还能强忍剧痛,那肉身竟也止不住颤栗,这痛的煎熬可想而知。 好在虽说鸣蛇怨念难以炼化,但经他这般凶狠的心念冲击,却也能渐至消磨,并非徒劳无功。 直到心念损耗百中之一,那鸣蛇怨念传出的怒骂、诅咒声渐至微弱,终是一声不甘的怒喊,被呼延消磨殆尽。只余下那肉块空壳,凭借胃脏已可炼化,这才让呼延长吁了口气。 便在胃脏炼化这鸣蛇尸肉之时,呼延稍有闲暇,便隐约发现一丝几乎微不可查的变化。 经过这番心念厮杀,他那剩下的心念,竟似乎紧凑了些许,调动起来也仿佛比往昔更加灵活了一些。只是这变化太过轻微,即便呼延心思敏锐细腻,亦不敢断定这是否只是自家的错觉。 这倒让呼延恍然,升起一丝朦胧的明悟,若是他感觉未出差池,恐怕此刻心念的变化,便是罴那吩咐的用意之一。 至于那另外的用意,倒是很快显现了出来,实在让呼延惊喜莫名。 这尸肉生前,乃是一条将肉身熬炼至玉体的鸣蛇,比呼延如今的金体胎境更高一层,正是胎境的巅峰境界。是以这鸣蛇虽是玉体之境,却依旧曾细致熬炼过精肉,必须将精肉熬炼如金,水火难浸,隐有凝重至极而万古不朽之意,才可晋升玉体胎境,这一过程乃是必经之事,谁也躲避不开。 而这尸肉,早已被那鸣蛇生前熬炼如金,达到了金体境界的极致。呼延此刻炼化,便能愈发细致的感悟这金体精肉的玄妙,对日后晋升之道愈发明晰。 待他将尸肉尽数炼化,便能吸收其中淬炼至极的精华,融入进自家的精肉里,竟刹那间将十数条肉丝熬炼到金体巅峰,起码减少了他三、五日的苦修功夫,猛然提升极大。 不像他那往日不甚在意的心念,他日日打熬肉身,对这具熊躯自然早已掌握通透,即便是这一线增强,在他感受中亦是显而易见。 倏忽便减去三、五日的苦修,这般提升的速度,好似蚁兽疾驰一般迅猛,怎不叫他心里喜笑颜开。 暗暗握紧拳头,感受着那有一丝增强的力道,呼延咧嘴露笑,缓缓睁开了双眼。四下扫视周遭,倒见到许多黑熊蹲坐于地、身躯颤栗的模样,不时便传出一声极度压抑的闷吼,这景致倒也奇异壮观。 而最先生食尸肉的罴,已然在旁静坐,正在将剩余的尸肉装入随身的麻布口袋。似是察觉到呼延已回神,他未曾停滞将尸肉收敛的动作,一边缓缓开口沉吼。 “你这熊货!生长在那荒芜的西山之森,果然不知这对手血肉的妙用!但凡自小有长辈教授,均知其中玄妙!生食异族强者的血肉,对境界提升效用极大!” 罴一面淡淡沉吼,将其中秘辛告知呼延,一面将最后几块尸肉收敛进麻布口袋,起身时瞥了眼惊愕的呼延,随口沉吼道:“此番若非我斯瓦匹剌家储存的强者血肉告罄,恐怕就算那苍狼族的骓少王巧舌如莲,亦难说服家中长辈同意出征!是以这异族强者的血肉,才是众家最看紧的事物!” “不过这其中亦有禁忌,你需记牢!要就着新鲜即刻食用,效用最佳,时日过得越久,那血肉的精华渐至消散,效用便越差!而且只可食用境界等同或稍高的强者血肉,若是境界差距太大,则不仅抵抗不住那太强的怨念,更难以炼化血肉,体悟不出当下境界的玄妙!不可因贪婪之念,反误了自家性命!” 这禁忌之意,便是断断不可擅越的规矩,呼延自然不敢马虎,将罴所说字字记得牢固,这才挠头咧嘴,露出憨直傻笑,沉吼应诺道:“多谢主上指点,呼谨记不忘!” “唔……” 罴跨坐上罴唯,扭头恰扫过呼延,便见这厮左右寻觅无果,索性将那鸣蛇残尸的碎肉收敛抱住,正准备这般跨上一头蚁兽。这架势实在丢脸,登时便又让罴心头升起莫名怒意,朝这熊货怒吼出声。 “你便要将这鸣蛇血肉当做宝贝一般,随时抱着不肯离手么!你能否再丢脸些!莫非你征战厮杀之时,用你这堆破烂当做兵刃,把对手砸死不成!” 这怒吼恍若咆哮,实是罴已然动了真怒,反倒叫呼延一脸惘然,抱着那堆鸣蛇碎肉,两眼呆滞望向罴,不知如何是好。 见得这熊货痴傻模样,罴无奈到头痛,终是皱眉沉吼,“也罢!我如今既得了军用空袋,那自小随身的空袋暂且无用,你这几日表现尚……可,便将它予你吧!” 沉吼间,罴把那时时随身的麻布口袋在鞍侧系牢,解开了兽鞍另一侧的那麻布口袋,随手扔向呼延。 呼延双臂抱着那宝贝般的鸣蛇尸身,不得不先猛然挺胸,将那罴扔来的麻布口袋接在怀里,这才将那堆鸣蛇碎尸散落在地,拿起那麻布口袋来,满脸好奇神色,翻来覆去研究起来。 “这空袋……你这熊货来自荒森,不通教化,竟是无一事知晓!无论所遇何事,都需我这主子来亲自教导!” 罴愈发头痛,将眉头蹙得更紧,早已不耐烦至极,却又念在呼延如今乃是他的心腹,不得不耐下性子,诸事都要向这熊货解释一番。念及此处,他捶胸怒吼,才将心头郁愤稍作宣泄,勉强平静心境,郁郁沉吼出声。 “这空袋内中自有空间,其中时间流逝略减,扔入其中的事物,便可常保新鲜!此乃是稀有之物,我现下虽赐予与你,你却断不可疏忽遗失!” 呼延正待打开口袋,听得这番解释,终是憨直的咧嘴露笑,点头如捣蒜,急忙沉吼应诺道:“多谢主上恩赐宝物,呼定将这……空袋随身携带着,袋在呼在,袋失呼亡!” 才听到这沉吼应诺的前半段,罴脸色稍缓,忽而听得后续沉吼,登时朝呼延怒目睁圆,急促喘息间握紧长矛,直欲将这丢脸熊货斩于矛下。 可惜见到那熊货憨直笑脸,终是未能狠心下手,更不愿再看到这熊货的丢脸模样,怒哼一声,干脆策缰使罴唯扭头,朝前方小跑离去,只求一个眼不见心不烦。 目送罴离去,呼延依旧保持着脸上憨直笑容,低头继续盘弄起这麻布口袋来。 他对这麻布口袋倒还有些印象,想当年在西山之森遇到罴,他正是被扔进了这小小口袋之中,继而带进战熊城中,做了憋屈的那畜生仆役。 如今这口袋落在他的手上,倒也让他在心底稍作感慨。 唏嘘感慨之余,他也不再耽搁,收敛起那堆宝贝般的鸣蛇碎尸,尽数装进了这空袋里。这空袋倒也奇异,将这起码数千斤的碎尸装进去,表面竟丝毫不显,依旧平坦如故。随手将空袋提起,竟亦如若无物,比人界那稀罕的乾坤袋,更要奇异几分。 有了这等稀罕宝物,呼延咧嘴大笑,那对熊目缓缓扫过前方散落遍地的鸣蛇尸身,便渐至透出了愈发贪婪的亮光。 ; 五十五、继续屠灭 趁着周遭黑熊依旧在炼化自家杀死的鸣蛇尸肉,大半未能回神,呼延咧嘴露出一丝难以察觉地阴笑,悄然佝偻着熊躯,朝某头黑熊前的鸣蛇碎尸,无声无息地探出了一只熊掌。 “呼!我赐你一柄长矛!还不快过来接下!” 便在这当口,罴远远朝呼延高吼,那凶狠瞪视的隐晦含义不言而喻。 呼延将那熊躯猛颤,总还算有些做贼心虚,那熊目直楞楞,瞪向仅离自家熊掌不足半丈的一块鸣蛇碎尸,却将熊掌僵直片刻,终是不甘不愿地收了回去。 幽怨地望着正被其余黑熊收敛的鸣蛇碎尸肉块,他咬牙收回目光,意味幽长地叹了口气,拖拉着脚步,痞懒地朝罴走去,阑珊沉吼如同嘟哝。 “是……多谢主上恩赐!” 听得这熊货敷衍般的懒散回应,罴将长矛握得极紧,那碧色眼珠好似瞪出怒火,片刻后却怒哼一声,狠狠将这长矛插在脚边,捶胸怒吼道:“收好自家血肉!准备出发!” 这声高吼滚滚荡荡,好似有冲天怒意不得宣泄,只是周遭均是直蛮黑熊,浑然听不出其中之意,倒是闻言惊醒,皆尽兴奋得捶胸高吼,以示回应。 罴倒并未曾诓骗呼延,那空袋的确是稀罕物,除开四夷、促期乃是万熊军主,自家又是身境巅峰的高手,才能拥有一个空袋,其余黑熊均无此等稀罕之物。 是以听闻即将出发,四夷、促期便将自家杀死那对手的尸身扔入空袋,余下黑熊便将战裙敞开,对着脚边的鸣蛇碎尸挑挑拣拣,舍弃鳞皮、脏腑,然后将剩余的鸣蛇碎尸收到战裙上,扎系得结实,便自顾咧嘴大笑,单臂抱紧肚前包裹,这才跃上自家蚁兽,对着罴捶胸舞矛,甚是兴高采烈。 此番冲杀这鸣蛇族的曲苏部落,众熊未曾料到竟有三条身境巅峰的强悍鸣蛇,这三条鸣蛇猛然自高空俯冲而下,顷刻间便屠杀了上百头战熊。待到罴与两军主赶至,才将这三条鸣蛇强者拦住,最后击杀之时,却也免不了两百余头战熊的伤亡。 但这曲苏部落的鸣蛇,总计七万有余,如今皆尽惨死在这群黑熊手中。与这显赫战绩相比,那折损的两百余头战熊,便显得微不足道了。 战熊之所以为战熊,便因为他们天生嗜战如狂,生前能与强悍对手激战片刻,死后能将热血洒在异族疆域,想来这两百余头黑熊而言,已是虽死无憾。 虽说他们战死已无憾,但罴身为统帅,却不可薄情寡义。 先前那先锋军,连遇围杀而死有近万头黑熊,奈何当时情景凶险,自家逃命亦尤为艰难,便也顾不得收敛那些散落异族疆域的勇士尸身,只能便宜了围杀先锋军的鸣蛇军士。 此时乃是大胜,这英勇战死的两百余头黑熊的尸身,罴便要细致收敛起来,装入自家随身的军用空袋,让这些战死之士回归故土安葬,亦不能漏给鸣蛇族,充作让鸣蛇军士提升境界的血肉。 好在战熊与鸣蛇差异明显,但凡沾染着黑毛熊罴的粗壮碎尸,又没有斑斓麟皮的血肉,便均可收入军用空袋。 至于这遗落满地的鸣蛇碎尸,鲜血浸透了大片泥土,却由于这些鸣蛇生前均是老病妇幼,境界未过银体胎境,于这群凶悍黑熊无用,自然没有黑熊前去翻找,任由其铺满整片部落的泥地。 既然极好辨认,便未曾耗去罴太长时辰,待众熊汇聚集结,他已然收捡完全。 罴抬眼扫视,刻意忽略了身侧那垂头耷拉熊脸的熊货,任由他孤自跨坐在蚁兽上郁郁寡欢,其余两万黑熊均是熊目放光,满脸战欲沸腾之色,烁烁朝罴望来,士气正值最旺。 麾下两万熊军,罴愈发意气风发,趁着熊军士气正旺的当口,他哪里愿意停军歇整,不啻于延误战机,于是便连自家的创伤也恍若不觉,登时高举长矛,策缰高吼。 “向前!出发!” 罴唯欢畅嘶鸣一声,扬起前身便甩蹄狂奔,一时间好似一道银色怒矢,遥遥领先于众熊。由罴领头,随后便是呼延,还有那转为统领护卫的三十八骑,最后便是四夷与促期率领的两万熊军。 而罴唯那声嘶鸣,刹那间便被身后的声浪淹没,两万头蚁兽尽数嘶鸣,两万战熊震天呼吼,继而是急促蹄踏声绵延浩荡,直震得方圆十里地动山摇,声威如天怒奔雷。 这两万骑黑熊,倏忽化作银黑洪流,向前方席卷而去,只余下这万余倒塌、碎裂的木屋,好似狂暴巨兽蹂躏过的惨景,一地残骸,血流成河。 呼延紧随在罴身侧,相隔不过十数丈,摆出无精打采的熊样,其实那熊掌却悄然探入鞍侧的空袋,正待伺机偷取出一块尸肉,趁着奔袭赶路的闲暇,抓紧时辰来炼化尸肉,尽快提升境界才是紧要。 至于被罴喝止,未曾偷到更多的鸣蛇尸身,这倒仅是稍有遗憾,未曾真正影响呼延心境。只是表面依旧要佯装痞懒阑珊的模样,让罴懒得留意他,他才好炼化尸肉,不至于被罴打扰。 可是他这副熊样,罴反而心生怜惜,神识波荡开来,悄然朝罴传音起来。 “你这熊货!那鸣蛇尸身,需要自家杀死的,食用起来效用才最佳!你如今所得这鸣蛇碎尸,还是我厚皮摆出架子,硬生生为你讨要而来,算是对你的嘉奖!若非如此,你休想得到半块碎尸!你这熊货,莫非犹自不知足?” 呼延勉强挤出一丝笑脸,却甚是苦涩不甘,嘴头却正经高吼,“呼不敢!” 罴怒哼一声,依旧用神识训斥道:“你有甚不敢!你这熊货,当真没皮没脸!方才若非我即使喝止,你那熊掌便要钩到他熊的脚边了!” “强敌是谁杀死的,那尸身便算谁的,这乃是战熊应谨守的规矩!即便是我,亦不可随意坏了这规矩,更别说你!下次若再见到你心起贪念,贪望他熊的战利品,丢了我的脸面,我定要剁下你那管不住的熊掌,好让你长点记性!” “是!” 听得罴的怒意,呼延登时浑身激灵,在蚁兽背上昂首挺胸,摆出自家威武雄壮的架势,这才正儿八经地高吼应诺,“呼谨记在心!不敢再犯!若是再犯,无需主上动手,呼自会切下这对贪婪熊掌,献给主上下酒!” 罴闷哼一声,神识波荡出最后一句传音,继而悄然收了回去,不再搭理呼延,专心的默默赶路。 “无需耍弄口舌,只需谨记规矩!趁着这赶路的闲暇,便可修复肉身,炼化那鸣蛇血肉去吧!” 呼延咧嘴大笑,挠头高吼道:“得令!” 既然得了罴的吩咐,他便可不再遮掩形色,堂堂皇皇自空袋里拿出一片鸣蛇尸肉,送入嘴中撕咬咀嚼,苦着脸吞咽下去,双掌只管牢牢握住缰绳,便闭目遭罪去了。 虽说炼化强者的尸肉好处甚多,但其中剧痛的苦楚,亦非常人所能忍受,每一次炼化,均是对心念的考验与煎熬,实在是自找罪受。 呼延自诩心念坚韧,如今炼化怨念之时,两相比较下来,才知自家心念并非先前以为那般,对变强的渴望早已化作执念,坚韧到了极致,不可被外物磨灭、摧毁。与那玉体鸣蛇的怨念相比,他的心念其实脆弱至极,好似浓云与晨雾,质地相差甚大。 小小一片不足十斤的尸肉,他若想将其炼化,折损的心念竟高达百中之一。换种说法,即便他狠心将魂魄舍弃,拼尽所有心念,亦仅能炼化百片尸肉,不足千斤之数。 若是他真敢行这狠事,心念尽毁则魂魄亦消亡,仅留下一具空壳般的黑熊尸身,等若他已然惨死,这名为呼延的人,便也不存于世了。 心念恢复极其缓慢,耗时长久便得来不易,损伤又剧痛至极,比肉伤更要疼痛千百倍,但凡折损些许,都会让呼延心痛不已。是以每次炼化都要小心谨慎,即便是他也不敢贪功急进,让心念损耗过多。 至于那怨念传达出的怒骂、诅咒,他才懒得搭理,均是恍若未闻。 聚精会神之中,便察觉不到时辰的悄然流逝。 倏忽过去半个时辰,待呼延炼化了这片尸肉,熊躯又有几条肉丝凝炼到极致,如真金般不可磨灭,沉凝厚重如山如岳,他疲惫睁开眼,已然能见到千里远的寥寥灯火,那里应该便是下一次屠戮之地。 这地方远离战乱,并非处在他族与鸣蛇城的直线之上,又依仗部落强盛,其中壮年鸣蛇众多,于是这部落里的鸣蛇自然住得心安,断无迁徙之意。 罴高举长矛,示意身后熊军降速,他抬眼朝前方细细遥望,便见这部落寂静安详,如同先前那曲苏部落一般,仅是加重了戒备,上空往来巡视的鸣蛇守卫,数量竟不足万。 待他查探无误,这部落周遭均是荒原平地,极难埋伏下重军,立时驱策罴唯提速前冲,矛尖直指那部落所在的位置,高吼声充满血腥意味。 “杀进去!” ; 五十六、大军来到! 屠戮鸣蛇部落,长矛饮尽鸣蛇血,或是驱策蚁兽狂奔赶路,伺机炼化尸肉,呼延后续这十日,均是这般过的。 好似一头沉迷于杀戮的凶兽,只顾得一路疾驰,寻觅鸣蛇部落,然后将长矛高扬,对准周遭的鸣蛇狠狠刺过去。几乎无需动念,只要将长矛握牢,再晓得于乱军中保住自家小命,赶路时记得抓紧时机炼化尸肉,增进修为便好。 自从知晓那强者尸肉能够增益修为,偶尔遇到极强的对手,呼延自然不会只顾一味逃窜,必要耍弄拖延,拼着自家熊躯受创,也要拖到大局已定之时。 待周遭鸣蛇稀落,黑熊遍布的那时候,他便高吼唤来三十八骑,让其在旁掠阵,一道围杀这强敌,然后再将强敌遗留的碎尸分与众熊。 自然,虽说狡诈得胜,更是靠了三十八骑的协助,但这杀死鸣蛇强敌的功劳,呼延拼着小命占了大半,所得的鸣蛇尸身亦有大半。 被他拿走大头,如今已然甚有交情的三十八骑,却是毫无怨言。 只说这三十八骑,能够从两番凶险围杀的绝境逃得性命,均不是碌碌无为之辈,先前在先锋军中,大多挂有头衔,最次亦是什长,最强者便是那两头千主。 所谓千主,主掌战熊过千,自家武力亦要强悍非常,起码也要将玉体打熬到圆润极致,乃是胎境巅峰的实力,而初入身境的千主,更是数不胜数。 而这三十八骑里,便有两头初入身境的千主,而曾统御百熊的百勇则有二十一头,占了其中大半,亦多已将肉身打熬得圆润如玉,稳稳站在胎境巅峰。 那两头千主,自家已是身境强者,对于呼延斩杀那鸣蛇强敌,或金体或玉体的尸身血肉,对他们这身境肉身已然无用,自然不会贪恋呼延的战果。 这二十一头百勇,已然自家将肉身打熬至胎境巅峰,在胎境里进无所进,对这金体、玉体的鸣蛇尸身,拿来无用,便也看不上眼了。 至于剩下这十五头战熊什长,均是玉体熔炼近半的修为,食用与之同级的玉体尸肉收效甚微,唯有身境尸肉效用最佳。奈何这一路屠戮鸣蛇部落,遇到的身境鸣蛇数量极少,尸肉便也分不到他们头上,只得勉强接纳玉体鸣蛇的尸肉,总比一无所得好些。 这般情景之下,呼延设计幸苦杀死的强敌尸肉,这三十八骑虽说亦曾出力,但待到呼延热情分与碎肉时,两头军主不要,二十一头百勇亦不需要,那十五头战熊什长亦是难拒呼延好意,勉强收下三、五十斤,权当卖呼延一个脸面罢了。 是以,呼延与这三十八骑配合渐至默契,每次围杀完呼延的强敌,分与那十五头什长战熊小半尸肉,自家便能将剩余大半收敛进自家空袋。 如此下来,他那空袋便日益丰满起来,待屠戮过二十余个鸣蛇的大部落,这空袋里竟装了两万余斤玉体的鸣蛇尸肉,积蓄甚丰。 呼延乃是精明人,自然知晓这三十八骑甘愿次次相帮,并非贪图他那无关紧要的战果分享,而是凭借与他曾经生死闯荡的些许交情,这才好意帮忙。 这一点他心知肚明,于是若遇到罴下令停军,这个把时辰的休整闲暇,奔忙分发完大军的肉食、蚁料,他便要眉开眼笑,厚皮凑进这三十八骑中,与他们一道享用肉食,打诨调侃或是随意闲聊,定不会错过这等增进交情的好时机。 偶尔能从罴手头讨要得两坛老酒,他便愈发欢喜,贼眉鼠眼的偷偷窜到三十八骑之间,悄然打开这老酒,与众熊畅饮解馋。 征战厮杀的当口,虽然未得明令禁止,但罴甚少发予酒水,是以这老酒便成了紧缺活。众熊往日在战熊城中,夜夜无酒不欢,早已在肚里养出了酒虫,数日未得沾酒,却是愈发心痒得紧。 于是这老酒,比之呼延分予那不痛不痒的鸣蛇碎尸,更能让众熊心动。呼延既有渠道弄来老酒,更未贪馋独饮偷食,敞开分与三十八骑,这三十八骑能解酒馋,均觉着这全靠呼延,自然看之愈发顺眼。待到杀场上,众熊厮杀将尽之后,愈发不介意就手对呼延帮衬一把,换取这偶尔解馋的老酒。 这十日下来,呼延如此有心的培养交情,这一来一去便交情甚深,他与这三十八骑,俨然恍若亲生兄弟一般,时常凑做一团,饮酒食肉好不畅快,反倒把他们的主子罴撂到了一旁。 罴忙着思忖大军日后走向,更忙着炼化尸肉,抓紧时辰增进修为,便也懒得搭理这群没良心的熊货。 他乃是两万大军的统帅,这两万大军的胜败荣辱,与他的决策息息相关,丝毫马虎不得。这才是至关重要的大事,时时受这大事劳神,更要分心炼化尸肉,他已然无暇他顾了。 而他,不仅是这两万大军的统帅,还是战熊族四大家中,斯瓦匹剌家最为得势的少主之一。 难就难在这“之一”二字,他并非家中唯一的得势少主,头上更有三位强势兄长,受家主父亲的重视程度,与他相差仿佛。这便时时提醒他,随时都不可有丝毫懈怠,警醒三位兄长的同时,更要将父亲主上吩咐之事做得完美,不可有任何差池,才能压过这三位兄长的锋芒。 为何要压过所有兄长的锋芒,罴有时迷茫,便会想到母亲死前那幽怨言语。 “罴!他们看不起你,你却不能看不起自家!所谓血脉稀薄,便要以勤补拙,辛苦更甚兄长们十倍、百倍,总有一天能让他们仰望你!我相信我的种,日后定会成为斯瓦匹剌家的家主,更将是最强大的家主!” 母亲是积郁而死,罴总觉着是他拖累了母亲,才害得母亲郁郁而终。 便因为母亲生了他,而他血脉稀薄远超众位兄长,生来竟是难得一见的锈体熊胎之境。或许这便让父亲觉得丢脸,堂堂战熊族四大家的家主,枭雄一般的勇猛之士,竟生了个羸弱的种,平白惹得这战熊城里,暗中多出许多对他的嘲讽、笑话。 于是罴幼年之时,甚少能见到父亲,父亲来到母亲所居偏殿的时候,也渐至稀少下去。罴觉得,这才是母亲尚值壮年,便郁郁而终的缘由。 每每想及此处,他便没来由的生起烦躁、暴戾之气,直欲屠戮不休。 便凭这一口难消的气,他能够忍受难熬的孤寂,忍受修炼功法磨炼肉身的煎熬,渐至从众多兄长中崭露头角,争取到了父亲主上的另眼相看。便凭这一口难消的气,待他破开胎境晋升身境之后,立时启动了无数暗线,从那二兄梁的手里,生生抢下两司,奠定了自家在家中众多少主里的权势与凶威。 亦是凭着这一口难消的气,他牢记母亲生前那怨气冲天的言语,时刻不容自家懈怠,学会了与众位兄长勾心斗角,学会如何取悦父亲主上,获得更多的恩宠,更要压过所有兄长,坐上那家主的宝座,让母亲的遗愿成真。 他要让所有战熊知晓,天下万族知晓,在这战熊族的斯瓦匹剌家中,有一位名为罴的家主,如若绝世之枭雄,凶威冠绝古今,万古传诵他的传奇,在这悠悠历史长河中永不消逝。 于这一步,他看似触手可及,其实尚差咫尺天涯。 但罴肉身中的执念,足以让他直面万难,永远不会生出退缩之意。他自信凭借自家聪慧,步步经营细心图谋,总有一日,母亲所愿与他的执念,终能成真。 他身为家里最具权势的少主之一,已然统御先锋军,率先立下赫赫战功,如今又统领两万大军,若是此番未出差池,将这片鸣蛇疆域内剩下的部落尽数屠灭,他便将在这场征战中成为最耀眼的少主,光芒不仅盖过家中这几位兄长,更会让战熊族各大家的少主变得黯淡无光,断难超越。 这便是他如今需要做的事情,不需如何激进,只要他徐徐渐进按部就班,将起吩咐的命令圆满完成,这偌大战功自然到手。 但要想尽善尽美,他必须做到细处,将这两万大军掌握通透,尽量减少每一次征战的损耗,才能以堪称完美的收场,将那几路大军攀比下去,这才符合他的作风。 借这大战开启的良机,往日稀缺的强者血肉,如今获得甚是容易。这好处不仅他有,对其余几路大军应是相差仿佛,那大兄裕、二兄梁及九兄忌,亦能伺机获得大量强者血肉,境界提升定会极快,他便也不能将修为落下,更要借此良机追赶上去,或是一举超越最好。 如此琢磨一番,他不仅要估算众位兄长所得,境界提升的大致速度,还要掌控好麾下这两万大军,推测残留这片疆域的鸣蛇部落所在,加紧炼化尸肉提升自家修为。 诸事烦扰,他更觉得时辰紧迫,不敢耽搁片刻时辰,更别提休歇养神,或是同自家侍卫、护卫们一道食肉饮酒,谈笑打诨了,他没有这等悠闲时辰。 正待他默默食肉,分神思忖诸事之时,他那随身的军用空袋忽而传出一阵晦涩的神识波动,他侧耳聆听片刻,忽而神色大变,猛地起身跨上罴唯厚背,举起长矛高吼。 “我战熊族百万大军,已然跨入鸣蛇疆域,便在我们身后!众位勇士,若是不想这战功被后面大军抢夺,这便要加快进程了!” “时不我待,即刻集结出发!” ; 五十七、争功 依照情理而言,自罴与呼延从战熊城出发至今,已过去将尽一月,即便族中商讨耗去极长时日,早也该大军压境了。 但罴与呼延率先出军,两骑孤自出城,待跨进鸣蛇疆域,才以那熊掌奇异召唤出万熊先锋军,行迹隐秘,恐怕城中各大家甚少知情。如此算来,斯瓦匹剌家出征的消息,恐怕便是在半月之后,十万大军出动,才让寻常战熊知晓。 而斯瓦匹剌家十万私军,跨入鸣蛇疆域不过十余日,那战熊族的百万大军已然紧随而入。想来斯瓦匹剌家响应出征之后,战熊城各大家便陆续有了动静,商讨不过十日左右,便尽数响应了苍狼族的求援,举全族之军共征鸣蛇族,这速度已然不慢。 可惜这斯瓦匹剌家的罴少主,统领先锋军杀入鸣蛇疆域的消息,瞒得过寻常战熊,却定然瞒不过那战熊城里的各大家主。 但凡能坐到各大家的家主之位,必要斗败其余少主,才能抢得这高贵宝座。于是战熊族各大家的家主,倒大多是一副直蛮、凶横的架势,其实骨子里都精明善于算计,均非庸碌之辈。 罴出征前几日,那斯瓦匹剌家家主起私会苍狼族前来求援的骓少王,这消息在战熊城悄然流转,以至各大家皆知。如此敏感之时,罴忽而只携自家近身侍卫,两骑狂奔出城,数日未见归来,如此重大消息,各大家家主稍作琢磨,便能理清其中关窍。 而罴与呼延那支遥遥领先的先锋军,乃是为后军开道,屠戮数十万鸣蛇老幼,彰显战熊族的威武气魄。若能在异族疆域杀进杀出,孤军屠戮数十万异族,且未曾全军覆没,便能求个出征大吉之兆,这便是上界征杀的规矩。 各大家久久未动,应是也有作壁上观的意思,权且等到罴这支先锋军一路屠戮顺畅,斯瓦匹剌家大军出征之后,便可保得这支先锋军逃回活口,定能求得出征吉兆,如此才好闻风而动。 这才是各大家长久不衰的奥妙,凡事只求稳当。 至于斯瓦匹剌家率先出征的缘由,定然是前来求援的苍狼族向斯瓦匹剌家许下了无数好处,丰厚得足够让起及这家里话事的长辈砰然心动,又贪望那率先出征能多抢到的战功,才甘于冒着偌大风险,毅然率先派出先锋军求得出征吉兆。 这一点,战熊族各大家都看得通透,只是却均不想做这出头鸟儿,若是有个万一,家中私军折损太过,坏了支撑家族鼎盛的根基,到时任是有如何丰厚的收获,亦是大大不妙。 便如此时出军,虽说被斯瓦匹剌家包下了许多战功,却不至于草率出军,若是平白被那斯瓦匹剌家的先锋军坏了征兆,导致出军征兆大凶,最后落得百万大军尽没的惨状,到时家族没落,亦是不好收场了。 如今那罴所率的先锋军,已然传来吉兆,便意味着此番举族凑出的百万精锐大军,征战鸣蛇族疆域亦能大吉大利,捷报频传,自然要即时跟进,趁着吉兆之时,为家族争夺战功了。 如此一来,这战熊族的百万大军,便来得甚快,正待斯瓦匹剌家的十万私军分作五路,在这片鸣蛇疆域迅速收敛便宜战功之时,果断冲涌进入鸣蛇疆域,寓意不言而喻,正是伺机前来争抢便宜战功了。 或许在各大家看来,毕竟他斯瓦匹剌家,乃是率先出征,冒着无尽风险,收获许多却也是熊之常情。于是各大家已然留足了时日,让他斯瓦匹剌家肆意收敛便宜战功,弥补损失之外,如今过得十余日,早该赚得盆丰钵满,对于斯瓦匹剌家已是仁至义尽。 你斯瓦匹剌家收获颇丰,却也不能将事情做绝,不至于涓滴不剩给其余各大家吧。各大家均是如此作想,是以均觉着此刻进入鸣蛇疆域,时机恰到好处,稍微争抢些便宜军功,自然也是理所应当之事了。 只是这在各大家看来理所应当之事,与斯瓦匹剌家而言,便显得甚是厌恶了。 斯瓦匹剌家出征的十万私军,除开分出两万,由忌带去刺探鸣蛇百万大军的军情,余下八万便分作四路,分由家主起及他最得意的三个子嗣裕、梁与罴,四熊各带两万熊军,剿灭鸣蛇部落。 那各大家凑足百万大军,已然跨进鸣蛇疆域的消息,先由安插于各大家的刺探上报给起,起立时通过灰黑熊掌,将消息通报给了自家四个子嗣。起随之发布的命令,便是让剿灭鸣蛇的其余三军即刻加快进程,尽力剿灭更多的鸣蛇部落,力图收敛最多的便宜战功。 鉴于骤然传来的消息,留给罴的时辰,就变得愈发紧致了。 身后便是自家族中派出的百万大军,此刻却更比异族还要让罴头疼。 虽说是自家族军,但论起争抢便宜战功,好似均是百年未见过母熊的饥渴熊货,前方忽而出现了最漂亮的母熊,正朝他们搔首弄姿,极力挑逗,立时便会如狼似虎般猛扑过去。 这等饥渴程度,待百万族军跨入鸣蛇疆域,必定会四散开来,将奔驰之速提到极致,来争抢这本该尽属斯瓦匹剌家的便宜战功。 只需想到这情景,罴如何不头疼,直望能将这些饥渴熊货也当做异族,得以尽数屠杀掉才好,免得徒增烦恼。 奈何毕竟同族,这屠刀便怎也落之不下,对这等争抢便宜军功的恶心勾当,罴竟是毫无应对之策,只得即刻加快速度,只望能赶在这群饥渴熊货之前,尽量争取最多的收获。 听得罴通告身后百万族军之事,不仅罴恼怒,三十八骑怒吼,两万熊军群情激愤,便连呼延这假冒货色,亦是闻言便勃然大怒。 “主上!竟敢来与我们争抢军功,若是遇到如此不长熊眼的熊货,我定要叫他们尝尝我呼的拳头!” 一面跟随罴提速赶路,呼延一面将怒意摆在脸上,将那长矛舞得虎虎生风,愤而高吼。他这声高吼随风传荡极远,落到身后两万头直蛮黑熊耳中,便如猛然捅了马蜂窝一般,引得众熊炸开了锅,或是纷乱怒吼回应,或是将自家胸膛捶得咚咚闷响,一时间怒气冲天。 “放你娘的熊屁!” 罴闻言立时怒目猛睁,罕见的爆了声粗口,与他那高贵身份尤为不符。于此同时,他更是骤然扬臂,那长矛矛尖狠狠砸中呼延的熊脑袋,咣一声巨响,砸得呼延在蚁兽背上一个踉跄,险些翻倒下去。 “你这熊货!说话如同放屁!来的都是同族,如今又是与异族征战,若是真受了你的挑拨,我大军与族军内斗,平白叫那些鸣蛇软棒子,看了我战熊族的笑话不成!” 吃了罴的教训,那长矛力道沉凝如岳,饶是呼延铁骨铜皮,亦被砸得后脑勺凸起大包,好似头疼欲裂。他登时便抱住自家熊脑袋惨嚎数声,继而朝罴咧嘴讪笑,以神色讨饶。 其实这长矛之上,罴仅使出一丝微小力道,恰能让呼延吃痛罢了,意在惩戒、教训,并非想要了呼延小命。若非如此,罴真将他那巨力运出,呼延怕是撑不过刹那,便要化作血肉泥酱去了。 见得呼延惨状,引得后面两万黑熊轰然爆笑,但笑声渐弱后,却也再无黑熊敢肆意闹腾了。 罴待到众熊平静,这才扬声高吼道:“众位勇士!我等此刻踏在异族疆域,断不可与族军生出争执,好叫异族看了笑话!如今之计,便是抢在他们前面,把这片疆域的鸣蛇部落尽数屠灭,绝不能让那些贪婪熊货,占了我斯瓦匹剌家的便宜!” “杀!” 听到罴这番慷慨激昂的高吼,便将众熊情绪激发到极致,尽数放声高吼,仅以这一声齐吼的“杀”,便是对罴最好的回应。 所谓便宜军功,说白了就是屠戮弱小鸣蛇,这亦是与鸣蛇厮杀的战功,却比与鸣蛇大军正面相抗,那生死拼杀才能得到的些许战功,要来得容易太多,自然便是最好获得的便宜军功。 是以这众熊齐吼的一声“杀”,矛头狠狠指向了下一个鸣蛇部落,已将他们尽力收敛便宜战功的执念,彰显得淋漓尽致。 将众熊激情调动起来,罴亦恢复了原有的意气风发,瞥眼扫过自家这不成器的近身侍卫,他冷哼一声,冲着这熊货狠狠怒吼出声。 “你这不知足的直蛮东西!如今杀戮了二十余个部落,我赐你那空袋,装着的玉体鸣蛇血肉,早已超过万斤,你竟还不知足!且去将这鸣蛇血肉尽数炼化,你自然能晋升玉体之境!” “若有你这番吼叫的闲工夫,还不快去炼化你那空袋里的鸣蛇血肉!回头若是十年之后,你依旧打不赢那呲溯,我定先将你砸成肉泥,免得你过去丢脸!” “这族军争功之事,勿要再来我面前叫嚣,我自有估量!你若再敢胡言乱语,扰乱我军心,我立时撕烂你这张熊嘴!” 说话间,罴更不忘扬臂舞矛,那长矛矛尖在呼延头顶忽上忽下,砸得咣咣作响。直叫呼延那熊脑袋亦是忽上忽下,熊掌护在后脑勺,连声惨嚎讨饶不已。 这场景看在后方两万黑熊眼中,实在有趣得紧,便在蚁兽背上笑得捂肚挤泪,笑声轰然传荡极远,与这支银黑洪流一道,迅速消散在这片荒原之中。 而与此同时,鸣蛇族与战熊族接壤的边境疆域上,有一片愈发浩荡的银黑洪流,密密麻麻占据上百里方圆,气势堪称肃穆沉凝至极,实为恐怖。 寂静之中,这浩荡洪流倏忽分散做数百股细小溪流,分别朝着鸣蛇疆域各处散开,自高空俯视而下,竟好似一朵骤然绽放的烟花,银黑色泽绚丽而唯美。 却不知为何,没来由的在这唯美之中,却恍若夹杂着一抹抹浓郁的猩红血光。 ; 五十八、偶遇 罴很忙碌,两万熊军也很忙碌,于是呼延亦变得忙碌起来。 一日两次休整的个把时辰,现今这情景过于紧促,便被罴悄然取消,却无熊出言抱怨或抗议。 用于每日餐饮的肉食,这当口有了丰溢的强者血肉,虽说比不得静心烹饪的肉食美味,总是艰涩难咽,但胜在能够促进修为,这便让众熊欲罢不能,索性用强者血肉替代了每日餐饮的肉食,填补腹内空泛。 他们乘骑的蚁兽,亦是最精壮的蚁兽,寻常便依照战时所需培养,此刻就显出了成效。这蚁兽善于长途奔袭,每日消耗的蚁料亦需百斤开外,现下时辰紧促,喂食蚁料便在奔袭中完成,是以这两万余蚁兽一面狂奔一面进食,却也分外习惯,断无一头蚁兽耍弄性子。 这支两万熊军,如今肩负的是屠灭周遭蚁兽的重任,但罴并无鸣蛇疆域的疆图,更不知大小部落的分布情况,只得以之字形来回行军,渐至向前深入。 如此行军,力图所过之处未曾遗落鸣蛇部落,乃是扫荡的最佳手段。但其中总有空隙,或许这些空隙里遗落了几个部落,现下也顾不得了,只能无奈留给身后来争功的族军。 这日子过得简单而忙碌,无非驱策蚁兽奔袭赶路,遇到部落稍作查探后,便凶猛扑涌过去,冲破部落外的城墙、栅栏,率先屠戮最弱的老幼病妇之流,随后再与守卫部落的强壮鸣蛇兵刃相见,待部落只剩残破景致,内中鸣蛇尽数化作血浆碎肉,便要再次启程,向下一个部落赶去。 期间众熊通常沉默赶路,许久不曾言语吼叫,倒是大多忙于伺机炼化强者鸣蛇尸肉,消磨其中的怨念,促益修为提升。 吃了罴的教训,呼延立时乖觉许多,只把自家当做一柄善于屠戮的利刃,不论冲杀到哪里,只需谨记灵巧躲避周遭的攻击,举起长矛狠狠挥舞,划破附近色泽斑斓的扭曲事物,让其化作碎肉与四溅的鲜血。 每番混迹于乱军之中,唯一让他警醒的时候,便是寻觅一条玉体胎境的强悍鸣蛇,小心翼翼挑逗几次,让他怒而追杀自家,然后便是逃窜、躲藏,待周遭屠戮将尽,便朝三十八骑呼唤求援,便在这三十八头黑熊的帮助下,把这鸣蛇生生磨死,尸身落入自家空袋。 毕竟是比他境界更高的强敌,若是被呼延逗弄到盛怒狂暴之时,追杀他这弱过十倍的羸弱熊货,便会分外强悍凶猛,这过程甚是凶险,稍有不慎,就会让他受创颇深。 好在呼延亦非庸碌之辈,虽说手头并非顺手兵刃,但他总有人界厮杀多年的老到阅历,眼光、身手均不差,只是武力相差十倍,他便要聚精会神逃窜,倒也能有惊无险,甚少受到重创,熬到三十八骑空闲来助,便可折身反杀。 饶是如此,奈何连番征战未曾歇息,赶路时的闲暇,又要忙于炼化尸肉,他所受的创伤便渐至积累。如今再看这身熊躯,竟是伤痕累累,反倒透出一股铁血的硬气,另有一番彪悍风采。 若是受了重创,他却是不敢耽搁,任由这熊躯自行修复的话,速效甚慢,便是舍弃片刻炼化尸肉的时辰,亦要率先着手修复,好歹不能让这创伤拖累了身手,反而坏事。 只是这接连不断的受创,他这熊躯便如同一个破烂口袋,经他东拼西凑修补重要部位,内中便空泛许多。不敢动用筋骨,他只敢将血液、肉块拿来填补要害的创口,把脏腑或受创的筋骨勉强填补牢实,已然耗去了许多血肉。 肉块尚在熬炼之中,损耗些却也无关紧要。只是他那身血液,原本已然熬炼至极,如若银汞般黏稠厚重,此刻用去填补要害之伤,新晋滋生的血液便是新鲜货色,反倒稀释了他那熬炼至极的精血,境界便稍有滑落。 他这熊躯,虽说被他塑造得几乎能以假乱真,但毕竟是重塑的假货,寻常时候与周遭黑熊无异,却总有些诡谲迥异,让呼延捉摸不透。 比方如今这境界滑落,便是件十足的怪事。 若是寻常黑熊受创,便要炼化食物中的精华,再尽数汇聚到创口周遭,促进血肉滋长,那创伤便会渐至愈合,符合天道自然,就从未听说过境界滑落之说。 全然不似呼延这手段,明悟了那参天造化的《古碑万变》秘法,血肉如朴散为器,竟能亦心念为铁锤、刻刀之物,将血肉转换自如,填补伤势。只是如此一来,熬炼的血肉消耗并无增加,肉身自然滋生新鲜血液,便无形间拖累了境界滑落。 这境界滑落的怪事,呼延如何敢声张,只得兀自憋闷在心。 好在血脉中尚存战熊先祖精血,散化成为沙数的镇江凶兽,于是熬炼新鲜血液之速却也极快。而他正值炼肉如金的境界,如今已有小成,对力道亦能增益许多,是以境界滑落对力道的影响,就变得微不可查了。 如今情势愈发诡谲至极,他亦不知自家究竟是何境界,已然许久未曾按功法正经修炼过,均是靠尸肉促益修为,能够将精华溶入新鲜血液中,亦能增进熬炼肉块的速度。若说是金体之境,却尚有未曾熬炼的血液,若说是银体之境,可他却能熬炼肉块,实在太过怪异。 本想说与老匹夫知晓,让其与自家一道琢磨琢磨,可惜现下他常伴罴左右,老匹夫若是神识传音,生恐被罴察觉,只得作罢。 虽说怪异莫名,但看似却无隐患,并未太过影响自家修炼的进度,于是以呼延这痞懒性子,索性恍若未觉,权当不是自家肉身一般,任由他去。 要说这强者尸肉,倒真是个好东西,却不敢贪食。 以呼延现下的心念修复之速,每次炼化尸肉,心念便会折损百中之一,便需尽三、五个时辰凝神静气,才能渐至复原。是以呼延不敢贪婪那修为骤然提升的爽快,尽量隔开三、五时辰,才去炼化下一块尸肉。 即便如此限制,但那尸肉效用颇佳,十来斤一块入肚,耗费半个时辰炼化,便能减去五日苦修。一日下来,起码能炼化八块左右,这便无形间减去了一月半的熬炼时日,快出整整四十倍。 呼延虽说总还记得禁忌,但总会不自觉的加快了炼化速度,于是自家心念通常仅剩大半,堪堪够得他勉强使用。 可惜他心念损耗小半,已然甚是危险,寻常时候便恍惚度日,时常走神或是呆滞半响。偶尔清醒时,亦是萎靡不振,神困精乏,如若行尸走肉。 唯有在屠戮中,寻到了适合自家的玉体鸣蛇,才能使他猛然振奋,却好似回光返照,待将这玉体鸣蛇杀死后,便又恢复了痞懒神色。 罴看在眼里,自然知晓这货那贪婪本性,定是贪图强者血肉增益修为的爽快,不曾遏制贪心,才落得这般模样。似觉丢脸之至,又说教无用,罴索性眼不见心不烦,甚少朝这熊货望去,也免得自家压抑不住怒火,见不得这熊货痞懒不振的模样,便要用长矛狠狠敲打这熊货一番。 如今率领这两万熊军,扫荡这片疆域的鸣蛇部落,已然过去半月有余。后续这五日,效率比前面十日大大提升,又寻觅到十多个鸣蛇部落,尽数屠戮酣畅。 只是时隔半月,想来有熊军寻觅鸣蛇部落屠戮的消息,在这片疆域迅速传开,他们沿途遇到的部落,倒有不少已匆忙迁徙,只余下空落落的一片木屋,寂静无声。 这情境让罴熊脸阴沉,那蹙起的眉头,已有许久未曾化开,于是催促行军提速的号令,变得愈发频繁了。 到得十六日深夜,在一座青山山脚,又发现上万木屋。远远见得稀落灯火,众熊便熊目大亮,但罴却见得这部落上空,竟寻不到往来巡视的鸣蛇守卫,心底已然隐隐觉得不妙,那阴沉脸色便未曾消融。 待这两万熊军凶猛冲涌进去,果然未曾见到鸣蛇的踪迹,又是扑了个空。这两万黑熊中,总有几头心思细密,见得木屋里凌乱不堪,尚有几处灯火未灭,便知这部落的鸣蛇乃是仓促逃离,离去时辰应该不久。 自一处木屋隐蔽处,几头黑熊偶然间听得响动,竟寻觅出两条不足五丈长的幼小鸣蛇,却不知为何躲在此处,如今被黑熊寻到,自然被抓捕到了罴的面前。 被这两万头凶神恶煞的雄壮黑熊围住,两条尚且年幼的鸣蛇早已颤栗不已,惊恐得急促尖嘶,瞪大两双细缝蛇眼,惶恐地扫视周遭,紧紧缠绕抱成一团。 罴皱眉俯视这两条幼年鸣蛇,心下烦厌至极,那神识如怒涛翻涌,朝这两条鸣蛇滚滚传音。 “这部落的鸣蛇,向何处去了?” 他的传音虽说平淡,却掩不住那深处的暴戾气息,两条幼年鸣蛇惊骇得猛然抽搐,其中一条的蝠翼抖动,便要朝某处颤颤指去,却被另一条稍大的鸣蛇怒嘶喝斥,用自家蝠翼将他条蝠翼狠狠打落。 罴撇嘴鄙夷,倏然踢腿如闪电,便将这条稍大的鸣蛇头颅踢爆,红白血肉溅了另一条鸣蛇满身满脸。 冷冷俯视着这条仅剩的幼年鸣蛇,罴再次传音,“指出这部落的去向!” 仅剩这条幼小鸣蛇,顾不得擦拭浑身污血,怔怔兄长的无头尸身瘫软在地,已是呆滞如泥塑一般,听得那冷血杀神再次喝问,立时蛇躯猛颤,不敢再迟疑,那条蝠翼颤颤指向南方。 循着指引,罴扬目向那头望去,忽而举矛高吼道:“追!” 众熊捶胸怒吼,一起高举起长矛,夹腿策缰,紧随罴向南方冲去。却听得一声乍起乍消的惊惶尖嘶,无数蚁兽铁蹄猛踏,那幼小鸣蛇已然化作了四溅的肉酱,成了蹄下亡魂。 罴率领两万熊军朝南方疾驰,半刻已过近十万里,忽而听得无数战熊的兴奋高吼声,万千鸣蛇仓惶嘶叫的声响,随风飘荡,恍惚可闻。 再前去数千里,便见到数千条鸣蛇从一座青山山脚后疯狂飞出,四散逃窜。而他们身后,更有上千骑黑熊捶胸抛矛,追杀而出。 罴见状登时睁圆熊目,高举长矛喝止行军,冷眼望向前方的情境,目光闪烁不定,似在思忖迟疑。 呼延凑到他耳畔,悄然低吼问道:“主上,抢是不抢?” 罴的目光闪烁愈发频繁,那对熊目微微眯起,渐至透出冷冽寒光。 ; 五十九、狂傲! 与此同时,呼延便隐约感觉,罴将神识传导向鞍侧的军用空袋,似在与那灰黑熊掌传出的神识晦涩交流一番。 这时节,后方两万黑熊屏息静气,均是握紧手头长矛,紧紧瞪着罴,只待他一声令下,便要朝前冲涌而去。任他是鸣蛇或族军黑熊,但凡敢挡路者,便是长矛加熊拳伺候。 与众熊目光所聚之处,呼延亦不敢造次,虽然对罴与起透过灰黑熊掌的神识交流好奇得紧,也只得强自按耐这猎奇之心,不去行那侧耳窃听之事。 仅过片刻,罴已然收回神识,目光变得坚毅凌厉。但见他缓缓扬起熊臂,那矛尖精准指向前方,忽而冷冷高吼道:“众勇听令!用长矛收拾鸣蛇,用拳头伺候那群熊货!” “上!” 两万黑熊静静等待着罴的号令,听得他这声高吼,早已按耐不住,兴奋得捶胸咆哮回应罴。待见罴驱策罴唯提速冲去,众熊齐吼震天,均是夹腿策缰,紧随罴向前方猛冲而去。 前方那山脚背后,数千头鸣蛇四散纷飞,惶惶不可终日,只顾得极速煽动四翼,自家逃窜性命,却见斜地里又冲出两万熊军,声威汹涌而来,便响起了数千声绝望、不甘的尖锐长嘶,仓惶转向力图远远避开。 于这群数千条鸣蛇之后,更有上千头黑熊自山后追出,惊见前方鸣蛇尽数扭头向斜侧逃去,那数千鸣蛇齐齐朝一侧惶恐飞窜,好似后方有分外恐怖的事物一般,便叫这上千头黑熊愕然朝鸣蛇后方望去。 不看还好,待看清那两万熊军奔涌而来的场景,这上千头黑熊立时策缰降速,相互茫然对视,反倒踟蹰不前了。 忽而听得山背后乍起一声怒吼,“汝狱千主!你停下作甚!若是放跑了那数千条鸣蛇,我漏了这些许便宜军功,被其他兄弟攀比下去,到时定要刺穿你的脑袋!” “是!” 但听山后这声怒吼,这上千头黑熊中,冲在最前方那雄壮黑熊骤然绷紧熊躯,扬声高吼应诺,这才咬牙将长矛对准那群试图逃逸的鸣蛇,高吼号令麾下千熊道:“追过去!尽数杀了!” 待千头黑熊齐声轰然应诺,越过他朝那群鸣蛇提速追去,他便扭头朝罴这支熊军看去,猛地捶胸高吼,“我乃茨喀家私军千主汝狱!随我家卟少主前来剿灭鸣蛇部落!不知来的是哪家哪位少主?” 相距不过八千里,以蚁兽的脚程十息便至,这汝狱的高吼声尚未落定,罴那张阴冷狠戾的熊脸,已然从他面前一掠而过,未曾朝他看过半眼,更未曾回应他丝毫一声。 这才是傲,傲到不屑于留意他,于是对他恍若未见,好似他便是那路边的石头、草木,不值得耗费一瞥的工夫。 却在这倏忽交叉之间,罴那长矛在虚空划出一道黑色的优美弧线,电光火石一刹那,汝狱仓猝欲避,却已被那长矛狠狠砸在胸膛。 他熊躯被砸得骤然后弓,巨力将他怒矢般远远砸射出去,自蚁兽背上斜斜飞出百丈有余,将要砸进山脚前,才缓过气来便是一声愤而巨吼,想来心头憋闷至极。 汝狱自觉甚是有礼,未曾对来军有丝毫怠慢,却只换来那统帅随意一矛,已将他砸出百余丈,张狂霸道尽显无疑,更展露出高过他百倍的武力,对他这般羞辱,叫他如何忍耐得住。 他自砸出的大坑里翻身跃起,哪里还顾得砸断的无数胸骨,怒得双臂狠狠捶打自家胸膛,即便加重了伤势,嘴里沁出大口鲜血,亦要朝那突兀出现的熊军放声怒吼,跨步冲了过去,要拿自家这对金铁一般的拳头,找这群蛮横无礼的熊货理论一番。 待他翻身跃上自家蚁兽,再朝那边扭头望去时,登时怒得熊目尽赤,骤然气血攻心,又是一口鲜血哇一声喷溅而出。 但见这两万突兀杀出的熊军,此刻早已追上自家千熊与那数千鸣蛇,竟是二话不说果断下手,遇到鸣蛇便是长矛刺去,遇到黑熊便重拳砸落,一时间蚁兽的惊慌嘶鸣,自家黑熊的吃痛怒吼,鸣蛇临死前的怨恨尖嘶,尸身落地的重响,声声不绝于耳,凄惨不堪入目。 仅是片刻时辰,汝狱赶至那处时,早已是尘埃落定。 那数千鸣蛇已被这两万蛮横熊军屠戮一空,而自家那千头黑熊,大半被打落在地,正汇聚在角落,朝这两万熊军怒目而视,群情激奋得捶胸舞矛,高吼或唾骂,便要集结起来朝对方殴斗,场面一触即发。 见到自家千主赶至,这千头黑熊立时愈发愤怒至极,纷纷朝汝狱高吼。 “千主!这群熊货太不讲理,本是我军发现的鸣蛇部落,他们竟然不由分说,不仅抢了我们的军功,还要伺机偷袭!实在可耻!” “是啊千主!便是舍了我这身肉,赔了我的小命!我亦求千主下令,让大伙儿好好教训教训他们!” “求千主下令!……” “求千主下令!” “……” 千头黑熊的吼声渐至齐整,只高吼这一句“求千主下令”,一面重重跺脚跺矛,愤怒、嗜血的目光尽数望向罴这支熊军,已然压抑不住这激愤气氛,只求汝狱一声令下,便要凶勇冲杀而去。 汝狱跃下蚁兽,跨步走到这千熊最前方,强自忍耐住那怒意,阴狠瞪视着这肃穆雄壮的两万熊军,最终直瞪那排头的碧眼黑熊,沉吼质问道:“我再说一次,我乃茨喀家私军千主汝狱!我军统帅正是家中卟少主!你们是哪家私军?又是哪位少主?” 登时便有他手下黑熊不满,怒声朝汝狱吼道:“千主!何须与这群熊货客气,下令出手吧!弟兄们忍得住这羞辱,可拳头已然按耐不住了!” “是啊!求千主下令!” “求军主……” 黑熊们往日行事,大多是肆无忌惮的直蛮熊货,但是上得战场的黑熊却是不同,他们往日便是令行禁止,早已习惯听从上官号令行事,是以即便此刻愤懑难当,亦还记得军中规矩,不曾肆意妄为。 奈何他们所遇这两万熊军,却是任由他们高吼挑衅,唾骂、污蔑,竟是无一骑出声,均是冷冷望向这千头黑熊,与其说是同他们对峙,不如说是在等那几十头跃下蚁兽的同伴。 遇到如此刺激之事,呼延早已从他那梦游般的痞懒状态清醒过来,此刻兴奋得精神十足,恰见到三十八骑猎杀了几头玉体鸣蛇,便厚皮跃下蚁兽,咧嘴佯装憨直笑脸,却是无声的朝这三十八骑讨要尸肉去也。 相处日久,众熊倒也熟知呼延脾性,见他凑近过来,自然知晓他那寓意,逗得周遭黑熊咧嘴大笑,倒也未曾为难于他,把那无用的玉体鸣蛇尸身,尽数扔予了他。 这边厢兀自闹得欢畅,众熊便愈发懒得搭理面前这千头黑熊,罴静等了片刻,忽而怒瞪着自家这不争气的近身侍卫,扬起长矛便朝这厚皮熊货狠狠拍去。 “你这丢脸熊货!那边山后还有许多鸣蛇,我们这便出军过去!你若再不加快手脚,便将你独自留在此处吧!出发!” 两万大军闻言,均是乐得隆隆大笑,促狭望向呼延吃痛惨象,竟真是夹腿策缰,大军掉头便要冲向那山后尚闻鸣蛇尖嘶之处。 依旧是这般恍若未见的无声羞辱,整整两万熊军,任由汝狱麾下千熊叫嚣、怒骂,不再朝他们看上半眼,连回应亦懒得吼上半声。汝狱只觉得这比先前那重矛锤击胸膛,还要来得羞辱百倍,怒得捂胸吐血,犹自捶胸怒吼质问,毛发虚张面色狰狞。 “我再问一次,你们是哪家私军!你是哪位少主!回答我!” 此刻两万大军已然掉头,无熊予以他回应,只是兀自高吼策缰,驱使蚁兽提起铁蹄向前奔驰。呼延见得此景,终是慌了手脚,赶忙将地上残留的玉体鸣蛇碎尸扫进空袋,忙不迭地跃上自家蚁兽,高吼着追上了大军。 便连这小丑般的熊货,亦不曾朝这千余黑熊瞥过半眼,好似他们便是一堆山石,或是一片虚空,寻不到任何需要留意的事物。 汝狱将牙口咬紧,呲牙咧嘴,那鲜血止不住地从嘴角溢出,他却浑然不觉,赤红双目看着这落于最后的熊货舞矛动腿,自顾呼吼着朝他眼前奔过。他那熊躯猛然僵直,脚步忽而踉跄,大口大口的鲜血自牙缝溅出,染透了方圆十丈的泥土。 却从他那牙缝与鲜血中,尚能听到那怨怒至极的怒吼。 “千主!” “千主!你怎么了!” “千……” 这千头黑熊早已目眦欲裂,却忽见自家千主熊躯猛然晃荡,险些摔倒在地,这才见到自家千主那连番吐出的鲜血,周遭黑熊赶忙上千搀扶,千熊急声呼唤,终是回神担心起自家千主的安危。 见得周遭黑熊前来搀扶,汝狱极力稳住身形,颤颤将面前熊掌尽数推开,怨毒望向那远去无踪的两万熊军,猛然放声怒吼。 “他们正朝统领方向而去,众勇跨上蚁兽!我们过去禀告统领卟少主,让他来收拾这群狂傲无边的熊货!” ; 六十、却有何事? 这千头黑熊闻声,均是怒吼回应,义愤填膺。 千熊齐声怒吼之声,在山谷来回翻滚,反倒愈发隆隆浩荡。便在这千熊齐吼中,汝狱强撑破败熊躯,跃上自家蚁兽,千熊这才迅速跃上蚁兽,紧跟在汝狱身后,朝那山后呼吼冲去。 千骑刚刚提速,便听得山后传出一声熟悉的吼声,“你们是哪家……罴少主!” 这吼声应是出自自家统领卟少主之口,初时尚且听得怒意充盈,中途却忽而停顿片刻,最后那三字吼出,倒似有万分震惊与一抹隐藏极深的不安。 其余千骑均是直莽黑熊,头脑中唯有嗜战如狂之念,这些个细微的音调转变,千熊均是懒得多动脑筋琢磨,兀自怒吼前冲,只求片刻后再见那群狂傲至极的熊货,自家统领卟少主便会压下他们那傲气,让他们俯首认错,才能消减千熊心头怒火。 千熊不做多想,身为统御千熊的千主汝狱,已然胜任千主这位置过千年,早已学会了察言观色,却不得不细细琢磨。 他这千主之位不上不下,下有千熊看似权势彪炳,奈何上更有统御万熊的军主,亦或是数军的统帅,他便夹在中央,不得不学会体恤下属,驭下有方,又要懂得琢磨上意,谨小慎微,这位置才能做得安稳。 是以他此刻虽然怒极,却也未曾失去理智,否则先前便已耐不住千熊齐声相求,只凭一股怒意,让这千熊与那两万大军殴斗起来,后果不堪设想,稍有不慎便可能铸成大错,断无一线挽回的余地。 凝神听及自家统领那吼声的细微转变,内中那些微不安的颤音,汝狱听得神色微变,心头亦生起一抹不安来,并且随着时间推移,这不安愈发浓烈起来。 统领落音时那颤颤惊吼,应是这支狂傲熊军的统帅之名,只是汝狱往日只知操练熊军,对这战熊城的各家家主倒有耳闻,但再往下的各家少主,却不甚知晓了。只是听这统领提及那位少主之时,吼声多有惊慌,便知这两万狂傲熊军统领的来头,绝不会太小。 他正兀自琢磨,忽而听得山后再次传出自家统领的高吼声,却是惊怒交加,“罴少主这是何意!为何连我同族之军,亦是二话不说直接动手?” 这声高吼犹自在山间回荡不休,汝狱率领麾下千骑,已然转过这山脚。遥遥望见远处之景,汝狱惊怒之下,反倒有些愕然,夹杂着迷惘与更多的不安。 但见远处山脚,那狂傲的两万熊军已然四散,吼叫着追杀逃窜各处的鸣蛇,从呆立在原地的黑熊们身畔路过时,均是看也不看,扬臂便狠狠挥拳,重拳砸在身侧黑熊要害,将之砸翻在地。 更有甚者,若是拳头够不到,索性便舞动长矛,亦是矛头背面狠狠撞进黑熊胸怀或是额头,直欲将这黑熊重创砸飞才肯罢休。 虽说看其架势,好歹尚留有几分余地,未曾真下狠手结果黑熊性命,但这突兀出现的两万熊军,对自家族军出手亦是肆无忌惮,好不嚣张狠戾,无声却露出一股子鄙夷、羞辱的意味来。 一时间但听得蚁兽受惊嘶鸣,无数黑熊皆尽翻飞,吃痛怒吼声接连不断,那两万狂傲熊货竟是不管不顾,径直冲向逃窜的鸣蛇,狂笑高吼声中,肆意收敛起这便宜战功来。 如先前汝狱与千熊无异,这两万熊军竟是二话不说,凶狠出手抢夺便宜战功不说,更突兀间便已狠拳向在场黑熊砸去,打得汝狱所在这支熊军措手不及,吃了大亏。 漫说是汝狱,便连他身后那千骑直蛮黑熊,见得这副场景,亦已惊愕当场,怒吼声渐至稀落,默默降速行至自家统领身后,怔怔望着这两万熊军收敛鸣蛇性命,抢夺本该属于他们的便宜战功。 他们这支熊军,是战熊族茨喀家的私军,这茨喀家虽说比不得王家或四大家,但在战熊族中,亦是数得上的显赫家族。而此番统领这支私军抢夺战功的,更是茨喀家权势甚炽的卟少主,于是在众熊想来,他们此番争抢军功,各军定会惧于他们茨喀家与卟少主之名,均不敢与其争抢,定是所向披靡,群雄辟易。 是以这支茨喀家的熊军,意气风发的疾驰五日,才遇见这个正在仓惶迁徙的鸣蛇部落,正待嬉笑屠戮之时,没曾想斜地里杀出一支两万熊军,行事狂傲无边,肆无忌惮争夺军功,茨喀家与卟少主的名头,竟似全然无用一般。 这已然出乎众熊意料,这顷刻反倒有些头脑发懵,知晓得怔怔望着对方屠戮鸣蛇。待回神后,均是露出狠戾、狰狞的神色,怒而望向自家统领,齐吼征求号令,只待卟少主一声令下,便要拿起长矛挥舞拳头,好生教训这群狂傲货色。 唯有凑到卟身侧的汝狱,或是其余眼色极好的黑熊,才能见到卟握紧的拳头。 卟何止握紧一对拳头,他连牙口都咬得喀崩作响,绷紧了浑身肉块、筋骨,一身黑色熊毛渐至直竖,显然已经怒到了极致。可他却只是用双眼直瞪着前方某头黑熊,将那怒意压到极致,出奇的含而未发,那握紧的拳头与长矛,久久未曾向前指去。 “罴少主!” 瞪了好片刻,卟忽而高吼,那压抑着无边怒意的吼声,立时盖过众熊的高吼咆哮,“你抢夺军功,我无话可说!若是你发话,我定会号令我军折路退避!但你为何不做回应,反倒对我军勇士突兀出手?” “即便是你罴少主,也不能如此嚣张霸道!今日卟便在此,静候罴少主给我军一个解释!” 总有吃了痛,便头脑只余热血滚沸的直蛮黑熊,闻言便是捶胸一声大吼,“统领!何须与他们多话!只需你一声令下,我们亦是两万熊军,定会打得这群狂傲东西屁滚尿流,给我们磕头认……” 那“错”字尚未来得及出口,便听得卟忽而怒极咆哮,扬臂动矛,这长矛平划弧线,骤然砸中这直蛮出声的熊货脑袋。但闻咣一声巨响,这熊货尚未回神,便以惨呼出声,翻飞砸倒在地。待他踉跄起身,迷惘望向卟时,那脑袋已是鲜血淋漓,皮开肉绽毫不凄惨。 卟这徒然出手,教训自家麾下勇士,终是让众熊惊疑不定。那唾骂、怒吼声渐至消减,直至只余无数黑熊的粗重喘息,不再望向自家统领卟少主,陆续扭头朝对面那群肆意屠戮鸣蛇的熊军看去,目光慢慢复杂闪烁起来。 冷冷盯着这莽撞开口的自家黑熊,卟终是扭头朝罴看去,脸色盛怒而阴沉,却是沉默不再言语。 一时间,这汇聚的两万茨喀家熊军,竟是一片莫名压抑的寂噤。 罴先前朝卟挥拳砸去,被卟仓促躲开,却将卟正围杀的一头身识身境的鸣蛇抢了过去,便也懒得再搭理卟。他此刻正忙着与那头身境巅峰的鸣蛇激斗,战得正酣,不知卟适才这声高吼,是否能侥幸入得他的耳朵。 毕竟是高过一个小境界的强敌,罴与之激斗便要全神贯注,不敢有片刻分神。 这鸣蛇的力道胜过他十倍,罴只能依仗着自家精湛技艺,勉强抵挡才能顾得肉身周全,更要牢牢拖住这强悍鸣蛇,不可让他逃窜走脱,顾忌太多反倒愈发费神。 好在这部落的鸣蛇不过八、九万,先前已然被卟这支熊军屠戮许多,待罴率领两万熊军硬抢过来时,所剩已然不多,不过三万出头的数量。他麾下两万熊军均是精锐,只过数息时辰,已然将这三万鸣蛇屠戮大半。 四夷与促期同出手来,咧嘴隆隆大笑着,便凑到罴的身侧,不时对那身境巅峰的鸣蛇暴起探矛,在那鸣蛇肉身留下不算致命的重创,亦要随时警醒,断不会让这鸣蛇逃窜,只等罴最后一记狠手,结果这鸣蛇性命,便算结束收场。 呼延这边厢,与罴那边甚是相似,三十八骑嬉笑打趣,围在呼延对手周遭,偶尔便会突探长矛,将这玉体胎境的鸣蛇重创。 这与呼延对战的鸣蛇,背后两对蝠翼,早已被周遭黑熊劈成了碎肉,叫他无法再煽动蝠翼试图从空中逃窜,便如若一头困兽,自知必死无疑,便接连盛怒尖嘶,反倒舍了求生之心,只求杀死面前这黑熊,于是出手愈发狂暴、狠戾。 但这鸣蛇周遭均是黑熊,偶尔还要卑鄙出手,在他身上划出道道深可见骨的长口子,仅隔不过片刻,他已是伤痕累累,血流如注,刺出长乙的力道渐至软弱,蛇躯扭动颤颤蹒跚,终是被呼延徒然狠劈,将他头颅分作了两半。 鸣蛇目光黯淡下去,失去往昔神采,却似乎透出一股解脱般的释然意味。蛇躯骤然僵直,又轰然砸落地面,片刻后连抽搐都徐徐停滞,已是死的不能再死了。 呼延肩头自胸腹,被这鸣蛇的长乙狠狠划出一道恐怖血口,他却犹自未觉一般,朝周遭前来帮手的三十八骑咧嘴露笑,笑得甚是憨直爽快,迅速凑向那鸣蛇尸身,麻利地收敛进自家空袋。 待得众熊收敛各自战果之时,罴早已结果了强敌,将这身境巅峰的鸣蛇均匀划作三块,分予自家与四夷、促期。 将自家那块鸣蛇尸身扔入军用空袋,趁着麾下黑熊忙着收敛鸣蛇血肉的闲暇,罴才驱策罴唯扭头,悠然朝卟行去。 罴唯不急不缓甩动蹄子,踏到卟身前不足百丈之处,便乖觉驻足而立,将那尖长脑袋高高昂起,透出目空一切的神色来,模样比它主子罴更要傲娇几分。 自家蚁兽如此高傲,罴却显得笑意可掬,与卟那阴森眼神平和对视,咧嘴笑着沉吼道:“茨喀家的卟少主!忙着屠灭这鸣蛇部落,倒是怠慢了卟少主!不知卟少主立在此处看我军收戮战功,却有何事?” ; 六十一、何谓霸道! 罴这沉吼悠然响起,再悠悠落下,显得甚是闲情逸致。 最后一问“却有何事”,如若是他与卟少主在战熊城街头相遇,便停下步子问一句“可曾吃否”一般,只当是搭讪寒暄,轻描淡写间透出一股随意。 只是这般景致下,他竟似对卟先前那高吼质问恍若未闻,这态度愈发和善可亲,便愈发是对卟的嘲讽羞辱,比当众打卟的脸还要过分些。 于是卟那熊脸即便有细密黑毛掩盖,亦掩不住那憋闷至极的涨红,他那脖颈与锁骨间的细缝肉疤,便也红得好似能沁出血来。羞怒到极致,卟竟忽而重重喘了口气,脖颈、脸上的赤红色渐至退却,反倒出奇的平静下来,双目不再看向罴,似阖未阖间,像是恍惚在看罴唯脚下的石子。 “罴少主还能记住我,是我卟的荣幸!只是我率大军前来屠灭鸣蛇部落,不知罴少主为何率军抢了我的军功,更是放纵手下,打伤了我麾下的勇士?” “哦?竟有此等事?” 罴笑意渐至收敛,脸色冷肃扭头朝自家熊军望去,那沉吼声不断加重了语气,甚是威严肃穆,“同是战熊族的勇士,你们谁动过手,竟敢打伤茨喀家卟少主麾下的勇士?做下如此事情的,给我自觉站出来!” 他这沉吼声声严厉,好似便要对自家麾下犯事的熊货严惩不贷。只是他这声沉吼,对卟指责的“抢夺军功”一事,却是略过未提,反倒只揪住了后面一问,似是对这殴打族军之事分外看重。 听得罴这声厉吼,卟却有些发懵。他本以为罴及这两万熊军行事狠戾乖张,此番罴过来定是还要对他继续羞辱,他已然做好了许多准备,却浑然没料到,罴竟会是这般态度,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做下如此事情的熊货,给我自觉站出来!” 见得自家大军未动,罴似乎有了怒意,再次扬高吼声重复问了一遍。罴麾下那两万熊军,早已收敛完自家的鸣蛇尸肉,此刻正端坐蚁兽背上,军容威武肃穆。 便在卟愣神这一片刻,这两万熊军竟齐齐策缰,驱使胯下蚁兽齐整跨步,好似大军压境一般,向这边踏步而来。直逼到卟这支茨喀家熊军近前,相隔半里之遥,才策缰让蚁兽伫足静立,两万双熊目,冷冷扫视着这支茨喀家的私军,压抑的沉默足够让对面窒息。 这般行色,意味不言而喻,罴麾下的这两万熊军,都曾向对面黑熊动过手,听得罴的号令厉吼,于是只得一道“站出来”了。 罴见得自家熊军的动作,似乎有些惊愕,继而迟疑扭过头来,怒吼道:““这……这群熊货!竟然如此不通教化,连同族勇士都敢出拳!实在……气煞我也!” 怒吼间,他看向卟那铁青的熊脸,不得不尴尬地耸耸肩,故作无奈低吼道:“茨喀家的卟少主!这实在对不住啦!你也知道,但凡大军出征,若是有几头熊货犯下这大错,我定会严加管教,让他们受些皮肉之苦,也好长点记性!只是如今大军尽数犯错,这……这只得是法不责众啊!” 罴苦下脸来,朝卟长长叹气,幽然吼道:“卟少主!你如今亦是两万熊军的统帅,应该最能知晓我的难处!若是我真敢下令,对我麾下这群熊货重罚教训,万一引得众怒,难不成我便要做了光杆统领?事已至此,还望卟少主谅解,多多海涵啊!” 听得罴这般作态,好似对卟推心置腹,幽怨诉苦,悄然间便已将事情推得一干二净,更欲求卟海涵谅解,他身后这两万黑熊里,终是有几头按耐不住,闷头噗嗤笑出声来,继而便让众熊亦再也憋不住,齐齐轰然大笑,捂肚险些翻下地去。 听着那隆隆传开的大笑,对面这支茨喀家的两万私军中,即便再直蛮的黑熊亦已幡然醒悟,对方不过是来再次羞辱一番,哪里会有丝毫诚意,均是耍弄、逗弄自家罢了。 “罴少主!” 受到连番戏弄羞辱,卟那强自压下的怒意,再次翻涌到了脸上,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将拳头捏得炒豆般噼啪脆响,却总也不敢真就挥拳过去。他狠狠盯着罴的双眼,只看到那不做修饰的嘲讽鄙夷,终是怒得放声大吼。 “你贵为斯瓦匹剌家当权的少主,为何行事如此蛮横无礼!莫非斯瓦匹剌家的家教,竟如此差么?” 他这声大吼,便是在身后众熊怒吼、漫骂声中,亦能让在场众熊清晰可闻。无论是对面传来的嬉笑声,还是他身后众熊的吼骂声,这一刻竟均是嘎然而止,由纷乱到寂静只用刹那,转变太快,这寂静气氛便甚是诡谲。 先前两军的争端发生太快,卟虽然及时认出了罴,他却从头到尾只称呼一声罴少主,并未带上斯瓦匹剌这显赫的家族名称,此刻骤然提及,便连他身后这群黑熊,亦是震惊、惶恐难安。 战熊族有王家及四大家,而四大家之一的斯瓦匹剌家的名声,漫说是战熊族自家族中,周遭百族亦是如雷贯耳,可以想见这斯瓦匹剌家,是如何的声威赫赫。 听到这家名,足够震得这支茨喀家的私军骤然安静,不敢再闹腾。而他们再望向罴时,恍然大悟的目光里,均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敬畏。 这敬畏不是为罴,而是为这响当当的“斯瓦匹剌”四个字,这便是战熊族四位至境大能之一的名讳,更代表着那权势彪炳的一大家族。而作为斯瓦匹剌家当权的少主,那么罴如此乖张霸道,在众熊看来,便也好似情有可原了。 而罴身后的两万熊军,之所以被卟吼得静寂,是因为卟那句漫骂,不仅是在骂罴,连带斯瓦匹剌家,也一道被骂了进去。 一个家族的荣耀,需要所有黑熊一同守护,卟那声吼骂,立时得罪了斯瓦匹剌家的这两万熊军,他们不再耻笑,那目光徐徐转动,尽数冷冷落在卟的脸上。 连两万熊军都已然怒了,罴便更加怒气难掩,周身弥漫着危险的气息,碧色眼珠闪过寒芒,眯眼盯住卟,淡淡轻吼问道:“你,说什么?” 那怒骂是脱口而出,卟那时被怒意冲昏了头脑,此刻早也回神,脸上哪里还能寻见一丝怒容,顷刻间褪得一干二净,手足无措间长矛忽而脱手,哐啷砸落在地,他已然顾之不上,只忙着疯狂摆手,颤颤吼声轻不可闻。 “我……我……我失言了!还望罴少主海量,不与我计……” 他匆忙解释认错,罴却不容他落音,那执矛的熊臂骤然而动,倏忽如若霹雳,狠狠刺进卟的小腹,便在对面两万茨喀家私军的惊吼声中,扬矛将卟高高举起,离开蚁兽背上五丈有余。 望着卟在矛头挣扎惨吼,罴冷眼忽而失笑,意味阑珊地随意甩动长矛,便将卟狠狠砸向那群茨喀家的私军。卟那数千斤熊肉,又夹带着罴有意酝酿的巨力,待卟那熊躯砸进黑熊堆里,立时轰撞开上百头黑熊,更有十余头黑熊吐血瘫倒,又响起无数惊怒吼声。 只是如今知晓了罴的身份,这群茨喀家的私军便是敢怒不敢言,哪里还像先前那般闹腾,唯有周遭的黑熊,默默将瘫倒的黑熊及卟扶起,气氛哀默低落。 “卟少主!望你也能长点教训,若是下次还管不住你那张臭嘴,恐怕便不是这般容易结束的了!” 卟被周遭众熊搀扶起身,他自知此番犯了大忌,罴这惩罚还算轻的,应是不愿与他多做计较。听得罴这声冷笑沉吼,他赶忙点头如捣蒜,颤声轻吼应诺道:“是是是!卟谨记在心,多谢罴少主大量!” 先前他怒意之下,倒还像是怒壮怂熊胆,此番骤然清醒之后,那胆量便如他那满腔怒意一般,顷刻间消散殆尽,更连往日少主的威严亦顾不得了,如若罴的属下模样,卑微而恭谨。 罴见得他这副窝囊熊样,愈发对他心生厌烦,心下对这卟又看低几分,淡淡沉吼道:“莫说是打了你这支茨喀家的私军,便是你茨喀家家主统御的私军,敢来我罴负责的疆域争夺便宜军功,我亦要与之争上一争!” “打你麾下勇士,是要告诉众家私军,我罴负责清扫的疆域,谁也别胡乱伸出爪子!待我扫荡得差不多了,这片疆域应该还能剩下不少鸣蛇部落,待我率军离去,你们再来抢吧!” 听得罴开口,卟先前尚且点头不已,但听到后来,便面色难看起来,迟疑轻吼道:“这……我家父亲主上有过号令,亦是命我扫荡这片鸣蛇疆域!况且接到相同命令的,还有无数各家少主,罴少主若是如此霸道,恐怕……” 罴闻言撇嘴冷笑,淡吼打断,“何谓霸道,我斯瓦匹剌家做事的规矩,向来如此!谁敢不懂得我斯瓦匹剌家的规矩,便是我认得各位少主,我麾下这两万勇士的拳头,可认不得各位少主!” “你若还心有怨恨,尽可将我的话传予各位少主知晓!” 卟一副大惊失色的神情,连声高吼道:“卟不敢!卟断断不敢!” “那是你的事情!”罴沉吼了那许多话,早已不耐烦与这怂熊多言,嗤笑留下这句话,猛然向身后两万熊军举矛高吼,“时不我待,即刻出发!” 众熊立时高吼回应,均是兴奋得将胸膛捶得咚咚重响,舞动着自家长矛,紧跟着罴向远处狂驰而去,转瞬消失无踪。 “卟在此,祝罴少主旗开得胜!横扫千军!” 恭谨高吼出声,卟微笑着目送罴率大军迅速远去,待他们身影消失之后,他那微笑忽而变得阴冷怨毒。 继而嘿嘿冷笑两声,他向罴消失之处久久凝望,目光深邃闪烁,意味难明。 ; 六十二、强势缘由 作为战熊族有数的茨喀家,自然也有显赫声威,高贵地位,可即便怎么算,也不敢与王家或四大家争锋。 除却王家与四大家,茨喀家便是数一数二的显赫家族,而卟身为茨喀家当权的少主,往日里更是顾忌极少,甚少有战熊敢在卟面前乖张霸道。 这许久下来,卟便养出了盛气凌人的锋芒之气,于是在初遇罴率军抢夺军功,嚣张殴斗自家熊军时,他那心头愤懑压抑不住,即便是斯瓦匹剌家的当权少主罴,他亦要斗一斗各自锋芒。 只是那声怒骂出口后,卟骤然惊醒,那怒气顷刻消散,终是想起自家与斯瓦匹剌家之间,那鸿沟般的差距来。 这差距平日里不太彰显,似乎微不可查,各大家的战熊相遇,均要和善寒暄,相互礼待,于是时日久了,卟便疏忽遗忘了。如今身在杀场,各大家渐至露出锋锐獠牙,罴的嚣张傲慢,才猛然提醒了卟,自家的獠牙远远敌不过斯瓦匹剌家的锋锐,只可避其锋芒,不可与争。 传闻中,茨喀家的家祖虽然只向族中先祖称臣,但是遇到斯瓦匹剌家的家祖,亦要低下高贵的头颅,谦逊问好。家祖尚且如此,更罔论卟这小小的少主了。 但卟不敢与罴争锋,只得低头反而向罴认错讨饶,将所受屈辱憋在肚里,却不代表罴真能睥睨纵横,无熊敢与其争锋。毕竟四大家的家祖,亦只是平起平坐,相互间并未有高下之别,唯有王家及战熊族的先祖,才能稳稳压过这四家家主。 罴也只能在他卟的面前,抖抖那大家少主的威风,撂下几句狠话。若是罴遇到其余三大家的强势少主,甚或遇上王家的得宠少王,恐怕便不是今日这番模样了。 卟暗自琢磨,便悄然露出狠戾的冷笑,既然罴放话要他传与各家少主知晓,他乐得恭顺应从,到了对景时候,自有其余三大家或是得宠少王,会收拾这傲慢无边的罴,到时自有他的苦头吃。 这般做想,卟心头便好受许多,只是他扭头朝自家这支私军望去,那哀默低落的士气,甚或是皆尽带着或大或小的伤创,又让他熊眉倒竖,郁郁愤懑。 兀自郁恨片刻,他强自收敛愤恨之情,无视自家腹间那恐怖的血肉窟窿,举矛高吼道:“寻个隐秘之处,暂且养伤休整一个时辰!” 好在这支茨喀家的私军军规威严,众熊即便心情低落憋闷,听得自家统领号令,亦是默默跨上蚁兽,尾随卟向远处疾驰而去。 而这个时候,罴所率的两万骑熊军亦在向前方疾驰赶路,只是这支熊军先前好一番耀武扬威,憋得那族军不敢反抗,于是便愈发趾高气昂了,连带那胯下的蚁兽,亦将六蹄甩得分外欢畅。 罴却一反先前的高傲霸气,此刻沉默坐在罴唯背上,似在蹙眉思忖。呼延小心翼翼凑到罴身侧,咧嘴便是憨直笑脸,低吼赞叹道:“主上好生威风!若是如此,我等亦可放开手脚,无论遇到哪家少主统领的族军,便用拳头教训他们!更要抢了所有军功!” 罴淡淡瞥了他一眼,蹙眉沉吼道:“这是父亲主上的号令,我仅是遵从行事罢了!” 似见得罴那眉头紧皱,呼延便瞪眼低吼问道:“既然是家主的号令,主上只需执行,为何似有困扰之事?” “我只是觉着,父亲主上这号令着实有些奇怪!”罴兀自思忖着,喃喃吼道:“父亲主上所言,无论遇到哪家少主统领的族军,无需迟疑,均要立时抢夺军功!只是我斯瓦匹剌家仅为四大家之一,若是遇到王家或其余三大家,又该如何?” 呼延闻言咧嘴大笑,憨直沉吼道:“既然家主有令,那便无论哪家少主统领的族军,均能抢得!” “话是如此说!”罴挑眉望向前方,轻吼道:“只是我犹自不解,父亲主上的号令如此锋芒毕露,势必得罪三大家甚至王家,那时惹恼了所有家族,我斯瓦匹剌家又该如何自处?” “嘿嘿!” 呼延笑得愈发憨直,却不知为何透出一股贼气,“主上何须多虑,想来家主英明神武,自有他的打算!” 这话说得实在轻描淡写,罴冷冷斜瞥他,忽而低吼道:“我,是罴!斯瓦匹剌家的当权少主,麾下统御三司!日后更会接任斯瓦匹剌家的家主之位!是以父亲主上言行中的深意,我便该琢磨通透!若是我做家主时,遇到这等情景,便也知晓如何处置了!” 罴低吼时,目光烁烁瞪向呼延,“你既为我的近身侍卫,便该学会揣摩各熊言行举止的含意,隐于幕后为我出谋划策!你若一味偷奸耍滑,要你何用!” 听得罴言语,似乎日后定能夺得家主之位,全然不将众位兄长放在眼中,已然在参悟身为家主该权衡的事宜。其中透出的强大自信,呼延虽是假冒货,亦是心生钦佩,终是肃容正身,恭谨沉吼回应。 “主上教训的是!……若主上荣登家主之位,我便是斯瓦匹剌家家主的近身侍卫?” 难得正经一次,罴满意点头,忽而听得后半段,再看这熊货,正在挠头嘿嘿傻笑,犹自沉迷美梦,两眼泛星的憧憬模样,登时惹得罴勃然大怒,便要扬矛敲打过去。 却在他熊臂将动的刹那,呼延竟是骤然收敛那傻笑熊样,即刻换了副肃容沉吟的神色,“依照呼看来,家主号令应有两层意思!” 见他不再佯装痴傻,罴眼中闪过一抹精光,悄然放下长矛,淡淡沉吼道:“说来听听!” “是!” 呼延偷眼望着罴放下长矛,立时不大不小地吁了口气,那释然神色太轻则恐被罴忽略,重了未免太假,他捏拿得却是恰到好处。 “一是震慑,震慑各大家族,彰显强势,待到后续大战之中,便能抢得更多军功、战果。二是试探,试探其余三大家与王家的态度,揣摩他们在这场征战里,会参与到何种程度,再来决定裁军或是增军!” 沉吟吼出自家揣测,罴挠头讪笑,“这是呼的浅见,还望主上赐教!” 罴不置可否,只是轻声吼道:“或许还有一层含义,便是对我及几位少主的考验!我斯瓦匹剌家,只需要强势的家主,不需要怀柔!” “主上高见!” 这等时候,呼延自然该及时拍到马屁,眉开眼笑又有大开眼界的神色,立时高吼赞叹。 他这赞叹只换来罴撇嘴嗤笑,冷冷吼道:“你若真想成为斯瓦匹剌家家主的近身侍卫,眼光便不可如此短浅,必要全局而观,面面俱到!否则我坐上家主之位,需要你出谋划策之时,你却因考虑不全,连累我亦决策有失,你便保不住那颗脑袋!” 落音时隐约透出凛凛寒意,呼延立时浑身轻颤,那笑容略微僵滞,赶忙恭谨高吼道:“是!呼谨记主上教诲!定要……” “行了!”听得呼延尚有未尽之言,这许久相处下来,罴怎能不知这熊货又要扯远,说些故作正经的俏皮话,登时皱眉喝止,瞪眼低吼道:“无需废话!既然如今已知晓父亲主上的意思,那便无论遇到哪家少主,便是其余三大家的当权少主,甚或是王家的得宠少王,说不得亦要硬抢军功了!” “主上威武!”顺嘴谄媚一句,呼延似乎猛然想起一事,迟疑低吼道:“主上……若是遇到屈臣家少主统领的族军,似乎都是主上日后的大舅哥,那也要抢么?” 罴扬眉沉默片刻,仿若回想起尹的俏丽模样,却忽而烦躁,咬牙沉吼道:“上阵无情!抢!” “是!” 听到呼延回应得甚是畅爽,好似撂下了心头困扰,罴的心头便愈发莫名的躁动,扭头朝这熊货怒吼道:“你有闲暇来与我打诨,便无暇炼化鸣蛇血肉么!若是你如此不知进取,便将空袋连带里头的万斤血肉予我,我分发给麾下众位勇士,也好过烂在你手里!” “是是是!” 听得罴忽而发怒,呼延忙不迭地点头认错,便见罴朝他狠狠瞪来,那执矛的熊臂似要舞动,登时吓得他急声高吼,策缰让胯下蚁兽立时掉头,他便抱头鼠窜,躲到了那三十八骑之中,才大松了口气,却犹自惶恐难安。 众熊将他那狼狈逃窜的熊样看在眼里,虽未曾听见他与罴如何作答,却也知晓这熊货定是痞懒,又惹怒了统领,均是被逗得隆隆大笑,甚是开怀。 如今相处日久,呼延与众熊便也熟稔许多,听得这一片笑声,终是恼羞成怒,扭头高吼道:“笑甚笑!你等有闲暇调笑,便无暇炼化鸣蛇血肉么!若是你等如此不知进取,不若将自家血肉予我,也好过烂在你等手头!” 这熊货脸皮甚厚,竟将罴训斥他的言语略作修改,便拿来对众熊怒吼出声。 只是他这伎俩用过不止一次,众熊早已知晓其中玄机,待听到他言语,反倒均晓得了罴是如何训斥这熊货的,于是那笑声便愈发憋闷不住,轰然大笑开来。 如此情景下,便连罴也被逗得失笑出声,慨然摇头,他那莫名焦躁却也悄然消散了大半。扭头望见呼延正在手舞足蹈,似乎在羞怒高吼,奈何他那吼声哪里比得过后面如潮的笑声,早已被淹没得微不可闻,亦不知他究竟吼了些什么。 待纷乱声稍弱,罴身为统领,自然需要展露威严,这便朝嬉笑的众熊们高吼道:“即刻噤声!炼化各自的鸣蛇血肉!若是所料不差,前方尚有半个时辰的行程,应有鸣蛇部落!若是到时谁正值炼化鸣蛇血肉,反倒拖累周遭勇士,勿怪我军法无情!” “是!” 众熊立时肃容高吼,齐声应诺。 ; 六十三、心念之变 罴领军威严日重,那号令下达,便让身后两万熊军噤声不敢言笑,均是探掌进自家战裙系做的包裹,苦着脸拿出一块尸肉来炼化。 呼延正受周遭三十八骑调笑,待得罴号令一出,亦是立时收敛言行,自空袋里捞出一块尸肉来,拿在掌中神色复杂地看了好半响,终是一声长叹,皱眉将尸肉扔入嘴中,好似与这块尸肉有深仇大恨一般。 他与这尸肉没有深仇大恨,这尸肉生前反倒与他有深仇大恨。如今将这尸肉吞入肚,心中的怨念便好似将尸肉化作了刺猬,周身俱是无形的尖刺,把他那本就破烂的食道与胃脏,再次割裂了万千细缝,着实惨不忍睹。 幸好伤在体内,外面便不大看得出来,于是他便懒得运起心念防护,只把心念尽数调进胃脏,与那怨念厮杀拼命。那怨念里的尖嘶、怒骂,呼延只当未闻,奈何心念损耗之时如若揪心,未免太过于疼痛,饶是他这响当当的魔头,亦疼得冷汗棽棽,熊躯整个儿颤颤而栗,却兀自咬牙忍耐,未曾放声将那痛吼叫出来。 这炼化强者血肉之法,效用却是好得出奇,两日便能省去足足三月苦修,如今十六日过去,加上呼延略微贪功冒进,这炼肉如金的境界,已然有了三年苦修的模样。 他这副熊躯好歹能有两千斤开外的重量,除却血液、骨骼、筋脉、皮膜之外,仅这一身熊肉,便能有千斤以上。现下等同于熬炼三年之效,便好似这千斤熊肉里,已然有三、五十斤炼化如金,势如山岳之重,水火难浸。 如此推衍,原本他欲将肉身熬炼到金体极致,恐怕需要百年,而今两日等若三月,八日便若一年,八十日如同十年苦修,八百日便可大功告成。无非两年有余,他便能突破金体,晋升胎境里最后一个圆满境界,将肉身熬炼如玉,圆润无暇,直追呲溯。 若是进展无碍,那他尽可去赴那与呲溯的十年之约,将这熊货打成肉酱,风风光光给罴打出一张脸面来,随后他便可…… 略微恍惚,回味着他心里的计算,他却猛然回过神来,哭丧着熊脸,扒拉着他双掌上的熊指头,推算自家此番所剩的心念,依旧在十之六七左右徘徊,他便觉着莫名的心痛。 虽说这心念损耗让他心痛不已,但他居然未曾偷工减料,将那新鲜尸肉悄然变作搁过七日七夜的僵老尸肉,这倒有几分离奇。 尸肉搁过七日七夜,内中即便有惊天怨念,亦熬不过这岁月蚕食,渐至消散虚无。若是此时再来炼化,那尸肉里便再无怨念缠绕,只余下一块艰涩难咽的腥臭尸肉,炼化后便能益补修为,无需消耗心念。 若是依照呼延往日的脾性,定会吝啬那心念损耗,偷偷将新鲜尸肉换作老肉,只取肉中精华,无需损耗便有所得,这才符合呼延的贪婪魔性。 只是他偶尔,会回想起罴交代此事时的神色,那若有深意的眼神,更在说到那新鲜二字的时候刻意咬重字音。这便让他隐隐觉着,若是换作老肉,似乎有些隐患在其中,于是谨记罴的交代,总是捡着最新鲜的尸肉生食,狠心将自家心念消耗如流水一般,有来无回。 如今半月过去,隐患未曾察觉,反倒隐隐尝到了甜头。 他那心念日日征伐,与怨念激战不休,竟然比原来坚韧了数筹。 这却不止是他的幻觉,因为那尸肉入肚时,原本炼化怨念必会耗去百中之一的心念,时至今日此时,炼化方才那块尸肉,消耗仅是原本的一半有余,借此便可推断,他心念竟不知不觉中坚韧了近倍。 在人界时,但凡体修便需注重熬炼肉身,至于心念修炼则不太上心。体修的心念虽说有些不痛不痒的玄妙,比之凡人如若仙魔,比之同等魂修的元神,便想去甚远了。 但体修心念并非就真的一无是处,毕竟是魂魄所化,若是心念坚韧的体修,便显得悟性非凡,心思敏锐迅捷,更能承受熬炼肉身时的痛楚。与心念脆弱的体修相比,心念坚韧则潜力超群,若是侥幸未死,日后成就便也越大。 这便是人界对体修心念的常识,呼延经年体悟,亦觉得甚是恰当。他能够闯过无数艰险坎坷,又渡过各种劫数,最终在人界称魔号祖,盖因他那坚韧远超同济的心念。 只是他沉迷于肉身熬炼,发掘肉身里更强的力道,只要心念未曾影响肉身提升境界,便对这心念不甚在意,亦不曾琢磨自家心念为何比其余体修坚韧,只归结为自家坎坷经历造就而成,如此而已。 直至近日,他受了罴的暗示启发,那心念坚韧程度提升,他感受着肉身内那种如鱼得水的畅快,才渐至若有所悟。只是这悟得懵懂,好似前方尚隔了一层糊纸,亦或是一层朦胧迷雾,总也悟不通透,便也不知自家到底悟出了何等道理。 他终究是个直莽性子,遇到这等无关紧要的难题,他哪会与自家较劲,日日抱头苦思,索性心念倏转,便将这苦恼迷悟不知抛到了何处去。 心念坚韧的好处,倒是显而易见。不止是炼化怨念时的损耗大降,寻常时候动用心念,思绪亦似愈发灵活,极少有晦涩之时,思索疑惑仿若一点即透。这具自家塑造的熊躯,运用起来更是自如,随手挥舞的力道也似乎更大了些许。 既然是好处,呼延便甘之若饴。再去炼化那新鲜尸肉的怨念时,他不再存着偷奸耍滑的心思,老老实实炼化最凶猛的怨念去了。 这人坏得一塌糊涂,自私、奸诈、善疑、嗜杀之类等等,但凡是形容邪魔之词,尽可用在他头上,但他总有一点好,便是识得好坏。既然琢磨着罴对他并无恶意,他便索性不再猜疑,仅存一丝警醒,皆尽顺着罴的吩咐去做,便是闷声发大财。 呼延如今是金体胎境的修为,食用金体胎境的鸣蛇尸肉,效用略差,食用更高一层的玉体鸣蛇尸肉,则效用最佳。 而他们此番途中所遇的,均是接近十万鸣蛇的大部落,总会有一批自家部落的守卫,其中大多鸣蛇守卫,修为都在银体胎境之上,金体、玉体亦是数目众多,即便身境高手,亦是常备三、五条。 现下,他们每日均能遇到鸣蛇部落,玉体鸣蛇的尸肉来源充足,呼延便也挑剔起来,不大看得上那金体的鸣蛇,总是挑拣出玉体胎境的鸣蛇,再邀来三十八骑相助,最终把这玉体鸣蛇的尸身,大半收入自家空袋。 如此常遇到新鲜货源,呼延捡着最新鲜的食用,只食当日杀死的玉体鸣蛇尸肉,便在增进肉身修为的同时,更能让心念愈发坚韧,可谓是一举两得。至于隔过一日一夜的尸肉,则尽数放到空袋最深处,留待日后难寻新鲜尸肉时,再来食用这僵老尸肉。 他心念渐至坚韧,便也促益他炼化尸肉,炼化效率愈发提升。原本要相隔三、五个时辰,待心念稍有恢复,才敢炼化下一块尸肉,而如今心念坚韧近倍,他便只需隔开一、两个时辰,即可炼化下一块尸肉。 如此两相增益,更让呼延喜不自禁,若是这般下去,说不得只需一年半载,他便能稳稳晋升玉体之境。到时再寻一口称手长刀,将自家精湛武艺施展开来,何须怕那呲溯,定要将那熊货劈做万千细碎肉泥,犹解他心头之厌。 这般想着,呼延愈发笑得憨直,似是恍惚做着这欺压呲溯的美梦,未曾见得罴举矛示意,不知何时便跑到了罴的身侧。 罴高举长矛,示意后面众熊降速,便凝神朝前方望去。一条奔腾如雷的长河边,静立着一片木屋,应是有十万鸣蛇居住的部落。只是这黎明之前的漆黑夜幕里,未曾见到那部落中亮起火光,亦不见空中有往来巡视的鸣蛇守卫。 他正自定睛探视,倏忽见得身侧黑影,恰见自家侍卫一脸痴傻笑容,不知在做何美梦,竟是未见自家手势,登时心头大怒,扬矛便朝这熊货后脑勺狠狠拍去。 呼延骤然吃痛,立时惊醒过来,抱头痛呼一声,这才见得罴那怒目狰狞的模样。在身后众熊窃笑声中,他自知恍惚走神再次犯错,赶忙咧嘴讪笑,策缰驱使蚁兽掉头,乖巧跑回了罴的身侧。 罴对这熊货甚是无奈,瞪了他片刻,终是扭头再朝前方望去,蹙眉高吼道:“冲!” 众熊齐吼应诺,随罴一道冲进那部落之中,果然已是蛇去屋空。正待众熊欲图四散开去,砸开这些木屋,查探鸣蛇踪迹,或是寻觅是否有藏匿的鸣蛇时,罴忽而仰首眺望,恰见前方数百里开外,隐约可见火光。 他顿时高吼喝止众熊,朝那数百里外的火光看去,便见火光隐隐如一条火龙,正仓惶朝前方逃窜。想来正是这部落里聚居的鸣蛇,不久前才听闻有熊军扫荡周遭鸣蛇部落的消息,这才匆匆逃离,却也相隔未过太久,罴率领大军已然来到。 时机正好,罴嘴角终是露出一丝嗜血的笑意,策缰驾驭罴唯提速疾驰,同时举矛向众熊高吼道:“追!” ; 六十四、狂傲是罴 身境与胎境之别,被分作两大境界,并非仅是境界更高力道越大的差异,更有许多玄妙。所谓胎境,如母体之胎,将骨、皮、血、肉依次熬炼,好似胎儿渐至衍生肉体一般。而那身境,呼延尚未觑得玄机,却也能以罴偶尔言语而大致揣测,如幼婴离开母体,才知听、味、闻、视、痛五感,层层明悟,终是成年可称肉身,内中玄妙非常。 只是他毕竟未入身境,均靠罴的只言片语自行揣摩,那身境玄妙他只得艳羡,却未能真正明晰其中奥妙。 想来这匆匆逃离的鸣蛇部落中,亦有身境的高手,是以罴率两万熊军自那片木屋奔驰而出,相隔尚有百里,便已然被前方鸣蛇察觉,数声尖嘶急促响彻,立时引得数万鸣蛇轰然大乱,仓惶逃窜。 于是那火光连成的长龙忽而散乱,大半提速向前飞逃,小半反而汇聚折返,向两万熊军尖嘶冲来。这部落鸣蛇几近十万,即便折返仅是小半,亦有近三万之数,应是这部落筹措的守卫之军,远远望去尽数凶神恶煞,倒也颇具气势。 两相交汇,刹那间便仅隔不足十里,但见三万鸣蛇于半空飞驰而来,蝠翼狠狠煽动间,已有万千长乙铺天盖地咻咻射下。便待罴一声高吼喝令,众熊齐声怒吼,亦对准了那满天鸣蛇,将手头长矛猛力激射而去。 一时间但见黑影如细线织布,密密麻麻的长乙、长矛倏忽交错,或者飞射无踪或是直插泥土,若是射在了鸣蛇或战熊身上,立时便是痛嘶怒吼,飚血四溅,碎肉横飞。 看似势均力敌,可那鸣蛇守卫大多是银体胎境的修为,普遍弱过对面战熊,那长乙力道便也相差十倍,即便自高空狠射,落在战熊粗壮肉身,能破开皮肉已然不错,极难伤及脏腑、骨骼。除非是遇到同境界的鸣蛇,或是境界以上的鸣蛇所射的巨力长乙,否则战熊基本上伤而不重,重而不死。 反观鸣蛇,与战熊间力道大多弱了十倍,即便数目稍多,亦难力敌战熊。一轮互射下来,死熊未过百数,而鸣蛇已然死伤成群,待空中长乙、长矛渐至稀落,所剩鸣蛇已不足万。 若非身后便是自家老幼妻儿,断不忍弃之不顾,如此差距之下,那鸣蛇守卫的统领恐怕早已下令退军了。 便因为身后是血脉亲族,众鸣蛇不止不能退,更要将自家生死置之度外,凶狠缠住这支威猛熊军,企望能以自家之血,换取亲族逃脱之机。 于是那鸣蛇守卫的统领尖锐嘶鸣,身先士卒朝众熊俯冲而下,两方均已抛飞了手头兵刃,剩下便唯有近身肉搏。 近万鸣蛇齐声怒嘶,由于语言不通,呼延亦不知晓他们究竟嘶鸣何意,却能看得出这群鸣蛇视死如归的凶悍气势,他眼疾手快,扯缰让蚁兽转向躲避,目光死死盯住一条不强的鸣蛇,猜测应是金体或银体胎境,便立时凑过去缠斗酣战,气势亦是威猛骁勇。 此时战局纷乱,欲要三十八骑能抽出手来相帮,恐怕还需许久,是以呼延自然避开玉体以上的强悍鸣蛇,只寻觅这实力相若的鸣蛇欺负片刻。 这鸣蛇不过银体极致的修为,即便悍不畏死,亦不是这老奸巨猾的呼延对手,被他狞笑戏弄数息,便撕做了漫天血浆碎肉。果然只隔这数息时间,周遭战局渐稳,除开四条身境鸣蛇正在与罴、四夷、促期激斗,众熊极难插手,剩下的鸣蛇早已化作肉泥,散落遍地。 呼延扫视一圈,已然寻不到一条鸣蛇,他所期望的玉体鸣蛇,亦是早成了他熊手下冤魂,哪里还有他呼延的份。郁郁稍有惋惜,他便也释然回神,见得能够发号施令的罴、四夷、促期均在激战,这众熊间反倒是他最有权势,立时不再迟疑,扬声高吼。 “众位勇士,前方尚有逃窜的数万鸣蛇,随我一道追杀!” 众熊闻言均是齐吼应诺,驱策蚁兽转向提速,尾随呼延向前方追去。 这也是权宜之计,并非能说呼延声威如斯,竟能撇开统领、军主号令群熊,一个统领的近身侍卫夺了军权,成为发号施令的角色。 罴、四夷、促期被四条身境巅峰的鸣蛇围困,只能狼狈防护,一时间抽不出空来发号施令,但战机稍纵即逝,余下黑熊里最有权势的呼延,若是懵懂装傻,不晓得伺机行事,号令群熊追杀前方鸣蛇,漏了这偌大军功,那他这统领近身侍卫,也就做不长了。 假使是寻常时候,统领罴或军主四夷、促期尚有闲暇,呼延这号令便恐怕应者寥寥,唯有三十八骑应会闻声而动,至于那两万熊军,他是断断难以调动的。 只是此刻大半黑熊空闲无事,脑袋里虽无这么多弯弯绕,但若是只叫他们在统领们旁边围观傻站,哪里会耐得住寂寞,那嗜血之情早已压抑不住,却因未听到号令,便只得咬牙忍耐。如今既然听得发令,哪还管是谁的号令,都能应者云集,甘愿认同呼延号令,追杀而去。 那逃窜的鸣蛇,均是些老病妇幼,虽说为数众多,但并无几条实力强悍,逃窜速度也甚慢。而那群鸣蛇守卫虽是尽力抵挡,亦只拖延了不足十息的时辰,以这群老病妇幼鸣蛇的速度,即便已是仓惶逃窜,却也只逃出了数千里。 无非相隔数千里,以众熊胯下蚁兽之速,顷刻便已追上,这群鸣蛇哪里还能继续逃窜,惊恐尖嘶接连响彻,或是负隅顽抗,亦难敌过黑熊们狞笑挥出的重拳。 这便是屠杀,犹若群狼遇上羊群,实力相差太过,随时都有鸣蛇嘎然而止的惨嘶,爆散的血肉,鸣蛇性命好似镰刀割麦般成片消散。 众熊杀得正兴起,只是待他们猛然回神时,眼前已空泛只剩黑熊踪迹,至于那数万鸣蛇,早已成了地上汇流的血溪,散落遍地的残尸、碎肉,再无一条存活。 呼延似有所感,忽而抬头扫视周遭,待见到三处山脚静立的银黑洪流,那无数意味难明的目光,均落在他们这支熊军身上,终是让他瞳孔骤然收缩,神色微变。 此时不仅是他呼延,即便他附近的这两万黑熊,亦是渐至感觉到那诡谲的氛围,茫然四顾间,见得那三处山脚悄然出现的三支族军,各自脸上兴奋的狞笑倏忽褪尽,换上警惕的神色,无声无息收拢了阵型,戒备地扫视着那三支族军。 在这紧张之际,呼延居然有胆咧嘴大笑,振臂高吼道:“众位勇士!既然此处已无军功,我等便回到统领身侧,为其助阵声威!” 听得他这声威猛一吼,众熊登时捶胸高吼响应,倒也是声威震天,气势如虹。对那三支族军恍若未见,呼延高高举起拳头,率先朝罴所在之处冲去,众熊亦是策缰调转方向,驱策胯下蚁兽紧随呼延而去。 他们刚刚动作,便听那三支族军中传出隐约高吼,随后便是三军接连齐声应诺,竟与呼延这支熊军保持数十里距离,不远亦不近,却紧紧跟了过来。 这情势十分诡谲,呼延仅是一头统领近身侍卫,这身份比寻常战熊略高,却也是上不得台面的货色,全然不会被这三军统领的三位少主看在眼里。既然如此身份,呼延自然不会多事,免得自家若是不明局势胡乱插了嘴,反倒可能平白受了羞辱还无处声张,实在是自找罪受。 他哪里会是这种脾性,既然自家并非统帅,这等需要谨慎对待之事,自然还是由罴这正经统领来顶上为妙。想来斯瓦匹剌家罴少主的金字招牌,应能对这三军的三位统领少主管些用处,总能起到些许震慑作用,好用得紧。 只是罴此刻实在抽不出身来,被四条身境巅峰的鸣蛇将他及四夷、促期围住,饶是三熊全神贯注抵挡,亦是险象环生。更何况他罴并非身境巅峰,仅是眼识身境的修为,被这四条身识身境的鸣蛇围在中央,似是知晓他便是这熊军统领,对他怒目尖嘶,狠招倒有半数朝他招呼,他便比四夷、促期的处境更加凶险,哪里还敢分神,恐怕连周遭多了三支虎视眈眈的族军,他亦是全然不知。 呼延倒也镇静,只将众熊又带到了这三熊与四蛇激斗的周围,隐隐将他们围在中央,尽数在周遭助威叫好,气氛甚是火爆热闹。 这些个往日直莽的熊货,遇到这等情形,反倒似乎比往日聪慧了许多,抑或是曾经遇到过相似的境地,便显得经验充沛。看似众熊只是围观激斗,其实已是隐隐将他们包围守护住,那阵势囊括四方,并未留出空隙,好叫这三支族军的高手亦难插足,抢夺这四条身境巅峰的鸣蛇。 那三支族军,便相隔十余里地,远远朝这便望来,既不离去亦未曾立时插手,意图实在诡异莫测。恰在此时,有一支族军最前方忽而传出高吼,调侃意味十足。 “哈!这不是罴少主么!为何竟落到这般狼狈!既然在此巧遇,身为同族,若是我不出手相帮,实在说不过去!罴少主莫慌,待我前来助阵!” 罴闻声身形猛震,转眼间即已明晓周遭情势,竟是咬牙露出狠相,拼了熊臂被狠狠划过三道血口,亦要乘此空当扬声大笑,放声高吼道:“多谢苏少主好意!区区四条鸣蛇,如何奈何得了我罴!” ; 六十五、群熊辟易! 这便是罴,那一股长存他心头的难消之气,使他对敌手狠戾,对自家愈发狠戾! 拼了熊臂受创,亦要笑得畅快吼出豪迈,让这围观的三位少主亦不敢小觑。只是他分神搭话,防御便立时显了许多空门,这熊臂率先受创,继而熊腿、胸膛,接连被两条身境巅峰的鸣蛇倏动蝠翼,那蝠翼便如绝世利刃,在他那熊躯上悄然新增道道血痕,深可见骨,鲜血飚射而出。 恍若浴血,罴竟似犹自未觉,畅然大笑间连番闪避,那眼神却冷如寒冰凶刃,冽冽欲饮血,凶戾之气忽而大盛。 “难得!难得!毋猖家的苏少主、剃少主!这位不是都黎厄家的许少主么!哈哈!实在难得!这荒郊野地,竟能与三位少主在此相遇!既然三位少主有兴致,在旁看我如何杀敌,我定会让三位少主乘兴而来,乘兴而归!看个过瘾!” 这畅快高吼声中,罴那昂藏熊躯又是几道血线飘飞,他硬受这几记狠伤,依旧谈笑风生,这彪悍风采甚是耀眼,只是苦了四夷与促期。 三熊本是据中而守,受这四蛇围攻,此刻罴频繁受挫,看得四夷、促期心下焦急,哪里敢让这位自家当权少主战死此处,更何况罴如今还是两军统领,即便他二熊身死,也必要保得罴的安危,立时舍弃了自家防御,死死守在罴的身侧。 这两位军主悍不畏死,竟也将罴及自家防护得密不透风,把那四条身境巅峰的鸣蛇堵在身外,难以近身,直激得四蛇连番怒嘶,出手愈发阴狠毒辣了。 四条鸣蛇本就占据上风,原本尚有击杀此军统领之心,至不济也要死死缠住在场黑熊,好让亲族能安全逃窜。却没曾想除开这统领、军主,那两万熊军里亦有杀戮果决之辈,竟是毅然不顾自家将帅安危,反倒邀集众熊,将那部落鸣蛇尽数屠戮殆尽。 如此更是让这四条鸣蛇心若死灰,不再贪恋生还,一心求死前杀死这三熊,出手便均是不顾生死的狠招,竟是凶威难挡。 他们本该是这场中的焦点,可惜此刻众熊关心的事情,并非是这四条鸣蛇本身,而是他们能否杀死罴或四夷、促期,抑或是被三熊反杀,或是死在谁的手上,这些才是至关重要的疑问。 于是他们反倒成了配角,已然被在场许多黑熊悄然忽视了。 见得罴虽高吼狂傲,处境却更加堪忧,那先前调侃出声的苏少主,忽而再次隆隆大笑着高吼道:“罴少主!何必说些见外话!你我乃是同族,若是需要我等援手,只需吼一声,我等立刻来援!断不至于嘲笑与你,莫要因为脸面,反而误了罴少主自家性命!” “哈哈哈哈!” 苏的高吼声传荡开来,立时引得三军轰然大笑,意味甚是嘲讽、鄙夷,谁曾想罴亦是扬声长笑,那长笑声声如春雷炸响,竟能以一熊之声压倒六万黑熊的齐声大笑,实为震撼全场。 “我罴说过的话,从未错过!” 罴笑得狂放,那两排尖牙被初生日头一照,便泛出一层望之心悸的血色,那目光好似血刃,难掩盖世锋芒,“区区四条小蛇,能奈我何!” 这等睥睨无敌的狂言,与呼延曾经在人界成魔号祖之时何其相似,呼延听得浑身一震,再望向罴的目光便变得复杂深邃,有些唏嘘,有些艳羡,更有许多赞赏。 便在呼延这复杂目光中,罴猛然扬臂,张口狠狠咬住自家熊掌,再猛力一扯,立时将自家熊掌与熊臂分了家! 如此好似疯狂之举,登时引得在场众熊惊呼出声,罴却神色未变,熊脸上满是笑意,不顾那断腕处喷洒的鲜血,把自家熊掌撕咬咀嚼,迅速吞了进去。 “你!” 这惊吼声,正是苏脱口而出,他瞪大熊眼怔怔望向罴,失神喃喃吼道:“斯瓦匹剌家的自残秘法!你果然……够狠!” 只是他这声喃喃轻吼,好似自言自语,在这令全场震惊的情景下,竟是无熊有幸听进耳朵。在场不下八万头黑熊,此刻均在如他一般,瞪直自家熊眼呆呆朝罴望去,许久未能回神,却是早已失声。 而这万千目光唯一的焦点,便是自断臂腕吞噬自家熊掌的罴,他吞了自家熊掌,好似在生食鸣蛇血肉一般淡然,但那对碧色熊目,却渐至印出了充盈血光。 他便静静站在原地,任由周遭鸣蛇怒嘶着,偶尔便在他那熊躯划过血痕,他兀自沉默如石雕,不动如山,沉凝如岳。无形气势猛烈攀升,直至沸腾至巅峰时,便连他那身漆黑如墨的细密熊毛,亦隐隐透出血色,红得诡谲而恐怖。 当他浑身黑毛尽数变作暗红色泽,他缓缓抬起头来,那血色双眼里仅剩下疯狂、残忍及狰狞的神色。他徐徐扫过那四条鸣蛇,即便原本强过他十倍的鸣蛇强者,亦不禁身形轻颤,隐隐有种畏惧与不安。 罴忽而笑了,笑得邪气诡异,他抬起那完好的熊臂,将熊掌渐至握拳,轻轻捶在自家胸膛,没能捶出丝毫声响。但奇异的是随着他落拳在胸的动作,在场黑熊俱觉得沉闷窒息,好似罴那拳头,是狠狠砸中自家心脏一般,闷得难受。 可是罴不仅落下这一拳,他扬起熊臂,又是一拳砸下,继而砸得越来越快,也越来越重。好似在重捶牛皮战鼓,那捶胸闷响一声响过一声,连带让众熊心脏也跟着猛烈跳动,咚咚声犹自能听闻一般。 应是那四条鸣蛇亦受了影响,忽而焦躁尖嘶不止,一条鸣蛇仰天尖嘶,继而猛地向罴袭杀而至,一对蝠翼煽动如狂风,一对蝠翼尖直指向罴的胸膛,只望一击洞穿罴的胸膛,结果他的小命。 “吼!” 如若来自远古凶兽的长吟,又似兴奋的狂吼,罴那疯狂、嗜血的目光倏忽转动,死死盯住这条来袭的鸣蛇。待这鸣蛇迅速接近,他那独余的熊掌骤然消失,刹那无踪之后,再出现时已紧紧捏住了这鸣蛇的一条蝠翼。 罴抓得牢实,这鸣蛇明明力道胜过他十倍,竟是挣脱不得,怒嘶着将另一条蝠翼挥舞如刀,便要横劈过罴那粗壮的熊腰,想要将他分作两半。 可惜这鸣蛇未能如愿,抓牢他一条蝠翼的那只熊掌,忽而爆发出令他惊骇的巨力,生生将他扯动,狠狠掼在地下,砸出百丈大坑,硬土四溅间,偌大裂缝蔓延半里开外。 未等鸣蛇回神,一条粗壮沉重的熊腿,已然重重踩在了他的脸上! 连最后一声惨嘶都未曾发出,鸣蛇脑袋如若西瓜,只传出一声闷响,便化作了四溅的血肉浆糊,那重重跺地的熊足,代替了他头颅原本所在的位置。 鸣蛇虽骤然毙命,他那蛇身却本能弹起,死死缠住了罴这条粗壮熊腿。可是这熊腿稳若磐石,屹然不动,蛇身僵直纠缠片刻,终是无力松开,软软砸在地上再无动静。 相差一层境界,力道差距十倍,这鸣蛇本该占尽了优势,却连罴一招都未曾接下,已然小命呜呼,衬得罴如若好生威猛! 一招杀死一条身境巅峰的强悍鸣蛇,罴却神色如故,仰天怒吼一声,立时身形忽闪,待众熊回过神来,他已然出现在另一条鸣蛇身前,那仅余的熊掌,正握住了这鸣蛇的脖颈,微微用力一捏! 这鸣蛇来不及应对,已然猛地身首分离,血浆飚射如烟花,眼见不活。 罴并未歇手,身形又闪,快得在呼延眼中骤然消失,好在呼延心如明镜,迅速转目朝这鸣蛇旁边那条鸣蛇望去,恰巧见到罴故技重施,握住那鸣蛇脖颈运力捏爆,毫无阻碍地又杀一条鸣蛇。 仅剩的那条鸣蛇早已惊醒,虽然尚不知晓罴身上发生何事,明明弱过十倍,此刻屠戮鸣蛇竟如此轻易,罴现下所展露的实力,已远超过身境修为,他断难力敌。 这结论显而易见,他毅然振翼高飞,企图抽身急退,可罴岂会如他所愿,狂吼声乍起飘远,他只觉脖颈骤紧,下一刻忽而生起一股无力之感,便再也无法调动肉身,眼前景致迅速变幻,随后脑袋重重砸地,才有了脖颈处传来的剧痛感觉。 他试图尖嘶怒骂出声,可是任他如何动嘴,却能发出赫赫的破败喘息声。他惊恐地转动眼珠,终于见到了自家的蛇身,正在眼前抽搐抖动,只是那本该是他头颅的地方,早已是空荡无物。 当疲惫渐生,他兀自瞪大眼珠,可所看的景致依旧模糊起来,渐至黯淡到黑暗。将死未死这时节,他听到远处一声战熊的高吼,似乎在说些什么,奈何他不通战熊言语,也不知这高吼究竟何意。 喘息困难,然后再无力喘息,他咽下这最后一口气,终是死了。 这鸣蛇听不懂高吼之意,呼延望向开口高吼的那苏少主,却晓得他这高吼的含义。 “最狠不过罴少主,当真名不虚传!罴少主只为争这一口气,竟能使出那自残的禁忌秘法,全然不顾日后的凶险隐患,对自家亦能这般狠戾,苏自叹不如!敬佩之至!” “看得这出好戏,苏已觉得不虚此行!罴少主无需相送,苏这便告退!” ; 六十六、隐患 “慢走!不送!” 罴从牙缝挤出几声低吼,静静站在那鸣蛇尸身旁,熊躯微佝,头颅微垂,本是最放松的姿势,却总有种蓄势待发的凶险气息。 自他爆发之始,四夷、促期早已停手,默默看向罴,那眼神里似有一丝钦佩,又有几分古怪的哀默。 那毋猖家的苏少主打了个哈哈,笑得分为诡谲,深深瞥了眼罴,这才扬矛高吼道:“撤!” 他麾下两万熊军齐声应诺,均是扯缰调头,紧随苏的背影反向离去,倒是率先向鸣蛇疆域的深处进发。 同为毋猖家的少主,剃并未如兄长苏那般尖酸刻薄,逼得罴自残爆发,但他在此处徘徊不走,亦非好心欲图相助于罴,总有些他自家投机取巧的打算。哪想到局势瞬息万变,如今竟因苏三言两语,变成了这副局面。 虽说与他无关,奈何剃不若兄长苏这样老辣,他脸皮稍薄,便因与苏同家的缘由,总觉着有两分尴尬,于是干笑几声,便朝罴扬声高吼道:“罴少主果然狠戾非凡!日后若是再相遇,我剃麾下两万熊军,定会闻声而退,不予相争!还望罴少主多多保重!剃亦告退!” 这剃的高吼还算含蓄,竟让自家熊军遇见罴便闻声而退,虽是句场面话,万万不可当真,却算给罴留足了脸面。奈何罴却毫不领情,依旧沉默伫立于场中,那目光不去看剃,似在看着脚下硬土恍惚出神,听得剃这高吼,他才吐出两声淡淡低吼,算是回应。 “不送!” 比之送走苏时,这两声低吼更是生硬无情,透着一丝蔑视与不屑。剃猛然扬眉,瞪视着罴似要恼羞成怒,可是片刻之后,他却重重哼了一声,继而撇嘴嗤笑,调头让胯下蚁兽转向,这才朝麾下众熊扬矛高吼道:“撤!” 待他麾下这两万熊军齐吼应诺,便紧随在那满脸怒意的剃身后,迅速离去。 毋猖家走了两位少主,在场三支虎视眈眈的族军去了两支,仅剩这支族军却是一直在旁静静看戏。他们的少主名为许,亦是都黎厄家最有权势的少主之一,只率领他麾下熊军静默在旁,并未有过丝毫响动,不知是作何打算。 只是如今两军撤走,场中除开罴所率熊军,便仅剩下他这支族军,由不得他在旁继续沉默下去。 他待剃所率族军远去片刻,估摸已离去万里之遥,这才朝罴咧嘴大笑,猛然捶胸一拳,高吼道:“没想到罴少主真下得去手!如此有脾性,堪称我族俊杰!许甚是钦佩,还望能同罴少主成为好友!至于那尖酸的苏小儿,若是日后罴少主要教训他,只需罴少主相邀,许亦会相帮!罴少主这支手掌,我此处恰留着许多应景之物,干脆全部送与……” 此刻才跳出来装好心,其用意之险恶可想而知。他正自喋喋不休,罴麾下两万黑熊陆续扭头,对他冷冷怒视,他却脸皮甚厚,佯装未觉还待啰嗦,罴却无声嗤笑,不耐烦地沉吼送他两个字,将他那未尽之言骤然打断。 “再会!” 罴的回答太过果决,教许那满脸笑意骤然僵直,许嘴角抽搐几下,亦是怒瞪向罴,那脸上写满了四个字,便是不识抬举。他怒意充盈,终是举矛朝自家熊军怒吼道:“撤!” 统领号令撤军,他这两万熊军虽不知其中的缘由,但听得出统领那吼声里夹杂的无尽怒意,却是不愿落了自家气势,齐吼如浪潮滔天,轰然应诺之后,不忘向罴这支熊军舞矛挑衅一番,得意洋洋的追随许迅速远走。 三支意图不尽相同的族军,至此终是接连远走,独留下罴与他麾下两万黑熊。罴佝背垂首伫立场中,已然许久未曾动弹,众熊亦觉出不妥,再听闻那三位少主离去前夹枪带棒的言语,虽说自家统领胜得凶悍非常,好生霸气,也总有些莫名的情绪。 一时间,这场中陷入诡异的寂噤,气氛反倒沉重至极。直至许那支族军已然远去十息时辰,终是呼延迟疑片刻,小心翼翼地查探着罴的神色,嗫嗫轻吼了一声,打破了这沉闷寂噤。 “主上……” 哪曾想他这声轻吼才出口,罴神色大变,猛然间膝盖一软,已然当场跪倒,哇一声喷出满口污血,其中尚夹杂着许多碎肉,想来正是他方才入肚那自家熊掌所剩的残骸。 呼延倏然一惊,正要冲去搀扶,早在罴两旁静候的四夷与促期,此刻却是抢先一步,各自扬臂抱住罴一条熊臂,将他稳稳搀扶起来。 “统领……”四夷终是于心不忍,紧蹙眉头,凝望着罴那断腕之处,呐呐吼道:“你这手掌……” 罴那熊毛上的暗红色泽,终是渐至褪去,恢复了原本的漆黑油滑。他便是到了这般田地,亦要强撑了熊躯的虚弱感,缓缓拭去嘴角血渍,咧嘴失笑故作轻松,扬眉轻吼道:“无事!哈哈!不过是一支手掌罢了!一日一夜终能复原!” 听他说得轻巧,众熊闻言咧嘴大笑,终是释然。唯有呼延见到促期与四夷的神色,才隐隐猜测这事情恐怕并非罴所讲这般简单。 但见促期扭头瞪视着罴的双眼,神色显得分外焦虑,依旧紧锁眉头,压低声调低吼道:“可是统领!你强行运用禁忌秘法,即便手掌能新生,却需自胎境重新熬炼,这要耗去多久时辰!” “无关大碍!” 罴那双眼的狂暴赤红亦渐至褪却,露出那原本清澈的碧色,他直爽大笑,反倒宽慰起促期来,“想我熬炼肉身至今,稳稳站在这眼识身境,亦仅需五千年岁月!不过是一支手掌重炼,要得了多少时日!” “为了我军军心,为了我斯瓦匹剌家的荣耀不倒,更为了我罴自家这张脸面,牺牲一支手掌,哈哈!划得着!大大划算呐!” 四夷还待再言,罴强自站稳身形,缓缓推开两位军主的搀扶,再次露出那意气昂扬的神色,扫视着众熊兴奋高吼的模样,他嘴角含笑,轻吼道:“你们看!我们的勇士,就该有这般气势!有了这些士气高亢的勇士,日后但须寻到增益修为的鸣蛇血肉,即便这新生手掌滑落到铁体胎境,重新熬炼亦无需太久,何必为我担忧!” 四夷与促期闻声望去,见得麾下黑熊,应是想到了如今正处杀场,即便罴那新生手掌需要重炼,所需境界的鸣蛇血肉来得甚是容易,耗时定不会如原来那般长久,终是被罴说服,含笑赞同之后,不再多言。 “众位勇士!还望速速寻来各自的长矛,我们即刻便要出发!断不能让那几群熊货,占了我们的便宜!” 听得罴这声高吼,众熊轰然应诺,迅速翻身跨上蚁兽,策缰提速四散,去寻各自抛掷的长矛。统领及军主自然无需动弹,自有黑熊会帮他们寻来长矛,那三十八骑总是好心,顺带会帮呼延拾来他的长矛,便也省了他的麻烦工夫。 有三十八骑中的黑熊凑到呼延近前,向他询问长矛抛掷的方向,呼延自然记得,立时说与这黑熊知晓,再好生答谢,待这黑熊策缰远去,呼延踟蹰片刻,终是朝罴凑去。 “主上……” 罴正自努力爬到罴唯背上,听得自家近身侍卫的轻吼,他翻坐到罴唯背上之后,才斜眼瞥去,含笑吼道:“你这熊货!莫非也要来虚情假意一番!你主子我乃身境高手,区区断腕之伤,何须你来抹眼泪!实在矫揉造作,如若母熊一般,小心我那矛抽你!” “是!” 看得罴似乎精神不错,呼延立时做出释然神色,咧嘴憨直大笑,骤然高吼应诺道:“是!” “这四条鸣蛇的血肉质地不错,你把他们的碎尸分作三份,拿着我这军用空袋收下一份,其余两份,分给四夷、促期两位军主!”罴淡淡低吼交代着,单手费力地解开鞍侧系着的军用空袋,扬手掷向呼延,“我现下手脚不便,由你代劳吧!” 呼延稳稳接住这军用空袋,立时高吼道:“呼身为主上的近身侍卫,这等小事,自然应由呼来做!” 这表忠心的大好时机,呼延怎会放过,他肃容应诺之后,麻利地收敛这四条鸣蛇的所有碎肉。他将碎肉放做一堆,再均匀分作三份,给两位军主各送去一份,四夷与促期自然要推拒一番,耐不住呼延的盛情,只得拿在掌中,便朝罴扬声称谢。 罴朝两熊含笑点头,待他转过头来,俯视着那殷勤收捡碎肉的呼延,悄然露出一线满意的笑容。 “主上!你说这三位少主的族军,为何来得这般凑巧?” 就着这收捡碎尸的闲暇,呼延背对着罴,似是随口问了一句。 “你说说看!” 呼延咧嘴露出他那标志性的憨直笑脸,随口轻吼道:“要我说啊,这才过去一日,那茨喀家的卟少主果然好本事,竟然能联络到这三位权势熏天的少主,一道前来给少主示威来了!” “卟?”罴闻言撇嘴冷笑,对这卟似是甚为鄙夷,摇头轻吼道:“不是我故意小看他,这货色放在那茨喀家,或许还能算个角色,但要是与我们四大家的少主相比,还不如那些个失权的少主!他哪里有这等本事!” “想来是卟偶然遇到那毋猖家的苏,便把我放出的话告知苏这熊货,苏便集结了剃与都黎厄家的许,想来给我难堪!若非我及时用出秘法,今日说不得还真要丢了脸面!” 呼延闻言大笑,立时奉承吼道:“他们这些个小虾小蟹,哪里玩得过主上!呼再借他们两个胆,料他们也不敢和主上抢军功!” “你这熊货!满口不正经!” 罴听得隆隆大笑,笑骂了一句,忽又目光闪烁,沉吟轻吼道:“今日来了三位大家少主,明日说不得,恐怕便要碰上一位王家得宠的少王了!那时才是大事!” “即便来的是得宠少王,在主上面前,亦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呼延奉承起来,嘴里吹得没个边,笑着吼道:“看看主上的兄长们,谁狠得过主上!” ; 六十七、少王熊倪! “看看主上的兄长们,谁狠得过主上!” 呼延说出这句话,罴眼中登时闪过一道精芒,烁烁望向呼延忙碌的背影,幽然轻吼道:“你这熊货,往日里没个正行,这些事情倒还算拎得明白!” “嘿嘿!”呼延看似忙着收捡鸣蛇碎肉,其实那熊掌正忙着在军用空袋掏摸鼓捣,嘴里还不忘应付着罴,那奉承话听起来真就似模似样,“呼有幸常伴主上左右,这么长时间下来,总该长点见识啦!否则若毫无长进,还真怕被主上剁碎了下酒吃!” 说来也奇怪,这军用空袋看着只有巴掌大,可呼延伸手进去,却好似探入空中,内中空间竟是广袤无比,任他如何用心捞抓,一捞一把空气,硬是抓不到任何物件儿。 贪婪心念落空,呼延立时警醒,生恐被罴察觉端倪,便不再妄想从这军用空袋里偷出某些物品,一本正经地填装那堆鸣蛇碎肉来。 罴冷哼一声,目光从呼延背影挪开,遥遥看着拾取长矛的黑熊陆续归来,喃喃吼道:“若非你还算聪明,未曾太过恃宠而骄,便凭你这管不住的手脚,我早已把你砸成了肉酱,至不济也不会如此信任于你!” 呼延身心遽震,知晓自家这偷偷摸摸的动作,还是没能逃过罴的眼睛,他微微眯眼,心念倏转已生千百念头,终是慌忙转身,朝罴单膝跪下,高吼道:““呼知错!” “起来吧!今日只是随口一说,我并未怪罪于你!”罴并未看向呼延,他依旧向那陆续回归的黑熊们看去,只是淡淡沉吼道:“我若是怀疑你,便不会用你,更不会常带身侧,委予你重望!只是这贪婪念头,既然做了我罴的食客,还是改改好!” “是!多谢主上信任!主上教诲,呼谨记在心!” 呼延赶忙恭谨应诺,这才转身继续收捡起剩下的鸣蛇碎肉,待碎肉收捡干净,他系紧这军用空袋的口子,双手呈给罴,咧嘴笑得憨厚,高吼道:“主上!” “唔……” 罴随手接过这军用空袋,将它依旧系在鞍侧,轻吼道:“去寻回你那蚁兽,准备出发!” “是!”呼延高吼应诺,干净利落地转身,跨步寻找自家蚁兽去了。 那头替他去寻长矛的黑熊,在往来奔走的熊群里寻到呼延踪迹,便兴高采烈地扬臂招呼一声,将他那长矛远远扔给了他。呼延探掌一抓,将自家长矛牢牢握住,便朝这黑熊高吼称谢,翻身坐上了自家蚁兽。 这时节,四夷与促期核对自家军中千主的数目,千主再核对麾下百勇数目,百勇数着自家什长的数目,各什长点清楚手下十熊,如此细数一番,很快便知晓了战熊是否到齐。 待最后两头黑熊归来,四夷与促期高举起手中长矛,向罴示意两万黑熊业已来齐,罴强自振奋精神,高吼道:“众位勇士!前进!” 即便缺了一只手掌,罴单手高举着长矛,仅需夹动双腿,便能让与他心有灵犀的罴唯知晓含义,立时仰头嘶鸣,轻快地甩动自家六蹄,渐至提速,终是化作一道黑线,疾速向远方奔驰而去。 呼延与三十八骑,早已凑到罴身侧,但听得号令,便与后方两万黑熊一同轰然应诺,紧跟在罴与罴唯身后,策缰疾驰。待他们动作起来,领先两百丈路程,两万熊军夹腿策缰,亦是紧紧跟上,银黑洪流再次重现,依旧是气势如虹。 连番征战半月未停,扫荡屠戮近三十个鸣蛇大部落,粗略一算亦有两、三百万的鸣蛇亡魂,这战功已然赫赫,只是并非毫无损耗。 每番遇到这等大型鸣蛇部落,其中鸣蛇的数目均接近十万,总会有几个身境巅峰的强悍鸣蛇。这些身境巅峰随意便能爆发万亿斤力道,何其威猛无铸,若是落在众熊之中,寻常黑熊断难抵抗,倏忽便被带走了小命。 这近三十场屠戮中,两万黑熊约莫死了两千头,余下一万八千头黑熊,亦是皆尽带伤,却好在保得小命一条,总比那毫无反抗之力,便被屠杀的两千黑熊幸运了太多。如此下来,其实这两万黑熊数目早已不足,已有了两千虚数,只是号称两万,总比号称一万八千之数,听上去更要霸气些,也由于这群熊货痞懒,便也懒得更改了。 后续进入鸣蛇部落的百万熊军,乃是众位家主亲自领军,为了争抢到更多利益,分军时便让各家家主又是勾心斗角,颇费了一番思量,最终各大家分军的形式,与斯瓦匹剌家也差不太多。 至于军力不足的家族,便合纵连横,各自亲疏合作,亦分派了各路两万熊军,参与这争抢便宜军功的盛宴。而王家鼎盛,此番率领足足二十万私军,分予王及九位受宠少王各自两万,分十路向鸣蛇疆域分散开来。 这争抢便宜军功的活计,便是屠戮异族部落,乃是两方征战的惯例,但凡有机会参与的,无不是趋之若鹜,通常都抢夺得甚是激烈。 如此情势,前来防御战熊族入侵的百万鸣蛇族军,自然也是心知肚明。 只是自家事自家知,鸣蛇族虽说丁口兴旺,乃是望族,但能与周遭异族争雄的,亦不过一百五十万精锐,若是此番仅有战熊一族入侵,鸣蛇族自然能够精锐尽出,打得这百万战熊大败而去。 可此刻竟是三族同时来攻,鸣蛇族只得被迫龟缩防御三方,精锐族军便显得极为不足,是以一百五十万精锐,如今分作三份,混在仓猝凑起的私军之中,亦凑足三百万大军,才有每处百万鸣蛇之军,分别抵挡来袭的三族,寄望援军来助。 而如此一来,鸣蛇的三路大军,内中鸣蛇的实力便参差不齐,据险而守尚有危险,哪里还敢如这战熊百万大军一般,肆无忌惮地四散大军,前来守护各大部落后撤迁徙,生恐被战熊大军逐个击破。 于是这些散落在战区的鸣蛇部落,只能凭借自家本事,能逃进鸣蛇大军守护地之后,便是有幸安全,若是不幸遇到前来屠戮的熊军,便只好自求多福了,抵御入侵的百万鸣蛇大军也爱莫能助。 对于四散开来的各路熊军,那据险而守的百万蛇军暂且不足为惧,如今的强敌,反倒变成了同路的各支同族熊军。 与斯瓦匹剌家率先进入的十万熊军不同的是,此番是百万熊军一道前来,军力充沛过十倍,这分摊下来,线路便细密许多,更有重叠之处。 如此细密的分摊路线,每一路熊军便只需径直前行,无需像罴这支熊军一般,还要迂回前进,是以前进速度快上太多,仅仅五、六天,便已赶超了罴所率这支熊军。 也由于分军过多,大多熊军路线重叠,于是罴负责的这一片鸣蛇疆域,迅速出现了十支各大家少主率领的熊军,其中更有两支熊军统帅是得宠的少王。 罴向茨喀家那卟少主放出的狠话,由于卟随后遇到了好几支熊军,刻意施为之下,罴这几句狠话,很快便传遍了这一片区域。与罴那几句狠话一道传开的,还有罴这支熊军的前进路线,这便多亏了怀恨在心的卟少主,为了向所遇少主不露痕迹地吐露这消息,卟少主实在是煞费苦心,终得丰果。 但凡听闻的少主,或是不屑冷笑,或是懒得当真,或是怒从心起,便欲与罴争锋一番,或是想要好生教训这狂妄的罴。 于是毋猖家的苏、剃,外加都黎厄家的许,才能如此精准的找到罴与罴的熊军,若非罴的狠戾姿态,震慑了这三位少主,结局恐怕便是另一番模样了。 这率先赶到的三位少主,自然都是心怀不轨,欲与罴争锋一番。 毕竟罴头顶尚有斯瓦匹剌家的招牌,这牌子能够震慑许多小家族的少主,干脆对罴佯作不知,悄然避开了罴的前进路线。但总有不惧斯瓦匹剌家名号的角色,想要好生教训这狂妄罴的,亦大有熊在。 罴一面赶路,一面迅速分析着当前局势。如今最有可能欲图教训他的,除开三大家中心性极傲的当权少主,恐怕就是得宠的少王了。如此做想,隐隐有种凶险的预感,待到这日入夜,他终是难得下令,号令众熊停军休整一个时辰。 趁着这闲暇,罴炼化大量肉食,谷催肉身滋长,将那断了的手掌滋生复原,又恢复了太重的几处创伤,勉强把状态提升到当前最佳的情势,这才号令大军继续疾驰赶路。 果然未出他所料,前行遇到一个跑空了的鸣蛇部落,那空荡荡的一大片木屋,此刻已然化作了漫天火海,显然有熊军抢在了他们前面。 远远看着那撩天的烈火,罴望着地面留下的密集蹄印,明显指出了前方这支熊军的去向,这番故意施为,正是来向罴示威挑衅的。 罴目光渐冷,率领麾下两万熊军策缰提速,径直照着这蹄印向前追去。待到奔袭了一个时辰,遥望又见前方一片木屋,密密麻麻足有两万之数,想来应是极大的鸣蛇部落,其中的鸣蛇数目,恐怕在十万之上。 只是如今,那部落已是黑影纷乱,眼见黑熊往来窜跃,万千鸣蛇四散逃逸,空中更是数万鸣蛇纷纷落下,正在与这支熊军激战。待罴这支熊军离得近了,便能听得战熊兴奋高吼,无数鸣蛇尖锐的惨嘶,各种声响杂乱纷呈,气氛极为火热。 当罴率领麾下熊军冲到近前十里开外,便见一头黑熊策缰奔来,熊躯雄壮厚重,一骑便能有千军来袭之势,气息狂放凶猛,他鼻头那点金斑尤其醒目。 这黑熊死死盯住罴,目光烁烁威严甚重,忽而扬声大笑,朝罴狂吼道:“这不是罴么!来来来!你既放下那等狠话,且与我战上一场!” 罴瞳孔猛缩,寒声高吼道:“果然是你,少王熊倪!” ; 六十八、羞辱! “哈哈!除了是我,还能是谁!” 见得熊倪一骑冲出,似是与自家有话要说,罴尚且给他几分脸面,高举长矛示意自家熊军渐至降速,与熊倪相隔一里之遥,缓缓停下。 这鼻头有金斑的黑熊一骑横立于道中,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霸气,他昂扬望向罴,隆隆大笑高吼出声。 “我听说斯瓦匹剌家的罴少主,前些日子在茨喀家卟少主面前放过豪言,不论谁敢与你争功,便要用拳头教训!我听得好奇,便特意过来看看!如今我便站在此处,我且叫身后黑熊们慢些杀,给你留足了时辰好好想想,你抢是不抢!” “哈!我道熊倪少王在此挡我路,要说何事!若只是问我抢是不抢……””罴哑然失笑,忽而熊目睁圆,高吼喝道:“自然要抢!” 罴这暴喝字字透出凶戾,当真是锋芒毕露,他说到即做,立时扬臂将长矛直指前方,那一声“冲”将要出口,却被少王熊倪忽而大笑立时打断。 “好好好!今日我熊倪便在此处,看哪位勇士能越我而过!” 这熊倪笑得狂傲,正因为底气十足,莫说他那隐隐高出罴一筹的王家身份,便说他这身境巅峰的武力,亦要稳稳压过罴,才敢放此豪言。 罴眯眼露出一线寒光,好似神兵出鞘般的锋锐,他目不转睛地瞪向前方熊倪,却未曾露怯,依旧放声高吼道:“我自会与熊倪少王会会拳脚功夫,众位勇士直管前冲!用拳头教训这帮王家的熊货!更要抢回我们的军功!” 见得自家统领毫无顾忌之象,已然单骑冲向那少王熊倪,尽显睥睨霸气,众熊皆尽士气沸腾,齐声高吼间高举长矛,策缰提速向前冲去。 “哈哈!来得好!” 先后仅隔片刻,待这一万八千熊军轰然动作时,罴已与那少王熊倪倏然交锋,但听得两声爆吼,两根长矛登时化作狂放黑龙,幻化出万千龙影,胶着碰撞。两熊各自猛力运起长矛,接连相撞便砸出咣咣巨响,气浪紊乱翻滚,如若沸水腾烟,吹得周遭木屋无力倾倒一片。 罴麾下这一万八千黑熊,待两熊战至酣处,便自行分作两队,试图绕过两熊冲进这鸣蛇部落之中。冲在两队最前方的黑熊,正是两军军主四夷、促期,他们正待从侧面绕过,却听得那少王熊倪暴笑如雷,忽而高吼出声。 “哈!不够!不够!再加上你军中两位军主吧!” 此言刚刚响起,便见熊倪身形倏动,手头长矛如离弦之箭,飚射向四夷,他猛然跨步,那偌大的熊拳已然砸向了促期。而在先前,罴那长矛恰被熊倪猛力荡开,他正忙于稳住身形,仓促间竟未曾顾得上熊倪,被熊倪伺机攻向了四夷与促期。 听闻熊倪忽放豪言,四夷、促期亦非寻常之辈,早已心下警醒。于是熊倪射来的长矛,自然未曾射中四夷,而熊倪那拳头,亦被促期骤然出拳,撞了个正着。 只是如此一来,两熊亦被熊倪阻碍了刹那。 他与促期狠狠对了一拳,各自境界无差,力道便也相差仿佛,拳头自然被撞得两相暴退。熊倪却愈发勇猛,拳收到半途,已然精妙化解力道,倏忽变拳为爪,朝前猛地探出,竟是牢牢抓住促期肩头。 却在这时候,熊倪瞪视促期,徒然高吼道:“过来吧!” 促期惊怒交加间,熊倪便趁他旧力将去新力未生的当口,抓住他肩头的熊掌骤然运力,将他自蚁兽背上扯得横飞,径直砸向了朝熊倪追来的罴。 见得这副场景,罴怒得眼眶瞪裂,亦不得不双掌柔力抓住促期熊躯,化解熊倪这抛掷的巨力,协同促期稳住他身形。 而便在这时,少王熊倪已然运掌成风,掀翻了这一路数百骑黑熊,更是折身猛冲,近至四夷身前,扬拳砸开四夷刺来的长矛,伺机欺身而上。他那粗壮熊臂竟灵活至极,自四夷抵御的空隙钻进去,狠狠捏住四夷脖颈,将四夷朝身后横甩了出去。 又是一阵狂猛凛冽的掌风,先前紧跟在四夷身后的呼延,只觉得这掌风竟好似咆哮怒江的暴烈江水,拍击到他身上,竟是势不可挡,连带他身后那三十八骑,甚或稍后的数百骑黑熊,连熊带蚁兽尽数后仰翻倒,滚落地上。 在那掌风忽起的刹那,呼延与这少王熊倪四目相对,但见这熊倪那双眼冷漠无情,目光如凛冽寒刃,竟刺得他双目暴痛。待他熊躯砸中后方蚁兽的脑袋,借势终是稳住身形,他伸掌抹过自家眼角,却见满掌血迹,才知自家双眼已是血流如注,那一眼对视凶威如斯。 两队均被这熊倪掀翻了前方数百骑黑熊,立时阻住了去路,后续黑熊见状,赶忙策缰止步,僵立在原地,已是进退不得。 当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这熊倪随意出手,已然以一熊之力,拦下了罴麾下两万大军,实为气概盖世。 做下如此壮举,熊倪亦是隆隆大笑,一时得意非常。 先前他射向四夷的长矛,未曾射中便插入了对面木屋里,他顺手拿来自家长矛,回身便是一记横扫。原来便在此时,见得大军受阻,便连四夷、促期亦是羞怒交加,立时随同罴一道猛冲向熊倪,这熊倪早有所觉,长矛横扫便逼退了来攻三熊。 四夷、促期这番被逼退,头脑立时清醒许多。自觉三熊围攻这少王熊倪,若是传扬出去,不论胜负均是落了自家脸面,反倒涨了熊倪威风,索性憋住那满腔怒意,收手后撤,只在两旁怒视这狂傲熊倪。 他们能收手而退,罴却万万不能退,怒吼出声,再次逼近熊倪。 熊倪只与罴相互对招,境界有高下之别,武力更是相差十倍,随手与罴往来互有攻防,便显得游刃有余,倒是未曾对罴再下狠手,反像是在戏弄,更有闲暇懒懒高吼,用言语刺激罴。 “罴少主!你我境界有差,你万不是我对手!若非如今身在异族杀场,我早也将你砸成肉酱!” 见得罴怒意更甚,熊倪满脸笑意,言语愈发嘲讽至极,“常听说最狠不过罴少主,昨日更听你为震慑三支族军,竟是当机立断,毅然使出你斯瓦匹剌家的禁忌秘法,当真狠戾远非寻常黑熊可比!你既我对手,你莫非还要再断一肢,使出那禁忌秘法,与我大战不成!” 罴闻言怒吼,亦不与熊倪搭话,只是熊眉倒竖,怒瞪向熊倪,下手愈发狠戾,将那长矛挥舞如漫天黑影,笼罩熊倪周身。他武艺精湛,熊倪亦非技艺稀松之辈,只是差距太大,任他如何施为,却被熊倪轻易防住,偶尔反手攻去,总能在罴身上划出血痕。 “境界有差,莫非你太过狂妄,我亦懒得起心教训你!听闻你昨日断腕,新生手掌太过脆弱,我便连原本欲图教训你的心思,亦淡了许多!如此情景,便是将你打得残废,亦是胜之不武!” “也罢!我敬你是勇猛之士,待你我日后回归战熊城,你晋升身境之后,我赐你一个挑战我的机会,到时你我再公正一战!如今却不要不识抬举!还是尽快退却吧!” 话音落下,罴却不管不顾,只一心猛攻熊倪,终是惹怒了熊倪,暴吼乍起,那长矛如若怒龙扭身,已是用了全力,撞开罴欲图格挡的长矛,狠狠砸中罴的头颅。熊倪这一击未再留力,那超过十倍的力道,罴哪里硬抗得住,登时身形一歪,踉跄猛退出十数步才勉强稳住身形,那被砸之处鲜血淋漓,皮肉翻卷,这时节好生狼狈。 好在熊倪尚念一丝同族之情,不想伤了罴的性命,乃是用长矛矛身横砸,并非用得锋锐矛刃,否则只此一招,罴的脑袋恐怕便要被横削做两半了。 受了这一记重击,似乎才将罴打醒,不再像先前那被怒意冲昏了头脑的模样,与熊倪相隔百丈远,遥遥怒瞪着熊倪,兀自重重喘息,牙关紧咬着怒意难掩,手里长矛犹自未松,却没有再次冲杀而去。 在熊倪横身拦住两万大军的时候,短短十息不到,熊倪麾下的两万熊军,已然将这部落里的鸣蛇屠戮一空,陆续汇聚到对面,默默凝视着罴与罴统领这两万熊军,无声亦透出一股凶悍之气。而他们麾下的蚁兽,不是闷头打出一声响鼻,或是用蹄子划拉着泥土,似乎暴躁至极,只待主子示意,便要奋然前冲而去。 熊倪与罴对视片刻,终是嗤笑出声,淡淡低吼道:“滚吧!” “主上!”呼延那模样有些惶急,似是生恐罴受不得这屈辱,怒而再生事端,立时祈求般望向罴,试图相劝又不敢开口,倒是一副忠心为主的架势。 “统领!若是要战,只需你一声令下!” “统领!” “……” 罴麾下众熊已然怒吼,握紧了自家长矛,狠狠瞪向对面熊倪的熊军,只待罴号令一出,便要怒而与其混战一番,才可消解心头积郁之气。 此刻,场中气氛凝重至极,两方均是蓄势待发,是否点燃这同族间的怒火,只在罴的一念之间。 ; 六十九、鸣蛇之危! 便在这声声高吼声中,罴吐了口带血的吐沫,喷射到他与熊倪的中央,咬牙转身走向罴唯,然后翻身跨坐上去,扭头瞪视着熊倪,猛然高吼道:“多谢熊倪少王今日指教,待罴晋升身识之后,自会厚报!” 这厚报二字之意不言而喻,如今看来不过是句场面话,熊倪自然不会当真,满脸的悠然自得,笑吟吟看着罴,促狭吼道:“斯瓦匹剌家的罴!这是让你长点记性,日后若无本事,少放大话!” 他这吼声刚落,并听得罴嘴里一声嘎嘣脆响,像是把自家尖牙都咬断了一颗。罴那紧闭的嘴角,渐至溢出一丝血迹,他猛然扯缰掉头,不再与熊倪啰嗦,压抑那滔天怒意,忽而暴吼出声。 “撤!” 听得这号令,登时惹得众熊大急,哪里甘愿如此灰溜溜败走,纷纷高吼道:“主上!……” 罴猛然瞪眼怒视众熊,高吼里夹杂着丝丝隐怒,“怎地!莫非你等也不愿再听我号令,还要羞辱我不成!” “我等不敢!”听得罴这怒吼,众熊只得咬牙低头,将怒气尽数憋进肚里,齐吼应诺道:“得令!” 虽说嘴上已然应诺,但众熊中倒有大半不甘不愿,动作便故意延慢,惹得他们头顶的百勇、千主更是大怒,立时扯缰往来,那长矛依次敲打过去,借机宣泄心头怒意。 “你们这些熊崽子!莫非连统领的号令都敢不听了!” “熊货!都是些熊货!给我麻利点!否则别怪我军法处置!” “谁敢不听统领的号令!是你么!是你么!……” “给我快些!我这长矛早就痒得不行了!既然没机会敲打对面的熊货,难道还不能敲打你们!” “……” 声声积怒的高吼,听得罴的脸色愈发难看,终是夹腿策缰,示意罴唯提速朝前奔驰,继而举矛再次高吼道:“我命令!撤军!” 罴唯似是明晓他心头怒意,于是跑动起来更是迅速,狂烈甩蹄前冲,惊得挡路的蚁兽尽数向两旁避让,不敢与其争锋。从这硬挤出的狭窄空路中,罴与罴唯骤然穿过,急速奔驰向远方。 见得统领那隐怒阴沉的脸色,众熊不敢再耍性子,急忙齐声高吼应诺,咬牙憋住怒气,恨得捶胸怒吼,还是只得扯缰让蚁兽提速,紧随罴尽数离去。 受辱的是罴,呼延心头自然没有太多念头,权当在旁冷眼旁观。见罴硬受了这屈辱,羞怒离去,呼延立时怒吼一声,犹自不甘地扭过头去,向熊倪及那群黑熊呲牙咧嘴,信吼示威一番,才匆匆掉头朝罴追去,这模样反倒显得比周遭黑熊更要愤怒几分。 至于熊倪麾下的两万黑熊,见到自家统领威武霸气,对面挑衅的这支族军如同丧家之犬,散乱整军离去,终是乐得尽数大笑,尚且不忘最后奚落对面一番。 而熊倪愈发得意,故意朝罴高吼一声,“罴少主慢走!恕不远送!” 罴自然不会再做回应,只当未闻,但那脸色却更是阴沉如水,闷头催促罴唯再次提速,愈发急速远去了。这场景逗得熊倪与他的两万熊军更是隆隆大笑,好生惬意非常。 而罴最后撂下的那句场面话,熊倪浑然不在意。他身为王家得宠的少王,日后大有可能接任王位,哪里会怕斯瓦匹剌家的偌大名声,即便日后罴真能晋升身识身境,就予他一战又能如何。指不定到时他已然晋升到了身境,假使与罴境界相若,料想以王家传授的精妙技艺,这罴亦不是他的对手,到时不过是再当众羞辱一次罢了。 熊倪如此做想,笑脸望着罴那黑点消失在山脚,心里更加畅快起来。 罴此番受辱,哪里会有熊倪这等惬意心情。他牢牢记住了自家的那句狠话,心头那口难消的气更是凶猛沸腾,暗暗许下狠愿,只待自家晋升身识身境之后,断不会估计王家或熊倪这得宠少王的身份,便要向熊倪邀战,打得他比今日自家更要狼狈十倍、百倍,才可消去心头之恨。 暗下决心之后,罴将这恨意依旧藏到心念深处去,熊脸上便渐至平静了下去,默默一骑当先,驾驭罴唯向远处飞奔。 他亦非庸碌之辈,这等受辱之事,他竟是转瞬便能放下,再次思忖起日后之事来,倒也果决至极。经此一事,他先前赠予茨喀家卟少主的豪言壮语,效用定会大大降低,被这些少王或是其余三大家的当权少主拿来稀落、嘲讽于他,但对于其余家族的当权少主,总还剩下些许威慑。 这却也怪不得其他,怪只怪他境界太弱,若是他如今已是身境巅峰的身识修为,自然会是另一番局面。无需胜势压倒这熊倪少王,只需落得一个不相上下的局势,亦能威慑这一路各军统领,抢得最多的战功。 这便是他原本的打算,奈何他这般千算万算,竟是倒霉遇到了最差的结果,遇到的是这少王熊倪。 少王熊倪是何等角色,身为王的长子,据说已然快要晋升神境,乃是如今最有可能接任王位的少王。盖因如此,这少王熊倪早已养得锋锐之气,行事暴戾狂傲,哪里容得谁比他更加霸道,才导致方才的这番局面。 是以罴料到后续会遇到得宠少王,假使遇到其余几位少王,而并非是熊倪,则他便能不落下风,斗得一个旗鼓相当,摆出自家凶悍争夺的架势,已然能让罴心满意足了。 但他偏偏遇上的正是少王熊倪,积怒之余,罴自觉最近气运低落,总归有些郁郁。而后续几日的际遇,更是隐隐证实了罴的猜测,他的气运滑落得厉害。 说起气运这东西,似乎虚无缥缈,但天道无漏,气运便存在得真实无疑。 后续足足八日,罴率领麾下两万熊军,在这片鸣蛇疆域来回奔袭,渐至深入。沿途遇到数十片空荡荡的木屋,显然这三十二个鸣蛇部落,已然早早迁徙离去,导致罴及众熊接连走空,心头愈发憋闷得暴躁起来。 除开这三十二处鸣蛇部落的遗址,奔袭中更遇到八个正在迁徙的鸣蛇大型部落,只是通常待他们迅速冲过去时,其中七个都已然被其余熊军屠戮殆尽,唯独抢到一个,便被积郁已久的众熊狠狠屠杀一番,稍解心头之气。 抢得这部落,罴立时收捡了众多各个境界的鸣蛇碎肉,自铁体到玉体,再到身境各小境界的鸣蛇碎肉,用来加速提升那新生手掌的质地。 如此寥寥战功,好似这八日全然荒废,哪里比得上先前那般,百万熊军尚未进入鸣蛇疆域之时,那鸣蛇部落轻易便能遇上,教他们放开手脚,肆意屠戮得畅快。 这八日中遇到的鸣蛇部落,还不如遇到的熊军数目多,想来再往深处去,能够遇到的鸣蛇部落将会更少,恐怕大多已然转入了安全之处,能否有幸再遇鸣蛇大部落,全然拼的是各自气运罢了。 以罴这些日的霉运,与其余少主、少王比拼气运,不知差出几条街去。八日才抢到一个鸣蛇部落,如此低的几率,罴的倒霉程度可想而知。 便在罴那脸色一日更比一日阴沉之时,他那军用空袋里的灰黑熊掌,终是再次传出了起那晦涩的神识波动,显然下达了新的号令。罴静静聆听,待那灰黑熊掌上的神识波动渐至收敛,他略微振奋精神,扭头朝沉闷的众熊高吼道:“家主有令!结束扫荡,大军集结!” 听得这号令,众熊一扫沉闷气氛,均是兴奋得捶胸舞矛,兴高采烈地齐吼应诺,继而随罴一道扯缰向斜侧奔去。 呼延倒是心生疑惑,如今他们身在鸣蛇疆域,罴手头仅有战熊族的疆图,不知起那集结号令出来,罴又是如何确认方向的。这一点颇为奇异,但看罴那胸有成竹的模样,应是十分清楚该去何处集结,呼延左思右想不得其解,最终只得揣测,恐怕又是罴那军用空袋里藏着的灰黑熊掌的玄妙。 既然起下令集结,想来各大家主亦会发布相似的号令,这番抢夺便宜军功,扫荡屠戮周遭鸣蛇部落之事,至此便告一段落了。 罴率领麾下众熊径直疾驰五日,一路翻山越岭,倒算是气运稍转,路上居然巧遇一个正值迁徙的鸣蛇部落,老幼壮妇加起来三万有余,众熊自然不会放过,怒吼屠戮一番,才再次上路。 两万骑奔袭这五千万里,沿途渐至遇到方向一致的熊军,众熊受辱之后,心头积郁久久未能散尽,此刻但为争一口难言之气,同相遇的熊军断无交流,却悄然间比拼奔速,但求能在这奔速上压过对方一头。 渐至相遇的各路熊军,想来亦在此番争抢便宜军功中,或多或少受过羞辱,均是心头怒气难咽,憋着这口气亦是扯缰让胯下蚁兽提速。为了这些黑熊的心头之气,只是苦了这些蚁兽,受了背上主子的催促,只得提速再提速,那六蹄好似能踏出火花来,累得粗气连喘双目尽赤,却也不敢有丝毫痞懒。 待各路的熊军陆续赶来,汇聚在一座巍峨高山之上,呼延朝前方遥望,只见得一副壮阔景致。 一条宽广奔涌的怒江,不见源头归处,这条绵延无际的江河前去万里之遥,隐隐可见一颗黑点,四方端正,想来便是这鸣蛇族的族城。 这怒江对岸,密密麻麻的鸣蛇大军分作三处,如若三片涵盖千里的黑云,便在这三支鸣蛇大军对面,亦有无数身影汇聚成的洪流,渐至汇聚向怒江岸边,数量丝毫不弱,气势却更见恢宏雄壮,比那鸣蛇大军更甚一筹。 ; 七十、大战将起 若是上界亦有史家铁笔,定会如此写道:“是日,苍狼族、商羊族、战熊族各出百万大军,自边境直入鸣蛇疆域腹地,围困于鸣蛇城下,鸣蛇大危。” 商羊族、战熊族均是苍狼族的毗邻,三族又都与鸣蛇族接壤,是以三族大军自边境进入鸣蛇疆域,虽说四下扫荡过鸣蛇部落,但大致均是径直前行向鸣蛇城,反倒只侵扰了鸣蛇族的一方疆域。 如此战况,鸣蛇族喜忧参半。忧的是三族大军乃是精锐,如此强势来袭,鸣蛇城若是抵挡不住,最终惊扰了先辈们,虽说先辈们能保鸣蛇族不会灭族,但毕竟会元气大伤,落得割地收敛的结果,先辈们定会降罪惩戒各家家主。喜的是三族自边境侵入,仅侵扰了一方疆域,其余三方疆域暂且安稳,只需防护好这一个方向,只待援军到来,未必没有胜算。 怕只怕待援军前来时,周遭蠢蠢欲动的各族,亦会伺机入境来袭,到时鸣蛇族四方战乱,无论最终胜败如何,均会元气大伤。 只是如今三族入侵,已把鸣蛇族逼入了凶险之境,于是鸣蛇族各家家主亦生狠心,连番争论的定意,索性便闹得更大,即便来个百族大战亦如何,我鸣蛇族硝烟四起,亦不能叫各族好过。 鸣蛇族的意图,此刻大军侵入的三族统领们,亦是心知肚明。若是闹到那百族大战之时,自家折损必然加大,到时军士伤亡太过的话,总有些得不偿失。假使不待鸣蛇族援军参战,三族大军已然打得鸣蛇大军溃败,死伤过半,鸣蛇族只得割地求饶,到时大局已定,便能获得最大的战果。 是以两方此番征战,便争的是时间,鸣蛇族只求拖延,三族便求的是速胜。 至于灭鸣蛇满族,两方均不曾如此做想。毕竟鸣蛇族先祖尚在,更有六位至境大能,这对三族而言,便是难以忽略的震慑之力。漫说是有先祖及至境家祖护佑,三族断断灭不了鸣蛇满族,即便侥幸攻下鸣蛇城,到时惹得鸣蛇先祖及六位至境大能盛怒,不顾脸面出手,亦能使得三族大军死伤惨重,此番征讨狼狈收场。 但凡史上被灭族的种族,必定是先祖已然陨落之后,失去这顶梁之柱,才会被周遭众族倾族征讨,最终灭族。鸣蛇族先祖未陨,那么无论兴盛衰败,争的不过是胜败与疆域,却断无灭族之危。 只是如今战乱已起,连鸣蛇族亦已自知,最终胜败如何,均免不了鸣蛇族最为惨重的折损。此刻不过是三族来袭,已然将这一方疆域里的鸣蛇屠戮大半,寻常鸣蛇的伤亡超过千万之数,能够侥幸逃到后方避难的部落,寥寥无几。 四族之间的征战,尚未正式开战,已然有了千万亡魂。双方屯军各有三百万之多,总计六百万,这些勇猛善战之士,待大战落定,不知又能剩下多少。 如此盛事之中,呼延便显得尤为微不足道,好似恒河沙数里最微小的一粒,毫不起眼。 他自从飞升到上界,际遇便离奇诡谲,先前化身黑熊后,竟得到了斯瓦匹剌家罴少主的赏识,凭借他细致谋算,恰在大战将起之前,混成了罴的近身侍卫,得以参与这四族征战的盛事,不知是幸是悲。 究竟是幸是悲,恐怕唯有呼延自家知晓,但看他这时呆滞中夹杂着窃喜的模样,估摸着应是庆幸更要多些。 罴率领麾下两万熊军,已然寻到了家主起所在之处,在战熊族阵营接近中央的地方,一面斯瓦匹剌家的大帅旌旗高高飘扬。旌旗上织着一个黑色熊头,双目隐有威严,鼻头一块如珠白斑,正是起的面相,远远望去甚是醒目。 便在罴遥望之时,呼延亦在举目四望,目光怔怔扫视那绵延千里的各族大军,心头难免有几分震撼,更多的却还是窃喜。先前听闻苍狼族前来游说,他已然有了对应的打算,便是趁此机会偷偷收取其余三族的血肉,充作《古碑万变》里另外三变的功引,时至此时大战将起,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时机了。 他自诩魔祖,便从不做亏本买卖。先前生死拼杀,屡屡涉险,乃是拼了小命般的殷勤表现,才收获了空袋里这近三万斤鸣蛇血肉。虽说已是大赚特赚,但以呼延那贪婪本性,赚取的回报自然是越丰厚越好。 只收捡到鸣蛇血肉,哪里能够满足呼延,此刻正是最好时机,一旦四族大战开启,他便要伺机收取那商羊族、苍狼族的血肉,凑足日后变化之用,否则真对不起他先前的苦心经营外加卖命的表现了。 一想到以后会日益丰满的空袋,能够随意变化肉身,混入商羊族、苍狼族甚或鸣蛇族,离他那长久图谋又近一步,他自然心底窃喜非常。 好在他脸上这丝窃喜神色,与周遭黑熊脸上兴奋之色极为神似,并未显得太过突兀。即便被罴看在眼里,也只道他初见这各族大军汇聚的浩瀚景致,又联想到日后能够肆意厮杀,尽兴酣战,借机收捡适用的异族血肉,便如周遭黑熊一般,隐隐升腾起嗜战的兴奋战意。是以罴亦未曾生出疑心。 罴哪里想象得到,世间竟有《古碑万变》这等功参造化的诡谲秘法,能变化万千种肉身,而自家这看似不成器的近身侍卫,却是一个卑微人族,重塑肉身混在他身侧,佯装出直蛮黑熊的模样,悄然图谋隐秘之事。 若是他有幸得知真相,知晓身旁竟隐藏着这么阴险的人物,不知会不会遍体生寒,寝食难安。 可惜真相难知,呼延伪装极少露出破绽,即便偶尔显露些微迹象,罴亦只当他真是一头生长在荒森的野熊,稍有差池亦属正常,自然极少怀疑于他。 呼延时常伴随在罴身侧,此刻见得他目光怔怔,那蚁兽便渐至落后,这副痴傻模样,罴哪里看得下去,立时扬矛敲打过去,矛身精准打中这熊货的后脑勺,才让这熊货吃痛惊醒,赶忙策缰夹腿,驱使胯下蚁兽追赶上来。 至于这熊货那挠头讪笑的憨直样子,罴自然懒得入眼,双目烁烁直望那自家的大帅旌旗,引领麾下众骑疾驰过去。 待他们这两万骑奔到自家大帅旌旗附近,便见除去梁那一路熊军,其余三路熊军已然汇聚于此,正在四散聚团而坐,或擦拭自家长矛,或在喂食蚁兽,或拿着肉食撕咬,一面相互谈笑,倒也甚是悠闲。 罴号令麾下两军进入自家阵营,就地坐下稍作休整,再分发完肉食、蚁料,便带着自家那不成器的近身侍卫,赶去旌旗之下,拜见他的父亲主上。 便在旌旗下方,起与忌、裕正聚团而坐,尚隔着半里之遥,已能听闻忌的兴奋高吼声,他正在朝起汇报侦查的敌情,只是这敌情未曾说几句,很快便转了话题,只道他在查探敌情之时,伺机又屠戮了多少鸣蛇部落,偷袭杀了多少鸣蛇军士,言语间甚是洋洋得意。 忌这一番自夸自赞的高吼,起哪里听得下去,皱眉勉强听过几句,立时勃然大怒,朝忌咆哮怒吼道:“忌!你这熊崽子!你说的这些,莫非我不知道么!你若再无新鲜情报,便换裕来说!” “是!尊敬的父亲主上!”趁着忌张嘴错愕的刹那,裕嘴角撇了撇,露出一抹不屑的嗤笑,立时伺机抢在忌之前恭谨回应一声,不再给忌啰嗦的机会,肃容向起汇报起来。 忌咬紧牙关,压抑怒意闷哼一声,兀自坐在一旁生闷气,却也不敢在起面前露出乖张的言行,只得任由裕侃侃而谈。可惜裕也没能沉吼几句,便被跨步赶来的罴打断,终是兀自捏紧了拳头,对罴怒目而视,反倒让忌看得嗤笑出声。 “罴拜见父亲主上!”罴猛然高吼,朝起恭敬的单膝跪地。 “哈哈!”起见得罴到来,立时露出满脸柔和的笑意,“起来吧!罴!给我说说你的事情!” 罴恭吼应诺,起身坐到起的对面,淡淡沉吼简述自家这些日子的经历,屠戮过多少鸣蛇这类战功,他寥寥数语带过,反倒着重讲了讲与各家少主之间的纠葛,即便是被熊倪羞辱之事,他亦不曾有丝毫隐瞒。 听得罴受到那少王熊倪羞辱,难得听闻罴丢脸,忌与裕均是不屑冷笑,这还是碍于有起在场,否则更要冷言冷语讽刺几句才好。 起倒是听得极为认真,待罴话音落下,他犹自沉吟片刻,忽而咧嘴露笑,“遇到茨喀家的卟小子,你抢得好!讲得也像我斯瓦匹剌家的种!遇到毋猖家的苏、剃与都黎厄家的许这三个小子时,你施展禁忌秘法,倒也算干脆果决,没有落了我斯瓦匹剌家的威风!至于再遇到王家那熊倪小子……” 说到此处,起稍作停顿,引得三熊凝神静听,他才皱眉吼道:“处理还算合适,但你便吃亏在这修为上,毕竟还是弱了一筹啊!应趁着这征战的大好时机,异族血肉充足,尽快提升到身境巅峰才是!” “是!罴谨记父亲主上的教诲!”罴恭谨点头,沉吼应诺。 本以为起会对罴大加训斥,日后对罴便不再如此宠溺,哪想到起竟只是劝慰一番,并无斥责之意,让裕与忌都甚是失望,不由得心里气愤难当。为何同时一父之子,所得恩宠的差异竟判若云泥,这已让他们心头积愤,疑惑久久未曾解开。 “唔……”对于裕和忌的气愤之色,起只当未见,满意地望着罴,大笑高吼道:“梁那熊崽子动作太慢,既然罴已到达,我们便不再等梁了!听闻商羊族、苍狼族的统领齐聚我战熊族的王家阵营,正要商讨明日征战之事,你们随我一道去凑个热闹吧!” ; 七十一、骂战 起既然出言,裕与忌自然不敢违逆,同罴一道低吼应诺,待起站起身来,三熊这才起身紧跟起而去。 呼延不过是罴的近身侍卫,以他这身份,让他在旁跟随,想来已是罴分外恩宠的缘由,断无他插嘴的时候。是以他虽是一直跟在罴身侧,却好似一团空气,没有谁会去多看他半眼,他的存在早已被无声忽视了。 但呼延倒也知足,他此刻如同刺探,一个人族化身做战熊模样,更混在一堆战熊之中,虽说谨慎小心,极少露出破绽,但能够不太被黑熊们关注,又能窃听到更多的消息,他对自家这近身侍卫的身份已是十分满意,挑不出太多瑕疵来。 这还算他跟对了主子,侥幸能遇到罴这个斯瓦匹剌家的当权少主,目前又是最受家主宠爱的少主,而罴对他尚算看重,否则哪里会带他在侧旁听军议。即便呲溯与他相比,这呲溯亦算是跟错了主子,忌虽然也算当权少主,但所获恩宠便万万不如罴,如此下来,呲溯亦没有呼延这般待遇,便连在侧旁听军议的资格都没有。 倒不是呲溯不得他忌主子的待见,只是忌在起面前不得不谨小慎微,生怕稍有差池,便被起一阵训斥,哪里比得上那恩宠正盛的罴,却也不敢妄自待自家近身侍卫前来。 如今在斯瓦匹剌家,即便罴乃是幼子,众熊均是他的兄长,但起如此偏爱于罴,而罴亦真是个凶狠角色,那依仗起的溺爱,锋芒便日益凌厉,渐至压过了所有兄长。偏生身为他的兄长,没有谁受到的恩宠,能与罴相提并论,便连裕身为起的长子,如今遇到罴,亦要暂避锋芒,甚少敢依仗身为大兄的身份,与罴争锋相对。 甚至于裕、忌均不敢带自家近身侍卫前来,罴却总是将他那近身侍卫带在身侧,起未曾多说一句,裕与忌便也不敢以此为借口斥责罴,只能暗自咬牙憋闷,对罴这嚣张的行事佯装未见了。 裕与忌索性均走在起的一侧,将起的另一侧独留给罴,显然对罴极为不待见。而起正跨步前行,顺道听着裕的近况汇报,似乎未曾发觉这三个儿子间的间隙,更未曾察觉罴身侧多出来的黑熊。 罴默默走在起的另一边,他比起稍微落后半步,而他身侧的呼延又比他落后半步,便是无形间显出各自的臣服之意。 只是在周遭黑熊看来,能与起走到一处的,自然均是起宠溺的子嗣,这些黑熊常见到裕、忌或罴,而罴身侧多出来这黑熊,却甚是面生,这便无端生出了许多猜疑。不知这黑熊又是斯瓦匹剌家哪位少主,看似新晋获得了起的宠爱,倒是让周遭黑熊好一番观望,只求记住这斯瓦匹剌家新晋得势的少主的模样。 各色目光投注在呼延身上,他亦是觉得疑惑不解,兀自心头揣测着何处不妥,他倒谨记得自家近身侍卫的身份,于是更是昂首挺胸,目不斜视,走得威严傲气。这架势落到众熊眼中,却愈发像是一位新晋获得起恩宠的少主,才有这般傲娇得意的姿态。 是以穿越过各家阵营,待五熊跨步走进王家阵营之中,渐至走向那高耸王旗下时,却也无熊前去将呼延这熊货拦下,竟被他混了进去。 那王旗旗面上亦织有王的面相,此刻王旗插在中央,众家家主则围绕王旗团坐在地,对面便是苍狼族与商羊族的各军统领,这群各族的家主,便是今日军议的参与者,自然围团落座成了一大圈。 这大圈之外,便是协同各族家主而来的少主们,各自随意落坐,散落成各大各小的圈子,却均是坐得极其接近战熊族的王旗,算是有资格在侧旁听军议的小角色。 起离王旗尚远,就挥手遣散了自家三个儿子,示意他们寻找地方坐下,继而隆隆大笑着朝王旗跨步走去,直走到王旗下这一众家主之间,才寻到战熊各家家主的中央,在王身侧坐下,与其余三大家的家主坐在最前方,同周遭家主谈笑寒暄。 裕、忌与罴不合,这却是自家之事,若是在外家面前露了相互厌恶的模样,无非是惹得众家笑话罢了,平白落了自家脸面,三兄弟均不是痴傻之辈,自然不会做这等事情。于是起前脚才走,后面三兄弟便勾肩搭背,表面看去甚是亲昵,透出一股子浓郁的兄弟之情来。 这三兄弟各自调笑几句,便相互拉扯着坐进了一个圈子,呼延紧跟在罴身侧,待罴落坐后,这一圈坐的均是各家当权少主,他这小小侍卫便显得有几分尴尬,似乎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得兀自摆着他那傲气的侍卫姿态,挺直呆站在罴身侧。 幸好他主子罴尚未忘却自家侍卫,此刻倒也极为淡定,只扬臂拉了他一把,淡淡沉吼道:“坐我身边吧!” 被罴拉到身侧坐下,呼延摸不清罴的意思,却不愿如同呆子般站着让这群黑熊观望,乐得顺水推舟,便顺着罴这下扯的力道,大咧咧一屁股坐在了罴的身旁。 呼延不坐还好,一坐便见到了另一侧这头黑熊,正是那毋猖家的苏,正好奇地朝他看来,似是对他这身份也产生了无尽猜疑。 心头咯噔一声响,呼延倏然惊醒,这才知道其中诡谲。硬将罴拖到苏身侧坐下,想来不是裕的诡计,便是忌在耍手段,无非是想苏那毒舌再折辱罴一番,教罴在众家少主中出丑,用心甚是阴险。而罴显然早有预料,于是便将呼延带了过来,恰巧挡在他与苏之间,用意不算太过难猜,起码以呼延的精明,心念骤然转动一圈,已然是心领神会。 但见呼延扭过头去,满脸凶恶相狠狠瞪着苏,猛地低吼怒斥,“看甚看!我是正儿八经的公战熊,脸上又没长花,要看回去看你家母熊!那才能让你随便看!” “你!” 苏本以为呼延要说什么,浑然没料到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这熊货竟敢对自家恶言相向。他身为战熊族四大家中毋猖家的当权少主,往日只有自家挤兑别人的份,甚少有黑熊敢如此对他,登时气得说不出话来,只拿指头指着呼延的鼻头,双目瞪圆怒视着他。 刹那后猛然回神,他心头怒意上涌,却也不敢在这场面里施展拳脚,便要准备开口反骂回去,没曾想他刚张开嘴,立时又被呼延抢了先,将他那未出口的怒骂给堵了回去。 “你你你!你甚么你!”呼延与他凶狠对视,低吼道:“你是哪家的少主,怎地这般缺教养!我可是公战熊,都被你那猥琐目光看得打哆嗦,要是换了谁家母熊,还不被你这目光给活吞了!” “我!”苏被骂得浑身直颤,那脸上熊肉抽搐不止,熊脸暴起无数青筋,反掌狠狠指向自家鼻头,瞪眼怒视着呼延,见他又要张嘴骂来,立时抢先吼道:“你看清楚!我乃是毋猖家的苏!你却是哪里来的熊货,竟敢辱骂于我!” 这次呼延未曾开口,罴已然朝苏咧嘴露笑,淡淡轻吼道:“他是我的近身侍卫,怎地?莫非苏少主如此不顾身份,还要与我这侍卫较劲互骂不成!不怕被周遭少主们笑话么!” “你的侍卫?” 听得罴那轻描淡写的言语,苏愈发怒气冲天,气得直打哆嗦,只是却真降不下脸面来,再与呼延怒骂,立时将矛头对准了罴,怒目低吼道:“真是怎样的主子,养出怎样的熊货!罴少主好生威风,连自家侍卫都敢待到这等地方,还敢教他与周遭少主同坐,更指使他羞辱于我!你若真是威风,何须来我等面前,你可敢去找熊倪少王,在他面前抖抖你这威风!” 罴闻言立时失去笑脸,神色骤然阴冷下去,冷冷望向苏。 他正待开口反骂,呼延已然及时帮腔,朝苏怒吼道:“原来你便是毋猖家的苏少主,我还道是何等英雄!你那句‘怎样的主子,养出怎样的熊货’,是说给我家主上听的,莫非在骂我家家主不成!你可敢在我家家主面前再讲一次?” 呼延何等精明,立时挑出了苏那话里的痛处,直驳得苏惊愕张嘴,立时失声。顷刻间惊醒,他凶狠瞪向呼延,怒吼道:“我与你主子说话,你有资格插嘴么!罴少主,你若管不住你的侍卫,便由我替你管教管教吧!” 怒吼间,他已骤然扬臂,对准呼延熊脸便要狠戾扇去! 苏这一巴掌若是打得实在,便比直接打罴的脸还要羞辱罴,但罴此刻正在呼延身侧,哪能让他如愿,才见他动作,罴已然同时扬臂,握掌成拳猛然砸中苏扬起的熊掌,将他熊臂反震开去。 罴乃是眼识身境,苏亦不过与他相若的境界,但他显然不如罴千锤百炼出的手段狠戾,被砸中了掌心柔软之处,实在生疼,却是悄然吃了暗亏,却只得咬牙憋住。 眯眼望着苏,罴忽而冷笑数声,低吼道:“我的侍卫,自然由我来管教!你是毋猖家的少主,如何有资格教训我的侍卫!” “好!好!好!罴少主果然好威风!”苏气得猛然起身,怒哼一声,跨步离席而去。 这情境看在周遭少主眼里,不知两熊如何起了争执,却知最终还是苏不敌退走,登时交头接耳,低声议论纷纷。 罴瞥了眼苏离去的背影,冷笑一声便扭过头来,懒得再看。经由呼延替他稍解心头之恨,罴现下心情倒也好了许多,给了呼延一个赞许的眼神,便继续与自家两位兄长假意亲热去了,似乎转头便将这争执忘得一干二净。 见得罴赞许的神色,呼延自是咧嘴傻笑,坐在这一群当权少主之中,便愈发坐得稳当,兀自用直楞好奇的目光,一位位少主打量过去,倒也自得其乐。 便在这时,王旗下忽而响起王爽朗大笑,场中立时噤声,均是凝神聆听起来。 “哈哈!苍狼族的王!商羊族的王!我们有十万年未见了吧!” ; 七十二、商议 “是啊!十万年未见,战熊族的王,你风采倒是更胜当年啊!哈哈!” 王那神识波动传音之后,又一道温热神识四溢波动,传至呼延心念之中,倒像是一个性格温润的长者,用那苍老音调唏嘘感慨,似在追忆往昔。 言语不通,可上界生灵生来便有灵异,不仅肉身强悍,亦天生可运心念,绵延肉身周遭传递意念,与魂修神识无异,均称神识传音。运心念传达意图,无需言语交流,便能让对方知晓含意,倒也极为方便省事。 呼延这位置还算不错,他循声望去,便越过了数头黑熊的肩头,从那缝隙中见到上百头怪异的扁毛畜生,方才回应战熊王的,正是中央那头壮硕鸟儿。这鸟儿亦是十丈肉身,体格肥硕,翎羽乌黑如鸦,脑袋极大占了半个肉身,长得金喙金眼,最出奇的是他竟仅有一足,足身短粗且四爪粗长,爪尖锋锐如钩,如那金喙一般泛着渗人寒光。 在场有三族,一族自然是呼延藏身的战熊族,一族便是那曾会过面的苍狼族,剩余这一群未见过的杂毛畜生,显然便是那一道参战的商羊族。 见到这单足大鸟,呼延心头便啧啧称奇。先前听闻这商羊族的名字,他本以为名头里挂个羊字,想来这商羊族应像是十丈高的羚羊模样,谁曾想竟会是一群十丈高的单足乌鸦,当真是上界之大,无奇不有。 惊叹之余,他亦生出一丝疑惑,不知这商羊族有甚奇异,明明是一群单足乌鸦,偏要顶上一个羊字,这便是挂着羊头卖鸟肉,表里不一。猜想这般奇妙事,应是另有秘辛了,断非呼延所能揣测明白的。 正在他打量那群商羊之时,战熊王已然隆隆大笑,无形的暴烈神识翻滚波澜,再次豪爽传音道:“商羊族的王,还是你会说话!十万年前你已站在神境巅峰,不知如今可曾摸到那圣境的门槛?” 听闻此问,商羊王的温热神识忽而微颤,才听他那苍老音调自嘲苦笑,“我实在愚钝,在这神境巅峰蹉跎十万余年,却不得存进!” 战熊王闻言倏然惊悚,神识如熊熊烈焰沸涌滚荡,恰似感同身受,传音感叹道:“由神入圣,一境之差,竟是艰难如斯!” “能入圣境者,无一不是天纵奇才,你我机缘未到,却也无需多想!” 又是一道凛冽如电的神识四散奔涌开来,呼延循声望去,却刚好被前方一头黑熊家主的脑袋遮挡,不得不略微侧头,这才见到那传音接话的苍狼王。这苍狼王肉身精壮更甚同族,额头直竖一线金毛,威严极重,此刻却咧嘴露笑,继而传音道:“今日我三族进军鸣蛇族,乃是空前盛举!此刻军临城下,明日便要矛乙相见,不知众位有何妙计胜敌!” “哈哈!苍狼王说的才是正事!今日三族统帅齐聚,还是商讨明日军事要紧!”商羊王闻言立时扬音附和,笑得甚是开朗。 “这有何难!”战熊王眉宇飞扬,自有一股豪猛气概,大笑传音道:“有商羊友族狩猎苍穹,我战熊族与苍狼族奔驰于厚土之上,只需大军压去,三族大军所过之处,区区鸣蛇如何抵挡!定能打得他们俯首割地,祈求我等退军!” “战熊王果然霸气非凡!” “说得好!” 战熊王此言一出,登时引得众家叫好。不仅是战熊族各家家主应和,即便是苍狼族、商羊族的家主,亦有大半传音叫好,无数神识鼓荡波动,一时间众声汇聚如浪潮,鼎沸至极。 “众位!虽说我三族大军优势尽显,但那鸣蛇族亦凑足了三百万大军,数目与我三族大军总和相若,却也不可小觑!”最终还是商羊王神识抖动,传音力压群雄。 “哈!商羊族的王!”战熊王放声长笑,双目炯炯望向商羊王,“如今大战将起,切不可涨鸣蛇族的志气,反倒弱了自家威风!” “战熊王!” 苍狼王传音唤了他一声,笑道:“你还是这般豪爽!这出军之事,还得细细谋划一番才好!若是鸣蛇大军不欲应战,反倒逃入鸣蛇城中据城固守,到时恐怕久攻不下,迟则生变!” 待他神识收敛,周遭叫嚣的各族家主渐至收声,场中很快恢复了寂静,战熊王亦是满脸的若有所思,颔首赞同道:“苍狼王所言甚是!若是鸣蛇大军退回战熊城,据城而守,那便正合了他们拖延时日的打算!假使真让他们等到援军,则我三军定会陷入苦战,大大不妥啊!” “哈哈!战熊王明见!” 商羊王隐晦恭维一声,再次释放神识,传音道:“是以鸣蛇大军出城似欲与我等决战,正是天赐良机!我三军定要牢牢把握时机,一举击溃鸣蛇大军,迅速胜利才好!” 言罢,他缓缓扭头扫过在场的各族家主,“此刻军议,各位家主有何高见,但说无妨!” “何须多议!”许久未曾出声的起,忽而咧嘴大笑,神识弥漫开来,传音高吼道:“我三族共襄盛举,征讨鸣蛇族,派出的均是族中精锐勇士,岂是那鸣蛇族仓猝凑数的三百万大军可比!他们既然敢出城决战,更是分军三路各守一方,我三军尽可中途变阵,合攻鸣蛇一路大军,其余两路若是来援却正合我意,定将这鸣蛇三百万大军纠缠住!以我三军精良将勇,到时鸣蛇必败!” “好!” “好计!大善!” 起这计谋堂皇大气,又胜算极高,自然再次引得各族家主连声称妙,一时间尖啸、鸣叫、高吼声接连响彻,好声如潮。 “哈!战熊族斯瓦匹剌家的起家主,威猛机智一如往昔!”这次连那一贯谨慎的苍狼王,亦不禁大笑夸赞起来。 商羊王稍作沉吟,忽又传音质疑,“假若那三路鸣蛇见势不妙,不予相战,即刻退避进城,又待如何?” “无妨!”苍狼王猛然挥臂,神色果决狠戾,露出狰狞之色,传音道:“他鸣蛇族虽繁衍兴旺,但飞驰不敢与商羊相提并论,陆上游走更是极慢,哪里比得过我苍狼之速,亦比不过战熊族蚁兽疾驰之速,即便到时明晓局势而急退,我三军亦能追杀上去,定要杀得他们心惊胆寒,死伤过半!” 战熊王咧嘴大笑,那满口尖牙透出隐隐血光,接着传音道:“鸣蛇大军即便逃脱半数,百余万鸣蛇军士据城而守,又如何是我三族精锐之敌!待鸣蛇城将破,便能逼出鸣蛇族那六位至境家祖,到时……” 话到此处,他忽而扬眉传音道:“我战熊族四位尊敬的至境家祖,那时定能全到,不知苍狼族与商羊族……” 商羊王眼神溢笑,神采飞扬,“我族三位尊敬的至境家祖,亦能全到!” 两族业已表态,苍狼王咧嘴大笑,神识波动如巨澜拍岸,传音道:“我族三位尊敬的至境家祖,自然亦会尽至!” 三王互视,均是扬声长笑,引得在场家主亦是轰然大笑开来,那声浪滚荡传扬百里,依旧能听出其中的得意之情,好似已然胜券在握。事实亦是如此,若是局势再无惊变,鸣蛇族断难抵挡三族精锐之军,已是必败无疑。 “在这先祖隐匿的时节,足足十位至境大能,鸣蛇族那六位至境家祖如何抵抗!到时定是不敢言战,甘愿割地俯首!”苍狼王尖啸一声,仿若那胜利之景正在眼前,如何不叫他得意非常。 待周遭笑声渐弱,商羊王目光烁烁,望向战熊王与苍狼王,传音问出最后一个疑问,“明日出征之时,围攻哪路鸣蛇大军?” “中路!” “自然是中路大军!” 苍狼王、战熊王几乎是不假思索,同时传音回应,听闻意见相合,两王四目相对,愈发惺惺相惜,齐齐大笑出声。 “哈!所见略同!我亦是正有此意!”商羊王两眼眯笑,“既是再无异议,明日正午一道出军,但见战熊族摇动王旗为号,我族与苍狼族立时转向,合围中路鸣蛇大军!” “既以定议,我等即刻回返阵营,整顿大军!” 苍狼王闻言顿时附和,起身传音道:“明日正午,一道出军合围中路鸣蛇大军!” 商羊族的王及族中家主、少主陆续张开双翅,呼啸煽动间,那商羊王亦是传音道:“我等亦要回返阵营,整顿族军!苍狼王,战熊王,以及两族各位家主,明日杀场再会!” 两族出声告退,在场战熊俱是起身,双目望向两族,战熊王隆隆大笑,“苍狼王、商羊王,两族各位家主!恕不远送!” 寒暄几句,苍狼王率先落地奔驰,随后便是苍狼族各大家主及少主,上千头十丈黑狼汇聚成洪流,向自家阵营奔去。而那商羊王则煽动一对宽广翅膀,与商羊族各位家主与少主一道,振翅高飞而去。 呼延悄无声息地站在罴身侧,目送两族离场远去,眼神闪烁不定,透出诡谲、贪婪的光芒。在他这目光之中,那远去的两族身影,好似化作了无数活动的异族血肉,均是他极为渴求的《古碑万变》秘法的功引,似乎正在朝他遥遥招手,极是诱惑。 今日议定,明日大战将起,亦是他呼延的大好时机。 ; 七十三、夜与朝阳 呼延要是真有逆天手段,他更想这战打得愈发激烈些,参与的异族更多些,自家伺机收敛的功引也就愈发丰富。 奈何在这苍莽大势的面前,他只是一粒尘埃,连蝼蚁都算不上,断无力量去改变这奔涌长河般的大势。若是事态徐徐渐进下去,并无突兀变化,三族定议的计算将渐至成为真实,鸣蛇族的迅速落败,恐怕在所难免。 他并非悲天悯人,一颗菩萨心看不得生灵涂炭,只是假使这鸣蛇族败得太快,未免太过扫兴。他乃是号称魔祖之人,若不能看得大战绵延,哀鸿遍野,甚或百族流血如河、骨骸堆山的景致,亦未能在其中赚取最大的利益,委实心有不甘。 可惜他心有不甘又如何,他这小小尘埃,哪里阻挡得了奔涌而来的大势。 好在抚摸着腰间空袋,感受着自那空袋缝隙里飘逸出的腐臭,便像是能见到内中堆叠成山的鸣蛇尸肉,他就格外的心满意足。再想起那即将来到的大场面,他能在里面浑水摸鱼,悄然凑齐化身商羊、苍狼所需的功引,即时扫开了他心头的大片阴霾。 这便是呼延所悟的魔道,自知此时弱小,便要机警又不乏贪婪,贪婪中可见知足,于是长乐。 他如今坐在罴身侧,专心炼化着胃脏里那块鸣蛇尸肉,汇聚所有心念执意冲涌进去,消磨尸肉中的些许怨念,继而将这空壳尸肉炼化为精华,感悟其中玄妙,滋补这熊躯的肉块。 肉块炼化如金,是为金体胎境,他却不仅需要炼肉如金,还有那填补伤处消耗的血液,新生血液稀疏如江水,亦要重新炼化如银汞般黏稠,是以他便在这诡谲之间,分辨不出自家究竟是金体胎境,还是落回了银体胎境。 是以他那空袋里,亦藏着不少金体鸣蛇的尸肉,用来加速炼化血液,却也效率甚高。而他如今常以强者血肉为食,嘴里一股子腥膻臭气,但胜在修为增长极快,便连浑身熊肉亦有百斤左右炼化如金,算是金体小成,于是那嘴中腥臭的坏处,既然无伤大雅,呼延便懒得在这小小瑕疵上纠结了。 而在他身侧,罴那随身的军用空袋袋口大开,罴重复着探掌拿出血肉、再送入嘴中的动作,炼化这些境界极低的鸣蛇血肉,几乎是无需停歇,心念亦不会损耗太多。 斯瓦匹剌家秘传的狂暴秘法,需要自残肉身,便被定义为禁忌秘法,非到攸关性命之时,不得随意使用。便因禁忌秘法甚为霸道,虽说使用之后能够爆发出强悍威力,但隐患亦是极大。 假若未曾用过秘法,仅是手掌齐腕而断,那新生手掌断不会跌落境界,只是境界越高,重生速度便会越慢。但若是用过秘法,便如罴这样,新生手掌如若初落娘胎一般,径直跌落到铁体胎境,需要漫长时日来重新熬炼,才能恢复原本实力。 罴先前断腕自食手掌,强用自家的禁忌秘法,是以如今这手掌亦是新生出来的,想要将这新生熊掌提升到与他现下境界相若的强度,食用胎境的血肉加速修复,最为快捷省事,否则便要蹉跎许多岁月,尤为不值当。 如今虽逢战事,异族血肉来得容易,但罴所需要的异族血肉,并非常见的银体或金体,而是更低一层的铜体,这境界即便是在鸣蛇族,亦仅有幼年鸣蛇,或是甚少修炼的雌性鸣蛇,其中才有一定几率的铜体胎境,反倒不易获取到手。 也亏得是逢战事,就算铜体鸣蛇稀少之至,他们却是一个部落一个部落的屠戮,其中总能寻觅到合适罴的血肉,先前半月收敛下来,亦收足了所需的铜体鸣蛇尸肉,连银体、金体的鸣蛇尸肉,亦是储备充分,留待后用。 过了半月,罴这熊掌依旧是铜体胎境,是以所食用的鸣蛇血肉,大多还是幼年鸣蛇或是雌性鸣蛇的碎肉。 罴对生食这些弱小鸣蛇的尸肉,心里断无一丝芥蒂,更不会有任何恻隐之心。身为眼识身境的强者,斯瓦匹剌家最得势的少主,他那心念坚韧远超寻常,欲求变得更强的执念,如山岳一般不可动摇。只要这血肉是对他有益,他绝不会顾忌这血肉来自何处,更何况都是异族血肉,他心里愈发淡漠了。 这一主一仆各自忙碌,周遭黑熊也没闲着,均在如他们一般闭目炼化着强者血肉,或是调养心念,预备下一次炼化。甚至放眼望去,不仅是这百万黑熊,便连毗邻的商羊族阵营与苍狼族阵营,其中的百万苍狼与百万商羊,亦在享受这次侵入鸣蛇族获取的盛宴。 在这次三族入侵鸣蛇疆域的征战中,惨死在三族手下的鸣蛇数量,可见一斑。 隔江驻守的三百万鸣蛇,早已双目赤红,注视着对面那些屠夫食用与自家同族的血肉,眼前好似见到无数同族消散的冤魂,死前怨恨的瞪视,凄厉的尖嘶在他们耳畔恍惚回荡,足以教他们握紧长乙,怒气冲天难以自持。 但他们亦知晓,此番三族精锐尽出,足足三百万精锐之军,凭他们鸣蛇一族之力,断难同三族拼得势均力敌。如今他们便是鸣蛇族最后的希望,无数同族都需要他们来护卫,却真是容不得他们意气用事,莽撞冲去与仇敌厮杀。 他们背负着全族的希望,这负担压得他们不敢妄动,即便心头怒气难掩,亦只能强自憋住。而这些难消的怨恨、怒气得不到宣泄,终是化作了一声声尖锐刺耳的嘶鸣,在这幽暗夜幕中,能回荡许久,许久。 一夜时辰,仿若倏忽即逝,黑暗未能长久,当三粒红日自山边冒头,第一缕猩红如血的阳光照射在厚土上,便是阴极而阳生,光芒渐至覆盖了所有的角落,驱散这一夜的黑。 呼延被这头一缕红光刺在脸上,他悠悠回神,缓慢睁开眼向那三轮红日望去,顿觉这光亮太过刺眼,不禁又眯起双眼,抬臂遮挡,依旧觉得满眼尽是黑红血色,好似预示着这一日杀戮已然临近。 在呼延睁眼之时,罴也睁眼遥望着红日,不知他心头如何做想,却是怔怔看了半响。 “主上!” 呼延试探着轻吼一声,罴未曾回应,仍旧深深注视着红日,片刻后才喃喃轻吼,“这世间芸芸众生,终日忙碌生存,却总有所求所欲!我只愿能登家主之位,声威传扬万族,你呢?” 见罴凝视山边红日,呼延不知罴是在问那红日,或是自言自语兀自猜测哪头黑熊心念,或是在询问他。 但此刻唯有他与罴同坐,只要他还想装作罴的属下,这问题便不得不答。 “回禀主上!我只愿好吃好喝,好好活着!还有十年后,将呲溯那熊货砸成肉酱,为主上争光!一辈子为主上效力!” “唔?”罴似是闻言回神,转头与呼延对视,只见呼延目光真挚,回答得极为正经。在他注视之下,呼延再次露出了那憨直的笑脸,逗得他也莫名的心情愉悦许多,咧嘴笑着淡淡吼道:“你倒是所求不高,却也所求不低!只那‘好好活着’四字,便连我亦不敢奢望!活着难,好好活着更难!” “主上高见!”呼延笑得愈发灿烂,及时奉承高吼。 “你当真只求这些?”罴目光忽而有几分古怪的促狭之色,扬眉笑吼道:“我本以为你会求实力更强,获得更多的强者血肉,甚或是一点点微小的权势!我还想将那三十八骑守卫交予你率领,如今看来,怕是我自作多情了!哈哈!” 此言一出,呼延瞬间呆滞,犹自难以置信地直瞪着罴,惊愕片刻猛然惊醒,赶忙挤出一个谄媚的笑脸凑到罴近前,“呼想要好好活着,自然要实力更强才能保住小命,若是再有一点点微小的权势,能够如此威风的活着,就活得更好了……主上!那三十八骑守卫,真能交给我率领么?” “嘿!你这熊货!” 笑骂一声,罴望着凑到自家面前这不要脸的熊货,更被逗得哑然失笑,“你身为我的近身侍卫,那三十八骑乃是我的近身守卫,不交予你统帅,该去交给谁?” “主上说的是,我自会竭尽全力,率领三十八骑守护好主上安危!”呼延立时将胸膛捶得梆梆作响,肃容沉吼应诺,忽而又似想到一事,那肃穆脸色转眼消散,又换上了嬉皮笑脸的模样,“只是主上,这三十八骑中有两头原先的千主,二十一头曾是百勇,剩下这十五头战熊什长,均是有权在身的勇士,我若对他们指手画脚……” 罴瞪了呼延一眼,撇嘴扭过头去懒得再看这奸猾熊货,淡淡吼道:“这是你的事情!若是真驭下无方,那你也不必再贪图任何权势!再说我见你往日对他们颐指气使,已是使唤得极为顺当,如今得了我放权,你更是实至名归,如此还不能统帅得当,要你何用!” “可是主……” 呼延还待再言,罴却不给他叨絮的机会,摆手吼道:“你若再敢多言半句,我即刻收回这号令!你亦无需再苦恼,三十八骑仍旧听令于我!” 呼延不敢再讨价还价,还真怕罴一时恼怒,将这好不容易得手的军权收回,他立时肃容沉吼道:“呼得令!” “你这熊货!每日只想着偷奸耍滑,还不快去炼化血肉!” “是!” 呼延再次肃容沉吼,待见得罴已然不再理他,正自伸掌探入军用空袋,拿出血肉吞咽,呼延亦不再啰嗦,满脸喜意拿出自家血肉,扔入嘴中撕咬吞咽,好似那腥臭之味,亦变得香甜起来。 炼化血肉需要全神贯注,那时辰便如流水般悄然流逝,似是转眼已然正午将至,周遭的黑熊纷纷起身,拿起了自家的长矛。 大战便在眼前。 ; 七十四、三军合围 时至正午,天色已然大变,浓云密布隐有雷声,与这四族将起之战倒也应景,衬出一股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沉凝气势。 此刻,百万黑熊们早已尽数翻身跨上了自家蚁兽,各自汇聚成一路路万熊之军,再由各家家主统领,化作了一片覆盖千里的偌大黑影,各种号令声、蚁兽响动声接连响彻,正在紧锣密鼓的调动各家大军。 王家出军二十万,又是族中地位最高的一支熊军,便排在百万熊军中央。在王家熊军两侧,便是四大家的各路熊军,其后才是各家或各个部落拼凑的大小熊军。 倾尽全族精锐,此番大战便尤为重要,且征战时局势将瞬息万变,是以王家那王旗的动作,便是调动全族大军的最高号令,而各家家主或少主的号令,将要对应各自的即时战况,能够及时对自家熊军稍作调整。 是以那王旗作为号令全军之物,乃是重中之重,那抬旗的黑熊在寻常时候,亦不能有丝毫痞懒,需将王旗笔直竖立,不得出现随意偏斜。而抬旗黑熊周遭,围绕着上百头护旗的黑熊,便是为了在征战之中,保护好这支王旗与抬旗的黑熊,保证这王旗传达的号令精准无误,全军一看便知。 当正午刚至,各家熊军已然整顿结束,纷乱声响渐至微弱,各家家主早已静坐鞍上,目不转睛地望向王旗。在无数黑熊的注视里,那竖立的王旗忽而倾斜,斜指向前方鸣蛇大军所在,各家家主立时心领神会,扬声高吼号令。 “出军!” “出军!” “……” 暴吼声接连炸响,依次传达到每一头黑熊的耳中,引得众熊俱是捶胸高吼响应。于是这一片百万熊军汇聚成的千里黑影倏然挪动,化作一道气势恢弘的磅礴洪流,又似一支锋锐的矛尖,径直越过前方宽广的怒江,向据高而守的中路鸣蛇大军席卷而去。 几乎与此同时,左近亦有一片偌大的黑影,正是那苍狼族的百万精锐。但见这密密麻麻的十丈黑狼,皆尽俯身落下四爪着地。待见苍狼王旗前倾,无数吟啸响彻云霄,各家苍狼军齐齐扬爪向前方飞奔,亦是一道绵延千里的滚滚洪流,向他们前方的左路鸣蛇大军袭杀过去。 在战熊右近,则是百万商羊的精锐之士,待见自家王旗倏动,立时纷纷尖锐鸣叫起来,各自煽动那对宽广硕长的羽翅,腹下单足猛蹬地,已然借势跃起高飞。足足百万头商羊,化作绵延千里的浓厚乌云,向右路鸣蛇大军压去。 这时节大战一触即发,正是各族军士热血沸腾之时,那藏身在战熊大军中,紧随罴身侧的呼延,心头却是郁郁不已。 先前罴忽而将三十八骑交予他统帅,这事情呼延虽早有猜测,但罴突兀说起,依旧让他愕然之后,暗自惊喜非常。话说他对这三十八骑,自然是早有预谋,如今得了罴放权予他,他更是名正言顺,晌午未至便已然坐不住了,从罴身侧轻手轻脚撤离,跨步来到三十八骑面前,故作淡然的将此事宣布出来。 谁曾想这他话音刚落,这三十八头黑熊尽数睁眼,双目迷茫地呆望向他,却是一脸的疑惑不解。 原来这军中之事,通常似呼延这样的统领近身侍卫,假如统领又招揽到一群护卫,那近身侍卫自然而然要权高一级,负责统帅这些统领的护卫。如此一来,其实无需罴吩咐,这三十八骑亦知晓这规矩,才会早早便甘于听命于呼延,默认了呼延的统帅之职。 此番呼延跑来正儿八经一说,反倒让三十八头黑熊四顾茫然,浑然不知他欲图何意。 原来呼延这货聪明是聪明,奈何他并非真是出生战熊族,许多寻常甚少提及的默认规矩,他便浑然不知了,这才被罴戏耍了一道。自觉丢了脸面,呼延狼狈逃回罴身侧,再见得罴那促狭笑意,便到得出征之时,依旧心头郁郁不快。 但经罴明言之后,却也不是毫无好处,起码让呼延消了谨慎之心,再对着这三十八骑发号施令时,便显得底气十足了。 如今三族大军已动,相隔万里靠江而守的鸣蛇大军立时警醒,急促尖嘶的示警声声刺耳,便连呼延亦能听出其中的惶急与焦虑。 他对上界征讨之事均是一知半解,但他身处人界时,时常闲来无事,便鼓捣阴谋诡计,引得各国征战不休。时常隐在暗处看各国打得火热,看得多了,他对这征战之事亦熟稔之至,倒也并非是门外汉,是以对这上界征讨,总有些疑惑之处。 比方先前的先锋军,除开能彰显出自家勇猛之外,孤军深入甚是凶险,又兼之打草惊蛇,最后更损耗接近万头黑熊,在他看来实为败笔,但周遭黑熊均是认为理所应当,却不知这是为何。 还有现下局势,那鸣蛇族自知不敌三族联军,偏要出城来战,看似英勇无畏,却只得到呼延评价的愚蠢二字。 若换他呼延作为这鸣蛇大军的最高统帅,既然明知敌军势大难挡,己军军力差了数筹,定会扬长避短,率军倚靠雄城屯守,借机消耗敌军军力,拖延时间静候援军,稳保自家立于不败之地。而时日越久,攻城大军的士气必会一落再落,那粮草恐有不足,军力折损过多,待到自家与敌军军力相若或是更强时,便能出城迎敌,只要手段了得,定能打得敌军丢盔弃甲,大败溃逃,这才是克敌良计。 只是这毕竟是上界,并非任由呼延笑傲的人界,这些看似愚蠢之处,恐怕是上界征杀经年养出的规矩,两方均认为这些是天经地义,万古流传而来的陈规,自有道理,哪里容得他呼延来指手画脚。 是以呼延虽说心下鄙夷,却不会张嘴指点,反惹得周遭黑熊怀疑他的身份,犯下这愚蠢错误。心里憋闷着无数克敌良方,视这大战如若儿戏,毫无一点儿技术可言,却又不能说出来,呼延便自觉生出一股子高高在上的优越感来,兀自得意洋洋。 可他哪里知道,他这想法便似井底之蛙,眼里唯有人界那一片井口大小的苍穹,却不知这上界如若井外世界,浩瀚玄妙足够他心生敬畏。 他虽已飞升上界五十余年,但一直未能知晓真实的上界模样,待他日后渐至巅峰,回想这时心境,亦不由得自嘲失笑,才知并非上界生灵愚钝,而是他那时身处井底,看不见那高处风景,却自觉高出一等,睥睨众生,真正愚钝的是他。 而此刻,他身处这自觉儿戏的四族大战中,依旧不知究竟是谁愚钝,倒也心下优越之至,心情极好。 短短万里之遥,以熊骑蚁兽、苍狼奔速,商羊展翅疾驰之速,无非数息便至,三路鸣蛇大军早已整军待战,严阵以待。 但三族大军奔至半途之时,那战熊族王旗忽而猛烈摇晃,惊变立生。 只见众熊怒吼如潮,左侧百万苍狼随之齐啸,骤然折转方向,舍弃前方的左路鸣蛇大军,径直奔向中路而来。便在同一时间,右侧飞驰的百万商羊亦是响彻长鸣,舍弃前方右路鸣蛇大军,那千里乌云般的巨大黑幕,迅速笼罩向中路鸣蛇大军的头顶。 如同昨夜商讨的计谋一般,三族大军中途变阵,合围中路鸣蛇大军。这惊变来得突兀,立时引得三路鸣蛇阵脚大乱,仓惶示警的尖嘶频繁传荡。 大敌当前,鸣蛇大军应对之速甚快,骚乱只持续了顷刻便迅速停止,左右两路鸣蛇大军在声声急促尖嘶的号令之下,两百万鸣蛇皆尽振翼高飞,驰援中路鸣蛇大军。而中路鸣蛇亦是尽数飞起,在空中收敛阵型,百万长乙的乙尖,俱是对准了来速最快的战熊大军。 三路鸣蛇大军只骚乱顷刻,应变已然极快,但这顷刻若是搁在寻常时候,自然无关紧要,可如今大战将至,顷刻耽搁,足以延误许多战机,断送无数同族的性命。 因为鸣蛇速度原本就慢过三族,如今又因骚乱耽搁时间,这顷刻间战熊大军已然冲到了中路鸣蛇大军千里之外。而由于三族早已定计,苍狼族、商羊族今日正午出军时,亦是有意无意的在朝中路靠拢,如今骤然转向直冲向中路鸣蛇大军,亦只需这顷刻,离中路大军已不足两千里,与黑熊大军相差仿佛,亦是瞬息即可至。 三百万精锐之士,围攻这鸣蛇百万之军,明面上军力相差三倍,实际这百万鸣蛇之中,却有大半新丁,军力相差何止三倍。 在这三股奔腾洪流之中,那百万鸣蛇看上去竟是如此柔弱,即便鸣蛇肉身覆盖着斑斓细鳞,遮掩了他们苍白脸色,单看那些颤颤握乙的蝠翼枯手,亦知此刻这中路的百万鸣蛇,心下是如何惊惧难安。 战熊族百万之军,俱是乘骑精壮蚁兽,已是遥遥领先。这蚁兽乃是良骑,疾驰之速天下闻名,一个时辰能跑百万里,即便此时背上跨坐着黑熊,亦远超苍狼或商羊之速,剩余千里转瞬即至。 待战熊大军近至十里时,但听得那中路鸣蛇大军中尖嘶骤响,百万鸣蛇蝠翼倏动,那长乙便如滂沱暴雨,连成千里黑云,疾速射向百万战熊! ; 七十五、惊变! 这三百万鸣蛇大军,虽有大半是凑数的新丁,却好歹也是银体胎境的修为,随手能有十万斤力道。此刻大敌当前,众鸣蛇均是全力爆发,便是新丁亦勉强爆发出百万斤力道,这不足十里距离,射出的长乙劲力迅猛,准头亦不差。 只是他们长乙所射之处,均是些皮粗肉厚的黑熊,银体胎境的黑熊反倒罕见,大多如若呼延,均是金体胎境的修为,即便是百万斤力道的长乙激射而来,随手便能扫开,即便被射中,亦是不痛不痒的小伤。 是以这一波长乙,战熊折损不过十万左右,且大多是稍有不慎,惨被射中了座下蚁兽,或是被长乙力道射翻在地,这才落队,伤势不甚严重,猛力拔下伤处长乙,便能继续向前跨步狂奔。这十万折损中,被那些比自家力道沉猛的长乙射中,真正当场重创或身死的倒霉熊货,不过四、五万之数。 这倒让各军统领心中有了底,若是所料不差,对面百万鸣蛇里达到玉体修为以上的精锐,恐怕亦只是这四、五万数,相差仿佛。 如此之数,哪里比得过战熊大军,其中的什长亦需金体巅峰或是玉体境界,更罔论更高等的百勇、千主或是军主了。粗略估算下来,这百万战熊中达到玉体境界以上的精锐,起码也得有十万之巨,胜过对面鸣蛇大军近倍。 对面百万鸣蛇,本对这番百万长乙齐射抱有极大的期望,但预期与这实际战果相差太大,面对如此出乎意料的轻微战果,他们皆尽惊愕得眼眶瞪裂,犹自难以置信。 而与对面鸣蛇不同,这百万黑熊中已然传出声声高吼,正是各级统帅督促属下抛射长乙的号令,待百万战熊齐声怒吼,声威滚滚如云雷,近百万道长矛亦倏忽化作黑线,连成一片遮天蔽日的黑影,反射向前方半空中的百万鸣蛇。 见得这惊骇一幕,那百万鸣蛇里的大半新丁立时慌了神,仓惶得欲图四散躲避,引得大军阵型倏然散乱,连其中阅历极老的鸣蛇精锐亦深受其害,或被骤然撞歪了身形,或是被遮挡了视线,各色尖嘶声轰然炸响,或是怒斥,或是惊恐,或是慌乱,不一而足。 便在鸣蛇大军彻底散乱之时,那百万长矛已然射至,但听得那无数尖嘶声响彻云霄,均是乍然吃痛的惨嘶,或死前怨恨的最后一声怒嘶,继而便见到那百万鸣蛇飞舞之处,不计其数的鸣蛇肉身纷纷如雨落,猛然砸落地上,大半已气息近无,小半还在抽搐或挣扎,受着这一生最后的煎熬。 那一刹那坠落的鸣蛇,呼延乍一眼望去,竟少说也有十万之数。并且在此之后,仍旧有大量鸣蛇撑不住肉身重创,陨落下来砸在泥地上,立时引得泥水四溅,数目繁多。 待众熊冲入鸣蛇大军时,陨落鸣蛇接近半数,战果如若与鸣蛇战绩形成了鲜明反差,更觉震撼至极。 此刻,左侧的百万苍狼业已接近,而右侧那片浓厚乌云般的百万商羊,亦已飞至这鸣蛇大军附近,剩下这五、六十万鸣蛇,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眼看便要全军覆没,皆尽目露绝望之色。 这路鸣蛇大军的总帅倒也果决,登时尖嘶着摇动旌旗,不再管那落地的数十万鸣蛇,号令残余大军立时撤离。他这号令其实极为英明,奈何军中尚有新丁,并未将那令出而动的铁规记在骨子里,待听号令传开,居然尚有许多呆滞或迟疑者,没能即刻闻令而动。 这些新丁延误的时机,最终害了这一路整支大军。 只在这刹那间,那百万商羊已然飞至,这鸣蛇大军竟然即刻溃不成军,再也顾不得甚号令,皆尽惊慌四窜逃逸开去。 但鸣蛇虽有四翼,却哪里比得过商羊那一对硕大羽翼,又是毫无章法的逃逸,速度相差愈发拉大,追杀而来的商羊划动长翅,或是那尖长独爪狠狠践踏、勾抓,亦能轻易杀死周遭鸣蛇,或是将他们向地面砸落下去。 先受了战熊族的长矛齐射,这路鸣蛇大军受创极重,此番又被商羊族精锐一番屠戮,竟是顷刻间折损大半,残余不过二、三十万,却被商羊族尽数驱赶落地。在地面上,将有狠毒的百万苍狼,与暴戾的百万战熊招待他们,结局可想而知。 这二、三十万鸣蛇,如若寥寥细雨洒落,还未砸到地面,已被跳跃起来的众多苍狼或战熊狞笑争抢中,散化做了漫天碎肉、血雨,纷纷扬扬这才飘洒落到了地面,只是甚少留得全尸罢了。 能够侥幸逃脱的鸣蛇,不过千百数,均是实力强横的鸣蛇族各家家主、少主,或是些机警的军主,见得这副惨状,这时节只顾得自家性命,哪里还敢回头逞英雄,均是极力煽动四翼,仓惶逃向远处的鸣蛇城去了。 这些许漏网之鱼,倒也是些难啃的骨头,个体武力强悍,寻常军士不是他们对手,唯有境界相若的各族家主或少主,才能与他们对敌。 但如今的局势大好,赶来欲图援救的两路鸣蛇大军,在三族眼中如若两块肥美肉食。各族家主均是发号施令的大军统帅,亦不能擅离职守,若是为追杀那群逃逸的鸣蛇,放弃了号令大军之职,未能争抢到两侧的肥肉,便是因小失大了。 于是这不足千数的逃逸鸣蛇,三族大军均是任由他去,让他们侥幸保住了小命。 堂堂百万的中路鸣蛇大军,竟是未能坚持顷刻,已然被屠戮得寥寥无几。三路大军未作停顿,待屠戮完这中路鸣蛇大军,立时齐齐转向,对准了来援最快的左路鸣蛇大军,三百万大军如蝗灾大潮,浩浩荡荡扑杀而去,气势恢弘肃杀,威猛可称无敌。 这情势发生太快,两路鸣蛇大军中大半鸣蛇尚未回神,惊愕呆滞之时,已被军中统帅们尖锐的怒嘶惊醒,这无数声尖嘶的含义相似,均是急速撤退的号令。 即便是在军中凑数的新丁,此刻亦无需点醒,均看得懂这凶险之势,是以这番全军撤退时,竟未曾再有慌乱,比先前迅速太多,齐齐向鸣蛇城振翼急逃,动作倒也称得上整齐划一。 只是先前本是来援中路鸣蛇大军,如今已然赶至半途,这两路鸣蛇大军相距三族大军,无非五千里之遥,而距离那鸣蛇城,却尚有万里远。 鸣蛇飞速极快,但无论与商羊族飞速相比,或是与战熊坐骑蚁兽或苍狼奔驰之速比,都慢了何止一筹。更何况这左路大军与鸣蛇城之间的距离,比相距三族大军远了近倍,就算此刻仓惶折返,也是为时已晚了。 便在这左路鸣蛇大军中接连响起绝望尖嘶之时,那率先折返的商羊族百万大军,已然齐鸣着扑杀到了近前。虽说数目相若,但见得紧随其后而来的战熊、苍狼大军,这一路的统帅断不敢出昏招,号令大军掉头抵御商羊大军,拼了折损惨重,亦要急促发令,声声催促大军提速逃往鸣蛇城。 其实哪怕统帅们未曾下令,这一路鸣蛇大军里的大半新丁早已骇破了胆,如何还敢调头逞强,均是使尽浑身力道,疯狂煽动背后四翼,闷头朝鸣蛇城夺命飞驰。 那率先赶到的商羊大军,从这路鸣蛇大军中席卷而过,那商羊大军中的统帅们,下令却也阴险至极。 但见这百万商羊眼角均溢出狞笑之色,一对硕长双翅如同两口精铁阔刀,呼啸煽动间,已朝周遭鸣蛇狠戾割去,从这鸣蛇大军末尾冲进去,再从前方窜出,那双翅的翎羽及腹下单爪上,竟被鸣蛇鲜血染得猩红,如若浴血凶器一般。 而由于统帅们的阴险号令,这军中的商羊们即便不能立取鸣蛇性命,亦要尽力切下鸣蛇背后蝠翼,叫他们难稳身形,掉落地面。 一时间,但闻这路鸣蛇大军中惨嘶连天,怒嘶不止,声声如泣血一般凄厉。待百万商羊从前方窜出,忽而再次折返杀来时,那众鸣蛇中原本的怒嘶,均已化作了绝望的尖嘶。 便在这时节,半空的鸣蛇大军已有近半伤亡,那残肢碎肉与瓢泼血雨簌簌砸落,其中有依旧猛力扭动的鸣蛇身影,却是或多或少都失去了蝠翼,已然再难在半空稳住身形,只得绝望掉落了下去。 而稍微落后的战熊、苍狼大军,此刻已一道奔至,狂啸咆哮声中,便开始争抢那掉落的新鲜鸣蛇。更有那凶狠之辈,索性极力跃起,探抓向上空众鸣蛇抓去,在那密集鸣蛇大军中,总能有些收获。若是抓得血肉便随手抛弃,若是抓得鲜活鸣蛇,自然喜笑颜开,捏住鸣蛇那细嫩软脖,轻易便能捏成肉酱。 眼看那左路鸣蛇大军,已是难改败局,看得右路鸣蛇大军中的鸣蛇皆尽仰天怒嘶,朝这凶残的三族大军怒目望去,但他们也只敢如此表达怒意,反倒是见得这惨状,向鸣蛇城逃窜得愈发快了。 三路鸣蛇大军总计三百万鸣蛇,如今竟唯有这右边一路大军,侥幸逃回了鸣蛇城中,其余两路大军两百万鸣蛇,几乎尽没。 左路这支鸣蛇大军,如今所剩只余小半,似乎是鸣蛇族两大家家主召集了麾下的精锐,正在一面死命抵挡,一面试图逃向鸣蛇城。但这时三族大军齐至,军中各大家家主均在,哪能容得他们从眼皮下逃窜成功。 正待众家家主纷纷跃起,向那两条鸣蛇族大家家主围杀而去时,忽而听得鸣蛇城传来一声怒嘶,尖锐如同宝刃出鞘时的龙吟,刹那间传扬万里之遥,犹自清晰可闻。 紧随其后,是一道寒冷如冰的神识,亦是从鸣蛇城浩荡传开,刹那间覆盖周遭万里,波动间竟让气温骤降,似乎连空气中些微水分,亦瞬间化作了冰渣,更罔论寻常草木、生灵。那迅速凝冰的噼啪脆响,如声浪涟漪,圈圈向外迅速弥散。 这霸道神识,传出一声怒极之音,“谁敢伤我徒乌家的家主!” ; 七十六、至境之威 “谁敢伤我徒乌家的家主!” 这神识阴冷得霸道,但凡是身境下的弱者,如若呼延一般,均被那神识里的磅礴心念震得脑海骤然空白,唯有这一声怒喝似惊涛拍岸,在脑中滚滚荡荡,自家心念如阳春之雪迅速消融,连鼻口沁出血流,犹自浑然不觉。 便在这恍惚刹那,待那神识透体而过,呼延骤然睁眼,见到了一幕令他惊骇至极的场景。 时间缓慢似乎停滞,上百位三族的各家家主,那跃起攻向鸣蛇两大家家主的身形,此刻尽数僵直在半空,动作缓慢到了极致。 而在他们面前,不知何时忽而出现了上百头鸣蛇。这突兀出现的上百头鸣蛇,均是通体相同的淡色斑纹,一双金色细缝蛇眼,目光冰冷淡漠,不怒自威,神色亦是等同无异,好似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一般。 这上百头鸣蛇来得无声无息,连各族家主亦未回神,已然有鸣蛇骤然现身在其身前。未待这百余位各族家主动作,他们身前的鸣蛇已然倏忽探出蝠翼,那蝠翼折叠处的枯槁细爪各有灵妙,却均是骤然捏住了各家家主的脖颈,正欲齐齐捏爆。 “哈!徒乌!你却是好生霸道!不得伤你徒乌家的家主,莫非我等家族的家主,便能由你肆意屠戮不成!” 又是一道神识波荡万里,传音暴烈如阳,与先前这神识在虚空中无形碰撞。所过之处,凝冰的水气嗤嗤消融,让这万里干燥火热,穿透场中战熊、商羊、苍狼时,竟引得他们心头躁热难挡,直欲狂暴咆哮。 这一道神识来势愈发凶猛,倏忽扬起圈圈气浪如狂风,呼啸刮过万里。待扑到那突兀出现的百余条鸣蛇面前时,狂风中徒然现出条条粗壮熊臂,姿势千奇百怪,便欲捏向这百余条鸣蛇的脖颈。 “屈臣!” 阴冷神识传音怒斥,上百条鸣蛇骤然抬头,那细缝金眼收缩成线,齐齐遥望向远方某处,神色终是现出了一丝怒意。 模样神色,上百条鸣蛇皆尽相同,便在那倏忽出现在风中的熊臂即将捏住他们脖颈时,他们身形迅猛缩小,转眼便化作虚空尘埃,微不可查,再一眨眼,已然连细微光点亦寻不到踪迹了,不知去了何处。 待这上百条鸣蛇骤然无踪后,那探抓向鸣蛇的上百条熊臂,亦是刹那间收缩至极,上百粒微小黑点忽而闪烁,便已消失无踪。 如此光怪陆离的一幕,已然吸引了所有目光,便是呼延亦看得目瞪口呆,惊骇莫名。,却不知这期间过去多长时间,待他回神时,恰见到伺机逃逸的那十余万鸣蛇军士,在那鸣蛇两大家家主率领下,此刻尽数飞进了鸣蛇城中。 先前这十余万鸣蛇被围困,此刻却已跃进城中,两地相隔五千里之遥,以鸣蛇逃逸之速推算,从那冰寒神识骤然波动至今,仅仅过去三、五息罢了,只是在呼延感觉中,像是过去了漫长一刻。 一时有四刻,一刻能有九十息,而此刻三、五息恍若一刻,其中差距可想而知。 那三族的上百位家主,若是在往日寻常时候,均是高高在上的存在。在实力卑微的呼延眼里,曾有幸见过血祭百万,召唤战熊先祖熊罴的震撼场景,又得见起偶然出手教训罴与忌,那熊掌倏忽能化作十丈巨大,已然是手段通天,威能不可揣摩的强者。但如今在这两道恐怖神识面前,上百位家主好似玩物,任由捏拿,生死均在那神识一念之间,由不得他们自家掌控,差距已然不可以道计。 若非屈臣家家祖及时援救,恐怕再隔刹那,这上百位家主便已化作了爆散的血肉烟花。侥幸保住小命,上百位家主均是心有余悸,哪里还敢在半空逍遥,立时力沉下身,重重坠落于地,隐没在众生中不敢再露头。 而在此时,由各家家主率领,百万战熊尽数跃下蚁兽单膝跪地,便听战熊族的王及百余位家主齐声高吼道:“恭迎我族四大家祖!” 恢弘高吼声中,暴戾狂风忽而肆虐,呼啸如若鬼哭魔啸。半空中徒然现出四条奔涌血河,不知源头何处,但见血河湍急,如若四道长虹横跨虚空。待到得众熊头顶,已然道道长过千里宽有百丈,气势磅礴沉凝,如若神迹。 到得众熊跪拜前方,这四条血河骤然奔涌落地,血浪贯连天地,渐至凝固出四座千丈山峦。这四座山峦巍峨高耸,内中血流依旧湍急流转,转眼已显出四头血熊模样,模糊的四肢、身躯及头颅,刹那间清晰起来,竟是生灵鲜活,毫毛必现,正是四头千丈高的白毛大熊。 这四头诡谲现身的白毛巨熊,兀自活动手脚,相互对望间均是隆隆大笑,轰然坐地。不知他们这庞大身躯,究竟有何等重量,但他们懒散坐下,这响动好似山岳砸落一般,立时引得地动山摇。 当中那双耳泛金的巨熊,忽而放出暴烈似火的神识,再次覆盖万里方圆,传音隆隆滚荡向那鸣蛇城去。 “徒乌!抑或其余五位鸣蛇家祖!我等旧识难得一聚,如今我们四个既然来到你鸣蛇城前,莫非还不愿出城一见么!” “哼!” 鸣蛇城中,那先前声势骇人的冰寒神识,闻言便又一次波动传音,却是一声意味难明的冷哼。紧随这传音,鸣蛇城忽而腾起足足六道血河,亦是滂沱凛冽,倏忽落在城下,渐至凝实出六条千丈鸣蛇,细鳞斑斓各异,却均是淡色近白,隐隐有极致冰寒弥散开来,亦是威压浩瀚如渊。 “若非你三族齐至,如何敌得过我鸣蛇族!” “哈哈!”居中一头背有金线的巨熊,闻言顿时隆隆大笑,传音吼道:“果然是徒乌,这话也唯有你能说出口!若我战熊族衍生能如你鸣蛇族这般容易,尽可逐鹿天下,何惧你鸣蛇一族!” “不公平!”对面最左侧那千丈鸣蛇煽动蝠翼,传音却淡淡如烟,“斯瓦匹剌!不论你怎么说,三族齐征我鸣蛇族,都有失公平!你三族均是号称骁勇善战之族,在我看来徒有虚名!哪一族敢单独与我族对战,让我看看哪族是真正的善战之族,到时即便是我族败了,才败得心悦诚服!如此三族来攻,即便你们胜了,亦是胜之不武!有辱你等族名!” 呼延猛然抬头,怔怔端量着那先前出声的黑熊,心头震撼莫名,“斯瓦匹剌!那头背有金线的千丈巨熊,名为斯瓦匹剌!这巨熊便是斯瓦匹剌家的家祖!” 如此身份非同寻常的角色,平日难得一见,甚至若非必要,恐怕连斯瓦匹剌家大半少主,一辈子都未能见过这家祖一面。这机会实为罕见,呼延岂会放过良机,自然悄然抬头细细打量,将这斯瓦匹剌家的家祖模样给牢牢记住。 事实上,他这抬头不算突兀,何止他知晓时机难得,这城里城外芸芸众生,如今均在抬头望去。不论是自家家祖,或是其余这些至境大能,均是不可揣测的遮天存在,足够让众生知晓自家的卑微,心存敬畏去仰望。 但凡能攀升至境者,每一位都有无尽传奇,自身便是一个神话,浩瀚史诗便由他们铸成。在这绵延万古的历史长河中,他们便是最惊艳的巨澜,推动这历史长河滚滚向前,在其中留下他们深刻的印迹。无论是陨落的或是依旧矗立的,他们的名字依旧在被众生传诵,铭记在心。 那是功参造化至极的境界,对大道有各自独特的领悟,甚至自身便是一条大道,将他们的道演绎得淋漓尽致。这样的境界,这样的存在,即便是在他们脚边仰望,除开敬畏之外,更能激起在场众生的无尽渴望。 威能翻江倒海,跺足便是地动山摇,与天地同寿而不朽,乾坤任逍遥,留名万古不磨。 众生竭尽一生所追求的极致,不过如此。 “公平?哈!连鸣蛇族都会说公平两字了!”斯瓦匹剌似是听到世间最好笑的笑话,立时捧腹大笑,那笑声如闷雷声声炸响,引得其余三头白毛巨熊,亦是隆隆大笑起来。 待至四头白毛巨熊笑声渐弱,斯瓦匹剌笑得眯眼,眼中却唯有暴戾之色,打量着那刚才传音的千丈鸣蛇,再传音回应,声音已是肃杀狠戾,“这世间本无公平!你鸣蛇族繁衍兴旺,我战熊族力大无比,苍狼族敏锐非凡,商羊族飞速天下闻名,如何公平!我的道,并无这公平二字,唯以输赢论成败!” “说得好!” “哈哈!斯瓦匹剌!你依旧霸道如昔!” 两道神识传音自远而近,随这神识飘荡而来的,又是六道血虹,横跨虚空而来,翻滚沸涌如腾空怒江,猛然砸落在四头白毛巨熊两侧,顷刻化作三头千丈高的黄毛巨狼,三头千丈的红羽单足怪鸟。 见得这六位至境来到,场中百万苍狼皆尽匍匐于地,齐声悠扬长啸,似在向苍狼族三位家祖显现恭谨臣服之意。而那百万商羊,则收敛各自羽翅与单足,向那三位族中家祖垂首啼鸣。 呼延惊得双目瞪圆,唯有一声惊叹,正在他脑海来回滚荡不休。 “果然是十……十六位至境大能!” 在那三头千丈高的黄毛巨狼中,最边侧那巨狼忽而绽放神识,狞笑道:“如今局势已定,各位鸣蛇家祖,不若爽利地割出几块疆域,再赔偿各族一些血肉,我等便能回返族中,此事至此便算终结吧!” “呵!”对面居中一条千丈鸣蛇,忽而神识波动开来,传出一声冷笑,目光似在诡谲闪烁,“看来各位老友已是胜券在握,料定我鸣蛇族今日已是无法翻盘,只能憋闷认输了么?” ; 七十七、情势忽变 在他这传音传荡之时,那鸣蛇城中,竟然又出现四道奔腾血河,立时令三族的十位至境家主脸色微变。 那尚未知名的一头千丈白熊,脖颈一圈金色细毛,好似彰显尊贵的脖环,不知是毋猖还是都黎厄,瞪着那猛然落地的四道血河,忽而抽动鼻翼,皱眉露出一丝厌恶之色,展开神识翻滚传音,似有嘲讽之意。 “哈!钩蛇族与鸣蛇族果然亲如兄弟,没曾想钩蛇族的四位老友,竟早已在鸣蛇城中做客!” 四道血河砸落地面,巨澜翻涌凝型,骤然化作四座蜿蜒千丈高的蛇身,蛇头如三角矛尖,通体墨绿细鳞,身下竟有两条长钩蛇尾,锋锐泛出寒光,想来便是钩蛇族四大家的家祖。 “毋猖!” 钩蛇族四大家家祖刚刚落地,边角那头蛇眼魅蓝的的钩蛇死死盯住传音的白熊,顿时放出阴戾神识,丝丝传音阴沉道:“希望你的意思,未曾辱没我两族的先祖!否则,你该知道后果!” 先前传音嘲讽的金圈白熊,果然便是毋猖家家祖毋猖,那巨大熊躯闻言竟是微颤,强自隆隆大笑,传音道:“哈!哈哈!这普天之下,谁不知钩蛇族先祖与鸣蛇族先祖的情谊,我断无辱没两族先祖之意!各位老友勿要多想,冤枉了我毋猖!哈哈!” “无论哪族先祖,都不容辱没!” 十条各色的千丈巨蛇,居中那条千丈鸣蛇威严甚重,极少出声传音,此刻突然瞥了一眼毋猖,冰寒神识微起波澜,淡淡传音向四方蔓延而去。 剩余那头亦是沉默寡言的白熊,两肩各有一缕金毛,自然是都黎厄家家祖都黎厄,闻言坐直偌大熊躯,肃穆传音回应,“鸣蛇族的滋阴,说的极是!既然鸣蛇族请来了钩蛇族四位老友,想来钩蛇族来援大军已在路上,这等小辈打闹之事,还望徒乌尚有长辈之念,勿要随意插手才好!” “自然!”那居中的千丈鸣蛇似名为滋阴,此刻扭头看了眼徒乌,那徒乌兀自羞怒,索性冷哼一声,将脑袋扭向了一旁。滋阴传音依旧淡淡微寒,甚少有情绪波动,“既然我等实力相若,相互并无差距,若是依旧要战,也该让孩儿们好生斗上一斗,看看这百万年里,可曾有哪族出了惊艳绝冠的天才!” “如此说……”斯瓦匹剌摩挲着颌下,若有所思地望着那四条脸色阴沉的钩蛇族家祖,“钩蛇族大军应有一百五十万精锐吧,决定参战了么?” 钩蛇族四大家祖闻言互视几眼,似在用眼色交流一番,其中那条蛇眼魅蓝的钩蛇才再次传音,笑得略显阴森,“没有暴雨狂风,哪里熬得出好苗子!若是这一战中,我钩蛇族能多几个神境乃至圣境的后辈,又或在其中找到好苗子,日后好生培育,即便这一百五十万死伤大半,亦是值得!” 这话说得好生无情,在他这传音之中,即便是与他同族的一百五十万精锐,亦不能动摇他的心念,立时透出一股子浓郁的血腥之气。他这高高在上养成的冷漠意味,视众生如草芥,寥寥数语,彰显无疑。 “说的也对!”那三位苍狼族家祖,居中那头额有白斑的千丈巨狼,忽而传音应诺,嘴角勾笑如有狠戾狰狞之色,慨然长叹道:“好久没有这般热闹过了!也该借这机会,你我老友寻个地头聚一聚,切磋切磋,看看各自这百万年可有精进,岂不大善!” “鱼督所言甚合我心!哈哈!”那商羊族家祖中央,那喙色漆黑如墨的千丈商羊闻声大笑,神识传音赞同道:“反正不在我商羊族的地头上闹腾,我们还能有何异议!” 此言一出,登时引得四头千丈白熊与三头千丈黄狼轰然大笑,望向对面那六条千丈鸣蛇,目光均是怪异促狭。对面那四头千丈钩蛇,闻言却是哭笑不得,不予置言。而那首当其冲的六条千丈鸣蛇,立时脸色难堪,最边角那徒乌,更是嘴角抽搐,怒哼出声。 “也罢!倒是难得热闹,我鸣蛇族如今疆域广阔,却也做得地主之谊。”那居中的滋阴,传音依旧淡淡,隐有傲然自得之意,“既然百万年未曾相聚,借此机会,不若索性各族招朋唤友,一道来热闹热闹吧!” 这话说得霸气侧漏,倒也立竿见影,顿时镇住了对面的张狂笑声。三族十位家祖的笑容嘎然而止,双目凝重四望,神色隐晦交流一番,才由斯瓦匹剌展开神识,郑重瞪着对面滋阴,传音吼道:“鸣蛇滋阴,你说这话开不得玩笑,可是当真!” “都是相识万古的老友,岂非不知我滋阴的脾性!”滋阴眉宇高扬,傲然传音道:“我滋阴从来不说玩笑话,自然是句句当真!” 三头千丈黄狼,居中那头名为鱼督,此时眯眼盯着滋阴,神识翻滚起来。 “鸣蛇滋阴,你既然有意热闹,不知想要何等热闹?” 滋阴略微扬起头颅,斜瞥了眼传音的鱼督,依旧传音淡淡道:“如今无非你我五族,实在平淡。我所说的热闹,虽说不愿比百万年前那次,起码也得翻个倍,再邀来几族,凑足十数,如此才叫热闹!” 被那滋阴淡漠瞥了一眼,鱼督似能看出那一丝不甚隐约的蔑视之色,顿时有些恼羞成怒,长啸一声,那神识猛烈翻滚,如同惊涛骇浪,“哈!十族如何热闹,你我凭交情去拉旧识老友,且看谁交际广阔,均来你鸣蛇地头聚一聚吧!” “好!” 滋阴似是听不出鱼督说的气话,竟是扬声称赞,嘴角溢笑,传音道:“正合我意!钩蛇族不日便至,乘黄族百万大军亦将到来,待到那时便可由得小辈们闹腾,你我先到的老友,寻个地方去热闹吧!” 那鱼督已然气得不轻,神识翻涌如巨澜,大笑传音应诺,“哈哈!好说!我等尽可再待几日,待你鸣蛇族援军来到时,想必朱厌族及土蝼族的百万大军也能到了,且由小辈热闹,我等自寻地头热闹热闹!到时便有我先献丑,与鸣蛇滋阴切磋一番,便看滋阴你这百万年来,可有精进!” “我亦正有此意!那时再领教苍狼鱼督的本事!”滋阴扬眉忽现睥睨之色,不再看向鱼督,扫视过对面其余家祖,咧嘴笑道:“今日既已定意,小辈之事任由他去,你若难得相见,不若均去我处坐坐,也好让我款待各位一番!” “多谢鸣蛇滋阴的好意,我苍狼族中尚有要事,好意心领,这便告退!” 鱼督脸色怒意深藏,不冷不热地回应一句传音,身形忽而又化作湍急血浪,骤然翻腾跃上高空,倏忽已化作横跨虚空的一道磅礴血河,奔涌远去。 见鱼督抽身远去,余下那两头千丈黄狼眯眼扫视对面鸣蛇六祖,目光冷冽阴狠,终是腾空化身血河,紧随鱼督而去。 其余两族先祖稍显尴尬,浑没料到三言两语不合,这鱼督竟一怒之下爽快应了滋阴之意,此刻见他夹怒离去,四头千丈白熊干笑打着哈哈,似乎在向周遭显出自家憨直本色,亦是接连化身奔腾血河,走得干脆利落,不惹尘埃。 而仅剩下那三头千丈高的红羽商羊,哪里还敢多待,立时振翅高飞,半空化作三道血河,如若三道横跨半空的血色长虹,速度更增十倍有余,倏忽便已消失于天际,踪迹全无。 这鸣蛇城外,六条千丈鸣蛇与四条千丈钩蛇目送他们离去,那目光冷冽冰寒,尽是杀机。待三族十位家祖远去无踪,这十对阴冷蛇眼,冷冷俯视城外匍匐跪倒的三族大军,却也无意自降身份为难小辈,陆续化作湍急血河,投入那小小鸣蛇城中某处,亦是再无声息。 骤然现身二十位至境大能,无形威压厚重沉凝,如山岳之重压在双肩,在场无论战熊、苍狼、商羊,境界是胎境、身境或是神境,这时节均是身躯僵直,如若山岳脚下一粒尘埃,始知自身卑微羸弱,唯有臣服以示敬畏,不能擅动。 待这些大能离去,威压弥散消无,才有各族族王、家主渐至起身,默默遥望那不远处的鸣蛇城,一时竟是寂籁无声。各族军士起身,罴忽觉有异,四顾环视一圈,才发觉自家那近身侍卫,此时居然也不见了踪迹。 罴眉宇轻扬,再次凝神扫视,才在无数粗黑熊腿之中,寻觅到一个忙碌背影。但见一头熊货,正蹲在无数战熊脚边,悄然忙碌着某些见不得光的事情,顿时教罴看得心头怒火翻涌,又不能过去训斥,终是隐晦地怒目瞪视那熊货背影,寄望他能有所觉悟,自觉收敛那龌龊行径。 奈何这熊货兀自忙碌非常,想来那心里只余自觉高明的窃喜、得意,对自家主子的怒视,他竟是浑然不觉,依旧欢快地忙碌着。 事实上呼延心智老辣,他倒活得现实,自知离那至境尚有绵延山峦一般高远的差距,艳羡一番便不再多想。虽说身躯难动,但那心念早已活泛开来,眼珠骨碌碌乱转,已然盯准了周遭散落在地的血肉。 这才是他目前急需之物,待得这二十位至境大能远去,无尽威压弥散之时,他以最快地速度悄然起身,奔向了最近的那一片碎肉堆。 此番鸣蛇惨败,但三族亦非毫无折损,是以这满地散落的碎尸,除却最多的鸣蛇碎尸之外,亦能寻觅到商羊族、苍狼族的碎尸块。借着这周遭众生尚未回神的时机,呼延哪能错过,待日后懊恼后悔,自然伺机而动,疯狂收敛地上的碎尸来。 若他只偷取些鸣蛇尸肉,周遭黑熊即便见到,虽然鄙夷却也不会说他,但呼延那行径实可谓贪得无厌,不止偷取鸣蛇碎尸,便连苍狼、商羊友族的尸肉,他亦不曾放过,似乎还有意针对这两族的尸肉,疯狂行径那叫一个肆无忌惮。 “你这熊货!怎地如此无耻!” 终是有看不过眼的,神识波动出一道怒极的传音,来找呼延麻烦了。 (嘿嘿,这一年的平安夜,是我最努力的一个平安夜,还有明天的圣诞节,依旧会坚守在电脑前,为大家带来最认真的故事,希望大家喜欢!另,最重要的是,祝各位平安夜玩得愉快!:) ; 七十八、清白 用神识传音,而非黑熊的吼叫言语,便也说明这找呼延麻烦的,并非是黑熊。 这传音并非是向呼延私语,此番覆盖数里,波动传音周遭俱能听闻,立时惊动了这附近的战熊、商羊或苍狼。呼延那熊掌,尚僵在一块商羊族的尸块上,传音刚刚波动,在周遭目光向他看来之前,他已闪电般缩回了熊掌,循声骤然转头看去。 那传音怒斥他的,正是一头十丈苍狼,精瘦肉身上满是细密黑毛,见得呼延那狠戾目光,他亦怡然不惧,反而双目与呼延凶狠对视,怒容再次传音喝道:“如今我三族联军大败鸣蛇,你若只拿些鸣蛇族的尸肉,我亦不会如此愤懑!但你竟是如此贪婪,毫不顾忌我三族齐聚的情谊,连我苍狼族甚或鸣蛇族的勇士尸身,你亦要动手染指,却是何意!” 苍狼神识怒意冲涌,待他话音刚落,周遭望向呼延的战熊们,那目光便开始古怪起来,亦有些商羊或鸣蛇便在附近,听闻这苍狼的传音之意,再看向呼延时已是皆尽怒目而视,一声声尖啸与鸣叫接连响彻,怒意难掩。 “嘿!你这苍狼!你哪只狗眼见到我偷拿友族勇士的尸身了?不要血口乱喷!莫非想要惹事不成!” 呼延脸上寻不见丝毫心虚或是尴尬的神色,反倒怒瞪着这苍狼,缓缓站起身来,遥遥指着这苍狼的鼻头,传音反骂的语气,那叫一个理直气壮。 “你!”见得这熊货毫无羞愧之意,竟能睁眼说瞎话,对指责之事瞬间推得一干二净,那苍狼终是勃然大怒,怒啸一声,反手用长爪亦指向呼延鼻头,继而传音怒叱道:“亏得你是战熊,竟连自承有错的勇气都没有么!” 呼延闻言亦是大怒,捶打着自家胸膛,朝那挑事的苍狼咆哮出声,神识波荡反骂道:“呔!睁大你那对狗眼,你何时见到我做那卑劣行径,对友族兄弟下手偷拿尸身?今日你若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定不能轻饶你!” “哈!你竟是如此无耻!不仅不自承有错,还要倒打一耙,说我平白冤枉你么!”那苍狼神识已如巨浪滔天,狠爪犁动爪下泥土,狠狠与呼延瞪视,传音道:“好在你那卑劣行径,想来在场众位战熊族的勇士都看在眼里,并非只有我!众位战熊族的勇士们,都是鉴证!你这般卑劣行径,即便是同族,亦会唾弃于你!” 他殷切地扫视过周遭黑熊,寄望有谁能义愤填膺,站出来声援他,一道出言讨伐这卑鄙的熊货。可惜他注定要失望了,这附近的黑熊在他那殷切目光下,均是一脸茫然地摇头,毫不知情的模样。 这也是理所应当的局面,呼延所在之处,周遭均是黑熊,就算见到呼延偷拿,但身为同族,哪里会真就大义灭亲,站出来帮助一头苍狼来声讨自家同族,自然是佯作不知。即便有苍狼与鸣蛇,或是离得太远,或是真未见到呼延偷拿的动作,此刻亦是爱莫能助。 “你这苍狼无凭无据,却血口乱喷,想必是要有意挑事!”呼延气得面目狰狞,满脸均是受到屈辱的愤慨神色,怒瞪着这苍狼,传音道:“同族皆在周遭,我若是真做了你说那卑劣之事,此刻断断不敢抵赖!你且看看,有谁又会如你这般,站出来污蔑于我?” “若是犹自不信,尽可让你搜身,验证我的清白!你能收出证据,我即刻自绝于此!假使你毫无所获,证明只是有意污蔑我的清白,或是伺机挑事,我定要与你生死角斗!” 这呼延能说得如此决绝,自然是因为底气十足。他如今身份高过寻常黑熊,手头拿得有罴给予的空袋,偷拿之物尽数放进了空袋,身外并无破绽。 而这空袋玄妙,呼延亦早有体会,比方他先前,曾欲图从罴那军用空袋偷取几个物件儿,可是他探掌进去后,无论如何抓捞,亦不过是两手空空。事后他好生琢磨过,便猜测这空袋如同法宝一般,能够通灵认主,除开自家主子能够轻松使用,旁的生灵根本无法从中拿出东西。 是以他自然不惧搜身,乃是料定了这苍狼并不能从空袋里拿出证据,证明这事情的真伪。 “你!” 那苍狼倒也不笨,早已回过神来,知晓呼延诡计,气得他那神识翻滚如沸水一般,“你将我苍狼族及商羊族勇士的尸身,都装进了你的空袋,教我如何搜身!我只道战熊族均是光明磊落的勇士,今日才知名不符实,均是只会抵赖和相互包庇的怯懦之辈!” 他这话实在气得理智尽失,出言已是引得众怒,待周遭黑熊均是朝他怒目而视之时,他顿时惊醒回神,自知失言,可是话已出口,已是悔之不及了。 正在他心头悔恨着,机警扫视着周遭黑熊,悄然后退欲走的当口,忽而又有一道暴烈神识传荡开来。 “此处骚乱,究竟发生何事?” 这传音不怒而自威,带着一股质问下属的意味,登时引得所有目光循声望去,便见一头昂藏黑熊,皱眉拨开挡路黑熊的笨重身躯,阔步走入场中,来的正是罴。 罴甫一出现,便隐晦地怒瞪了呼延一眼,继而摆出一副不偏不倚的公正姿态,目光冷冷扫过在场军士,并未对呼延表现出偏颇,而是最后将目光落在了这仗义执言的苍狼脸上。罴面色忽而柔和一些,向这苍狼传音出声。 “这位苍狼友族的勇士,你来说说吧,此处发生何事?” 见得罴已然到场,呼延神色微动,心下更是大定,知晓只需自家配合巧妙,罴定会帮他收拾局面。而那苍狼谨慎地打量着罴,犹自心底难安,传音反问道:“你又是谁?” “我?”罴笑得愈发柔和,“我是罴,斯瓦匹剌家的少主罴。你且放心将实情说予我知,若是我力所能及,定会主持公道。” 呼延闻言满脸惊愕,似是难以置信,双眼怔怔望着罴,用战熊族语言怯怯吼了声“主上……”。 “你闭嘴!” 他那怯吼才出口,罴便扭头怒瞪着他,那神识忽而猛烈翻滚,响起一声暴喝传音。待呼延骤然闭嘴,他再次转头对着那苍狼露出和善笑脸,传音宽慰道:“如今三族联军,最需要三族间的融洽相处,我身为斯瓦匹剌家的少主,主持公道乃是责无旁贷,你且放心说来吧。” 听得罴报出显赫身份,战熊族斯瓦匹剌家的金字招牌,在苍狼族亦是闻名遐迩,那苍狼立时放心大半,满脸感激地看着罴,似是寻到了救星。可惜先前呼延怯怯轻吼,用的是战熊族语,这苍狼并不知呼延唤的是“主上”二字,若是他侥幸听懂,定会心生警觉,闭口远退明哲保身。 而罴对着呼延那声严厉叱责,用的是神识传音,那苍狼自然能够听懂,并且心生窃喜。他只道是那行径卑劣的熊货,怕是与罴不对盘的少主的属下,如今见得罴来到,已是惶恐至极,罴亦会借机生事,好给对头一个难堪。 苍狼自觉悟透了局势,立时心生希望,哪里还甘愿灰溜溜败退,总要配合这位少主,抓住大好时机翻盘才是。不得不说,罴与呼延这对明面上的主仆,先前并未交流定计,临场发挥配合起来,竟也是默契十足,叫这苍狼不知不觉已然着了道。 而在此刻,亦有机灵的苍狼暗觉事态已闹大,若是稍有差池,恐怕就将引起战熊族与苍狼族生出间隙,便悄然远去通报了族中够分量的一位大家少主,如今已是迅速赶至这闹事之处。 见得族中大家少主兼自家主子匆忙赶到,前来处理此事,这苍狼更是觉得有了依仗,心中立时大定。 罴望向那赶来的苍狼,脸上笑意吟吟,传音问候道:“这是苍狼族朴逸家的雏少主吧?” “见过战熊族斯瓦匹剌家的罴少主!”雏在赶来的路上,那报讯的苍狼已向他说起过罴的身份,此刻自然释放神识,向罴恭声问礼,这才皱眉扫视场中,“这是发生了何事?” 罴耸耸肩,“我亦不知。” 自觉底气大增,再听得主子发问,那苍狼立时神色振奋,神识跳跃波动,向四方传音道:“见过主上!多谢战熊族斯瓦匹剌家的罴少主愿意主持公道!在场的各位亦是鉴证,这熊货实是无耻至极!” 他怒目瞪视着呼延,更是扬臂用尖爪遥指呼延鼻头,义愤填膺地传音斥道:“他先前偷拿场中鸣蛇尸块,更是贪婪不止,卑鄙偷拿我苍狼族与商羊族勇士的尸身!被我察觉,怒斥他后,他竟是抵赖不认,反说我污蔑于他!如此卑劣熊货,实在丢了战熊族的脸面!” 周遭汇聚的三族军士愈发多了,里三层外三层围得密不透风,听闻这苍狼所言,登时大哗,私下议论声嗡嗡不绝于耳。连罴与苍狼族的雏,听到这指认怒骂之后,亦是惊愕得双眼瞪圆,怒视向呼延。 “他说的可是实话?”罴怒得眉头倒竖,狠狠瞪视呼延,传音咆哮质问。 “主上明鉴!”呼延的模样亦是气得不轻,那熊掌遥指对面苍狼,兀自止不住的颤抖,传音悲怒道:“他污蔑我!我愿让他搜身,证明我的清白!” “唔……”罴闻言沉吟,忽而扭头向那苍狼传音问道:“这位苍狼族的勇士,你可愿去搜他的身,以证虚实?” “回禀战熊族斯瓦匹剌家尊贵的罴少主!”那苍狼狠狠瞪着呼延,咬牙切齿地传音道:“这卑鄙熊货身上有空袋,他将所得的苍狼族与商羊族勇士的尸身,都装进了空袋中,搜身无用!” “这便麻烦了……”罴眉头蹙得更紧,思忖片刻后,扫视周遭传音问道:“在场各位,可有谁能站出来,指证他们所言真伪?” 围在最里层的,倒大多是最开始便在附近的黑熊,听得罴如此发问,均是垂下头去,或是一脸茫然,兀自装傻充愣。既然没有谁出来指证,这事情便再无头绪,罴无奈望向那苍狼,长叹一口气,“这无凭无据,实在不好定夺啊!” 这苍狼神色惶急,还待再言,却被他主子雏抢了先。骓朗声笑道:“哈!既然如此,说不得便是一场误会罢了,不若各退一步,无需再追究了吧!” 罴皱眉片刻,刚欲无奈地点头应诺,那呼延却依旧不服,满脸悲愤怒视着那苍狼,神识波荡翻滚,怒吼道:“主上!苍狼族朴逸家的雏少主!各位亦看在眼里,这厮如此污蔑我的清白,我岂能轻易作罢,甘愿受辱而一声不吭!” “但求主上应允,我欲与他角斗,以他的鲜血,才能洗刷我被污蔑的清白!” ; 七十九、角斗 “但求主上应允,我欲与他角斗,以他的鲜血,才能洗刷我被污蔑的清白!” 呼延这句传音铿锵有力,掷地有声,那悲愤脸上的一对熊目,尚有几分直蛮的执拗之色,甚或是那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坚决。 这一刻,他竟是首次成了周遭众生瞩目的焦点,连罴亦是略微愕然,望着自家的近身侍卫恍惚了片刻,才忽而恍然醒悟,回想起在斯瓦匹剌家府门前,初次见到呼延的场景。 罴终是记起,那时呼延仅是铁体胎境的柔弱黑熊,却高傲地站在一片嘲讽笑声中,即便被呲溯屈辱地捏住脖颈,最后更是有胆朝强过他万倍的呲溯怒目而视,高吼定下那十年之后的邀战,与今日何其相似,卑微下却见不屈的傲骨。 那时的呼延亦或是此刻的呼延,这一丝与罴相若的不屈之气,正是呼延能牵动罴内心深处的缘由。是以那日见得家府门前一幕,罴才会恍惚唏嘘,从那朝呲溯咆哮的羸弱黑熊身上,发觉了些许自家当年的影子,继而对这初见的黑熊另眼相看,不惜屈尊出府门相帮,收下这来历未清的羸弱黑熊当做自家食客,设下各种考验,更是准备将他培养成自家得力的左膀右臂。 能得罴的看重,正因为他与呼延那些相似的脾性,虽是武力羸弱,但胆气不屈,傲骨长存,才是罴看重呼延的缘由。于是罴醒悟之后,再看向那执拗而战意高昂的自家近身侍卫,眼中不禁闪过一抹赞赏。 他觉得欣慰,虽说这熊货往日总有这样那样的各种毛病,但在那骨子里的东西,依旧未曾变过。他需要这样的呼延常伴身侧,借以时刻提醒自家勿忘幼时宏愿,与心头那一股经年未消之气。 “连这熊货亦未变过,那么……我呢?” 思绪飘飞,终是化作一句扪心自问,得到的肯定回答,让罴渐至勾起嘴角,露出畅快的笑意。 而便在此刻,周遭围观的成千上万头黑熊,已然爆发出最振奋的吼叫,捶胸顿足发出嘈杂的喧嚣声浪,俱是满脸兴奋之色,双目泛出夺目神采,炯炯望向场中呼延,正在向这战熊的狂傲致敬,并且为他吼战助威。 那指认呼延的苍狼,早已头脑发懵,浑然不知这事情为何便成了这副模样。 他性子直蛮,看不惯任何龌龊事,哪里能明明见到呼延偷取两族战死勇士的尸身,却装作浑然未觉,那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脾性,他未曾学会,是以仗义执言,怒斥这卑劣黑熊,欲将他那腌臜事公之于众,让这熊货受到众生鄙夷、唾骂,这便是他的意图。 可是他怎能知晓,那熊货竟能无耻到这等境界,未能如愿抓住这熊货把柄,反而到了此刻,好似他却成了众矢之的,有错的并非那行径卑劣的熊货,而是仗义执言的他。 这本该一帆风顺之事,如今已然急转直下,其中诡谲,任他想破了头脑,一时之间亦是一团乱麻,百思不得其解。但听到周遭叫战声愈发响亮,他却也顾不得这脑中乱麻思绪,猛然扭过头去,怔怔看着那蹙眉沉吟抉择的自家主子雏,心头预感已是隐隐不妙。 “哈哈!哈哈!” 罴突兀大笑出声,转头望向对面蹙眉的雏,神识亦沸腾起来,“苍狼族朴逸家的雏少主!我这食客所言亦有道理,既然这位苍狼族的勇士无凭无据,亦可算是污蔑了我这食客的清白!这诋毁他熊声誉的事,对一头战熊而言,亦是难以忍受的屈辱!” “想来雏少主应该知道,但凡战熊受了屈辱,必须角斗才能洗刷!既然我的近身侍卫受了屈辱,便有权利提出角斗,不知雏少主能否应允?” 此刻这苍狼迷惘,雏亦不见得比他这手下好得多少。 雏是仓猝赶来,已是心头叫苦不迭,奈何出事一方正是他的手下军士,他亦难脱干系,便只为圆滑解决这两族军士间的纷争。 这类纷争说大不大,不过是一熊一狼在扯皮吵闹,说小亦不小,若是稍有处理不当,便会导致两族的军士间渐生间隙,于大战当前这紧要时候,影响不可见,却又尤为深远。 其中捏拿,务须手段老辣圆滑,分外考校他雏的本领,说不得便会在家主耳里留下不好的印象,对他日后竞争家主之位,实在不利。只是他仓猝前来,对这事情的前因后果犹自一知半解,哪里敢贸然定论,是以若是能够和稀泥,将这事情不了了之,才是雏最想要的结果。 但事情闹到这副田地,他已然不能化解,心头便渐至纠结不已。 待听得罴那传音,他立时捕捉到罴传音中最重要的几个字,“我的近身侍卫”,那兀自叫嚣角斗的黑熊,竟是罴的近身侍卫,也就是罴极为恩宠的角色。 这六个字,便是罴对他的暗示,雏瞬间便已明悟,终是暗自长叹一声,不忍再与自家属下那苍狼四目相对,他再抬头与罴对视时,已是嘴角露笑,神识荡漾微微波澜。 “我这属下不知道战熊族的规矩,贸然冒犯了这位战熊族的勇士,无凭无据便辱没了这位勇士的清白,亦该接受这场角斗!假使他侥幸胜出,此事便算终结。若是他被这位战熊族的勇士打败,受了教训,也能让他长点记性,以后牢记谨慎处事,对他并无坏处!” 此时得罪罴的近身侍卫,等若是不给罴脸面,让雏为了自家一个无关紧要的军士,与罴争锋相对,这笔帐怎么算也不值当。而此番用这小小军士,卖罴一个脸面,兴许便能与罴拉近关系,抑或是日后,能让自家与战熊族斯瓦匹剌家结出交情,这才是他身为朴逸家当权少主应作的抉择。 “这场角斗,我……应允!” 传音声刚刚落下,周遭围观黑熊、苍狼与商羊,皆尽爆发出最兴奋的吼叫,并且愈发高亢火爆起来。 而在这叫战声连成的巨浪之中,呼延好似弄潮儿,正在暴躁地捶胸咆哮着,兴奋非常。在他对面那头苍狼,却如同一株柔弱水草,随着这声浪摇摇晃晃,两眼失神,身形无力而单薄。 “我名为呼,是斯瓦匹剌家罴少主的近身侍卫,你是谁?” 到得此时,呼延还算懂得角斗的规矩,未曾太过飞扬跋扈。他与这苍狼吵闹了半响,依旧不知这苍狼姓甚名谁,于是在即将角斗之前,他便记得依照规矩问候了一声。 这一声神识狂猛扑去,终是将那苍狼骤然惊醒,莫名垂头沉默了片刻,身上徒然爆发出一股迅速增强的战意,抬头凝视着呼延,眼中俱是疯狂神色。 “我!苍狼族珞,朴逸家私军中一头普通的军士!” 呼延抛开与这珞当下敌对的身份,对珞的脾性倒有几分敬重,敢于仗义执言,明知他已成为弃子,依旧能爆发出这凌烈战意,好似要在这生命终结前,绽放出最耀眼的辉煌,算是一条好汉。 心中赞叹一声,呼延便连心底残余的那一缕怜悯,亦硬生生泯灭,便要用最巅峰的力量去应战珞,这才能表达他对珞的敬重。 “哈哈!珞!战吧!” 呼延重拳砸胸,张口咆哮声中,已然抬起那粗壮熊腿,迅猛冲向珞。 珞怒啸一声,四爪落地,亦朝呼延狂扑过去! 两头十丈高壮的巨兽,均有那视死如归的狂暴气势,短短一里不到的距离,转眼间已在中央猛烈撞击。好似两柄千钧重剑,携着万钧巨力对撞,强硬而猛烈。“梆”一声闷重巨响,声如洪钟大吕,周遭寂籁无声。 骤然接触时,那珞长嘴大张,露出满口尖锐獠牙,径直咬向呼延腰腹。呼延狠狠砸去的拳头,珞竟似浑然不觉,任由重拳砸在自家肩头,亦欲从呼延腰腹咬下一大块肉来,生撕活吞下去,才能消解心头之恨。 这一记重拳砸去,却只换来珞轻微踉跄,未能显出呼延想要的效果。便在这时节,珞那血盆大口已然探到身前,呼延虽惊却未慌乱,立时弓身后缩,那厚重头颅如头槌般猛力砸下,正中珞的额头,这便是那声闷重巨响的由来。 不论是珞或是呼延,头颅猛然相撞,均是如遭重击,所撞之处似有清脆声响,应是头骨撞碎,血流如注。如此猛烈撞击头颅,总会有刹那恍惚,呼延与珞俱是身躯不稳,猛然向后倒去,却又各自运力稳住下盘,竟都是半步未退,再次朝对方狠击而去。 这一熊一狼,此刻采用的是不要命的打法,眼中仅剩下对手的身躯,心中已然忽略了自家肉身,只顾得用出全身所有能够攻击的部位,狠狠打向对面,全然见不到一招防御。 呼延是金体胎境小成,随手力道千万斤有余,皮糙肉厚,便分外耐打。这珞力道竟丝毫不弱于呼延,想来应是金体胎境,却又比呼延略高一筹,虽然狼躯精瘦,但出击速度更快,一时间竟与呼延拼得旗鼓相当,但见两者间血肉翻飞,怕是短时间内难分出胜负。 两边均打出了火气,便是以生死定胜负,尤为暴戾。 如此血腥狠戾的角斗,往日极其少见,让周遭围观者愈发兴奋非常,看得目不转睛。大半黑熊在外围捶胸吼叫,为呼延助威。小半闻讯赶来的苍狼亦是仰天长啸,应是在为珞叫好。而剩下些许看热闹的商羊,则是猛烈煽动羽翅,掀起漫天尘埃黄土,胡乱尖鸣冲霄,却不知在鸣叫何意,只知他们亦是看得兴高采烈,热血沸腾。 而呼延耳中,早已听不到任何声响,他此刻心神贯注,眼中仅剩下珞那疯狂而狰狞的模样,迅猛的四爪与尖牙。 他感觉不到肉身的疼痛,心念均是一个念头,便是让自家砸出去的拳头、粗腿、足尖、膝盖、臂肘甚至是他那颗厚重的熊脑袋,每一击都倾尽全力,更为狠戾,直到把珞砸死。 (汗……这么高潮的章节,我居然还在末尾挂一声祝福,总觉得有些不伦不类……但还是要吼一声,各位剩蛋快乐!) ; 八十、生死之斗 实力相若,以招换招,拼的便是胆气。 若是胆气更胜一筹,即便重伤亦半步不退,未有贪生而惧怕的念头,胆气胜过对手,兴许便能获得最终的胜利。若是重伤之后,贪生怕死而心生退意,只需这念头一起,那无畏的彪悍气势立时大弱,欲图防御或躲避,反倒败得更快,死得也更快。 以呼延的脾性,其实最不喜欢这类生死之斗,真正的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即便胜了也留下一个重伤将死之躯,哪里比得过隐在暗处,耍弄诡计玩死对手的拼斗,自家无非损耗些许心力,却无伤大雅,这才让呼延觉得惬意。 只是这局势之下,这珞已然是亡命之徒,自知了无生机,反倒爆发出一股子无畏生死的狠戾,放开手脚狂猛攻去,不求自家尚能生还,只求在自家死前能率先将对手弄死。 遇到这等亡命之徒,呼延亦是头痛不已,但他也只得暂且放下生死顾忌,如若疯狗一般扑过去,与珞如两条疯狗般的殴斗成团。他不得不如此,因为他若是气势稍弱,出招时畏首畏尾,只顾得格挡、躲避的话,遇到珞这般狂风暴雨的猛攻,多半胜算不大。 细细算来,他呼延与珞境地迥异,珞已是雏用来向罴示好的弃子,生机渺茫,自然便能将生死置之度外,选择这只攻不守的疯狂打法,只求轰轰烈烈一战,生死亦无怨无悔。 但他呼延不同,假使去了那许多小心思大图谋,专心做一头名为呼的黑熊,以他如今受罴恩宠的程度,应还能平步青云,日后坐享高贵地位。或是他以后抛弃这黑熊身份,抽身远遁而去,那时亦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好不逍遥自在。 如此精彩的未来,呼延怎愿不顾性命,与这一钱不值的珞拼个你死我活。这一点罴、雏、珞都看得通透,是以罴饶有兴致,双目湛湛注视着呼与珞的殴斗,似在考量呼延。雏心中疑惑,虽是看向场中激斗,却并未留神与此,而是在揣摩罴此中的深意。 而珞心头却惊疑不定,他本以为凭借他这抛却生死的彪悍骁勇,才可能置之死地而后生,只需呼延贪生怕死,不欲死战,他才能有一线生机,可呼延……偏偏未曾退却,反而像是爆发出了比他更彪悍的气势。 珞惊疑不解,是因为他不了解呼延,与呼延过往的经历。 呼延未曾飞升前,能够笑傲人界数百年,是他一步一个血印拼杀出来的,一直过的是舔刀口的生活,常常需要如今日的珞一般,置之死地求后生。做了数百年的玩命之徒,呼延早已淡漠了性命生死,寻常痞懒憨直,但若是有谁与他比狠,他便会狰狞毕露,透出那魔的本性,狠戾更胜一筹亦是应当。 被激起了心底深处的魔性,呼延忘却了周遭,忘却了肉身迅速添加的血口子,连他亦不知,为何此刻会有这一股暴戾之气。见得这四溅的鲜血、碎肉,他便愈发亢奋莫名,直欲嗜血才能宣泄这暴戾之气。 拳拳到肉,呼延狠拳砸下,但听得落拳处传出一声“喀嚓”脆响,珞登时吃痛怒啸,那左腿竟是断了。这是呼延与珞相斗十息后,凭借经验老道,打出的最重的伤。 呼延这皮糙肉厚的熊躯,毕竟能占些优势,是以他正面熊躯虽已血肉模糊,只见到纵横密布、皮开肉绽的爪痕,但尚未伤及筋骨和要害,反倒是拼出血性,让呼延更是勇猛难挡。 虽说是生死之斗,但并非真是以胆气定输赢,在这胆气相若之时,技艺亦甚为重要。而这死斗中的各种手段,亦需要不断经历死斗,千锤百炼才能学会,继而将这些手段变为习惯,待到生死相见时,便能本能一般运用出来,这一点尤为重要。 相比生死拼杀的技艺,珞不知差了呼延几条街去。 呼延极少留给珞下狠手的时机,是因为他经验丰富,晓得在恰当时候略微闪避,用不重要的部位,去替代要害应受的重创,不至于影响战斗的状态。与此同时,更讲究出手的角度和方向,或许便能遮住要害,甚或借机格挡开珞的攻击。 珞虽因自知必死,便爆发出悍不畏死的狠戾气势,但他毕竟生长在这尚算和平的年代,极少有机会经历这等惊险死斗,自然不如呼延经验丰富。只凭心头那一股胆气,他初时便能与呼延斗个旗鼓相当,可惜缺乏死斗对应的技巧,终是渐至落了下风。 特别是当珞经验不足,不知如何保住要害,被老辣的呼延觑得空门,狠拳砸在他左腿关节处,让他左腿立时作废。吃了这大亏之后,珞拖着一条废腿,对他状态影响极大,败势便愈发明朗了。 珞身为苍狼,肉身精壮细瘦,却并非这般弱不禁风,能被呼延一拳砸断腿骨关节。而是呼延实在阴险,即便在如此狂暴之时,他那武斗的技艺如若本能,先前早已伺机砸中那腿骨关节三、五拳。珞全神贯注攻向呼延,未曾注意此处的骨骼被呼延击中过几次,已然被砸出了裂缝,才被呼延接下去一击废了这支腿。 这废腿终是拖累了珞,奠定了他最终落败。 珞左腿被废,身形便受到影响,呼延哪会放过这机会,自然是趁机加大优势,借由珞动作微滞,他硬是几番重拳下去,再废了珞左臂。 这一刻珞正狠力挥出右爪,哪想到自家左臂再次被废,断肢剧痛尚在其次,却连带他左右躯体力道不均,未能稳住身形,反倒被自家右爪的力道扯得身躯猛然旋转,砸落在呼延脚边。 他这时血性未褪,立时便想翻身再战,但他露出如此破绽,呼延岂能容他再战。便在珞倒地之时,呼延已然欺身而上,熊躯重重压住了珞挣扎的狼躯。 呼延刚刚重身压下,珞便弓身探出剩余的右腿与右臂,狠狠插在呼延胸膛、后背,他那血口更是向罴脖颈咬去。奈何这呼延竟是对胸膛后背之伤恍若未觉,双掌骤然扣住珞的上下牙口,长声暴吼中,双臂运力至极,硬是将珞下颚掰断扯飞。 犹自觉得不够,呼延抓住珞上颚狠戾拉扯,接连拉拽几次,终是将珞的脑袋从脖子上扯将开来,那脖颈喷洒的血浆,溅得呼延满身满脸。 他便在这浴血之中,从珞的残躯上站起,甩动着珞的大半个头颅,重拳砸响胸膛,仰天咆哮不绝,彰显着自家的胜利。 周遭那成千上万围观的黑熊,此时亦觉心头热血澎湃,齐齐捶胸咆哮,声浪一阵高过一阵,以此来庆贺自家同族的威猛胜利。在这群雄咆哮声中,那些苍狼的祭奠同族逝去的悲啸,少许商羊胡乱的高鸣,均显得弱不可闻了。 呼延站起身来时,珞那插在他前胸后背的左腿爪与左爪被抽将出来,一道软软砸落地下。这具僵直的残躯已失去脑袋,兀自本能地抽搐几次,终是没了动静。 珞落败身死,他主子雏的脸上却没有一丝哀默、悲切,依旧笑吟吟望着场中咆哮显威的呼延,神识波荡翻滚,向周遭传音道:“这位战胜的勇士,是战熊族的呼吧?能够做斯瓦匹剌家罴少主的近身侍卫,得到罴少主的看重,果然是好本事!” “哈哈!” 呼延胜得如此威猛狠戾,正合罴的心意,听见珞出音夸赞,罴更是隆隆大笑,传音回应道:“这苍狼族的珞,亦是好本事!一名朴逸家私军的普通军士,却能与我的近身侍卫斗得不相上下,已然显出朴逸家私军的骁勇,虽败犹荣啊!” 罴未曾太过盛气凌厉,雏听得出这是句客套话,附和露出笑容,传音道:“此事倒也算圆满结束!既然事了,军中尚有要事,我便不再叨扰罴少主,告辞!” “雏少主慢走!同为友族,来日若有闲暇,定要相互多走动才是!”罴隆隆大笑,传音道。 雏听见罴给出这句最想要的回应,终是觉得此行牺牲一名麾下的军士,能够获得罴的些许友谊,这便不算亏本。他扭头凝视着罴,扬眉之间,笑意更甚,“罴少主所言,正合我意!来日有闲,定会叨扰!雏这便离去,罴少主无需相送!” 言罢,雏尚记得朝呼延露笑,点头示好后,干脆利落地转身远去。 待目送雏远去,罴渐至收敛笑意,冷眼盯着自家那兀自在庆贺胜利的近身侍卫,猛然扬臂用长矛砸去,怒吼道:“你这熊货!若是再闹出这等麻烦事,自行解决,我断不会再插手,更要打断你这熊掌熊腿!” 后脑勺被砸,呼延那笑脸登时化作满腔怒意,倏然转头一看却是罴,又立时偃旗息鼓,捂住自家脑袋的痛处,还要乖觉的连连点头谄笑,高吼应诺道:“是!主上!呼一定自行解决……不!日后断不敢再闹出这等麻烦事!” “给我滚去继续收取鸣蛇尸块!再耍嘴皮,我便要割了你那舌头下酒!” 一道黑线再次击中呼延脑门,罴要拿那长矛教训呼延,实力相差何其巨大,呼延又不敢反抗,便是每击必中。呼延惨吼一声,双臂紧紧抱住自家脑袋,闭上嘴巴接连点头,继而立刻抱头转身,一溜烟跑向远处,离罴足有百丈远,这才蹲下身麻利地收敛鸣蛇尸块,喜笑颜开。 而在这三族大军后方,相隔万里之外,是那条湍急奔涌的怒江。 三族的军士们忙于争抢鸣蛇尸块,各军的统帅们,则在思忖日后征战之事,谁也未曾注意到,便在这怒江的湍急江水中,悄然跃出了一条条身影。 ; 八十一、疑生心魔 那怒江湍急江水中,悄然跃起一条条身影,好似道道怒矢一般射出江面,激溅的浪花炸开,又迅速淹没在奔腾江水中,些许响动声敌不过这江水冲刷的隆隆声,这些身影的动作竟是隐秘至极。 待这些身影贴到岸崖上,便见是一条条长过十丈开外的巨蛇,蛇躯蜿蜒粗壮如蟒,通体是淡黄细鳞,头颅如若三角矛尖,身后两尾如钩,正是数千条钩蛇。此时这数千钩蛇,尽数将两条钩尾死死钉在崖壁上,蛇身紧贴崖壁,只在岸边露出一对对阴冷的细缝蛇眼,正在朝远处三族大军遥望探察。 探察半响,却有一道冷冽神识横向蔓延开,轻微波动似在向周遭传音,随后这数千条鸣蛇齐齐拔出两条钩尾,翻身再次跃入江水中,倏忽已然踪迹全无,好似从未来过一般。 而这时,呼延正如周遭黑熊一般,翻找着自家需要的鸣蛇尸块,继而挑选出来放入空袋,双掌翻飞如虚影,倒也忙碌得很。 至于先前与那珞生死相斗,他这身伤势看似恐怖,如同整个熊躯正面的皮毛尽毁,血肉模糊,森森白骨隐约可见。但其实这伤势只是皮外伤,损毁了百余斤血肉、皮毛,断裂许多细碎血脉,但重要的筋骨、脏腑、骨骼,损伤实在轻微。 细看下来,唯有左胸被珞狠狠咬下一块肉,又被珞那右爪猛然划过,砸断了几根肋骨,险些伤及心脏,这便算得上最重的伤了。 此刻过去片刻,流血早已停止,这密密麻麻的伤口均已结出血疤,只是损失这上百斤血肉,让呼延有些心疼,估算着修复需要耗去的时间,更是郁闷至极。 可他现下的心思,并非在琢磨这养伤之事,而是在回味先前那场死斗。 虽说他和珞看上去打得热闹,但在呼延看来,这珞只有那凶悍气势值得夸赞,手段却是稀疏平常。 奈何他用惯了长刀,一身本事均在这刀上,其余十八般武艺,甚或是拳脚短寸的功夫,呼延实在不大擅长。若是他手头有一柄长刀,断不至于如此费力,只需逗弄戏耍一番,便能轻易将这珞劈做一堆碎肉。 兀自遗憾片刻,总想去弄口好刀伴身,却不好向罴讨要,寻常时候也未能见过刀状的兵刃,是以他亦不再去想这不靠谱之事,只能是日后多多留意,总该有遇见长刀的时候。 这死斗并无太多回味的价值,呼延此刻回想起来,是为了思索自家心头那股难抑的暴戾之气,总觉得出现得太过突兀,思来想去琢磨一番,神色便渐至凝重了。 在那死斗之中,呼延本是全神贯注,在与珞拼命搏杀,可他后来竟隐隐觉得闷躁,直欲撕裂珞的身躯,才能肆意宣泄心头闷躁的暴戾,让心念通达畅快。先前尚未觉得不妥,但现下琢磨,才觉这闷躁的暴戾之气悄然出现,隐隐不受他控制,这便让他觉得大大不妥。 说不得,他飞升这五十余年的际遇,似是悄然养出心魔来了。 他虽说修的魔道,本身便是个魔头,却也绝不想沾惹到心魔这危险玩意儿。所谓心魔,便是心中之魔,不受本尊控制的污秽念头,大多时候隐匿在容易疏忽的肉身角落,待到某些关键之时,便会跳出来玩耍一番,不吓得本尊心惊胆颤,便决不罢休。 通常有两种常见心魔的时候,比方突破境界之时,这心魔蹦出来捣蛋,立时能引得修者心念散乱,肉身失去控制,遇到那凶险的走火入魔,能保住小命便是万幸,若是稍有不慎,便连呼延这等魔头,亦会身死道消。 又比如那渡劫时,心念亦会出来溜达,引动心火之劫,恐吓、诱惑本尊执念,若是执念不坚者,执念动摇之时便会心火暴涨,将渡劫者自里而外烧成飞灰。 是以心魔这玩意儿太过凶险,乍然察觉似有心魔肆虐的痕迹,呼延亦不敢等闲视之,即刻细细在体内查探起来。 脱离掌控的情欲,便会暗中左右心念,从而让心念转变为心魔。换一种说法,其实这心魔亦是心念,只是变化之后,就不再受本尊的掌控,更时常伺机作乱,欲图夺取肉身的掌控权,取代本尊成为这肉身新的主人,化身只有情欲并无执念的凶魔。 若是不能夺取,亦会试图毁灭这具肉身,乃是自私、独尊这两种欲望的极致,是以这心魔与本尊心念,永远不会在同一肉身中和谐共处,总是你生我死的生死对头。 呼延乃是魔修,讲求的是心念通达,随心而所欲,但并非是放纵七情六欲。事实上身为魔道体修一脉,需要每日承受锻体的痛楚和煎熬,忍受远非寻常的孤寂,追求强大武力的心念执着程度可想而知,极难被各种情欲左右心念,也就比那些魂修更难滋生心魔。 当然,并非说修者便要清心寡欲,绝情禁欲才可通大道,呼延便从不刻意禁止自家滋生的情欲,想如何享乐便如何享乐,但求心念通达无碍。只是这些情欲,皆在他掌控之中,当断则断不受其乱,这便不是放纵情欲滋生心魔了。 其中捏拿,实在需要妙到毫巅,便能借机磨砺心念更为执着,这便是魔道。虽有好处,但相比于其余所谓正道,克制己身杂念,只求执念长存,绝情禁欲断绝心魔滋生的可能,又要凶险许多。 即便是呼延,亦常常失手,情欲捏拿出了差池,便如他渡劫之时,才会在天劫、人劫之外,寻常时候未曾察觉的心魔骤起作乱,借机引发了心劫,立时深陷三锻之劫的凶险境地,险些便身死道消,不知得了何等际遇,才离奇飞升到得上界。 此间凶险,便是后来回想之中,呼延亦觉得心有余悸,对这心魔便愈发重视起来。 这心魔算是异变的心念,却不受本尊掌控,其实若是警醒的修者,便会时常细细查探。这查探之法说来也简单,调动肉身中所有心念,若是有指挥不动的心念,便是心魔。 但这也是初期,假使修者未曾时常查探,导致心魔悄然成熟,滋生出神智健全的心魔,那便麻烦大了。 这心魔若是神智健全,比最狡猾的魔头还要难对付。即便本尊调动周身心念查探,这心魔亦不会如未生神智的初期心魔,本能抗拒来自本尊心念的号令,而是会从善如流,伪装成一团正常心念,任由本尊号令调动,不会露出一丁点儿破绽来,让本尊察觉心魔的存在。 到得那时,等待这修者的命运,便是心魔悄然茁壮长大,最终夺取主权,鸠占鹊巢之后,这修者本尊便会消亡,后果不堪设想。 是以呼延这时调动心念探察心魔,只觉周身心念均是运转如意,未能察觉有心魔的痕迹,他却没敢放心,心头反倒愈发凝重了几分。他仔细琢磨着,似乎这征战的三、五个月中,他竟忘了偶尔查探一次心魔,而以心魔的成长速度,这整整三、五个月的时间,足够心魔成熟,生出健全神智了。 若非今日这场死斗,引动了呼延心头暴戾,最终渐至生出一丝超出掌控的预兆,让呼延警醒过来,他断断不会怀疑自家心念竟会生出心魔来。 既然有生出心魔的可能,呼延便再也不敢放松警惕,运用出另一种检验之法,只望再次验证。若只是自家多疑,并非有心魔存在,那自然最好。若是真有了心魔,尽早发现便能尽早炼化,免得日后生出大麻烦来。 进一步的检验之法,亦是个简单手段,便是加速调动心念,让心念运转速度提升到极致,再加上急速转向,总能查验心念的真伪。假设这心念里真混入了心魔,并且这心魔已生灵智,即便伪装再像,却怎也比不上听受呼延直接调动的心念来得听话,这番疯狂运转心念,只需察觉其中稍有晦涩停滞,便能知晓心魔所在。 这手段虽简单,但在人界时真是百试百灵,亦是修者常用的手段。呼延凝神感觉着疯狂运转的心念,足足搅动了半响,才确认这心念依旧如昔,均是自家听话的心念,并未有混入的心魔。 两番折腾,终是排除了自家生出心魔的可能,呼延大松一口气,放开了对心念的掌控,放心地去继续收敛这满地的尸块。经由珞这番揭发,呼延小心许多,轻易不对苍狼与商羊的尸身下手,但若是周遭没谁注意,他亦不介意悄然偷取几块,动作迅速而隐晦,倒也再未被谁察觉。 这类小偷小摸的动作,自然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全神贯注寻觅时机才好下手,于是呼延这注意力集中观察着附近的情况,未曾留意到他体内的轻微异动。 在他腰腹处,有他全身心念的小半,这一团心念未得呼延调动,忽而颤动散开,缓缓飘向了四周。 这团心念的动作极其缓慢,若非有心留意,定是微不可察。 ; 八十二、圣地何在? 至境大能的定议,谁都不敢违逆,即便是各族的王也不行。 是以此番鸣蛇大败之后,三族大军扫荡完战场,将场中金体以上的鸣蛇尸肉收捡一空,便不再乘胜追击,只能屯军于鸣蛇城下围而不攻。 这短短时间内,鸣蛇折损尽两百万军士,这些军士的尸身鸣蛇已无权收回,只能当是三族应得的战果,任由三族军士收取。 鸣蛇城里外出现了短暂平静,无论是鸣蛇族,或是聚众来攻的苍狼族、商羊族和战熊族,均在等待鸣蛇族的援军来到。听各族至境家祖间的对话,似乎不太融洽,但其中亦透出一层意思,便是三族合军不得再乘胜围攻鸣蛇城,务须待到那即将来援的钩蛇族、乘黄族大军来至,才能来一场公正的决战。 如此决议,对如今优势极大的三族大军而言,其实极为不公,但即是至境家祖们商议的结论,三族大军亦只得憋闷接受,不敢忤逆家祖之意。 而鸣蛇族则恰恰相反,那死伤近两百万的沉痛心情,如今已然一扫而空,剩余的军士均站在鸣蛇族高耸城墙上,怒目瞪视着城外三族大军亵渎同族的尸身,皆尽摩拳擦掌,士气节节攀升,只待援军一到,便要血洗前耻。 好在并非只鸣蛇族有援军,听那苍狼族鱼督家祖的话音,朱厌族与土蝼族亦会派来百万精锐,踏入鸣蛇疆域,协同三族参与这场大战。 呼延粗略一算,如今即将参战的种族高达八个,便是近千万大军的战役,这庞大的数字,连呼延自觉见惯了大场面,亦不得不暗自咋舌惊叹。 惊叹之余,他肉身里已然热血滚荡了,倒不是为这盛况空前的大战,而是另有缘由。总计将出现八族大军,在呼延眼中,便是八篇《古碑万变》秘法的功引,终于有了着落。 他那图谋的进度,由此提前一大步,已然让呼延喜不自禁了。若是谋划顺利,这场大战结束时,便是他抽身远走之时。至于参战众生的生死,各族最终的胜败,乃至于这一场争杀,于他而言均是无关紧要,他只需混迹其中,保住自家小命,更伺机攒够其余七篇《古碑万变》秘法的功引,收敛够其余七族的血肉,这便足够。 而且据他估计,这场纷争正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兴许参战之族将会更多,更多的秘法功引将会出现,呼延自然是多多益善,乐见其成。 到得此时,他不得不赞叹自家的际遇,虽说其间坎坷甚多,却让他自凶险中屡有丰获。无数次以为必死,但离奇的飞升成功,未能进入人族修养生息之地,但能有大机缘,悟出那功参造化的《古碑万变》秘法,若是经营得当,便能得逍遥自在。 呼延只觉着,单凭这《古碑万变》秘法,便已是他所遇过的最大的机缘,更胜过飞升后进入人族藏匿的各大圣地。但他毕竟身为人族,飞升到上界,未曾进过传闻中人族的各大圣地,却有一股子被遗弃的怨恨之情。 于是他这五十余年,精心谋划这许多事,终是欲图能去人族各大圣地走一走看一看。若是有幸寻觅到藏匿的人族圣地,他那时又能够有一身强悍修为,那么身为一个心怀怨恨的魔头,不去闹腾一番,难消呼延心头这股怨气。 只是飞升之后,他便被罴掠进战熊城做了仆役,其后虽变化了肉身,亦是混迹于战熊城。在这战熊城中,呼延所遇的同族俱是身份卑微,又似乎均是安于现状之辈,他几番伺机打探,都未能听闻那几处人族圣地所在,连蛛丝马迹的消息都未能知晓。 这亦让他心里凝重,隐隐有不妙之感。 说不得,那传闻中的人族几大圣地,怕是早已泯灭了吧…… 唯有如此,才能解释呼延在上界的遭遇和所见所闻。他飞升后未被接引到圣地之中,已然让他生疑,随后又见得同族这悲惨境地,好似做仆役或肉食的事情,万古至今均是如此,便连他们自身都已是习以为常了,这更让呼延琢磨不透。 若那几处圣地依旧存在,便该是人族复兴的希望所在,断不至于让呼延所遇同族这般绝望,如行尸走肉般混日子,更是甘于沦为畜生仆役。 起码那目光之中,应有些希望的光亮,而不是像呼延所见那般麻木而淡漠。 况且自呼延飞升至今已有五十余年,不像最初飞升时的茫然不知,只能凭借些许不靠谱的传说来认知上界。他对这上界所知渐多,便渐至心生敬畏,知晓如今人族的没落境地。 这上界的规则,若是族中先祖不灭,不论此族兴衰荣辱,却绝不会有灭族之时。可一旦先祖陨落,则即便此族兴盛至极,亦是倾巢之卵,必会被周遭邻族群起来攻,唯有灭族一途,想来人族便是如此。 人族先祖早早陨落,缺少这中流砥柱,即便尚存多少位至境大能,亦是无济于事。即便至境大能尽数逃出,各自在隐秘处建立人族圣地,企图再次崛起于万族之中,却也是苟延残喘。 除非其中有人能晋升祖境,才是人族崛起的根基。 但要晋升祖境,即便是呼延这等小人物,亦能揣摩出其中艰难。能够晋升至境的大能,均是震古烁今的厉害角色,但想要晋升祖境,依旧如天险一般万难跨越。君不见如今万族所存活的先祖,均是秉承天地初开一抹灵气而生,此后由万祖衍生的万族,这日益增多的芸芸众生,能够晋升祖境者,简直是闻所未闻。 而失去先祖护佑的种族,其余异族便能肆意猎杀这种族的至境大能,倘若猎杀到一位至境,便可将其血肉供给有望晋升至境的天赋强者,让其晋升之望大大增加。是以人族想要再兴实为万难,且这些逃逸、躲藏的人族至境大能,恐怕便是异族眼中的肥肉。 那几位人族至境,即便躲得隐秘,被有心猎杀取肉的异族大能察觉的可能极大。待到呼延飞升之时,不知过去多少岁月,那人界传闻中的几处圣地,依旧残存的几率实在太低。 时至如今,这几处人族圣地是否尚在,呼延亦未抱多少希望了。与其将希望放在这虚无缥缈的传闻上,呼延更信赖属于自家的东西,比如这诡谲莫测的《古碑万变》秘法,才是他日后逍遥自在的凭依。 是以对此番大战,伺机取得更多异族血肉当做功引之事,呼延甚是看重。 今日之战中,鸣蛇族大军死伤近两百万之数,残骸尸块遍地堆积,血流成河,但呼延空袋里早已放进三万余斤的鸣蛇血肉,且均是质地极佳的玉体鸣蛇血肉,于是对这散落一地的鸣蛇血肉,呼延便不大看得上眼。 但见他那时挑挑拣拣,似在拿取质地最好的鸣蛇尸块,可若是细心观察者,便会察觉呼延的诡异。他极少拿取地上血肉扔进空袋,偶尔动手拿取,其实均是遮掩,为的是将某块苍狼族或商羊族遗落的血肉悄然放入袋中。 待大军号令集结时,呼延这空袋里便又多出上千斤的异族血肉,其中百余斤是初入身境的鸣蛇血肉,四百余斤苍狼血肉与同等的商羊血肉。 虽说数量极少,凑不足他一次变化肉身之用,但这才是征战起始,以后日子还长,呼延亦不急在一时。 在如此浩大的征战中,欲凑足这些许异族血肉,只需日后有心留意,想来便问题不大。唯独需要呼延重视的,还是在这征战中如何保得自家小命之事。 见过那至境大能的凶威,各家神境家主的神妙手段,亦或是罴这般身境强者的威猛凶悍,呼延自知他此时的实力有如何卑微,又是何等的弱小如尘埃,稍有不慎便会小命呜呼,万事皆休。 但好在如今,他已混入战熊族最强家族之一的斯瓦匹剌家,更是作为斯瓦匹剌家最得势的罴少主的近身侍卫,参与到这场征杀中,比起寻常那些军士,安危还算略有保障。他只需紧随罴身侧,征杀时多留意周遭,再小心警醒一些,应能保住性命。 更何况他如今亦是有权势的人物了,每每想到此处,呼延均是乐得眉开眼笑,意气风发。 麾下多了三十八骑黑熊,多是武力强悍之辈,骁勇更甚寻常战熊。况且这三十八骑与他交情不错,甘心听令于他,使唤起来甚是如意,待到呼延遇到凶险,到时呼唤一声,何愁无熊来救。 此刻三族大军,便在鸣蛇城外数千里处驻军休整。 呼延指使着三十八骑分发大军肉食、蚁料,忙碌一阵之后,便去厚脸向罴讨要老酒,苦着脸受了罴好一顿训斥,最终还是被他讨来两坛老酒。 邀来三十八骑与他合坐成团,正自他们食肉饮酒,畅快谈笑之时,天际忽而隐隐传来滚滚闷响,继而地面开始微微震颤,立时引得三族大军声响渐止,均是面露凝重之色,循声向天际遥遥凝望。 鸣蛇族的援军,这便已然到来。 ; 八十三、混战 好在这响动来自鸣蛇城后方,并非是三族大军身后,是以无论是战熊、苍狼或商羊,仅是脸色微变,却未太过吃惊。 只是有商羊陆续飞起,自高空向远处遥望,而战熊或苍狼,亦是站直身躯望去。 来的应是鸣蛇族的援军,这一点倒毋庸置疑,只是这第一支鸣蛇族的援军,来的时机甚是蹊跷。若是稍早一、两个时辰,这援军便能参与先前这头一战,起码百万的精锐大军加入战局,鸣蛇一方虽依旧败率极大,但想来定不会这般损失惨重,死伤接近两百万之数的军士。 可偏偏这一支援军,恰好在鸣蛇族大败一个时辰之后,大局已定之时,突兀赶到鸣蛇城外。如此诡谲的插入时机,实在难以用巧合来形容,是以当这支援军即将到来时,三族大军均有些好奇起来。 呼延亦站直熊躯,向那天际眺望,首先便见到漫天翻滚的尘雾,继而在这浓郁尘雾之中,渐至现出一粒耀眼的黄点,再隔刹那,已有密密麻麻的黄点在天际连成一线,放眼望去足有数百里长宽,声势浩大之至。 这支援军奔来之速极快,不过顷刻之间,那粒粒黄点已然放大数倍,相隔鸣蛇城不过数万里之遥,以呼延眼力凝神打量,已能看清那粒粒黄点的模样。 那是一头头十丈巨兽,模样似是狐,一身黄色长毛,额头一支尖锐独角,背上亦有四片短翼,与那鸣蛇背后的两对蝠翼极为相似,但却小过数倍,堪堪有个翅翼模样,料想定无太多实际用处,无法增益飞行之速,如若装饰一般。 这类异族,呼延倒也在那古碑显示的万族兽身图中见过,如今略微琢磨片刻,已然猜出了这支援军的所属之族。 先前各族至境大能现身,除却战熊族、苍狼族、商羊族与鸣蛇族的至境大能,鸣蛇族更是请动四位钩蛇族至境大能前来坐镇。这钩蛇族的模样呼延业已见过,但听那鸣蛇族至境家主滋阴所言,目前来援鸣蛇的两族,除开钩蛇族,便是一个名为乘黄之族,想来此时赶至的百万大军,便是那乘黄族派来的援军了。 这乘黄援军来速极快,数万里路程不过半刻,已然隆隆奔到鸣蛇城前,与对面三族大军隔城相望,气势沉凝肃杀,倒也是支精锐之军。 见得援军来到,那鸣蛇城立时爆发出欢畅的尖嘶声,数以百万计的鸣蛇齐声尖嘶,声浪竟能绵延数千里,传到三族大军耳中。在三族大军三百万目光注视下,那鸣蛇城城门大开,周遭城墙上与城门内,但见隐隐绰绰的鸣蛇身影,欢呼尖嘶着迎接这支乘黄族百万大军进城,然后再次缓缓合拢了城门,唯有一浪高过一浪的齐嘶,依旧传荡在这数千里方圆,气氛火爆热闹,声浪滚滚不绝。 便在鸣蛇城举城欢迎援军之时,忽而有一道冰寒神识波荡开来,涵盖周遭万里,那传音竟能送到城外三族大军耳中。 “鸣蛇落难,乘黄族能派百万军士前来援救,此情可胜山岳渊洋!鸣蛇族谨记在心,日后若乘黄族有求,鸣蛇族当倾力相帮!愿你我两族的交情,亘古不朽!万古长存!” 呼延听得出来,这乃是那鸣蛇族至境大能,滋阴家的家祖滋阴。如此肆无忌惮绽放神识,八成是有意而为之,好教城外三族大军知晓,因此震慑三军,更能振奋族心,实可谓一举两得,一箭双雕。 但落进呼延耳中,不免又让他暗自撇嘴,对这至境大能的滋阴亦敢心生鄙夷。 在他看来,一位高高在上的至境大能,族中一大家的家祖,身份何其高贵。可如今竟为自家颜面,亦或是试图彰显鸣蛇族威风,便不惜自降身份,为这乘黄族到来而开口庆贺,实在是落了下乘。 想来这滋阴,应是极其高傲的脾性,容不得瑕疵。即便在他眼中,这各族后辈间的厮杀征战无关紧要,不若各大至境相约争斗之事来得重视,但就由于他不容瑕疵,便不止想争得那同辈之间的胜利,连这后辈间的征战,亦期望自家一方能大败敌军。 只是如此一来,他这至境大能实为掉价,还不若这战熊族的四位至境家祖更显魄力。 单看战熊族四位家祖,对这场征战从头到尾便不管不问,唯有在那鸣蛇族至境出手之时,才出来露个脸面显露排场,更让呼延觉得,这才该是至境大能该有的架势。 由于两方至境大能出头,随口定下这场大战的规矩,便让此时的三族大军郁闷非常。 明明此番准备充分,想来三族齐攻,鸣蛇族定是抵御不住,能在短短时间内让鸣蛇割地服软,便是大胜而归。谁知那鸣蛇族至境大能竟如此奸猾,不仅不顾身份对后辈出手,更是悄然请动钩蛇族四大至境坐镇,使得三族十位至境,亦奈何不得鸣蛇与钩蛇总计十位至境,只得两方坐下来商议,结果便让三族大军憋闷在此,再也不能妄动,非要等到两方援族到来,这战才能打。 如今仅是乘黄族到来,对面还需等待那钩蛇族派来的大军,而三族大军这边厢,亦需静候朱厌族与土蝼族的援军赶到,到时才能打一场相对公正的硬战。 只是这一等,不知又要耗去多久。 到得此时,三族讨伐鸣蛇族原本的计谋,已被现实全盘推翻,由主动落到被动局面,更是不得不参与八族对战。这却是实打实的硬战,哪里如三族原先打算那般,能够轻松容易蹂虐鸣蛇族一番,自家折损不多便能捞取大把的好处,可惜这美梦如今已是呯然碎裂,一去不复返了。 但三族大军也并未太过郁结,因为即便日后八族大战之时,三族这一方亦是占尽了优势,应能顺理成章的取得胜利。 即将到来这八族大战,鸣蛇族尚有百余万残军败士,加上如今到达的乘黄族百万精锐,甚或还有钩蛇族的一百五十万精锐大军,合军总数高达三百五十余万,可谓是声势浩大至极。 而三族这一方,苍狼族、商羊族与战熊族到此时已然甚少折损,凑个总数亦有三百万,而即将到来的朱厌族与土蝼族,又会带来两百万精锐,五族合军可达五百万之数,比鸣蛇族一方整整高出一百五十万精锐军士,光是这数量上的优势,已然极为明显。 联想到此处,三族大军的统帅们便大为放心,安心在鸣蛇城外驻军落脚,静候两方援军陆续赶来,到时堂堂正正打得对面投降,将会更加荣耀。 这等优势极大的征战,呼延亦觉得自家所在阵营已是胜券在握,可待他转念一想,忽又觉着似有不妥,细细琢磨下来,竟是疑窦丛生,让他惊出了一声冷汗。 如此局势差距,已然显而易见,那鸣蛇的滋阴家祖也不像是头脑愚笨之辈,但那时却如此爽快的答应下来,莫非真就这般不顾及同族后辈的性命么? 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世间哪有这等便宜事,那滋阴亦非愚笨,自然不愿如此吃亏,是以其中定有算计。 想及此处,呼延哪里还坐得住,登时扔下手头肉食与老酒,也顾不得与三十八骑解释,匆匆向罴跑去,将自家所思告知与罴。 并非呼延真就对罴如此忠诚,以呼延心性,若非他此刻实力薄弱,需要隐忍谋算,哪里会甘于做谁的属下。漫说是罴,即便这三族大军尽没于此,也不干呼延鸟事,他乐得看一场热闹。 可是这其中若真有猫腻,三族大军出了事,呼延身处其中,亦是小命难保。关乎自家性命之事,呼延却不敢有半点马虎,这才忙着向罴通报。他要是能左右大局,或是能直接向王进言,哪里还需要找罴,可惜他仅是罴的近身侍卫,地位实在太低,想要通报何事,首先还是只能找罴。 听得呼延如此一说,罴却是怔怔失神了好半响,犹自惊疑不定。 这也怪呼延与罴阅历迥异,在罴心目中,甚或是上界各族心里,这些个至境家祖均是震古烁今的大能,所说的话便如金科玉律一般,通常极少变更,于是罴虽听及两方至境商议,却未曾多想,缘由便在此。 即便此刻听得呼延郑重提及,罴亦还是半信半疑,但苦思冥想半响,他终是觉着事关重大,便不再踟蹰,立马领着呼延去面见起。 依照这军中规矩,罴尚要向起通报,由起定夺之后,才会报知于王,或许王再思忖一番,才会召集其余两族统帅前来商议,再做定夺。这番麻烦,其中不知又要耗去多久,才能让三族大军动身。 但呼延想到那凶险处,已是心急火燎,见得如今尚需一层层通报,更是急得挠心,恨不得拔腿便逃。可惜他此时紧随在罴身侧,竟是寻不到任何偷逃的时机,便愈发焦躁起来。 果然未出呼延所料,待罴带他一道前去面见起,才堪堪说得几句话,就见那鸣蛇城四方城门忽而大开,道道洪流般的鸣蛇、乘黄鱼贯而出,在城外骤然汇聚,继而向尚且迷惘的三族大军迅速奔袭,磅礴肃杀之气迎面扑来,如若巨浪滔天。 见得这一幕,起、罴与呼延的三张熊脸,均是倏然变色。 ; 八十四、围杀 “敌袭!” 此时三军正驻军休整,有战熊在给自家蚁兽喂食蚁料,或各自食用肉食,正自悠闲之事,却见鸣蛇城城门大开,无尽的乘黄、鸣蛇军士鱼贯而出,向三军停驻之处奔袭而来。 三军军士愕然望去,尚未回神,却听得起猛然放出神识,怒吼传音,才让三军军士幡然醒悟,立时弃了手头活计,整军待战。 王起身跃上自家蚁兽,扬起长矛直指乘黄、鸣蛇大军,狞笑放出神识,“不顾至境先祖之令,区区两百余万军士竟敢敌袭我三军,实在可笑!众位勇士,且随我一道……” 他这传音尚未说完,已然被起急促打断,传音吼道:“不可!两百余万军士,为何敢来攻我三百万大军?其中有计,退军为妙!” 战熊王骤然惊醒,那苍狼王却已抢在前面,神识波荡百里,果决传音道:“退军!” “退军!” 苍狼王话音刚起,商羊王立时随声附议,神识传音高鸣号令,率领麾下百万商羊军士振翅高飞,反向身后怒江奔去。 “退军!” 眼见其余两王已然下令退军,战熊王自然不傻,亦是高吼号令百万战熊退军。 好在这百万战熊均是军中精锐,反应极为迅速,待见鸣蛇、乘黄大军奔来,尚未听得号令,已然皆尽持矛跃上蚁兽。此刻听得战熊王的传音号令,立时策缰夹腿,驾驭胯下蚁兽掉头反窜,却是片刻未曾耽搁。 这三族军士皆以速度见长,比鸣蛇族速度快了数筹,但那乘黄族亦是以疾速闻名之族,发足奔驰而来,早已越过那百余万鸣蛇,紧追在三族大军之后,速度竟与三族相若。 而便在此时,三军身后那条怒江,与三军相隔不过万里,三族大军刚动,那怒江忽而巨浪翻涌,水花四溅弥漫,数以万计的蜿蜒身境猛然跃出江面,齐齐落在这三族大军之前,放眼望去,正是那曾提到的一百五十万钩蛇精锐大军。 钩蛇善水,能隐于水下如礁石,是以这一百五十万钩蛇大军悄然顺江赶至,隐匿埋伏在这条怒江江底,三族大军竟是茫然不知。 乍见后有追军,前有伏军,此时三族大军一时不察,已被合围在中,顿时令三军惊慌骚乱。便在此时,三族三王相互对望,眼神迅速交流一番,那战熊王立时举矛直指前方挡路的钩蛇大军,与商羊王、苍狼王齐齐放出神识,翻滚波荡号令三军。 “冲过去!” 百万战熊怒声齐吼,百万商羊齐鸣冲霄,百万苍狼亦是凶狠瞪向前方钩蛇大军,放声长啸。三族军士一道吼叫应诺,凶猛扑向钩蛇大军,一时士气如虹。 乘黄族、鸣蛇族合军不过两百余万,尚在身后猛追,前方这一百五十万钩蛇军士虽俱是精锐,却哪里比得过这三百万三族军士,数目相差近倍。待见三族军士如今竟众志成城,反倒让这钩蛇大军皆尽变色,心惊胆骇骚动欲避,不愿与这气吞万里如虎的三族军士硬碰。 若是这一番两相硬撞,凭这一百五十万钩蛇,兴许能将三族军士拦下。但军力相差一倍却如此硬抗,他钩蛇族定要伤亡惨重。但凡有灵慧者,皆有私心,钩蛇族此番相助鸣蛇族,一百五十万精锐军士尽出,已然是全力相帮,可若是叫他一族对敌三族,折损远超乘黄、鸣蛇,却万万不可能。 眼见钩蛇大军欲图避让,三族统帅们自然喜闻乐见,但后方那鸣蛇族统帅却是大急,神识猛然翻滚向前,朝钩蛇大军急促传音,“若是能围剿三军,到时我族将提升钩蛇族补偿五成!” 不知这次鸣蛇族请动钩蛇族来援,用了多大代价,此刻那鸣蛇王情急心切,为图这一战之胜,竟是再次提价五成之多。想来利润极大,那钩蛇王立时动心,终是咬牙号令全军,如若飞蛾扑火一般,结阵冲向了三族大军。 说时迟那时快,于乘黄、鸣蛇大军出城来袭,到此时与钩蛇族合围三族大军,其实不过十息时间,场中局势竟是瞬息万变,再次对三族大军不利起来。 三族大军军士总数近三百万,这乘黄、鸣蛇、钩蛇三军合计三百五十余万,比三族大军多出五、六十万之数。这五、六十万看似不多,但如此浩大之战,些许优势便能奠定最终胜局,若是三族被围在此,怕是境遇凶险至极。 这情境,三族统帅们又如何不知,当下心头如坠冰窖,寒意顿生。 只是这被围之危,此时并非无法可解,尚存有一线生机,便是冲出钩蛇大军阻碍,随后危机立减,才有那海阔天空。若能一举冲破钩蛇大军防线,那时以三族大军之速,钩蛇、鸣蛇追之不及,唯有乘黄一族能追赶得上,但仅剩乘黄一族追杀,以他百万军士对敌三族三百万大军,料想那乘黄王亦没这份胆量。 三族统帅们能看清局势,乘黄、鸣蛇、钩蛇三军的统帅们,对当下局势亦是心知肚明。 此刻关键所在,便看钩蛇族是否有那本事,将这困兽般的三族大军稍阻片刻,待后方乘黄、鸣蛇族追赶上来,三族大军定会大败。 “三族齐心,定能冲开任何阻碍,区区一百五十万钩蛇,如何阻我!” 战熊王跨坐自家蚁兽上,捶胸怒吼间,将自家神识蔓延至极,囊括这数百里方圆,波动传音鼓舞三军士气。那苍狼王立时声援,神识波荡如浪潮,汇聚成三声激荡之音。 “冲过去!” 这三声倾尽全力的传音刚刚响彻数百里,三族大军已与钩蛇大军猛烈相撞! 排在三族大军最前方的,正是百万战熊之军,那蚁兽与战熊的重量,再加上疾驰所携的万钧之力,却是何等巨力。便在冲撞之中,但见钩蛇惨嘶声接连乍起,数以万计的钩蛇被撞得倒飞而去,哪里挡得住这战熊大军片刻。 待苍狼大军加入其中,这苍狼的尖长爪牙,那战熊手头长矛的锋锐,甚或是战熊闻名天下的蛮力,均是威猛至极。但见这冲撞之处,钩蛇惨嘶不绝,血肉如烟花般团团爆散,甫一接触,这一百五十万钩蛇便已溃不成军。 三族大军唯有这一条生路,是以拼杀时均是悍不畏死,士气强盛之至,比那钩蛇大军更胜数筹。这钩蛇大军并未身陷险境,乃是硬着头皮来阻挡三族大军,士气自然不强,速败便是理所应当。 但有这钩蛇大军铸成的血肉防线,一时却还是阻碍了三族大军前进之速,稍微耽搁刹那,那紧随其后的乘黄族已然追到三族大军的尾巴。 商羊族飞于半空,本不该被围困在此,但这一战事关重大,即便商羊族弃苍狼、战熊族而去,大军无损逃回商羊疆域,亦无济于事。若是苍狼、战熊族大败,精锐大军尽没,这鸣蛇一方亦不会放过商羊族,到时大军压境,以商羊族百万大军对敌鸣蛇一方三百五十万精锐,境遇恐怕更是悲惨,生灵涂炭也是等闲。 是以苍狼、战熊两军不能败,商羊大军亦不敢弃盟军自行逃逸,不得不举军俯冲向钩蛇大军方向,相助苍狼、战熊两军突围。 有商羊大军相助,三族大军合力冲击钩蛇大军,气势更是勇猛难挡。眼看便要冲开钩蛇大军阻碍,后方乘黄、鸣蛇大军已然杀至,立时引得后方军士骚乱,不得不反身相战,这三族大军终是陷入围困之中。 商羊王先前飞在半空,俯视全境,自然知晓后方之危,他那神识波动如狂风巨澜,急声传音连连喝道:“向前冲!向前冲!” 他这神识之意,便是弃后方危急而不顾,宁可被后方乘黄、鸣蛇大军袭杀,拼了损耗部分军士,亦要即刻打通前方生路,才能保住三族大军主力逃出。 在如此凶险境地中,他这号令实为明智之举,三族大军自然无异议,索性再不顾忌后方乘黄、鸣蛇大军,齐齐冲击向前方钩蛇大军。 这时三军合力猛冲之下,那钩蛇大军终是一战而溃,再也阻拦不住三族大军。阻拦阵线破口大开,战熊大军兴奋高吼,率先向前冲涌而出,苍狼大军紧随其后,疯狂向前奔腾冲出。 围困顿解,商羊大军再次振翅高飞,不再与钩蛇大军纠缠,全军飞驰而去。 这围杀仅持续半息,但三族大军却因此死伤极多,足有五、六十万三族的精锐军士,永远留在了这鸣蛇城外的厚土上。 鸣蛇一方刚得此大胜,斩杀近六十万三族军士,唯有钩蛇大军损伤三十余万,军力依旧胜过吧三族大军。是以鸣蛇、乘黄、钩蛇三军统帅们,哪里会放过如此良机,鸣蛇王倏然爆开神识,传音喝道:“追!” 既然得胜,更要扩大战果,鸣蛇王这声号令,立时得到众军响应,便连那钩蛇大军亦是即刻整军,猛然掉头追杀败逃的三族大军。 虽说钩蛇水中之速极快,鸣蛇飞速尚可,快不过战熊坐骑蚁兽、苍狼、商羊逃窜之速,但乘黄却是奔速超群的一族,长途奔袭可比苍狼族快出一线。 这一追一逃,那乘黄大军已然渐至与苍狼大军拉短了距离,若是被乘黄大军稍作纠缠,鸣蛇、钩蛇大军赶至,三族大军还是难逃这一场大败。 时至此时,三族大军仍然危在旦夕。 ; 八十五、伤亡惨重 呼延看着憨直,但也就是看着憨直,便连罴亦不会觉着这熊货是真的憨直。 比方这时节,谁亦未曾怀疑过那滋阴,身为至境竟会话中有诈,偏偏呼延却敢猜忌,而且一猜即中。 罴觉着这熊货生长于荒野,没见过甚世面,但胜在头脑足够精明,如今便显出好处了。这熊货没见过世面,便不若众生一般,对那至境大能的敬畏已然根深蒂固,深入骨髓。兴许在这熊货眼中,那至境大能虽说强如神灵,但依旧会有狡诈心性,如此才敢猜忌那至境滋阴言语之中的诡诈。 另辟蹊径,果然有了用处。 罴现下忙于逃窜之时,尚有闲心暗自庆幸,自家将这熊货带在身侧一道出征的举动,实在是英明至极。 且这熊货往日痞懒,喜好偷奸耍滑,但若是遇到危急之时,竟好似福临心至,未卜先知。尤其在这等关乎他小命之时,表现更是大异寻常,为斯瓦匹剌家不知省了多少折损。 先前尚未出事,罴带着这熊货已向起禀报过其中凶险,待到那鸣蛇、乘黄大军杀来,起亦是最先惊醒,号令自家大军撤退。 是以最开始之时,斯瓦匹剌家的私军本是冲在最前,但呼延忽又向起进言,只说是后方虽有追军,但前方恐有伏军,若是我斯瓦匹剌家的私军冲在最前方,遇到伏军时也会死伤极大,不若便让私军不前不后,藏匿在大军中央位置,应该最是安稳不过。 起稍微琢磨,立时觉着大有可能,赶忙悄然用神识下令,号令自家大军依计行事。果然未隔片刻,那怒江之中骤然窜出一百五十万的钩蛇精锐大军,稳稳拦在三族大军之前。 好在先前已得警醒,斯瓦匹剌家这十万私军,早已处在三族大军的中央,周遭有各族肉墙为盾掩护,未曾遭遇太多厮杀,已然随大军一道,顺利突出重围逃逸而去。 相较王家或其余各大家的私军,此番凶险围杀中,斯瓦匹剌家私军的军士折损最少,不过数百头黑熊,算是未曾伤筋动骨,起回想起来,亦是庆幸非常。 且看那仓猝遇险的王家与其余个大家的私军,仅仅那受围的刹那,伤亡便何止上万。是以这罴的近身侍卫所提之意,便已免去了自家本将折损的上万军士,果然是家有福将,胜过万军。 若非此刻尚有危机,起定要对罴大加赞赏一番,更要给这罴的近身侍卫丰厚赏赐,以为嘉奖才是。 即便在这时,落于三军末尾的已非战熊大军,而是那奔驰之速稍慢的苍狼大军,这斯瓦匹剌家的十万私军便愈发安稳无忧。 战熊们所乘骑的蚁兽,奔驰疾速天下闻名,苍狼族虽亦号称一日千万里,但却是个虚数,实际总会相差蚁兽一线。 那后方追击的鸣蛇、钩蛇、乘黄大军,鸣蛇、钩蛇不以速度见长,可这乘黄一族短途提速稍弱,但若是渐至佳境,发力狂奔之下,速度能与蚁兽相若,反倒快过这苍狼族一线。 寻常时候这一线差别,实在无关紧要,但在这逃命之时,便显得尤为关键。 一追一逃相隔不过数百里,未到一刻时辰,这百万乘黄大军便渐至追赶上了那苍狼族的百万大军,凶狠攻击着那些落在最末尾的苍狼,那死伤在乘黄爪牙之下的苍狼,竟要数以万计。 正在这苍狼族后方吃紧之时,那商羊王终是长鸣下令,号令在半空翱翔逃窜的百万商羊大军前来援救,才解了苍狼族的危机。 这百万商羊援助甚是及时,依仗着自家能够翱翔于半空,便能俯冲而下,用那巨大单爪与长喙与乘黄族激战,倒是占尽了优势,若是遇到凶险,尽可展翅高飞,机动至极。 有商羊族在空中策应,终是拖延住了这百万乘黄,不得不分心他顾,无心再追击这苍狼族的大军。 苍狼大军险险逃过一劫,乘着商羊大军拖住乘黄大军的时机,立时提速逃窜,倏忽已一拉开了数千里的距离,比先前安稳了许多。 而这时节,落在最后的鸣蛇、钩蛇两族大军,已然冲到乘黄大军所在之处,商羊王这才下令高飞急退,这百万商羊齐齐振翅,不再与乘黄大军纠缠不休,翱翔于高空,便是乘黄、钩蛇两族大军,亦是奈何不得。 唯有那鸣蛇一族擅长飞驰,却只能局限与半空,且飞驰之速与商羊族难相比较,两者相差极大,这商羊族若是一心逃窜,鸣蛇族亦是毫无办法。无奈之下,乘着这百万商羊尚未飞远,鸣蛇王索性下令,号令百余万鸣蛇将自家长乙尽数射去。 百余万长乙齐飞,实为鸣蛇族泄愤之举。那商羊族自出生便翱翔于天际,在高空自然灵活至极,这百余万长乙激射而来,大半皆尽被商羊躲避开去,唯有两、三万商羊太过倒霉,才会被这长乙射落。 眼见三族大军逃窜远去,已然是追赶不上,鸣蛇王、钩蛇王与乘黄王只得下令不再追击,目送三族大军狼狈逃窜到再无踪迹,这才得胜归去。 却说这三族大军,只顾得头也不回的向前疯逃,狂奔数个时辰,已然逃离鸣蛇城五、六百万里,三族的王才接连下令,降速停军休整,估算此番折损伤亡之数。 待各路大军将伤亡数目上报给各族之王,漫说是折损最多的苍狼族,便连那甚少折损的商羊族,听闻各路大军统帅报来的伤亡数量,心里稍作合计,亦是心寒透顶。 他商羊族胜在翱翔半空,甚少激战,此番折损亦远超十万之数,大半商羊受伤。战熊族冲杀最前,折损亦是分外巨大,来时加上斯瓦匹剌家那十万私军,大军总数接近一百一十万,可是时至此时,仅剩下不足八十万伤残军士,伤亡高达三十万之巨。 但即便是战熊大军的折损,也万难同苍狼大军相提并论。苍狼大军出征时号称百万,其实这苍狼族乃是主战一方,自然不能如其他两族一般,凑足这百万之数便算足够,于是实际便凑足了近一百三十万精锐军士。可是这一战之后,所剩亦不过是八十万左右,折损伤亡竟接近五十万。 饶是苍狼王心性阴冷,听闻这惨败局面,亦被激得一口鲜血狂喷而出,立时激愤至极难以自禁。 战熊王与商羊王四目相对,均能看出彼此眼中那一抹愤懑之色,待他们举目朝自家大军望去,只见得一片哀鸣、怒吼声,哪里还有先前围困鸣蛇城时,那般如虹的气势。 起唤来自家四个儿子,更是特意点明,让罴带上他那近身侍卫一道前来。待斯瓦匹剌家五路熊军统领聚坐于一团,皆尽神色肃杀,但若是听闻他们刻意压低的沉吼,便知这斯瓦匹剌家的气氛是如何的轻松得意。 便凭呼延一句进言,挽救了斯瓦匹剌家近万军士,如此凶险的局势,竟只折损不足千数,这罴的近身侍卫,可谓是功高至伟。相比王家甚或其余各家,斯瓦匹剌家这数百折损,实在是微不足道,是以斯瓦匹剌家五路统领言谈之间,自然要幸灾乐祸一番才好。 只是这时节,却不宜太过宣扬,生恐引来众怒,于是起与自家四个儿子幸灾乐祸之时,不忘压低沉吼之声,以免让周遭大家听闻,实为不妥。 但见起肃容扫过裕、梁、忌与罴,低吼声甚是沉痛,“听闻都黎厄家先前冲得最快,此番折损两万余精锐军士!” “似乎毋猖家的私军,当时冲的也不慢,折损亦超过两万之数!”裕凝重低吼,神色哀痛。 梁却有几分惋惜,低吼道:“这屈臣家的私军不甚给力,未能冲在最前方,折损仅有一万有余,实在可惜!” “好在王家私军厉害,似是在后阻挡过鸣蛇、乘黄的大军,这折损亦是非同寻常!原本二十万大军,如今仅剩十五万,伤亡接近五万之数!”忌目绽神采,兴致勃勃地低吼道。 罴扫过自家的三位兄长,最后望向这父亲主上起,这才长叹一声,沉重低吼道:“我斯瓦匹剌家折损亦不低,足足一万五千勇士血洒鸣蛇疆域,实在损失惨重!只是……” 说到此处稍作停顿,罴话锋忽转,疑惑问道:“父亲主上,不知这多出来的一万五千军士,该如何处置?” 起抬起熊掌,摩挲着颌下黑毛,沉吟片刻才沉吼答道:“既然向王上报的伤亡是一万五千之数,这多出来的一万五千勇士,明面上已然是血洒鸣蛇疆域,均是战死英雄,他们便不得再出战!待我寻个隐秘的时候,将他们送回先辈神体之中,便让他们继续在其中操练吧!” 听闻起如此作答,他这四个儿子皆尽点头附议,罴又长叹一声,神色哀默低吼道:“未免王或其余各大家主听闻真相后,气得吐血会伤了身子,不得不‘牺牲’了这一万五千勇士,还是父亲主上最是英明仁慈!” “都是些旧识老友,在那战熊城中抬头不见低头见,实在不宜让他们动气伤身,我亦是不得已而为之啊!”起慨然长叹,引得自家四个儿子险些忍不住那笑意,他立时凶狠地一个个瞪去,才让这四头黑熊忍笑忍得面目抽搐,好歹未曾笑出声来。如此调笑一番,起终将目光落到呼延身上,仔细打量片刻,徐徐点头,目光透出一丝赞赏之色。 “罴的近身侍卫,听说你叫呼?” 呼延本在走神,听得起忽而发问,立时惊醒过来,慌忙朝起单膝跪下,恭敬沉吼道:“回禀家主,我便是呼!罴主上的近身侍卫便是我!” “唔……呼!这次你做得不错,居功至伟!我定要赏赐于你!” (另:多谢各位的年度作品评价票,看得心头暖暖的,我会努力更新最用心的故事,来回报各位!) ; 八十六、平地起惊雷! 听闻那“赏赐”二字,呼延便两眼放光。 更何况说这话的,乃是斯瓦匹剌家的家主起,既然是赏赐,规格亦不会低了,若是赏赐太少,反倒有失身份。但毕竟起并非罴,尚未与呼延来得熟稔,又是这大家之主,呼延亦不敢随意应付,只得依照着规矩,沉吼道:“呼身为斯瓦匹剌家的食客,为家中出谋划策,正是份内之事!” 起眯眼打量着呼延,终是含笑沉吼道:“说得不错,但为我斯瓦匹剌家做事,做得好了,自然有赏!我看你尚在胎境,但此番出征鸣蛇族,想来那玉体的鸣蛇血肉,你已攒得足够!我便赏你……” 略微琢磨,起才沉吼道:“三万斤耳识身境、三万斤鼻识身境、三万斤口识身境的鸣蛇血肉!望你早日晋升眼识身境,成为我斯瓦匹剌家得力臂助!” 这赏赐听得呼延瞪圆双目,呆滞望向起,一脸的难以置信,心头更是喜不自禁。 随口便赏下其后三层境界的强者血肉,数量均是三万斤,足够呼延一路无阻,顺畅晋升那眼识身境。虽说如今在征战之中,但各族所谓精锐,大多是银体巅峰或金体境界的军士便能胜任,境界再往上的军士,已是各级统帅,境界越高数量便愈发稀少,这才让呼延犹自惊愕不已。 不得不说,起身为一个大家家主,底蕴果然雄厚,这赏赐更是大气十足。 见到呼延那呆愣模样,罴顿时觉着脸面无光,只是在此时节下,他倒不好出手教训,只得尴尬咳嗽一声,暗中提醒呼延。 这声咳嗽幸好起到了用处,呼延登时惊醒,赶忙露出那招牌式的憨直笑脸,“多谢家主赏赐之恩!呼感激不尽!” “唔……”起早已听惯了这类套话,对呼延谢恩全无感觉,反倒思忖片刻,忽而向呼延询问起另一件事来,“听闻你初入我斯瓦匹剌家时,曾受过忌那食客呲溯的羞辱,随后便定下了十年之约,到时便要生死角斗,可有此事?” 此言一出,忌与罴均是脸色微变,浑然没料到这等小事,起竟似了若指掌一般,让两熊心中惊疑后,终是渐生敬畏。 呼延亦是心中一凛,恭声低吼应道:“回禀家主,正有此事!” “既如此,十年之后你与呲溯这一战,便由我来主持吧!”起笑得和煦,却看不出任何情绪,如若随意般沉吼道:“想来由我主持,胜利者将会感到更大的荣耀!” 呼延立时大喜,咧嘴笑着低吼道:“正是!有家主主持角斗,我将胜得愈发光彩!” 听得起那话,忌与罴略微琢磨,罴顿时眼角溢笑,忌那熊脸却彻底垮了下去,分外难看。依照起如今的意思,先是赏赐给呼延各层境界的鸣蛇血肉,促进他境界飞速提升,这才提起那十年邀战,说出亲自主持之事,其意已是不言而喻。 有如此丰富的奖励,呼延境界提升必是极快,那仅有忌支持的呲溯,十年后哪里比得过呼延,到时落败已是必然。由起主持角斗,这原本的小事便变了味道,不仅是呲溯丢脸,更会大大落了忌这个呲溯主子的脸面。 既已想得通透,忌又如何甘愿受这屈辱,于是目光闪烁间,已然在思索对应之策。 “哈哈!”起听得呼延的话,隆隆大笑,“我斯瓦匹剌家,正需要你这样的勇士,这赏赐倒也应当!拿去吧!” 低吼之后,起打开自家随身的空袋,倒过来扬臂抖动,便见那鸣蛇尸块从空袋口子里簌簌掉落。足足九万斤鸣蛇尸块,迅速叠落出三大堆肉山,委实壮观。 呼延双目直直望去,早已乐得眉开眼笑,小跑过去双臂如风,迅猛收取这丰厚赏赐,尚不忘再次答谢卖乖,“谢家主赏赐!谢家主赏赐!” “哈哈!” 这呼延毫不掩饰的欣喜,起看得心头大悦,笑得甚是开怀。罴只见这熊货满脸均是贪婪模样,便觉着面上无光,气得怒哼出声,但那眉眼之间,依旧溢出一丝笑意。 此番被鸣蛇、乘黄、钩蛇三族大军伺机围杀,这战熊大军死伤惨重,唯有斯瓦匹剌家幸得呼延提醒,折损不过数百军士,与周遭各大家相比,折损甚是轻微,自然不似其余各大家那般沉重、暴躁的气氛,起与他这四个儿子围坐成团,气氛倒极为轻松愉悦。 任由呼延在一旁收取那九万斤鸣蛇尸块,起便与自家四个儿子随意闲聊,商议着日后大军之事。 即便这番大败,三族均伤亡极重,但好在根骨未伤,如今总计仍有二百五十万之数,尚有一战之力。况且那朱厌族与土蝼族的大军即将到来,到时五族合军足有四百五十万大军,比那鸣蛇、钩蛇乘黄三族的三百五十万军士,还要多出百万之数,依旧有极大优势,若是再无意外,必然能取得那最终的胜利。 如此做想,黑熊们对如今战况,倒也并未太过担忧,于是三两句谈完这征战之事,便很快转了话题,说到那至境大能之间的切磋,才更让他们心驰神往。 “且看我斯瓦匹剌家的家主,是何等的气概非凡!” 起眉飞色舞,双目湛湛望向那天际苍穹,好似眼中又浮现出斯瓦匹剌那浑身白毛的千丈熊躯,往来化作血河奔腾的玄妙手段,不由得慨然惊叹,敬畏夹杂着艳羡,只望他也能有一日晋升至境,亦该有如此的霸道威风。 至境大能再上面,便是那衍生万族的万祖,那等先天非凡的先祖之境,并非众生凭借际遇、苦修能够触摸的境界。唯有这至境,便是上界众生所能想象的极至,有望晋升的最高境界。 即便是起,做这斯瓦匹剌家的家主足有数万年之久,亦极少见过家祖斯瓦匹剌,加上这一次,也是一个巴掌便能数得过来。 至于罴、裕等四位少主,虽说在家中当权得势,自家实力算是非凡。但毕竟并非家主,又仅是身境修为,距离家祖斯瓦匹剌家的至境,尚隔着神境、圣境两大境界,差距不可以道计。是以他们往日并未得见过自家家祖,此番出征才有幸首次得见。 听得父亲惊叹,这四位少主亦是感慨非常,连连点头附和。 “以父亲主上的惊采绝艳,日后定能晋升祖境!”裕倒是机灵,立时肃穆低吼,开口奉承自家父亲。如此无边无际的大话,在他口中竟分外虔诚,好似他本身便笃信一般,听得呼延亦不得不暗自赞叹,果然是身为少主之流,这拍马屁的技艺亦是非同寻常。 可惜他这马屁似是拍到了马腿上,起乍听得裕这一声奉承,神色立时黯淡,长叹低吼道:“我在这神境蹉跎数万年之久,家中先辈们已对我不甚看好,想来我能侥幸晋升圣境,此生便算到达终点,至境无望!我此番力主出征,亦是打算寻些际遇,看能否晋升圣境,到时便可不再坐这家主之位,到家中圣地苦修去吧!” 起将退位! 这话刚落下,却好似春雷炸响,让在场五头黑熊均是心中猛惊。四位少主往日权势显赫,但哪里比得过这大家家主的权势,他们明争暗斗数千年,为的便是这家主之争,乍然听闻起将退位的消息,登时便让四头黑熊浮想联翩,心思百转起来。 而呼延亦是惊愕至极,浑然没料到这闲谈之中,起为何会如此突兀地爆出这般震撼的消息,实在出乎他的意料。而且在他心中,起不该这般太早退位,否则不知会打乱他多少计谋。只是起既然说出这话,便是既定之意,极难做出更改,呼延亦没本事改变,无奈、恼怒均是徒劳,唯有尽快依此调整图谋,才是他现下紧要之事。 虽说那起退位与下一任家主是谁这两件事情,才是让各熊格外重视的大事,但此刻起依旧是家主,这下一任家主应出在裕、梁、忌与罴之中,如今尚在考核,便不可露出太过看重的样子,免得在起心里落下不好的印象,或许便会影响日后家主的选择。 是以各熊心头虽是极为激动,浮想联翩,但罴下一句话,已然略过起退位这事不提,话锋悄然转变,惊喜低吼道:“恭贺父亲主上!日后能进入圣地苦修,必定能修为大进!” “哈哈!”起似是未觉自家四个儿子的心思,大笑吼道:“我做这家主已有五万余年,斯瓦匹剌家徐徐兴盛,便是没有功劳亦有苦劳,得进圣地,原也是理所应当!待进得圣地,日日聆听先祖教诲,修为自然能突飞猛进!” 他亦不愿在这话题多谈,转而再叹,双目失神,喃喃低吼道:“这征战亦是机遇,只是不知各族至境家祖们,会在何处聚会切磋!若是有幸能在旁观战,定能获益匪浅!” 呼延将这话听到耳中,登时亦是心思浮动,便开始琢磨着,是否要寻个机会逃逸而去,却不想错过那能够让他获益匪浅的至境切磋。只是再听到起接下去那句话,便也只得暗自在心头长叹,打消了这念头。 “奈何,即便能知晓各族至境家祖们聚会之处,那至境切磋起来,方圆百里均是气浪翻涌,狂风如凛冽寒刃,便连我如今这神境修为,亦不能跨进这百里之内,否则必会立时血溅当场,性命骤失!这等机缘,却与我们无缘呐!” 起这喃喃低吼,不仅是呼延,连同裕、梁、忌与罴,均是惊愕之后,不得不放弃了那蠢蠢欲动的心念。 便在此时,忽而有三道神识弥漫开来,翻滚绵延上百里,传音之意相同无异。 “烦请各位家主,前来苍狼大军王旗处相聚,齐议军事!” ; 八十七、自傲于天地! 在那苍狼大军王旗之下,坐满了三族各大家家主,却是静谧无声,气氛压抑至极。 呼延如今乃是斯瓦匹剌家的有功之臣,是以此番罴带他入场,落坐于王旗斜侧各家当权少主之中,便十分的名正言顺。 两次见得呼延落坐,且坐于罴身侧,早已引得其余各家少主猜疑不定。本欲有心发问,但现下各家家主均未出声,在这压抑气氛中,亦无黑熊有这等胆量出声质问呼延,均是闷头撕咬肉食,让呼延乐得清闲,愈发留意那王旗下的动静。 那起赐予他的赏赐正合呼延心意,身境中三层小境界,各有三万斤鸣蛇血肉,足够呼延的修为激增到眼识身境之前,修炼速度提升近千倍有余,若是再无差池,他十年之后便稳稳站在那眼识身境的门槛处,要胜过呲溯实为容易。如今总计九万斤鸣蛇血肉收入自家空袋,可谓是衣食无忧,只需每日记得炼化尸肉,便能迅速提升修为,呼延顿时觉得神清气爽,心下窃喜不已。 只是听闻起突兀说出那即将退位的话,这平地一声惊雷,呼延惊愕非常,此时坐于苍狼族王旗周遭,亦在琢磨着这起将退位之事,自家的图谋又将如何调整,来顺应这即将到来的扑朔局势。 如今首要之事,还是要斗败裕、梁及忌,将罴扶上家主之位,这才能让呼延日后获得更大的利益。 正在细细思忖这大事,却听得场中一声长啸,其中怒气几可冲霄,继而一道凛冽神识倏忽覆盖十数里,正是苍狼王的懑怒传音。 “果真是何等货色,便有何等模样的家祖!堂堂鸣蛇族的至境家祖,本该是一诺千钧的大能,竟能如此不顾脸面,在话中暗藏狡诈,还像个至境大能该有的模样么!” “苍狼王!” 听得苍狼王竟是气得口不择言,对至境大能亦敢漫骂辱没,周遭各家家主俱是神色大变,便连商羊王、战熊王亦是脸色微变,深深望向苍狼王,神识接连骤放,波动如潺潺溪流,急促而细微。 “祸从口出!” “慎言!” 受商羊王、战熊王传音喝止,战熊王立时惊醒,嗫嚅不敢再多言,但那神色之中,亦为了此番中计而折损的五十万精锐军士,久久激愤难平。 “胜败乃征战常事!苍狼王不见,我战熊族亦失去了近三十万英勇军士,那商羊王也损失十万勇士,莫非我等要学你这般,一直不能放下恨怒么!若是受这恨怒之情左右,我三族大军再次贸然行事,使得三族大军尽没,那时便后悔莫及了!” 战熊王的传音声声厉喝,深邃瞪视着苍狼王,直至苍狼王怒哼一声,索性埋头撕咬肉食,战熊王这才放心许多,传音高昂道:“我三族大军惨败,失去近九十万英勇军士,此乃不争之实!但往事休得再提,今日此时所议之事,便是日后大军如何自处!” “如今之计,断不能如苍狼王所想,欲图报复!” 商羊王立时接过话头,如鹰双目冷冷扫过在场家主,神识传音道:“即便欲图报仇,亦要待到朱厌、土蝼大军到来,那时合五族精锐之军,五百五十万大军再次围困他鸣蛇城,才能报仇血恨!” “我与苍狼王、战熊王依旧未能定议之处,便在于我三族大军,日后是便在此处静候朱厌、土蝼大军赶到,还是……”商羊王两眼闪过一抹凌厉寒光,“就着这等候援军之时,索性分军各路,扫荡鸣蛇城后方的广袤疆域,屠戮更多鸣蛇部落,杀他个片甲不留!” 正待各家家主听得双目放光,将要齐声呼啸附议的当口,那战熊王的神识忽而再次暴烈翻滚,传音沉吟道:“只是其中亦有争执,因为如今鸣蛇城足有近三百五十万大军,我三族大军军力相对弱小,若是再化整为零,生恐被这鸣蛇合军分路蚕食,折损必然比鸣蛇更大,反而得不偿失!” “是以,此事已非我三王能够定议,只得呼唤各位家主前来一道议事!望各位家主拿定主意之前,定要好生斟酌,再下定论不迟!” 战熊王神识渐至平息,话音犹自缭绕未落,让众家家主倏然惊醒,顿时不敢再轻易附和,各自闷头苦思,场中再次寂静无声。 再隔片刻,终有嗡嗡低语,各家家主交头接耳,相互议论纷纷。 唯有斯瓦匹剌家的起,摩挲颌下黑毛,沉思了好半响,忽而神色坚毅,放开自家神识传音道:“我战熊族有常言,经得起厮杀磨砺的战熊,才是强悍勇者!若是按部就班,如何能熬炼出精锐之军!我蹉跎神境数万年,早已消磨了那不灭战意,更是无法跨入圣境!如今既有这等良机,我欲行险事,望在那生死危急之中,悟出我圣境之道!” 这话说得掷地有声,果决霸气,透出起欲求睥睨众生的蓬勃野望,听得在场家主惊愕噤声,神色复杂的朝起望去。 “好!战熊族斯瓦匹剌家的起家主,说得好!” 对面苍狼族一位家主,胸口一簇白毛,烁烁瞪着起,忽而神识弥散,毅然对起这番话大加赞叹,“我等均是各家家主,大半在这神境蹉跎了经年,对那圣境渴求之至,却不得其门而入!早该有如此觉悟,在那生死一线之间,去抓住自家圣境之道,或许便能一跃而上,冲破桎梏成就圣果!” “说得对!” 有这苍狼族的大家家主真挚赞同,更多的家主似乎幡然醒悟,惭愧自家先前的怯懦,或许回想起这停滞神境的万千年,因此而渐至消磨的豪情壮志,均是懊丧悔恨不已。 于是陆续有家主放出神识传音附和起的提议,渐至绵延成片,在这场中家主里占了大半之数,气氛迅速升温,变得甚是热烈激昂。 便连商羊王、战熊王与苍狼王,听过起这一席话,亦是若有所思。 在场无论家主或族王,遥想自家当年,均是睥睨纵横,自觉天赋惊艳绝冠,日后定能成就至境,做那万古传诵、顶天立地的强者。可是如今,久久困在这神境不得寸进,不禁是那至境遥遥无望,连这本以为毫无阻碍的圣境,却也是这般不得其门而入,似觉难如天壑一般无望晋升。在不知不觉之中,消磨了多少豪情壮志,英雄气概,此刻回想起来,终觉惋惜甚或自愧。 受起一番话点醒,在场这些个家主或族王,兴奋附和之声接连响彻,竟似渐至重拾幼年壮志,仿若又回到幼年时那般热血激昂,敢于睥睨天下,无畏凶险,哪里还能见到原本那老成持重的肃穆。 眼见附议的家主早过了半数,那苍狼王自是不需提,此刻连战熊王与商羊王,亦是四目相对,均见到了对方眼中重新点燃的璀璨神采,相互咧嘴一笑,尽在不言之中。 战熊王握紧拳头,狠狠砸在自家胸膛,炯炯双目渐至扫过各家家主,暴烈神识翻腾如浪,传音吼道:““既已如此,我三族大军稍后便分军各路,散入那鸣蛇城后方疆域,定要将这鸣蛇族闹个天翻地……” “慢着!” 忽而便在此刻,一道神识猛然绽开,骤然打断了战熊王的传音,引得众家家主循声望去,却见传音打断的正是屈臣家的趋家主。但见他眉梢紧蹙,冷冷扫视周遭家主,“若是仅有我等神境家主,我定会赞同!可如今却是大军出征,我军中尚有孩儿,更有数万骁勇军士!我若是贸然应诺,到时若遇鸣蛇大军围杀,置我这些孩儿与骁勇军士的性命于何地!” 此话自然极为在理,在场家主的骚乱渐至微弱,亦是思忖起其中的凶险来。唯有起的神色依旧坚毅,凝视着身旁的趋,传音一字一句如斩钉截铁。 “我军中亦有孩儿,还有那数万英勇军士!但不经千难万险,如何能得圣果,甚或至道之境!漫说是你我这等蹉跎老辈,此时尚能重燃野望,且看这些个大好儿郎,谁不是嗜战如狂,望能跃上巅峰,傲视天下豪杰!” “生死由命!我笃信不止是我,我斯瓦匹剌家的子嗣与勇士们,均敢游刃于生死之间,永存那欲求变强之心!如此,即便是死了,亦能无怨无悔,自傲于天地!” “哈哈!战熊族斯瓦匹剌家的起家主,何止你一家如此,相信我苍狼族或是商羊族,也俱是血性儿郎!”苍狼王早已神采飞扬,长声大笑,“谁都有那不休长存的自强之心!分军各路之后,生死由命!我绝无异议!” 生则能重寻那激荡热血,肆意杀戮万千鸣蛇,死亦能自傲于天地,无怨无悔。这是一场豪赌,赌注不仅是各家家主的性命,更有自家最恩宠的子嗣及数万勇士的性命,赌得惊心动魄,便连各家家主这等一方枭雄霸主,亦不敢轻易接下。 “生死由命?”屈臣家的家主趋,喃喃低吟这冷漠的四个字,终是激起一股狠性,神识骤然波荡,“我屈臣家,附议!” “我战熊王家,亦无异议!” “我商羊族王家,同样是血性儿郎!愿有一搏!” ; 八十八、大难将至 鸣蛇城正在欢庆,彻夜不眠,嘈杂喧闹之声绵延不绝,热闹非凡。 此番突袭围杀,大败三族大军,让其惨失近九十万勇士,与鸣蛇一方的军力相差更甚。在鸣蛇一方的预料中,这三族必会咽不下这口恶气而欲图报复,但不会是在近期。起码得等到那朱厌与土蝼族大军到来,五族大军汇集四百五十万之众,才会倾巢前来大战。 鸣蛇一方万万料想不到,那战熊族斯瓦匹剌家的起家主,由于即将退位,便想在退位之前搏上一搏,只求在生死凶险之中顿悟圣果,继而爆发出一股前所未有的豪情壮志,激得群雄振奋,做出这堪称豪迈惨烈的壮举。 而在此时,浩浩二百五十万的三族大军,忽而分作两路,悄然绕过鸣蛇城,继而如烟花爆散,分别插进鸣蛇城后方各块疆域,如若道道即将饮血的利刃怒矢。 却说这斯瓦匹剌家的私军,连番征战近两月,屡屡有些微折损,如今再将那谎报战死的一万五千军士收入先辈神体,所剩已不足八万之数,相当于“阵亡”两军之数。留下这八军,起自然要统御两军,余下六军,堪堪只能分给三位少主,于是起挑来挑去,便将战功最弱的梁给拿了出来,让其随行身侧,裕、忌与罴各率两军,依旧分作四路各自散去。 本该亦是两军统领的梁,如今做了自家父亲起的随从,心头郁闷却不敢言表,自是无需多提。 罴再次得到两万军士,自然是意气风发,即便他那近身侍卫在旁溜须拍马,接连不断的阿谀奉承,全然没个遏制,他亦心情甚好,便也懒得用长矛教训这没脸没皮的熊货。 这没皮没脸的熊货,正是呼延,论起这阿谀奉承的功夫,周遭这些个憨直熊货,哪里及得上他。 其实呼延这般卖力表现,并非全无缘由。虽说如今是异族之间的乱战,但他却藏在这战熊族大军之中,特别与罴所率这两万大军,已然是性命攸关,若是这两万大军陷入死境,他亦难逃一死。 如此一来,他不得不借着溜须拍马的时机,伺机向罴出谋划策,只望这两万大军勿去那凶险之地,甚或四通八达的大部落所在,避开这等地方,寻觅偏僻之处扫荡屠戮,必能安稳许多。 这般险中求稳之计,正合罴的心意,自然依计行事。 现下正处在鸣蛇城后方的疆域,这大片疆域之中,鸣蛇数目稠密,部落众多。与这方疆域接壤的大多是鸣蛇族的友族,是以坐落在这方疆域的鸣蛇各大部落,无非在听闻对面疆域已是生灵涂炭时,不免唏嘘感慨一番,庆幸自家所在之处安稳至极,不虞有战乱之忧,均能平静度日,静候这场战乱终结。 当目露嗜血狞笑的异族冲入自家部落,大半鸣蛇犹自难以置信,待他们惊醒欲逃,却已丧命在异族手下,带着那惊愕一道逝去。 三族大军出了一记险招,打得鸣蛇族措手不及,只是如今这情境与三族最开始征讨鸣蛇族时,又有不同之处。 这三族大军才杀进鸣蛇疆域时,乃是由外向内进发,各个鸣蛇部落听闻战乱,还能朝鸣蛇城方向迁徙避难。而此时三族大军是从鸣蛇城向外扫荡,在各军行军路线之上的鸣蛇部落,已然被断绝了迁徙向鸣蛇城的可能,只能向外逃去。 但再往外,便是鸣蛇族友族的疆域,即便是友族,亦绝不会允许异族贸然进入,于是这些鸣蛇部落,如今已陷入了进退不得的绝境。 能够熬过千难万险,侥幸避开密集的三族大军扫荡,逃到鸣蛇城的鸣蛇部落,可谓是少之又少。好在百密一疏,总有那气运强盛的鸣蛇部落,历经十日逃窜,终是见得曙光,仓惶逃进了鸣蛇城这现下鸣蛇疆域中最安全的地方。 是以这三族分军扫荡鸣蛇疆域的消息,足足过了十日,才由逃难而来的鸣蛇部落传入到鸣蛇城众军的耳中,一时间举族震动。 三族大军这一招,可谓是釜底抽薪,重重打击鸣蛇族的根基,立时让鸣蛇、乘黄、钩蛇三军从欢庆里猛然惊醒,群情激愤,匆匆商讨对策。 最先提出的对应之策,便是如这三族大军一般,亦将自家三百五十万大军化整为零,分作三万军士一路,追杀三族的各路大军。但这提议迅速被否决,缘由便是分军之后,军力优势顿时被削弱至极,胜负便在两可之间,并不能得到决定性的胜利。 随后的提议,经由各家家主商议,很快成为定议。 由消息传来再到商讨定议,仅仅用去两个时辰,各家家主纷纷回到自家军中,将三百五十万大军分作七路,集结成五十万一路大军,陆续奔出,向散乱在鸣蛇城后方的三族各路大军杀去。 以一路五十万精锐,无论遇到三族里的哪一路两万军士,均可一战而胜,稳稳赚取最大的战果,杀得这三族损失惨重,这才是上上之策。 这等应对,亦在三族各家家主的意料之中,只是各家家主如今好似成了亡命之徒,欲行一场豪赌,却已将自家与自家军士的性命置之度外,只为摧残鸣蛇族的根基,屠戮万千鸣蛇,在这凶险搏杀里熬炼军士,更期望以此机缘,能够一跃而成就自家圣果,晋升圣境。 若是因这豪赌而断送了性命,只能怪自家气运不够,因缘际遇,已然是生死由命了。 各家家主在神境均已蹉跎万千年,如今忽而爆发狠性,玩的便是惊心动魄,若不能因此顿悟圣境之道,不若轰轰烈烈而死,亦是枭雄豪莽。 这各家家主心意已决,却苦了麾下子嗣与军士。他们距离圣境尚远,自然不愿行险而图顿悟,亦或是借机锻炼自身,只是家主下令,麾下不敢不从,心头自是苦不堪言,叫苦不迭。 分军又见分军,自大军分作各家私军,各家私军再分由家主或少主统领两万一军,凶险却是倍增。 即便最自傲的少主,如今也心知此行九死一生,却不敢怨恨自家父亲,便将这气撒在所遇鸣蛇的身上。于是各路私军所过之处,下手愈发凶狠,但凡遇到鸣蛇部落,定是鸡犬不留,离去时定要焚烧部落木屋,给鸣蛇族留下一片废墟残骸,残忍到了极致。 罴亦自知生机分外渺茫,但他现下离家主之位仅有一步之遥,这母亲临终遗愿与他的野望即将达成,叫他如何甘愿受死,是以求生之念甚是强烈,只愿自家气运尚未衰败,能够从这绝境中胜出,留得性命接掌那梦寐以求的家主之位。 而呼延对那些发狂的各家家主,早已在心下咬牙切齿,憎恨至极,但他如今却是战熊之躯,便不得不听从号令,一道陷入了这凶险境地。他却未曾头脑发热,将自家生死也置之度外,在他心目中,自家性命才是最重要的东西,于是即便深陷险境,他亦在绞尽脑汁寻求生机。 时至如今,罴已将呼延视作心腹,时常听取呼延的建议。而他与呼延虽各有缘由,却均不愿等死,反倒志同道合起来,行事便愈发默契十足。 虽说为求生路,但罴依旧忠诚执行着起的命令,但凡遇到鸣蛇部落,该杀还是要杀,这一点呼延倒也赞同。如此搏命之举,生死皆不由己,若是最终难逃一死,临到头时未曾多杀些鸣蛇,岂非做了亏本买卖。 呼延身为一魔头,即便要死,也绝不做这等亏本的买卖。要收他一条性命,但须那千万亡魂做抵债,如此才不算亏了本钱。 于是此番行事,他反倒透出一股周遭黑熊难以匹及的狠戾,全无往日的偷奸耍滑,总是随罴一道冲杀在前,长矛饮尽鸣蛇血,罴看在眼里,对自家这近身侍卫便愈发青睐有加了。 赌的是各自气运强弱,如此境地之下,饶是呼延精善于算计,绞尽脑汁亦寻不出良策,能够提升他们这两万大军的生机,唯有让罴号令大军多寻偏僻之处而去,余下之事,全由听天命抉择了。 好在他亦有打算,若是实在不行,索性便舍弃这大军而独自逃逸,凭借胯下蚁兽之速,料想除开那乘黄族的军士,鸣蛇、钩蛇军士定是追之不及。他单骑逃逸目标极小,那来袭敌军应该懒得搭理,即便有乘黄军士追来,他随便逃入一片荒森之中,便能甩掉这些许追军脱身。 只是此乃下下之策,等若他苦心经营这战熊呼的身份,立时打了水漂,是以不到万不得已,他决不愿行此下策。 他们这一行走的路线偏僻,二十余日过去,并未遇到过友军,却也不知其余各路大军境况如何,全无消息。倒是这一路上,屠戮了四五十个大小鸣蛇部落,手下已有百万鸣蛇的亡魂,可谓是战功赫赫。 直到将尽一月之时,罴那军用空袋里携带的灰黑熊掌,终是传来了起传音告知的一条坏消息。忌统领的那一路两万军士,不幸遇到五十万敌军,顷刻间全军覆没,唯有忌侥幸逃出,甩脱了追军,正在疯狂逃逸。 这消息对罴与他麾下两万军士而言,甚是沉重。好在这消息中还透露出一个极有用的信息,鸣蛇一方已然分军,一路五十万大军,正在围剿各路友军。 于是罴号令两军走得愈发偏僻,倒也提心吊胆又过得五日,直到第六日,还是与围剿的鸣蛇大军骤然遇上了。 ; 八十九、走单骑! 敌军出现得极是突兀,全无丝毫征兆。 前方那依河而居的鸣蛇部落,散落着数千木屋,罴估摸着其中不过三、五万数的鸣蛇,是个不大不小的部落。并且这部落似乎并未得到有敌军扫荡的消息,日暮西山之时,尚且忙于烹煮肉食,杂乱繁忙的声响,唯有不足四百条鸣蛇在门前守卫,倒是个平静安详的鸣蛇部落。 这等警戒不严的小部落,既然沿途遇见,罴自然不愿放过。他谨慎打量了半响,终是挥舞长矛,锋锐矛尖直指部落所在,策缰驰骋之时,已然放声暴吼:“冲!” 一声令下,两万黑熊齐吼回应,吼声、蹄踏声隆隆震响,气势如若洪水猛兽一般,紧随罴之后朝那部落提速冲杀而去。 相隔不过数千里,以蚁兽奔袭之数,不过五息便冲至那部落门前。罴正待举矛刺破部落外的巨木栅栏,继而猛冲进去肆意杀戮,却见到那部落木门猛然推开,正中直立一头雄骏乘黄,冷冷俯视着两万熊军,嘴角似有不屑的冷笑,立时让罴大惊失色。 在这距离鸣蛇城足有上亿里之遥的鸣蛇部落,竟徒然出现一头乘黄,饶是最憨直的黑熊,此时亦知晓其中有诈,纷纷提缰勒住蚁兽,不敢再贸然前冲。 罴此时果决至极,匆忙调转方向之间,不忘挥舞长矛,朝麾下众熊放声高吼道:“快退!退!退!” 这乘黄长笑如马嘶,希聿聿好生刺耳难听,似是得意非常,那神识骤然放开,波动如雷霆电闪,传音笑道:“既然来了,为何又忙着走,还是留下吧!” 说话之间,他扬爪露出一只棕毛尖耳,与他头上尖耳形似无异,待他将这尖耳抛飞高空,一声长嘶响彻云霄。便在他这长嘶声中,那高空尖耳迎风暴涨十丈有余,漫天黄毛飘洒飞落,落地已然化作一头头十丈高下的乘黄,竟是漫山遍野不知其数。 这一手奇异本事,同罴用那灰黑熊掌召唤先锋万勇,竟有那异曲同工之妙。 呼延早已心惊胆骇,匆忙间放眼望去,只见落眼处均是头头面色狰狞的雄峻乘黄,恐有十万之数,至于原本在身侧友军,已然见不到任何踪迹了。他们这两万熊军被这乘黄大军猛然一冲,便好似溪水入江河,未能惊起一丁点儿浪花,顷刻便被淹没。 先前这十余万乘黄尚未落地时,呼延记得身侧便是罴,身后尚有三十八骑,奈何如今皆被乘黄雄躯遮挡,前后独有他一头黑熊,饶是呼延自诩胆气过人,亦唯有心惊胆骇,心头失声喃喃,“我命休矣!我命休矣!” 却在这刹那之间,周遭乘黄尚未回神,耳畔忽而响起罴的暴吼声,“众位勇士!若要有命,便随我朝那来路杀过去!杀出一条血路!便是活路!” 如此凶险之境,罴却还未自乱阵脚,这声暴吼犹若指路明灯,让本已绝望的众熊又自生希望,皆尽怒吼回应,与周遭乘黄悍勇拼杀着,欲图朝来路方向冲出去。 罴这一声吼便在呼延耳畔炸响,似乎相距极近,偏偏任由呼延如何拔身探视,依旧见不到罴的身影。没得奈何,如此境地之下,还是保住自家小命要紧,呼延也顾不得佯装忠臣,管不了罴的生死,欲图生还逃出,全看他自家本事了。 但见那怒目睁圆,暴吼一声,那长矛如闪电劈落,将前方那乘黄额头尖角齐根劈断,猛然探掌一把抓牢。继而毫不耽搁,长矛猛刺而去,便贯穿了这劈断头角的乘黄胸腹,运力将其甩飞。 周遭乘黄,大半修为与呼延相若,亦是金体胎境,力道、体质相差仿佛,但若论拼杀技艺,哪里会是呼延的对手。他在人界厮杀八百九十二年,即便手头并非顺手长刀,那千锤百炼得来的武艺经验,胜过这群乘黄不知几何。 一手长矛一手尖角,呼延左右互搏,霎时间挡者披靡,倒也有那大杀四方的猛将之风。 他胯下那蚁兽亦知此时情势凶险之至,反倒激起一股凶性,闷头朝前甩蹄猛冲,由得呼延护卫四方,配合甚是默契。 密密麻麻围困的乘黄大军之中,渐至有碎肉、血花爆散四溅。或有乘黄痛嘶,但大多是那战熊惨吼声,在这纷乱声响中接连乍响,又嘎然而止,预示着一头头战熊走入末路,性命迅速消逝。 军力相差十倍开外,差距便如苍龙比之蝼蚁一般巨大,能够杀出重围的,毕竟是少之又少。 待呼延用尖角刺透身侧那乘黄的头颅,前方视野终见一片空旷。他拼着后背被刺穿两个血窟窿,臀、腿再次划出无数道血痕,亦已不管不顾,策缰夹腿驾驭蚁兽提速前冲,一头扎进了前侧的那片荒森。 趁着狂奔之时的闲暇,他立时四下遥望,只见得左侧数十头黑熊正在远去,方向却与他南辕北辙,并非是原本所说的照原路撤退,早已偏差极大。便在那数十头黑熊身后,数万头乘黄紧追不舍,恐怕罴便在那数十头黑熊之中,唯有他那重要身份,才会引得乘黄大军如此重视。 想来罴与呼延一般,算是气数未尽,才得以侥幸逃出,只是在这乱军重围中,全然分不清前后左右,能够有名冲杀出来已是万幸之至,再经这一番生死拼杀,先前那号令所言的方向,罴恐怕早已忘却得一干二净了。 但如此一来,呼延便悲剧了。 他能冲出重围,胜在未曾遇到身境高手,这才有命逃脱。可他即便忘我冲杀,却断断不敢忘罴那声号令,谨记着向来路方向冲杀而去。谁曾想他如今还是成了孤家寡人,身后更有数十头乘黄紧紧追击而来,叫这形单影只的呼延又该如何应对。 呼延错愕地目送着那数十头黑熊背影消失在天际,睚眦欲裂犹自呆滞片刻,这才被身后乘黄一声怒嘶惊醒,咬牙怒哼一声,索性干脆利落地窜向荒森深处去了。 先前他时时警醒,只待时机不对,便打算弃罴独自逃窜,可是如今与罴分道扬镳,看似与他打算无异,却好似被遗弃了一般,叫他心头好生憋闷,一股不甘的怒气久久难以咽下肚去。 他身后紧追而来的有三十余头乘黄,皆尽是玉体胎境的修为,更有两头初入身境的高手,先前用额头尖角洞穿呼延后背的,正是这两头身境乘黄,若非呼延胯下蚁兽跑得快,他那熊躯恐怕早已被撕裂,当场丧命。 那两根尖角上力道的雄浑如岳,胜过呼延上百倍,他断难抗衡,立时知晓此乃两头初入身境的高手乘黄,哪里还敢回头挑衅。他只寄望着胯下蚁兽能够知恩图报,记得在那重围里,自家为它挡下多少杀招,拼命才护得它的周全,为了他们俩的性命,能够跑得更快些,亡命狂奔才有得活路。 “乖乖!我先前保住你一条小命,可是拼了我的性命!如今我们爷俩的性命,可都靠你这六根蹄子了!”呼延也不管这蚁兽是否能听懂,拍打着这蚁兽的后脑勺,用战熊族语低吼喃喃,“若是你救我一命,待回头安稳时,我一定喂你最上等的蚁料!好生伺候你!” 他胯下蚁兽亦有受伤,但伤处大多在侧背或是后臀,未曾伤到要害,倒也不曾影响到它六蹄动弹。此刻似是也知道后方追军如杀神,稍有落后便小命不保,是以狂奔起来甚是卖力,无需呼延恐吓、引诱,亦已是急速狂奔。 这荒森之中,弱小凶兽灵性十足,想来能够闻到远处飘来的浓郁血腥气味,亦能隐约感受那方向闯荡的凶狠杀气,暴戾吼叫、嘶鸣之声,早已跑得不见踪迹。 唯剩这荒森的茂密古树,根脚粗壮巨大,怕有百丈宽厚,木质亦是坚硬堪比精铁,即便如今的呼延,全力一拳砸在这等树干上,也难砸出个丈宽的大坑。依仗着这巨树,呼延与胯下蚁兽左窜右绕,逼得身后追来的那群乘黄,亦不得不跟着在这荒森里瞎转悠,不仅追赶不及,反倒落得越来越远。 其中虽有两头身境的乘黄,扬爪撕扯些藤蔓、灌木算是轻而易举,但若是想要砸开那挡路的巨大古树,凭借身境力道依旧困难之至。 眼见前方熊货与蚁兽,在这荒森里灵活穿梭,那壮硕熊影已然渐行渐远。两头身境乘黄怒得咬牙切齿,只觉被前方那熊货戏弄、羞辱了一番,却拿之毫无办法,终是怒而长嘶,狠狠瞪着那消失在树影里的熊影,下令不再追击,率领属下折返而去。 呼延时时回头遥望,见得那三十余头乘黄转身离去,这才吁了口气,彻底放下心来。 此番能够有命逃出重围,胯下这头蚁兽实可谓居功至伟,他眉开眼笑,拍打着这蚁兽的硕长脖颈,以示亲昵爱抚。哪曾想他这动作实在突兀,打得这蚁兽骤然吃惊,蹄子一个踉跄,险些连带呼延一道砸倒在地。 “你这头不识好歹的畜生!” 如今危机已远,呼延变脸如翻书,将先前宽慰这蚁兽的甜言蜜语忘得一干二净,立时恶语相向,重重拍着这蚁兽的脑袋怒骂出声。 骂了两句,呼延自觉无趣,懒得与一头畜生多做计较,便任由蚁兽自行奔跑,他坐在这蚁兽背上,思忖起日后之事来。 “既然如今已与罴分道扬镳,不若趁此时机,我便弃了这战熊呼的身份,抽身远去吧……” ; 九十、抽身不易 这倒是个好时机,只是那战熊呼如今的身份,实在得来不易,弃之可惜了。 毕竟不是每头战熊,都能混入战熊族四大家之斯瓦匹剌家,更是做了最得势的少主罴的心腹。若是不出差池,罴应能接任那家主之位,他那时便是家主心腹,可谓是位极之臣了。 若呼延甘于安稳,再次回返罴身侧,只待日后做得家主心腹,尽可衣食无忧,享乐不尽了。只是他呼延便是个不安份的主,那位极之臣的位子并非他所愿,即便坐到极致,亦脱不了那畜生仆臣的身份,不若自家坐主子来得爽快。 况且他自觉仍旧放不下那人族的身份,更尚有宏愿未圆。未能断绝那正道传承,未能去那人族圣地看一看,面见那魔道之祖,质问自家为何便被抛弃荒野之事,这两愿尚未达成,叫他如何甘心。 “你要断仙道传承,老夫亦算是仙道余孽,莫非你连老夫亦要杀么?” 先前呼延常伴罴左右,老匹夫只能龟缩于呼延身躯深处,不敢放出丝毫神识波动,生恐被罴察觉。如今呼延已是单骑孤影,便没了忌惮,老匹夫立时冷冷传音问道。 呼延正琢磨着日后之事,听得老匹夫忽而发问,亦未觉惊讶,随口答道:“除你之外,那些自诩为正人君子的奸佞小人,皆可杀得。” “你杀尽了天下仙道,尽毁仙道授业之章华,独留我这仙道余孽。可我心中却仍有仙道,尽可传授于他人,再将这仙道发扬光大。”老匹夫冷笑不屑,“你若不杀我,如何断绝仙道传承?” “我若真有这等参天造化的逆天本事,仙道亦能抹杀断绝,到得那时,此类小事更是无足挂齿。”呼延亦是撇嘴,嗤笑道:“漫说是你这心中仙道,即便有大能将仙道章华刻于星辰之上,我也能上去将这章华一刀削去,只字不留!” “你!” 呼延声声斩钉截铁,果决刚毅至极,只听得老匹夫那神识巨浪翻腾,久久不能平息,怒斥道:“你这魔头!当真冥顽不化!即便你飞升之时,那曲西岐奸佞诡诈,邀集天下仙道围攻于你,却仅是这些奸佞小人之错。你如今既已飞升有成,日后若修成大能,尽可去人界诛灭这群奸佞便可,为何还要迁怒整个仙道?” “哼哼,匹夫之见!”呼延嗤笑不绝,双眸隐有阴冷血光,“我乃人界魔道之祖!他人敬我一尺,我便还他一丈。他人辱我一尺,我亦还他一丈!这便是我之魔道!若仅让我诛杀那群首恶,如何消得了我心头之恨?” 老匹夫的神识愈发波澜起伏,似是怒到了极致,反倒气极而笑,“好好好!莫让老夫修炼有成!若老夫修成鬼道元神,即刻弃你而去,但凡遇到人族,便将那仙道之法尽数传扬,定叫仙道道统在这上界亦能开花结果,散播到天涯海角,且看你如何断得这仙道传承!” “就凭你这老匹夫?” 呼延啧啧摇头,满脸鄙夷不屑,“莫说我看不起你,你被高手强行将心念抽离肉身,转为残魂之躯,已是根基尽毁,只得苟延残喘,苟活于世。万幸你是遇到了我,帮你收来鬼道凝魂功法,才堪堪保住一线生机。可你却放不下那仙道之心,又要强修鬼道,才使得你这近千年进展如龟速,连鬼丹亦难成,那元神大成之日,便愈发遥遥无期了!” “你!你这奸诈……” 老匹夫气得哆嗦,可呼延却不给他漫骂的机会,自顾得慢条斯理地道:“你若舍弃仙道,那鬼道功法自可一日千里,进展神速,恐怕不日便能元神大成。可你若真弃了仙道之心,便只能将有关仙道之念尽数抹灭,无论是只言片语,还是仙道经典、章华、功法,涓滴不留才好,倒也省了我日后的麻烦!哈哈!” 呼延嘴角勾起一丝诡谲的邪笑,目光闪动分外复杂,那声调幽然如心魔诱惑,“老匹夫,正所谓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你是想修成鬼道元神之躯,还是要残存仙道之心,二选其一,你欲如何抉择?” “这……这……” 老匹夫怒气尽褪,愕然喃喃半响,亦没能给出坚决的回应。半响之后,终是颓然一叹,喃喃如自言自语,“老夫竟也无力回天,莫非这便是天意……欲借这魔头之手,永绝仙道这一脉传承?” 听得老匹夫如此作想,自然遂了呼延心意,他也不打扰老匹夫兀自苦思,满脸溢笑心情大畅。谁知过得片刻,老匹夫忽而又怒,神识滚荡传音喝道:“说的是你的事情,为何又转到老夫头上了?你如今顶着这战熊肉身,孤身在这鸣蛇疆土,周遭均是敌对之族,还是担心你这狗命吧!” 听闻此话,呼延那满脸笑容徒然僵在脸上,脸颊熊肉抽搐几下,终是恢复了那愁眉苦脸的模样,唉声叹气道:“我正在思量着,如今这情势危急,说不得……只能舍弃这好不容易得来的战熊身份了……” “莫非你只会知难而退么?你在那战熊城里做了五十四年的战熊仆役,得机缘再隐忍图谋,千辛万苦才重塑熊躯,随后费尽心思,才能成为罴的心腹。这战熊呼的身份得来不易,你如此轻易便要放弃,岂非可惜?” 老匹夫不再嬉笑怒骂,又摆出一副循循善诱的正经模样,其中似是另有图谋,只是掩藏得极好,未曾让呼延察觉。 “更何况那呲溯如此羞辱于你,你难道亦能弃之不顾,不再报仇雪恨了么?” 要说世上有谁最了解呼延的脾性,非老匹夫莫属。朝夕相伴近千年,呼延那点心思,老匹夫早已摸得通透,有恩不一定记得住,但若是有仇,呼延定是记得刻骨铭心,总要寻觅机会狠狠报复,否则定是如鲠在喉,寝食难安。 是以老匹夫刻意提及此时,正是点到了呼延的要害。 一听见那呲溯的名字,呼延果然便是咬牙切齿,漫骂开来。老匹夫看得暗自窃喜,只期望呼延犹自放不下这仇恨,待他为复仇又回到罴身边,再想有这等抽身而退的大好机会,恐怕难了。 等呼延坐到家主心腹之位,那时沉溺在荣华富贵的享乐之中,待时日久了,他应该懒得再回味那人族身份,至于那断绝仙道传承之事,化身战熊天长日久之后,也该渐至淡忘了吧。 可谁知呼延指名道姓地骂了半响,居然平复下来,苦脸哀叹一声,“奈何如今局势不妙,我若还想保得住自家小命,这些许小仇小恨,只能弃之不顾了。待我换做鸣蛇肉身,再混入鸣蛇大军之中,兴许还能在杀场上遇到那呲溯狗熊,到时伺机取了他的狗命,算是聊以自慰吧……” “你!你这不争气的东西!”老匹夫气得大骂一声,怒其不争道:“枉老夫曾以为你是一条响当当的好汉,谁曾想竟是个孬种!” 呼延只当他在夸赞,扬眉嬉笑道:“嘿!常言道,能屈能伸才是大丈夫,这可是正道之言,更何况我这等魔头,自然要懂得从善如流。再者说,反正我如今有那《古碑万变》的秘法,天下皆可去得,无非是为了打探这上界消息,才不得不改头换面混迹异族之中。” “我呼大爷在战熊族能混,在鸣蛇族照样能混得风生水起,到时候将那呲溯斩于刃下,便也是报仇了!嘿嘿!” 见得呼延滑溜,老匹夫诓骗不住,终是怒哼一声,赌气不再言语,再次沉寂无声。 戏耍了老匹夫一番,呼延兀自洋洋自得,心情甚是畅快。 既然决定舍弃这战熊肉身,他倒也拿得起放得下,也不再修补这破烂熊躯,任由胯下蚁兽狂奔出数百万里,这才寻觅到一处隐秘山洞,将蚁兽缰绳在一旁树杈上系得扎实,悄然溜进了山洞之中。 他那空袋中,如今放了数万斤各个境界的鸣蛇尸肉,低到铁体胎境,高到起赏赐的那数以万斤计的身境鸣蛇尸肉,可谓是应有尽有,为了他此番变化肉身,他这准备倒也充分之至。 余下数百斤苍狼、商羊血肉,数量太少不堪其用,他亦不做考虑,况且如今身在鸣蛇境内,还是化身鸣蛇来得安稳方便些。 先从空袋里拿出那条蕴含海量天火的长鞭,待他要取鸣蛇尸肉之时,忽而又心生迟疑。 先前他化身战熊,情势所逼没给他挑剔的机会,能偷到那数千斤战熊血肉,已是万幸之至,懵懵懂懂竟让他重塑成功。可如今却又有不同,他对境界已然清晰明了,自然知晓境界高低,却反倒迷茫起来。 照说如今储备充分,自然该挑那境界最高的鸣蛇血肉来用,到时化身一条口识身境的强悍鸣蛇,更好融入鸣蛇大军之中。可是他思来想去,总是隐隐觉得不妥,却又不知究竟错在何处。 他倒也狠心,干脆放下这诸多杂念,开始引出天火,炼化起一块口识身境的鸣蛇尸肉来。 谁知过了半响,那天火烧融许久,那尸肉竟是丝毫无损,便连温度亦没有一丝变化,呼延这才恍然大悟,自嘲失笑开来。 他早该知道有此局面,因为那境界之中,金体便是炼肉如金,待金体大成之时,浑身肉块已是如金一般沉凝厚重,又如金一般水火难融,更罔论这身境高手的血肉了。这天火虽非凡火,却也脱不了这一个火字,又如何能炼化这等身境的鸣蛇血肉。 如此看来,这《古碑万变》的秘法亦是限制颇多,想要千变万化,所用的异族血肉,境界却不可超过金体胎境,唯有银体、铜体甚或铁体胎境的异族血肉,才能当做这《古碑万变》的秘法功引。 可是想到此处时,他猛然联想到另外一事,登时让他脸色剧变,呆滞当场,久久未能回神。 ; 九十一、难上加难 金体胎境,便是炼肉如金,炼到极致时,这一身横肉运力在拳,便沉凝如山岳,千百万斤力道也是等闲,更是水火难浸。 呼延这熊躯,如今也是金体胎境的强悍修为,这一身熊肉已然有十中之一炼化如金,余下这十中之九,亦在向那境界炼化之中。若非此时欲图变幻肉身,呼延再苦练个两、三年,必定能熬炼到金体胎境的巅峰,一举跨入玉体胎境。可如今他欲要舍弃这具大有前景的熊躯,反倒不像他想象中这般简单,问题便出在这水火难浸之上。 既然是水火难浸,那他这身熊肉亦是如此,其中那百余斤炼到极致的熊肉,如今恐怕也是天火难溶。若连天火都难以熔炼,他更无法从中剥离战熊的血肉,重新换上鸣蛇血肉,继而变幻肉身,化身鸣蛇。 这天火不仅炼不化那金体鸣蛇血肉,便是他这熊躯的如金熊肉,亦是没法炼化。等若他即便有那《古碑万变》的秘法,日后也万难再用此法变幻肉身,或许他这一世,都只能当这黑熊呼了。 想到此处,呼延心头猛震,如若一道惊雷,劈得他半响回不过神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渐至清醒,如何甘愿听天由命,咬牙将那天火运炼于肉身熊掌上。他只觉得一道凛冽热流潺潺流过,不似曾经炼化那般灼热难挡,许久之后才熔炼开来,血肉骨骼熔炼成浆,却是浑浊一团。 而这血浆内,那丝丝缕缕的如金肉丝,无论天火如何熬炼,依旧坚韧如故。不仅如此,他那人族的血肉骨骼,与早前融入的战熊血肉、骨骼竟是溶于一团,再难分出彼此。 正所谓身体发肤,授之父母。 呼延虽自小便不知父母是何人,却也认得自家这人族的身份,化身战熊乃是不得已而为之,他却不愿为了变化肉身,连这些许人族血脉都尽数抛舍。这已是他身为人族最后的一点遗存,若连这一点遗存都舍弃,恐怕无需再过多久,连他身为何族都要迷惘不知了。 况且就算他将这人族与战熊混合的肉躯舍弃,凭空重塑出一个鸣蛇肉身来,想要如魂修夺舍一般转入其中,怕是无法可行。他乃是体修,心念锁于肉身,可这心念却是锁在那人族肉身之中,根本脱离不出,自然不能随意更换肉身。 见得结果当真如他所料,呼延熊眉倒竖,怒瞪着那一团血肉浑浆,狠狠呸了口吐沫,再无办法可想。 郁结片刻,但见那团血浆渐至冷却凝固,已然不能再耽搁,他只得暂且放下诸般心思,将天火收入长鞭,调运心念将这团血浆又重塑成了熊掌模样。 “呸!这自家琢磨出来的秘法,果然不堪大用!”活动着这只熊掌,呼延止不住地骂骂咧咧,“我如此费尽心思,自以为际遇非凡,竟推衍出《古碑万变》这等功参造化的绝世秘法,日后便能千变万化,在这上界自在遨游。谁曾想竟遇到个假货,如此隐患多多,还只能用一次!大爷我要变回人身都不行么?” “哼哼!” 这等时节,老匹夫自然要冒头来幸灾乐祸一番,嗤笑道:“早便说不可鲁莽,你这魔头偏生不听,非要兴致勃勃尝试一番,如今却后悔晚矣!” 听得老匹夫冷言挤兑,呼延脸色更是难看,咬牙切齿地跺脚怒骂,可骂了好半响,却不知究竟在骂谁了。他骂得解气,却也愈发郁闷非常,终是一屁股跌坐在地,哭丧着脸喃喃道:“事已至此,我骂也骂了,你笑也笑了,还是寻法子解决才是要紧事……” “能有甚法子?” 老匹夫沉哼一声,冷笑道:“你那时头脑发热,劝都劝不住,如今事已至此,还能有甚法子可想?老夫再劝你一句,该认命便认命吧,做一头名为呼的黑熊,亦是前途远大,日后便是那战熊族四大家之一,斯瓦匹剌家家主的心腹,一辈子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却也爽快得紧!” “你却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呼延闻言怒喝,“合着不是你遭难,你便要在旁看戏,不忘冷言冷语奚落我不成!” 老匹夫愕然之后,顿时嗤笑鄙夷道:“不然你还要老夫如何?老夫就是奚落你,你又能拿老夫如何?” “我……我……”呼延被反问得没了言语,眼珠一转,立时冷笑道:“我若是一辈子做这战熊呼,你亦落不了好!反正你也跑不掉,回头这大战打完,我随这黑熊罴回到战熊城中,到时定会逼我娶了那尹的近身侍卫季娃,我若真睡在这母熊身上,定要让你看个清楚,好生体会那其中的风花雪月!” 这话的杀伤力可谓惊天地泣鬼神,饶是老匹夫如今仅剩残魂,神识亦是剧烈颤动,好似想到这其中销魂处,打起哆嗦来便止也止不住。 “……果然是魔头,算你够狠!”论起这狠招,老匹夫自叹不如,终是对呼延甘拜下风,不敢再嘲讽刺激这凶狠魔头,免得让他再提起这“睡黑熊”之事,赶忙转了话题,“这《古碑万变》,乃是你自家推衍而成的秘法,如今出了差池,老夫亦不知该如何解决……” “我不管!”呼延立时耍起无赖嘴脸,瞪眼道:“你若想不出法子,到时便让你一道品尝那季娃的销魂滋味!” 若老匹夫尚有肉身,想来此刻脸上苦得堪比吞了黄莲的小媳妇,已是欲哭无泪。好在老匹夫亦非愚笨之辈,转念忽而暴怒,神识传音怒喝道:“你若再提此茬,老夫忍得日后受难,也别想我再帮你想甚法子!” 相处近千年,呼延亦对老匹夫的性子知之甚深,这老匹夫却是说得出做得到的人物,若是真激怒了他,甩手不再相帮,自然不是呼延本意。是以点到即止,听得火候恰好,呼延已然换上一张满脸谄笑的模样,嘿嘿笑道:“还是想法子要紧,想法子要紧!” “唔……”老匹夫沉吟片刻,神识渐起波澜,传音喃喃道:“我早先便在琢磨,能够让人千变万化,如此诡谲神妙的秘法,岂是你这愚笨魔头能胡乱推衍而成的,如今看来果然如此。” 听得老匹夫出声,却再次奚落挤兑,呼延立时便要变脸,老匹夫却不给他反驳的机会,紧接着再次出声,“不过你有此机缘,再加奇思妙想,能推衍这《古碑万变》的粗略纲要,亦是十分难得。” 这句倒是夸赞呼延的话,能从老匹夫神识中传出,也是分外难得,呼延登时便听得喜笑颜开,心头之气霎时间散了大半,连连点头不止,认真听老匹夫继续往下讲。 “既然是粗略纲要,漏弊甚多也是理所当然,若是你有耐心将这秘法再推衍完善些,兴许便能避过这许多差池,真正成就这套能够万变的绝世秘法亦未可知。奈何你这魔头太过鲁莽,才推衍出个大概,便急不可耐地匆匆尝试,如今出了这等坏事,也只能怪你,却怪不得其他!” “好在,老夫一直在推衍完善这秘法,依照你那纲要,再结合你我如今对这上界的认知,终是有了些许眉目。”老匹夫自矜一语,却透出一股子洋洋自得的酸腐味道。 若是平时,呼延定要狠狠稀落这佯装秀才的老匹夫才是,可是时至此时,他只听得双目放光,忙不迭地急声催促道:“夫子有何高见,快快说来!快快说来!” 老匹夫听得这魔头用了声敬语,立时心怀大慰,亦不再有意耽搁,徐徐道:“这上界的境界,总分为胎境、身境、神境、圣境、至境、祖境六大境界,而其中胎境好似肚中胎儿,将那血肉、骨骼分而熬炼。 但到得那金体胎境,浑身肉块却是水火难浸,你那天火炼化之法,到得这境界已然无用。是以想行万变之法,便不可让境界超出银体胎境,更要寻出法子分化血脉,剥离原有的异族血脉,才能换上新的异族血脉,重塑新的异族肉身。” 呼延一面听着一面连连点头,可是听到此处登时醒悟,瞪眼道:“你所说之事,如今已成现实,说来又有何用?这便是一堆废……” “不急!”呼延抱怨未完,已被老匹夫打断,但听他淡淡道:“你可曾想过,这胎境如腹中胎儿,身境便应如幼儿成长,其上四境又该如何?” “这……这倒尚未琢磨过……” 老匹夫嗤笑一声,好似在鄙夷呼延这愚笨之言,这才傲然继续传音,“与神境相比,这身境、胎境好似上界的凡夫俗子自然长成,而神境却似那传说中的仙佛魔神一般,神妙得众生敬畏。若想晋升神境,但须炼化出血肉神妙,勘破这肉身诸般奥秘。” “待你到得如此境界,何愁血肉不化、血脉难分?” 经此点拨,呼延好似拨云见日,眼前豁然开朗,他立时隆隆大笑,“夫子果然有大智慧,听君一席话,疑窦顿解!待到我晋升神境之时,便能千变万化,天下皆可去……” 话说到此处,他却猛地惊醒,愕然喃喃:“待到我晋升神境……待我晋升神境,这要到何年何月去了!” 老匹夫冷笑两声,神识抖动一番,只留下最后一句话,便任由呼延叫唤,也再无丝毫声息。 “老夫只管想出法子,如何晋升神境是你的问题,关老夫何事。” ; 九十二、路在何方 一入神境,有若神明。 此话一点儿不假,且看那斯瓦匹剌家的家主起,便是神境高手。那日呼延有幸得见,他一掌化作十丈大,随手劈落之间,气劲沉凝凛冽,便连罴与忌这等身境高手亦不敢硬抗,当真是般的手段,神境的厉害,由此可见一般。 老匹夫所言,待到呼延晋升神境,诸多疑难皆可迎刃而解。 便看起那熊掌轻易能缩放十倍,想来那一身血肉也该能随心而化,就算是呼延这肉身里,人族、战熊族的血肉已然浑浊一团,到时亦能凭借心念分得一清二楚了吧。 是以才听得老匹夫点拨,呼延便已幡然醒悟,相信老匹夫所言不虚,积郁立时消散了大半。 只是转念一想,这法子虽说极为可行,能让呼延施展这《古碑万变》秘法畅通无阻,日后便能任意变化诸族肉身,可若是真依此而行,其中艰难险阻,自然无需多提。 说来容易,只需晋升神境便可,可这神境之所以为神境,盖因此境神妙已非凡俗所能企及,能入神境者可谓万中无一。 若是在寻常家族之中,某位少主忽而有幸踏入神境,那下一任家主已然盖棺定论,非他莫属。即便是在斯瓦匹剌家这等绝顶大家族,能够晋升神境的少主,便是家主之位最有力的竞争者,并且胜算极大。 但转眼一看这斯瓦匹剌家,罴尚在眼识身境暂且不提,只说这裕、梁、忌,均是身识身境的巅峰修为,却都在这神境门前徘徊了数千上万年,久久不得其门而入。而那梁本已大权旁落,眼看即将沦为寻常少主,无望竞争那家主之位,全凭他那句“触摸到神境边缘”,立时气运急转,此番才得以随大军出征,如罴一般统领两万大军,又是何等的意气风发。 神境高手稀有,其境难入程度,由此可见一斑。 虽说呼延如今收藏颇丰,加速各个境界提升所需的鸣蛇尸肉,储备绰绰有余,或许十年内便能稳稳晋升口识神境之上,但随后加速眼识、身识境界提升的尸肉还没着落,这尚且两说,便说那突破神境之道,恐怕亦非这等取巧所能晋升的。 否则已斯瓦匹剌家这等大家族的底蕴,那神境异族的血肉虽罕见珍贵,以这家中几位当权少主的手段,想来收取万来斤神境异族的血肉,应不会如何艰难。可即便是如此,他们仍旧在这神境巅峰蹉跎数千上万年之久,这晋升神境之中,不问可知,定是还另有难处。 只是呼延距离神境尚远,即便能猜出另有难处,可这究竟难在何处,他便也迷惘不知了。 他如今只需知道,老匹夫给出的这法子虽说有用,其实也极其不靠谱。 正所谓远水不救近火,这法子无非给呼延存个念想,让他心中有数,若是真到了逼不得已的时候,还记得尚有一条退路,尽可寻个隐秘处闭关苦修,直到神境有成之日,便能变幻肉身,抽身远去。 而如今呼延,看似孤骑独处敌境,已是孤立无援境遇凶险,但呼延心底清楚,他还未到那山穷水尽的地步。 此时正值大战酣处,兵荒马乱的时候,寻常鸣蛇早已不敢出来乱窜,他若寻些偏僻处躲藏,也不怕会遇到寻常部落出来狩猎的鸣蛇。再者说即便遇上,凭借他如今这金体胎境的修为,便是普通鸣蛇军士也拿不下他。更何况他保住这头蚁兽性命,关键时候用它逃窜,谁也追之不及。 若是有心,他也能独自混上许久,小命无忧。只是毕竟身处敌境,一想到周遭猛然窜出几个身影,大半可能是敌对军士,饶是呼延胆大,也觉得心里渗得发慌,坐立不安。 既然《古碑万变》无用,不能化身鸣蛇解开这局面,呼延依旧要顶着这熊躯求活路。为今之计,还是要尽快找到自家大军所在,跟着大军走,毕竟要安稳些。 只是他如今身单影只,左右也无处去打探消息,又没有那等灰黑熊掌传音闻讯,他亦不知何处才能寻到大军,前路迷茫之至。 好在这二百五十万三族大军,分作一百余路各自行事,在这一片鸣蛇疆域四散开来,若是呼延际遇好些,说不定随便寻一个方向径直找去,总该能遇见其中某路友族之军,能遇上战熊族的私军自然更好。 当然在此之前,他还要弄来一口趁手的刀器,省得这一路若是先遇到敌军,吃亏丧命在这兵刃上,自家这千锤百炼的刀法未能用出来救命,死前之时再后悔也晚了。 说来也怪,呼延飞升上界已有五十余年,漫说是未见过刀剑之器,便连质地能拿来打造兵刃的东西,也是一直未能见到。是以呼延明明有一身好刀法,偏偏缺了趁手长刀,任他刀技如何精妙绝伦,亦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无法使将出来,心头早已是憋闷非常。 直到此番大战,见得敌对阵营中,那乘黄族额头的尖角,亦让呼延砰然心动。留心许久,还待说寻不到机会得手,谁知便是嗑睡送来枕头,那日来围剿罴麾下这两万熊军的,正是乘黄族十余万大军,虽说身陷险境,却让呼延趁机斩断了一头乘黄额头尖角,随后一直紧紧攥在手中,片刻未曾离身,竟被他带了出来。 这乘黄尖角质地极佳,以呼延随手百万斤的力道,当时运力至极恐有数百万斤的巨力,即便是座山,也能劈开一道深过百丈的裂缝来。可谁知那时一斩而过,却偏生如没入坚石精铁中一般,极难寸进。 好在这尖角根处无非半丈方圆,才没能耽搁呼延工夫,让呼延狠狠劈得齐根而断,否则若是那长矛陷入其中,只需这片刻时间,呼延便会被周遭乘黄撕做万千肉片。 呼延后来回想,亦觉得心有余悸,万幸之至。 他在山洞前看了会儿天色,此刻正是那三粒旭日东升之时,大白天不利于藏匿行踪,他索性将那头蚁兽赶到隐蔽处,自家再次藏入山洞深处,一面修补这破烂的熊躯,一面把玩着手头这支乘黄尖角,一面静候着深夜降临之时,趁着夜色再行赶路。 修补伤处已然无需多言,只消分出部分心念,将大量熬炼如银汞的精粹血液,用来敲打成型,填补各处损伤。犹自不能忘记进补鲜美肉食,炼化成精华化为新鲜血液,再行熬炼如银汞。 而此刻,呼延的大半心神,却放在手头这乘黄尖角上。 这尖角长过四丈,通体棕黄,质地坚韧,隐有深色脉络,纹路繁复,如若天生衍化“道”的符箓一般,让人望之而深陷其中。呼延此刻却懒得多琢磨,他所关注的,还是这尖角是否能如他所想,削磨出一口锋利的长刀来。 若是依照他的习惯,还是擅长使用那与身体同高的大长刀,他在人界所用那道器宝刀便是这等长度。以他如今这十丈高的熊躯,自然想要寻一口十丈长的大刀,这尖角不过四丈,与他熊臂等长,只是如今没得挑剔,也只能勉强拿来一试了。 好在这尖角的角尖如麦芒一般尖锐,还算入得了呼延的法眼,于是便双脚踩稳,用随身长矛削制起来。 先前他便知这尖角质地坚硬非常,如今真正下手削制,才知这尖角质地果然非同一般。但见他手起矛落,每番皆尽全力,以这力道与长矛的锋利,亦不过能从尖角边上削掉薄薄一层,进展分外缓慢、艰难。 但这情景正合呼延心意,愈是质地坚硬,待到这刀成型时,便愈发能用得长久。他看着脚下这初露刀形的尖角,心觉满意,耍弄长矛便愈发的卖力了。 接连不断的运力至极,饶是呼延这金体胎境的修为,两个时辰后依旧累得气喘吁吁。他双目烁烁望着脚下这刀胚,嘴角溢出一丝兴奋笑意,便连这肉身的疲惫也尽数忘却,懒懒依靠着山洞壁坐下,一手拿着刀胚,一手拿着长矛尖处,开始全神贯注的细细雕琢。 又是两个时辰倏忽而过,呼延随手将长矛甩弃在角落,目不转睛地打量着手头的四丈长刀,摩挲着那圆润的刀柄,平滑的刀面,天然的繁复纹路,锋锐的刀尖、刀刃,无不让他欣喜至极。 时隔五十余年,他再次有了一口长刀,些微的生涩感转瞬即逝,他握紧刀柄,那唯有执刀才有的睥睨霸气无声弥散,依旧是一个在刀道上沉淫千年的绝世刀客。 “哈哈!好一口刀!” 呼延喜极而大笑,阔步走出山洞,浑然忘却了自家这熊躯,出现在这鸣蛇族的境地是何等危险。他此时的心思,全在这新得的棕黄长刀上,心喜之下早已手痒难耐,一声暴吼间,长刀化作匹练虚影,那狂猛无匹的气势乍放即收。 如此霸气威猛的一刀横劈,却连气浪都未曾掀起,周遭平静如故,好似无事发生。 “你乃是我在上界第一口刀,我便称你做……何方!” 呼延咧嘴一笑,将这名为“何方”的刀扔进自家空袋,随意挑选了一个方向,依着日头升起之处,想来应是正东方,便跨上蚁兽,从这荒森悄然离去。 片刻之后,他曾藏身这山洞,侧边山壁忽而传出喀嚓一声脆响,一粒细小碎石掉落。继而稀里哗啦一阵乱响,碎石掉了一地,那长刀曾划过之处,出现一条长过数百丈的裂痕,裂面平滑如镜,当真是好生霸道。 一刀之威,初时风华不显,半响后却有此等神效,霸道如斯,可见一斑。 (嘿嘿,呼延在上界的第一口刀,名为“何方”,便在这年关现身了。长刀在手,离他耍弄威风的日子,还会远么? 转眼又是新的一年,祝各位新年新气象,万事大吉,鸿运冲天!) ; 九十三、最毒妇人心 刀对呼延的意义,并非常人所能想象。 正所谓一刀在手,天下我有,在呼延这等一生浸淫刀法的刀客心中,只需手头有刀,便好似天地自成,眼里再容不下其余东西。 比方呼延在人界那口长刀,他便近九百年不曾离身,仿佛成了自家肢体一般,隐隐有人刀合一的境界,心念相通如若臂使,只需刀未离手,呼延便凭空生出无穷胆气,这才是他傲视群雄数百年的资本。 可惜待他飞升上界,这老伙计便不翼而飞,令他许久未能适应,总觉着心头空落落的缺了一大块。直至这口“何方”问世,他才填补了心头空缺,真正的心满意足了。 这便是刀,这便是呼延的刀,缺了刀的呼延,便不再是那人界称魔号祖的呼延。得到这口“何方”,那笑傲人界的呼延,才算真的回来了。 这口刀是他亲自动手削制而成,连柄待刃长有四丈,通体杏黄,体表有深色的繁复纹路,浑然天成,卖相极佳。 只是这刀才上手,把玩不过几个时辰,且这四丈长短无非与呼延熊臂等同,耍弄起来犹若短刀,不大使得惯,这便让呼延稍觉遗憾。 但有胜过没有,已然五十余年不曾碰过刀的呼延,对这口“何方”依旧爱不释手。对他而言,只要是口刀,他便能施展出自家刀法来,存活的胜算立时多出千百倍。 只需有一刀在身,他这心里便有了底气,胸中自成天地,便无惧乾坤众生。 无惧而无畏,于是即便此刻熊躯残破,浑身是伤,他亦不再留恋那安稳山洞,毅然跨上蚁兽驰骋敌境,对自家刀法倒是信心十足。 况且那追杀的敌军,如今应也顾不上呼延这小小虾米。这个把军功,哪里比得上一路两万的三族军士这等大军功来得畅快,自然俱是一窝蜂向前方呼啸扑去,寻觅着下一路三族私军,并未分军去追找这蚊子肉一般的些许逃军。 乘黄族奔速与蚁兽相若,均是天下一等一的极致速度,一个时辰能跑百万里,这才遥遥领先同路的鸣蛇、钩蛇两军,率先在前收敛最多的战功,如此抢时间的活计,漏了些许如呼延这般的逃军,一时间也顾之不上。 但这乘黄军之后,尚有同路鸣蛇、钩蛇大军,便会紧随乘黄军之后,散布猎杀这些漏网之鱼。 呼延看惯了人界征杀大战,这些路数稍微琢磨,亦能拎得一清二楚,更是不敢懈怠。但如今得了长刀,却是豪情万丈,哪里还会惧怕寻常军士。一时间信心膨胀之至,他便索性趁着这豪情尚未消退,试图尽快寻找到自家友军,总比他独自面对遍地敌军好得多。 这算盘打得精明,他却未曾料到,那随后的鸣蛇、钩蛇大军,竟会来得如此之快,比他预料中快了许多倍。一着不慎,险些便满盘皆输,因此断送了自家性命。 削制那口“何方”,耗去了大半光景,待呼延悄然奔出三、四百万里路程,天色便渐至黯淡下去,夕阳落山之时,薄云飘散高空,遮得那九月与繁星朦朦胧胧,另有一番别致景色。 这一夜的天色,比往日又要阴暗几分,但对于上界众生而言,这等轻微变化实在无关紧要。这上界生灵生下来便是胎境修为,比人界顶尖修士尚要高出一筹,只需一丁点儿微光,便能将周遭一览无遗,方圆十余里如洞若观火,分外清晰。 呼延本是机警之人,奈何一来想到乘黄大军刚刚离去不久,后方鸣蛇、钩蛇大军恐怕尚未赶至,二来又确实太过喜欢这新得的好刀,终是不知不觉放松了警惕。 这时节,他让胯下蚁兽径直疾驰,自觉此时凶险不大,又是闲来无事,便端坐在这蚁兽鞍上把玩起这口“何方”来,那满心欢喜的模样早已遮掩不住,尽数写在了这张熊脸之上。 双手摩挲着怀中宝刀,他全神贯注地打量着这口刀的各个细节,却忽视了周遭树冠稀稀落落的细微声响。 无非片刻,但见数道黑影迎空飞落,悄无声息便向他抛掷长乙。更是向呼延迅猛扑来,正打算将他一网打尽。见得这近十条鸣蛇军士,呼延这时才猛然惊醒,脸色微变。 全力抛掷而出的长乙,速度比鸣蛇飞驰快出千百倍,尚未传出声响,已然倏然射在呼延眼前,来势迅猛非常,杀气浓郁之至。 好在呼延毕竟身处敌境腹地,即便这时大半心神放在刀上,却仍有两分警醒。待见得周遭倏忽晃动的树叶,余光似见到黑影划过,便心知不妙,此刻这九口长乙射来,却也未能真伤到他,扯缰驾驭蚁兽左右躲闪一番,便已窥到其中疏漏,毫发未损地尽数避了开来。 虽说他已然足够小心,但这胯下蚁兽奔驰如风驰电掣,落蹄便也似电闪雷鸣,清脆而响亮,这一丝响动却怎么也遮挡不住。想来这九条鸣蛇军士,应是恰巧就在附近搜寻,听得这蚁兽疾驰的独特蹄响,立时便被吸引了过来。 有了这蹄响漏差,路上难免会遇到敌军,这一点呼延倒是看得通透,倒也未曾太过于惊愕。他面色变化,却是在观察周遭,查看附近除开这九条鸣蛇军士之外,是否还有其余的敌军踪迹。 双耳但听得这荒森寂籁无声,眼中再未寻到多余鸣蛇的踪迹,呼延心头便活泛起来。 待余光瞥见那九口长乙射进地面的响动,砸开不过几个数丈大小的土坑,估算着这九条鸣蛇的境界,约莫是金体胎境左右的修为,他更是大为放心。 既无更多敌军,又依仗着胯下蚁兽的急速,欲跑欲战的主动权,皆在他的手头,呼延索性降下速度,那一对绿豆般的熊眼,此时紧紧盯着这九条鸣蛇的动作,隐有寒光闪动。 “这‘何方’将将成型,尚未开过行市!你等既然送到门前,正好让‘何方’见见血,来一个开门大红嘞!” 如此作想,他更是心痒难耐,嘴角勾起一边,这笑便透出八分邪性,两分嗜血。便在这电光火石间,那九条鸣蛇已然飞扑到近前,尖嘶声便在他耳畔尖鸣,蛇牙、蝠翼上的枯爪,尽数向呼延猛然送去,那蜿蜒蛇身亦未闲着,正准备朝呼延熊身紧紧缠去! “哈哈!吃我一招!扫尽门前雪!” 这一招乃是呼延刀法里的起手招式,正是对应这等陷入敌围之境,见得这九条鸣蛇如此配合,乐得呼延隆隆大笑,也不管他们是否能听懂,立时用人族语言笑吼出声,当真有几分当年狂放不羁的模样。 但见他执刀臂腕倏然灵动,那“何方”便若长龙旋绕,围着他周身划出一道圆润至极的圆弧,当真便有刀气透体而出,衍化黄光如虹,好生凌厉锋锐。 这倒并非如何玄妙,只是呼延看似轻描淡写,其实这浑身力道已尽数灌入刀中,又随甩动猛然逼迫到刀刃之上,数百万斤巨力极度凝聚于一线,这威力自然逼得刀锋前的空气凝如实质,更比实刀锋锐千百倍,便称为刀气。 想要逼出刀气说来容易,但要是真想使得出来,非得如呼延一般,常年浸淫于刀法,千锤百炼才有如斯威力。 刀气微黄,却是那“何方”划过的虚影所至,骤然成型便向四方阔开,如同披荆斩棘,立时引得虚空气浪翻涌,如若狂风袭掠。 这九条鸣蛇倒也知道厉害,顿时惊怒嘶鸣,振翼躲避开去。奈何这刀气来得迅猛,三条鸣蛇军士躲避不及,只听得惨嘶之声,气浪划过之处鲜血四溅,掉落了两片蝠翼与小半段蛇尾。 “痛快!痛快!” 五十余年不曾用刀,此刻这惊艳刀法再现上界,呼延直呼痛快,放声大笑道:“下一招,饮血见乌光!” 长刀舞了个刀花,忽而斜挑,又是一道刀气斜飞而出,眨眼间已然斩中两条鸣蛇,一条齐腰而断,一条斩首分作两半,血液与残躯爆散,这一招干脆利落,更是赏心悦目。 挡者披靡,一击收取了两条鸣蛇性命,呼延却兀自一怔。他这一招名为“饮血见乌光”,缘由有二,一是此招极快,取人性命之后,才会见到刀气。二是他在人界所使那口长刀,乃是通体黝黑如墨,刀气亦沾染这墨色,才有这“乌光”二字。 此中的寓意,可见他对那口随他走南闯北近九百年的宝刀,竟是如此喜爱。如今招式未变,这宝刀却已无影无踪,骤然提起,便让呼延默然无声。 眼见这黑熊凶悍,被自家九条鸣蛇围在当中,亦敢狂傲逞威,两招便杀了自家两位兄弟,余下这七条鸣蛇中,更有三条被其所伤,反倒激起了这七条鸣蛇的凶性,怒嘶直冲云霄,悍不畏死地狠扑向呼延。 回想到那随身经年的老伙计,如今已不在身边,呼延便有些意味阑珊,反手横切一刀,那刀气亦有几分软绵绵的味道,再寻不到先前两招的凌厉、凶狠。 只是这软绵绵的刀气,竟有几分妖娆美妇的模样,身段凹凸有致,似乎美轮美奂,却谈不上丝毫杀伤力。 其实若是有此念头,便是大错特错了,两条稍有疏忽的鸣蛇,便是真实鉴证。 这刀气擦过两条鸣蛇腰腹,忽而诡异扭动,但听得这鸣蛇长嘶凄惨,久久不绝于耳。两条鸣蛇被刀气擦过之处,已然在这惨嘶中寸寸割裂,继而蔓延全身,顷刻间血肉纷飞,只剩下一具暗黑色的骨架,死法甚是恐怖。 这一招,名为“最毒妇人心”。 便在激斗正酣之时,呼延身侧那茂密树叶中,一缕黑影倏忽而动,骤然射向呼延。在这黑影最前方,是一口蜿蜒折叠的锋锐长乙,乙尖直指呼延后脑,无声无息迅速逼近,即刻便将贯穿呼延的头颅。 ; 九十四、越阶之战! 无需顷刻,呼延头颅在这长乙乙尖下,便会如肉酱般被刺个通透。 眼看偷袭即将成功,呼延猛然侧头、俯身,那执刀熊臂如若无骨一般,反折到背后,刀锋与那长乙相撞,却未硬力抵挡,而是用的四两拨千斤的精妙技艺,一拉一带,竟将这长乙连同偷袭的鸣蛇一道,带得斜飞出去。 不仅如此,他那刀锋拉回之时,正笔直划过这鸣蛇的身躯,留下一条深可见骨的血线,却未能如愿将这鸣蛇劈做两半。 这刀舞动起来便如若活物,忽而似猛龙戏江,暴戾凶悍;忽而如毒蛇游走,阴毒刁钻;转眼间又似笔走龙蛇,隐有堂堂正正的君子之风。 呼延耍得尽兴,刀法竟毫无拘束,似是随性而发,又妙到巅毫,如羚羊挂角一般不可琢磨,将他这刀法大家的风范演绎得淋漓尽致,实为赏心悦目。 只是在这变幻莫测的精妙招式之间,周遭鸣蛇均未能近身到呼延五丈之内,便接连化作碎肉、血浆。离那鸣蛇偷袭至今,不过是顷刻,待这鸣蛇稳住身形,扭头欲朝呼延怒嘶之时,却恰见这曼妙刀法下,自家同族迅速身死,竟也惊愕当场。 呼延尚有闲暇,朝这偷袭的鸣蛇似笑非笑地看去,那饮血黄刀色泽更见艳丽,上面的鸣蛇血液顺着倾斜处,渐至汇聚滴落,一丝也未能沾在刀面之上。 “佩服!堂堂玉体胎境的高手,竟也不顾脸面,对我这金体胎境的对手,亦行这偷袭手段,我当真佩服之至!”呼延啧啧惊叹,朝那仅剩的鸣蛇神识传音,毫不吝啬地夸赞了一句。 呼延这夸赞倒是真心实意,他又不是那自诩正人君子的小人,在他这魔头心中,只需能最终胜出,那无论何种手段,有用的便是好手段。 说来亦是惊险,若非他知晓上界军权划分,见这九条鸣蛇均是寻常军士,且均是金体胎境,其什长却迟迟不见现身,这便心中起疑,激斗时不忘留意周遭动静,听得身后有风声响动立时躲避,这才侥幸逃过一劫。 若非如此,假使他不知这军权等阶,或是未曾多想,说不得这鸣蛇什长便能得手,一招偷袭结果他的小命。 身为什长,修为必然要高过寻常军士,呼延推测这躲藏的鸣蛇不是金体巅峰,便是玉体胎境。是以那时破解这鸣蛇什长偷袭之招时,稍作试探便觉那力道果然胜过自家十倍有余,他便不敢以力硬抗,转而以技巧应对破解。 随后那一刀犹如神助,恰取得那鸣蛇身形不稳的时机,呼延果断出手,亦是用尽全力。奈何这境界相差,肉身坚韧亦是非常,即便呼延刀锋锐利,灌输全力的一刀,也仅能划开这鸣蛇一道血口子,深不过半丈,无非是皮肉之伤,并未重创敌手。 呼延亦不得不心头暗叹,这境界相差,实力差距竟如此之大,想要取胜恐非易事了。 只是他那夸赞,传到对面鸣蛇的心念中,不仅将其惊醒,更是宛若在他那痛失挚友的悲痛上,又狠狠加了一刀,便是嘲讽的羞辱。 这鸣蛇怒目睁裂,神识如寒冰肆虐,尖嘶刺耳至极,传音怒喝道:“你这卑鄙的熊货!究竟用了何等卑劣手段,害了我这九个兄弟的性命?我要你偿命!将你千刀万剐,都难解我心头之恨呐!” 神识传音间,他早已压抑不住,那对阴冷蛇眼竟充得血红,怒嘶着朝呼延狠狠扑来。 呼延犹自面带笑意,实则外松内紧,眼神透出郑重之色,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这鸣蛇的每个动作,不敢有丝毫分神。 这毕竟是一条玉体胎境的鸣蛇,境界比他高处一层,力道便相差十倍,连那肉身亦比他坚韧太多,实力相差极为巨大,不可小觑。 虽说他这几月来,常与玉体鸣蛇周旋殴斗,但大部分时间是在忙着逃窜,待到三十八骑抽出空闲来,他才能耀武扬威一番,在三十八骑的协助下,将玉体鸣蛇斩于矛下。这法子大半靠的是三十八骑,否则凭借呼延自家的本事,又无长刀在手,还妄想越阶而战,不过是去送条小命罢了。 而今却是不同,并无三十八骑会来相助,他便要独自面对这强悍对手。但他却有一刀在手,尽可施展全身本事,凭这刀带给他的信心,他便敢断言,胜负尚在两可之间。 那鸣蛇什长尚未近身,这刹那间呼延心念百转,只在电光火石间,便已推算出自家有五成胜算。 一念及此,他更是信心大增,豪气顿生。 生恐他与这鸣蛇什长激战,不慎间伤了胯下蚁兽,他立时翻身跃下,悍然向这鸣蛇什长对冲而去。这蚁兽可是他保命的宝贝,断断不可伤了它的性命,否则在这鸣蛇腹地,以他这对熊腿的逃窜速度,那才是生机全无。 他倒是考虑周全,那鸣蛇什长却早已被怒气冲昏了头脑,见得这熊货境界弱于自家,却还敢悍然对冲,更是怒不可遏,哪里还想得到其他,只管将长乙对准呼延要害,狠狠刺了过去。 这鸣蛇什长平日里亦是阴险狡诈之辈,否则亦不会在先前那等大占优势的局面下,尚且想要以偷袭速胜。只是此刻惊见麾下军士顷刻间尽数身死,又被那呼延有意相激,这时气得几近吐血,便要仗着自家的强悍实力,一心只想将呼延斩做碎肉,为那惨死的九名属下报仇。 他这想法本不差,实力胜过十倍,又在盛怒之下,换作谁来亦能轻易取胜。即便是未曾执刀的呼延,遇到这等鸣蛇,亦只能退避三舍,不敢与战。 偏偏今日不同,呼延手上有刀,便不再是那只晓得逃窜装傻、偷奸耍滑的黑熊呼,而是在人界称魔号祖数百年的魔祖呼延,在人界以刀法冠绝群雄的强者呼延。他这套刀法已然晋至人界巅峰,如今便有这机会,在上界尝试一番,可还有那霸绝惊艳的威风。 “呯——” 黄刀“何方”与长矛猛然相触,金铁交击之声绵延悠长,终是如若龙吟。 以百万斤力道,对抗那长矛千万斤力道,若是呼延依旧妄想硬抗,除非他真是脑袋里一团草料。他究竟是否草包,此话暂且不提,但他好歹拼杀了这近千年,一刻不曾懈怠,只说这武道经验,却也算得上丰富老道了。 以呼延近千年经验看来,这武斗如若兵法,若想要以弱胜强,需施诡计拼谋略,才能险中求胜。先前以言语一激,算是初见成效,此时他与这鸣蛇什长近身相搏,还是要考究这手上功夫。 呼延耍弄这刀器,乃是老匹夫领进门,初窥其中玄妙,便一辈子成迷得不可自拔,到得后来以刀法冠绝人界群雄,老匹夫这未明言的刀法师傅,实可谓功不可没。 幸得老匹夫指引,他在这刀法一道上跌跌撞撞,好歹还是走上了一条比旁人更宽的路。由初时独重气势,大开大阖的狂猛强势;接着渐知刀法精妙,专研到细微处如细水长流,一刀如衍大道;继而幡然醒悟,才知阴柔偏颇,已然走至羊肠小道,转而由繁入简,渐有大家风范;而后又知融会贯通,兼习百家之长,得人刀法大道,阴阳刚柔变化,无不如意。 此间大成,莫非痴迷、苦修、阅历、机缘林林总总,才有呼延这自成一脉的玄妙刀法。 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呼延自然要以武道相克之法,谋求一胜之机。 而鸣蛇族军士所练一口长乙,造型折叠蜿蜒,算是奇兵异器,若是乍然遇到,亦能在这奇字上让对手吃个大亏。但说到武艺,呼延实在看不上眼,除开刺、挑、切、劈,出招略有狠戾阴毒,角度刁钻之外,可说是一无是处,平白糟践了这奇异兵刃。 如今这鸣蛇什长虽实力强过他百倍,但来来去去依旧是鸣蛇族武艺的路数,而鸣蛇族的武艺路数,早已被呼延摸得通透,变化尽在心中。 弱在力道、肉身坚韧相差十倍,呼延便不与他硬抗,柔刀卸去长乙上的千万斤力道,左拉右扯使这鸣蛇什长立身不稳,他便伺机出手如毒蛇探头,不管这一击中是不中,均要即刻抽身而退,在旁游走不定,不给他近身肉搏的机会。 他这法子便似小刀割肉,一次次累积些微优势,最终奠定胜局。 法子虽然老,胜在分外管用,眼见呼延滑溜如泥鳅,这鸣蛇什长总想寻个时机抓住他,却总是纠缠不住,满腔怒气无处宣泄,终是接连怒嘶不已。 而这鸣蛇身上,反倒不断在增添新伤,不一刻便血染浑身,只是未伤及根骨要害,均是皮肉小伤,这鸣蛇却也不以为意,只是因这次次伤痛,更加激起他滔天恨意,那怨毒的猩红蛇目,直瞪得呼延心底发寒。 但是缠斗不过数息,呼延嘴角已然掩不住笑意。这鸣蛇什长空有一身巨力,却没有相应的精妙武力,实在好对付得紧,况且他那情绪太过波动,以至于未曾注意到呼延隐藏的暗招。 呼延出手并非漫无目的,他佯装出伺机便出手一刀的紧张模样,其实是在掩盖他那几次刻意出手。眼看这一刀得手之后,那鸣蛇脖颈处的伤,再次深入了大约一尺,左右两道深痕已然将要接合,只差最后一刀下去,便能斩断此处最后那根骨骼,将这鸣蛇身首异处。 便在此时,呼延正自酝酿时机,劈出这最后一刀,却听得周遭百里开外,隐约传来无数声鸣蛇的尖嘶,立时让他脸色大变。 而与呼延对招的鸣蛇,眼看便要在愤怒中身首分离,此时却对着呼延露出了一个怨毒的狞笑,哪里还有狂暴的模样,分明便是个老奸巨猾的狠角色。 这做戏的本事,比之呼延亦不遑多让。这甘愿做饵的狠戾,比之罴亦不差分毫。 ; 九十五、刀熊 到得呼延这等境界,即便受创极深,只需根骨未断,便仍有生还的可能。 是以这鸣蛇什长身上伤痕累累,即便脖颈仅余颈椎相连,只需给他时日修养,日后仍旧是一条生龙活虎的鸣蛇。 这鸣蛇太过奸猾,只道他怒而嘶鸣,谁知竟是传讯与周遭同族,以为他未曾察觉呼延打算,其实却是舍得自家重创,勾引呼延不愿离去,而与他久久缠斗,拖延时间等待援军。 做戏做得如此逼真,连呼延亦着了道,此刻猜出这鸣蛇什长的阴险算计,实在叫呼延自叹不如。 听得周遭接连响起的嘶鸣,起码有上百头鸣蛇已在百里开外,正朝此处疾驰而来,且隐隐包围成圈,即便呼延此时知晓,亦是为时已晚了。 “杀我属下九位兄弟,我要你留下命来!”这鸣蛇什长笑得阴森,神识如寒冰速冻开来,“即便你武艺精妙,轻易能杀我九位兄弟,便连我实力高你十倍,亦不是你的对手。我杀不了你,但我集结十名玉体什长,看你如何嚣张!任你武艺了得,今日依旧要饮恨于此,我要将你碎尸万段,为兄弟们报仇!” 短短百余里地,以鸣蛇飞驰之速,亦无需片刻便至。留给呼延的时间极其短暂,若是即刻抽身而退,以蚁兽奔驰之速,兴许还有一线生机。 但呼延如今却再也不会小看了这鸣蛇什长,如此难缠的阴险对手,既然已言明,便是胜券在握,断不会让他轻易逃离而去。此时局势急转直下,这鸣蛇只需纠缠呼延片刻,待到周遭鸣蛇赶至,呼延便必死无疑。 “速退!” 局势凶险,老匹夫亦顾不得暴露的危险,神识骤然传音暴喝,声音急切而短促,听得呼延心头一暖。 其实无需老匹夫提醒,呼延亦不愿再耽搁这宝贵时机,反手一刀逼退那欲图近身的鸣蛇,哪里还愿与他纠缠,立时抽身而退,向远处蚁兽奔去。 这时节争分夺秒,那鸣蛇见他抽身果决,若是让他跨上蚁兽,说不得还真有逃窜生还的机会。但鸣蛇哪会让他如愿,森森尖笑如夜魅鬼音,阴狠传音道:“杀了你的蚁兽,看你如何逃得出去!” 传音之间,鸣蛇亦猛然出手,那执乙的蝠翼枯手运力至极,眼看便要朝远处蚁兽巨力抛掷而去。在此之时,鸣蛇亦未曾放松警惕,双眼紧盯呼延身影,见到那张神色大变的熊脸,他更是得意得放声长笑。 可是下一刻,他这张蛇脸亦是骤然变化,惊怒交加。 “抽刀可断水!” 谁能想得到,这鸣蛇将呼延骗得身陷险境,呼延亦耍了同样一招。他做出仓惶只顾得逃窜的模样,却连鸣蛇亦不曾多想,为何呼延急心欲退,却仍旧还在他身旁五丈之内。 饶是鸣蛇狡诈奸猾,但想来他自觉此刻胜局已定,终是对呼延有些放松警惕,此时更将大半心神望向了远处蚁兽,不知不觉留出了许多破绽。他哪里想到,这呼延竟然胆大如斯,如此危急之下还未失理智,却是虚晃一枪,目标仍旧是他! 但见黄刀横划,招式精炼有力,刀气竟是一线肉眼可见的白色,乍然出现,便切割得周遭虚空气浪如龙吟虎啸,这是刀气凝练至极的异象。就算此刻身为生死对手,鸣蛇亦不得不赞叹,此招圆润平直,大简如道,竟是挑不出一丁点儿瑕疵。 电光火石间,鸣蛇心念百转,立时想得明白,却也不愿弃招而防,矛尖依然对尊远处的蚁兽,便要将长乙射出。 如今这局势已然明朗,呼延与他一般打算,正是攻敌之必救,只是比较手脚快慢、胆气强弱罢了。呼延若是还想逃窜生还,这蚁兽他便不得不救,否则单凭他这熊货的粗壮熊腿,哪里跑得过半空飞翔之速,那时才是必死之境。而鸣蛇若是被此刀划过,颈椎切断的话,他亦会当场身死,一切谋划都转头空。 谁更快? 鸣蛇本以为自家率先动作,且抛掷长乙的动作千锤百炼,已是炉火纯青,他自信能抢在呼延得手前,将长乙狠狠射出,只需率先脱手,他便能逼得呼延不得不撤手拦截长乙,注定胜出的是他。 只是他余光看向那劈来的长刀,不由得心惊胆骇。 呼延这一刀之速,竟比他简单一个抛掷的速度,还要快上许多。以此速度相争,他那长乙尚未脱手,恐怕呼延的黄刀便会割断他的颈椎。 这一招乃是呼延惯用的杀招,名为“抽刀可断水”,折身反杀让对敌措手不及,如若闪电雷霆,连湍急江水都能一刀斩断,其速之快可想而知。 惊见如此迅疾惊艳的一刀,鸣蛇终是惧了,稍作迟疑便不欲再赌。但当他长乙转向抵挡时,却仍是慢了一线,变招滞怠的刹那,注定了他最终的结果。 呼延这一刀,擦着长乙乙尖掠过,对应鸣蛇躲避的方向略微斜下,精准的径直切入鸣蛇脖颈处的旧伤,斩在那坚硬颈椎时稍有阻碍,便一贯而下,干脆利落,迅猛无铸。 鸣蛇带着难以置信的呆滞神色,头颅被脖颈出喷涌的血浆冲向高空,足有十数丈高。这高度俯视四周,恰好见到三、五十里远出飞驰而来的同族军士,鸣蛇脸上神色变幻,终是化作一抹苦涩的笑容。 “虽然没能亲手杀了这卑鄙熊货,亦未能斩杀他那头蚁兽,但这熊货贪图杀我之功,还是被我拖延了片刻。想来……他也跑不掉了吧,真想看见他被碎尸万段的模样,真想将这熊货的血肉,与兄弟们分而食之!可惜啊……兄弟们都死了,我……也死了……” 这便是鸣蛇什长最后的念头,未等他心念慢慢化作紊乱狂暴的怨念,黄刀的刀尖从他喉咙进去,直刺入脑髓,终是打乱了他所有的心念,让他心念顷刻间都化作了怨念。 时间紧迫,免得欲图逃窜之时,尚有这鸣蛇什长在旁扰乱,呼延立时决定迅速将这祸害解决。扬长而避短,呼延逼得这鸣蛇与他拼胆气与武艺,这才险中求得胜利。 这便是艺高人胆大,有长刀在手,呼延便格外自信,胆识蹭蹭往上疯涨,远非这鸣蛇什长所能比较,这鸣蛇败得理所当然。 其余金体鸣蛇的尸肉可以不要,但这玉体鸣蛇的尸肉,却是呼延的宝贝,他却舍不得抛下。 用刀刺中半空的鸣蛇头颅,继而扔入空袋,然后将那仍在抽搐的蛇身也胡乱塞进空袋。做完这些事,耗时极短,但这时间愈发紧迫,耳畔响起上百条鸣蛇的尖嘶,似乎相隔不过十数里地,这些微距离转瞬即至。 趁着四周鸣蛇尚未合拢,随意寻一个方向猛冲,只需能冲过前方鸣蛇的阻碍,凭借蚁兽之速,才有一线生机。 他哪里还愿耽搁,几步跨上蚁兽,低吼吆喝一声,已然驾驭蚁兽提速狂奔。 亏得他耳朵极其敏锐,再加上经验丰富,所寻的方向正在两群鸣蛇之间,左右相隔应有数里。若是蚁兽速度快些,说不定遇不到挡路的鸣蛇,便能径直冲出这围困之局。 但蚁兽落蹄声刚硬清脆,狂奔时如若大珠小珠落玉盘,在这一片鸣蛇尖嘶声中,便显得分外独特醒耳。这无疑在告之周遭鸣蛇,呼延奔驰到了何处,但听得鸣蛇尖嘶接连响彻,已然转变了方向,继续向呼延围拢而去。 呼延却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在这等地界,若是舍弃蚁兽独自逃窜,存活的可能更低。唯有凭借这蚁兽奔速冒险一搏,兴许还能有条活路。 左右各有一群鸣蛇,数量十条上下,想来便是以一什为单位,前来围剿呼延。此时骤然听闻蹄踏声响起,立时引得两畔鸣蛇警觉,待见得呼延与蚁兽狂奔的身影,俱是惊怒交加。眼看追之不及,便尽数将长乙掷去,只望有一击重创或结果了呼延。 便在二十条鸣蛇的怒眼注视中,那乘骑蚁兽的熊货竟是异常淡定,脸上犹自挂有一缕轻松的微笑。 那二十口长乙凶狠射去,其中更有两口玉体鸣蛇射出的长乙,这黑熊却是恍若未觉。直到长乙即将近身,才听得黑熊一声沉语,继而一抹黄光暴现,化作四散寒光,却见十八口长乙皆尽折射而出,两口长乙擦着那黑熊身前而过,哪里能伤到黑熊分毫,连他胯下蚁兽的银麟,都未曾掉落一片。 这一幕极为灵异,叫在场鸣蛇均看得目瞪口呆,怔怔目送着那一骑黑熊与蚁兽迅速离去,半响未能回过神来。 半响之后,蹄踏声早已微弱不闻,鸣蛇们渐至回神,互视间均是默然。有鸣蛇兀自惊疑不定,他曾听过战熊族语言多以吼叫为语,但那诡异黑熊先前的低语,浑然不似战熊族语言,亦不知究竟说的是什么。 呼延那时说的是人族语言,便是低吟出这招刀法的名号,“情叹有千丝”。 至此之后,这群鸣蛇再未见过这头诡异的黑熊,只是悄然间将这时的所见所闻四下传扬开来,在这支鸣蛇私军里,也曾经传得沸沸扬扬,时日长了才渐至淡去。 倏忽已过三年,在鸣蛇族西方的疆域,流传出一个名为“刀熊”的传说。听说有一头武艺非同寻常的黑熊,惯使的不是战熊族的长矛,而是一口深黄色的刀。 ; 九十六、刀熊威名 这场鸣蛇族与苍狼族引发的诸族大战,出乎意料的地方实在太多。 大战初起,苍狼、战熊、商羊族各出百万大军,齐齐杀进鸣蛇疆域,屠戮鸣蛇过千万之数。最终三族合围鸣蛇城,斩杀鸣蛇族近两百万军士,占尽优势。在周遭各族看来,此时鸣蛇败局已定,只待割地认输,大战即会终结。 谁知在鸣蛇城下,鸣蛇族至境大能滋阴设计,徒然汇聚鸣蛇百余万、乘黄百万、钩蛇一百五十万大军,合计三百五十余万精锐军士,围杀大败苍狼、战熊、商羊族三百万大军,斩杀近九十万,使三族大军惨败而逃。 但随后,三族大军忽而出奇招,趁夜突入鸣蛇城后方大片疆域,分军各路屠戮鸣蛇部落,反而使得鸣蛇族元气大伤。 而后鸣蛇一方三百五十万大军,分作七路各有五十万军士,扫荡三族各路散军,一时间捷报频传,十日便已剿灭三族近五十万军士,再次让三族大军损失惨重。 如此瞬息万变的战局,看得周遭各族唏嘘不已,眼见三族合军占尽优势,如今却如丧家之犬,在鸣蛇城后方疆域逃窜躲藏,想来已是惶惶不可终日,麾下军士战死大半,不日应该便将俯首认输。 但便在第十日时,忽闻朱厌、土蝼族各出百万大军,毅然杀进鸣蛇族境地,直冲鸣蛇城下,逼得鸣蛇一方不得不拉回两百万军士回防,余下一百五十万军士,依旧分军做七路,每路二十余万军士,继续扫荡鸣蛇城后方的疆域,欲图将三族大军的余孽尽数灭杀。 大战如此僵持已有三年,朱厌、土蝼两族合计两百万大军,便在鸣蛇城与鸣蛇一方两百万军士对峙,三天一小战,半月一大战,却是三年未曾分出胜负。而在鸣蛇城后方疆域,不知尚存多少的三族军士,依旧各路散军各自为战,时分时合,游走袭杀,竟也与鸣蛇一方一百五十万军士打得有声有色,不相上下。 这般诡谲局势,实在是扑朔迷离,看得周遭各族惊疑不定,却也不再妄下定论了。漫说是猜测谁胜谁败,便连如今局势,亦让各族看之不透,只是隐隐有种不安,似乎这战事愈演愈烈,最终不知将扯出多大阵仗,又将有哪些大族再次陷入这泥潭中。 盖因如此,各族权势们均觉得惴惴不安,除开早已参战的鸣蛇、钩蛇、乘黄族,与对面苍狼、战熊、商羊、朱厌、土蝼五族,这八族之外,三年间再无他族冒然参战了,大多数种族都在旁观,谁也不愿自家大军陷在其中,到时苦不堪言。 周遭大半异族,目光均投向鸣蛇城的方向,因为此间的输赢,才会这场大战最终的结果。至于那鸣蛇城后方疆域的零星战事,实在是小打小闹,在周遭各族看来,不论输赢都无关紧要,是以看向这片疆域的目光,稀少至极。 谁也不知道,其实在这片疆域的征战,打得才最是热闹。 在三族大军分散之前,军士总数近两百五十万,待鸣蛇一方出军扫荡十余日后,折损近七十万之数,加上先前丧亡那九十万数,已然损失近半。到得此时,剩下不足一百八十万的三族军士,依旧分散在这片疆域各处,与那鸣蛇一方三百五十万军士相抗,更是力有不逮,唯有仓惶躲避绞杀的份。 但是十余日后,朱厌、土蝼两族合军两百万,逼近鸣蛇城,立时引得鸣蛇一方匆忙商议,留下一百五十万继续追杀这片疆域的三族军士,其余两百万折回驻守鸣蛇城。 对三族大军而言,原本危急至极的局势,忽而悄然间大变模样。敌军一百五十万,分军七路各二十余万,而三族大军仍有一百八十万军士,只是散做两万军士一路,被鸣蛇一方分割开来,欲图分而蚕食。 在这片疆域,如今反倒是三族大军的军力占有优势,这让原本仓惶的三族军士们猛然寂静,气氛分外诡谲,透出一股子阴谋的味道。 于是在三月之后,鸣蛇一方的最西路大军,突然受到八十万敌军围困,顷刻间便化作了满地的碎尸血河,二十万大军一夜消失,连随军的三大家家主及当权少主,亦尽数死亡,无一活口。 但随之而来的,是其余六路大军的狠戾报复,一日屠灭敌军四路,合计八万三族军士。再后来的战事,唯有用疯狂与混乱来形容。仅仅三年过去,鸣蛇一方剩不足六十万军士,折损近百万军士,而三族则尚有一百余万军士,死伤近八十万,可谓是两败俱伤,拼得格外惨烈。 时至如今,两方都拼出了火气,连鸣蛇一方亦分军为两万一路,与三族一般,在这片疆域游走隐匿,偷袭、合围、埋伏、险境等等,但凡能够取胜的手段,无论阴谋阳谋,无所不用其极,只要敌军相遇,必是你死我活的局面,打得如火如荼,却也静寂无声。 相比与那吸引众族目光的鸣蛇城下之战,此处零星的战役响动太小,早已被大多数旁观之族忽略,成了遗忘之地。 苦的终究是这片疆域的普通鸣蛇们,偌大的一片疆域,却无处可得安生。原本在这片疆域繁衍生息的鸣蛇部落,大大小小足有数千上万,合计鸣蛇数目好几千万,可是三年下来,能够侥幸隐藏偷生或逃入鸣蛇城的,不知可还有几百万数。 而在这片疆域,总有些隐藏在隐秘处苟且偷生的残余鸣蛇,在这些鸣蛇心中,这三年里最令他们胆寒的,非那“刀熊”莫属。 在他们悄然流传的言语里,这刀熊身高百丈,手拿一口血红的百丈长刀,面目狰狞凶恶,最喜欢独自寻觅弱小部落的藏身之处,继而血腥屠杀。更为恐怖的是,这刀熊不止是屠戮,在屠杀之后,更会将所有鸣蛇的尸肉都收敛一空,不留下一根牙齿,最终均会化作他的口食点心。 说起这刀熊,鸣蛇一方的军士对这名号亦是如雷贯耳,听闻此熊独来独往,似乎不属于任何一支熊军,但是若遇见鸣蛇、乘黄、钩蛇,竟能以一敌百,少于百数的军士,遇上这刀熊便是有来无回。 如果这不算离奇,那还有更离奇的传闻。据说刀熊修为不高,仅是玉体胎境,但就算遇到耳识身境的对手,亦能一战而胜,遇到鼻识身境的高手,亦能安然抽身离去,刀法堪称同境无敌,更是能越阶而战的绝冠天才,如若妖孽一般。 到得如今,鸣蛇一方的寻常军士,但凡听到刀熊在何处出没,均是避之唯恐不及,闻风丧胆。至于鸣蛇一方的统帅们,想来也该听闻过些许刀熊的传言,好像早已安排有一支精锐小队,百余位身境强者组成,秘密围捕这头名号为“刀熊”的战熊。只是不知为何,整整两年过去,那刀熊的消息依然偶有传出,似乎这刀熊仍旧在这片疆域逍遥自在,肆无忌惮地屠戮鸣蛇与军士。 这凶威熏天的刀熊,自然就是呼延,或者说是黑熊呼。 说来也倒霉,却说那日逃出围杀,他战得心头酣畅痛快,径直逃出近千万里地,已然是第二日旭日东升,他才愕然察觉自家在那荒森中忙于逃窜,未能辨明方向,如今已偏离了预定的东方,倒是朝的正西而去。 不过与他而言,去何方没有太大差别,均是碰运气,总能寻找到三族的军士。这般做想,他便也懒得太改动方向,索性便朝那西方一直奔去。 沿途倒是遇过百余条零散鸣蛇,似是与部落失散的寻常鸣蛇,呼延与这鸣蛇族算是无仇无恨,如今有无需表现给罴看,自然也不愿动刀。谁知他尚且心无杀念,欲图与这百余条鸣蛇两不相扰,那群鸣蛇见得这落单的黑熊,反倒将他围了起来,二话不说扬刃便刺,直欲将他斩于乱刃之下,化作血泥肉酱。 这群鸣蛇分外凶悍,这才惹怒了呼延,哪里还管得他们是军士还是平民,扬刀便尽数斩成了碎肉。有两条鸣蛇还算有见机,见得这凶神恶煞的黑熊,屠戮同族如杀鸡宰狗,顷刻间便逃得不见了踪迹。 跑掉两条,呼延也不以为意,将这些碎肉扔入空袋留以备用,便继续骑着蚁兽向西方而去。 他哪里知晓,无意放过的这两条鸣蛇倒是好口才,有幸逃入另一群鸣蛇之中,便添油加醋一番抖落段子,将这持刀的黑熊形容得如若魔神妖孽,渐至传开了刀熊的传说。 这些闲事呼延自然不知,他正忙于一路向西。只是跑过十几日,终是觉得哪里不对劲。似乎越往前行,所过之处便愈发荒凉,漫说是三族的私军,亦或是鸣蛇一方的军士,便连条寻常鸣蛇都再未遇见过。 可呼延也是个执拗的脾性,反正这是鸣蛇疆域,他亦不知自家究竟到了何处,遇不到三族军士无所谓,遇不到那鸣蛇一方的军士便是大好事,他亦懒得再改动路线,依旧向西直行。 这一去又是半月有余,终是见得一片荒野,远处隐有炊烟,似是鸣蛇部落聚集之处。这便让他大喜过望,空袋里肉食早已吃完,每日仅能生食些鸣蛇尸肉,口里能淡出个鸟味儿来,见得有鸣蛇部落,自然要去拿些鲜美肉食才好。 可谁知再靠近些,见得那炊烟下的景致,呼延满腔欣喜尽数僵在脸上,兀自愣愣望了许久未能回神。 那一片炊烟升起之处,只见上万头奇异生灵聚集而居,均是身过十丈,骨甲漆黑,体态如黄牛,两耳上是一对巨角,乃是他未曾见过的一类异族。 他倒是在古碑万兽图中见过这长相的生灵,虽不知这些异族名号为何,却叫他知晓了一件极重要的事情。 此处并非鸣蛇疆域,他跑过界了。 ; 九十七、倒霉际遇 没得奈何,呼延没去打扰那群悠闲自在的十丈黑牛,悄然间原路折返了。 自觉这是件极丢脸的事情,他决定把这事烂在肚子里,一辈子都不往外抖落。至于老匹夫的冷嘲热讽,呼延也不怕他说与外人知晓,便也随他去吧,只当未闻便好。 这一来一去,待呼延再回到鸣蛇疆域内,便耗去个把月的时间。这次他倒是运道不错,在一片峡谷里遇见了两万头苍狼,只道自家是走散的战熊,已然寻不到自家的私军,这支苍狼私军的统领念及友族之谊,索性便将他收入了军中,随军前行。 这两万头苍狼,是隶属于苍狼族图徒家的两支私军,统领便是图徒家当权少主蚀,在家里排行老二,倒也是个颇有手段的少主。而这图徒家,在苍狼族的地位不上不下,上比不了那苍狼王家与三大家,下又比那些末流家族要好上许多,是以军中储备充足,不会差了一头黑熊的肉食。 呼延处事圆滑老练,混迹在这群苍狼之中,自不会惹得周遭苍狼生厌,加之手脚勤快能言善道,闲暇时常抖些段子,逗得这群苍狼笑口常开,对他印象不错,很快便混得风生水起,好生自在。 只是这一去两、三个月,竟未曾遇到战熊私军,亦未曾听闻消息,只是剿灭了四五十个鸣蛇部落,有大有小,起码杀了五六十万的鸣蛇。 途中倒是遇见了两路商羊私军,听闻些许好消息,只说近期局势有变,我三族大军将有大动作,叫那鸣蛇一方的军士吃点苦头。而呼延问起战熊私军的去向,有群商羊倒说是曾见过,便在附近数百万里活动,但似乎不是斯瓦匹剌家的私军,便叫呼延去了念想,索性就跟着这群苍狼继续混了下去。 而那三族大军的大动作,叫这支苍狼私军听得兴奋至极,即便听闻相隔数千万里,亦要日夜兼程的赶过去凑个热闹。听闻他们要加入,接连两路商羊私军均为他们指明了方向,亦在朝那处赶去。 奈何隔得太远,他们紧赶慢赶,还是去晚了。 相隔有数千万里之遥,以苍狼族的奔速,足足耗去近十日才赶到。待他们赶到那地头一看,只留下一地鸣蛇、乘黄、钩蛇的碎肉与风干的血地,大战已然结束了三、五日。 那些银体或金体的鸣蛇、钩蛇、乘黄的尸肉,就这么散落在荒山野岭,任其腐败朽毁,没谁看得上眼。呼延却看得眼热,借机收了十余万斤钩蛇、乘黄的碎肉,这才心满意足地跟随这群苍狼离去。 谁知这次热闹没赶上,看都未看到半眼,反惹得一身骚,这支苍狼私军的好日子,忽而便到了头。 怪只怪他们赶来的时机太过巧合,没有早一步,没有晚一步,刚好在大战之后三、五日。被三族大军合集八十万众,突袭的鸣蛇一方这路二十余军士,遭遇突袭便立时将这消息传了出去,离得最近的三路大军闻讯大怒,率先赶来为这路军士复仇,待这三路鸣蛇一方的军士匆匆赶到,正好也是大战之后的第五日。 真正参与突袭的八十万三族大军军士,一击得手早已散去,依旧分开做两万一路,各自隐匿回了自家盘踞的地界。盛怒而来的鸣蛇一方三路大军,五日后赶来时却是扑了个空,满腔怒气无处宣泄,便狂风般扫荡周遭,以图给敌军一个教训。 好死不死的,呼延跟随这支苍狼族私军,恰好成了这杀鸡儆猴的鸡。 在他们离去不足半个时辰,鸣蛇一方的第一路军士已然赶到,有鸣蛇自高空向四方遥望,相隔几十万里的这两万苍狼,却是没能逃出这些鸣蛇的视线。 这几十万里,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以苍狼族的奔速,鸣蛇、钩蛇均是追之不及,但乘黄族却能追赶上。既然遇见,那定是不会错过,这一路合军总计二十余万,其中乘黄族便有七万之数,要想屠灭这两万苍狼,实在是轻而易举。 一方不知有难,一方刻意急追,不过半日之后,七万乘黄与两万苍狼终是相遇。呼延见这局势不对,这两万苍狼的覆灭已是显而易见,他立马将往日的“兄弟情谊”尽数舍弃,驾着他胯下蚁兽悄然退走。 奈何在这群乘黄与苍狼之中,独有他这一头黑熊便甚是醒目,周遭乘黄只道这头黑熊乃是重要角色,自然要重点关照一番。见得他抽身欲逃,立时便有千头乘黄紧追不舍,直追出一日一夜,千里万之外仍不罢休。 好在路程遥远,呼延又善于左弯右绕,甩开了大半追军,剩下两三百头乘黄依旧穷追不放,惹得呼延亦是心头大怒。 一个魔头心生怒意,却并非要行莽夫之举,以呼延的阴险狡诈和老道手段,再加上他那精湛刀法,这群乘黄如何玩的过他。只是这两三百头乘黄中,尚有一头鼻识身境的千主乘黄,五头耳识身境的百勇乘黄,武力凶悍非常,呼延却是硬斗不过,只能避让。 而其余三头玉体巅峰的百勇,十余头玉体胎境的什长,余下乘黄俱是金体胎境的修为,哪里会是呼延的对手,被他引入一片荒森野岭,伺机便要结果几头,逗弄了十余日,所剩不过三、五十头乘黄。 这黑熊不好对付,太过狡诈阴险,是个玩弄阴谋手段的高手。饶是那鼻识身境的千主,甚或耳识身境的百勇,久久未能抓住这滑溜的熊货,反倒损军折将大半,均是为此头痛至极,面面相觑间,已是心生退意。 为了一头不过金体的黑熊,牵制他们许多时日,怎么算都不划算。有这精力,他们说不定早已斩杀了更多的黑熊、商羊或苍狼,胜过只拿下这一头黑熊千百倍,更不会如此费时费力还不讨好,反而断送了百余头同族军士的性命。 大局要紧,这剩下不足五十头乘黄终是憋闷退走,不再与呼延在这荒森里浪费时间了。 已然斩杀了百余头乘黄,呼延心头怒气便消了大半,见得剩余乘黄不再追来,他自觉大人大量,亦不在与他们多做计较,折身远去。 实际上,若非剩余鸣蛇均是高手,除开玉体巅峰,便是耳识或鼻识的身境高手,此番有心退却速度极快,以蚁兽之速亦只能勉强吊在后方,速度相若便没了优势,呼延岂会如此轻易罢休,非要追上去杀得一个不留,这才合乎他的心意。 此番一追一逃甚是紧促,两方俱是片刻不曾耽搁,如今暂告终结,均是身心俱疲,便连呼延这等强韧心念,亦累得不愿动弹,便在附近寻了处隐秘角落藏身,好好休息了几日。 这几日间,剩余的数十头乘黄遇到了自家大军,那千主立时拜见自家军主,满脸羞愤的细细禀报了此事,自知未能斩杀那黑熊,此番更是酿下大错,便朝军主自请责罚。但他亦有私心,自然不愿承认错在己身,便推脱于呼延身上,将他形容得分外凶悍阴险,夸大了千百倍有余。 而呼延那口黄刀“何方”,常见呼延拿出来对敌,这群乘黄早也看得清楚,自然知道此乃同族的额头尖角所制。这口黄刀更是值得千主拿来大书特书,索性自家编排一些,再加上些许“揣测”,呼延便被他说成了一头专杀乘黄的凶熊,且武艺已然是超凡入圣,需要乘黄军士分外注意,这口同族额头尖角所制的凶刀,便是佐证。 “你是不知,那刀熊虽说境界不高,一口凶刀却使得出神入化,漫说是一力敌百,更能越阶而战,端的是妖孽至极!” “我等上百兄弟围杀他,竟被他大败杀尽,其中一位玉体巅峰的百勇,亦饮恨在他刀下!” “我可是亲眼见过他那口凶刀,乖乖咧个娘哎!你可知用何物所制?那该是头身境高手乘黄的头角!硬被他削成了一口凶刀!你若是遇见这刀熊,还是赶快逃吧!” “刀熊最爱的,就是杀我乘黄族的兄弟!这话我还会骗你不成!我等修为不高,远远见到还有命逃出来,若是被他抓住,十条命都不够你死的!” “还是等族中强者出手,看看能否杀了这凶悍刀熊!” “……” 回来的其余乘黄,自然要将呼延形容得甚是恐怖,这才免得落了自家脸面,更不至于被周遭乘黄嘲笑他们的怯懦。于是这刀熊的传言,便愈发流传开来,在这一路大军里传得各族皆知。 而听过那千主禀报的言语,让这乘黄军主不敢小觑,立时上报给自家统领,这刀熊消息亦在统帅之间迅速传开。未免影响军中士气,由乘黄族力主,鸣蛇、钩蛇两族附议,悄然派出了一支近百数的精锐小队,皆有身境高手组成,得令捕杀这头喜好用刀屠杀乘黄军士的战熊。 这些事情,呼延却无从知晓。 他在这荒野角落处,好生休息了几日,正自琢磨着日后之事,一面休养这熊躯的累累伤痕,倒也过得几天清闲日子。只可惜无非八、九日,他这清闲日子便再次被打乱。 这是一群逃难的鸣蛇,不过两、三百数,想是在战乱中与自家部落走失,慌不择路逃入这荒森之中,却正好也看上了呼延这藏身的隐蔽角落,自茂密枝叶里接连钻出,恰与呼延对上,两方呆滞对望了片刻,终是难免兵刃相向。 呼延更是憋闷,遇上两群平民鸣蛇,俱是二话不说,上来便要动手,打得他摸不着头脑,兀自不知究竟为何。 这疑窦之间渐生烦厌,继而怒中生戾气,拿出刀来暴吼喝问。 “你们这群软棒子,我自在此处酣歇,又未曾对你们动过杀念,你们反倒好,平白无故来惹我作甚?” ; 九十八、独行有刀 一刀在手,超度众生。 人界有言道,佛怒如若真魔,魔到极致生佛性,这话一点儿不假。呼延这魔头生冷不忌,倒似那佛言中的众生平等,刀下并无老幼壮妇之分,况且这鸣蛇在他眼中均是一般模样,想分出来也颇费脑筋。 他可不愿在这等事情上耗费心念,自然是平等相待,一条鸣蛇赏赐一刀,顷刻间解决了这两、三百条鸣蛇,得了大清净大自在。 眼见这满地的碎肉,乱插在各处的长乙,甚或还有这群鸣蛇不知从何处拾来的长矛,呼延呸了口吐沫,觉着这些日子自家时运甚是不济,倒霉日子一来便没个头,莫名其妙跳出一群鸣蛇便朝他舞乙弄矛,连在此处休息几日都是奢望,顿觉扫兴之至,皱眉苦脸地坐在地上百思不得其解。 “你这呆子!这上界万族,相互间种族有异,平日里倒能相安无事,但如今战熊早与鸣蛇开战多时,你顶着这黑熊肉身,手下亦有十数万鸣蛇残魂了吧?” 老匹夫冷笑一声,传音鄙夷道:“既是敌族,见面如何落好?非要有个你死我活才能罢休。他们难得见到落单的敌族,此刻见得独你一头黑熊,岂有不杀你为惨死同族报仇之理?” “唔……是这么个理。”呼延愕然之后,若有所思地点头,继而站起身来,望着这满地碎肉长叹道:“唉,难得我有慈悲心,想要放你们一马,谁知你们却恨我入骨,欲图我性命。我既不想死,也只得狠下杀手了……” 老匹夫听得愕然无语,许久之后才慨然长叹,“我今日才知道,什么叫猫哭耗子假慈悲!” 对老匹夫的暗讽只当未闻,呼延依旧装模作样的一番假慈悲,絮絮叨叨了半响,他却也不放过这满地碎肉,打开空袋来尽数装进去,倒是本着蚊子再小也是肉的心思,多多收取以备后患。 正待他将要收完,前方一棵树干后忽而转来簌簌响动,立时引得呼延扬手便是一刀,随后才有那神识传音的怒喝。 “谁!” 这一刀依旧气浪如线,刀气锋锐更比精铁,倏然斩过十余丈虚空,将那树干劈得噼啪炸响,刀痕直入半丈有余,这才消逝无踪。呼延见得这副景致,立时懊恼得连拍脑袋,自觉是百密一疏。他忘了这上界古木刚硬凝实,便连他这百万斤力道,也只能砍断皮毛,难以如人界树木那般一斩而断。 疏漏闹了笑话,也救了这树干之后的鸣蛇一条小命。 这鸣蛇兴许胆气稍弱,待见众位同族一哄而上,他便生怕受了皮肉伤,这才稍稍落后几步,谁曾想眨眼间局势急转直下,这两百余同族尽数化作了碎肉残尸。眼见这一幕,登时让他惊骇欲绝,哪里还敢上前逞英雄,灵机一动藏在了这树干之后,屏息静气不敢擅动,只望这凶煞黑熊未曾察觉他的存在,继而再悄然逃走。 在树后听闻那凶煞黑熊念念有词,直叫他惊疑不定,不知这黑熊在自言自语些什么,像是个喜怒无常的疯熊,更是让他惴惴难安。 过得半响,未曾听闻这疯熊挪动地方,他心思便活泛起来,趁着这时机便想偷偷溜走。刚将身子侧出树干,他偷瞥了眼那疯熊模样,却惊见那疯熊正在收敛同族的尸骨,便连幼童血肉亦不曾放过,手段残忍之至,惊得他止不住猛然哆嗦了一下。 这一哆嗦弄出些微声响,他顿时自知不妙,猛然又藏身回了树干之后,便听那树干噼啪炸响,恐怖声威便在脑后,让他浑身如坠冰窖,脑后寒意顿生。稍后才听得那疯熊的神识传音的怒吼声,他更是冷汗潺潺而下,只觉这疯熊不仅喜怒无常,更是个老奸巨猾的厉害角色。 心凉透顶,他哪里还敢多待,咬牙拼了性命,猛然间振翼高飞,头也不敢回的向远处飞逃而去。 算是他命好,气数未尽,这逃窜的时机选得极妙,呼延正自懊恼时,只见那古树树冠上窜出一道黑影,眨眼间已然飞出数百里开外,这速度委实惊人,便连呼延亦看得目瞪口呆,忘了再补一刀结果这鸣蛇的小命。 漏了一条鸣蛇,这在呼延看来不算甚大事,只道这鸣蛇实在好运,更不愿费时追杀,还要耗去自家许多心神、时日。且说如今这纷乱战事,他生怕追杀而去却途中生出变数,不仅杀不了这鸣蛇,反倒将自家陷入凶险境地,尤为不值当。 放任这鸣蛇逃远,呼延想着这鸣蛇若是遇到鸣蛇大军,将他这藏身之所禀报上去,恐怕又引要来追军,他这日子便愈发艰难困苦了。如此想着,他登时跳将起来,哪里还敢在此处多待,跃上蚁兽亦是头也不回地疾驰远去。 那侥幸逃得性命的鸣蛇,径直逃出数百万里远,频频回头未见那疯熊追来,终是喘了口气,大呼万幸之至。随后几日,他一路东躲西藏,却未遇到自家族军或是友族大军,反倒又遇上了一群数千条避难的鸣蛇。 随着这群避难鸣蛇藏入一个山洞酣歇,他回想自家的经历,犹自心有余悸,就着几口老酒下肚,这才有胆向周遭鸣蛇抖露了出来。 谁知听闻他说及这疯熊有刀,立时引得这群鸣蛇骚乱了许久。原来这刀熊的传说,早已在周遭传扬极广,这群鸣蛇早有耳闻,此时与他所讲两相对照,更是坐实了刀熊的凶名。 而他惊遇刀熊的故事,也渐至流传开去,再次为刀熊传说增添了几分恐怖的色彩。 却说这故事发生的地方,出现了一群新来客。这群新来客有七十余头乘黄,十余头鸣蛇再加十余头钩蛇,此时皆尽出现在这荒森的隐秘角落,各自查探着呼延留下的蛛丝马迹,神色均是凝重认真,不像是寻常的避难平民,亦不像是走散的寻常军士,行迹甚是可疑。 这群新客,自然便是鸣蛇一方派出的精锐小队,专程来捕杀那凶名赫赫的刀熊,力图将这刀熊追杀至死,以此宣扬鸣蛇一方的军威。 那先前追杀过呼延的乘黄千主,亦在这支精锐屠熊队之中。他乃是鼻识身境的修为,开了鼻识,便能识辨天下、众生之气,正是靠得他记住了呼延的气味,这才能一路寻来此处。 到得此处,那刀熊气味浓郁至极,证明他在此处停留过很长时间,更曾遇到激战,而那各处干涸的血迹,亦证明了这推论。任务重大,这小队不敢有丝毫差池,便在此处稍作停留,查探这激战的各处痕迹。 那数十丈外,一根树干上的深刻刀痕,更是引得小队众员细致查看,一方面证实这刀熊确实来过此处,一方面更能借此知晓刀熊的刀法,究竟如何厉害。 “凝力成一线,借刀刃成刀气,数十丈外凝而不散,百万斤力道竟有如此威力……”一头乘黄蹙眉沉吟,目光与另外两头乘黄对视,凝重传音道:“这像是大家秘传的高等武技,若是放到飞龙城里拍卖,恐怕亦要十万斤圣境血肉,才能购得!” “依照忽骋大兄的意思……”那头曾追杀过呼延的乘黄千主,与这传音的乘黄互视之间,若有所思地传音道:“莫非这刀熊,乃是战熊族某个大家族的年幼少主?” “极有可能!”那名为忽骋的乘黄重重点头,郑重传音道。 此番所来百数小队,其中便是忽骋这最强的千主统帅,余下尚有两头鼻识身境的乘黄千主,一头鸣蛇千主与一头钩蛇千主,剩下亦是强悍百勇,俱是耳识身境的修为。 那头鸣蛇千主名为狱啼,闻言蹙眉,传音喃喃道:“究竟是战熊族哪一家?斯瓦匹剌家,都黎厄家,毋猖家,还是屈臣家?” 喃喃间,他打量这树干刀痕的每个细微处,那眉头蹙得愈发紧致,慢慢摇头苦思,“不像,不像,都不像……斯瓦匹剌家的武技重在刚烈,都黎厄家重在悍勇,毋猖家的武技则霸道威猛,而屈臣家的武技如巨澜拍岸,均以刚猛见长,这一刀精细处透出自信,重在迅捷精准,都不太像啊……” “莫非是战熊王家的幼年少王?”那钩蛇千主名为浩海,此刻猛然大惊失色,传音尖喝问道。 “这……”那鸣蛇千主狱啼迟疑片刻,摇头叹道:“这就说不准啦……” 一直默默查探刀痕的一头乘黄千主,名为忽季,许久未曾插话,这时亦是慨叹,喃喃传音道:“但凡哪族王家,无一不是底蕴深厚,漫说是高等武艺,便是绝世武艺,恐怕也都藏有几套。说不定这便是头幼年的战熊少王,未曾习练战熊王家家传的绝世矛法,倒练了某族的绝世刀法,只是才到小成境地,尚未炼到高深处罢了。” “如此说来……”曾追杀过呼延的那乘黄千主,名为客夕,兀自回味着呼延舞刀的模样,惊疑传音道:“我倒觉得那刀熊所使刀法,倒像曾经人族刀家的秘传武技。莫非这人族刀家刀祖,是丧命在战熊王家手中?如此说来,这刀熊的来历,恐怕便是战熊王家的少王了。只是不知为何,竟与大军失散,至今未曾寻到战熊私军不成?” 那统帅小队的乘黄千主忽骋,忽而毅然道:“管他是何来历,我等得令追杀于他,这重令却是不能耽搁,定要将之斩杀才是!” “得令!” 他这一声令下,麾下百余高手轰然应诺。这几位鼻识身境的千主,早已抽动鼻翼,将此处残留的呼延气味记在心念中,待得忽骋向前奔驰,余下百余高手登时紧随其后,顺着呼延所去的方向狂奔而去。 而在此时,呼延又遇到一件倒霉事情,目光望着眼前景致,亦在皱眉权衡。 那紧蹙成川的眉头,久久未能化开。 ; 九十九、野望 说来也巧,这一日转悠到此处,恰巧蚁兽疲累,呼延便只得稍作停顿。 他手头没了上好蚁料,好在这蚁兽食杂,喂个上百斤生肉,它也能吃得饱腹。呼延正自喂食蚁兽,自家趁机也吃些肉食,便遥遥听闻十数里外依稀传来战熊怒吼、鸣蛇尖嘶,听起来甚是热闹,他便悄然摸了过去。 目光所及之处,一头单臂折断的黑熊,正在被六条鸣蛇追杀。 “救是不救?” 兀自偷看了片刻,这念头便在呼延脑中徘徊不去,渐至变得极为纠结。 这战熊与鸣蛇,均是金体修为,只是那黑熊似在金体巅峰,修为略微胜过这几条鸣蛇一筹,力道便相差近倍,是以分外悍勇。这才能在六条鸣蛇围攻之下,以独臂撑到这时节尚且犹有余力,若是蚁兽尚在,说不得他还能安然逃去。 于呼延而言,即便想要插手相救,也不是什么棘手之事。若是见死不救,这战乱之事,不虞有谁来责怪他。若是他救下这黑熊,以呼延如今的境遇,即便这黑熊对他感恩戴德,亦是毫无实质用处。 救与不救,均在两可之间,但呼延纠结之处,便是他是否该惹这与他无关的麻烦。 毕竟在这各方乱战之时,局势复杂难辨,不一定就是表面的模样,贸然出手之后,若是惹出甚大乱子,饶是呼延自信刀法厉害,怕是也要为之头疼。 如此说来,还是独善其身最好,但呼延之所以在此迟迟拿不定主意,是因为他还有其他的念想,这骤然萌发的念头,竟让他砰然心动。 现下这战事早已混乱不堪,各路私军在这片疆域斗得厉害,厮杀四起纷乱至极,已然超出了各军统帅们的预料。无论哪两路敌军相遇,见面便要拼个你死我活才肯罢休,但总有那气数未尽的军士,即便自家大军落败,也能独自逃得性命。 而呼延所见这一幕,数头军士追杀某头敌军,在鸣蛇后方这片广袤疆域,几乎随时随地都在上演,无非换了角色, 时至如今,有命逃生而出的军士,怕也不在少数。但这单打独斗,实在不算甚大场面,还要时时提心吊胆,惊惧难安。 呼延此时所想,称之为野望亦不为过。 他在想,既然这单打独斗不甚有用,不若由他来自立一家山头,专程救下些独行有难的战熊、苍狼甚或商羊,凭借救命之恩,兴许便能拉扯出一支强悍之军,在这战乱之中立足不说,更可能打出个偌大的名号来。 呼延一想到日后的风光,麾下成千上万的三族军士朝他齐呼统领,这场面让他回想起在自家人界时的显赫声威,这念头就变得分外诱惑。 所谓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既然思忖片刻拿定了主意,呼延再望向那单臂逃窜的黑熊时,双眼登时放出夺目的神采。 “那战熊勇士,我来助你!” 心意已定,呼延登时捶胸咆哮,高吼如雷,胯下蚁兽亦是附声嘶鸣,震得林鸟惊飞,但见呼延单骑冲向那六条鸣蛇,一时竟是勇猛无双! 其实他才不愿如此扮相,以他的脾性,自然喜欢将这群鸣蛇偷袭杀死,才最为轻松省事。只是他不得不如此作态,以战熊族最崇尚的嗜战模样,若能博取那黑熊的好感,才是呼延此举的最终目的。 他这猛然从斜地里冲将出来,扮的又是威猛相,倒是让那六条鸣蛇倏然一惊,纷纷惊慌四望,唯恐遇上了战熊大军。但片刻之后,仅见得呼延单骑杀来,并未见到更多敌军,这六条鸣蛇登时怒嘶出声,分出三条冲杀向呼延。 唯见一头战熊,原来竟是直蛮之辈,孤身竟敢来相助,此举如若对六条鸣蛇的羞辱,叫他们怎能不怒。 仅剩下三条鸣蛇追杀,那战熊凶险立减,缓过气来登时暴吼道:“这位勇士!多谢搭救之意,刑风心领!但鸣蛇势众,你无需管我,速速退去吧!” “哈哈!” 呼延抽出他那口“何方”,刀气纵横睥睨,好生霸道,三两招下去便将这三条鸣蛇碎肉分尸,犹自不忘豪放大笑,高吼回应道:“区区几条鸣蛇软棒,岂是我呼的对手!” 顷刻间三条鸣蛇已然身死,见得前来黑熊威猛如斯,立时惊得剩余三条鸣蛇惊疑不定,互望间隐隐胆怯。再看见呼延狂奔而来,惊得这三条鸣蛇尖嘶之间,骤然舍弃那单臂黑熊,齐齐振翼高飞,急退不敢与战。 三条鸣蛇欲逃,呼延却不愿放过他们,黄刀“何方”斜切横劈,三道白线刀气凄厉而去,精准斩断了三条鸣蛇的脖颈。头颅已然离体,但无头蛇身犹自未觉一般,依旧煽动两对蝠翼飞出好几米远,才渐至无力地坠落下去。 “哈!好!勇士好本事!”那单臂黑熊怔怔望着三条无头鸣蛇砸落的蛇身与头颅,忽而大笑,瞪眼烁烁打量呼延,对他这手惊艳刀法赞叹不绝。 呼延咧嘴露笑,倒没有做出谦逊姿态,因为谦逊在战熊看来虚伪至极,这一点呼延早已摸得通透,不至于犯下这等疏漏。他傲然昂首,大笑吼道:“若是没有好本事,怎敢来相助刑风大兄!” 这倒让那单臂黑熊神色愕然,迟疑吼道:“你认得我?” 呼延亦是一脸愕然,喃喃吼道:“方才你说领我好意之时,不是曾提到过么?” “哦!哦!”刑风懊恼地猛拍自家后脑勺,歉然吼道:“看我这记性!一时忙于激斗,说出口亦不曾记得!不知这位勇士,你是哪家的勇猛军士,又姓甚名谁?” 听闻刑风问道,呼延将头颅抬得更高,几乎是用下巴望向刑风,傲然高吼道:“我名为呼,乃是斯瓦匹剌家罴少主的近身侍卫!” “哦?”刑风恍然大悟,赞叹吼道:“原来是斯瓦匹剌家罴少主的近身侍卫,难怪这一身好本事!我是司萼家二军四勇的第九什长……” 说及此处,他神色忽而黯然,长叹低沉,“唉!只可惜我军时运不济,遇上了鸣蛇那边的一路大军,如今这司萼家一军、二军的军号,已然都没啦!连我军统领,司萼家的洼少主都未曾逃出,唯有我勉强逃得性命!若是未得呼勇士相助,恐怕我今日亦要丧命在这荒山野岭了!” “哈哈!”谁知呼延闻言却是大笑,高吼道:“何须说得如此伤感!战熊在世,均是响当当的勇士!即便身死,却是死在敌军手下,血洒敌族疆域,死得其所亦是无憾!刑风大兄能遇上我,便是气数未尽,何不与我一道狩猎敌军,好不潇洒痛快!” 刑风瞳孔猛缩,深深望着呼延神色,凝重低吼,“呼侍卫,你是说……” 见得刑风迟疑之色,呼延摆了摆熊掌,打断了刑风的言语,正色吼道:“如今已是乱世,你我侥幸有命未死,又有缘巧遇,此乃天命注定!既然未死,我亦尚存杀敌之心,刑风大兄何不与我同道,再行猎杀敌军?” 刑风所在熊军此番遭遇敌方大军,两万战熊尽遭屠戮,能够逃出的战熊不知还有几头。他遇此大败,早已心灰意冷,只愿有命逃回战熊疆域,做个混迹荒野的闲散战熊。只是如今听闻呼延言语,终是心神猛震,被他那言语中的不灭战意感染,双眼渐至绽出夺目光彩,惊赞吼道:“说得好!” “呼侍卫不愧是骁勇之士!我战熊便该如此不畏胜败生死,但须仍有气在,战意便永不磨灭!”刑风放声大笑,生出一股豪情,“我愿随呼勇士一道狩猎敌军,直至身死之时!” “一道狩猎敌军,直至身死之时?”呼延沉吟片刻,顿觉此话不错,用来忽悠其余黑熊,想来效用极佳。他暗自将此话记在心里,脸上露出笑意,满意高吼道:“刑风大兄实在是好气魄!像是我战熊族的勇士!” “走吧!待我们寻到一匹蚁兽,便能驰骋纵横,肆意杀敌!” 呼延那番言语,正是他在人界初露锋芒,拉扯麾下枭雄自立山头时惯用的老套话,这时说来自然是驾轻就熟,稍作更改拿来一用,如今看来依旧效用极佳。 这老套话,网罗人界各类枭雄巨魔亦是轻松容易,此时诓骗一头直蛮熊货,自然更是手到擒来。 轻易骗来一头黑熊相随,呼延心头再次变得意气风发,好似又找到了当年纵横天下、万魔称祖的感觉,不禁飘飘然然好生惬意。 这气运飘渺,神妙不可揣度。自从呼延收了上界第一个手下,好像便有些时来运转的架势,接连三、五天,竟遇到了六头苍狼与两头商羊,或是与大军失散,或是在围杀中侥幸逃脱,皆被呼延三言两语说得再次热血沸腾,加入到这支诡异小队之中,甘愿做了呼延的臣属。 当然,这亦与呼延的惊艳刀法脱不了干系。这年头谁也不是愚笨之辈,亦非善于冲动的青壮年纪,见得呼延这精妙绝伦的高超刀法,正是在乱世保命的根基,跟随呼延的话,性命便有了些许保障,总好过自家提心吊胆惶惶不可终日,这才有了军士的陆续加入。 眼见麾下军士渐多,自家羽翼渐至丰满,不日便可自立山头,呼延自然喜不自禁,每日均是好生欢喜。 只是待到第六天傍晚时,这好日子终归是出了波折。 ; 一百、围捕之始 呼延坐得大马金刀,那熊脸不怒自威,摆出统御的威严。 在他周围,刑风正忙着洗刷自家与呼延的两匹蚁兽,而那六头苍狼与两头商羊,却在撕咬吞咽,食用着丰美肉食,继而转化为修补肉身破损的精气。 这便是呼延拉拢的最初班底,均见过呼延那精妙刀法,倒也未曾起过谋乱篡位之心,甘于雌伏在呼延麾下做了臣属。 谁也不知道,在呼延跟随那群苍狼遇围之时,他正在狼军统领图徒家蚀少主身侧,见机不妙便趁着慌乱,悄然扯落了蚀身上的军用空袋,这才匆忙逃逸。 那蚀倒是眼识身境的强悍修为,但架不住敌军太多,想来应是丧命不活了。因为在半月之后,呼延夺来的军用空袋上,蚀留下的心念已然消亡,这军用空袋便成了无主之物,自然肥了呼延的腰包。 在这军用空袋里,呼延率先翻出了一支灰黑色的狼爪,估摸着应与罴口袋里那灰黑熊掌的作用相若,能用某种秘法使用,召唤出万头苍狼,更能相隔极远神识传音。 照说这倒是个好东西,奈何拿到呼延手中,却是分外烫手。他玩弄了半响,依旧摸不清其中的玄妙,生恐有些奥妙能够探知他的秘密,哪里还敢多留,立时远远抛飞在荒野之外。目送这灰黑狼爪在天际消失无踪,饶是呼延狠心,亦觉着有些肉疼。 除却这诡谲神秘的灰黑狼爪,他又自军用空袋中寻到千万斤丰美肉食,十万斤老酒。这倒是在意料之中,解决了他日后的食物来源,只是接下来翻出的东西,便大大出乎他的意料,让他惊喜非常。 足足二十万斤鸣蛇、钩蛇、乘黄尸肉,其中眼识、身识身境各有十万斤,不仅让呼延身境修炼没了后顾之忧,更是让他有了这三族变化的充沛功引,算是意外之财。 得到这个鼓鼓囊囊的军用空袋,呼延身家顿时猛增,即便如今多出一头黑熊、六头苍狼与两头商羊,养活起来也毫不吃力。 至于刑风那头蚁兽,乃是他带着呼延原路折返,在他所属那支熊军被围杀之处的附近寻到的。当他们到得此处,那一路敌军早已撤退,却带走了所有的战熊尸骨,只留下满地干涸的血泥块,还有堆叠成山的蚁兽碎尸,看得刑风怔怔出神,半响后嚎啕悲哭。 战熊尸肉能用作增进修为,但鸣蛇、钩蛇与乘黄却拿蚁兽无用,本着不再便宜敌军的心思,自然要尽数斩杀掉。刑风寻到的这蚁兽倒是好运,想来在战乱之中,它主子早死,再受到惊吓,竟是有惊无险地跑进荒森之中,险险逃过一劫,随后不知为何又跑了回来,恰巧遇见刑风,这便换了个新主子。 呼延略微不满意,便是在那军用空袋里未曾发觉蚁料,无法拿上好蚁料饲养这两头蚁兽,只得拿肉食给他们充饥,这便稍微有些遗憾。 不过转念一想,他也就释然了。这军用空袋乃是从苍狼族少主身上扒下来的好东西,这苍狼自身奔速就极快,乘骑蚁兽效用不大,于是未曾饲养蚁兽作为坐骑,这军用空袋里自然寻不到蚁料。 其实若拿到这军用空袋的并非是呼延这魔头,均会心满意足,再无抱怨。可奈何这空袋明珠暗投,终是落在呼延这贪心不足的魔头手中,如此丰厚的意外收获到手,他竟还有如此妄想,期望这军用空袋好似如意口袋,任他想要何物便能抓出何物,怪不得军用空袋无用,只能怪这新主子太过贪婪而已。 如今这日子,才渐至接近呼延的期望,五日便收了九个手下,这速度快得让呼延自鸣得意,自觉魅力非凡。他依此推算,五十日便能有近百个手下,可自称军主,两年后总要凑足千数,过过升任千主的瘾,二十年后便有万军,两千年便能凑足百万精锐,那时如有一族之力,又是何等的风光。 这般做想,呼延心里便乐开了花,只是为维持他这临时什长的威严,面上依旧摆着不怒自威的架子,未曾流露心里的喜意。 若是他这心头美梦,被周遭属下知晓,怕是均要目瞪口呆,不知会赞美主上的宏图大志,还是该夸赞主子的乐观心态,或是哀默自家跟了个疯子,亦或是嘲讽这夜郎自大的熊货转身离去,甚或是被这野望震得心念一片空白,呆呆滞滞成了傻子。 只是在这时,在众位属下眼中的战熊呼,似在皱眉苦思日后大计,已然许久未曾出声,那专注模样像是个做大事的主子,是以周遭属下不敢轻易打扰,只敢静静做着自家之事。 如此沉默了个把时辰,才见呼延悠然回神,目光扫过自家这九名属下,沉咳一声吸引所有目光,这才神识翻滚,淡淡传音道:“朝前路直行,阵型不变。劳烦两位商羊勇士依旧翱翔高空,探察四周敌情。六位苍狼勇士在周遭策应,我与刑风大兄居中,能应万变!” 众属下均是敬畏看向战熊呼,轰然应诺之后,六头苍狼四散开去,各自相隔约一里,隐隐护卫居中的呼延与刑风。而那两头商羊尖鸣出声,猛然振翅直冲云霄,气势非凡。 只是这两头商羊刚飞起不足几里高,忽见两道黑线斜射而过,势如闪电,漫说是这两头商羊未曾察觉,便连下方亲眼所见的呼延、刑风,亦是未能回神。 这突袭来得太过突兀,其势又如此迅疾,骤然间发生,打得呼延极其属下措手不及。 呼延自觉机警,可这时见得那两道黑线一闪而过,半空中两头商羊血肉爆散,他那眼神中的赞赏神色犹自未消。直至漫天血肉飘落之时,他才猛然惊醒,顿觉大势不妙。 这两道黑线何其迅速,竟直接将那两头商羊打成了血肉烟花,而呼延却连这两道黑线是何物都未曾看清,其中巨力一看便知,起码在亿斤之上。 “来的是身境高手!至少两名!” 呼延惊骇心悸,三、两步跨上自家蚁兽,神识波澜沸腾,传音如若怒吼,“逃!向前逃!” 这时节,无需他再提醒,剩余六头苍狼与刑风早已暴吼如雷,倏然向前疯狂逃窜开去,哪里还有谁能顾及其他,自家小命才最是要紧。 呼延更不傻,他原本便生性凉薄,早已舍弃了自家威严与主子该有的镇静,更忘了属下何在,只顾得猛力策缰夹腿,让胯下蚁兽知晓这时紧迫,极力向前狂奔。 “咻!咻!咻!咻!咻!咻!” 听得六声短促的戾啸,似是利器蕴含着巨力撕裂虚空的声响,呼延骤然惊觉,扭头四下望去,登时心凉透顶。 在他与刑风周遭,哪里还能见到六头苍狼的身影,只见得原本该是六头苍狼跑至之处,六柄长乙斜插进硬土中,炸出六个四、五十丈宽广的大坑,周遭密布细碎的血迹、碎肉,想来便是那六头苍狼在世间仅剩的遗物。 从两头商羊,到六头苍狼,俱是连一声临死前的惨呼都未能喊出,已然爆散成血浆肉泥,死得甚是干脆利落。 “八名!至少八名身境高手的鸣蛇!” 眼见情势凶险至极,呼延眉头蹙得极紧,迅速盘算着来袭的高手数量,心头尚有一丝侥幸。他只望来的均是鸣蛇,躲过几波长乙射击,便能以蚁兽之速渐至拉开距离,如此尚有活路。 但当他收回目光之时,余光所见到的景致,登时让他瞳孔骤然收缩如尖,心念如坠深渊。 一头乘黄,两头乘黄……足足有十余头乘黄,接连从两旁跃出,面露狞笑直盯着呼延,那目光像是凶猫在望着爪前的耗子,促狭之中又见嗜血。 更让呼延惊骇欲绝的是,这突兀跳出的十余头乘黄,仿佛漫不经心一般,并未太过紧逼,亦不曾露出怒恨神色,只不紧不慢地吊在他与刑风身后,这才是呼延最惊惧的缘由。 这只说明,他们已然是胜券在握,布置严密只待呼延身死罢了。 好似呼延便是他们掌中玩物,餐前做些运动好消化食物,便任由呼延垂死挣扎、疯狂逃窜,终是逃不过他们的爪牙。 正待呼延回头看到前方,立时浑身一震,暴喝声中猛然扯缰,使这蚁兽急急转向,朝右侧狂奔而去。 “刑风大兄!转向!” 那刑风忙于后望,便未曾注意前方,待听得呼延提醒,他扭头看到前方情形,惊骇间欲图扯缰转向,却是为时已晚。他眼前猛然出现一线黑影,迅速在双眼间放大,继而只觉额头剧痛,心念飞快转化为怨念,便再也没了知觉。 他眼前静立着一头钩蛇,从刑风与他胯下蚁兽的额头处,缓缓抽出自家两条钩尾,任由这两具尸身砸落在地。钩蛇将钩尾沾染的血浆甩落,那冷漠目光并未看向刑风,却紧紧盯着呼延远去的背影,露出玩味的狞笑。 这钩蛇名为浩海,正是奉命前来捕杀刀熊的钩蛇千主,他神色微动,并未看向身侧突兀出现的乘黄千主忽骋,神识如冰封十里,传音凛冽冰寒。 “乘黄族的忽骋大兄,不若开盘做赌,我等千主比较一番,看这刀熊究竟将死在谁的手上!” ; 一零一、亡命之徒 忽骋黄眉稍扬,轻笑间神识轻起波澜,传音道:“钩蛇族的浩海兄,不知你要拿何物做赌?” 此番前来百数精锐,乘黄占了大半,其中加上忽骋更有三名千主。以蚁兽奔走之速,钩蛇、鸣蛇皆尽不如,唯有乘黄稍差一丝尚能跟上。若真是开盘做赌,乘黄胜面极大,已然是显而易见,是以钩蛇浩海竟敢提议,忽骋自然无惧,欣然应诺。 “唔……”浩海沉吟片刻,钩尾蹭着身旁树皮,将血迹、碎肉抹去。待他再抬头时,目光甚是自信,傲然邪笑,“各出十万斤口识血肉、一万斤眼识血肉做赌,如何?” “哈哈!”忽骋爽朗大笑,昂首睥睨,毛发飞扬如若海浪,传音如阴雷倏闪,“有何不……” “忽骋大兄,慢着!” 忽骋话音未落,左侧忽有一道神识骤然插入,打断了忽骋的传音。在忽骋身侧,倏忽闪现一头双眼赤红的乘黄,正是忽骋亲弟忽季,蹙眉瞥了眼钩蛇浩海,淡淡传音道:“钩蛇族的浩海兄,钩蛇族的钩尾毒箭,如若暗器无声无息致敌死地,毒性天下闻名。鸣蛇族长乙锋锐,抛掷如矢,亦能遥遥激射,占足了便宜。若是做赌,恐怕不太公平吧?” 浩海面色微微阴沉,冷冷望向忽季,心里却呸了一声,鄙夷暗骂道:“小肚鸡肠的货色!连你乘黄族占尽优势的赌局,你亦如此斤斤计较,难成大气!” 心底骂咧了几句,他脸上却未如此无礼,反倒骤然露笑,笑吟吟看着忽骋与忽季,似有不屑之色,“乘黄族忽季兄此言差矣!此来百数精锐,乘黄占了大半,且乘黄之速亦是闻名遐迩,与蚁兽相较也不差分毫,此番围捕刀熊,你们乘黄精锐才是主力。若是我钩蛇与鸣蛇一无所长,这赌局便也无从提起啦!” “钩蛇毒箭,鸣蛇长乙,俱是遥攻远击的手段,莫不是我等兄弟奔波忙碌,终是让钩蛇族浩海兄或鸣蛇族狱啼兄拿了头筹?” 忽季笑得和煦,却丝毫不松口,传音道:“这赌注甚大,十万斤口识血肉,一万斤眼识血肉,好大的手笔!我等兄弟若是输了,便是三份赌本,钩蛇族浩海兄若是输了,也不过一份赌本,这笔帐……” “忽季!不可如此小气!”忽骋猛然扬臂,打断了自家亲弟的言语,朗笑传音道:“我等兄弟众多,这赌局赌得便是气数,公平至极,公平至极!哈哈!钩蛇族浩海兄既然有意提出,我自然要应下!不但我应了,更代我弟忽季与客夕兄弟应下啦!” “若是我乘黄一方输了,这区区十万斤口识血肉,一万斤眼识血肉,当不得大数,我替两位兄弟出了便是!只是不知鸣蛇族狱啼兄意欲如何?” 忽骋神识绵延上百里,传音的言语豪爽大气,听得众生亦是豪气顿生。遥遥又有一道神识阴寒弥散,细声阴笑,传音应道:“这赌局有趣得紧!赌注也不甚大,输赢均不会伤了我等和气,众位既然有意,我狱啼自然不能扫兴!应了!” “且慢!”数十里外的乘黄客夕忽而传音,质疑道:“若是这刀熊并未死于我等手下,反倒被我等麾下百勇斩杀,又将如何?” “哈!既已如此,那便看是谁麾下的百勇所为,算做谁赢便是!”钩蛇浩海尖声嘶笑,心里却愈发看之不起,鄙夷暗道:“呸!这些个乘黄,怎都是些不成大器的吝啬货!” “好好好!”乘黄忽骋大笑赞同,传音朗朗道:“如此便好!小赌尽兴,也不至于伤了和气!客夕,你追赶那刀熊,勿要分心被他跑了!否则前功尽弃,便唯你是问!” “忽骋大兄尽管放心!”乘黄客夕似乎已然追随呼延远去,那神识传来极为勉强,飘飘渺渺有些微弱,却仍旧透出信心满满,“今日我等筹备周密,布的是无漏之阵,任这刀熊奸诈或骁勇,亦是必死无疑!” 听闻客夕如此作答,忽骋满意点头,随意瞥了眼身旁钩蛇浩海。便见浩海朝他淡笑点头,蜿蜒蛇身倏然窜上左侧树干,簌簌上爬转瞬远去。 待见浩海远去,忽季才皱眉瞪着自家的忽骋大兄,用乘黄族语低沉抱怨道:“大兄,我等虽说能追逐刀熊,但那刀熊奸猾阴险,我等又无远攻之技,还是钩蛇、鸣蛇易胜,否则这钩蛇浩海怎会口气如此之大?十万斤口识血肉,一万斤眼识血肉,哼哼!他倒也说得出口!恐怕他积攒经年,亦不过如此积蓄吧!” “大兄,你应得鲁莽啊!莫非我等兄弟费时费力,最后不仅军功便宜了外族,还要赔出你这万年积蓄不成?” 忽骋遥遥看去,那钩蛇浩海的斑斓蛇身,在树冠枝叶间若隐若现,飞快窜向更远处。他听着耳畔忽季的抱怨,依旧笑意不减,只是转为乘黄族语,淡淡道:“无妨!他鸣蛇族请求我族出军,已然承诺了海量赔偿。既然如今协同作战,便不可伤了和气。即便输了,这些许口识、眼识血肉,予他们便是!” 眼见钩蛇浩海身影消失无踪,忽骋扭过头来,深深看了眼自家亲弟忽季,若有深意地道:“弟,若是你不想输了,送与外族这些血肉,便尽力去做吧,你杀了这刀熊,这奖励便是你的,而不是他们的!” “是!”忽季眼中暴出精芒,心里已然敞亮,朝自家大兄恭谨垂头,沉吼应诺下来。 忽骋轻拍他的肩头,嘴角似有一丝溺爱的笑意,继而嘶鸣如长啸冲霄,浑身精肉如波浪滚动,扬爪抠地,已然朝前方猛奔而去。 先前他们的神识传音交流,并未避讳这近百里方圆中埋伏的属下们,更是未曾避讳呼延。这等嚣张狂妄的言语,好似在狩猎之前的闲赌一般,将呼延看做这网中猎物,已是再无生机,无非是丧命在谁手上的区别罢了。 这区别于呼延而言,实在无关紧要。但当这嚣张言语传入他脑海,饶是他此刻正疲于奔命,亦难掩心头喷薄升起的羞怒之气,当下将“何方”舞动如风,向身后狂斩百刀。 只是他已非第一次出刀,在他第二次见得有鸣蛇挡在前路时,心底已如吞了黄连,苦涩至极。那次他自知全无生路,于是毅然出手,挥刀劈向那挡路的鸣蛇,结果凛冽刀气飞去,那鸣蛇竟不闪不避,硬受一刀亦要挡在呼延之前,逼得他不得不再次折转。 那一刀呼延拼尽全力,自觉已然用上了最狠戾的刀法,结果刀气斩在那鸣蛇身上,仅破开不足一尺的浅伤,劈碎十余块斑斓蛇鳞,溅出一线血迹,那鸣蛇却半步未退,犹自朝他狞笑着刺去长乙。 这结局呼延隐隐预料到,但那时亲眼所见,依旧苦不堪言。这只说明今日前来围捕他的,想来尽是身境修为的高手,实力胜过他千百倍,任他刀法精妙绝冠,亦难弥补这巨大的实力差距。 刀气纵横,气浪紊乱狂暴,肆虐狂风紧随其后,卷起漫天尘埃落叶,向他身后那十余乘黄袭去。 但这气势汹涌的一招,百道刀气倏然射去,那十余头乘黄亦是狞笑依旧,未曾被这百道狠戾刀气骇退,硬受了呼延这全力劈出的刀气,只在身上划出些皮肉之伤,溅散了些许鲜血与皮毛,无伤大雅。 呼延此时心知肚明,来的都是身境修为的高手,劈出这百刀不过泄愤,便也未抱多少希望,妄图这百刀能有何建树。 只是除开那泄愤之心,呼延亦有其余的打算,便是借此机会扬起尘雾飞灰,遮挡这些乘黄的视线,伺机转道向外冲去,只望能跑出这必死之围。 困兽犹有凶性,漫说是呼延,他哪能甘愿受死。若是绞尽脑汁求生路,仍旧难逃一死,到时也算是尽了全力,虽死而无憾了。 只是他这突然变道,未能甩脱身后乘黄,眼前却又出现三头乘黄,不仅在前挡住他的去路,更是一扑而来。但见那锋锐头角、利爪撕裂虚空,勾勒出凄厉呼啸之声,锋利之气如惊涛骇浪,径直刺向呼延。 呼延大骇,不得已只能匆忙扯缰,驭使蚁兽再次折转,企图绕过这三头挡路乘黄。可他这手段全无用处,那三头乘黄何其灵活,反应更甚这蚁兽数筹,待见他这架势,已然猜出他的意图,哪里还能如他所愿,一个折身已然再次封堵住他的去路。 “哈哈!这便是劳什子刀熊?好似丧家之犬一般,实在贻笑大方!以你这等实力,相差我等千百倍,随便一位百勇前来,亦能轻易将你斩杀!莫非逃窜难捕,如何能活到今日!” 便在呼延身前,那居中而立的乘黄傲然望着他,鄙夷嗤笑间,竟是神识抖动,传音讽刺道:“不过能劳动我等百位身境高手前来,捕杀你这区区金体胎境的熊货,不得不说你是好本事,等到待会儿你身死之时,亦该觉得荣幸之至了!” 呼延早已双目猩红,忙于驾驭蚁兽与这群乘黄周旋半响,却终是难以摆脱,悄然间已被围在中央进退不得。他听闻这乘黄的冷嘲热讽,双目尽赤粗气连喘,猛然间一声怒吼狂啸,凶狠瞪视这头乘黄,神识传音怒吼出声。 “勿要逼我!” 那乘黄嬉笑促狭,竟也回应一声,嗤笑传音道:“便是逼你,又能如何?” “我能……要了你的小命!” ; 一零二、绝境之威 “啊?” 乘黄好似觉得自家听错,愕然半响,继而捧腹大笑,像是听到了最无稽的笑话,“哈哈!哈哈!众位听到没有?这熊货……一头金体胎境的黑熊,竟想要了耳识身境的乘黄记屠的性命!” “哈!记屠!被这金体胎境的刀熊鄙视,你小子越混越回去啦!” “记屠!刀熊要杀你咧!你还不快跑?” “嘿!刀熊啊!反正你也跑不掉,要不打个商量,你也别再跑了,我们也省得工夫,就遂了你的心愿,让你和记屠打一场,或者是杀了他,如何?” “说得对!你要是同意,便回应一声,我们保证说话算数!” “……” 前后纠缠住呼延,左右亦未给呼延念想,自两侧树丛中猛然又窜出二十余头乘黄,将呼延围在这数里方圆之内,任由他在其中左突右冲,却未露出丝毫空隙能让他逃逸出去。见得呼延困在其中,满脸焦躁模样,周围乘黄亦是放声大笑,嬉笑调侃不断,气氛甚是轻松。 “干什么!” 一声神识暴吼,惊得这一圈乘黄尽数怔怔,余光瞥见那暴吼传来之处,一头有红毛两爪的乘黄正渐至降速,冷眼扫视周遭乘黄,面色肃穆威严。 见得这头在圈外驻足的乘黄,周遭四十余头乘黄皆尽认识他,听这神识暴吼中似含有怒意,调笑奚落声顿时消减。乘黄记屠胆量稍大,双目紧紧望着垂死挣扎又胆敢放出狂言的呼延,神识却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客夕千主……一头金体胎境的黑熊,现在已然被我们围困在中央,调笑两句不打紧吧……” “说什么呢?”那名为客夕的乘黄千主又是一声暴喝,引得呼延亦猛然朝他瞥了一眼,倒是见得那醒目的红毛两爪,立时知晓是半月前追杀自家的那头乘黄千主,原来他就叫客夕。 客夕瞪视着那胆敢出声的乘黄,目光让乘黄记屠浑身一颤,正自惊惧间,却见客夕忽然露笑,神识传音更为恶毒。 “这位可是刀熊!刀法天下无双,精妙绝冠,虽说是金体胎境的修为,但也不可小觑啊!” 在说到“金体胎境”之时,客夕特意加重了语气,鄙夷之意这才凸显出来,引得在场乘黄面面相觑,俱是轰然大笑。 客夕假意咳嗽两声,笑得洋洋得意,弯下脖颈佯作一礼,传音更是阴阳怪气十足,“哟!这不是刀熊么,这可是鼎鼎大名的勇士,好久不见!不知可还记得我?” “哼哼!”呼延扯缰让蚁兽转向,躲过一头乘黄伺机撞来的头角,忽而冷笑回应,暴烈神识滚滚荡荡,反讽道:“我道是谁!这不是那头跟在我身后,吃了半月尘土的乘黄千主么?哈!原来还是位鼻识身境的高手,若非如今属下众多,才敢来爷爷面前显摆?那半把月吃的尘土,滋味可好?” 呼延这也是自知生机渺茫,听闻这满耳的冷嘲热讽,终是怒从心起,反倒放开了顾忌,用这言语犀利反击,不愿落了自家的铮铮傲骨,这才是呼延的脾性。 此言一出,登时让周遭鸣蛇不敢在笑,生恐被客夕会错了意,俱是一副正色肃穆的模样,凶狠扑向呼延。只是他们心头是否在嘲笑客夕没本事,这便不得而知了。 被呼延反讽一语,揭露了他先前在呼延处所受的挫败,客夕那笑脸登时僵住,嘴角骤然抽搐,那脸色便晴空转阴,阴毒盯住呼延,传音暴喝道:“给我杀了这头耍弄口舌的熊货!慢着,让我来亲自抓烂他的狗嘴!” 听得客夕这千主怒喝,在场数他职位最高,周遭百勇断不敢拂了他的心意,自是一同轰然应诺,稍微让开一个缺口,好让客夕进得场去,亲手杀死呼延。 不得不说,这客夕头脑何其灵便,竟是将计就计跳入场中,若是趁机结果了呼延小命,那其余千主的赌注,说不得便要落入他的囊中。 “刀熊!任你狡诈奸猾,今日困在此处,便是千般手段万般诡计,已是无用!且看我来要了你的小命!” 客夕一如场中,便直冲向呼延所在,狠声暴吼,嘴角挂着一抹狞笑,那两只红毛前爪,已然狠狠抓向呼延胯下蚁兽的脖颈。 说话说擒贼先擒王,射人先射马,客夕此时便是这般打算。呼延上次能逃脱,便是依仗这胯下蚁兽的灵活迅捷,如今若能先杀了这头蚁兽,以黑熊奔跑之速,那时便是万万逃脱不得了。 不得不说,客夕这算盘打得,实在是精妙至极。 眼见客夕出手,周遭百勇乘黄皆不敢抢功,便稍微退却,任由客夕独战呼延。呼延扭头怒视客夕,手头“何方”一抽一送,刀法气势瞬间大变。 “惊涛三叠浪!” 但见黄刀连劈虚空三刀,刀刀极力而下,却在半途猛顿收回,端的是干脆利落,力道运使精妙绝伦。而这三刀便逼出三道刀气,好似湍急巨浪,引得气流暴烈两分,被这三道凛冽刀气接连劈开,斩在客夕前爪双腕之上。 “啪!啪!喀嚓!” 那三道刀气,先后落在客夕两爪腕处,落点精准无错。 即便是近两百万斤力道,与客夕随手十亿斤力道判若云泥,此时这三刀力道凝缩至极,便好似兔子急了也咬人,虽说不致命,却也让客夕尝了点苦头。 第一刀劈开皮毛,第二刀斩断筋膜,第三道便将客夕腕骨斩出细缝。饶是客夕与呼延实力相差千百倍,亦被这一招伤了筋骨,惨嘶一声立时痛而收手,慌忙后撤了两步。 退步之后,客夕这才回神,顿觉在周遭同族面前,自家竟被一头金体胎境的黑熊惊退,实在如同羞辱。他这时才真正的恼羞成怒,哪里还顾得前腕上的细线小伤,任由血流溢出,身形卷起狂风,愈发凶狠的扑向呼延。 只是他这恍惚间,未曾见到呼延的动作,否则他定会有所警醒。 呼延趁着他后退这刹那耽搁,毅然将自家左掌送入嘴中,如若痛觉顿失,狠戾撕咬、吞咽,顷刻间已将自家左掌扯断,血肉骨骼尽数吞咽入肚。 “禁忌秘法,五指连心!” 那日罴正与身境巅峰的鸣蛇激战,毋猖家的苏少主、剃少主与都黎厄家的许少主一道在周遭旁观,受了毋猖家苏少主的挤兑,罴怒而使出斯瓦匹剌家家传的禁忌秘法,爆发出百倍凶威,轻易屠戮身境巅峰的鸣蛇。 自那日之后,见得这禁忌秘法之威,呼延便心痒难耐,惦记上了。每日在罴面前厚颜讨要,直到后来成了罴的真正心腹,在某夜休整之时,罴悄然再赐了呼延一滴精血,其中便是这斯瓦匹剌家的禁忌秘法,名为“五指连心”,一经施展便有百倍凶威,却是后患无穷。 此时如若绝境,若是不用此法,呼延自知断无活路。以他这狠戾心性,假使舍弃一只手掌,能够保住自家性命,这笔帐自然是划算至极,一点儿不用犹豫。 常言道十指连心,这撕咬自家肉掌之痛,真真叫痛彻心扉,饶是呼延这等狠性,亦不禁痛得面目狰狞。越痛便咬得越狠,越狠便咬得越痛,将那痛意自牙口宣泄而出,感受着满口浸满腥味的液体、碎肉、骨骼,呼延竟觉得莫名的畅快。 待这手掌的血肉骨骼尽数入肚,便在心扉处停顿下来,那五个指尖戳破层层阻碍,再狠狠插进自家心脏,鲜血浸透喷涌,溢洒进全身的各个角落,浸入每一寸精肉、筋膜,甚至再从自家皮肤渗出,迅速染红了自家的黑毛。 这五根指尖刺入心脏之处分外讲究,不可偏颇丝毫,但须精准插进那五个位置,喷薄而出的才是最为精华的精血。待这精血浸透周身各处,便似油脂、猛药一般,刺激得心脉蹦蹦猛跳,精肉鼓胀如虬,筋膜更见坚韧。而先前所受断掌之痛,又能激得心念沸涌,这才能支撑住随后爆发出的百倍武力。 “百万斤……万斤!亿斤!” 呼延捏紧拳头,感受肉身迅速增强的力道,越过两层境界,直逼耳识身境的武力,那是何等强大的力道,犹若一头狂猛无匹的龙。 “亿”一字,拆解开来便是人与龙,这一亿斤力道,便是独有一龙之力。翻江倒海倾吴蜀,翻云覆雨等闲间,这一龙之力何其威猛,可想而知。 只是他即便有一龙之力,亦不过与耳识身境的高手相若,那乘黄千主客夕却是鼻识身境的修为,随手便有十亿斤巨力,可称十龙之力,依旧强过此刻的呼延十倍有余。力道之差,便是一倍已如若天壤之别,何况这十倍之差,便好似万丈凶兽与三分蝼蚁之差,万难相抗。 但……不是还有刀么? 呼延有刀,名为“何方”。这刀并非神兵利器,但也要看在谁的手上,若是换那乘黄千主客夕拿在手上,便仿佛鸡肋,无非是一口寻常兵刃罢了。但如今是拿在呼延手上,这“何方”便更胜神兵利器,尽可施展绝世刀法,何惧十倍之敌! “一光惊四座!” 神识传音朗朗如惊雷,呼延须发飞扬,熊躯跃起如狼,气势傲然凌烈,长刀高起狠落,黄芒乍现似霹雳电光,直劈向客夕眉间! ; 一零三、凶威如斯! 先前那名为记屠的乘黄百熊挑衅,呼延怒而放言“能要了你的小命”,如今看来,并非无的放矢。 起码在记屠看来,这劈向客夕的一刀,刀光如晴天霹雳,乍现刀气虽薄如一线,却好似已贯连天地,连这浩瀚无际的苍穹浩土,亦被这一线黄芒刀气生生撕做两半一般。这凌烈狂霸的凄厉刀气,即便是在斜侧旁观的他,亦不由得额头冰凉,看得心惊胆骇。 他自问,若这一刀是向他劈来,他只怕断难抵御片刻,便会被平整切做两半,小命难保。 而直面这一刀的客夕,早已身形猛僵,那收缩如针的双瞳中,唯独剩下正无限迫近的致命刀气。并非他忘却了周遭,摒弃了诸多杂念,实是这一刀让他毛发直立,生出一股临近死亡的预兆,逼得他不得不全神贯注。 避? 这一刀太快,他根本来不及躲避。以他鼻识身境的心念,本该远比呼延通达灵便才是,但这一刀非同寻常,已快过他心念运转之速,全然未给他调动周身的时机。 唯有置之死地,而求后生! 不得不说,这生死关要之间,最能逼出潜力。此刻客夕心念运转之速,已然比寻常时隐隐快出一筹,他那僵直肉身微颤,继而抢在刀气临身之前,调动了自家一只前爪。 这些微变化,让客夕救下了自家的性命,那狠戾刀气劈下时,他前爪恰好赶到刀前。 “嚓!” 黄刀“何方”斩在这四根尖爪上,好似劈断软铜的声响,让这狠戾无铸的刀气微微一滞,速度慢了微不可查的一丝,继而劈断了四根尖爪,依旧斩向客夕额头。 抢来这一丝时机,虽然断了自家四根尖爪,但在客夕看来分外划算。起码这丝时机,能让他身形稍撤,头颅斜过两寸。 可惜他未曾见到呼延嘴角的冷笑,这一刀忽而在虚空划出弧线,依旧斩向他的额头。若是他再无其余应对,这刀会贴着他的头角而下,从头角根处硬骨砍进去! 逼不得已,客夕已然潜力尽开,这瞬间竟是双目瞪圆,心念飞快衍算出黄刀落点,咬牙努力扭头,用自家身上最坚硬的头角,应对这狠戾一刀。 此时黄刀离他头角极近,相隔不过三尺,以呼延十丈肉身与四丈黄刀相比,三尺仅有一指之遥,呼延拼尽全力劈下,此刻已断难改动,唯有蹙眉冷眼看着刀锋与尖角相接,然后一劈而下! “呛――” 好似宝刀出鞘之声,如若龙吟般绵长凄厉,客夕那四丈长的头角,生生被这刀斩进两丈有余,狠狠嵌在中间,瞬间逼出客夕一身冷汗,遍体生寒。 这若是真斩在额头处,以额头硬骨浅薄的厚度,哪里抗得住这刀锋锐利,与这刀上凝缩至极的一龙之力,只怕是能将他头颅亦干脆利落地分作两半,全无悬念可言。 客夕正自心有余悸,呼延哪会给他喘息的时间,铿锵抽出黄刀“何方”,便在周遭乘黄亦被这一刀之威镇住,未曾回神的瞬间,黄刀骤然横劈,黄芒乍现间,已然斩中客夕脖颈脆弱之处。 “惊涛三叠浪!” 第一刀切进客夕脖颈尽丈,被阻在颈椎之前。这突如其来的剧痛让客夕猛地惊醒,惊骇间才想起运力绷紧精肉,抵御这黄刀的锋利与黄刀上凝聚的巨力,奈何他回神之时,却是为时已晚。 呼延此招三叠浪,先前已然对客夕用过,好似惊涛一般,一浪紧接一浪,旨在打得对手措愕不及。第一刀下去之后,第二刀已紧接而至,在客夕尚未运力之前,劈断了他的颈骨,此时便已宣告客夕必死的结局。 但呼延刀势依旧未停,第三刀下去,将客夕仅连的半边脖颈狠狠切断。 这三刀快得离奇,直至客夕头颅离体,他那惶惶惨嘶声才紧随响起,周遭乘黄的惊呼声、抽气声接连响彻。便有那反应极快的乘黄,本已闪动身形欲图上前相助客夕,此刻见得客夕已然不活,终是被呼延凶威吓破了胆,不止僵在半途,更是惊恐望向呼延,不自禁地悄然后退。 “禁忌秘法!刀熊用了禁忌秘法!” 那记屠一个激灵,眼见呼延浑身熊毛隐隐猩红,又爆发出如此威势,立时目瞪欲裂,扬起前爪颤颤指向呼延,神识传音惊吼出声。 听闻记屠提醒,周遭乘黄幡然惊醒,再见得呼延模样,顿时轰然大乱,惊嘶犹有颤音,仓惶远离呼延。 听得那记屠的传音吼声,呼延倏然扭头,双目冷冷望向记屠,便在记屠惊慌后撤间,他猛然抖动神识如巨澜,蹙眉传音暴喝道:“呱噪!” 暴喝声起,立时吓得周遭乘黄噤声不敢再乱,生恐自家成了呼延手中第二个刀下亡魂。但记屠不同,先前他挑衅嘲讽,犹自还在呼延脑中回荡,便是记屠省起后撤,此时离呼延依旧仅有百丈之遥,这距离已是极近,呼延随手便赏了他一刀。 记屠早已警觉,见得呼延熊臂倏动便知不妙,立时向斜侧避退开去。那刀气便擦着他的皮毛而过,带走散碎黄毛,气浪将他浑身黄毛鼓荡,这一刀之威便让记屠心骇胆寒,徒然转身欲图飞逃。 只是他转身之时,似听到周遭乘黄再次惊惶嘶吼,心头犹有一丝惊疑。但他这念头未停留刹那,便感到脖颈微凉,继而剧痛传来,视觉不由自主地坠落。 目光转动间,他见全了自家的雄壮身躯,仍旧僵直屹立在原地,脖颈处热血喷涌如注,只是没了头颅。 砰然砸落,他目光与地面齐平,这才知自家身躯与头颅已然分家,想要发出临死前最后几声嘶吼,却只有力道艰难的赫赫喘息,气息渐无,心念正在迅速转化成怨念。便在这间隙,他怨毒望着场中那执刀的黑熊,心头嘶吼着生前所知的所有漫骂与诅咒,依稀接收到那黑熊淡淡的传音。 “我先前说过,我能要了你的小命,便不会让你活着离开。” 而这声神识传音响起之时,便见黑熊暴吼如雷,那黄刀翻飞如蝶翼,上百道刀气纵横方圆半里,席卷起肆虐狂风,狠戾扫荡场边所有乘黄。 呼延这暴吼,用的是人族语言,端的是杀意凛冽,隐有寒光。 “百道镇八方!” 便在这狂风呼啸中,沙石尘雾遮迷周遭,只听得无数乘黄如坠地狱般的惨嘶,凄厉嘶吼偶有中止,便见得狂风黄沙间乍起一丝血色,继而这血色越来越多,竟似染红了狂风。 这狂风起得突兀,去的也快,丝丝缕缕渐至消散,顷刻间便已云淡风轻,恢复往日一般的宁静闲暇,好似一切均未发生。唯有那先前鲜活的四十余头乘黄,早已成了呼延面前堆落的尸山。 狂风之后,场中仍旧能够动弹的,除开呼延便仅有那头懵懂的蚁兽,它正自划动着蹄子,迷惘望着空荡荡的四周,似感到一股莫名的凶煞威压,让它不敢擅动,更不敢随意嘶鸣,只是乖巧的凑近呼延,表达对主子的亲昵之情。 一气劈出百刀,饶是呼延亦有些疲累,对这百刀威力倒还算满意,自觉控制甚是精妙,未曾伤到蚁兽,而将在场四十余头乘黄尽数斩杀,更是将散落各处的碎尸搅动聚集,一道汇聚在自家脚下,省了再去拾取的工夫。 心悸感愈发强烈,呼延知晓这是禁忌秘法即将消退的征兆,他要尽快收取这些个身境乘黄的尸身,然后尽快逃离才是。否则待到秘法威力消退之后,他必会虚弱至极,那时若是遇到强敌,他必死无疑。 他打开空袋,将脚前成山的乘黄尸肉迅速收进去,然后攥紧空袋袋口,跃上蚁兽后背,扯缰夹腿驱使蚁兽向前方极力狂奔,眨眼间便已消失无踪。 “你……看到了吗?” 待呼延远去片刻后,这片树林间忽而传出一声幽幽嘶鸣,似在喃喃质疑,又像是自言自语。钩蛇浩海悄然盘桓在树枝间,透过茂密树叶的遮挡,怔怔望着呼延原先所在之处,不知他来了多久。 而随着他这声鸣蛇族语的轻问,他身侧的枝叶簌簌抖动一阵,鸣蛇狱啼轻巧爬到他身侧,与他一道望向那隐隐泛红的空地,“高等或绝世武技,如今又用出斯瓦匹剌家的禁忌秘法,这刀熊不是战熊少王,便是斯瓦匹剌家的得势少主,潜力非凡!” 两蛇四目相对,目光闪烁似在无声争论何事,面色凝重正要开口,却听得身后一声怒啸,神识如暴戾凶兽般肆虐开来。 “客夕!还有我乘黄四十余兄弟,怎可能被那刀熊击杀!” 听闻这怒啸,钩蛇浩海那闪烁的目光骤然收敛,神色凝重外,又显出一丝惊怒,传音回应道:“乘黄族忽骋兄!那刀熊竟用出了斯瓦匹剌家的禁忌秘法,实力暴增百倍,杀了乘黄族四十余个兄弟,连乘黄族客夕千主,亦惨死在他刀下!我却来慢一步,没能救下他们性命,愧对忽骋兄,我甘愿受罚!” 忽骋狂奔而来,待到那片隐有血色的空地时,奔速渐至缓慢,怔怔望着那满布血迹的空地,一时间悲从中来,传音怒啸道:“刀熊!刀熊!我便是追杀你到天涯海角,亦要亲手杀你,为我兄弟们报仇!” 鸣蛇狱啼悄然瞥了眼钩蛇浩海,神识先是一声长叹,这才正容传音道:“乘黄族忽骋兄勿要悲切!我与钩蛇族浩海兄觉得,这刀熊恐怕是战熊少王,或是斯瓦匹剌家新得势的少主,潜力非凡气运不绝!定不能让他成长起来,否则你我之族便又将多出一个劲敌!” “这消息极其重要,不若你率乘黄兄弟们继续追杀刀熊,我族兄弟与钩蛇族兄弟即刻返程,将这消息传与各王及家主知晓,请求增派援军,必要斩杀这刀熊!” 忽骋神色微动,将怒意掩盖得极好,面色铁青死死盯住前方,咬牙传音道:“也好!各位鸣蛇族、钩蛇族兄弟,还请尽快折返,勿要耽搁时辰!我率余下兄弟紧追那刀熊,定不会让他逃脱,杀了他为惨死兄弟们报仇雪恨!” 听得忽骋答应得痛快,钩蛇浩海与鸣蛇狱啼那喜色一闪而逝,均是肃穆应诺,继而号令麾下飞快退走。 目送他们离去,忽季终是怒意难掩,沉哼一声,用乘黄族语低吼唾骂,“一群贪生怕死之辈,难怪遭此大难!且看这大战之后,你鸣蛇族元气大伤,何年何月才能复兴!” 对忽季这声唾骂,忽骋却是恍若未闻,亦并未呵斥自家亲弟,想来心头也是鄙夷夹杂怒意,索性便任由忽季漫骂几句,随后才扬声喝令,率先朝前方追去。 “追!” ; 一零四、屠杀 虽说呼延现下肉身虚弱,但那蚁兽却片鳞未伤,奔驰之速丝毫未降,驮着呼延一个时辰轻易奔出百万里,果然是良驹宝骑,杀凶越货必备之物。 自呼延屠杀四十余头身境乘黄,待到随后忽骋率麾下追来,相隔约莫一刻时辰,这便差了将近二、三十万里。 但呼延用过禁忌秘法,曾自断一掌,那血腥味即便飘扬数百万里,鼻识身境的高手亦能闻得清晰至极。是以忽骋、忽季率领剩余三十余头乘黄,紧紧循着这浓郁气味狂奔,倒不怕失去呼延踪迹。 忽骋此番折损四十余耳识身境的百勇军士,更被呼延斩杀那鼻识身境的千主客夕,骤然间失去大半军士,可谓是损失惨重。若是他此时无功而返,漫说是免不了军中凶狠责罚,便是他自家心头这一关,亦是万难渡过。 自觉心在滴血,忽骋怒极而生狠性,哪里甘愿让呼延逍遥。此时紧紧追了一日,忽骋便是打定主意,即便暂时拿不下这勇猛刀熊,亦不能让他好过,要让他终日提心吊胆,坐立难安才觉畅快。 只是他直追到第二日夜里,一路奔袭近千万里之后,终是不得不驻足,怒目瞪着眼前景致,眼中怒火喷涌而出。 这是一条黄沙大河,河水夹裹着无尽沙石,甚是沉凝厚重,湍急奔涌而去,气势磅礴。这类大江大河在上界极为常见,倒也无甚奇特之处,但致使忽骋等乘黄驻足不前的缘由,亦是这条滂沱大河所致。 在这大河岸边,那刀熊的气味便变得似有若无,继而徒然中断,让忽骋等乘黄无法再追踪下去。 但凡跨入身境者,每一层进阶皆能开启一识妙用,身境亦由各识分出五层小境界。如若这群为数众多的耳识身境乘黄百勇,虽说是初入身境,却能有亿斤力道,可称一龙之力,更能开启耳识,识辨周遭的细微声响,依此还原周遭模样。 一入身境,灵慧渐开,习练武技更见神速,远比胎境快上十倍有余。 而到得忽骋这等鼻识身境,灵慧又要猛增十倍,寻常武技初学便见威力。再说这肉身,便有十龙之力,鼻可识辨天下众生气味,相隔百万里依旧能一念而牢记在心,用来追捕最为便捷。 但这追寻气味之法,并非毫无破绽,若是遇到狂风骤雨,气味尽数随风而散,追寻气味便艰难至极。假使这目标混入浓郁气味之中,亦会难度剧增。若是藏入泥潭沙河之处,屏息静气,气味便会被浓厚泥土、水气掩盖,消散无踪。 此时此刻,想来那刀熊便是跳入了这条黄沙大河里,屏息静气随波逐流。如此一来,任是忽骋、忽季鼻识如何了得,亦无法再自虚空中寻到刀熊的独特气味,他们追踪的线索,等若到此便断了。 忽骋怒视着这奔涌沙河,面色更是铁青一片,片刻后仍是不甘,号令麾下三十余头乘黄四散而去。他顺河向下寻觅,忽季越过大河,在对岸嗅寻刀熊气味,散开一张大网,务必要寻出刀熊逃窜方向。 他心知刀熊才用过禁忌秘法,身体必定最为虚弱,这才是捕杀刀熊的最佳时机,断断不可错过。 但直到三日之后,他与忽季沿河跑了三千万里,终究未曾寻到这刀熊的气味,好似刀熊自此消失了一般。这让忽骋变得日渐焦躁,脾气更见暴躁了。 呼延自是不知身后之事,待到秘法暴增的力道消退,他肉身骤然衰弱至极。好几日时间,他只能勉强靠在蚁兽背上,偶尔拉扯缰绳,不至于让蚁兽跑偏方向,又生恐后有追军,不敢让蚁兽稍作歇息,径直照着记忆中的方向狂奔而去。 自从舍弃那两万苍狼军士后,他这一路并非漫无目的乱逛,而是一直隐隐靠向鸣蛇族的边境,若他并未记错的话,向外去一亿里之外,便该是那独角黑牛模样的异族疆域所在。 他如此行事,便是预防有这般追杀之事发生,为自家寻一条尚算安稳的退路。在他想来,这鸣蛇疆域如何乱战,恐怕也不会轻易越界,将战火引到周遭未曾参战的异族疆域上,是以他偶然跑错方向,发现的那片异族疆域,便是他能想到最安稳的藏身之所。 倒是幸得老匹夫提醒,回味起此番突如其来的追杀,对方必有追踪妙策。除却在上界尚未遇到的魂修,那诡谲奇异的万千追踪秘法,单以体修而论,想来差池便出在这气味之上。 要说体修一道,不通鬼神妙法,唯独熬炼肉身。以他混迹人界近九百年的阅历而言,体修欲寻仇敌踪迹,除却灵犬嗅气追踪,便唯有那识踪辨迹之法,寻人问路,细察周遭细微变化,一路摸索而去,兴许便能遇到。 但呼延自问,这战乱纷呈的鸣蛇疆域,痕迹亦是繁杂紊乱,欲图从这纷繁踪迹中,唯独识辨出他留下的踪迹,恐怕是万难之至,这识踪辩迹之法,恐怕无济于事。 这不由让呼延略觉郁郁,猜想那所谓鼻识,便似灵犬一般嗅觉敏锐,能追踪万里不成?亦或是百万里?千万里? 虽说如今均是揣测,但放眼望去皆尽是茫然不知,唯有这气味寻踪还略微靠谱,不若姑且一试。若是成则甩弃追军,能够安然养伤,若是不成则无非小命难保,不过如此而已。 这便是气概,呼延想及自家这生死皆忘的魄力,登时觉得好似又重回人界厮杀拼搏之时,竟是难得刺激,忽而间豪气顿生,那时便畅快大笑三声,谁知又扯动内伤之处,疼得他龇牙咧嘴,乐极生悲好不难受。 既然猜到是这气味出了差池,倒是极好应付,自觉这小命说不得还能保住,呼延自然甚是上心。回味着前去异族疆域那一路,似有三、五条奔涌江河,正是掩盖气味的好去处,更是怦然心动。 待见第一条流沙大河,他紧牵着蚁兽一跃而入,投入湍急河水中。 那河水沙石密集,便愈发沉凝厚重,饶是他肉身坚韧,被这河水猛冲之下,立时只觉头晕目眩,周身如若巨掌猛拍,力道比他大过万千倍。好在这力道虽凶猛无匹,刚猛却并非利气,他唯有身形难稳,只得随波逐流而下,晕头转向不知身在何处,但却性命无忧。 这情境正合呼延心意,他强自按住蚁兽脑袋,将它拖进河底深处,自家亦是屏息静气,如此便能消除所留气味,兴许就可脱身。 以他如今修为,在水下憋闷个三天三夜,那胸膛中依旧能吊住一口长气,这蚁兽却是不行,一口气能留住三、五时辰,已然是极致。 他若想日后来去如意,便不能少了这匹宝骑,为能保它性命,呼延已然数次拼命护得它周全,倒也不愿让它憋死在河水里,不得已只能三、五时辰送它上河面,长长换一口气,再次拉拽进河底掩藏。 在他想来,这河面微露一丝气味,混迹在密集水气之中,想必顷刻间便会消散无踪,若是身后真有追军,亦难因这些许气味生出差池,倒也无需太过小心。 这蚁兽还算有几分灵智,最初闷入河底时尚显惊慌,拼命挣扎欲图窜出河面,后来被呼延用拳头教导百次之后,便乖巧起来,不再胡乱闹腾。唯有憋闷不住之时,它才敢轻微动弹,渐至增大动作,好叫呼延知晓,放它到河面换气。 在这河底随波逐流,周遭昏暗仅能见到肆虐河沙,目光所及不过百丈,如此浑浑沌沌见不到日月流转,时间长了更不知已过多长时日。 但呼延中途唤过一口气,待他窜出沙河之时,想来外面已然过了六天六夜才是。估摸着这时辰极长,任是身后追军如何了得,亦断难再寻到他的气味,再次追踪而来。 不过他这魔头,自然生性多疑,随后犹自未曾放心,但凡遇到沙河大江,必定钻入水底漂流数日,继而再朝那记忆中的异族疆域赶路。 如此三番五次之后,呼延才渐至放下心来,可沿途若是再听闻打斗追逃的场景,他无论如何不再管这闲事。他自觉如今自身难保,自立山头并非最佳时机,若是再遇追军,又要落得全军覆没的下场。有了这觉悟,他那野心便也淡了忘了,只做孤身自保,一门心思朝那异族疆域狂奔,只愿尽快养好伤才是。 小心谨慎奔袭了近一月,他估摸着应该已在鸣蛇边境,终至大为舒心,忙着拿出些许银体战熊的血肉,弥补炼化成自家缺失的熊掌。 这些个银体战熊的血肉珍贵非常,因为参战的熊军大多是金体胎境的修为,想要寻到银体胎境的战熊反而不易,这数十斤银体战熊的血肉,倒也是呼延千辛万苦才偷偷收集到的。 如今拿这些银体战熊血肉出来,炼化成血浆再敲打成自家熊掌,这禁忌秘法所留之伤,他恢复起来反比寻常黑熊更为快捷。 这一日正要跨进异族疆域,忽而见得两条鸣蛇出没林间,行迹偷偷摸摸,立时让呼延心疑,便悄然跟在他们身后,一路追随而去。待到两条鸣蛇钻入一处隐秘山洞,呼延仔细朝那山洞里望去,猛然间双目大亮,嘴角溢出一丝嗜血狞笑,无声无息摸了过去。 不知何时,他那口名为“何方”的黄刀,正在他手头紧紧握着。 ; 一零五、泊即之誓 战乱久扰,在整个鸣蛇疆域,依旧能安居乐业的鸣蛇部落,已然稀世罕见了。 这片鸣蛇城后方的疆域,原本聚居着数以千万计的鸣蛇,但不过半年的时间,苍狼、商羊、战熊三族两百万精锐军士纵横驰骋,对所遇鸣蛇部落烧杀抢掠,所过之处再无活口。原本星罗密布的大小鸣蛇部落,现下仅剩一片片焦木废墟,似是这场大战的鉴证。 而原本安闲聚居的各部落鸣蛇,若是侥幸未曾身死,亦被乱军冲散,大多不敢再朝鸣蛇城方向逃窜,反倒寻觅各处隐秘之地,过着不见天日的灰暗日子。 尚未受难的鸣蛇部落,本着保存血脉的重任,只能忍痛将部落打散成散流,减小被发现的几率,各自散入丛林荒野,以此期望能保存部落的血脉。 如此一来,这浩瀚广袤的鸣蛇疆域上,已极难再见到寻常鸣蛇的身影。反倒是鸣蛇一方的各路大军,甚或苍狼、商羊、战熊三族的各路私军,时常见得踪迹,两敌相遇时,便会爆发出激荡嘶吼,溅落一地血光。 这已并非生养繁育的沃土,而是埋葬众生的死地。 虽说是自家生长的乡土,但强盗屠夫一拥而入,生灵涂炭,战火纷繁。听闻族中的勇士们正在英勇杀敌,与这些异族屠夫征战,不日便能大胜,平定这块休养生息的沃土。 初时听到这消息,还能让许多鸣蛇平民高兴欢庆,但如今已过去皆尽半年,那战事胶着僵持的消息时有耳闻,听得寻常鸣蛇们早已麻木,再难如半年前那般,对胜利还抱有多少希望。 胥立老爹盘是头老鸣蛇,以金体胎境的修为,活过三万多岁,实为老寿星了。但他已然太老,身子骨不大利索,漫说是狩猎,便是飞驰爬行亦已颤颤巍巍,是以狩猎凶兽供给这群鸣蛇食用的活计,只能交给健壮后辈代劳了。 虽说身骨僵老,但毕竟活得长,见识也更为老道,部落打散之后,他便带着这两、三百鸣蛇寻觅藏处,这便躲进了临近呲铁族边境的荒森里,负责照顾这群后辈的周全。 他依稀记得,早年间在这片荒森里活动,曾偶然寻到一个隐蔽山洞,应该能容纳这三百鸣蛇藏身。好在先祖护佑,他带领这三百后辈战战兢兢走了八、九日,真就被他寻到了这山洞,在此落足已有半年,过得有惊无险,比起其他各处的鸣蛇已然好上太多。 见得那两名健壮后辈狩猎归来,胥立老爹盘桓在山洞深处的一根石柱上,接过后生递给他的生肉食,蹙眉缓缓吞进肚里,感受着那腥膻阴冷的口感,不由得神色复杂地轻嘶感叹。 “这乱世啊……唉!” 见胥立老爹情绪不佳,那递肉给他的后生,倒与老爹相处不错,虽说闻言亦是心情低落,此时却不得不强展笑颜,劝慰道:“老爹,我们躲在这山洞里,乱世亦能无忧,还多亏老爹指导有方啊!无需担忧性命安危,还能有口肉吃,这日子便过得下去啦!” “泊即啊!虽说我们这三百鸣蛇过得去乱世,但等这战打完,我鸣蛇族也就从此一蹶不振啦!不知要过得多久,才能再有前两年的兴盛了……”胥立老爹想及此处,心底更是黯然,摇头唏嘘间,那对浑浊老眼已隐间泪光。 “想我胥立安稳过了三万余年,每日都是盛世安生日子,本想有个善终,可没曾想临到老来,突如其来这一战便打得天昏地暗,我亦不知还能苟活几日了。那经年之后的鸣蛇兴盛,我怕是等不到喽……” 那名为泊即的后生鸣蛇,见状便慌了手脚,赶忙再递给胥立老爹一块肥美的生肉食,蹙眉劝道:“老爹,你这说的什么话!且不说我们躲在这地界,临近呲铁族边境,极难遇到那些凶恶敌族,便是前段日子传来的消息,我族大胜已是指日可待。再说以老爹您这身子骨,再活个几千年不成问题,待到那时,我鸣蛇族早该再次大兴啦!” 颤颤接过这肉食,胥立老爹拭去眼角的些微泪水,将生肉艰难吞咽下去。他不愿再惹得这乖巧后生陪他一道难受,便掩去这满脸悲容,换上满是褶皱的和善笑脸,点头轻嘶应道:“对对,还是泊即你说得对!” “老爹我老啦,上不得战场,也没本事再去狩猎,已是不堪大用。但我还要好好活下去,看着这些强盗敌族被驱逐出去,恢复我大好河山!到时儿孙绕膝,享受天伦之乐,再帮你说合一条漂亮擅生养的雌鸣蛇,也要看你家族繁荣,鸣蛇大兴才是!” “哈哈!我看你对我家那簇须就不错,若是真有意,待回头我便将她赐配给你,你要好生待她……” 听得老爹回过神来,便又说起这配偶之事,絮絮叨叨犹自精神十足,反倒让泊即哭笑不得,急忙打断道:“老爹,你这话说的!我年纪轻轻,又逢乱世,哪里还有心思想这配偶之事啊!” 胥立老爹闻言微微愕然,继而又嘶鸣絮叨道:“莫非看不上我家簇须?说的也是,我家簇须虽好,却也比不上部落里鄂仪家的阿伊,常看你去凑得热乎,莫非是真动心了?这也无妨,那鄂仪老小子也是我的老兄弟了,待大战平息,我们回到部落,我便去帮你说合,想那鄂仪老小子也该给我几分面子……” “老爹!”泊即面色尴尬,嗫嚅轻嘶了一声,却是脸皮太薄,被说得不好意思起来。 “哈,这可不像是……” 老爹看得泊即那扭捏的模样,顿时哑然失笑,正要促狭打趣几句,却见那山洞口的光线忽而黯淡,显出一个厚重黑影,登时让他浑身微颤,那对昏花老眼竟闪过一丝精明之色。 山洞里本就昏暗,全凭山洞口的天色照明,此时光线被那黑影遮挡大半,立时让山洞内的鸣蛇惊醒,仓惶朝洞口望去。 正自与老爹调笑的泊即,此刻目绽寒光,未曾回头亦是一声尖嘶,迅速捏紧一根长乙,冰寒神识传荡开来。 “谁?” 他这声传音喝问,并未得到那洞口来客的回应,神秘来客沉默着跨步进来,立时让洞内鸣蛇皆尽尖嘶,惊惶向内急退,唯有泊即等几条青壮鸣蛇,毅然朝这神秘来客迎去,蝠翼枯手捏紧的长乙,流转着凛冽寒光。 经过初时的惊慌失措,冷静下来的一众鸣蛇,已然看清了来客模样。这是一头骑着蚁兽的黑熊,手里拿着一口四丈长的黄色利刃,默然间便有一股凶煞杀气弥漫开来,显然是来者不善。 “这……这是刀熊!” 胥立老爹看清来者模样,登时震惊得双目滚圆,颤颤抽气惊嘶出声,猛然间已是惊骇欲绝。 这刀熊的传闻,早已在这片疆域悄然传开。胥立老爹领着这群后辈鸣蛇躲进这山洞后,曾经部落的青年鸣蛇来过,传达来自部主的问候,更点明了好几处需要避开的地方。而这刀熊的传闻,亦是被这传讯的鸣蛇特意提及,说是已杀了部落一批逃难者,凶恶嗜杀之至,这才让他们有所耳闻。 胥立老爹年岁虽大,记忆却极佳,听过的话均能牢记在心,此时见得来客掌中那造型独特的黄刀,立时回想到刀熊传闻,两相对照便让他惊愕当场,心中已然绝望。 左右难逃一死,胥立老爹余光扫过挡在身前的泊即,这后辈让他青睐有加,十分看好。余光扫过之后,胥立老爹犹豫之色一闪而逝,接着毅然跃下栖身的石柱,悍勇冲向那凶恶刀熊。 “老爹!你不能冲上去,快退!快退回来!” 身侧倏起一阵寒风,泊即见得胥立老爹竟与他擦身而过,在他未曾回神间已冲向那执刀的黑熊,这让他慌了神,哪里愿意老爹以身犯险,赶忙尖嘶想要叫回老爹。 但他没走几步,忽而听到老爹的传音,愕然间只觉身后巨力袭来,猛地将他扯飞向洞口处。原来便在老爹跑过之时,手中长乙竟已勾住了他的腰间,此刻老爹骤然运力猛拉,他哪里抵挡得住,登时便腾云驾雾一般,贴着洞壁飞向了洞口。 “走!快走!走得远远的!” 老爹的传音断而急促,竟似丝毫不容反驳,尚未等他回过味来,眼前一道寒光乍现,面上似觉寒意凛凛一闪而过,切进他身侧的洞壁,碎尸四溅间,他已然被抛掷出去,在地上滚落好几圈才稳住身形。 那一记寒光让泊即隐隐惊惧,心觉不妙,这时节早忘了方才老爹的提醒,怒而转身便要再次冲进洞去。只是待他折身向洞里望去,第一眼便惊得他错愕当场,僵直得如若泥塑。 于他抛飞落地再转身,不过一息时间,但仅仅是一息间隔,那山洞里已是惨嘶连响,血肉横飞的凄惨景致。一口明黄色的血刀,正自飞扬舞动,狂暴气浪肆虐紊乱,迅速收敛着洞内鸣蛇的性命。 “走!快走!” 老爹临死前的催促,犹自回荡在泊即的心念中,渐至变得如若洪钟大吕,终将泊即震得惊醒过来。这时节那洞里惨嘶渐无,哪里还有老爹的身影,唯见那执刀黑熊走向深处,背影如若嗜血魔神一般,凶煞冷酷。 泊即死死盯着那刀熊背影,紧紧咬得牙口浸出血来,终是尖嘶如啸,那冰寒神识迅猛散去,传音如有滔天怨恨。 “刀熊!从今以后,我泊即与你势不两立!定要取你性命告祭老爹!” 此言如毒誓,深深烙印在泊即心念之中。待他将刀熊模样记在心里,这才狠心振翼,毅然高飞远去,转瞬无踪。 ; 一零六、凶名止哭 呼延并非嗜杀之人,此番屠戮实在是情非得已。 实在是手头紧,那寥寥数十斤银体战熊血肉,仅够炼化两次熊掌的份,若是他使用过第三次禁忌秘法,便再也不能用这《古碑万变》秘法的法子来走捷径,唯有让熊体自行重生出一只铁体胎境的熊掌,依靠进补血肉来提升这熊掌修为,是以不得不多积蓄些铜体、银体的鸣蛇血肉,算是未雨绸缪。 这铜体、银体胎境的鸣蛇血肉,不可能凭空变出来,自然要动手屠戮才能得到,说来这些个鸣蛇也是可怜,因此便遭了无妄之灾,否则呼延亦不愿多生事端。 至于那条侥幸跑掉的鸣蛇,说是叫什么“泊即”,这上界畜生们的名字实为拗口难记,呼延转瞬便已忘却。而那鸣蛇临逃前的狠话,呼延亦是嗤之以鼻,只当未闻。如今他身单力薄,所遇异族均想杀他,多一个少一个,于呼延而言已是无关紧要,亦不愿与他多做计较,由他去了。 眼见洞内三百余条鸣蛇,皆以化作“何方”的刀下亡魂,那散落一地的鸣蛇碎肉,看得呼延两眼放光,窃笑着跃下蚁兽,打开空袋飞快收敛进去,直至再无遗落,这才翻身跃上蚁兽,悄然退走。 身后恐有追军,此地便不可久留。 呼延这等老江湖,最晓得如何在乱世中保得性命,行事甚为谨慎,逃命最是拿手。这一番小有收获,呼延心满意足,趁着此时状态尚好,索性便驾驭蚁兽一路疾驰,待到一日之后,想来已入得异族疆域,这才算安心,任由蚁兽缓步闲踏,漫游这方疆域,欲图寻个私密处,静待个三两月,将这断掌之伤养好,再做日后打算。 却说那泊即,倒也的确是气数未尽,运道极佳。侥幸从呼延刀下逃得性命,携着满腔怒恨一路飞驰而去,竟是未曾遇到三族军士,反而先遇到一群逃难鸣蛇,在某处山谷内汇聚了近千数老幼壮妇的鸣蛇。 这群鸣蛇见他身强力壮,便暂且容得他存身,让他也出去狩猎凶兽,为这一众鸣蛇寻找肉食,而能保住他一口肉吃,也算是有了新的容身之所。 经历那场大难,泊即一夜成熟,原本喜笑善谈的小伙,来到这群逃难鸣蛇中时,已变得沉默寡言,偶尔眼中还有凶狠怨毒之色。这便让周遭鸣蛇不愿与他过多亲近,只要交够了应上交的肉食,便任由他身单影只,孤自在角落里过活。 这等情境,身怀大仇的泊即不以为意,那孤独或是寂寞,均无法影响他这满腔的怒恨血仇。只要一想起亲族与胥立老爹惨死的场景,他便夜不能寐,食肉难咽,唯有苦修武艺、熬炼肉身,用那汗水才能略微冲淡心头仇恨。 他记得那刀熊精妙的刀法,强悍的武力,是以学会了隐忍,熬炼愈发刻苦,只望早早超越刀熊的境界,到时便要追杀刀熊到天涯海角,直至手刃刀熊,才能告祭亲族们与胥立老爹惨死的亡魂。 仇恨的力量,带给他坚韧的执念,支撑他忘了何谓孤寂,直到……直到两个月后那一夜大醉。 泊即融入这群逃难鸣蛇,倏忽已过去两个月,这一日负责狩猎的青壮鸣蛇运气不错,十余条一道围住了一头受创的百丈凶兽,泊即恰巧路过,便同他们一起杀了这头凶兽。 这凶兽高过百丈,连肉带骨足有数万斤,切割的生肉食够得整群鸣蛇数日食用。这是两月里难得一遇的大收获,待泊即与狩猎的十余青壮鸣蛇将这凶兽血肉送回藏身处,立时引得众鸣蛇欢呼雀跃,伺机拿出珍藏老酒,肆意庆贺了一番。 身处厮杀纷乱之地,这群逃难鸣蛇每日提心吊胆,惴惴难安,这番尽兴庆贺,亦是为了宣泄这半年的积郁之情,于是便连往日不受待见的泊即,也被邀请来一道饮酒欢庆。 才沾到酒的滋味,泊即绷紧了两个月的心神渐至松懈,一饮再饮借酒消愁,直到酩酊大醉,却突然间痛哭流涕,继而嚎啕大哭。 逃难半年有余,这群鸣蛇亦是各有苦楚,见得连往日孤僻的青壮小伙,此时也是这副恸哭模样,均是牵动了自家的痛处,心里亦不是滋味。平日里的隔阂,在这同病相怜的情景下悄然融化,周遭鸣蛇便劝解起泊即来。 不劝不要紧,这一劝更是让泊即声泪俱下,仰天怒嘶,痛斥那刀熊的凶狠行径。 听着泊即断断续续地述说,周遭鸣蛇寂静无声,随后便轰然骚乱。 “刀熊!他竟遇到了刀熊!” “唉!这小伙子,原来还有这等际遇,难怪他往日如此孤僻。不过也算他命好,遇到刀熊还能留得性命,已经是气运非凡了!” “是啊……不过遇到刀熊,他们那群鸣蛇也是时运不济,好生可怜……” “谁曾想这纷乱之中,竟会杀出刀熊这等疯煞熊货,独独一头黑熊,那刀法真就是惊天动地,更是有一股子疯性!如此厉害的杀魔,不去寻那些军士厮杀,竟总是寻我等寻常鸣蛇,过那屠戮的杀瘾,当真是一头妖孽!” “你说这刀熊已然惹得众蛇惶惶,为何族中军士还不派出精锐,将他尽快斩杀?” “听说是派了足足百名身境的高手,前去捕杀这刀熊。只是不知为何,如今还有刀熊逞凶的消息……” “唉……泊即,节哀顺变吧……” 不知不觉,这欢庆无疾而终,近千数鸣蛇密密麻麻的围在泊即周围,无数目光望向这恸哭的青壮鸣蛇,均是恻隐、不忍、怜悯的神色。 在这群逃乱的鸣蛇中,头领便是一头苍老鸣蛇,周遭鸣蛇均称他做崎乎老爹。据说曾经加入过族中大军,随军打下了两块苍狼族的疆域,也曾是个厉害角色。只是如今老了,这才回到幼年成长的部落养老,谁曾想老来却遇到如此乱世,如今更听得这等惨事,终是一声长叹。 待泊即倾诉宣泄完情绪,酒意终究涌入心念,让他迷迷糊糊昏睡过去。崎乎老爹拍了拍他的肩头,扬声轻嘶道:“来两个青壮小伙,将这苦命的小伙送回住处去。” 老爹有令,蛇群中立时爬出两条精壮鸣蛇,搀扶泊即而去。 目送他们离去,崎乎老爹扫过周遭窃窃私语的鸣蛇,苦笑长叹,喃喃低嘶道:“这刀熊的威名,恐怕要传得蛇尽皆知了,日后新生的幼年鸣蛇,若是听到这刀熊的故事,恐怕也要噤声不敢啼哭……乱世中犹有如此疯煞,乃我鸣蛇大难呐……” 而在同一时间,凶名能让幼蛇止哭的刀熊,正在活动着重塑的左熊掌。感受着这熊掌逐步增强的力道,呼延脸上泛起一丝满意的笑容,渐至坐起身来,无声跨步走出藏身之处,仰头遥望星空,许久才感慨轻叹。 “繁星璀璨,九月当空,这上界当真非比寻常,夜景怡人呐……” “嘿!没曾想你这大字不识几个的莽夫,竟也能有如此文风雅致之叹。”老匹夫轻笑调侃一句,似也在遥感星穹,忽而百般滋味涌上心头,唏嘘轻喃道:“魔头,我们飞升上界,有五、六十年了吧?” 呼延眉梢轻扬,推算了片刻,却又莫名烦厌道:“我可记不住,少来五十多年,多来不足六十年,我才懒得记到这等精准,但须晓得还活着便是。” “哼哼!”老匹夫冷笑两声,鄙夷道:“难得老夫今日有兴致,赞你一句知雅晓致,这还没说得两句话,又是你那副痞懒性子,算老夫白问!不过话说回来,如今这鸣蛇疆域乱成一团,你若想要保住小命,难度也是不小。日后有何打算,说来听听……” “我能有何打算!” 说起这事,便让呼延郁郁憋闷,再次想到那《古碑万变》秘法的限制,没好气地嘟哝道:“本想变化鸣蛇,寻个地界躲他几年,待战乱平息再另做图谋。谁知那《古碑万变》限制颇多,我脱不了这黑熊肉身,便只得尽快提升修为,潜修个百十年,应该便能晋升身境巅峰。” 话说到此处,呼延却又嬉笑开来,拍了拍腰间鼓胀的空袋,得意道:“这也是爷爷运道好,莫名其妙便凑足了所需血肉,尽可将境界迅速提升到身境巅峰。嘿!到时索性便换个乘黄肉身,赶路也便捷!” “赶路?”老匹夫阴阳怪气地嗤笑一声,“以老夫对你的认识,你想换个乘黄肉身,为的可不是赶路,恐怕是逃跑能更快些罢?” “你这老匹夫!我呸!” 呼延被点透了心思,登时恼羞成怒,瞪眼怒骂道:“爷爷我是顶天立地的汉子,便是遇到强敌,亦要长刀相向,与之大战三百回合,何时逃跑过?” “嘿嘿,你便只会这嘴皮功夫,若是真遇到强悍追军,老夫看你逃是不逃!” “不逃不逃!爷爷心念里,便从未有过逃跑二字!” “自从见得你这莽夫,老夫才知人这脸皮能厚到何等地步。你今日之话,老夫谨记在心,待到日后一看便知!” “到时且看爷爷我大发神威,横扫千军!” “呸!你这不要脸的东西!” “你这老匹夫,又要骂战还是怎地?” 便在呼延与老匹夫互骂正酣时,遥遥千万里之外,鸣蛇族与呲铁族接壤的边境之处,一群乘黄静静而立,正遥望向呼延所在的方向。 忽季面色难看,抽动鼻翼寻觅着呼延的气味,愤而怒骂道:“那头奸猾黑熊!耍了我们一道,他竟逃到了呲铁族的疆域!大兄,我们追是不追?” 在忽季身侧,忽骋神色凝重,沉吟了片刻,估摸着这呲铁族与鸣蛇族交情不好不坏,与他乘黄族却是毫无瓜葛,这正迟疑不绝,忽而又想到惨死的那些兄弟,立时咬牙切齿,眼中喷出怒火,自牙缝间狠狠挤出一个字来,怨怒嘶鸣声炸响十余里地,犹自飘飘渺渺惊起百里外的飞禽走兽,尽显恨意滔天。 “追!” ; 一零七、乘黄又现 而在这三十余头乘黄之后,相隔三日,又有百头乘黄伫立在临近呲铁族的边境。 为首那乘黄颈后红毛细长如一线,好似骏马鬃毛,气质沉静平和,无形威压犹在忽骋之上,像是眼识身境的高手。 “思疾大兄,忽骋千主似乎追出了鸣蛇边境,再过去便是那呲铁族疆域。我乘黄族与呲铁族疆域相隔三族,并无甚交情,这事情……不大好办了……”立在为首乘黄身侧,一头双眉隐红的乘黄面带迟疑,无奈嘶鸣道。 思疾便是那为首乘黄,闻言那长颈抖动,引得颈后红毛蜿蜒摇摆,姿态优雅轻盈。他沉吟片刻,轻嘶道:“那刀熊刀法精妙,又懂得斯瓦匹剌家的禁忌秘法,武力能暴增百倍,若是他怒而再用禁忌秘法,忽骋、忽季恐怕不是他对手,要吃亏的。” “呲铁族虽与我族并未交好,但与鸣蛇疆域相邻,这鸣蛇疆域的战事,想来看得一清二楚。他们既不参战,便是两不相帮在旁看戏的心思,我等说明来意,他们应该不会插手。” “……追过去。” 号令一下,余下百头乘黄齐嘶轰然应诺,由思疾在前引领,百头乘黄踏足疾奔,悄然越过了这边境之地,向呲铁族疆域奔去。 而在同一时间,相隔千万里开外,呼延栖身养伤的阴暗山洞外,静谧无声之间隐有凝重之气。呼延面带犹疑,扯缰让胯下蚁兽在一里外伫足,默默打量着自家栖身的山洞周遭,却是举步不前。 他出洞已有两日,去周围绕了一大圈,熟悉这山洞附近方圆百万里的地势,做的周全打算。谁曾想这日傍晚归来,远远便感觉不妙,自家山洞外鸟兽禁绝,不闻嘶鸣吼啸之声,那寂静到凝重之气,以呼延老道阅历,顷刻间便料定必有埋伏。 “吁!” 既然心疑,呼延果断放弃了这难得寻到的栖息山洞,扯缰夹腿便让蚁兽转头,反朝来路提速欲退。 “围杀!” 便在他山洞之内,乍然响起一声暴雷般的嘶鸣,隐约有身影自阴暗处奔出。虽说呼延不识得乘黄族语,但如今既为敌对,这嘶鸣之意已是显而易见。 随这声暴吼嘶鸣之后,呼延周遭亦是接连响起嘶鸣,草丛、树干、山丘后窜出无数黑影,乍一眼望去便有二、三十头乘黄之多,向呼延包围而去。 “阴魂不散!” 呼延不禁暗骂一声,又自庆幸不已,若非他起意巡视周遭一番,待这群乘黄到来之时,恐怕他尚在山洞内,被这群乘黄堵住洞口,他便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 好在他环视一圈,并未见到鸣蛇、钩蛇身影,仅见这三十余头乘黄,均是近身才敢言战,这倒让他逃生的信心倍增。只要胯下蚁兽无事,他与这群乘黄便奔速相若,只要机灵寻出一个豁口,跃出这围杀之局,便天高海阔任他逃窜了。 他目光所及,这群鸣蛇俱是面目凶恶,欲要饮他血食他肉一般,又像是有何深仇大恨,看得呼延郁郁惊疑,不知何时得罪过这群乘黄,左思右想亦并无头绪。 只是如今这副仇敌相见分外眼红的景致,也没有留给他太多思量的时间,这激战便一触即发。 初一上手,呼延脸色便凝重几分,那刀上收回八成刚猛力道,尽数转作柔韧之力,走的是以柔克刚的路数。饶是如此,他亦很快落入下风,唯有躲避防御的份,实在狼狈不堪。 呼延有刀在手,便能越阶而战,但能逼得呼延无力反击,这群乘黄的修为显而易见,竟都是耳识身境的高手。 “娘西皮的!专为杀我而来,至于劳动如此大阵仗么?” 见得这群严阵以待的乘黄,并非寻常的军旅配备,又连番遇到两次,呼延如何不知,这群乘黄正是专为捕杀他来的。想及此处,更让呼延烦躁憋闷,嘴上便不干不净骂骂咧咧起来。 可惜他这漫骂用的是人族言语,这群乘黄均不知他所言何意,但见得他那张忿怒熊脸,亦能猜到说得不是好话。 不过本就是生死相见,互骂几句实在无关紧要,无非徒增怒气罢了。 “刀熊!今日必取你性命!” 自那山洞奔出两头乘黄,当先那乘黄已是怒而狞笑,索性放开神识传音怒鸣,送入呼延心念之中。呼延善于察言观色,早已用大半心神留意那山洞之内,此刻见得这两头乘黄,气势远非周遭乘黄可比,立时知晓大为不妙。 饶是他自信刀法精妙,又兼有罴所授的禁忌秘法之威,能够与一头鼻识身境的高手相争,但毕竟并非真实修为,如今来了两头疑似鼻识身境的乘黄,压力顿时倍增,心下亦是惴惴难安。 眼见如此危局,呼延亦是怒而生胆,索性放开神识,传音怒吼质问道:“我与你等无仇无怨,何至于如此苦苦相逼?” “两月之前,你杀我四十余兄弟,你我怎能无仇?”忽骋阔步跨来,怒目望向呼延,神识狂暴无匹,传音反问。 此言一出,呼延愈发怒意难掩,传音暴吼,“你等二话不说,杀了我九名手下,更是欲夺我性命,如此蛮横无理,我还要引颈受戮不成?若非我尚有手段,那日早已死在你那群兄弟爪下,我尚未寻你讨要道理,你倒反来怪罪于我了?” “哈!”忽骋怒极反笑,“这乱战之中,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全凭本事说话,哪里来的道理可言!我得令捕杀你,如今更要杀你报仇,你却要挣扎求活,各有各的执念,何须再多言寡扯!” 只在这三两句间,那忽骋、忽季已然追到呼延身侧,却乍见呼延那黑毛泛出血色,左掌已然无影无踪,仅剩断腕处血液飞洒。 忽骋瞳孔猛缩,急声嘶鸣暴喝,“退!众兄弟快退!那刀熊又用了禁忌秘法,武力暴增百倍,你等不是他对手!速退!” “晚了!” 呼延嘴角泛起一丝狞笑,黑毛隐有妖异血色,神识传音冷漠轻喝间,黄刀“何方”如画菊莲,丝丝缕缕爆散开去,眨眼间便已劈出千百刀,刀气纵横密布,声威凶悍无匹。 “千瓣莲花落!” 周遭那三十余头乘黄,皆尽是耳识身境的修为,听闻忽骋号令速退,正自欲要动作,那千道刀气已然临头。便有那敏锐乘黄急于躲闪,但躲得过一刀、两刀,却躲不过这如莲花花瓣缤纷落下的密集刀气,终是凄厉嘶鸣声中,被那刀气切做碎肉血浆,爆散开去,溅落满地。 而这一招凶威,不仅瞬间斩杀这三十余头耳识身境的乘黄,更是逼得忽骋、忽季不得不抽身急退,举爪相抗自顾不暇。 便在这狂风肆虐,风沙遮眼的时节,呼延不退反进,竟是悍然冲向忽骋,黄刀所向之处,直指忽骋脖颈要害。 “好胆!” 眼见呼延杀死三十余头耳识乘黄之后,犹自向忽骋冲来,似要强取忽骋性命,忽骋双目大睁,挡开自家眼前的刀气,惊怒间便是一声怒喝。 “大兄,我来助你!”忽季嘶鸣一声,凶恶瞪向呼延,那目光流转间,已然盯住他熊身各处要害,便猛冲而去,欲寻一空门下爪,力图一爪重创这凶悍刀熊。 只是在忽季身侧,忽骋稍慢半步,眼见那刀熊目光偷瞥之处,登时面色大变,匆忙急鸣喝止,“忽季不可莽撞!快退回来!” 但他这喝止声刚刚响起,已然晚了一步,那刀熊手起刀落如涨潮袭岸,三刀连顿逼出三道刀气,一道紧随一道,接连斩在忽季脖颈。 只见黄光横过忽季脖颈,快得如电光火石,忽季犹自未觉,怒吼冲向呼延,扬起利爪戳向呼延脑门。只是那刀熊似是不屑而笑,黄刀刀背横拍而去,那忽季头颅便骤然离体,断首处喷溅出的涌泉血柱,顷刻浸透了刀熊浑身黑毛。 忽季那无首身躯力道未尽,利爪被刀熊轻易躲过,无首身躯擦过蚁兽后背跃过,刮落几片银麟、细血,倒是让蚁兽吃了一惊,仓惶战栗一阵,除此之外再无异动。 眼见自家亲弟惨死,头颅、身躯分别落地,闷响间掀起些微尘雾,兀自抽搐瘫软,生息渐至微弱,忽骋悲怒之情可想而知。 “忽季!” 嘶鸣撕心裂肺,忽骋双目充血,红得如若癫狂,怒瞪向呼延这罪魁祸首,惨嘶间猛然扑去,双爪疯魔乱舞。 精妙计谋斩杀了其余纷扰,仅剩这应是最强的一头乘黄,亦是这般疯癫模样,这时机呼延若是也能错过,他便不是那纵横人界经年的魔头了。 肆意狂笑着,呼延黄刀亦是舞动如风,刀气与忽骋的爪气在虚空碰撞,气浪喧嚣间两相弥散消无,一时间竟是旗鼓相当。 这忽骋能做得众身境乘黄的统帅,自有其高妙之处,那武技不知传承何处,爪气亦能凝与一线,百丈不散,此时狂暴乱舞,但见爪气纵横,丝毫不弱于呼延刀技。 呼延唯一所持,便是自家刀速隐隐快出忽骋一丝,但忽骋乃是真正的鼻识身境高手,那肉身强韧远非呼延可比,即便偶尔斩中一刀,以呼延此时一龙之力,也仅能撕裂皮毛。若是忽骋有所警觉,运力绷紧此处精肉,那刀气能入一尺,已是万幸之至。 眼见久拿不下忽骋,心脏悸动渐至如雷鼓猛震,凭借禁忌秘法暴增的力量已开始消退,呼延亦隐隐焦躁起来,终是咬牙怒吼,刀气再变。 “千树万树梨花开!” ; 一零八、三年 “千树万树梨花开!” 此招乃是呼延刀法参悟到某个瓶颈时,近百年不得寸进,烦厌游历天下。一日到得乌国都城外,于夕阳落幕时,恰见那千亩梨花园,万千梨花印照夕阳,缤纷碎碎亿万星点,恰似刀法衍变繁华的极致演绎。他怔怔看得不知时日,骤然顿悟这一招绝妙刀法,此后刀法又进一层,但犹以这一招为尊。 虽说此招威力无穷,但极为耗力,饶是呼延运刀已至极境,轻易也不愿施展,乃是压箱底的绝活之一。在人界曾用过不足十次,但依旧极少有人知道呼延有此绝世一刀,因为曾见过这一刀的人,都已命丧黄泉了。 而此刻秘法威力正自消退,时辰紧迫,逼不得已才让呼延怒而出手,将此招再现世间。 但见黄刀“何方”已化残影,抖动间似有千万黄刀,一道向前乍点即退,那万千刀气均似星斑光点,凝聚极致的刀气白如梨花花瓣,点点密布百丈方圆,乍一眼望去,好似壮阔浩瀚的天河繁星,又似千亩梨园,繁花无际。 忽骋那千万爪气,与之一比竟像是破网栅栏,刚烈稠密却俱是破绽,那星点刀气被挡住小半,倒有大半自空处穿过,尽数刺进忽骋身躯,鲜血如红菊爆散间,忽骋已被刺得倒飞数丈,惨鸣凄厉如濒死凶兽。 这一时间,不知断了多少血脉、筋骨,好似破烂肉口袋,重重砸落在地,挣扎着欲图起身再战,奈何骨骼碎裂太多,再也支撑不住。 呼延策缰夹腿,让蚁兽跨步走近忽骋身侧,冷冷俯视着忽骋那悲惨的模样,这才翻身跃下,执刀对准了忽骋脖颈。 “哈哈!你不得好死!你也不得好死!” 忽骋似是真入了疯魔之态,双目凶狠瞪着呼延,忽然狂笑不止,神识传音如泣如诉,疯狂咒骂开来。 听得忽骋咒骂,呼延倏然扬眉,反倒不急着结果他的性命,传音冷笑,回应道:“即便我日后不得好死,你却无缘见到了。况且在这世上,我亦不知谁能杀我!而你,还是死吧!” 话音未落,那忽骋眼中闪过一抹精光,不知哪来的力道,竟撑着他用头角向呼延胸口狠狠刺去。呼延似是早有所料,那黄刀“何方”连斩三刀,依旧用的是“惊涛三叠浪”,这一招他到上界后,反倒用得愈发顺手了。 刀锋连抖三次,逼出三道紧随而至的迅疾刀气,精准劈在忽骋脖颈脆弱处,横切而过,已让忽骋身首分家。无头身躯升到半途,终是失力反砸回原地,而那忽骋头颅却依旧冲向呼延,头角一刺被呼延轻易躲开,那忽骋犹有余力,竟张牙一口咬在呼延肩头! 忽骋尖牙间,熊血迸溅,这疼痛只让呼延略微皱眉,扬掌拽住忽骋双耳,猛力拉拽几次,竟是无功而返。那忽骋咬得牢靠,咬住一块肉便紧咬不放,满口尖牙深深嵌进呼延肉里,更是卡在锁骨之上,任由呼延如何拉拽,硬是不松口。 “你死都死了,还这般痞懒作甚?即便咬住不放,我任你这头颅挂在肩头,又有何用?” 呼延嘟哝低骂几句,也懒得与这死头多做计较,索性一咬牙,用力拽住那忽骋双耳,生生将他头颅扯将离体,连带他口中紧咬住的那块熊肉与小段锁骨,一道撕扯下来,随手扔到了自家空袋里。 强劲力道如潮水退去,随之而来的是全身酸痛无力,险些让呼延一屁股瘫坐在地。这禁忌秘法的时辰已过,饶是呼延早有准备,亦是熊躯一个踉跄,这才强自稳住,兀自气喘如牛。 自断一掌,如此霸道的禁忌秘法,对肉身负荷亦是极大,便在此刻,呼延才发觉体内崩断了无数条细微血脉、筋膜,连熬炼如金的肉丝亦被扯断许多,加上这施法的左掌,当真是后患无穷,不愧这禁忌二字。 这也是他怒从胆边生,竟在这禁忌秘法时,急于斩杀忽骋,用出“千树万树梨花开”这压箱底的绝学,这才导致这次受损远远超过了上次。 不过,以一只熊掌,与三、两个月的修养时间,延误自家晋升玉体的三、两月时日,以如此代价换得追军尽死,这笔帐呼延怎么算,都觉得甚是划算,不禁露出笑意。 但顷刻之后,他又哭丧着脸,哀叹抱怨道:“我区区一头走单的黑熊,不过只为了在这乱世求条活路,何至于搞出这等大阵仗,派出七、八十头身境乘黄,专门与我过不去?这是为何?” “谁叫你小子行事乖张,也不懂得收敛一些,被这些畜生盯上,亦是在情在理。”若有挤兑呼延的机会,老匹夫定不会放过,这时神识传音冷笑连连,“在老夫看来,先前你便曾怒杀四十余头乘黄,这杀鸡儆猴却起了反效果,倒让这些乘黄记恨于你,结下大仇啦!若是老夫所料不差,后面还有追军,此地不可久留,你尽快收起这些畜生血肉,还是快快逃吧!” “唔……”呼延努力蹲下身去,迅速将忽骋尸身收入空袋,沉吟着果决道:“还是你说的在理!待我清理干净,便再回到鸣蛇疆域溜一圈去。” 老匹夫听得嗤笑一声,“哈!是谁前些日子在口出狂言,说打死也不逃的?怎地才听说还有追军,便又望风而逃了?” “你个老东西!莫非老得听不清了,哪个心念听我说过一个逃字?”呼延撇嘴嗤笑,“爷爷我生来八尺男儿,便不识得那逃字如何书写,无非是闲来无事,拉着蚁兽去鸣蛇疆域闲逛一趟,省得这牲口蹄子生锈罢了!” “你这偷奸耍滑的魔头,便只会强言狡辩。若你不是心怯欲逃,你怎不在此静候追军,继而大杀四方,好叫老夫看看你的本事?”老匹夫毫不示弱,冷笑反激道:“你若真不逃,老夫日后便高看你一眼,称你一声好汉,如何?” “此话当真?”听得老匹夫反激,呼延立时瞪眼,肃容质问。 老匹夫傲然传音,“老夫从不说妄语!” “那好!我便……”呼延初时气概非凡,豪气云天,谁知话说一半,却又急转直下,嗤笑道:“我便不与你多做计较。一大把年纪的人了,还自诩好读圣言警句,修得夫子静心,没曾想一说话便离不开赌字,你那满调子读到何处去了,羞是不羞?” “好你个奸猾魔头!自家无胆,反倒折辱老夫的名声!若是老夫肉身尚在,定要将你打得灰飞烟灭,以正老夫名声!”老匹夫气得神识滚荡,怒斥不休。 呼延闻言却更是撇嘴鄙夷,“便听你这满口打打杀杀,就知道任你读了多少圣贤书,也难改莽夫脾性。我这等不读书的武夫,也知道那圣贤书里的夫子圣人,均是满口之乎者也,讲究以德服人,哪像你这自诩夫子的匹夫?” “老夫……”老匹夫愕然语塞,终是恼羞成怒,“佛祖亦有忿怒相,儒夫如何不可动刀枪?老夫读的圣贤书,便悟出一个道理,若是以德未能服人,尽可以力服人!” “原来你这老匹夫,当年也是个偷奸耍滑的货色!” “……” 两人争执得热闹,呼延双掌却未曾停过,麻利收起地上遗落的乘黄血肉,捡得连一粒指甲大小的肉屑都不曾剩下,这才心满意足地收紧空袋,艰难翻上蚁兽后背,驭使蚁兽向前奔驰。那疲惫一涌而来,终是让他趴倒在蚁兽背上,再也懒得动弹,更无心再与老匹夫闲扯了。 迷迷糊糊,不知过得多久,他竟是就这般沉睡过去,鼾声如雷,这一觉倒睡得分外香甜。 不过半日之后,在呼延曾藏匿的山洞周遭,百头乘黄渐至降速,停伫在山洞之外,四散查探着满地的血迹。那为首的乘黄,后颈有一线赤红鬃毛,正是那乘黄思疾,此时眉头微蹙,鼻翼抽动间,辨认着此处繁杂的无数气息。 “思疾大兄,那忽骋、忽季千主特意放出的气味,便在此处中断。唯有那刀熊的气味,似乎仍旧飘向东方,莫非……”常伴在思疾身侧的,是那头双眉隐红的乘黄,识辨着虚空繁杂气味,忽而迟疑不敢再言。 思疾缓缓昂首,遥望向无尽东方,平静轻鸣道:“我闻到了忽骋、忽季的血腥气味,还有跟随他们那三十余位百勇,气味都在此处终结。” “吁珥,他们……已经死了。” 那头双眉隐红的乘黄,便名叫吁珥,虽然心底隐隐预料,但闻言依旧浑身猛震,喃喃惊嘶道:“那刀熊……竟然如此凶悍?听闻他不过金体胎境的修为,即便用了斯瓦匹剌家的禁忌秘法,亦不过提升百倍力道,与耳识身境相若,怎地连忽骋、忽季千主都惨死在他刀下?” 思疾瞥了眼吁珥,神色依旧平静,淡淡轻嘶道:“那客夕,不也被他杀了么。” “可是……可忽骋千主虽说还是鼻识身境,但已在鼻识身境巅峰,力道比寻常千主更高四、五倍……” “这只说明,那刀熊刀法的确厉害,如此而已。”思疾淡淡扫过周遭乘黄,忽而似有一丝苦笑,“刀熊凶悍,超出你我预料,原本以为手到擒来的追杀,如今看来,并非如此轻易啊。” “走吧!趁着那刀熊受伤,留下的血腥气味尚未消退,继续追捕!” 一声令下,周遭百头乘黄轰然应诺,不再停留此处寻觅痕迹,尾随思疾跟着刀熊气味,继续疾驰而去。 思疾本以为已足够高估这刀熊的实力,但三年之后他回想此时心情,不由得苦笑连连,长叹一声,“原来,我还是低估了他啊……” ; 一零九、遇熊军 相隔两个多月才再见追军,这让呼延心底有了两分底气。 若是他所料不差,他用江河掩盖气味的法子的确见效,这群乘黄果然便是用的气味追踪之法,才能一直追寻到他的踪迹。否则哪里有他休闲的时日,过不得这两月,那追军早该杀来了。 既然是逃命,茫然无知活该受死,知己知彼才能百逃有命。既然推测出追军追寻之法,这便极好应付,呼延乘骑蚁兽奔驰,若是遇见江河,定要钻进水底漂流数日,时日不定并无常规,更加让他行踪飘忽,给身后乘黄追踪再增许多难度。 这一逃又是两月,掩藏水底的时间也不能浪费,伺机便可炼化铜体、银体、金体的鸣蛇血肉,用以增进重塑熊掌的境界提升速度。这些境界低过他的鸣蛇血肉,即便内中仍有怨念,炼化亦毫无难度,心念所过之处阳春化雪般,那血肉内的怨念便快速消亡,消耗心念几可不计。 如此效率,待呼延两月之后,再次出现在鸣蛇疆域时,他那新生熊掌已然无碍,其中隐有丝丝如金精肉,再次恢复了完全的金体胎境修为。 没得说,一面为躲避身后追军,一面为寻觅低境界的鸣蛇血肉,以便若是再次用过那禁忌秘法,也能尽快修复如初,他索性钻进鸣蛇疆域的各个隐秘之处,山洞、地穴、偏僻山谷,只要是生迹罕至的地方,便可能隐藏着躲难的小群鸣蛇,若是被呼延遇上,皆尽屠戮杀尽,取走所有血肉,然后继续驰骋。 当然,他也不是纯为这些寻常鸣蛇而来。此时鸣蛇境内厮杀正酣,性命如草芥,于寻常鸣蛇而言,这便是灾难,但对呼延来说,这机会难得一遇,若是不伺机大发战争之财,实在愚蠢之至。 以他所知,上界似乎并无流通钱币,交易常是以物换物,若是想要购买何物,便需用异族血肉来换取,这异族血肉便充当了钱币的角色。 若是寻常时候,并未有征战的平和岁月,这异族血肉极难获取,通常唯有各大家族才能使用,或是用来赏赐下属。只有在这等厮杀征战之时,那异族血肉才来得方便快捷,是普通军士大发其财的好时机。 这异族血肉到了呼延手里,不止能当钱币使用,更能用来增进修为,留待日后熔炼重塑,当做《古碑万变》的秘法功引,变化成异族模样,用处更多,来得多少便要收取多少才是。 想到这些得来便宜的异族血肉,即便猜到身后仍有追军,呼延依旧贼心不死,只望收取得越多越好。是以那如黑牛般的异族所在疆域,他不过是用来稍作休整,躲避追军的追杀,这鸣蛇疆域才是他的心之所向。 难得再次进入鸣蛇疆域,除开那些避难的寻常鸣蛇,呼延在这片疆域瞎跑乱逛,遇到大批敌军,便悄然远遁,遇到小股敌军,便正合呼延心意,自然要尽数斩杀,丰厚自家空袋。 只是他却不知,他的名声早已传遍这片疆域。一头独行的黑熊,所用兵器更是一口极为罕见的黄刀,这模样太过独特,让鸣蛇们一见难忘,便让呼延名声鹊起,凶威传扬极广。 这疯煞凶名的作用,有好处也有坏处,一度让呼延苦恼不已。 好处便是,但凡他遇见的鸣蛇、乘黄甚或钩蛇军士,还是避难的寻常鸣蛇,只要他将那彰显身份的黄刀拿出来,立时便是惊恐嘶鸣轰然炸响,然后疯狂的四下逃窜,极少有敢于愤而反抗的勇者,这倒省了许多手脚。但坏处便是所遇敌对望风而逃,他逐个追杀更要多出无数麻烦,且让他在周遭极难再寻到其余的鸣蛇。 这笔帐,呼延怎么算都觉得不划算,特别是那些在他手上逃得性命的敌军或寻常鸣蛇,总要在附近奔走相告,将他现身的消息迅速传开,不止引得周遭敌对惊慌尽退,身后那队追军也会来得更快。 最为凶险的一次,他与那百头乘黄仅相隔千里,好在他收取地上血肉之后,警觉遥望周遭时,恰巧见到这群面目狰狞的乘黄朝他疾驰而来,他心下顿觉不妙,迅速跨上蚁兽扯缰狂逃。 这一追一逃足有半日,千里之隔极是凶险,直到呼延跃进一条大江里,深藏水底才稍微平定心神,回想起来依旧是心惊胆颤。 思疾远远见得那刀熊跃进江水,他与一众属下伫足在这大江岸边,凝视着滔滔江水滚荡奔涌,饶是他善养静气的性子,此时亦恼怒得眉头紧蹙。 江水浑浊至极,奔流湍急,即便他们紧跟着跃进江水,入目皆是沙石浑江,以他眼识身境亦难看清千丈,更可能再次失去这刀熊踪迹,这法子也不妥当,思疾稍作思忖,便立刻放弃了这打算。 “紧跟这江流之速,向下游追踪!” 果断下令,思疾与百头乘黄一道沿江而下。不得不说思疾经验老道,在这等情形之下,想要继续跟踪到刀熊的踪迹,这笨法子最为管用。 只是奔走一日之后,思疾却越发觉得何处不妥,一路苦思冥想,忽而顿足惊呼,“糟糕!那刀熊如此奸猾,极有可能反其道行之,逆流朝上游去了!” 思疾一语成谶,呼延此番真就没有随波逐流,而是悍然拨水游江,悄然逆流而上,顶着那奔涌狂猛的江水,艰难游了三日,这才浮出江面换了口气,继而再沉江底,随江流奔腾而下,七日后浮出江面,反朝来时方向狂奔远去。 不得不说,呼延实在狡猾奸诈,逃命最为拿手,这等诡谲行径真是难以琢磨,远超思疾的预料。 一想到刀熊恐怕逃向上游,思疾不得不分军两路,又深知刀熊凶悍非常,是以随他一路皆是耳识身境的百勇,另一路却派出了整整十头鼻识身境的千主前去。 可他万万猜想不到,这刀熊一入江水便像是消失无踪了一般,让他们来回奔波一月有余,才再次寻觅到刀熊残留的气味,却不再上游反在下游,并且没有逃向前方,那气味一路蜿蜒,似有若无反飘向了后方。 耽搁一月,繁琐细致的搜寻,到头来仍旧被刀熊耍了三、五道,便连思疾亦不禁心生躁戾,压抑怒气低吼如雷。 “追!” 如此紧追刀熊气味,奔袭六日后到得一处荒野,却发觉刀熊气味混在上万股气味之中,变得混淆紊乱。这近两万股气味均是黑熊所留,与刀熊气味极为相近,又在此停留了半响,让众多鼻识身境的乘黄识辨艰难,苦苦寻觅半日,才再次找到刀熊气味,却是离奇地脱离了这群黑熊,依旧孤身远去了。 这结果亦让众乘黄松了口气,否则刀熊若混在这群黑熊中随军而去,他们亦是毫无办法,唯有上报给军中统帅,由他号令大军前来围杀这群黑熊,继而才可能杀死刀熊。 而刀熊再次孤身远走,他们便脱不了干系,还是只得继续执行这捕杀刀熊的任务,对于这结果,众乘黄亦不知心头是喜是怒,是何滋味。 再追出一日,那刀熊气味飘入山脚地穴,内中尚存数百条鸣蛇气味,却均在这地穴里嘎然而止,唯有刀熊气味再次飘向远方。众乘黄眼见这地穴穴壁与地面密布的干涸血迹,自然知晓此处又是一场屠戮,那藏身的鸣蛇们恐怕难逃出几条来。 待他们追到第十日,那一片古森边缘处,刀熊气味周遭再次出现上百条钩蛇气味。但闻这上百头钩蛇气味四散开去,却均是与刀熊气味相遇后,浓郁血腥气味喷散周遭,留下溅射一地的鲜血,然后这些钩蛇的气味便没有再出现过。 不用多言,这些气味恍惚勾勒的画面,便是一群落队的钩蛇军士,在此处惊遇刀熊,继而惶恐四散欲逃,但以钩蛇游走之速,与蚁兽奔驰之速如若云泥之别,于是这群钩蛇军士,便也成了刀熊的刀下亡魂。 继续向前追到第十三日,众乘黄前方现出一条百里宽的奔涌大河,刀熊气味再次中断。思疾怔怔望向那翻涌河水,心头竟有百般滋味,终是化作一声长叹。 这一路竟能遇到一支战熊私军,呼延也觉得出乎意料。 本来以他的心思,便想跟随这支战熊私军混上一段时日,说不定便能打探到罴的消息,还能借机躲避身后那群乘黄的追杀,起码也能过段安稳日子。 只是谁曾想到,他所遇这两万战熊私军,统领竟是那少王熊倪! 这少王熊倪,曾独自挡下罴麾下整支私军的冲击,更是将罴狠狠羞辱了一番,自此已与罴结怨极深。当呼延见到那少王熊倪的模样,当下便猛然一惊,脸上却丝毫不露,在那群黑熊随口询问身份之时,他便胡扯应付过去,倒也未曾有黑熊多想。 而即便在他跟随罴时,他也不过是个小角色,想来这少王熊倪断不会记得他。但既然是遇到少王熊倪统领的私军,恐怕也打探不到罴的消息,况且见得熊倪近在眼前,呼延便觉着坐立难安,终是伺机偷逃了出去。 暗叹自家运起忒差,呼延离开这群黑熊,一路杀戮奔驰,遇见那磅礴大河便一跃而入,随波漂泊八、九日,这才翻身上了岸。 可谁知他从河面冒出头来,刚刚看清眼前景致,便被那密密麻麻的鸣蛇、钩蛇、乘黄惊得僵立当场。 ; 一百一十、大胜 “娘西皮滴,真他娘的倒霉透顶,莫非这是稀里糊涂,钻进敌军大本营里去了?” 呼延熊脸一阵抽搐,惊愕遥望相隔数里的鸣蛇、钩蛇、乘黄大军,乍一看也有三、五十万之多,震得他当场化作泥塑,郁闷喃喃。 真说不清是他命好还是倒霉,一冒出头来便见到这等大阵仗,沿岸相隔七、八里地,那敌军隐隐绰绰绵延百里,正自整军待战的模样。好在他悄然跃出河面,动静极其微小,暂时未曾惊动那不远处的敌军。 他便趴在那河沙滩上,大半熊躯浸泡在河水里,仅露出一个黑毛熊脑袋,那绿豆熊眼紧张注视着敌军动向,保持着这难看姿势一动也不敢动。 兀自偷窥了半响,待见这大批敌军挪动向更远方,不知要去征讨哪路大军,呼延悄然松了口气,也不愿在此处提心吊胆,索性再次没入河水深处,随波冲逐而下。 他哪里知道,便在他失踪这近一年里,在鸣蛇城后方这片疆域的战事,鸣蛇一方损失惨重。原本一百五十万军士,这年里一路大军直接全灭,剩余六路大军倒是常有斩获,明面上杀得苍狼、战熊、商羊三族丢盔弃甲。但当六位统帅相互探底之后,才惊觉这不知不觉中,各路大军折损亦有五、六万数。 这可不是小数目,加上那一路大军二十万之数,总计便折损近五十万。如今仅剩下百万军士,而这片疆域里活动的三族大军,不知还剩多少数目,但粗略估摸还有一百六、七十万,这军力对比让各路统帅极为震惊。 如此一来,便凑成了今日这三路大军联合,扫荡西北方向的大战。 呼延不知内中缘由,即便知道也不过是嗤之以鼻,只当未闻。大军征战与他何干,他只想趁着这纷乱,多讨些便宜更能保住性命,如此而已。 至于他今日所见,是否该去通风报信,呼延才懒得思忖。说句实在话,他本就是人族,这各路畜生打得热闹,他伺机赚取些微好处便是,谁胜誰败均与他无关,他更不愿去凑这热闹。 若非这战熊肉身难脱,他不得不继续套用这战熊呼的身份,做出一副忠心寻主的模样,说不定早也换了肉身,跑得无影无踪了。 哪管洪水滔天,还是自家小命要紧,这便是呼延的准信。 又漂流数日,不知到得何处,呼延小心翼翼浮出水面,不忘朝四周偷觑半响。直到确认周遭并无敌军踪迹,他这才咧嘴大笑,扯着蚁兽甩飞上岸,与蚁兽一道抖落满身泥水,又恢复了神采飞扬的刀熊架势,连那蚁兽亦是昂首挺胸,驮着呼延悠然踏蹄而去。 岁月悠悠流转,花开花落又是两年春秋。 捕杀刀熊的队伍扩充到两百乘黄,新加入一头眼识身境的千主名为骑既,但仍旧由思疾统帅。 思疾并非庸碌之辈,心思缜密非常,两年里有六次将刀熊围住,险些斩杀了那刀熊。可其中有四次是骤然相遇,两方均是措手不及,但此时乘黄四散寻觅刀熊气味,思疾更是远在百万里开外,待他匆匆赶来,均是被那刀熊毅然使出禁忌秘法“五指连心”,斩杀数十乘黄,早已逃之夭夭。 而另外两次,一次便是那眼识身境的骑既千主恰在附近,与那刀熊大战一番,却让其重伤逃逸,遁入一条大江里再次无踪。思疾后来赶到,听闻经过后不由得垂足顿胸,懊丧自家未能赶到,错过了这大好时机,否则此番定能将那刀熊小命留下。 最后一次正是在近期,骑既千主远在十数万里之外,那刀熊却正好遇见了思疾。这机会实在是千载难逢,思疾振奋至极,呼啸召唤周遭属下的同时,悍然冲杀向刀熊。 只是这次的结局,大大出乎思疾预料。那刀熊竟已晋升玉体胎境,果断吞掌用出斯瓦匹剌家的禁忌秘法“五指连心”,暴增十六龙之力。虽说依旧相差思疾数倍武力,但奈何这刀熊刀法的确实至名归,施展开来竟是犀利凶悍,不止与思疾斗得两败俱伤,更是随手又杀三十余头耳识身境的乘黄,随后才依仗蚁兽迅速逃离而去,简直是凶威无双。 “骑既,不能再追!” 待乘黄骑既赶来,早已是半个时辰之后,眼见思疾重伤倒地,周围俱是乘黄碎肉、鲜血,登时便让骑既惊怒交加。骑既正待托付手下照看思疾,自家趁着刀熊疲弱之机,定要将他追杀至死,谁知思疾却猛然拉住了他。 “那刀熊……我们杀不了啦……”思疾神色复杂地扫视着这满地碎尸,嘶鸣声透出一股浓郁的苦涩,“你尽快寻到大军所在,将这消息上报统帅们,那刀熊可力敌眼识身境的高手,我等极难捕杀,求统帅派来两名身境巅峰强者,否则便取消这追杀刀熊的命令吧!” “请求统帅们将耳识身境的百勇们撤回军中,他们无法对抗刀熊,即便遇到也唯有被杀的份。若是军中尚有闲暇高手,除开必要的两名身境巅峰强者,还可多派些眼识身境的高手前来,才可能真正捕杀刀熊!” “若你有本事,便将这刀熊三年所作所为,尽数告知鸣蛇军的统帅们。单说这三年中死在刀熊刀下的寻常鸣蛇,恐怕已有百万之数,而联军的精锐军士,亦有近万数被刀熊斩杀,你若将这事报知鸣蛇军统帅们,他们更能知晓刀熊危害!” 思疾本就身受重伤,再一气说出这一大番话,已是累得重喘不止。骑既默默听着,与思疾四目相对时,只能从思疾双眼里看见真挚与焦虑,心底莫名便生出一股敬佩来。 见思疾说得凝重,骑既亦是郑重应诺,吩咐属下照看好思疾,这便谨记着思疾的嘱托,急匆匆朝大军所在赶去。 遥遥跑出百里,他不由得回头望去,但见思疾倚靠在那属下身侧,正在怔怔望向他,眼神殷切诚挚。只是那夕阳余晖下,他竟从思疾身影里,看出一抹淡淡的凄凉与迟暮。 这三粒红日落下,又升起九粒幽蓝盘月,笼在那云霞雾霭中,朦朦胧胧好似含羞水眸,分外迷醉。骑既倒不曾注意,他忙于识辨虚空万千气味,寻觅出大批鸣蛇、钩蛇、乘黄留下的气息,继而日夜兼程,奔波赶路。 在思疾、骑既想来,此番绵延三年的厮杀征战,死伤最多还是寻常军士,如此反倒空出许多有职无权的百勇、千主甚或军主,与其让他们闲置在军中,不若一道前来捕杀刀熊,这也算是物尽其用。 而说清了这刀熊的危害,再听闻思疾亦只能同刀熊斗得两败俱伤,各族家主必定重视,思疾的建议应该便能顺理成章,落实下来。 只是思疾强撑着破败身躯,一路追随刀熊气味而去,心里估摸着时日,那骑既已然去了近一月,即便他们已与大军相隔极远,以乘黄之速,也够得骑既来回一趟了,但早该回返的骑既,却是久久不见踪迹。 正在思疾渐至焦虑之时,那骑既便在他与一众乘黄的疑惑目光中,独自跑了回来。 骑既的神色,亦有些古怪,像是尴尬又似不解,兼有一丝羞愧,低头轻跑到思疾身侧,便对着思疾的尖耳窃窃私语。不知说得何事,竟要避过这群生死相随的兄弟,见得骑既这副模样,周遭乘黄皆尽投去不满的目光。 但不止骑既对这些目光恍若未闻,连思疾亦是凝神聆听,那双眉徐徐蹙起,似是听到某个震惊的消息,双眼瞪圆,那瞳孔却猛缩如针。 待骑既说完,便默默伫立在旁,那目光凝视着思疾,似在等待思疾下令。思疾此刻却怔怔出神,像在沉吟思忖,有大事难以决断。这模样看得周遭乘黄面面相觑,不知骑既究竟带来了何等重大的消息,连思疾这般沉静果决的脾性,都不敢轻易下令。 沉默半响,终是有乘黄按耐不住心头好奇,小步凑到思疾身侧,正待询问之时,思疾却被响动骤然惊醒,目光复杂地扫过在场乘黄,毅然嘶鸣道:“族中有令,放弃捕杀刀熊,我等直接返回鸣蛇城!” 话音尚未落定,已然引得轰然大乱。有几头乘黄已追杀刀熊三年,算是资历极老,这时突兀听闻到这命令,不由得愕然呆滞,继而不甘不平,引得其余乘黄亦是议论纷纷,片刻未曾消停。 还是思疾威严甚重,肃容沉啸道:“军令已达,不可延误,不得质疑,即刻执行!返回鸣蛇城!” 沉啸严厉,立时让众乘黄不敢再多言语,悻悻应诺之后,不甘地望向刀熊远去的方向,终是咬牙切齿怒哼有声,憋闷尾随思疾折返而去。 直到他们悄然进入鸣蛇城,这才听闻了骑既前来告知的重大消息,如今已在鸣蛇城中传得沸沸扬扬,各族家主业已遮掩不住了。 鸣蛇城后方大片疆域,一百五十万大军,与苍狼、战熊、商羊三族大军纠缠三年之久,厮杀惨烈,半月前却遭突袭而大败,剩余五十余万大军一役尽没,尸骨无存。 听得这消息,跟随思疾捕杀刀熊的一众乘黄,这才恍然大悟,默默无言。 而刚刚从江水里钻出来的呼延,全然不知这战事变化,正自修补着破烂的熊躯,伏在蚁兽背上向呲铁族疆域狂逃而去。 ; 一百一十一、相见 呼延修魔,即便曾做到人界称魔号祖,堪称一方枭雄,亦难改那多疑的心性。 他可不知身后追军已然退去,在那呲铁族疆域东躲西藏三月有余,终让行踪飘忽不定,直到肉身大致修补完全,那新生手掌亦恢复了玉体胎境的强韧,这才小心翼翼的再次跨入鸣蛇族的西方疆域。 是的,玉体胎境,他在这独身闯荡的三年里,曾有八次被逼得不得不使用禁忌秘法《五指连心》,那左掌断了又生,生了又断,如此往复八次。除开第一次尚有些银体胎境的战熊血肉,用《古碑万变》的法子直接重塑,省去了大半重练的麻烦,短短半月便将左掌提升一个境界,恢复金体胎境,其余七次使用禁忌秘法,都不得不让熊躯自行滋长出左掌,自铁体胎境逐步重练。 自铁体到金体乃至后来的玉体,其中相差三、四个境界,重练之艰难可想而知。好在他算是准备充分,每一层境界均是备足了所需的鸣蛇血肉,加上这些境界极低的鸣蛇血肉怨念不够强韧,炼化上千斤也难以消耗他百中之一的心念,能够海量进化,将多需精华送诸左掌,这境界便有如神助般的飞升而上。 即便如此,每番将左掌重练到相同境界,都要耗去呼延数月时日,那熊躯境界熬炼之速便稍有延误,否则以呼延估算,一年前便可晋升玉体胎境,却耽误了这一整年的时间,到得近期才如若水到渠成,跨入了玉体胎境。 这玉体胎境亦有玄妙,如罴所赠那篇《三阳开泰》的锻体功法描述,血肉骨骼圆润融合,那铁骨、铜皮、银血、金肉渐至沾染,终将混于一体,再无分彼此,均要炼得浑身如玉,刚强而难折,圆滑而通透,才可达至不朽不灭、与天地同寿的境界。 而呼延自家感悟,除开那显而易见的力道暴增,自家血肉骨骼亦隔阂渐消,似乎能清晰感受到自家寿命猛增,那滋味像是得证长生一般,不敢说真与这天地同寿,起码也暴增了上万年的寿命。 如此大的好处,更让呼延信心暴增,最后那一次与追军相遇,倒可算是他有意为之,特意试试这境界提升之后,他这武力增加到了何等地步。 结果虽说不甚圆满,遭遇那眼识身境的乘黄,一场大战逼得呼延手段尽出,连压箱底的刀法亦用了五招,这才得以拖着重伤之身逃逸而去,但能以玉体胎境修为,直跨过三、四个境界,与武力相差万倍的眼识身境乘黄拼个两败俱伤,他足以自傲了。 如此逞凶威,结果便是断碎大半骨骼、筋膜、血脉、肉块,让他足足养了三月有余的伤,才再次变得生龙活虎。 只是这番逞威之后,坏处亦是多多。那头重伤的眼识身境乘黄看似追军的领头,随后恐怕便要将他这行径禀报上头,既然能与眼识身境拼得两败俱伤,乘黄族若还想捕杀他,便会再次派出高手前来。 想来若是无差,那追军领头兴许便换成了身境巅峰的强者乘黄,呼延以后的日子,怕是将过得愈发艰难了。 但呼延心中有数,自觉日后行事更加小心便是,逃遁时再机灵些,只需暂且不去招惹那身境巅峰的乘黄,应能保住自家小命。这也是境界刚刚提升,呼延便有些信心满满,否则依照他往日的性子,早该逃得远远的了。 便因为这信心满满,他那胆子便肥了许多,颇有一种虎口磨牙的欲望,似是为了寻求刺激,再次偷偷潜回了鸣蛇疆域。 只是他此番跨进鸣蛇疆域,便隐隐觉着哪里不对劲,足足狂奔了八、九日,漫说是鸣蛇、钩蛇、乘黄的军士,便连这战熊、苍狼、商羊军士,亦是一个未见,似是忽而蒸发了一般,踪迹全无。 沿途倒是还遇见两群寻常的躲难鸣蛇,都是三、五百数,但呼延有心询问,所遇鸣蛇见到他便惶嘶四散,即便被抓到呼延近前,亦是一副仇恨、恐惧的模样,毫无休止的疯狂挣扎着,就是无谁回答呼延的疑问,逼得呼延耐心全无时,便索性一刀两断,落得清净。 于是在这方疆域,大战早已结束一年有余,三族大军皆尽撤离,但在躲难的鸣蛇之间,那刀熊之名反倒口口相传,愈发传得蛇尽皆知。但凡听闻有刀熊逞凶的传闻,周遭百万里躲藏的鸣蛇,无不惊惧难安,仓惶迁徙躲避。 直至一年之后,呼延再未遇见对他围追堵截的乘黄追军,胆量渐生后,逐步向鸣蛇城靠拢,深入两亿里疆域,才偶然撞见百头巡逻的商羊,自他们口中得知了一年前大胜的消息,终是恍然大悟。 这群巡逻商羊对他甚是热情,几可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止告知他三族大军已然大胜,尽灭了这片疆域的鸣蛇、钩蛇、乘黄大军,如今已与朱厌、土蝼两族大军相汇,更为他指明了如今大军所在的方向,这才振翅高飞,继续巡察去了。 满脸惊喜笑意,目送这群商羊高高飞起,化作黑点穿梭在云雾之间,呼延渐至眯起双眼,目光闪烁不定,迟疑不决起来。 “老匹夫,去是不去?” “你便是天生做奴才的命,每日对着那些个黑熊卑躬屈膝,你不觉得羞耻,老夫亦觉得丢尽脸面!”说及此处,老匹夫怒哼一声,冷言喝道:“先前尚能算是权宜之计,且不去说它。但如今既已抽身而出,你何不寻个地界潜修百年,待晋升神境之时,便可万变肉身,天下皆可去得,岂不自在?” “只是……” 老匹夫所言,亦是呼延犹豫之处。 原本打定主意,依旧寻觅投靠于罴,慢慢再做图谋,只是这三年逍遥下来,他却早已习惯了这独身游走的感觉。如今已知大军所在,抉择便再度重提,他亦不知该听从老匹夫所言,还是遵从原本打算才好。 “我如今依旧脱不去这具战熊肉身,便仍有诸多限制,此时想寻到隐秘地界潜修,其中亦有难度。不若依旧跟随在罴身侧,伺机还能多得些强者血肉,性命也愈发安全,还有机会听闻更多上界秘辛,于日后图谋大有益处,岂非更妙?” 说到后来,呼延脸上迟疑之色渐至消退,又有了一丝生杀予夺的果决刚毅。见得他这番模样,老匹夫便知他已然定了主意,再劝也是无用,不由得幽然一叹,“唉,随你吧……” 老匹夫收回神识,传音微弱至无,随后便再没有了动静。 虽说打定主意,呼延一想到又将面朝黑熊们扮出那奴才相,亦不由得愁眉苦脸,满是纠结惆怅。扯缰指引胯下蚁兽,由得它漫步闲踏向大军所在的方向,呼延双掌狠狠揉捏自家熊脸,片刻后放下手去,脸上神色立时变得呆愣憨直,甚或是憨态可掬,这才像是战熊呼的模样。 独自闲散了三年,自在快活惯了,不曾扮过这熊相,他早已恢复了原本奸猾肃杀的本性,若不如此适应一番,待会儿难免露出破绽。 将偷取的那苍狼族军用空袋收进自家空袋里,他恢复了痞懒黑熊呼的姿态,在这蚁兽背上懒洋洋地晃荡着脑袋,垂下眼睑似是在养神,不时才见他探手入袋拿出一块血肉来,皱眉送入嘴中胡乱撕咬几下,便囫囵吞入肚去慢慢炼化,倒也未曾浪费时间。 这般走过八、九日,那高空侦查的商羊渐至增多,不时有商羊俯身而下,将大军所在告知闻讯寻来的军士们。一路得了商羊指引,呼延倒不会走了错路,径直走出九千万里,终是再见到了三族大军。 放眼望去依旧绵延数百里,头颅攒动好生热闹,但呼延一眼便看出来,如今三族大军总数不过一百五十万上下,早已不复三年前三百余万大军的鼎沸声威。 不过这三年未见,大军缩水大半,这一战打得实在艰辛。 呼延只当是畜生打架,死伤胜负均与他无甚干系,是以也没有太过感慨。双目遥望见那数十万黑熊所在,登时兴奋得隆隆大笑,捶胸狂吼间,急忙催促着胯下蚁兽向那处狂奔而去。 待他狂奔到近前,遇到的第一头熟识黑熊,竟然正是他那宿仇呲溯。 两熊乍然相见便分外眼红,均是呲牙咧嘴信信低吼,三年未见却也不能消融他们间的仇恨,皆尽握紧了手头长矛,便要开始激斗厮杀。 “呼?你还活着?” 却在这时,斜侧那一群黑熊中猛然站起一头黑熊,那对独特的碧色熊眼瞪得滚圆,惊愕望着活蹦乱跳的呼延,难以置信地低吼出声。 见到罴的模样,呼延哪里还顾得与这丑角般的呲溯置气,双眸颤颤打量着罴,忽而跃下蚁兽,猛冲向罴时已是痛哭流涕,“主上!主上!您忠诚的近身侍卫呼,经历了千辛万苦,翻越千山万水,时隔三年岁月,终是再见到我的主上了!” 哭吼之间,便在周遭众熊震惊的注视下,呼延紧紧抱住了罴的粗壮熊腿。真情流露下,黑熊呼哭得眼泪鼻涕滚滚而落,浑然便是一副最忠诚的黑熊,艰难寻觅三年终寻到主子的真挚模样。 ; 一百一十二、大争之势 “真的是呼?这四年,你……你是怎么活过来的?” 任由呼延抱着大腿嚎啕大哭,罴犹自未能回神,怔怔低头呆望着这突兀出现的自家侍卫,半响才迟疑轻吼。 呼延这三年种种经历,实在不可言说,是以他在路上冥思苦想,早已将说辞准备得妥妥帖帖,听得罴闻起来,他再次悲吼恸哭。 “四年前被乘黄大军伏击,呼奋勇杀出重围,却未能同主上一道退去,这便走散独自退入古森,甩脱了身后的追军便去寻找主上!可谁知我依照主上退走的方向寻去,一寻便是半年,久久不见主上踪迹!好在托了主上的洪福,我只道主上已被敌军杀死,怒而寻到一处隐蔽山洞潜修三年有余,待到晋升玉体胎境,这便杀出来,只盼剿灭那乘黄之军,为主上报仇!谁知等我出来,这战……这战竟已打完了!” 本来见得呼延哭诉,周遭黑熊均是聚精会神的侧耳聆听。开头那忠熊寻主半年的桥段,听得众熊暗自点头,再望向呼延的目光,便多了几分赞许。只是听到那后半段,登时变了味,均是一脸抽搐,终是有黑熊按耐不住爆笑开来,立时引得众熊轰然大笑,直叹这名呼的黑熊运道太好。 罴听得皱眉不已,终是找回了四年前的感觉,熊眼瞪着这不成器的熊货,沉声吼喝道:“起来说话!” “哎!哎!”听得罴暴吼如闷雷,呼延猛然一哆嗦,赶忙胡乱擦了把鼻涕眼泪,忙不迭的从地上站起身来,面朝罴露出了特有的憨直笑脸。 不知为何,罴盯着这本该熟悉的熊货,听着他那全无破绽的说辞,仍旧免不了那一丝狐疑,未曾轻易相信呼延,淡淡吼道:“四年前,我麾下两军被数十万乘黄包围,我只道你已死在那乱军之中,便又招了一位勇士做我的近身侍卫。如今你突然出现,叫我又该如何安置你?” 呼延惊闻此言,便如晴天霹雳一般,好似心头有何物骤然崩塌,呆滞当场片刻,才猛然回过神来,双掌抓紧罴的一只熊掌,双目满是惊惶不安,急促高吼道:“主上!主上!呼才是主上最亲近的近身侍卫,从未有过二心!莫非您不要呼了?莫非您真想抛弃呼?” 罴眉头紧蹙,正要答话,呼延身后忽而传出一声大笑。原来是那呲溯听完前因后果,登时计上心头,狞笑着朝呼延高吼道:“你这山野来的野熊崽子!当真一点儿不通世故!罴少主是何等勇士,他垂青于你便是你的福分,他若是对你失去兴趣,便任你如何恳求,罴少主均不会动摇本心!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索性来我帐下,学做一名英勇战熊,总比你躲在那山洞避战好得太多,如何?” 听得呲溯的冷嘲热讽,暗中挤兑罴,呼延登时便急红了眼,扭头朝呲溯怒吼道:“呲溯你个老东西!欲将我收入麾下,莫非还想要公报私仇,想要折辱偷杀我不成?你不敢再等六年,与我堂堂正正一战么?” “哈哈!何须如此麻烦,我现在便要与你一战,当场将你打成肉酱!”呲溯说话间,紧紧偷瞥着罴的神色,却只见罴蹙眉苦思,浑然未曾注意周遭之事。这不闻不问的架势,便让呲溯更为得意,估摸着罴真不愿再插手此事,这才放声大笑,执矛悍然逼近呼延,双目间凶煞毕现,已然动了杀念,欲图伺机结果呼延性命,彻底了断这场恩怨。 呼延见得罴这模样,登时心凉透顶,由此更生怒意,不敢朝罴宣泄,便将这怒气对准了呲溯,亦是昂首朝呲溯咆哮道:“老东西!当年我远不如你,如今我却已晋升玉体胎境,修为与你相若,当我还会怕你不成!” “哈!哈哈!果然是山野熊崽!不知天高地厚!” 听闻呼延毫不示弱的言语,反倒让呲溯面生鄙夷,面目更见狰狞,嗤笑连连,傲然高吼道:“我如今已是百勇,麾下统领百熊,早已跃入耳识身境,区区胎境修为,也敢与我叫嚣?你既然已敢应战,何须再等那六年,索性你我此时便战,早早结果这恩怨便是!” 高吼间,呲溯眼中寒光乍现,长矛势如闪电,径直刺向呼延额头。便在呼延脸上闪过一抹惊慌,匆忙拿起长矛欲图遮挡之时,两熊间忽而乍起一声暴吼。 “慢!” 紧随这暴吼声,呼延身前倏然现出一道黑色残影,待呼延聚精望去,才看清这残影正是罴的熊臂。 罴这只熊臂粗壮与呼延相若,力道却判若云泥,相差何止万倍。但见他横臂在前,倏动忽静稳若磐石,已然用两根熊指捏住了呲溯刺来的长矛矛尖,饶是呲溯涨红熊脸,亦无法再进得丝毫。 周遭均是斯瓦匹剌家所属的战熊军士,在他们心中,罴这位正得势的少主手段老辣,威严甚重。是以见得罴出手,四周那起哄声、助威声、大笑声嘎然而止,一时间竟是静可闻针,皆尽用惊愕目光看向罴,犹自猜不透罴的心意。 要说这突兀出现的战熊呼,虽说躲在那山洞里过了三、四年,全然没有勇士应有的嗜战骁勇,但总归是在乱世中保得一条小命,如今犹自记得回归寻主,也能算是知忠义的好战熊。 若是罴心生恻隐,犹念旧情,再将这避战的黑熊呼收入帐下,众熊也能理解。可这罴少主出了怪棋,先前那番言语,推拒之意已然分外明显,但是当呲溯伺机邀战于呼,这罴少主不曾置喙反对,待到呲溯真个出手之时,他却又插手阻拦,这意思便极难琢磨了。 呲溯惊怒瞪视着罴,也是不知这罴少主究竟是何心意,那长矛被罴稳稳捏住,抽不动刺不进,他便被逼入进退两难的境地。羞怒交加之下,呲溯哪还顾得罴那少主的身份,勃然怒吼质问。 “罴少主!你既不再将这野熊崽子当做食客,为何仍要护他?” 四周黑熊亦是竖起双耳,对罴的回应极是好奇,一时间寂静无声。唯有一双双炯炯目光,疑惑投注在罴的身上,至于那惹祸的黑熊呼,此刻早已成了无关紧要的配角。 罴冷眼望着那满脸涨红的呲溯,淡淡轻吼道:“无论他是不是我的食客,却依旧是一头战熊!既是同族而并非敌军,你和他那十年之约,便不可反驳!这是身为战熊的誓言,谁要想无视誓言,便是侮辱整个战熊族的荣耀!” “我,斯瓦匹剌?罴,决不允许!” 此言说得在理,饶是呲溯亦不敢辩驳,否则便是辱没全族的重罪。 “罴少主说得好!我们战熊,就该遵守约定,至死不渝!” “说得对!既然你们定下十年之约,十年之后再相战,那便是最庄重的约定,怎能轻易反悔?” “呲溯!难道你还怕这熊崽么!以你的厉害,再等上六年又能如何?到时我定会到场为你助威!看你如何打死这怯懦的熊崽!” 在众熊看来,虽说呲溯违背承诺,亦是丢脸之举,但总好过这黑熊呼。在众熊大战之时,这黑熊呼竟躲在山洞,直到大战之后才跑回来,这等避战惜命的卑劣行径,更为众熊不齿,是以在场黑熊反倒大多支持起呲溯来。 但是听闻这句话,直叱呲溯害怕呼延,这激将之法虽然粗劣,但用在呲溯这等熊货的身上,却是管用至极。 “放屁!我呲溯也是勇士,怎会怕这野熊崽子!”呲溯朝出声的方向怒吼反叱,其实是不敢再与罴争执。否则他本就理亏,再加上这身份的巨大反差,闹到最后总没有他的好果子吃,不若借机转了话题,不再提起此茬才是。 在周遭众熊的调笑、促狭言语声中,呲溯那目光死死盯着罴身后的呼延,面色阴晴不定片刻,还是只得悻悻放了句狠话,“也罢!再等六年又如何,谅这野熊崽子也翻不了天去,到时我再来受了他的小命!好叫众位勇士看看,我是不是真正的勇士!” 这便是句场面话,不过是呲溯给自家一个台阶下去罢了,只是看他那怨毒目光,想来心里犹自不甘。他也不知为何,明明这黑熊呼极其羸弱,境界也弱过于他,如今他更有主子忌的鼎力相助,强者血肉敞开供应,使他境界也在迅速提升,但就是如此明显的优势下,他每番见到这黑熊呼,心里便不痛快,更是莫名有种凶险的危机感,让他寝食难安,总想找机会尽快结果了这黑熊呼,如此才能心安。 今日已是显而易见,有罴的护佑,他全无机会与这黑熊呼一战,若是太过顶撞罴这般强势的少主,后果不是他能承受得住的,只得服软放弃了。 罴静立场中,听闻呲溯言语,忽而摇头失笑,意味难明,却终是松开了捏住矛尖的三根熊指,让呲溯狼狈退入熊群之中。 “那野熊崽子!留好你这条小命,待到六年后,我再来取你性命!” 这句狠话响起时,呲溯已然钻进熊群,身影迅速失去了踪迹。 而在罴出手之后,呼延便是一言不发地站在罴身后,即便呲溯唾骂冷讽,他竟是置若罔闻,实在怪异。罴扭过头去,与呼延四目相对的刹那,才看清这熊货双眼里满是崇敬、感激之色,竟是一直在望着罴的背影出神。 那过于洋溢的崇敬与感激之情,饶是罴这般见惯了世面的少主,四目相对间亦不由得一阵恶寒,嘴角抽搐。 “你……”轻吼一声,罴终是招架不住,赶忙转身率先离去,那轻吼声倒还是传进了呼延的耳中,“……先跟我过去吧。” ; 一百一十三、驽部 “谢……谢主上!” 呼延这次真是大吃一惊了,面上却是惊中带着喜,嘴里一哆嗦,匆忙单膝跪地轰然应诺,像极了当年谢恩的老模样。但是再抬头时,又是熊目溅出水雾,险些便要上演感激涕零的大戏。 毕竟跟随了罴大半年,罴的脾性他还算略知一二,先前罴那推拒之意让呼延略微吃惊,浑然不知他不在这四年,罴又有过何等际遇,让罴竟说出这番言语。至于与呲溯对峙,自然是他有意为之,便是料定罴骨子里还念几分旧情,借机逼得罴出手阻拦罢了。 于是罴出手便在他意料之中,但听闻罴那番正气凛然的言语,看似在偏帮呼延,其实早已不复曾经的亲近。这亦让呼延心凉到底,知晓今日投诚,挑动那几分旧情已无大用,便猜测罴寒暄几句后,就要将他打发去了。谁曾想这一刻却是峰回路转,罴竟再次显露出接纳之意,这出乎呼延意料的一幕,让呼延愈发对罴的心意云里雾里琢磨不透了。 待他跪地谢恩,罴已走向前方,即便听闻呼延单膝跪地、高吼谢恩的巨大响动,却是头也不回的闷头前跨,对身后呼延的举动恍若未闻。 对罴这冷淡模样,呼延倒也不以为意,兀自扮完那感激相,他不待罴回应,便胡乱擦拭掉眼角挤出来的水雾,挂着惊喜憨直的笑脸,自行起身亦步亦趋地跟上了罴,却是没有再多说半字,闷头随罴跨步而去,甚是乖觉。 这卖乖识趣的举动,似乎让罴大为满意,于是在半途时,罴那神识悄然波动,私下与呼延传音嘱咐了一句。 “待会儿切莫乱言语,应下便是!” 这嘱咐略微奇异,呼延不由眉梢轻抖,仍旧不知罴这句特地叮嘱的真意。但这悄然传音吩咐的手段,让主仆间恢复了一丝旧日的默契,呼延微不可查的轻轻点头,便见罴那紧锁的眉头,随即松了些许,脚步亦轻盈了两分。 眼见再无热闹,周遭围观看戏的黑熊无趣散去。罴与呼延绕过十余群围坐成团的黑熊,还未到得罴的地头,呼延已然听见了许多声熟悉的惊呼。 “呼……呼侍卫!您竟然还活着!”这惊吼声间,前方不远处一群黑熊愕然起身,这声惊吼便出自熟识之口。这正是呼延曾经统领的三十八骑之一,呼延依稀记得,这黑熊乃是头年轻力壮的百勇,如此年纪如此成就,也算是潜力非凡的黑熊了。 “呼侍卫!当时我军与那乘黄大军的军力相差十倍,忙于护住统领性命,回头已然不见了呼侍卫,却也不敢延误战机,立时掩护统领退走!在那密密麻麻的乘黄大军中,我等亦不知你散落何处,更无机会寻觅,情势下逼不得已,还望呼侍卫……”这抢着高吼解释的黑熊,呼延也是仍有印象,四年前便是位耳识身境的高手,不知这四年后又有何精进。 只是这黑熊忙于抢话,没说得两句,他身侧又冒出一头三十八骑原有旧部,打断了这黑熊的繁琐解释,激动高吼道:“呼侍卫!当年我们掩护统领退到安稳处,便又绕回来寻觅你的踪迹,谁曾想一无所得,只当你战死在那乱军重围里,还让我等哀默了许久!这四年不见,呼侍卫……” 谁知他亦未能多讲,也被身侧兄弟抢了话头,这兄弟瞪了眼说话的黑熊,这才释然而笑,得意吼道:“我当年便说过,呼侍卫最善于保命,定不会战死,如今看来,还是我有先见之明……” “放屁!这是我当年所说!” “呼侍卫,你这四年过得可好?不知又去了何处逍遥?哈哈!” “……” 呼啦啦一大群黑壮战熊站起,足有二十余头,将罴及呼延围在中央,竞相争抢着与呼延搭话,咋咋呼呼乱得一塌糊涂,却也透出一股子亲密之情,饶是呼延亦不由得嘴角溢笑,心生唏嘘。 总算还有不忘旧情的这些个旧部,即便呼延曾经心里总以畜生看待他们,这冷暖之间,仍旧让呼延略为感动。 只是罴尚在场,他还未说话,呼延亦不好抢了罴的风头,只得满脸憨笑的望向这群黑熊,任由他们抢话抢得热闹,却未曾出声回应。 而乍然相遇的惊喜褪却,这群呼延曾经的老部下才见得呼延身侧的罴,但与罴那平静目光相对,那吼叫声便徒然减弱,终是不再言语,朝呼延咧嘴露笑。 待这纷乱安静下来,罴依旧未露喜怒之色,淡淡低吼道:“当年你部下三十八骑,那次被伏击便战死十骑,随后与我征战杀场,又战死六骑,如今仅剩二十二数,仍旧是我的近身护卫。” “所剩的这二十二骑,尚有一名身识身境的军主,三名眼识身境的千主,七名鼻识身境的千主,十一头是耳识身境的百勇。”对这群护卫他历经凶险的黑熊,罴甚是上心,随口低吼略微交代几句,便瞥了眼呼延,低吼道:“你既然无处可去,我便暂且将你再收入帐下,依旧统领这二十二骑。只是他们是否应允由你统帅,这便是你的事情了!” 呼延扬眉,正欲再演那惊喜交加的一幕,将要高吼应诺之时,却又被周遭黑熊抢了先,再次争先恐后地吵闹开来。 “呼侍卫本就统领我等,如今归来,自然还该统领我等,只是那驽部侍卫处……” “没问题,还是呼侍卫与我等来得亲近,至于那什么驽部侍卫,哼!” “是啊统领,这驽部侍卫我总觉着心有余念,并非一心想着统领!统领为何还将他留在身边,早早将他送回他所在之处,再由呼侍卫担任统领的近身侍卫,让他统帅我们,岂不最好?” “这驽部侍卫只管吃肉不管事,那双熊眼更是贼精,时时四下里乱扫,心里不定在打什么鬼主意!看着便不是好熊,还是咱们呼侍卫看着顺眼!” “……” 谁知没说两句,这群直蛮黑熊竟是接连抱怨,群情激愤扯到了那所谓的驽部侍卫身上,看模样若非是这熊货挂着侍卫的身份,恐怕这群黑熊便要唾骂开来。 呼延张开嘴又赶紧合上,凝神听着这些纷乱言语,瞟了眼身侧静默的罴,逐渐咂摸出些许味道来,总算是看出了一点端倪,感情这问题便出在这尚未谋面的“驽部侍卫”身上。 恍然大悟之后,呼延又心生好奇,不知这驽部侍卫却是何等角色,抢了他的饭碗尚在其次,更像是被某些别有用心的主子硬安在了罴的身边,还叫罴不得不憋闷接下,无法强硬推拒。 能让如此强硬的罴硬吃暗亏,这驽部侍卫的后台,倒也真是好本事。 “别说了别说了!那驽部过来了!” 不知谁忽而低吼了一声,引得众熊俱静,均是冷眼朝那跨步而来的黑熊望去,一时间气氛凝滞至极,众熊与呼延重逢的欢喜顿时消散无踪。 呼延亦扭头看去,但见前来这黑熊嘴下三道猩红肉疤,阔背雄躯,满脸笑意面朝众熊跨步凑来,乍一看倒是极为和善,只是细看那眉眼间,便透出一股子阴冷狠戾,不是善茬。 “哈哈!罴统领,今日却是热闹啊!又有甚好事,也说来让驽部一道高兴高兴!” 尚离百丈开外,那隆隆笑声却已轰然传来,这驽部冷冷扫过在场黑熊,目光与呼延相触时,瞳孔猛然一缩,隐有寒意,却又迅速撇开,凝望向那静默的罴。 罴与驽部对视顷刻,倏然露笑,“无甚大事,只是我这原本不成器的近身侍卫呼,四年前因战而失散,今日才得归来!” “哈!这便是大好事啊!罴统领,既然呼……侍卫重归而来,那今夜我等自该饮酒相庆,你看如何?”驽部闻言微微一怔,又自大笑开来,目光再次流转到呼延身上,光明正大的好一番打量。 呼延也直愣愣望向这驽部,挂着他那招牌式的憨直笑脸,还真像是头脑简单的直蛮黑熊。驽部嘴角隐晦下撇,露出一丝鄙夷之色,这便将目光收回,笑吟吟凝视着罴,似在等罴下令。 罴轻笑颌首,低吼赞同道:“驽部侍卫所言极是!我与近身护卫们同呼已有四年未见,本以为他身单影只,早已死在战乱之中,谁知他还算命好,竟能熬过这纷乱征战,得以重归我军中!这等幸事,自该好生庆贺一番才是!” 他说到此处顿了顿,似有意若无意地随口沉吼道:“这些近身护卫本就是呼的旧部,如今他既然归来,这二十二名近身侍卫,还是由他统帅吧!” 驽部闻言一震,笑容转瞬便凝重下去,皱眉看向罴。 “罴统领!这事情怎能不与我商量一下?我如今是统领的近身侍卫,这些个近身护卫,本该便是由我管辖,若是放权给这呼……侍卫,怕是不大妥当!” 这话虽是质疑,口气却分外强硬,一个小小近身侍卫,竟敢与顶头上司如此言语,这驽部倒真可算是底气十足,连罴少主也敢不放在眼里。 “驽部侍卫此言差矣!”被属下当面顶撞,罴却依旧笑得和煦,低吼道:“都是我的属下,如何安置,自然由我说了便算!” 罴本就以手段强硬著称,这话更是全无柔软之处,让驽部听得骤然一窒,脸上哪里还有一丝笑意,阴沉得如若骤雨将至的苍穹,怒哼一声,继而冷笑低吼。 “罴统领莫要忘了,这是在军中,并非是在你享乐的石殿!” ; 一百一十四、争端 “况且这呼……侍卫,玉体胎境的侍卫,嘿嘿……” 驽部一声嘲笑,那面上鄙夷之色,话语虽未尽,内中之意却已是不言而喻。他懒得再看那呆傻憨直的黑熊呼,反而皱眉扫视在场这二十二位近身护卫,那暴吼的语气近乎叱责。 “各位近身侍卫,均是身境的高手,莫非也愿雌伏在这玉体胎境的呼侍卫手下么?这等耻辱,你等便真的甘愿忍受?” 这驽部倒真是个狠角色,此番被罴招惹起来,竟是将场中无论身份,上至罴这等得势少主,甚或呼这原近身侍卫,还是余下二十二位近身护卫,一个不落皆尽骂了个遍。 如此嚣张横行,便连呼延自觉已是胆大妄为之辈,此时亦是看得目瞪口呆,啧啧称奇。 比较罴或近身侍卫,这驽部说起呼延时,倒是寡言少语,听着倒似他不愿太过招惹呼延,其实却是看之不起,不屑在呼延这等小角色身上耗费口舌而已。 往日无事,这驽部张扬些也就罢了,顾忌到他那身后背景,诸位近身侍卫能忍便也就忍了。但今日呼侍卫归来,大喜之时却来只苍蝇呱噪,饶是众熊脾性算好,也被惹得大怒,皆尽朝驽部怒目而视。 人界俗话说得好,即便是泥菩萨也有三分火气,更何况是以脾性暴烈著称的战熊。那本是先锋军中一军主的黑熊,原本统御万熊,是何等的大权在握意气风发,随后惨遇大败,唯有投靠先锋军的统领罴少主,这大起大落的滋味,实在是百味陈杂。幸遇明主,这罴少主重情重义善待他们,让他们做了近身护卫,又得见呼延这值得结交的战熊,这才让他心情渐佳。 奈何随后情势突变,大军再次覆灭,掩护罴少主侥幸逃脱,呼延却不见了踪迹,其后这四年之事……不提也罢,只可谓命途多舛,一言难尽。 本就压抑怒气,待听得驽部如此不堪的漫骂,一众近身侍卫哪能容得他这般挑衅,内中资历最高的原先锋军军主,名为沽巨的战熊最先按耐不住,昂然跨到驽部面前,四目瞪视之间,冷笑低吼道:“呼侍卫虽说修为尚弱,但总好过那些坏到骨子里的熊货,每日里只顾得挑拨离间,即便是身识身境的修为,我等也是看不不起! “这修为境界总能提升,脾性却是难改喽!”有沽巨军主率先开了骂口,其余近身侍卫自然响应,接着话头继续往下暗讽。 “哈!沽巨军主,粟奕千主说的是!我等还真是喜欢呼侍卫,他那脾性正对我夫袭的口味!” “夫袭千主,照你这么说,若呼侍卫是头母熊,你便要将他带回家去了吧?” 不知是谁说的俏皮话,引得众熊哄然大笑,那千主夫袭更是捂肚爆笑,重重拍打着呼延肩头,尚有兴致促狭道:“若呼侍卫真是头母熊,讨回家去那是我夫袭的福气,哈哈!若家里真能有一头如此对脾气的母熊,我这日子便舒坦啦!” 呼延此时倒也是好脾气,满脸笑吟吟,任由他们调笑、打趣。 这却只是开始,当然接下去那些个冷嘲热讽,却与呼延再无干系,均是朝那“驽部侍卫”而去,听得呼延咧嘴大笑,对这群骂得有趣的黑熊更增赞赏。 “呼侍卫那是无需多说!我等兄弟皆尽认他号令,听得他的絮叨或帮些小忙,起码闲暇时,能够讨口酒吃!不像是某些他娘的熊货,他娘的只懂得用指头比划,便吩咐兄弟们做这做那,劳苦不说,更没半点实惠好处,即便是他娘的身识身境修为,顶个屁用!哎,沽巨军主,罴统领,我老秃噜可不是说你们,你们两位咱可是没半句怨言!” 说这话的,便是那眼识身境的千主秃噜,虽是说得粗俗到不堪入耳,但这话里的意思,却挑不出丝毫含糊来,除了未曾指名道姓,已是分外赤、裸的唾骂。 眼见这千夫所指的趋势愈演愈烈,驽部那熊脸铁黑,已是气得止不住的微微战栗。罴却是好整以暇,非但未曾出言制止,更是饶有兴致的在旁看戏,险些想要就地而坐,拿出几块鲜美肉食与一坛老酒,慢慢吃喝着看戏,这气氛才最是舒畅。 驽部被骂得忍无可忍,终是扬臂直指众熊鼻头,怒吼咆哮道:“恬不知耻!自甘堕落!竟敢辱骂上司,莫非你等想吃军法不成?还不快给我住嘴!自掴一百巴掌以示惩戒!” 此言凶煞乖张,听得呼延震惊失声,周遭众熊却是怒目瞪裂,像是那目光能化作锋锐利刃,将驽部顷刻切成万千肉片拿来下酒一般。 便在此时,那正立在驽部身前的沽巨军中,已然怒而出手,悍然捏住驽部那指指点点的熊腕,如若铁箍般牢实。驽部虽与沽巨境界相若,但沽巨这修为乃是厮杀苦炼而出,而驽部则不提也罢,哪里会是沽巨的对手,被沽巨攥紧自家熊腕,却是任由他如何极力挣扎,也是全无用处。 “哪里来的狗,满口不干不净的屁话!” “你放开!沽巨,你要造反不成?”见得沽巨较真,驽部登时慌乱起来,却也不敢率先动手,惹怒了这沽巨更有他的苦头吃,于是只得任由沽巨擒住他一只熊腕,用言语低吼威胁道:“得罪了我驽部,没你沽巨的好肉吃!你知道我是谁么……” 他的话未能说完,已被沽巨狞笑骇得没法继续,便在他惊愕的当口,沽巨捶胸高吼道:“驽部侍卫莫要忘了,这是在军中,并非那彰显家事的家族圣地!” 这便是现世报,顷刻前驽部嘲讽罴的言语,如今被沽巨略作改动,便扔回给了驽部。这报应来得实在太快,堵得驽部近乎窒息,气得呼吸不畅,瞪了沽巨半响,那唇口哆哆嗦嗦,却怎也没能吼出半个字来。 “驽部侍卫,”沽巨嘲讽地低吼出声,那鄙夷神色与驽部先前一般无二,“依据这军中的规矩,想要做上司,还得靠自家的拳头!因此,我郑重向你邀战,用战熊军士的方式,来决定谁是统帅!” 这一声低吼隐有杀伐之气,令这驽部侍卫倏然呆滞,继而显出极度仓惶惊怒的神色。他可是心知肚明,自家虽与沽巨相若,均是身识身境的修为,但他一直在圣境潜修,境界提升全靠那强者血肉。若是与沽巨真打起来,他与沽巨便是天差地别,比不得沽巨那生死厮杀出的武力强悍,无非是自取其辱罢了。 见得沽巨同他较真,驽部底气顿泄,犹自色厉内荏地强撑怒容,咬牙切齿,怨毒死盯住沽巨,“沽巨军主!你要想清楚,得罪我的后果……” 威胁之意,已是不言而喻,但此刻沽巨已是忍无可忍,那些个忌讳早已抛之脑后,嘲讽低吼道:“驽部侍卫,我沽巨行得正坐得直,哪怕日后圣地不容我,我却无所谓,你又能拿我如何?若是不想让出统帅之位,说不得你尚要受些皮肉之苦,恐怕日后这面子便不大好看了!若是驽部侍卫足够识趣,不若顺水推舟,卖个情面给罴少主,亦是两全其美!” 谁说战熊直蛮,只是习惯了听受号令,只管宣泄嗜杀之情,懒得动弹心念罢了。待到要用到这心念算计,便是沽巨这等粗坯,在盛怒之下犹有心机,未曾将驽部逼入死角,低吼这一番言语,连消带打步步逼近,到头来又送了驽部一个台阶,实在想得周全无漏。 见得那驽部眼中已有踟蹰,沽巨索性大方放开驽部熊腕,若有深意地拍了拍他的肩头,却仍旧候在驽部近前,只待驽部做出决定,却是进退自如。 “沽巨军主!和他啰嗦作甚,你便抢了他的军权,让他滚蛋便是!” 斜侧一头千主忽而怒吼,顿时便惊得驽部浑身一颤。骤然惊醒之后,他才想起沽巨那粗坯脾性,若是惹得这粗坯怒从胆边生,那时才叫驽部真是丢尽了脸面,还要受得一顿皮肉苦,尤为不值当。 如此做想,即便驽部将牙咬得嘎嘣作响,恨不得将这与他对峙的沽巨生吞活剥,切肉下酒,亦不得不退下一步,指着沽巨的鼻头,怒吼道:“好!好!好!你当真是勇士!我懒得与你多做计较,这群粗蛮熊货,送我使唤我也不要了,谁要谁拿去吧!” 撂下一句圆场面的狠话,驽部那脸色难堪,骂骂咧咧扭头离去,那临去前的阴毒目光,应是将在场所有战熊都怨恨上了,其中自然也包括一话未说的呼延。 可怜呼延看戏看得津津有味,没曾想他这毫无份量的小角色,也有被殃及池鱼的这一天。 眼见驽部远去,众熊面面相觑,终是轰然大笑,均觉着能见到驽部难堪,实在是间解气的事,怎不叫他们喜笑颜开,分外欢喜,亦是大松一口气。 毕竟这驽部来头甚大,连罴这得势少主的身份都吃不开,若是闹得太僵,最终吃亏的还是他们这群毫无靠山的战熊军士们。如此逼退驽部,在众熊想来,已经是最好的局面了。 看了这一出戏,罴那笑脸平淡如故,像是什么事都未曾发生一般。只是以呼延对罴的认知,罴那嘴角勾起的一丝飞扬,才说明了罴的真实情绪。 “就这样吧,你们四年未见,多些时间聊聊也好。” 留下一句话,罴便带着那隐露惬意的笑脸,悠然转身跨步离去,便连脚步都像是轻盈了好几分。 “哈哈!这样好!呼侍卫,你这四年的逍遥,总该给兄弟们好好絮叨一番才是。”站在呼延身侧的正是夫袭,将熊臂亲昵搭在呼延肩头,朝众熊隆隆大笑。 呼延目送罴远去的背影,忽而又生懊恼,苦脸叹吼道:“我还真是愚钝,方才主上尚在之时,怎忘了讨要几坛子老酒?如若无酒,岂不扫兴?” “咦?这地上不正是十坛老酒么?” 沽巨忽而轻咦,引得众熊循声望去,但见他正站在罴原先所站的地方,堆落着整整十个酒坛。沽巨俯身抱起三坛老酒来,便满心欢喜地紧紧抱住不放,就像在抱一头身段妖娆的母熊,姿势尽显轻柔怜爱。 ; 一百一十五、境地不妙 “哼!缘由均起于那次全军覆没!” 沽巨灌了口酒,撕扯下一块十余斤的鲜美肉食,扔入嘴中狠力咀嚼,一声长叹,嘟哝沉吼道。 “呼侍卫,那次我等算是走了霉运,已然寻觅偏僻处而去,却还是遇到那十余万乘黄,败不怪罴统领,怪只怪那气运!” “你与我们失散之后,罴统领与我等寻你不到,只得折返寻到家主所在那一路私军。便在罴统领寻到家主第一天,各位少主与家主相聚商议,忌少主与罴统领均折损两万军士,在裕少主、梁少主力议之下,统领与忌少主便成了败军之将,不得再统御大军,贬落为随军散将,仅剩的属下,便只剩我们这几个近身护卫了!” “我等知道,这责罚不公,罴统领心中郁郁,每番厮杀总冲在最前,四年之后我们这群兄弟,也只剩我们这二十二骑了!那时忙于奔命尚好,只是两年前局势大好时,便有些熊货渐至从圣地而来,前来抢夺军功!” 这“有些熊货”,显然指的便是驽部之类,言及此处,沽巨沉吼极重,那心头郁恨一听便知。 “其余大家还算平静,但我斯瓦匹剌家又自不同,那家主即将退位的传言,已然传得熊尽皆知了!是以从我斯瓦匹剌家圣地出来的,还有五位最具天赋的少主,且并非家主的子嗣,却是天赋异禀的修炼天才,与罴统领一般厉害,这便赐予了少主之位,有资格争抢下任家主的位子!” “而那风头最盛的旁支少主,便是第二任家主的子嗣绪!这绪少主初来乍到,便打败了裕少主,抢了裕少主两万军士的统御之权,好生霸道!这绪少主显然是为了家主之位而来,不止斗得裕少主失势,连早已旁落的罴统领,他亦耍弄手段,派出这驽部前来,说是为守卫罴统领安危,实则是前来监视统领,连我等近身护卫的些微军权都要抢去!企图剥夺统领争夺家主之位的所有机会!” “呼侍卫,你说说!你说说!这等卑劣之事,气不气我?” 说到最后时,沽巨再也忍不住那火爆脾气,挥舞着自家比酒坛还大的拳头,怒吼连连。 呼延静静听着,心念迅速转动,从沽巨这番话里,推测出了更多的事情。总而言之却是一句话,因为那突兀前来的绪少主,罴如今处境极为不妙。 “哈哈!沽巨军主何须动气,正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起家主尚未退位,鹿死谁手犹未可知!”呼延隆隆大笑,拍打着沽巨肩头稍作宽慰,拿起酒碗与沽巨相撞,遥请众熊一道满饮这碗酒,这才拿起酒坛起身给众熊倒酒,轻笑低吼道:“罴主上亦不是好相与的,说不得到何时,这家主之位便送到主上手中,让那什么绪少主、梁少主欲哭无泪去吧!” “哈!是这么个道理!”沽巨听得展颜而笑,“还是呼侍卫看得清楚!我等是受了驽部这两年鸟气,气得我难受,反倒不如呼侍卫晓得道理咯!” 夫袭揽着呼延肩头,放声大笑,笑得甚是畅爽,“如今呼侍卫归来,罴统领又得一臂助,玩弄手段阴谋,我等又怕得谁来!哈哈!我们均是没头脑的熊货,只管喝酒便是,只管喝酒!” 以众熊之速,这十坛老酒撑不过片刻,便要酒尽坛空。好在这几年日子过得艰难,众熊难得有酒喝,这十坛老酒还是看在呼延归来的喜庆,才得以赐下,得来极为不易,喝起来便懂得珍惜,均是浅尝即止,寥以尽兴。 粟奕吧唧着嘴,回味着嘴里尚存的酒味,意犹未尽,却不敢再豪饮,小心翼翼地端着那大半碗酒,咧嘴笑着调侃道:“不说这烦厌事,还是说说呼侍卫这几年,又跑去何处逍遥了?” 此话一出,引得众熊轰然大笑,均是豪爽至极。 “嗨!一言难尽啊!”呼延闻言便苦笑连连,“我这身单影只的,又能去何处逍遥?只道众位早已战死,这便寻个地界躲了几年,待炼到玉体胎境,便出来想为众位报仇,谁曾想出来才知,这战竟是打完了!” 呼延说得有趣,又逗得众熊大笑开来,却知这话说来容易,但一头战熊独在这纷乱征战之中,想要存活至今,定是艰难非常,只是呼延不愿诉苦破坏这欢庆气氛罢了。 “不过,在修炼闲暇时,倒也曾出去拼杀一番,这四年下来,应该杀了几万鸣蛇,那钩蛇、乘黄军士,没有一千也有个数百吧!”呼延说得矜持,脸上却尽是得意之色,这战绩说出来颇长脸面,自然要拿出来显摆一番。 “呼侍卫,果然是好本事!” 此话说出来,众熊皆是倏然一惊,心生敬佩,纷纷高吼赞叹起来。换作是场中任何一头黑熊,如若呼延这般独身而处,恐怕保得性命已然不易,更别说再去杀敌了。如此作想,呼延自然当得起众熊敬佩。 这还是呼延有意隐瞒,若是真估算一番,死在刀熊刀下的亡魂,寻常鸣蛇恐怕将近百万,纯论军士的话,身境的钩蛇、鸣蛇、乘黄也杀了数千以上,寻常军士应有万数。 若是他实话实说,众熊便不会惊赞敬佩,反倒会心生鄙夷,只道他信口开河罢了,谁也不会相信。 呼延与这群黑熊闲扯打诨,这四年不见却依旧如故,气氛渐至热闹,酒却快要饮尽。见得仅剩最后两坛老酒,呼延咧嘴嘿笑,悄声低吼道:“众位兄弟权且喝着,我去主上那里转悠一圈,看能否再讨要些好酒来!” “哈!快去快去!若是讨不来酒,怎能欢闹尽兴?”听闻呼延又去讨酒,众熊均是双目大亮,沽巨更是隆隆大笑,拍打呼延肩头,眨眼高吼道:“全看呼侍卫本事了!” 呼延挤眉弄眼一番,引得众熊欢笑不已,这才起身离席,走向不远处静坐养神的罴。 似是听到呼延近身的脚步声,罴缓缓睁开眼,瞥了眼谄笑的呼延,未等他说话,便起身轻吼道:“我正要去溜达一圈,你来得正好,随我一道转转吧!” “是!主上!” 呼延肃容应诺,待见罴已跨上罴唯,他哪里还会耽搁,立时跑到自家蚁兽面前一跃而上,小跑跟到罴身侧,相伴奔向远处去。 待两骑跑过沽巨身侧时,罴扯开军用空袋的口子,又是十余个酒坛扔到沽巨怀里,慌得沽巨手忙脚乱,好歹尽数接稳,未曾砸碎这珍贵宝贝们。吁了口气,沽巨赶忙朝罴与呼延离去的背影咧嘴大笑,扬声高吼道:“多谢罴统领赐酒!呼侍卫,待会儿记得过来啊!我特意给你留足一坛,谁也不准偷喝!” 在他这高吼声中,罴与呼延早已远去十数里开外,身影溶入夜色之中,也不知听没听到。 沽巨此时哪里还顾得他们,低头看着这十余坛老酒,比抱着自家亲儿还要觉着亲切,那熊脸笑得像朵花一般灿烂。回头将十余坛酒扔给众熊,自家怀里紧紧抱住一坛,谁伸手来都免不得被他一掌拍开,护得分外严实。 而在众熊畅饮之时,罴与呼延早出了大军阵营,倏忽已跑出数万里开外,停在一处山峦巅峰,伫足俯视这片山河景致。 “这几年,过得艰辛吧?” 静静遥望半响,罴才轻启牙口,轻吼发问。 “回禀主上,呼不苦!”呼延双目颤动,咬牙沉吼回应道:“倒是主上受苦了!这劳什子绪少主,还有驽部,实在是胆大妄为!敢欺负到主上头上!呼定要叫他们吃尽苦头!” 罴淡淡瞥了眼呼延,忽而嗤笑,“你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想我罴狂傲如此,只因一步出错,便权势尽去,连父亲主上都保我不住,叫我不得不硬吞这口恶气,你又如何能有这力挽狂澜的本事?” 呼延倒眉昂首,扬臂捶胸怒吼道:“我还有这对拳头!总能教训他们一番!” “就凭你?凭你这玉体胎境的拳头,想要教训那些身识身境的熊货?”罴闻言更是笑得嘲讽,猛然扭头直视呼延,咬牙低吼道:“我不要你那玉体胎境的羸弱拳头,我要你那满是奸猾狡诈的心念!多动动心念,帮我用计谋教训他们,这才是你呼的用处!” “是!主上英明!” 呼延肃容高吼,毫不吝啬溢美之词,抓住时机便说得义正言辞,全不带一丁点儿虚假之意。 可惜这句夸赞罴只当未闻,眯眼喃喃轻吼,“我如今初入身识身境,修为已足够与他们正面抗衡,但四年前那场大败,却成了我最大的失误,被他们紧抓不放,我只能韬光养晦,伺机而动!不可主动出击!” “我已晋升身境巅峰,剩下的身境血肉已然无用,便尽数赏赐与你吧!” 最后这句话,才是呼延最喜听到的,登时双目放光,高吼谢恩。只是罴却未给他说话的机会,接下去的话,便让呼延愁眉苦脸,纠结至极。 “想要这赏赐,却也不难!只需你将那驽部送到他主子身边,这十余万斤身境的血肉,便都是你的!” ; 一百一十六、算计 罴这话说得硬气,却也不失公正。 那驽部虽说极为张狂,在罴眼中还是上不得台面的货色,他的对手是那绪少主一流,至于这小小驽部,自然是留给呼延应付,这身份才叫对等,全凭各自本事说话。 忍了两三年,罴恐怕早有准备,此时趁着呼延归来的势头,正好先斗倒了这驽部,只当是“开战”的由头,随后才是大动作,这便是呼延听出来的话外之意。 这才刚到,便遇到如此场面,呼延实在觉着苦不堪言。而罴对他的脾性捏拿得八九不离十,将话说得甚是明白,并非要他出力不讨好,只要将驽部搞定,十余万斤身境血肉便尽归呼延。这一手当真霸气,更是吊住了呼延的胃口,叫他为了这丰厚回报,不得不使尽全力。 “主上!这怕是不简单吧……”呼延倒没忙着应诺,蹙眉迟疑着轻吼了一句。 罴扬眉瞪眼,低吼道:“要真是简单,何须等你到来,我使唤沽巨也早便做了!只是沽巨虽说武力非凡,这心思的确不如你来得机灵,将这大事托付给他,我不大放心!你却来得正好,这事情让你去办,最是恰当!” “是!谢主上抬爱!呼定会全力施为!” 话说到这一步,呼延要是再不答应,就别想再跟罴混下去了。他只得昂首挺胸,干脆应诺之后,脸上犹自要挂上些许感激的神色。 好在罴不算狠戾,并未叫呼延太过为难,傲然低吼道:“你只管与他过不去,无需给他留脸面,至于他那嚣张的主子,自有我来应付!他那主子……哼,也没几天好日子了!” 呼延双目一亮,面带谄笑,凑到罴身侧小声吼问了一声,“主上,莫非是要一举……” 话未说尽,他做了个狠捏拳头的动作,面容阴狠,含义不言而喻。 罴露出一丝胜券在握的邪笑,双目犹有寒光,“让他们得意这两、三年,也该够了!总要让他们晓得,这是在外界,并非那由得他们嚣张的家族圣地!况且想要争夺家主之位,不让他们知道这争斗的凶险狠戾,连争夺的资格都不够!” 呼延咧嘴大笑,高吼奉承道:“以主上的英明神武,这家主之位便是主上的囊中之物,唾手可得,哪能由得这群跳梁小丑闹腾!” 他这话说得轻巧,却是马屁拍到了马腿上,引得罴瞪眼怒视,“以你的意思,我被一群跳梁小丑逼到如此境地,已有四年无法翻身,权势旁落,莫非我连跳梁小丑都不如么?” “呸!呸!”呼延吓得来回摆手,连呸几口唾沫,惶恐低吼辩解道:“瞧我这不识趣的嘴!能与主上相斗的,自然也是那些手段厉害的少主,只是我家主上的本事,总比他们高上那么一点点罢了!最终这家主之位,总归只能是主上的,嘿嘿!” 论到阿谀奉承的本事,呼延自那薯莨处学到了精髓,该装傻时装傻,该精明时精明,全要应景而为,才见得收放自如,炉火纯青。 见呼延说得有趣,罴摇头失笑,转眼遥望另一个方向,那处黑点方正,遥遥相隔万里,隐有繁华灯火,璀璨耀目,正是鸣蛇城。罴那目光被灯火照得闪烁不定,喃喃轻吼道:“家事倒是无需再多费心神,只是这族战之事,才是一等一的大事!” “眼见鸣蛇、钩蛇、乘黄军士龟缩城内,不敢出城应战,如今已拖延一年之久!我三族大军连同朱厌、土蝼两族大军,如今只余近三百万军士,我战熊族仅剩六十余万军士,此番近五年征战,可谓是损失惨重!若不能大胜而归,恐怕各家圣地便有得说道了!我若真想拿下家主之位,这一战亦是至关重要!是以只能胜,不能败!” 呼延迟疑片刻,小心翼翼地轻吼道:“主上……呼略有浅见……” “但讲无妨!” “是!”呼延沉吼应诺,这才蹙眉沉吟,似在斟酌言语,“原本以为一战而胜,谁知这战打了四年有余,仍旧胶着难定!恐怕战事会愈演愈烈,真如那鸣蛇族滋阴家祖所言,牵扯进更多异族族纷乱而战,我方想要最终取胜,恐怕……极难!” 罴猛然扬眉,惊讶瞥了眼呼延,却也不置可否,只是淡淡轻吼道:“如今已有九族参战,鸣蛇城内又增蜚族百万军士驰援,才能顶住我五族进攻。而我方欲胜,又招揽狰族、奚鼠族投入大军共讨鸣蛇,想来鸣蛇一方亦有应对,局势更见炽烈,十余族军士参战,已是显而易见!你有何见解,权且细细说来!” “我所忧之处,正在于此!” 呼延神色严峻肃穆,沉吼道:“我战熊族乃是最先参战,那时犹有百余万大军,仅仅四年时间,如今还剩六十余万!若是这战事再自胶着数年之久,我战熊族军士还能剩下多少?我斯瓦匹剌家的私军……又还能存活多少?” 罴闻言身形剧震,惊愕直瞪呼延,已然心生寒意。沉默半响,罴细细思量,呼延所言的确直击要害,他一时间惊疑不定,喃喃轻吼。 “依你之言,我战熊族……我斯瓦匹剌家在这场征战之中,又该如何自处?莫非让我去面见父亲主上,力谏退军?” 呼延自信而笑,摇头轻吼道:“主上无需太过忧虑,如今大战纷呈,哪一族都无法抽身而退,唯有分出胜败才能平息!只是主上倒可向家主禀明这厉害干系,叫家主晓得尽力保存军力便是!” “这是为何?”罴闻言沉吟不解,索性轻吼疑问。 “待大战将熄之后,恐怕不止我战熊族,所有参战之族均是受创颇深!那时在战熊族中,若是我斯瓦匹剌家尚能多出各大家数万军士,这便是极大优势,能够震慑诸家!以此底气,我斯瓦匹剌家或能多拿些好处,岂非妙极?” 罴听得皱眉更紧,稍作沉吟便毅然低吼道:“你所言事关重大,不可耽搁!随我一道回返军中,你且再提十坛酒去,与众位近身侍卫畅饮,我便去禀告父亲主上!” “是!”呼延赶忙应诺,轻巧抱住罴扔来的十个酒坛,登时笑得眉飞色舞,好生欢喜。 罴唯嘶鸣如龙,六蹄飞扬如风,呼延自然策缰夹腿,驾驭自家蚁兽紧随而去两骑飞奔到自家阵营所在,立时分道扬镳,罴急匆匆赶去面见起,呼延便抱住这十坛好酒,得意大笑着再次凑到众熊身边。 (二十二骑近身侍卫正自围坐成团,欢谈畅饮,见得呼延又抱酒来,均是畅快大笑。这时节沽巨略微恍惚,他那坛紧抱在怀的老酒,本待留给呼延,却是倏忽一空,转而落到了粟奕怀里,打开封泥一饮而尽。 在众熊轰然大笑间,沽巨勃然大怒,跳将起来便去争抢,粟奕却是护得严实,忙不迭地高吼道:“这坛酒你还留着作甚?你没见呼侍卫手头还抱来十坛么!这坛子我自该饮得!” “沽巨大兄!”呼延咧嘴大笑唤了一声,自怀里扔出一坛老酒,让沽巨慌忙柔力接住,“多谢好意!但粟奕大兄所言极是!我这里仍有十坛好酒,众位尽可畅快饮得,那坛让与粟奕大兄正好!” 连呼延亦如此作答,沽巨自然不好再追究,瞪了粟奕一眼,怜爱抱住怀里酒坛坐回了原地。 呼延自那苍狼军主怀里掏来的军用空袋,内里倒还有上百万坛好酒,只是来路难以解释,如今便不太好拿出来与众熊分享了。即便如此,今日得了三十余坛老酒作饮,分予众熊亦是一坛有余,已有几年难得如此挥霍,喝得那叫一个尽兴。 而这四年来,呼延空有那百万坛老酒,却寻不到同饮者,独饮又太寂寥,是以已有四年极少饮酒,难得今日有此良机,一面与众熊畅谈各自经历,一面食肉饮酒,亦是畅快至极。 对饮畅谈到半夜,众熊兴致才渐至平复,相互招呼一声后,便不再闲聊饮酒,各自取出强者血肉,拿来炼化增益修为,这才是每日正经事,不可有一日荒废。 呼延亦知轻重,待欢庆尽兴而终,他便原地盘坐得端正,自空袋里取出一块耳识身境的鸣蛇血肉,放入嘴中炼化,汲取精华之外,更要参悟玉体玄妙,炼皮化肉,炼筋化骨,炼血化精,皆尽通融如一体之物,圆润不朽,晶莹剔透,肉身通炼,这可是个费时费力的浩大工夫。 若是到得玉体胎境巅峰,则再无甚铁骨、铜皮、银血、金肉,通身均是玉骨、玉皮、玉血、玉肉,集全身于大成,通体如整玉,据说便如玉一般不朽,能与天地同享其寿,可活无尽岁月。 以全身如玉的境界,才可晋升身境,重塑通耳,识辨八方万里百般声响,继而重塑通鼻,可闻六路百万里千般气味,随后通口、通眼、通身,是为身境五层小境界,这玉体胎境的熬炼正是根基,尤为重要,呼延可不想有丝毫差池。 他的野心,可不仅止步于这区区胎境、身境,甚或是神境,即便到达圣境、至境也无法满足,总要晋升祖境,到达那上界的巅峰,真正在上界称祖,自尊为无上魔祖,受众生膜拜,才能略微填补他那永无止尽的野心。 假使祖境之上仍有境界,那他这野心也难以止步,直到站在巅峰,俯视众生天下,才不枉他在世上走这一遭。眼界如此之高,是以这处在根基的玉体胎境,他自然不愿稍有差池,若是使得他日后无法晋升身境,这便大大不妙了。 一夜无话,静谧希声,待呼延睁眼时,恰见那驽部自身旁而过,满脸鄙夷毫无收敛,一口吐沫呸在呼延脚下,甚是羞辱,却是懒得与呼延多言,又自趾高气昂地跨步将要离去。 “慢着,这是哪家没教养的熊货,那眼睛长在脑门上,嘴巴裂得收不拢,漏了这满地的腥臭涎口,还不晓得舔回去么?” 呼延嚷嚷高吼,双目直瞪驽部,这便毫不示弱地挑衅起来。 昨夜才得了罴的吩咐,要将驽部驱赶回去,此时便有这般好的机会,还是那驽部率先挑衅,呼延哪能轻易放过这大好时机,自然要将事情挑起来,更要扯住不放,若是因此便能逼得驽部自行离去,那十余万斤身境血肉,便要轻易落入他呼延的空袋了。 ; 一百一十七、滚回去吧! 听闻呼延乍爆狠骂,驽部惊愕得僵直扭头,满脸的难以置信。 只是片刻之后,他似乎才回醒过来,怒得面目狰狞,跨步冲向呼延,那双眼如若喷出怒火,呲牙咆哮道:“你说什么?你个小小的胎境熊货,可敢当我的面再说一次?” 毕竟是身识身境的修为,这驽部夹怒而来,气势犹若排山倒海,若是换一头胎境黑熊站在他面前,恐怕早也骇得哆嗦腿软了。但现下与驽部迎面而立的,偏偏却是呼延,他面色丝毫未变,犹自挂着似是讥讽的邪笑,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驽部,啧啧惊叹低吼。 “哈!这还真是稀奇!我骂那满口漏唾沫的牲口,还真有勇士自来应声!莫非这位勇士再晓得何谓知错能改,当真还要将这腥臭唾沫舔回去么?若是如此,便叫呼今日大开眼界了!” 呼延扬眉瞪眼,惊愕望着那盛怒的驽部,犹自不解般低吼质疑,“怎地?这位勇士不是要知错能改么,怎地还不动手?勇士,请吧!” 说话间,他退后半步,扬臂勾腰朝驽部做出恭请之态,直指脚边那口浑浊唾液,姿势倒是恭敬至极,全然挑不出一丁点儿毛病来。 “你!你这胆大妄为的熊崽子!连你这区区胎境的卑微军士,也敢如此得罪我驽部!莫非真当我是软柿子,谁都能捏拿么?今日便叫你知晓,无需谁来替我撑腰,我驽部也能亲自将你打成肉酱!”居然受了这胎境熊货的顶撞,叫驽部哪里忍得下这口恶气,怒吼之间,那熊臂如鲲鹏展翅,已然猛拍向呼延脑袋! 那熊臂挥舞轻易便有万龙之力,岂是连一龙之力犹自尚差十倍的呼延所能抵挡,便连挥臂扬起的气浪风潮,也能让呼延身形摇晃。这一掌若是拍得实在,呼延便再无活路,唯有如驽部所言一般,化作血泥肉酱去也。 但呼延弯膝坠腰,只顾得力沉下腰稳住身形,那双眯缝带笑的眼睛,依旧讥讽鄙夷的看着驽部,未见一丝慌乱之色,任由那驽部熊臂径直朝他脑门落去,其势刚猛迅疾,好似天坠重岳! “呯!” 好似晨钟剧震,两只各有万龙之力的粗壮熊臂,正在呼延头顶两尺处悍然相撞,在半空中僵持对峙,那巨力碰撞产生的气浪却好似滔天巨浪,以呼延那微弱力道,哪里硬抗得住,登时便被吹得熊毛鼓荡,双足犁地尽百丈,所过之处留下两道恐怖沟壑,这才堪堪挺住身躯。 饶是呼延早有准备,此刻见得这强悍威势,几近让他窒息的沉凝气势,依旧让他暗自惊骇莫名。 “沽巨!你当真要与我作对不成?”驽部熊眉倒竖,狰狞怒瞪着挡在呼延前方的壮硕黑熊,咬牙怒吼道:“昨日也就罢了,今日连这小小胎境熊货也敢如此辱骂于我,我堂堂身境巅峰的高手,若是我不能将他打死,还能有多少脸面?即便你懒得进家族圣地,但好歹也同时身境巅峰的高手,若是我今日收拾不了这胎境熊崽,不止我脸面无存,你亦落不了好!识趣的,便给我让开!” 一面怒吼,驽部一面挣扎,试图从沽巨攥在他臂腕的熊掌里挣脱开来。沽巨那熊掌却稳若磐石,任他如何挣扎也屹然不动,望向驽部的眼神,像是再看戏台上的丑角,甚或是比那丑角犹自不如,更多两分不屑。 “驽部侍卫!这位你昨日也见过,乃是统御我等近身护卫的呼侍卫,更是我沽巨的顶头上司!谁若是想对他动拳头,莫非还要我在旁看戏不成?”沽巨似是举重若轻,捏拿着驽部手臂,仍有闲暇扭头朝呼延嘿笑,“再说了,我沽巨若是表现好,回头还有酒吃,呼侍卫你说是吧?” “哈哈!”呼延抖搂着满身黑毛上沾染的沙石尘埃,闻言便隆隆大笑,得意斜瞥着驽部,高吼道:“自然!那是自然!不过是几坛酒嘛,今夜还有,沽巨军主尽可痛饮便是!” “那敢情好!哈哈!呼侍卫,我们早就在等你这话啦!”沽巨欢喜得眉飞色舞,咧嘴笑得憨直,又有几分直莽战熊的狡黠。 驽部却早已气得毛发虚张,他尚在此处待要发飙,这两熊竟对他不管不顾,兀自聊得欢畅。撇开身境巅峰的沽巨不提,但连那胎境熊货也敢如此不将他放在眼里,比先前漫骂还要让他觉着耻辱。 “沽巨!你要饮酒,我便给你酒!” 驽部已是急红了眼,登时跳脚叫嚣。只是这沉吼之言,便透出一股子暴发户的张狂,“你要多少?十坛、百坛甚或千坛!只要你现下让开这路,随便你开价!” 呼延与沽巨闻言一静,俱是冷眼鄙视驽部,那沽巨更是嗤笑轻吼,“随便我开价?也好!你此时予我十万坛酒,我便让开这路,如何?” “十……十万坛?” 驽部一双熊眼瞪得滚圆,气急败坏地怒吼道:“沽巨,你这是敲诈!信口雌黄!漫说是他这条熊命不值十万坛酒,便是要买你性命,也不过是这价钱!” “嘿嘿,是你说的随我开价,如今我开出价码来,你却拿不出手!”沽巨嗤笑连连,眼里却只见冷意,鄙夷沉吼道:“没有这阔手,就别在我沽巨面前摆阔!叫我看你不起!” “我!十万坛酒,我是拿不出来!但他这胎境熊货,莫说是十万坛酒,又能否拿出百坛来?”驽部羞怒交加,扬起另一边熊臂,熊指遥遥点向呼延鼻头,高吼质问道。 还别说,若是呼延真想比阔,便凭他从那苍狼统领腰间顺来的军用空袋,莫说是十万坛,便是百万坛酒,也是顷刻便能拿得出手。只是这些东西的来路不大好解释,假使不想平白惹得猜疑,他还真不好掏出来显摆。 而如今这局面,倒也无需他多话,沽巨自然便帮他接过了话头。沽巨闻言却是扬眉,嘿笑低吼道:“呼侍卫的酒,自是不一样,一坛便顶过你万坛!你如何比得!” “凭什么?”驽部高吼质问,朝沽巨瞪出无穷怒火,“都是我斯瓦匹剌家的老酒,为何他这一坛,便能顶过我万坛!你这是信口雌黄!” 沽巨被逗得摇头失笑,更觉有趣,索性便促狭笑吼道:“凭什么?便凭他是我沽巨的顶头上司!上司赐酒,漫说是一坛顶万坛,便是一坛顶十万坛,那也是理所应当!” 呼延听到此处再也忍不住,亦是被逗得捧腹大笑,浑没料到这驽部看似老成奸诈,原来却是这么一个活宝。被呼延惨骂一顿,动手想要教训呼延,却被沽巨拦下,自知实力不如沽巨,便要拿酒贿赂,如今被沽巨逗弄了半响兀自不知,恐怕早也将他前来目的忘得一干二净,反倒依旧拿这酒的事情与沽巨较真,实在是头妙趣横生的耍宝熊货。 只是如此一来,倒叫呼延刻意挑逗的火爆气氛,此刻已是消散无踪,再也提不起来了。 呼延与沽巨这一笑,总算是提醒了驽部,他顿时回醒,便觉得羞怒至极,朝沽巨怒吼道:“勿要拿酒之事来与我寡扯!” 继而目光越过沽巨熊躯,朝那躲在后面的呼延怒目而视,咬牙切齿像是在撕咬呼延的肉一般凶狠,捶胸怒吼道:“却说你这熊货!沽巨如此袒护你,我亦不愿与他相争,算是卖他一个脸面,你来向我磕一百个头,我便不再追究!滚过来磕头吧!” 这话说的,那叫一个狂傲无边,像是让呼延给他磕头,已然是卖了沽巨天大的情面,更是大仁大量,不愿与呼延这等小角色多做计较一般,听得沽巨与呼延面面相觑,皆尽惊愕呆滞,许久无言。 但愕然之后,终是惹得呼延动了真怒,面色隐现狰狞之态,双眸滑过凶煞之色,哼笑间竟真的跨步走向驽部,渐至俯下身去。 见得呼延似有臣服意图,驽部怒意消退大半,暗道这熊货还算识趣,便得意洋洋地傲视一眼沽巨,这才撇嘴冷笑望着呼延匍匐背影,只等呼延跪地传出叩首之声,神色更能趾高气昂些。 谁知过得半响,未曾听闻想象中呼延磕头的声响,却是听闻呼延啧嘴长叹,遗憾非常的叹吼道:“沽巨大兄,你看脚下!唉!你这斗将起来,连地皮都掀起了百丈方圆,某头熊货唾弃的那口腥臭口水,我这时节搜寻了半响,犹自不见踪迹!若是这位勇士讨要起来,仍想要舔回去,我却拿不出手,这可叫我怎生是好啊!” “你!” 驽部将将消退大半的怒气,却被呼延这三言两语,猛然挑得更盛。他早已忍耐不住,此时见得呼延凑到近前,登时便扬起另一只熊臂,凶狠向呼延拍去! 但他这记重掌,再次被沽巨半途截下,双腕皆被沽巨攥得难以动弹。稳住驽部乱动的双掌,沽巨这才冷冷扫视着驽部,淡漠低吼道:“驽部侍卫!想动呼侍卫,先得过得我这关吧!” “好好好!”沽巨双掌猛推一把,便将驽部推出十余步开外。驽部自出生至今便从未受过这等羞辱,自觉便是奇耻大辱,亦是怒发冲冠,气得点向呼延、沽巨的指头也是猛烈哆嗦不休,他怒吼一声后扭头便走。 “这名呼的胎境熊崽!还有你沽巨,给我等着!” 不知何时,罴已然凑到附近,见得驽部离去,他倒是满脸笑吟吟,和善的朝驽部打了声招呼,“哟!驽部侍卫,慢走呀!” 呼延哪里有这等涵养,向驽部背影狠呸了口唾沫,耻笑低吼道:“从哪里来的,便滚回哪里去吧!” 只是转过脸来,面对着罴时,呼延早已是一脸谄笑,“主上!那十余万斤身境血肉……” “慌什么!想要这赏赐,还早得很!”罴扬眉间似有奇异笑意,喃喃轻吼一声,那频繁闪烁的目光,一直在目送驽部远去的背影。 果然如罴所言,未隔一刻时辰,那驽部便带着近百头黑熊,气势汹汹的朝呼延与沽巨冲来,这事情恐怕才是开始。 ; 一百一十八、骂了奴才,便来主子! 那驽部侧身弓腰所向,正是这浩浩百熊之首。 被百熊如众星拱月一般护卫在前的这一头黑熊,倒是生得好扮相,直背昂首阔步而来,两鬓的棕色鬃毛贲张,好似狮王,肃容间凛凛生威,想来便是那圣地而来的绪少主了。 百熊来得气势汹汹,待到罴与呼延近前,相隔百丈,那绪少主便冷脸伫足,百熊自然也跟着停下,龇牙瞪眼间,神色颇为不善。 “派我来做罴统领的近身侍卫,以身境巅峰的修为护佑罴统领安危,乃是我家主上的好意!”如今熊多势众,又仗着自家主子在旁撑腰,驽部自然抖擞起来,昂首瞪视着罴、呼延及二十二骑罴的近身护卫,好似那眼睛长在鼻孔里一般,“如今来了一头胎境的战熊,莫非能够替代我担任这侍卫之职,真能守护罴统领安危不成?” 罴笑意未减,正待反驳一句,那绪却猛然挥臂,皱眉沉吼道:“究竟怎么回事?罴,莫非你失了势,便连手下都管教不住了么?驽部乃是我得力手下,我好心派来给你使唤,你非但不领情,还要羞辱轰赶他么?” 绪是率先发难,厉吼质问好似在喝斥属下,听得罴笑意顿消,亦是蹙眉冷视着绪,面色不愉地低吼道:“绪少主,我也是少主!多谢绪少主好意,但我的属下,自然该听我的号令,只是你派来的驽部……哼哼,不要也罢!” “唔?”绪闻言横瞥驽部,瞪眼低吼喝问道:“怎地?我派你来听罴少主号令,莫非你还敢违抗罴少主的号令,顶撞罴少主么?” 他倒是公事公办的模样,听闻谁有错便责问于谁,只是却悄然忽视了罴那与他同等的少主身份,架势隐隐便凌驾在罴之上。 听闻自家主子有怒,驽部急忙矢口否认,摇头摆手急吼道:“主上,驽部断断不敢啊!自从主上将我派来罴统领身边,但凡是罴统领的命令,驽部定是兢兢业业,竭力做好,不敢有丝毫差池!便连昨日那胎境熊货前来,罴统领讨要这些近身护卫的统御之权,我也是二话不说,立时交出来啦!”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听驽部所言,似有无尽委屈,身为主子的绪,当然要替属下伸张正义,顿时皱眉瞪向罴,不满沉吼道:“罴,这就是你的不对啦!驽部身为你的近身侍卫,本该统领你的所有近身护卫,这是规矩!你身为少主,怎能随意破坏规矩?再说一头胎境战熊,怎能守护好你的安危,还是听我一句劝,用驽部好些!” 罴脸上露出一丝全无笑意的笑容,毫不示弱地与绪四目相对,好整以暇地淡淡轻吼道:“绪少主这话说得!我要用谁做近身侍卫,这是我的权力,还需这驽部来置喙么?” 虽说的是驽部,但话中之意,却是直指绪少主,暗讥绪少主管得太宽。绪让罴继续任用驽部,这像是命令的劝解,便被罴硬生生给顶了回去。 罴隐露峥嵘,言语已在同绪争锋,呼延听得骤然兴奋,双目更是泛出光亮,自觉这出好戏便要开场了,恨不得拿出酒肉来,一面食饮一面看戏才最是惬意。 谁曾想听罴如此顶撞,绪却像是恍若未闻,并未如罴或呼延之意那般怒而反激,而是蹙眉沉吟片刻,眉梢渐至舒展,挥臂指向他身后那群黑熊,模样慷慨地沉吼道:“既然罴少主看不上驽部,这胎境的侍卫又实在儿戏,无法守护你的安危,便来看看我麾下这群勇士,个顶个的身境巅峰高手,若是看上谁,我便送与你做近身侍卫吧!如何?” 若是不知内情,单听绪这番言语,好似对罴的安危甚是关切,真是将兄弟情谊展现得淋漓尽致。只是绪的内中之意,却是毫不将罴放在眼里,便连罴的近身侍卫,也只能由他指派,或是由他的属下前来担当,极是屈辱之至。 罴假如真如他所言,从他属下中挑选自家近身侍卫,身为一位少主,那便不止是失势,而是太过无能了。日后漫说是争夺家主之位,他这辈子也休想在众少主面前抬得起头来。 这等行径,真是惹得罴怒意难掩,那对碧眼中寒意凌厉,昂然跨前一步,冷声吼道:“绪少主,我的近身侍卫,自然要用我信得过的属下担当!至于你这群护卫,我可不敢讨要,还是由你使唤吧!” 罴将话摆在台面上,绪便是想避也再难避开,亦是被激得心生怒意,面沉如水,寒声沉吼道:“罴少主,你这是何意?我好心好意对你,你却猜忌于我?还是看不起我的属下?” 绪声声含怒喝问,罴却反倒扬眉,撇嘴冷笑间,轻吼反问道:“绪少主,不如这样,我麾下沽巨军主也是身境巅峰的修为,便由他与你这些护卫们分别较量,若是都打赢了,便让他做你的近身侍卫,如何?” 将话反送回去,绪怒容乍现,尚未反驳,他身侧驽部已是勃然大怒,瞪着罴便是一声怒吼,“放肆!” “你放肆!” 谁知驽部话音刚起,呼延已然蹦出来,咬牙切齿面目狰狞,用一根熊指凶狠遥指驽部,喝斥高吼道:“你是何等身份?两位少主说话,岂有你插嘴的份!还敢当面呵斥一位少主,莫非绪少主手下均是你这等货色,怎地如此不懂规矩?” “你!”驽部气得喘不过气来,只晓得用指头颤颤点向呼延,噎了片刻才怒吼而出,“你这区区胎境熊货,又有何资格来与我顶嘴?” 呼延等得便是这句话,登时反指点向自家鼻头,傲然高吼道:“我乃罴统领的近身侍卫,你如今却是无职散熊一头,听你竟敢在两位少主说话时胡乱插话,胆大妄为,我自然有资格指责于你!” “够了!”听闻呼延与驽部嚷嚷不休,罴皱眉不悦,立时扬声喝止,但偏袒包庇之意,亦是显而易见,“你绪少主教出来的战熊,莫非均是如此蛮横无礼么!” “罴少主!” 绪的脸色早已阴沉至极,闻言也是勃然大怒,暴吼道:“你罴少主麾下的熊崽,也不是什么好货色!如此不懂规矩,小小胎境竟这般恣意张狂,全随了他主子的脾性!难怪一朝得势,一朝失势,实在活该!” 这后半句,可不是骂的呼延,显然是在讥讽罴。 “枉我这一番好意!我麾下的勇士,若是真送与罴少主几年,不知又要养出多少毛病来!也罢,我麾下勇士皆是骁勇之辈,我还舍不得这般糟蹋!今日权当我自作好心,我们回去!” 说话间,绪甩臂如风,显然已怫然大怒,索性呼喝麾下便要怒然折返而去。 “慢着!” 绪言语不敬,罴哪能容他如此退走,悍然喝吼一声,瞪视绪道:“你如此羞辱于我,莫非真当我是好脾性,任由你骂完便走不成?” “嗯?”绪骤然顿足,转过身来眯眼盯住罴,目光隐有寒意,笑得似有狰狞,冷哼吼道:“不若如此,以罴少主之意,又该如何?” 罴闷吼如雷,那不远处的罴唯似是听得主子召唤,轻快扬蹄而至,稳稳停在罴身侧。罴便从这罴唯鞍侧取下自家长矛,拍臀送走罴唯,这便扬矛直指绪少主,傲然高吼道:“我早有意邀战绪少主,争一争那两万熊军的统御之权,今日倒是正好,不知绪少主意下如何?” “哈?” 绪像是听到笑话,愕然失笑,“罴少主莫非不知,你那大兄裕少主也不是我的对手,这两万熊军的执掌之权,便是我从他手头抢来的!你不过近期才悟通身识玄妙,晋升的身境巅峰……还是将你那长矛快快收起来吧!” “绪少主!”绪那言语中的轻慢不屑之意,罴又岂会听不出来,他眯眼喝吼一声,依旧昂然执矛而立,双眸盯视着绪,已是战意凛然,嗤笑吼问道:“绪少主,莫非不敢一战么?” 这一句问得铿锵有力,绪身旁众熊的讥笑声顿时一静,上百道目光冷冷盯向罴,绪那嘴角更是猛然抽搐,忽而露出狞笑,暴声吼道:“罴少主既然执意一战,绪自要奉陪,只是若收手不住,误伤了罴少主,还望勿要挂在心上,伤了你我兄弟和气!” “拿我矛来!” 猛然沉凝重吼,绪已朝斜侧的属下伸直熊臂,接过他的长矛,漫步走向罴。每跨出一步,他身上的气势便愈发凌厉沉厚,便是在旁观战的呼延,亦被压得呼吸困难,举步维艰,不得不后退开去,以避其锋芒气势。 两位身境巅峰的少主将要角斗,争的更是两万熊军的统御之权,这场面难得一见,便有无数黑熊闻风而动,将两位少主十里开外围得密不透风,叫好声、助威声、兴奋咆哮声、捶胸乱吼声接连响彻,顷刻间热闹非凡,声浪几可震天动地。 而两位少主周遭十里以内,倒是无熊敢轻易踏足而入,以他们身境巅峰的武力,厮杀争斗之时,便是气浪亦能撕裂胎境战熊。若是稍有不慎踏入这凶险之地,被那散乱气浪割裂,不过是平白断送自家小命,而且还无处伸冤,这等血本无归的傻事,谁也不会去做。 此时场中,罴与绪相隔数十丈对峙而立,均是围观众熊瞩目的焦点。 绪的气势狂猛霸道,渐至提升到引动气流的地步,当真是凶威炽烈一时无匹。但在他数十丈开外,罴却屹然不动,稳若怒江礁石,气势亦是暴戾凶狠,丝毫不弱。 “赌上两万熊军的统御之权!”罴眯眼与绪四目相对,暴吼出声。 绪咧嘴狞笑,长矛直指罴胸膛,悍然前冲。 “战吧!” 高吼如雷,好似远古时吹响征战的号角,绵扬厚重,却最能激荡热血。 “呯!” 两柄黝黑刚硬的长矛,在两熊中途狠狠撞击,像是两座沉重山岳叠撞之声,震得天地寂籁失声,似有万龙嘶鸣轻吟,捉对厮杀甚是惨烈,。两熊这万龙之力悍然硬撞,声威竟恐怖如斯! ; 一百一十九、秘药! 同为身识身境,说来应都有万龙之力,其实不然。 境界相若,但众生无常,际遇、体悟与熬炼时日有差,武力便并非是全然等同。好比绪与罴,绪已入身识身境数千年之久,沉淫熬炼已达巅峰,力道便能爆发六、七万龙之力。而依照常理,罴乃是近两年刚入身识身境,武力不过刚达万龙之力,本该比绪弱了数倍有余。 但此刻却并非如此,在众熊眼中,罴却是生生硬抗住绪,力道更是隐约高出一线,这便尤为诡谲了。 连围观众熊都能看出来,绪与罴正面相抗,自然感受更深。先前还觉着罴是自不量力,绪便要趁机羞辱罴一番,依仗的便是远远高出罴数倍的武力,谁知此刻交手的瞬间,他那武力优势却荡然无存,立时便让绪惊怒交加,咆哮连连。 他与罴本就是一脉相承的嫡亲,习练矛法亦是相同,如今再加境界相若、武力仿佛,便好似同门切磋一般,斗得是旗鼓相当。 “不对!不对!” 局势大大出乎绪的意料,他抵挡着罴的狂猛攻势,早已是惊疑不定,细细打量罴的周身,终是在罴那密布血丝的碧眼中寻到了端倪。与罴那双隐有疯狂之意的碧眼对视间,绪却是瞳孔猛缩,怒而咬牙暴吼。 “罴!你竟如此奸诈!有意诱我一战,原来早吃过狂暴秘药!狂暴秘药有市无价,起码也要十万斤神境血肉,你哪来的这许多神境血肉,买得起狂暴秘药?” 被绪点明玄妙,罴倒也不以为意,未曾反驳。他那血丝碧眼里似有鄙夷之色,撇嘴嗤笑,冷吼回应道:“我自然没有这许多神境血肉,买不起秘药!但寻几位兄长凑上一凑,不过十万斤神境血肉,倒也凑得够数!” “你竟无声无息,与他们串通一气前来阴谋害我?” 罴这回答大大出乎绪的意料,他双目瞪得滚圆,惊怒质问间,脸上不免闪过一丝慌恐。罴的答复非同小可,比今日让他大败,还要让他惊惶难安。 言语的空隙,绪伺机狠狠反手一撩,长矛逼出如龙气浪,将罴逼退些许。这刹那之间,他心念千回百转,诸般杂念便纷呈踏至,他灵光一现,忽而又自大怒,狰狞怒吼道:“不可能!不可能!你等一群败军之将,仍旧不忘家主之争,各自心念桀骜,他们怎可能听信于你,将珍藏的神境血肉汇聚你处,让你去买来狂暴秘药与我一战?绝对不可能,这等稚幼言语,你怎能诓骗得住我!” 罴闻言却是撇嘴失笑,神色极为不屑,淡淡轻吼时,已然再次逼近绪的身侧。 “你信或不信,又能如何?我既然连狂暴秘药都忍心拿出来,便是做了万全打算,你今日必败无疑!” 经过最初的震惊,绪此时已然回神,即便听闻罴用过狂暴秘药,现下却是丝毫无惧,先前那丝慌乱早已无影无踪,脸上再现狞笑,跨步迎上罴,那长矛舞动霸烈如故。 “你吃了狂暴秘药,却并非实在本事,有何用处?一粒狂暴秘药,就算能让你逞威一时,待到过了药效时辰,我便能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呯!呯!呯!呯!……”,两熊言语争锋之时,他们所执的长矛亦在狂猛相撞,火花四溅从未歇止,如山如岳的重力掀起狂风好似惊涛巨浪,他们踏足之处,方圆百丈山崩地裂,声势骇人之至。 罴那对碧眼,往日总是平静无波,如今那满布的细密血丝,蔓延像是某种繁复符箓,透出一股子罕见的疯狂,却犹自未失心智,看上去便多了几分妖冶之感。便是这对碧红交错的眸子,嘲讽地望着绪,透出十足的自信。 “这狂暴秘药的药效是有尽时,但我要打败你,去无需这么长的时间!” 这话说得霸气,引得绪不禁连声嗤笑,“哈!传闻你罴少主往日便是狠戾非常,狂傲无边,不知天高地厚!今日一见却是所言非虚,我便让你知晓蔑视我的后果!凭借一粒不知从何处得来的狂暴秘药,休想在我面前逞威!” 认出了罴的依仗是这狂暴秘药,那药效便是罴的大患,绪的矛法自然急剧变化,转攻为守,便准备拖延时间,待到药效消退之时,他便是必胜无疑。 但罴今日乃是有备而来,筹备周全之至,才敢伺机向绪邀战,求的便是一战而胜,岂能让绪如愿拖延时间。 “既然如此,这炽烈矛法第一绝招‘破万勇’,我倒练得略有心得,如今正好拿来让绪少主指教指教!” 高吼如雷,朗朗浩浩,罴已是力沉下盘,双足深陷地下足有一丈,由足踝至执矛的手腕,浑身精肉接连鼓胀,力道已自全身汇聚向长矛,但听一声气沉如鼓的暴喝,那长矛似缓实快,悍然直刺而出! 矛尖连破虚空,像是逆流而上的恶鲨,所过之处迎风破浪,一往无前! 这一招刚猛无铸,取意便是一夫可破万勇之意,罴练得深得精髓,但见那长矛直指绪的咽喉,绪登时便骇然失色,面容剧变。 他与罴虽是境界相若,但出生至今的阅历却是迥然不同。罴出生时血脉稀薄,体格羸弱,勉强授予少主之位,便自此再没得到过其余恩宠,际遇可说是坎坷悲苦,自然便比寻常少主晓得勤奋刻苦,除开熬炼肉身,便是习练体悟武技,如今五千年过去,这武技矛法早已炉火纯青,几近大成。 而绪却在家族圣地出生,底子更是远超同辈,自幼锦衣玉食,从未吃过任何苦头,哪里知道世间悲苦,过得是无忧无虑的日子。即便是修炼,以他这得宠少主的身份,圣地藏储的强者血肉便对他敞开供应,亦无需他挂怀,境界便能迅速提升,偶尔练练祖传的武技矛法,不过是应付交差罢了,从未认真研究过。 是以同一套矛法,明面上看两熊相差仿佛,但到得见真章的时候,就是判若云泥了。 斯瓦匹剌家祖传矛法,是一套高等武技,除开寻常矛法外,尚有七大绝招,招招都是惊天动地的精妙武学,即便天赋异禀,亦需要刻苦习练推衍,才有可能渐至掌握。 在绪眼里,这绝招虽说厉害,但练起来太过艰难,他在圣地过得安稳,哪里愿意做这等自讨苦吃的事情。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习练,令他至今未能掌握七大绝招的任意一招,更罔论熬炼到精深境界,如今见得罴使将出绝招,怎能不叫他骇然失色。 单单这第一绝招,名为“破万勇”,乃是家祖斯瓦匹剌亲自创出,讲求凝力聚气,浑身力道渐次递增,待传到手头长矛处,便能爆发近三倍武力,且力道凝于矛尖久久不散,虽说极难练成,但威力的确非同小可。 一脉相承,也让绪对这绝招威力知之甚深。 他看得出来,罴这一招用得艰难,也是勉强施为,但即便如此,此招亦能提升罴起码一倍武力。若是他施展不出威力相若的绝招,仅此一招他便抵挡不住,唯有落败一途,更可能因此遭受重创。 但此时周遭有近万头黑熊围观,欲叫绪在罴面前自承不敌,那“认输”二字,绪实在难以启齿,逼不得已只能硬抗。 除开七大绝招,一整套寻常的炽烈矛法,绪倒还算使得顺溜,眼见罴那矛尖正势不可挡的刺来,绪咬牙切齿羞愤至极,手头长矛幻化万千,一整套寻常的炽烈矛法一瞬而下,只望能因此勉强接下罴这一绝招。 “呯呯呯呯……” 紧促的金铁铿锵声已连成绵延之势,顷刻间绪的长矛不知刺出多少次,但罴的长矛却稳若巍峨峦岳,力道丝毫不减,也未曾偏颇丝毫,气势如故,直刺绪的咽喉。 所谓绝招,决绝之招,又岂是寻常招式能轻易破解的。 先前碍于脸面,绪欲图硬撑不退,此时见得罴的绝招难破,再想要退避却也为时已晚。绪暴吼得青筋鼓胀,目赤欲裂,咬牙用双掌握矛横挡,便听得闻者牙酸的金铁摩擦声,绪被刺得踉跄后退,终是跌倒在地。 罴面色硬冷,骤然跨步向前,便在绪尚未起身之时,矛尖稳稳点在绪的额头,依旧淡淡轻吼道:“绪少主,你败了!” 一招而胜,威猛如斯,震得周遭骤然寂静,继而爆发出声浪喧天的兴奋吼叫。 便在周遭众熊沸腾躁动时,在罴矛下的绪,却是浑身僵直又自微微颤动,那神色先是呆滞,继而惊怒、挣扎、羞愧、怨恨等等,竟是瞬息万变,精彩纷呈。 “自此之后,我才是那两万熊军的统领!” 罴傲然俯视着绪,高吼声铿锵有力,徐徐收回了自家的长矛。他用事实证明了实力,从绪手中抢夺来这两万熊军的统御之权,这一战在众熊鉴证下开始与结束,倒也不怕绪后来反悔。 作为战胜者,罴在万熊瞩目间昂首离场,而战败的绪,却再无谁来关注。他愤怒甩开属下好意搀扶的熊臂,怨毒瞪视着罴的背影,低吼咒骂着怒容而去,顷刻间便淹没在众熊之间,与他那群属下一同消失无踪。 围观的群熊之间,梁神色复杂地望着罴的背影,他早已闻风而来,从头到尾静静看完了这一场激斗,只是众熊的目光均在罴与绪身上,谁也未曾注意到他的到来。 “罴,你这些狂暴秘药,究竟是从哪里得来的?” 梁这声自言自语般的喃喃低吼,被彻底掩盖在群熊响彻云霄的呼吼声浪中,连他自家都极难听见了。 ; 一百二十、失势得势 大约一千年前,罴渐至从众位少主中脱颖而出,最终获得父亲起的青睐,说来与梁倒是大有干系。 那时罴才晋升眼识身境不久,因他表现卓越,受赐掌管建筑司,算是在众多少主里崭露头角,但并未引起梁的重视。而梁那时乃是最为得势的少主之一,是起的第二个嫡子,势力在众多兄弟之中也是数一数二,修为在身境巅峰蹉跎了数千年,手头掌管豢兽司、狩猎司、厨司三司,权势彪炳,自然意气风发。 便在这等相差如鸿沟之时,罴竟然忽而向梁邀战,赌注便是罴手头的建筑司外加一粒狂暴秘药,与梁手头的豢兽司、狩猎司两司做赌。当时在梁看来,罴当真不知天高地厚,想要自取其辱,更是双手奉上权财,梁断无拒绝之理。 需知罴这眼识身境,与梁的身识身境,犹有一境之差,武力更是差了十倍有余,即便罴服用了狂暴秘药,亦不过弥补这武力差距,只凭梁多年来习修的武技,自信也能将罴轻易战胜。 但凡听闻此战的,没有哪位少主会看好罴,即便他拥有狂暴秘药这等珍奇药物。但是这一战,结局却出乎所有少主的意料,罴竟然胜了,胜得让众熊瞩目,重新开始认识这位初露锋芒的幼弟。 罴服用了狂暴秘药,这倒是在众位少主与梁的意料之中,梁初战时倒是不以为意,可当他与罴真正交手时,这才震惊至极。 最初交锋两熊都使的是炽烈矛法,待到百招之后,罴悍然用出了极难练会的第一绝技“破万勇”。梁倒不敢怠慢,他可不似绪这般只懂享乐的少主,往日闲暇亦是勤学苦练,即时也使出了相同的第一绝技相抗,险险拦下这凶险一击。 但是罴的第二招,便让梁苦不堪言,惊骇交加,他全然硬抗不住,终是狼狈落败。 罴紧随而至的第二招,竟然便是炽烈矛法的第二绝技“杀万敌”。这第二绝技更比第一绝技难练数筹,梁艰辛磨练参悟了近万年之久,亦未能摸透第二绝技的施展方式。逼不得已,他再用第一绝技相抗,却也难挡罴这第二绝技的强悍刚猛,落败也算是理所应当。 输了一战,他手头的豢兽司、狩猎司两司,便被罴生生夺走,梁心头郁恨可想而知。独守厨司,梁的权势缩水大半,自巅峰瞬间滑落末流的当权少主,日后他苦思冥想归结出了落败的缘由。 主要缘由有三,一是他太过轻敌,心头未将罴当做真正的对手。二是那来历不明的狂暴秘药。三便是罴在武技上的惊惧天赋,与那深不可测的城府。 这第一条便不说了,他修为强过罴整整一层境界,心头高傲些也算是情有可原,可是这第二条缘由,立时让梁心生警惕,不敢再小觑于罴。这狂暴秘药得之不易,通常有价无市,偶尔现世也是分粒拍卖,一粒能叫出十万斤神境血肉的天价。以梁积攒多年的身家,却还不够买半粒,这罴却拿出一粒做赌,自家又食用了一粒,他手头的财富有多么丰厚,便让梁估算得啧啧称奇,心生寒意。 来历不明的巨额财富,若是落在梁的手上,他至不济也该拿出来显摆一番,往日更能阔绰出手,断不会如罴这般,毫不显山露水,随后扮猪吃虎狠狠摆了梁一道,这等城府,才是让梁不得不重新看待罴的缘由。 还有罴在武技上的天赋,更是远超梁的预料。 梁习练武技少说也有一、两万年之久,不过才堪堪掌握第一绝技的玄妙,勉强能够施展出来。但自罴出生至今,满打满算也不过四千年,梁在身识身境蹉跎的时间亦远远超过这个数量,便在这短短四千年间,罴竟能掌握两招绝技,这等天赋实在是骇熊听闻。 吃一亏长一智,梁自此之后便再也不敢小觑罴,总觉得他尚有底牌,便是哪日将七大绝技尽数施展出来,梁恐怕亦不会觉得惊讶。 梁与罴的这一战,乃是罴的成名之战,罴因此坐拥三司,更是获得了父亲起的青睐,当权得势更兼恩宠,气焰冲霄。 而时至今日,旁观绪与罴的激斗,倒叫梁略微遗憾,全怪绪太过轻敌,于是败得太快,未能再逼出罴的底牌。好在绪也不是毫无用处,起码逼得罴再用一粒狂暴秘药。 先前罴与绪所言,说是购买这粒狂暴秘药的十万斤神境血肉,乃是几位失势少主集财购买,这话梁虽不知虚实,却是断断不信的。 罴之所以如此作答,其实是虚晃一枪,扰乱绪的心神罢了。漫说这事情全无可能,况且梁早已猜出,罴今日所用的狂暴秘药,必是一千年前拿来与他做赌的那一粒。 如此一来,更叫梁有些惊疑不定。以梁对他的脾性了解,他若是翻出了一张底牌,定是已然另有依仗,他手头不知还有多少粒狂暴秘药,这些数目难明的珍贵奇药,来路实在神秘莫测 这猜测让梁心绪纷乱,隐隐惊惧难安,便连周遭观战黑熊们渐至散去,他亦是恍若未觉。 却说志得意满的罴,正自带着自家的近身侍卫与近身护卫们,接管从绪手头赢来的那两万熊军去了。 这两万熊军先前曾归属裕统御,只是一年前被绪打败赢了过去,但军中的军主、千主却未变过,仍是罴熟知的那两位军主与二十位千主司职统御。罴与绪一战的胜负,早有消息灵通的战熊奔走相告,这两军军主自然已经听闻,此时罴前来接管,倒也省了许多麻烦。 在战熊们的规矩中,最高的一条便是崇拜强者,是以这两军连番易主,亦没有谁生出不满之情。而对于这久仰盛名的罴少主,日后成为了他们的统领,这两万熊军反倒极为振奋,对罴欢迎之至。 待罴吩咐呼延,每头战熊分发了一坛老酒后,这两万黑熊更是对罴感恩戴德,欢喜至极的捉对拼酒去了。 呼延极少见到这等场面,看得目瞪口呆,随后便是慷慨万千,朝罴露出了十足的敬佩谄笑。他倒未曾忘记与沽巨的承诺,就着此时罴心情大好,伺机便再次讨得十坛老酒,欢天喜地的抱与沽巨他们共享起来。 今日并无战事,于是这一番万熊欢庆,一直延续到深夜。而那落败的绪少主,连带他那群亲信属下也再未露过面,不知藏到何处去了。 众熊尽欢,罴便端坐在阵营中央,好似傲视群雄的孤傲王者,独自炼化着强者血肉,一面增加修为,一面像在沉思。 没有谁的成功是全凭气运,想要有立足巅峰的成就,还得学会缜密无漏的精明,耐得住超乎寻常的孤寂,狠得下远超众生的心性,对敌如此,对己更要如此。当然,还要再加上一丝丝气运,才能让罴一步步登高,傲然独立。 身为两万熊军统领,这身份大权在握,使罴凭空多出一股沉重威严,即便在此刻众熊欢庆之时,也没有哪头黑熊有胆量打扰罴的静修。 直到深夜静寂时,统领的近身侍卫才小心翼翼凑了过去。见得罴抬眼望来,呼延自然是满脸憨直谄笑,唯有他才有这资格有这胆量挨着罴坐下,壮着胆子谄笑轻吼。 “主上,那可恶的熊货驽部,呼废尽了心思,总算不负主上重托,将这熊货赶回了他主子身边……” 话语意犹未尽,呼延也不敢说得太透,好在意思倒已表达得极为清楚。他这熊胆颇大,竟然胆敢跑到罴面前邀功,开口讨要赏赐来了。 “哼哼……”罴瞪了眼呼延,意味难明地闷哼两声,嘟哝低吼道:“你还真是胆大包天!这四年不见,还是这般没皮没脸不成气候!区区十万斤身境血肉,说给你便会给你,你竟有胆前来讨要,莫非我还会诓骗你不成!” “主上,呼断无此意!”听得罴怪罪,呼延满脸惊骇之色,急忙低吼否认,“就是再借呼三个熊胆,呼也不敢怀疑主上!主上明鉴啊!” 这便是呼延的奸猾,只对自家猜疑之意矢口否认,那讨要赏赐之事,却是只字未曾再提及。若是因自家言语不当,让罴伺机赖账那十万斤身境血肉,到嘴的鸭子也能不翼而飞,这要让呼延到何处哭去。 罴熟知他的脾性,懒得与他多做计较,哼笑间扬起军用空袋,哗啦啦抖出如山的血肉,看得呼延双目放光,猛然如恶狼夺食般扑了上去。 忙不迭的将所有血肉收入自家空袋,呼延才喜笑颜开,心满意足地凑回罴身侧,笑颜如花连声谢恩,“多谢主上赏赐,多谢主上赏赐!……” 顺嘴溜了两句,呼延双眼忽转,却是贼光乍现,谄笑奉承地轻吼道:“主上真是慷慨!呼得到这重赏,更对主上感激不尽!不过呼是个不识货的野熊,今日那绪少主吼出的东西,像是叫什么‘狂暴秘药’,不知又是何等宝贝……” “别想打这奇药的主意!” 罴忽而变脸,怒目瞪向呼延,低声喝吼道:“这奇药来之不易,乃是我母亲临终前所赐,原本有三粒,前些年用过一粒,今日逼得又用一粒,剩余那粒自然要留着保我性命!我是断断不会赏赐于你,你早些断了这念想吧!” 看来罴真将呼延当做了自家心腹,连这等秘辛都坦诚相告,但警戒之意也是尤为明显。呼延自是摆手如风,慌忙单膝跪地,连声低吼谢罪,“呼不敢妄念!呼不敢妄念!” 提及过世的亲母,罴面色阴郁,冷冷盯了呼延半响,这才扭头低吼道:“起来吧!若是你日后乖觉,待这战打完,我凑足身家,便带你去那飞龙城开开眼界,假使有甚喜欢的小物件,换来赏赐于你,倒也无妨!” ; 一百二十一、飞龙城! “飞龙城?” 呼延将眼里那丝精芒掩饰下去,脸上的惊愕迷惘倒是实打实的,并未有任何虚假。这飞龙城他初次听闻,但听罴的意思,似是个比战熊城还要繁华的大城,这便足够他惊愕了。 “便是飞龙族的族城!”罴淡吼解释一句,那双目遥望虚空极远处,似有几分艳羡与唏嘘,“出了呲铁族疆域,再越过夫诸族疆域、赑屃族疆域,便能到飞龙族疆域!在飞龙族的族城里,能够寻到全天下的奇珍异宝,可谓是应有尽有,能见到上界万族模样,才知这天地是何等广阔浩瀚,芸芸众生又是何等千奇百怪,数目繁多!” 呼延瞪眼惊吼道:“岂非比我战熊城还要厉害?” 此言一出,罴那目光顿时微黯,“我幼年时,曾随母亲去过一次,饶是我仍怀有身为战熊的骄傲,亦不得不承认,那飞龙城的确比战熊城更要广阔十倍,各族商贾往来并肩,又比战熊城更要繁华百倍!” 听闻罴如此回答,呼延登时倒抽一口凉气,震惊得瞪眼呼吼道:“更大十倍?繁华百倍?” 而在呼延心里,已在依照战熊城的模样凭空设想,极力推测出那飞龙城的盛景。战熊城长宽千里有余,聚居数以百万计的战熊、人族仆役,却仍旧能感觉空旷。以罴所言,那飞龙城比战熊城更大十倍,便是方圆万丈,繁华更胜百倍,便是汇聚数以亿计的各族众生,整座大城街头巷角摩肩接踵,熙熙攘攘日夜无禁,实在是一副繁华景致,让呼延不由得灵机一动,心向往之。 这时节,罴慨然一叹,喃喃吼道:“我战熊族虽说不弱,比之苍狼等族尤要胜出一筹,但比之飞龙族,却又差了太多!那飞龙族虽数不过十万,但却连寻常飞龙,亦是神境高手,仅此一点便足以傲然百族!” “全族神境?”呼延今夜已被连番震得心念空白,呆滞喃喃,“十万神境?莫非连新生幼儿,亦是神境不成?” 罴的神色极为复杂,轻叹吼道:“那飞龙族繁衍艰难,但如此却保住了血脉纯净,即便是新生幼儿,少说也是胎境巅峰,待到成年便可一路无阻,直入神境之门!” “这便是盛族的底气,能让周遭百族不战而尊,由此大开商流贾市,与周遭百族互通有无,汇聚百族珍宝换卖,网罗天下奇珍异宝!在那飞龙城中,只有你想不到的宝贝,没有找不到的东西!” 若说呼延先前是心向往之,待听得罴这番话,他已然心神激荡,毫不犹豫地暗自定议。待他到达神境,能够以《古碑万变》变化肉身时,定要伺机褪去这战熊肉身,去那飞龙城走上一遭! 这等繁华大城,百族交汇之处,万族往来如织,不止生灵众多财物丰富,消息也定然比在这战熊一族中来得灵通,那才是呼延该去的地方。无论他想增强修为,悄然壮大,甚或是打探人族圣地的所在,都会比他混迹战熊族里更加容易方便,也会更加放得开手脚,成王败寇任他施为,这才更合他的脾性。 毕竟顶着这战熊呼的熊躯,他便只能屈居罴之下,混迹在战熊一族里,消息还是太过闭塞,且总是让他觉着束手束脚,任由万般本事也施展不开,未免过于憋屈了。 如今听得那飞龙城所在,无不符合呼延所需,顿时便让他如醍醐灌顶一般,遥遥指明了前路方向。他险些按耐不住,激动得握紧双拳,兴奋不已,直想即刻便能出发,日夜兼程直扑飞龙城。 可是下一刻,他却黯然泄气,郁闷非常。他忽而想起了自家这身烦乱事,明明有《古碑万变》这等功参造化的秘法,却限制颇多。若是不入神境,便褪不去如今这熊躯,依旧无法舍弃这战熊呼的身份,即便进得飞龙城,也是难以大展拳脚,此刻前去飞龙城,并非最佳时机。 “那等盛世繁华,真想去亲眼看一看啊……”呼延感慨轻吼,神情竟比罴还要复杂许多。 罴却未曾留意呼延,他似有些出神,像是在追忆往事,面容略微苦涩,却强自笑着轻吼道:“等这战打完,我筹备一番,便带你一同前去那飞龙城,让你大开眼界,却不可流连忘返啊!” 最后一句,却是难得调笑。但罴哪里晓得,他如今最为信任的心腹,面前这名为呼的近身侍卫,竟真的打定主意,到得飞龙城后便要流连忘返,弃他而去了。 “多谢主上厚爱!多谢主上厚爱!” 呼延自然不会透露他的图谋,听闻罴这番言语,登时惊喜大笑,忙不迭的谢恩不止。谢过两声,他面带谄笑凑近罴,有心讨好卖乖,“主上,到时要去那飞龙大城,可一定记得带上呼啊!呼对主上那是忠心耿耿,忠贞不二!苦苦寻觅四年,也要寻到主上,像我这等忠诚下属,如今不多见了吧!主上千万不能抛弃呼……” 先是恃宠邀功,但絮叨到后来,却似乎变了味道,像是多出了那么一股子深宫怨妇的幽怨来,直听得罴遍体恶寒,怒容瞪向这胡言乱语的熊货,寒声恐吓低吼,“你若是再这般念念叨叨,没个正行,那日后前去飞龙城,我定不会带你去!” “呼不敢!呼即刻闭嘴!” 能否前去飞龙城,对呼延极为重要,关乎日后大事,他可不敢得罪了罴,赶忙认错闭嘴,眼巴巴地看着罴,强扮出一副惹罴怜惜的嘴脸。 这嘴脸只让罴怒意更甚,气得熊眉倒竖,熊指连点呼延脑门,恶吼近乎咆哮,“现在,给我滚去沽巨身旁!你若是到得大战平息时,未能达到口识身境,休想随我去飞龙城!还不快去用功修炼?” 即便如此训斥,罴却犹自觉得不解气,扬臂便去抓捞自家长矛,想要狠狠教训这不成器的熊货一番。 “是!是!呼遵命!” 见得罴那副凶恶架势,呼延哪里还敢多待,登时连声高吼应诺着,惶急间动作如飞,掩面抱头,以极为罕见的速度逃回了沽巨身侧,终是不敢再随意招惹罴了。 一番嬉笑逗趣,呼延对自家演技便愈发满意,自觉若是画上脸谱扮相,到戏台这么一站,这口饭也能混得饱腹,逗弄这些个黑熊畜生,那更是绰绰有余。 余光瞟见罴不再追究,早已拿出一块斑斓灰白的鸣蛇血肉,正自送入口中撕咬吞咽,全神贯注炼化精华增益修为,他便暗自窃笑,愈发得意洋洋。 周遭欢闹了一日的黑熊们,如今均在忙着炼化各自珍藏的强者血肉,增进自家修为,这深夜寂静无声。呼延深吸一口气,想到那飞龙城的消息,心念却是激荡沸腾,久久难以平息。 但是这乃日后之事,他若想依计行事,这修为便不能耽搁,尽快提升到神境,才是他如今重中之重的头等大事。倘若待到大战平息,罴带他出发飞龙城时,他这修为仍旧不到神境,无法褪去这战熊肉身,便是万事皆休了。 好在他现下身家颇丰,各境界的强者血肉一应俱全,只需全心炼化,便能一帆风顺的快速提升境界。于是他缓缓吐出一口长气,强自平心静气,也开始专注炼化起强者血肉来。 以他听闻到的传言来看,这胎境晋升身境,似乎并无阻碍,只需将玉体熬炼到极致,便能自通耳识晋升身境。这倒真是个好消息,如今他初入玉体胎境,若是推衍没有出错的话,三年两载便能突破胎境开通耳识,继而三年通鼻识,再三年通口识,三年通眼识,待到十五年春秋之后,他便能稳稳铸就身识身境的强悍修为。 如此推想,他反倒开始隐隐期盼这诸族大战能打得更加火热,打得天昏地暗,起码再厮杀个十余载,留够让他提升境界所需的时间才好。 至于这征战祸患,真打得如此漫长的岁月,将有多少枭雄豪杰、英勇猛士折戟沉沙,生灵涂炭死伤无际,这无穷祸害,呼延还真是无动于衷。 漫说是畜生间的厮杀征伐,便是人界诸国征战,哀鸿遍野,流血漂橹尸骨成山的场面,也难以触动呼延那颗冰冷坚硬的魔心。 他阅历近千年,看遍红尘万景世间变幻,那颗魔心早已磨砺得如若青山磐石,任它风吹雨打,跌宕起伏或是大起大落,只要与他无关之事,他便冷眼看之,漠然旁观只当看戏。 那“生死由命,富贵由天”的至理,他深以为然,在这至理之下才有众生平等,包括他呼延也在其中。 他便是魔,若缺了这几分自私自利、冷血无情的本色,反倒修不成这魔道了。 一面炼化腹中这块耳识身境的鸣蛇血肉,他一面反复推衍如今大势,只觉这一战若无剧变,少说也能再打个数十年之久。将这一点推衍清楚,他终是大为放心,于是更加专心修炼去了。 修炼不知岁月,似在倏忽间,昼夜已去朝阳渐起,呼延正自将精华转化进自家肉身,修炼渐至佳境之事,却听得耳畔忽生嘈杂,纷乱呼喊声惊炸开来。 “那鸣蛇族新增大援,蜚族的百万大军……到啦!” ; 一百二十二、悍然反攻! 其实两方这战,已僵持休战近一年。 并非参战诸族失了血性,只怪这蜚族大军与苍狼三族来得太巧,恰在同一日接连赶到鸣蛇城附近。而这蜚族大军所来方向,正出现在朱厌、土蝼两族联军身后,本是想与鸣蛇城内三族来个里应外合,将朱厌、土蝼两族联军夹在中央,以突袭围杀取胜。 谁知正待动作,苍狼、商羊、战熊三族联军却刚好赶来,正朝鸣蛇城后方扑来,这便让鸣蛇城难得打开的大门,再次紧紧闭合,连这蜚族大军亦不敢擅动,被困在鸣蛇城之外,没能进入城中。 而为了牵制这只蜚族大军,朱厌、土蝼两族大军并未与苍狼三族联军汇合,隔着鸣蛇城两方伫立,便是围城之余,亦打算伺机先吞没这蜚族大军。 只是蜚族奸猾,一直在包围之外游走,无论到达朱厌、土蝼两军还是苍狼三族联军后方,相距均是不远不近,让各族时时警惕,反倒无法全力围攻鸣蛇城,这一战便索性休止了一年时间。鸣蛇城能拖延一年未曾破城,这只在外围游走牵制的蜚族来援大军,可谓是居功至伟。 今日清晨的骚乱,正是那出现在三族联军身后的蜚族大军引起,但听得这嘈杂纷乱的吼叫嘶鸣,正自修炼休整的三族军士纷纷起身,整群商羊振翅高飞,那群苍狼早已面朝蜚族所来的方向,俯身磨爪呲牙信吼,而这数十万战熊,亦是拿起长矛跃上蚁兽,整军待战。 呼延亦是神色一肃,抓过长矛跨到自家蚁兽背上,举目遥望而去。 在那天际,风沙漫天隐有黄龙之姿,百万悍兽奔腾的隆隆声,相隔万千里也如若耳畔重鼓,这方浩土早已战栗,随那百万悍兽渐至接近,抖动也愈发猛烈起来。 “哞!哞!哞!” 随风飘来一丝如牛吼的沉闷呼吼,在呼延视线眺望的极致,天际那条白线迅速接近,好似迅猛浪潮正猛扑而来,声势浩荡,勇猛之势不可挡。 顷刻间近到万里开外,呼延已然看得清晰,那是百万头狂奔的十丈巨牛,棕身白头,仅在额间有灯笼大的一只独眼,而在巨牛身后,那甩动的尾巴扭曲斑斓,竟是三丈长的粗壮蛇尾,身形却是怪异非常。 往日那蜚族大军,亦是常来奔走恐吓,但到得万里之遥自会褪却,断不会纠缠激战。这情形在前一年中常常发生,三族联军早已习以为常,是以见得蜚族大军又至,不过整军遥望,并未太过警醒,倒大多是漫不经心地痞懒模样。 “不对!不对!” 呼延正自看得啧啧称奇,津津有味,忽而却倏然一惊,瞪眼惊愕间,早已顾不得这军中许多规矩,扬声怒吼道:“敌袭!敌袭!” 与三族军士不同,呼延已有四年未见过这等战景,自然除开好奇之外,也比三族军士更为警醒。见得蜚族大军逼近万里之内,这距离已极为接近,且依旧前冲没有调头折返的意思,这行径便远远超出了往日游走牵制的范围,呼延却是率先警觉,嗅到了一股子他最熟悉的阴险味道。 随着他这声高吼示警,亦有更多军士幡然惊醒,奔走高吼间,各军统领立时神识大放,传音号令。 “战!” “勇士们,这群白头牛在外面换荡一年,终于有胆来战!我的长矛快要生锈啦!哈哈!随我一道,冲过去!” “全军听令!冲杀!” “……” 各种激荡热血的号令声接连响彻,神识波动一层又复一层,换来麾下战熊捶胸怒吼,蚁兽嘶鸣,飞扬高空的万千商羊声声戾啸,扬爪奔走的大群苍狼,已然吼啸震天。 在这举军沸腾的当口,斯瓦匹剌家不足六万的熊军,却似稍显迟钝。众位统领的号令延滞了顷刻,才在众熊不满疑惑的目光中,放开神识传音出冲杀的号令。 最先下令的几只大军已然动作,最慢下令的大军尚未动作,这斯瓦匹剌家的熊军恰在中央,那一丝延滞实在微不可查,并未引起其余统领的注意。 而刚刚接收两万熊军的罴,下令前深深看了眼赶来他身侧的呼延,意味唯有呼延心知。大战时日还长,斯瓦匹剌家想在这绵延许久的厮杀中保存更多战力,便要在细节上掌控精确,才能渐至积攒出优势。 也有几家大军的统领,与斯瓦匹剌家的打算不谋而合,同是将自家大军藏进了联军中央位置。他们倒未曾想得如此深远,只是凭借着敏锐的嗅觉,察觉了此番蜚族大军悍然来袭的诡谲。 如今局势,那鸣蛇一方曾分派两百万大军驻守进鸣蛇城,与朱厌、土蝼两族联军倚城而战,厮杀这四年时间,两方均是折损甚重。鸣蛇城内军士,如今仅剩百万有余,而朱厌、土蝼两军所剩军士,亦只剩百万之数。 且说这战熊、苍狼、商羊三族大军,在鸣蛇城后方的广袤疆域,与鸣蛇一方的百余万军士游走而战。四年后的今日,那百余万鸣蛇、钩蛇、乘黄大军,早已全军覆没,而苍狼等三族军士,也仅仅尚存百万出头的精锐军士。 鸣蛇一方,加上难入城中的这百万蜚族援军,军力仅有两百余万。而时至如今的苍狼一方,苍狼、战熊、商羊、朱厌、土蝼五族军士相加,也不过二百五十万左右的军士。两方军力相差仿佛,倒是苍狼一方,纯论军力而言,比鸣蛇一方尚有些微优势罢了。 这只百万蜚族大军,被拦在鸣蛇城之外已有一年时日,无法进城与鸣蛇一方的军士相汇,盖因无论他们企图从何处冲向鸣蛇城,都难逃城下五族的围剿厮杀。 假若避开朱厌、土蝼两族或是苍狼三族驻守方向,自左右伺机冲向鸣蛇城,其实最为凶险,极有可能遭遇五族合围,陷入全军覆没的绝境。即便欲图突袭朱厌、土蝼两族,或是苍狼三族驻军之处,打开破口想要冲进鸣蛇城,无论哪路大军,军力皆比蜚族大军强上不少,倘若拼着惨重折损强自冲袭,实在得不偿失,这才导致蜚族大军的统帅们久久难以定夺。 两方因此僵持近一年时日,今日忽而局势大变,蜚族大军悍然来袭,其中若无诡诈,谁也难以相信。 但倏忽之间,能够相通其中关窍的,毕竟只是少数心念机敏之辈。大多数的三族统领们,已然憋闷无聊了一年有余,此时待见战事将起,嗜战的热血早已鼓荡沸腾,哪里还会多想,只愿厮杀尽兴才是。 呼延算是老奸巨猾,这等尚算粗劣的谋略,稍动心念便能猜得一清二楚。待他回头遥望鸣蛇城时,果然不出所料,那面朝三族联军的城门悄然打开,洪流般的乘黄、钩蛇、鸣蛇军士,从这城门鱼贯而出,迅速扑向了三族联军。 而在鸣蛇城前方,朱厌、土蝼两族联军早已被惊动,军中统领们倒也不是庸碌之辈,果断号令全军倏动,越过鸣蛇城援驰处境凶险的三族大军。 只是他们所在极远,与三族大军所在相隔数万里,中间还夹着那久攻不下的鸣蛇城。此番苍狼一方又是被动受袭,没能掌控战事的主动,若是等朱厌、土蝼两族匆匆赶到,恐怕已然被围三、五息时间。仅这三、五息的间隔,不知三族大军,又会惨失多少悍勇军士,吃了大亏。 后方鸣蛇城的大动静,自然惊动了三族军士们,但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更何况远处朱厌、土蝼联军已闻风而动,举军前来援助,若是赶得及时,胜负尚不能定论。 况且战事闲置了一年时间,诸族早已闲得骨头发痒,这一场大战可说是众军期盼,已是势在必行,在所难免。 短短万里之遥,以诸族之速瞬息即至,鸣蛇城的城门将将开启,冲在最前方的战熊、苍狼,已与蜚族军士凶猛冲撞开来。 一时间,战熊怒吼声、蜚牛沉吼声、苍狼吼啸声、商羊戾啸声、蚁兽践踏嘶鸣声、盔甲重物撞击声,声声惊动云霄,震撼浩土,血肉飞扬四溅,断肢、肉身砸落地面,漫天尘土喧嚣。 在这厮杀征战里,最不值钱的,就是性命,命如草芥。 半息之后,罴所率领的熊军也冲到了最前方,两万精壮战熊驾驭蚁兽,狠狠撞向迎面的蜚牛大军,手头黑铁长矛猛然直刺,带起碎肉、残肢,锋芒饮血。 “吼!” 紧跟在罴身侧的呼延,放声怒吼,随罴一道冲入众敌之中,他那长矛如毒蛇吐信,径直刺入一头蜚牛的额头独眼,矛头自这蜚牛下腹钻出,贯穿了这蜚牛肉身,干脆利落的结果了这蜚牛性命。 却在他尚未抽回长矛之时,左侧猛然杀出一头雄壮蜚牛,独眼狠瞪呼延,对准呼延悍勇直撞而来。 呼延虽然早已见到,这时节却万难避开,不得已运力于侧身骨肉,硬受这蜚牛猛力一撞。足有千万斤巨力传来,他分力两用,哪里抵抗得住,立时便被这蜚牛顶撞跌落,那胯下蚁兽更是吃力不住,与他一道被掀翻在地。 便在此时,不仅这头蜚牛朝呼延脑袋重重踏来,周遭更有三头蜚牛对准呼延肉身,扬蹄重踏而下! ; 一百二十三、白驹过隙 在诸族之中,蜚牛与战熊一般,以巨力着称。 相对其余各族而言,蜚牛族的血脉更要精纯些许,依旧延传了来自先祖的力量与速度,还有那暴烈刚猛的脾性。与一条境界相若的鸣蛇比较,蜚牛奔速更快数筹,疾驰一个时辰能跑近百万里,而力道又要超出同境鸣蛇数筹。比方同为初入玉体胎境的蜚牛与鸣蛇,鸣蛇力道能接近千万斤已算不错,而通常蜚牛则会达到一千三百万斤才算寻常。 是以正面相抗,蜚牛便是极少能与战熊硬抗而不落下风的一族。 偏偏此时朝呼延重踏而下的四头蜚牛,竟均是玉体胎境修为,这巨蹄重踏的力道,即便只看那动静也能揣测出来,比他呼延只强不弱,若是真被踩个结实,唯有碎骨断肢、化作肉酱惨死的结局。 有这么一瞬之间,呼延险些便要伸手拿出“何方”来,用自家刀法来破开这凶险局面。只是这刹那之后,他目绽狠光,强自压下那欲将出刀的强裂念头,暴吼间抽矛再刺,矛尖直指冲撞他的那头蜚牛胸腹。 “呼侍卫小心!” 听得这声关切怒吼,呼延才算真个放心。 他如今身处重军之中,周遭又有无数黑熊,并非曾经孤骑独身的悲凉境地,只需有战熊见得他处境危急,自会前来相助。至于他那口黄刀,与他那无法解释的刀法,能够不显露自然最好,若非到了最为凶险之时,他是绝不打算暴露的。 这声怒吼响在呼延身后,在他听来甚是耳熟,只是这纷乱间无暇分神,便不知究竟是哪位近身护卫的声音。 好在这吼声响得及时,来援更是及时。眼看四头蜚牛那巨蹄便要落在呼延身上,呼延勉力扭身躲避,那矛尖已然刺进一头蜚牛胸腹近丈,而其余三头蜚牛,则被一个雄壮熊身猛冲撞开两头,剩余一头便被这突兀杀出的黑熊长矛钻透侧身,那长矛上的刚猛巨力生生将他推出了十丈开外。 这般凶悍姿态,对敌三头玉体胎境的蜚牛亦如此游刃有余,胜得摧枯拉朽,正是近身护卫的其中一员。 出手相助的黑熊名为稽古,曾是先锋军中一百勇,乃是耳识身境的修为。身为百勇,这稽古算是好运至极,历经厮杀四、五年仍旧活得生龙活虎,比几头曾是千主的近身护卫活得更久,连呼延亦对他这好运暗自赞叹不已。 他帮呼延解围之后,眼见呼延忙于与那头蜚牛激斗,料想以呼延本事,拿下这仅剩的一头蜚牛应该不难,便也顾不得打招呼,折身再次杀入周遭混战之中。 呼延这时节更是不敢分神,双臂握紧矛尾,极力将矛尖刺进那蜚牛肉身的深处,直欲一贯而透。 这头与他较劲的蜚牛也是个直蛮脾性,对那已刺进脏腑的矛尖恍若未闻,额头那独眼充斥繁复血丝,凶狠瞪着身下黑熊,那运力至极的牛蹄,依旧悍然踏在这黑熊胸口。 “咚!” 好似重捶战鼓,闷重沉厚地践踏声,紧接着“喀嚓”一片脆响,呼延胸口承受不住这重踏之力,数根胸骨顿时碎裂。牛蹄践踏之处,连皮带骨深深塌陷进半丈有余,那胸肺亦被这巨力挤压震裂,受创颇深。 “噗!” 伤及肺腑,体内淤血无处释放,便从呼延紧咬的牙关间喷挤而出,血沫子尽数喷溅在那蜚牛牛头的白毛上,显得极为醒目。 正所谓狭路相逢勇者胜,拼比这生死间爆发的豪胆,区区一头蜚牛哪里会是呼延对手。暴吼出声,呼延双臂再增气力,矛尖将蜚牛脊骨猛刺而断,自背后钻出又猛然抽回。 “哞——” 脊骨折断之痛,直刺蜚牛心念之中,痛得撕心裂肺一般难以忍受,但要怒吼出来才能稍觉缓解。这痛尚在其次,调动肉身的经脉便藏在脊骨中,此番亦被一刺而断,叫这蜚牛顿时失去了对下身四肢的掌控,再难稳住身形,不甘怒吼着轰然倒地。 脖颈、头颅尚能动作,这蜚牛悍然仰首,犹自用牛角朝呼延胸口猛撞而去! 只是此刻呼延已然踉跄起身,双目乍起寒光,长矛迅疾再刺。便在蜚牛未曾闪躲的当口,矛尖最先刺爆了他那额头独眼,然后绞进脑髓,继而猛然一掀,这蜚牛头骨登时离体高飞。 动作果决干脆结果性命,蜚牛脸上怒容骤然僵直,残缺的半个脑袋再吃呼延一记肘击,终是无力地砸落在地,再无动静。 呼延强自稳住胸口的伤势,便未曾再朝那蜚牛尸体看上半眼,反而扭头朝身后看去。只在这三息时间,鸣蛇城中杀出的钩蛇、鸣蛇、乘黄三族大军,已然咬住了最后方的苍狼大军,正自宣泄着狠戾、嗜血的凶性,收割着敌军的性命。 而那朱厌、土蝼两族的百万联军,此时刚刚越过鸣蛇城,距离厮杀之处尚需数息才能赶到,情势实在紧迫之至。 若身在杀场,稍有疏忽便会害了性命。 便在呼延分神遥望之时,耳畔忽起凛冽寒风,似有重物猛击而来,呼延心头一悸,虽惊却不乱,第一时间侧身退步避让开去。 在他身侧,棕白相间的昂藏雄躯猛然压下,那落蹄之处正是呼延先前所在,若是他那时稍有迟疑,此刻恐怕已然被压倒在地,处境堪忧了。 呼延本待要战,只是余光扫过之时,恰见这蜚牛落蹄的地面,如今炸裂开宽愈十丈的深坑,沟壑裂纹蔓延百丈开外,立时让呼延看得双瞳猛缩,二话不说转身便逃。 只见这威势,钝力能硬砸出如此大的深坑,力道起码有数龙之力,这蜚牛便是身境高手。呼延自然不是那鲁莽逞强之辈,他可不愿在这征战中丢了性命,亦不愿轻易暴露自家刀法之秘,既然如此,他便断断不是这身境蜚牛的对手,速逃才是明智之举。 他可不是仓惶逃窜,而是有计谋的撤退,这两者之间的差别,即刻之后便显而易见了。 厮杀混乱,矛尖、牛蹄可不长眼睛,呼延只得分神四顾,机警避开周遭身影,以及漫天乱飞的蹄风矛气,肆虐呼啸的如刀气浪,艰难地左窜右跳,忽而见得身侧那勇猛拼杀的熊影,登时便双目大亮,放声高吼。 “沽巨大兄!” 还真被他找对了黑熊,听得呼延喊得撕心裂肺,沽巨却是习以为常。但见他长矛暴起杀招,骤然割开当前敌军的脖颈,扬腿踢开这蜚牛的厚重肉身,便猛然转身插入呼延身后,长矛如重岳砸下! 朝呼延穷追不舍的蜚牛,不过是初入身境的修为,哪里吃得住沽巨这蕴含万龙之力的一击长矛,只是沽巨突兀出招,他仓猝间已然没了退路,自知必死无疑,唯有临终前再怒吼一声,道尽他那满腹地不甘与惊惧。 “呯——” 长矛毫无阻碍,先将这蜚牛砸趴在地,四肢骤然折断,继而如重棒砸泥,这蜚牛肉身便四分五裂,残肢、碎肉、断骨爆裂开来,瞬间惨死。 不得不说,沽巨这些近身护卫与呼延早已配合默契,这活计已是熟稔之至,做起来毫无滞涩。眼见危机消除,呼延朝沽巨咧嘴大笑,以示感激之后,便不再耽搁沽巨收敛蜚牛性命,打了声招呼自行离去。 深知战场凶险,呼延哪里还会乱跑,寻到一头无主的蚁兽,这便在众军中寻到了罴的身影。但见罴正在蜚牛军士里大杀四方,好生披靡无敌,正是最佳靠山,呼延小心翼翼穿过这暴烈战场,直跑到罴身侧才大松了一口气。 罴此时忙碌,无法分心他顾,自然也管不了呼延的性命安危。但紧跟在罴身侧却总有些好处,起码那些身境的蜚牛,尽数被罴拦在外围,过不了罴这一关。遗漏些许胎境的蜚牛,正好让呼延用来表现勇猛之姿,倒也能杀得尽兴,更不虞有性命之忧。 略微放松,呼延自然忙里偷闲,余光瞥见后方,那朱厌、土蝼两族大军已然赶到,狠狠杀进鸣蛇、钩蛇、乘黄的大军群中,立时帮友军解了围,如今却是厮杀正酣。 这一战,诸族均已憋得太久,骤然爆发出来,那骨子里嗜杀之情便难以抑制,眼中唯有敌军,俱是杀得浑然忘我,天昏地暗。 三阳自东角升上正中,又悄然划向西天,慢慢沉到天际之下。不知何时,幽冷九月挂立夜空,与繁星一道闪烁微芒,似在冷眼看着这方浩土上数百万凶残狞笑的生灵,那些四溅的鲜血、碎肉,迅速消逝的鲜活生命,星月光芒依旧冷漠无情,似有一丝微不可查的怜悯与讽刺。 诸族军士们杀得兴起,直到周遭身影稀落,才终于心神一清,感觉到在战场上往来纵横的无数神识,滚荡着相若的怒吼传音。 “退军!” “鸣蛇、钩蛇、乘黄、蜚牛各军,退回鸣蛇城!” “战熊族勇士们!后退,后退!” “……” 胶着厮杀了一天一夜的战事,终是在深夜落下帷幕,各族大军渐至分开,稀稀落落散去两边,像是遭受重创的凶兽,各自退回领地舔舐伤口,依旧不忘凶狠地瞪视敌军。 一日一夜的厮杀,没有胜败之分,唯有生死。 自此之后,激战此起彼伏,这鸣蛇城默默吞噬着诸族军士的生命,那些被遗忘的残尸、碎肉,永远埋葬在鸣蛇城外的泥土中,肥沃了经年后繁茂的野草。 好似白驹过隙,岁月长河便在疯狂与生死之间,悠悠流逝而过。 ; 一百二十四、欲开耳识跨身境! 两年八个月,呼延应该没有记错,自那日诸族疯狂的厮杀,已然过去两年八个月。 昨夜三更天刚过,鸣蛇、钩蛇、乘黄、蜚牛四族便趁夜奇袭,直杀到黎明将至,才留下三、四万残尸亡魂,退回了鸣蛇城中。 与两个月前那场双方死伤十数万的征战相比,这不过是一场小小摩擦,于久经杀场的诸族而言,实在是无关痛痒,全然无法触动他们麻木的心神。除了那些英勇战死的军士,他们已经无法用言语抱怨这绵延数年未尽的战事,还有这些战死军士生前的挚友兄弟们,或者会仰天唾骂、放声痛哭,宣泄完心头的压抑与悲愤,便默默收敛战死军士的尸身。 收尸是个细致活,极费工夫与时间。 因为经年厮杀积累的双方仇恨,与诸族军士日益强悍的修为,于是两军征战时,往往会将对手分尸断骨,以至彻底杀死这敌军。否则若是筋骨未断,头颅并未遭受重创,以大多军士玉体胎境的修为,就算四肢尽断,只要尚存一口长气,便能修养恢复,顶多一年半载,又是一条生龙活虎的勇士。 如此一来,即便牢记住同僚战死的地方,待战事平息若有机会前去收尸,往往踏足之处,断肢、碎肉、残尸覆盖了整整一层,这便需要极好的眼力、精细的手活,耗费大量时间挑拣、辨别,或许能勉强凑全战死同僚的尸身。 当然,若是其中沾了几块识辨不明的怪异血肉,亦或是收集的同僚尸身中,大半均是异族尸肉,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毕竟堆叠的尸肉太多,能够寻到一两块自家同僚的尸块,也该足够庆幸了,若是拿回去给这同僚的亲属拿去下葬,亦不会受到责怪。 或许军士们的亲属,最为关心的只是他们的生死,并非这么一具零碎的尸身。获知了自家军士生死的消息,若是同僚尚顾情谊,能将军士的尸身带回来,让其能体面下葬,足够军士亲属对这好意的同僚感恩戴德了。至于这尸身有几块是自家军士的,甚或全然不是,都已经无关紧要了。 在这两年余八个月里,曾救过呼延不下十次的稽古,那个好运的近身护卫,曾经先锋军中的百勇,也在半年前一次大战中,在呼延身前用熊躯挡住十九口长乙,继而被一头乘黄千主撕做了八块。 他的尸身,是呼延亲自收捡的,挑的完完全全,拼凑起来一块不差。这叫呼延哀默之余亦有几分感慨,这稽古的确好运,便连身死之后亦能留个全尸,实属不易。 这稽古与其余三位近身护卫战死的尸身,呼延没放在自家私用空袋里,尽数上缴给了罴,让他统一保存在军用空袋中,待这战打完后再一同送回他们亲属手中。省得呼延怕自家有失,将这些非同寻常的尸肉与自家空袋里的其余血肉混淆起来,若是不慎胡乱用到,他亦觉得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夜间这一战,剩余十八位近身护卫皆尽重伤,连沽巨都被一头蜚牛军主的牛角顶断了半边脖颈,两条神识身境的鸣蛇千主斩掉他一臂一足,此时正在骂骂咧咧,嘟哝抱怨个不休。 “若非统领重伤未愈,那两条身识身境的鸣蛇,今夜定是有来无回!统领那炽烈矛法,岂是这些初入身识的软棒子能抗衡的,三两矛刺过去,哈!说不得,我沽巨此刻也能分个千百斤的鸣蛇血肉,拿来塞塞牙缝,这也是爽快啊!” 兀自絮叨半响,却未曾得到身侧呼延的回应,他便觉着有点索然无味,侧身撞了呼延一下,挤眉弄眼示意呼延,贼目偷瞥着远处默默养伤的罴,悄声低吼道:“呼侍卫,你说统领他这伤,何时能好啊?” “这……这可不好说!” 呼延迟疑了片刻,才凑到沽巨耳畔小声低吼道:“这禁忌秘法之伤,境界越低越好恢复,境界越高便耗时越长!我估摸着,主上如今是身识身境,重修新生手掌,好歹也要半年!” “怎地需要这么久?”沽巨愕然瞪眼,那熊脸惊愕后却划过一丝颓丧,叹吼道:“早知道……早知道,便是拼了我这性命不要,但须挡住那神境的鸣蛇家主,兴许……” 呼延闻言,立时满脸不悦,蹙眉打断了沽巨的懊丧,“这话见外!主上可是拼命保你一条性命,若是知道你如此做想,定要拿他长矛敲打你一番,将你这熊货脑袋敲醒才是!再者说那是神境强者,即便你是身境巅峰,那鸣蛇家主蛇尾暴涨百丈粗细,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将你压做肉泥,你如何抵挡得住?” “唉唉唉!” 沽巨仅剩一只熊臂,那熊掌正自生出残缺的三根指头,听闻呼延的话,气得猛拍自家自家那粗壮熊腿,咬牙低吼道:“你说我怎地如此不争气!白白在身境巅峰蹉跎的六千余年,这几年更是偶尔能尝到那神境血肉的滋味,即便如此,依旧跨不进那神境门槛!若是我能入得神境,兴许便能保住那些个战死的兄弟,亦能替统领分忧!你说这神境,究竟该如何跨进去?” “沽巨大兄莫非魔怔了?这等问题,你问我这连身境都未入的熊货,又有何用?” 呼延将自家熊眼瞪得滚圆,满脸的羞怒之色,继而撇嘴丧气,郁郁沉吼道:“漫说是你,权且看看这天下万族有多少身境巅峰,又有多少神境高手,实在是万不足一,你不得其门而入,原也是情理之中!” 沽巨听得更是郁闷,兀自生了半响闷气,忽而熊眼一转,那疑惑目光投注在呼延身上,轻咦低吼道:“不对啊!你三年前便已是玉体胎境,日日充足的强者血肉,难道如今还未能晋升身境么?” “我他娘的!真恨不得再切几个鸣蛇脑袋来当球儿踢!”沽巨不提还好,一提起这话头,呼延便气不打一处来,对今夜突袭的鸣蛇四族军士恨得咬牙切齿。 “难得我夜间修炼一帆风顺,最后几处肉身,也刚刚炼化得圆润如玉,再无一丝间隙,正是玉体巅峰的征兆!那时我正待顺水推舟,伺机运力入耳,一举贯通双耳听识,那鸣蛇四族却好似疯魔般突然杀至,我这大好时机,便被他们给生生搅了好事!你说我气不气?” 沽巨听得哑然失笑,一脸的恍然大悟,暧昧凑过脑袋来,小声嘿笑着低吼道:“难怪,难怪!我说呼侍卫今夜怎地有些不同,竟真与那些牛头软蛇们杀得悍勇,原来这结症在此!” “这话说得!我哪回打杀未曾冲在主上身侧?”呼延一脸不满,瞪眼反驳。 这是脸皮厚到某种境界,已然能将假话说得理直气壮,如若真事一般,实非寻常黑熊所能匹敌的,起码对于呼侍卫这一优点,沽巨从来是敬佩至极。 “呼侍卫如此勇猛……”沽巨犹豫片刻,兀自沉吟点头,已然意动,“那下次厮杀之时,我便吩咐兄弟们一声,若是见得呼侍卫正与强敌‘酣战’,断断不可再插手相助了!好叫呼侍卫亲手多杀几名强敌,切不可轻易相帮,弱了呼侍卫的名头!” 此言一出,呼延顿时大惊失色,强挤出一丝笑容,“这怎生使得!众位兄弟对我恩重如山,我若有甚名头,全靠兄弟盟帮衬,否则哪能活到今日?” 眼见沽巨扬眉,嘴角隐有促狭笑意,呼延挠头讪笑回应,却不敢再拿这话题闲扯,立时话锋一转,神色分外肃穆凝重。 “如今我玉体圆满,只差运集周身全力贯入脑中,震破隔闻后天听膜,便可一跃出胎,证就耳识身境!只是先前被鸣蛇四族突袭,断了良机,反倒叫我此时提心吊胆,生恐突破时再起惊变,不知沽巨大兄能否替我护卫几时?” “无事!无事!” 虽然呼延说得严峻,但沽巨却是不以为意,才长全的熊掌用力拍打呼延肩头,大咧咧地隆隆大笑。 “这出胎立身,便好似我等饮酒尸肉一般,定是水到渠成,呼侍卫务须太过担心!若是犹有余悸,我唤来十七弟兄一同守护你晋升便是!” 若是惊动整整十八名近身护卫,前来守护呼延晋升,倒是能保得呼延万无一失,只是这阵仗未免太大,呼延可不想出这风头。他本待婉言拒绝,只是转念一想,他尚是首次突破大境界,切不可掉以轻心,再怎么谨慎都是理所应当,这便含笑点头,应诺了下来。 “哈哈!众家兄弟!我们呼侍卫便要破胎立身啦!权请众兄弟齐心护卫,总要让呼侍卫无忧而破才是!” 听闻呼延欲要破胎立身,晋升身境,这可是难得的大事。剩余十七骑近身护卫早已闲得无趣,听得沽巨这声朗笑呼吼,立时嬉笑凑到呼延近前,轰乱宽慰呼延一番,这才围圆而坐,将呼延围在中央,虽是顷刻寂静无声,却俱是朝他挤眉弄眼,嬉笑逗弄甚是轻松。 呼延笑得凑趣,倒是真放松许多,在众熊中央盘腿端坐渐至闭目,兀自平心静气,心念已至空明古井之境。 吸气绵长如一线,他那古井无波的心念忽起涟漪,继而波澜翻滚,好似怒海惊涛,终是凝聚起倾天巨浪。暴喝一声,呼延这尊熊躯自脚尖鼓胀,像有肉眼可见的猛力狂推而上,层层精肉如大浪升腾,全身力道汇聚凝结,越过脖颈,直冲头颅关窍! ; 一百二十五、亿力如龙 常说胎境、身境,便好似胎儿与幼婴一般的差别,一个尚在娘胎里,一个已然破胎而出,熟瓜落地了。 待到呼延肉身如玉,圆滑如无暇玉璧时,他这熊躯中再无缝隙,乃是真正的骨肉血脉紧紧相连,好似浑然一体。便在骨肉最后一丝间隙合拢之后,无需再看罴赐予的传承变化,他亦能冥冥间感觉到一股束缚。 这束缚似有若无,却像一层无形无漏的皮膜,紧附在整个熊躯皮毛之外,让他运力伸展时,便有一种束手束脚、施展不开的憋闷感。好似自家有无穷巨力,能开山破石翻江倒海,但有这层不可见的皮膜束缚周身,令他有力难使,拘束憋闷至极。 尤其是在这双熊耳处,似与外界隔着一层紧致薄膜,使他与外界无法接触,倾听最为灵动的声响,感受最真实的动静。 这感觉,真像是犹在娘胎之中。 待他晋升玉体圆满的胎境巅峰,这一夜间厮杀,呼延像是活在虚幻里,所听所闻的尖嘶戾啸恍惚遥远,有种极为不真实的错觉。 自从罴赐予血脉传承,深刻进呼延心念里,化作了一尊端坐磐石的灰熊幻影,只要他境界提升,这灰熊便会悄然生出变化,演示下一境界的修炼之法。而当他胎境圆满之时,这巨熊的灰毛色泽清淡了几分,正自衍示着破胎立身之法。 而那困扰了呼延一夜的膜层,唯有双耳处感受颇深的薄膜,渐至在他心念中显化出名号来。似是初识又像熟知,他胎境圆满时,便自然知道了“隔闻后天听膜”这么一个怪异的称呼。 欲要破尽胎膜,以呼延如今的本事,实在如同妄想。虽说这肉身胎膜难破,可他若是只想在其中破开两个口子,让自家双耳出来透透气,只需寻到正确法子,晓得运集周身六千万巨力鼓荡双耳,震破那“隔闻后天听膜”,倒并非毫无机会。 当周身巨力灌涌进头颅,他这熊头便骤然胀痛,那狂猛力道无处溢出,便叫他直欲怒吼宣泄一番,才能消解这脑袋鼓胀的烦躁、难受,继而身心畅爽。 只是回味那心念之中,战熊血脉传承的《破胎立身之法》,这口气便万万不可松口。这可并非寻常之气,乃是聚集周身力道而成的力气,气散则力亡,气凝而力聚,对振膜破胎尤为关键,于今日成败至关重要。若是他只图一时畅快,将这口气从嘴里泄漏而出,今日便是前功尽弃了。 呼延晓得其中轻重,这些许因胀痛而生的烦躁、难受感,他自然难耐得住,即便是猛冲舌关的气浪,亦被他紧要牙关,强自憋在喉咙之中,断不敢散了这股力气。 而这股无处溢出的力气,无法从牙口涌出,便在呼延脑中自寻出路了。便在此时,越积越猛的巨力充斥他头颅,便冲撞向了更薄弱的膜层所在之处,正是这左右两层“隔闻后天听膜”。 “轰隆!” 这力道汇聚全身全力,运走于体内筋骨血肉中,是以虽然迅猛无铸,响动却极其轻微。直到尽数冲荡进头颅,在内中接近双耳,才听得浓云走闷雷,轰然巨响。 “咚――” 紧随其后,像是醒世洪钟,又像是宣战的牛皮大鼓,那浑身巨力猛然撞在一层不可见却隐约感知的膜层上。难以言述的剧痛传来,竟震得呼延头脑空白,恍若失神。 虽说力道刚猛,但这全力一冲却未能尽功,那层“隔闻后天听膜”薄如纸细如毫,硬生生承受冲撞之后,却如若磐石铁壁,任由巨浪拍击,它自巍然不动。 心念停滞不知多久,才又自轻微动弹,呼延渐至回神。一击未能冲开“隔闻后天听膜”,这境地尚在他的意料之中,便是心念中那灰熊衍示之法,亦在连番运力冲击,千万次不知疲倦,这便让他隐隐猜到,这破胎第一步说来容易,做起来却依旧困难重重。 呼延强自平静,心念遁入清明空灵之境,只顾得调动肉身,将每一分筋骨血肉中蕴含的力道积压出来,继而再次汇聚如惊天巨澜,一波又一波的冲进头脑,狠狠拍击在双耳这层难破的膜上。 “咚!咚!咚!咚!……” 如战事吃紧,牛皮战鼓便重捶连响,紧锣密鼓一刻不曾休止,撕裂心脏般的剧痛传开千百次,呼延恍若未觉,亦或是渐至已然麻木不觉了。 不知撞击了多少次,许久未变的重鼓声中忽而插进了一丝杂音,应是那“隔闻后天听膜”久经冲撞,终是撞裂了些微细小裂纹。只是这声响太过微弱,呼延全神贯注之下,也是极难捕捉出来。 在他听来,这轻微杂音恍若天籁。 “嚓……嚓……” 果然,在第一道裂纹出现之后,那坚不可摧的无形膜层终是显出破绽。随后的数次撞击,那杂音愈发增大,像是下一刻便会被冲破开来一般,危在旦夕。 “轰隆!” “啪……” 巨力狠狠拍击,那膜层竟传来瓷器碎裂般的声响,又像是拍打皮膜发出的声响,被巨力摧枯拉朽,一冲而破! “呼……” 最先自双耳床来的,居然是风的声音,一股凉风吹入耳道,清凉而鲜活的体验,是呼延前所未有的感受。 随后,这阵清风亦带来繁杂琐碎的无数声响,一股脑儿传进呼延的心念里。黑熊脚步声,摩挲皮毛之声,磨牙抓痒之声,闷雷炸响般的鼾声,亦或是风吹青草的沙沙轻响,远处商羊的低鸣,苍狼的轻啸,战熊们相互的低吼谈论声,心脏脉动声,血液流转声,草间小虫艰难的攀爬声,世间千万种宏大、细微的声响,这一刻尽数冲进了呼延耳中,琐碎而真实。 冲撞千百次,“隔闻后天听膜”终于被巨力冲破,紧绷的心念骤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听着世间诸般声响,他在这一刻,竟听得有些痴迷。 此番打通耳识,不止是听觉骤增千百倍这么简单,更代表身外那层紧密无漏的胎膜,被硬撞出了两个孔洞,意义非同寻常。而晋升耳识身境之时,变化最大的还是肉身,玉体熊躯愈发紧致,像是一层无形的阻碍被冲破,他那原本难以释放的力道,如今被解开了许多。 呼延能够清晰察觉,每一寸筋骨皮膜血肉,都像在欢呼雀跃,那种力道猛增的感觉,是最为实在的。 “六千万斤,八千万斤,一亿!” 在这刹那之间,周身气力疯狂暴走,如若有巨龙在他体内翻江倒海,拨雾弄云肆意遨游,继而冲涌进呼延握紧的拳头,猛然砸向地表。 “咚!” 像是砸在豆腐肉泥中,他这熊拳插进厚土,全臂尽没其中,深入四丈犹有余力,无数巨大裂痕蔓延百丈开外,让呼延分外满意。这力道更为刚猛,也比胎境时更为凝聚,不愧为一龙之力。 自厚土下抽回拳头,他侧耳聆听,一对熊耳倏然轻颤,周遭万里的所有声响,尽数纳入耳中。这千万种纷繁杂乱的声响,他心念竟能分门别类,细致识辨出声响的大小、动静与方位,实在非同寻常。 “这就是耳识身境啊……” 呼延脸上浮现出复杂的笑容,喃喃低吼,恍若唏嘘。 “哈哈!呼侍卫日后也是身境高手啦!这等大喜之事,定要饮酒庆贺一番才是!”沽巨隆隆大笑,欢喜非常地高吼嚷嚷开来,依旧记挂着能否伺机弄到酒喝,这才是他最为高兴的缘由。 “呼侍卫大喜,定要饮酒欢庆啊!” “喝酒!喝酒才尽兴!” “……” 由沽巨起头,众骑近身护卫轰然大笑,纷纷朝呼延道贺。倒都是一门心思,未忘借机骗酒,过得酒瘾才是他们最终目的。 “好!好!今日我得以破胎立身,晋升耳识身境,依仗诸位兄弟拳拳护卫之恩,当要赠酒答谢才对!”呼延心下亦是惬意欢喜,这等小小要求,自然满口应诺下来。 待他小跑到罴身侧,满脸谄笑讨要老酒时,却又遭到罴好一番训斥喝骂。这等小小晋升,实在难入罴的法眼,但喝骂终归喝骂,他倒未曾真想为难呼延,训斥了半响后,依旧翻开自家随身的军用空袋,蹙眉扔出了十九个酒坛。 呼延自然要大喜谢恩,忙不迭的抱起这十九坛酒,一路嬉笑着跑回众熊身侧,将酒坛豪爽分予众熊一熊一坛,出手极为大气,引得周遭黑熊纷纷朝他偷眼望去,又或死死瞪着诸熊怀里的酒坛,分外艳羡眼馋。 这等顺水送情礼,不花费呼延一分一毫,他自然乐得显摆大方。 又是一日欢庆,继而回复寻常。 该战时依旧难逃拼杀,若是不敌仍然脚底抹油,跑到沽巨等熊身侧求助,晋升身境之后的呼延,似乎与先前并未有太多变化。若是与胎境时相比较,只是死在他长矛下的寻常敌军,数目更多了。 鸣蛇城下,厮杀久久未曾平息,好似诸族都杀得昏了头脑一般,状若疯癫。 这样疯狂的征战,持续到第六个年头,继狰族、奚鼠族接连加入苍狼一方之后,鸣蛇城内亦是强援紧随而至,并封族百万大军早已在酣战。而玄蜂族百万雄师姗姗来迟,直到这第六年的初春才悍然参与到这混战中,替鸣蛇一方护卫高空,正抗同样翱翔高空的商羊族。 时至第六年,鸣蛇一方鸣蛇、钩蛇、乘黄、蜚牛、并封、玄蜂六族联军,苍狼一方军力则更甚一筹,汇聚苍狼、战熊、商羊、朱厌、土蝼、狰族、奚鼠七族的精锐军士,两方总计十三族参战。 这一战在周遭观望的异族们惊疑目光中,如若滚雪球般越演越烈,直叫他们惊叹,这是至今近百万年来,上界极西荒土上最大的一次诸族征杀之战。 ; 一百二十六、遇险 这战打了漫长六年,若是从战熊族先锋军跨入鸣蛇疆域开始算起,已然有近十年之久。 且说最先参战的诸族,鸣蛇族此番折损最重,不说那惨被屠杀无数的寻常鸣蛇,便是族中精锐大军,初时号称三百万之众,如今仅剩不足三、五十万之数,可谓是惨烈至极。 而苍狼一方,苍狼族百万精锐军士,打得仅剩不足二十万,战熊族一百一十万大军,亦尚存二十余万,商羊族与这两族相差仿佛。真正的三百万精锐大军,能够熬过这十年战乱存活至今的,不过寥寥六十万数。 其余各族,除开后续渐至加入的玄蜂族、奚鼠族,其余诸族受创颇深,折损近半便能算是最好局面,打得最狠的乘黄、蜚牛与朱厌、土蝼四族,如今亦只剩下三、五十万的军士了。 鸣蛇一方六族联军,待到第六年盛夏,总计接近三百万军士。而苍狼一方七族联军,倒还有三百余万大军,比鸣蛇一方略微有些许军力优势,却也胜得不多。 只是相比近十年之前,如今尚能驰骋杀场的军士,修为均是提高了不少。先前最弱的是鸣蛇军士,其中尚有银体胎境的羸弱存在,但十年之后的如今,即便在鸣蛇军中,亦再难寻到金体胎境的军士。 战熊所剩二十余万军士,军力却更比往昔精锐数筹,最弱的战熊也是玉体胎境,似呼延这等耳识身境的战熊,早已是数不胜数了。 这变化悄然无声,但呼延偶尔思忖,总觉得委实孔恐怖。短短十年时间,百万军士折损大半,却能造就二十万身境精锐,这笔帐看似吃了大亏,其实却是大赚特赚。他时而会有一种冥冥揣测,或许以此熬炼军士,塑造更加强悍的军士,这才是厮杀惨烈,却仍有异族如飞蛾扑火般参与其中的真正缘由。 若放在往日,数万年难遇一次两族争斗,各族军士在这安逸生活里,血性便被渐至消磨。比方这战熊族算是嗜战骁勇,但百头战熊中才能出一头身境战熊,百万精锐大军才有十万身境,比率低得惊人。 而如今仅剩二十余万军士,其中却有近二十万身境精锐,军力提升不可谓不大。身境难得,但胎境却遍地皆是,若是此番大战平息之后,仅这二十万身境精锐回归族中,很快便能填充够两百万寻常的胎境军士,军力将比十年前暴增近倍,仅此一点,便足以让无数异族动心了。 只是如今大战仍打得如火如荼,参战诸族并无收敛平息之意,若是再打下去,在呼延看来便尤为不智,兴许到头来各族能否剩下十万军士也犹未可知,大大不值当。 他这意思,隐晦点明过罴,罴却不置可否。或许这战事已超出诸族能够掌控的范围,连他这大家当权少主的身份,在这等大战中亦没有置喙的资格了。 不过如今再次得势,掌控两军之权已有六年,罴也算是权势彪炳的少主,时常与他的父亲主上参议军事,这话应该还是传进了起的耳朵。至于能有多大作用,起那恍若未闻的态度,实在让罴琢磨不透。 此时的战熊大军,仅剩二十余万军士,其中王家尚有五万军士,斯瓦匹剌家坐拥近四万大军,其余三大家各有两万,残存的各家总计亦不过五万大军。斯瓦匹剌家能保存与王家相若的军力,高出其余三大家近一倍,与呼延进言甚有干系。 这也让起在族中的话语权大大提升,压盖了其余三大家,几乎能与王家等同。 而在这斯瓦匹剌家四万大军中,起手头仍直控着近两万精锐,梁少主统领军士已不足万数,罴却还有万余军士,权势更甚往昔,比他自家估测的还要显赫。 若是再无变化,恐怕下一任斯瓦匹剌家的家主之位,便只会在梁与罴之中产生,其余少主早已失势太久,无力与梁、罴竞争了。 当然,这局势谁都看得清楚,失势的裕、忌,甚或是前来争夺家主之位的那几位旁支少主,只怕是依然心有不甘,决不愿目送这家主之位落到旁的少主手中。于是这些常凑在起身侧的少主们,渐至有了无数隐秘的动作,活动愈发频繁,私下会面更是常见,不知在鼓捣些什么诡计。 不论何等阴谋诡计,他们若还想争夺家主之位,便要抢在大战平息之前,从梁或罴手中夺回统军之权,重新站稳脚跟才行,否则以他们现下这失势少主的身份,已是毫无可能了。 梁自称触摸到了神境的门槛,他所展示的武力也高出众熊一筹,应该是所言不虚,是以众位失势少主不敢轻易招惹他。而罴却大大不同,他刚跨入身识身境,实力与其余少主尚有明显差距,照说最好拿捏,但他能稳稳坐拥两军大权近六年,却是另有依仗。 在众多失势少主眼中,罴脾性深沉,城府极深,很难摸透他的虚实。 比方他与绪争夺两军统御之权的那一战,先前谁都不看好罴,可罴却拿出了天价奇药“狂暴秘药”,更能使出炽烈矛法中的绝招,导致绪最终落败,而罴得以上位。 这一战里,权且抛开罴那精湛娴熟的武技,只说他使用的那“狂暴秘药”,一粒便值十万神境血肉,罴隐藏的身家,由此可见一斑。若不能看透罴的底牌,贸然冲撞的话,极可能如绪少主或千年前的梁少主一般下场。这便让众少主惊疑不定,猜不透罴还有多少底牌,于是谁也不敢对罴轻举妄动,倒也谨慎非常。 众少主不敢鲁莽试探,便让罴这两军统领之位,坐得极为稳当。 身为罴的近身侍卫,呼延如今也是处境大好,极少有谁还敢不看罴的脸面,胆敢得罪于他。于是除了时常杀敌杀得烦厌,寻常时候,呼侍卫的心情通常还算愉悦,直到这大战第十年的深秋。 于呼延晋升耳识身境,又过去了三年,他有充足的强者血肉,这修为便增加得极为迅速。时至如今,他这双耳能囊括十万里的万千声响,更能识辨清晰,且肉身已有六龙之力,稳稳站在了耳识身境的巅峰,早已感受到阻碍鼻识的“断闻后天嗅膜”,只是苦于近日连番大战,他竟抽不出时间来,静心震开这膈膜,突破到那鼻识身境的更高境界。 这一日,呼延与沽巨等近身护卫围坐成团,借着厮杀刚刚平息的空隙稍作休整,吞咽肉食修复伤处,偶尔闲聊几句。这日子还算过得下去,呼延正思忖着寻个时机晋升鼻识身境,谁知他偶然一抬头,却见到了一张令他厌恶的熊脸,顿时破坏了他的所有心情。 “野熊崽子!你倒过得舒坦!” 呲溯面露狞笑,昂首阔步走向呼延近前,双目泛起凶光,高吼间便要伸手抓向呼延,“可还记得你呲溯大兄?哈哈,任你如何拖延,一月之后便到了十年之期,我来提醒你一声,到时便准备好受死吧!” 听闻前来黑熊口出恶言,更欲对呼延不利,沽巨熊眼狠瞪,扬臂便轻易砸开了呲溯探向呼延的熊掌,朝呲溯鄙夷冷笑,“哪来这等不识趣的熊货?区区口识身境的修为,也敢来我们地盘闹事?莫非找死不成?” 以沽巨身境巅峰修为,随意挥臂便是万龙之力,强过呲溯何止百倍。呲溯哪里是沽巨的对手,不止熊臂被砸开,那巨力犹未消散,将他扯得身形不稳,原地旋转了整一圈,这才强自稳住身形。 尚未教训到呼延,便被沽巨折辱一番,呲溯顿时气得熊脸铁青,却不敢朝沽巨撒野,怨毒瞪着那沽巨身后的呼延,咬牙低吼道:“野熊崽子!听说你还晋升到了耳识身境,可我却早已晋升口识身境!到得一月之后,我看谁还护得住你,定要叫你死无全尸!” 呼延端坐蹙眉,未曾搭理这疯狗般的呲溯,隐隐倒有几分威严之色。他倒不是故作深沉,而是这些日子忙于提升修为,早将那十年邀战忘得一干二净,若非此时呲溯特来提醒,恐怕过了时日,他亦是茫然不知。 至于这呲溯口识身境的修为,他亦心生惊疑,却毫无忌惮。先前孤骑闯荡之时,尚在玉体胎境的修为,死在他刀下的口识身境乘黄便不止三头,何况如今他已然是耳识身境,这呲溯竟拿境界前来恐吓于他,实在无趣得紧。 “一月之后,正午一刻,大军之前,便是你我角斗之时!” 呼延厌烦地挥舞熊臂,好似在驱赶蝇蚊一般,蹙眉沉吼道:“现在,劳烦沽巨大兄替我送他滚蛋!” 这态度实在恶劣,超乎呲溯想象,他怒得面目狰狞。正待再撂几句威吓的狠话,沽巨已然不耐烦,冷笑探掌捏住呲溯脖颈,径直甩飞出百丈开外。 呲溯轰然砸地,狼狈地滚落十数圈,这才稳住了身形。他跳将起身,双拳紧握得筋骨暴裂,却不敢再冲前来挑衅,原地怒吼道:“野熊崽子!且容你再嚣张几日,待到角斗之时,我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沽巨闻言熊目一瞪,做了个前跨的姿势,呲溯已然惊得一颤,哪里还敢多待,顷刻间便跑得无影无踪了。 吓走了呲溯,沽巨兀自得意得大笑了几声,待他转头看向呼延时,却又蹙紧了自家粗壮的熊眉。他倒是真担心呼延,这呲溯虽说入不了他的眼睛,但好歹是口识身境的修为,武力比呼延高出百倍,若是真打起来,恐怕还是呼延吃亏。 他正自苦思冥想,欲图帮呼延想出一个妥当的对应之策,谁知他余光扫过高空时,却是神色骤变。 “这群玄蜂,竟敢前来偷袭!”; 一百二十七、无妄之灾 “娘西皮滴,还有完没完?” 呼延仰视那云层之下的无数翠绿身影,亦是按耐不住,出口怒骂开来。 怪不得他脾性暴戾,实在是自打今年初春,这玄蜂族百万军士参战之后,鸣蛇一方便分外亢奋,连番主动出击,大战小战接连不断,呼延亦是不堪其扰。 比方此时,方才那场正面厮杀平息不足三刻,呼延刚刚将肉身破损勉强修复些许,拿出几块肉食填补肚饿,还未曾缓过神来,这群精力充沛的翠绿虫子便再次来袭。但见他们自高空而下,便知道打的还是偷袭的主意,实在让呼延禁不住便跳脚骂娘。 若来的是钩蛇、鸣蛇、蜚牛、乘黄甚或并封,他亦不会如此愤懑,偏偏来的是这玄蜂族。 话要说到今年年初,自打苍狼一方有奚鼠族参战之后,鸣蛇一方便接连败退,最终困守在鸣蛇城中,半年有余不敢擅自出城。而苍狼一方借此士气大振的时机,悍然发动七族联军围城而攻,杀得城防军士死伤惨重,险些便能破城而胜,谁知恰在此时,偏偏最后一支鸣蛇族援军,玄蜂族百万精锐姗姗来到,立时引得局势大变。 有这只生力军的参战,便好似半年前苍狼方那奚鼠百万精锐来助一般,给这死气沉沉的战场注入了一股鲜活血液,更让鸣蛇一方士气振奋,打法变得分外悍勇,直接便是以攻代守的战法,那狂猛的进攻好似永无疲倦,一波紧接一波,不给敌军休整的机会。 照说即便有这百万玄蜂参战,两方军力也不过相若,本该打得火热才是。但如今苍狼七族却被打得憋闷,固守原地守多攻少,全因这支最后参战的玄蜂大军。 上界众生皆可浮空而动,但若是战熊、苍狼、乘黄一类,腾空之速比陆地奔走之速判若云泥,只善于在陆地奔走,浮空唯有挨打的份。而背有翅翼的异族,则更善于飞驰,比方商羊、鸣蛇,亦或是这玄蜂族。 鸣蛇虽有四翼,可论起飞驰之速,仅比走兽异族稍快数筹,与商羊、玄蜂等天生善于飞驰的异族,则万万不可相提并论。 这玄蜂族形似巨峰,通体翠绿,腹大如壶,前肢好似螳螂镰勾,背后天生两对蝉翼,通透更见繁复纹理,在高空飞驰如鱼入水,端的是灵敏迅捷,诡谲难测。 先前商羊尚有百万大军时,众商羊振翅如云盖,遮天蔽日往来如风,牢牢占据高空便利,亦是苍狼三族稳压鸣蛇一方的缘由之一。如今鸣蛇族请来玄蜂援军,情势瞬息逆转,如今仅剩二十余万的商羊军士,哪里会是这百万玄蜂的对手,通常望风而遁避不敢战,便让这群玄蜂渐至张狂,竟是无军能治。 唯一能在高空制衡玄蜂大军的商羊大军,如今不敢与战,这百万玄蜂更是肆无忌惮,时常前来偷袭,若遇大军立时抽身飞遁,往来游击如入无人之境,令苍狼诸族防不胜防,被打得憋闷至极。 今日更是过份,三刻前厮杀刚刚平息,这群尝到甜头的百万玄蜂又自偷袭而来,正对准了身处边缘的战熊军士。 “整军!” 好在有战熊提前察觉了那高空飞来的玄蜂大军,这番怒吼示警之后,各军统领放声怒吼,号令自家军士执矛以待,只待玄蜂飞到近前之时,再用长矛刺穿这些翠绿飞虫的脑袋。 对待玄蜂此类敌军,那抛掷长矛攻击之法却已无用,即便射得再精准,也极难射中高空的玄蜂。他们太过灵活,唯有俯冲近身时,才是战熊施展武力的时机。 这百万玄蜂依仗飞驰快捷,没有制衡的飞禽,苍狼七族又要顾忌身前厮斗的敌军,极难再分神留意高空,让玄蜂们偷杀得极为痛快。如今竟敢孤军前来偷袭,这些翠绿飞虫胆子实在是越来越大,便连呼延亦心生怒意,那长矛抓得极紧,同周遭黑熊一般打算,此番定要让他们吃个大亏不可。 “嗡嗡――” 群蜂振翅之声响彻天地,原本如飞沙尘雾的百万玄蜂,眨眼间已从高空俯冲而下,显露出十丈高壮的巨大身形,放眼望去密布千里,声势浩大之至。 相距百丈时,玄蜂们腹下的三丈毒刺,好似细剑般纷纷对准了各自选定的目标。 “吼!” 有数十头急躁的黑熊按耐不住,索性双足跺地飞跃而起,那长矛猛刺向半空中的某头玄蜂。 急躁往往便要断送性命,这数十头战熊跃上半空,身形却是周转不灵,哪里比得过玄蜂,他们长矛大半刺在空处,反倒被躲避开的玄蜂伺机送出毒刺,镰钩状的前肢亦是迅疾麾下,总能自战熊肉身上带出艳丽血光。 不说武勇,单比军士数目,这玄蜂大军足有百万之众,远远多出如今的战熊大军。这数十头鲁莽战熊悍然杀入万军之中,虽说周遭玄蜂大多是金体胎境,任那毒刺、钩肢如何锋利,也极难刺进这些身境战熊的肉身一寸,但玄蜂胜在数目众多,数十上百头玄蜂围攻一头战熊,狞笑间左踢右挡,便在半空将战熊如皮球般来回戏弄,无数利刺、钩肢划过,便宛若凌迟一般,迅速将身境战熊割得只剩一具白玉骨骼,死状极其惨烈。 “杀!” 目睹同族惨死的模样,众熊看得惊怒交加,待得玄蜂大军接近百丈以内,诸位统领不谋而合,齐吼下令。 号令一下,众熊俱是怒吼隆隆,朝冲来的玄蜂跃起刺矛,气势如虹。 呼延亦毫不落后,双足跺地猛力弹跃,那寒光双目紧紧盯住两头玄蜂,待近到十丈之内,他长矛如化毒蛇,倏然刺向一头玄蜂的胸膛。 “吱!吱――” 不知这玄蜂嘶叫何意,但那仓惶欲躲的神态,显然是在惶恐惊嘶。他四翅猛煽,竟在急速下骤然顿住了身形,立时将要后撤退避,眼看下一刻便能退到安全之地,躲开呼延的矛尖。 呼延脸上狞笑不减,依旧将长矛狠戾刺去,但见那矛尖刺破层层虚空,巨力竟透矛而出,便在那玄蜂惊骇目光中,一道淡淡无影的矛气瞬间划开他的脖颈,断送了他的性命。 呼延的确更习惯用刀,但这近十年的生死拼杀,唯有三年用刀,其余时间均是用长矛掩饰刀法。漫长厮杀已近七年,他用这长矛久经历练,早已琢磨出不少粗陋简单的使矛之法,寻常时使将出来,威力亦是非同寻常。 以他如今这耳识身境的修为,前来虐杀一头胎境玄蜂,若是这也能失手,他真要丢尽了脸面。 近身相战,比得便是武技与力道。想来这些玄蜂大军里的寻常军士,极难学到上乘武技,哪能凭借逆天武技越阶而战,再来比较力道,呼延更是胜出百十倍,自然能够轻易屠戮,断难遇到阻碍、强敌。 这一幕便似虎入羊群,周遭黑熊亦是如此。 能够历经十年久战活下来的战熊,时常生食强者血肉,修为增长极快。如今剩下这二十余万战熊,几乎俱是身境修为,便连玉体胎境的战熊都为数极少。而那玄蜂大军虽有百万之众,但其中身境高手恐怕不足十万,骤然与战熊大军正面相抗,反倒很快落了下风。 即便军士数目足有五倍之差,但两方的境界差距,却更难用数量来弥补。 一位身境强者,力道凝聚如龙,起码以亿斤估算,扬手便能开山裂石。肉身更是凝聚坚硬,千万斤力道砸中也是不痛不痒,以利刃劈刺仅能伤到皮毛,难伤筋骨、脏腑。 反观这些玉体、金体胎境的玄蜂,极力出击亦不过数千万斤力道,遇到亿斤龙力砸在肉身之上,这等胎境肉身便似瓷器、肉泥一般,轻易便会被砸得四分五裂。即便五头胎境玄蜂围攻一头身境战熊,亦不过让这战熊多费些许工夫,却短短不是对手,唯有被屠戮的份。 “哈哈!爽快啊!” “他娘滴,已有许久不曾如此痛快啦!” “这些个翠绿虫子,怎地来得这般惬意!像是知道我这几日手痒一般,今日特意送来让我解气,实在乖巧!比我那不成器的崽子,倒是懂事多啦!哈哈!” “夫袭你个不长眼的熊货!连我看中的虫子肉你也敢抢?信不信我先收拾你,再来收拾这群虫子?” “嘿!粟奕,你个熊货自家没本事,反倒还要怪我不成?” “苍狼、商羊、朱厌都杀过来啦,兄弟们若是不想被抢去,还得下手快些才是!否则便大势不妙啊!” “……” 周遭难遇敌手,斩杀这些未入身境的玄蜂,如同吃肉喝酒般轻松容易,倒是真让这些黑熊杀得痛快,纷纷高吼搭话,便在这厮杀屠戮时闲扯起来。 显然如今的境遇,让玄蜂大军的统帅们始料未及。先前这几月,他们只需在高空伺机偷袭,还未曾与敌军正面抗衡过,倒真轻视了敌军的厉害,原本预计他们百万大军袭杀这二十余万战熊,便是打算在其余敌军尚未回神时,捞一票军功便迅速撤走。他们万万没有想到,本以为能轻易逗弄的二十万战熊大军,却是块难啃的骨头,狠狠一口咬下去,反倒嘣碎了自家好几颗牙。 “吱――” 数十声尖锐嘶叫直冲云霄,像是玄蜂大军的统领们匆忙下令的声响,奈何呼延与他们言语不通,也不知究竟是何意。 “撤退!飞回去!” 却在这数十声尖嘶里,一头慌乱的玄蜂统领出了差池,手忙脚乱间竟放开了自家神识,等若不分敌友,将自家的号令用神识告知了周遭百里的众多军士。 这差池逗得众熊轰然大笑,不知是何家少主,恰在这玄蜂统领身侧,闻言满脸促狭的狞笑,索性也放开神识,传音吼道:“既然来到我族地盘,自当要让我等尽到地主之谊,好生款待才是!否则若是传到他族耳中,定会说我战熊族不识待客之道,平白惹得笑话!” “这位玄蜂族的统领,还是留下吧!” 纷乱极为有趣,便连呼延亦是嬉笑着分神望去。可谁知他分神之间,却猛然听闻身后传来利器破空声,腰背骤生凛冽寒意,心头便是一悸! 不等他回神扭身躲避,腰后倏忽一凉,继而刺痛如骨,痛得他咬紧牙关,自知已然中招。他正待折身反击,被刺中处忽而传来一股巨力,恐不下十龙之力,全然不给他反抗的机会,便将他高高抛向虚空! ; 一百二十八、破! 无耻偷袭,还他娘的是个鼻识身境的高手! 呼延咬牙切齿,实在不知自家究竟摘了哪家神佛的女儿花,怎地如此倒霉。这偷袭的鼻识身境玄蜂千挑万选,为何便挑中了他这般在旁看戏的无关角色下手? 这时节性命攸关,却并非容他胡思乱想的时机,他强自镇静心念,想要稳住那迅速飞升的肉身。奈何这上抛之力高过他数筹,当真刚猛得摧枯拉朽,即便他极力抵挡,亦无法在半空稳住身形。 他可不想任由宰割,既然不能定住肉身,他便努力扭转熊躯,径直朝下望去,这一眼便让他惊得瞳孔猛缩,倒抽一口凉气。 好快的速度! 不愧是鼻识身境的玄蜂,一对斑斓大眼隐有凌厉寒光,杀气充盈四溢,偷袭他的腹下尖刺还带着血迹,这玄蜂已然振翅追来。便在呼延愣神的刹那,这玄蜂骤然又接近半里,那绿豆大的身影在呼延眼中迅速放大,疾速好似怒矢一般! 即便要撤退,想来亦有许多玄蜂难以承受这一场莫名溃败,总要在临走前讨回些利息,否则怎能甘心离去。于是不止呼延骤然受袭,同时应有近千头身境玄蜂悄然出手,将上千头战熊抛向了高空群蜂之中。 这霉运临身的千头战熊,被挑进茫茫蜂群里,结局可想而知。即便是万夫难当之勇,遇到怒恨冲天的百万玄蜂,亦唯有身受凌迟而亡的局面,难逃一死。 而倒霉的呼延,正是这注定将要惨死的千熊一员。 但濒死之鱼尚懂得挣扎一番,更何况呼延并无等死的习惯。他心念急速运转,估测出以他如今升腾之速,会先与头顶那群虎视眈眈的玄蜂遇上,脚下那身境玄蜂随后才会赶至。这是个极其微小的落差,他若想要逃出生天,便要好好利用这一丝缺漏。 区区千头战熊的危机,未能引起下方众熊的注意,他们此时正自追杀着四处乱逃的玄蜂,亦或是嬉笑逗趣着将那头玄蜂统领牢牢围住,让先前放话的少主前去调戏取乐,逗弄猎杀。 偷袭呼延的那头身境玄蜂,下手时无声而果断,是以呼延抛飞了片刻,在呼延身侧的十八骑近身护卫仍未察觉,兀自追杀着身旁的玄蜂,不时调笑几句,气氛倒是极其轻松。罴似乎是见到了,他那目光紧跟呼延熊躯一路上扬,却不知为何,关注几眼便已失去兴致,转头依旧杀戮着玄蜂,对呼延凶险恍若未见,竟是不闻不问也没有欲图插手的动静。 这里面透出一股诡异,但呼延如今已是无暇他顾。他距离头顶百余头玄蜂的尾刺仅有十丈之遥,若是他再无变化,下一刻便会被百刺洞穿,即便一时未死,也将会深陷重围,最终死无全尸。 “吱!吱!吱吱!” 眼见猎物接近,这百余头玄蜂骤然兴奋,沙哑嘶叫吵吵嚷嚷,听得呼延头皮发炸,恨不得一刀将他们尽数分尸,以求片刻清净。但到出手时,他却还是没有拿出自家宝刀,而是双掌握紧自家长矛,运矛如棒,巨力朝这百头玄蜂砸去! “呼——嗙!” 这一击狂猛霸道,出手突兀迅疾,最先遭难的玄蜂才见呼延运力便知不好,只是待他振翅欲避时,这长矛已然划过一道黑影,骤然砸中他的腰腹凹细之处。如若蟒尾狂扫,矛身化作的残影毫无阻碍地从他腰腹一掠而过,他仅觉得腰间一紧,尚在惊骇间,那蜂肚已然离体坠落。 呼延选择的角度实在精妙,率先砸向这条胎境玄蜂,继而余力未消,直接砸断了十余头胎境玄蜂的肉身,这才撞在一头玄蜂镰钩双肢上。这长矛好说也有六龙之力,已然是呼延全力施为的极致,这玄蜂能以钩肢硬抗而下,巍然不动犹有反震之力,修为竟是高过呼延不知几筹。 横扫被阻,呼延却不惊反喜,他求的便是这强猛的反震之力。骤然收回矛身的力道,他毫无反抗,任由这反震巨力将他猛然推开,在高空身形一顿,然后猛力坠落。 这是借力打力的手段,那被砸得飞腾之力,呼延无法反抗,这新生的反震之力却能将其抵消,甚至余力未尽,呼延再暗中推波助澜,他这熊躯便能不升反落,迅速远离这绞肉般的围剿,妙手脱险。 “吱!” 呼延打得好算计,这上当的身境玄蜂却也不笨,怒嘶间遽然俯冲而下,那细剑般的锋利尾刺狠戾刺向呼延的胸膛。 先前那玄蜂之所以得手,盖因呼延分神时中了他的偷袭,此刻与这玄蜂正面对敌,呼延严阵以待,却并非任由捏拿的软柿子。 只是在此时,这头顶袭来的玄蜂并不是最大的危机,先前耽搁顷刻,这时节又在坠落,脚下追来那头玄蜂的钩肢才知首当其冲的凶险,将率先划中呼延。 上下夹攻,情势已惊险至极,饶是呼延胆大,此刻也是神色凝重。但见他暴吼一声,力道自脚尖贯涌而上,周身精肉如波澜涌动,周身全力送入双臂,继而直达矛尖。 “破……万军!” 炽烈矛法第一绝招,罴私下传授已有六年之久,但毕竟是高等武技的绝招,其中难度可想而知。呼延自觉悟性高超,但这六年亦仅练出个皮毛,学得似模似样,其实真正的运力法门,他连一层都未能掌握。 只是此时境地,唯有这招对时应景,虽说无法暴增武力,但花架子也有看头,这徒具表象的狂猛绝招,倒是将那力破万军的狂傲气势学得似模似样。 长矛如若一往无前,似缓实快掀起虚空层层涟漪,矛尖直指脚下玄蜂的脖颈,端的是迅猛刚烈! 能历经熬炼,晋升鼻识身境,这矛尖所指的玄蜂亦不是庸碌之辈,眼光极为毒辣,呼延刚刚出手,他便将这一招的虚实看透了八成。虽说力道极为凝聚,可惜未能提升武力,这一招仍是六龙之力。以他鼻识身境的修为,随意便有十三龙之力,这区区六龙之力何足惧哉! 这让他足够自傲,尾刺倏然抬起,竟是稳稳对准那矛尖刺去。 “叮!” 金铁交击声尤为清脆绵长,力道相差一倍有余,结果自是不问可知。呼延双臂猛抖,险些吃力不住长矛脱手,熊躯却在半空骤然停顿,继而被撞得再次飞起,厚背直接送向头顶玄蜂的钩肢! “鸣九一鞭!” 鸣九,乃是鸣蛇族先祖的名号,这是炽烈矛法中最为常用的一招,据说乃是家祖斯瓦匹剌某日得见鸣蛇先祖横尾狂扫,继而悟出的这招借力打力的精妙武技。 先前用得巧妙,此刻时机更是抓得极好,借着反撞矛身的巨力尚未消去,呼延就势反身再砸向头顶玄蜂。矛身未消的巨力再加呼延新生之力,这一击的力道堪与鼻识身境持平,倒也丝毫不弱! 头顶玄蜂不敢小觑,急促尖嘶中,一对钩肢运力防住胸前。 “咣!” 像是锣鼓猛击的巨响,那玄蜂与呼延一般,被撞得骤然暴退数百丈,此番对撞却是势均力敌,谁也未曾占到上风。 只是此时又生变化,因为呼延刻意施为,这一撞并非上下撞击,他与这玄蜂猛撞弹开后,却是朝左右暴退,恰好躲开了脚下玄蜂的狠刺,暂时巧妙脱身。 呼延牢牢谨记,这是在高空并非平地,与天生舞空的玄蜂在高空厮杀,这便是自讨苦吃,他可不是这般直蛮之人。暂时脱身,但他如今仍在万丈高空,未曾脱离玄蜂的主场,首要之事,还是尽快退回浩土之上,才能真正脱离险境,料想这两头玄蜂亦不敢追到众熊之中。 暴退出四百余丈之远,那撞击之力终是渐至消无,呼延怎敢多待,立时运力稳住身形,力沉下盘使得熊躯迅速下坠。 这呼延乃是到手的肥肉,两头玄蜂怎能任他得计飞走,登时怒嘶出声,猛力振翅疾追而来! 此时便显出了飞驰之速的巨大差距,玄蜂亦是以飞驰闻名的异族,极致飞速乃是一时百万里。而呼延乃是熊躯,力道刚猛却不以驰速著称,即便在陆地也要靠蚁兽赶路,更何况在这虚空之中,饶是呼延竭尽全力,那速度与玄蜂相比,便如闪电与龟爬一般,差距甚大。 眼看两头身境玄蜂穷追不舍,正自迅速接近,只需再隔片刻便能近身,呼延熊脸却未见惊慌之色,镇静至极又分外凝重,似是在艰难抉择何事一般。 稍作迟疑,这两头玄蜂已然近到百丈之内,顷刻间便将展露峥嵘,呼延不再迟疑,咬牙发狠,捶胸暴吼如雷。 “破!破!破!破!” 这刹那,他熊脸何其狰狞,坚毅狠戾之色中隐现疯狂,自指尖、脚尖鼓动力道,继而席卷全身,竟是汇集全身气力直冲面门之上。 双目猛然充血赤红,血丝密布,鼓胀得眼眶爆裂,这是全力贯入头颅的征兆。 两头急追而来的玄蜂遥遥望见此景,亦是骤然一惊,心念倏转间已然猜出呼延此举何意,却更是惊得尖嘶不已。 ; 一百二十九、破而后立! “但真狂放生猛,莫非要临阵破境不成?” 两头玄蜂俱是鼻识身境,也有过鼓力震破“断闻后天嗅膜”的经历,其中艰辛、痛楚体会颇深。身境突破小境界,每一层皆需全神贯注,凝聚全身力道震破相应膈膜,且并非一蹴而就,需要千百次连番冲荡,才有可能破膜通识,耗时通常不短。 将要破膜通识、提升境界之时,上界生灵均会寻觅安稳之处,期间不可有丝毫扰乱,否则便会全功尽弃,此乃上界众所周知的事情。 临阵破境,两头玄蜂莫说是亲眼见过,便连听都未曾听过。而如今眼前黑熊竟要做这开先河的奇事,即便就发生在两头玄蜂眼前,他们依旧有种荒诞不经的感觉。 只是惊愕顷刻之后,却又有羞怒之情涌上心头,怒得直欲生噬这狂傲无边的熊货。不过区区一头耳识身境的黑熊,竟敢全然不将他们放在眼里,当着他们的面突破境界,这放在两头鼻识身境的玄蜂身上,便是是赤裸裸的羞辱。 无需商量,即便如今自家大军已将退走,两头玄蜂依旧狠狠杀向呼延。他们被这熊货的狂傲行径激得怒气冲天,自觉受到羞辱与蔑视,这需要鲜血来洗刷,否则即便他们返回军中,亦要终生忍受嘲笑、鄙夷,无法辩驳。在上界诸族眼中,声誉比性命来得重要,两头玄蜂即便明知若是再做纠缠,未曾随军离去,结果只会断送他们的性命,但在这之前,他们也要将这用行径羞辱他们的熊货杀死立威,如此才能保住自家声誉,死而无憾。 聚力于一对镰钩前肢与腹下尖刺,两头玄蜂再次提速,将自家肉身最尖锐的利器,对准了呼延熊躯最脆弱的地方,狠狠刺下去! 在这当口,全神贯注鼓荡周身力道冲撞鼻膜的呼延,居然勉力分神调动双臂,强自无力地舞动长矛,想要拦下这些刺向他脆弱肉身的利器。 他的力道本就弱了两头玄蜂三、五龙之力,如今全力都用在震破鼻膜之上,更不是两头玄蜂的对手。但见他那长矛舞得软弱无力,哪里挡得住轻易便是十龙之力的镰钩或尖刺,却是毫无阻碍之力,被冲在最前那玄蜂的尾刺撞开长矛,倏然刺进了他的胸膛! “嗤!” 这尾刺一刺到底,三丈长的尾刺自呼延胸口刺进,倏忽便从他后背冒出饮血刺尖,轻易贯穿了呼延熊躯。 “嚓!” 另一头玄蜂紧随而至,被先前的玄蜂挡住大半身位,他只得恨恨变招,收回欲刺的尾针,转而钩肢斜划如刀,自呼延脖颈一闪而过,带走一线殷红鲜血,几乎一招便切开了呼延半个脖颈。 但下一根钩肢劈向呼延时,呼延那软弱无力的长矛却突兀出现自傲这钩肢之前,略微挡住刹那。 这刹那救了呼延的性命,他本就失力的熊躯,受到这钩肢十龙之力的猛撞,立时被震得皮肉开绽,筋骨亦震得发麻。但这十龙之力加身,他那熊躯立时被撞得暴退千丈,险险与两头玄蜂再度拉开不远距离,再次借力接近了陆地。 呼延遭遇这一切发生极快,自他被偷袭到如今跌落,不过五息时辰。此时犹在半空厮杀的两方军士已然寥寥无几,或是战熊落地欢呼吼叫,或是玄蜂仓惶高飞,欲图随军退走,呼延与这两头玄蜂的争斗便极为醒目,终是引起了一众近身护卫的注意。 “呼侍卫!莫慌,我来助你!” 眼见呼延遇难,沽巨看得瞪眼惊呼,继而双足猛跺借力高高跃起,怒吼冲向呼延。罴目送沽巨跃起的身影,忽而眉梢一挑,神识晦涩波动,却是私下传音送向沽巨,“帮他拦下一头玄蜂便可,不可击杀只可纠缠,切莫误了大事!” 沽巨闻言忽而一怔,却不知这古怪号令意欲何为,但他乃是军中翘楚,听闻号令便义无反顾地坚决执行,于是也不多琢磨这其中的玄妙,高吼应诺之后,身形已悍然冲到呼延面前。 说话间,那两头玄蜂已再次逼近呼延百丈以内,沽巨一声怒吼,虚空踏足冲向左边那玄蜂,只是身形有意无意地挡在另一头玄蜂之前,巨力运起长矛横扫而去,却将两头玄蜂一道囊括其中。 这长矛挥来,力比万龙,破开虚空带起狂风如巨浪,只看这威势便让两头玄蜂惊骇欲绝,仓惶退避。好在玄蜂在虚空灵动至极,这一击长矛横扫力道刚猛无匹,速度却慢了一拍,两头玄蜂抽身急退,险险避让开长矛、矛气,却依旧被狂风扫得狼狈飞滚,暴退百丈开外才强自稳住身形。 两头玄蜂惊怒对视,急促嘶鸣交流两句,已然迅速定计。眼见这身境巅峰的黑熊再次杀来,一头玄蜂在前挑逗,另一头玄蜂却伺机悄然绕道,朝呼延疾驰而去。 沽巨看得暗叹,先前暗助呼延还可说是情势所逼,这时两头玄蜂分散而动,他却不好明目张胆的违抗罴统领号令,只得怒吼杀向前方那头玄蜂,心中苦恼之至,却也只能为呼延暗自祈祷好运了。 而这时节,呼延全身力道冲荡鼻膜,虚弱无力的熊躯早已没了掌控,正自徐徐向陆地跌落。头脑被自家力道撞得神志不清,恍惚中见得沽巨拦下一头玄蜂,唯有另一头玄蜂对他穷追不舍,眼见这玄蜂狰狞逼近,呼延却是双目乍现精光,心头大吼。 “来得好!” 若是寻常时候,他尽可让众近身护卫替他护法,再自寻觅闲暇时段来破膜通识。只是先前情势危急,高空中难向其余战熊求助,唯有绞尽脑汁自救一途,他顷刻间苦思冥想,除开拿出刀来大杀四方之外,也只有兵行险招,于这凶险中破而后立,若是运用得当便能突破到鼻识身境,与这两头玄蜂境界相若,便无足惧哉。 这法子看似荒诞不经,其实呼延如此打算,却是有迹可循。凭借他在人界学到的一种法门,只需他运用巧妙,便能创出这冠绝古今的奇迹! “吱!吱!” 只在眨眼间,这玄蜂尖嘶已在耳畔刺响,如若刺剑的三丈尾针猛然刺入呼延腰腹,鲜血溅洒,呼延那无力的长矛却是毫无作用。但在这尾针刺入之前,呼延双目隐晦闪过一道精光,悄然鼓荡周身肉骨,力如潮水般再次涌向头颅。 “嗤!” 尾针贯穿呼延腰间,轻易无比,足有近二十龙之力猛撞进呼延肉身,这玄蜂含怒一击,倒真是竭尽全力,并无一丝虚假。奇异的是,这二十龙之力狂猛无匹,撞进这黑熊肉身之后,竟然撞得黑熊胸骨尽裂犹自未尽,一股气血直涌向黑熊头颅,那脖颈创口被激出喷溅鲜血,飚射出十丈有余,威力超乎玄蜂自家的预想。 此刻时间紧迫,他也无暇多想,只道自家武力又有精进,继而上挑尾针,猛然将这黑熊甩向高空而去。 “嗙!” 这巨响发自呼延头颅之内,对面玄蜂自然听不到,呼延却已在这数息间听过了十余次,只是原先是如洪钟大吕的“咚咚”声,此番却如怒浪拍岸,声响当真非同寻常。声威如此狂猛,单凭呼延自家这六龙之力万万做不到,全亏了玄蜂含怒一击,送入近二十龙之力,才有这般威势。 人界有种神妙莫测的运力法门,比之借力打力亦不遑多让,名为移花接木之法。所谓移花接木之法,力道难以加诸己身,以奇异手段让自家气力灵转,将击来之力送到他处,高深时更能将这击来之力反送回去,再加自身力道,下一击等若合力猛击,威力定是暴增。 而呼延此时又有不同,这玄蜂二十龙之力,高过他三倍有余,想要运用移花接木之法将这巨力送还给这玄蜂,却已超出移花接木的范畴。将这移花接木练得再高深,亦不过能转嫁高过自身两倍之力,呼延并未苦修过此法,能够转嫁一倍半已是极限。 只是他此刻打算,却并非想要反攻倒算这玄蜂,正是为借力而来。以移花接木之法,强自将这入体的巨力送进头颅,便是借这玄蜂攻来之力用去相助自家全力,一道冲撞那“断闻后天嗅膜”。 若是这玄蜂知晓他的打算,自家猛攻之下,反倒在帮这黑熊突破境界,不知他是否会气得倒地而亡。 不过见得自家一击攻去,撞得这黑熊胸骨尽裂,他对这一击的威力倒是极为满意。他却哪里知道,这是呼延运用移花接木超过极致的后果,强行引导三倍巨力在肉身内穿行,便好似帮对手加剧威力一般,所过之处自然承受不住,何止胸骨尽裂,体内筋膜、血脉、脏腑皆受了重创。 眼见这黑熊仓猝运力突破境界,这法子运用起来便收手不住,哪里还有反抗之力,却是任由玄蜂肆意施为了。这等好时机,玄蜂并非庸碌之辈,岂会轻易放过,将这黑熊挑得飞腾高空,远离陆地,他登时振翅如狂,迅疾腾空急速追上。 面对一头毫无反抗的黑熊,前来救援那身境巅峰的黑熊正被同军苦苦纠缠,无法抽身来救,周遭更是安全之至,这玄蜂便能放手施为,施展自家最强武技,尽数用到这黑熊身上。 “嗤!嚓!嚓!嗙!” 在这玄蜂、黑熊身侧,狂风肆虐紊乱,那玄蜂尾针、钩肢只余残影,呼延便在这狂风暴雨般的攻击下,如若沙袋、玩偶一般被撞得左摇右摆,血肉纷飞如雨下,眼见只需片刻,他便是小命难保了。 呼延似乎已被打得神志不清,其实在他熊躯之内,一道又一道的刚猛巨力送进身躯,他正全神贯注运用那移花接木之法,将这道道巨力引向头颅。这巨力一波紧跟一波,来得迅疾猛烈,已然容不得他有丝毫分神。 而在他头颅之中,却又是另一番景象。 “嗙!嗙!嗙!……” 像是狂暴的汪洋大海,那“断闻后天嗅膜”好似海边高崖,正承受着惊涛巨浪接连不断的拍击,已是摇摇欲坠。 “嚓……嚓啦……” 在声声拍岸巨响的遮盖下,那如若撕扯薄纸的细微响动,实在是微不可查。 ; 一百三十、何惧一战 若是纯靠呼延自家,每番聚力再送进头颅,需要耗时片刻,待到贯通鼻识,恐怕耗时数个时辰。 此时却又不同,眼前这鼻识身境的玄蜂夹怒狂攻,攻速快愈闪电,又不想轻易结果呼延性命,直欲将他切成万千肉片,定要让呼延死得极其凄惨。可他哪里知道,每番全力攻击,那二十龙之力却被呼延送入头颅,等若在帮呼延震破嗅膜,速度比呼延自家突破,何止快了百倍。 在玄蜂眼中,呼延已是命在旦夕,以他一息上百击的猛刺狠切,如今五息过去,呼延这熊躯岂止千疮百孔。在他刻意施为下,呼延双臂、双腿的皮毛被薄薄切下,裸露的肉身鲜血淋漓,骨节、精肉、血脉清晰可见。而呼延胸腹处,被尾针刺穿出上百个透明窟窿,血流如注,伤势极为恐怖。 这等重伤,换作是他也怕是无力回天,这黑熊的生死全在他的掌控之中,若说这等境地之下黑熊仍能存活,他断断不信。 “敢在杀场上突破境界,我却是闻所未闻,你还是第一个!只凭你这狂妄胆魄,倒真值得我敬佩!这杀场上瞬息万变,突破却要数个时辰,在我面前,又岂能容你苟活这数个时辰!你竟敢如此羞辱于我,我定要叫你死无全尸!” 那一对镰钩状的前肢,依旧冷静迅疾的在呼延熊躯切割细薄肉片,这胜券在握的玄蜂,面目狰狞地瞪视着呼延,狂风席卷般的神识倏然绽放,传音声声凛冽狠戾。 可惜他这狠话注定得不到回应,呼延正自忙于撞破那“断闻后天嗅膜”,早已无暇关注周遭变化了。 “嚓啦!啪!” 在他脑海之中,忽而响起一声迥然不同的清脆声响。这一刻之后,他浑身说不出的莫名舒畅,万千种嘈杂气味徘徊在他鼻孔之下,此时却有无尽诱惑,引诱他蠢蠢欲动,直欲深吸一口。 “呼!” 想做便做,呼延极力扩胸收气,那鼻下涌动的诸般气味立时欢呼雀跃,自他鼻孔疯狂涌入进去。这是破开鼻识胎膜的第一口先天之气,其中灵妙无法言述,自有诸般妙用。 长气直入脏腑四肢,淬炼着每一块筋骨血肉,力道悄然间激增,便连那千疮百孔的胸腹、惨被割皮切肉的四肢,也因这口先天之气而迅速修复。 这具破败熊躯,便在玄蜂亲眼所见之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修缮完全,渐至展露出强盛威猛的气势。 “怎可能!怎可能!” 眼见这等奇异之事,玄蜂一想便透,却更是惊得肉身骤然僵直,怔怔望着熊躯饱满的呼延,忽而神识抖动如狂,传音透出难以置信的惊骇嘶吼,“短短十息时辰,你竟能破开‘断闻后天嗅膜’,晋升鼻识身境,这怎么可能!” 呼延兀自无力地浮在虚空,闻言眼睑微颤,嘴角勾起一丝邪笑,猛然睁眼似有两道神光爆射开来,炯炯盯着这玄蜂。他开始调动肉身,力道舒展到每块筋骨血肉之内,在虚空傲然伫立。那先天之气化作的自身力道,顷刻间让他武力暴增近倍,感受着这力道充盈的舒畅感,他在望向这玄蜂时,那抹笑意便透出了玩味之色。 “若是全无可能,我怎会做这等痴傻莽撞之事?” 逐渐适应自鼻下传入心念的诸般气味,将诸般气味分门别类,辨识传来的方向,尝试着这新奇的体验,呼延笑得更是轻松。心情愉悦之下,索性放开自家神识,与这玄蜂传音几句,“说来倒是要答谢一番,若无你的倾力相助,我又怎能如此轻易晋升鼻识身境?哈哈!多谢多谢!” “谢我?谢我?”玄蜂犹自未能从这震惊中回过神来,浑浑噩噩间喃喃传音,却又骤然惊颤,“莫非你以何种诡谲秘法,借用我的力道破开了‘断闻后天嗅膜’不成?” “唔……大致如此!”呼延心情甚好,略作沉吟,便双掌摩挲着长矛,漫不经心地传音回应道:“却也差不太多!” “哈哈!呼侍卫真是好本事!” 沽巨那边厢正自无趣,与那玄蜂相互耍弄逗趣,余光却一直在分神关注呼延。先前眼见呼延危在旦夕,揪心之下几番欲图前来救助,只是碍着罴先前的密令,不得不强自忍住这援助的念头。此番见得柳暗花明,眨眼间呼延已是鼻识身境的修为,他兀自惊疑不定,不知这罴统领与呼侍卫变得是哪般戏法,端的是诡谲莫测。惊疑之间,亦不妨碍他畅然大笑,高吼夸赞呼延起来。 听得沽巨吼声,呼延扬眉循声望去,亦是欢喜得眉开眼笑,忙不迭地笑吼回应道:“多谢沽巨大兄搭救之恩!” “这话说得,你我还需如此客气不成?”沽巨爽朗大笑,长矛骤然变得刚猛无铸,说话间已然在朝那纠缠半响的玄蜂狠招相向,“如今事了,呼侍卫如何打算?还是我动作快些,将这两头翠绿飞虫子三两招弄死,你我便能下去饮酒庆贺吧!” “劳烦沽巨大兄了!”听闻沽巨好意揽下两头玄蜂,呼延咧嘴笑得憨直,嘴里自然是顺水推舟,乖觉应下。 “吱!” 正对呼延那头玄蜂,兀自呆滞了半响,听得耳畔熊吼声接连不断,这才猛然回过神来。待见这两头黑熊便在他们面前肆无忌惮的高吼畅聊,全然不将他放在眼里,顿时旧恨再加新怒,神识好似狂风凛冽,传音狠戾怒啸。 “你等熊货莫要猖狂!即便你耍弄手段晋升鼻识身境,又能如何?初入鼻识身境不过十龙之力,我如今二十龙之力,也能叫你碎尸万段!不得好死!” 神识传音犹在回响,这怒到极致的玄蜂身形倏动,消失再现时,已然再次扑到呼延身前,双钩镰肢如化刀影,直切向呼延脖颈! “来得好!” 呼延双目一亮,那蓄势待发的长矛骤然横扫,用的正是炽烈矛法,矛气如龙刚猛呼啸,直指玄蜂脆弱腰间。 这炽烈矛法乃是高等武技,斯瓦匹剌家家传武技,唯有嫡系子嗣方可传授。但呼延跟随罴已有十年,算是忠心耿耿的真正心腹,待到呼延走散三年,依旧忠心回来寻主,罴对呼延这才疑心尽去,将炽烈矛法私下里教授呼延习练,时至如今已有六年之久,他这炽烈矛法倒也有了几分火候。 能评为高等武技,这炽烈矛法若是练到高深处,浑身力道凝聚至极,逼出的矛气锋锐无匹,寻常招式亦能力抗高过十倍武力的强敌。假使能将矛法七大绝招掌握通透,实力又增三倍,能对敌武力高出三十倍的强敌而不败,这便是高等武技的厉害之处。 罴习练炽烈矛法五千余年,寻常招式已入大成之境,这才能以眼识身境千龙之力,与身境巅峰的鸣蛇厮斗而不落下风。他虽说初生时血脉稀薄,在参悟武技上却有超凡天赋,不仅将寻常招式全然掌握,便连那难倒众多少主的七大绝技,亦已能勉强施展,仅此一点,便让众多少主忌惮不已,不敢妄动。 而呼延得授炽烈矛法,此时不过习练六年有余,这般短短的时间,即便他有冠绝古今的习武天赋,罴对他倾囊相授,也难以学会七大绝招的运力法门。不过只说这寻常招式,凭借呼延生死拼杀近千年的阅历,习练起来虽说难度颇大,但好歹能够运用完全,已有近三分火候。 所谓三分火候,便是他施展出来力道勉强能够凝聚,逼出浅显矛气,能够力抗武力高过三倍的强敌,这便是呼延如今的极限。 先前未曾突破鼻识身境,呼延全身不过六龙之力,那两头玄蜂俱是早入鼻识身境的修为,一头力道大约十三龙之力,而呼延面前这头玄蜂,力道却足有二十龙之力,高过他三倍犹有闲余。这等差距,即便他施展这三份火候的炽烈矛法,也绝不是是这玄蜂的对手。 如今却又不同,呼延业已晋升鼻识身境,力道暴增至十龙之力,与这头玄蜂也仅有两倍差距,再施展这三份火候的炽烈矛法,局势顿时大变。 眼见呼延长矛所向,凝聚矛气锋锐如实刃,掀起层层气浪波荡开来,如此威势惊得玄蜂神色剧变,不敢以肉身硬抗,骤然抽身暴退。 “高等武技!” 神识惊呼一声,玄蜂抽身退到数十丈开外才定身浮空,颚牙咬得喀嚓作响,占据头颅大半的那对复眼,目光频繁闪烁。顷刻之后,他扭头望向高空,但见自家玄蜂族的百万军士仍在高空,像是在对他与同僚指指点点,恍惚间似听到了万千嘲笑、讽刺之语,让他立时打消了退走的念头。 即便不敌,他也绝不能退,此时若是一退,他此后在族中便再无声誉,将会沦为笑柄,生不如死。 “吱――” 尖嘶如戾啸,嘶鸣得撕心裂肺,玄蜂心头的滋味一言难尽,他怨毒盯着对面那罪魁祸首的黑熊,再次扑杀而去。 “高等武技我亦不惧!即便我唯有军中所传末流武技,实力仅增五成,亦能将你这熊货切成漫天碎肉!” ; 一百三十一、恐吓之威 无论哪族的大军,军中所传的习练武技,通常均是末流武技。 何谓末流武技,这词用得浅显清晰,便是与其余武技相比勉强能排进末尾的武技。算得上名号,总比许多无名、不入流的武技高明些许,但与中等、高等武技相比,却又差得太多。 修习高等武技到精深处,能与武力高过十倍的强敌相抗。修习中等武技达大成之境,则无惧武力强过六倍之敌。将低等武技练得炉火纯青,可与力道高出三倍有余的强敌战而不败。而这末流武技,即便掌握十分火候,或许能与武力更胜一倍的对手战个旗鼓相当,这便是武技高低的巨大差距。 与呼延对敌这玄蜂,虽说是鼻识身境的高手,奈何习武天赋平平,在军中混迹五千余年,一套末流的刺蜂体技不过掌握五成,能比力道高出他五成的对手厮杀而不落下风。他自知苦短,往日更是拼命修习这套“刺蜂体技”,但这习武天赋四字,生生将他熬得没了脾气。 如今在百万族军面前连番丢脸,已然逼得他无路可退,若是无法将这可恶熊货杀死,以敌血洗刷所受屈辱,他便宁愿死在这黑熊矛下,总好过带着屈辱回归军中,此后终生受到众多玄蜂的嘲讽、鄙夷。 那样身败名裂的日子,即便只是心念推衍,亦让他不寒而栗。如今摆在他面前的唯有两条路,若不能洗刷耻辱,便只求轰轰烈烈的战死,兴许死后犹能被称一声英勇,抑或被渐至遗忘。 无论哪条路,于他而言并无差别,均是要让他拼尽全力与这黑熊一战罢了。 “正要拿你试矛!” 呼延熊眉倒竖,不怒自威,一股彪悍狂霸的气势沛然而出,悍然迎向这玄蜂,长矛舞动如行云流水,又似有巨龙翻江倒海之势,狂猛如斯! 这一战,呼延虽是初入鼻识身境,力道不过十龙之力,但犹有三分火候的炽烈矛法,武力与三十龙之力等同。而玄蜂早已是鼻识身境,肉身增益已有二十龙之力,加诸五分火候的末流刺蜂体技,武力亦堪比三十龙之力。如此看来,呼延与这玄蜂倒是旗鼓相当。 “呯!” 如镰钩肢斜划半弧,正与呼延长矛猛撞,玄蜂与呼延均是反震暴退。只是玄蜂身形踉跄,击退十丈开外,呼延却熊臂颤栗,猛然被逼退近二十丈。 这结果出乎玄蜂的意料,但在心念倏转之间,已然幡然醒悟,猜出其中玄妙,登时惊喜交加,嘶鸣一声猛冲向呼延。 呼延刚才晋升鼻识身境的修为,力道暴增四龙之力,看似实力已然大进,其实不然。他早已习惯原本境界的六龙之力,此时力道大增,运使起炽烈矛法来,顷刻间尚未适应这暴增的力道,反倒影响了矛法的威力,无法将这三分火候演绎完全,自然难敌状态极佳的玄蜂。 出现这等局面,呼延亦是惊愕不解,转念间却也想通其中关窍,不由得暗自皱眉。这玄蜂却不给他思索应对的时间,转瞬便已再次扑杀而来,正要趁呼延矛法不顺之时,将这黑熊切成粉碎! “呯!” “叮!” “嗙!” 两者皆是身境修为,肉身何其强悍,出手更是快如电光火石,骤然对攻均是狂风暴雨一般。若是有胎境观战,定是看得应接不暇,捕捉不到这一熊一蜂交击动作的十中一二,倒有八、九成均是一晃而过,模糊不清。 但在罴或沽巨的眼中,自然能将他们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洞若观火。仅是三息过去,默默在下方观战的罴便看得皱眉不已,对呼延不太满意。 呼延与玄蜂刚刚近身而战,呼延便一退再退,出招留有四分力道,总是欲图要折返回防,极少有全力一击的时候,守多攻少极为被动。那玄蜂却是越战越勇,全然放弃防守格挡,一味狂刺猛攻,将那末流的刺蜂体技发挥得淋漓尽致,打得分外痛快。 退,再退! 那重攻无守的炽烈矛法,在呼延手中便变了味道,寻不见一丝刚猛无铸的气势,总是畏首畏尾施展不开,三分火候如今却连两分都不够,被那玄蜂打得狼狈不堪,这等表现,叫罴如何能够满意。 “你若再退,依旧紧防死守而不反攻,回头再莫向我讨要酒喝!” 堂堂斯瓦匹剌家独传的高等武技炽烈矛法,曾能容呼延如此玷辱,又怎能败在这末流的刺蜂体技之下,罴看得竖眉瞪眼,放声怒吼道。 这一声恐吓极为有效,传到呼延耳中时,顿时便让他浑身猛颤,那舞动如风的长矛忽而滞涩,被玄蜂钩肢伺机穿过其中空门,在他肩头狠狠划过,深入足有半丈,带出一溜儿血线。 呼延喝不喝酒倒是无所谓,但他从罴这里讨要的酒水,大多进了那十八骑近身护卫的肚子。想要让境界远高过他的黑熊们听他号令,单单交情自然不够,这酒水贿赂便显得尤为重要,若是失了罴的酒水供应,恐怕沽巨等熊虽不会翻脸,却也不会再给他这许多的好脸色。 一念及此,呼延登时变了脸色,视这玄蜂如同杀父仇敌一般,面目狰狞瞪眼怒视,矛法立时变得悍勇无匹,狂猛无边。 倒并非罴那恐吓真有如此大的威慑力,而是呼延经过这三息感受,已然适应了激增的力道,这才能将炽烈矛法的威势展露出来,成色十足的三分火候,足以与这玄蜂战得平分秋色。 呼延惯用刀法,其余武艺便显得稀疏平常,但他在人界拼杀近九百年,武道阅历自然老道毒辣。如今为求在杀场保住性命,又有罴这矛法大家倾囊相授,炽烈矛法才能上手甚快,六年习练便能熟稔,发挥出三分火候。 这却并非呼延极致,他能在人界八百余年自创刀法,傲视群雄几近无敌,习武天赋更是非凡超群,潜力极大。此时被罴恐吓逼迫,倒真逼出了他些许潜力,炽烈矛法越使越顺手,隐隐突破了三分火候,将玄蜂压得憋闷至极,再难如先前般倾泻狂风暴雨的攻势,转而屡屡回防起来。 局势一变,便忽而急转直下,任是玄蜂如何硬撑,亦难改颓势。 “吼!” 这矛法使得酣畅淋漓,呼延更是热血沸腾,兴奋暴吼一声,矛气骤然清晰两分,更见凌厉锋锐,力道自然愈发凝聚,威力更曾一筹。 “嗙——” 威力突增,出乎玄蜂意料,仓猝间骤然猛挥钩肢格挡,力道却终究差了一线,被震得身形歪斜,露出极大破绽。这等绝佳战机呼延岂会错过,回矛立时再刺,隐约有些第一绝招“破万军”的味道,刚猛迅疾一往无前! 玄蜂尚未稳住身形,这般刚猛一刺已到面前,惊得他尖嘶鼓气,匆忙聚力于钩肢,极力下挥欲图抵挡,却还是慢了刹那。 强行效仿如此刚猛绝招,威力自然没出现应有的增幅,徒有其表不具威力,气势倒还算像模像样。只是力送到尽头时,呼延难免掌控不住准头,本想刺到这玄蜂腰腹间细弱连接处,到头来却偏差极大,径直刺进了玄蜂胸前甲壳厚重之处。 “咚!喀嚓!” 甲壳略微阻碍片刻,依旧未能挡住这矛尖凝聚虚形的巨力,裂纹蔓延之间,长矛矛尖已刺破甲壳,没入玄蜂胸口一丈有余,淡黄、殷红的两色血浆自破口汩汩喷出,险些溅在呼延熊躯之上。 虽受重创,玄蜂却惊而未慌,猛力煽动四翼,想要抽身急退稳住阵脚。呼延却难得有此进展,岂能容他缓过气来,自然欲图趁胜追击扩大战果,长矛顺势猛荡,将玄蜂扯得身形不稳,踉跄歪倒。 “哈哈!” 朗声狂笑间,呼延抽矛再行一刺,此番却并非效仿那第一绝招“破万军”,而是炽烈矛法中寻常招式,但胜在时机捏拿精准。那玄蜂已然心知不妙,猛力挣扎想要正身,长矛已然在他仓猝间,狠戾刺进了他的细脖软壳。 “喀嚓!” 又是一声脆响,只是这次断的却是玄蜂脖颈细骨,继而划破了周遭筋脉。长矛猛烈搅动,便将玄蜂细脖软壳内搅得一塌糊涂。 玄蜂肉身猛然绷直,又极力蜷缩,那尾针努力刺向呼延,中间却隔着十丈长矛,怎也够不到。他“吱吱”叫得虚弱,那背后四翼剧烈颤动几下,终是与他肉身一般,无力瘫软垂下。 “呼侍卫好本事!” 沽巨早已结果了他那玄蜂对手的性命,见呼延战得有声有色,便在旁观战未曾插手,此刻见得呼延大发神威,干脆利落地断了这玄蜂的生机,立时大笑赞叹,高吼嚷嚷道:“战得痛快!赢得痛快!呼侍卫好生威猛,今夜定要请酒!请酒!” “哈!多谢沽巨大兄搭救之恩,今夜请酒,那是理所应当!”呼延爽快应诺,就这般将玄蜂尸身挂在长矛上,志得意满的高高举起,与沽巨勾肩搭背,徐徐落向地面。 这时节,便连零星厮杀业已结束,倒有无数黑熊见得呼延这一战,此时看得他大胜而归,俱是轰然叫好,高吼咆哮赞叹呼延骁勇之姿。 呼延自是喜笑颜开,提着那玄蜂尸身自众熊间傲然招摇而过,待跨步行到罴面前,立时又换上谄媚憨直的笑脸。没曾想罴却是满脸冷峻,闷哼一声扭头便走,这便让呼延笑脸僵直,抽搐几番,垂头丧气跟紧随罴身后离去。 相隔数里开外,起统领的大军之中,两头黑熊悄然伫立,远远冷眼望着那得意非凡的呼延招摇离去。站得略微落后一步的黑熊,有一对奇异的灰毛熊耳,面容隐现狰狞之色。 “主上!且叫这野熊崽子再得意几日,一月之后,我定叫他屈辱而死!” 忌负手而立,扭头冷冷凝视呲溯,寒声低吼道:“我供应你充足的强者血肉,让你如今晋升口识身境,更在十年之前,便已传你炽烈矛法,你若仍是败在这呼手上,即便他不杀你,我亦不容你苟活!” ; 一百三十二、角斗之前 “若是你警醒些,便不至于被那鼻识身境的玄蜂偷袭!” 远离开自家阵营所在,罴便怒喝出声,一脚紧接一脚踹在呼延尊臀之上,“若是你及时回神,早些用出炽烈矛法,亦不至于落得众蜂围攻,坠入那凶险境地!” “你倒好!” 不知想起何事,罴怒意更甚,大脚将呼延踹飞十丈有余,吼声如闷雷炸响,“谁教你的法子,竟能想到临阵突破!好在玩得虽然惊险乖张,最终还是借用那玄蜂猛击的巨力,震破了‘断闻后天嗅膜’,否则你不知将死得如何难看!” “还有那炽烈矛法,我如此全心全力教授你足有六年,你却仅能使出三分火候!” 罴兀自怒吼着,跨步前行恰被呼延砸落的熊躯挡在脚下,顿时又生一股邪火,扬腿再次猛踢,呼延便似那滚地葫芦,接连翻滚十数圈,这才渐至停下。 “一月之后,你便要与那呲溯角斗!那呲溯如今乃是口识身境,力道足有百龙之力,比你高出何止十倍!便以你这三分火候的炽烈矛法,武力仅能增幅三倍,如何是那呲溯对手?若是你在那呲溯面前败得太快,岂非让我脸面尽失,让其余少主嘲笑于我?” 训斥得声声狠戾,但从字里行间不难听出,罴的心态早已悄然转变。若换作数年之前,但凡提起这十年邀约的角斗,罴便怒不可遏,直言恐吓呼延,若是他战败未死,罴亦要拿他心脏下酒。时隔十年之后再提起此事,即便明知呼延不敌呲溯,罴却只让呼延不得败的太快,否则颜面尽失,那恐吓言语却只字再未提起。 呲溯如今是口识身境,肉身百龙之力,呼延此时才跨入鼻识身境,力道不过十龙之力,相差呲溯十倍。况且这炽烈矛法习授堪堪六年,能有三分火候已让罴对呼延的习武天赋高看一眼,如此短短时日想要将矛法参悟到大成圆满之境,掌握十分火候,不过妄想罢了。 实力相差十倍,武技又无法弥补这巨大差距。在罴看来,呼延败给呲溯已是显而易见。 如今仍想要呼延战胜呲溯,强求恐吓已然无济于事。不过以如此明显的差距,呼延亦有胆量一战,只需不要一触即溃,只凭这份胆气,便不会丢了罴的颜面,这才是罴决定传授呼延炽烈矛法的重要缘由。 但以呼延这三分火候的炽烈矛法,想要抗住口识身境的呲溯片刻,罴犹自觉得不太放心。每番喝骂怒吼,倒更像是恨铁不成钢的意味,还是想让呼延不敢偷奸耍滑,认真习练矛法。若是这短短一月时间,能够再多掌握一分火候,便又增一分成算。 兀自吼骂了半响,略微消解心头积郁,罴忽而才察觉周遭静得出奇,他吼骂的对象,却是罕有的沉默。待他扫视一圈,在前方数十丈远处寻到呼延身影,却见他颓丧趴坐在地,愁眉苦脸神色郁郁,正自唉声叹气,顿时让罴才消减的怒气又猛然提起。 “给我起来!十年前你倒是邀战得痛快,如今才晓得头痛,却是为时已晚!你若晓得后悔,便给我苦练矛法,否则以那呲溯的脾气,你便不止落败,小命都难保!” 呼延又是一声长叹,不情不愿的从地上爬起身来,苦脸闷吼道:“我说主上!想要胜过那呲溯,其实不难……只需我使出‘五指连心’,武力暴增百倍,那呲溯又岂是我的对手……” “胡说!” 听闻呼延回应,更是让罴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再踹他几脚,倒眉瞪眼,怒吼道:“此乃同族之战,并非异族厮杀,岂能容你使出这等禁忌秘法!况且你若如此肆无忌惮,那呲溯亦会毫无顾忌,到时亦是用出‘五指连心’,你仍旧不是他的对手!那时才是真正的自取其辱,要叫其余少主因此嘲笑我成千上万年么?” “这禁忌秘法‘五指连心’乃是不传之秘,主上待我宽厚,这才传授于我……” 呼延犹自不甘心,瞪眼沉吼辩驳道:“那忌少主可不是宽厚的脾性,怎可能将这等不传之秘传授与呲溯?” 罴撇嘴冷笑,扬眉低吼道:“我能传授于你,我那九兄忌又为何不可传授呲溯?你莫要胡思乱想,尽做这等不靠谱的算计,速速习练矛法才是正经事!” “要胜过呲溯那老东西,其实真的不难……” 听得罴厉喝出声,呼延幽然叹息,兀自含糊嘟哝两声,这才痞懒站直熊躯,有气无力地再次习练那炽烈矛法。 “气沉腰下!熊臂用力!长矛抬直!” 低喝沉吼之间,罴那长矛已如暴雨砸落,狠打在呼延出错的位置,下手丝毫不含糊,打得梆梆作响,长矛所落之处无不酸麻胀痛,能叫呼延记忆深刻。 “注意聚力的诀窍!” 又是反矛捣向呼延腰间,直叫呼延心头暗自骂娘。当年老匹夫教刀法之时,亦没有这般训教之法,他一个活了近千年的老魔头,那是自在惯了,谁曾想还有今日,被一头黑熊如教训幼儿一般调教,实在羞怒不已。 谁叫他非要重塑出这战熊肉身,煞费苦心混做了罴的贴身跟班,这才叫做自讨苦吃。即便羞怒交加,他亦只得打落了牙往肚里咽,硬生吃下这憋闷,总有种欲哭无泪的憋屈。 …… 先前翱翔于高空,仅剩二十余万的商羊大军避不敢战,玄蜂百万大军看似军力鼎盛。陆地激战如火如荼,诸族无暇顾忌苍穹,他们只需在高空伺机偷袭,几月下来军力折损极少,但战功却是赫赫,这便让玄蜂大军渐至滋生出狂傲之情。 胆敢前来偷袭战熊大军,便是依仗自家高出数倍的军力,谁知甫一接触,才显出外强中干。这二十余万战熊军士,看似军力稀落,战力却是异常凶猛,俱是身境的强悍修为,寻常玄蜂军士不过是金体、玉体胎境,全然不是战熊军士的对手,只此一战便杀得玄蜂大军心惊胆寒。 兴许这一战,遗落下三十万军士的碎肉残尸,才让渐生自满的玄蜂大军终于清醒,开始正视这一场诸族大战。 历经十年厮杀磨练出来的诸族军士,即便是血脉最弱的鸣蛇,苦熬到今日,时常能获得强者血肉,迅速增进修为,也最少是胎境巅峰的实力,更何况其余诸族,玉体胎境都极为少见。原本大量的胎境军士,若不是被十年久战熬得境界猛增,便是被这血腥厮杀残酷淘汰,葬送了不知多少胎境军士的性命。 在这战场上,死得最多,也最容易死的,便是胎境军士。这一战最初时就是如此,到得十年之后的今日,却比最初时更胜一筹,鲜少有能活到此时,仍旧是金体胎境的军士。 明悟了这一层关窍,玄蜂大军的统领们皆尽沉默。在他们来援的百万大军里,为数众多的还是胎境军士,其中金体胎境更是数不胜数。金体胎境的军士,在如今的战事之中,极难起到用处,不过是任由强悍敌军屠戮的存在,今日惨败才是合情合理。 看似浩浩荡荡百万雄军,真正能派上用场的不足十中之一,唯有那寥寥七万多的身境军士。若是如此看来,他们战力反倒是诸族里最为弱小的一路大军,无法与任何一族的大军正面抗衡,只有占据这翱翔高空的优势闷声偷袭,在一侧协助征战,才是他们应有的举动,不可擅越鲁莽,否则还要吃尽苦头。 于是自此战之后,便连鸣蛇一方的攻势,都因此稀落了许多,再不复前几月高亢猛攻的势头。而玄蜂大军受此教训,哪里还敢狂傲偷袭某族,谨守自家商定的决策,只在高空援驰侧应,绝不再做那主战的鲁莽事。 激烈厮杀数月的诸族征战,又恢复了往昔的节奏,三、五日一小战,半月、一月便有大战。由于两方军士的境界相若,军力也是相差仿佛,杀得再如何猛烈,死伤也不像十年前那般数目巨大了,往往小战一场,死伤大致千数,若是遇到大战之时,才能见到上万数的惨烈伤亡。 到得如今,这些久经杀场的老军士,不止战争经验老道,亦大多是身境修为,算得上诸族真正的精锐之士。若是能够带**中,这些老军士便是最好的各级将领,能够训练出大量可堪大用的胎境军士,各族军力便是不降反增。 毕竟在诸族之中,想要挑选胎境军士不算难事,但想要招揽身境强者,便难得一遇。这时节的战事,即便折损一员军士,也是极大的损失,足够让统领们心如刀割、肉痛不已。 是以,如今挑起争端,诸族都显得格外谨慎,轻易不愿多起战事。 此后一月,小战打了五次,大战唯有月中时莫名其妙战了一场,两方各折损万余军士,这便迅速收军退去,未曾再多做纠缠。 而呼延与呲溯十年约战的最终日子,随着这诸族战事的渐至平缓,岁月悄然流逝间,终是不急不缓地走到了这一日。 ; 一百三十三、交锋 这一天晴空烈日,万里无云,倒是个不错的好日子。 正是入秋的正午时节,三粒烈阳当空而照,炎热日光暴晒浩土,好似身在闷炉一般,燥热难挡。 好在这上界众生的肉身皆尽强悍非常,漫说这些许酷热,即便是将上界众生扔进火海、冰窖,亦难让他们掉落一根毫毛。若是跨进玉体胎境的高手,便当真是水火难浸,就算身在熔浆、寒地也是等闲视之,无关痛痒。 但若到得身识身境,血脉精纯破开胎膜,如若先天生灵一般,反倒对周遭变化极为敏感,明察秋毫。如同罴此时一般,便觉得周遭至阳之气浓郁充盈,使他如在温水浸浴,浑身舒坦至极,每一寸肉身都在欢呼雀跃,连带让他阴沉的心情都畅快了不少。 只是待他扭头瞥见那昂首挺胸跟在身后的战熊呼,那心情又复急转直下,神色阴沉抑郁,隐有烦躁之感。 今日乃是呼延与呲溯十年前邀约一战的日子。照说两熊邀战角斗,在嗜战的战熊族时常发生,乃是寻常之事,只是今日围观的阵仗,却远远超乎寻常。 其中缘由颇多,首当其冲便是今日角斗的两熊身份,俱是四大家之斯瓦匹剌家强势少主的近身侍卫,这身份或许入不了众多少主、家主的法眼,但在众多寻常军士看来,便已是权势熏天的角色了。寻常军士角斗自然没有多大看头,可这两大少主近身侍卫的生死角斗,单凭两熊的身份,便足够引来众熊瞩目。 其次便是私下流传甚广的各类传闻,似是有战熊刻意散播,将呼延与呲溯结仇、邀约十年之战、随后种种明争暗斗的段子传得活灵活现,在传播时又加入不少荡气回肠的怨恨纠葛,比真实之事更为吸引关注。 但凡听闻过这些鼓荡热血的离奇故事的军士,均被牵动了心神,如今听得故事两位主角已待决战,自然要来旁观助,为自家看得顺眼的一位呐喊助威才是。 而那些跨步前来的少主,这番举动便颇费思量了。 各有各的缘由,便有数以万计的黑熊前来,凑得方圆十里满满当当,放眼望去俱是黑毛脑袋,满脸挂着兴奋之色,吼叫着议论纷纷。 今日这壮观景象,却在罴的意料之中,他即便做好了输的准备,也不愿落了自家排场。除开十八骑近身护卫,他又在麾下军中寻觅出百头强悍战熊,凑得众熊济济的大阵仗,才由这一百一十八头壮硕黑熊,簇拥着他与呼延硬生挤开一条前路,傲然阔步走到角斗之处。 这角斗之处,乃是罴与忌昨夜亲自商议的结果,便定在大军边缘的空地,视野开阔,地界也足够两熊放手施为,关键这位置不偏不倚,看上去便显得公正公平。 角斗在正午十分,罴这一行来得尚早,待到得场中仍有三刻闲暇,忌与呲溯还没到,倒有好几位前来观战的少主提前到场了。 罴与呼延这一行足有百余头随行的战熊,硬生从密集熊堆里撞开一条路,开路的阵仗实可谓声势浩大,还未登场已然引得万众瞩目,骚乱纷繁。 待他们自熊堆里冒出头来,鱼贯入得场中空地,迎面便有数道凌厉目光投注而来,自呼延身上一扫而过,冷冷凝视着最前方的罴。 “哈!大兄裕,二兄梁,还有绪少主,弥少主,汩少主,诸位倒真有闲暇,观战亦能来得这般早!” 罴略微扬眉,目光淡淡扫过场中数头为首战熊,不咸不淡地打了声招呼,便带着麾下众熊在场边陆续落座,对这几位少主实在提不起寒暄的念头。 这是明知呼延不敌呲溯,难得见到罴吃瘪,便要趁机叫罴大大落一会脸面,前来看笑话的。若是罴所料不差,这消息正是出自他们之手,好叫罴在众目睽睽之下颜面尽失,对于这等落井下石的暗敌,能够不失礼节招呼一声已是仁至义尽,想叫罴在他们打落巴掌时,还要凑上和煦笑颜,他可没有这般好的兴致。 他不愿多话,分落四方而坐的少主,本就是来幸灾乐祸,却断不会放过这嗤笑罴的时机。 “哈哈,幼弟罴啊!”率先开口的正是裕,笑吟吟地沉吼道:“你这近身侍卫,听说仅是鼻识身境的修为,竟敢邀战口识身境的呲溯,这份勇猛便值得嘉赏赞叹,殊为不易啊!” 裕被绪夺了两军统御之权,这才是真正的颜面尽失,早已有好几年羞于落面。只是那绪亦被罴赶下台去,他与绪便是同病相怜,反倒看得开了,心境平和不少,今日才会现身此处。 此时前来五位少主,唯有梁仍掌握两军之权,其余四熊俱是失势少主,此番前来乃是不谋而合,伺机篡夺罴权势的心思一直未曾消减,至不济今日也能光明正大地打落罴的脸面,这等百利无害的机会实为稀少,他们又岂会轻易放过。 绪那脸上犹有夸张神色,阴阳怪气地高吼道:“哈!勇气可嘉?我看来便是不自量力!自取其辱!不若即刻认输服软,好叫那忌少主的近身侍卫放过他一条性命,省得真要厮斗开来,小命亦难保!相差一个境界,这便是自寻死路,若是知难而退,才是明智之举!亦不至于到得场中,被那对手三两拳打成肉饼,闹了这难以收场的大笑话!” 罴眉梢微颤,倒并未忙着反唇相讥,扭过头来看了呼延一眼,碧色眼珠里满是询问神色。听闻绪的冷嘲热讽,罴反倒真动了心思,这是想叫呼延自家拿主意,若真是不愿受这羞辱还要再挨顿修理,即便受些嘲讽言语,罴亦会强行取消这场角斗。 这便是罴的强势,呼延与罴四目相对,忽而咧嘴露出那惯用的憨直笑容,却叫罴感受到这笑容下的坚决与不容置疑。 收回目光,罴心头便是一声长叹。这般争强好胜、不肯服软的性子,执拗得毫无道理可言,有时真不是好事。只是这呼延的傲骨,与他却是何其相似,在这呼延身上便能看到他的影子,叫他想要喝骂几句,这话却曾也说不出口来。 “绪少主所言差矣!若是连这份胆气都缺了,哪里还有可称勇猛的战熊?”转过头来面向绪,罴那碧眼只余淡漠,像是绪从未能进过他的眼中一般。轻吼反驳一句,罴又自嗤笑,淡淡吼道:“总好过有几位战熊,输了一场赌斗,便再无胆量邀战赢回权势,只敢在私下耍弄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可还曾记得那勇猛二字!” 此言一出,如有四射锋芒,让绪立时面色僵直铁青,便连裕亦脸颊抽搐,觉得面上不太好看。只因罴这一句话,不止在暗讽绪,连裕亦被连带骂了进去。 绪那脸色频繁变幻,中途咬牙切齿,闪过一丝狰狞之色,终是重重哼了一声,冷面转过头去,未接罴的挑衅。吃过一次亏,他倒学得聪明许多,如今在众多少主里,最忌惮的便是这城府深沉的罴,尚未摸透罴的底牌前,他是断断不愿轻易上钩,与罴正面相抗。 而斜侧端坐的裕,神色亦是阴晴不定几番变化,继而强自扯出一抹笑容,故作豪爽的隆隆大笑,高吼道:“幼弟罴所言深得我心!若是绪少主仍旧掌权,我倒真想与他邀约再战,定要将我那权势夺回才是!” 他被绪夺权毕竟是六年前的旧事,这六年时日足够他抚平内心的伤痛,如今言说起来倒也落落大方,只是这言语暗意颇多,不止将矛锋推给了绪,更是暗暗挑起绪的伤痛处,实在不安好心。 绪骤然扭头怒瞪裕,那怒极目光如若刀锋,直欲将裕剥皮切肉才好。在绪如刀割般的盯视下,裕却恍若未觉,依旧谈笑风生。不愧是当大兄的少主,裕这份巍然不动的养气功夫,绪真是自愧不如。 此刻裕并非首要针对的少主,绪将牙咬得钢镚脆响,还是只得暗自忍耐,转眼冷冷看向罴,冷笑吼道:“罴少主自是春风得意,能从我手下夺去两军权势,这本事当真厉害!只是这家主之争尚未尘埃落定,诸多少主各有争夺的手段,却不知谁能笑到最后!” 他这话不仅反击罴,更是将在旁看戏的梁、弥、汩扯进其中,让他们亦无法置身事外。 梁闻言眉头一挑,冷瞥了眼绪,这才神色自如,淡笑沉吼道:“谁若想从我手上夺去两军之权,尽可前来邀战,我倒能一概接下!” 说得硬气,这是有实力支撑,他如今稳稳站在身境绝顶的高处,武力高过在场所有少主,自是谁也不惧。此时放出话来,便让场中骤然寂静,没有哪位少主有胆量敢于接茬。 弥、汩两熊笑得勉强,有一粒赤眼的弥牙口几番开阖,终是讪笑两声,仍是闭口不言。汩那两排分外尖锐的黄牙展露开来,笑得憨直和善,却怎也未曾说话。 梁才是家主之争中最为强劲的少主,便凭他那触摸到神境门槛的绝冠修为,连罴亦不敢小觑。若是哪日一朝顿悟,梁得以晋升神境,这家主之位便再无悬念,他必将成为斯瓦匹剌家的梁家主了。 只是到达这神境之前,食用神境血肉业已效用不大,全凭自家参悟,即便如梁触摸到神境门槛,想要跨出这一步,依旧难如登天,并非稳操胜券。 这下任家主之位最终落于谁手,犹未可知。 便在这气氛静得尴尬之时,外围观战的战熊又生骚动,硬被挤出一条路来,除却那开路的四头黑熊,为首的正是忌与呲溯。 ; 一百三十四、终有一战! 见得忌与呲溯到场,让众位少主立时神色一肃。 今日此时,众位少主前来均是另有打算,唯有这忌与呲溯才是今日的主角,成败与众位少主息息相关,自然牵动了他们的心神。 那忌昂首阔步走在最前,自有威严、霸道的气势,这是久坐上位养成之气,能令寻常战熊莫名敬畏。忌即便站在众熊中,一眼望去便能分辨出来,众熊隐隐以他为尊。 其实何止忌,在场其余六位少主,哪怕是极不得势的弥或汩,举手投足间亦透出一股能让众熊敬畏、臣服的气息,这是身为少主应有的气势。 而落在忌身侧的呲溯,即便摆出一副趾高气昂的神色,却断无这等威武气势,反倒因他刻意落后忌半步,便无形中显得卑躬屈膝,乃是做惯了下属常见的卑微奴才相。 这般感官,呲溯却浑然不觉,他只道今日必胜,定能扬眉吐气。他正自琢磨着该如何逗弄那野熊崽子,才能既让自家解气,又能逗得主上一笑,极尽羞辱之能事,让那野熊崽子憋屈至死。 若是草草结果那熊货性命,便缺了十分玩趣,难以惹得众熊喜笑颜开,看得津津有味;若是你来我往,逗弄得时辰绵长不尽,难免索然无味,引不起众熊嬉笑呼吼的兴致,这便无趣得紧。如何博得众熊喝彩,戏弄得那野熊崽子颜面扫地,主上看得高兴,自家又能得意非凡,这可是个技术活,需要呲溯好生琢磨。 于是十年咬牙切齿,思量了诸般计策,呲溯待到上场前还是难免心情紧张,生恐掌握不住其中的火候,若是将一场好戏给演砸了,这可不好。 至于落败,这念头从未在呲溯心念里出现过。 想在十年之前,他与那野熊崽子在斯瓦匹剌家的府门前初次遇见,那时的野熊崽子仅是铁体胎境的修为,弱的不堪一握,乃是任他捏拿的羸弱熊货,哪里能入他呲溯的眼睛。不过即便在那时,这野熊崽子惹熊厌恶的本事,便已是绝顶高超,能让做惯门守的呲溯望之便生厌,应下十年之战,这野熊崽子还是独一份。 谁知因缘际会之下,这野熊崽子竟离奇被那罴少主另眼相看,收入麾下做了食客,其后一路走了运道,自建筑司的司监猛然跃升为罴少主的近身侍卫,继而更得恩宠,常伴在罴少主身侧登堂入室,令呲溯看得嫉恨不已,兀自咬碎了三颗长牙。 好在随后征战将起时,主上待他亦是不薄,将他提在身旁也做了近身侍卫,更是悉心传授斯瓦匹剌家独传的高等武技《炽烈矛法》,十年如一日苦心孤诣地习授,让他武艺大进。这期间,主上更是敞开供给他相应的强者血肉,让他修为迅猛提升,稳稳压过那野熊崽子一头。直到今日,他能够晋升到口识身境,比那野熊崽子高出整整一层境界,全亏得主上倾力相助,如此恩德,呲溯没齿难忘。 不止为了手刃仇敌,只为报答主上恩情,他也绝不能败,也绝不会败。他强过这野熊崽子十倍力道,那《炽烈矛法》业已习练熟稔,战时能施展出一分火候,这天赋尤为脱俗,常得主上的大加赞赏,两相叠加之下,他便胜过这野熊崽子二十倍武力,以此巨大优势,他也绝无落败的可能。 耳畔响起万众黑熊的喧天吼叫,正在帮他打气助威,呲溯自回味中悠然转醒,又自沉醉在这无尽的助威声中,好似他已然将那野熊崽子撕做了漫天碎肉,正在享受独属于他的赞美、欢庆。 双眼略微眯了一瞬,他恍惚见到一个可恶的熊躯,正在场边专心致志地活动手脚,立时打破了他的清梦。这野熊崽子仍旧活得活蹦乱跳,便是对他最大的羞辱,让他如同吃进了蝇蚊一般心情糟糕,可是转念一想,他又自狞笑开来。 “且容他再活片刻又有何妨,蹦得越欢畅,待会儿我戏耍时便更有看头,定要叫他羞愧得生不如死,后悔活在这个世上!没关系,到时我定会满足他的愿望,只需待我落拳之时,他那惨叫声能令我高兴的话,我倒不吝啬戏弄几个时辰后,给他个痛快的死法!那时莫要对我感激涕零才好,我可不愿这油光可鉴的矛身上,沾染了那污浊的水泪或脏血!” 便在呲溯想得高兴时,他的主子忌亦在隆隆大笑,爽朗高吼道:“大兄裕、二兄梁、幼弟罴,还有绪少主、弥少主、汩少主!多谢诸位赏脸捧场,前来观战!” “二兄梁,哈哈!你我兄弟可有些日子未见了吧!二兄梁如今仍旧大权在握,想来下任家主之位,非二兄莫属啊!” 忌笑得春风得意,满面红光,目光在场中扫了一圈,便落到梁的身上,上下好生打量一番,言语间透出浓郁的兄弟情谊,奉承笑吼道:“纵观我等这些同家少主中,谁会是二兄对手?哈哈,待得二兄荣升家主时,切莫忘了你这九弟与你的交情才好!” 这话明面上满是赞溢奉承之词,言下之意却生生将梁推到了所有少主的对立面,若梁稍有疏忽回应不慎,日后便可能遭到众多少主的共同反击,身陷最为凶险的境地。 即便梁实力冠绝同辈,但双拳难敌四手,他若真被众少主群起攻之,亦是必败无疑。 “九弟客气!” 梁扬眉,面上不露喜怒之色,自然听得出这般明显的言语锋芒,淡淡沉吼回应道:“这家主之位,谁也说不准,兴许到头来落到了九弟的手中,亦是犹未可知!我在家中排行第二,若是承蒙长辈与诸位抬爱,让我扛起这一家之主的重任,我亦不负斯瓦匹剌家的威名!” 不愧是久经磨砺的梁,话说得滴水不露,既还予忌犀利反击,又不忘抬捧诸位少主,继而展露出对争夺家主之位的狂热雄心,透出无匹的自信,当真回应得妙不可言。 此话一出,便引得绪等少主小声嗤笑,倒并非鄙夷梁这番野心十足的言语,更多的却是讽刺忌不自量力,甩弄手段也如此低劣不堪,在众少主听来分外可笑。他们不愿太过得罪梁、罴这等当权少主,但与他们同为失势少主的梁,倒是毫无忌惮。嗤笑之声虽说不大,但在场均已通了耳识,这嘲讽嗤笑声却也不小,未有任何遮揽之意。 嗤笑入耳,忌那灿烂笑容僵直刹那,便宛若未曾听闻一般,依旧笑得满面春风,朝梁竖起拇指,朗笑高吼道:“还是二兄厉害!哈,九弟自愧不如,自愧不如!” 勉强寒暄一句,忌也不欲太过得罪梁,索性转身望向裕与绪,赞叹高吼道:“大兄,绪少主!前日那番大战,两位当真是骁勇无匹,俱是一骑当前,冲入浩浩钩蛇大军之中,杀得血肉横飞,万军莫敌,却是好生威猛!看得我惊叹艳羡!两位都是好本事!” “客气!” “客气!” 忌那一番神采飞扬的言语,却只换回裕与绪冷淡回应,均以“客气”二字敷衍了事,懒得与忌多来少去。刻意将裕、绪相提并论,这是有意挑起两熊旧怨,依旧是粗劣明显的手段,裕、绪又岂会上当。 “哈哈!”这般冷淡回应,忌亦难以接口,只得强自打了个哈哈,转头已朝弥、汩两熊看去,便要再说一番喜庆话。 “弥少主,汩少主!除开战场上,寻常倒是难得相见两位,今日有幸见得两位前来捧场,乃是我忌的荣幸!若是不嫌弃,今夜我大摆酒宴时,还望赏脸前来一道饮酒畅谈才是!” 这便显而易见,对于弥、汩这两位低调沉默的少主,忌亦不太上心,言语间不过客套几句,只是那“大摆酒宴”四字,才透出这番言语的真实含义。 为何要大摆酒宴,自然是呲溯能胜得痛快,难得落了罴的脸面,便涨了他忌的威风,这等值得炫耀之事,那便要大摆酒宴欢酒庆贺才是。这话说得自信满满,连时日都早已定好,正是暗刺罴的痛脚,这能让忌更加畅快惬意。 弥与汩扭头对视一眼,眼神迅速交流之后,弥咧嘴露笑,沉吼答道:“若是夜里无事,定来叨扰!” 有进有退,亦是两不得罪,颇有中庸之道的回应。 对于这等圆滑回应,忌略有不满神色,遂又笑意充盈,将这一丝不满抛到了脑后。今日是他大涨声威之时,些许无关紧要的不顺心之事,皆可不以为意,略过不提,无法影响他此时舒畅快意的心情。 再转身时,忌那双眼掠过在场边磨砺长矛的呼延,眼角却有一丝赞赏,更多的还是唏嘘与蔑视。若没有这自取其辱的胆大熊货,他哪能有如此良机削落罴的脸面,自然需要赞赏。唏嘘却是心头感慨,六年落寞失势,今朝又得扬眉吐气,跌宕起伏的际遇,当得起他一目唏嘘。只是这区区鼻识身境的熊货,今日便要惨败在他属下呲溯手中,必死无疑,这一眼如看死熊,忌连蔑视都觉得多余。 那兀自整矛待战的呼延极为认真,却再难引得忌多看半眼,目光一掠而过,径直遥望端坐中央的罴。 四目相对,似有锋芒交击,忌毫不掩饰对争之意,正面向罴席地端坐。片刻之后,他嘴角扬起得意的邪笑,高吼打了声招呼。 “幼弟,好久不见!” “唔……”罴抖动眉梢,兀自沉吟顷刻,露出风轻云淡的笑容,淡淡轻吼道:“九兄,你我兄弟,已有六年未见了!” 至此一句,胜过千言万语。 他罴重掌两军大权,做得权势彪炳的当权少主,如今已有六年。而忌自九年前痛失两军,从此一蹶不振,落寞失势也有六年岁月。此间差别,如若云霞泥泞,天上地下两种迥异至极的际遇。 忌那春风得意的灿烂笑脸,自出场便一直掩饰不住,此时僵直之后,脸颊熊肉猛烈抽搐数次,再也笑不出来,苦涩、嫉恨业已掩饰不住,转眼满是恼羞成怒。 他正待开口再言,呼延却早已等不耐烦,哪里还愿听他啰嗦,昂首跨步走入场中,长矛直指呲溯熊脸,捶胸高吼出声。 “兀那呲溯老东西!十年约战,今日便来做个了断!” ; 一百三十五、自取其辱? 听那野熊崽子叫嚣,呲溯登时嬉笑尽去,转而怒容满面。 他正待反骂回去,余光却偷瞥见自家主上那阴沉到极致的熊脸,恼怒已将爆发。他哪敢再擅动,刚刚伸出去的粗腿又自悄然收回,无声落到原处,果然在刹那之后,他耳畔已然响起自家主上夹怒咆哮之声,当真震耳欲聋。 “幼弟,这便是你调教的心腹下属!莫非水涨船高,便连你身边小小的近身侍卫,也敢不将我这少主放在眼里了么?即便父亲主上的心腹,也绝不敢如此藐视一位少主!胆敢在两位少主交谈时鲁莽插话,好生不懂规矩,赶着送死不成?” 若是较真,呼延此举还真是逾矩至极,肆无忌惮嚣张无比。 也亏得呼延乃是罴的近身侍卫,若换作是一位从未得势的少主的近身侍卫,做出呼延这般举动,忌尽可自觉被毁辱他的少主威严,直接出手将其处死,以正他不同亵渎的少主声威。 顷刻前才遭罴暗讽重创,深深刺进忌内心最脆弱的角落,他却偏生难以反驳。正自强自忍受来自心念的剧痛,无处宣泄那莫名升起的邪火,这呼延却胆敢在此时冒出头来,言语更是张狂妄为,忌无法与罴争锋,但以他这少主身份,欲图教训这小小的近身侍卫宣泄怒气,谁也挑不出刺来。 呼延兀自不平,他身后的罴却抢先开了口,目光与忌淡漠对视,撇嘴轻吼道:“我这熊货向来不服管教,但毕竟有错在先,既然九兄如此放低身段,非要与我这近身侍卫较真,我便代他向你陪声不是,可好?” 身为少主,忌对着罴的近身侍卫训骂,的确是在自降身份。罴这话虽是道歉,但那脸上嘲讽之色尤为明显,这道歉却是毫无诚意,更是伺机挤兑与忌,言语当真秉承他的风范,犀利回击,寸土不让。 忌岂会在意呼延,他在意的唯有罴,但罴这般不留情面的回应,他直接被逼得全无退路,却又只得硬吞下这寒锋,犹自还要自找台阶。既然罴亲自道歉,他更无法再继续紧揪此事不放,否则便显得他气量狭小了。 暗自咬牙,忌闭目强行平复心境,再睁眼时已然恢复了一丝淡然笑意,沉吼道:“既然幼弟开了尊口,亲自替属下向我道歉,我自然会既往不咎!今日你我只为来观战,为各自近身侍卫打气助威,待夜间我摆开酒宴,定邀幼弟前来饮酒,到时你我兄弟再好好叙叙往事吧!” “九兄所言正合我意!” 罴神色如常,似是未曾听出忌的言下之意,淡淡沉吼接话,“今日并非叙旧之时,你我近身侍卫曾有十年约战,今日是他们决战之日,便让他们尽情一战,日后你我再叙旧不迟!” “好!”忌神采又自飞扬,高吼叫好,冷瞥了眼身侧伫立的呲溯,厉声沉吼训斥道:“未曾听到我与罴少主说话么?你日夜记恨的呼侍卫,如今已在场中叫战,十年邀约久积深仇,此时不战,更待何时!” “吼!” 训斥便是准战号令,呲溯闻言战意澎湃,眼中闪烁着嗜血狂意,捶胸咆哮一声,手执自家长矛,重步跨向场中。 “咚!咚!咚!” 他脚步迈得狂猛沉重,落足便如战鼓重捶,引得闻者心脏随之猛然跳动,热血激荡全身。难以自持之下,围观众熊兴奋得高吼出声,齐吼声轰然炸响如若怒海惊潮,声浪震天动地,一浪高过一浪。 便在这众熊狂热的声浪中,呲溯战意愈发高昂,威武气势逼迫向呼延。待到相距百丈开外,他顿足傲然而立,矛尖亦遥指呼延双目之间,站得仿若巍峨巨山,气势如岳如渊,浩瀚莫测。 深刻十年的旧怨深仇,如今眼见得报,呲溯凶狠盯着呼延,那脸上似有欣喜,又有释然,或是得意,更有咬牙切齿的羞怒恨意,百味杂陈尽数呈现,便将他那熊脸挤得分外扭曲,狰狞而恐怖。 “野熊崽子!当年你在我斯瓦匹剌家的府门前时,我捏住你的细弱脖子,便曾与你说过!罴少主能保你十年,但十年之后,我会将你撕做一条一条的碎肉!不知你可还记得?” 面对呲溯的狞笑,那张丑恶嘴脸让呼延望之便生厌,不耐烦地怒吼道:“当真是老糊涂的东西!啰啰嗦嗦没个完,要战便战,哪来这许多废话!” “哈!” 呲溯怒极反笑,那凶残目光片刻不离呼延身影,嗤笑吼道:“十年前,十年前你便是这般讨熊厌烦的脾性,明明修为低微,口气却狂傲无边!那时有罴少主出面保你性命,我没能杀了你,叫我嫉恨这十年!今日你依旧修为低弱,口气依旧这般乖张狂傲!今日谁也救不了你,我便要让你知道,你这不自量力只耍嘴皮的野熊崽子,会死得多么难看!” 怒吼声犹在回荡,呲溯猛然跺地,一双粗壮熊躯精肉贲张鼓胀,使他猛然向呼延冲撞而去! “废话太多!战吧!” 眼见呲溯刚动,呼延亦是战意暴增,狂笑高吼一声,长矛直指呲溯腰间,毫不相让地悍然对撞而去。 “嗙!” 声如洪钟大吕,两根同样黝黑的十丈长矛,眨眼间便已猛力交击,两股刚硬巨力骤然相撞,逼得周遭气浪暴退,百丈内狂风骤起,掀起疾飞的漫天尘沙! 无独有偶,两熊甫一出手,均用的是斯瓦匹剌家独传的高等武技《炽烈矛法》,爆发出来的武力,远远超出同境的战熊。 只是这接触的刹那,两熊便显出了极大差距。那呲溯初入口识身境,力道乃是百龙之力,再加上他习练出一分火候的炽烈矛法,可增幅一倍武力,战力等若两百龙之力。而呼延初入鼻识身境,这短短一月间又增五龙之力,便是十五龙之力,加诸掌握近四分火候的炽烈矛法,增幅四倍武力,战力堪比六十龙之力,却比兹慎弱了三倍有余! 到得身境,一龙之力便是亿斤巨力,力道相差一线便已如若鸿沟天险,败面非常之大,更何况呼延与呲溯这三倍有余的巨大差距,几乎便可立定生死。 这悍然相撞的结果,呲溯身形略微一晃便已稳住,自矛身传来的六十龙之力实在无关痛痒,无法逼退他哪怕半步。 呼延那执矛的熊臂剧烈抖动,狂猛无匹的巨力自手掌一贯而入,虎口炸裂,皮毛炸裂,骨骼震出丝丝裂缝,整条熊臂爆溅鲜血,创伤极为恐怖。在这巨力灌涌之下,他根本稳不住下盘,被撞得暴退数十丈开外,双足在厚土犁出两道粗深沟壑,这才勉强稳住身形。 “哈哈!你这不自量力、自取其辱的野熊崽子!你呲溯大兄今日便教你如何做战熊!只会耍弄口舌,没有真本事,定要吃大亏的!” 呲溯眼见呼延狼狈暴退的模样,兴奋得迎风咆哮,狂笑间跨步猛冲,长矛再次直指呼延牙口。他对呼延这张乱放狂言的嘴,却是恨到了极致,时时回想起那些自呼延口中吐出的狂傲言语,他便气得食无味、寝无觉。此时正是良机,呼延如他所料般一触即溃,弱得不堪一击,他自然要依照自家谋划十年的计谋,率先劈烂这野熊崽子的恶嘴! “再来!” 先前涌入熊躯的巨力,直接伤及肺腑,呼延沁出一口淤血。那血迹浸透嘴边熊毛,他亦不管不顾,面目隐有兴奋战意,暴吼着再次悍然冲向呲溯。 “嗙!” 那三倍战力的差距,单凭勇猛、胆气已然无法弥补,气势、算计俱是浮云,这等实打实的战力相差,注定了呼延落于下风的局面。 再次对撞的结果,呼延再次被震得暴退数十丈,熊臂尚未愈合的细密裂痕又被震开,激射鲜血迸溅如血雾,甚是凄惨。 “哈哈!不够,再来!” “嗙!” 长矛猛撞,继而呼延被撞飞数十丈,然后对肉身重创浑然不觉,再次悍然撞去,如此往复,好似一次又一次永无止尽的轮回。 不论是呲溯的无匹气势,还是呼延连败再战永不认输的胆气,都让围观众熊看得聚精会神、吼声如潮,经久不息,俱是觉得不虚此行。 而在这叠高声浪中,忌已然兴奋狞笑,罴却默然无语,紧蹙眉头,神色凝重又有一丝不可察觉的焦虑。在他的眼中,呼延像是自知必死,这才选择如此刚猛的战法,好似迸发出最后一抹绚烂,只求在这生命最耀眼的一刻,能够轰轰烈烈的战死。 罴能够容忍呼延落败,但决不能容忍呼延未经他的允诺,而选择战死。 眼见呼延浑身浴血,又一次被震飞暴退,罴猛然站起身来,怒目瞪视着那兀自酣战的两熊身影,张嘴欲要暴吼,制止这场再无意义的角斗。可是便在他将要开口之时,那一直勇往直前的呼延,这次却并未再前冲,居然罕见地抽身急退。 “不自量力的野熊崽子!哈哈!原来你也知道怕!再退又能如何,还是识趣送到你呲溯大兄面前,让我好生修理你吧!说不定我打得酣畅,便能送你个痛快的死法!” 呼延急退避战,让呲溯更是得意狂笑,依旧朝呼延跨步猛追,那长矛舞动如巨龙弄云,气势竟是刚猛无铸! 而在呲溯张狂叫嚣的吼叫声中,呼延一面暴退,一面做了个让众熊惊愕不解的离奇动作。 他竟将手头长矛远远抛开,熊掌倏然探入自家随身的空袋,双眸猛然绽放出夺目精光,无穷战意蓬勃升腾,直欲熏天! “哈!呲溯老东西!身子热得差不多,这才是真正一战!” ; 一百三十六、敢问路在何方! 罴惊疑望着有些陌生的呼延,欲将出口的止战暴吼忽而卡在喉咙,再也没能吼将出来。 他怔怔出神,那目光所及之处,正是悠然急退的呼延,自他那随身空袋的口子,渐至抽出一口四丈长的怪异兵刃来。 罴生长于战熊疆域,所遇黑熊均是惯用长矛,极少见其余形状的兵刃。全亏得他乃是斯瓦匹剌家的少主,往日博闻强记,此刻见得呼延自空袋抽出的怪异兵刃,这才能勉强猜出这是何种兵刃。 “那是……刀?” 刀一字,罴喃喃低吼宛若自言自语,这类生僻发音吼出来,总觉得怪异晦涩。况且他从未见过刀的真型,唯有血脉传承的记忆长河里,他恍惚似曾见过这类罕见的兵刃,如今记忆与真实两相对照,他即便猜测出声,亦难免惊疑不定,不敢妄下定论。 而时至此时,这一战早已超出罴的预料,便连他自觉深知底细的呼延,此刻拿着那应叫“刀”利刃,亦变得极其陌生,让罴看之不透。 只是当呼延单臂执刀,便隐隐透出一股迥然不同的强烈气势,这让罴莫名的心情放松许多,先前那抹怎也挥之不去的焦虑,便在这“刀”出现之后,悄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神色由惊愕转为平静如昔,罴又无声地坐回了原地,双目泛出犹有兴致的神采,他决定继续看下去。 那奇异兵刃,姑且妄称为“刀”吧。这刀长有四丈出头,与长矛一比差了大半,通身棕黄,打磨得圆润锋锐隐有流光,密布着繁复细密的无数纹路,像是天生演绎至道真理的章华,可是罴细细看去,又看得迷茫懵懂,他竟认不出任何一片纹路的含义。这刀的材质非金非木非石,亦让罴觉得捉摸不透,便好似如今突兀出现他近身侍卫的手中一般,透着一股诡谲莫测的神秘。 呼延这般怪异的举动,手上拿出一口奇异兵刃,不止让罴惊愕呆滞,亦震得在场上万黑熊寂静无声,顷刻后才轰然大乱。 “那是什么兵刃?怎地生得如此难……奇异?” 这声响最大的黑熊,倒是一副好嗓门,吼问声竟然能从纷繁杂乱的万千吼叫声中拔了头筹,让在场众熊都能清晰可闻。中途一顿,是因为他并非鲁莽无脑之辈,本想说一声“难看”,转念间又自改了词,换上一个无褒无贬的“奇异”二字。 只是他这一问,难倒了大半黑熊,这些往日只知喝酒吃肉、打架斗殴的熊货,见识比熊毛还短,哪里能认出这等前所未见的奇异物件。但若是答不出口,未免显得众熊毫无本事,索性众熊只当未闻,兀自吼叫着自家的疑问,将那大嗓门的难题悄然淹没在众声之下。 “这罴少主的近身侍卫,倒是头好玩熊货!哪里寻得如此奇异物件,莫非他还想以此战胜忌少主的近身侍卫不成?” “哎!我说这角斗当真好看!那罴少主的近身侍卫,乃是鼻识身境的修为,竟敢邀战忌少主的近身侍卫,那是口识身境的强者,强过他何止十倍,当真是好胆魄!若是他能活着回去战熊城,我甫亥定要请他喝酒,定要结交这等勇士!” “我倒是听说,十年前邀约这一战时,那忌少主的近身侍卫,已是玉体胎境的巅峰修为,而那罴少主的近身侍卫,乃是铁体胎境的修为!整整相差四层境界,力道相差万倍,这罴少主的近身侍卫便已敢悍然邀战,将这决战定在十年之后的今日,这才是真正的好胆魄啊!” “莫非,这罴少主拿出来的奇异物件,便是他敢于应战的绝招?难道相差一个境界,他竟能越阶而胜,创造传奇不成?” “……” 万熊皆尽高吼质疑,见得如此奇异物件,让他们大开眼界,便比方才更要兴奋几分,嘈杂声浪鼎沸喧嚣。 而作为呼延对手的呲溯,惊见骤变,使得他惊疑不定,渐至缓下脚步,与呼延相隔数百丈,便不敢再度冒然前冲,瞪眼打量着呼延手头的奇异兵刃,看得犹疑不解。 “兀那野熊崽子!这是何处寻来的木片儿?莫非你要用它来与我‘真正’一战么?” 怒吼质问,呲溯在说到“真正”二字时,特意吼得奇重,生怕众熊听不出他言语中的嘲讽、鄙夷之意。 呼延闻言眉梢轻挑,笑得极是玩味。他一掌握紧刀柄,另一只熊掌的指头徐徐摩挲过刀锋、刀面,感受着那刀身传来的温润圆滑之感,似乎觉得这刀亦在欢呼雀跃,渴望畅饮鲜血的滋味。 “其实,我更惯用刀!”高吼声浩浩荡荡,似有傲然之音,传扬十里开外犹自清晰可闻,“这刀,名为‘何方’!” 围观那上万黑熊早已侧耳聆听,此刻听得呼延所言,顿时满腹牢骚,俱是故作不屑之态,嚷嚷高吼起来,数万黑熊的吼叫声齐齐响彻,乱的一塌糊涂。 “这不就是刀嘛!想当年我爷爷这么一口刀,拿来切肉剁食,好用得紧!” “原来这便叫‘何方’啊!我曾拾到过这么一大推,看着稀奇古怪,用来不大顺手,我便将它尽数扔进了西荒之森!”说这话的黑熊,兴许是先前听得不太专注,只道这奇异物件便叫做“何方”,这便得意洋洋的炫耀开来。 “嘿!你还别说,这刀我曾见过!曾经啊,我与那徒居家的几个小子,一道去了飞龙城,那叫一个热闹……” “这便叫刀么?还是叫‘何方’?”又是那好嗓门黑熊,耿直吼声再次压住众熊的胡吼乱叫,吼的问题依旧让众熊难以辩答,便索性故作未闻了。 这边厢兀自乱得津津有味,场中呲溯却已心生不耐,捶胸怒吼道:“管你是甚刀,抑或是劳什子‘何方’!你如今拿出来显摆又有何用!今日你必败无疑!” 怒吼间,他双腿绷紧,重腿在地上跺出两个丈宽的土坑,熊躯已然爆射向呼延所在之处,长矛撕裂虚空,挥起狂暴气浪席卷百丈方圆。 “刀名何方,还有一套刀法,名为‘何方刀法’!” 呼延执刀伫立,便透出沉凝、凌厉的气势,淡淡沉吼一句,他抬眼冷视迎面扑来的呲溯那雄壮熊躯,精芒似电,又似锋利刀刃,直刺呲溯双目。 这一套刀法,是他在六年之前,执刀孤骑独闯鸣蛇城后方疆域那三年间,久经生死磨砺,又得飞升上界后这五、六十年的际遇感悟,以原本刀法为根基,渐至创出了这套新的刀法。 刀名为“何方”,呼延也便懒得多动心念,将这新创刀法唤作了“何方刀法”,时至那三年的体悟习练,随后六年的心念推衍参悟,已将这套刀法臻至圆满之境,此时正堪大用! “敢问路在何方!” 只在这厉吼乍响的当口,呲溯那长矛矛尖逼出三丈矛气已近在眼前,淡淡如虚影,威力却不可小觑,堪比两百龙之力。呼延怒吼得熊眉倒竖如刀,双掌握紧刀柄,浑身气力逼入刀锋,竟凝成一条细长晶莹的白线,乃是聚气凝力的极致。 呼延对那猛刺而来的锋利矛尖竟是不管不顾,黄刀高高扬起,朝呲溯脑门当空劈下,刀锋不偏不倚,径直划出一条竖线虚影,凌厉之气,像是已把这虚空都一刀劈做了两半! 那种生死相搏的悍勇气势,与逼近脑门的凌厉刀气,顿时让呲溯骇然失色。他一时间竟吓得胆寒,哪里还敢与呼延比拼胆识,亦不愿以身亲试是那刀气更凌厉些,还是自家矛气更威猛,这便极力顿身抽矛,骤然暴退! 这尚是今日一战至今,呲溯首次被逼退,暂避呼延锋芒。 才退出两步,呲溯倏然惊醒,才觉得懊丧后悔。他武力高过呼延十倍,两者叠加武技增幅,战力依旧比呼延强出三倍,这等巨大优势之下,他竟被羸弱熊崽骇破了胆,竟被他一刀逼得狼狈后退,这叫他颜面何存? 心头羞怒交加,但如今已然退了,运使《炽烈矛法》所需那刚猛无铸的气势业已荡然无存,他只得憋闷继续后退,避让开呼延这看似凌厉无匹的一刀,继而再图反攻,定要以刚猛的炽烈矛法,结果这野熊崽子的性命,以此洗刷他被逼退的羞辱。 瞬息定计,待他全神朝那临头刀气看去时,却又顿时惊骇莫名! 这一刀太快,快得非同寻常,舍弃了万般变化,竟是刚毅得不留丝毫余地,透出呼延自信、专注的刚烈执念,只留下迅疾凌厉,干净而纯粹的快!快得让呲溯有种应接不暇的错觉!快得让他觉得,自己躲不过这一刀,也挡不下这一刀! “咣!嚓!” 好在呲溯身经百战,即便惊愕之间,那长矛依旧本能般抬到了脑门之前,黄刀劈在这矛身之上,矛身稍作阻碍,他恰巧又退了一步,这才救了他的一条小命。 铸造长矛所用的材质,乃是精挑细选的上好金铁,刚硬天下闻名,再经千锤百炼才能铸就这么一柄长矛,能经万战而不损。只是这般刚硬的长矛,竟也经不住呼延凌厉一刀,勉强挡住刹那,黄刀一切而下,长矛便被居中一刀切做了两段! 细锐刀气几乎是擦着他的脸上熊毛而下,待他回神时,亦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 这一刀太过灵异,竟能让他心魄为之所夺,临阵出神。若非这长矛如若臂使,本能般挡在面前,此刻被切成两段的便不是这长矛,而是他的脑袋! 呲溯呆滞当场,那颤颤双瞳中,渐至印照出对面那执刀黑熊的肃杀面容,这才让他倏然惊醒,哪里还敢容这妖孽近身,极力一退再退,此番是当真被吓得肝胆俱裂。 眼见呲溯仿佛见鬼一般惊惧急退,呼延却并未乘胜追击,反倒在原地伫立,如若这熊躯也化作一柄直刺苍穹的利刀,冷冷瞥了眼呲溯,忽而皱眉沉吼出声。 “给他一柄长矛!再来!” (祝各位春节快乐,龙年大吉大利,万事如意!九气在这里给各位拜年啦!话说好想要红包……) ; 一百三十七、敢问何方妖孽! 开锋第一刀,名为敢问路在何方,实为呼延在上界经年的切身体悟。 想他呼延在人界时,是何等的逍遥自在,无拘无束。他自家称魔号祖,天下皆可任由来去,受尽人界正道私下唾骂、鄙夷,但更多的却仍旧是对他的惊惧,即便暗中如何漫骂于他,当面依旧战战兢兢。 人界其后三百年,谁敢对他不敬,谁又敢朝他扬锋? 这是何等霸道,几近人界无敌,笑傲天下。 谁曾想他一朝飞升到上界,却落得孤家寡人,举目无亲,更被罴抓进战熊城做了五十余年的畜生仆役。在人界盛传的诸多人族至境,开创的无数圣土,惊世繁华,他却全然未见,唯独得见被当做仆役、肉食、祭品的同族。 曾几何时,深夜无眠,他倚窗遥望,放眼皆是迷惘。 独身独影,他竟不知路在何方,他又该往何处去,唯有浑浑噩噩混日,哪有一条供他跨步前行的明路。 若是未曾遇到那浸血古碑,不曾得见那万族兽身图,亦未琢磨这《古碑万变》秘法,兴许他便会在那战熊城中,好似兹慎一般,只求安稳度日,每日臣服在这些黑熊畜生的淫威之下,苟延残喘熬过此生。抑或是哪日压抑不住,他奋然逃出战熊城去,若非死在战熊手里,便会成为哪头凶兽的口食,无声无息地消逝,经不起一丝波澜。 但得鸿运,得见浸血古碑与那万族兽身图,推衍出《古碑万变》这等功参造化的绝世秘法,才让他呼延拨开云雾见月明。至此之后,路便清晰在他眼前,海阔天空任他抉择,扬脚踏下一路直行,路便在脚下。 敢问路在何方? 路在脚下。 他呼延所问之路,无需去问旁人,直教拷问己心。自有《古碑万变》秘法,他便多出万般前路,他便要在这万路之间选择一条,无论艰难险阻抑或一片坦途,亦要如抉择那般决绝,毅然走到这路的尽头,有去无回。 这其中的狠戾果决,远超常人所能想象的极致,是以自此悟出这《何方刀法》开篇第一刀,名为“敢问路在何方”,便是取来问路之中的果决狠戾之意,化作最为凌厉无匹的径直一刀,同样有去无回。 开篇第一刀,已然狠戾到极致,出刀便再未想过有回锋之时,干净纯粹只为一刀。这一刀劈下去便断绝自家所有退路,若是一击将敌人劈做两半,那自然有去无回,一击建功;若是一击不中,这般破绽尽显的一刀,足够敌人将他斩做碎肉,亦是有去无回。 有去无回,这才是第一刀的精髓之意,唯有自信、专注的执念一刀,成败已然无关紧要。只攻不守,如此极端,换来的是最纯粹的战力,以呼延推衍揣测,那凌厉刀气堪比百倍战力,挡者必死! 只是今日初试锋芒,刀气竟被呲溯长矛挡住了一瞬间,让呲溯险险逃得性命。初试牛刀,连这呲溯亦未能一击毙命,这威力怎能叫呼延满意。 “给他一柄长矛!再来!” 呼延骤然爆发,那一招武技实可谓惊艳绝伦,漫说是刀下呲溯,便是周遭围观的众熊,亦被这惊艳一刀震得目瞪口呆,场中兴奋声浪嘎然而止,骤然间竟是静可闻针。 直待呼延开口冷喝沉吼,才惊醒了众多呆楞黑熊,却是对呼延隐隐生出敬畏之心。听闻呼延沉吼吩咐,霎时间竟是应者云集,立时便有上千长矛迎空飞向呲溯,密密麻麻似要将呲溯覆盖,射做万千碎肉、血泥一般。 呲溯早已惊惶不定,见得这番恐怖之境,惊得浑身一颤便跳起百丈高去,倒也恰巧避开了这上千长矛激射之威。 “咻!咻!咻!咻!” 撕裂虚空的凄厉风声中,如同滂沱暴雨,千柄长毛纷纷爆射向呲溯原本立足之处,顿时炸开千个百丈深坑重重叠叠,掀起漫天尘土,飞沙碎土四溅激射,声威委实恐怖。 待得尘埃落定时,只余下方圆一里的巨大深坑,坑坑洼洼满目狼藉,斜插着密密麻麻千柄长矛,尽显峥嵘之色。 “选一柄长矛,再战!” 呼延蹙眉,厌恶扫了眼犹在半空惊魂未定的呲溯,沉吼如惊雷。他此时正自苦思那刀法不尽圆满之处,还欲再试几招,懒得与这呲溯多话,沉吼好似厉喝号令,透出一股不容辩驳的强硬威势。 骤然听见呼延发话,呲溯又是浑身一哆嗦,胆颤心惊。仓惶偷瞥呼延神色,似见得满脸冷峻凝重,他哪里还敢违逆呼延之意,忙不迭地匆忙坠落,颤颤拔起一柄长矛,却颤抖得厉害,亦不敢再嚣张指向呼延,僵直站在原处如化泥塑,那战战兢兢的模样,倒真有几分可怜。 时至此刻,呲溯早被那一刀骇破肝胆,铭记十年的刻骨深仇业已消散无踪,日夜谋划的诸般计策,如何折磨得呼延生不如死,又将以何种手段切肉割骨,这些盼望了十年的幻想,亦随那满身冷汗跑得不见了踪迹。 什么一雪前仇,什么扬眉吐气,呲溯再不敢妄想,他只愿对面那妖孽般的执刀黑熊能有一丝怜悯之心,放过他一条性命,仅此而已。 “勇士!我认输!” 见得呼延执刀朝他跨步而来,呲溯熊躯猛颤,双膝一软,面朝呼延轰然跪地,满脸惶恐与乞怜,颤吼如若哀诉。 呼延熊目一瞪,怒容沉吼喝道:“起身来!你若再能接我两刀,我便放你一条生路!如若不然……” 言语未尽,恐吓之意已然无需多表,更增凛凛煞气,直让呲溯联想到那未尽之言,便觉得遍体生寒,不寒而栗。他迟疑片刻,余光偷瞥向自家住上,但见主上面色阴沉,却并无发话之意,这便让他心凉半截。 主上无意相救,他便再无退路,兀自咬牙抉择,试探着站起身来,终是换上一脸奉承的谄笑,小心翼翼地轻吼道:“呼侍卫!遥想当年,是我呲溯傲慢无礼,得罪了呼侍卫!这十年约战,亦是我不识趣,竟敢妄想与呼侍卫这般勇士一战,实在是我自取其辱,还望呼侍卫切莫与我这熊货多多计较……” “哪来这许多废话!” 听得呲溯絮絮叨叨不休,呼延哪有这般好脾性,顿时横眉瞪眼,怒吼道:“你若再多废话,莫怪我不认情面,立时结果你这老命!” “是是是!” 连声应诺间,呲溯悄然退了两步,直欲远离呼延,却又未得呼延准许,便不敢再多动作。见得呼延烦怒,呲溯握紧长矛又松开,继而再次握紧,如此往复数次,却依旧不愿应口,犹自抱着一丝企盼。 “呼侍卫骁勇无敌,我自承断不是呼侍卫对手,已然心悦诚服!这角斗业已分出胜负,何须再多事端……” 呲溯嗫嚅磨叽,却是万分不愿再见呼延那恐怖刀法,直欲拖延时间,好叫主上插手喝止呼延,救出他这危在旦夕的性命。呼延所言再接两刀便放他性命,他却断无胆量应下,一刀已让他惊骇欲绝,再有两刀临头,他哪里还有命在! 开打前趾高气昂,一刀之后,立时变得卑躬屈膝,这呲溯审时度势能屈能伸,倒也算得一号角色。 听得呲溯避不敢战,呼延还要试炼后续两刀,怎会轻易放过这积怨已久的仇敌,听得他推脱之意,立时扬眉瞪眼,扭头高吼问道:“主上!莫非这十年约战,今日角斗却如若儿戏,他一服软我便不得再战么?” 罴坐得端正,神色平静如水,淡淡沉吼回应道:“我战熊族中,最重角斗!你等十年约战,当以生死定胜负,你若依旧要战,谁也不能阻拦!” 呲溯闻声一颤,祈求望向自家主上。忌亦是坐得笔直,眼睑半垂,并未再看向场中,一副不闻不问的模样,让呲溯瞬间心寒透顶。 遥想那一月之前,忌曾与他说过的话,即便今日活着走出场中,亦没有他的活路。左右俱是死路一条,呲溯自这绝望之中,反倒生出疯狂之意,他捏紧了手中的长矛。 “呼侍卫,我若接下你这两刀,你当真会放我性命?” 呲溯已是穷途末路,唯有呼延这言语中,仍旧给他留了一线生机,他不若放手一搏。以性命做赌,搏出一线渺茫生机,最癫狂的赌徒,也不过如此。 “自然!我说过的话,句句当真!”呼延沉吼应道。 “好!” 呲溯高吼叫好,那执矛的熊掌不再颤抖,如若往日般稳若磐石,脸上渐至露出坚毅之色,捶胸高吼道:“我便接你两刀!” 吼声如狂,呲溯气势暴增,反倒比先前更要透出一抹狠戾,战意重新升腾。此时一战,再不复先前,不为扬眉吐气,不为报仇雪恨,不为替主扬威,只为保住自家性命,这战意反倒愈发纯粹,气势凶狠凌厉,比先前更为强盛。 “好!” 呼延要的便是这成效,一头战意全失的乞怜战熊,怎能让他试炼出这刀法威力,正要如呲溯此时这般强盛战意,才是最好的试刀石! “第二刀,敢问何方妖孽!” (新年新气象,祝各位万事如意,新春愉快!:) ; 一百三十八、第三刀! “第二刀,敢问何方妖孽!” 暴吼如惊雷炸响,何方斜划如闪电残影,一线淡白刀气斜切向呲溯腰腹。此一击凌厉之外又有戾气,好似暴戾、躁动、嗜血之情,皆在这一刀之中。 这一刀名为敢问何方妖孽,亦是呼延在上界经年的感悟,诸般情绪无处倾诉,唯有尽数付诸在这刀法之中,才可尽情宣泄。 他飞升上界,不见同族鼎盛,只见飞禽走兽作威作福,连他亦做了这些畜生的仆役,每日被鞭笞奴役,心中戾气难消,可想而知。 他不甘不愿不平,他戾气滔天,只愿屠尽这些耀武扬威的畜生妖孽。但在现实之中,他却只是一个初入胎境的羸弱人族,力不过千斤,在这些十丈妖孽面前,只是脚边蝼蚁,一脚便能将他踩做肉泥。他有心无力,于是费尽心思只求变强,内心暴戾不敢展露丝毫,唯有深深压在心底。 他只愿有一日,能够傲立于上界之巅,嬉笑怒骂皆自在,三江五岳尽遨游。不再过这提心吊胆、卑躬屈膝的日子,不再每日受气却不敢伸张,不再压抑这满腔戾气,待到宣泄之时,定要杀得骨山血海,万族战栗! 他这压抑经年的戾气,如今尽数在这一刀之中,却是何等狰狞! 如若毒蛇寒信,又似怒蟒狂鞭,刁钻阴毒,却犹有凶悍暴戾的气势,将他那魔性演绎得淋漓尽致。 刀势刚起,呲溯却已是骇然失色。明明前一刀走得迅疾凌厉之势,这一刀却大变模样,刀气虽是笔直横切而来,但刀式却飘忽诡谲,令他捉摸不透,像是每一刹那都能有万千变化,叫他竟不知如何抵挡。 但他只求活命,即便毫无应对之法,也只得硬挡。 “吼!” 暴吼一声,气力已然凝聚矛尖,呲溯对准那黄刀猛扫而去。这一击他已然竭尽全力,横扫之速竟比寻常快出一线,力道也更见凝聚,那矛尖逼出的矛气,虚影已有凝实之态,那一分火候的炽烈矛法却在这生死危急之刻,隐隐有了突破。 可惜这一丝提升,在此时却是全无用处,因为他倾尽全力的一击长矛横扫,终是落到了空处。 便在他扬臂动矛之时,那黄刀走势便已悄然变化,颤动间轻轻飘起,便轻易避过了长矛的狂猛横扫,依旧横切向他腰腹。 退,急退! 呲溯在出招之前,便已预料到长矛落空,这长矛算是虚晃一枪,长矛扫去之时,他已然在极力暴退。 呼延这一刀果然诡谲善变,呲溯暗自庆幸,自家并非打算硬抗猛挡,这急退的决议,实在是绝妙非常。 可是下一刻,他又被惊得瞪眼欲裂。 他明明已然退出刀势涵盖之处,可那黄刀亦是骤然变化,半途一颤便已转向,在虚空中留下一道蜿蜒如毒蛇的虚影,刀锋依旧直指他腰腹之间,似是那气量狭小之徒,阴险狡诈百般算计,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好在他的长矛未曾脱手,抽回又自挑刺,欲图将这诡异黄刀圈在他长矛招式之中。这手段依旧徒劳无功,那黄刀便似游鱼一般,倏然便跃出包围,离呲溯腰腹更近半丈。 黄刀渐至逼近,横切之速比他暴退之速快了一线,眨眼间已近在身前,相隔不足一丈。 避无可避,挡无可挡,在这阴毒一刀之前,呲溯再度升起绝望之感。为求活路,他已然绞尽脑汁用尽伎俩,可这一刀依旧不依不饶,定要饮血而归,再度将他逼到绝境,他怎能不绝望。 “嚓――” 黄刀终究切进了他的腰腹,好似刀切豆腐一般划过,呲溯只觉腰腹微凉,继而才有剧痛传来,鲜血箭射而出。这一刀切得快愈闪电,却深入呲溯肉身一丈有余,只差半丈便可将他腰斩做两段。 一刀得手,呼延立时止步不前,任由呲溯暴退出百丈之遥,他已在蹙眉深思。这一刀道尽刀法变化,亦不缺阴毒狠戾,但似乎强求诸般变化,威力反倒不甚如意。否则这刀横切而过,呲溯只会剩下脊骨相连,血肉、脏腑尽可一切两断,并不会留下这半丈之差,未尽全功。 呲溯停在呼延百丈之外,双眼只剩下惊惧,朝呼延摆出戒备姿势,兀自忙着修复这腰腹的恐怖切口,握矛的熊掌,却再次微微颤栗起来。 这呼延所使的武技,不知是谁所创,竟能如此神妙,力道凝聚可增幅远超高等武技的战力,招式更是非同寻常,每一招俱能让他心神摇曳,让他发自心底的恐惧。 他此刻惶恐的,是那将要到来的第三刀。 自出生到今日此时,他尚是首次萌生一种极为陌生的情绪,他后悔了。他后悔十年之前,为何要一时冲动,与那铁体胎境的野熊较真。为何那时要出手招惹那头羸弱野熊,结下这十年仇怨。为何几番能够出手,将这野熊早早扼杀,他却偏生隐忍下来。 若是早知有今日,他定会稳稳站在斯瓦匹剌家的府门前,做一头不惹是非的守长,即便见到这不自量力的羸弱野熊,任这野熊如何叫嚣,他亦只当未闻,绝不冲动出手,便不会结下今日的苦果。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呲溯悔青了肠子,倒翻了苦海,却也知道为时已晚。他隐隐有种明悟,这野熊崽子的第三刀,便应是他生命终结之时。 “这般在角斗中勇猛战死,兴许才是我最好的归宿!能够壮烈死在角斗中,若是有谁说到我时,也该不会羞辱、嘲笑,毕竟我仍旧死得像一头战熊!一头不畏战斗的勇猛战熊!” “若是我留得性命,惨败归去,主上……哈哈,我的好主上,他岂能容我落败苟活!我归去之后,他定会让我受尽痛楚,赐我一个最凄惨的死法!那时我即便身死,也死得声誉尽毁,死后亦要遭受众熊唾骂、鄙夷!” “我即便活着,主上定不容我,在这鸣蛇疆域之上,我又能逃到何处去?路在何方?” 那腰腹的切口已然勉强止住血流,呲溯怔怔出神,心念倏然百转,百般滋味涌上心头,他思来想去悠然转醒,反倒平静下来,朝呼延咧嘴一笑,高吼道:“呼侍卫,莫要忘了第三刀!” 难得一见的洒脱,这一刻他已然忘去生死,倒真想在临死之前能够看见呼延最后一刀,又该是如何的神妙。能够死在这般神异武技之下,他亦能觉得死而无憾。 呼延闻言一怔,惊疑打量着这积怨已久的宿仇,唯有这一刻,他看不透呲溯的心思,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打量片刻,他只觉得这呲溯并非耍弄手段,于是怀着这捉摸不透的心情,呼延握紧刀柄,面上亦显出了几分凝重,“第三刀,敢问何方圣土!” 以呼延那狡诈多疑的魔性,无论如何,今日不会留下呲溯的性命。若是有仇敌依旧逍遥于世,这会让呼延寝食难安,是以这第三刀,便是结束呲溯性命的终结一刀。 敢问何方圣土,乃是《何方刀法》第三刀,亦是目前推衍而出的最后一刀。 他飞升上界六十余年,曾经憧憬的魔界飘渺无踪,那人族至境开辟的诸多圣土,他全然不知何处去寻,待到幻梦破灭,那等躁怒与莫名恨意,在他心念里深深种下一粒种子,终有一日将生根发芽,茁壮成长为庞然大物,继而将这些所谓圣土尽数吞没,灭得不剩尘埃。 《何方刀法》第三刀,便是这种子滋生的第一缕幼芽,于躁怒与莫名恨意压抑不住时,便会爆发得惊天动地。 倾尽全力的千刀万刀疯狂落下,如此才可宣泄心头的莫名躁怒与恨意,无论是圣土或是强敌,俱要在这狂风暴雨的刀气下化作万千齑粉,断绝所有生机。 呲溯愕然,他甚至忘了该去抵抗,起码做出英勇的架势。因为这第三刀,又自大大出乎他的意料,毫无章法可言,像是仅用蛮力在发泄一般,甚至有大半刀气,并未落到他的身上,而是狠狠劈在厚土之上,劈得沟壑纵横,沙石四溅,好生狂猛彪悍。 毫无章法可言,便是无迹可寻,呲溯已然不知该如何去挡、去避,他怔怔感受着呼延的暴戾,猜想这施展刀法的呼延,恐怕亦不知这密集狂猛的刀法,究竟会落到哪些地方。 呲溯便这般带着惊愕的神色,随着呲溯暴雨般劈落的万千刀气,肉身激射出鲜血,精肉、脏腑被切成不齐整的碎块,四溅纷飞。 待呼延喘气收刀,他的面前只剩下散落遍地的碎肉块,先前站在此处的呲溯却已无影无踪了。 “好!” “这是传奇!越阶而战,还能胜得如此干脆,罴少主的近身侍卫果然厉害!” “这刀法何处去学?我亦要学这刀法武技!” “……” 时至此时,寂静了许久的围观众熊这才回神惊醒,轰然间爆发出最高亢的声浪,呼吼震天。 便在众熊高吼叫好间,几位少主依旧端坐不动,倒是裕率先开口,眼神促狭地看着忌,含笑沉吼道:“九弟,你今夜那酒宴,恐怕是摆不开了!” 忌半垂的眼睑微微一颤,像是先前正在休息,听得裕的吼声,这才悠然转醒。他未曾回应裕的幸灾乐祸,未曾向场中再看半眼,那双目凝视脚下土石沙粒,静坐片刻之后,忽而沉哼一声,带着满脸怒容跨步离去。 罴却并未关注这几位少主,他正自举目遥望场中那头被众熊簇拥的执刀黑熊,虽然这黑熊依旧挂着憨直笑脸,但他却觉得分外陌生。 ; 一百三十九、生疑 再喧嚣的热闹,也终将落幕。 这一场众熊瞩目的角斗,便在众熊惊异眼神中,离奇的落定了尘埃。 本该幸灾乐祸的,依旧乐得看了一出好戏,只是变换了幸灾乐祸的对象。本该胜券在握的,如今已化作满地肉泥,亦或是含怒离场。而那本该是“自取其辱”的,正自享受着欢呼与庆贺,亦或是兀自出神,心事重重,还要应付着虚伪的庆贺,无趣十足的寒暄。 裕、梁、绪、弥与汩五位少主,此番自然是来幸灾乐祸的。只是原本打算削的是罴的脸面,谁曾想那“自取其辱”的呼侍卫,竟能有如此惊艳的绝招,不止越阶而战,更是将那“胜券在握”的呲溯侍卫劈做了万千碎肉,到头来赢得满场喝彩,反倒替罴扬威,落的是忌的脸面。 罴与忌虽说同是少主,这少主与少主却又自不同。 罴几番波折,但如今掌控两军之权已有六年,正是同梁一般,乃是最有资格争夺家主之位的少主,身份无形间便高出众位少主太多。这等权势彪炳的少主,总会遭到其余少主的嫉恨,若是能伺机削弱罴的声威,或许便能对他争夺家主之位有所阻碍,是以今日能削落罴的脸面,才是诸位少主特意赶来观战的真正目的。 而这忌却早已大权旁落,自九年前他统领的两万熊军惨遭覆灭,便至今未能再度崛起,手头再无丝毫军权,这便是没落失势的少主,与罴那等权势彪炳的少主身份相比便是天差地别,极难引得其余少主关注。 是以嘲笑罴和忌,获得的利益判若云泥,一位本就无权无势的少主,再朝他耍弄手段也是无用。 就像一个掏空的口袋,再怎么抓捞,亦是一无所得。 在忌离去之前,裕那声嘲讽仅是不愿特意赶来却毫无收获,于是不咸不淡地刺了一句。至于其余少主便没这么无聊,忌这般可有可无的少主,即便颜面尽失,亦对他们毫无用处,索性便并未开口,任由忌愤然离去了。 如今这场面,与诸位少主所愿已是南辕北辙,呼延的离奇获胜,再次助涨了罴这得势少主的威风,叫他们觉着分外憋闷,哪里还会多待,立时起身离去。 绪在六年之前,生生被罴抢了两军之权,将他自云端打落到尘埃,这等仇怨绪牢记在心,见得希望落空,他岂愿看到罴那得意熊脸,于是他神色阴沉如水,一言不发起身便走。 那弥与汩同罴却无甚交情,只是被长辈看好,派来争夺者家主之位,便不得不与罴两相对立,却并无私下仇怨,当下含笑朝罴恭贺几句,便略带遗憾一道远去了。 裕在七年前被绪夺了两军之权,倒与绪结怨颇深,只是时隔一年之后,绪那军权又被罴狠狠夺去,那时便让裕好生奚落了绪一番。可他本是起的长子,原本也该是家主之争的强力争夺者,奈何却早早大权旁落,被绪将他自这场争夺中挤了出去,叫他自参与者滑落做了旁观,他那心情可想而知。 在诸多少主之中,他渴望重获权势的心情最为迫切,奈何却怎也寻不见时机。本想今日若能削了罴的颜面,便能顺水推舟施展诸般手段,将罴的权势夺到手,如今却是这番结果,叫他诸般手段无处施展,这才叫他郁闷不已。 好在做了那许多年的家主长子,他城府颇深,自不会将情绪展露出来,勉强扯出一丝笑意,朝罴虚假恭贺两句,这便再也坐不住,起身匆匆离去。 梁却同罴一般,乃是仍旧当权的少主,他前来凑着热闹,却为削弱对手稳固他的优势,见得此时这番结果难免失望,却未曾太过看重。 “恭喜幼弟!没曾想幼弟便已是骁勇无匹的勇士,你这近身侍卫却也如此惊采绝艳!” 这句恭维,比之其余少主又多两分真意。 “二兄过奖!” 罴正自琢磨着呼延之事,听闻梁这声恭贺,却也不大在意,如同回应其余少主一般,淡淡客套一声,便不再多说。 “不知幼弟自何处寻来这等近身侍卫,当真是好本事!”梁遥遥打量着场中那执刀黑熊,啧啧赞叹有声,“拿的兵刃非矛是刀,那刀法恐怕是高等武技中也极为拔尖的武技,况且这呼的习武天赋亦是超凡,单看这三刀绝招的威力,火候未到十分也有七、八分,却真是罕见之至!” 稍作停顿,梁那两眼已然放出神采,饶有兴致地轻吼问道:“还望幼弟有心相告,我亦想寻到这般一位近身侍卫,不知何处去寻?” 罴闻言眉梢轻扬,笑意里似有一丝嘲讽,“不知二兄是想要这带刀的近身侍卫,还是那高等武技的刀法?” 被罴点透,梁却不觉尴尬,那笑声依旧隆隆爽朗,“都感兴趣!还望幼弟不吝告知!” “我亦感兴趣!”罴那笑里嘲讽之意更甚几分,“待我回去问上一问,若是他不说,我亦毫无办法!若是他尽实相告,我便告知二兄便是!” 罴说得倒是实话,只可惜在梁听来,便是有意隐瞒,更是伺机奚落他几句。虽说他也知道,这问的乃是私密事,罴断无相告之理,但听得这敷衍之言,依旧有些不悦。 “若是这近身侍卫来历不明,即便才艺惊人,也还望幼弟多多留神才是!”不咸不淡轻吼一声,梁脸色平静地起身离去。 “多谢二兄好意提醒!” 罴笑容如故,扬声高吼客套一句,只是这时节梁却头也不回地快步全区,转眼已在百丈开外,罴这声高吼混在众熊呼吼声中,不知他听未听到。 而这边厢呼延却已是满脸烦躁,他恨不得抽出刀来,将这群拥挤在身旁的黑熊们大卸八块,三两刀自熊群中劈出一条血路,快步远去才好。 “勇士,好生勇猛!” “不知呼侍卫从何处学得这高等武技?能否告知与我,我亦愿学这一身好刀法!” “还望呼侍卫不吝赐教!将这刀法传授于我,我定苦修熬炼,来日将这刀法发扬光大!呼侍卫……” “呼侍卫!你这高等武技何处得来?” “……” 角斗这才终结,围观黑熊便蜂拥而至,好似饿狼见到骨头一般猛扑向呼延,双目泛出贪婪、兴奋的神采,顷刻间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可谓是滴水不漏。 这些个围观黑熊尚懂得些许礼数,上来均是先恭贺一番,只是不知哪头黑熊开了头,这便引得众熊响应,纷纷攘攘急切高吼,那贪婪之心尽数展露。这些战熊均是好嗓门,此番万千乱吼,顿时便吼得呼延双耳嗡嗡作响,震耳欲聋。 这般嘈杂喧天,直叫呼延心头邪火躁动,咬牙切齿满脸怒容,终是将黄刀“何方”高高扬起,竖眉瞪眼一声暴吼。 “给我让开!” 黄刀锋利,斩杀口识身境的呲溯亦如斩瓜切菜,此番见得呼延扬刀怒吼,倒是余威犹在,震慑十足,立时让场中骤静,众熊屏息噤声不敢再乱,双眼犹有惧意,缓缓退出一条路来。 呼延捏紧刀柄,便有凌厉之气四溢开来,满脸凶煞跨步前行,一时间倒真就无熊敢挡,让他自这重围里脱身而出。 “呼侍卫!定要教我刀法!我回到战熊城必有重谢!” 眼看呼延即将远去,不知哪头不长眼的熊货,急切高吼如炸雷,殷切恳求出声。这一声高吼响彻,登时让这静了片刻的熊群轰然大乱,嘈杂声浪朝呼延猛拍而去,周遭黑熊蠢蠢欲动,再次围向呼延。 便在此时,罴站起身来,淡漠目光徐徐扫过众熊,那目光落到谁身上,便让这黑熊骤然一悸,无形便有一股威慑之力,令得众熊渐至寂静,畏而退步,继而不甘散去。 “主上!” 呼延见得罴,便是那惯有的憨直笑脸,此番又自带着一丝得意,高吼道:“呼得胜归来,那呲溯老东西,已然化作了满地碎肉!” 罴深深望了呼延片刻,脸上不见喜怒之色,平静如水。片刻后,他转身跨步,淡淡轻吼道:“走吧!” 听闻罴下令,众熊轰然应诺,便尾随在罴身后,傲然跨步走向自家阵营所在。 “呼侍卫!” 沽巨特意凑到呼延身侧,熊肘悄然撞了撞呼延,便朝呼延挤眉弄眼,嬉笑低吼道:“哈!这还真是大展神威!今日一顿酒,怕是跑不掉了吧?” 听闻沽巨言语,呼延望着罴的背影,脸上泛起一丝苦笑。只是沽巨这等直莽之辈,哪里懂得察言观色,均未见到呼延这抹苦笑,兀自压低吼声凑得热闹。 夫袭此时也凑到了呼延身侧,嘿笑低吼道:“呼侍卫!这可真是好本事啊!身为鼻识身境,杀了那口识身境的呲溯,你便是传奇!今日之战,你的声威必会传扬百族!这等扬威之事,也该请酒吧!” “是啊!呼侍卫便该请酒!叫我等兄弟为你好生庆贺一番才是!” “不过说起来,呼侍卫怎生还藏了这么一手?你那……‘刀’是何处寻来?这等威力十足的武技,又是何处习授?”粟奕却是满脸好奇,低吼问了一声。 呼延余光悄然掠过,恰好见得罴那倏然颤动的双耳。 ; 一百四十、天花乱坠 先前还能闭口不答,此时却是粟奕问起,将传进罴的耳中,这便让呼延打起了精神。 他如今乃是罴的近身侍卫,换做他是罴,这等心腹要职,也定要做到知根知底,才敢委与如此重任。十年之前,呼延这战熊呼的身份业已奠定,便是生来无父无母,自长在那西荒之森,过得十年至今,罴对呼所言这来历已笃信无疑,只是今日亮刀之举,却显出了极大破绽,罴心生疑窦也是情理之中。 一头生长在荒森的野熊,若是依照常理而言,能长成呼这般聪颖已是难能可贵,但还能接受,只是如今用出“刀”这等寻常黑熊前所未见的兵刃,初始三刀竟均有高等武技绝招之威,况且观呼这等娴熟老练的使刀手段,没有八分火候也有五分火候,即便习武天赋如何惊艳,亦需久练苦熬经年才是,罴却偏偏从未见过呼延练刀,这般太过有驳常理。若呼延无法解答得圆满无漏,罴定会难消这猜忌之心,日后便再难将这来历不明的战熊呼当做心腹使唤了。 此刻粟奕发问,却是时机正好,周遭黑熊俱是交情不浅,呼延自不能敷衍,更不可闭口不答,否则便似是心怀不轨,才不得不遮遮掩掩一般。 其实若是无需用刀,呼延真不想将刀法展露出来,便是怕的这般模样。只是那呲溯太过张狂,下手更是杀机狠戾,看这架势,今日竟真是不依不饶,非要将呼延置于死地,逼得他全无退路,逼不得已唯有用刀自救,否则依呲溯的架势,他必死无疑。 不过呼延极少鲁莽行事,他更愿谋定而后动,是以早些时候便估摸着有此一遭,这托词早已备得充分,见得罴已然留神听来,这才神情一振,换上了说书般的扮相。 “这刀来自九年之前!” 呼延这喃喃轻吼的语气,透出一股遥想当年的唏嘘感慨,“却说我那时与主上走散之后,便自重围中斩了一根乘黄头角,这乘黄头角的质地坚愈金铁,其长又有四丈,我把玩数日之后,便以长矛削制一番,恰好做出这一口称手的刀!” 说话间,他解开空袋口子,探掌将那黄刀“何方”拿出来让众熊一观。先前在那决斗之中,这众熊前所未见的奇异兵刃曾在场上大发神威,那等耀眼锋芒。另众熊无不侧目,此时见呼延大方拿出来,立时引得众熊双目放光,围拢过来细细打量,啧啧称奇。“想我呼幼时独生在西荒之森,凶兽丛生之地,若没些保命法子,早也化作了凶兽口食,岂能还活到今日?”呼延宝贝般地摩挲着刀身,眼中便透出浓浓的爱怜之意,“自幼我心念中便藏有一道血脉传承,其中仅有那长刀‘何方’的模样,与那套由巨大灰熊掩饰的‘何方刀法’,除此之外,便连一套粗鄙的锻体功法亦未曾见过!” 说话之间,他那满脸的嘲苦之色,当真是我见犹怜。 “虽不知父母、血脉来源何处,幸在仍有这么一套刀法传承相伴,我每番孤身遇险,亦逼得我不得不苦练这套保我性命的武学,才得以活命至今!” 为求恳切,她更是回味着自家幼年时孤闯江湖、浪迹天涯的感触,说到这番话,他倒真的满是唏嘘。这算是真情流露,真真假假夹杂其中,听得众熊纷纷恻隐,一时间竟有种感同身受之情,长叹安慰不止。 这话里免不了破绽,但他说得神形兼备,便无形中多了几分确凿、诚恳,众熊亦并非有意挑刺,此刻自然疑心尽去,不再紧抓不放。 呼延用这“血脉传承”当做借口,亦是百般思量的结果,立时便能免去许多质问的口舌。这血脉传承于上界诸族而言,乃是衍生子嗣必不可少的东西,更是血脉绵延而下的最大保障,无论哪族幼儿,自破开娘胎时便深深刻在心念之中,从未有过特异。 至于呼延所言,他这血脉传承里仅见如此一套使刀的武技,并未见锻体功法,这也能解释他为何出现在战熊城时,依旧是那弱到极致的铁体胎境修为。 只是如此一来,他这一脉的血脉传承,便透出一股子离奇的味道,背后秘辛重重的故事,亦让众熊浮想联翩。 “呼侍卫当真是命运多舛,身世离奇难猜!”粟奕感叹出身,便摩挲着下颌苦思冥想,喃喃低吼道:“只是细数战熊诸家、从古至今,我亦寻不到有哪一脉用刀为兵刃,并且能使的如此精妙,你这一脉的来历,倒真是难猜了!” “粟奕千主见多识广,连他亦不知你这血脉来源何处,那便真是稀世罕见了!”沽巨重掌拍打着呼延肩头,满脸怜悯的沉吼附和。 他与粟奕共事已有数千年,相互知根知底,知道粟奕往日常有见闻,乃是他们中最为博知的战熊,若是连他亦觉得茫然,那便是真的难以考证了。 粟奕蹙眉,沉吟一番之后,索性将呼延这血脉传承的未解之迷暂且放下,肃容出言应诺,若是日后有幸,定帮呼延将他血脉传承的渊源查个清楚。 战熊最重承诺,粟奕此时答应下来,便绝不会敷衍了事,待得日后回归战熊城,他定会全力以赴追查此事,终有一日能查得水落石出。 他这一表态,众熊便热血一激,俱是将胸脯拍得梆梆作响,纷纷出声响应,诚心帮助呼延,日后解开他这身世之谜。 这群黑熊均是直莽性子,此番好心相帮,呼延自该感激涕零,忙不迭的连连道谢。只是透过这些在眼前晃荡的黑熊头颅,呼延余光偷瞥前方,但见罴双耳已然放松,那背影恢复了往日的神态,走得昂首阔步,凛凛生威。 众熊回返自家阵营之后,在众熊呼吼声中,呼延不得不谄笑凑到罴身侧,向罴讨要那欢庆的酒水。罴又是一番厉吼训斥,只道他便是头败家黑熊,训得呼延苦脸众熊哄笑,临到后来仍旧一如往昔,训斥归训斥,却翻掌扔出了百余坛老酒,随同而去的战熊一熊一坛,给得分量十足。 呼延被训得笑颜尽褪,转头抱起这些坛老酒,却又是喜笑颜开,心里更是得意非凡,再无忐忑。只需罴对他的态度如故,这便说明此事再无疑窦,罴已信了他这番编造的故事,对他的信任并未因此消减,这才是呼延最为关注之事。 一夜呼吼喧天,直闹到深夜黎明时,众熊酒尽言稀,终是渐至散去,各自忙着提升修为去了。 来日,又是一场牵连众族的大战,自朝阳初生直打到晚霞如血,留下满地残尸碎骨,诸族众军的血液混淆了尘埃,汇聚漂流如溪河一般潺潺流向低洼处,血腥味怎也掩盖不住,苍狼一方被打得退出万里,鸣蛇一方这才收兵,拾取地上诸族血肉,实可谓战果累累。 前一夜曾与呼延把臂畅饮的战熊,这一日便又有数头倒在了那血泊之中,再也没了生息。他们的骨肉将被吃进敌军的肚里,增益敌军的修为,他们那满腔的热血,染红了这方厚土,待得来年时便能滋生出无数野草荒花,在这被诸族鲜血浸养肥沃的厚土上,能长得郁郁葱葱、繁茂至极。 这本是悲痛、忿怒事,只是战事纷呈,绵延十余年未止,众熊早已习惯生死变幻,那熊心早已熬成了硬石,再难触景生情。 每日如此拼杀,存活于生死之间,这日子便如梭流逝,过得极快,转眼又是四年之后。 战事炙烈,便过得忘了日子,若非呼延这天恰好将肉身熬炼圆满,隐隐感觉到自家喉关隔膜,又到那境界突破的关卡,他亦不知这时日怎生能过得如此之快。 短短四年时日,原本十八骑近身护卫,又折损六熊,有两熊的尸骨未能拾捡回来,此刻怕也早已化作了滋补敌军修为的上佳补品,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如今仅剩十二骑,停军休整时仍旧围坐成一团,并未因那逝去的兄弟们淡了彼此交情,若是得饮两口老酒,沽巨、夫袭的隆隆大笑声爽朗如昔,粟奕还是喜欢在酒气上涌时,扯着身畔黑熊絮絮叨叨,说些想要炫耀自家学识渊博的含糊酒话。 “哈!呼侍卫!你还未晋升口识,便已是伶牙俐齿至极,待得今日晋升口识之后,那当真开口便能天花乱坠啦!哈哈!” 一听得呼延将要晋升,沽巨眉开眼笑,厚掌重重拍在呼延肩头,“兄弟们!咱们呼侍卫今日大喜!我等围坐,守护呼侍卫的周全!” 沽巨早已是身识身境的巅峰修为,突破那口识已是数千年前的陈年旧事,在他眼中,这便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哪里需要如此兴师动众。他这般热情招呼的目的,多半不是为了呼延,而是为了呼延晋升后那一口香溢胸腹的老酒罢了。 但对呼延而言,这些许老酒才是无关痛痒的小事,而自家修为能否安稳提升,这才是头等大事,不能有一丝纰漏。 “劳烦诸位大兄,今日若能贯通口识,夜里定当请酒欢庆才是!” 此话一出,众熊一时间眉飞色舞,笑得分外开怀。; 一百四十一、如真似幻? 后天衍生之物,天生胎膜覆体,封闭灵觉智慧,以分降生先后。 若是仿佛熊罴一般的先祖,乃是天地初分前,余下万道次级灵气,其中孕化出来的万物万祖。天下间唯有这万数生灵,乃是天生之灵,其余俱是由万祖衍化所生的子嗣,再无先而天生之灵。 先天万祖,生来便强大无匹,天地间唯有相互才能匹敌,否则天下无敌。这等先天之灵,不止肉身无敌,更是一等一的灵智,天地任由驰骋,阴阳尽在掌中。 而下到诸祖衍生万族,则俱是后天生灵,生来便血脉不纯,体质相较诸祖便太过羸弱,便连真正的天地阴阳之气,亦不可近身,否则便有陨命之危。是以天地自生道理,为诸族后天生灵覆上胎膜,护卫其成长,待到其自强能挡阴阳之气,便可自行震破胎膜,开五识灵智,体悟阴阳至理,方可大成。 如在百万年前,那时所生诸族,依旧有强大肉身,待到成年时,便能将胎膜一震而破,无需再将五识灵智分别开启。 待时至如今,诸族众生已然血脉斑驳芜杂,肉身羸弱之至,才分出身境五重,将五识灵智分而开启,才能晋升身境巅峰,攀比先辈强横。 呼延重塑这熊躯,体内血脉愈发斑驳,每番晋升境界,那力道亦是堪堪达到境界最低之力,这身境的五重境界愈发向上,他便愈发破得艰难,否则一年之前,他便可一跃而入口识。之所以鼻识至口识,在拥有充沛强者血肉的辅助下,他仍旧耗去四年,便是血脉不纯而致力道太弱,非得再积蓄一年,提升至鼻识巅峰的八十龙之力,才敢尝试运力震破这“断音后天喉膜”。 若是换作其余黑熊,也无需将力道提升至八十龙之力,只需力道达到七十龙之力,便可算是鼻识巅峰,亦能震破那不算太牢的“断音后天喉膜”,晋升口识身境,这便是血脉纯驳的差异所至。 呼延先前尝试过数次,均是因力道不足,便无法震破那“断音后天喉膜”,这便让他无比抑郁,亦生起一抹忧虑。如今才到这五识第三识,这第三重胎膜便如此艰难,恐怕后来那“断观后天眼膜”与覆盖全身的“断触后天身膜”,不知又会难到何种地步。 基于这难言的忧虑,他才会每番晋升都如此兴师动众,比要将麾下尽数请动围守,更要挑选良辰吉日,才敢珍而重之的尝试突破。 呼延所谓的良辰吉日,并非算计自家气运起伏,择觅自家气运最盛之时。所谓良辰吉日,无非是他们如今这频繁激烈的战事,总要寻个闲暇甚长的安稳时日,再来平心静气震破胎膜。这运力破胎之时不可轻扰,否则若是运力破胎正至紧要时,忽而又起争端,稍受扰乱便会心念大乱,使得自家力道失控,在肉身或头颅中胡乱冲撞一番,轻则断骨伤腑,重则自残而亡,后果实在不可轻估。 此时倒是良辰,绵延半日的一场大战才刚刚休止,两方落下两万余各族碎尸,已然各自退去。若是依照寻常规律,这大战将歇之后,应有一日闲暇,时日倒是足够呼延静心突破,这才让呼延动了心思。 待得十二骑近身护卫围成一圈,分坐于呼延四面八方,便再无声响。四周寂静无声,呼延深吸了口气,徐徐吐出时,心念已然平静如水,古波不惊,与脚趾层层运力而上,周身力道到达咽喉关卡,便已是足足的八十龙之力。 “轰隆隆~咚!” 他早已开通了耳识,周遭百万里声响尽入耳中,更罔论自家肉身之内的轻微响动。这力道自血肉传扬到喉关,便如大浪冲涌,隆隆声响沉凝厚重,拍到喉关那“断音后天喉膜”之上,如若重锤擂大鼓,“咚”一声重响,震得他心念空空荡荡,晕晕沉沉。 这刹那恍惚,呼延猛地强振心神,不敢延误时机,立时再次汇聚周身力道,朝那“断音后天喉膜”一波紧随一波贯冲而去。 “轰隆隆~咚!” “轰隆隆~咚!” “轰隆隆~轰隆隆~轰隆隆……” “咚!咚!咚!咚!……” 好似在怒潮岸边的激烈厮杀,惊涛大浪冲刷着那经久不变的嶙峋陡岸,浩瀚威严的天地巨响,也掩盖不住那激进的牛皮大战鼓猛捶之声。呼延在这紧要关头,头脑被撞得昏沉,恍惚中只听得这两种声浪扑面而来,如若自身当真处在这幻觉之中,犹自不可自拔。 好在他心念千锤百炼,阅历丰厚之至,尚能强存一点清明,未让自家沦陷在这声响构造的幻觉之中,还能记得鼓荡周身力道冲击那“断音后天喉膜”,否则他若当真深陷其中,稍有乱动,那今日便不止是冲关再败,而是走火入魔了。 “杀!” 正在此时,他恍惚中竟真听得耳畔一声怒吼,这一声“杀”吼得响亮,让他倏然惊神,一时间惊疑不定。 “莫非是这幻觉……他娘的又增威势,今日非要乱我心念,让我走火入魔不成?” 呼延警醒至极,如此做想时,便强自稳住自家心念里这独独一点清明,掌控肉身丝毫不曾擅动,倒真有几分“他强任他强,清风抚山岗”的镇静。任由洪水滔天,我自屹然不动,呼延这等魔头,久经历练还能活到今日,自然能有这份天塌不惊的定力。 只是此刻他强提心神,耳畔的声响便愈发清晰地传入了他的耳中。 “沽巨军主,粟奕千主,你等再带三位兄弟,定要护住呼侍卫!我带余下六位兄弟,前去守护统领!” 在他身前,这声暴吼极像是夫袭的嗓门,传入呼延双耳,更叫呼延心惊胆颤。 “娘西皮滴!莫非我已然藏了心魔,这幻听才能扯动我心念记忆,装扮出夫袭的声响,竟是如此相像!若非我已知这是幻象丛生,单凭这一声吼,恐怕我定会心神大乱不可!” “似这般凶猛的破境幻象,似有五百年未曾遇到了,倒是难得的大阵仗!” 呼延心里啧啧惊叹,回味着五百年前那几次突破境界时,所遇到的丛生幻景,联想那时节的惊险之处,再与今日这阵仗攀比一番,更是对着这幻听扰心之象品头论足,便愈发惊叹不已。 “沽巨军主!左近那头身境巅峰的钩蛇,还得劳你去拦下!” “好!” 又是两声响在耳畔的高吼声,像是粟奕在身前朝沽巨吼叫出声,而沽巨却在呼延身后轰然应诺。那一声应诺吼声后,又有重足砸地之声,像是沽巨已然大步狂冲而去,浑然便是一副战事吃紧的声景。 听得这两声怒吼,却让呼延暗自撇嘴,耻笑这幻象的低劣来,“枉我高看这幻象一筹!即便调动我心念记忆,构造出这副欲乱我心的幻象,却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沽巨乃是军主,若非到得紧要关头,岂能听得粟奕这一千主对他发号施令?若是真到这紧要关头,又何须粟奕出声,沽巨早该自行冲去了!如此大的纰漏,还是给我破吧!” 呼延并非真是在这冲击境界的紧要当口,仍旧还有这等闲得发慌的闲心,他细细寻觅幻听之中的纰漏,正是破除幻象最恰当的法门。他自觉已然窥破了幻境破绽,便想要将这无用的幻境一喝而破,谁曾想他心念一声暴喝,却是徒劳无功,耳畔再次传来一声急促高吼。 “颇骏!你去拦下那边冲来的玄蜂!看那玄蜂煽翼的力道,应是口识身境的修为,你定要将其斩杀!速去速回!” “是!” 这依旧是粟奕的吼声,所言颇骏却是一头百勇,能够撑过这十四年的厮杀久战,亦是骁勇之辈,吃食强者血肉至今,已然是口识身境的巅峰,只需稍有一日闲暇,便可破开“断观后天眼膜”,晋升眼识身境,能有千龙之力。 即便是此时此刻,颇骏这口识身境巅峰修为,亦有七百龙力,对付一头寻常的口识身境玄黄,单凭他这力道便占尽优势。 “这幻境怎生如此诡异?不过稍隔片刻,便能衍化得如此逼真,若是再有数息衍化,莫非连我亦分辨不出了么?不可!定要抓紧时机,尽快震破这‘断音后天喉膜’才是!” 感受着幻境衍变之速,呼延亦收起了最后一丝小觑之心,心念转而凝重,终于开始认真应对这幻象。 “粟奕千主稍待!那头蜚牛正自朝这边冲撞而来,像是初入眼识身境的修为,待我去走上一遭,将这蜚牛斩杀,省得若是在此处厮斗,难免扰了呼侍卫!” 这高吼像是那名为通卟的百勇,亦是当年先锋军的悍将,如今罴的近身侍卫,已有眼识身境的修为。这声高吼之后,又听得重足跺地伴随怒吼的声响,迅速飘向了远处。 “不可!通卟回来!不可鲁莽,守住呼侍卫才是要紧之事,你不可因小失大!” 似是粟奕急得怒吼喝止,只是听得那通卟远去的沉重声响,粟奕这声喝吼却怕是无用。 “吱吱!” “吱!” 两声疑似玄蜂的尖嘶由远及近,来势凶猛迅疾,将两头玄蜂俯冲扑杀而来的声响演绎的活灵活现。紧随其后,却是粟奕的怒吼声,金铁交鸣声,气浪风卷之声,如若呼延这般闭目聆听,便真是粟奕在大战两头强悍玄蜂一般。 有气浪狂吹呼延熊脸之感,又有温润水液溅射到他身上、脸上的错觉,呼延兀自置若罔闻,只顾得迅猛运力,冲击那难破的“断音后天喉膜”。 直到……他膝盖骤然传来剧痛! ; 一百四十二、威名! 若说视、嗅、听、味四觉能生幻象,这痛觉却极难滋生幻象。 前面四觉无论轻重缓急,均是外观之象,唯有这痛觉乃是内观之象,所谓痛彻心扉,便说的是痛觉直达心念,极难生出虚假来。 呼延此时剧痛,像是自家膝盖被利刃直刺而下,不止伤到血肉,更是在他膝盖骨留下一个洞穿般。 这剧痛尤为真实,立时便让呼延深信无疑。若是连这般剧痛亦能逼真至此,让他心神为之一悸,那如此幻象便非同小可,远非他所能抵御的了。 “呼侍卫切莫心乱!权且静心冲击‘断音后天喉膜’!有我粟奕在前,定能护得你周全!” 便在此时,粟奕一声暴吼,重重踏在呼延身前,那四溅泥土撞到呼延身上,打得“啪啪”作响,却也将这来袭的玄蜂逼退。 粟奕所言极是,呼延如今正在冲击境界的紧要关头,这一身气力尽数轰击向那“断音后天喉膜”,若是因这扰乱出了差池,他那气力爆散全身,更会惹出大麻烦来,是以呼延无论如何也不能心乱。 这时节,呼延已然心念通透,哪里还会不知周遭的情形。想来便在他冲击境界之时,那鸣蛇一方的大军不知为何又来厮杀,沽巨等近身护卫不敢让呼延冲击境界生出差池,早已在尽力拼杀,守护他的周全了。 “吱!吱!” “吼!” 又是两声玄蜂的尖嘶,粟奕运力至极的怒吼声,似乎粟奕面对的这两头玄蜂,亦是修为强悍之辈,否则以粟奕如今身识身境的修为,岂会应付得如此吃力,吼声中透出一股子强弩之末的焦躁,竟是久久未能决出胜负。 而以呼延先前的听闻来看,十二头近身护卫的黑熊,七头前去相助罴,剩下五头在此护卫冲击境界的呼延,留下最强的沽巨,却最先被敌军在不远处纠缠住,而剩下三头黑熊亦被频繁杀来的敌军牵绊,如今仍守在呼延周围的,仅仅剩下粟奕了。 这般情景,已然是凶险到了极点! 遇到如此情景,呼延亦难免心神微乱,他在这刹那心念百转,终是咬牙强自静下心来,依旧鼓荡周身气力,全神贯注冲击这“断音后天喉膜”。 事已至此,慌乱自是无用,即便他强行平息这沸腾至极的周身力道,终会扯伤了这黑熊肉身。带着这么一身伤,他再去拼杀亦是于事无补,不若索性发一回狠,权且先突破境界,到时状态正值巅峰,才更好施展身手。 瞬息定下决意,仅这片刻分神,便险些乱了自家汇聚的气力,他毅然收敛心神,全心稳固住自家欲将暴走的气力,这便在原地端坐不动,将周遭惨烈、狠戾的厮杀声抛之脑后,再未有丝毫心乱。 “轰隆隆~咚!” “嚓……” 久违的一声轻响,依旧像是草宣轻撕的细微声响,听到呼延耳中,不啻于天籁之音。 破除那“断音后天喉膜”之时,已然近在眼前! “呲!” 后背又是一痛,应是玄蜂钩肢直刺而进,深入肝胆之间,仅需轻轻斜划,便能将呼延开膛破肚,切开他小半腰腹。 “滚开!” 同时拦下两名强敌,饶是粟奕亦有些应接不暇,竟被一头玄蜂伺机绕过他的防阻,伤及正自运功的呼延。眼见呼延后背因为用力过巨,创口被挤出一注飚射十丈的浓郁血流,粟奕怒吼间,已然目瞪欲裂。 他先前才刚刚夸下海口,只道能护得呼延的周全,此刻不足半息,却让呼延受得如此重创,他亦觉得羞愧难当,继而恼羞成怒,拼着自家被对手尾针刺透肩头,亦要回身逼退那刺到呼延的玄蜂。 尖长逾三丈的钩肢,在呼延后背猛力刺入,再骤然抽出,此间剧痛实在难以言述,但呼延竟是一动未动,对这等巨痛恍若未觉,那熊躯端坐笔直,好似世间最坚固的磐石。 呼延修魔,那脾性也是大异常人,他看似豪爽,却极难信任谁,即便这救过他无数次的粟奕。此刻情势所逼,他不得不将自家安危送与粟奕来守护,但他内心之中,却犹自不喜这局势,将自家生死之权送与旁者,他万难放心。 生死拼杀近千年,早已养出他一颗魔心,坚硬如铁,亦喜好猜忌,未将周遭旁者性命放在心上,却将自家小命看得极紧,轻易不愿动用自家性命去拼死拼活,更信任属于他自家的力道,习惯生死掌握自家手里。 是以呼延不动,并非如此信任粟奕,连自家生死都托付与他,而是他只愿拼上一拼赌上一堵,即便粟奕弃他不顾,他亦不会乱动,依旧全力冲撞“断音后天喉膜”。 尽快突破这境界,才是呼延此时最要紧的事,至于这肉身,只需未曾身死,待得境界突破,才有活下去的希望。 “好胆!” 一声怒吼,随着那急促沉重的跨步声由远及近,却是先前去斩杀蜚牛的通卟,迅疾手刃那蜚牛之后,便匆匆赶了回来,见得粟奕疲于抵挡的模样,登时一声怒吼,跨步前来策应。 “无需帮我,你守在呼侍卫身侧,不得有误!” 听闻通卟欲来相帮,粟奕却是急得高吼,严令喝止通卟。他乃是身识身境的修为,对上这两头身识身境的玄蜂,虽说吃力却可堪一战,可这通卟却是刚入眼识身境,境界弱了一层,武力便相差最少十倍,说是前来相帮,其实不过前来送死罢了,对于粟奕所遇险境于事无补,不若牢牢护住呼延,还能有些用处。 战时号令不得随意违逆,通卟虽看得眼急,但听得粟奕这号令,亦不得不焦躁怒吼着跨步越过粟奕战局,稳稳护在呼延身前。 “嘶嘶嘶!嘶——” 鸣蛇族特有的尖锐嘶鸣急促传来,但听通卟猛跨两步,长矛舞动呼啸生风,“呯”一声金铁猛撞而出巨响,他已然拦住了这斜地里杀出的鸣蛇。 “咚咚咚咚……” 紧随其后,却是踉跄急退的咚咚重足声,不知来得鸣蛇何其凶猛,通卟却不是对手,甫一交手已被震得暴退开去。 “咚!” 通卟退的最后一步,重重跺在呼延熊腿之前,擦着他熊毛而下,却是强自稳住身形,不敢扰了呼延冲关。 虽是不敌,却不可退,通卟将闷吼压在喉咙里,刚欲悍然前扑挡下这强猛鸣蛇,这鸣蛇却已趁机逼到了他近前,又是一道掀起狂风的长乙横击而来,逼得通卟狼狈出矛格挡。 “咚!” 力道相差数筹,通卟哪能抗住这等猛击,本该被撞得暴退,奈何身后便是呼延,他咬牙重重踏了一步,双腿跨成马步模样,硬受了这一击的猛力,却被气血攻心,一口鲜血自紧要的牙缝间喷溅而出。 被这一击震创了五脏六腑,滋味自然不好受。正待通卟回过神来,欲图以自家性命引开这鸣蛇,谁知鸣蛇尖嘶声间,长乙随手刺向呼延,这便让通卟骤然一惊,岂能容得呼延有半点损失,折身再次挡在呼延身前! “嗤!” 通卟的脚跟紧贴着呼延的熊腿,呼延只觉这脚跟猛然一震,继而绷得僵直,又是温热带腥的水液溅得呼延满脸。 “嗙!” 在呼延体内,久违的异响自喉关传来,这紧要关头,呼延那“断音后天喉膜”,终是被呼延千百次全力冲击,震破开来。 余下气力猛灌入头脑,呼延倏然睁开双目,两道凌厉精芒爆射而出! 深深吸了一口气,气流如蛇龙,蜿蜒白线直入呼延口鼻,这一道先天之气,立时滋补呼延疲惫的肉身,继而顷刻间让他暴增二十龙之力,正是口识身境,力道堪比百龙! 倏然反掌扯开腰间空袋,他迅疾探掌入内,再一眨眼,那嗜血的四丈黄刀已紧握掌中! “敢问路在何方!” 身形骤闪,呼延熊眉倒竖,黄刀化作一线残影,迅疾刚戾劈下! “哐啷!” 坚硬至极的长乙,竟是吃不住这凝聚至极的百龙力道,被呼延从中一刀劈得断做两节,另一头仍在那鸣蛇蝠翼的枯手上紧紧握牢,乙尖却犹自插在通卟锁喉关窍,刺了个对穿。 通卟先前,正是以自家熊躯,挡住了鸣蛇刺向呼延这一乙,虽说为呼延赢得时机一举突破境界,自家却因此受了重创。眼见呼延突破有成,通卟终是骤然放松,踉跄跌坐在地,兀自勉强咧嘴,朝呼延露出宽慰的憨直笑脸。 “敢问何方妖孽!” 呼延熊脸阴沉至极,隐隐却有一股滔天戾气四溢开来,那黄刀化作电蛇疾走,任由那鸣蛇仓惶急退,依旧横划过鸣蛇的脖颈,顿时身首两分,斩断了这鸣蛇的生机。 “嘶!嘶——” 鸣蛇临终前,已然显出惊惧惶恐的神色,放声尖嘶直刺云霄。 这一声尖嘶有异寻常,其中所含之意呼延虽然不知,却听来甚是熟悉,十年前他孤身传荡鸣蛇后方疆域之时,长刀所向的鸣蛇,均是这般声调。 听得鸣蛇尖嘶声,一时间竟惊得无数鸣蛇、乘黄、钩蛇闻声望来,待见得场中执刀含煞的呼延,却是轰然大乱! “刀熊!” “是刀熊!” ; 一百四十三、凶威如斯! 所谓五重身境,便是开启五识灵智。 其中玄妙,并非仅是那破开胎膜,可察万里之细微这般简单。所谓五识,便是耳、鼻、口、眼、身,若是用人族文字书写而出,便正是一个“聪”字。贯通每一种识觉,便能开启一重灵智,直至五识全开时,便能聪慧堪比先辈,可感飞花落叶之细微变化,无不明察秋毫,洞若观火。 呼延开启耳、鼻两识之后,这灵智变化尚且变化轻微,他感触极少,待得开启口识时,便好似天翻地覆一般的变化,才知原本自家这以为巧舌如簧的口舌,其实是何等的笨拙、僵固。 不仅如此,他这吼声比原本又多出几分灵动之音,似是能摹仿天下之音,便是各族言语亦能摹仿得惟妙惟肖,断无一丝滞涩,亦无一丝瑕疵。 这口识通启之后,连带那耳、鼻两识亦增变化。双耳所闻诸族百声,渐至能明晓话中之意,似是能通晓万族言语一般。而这鼻识更见细致,不止能分出生灵草木之别,更能渐至分辨气味的归属,乃是何族何时所留,细致入微比原本又增数倍。 时至如今,呼延才渐至察觉了这开启三识后的好处,真有一种灵智初开、明理识物的聪慧感,他这心念亦变得灵动鲜活,转动愈发迅疾数倍。 这变化可说是天翻地覆,便在这杀场之上,无论哪族出口的嘶鸣吼叫之音,只需他听得百声之后,便能知晓所言之意,口吐其言,用来如若自家言语一般顺畅。 他杀了那找死的鸣蛇,救下重伤的通卟,这才有一丝闲暇,静静感悟着这口识身境的奇异。 “刀熊!” “是刀熊!” 原本的鸣蛇、钩蛇尖嘶声,乘黄嘶鸣之声,如今听到呼延耳中,便能让他明晓,这无数的急促尖嘶与仓惶嘶鸣,究竟在传达何种话意。 “刀熊?” 呼延暗自惊愕喃喃,顷刻后又自蹙眉,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这刀熊二字,八成便指的是此时执刀而立的他,他尚是首次在敌军口中听到特指他的称呼。不过这“刀熊”二字形容他,倒也算贴切,如此做想后,他便满意地咧嘴一笑。 只是他不知他这名号为何这般响亮,看这诸军齐呼的架势,像是那鸣蛇、钩蛇、乘黄三族,上至统领将帅,下至走卒小军,均对他这名号曾有耳闻般。这无数尖嘶、鸣叫之声内有惊意,他周遭的寻常敌军,更是满脸惊惧莫名,警觉注视着呼延,对原本对手不管不顾,仓惶后退足有一里开外。 对于自家引起的这般轰动,他犹自有些疑惑不解,可惜这些许疑惑似是无关紧要,片刻后便被他抛之脑后,转瞬便忘去了。 他周身一里的鸣蛇、钩蛇、乘黄三族敌军尽数退却,在这厮杀正酣的战场之中,便显得尤为醒目。 特别是这一里开外站满的三族敌军,那急促嘶鸣之声此起彼伏,双目透出惊恐戒惧,足有上万道警觉目光投注向呼延。而在呼延周身一里内,被对手倏忽抛弃的诸族友军,则怔怔呆立原地,茫然四顾,均是不知发生了何事。 正待这方圆一里寂静至极,气氛诡谲的当口,遥遥天际忽而乍起一声怒极的尖嘶,如声浪般朝呼延滚滚扑来,“刀熊!十三年不见,今日你竟敢现身,我泊即隐忍十三年,练得一身精湛修为,便要为我部落里惨死在你刀下的两百三十二口鸣蛇,与我胥立老爹报这血仇!” 泊即却是在呼延独闯鸣蛇城后方疆域那三年之初,屠戮的一批避难鸣蛇中,唯一逃得性命的那条青壮鸣蛇。十三年前自呼延刀下险险逃脱,他好运遇到另一群避难鸣蛇,待得安稳数月,便不甘过这远离厮杀的日子,携带自家血仇夜遁而去,参与到鸣蛇大军之中,久经厮杀生死熬炼,事隔十三年再见刀熊,那满腔仇恨便迸发出来,尖嘶声如若惊天霹雳一般,声势非同小可。 听得这寻仇之话,呼延便撇了撇嘴,满是厌烦。这也怪不得他,只怪他那三年里,斩杀的避难鸣蛇不可计数,哪里知晓何时放过一条鸣蛇性命,这一大番复仇宣言,在他听来无关痛痒,如听废话一般,自然懒得搭理。 “刀熊!刀熊!你杀我多少兄弟,满身血债还敢现身,今日我骑既定要斩你性命,祭告诸位兄弟的英魂!” 斜地里又杀出一声乘黄的怒鸣,嘶鸣声直冲云霄,声威凛凛不可小觑。 怒鸣响彻之时,那方已有数头乘黄疾驰冲来,俱是满脸怒容,身形如风一般迅疾而过,怒气直指场中呼延。 这倒是无需多说,便是那三年里,一直对呼延穷追不舍的那群精锐乘黄。初时由三族凑成的捕杀小队,后来见得呼延黄刀之威,鸣蛇、钩蛇便以驰速不及而退出,随后接连不断参与其中的,倒都是修为强悍的乘黄。 只是到得后来,呼延渐成气候,寻常耳识、鼻识乘黄,逼得他使出“五指连心”这禁忌秘法,再使将那凌厉刀法,便如砍柴切菜一般轻松,三年间死在他刀下的身境乘黄,没有一千也有数百之多,这更是无法化解的深仇大恨。 但呼延听得这怒鸣声,却怎能平静,登时倒眉瞪眼,怒视这数头乘黄执刀猛冲而去,不忘怒吼出声。 “好哇!你等颠倒黑白的黄货!” “若非你等对我围追堵截,欲图必杀我而不留活路,我怎会暴起出刀?莫非仅能容你等杀我,我便只能引颈受戮,不得反击不成?世间怎生有如此道理?我不去寻你等算账,你等反倒怪罪起我来!” “今日正好!哈!便来了断这陈仇旧恨!以解我那三年积郁的憋闷!来!杀个痛快!” 眼见刀熊怒吼不休,那执刀熊躯大步前冲,所过之处,不止是深知刀熊凶威的鸣蛇、钩蛇、乘黄三族军士,便连那后来参战的蜚牛、并封、玄蜂军士,亦从友军那惊慌失色、仓惶退避的行径中,察觉出一丝不妙,哪里敢挡住刀熊去路,均是向两侧匆忙避开,在刀熊身前让出一条宽敞前路来。 前路空旷,朝呼延怒驰而来的七头乘黄,为首正是当年那重创过呼延的骑既,此刻仇敌相见,却真是分外眼红。 “刀熊!任你巧舌如簧,也难逃今日一死!十年前你逃得甚快,我未曾斩你性命,今日倒看你还能往何处逃?” “你这黄货便叫骑既?” 呼延笑得狰狞,那粗壮熊腿每踏一步,定要震得地摇不止,落足之处踏碎厚土,留下一个熊足般的脚印土坑,四周更是裂纹密布,这一跺之力实在恐怖。 “当年你杀得我重创逃逸,养伤三月之久才见转好,若是我稍有不慎,小命亦难保!你可知我那心头怒恨,几可冲天!今日让我寻到机会,且看你如何施为,若是真能杀得我溃败不敌,日后我见你便退出百里,若是难敌我这口饮血黄刀,哈哈!” 怒吼未尽,言下之意却不言而喻,便在这怒鸣怒吼声争相交应之间,呼延与对头那七头乘黄仍旧在飞速接近,待呼延狂笑如雷响时,他与七头乘黄骤然近身,锋锐头角、长爪与凌厉刀气,掀起气浪如潮,席卷四方! “敢问何方圣土!” 黄刀一化二,二化四,继而叠影万千,如磅礴暴雨般撕裂虚空,狂暴落向这七头乘黄,极尽暴戾之气! 如此一刀,威势一时无双,七头乘黄亦看出厉害,只可惜此时欲避已然不及,惨鸣声乍起骤止,短促七声惨鸣之时,那万千刀气如暴雨劈落,何止将他们斩做万千碎肉,连他们所立之处,亦被刀气劈得沟壑纵横,绵延千丈开外,原地只剩飞沙走石,百丈阔坑,这七头鲜活的乘黄,已然了命。 早已有无数目光紧紧注视这方激战,谁曾想却见一场屠杀,武力相差极大,甫一交手便已生死相见,七头最差是口识身境的乘黄,竟难挡刀熊一刀,这等狂猛霸道之势,登时让诸族军士惊骇欲绝。 呼延却又蹙眉伫立,他在十年前见得这骑既,便已是初入眼识身境的强悍修为,如今在这般厮杀中过得十余年,他自玉体胎境已然晋升口识身境,越过四重境界,这骑既却仍旧在眼识身境蹉跎,修为增进微不可查,这却是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在他想来,相隔十余年之久,又在如此惨烈厮杀之中,强者血肉不难获取,这骑既至不济亦是身识身境的修为才是,如今这般结果,竟难敌他一刀之威,反倒叫他疑窦丛生。 他却哪里知晓,这一群捕杀刀熊的精锐乘黄,追杀他三年仍旧无果而终,让他逍遥于世。这群乘黄后来回到大军之中,便因办事不力,际遇悲惨之至,遭受万千鄙夷,谁也不愿与其共事,凭借他们之力想斩杀更高境界的敌军,却是难上加难。 如此过得这十余年,难得强者血肉增进自家修为,大半乘黄这境界提升仅能靠自家苦修,哪里比得上其余军士修为暴增之速,在原本境界蹉跎十余年之久,亦是合情合理。 正因如此,这群乘黄更是对刀熊恨之入骨,早已将这悲惨际遇迁怒于呼延,于是今日得见这刻骨深仇之敌,哪里还压抑得住心头恨怒,狂冲而来欲图寻仇,却落得一刀死尽的结局,实可谓因缘际遇,可悲可叹。 此中关窍呼延自是猜疑不透,但如今这群寻仇乘黄已成过眼云烟,他知与不知已是无关紧要,稍作思忖未解,便不再多想,傲然扫视周遭敌军,暴吼如雷,“谁敢与我一战!谁敢与我一战!” 一语狂傲霸气,凶戾煞气滚滚蔓延,竟让周遭敌军不敢应声,均是惊惧急退。 “刀熊!休要猖狂!接我一乙!” 却在呼延威慑诸军之时,一声怒嘶由远及近,悍然来袭! ; 一百四十四、泊即之怒! 先前厮杀时,泊即离呼延极远,怕是十余里地,是以先前放话之后,这才赶到。 相隔有十余里地,若是放在寻常时,泊即可说是瞬息即至。 但如今身在杀场,捉对厮杀的军士绵延密布,凌厉锐气四溅飞射,饶是泊即有心疾驰,亦不敢太过张狂,总要小心避开厮杀的军士,乱射的各种锐气,这便略显延误时机,待他赶到时,离刀熊现身的消息传开,已然过去数息时间。 这短短数息的时间,隔着无数身影遮挡,待他赶到呼延近前,呼延与那七头乘黄的短暂接触却早已结束,使得匆匆赶来的泊即,未曾得见那恐怖一刀之威,亦不知先前发生何事,只见得他刻骨铭心的执刀熊影正傲立场中,放话更是嚣张狂傲,立时便让泊即激动得心跳如战鼓狂擂,长乙化作游蛇虚影,怒嘶间已然朝刀熊飞扑而下! “刀熊!休要猖狂!接我一乙!” 永世难忘的血仇之敌,泊即朝思暮想的刀熊,相隔十三年再见,他此刻激动得浑身战栗,一时间全然忘却了周遭,眼中只余下那徐徐转身朝他看来的执刀黑熊! 四目相对,泊即那狰狞蛇面上,一对蛇眼猩红,唯有两道狠戾如刺的尖锐目光,透出浓郁至极的凛冽杀气,直欲用目光将这刀熊那可恶双眼洞穿。转而是那刀熊,淡淡一瞥,毫无凝重之色,双目冷漠寻不见一丝情感,望向他便似在看死蛇一般,甚或是花草木石,引不起他丝毫重视。 这目光太过蔑视,正是对泊即赤裸裸的羞辱,更让泊即羞怒交加,长乙逼出的乙尖之气更见凌厉锋锐,迅猛刺向那对令他厌恶的熊眼! “受死!” 两声尖锐刺耳的尖嘶,自泊即紧咬的牙缝间挤出来,如若他那乙尖之气一般尖锐至极。便在这尖嘶一喝之时,那长乙乙尖已然近到刀熊百丈之内,复仇近在眼前,渴望将要实现,泊即不知哪里又生一股力道,令他四翼扇得更有力,俯冲之速再增三分! 百丈,八十丈,六十丈,三十丈,十丈! 往日迅疾之速,此刻却如若龟爬一般缓慢,好似那时间流逝亦在变缓,但泊即知道,他已然快到了他的极致,只是自家将这一击看得太重,才觉得时间怎生过得如此缓慢。 其实他似缓实快,尖嘶尚有余音未散,他自一里外俯冲而下,待到近至刀熊身前,仅过去不足半息。最让他惊喜的是,那刀熊似是未曾及时回神,亦或是他来得太快,让刀熊措手不及,至今尚未闪避,甚或举刀格挡防御,这正是泊即最希望看到的时机。 “若是能一击结果这刀熊性命……” 眼见时机大好,泊即隐隐生起一丝期盼,转瞬又自否定,“不妥!当年我部落二百三十二口鸣蛇,尽数惨死在他刀下,还有我胥立老爹的份,今日也将一并偿算,若是让他一击而亡,未免便宜了这疯熊!我定要将他重创,再来慢慢下乙,将之切成二百三十二块碎肉,听着他那求饶声、惨吼声,这才能叫我痛快!” 相距十丈时动念,这念头在心念里转动只是倏忽刹那,待得他定意,面露狞笑狠刺而下时,这长乙已对准了呼延那淡漠无神的眼珠! “叮!” 似是金铃脆响,编钟轻吟。泊即蛇躯僵在虚空,那迅疾一乙距离呼延眼珠只有三寸,看似近在咫尺,只需稍微用力一送,便能洞穿呼延眼珠。只是这短短三寸,便像是咫尺天涯,任由泊即浑身鼓胀,浑身力道运到极致,亦难以再得寸进。 呼延那口令敌军胆寒的黄刀,刀面正贴着他的熊脸,刀尖稳稳停在面前三寸之外,精准顶在泊即乙尖之上,便巍然不动,稳如磐石一般。 这是何等自信,不止是对自家眼力的自信,更是对自家力道、刀功的自信,是以泊即凶猛扑来,呼延却不闪不避,便是有十足把握能够轻易挡下这一击。 既然如此,何须退避? 事实亦是如呼延所料一般,虽说这叫甚泊即的鸣蛇,叫嚣甚是厉害,但修为武艺在呼延看来,却极为稀疏寻常。 这泊即习练的是鸣蛇军中传授的蛇信乙法,短短十三年时间,能将一套末流武艺炼到炉火纯青,逼出虚幻锐气,他这习武天赋尚可,熬得住苦修寂寥,也算是十分难得。只是这十三年太短,泊即以初时的银体胎境修为,如今堪堪跨过鼻识身境,论起修为增进之速,倒也算上乘之才。 但以泊即如今鼻识身境的修为,炉火纯青的末流武技,力道不过十龙之力,加之武技增幅亦不过堪比二十龙之力,这点微末道行,怎能入得呼延的法眼。 凭借这微末道行,竟敢来呼延面前叫嚣,饶是呼延狂傲成性,胆大至极,亦不得不佩服这小小鸣蛇的胆量。 轻描淡写挡下泊即狠击,这时节稍有闲暇,呼延便伺机皱眉苦思,兀自觉着难以抉择。他犹疑不决,是见得这不自量力的鸣蛇,不知是该一刀斩做两半好些,还是一刀逼退他,省得斩杀他还要多费这些许力道。 犹疑难定,他索性张嘴闲扯开来,“我说你这厮,究竟姓甚名谁?来自何处?又与我有甚冤仇?权且说来听听!” 泊即正憋住那口气力,怎敢轻易开口,若是泄了这力道,岂非更是狼狈不堪。 只见得那泊即不退不避,依旧僵在半空之中,正自用力过剧,那蛇躯绷涨得皮鳞炸裂,顷刻间已是鲜血淋漓,哪里还说得出话来。狠击无功,但叫泊即就此退却,他却心有不甘,这时节又无法开口唾骂怒斥,他只得运力僵持,那双斑斓蛇脸更见凶恶狰狞之色,怒视呼延直欲用那凌厉目光将之大卸八块。 闲问未能得到回应,与泊即四目相对,却叫呼延会错了意。他只道自家做事不地道,这般顶撞硬斗之时,泊即憋足了劲气,又如何能开口回应与他,于是才有这般羞怒的神色。 自觉想通了其中关窍,呼延懊恼拍打几下自家脑门,执刀右臂赶忙轻轻一送,便将泊即顶飞出百丈开外,这才觉得自家真是善解其意,便咧嘴憨直大笑开来。 “小鸣蛇,我问你姓甚名谁,与我有何仇怨,细细说来听听!”所谓送佛送到西,既然闲来无事,呼延索性大发善心,生怕这鸣蛇不识他熊吼之意,更是换了神识传音,字字说得清晰明了。 他这是难得有此善心,心中打算,若是这鸣蛇说得凄苦,与他更有深仇大恨,便是今日放他一条生路亦无妨。 只是他这善意,在泊即听来却尽是羞辱。想他先前那声怒嘶,已将自家姓名与同刀熊的血仇说得是一清二楚,如今被刀熊随手逼得狼狈飞退,又说出此番明知故问的言语,不是羞辱又能是何意。 他却是大大冤枉了呼延,先前他虽说尖嘶怒斥,但未隔顷刻,那七头乘黄已然前来寻仇,这便引得呼延戾气充盈,怒气上涌之后,哪里还能记得住泊即这远远一声尖嘶。 “刀熊!我泊即与你誓不两立!” 羞怒交加,旧恨再增新仇,泊即哪里还愿回应呼延,尖嘶一声,再次猛力朝呼延扑去,长乙如化蛇信,伸缩隐见寒芒! 呼延笑得憨直,“原来是叫的泊即!你倒是说说,究竟与我有甚难解之仇?” 笑吼疑问出口之时,这泊即乙尖的锐气已近在他身前,呼延悠然飘退,当真是闲庭信步,好生悠闲,任这泊即如何狠刺毒劈,全然劈不中他一丝熊毛。 “我等安稳躲在荒森野岭,只为避开这战乱之难,谁知你这疯熊突兀杀出,将我同族二百三十二口悉数屠杀,连我那胥立老爹,亦因护我逃难,惨死在你刀下!这等血海深仇,如何能解?如何能解!” 尖嘶如狂,泊即怒视呼延,长乙如毒蛇对刀熊穷追不舍,招招狠戾凌厉,从未离开呼延要害之处。 听得泊即尖嘶质问,呼延愕然呆滞刹那,继而朝斜侧再退两步,那乙尖险险划断了他腰间两根熊毛,这便是泊即与呼延交战以来,最大的战果。 这等陈年旧事,已然过去十余年,这些年忙于厮杀拼命,那三年又不知杀了多少避难的鸣蛇,此时泊即骤然提及自家惨事,呼延兀自苦思冥想了半响,仍旧毫无印象。 苦思无果,呼延那熊脸苦得满是无奈之色,挠头讪笑,呐呐轻吼道:“这个,你若说的是那十年前的旧事,时隔太久,我却是真想不起来啦!既然有这般深仇,不若我今日放你归去,待你再练个十年八载,再来与我寻仇,如何?” 听得泊即所言,再加自家这善忘的记性,呼延倒真感到一丝惭愧,索性便打定主意,想要今日亦做一回慈悲事,放过这苦大仇深的鸣蛇一条性命。 这却引得泊即更是怒意冲天,周身斑斓蛇鳞尽数战栗直竖。他哪能容得仇敌如此连番羞辱,獠牙咬得深嵌嘴肉,一时间满口血腥。 “竟敢如此羞辱激怒于我,今日我定要报仇雪恨,将你碎尸万段!” 怒嘶尖锐刺耳,泊即目光隐现癫狂,竟是煽翼伫立虚空,长矛回锋,径直刺进自家胸膛,那蛇脸上尽是凶狠、残暴之色,像是在用某种自残的禁忌秘法。 自开打至今,呼延瞪眼望向蛇躯渐至暴涨的泊即,尚是首次露出了讶异神色。 ; 一百四十五、少主之战! 在他想来,一头寻常的鸣蛇军士,却有此际遇学得禁忌秘法,便足够他惊异的了。 “心悸生狂!” 他这讶异之色被泊即看在眼里,却好似惊恐一般,见得仇敌尚算识货,识得他此刻施展的禁忌秘法之威,那仓惶落到泊即眼中,便让他分外快意,嘴角狞笑,阴寒尖嘶道:“逼得我用出禁忌秘法,你也算死得其所!求饶吧!惨吼吧!我会赐你一个最凄惨的死法!” 呼延扬眉,却真是哭笑不得,遇到这等不识趣的货色,他连连摇头,无奈长叹却是无言。 却说这泊即,用出自家习得的禁忌秘法,气势顿时暴涨,连周遭偷瞥的各方军士,亦不由得纷纷侧目,抽气惊呼声接连响彻。这时节,泊即蛇躯鼓胀了整整一圈,满身斑斓蛇鳞的缝隙里,透出丝丝殷红血迹,模样异常恐怖、狰狞。 “死!” 长乙如狂蟒探首,逼开层层气浪如狂澜暴退,那乙尖锐气锋利如实,直指呼延喉关,犀利迅疾一时无匹! 呼延那熊脸终是冷漠下去,熊躯仿若山岳矗立,只是长刀随意一划。凝聚如线的刀气,似是能切割虚空一般锋锐,撞向迎面刺来的乙气,当真是摧枯拉朽,阳春化雪一般,便将那乙气击得爆散。 “噌!” 刀气余劲未消,兀自将那长乙乙尖笔直切开,最终斩在泊即执乙的蝠翼枯手上。枯手与蝠翼相连之处,乍现一线血光,直至下一刻,蝠翼、枯手齐整两分,鲜血淋漓。 枯手即便已然离身,依旧紧紧握住那半残长乙的末端,与长乙一道“哐啷”跌落在地。 而泊即,却承受不住刀气临身的巨力,顷刻间被震得吐血急退,蛇身在虚空猛烈翻滚数圈,待他稳住身形时,已然被逼退百丈开外。 “不可能!这怎生可能!” 泊即惊愕得蛇眼滚圆,犹自难以置信,怔怔望着自家离体跌落的枯手、长乙,忽而疯狂尖嘶,“即便你是鼻识身境,我用了主上所授的禁忌秘法,再加蛇信乙法之威,武力暴增六十倍开外,即便遇上鼻识身境巅峰的高手,也能全身而退!怎能被你轻易破招,不可能!” 这事实泊即如何能够接受,他这满腔不甘如若惊涛骇浪,将蛇躯四翼骤然绷得笔直,掀起紊乱气浪如狂风,沁血蛇脸更见狰狞狂色,怒嘶着再次扑向呼延! 呼延面色更冷两分,淡漠望向泊即的双眼,已然隐隐显出一线杀意。他虽说难得大发善心,却不曾想遇得这般不识趣的货色,几番缓手留了一线,却换来这鸣蛇死死纠缠,死缠烂打终是惹得他心生烦厌,那一丝善意瞬间便被泯灭无踪,仅剩嗜杀之心。 眼见泊即扑来,他缓缓抬起自家黄刀“何方”,刀尖遥指泊即那软细脖颈,锋锐刀气若隐若现,正是即将出招的征兆! “泊即!” 刹那之间,泊即与呼延仅隔二十余丈,各自杀招眼看一触即发,却听得不远处一声喝斥般的尖嘶响彻云霄,自那传音而来之处,一道蜿蜒蛇影疾驰如电,竟是后发先至,夹着凌厉狂猛的气势,倏然插入泊即与呼延之间。 呼延瞳孔猛缩,面色愈发阴寒,黄刀上含而未发的刀气,便在这强悍鸣蛇插足的瞬间,骤然激射刺出,直指这鸣蛇后背要害! 他之所以发善心,想要放过这不自量力的泊即一命,是因为这泊即的生死尽在他掌握中,生也由他死也由他,生死俱在呼延一念之间,这才由得呼延自家抉择,好心便想放泊即一条小命。这般生死在握,好心放生,与此刻被旁的鸣蛇出手搭救,自他刀下救出泊即性命,却是天差地别。 呼延能够容忍自家好心泛滥,却绝不容到手猎物被抢夺而去,这等触怒他威严之举,乃是呼延最难容忍的大忌!如若龙之逆鳞,触之必死! 而那悍然插入的强悍鸣蛇,行径如此张狂,敢于阻拦这一场厮杀,实力自然不容小觑。但见这蛇影倏动,对身后那道凌厉袭来的刀气似有所感,蝠翼煽起疾风狂卷,将那犹自怒意如狂、疾冲而来的泊即猛扫向斜侧,扭身间长乙狠挥,登时便是一道熊臂粗细的锐气,朝刀气反击而去。 “呯——” 刀气切在那粗壮乙气之上,好似实质金铁相击,那乙气便被呼延这道凌厉刀气从中切做两半。 在此之后,无论是呼延,亦或是前来救援的鸣蛇,俱是神色大变,显出凝重肃穆之色。 呼延这切过乙气的凌厉刀气,白线变得稀薄了五分,这道略显虚幻的刀气,却仍旧余劲未止,凄厉疾劈向鸣蛇。而鸣蛇那道粗逾熊臂的乙气,被刀气切做两半之后,却仅见由一化二,两道乙气之刃更见锋锐,飞驰如闪电惊雷,直欲将呼延劈做两半! 这便是巨力与精力之差,呼延虽仅有百龙之力,却胜在力道凝聚至极,是以刀气锋锐难挡。而这鸣蛇的一击乙气,却恐有万龙之力,虽说力道凝聚不若呼延刀气,但胜在力大无匹,威势依然异常恐怖。 两者却是武技之差、力道之差,论起威力却是无分高下,这便叫鸣蛇与呼延,都需小心应对才是。 “蛇信一线毒!” 鸣蛇尖嘶,长乙似毒蛇吐信,迅疾又见阴毒刁钻,这鸣蛇却未使全力,留了九分力道,小心翼翼逼出这一分力道的乙气,却比呼延刀气威力略胜一筹,凝聚仍有不及,但力道却胜过十倍。与那直击面门的刀气一撞,果然势均力敌,两相爆散四溅散去。 而与此同时,呼延亦在怒吼隆隆,“敢问何方圣土!” 黄刀虚幻化万影,万千刀气如狂风暴雨,将那分为两道的巨大乙气切得支离破碎,在这漫天刀气里化作万千残碎气流,渐至消散无踪。 “好!” 见得呼延悍然不退,将自家一击硬生生斩碎,鸣蛇口里尖嘶赞好,蛇眼却尽是冷寒厉色,眯眼盯住呼延,寒嘶道:“十年前常听刀熊声威,今日一见,果然武艺超群,名不虚传!我鸣蛇疆域,死在你刀下的寻常鸣蛇不知几何,数以十百万计,凶名竟能叫我鸣蛇幼婴闻声止哭,你这贻祸比之敌军更甚!我若再不杀你,任你长成气候,便是愧对我鸣蛇先祖!” 说话之间,他已是杀意彰显,尖嘶一声便要朝呼延扑去,却听得他身侧一声急促尖嘶,音调卑微如若哀求。 “主上!这刀熊与我有血海深仇,还望主上恩赐,容我亲手斩杀仇敌!” “泊即你放肆!” 这鸣蛇兴许是鸣蛇族中某大家的少主,嘶喝声尽显威严肃厉,一声嘶喝便让癫狂泊即战栗噤声,唯唯诺诺不敢再言,只用自家一对蛇眼,怨毒盯住那刀熊。 “此乃诸族之战,大军之争,岂能容你一己私欲,坏了这等斩杀刀熊的时机?先前我已放你施为一番,谁曾想你如此不争气,被那刀熊好生羞辱,全然不是其对手!如此丢脸,何止我颜面尽失,便连我库卡家、鸣蛇族亦是丢尽脸面,我岂能再放纵你如此玩笑?如今我云絮乃是你的主上,我斩杀这刀熊,便是替你报仇,与你亲自动手无异!无需再言,耽误了这大好时机!” 神识波动寒流四溢,电光火石间已然将这传音送入泊即耳中,云絮再未延误时机,传音间已然再次朝呼延扑去。 见得这模样,泊即颓然长叹,默默无言。 说时迟那时快,与云絮来袭至他扑向呼延,其间无非一息顷刻。见得云絮迅猛扑来,呼延瞳孔猛缩,眼中隐现狠厉之色,抽身暴退之时,已然抬起左掌将要送入口中。 这云絮实在是狠角色,打定主意要取他呼延的性命,多说已然无用,唯有手下见真章。相差足有两重境界,即便呼延刀法厉害,若是真刀真乙正面相触,他亦万万不是这武技精湛、修为高强的鸣蛇对手,若要保住性命,这时节唯有罴传授与他的禁忌秘法“五指连心”派得上用场了。 “哈哈!我道是谁!这不是鸣蛇族四大家中库卡家的老大,云絮少主么?” 遥遥传来一声隆隆朗笑,笑声犹在半里开外,待得高吼落定之时,昂藏熊躯已然跨到呼延身前,长矛如万龙之首,矛气呼啸而出,亦是粗如熊臂一般,恐有万龙之力! “怎地撇下我九兄忌,前来寻我这近身侍卫的麻烦,这般自降身份,云絮少主不嫌丢了脸面么?” “嗙!” 暴吼声间,游龙扫云般的粗壮矛气,已然和云絮那巨蟒般的乙气悍然相撞,激起千层气浪圈圈暴退。云絮见得突兀杀出的这头碧眼黑熊,顿时四翼狂煽,将蛇躯骤然止在半空,眯眼望去,冷笑尖嘶道:“哼!原来这刀熊,竟是罴少主的近身侍卫!罴少主亦是好手段,想来这刀熊性命,你是必保无疑了!” “那是自然!” 罴昂首伫立在呼延身前,狂傲刚猛的气势一如往昔,战意喷薄,傲然望向那半空的云絮,“若是连我近身侍卫,被一位少主欺辱至死,我却并未出头,莫非叫其余少主笑话我罴怕了你云絮不成?” “哈!”云絮鄙夷嗤笑,长乙翻动掀起割裂虚空的凄厉之声,蛇面上满是嘲讽,嘶道:“莫说我云絮小看了斯瓦匹剌家的罴少主!换作你二兄梁少主来与我一战,倒还有得纠缠,若是你这狂傲的罴少主,却是来我面前自讨苦吃罢了!” “休要啰嗦!谁胜谁败,谁强谁弱,打过才知!” 罴暴吼声如惊雷炸响,重步疾踏震得厚土接连战栗,熊躯悍然冲向云絮,那长矛猛力刺去,矛气如狂龙猛扑! ; 一百四十六、放眼天下! “哈!要送死,我自当奉陪!” 尖嘶冲霄,云絮笑得阴寒,四翼猛煽悍然扑下,那长乙骤刺,乙气如狂蟒探首,势如闪电! “嗙!” 又是一声巨雷般的炸响,乙气与矛气在半空徒然相撞,继而相互泯灭无踪,却掀起爆散一里的气浪,扫得周遭修为弱小些的军士,竟是身形不稳踉跄后退,待得强自稳住身形,却是相顾骇然。 显而易见,此刻交战这两位,均是大家少主,更是家中当权强势的少主。除开各自强悍的修为,出手便最少的万龙之力,那一身大家独传的高等武技,亦是练得炉火纯青,增幅十倍武力,此刻激战之威,便堪比寻常神境高手的战力,自然不可等闲视之。 这边厢短促争执几句,便立时开打,却让呼延好生郁闷,怜悯望了眼那更被遗忘到角落的泊即,无奈摇头一声长叹,便无视那泊即遥遥送来的怨毒目光,抽刀再次混进了战场。 于呼延而言,罴与这云絮无非战个旗鼓相当,实力相差仿佛,若说今日谁能将谁一举拿下,手刃强敌的话,打死呼延也不信。而这般层次的厮斗,他十余年来看得实在太多,已然觉得乏善可陈,叫他如何提得起兴致来在旁观战。 虽说罴与云絮这一战,乃是因他而起,但若是仅凭此点,便要叫呼延在旁感激涕零,观战尚要做出看得津津有味的模样,他可没这般好的耐心。 有这闲心闲时,不若多杀几头敌军,伺机多偷捞些诸族血肉,这才像是呼延该做的事。事实亦是如此,那边厢罴与云絮正自战到酣处,激荡飞扬的气流呼啸席卷四方,惊得周遭军士俱是仓惶急退,而呼延早已混在左侧那战团之中,但见得刀气并碎肉、鲜血齐飞,执刀黑熊的身影若隐若现,亦是杀得酣畅淋漓,直看得泊即咬牙切齿,怨毒更甚。 “刀熊!莫逃!” “刀熊杀过来啦!” 但凡呼延出没之处,时常响起两种截然不同的音调,或是仓惶惊嘶鸣叫,或是咬牙切齿的怒嘶尖啸,无数敌军惊慌退避之时,亦有无数敌军狰狞朝他扑杀而来。 这刀熊的威名,便有如斯魔力,能让听闻者无不倏然动容。若是自知力有未逮,自然是避之唯恐不及,满是惊惧惶恐之色,生怕被这刀熊一刀两断。其间亦有自信十足者,自承武技精湛修为超群,便欲图斩杀万恶刀熊,借此扬名立万。亦或是与刀熊有血海深仇的,见得惦念了十年仇敌乍现眼前,自是分外眼红,嘶鸣喧天杀向刀熊,直欲手刃仇敌。 呼延独身那三年间,好事一件未做,尽做的是绝户袭杀之事,手下亦不止寻常鸣蛇的亡魂,只需见得数目不多的敌军,那自是长刀所向,杀个一干二净。如此三年下来,他积攒的仇敌此刻尽数扑来,当真密密麻麻不可计数,直看得呼延亦是头皮发麻,心下忽而忐忑开来。 这也好在他做事谨慎,以他这般没得操守的魔头,岂止曾对敌军下手,便连那落单的自家友军,他亦是不曾放过。那三年之间,死在他刀下的迷茫商羊、战熊、苍狼,亦是数不胜数。亏得他做这等无操守的买卖,尚且晓得隐秘下手,做得干净利落,未曾留下蛛丝马迹,想来这腌臜事至今未曾暴露。 只是如今无数敌军前来寻仇,他只觉心下忐忑难安,偷眼扫了一圈,却是好生打量周遭友军里面,是否有那仇视目光投来,亦或是直接有友军亦是混在追杀大军之中,朝他扬起利刃,穷追不舍。 这便是做贼心虚,也是他混回到大军里这许多年,总不愿暴露自家这刀熊身份的重要缘由。当初做得再如何滴水不漏,总会有不全不尽之处,若是他顶着这刀熊身份太过招摇,被哪条漏网之鱼的友军指认出来,他便是千夫所指、诸军唾骂的对象,再难用这战熊呼的身份在这军中立足,遭受驱赶尚是小事,若是直接被那些个神境家主军法处死,呼延唯有引颈受戮的份,将会死得憋屈之至。 仔细扫了一圈,确认自家身后那渐至庞大的追杀大军里,未曾发觉友军的存在,这才叫呼延暗自长吁一口气,大为放心。 “哈!上千敌军围杀我一头战熊,这算哪般本事?若是勇士,谁敢与我单独一战?熊爷我定叫他吃一顿细刀剁肉,生得潇洒,死得壮烈!哈哈!” 脚下穿梭在众军纷战之中,逃窜如若游鱼飞鸟,丝毫不见晦涩,呼延嘴上仍旧叫嚣不止,不时更要朝身后甩出几道锋锐的刀气,引得身后追杀他的仇敌更是愤怒非常,纷纷尖嘶怒鸣,唾骂喝斥不绝于耳,长乙、毒针如细雨洒落,一时分外热闹。 待得呼延游走而过,正自杀得兴起的沽巨,忽而眼前一空,却是周遭对手皆尽弃了自家对手,或是急忙闪避,或是怒嘶着朝呼延追去,倒叫沽巨杀无可杀,抬眼尽是茫然。 在他身畔,夫袭亦是郁郁收手,与沽巨四目相对,均是慨然长叹,复又齐齐朝呼延望去,神色复杂之至。 “这呼侍卫……当真是好本事啊!” 听得沽巨赞叹,夫袭连连点头极是赞同,末了不由得心驰神往,喃喃吼道:“不知呼侍卫那三年间,究竟做了何等丧尽天良……惊天动地的大事,才堪堪露出这黄刀来,顷刻间便引出如此大阵仗,实在罕见之至!罕见之至呐!” 沽巨亦是艳羡不已,炯炯望向呼延那活蹦乱跳的身影,感慨万千,“我若能有呼侍卫这般威名,震慑诸军,便是死也觉得荣耀了!” 两熊伫立遥望间,那目光恍惚一转,却是见得呼延身后那滚雪球般迅速壮大的追杀大军,熊躯骤然一颤,忽而不寒而栗,心悸惧怕开来。 沽巨尴尬扫了眼夫袭,假意咳嗽一声,呐呐吼道:“我本来有意哪日寻个好时候,与呼侍卫说上一声,日后同他学一手精湛刀法,以为伴身!如今看来,还是算了吧……” “没想到沽巨军主亦有此意……”夫袭挠头,讪笑吼道:“我亦想了许久,还不知说出口后,呼侍卫能否答应!若是不应,未免拂了我等兄弟情谊,若是应下,又觉得自家这般未免没脸没皮,正自犹疑不决!此时想了想,还是不提为妙!不提为妙!” “哈哈!不愧是好兄弟,你我当真是不谋而合、心有灵犀啊!” 四目相对,当真是惺惺相惜,两熊隆隆大笑,已然勾肩搭背亲密开来,兄弟之情又自交融了两分。两熊话里之意,已然是不言而喻,若是他们真学得呼延刀法,到时只需在杀场上亮出刀来,指定亦会被敌军当做是刀熊,若是他们也引得这般凶猛阵仗,可难比呼延此刻这般逍遥了。 呼延依旧灵活窜辍,看似逍遥畅快,实则亦是心惊胆颤。他哪里知道那三年之中,无非偷杀了数十万寻常鸣蛇,偷袭过无数支落难敌军,强杀到数百头精锐乘黄,那些已然毁尸灭迹的友军自然不算,这般无关痛痒的行径,怎生便能让他今日招惹来如许多的凶恶仇敌,大大出乎呼延意料,亦让他心底叫苦不迭。 只是如今他深陷重围,已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神仙也难救他这条性命。眼看今日万恶刀熊即将了命,该当让深受其害的鸣蛇、钩蛇、乘黄三军举军欢庆之时,战场上忽而接连响起尖嘶、长鸣、沉哞、嗡叫,皆是传扬相若的号令。 “撤军!” “即刻守军退回鸣蛇城!” “……” 在呼延松了口气时,他身后不知同时响起多少声不甘的尖嘶怒鸣,剩余的毒刺、长乙咻咻朝呼延射去,均是被警觉的呼延灵活闪避开去,却是殃及池鱼,让他周遭的友军受了无妄之灾,纷纷怒吼惨啸出声,顷刻间被刺得鲜血淋漓,俱是朝呼延怒目而视。 “嘿嘿……” 这并非呼延之意,但皆因呼延而起,呼延亦是心中有愧,无法再理直气壮,只好朝这些倒霉的友军挠头讪笑,朝罴所在之处小心翼翼的步步退去。 说起此番仓猝收军,却与呼延大有干系,他这番亮出刀来,坐实了刀熊的身份,顷刻间便引得大乱,便连整个战场亦骚乱开来。诸多军士无心酣战,均是毅然追杀呼延,这便乱了鸣蛇一方的战事布局,且这骚乱犹自渐至扩大,使得鸣蛇一方败势难掩,诸多统领们逼不得已,只得匆忙下令退军,倒是无形中救了呼延一条小命。 而那些追杀呼延的敌军,虽说与呼延私仇甚重,但难免脱不开那军士身份,身在军中,便不得不遵守军中号令,即便再有不甘,亦只得怒嘶尖鸣宣泄少许,终是带着这不甘憋屈退去。 罴与云絮一战,果然如呼延所料,一熊一蛇俱是大家少主,修为、武技相差仿佛,站得旗鼓相当,各自奈何不得对手。两位少主正自打得酣畅,便要接连用出自家禁忌秘法一绝生死,却听得撤军号令,唯有相互咬牙切齿一番,撂下两句狠话,各自随军退去,这一场厮斗无疾而终,只得留待日后再决雌雄。 谁知两位少主这场未完之战,直到四年之后,才再次续上。 那时节,正值呼延踏上口识身境的巅峰,直欲破开“断观后天眼膜”,晋升眼识身境之时。 ; 一百四十七、多谢主上! 时至今日,这场牵连十三族的厮杀,已然延续了十八年之久。 各族初时最少有百万军士,合计投入一千五百万军士以上,算得上上界西域十万年来,最为庞大的一场征战。 只是到得十八年后,一千五百万军士得以存活至今的,不过寥寥百余万,真可谓九死一生,更罔论数以千万计惨受战乱而亡的寻常鸣蛇,厮杀之惨烈,可见一斑。 性命如草芥,唯有邀天之幸,适者生存。 这话说得一点儿不假,能够身经百战而不死的军士,各族不过十万数上下,却连鼻识身境修为的军士也变得罕见之至。比之最初参战那百万大军,这十万大军的军力不降反升,乃是真正的精锐之师。若是以先前的百万大军,对敌如今这十万军士,毫无疑问,定是一场摧枯拉朽的屠戮,这十万军士只需半响,便能将那修为参差不齐的百万大军杀得片甲不留。 九死一生,换来的是最为精锐的军士,各自修为的差距正在急剧减少,最多便是口识身境、眼识身境、身识身境此三重的军士,其上神境的数量顿时锐减,无非是各族家主,相加亦不过千数,能够有幸在战中突破到神境的少主,却是寥寥无几。 即便是那早已放出风声,自称已然触到神境门槛的梁少主,亦在这不上不下的境界里,蹉跎了这十八余年,却怎也未能跨进神境大门。 虽说如此,如今征战军士的强悍,自是不言而喻,到得最近数年,每逢厮杀无论大争小战,大多是势均力敌的局面,谁也奈何不得对方,在厮杀中惨死的军士数量又见跌落,无非是命途不济,遇到比自家修为更高的敌军,悲惨断送性命的倒霉货,大争死伤千数,小战能有百数伤亡,已是损失惨重。 而那傲然参战的玄蜂大军,参战至今才过去不足十年,可这玄蜂族整整百万军士,在这强悍厮杀中折损迅猛,如今仅剩十万出头的军士之数,刷落了那些个不堪与战的胎境军士,留下这十万身境军士,虽然耳识、鼻识为数众多,好歹得以勉强参与进厮杀之中,而非这八、九年那般惨遭屠戮。 这玄蜂族百万大军的惨痛遭遇,登时看得围观诸族目瞪口呆,心惊胆寒,于是任由两方如何劝说、游说,甚至夸下海口允诺海量赔偿,却叫围观诸族禁闭其口,再无一族敢于参战其中了。 诸族决议的各家家主,均不是庸碌之辈。即便先前身在局外看不通透,曾在玄蜂族大军参战时,亦有数族蠢蠢欲动。但随后得见玄蜂族这百万大军锐减之速,哪里还能迷惘无知,寻常大军大半胎境军士,若是拉到这血腥战局之内,无非是去送死,给敌军屠戮的份。如今想要参与这战,好歹要抽调十万之数的身境大军,才可堪一战,这般庞大的精锐大军,一般异族实在拿不出手,哪里还敢轻易应战,只得依然作壁上观了。 是以近十年,再未有新参战的异族,这少了十万精锐的鸣蛇一方,倚靠自家的厚墙重城,倒也能与苍狼一方打得有声有色,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却说罴那近身侍卫呼,在这征战里却是声名鹊起,但凡见得这头特立独行的执刀黑熊,立时便会引得众军瞩目,威名一时无两,堪与少主之名一较高下,叫这刀熊威名传扬得诸军皆知了。 只是这声名大显,有得偌大好处,坏处亦是显而易见。 见得刀熊,惊惧避让者有之,恨之入骨者却是为数更多,让罴与他麾下军士亦是备受牵连。刀熊扬名这四年里,原本仍有万数的军士,遭受敌军中刀熊仇敌重点关注,短短四年十中存一,仅剩不过千数出头,军士锐减之数乃是诸军翘楚。 为保呼侍卫性命,罴与沽巨这些个近身护卫疲于奔命,为其拦下许多身境巅峰的仇敌,应付得焦头烂额,十二头近身护卫,折损得晋升三头,除开沽巨,便独有夫袭、粟奕险险存命。 却也亏得如此,所剩千数军士,无一不是口识身境之上的强者,大半更是眼识身境抑或身识身境的强悍修为,连呼延混迹其中,那口识身境的修为亦不够看,吊在末尾。 这千数军士,精锐之度也是诸军翘楚,军力远超寻常大军。便因前来寻仇的强敌太多,一战之下有生有死,弱者皆难存活,而存活军士获得的强者血肉,却也大大多于其余诸军,修为提升之速极为迅猛,才造就了这只强悍之军。 而这强悍之军的统领,斯瓦匹剌家的罴少主,也因此备受瞩目,声威传扬诸族各军,敌友皆有耳闻。 论起斯瓦匹剌家诸位少主的威名,漫说是裕、忌、绪这等失势少主,便连呼声极高的梁,以他将入神境的声名,与罴相较亦是远远不如。这般声威显赫,对于罴这般欲争家主之位的当权少主,用处非同寻常。 即便是裕、忌、绪等少主,面对这般声威无双的强势少主罴,也不由得心下颓然,均知若没有谁能率先踏入神境,便极难再与罴相争,下任家主之位十有八九是要落入罴的手中了。 本与罴有得一争的梁,却从罴身上感到了巨大的威胁,让往日能够镇定自若的梁少主,近几年也渐露焦躁之色,每日除开悍勇厮杀,便是闷头苦悟那神境玄妙,力求率先踏进神境之门,在诸位少主中拔了头筹,才能与罴有相争之力,否则他梦寐以求的家主之位,便真是黄粱一梦,再无需提及。 诸般种种,皆起于罴这执刀的近身侍卫,于是明里暗里,嫉恨呼延者有之,敬畏呼延者有之,但其中极少有与呼延同军的军士。这些久经厮杀的悍勇熊军,最为喜好的便是厮杀争斗,或是创出偌大威名,至于生死,却是早已置之度外。 无论是交好军士的生死,即便是他们自家的生死,业已被这绵延经久的争战消磨得淡漠无忌了。若是见得谁遇凶险,能救则顺手一救,倘若救之不及,眼见往日谈笑饮酒的兄弟便惨死在眼前,无非激起一股戾恨之气,杀敌更见威猛凶狠,却从不为谁之死痛哭流涕。 看惯了生死,哪怕这些年来自家军中死伤惨重,皆因这统领身畔执刀的呼侍卫,存活下来的军士们,却从未迁怒怪罪过呼延,反倒以此为荣耀。 但凡与呼延同军的军士,行走在诸军之中,只凭自家与刀熊同军一语,便能比往日更加昂首挺胸,傲然享受四面八方投注来的无数艳羡、嫉妒目光,并且因此深以为荣。 这日里,沽巨与夫袭两熊勾肩搭背,似是无意的在战熊阵营里好生晃荡一圈,享受了一番众熊瞩目的待遇,这才心觉畅爽,嬉笑得意地跨步归来。这般行径,他们早已养成习惯,每日若不能如此走上一圈,便觉得浑身不舒坦,连饮酒都觉乏然无味。 只是今日他们溜达这一圈,内中缘由又与往日稍显不同。 待得两熊坐回呼延身侧,沽巨朝呼延微不可查地眨动两下眼睛,神识悄然放出,却是私下与呼延偷偷传音,“呼侍卫,左近那山头的荒森枝繁叶茂,躲入其中极为隐秘,这一路去越过梁少主麾下军士的阵营,极难引得其余少主生疑,正是一条好路!” 这番私语间,沽巨却是隆隆大笑,拍打着呼延肩头,爽朗高吼道:“啊哈!呼侍卫!这两日却无战事,那肉食搁得太久,食来便有股子霉味!不若你与统领说道一声,我等便去那方荒森里捕杀两头凶兽来,烹煮调制一番,解解口馋如何?” 呼延眉梢轻扬,咧嘴笑得爽快,高吼回应道:“这倒正合我意!待我与主上禀报一声,便由你我四熊一道前去吧!” 高吼声间,他与沽巨、粟奕、夫袭嬉笑打闹站起身来,便欲朝罴走去,却见罴亦是缓缓起身,瞥了眼四头心怀鬼胎的黑熊,淡淡轻吼道:“走吧!” 呼延满脸愕然,怔怔望向罴,呐呐轻吼唤了一声,“主上……” “既要猎食凶兽,你等便杀得两头,亦不够我这千数军士开解口馋之欲,忒的太过小气!如今既无战事,我便与你等走上一遭,多杀几头凶兽,分予家中军士美食一番更好!”罴淡淡轻吼间,已然跨步在前,率先朝沽巨所指那方荒森而去。 怔怔看着罴,待得罴擦身而过,沽巨朝呼延猛拍一掌,才叫呼延幡然惊醒,熊脸上适时流露出一丝感激之色,同沽巨三熊紧跟在罴身后,不忘呐呐低吼道:“多谢主上!” 闻言,罴撇了撇嘴,只觉这干巴巴且泛出酸味来的一句答谢,听来甚是无趣,冷笑一声也不作答,领着众熊朝那方荒森阔步行去。 便在此时,相距数万里的鸣蛇城头,两条鸣蛇杵墙而立。 为首那鸣蛇无形透出一股威严,此刻却是双眼如细线,正自聚睛遥望远处敌军阵营。 见得五头黑熊出得阵营,周遭再无随同军士,他双眼一眯,杀机隐现即逝,嘴角勾起一丝冷笑,轻嘶道:“果然不出所料!那刀熊正该突破之时,以他此时处境,必要寻个隐秘处悄然突破,那方荒森正是好去处!他们如此配合,我等数月布置便未白费!便连那战熊族斯瓦匹剌家的罴少主亦一道同去,正好一网打尽!泊即,今日便是你复仇之时!” 泊即早已激动得战栗难止,狠戾盯住那遁入荒森的五粒黑点,咬牙轻嘶道:“多谢主上!大恩大德,没齿难忘!若能报得这血仇,泊即日后必效死忠,以报主上大恩!” ; 一百四十八、暗含杀机! 自从亮刀之后,呼延已是今非昔比。 若是放到四年前,亦或是更早的八年前,那时他仅是罴少主的近身侍卫。在众熊中也有些关于他的传言,在这些不乏鄙夷的传言中,他是一头于凶险中弃主独逃,随后在战乱里躲避了三年,听得大胜的消息才忙不迭的来寻大军,继而抱着主子痛哭流涕寻求庇护的熊货。 弃主、独逃、避战、怯懦、奸猾,战熊们最为唾弃的脾性,这熊货竟占得完全,听得这等传言的战熊,俱是鄙夷、唾骂,若是认识呼延的,更是冷嘲暗讽,至不济亦要冷眼冷笑,总要将自家与其区分开来,彰显自家骁勇才是。 这般待遇,呼延受了整整四年,只是他见惯了大风大浪,这等无关痛痒的言辞挑衅,他自是不以为意。 直待八年前,他与呲溯十年邀约终得一战,这一战在万熊面前亮刀,只需三刀下去,高他一重境界的呲溯便化作了满地碎肉。 这三刀太过惊艳,震慑了太多的战熊,他们终于对这罴少主的近身侍卫有些刮目相看,无数武艺不精的战熊,已然在挖空心思琢磨,如何才能从这战熊呼的口中,套出那套惊艳威猛的武技,但也仅此而已。 拥有一套高等武技,只能代表这战熊际遇非凡,并不能洗刷战熊呼身上的污点。那三年独身的日子,弃主、独逃、避战、怯懦、奸猾,这足够让众多战熊一面嫉妒呼延的好运,千方百计习得那厉害武技,一面暗自唾骂、鄙夷,一如往昔。 若是真要挑拣出稍许不同,那便只能说,与先前的流于表面,待到如今在战熊呼的面前,明面上却总有几分收敛,如此罢了。 直待四年前,又是亮刀,只是此番亮刀却并非仅有战熊围观,而是亮在纷乱杀场之上。诸多战熊、苍狼、商羊甚或七族友军,自众多敌军惊呼、愤恨的呼吼声中,知晓了“刀熊”这一声威超群的名号。 亦因那场前所未有的骚乱,无数惊呼惧退的敌军,亦或是那数以千计的寻仇大军,叫诸多苍狼一方的军士,知晓了这“刀熊”的名号,在敌军中能有多么响亮。 刀熊,那万千战熊中特立独行的执刀战熊,单凭亮出一口被称为“刀”的奇异兵刃,便能引得这偌大的骚乱,终是让诸多战熊看得目瞪口呆,惊愕当场。谁也想有这般扬名立万,谁也想自家名号震慑诸军,只是万千战熊中,独独仅有这头暗里受尽唾骂、鄙夷的战熊,为何会是他? 惊愕之余,众熊艳羡、嫉恨不已,亦生起无穷好奇。 于是待得杀场上,只需众熊有心侧耳聆听,便能自那追杀刀熊的万千敌军漫骂、诅咒声中,窥得些许真相。虽然听得不多,但众熊想要探知刀熊名号响亮的缘由,已然足够。 可当众熊听得这诸多咒骂后,却是面面相觑,相顾愕然。 那头弃主、独逃、避战、怯懦、奸猾的恶心熊货,到头来在敌军眼中,竟是迥然不同的一头战熊。 这任职罴少主近身侍卫的战熊呼,在那三年独身闯荡之时,竟真是与主子无奈失散,苦苦寻觅自家主子足有三年。不止如此,这三年间战熊呼孤骑闯荡纷乱战场,斩杀数十万避难鸣蛇,成千上万的鸣蛇、钩蛇、乘黄军士,面对追捕猎杀他的精锐乘黄斗智斗勇,以胎境修为反杀数百近前的身境乘黄。 这等彪炳战绩,足够让听闻的战熊自愧不如,只余敬佩、敬畏。这哪里是一头弃主、独逃、避战、怯懦、奸猾的恶心熊货,分明便是忠诚、英勇、聪慧、嗜战、无畏的勇士战熊,值得众熊仰慕、学习的范本。 于是除开少许战熊,先前曾经鄙夷、唾骂过呼的大半战熊,如今只余下敬畏与羞愧。他们竟怀疑过这般一位孤胆勇士,一位集万千优点于一身的忠诚英雄,不仅是怀疑,更是听信谣言,对这位勇士鄙夷、唾骂,怎能不叫他们汗颜羞愧。 这分明一位应让众熊骄傲的战熊,能与这般勇士身为同族,大半战熊觉得分外荣耀。这是一份需要守护的荣耀,在这四年间,无数战熊在厮杀里默默付出着血与生命,只为使这刀熊好好活着,让这份荣耀一直存在下去。 呼延能够逍遥至今,与这些默默付出的战熊不无干系。 而若是见得呼延的踪迹,比方现下走过梁统领的熊军阵营,便叫周遭战熊双目放光,目光炯炯朝他看来。这些目光含义繁杂,有痴迷、艳羡、嫉妒、企盼、敬畏等等,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瞩目者太多,但敢于上前搭讪的,却是为数极少。因为在对刀熊敬仰之余,更多战熊却对这特异又绝强的刀熊,会有一丝莫名的畏惧,使得他们胆量尽失,不敢冒失的凑上前去,说出自家想拜师学习刀法的企望。 便连见得刀熊走过,原本肆无忌惮的谈笑声亦会骤然消减。而罴起意随行,常年积威,亦叫四头战熊不自禁地收敛形骸,不敢在罴身后放肆喧闹,只敢静静紧随罴前行。 于是他们五熊走过之处,只见得道道闪亮的目光追随,却是静得厉害,噤寂无声,便与更远处的喧嚣迥然相异。 罴乃是大家之中的当权少主,这等场面早已是习以为常,兀自默然跨步走在最前方,领着麾下四头心怀鬼胎的战熊,很快便出了战熊大军阵营。行出一段空旷荒地,五道熊影便消失在那荒森重重树影之中,再无踪迹。 而在战熊大军阵营里,无数目送他们背影没入荒森的战熊,俱是黯然收回了目光。在这众多目光中,梁默默端坐在一道小坡上,他目光闪烁,忽而四下扫了一圈,正巧与裕、忌、绪等少主的目光对个正着,却是一触即避,各自恢复自家闭目养神的模样。 见得这些各有心思的少主,梁撇嘴嗤笑,摇头轻叹,却是意味难明,继而亦是缓缓阖上眼睑,静心参悟神境玄妙去了。 “嘿嘿……” 待得罴率领麾下四熊走进荒森深处,沽巨这才满脸贼笑,凑到罴身侧低吼道:“统领!还望统领见谅!我等此番属意出来,并非真为了那解馋的凶兽鲜肉,乃是为了呼侍……” 罴依旧阔步朝前,唯有那碧眼淡淡瞥了眼沽巨、呼延,撇嘴吼道:“这等小伎俩,欺瞒寻常军士兴许有用,又岂能瞒得过我与那些有心的战熊?” 此言一出,引得四熊俱是挠头讪笑,终是呼延脸皮厚实,讪笑不忘奉承,“主上英明!” 这便叫余下三熊幡然醒悟,赶忙附声应和,纷乱低吼奉承道:“统领英明!” “英明?”罴嗤笑反问,“哪里是我英明,分明便是你等伎俩拙劣!你等权归这熊货呼,尽学得一身鄙陋!阿谀、痞懒、奸滑还有那逃命的本事,却是短短十余年学得一丝不漏!” 这等嘲讽训斥,听得四熊笑脸僵直,讪讪间无语反驳,唯有呼延脸颊抽搐,强自撑起一丝讪笑,挠头呐呐吼道:“主上英明……主上英明……” 在罴那冷面冷眼下,饶是呼延亦汗颜不已,吼声一声比一声微弱,待到后来便如若蚊呐,微不可闻。便连他亦愧不敢言,索性又露出那招牌式的憨直熊笑,装傻充愣已厚皮硬抗罴这凌厉的目视。 眼见呼延已然自知有愧,罴亦懒得与他多做计较,淡淡轻吼道:“以你如今这响亮的名声,突破时小心谨慎些,倒也是理所应当!我与你等同去,便是再增一层保证,好叫你得以顺当晋升眼识身境,在这纷乱厮杀里更能保住自家性命!” 呼延愕然,继而露出极为感动的神色,险些想要高吼谢恩,却又想及此刻处境,立时压声低吼,“多谢主上大恩!我定会……” 听得呼延又将老调重弹,罴立时瞪眼怒视,瞪得呼延嘴皮一哆嗦,顿时紧闭熊口,肃容不言。 “这等阿谀奉承之话,我早已听厌!多说无用,若再敢废话,我便割了你那舌头拿来下酒!”罴寒声威吓一番,见得呼延乖觉闭嘴,这才扭头朝前方遥望,喃喃轻吼道:“索性再深入万里,到时再寻个隐秘角落突破,离大军阵营不远不静,若是遇得凶险,也好及时求援!” “主上英……”这话呼延早已说得顺口,此刻顺口便溜出了大半,待得罴冷眼瞥来,又自倏然惊醒,连忙肃容改口,干脆低吼道:“是!谨遵主上号令!” 眼见呼延吃瘪,沽巨三熊顿时窃笑,眼见呼延瞪眼望来,三熊立时正容,由沽巨率先开口,悄然帮呼延解了围。 “统领!我等这般小心,想来此番定是一帆风顺!待得呼侍卫晋升眼识身境之后,我等亦去放松放松,且真去杀几头凶兽,烹食鲜肉再来两口老酒,嘿!这才叫庆贺!统领意下如何?” 罴轻扬眉梢,正待回应时,不远处树冠簌簌抖动几下,立时引得五熊警觉望去,隔着茂密枝叶却是看不清楚,倒是听得一声鸟鸣尖入云霄,这才让五熊稍觉放心。 “不可轻忽大意!”罴眉头微蹙,轻吼叮嘱。 “是!” 四熊轰然应诺,这才随罴轻步走向荒森更深处。 ; 一百四十九、了断! 足足千万军士,在这方荒森旁厮杀了十八年,于生长在这方荒森的凶兽而言,无疑是一场灾难。 凶兽,若是追本溯源,其实与万族同根,乃是源于万祖的血脉。只是与万族相较,他们或许有极为强悍的力量与肉身,但混杂至极的血脉,致使他们灵智丧失,无法修炼,只余下兽的本能,沦为诸族取食的猎物。 没谁能说清这凶兽是何时诞生的,似乎在万族生衍之初,他们便已存在,这其中有何诡秘,极少有知情者。而凶兽的凶悍有强有弱,强者堪比至境大能,身有万丈,凶躯遮天蔽日,弱者却比胎境更加弱小,身形不足十丈者比比皆是,正是诸族烹饪鲜肉的最大来源。 这些凶兽虽然灵智丧失,但兽的本能却愈发敏锐,能闻气知危而避。相隔数万里外这场惨烈厮杀,叫诸多凶兽嗅出了太多凶险的味道,于是大半选择避入荒森更深处,留下来的便是那些嗅危不够敏锐的凶兽,却早已沦为了诸军打牙祭的口食。 如此十八年后,临近大军驻地这数万里荒森,凶兽已然绝迹,是以五熊深入荒森已有两万里,却再未见得凶兽的踪迹。 罴隐隐有种不妙的预兆,他觉着今日这荒森里,未免静得有些诡谲。 放在往日,即便诸多军士前来猎杀偷食,但有大半凶兽衍生极快,数目数不胜数,总有些嗅觉不敏的幼小凶兽不知死活,跑进这方绝境里玩耍嬉戏,深入万里之遥,总能见得一头、两头。 可是今日,五熊除开初进荒森时,曾隐约察觉到一头飞禽凶兽活动的痕迹,但再次之后,便一头凶兽也再未得见,连呼吼唳鸣都一声未闻,唯有微风刮过的树叶簌簌声,静得似乎不同寻常。 久经厮杀的阅历,让罴无形觉着似有凶险,但他细细查探下来,却是一无所得,不由得渐至松开那紧蹙的眉头,心想怕是自家疑心太重所致,索性便不再多想了。 “为防有高手观气寻踪,那方山洞却是正好!” 罴四下扫视着,目光终是落在草丛遮掩的一个狭小山洞处,好生打量两眼,终是熊指一点,定下了用于呼延突破的隐秘之处。 “这……” 呼延扬眉瞪视这那山洞,深不可见底,高阔却不足六丈,堪堪容他坐身而入,不由得呐呐,“未免太小了吧……” “嘿!我倒觉得统领选得极妙!”沽巨似在溜须拍马,但那熊脸敬赞的神色却是逼真至极,看得呼延暗自赞叹,这般奉承的本事,已然也是登峰造极。 没曾想此话一出,却引得夫袭、粟奕连连点头附议。见得呼延迟疑之色,夫袭咧嘴大笑,低吼道:“呼侍卫!虽说有统领及沽巨军主同在,能替我等遮掩气息,但难免有善查细微的强敌!待得你晋升时,那气血爆盛的刹那,统领与沽巨军主稍有差池,便能遥望到你的气息前来寻仇,便要惹出麻烦了!” 粟奕附声,低吼道:“若是能有这般厚实的土泥遮掩,再加统领及沽巨军主在旁掩盖,你那气息丝毫无漏,定能做到万无一失!” “观气!”呼延闻言,心中不由一声惊叹,难免升起几分艳羡与期盼。 所谓观气寻踪,倒是他在人界时从未听闻的奇异事物。此乃震破“断观后天眼膜”之后,双眼自生先天灵识,才可用出的神通法门。 但凡生灵,生来便有血气,若是以通了眼识的双眼观望,众生皆有赤红血气在身,尤为醒目。这血气乃是生灵根本,假使境界极高的强者看去,更能从血气中看出杀气、运气、寿命诸般等等,这生灵之事,便是一目了然。 而这生灵血气亦有强弱之别,强者如若神境之上,那血气若是放开,便如炽阳烈焰一般。换作是初入胎境的生灵,那血气微薄,观之便似莹莹之火,能随风扑灭般,微弱至极。 血气无论强弱,但凡这生灵仍旧生气未灭,便总有血气相随,若非能跨入身识身境,那时便可封闭自家血气,隐匿自家行踪,叫强者观望不出。而未到身识身境者,想要隐匿血气观感,便可寻草、木、石、土、水等物遮掩,勉强亦能藏住自家这耀眼的血气,让强者难寻。 此时罴所指点之法,便是用土泥遮掩呼延血气,加之罴与沽巨两位身识身境在旁援助,即使呼延晋升一刹那的血气大盛,亦可完全掩饰,叫有意观气寻踪的高手,也极难得见呼延血气。 既然已说得明白,呼延自然再无异议,苦脸认命钻进那狭小山洞。待得屈身而入后,他犹自不觉保险,又向内挪动了数丈,熊躯难免擦碰洞壁,惹得沙石簌簌落得他满身满脸,但见与外头相距三、五丈远,他更为放心,这才咧嘴大笑,渐至闭上了双眼。 每一寸血肉筋骨接连战栗,强自抽离丝毫气力,再汇聚如宏,径直灌涌进他头颅! “轰隆隆――咚!” 有了通口识的几番经历,他此番冲击眼识,却是做得最充分的准备。 当初突破口识身境时,便曾因他血脉杂乱,使得喉关“断音后天喉膜”难破,失败足有三次,最终汇聚八十龙之力,才艰难突破。有了这番教训,他此番冲击眼识身境,到达口识身境巅峰之后,又自积蓄一年,待得自家力道从七百龙之力提升至八百龙之力,才敢前来一试。 如此充分的准备,待听得那气力撞击眼识胎膜之声,厚重猛烈,登时便让呼延心神一松,信心倍增。以他先前三次晋升的经历来看,今日若是再无意外,定可顺利破开那“断观后天眼膜”,晋升眼识身境。 “轰隆隆――隆隆……” “咚!咚!咚!……” 既要冲关,那自是需全神贯注,一鼓作气,继而才能以持续猛烈的冲击,震破那“断观后天眼膜”。是以呼延丝毫不敢分神,即刻忘却了周遭,全神调动自家每一丝气力,尽数汇聚冲涌向头脑,一气紧跟一气,接连不断往复不止。 见得呼延已臻佳境,正自专注冲关,罴淡淡瞥了一眼,便在这山洞外端坐下来,闭目养神。沽巨、夫袭、粟奕相视一笑,亦是各分一方坐下,噤声不再多言。 胎膜难破,这是众所周知,而呼延这熊躯血脉斑驳,每重胎膜更是难破,耗时少说也是数个时辰,倒也急不得。 四熊这一坐,倏忽过去六个时辰,原本夕阳西斜,此刻早已是九月高挂当空,想来应到了夜深。 这荒森自古生长至今,古木参天,枝繁叶茂。寻常时候,诸多凶兽最喜欢这月光之华,是以凶唳恶啸此起彼伏,荒森在夜里会分外热闹。只是这方临近诸族征战的荒森,早已是凶兽绝境,于是凶兽罕至,这一夜更是寂静得无声无息,总有种毛骨悚然的阴森鬼寂之感。 安稳过去六个时辰,呼延正自到了冲击眼识胎膜的紧要关头。周身巨力撞击“断观后天眼膜”的声响,由先前那厚重的“咚咚”声,已然化作了如今“嘣嘣”好似音弦撩拨之声,这正是胎膜将破的征兆,让呼延心下欣喜,便愈发全神贯注了。 这六个时辰于沽巨等熊而言,过得太过平淡无奇,又要护佑这冲关的呼延,不得随意走动离开,早前便已觉着百无聊赖,无所事事。于是除开仍旧端坐不动的罴,粟奕瞪眼打量着四周,依旧保持着万分警醒,沽巨与夫袭已然杵着自家熊头,昏昏欲睡。 正在此时,似在闭目养神的罴,却猛然间睁开双眼,那对淡漠碧眼乍现冰寒精光,直刺前方虚空。沽巨亦是浑身一震,睡意全消,猛然站起身来行到罴身前,对着那虚空竖眉怒视,扬声暴吼如惊雷! “哪来的杂碎?滚出来!” “哈哈!” 一声尖嘶如夜枭唳鸣,远至万里之外,数道身影倏然疾冲而至,有狂风如利刃破开茂密枝叶,留下一条直通虚空的巨大空洞。待得这数道身影骤然停至众熊身前千丈远处,被厉风撕裂的枝叶,这时才纷纷扬扬如大雨落下。 前来却是五条鸣蛇,为首那鸣蛇昂首傲立,笑意阴冷,蛇眼盯着罴寒嘶问道:“罴少主,这四年过得可好?” 沽巨将熊目瞪得滚圆,满脸凶恶相,粗声吼喝道:“你这厮软蛇,却是哪里钻出来的?给我滚远些!” “放肆!” 随同这为首鸣蛇的余下四条鸣蛇,听闻沽巨如此出言不逊,顿时厉色齐嘶,怒斥出声间,已然有鸣蛇骤然欲动,想要前来教训沽巨,却被那为首鸣蛇倏然扬翼,将其拦下。 “沽巨,退回来!” 见得沽巨双目放光,透出蓬勃战意,便要前冲一番酣战,罴亦是皱眉低吼,喝止了沽巨这冲动之举。令下如山,沽巨不敢违逆,只得捶胸咆哮,朝这突兀出现的五条鸣蛇呲牙咧嘴,好生挑衅之时,却也听令退到了罴身后。 “原来是鸣蛇族库卡家云絮少主!” 罴双目精光乍现即逝,又恢复那淡漠之色,冷冷注视着云絮,缓慢起身,一股凌烈气势砰然绽放,已是战意冲霄。 “四年前那未完一战,今日便做个了断吧!” ; 一百五十、绝境! “了断?” 云絮那阴森蛇脸上浮现一丝讶异,继而笑得诡谲,尖嘶道:“是啊!今日也该做个了断了!” “那么……”罴露出满口尖牙,杀意四溢,骤然握紧自家长矛,爆吼道:“战!” 吼声如惊雷,一步跨出如震厚土,罴正待朝云絮冲去,却见得云絮愕然间尖嘶道:“哦!不,不!罴少主!你们战熊当真鲁莽至极!四年来难得见面,还是寒暄两句再动手,免得失了礼数!” “唔?” 罴眼中显出疑色,闻言伫立,眯眼打量着对面云絮那夸张行径,警觉地扫视周遭一圈,继而淡淡轻吼道:“鸣蛇族库卡家的云絮少主!你我乃是敌对,厮杀近二十年,这等‘交情’,何须礼数相待?还是生死一战吧!” “不忙!”云絮骤然绷直四条蝠翼,徐徐含笑落地,“在你临死之前,多说两句又有何妨?我可不想你死得不明不白!” “哦?” 心中隐觉不妙,罴却仍旧扬眉轻笑,自有一股睥睨傲气,轻吼道:“看来今日欲将置我等于死地,云絮少主早已胜券在握了?也好,不妨说来听听!” 这般局势扑朔未明的危险,才最让罴焦虑。更何况身后那仍旧在运功冲击境界的战熊呼,此刻不止毫无战力,更要牵连他们分神护佑,若是真打将起来,胜算实在不大。 既然那云絮不急开打,罴更愿意拖延些许时间,说不得战熊呼便可晋升眼识身境,到时形势立变,即便依旧不敌,亦可随时抽身退走逃命。 是以这胜券在握的云絮想耀武扬威一番,罴自是乐得配合。 云絮啧啧惊叹,尖嘶声听来阴阳怪气,“不愧是风头最劲的罴少主!这般局势下依然不失大家之气,镇定如故!好!好好好!” 他左右扫视一圈,便自皱眉,故作怒容瞪视左畔鸣蛇,嘶喝道:“你这是哪般待客之道?嗯?贵客已然在场,为何不见招待的待者?这般怠慢贵客,莫非要我抽打你不成?还不快将待者尽数叫出来!” 此言一出,罴与沽巨四熊皆尽脸色微变,面面相觑之间,已是难掩惊疑之色,急忙纷纷四下探视。 “是!主上!属下有错!”云絮左攀那鸣蛇甚是配合,惶恐认错之后,却是狞笑开来,毒戾蛇眼玩味打量着这几头战熊,扬声尖嘶道:“出来吧!” “是!” 便在周遭寂静树冠上,却传来无数声尖嘶,齐吼应诺间,便见得树冠簌簌抖动,迅速爬出十条鸣蛇,气势如渊如狱,实力深不可测,亦在狞笑盯视着几头战熊。 罴瞳孔猛缩,扫视一圈,将这场中十五条鸣蛇尽数细细打量之后,锐利盯视向得意尖笑的云絮,寒声吼道:“十四条身识身境的强者鸣蛇,一条口识身境的鸣蛇,云絮少主果然大手笔!” “哈!”云絮尖笑声刺耳至极,他眯眼望向罴,促狭尖嘶道:“对付的可是斯瓦匹剌家罴少主!哦,还有一头凶威正盛的刀熊!我这般备置只是应当!” “倒是委屈了这十位身境军主,为求猎杀刀熊与罴少主,已然在这荒森埋伏四月有余,不得饮酒亦不得畅谈,实在憋闷得厉害!到时下乙时,若是下手太狠,还望几位莫要怪罪!哈哈!”云絮朝十头埋伏的鸣蛇点头致意,继而摇头轻叹,“唉!连累我亦日日杵墙观望,待得你等出了大军阵营,又要悄然出城,自后方绕了大圈,才拖到此刻来到!这番布置,想来才不会辱没了罴少主与这刀熊的威名吧?” “难得云絮少主看得起我等,如此煞费苦心布置,也不枉我罴在这番栽跟头!”初时焦虑之后,见得云絮摆明阵仗,罴反倒平静下来,淡淡轻吼回应道。 “这是我家主上宅心仁厚,送你们荣耀之死,实可谓仁至义尽!”云絮左侧那鸣蛇趾高气昂,昂首尖嘶道:“若是你等体谅我主上这一番好心,便勿要再行那愚蠢反抗之事,亦别想还能如何逃窜!不若引颈受戮,免得死前还要受一番皮肉之苦,也省了我等劳动气力,省时省事,岂不正好?” 这话引得周遭鸣蛇大笑开来,接连随声附议,极尽嘲讽之能事。唯有云絮右侧那许久未曾做声的鸣蛇,亦是场中境界最弱的口识身境军士,此刻那目光透过罴身躯的遮挡,怨毒落在山洞狭缝里运功的呼延身上,寒声厉嘶道:“其他熊货如何一死,与我无关!但这刀熊,必要死在我乱乙之下!我要叫他生不如死,不得好死!” 这毒咒般的厉嘶,让场中骤然一静,便连余下鸣蛇亦觉得不寒而栗。顷刻后,还是那云絮率先邪笑出声,尖嘶应道:“泊即!务须慌急!今日那刀熊必死无疑,到时定给你料理便是!我下一道死令,谁也不得与你争夺,定让你尽兴,如此可好?” 泊即咬牙狞笑,不忘尖嘶谢道:“多谢主上大恩!” “如此看来……” 正待诸多鸣蛇得意嘶笑时,罴徒然开口,满脸若有所思,自言自语般地轻吼道:“今日我是在劫难逃了?” 云絮闻言张狂尖笑,赞叹嘶道:“罴少主有此觉悟,那是正好!如今话已说毕,这便动手吧!” “慢着!” 眼见云絮猛然扬起执乙蝠翼,面色杀机爆现,似乎一声“杀”的尖嘶号令便要出口,罴却面容骤肃,暴吼喝止。 “嗯?”云絮眯眼,眼神如刀锋锐刺,杀意毫不遮掩。疑色之后,却浮现出恍然大悟的邪笑,轻嘶道:“罴少主还有话说?嘿!别想再拖延时间,即便那刀熊得以晋升眼识身境,亦是于事无补,你等必死无疑!” “杀!” 不容罴回应,云絮蛇眼里寒光乍现,尖嘶如戾啸直冲云霄,引得麾下众鸣蛇齐嘶应诺,继而十余口长乙如蜿蜒毒蛇,锋锐乙气撕裂虚空,自四面八方骤然刺向罴! 罴面色已然寒到极点,二话不说抽身急退,那左臂倏然扬起,将自家左掌送入嘴中,两排森罗尖牙猛然咬阖! “五指连心!” 斯瓦匹剌家血脉传承的禁忌秘法,自食手掌骨肉,刺激心脏骤然爆发,充沛精血飞速充满头颅、四肢、五脏、六腑,带来短暂的武力暴增之效。而由于这《五指连心》的禁忌秘法,能够骤然提升百倍武力,且后患相较其余秘法,已显得微不足道,在飞龙城被评为高等禁忌秘法,乃是有价无市的绝密秘法。 自远古传承的血脉,此刻甚至自罴毛孔间丝丝溢出,使得罴忽而爆发出一种荒古、苍莽、凶煞之气,气势更是瞬间暴增百倍,便连那浸血的熊躯亦鼓胀半圈,精肉虬扎如游龙、细蛇,充满力道。 罴那碧眼里,迅速爬满细密繁复的血丝,充斥着疯狂、嗜杀之意,盯视着正朝他扑来的十余头鸣蛇,狂吼间不进反退,长矛如化怒龙倒海,直有横扫千军之势! “哈哈!来得好!” 迎面便是云絮,此时蛇眼寒光频闪,狞笑尖嘶道:“劳烦诸位军主,去对付余下三熊!这位罴少主乃是贵客,便由我来亲自招待吧!” “是!” 军令如山,余下十三位身识身境的军主鸣蛇俱是尖嘶应诺,蛇影徒然四散,将这正自狂暴的罴留给云絮,便去合围那剩余三熊。而场中修为最低的泊即,以他这口识身境的修为,极难在这等厮杀中派上用场,于是早已身形虚晃,便要绕过沽巨等三熊,径直将长乙刺向呼延! “滚开!” 沽巨率先面朝泊即一声熊吼,与夫袭、粟奕身形暴退间,那长矛倏然猛刺向泊即。那胜过泊即百倍的虚幻矛气,幻化如气龙一般,登时骇得泊即面色骤变,不得已抽身疾退,以避锋芒。 而这时间,云絮长乙直刺进自家胸膛,又自猛力抽离,连带出喷洒鲜血四射开去,那满身斑斓蛇鳞下亦透出血丝殷红,蛇躯暴涨足有一圈,那蛇眼狂意比之罴更甚三分。 “心悸生狂!” 能做得大家当权少主,这云絮亦是杀戮果决的脾性,却是当机立断,毅然随之使出对应之法。这便是鸣蛇族库卡家血脉独传的禁忌秘法,比那《五指连心》却是略逊一筹,催发到极致不过能爆发五十倍武力,放到飞龙城便能评为中等上佳的禁忌秘法。 他云絮入得身识身境已有多年,力道早已攀升到近三万龙之力,此刻用得秘法,暴增五十倍武力,便是近一百五十万龙之力,翻江倒海不在话下。而罴却是入得身识身境不过数年,倒也将力道提升至近一万三千龙之力,待用过《五指连心》增幅百倍,便是一百三十万龙之力,与云絮相差仿佛,凭借他那略胜一筹的武技之威,倒也可堪一战。 “嗙!” 又是矛气、乙气猛烈相撞,宛若龙蟒漫衍,继而势均力敌,两相鼓荡泯灭。 剧烈气浪激荡开来,云絮狞笑尖嘶道:“哈哈!罴少主!你至多与我战个平手,但你带来那三头熊货,却有两头不过眼识身境修为,如何能是我十三头身识身境军主的对手?只需待我拖延你片刻,那三熊定会瞬息惨死,你败局已定,还不叩首任屠?” ; 一百五十一、滚开! 这边厢厮杀正酣,于是一时之间,倒是没谁注意过那角落战栗的呼延。 “轰隆隆——呯!” “嚓……” 好似眼后一堵厚重城墙的“断观后天眼膜”,终是震出一条细缝,只是此番又自不同,叫呼延心中一悸。 他这具已成气候的强悍熊躯里,似乎血肉筋骨里有丝缕、颗粒,便因这破开的一条细缝而蠢蠢欲动,似要离体而出。他隐隐觉着莫名惶恐,像是那将要离体的丝缕、颗粒,与自家干系重大,离体后会有何等变化,他却是不得而知,只是莫名便觉得惊慌。 这并非他的错觉,在他熊躯四万八千毛孔内,悄然沁出一丝一缕鲜血,随他肉身鼓荡之力,时而溢出将要抛飞,时而又被拉回体内,若即若离好不怪异。 怪事突兀而来,叫呼延亦极为罕见的有些惊慌失措,他忽而犹疑不决,不知自家该再行震破“断观后天眼膜”,任由那些诡谲的丝缕、颗粒离体而去,还是该拼着肉身遭受气力骤乱的反噬,亦要保住这些觉着事关重大的丝缕、颗粒,果决放弃此番晋升。 即便在犹疑,他亦未曾即刻停下功法,依旧由全身巨力撞击着将要破开的“断观后天眼膜”。那细缝渐至被撞得更开,眼看整层胎膜便要破开,留给他犹疑不决的时间,已然不多。 自从他晋升玉体胎境之后,原本分而熬炼的骨、皮、血、肉,均已融为一体,照说已不该出现这般奇异之事,但得他晋升眼识身境之时,偏偏还是遇到了。 如同自家最为珍重之物,正自将要抛弃他一般的感觉,让他仓惶直欲抓牢,哪里还顾得耳畔杂乱的惊嘶吼叫厮杀声。 而正将拼命的四熊,却是不知呼延晋升时的异变。罴悍然拦下最为危险的云絮,但面对着十三头身识身境的鸣蛇军主,却是眼识身境的夫袭与粟奕,还有那身境巅峰的沽巨。 所谓身境巅峰,比之寻常身识身境胜出许多。便说这沽巨,便是肉身力道接近七万龙之力,武技更需能增幅三倍武力之上,才可自称为身境巅峰的修为。而寻常身识身境的强者,便似前来围攻沽巨等熊的军主级鸣蛇,肉身力道三、五万龙之力,武技更是逊色许多。 但即便如此,以沽巨之强,至多能拦下十头来袭的军主级鸣蛇。但此番情势所逼,沽巨暴起狂力,欲图将十三头鸣蛇扫入自家长矛之内,那矛气如化丈粗盘龙,却仍旧漏了一头。 能晋升身识身境,灵智已然大开,这处于边角的军主级鸣蛇,身形在半空折转,并未与同僚去沽巨那处凑热闹,狰狞扑向了夫袭与粟奕! 这般强悍的军主级鸣蛇,力道堪比三万龙,夫袭、粟奕力不足万龙,力道断不是这鸣蛇对手。但能够身经百战而不死,夫袭与粟奕亦非易与之辈,早已是千主的两头战熊,得军中传授一套中等武技《覆海矛法》,久经习练再加近年生死磨砺,已然能增幅近三倍武力,此时以二敌一,倒也能勉力应付。 唯独场中最为弱小的一条鸣蛇,那口识身境的泊即,这般远超他百倍的激战,他便连散溢的气浪都要小心避开,稍有波及便能叫他粉身碎骨。 若是往日,这般强者激战他自是避之唯恐不及,但今日之局筹划已久,正是为他主上扬威,亦为他复仇而布置,眼见仇敌正在眼前忙于运功突破,早已动弹不得,他又怎能放过报仇雪恨的大好时机。 在厮杀炽热的当口,沽巨、夫袭、粟奕均在勉力强撑,应对强敌丝毫不敢分神,竟未曾留意这条弱小鸣蛇的异动。 泊即小心翼翼,又自无声无息,避开那乱扫散溢的纷乱气浪,徐徐接近了藏于洞内的呼延。一步步接近,眼见刻骨铭心的仇敌已在眼前,他笑得极为森然狰狞,便连四粒尖牙,亦在泛着锋锐寒光。 “死!” 这当口,泊即已然分不清这一声戾喝是自家心念呼吼,还是已然尖嘶出声。但这却无关紧要,随着这声戾喝,他那极力鼓荡出的虚化乙气,已然直逼那刀熊的额头! 他此刻距离刀熊不过二十丈,那乙气几可说是瞬息即至,只是在这瞬息之间,迎面那满是苦痛、双眸紧闭的刀熊,骤然睁开了双眼,那对漆黑眼珠乍现精光,好似便有惊涛骇浪般的威慑杀气,猛然爆发出来,令泊即窒息。 呼延这时节忙于鼓荡周身劲力,又需忍受无边剧痛,却仍在危机临近的刹那,有了一丝本能般的警兆,迫使他徒然睁眼,眼见锋锐乙气将要临身,顿时杀机倏起,强自从牙缝中挤出一声暴吼沉哮,如若凶龙之怒。 “滚开!” 乍响似惊雷,仿若源自荒古凶兽的凶煞杀气,一吼竟震得泊即遍体生寒,肉身僵直停滞,心神竟有刹那空白,仅剩下莫名惶惧,像是触怒了巨龙的蝼蚁一般,自觉卑微,而生敬畏。 那乙气便停在呼延身前,相距他额头不足一丈,狂暴气流奔涌进他藏身的狭小山洞里,将他那满身熊毛吹得如波浪翻滚,却未曾吹动他如巍峨峦岳般端坐的熊躯。 只是刹那之后,泊即倏然惊醒,登时只觉羞怒交加。他竟被仇敌一吼,震慑得魂飞魄散,止步不前,这般在仇敌面前露了怯懦。他叫他羞愧难当,便愈发恼羞成怒,怒意更甚一筹,那凝聚他两百龙之力的锋锐乙气,疾速好似闪电,狠戾再刺呼延额头。 “呯!” 一声如利刃入泥的轻响,那乙气撞在呼延额头,令他皮开肉绽、额骨龟裂,乙气却失力爆散,化作风浪吹去无踪。 “嚓!” 锋锐乙尖紧随而至,自那额骨龟裂处径直刺进三寸,便再难寸进。鲜血自缝隙便丝丝溢出,染红了周遭熊毛,亦顺着乙锋凝聚成血珠,在呼延那冰寒双眼前不时滴落。 肉身受创,呼延神色丝毫未变,依旧被那眼识胎膜破损带来的撕裂剧痛,让他忍痛忍得满面狰狞,双目透出凶煞寒意,直直瞪视着泊即。 泊即亦在咬牙切齿,极力鼓荡周身力道,让他蛇躯精肉翻滚如浪,将浑身力道悉数送到长乙上,力图刺透呼延头颅。只是呼延此刻正值晋升之时,丝丝先天之气已由双眼后破出细缝的“断观后天眼膜”,浸透向他四肢百骸,滋补、凝练他这熊躯,令他肉身更见坚韧,饶是泊即使尽全力,仍旧难以让乙尖再刺进些许。 而那呼延狰狞凶恶的熊脸,满是冰寒的直视目光,却叫泊即压力倍增。他不想承认这是惧怕,但眼神对视时,他总能自刀熊眼里看出一丝嘲讽与蔑视,这让他愈发愤怒。 “我的长乙,如今已刺进你的头颅,更能取了你的性命,你有何资格再来嘲讽、蔑视我?你怎敢依旧蔑视我?我将是置你于死地的泊即!”这些话泊即羞于出口,却早已在自家心念里怒嘶,吼了声声遍遍,给他带来更多的胆气,还有逼挤出的更多气力。 插入自家额头的乙尖,又自颤颤再进一分,呼延双眼的寒意也再盛两分,寒声暴吼,威势惊天。 “我叫你……滚开!” 得见仇敌在自家乙下流血,泊即脸上浮现狞笑,甚至这声威吓,他亦听出了其中色厉内荏、外强中干的惶恐。而刀熊运功突破的浑身轻颤,亦被泊即看成是仇敌在他乙下恐惧得战栗。 当年凶威如无敌般的强悍刀熊,竟然怕了! 在这一刻,泊即觉得满足,更有得意。积攒十五年的戾气,时时不敢休息的苦练,那日夜难忘的血仇,今日终将得报。他做到了,他会手刃仇敌,为惨死在刀熊刀下的二百三十二口同族雪恨,让刀熊死在凄惨与绝望之中,让刀熊也尝尝其中滋味,继而再死在他的乙下,这推衍经年的复仇之计,是何等的完美无缺。 默默狞笑间,他却像是真听进了呼延的威吓,缓慢抽出了长乙。 “哈!我不该这般急躁!真要好生多学学主上的手段,忍耐四年又自谋划四月,才抓住这大好时机,一举将你等熊货逼入绝境!今日不止你要死,你那主子罴少主,甚或这三头受你无辜牵连的黑熊,也是必死无疑!任你武技超群,也难扭转这必死绝境!我何须急躁,慢慢一乙一乙将你切成肉片,再将你这百骸一点点敲成碎末,让我每日吃上一点,这才能解我心头之恨!哈哈!” “呼侍卫!” “呼侍卫!” 似是听得呼延暴吼与身后动静,夫袭、粟奕勉力拦下强敌之余,不免分心回望。见得这副景致,两熊顿时惊呼出声,便要前来救援,却又被那军主级的鸣蛇死死缠住,抽身不出,不由得怒吼连连,心焦至极。 而此刻的呼延与泊即,却对周遭之事恍若未闻,相互冷冷对视着。即便听得泊即在面前耀武扬威,张狂尖嘶讽刺,呼延亦紧闭其口,已然无法再做回应。 “哈哈哈哈!”泊即反转枯手中那长乙,笑得诡谲森寒,继而将乙尖猛刺进自家胸膛,“为了你!刀熊,为了破开你这厚皮硬骨,我甘愿再用一次这损害本源的禁忌秘法……” “心悸生狂!” ; 一百五十二、了恩怨! 精血浸透四肢、百骸,甚至自满身蛇鳞下渗出,血腥味飘散开来。 “哈!刀熊!看到了么?” 泊即眼中仅剩疯狂、嗜杀,那疯狂中透出一丝得意忘形的味道,狞笑邪异,“这是力量!主上视我为心腹,连库卡家独传的禁忌秘法《心悸胜狂》都传授于我!我能暴增三十倍武力,若是加上这套蛇信乙法,便如若一万两千龙之力,堪比身识身境的强者!即便你晋升眼识身境又如何?我能够将你轻易切成万千块纤薄肉片,每日食一块,我能想象那鲜美的味道!复仇的味道!” 他那浸透精血的蛇躯,已然在鼓胀壮大,这其间骤然暴增的力道,让他分外自信。他随意挥舞着蝠翼上枯手紧握的长乙,锋锐乙刃轻易便能撕裂虚空,带起狂风如浪。 泊即觉得享受,他甚至陶醉在这种强大的感觉里不可自拔,痴迷般看着自家充满力量的蛇躯,喃喃尖嘶道:“刀熊!这才是力量!强大的力量!足以将你蹂躏撕碎的力量!马上,你就能感觉到,这力量有多么强大!” 他一面喃喃自语,一面抬头遥望向呼延,只觉得那张充满愤怒又强撑凶恶的熊脸,看上去是那样解气,那样令他觉得愉悦,欢喜得快要呻吟出来。 扬起长乙乙尖,他忘了这上面还有他的血迹,好似仍能感觉到乙尖上似还残留着刀熊的血,于是伸出那猩红的蛇信,缓慢舔舐了一口,品尝着上面甜美的血味,喃喃轻嘶真似呻吟一般,“原来……这就是复仇的味道!真是不错!” “刀熊,你真该尝尝这味道!”依旧是邪异诡谲的笑容,故作惊讶状呆瞪着呼延,尖嘶尤为刺耳,“哦!这是谁?这竟然便是刀熊?我怎地想到当年,那般冷漠、嗜杀,黄刀毫不留情劈落,将我二百三十二口鸣蛇悉数斩杀成漫天碎肉,那杀神般的刀熊,去了何处?怎地只留下这么一个可怜虫?哪里还有当年那模样?你那煞气、狂傲、冷血,又去了何处?” 声声质问,尖嘶声一声尖过一声,待得最后一声尖嘶,已然刺耳欲破,听来分外凄厉。 便在这尖嘶间,泊即面色狰狞,长乙再刺呼延! 只是这一刺,却并未再朝呼延要害刺去,而是选得呼延熊臂厚肉处。 “呲!” 似是利刃刺入沙泥时的声响,这快逾闪电的迅疾一刺,刹那间便切下呼延左臂一片皮肉,果然毫无阻碍,轻易至极。破皮之处,血液尚未渗透出来,仅露出一片切得极平的白肉,在满是黑毛的熊臂上甚是醒目。 而那层薄如宣的皮肉,骤然分离后纷纷扬扬,将要飘落在地,却被泊即长乙折锋轻刺,便将这片皮肉串在乙尖上,随长乙一道抽回,徐徐带到了泊即面前。 “我可真是好手艺!”泊即细细打量着这片皮肉,啧啧惊叹尖嘶道:“便是与那厨艺精湛的人族仆役相较,兴许也不差分毫了吧?” 自夸惊叹两句,泊即似是忽略了皮肉上那层茂密熊毛,倏然探出细长蛇信,绕着乙尖猛然一卷,便连这皮肉一道收回嘴里,闭目含了片刻,这才意犹未尽的咽了下去。 “嗯……的确味道不错!”泊即蛇脸显出享受的神色,睁眼故作正容,肃声嘶道:“不若乘着今日有兴致,便将你切好,日后再来慢慢享用便是!这主意不错!” 正自演忘形间,他面前刀熊的身躯骤然僵直,一股蓬勃浩瀚的气势徒然肆放,引得厮杀正酣的诸熊诸蛇猛然侧目,神色不一。 “泊即你真该死!” 诸熊难掩惊喜神色,而那正自与罴激斗的云絮,却是咬牙尖嘶怒骂,“待我们杀了这几头黑熊,回去后我定要将你捏成肉泥,就酒做食!” “嗙——” 似有清凉或温热的气流涌入眼眶,呼延心念回味着这一声期盼已久的巨响,感受着自家迅速强化的肉身,还有那暴增两层的力道,缓缓站起身来,看着泊即嘲讽冷笑,轻吼道:“我同意你主子的号令,你真该死!” 这凶险情势,容不得他多想,唯有全力冲击那“断观后天眼膜”,晋升眼识身境之后,才能博得脱险的可能。是以呼延放下心底犹疑,便在前一刻,终是冲开了自家“断观后天眼膜”,晋升眼识身境。 而令他万幸的是,那些似要离体而去的血肉颗粒,在晋升的刹那被尽数自毛孔中逼出去,延伸出丝丝缕缕,却在此时倏然回收,尽数回归到自家熊躯之中,渐至安稳下来。 待得破开阻碍眼识的胎膜,他像是在看一个全新的世界,甚或是说感受到了这真实的世界。 眼中的色彩变得愈发丰富斑斓,遥遥可望百里外的尘埃,如若掌上观纹,可查分毫细微。还有那正在前方激斗的诸熊诸蛇,那快逾箭矢的动作他竟清晰可辨,更得见他们肉身如血光烈火般闪耀的红芒,他似有明悟,忽而就知道这便是血气。 而在他体内,已然隐约升起一种莫名感觉,只感到他这熊躯像是支离破碎,无数杂乱之物勉强拼凑的玩物一般,若是没有一层无形胎膜勉强包裹,这熊躯便会四分五裂,散落成满地碎肉。 “莫非便是这熊躯内的诸多血脉?” 心中疑惑之余,又好像已然若有所悟,只是此刻却并非他参悟之时。诸多强敌环绕,他只得强自放下这疑窦,眯眼扫向有些不知所措的泊即,寒声低吼道:“我真该在四年前,便将你这可怜虫子捏成肉泥!” 这一声杀意凛然的吼声,让泊即浑身猛地一颤,继而倏然惊醒,蛇眼毒戾与呼延对视,寒嘶回应道:“即便你晋升眼识身境又如何?我们有十三条身识身境的鸣蛇,你依旧难逃一死!” “是么?”呼延笑得阴寒,“若是真的难逃一死,再次之前,我还是能先将你杀了!” 吼声溢出凶煞之气,呼延自空袋抽出刀来,面朝泊即竖眉怒瞪,执刀跨步猛冲,凝聚至极的刀气如若一丝切割虚空的白线,顷刻间便将落到泊即头上! 这般凶恶形象,勾起了泊即十八年前初见刀熊的回忆。那满脸凶神恶煞,正自冷漠屠戮着自家亲族的刀熊模样,骤然与眼前这刀熊重叠起来,顿时让泊即深藏心底的畏惧翻涌出来,骇得他仓惶尖嘶,惊惧急退拼命飞向高空。 这一刻,源自本能的求生欲望爆盛,他哪里还想得起复仇,满心执念与胆气被他悉数抛在脑后,心里仅剩一个念头,便是尽快远离这执刀的凶魔,离得越远越好,如此才能保住自家小命。 “哈哈!敢问路在何方!” 又见惊艳一刀,迅疾狠戾到了世间极致,令在场鸣蛇均被这一刀惊了心神,全然未曾留意到,这刀熊隐隐泛红的满身黑毛,与他那骤然无踪的左掌。 这一刀却未曾斩向急退的泊即,而是倏然转向,劈向了正与夫袭、粟奕激斗的那头军主级鸣蛇。实可谓出其不意,但那鸣蛇却似有所料,见得这来自背后的狠戾一刀,却是早已率先逼退了夫袭、粟奕,这才从容转身,抬起自家长乙反击而去,举手投足从容不迫,倒也有几分身识身境高手的风范。 只是待得刀气劈中乙尖,这军主级鸣蛇却面色骤变,惊慌欲图疾退躲避,可惜为时已晚。这一刀太快,快得出乎他的意料;这一刀也太厉,凝聚至极的刀气锋利无匹;这一刀更是太重,超乎一头眼识身境刀熊该有的力道,已然堪比神境高手! “呛! 电光火石,好似抽刀断水般的凌厉,亦似斩断流水般的轻易,那蕴含三万龙之力的坚硬长乙,便在这一刀之下,笔直切得支离破碎。 继而是那未能及时抽身而退的军主级鸣蛇,他惊惧瞪大了蛇眼,眼中独剩下切开虚空与长乙的那条白线,与渐至放大、占据了他整个视野的熊躯,那狰狞面目,与狂暴霸道的身躯,便夹带着势不可挡的气势,猛扑向他。 他向尖嘶,惶恐与示警般的尖嘶,只是当他张开嘴,一线白光自眼前骤闪而逝,他的双眼分散做两个视角,继而是他的蛇嘴、蛇躯,毫无阻碍地一路而下,将他径直剖做了两半! “这是‘五指连心’!” 还是那云絮善察细微之处,见得这狂猛刀熊悄然无踪的左掌,立时怒容尖嘶,道破了刀熊的伎俩。转而又瞪向罴,恶狠狠地尖嘶道:“罴少主好魄力,竟将这等独传的禁忌秘法,原封不动的悉数教与这刀熊!你便不怕家中责罚么?” 罴撇嘴冷笑,一矛将云絮撞退,嘲讽低吼道:“云絮少主!还是想想自家吧!时至如今,你这十余条军主级鸣蛇小命难保,即便你有命逃回去,亦将因这巨大损失,而遭受最重责罚!未免到时生不如死,还是留下性命吧!” 便在这回应的当口,呼延已然救下重创强撑的沽巨,一刀“敢问何方圣土”,将这十二条军主级鸣蛇尽数包揽,万千道狠戾暴烈的刀气密集而下,那十二条鸣蛇艰难闪避,抑或强自支撑,均难抵挡顷刻,便在这暴雨般的刀气下化作碎肉残尸,了断性命。 云絮被击退后,便再未前冲,反而振翼高飞,伫立虚空俯视朝他跃起杀来的罴与呼延,面色阴晴不定,终是不甘地仰天尖嘶,毅然折身疾飞向远方。 “罴少主技高一筹,云絮甘拜下风,日后再来讨教!” 见得主子已然远走,早已惊慌失措的泊即,这时幡然醒悟,忙不迭地猛振四条蝠翼,便要朝自家主子追去,却听得身后一声暴吼如雷,立时惊得他魂飞魄散。 “兀那虫子休走,接我一刀!” ; 一百五十三、私密语 嗜杀一吼犹若响在耳畔,似乎相距泊即不过百丈之遥。 这让泊即惊恐之余,却尚未绝望,仍有一丝侥幸求生的渴望。因为胎境、身境的修为,即便再精湛的武技,那锐气如何凝炼,均是只在百丈内能有最强武力。哪怕这是刀熊,身怀高等武技刀法又在使用禁忌秘法的刀熊,亦难以突破这铁一般的规则。 于这连番纠缠的幼小鸣蛇,呼延已然怒极,下手自是最为凶狠,断不想放过这泊即的性命。可惜他极力纵跃而起,却仅能跃至泊即身后堪堪百丈之内,奋力一刀“敢问路在何方”,凌厉、锋锐、迅疾至极的一道刀气仿若切开虚空,但那泊即却是头也不回,毅然朝前急冲,刹那间早已逃出了百丈开外。 呼延不免有些咬牙切齿,暗叹这鸣蛇的确有几分精明,他那声暴吼,本是想骇得这泊即仓惶回头,只需这刹那延误,便是必死无疑。只是这不乏精明的弱小鸣蛇却未曾回头,一味振翼前逃,极力逃出了他刀气凶威之境,说不得真能保住一条性命。 泊即所料不错,哪怕是用过禁忌秘法的刀熊,武力堪比中流神境,却并非真入了神境。这般狠戾迅疾的一刀如若百万龙之力,又自凝炼到极致,但到得百丈开外,便被周遭气流牵惹,渐至鼓胀散乱开来,威力降得极快。 “嗙!” 仿若猛砸铜锣之声,已然粗逾熊躯、长过数十丈的虚幻刀气,还是狠狠砸在了泊即后背。只是时至此刻,那泊即却已离呼延足有两百丈,刀气之威不知降到了何等地步,仅砸得泊即踉跄欲坠,震出血雾爆散,却未能取了泊即性命。泊即强自稳住身形,摇摇晃晃却又更急速冲向了远处,倏忽便已化作天际一点,转瞬无踪。 “兀那好运虫子,莫让我在杀场上见到你,否则定要取你性命!” 面朝仓惶逃逸的泊即背影,呼延犹自不甘的一声怒吼,放下两句狠话。即便他此时如有神境之威,但凭那这笨拙的熊躯,也极难与鸣蛇攀比飞驰之速,只得目送泊即逃远之后,这才骂骂咧咧降落在地。 罴与云絮激斗许久,那禁忌秘法之效已然渐至消无,浑身暴增的力道逐步消退,便有种空虚乏力的虚弱。如今强敌已退走,他索性散去禁忌秘法,身躯晃荡跌坐在地,闭目稍作休息。 此番激战,看似呼延力挽狂澜,其实若非有沽巨强撑住十二条军主级鸣蛇的围攻,他们哪里撑得到呼延突破境界之后,兴许早已军败如山倒,死在这绝杀之中了。 那十二条军主级鸣蛇,力道均在三、五万龙之力上下,亦是用得中等武技,均不是等闲之辈。沽巨悍然拦下众鸣蛇,强撑足有半刻,为呼延争取到宝贵的突破时机,却也遭受十二条军主级鸣蛇的猛烈围杀,落下残破熊躯,鲜血淋漓,一身重创。 好在性命仍在,已然到得身境巅峰的沽巨,熊躯硬朗之至,便绝难重伤而死。哪怕受得这般千疮百孔之伤,浑身血液几近流尽,修养三、五月,便也能恢复如初。 见得呼延晋升到眼识身境,更用出禁忌秘法,叫沽巨惊喜莫名,知晓大局已定,这才得以心安,早已默默跌坐在地,将自家这身恐怖伤势勉强修复一番,稳住了正自恶化的伤情。 “哈哈!痛快!” 这沽巨倒真是一副战熊的脾性,任由呼延将他扶起,便畅快得隆隆大笑,高吼道:“呼侍卫好生威风!晋升眼识身境,斩杀这十余头鸣蛇,实在痛快!今夜定要请酒!” “沽巨军主所言正是,定要叫呼侍卫请酒庆贺!”夫袭、粟奕此刻也是朗笑开来,不忘拍打着呼延肩头,附声高吼响应。 呼延稳稳搀扶住颤颤无力的沽巨熊躯,紧跟在率先跨步在前的罴,扫过这三头爽直黑熊,与罴那强撑独行的背影,那硬如茅石的心念,亦不免有一丝触动。 他强自露出笑脸,故作爽朗般隆隆大笑,“那是自然!莫非得主上与三位倾力相助,哪里还有我呼的小命!这般重恩,自该请酒!” “哼哼!” 奈何他这声高吼回应,却换得前方罴一声冷笑,其意不言而喻,惊得呼延熊躯骤然一颤,忙不迭换上满脸谄笑,“自然还需主上施手相助,宽予几坛老酒,一道欢庆才是!” 这番谄媚之言,罴却未置可否,好似未闻一般自顾前行。这般淡漠回应,直叫呼延愁眉苦脸,与沽巨三熊面面相觑,只换得三熊无声嘲笑。 折路回返,未免再遇围杀,众熊脚程更快,未得半个时辰便已出了这方荒森,见到远处的大军阵营,这才放下心来。 此时正值夜间,呼延朝罴好一番研磨,终是将罴拉来一道欢庆,这酒肉自然更是敞开供应。沽巨、夫袭、粟奕自是得以畅饮,不觉双目放光,喝得眉开眼笑,好生痛快。 只是罴威严日重,默默饮酒却不大说话,往日积威已久,倒叫众熊不敢太过放肆言行,唯有连番对饮,饮酒如流水般灌入五熊肚里,三、两时辰已是酒气上涌,醉意微醺,自是饮得舒畅至极。 将尽黎明,解了酒馋,而沽巨、夫袭、粟奕均是有伤在身,只得意犹未尽散了欢庆,各自闭目端坐,修复自家伤情。罴虽然精血大损,却仅是肉身乏力,并无大伤,那重练左掌却是长久繁琐事,倒也不急在一时,便自起身瞥了眼呼延,淡淡轻吼道:“随我走走吧!” “是!” 呼延笑容微怔,却是倏然转醒,以他与罴这经年养出的默契,已然知晓罴这话外之意,正是欲与他说些私密话,立时低吼应诺,起身随罴跨上蚁兽,漫步离开了阵营。 “晋升眼识身境之时,你已该察觉自家那杂驳血脉了吧?” 待得两骑离开阵营数千里,左右已无闲杂身影,罴端坐在罴唯背上,淡淡轻吼发问,话意却是极为笃定。 这话传入呼延耳中,却似一石激起千层浪,让他心下暗惊,心念倏忽百转,回应却是丝毫不慢,恭敬低吼应道:“是!主上明察秋毫!” 罴似是未曾察觉呼延的异色,悠然遥望天际微明,淡吼道:“但凡晋升眼识身境,便能感应到自家杂驳血脉,只是众生感应之度又有不同!愚者可查三、五种最为杂驳的血脉,而智者则可尽观!” 不待呼延回应,他又自低吼问道:“你可知,为何得以晋升神境者,多是大家少主?” 呼延一愣,老实低吼回应道:“属下不知!还望主上不吝赐教!” “凡是身为大家少主,待到眼识身境,可查自家杂驳血脉时,便有长辈严令指点,须得在眼识身境止步经年,直到剥离百种杂驳血脉之后,才可晋升眼识身境!” 这话定是大家秘传之言,极少透露与旁者知晓,呼延自是不知,此刻听得罴一语道破,便似利剑破迷雾,幡然醒悟,不由得心下暗叹。 “难怪偶有听闻,自眼识晋升身识之时,便有莫大凶险,有爆身殒命之危!原来肉身胎膜一破,这杂驳血脉再无包裹,甫一接触阴阳之气,自然便会爆散开来,性命难保!须得耐心剥离更多杂驳血脉,才能安稳晋升身识身境,消去那爆身殒命之危,才是正途大道!” 心念倏然又转,他却是骤然一惊,“若论起血脉杂驳,我这熊躯乃是万千碎肉、残骨拼凑,又混入我人族血脉,如此杂驳,恐怕已是世间罕见!而这人族血脉与战熊血脉自是最为不溶,想来我晋升眼识身境之时,那将要离体的血肉颗粒,正是我原身的人族血脉!” 忽而想通其中关窍,便让呼延冷汗潺潺而下,犹自心有余悸。他亦推衍不出,若是自家这人族血脉被排挤出身,他是会心念顿亡,还是被禁锢在这熊躯之中,永世做一头十丈黑熊。 但无论哪种局面,均不是他所愿,他不愿受死,亦不愿转而真做了这战熊呼。好在冥冥自有天定,那人族血脉似要离体,如今却又在肉身中安稳下来,令他稍有心安。 这边厢呼延心念百转,罴却依旧自顾轻吼道:“我初见你时,便知你血脉杂驳至极,若是真想日后能一觑神境玄妙,便需在这眼识身境时,便慎之又慎!望你能静下心来,不忙于冲击身识身境,将自家能够察觉的杂驳血脉悉数剥离出去,最少剥离三百种血脉,再行晋升身识身境,到时于剩余的诸多血脉中,寻觅一条最为相合的血脉,如此才能神境有望!” “是!呼谨记!”听得罴这淡漠中现出严厉的叮嘱,呼延眼神忽闪,却立时神色肃正,低吼感激道:“多谢主上大恩!” 日夜轮转,倏忽又是一年。 这场鸣蛇疆域上的诸族厮杀,已然惨烈得让旁观诸族惊容难定,眼见上千万军士,经过近二十年的生死激斗,只余下寥寥三、五十万数,不觉愕然不解。 莫说是旁观诸族,便连参战这十三族的军士们,也早已心生疲累,这争战好似永无止境一般,谁也不知何时才会终结,像是已然遥遥无期。 但就在第二十年开春,一夜厮杀时,这场绵延二十年、牵连十三族的惨烈之战,突兀宣告了终结。 ; 一百五十四、血夜 “那是刀熊!” 这般尖嘶、惊鸣、怒哞,数年来鸣蛇一方的军士早便习以为常,只是每凡听闻,便将引起一片骚乱。 这一年,自刀熊晋升眼识身境之后,凶威更甚,已然传得诸族皆闻。当这刀熊尚在口识身境时,便敢与眼识身境一战,如今武力又增十倍,竟能与身境巅峰的强者激斗而不落下风,这般炽烈凶威,几可称之为神境下无敌的狂熊! 刀熊晋升眼识身境,第二日清晨初战,便悍然斩杀两条身识身境的军主级鸣蛇,一头军主级蜚牛,一头军主级乘黄,初入身识身境与眼识身境的敌军,他竟一战屠戮数百近千,终是惹得那场小战骤然大乱,草草收军。 自此之后,刀熊晋升的风传得以坐实,这亦让敢于朝呼延寻仇的敌军,忽而便消减大半。此后仍有胆量寻仇的敌军,莫不是与刀熊仇深似海,便是对自家武力分外自信的身识身境强者,通常以落败身死结局。这便让刀熊凶威更上一层楼,寻仇者锐减,而见得刀熊身影的敌军,无不尖叫其名,惊惧得仓惶退避,远离刀熊为妙。 往往刀熊一现,便会让数万大军溃散,扰乱了数次敌军布阵。因刀熊而连番挫败,出现这等局面,鸣蛇一方诸族的众家主终是震怒,聚齐商议下来,却是抽不出神境高手,只得一族派出十位身境巅峰的军士,凑成六十位强者,皆尽传授禁忌秘法,密谋在下次纷战中齐齐出手,务求定要斩杀这嚣张刀熊,以挫敌军声威,挽回败势。 那一战谋划缜密,鸣蛇一方众家主均以为,此番必能斩落刀熊头颅。谁曾想一战之下,那刀熊毅然用出斯瓦匹剌家的禁忌秘法,竟是一刀硬撑住六十位使用禁忌秘法的身境巅峰强者围攻,再得斯瓦匹剌家罴少主的倾力相助,却被两熊斩杀十余位强者,拖着重伤之躯狼狈逃逸。 一战无果,这密谋落败便已无法再用,以刀熊的奸猾狡诈,其后便再未被围住,依旧逍遥于战场。这番局面,让鸣蛇一方众家主颜面尽失,又自强行抽调出两位神境家主,参与围剿刀熊。 只是那时已然引得苍狼一方众家主的警戒,这两位神境家主,却被斯瓦匹剌家的起家主独自拦下,被这神境巅峰的起生生斩杀在战场上,此举尤为震慑。 其后,鸣蛇一方再无颜违背规矩,自此再无神境家主敢于挑衅斯瓦匹剌家,以神境之威去对付一头身境刀熊了。 便好似至境之间的契约,神境与身境、胎境已有天差地别,若是在杀场上,唯有与境界相若的对手厮杀,不得屠戮身境、胎境的幼辈。 这是亘古至今便已定下的规矩,鲜少有违背之例。当然,若是身境、胎境敢于挑衅神境强者,神境反杀这等毫无敬畏的小辈,自然不算违背了规矩。 以呼延的精明,自不会去挑衅敌军那些神境强者,做这等自寻死路的愚蠢之事。于是至此之后,他只需避开那些凶恶怒视他的神境敌军,便可在诸多身境敌军面前肆意屠戮,极尽张狂跋扈之能事,却依旧逍遥不死。 这般行径,让诸多鸣蛇一方的家主恼怒之极,偏生思来想去,谁都再难想出何等绝妙的法子,能将这刀熊斩杀。怒极却只能憋闷,众家主只得依旧调遣更多的身境巅峰高手,专司于战场上对刀熊围追堵截,一面咬牙切齿故作未见了。 如此过得一年,刀熊依旧活蹦乱跳,扰乱着这厮杀战场,那扩增至一百头围杀刀熊的身境巅峰高手,反倒被刀熊拖累得在战场上疲于奔波,却徒劳无果。只是对于鸣蛇一方众家主而言,这已是毫无办法的办法,总比他们置若不理好得多,好歹能限制稍许刀熊的屠戮行径。 而面对刀熊的猖狂狠戾,众家主却无法将之解决,这让更多寻常军士感到绝望。他们虽说均已是身境强者,但面对刀熊那口锋利嗜杀的黄刀,却只能任由屠戮,无法反抗。本还寄希望于众家主,如今却让刀熊愈发猖獗,使得他们自失望到绝望,即便在杀场激斗时,亦不得不分心他顾,时时关注那刀熊动向,以免避之不及,惨死在那刀熊凶刀之下,却也无处伸冤。 “刀熊来啦!” 一条心不在焉的鸣蛇,本是身识身境的修为,却假意与一头眼识身境的战熊打得火热。只是听得同族尖嘶之声,他顿时神色剧变,循声朝远处惊惧望去,待得见那四散逃逸的繁乱身影间,时而乍现的刀光,顿时惊魂失魄,弃了那眼识身境的刀熊振翼高飞,疾急远遁。 “敢问何方圣土!” 自一年至今,每番遇得战事,便有上百头身境巅峰的敌军专注于呼延,长久下来便好似绕头蝇蚊一般,使得呼延烦躁生厌,嗜杀戾气积累难消,于是脾性更见暴戾,下手也愈发狠戾乖张。 “呯!哐!当!呲!……” 这《何方刀法》第三刀,本是凶煞泄愤一击,戾气宣泄在这万千刀气之中。只是如今面对的都是身境巅峰强敌,又都是纠缠已久的老对手,即便此刀如何霸道,也难以一刀建功,莫不是被避开,便是被猛力格挡,极少有受创的强敌。 而呼延周遭,除开这群阴魂不散的对手,寻常敌军早已避开到千丈之外。即便是友军,也大多见得这百余头身境巅峰的强者,自知不敌,均是远远避开,遥遥朝呼延咧嘴大笑,甚或捶胸高吼助威,以示赞赏。 只是在呼延看来,这些个满脸兴奋的友军,大多亦是凑热闹的心思,看好戏的行径,让他尤为鄙夷。 大半袖手旁观,极少有援手相助的友军。倒并非是他们薄情寡义,而是见惯了这等世面,已知呼延应付得游刃有余,并无性命之忧,时日久了,想要援助的友军自然渐少,均是乐得看个热闹。 “呼侍卫好生威武!” “反杀回去!” “哈哈!刀熊呼侍卫,你今日能杀几头敌军?” “好刀法!来日我再试试!” “左边那玄蜂,一刀‘敢问何方妖孽’,定能斩杀掉!” “……” 难得遇到这般欢乐,看戏助威者倒尚算不错,那兀自乱出主意的却更多,不知是在拿呼延逗趣,抑或是在嘲讽围攻呼延的强猛敌军,听得呼延哭笑不得,只得尽数当做过眼云烟,置若罔闻。 见得呼延凶威,倒也引得诸多军士私下做了口黄刀,暗自揣摩呼延每番出手的刀法,摹仿之风早已暗中盛行。此番见得呼延出刀,更让大半军士眼前一亮,看得专注至极。更有甚者,已然拿出自雕的黄刀,兀自端摩体悟开来。 但呼延这套刀法,乃是他经年苦修的大成之作,其中的运力法门独具匠心,又岂是这些半道出家的军士能够自悟而出的。是以这几年下来,参悟刀法的军士均是徒得刀法其行,使之却并无凶威,倒不虞有谁偷学得刀法精妙,呼延便也不以为意了。 只是此番刀法盛行,却让那乘黄族的军士平白遭了大难。早已有眼观独具的军士看了出来,这呼侍卫手中黄刀,正是用的乘黄头角琢造,是以只需见得乘黄敌军,便有大批军士争先恐后扑去,均为了拿下一根乘黄头角用以做刀,使得乘黄族的军士如众矢之的,每番征战死伤最多,诸多乘黄家主苦不堪言,反而对刀熊更是恨之入骨,却依旧拿之毫无办法,不由更是憋闷至极。 偌大杀场,倒有大半目光不时扫向那耀眼的刀熊,唯有诸多家主的神境之战,凶险得丝毫不敢分神,得以专注激战。 这一年开春,源起鸣蛇的诸族之战已然进入第二十个年头,待到围绕这鸣蛇城的厮杀,亦已有了十六个年头。自初时的势均力敌,到中途的畅快酣战,到得近三、五年,却因这一头小小的身境刀熊,使得鸣蛇一方败势隐现。今夜杀场之上,鸣蛇一方仅剩下不足四十万军士,苍狼一方却仍有近五十万强悍军士,若是如此下去,鸣蛇一方必败无疑,这亦引得鸣蛇一方众家主频繁议会,难掩心头的焦躁不安。 一条钩蛇家主,勉力以尾刺逼得那苍狼家主重创暴退,周遭已无强敌,他不免心神稍安。 他正自左右扫视,忽而便觉天色微暗,好似夜空群星九月之光被悄然掩盖,一股莫名恐惧的心悸,让他倏然抬头仰视夜空,待见得那令他惊骇的一幕,他那脸上惊惧呆滞的神色,与那僵直如泥塑的身躯,顿时吸引了几道目光,亦是好奇地仰头观天。 “那是……!” 抽气惊呼声嘎然而止,却是出自一头神境蜚牛家主之口,引得更多厮杀的军士纷纷抬头仰望而去,又自纷纷化作泥塑,满脸掩不住的惊愕、敬畏之色。 一道血河横天,遥遥不知自何处流淌而出,悄然淹没了漫天星河,吞噬了九粒银月,夹杂着滔天巨浪、吞天噬地的浩瀚威势,倏忽朝众军厮杀之处迅猛冲涌而来! 猩红恐怖,血色漫天! ; 一百五十五、胜败 血河如幕,遮天闭月! 如此化身血河而行,正是至境大能的手段,只是让杀场众多军士惊愕的,是这位至境大能来得突兀,落得急促,更是朝众军厮杀之处奔涌而来,便显得尤为古怪离奇。 便在这道湍急血河之后,悄然又现一条暴烈奔涌的血河,倏地吊上那湍急血河的末尾,如若一头张开血口的凶兽,狠狠咬了下去! “唳――” 这一口咬得实在,那湍急血河猛然一颤,一声吃痛、惶急的尖啸惊天动地,血水“哗啦啦”疯狂抖动,竟似将那夜幕也搅得剧烈抖动开来。湍急血河经此大变,却也有壮士断腕的果决、狠戾,毅然舍弃被自家淹没的那小半血河,以更快的奔流之速落向鸣蛇城! 后方突袭那暴烈血河未再追赶,便自伫立在虚空,血河翻滚间已然凝实做一头万丈高下的白毛巨熊,如若神祗般冷漠俯视那鸣蛇城,嘴角那冷笑犹自透出嗜血之色,熊吼好似九天滚雷,震撼方圆。 “库卡!你不是我都黎厄的对手!滚回你那蛇窝养伤吧!” 这一吼分外得意,亦叫下方激斗的各族军士神色大变。 那受创溃逃的血河,竟是鸣蛇城库卡家的至境家祖,而此刻正自虚空耀武扬威的白毛巨熊,却是战熊族都黎厄家的至境家祖,都黎厄。便在周遭诸族军士抽气惊惶之声中,都黎厄家的战熊已然爆发出最为雄壮的兴奋咆哮。整个战熊族的军士亦紧随其后,俱是捶胸高吼,数以十万计的战熊齐吼,吼声掀起的气浪鼓荡如狂风,呼啸万里不止。 “卑鄙!” 便在这时节,都黎厄身后却徒然又现一条湍急而来的血河,尖嘶如唳啸,似是怒极生狠,竟奔涌猛撞向虚空伫立的都黎厄! “哼!” 这血河之击来自身后,都黎厄却似混不在意,冷哼一声,猛然扬起一条熊臂,便自化作一条尖长血河,径直插进那偷袭血河之中,尤为狠戾果决。 “好胆!” 那湍急血河中传出一声惊怒交加的尖嘶,血浪倏然翻涌间,已然化为两口银色尖钩,长有数千丈,满是古怪繁复的血纹,便要将都黎厄刺来的尖长血河斩断。却在这一刹那,湍急血河后倏然又现一条狂猛血河,悄然化出一粒万丈方圆的黝黑石球,率先偷袭砸在湍急血河之上。 “嘶――!” 这黝黑石球砸下,顿时砸得那湍急血河爆散开来,一声惨痛尖嘶响彻云霄。血浪四溅翻涌,倏忽又自凝聚,却是匆忙避开都黎厄那尖长血河化作的长矛,疾速绕道惶急俯冲涌入了鸣蛇城。 直至此时,才有一声气急败坏的怒嘶滚荡传开,“你们战熊,实在卑鄙之至!胜之不武!胜之不武!” 那万丈黑球一击得手,将这道湍急血河打得重创溃逃,便又融入那狂暴血河之中。狂暴血河滚滚而来,停滞在都黎厄身畔的虚空里,继而凝聚化形,迅速再现一头万丈白毛战熊,这战熊手头捏玩着一粒黝黑石子,却是撇嘴嗤笑,鄙夷沉吼道:“徒乌!总好过你等鸣蛇,便连一个败字都说不出口,身为嘴硬!胜便是胜,败便是败,好歹我毋猖,却能有此担当!” “勿要得意!若非你们战熊族那斯瓦匹剌,竟敢偷偷魂、体同修,堪比两位至境,更是耍了这等阴谋手段,我等又岂会落败?那阴险狡诈的斯瓦匹剌家,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偷偷修炼魂、体双道,日后再难晋升祖境,定会不得好死!” “……唔?” 一声似有杀气的鼻哼,却已让在场众生皆是莫名畏惧,便连那正自叫嚣的徒乌,亦是猛然噤声不敢再言,像是只闻其声,便能勾起他无尽的恐惧一般。 这鼻哼之后,天际倏然现出数十道血虹,仓惶纷乱各自四散逃逸,又有四道血河齐齐奔涌,迅疾落进鸣蛇城中。在这四道血河之后,也有四条血河紧追而来,却未曾有赶尽杀绝的举动,待到都黎厄、毋猖伫立的虚空,便接连停滞翻涌,显化出两头白毛的万丈巨熊与两头黄毛的万丈巨狼来。 “滋阴,胜败已定,你可认输?” 为首那万丈白熊,背后有一线金毛,正该是斯瓦匹剌家的家祖斯瓦匹剌,此刻那熊脸上虽有笑意,却透出凝重如岳的凶煞威势,俯视着那寂静无声的鸣蛇城,淡笑沉吼道:“若是不服,还可再打!” 这声低吼,好似在说“打到你服”一般,当真睥睨霸气。 “斯瓦匹剌!” 寂静片刻的鸣蛇城,忽而波荡出阴寒神识,淡淡传音回应道:“的确是你们技高一筹,我鸣蛇族甘愿认……” 最后一个“输”字尚未出口,便被一道气急败坏的神识传音骤然打断,“滋阴,你不……” “徒乌!闭嘴!” 滋阴那神识传出一声厉喝,口气如若严厉训斥,却真叫徒乌愤怒收回神识。待得徒乌不再插话,滋阴才恢复那淡淡语气,平静传音道:“我鸣蛇族甘愿认输!” 此言一出,顿时引得城外厮杀的诸族军士一片哗然,便在鸣蛇一方诸族军士惊愕之间,那苍狼一方的军士已然是欢呼如潮,纷纷朝虚空六位至境家祖匍匐跪倒,纷乱赞颂、溢美之声渐至齐整,化作一声隆隆响彻的齐呼。 “大能至威,无敌盖世!” 便在这颂咏呼吼声中,虚空那四头万丈百熊与两头万丈黄狼隆隆大笑,身形轻颤已然接连化作奔涌血浪,分道朝战熊疆域、苍狼疆域倏忽远去,转瞬无踪。 至境大能的输赢,才能决定这场征战的胜败。此番局势骤然明朗,鸣蛇城外的厮杀突兀终结,鸣蛇一方的军士落寞失神,兀自仓惶溃逃进鸣蛇城,兴奋的苍狼一方诸族军士,犹自乘胜追击,直杀到鸣蛇城下高吼欢呼半日,这才收取那战场遗落的敌军尸身,各自凯旋而归。 鸣蛇族已认输,这场二十年的厮杀至此便算落幕,至于商讨割地赔偿之事,自然由诸族家主接下,再无寻常军士何事,便各自整军,荣耀回返各自疆域。 便是遥遥见得战熊城,紧跟在罴身侧的呼延,依旧怔怔回不过神来。他那心念里千回百转,皆是推衍此番征战,却仍有诸多疑惑百思不得其解。 “就这般结束了?” 呼延心头怔怔,总觉得这般胜利,来得太过草率。想他在人界时,诸国征战此起彼伏,永无休止,亦是他们这些诸门各派在后操纵,却极少亲自出面争斗,如此来定下诸国征战的胜负,如今在上界得见此类方式,不免有些难以置信。 罴却未曾察觉呼延的恍惚失神,他正与梁齐肩而立,伫足遥望远处的战熊城。他们身后,是面色阴沉的裕、忌、绪这些个失势少主,其后便是斯瓦匹剌家仅剩的万余军士。 虽说出征军士十而存一,却是得胜凯旋,于是除开那几位郁郁憋闷的失势少主,其余军士与大权在握的罴、梁,均是意气风发,士气高亢。 起与其余家主一道,进入鸣蛇城商讨赔偿事宜,麾下大军便分给罴与梁暂时统领,踏上回归战熊城之路。这却让诸位失势少主好生郁闷,原本还能躲在起统领的大军里,如今却要受到罴、梁的统御,听受调令,如若仆役、下属一般,自觉受得这等屈辱,又叫他们怎生高兴得起来。 罴与梁相视而笑,一同扬臂高举长矛,齐声高吼道:“归城!” 这声高吼号令,让他们身后的万余军士轰然应诺,俱是双眼炯炯遥望着远方战熊城,不由得愈发昂首挺胸,满脸傲然神色驱策胯下蚁兽,紧跟罴与梁漫步前行。 而在斯瓦匹剌家这支大军之前,独有王家大军敢于领头在前,其余各家大军只能跟在斯瓦匹剌家大军的后面,稀稀落落身影寥寥,再无哪家大军,能比得上王家或斯瓦匹剌家剩余军士的数量,自然不敢争前,只得郁郁跟在其后。 仅余不足十万的战熊大军,这时节排成一线,遥遥见得战熊城敞开的城门,那挤满门边的无数战熊,已然爆发出震天动地的捶胸咆哮。 “战熊勇士,战无不胜!” “勇士!勇士!勇士!……” “好样的!” “……” 万千兴奋的恭贺高吼,喧嚣炽烈。挤在城门的诸多战熊,已然自行让出一条宽阔的通道,欢迎这些凯旋归来的军士,在荣耀和赞颂声潮中走进城门。 王家的大军之后,便是斯瓦匹剌家的大军,又自引得夹道相迎的众熊一阵欢呼。呼延早已甩开了诸多疑窦,自是满面春风,昂首挺胸跨坐在自家蚁兽上,如若在享受这应得的赞誉欢呼,却在与身畔沽巨、夫袭、粟奕挤眉弄眼,甚是得意。 而在他们身前的罴,看似目不斜视,满是威严,那碧色双眼却透出一丝期盼,不时悄然四顾扫视,在两畔迎接军士的熊群里仔细寻觅。 直到他们跨入斯瓦匹剌家的府门,他也未能寻到尹的身影。他强自掩下心头那丝失落,撑起满脸和煦笑容面对来迎的食客,那丝失落却已化作了莫名的焦躁。 ; 一百五十六、旧话重提 此番得胜凯旋,参战军士自是劳苦功高。 战死的军士便是勇士,遗留子嗣、亲眷便要好生抚慰。若能保有尸身,便要交予其亲族,若是尸身不存,则需将那抚恤补偿再添数倍,以暖其亲族之心,让他们对投靠家族便更会感恩戴德,永记大恩。 这是必要做好之事,却无需再劳动尚存的军士与诸位少主,自有仆役、食客前去代劳。而荣归的军士,罴与梁自是大手一挥,容他们归家探亲一月,但欢庆之宴却务求参与,以求皆大欢喜。 于是在斯瓦匹剌家府门之前,这号令一下,便引得众军士轰然应诺,纷纷谢恩迅速散去。 立于府门前,剩下几位面色阴沉的失势少主,与志得意满的罴、梁形成了鲜明对比。但此刻局势已然明朗,家主之位唯有罴、梁两位才有一争之力,下任家主必是两熊之一,他们早失了竞争资格,便也不敢太过得罪罴、梁,俱是强撑笑颜,虚假寒暄、恭贺两声,便各自率领部下回返自家石殿,立时将殿门紧闭,只是隐约可闻低沉怒吼、咆哮声,倒也能算极为静谧了。 余下罴与梁立在府内大道之上,相视一眼各有锋芒,却都是相互含笑夸赞两句,待得分道扬镳时,相背已是肃容冷面,各自率部下跨向自家偏殿。 玉柳应是早得了大军归来的消息,已在罴这石殿台阶下静候多时,见得罴与呼延昂首跨步而来,一对妙目飞快扫了眼两熊又赶忙垂下,那白玉般的脸颊便浮现诱人红晕,娇羞如花似玉,风韵胜过万千美人。 “恭贺主上凯旋而归!” 嗓音婉转细腻,如有幽怨又带欣喜,一声轻吼千回百转,若是不知玉柳这男儿身,呼延亦会觉得赏心悦耳,只是他早知玉柳并非曼妙女儿身,于是听得这声轻吼,不自禁又是打了个冷颤,遍体生寒。 偷瞥了眼露出笑容的罴,他总觉着这一熊一人对视的目光里,透着一丝诡谲与令他都不敢深想的意味,只觉着坐立难安,他赶忙朝罴低吼告退,不忘嘴角抽搐强牵起一丝笑意,便如见鬼般狼狈、匆忙逃向自家那偏殿去也。 至于罴与玉柳之事,便让他们私下独处,呼延却是不敢听不敢想,如若禁忌。 “呼……呼侍卫!” 待他转过墙角,遥遥便见自家偏殿殿门已然大开,那二十年未见的兹慎,一身素色麻衣,正立在殿门旁翘首以盼,待见呼延熊影闪过墙角,顿时惊喜交加,用战熊族语高吼一声,便自双膝一软,险些跪下。 好在兹慎及时警醒,未忘呼延曾经嘱咐,立马撑住自家双膝,屈腰垂头换上一脸谄笑,却也有一丝真挚笑意藏于其中,让呼延骤然见到,不由得隆隆大笑。 “哈!我观你面色红润,筋肉虬扎,想是我不在这二十年,你好酒好肉吃得不少,这身骨又见壮硕魁梧两分,该是日子过得不错,修行也未落下,好!” 这话说得让兹慎一惊,却是真假难辨其意,不知与这战熊呼乍然重逢,这一语是怪罪还是真心满意,心头立时便有些忐忑难安,不免偷眼查探呼延神色。只见这战熊呼满脸笑意,想来并非怪罪,兹慎便陪着小心,撑着笑脸将呼延迎入殿内,试探般轻吼回应道:“呼侍卫不在,小人往日闲来无事,自是吃得饱腹,便好生修炼,这般日子已是极为满意!” 呼延跨入门槛,便赶忙将殿门紧闭,这才吁了口气,神色大为放松,大咧咧跨坐到自家石座上,瞥了眼身侧拘谨而立的兹慎,扬眉现出惊意,赞叹吼道:“想来定是不错!区区二十年,你便能晋升到金体胎境,倒也算得上勤勉!” 他晋升眼识身境已有一年有余,早已学得观气辨别修为之能,但见兹慎肉身气血红润充盈,如微薄烈火在身,已然知晓兹慎这是金体胎境修为外显的气血,不由为兹慎欢喜赞叹了一声。眼见兹慎闻言面色大变,惶恐张口似要说话,他却不以为意,继而长叹,苦闷低吼道:“你这日子过得不错,我却每日生死拼杀,过得提心吊胆!吃的肉食已有霉臭酸腐味,便连酒水亦难得享用,这便憋得我难受!好歹还是回来啦,哈哈!” “你且前去厨司,讨要他十大坛好酒,八百斤鲜美肉食,我今日定要与你敞开痛饮欢食,好生慰劳自家一番!” “是! 这呼延沉吼吩咐语速甚快,兹慎早忘了呼延先前抱怨与艳羡,凝神聆听到最末这一句吩咐,顿时忙不迭地点头应诺,笑得真挚,匆忙掩门快步而去。 目送兹慎身影远去,呼延熊臂杵头,若有所思。 “原本推衍该到身境巅峰时,才需分离血脉,没曾想这胎膜将破之前,眼识身境时,便可剥离我人族血脉……待到同罴去那飞龙城后,我便能重塑人身,再换一族肉身,到时……” 正自思量间,熊躯内又幽然响起老匹夫轻问的传音,“那时与罴同去飞龙城,这战熊肉身又该如何处置?” 呼延眉梢微挑,笑得极是玩味,低声传音回应道:“这战熊呼的身份经营不易,倒也不能浪费,若依我的意思,你正好却一肉身,到时权且替下我来,扮作战熊呼,依旧混在这罴的身边,自是正好!” “放屁!” 老匹夫闻言便勃然大怒,能叫他不顾礼节,骂出此等脏话,其内心怒气可想而知,“我可不似你这般厚颜无耻!我生而为人,死亦为鬼!行的端正坐得笔直,自是顶天立地大丈夫!岂可听你之言,去用这畜生肉窍,忒的埋没我为人之尊!” 这气极而骂,却无形将呼延骂得是狗血淋头,灰头土脸。好在两人相处经年,这般骂战早已是习以为常,呼延任由老匹夫骂个痛快,脸上笑意不减,待得老匹夫骂得尽兴,他才低声道:“且听我一言!你我交情,我却是无需多提,如今这上界局势,我人族是何境地,你亦早该看得通透。以我之意,你先占了这战熊呼的身份,继续经营妥帖,便是为你我留条隐秘后路。而我便可打探消息,看看这人族圣土却在何处,又是何等模样,便去好生看上一看!” 说到最后几字,呼延语音凶狠,似是压抑着滔天戾气,这“看上一看”四字杀意凛然,其意不言而喻。 老匹夫沉寂无声,似在思忖其中利弊,待得片刻刚要出声,便见那门外有身影闪过墙角,正是兹慎满脸笑意快步疾来,只得收敛神识闭口不言。 这兹慎怀抱、头顶三大坛酒,匆忙将酒放在石桌之下,又匆匆而去,如此往返数次,才将呼延所需十坛好酒、八百斤肉食尽数搬运进偏殿,叠落在石桌周遭,便自笑颜恭请呼延上座。 呼延这才起身,便见那虚掩的殿门之外,墙角又出现一道窈窕有致的身影,却正是玉柳莲步朝他偏殿行来。 “呼侍卫,主上劳你前去!” 眼见玉柳含笑伫立门口,轻吼唤了呼延一声,呼延不敢轻慢,立时高吼应道:“是!呼这便同你前去!” 待到门口,他又转头朝兹慎招呼道:“且把酒肉备好,待我回来,便可欢饮畅食!” “是!” 兹慎赶忙恭吼应诺,只是待他抬头看去,哪里还有那匆匆离去的呼延身影。 罴有召唤,呼延紧跟在玉柳身侧,却是三步并作两步,五息便已赶到罴的殿门之前。由玉柳推开殿门,他朝玉柳咧嘴憨笑,这才赶忙跨门而入,抬头见得高高端坐的罴,待到石座台阶下便单膝跪下,中气十足地高吼道:“呼拜见主上!” 料想得此大胜的战功,罴该是志得意满心情极好,只是呼延方才那一瞥,却见罴面色阴沉似有不渝,这便让呼延心中忐忑,不知罴又生得哪门子闷气,唯有小心应付才是。 “你当年献计,让我大战得胜,便能因这显赫战功,得到尹的青睐!我这才费尽心思,极力促成援战之事!” 才见呼延单膝跪地,罴便怒吼出声,质问道:“可是如今,大战得胜而归,尹又在何处?你当年所献的计策,岂非无用之功?戏耍我不成?” 吼声如怒龙之啸,震耳欲聋,却叫呼延立时放下心来。他心念倏转,依旧笑得憨直,从容吼道:“主上这是为何?莫非是忘了尹少主乃是族中第一漂亮的母熊,自该有这般矜持与骄傲,若是今日见得她也夹道相迎,与主上暗送秋波,呼反倒觉得怪异了!” “唔?” 罴鼻哼轻疑,但见得呼延这般胜券在握的模样,焦躁怒气倒是平静大半,但依旧冷脸瞪视着呼延,淡淡沉吼道:“且先容你起来说话!寻个石椅坐下,细细与我道来!” “是!多谢主上!” 呼延笑容更见愉悦,自顾起身随意坐到一尊赤色石椅上,便自沉吼道:“主上!尹少主如此美艳扬名,若是想要将她收入门下,还需费些小工夫,却不该如此草率!以我看来,还需尽快启程前去飞龙城,主上费心寻一件能讨尹少主欢心的宝贝,再寻时机送予尹少主,乘其感动之时,立时表明心意,则大事可成!” 此言一出,罴神色微动,兀自沉吟片刻,便毅然沉吼道:“你所言不无道理!且去稍作准备,明日便随我同去飞龙城,此番定要促成我这大事,否则拿你是问!” “主上如此煞费苦心,定能夺得尹少主芳心,如若战场杀敌,战无不胜!” 呼延肃容高吼,及时奉承夸赞,只是那眉眼之间已然掩饰不住心头惊喜,悄然绽放开来。只是罴兀自思忖着这要紧事,务求一击必胜,且需细细谋划,却未留意到呼延脸上这欢喜得奇异的神色。 ; 一百五十七、心思 这一夜,本该有庆功酒宴,乃是少王熊倪宴请诸军少主,罴只道身有不适,便推拒未去。 且不说罴与这少王熊倪曾有过节,便说罴与熊倪悄然间的身份变化,就让罴能将话说得更为硬气。熊倪虽说是王的长子,但王正值鼎壮之时,并无退位之理,熊倪便依旧只是当权少王,数万年内再难变更。而说起罴,却已然大大不同,虽说仍旧是当权少主,但此番携大胜而归,权势又悄然增进一筹,加之起将要退位,他更是极有可能坐上大家家主之位的少主之一,说不得过些日子,便已然是罴家主,若是真有这么一日,便唯有熊倪仰望、巴结的份了。 王家与四大家之间,权势略有差别,这差别看似极大却有不大,其中微妙之至。但是一位大家家主,却比熊倪这区区少王,身份有了鸿沟般的差距,是以对于熊倪的巴结,罴自是底气十足。 照说,罴正值争夺家主之时,倒也应该造造声势,与熊倪这般当权少主,更是该好生拉拢,握手言和,继而强强相望,以谋大家家主之位。奈何罴此刻心头纷乱,只余下尹那曼妙身影忽隐忽现,更需好生思量选择何物、如何才能讨得尹的欢心。这终生大事来不得丝毫马虎,罴自是将其余之事弃之不顾了,对于熊倪这般早有过节的熊货,便更是懒得搭理了,索性言病推说不去。 事关终生大事,罴便显出超乎寻常的焦躁,呼延这才出谋划策,罴却像是片刻也不愿再耽搁,哪怕这荣归之后,仍有诸般事宜需要他坐镇安置,他亦已抛之脑后,毅然定下明早启程前往飞龙城的行程,便不耐烦地将呼延挥手赶了出去,兀自皱眉苦思去了。 呼延出得石殿殿门,便是满脸掩不住的欢喜,也不怕被玉柳看到而心生疑窦,即便玉柳望之生疑,随后也能自去寻到解释,兴许只道呼延乃是荒森野熊,此番得闻能与罴前去看看那飞龙城的繁华胜景,这般兴奋也是合情合理。 眼见呼延欢喜,玉柳亦以如花笑颜回应,目送呼延欢喜离去,这才带着疑惑步入石殿殿门,将殿门无声合得严实,再无声息。 却说呼延,左右无他何事,又听闻明早启程前往飞龙城的大好消息,那迫切企望的一日即将到来,心头欢欣自无需再说,脚步亦轻快许多,更想同兹慎把酒言欢一番,以为欢庆。 待到自家偏殿门前,许是兹慎早听了他那脚步声,已然将殿门大开立于门侧迎候。 “哈哈!饮酒,饮酒!今夜定要喝个痛快才是!” 转过墙角,才见得兹慎身影,呼延便立时隆隆大笑,当真是满面春风,阔步跨入门槛,便径直坐到石桌旁,拿起酒坛来将自家与兹慎各自满上一大碗,想到那高兴处,不由又是一阵隆隆大笑。 兹慎紧步相随,倒被呼延这番异常举动弄得手足无措,待见呼延已然端起碗来,忙不迭地抱起那半丈大的海碗,与呼延清脆一碰,立时仰头便灌。此番乃是呼延率先敬酒,兹慎却是受宠若惊,不敢矜持,直灌了小半碗,一口饮进足有数十斤酒水,这才颤颤放下酒碗,偷瞥呼延那眉飞色舞的高兴样,试探着含笑轻吼问道:“呼侍卫又有何好事,竟能这般高兴?” “唔?” 呼延眉梢轻挑,却未忙着回应,兀自思忖一番,看着那拘谨的兹慎,心头却是一叹。而这明面上,他却笑意如故,随意般沉吼回应道:“却说主上有令,着我明早与他一道启程,前往那西域雄城飞龙城!” “哦?”兹慎闻言露出惊喜之色,这模样倒不似作伪,透出几分真挚,继而赞叹轻吼道“这倒要恭喜呼侍卫了!往日常听,那飞龙城雄浑宏伟,乃是西域诸族中第一大城,内中商贾如流,却是繁华鼎盛到了上界极致!这等胜景雄城,小人唯有耳闻却难得一见,呼侍卫能去这繁华中走上一遭,却真是一件莫大喜事!” “哈哈!来,饮酒!” 呼延也有豪爽的脾性,咧嘴大笑着又端起酒碗,待与那手忙脚乱抱起酒碗的兹慎一碰,“咕嘟嘟”又下去一碗。 在这征战二十年间,他虽是罴的近身侍卫,比寻常军士的待遇好上不少,但在战时,这酒便成了稀缺物件儿,便连他也难得喝上一口,若是哪日能从罴手头讨来些许老酒,便如若再饮琼浆玉液一般,喝得那叫一个谨慎、吝啬,小心翼翼,从未能喝得尽兴过,总是稍解口馋便已无酒,却更是惦念得厉害。 这时节已是大胜回返战熊城,老酒便是喝多少有多少,他自是得以放开畅饮,这才能喝得痛快。于是酒水如溪流而下,半响便空了六个酒坛,更是让呼延大呼舒坦,好生尽兴。 这六坛酒里,呼延独自便该喝了五坛,而以兹慎这八尺人躯,能喝下这一坛有余,已然是勉力施为,早已面红耳赤醉意十足,正自与呼延称兄道弟,实可谓放浪形骸,将诸多规矩忘得一干二净,哪里还能见到半分矜持。 将酒饮得渐入佳境,呼延放下酒碗,胡乱抹去嘴角酒渍,拿起酒坛又自满上,浅酌一口之后,便做不经意般,朗笑吼问道:“此番前去飞龙城,那便是主上带我去见见世面,前去玩耍一遭,倒也无甚大事!你若有意,亦可随我一道前去,看看这西域雄城是何等雄壮!如何?” 此话一出,兹慎便是一愣,那酒意瞬间散去大半。他在这战熊城里做仆役已有两千余年,做得战战兢兢提心吊胆,便也养成了仆役应有的谨慎心性,从未妄想过有好事能砸在他头上。 二十年前,莫名其妙得到这战熊呼的青睐,便已让他惶恐莫名,不知其中有何诡谲,只是那时乃是战熊吩咐,他这小小人族仆役哪敢违逆,只得陪着笑脸惶恐应下。好在过了这二十年,常是他孤身独处,这日子倒也过得安稳,颇合他的心意。 如今听得呼延盛情相邀,乃是去看一眼那闻名遐迩的飞龙城,这等好事万难遇见,他的确有些动心。但做惯了仆役,主子打骂使唤那是习以为常,若是这般忽而好心相待,反倒叫兹慎再次惊疑不定,猜不透呼延这番示好又有何深意,于是心念倏然百转,却是不敢轻易应口。 眼见兹慎迟疑,低头一口一口小饮,心绪不知在如何激斗,呼延亦是含笑浅尝,也不催他。 应有十息,兹慎才抬头露笑,含蓄轻吼道:“这倒多谢呼侍卫恩德!只是我如今司职呼侍卫的近身仆役,这偏殿里外大小事,均由我值守,正同玉柳大兄学习之时!难得呼侍卫看重,将这般好差事交予我,我自是感恩戴德,断不敢玩忽职守,还是待在殿里尽职好些!” “那飞龙城……”兹慎笑得复杂,似有一丝失落,却依旧含笑轻吼道:“我便不去了吧!若是日后再有这般好事,到时仍能得呼侍卫垂青恩宠,小人定不敢再推拒好意,必同呼侍卫一道前去,但听使唤!” “唔……” 呼延心下又是一叹,知晓二十年未见,这兹慎的心意依旧如故,但求安稳二字,与他当真不是同道众人,各自心意南辕北辙,这却强求不得。他面上一怔,又自笑意未减,故作豪爽吼道:“哈哈!我呼竟能寻得你这般恪尽职守的近身仆役,倒是我的荣幸!来,再饮!” 说话间,他又抬起酒碗,与兹慎轻碰便一饮而尽,这才如若随口吼问道:“做了近身仆役这些年,看来你日子真是不错!” 这话说得意味难明,兹慎生恐他受了推拒,这是心头不快之语,赶忙起身与呼延斟满一碗酒,这才惶恐轻吼道:“小人从未妄想过能过上这般好日子,好酒好肉又得呼侍卫恩宠,得以安稳修炼去了许多担忧!呼侍卫大恩,小人永世不敢忘!定会一世忠心尽职,以报呼侍卫大恩!” “哈哈!这便好,这便好!”听得兹慎过得舒坦,呼延亦是心怀大畅,便也消了强求之心,举碗又敬,“你便好生过这安稳日子,我定让你能安稳一世,无忧终老!来,喝个痛快!” 各自心结已解,这酒便下得更快,倏忽半个时辰,便已酒尽坛空,杯盘狼藉。待得呼延吃饱喝足,舒坦躺回自家石座,兹慎赶忙强自醒神,收拾那空坛、空盘送还与厨司。 出了偏殿的大门,兹慎将最后两个空坛放在板车之上拴好,这便驱赶蚁兽拉着满载空坛、盘子的板车,独自走在府中大道一侧。朝那厨司行去时,他心念犹自回味着呼延今夜酒后之言,兀自苦苦揣摩着其中似有若无的古怪深意,却怎也揣摩不透,那眉头便紧皱如锁,久久未曾化开。 “日后,还需劳烦你多多善待这兹慎才是!” 待得兹慎出门半响,闭目养神的呼延长叹一声,忽而嘀咕如若自言自语。 “无需你多言,老夫却不似你这般魔头!”老匹夫神识倏动,傲然传音道:“老夫行的正道,心怀天下之仁,自会善待他!” “这便好。”呼延喃喃,嘴角露出一丝释然笑意。也不再等兹慎归来,起身推开自家房门,进门后不忘将门合拢,这才端坐石床之上,兀自鼓荡气力逼出酒气,便与老匹夫用神识你来我往,争吵商议着那日后大事。 一夜繁星,倏忽已成过往,似是转眼,已是黎明破晓时。 ; 一百五十八、启程 初入战熊城才有一夜,听得呼延献计,罴便急不可耐欲往飞龙城,此间不无道理。 此去飞龙城,但须借道呲铁族疆域,再越过夫诸族疆域、赑屃族疆域,才能跨入飞龙族的疆域。论起这这呲铁、夫诸、赑屃三族的疆域,却与诸族相差仿佛,每域直行亦有五、六亿里之遥,相加便是十六、七亿里,便是以蚁兽一日千万里,日夜兼程赶路,到达飞龙城亦需五个月开外,来回便需近一年时间。 一年说长不长,说短更是不短,兴许便会生出诸多变化来。罴听得呼延出谋划策,心里略微琢磨便已然心慌,事关终生大事,生恐迟则生变,哪里还愿耽搁时辰,早已是坐立难安,急切至极。 这也是他关心则乱,摸不透尹的心思,再一听呼延计策如此笃定,便像是病急乱投医一般,抓住了这主意便即刻执行。这一夜里,他静下心来好生琢磨,倒也觉着呼延所言极是,若是他携大胜的荣耀,再亿里迢迢为尹选一个珍贵之物,这心意便更为真挚热烈,大大增加了打动尹的几率,到时再甜言蜜语一番,恐怕便能一击而胜,将尹纳入自家府中,夙愿圆满。 这般做想,罴便愈发急躁,堪堪熬到黎明破晓,三日初生晨雾氤氲时,便再也按耐不住,焦急差遣玉柳去叫唤呼延前来,自家早已收拾妥当,推开殿门来到殿前,不停来回走动,艰难等待着呼延赶来。 却说呼延偏殿内,临近黎明时,兹慎便悄然出门,又去厨司唤来百余斤清淡食物,待得呼延起身出屋,便同他一道匆匆吃了早餐果腹。正自闲聊间,那玉柳已然急匆匆赶来,只道主上催得甚急,呼延哪里还敢耽搁,捞起最后一块肉骨塞在嘴中,便急忙随玉柳去了。 “你且在这偏殿安住,但须记得苦练修为,我随主上去了!” 随口吩咐一声,那呼延与玉柳的身影已然消失在墙角,兹慎怔怔伫立门前,目送呼延离去,却是不知为何,心头竟有几分惆怅。似是相交已久的挚友,至此一去便再难相遇般的古怪感觉。 待见得罴与呼延两道熊影自殿前快步离去,转瞬已然无踪,兹慎蹙眉摇了摇头,将心头那古怪的感觉强自压下,这便折身关紧殿门,行到自家屋内之时,抬头一望,却是愕然呆立。 便在他那屋内,散落着数堆残破碎肉,披毛的、带鳞的、长角的各型各色,似是诸族死后撕碎的尸身,却依旧散发着或强或弱的凶威气息,想来死者生前修为定是不弱。若是兹慎没有看错,这几堆碎肉乃是各境界的强者血肉,听说用来生食炼化,便能促进修为飞速提升,尤为珍贵。 看着这自玉体胎境至身识身境应有尽有的几堆碎肉,才明白那战熊呼临去前那声吩咐的深意,兹慎在自家屋前沉默伫立了不知多久,才一声长叹,道尽心头百般滋味,随后悄然入内,紧紧关上了房门。 这份厚礼,想来便是在他去招呼早食离去的间隙,那战熊呼放入自家屋内的,这份厚重心意,叫兹慎又生出那古怪的惆怅与迷惘。奈何如今熊去屋空,独留他身单影只,便是想谢恩,或想倾述心肠,亦已无处言说了。 却说呼延紧随玉柳,转过墙角才见得罴那渡步的熊躯,咧嘴高吼“拜见主……”,“上”字尚未来得及出口,便被罴瞥眼轻吼,挥手打断。 “走吧!” 轻吼间,罴已然率先跨步下了石阶,快步如风径直踏上大道,呼延骤然一愣,却又立时回神,赶忙疾步行到罴身侧,亦是快步前行而去。 罴毕竟还年轻气盛,又久久追求尹无果,这有了希望便急躁得乱了方寸,竟比呼延还要迫切几分,这却正合呼延心意。 两熊心急快步,原本数十息的路程,今早仅用得十息,便已跨入豢兽司所在。这却是罴所管辖的地盘,见得主上徒然来到,却让司职豢兽司的吾夷司长、齐鲁司监、悟力司监三熊慌了手脚,赶忙领着司下千余人族仆役跪倒在地,纷乱高吼道:“拜见主上!” 罴却无心与他们多言,随意挥了挥熊臂,轻吼道:“无需多礼,诸位请起!呼,自去寻一头精亮蚁兽,速速动作!” 轻吼间,他已从三熊之中倏然而过,拉开罴唯居住的兽栏,未曾与罴唯温存,便迅捷翻身跨上去,夹腿扬缰,驾驭罴唯漫步出了兽圈。 皱眉待呼延驾驭一头蚁兽赶到他身侧,罴便二话不说,率先驱使罴唯快蹄飞扬,在三熊与众多人族仆役惊愕注视下,同呼延两骑驰骋,风驰电掣般匆匆而去。 跃出府门,快蹄踏过那行客稀疏的城中大道,便自迅疾出得城门,一路未曾耽搁片刻。待得两骑出了城门,罴又自夹腿策缰,罴唯立时领会其意,欢快嘶鸣一声,六蹄如化飞烟,顷刻便已提到急速,让呼延急忙驾驭蚁兽,在后面穷追不舍。 还未过一刻时辰,两骑已然奔驰到天际,消失在相顾愕然的城门守卫眼中。 自扬蹄初始,罴唯与呼延胯下那蚁兽便驰骋三日三夜,才得以稍作停顿休整,喂食最为美味的蚁料,让精肉松弛不足半个时辰,便在它们两位主子夹腿扯缰的催促中,再次扬蹄飞驰。 如此往复,半月便出了战熊疆域,越入呲铁族疆域,寻觅偏僻处前行,一个半月又自跨入夫诸族的疆域。好在那场鸣蛇疆域上绵延二十年的诸族大战,如今刚才歇止,往来并无敌意,只让遇到的异族纷纷侧目,讶异看着这疾驰的两骑黑熊倏忽而过,并未引起何等骚乱。 待得蚁不停蹄赶了近四月的路,两熊这便进入了赑屃族疆域,距离那飞龙城已然不远,倒让两熊更是振奋,驱策胯下蚁兽愈发提速疾驰。 这赑屃族,传闻如同飞龙族一般,身有青龙血脉,又兼玄武血脉,乃是血脉非凡的一族。奈何这赑屃传承的两大血脉均不纯正,论起青龙血脉,比不过飞龙族,论起玄武血脉,又比不过玄龟族,是以在诸族中地位尴尬,似是投靠了飞龙族为靠山,如若附属之族一般,其疆域更像是飞龙族疆域的一大壁垒。 赑屃族疆域与飞龙族疆域大半接壤,自西、南方赶来飞龙城经商的诸族商队,大多要往赑屃族疆域通行,是以进入赑屃族疆域之后,遇见的往来诸族商队便渐至多了起来,他们这两骑两熊疾驰的行径,便也显得不以为奇了。 说起这赑屃,呼延尚是首次见到,与心念中的万族兽身图两相对照,很快便寻出了这赑屃相应的兽身图。 赑屃亦有十丈大小,因体内有青龙、玄武两大血脉,便长得龟甲龙首,肉身覆有灰暗鳞甲,喜好倚水聚居。相貌看似温和,实则生性嗜杀,且贪婪狡诈,诓骗偷取尚是小事,倒有许多赑屃成群结队,偶尔化身强盗恶匪,朝往来的诸族商队杀戮截货,乃是去飞龙城行商们的大患。 罴与呼延却是两骑疾驰,看似势单力薄,便成了诸多赑屃眼中肥肉,一路上遇到杀来劫货的赑屃匪帮,却是每日都会遭遇一批、两批。 只可惜他们找错了下手的对象,罴本就心急如焚,忙着赶去那飞龙城,遇得这些不长眼的赑屃,胆敢拦路延误他的时机,下手自是毫不留情,但凡遇到,定是屠戮殆尽,这才同呼延继续赶路。 他与呼延经历那二十年的生死拼杀,每日吃食强者血肉,早已是临近身境巅峰的强者,呼延亦是眼识身境的修为,更有绝妙刀法伴身。两熊便是遇到神境强者,亦有一拼之力,更罔论这些闲杂拼凑的赑屃匪帮,哪里会有神境高手坐镇,寻常的身境赑屃,经不住罴一矛、呼延一刀,唯有被摧枯拉朽悉数屠灭的份。 只是这一来,的确耽误了两熊赶路的时辰。径直奔驰五亿里,若无这些赑屃匪帮挡路延误,只需五十日便可越过这赑屃疆域,如今每日屠戮这些不长眼的赑屃匪帮,足足耗去两熊两个月有余,才悍然杀进了飞龙族的疆域,相顾不由得大松了口气。 于这些劫道的赑屃匪帮,杀了也就杀了,若是被杀也就只能不了了之,生死胜败只能怪自家学艺不精、修为羸弱。是以两熊这一路过来,少说杀了十余万赑屃,却也不怕那赑屃大家或王家前来寻事。只是延误了这许多时辰,便叫罴愈发急躁而生戾气,下手不留活口,亦已杀得厌烦,如今终于跨出赑屃疆域,心情这才略微好转。 待进了飞龙疆域,行路便安稳许多,于是两熊驱策胯下蚁兽放开六蹄尽情驰骋。 仅过了二十余日,便见周遭的诸族商队稠密如流,往来交织,已然是在其余诸族疆域难见的盛况繁景,待得越过一座绵延山脉,便见遥遥数万里外,那小如蝼蚁的密集商队,汇聚成四道细长洪流,交织之处,却是一座占据千里的雄伟宏城。 罴难得策缰,让胯下罴唯驻足在山巅,目光俯视遥望那平原矗立的大城,宏伟雄壮之处,已然是上界极致,超出呼延的想象。 “看!那便是飞龙城!” ; 一百五十九、入城 “看!那便是飞龙城!” 幼年时的罴,被一头熊毛柔滑、脾性温婉的母熊柔柔抱在怀里,顺着那温润的熊指朝前方看去。 那是一座大过战熊城十倍的雄城,即便相隔万里,幼小的罴不过铜体胎境,亦能看见那方城大如熊掌,那往来如织的诸多异族商贾,那城内攒动的密集彩点如乱流般交织又散开,那鳞次栉比、高低林立的诸多宏伟建筑。 当时已是黄昏,残阳如血,将这苍黄雄城染上一抹洗不去的血色,于是便有冷血、荒古、凶煞的磅礴之气,朝罴扑面而来,压得他心里升起一丝莫名的惊惧,不由得往母亲怀里缩了缩。 他记得当时抬起头,母亲那笑容格外美丽,但那复杂的目光,他到今日才略微懂得一二。但是幼时缩在母亲怀里,那种温暖和安稳感,他至今依旧怀念。 因为已有数千年,不曾感受过这般温暖与安稳了。 “看!那便是飞龙城!” 罴眼中的唏嘘、感慨倏忽消失,他再度将头微微昂起,悄然捏紧了自家执缰的熊拳,便有一股冷傲、强悍的气势透出来,俯视着那依旧繁华、雄壮的飞龙城,淡淡轻吼道。 呼延看得满脸震撼,倒有八分是真,两分是假。他的确未曾见过这般浩瀚磅礴的雄城,但他做惯了高座,已然常常喜怒不形于色,即便如何震撼,也很难在脸上显露出来。可如今伪装成罴的属下,自然该有个适当的奴才相,不仅要将内心震撼尽数彰显,更要再夸大两分。务求将一头未见过世面,生于荒野的野熊,乍然见到这般壮阔景致的震惊之色,演绎得淋漓尽致才是。 “世间……竟有这般雄城!” 呼延喃喃轻吼,神色震惊到无以复加,语无伦次般颤颤吼道:“我以为那战熊城,那鸣蛇城,已然是世间最繁华之处!没曾想这飞龙城竟能有千丈方圆,宏伟雄壮更胜十倍,繁华却更胜百倍!这……这!” 罴咧嘴失笑,轻夹熊腿,罴唯立时会意,扬蹄慢跑,再次朝那飞龙城行去。 “主上!主上!” 见得罴一骑已然跑到前方百丈远,呼延这才似是倏然惊醒,急忙高吼唤了两声,也不顾周遭商贾鄙夷的神色,扯缰匆匆追赶而去。 越靠近那飞龙城,便越能感受那磅礴大气,却是人界诸多大城难以匹及的宏伟壮阔,好似将天下繁华,尽数聚集与此一般,让呼延望之便难忘。 待他们进到相距飞龙城不过千里时,便策缰驱使蚁兽慢步下来。 这是飞龙城,飞龙族的飞龙城,成年飞龙均是神境修为,十万神境为一族,这般强悍的武力,足以震慑宵小,斩杀一切不守规矩的狂傲货色。于是连罴这般强势的少主,亦只能收敛狂傲脾性,老老实实跟在罗列入城的商贾大队之中,不敢擅越。 一座百丈宽广的宏大城门,由中分为两道,一道入城一道出城。那出城的商队自可欢畅驰骋而去,入城的却只得分个先来后到,一步步挪向城门所在,却比出城的队伍更要稠密数筹。 如此拥挤,乘骑已然变得无用,罴便招呼呼延一声,两熊翻身下来,牵着自家蚁兽的缰绳,跟着前方商队缓慢向前挪动。 他们列队等候入城时,正是烈阳高照的正午时节,但待得他们真正站在飞龙城城门下时,已然是夕阳将落。仅仅这排队入城,便耗费整整五、六个时辰,艰难之度可想而知。 余晖洒下,四头值守的城门飞龙守卫,已然排查到前方那队赑屃商队的末尾,便要轮到罴与呼延了。 这门下的飞龙守卫,均是一副懒散傲慢的神色,但那充盈如红日般的气血,还有隐隐压迫而来的气息,都在证明他们的强悍,不可招惹。 他们比寻常飞龙更加健壮,身形倒是相差仿佛,周身覆盖亮色青鳞,龙尾拖地,下肢粗壮有力,能够支撑他们站立、奔走。一身鲜亮简洁的铠甲,一对前爪杵着一口奇异兵刃,两头锋锐尖长,似是两柄细剑对拼而成,长过十丈,与飞龙等高,寒光流转,似是凶煞利器。 那铠甲应是特意订制,背后透出两对龙翼,头盔额前,又显露出两根狰狞龙角,直对前方,像是在炫耀他们体内非同寻常的青龙血脉一般。 罴与呼延前方那赑屃商队,似是常来飞龙城,早已与城门守卫们混得极熟。此时三头飞龙守卫随意查验着商货,那商队领头的赑屃,却凑到应是守长的飞龙身前,点头哈腰说着谄媚话。 那飞龙守长懒散倚墙,倒也未曾露出不耐烦的神色,任由那赑屃在旁呱噪,不时撇嘴回应一句,那对龙眼却如鹰眼般锐利,盯着正朝面前拉过的商货。至于他们说了些什么,似是被刻意凝音如线,倒是让呼延与罴偷听不到。 眼见自家商队安稳入得城去,那商队领头的赑屃悄然松了口气,谄笑着与飞龙守长握掌间,隐晦塞过去一团血肉,想来便是神境血肉,用以同这位高权重的飞龙守长拉拢交情。 但见那飞龙守长终于露出一丝笑脸,悄然将这团神境血肉放入自家空袋,拍了拍这赑屃的龟甲,让其兴高采烈的入了城,这才扭头望向罴与呼延,渐至皱起眉头。 “哪里来的野熊!” 这飞龙守长低声嘟哝,骂咧声未曾避讳,径直传入罴与呼延的耳中。他们乃是飞龙,天生便自觉高贵过其余诸族,待见得罴与呼延两熊风尘仆仆的模样,自是看之不爽,骂咧两句自是应当。 身在屋檐下,自该低下头,正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更何况是面对这神境的飞龙,最为强势的飞龙族。罴先前早已叮嘱过呼延,是以对飞龙守长这句漫骂,两熊恍若未闻,坦然伫立,任由两头飞龙守卫盘查。 见得两熊不应口,飞龙守长顿觉无趣,便兀自撇撇嘴,依旧倚靠着城门,半垂下眼帘闭目养神。 片刻后,两头盘查的飞龙守卫收回前爪,鄙夷瞥了眼两熊。本来还存着几分希翼,以为这两熊该是有些来头,没曾想却如同那些妄想混入城去的散客一般,身上竟是毫无油水可捞,这便叫两头飞龙守卫亦失去了兴致。 “两头战熊,缴纳两斤神境血肉,便可入城!” 一声懒洋洋的龙吟,这头飞龙守卫在罴面前探出前爪,目光却已然瞟向了他们身后的那对庞大的商队,眼里放出兴致勃勃的神采。 只是这声龙吟,却让罴兀自皱起了眉头,他冷眼望着这飞龙守卫,淡淡轻吼道:“当年,只需缴纳半斤便可入城!” “嗯?” 那飞龙守长闻言倏然睁眼,眯眼盯住胆敢违拗的罴,冷冷吟道:“那是当年!如今我是这城门守长,说是多少,便是多少!” 罴猛然望去,瞪眼似有怒意,兀自与那飞龙守长对视僵持。前来讨要入城费用的飞龙守卫却已没了耐性,凶狠瞪着罴,忽而怒吟喝道:“若是穷饿乡巴佬,掏不出这入城之资,妄想混入我飞龙城偷奸耍滑,便给我滚远些!” 怒吟间,他前爪所执的那如若两口细剑对拼而成的尖长利刃,已然鼓荡力道微微扬起,只待罴再敢说出令他不喜的言语,他便要出手了。 罴用力咬牙,终是将这怒气憋回肚里,打开自家空袋,捞出两团奉若真宝的神境血肉来,狠狠砸向这趾高气昂的飞龙守卫。 “哼哼!” 那飞龙守卫嗤笑两声,前爪倏动,玄妙探抓再收回,那两团神境血肉已然稳稳抓在他的爪中。他仔细辨认片刻,这才撇嘴挥了挥龙爪,嘲讽吟道:“滚进去吧,勿要流落街头,又被赶出来!乡巴佬!” 罴已将牙咬得嘎嘣作响,冷眼扫过这几头满脸嘲笑的飞龙,强自压抑怒气,咬牙沉吼道:“进城!” 言罢,他跨步如闷雷滚滚,牵着自家罴唯,重重踏进了飞龙城中,身侧呼延赶忙亦步亦趋,快步跟上。 便在他们走过那飞龙守卫身侧,便见那飞龙守卫耸耸肩,转过头去看着那飞龙守长,随意抛弄着那两团神境血肉,嗤笑鄙夷,“真是穷酸货!” 这声低吟,依旧毫无避讳,似是故意传入罴与呼延的耳中,好叫他们更为难堪,却逗得周遭飞龙轰然大笑。 罴那熊躯一僵,继而微微颤栗片刻,暗自握紧了拳头,却还是重步跨进城门,捏住将要暴怒的呼延脖颈,生生将他拖进门去,身影很快便淹没在拥挤的街道上,失去了踪迹。 “主上!怎生这般憋闷!” 呼延气得咬牙切齿,怒目瞪向罴,犹自不甘地怒吼出声,“主上乃是斯瓦匹剌家的当权少主,若是在战熊城中,谁敢如此与主上说话!为何到得这飞龙城,才在门前,便受得这般鸟气!我实在想两拳头砸过去,将那些鸟龙可憎的面目砸个稀巴烂,以解我心头之恨!” 罴深深吸了口气,又自徐徐绵长吐出,那心境已然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淡淡轻吼道:“这里是飞龙城,不是战熊城!你我乃是外来客,身单影只,若是真闹将起来,还要吃大亏!呼,要学会忍!” 他似是察觉到呼延怒气未散,却未听进自家的劝诫,还要辩驳两句,索性不再给呼延说话的机会,紧接着轻吼吩咐道:“勿再多言!先去寻一个住处,今夜稍作休息,明日便去商门,挑选能讨尹欢心的东西,这才是要紧事!” ; 一百六十、终有别 飞龙城中的门户,十有六、七是客栈,如此才能应付每日蜂拥而入的万千商队。 是以罴与呼延两熊进得城去,又花了两个多时辰,自西门行至北门,问了十余家客满的客栈,这才在临近北门的一家简陋客栈落脚。那客栈名号写的是飞龙文字,罴同呼延都不认识,好歹尚有两间空房,又有兽圏能让两头蚁兽歇脚,喂的还是上等兽料,这便让罴还算满意。 关键是价钱不算太贵,两熊住一日才需十斤眼识身境的血肉,这倒让罴好生宽慰,立马二话不说,定了下来。 两熊安顿好自家的蚁兽,这便折返客栈,稍作询问了那饮食费用,明码标价却是比战熊城贵了十倍,看得罴亦是嘴角抽搐,打消了在此进食的念头。 待上得二楼,将要各自进屋时,罴含笑轻吼道:“想你空袋里,应还有些烹饪的肉食,权且先对付一顿,待明日我便请你吃顿好的!明日却要起早,去赶那商门的热闹买卖,今夜暂且好生休息吧!” 言罢听得呼延兴奋应诺,罴哑然失笑,推门进得屋去,便将房门“嘎吱”合得严实,再无声息。呼延那憨直笑容挂在脸上,直待罴进了屋,他亦进屋将门紧紧合拢,笑容这才渐至收敛,坐到那兽毛铺好的石床上端坐时,已是满脸肃穆,似还残留一丝兴奋,却多了两分紧张。 话说他晋升眼识身境之后,这一年有余,却还未敢如罴所言那般,剥离熊躯内斑驳的血脉。缘由便是因为在这诸多血脉里,最为斑驳的便是自家的人族血脉,若是胆敢动手,恐怕这人族血脉便最先保不住,其后会发生何等严重的后果,他与老匹夫俱是推衍不出,是以宁愿修为止步不前,他亦不敢擅动。 此刻却是好时机,料想便以他这不足一丈的人族模样,在这繁华到极致的飞龙城,却是满大街都有,乃是抽身离去的最佳时机。他本想血脉分离之后,便借着这一夜工夫,再重塑出一类异族身躯,在这飞龙城行事会愈发方便,只是琢磨许久便又自行否定,只因那重塑之事极为繁琐,耗时更是极长,短短一夜却是不大够用,只好另作他谋了。 这时虽是首次行功分离血脉,却是谋划已久才得这般时机,极难再有第二次机会,自然务求一次功成。是以呼延专心致志,老匹夫亦是噤声不语,收敛自家神识,不敢惊扰了呼延。 “……这便开始了!” 呼延暗自鼓劲,端坐后强自平心静气,感应着自家这熊躯里纷繁杂乱的斑驳血脉,那最为不溶于熊躯的微弱血脉,便是自家真身的人族血脉了。 这股血脉,与熊躯内其余血脉颇为不同,在呼延感应之中,比那些雄壮刚猛的战熊血脉,不仅更觉亲切熟悉,也愈发细腻多变。这一丝一点的细微血脉,早已散步熊躯各处,藏匿于熊躯血肉筋骨内,却是他当年的手笔,用那异想天开般的《古碑万变》秘法,强行混融于一体的。 他境界羸弱时,却无从察觉其中的细微差异,待得晋升眼识身境之后,那细微差异日益凸显,才变得分外明晰起来,若是一日不剥离,那修为便再难寸进。 这本是件棘手事,但于呼延而言,却是他期盼已久的大好事。如此一来,他才能褪去这战熊肉身,重新化作人身,依旧能用《古碑万变》秘法,再而重塑异族肉身,换一个崭新身份,苦心谋划的日后之事才能得以施展。 “老匹夫,依计行事!” 心念倏然一动,将这传音送入老匹夫的心念里,他立时将自家心念散化开来,尽数移进自家人族血脉的万千颗粒里,将这熊躯交予老匹夫的心念掌控,便自沉寂静候。 不得顷刻,他的心念所融入的血肉颗粒,便从那战熊肉身里感应到一股推拒之力,并且越来越大。呼延也不出力阻碍,如顺水推舟一般,任由这推拒之力慢慢将他自毛孔中排挤出去。 这也是战熊肉身到得眼识身境,冲击“断观后天眼膜”之时,那力道已然将覆盖周身的“断触后天身膜”撞出了细微孔洞,便是这四万百千毛孔,是以今日剥离血脉,便能从胎膜漏缝里挤出体外。 但见这寂静无声的房内,那端坐床上的黑熊,闭目正自鼓荡周身力道,便有万千血肉筋骨颗粒,缓缓自黑毛下渗出,却是一副颇为诡异的画面。 待过得一个时辰,黑熊肉身终是不再颤栗,他那浑身黑毛已被一层污血染得杂驳。他却不敢耽搁,立时抖动自家熊毛,将这些排出体外的污血小心翼翼接在掌中,待得周身污血尽在掌中,他趁着余温未消之际,熊掌稳固而迅捷的轻柔捏拿。将这团污血勉强捏做一个模糊人形,他赶忙拿起身侧黑鞭,将鞭尾触在这模糊人形之上,鼓荡力道逼迫出其中蕴藏的天火。 平躺在他掌中的人形污血,忽而剧烈抽搐、颤动,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悄然产生着难以言述的变化。 这一幕颇为奇异,持续了足足两个时辰,那团人形污血已然凝实,宛若真人一般,毫毛毕现。待得血肉筋骨、四肢、五脏六腑皆尽周全之时,但听“咚”一声微弱响动,那心脏轻轻跳动了一下,随即是强壮有力的跳动之声,好似这具尸体般的人身,也骤然爆发出强悍的生机,慢慢复活了过来。 黑熊忽而咧嘴一笑,悄然松了口气,将自家这托着人身的熊掌端得平稳如磐石,熊目紧盯着这掌上不足一丈的小小人躯。 这人躯的手指脚趾微不可查地颤动一番,那平静闭着的双眼亦在不停抖动,似乎内中的眼珠正在骨碌碌乱转,随后倏然睁开,便见得一对透出贼光的精亮双眼,想要咧嘴大笑,却又骤然惊醒,赶忙强自忍住了这番不合时宜的行径。 黑熊无声一笑,举手投足与那先前的战熊呼可谓天差地别,少了许多偷奸耍滑的模样,反倒透出一股堂皇正气来。他兀自举着那小人,任由他在掌上活动手脚,另一只熊掌已然探入腰间的空袋,扯出一套小小衣物,扔给了掌中这小人。 见得衣物,小人扬手抓牢,窸窸窣窣快速换上,再这么一看,便成了个光头的昂藏大汉,神色贼精又透出一股子邪性,好似爽朗又不乏奸猾,偶尔眼神里,才能看见几分沧桑与坚毅。 待得穿好这身衣物,呼延接过老匹夫扔来的空袋,用长鞭系在自家腰间挂好。这空袋却是从未露过面,乃是他自那已死的苍狼少主身上捞来的宝贝,先前早已将应备之物收捡妥当,正好拿来用上。 他拍了拍这鼓鼓囊囊的空袋,便朝已是老匹夫的黑熊咧嘴一笑,神识倏然抖动,悄然同老匹夫传音道:“老伙计!我这便走了!” 老匹夫皱眉扫视着自家满身的黑毛,极不适应这偌大熊躯,于是瞪了眼呼延,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那般不情愿的模样,看得呼延无声嘿笑,便自轻巧推开窗户,左右窥视一番,在这后面的小巷里不见行客踪迹,这才翻身而下,悄然落地,便做出一副人族应有的谨小慎微神色,故作自然地小步前行。 待得呼延离去,老匹夫忽而想起一件要紧事,立时急得猛然自床上跃起,从窗户朝呼延瞪眼望去。 而隔壁端坐在石床参悟神境玄妙的罴,不知听到何等轻微响动,那熊耳倏然抖动,猛然间睁开了碧色眼珠,跃起推开窗户,冷眼朝下方僻静小巷俯视查探,却只见得一个渺小的光头人影,正背朝他小步转过了街角,转眼已然无踪。 老匹夫本待神识传音,夹怒质问这心怀鬼胎的呼延,谁曾想将要放出神识,便见得旁边推开了窗户,露出罴的脑袋正自张望,便只得赶忙打消了那传音的念头,朝罴对视时咧嘴憨直一笑。 “不知哪来的人族仆役,倒是惊扰了主上!” 这一声低吼,像极了战熊呼原本的神色腔调,可罴却不知为何,总有一股陌生的感觉,于是皱眉有些疑惑,却再瞥了眼战熊呼,淡淡轻吼吩咐道:“快些安歇吧!” “是!” 听得这沉吼应诺,罴神色又复平静,将脑袋收回来,关紧了窗户回到床上安坐。他本待继续参悟神境玄妙,只是那光头行人的背影,却依旧在他心念里不断浮现,却让他升起莫名的熟悉感,似曾久伴他的身侧,如今忽而离去一般。 罴皱眉仔细回想了一番,却未曾在记忆里寻到相应的模样,终是心生烦厌,将这光头行人的影子强自从心念抹去,继而又平心静气参悟神境玄妙去了。 而老匹夫亦是关紧窗户,坐在那石床兽毛褥子上,心念却翻滚沸腾,兀自骂骂咧咧不止,将那甩手离去的呼延骂得狗血淋头。只是暗自骂了半响,他想起那将要到来的倒霉事,不由得哭丧着脸,一声哀叹,道不尽心中凄苦。 “他这般匆匆离去,定是早有预谋!这罴若依旧讨不了尹的欢心,定会又想起当年的计策,要老夫去勾引那尹的近身侍卫季娃,以成就他的好事!只是要叫老夫去同那黑熊……唉!这般倒霉事,如何竟落到了老夫的头上!若是让我再见得这奸猾魔头,定要将他千刀万剐,亦难消老夫心头之恨!” “只是这事情又该如何处置,当真难煞了老夫啊……” 却不说老匹夫兀自纠结,呼延此时已然吊在一个将要出城的商队末尾,佯装是随行的人族仆役,却被他有惊无险混了出去,立时满是欢喜无声大笑。 安稳出得飞龙城的城门,他依旧紧随这商队之后,亦步亦趋行到一方荒森时,这才悄然离去,转瞬已然远去得无影无踪。 ; 一、商门乘黄 这飞龙城,一如既往的繁华。 每日均有无数想要大赚特赚的商贾涌入其中,亦有无数怀揣野望的各族青壮混迹进去。至于曾匆匆驻留一日的两头黑熊,第二日便将积蓄花得精光,不得不启程归去,匆匆而来匆匆而去,极少有谁留意。即便那驻守西城门的几头飞龙守卫与守长,对他们稍有印象,亦不过半月便忘得一干二净。 二十余年后,一头长相寻常的乘黄来到这飞龙城的西城门,不过是眼识身境的修为。飞龙守长昨夜寻欢,前面又恰巧过了几大股商队,送来几块三、五斤的神境血肉贿赂,那时心情不错,又见这乘黄乖巧识趣,便随意盘查一番,收取了三两神境血肉,这便放他进了飞龙城。 这也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看那乘黄拮据,听闻只收取三两神境血肉的入城费,那喜不自禁的模样,倒叫飞龙守长顿觉有趣。奈何这印象亦未过多时,便被一块三斤的神境血肉打散,继而消散无踪了。 日月流转,那年岁便悠悠而逝,白驹过隙般,已是百年之后。 便在飞龙城的西北角,有一座占地百里的宏伟石殿,将这西北角占据的小半,平白便透出一股子霸道雄浑之气。这石殿便是飞龙城商门所在,大半前来飞龙城行商的商队、商贾,皆尽汇聚于此,乃是这飞龙城最为繁华之处。 而入得那阔有千丈的厚重殿门,内中更比外墙雕琢得精致,装饰亦是金碧辉煌,似集天下奇珍于一处般。若是有谁是首次前来,定会被这奢华贵气深深震撼,呆滞得如化泥塑,立在门前半响说不出话来。 跨进殿门,却是刻有龙文铭刻、花鸟虫鱼、万族激战的近千根玉柱,承载着上界厚重、古老绵延至今的诸般历史画卷,粗逾百丈鼎立殿中,撑起了这纷乱嘈杂的百里行商场地,乃是商殿大堂所在。便在最外层的玉柱壁上,有旋转而上的玉石阶梯,直通上层拍卖场所。 这第二层楼,更是装饰诸般奇物而造,比下层又要华贵数筹。只是往来商贾皆尽贵气十足,显然均是身家颇丰的富豪权贵,于是能够上得二层的商贾少之又少。那些只能混迹一层的寻常商贾,便是削尖了脑袋,也钻不进这二层的阶梯。 在二层这拍卖之所,每日开市均有大批好物件儿,通常比下层的东西要珍稀贵重太多。而那拍卖的底价若是让下层商贾知晓,俱会惊呼天价,往往最终敲定的价格,亦会超出下层商贾能够想象的极致。 能够通到上层的玉柱有十根,到得上层,那拍卖之所却仅有五道金玉精雕的大门,分为东、西、南、北、龙五门,每门都会排满了接客的门迎与待者。这却是个好差事,只需那各族语言说得利索,懂得奉承拍马,手脚勤快,服侍周到那些入门的富豪权贵,便少不了些许赏赐。 但凡的跨上二层的富豪权贵们,总不会吝啬这微不足道的赏赐,只是对于接到赏赐的门迎或待者而言,这赏赐便丰厚得无与伦比,少说一笔也有个几两神境血肉,若是积少成多的话,亦能去下层充个暴发户,毫无问题。 便在这二层拍卖之所的北门,门旁亦挤满了诸族门迎、待者,其中最为抢眼的,要数那身着讲究鳞甲的一头乘黄,满是笑颜迎来送往,同大半出入的富豪权贵都能搭讪两句。只因他话说得甜,那模样又体面,便让搭话的富豪权贵心头舒畅,不时便能得到几两赏赐,却总也未曾选定今日服侍的恩客,久久伫立在门前张望,便叫周遭的诸族待者暗自咬牙切齿,对他分外憎恨、嫉妒。 “哎!这不是钩蛇族期悟家的琅大少主么,可有些日子没见了!这一回隔了有三年了吧?哈哈!倒是来得凑巧,我们商门今日可有不少的好货色,这便要开始拍卖啦!快请进,快请进!” “哎呀!是呼眼拙,险些没认出我们飞龙城江尾家的腾云大少主,却是好大的罪过!说得是,我们商门真掏弄到了好东西,即刻拍卖!您请好嘞!请进请进!” “哟!原来是……” 一声声俏皮或奉承话,换来入门的富豪权贵一张张含笑面容,这头乘黄自是大出风头,眼见又是三、五两神境血肉悄然入了他的空袋,立时让周遭的诸族待者纷纷朝他怒目而视,却又怒不敢言。 听说这头乘黄,百年前便凭着那不烂之舌,将这北门的总管事说得心花怒放,自此便留了下来。在商门呆了有百年,他算是商门里的老伙计,乃是眼识身境的修为,收拾了许多看他不顺眼、抑或被他抢了生意的待者,也是个口蜜心辣的狠角色,早已将同门的待者收拾妥帖,于是对他这般强出风头的行径,当然是敢怒不敢言了。 这头夺目的乘黄,自然便是用《古碑万变》重塑了乘黄肉身的呼延。却说一百二十余年前,他跟着那商队混出飞龙城去,待到城外荒森便悄然隐匿,寻了个荒僻的角落呆足二十余年。 褪去战熊肉身,他恢复人族身躯之后,那境界却骤然跌落,又成了铁体胎境的羸弱修为,等若化身战熊这些年,白白废了好一番工夫,却是毫无用处。 于是恢复人身这二十余年,他本想趁机将自家人身也修炼到眼识身境,可是一想又觉得不妥。如若将境界提升到金体胎境之后,那肉身便似真金一般不惧水火,天火亦无法炼化,等若又废了《古碑万变》这门绝世诡谲的秘法。 是以隐匿荒森的头六年,他将本身提升到银体胎境的巅峰,便不敢再往上修炼,转而重塑一具乘黄肉身。此番重塑,他汲取了先前的教训,选择一具尚算完整的银体胎境乘黄尸肉,混同自家人身,重塑成的乘黄肉身直接便是银体胎境的修为。随后十八年,他将这新的乘黄肉身熬炼到眼识身境,这才再次前往飞龙城,混入商门已有百年,算是在飞龙城中好歹落了脚。 还别说,便凭着他这口舌本事,当了这拍卖之所北门的待者,竟也能混得风生水起,每日少说也得有个两、三斤神境血肉入账,赚的是盆满钵满,过得好生快活,险些让他忘了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至于周遭同门的嫉恨目光,他却是混不在意,正自观望着出入北门的富豪权贵,忽而目光一凝,便见到了刚刚跨上二层的一头飞龙,随行足有三、五食客,架势非同寻常。才见得这飞龙上了二层,正朝北门行来,呼延便目露精光,换上最谄媚的笑容凑了过去。 “哈!原来是王家乘风少王到了,您可是稀客啊!” 嬉笑长吟,出口便是最为纯正的飞龙城口音。以呼延这般聪慧,初来几日便将那飞龙族语说得顺溜至极,再待了这百年,早已将飞龙城的口音学得字正腔圆,此时正好用上了。 那飞龙顾盼犹有迫人威势,行走仿若有虎啸龙吟相伴,气势如渊如狱,正值青壮狂傲的年岁,唯一美中不足,便是龙须缺了一根,极为折损他身为飞龙的颜面。这位便是飞龙族王家最小的少王乘风,听说在王家颇为得宠,在飞龙城更是权势彪炳,却也是商门拍卖之所的一位大主顾,自然当得起呼延如此巴结。 但听得呼延搭讪,乘风淡淡瞥了眼呼延,倒是隐隐有了一丝笑意,轻吟道:“乘黄呼,你倒是鼻子灵,怕是又闻到我空袋里那神境血肉的气味了吧?” 眼见这丝笑意,呼延便大为放心,嬉笑轻吟回应道:“看您这话说的!好歹您与小的倒是熟脸,您这些许赏赐给了其他待者,还不如赏给小的!” 此言一出,乘风笑而不语,呼延立马出言试探,接着谄笑吟道:“乘风少王今日来拍卖之所,想来便是为那‘幽冥之花’而来的吧?” “唔?” 乘风扬眉露出惊奇之意,含笑颔首坦然承认,“往日便听闻北门乘黄呼的名声,不但鼻子通灵,眼力更是北门翘楚,看来果然是名不虚传!凭你这份眼力,今日便是你吧!放心,只需端茶送酒侍奉好,少王我又能得偿所愿,少不了你的赏赐!” “好咧!” 听得乘风应承下来,呼延顿时心花怒放,尾随着乘风进得北门,不忘说上几句俏皮奉承话,“乘风少王大度,那是出了名的!能够侍奉少王,那是我乘黄呼的福分!今日有乘风少王出手,定是旗开得胜,那‘幽冥之花’,便好似江尾家的弄云少主,均是少王的囊中之物,逃不出您的手掌心!” 乘风闻言,笑意更盛,轻吟道:“你乘黄呼的耳朵,亦是北门一绝!似是这飞龙城里的事情,便没有你乘黄呼不知道的!” “嘿嘿!乘风少王妙赞!” 轻吟低语间,他与乘风已然走入一间隔房。这却是乘风少王独属的专用房间,乃是他这商门大主顾的特权,内里茶几、玉椅、精美器具一应俱全,前方玉栏视野开阔,能将这拍卖之所里的景致尽收眼底,这才配得上他当权少王的身份地位。 待到乘风在玉栏坐下,跟随而来的食客亦坐到他两畔,呼延便忙碌开来。他撕开一坛精酿陈酒,与在座纷纷满上,便听得乘风随口轻吟。 “那‘幽冥之花’,排在今日拍卖物件儿的第几位?” 呼延似是不假思索,脱口笑吟应道:“乘风少王看上的那‘幽冥之花’,便排在第三位!” “唔……”乘风略作思忖,便朗笑吟道:“倒是还早!眼看这拍卖尚未开场,你便与我说说,今日还有那些好玩的物件儿?” ; 二、敛财有道 “要说今日拍卖的好物件儿,还真有不少!” 听得乘风发问,呼延立时精神一振,笑吟吟道:“开头便是那十粒清神秘药,随后是沉西陨铁百斤,接着便是那美冠天下的‘幽冥之花’,继而有天下极毒排名第九十八位的‘森罗幽昙’,魂修秘法‘小衍钱卦寻气之法’,中等武技‘烈蛇毒爪’……” 一口气说了十八样拍卖之物,呼延气脉悠长,字字清晰,待得这最后一件镇拍之宝,他双目猛然放光,似有贪婪之色,像是这最后一件儿宝贝,连他亦怦然心动。 “要说今日最后一件儿,已然有十余年未曾在我飞龙城出现过,可称是十年难得一见的稀罕物!便是十粒百骸神境血丹!” “什么?” 乘风神色倏惊,闻言便已顾不得自家少王的风范,惊呼一声,双爪骤然捏爆了玉椅的雕龙扶手,险些跳将起身,扑向呼延。好在那玉椅扶手闷声散做齑粉,这才让他身形一震,却依旧满脸的难以置信,迫切盯向惊惧发颤的呼延,急切厉吟质问道:“你说今日,真有那百骸神境血丹?” 呼延颤颤抱着那盛酒的玉坛,小步向后退了几步,这才勉强露笑,“乘风少王这话说得!若不是真有,我乘黄呼哪敢在您面前信口雌黄,岂非讨打不成……” “唔!” 乘风龙脸肃穆凝重,漫不经心地鼻哼一声,那心思早已不在这这隔间之中,目光迅疾扫视这拍卖之所一圈,在几间帘幕遮掩、身形隐隐绰绰的隔房稍作停顿,神色便愈发凝重,沉吟低喝道:“飞龙沉江!且拿我身牌速回府中,提出那千斤纯血神境的血肉……不!我库中所余的纯血神境血肉,悉数提来商门!速去速回,不得延误!” “是!” 这飞龙沉江,却是跟在乘风身侧的食客,应是他的心腹,此刻亦知情势紧急至极,肃吟应诺之后,便自接过乘风扔来的杏黄金丝小木牌,兀自牢牢捏在爪中,这便领命匆匆而去。 那玉椅扶手被乘风捏碎,呼延乃是相陪待者,这小事自是落到了他的身上。他亦是匆匆出门,寻到总管事这般一说,立时开库取了把一模一样的雕龙玉椅,小心翼翼端进乘风这隔房,讪笑着让乘风换上。 乘风虽说心中焦急,却也不曾为难呼延,起身换了新的雕龙玉椅,这便朝呼延露出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轻吟道:“乘黄呼,我今日若能拍下那十粒百骸神境血丹,便要记你大功一件!倘若我那时仍能剩下纯血神境血肉,到时赏你一斤!倘若未能剩下,亦会送你十斤半身神境血肉,赏你一场大大的富贵!” “哎呦!” 此话一出,呼延当真抽气惊呼,赶忙朝乘风单膝跪下,惊喜交加的颤颤吟道:“都说乘风少王出手大方,今日才知名不虚传!只需有您这句话,乘黄呼已是感激涕零!这便祝您所向披靡,万事如意,定能将这十粒百骸神境血丹收入囊中!” “哈哈哈哈……好!” 乘风此刻最爱听这吉祥话,朗朗长笑间,龙翼长挥掀起呼啸厉风,前爪随意抛出一块血肉,“便凭你这句话,先看赏十斤一掌神境的血肉!” “谢谢您嘞!” 忙不迭接稳那块血肉,呼延已是眉飞色舞,长吟谢恩,悄然将那血肉放入自家空袋,心下已是乐开了花。 却说这神境之分,有一掌、四肢、百骸、半身、纯血五重境界。而这强者血肉,特别是神境血肉,在飞龙城便是用来买卖的钱币一般,相差一重境界,价格便要翻出十倍。一斤一掌神境的血肉,堪比十斤身识身境血肉,只是若想真换,十斤一掌神境血肉,恐怕也难换得一斤四肢神境血肉。 若是今日坐实了乘风少王这单买卖,一斤纯血神境的血肉,便比万斤一掌神境的血肉更要值钱,堪比他三十年苦心经营的积蓄。这好似极饿之时,天上掉下馅饼来,这般飞来横财,倘若放到往日,呼延想都不敢想,今日却将要成为现实。 不得不说,他今日久久不出手,待得见这乘风来到,才果断出手揽下营生,那“幽冥之花”不过是个由头,这十粒百骸神境血丹,才是让呼延毅然出手的重要缘由。 如他这般在飞龙城厮混已久的待者,玩的便是消息灵通。这乘风少王的消息,呼延早已听得耳朵起茧子,自然知晓他正在追求那江尾家的弄云少主,为讨弄云少主欢心,他定会前来买下那美冠天下的“幽冥之花”。只是这不过一单小买卖,苦死苦活挣不到许多神境血肉,以呼延如今的身家,自是看不上这般小买卖。 最终让他砰然心动,想要接下服侍这乘风少王的营生,还是因为那最后拍卖的十粒百骸神境血丹。 所谓血丹,乃是专司研究炼丹之法的魂修强者的手笔。这等血丹,务须精妙繁琐的炼丹之法,熬炼数百上千年,开炉时十难存一,可谓难得之至。这血丹难得尚在其次,关键是那逆天般的效用,才叫无数渴求此丹的强者趋之若鹜,但凡见到必会出手。 这血丹难得,是因为在炼化之时,定要收集无数稀世罕见的药材,主药便是千斤同境界的血肉,百斤更高一重境界的血肉,以独特的炼丹之法混而炼化,最终将血肉中的血脉尽数消融,只存下最为精妙的境界玄妙。若是正值境界关窍难破的强者,吃进血丹之后,必定能领悟下一重境界的诸般玄妙,继而突破晋升。百利而无一害,这般逆天效用,闻者皆会动心,其中神境强者最甚。 而这王家最幼的乘风少王,虽说在家中极为得宠,权势彪炳,但他似乎在那四肢神境苦困了万年,久久不得晋升到百骸神境。而这十粒百骸神境血丹,恐怕乘风听闻之后,必定渴求之至,哪怕倾尽身家,亦会想要将这血丹拿到手中。 依照常理而言,这压轴镇拍之宝,开拍前不会透露丝毫的消息。好在呼延精明,早已同这拍卖之所的总管事攀好了交情,每逢拍卖定会贿赂一番,便在前夜知晓了这血丹消息,不由得心神大动,打定了主意要拿下这单大买卖。 纵观能够前来拍卖的诸多富豪权贵,亦有不少困在四肢神境已有经年,但呼延最后选定这乘风少王,已然是精挑细选的最佳之选。 这飞龙城,乃是飞龙族的飞龙城,在飞龙城这地头,无论是哪族的富豪权贵,亦比不过飞龙族本族的权贵富豪。在这飞龙族中,自上而下排资论辈,由先祖传承的飞龙王家,自然又比其余大家更为显赫,身家亦是非凡,这出手最为阔绰的诸多权贵中,乘风少王便是其中翘楚。 于呼延而言,便是这诸多冤大头里,这头名为乘风的鸟龙,手头的神境血肉最是好赚,如今看来自是不假。 这边厢侍候着乘风与其食客,待那领命而去的飞龙匆匆归来,单膝跪地沉吟一声“幸不辱命”时,玉栏外那拍卖圆台上,一头衣着喜庆、考究的飞龙,亦在说着开场的俏皮话,逗得场中轰然大笑,气氛甚是愉悦。 台下坐的都是主顾,都是诸族的富豪权贵,这负责拍卖的飞龙倒也懂得捏拿,不敢太过耽误时间,说了十余息场面话,这便长吟一声,唤下方侍者将第一件拍卖物端了上来。 “诸位,这可是清神秘药,乃是魂修练功时最好的辅助之药!至于那更为玄妙的妙用,诸位见多识广,便无需我再次献丑了吧!起拍价,百斤一掌神境的血肉!” 这秘药乃是魂修专用,在场大半是体修,魂修寥寥无几。但正因如此,这魂修所用的清神秘药,价格反倒一路看涨,不顷刻便已叫到了三百斤一掌神境血肉,这才应者寥寥,那台上飞龙干脆利落,一锤定音。 随后是整百斤沉西陨铁,虽说是打造兵刃的好材料,却也难叫出生飞龙王家、最为得宠的少王乘风动心,于是兀自肃容而坐,喜怒不形于色,似是在闭目养神,与下方那些繁杂哄抢的火爆场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直到那“幽冥之花”上场,起拍价是三百斤一掌神境的血肉,被下方富商一阵哄抢抬价,价格立时飙升到八百二十斤一掌神境的血肉,抬价的声音这才消散。眼看那台上飞龙将要落锤之际,乘风忽而一声淡淡长吟,引得场中富豪权贵纷纷侧目。 “一千斤!” 立时提升一百八十斤,这可不是小数目,在场中嗡嗡低语声里,无数待者向自家主顾悄然指点出了乘风的身份,便让许多初来乍到的富豪权贵啧啧惊叹,朝乘风所在的隔房投去了敬畏的目光。 毫无疑问,这“幽冥之花”自是落进了乘风名下。 后来那十余件珍贵稀罕物,乘风又自闭目养神,好似不闻不问一般,却更像是在养精蓄锐,等待那十粒百骸神境血丹登场时,将要到来的一场大战。 “各位,今儿最后一件宝贝,那可真是百年难得一遇!请看!”待台上飞龙掀开托盘上遮掩的红绸,呼延亦是好奇遥望,看看这偌大名声的血丹究竟长得何等模样。 ; 三、惊闻 但见金丝木的托盘上,静静放着十粒人族拇指大小的圆润红丹。 乍一看似是寻常,可若是多看两眼,便觉着那红丹如若混沌气云,悠悠流转,内中有繁复神奥的纹箓似隐若现,看着看着便要痴迷得不可自拔。似是久已未曾寸进的修为,看了几眼便忽而开悟,将要增进一般,端的诡谲莫名。 “十多年啊……”那台上飞龙托着金丝木盘,扫了眼木盘上的十粒奇异血丹,龙眼里亦透出贪婪之色,不由得感慨长吟,这才将周遭倏然静谧的气氛打断,惊醒了无数险些沉迷的诸族众生。 “想在那十多年前,我们拍卖之所亦曾拿出八粒血丹拍卖,但那血丹不过是眼识身境血丹,而今日这十粒血丹,乃是百骸神境血丹!这价格……哈哈,我便不赘言了,起拍价……四百斤纯血神境血肉!” 高吟一声惊四座,但闻那离谱的起拍价,便引得大堂落座的诸多富豪权贵抽气惊呼,欲语已失声。四百斤纯血神境血肉,饶是在场的富豪权贵身家颇丰,剥去那些不可动的实业,大半手头的闲钱,也就这数量上下。 但这十粒血丹,往日有钱也无法买到,终有富豪咬牙发狠,衡量一番自家能报出的价,径直提到极致高吟出声。 “七百八十斤纯血神境血肉!” 可惜他倾尽身家的报价,下一刻已然被此起彼伏的长吟声淹没无踪,这飞龙听得火速攀升的天价,不由得脸颊抽搐,那绷紧的龙身,骤然间松弛,瘫软在自家玉椅上,喃喃不知在低吟什么,只是满脸的颓然、落寞,兀自失神。 “八百九十斤……” “九百斤!” “九百二十斤!” 待到这等高价,大堂落座的富豪权贵纷纷落败,无力再争。那最后喊价的是一头赑屃,龟甲中的龙头已伸得极长,死死盯住台上那十粒血丹,兴奋得肉身发颤,心头已然疯魔般喊叫着:“是我的!是我的!” “一千斤!” 这一声淡淡沉吟,立时将看似落定尘埃的局面打破,赑屃不甘地疯狂嘶叫,早已顾不得颜面,循声凶狠望去。待见得这沉吟传来之处,乃是居中一间拉下帘幕的隔房,他眼里疯色瞬间尽褪,透出两分惊惧之色,终是哀叹一声,退出了这超出他极限的竞价。 “那赑屃族的王倒是财大气粗,不知他因我飞龙族的盛世,打劫了多少富商,自是囊中丰满,今日也敢来插上一足!”乘风亦朝那传出沉吟声的隔房望去,不由得冷笑,沉吟讽刺了一声。 “主上,是否要……”身为乘风的食客,沉江自该心念机灵,适时低吟试探着问道。 乘风扫过周遭坐满了的各间隔房,神色依旧凝重,随意一挥前爪,沉吟道:“不忙出手!你看我那九兄、十三兄、二十四兄、三十一兄,还有江尾家的大少主翻江,青云家的大少主云霭都未曾出手,我们再看看!” “是!主上英明!” 便在沉江露出敬佩的神色,沉吟奉承之时,场外又响起一声纯正龙吟,“一千三百斤!” “我三十一兄,嘿嘿!他今日应对不足,随身带来的身家,恐怕也就如此了!”乘风循声望去,眯眼似有冷笑,那凝重之色悄然消褪了一丝。 “哈哈!三十一弟怒江!为兄亦需这十粒百骸血丹,你还是勿要与我再争了!”临近台前的一间隔房内,王家排名十三的少王闻风忽而朗笑出声,傲然长吟道:“一千八百斤!” “闻风少王,我倒是急需这十粒百骸血丹,只得当仁不让了!两千斤!”长吟乍响,立时压下了闻风少王的风头,却是那青云家的大少主云霭按耐不住,终是出口竞价。 “青云家的云霭少主,我出两千一百斤!”江尾家的大少主翻江,暗传与青云家的云霭少主乃是对头,此番能报价压过翻江,顿时露出得意的笑容。 “两千三百斤!”王家排名第九的少王覆海沉吟出声,却并非夹带着恩怨情仇,乃是迫切渴望得到这十粒百骸血丹,继而能突破久困的境界。 这高价出来,周遭隔房内的少王、少主们皆尽变色,阴沉着脸思量自家身价,却是半响再无报价。 “我那二十四兄,到得此时还无动静,恐怕今日囊中羞涩,这高价早超出了他的身家,已无力与争!”乘风兀自思忖,终是露出胜券在握的笑意,深吸一口长气,淡淡轻吟道:“九兄!幼弟亦需这血丹,冲破如今境界,得罪之处,还望勿怪! “三千斤!” 他这一出口,举座皆惊。立时将价钱提升了七百斤纯血神境血肉,便等若七百万一掌神境血肉,他这手笔可谓是大气磅礴,便有一语定乾坤之势。 “幼弟好霸气!”九少王覆海,闻言便是一声冷哼,显然已是怀恨在心,却也无力再争,只得这般咬牙怒吟一声,便自砸碎了座下雕龙玉椅,愤恨离席摔门而去。 “幼弟,你这身家堪比父王了吧!”十三少王闻风亦是面色铁青,不由得长吟冷讽,一语诛心,可谓其心叵测。 “呵!幼弟不敢!十三兄休要妄言捧杀我才是!”乘风用龙翼掀开栏上帘幔,朝闻风所在的隔房露出笑意,淡淡沉吟回应,不怒不惊,回应得极为镇静。 “哼!”闻风怒哼一声,亦是重步踏出,也不与乘风照面,带着满脸怒容愤而离去。 待得这两位怒意难掩的少王离去,场中又静寂片刻,那台上飞龙才敢强自露笑,颤颤高吟道:“得嘞!这十粒百骸神境血丹,便归乘风少王!恭祝乘风少王鸿运长存,一举晋升半身神境!此后权势显赫,再进一筹!” “哈哈!多谢多谢!”乘风笑意更甚,前爪抱拳答谢一番,自是满面春风得意。 这一场激烈的竞价之争,看得大堂落座的诸多富豪权贵啧啧惊叹,便连散去之时,亦在意犹未尽,兴奋谈论着今日这难得一见的斗富景致,与那最终的天价,抑或还有那十粒珍贵至极的百骸血丹。 而在隔房中,乘风自那台上飞龙爪上接过金丝木盒,小心翼翼地打开,对其中十粒血丹细致辨别真伪,这才满意地合上木盒,收入自家空袋。 随手扔给那台上飞龙应有百斤一掌神境的血肉,让这主持拍卖的飞龙又说了一大番吉祥话,这便欢喜的带着赏赐离去。乘风转过头来,含笑看向陪着谄笑的呼延,扬眉轻吟道:“接着吧!” 一小块色泽鲜红的血肉,倏忽飞向呼延,乘风心情愉悦,领着麾下食客轻快离去,转瞬已然去得无踪。 “多谢乘风少王赏赐!多谢乘风少王赏赐!” 呼延紧紧捧住这小块纯血神境血肉,颤着嗓子接连高吟谢恩,待得目送乘风离去,这便垂头看向掌中这一斤值当大价钱的血肉,亦不敢多看,便赶忙收进了自家空袋,匆匆将要离去。 “呼!你今日大赚了一笔吧?” 待得他行到北门前,几头尚在门口徘徊的待者便纷纷凑了过来,艳羡看着呼延,高吟笑问出声。 这六、七头来自诸族的待者,倒是极有眼力,早早便与呼延攀上了交情,往日亦晓得对他巴结讨好,是以同呼延交情不错,平日里若有呼延看不上又的确不错的生意,呼延亦会让与这几头玩得好的待者。 听得问话,呼延兀自划量着今日收益,却是心情更好,索性挥爪高吟道:“的确不错!他娘咧,今日在这儿的,有一个算一个,我乘黄呼便要在那望星楼请酒!” 他说得口气越爽快,便让许多同门待者越是不痛快。是以虽说仍在北门前的待者足有十余数,但大半均是冷眼看来,暗自嫉恨、咒骂,几头待者更是怒哼一声,对呼延的盛情相邀置若罔闻,反倒愈发快步离去。 对于这般不识抬举的同门待者,呼延自是不以为意。而围在呼延周遭的六、七头待者,倒是立时欢呼雀跃,簇拥着呼延行出商门大殿,朝那望星楼行去。 “好哎!还是呼爽快!兄弟们,今夜便能放开吃喝,享尽望星楼的美食好酒!” 这望星楼,乃是飞龙城西城区最大的酒楼,酒肉极尽奢华,价钱也甚贵。平常时漫说是其余待者,便是呼延亦不敢跨步进去,舍不得空袋里辛苦赚来的血汗钱。今夜得了乘风少王大赏,便能顶过呼延三十年幸苦,空袋骤然丰满,便叫呼延也敢前来望星楼显摆一番了。 呼延领着这七头交情不错的待者,寻了空闲酒桌落座,便自嬉笑闲聊,要了一桌价钱适中的酒肉,等候那酒肉上席。 随坐在他身畔的却是一头乘黄,名为溪居,与他乃是“同族”,于是往日走动也愈发频繁,平日也极得呼延照拂,于是对呼延更是心怀感激,交情更甚其余的同门待者。 这时气氛不错,眼见周遭同门待者各自闲聊,这乘黄便眼珠一转,凑到呼延耳畔,传音如束低语道:“呼,我近日在那赌司里厮混,倒听了一件大事!若是你有意,这可是单大买卖!” 呼延闻言便神色一动,只因这溪居与他甚是熟稔,知晓他大致是何等身家,敢与他说是大买卖,那看来这买卖的确不小。于是呼延不露声色,亦是传音如束,更用乘黄族语低嘶道:“说来听听!” “我是偶然听闻,这几日飞龙城的诸多权贵,会有大动静!”乘黄溪居满脸神秘之色,低嘶却隐隐透出兴奋。 “似是在我西域极西的荒兽山谷,发现了人族情圣隐匿的圣土!” ; 四、终闻所在! “人族圣土!” 这声音在呼延心念里滚荡炸响,好似惊雷。 无论日子过得如何逍遥,他都不能将自家人族肉身光明正大的显露出来,只能遮遮掩掩套用异族肉身苟且偷生。呼延早已尝够了这等憋屈滋味,他不想这般过到终老,便要寻到人族圣土,在诸多同族之中,才能堂堂正正亮明自家的人族肉身,依旧做那顶天立地的呼延。 只是他飞升上界已有近两百年,头百年混迹在那地处偏僻的战熊族,哪里探听得到人族圣土所在的丝毫消息。是以他再次化身异族乘黄,潜伏在这飞龙城,便是打算在这诸族汇聚的繁华雄城里,能够探听到人族圣土的消息。 他才进入飞龙城,刚刚混成了商门待者,果然便听闻了人族圣土的消息,可惜这消息出现在万年之前。 却说两万余年前,在那东域白虎族极东疆域的落羽死海中,查明了人族兵圣开辟的圣土所在。待得消息传到飞龙城,相隔不知多少亿里之遥,亦有无数异族大家闻风而动,纷纷赶去想要捞一笔油水,只是待他们兴致勃勃的赶到,那人族兵圣圣土已然成了废土,未能留下一丝油水,便叫西域诸族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似人族这等先祖陨落的落魄之族,便像是诸族嘴下最为鲜美的肥肉,又似过街老鼠一般,但凡被查出所在之处,必定引得众多异族前来围攻杀灭。缴获的宝物尽可丰富自家腰包,而落败圣土里的人族却也是大生意,乃是最为畅销的仆役、肉食、血祭之物,通常能卖个好价钱。 这消息让呼延默默无语,心头一阵怅惘,不知人族落败这漫长岁月之后,还有多少圣土能苟延残喘至今。正待他在飞龙城待了近百年,已然对人族圣土的消息不抱希望之时,偏偏自这溪居口中听到了这“大生意”的消息。 呼延怔怔片刻,才悠悠转醒,强自压下心头那隐隐激动之情,深深瞥了眼一脸期望的溪居,含笑传音低嘶道:“这可真是大买卖,若是有门道进去,我自然动心!” 他忽而警戒地左右扫视了一圈,眼见无谁注意他们,这才肃容低嘶道:“此地嘈杂,不是说话的地方,待今夜酒宴散去,你自来寻我,不可露了行踪,到时你我再细细谋划!” 听得此言,溪居了然嘿笑,与呼延眼神示意一番,便转头去招呼其余的同门待者,果然不再提起这事情。 还未过得片刻,他们要的酒肉已然陆续上桌,呼延朗笑出声,待得人族仆役倒满各自美酒,便自端碗起身,用龙语长吟道:“来,满饮此酒!” “好!” “恭祝呼大富大贵!” “爽快!” 见得呼延起身敬酒,余下七头同门待者纷纷起身,酒碗清脆碰撞,那碗中美酒便咕嘟嘟倒进了各自肚里。 “敞开吃喝,今夜定要尽兴!” 到得此刻,其实无需呼延招呼,陪坐的同门待者已然欢笑开颜,或爪或掌频繁落向桌上肉盘,吃得满嘴流油,又自端碗痛饮。那美酒不断端到桌上,陆续换下空了的酒坛,这酒宴自是宾主皆欢,分外尽兴。 足足吃喝到深夜,同门待者便各自散去,呼延肉痛打开自家空袋,掏出百斤一掌神境血肉付了酒帐,这便行出望星楼,朝自家寄居之所漫步而去。 他初到飞龙城,住了整十年的客栈,赚得些许积蓄之后,便在飞龙城阔手买了一处简陋石屋,当做自家落脚之处。随后虽然赚得更多,但呼延在这石屋已然住得习惯,又仅是暂居之所,便未曾再更换住处。 飞龙城地贵,他这方圆不足百丈的简陋石屋,当年亦要了他八百多斤一掌神境的血肉,但这等价钱在飞龙城已是极为便宜,所处之地自然分外偏僻。他自望星楼出来,离开大道左拐右拐,穿行在陋道小巷之间,直到临近城墙之下,他才在那排石屋最末尾一间前驻足,拿出自家钥匙打开铁锁,推门而入。 石屋残败落破,内中仅有石桌、石椅、石床几样物件儿,俱是陈年老货色,呼延当年添置了些毛褥子、几坛酒,便自安然住下。此时那石桌上尚摆着两个用过的空酒碗,三、两油腻石盘,却是昨夜一同门待者前来叙话,呼延早晨未曾收拾便匆匆出门,这便放到了此时。 呼延看似随意地扫了一圈,未曾见到翻动过的痕迹,这才放心合拢石门,将酒碗石盘草草洗刷过,便又放到桌上,自床下抬出两坛酒来,亦放到那油腻石桌上,便在自家石床盘腿端坐,心念疾速转动,琢磨起诸多事情来。 待过一时半刻,石门外忽而传来轻叩声,呼延倏然睁眼,起身跨步前去开了门,见得门前溪居之时,已是满脸和煦笑意。将溪居迎进来后,他警醒地四下探视一番,见周遭依旧空旷寂寥,这才迅速关紧了自家石门。 “来,溪居兄弟!我这处还藏有两坛西城酒坊密酿的好酒,你我兄弟慢慢再饮几碗,将那大买卖细细说来!” 拉着溪居来到石桌前落座,呼延起身倒酒时,溪居已是皱眉摇头,低嘶抱怨道:“呼大兄,不是小弟说你,你这地方实在落破!以你的身家,想来买一个好些的住处,亦算不得大事,为何偏要在这破石屋里住了这许多年,也亏你住得下去!” “哈哈!来,饮酒!”听得溪居抱怨,呼延也不以为意,端起酒碗来他一碰,便将酒一口饮尽,这才抹着嘴角酒渍,朗笑沉嘶道:“我初来飞龙城厮混,辛苦好些年才能买下这住处,随后已然住得习惯,便懒得再挪窝了!再者说,我便是住在这地方,才好似时来运转一般,渐至有了积蓄,这便是我的福地,任谁来说也不换!绝对不换!” “唔?这倒从未听你提起过!”溪居露出惊异之色,不由得四下环顾,若有所思地低嘶道:“若是如此说来,这倒也算是好地界!还是呼大兄有眼光,难怪这些年赚得偌大身家,溪居当真是万难比较!” “哈哈!溪居兄弟谦逊了!我虽小有积蓄,兄弟你也不差!”呼延打了个哈哈,便自转到了正题,神色顿时凝重,隐隐透出兴奋,低嘶密语问道:“兄弟酒宴前所言,我西域极西的荒兽山谷,发现了人族情圣开辟的隐匿圣土,这消息是否确凿无疑?” 说到正事,溪居亦是神色一肃,密语低嘶回道:“我初时听闻,亦是只当妄语,听后一笑了之!谁知后来,便隐隐察觉了城内诸多飞龙族大家的异动,有几位同族,正在飞龙族大家的当权少主门下做食客,前日在赌肆里玩耍闲聊时,便与我悄然私语,又说的是这消息,那时我才确信无疑!” “这却着实诡谲啊……”呼延喃喃低嘶,兀自皱眉不解,“那荒兽山谷,更在白泽族的疆域之外,内中凶兽横行,便连已知的至境级凶兽,亦有十余头之多,乃是闻名已久的绝凶之境!那人族如此羸弱,又怎敢藏匿到这等凶境之中,莫非嫌自家死得不够快么?” 于呼延这疑问,溪居耸耸肩,撇嘴密语低嘶,“这其中诡谲,小弟便无从得知了!只是这应是确凿消息,我倒听闻那飞龙族江尾家的翻江大少主,还有意招贤纳士,共谋这人族的情圣圣土!不知呼大兄可还记得,前些日子你我曾与几位同族畅饮,其中那名为斯芦的,如今正是翻江大少主麾下食客,若是有他引荐一番,你我倒可暂居翻江大少主门下,随同前去征讨人族情圣那方圣土!” 溪居扬眉,面露诱惑之色,幽然低嘶道:“呼大兄,意下如何?” “竟有这等好事?” 呼延闻言大喜,忽而又迟疑谨慎,苦思半响,同溪居饮下三大碗酒,这才讪笑低嘶道:“溪居兄弟,怪不得为兄谨慎,只是这等好事来得古怪,为兄这经年积蓄来之不易,还是谨慎些为好!劳烦溪居兄弟再行打探一番,好生套出这事情的虚实,还有那斯芦的底细,勿要栽了跟头才是!” 这话说得含糊犹疑,溪居听了便露出一脸的不满之色,却未曾当场发作,亦不再提及此事,转而勉强露出笑脸,端酒敬道:“来,呼大兄!这些年多承您照顾,此中恩情,溪居永世不忘,今夜借酒敬你一碗,来日定有厚报!” “哈哈!溪居兄弟啊,与为兄何须这般客套!” 呼延朗笑开来,端酒与溪居轻碰,自是一饮而尽,这才似无意般提了一句,“若是此事当真可为,无论得了多少酬劳,溪居兄弟应占大头,你我兄弟共享这大富贵!” 此言一出,溪居双目乍亮,这才笑得自然,却也未曾推拒,起身与呼延倒满酒,又端碗敬酒,兴奋低嘶道:“一言为定!若是大事能成,你我兄弟共享这大富贵!” “好!溪居兄弟,果然爽快!” 呼延大笑开来,便自将碰碗饮尽,含笑沉嘶道:“此事务须打探清楚,这便劳烦溪居兄弟了!” “哈哈!呼大兄哪里的话,今夜我便去寻那斯芦,定会尽快套出其中虚实!”说定了这事,溪居心怀大慰,便再也坐不住,急匆匆地告辞而去。 见溪居如此斗志昂扬,呼延却也无意挽留,起身相送到屋门前,又好生叮咛一番,这才目送溪居欢快离去。 在溪居身后,呼延虽是满脸笑意,但盯着溪居背影的双眼,目光闪烁间隐隐透出冰冷寒意。 可惜溪居匆匆远去,对这身后之事,却是茫然不知。 ; 五、动身 目送溪居离去之后,呼延收起笑脸,面无表情折身关紧了房门。 经年筹划,为的便是寻到人族圣土所在,如今得了消息,即便是这等将要覆灭的圣土,也让呼延心念激荡。 总要去看上一看,看看这些未曾做仆役的同族是如何生存,那人族尚存的圣土又是何等模样。兴许用些手段,也能打探到其余圣土所在,继而褪去这难以忍受的异族肉身,重做回堂堂正正的七尺男儿。 近两百年隐匿,煞费苦心打探小心,今日才得见成效,呼延却没有太多唏嘘感慨,转身回屋端坐石床,便自打开了自家随身的空袋。 百余年前他与老匹夫分开,原本随身的空袋便留给了老匹夫装扮的战熊呼,他便将那自惨被围杀的苍狼少主遗落的空袋放在身边,而原本收敛的积蓄,也在那时大致均分做了两半,一人一半。 如今他这空袋里,零零碎碎装了太多东西。当年参战十三族的血肉一应俱全,连带那赑屃族的血肉也有不少,但大多是银体胎境的血肉,每族各放了三、五万斤,便是筹备用作《古碑万变》的功引,以备不时之需。除却这些不值钱的胎境血肉,呼延常备着自铁体胎境至身境巅峰血肉各十万斤,以备何时换了肉身,亦能尽快将修为提升到眼识身境,如此才略有自保之力。 除此之外,便是他在飞龙城百年里赚来的血汗钱,大多是一掌神境血肉,约有十余万斤,更有四肢神境血肉近万斤,百骸神境血肉八百余斤,半身神境血肉二十斤,纯血神境血肉三斤二两,若是统统换作飞龙城通用的一掌神境血肉,少说也有三十余万。 坐拥三十万身家,这等积蓄,当年罴亦万难与他比较。他在这飞龙城已算是中层富豪,便可在那商门大堂肆意采购,充一个暴发户、冤大头了。 只是做了百年拍卖之所的待者,已是拍卖之所北门的头一号角色,见惯了在拍卖之所的奇珍异宝,他对商门大堂那些摆摊贩卖的东西,自是不大看得上眼。可是他这等身家,放到拍卖之所的富豪权贵中,却又上不得台面,兴许能拍两件宝贝,便要掏空了他经年积攒的这些许积蓄。 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这便是呼延的现状。好在他前来只为打探人族圣土的消息,对奇珍异宝虽说眼红,却也并非必须之物,于是无欲则刚,反倒淡然相待,无需再添购甚物件了。 必要随身之物,便是在战熊城做人族监工时下发的黝黑长鞭,应是圣境战熊褪下的一根熊毛,才能容纳似乎无尽的天火,乃是施展《古碑万变》秘法熔炼肉身的必须之物。那天火尤为必要,是以呼延每日若有闲暇,总会记得偷练老匹夫所授的《大日至阳真义》这仙道体修功法,以此汲取阳气精炼做天火,存在这长鞭之中。 还有那口随身多年的黄刀“何方”,虽说到得飞龙城百年,见过不少能做好兵刃的材料,亦有擅长锻造的工匠,但呼延对这口黄刀“何方”已然用得顺手,便也懒得再换了,依旧让它静静躺在空袋里,说不得过些日子,便能再度饮血欢鸣。 这便是呼延的全部身家,他兀自查验空袋一番,倒觉着分外满足。只是他忽而留意到那角落处藏储的酒肉,见得陈酒只余下百坛,那肉食仅剩万斤,不够他百日之需,这便暗自皱眉。 若是寻常时,在飞龙城安住,这储备酒肉自是用不到,只是如今将要出门远行,还需储备充裕才好。 “看来,明日还需往望星楼跑上一遭,买他个千坛陈酿,百万斤寻常肉食便好!若是不买太贵重的酒肉,便是去望星楼采购,恐怕也要不了千斤一掌神境血肉吧?” 暗自喃喃思忖,但想及那望星楼,便想到往日得见那昂贵的酒肉价钱,还有今夜那一顿费去他百余斤一掌神境血肉,这般奢华价钱,让他回想都觉着肉痛,对明日采购不由得心头发虚。 只是他呼延在人界享受惯了,居所还不大所谓,酒肉若是情势所逼,亦能勉强应付过去,可若是身家富裕时,还要委屈了自家口腹肠胃,呼延便一百个不乐意。他想着自家这宽裕的积蓄,便自咬牙切齿发了狠,明日定要去那望星楼再显摆一次,充一回冤大头才是。 于是待得清晨熹微,呼延便自出门,径直去了望星楼。这时尚早,那望星楼亦是才刚刚开门,便见得一头乘黄趾高气昂进得大堂,开口便要了千坛陈酿、百万斤肉食,这口气大得离奇。 若要出远门,筹备些酒肉以作路上饱腹,这倒是稀疏平常之事。只是寻常门户,断不敢来望星楼这等地界叫嚣,或是自家烹饪,或是寻些廉价的酒坊肉肆采购便是。而若是换作大家门户,自家便有厨司,正是应对这般出程储备的酒肉,亦无需去何处采购,是以望星楼极少接到这等储备的营生,这个把月来,呼延还是头一遭。 相迎呼延的是头玄蜂待者,但听呼延这偌大口气,那对复眼便透出惊愕怀疑之色,却也不敢擅自做主,这便惊动了大堂掌柜。大堂掌柜倒是头飞龙,细细打量了呼延一番,亦是捏拿不准呼延的虚实,直到呼延不耐烦,甩手扔出千斤一掌神境的血肉,才叫那飞龙掌柜大为放心,喜笑颜开间,已然吩咐手下待者前去搬运呼延所需的酒肉。 这也是望星楼,每日前来摆宴吃喝的客主极多,是以虽说仓猝,但匆匆忙碌了一个时辰,好歹还是将呼延这笔大买卖应付了下去。 还是这飞龙掌柜会做生意,心里猜疑着这头乘黄兴许是哪家少主的门下食客,便自不敢得罪,算算应合一千两百余斤的一掌神境血肉,几句痛快话出来,就仅收了呼延整一千斤,生生减去两百余斤,还忙不迭地谄笑将呼延相送到门口,犹自招呼着“常来”。 呼延自知占了些许便宜,那飞龙掌柜亦不亏本,价钱也极合他的心意,亦是心满意足,拍打着自家又鼓胀许多的空袋,哼着人界小曲悠然而去。 左拐右拐,将要到自家那破败石屋,便见那乘黄溪居已然在自家门前焦躁渡步,许是已等了不少时辰。 “哎呦!我说呼大兄,你这是去了何处?怎地这时节才回来?”待见得呼延,溪居便赶忙凑近前来,好一通抱怨。还未等呼延搭话,他便凑到呼延耳畔,警戒地四下环顾,这才传音如束,密语低嘶道:“幸好我昨夜赶去,险些酿成大错!” 呼延面露惊色,配合着惊慌密语,急忙问道:“出了何事?” “大兄若是已收拾妥当,你我这便出发吧!”溪居未曾多言,反倒急切低嘶,催促道:“时不我待,这其中之事我们路上再谈!莫要延误大事才是!” “这么急?”呼延惊疑至极,犹豫着嘟哝低嘶道:“今日还有一场拍卖……” “大兄!” 眼见呼延迟疑,溪居更是急了,沉嘶唤了一声将呼延打断,便自瞪眼急嘶道:“大事要紧!错过这大买卖,可是极难再遇见了!莫要日后见得兄弟大发横财,到时才晓得后悔莫及!” 呼延仍旧思忖片刻,这才咬牙应道:“我方才已然采购了充沛酒肉,以备路上所需,家里也无甚必带之物,业已收拾妥当……也罢!这便随你前去吧!” 听得呼延应口,溪居好生欢喜,立时在前带路,待得呼延跟上,这才低嘶密语道:“昨夜我前去寻那斯芦,这小子不厚道!若非我去的及时,定然猜不到,这飞龙城各大家动身之时,便在今日正午!” “今日正午?”呼延这才真正震惊了,转念一想亦是合情合理。那人族藏匿的圣土,便是香饽饽大肥肉,谁都想去咬上一口,若是去得晚了,兴许连汤水都剩不下,是以各大家这般匆忙动身,正是想要去吞下大头。 “好在你我早得了消息,昨夜赶巧去寻了斯芦!我好说歹说,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这才让斯芦这小子勉强应口!我们即刻赶去江尾家府门寻到翻江少主,那斯芦再帮我等说上两句好话,便该能暂时投靠到翻江少主门下,一道前去寻那人族情圣的圣土,到时能揽下多大的买卖,便凭自家本事了!” 溪居说到此处,便深深看了眼呼延,笑嘶道:“我正是看好呼大兄的本事,能做得咱本门头一号,想来这武技本领也该不差!到时还要多多仰仗呼大兄了!” “哈哈!好说好说!溪居兄弟这话可就说得见外了!” 呼延爽朗大笑着,故作亲近地撞了撞溪居肩头,满是傲然,又自矜持般低嘶道:“我幼年时得遇良师,教授过我一套中等武技,如今应有九成火候!你我同族兄弟,又有这数十年的交情,自该守望相助才是! “嘿!这就好!这就好!” 听得呼延隐约透露的本事,倒真叫溪居喜出望外,双目为之一亮,对这笔筹谋的大买卖,心头又多了几筹胜算。 ; 六、启程 这江尾家乃是飞龙族十大家之一,自有其门面。 门口两头“碧眼狮头兽”,百丈凶兽充当门兽,兀自昂首伫立,瞪视着往来行客。门守却是两头气血充盈的成年飞龙,将各自神境气息彰显开来,自是气势十足。 “我们兄弟俩是来投奔翻江少主的,还劳烦守长通融一二!” 溪居凑上前去,朝这两头飞龙门守点头哈腰,嬉笑间悄然塞了两块一斤重的一掌神境血肉。想是这几日前来叩门的闲杂宵小太多,溪居悄然贿赂,两门守也未曾推拒,不露声色地将血肉收入各自空袋,便自对视一眼,又好生打量溪居与呼延一番,那左首门守咳嗽一声,这才肃容沉吟道:“算是你们兄弟俩好运道,这耳风倒也灵通!翻江少主即刻便要出门,快些进去吧!那翻江少主能否将你等收入门下,便要看你两位的运气了!” 沉吟间,另一头门守已然推开府门,双目烁烁盯住面前两头乘黄,倒也颇有喜怒不形于色的大家气度。 “哎!哎!多谢两位守长,承您吉言嘞!” 溪居又是一阵点头哈腰,这才与呼延面带谄笑跨门而入,却听得那左旁门守又高吟出声,招呼道:“我说您二位,我们江尾家府邸甚大,进门沿着大道直行,顶头左边那镶木玉殿,才是翻江少主的殿门!可别寻错了地界儿,若是跑到哪位脾性火爆的少主殿前,惹出大乱子来,被撕成粉碎,我们可不想费工夫打理!” “好嘞!多谢您指点!改明儿若是有缘分,定要请您二位去那望星楼喝上几坛才是!” 听得招呼,溪居赶忙回身,朝两头门守忙不迭地点头应道,笑得讨好,出口更是地道的飞龙城口音。 待得府门合拢,两头门守四目相对,那左旁门守皱眉嘟哝了一句“又是俩送死的棒槌”,那右旁门守拍了拍自家空袋,扬眉嗤笑“好歹还懂得规矩”,这时节又有三、五头“送死的棒槌”凑了过来,便叫两头门守飞龙兀自扮威武肃严相,忙着敛钱去了。 而此时,溪居朝呼延撇了撇嘴,相视嗤笑,径直朝大道前行而去。 这飞龙族里十大家之一的江尾家,家府内中的确比斯瓦匹剌家大了不少,细微处更见贵气,富中显贵,这才是鸿族盛家应有的气派。 说句实在话,溪居与呼延进得府门,却也无须担心走错了地界。那少主翻江乃是江尾家的大少主,又是当权得势,自该落座这主殿之下第一位的玉殿。况且此时正值将要启程之时,各位少主早将自家麾下食客悉数叫到自家殿门前,长吟鼓舞士气,这少主翻江常去商门的拍卖之所,溪居、呼延厮混商门已有数十上百年,倒也能一眼自众多少主中将翻江认出来。 两乘黄快步前行,待到大道尽头,这便赶忙折身左去,才到殿前玉阶下,便朝殿前那头最为醒目的飞龙单膝跪下,齐声长吟道:“乘黄呼(溪居),拜见翻江大少主!愿为食客,为翻江大少主效劳!” 这两声齐吟自是中气十足,引得旁殿门前的少主、诸族食客亦是纷纷侧目,这殿前却是一静。待得无数目光投注而来,呼延、溪居乃是飞龙城里混出名的老油条子,却是毫无怯场,目光精湛,炯炯直视那殿前为首的飞龙,即便与这飞龙犀利眼神对视,亦是丝毫无惧。 “乘黄呼?”翻江却是一头雄壮飞龙,龙角更见峥嵘,待见得阶下跪倒的两头乘黄,眼珠一凝似是认出了呼延,便自笑骂道:“你这乘黄呼,好好的拍卖之所北门一绝不做,为何却是投奔我来了?” “嘿嘿!”呼延讪笑两声,便自打了个哈哈,“翻江少主这话说得!我不是听闻近日有大买卖么,于是我呼也想凑凑热闹!” “滚一边儿去!”翻江朗朗长笑,依旧笑骂如故,“你这乘黄呼,这鼻子忒的灵通!哪有神境血肉的味道,你便能凑到哪儿来!想要我带你去凑凑热闹?不带!不带!” 听得这话,虽知是打趣,但翻江却说得半真半假,呼延也只好配合着愁眉苦脸,扮相凑趣,引得翻江大笑开怀。 趁着翻江心情不错,溪居赶忙朝自家“内应”挤眉弄眼,几番示意。那乘黄斯芦本待不理会,只是奈何溪居示意得极为明显,他只得满脸不乐意,阴沉着脸瞪了溪居一眼,便自折身凑到翻江身畔,陪着笑脸低吟道:“主上!他们兄弟俩乃是我的同族,往日时常走动,倒也交情不错,您看……” “嗯?” 翻江扬眉,瞥了眼斯芦,待见得他讪笑相陪,兀自思忖片刻,这才龙翼猛挥,爽快长吟应道:“乘黄呼,还有你这兄弟!既然你们是斯芦有交情的同族,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我若是还不答应,还真是不大厚道!哈哈,也罢!乘黄呼,少主我便带你去耍上一圈,能得多大油水,就全看你自家本事了!” “得嘞!有翻江大少主这句准话儿,呼便感激涕零了!”呼延露出满脸惊喜之色,赶忙卖了个乖,暗中扯了扯犹自跪着的溪居,小步冲上了玉石阶,凑到翻江身畔点头哈腰,谄笑着便要再说几句奉承话。 “就你乘黄呼会说好听话!”翻江瞪了眼呼延,对呼延这般厚脸厚皮,倒也不着恼,依旧含笑长吟道:“待得此番回来,我日后再去那拍卖之所,你好生侍奉我便是!” “瞧您说得!嘿嘿!翻江大少主钦点我来侍奉,那是捧我的场子!再有此番大恩,日后若是您还去拍卖之所,又看得起我乘黄呼,我定会将您侍奉周到,不玩半点儿虚的!”呼延谄笑回应,这卖乖的话说得愈发顺溜,听得翻江甚是舒坦。 “哎!”不知想到何事,翻江忽而神色一肃,瞪眼沉吟道:“不过我丑话可要说在前面!此番前去,虽说无甚凶险,却也是事关重大,你等定要听我号令行事!若是偷奸耍滑,不听号令,坏了我的大事,可别怪我翻江的爪子不认账!到时可不管你是乘黄呼,还是谁来,我都要军法处置!” 沉吟之间,他那对偌大龙眼凶狠扫视了一圈,那凶煞之气顿时让周遭食客噤若寒蝉,赶忙长吟应诺,纷纷道“不敢!不敢”,悉数被敲打妥当,神色亦是乖觉不少。 呼延与溪居亦是连声应诺,眼珠却在乱转,似是随意般扫过在场的诸族食客,便见大半露出了各自气血,俱是眼识身境之上的修为,不少乃是身境巅峰,亦有七、八头神境强者。还有十余头各族食客未曾露出自家气血,但见得那气度沉凝如山岳浩海,便知不是易与之辈,恐怕亦是极为厉害的神境强者。 放眼望去,这翻江少主招揽的食客足有百余数,实可谓兵强马壮,这便透出翻江少主此番前去的雄心壮志,倒也让呼延暗中放心不少。 便凭那百年来打探的消息看来,似人族这等落破之族,若是被寻到隐匿的圣土,便会掀起一番诸族狂欢的盛宴。如若万年前兵圣圣土被发现,数以万计的异族强者冲涌而入,好一阵烧杀抢虐,那兵圣开辟的圣土顷刻间灰飞烟灭,毫无抵抗之力。听闻兵圣拼了性命一战,重伤溃逃无踪,倒叫诸多异族好生惦念。 而那一次屠戮,死在人族反抗之下的异族强者,其实不过三、五百数,之所以到后来死伤八万有余,三大圣境陨落,却是因为诸族相互争夺财宝所致。是以此番前去,防备人族反击尚在其次,更要有自保之力,否则在诸族相争之时,便唯有被屠戮的份。 是以见得这少主翻江图谋不小,准备也算极其充分,看来把握十足,是想去那情圣圣土大展拳脚一番,与诸族强者相争,狠狠咬回一大块肥肉来。 呼延因此放心,便是料想以翻江的筹备,不说如何显露峥嵘,想来在乱战之中,该算是有了些许自保之力。 而肃容震慑了麾下食客,翻江亦是心满意足,眼见自家强才济济,更是踌躇满志,意气风发地朗朗吟道:“时不我待!这消息已然传出了八、九天,兴许离得最近的白泽族各大家已然动作,怕是迟则生变!若是去得晚了,岂非白跑一趟?哈哈!我却已等不及了!” “诸位兄弟,为兄先走一步!” 此时离正午尚有个把时辰,只是翻江见得呼延、溪居闻风而来,便自心生警兆,知晓这发现人族圣土的消息已是悄然传开,难免引得更多大家闻风而动,到时去得太晚,诸多大家、少主碰到一处,恐怕那小小的人族情圣圣土旦夕倾灭,还让那争夺场面愈发混乱。 这等大好事,自然是赶早不赶晚,是以翻江片刻也不愿再耽搁了,也顾不得周遭兄弟仇视的目光,匆匆下令,便带领着麾下食客即刻启程,朝那白泽族境外的荒兽山谷迅速赶去。 眼见翻江已然动身,其余少主哪里还按耐得住,暗自将这大少主翻江好生咒骂,亦是仓猝下令,率领自家麾下食客倾巢而去。 这等蜂拥而去的大场面,可想而知,待到那人族情圣圣土之上时,又会是何等一场盛宴。 ; 七、相争! 待翻江带着一众食客出了府门,却并未朝着城门而去。 此番前去荒兽山谷,要越过五个异族疆域,其间便是二十余亿里之遥。若是当真赶路前去,最快便是一个时辰百万里,当真赶到荒兽山谷,最少需八个月之久。 好在飞龙城乃是西域最强盛的雄城,不说大小、繁华之度,让其余诸族难相比较,这建筑司的本事也是头一号。是以自建城之日起,这城里便伫立着一座奇异建筑,名为“圣行阵”,乃是以圣境血肉的玄妙,用以让诸族穿梭虚空,顷刻跨越亿万里,大大缩减了诸族赶路耗费的时间,极为便捷。 只是这玩意儿甚是稀罕,据说建造是个浩大工程,想要建起这般奇异之物所用掉的财物,便是如若战熊、鸣蛇这类寻常大族倾尽五族财物,亦难造起一座“圣行阵”。况且这使用的费用,也能让听闻者暗自咋舌,用一次便需一斤圣境血肉,兴许大多飞龙经年积蓄,不过也就这数目。 这圣行阵不止昂贵,用时亦有不少瑕疵。务须劳动魂修强者开启阵法,能够穿行之处亦是寥寥,并非能给出一斤圣境血肉,便能任意穿行到何处,限制颇多。想要启用圣行阵穿行至何处,便要在那地界亦建造一座定点的圣行辅阵,这圣行辅阵的造价亦是居高不下,便是以飞龙族的阔绰,除却与其余各域雄城的圣行阵相连,在西域也仅造了八座圣行辅阵,建在西域八方尽头之处。 好在此番前去的荒兽山谷,乃是西域极西之地,那荒兽山谷算是物产丰富,于是八大圣行辅阵之一便坐落于此,此番前去极为便捷。 翻江乃是飞龙族十大家中江尾家的大少主,往日时常出没在商门拍卖之所,身家自是雄厚至极。听闻人族情圣圣土的消息,他便心急如焚,哪里还有心情带着麾下食客赶路而去,若是真用去足足八月才能赶到,黄花菜都凉了,自是白跑一趟。 是以此番出得府门,他带着麾下食客直奔城中圣行阵而去,便要以这圣行阵的玄妙,让他们尽快赶到那荒兽山谷去。至于所需的一斤圣境血肉,对寻常飞龙而言兴许是大数目,但对他这大家当权少主而言,却当不得大事了。 若是赶得及时,他能在此番盛宴里拔得头筹,回报定会分外丰厚,这一斤圣境血肉自然也花得分外值当。 平日里极少有大买卖需要花费巨额启用圣行阵,是以前来圣行阵的商贾权贵寥寥无几,值守的魂修强者亦是常常闲来无事。只是今日,待得一行匆匆赶到那圣行阵所在,眼前所见的景致,让飞龙与众食客不由得有些愣神。 翻江还道自家聪明,晓得先行一步,没曾想早早赶到,还是来晚了一步。但见通往圣行阵的大道拥挤不堪,无数少主与麾下食客挤得水泄不通,俱是在朝圣行阵翘首以盼,如今才赶来的翻江与众食客,已然排在了圣行阵三、五里外,待轮到他们不知要到何时去了。 眼见前方堵住,后方却有更多少主及食客络绎赶来,翻江那满面春风瞬息褪却,神色阴沉至极,看似已然怒意上涌。 “给少主我让开!” 翻江忽而竖眉怒眼,扬头暴起一声龙吟,惊得周遭少主、食客纷纷望来,他却已按耐不住,龙吟间两翼飞扬,两只前爪倏动却是迎风便涨,猛然化作十丈巨大的龙爪,夹杂狂风扫向前方挡路的少主、食客。 这十丈龙爪所过之处,乍然惊呼声不绝于耳,但见无数十丈身影翻飞、退避,诸多少主、食客应对不及,竟被翻江生生扫出一条路来,让他带着自家食客跨步前行,迅速靠近向圣行阵。 “哈!我道是谁,敢在众少主面前耍威风!原来是江尾家的翻江大少主,如此张狂、霸道的行径,莫非不将我等少主放在眼里么?” 但听得密群中一声高亢龙吟,语调阴阳怪气,似是看不惯翻江开道这张狂行径,便自出头冷嘲热讽,亦是悍然出爪,立时暴涨至十丈大小,猛地顶住了翻江一只巨爪。 “呯!” 两只巨爪相撞,狂猛气浪又掀飞了诸多修为稍弱的食客,这便各自反震而回,乍看去却是斗得旗鼓相当,谁也未落下风。 “云霭!” 但见得这胆敢出头挡路的飞龙,翻江登时怒意冲冠,厉喝怒吟。他与青云家的大少主云霭,传闻中便不对头,此时在这地界遇上,却是冤家路窄,于是便连“少主”二字也不愿再加上,仇视之情显而易见。 “哎呦!翻江大少主,哪来这么大的火气!”那少主云霭依旧阴阳怪气,笑得促狭,长吟回应自是纨绔味儿十足,那龙眼毫不相让地直视翻江,透出争锋相对的锐气。 呼延隐匿在翻江麾下众食客之中,见得这般火爆的一幕,不由得暗自点头,“市井传闻,这翻江与青云家的云霭积怨已久,如今看来倒是所言非虚!待到情圣圣土相争时,定要留意这云霭与其麾下的强者!” 而此时,云霭仍旧冷笑连连,瞪视着翻江,似是训斥般厉喝吟道:“你也算是大家当权的少主,怎地如此不知礼数?周遭俱是少主,亦急着赶往那荒兽山谷,但你见谁似你这般蛮横无理?自家来晚了,若是不想得罪了全族的少主,便自好生排到后头去!否则……” “你敢教训我?你竟敢威胁我?” 听得这番话,翻江气急反笑,收缩回半丈大小的龙爪点着自家的鼻头,满脸的难以置信。 “威胁你?” 云霭高吟反问一声,那笑脸倏然消失,换作狰狞杀意,寒声吟道:“我不止敢威胁你,今日还要让你受些皮肉教训!” “劳烦雾老!”他转身面朝自家一位飞龙食客,透出恭敬神色。 “唔。” 这食客以鼻音淡然回应,缓慢跨前一步,周身气血倏然放开,便如惊涛骇浪一般,气血竟掀起气浪湍急,隐隐透出凝实厚重如山岳般的威势,修为实在厉害! 呼延凝神望去,便见这飞龙的气血红亮如阳,才看了两眼,就让他双目灼热胀痛,红芒不可逼视,便叫呼延倏然一惊,赶忙别过头去不敢再看。 “纯血神境的强者!” 在场俱是诸族强者,自是眼光如矩,见得这苍老飞龙的气血,立时响起无数抽气惊呼之声,引得周遭少主、食客仓惶避让,以免殃及池鱼。 这被称呼为雾老的苍老飞龙,感受着周遭敬畏的目光,却是泰然自若,颇有强者风范,淡漠看着那惊疑不定的翻江,缓步踏去。 便在云霭得意狞笑之时,原本惊疑不定的翻江,在这雾老渐至增强的凶煞气势下,反倒渐至重现笑颜。笑得诡谲,他轻蔑瞥了眼云霭,亦是折身朝自家食客方向拱爪,恭谨沉吟道:“还望雨老出手相助!” 他那炯炯目光所对,正是三头未曾显露气血的飞龙,那左首飞龙面无表情,抬眼扫过跨步而来的“雾老”,忽而撇了撇嘴角,冷笑道:“区区纯血神境罢了!” “两位老兄弟,还是我来吧!” 被翻江恭称为雨老的飞龙,朝身畔两条飞龙长叹耸肩,苦脸对视两眼,这便轻咳一声,肉身倏颤,却是天地大变! 这雨老猛地放开气血,便是惊天动地,几乎令诸多强者窒息的凶煞威势,搅得大风忽起云飞扬。呼延匆匆偷瞥了一眼这雨老的气血,本以为已然非常小心,却依旧脸色瞬息惨白,双目被灼伤,顷刻间已然流下两道血泪。 他匆匆一眼,只看到那雨老的气血好似擎天巨柱,刺目红光直冲云霄,将苍穹上悠然流转的云雾猛烈搅动,呈现深邃漩涡,好似将苍穹亦捅了个大窟窿! “圣境!这是圣境强者!” 便在呼延目不能视的当口,耳畔响起万千惊呼,却是透出各自发由内心的敬畏之情。即使在强者云集的飞龙城,神境已然稀疏平常,那圣境依旧罕见之至。 一入圣境,超凡入圣,自有其道,乃是万中无一的强者。若是在寻常大族中,也能自行开辟圣土,招贤纳士自立一家一派,成就显赫家族的先祖之位。这等绝世强者,已不常在世间行走,往日万难得见真容,自然当得起众生敬畏。 “纯血神境的小东西,念你修行不易,还是速速退去吧!” 龙吟悠然,又似洪钟大吕醒世惊神,应是那雨老劝退前方的雾老。在这圣境强者面前,纯血神境的雾老自然不堪一视,当得起这声“小东西”的称呼。 “是!是!是!多谢前辈慈恩,小辈这便离去!” 忙不迭地应口,龙吟声透出惶恐与感激,由近及远,应是那雾老仓惶退去,转瞬已然去得极远。 直到此时,周遭凶煞无匹的威势才骤然收敛,消散无踪。呼延正在急切修复着自家受损甚重的双目,待得模糊能视,便见那雨老又恢复先前恬淡的神色,如若一头寻常的苍老飞龙,退步站到其余两头苍老飞龙之侧。 只是此刻,已然无谁再敢轻视这三头苍老飞龙,无数偷瞥而来的目光,依旧敬畏至极。 这雨老显威之后,又自皱眉,扭头朝翻江轻吟吩咐道:“快些走吧,大事要紧!” “是!” 翻江恭声应诺,眉眼间透出得意之色,扬眉朝前方望去。 不知何时,他们前方通往圣行阵的方向,早已悄然空出了一条宽敞大道。而那先前相争的云霭,与他一众食客,却也无声无息的不见了踪迹。 ; 八、圣土! 先祖隐匿,至境不出,自是圣者为大。 在这圣境雨老,还有他身畔两位疑似圣境的苍老飞龙面前,便是各家少主这等显赫权贵,亦只能默不作声,自发让出道来。便是将要跨入圣行阵的王家十三少王闻风,也在得见圣者声威之后,与那皱眉的魂修守阵者苦笑两声,不得不退出百丈相让。 或许这便是翻江胆敢大闹的依仗,面对圣者都要展现应有的尊敬,尊敬他们的强大与传奇,谁也不敢对圣者不敬。 斗败了宿怨云霭,又在诸多少主前抢了风头,翻江此时自该扬眉吐气,便愈发高昂起自家龙头,恭请三位苍老飞龙行在最前方,率领余下惊魂未定的食客,昂首阔步走向那圣行阵。 呼延终是以最快的速度,修复了自家灼伤极重的双目,这时已能看得清楚,却也不敢再多朝那三条苍老飞龙偷窥,便自看向了前方的圣行阵。 这圣行阵启用的光芒,他每日站在商门二层,亦能清晰可见,却由于百年来太过忙碌,只是匆匆路过三、五次,倒还未曾如今日这般,得以凑近打量过这圣行阵的长相。 兴许于他而言,虽说这圣行阵有穿行虚空的玄妙,但一次一斤圣境血肉的价钱,便叫呼延捏紧了自家空袋的口子,自觉与这等昂贵之物相差太大,于是心念里便起了推拒之意,便不愿朝这圣行阵看得太多。 所谓圣行阵,建在城中王府之畔,周遭围有四方黑玉隔墙,墙体晶莹剔透,似有一层黑雾覆盖,雕琢着无数繁复古怪的纹路,深奥玄妙至极。 而在这隔墙之内,却是三层叠高的黑玉圆阶,自小至大依次叠落。最下层的黑玉圆阶约有千丈方圆,露在外的边缘立着八根黑玉方柱,其上一层黑玉圆阶稍小,边缘立有六根黑玉方柱。最上层黑玉圆阶应有四百丈方圆,边缘亦是四根黑玉方柱。无论是圆阶抑或方柱,均是不辞幸苦地雕刻了太多繁复纹路、古怪图样,透出一股子神秘的味道。 便凭这卖相,已让呼延这穷人望之生畏,隐隐亦是赞同,敢要一次一斤圣境血肉的价钱,果然有几分门道。 在这三层圆阶之外,八根黑玉方柱下,对应端坐着八头苍老飞龙,却是舍弃了肉身的纯正魂修,乃是专修魂魄的强者,此时司职圣行阵的守阵者。 在上界的魂修,修行之道与体修略微有异,但到得神境时,亦已魂魄凝聚如实,看上去与寻常肉身相差仿佛,只是细微处犹有模糊不清,便是区别魂修与体修的最大显兆。 这八头苍老飞龙,身着摹仿苍穹繁星罗布的锦缎衣袍,眼眶内似在衍化星河,深邃漆黑中隐见万千星芒,自有强悍、神秘的气息,叫周遭体修不可小觑。 待得翻江与一众食客行到阵前,唯有最近那头魂修飞龙抬眼瞥来,翻江不敢怠慢,立时恭敬凑到这守阵者身畔,递过去一团光华内敛的血肉,笑意满面地吟道:“劳烦诸位长辈,我等前去荒兽山谷!” 这魂修飞龙微微皱眉,却未曾接过这团圣境血肉,不耐烦地龙吟道:“太多!” 如此不给脸面,让翻江笑脸骤僵,却也不敢因此得罪了这位魂修守阵者,陪着笑脸吟道:“这多出来的八两圣境血肉,是小辈孝敬八位长辈的!” “唔。”听得这解释,那守阵的魂修飞龙才接过血肉,放入身畔的空袋里,淡淡吟道:“进去吧!” “多谢长辈!” 翻江悄然松了口气,却也不愿与这些古板的魂修飞龙多打交道,嘴里客套了一句,这才露出笑颜,招呼三条疑似圣境的苍老飞龙与其余食客,一道跨上了三层黑玉圆阶,伫立在最中央处。 未曾接触过这般诡谲的阵法,听闻能够穿行虚空,呼延不自禁心里惴惴难安,对这等不知底细的阵法,实在有些莫名的畏惧。而其余大半食客,亦是首次使用这般奢华诡谲的阵法,面面相觑间,也是难免紧张、拘谨。 那翻江与三头苍老飞龙倒是神情自若,正自低语闲聊着,便听收了圣境血肉的那魂修飞龙高亢吟喝一声“起!”,于是八头魂修飞龙同时有了动作,双爪整齐在半空勾画着繁复的纹路,手势亦在飞速变幻不定,将一小团圣境血肉消融抽拉,勾勒出一副悬停虚空的精妙符箓,齐声暴喝间猛然前推,将各自迥异的符箓迅速印在身前的黑玉方柱之上。 “嗡——” 下层最大的黑玉圆阶倏然翁鸣,自右向左缓缓滑动,继而是中层黑玉圆阶,以相反的方向旋转开来,其后才是呼延一行伫足的最高层黑玉圆阶,又自与中层黑玉圆阶相反,缓缓开始旋转。 这三层黑玉圆阶,上下方向各异,旋转之速亦是各有快慢,好似各行其道一般,却叫呼延与其余食客面露惊慌,被眼前交替转过的诸多黑玉方柱弄得头晕眼花,更有几个食客太多惊惶,早已张口惊嘶尖吟起来。 便在某一刹那,但见天旋地转,眼前似被白光一刷,又忽而昏暗,闪过道道拉得极长的光影。呼延只觉得自家被抛到了虚空,周遭虚不受力,更是多了诸般力道,正朝他拉扯抽拽,欲要将他扯得四分五裂一般。生生撕裂的剧痛传遍全身,让他极想吼叫出声,可是张开口,却怎也发不出声来。 这等遭罪不知许久,似快似慢分不清时辰,待得眼前白光又现,他立时瞪大双眼,眼前早已是另一番别样的景致。 四面皆是苍莽荒古之地,远处但见山峦迭起,凶兽飞禽成群结队,鸟兽虫鸣不绝于耳,古木更见高耸入云,枝叶繁盛、落叶成泥,已然身在荒郊野外,哪里还见得到那西域雄城飞龙城的影子。 诸多食客仍旧惊魂未定时,那翻江大少主早已展露笑颜,躬身邀请三条苍老飞龙走下黑玉圆阶,回过神来的食客赶忙跟随动作。 眼前这黑玉圆阶,想来已不是先前立足那块,只是模样一般无二。便在边缘四根黑玉方柱畔,亦有四条魂修飞龙,冷眼目视着呼延一行下了圆阶,也懒得回应翻江讨好的笑脸,便自齐齐吟喝,双爪迅速动作,那黑玉圆阶再次转动,立时又忙碌开来。 受了冷脸,翻江却也不以为意,兀自笑得满面春风,四下遥望之后,便招呼麾下众食客一声,匆匆向西方疾驰而去。 此刻应已在荒兽山谷边缘,随行均是高手,急切赶路之余,双耳亦能听到附近百万里的频繁动静。似有无数身影向前疾驰,撩动虚空气流之声,此起彼伏地嘶鸣吟吼打招呼声,重足踏地声不绝于耳。 到得此处,连引路都不需要,只需听音辨位,循着诸多强者前行、汇聚的方向,便能准确寻到人族情圣圣土的所在之处。这时节,不知有多少野心壮志的各族强者,与他们一般方向,正自络绎不绝地快速赶去那人族情圣圣土所在。 这般紧迫情形,亦让翻江大少主面色凝重,疾驰更见焦躁起来。 还未到地头,便听得惊呼声,还有急促尖嘶声,隐约是道:“那圣土隐匿之点……已然被最先赶去的圣者破开了!……快些进去!……” 这显然不是好消息,翻江闻言心生一悸,便自扭头朝众食客怒吟道:“动作快些!” “是!” 呼延此时亦是听得心急如焚,立时与众食客轰然应诺,四爪奔驰之速又悄然提升了一筹。 待得周遭穿行荒森的身影渐至密集,若是无法避免,两批强者遇见,便是各自戒备,隐隐拉开千丈距离。未曾到达人族情圣的圣土,相争毫无用处,还有鹬蚌相争的凶险,自是各自收敛锋芒,尽快赶到地头最为要紧。 只是待到更前方,各种声响接连响彻,周遭身影隐隐绰绰,已然甚是稠密,无数强者极难再避开。 呼延一行匆匆赶了百万里路,抬眼便见到一处绝壁阻路。这灰黑绝壁笔直嶙峋,高不可见顶,便在半腰千丈高处,却有一块长宽百丈的诡异血渍,好似活物般蠕动涟漪。而不可计数的各族强者,已然尖嘶、怒鸣、暴吼着招呼同伴,迅疾扑向那那块绝壁半腰的诡谲血迹,随后一撞而入,身影陆续没入血渍便消失无踪。 这情形一看便知,引得众多强者争先恐后扑进去,更为了争夺先后激战开来,这块处在绝壁半腰萼百丈血渍,便是进入人族情圣圣土的门户。 “冲进去!” 门户外已然在混战,翻江大少主哪里还会讲甚道理,立时喝吟一声,率领众食客猛力跃起,直扑那道血渍般的圣土门户。 若有胆敢相争的异族强者,无需那三条苍老飞龙出手,十余位神境食客倏然鼓胀血脉,便见利爪、厚掌变作十丈巨大,如若山岳压顶之势,轻易便将这些不长眼的异族拍飞、砸落,一时间挡者披靡,声威无两。 处在最前方的,自是翻江与那三头苍老飞龙,眨眼间已然没入那血渍门户,众食客紧随其后,纷纷没入其中。 似是一道柔弱水幕,眼前那猩红之色乍现即消,待得呼延冲进门户,眼前顿时一变,脚下踩在实地,放眼皆是厮杀乱战,满目狼藉。 耳畔,传来久违的人族之音,只是均在惨呼、怒喝、咒骂,以及嘎然而止的不甘悲啸,像是一曲道尽凄凉的悲歌。 ; 九、凝望 呼延终是站在人族的圣土,却是一方注定将要覆灭的圣土。 这本该是鸟语花香、草木葱翠、云雾氤氲的人族仙境,只是如今,一批又一批的强盗冲了进来,毫无顾忌地肆虐烧杀,草地早被砸出万千泥坑,被污血浸染得斑杂,昔日平静的湖水涟漪波荡,时时溅起漫天水花。而那些卖相极佳的温顺凶兽,哪里还有往日的悠闲,仓惶嘶鸣尖叫着四处逃窜,却免不了被强者激战的气浪撞成肉泥,抑或利气无意扫过,被切得支离破碎,小命呜呼。 圣土中央,本有一片亭台楼榭,恢宏大殿层层叠上,似是一座占地十里方圆的大城,此刻早被砸得斜倒、破败,如若废墟,依旧在遭受着万千异族强者的践踏。 兴许已习惯了平静的生活,万千凶神恶煞的异族忽而猛冲进来,二话不说便烧杀抢虐,寄居在圣土的平民百姓哪里见过这等,或是呆滞家中颤颤而栗,或是男儿挺身而出,怒喝着冲向杀来的异族,期望用性命能护佑自家妻儿逃出去,这却是他们绝望中最后一抹凄凉的希望。 而圣土的弟子们,还算有一搏之力,正自怒目睁圆,用尽力道挥舞着自家的利剑,激射出道道剑气,却哪里还见得到往日谨遵的招式章法,更像是飞蛾扑火般的疯狂。 只是这些圣土的弟子,境界、武技自是精湛无疑,这一点在往日值得炫耀,却让他们今日陷进了更为凶险的境地。便因境界、武技远非寻常人族可比,这些圣土的弟子若是拿去贩卖,通常亦能卖个好价钱,于是此时争夺更见激烈,也更不会让这些圣土弟子有逃窜的机会。 身为飞龙族十大家之江尾家的当权大少主,翻江此番又请动了三位圣者同来相争,筹备便已耗去海量钱财,他前来的目的,自然不是寻常人族或是圣土弟子,而是那情圣本尊。于翻江而言,贩卖人族仆役获取的钱财,俱是蚊子肉般大小,唯有圣境血肉,这才是实打实的大买卖。只有情圣已死的情形,他才会疯狂抢夺人族贩卖做仆役,未雨绸缪,勉强捞回此番行事填进去的本钱。 是以才进得圣土,翻江首要关心的,还是那情圣本尊的生死。他迅速探视,目光掠过无数厮杀、激战的身影,终是目光一凝,在半空中寻到了八、九条飘移不定、若隐若现的流星。 而此刻,那三条苍老飞龙早已目光如炬,龙吟声接连冲霄,各自放开自家气血,悍然振翼扑向了虚空一条流星。 这人族情圣圣土,仅是激战的由头,并未让前来的各族强者如何放在心上。想想也是,落破多年的人族,即便是一方圣土,又能有多大油水,所以大半赶来的各族强者,脑筋动到了不断赶来的诸族强者身上。只需找对了肥羊,收获的收益便能让此番不算白来,更胜过抢掠这贫瘠的人族圣土。 大半的各族强者均是如此打算,这才是此时混战的缘由。但见得翻江一行俱是气度不凡,一看便知是出身大家大户,身家定是丰厚至极,于是翻江与众食客周遭,便有无数贪婪的隐晦目光烁烁看来。 “诸位跟上!”翻江急忙下令,自家已追着三条老龙的身影疾速升起,面目忽露狰狞,凶恶吟喝道:“若有那不长眼的异族,皆尽斩杀!若是惹出甚麻烦,便叫他们来寻我飞龙族江尾家的大少主翻江!” 此话说得霸道,亦让随行食客凭空又增了两分底气,自是听得热血沸腾,轰然应诺之间,已然紧跟翻江身影而去。 那三条老龙放出了强悍的圣境气息,便震慑了许多宵小之辈,不敢前来扰乱,自是迅疾腾空而去,化作三道流星烈焰,与虚空那八、九道流光竞相追逐,翻江与一行食客稍慢片刻,却又是另一副景象。 场面太混乱,全然不知是如何起的争端。似是斜地里杀出两批强者,激战中挡住了他们去路,翻江龙吟威吓已然无用,于是怒而出手,四爪化作十丈巨爪,猛然扑向前方,但凡有挡住去路者,便巨爪狠拍横扫,这才逼得身后众食客不得不参入了混战之中。 “杀!” 乘黄溪居骨子里似也有嗜杀欲望,早已战意蓬勃,双眼留意到一头眼识身境的白泽,便自狞笑着扑了过去,顷刻间战得气浪翻涌,哪里还记得自家的“呼大兄”。 呼延并未动身,他怔怔站在原地出神了片刻。待得他被身畔尖啸声惊醒,便自皱眉扬刀,刀气如收割性命的镰刀,倏然将这头不长眼的白泽切成了两半。 这白泽状似凶虎恶狼,体态精壮身披白毛,臀后一条粗毛长尾如钢鞭,自是十丈高下的身材,行走灵敏至极,奔驰之速不下乘黄,亦是一个时辰能行百万里之遥。 此番发现人族情圣圣土,隐匿在白泽族疆域外的荒兽山谷,便让白泽族各大家占了地形便利,于是如今在圣土横行肆虐的,倒大半是白泽族的强者。 随手杀了这白泽,呼延抬头望向半空,淡淡扫了眼正值激战的翻江与众食客,特别留意那专注酣战的溪居,便自无声无息疾驰远去,这行径做得甚是隐秘,未曾引起谁的注意。 能救几人? 这问题呼延从未想过,他乃是体修大魔,说他生性凉薄也好,说他冷血无情也罢,他却不想逞英雄而断送了自家性命。若是连自家性命都难保,何谈周济天下,他可没有这般佛门菩萨心。 但他总要救几个,若是当做自家俘掠的人族仆役,想来翻江与众食客亦不会与他多做计较。数目不可太多,一个、两个便好,最好是知晓魔尊圣土所在,能够将他引到那魔尊圣土去,自是最好不过。 如此一来,这满圣土乱窜的人族,除却寻常百姓人族,唯有在圣土弟子中精挑细选,挑选最出类拔萃的一个,或许便会知晓魔尊圣土所在何处。 这便需要好生挑选,未曾看准便不可贸然出手,于是呼延行走在混战厮杀之中,灵巧避开周遭气浪与激射的利气,一面凝神于双目,细细查探仍在拼死反抗的那些个圣土弟子,宛若行走世间淡看众生的幽灵。 便在他身畔,一个身着宫裙的曼妙少女,盘髻的柔发业已披散,那如花美貌已被泪血污浊,轻纱、丝绸包裹的玲珑身段,连带这宫裙均已破败不堪,只见得血迹斑斑、森森白骨,哪里还有掩不住的春光。 她依旧与两头狞笑白泽奋战,寒光四溢的精美亮剑如若乱了桃花,招式早已散乱,却还在拼尽力道,抵挡着两头白泽调戏似的迅疾攻击。只是她已然身心俱疲,那坚毅的神色,渐至被惊慌掩盖,待得见一头白泽横扫向她白瓷般优美的脖颈,她已挡不住,不由得花容失色,仓惶尖呼。 “大师兄!救……” 话音未尽,她已身首分离,尖呼声嘎然而止。那漂亮的脑袋,恰巧飞到呼延脚前,滚落几圈沾染了无数淤泥污血,只是那双对准呼延的秋水双眸,满是惘然失神,不甘又似释然。 “畜生!” “师妹!师妹!” 不远处忽而响起好几声嘶声裂肺的怒喝、悲呼,那失去头颅的曼妙身影骤然失去力道,那精美亮剑“哐啷”落地,而这无头身影,亦已软软瘫倒在地,香消玉损。 那头未曾下杀手的白泽,见状不由得嘟哝抱怨道:“你还真是火爆脾性!便以这副好皮囊,若是到飞龙城卖了,遇到有心的富豪权贵,好说也值个百斤神境血肉的价钱!便被你这般毁了!” 听得抱怨,那辣手摧花的白泽耸耸肩,状似无辜地撇嘴道:“我哪里知道,这小人儿如此不经耍弄,原本挡得好好的,忽而这一爪却又没挡住,我那时收手不及,我还后悔咧!” “也罢!你我兄弟,这般失手我也不怪你,但是回到白泽城,定要请我喝酒谢罪!” “这好说,哈哈!” 哈哈大笑间,失手的白泽扫视周遭,待见得身畔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头乘黄,却在恍惚失神,那腰间悬挂的空袋,却让他双目为之一亮。他隐晦撞了撞同伴,便挤眉弄眼的示意一番,待得同伴亦疑惑看向这乘黄,他才传音如束,低声密语道:“我说兄弟,可看清这乘黄腰间,挂的是何等事物?那是空袋啊!空袋!没曾想我俩兄弟洪福齐天,杀了个小人儿,却又有块大肥肉,自动凑到了你我面前!” 他同伴听了点醒,立时眉梢轻扬,看向呼延的空袋,便自透出一股子贪婪之色,狞笑密语道:“桦易,这可是单大买卖!为兄先去勾住他,你且在旁伺机偷袭,定可将他一举做掉!” “全听濡竞大兄吩咐!” 呼延默默伫立,他脚下的美人儿脑袋,兀自死不瞑目,大睁着瞪视他。于是他有些恍惚,不知自家在想些什么,那目光怔怔与她凝望对视,忽而莫名失神。 便在他身后,两头白泽杀机隐现,寒目盯着呼延如若泥塑般的背影,以眼神隐晦交流一番,悄然扑向了呼延。 待进到呼延数十丈外,那名为濡竞的白泽面色猛然狰狞,不再掩饰自家杀意,精壮身形倏然前扑,一只利爪高高扬起,爪尖顿现点点寒芒,继而对准呼延脖颈,猛力挥了下去! ; 十、疯狂 “噌——” 像是窜跃之时,衣角擦过树然回神,无声无息朝这边看过来,目光闪烁,却未曾惊动这一人与两头目露凶光的白泽。 “我要杀!杀尽你们这些畜生妖孽!杀尽你们这些强盗恶匪!” 宝剑又起寒光,那人族面目狰狞,拼命鼓荡周身力道送入这裂纹密布的长剑,逼出一道似有若无的微弱剑气,狂扫向濡竞与桦易。 “嗙!” 仅仅一爪,便轻易将长剑扫飞,这长剑哪里还能承受这般巨力,却在半空便裂做了漫天碎片,哗啦啦散落了一地。而这长剑主人,已然被桦易捏住提在半空,兀自徒劳的猛力挣扎着,却很快将自家白皙俊脸涨得酱紫。 “杀了我!杀了我!若是你不杀了我!我还要杀了你们!” 疯狂长笑声,他依旧在对着捏住他的巨臂拳打脚踢,甚至大张开嘴,狠狠朝这满是粗毛的粗臂咬了下去! 桦易皱眉,这人族踢打狠咬的力道,比给他挠痒痒还要轻微,却不甚烦厌,于是他冷眼一瞪,前爪倏然暴起虬筋,便要运力将这人族捏做肉酱。 “慢着。” 一声悠然鸣喝忽而响起,却叫两头白泽猛地一颤,肉身骤然绷紧,双目透出惊惧的神色。只因这嘶鸣来自身后,若是猜得不错,正是那出神的乘黄强者出口,怎叫两头白泽不惊惶失措,却哪里还敢动手。 还是那濡竞经验老道,赶忙转过身去,面朝那正踏步行来的乘黄点头哈腰,谄笑嘶鸣道:“晚辈们不懂礼数,惊扰了前辈,还望前辈勿要怪罪!前辈有何吩咐?” 这一出口,却用的是临时学来的乘黄族语,听来甚是别扭,却也将他那讨好意味彰显无疑。 呼延淡淡嘶鸣,“这人族我看上了,便扔给我吧!我携去做府门仆役,倒也正好!” 看上一个将死的人族,这吩咐算不得大事,两头白泽对视一眼,俱是悄然松了口气。那捏着人族的桦易赶忙点头应诺,谄媚讨好道:“前辈说得哪里话!哈哈!区区一个人族,有幸能被前辈看上,便是这人族偌大的福份!前辈接好,便当是我俩兄弟孝敬前辈的了!” 嘶鸣间,他扬臂将爪上人族抛起,呼延稳稳接住,此刻却已走近到两头白泽十余丈外。他忽而瞥了眼两头白泽,另一支黄爪倏然动作,自空袋里抽出黄刀“何方”,猛地挥出两道迅疾刀气! “前……” 两头白泽早已提防,却奈何呼延变脸太快,这刀气亦是势如闪电,他们脸色骤变,惊呼声尚未出口,已然躲避不及,被两道刀气切做了两半。 “放开我!不然就杀了我!” 那人族却见不到这许多,或许真疯得失去了常理,只在呼延爪中疯狂挣扎,兀自狂笑叫嚣,听得呼延皱眉不已。 解决了两头白泽,呼延立时将黄刀收入空袋,这才猛力摇了摇掌中人族,凑到自家眼前,瞪眼打量间,便以人族言语沉声密语道:“你叫什么名字?” “哈哈!杀了我吧!杀了我!我若不死,定要杀尽你们这些畜生妖孽!”这人族狂笑依旧,哪里分得清呼延用何语询问。 “哼!不识好歹!” 人族这副模样,看得呼延心生怒意,暗自唾骂了一句,便运力将其捏晕,随手塞进了自家空袋里。虽说这人已疯,但听着口气,便该是那女子死前呼唤的“大师兄”,这身份已然不低,极可能知晓魔尊圣土所在,这就让呼延尚觉满意。 挑到了合适人选,呼延不再闲逛,依照原路折返,待见得翻江与众食客依旧在同那两群白泽厮杀、混战,便又悄然混入其中,慢慢凑到溪居身侧,自空袋里翻出一口长矛,寻了头眼识身境的白泽,兀自打得“火热”。 那溪居正与一头初入眼识身境的白泽激战,战得旗鼓相当,自是不敢分神,却不知晓呼延何时离去、何时归来,恐怕到得此时,他依旧不知呼延已然回到了他的身畔。 见得溪居如此专注,反倒搞得呼延郁闷非常,不得不变幻矛法,略微提起几分心神应对。 他做了战熊呼二十年,乃是战熊族斯瓦匹剌家当权少主罴的心腹,已然得授独传的高等武技“炽烈矛法”,当年便有三份火候,如今过得百余年,却也将“炽烈矛法”练出了五分火候,便能增幅五倍武力。这时节认真起来,那眼识身境的寻常白泽,岂会是他呼延的对手,三、五矛下去,便切成八、九块碎肉,被呼延揣进了自家空袋。 虽说以呼延如今的身家,这些许眼识身境、亦或是方才那两头身识身境白泽的血肉,均是蚊子肉般不值一提,但蚊子再小也是肉,呼延可没那铺张浪费的坏脾性,自是节俭得很。 这边厢迅速收尾,呼延便猛然扑向溪居,口中不忘怒嘶道:“兀那白狗,岂敢欺负我溪居兄弟!果然好胆,且吃我一矛!” “溪居兄弟!为兄这便前来助你!” ; 十一、善心 眼见呼延凶恶杀来,正与溪居激战的白泽却也未慌。 这白泽武技不错,用的一套爪法品阶不低,火候亦是不错,先前便压得溪居喘不过气来,已然是危在旦夕。这时节呼延冲来,溪居自是兴奋欢嘶,白泽却是双眼微寒,略微犹豫便自退去,毅然咆哮开来。 “宿弥!助我!” 他这一退,便让过了呼延刺来的长矛,咆哮一声招呼自家同族前来相助,想来是打定主意,不想放过溪居与呼延的性命了。 此时以二敌一,溪居、呼延却不会放过这等时机,立时面面相觑已知相互心意,哪里会等到强敌的援手到来,两相怒嘶出声,悍然扑向这白泽,正是打算乘胜追击,抢在敌援赶到之前,结果这白泽的性命。 这白泽也非鲁莽之辈,自然一退再退,忽而斜扑开去,猛然插入身侧混战中,与那头白泽配合默契,伺机偷袭一爪撕开了那头赑屃的脖颈。 局势瞬息变化,呼延与溪居均是愣神片刻,便见得两头白泽相视一眼,倏然邪笑朝他们看来,继而齐齐吠吼,反朝他们猛扑而来。 先前与溪居对阵那白泽果然精明,竟是不知不觉靠近了自家援手,想来他相帮这白泽便是“宿弥”,伺机打援结果宿弥的强敌,便让宿弥空出手来,正好帮他解决面前这两头乘黄。 “好狡猾的白狗!” 呼延看似眼珠一转,这才想通其中关窍,不由得忿怒嘶鸣,长矛如化厉电,便朝那宿弥迅猛刺去。 而他身畔,溪居亦是怒气上涌,却带着不甘不愿的脸色,只得接过老对手狂猛攻击。他倒有心避开这强悍白泽,将自家对手换作那看着略弱的宿弥,让呼延去对敌面前这头强悍白泽,只可惜呼延率先抢了宿弥正自激战,便叫他没了选择,那换一换对手的话,却不好宣诸于口了。奈何他比这头强悍白泽弱了一筹,对敌甚是吃力,此时自然是心里憋闷苦脸,亦只得硬着头皮接下了这麻烦活计。 “溪居兄弟!且听我一言,待我将这宿弥引到你身侧,你寻个机会伺机偷袭,我们先杀了这宿弥,转头再来对付这头强悍白泽,定能取胜!” 便在激战之时,溪居耳畔忽而听到呼延密语低嘶,倒是心念一动,略微琢磨后,顿时咬牙密语应道:“好!” 说做便做,呼延或逼或退,悄然间便将这白泽宿弥带到了溪居的身侧,相隔不过十余丈,只是两相各自激斗,似是未曾留意。呼延这行径做得不算隐晦,那白泽宿弥佯装不知,却是顺水推舟,待到了溪居身侧,他看似依旧在同呼延专注激战,那牙口却微不可查地蠕动,应是传音如束,与那头与溪居酣战的白泽密语开来。 呼延自不会放过这等细微动静,眼见这白泽宿弥目露寒光,便隐隐露出玩味的邪笑。这宿弥哪里会是他的对手,若是呼延认真,漫说是用出刀法,便是三、五矛下去,亦能将这宿弥大卸八块。只是此时,这两头白泽对呼延有些用处,他便佯装战得吃紧,其实一直在留意与溪居激战那强悍白泽的动静。 未隔顷刻,呼延看似无意的长矛打滑,一矛刺在空处,恰好再经宿弥猛爪拍在矛身上。巨力带得呼延猛地身形不稳,待他手忙脚乱稳住身形,急忙朝溪居看去,立时惊骇瞪眼,一声惊呼急嘶道:“不好!溪居小心!” 这提醒未免为时过晚,急嘶声刚刚响起,宿弥早已折身扑向了溪居。而那强悍白泽亦是骤现狰狞,全力一爪逼得溪居抽身急退,“恰好”撞到了白泽宿弥的爪下! “唰!” 尖爪如电,一击见血。这惨剧发生得太快,电光火石间,呼延急嘶声尚未落音,这白泽宿弥的利爪已然划过溪居的脖颈,如若快刀剁豆腐一般,将溪居脖颈整个切开。血浆喷涌,溪居身形一僵,如若破败布袋般瘫软坠落,而他那倏然离体的头颅,已然被利爪猛力撞飞向呼延。 正前扑欲救的呼延,惊呼抱住溪居脑袋,便见到溪居那惊愕瞪得滚圆的双眼,兀自瞪视着他,呼延看似愣了愣,这才悲嘶道:“溪居兄弟!” 他怒视两头朝他扑来的白泽,咬牙狠嘶道:“溪居兄弟放心!为兄定会斩杀这两头白泽,为你报仇雪恨!” 说话间,他将溪居脑袋放入空袋,便悍然扬矛,迎向两头白泽。 溪居已死,更未死在他的手下,这结局呼延自然分外满意。解决了这隐患,呼延算是去了首尾,至于与他同来的其余食客和翻江,倒是知道他的行踪,却不如溪居知晓得多,便省去呼延许多麻烦。只需随后退去时隐秘些,恐怕也无谁留意他这小小乘黄去了何处,死在杀场上的强者太多,他们一行归去时少了两头乘黄,也该习以为常,不会深思其中诡谲。 渊源已然了断,呼延这才放下心来,哪里还愿与两头白泽做戏,自是被打得惨嘶怒鸣,未能坚持顷刻便已落荒而逃,落地混入激战之中,转瞬已然无踪。 虚空之上,十余道流光竞相追逐,想来那人族情圣还未身死,前来的圣境强者自是紧追不放,务求将人族情圣斩杀,继而再来争夺这值钱的圣者血肉。 这才是万众瞩目的大买卖,时时引得众多强者关注,只期望那情圣惨死时,若是侥幸能抢得些许圣者血肉,这一趟便算是大发了横财。 整片人族圣土,不知存在了多长岁月,无数人族在其中繁衍生息,呈现出繁荣昌盛的趋势。待得诸族强者冲进来之时,这片圣土里少说也有上千万人口,于诸族强者而言,却也是偌大的财富,若能抢得万数人族,拿去贩卖做仆役,也该值得上千斤一掌神境血肉,这买卖自是不亏。 只可惜人族肉身羸弱,便在诸族强者争夺激战时,散乱的气浪、利气也会让寻常人族大批死伤。这千万人族,待得尘埃落定时,不知能否剩下百余万存活,依然免不了凄凉结局,流落到各族大家家府内,永世做了那畜生仆役,每日提心吊胆、苟且偷生,兴许哪日便死在鞭笞、打骂之下,性命如草芥贫贱。 这情圣圣土覆灭已成定局,呼延并非救世英雄,他也没有那力挽狂澜的本事。眼见在这些十丈雄躯之下,不足一丈的人族逃逸奔走,悲呼惨死,家破人亡,不是被异族强者大掌抓入空袋,便是死在乱战之中,目光所及之处,人族数目急遽减少,一副人间末世的惨境,呼延终是暗自长叹。 “生死……由命吧!” 以他的本事,能救得一人、百人、千人,哪怕是数以万计的人,又有何用。免不了人族屈辱处境,也救不下这千万亡魂,敌不过恶狼猛虎般的万千强敌,这方圣土依旧难改覆灭的结局,救得再多也是少数,反倒会牵连了呼延,不知该如何安置这些救下的同族,又能否保住他们一世安稳,于事无补罢了。 人界智者有言,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这却是劝人行善,务须挂念如何行大善,应使心中长存善念,才是行善的根本。呼延虽是魔头,却并非泯灭人性,他亦有喜怒善恶,却不屑于与正道伪君子为伍,每日劝人行善,施舍小恩小惠,便要叫他人对其感恩戴德,自觉善心修成正道,暗地里却行得蝇营狗苟之事,如若那奸佞小人曲西岐一般,忒的恶心。 呼延这魔头,喜怒全由己心,虽说自私自利,为了自家存活,便能行大恶、屠满城,手下冤魂无数,却也算是真小人。便如他在人界一般,成魔号祖之后,便开山立派,也护佑了周遭三国安危,虽说穷奢极欲搞得民不聊生,却免了战乱之苦,其实那两、三百年里,三国人口不降反增,也算有他一大功劳。 只是在正道看来,这便是恶贯满盈的魔头,应当诛灭。寻常百姓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亦对他憎恶咒骂,谁又看得见这些暗面下的东西。 这许多恩怨,呼延哪里会在意,他只依本心行事,但求问心无愧便已足够。 时至今日,他还在上界艰难求活,自身难保,哪里有本事护佑一方水土。是以他默默行走,每日算计自家活路,便是眼前有千万同族惨死哀嚎,亦难打动他冷硬的心念。 在那圣土破开的门户处,依然有络绎不绝的各族强者竞相涌入,带着兴奋、贪婪的目光,嗜血的狞笑,纷纷扑入这方人族圣土,冲入诸多混战之中,顷刻间激战再起。 面对这肥沃圣土,无数诱惑的财富,没有谁愿意离去,逆行者唯有呼延。 胆敢阻拦呼延去路的,无论是哪族强者,均会被呼延一刀劈做两段。干净利落杀出一条血路,他硬生生杀了出去,不顾圣土门户外诸多强者的惊疑目光,倏然跃进荒森,隐没在繁密枝叶里迅速远去了。 ; 十二、烟行 “杀!杀!我要杀……” 此时深夜稀星,远离白泽疆域的荒兽山谷,深入六百万里却有一条溪流,溪边山崖下倒有一片青草荒石之地。溪水潺潺流淌,只闻远处虫鸣、鸟叫,忽而响起的喊杀声嘶声裂肺,立时惊了远处数只飞禽荒兽,扑棱着翅膀尖嘶高飞,转瞬远去。 这溪水之畔,一簇篝火摇曳升腾,印出一张明暗不定的人脸,与一颗泛着幽光的光头。在这人族对面,却有一个黑影猛然坐起,那怒喊声倏忽炸响,便叫光头大汉蹙眉瞪去。 “还想杀什么杀?也不看看这是何地?哪里还有异族畜生?” 沉声喝斥,顿时让对面人族身形骤然一颤,猛地跃身急退开去,右手习惯性去摸剑,这才怒容循声望去。只是他右手慌乱掏摸腰间,却怎也没能摸到时时随身的利剑,心里便是一紧,待他看清篝火后的光头大汉,却又忽而呆滞,怔怔与光头大汉遥望对视半响,这才叹了口气,默默走到篝火旁坐了下去。 呼延摸了摸自家光头,也不搭理对面呆坐的俊朗小生,便自忙碌着烘烤两条河鱼,鱼油滴落进篝火,便会爆燃热焰,噼啪作响。 寂静好一会儿,待得呼延将两条河鱼烤得焦黄,油香四溢飘散之时,呼延咧嘴露笑,将一条烤鱼送到嘴边,自是不怕烫的主,张嘴便狠狠咬了下去。连皮带骨咬下一大口,他用力咀嚼几下,只觉满口鲜香,便满意地囫囵咽下去,继而狼吞虎咽开来。 “拿着吧!吃下去才有力气!” 嚼着鱼肉招呼一声,这话便说得分外含糊,好在配合着他递过另一条烤鱼去的动作,对面人族也能勉强理解他的意思。许是的确饿了,又或是不习惯拒绝他人的好意,这人族倏然惊醒,随手接过烤鱼正要送向嘴中,不知又想到何事,望着那旺盛的篝火再次恍惚失神,拿着烤鱼的手,又慢慢放了下去。 “你叫啥名字?” 呼延可不管别人的感受,也最见不贯别人感怀悲秋,飞快撕咬着烤鱼,随意问道。 “我?” 显然,呼延这说话声又一次惊扰了对面那俊朗小生的思绪。他倏然回神,不确定地疑问一声,赶忙左右扫视一圈,发觉此处只有他与这光头大汉,才抱歉一笑,略微失落道:“鄙人姓烟名行,字鸣惊,这是师父帮我取的……” 提及师父,烟行猛然一惊,双眼瞪大,怔怔望向呼延,“我师父,还有师弟师妹们,还有我们的圣土!” “都没啦!”呼延撇嘴,对这事情混不在意,兀自对付着这条烤鱼,口气没心没肺,漫不经心。 烟行惊愕张嘴,颤抖着嘴皮子呐呐道:“都……都没了?” 他犹自无法接受,于是喃喃发问,眼神里却还透出一丝期盼,只望呼延大笑开来,这话是与他开的玩笑,而非那难以承受的事实。 呼延的确笑了,却是嘲讽般的冷笑,“呸”一声吐出几根难咽的鱼刺,撇嘴道:“自然是都没啦!那许多异族强者冲进来,烧杀抢虐无恶不作,便是侥幸没死的,也被这些畜生掠去贩卖做仆役了!我们那方圣土,早毁啦!就连情圣大人,也被十多个异族圣者追杀,我那时救到你之后,没敢多看便慌忙逃了出来,也不知情圣大人最后死了没死!” “那我师父呢?还有我王师弟、张师弟、刘师弟、李师妹、方师妹……” 听得他这般急切询问,呼延猛然瞪眼,只觉脑袋都大了一圈,哪里还能容他说下去,立时不耐烦地打断道:“你这厮好生无趣!我连你名字都不曾知晓,亦不知你是何门何派,谁知晓你这些师父、师弟、师妹去了何处,是生是死?” “鄙人孟浪了,只因情急心切,还望义士海涵!”烟行闻言懊丧得猛拍脑袋,歉然抱拳,语气真挚地道了声歉,便又肃容道:“我乃是情道侠义门的大弟子,师父便是侠义门的门主,人称‘送门钟’的宋远扬便是我师父。敢问这位义士,在这大乱中可曾见到我师门众人的踪迹?若是义士有知,还望不吝告知,大恩不言谢,日后烟行定有重报!” “哦?” 呼延面露惊容,语气里透出两分钦佩,“侠义门的宋门主?这可是大人物,当真是久仰大名,久仰大名!只是那时兵荒马乱,厮杀遍野,我能带你匆匆逃离,已然是不幸中的大幸,哪里还会留意这些事情,至于你侠义门众人去了何处,我却当真不知!只是你那侠义门的山头,早被夷为平地,宋门主与其门徒,恐怕……唉!” 他尚是首次踏入情圣圣土,哪里知道甚宋门主是谁,便连这什么“情道”、“侠义门”亦是一概不知,所谓“久仰大名”,不过是句随口对付的场面话。而随后那番威吓之言,便是呼延张口便来的胡编乱造,也就能诓骗这等不谙世事的小儿罢了。 被呼延三、两句话,便将自家底细悉数抖落,犹自还不知不觉,这侠义门的大师兄烟行在呼延这等奸猾老魔头面前,的确便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儿。 呼延话尾那一声长叹,打破了烟行心念里残留的那一丝期盼,他那脸色顷刻惨白,倒也听出了呼延未尽之意。在那等绝境之下,自家师父、师母与众多师弟师妹们,恐怕生机渺茫,能够逃出来的可能微乎其微。 眼见他怔怔呆滞,呼延也不打扰他,自觉未曾吃饱,便又起身去到溪边,张罗着多打几条鱼来,也好吃个饱腹。 烟行思绪繁杂,默默在篝火旁呆坐半响,回神时已是哀莫大于心死,张口颤颤片刻,却说不出半句话来。那亲人们的音容笑貌,好似悉数被眼前篝火点燃,顷刻间灰飞烟灭,他那满腔悲愤、凄凉、悔恨之情,最终也是化作了一声黯然长叹。 转头见到呼延在溪水中忙碌的背影,烟行踉跄起身,默默走到溪水旁,捧起些许清澈的溪水,猛地盖住自家脸庞,身影微微颤抖了许久。 直到耳畔传来呼延踏水而行的“哗啦啦”水响声,烟行赶忙强自振作精神,捧起溪水胡乱清洗脸上污血、淤泥,觉着清爽不少,这才起身对着呼延勉强一笑,抱拳道:“烟行实在不知礼数,义士于危难中救我性命,这等大恩我竟忘了言谢!只是如今我身无长物,欲要答谢却无从提起,还望义士恕罪!看我这记性,还忘了问一声,敢问义士尊姓大名?” “哦!这是问洒家性命是吧?洒家可不懂这许多规矩,无甚尊姓大名,便称一声呼……延便是!”说及自家姓名时,呼延略作犹豫,险些又用了那惯用的化名,忽而又自思忖片刻,坦然说出了他的全名,倒也是难得的洒脱。 “呼延……呼延……”烟行喃喃念叨两声,心念里扫了一圈,未曾发觉相熟的名字,便也不好意思再打探呼延的底细,只好牢牢将这名字记住,便自强笑道:“我看呼义士的模样,应该长我几岁,我便称义士一声大兄,不知可否?” “哈哈!这敢情好!你念叨那劳什子‘义士’,我听来太过别扭,还是叫一声大兄来得爽快!”呼延朗声大笑,便自蹲到溪水畔,拿出黄刀“何方”来将几条大鱼开膛破肚,麻利清洗开来。 “这等小事,怎敢劳烦呼大兄!”烟行见得呼延动作,慌忙凑到前来,想要接过那几条鱼来动手调理,“我来便好!我来便好!” “你!”呼延撇嘴,斜瞥了眼烟行,透出鄙夷、猜疑之色,却未将鱼儿交给这烟行,疑问道:“你行么?似你这等大派弟子,往日锦衣玉食,可曾做过这等活计?” 听得呼延质疑,烟行立时便满脸羞赧,局促站在一旁,不敢再胡乱插手。呼延见状嗤笑,低头又忙着调弄河鱼,随口吩咐道:“若是想找事儿做,便去找些干燥木枝来,将那篝火挑旺些!” “好!好!我这便去!”总算没听到呼延挖苦、讽刺的言语,再听得他吩咐事做,烟行赶忙点头应诺,这便匆匆踏入左畔荒森之中,寻觅柴火去了。 打发了这雏儿,呼延三下五除二,快速将鱼清理干净,便寻来几根直长木枝,用黄刀“何方”随手削制一番,将鱼肉穿好后,这才悠然返回篝火旁,原地坐下烘烤起来。 待得烟行抱了一大推柴火来,呼延吩咐他搁到一旁去,便招呼他坐下,递给他那条重新热过的烤鱼,让他一面吃着,一面随意问道:“我说烟行兄弟,如今圣土已亡,你日后有何打算?” “打算?”烟行喃喃发怔,麻木将鱼肉塞到嘴里,兀自琢磨片刻,苦笑答道:“小弟还没想好……” “是要我说啊,反正你我都成了孤家寡人,不若结个伴,同行再去寻一处圣土,好好过日子吧。”呼延似是漫不经心提起,却是悄然露出了狐狸尾巴。 “这……”烟行细细咀嚼着鱼肉,扯出其中鱼刺扔进火中,犹自迟疑半响,却也拿不定主意,只得强笑道:“若是承蒙呼大兄不弃,小弟自是毫无异议,但凭呼大兄安排便是。只是不知……呼大兄想去何处圣土落脚?” “哈哈!兄弟果然是爽快人!”呼延咧嘴大笑,翻弄着火上烤鱼,不经意般随口道:“你大兄无甚本事,也不知其余圣土何在,想来以烟行兄弟的身份、阅历,应该晓得许多圣土所在之处,不妨都说来听听,你我权衡计议一番,再行定夺不迟!” ; 十三、结伴同行 “既然呼大兄有意,小弟自是知无不言。” 烟行略作沉吟,便自喃喃道:“早些年我尚年幼,那时师父还不是我侠义门的门主,于是倒有闲暇行走世间,偶尔携我同行。那时节,我随师父去过兵圣圣土、酒圣圣土、师圣圣土、文圣圣土、乐圣圣土,而仙境、佛土、鬼域、妖国……魔界,这五大圣土倒也都曾走动过。若是这几方圣土未曾挪动,还在原地的话,我还记得如何前去,但凭呼大兄挑选便是!” “哦?” 终是在烟行的口中听闻到这许多人族圣土的消息,特别是他略作迟疑才提及的“魔界”二字,顿时已让呼延心念一荡,泛出百般滋味。只是他面上却露出惊容,好奇望向烟行,“魔界?烟行兄弟怎生还去过那等圣土?” “……”烟行动了动嘴,似是想要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终是强自苦笑道:“都是些不堪回首的往事,不提也罢!” “哈哈!谁都有那年少轻狂的时候!”呼延一副过来人的口气,爽朗大笑两声,便自扬眉道:“烟行兄弟去过这许多圣土,果然是见识广博,不枉我拼死救你出来。如今还需烟行兄弟与我细细说来,这些圣土离我情圣圣土的远近,便以这长短行程,为兄才好衡量该去何处!” 以呼延这魔头脾性,自然是只想去那魔界所在,只是这才稍微提起魔界,却仿佛触动了烟行的伤心过往,便不大好盘根究底的问下去了,只得换个法子,转而旁敲侧击起来。 “要说离得近,那自是首推魔界、妖国……”说起魔界,烟行依旧免不了芥蒂,但如今就事论事,却也不好避过去,只得故作爽快道:“在这荒兽山谷更深处,前行三十余亿里地,便能寻到这守望相助的两大圣土。” “其次便是北去八百亿里,到得冥族边境外的游鬼之泽内,能寻到鬼域所在。或是南下千亿里,那南蛮山脉绵延的尽头,临近南极雪海边缘,却是文圣圣土、师圣圣土、乐圣圣土、酒圣圣土四境守望相助。佛土却在东南方向,便是径直前去也有亿亿里之遥。至于仙境与兵圣圣土,便在东域白虎族极东疆域的落羽死海荒岛上。这佛土、仙境与兵圣圣土,与我情圣圣土相隔甚远,恐怕路上不大安生,又不知是否还在,以小弟之见,还是不做思量了吧?” 这话说得极是,起码以呼延听闻的消息,那地处东域白虎族极东疆域落羽死海的兵圣圣土,早在两万年前便已被夷为了平地。 听得烟行这一席话,已然说得细致,呼延佯作思忖,便不再掩饰心中之情,大喜过望的兴奋道:“这还有甚思量!佛土、仙境、兵圣圣土离得太远,无需多虑。而那文圣、师圣、乐圣、酒圣四大圣土,此去亦有千万里之遥,或是鬼域也有八百亿里的路程,前去这些圣土路途遥远,路上唯恐历尽千辛万苦,也说不得是否还在原处,自是择近而行!无非三十余亿里之遥,便是鬼域、魔界所在,若是烟行兄弟再无异议,你我便去魔界落脚吧!” “这……” 谁曾想烟行闻言便脸色微变,强撑的笑意便再也挂不住,咬着鱼肉细细研磨,便怔怔望着那篝火失了言语。 “嗯?不知烟行兄弟有何难言之隐?能否说来与大兄一闻,兴许便能宽解兄弟几句!”呼延一副好心人的模样,关切问道。 听得呼延询问,烟行不好不答,只得勉强笑道:“不瞒呼大兄,我情圣圣土门下重情重义,行走与红尘世间修行,体悟七情六欲,于是正道难容,便将我等贬为与妖魔为伍。只是情圣人自有大义,不愿与妖魔为伍,这才在此落单,有了今日覆巢之难。如今我方圣土虽已消亡,我却仍是情道侠义门的大弟子,心中情义长存,怎能弱了情圣人大义,沦……与妖魔为伍?” “烟行兄弟,这话我可不爱听!” 呼延露出恼怒神色,不满道:“大丈夫生在世间,自该行的端正坐得笔直,顶天立地才是!无论自家在何处安身,只需做到问心无愧,这才是心中情义长存,才是重情重义的英雄好汉!若是流于表面,忌讳他人言语,而尊繁文缛节假清高,行的便是虚情假义,比妖魔更叫我唾弃!假使你是这等人,我亦看不起你,更不屑与你为伍!” 呼延厉喝如惊雷,字字醒世惊神,倒也说得八分真意两分虚言,将自家遵行之道悉数说了出来。厉喝之后,由先前的责备之言,渐至变作厌恶的神色,冷冷瞥了眼烟行,怒哼一声便不屑再看半眼。 这便叫烟行慌了手脚,急急唤一声道:“呼大兄!不瞒呼大兄,小弟……唉!还是与呼大兄说实话吧!” 似是将要说出口的事情,实在叫烟行难以启齿,先前那番言语亦不过是些掩饰,随后这番话,才是他不愿去魔界的真正缘由。即便被呼延相激,他依旧犹豫片刻,这才面露苦涩笑意,重重一声长叹,艰涩道来。 “不瞒呼大兄,我修身一万年时,便已晋升至身境巅峰,在人族也曾创出过些许名头……” 他这番言语,倒真引起了呼延听下去的兴趣。只因他初见烟行之时,用得乃是眼识身境的乘黄肉身,眼识可观众生血气,自是看得见烟行肉身血气盈而不盛,红而不艳,这等血气色泽应是口识身境的修为。随后他与那两头身识身境白泽一战,虽说剑法不错,亦透出自家修为低弱,正是口识身境。 而听烟行这时的口气,追忆中似有傲然,想来所言不虚,只是为何到得如今,修为不进反退,自身境巅峰跌落到这口识身境,其中秘辛的确能叫呼延心生好奇,想要一觑究竟。 “正值我鼎盛之时,亦是年轻气盛,不懂得韬光养晦的为人之道,锋芒毕露好生傲气,便遇到了一名女子……”烟行神采飞扬的模样,瞬息黯淡下去,苦笑道:“这女子花容月貌,娇憨可人,又是有意接近,几番接触下来,我便动了真情,与之有了巫山云雨事。谁曾想第二日清晨,当我醒来时,她却已鸿飞冥冥无踪,更带走了我万年苦修得来的气血!让我自身境巅峰跌落至铜体胎境!” 说起这凄惨际遇,烟行至今仍旧耿耿于怀,目瞪凶光青筋虬起,咬牙道:“随后我苦苦寻觅,终是听闻在魔界魔情道窃情门,出了一位惊采绝艳的魔门神女,修行两万年便已跨入神境。那日我赶到魔界圣城大道,遥遥见得这位神女出行的神颜,便好似晴天霹雳一般!呵呵……哈哈!好一位惊采绝艳的魔门神女!原来我那万年苦修的气血,还能有如此大用,能造就一位两万年便入神境的天才!” 呼延听得气血翻腾,粗眉倒竖,扬掌猛拍自家光头,狠声道:“哪来这等婆娘!竟敢如此害人!当真是无法无天了,胆敢前来坑害我烟行兄弟!兄弟,你便说与我知,这婆娘姓甚名谁?家住何处?何门何派?” “这名惊采绝艳的魔门神女,”烟行笑得凄凉,又自怒容咬牙道:“便是如今魔界魔情道窃情门的大长老,将要接任门主之位的柳为胭柳大长老!” “好!” 拍着光头大声赞好,呼延磨着牙,目光闪烁之间,已然笑意阴寒邪性,“既然知名知姓,知根知底,这便好办了!为兄性子直,可受不得这等腌臜气,有仇就要报,定要叫这婆娘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才爽快,哈哈哈哈……” “呼大兄,不可!万万不可!” 听得呼延语气,烟行顿时惊慌,哪里还能见到先前那咬牙切齿的狠模样,急忙摆手劝道:“呼大兄有所不知,兄弟我琢磨这复仇之事,已然琢磨了两万余年,却苦于境界难升,如今亦不过恢复到口识身境,这等羸弱修为,又怎会是那魔女对手?我观大兄的修为,恐怕也难与那魔女匹敌,还是徐徐图之,待得兄弟晋升神境之后,便要与她堂堂正正一战,报仇雪恨!” “嘿嘿,若要论起复仇,岂止堂皇邀战一途,想要收拾这婆娘,为兄有的是手段!你便不需多想,听我之计行事便是!” 呼延笑得诡谲,那邪魔之性彰显无疑,“先前你说那借口,忒的叫我看你不起,如今说了实话,便是真将我当兄弟看待,我亦不会亏待自家兄弟!无需多说,我意已定!除去这魔界,我还真懒得去其他圣土了!嘿嘿,你且随我前去,你我兄弟大闹这魔界一番,与这婆娘好生玩耍玩耍,这才有趣之至!有趣之至!” “哈哈哈哈……” 呼延的阴森大笑声便在溪水畔突兀传开,惊得溪中鱼儿惊惶跳跃,飞速窜离。远处飞禽走兽诸般凶兽竞相奔走,俱是感觉心悸恐慌,自这笑声中听出了大难临头的极凶味道。 而坐在呼延对面的烟行,就更是感受颇深,惊疑看着狂笑的光头大汉,一时间亦是遍体生寒,莫名打了个冷战。他隐隐觉着,自家仿佛在与世间最狡诈的恶魔同行,渐至升起一种极其不安的预感。 ; 十四、深处 “我说呼大兄……” 烟行擦拭着自家木剑上沾染的血渍,试探着唤了一声,待得与呼延四目相对,不由得苦笑道:“要不……暂且不去那魔界,寻个其余圣土休养生息,我报仇之事……不急,不急!还是待得你我晋升神境,再说不迟……” 之所以有此番言语,便因他们初入万里之后,遇到了两头堪比身境的奔走凶兽。 烟行早先便察觉呼延气血甚弱,奈何未开眼识,无法查探出呼延的真实修为,又不好启齿询问,只道是耳识、鼻识身境罢了。谁曾想忽而遭受凶兽大敌的奇袭,待得见呼延怒吼急退,狼狈与那凶兽对敌的模样,立时衡量出了呼延修为不过银体胎境左右,这才叫烟行哭笑不得,有了这番劝说的言语。 知晓呼延修为后,烟行失落之余,亦不免对呼延有些钦佩。在圣土破灭那绝境之中,以如此低微的修为,还要救出一个昏迷的同族,若换作是他,也无论如何想象不出,该如何才能逃出生天。 这等艰难之事,偏偏呼延却做到了,而且做得不错,最少圣土破灭之后,他们仍旧能活蹦乱跳,放出豪言壮语,只凭这一点,便足够让烟行对呼大兄佩服至极。 呼大兄果然非凡人,据说在那烽烟四起之时,他小心翼翼遁走,待见得那昏迷在地的烟行,便动了恻隐之心,于是咬牙携上昏迷的烟行,伺机混入了一头白泽的“战利品”中。所谓的战利品,便是身境人族的尸身,好歹能值些许价钱。这白泽野心极小,草草收满一大捆,浑然未觉其中混进了两大活人,便自携带着呼延与烟行悄悄退出情圣圣土,随后乘着夜色低迷,呼延带着烟行悄然混入荒森野岭,就此逃得一条性命。 说句实在话,这番话是呼延随口一说,细细深究的话便漏弊颇多,也就能诓骗烟行这类雏儿,并且对这番说辞深信不疑,因此对呼延更是感恩戴德,对呼延的应变、胆识亦是敬佩非常,并未因呼延那低微的修为而轻看呼延。 只是敬佩、感激是一回事,那复仇与日后打算又是另一回事,两者当真不可相提并论。 不说呼延这不值一提的修为,区区银体胎境,兴许在寻常门派也能做个打手、门守这些闲杂差事,若想在大门大派里混出个名头来,便是烟行这口识身境的修为,却也不大够看。 先前听闻呼延偌大口气,似要在那魔界大展拳脚,好生的宏图壮志,当时便叫烟行听得心动不已,轰然响应,便打定主意随同呼延一道前往魔界,找那柳如胭清帐寻仇之余,亦要轰轰烈烈干一番大事,即便死了也无憾。正在烟行热血沸涌之时,待见得呼延那……不堪入目的修为,顿时好似一桶冰水当头浇下来,浇得他那叫一个透心凉。 不忍打击了呼延的雄心壮志,烟行这话说得分外委婉,没曾想依旧让呼延怒目瞪圆,厉喝道:“身为男儿大丈夫,自该行侠仗义、快意恩仇!那行侠仗义我这粗人不懂,可这快意恩仇,便是让我等男儿有恩必还,有仇必报!虽说常言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可你我都不是君子吧?所以有仇自然该即刻去报,哪里能有违本心,拖延许久再去复仇,有甚意思?哪里像那顶天立地、快意恩仇的男儿好汉?我可没这娘们脾性!” “呼大兄所言甚是,呵呵,所言甚是……” 听得呼延如此激怒,烟行亦不忍火上浇油,赶忙讪笑应和两句。只是这打算事关重大,若是稍有不慎便满盘皆输,特别是见到呼延这……修为,便让烟行万念俱灰,亦不敢由得呼延任意施为,急忙想着主意,如何才能劝说呼延。 刹那间心念百转,他忽而灵机一动,想到了最好的托辞,硬着头皮咬牙道:“只是呼大兄,再深入荒兽山谷十亿里的话,便会遇见堪比身境巅峰、乃至堪比神境的强悍凶兽,你我这修为……恐怕到不了魔界所在,便会成了凶兽口中之食啊!还望呼大兄深思!” “唔……” 这倒是事实,呼延闻言便陷入深思之中,半响后却接连猛拍自家光头,烦躁道:“如此头疼之事,实在想得我脑袋痛!不想啦不想啦,与其在此自寻烦恼,不若走一步看一步,若是真遇到应付不了的强悍凶兽,到时再说吧!” “呼大兄,呼大兄!这可不好!” 眼见呼延有了犹疑之色,烟行自是惊喜莫名,面上却不露神色,急忙乘热打铁道:“凡事还是谋定后动为妙,否则若因为小弟报仇之事,小弟报仇无果倒也无关紧要,但若牵连大兄丢了性命,这叫小弟死了也觉愧疚,如何对得起大兄的大恩大德?莫非让小弟死不瞑目么?” “这……”听得这番真挚动情的感化,呼延又自迟疑起来,摩挲着自家光滑头皮,苦恼道:“这,这,这……怎生有如此麻烦事!这又该如何是好?唉,唉!真真是愁煞洒家了!” “常言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小弟虽也不是君子,但这陈年旧恨,却也不急在一时啊!呼大兄,只需你我熬到晋升神境,便是那魔女柳如胭授首之时!到时还是让小弟自行报仇,无需呼大兄插手,否则若是传出去,说是你我兄弟二人欺负一个弱女子,胜之不武,岂非让天下人笑话你我兄弟不成?我烟行乃是堂堂七尺男儿,怎能没有这等骨气?呼大兄好生琢磨琢磨,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早年间受了重创,烟行习惯了沉默寡言,今日为劝说下呼延,却好似忽然灵光乍现,仿佛又回到当年那意气风发的岁月一般,一时间说得慷慨激昂,这等天花乱坠的口才,曾经不知迷倒了多少怀春女子,自然是分外厉害。 呼延亦是看得目瞪口呆,宛若这才认识了真正的烟行,不由得印象大变,对烟行刮目相看。只是他苦心孤诣两百年,才得以知晓魔界所在,如今更是已然近在咫尺,岂会因为烟行这番真情劝说,便能狠心放弃。 “兄弟所言甚是……”于是他面露迟疑,忽而疑问道:“只是若不去魔界,转而前往其余圣土,路途遥远不说,莫非又毫无凶险了么?” “呃!” 此问一出,便直击要害,问得烟行哑口无言。 能够掩藏这漫长岁月,而未被诸族察觉,这各方的人界圣土所在,俱是隐秘、荒僻之处。如今的各方人族圣土,均是处在各族繁衍疆域之外,诸族罕至、强者绝迹的蛮荒野岭或是凶险汪洋,处处暗藏杀机、惊险,如此才得以常保生息,未曾被诸族打扰、攻破。 如此际遇,又岂止是魔界、鬼国圣土,落没的大族亦不止人族一族,但凡是侥幸逃离大难的圣土,均是如此隐匿,匿藏在诸族罕至之处,依仗天险、绝境艰难存活,躲避着诸族贪婪的追杀。 是以,无论呼延与烟行想去投奔何处的人族圣土,也免不了路上遇到各种凶险,是呼延与烟行凭借当下修为难以应付的危机。 烟行自家苦思半响,还是不愿出口诓骗呼延这“救命恩人”,只得闪烁其辞,呐呐道:“这……这……大凡圣土所在,左右均会有些天险依傍,自是免不了的……只是那酒圣圣土所在,倒还算……” “这便是了!”呼延肃容拊掌,打断了烟行的言语,又自拍打自家光头,面色凝重道:“既然圣土皆是如此,若是你我兄弟贸然折转,去了他处圣土,亦难免路途遥远,重重危机,更何况那圣土是否还在,也是犹未可知!要我说啊,就别想这许多烦心事,还是继续前往魔界,权且当是去看看是否还在,到时再说不迟!” “可是!” 烟行还待再劝,呼延却没给他这机会,拍腿起身跨步前行,走得龙行虎步好生威猛,哪里看得出他仅是银体胎境的修为,“还有劳什子可是?烟行兄弟无需多言,权且依我之计行事便是!哈哈!我便要看看这闻名遐迩的荒兽山谷深处,又是哪般龙潭虎穴?” “这!” 见得呼延昂然远去,烟行看得目瞪口呆,当场石化。 他忽而又想起自家这火爆脾性的“救命恩人”,却实实在在仅是银体胎境的羸弱修为,万一遇到堪比身境的凶兽,当不起一爪子的工夫,电光火石间便要丢了性命。想到这要紧处,烟行哪里敢让他独自前行,不由得憋闷咬牙,恨恨叹了声“唉!”,便又赶忙快步追了上去。 果然不出烟行所料,前行八个月之后,深入荒兽山谷十三亿里之遥,已然是荒兽山谷深处。在这等凶险至极的荒山野林里,以他们俩的修为,想要再往前行就变得分外艰难起来。 到得此处,周遭现身的凶兽大半堪比身境强者,便是以烟行口识身境的修为,极为精湛的剑法,应付这些忽而杀至的凶兽,也觉得极为吃力,愈发难以护住呼延的周全。 总有奸猾的强悍凶兽,行走突袭无声无息,搞得烟行疲于应付,三、两日便已然狼狈不堪。而时至今日,在他静心护佑之下,“救命恩人”呼大兄哪里有他这般狼狈模样,倒还显得神采奕奕,每日昂首阔步,好似前来踏青一般悠闲,。 “呼大兄快躲!小心身后!” 正自与一头百丈高的六爪棕毛猛熊酣战,烟行不忘时时留意呼延周遭的情形,待见得他身后倏然闪过一道巨大黑影,立时惊呼出声,却是无论如何也来不及救援了。 ; 十五、血魔 这时节,呼延正在远处帮烟行叫好助威,看戏看得眉飞色舞。 谁曾想他身后忽而传来响动,再听得烟行那声急切示警,呼延立时神色大变。老到如呼延,自是慌而未乱,也不忙着回身打探,便倏然跃起冲向烟行。 “呼——” 一阵恶风猛刮而过,余劲撞得呼延猛然前扑,身骨发出“噼啦噼啦”的催响声,怕是周身骨骼都被撞出了细微的裂缝,其中猛撞之力,可想而知。呼延被这恶风狂推之下,强自在半空稳住身形,落地时不忘迅疾翻滚数圈,这才翻身跃起急速前窜,终是有了些许闲暇,得以扭头向身后瞥去。 这却是一头六十丈高的三爪凶兽,兽臂硕长粗壮,形似凶猿却有墨色皮毛,其上还有无数黯淡花纹,乍一看便能混入周遭枝叶中,若是静静未曾动弹,便会被无意间忽略过去。 偷袭未成,这六十丈大小的三爪墨猿便不再隐匿行藏,自藏身处猛然跃出,对着逃逸的呼延穷追不舍,兽吼声甚是急促、凶戾。 “不好!这白额黑猿正在呼唤同族!呼大兄,此地不可久留,你我速速退去才是!” 显然,烟行原本存身的情圣圣土便在荒兽山谷之内,对其中生长的大半凶兽甚是熟稔,一眼便认出了前来凶猿的来历,亦已猜出这兽吼的含意,立时急喝出声。他匆匆与身前这百丈高的六爪凶熊剑、爪相击,借力反震抽身急退,半途抓紧呼延肩头,便自运起身法仓惶逃离。 那百丈高的六爪凶熊还待再战,待它侧目瞥见这白额黑猿,满是凶煞的目光里亦透出惊惧神色,竟是头也不回折身便逃,那偌大熊躯的逃逸之速,与烟行相比也不落丝毫。 它倒是周遭万里一霸,区区一头白额黑猿,不过堪比耳识身境的修为,哪能与它这堪比口识身境巅峰的凶兽抗衡。只是这白额黑猿极少独身,若是现出一头来,其余同族必在附近,如今又听得吼声召唤,必定急速赶来,动辄上百头白额黑猿,便是它这万里一霸亦要暂避锋芒。 这白额黑猿凶目扫视之间,待见得人族与凶熊分而逃窜,便自犹豫片刻,终是长鸣如诉,折身追向那头百丈高的六爪凶熊。 这等群居凶兽,凡事便以族群为重,那两个逃窜人族身不过一丈,便是到手也无几斤血肉,还填不饱它自家一顿。哪里能比这百丈的六爪凶熊,那身段粗壮肥硕,少说也有万斤血肉,不仅他自家饱餐一顿,亦能填饱大半同族的肠胃,自是去追这六爪凶熊要紧。 至于那两个渺小人族,先前偷袭不成,如今便只得无奈舍弃了。 却说烟行,习练身法亦是上等轻功,腾跃挪转分外灵动,此时凶险至极,他全力施为下,奔驰之速堪比苍狼,一个时辰能跑出八十万里。只是以人族之身,万难维持这等极速,全力跑出一刻时辰便后劲不济,累得气喘吁吁。 呼延对轻功身法从未上心,用的仍旧是人界习来的寻常轻功,名号时隔日久已然忘却。这轻功在人界时自然够用,可惜到得上界之后,这一个时辰十万里的轻功身法,却实在慢的不堪入目了。 这时节疲于奔命,烟行哪能容他磨蹭,二话不说便抓紧呼延手臂,携着他迅速撤离。如此奔出数十万里,待见得白额黑猿未曾追上,这才松了口气,放开呼延瘫坐在地,一时间气喘如牛。 “我说……呼大兄,前面的路更为凶险,你我无力再进了……” 听得烟行泄气,呼延立时怒容瞪眼,训斥道:“这是说得哪门子话!如今已赶了大半脚程,眼看离魔界已然不远,怎地还能再想那半途而废之事?你我这等男儿好汉,若是知难而退,岂非叫天下人耻笑?” 烟行闻言仰天长叹,心里却是欲哭无泪。他感受着自家这满身的伤痕,低头再见得自家勉强遮住要害的布条褴褛衣,扭头看向那训斥得义正言辞的呼延,周身漫说是伤疤,便连他身着那青布麻衣,亦是完好无损。两相对照鲜明至极,烟行一时之间,便是百味陈杂。 “呼大兄,我们去酒圣圣土吧!” 呼延气其不争,怒哼道:“我呼延从不做半途而废之事,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你若再说这等软弱话,休怪我呼延翻脸不认人!” 所以说呼延这魔头老奸巨猾,却是早已摸透了烟行的脾性,拿捏要害实可谓信手拈来。这烟行乃是侠义门大弟子,虽不说满口仁义道德,却更为讲究重情重义,他便以“救命恩人”怒而斩断情义相威胁,正是拿捏住烟行的软肋,叫他憋闷苦楚,亦不敢违背自家侠义之道,断绝救命之恩一意孤行。 以烟行的道义,这等救命之恩便要生死以报,否则便是违拗本心,若是因此而心生魔障,日后难以全心修炼,修为便会遭遇阻碍,这才是烟行惧怕之事。 前些日子,若是呼延略微提及断义之言,烟行便会急忙辩解,丝毫不敢轻忽怠慢。只是今日不同,烟行这一路已被折腾得身心俱疲,听闻呼延威胁,亦是默默坐了半响,这才苦涩笑道:“呼大兄,你是我救命恩人,大恩大德,烟行永世不敢忘却。大兄若是定要去那魔界,烟行便是拼了性命,也要护得大兄周全。只是其后之路更为艰难、凶险,小弟性命无关紧要,就怕大兄稍受惊伤,这叫我于心何安?为了你我兄弟性命,还是暂且退却,再做打算吧……” “唉!烟行兄弟,为兄亦是听了你那惨事,这才心中有气难平,那魔门婆娘太过气人,若是不教训她一番,为兄岂能心甘?”眼见威胁已然无济于事,呼延又岂会轻易善罢甘休,一计不成又生一计,这却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转而说起这复仇之事,勾动烟行的伤心事,以此打动烟行。 烟行闻言默然半响,继而强自笑道:“呼大兄重情厚义,却更叫我心难安。若是为小弟复仇,还连带大兄搭进一条命去,那这仇不报也罢!我宁愿忘却仇恨,哪怕那魔女逍遥于世,只愿大兄一世安稳,我便心安!” 这话说得动情,呼延许久未曾软化过的魔心,此刻亦如一粒石子忽而扔入湖中,泛起了轻微涟漪。 可他毕竟是经年老魔头,这般心念波荡只是一瞬便已平复,兀自瞪眼怒道:“人生在世,岂能贪生怕死?若是因生死之念束缚了手脚,如何算是男儿好汉!为兄岂会是这等卑劣小人,若是只求一世安稳,不若去做畜生仆役,何须来世上走此一遭?你无需劝我,既然当我是兄弟,为兄岂能放任你这大仇不管?” “呼大兄!”眼见呼延执意不改,烟行亦是心急如焚,皱眉唤了一声,还待再劝。 只是他这一声沉唤才出口,耳畔忽而听到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细微响动,似是有好些东西疾速而来,无意勾动了枝叶而传出的声响,立时便让烟行脸色微变,瞪眼示意呼延噤声藏匿之时,已然面色凝重之至。 呼延如今不过银体胎境的修为,并未贯通耳识,是以耳力与烟行可谓是天壤之别,并未听到那远在十万里外的细微声响。好在以呼延的精明,最擅长察言观色,待见烟行倏然变色,那眼神示意,顿时便知情形危急,动作麻利地钻进一个堪够蜷身的树洞里,便自屏息静气,收敛自家气息隐匿起来。 烟行却也不慢,见得呼延已然藏好,便倏然窜进这古木网罗密布的树根下,紧贴一条粗大树根收敛气息,如化木雕般一动不动,亦是飞快藏得妥当。 在烟行耳中,那窸窣响动正在迅速接近,无非半刻时辰,便已在周遭千丈之内,速度甚是惊人。更让烟行骤然一惊的是,前来应有十余个一丈大小的身形,似是人族之身,只是透出一股浓郁的血腥、腐臭的气味,便在两人藏身的古树附近倏忽停顿,恐怕是来者不善。 静谧了片刻,却听得有人低语交谈,立时引得烟行侧耳窃听。 “嘿嘿!寐师妹,你那老子实在闲来无趣,无非是寻常的巡察之事,每月均有号令传到门中,随意叫几个师弟跑上一趟便能应付了事,何须如此兴师动众,说动门主倾巢而出,莫非是要寻甚宝贝不成?”一声邪笑,这率先说话的应是个中年男子,声音极是阴森低沉。 “哎呦——”回应的却是一个女子,想来便是先前那男子口中的“寐师妹”,一声娇呼,却是甜腻妖媚,比那风尘女子还要矫揉造作,“莫大师兄,你可要知道,即便我家那老头子做了我血魔门中的三长老,这等事关本门兴衰的大事,也绝不会与我透露一丝半点儿的!待会儿若是有什吩咐,要寻觅何事何物,权且听令行事便是!” 这话说得水平颇高,一面暗点自家父亲坐上了三长老的位子,一面推说对此番出巡之事丝毫不知,一面却又隐晦点出此行深意,暗示她知情不少,却不大好明示透露出来。一番话说得绕来绕去,内里藏了太多层暗语,想来能有这般精于世故的女子,在前行诸人中亦算是一号人物了。 “寐师妹,如今已然出来两月有余,你这口风怎地依旧紧得一丝不漏?嘿嘿,时至如今,提前说来听听又有何妨……慢着!”那说话的莫大师兄兀自嬉笑逗趣时,忽而声音一紧,抽动鼻翼之后,忽而寒声狞笑。 “我问到了人血的味道……” ; 十六、魔门中人 “哪门的俩小子,怎地做起了这隔墙有耳的买卖,还是自家出来吧!” 这血魔门的莫大师兄,待得自虚空中嗅出了烟行残留的血味,便自凝神细嗅,迅速自诸多繁杂气息里抓住两个陌生同族残留的气息。这气息甚是新鲜,似是离去不久,他算了算时辰,便已了然于胸,冷笑间低喝出声,未曾寻气追踪而下狠手,已然是尽到了礼数。 前来的十余位血魔门弟子,其中这莫大师兄竟是鼻识身境以上的高手,恐怕其余同行的修为亦是不低。烟行刹那间心念百转,暗自叹了口气,知晓对方规矩请出,他便无法再躲下去,只得整了整身上褴褛衣裳,姿态从容跨步而出。 他在这株古树下昂藏而立,缓缓扫过周遭,待见得树枝上若隐若现的十三道黑影,便露出和煦笑颜,抱拳作揖道:“在下烟行,见过诸位兄弟!” “你是那受过伤的小子,还有一位,怎地还不现身?”但听那莫大师兄一声阴沉质问,十余个血魔门弟子亦不知作何打算,却也不曾显露身形,依旧隐没在树影之中,未露真容厉喝质问。 呼延却也藏不住,索性哈哈大笑,自藏身树洞翻身跃下,站到烟行身侧,亦是抱拳作揖道:“在下呼延,见过诸位兄弟。先前我兄弟二人路过此处,听到诸位兄弟前行之声,便不知善恶亦不想招惹麻烦,只好躲在此处静候诸位离去,再行赶路不迟!我俩兄弟并非有意窃听,皆是因缘际会的一场误会罢了,得罪之处,还望诸位勿要怪罪才好!” 待得此刻,那十三道黑影才倏然翻身,纷纷立在树枝之上,显露出各自容颜。为首那面色古铜的尖脸中年,身着一身夜行黑衣,翻下自家斗篷,细眼眯缝打量着呼延与烟行,忽而嗤笑道:“两位好本事!一位口识身境,一位银体胎境,这是要去何处?如此修为,莫非还要齐心同闯荒兽山谷,杀尽我等妖魔不成?” 听闻莫大师兄点明两人的羸弱修为,这嘲讽、嗤笑之音,顿时让同行的众人迎合大笑,亦是对两人嘲笑不止。 这莫大师兄一眼看出两人气血,显然开了眼识,便是眼识身境之上的高手,比烟行最少厉害十倍。这便叫烟行与呼延心下警醒,悄然对视间,俱是生起一丝不妙的预感,哪里还在意这些许冷嘲热讽,便由烟行陪笑道:“各位兄弟切莫笑话,我们乃是情圣圣土人士,如今我方圣土落难,只得逃往魔界落脚。皆因情势所逼,否则以我们兄弟俩这等不堪入目的修为,哪敢来闯荡这凶兽横行的荒兽山谷?” “嘿!倒是两张伶牙俐齿!我……”这莫大师兄正待再说两句,却被他身畔那默不作声的妖娆女子忽而出声打断。 “您二位……当真是情圣圣土人士?”这妖娆女子看似二八年华,长得一张娇俏可人的容颜,那紧身黑衣却将她那火爆身段彰显得淋漓尽致,一对月牙儿灵眸打量着呼延二人,透出娇憨好奇的神色,却又总掩不住风尘妩媚,当真是美妙人儿。 “听闻这情圣圣土的人士,可都是重情重义的好汉,小妹往日便仰慕至极,今日得见,果然神采非凡,俱是人中龙凤!” 烟行平日里何曾听过这等露骨的夸赞,待与这女子那烟水娇媚的眼神一撞,便自心生涟漪,险些难以自持。正要眉开眼笑之时,心念里又出现那魔女柳如胭的容颜,便让他涟漪尽去,勉强笑道:“这位小姐妙赞了!我与大兄不过是圣土寻常体修,今日更是落魄逃难,哪里当得起这般赞誉!” “呵呵……” 想来这便是先前说话的血魔门寐师妹,闻言便掩嘴娇笑,勾人目光一挑,又自娇声道:“实在是有趣人儿!先前听你那大兄所言,你们是想到我魔界落脚吧?” “这位小姐所言甚是!”呼延刻意凑肩撞了撞烟行,朝烟行挤眉弄眼一番,却是咧嘴大笑,抢先答话应诺。他自从飞升上界之后,眼见俱是各类异族,先前在情圣圣土又无心情感受,此番见得如此妙人儿,自是笑颜如花,心情甚好。 “我俩兄弟如今已无家可归,欲去其余圣土,前路遥遥有心无力,唯有投奔魔界一途。谁曾想这荒兽山谷当真凶兽横行,一路遇到的皆是堪比身境高手的强悍凶兽,险些要了我们性命,实在凶险之至!先前我们正是遇到了一批白额黑猿,好家伙!若非我兄弟轻功不错,岂非此时已做了这群白额黑猿的口食?” 要说呼延的口才,自是比烟行高出数筹,这番话说得玩趣,便将那寐师妹逗得掩嘴娇笑不止,一对傲然山峰抖得委实壮观。而呼延这经年不闻肉味儿的老光棍,早已看得两眼发直,一副欲火焚身的模样,只晓得憨直傻笑了。 “哼!” 见得这般毫不掩饰的贪婪相,便在寐师妹身畔的莫大师兄立时夹怒冷哼,冷眼看向呼延、烟行,已然有了怒气。岂止是这莫大师兄,随行这十余师兄,谁不是往日里也垂涎这寐师妹的美色,此刻待见呼延口花讨好,逗得寐师妹喜笑颜开,自是面色愈发不善,道道如刀目光,早已在呼延、烟行身上纵横穿插,恨不得立时下去捏死这两人才是。 “两位兄弟倒是凑巧,我等一行乃是魔界嗜魔道血魔门的三代弟子,此番接到上头的命令,差遣我等出行巡察来了。” 寐师妹笑得娇憨,忽而蹙眉愁容道:“这可是个苦差事,谁曾想便落到了小妹的头上!唉!出来这两月,每日便是赶路查探,实在无趣得紧!估摸着还得有个把月,才能转程折返,若是两位兄长不怕耽搁这个把月的时辰,便与我等同行,随后一道折返魔界,如何?” “这……” 烟行闻言迟疑,不敢随意应口,便自扭头朝呼延看去,露出询问的目光。谁知这一扭头,便见到呼延那“呵呵”傻笑的模样,不由得目瞪口呆,随后苦笑开来。 呼延却是被那一声“兄长”,叫得酥软到了骨子里。这等娇嗔婉柔的百转之音,他却有两百年未曾听闻了,此时骤然传入耳中,便叫他心念激荡翻涌,傻笑间已然失魂。 “大兄,大兄!” 烟行低唤两声,却未曾拉回呼延飘飞的心神,在那无数利刀般的狠目注视下,他顿时觉着分外尴尬,咬牙发狠之下,终是狠狠一巴掌拍在呼延背上。 “啪!” “寐师妹!” 便在这清脆的巴掌声中,莫大师兄趁机传音如束,密语急切道:“你怎能……” 寐师妹不露神色,对这声急呼恍若未闻,兀自笑颜如花,凑趣望着那呼延惊醒擦拭涎水的慌乱模样,杏红樱唇微不可查的蠕动,亦是悄声密语道:“莫大师兄切莫怪罪小妹这擅越之举,若是所料不差,这两人便是桩大买卖!随后再与莫大师兄细细说道,再行谢罪,此刻还求莫大师兄体谅,容我施为便是!” “大买卖?”莫大师兄闻言双目一亮,倒是知晓自家师妹的深浅,极少会无的放矢。于是他双眸寒光隐现之间,眯眼密语道:“不若……” 话音未落,寐师妹却已听出了他的话外之音,是想即刻做一桩无本买卖,起了杀人越货之心。这反倒叫寐师妹心里一急,赶忙短促密语道:“不可因小失大!” 短短几字传音,叫莫大师兄明白了她另有打算,便已无暇多言,因为那古树下的两人已然抬头看来。寐师妹笑意更甚,娇俏容颜当真艳丽无方,立时又晃花了呼延那对贼眼,窘迫烟行急忙暗中扯了扯他的衣袖,这才让他再次回过神来,咧嘴傻笑道:“承蒙小妹抬爱!若是诸位也不嫌弃,我们兄弟自无异议,但与诸位随行!” “呵呵,两位兄弟何须这般见外!” 听了寐师妹暗授机宜,莫大师兄亦不是易与之辈,强自露出和善笑容,搭话道:“往来均是同族,眼见两位兄弟落难,自该相互帮衬,才好共度难关!只是我们此行有职在身,还要耽搁一月才能折返魔界,两位兄弟也不急着赶路吧?” 此言一出,却叫周遭不明真相的师兄弟侧目望向他,俱是惊疑不定。这莫大师兄乃是他们一脉的大弟子,往日恩威甚重,此番领队出巡,更是有权在身。平日里他便极为讨好这寐师妹,俨然视作禁脔一般,本以为他会出言推拒,甚或一怒之下,下令将这嘴尖舌滑的两人斩杀,谁曾想出口却这般和善,自是大异寻常,叫诸多师弟捉摸不透。 好在他们这一行乃是知根知底的同门弟子,又是魔道中人,心思自然狡猾奸诈。这些不明真相的师弟们也均是精明之人,那疑问目光甚是隐晦,待得见莫大师兄那笑脸里透出阴谋意味,便自了然于胸,默然收回了质疑目光,任由莫大师兄与寐师妹施为便是。 “哈哈!我俩兄弟正不知如何才能前往魔界,若能得诸位帮衬,自是感激不尽!区区一月耽搁,算得何事?多谢诸位好意提携!多谢,多谢!” 呼延爽朗大笑,便在烟行焦急神色中,跃身飞向了树枝立足的一众血魔门弟子。 ; 十七、同行 “呼大兄莽撞了!” 待得与一众血魔门弟子同行第三日,烟行才寻到机会,避开诸多血魔门弟子的热情寒暄,抑或有意无意地盘问,暗中拉拽呼延落到一行末尾,急忙密语责备道:“你我兄弟形单影只,怎可轻信魔门中人?” 呼延咧嘴露笑,慢条斯理密语道:“往来都是同族嘛……” “呼大兄,你怎能如此大意!”听得呼延这般漫不经心的语调,好似混不在意一般,更让烟行心中有气,怒声密语道:“这群魔门中人定是不怀好意!我先前听闻他们低语,他们此番出来巡察非同以往,乃是倾门出动,为的便是暗中寻觅一件东西!可他们与我俩所言,却是寻常巡察,先前所言丝毫不露,遮遮掩掩鱼目混珠,岂非是另有阴谋?再说这等魔门中人,有几个能有善心行善举?定是……” “哎――烟行兄弟,此言差矣!” 呼延扬眉瞪眼,一副不满的神色,“虽说魔门中人名声卑劣,但其中也不乏英雄仗义之辈,这些血魔门弟子以诚相待,救你我于危难之心,你怎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大兄!”烟行见他执迷不悟,不禁气得加重了口气,“我先前听闻,他们这群血魔门弟子行踪诡谲,连此番出巡的真正缘由亦是不知,正待师门号令而行事,怎会如他们所言那般,待得一月便能折返魔界?这便是诓骗之言,将你我骗得一路随行,时时均可下手,正是欲对你我不轨,怎会是我有心猜忌?” “唔?还有这等事?” 呼延闻言一愣,倒是当真未曾听闻这些私语。他却也不怀疑烟行的脾性,有意信口雌黄,欲劝他舍弃这群血魔门弟子离去,这等宵小行径,烟行自是不屑为之,是以这番言语,定是他听得真真切切,才会有此一说。 他呼延如今修为低微,并非开通耳识的乘黄肉身甚或战熊肉身,乃是本尊银体胎境的人族肉身,先前与那群血魔门弟子相隔甚远,自是无法听闻。 先前他更换乘黄肉身之时,倒是有心想要提升本尊修为,只可惜《古碑万变》秘法,乃是他偶来妙笔,机缘际会参悟的诡谲秘法,效用参天造化之余,亦暗藏无数限制,并非大成之作。至少如今看来,想要变化哪族肉身,必须等量的该族血肉与自家肉身相溶才可,且所寻血肉与自家人族肉身,均不可逾越银体胎境的修为。若是晋升至金体胎境,其中金肉水火不侵,天火亦难炼化,便无法熔炼成浆,等若废了《古碑万变》这门能够任意变幻身份的神妙秘法。 那时他未曾听闻人族圣土所在,便无法安心显露自家人族肉身,总要借个异族身份,才能融入飞龙城打探人族圣土的消息。随后仓猝听闻情圣圣土将灭,他只得急匆匆赶去,待救出烟行便抽身远遁,其中亦无闲暇时辰,容他放心修炼自家人族肉身。 是以时至如今,他与烟行赶往魔界圣土,终能安心显露自家真身时,这修为依旧是低微的银体胎境。虽说修为低微,但呼延身家颇丰,自是无惧阴谋诡计,并且以他的精明狡诈,怎会怕了血魔门这群“魔门中人”。 他之所以同意与这群血魔门弟子同行,又岂会是被那寐师妹美妙迷魂夺魄之后,做出的昏头行径。这老魔头老奸巨猾,却是想将计就计,寻求这群血魔门弟子的庇护,无需再为这一路的艰难险阻、威猛凶兽烦心,让他与烟行得以平安进入魔界,随后混入某个门派,凭借他空袋里的诸多强者血肉,便能迅速、安稳的提升自家本尊的修为了。 而若是这群血魔门弟子心怀鬼胎,半途便穷图匕见,欲对他们不轨,到时再随机应变不迟。只是以呼延看来,这群血魔门弟子图谋颇深,否则甫一见面便可杀人掠货,如今却是美人蜜语相邀,恐怕是想日后慢慢图谋,中途下手的可能不大,他倒也不大担心。 于是他揣着明白装糊涂,顺水推舟暗谋好处,玩起了刀刃上取肉的手段。这手段实在胆大妄为,自不是寻常人的手笔,他却不能与烟行细细说道,生恐这雏儿烟行露出了破绽,坏了自家大事。 此时烟行不明内里,却已察觉了这群血魔门弟子图谋不轨的端倪,自是心焦示警,呼延只得信口说来,将这老实人又行诓骗一番,他却毫无那愧疚之心。 “只是……” 呼延满脸迷糊,疑惑望着烟行,“但凡魔门出手,自不走空,这是常理。你我此行仓惶逃难,能逃出那场倾天大难已是万幸,身上并无值钱的财物,岂能引得魔门中人挂念,图谋不轨又有何用?” “这……”烟行愕然无语,咬牙迟疑半响,却还是暗中扬手遮住了自家腰腹,勉强笑道:“兴许是小弟多心了。” 他那动作看似隐秘,又岂能逃过呼延那对贼精老眼。他先前救出烟行,自是好一番搜刮,早已在他衣衫腰腹处,摸到了缝在衣内的一口空袋,奈何空袋上有烟行的心念,若是强行以心念破开空袋,难免惊动烟行。 自家前往魔界落脚才是大事,他自不会做这等舍本求末、杀鸡取卵的蠢事,只得按捺住那贪婪之心,一直佯作不知。此时是乘机随口一问,企图套出烟行的虚实,问出来便是意外之喜,假使如现在这般口风极紧,呼延却也不以为意。 但听得烟行丝毫不漏,呼延难免有些遗憾,面上却又咧嘴笑道:“烟行兄弟当真是多心了,若是他们对你我真有歹意,三日前相遇时便可下手,何须拉扯你我同行,且至今未曾露出歹意?意欲为何?” 烟行若有所思,被呼延循循善诱地开解一番,言语里分析得合情合理,这才叫他渐至放下心来,不由得歉然笑道:“如此看来,他们倒真像是一番好意,兴许是我疑心太重了。” “哈哈,人在江湖,自该时时警醒,小心驶得万年船,烟行兄弟能有这防人之心,为兄便可放心啦!哈哈!”呼延却是满脸赞赏之色,密语劝慰道:“凡事多琢磨并无坏处,兄弟想通便好,就此搭上这顺风船,安心前往魔界便是!” 呼延这话里意有所指,只可惜烟行阅历不足,此时又心怀愧疚,自是未能听出其中深意,但见呼延笑得爽朗,亦是展颜陪笑,再未提起这事来。 而在此时,他们前方也在进行一场密语的对话,便是诸多血魔门师弟似是无意地遮掩,挡住后方呼延与烟行的目光,让寐师妹与莫大师兄得以密语畅聊。 “莫大师兄――” 寐师妹娇呼了一声,双眸透出真挚的歉意,“三日前擅越之举,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还望莫大师兄别往心里去!只是这俩个傻小子事关重大,若是我未曾记错,这名为‘烟行’的傻小子,乃是情道侠义门的大弟子。如今情圣圣土覆灭,这烟行恐怕是唯一存活之人,以他原先在门中的地位,应该知晓侠义门的宝藏,这一门经年积蓄,当真是笔大生意……” “寐师妹何须与我多解释,你的为人,我岂会信不过?”莫大师兄手臂一挥,看似豪爽诚信的模样,眼里却透出一丝精光,皱眉密语道:“我只是看不惯这俩小子看你的眼神,哼!胆敢贪恋寐师妹的美貌,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不自量力!即便是大生意,你又何须给他们好脸色?我看得心里有气!” “莫大师兄……” 闻言,寐师妹露出满脸感动,娇柔唤了一声。 这等娇媚可人的模样,颤柔轻唤,实在秀色可餐,莫大师兄立时看得心念一荡,却又强自稳住自家心念,气愤道:“若是以我之意,何须如此怀柔之计,径直亮出刀来,斩断这俩傻小子的手脚,论起上刑威逼的本事,我们师兄弟最是拿手,一番施为逼问,这烟行莫非还会嘴硬不招么?” “粗人一个!”寐师妹闻言不由得心里唾骂,往日便不大看得起这莫大师兄,如今更增几分鄙夷。 心里虽在唾骂,她脸上却笑颜如花,嬉笑密语道:“莫大师兄,何须如此心急?那等强来的手段,若是遇到吃软不吃硬的主儿,到时便是鸡飞蛋打一场空了!反正你我左右无事,在门里亦是多有闲暇,不若将这俩小子带到门里慢慢戏弄,只当闲来玩耍、逗趣,亦能大赚一笔,岂非更有意思?” “寐师妹的意思?”莫大师兄当真一惊,迟疑问道:“莫非要将这俩小子带入我血魔门中,以恩情大义感化一番,叫其自行吐露出那侠义门的宝藏藏匿之处?这……” “这计谋最是稳妥!”寐师妹诡谲娇笑,似是理所当然,又似胜券在握,“我寐离的手段,莫大师兄莫非不信?这俩小子出身侠义门,往日便以侠义之士自居,最吃恩情大义这一套,若是有诸位师兄弟配合默契,只需三、五年调教烹饪,何愁这等傻小子不露端倪?” “哈哈!寐师妹的手段,谁敢不信?对付这两个傻小子,自是手到擒来!也好,便依寐师妹之计行事,回头我再去招呼诸位师弟一声,但叫他们倾力配合,演一出好戏,日后少不了他们的甜头!” “那是自然!待得事成之后,那侠义门的宝物,师妹只要其中三成,半数交予莫大师兄,其余两成分予诸位师兄便是!”寐师妹笑得甜美,一对儿美目弯做两弯月牙,分外诱人。 “寐师妹这是说得哪家话?此事寐师妹居功至伟,自该分大头!” “哎呀!”寐师妹娇声嗔怪,“莫大师兄,师妹一番心意……你应下便是!” “呃……” 莫大师兄扬眉惊愕,却是少见这诱人女子在自家面前露出娇嗔之色,立时看得呆了。待得寐师妹娇羞跺脚,折身去对付那俩个傻小子,他才幡然惊醒,眯眼凝视着寐师妹的妖娆背影,目光火热,嬉笑密语道:“就依师妹便是!就依师妹便是!哈哈哈哈……” ; 十八、计划有变 说是巡察,其实分外简单。 无非是行走魔界周遭,查探有否异族活动的行踪,是否有靠近魔界的痕迹。据说此类巡察,魔界每日都会下发硬令至诸道,由诸道掌门排次分派到各门,乃是事关魔界生死存亡的头等大事。 在魔界隐匿进荒兽山谷深处的初期,这号令便是铁令,亦能叫才经磨难的各门精英极为上心,分毫不敢轻忽怠慢,执行得极为认真仔细。只是过了漫长岁月,这铁令便变了味道,受得分配的门派大多叫苦连天,百般推脱抗拒,逼不得已才会派出闲杂弟子,前去早早巡视一番敷衍了事,只当是游山玩水踏青去了。 而以莫大师兄与寐师妹的身份,一个早已是嗜魔道血魔门赤旱峰一脉的大弟子,一个却也是血魔门三长老的幼女,这等巡察的无聊差事,恐怕有上万年未曾接到了。漫说是两人,便是随行这十一位师兄弟,也均是门中赤旱峰一脉的真传弟子,乃是门中精锐,全力提升修为才是他们的头等大事,门中亦极少分派这等无聊差事,以免打扰他们的修行,此番却是特例。 听闻此番倾门出动,便连莫大师兄与寐师妹也被分派而出,这事情自然小不了,若是立功,门中赏赐也该丰厚至极。内中的深意虽未明言,但如此鲜明的举动,门中亦无愚笨之人,心念一转便已心知肚明,俱是装傻充愣罢了。 先前出行时,莫大师兄所率众人自是暗中摩拳擦掌,想要在此番大事里展露锋芒,以谋求门中长辈的青睐,奈何待见得烟行与呼延二人,他们这一行便悄然间变了味道。 此行倾门出巡的深意,其余师兄弟兴许毫不知情,但寐师妹身为门中三长老最疼爱的幼女,自是在出门之前,便已听闻了许多绝密的消息。这事情自是不小,但是希望不大,若是细细谋算一番,反倒不如身怀侠义门宝藏秘辛的烟行来得重要。是以遇到烟行与呼延数日后,寐离便悄然传出消息告知了自家父亲,血魔门的三长老寐幽明。 假意独身巡察周遭,远离烟行与呼延万里之后,寐离寻了个空寂无人之处,便捧起了自家随身的腰牌。一番心念传音之后,这腰牌里倏然传出晦涩的神识波动,透出震惊之意。 “什么?情道侠义门的大弟子?” 这声音阴沉沙哑,似是年岁不小,自是血魔门三长老寐幽明。惊问一声之后,便沉寂半响,才再次传来寐幽明慎重询问,“这可是大事,来不得一点儿虚假,你能否确认?” 寐离凝重颔首,这才省起自家父亲乃是神识传音,无法见到她的神色,这便赶忙开口解释道:“爹!你女儿的性子你还不知道么,若无确凿把握,我岂敢上报给您啊!那烟行曾是情道天才人物,两万年前也曾是俊俏才郎,后来听说落入了魔情道窃情门那柳魔女设计的圈套,这才埋没下去。当年这事情风传极广,我那时好奇,还曾特意去看过这烟行的长相,自是不会认错,铁定是他本人!” “唔……”那腰牌里又传出沉吟之声,片刻后才低声问道:“这事情,还有哪些人知道?” “随行的莫蛇脸……莫舍涟,那时情势所逼,女儿骗不过他,只得告之。其余这些随行师兄弟,我都没说过,但都是些贼猴子,恐怕也能猜到一些,怕是日后也瞒不住!”此时的寐离精明冷静,哪里还有在他人面前的娇柔妖媚相,说的也为参杂半点儿虚假。 “乖乖女儿,做得不错!”寐幽明的神识传出慈笑声,夸赞了一句,才满意道:“这事日后便由你负责,注意安抚好莫舍涟这小子,多许他些好处也无妨,但决不能将消息再传开出去!哼哼……区区一个莫舍涟,待得事成之后,暗中做掉便是。这可是大买卖,若是全由我家私吞,我在门中的地位便能大大提升,亦能让我家在嗜魔道渐至站稳脚跟,岂能让这莫舍涟吞了好处?你且细细谋划,把这事情做好,日后爹爹大大有赏!” “是,多谢爹爹!”即便寐幽明不在身前,寐离亦露出甜美笑容,甜腻唤了一声,甚是乖巧。 “且听我稍作吩咐……”腰牌对面的寐幽明似是又自思忖片刻,这才毅然道:“那寻宝之事,不比这事情来得重要,交给你其余师兄弟负责便是。待得约定那一月之时,你便与那莫舍涟小子一道,带着烟行与那傻子折回魔界门中,好生招呼着,待得我归来之后,便让烟行与他同行那傻子投入我门下,算作是我的关门弟子,也好叫其他老东西无法插手,我们慢慢谋划便是!” “听到了,爹爹!”寐离娇声应诺,转而又急忙道:“对了,爹爹!这事情还需您告知莫蛇脸一声,我可是许了他五成好处!” “真不愧是我的乖女儿,哈哈!” 对面寐幽明心怀大慰,隐晦神识传出朗笑声,便自接口道:“这莫舍涟人小心不小,还真敢应下这五成好处,也不怕闪了舌头!也罢,这是他自寻死路,却也怪不得你我,我再应诺他五成便是!兴许还能透出一些意思,若是此事成了,便能将我最疼爱的小女儿赏赐给他,又有何妨?啊?哈哈哈哈……” “爹爹――”寐离闻言,娇羞嗔怪了一声,“若是这莫蛇脸日后死了,你女儿不就成了克夫星、黑寡妇了么?” “无妨,无妨!哈哈,我寐幽明的女儿,哪一个是善与之辈?”寐幽明大笑出声,笑声中亦有傲然自得之音,半响才含笑传音,“若是此事再无闪失,未免被有心人窃听到,这些日子你我便不可多联系,切记!切记!” “是!” 寐离肃容应诺之时,这腰牌已然恢复寂静,好似寻常腰坠之物一般,被寐离再次挂到了腰间丝带上。 她自隐秘处杏步踏出,忽而觉着周遭静谧得非同寻常,便自警醒地侧耳聆听,却只听闻万里外凶兽悠鸣之声,风吹树叶的沙沙声,诸位师兄弟活动、低语嬉笑之声,一些隐晦的污浊笑话引起的窃笑。这笑话暗中说的便是她寐离,她却早就习以为常,只是每凡听闻总会蹙眉羞怒,却也只得憋在心里,发作不得。 虽说羞怒,但寐离早已习惯恍若未闻,她静静搜寻着莫舍涟莫大师兄的行踪之声,却久久未曾寻到。她思忖着这莫大师兄是否在更远处巡察,已然超出了她窃听的范畴,便也未曾深究,俏脸挂上一分惯有的娇媚,这才曼妙飞跃起身,朝烟行与呼延落脚之处赶去。 待得寐离远去半响,她口中的“莫蛇脸”莫大师兄,便在她先前藏身附近的一株古树下显出身形,眯眼朝寐离远去的方向凝望出神,片刻后露出阴森笑意。他依旧收敛气息、匿藏血气,无声无息朝侧面离去,却是准备绕一个大圈,行走在寐离窃听范畴之外,待会再从侧面赶回去,行事实在周密小心,务求不被这精明的寐师妹抓住一丝破绽,仍旧会是那痴迷、贪恋寐离的莫大师兄。 他行到半途,腰牌忽而微震,放出了门中三长老寐幽明的神识气息。莫大师兄为人阴沉机警,一面小心陪笑,应付着这意料之中的传音谈话,一面再朝远处前行万里之遥。 寐幽明道明传音之意,又自细细吩咐一番,这便将寐离许诺的好处再次承诺,言下之意更是对莫舍涟青睐有加,隐约透出了将寐离许配与他的意思,自是宽慰、赞赏说了好半响,这才在莫舍涟惊喜应诺、谦逊言语声里,满意地结束了这番神识传音。 待得腰牌静默,莫舍涟抛弄着腰牌,脸上惊喜之色瞬息褪去,反倒浮现出撇嘴冷笑的神色,便转身向烟行、呼延落脚之处疾驰而去。 “莫大师兄,你这是去了何处?”待得见莫舍涟的身影,寐离便焦急迎了上去,背对烟行与呼延时,便朝莫舍涟眨眼示意,娇笑密语道:“莫大师兄,我家老头子找过你了吧?” “我将那片荒森仔细巡察后,未曾发觉可疑行迹,这便赶了回来,看来却是我回来得最晚!哈哈!各位师弟等久了吧,恕罪,恕罪!”莫舍涟笑得若有深意,好叫寐离一看便知,这才朝众师弟朗声道:“门里忽而分派了新任务,事情颇为紧急,不可延误。奈何我们遇到烟行与呼延兄弟,却不能耽搁了两位兄弟的行程,便由我与寐师妹相陪,将两位兄弟送回魔界去。其余师弟依旧前行,由沈师弟负责带领,听从门中号令行事!” 此言一出,一片哗然,众师弟各有喜忧惊疑之事,自是立时议论纷纷。而呼延与烟行面面相觑,便由呼延迟疑道:“莫大兄弟,这不大好吧?” “哈哈,呼延兄弟此言差矣!”莫舍涟眯眼扫视呼延与烟行,笑道:“我门中忽有急令,事关门中兴衰的大事,自是重大至极。两位兄弟虽是侠义之辈,这等门中大事却不能让两位随行,知晓其中秘辛了!呵呵……” “唔……的确如此。”呼延略微琢磨,便自起身朗笑道:“这便多谢诸位好意了!莫大兄弟,寐妹子,我们这便走吧?” “我们即刻启程,折返魔界!”莫舍涟大袖一挥,率先前行,待得见到寐离赶到身侧,投来疑惑的目光,他赶忙密语解释道:“我怕迟则生变!反正早晚也要如此行事,何须遵循那一月之约,索性推前几日,寐师妹不会怪罪吧?” 寐离闻言,立时露出信任的甜笑,悄然扫了眼身后紧紧跟来的烟行与呼延,再与莫舍涟对视时,便是默契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 十九、入门 寐离与莫舍涟说走就走,毫不拖泥带水,烟行与呼延却无法这般果断。 他们与这一行血魔门弟子,少说也待了这四、五日,每日与这些血魔门弟子假笑寒暄,在这群血魔门弟子有意交好之下,明面上的交情打得不错,自是不能说走就走,自此分道扬镳,总该依依不舍的道别一番。 这魔门弟子都是精明人,早已察觉端倪,便自刻意交好两人,有意无意想套出烟行或呼延的底细。对于这等虚情假意、心怀不轨的攀交情,烟行自是疲于应付,唯有呼延如鱼得水,与这群血魔门弟子迅速打成一片,混得风生水起,早已称兄道弟开来。这些看似精明的血魔门弟子,哪里比得过呼延这般老奸巨猾,不仅自家与烟行的秘密丝毫不露,反倒将这血魔门里的利益倾轧、勾心斗角、恩怨纠葛查探得八九不离十,终是大致知晓了血魔门的深浅。 “都是好人呐!” 呼延心里万分感慨,脸上更是洋溢笑颜,与每一位血魔门弟子都把臂叙别,说到动情处险些潸然泪下,甚是煽情。烟行谨记呼延暗中的吩咐,勉力装作一个羞涩寡言的幼弟,此刻却是僵直陪笑,极少插话,任由呼延施为便是。 待得半把时辰,寐离与莫舍涟已然等得不耐烦,欲要出声催促时,呼延拍打着最后一名血魔门弟子的肩头,这才跟着寐离与莫舍涟不情不愿地折身离去,却是一步三回头,目光那叫一个依依不舍,将这场煽情戏演到了极致,继而完美落幕。 “呼大哥,你真是性情中人!” 一面在荒森里穿梭纵跃,迅疾向西赶路,寐离早已调整心念,转而一声娇呼,再看向呼延时,已是满脸崇敬、钦佩,妙目闪出动人的光泽。 “哈哈!我呼延为人只有两个字,那就是重情仗义!”呼延可没那自谦的习惯,见得寐离这副诱人模样,顿时心觉满足,得意洋洋的自夸道:“在我情圣圣土覆灭之时,我待得见烟行兄弟奄奄一息,便将他救了出来。只因先前看他为师妹惨死而怒,愤而扬剑与两头身识身境的白泽拼命,便看出他是一个有情有义的好汉,这才动了惜才之心,不忍他如此惨死,便自毅然相救!哈哈!如今看来,不枉我救他一条性命,果然是重情重义的一条好汉!” 呼延这话似是无意,却已将众多血魔门弟子久久未能问出的底细,忽而自爆了一丝出来,点明了他与烟行的关系,似是讲得仗义之事,却是无意般撇清了他与侠义门的关系。 以他的眼力,早已看出莫舍涟这两人正是图谋烟行,略微琢磨便猜出了其中的缘由。这才暗示寐离与莫舍涟,他亦不过是好心救人,与烟行虽有患难之交,却也是近期结识,那侠义门之事他丝毫不知,无需将他牵扯进去。 他如今自身难保,不到万不得已之时,自然不愿搅到这阴谋事里。 果然,他这一番话听到寐离、莫舍涟耳中,便让两人双眼一眯,咂摸出了呼延话里之意。目光闪烁之间,寐离扬起柳月弯眉,惊佩打量烟行道:“烟小哥往日看着彬彬有礼,原来也有这般热血拔剑之时!” “寐小姐过誉了。”烟行谦逊的口气极为敷衍,脸上也是勉强一笑,未看寐离半眼。 “唉!那一场灭土之灾实为大难,不知呼大哥与烟小哥出身何门何派,可还曾听闻到有同门生还的消息?”见得烟行神色冷淡,寐离却如若以为触动了他的伤心事,不由得幽怨叹问,却是借机打探烟行的虚实,呼延无非是个陪衬罢了。 “哈哈!你呼大兄无亲无家,无门无派,却是情圣城里一散修,刁然独身惯了,倒也无甚挂念之人!”虽说是陪衬,但呼延可不愿牵扯进去,急忙撇清自家身份。 妙就妙在,他这本尊便因那《古碑万变》的缘由,久久压制自家修为,如今仅是银体胎境。这等修为若是放到人族圣土之中,无非便是粗习功法的寻常人,说他自家是个散修,倒也合情合理。 烟行便因那魔女柳如胭之事,对魔门中人的印象极其恶劣,是以同寐离这等魔女打交道,倒也有些警惕之心。略作犹豫之后,他瞥了眼呼延,但见得呼延一副不在意的模样,只得不清不愿地含糊道:“在下是情道侠义门弟子,那时大难临头,早早便重伤昏迷,幸得呼大兄相救,才逃得一条性命。但听呼大兄事后告知,侠义门的山门早已夷为平地,门人大多落难,恐怕生还者寥寥无几。” “这般悲惨事,实在叫小妹义愤填膺!”寐离娇颜怒容,气愤之余,看向烟行的目光便多了两分同情,“烟小哥节哀顺变,想来侠义门均是行侠仗义的英雄好汉、情胆侠女,定有天运护佑,便会逢凶化吉!待得烟小哥到得魔界之后,说不定好生搜寻一番,便能得遇同门呢!” 这倒是好话,烟行闻言勉强露笑,“但愿吧……” 寐离妙目一转,终是抓住这大好时机,趁机提议,惊喜道:“不若这样,烟小哥若是不嫌弃魔道,我爹爹便是门中三长老,到时我便央求他将你与烟大哥收入门下。我血魔门在魔界还算说得上话,待得烟小哥崭露头角之后,我便能向爹爹提议,用门中势力帮烟小哥寻觅昔日同门,这样可好?” “嗯?”这话来得突兀,烟行闻言一怔,却没慢着反对,而是好生思忖一番,显然已有几分动意。 “这可好,这可好啊!哈哈!”呼延却是惊喜交加,拍打着烟行肩头哈哈大笑,“烟行兄弟,这可是寐妹子一番好意,万万不可推拒,快些应下吧!以我烟行兄弟的为人、本事,去哪里都能崭露头角,能入得血魔门这等大门派,便是大好事啊!寻觅落难的昔日同门,却也分外方便,烟行兄弟快些应下,快些应下!哈哈!” “那呼大兄……”烟行倒是个重情之人,哪会忘却自家救命恩人,迟疑间便又想到了呼延的去留。 “我?无需担心为兄!”呼延大大咧咧,满不在意地道:“为兄这本事,自家清楚得很!嘿嘿,我年岁不小啦,修为却上不得台面,已没了热血锐气,便不去拖累你啦!再者说,为兄往日做惯了散修,习惯了自由自在的日子,若是进得门派去,反倒不大习惯……” “这可不行!” “这怎么行?” 一声娇嗔责备,与烟行惊呼声齐齐响起,两人对望一眼,烟行却是不习惯寐离那双眼里撩人的意味,慌忙避开。 “呼大哥若是不去我血魔门,每日风吹日晒独身奔波,免不了凶险重重,又叫烟小哥如何在得安稳?”寐离蹙眉,真挚劝道:“况且做一名散修,如何比得在我血魔门的日子?呼大哥若嫌拘束,不去做我爹爹的弟子便是,权且安排些闲散活计,接一个油水丰盈的差事,但叫呼大哥无拘无束,每日过得快活,如何?” 待得寐离言尽,烟行这才赶忙道:“大兄,我承你救命之恩,自该涌泉相报,待你如亲生兄长才是!你若不与我同往,叫我如何安心?” “哈哈!你们这叫何话,怎能如此看不起为兄?”呼延大笑开来,依旧大大咧咧道:“我做了许多年散修,见过多少大风大浪,如今不是依旧活得滋润么?莫看我修为低微,若没几分本事,又怎能将你于危难中搭救出来,还能保住你我性命?” “呼大哥……” “大兄……” 寐离、烟行两人还待再劝,呼延却猛然摆手制止,瞪眼故作怒容道:“无需再说,否则别怪为兄翻脸!只需我烟行兄弟能有个好前程,日后风光无限,我自然也就活得高兴,还能有个靠山,岂不更好?” “再者说……哈哈!”呼延翻出一口六尺长的锋锐银刀,扬眉露笑,轻轻摩挲,喃喃感慨道:“血魔门虽好,却以爪法、剑法著称。我用惯刀法,如今叫我改换武技,却也是为时已晚,习练困难。我此番去魔界,也想去碰碰运气,试试能否加入习练刀法的门派,你们怎能绝了我这念想?” 先前均是十丈高下的异族肉身,那四丈长的黄刀“何方”早已用得顺手,奈何如今恢复八尺人族肉身,这口四丈长刀便显得太过巨大,使用极为不便。是以他先前身为乘黄呼混迹飞龙城时,偷偷托付城中有名的铸造工匠帮打了这口六尺银刀,内中混入不少好材料,倒也花费呼延许多钱财,但是当他重塑人族肉身,再拿起这口银刀来,便觉着分外满意,略作思忖便取名做“惊魔刀”。 待得见呼延拿出刀来,又听得那番神情解释,寐离与莫舍涟不由得暗自撇嘴,对这修为不精,却敢直言用惯刀法、改换困难的呼延,愈发鄙夷至极,对这无关紧要的自大汉子,便愈发不放在心上了。便连久练刀法的神境高手,亦不敢自称用惯刀法,偏偏呼延这银体胎境的低微修为,言语里竟像是修习如何高超的刀法,当做宝贝一般,看不起血魔门的武技,实在是大言不惭,狂妄自大的东西。 呼延话说到此,烟行便没了再劝的言语,只得目露忧色,犹自陪笑道:“也罢,就随大兄心意便是!既然如此,我便应下寐小姐的好意,待得我在血魔门站稳脚跟,便寻觅最好的习刀门派,定要将大兄安排妥当才是!” 听得烟行应下话来,寐离与莫舍涟四目相对,俱是欣喜至极,便有寐离惊喜笑道:“烟小哥权且放心,日后你我同门,呼大哥之事便是我之事,定会让呼大哥顺心如意!” 呼延闻言,哈哈大笑,“这便多谢寐妹子好意啦!哈!烟行兄弟,日后你便是寐妹子、莫大兄弟的师弟,还不快快拜见师姐、师兄?” ; 二十、魔界!魔界! 耽误这五日,却是自魔界向外而行,等若呼延、烟行又远离魔界五日行程。 好在与这一行十三位血魔门弟子同行,五日时间,足够呼延摸清他们的修为深浅。这十三名血魔门弟子,最弱两人是耳识身境的修为,两人鼻识身境,三人口识身境,三人眼识身境,最强便是为首的寐离、莫舍涟与一个姓沈的男子,俱是身识身境的强悍修为。 这般强悍之师,偶遇荒兽山谷外沿的身境凶兽,便是毫无凶险的轻易杀戮,让呼延与烟行安然渡过五日时光。 此时与寐离、莫舍涟同行,乃是两大身识身境的高手,武力强悍威猛,最初十余日亦是挡者披靡,呼延、烟行乐得安享清福。只是半月之后,待得愈发深入荒兽山谷,所遇荒兽愈发凶猛,叫寐离、莫舍涟两人亦叫苦不迭。 这一日遇到头堪比身境巅峰的八爪佘猪,实在让两人身心俱疲,合战才将这百丈高下的八爪佘猪勉力斩杀,待得稍作休息,面面相觑间,俱是止不住苦笑。 展露实力这等活计,实在劳神伤体啊…… 寐离往日亦是娇生惯养,最先忍受不住,苦笑抱怨道:“莫大师兄,还是将至魔盘请出来吧!” 所谓至魔盘,便是一块极为鸡肋又分外有用的木盘,这木盘融入过一丝至境大能的气息,是以分外珍贵,也唯有他们这等大派弟子才有资格使用。这也是通往魔界一路上的必须之物,便凭这一丝至境大能的气息,就能让周遭凶兽心生敬畏,不敢前来招惹,若是没有这至魔盘,便只能龟缩在魔界之中,不得在荒兽山谷这等凶地出行。 这至魔盘说有用,自然用处极大,可偏偏仅有弥散至境气息这唯一用处,自然极为鸡肋。 听得寐离出声,莫舍涟急忙怜惜应声,自随身空袋里翻找出了至魔盘,恭敬地双手捧在前方,便有压抑、沉闷、疯狂、嗜血等诸多厚重气息猛然放开,这股古老沉重的威压令人透不过气来,双膝发软想要跪拜,继而立时心生敬畏。 呼延与烟行尚是首次见得这般古怪事物,均是忍不住抬眼望去。但见莫舍涟手中,捧着一个三寸方圆的圆盘,材质似木似土似瓷,通体漆黑如极夜,凹刻有万千同色的古朴铭文,尚有一丝丝暗金色花纹,却如若活物一般,在黑盘表面徐徐舒展蜷缩,飘移衍化,端的玄妙至极。 似是感应到呼延、烟行的目光未曾透出恭谨、敬畏,这一条暗金细线倏然翻转,波动忽而剧烈,便让那沉重威压里多了几分怒意,更让呼延、烟行才看它变化三、两眼,立时心悸窒息,好似自家这目光亵渎了神明一般,莫名愧疚得转过脸去,不敢再看。 这黑盘实在太过古怪,莫舍涟不知受到何等冲击,竟被逼得周身青红鼓胀,肌肉虬扎暴起,顷刻被逼出了浑身力道。似是那黑盘足有数万龙力之重一般,堪比驮山负岳。直待他艰难将黑盘高高举过头顶,虔诚默念几句赞颂之语,这才让黑盘上那丝暗金线条恢复平静,他终是压力大减,长吁了口气。 “不可对至者不敬!” 莫舍涟依旧心有余悸,不由得瞪向烟行与呼延,郑重叮嘱道:“至魔盘等若魔祖现身,我等当心怀敬畏,默颂赞誉之词!断不可直眼观望,否则至者之怒,你我断断承受不起,顷刻间便会灰飞烟灭,化作万千齑粉!” “是!是!” 黑盘余威仍在,不断散发着沉凝浩瀚的至境气息,呼延与烟行亦是心生惧意,哪怕听得莫舍涟训斥,亦不敢违拗,齐齐点头应诺不止。 寐离却忽而娇笑,秀眉舒展如远山,展颜道:“请出了至魔盘,有魔祖气息护佑,便能叫周遭凶兽不敢前来骚扰。否则再深入亿里之遥,便会时常有神境乃至圣境的凶悍凶兽出没,实在危险之至!若没有魔祖气息护佑,想要前往魔界,哪怕圣境巅峰的实力,都是九死一生,大半有去无回!” 这话说得无意,却叫烟行瞥了眼呼延,饶是呼延脸皮甚厚,此时亦觉着汗颜不已。他哪里知道这荒兽山谷的重重危机,只道这其中生存的凶兽也如往日常见的凶兽一般,无非强悍些许。直至此时身临其境,才感受到前路艰辛,并非精明狡猾便能渡过,连莫舍涟、寐离这等身识身境的强者亦要小心应付,先前他打算与烟行赶往魔界的打算,可谓与送死无异。 难怪已诸族的强悍,内中强者无数,也极少踏足这荒兽山谷,将其化为绝迹凶境,呼延这时才收起了小觑之心。 自从请出至魔盘之后,果然一路畅通,再未遇到胆敢阻路的凶兽。安然前行三月有余,终得见一条山峰笔直陡峭的绵延山脉,黑红山体大多贯连天地,尖峰直插云霄之上,高不可攀,绵延不见头尾,将这方无尽荒森阻隔开来,想来便是荒兽山谷的由来。 待见那绵延山脉,四人前行的方向亦变得清晰,正是朝山脉中一座最为巍峨的荒山而去。 正所谓望山跑死马,初见山脉时看似不远,但四人径直奔驰了一月有余,才赶到那座荒山脚下。待到此处,这荒山更见巍峨雄壮,仰头不可见顶,山壁好似笔直通向苍穹,不知几千万里高,如若天涯绝壁上界尽头,前方再无去路。 在这等奇观之下,才知自家渺小得如若尘埃,天地浩瀚的神威。 但见呼延与烟行仰头看得呆滞,寐离、莫舍涟相视而笑,对这两个未曾见过大世面的“乡下人”,更是看之不起,笑得暗含嘲讽、蔑视。 “这天壁上洞穴极多,两位兄弟定要记住魔界藏匿的洞穴位置,若是记得混淆,恐怕花费一辈子时间,也难寻到魔界所在!” 莫舍涟做戏做得极为真实,转瞬已然笑得何须,出声拉回两人飘忽的心神,扬臂指点,善意提醒道,“莫要被这万千洞穴晃花了眼,我魔界藏匿的山洞圆滑,洞口有两块半丈高的青石,一方一圆,有心寻觅的话,辨别倒也极为简单!” 得了莫舍涟的指引,烟行与呼延抬眼望去,便见这山壁上有万千密密麻麻的深洞,有大有小,却均是深不见底,让人看得莫名生寒。而莫舍涟指向的山洞,与他所言一般无二,看似在诸多山洞中寻常普通,若非莫舍涟提点出不同之处,日后呼延与烟行定是辨认不出。 “走吧!” 寐离娇颜已满是疲色,此时到得魔界入口处,早已归心似箭,好不容易耐心等到呼延、烟行认真记下魔界入口的模样,便撒娇一般叫苦道:“难怪我那些好姐妹们都不愿出来,这么出来一趟,真是累人呢!我们快些进去吧,我要赶回家去,我要休息!我还要吃先河楼最好的美食!” 听得寐离叫苦,莫舍涟怜爱凝视,笑道:“寐师妹,我们稍做休息,然后便请烟师弟与呼延兄弟一道前往先河楼,师兄请你吃你最喜欢的菜式!” “咯咯!我就知道,还是师兄对我最好了!”寐离惊喜娇笑,再次撒娇道。 呼延闻言却是脸色微变,急忙摆手道:“这可使不得,这可万万使不得!一路上承蒙两位照顾,又将烟行兄弟收入门中,这等大恩大德,自该我们兄弟宴请两位才是!怎能还叫莫大兄弟破费!” 莫舍涟心下鄙夷,只道这粗坯又要充胖子,自是不相信这等乡下来的穷酸货,能够请得起先河楼的酒菜。只是如今正要有意相交,打好交情,便无法折落呼延的脸面,只得瞪眼佯怒道:“区区一席酒菜,莫非呼延兄弟还要与我客气不成?亦或是怕我请不起么?呼延兄弟莫要多说,权且容我招待便是!” “这……”呼延面色迟疑,却又有意露出两分欢喜,一副十足的吝啬模样,立时改口道:“这便承蒙莫大兄弟破费了!” “呵呵,你我情投意合,日后也无需客气!”莫舍涟大气地挥了挥衣袖,意气风发道:“走吧,莫要叫寐师妹等得急了,哈哈!我们这便进去吧!” 说话之间,他将一直托着的至魔盘放入自家空袋,朝三人相视一笑,足尖轻点地,率先悠然跃起,迅疾飞入魔界入口的山洞。寐离欢呼一声,白皙莲足优雅点地,亦是曼妙飘飞,遁入山洞前不忘朝呼延、烟行回眸一笑,娇笑招呼道:“呼大哥,烟师弟,快些跟上呀!” “哎!” 呼延又被那娇俏容颜、银铃笑声迷了心神,急忙应诺,双足猛然踏地,踏得地皮猛颤,如重鼓锤击,笨拙追赶向前方烟行诱人的身影,哪里还记得身畔的烟行。 烟行苦笑两声,深深看了眼魔界入口,又重重吸了口气,这才紧跟呼延轻喝跃起,身形飘然如飞仙一般,从容跃进山洞。 那山洞看似幽深无底,但呼延踏到洞口实地时,眼前骤然一亮,忽而大变模样,但见得天高地阔,好似上界天地般一望无际,草木葱翠古木参天,却有凶兽悠鸣长吼之声,遥遥数万里外荒原上便是一座大城,车马水龙往来如织,比人界都城更要繁华,充满了人的气息。 “这便是魔界!”呼延目光如炬,悄然握紧了拳头。 ; 二十一、安顿 “这是巨魔城,镇守魔界门户的大城,我嗜魔道的嗜魔城,更在北进三百万里之外。” 待见呼延与烟行正驻足遥望,打量着这魔界圣土的模样,寐离含笑提醒道。 “我魔界乃是至境大能开辟的圣土,比寻常圣土又要大上许多,足有一亿里方圆。而魔祖之下,又有十位圣者开道,界内除去中央魔城,更有十城十道,十道之下亦有诸多门派,实可谓鱼龙混杂。呼大哥与烟师弟初到魔界,还望行事谨慎些,切莫招惹是非沾身,否则极为麻烦!” 呼延咧嘴大笑,“寐妹子权且放心,我与烟行兄弟都不是鲁莽之辈,亦不喜好招惹事端,自会行事谨慎!” “眼看快到家门,何须在这魔界入口多耽搁,呼延兄弟先随我们回门中落脚,明日再行安排,可好?”莫舍涟插了句话,含笑招呼一声。 呼延略作思忖,便笑道:“多有叨扰,麻烦诸位了!” “烟师弟乃是我将要入门的师弟,呼延兄弟又是烟师弟的救命恩人,日后无需如此客气,将我血魔门当做自家住下便是!”莫舍涟说得大气,率先踏足继续朝前赶路,挥手笑道:“前方还有三百里路程,少说还得劳顿一日,还是快些动身为妙,早些赶回门中去,也好早些安顿!” 这倒说得实在话,呼延与烟行已有一年忙于赶路厮杀,最是疲惫不过,此时听得有地方歇脚,立时振奋不少,疾驰追上莫舍涟与寐离,一面赶路一面闲聊逗趣,气氛颇为轻松。 虽说是魔界,门派繁杂门人众多,但最多的仍旧是寻常百姓。沿途总能见到耕田草屋,抑或聚居村落、往来车马,大多衣着朴素,修为不过锈体胎境甚或铁体胎境,过得说不上富足却也清平安稳,总有自家琢磨的日子,面上常挂喜怒哀乐。比呼延在异族所见沦落为仆役走狗的同族,每日一脸麻木的混沌度日,不知又要好上多少。 若说与人界不同,便是骑乘凶兽驰骋的各派门人,比人界多了许多,而舞枪弄刀的汉子亦是常见之至。这些面色凶恶的汉子,倒并非都是散修,大半却是狩猎凶兽的猎户。 上界之人气血充盈,体格强悍,单以能充补精气的粮粟为食显然不够,必须以血肉为食,才能进补用去的气血,是以上界皆以肉食为主,人族亦不例外。这许多口腹欲要填饱,便催生出更多的猎户,猎杀凶兽贩卖肉食以为生计。 待得一行四人行走大道,临近村落雄城,往来行人愈发繁多,呼延与烟行这才感觉到魔界的残酷。即便与战熊这类暴戾的异族相比,魔界人族却更要蛮横,民风彪悍。呼延四人才走过数万里路,便见到沿路喊杀、械斗的场面络绎不绝,往往一言不合便要动手,总要分出生死才会罢休。 而沿途所遇尸身,若是无人即刻护住,便会有无数人扑过去收刮,眨眼间就会被剥个精光,随后弃尸荒野,任由腐烂。这还是不大值钱的胎境血肉,若是有身境强者陨落,刹那间便会被瓜分做万千碎肉,真正的尸骨无存,悲惨之至。 这才是真实的魔界,烟行早已看得面色苍白,继而铁青隐怒,将拳头握紧,险些忍不住自家怒气,想要拔剑行侠。他身为侠义门弟子,听闻侠义忠良的教化,早已养得一身侠肝义胆,待见得这等冷漠、无情、自私、残忍的诸多景象,怎能不怒。 呼延自然留意到烟行的异动,见他已然按耐不住,哪里敢让他胡乱插手,急忙暗中抓牢了烟行的臂膀,目光犹有训斥之意。即便如此,烟行扫视道旁散乱堆落的灰白尸身,干涸血渍,抑或厮杀血战的人群,依旧愤愤不平。呼延只得寻了个机会,待得寐离与莫舍涟谈笑时,冷厉密语道:“烟行兄弟,你我如今身在魔界,并非情圣圣土!切莫多管闲事,招惹是非!” “呼大兄!怎生你也能如此淡漠视之?”烟行瞪眼急呼,“你也是侠义之人,怎能看到世间不平之事,这般无动于衷?我实在有些后悔,怎能答应你来这魔界?每番前来魔界,总叫我气愤难当!” 呼延冷眼看他,忽而冷笑,密语道:“这世间何处有乐土,哪里没有不平之事?你若仍是侠义门的大弟子,权势显赫自然无人敢轻易招惹,总要让你三分,你才得以行侠仗义!可你如今落魄孤身,若是还不改掉这多管闲事的毛病,便是自不量力!” 这番训斥尤为严厉,却也颇有几分道理,让烟行愕然无语,却也咬牙兀自不平。 见得他一腔热血,呼延长叹一声,又是好言相劝,“烟行兄弟,这世间不平之事何其多,并非要你不再行侠仗义,而是要懂得审时度势。若是你管了一件不平之事,却因此赔了性命,日后那万千不平之事,你却早已没了性命,又如何去行侠仗义?若是你强大无匹,不平之事随手便能化解,恶人怕你敬你畏你不敢招惹你,你又能做多少侠义之事,解救多少危难之人?言尽于此,好生思量吧!” 呼延说得真情流露,终是打动烟行,他若有所思间,已然在幡然自省。许久之后,他朝呼延歉然一笑,再看向周遭恶行之时,终是淡然许多。 这片刻,他对侠义二字多了一层更深的体会,心中执念也悄然凝实三分,似是触摸到了侠义的真意,心境又有精进,对呼延愈发佩服起来。 见得烟行醒悟,呼延心怀大慰,自觉自家这番“肺腑之言”,总算未曾白费。他堂堂一介大魔,往日最恨打着行侠仗义的名号,却行卑劣腌臜事的伪君子,最敬心有侠义、忠肝烈胆的侠者,对侠义自然也有一番深切感触,如今说来劝教烟行,却也是微言有大义,自有道理。 开解了烟行,俩兄弟四目相对均是面含笑意,好似交情无形间又深一层,已然再无隔阂。 烟行曾经来过魔界一次,那时有同行引路,又是心事重重而来,哪里还有心留意周遭,对这魔界疆域也如呼延一般,显得分外茫然。好在同行的寐离、莫舍涟俱是魔界本土众人,对魔界地形甚是熟稔,有他们在前引路,再加上寐离、莫舍涟身上的血魔门标识,便叫寻常宵小不敢招惹,是以四人一路顺畅,前行倒也极快。 待得见魔界入口守门户的巨魔城,呼延倒想进去体会一番,奈何莫舍涟与寐离已是归心似箭,哪里还愿在沿途多做耽搁,领着呼延与烟行过门而不入,绕着巨魔城城边转而向南,前驰甚急。 前往嗜魔城,据寐离所说仍有三百余万里地,以四人的脚程,的确又耗去一夜一日,待到第二日入夜,才遥遥见到那远处嗜魔城的模样。 可惜此番亦是无缘得入,只因那血魔门并非地处嗜魔城中,山门却在城外向东千余里地的群山内。寐离、莫舍涟归来,自然先前往自家山门一趟,交付此番出巡的差事,略作休整之后,才好带着烟行与呼延前来领略嗜魔城的风光。 如此打算合情合理,呼延与烟行自然毫无异议,跟随两人折转向右,兼程前往东方群山里血魔门的山门。这城外东方群山,并非独属血魔门的驻地,其中可谓山头林立,与血魔门同等的大门派还有两个,数十个略弱的小门派,关系各有亲疏对立,亦是杂乱至极。 待得见寐离与莫舍涟,沿途遇见的劲衣男女神色各异,或是视而不见,或是惊疑打量呼延与烟行,或是冷哼扭头,或是怒目而视几欲拔刃,或是谄笑凑来搭讪讨好,实在形形色色让烟行叹为观止。 好在莫舍涟与寐离修为极高,在血魔门里的地位亦是非同寻常,即便是暗中敌对的门派弟子亦不愿轻易招惹。待得应付过十余个谄笑讨好的他门弟子,将敬献的物件儿收入囊中,随手赏赐些不值钱的玩物打发过去,四人终是安然抵达血魔门山门所在。 这血魔门的山门有十余丈高阔,立于一座奇峰山脚,乃是青白石柱打磨而成,那门头刻下“血魔”两字,隐有杀伐、阴寒之气,看着古朴苍莽,应该有些年岁了。 门前倒有两尊灵异凶兽与四名大汉驻守,凶兽高有十丈,尖耳下六对碧眼,三爪尖锐杵地,一身暗金色的斑驳皮毛,犹有凶威。那四个大汉身有近丈,高壮昂藏,裸露在鳞甲外的膝臂,隐见精肉虬扎鼓胀,杵矛挺立门前,倒也有几分肃穆威严的大派气势。 待见寐离与莫舍涟到来,这两位自是门中重要人物,漫说是四个守门大汉,便连那两头门兽亦已熟稔,俱是朝两人咧嘴露笑。只是随同前来的呼延与烟行,却无人认识,倒也有尽职的门守,斗胆扬矛拦在两人去路。 “寐师姐,莫大师兄,不知这两人是……” 寐离杏目一瞪,面色不渝道:“王门守倒是尽职,与我一同前来的人,你也敢拦下!” 这王门守闻言讪笑,手中长矛却未让开,依旧拦在呼延与烟行身前,“在下职责所在,还望寐师姐莫要怪罪……” “呦——” 胆敢如此不给寐离脸面,这王门守的行径终是惹怒寐离,可是便在寐离怒容欲喝之时,遥遥却传来一声娇媚轻笑。单凭这声娇笑,酥软幽长,便能叫人媚到了骨子里,恐怕比寐离的娇喘还要醉人。 “小妹,这才有些日子不见,怎生这脾气反倒更大了?” ; 二十二、寐惑 只闻其声,呼延便可断定,这必是一个妖媚到极点的女人。 这声音听到他呼延耳中,如若夏日一口清泉,酷寒里一杯温酒,似醉微醉浑身舒坦,自骨头里透出酥痒来,勾得他躁动如春。 他哪里还按耐得住,几乎在那声娇笑传来之时,便已倏然扭头,一对贼眼直勾勾地循声望去,只一眼,便叫他失了魂,看得呆如泥塑。 果然与他所料的那样,这女人一身粉色的锦缎裳裙,也掩不住高峰厚臀水蛇腰,白玉柔荑缠着红纱,映得白红更艳,娇媚得不可方物。金莲绣鞋与那裳裙间亦有一线微缝,一尺莲白圆润的脚踝也能有逼人的艳光。 以呼延这等老魔头,哪里还像少年那般只看容颜,看女人以有一番心得,自是先看打扮再看身段,看柔荑再看足以把玩的美脚。如今看下来,无一不让老魔头砰然心动,这才抱着更为迫切的渴望,将目光渐至上移到螓首,恰有一眼对视,便叫呼延瞬息似被刺中了心脏要害,骤然窒息。 白如玉的鹅蛋脸,有恰到好处的微红,红如火的红唇勾起一丝玩味的笑意,那双眸好似两弯春水荡漾,十足的勾魂夺魄,暗中有春意盎然百花开。眉似月柳,玉簪扎在一束高盘的妇人髻上,好似深夜一线星光横空,穿透万千青丝,直叫人欲要伸手过去,将这碍眼的玉簪轻轻拿下,看一看这妇人长发披肩的慵懒模样,又该是怎样醉人的风华。 好一个美人儿,好一个美妇人儿!这等熟透了的少妇,深谙床第之妙的熟妇,媚得无处不透出风情的美妇,这刹那芳华便将少女般的寐离压得黯淡无光,好似月边星辰一般毫不起眼,正是呼延的最爱。 只可惜美妇虽妙,这风情却也分人,似他这等一看便如随从的小人物,不过那一眼随意瞥过,便再未看过他半眼,已然细腰微摇,漫步行到了四人身前,促狭看着寐离,直至让她脸色铁青。 “莫舍涟,见过寐师姐!”虽说来者不善,但凭这妇人的身份,便叫莫舍涟无法插话,只得讪讪笑着,抱拳恭谨喊了一声。 寐离却没了好脸色,银牙暗咬,冷笑道:“哎呦!我道是哪家不要脸的女人,胆敢如此与我说话,这不是我的好三姐儿么?今日怎有闲暇,不与情郎们私会,反倒来门前为难起你家小妹来了?” 寐三姐闻言,受伤一般捂住自家胸口,反倒将一对儿高峰记得更见雄伟,她幽怨凝视着寐离,苦楚道:“小妹还是这般伶牙俐齿,怎生还要为难你三姐不成?自从你三姐夫病故之后,三姐我终日在家以泪洗面,何时出过家门?又哪来的情郎私会?你这般指责我败坏家门名声,叫我好是心伤!” 哀怨间,她轻抬柔荑,抽气间直欲垂泪,这般我见尤怜的哀怨少妇相,实在叫呼延看得欲罢不能,瞬间便已被勾魂夺魄,直想将这诱人少妇抱入怀中,好生宽慰一番。 只是片刻之后,这寐三姐已然轻笑扫过在场几人,更在烟行身上久久停留,那眸子里春水荡漾,娇笑道:“小妹啊,你却才是好本事!这才数月不见的光景,不仅将一众师兄弟迷得神魂颠倒,更是将罗裙铺到外门去了,还敢将情郎带回门中来,莫非是真动了春心不成?要说小妹的眼光,那是的确不错,这小白脸儿,我看了都动心,功夫一定不差吧?哎呦!这还有个光头汉子,瞧这一身的腱子肉,这满脸横肉倒也是十足的男儿气概,莫非小妹的口味,也好这一口?” 烟行自是无需多说,换了声行头,青色的劲衣小褂,将自家洗得清爽,卖相的确不差。可惜呼延底子……这光头与壮硕精肉,这些年又时常混迹在异族,总要陪着小心与精明,眉目顾盼自有贼光,生得浓眉大眼,凶相毕露,任凭怎生打扮也掩盖不住,画不出白脸相来。 听得寐三姐提及,烟行面色尴尬,呼延却是扬手摩挲着自家光头,咧嘴笑得憨直,看着反倒有几分得意之色,只道这寐三姐是在夸赞他一般。 “三姐儿!” 只是受了这番冷嘲热讽,寐离却如何能平心静气,立时娇颜隐现怒容,冷声叱道:“小妹我循规蹈矩,从未放浪过自家形骸!这二位乃是爹爹要收的关门弟子,你若再行纠缠不休,莫要怪小妹无情,待得爹爹回返门中,定要向他告你一状!” 寐三姐扬起柳眉,脸色亦有几分清冷,冷笑道:“小妹,还是莫要一言不合,便抬出爹爹来压我!我寐惑可不吃你这一套,若你真有胆子,任凭你去爹爹面前卖乖,甚或泼我脏水,我寐惑一应接下!既然小妹如此态度,我亦懒得与你叙话,待你心情好些,再来寻我吧!” 这话里似有些深意,仿佛拿住了寐离何等痛脚一般,断定寐离日后回去寻她。 寐离闻言愣神,还未等她回过味儿来,寐惑已然莲步轻移,不忘朝烟行勾人一笑,这便与四人擦身而过,留下一股幽香,快步去了山外,顷刻间芳踪渺渺,已然无踪。 待得寐离回过神来,恰瞥见寐惑那曼妙背影消失在远处山脚,她咬牙憋下询问的话,心情自是被寐惑这般一闹,弄得甚是糟糕,自不会对那不长眼的王门守有甚好脸面,冷眼冷笑道:“我说王门守,想来你也听得清楚了吧?还不给我让开!” 最后一句已是娇声怒叱,这刹那的怒色威严,却也叫周遭众人不敢轻视。那王门守讪讪一笑,急忙抽回长矛,朝烟行与呼延弯腰相请,陪笑道:“小的职责在身,不敢玩忽职守,今日得罪之处,还望寐师姐勿要怪罪才是!” “哼!” 寐离显然动了真怒,待得见他已然放行,这番场面话只换来寐离一声怒哼,懒得再与这不识抬举的王门守多话,拉起裙边快步走上石阶,兀自生着闷气。 “寐师妹!”莫舍涟倒不敢如此张扬,便自与这王门守歉然赔笑,这才急忙招呼着呼延与烟行,扬声高唤,亦是急步追了上去。 看了这一出戏,呼延与烟行跟在两人身后,不愿打扰莫舍涟朝那寐离献殷勤,懒得听那些甜言蜜语好生宽慰的话,于是落后了数百丈,面面相觑间,俱是无奈苦笑。谁曾想还未入门,便见得寐家姐妹这一番好戏,不知前因后果、内中渊源的两人,自是听得懵懂迷糊,只敢旁观,哪里敢随意出声。 此时无话,呼延拾阶而上,心念里却回味着寐三姐那风情万种的倩影,实在是一见难忘,此时在心念里一寸一寸细细回味,不时啧啧有声,惊叹之后却是咧嘴傻笑,不知又在幻想着何等美景。 烟行却是不同,自从两万年前遇过那魔女柳如胭,将他一掀到底,输得一干二净,自此之后便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将女人视作猛虎一般,分毫不敢沾染,对寐三姐这等风华绝代的妇人,便愈发畏如蛇蝎,避之唯恐不及,哪里还能生出丝毫念想来。于是他待见呼延那傻笑模样,便自挠头迷惑,不知自家这呼大兄,又是扮得哪门子呆傻相。 只是此时,前方莫舍涟正在努力劝慰寐离,久久不得其果,烟行却也不好出声打扰,只好将疑惑憋在肚里,再见得呼延傻笑惊叹时,不禁无奈撇嘴,佯作不知了。 沿着石阶一路上到山巅,却是一方广阔平台,精致的亭台楼榭,四方又有几处雄壮大殿,当中两进主殿气势不凡,肃穆厚重、堂皇大气,不乏沧桑古拙,彰显出血魔门的大派威仪。 行了十万石阶,还有莫舍涟一直在旁好言相劝,寐离那闷气早已消了大半,待得到平台前,又恢复了往日的甜美笑颜,招呼烟行、呼延两人未朝主殿大道行进,转而踏上左旁侧道,像是在朝一座雄浑大殿而去。 果然走出三、五里去,那金石玉雕的大殿便在眼前,寐离只道这是她爹爹的住处,今日是领着烟行来认认门路。待得烟行郑重记下后,寐离便带三人沿着殿旁小径而行,待得见一湾清泉湖水,湖畔七、八座精致竹楼,她便将呼延与烟行安顿在其中两座相伴的竹楼,吩咐两人稍作休息,随后再行下山,前往嗜魔城最大的酒楼“先河楼”,莫舍涟摆宴为二人接风洗尘。 听闻那先河楼生意极好,莫舍涟便自告罪,率先下山去了城中,提前预订下先河楼里寐离最爱的那一桌坐席,省得被他人抢夺了去,再备好酒菜静候三人前来。临去前,莫舍涟自嘲苦笑道:“说不得我此时前去,待得那坐席空出来,我备好酒菜之时,你们早该到了!” 莫舍涟匆匆而去,寐离同呼延在烟行落脚的小楼坐了片刻,闲聊几句这才告罪离去。留下呼延与烟行,却再未出过这小楼,呼延那小楼连门都未曾推开过,两人便在烟行暂住这小楼里密语了许久, 直待隔了两、三个时辰,寐离再次前来叩门呼唤,两人这才含笑而出,随同寐离嬉笑闲谈,一道下山去了嗜魔城。 ; 二十三、楼上 此时天色已晚,嗜魔城已是华灯初上,如若荒原上一粒璀璨明珠。 三人沿路下山去,自群山间小径一路前行,不片刻便已抵达嗜魔城下。这城门守卫似是对寐离甚为熟稔,见面便是一番点头哈腰,寐离随手抛出几块身识身境的血肉,八名门守自是喜笑颜开,也未曾盘查,陪笑将三人送入了城内。 入城大道往来稠密,自是做营生的大好地界,于是便在拥挤人潮里,沿街罗列着万千商铺、小摊,做些不大值钱的买卖,但看商贩们笑意不减的模样,恐怕也极有赚头。 寐离乃是身识身境的修为,便会散发出一股似有若无的强势,这气势能叫寻常百姓心生敬畏,周遭行人亦会不自禁让开道来,供三人前行畅通无阻。即便有修行中人抑或蝇营狗苟之辈,待见得寐离这身讲究锦缎罗裙,亦或是衣领处那显眼的血魔门绣标,也会立时警醒,不敢随意招惹,有意无意地避让开去。 是以三人前行到那先河楼下时,未曾沾上任何麻烦事,倒也一路顺畅。 “呼大哥,烟师弟,这便是我嗜魔城最大的酒楼,先河楼!” 寐离扬臂指点,笑意嫣然,打趣道:“两位若是结识了新朋好友,到时一阵闹哄,要叫你们来先河楼饮酒,还需切记莫要应口才是!” 烟行闻言略显迷惑,未曾听出寐离话中深意,不由得疑问道:“这是为何?” “这先河楼乃是嗜魔城最大的酒楼,酒菜的价钱自然也是嗜魔城最高。”寐离似是觉得烟行懵懂得极为可爱,被他这一问逗得掩嘴轻笑,“在先河楼里,最便宜的酒水,一坛也要一斤眼识身境的血肉。便是那最便宜的菜肴,也需一斤口识身境的血肉。假使全点最便宜的酒菜,将烟师弟你切开来称斤给付,兴许也能勉强够用!” “怎生如此昂贵?”烟行惊呼一声,抬头再看向这先河楼的门匾,不由得变了脸色,担忧道:“怎能叫莫大师兄这般破费?不若你我换个地头,也无需多费这许多冤枉钱,一样能够尽兴……” “烟师弟,无需为你莫大师兄操这份闲心。”寐离扬眉,甜笑道:“我血魔门对门下弟子极为恩宠,不说每月月俸不少,做些任务也能获得丰厚酬劳,你莫大师兄身家可不差!无非一顿酒菜,顶破天去也就一斤神境血肉,就叫莫大师兄心疼去吧!咯咯!” 呼延咧嘴笑得直爽,拍着烟行肩头道:“烟行兄弟,你若真觉着过意不去,待你在门里混出名头来,手头有些积蓄,到时再记得回请莫大师兄与寐离便是!” 闻言,寐离含笑点头,促狭道:“呼大哥,所言甚是!不过到了那时候,我与莫大师兄,你可得分头宴请才是!” “一定!一定!”话说到这个份上,烟行立时点头应诺,甚是爽快。 三人在楼下调笑片刻,这才一道踏进门去,却未曾见到这先河楼二楼之上,一个大红灯笼旁,半掩的雕花沉香木窗里,被那灯笼幽光映照出一张风韵惊艳的俏丽容颜。 “寐三姐儿,这不是你家小妹么?今夜倒是赶巧,她也来这先河楼玩耍,可需待会儿过去打声招呼?”在这娇俏容颜之侧,忽而响起一声低沉轻咦,露出一个长发扎巾、面容俊朗的中年男子,颌下三缕长须,倒也显得飘逸出尘,含笑问道。 寐三姐闻言轻笑,目送楼下三人步入门去,这才密语笑道:“章大哥,如何打这声招呼,便要看你的本事了。” “呵呵!”这被称作章大哥的中年男子一声淡笑,慢慢阖拢面前的雕花沉香木窗,语气甚是暧昧地密语道:“这有何难?寐三姐儿如何吩咐,我章游照做便是!” “就怕你不敢得罪人,只会在这说些好听话,骗我开心罢了……” “我章游岂会是这等人?今夜全凭寐三姐吩咐便是,我章游若是有半点儿迟疑,便叫我日后天诛……” “不许说!听你发这等毒誓,奴家心里发慌……” “哈哈!好好好,都依你,不说便是,不说便是!来,惑儿,我们再喝一杯……” 这时节,寐离与呼延、烟行已进到先河楼大堂中,寐离算是先河楼的熟客,见得她领人进来,便有跑堂小二谄笑凑上前来,讨好道:“寐小姐可有好些日子没来了,您喜欢的那桌子,掌柜早给您留好嘞!莫大人已在楼上静候多时,待得三位落座,酒菜即刻便能端上来!” “嗯,这便好!”寐离随意应付一声,随手抛出一块身境血肉,算是给这甜嘴儿小二的打赏小钱,这便不再理他,任由他在旁惊喜地点头答谢,已然转头朝呼延、烟行露齿甜笑,招呼道:“呼大哥,烟师弟,莫大师兄兴许等得急了,我们这便上去吧!” 言罢,她轻提罗裙,莲步点上楼阶,率先在旁引路,领着呼延与烟行上了二楼。二楼大多是雅座隔间,来的亦是各门权贵富豪,自有大派的矜持,也就比不得楼下大堂的热闹,起哄请酒声、觥筹交错声、喧哗大笑声忽而减弱,立时在这闹市中透出难得的清幽。 这隔间俱是上好材料,以沉香木为主材,能吸噬周遭嘈杂之声,断绝窃听之事,尽可在隔间中畅所欲言,是以二楼雅座亦是私会密语、商谈机要的好去处。而临近正街的八间雅座,推窗可望夜景繁华,人来人往好生热闹,寐离最喜的便是末尾那一间,没来由的喜好,每番来到先河楼,必订下这一间雅座,否则便会郁郁不乐。 莫舍涟与寐离交情甚笃,自然知晓她的喜好,今夜不曾休息,兼程赶到嗜魔城先河楼,总算是如愿订下了寐离最喜的那间雅座,此时开门掀帘,莫舍涟正站在这雅座门前,含笑迎候三人的到来。 待得心满意足,寐离欢呼坐到临窗的木椅之上,自是喜笑颜开,不忘乖觉讨好道:“劳烦莫大师兄费心了!” “师妹何须与我这般客套,呵呵!只需师妹喜欢便好!”莫舍涟扬眉,凝视寐离那眼中,便有了几分溺爱的神色。凝视顷刻,他才转眼看向呼延与烟行,笑道:“呼延兄弟,烟师弟,我们嗜魔城的夜景,还算不错吧?” 呼延与烟行已然落座,闻言立时相视而笑,便由烟行开口感叹道:“就是我情圣城尚未覆灭,亦比不上嗜魔城的繁华景致。这魔界号称人族五大圣土之一,果然非同一般!” 提及乡土,便又想起自家圣土已然不复存在这伤心事,烟行笑容便有些落寞。 呼延自是精明人,此时便哈哈大笑,劝慰道:“烟行兄弟,你日后便是魔界嗜魔道血魔门的内门弟子,应以魔门弟子自居才是,过往已成云烟,若是日日挂怀,如何才能活得痛快?” “呼大兄为人洒脱,烟行却无法做到。”烟行苦笑,忽而神色肃穆毅然,“国恨家仇己怨,这三大仇怨烟行断断不会忘却,若我能有扛天之能、覆海之威,来日定会以诛灭异族为己任,为我惨死的同乡父老、亲族复仇,还有我那刻骨铭心的仇人,到时也该清算清算了……” 他这番话里,又隐隐透出自家许多事情,寐离与烟行自是明白人,莫舍涟却还是首次听闻,不由得面露疑色,有心想要询问,可惜才张口,雅座帘门却被倏忽推开,这便叫莫舍涟未曾出口的疑问,又只得憋了回去。 推开门的自是先前迎门小二,谄笑推门而入,正是将他们订下的酒菜端进门来,待得在桌上摆放妥当,又自陪笑退了出去,不忘将门轻巧拉拢。 被小二这般打断一番,莫舍涟心里疑问,便也不好再问出口。他只好将这疑窦记在心里,起身来启开酒坛封泥,为各人酒杯斟满,便自举杯朗笑道:“各位,今夜一聚便是有缘!这第一杯,便为呼延兄弟与烟师弟接风洗尘,自该满饮!” 酒杯相碰,清脆如银铃轻响,三人哄然应诺,四张脸俱是笑容满面,扬臂便欲将酒水一饮而尽之时,雅座房门却又被推开,将这热闹气氛搅得瞬息不存。漫说是陪酒三人冷脸望去,起身敬酒的莫舍涟更觉难堪,酒杯僵在半空,怒容向门口望去。 “呵呵,倒是好生热闹!” 四人还道又是那不识趣的小二,但得看清来人时,却是神色各异。呼延与烟行初来乍到,自是不识得这来人,可寐离与莫舍涟却是本土人士,自然认识前来这位不速之客。 “原来是骨魔门的章师兄,我自与朋友私会,章师兄这般不请自来,不知有何要事?”莫舍涟强自挂上一丝冷笑,沉声问道。 “哈哈哈!莫师弟何出此言?”来人身有八丈,面容俊朗,自有中年男子的迷人韵味,和煦笑道:“你我乃是同道中人,我两派又是地处毗邻,说来关系极近,平日自该多走动才是!我今日前来,不知可曾冒昧?” 寐离似笑未笑,娇声道:“此乃我等朋友私下聚会,以章师兄与我等的交情,恐怕……有些不便吧?” “若是这样……”章游若有所思,迟疑半响似才下定决心,讪笑道:“今夜冒昧打扰,其实也无甚要事,只是莫师弟前些日子囊中羞涩,与我讨要百斤神境血肉前去周转。我这几日花销太大,却也入不敷出,不知今日能否……” 莫舍涟闻言立时大怒,颤指点向章游鼻头,怒喝道:“姓章的,你为何血口喷人?我何曾……何曾向你借过百斤神境血肉?” ; 二十四、楼下 呼延何等精明,自打这章师兄现身,便嗅出了一股有意找茬的味道。 这章游长得相貌堂堂,骨子里却不愧是修魔之人,便连前来找茬也如此无赖,尚未讲过两句话,径直便一桶脏水扑到莫舍涟脸上,还要装作难以启齿的模样,这等非同寻常的功力,呼延亦是自叹不如。 待得莫舍涟扬声怒斥反驳,章游皱眉隐有不渝之色,“莫师弟,那日你跑来借账,说是为讨寐离师妹的欢心,开销实在太大,便向我讨借些许前去应付,过几日便还。我那时听你说得真挚,想到你在门中风评尚好,又念及同道情谊,便二话不说借了给你。当时定下两月便还,时日一到我便去你师门寻你讨要,谁知说是你接了出巡的差事,我也不当回事,只待你回来才说。谁知今夜却听闻你能到先河楼来显摆,想来手头定已宽绰,这才有心前来讨要,只是为何听你口气,还想赖账不成?” 章游这话编得有理有据,暗中隐射寐离行为不端,却全然不似作假,极为经得起推敲。若非是与莫舍涟熟稔之人,恐怕只听那娓娓道来的口气,立时便会信了八分。 “你!” 莫舍涟早被气得说不出话来,手指颤颤点着章游鼻头,剑眉倒竖瞪眼赤红,气息却已然乱了,喘息又急又重,半响才缓过气来,怒容喝道:“姓章的!往日我当你是同道,便时时敬你三分,称一声章师兄!如今看来,你却不配!我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为何要对我这般栽赃陷害?” 不待章游皱眉搭话,他继而怒斥道:“今日说开了,我也不怕得罪人,你与我便是见面点头的交情,我为何要找你借账?” “我怎生知晓?”章游一脸无辜,耸肩无奈道:“说不定你寻个我这般点头交情的下手,那时便已打算赖账不还了!这等买卖自然做得,兴许受你坑害的同门同道,不知已有几何?” “哈?我莫舍涟会欠账不还?” 那章游一口咬定,莫舍涟气得一巴掌拍在桌上,落掌之处一瞬而下,空出个巴掌印,其中的木头瞬息化作齑粉,飘飘扬扬爆散开来。他哪里受得这等腌臜气,立时翻开自家空袋,拉扯出数百斤神境血肉放在地上,怒瞪章游喝道:“区区百斤神境血肉,我还不放在眼里!我莫舍涟手头宽裕,从未向谁借过帐,如何赖账不还?姓章的,你今日定要将话讲清楚,为何要污蔑我名声?” 这行径大大出乎章游意料,谁曾想这小小的莫舍涟,随身竟能拿出如此多神境血肉,身家竟如此阔绰。如今反被逼问,章游亦只得咬牙硬抗,冷笑道:“原来你是这等人!你拿出这许多神境血肉,其中有多少是坑蒙拐骗偷来的,又有多少是你辛苦挣来的,你自家心里清楚!罢罢罢!区区百斤神境血肉,我也不在乎!遇到你这等滑头无赖,我章游自认倒霉便是!” 嘲讽之间,章游似觉太过晦气,呸了一口吐沫,直溅进诸人尚未动筷的酒菜进,怒容扭头就要砸门而去。 “慢着!” 见得他泼完脏水,继而还要如此羞辱,若是此时真让他扭头走了,莫舍涟如何在这嗜魔城立足。待见章游想走,莫舍涟怒声喝止间,身形已化闪电,倏然扑向了章游! 章游有意挑事,自然提了万分小心,听得身后传来怒喝声、疾风声,瞬间转身抬手,一柄利剑已然在握,如化蜿蜒毒蛇,与莫舍涟眨眼间已然交上了手! “叮哐叮叮哐叮——” 瞬息之间,只听得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两人正似兔走鹘落,利剑尖爪早已化做虚影,这刹那相触便已交击了数十上百次。 “你个姓章的!如此耍一番威风,便想潇洒抽手?想要污蔑我莫舍涟,没这么简单!今夜你若不将这事情说个清楚,休想离去!” 人影翻飞中,再次响起莫舍涟怒意难掩的厉喝。 “哈!这个赖账泼皮!我懒得与你多做计较,你反倒有脸来揪住我不放,莫非你还有理了不成?”章游亦是怒喝有声,嗤笑道:“便凭你这三脚猫的功夫,还敢放出大话,我看你今夜如何留下我来!” 正值打得热闹,寐离三人尚未回神劝阻,却听得不远处一声沉凝惊呼,便见对脚雅座骤然闪出一道身影,一跃便插入两人激战之中,长枪舞得出神入化,修为亦是不弱,顷刻间便已将两人分隔开来。 待见来人身着青色劲衣,头巾札系着一头黑发,面白无须,却又有虎背熊腰的昂然之姿,横枪傲立挡在二人当中,姿势甚是潇洒。这来人惊疑打量着怒容对视的莫舍涟与章游,疑惑道:“血魔门的莫大师兄,骨魔门的章大师兄,您二位怎生在此处动起手来了?” “生魔门的李长生李师兄,这事情你勿要随意插手!我与同伴在此处饮酒,这姓章的莫名其妙闯进来,便说我借他百斤神境血肉不还,这盆脏水泼下来,污蔑我的名声,我自该与他算账!”莫舍涟狠色怒喝,双手如鹰爪,露出三尺长的十根长指甲,甲尖锋锐透着幽蓝光泽,似是含有剧毒,遥指章游双眼。 “李师兄!这姓莫的不是好东西,我好心借他百斤神境血肉,如今赖账不还不说,还要揪着我不放!你说这是何等道理?”章游亦是怒容满面,手执六尺细剑,寒光四溢,剑尖遥指莫舍涟额头,杀气逼人。 立在当中的李长生听得他们三言两语,却是满脸愕然之色,忽而面露惊容,朝章游迟疑问道:“章师兄所言,莫非是三月前那次饮酒之事?” “我记得不差,自是那次!” 闻言,李长生猛拍自家额头,却是将长枪收入自家空袋,歉然赔笑道:“这倒是小弟的错,真该向二位配个不是才好!兴许章师兄饮酒记得差了,那是乃是小弟囊中羞涩,偷偷向章师兄借了百斤神境血肉前去周转,那时莫师兄却在旁桌!小弟这几月耍得高兴,谁曾想竟把此事忘得一干二净,还闹得两位师兄拔剑相向,伤了和气,实在是小弟不是!” 说话间,他自空袋里掏出百斤血肉来,歉笑走到章游身前,将血肉双手奉上,依旧赔礼道:“千错万错,都是小弟惹的错!还望二位消消火气,进我那雅座去把臂言和,一笑泯恩仇,让小弟陪酒道歉才是!” 章游接过神境血肉来,依旧一脸的犹疑之色,怀疑看着李长生,嘟哝道:“莫非真是我记错人了?……” 李长生早已将手搭在了章游肩头,嬉笑着将他引向一间雅座,不忘朝面色铁青的莫舍涟招呼道:“莫师兄,还望看在小弟的面子上,进来饮杯酒水,勿要将这小小误会挂在心上!” “放屁!” 先前那紧张气氛,被李长生这么一搅合,便已弥散大半,只是莫舍涟依旧觉得面上难堪,哪里下得来台面,闻言却是一声怒喝,“你姓章的与李师兄之事,为何扯到我莫舍涟的头上?我被他这般抹黑,哪里有半点错?你看他这是哪家态度,自知有错亦不来朝我赔礼道歉,莫非还要我来朝他赔礼不成?” “嗯?” 这话火气十足,章游闻言怒哼一声,扭头瞪着莫舍涟,寒声道:“姓莫的,你当真要如此不识抬举,与我较真不成?” “你若真心解怨,便来同我敬酒赔礼,自承有错,我便既往不咎,懒得与你这迷糊蛋较真!” “姓莫的,这话是何意图?” 章游亦是睚眦必较的脾性,自不甘愿在莫舍涟面前低头认错,正所谓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他又岂会服软,闻言反倒怒意更甚,“我自是有错,你又是何等大人物,还需我如此向你认错?” “既然有错,自该认错!” 莫舍涟语气极硬,章游终是怒极反笑,“姓莫的,你今夜便要揪住不放了?好!我错便错了,即便今夜不与你赔礼认错,你又能如何?” “那……”莫舍涟双爪暴起筋骨,杀气四溢,冷笑道:“我便要打倒你服软,今夜非要让你赔礼道歉不成!” “哈!哈哈哈哈……” 章游狂笑不止,再次将细剑握在手中,面露狠戾之色,咬牙寒声道:“说一千道一万,还是要打!哈!姓莫的,当我章游怕你不成?” “且慢!两位师兄且慢动手!” 好不容易劝下阵来,没曾想两人几言不合,转眼又要动上手了,这却叫作和事老的李长生急了,双眼急转忽而一亮,朗笑道:“两位师兄,既然今夜俱是一场误会,还是勿要如此较真,惹得他人笑话!既然两位师兄执意要打,不如听我一言,今日来个文斗!两位皆用百斤力道,斗一斗各自武技高下,无论胜败,此事至此便既往不咎,也省得伤筋动骨,那才伤了同门和气!” “哈哈,便比这武技高下,你姓莫的又岂会是我的对手?可敢应战,让我羞辱一番?”章游张扬大笑,傲然喝问。 “便凭你姓章的那三脚猫的武技,也敢来我面前嚣张?哈,我会怕你不成?你我便在楼下大堂一战,也好叫往来同道看个清楚,谁才是只会耍弄嘴皮的小辈!”莫舍涟岂会示弱,立时冷笑应下。 “好!姓莫的,我便在楼下大堂等你一战!”高喝声如若惊雷,章游双足一踏,便自化作一缕清风沿梯而下。 莫舍涟冷笑连连,亦是单足点地,风驰电掣般紧追了下去。 寐离与烟行面面相觑,不知这纷乱片刻,怎生事情便变成了这般模样,却也不敢轻忽,立时紧追着两人快步下了楼去。 呼延双眼一眯,自李长生出来的那间雅座看去,从那虚掩的木门缝隙里,似是见到一张含笑的娇颜,不禁哑然失笑,心中赞叹。 “能叫莫舍涟这精明人迷迷糊糊中了计,这门后之人,倒也是好本事!” ; 二十五、连败 正所谓佛争一炷香,人争一口气,古往今来,都逃不过这道理。 他莫舍涟亦不是心胸大气之人,今夜连酒都未喝,还未动过一筷子的满桌好菜,便被这章游呸了吐沫星子,遭受这般羞辱,饶是他莫舍涟心思深如海,亦忍不下心头羞怒。 虽说是文斗,用的是同门考校武技的手段,百斤力道只拼武技,更为彰显各自武技火候,莫舍涟亦较上了真,心念倏忽百转,亦生出自家的小伎俩,待到伫立楼下大堂中,便自一声长啸,沉亮高喝出声。 “在场的诸位同道,我乃血魔门赤旱峰大弟子莫舍涟,对面这位却是骨魔门章游章大师兄,今夜忽生误会,却也两相不服,于是定下计来,以同门考武之法文斗一番,输赢不可伤了和气。我莫舍涟若是输了,这事情既往不咎,章大师兄若是不幸落败,便与我诚心道一声歉,日后亦不可再间隙!手底下见真章,劳烦诸位,今夜做个见证吧!” 这番话说得敞亮,立时赢得满堂喝彩,高呼助威热闹非凡。 “哈哈!”听闻那莫舍涟悄然加了一条规矩,落败之后还需向他道歉,章游亦动了两分真怒,怒笑道:“既然莫师弟有此一言,便无论那前因后果,只需哪方落败,就朝对方服软赔礼吧!” 莫舍涟闻言却是倏然瞪眼,怒视章游。纵观今夜之事,全是这章游惹出的糊涂事,他莫舍涟全无半分理亏,岂能让他同这罪魁祸首的章游道歉。想及此处,他本待张口怒斥这章游的胡搅蛮缠,可转念一想,又索性冷笑不言。但凡能坐到他与章游这位子的,俱是自家门中翘楚,修为不弱武技更为拿手,早已是满腹傲视同济的心性,对自家武技自信非常,从未觉着自家会落败,于是这败后在受辱的可能,莫舍涟自然不做多想,任由他去了。 而这时节,李长生与寐离、呼延、烟行四人已接连下楼,亦有不少二楼食客闻声而动,舍弃不大重要的饭局陆续下楼看热闹来了。四人下来得最快,这李长生与寐离亦有几分交情,眼见气氛不大僵峙,便自谈笑相邀,眼见临近大堂恰有一桌酒散离席,便请三人在这坐下凑成一桌,重新换了一桌酒菜,便自饮酒观战,看个热闹。 烟行此时人生地不熟,便有几分矜持,心里亦为莫舍涟平白受辱而气愤不平,自是为莫舍涟高呼助威。这等请君入瓮的伎俩,自然骗不过呼延这老魔头,奈何他与这莫舍涟可谈不上交情,自然懒得出言提醒,却是乐得看个热闹。 寐离却也是精明人,隐约觉着内中不妥,可惜琢磨下来又似巧合,拿捏不定之下,亦不敢轻易插手,只得佯作不知,与有意攀交的李长生饮酒谈笑,倒也颇为融洽。 却说大堂伫立的两人,各自隐有怒意,又都是傲气之人,当着众人的面定下了规矩,自然谨守规矩堂堂正正一战。莫舍涟亦懒得在那细微处与章游多做计较,一心只想尽快将章游打趴下,胜得漂亮亦不耽误今夜酒宴之事,于是率先逼出自家三尺爪气,寒声喝道:“莫师兄!这便得罪了!” 尖喝声乍然响起,莫舍涟双足猛踏,两爪如鹰扑兔的利爪,直指章游要害。动起手来,虽说仅用百斤力道,但莫舍涟这一击乃是苦修精妙,出手便划得虚空嗤嗤作响,风声锐利亮出尖芒爪气,凝缩如实,好似手上多出三尺尖爪一般,自有凶戾声威。 “好!” 章游大笑赞好,手上细剑却是分毫不慢,未退反进,细剑如化毒蛇吐信,蜿蜒迅疾,轨迹难以捉摸。但见他身影倏扭,已然避过莫舍涟一爪,双目隐现寒光,暴喝间细剑直刺,剑气如四尺匹练,刺向莫舍涟探来的右爪! “呯!” 锐气相击,却好似金铁交鸣,但见爪气、剑气短促交击,便各自抽身闪身,转瞬又自扑向对方,身影翻飞近身而战。 此时仅是百斤力道之战,攻速、身法亦比寻常慢了万千倍,一招一式显而易见,以呼延眼力,便能看出两人细微处的差异,不由得暗自摇头轻叹。 这章游好生阴险,先前在雅座外仓猝一战,他却是想要引得莫舍涟上钩,这才有意藏拙,此刻一战关乎各自声誉,他便显出了自家的真本事。他这一手剑法刁钻阴毒到了极致,便有万千玄妙变化,若是呼延看得不差,却是一门精深的高等武技,被他修到八成火候,不仅增幅八倍武力,变化亦如羚羊挂角,极难琢磨。 莫舍涟此番恐怕要栽跟头,他那爪法也该是高等武技,可惜却似仅有不到八成的火候,应变亦不如章游老到,这爪法更讲究狠戾迅疾,修为愈高力道越大,威力便也愈强,如今被限制在百斤力道,这便吃了暗亏,落败只在旦夕。 “叮!呯——嗙!” 果然不出呼延所料,仅仅三招之后,章游朗笑一声,剑气如化蛇影,沿着莫舍涟爪气蜿蜒攀上。便在莫舍涟倏然变色,欲图抽身急退的当口,那剑气已露锋芒,精准点在莫舍涟左胸之上,“嗙”一声爆散成了万千星点,泯灭在虚空之中。 百斤力道凝聚的剑气,再如何锋利也刺不破莫舍涟的皮毛,却在这第四招,单凭武技分出了胜负。 “莫师弟,承让!” 章游执剑傲立,含笑看向莫舍涟,透出嘲讽之色。莫舍涟被那微弱剑气点在胸口,却好似忽遭重击,面色惨白如纸,身形一颤僵在原地,对这结局万难接受。 待见莫舍涟这般模样,寐离总有几分同门情谊,不由得为其抱屈,低声抱怨道:“莫大师兄擅长爪法,若是放开规矩一战,胜负犹未可知!” “哦?” 章游乃是身识身境的修为,早开了耳识,能窃万里细微声响,寐离这声轻微抱怨,又岂能逃出他的耳朵,闻言咦声轻笑,傲然道:“既然寐师妹为莫师弟不服,无妨!今夜只需你一行四人中,谁能以文斗赢我一招,我便依着规矩,向莫师弟赔礼道歉便是!如何?寐师妹可想前来赐教?” 这话说得张狂,透出轻蔑之意,却比他那行径更为羞辱,好似将四人都不放在眼里一般。若他说的是旁人,寐师妹自然一笑了之,不与其较真,可这章游话里,竟将她亦囊括其中。 “好!” 遭受如此轻视,寐离顿时被激得娇容倏冷,杏目一瞪,起身跃入场中,寒声笑道:“既然章师兄有意,今夜师妹舍身相陪,还望章师兄赐教!” 寐离这话说得暧昧,立时引得满堂起哄,窃笑声中忽而响起咋呼声:“哈哈!好一个舍身相陪!寐师妹,师兄看好你!” “寐师妹的身段……哈哈!寐师妹手下留情啊!莫叫章师兄明早下不了床才是!” “那岂非……啥子尽人亡了?” “哈哈哈哈……” 落败的莫舍涟犹自呆滞,忽而被这番哄笑声惊醒,怔怔望了章游半响,几番握拳又自忍住,终是苦笑一声,默默走到烟行身畔坐下,端起酒来猛饮以消愁。 颜面尽失,他直想掩面溃逃出这伤心地,可惜此时与他脱不开莫大关系,尚未结束他便无法安心离去,总想知晓个结局,只得厚着脸皮坐下,对其余几人的劝慰冷脸佯作未闻,黯然饮酒不语。 “好!寐离师妹果然女中赤兔!够火辣的脾性!今夜全凭施为,师兄接下便是,下手定会怜花惜玉,领教一番寐离师妹的‘剑’法!”章游亦不是老实人,伺机调笑戏弄,话语里的隐晦之意实在不堪,这才将他那魔门弟子的脾性彰显十足。 “哼!” 寐离却也是魔门中人,身为女儿之身,往日早已习惯此类污言秽语,自是不以为意,冷哼一声扬剑前跃,娇叱道:“章师兄,得罪了!” 她长修剑法,兵刃自与章游等同,用得都是长剑,只是她这长剑仅有四尺八寸,细薄如竹简,色泽亦是青翠隐有流光,一看便知分外不凡。寐离父亲乃是门中三长老,是以她自幼便得习授门中独传的高等武技,一套精妙细微的剑法,亦有近八分火候。 只可惜寐离毕竟年幼,比不得章游奸猾,被章游三、五招佯攻诓骗,心神稍有疏忽,便被章游剑气自胸膛正中竖划,在她两座丰峰之中破开衣裳,露出白皙如玉脂的肌肤,隐见两畔高凸之势。这章游邪笑调戏,让她败得春光乍泄,亦是分为羞辱,她立时娇呼掩胸,便在众堂起哄叫好声窃笑声中,羞得跺足退下。 待见寐离亦难逃羞辱落败之局,莫舍涟面色愈发铁青,双目扫过呼延,不由得心下暗叹,终是将希望放在了烟行身上,目光透出无尽企盼。 烟行见过章游的本事,自知恐怕不是对手,只是如今情势所逼,不由得硬着头皮迎上场去。才说得两句场面话,便见章游一脸郑重之色,试探十余招后,便已探明烟行的招法路数,轻笑间一招直刺,蜿蜒细剑阴毒,烟行几番闪避阻拦亦是无用,被章游点中锁喉,涨红了脸自承不敌,羞愧退了回来。 “哈!当真什么人交到什么样的朋友!”章游讥讽而笑,得意目光扫过四人,待落到最后还未上场的呼延脸上,便愈发轻蔑、鄙夷,嗤笑道:“咦?怎生只剩下这位兄弟了?兄弟这……修为,可还想上场一试?依我之意,还是免了吧!莫舍涟,身为男儿自该有些担当!大方一些,前来与我赔礼认一声错,今夜这事便算揭过!如何?哈哈!” 章游话里意有所指,顿时叫大堂围观的众人凝神望去,待开通眼识的魔门中人细心打量呼延,立时看清呼延气血修为,不由得哄然大笑。 ; 二十六、扬刀 “章游!” 莫舍涟牙关紧咬,自牙缝里挤出一声怒喝,“你莫要欺人太甚!” “哈!哈哈!”章游傲立场中,长笑不已,忽而喝道:“自古成王败寇,愿赌服输!先前定下的规矩,如今胜败众位都看在眼里,我章某循规蹈矩,讨要一个认错罢了,何来我章某欺人一说?” “说的是!血魔门的莫师兄,我们一堂人都是见证,如今胜败已分,莫非莫师兄想要耍赖不成?” “章师兄胜得堂堂正正,又没耍甚阴谋手段,莫师兄此番输了,还连输三人,自该依着规矩来,朝章师兄赔礼认错!” “别介!嘿,莫非没见到莫师兄还有一位朋友未曾出手!这不正端坐着么?虽说仅是银体胎境的修为,可此番比的是武技,还有机会不是?哈哈!再打!再打!” “余老二,你别在那儿幸灾乐祸,还要寒碜人!那位兄弟不过银体胎境,有未练过武技还要两说,即便练过些粗鄙武技,又岂会是骨魔门玉蟾峰大弟子章游章师兄的对手?唉!不上也罢!不上也罢!莫蛇脸,还是快快服个软,便将此事揭过吧!” 这声大嗓门,口气不小,说得却也中肯,立时引得大半食客出声附和。 莫舍涟听着耳畔接连响起的奚落、嘲笑声,脸上色泽瞬息万变,时青是红好似变脸谱一般。那放在桌上的拳头,却捏得青白暴起筋骨,显然用尽了力道。他恨,他怒,他也悔,只是此时皆已无用,最好的应对之法,还是如这大嗓门所说一般,坦荡起身服个软,咬落牙往自家肚里咽吧。 至于这落到最后的呼延,虽然未曾出手,但那银体胎境的修为已然让莫舍涟不抱任何希望了,只当没有这个人吧,省得上场再遭那挨千刀的章游一阵羞辱,那便更叫他下不来台,更觉憋屈。 正待他强自扯出一丝难看的笑意,起身将要说话时,却听得身侧一阵响动,却听得耳畔乍响朗笑之声。 “哈!各位朋友,我呼延自小练刀,反倒延误了修为,但对自家刀法却也有几分自信!今夜既然只比武技,我与莫大兄弟、寐离妹子、烟行兄弟同行而来,他们皆已出过手,我若不献丑一番,却也说不过去!我呼延可不是这等不仗义的小人,自该与兄弟妹子们同甘共苦,说不得,也只好动动了!” 这番话说得甚是敞亮,立时引得周遭一静,便见呼延摩挲着脑袋,咧嘴笑得憨直,当真起身便要上场,寐离顿时心急,急忙娇呼道:“呼大哥!” “嗯?寐离妹子还有何事嘱咐?” “不是……我……”寐离哪里知晓这呼延如此自不量力,他这番跃跃欲试的模样实在出乎她的意料。她自不愿让他上场再去丢尽脸面,一时之间却又寻不出劝诫之言,不由得强自笑道:“呼大兄,听小妹一言,还是算了吧……” “怎能作罢?” 呼延却似直莽,脑袋一根筋转不过弯来,瞪眼执拗道:“我莫大兄弟今夜本就是受了冤枉,怎能还向他赔礼道歉!岂非颜面尽失?莫大兄弟的脸面,就是我呼延的脸面,岂能容人辱没?人活一口气,树活一张皮,我呼延虽是粗人,这道理却还知道!事关你我脸面之事,寐离妹子务须多劝,我今夜非要争上一争!” 这番话说得义正言辞,说得寐离愕然睁眼,被呼延甩开了抓住他袖角的柔荑,却还是犹自不知。莫舍涟亦是张口欲呼,却被呼延这番话说得懵了,张合几次却吐不出半个字来,急切之色待到呼延入场,已然化作了落魄长叹。 烟行却是听得热血沸涌,那俊容涨得通红,憋了半响,才骤然握拳大喝了一声“好!”来,只觉自家这呼大兄,实在是重情重义的好汉,这番话说到他心坎里去了。 那寂静愕然的满堂众食客,因他这声叫好倏然惊醒,却是爆发出一片哄然大笑,自有那直爽的大汉,拍桌子捶大腿捂肚子,笑得眼泪直流。 “好!好好好!这汉子虽说修为低微,口气倒也不弱,合我的胃口!哈哈……” “哈哈!够傲性!够仗义!这是哪门的弟子?改天我定要请你吃酒,好好交结一番!” “就要这口气!哈哈!爽快!仗义!虽说自讨苦吃,待会儿若是不弃,落败之后,我定要请你喝上一杯!” 大笑声、叫好声、起哄声、暗讽声此起彼伏,呼延似是听不出那嘲讽之意,犹自兴高采烈,笔直立在愕然章游的对面,不忘朝四周抱拳答谢,言语又自谦逊一番。 “哈哈哈!好!这位兄弟!”章游愕然呆望了呼延片刻,终是回过神来,大笑赞叹道:“兄弟叫呼延吧?正所谓输人不输阵!打不赢也不能输了气势!有胆子上场,我章游敬你是条汉子!” “过奖!章大兄弟过奖!” 呼延咧嘴大笑,抱拳谦逊道:“我呼延是个粗人,还望章大兄弟待会儿手下留情,给我留几分脸面!” “便凭呼延兄弟这身侠肝义胆,好说!好说!哈哈!”章游满不在乎,大笑应诺道。 “哈哈!章大兄弟,也是爽快人!我喜欢!”呼延咧嘴夸赞一句,这便打开空袋飞快翻找,终是将他那口六尺银刀翻出来拿在手中,傻笑道:“我这刀乃是家传宝刀,名为惊魔,还望章大兄弟赐教!” 一口在飞龙城为他本尊肉身量身打造的精制银刀,此时已被他随手胡扯,便说成了家传宝刀,也不知呼延这魔头口里,能蹦出几句实话来。说了这句场面话,呼延双足猛然踏地,便在周遭嘲讽、起哄、叫好声中,章游轻蔑的眼神里,扬刀扑了过去。 “一光惊四座!” 呼延有刀在手气势便倏然大变,乍露锋芒如匹练,凶蛮、嗜杀之气骤然四散,当真如这一刀的名号那般,刀光乍现立惊四座,周遭倏忽变得鸦雀无声,静可闻针。 但见这一刀之威,立时让在场众人面色猛变,神色变得精彩至极,心念里齐齐生起一声骂咧,“娘西皮滴!这光头汉子装傻藏拙!倒真是练得好刀法!” 而呼延对面,与呼延正面相对的章游,瞳孔骤然收缩如针,脸上哪里还见得到小觑、蔑视的笑容,眨眼间已是皱眉肃容,凝重扬剑应对,不忘冷笑称妙道:“呼延兄弟,好!好手段!好心机!好本事!” “哈哈!章游大兄弟,过奖啦!过奖啦!”呼延犹自谦逊回应,咧嘴笑道:“我这刀法乃是家中独传,也不知是哪等武技,还需章大兄弟提点一番!” 说话之间,刀气、剑气一击而撞,“呯!”一声脆鸣刺耳,刀气犹自坚韧如实,那剑气却是一阵摇晃,似是不敌将要虚化般,隐然可见武技高下,呼延略胜一筹。 两人短促对击,已然将对方武技深浅探测出来,章游运起身法游走,心下暗惊呼延这十成火候的打法,面上却现出风轻云淡的笑容,从容赞道:“呼延兄弟,莫非祖上乃是刀圣圣土的大家遗孤?若非章某眼拙,否则兄弟这套家传刀法,该是高等武技,被呼延兄弟修到九成火候,殊为不易!兄弟的悟性与毅力,章某亦是佩服!” 听得章游笃定的口吻,立时引得堂中齐齐响起抽气、惊呼之声,再看向呼延的目光,便多了许多赞叹之色。 高等武技威力极强,修炼也极为艰辛,能将高等武技修炼到九成火候,需要何等悟性,何等苦修苦熬的大毅力,可想而知。这等大毅力、大坚持又兼有大悟性的奇才,即便是修为低微了些,也当得起众人的敬佩。 围观众人,转而回想起呼延上场前那番话,自幼练刀,因此耽搁了修为,对刀法倒有几分自信,先前还觉着这光头汉子敢说出如此不知廉耻的话,实在是恬不知耻,如今一想却又变了味道,立时信了大半。世间本就有这类人,痴迷于武道,钻研武技便耽搁了修为,是以修为羸弱武艺倒是惊采绝艳,此类另辟蹊径的鬼才,实在叫人不敢小觑,想来呼延便是如此。 待众人想及此处,再看向场中锋芒耀眼的呼延,目光便变得极为火热。这等鬼才,高等武技已然打磨得炉火纯青,唯独只欠缺修为,正是各大门派的最爱。 修为能够拿强者血肉堆砌,迅速提升至神境之前,武技却需苦苦打熬,才能有些许成就,来之不易。若是能将其招揽入门,门内拼着大出血一番,便能造就一位冠绝同境的高手,光耀门楣,为自家门派振奋声威,这笔帐随便怎么算,都是极为划算。 一时之间,不知有多少各门弟子,暗中动起了心思。 “百道镇八方!” 而此时,大堂上两道人影飘飞往来,游走极快,呼延窃准时机,又是一刀狠狠出手,百道刀气纵横十丈方圆,卷起如风气浪,内中暗藏杀机,直扑游走的章游! 章游几番试探,自觉已捏拿住了呼延的底细,不禁忽而放声长笑,朗声道:“呼延兄弟,刀法果然厉害!可若想凭这九分火候的高等刀法,便要将章某击败,却是稍嫌不够!莫要小看了天下豪杰!” ; 二十七、惊魔! 呼延这招百道镇八方,乃是经年打磨的惯用刀法,威力自是不弱。 此招瞬劈百刀,呼延捏拿精准,每一刀俱是百斤力道,凝聚成刀气却有九百斤狠劈之锐,百道刀气旋转成风,能将对手困在旋风中绞杀至死,玄妙繁琐,亦叫对手难以躲闪。比方现下章游,饶是他身法灵巧,亦难尽数躲避,以今夜文斗的规矩,只需有一道刀气触及章游肉身,他便算是输了。 百道刀气猛扑而来,如若狂风席卷,气势波涛汹涌,章游看似危急却忽而大笑,目光猛然锐利微寒,细剑翻动百变,亦是倏忽抖出百道剑气化作扭身巨蟒,张牙吐信好生狰狞,扬首便朝呼延百道刀气凝成的旋风猛咬下去! “蛟噬天下!” 围观众食客中,骤然响起惊呼,叫破了章游所用的剑招名号,更自拊掌高赞道:“好!章师兄这绝学,已然初有成就!少说也有二十倍武力!” 惊呼这人却也是骨魔门弟子,往日亦习练骨魔门所授的高等武技蛇影剑法,对这门剑法甚是熟稔,自然知晓剑法中最难成就的三大绝技,这第一招绝技“蛟噬天下”,若是炼到高深处十分火候,便能增幅百倍武力,威力万难匹敌。只是但凡绝技,习练极为苛刻艰难,即便想要勉力施为出来,天赋极强也需经年打磨才行。 便是骨魔门众多弟子,也唯有三、五人得以练就。此番见得章师兄扬威,能使出这等绝技,即便仅有两分火候,增幅二十倍武力,亦能凭此一招傲视同济,那骨魔门弟子已然叹为观止,不由得亦因与章游同门而觉得分外自豪,自该拊掌称妙,为章游助长声威。 那百道细微剑气,好似化作巨蟒蛇鳞,将这巨蟒模样显得栩栩如生,血口猛咬下去,顿时便将呼延凝成的刀气旋风吞入口中,无声无息泯灭肚里。 “呼延兄弟,小心了!” 但见绝技见效,章游笑意更甚,犹自不曾停手,细剑插入巨蟒颌下,好似化作一片细鳞,运力牵引之下,那百道剑气凝聚的巨蟒便似复生,昂首无声宛若长吟,猛然垂首已化利电,倏然狠咬向呼延! 巨蟒凶威,身有十丈昂藏,一扑之势可谓骇人至极,漫说是迎面对峙的呼延,便连重生希望的莫舍涟,见状亦是神色大变,心下不由又是一声暗叹,“没曾想这姓章的如此了得,暗中竟已参悟出一招绝技,虽说不过勉力施为,却也好歹不坠绝技之名,凶威如斯,这呼延恐怕……难逃一败了!” 忽而一念及此,莫舍涟那重新亮起的双眸,瞬间又自黯淡灰败。他却也无从责怪呼延,以呼延今夜倾力相助,崭露如此精深刀法,已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奈何章游太过凶猛,竟能用出绝技,若是他上场恐怕更是不堪,呼延若是败了,也只怪章游强悍,非他呼延之罪。 “哈哈!好剑法!” 谁知此时,迎面的呼延却是怡然不惧,反倒兴奋大笑,扬刀忽现流光四溢,“我家刀法难修,前几日却幸得顿悟,参悟出一招绝技的皮毛,如今正堪试手!招名刀惊魔!” 高扬银刀露锋芒,呼延气势猛然生出变化,自先前狂风巨浪的悍勇浩瀚,忽而化作了奇峰重岳,巍然不动却有厚重磅礴之气,任由世间风吹雨打,我自屹然不动,以不变可应万变,悍然迎接这临头巨蟒。 那四丈黄刀“何方”对应的三招绝技,他此时这人族肉身不过八尺,实在难以施展,亦是有心掩饰,自然不愿使出来。这一招“刀惊魔”,却是为求对应这口六尺银刀“惊魔”,乃是他近日有感而发,才生出来的一个念头,并非推衍至大成的刀法,此时应景而发,仅是初试威力如何,再行细化推衍,日后当做自家伴身的绝技。 如此草率对敌,也亏得呼延艺高人胆大,自忖此招虽是草创,也该有三、五十倍的武力。只是如此草创一刀,到他嘴里却变成了家传绝技,在场众人若是知晓,不知心头会是何等滋味。 “嗷——” 说时迟那时快,章游这百道剑气化形的巨蟒,切割虚空之速声势浩大,便好似真有蛟蟒嘶吟一般,眨眼间已到呼延头顶,迎着呼延刀锋张牙咬下! “呛!” 一刀,两刀,三刀…… 呼延双目骤凝,双臂精肉暴起,那银刀倏然抖动,瞬间不知颤动过多少下,生生在刀前劈出成百上千刀,一层又一层的细线刀气层层堆叠,凝做一口纯由刀气所化的十丈大刀,形状逼真之至。那最后一刀,呼延运力猛喝,刀气推得这口虚化之刀悍然劈下,竟将那剑气所化的巨蟒直劈做两半,百道剑气爆散碎裂,四散无踪。 “嗙!” 这虚化的十丈大刀余劲未止,便在章游倏忽失神之时,猛然劈在章游那对愕然瞪大的双目之间。这看似狠戾威猛的一刀,却不过是徒有其表,撞在章游眉间,却连一根毫毛都未劈断,便失力碎裂,凝实刀气的碎片虚化在虚空,再无痕迹。 章游明明未伤分毫,这威猛巨刀已然化作清风扫过他的两鬓,却叫他面色霎白,僵在原地好似泥塑。他手中那口细剑,依旧在做出将要劈中呼延脑门的模样,呼延赫赫喘息,咧嘴讪笑间,扬刀轻敲这停在头前的剑尖。 “呯!嗡——” 剑是好剑,秋水寒光流转,敲击传出悠长嗡鸣之声,久久不绝于耳,惊醒了噤寂片刻的大堂,亦惊醒了震惊失神的章游。 “哈哈!章大兄弟!小胜半招,承让!承让啦!”待得章游怔怔转眼看来,呼延咧嘴郎笑,拍着自家光头客气道。 “好!” 章游尚未回应,便有回神的食客轰然叫好,恭维赞叹之声不绝于耳。 “这位呼延兄弟!好刀法!一刀斩龙,大气魄!” “渊渟岳峙,临危不惧,实在是大家风范!” “这一招破的精妙!破得霸道!今夜酒宴未曾白来,得见如此精彩对决,实在尽兴之至!” “呼延兄弟!够对我脾气,哈哈!定要赏我一个脸面,今夜陪我欢饮畅谈!能够结交呼延兄弟这样的好汉,是我吴为的福分!” “放屁!呼延兄弟无需理会他们这些闲汉,俱是不安好心!且来与我共饮一杯才是!” “你等皆尽虚伪!不如我朴真来得实在!哈哈!呼延兄弟若是有意,尽可来我身魔门一坐,我家掌教若是知晓呼延兄弟的本事,定会收你做关门弟子!门中积蓄敞开供应,保管十八年后,你便能有眼识身境的修为!笑傲我嗜魔城诸门弟子!” “你身魔门好生小气!只需呼延兄弟进了我筋魔门,我保管他静修无忧,但有所求,皆尽满足便是!如何?呼延兄弟若觉着满意,便即刻应下吧!” “滚开!呼延兄弟自该进我嗜魔本门!” “……” 不知何时,那恭维赞叹悄然变了味道,却是诸多食客争得面红耳赤,漫骂嘲讽,纷繁嘈杂乱做一团,俱是谄笑讨好呼延,言语间好似竞价,争向邀请呼延入门,顷刻间便吵得不可开交,早将这文斗之事遗落得只字再未提及。 “诸位!诸位!” 眼见呼延赢得一胜,莫舍涟早已是红光满面,春风得意之下,忽而回过神来,立时紧张起来,快步走到场中,故作亲昵地扳着呼延肩头,扬声高喊道:“诸位无需再争!呼延兄弟乃是我血魔门请来的贵客!自会用心款待,无需诸位费心了!哈哈!” 这话说的得意,顿时让场中一静,继而炸开了锅,好似他这番话引得群情激愤一般,立时有了千夫所指的待遇。 “放屁!呼延兄弟何等奇才,你血魔门又无上好刀法,若是呼延兄弟遭你诓骗入了门去,岂非糟蹋了这一块良才美玉?” “说的是!你血魔门既无上好刀法,便不能耽搁了呼延兄弟的大好前程!照我说,还是来我门中,我门中两位修刀的神境前辈,定会悉心指点,才能精雕细琢,将呼延兄弟磨成一口宝刀,来日定能雄震声威!” “哈哈!如此说来,谁也争不过我嗜魔本门!纵观魔界,谁不知我嗜魔道祖早年前用刀,虽未曾以刀入圣道,可道祖刀法谁敢质疑?呼延兄弟便来我嗜魔本门吧!哈哈!” “嗜魔本门的鸣大兄弟,你莫要诓骗我呼延兄弟!谁不知道祖他老人家已闭关经年,参悟至境玄妙,不闻世事已久!你能有那本事请动道祖出山不成?” “说的是!照我说,还是来我门中最为恰当!” “放屁!来……” 谁曾想莫舍涟出声之后,争吵反而愈发混乱,早已超出了所有人的掌控。莫舍涟久久插不上话,在旁急得跳脚,呼延依旧摩挲着自家滑溜的光头,咧嘴傻笑着,两耳却竖得笔直,将周遭争吵丝毫不漏,尽数收入心中,兀自琢磨开来。 这才是他的打算,总要显露些非凡的本事,借机引得众门关注,这般争论中便会彰显出各门的底细,他才好货比三家,待价而沽。虽说他想要混入门派,仅是权宜之计,不过是想寻个安稳之地,尽快将自家修为提升上去,可他呼延是何等人物,在人界称魔号祖,自有八分傲性,便是这等暂居的门派,亦要挑选最好的,如此才觉着不会委屈了自家的身份。 听了半响,呼延细细琢磨,双目渐至透出亮来,显然已经拿定了主意。他朗笑震梁,立时引得众人噤声,纷纷扭头望来,眼神俱是如恶狼一般的饥渴难捱,贪婪又生期盼。 ; 二十八、转变 “诸位,多谢诸位抬爱!呼延实在当不起!” 一声高呼,呼延抱拳四方作揖,含笑道:“只是我今夜乃是莫大兄弟相邀而来,自该把酒作陪才是,无法陪诸位痛饮,还望恕罪!至于那入门之事……” 忽而言及此处,呼延便自皱眉迟疑,引得众人猛然直身,紧张望来,期待他揭晓决定。谁曾想片刻之后,他却抱拳苦笑道:“我呼延是个粗人,自幼便闲散惯了,不大习惯门派的规矩,这亦是大事,自该慎重再慎重才是!各位恕罪!且容我思量几日,在这魔界各城走上一遭,到时再下定论吧!” “好家伙!竟如此精明,这是要待价而沽了!” 才听得呼延这番场面推拒之言,众人心头一震,俱是冒出了这番念头来,“在我等诸多门派相邀之前,也敢耍弄这般心思,手段圆滑之余,更是胆大至极!” “哈哈!好!来人!我们定下那间雅座,且将酒菜尽数撤去,再换一桌新的上来!我要与呼延兄弟好生痛饮畅谈才是!”不待众人做声,莫舍涟便自放声大笑,甚是得意地攀着呼延肩头,傲然扫视周遭的各门弟子,领着呼延便要上楼。 他是自觉与呼延有些交情,便准备用出自家三寸不烂之舌的本事,借着这一席酒宴的机会好生游说一番,软磨硬泡定能将呼延骗入自家门下,这便比其余各门的弟子多了一分机会,自然得意之极。 “哈哈哈哈!呼延兄弟好刀法!败在呼延兄弟刀下,章某心服口服!” 却在这时,久未出声的章游早已收起细剑,一个闪身拦在楼梯前,早已忘了先前的尴尬,面上如化春风,抱拳含笑,赞叹道:“呼延兄弟赢得漂亮,章某受教!” “哪里,哪里!还是章大兄弟承让了!”呼延亦是抱拳谦虚道。此时当真一团和气,哪里还有先前那剑拔弩张的味道,已然将方才的争执悄然略过不提。 便在此时,莫舍涟才省起此番事起的缘由,与那文斗的赌约,立时昂首斜视章游,冷笑道:“我险些忘了!章师兄,你败在呼延兄弟刀下,文斗之赌……不知还算是不算?” 章游顿时一愣,便显得有几分尴尬,却也光棍至极,马上朝莫舍涟抱拳躬身,真挚道:“我先前张狂,小觑了莫师兄与呼延兄弟,还有寐离师妹与这位烟行师弟,如今败在呼延兄弟刀下,才是悔不当初!先前错怪,再至一应挑衅之举,皆因章某孟浪,错全在我一人身上,还望几位大人大量,万万恕罪!不如这样,今夜四位的酒菜花销,皆尽算在章某的头上便是,权当赔礼!” “哈哈!这态度还算端正,我莫某亦不是小气的人,今夜这事便算揭过了吧!”听闻章游服软认错,莫舍涟自觉极涨脸面,不由得红光满面,挥手豪爽道。 “既然你我一笑泯恩仇……” 谁曾想章游话锋一转,忽而含笑望向了呼延,抱拳道:“呼延兄弟,你我也算不打不相识,我输得心服口服,对呼延兄弟更为敬佩,真想能结交呼延兄弟这样的英雄好汉!待会儿想来讨几杯酒喝,与呼延兄弟把酒言欢,这等小小要求,还望四位赏我一个脸面,勿要狠心推拒才是!” 莫舍涟闻言瞪眼,满脸惊愕间,心头已然怒骂出声,“娘西皮滴!这姓章的竟然如此奸猾,居然打蛇随棍上,给他三分颜色便要开染房了!当真是没皮没脸的无赖老奸货!” 如此一来,莫舍涟又岂会再给他好脸色,看了眼呼延的神色,便自皮笑肉不笑,“章师兄何须如此客气,今日乃是我设宴款待自家朋友,为呼延兄弟与烟行兄弟接风洗尘的酒宴,这外人……贸然插进来,恐怕不大妥当吧?” “莫师兄何出此言?” 章游闻言立时瞪大双眼,惊愕间又见痛惜之色,叹道:“你我即便往日仅是点头之交,今夜便因这场误会,打也打了,闹了这般笑话,正所谓不打不相识,总也该有两分交情了吧?莫非章某还能算外人不成?” “哎!章师兄此言差矣!”莫舍涟岂会被他言语诱导,顿时瞪眼摆手道:“这打出来的交情,岂能真叫做交情?我看今夜便算了吧,反正呼延兄弟便住在我血魔门赤旱峰顶,由寐离师妹安顿在那三长老殿外住下了,改日章师兄若是有心,权且自行来请呼延兄弟便是!” 不知莫舍涟这话里有何隐晦之意,便见章游闻言笑脸一僵,随后笑得苦涩,“莫师弟,这安排倒也极妙!不如这样,我章某有心结交呼延兄弟,便由呼延兄弟自拿主意,可好?” “这……” 莫舍涟迟疑望向身畔挠着光头的呼延,咬牙狠心再想出言推拒,却被呼延大笑声忽而打断,再听得呼延之语,不由得郁郁憋闷。 “哈哈!往来的都是同族,我与章大兄弟方才打得痛快,倒也一见如故,若是莫大兄弟不介意,我还真想与章大兄弟好好喝上两杯!不知莫大兄弟、章大兄弟,两位意下如何?” 此刻呼延为主,他张口定下意来,莫舍涟亦不愿违拗,于是心头憋闷还要强颜欢笑,顺着呼延之意邀请章游一番。那章游自是惊喜莫名,自不会理会莫舍涟暗讽挤兑,大笑拉过呼延手臂,一路随行攀谈而上,三两句便夸赞得呼延挠头傻笑,如沐春风一般欢喜。 但见得呼延展露锋芒,他在众人心中地位骤然剧变,漫说是莫舍涟起了拉拢之心,便连一败后郁郁不乐的寐离,此刻也早已上心,哪能容呼延被章游诓骗了去,无需莫舍涟眼色示意,便已拉扯着畅笑的烟行凑近前去,亦是一番甜言蜜语,再加上她寐离的姿色,有心勾兑之下,更是叫呼延眉飞色舞,立时被迷得找不着北,只顾得傻笑呆看,一脸痴迷之相。 待见五人言谈几句,便欢笑上楼离去,留下这满堂观战的众门弟子面面相觑,倏然间嗡嗡低语声嘈杂响起,却是整个儿乱了。不过片刻,便有急切之人已然顾不得今夜酒宴,接连起身出门而去,形色甚是匆匆焦急。 这先河楼得以傲立嗜魔城,菜肴精美之余,服侍手脚亦是勤快至极,待得五人推开那间雅座之门,先前一桌酒菜早已撤去。五人落座不过片刻,一席更为丰盛的酒菜迅疾上桌,那小二谄笑搭话道:“我家楼主今夜恰在楼下,待见得几位精彩对决,便想与各位好汉结个善缘,今夜这席酒菜,便算在我家楼主头上了!” “这怎生使得?” 章游闻言便是一急,立时起身急呼,正想与这小二辩解一番,那小二却嬉笑弯腰,迅速退了出去,不忘将雅座之门轻巧合拢,便无声将章游满腔言语堵了回去。 “哈哈!这先河楼楼主却也是个豪爽之人,改日若有机会,定要结识一番!”呼延哈哈大笑,不露声色,便已送给章游一个台阶,“区区一席酒菜,谁人相请这等小事,章大兄弟何须挂怀,权且安心坐下,你我畅饮才是!” 有得呼延搭梯子,章游立时朗笑又坐了回去,莫舍涟与寐离迅速对视一眼,心下俱是怒骂这章游不知廉耻,有他这外人在场,纵使两人有万般手段,自忖定能让呼延改口,如今却也施展不开了。 事已如此,没得奈何,莫舍涟亦不愿落得小气,在呼延面前留下不喜之念,自是举杯起身,含笑敬道:“各位,能够相聚饮酒,便是缘分!来!你我满饮这杯中好酒,但求今夜尽兴才是!” “好!” 四人闻言俱是起身,轰然应诺之间,齐齐举杯相碰,酒杯清脆撞响,继而扬臂送入嘴中,相视便是哈哈大笑,气氛融洽和谐,再未露出半分争执之色。 只隔片刻,五人举杯送菜,杯光碟影斛筹交错,热闹开来。只是私底下却又是另一番模样,围绕着呼延,章游与莫舍涟、寐离寸土不让,含笑间舌战激烈,各自暗讽、挤兑、揭短,这等复杂局势,刺穿对方的游说之语还不可着相,才更显出各自的口舌本事。 呼延却是含笑静观其斗,有人敬酒便自接下,有人送菜便自客套两句,口头却丝毫不松,只顾得享用这美酒佳肴,吃得甚是欢畅,单凭装傻充愣一招,便已应付得游刃有余。 论起奸猾狡诈来,这几个尚未出山的魔门弟子,自然比不过老奸巨猾的呼延老魔头万分之一。 杯盏交相辉映,待得坛空盘尽之时,呼延与烟行自是尽兴,其余三人各怀心思,未能将呼延套出句实在话来,憋闷遗憾之余,也只得含笑叙别。 待得与呼延、莫舍涟四人道别,章游面色阴沉,跨步进入最尽头的雅座,那风韵少妇寐惑已然香影无踪,他却独自在桌旁坐下,沉默半响,忽而如自言自语一般,凝重出声。 “这等武痴奇才,自该全力招揽!可这人如此奸猾狡诈,又这般胆大妄为,若是久久不愿应诺,反被他门招揽过去,日后定是大祸害,于我门有百害而无一利!招揽不得,便也留不得,务必除去,定不能叫他投入旁门去了!你跑一趟,速速将我的话传入门中,好叫门中众老定夺!” “是!” 便在这独有章游的雅间之中,墙角虚空阴影里却传出一声恭敬应诺,随后有清风吹开雕花沉香木窗,顿时便有繁世喧闹之声猛然涌入。章游端起酒杯,无声来到窗边,静默注视伫立在楼下门外笑谈的呼延四人,忽而勾起一丝邪笑,缓缓将酒杯凑到嘴边,一饮而尽。 ; 二十九、隐遁 “三位,难得来到嗜魔城,我便在城中落脚吧,也好感受一番这城中热闹!” 待到先河楼门外,呼延含笑伫足,忽而说出告辞的话。 这便骤然打破了莫舍涟与寐离的打算,莫舍涟急道:“呼延兄弟,我血魔门离嗜魔城也不过数百里,往来无非片刻,何须在城中落脚?若是呼延兄弟想要到嗜魔城游玩,只需招呼一声,我随时都能陪呼延兄弟进城,有我这熟客引路,想必呼延兄弟必能玩得更加尽兴!” 寐离察言观色,待见莫舍涟说完这番话,呼延依旧含笑,模样似是张口推拒,立时笑颜如花,白莲纤手扯住呼延衣袖,娇嗔道:“呼大哥,莫非看不上我血魔门的景致?亦或是不喜欢住那倚湖的竹楼?若真是如此,呼大哥权且说上一声,换入我家爹爹所住那大殿的偏殿入住,只当是我爹爹请来的贵客便是!我等如此盛情相邀,呼延兄弟不会再推却了吧?” 遵照烟行自家的意思,自是愿与呼大兄多待几日,只是他也并非愚钝人,亦隐隐察觉了今夜的诡谲,似乎皆因呼延而起,于是这相劝的话,便也说不出口了,索性含笑而立,只当自家是个陪同罢了,绝不插口半句话。 莫舍涟与寐离软磨硬泡,更是用上美色之计,谁曾想往日觉着极好糊弄的光头汉子,此时却咬定死理不愿松口了,“莫大兄弟、寐离妹子无需再劝,我呼延说话一个唾沫一个钉,虽说是个闲散粗人,这说出来的话,岂能当做放屁一般?先前当着众门兄弟的面,我呼延一口咬定,要到周遭各大魔城走上一遭,感受这魔界盛景风光再说,如今却同两位入了血魔门去,这叫天下人如何看我呼延?岂非对我鄙夷至极?” 眼见呼延口气坚毅,急得莫舍涟同寐离连番上阵,用尽手段亦未能让其松口,终是心里一叹,知晓呼延定下的事情,便是万难再做变更了。 一计不成,寐离妙目一转,似有意若无意地扫过周遭面色有异的行人,又自娇笑道:“既然呼大哥主意已定,我等就不再相劝!但呼大哥初来乍到,我等自该尽地主之谊,为呼大哥选个上好客栈安稳住下才是!否则被他门师兄弟听到,岂非要怪我们血魔门招待不周,不识礼数了!” 听到这句话,呼延还想再推拒,便当真不识好歹了,便由得莫舍涟与寐离谈笑引路,带他去寻觅今夜落脚的客栈。 便在四人动身前行,周遭在大道闲逛的行人,倒有小半立时投来隐晦目光,有意无意跟随四人移动起来,隐隐将四人围在中央,相互间亦满是警惕之色,想来并非同一门派出的刺探,这佯装行人的近百人,恐怕来自嗜魔道下众多门派。 呼延似是未觉,其实早已将周遭异动尽收眼底,不禁心下一声长叹,自家耍惯了手段,此番却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说不得还要栽个大跟头,但若要因此而被逼藏入血魔门去,他却又是万万不肯的。 便在先前去那血魔门安顿时,呼延便已打定了主意,今夜总要寻个由头,定不会再回血魔门去。如今大出风头之后,那血魔门便更加回不得了,以现下的局势,他恐怕有去无回,一朝入了血魔门里,这辈子便出不来了。兴许还有机会出来,就是被魂修用了狠毒秘法控制,强迫他成了血魔门弟子,待得他晋升身境巅峰之后,才能得以血魔门弟子的身份再现世间,为血魔门振奋声威。 他当年在人界做魔祖时,这等手段漫说是看多了,耍也早已耍弄惯了,又岂会不知其中门道,是以任由莫舍涟、寐离如何花言巧语哄骗,他又怎能上当。 这一行除了烟行,其余三人各怀鬼胎,面上却是谈笑风生,不过前行半里之遥,便已在一家占地半里的客栈前驻足。呼延抬头一看,这客栈如宫殿般华贵,进出之人繁多,生意极为不错。门侧却立着一幡赤色大旗,上书“落安客栈”四个杏黄大字,走笔如龙蛇,蜿蜒间隐见筋骨,倒也是一手好字。 待得入门,倒是尚有空闲客房,一问那规格最高的圣字房仅剩一间,莫舍涟二话不说便径直拿下。待得压定钱时,待得那掌柜略微提及,这圣字房住一夜便需十斤身识血肉,这价钱着实让烟行吓了一跳,呼延亦不愿再让莫舍涟帮忙付账,执意自行付给。 奈何以他如今这银体胎境巅峰的修为,力道不过八百万斤,哪里争得过莫舍涟身识身境的数万龙力,被莫舍涟抢着付了全账。呼延只得苦笑答谢,接过门房钥匙,盛情邀请三人到房中小坐,心头却是不以为意。以他如今数十万神境血肉的身价,区区十斤身识身境血肉的恩惠,实在当不得大事,不过乐得占些便宜罢了。 待得见自家入住的房屋,亦是隔绝窃听的沉香木搭建,能够隔绝细微响动之声,呼延这才略微安心。 便在四人进屋小坐,莫舍涟与寐离又是连番上阵,明说暗劝呼延入门的当口,这落安客栈乃至附近的客栈,已然隐隐忙碌开来。虽说此处乃是嗜魔城中繁华地段,往日便生意火热,今夜却更为热闹几分。总有形迹可疑的行客,匆匆指定面朝某处的客房,全然不问入住的价钱,甩出价值富余的血肉,便自扯过房门钥匙急忙入住,俱是紧紧关上房门,或是打开了窗户,朝呼延入住的房窗看去。 那房窗灯光透亮,隐隐印照出模糊人影,待得半响之后,便见房内之人皆尽起身离去。盯梢的目标是个光头汉子,无非顷刻时辰,便见这光头汉子与他同行的三人伫立在落安客栈门口,又是一番谈笑话别,其余三人这才依依惜别而去。 那光头汉子在门前摇手目送,待得其余三人远去无踪,这才含笑转身,回到他落脚的落安客栈那间圣字三号房去。便在无数暗中紧盯的目光里,落安客栈这间圣字三号房,透窗映出通亮烛光,少顷之后,有人影摇晃到窗边床上,缓缓睡了下去,似乎今夜不胜酒力,那人影甚是僵直。随后烛光倏然泯灭,窗内黑暗下去,便寂静得再无声息,直让盯梢众人盯了一夜的黑窗。 而在这万众瞩目的圣子三号房里,呼延弓着身子,悄然沿着床脚坐到地上,无声喘了口气。 “西娘皮滴!无非想寻个练刀的门派安身,悄悄提升自家修为,以求自保之力,谁曾想今夜耍的手段却是过了头,没能勾出得以安身的门派,反倒让自家栽了进去!我呼延精明一世,却是糊涂一时!” 他暗自懊恼叹了口气,又自思忖开来,“本以为莫舍涟甚或寐离、章游此类,俱是门内小杂鱼,亦能将高等武技熬炼到八分火候,我出手时已然留意,刻意压低一分火候,只为稍露风头,能引得众门弟子相争,我寻个耍刀最为在行的大门大派藏身便好!只是以如今诸门的反应看来,那章游一类竟已是魔界一流弟子,我这风头便未能捏拿精准,未免太过,现下引得这许多暗哨盯防,叫我如何施展手脚?如今这局面,即便我想随意加入某个门派,却也万万使不得了!只需一表明态度,恐怕便会引得其余各门企图暗中扼杀,单凭一门之力,守护我的安危怕是力有未逮,我命忧矣!” “好在我这手段里亦有可取之处,好歹搅浑了局势,叫众门各自忌惮,反倒都不大好贸然先出手,这便是我的机会!” 呼延双目一凝,已然拿定了主意,暗自轻笑,“时至如今,我这两百年谋划,首要便是寻到人族魔界所在,如今算是成了大半!既然因我一时失手,近期不可冒然加入魔界任何一门,为今之计,索性便急流勇退,退出魔界在附近寻个隐秘之处,先将修为提升到眼识身境。此行少说也得十八年,便能避过这风头去,也能有些许自保之力,到时再混入魔界,寻个耍刀的门派暂且安身便是!” 主意已定,呼延便不再迟疑,瞥了眼床上僵直平放的人族尸身,宛若有人安睡一般,想来如此安排已无破绽,呼延立时端坐床脚,闭目静气,开始炼化最后一丝尚未熬炼如银浆的血液。 如今已寻到魔界,他得以人族肉身现世,周遭俱是人族,那化身异族的《古碑万变》秘法,便暂且用之不到了,他自然能够安心提升本尊肉身的修为。待得晋升金体胎境,气血将会旺盛数筹,外现血气立时变化,亦能抹去他最后一丝可疑之迹,这便是呼延的精明之处。 静坐半个时辰,那最后一丝血液,业已熬炼如银浆,血脉里滚荡的血液皆尽黏稠凝重,炼化至极。储藏的至阳之气再也无法炼化血液,转而渗透到周身精肉之内,将精肉炼化出淡薄的金体气息,使得呼延力道重新提升到千万斤巨力,血气顿时壮盛数筹。 待得此时,呼延满意露笑,自空袋里泛出一件黑衣斗篷,翻起盖住自家光头,这便弓腰无声而动,小心翼翼拉开一线房门,窃得走廊空寂之际倏然钻出,迅速合拢房门,从容走了出去。 嗜魔城便在夜间,也是人声鼎沸,昼夜无禁。这落安客栈生意兴隆,忽而走出一个黑衣斗篷遮面的大汉,血气却是金体胎境的模样,并非需要盯梢的那银体胎境的光头大汉,便未曾引起众多暗哨留意,任由这黑衣斗篷的大汉混入夜市人群,安然遁去。 ; 三十、截杀 出得城门,呼延一路未曾停留,径直往原路折返。 这是逼不得已,不得不中途改了计策。若是以他先前的打算,更要贪婪一些,便连自家晋升修为所需的强者血肉,亦想索性节省下来。便是露出强悍武技,以此待价而沽,选择待遇最好的门派,自会敞开供应他修为提升所需,无需花费他自家一分一毫的强者血肉,亦能迅速晋升到眼识身境。 此计可谓无耻之尤,但呼延自是极为满意,奈何错误估计的章游等人的地位、武艺,这风头未免闹得太大,如今反受其害,不知不敢贸然加入任何一个门派,更成了众门的眼中钉。 待看到众门派来的暗哨,呼延敏锐觉察到了众门对他的重视程度,大大出乎他的预料,局势隐隐超出了他的掌控,是以他果决力断,毅然决定放弃此番打算,悄然隐退躲避风头,此时看来尤为及时。 倘若上天在给他一次机会的话,他定不会施展九分火候的刀法,只需使出七分有余、八分不足的火候,比章游、莫舍涟、寐离一流弱上一丝便好,如此一来恰到火候,能够让众门重视,却也不会生出得之不到,便要除之而后快的念头。 可惜世上并无后悔药,他呼延也不是时常后悔之人,如今局势已成定局,后悔显然无用,他便从不做无用之功,自然不会后悔。只是事后亦需分析,总结此番失误的教训,以免日后再犯,这才是呼延的作风。 他实在经验老到,便在他悄然踏出城门之时,迎面不断遇见行色匆匆且气息如狱如渊的强者,正朝落安客栈的方向疾步而去,若是他所料不差,这些匆匆赶来的强者,便是各门管事的长老、前辈,前来的目的不问可知,便是为了他这个“痴迷武技的奇才”。 眼见一个又一个强者擦肩而过,呼延暗中吁了口气,不由得赞叹自家宝刀未老,主意改变得十分及时。倘若再慢少许时辰,他这些狡猾蒙混的手段,兴许便会被这些强者看出破绽,那时便不好收场了。 一面庆幸,呼延脚下亦是分毫不慢,佯装行人缓步跨出城门,待他行至荒森野岭,立时疾驰而行,沿着来时记下的路,朝魔界入口处飞速赶去。 自嗜魔城赶去魔界入口,路程足有三百余万里,说长不长,说短也绝对不断,以他如今身法之速,最快也要一日一夜才能赶到。在这局势之下,他最差的便是时间,这一日一夜足以发生许多事,能否顺畅赶到魔界入口,其实真需要几分气运。 而呼延自家知道,他的气运向来称不上好……真说句实在话,便是极为倒霉。虽然他感受不到自家气运的模样,但看他自出生至今的际遇,可谓跌宕起伏、坎坷艰难至极,别人能够一步达到的成就,换在他身上便会凭空生出许多波折,说不得还要历尽几番生死磨难,才能艰难踏上一步去。 倒霉之事遇得多了,呼延对这气运并非更加敬畏,反倒生出一股愤恨,到后来渐至习惯他这不争气的气运之后,便也坦然许多,变得不大将气运当回事了。 这也是他踏入魔道的缘由,一方面是诸多悲催情势所逼,一方面也爱那喜怒但凭己愿的畅快,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痛快。至于自家这气运,既然无法扭转,他便早已不信了,来多少悲催事,无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拼了一条性命渡得过去则罢,哪日实在渡不过去了,便也仅是舍了这条性命,如此而已。 好歹他这一世过得精彩,于呼延而言,这便已然足够。 正因自家这不可信的气运,哪怕呼延自觉今夜蒙混之举做得周全,断不会留下任何破绽,能够为自家争取到足够的时间,他亦不敢掉以轻心,一路前行十足警惕,以应对可能到来的凶险。 他猜到了凶险应至,却未曾猜到,这凶险竟会来得这般快。待他跃出一片荒森,迎头见到一方数丈高阔的青石上,悠然坐着一位仰头望着繁星出神的清秀青年时,便隐隐有了明悟,这人是在等他,他的麻烦到了。 时至此时,离他走出落安客栈还未有一个时辰,忽而想及这时间,麻烦到来竟如此之快,呼延还是不由得暗自咬牙,唾骂了自家这倒霉气运半响,犹自觉得不够。 “好一颗光头!” 那青年悠然坐在青石顶端,依旧仰望着满空繁星,可呼延刚一出现,还没来得及重新躲回荒森里,这青年便已喃喃出声,好似在与繁星私语一般幽幽问道:“这位呼延兄弟,既然来了,为何又忙着要走?” “哈哈!忽而想起一件要事,不得已急忙出城。不知这位兄弟来自哪里?又为何在此处停留? 呼延咧嘴傻笑,扬手挠着光头,却因那一现而逝的狠戾杀机,不得不乖觉地伫足而立,不敢再后退半步。他满脸憨直笑容,模样极为和善,透出一股子傻气来,眼珠却早已不由自主地猛缩如针,左手挠着光头,右手似是无意地放在空袋之上,显然对这摸不透底细的青年格外戒备,丝毫不敢小觑。 即便是现在,除了呼延欲退走之时,放出的那一丝惊人的杀气,以示警醒之后,这青年便在无气息。这便已诡谲得足够骇人,青年明明坐在那青石之上,但呼延却感受不到他的任何气息,没有生气没有杀气,也没有任何彰显实力的强者气势。即便相隔仅有十余丈,但呼延连他呼吸之声都无法听闻,便好似他也是这青石一偶,与那青石融为一体,再也无分彼此一般。 哪怕再弱小的修为,只要是有生之灵,无论强弱都该有生气,但呼延感受不到青年的丝毫气息,包括生灵本该有的生之气息。 或许换个见识浅薄的人,对这青年自会不以为意,兴许还会当做是悲天悯人的疯子。但呼延在上界闯荡两百余年,便连那祖境的战熊先祖熊罴,亦曾有幸见过一面,自然知晓这青年能够收敛自家气息到一丝不漏的地步,会是何等惊人的修为。 待得身识身境,才能自感肉身血脉、血气、运气、寿命等诸般玄妙,继而得以收敛气息,不叫他人察觉。想要做到青年这一步,自家气息一丝不漏,如若幻影的程度,呼延只在身境巅峰的异族身上见过,也就是说这青年少说也是身境巅峰的修为。这等境界的强者,与如今金体胎境的呼延相较,便好似云泥之别,中间少说也相隔六重境界。 天堑鸿沟般的差距,哪怕呼延拼掉自家性命,也绝没有一线生机。更关键的是,这青年初见便已叫破呼延的名号,显然是专门在此等候呼延,自然不是来与他寒暄论道,正是来者不善,只要他应对之言稍有不当,恐怕立时便要小命呜呼。 “不知呼延有何要事,可需我相助?” 那青年扎髻的一束黑发随风轻扬,隐有飘逸成仙之相,依旧仰天凝望繁星,并未回答呼延的问话,轻笑反问道。 呼延咧嘴憨笑,摆手道:“不过是自家私事,无需兄弟相助,我自行走一趟便是。” “唔……”青年沉思,漫不经心地道:“既然是私事,我也不便再问。” “哈哈!兄弟倒是好兴致!今夜星月横空,又万里无云,倒也真是一副好夜景!”呼延大笑两声,假假寒暄一句,便自讪笑道:“奈何呼某却是个粗俗人,不懂得赏星观月这等雅事,又有俗事扰心,实在不便与兄弟相伴赏星!呼某无心叨扰之举,还望兄弟恕罪!改日若是对景应时,定要陪兄弟把酒畅谈,共赏良辰美景!今夜却有要事,必须兼程赶去才能心安,兄弟若是不怪罪,这便告辞了?” 叙别之后,呼延憨直朗笑,便自想要告辞退去,忽而又是一道杀气倏然扑来,惊得他冷汗潺流,哪里还敢擅动。 似觉呼延懂事,那杀气骤然消失,青年仰望繁星,忽而轻笑,“长夜漫漫,岁月悠悠,人生几何?哪里有这许多的要紧事,若是你无悲无喜心静如水,再看去时,便再没有要紧之事,皆尽烦厌事,拂袖扫去便是!” “难得良辰美景,你真该陪我观赏,这圆月蕴含多少刀法精妙?这横跨夜空的星河,是否像浩瀚一刀?” 幽然轻问,却透出对刀法的无尽痴迷,好似凛冽寒刀乍现,让呼延遍体生寒。他目光缓缓挪动,落到青年腰间,定格在那口未曾出鞘的弯刀之上,隐隐感受到了那刀上暗藏的痴狂之意。 “听闻你自幼痴迷练刀,因此竟忘了熬炼肉身,我便觉着你也该是个爱刀之人,自该与我惺惺相惜,一世只为钻研刀法而活,我今夜才会走此一遭。”青年不舍地扭过头来,终是用那如星光璀璨的双目望向呼延,目光似是期盼,“若你真是痴迷刀法之人,自该投入我嗜魔本门,待得师父出关之后,我便央求他收你做门下弟子,让你成为我徐一刀的师弟!” “到时,你我便能共参刀法大道,同以刀法傲视同辈,岂不快哉?如何?” ; 三十一、徐一刀的刀 徐一刀挑明了来意,让呼延沉默下去。 听闻徐一刀的话,他便是嗜魔本门的翘楚,钻研刀法到了痴迷的地步。以他的实力,口中所言的师父虽未言明身份,但呼延隐隐能够猜到,恐怕便是入道前专修刀法的那位嗜魔道先祖,来头可谓极大。 能够劝说嗜魔道先祖收下呼延,做这位先祖的门下弟子,便表明了徐一刀邀请呼延入门的拳拳之心,盛情之意。 若是以往,听闻能够投入一位圣境道祖的门下,安心习练刀法,获得这等难得的机会,呼延恐怕早已经眉开眼笑,撒着欢地点头不迭。只是今夜的局面,他已然引得众门窥窃,便是圣境坐镇的大道本门,贸然加入怕也难保他的安危,事关性命的大事,呼延自不会轻易应诺。 顷刻间心念百转,呼延却也不敢叫已透出危险气息的徐一刀多等,沉默片刻后,便自苦笑问道:“恕呼某斗胆问上一句,我自问出门时已是极为小心,不知何处露了马脚,叫徐兄弟发现了我的行踪?” 呼延这疑问似是顾左右而言他,有心拖延时辰,但徐一刀却不以为意。他闻言却是扬眉,看向呼延的目光变得古怪,撇嘴道:“要怪便只能怪呼兄弟你时运不济。你出得先河楼,我恰巧赶到嗜魔城,在先河楼稍作歇脚时,便记住了你的气味。待得听过门下弟子的禀报,我匆匆又去了落安客栈,谁曾想在这客栈门口处,却恰巧闻到了你两股气味。一股略带酒菜余味,自是入门所留,另一股气味稍变,隐有气血鼓胀留下的汗味,我稍作琢磨便已猜到了呼兄弟的手段,这便马不停蹄地赶了过去,好在未曾误事。” 徐一刀也不嫌麻烦,将个中缘由娓娓道来,听得呼延却是猛然瞪眼,苦笑更甚,心头忍不住又骂了一句,“娘西皮滴!这也能露馅?我这运气实在‘好’得没法儿活了!” 呼延行事缜密,自是极少留下破绽,只是这气味,若非到了身识身境,或是能将周身掩盖完全,否则万难遮掩。呼延如今不过金体胎境,饶是精明如他,也难以想出好法子来,能将自家气味也隐藏无踪。 但他此番隐秘行踪,已然谋划到了极致,唯一留下这气味的破绽,料想定难被察觉。毕竟若非长待过的地方,行走而过之地,仅会留下细微一线气味,并不会扩散开来。况且这嗜魔城人潮拥挤,落安客栈更是热闹,出入行人络绎不绝,呼延出门所留一线气味,除非极为巧合,恰驻足在这一丝气味之上,否则在这万千杂驳气味之中,想要寻觅到呼延气味,难如登天。 唯一破绽亦如此隐秘,这才是呼延安心离去的缘由。可他如何猜想得到,这等万中之一的巧合,偏偏便让这徐一刀碰上了,而且来得如此之快,出乎呼延意料,足以让他迷惘疑惑。 只因这万中之一的巧合,让徐一刀相隔半个时辰便已寻来,叫呼延不得不赞叹徐一刀的气运实在太好,而一经比较,他这气运便更是糟糕得难以言述。 再精密的筹谋算计,也敌不过这轻轻的气运二字,人要是倒霉起来,当真喝凉水都塞牙。 “呼兄弟,气运差些也无妨,只需你安心在门中苦修,不惹尘埃不沾因果,这气运也难以施为。待得你一朝跨入神境之后,便可体察自家气运的阴阳变化,顺好运而行,避霉运而去,便能免去诸多劫数。” 看来这徐一刀当真起了惜才之心,但见呼延苦笑,便知他在为那气运纠结,不由得和煦一笑,劝慰一番后,又将话题转了回来,温言道:“若呼兄弟应诺,成为我师弟,我门定会倾力栽培,让呼兄弟尽快晋升眼识身境。至于其后,寻觅你那入神之门,晋升神境之事,却又看个人造化了,他人帮不上忙。但有助益之事物,门中定会优先予你,尽我门力所能及之事,务求让呼兄弟安稳跨入神境,日后气运无忧。 呼兄弟,我如此不辞烦厌的游说,你该知晓我乃是盛情相邀。这入门之事,不知呼兄弟……考虑得如何了?” 有意拖延时间,呼延是心有不甘,徐一刀却是浑不在意,耐性十足。不过即便能拖延些许时辰,于呼延而言又有何用,该面对的总将面对,无论如何也躲避不开。 呼延深深吸了口气,转瞬已然挤出憨直笑容,朗笑道:“徐兄弟如此盛情相邀,我若再推拒,便是不识抬举了。这般优厚待遇,我自是欣然愿……” 回应之言突兀的嘎然而止,呼延倏然瞪眼,面容乃至肉身亦在瞬间绷紧僵直,被徐一刀忽而绽放的杀气震得做声不得。 岂止是做声不得,他不敢有丝毫动作,在这浩瀚冰寒如冰海的杀气里,他便好似化作了一粒木舟,随着滔天巨浪起起伏伏,好像随时会被波涛汹涌的浩海狂澜吞没,又或被周遭尖锐的冰山撞得粉碎,渺小性命危在旦夕,凶险得他不敢擅动,刹那间便惊出了一身冷汗。 徐一刀这杀气来得毫无道理,料想以他胡一刀的睿智,不会看不出呼延笑容里的善意,还有那未尽之言的投诚之心。眼见在他将要应诺的当口,徐一刀莫名其妙绽放如此威猛杀气,实在叫呼延捉摸不透,却也惊惧莫名。 “莫非这徐一刀练刀练得疯魔,喜怒无常,是个实力狂霸的疯子不成?先前我看他与我对答如流,章法井然,却毫无疯魔之意,为何却在这当口露出杀意?哈……何曾想到,我呼延风光一时,到头来竟会是死在一个疯子刀下……” 却不说呼延心中凄苦叹笑,那徐一刀瞬息变脸,此时面色森然,寒目冷视呼延。好似右手轻微一颤,便乍现刀光如雪,刀气凝实如弯月,初时不过一丈,刹那间逼近呼延面前时,却已有百丈巨长,锐利锋刃切开虚空如画,威势迅疾犀利,当真一刀挡者披靡! 来得太快,比呼延那求快一刀“敢问路在何方”,更要快上十倍、百倍,快得超乎想象,快得让呼延来不及动一动手指,几乎在呼延眨眼之间,这百丈弯月已然临头。 他在这眨眼间,竟能看见那弯月刀气之上,道道气劲如微龙,在这刀气里生灵活现,蜿蜒游走,姿态各异却各有威猛之姿、骇人气势,乍一眼望去足有数万之数,拼凑出这轮凄厉弯月的刀气,神妙近乎于道! “好刀法!气力竟能衍化万龙,且每条气龙皆尽栩栩如生,这等演绎大道生机的刀法,才该是上界武技的模样,的确胜过我人界刀法太多!能够死在这等神妙刀法之下,足矣!” 呼延不由得心中惊叹,哪怕已然临近身死,亦不由得面露惊喜之色,实在难掩那见猎心喜之情。他一世习刀,自是将刀法爱到了极致,生平能见到刀法的更高境界,哪里还想得起自家性命之忧,竟是看得痴迷,顿时觉着若能在临死之前,能参悟出这一刀的些许皮毛,便是死也值了。 正所谓朝闻道,夕死可矣,对于痴爱之事物,性命又何足道哉。 奈何这一刀太快,饶是呼延凝神专注,亦仅仅看得一瞬,这数万气龙化作的弯月刀气便已倏忽而逝。 “嗙——” 这一刀似该自他额头平眉切开,便在呼延带着满腔遗憾等死之时,头颅却未曾传来切开的剧痛,反倒是他身后极近之处,忽而传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还未等他回过神来,身后猛然爆开掀天气浪,沉重如山的气浪骤然撞在他的后背,便让他如遭重击,撞飞在半空中狼狈翻滚,忍不住“哇”一声吐出了大口鲜血,如泉涌一般。 “来者何人?你亦是将入神境之人,却藏头露尾暗现杀机,怎能有如此宵小行径?” 待得此时,徐一刀翻身跃起,将半空呼延救下,紧紧护在身后,这才朝呼延先前落脚之处寒目盯视,厉喝出声。 在那参天古树、茂密枝叶的斑驳阴影中,一道黑影飘忽不定,面巾遮脸亦不忘斗篷垂眉,气息一丝不漏,竟是名隐藏行迹的高手,呼延这时模糊看清,顿时瞳孔猛缩,不禁暗自惊神。 “这人不知何时来到,又来了多久,便在我身后二十丈外隐匿,我竟是丝毫不知!想来先前将要应诺胡一刀时,这人定是暗中对我下了狠手!原来胡一刀先前这一刀是救我性命,若非他发觉得早,及时出刀挡下这人狠手一击,我恐怕死得不明不白。到死都不知道谁人杀我,我又如何死的,岂非死得憋屈?” 待得被胡一刀喝破行藏,来人却也不忙退走,反倒朝呼延嘿嘿沉笑,声调阴阳难辨,似是刻意施为,不欲让胡一刀认出他来。 “胡一刀!你倒是好算计,若非我等寻气追踪而来,这武痴奇才岂非就要被你威逼利诱,悄然入了你嗜魔本门,我等还茫然不知?” 在这黑影周遭,又若隐若现露出三、五道黑影,皆尽黑衣斗篷遮面的打扮,气息丝毫不漏,恐怕也是有意隐藏模样的身境巅峰强者。其中一人接口寒声道:“嗜魔本门有了你胡一刀,已然压得众门俊杰透不过气来,若是这呼延再落入你嗜魔本门,我等旁门更是无力相争,还有甚盼头?既然这呼延不识抬举,宁愿将他杀了,谁也得不到,也断不能让他再助长你本门威风!” “杀!” 尖啸声如夜枭凄唳,古森阴影里立时跃出五道人影,剑气、刀气、爪气、拳气五道狠戾劲气,撕裂虚空铺天盖地,齐齐猛攻向呼延与胡一刀! ; 三十二、脱身 “好胆!” 胡一刀冷笑喝了一声,却是怡然不惧,扬臂将呼延扯到青石之下,便自手握腰间弯刀刀柄,眯眼打量着临头的剑气、刀气、爪气、拳气,傲然大笑道:“来得好!都想藏头露尾,不敢使出自家本事,怕我窥破了底细!用这等生疏武技想要赢我,实在笑话!” 而恍惚间柔力一带,天旋地转掉落青石脚的呼延,耳畔却听闻胡一刀的细线密语声,“呼兄弟,这五人里有两人将入神境,实力不可小觑!今日独我一人倒是不惧,但若想护住你的安危,却也力有未逮!但你既有意随我入门,便是我未过门的师弟,我就算拼了这条性命,也要护你周全,至不济也能拖延他们片刻!我嗜魔本门便在城西两百里外,依河前行便能寻到山门,如今情势危急,你且拿我腰牌前去,待你入得山门,且看谁还敢来我嗜魔本门闹事不成!” 最后一句,便透出睥睨同道的狂傲来。呼延握紧胡一刀偷塞给他的腰牌,也是不敢迟疑,立时侧头向外打探,便见一道剑气贴着青石面竖切而过,立时在青草地身上犁出深愈十丈的沟壑,泥土四溅间,让呼延倏然一惊,急忙缩回头来。而这霸道剑气却已倏然切过,眨眼间将那草地犁出的沟壑扩张到了数百丈开外,可见剑气凝实之度,还要胜过呼延数筹。 但听得青石前怒喝声、劲气撞击的巨响、相互唾骂嘲讽之声不绝于耳,胡一刀力战五位身境巅峰强者,其中两个更是将入神境的修为,亦是吃力至极。 “胡一刀,我等不欲与你为难,你却别不识抬举!若是真惹得众怒,我等亦难掩火气,刀剑便不长眼睛,真将你斩杀与此,大不了我等逃出魔界去,纵使道祖他老人家动怒,恐怕也追赶不及!其中利害关系,你好生琢磨吧!” “几位同道,那呼延才是要紧事,切莫与这胡一刀寡扯,却叫那呼延伺机逃进了嗜魔本门里去,那时便追悔莫及了!” “诸位听我一言,此事还需尽快定夺,是留下三人缠住这胡一刀,两人绕过去杀了那呼延,还是合我五人之力,今日索性狠手,干脆将胡一刀这厮做了……” “说的是!难得有这等机会,遇到胡一刀独斗你我五人,左右又无闲口,权且先将胡一刀给做了!那呼延不过是金体胎境,待你我杀了胡一刀,再行追杀这呼延也不迟!倒也两全其美!” “不妥!你我前来,那小厮呼延才是大事,切莫因贪杀胡一刀,到头来落得两头空,岂非惹出笑话!依我之意,还是分出两位同道,先将那呼延结果了,转头再看有否机会,将这胡一刀杀了便是!此乃万全之计!” “好!” 不知说话这又是谁人,出的也是好算计,立时引得其余四人轰然应诺。只是这人手如何分派,五人齐志却不同心,因此却又自争辩一番。 呼延听得心惊胆颤,若是他仍有眼识身境的修为,倒可有些许自保之力,可他如今不过金体胎境,与激斗这六人少说也差了六重境界,如若巨龙与蝼蚁一般的差距,这金体胎境的本尊肉身如何羸弱,经不起任何人轻易一击之力,便会死无葬身之地,这叫他怎能心安。 “五个鼠辈!可敢露出真容,与我堂堂正正一战?以这等生疏武技,休要小觑了我胡一刀!” 正值此时,胡一刀终是被五人言语逼怒,厉喝出声之余,却又朝呼延急声密语道:“呼延兄弟,这五人不是易与之辈!一息之后,我会施展绝技,拼命将五人悉数拦下,你定要抓住这时机,借机逃命才是!切记,逃向嗜魔本门去,若是我知晓你与我耍弄手段,伺机逃逸无踪,我定会追杀你到天涯海角,至死方休!” 呼延双目大亮,却也急忙自青石后偷偷露出双眼,眼看六人激战,气浪惊天狂风肆虐,威势惊人。他自寻到胡一刀的身影,一面等候他制造时机,一面不忘密语让胡一刀宽心,“胡大兄弟且放心!我呼某可不是那等背信弃义的小人!幸得遇胡大兄弟倾力救命之恩,我定会牢记在心,若是呼某有幸逃进本门之中,定会效犬马之劳,报答胡师兄的大恩大德!” “好!” 胡一刀闻言却是大笑,才收回鞘中的弯刀忽而一凝,气势瞬息暴增,引得四人面色大变,抽气惊呼出声。 “胡一刀,你不愧是诸门俊彦之首,好狠的心!用出嗜魔本门的禁忌秘法,莫非真要为了这小厮呼延,与我等拼命不成?” 惊呼声似有惶恐,胡一刀却是冷笑不答,秀白俊颜徒然现出一抹怪异的潮红之色,转瞬蔓延周身,自毛孔中逼出殷红血丝,模样甚是狰狞,那气势也变得如若神境一般,极为恐怖! “一刀断江!” 眼见胡一刀拼命发威,已然如若疯魔,其势不可硬挡,五人又岂会愚钝,早已在胡一刀施展禁忌秘法之时,纷纷抽身急退,欲图避开这一刀之威。却说胡一刀,拼命用出本门独传的禁忌秘法,瞬间拥有神境之力,更是极力施为,这一刀乃是高等武技中最难修成的一招绝技,威力无需多表,又岂会是五人轻易能够躲避的! 但见刀气如化百丈奇峰,真有山岳沉凝之势,又自迅猛旋转带起凄厉狂风,其势威猛无铸,引得对阵五人惊呼怒斥,纷纷被狂风刮得身形踉跄,唯有极力抵挡、退避,难撄其锋。 “快走!” 胡一刀怒目暴吼,却是无声,唯有一线密语传入呼延耳中,让他顿时自青石后方跃起,身形如若游鱼蛟龙之姿,迅疾向西方逃去。 “小厮休走!” “兀那秃头的汉子,你休想逃!” “胡一刀,你敢坏了我等的大事,今日留你不得!” “……” 但见一时惊变,呼延已然逃出千丈远处,五人顿时怒吼厉喝出声,双目隐见凶光。待得勉力挡下胡一刀这一刀绝技,立时便有两人双足点地,就要朝呼延追去。 “一刀斩峰!” 但见两人欲图追杀而去,胡一刀立时狞笑,收回鞘中的弯刀又自弹出,再行一刀绝技,再以堪比神境之力催动第二刀绝技,刀气如化蜿蜒怒龙,呈现百丈巨龙横身之姿,掀起气浪如狂澜,向五人横扫而去。 那欲要动身的两人首当其冲,便不得不急退再行躲避,于是唾骂、高吼声中,怒意更甚一筹。 “胡一刀!你当真是不识抬举!莫要以为有道祖他老人家撑腰,便敢如此乖戾张狂!今日惹怒了我等,便是你丧命之期!” “先合力杀了这狂货!我等再去追杀那小贼呼延!” “好!” 即便呼延已逃出十余里地,仍旧依稀听闻林中怒吼,那五人已生歹念,恐怕以胡一刀之能,此战亦是性命堪忧。呼延自家亦是处境危急,哪里还顾得上这胡一刀的性命,他得以暂脱凶险,却也并非安稳无虑,还需尽快逃离此地,远遁无踪才是。 沿路却听得衣袖倏动之声络绎不绝,不时有身影在古森里匆匆穿行,如若鬼魅迅疾,眨眼间已然飘忽远去,似乎都在急忙赶往胡一刀与五人激战之处。不知赶来的都是哪门哪派的高手,是去相助谁人,抑或也是为了取他呼延的小命。 呼延一路行得小心翼翼,更是提心吊胆,生怕被人撞破了行藏。好在他此时似是运气不错,径直向西逃去,未曾遇到拦路之人,依稀可见的疾驰人影也渐至稀落,当真是难得的有惊无险,逃出了八百里地,遥遥可见那嗜魔城的雄壮模样。 虽说早已心痒难耐,他却也无法立时改道,料想以胡一刀的本事,恐怕依旧对他未曾放心,一直以闻声寻踪之能,探察着他前行的方向。他还需胡一刀帮忙牵引目标,自是不能临时变道,若是惹怒了胡一刀这等狠人,立时舍弃激战前来追杀于他,他便会陷入更加凶险的局面。 是以直到此时,他还是老老实实朝西逃逸,避过嗜魔城未曾入内,依旧朝嗜魔本门所在的方向逃去。 凶险似乎暂时离去,呼延渐至放下心来,不由得对拼命维护他的胡一刀暗自感激,“真是好人呐!若非得他之助,我此时恐怕早已死无葬身之地了!算算时辰,他那禁忌秘法之威正值消退,怕是也该抵挡不住,小命难保了!也罢,我呼延便难得做一回好事,好歹圆了他临终之愿,尽力赶往嗜魔本门而去,待得临近山门之时,他恐怕已然性命不存,到时再转道魔界入口便是!” 胡一刀用的是威逼手段,呼延这等吃软不吃硬的脾性,又岂会真心想投入这嗜魔本门,无非当时危急的权宜之计罢了。他的打算依旧未改,还是打定主意先行自魔界入口出去,躲避风头之余,亦能将自家修为尽快提升到眼识身境,在这魔界才能有自保之力。 正自思量着日后之事,呼延未曾留意之时,他面前忽而闪现一道人影,执剑伫立他身前数十丈外,正自冷眼打量呼延两眼,一声厉喝让呼延倏然惊悸,急忙顿住身形,惊疑望去。 “你就是那呼延?” ; 三十三、算计 这一声问,声调阴冷沉戾,再配上来人冰寒的目光,自是来者不善。 呼延初时被他突兀出现骇了一跳,随后待他看清来人的打扮,不由得大为放心,立时肃容问道:“我正是呼延!敢问可是嗜魔本门的师兄?” 原来先前遇见胡一刀,那等一见难忘的刀痴,呼延自是印象深刻,不止这人与他的弯刀,便连这人一身灰衫,那衫领独特的刺绣纹,他亦是记忆犹新。而这时亦算极巧,挡路之人身材精壮、面色阴沉,却正是身着灰衫,那衫领的刺绣纹也是一般无二,十有八九便是胡一刀的同门,乃是嗜魔本门的弟子。 “唔?” 这人惊咦一声,却是被这声“师兄”搞得惊疑不定,心念瞬息百转,面上却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回答却甚是谨慎,“我是嗜魔本门弟子……” “这便好了!胡师兄已然危在旦夕,烦请师兄尽快赶去相救!”呼延惊喜莫名,几跨步便想上前与这人握手,却被这人紧蹙眉头,似有厌恶之色的急急后退三、五丈远,并不愿与呼延握手,也不愿轻易接受呼延这等盛情寒暄的架势。 明明面对呼延这等金体胎境的小人物,来人亦满脸警惕之色,远远与呼延隔开三、五丈,这便又自怀疑道:“你说的是哪位胡师兄?” 呼延未曾热情凑近,待见这人的戒备之色,只得立时顿足,讪讪扬手挠了挠光头,听闻疑问不禁愕然,将双眼瞪得如牛,更是惊疑道:“自然是胡一刀胡师兄了!莫非这位师兄不知?我看师兄亦是身境巅峰的修为,自该能听闻胡师兄的怒吼激战之声!我与胡师兄本待回返山门,谁知斜地里却杀出五个不知底细的高手,胡师兄拼命维护,才让我有幸逃脱,正要赶往山门报讯!师兄……当真是我嗜魔本门之人?” 惊疑间,呼延更是急忙退后数十丈,警惕打量着来人,做出情势不对立时便能转身逃逸的模样,似是对来人的身份产生了怀疑。 来人闻言瞪眼,目有怒意,沉声喝斥道:“我乃道祖座下弟子魏舍剑,胡师兄的师弟,不是嗜魔本门,又是何门何派?此地临近山门,莫非我有如此胆量,冒充本门弟子招摇撞骗不成?” 呼延闻言松了口气,却又急色道:“原来是胡师兄的师弟!魏师兄,胡师兄力敌五人,一路更有众多宵小前去想要浑水摸鱼,局势堪忧!切不可在此延误了时机,误了胡师兄性命!” “慢!” 听得呼延急报,魏舍剑那怀疑之色依旧未曾消退,紧紧盯着呼延,寒声道:“反倒是你!听你之意,似是已然应诺师兄,将要加入我嗜魔本门,这等随口回应之话,我是断断不信的!你说已加入本门,可有凭证?” 这寒声质问,似是点醒了呼延,他不由得惊愕瞪眼,随即懊恼的直拍脑门,歉然道:“当真是心急则乱,我早该将这腰牌拿出来,让魏师兄一观便知,却要省去多少麻烦!节省多少时间!还请魏师兄一观,这是胡师兄给我的腰牌,可否做凭证之用?” 说话间,他翻手露出胡一刀的腰牌,展开来让魏舍剑细细查探。这腰牌乃是胡一刀亲自给予,自然是十足的真东西,自是经得起魏舍剑仔细推敲,探察辨认。 待认清腰牌,魏舍剑立时便信了八分,绷了半响的脸上立时难掩急切之色,匆匆凑近呼延,密语急声道:“呼师弟莫慌,那围攻胡师兄的五人已被赶去的同门惊走,胡师兄重伤,但性命无忧。只是如今局势混乱,待会儿定会有寻气追来的恶贼,想要结果师弟性命,胡师兄正赶往嗜魔城外坐镇,召集众多师兄师弟布下大网,围追堵截这些不轨之徒!” “此地离山门仅有四百里地,我却无法护送师弟前往,便在此处拦截追杀你的一众恶贼!你且尽快赶往山门,到得山门,便能叫这些恶贼无功而返,你才能保住性命!快走!” “是!多谢师兄!”呼延立时应诺,对魏舍剑露出感激之色,抱拳略做一礼,便也不敢耽搁,立时扬腿疾驰,再次朝西方赶去。 他才转身离去不远,忽而又听得身后传来魏舍剑的密语,“呼师弟!你这一路直行过去三十里地,便能遇见吴惊、王故两位师弟,你将胡师兄的腰牌让他们一观,便叫这两位师弟护送你去山门吧!” “是!” 呼延又赶忙应诺,随即闪身跨入密林之中,转瞬已然远去。 他行出不过三、五里地,便听得不远处一声冷笑,却是魏舍剑厉叱道:“当真好胆!前方便是我嗜魔本门所在,你等宵小藏头隐面,还敢在此张狂?但有我魏舍剑在此,你等休想得逞!” 话音未落,立时响起树木劈裂声、怒喝声、劲气纵横声、金铁交鸣声紧凑响起,似乎来犯之敌亦是不弱,为数不少,立时与魏舍剑激战开来。 呼延惊而不慌,这局势他早已料到,心里便已有了应对之策。如今既然巧遇魏舍剑,虚惊一场之后,便自为他断后拦敌,总算是个好消息,呼延不会放过这等好时机,为今之计唯有一字,便是速逃! 魏舍剑所言不差,他逃出近三十里地,迎头便遇到了两个肃容青年,正是嗜魔本门的打扮,想来便该是吴惊与王故。 才见到呼延,两人立时扬刀警视,这时节如何敢延误时机,呼延早已将胡一刀的腰牌高高扬起,急声密语道:“两位师兄,我便是呼延!此乃胡一刀师兄的腰牌,我如今将要逃回山门去,凭魏舍剑魏师兄口令,还请两位师兄护佑!” 吴惊、王故亦是谨慎之人,细细辨别腰牌之后,立时凑到呼延两侧,紧戒扫视周遭,护佑呼延向山门方向疾驰。 此时时间紧迫,又是如此危急局势,三人相见却是无心寒暄,三言两语探明各自底细,便一路噤声无语。但呼延是何等人,只凭这寥寥几句,再行察言观色,隐约感受这两人气息,便已大致摸清了这两人修为的深浅,心念倏然转动,终是拿定了主意。 这吴惊身有七尺,生得虎背熊腰,豹目狮子鼻,顾盼隐有威严之姿,不知刀法如何,但修为却是初入身境的耳识之境。而那王故一副书生打扮,柔弱秀气浑不似魔道中人,唯有那淡漠生死的眼神,与不时流露的阴毒之色,才显出几分魔道中人的本色,亦是不知刀法如何,修为却仅有胎境巅峰的模样,恐怕在门中地位不高,勉强能称作弟子罢了。 魏舍剑吩咐两人护佑呼延,这两人均非愚钝之辈,但由于不知前因后果,匆忙接过这活计,兴许还未曾琢磨透魏舍剑这吩咐的深意,呼延却是早已看得通透。魏舍剑暗中之意,岂止仅是护佑,更是让两人盯紧呼延,切莫让他半途撂跑才是关键。 可时至如今,妙就妙在这危急的局势,两人匆匆忙忙领了活计,恐怕还未曾摸透这吩咐里的另一层深意,便给了呼延可趁之机。 前行仅有四百里地,便将抵达嗜魔本门的山门所在,待得行到中途,呼延这才见到胡一刀口中曾提过的大河。这大河蜿蜒奔流,遥遥不见源头、尽头,宽处足有三、五十里,最窄河道亦有十余里阔,其中河水浑浊湍急,却是自西向东奔涌而去,波澜壮阔,正合呼延心意。 待得三人沿着河岸逆流奔驰,又行出三十里地,呼延双目一转,忽而面色焦躁,密语问道:“两位师兄,不知离我嗜魔本门所在,还有多少行程?” 答话的是王故,显然因为已临近山门,他比最初时已然放松不少,闻言轻笑,密语宽慰呼延道:“呼师弟莫急,前方还有一百余里地,便能抵达山门。即便你我如今踏足之地,也能算是本门地界,极少有凶徒胆敢跨入此地闹事,呼师弟已可放心!” “哦!这便好!这便好!” 呼延立时吁气,转眼露出了放松的笑意,似是随意般密语问道:“两位师兄,日后便是同门师兄弟,还请两位多多关照呼某才是!若是不弃,你我这等同闯过生死的交情,又得两位师兄一路护送,日后总想多多走动,结交两位师兄,不知两位师兄……意下如何?” 这是寒暄话,却似有几分真意,但魔道中人通常善疑,轻易不会相信他人,是以呼延这等蹩脚的讨好伎俩,吴惊与王故均是不以为意,言语却是一团和气,齐齐密语笑道:“都是同门兄弟,自该多多走动!” “哈哈!难得两位师兄也是爽快人,好!”呼延咧嘴大笑,目光落在了两人腰间,立时双眼大亮,“我看两位师兄用的是刀,想来刀法定是精湛非常!我呼延亦是爱刀之人,与两位师兄倒是志同道合!” “哦?我隐约听闻,呼师弟似是刀法高手,使得一口好刀法,乃是九分火候的高等武技!若真是如此,我俩人若有闲暇,还想向呼师弟请教请教,到时还望呼师弟不吝赐教才好!”王故闻言目光微闪,含笑密语道。 吴惊似是有些大大咧咧,待得呼延提起这话头,他早已迫不及待,闻言便殷切道:“如今足够安全,只忙赶路未免太过无趣,不若呼师弟亮几招刀法,好叫我俩兄弟开开眼!不知呼师弟意下如何?” 呼延心中暗喜,没曾想这两人却如此配合,反倒省去了他许多工夫。他立时顺水推舟,翻手自空袋取出自家那口惊魔刀,咧嘴笑得憨直,“既然两位师兄有意,呼某便献丑了!” 说话间,呼延猛然咬断自家左手,将左手咬碎迅速吞下,最先用的却是罴私传给他的禁忌秘法《五指连心》! ; 三十四、新变 “呼师弟!你这是……” 咬断一掌而自噬,如此凶残诡谲一幕,让吴惊、王故倏然变色,毛骨悚然间,隐隐生起不祥的预兆。 体内五指刺中心脏五个隐秘穴位,精血瞬间充溢肉身,能让呼延力道暴增,这便是斯瓦匹剌家独传的《五指连心》高等禁忌秘法。呼延尚是首次以本尊肉身施展这禁忌秘法,力道暴增之余,却让他感觉到巨大差异。他以战熊肉身施展这《五指连心》,力道能顷刻暴增百倍,可是如今感受下来,似乎仅增加了三、五十倍,弱了何止五筹。 这似是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此乃战熊族斯瓦匹剌家独传的高等禁忌秘法,乃是为战熊而创,而今呼延以人族肉身施展开来,能有这三、五十倍的力道增幅,已然是他推衍精准,未曾寻错了穴位,实乃大幸。 好在以如今的局势,想要收拾胎境巅峰、耳识身境的吴惊、王故,于呼延而言,这三、五十倍的力道增幅,已然绰绰有余。 时间紧迫,呼延断不敢浪费丝毫时间,待吴惊与王故犹自惊疑不定,将退未退的当口,呼延一双血目隐现寒光,扬刀第一招便是自创绝技。 “敢问何方圣土!” 如若化身凶猿,呼延此时满是暴戾、凶狠之色,束束精肉鼓胀如爬满虬龙,皮毛沁出血丝,扬臂猛挥千百刀。千百刀气纵横百丈,狠戾、狂暴、紊乱,将仓惶欲避、欲挡的吴惊与王故囊括其中。两人惊魂未定,又是仓猝应对,惊呼声乍起便嘎然而止,刹那便被这千百刀气凌迟切割,化作爆散的血肉烟花,漫天碎末、血滴。 迅速结果了这两人,呼延立时撤去这伤身的禁忌秘法,翻身跃入河里,一应气息、动静,皆尽被这奔涌河水淹没掩盖,转瞬无踪。 稍后片刻,正自激战的魏舍剑倏然瞪目,不由得狂啸冲霄,剑气如化怒龙横扫周遭十余黑衣人,忽而间狂暴怒极,怒喝道:“呼延小儿!你胆敢消遣我嗜魔本门?竟将我等玩弄于鼓掌之间!好手段好心机!我与你誓不两立,即便追杀到天涯海角,也要将你碎尸万段!以雪今日之耻!” 嗜魔城外十余里地,一座草草搭建的凉棚下,在八、九名嗜魔本门真传弟子护卫之中,面如金纸、气若游丝的胡一刀本在躺椅上闭目养神,双耳却不停颤动,时时探察万里动静,不时便要唤过一位护佑他的真传弟子,密语吩咐新的号令下去,便由这真传弟子代为传达。先前一战已受重创内伤,他却顾不得休养,依旧坚持在此坐镇,统御全局,布下大阵掩护呼延逃离,实可谓用心良苦。 离呼延忽而暴起杀人,跃入河中逃逸,已然过去半个时辰,那河边的声响这时才随风飘扬至此。一直暗中关注那方的胡一刀,骤然猛睁双目,自躺椅上猛力坐直身躯,连体内暗伤再遭撕裂都浑然未觉,一时只瞪大双眼,难以置信的怔怔遥望西方。 “为何?这是为何……” 胡一刀喃喃出声,嗓音因重创而变得沙哑,好似怒气烤红了铁锅,铁锅里凝重的砂浆猛烈翻涌传出的声音。半响之后,他那渐冷的目光,终是冷得如若寒冰,那嘴角强撑出冷笑,仿若自言自语,亦透出无尽杀寒。 “我的呼师弟,我的好师弟!送你一条康庄大道你不走,偏要自寻死路!惹怒了我嗜魔本门,惹怒了我胡一刀,真不知会是何等滋味?你又能活到几时?呵呵……” 在这些身境强者面前,极少有藏得住的消息,无非一个时辰,河边之事已然传得沸沸扬扬。正自散布各处的嗜魔本门弟子,俱是面色铁青,抑或怒而暴戾,而正与这些嗜魔本门弟子纠缠、亦或是在古森里匆匆疾驰的无数黑衣人,皆尽目露嘲讽、嗤笑之色。更有甚者,还要留下几句幸灾乐祸、落井下石的促狭言语,这才毫不留念地迅速退去。 呼延暴起杀人、跃河逃逸的行径,好似狠狠扇了嗜魔本门一巴掌,让它成了万千旁门眼中的笑柄,可谓是颜面尽失,不知有多少暗中伺探的目光下,传出了叫好之声。 于是局势又生出了新的变化,无数被这呼延戏耍了的嗜魔本门弟子,哪里还理会周遭行径可疑的黑衣人,悉数憋着怒意冲向嗜魔大河,欲图揪出这胆大妄为的呼延,将他碎尸万段,饮血下酒才能消解心头怒气。而原先欲杀呼延而后快的各大旁门弟子,依旧黑衣遮面,隐匿行踪、气息,亦在朝嗜魔大河悄然而去,同样想寻到呼延,却并非还想杀死了事,反倒愈发想将这呼延收入自家门下,对他这心机更是青睐有加。 两方情形悄然反转,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世事善变,莫过如此。 而依旧是有人恨之入骨、有人爱之心切的呼延,此时正在这条嗜魔大河河底湍流里,屏息静气、蜷缩肉身,任由河水奔腾东流,带着他迅速远离嗜魔本门所在,早已在闭目沉思。 “果然不出我所料,人界长修的刀法,早已熬炼圆满,不论肉身如何变幻,均能运用得炉火纯青。但在上界参悟出的这几招绝技,敢问路在何方、敢问何方妖孽、敢问何方圣土,却依旧未曾大成。便是以量身打造的十丈肉身、四丈长刀施展,威力亦难掌握圆滑,时而能达百倍之威,时而不过比高等武技略强。而进用我本尊肉身,施展开来更是问题甚大,先前这一刀,纰漏、破绽极多,用来极为不顺手,生涩非常,仅比寻常刀法稍强。 若非我突兀出手,打得这两人措手不及、慌了手脚,那耳识身境的吴惊若是老手,得以及时应变的话,恐怕便会生出变数来。是以这三招绝技刀法,还需好生推衍,尽快熬炼圆满才是!” 想及此处,呼延心念倏转,暗忖道:“而那一招‘刀惊魔’,虽说亦是绝技级的框架,奈何乃是一日前得见天壁之雄浑壮阔,偶有所感而得顿悟。时间太短,架子倒已搭起,却似乎空有骨骸,并无血肉充实,便显得徒有其表,真实威力还太弱,只能唬唬人罢了,并不能当做压箱底的绝技,还需慢慢参悟才是!” “不过今日倒是万幸,能得见胡一刀那厮的刀法,当真超凡脱俗,好似能衍化生机一般,其中玄奥远非人界武技可比,倒是让我大开眼界,日后便不可小觑了上界高手!我观他那一刀,无非是寻常刀法的框架,但是玄奥之余,威力竟似能增幅十余倍武力,却又远超寻常刀法的范畴,此中诡谲,还需细细琢磨才是!” 兀自思量着诸般烦心之事,呼延时而运力逆流畅游,时而随波逐流而下,改变着自家漂流之速,亦是估摸着沿河追踪之人甚多,如此才能让敌人捉摸不透,寻觅逃逸的生机。 这大河漂流之速,以呼延目测看来,一个时辰应有五十万之遥。这流速比不得乘黄、蚁兽一流之速,但比之人族最快的轻功、身法之速,又要快出数筹,加之河水能隐秘气息、声响,呼延等若无迹可寻,便给了呼延可趁之机。 跃江而逃,这似乎是呼延飞升上界以来,惯用的老把戏。但是遇到开通各识的身境强者,便好似无所遁形一般,唯有跃水逃逸,借水隐秘这一老把戏,但凡施展出来,通常都能极为惯用,是以呼延对这一招甚为依仗。 尤其是在诸族大战之中,独自闯荡那鸣蛇城后方疆域,遭遇无数次强敌的围追堵截,用的都是这一招,已然用得熟稔之至。正所谓熟能生巧,这水遁一招用得熟了,便也参悟出不少小伎俩,如今使用来,那叫一个游刃有余、如鱼得水。这区区魔界一道的追杀,亦难抓出呼延的马脚,休想在近期再寻到呼延的踪迹,除非呼延……运气太差。 “这气运啊……想我呼延劫数叠生、命途多舛、游走生死之间,便是这气运造的孽!而我呼延得以踏上道途,一路波澜壮阔,却也能够活到今日,也全亏我这气运照拂!当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每每想及此处,呼延便不由得唏嘘感慨,对这气运总会品味出一番复杂滋味。 这般做想时,已是半月之后,算着也该漂泊出五千万里之遥,呼延在河面偷窥半响,终是寻得时机翻身跃出大河。此番算是运气极佳,加之他足够小心,辨认出魔界入口的方向,便自寻觅荒无人烟之处而行。 随后一路,倒曾遇见十余条大江大河,又耽搁了少说三、五月,如此谨慎行事,耗费半年之久,他才有惊无险的遥遥望见了那黑洞一般的魔界入口,险些激动得痛哭流涕。 已然到得此地,他便无需再隐匿自家行踪,将疾驰之速提升到极致,一路狂奔而去。谁曾想当他赶到魔界入口千丈之外时,忽而响起一声厉喝,斜地里突兀窜出一道黑影,飘渺如鬼魅一般,气息丝毫不漏,稳稳拦在了他的面前。 “来者何人?” ; 三十五、劫匪 正值呼延将要逃出魔界的紧要关头,突兀现出拦路之人,着实让呼延倏然一惊。 只是一惊之后,他细细品味这声厉喝,便又放下心来。“来者何人?”,这厉喝口气冷淡,却并未透出杀气,倒有几分警示之意。况且这声厉喝里,亦透出另一层含义,拦路之人并不认识他,并非专为他而来,似乎更像是职责所在的询问。 想通此处,他眼珠一转,便自暗中打量来人一眼,抱拳恭敬笑道:“回禀前辈,晚辈呼延,正要往荒兽山谷一趟。” 这声前辈并非奉承,来者虽是黑纱劲衣打扮,但露在衣外的双手及脸面,已然爬满了苍老皱褶,灰白长发略显稀疏,显然已是上了年纪之人。以上界众生的寿命,最弱也得以万年计,这人修为少说也是身境巅峰以上,寿命应有十万年开外,如此长寿亦显出老态来,呼延称他一声前辈自是应当。这人老虽老,但观先前那身法,看来身子骨依旧健朗,且他那副鹰钩鼻、薄线唇、尖长脸,鹰隼眼依旧锐利,目光里俱是审视之意,亦掩不住这满脸的刻薄相,一看就知道不是好应付的角色。 待听得呼延中规中矩的回应,黑衣老者微蹙眉头,似乎有些不耐烦,“想要出界,可有令牌?” “令牌?” 呼延闻言瞪眼,疑惑道:“莫非想要出魔界,还需甚令牌不成?我先前与嗜魔道血魔门莫舍涟与寐离两位好友进入魔界时,并未曾见甚令牌啊?” 那黑衣老者闻言,花白眉毛蹙得更紧一分,冷声道:“我等在此守卫,却是管出不管入。进来的只需是人族,自然便能畅通无阻,若是非我族类,自然立时击杀。可我魔界进来容易,出去还需凭出行令牌行事,否则随便是个人来,我等便随意放出魔界,若是被异族擒去一番逼问,泄漏我魔界所在,我魔界便是倾巢之危。叙明去意为何抑或领了号令,有本事弄到出行令牌,自然能放你出去。若是你并无令牌,便自行回去吧,莫要在此闲逛!若是惹得老夫生气,便是将你斩杀,也无人敢帮你讲半句好话!” 破例说了这一大番话,黑衣老者冷冷审视着呼延,便自不耐烦地等候着呼延回应。这番话说得清楚,呼延又岂会听不明白,只是他此行被追杀至此,仓猝间哪里拿得出甚令牌来,只得挠头讪笑道:“这位前辈,晚辈并非魔界之人,前来只为寻亲访友,却是中途想起一件要事未办,不得已匆匆折返,却是忘了讨要令牌。只是我那事情紧要之至,还望前辈予以通融……” 讪笑之间,呼延将手探入空袋,忍痛拿出近十斤一掌神境血肉,自是想要行贿一番。老者见状却是扬手呈爪,目光微冷似有警示之意,那乍现的磅礴气势好似无际汪洋,立时将呼延吓得哆嗦,面色瞬间煞白,自是不敢再耍弄小伎俩,挠着光头笑得甚是勉强。 “乖乖我滴亲娘!怎生还冒出个神境来?”感受着老者那磅礴沉凝的气势,远非身境可比,呼延便在心里哀叹,一时间苦笑不已。 “若有令牌,过去。若无令牌,滚蛋!若想耍滑,死!”老者鹰目微眯,面色极是不善。 “是是是!”呼延立时急声应诺,面露惊恐之色,忙不迭地抱拳作揖,赔笑道:“晚辈不懂规矩,扰了前辈,我定会讨要令牌再来,还望前辈恕罪!这便离去,这便离去!” 一面作揖赔礼,呼延哪里还敢不识趣,已然急忙折身飞退,跑得那叫一个快。他可不敢再招惹这神境老者,以这老者神境的身份,便是当真一招结果他了的小命,他也无处声冤,死了也是白死。 待得离去足有上千里,那老者神境威势才倏然收敛,呼延这才敢扭头飞快瞥了眼,那老者不知何时已然隐匿无踪,叫呼延略微心安,长长吁了口气。 放下心来后,他又自皱眉不已,浑然未曾料到这局面,“本以为只需记得入口何在,便能自如穿行出去,暂且逃离魔界避避风头,谁曾想这魔界入口竟是易入难出,还需甚令牌?我又该去何处……才能弄得到令牌这玩意儿……” 苦思半响,呼延终是苦恼得一声长叹,“听闻这老者之意,令牌还需去何处报备,或是领了号令,或是叙明去意、方向,恐怕还不大好弄!只是以我如今的处境,哪里能在各大城中露头,只怕我踏进哪座城门,无需少顷时辰,便会引来杀身之祸!可不入大城打探消息,又怎能知晓这令牌……该去何处讨要?” 他一面匆匆躲回荒森,一面冥思苦想这应对之策,半响后又是一叹,无奈暗道:“说不得,我呼延只能再拾起老营生,依旧去……” 拿定主意,呼延老脸亦难得露出尴尬之色,转瞬又自咬牙,从空袋里翻出一套夜行黑衣换上,再挂上面巾遮脸。至于他那耀眼的光头,便只得拿出那黑袍斗篷来,套在夜行劲衣之外,翻起兜帽遮得严严实实。 纵观他上下周身,除却双手,他便只露出那对贼精大眼,一看这等打扮,便知他将要施行之策,定没打着好主意。 待得准备妥当,呼延便自穿行林间,小心翼翼来到巨魔城通往魔界入口的中途,便在这条大道斜侧的荒森里寻到一株古树,将自家隐匿到茂密枝叶中,便自一动不动僵化如木雕,气息极力收敛得若有若无,双目紧紧盯着那大道往来的行人,做起了守株待兔的营生。 却说这条通往魔界入口的大道,乃是巨魔城直通过来,修得笔直平坦,可供八匹大马并肩而行,正是大城正道的规格。只是呼延半年前进来时,就没打算再出去,是以对这条大道也未曾太过留意,如今有心查探,这才发觉了一丝不同寻常之处。 依照常理而言,如此一条行出魔界的必经之道,自该往来行人络绎不绝。但呼延守了半日,却未见到真有几人前往魔界入口而去,倒似有不少巨魔城中的帮派,邀集麾下党羽浩浩荡荡而来,便在巨魔城外大道前段,展开血拼厮杀,好似成了这些帮派解决仇怨、飘洒热血之处。 这似是怪异,可呼延转念一想,便又隐约明白过来。虽说纵观魔界,想要出去仅有这一条道,但有那神境老者驻守,必须令牌才得出行,想来欲图离开魔界实属不易,这出行令牌也该极为难得。其次便是,魔界虽说厮杀见惯,但与外界人族相较,便又好似乐土一般,能够寻到魔界安顿下来已是大幸,便鲜少有人还想出去闯荡,终日提心吊胆的过活。 是以如今看来,想要自魔界出去的人大多也是逼不得已,或是如呼延一般,在魔界已然难以立足,只得铤而走险想要出去避难,或是如莫舍涟一般,接了上头硬派下来的司职,不得不领了号令、拿着令牌、不清不愿被逼出了魔界。 如此算来,欲图离开魔界之人,自是少之又少。 呼延苦苦候了半日,倒也曾见到八批人前往魔界入口,只是一来俱是成群结队,且穿着大多是光鲜亮丽,修为亦是不弱,刻意放出的气势便强出呼延万千倍有余,一看便知是大门大派的弟子,呼延又怎能出手,岂非是前去送死不成。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这话一点儿不骗人。待得呼延自朝阳初升等到了日落西山之时,巨魔城外厮斗的帮派稀落至无踪,已然没了厮杀的兴致,兴许都已转道回城,招朋唤友逍遥去了,这大道之上终是行来一辆马车,正朝魔界入口而来,顿时叫昏昏欲睡的呼延双目一亮。 这马车模样简朴,前后并无仆役、护卫相随,仅有前方两匹老马,气息萎靡不振,懒懒踏着蹄子缓缓前行。车前坐着一个车夫,亦是个枯瘦老宿,穿着粗布麻衣、破出脚趾的草鞋,兀自佝偻靠着车门,晃荡着那露趾的草鞋,沉默抽着一袋烟,似是精神不济,偶尔才睁开那昏花老眼,颤颤挥一挥马鞭。 “好机会!” 呼延心神一振,已然凝神专注起来。他却也没忙着出手,谨慎打量这老车夫,待得感受到那银体胎境的气息,便更是大为动心。车内似还坐着一人,气息甚是微弱,若是呼延感受不差,却也仅是银体胎境巅峰的修为,立时让呼延惊喜莫名。 虽说这孤零零一辆马车,主仆皆是胎境修为,却敢前往魔界入口,似是想要离开魔界,这其中总让呼延觉着有几分古怪。但正所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如此大好时机摆在面前,若只因他呼延畏首畏尾、猜忌太重而错过,呼延怕自己会后悔莫及。 这魔界多待一日,他便会多一分危险,如今能有半日安闲,还是他这一路足够小心谨慎,布下许多疑阵才能甩开追敌。时间于呼延而言,实在太过珍贵,真是错过了这机会,兴许他便再也没有等到下一个机会的时间了。 毅然定意,呼延再不迟疑,悄然翻身跃下古树,便自猫腰前行到路边。待得这辆马车行到眼前,他猛然跃出,银刀如化匹练,无声无息却杀机毕现,迅疾斩向那老车夫的脖颈! ; 三十六、打劫 “嚓——” 这一刀阴险狠戾,其势快过声响,那老车夫犹自未觉,已然身首两分,满腔鲜血溅射在车帘上,眨眼间便已染红大半。 呼延面色冷峻,身形如化魅影,并未有一丝滞涩,也未朝老车夫双目犹自迷惘却已高飞的脑袋、萎靡滑落的尸身看上半眼,便已行云流水一般踏上马车,倏然扯开浸血的车帘窜了进去。 那银刀未染半点血迹,依旧划出雪虹,便自猛然刺了进去,只是待得呼延乍然看清车内端坐的人,却是不禁一愣,那银刀便顿了顿,没能干脆利落地一划而过。 呼延猜测过车内端坐之人会是何等模样,可他此刻见到,依旧觉着惊愕。在那软垫横梁座上,端正坐着一个神色拘谨的少女。说是少女,不过二八年华的模样,身着一袭红绸碎裙,鹅蛋脸弯月眉,小巧直鼻樱桃嘴,扎着少女髻,两腮犹有红晕,虽说年幼,却也依稀可见日后会是何等倾国倾城的风华。 便是呼延心硬,乍眼见得这般招人怜爱的美人胚子,亦不免生出一抹别样的滋味,那银刀不免僵在了半空,便停在这诱人少女白鹅般的脖颈斜侧,片刻未曾划下去。 呼延乃是倏然杀出,这等杀人越货的劫匪行径,他自是个中老手,电光火石间便已杀进车内,偷袭之速实在太快。便在他杀了老车夫,冲进车内欲下狠手时,不过兔起鹘落一刹那,这车内少女想是被那鲜血猛溅浸透的车帘惊了魂,尚未回过神来,眼前便已扑来一个雄壮黑影,一道银光乍现,已有利刃停在她螓首之下,这等惊心动魄的一幕,终是让她颤颤水眸瞪视呼延,张开樱桃小口似乎便要惊呼出声。 那清澈如水的灵动双眸,便与呼延四目相对,颤颤透出如小鹿遇见雄狮般的惊慌,合抱在腹下的青葱十指,骤然扣得极紧,这副柔柔娇怯实在我见犹怜,便让呼延这等凶蛮粗人,一时之间也看得呆了,片刻后才倏然惊醒。 眼见少女张口欲惊呼,呼延又岂能容她这声惊呼出口,于是双目再现凶光,那银刀终是狠狠切了下去! 少女凤眼瞬间瞪圆,神采猛然间黯淡下去,好似凋谢的雏菊,软软瘫倒在横梁座上,转眼间便已没了声息。 呼延冷眼扫过这少女倾倒的窈窕身段,便自面无表情从容踏出马车,将车帘放下遮得严实,又自一脚踢飞了老车夫的无头尸身,让他砸落在道旁荒草里,与他那迷惘睁着眼的头颅相会,便端坐在马车之外,接过了老车夫的活计,扬鞭驱赶两头拉车的老马,将马车赶进了道畔的荒森之中。 难得做一回车夫,呼延驾着马车驱赶进荒森十余万里,估摸着已远离魔界入口,已然过去个把时辰,这才挥鞭停下了马车,掀起车帘坐了进去。 车内少女自然未死,仅是颈后穴位受了重击,昏迷了过去,算算时辰,也该醒过来了。呼延那一刀看似狠戾,待得击中少女脖颈时,却已转做了刀背,运力也极为巧妙,并没伤到少女性命,恰巧能让她昏迷,不至于惊呼扰了旁人。 呼延最先的打算,自是杀人越货,拿到令牌便走,毫不拖泥带水,才是呼延的脾性,可是见得少女之后,他忽而转了念头,生出一个新主意来。 以呼延的老到,时辰捏拿得极其精准,刚刚踏进马车,那少女嘤咛一声,睁眼犹自有些迷糊,揉了揉眼眸软软爬起身来,仿佛刚做了个好梦,醒过来还未回神。待她青葱纤指摸到脖颈酸痛处,眼眸恢复了几分神采,露出疑惑的神色,这才猛然见到静坐在车内的呼延,四目相对之间,终是倏然惊醒,掩嘴便要惊呼。 “敢?” 呼延瞳孔猛缩之间,杀机隐现,那凶煞目光与这威胁密语一道送去,立时让少女娇躯一颤,急忙咬住下唇,怯怯不敢再看呼延,那慌乱的眼眸里泛出水光,似乎便要落下泪来。 “密语回答我,姓甚名谁?”呼延冷冷打量着少女,密语质问道。 少女听闻呼延的声音,不禁双手紧紧环抱,蜷缩在角落。似是不愿回答,却又难免惧怕,殷红下唇咬出血来,终是柔柔颤颤张口。 “柳烟……” “嗯?”呼延眉梢轻扬,露出一丝诧异,却又即刻冷目瞪视,“家住何处?何门何派?又将去往何处?” 许是呼延言语之声太过凶狠,这般黑衣蒙面的打扮,先前又曾留下狠戾的印象,这名为柳烟的少女似是处事未深,早已怕得心惊胆颤,不敢惹恼了这等凶人,只得问一句答一句,怯怯密语道:“原本家住巨魔城,但父母过世之后,便已无家可归。张爷爷……待我极好,便收我做了孙女,想要带我去妖国投奔亲戚,日后相依为命,以为安身……” 言及张爷爷,想必便是被呼延一刀杀了的老车夫。柳烟不笨,半响未见到张爷爷的身影,先前昏迷时又惊见车帘浸血,心里已然隐隐猜到,那姓张的老人已然被这凶人夺去了性命,提起这伤心事,如今自家亦是前路渺茫,不由得潸然泪下,无声抽泣起来。 “不准哭!”呼延瞪眼怒斥,继续质问道:“可有通行令牌?可有至魔盘?” 这声厉喝立时又吓住了柳烟,她匆忙胡乱擦去脸颊泪痕,连连点头道:“有的……但我与张爷爷本非大富人家,身家都凑去打点上下,换取通行令牌。剩余积蓄又得邻里善助,才能买到至魔盘,如今却是身无分文了……” “唔……”这番回答,倒是叫呼延分外满意,亦未听出有虚假之处,便自站起身来,恶声恶气密语喝道:“拿来吧!” 听闻呼延欲图劫财,柳烟立时别过头去,一双小手紧紧捏住了腰间空袋,难得露出抗拒之意。 “嗯?” 只可惜听得呼延一声怒哼,柳烟又自生怯,但如今张爷爷已然殒命,她一个弱小女子,哪里抗得住这等凶人,性命已然危在旦夕,这钱财之物…… “拿过来!”呼延目露精光,伸手狠狠探去,一把将这空袋自柳烟手中扯了过来。 “你!”柳烟惊呼,哪怕用尽全力,亦是不敌呼延这一扯之力,哪里还保得住空袋,怔怔望着这行凶之人,终是不敢再争,双手抱住膝盖,无声落下泪来。 呼延却懒得管她,兀自查探到手的空袋。空袋上仍有微弱的心念,不知是这柳烟的还是那惨死老头的,呼延的心念早已磨练得等若眼识身境,哪里会在意这些许微弱心念的抗拒,立时侵入进去,消磨炼化了事。 待得心念探出空袋翻找一番,除却近万斤肉食、草料,十余坛老酒,几套换洗衣物,便寻到了两、三百斤身识身境血肉,还有那气息磅礴的至魔盘,一块勾勒如鬼画符般的铁牌。 这未曾见过的铁牌,想来便是通行魔界入口的令牌,呼延探手将这令牌取出,好生把玩打量一般,终是满意露笑,与那至魔盘一道收入了自家空袋之内。至于这空袋里的其余事物,呼延自是不大看得上眼,也便留在这空袋里,收回自家心念,又将空袋随手扔还给了柳烟。 “小丫头,今日大爷心情不错,便放你一条生路!” 呼延起身,拍拍屁股便要走人,大咧咧密语道:“我这便要离去,你若是识趣,不得弄出半点儿声响,否则我定要回来取你小命!待得一个时辰之后,你便自行驱车回去那巨魔城!改日且寻个人嫁了,好生过日子便是!” 听得呼延便要离去,柳烟却又慌了神,她一个弱女子,又生得一副好皮囊,孤零零在这荒郊野外,却比面对呼延还要惧怕些。一念及此,她哪里还坐得住,竟是不禁慌忙唤了一声。 “你……” “嗯?”呼延闻声扭头,又是怒目瞪来,恶声密语喝道:“你这小丫头,还有何事?” “我……我……”叫是叫住了,可是待得呼延一瞪,柳烟又惊醒过来,急忙缩回了角落,怯懦半响,终是咬牙道:“多谢……大侠不杀之恩,只是奴家没了张爷爷护佑,孤身在这魔界却已举目无亲,又是一个弱女子,恐怕惹得凶徒恶狼一流,污了我这清白身子与名节,那时才是生不如死。不若麻烦大侠,还是给我一刀,送我一程好些!好让我不受这浊世之苦,不受那污浊屈辱,陪张爷爷去了吧!” “这还有求死的?”呼延瞪眼惊愕,怔怔望着那柔怯中犹自坚毅的娇嫩面庞,心念犹自喃喃惊叹,“好生烈性的姑娘!却比这繁世芸芸众生,兀自勾心斗角、卑躬屈膝亦要苟且偷生的腌臜众生,我等贪生怕死之辈,却宛若云泥之别!” 心念感叹,呼延面上又自露出凶恶相,怒容喝道:“你这是哪门子混账话!芸芸众生皆有贪生之念,皆尽贪恋这世间风光,你小小年纪,还不曾看过万千景致、红尘美景,却为何一心求死?再者说,我乃堂堂大丈夫,说出话来一口吐沫一个钉,我早已说过放你一命,如今你说杀你,我便当真听你之言将你杀了,若是传了出去,我当真要颜面尽失,如何在这巨魔城立足?” 柳烟却是笑得凄美,喃喃密语道:“也罢……我也无需为难大侠,省得弄脏大侠的手,我自行了断便是……” 话音未落,她却是面露毅然决然之色,咬牙狠狠撞向了车墙! ; 三十七、机关算尽太聪明 “敢!” 呼延惊怒厉喝,不假思索猛然扬臂,那手掌迅疾无匹,竟抢在柳烟之前探掌过去,贴在柳烟那微凉圆滑的额头上,继而柔力一缓一送,刹那间便将柳烟反震跌落,软倒回软榻上。 “我说过不杀你,待我仍在时,你便死不得!”呼延瞪眼威吓,凶狠密语道:“你若真撞出响来,你死了倒也无关紧要,可这一声响不知要惊动多少人,岂非置我于危难之地?再者说来,先前放出话来不杀你,但你若真死在我面前,岂非言而无信的小人?叫我如何在魔界立足?” 柳烟连求死都不能,瘫软在那软座之上,顿时满是凄楚,咬着下唇怔怔望着脚下,任由呼延的质问威吓声好似呱噪,震得耳膜嗡嗡作响,却一个字也未曾落进她的心里,无声之间,又是两道泪痕挂在那玉颜之上。 “哭!哭!哭!就知道哭!” 呼延最是见不得这等眼泪,见状却是烦厌焦躁,莫名生出一股火气,犹自密语怒喝道:“哭有甚用?莫非便能解开难关么?平白惹得我生厌!烦不胜烦!给我收回去!” 不知是呼延这怒喝起了些效用,还是柳烟哭得够了,终是自袖里扯出一方面巾来,柔柔擦去脸上泪痕,强撑出一丝笑容,“大侠所言甚是!我也不欲让大侠为难,你且离去便是……” “我如何离去?” 呼延一声冷笑,厉声质问道:“莫非我离去之后,你便依旧要去自寻死路?但真一心求死么?” 不待柳烟张口回应,呼延扬眉怪笑,“我这人还真是倔脾性,最见不得有人与我比倔!我这时改了主意,你今日一心求死,我偏生不让你如愿以偿,你便死不得!” 柳烟听闻这凶匪“改了主意”,闻言倏然一惊,待见得呼延脸上怪笑与满是邪念的目光,顿时已知不妙,惊得双手胡乱抓向两畔,双腿急急后退,只想将自家缩进那角落里,仿佛如此便能躲过这临头大难一般。那惊恐睁圆的灵动双眸,颤颤戒备着呼延,她樱唇急启,密语软软哀求道:“大侠您大人大量,莫与小女子计较……望您高抬贵手,放过小女子吧……” 这等哀求,呼延却是不理,兀自扬掌摩挲着光头,细细打量着面前这正值青涩的小美人儿,思忖片刻后便自颌首邪笑,扬眉密语道:“小丫头倒真有几分姿色!大爷我也是体面人,正需寻一个过得去的丫头来服侍着,这便才配得上大爷这身份!今日倒是看你这丫头顺眼,不若便收了做我奴婢,起居饮食伺候着,这才叫日子!哈哈!” 这邪笑之言直让柳烟心惊,听闻呼延的意思,立时将小拳头捏得泛白。这便是最糟糕的结果,凶徒看上了她的姿色,如今杀人越货不够,当真还要劫财劫色了。她哪里会相信呼延这满口胡言,说是寻个奴婢,无非是羊入虎口,正是打她这清白身子的主意,柳烟又岂会看不出来。 被这等凶徒糟蹋了,当真玷污了她的身子后,也无需想这凶徒会是个体贴人,日后定无出头之日,兴许被玩得腻了,无非日日拳脚打骂,更甚者始乱终弃,还是逃不过一刀杀了的结局。待得那时,污了身子又自做了奴婢,这才叫生不如死。 “与其如此,还不若……” 柳烟紧咬下唇,娇嫩小脸又露出坚毅之色,再次狠狠撞向车墙! 呼延早防着她这一招,如今故技重施,又岂能让她如愿。但见邪笑之间,他再度探掌拦下,龇牙咧嘴满脸凶恶,寒声道:“便有我在,若是还让你死了,岂非我呼某无能?” 猜得到柳烟此时死志难改,呼延紧紧按住她的额头,将她压在软榻上,任由她拼死挣扎,嗤笑道:“你虽有几分姿色,却也还入不了大爷的法眼!在我眼里,无非便是个不识风情的丫头,便是求我临幸于你,我也没这心情!只是我如今遭了大难,身边缺了服侍之人,实在不大习惯,这又与你凑巧遇到,不过是两全其美的事情!你还道我贪图你这小家姿色?哼哼,莫要自不量力,妄想有这等好事!” 这话实在伤人,却叫此时的柳烟略微安心,那挣扎便渐至弱了下来,却依旧瞪着呼延,满是惊疑之色,犹自对呼延的意图半信半疑。 “小丫头好生想想,你如今无亲无故,无处安生,我却恰缺个奴婢服侍左右、照顾起居,自认以我呼某的本事,也能保得你周全!你若做了我奴婢,便是各取所需之事罢了!” 待见柳烟已生出迟疑,呼延自是乘热打铁,嘿笑密语道:“大爷也是个体面人,每月赏钱少不了你的,一月便……五斤身识身境血肉吧!若是怕我占了你身子,我这里还有一粒毒丹,你且吞入腹中,若见得我有邪念之时,只需立时炼化,这毒性刹那便能布满周身,瞬息即亡,却也方便得很!” 说话间,他放开按住柳烟额头的大手,自空袋里翻出一粒黄豆大的墨绿丹丸来,送到了柳烟面前。 柳烟缓缓坐直身子,怔怔望着眼见这粒丹丸,兀自迟疑苦思,似是心念早已乱作了一团。呼延见状咧嘴露笑,便自胸有成竹,不慌不忙坐在柳烟面前,等她应诺下来。 呼延这价码,的确是老奸巨猾。一月五斤身识身境血肉,这月赏钱不高不低,乃是看过柳烟积蓄而定,一年六十斤身识身境血肉,十年便是六百斤,抵得过柳烟如今积蓄的数倍,由不得柳烟不动心。而这粒所谓的毒丹,更是在称上重重加了一码。 这墨绿丹丸便是飞龙城亦极为罕见,呼延待在飞龙城近百年,将商门混得熟稔,偶然得见这名为“忘生丹”的丹药,立时被它效用打动。这忘生丹虽说罕见,但效用极为鸡肋,价钱便也不贵,呼延亦是觉着有趣,那时便随手买了几粒,谁曾想这时便派上了用场。 用以毒丹为码,便是让柳烟有自保而安心,危急时刻亦能有一丝反驳之力,尤为难得,正是柳烟最为担忧也最为看重之处。以呼延的老到,自是出手便不走空,只需这毒丹一出,他便料定这小丫头唯有点头应诺了。 果然不出呼延所料,柳烟迟疑半响,终是拿定主意,戒备盯住呼延,颤颤伸手捏住那丹丸便急忙收回,待得呼延含笑端坐未动,这才略微放心,又自打量起这粒毒丹来。 她也并非真未见过世面,会轻信生人之言,特别是呼延这等凶恶之徒。但是众所周知,毒丹大多以草木、凶兽之液入药,越是毒性惊人的剧毒丹药,越是呈现出艳丽色泽,这毒丹墨绿,想来正该如呼延所言一般,当真剧毒无比才是。 “它……叫什么?”怔怔望着手里的墨绿丹丸,好似在看自家将要坠入深渊的命运一般,柳烟喃喃轻问。 “这毒丹?”呼延扬眉,又自笑道:“名做忘生丹,混以九九八十一种剧毒炼就,毒性凶猛迅疾,一经发作便唯有当场身死的结局,乃是世间无解的毒丹!” 默默听闻呼延解释,柳烟深深吸了口气,复杂神色转瞬反而平静如水,从容拿起这忘生丹来,张开殷红小口便要送进去。 “你可要想清楚,”呼延眼里透出玩味的笑意,“若是吞了这丹,你便再无退路,只能做我的奴婢,否则我这毒丹得来不易,花了天价购得,你若吞了毒丹再不应诺,我岂非大大亏本?我呼某从不做亏本买卖!况且这毒丹无解,若是发作起来,你立时香消玉损,再无活路。” “小丫头……吞进去前,你可当真想清楚了?” 这一问却让柳烟柔荑轻颤,那圆滑毒丹立时倾斜滚落,便已掉进她嘴中。柳烟猛然瞪眼,水眸颤颤中泛出百般滋味,这惊艳神采却渐至黯淡,随着毒丹吞入肚里去的刹那,好似自此再无生气,日后已成了行尸走肉。 她平静坐了片刻,这便将方才挣扎时红纱碎裙起的皱褶抚平,搭手在柳腰盘,垂首做了个奴婢请安的架势,柔声密语问道:“敢问主上名讳?” “唔?” 呼延面上惊疑之色一闪而逝,却又升起几分钦佩、满意,大笑道:“老爷我姓呼名延,小丫头可要记住了!” “是。” 待得安妥好柳烟,呼延打开自家空袋,思忖片刻取出百斤神境血肉,含笑密语吩咐道:“日后你便是我呼府的第一个丫头,只是老爷我如今有难,尚有仇家追杀,你且前去巨魔城,用这血肉去购一座大宅门,收拾打理妥当,便安心等我。待我这仇怨了结,回来便能安住!” 柳烟闻言却是一怔,咬唇迟疑,却未曾接过这百斤神境血肉,反倒怯怯道:“回禀主上……主上可是要用通行令牌,去魔界之外一趟?” 这小丫头倒是会说话,虽说已猜出呼延乃是去避难,躲避风头去的,却也晓得如此说出来不大光彩,兴许便会落了呼延脸面,惹得新主上不快,便自换了一番言语,问得依旧是同一般意思。 这一点,呼延却也无意隐瞒,索性坦然笑道:“仇家太多,这麻烦不小。我思来想去,还得躲到魔界之外,兴许才能周全避过风头。先前劫道做匪,便是为了这通行令牌,如今令牌到手,自该去荒兽山谷躲上几年。怎地?莫非有何不妥?” 柳烟紧张扯动手指,咬唇却露出难言之色,吞吞吐吐道:“这令牌……乃是我与张爷爷的通行令牌,如今张爷爷……仙去,主上若想孤身前往,却还是……出不去的。” “什么?” 呼延闻言瞪大双眼,呆滞望向柳烟,却是瞬间被这噩耗震得瞬间化作了泥塑。 ; 三十八、对策 难得操起老本行,做一回无本买卖,没曾想到头来却是这般结果。 想他呼延一贯称得上老谋深算,讲究谋定而后动,继而便能一击建功,向来如此。谁曾想此番魔界之行闹出这许多波折来,可谓是诸事不顺,也因他事起仓猝,他未能准备充分,这机会总是匆匆而来,看似机缘巧合、转瞬即逝,他不得已只能即刻抓牢,如此便总闹出许多意料之外的结果。 便连此番劫道作匪,倒是有幸杀人越货,谁曾想遇到个这般特别的美人胚子,便起了怜花惜玉的念头,未曾狠下杀手,如今看来亦不知是好是坏。 劫了人家苦苦换来的通行令牌与至魔盘,杀了人家慈善的张老爹,他本欲耍个手段,施舍这百斤神境血肉,让这小丫头自行去巨魔城里安身落脚,恐怕也该衣食无忧。谁曾想这难得好心,竟换出一个大消息来,那通行令牌虽说不假,可似乎他呼延想要蒙混过关,也非容易事。 这消息干系重大,呼延立时面色凝重,紧紧盯着柳烟双眼,密语冷声道:“细细说来我知!” “是……” 柳烟又自隐隐畏惧,不敢与呼延对视,小声呐呐道:“这令牌上另有玄妙,符纹却是密语,唯有魔界镇守之间才能看懂。主上这块通行令牌之上,标明了同行两人,一男一女、一长一幼,长男姓张,幼女姓柳,欲往妖国寻亲访友,诸如此类之言。若是主上孤身前去,便与令牌之语不符,盘问之下定会露出破绽,或许便因偷奸耍滑惹怒了魔界镇守大人,因此……” 呼延静静听着,面上却极快渗出了细密的冷汗,心底莫名生出寒意,不由深深看了眼对面羞怯、慌乱的柳烟。 “真不愧是魔界,连这丫头都不可貌相!我只道她一副年幼无知、涉世未深的稚嫩模样,好似将春少女一般,哪怕杀了她亲眷,亦不会生出害我之心。谁想却是好心机!这副娇嫩模样,的确天生便有诱人之能,便连我亦不免有了小觑之心,对她犹显轻忽,稍不留意之下,险些便着了道!若我当真拿着那令牌前去,被那驻守的老头儿盘问一番,我定是破绽百出,说不得便要被那老头儿一爪抓个粉碎!这却使的是将计就计,借刀杀人,好生聪颖!” “若非我一时心善,诓骗她做了我奴婢,这时好心换来真话,我便定是欢天喜地而去,此时怕已做了填土肉酱了吧?” 想及此处,呼延惊得冷汗直流,惊魂未定之下,亦不由得暗自庆幸自家先前多此一举的行径,无心一番好意,竟是换了自家一条性命。 “唔……好!好!” 烁烁凝视柳烟,单凭这份心机、本事能骗过他这老魔头,呼延立时对她更是满意非常,不由得高呼称好。 他倒也无心猜疑这消息的虚实,以他的阅历一听便知真是无比,更再未质疑柳烟为何害他这等幼稚问题,转而猜疑道:“你说这令牌密语,唯有魔界镇守之间才能懂得,你却为何能懂?” “我……”似是问到了柳烟的难言之隐,她局促地纠缠十指半响,才黯然落寞道:“我家爷爷曾有做过魔界镇守之职,可我爹爹生前未能勘破神境,便没能接任这魔界镇守,因此落魄到日常巡察的差事,那日……虽说家道中落,但这镇守密语尚未更换,幼年时我曾有幸得爷爷指点,倒也勉强能认。” 那未尽之言,无需说便是一部辛酸血泪的悲情戏,涉及柳烟心痛之创,呼延也不愿多问,索性转过话头来,皱眉苦思,喃喃道:“如此说来,我若欲图凭此令牌逃出魔界,还需将你带在身边?不妥!不妥!我如今正值逃难,即便逃出魔界亦并非万全之策,一路定是凶险之至,自身亦是难保,如何还能顾得上保住你的周全?” “可这急切之间,又该去何处寻一少女,前来佯装这令牌密语里所言的柳姓幼女?”这却是个难题,呼延不由得苦苦思索,以图寻出个对策来。 “主上,何须如此麻烦?” 柳烟闻言露笑,好似含羞带怯的娇羞兰花一般明艳,明眸注视呼延,含笑道:“主上待我不薄,如今既已是主仆之身,柳烟自该尽忠尽职,随主上一道前去便是。若是主上担忧柳烟安危,权且出得魔界之后,主上自去解决仇怨,我即时折返巨魔城,依主上之计行事就好。” “唔?” 听得柳烟这一席话,倒也合情合理,让呼延双目大亮,思忖颌首已然动心,自言自语般嘀咕道:“你所言不无道理,妙就妙在这魔界难出却易入,出去虽难,想要进来却是毫无阻碍。只是……你若独自折返,又是颇有姿色的妙龄少女,如你先前所言一般,恐怕会惹上麻烦……这样吧!” 呼延忽而拿定了主意,起身笑道:“我此处却有一块身牌,乃是好友所赠,待我出得魔界,便交由你伴身折返。我这好友来头甚大,乃是嗜魔道本门道祖的亲传大弟子,料想若是遇到宵小之辈,你将这身牌亮出来,只说便是胡一刀的近身奴婢,想来便能震慑宵小,一路无忧!” “主上英明!柳烟感激不尽!”柳烟双目一颤,复杂神色一闪而逝,转瞬已然满是感激露笑,立时请安谢恩,脆声答谢。 “嗯?” 这等自妙人儿口中说出来的奉承话,呼延最是欢喜,不禁自得大笑道:“你家老爷自然是英明绝顶之人,日后定会名扬魔界,开山号祖,做一界枭雄!” 听得呼延夸夸自赞,柳烟却也笑颜如花,脆声道:“主上英明神武,日后定能做一界枭雄。” “哈哈!你也如此觉得?好!好!” 呼延眉开眼笑,立时昂首挺胸做出威武之相,傲然大笑道:“你且在车内安坐,我便接替你张爷爷的差事,在车外做个车夫吧!” 说话间,呼延起身便要出去,却叫柳烟惊慌起来,急忙伸手便想要拉住呼延衣袖,谁知才伸出手去便又生畏惧,急忙又抽手回来,跺脚急嗔道:“主上!这怎生使得?如今已是主仆之身,岂有主上替奴婢驱车的道理?这叫奴婢如何心安?万万使不得,还请主上在车内安坐,奴婢前去驱车便好!” “哎!无妨,无妨!” 呼延故作大气的挥舞衣袖,满不在意地道:“我等魔修,便该不屑这些个繁文缛节,虽说主尊奴卑乃是天经地义,但如今大事要紧,略微逾矩些也无需太过在意!既然先前那老张头便是驱马车夫,我借了他的身份,便也做一回张姓长男,为你赶车而去吧!” “这万万使不得!”柳烟却谨记规矩,丝毫不敢逾越,急得直跺脚,险些又要落下泪来,死死纠着手指,还欲再争两句,便被呼延瞪眼一吓,颤颤不敢再言。 “有甚使不得?有甚使不得?” 呼延瞪眼如牛,执拗道:“你还记得我主你奴,便该晓得规矩,但凡主上吩咐,岂能容你一个小小奴婢质疑?你若还要再争,便是乱了主仆规矩,以下犯上大逆不道,莫逼我家法处置!今日我便要做这车夫,唤你在车里好生安坐,且看谁敢拦我?” “……是。”待见呼延执意不改,搬出家法来威吓,柳烟只得咬住下唇,将那樱桃般诱人的红唇咬得更是殷红艳丽,怯怯应下一声,纠着指头拘谨坐在了车内软榻上。 见得柳烟听话,呼延这才满意,趾高气昂地昂首而出,便自扬起长鞭,呼喝两匹老马扬蹄,拉车启程。 同坐一车,相隔无非一层轻绸车帘,两人的修为虽说并非如何高超,但这一丈之隔似远实近,无论两人有甚轻微动静,都逃不过对方的耳目。但听得柳烟在车内窸窸窣窣动作,似是坐立难安、局促不定,呼延便自咧嘴露笑,密语传音进去。 “我说丫头,你若当真闲来无事,便将这车帘撤去,随意甩到路旁去,省得留下这股子血腥气味,定逃不过那魔界镇守的鼻识,未免露出马脚来。应还有新车帘,你便换上去,收拾一番也好过这般闲来无事!” “是!” 车内传来柳烟急忙起身之声,犹自不忘密语应诺,清脆声音实在悦耳。随后莲步碎移,便听身后传来翻动之声,那浸血车帘倏然远飞落到车道之畔,身后细微响动,想来便是柳烟正自换上崭新车帘。 呼延并未回头,似乎未曾察觉身后凝视他许久的目光,兀自悠然扬鞭驱马,含糊地哼着小调,似乎心情极为不错。 “回禀主上,车帘已换好,奴婢便回车内了……” 听得身后一阵如朝露青草般的清新香气,耳畔传来恭谨的娇声回应,呼延更是难得愉悦,随意向后挥了挥手,“进去吧!待得半个时辰,也该到那魔界入口啦!” “是!” 这老旧马车颤颤巍巍,由那两匹老马懒散带得一路颠簸,终是行上大道。的确不过半个时辰,呼延便再次来到了那魔界入口的千丈外,此番他甚是识趣,便在此处驱车驻足,等候那驻守的老头儿前来盘查。 “唔?你怎生来得如此之快?” 此番呼延凝神专注,依旧未曾看清那古板老头儿自何处蹿出,似是眨眼之间,已然眼前一花,这满脸刻薄相的神境老头儿,已然倏忽出现在他身前,正自皱眉疑问出声。 呼延笑嘻嘻翻出那抢来的通行令牌,亮出来让老头儿看个清楚,“前辈,这便是晚辈的通行令牌!” 言语里,便不自禁透出一股子洋洋自得的味道。 “你姓甚名谁?”老者对呼延本就不待见,那对稀疏花白的眉毛微微蹙起,怀疑打量着呼延,寒声质问道。 “回禀前辈,晚辈姓张名安。”呼延回答得恭谨,一副老实本分的模样。 “车内那小女娃儿,我来问你,”神境老者懒得搭理呼延,那鹰目眯眼盯着车帘,口气却比质问呼延时,不知柔和了多少,“你姓甚名谁,与这张安是何等干系,还望如实回答我老人家!” 听得老者问话,车帘柔柔掀起,露出柳烟娇嫩脸蛋儿,朝老者请安作福,怯怯道:“回禀前辈,小女子姓柳名烟,与这人……” 说及此处,柳烟忽而一顿,呼延疑惑偷瞥过去,待看清柳烟此时神色,心中不由得掀起惊涛骇浪,立时便又惊出了一身冷汗,暗自急呼道:“糟糕!这丫头面色稚嫩,却极有心机,莫非先前俱是与我演戏,便是早已打定主意,欲在这老头儿面前刺破我的身份,置我于死地!我怎生如此糊涂,又着了这鬼丫头的道,恐怕便要被害死在此处了!” ; 三十九、追杀! “回禀前辈,小女子姓柳名烟,与这人……” 话音一顿,似是有了迟疑,柳烟那含笑如花的娇颜,却微微蹙起了眉头,垂下螓首神色难辨,却叫呼延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已然惊惧莫名。待得片刻之后,才见柳烟含羞似怯地瞥了眼呼延,咬住下唇声如蚊呐,“张大哥……他与我是兄妹关系……” 这一句艰难说出,终是让柳烟双颊浮起两团诱人的红晕,呼延却是瞬间放下心来,挠着光头直朝柳烟傻笑。 “张大哥?” 那老者扬眉,忽而堆挤起细纹皱褶,面露嘲讽嗤笑道:“小女娃儿,你三千余岁。可你叫的这位张大哥,他却仅有一千两百岁!不过是个娃娃!” 此言一出,呼延与柳烟俱是面色大变,呼延惊慌望向老者,柳烟却是俏脸煞白,咬唇半响,终是勉强笑道:“前辈慧眼如矩,自是瞒不过您……但我与张……大哥是真的两情相悦,这便要去妖国见过婆家……小女子祖上也曾出过魔界镇守,便打点托付了一些祖上关系,这才得以通行。我……却是不敢以真实年岁相告,恐怕张大哥知晓,便……便……” 艰难说得此处,柳烟亦是掩面抽泣,颤颤凝视着呼延,那俏脸的幽怨之色,实在是我见犹怜。她这番话倒也站得住脚,试想哪个女子遇到心上之人,偏生年纪大出近两千岁,必会对这年纪之差耿耿于怀,唯恐心上人知晓后心生芥蒂,自会想要苦苦隐瞒才是。 听得这番话,老者凝神望向柳烟,启齿欲言,嗫嚅半响却又化作一声长叹,落寞挥手道:“算了!算了!去吧!只是这人若敢因年纪为由负心于你,只需见得你独自回来,我定不容这等负心汉再踏进魔界半步!” 老者松口,呼延这才喜笑颜开,连忙朝老者抱拳作揖,忙不迭地陪笑道:“多谢前辈!多谢前辈!前辈权且放心,我张某绝非负心之人,此番能带柳烟回家见亲,便是一心想相伴终老,这些许年岁之事,我又岂会放在心上?哈哈!若是喜结连理,定要请前辈来喝杯喜酒才是!” “哼哼!喜酒权且另说,但男儿丈夫,你便要有得担当!”老者眯眼盯住呼延,寒声道:“老夫生平最恨,便是薄情寡义、背信弃义之人,你若敢薄待这小女娃儿,让她吃了苦头,对不起她对你这番情谊,就别再想回魔界!老夫便在这魔界圣门守着,但见你敢冒头,便接我一爪吧!” “是是!晚辈牢记前辈训诫,待得柳烟过了门,我定会将她当做至宝一般相待!”呼延咧嘴大笑,扭头望向柳烟,满脸的柔情之色。 “张大哥!” 柳烟似是感动,与呼延四目凝望,险些又要喜极而泣,落下泪来。 这老者不知有何过往,待见得这一幕,苍老面上便露出唏嘘的神色,眼神却愈发落寞,侧过头去接连挥手,似是不耐烦般催促道:“去吧!去吧!莫在此处盘桓,省得老夫一时激动,这手爪可不长眼睛!” “是!多谢前辈!晚辈定会记得留一杯最好的喜酒,回来时还望前辈有闲,好让晚辈能敬献前辈一杯,讨个吉祥才是!”呼延笑得憨直,却已折身坐到车边,与柳烟相视而笑,这便扬鞭启程。 他却未曾留意,在他身后,柳烟将要放下车帘时,忽而朝老者含羞一笑,眼神却是狡黠灵动,小嘴儿轻轻启合,似是朝老者送去了一句密语,换回老者眯眼含笑,微不可查地颌首回应。 目送马车行至入口前,老者倏然扭头,朝对面林中冷面盯去。便在他这锐利鹰目的盯视下,那方枝然道:“小烟儿离去时,倒曾交代我转话,让你们四个小兔崽子做足了全戏,一路紧追不放,待得他们投入江河湖水,隐秘气息之后便可折返而回。与小烟儿同车的小子,也是个能惹祸的主,随后定有人当真追杀而去,到时便无需你们了!” “哎!”许久未曾插话的,便是一个瘦小如猴的青年,忽而笑叹道:“我倒是听闻嗜魔城那边传来的零星消息,这叫呼延的小子实在胆大,在那边捅破了天。让胡一刀那痴货吃瘪不说,更是大大耍弄了嗜魔本门,在魔界已然藏身不住,嗜魔本门的小子们群情激奋,倾巢出动满界追杀,惹出这等大篓子,没曾想他到今日还能活蹦乱跳,真逃出魔界去了,倒也真是个角色!” 听得这瘦小青年搭话,那最先出声的精明青年便自嬉笑,“自然是个角色,否则怎能让柳大小姐起了兴趣,亲自出手设局?” 壮硕大汉闻言却是一阵哆嗦,皱眉叹道:“这小子也是个倒霉货!竟被柳大小姐看上眼,不知要被折腾成何等模样?说是生不如死,恐怕还是轻的!” 他此话一出,立时引得其余几人哄然大笑,全然不顾及这壮硕大汉的脸面。待得大汉面色酱紫,已然将要动怒,精壮青年立时止住笑意,朗声招呼道:“诸位,这柳大小姐吩咐下来的活计,我等自该竭尽全力,切莫惹得柳大小姐不快,回头又找你我兄弟算账,我可吃罪不起!算算时辰正好,这便继续‘追杀’吧!” 听闻此言,其余两人俱是面露紧张之色,那壮硕大汉又是一阵寒颤,立时怒吼出声,踏步狂奔,率先朝入口冲了过去。待见这一幕,余下三人相视而笑,与林老恭谨告辞,这便紧跟而去,顷刻便也冲出了魔界。 几人说话无非片刻,待得四人冲出魔界时,呼延与柳烟留下的气味依旧浓郁,显然还未行出万里之遥,只是那老旧马车却被弃在天壁之下,两人已然弃车而逃。 便在四人运起轻功在后紧追时,呼延神色冷峻,紧紧抓牢柳烟的玉臂,不顾柳烟满脸惊慌之色,正自朝前方急逃,相隔亦不过万里。以呼延那不甚熟稔的人界轻功,哪里比得过四人那精湛轻功之速,相差足有数倍,于是间距便在极快缩短,无非一个时辰,已然遥遥可见。 ; 四十、脱险 “兀那光头汉子!快快停下受死!” “呼延小贼,莫逃!” 待得相差十余里地时,壮硕大汉率先一声怒吼,如若晴空雷霆,手中高高挥舞七尺巨斧,模样当真凶神恶煞。紧随其后却是那精壮青年,双手高托至魔盘,亦是怒斥出声。 呼延头也不回,却是朗朗长笑,回喝道:“我呼某又非愚钝痴傻之辈,莫非利剑将落,我还要引颈受戮,停下来任你等宰割不成?” “哈哈!你若识趣,乖乖停下来,大爷我还会帮你留个全尸!你若是不识抬举,非要让我等劳顿一番,将你抓住,那便唯有碎尸万段一途!好生琢磨吧!”壮硕大汉狂笑出声,兀自瞪眼高喝。 矮小如猴的青年,轻功却是四人中最好的,此时如若闲庭信步,却已然奔驰在四人之首位,闻言尖笑附声道:“说得甚是!兀那呼延,小爷我敬你是条汉子,熊胆虎魄一流,你若能引颈受戮,我便在此应诺,定能保住你全尸而葬!” 那至魔盘却由柳烟高捧,柳烟便被呼延捏住一根皓腕,由他拽着向前飞驰,待见得呼延忽而瞥她一眼,似有迟疑之色,不由得心中怨怒,便在呼延未曾留意的当口,转头怒瞪了身后四人一眼,自是觉着四人演得未免太过夸张。那灵动双眸更自睁圆,威吓之意不大明显,倒更像是娇嗔,却叫四人俱是身形一颤,悄然讪笑不已。 难得遇见这等有趣的汉子,柳大小姐玩得兴致高昂,若是被这四兄弟给露了马脚,结果乘兴而来败兴而归,柳烟回头定要找四兄弟好生算算帐,总要将怒气宣泄出去才是。 待得四人略微收敛,柳烟立时又朝呼延望去,但见他正自四下张望,还在寻觅脱身之法,并未察觉有异,这才叫柳大小姐放下心来,又自扮演起凶匪奴婢这一角色,那惊慌失措、怯怕颤颤的模样实在入木三分,活灵活现毫无破绽。 “主上!若是换奴婢赶路,兴许还能快上几分……” 但见得四兄弟在后方彰显轻功之速,嬉笑着忽快忽慢,显摆着各自精湛轻功,柳烟对呼延这笨牛之速已是忍无可忍,终是按耐不住,装出一副羞涩模样,小心翼翼给了建议。 这时节,四兄弟为求尽职,却是大呼小叫提速至极,自十息前相距十余里,如今相距无非十里不到,十息便又拉近了三、五里的距离。眼看便要紧追而至,漫说是柳烟忍无可忍,呼延亦早已心急如焚,他遥望横扫,久久未能寻到江河湖水的踪迹,眼见身后追敌步步紧逼,无需百息便将追赶上来,取走他的小命,他如何不急。待听得柳烟之言,他哪里还会多想,顿时喜出望外,扬臂接过至魔盘来高高举起,换过柳烟扯着他的衣袖,带他向前飞奔。 “我说丫头,你还真不仗义,如今追兵将至,你若早早有此一说,兴许你我早已逃出生天去了!”待得换了司职,但见柳烟漫步轻烟一般前飘,其速似缓实快,果然比呼延快了不知几何,比之身后四兄弟亦不遑多让,甚至隐隐快出一线,呼延不由得长吁一口气,兀自皱眉抱怨,这便当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不知廉耻。 柳烟闻言不禁隐晦地翻了翻白眼,对这极品光头实在佩服得五体投地,只是如今尚在布局,她不得不隐忍,暗自咬紧银牙,却又满脸幽怨、怯怯之色,“回禀主上,奴婢亦不知身后这四人如此了得,竟能随身携有通行令牌,一路追杀出来。本以为他们若想追杀出来,还需因那通行令牌而稍作耽搁,便自未曾上心,是奴婢错了!” “唔!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丫头知错便好!你家老爷我惹的乱子不小,追杀老爷我的敌人,都是些大门大派的真传弟子,想来这等通行令牌,随身携带着也是理所应当,是我……是你疏忽大意了!” 呼延满脸肃穆,一本正经地训教一番,兀自又惊疑道:“哎!我说……丫头?你怎生有如此精湛的轻功?” 往日柳烟何曾听过训教,此时却被呼延如此恬不知耻的训了一顿,立时便在心底将呼延反骂得狗血淋头,这才稍解憋闷之情,待得听闻呼延疑问,柳烟又自羞笑答道:“回禀主上,奴婢长辈曾是魔界镇守,在巨魔城也曾算是大户人家。奈何奴婢生得女儿身,难传武技功法,又怕遇得危险却无自保之力,于是娘与爹爹便自小督促,着我练了这高等轻功《罗烟步》。好在我难修武技,这轻功一道却是悟性不差,习练至今三千余年,已然有了八分火候,便是遇到此等危急之时,亦能凭借这轻功自保性命!” “好!” 呼延闻言便惊喜大笑,扬声叫好,又自恬着脸谄笑道:“我说丫头啊,打个商量如何?你看,如今你我已是主仆,日后更是相依为命,这逃命的本事自不能弱了,否则便是累赘,相互拖累未免不妥。不若这样,你便将这甚高等轻功《罗烟步》教予我,让我也能有这般轻功之速,岂不大善?你看如何?” “这……”柳烟未能即刻应诺,迟疑难决了半响,心里却又将呼延一顿好骂,终是咬牙暗恨道:“这光头好生不要脸,连自家奴婢的轻功亦不放过,世间怎生有如此腌臜之人?我却是亏了!赔了自家脸面身家不说,还未玩出兴致来,反倒又要赔进去一套高等轻功!也罢!舍不得孩子套不得狼!我且……待得……嘿嘿……” 明眸微转已然拿定主意,柳烟怯怯道:“主上,并非奴婢不肯,只是……这《罗烟步》讲究身形曼妙,以阴性或中性功法修身之士,最好便是女儿身,若是男子前来修炼……似是难度极大,且通常效果不佳,不知主上……” 体修之中,修炼功法或有精微、高下的差异,但纵观天下功法,却均可分为三类,阴性、中性与阳性三大类功法。 若是修炼阴性功法的体修,肉身俱以阴气淬炼,将自家体内芜杂、废物皆尽蚕食、淬炼而消,步步晋升之后,肉身也愈发柔韧、细腻。中性功法无偏无颇,走得是中正堂皇的大道,以阴气淬炼、阳气熬炼,肉身不分阴阳,柔中带刚,刚中有柔,或是刚柔并济,另有一番玄妙。 而如呼延这般阳气炼身,肉身乃是阳气熬炼而得,如猛浪拍击、阳春化雪抑或是温水煮肉、铜炉炼身,熬炼或是刚猛无铸,或是温火煮熬,如此将肉身渐至炼化,力道刚猛狂暴,肉身刚硬如铁,又自是不同之境。 修炼功法不同,肉身特异却也迥异,相应武技、秘法、轻功,亦是不尽相同。 说句实在话,柳烟自是不愿赔了自家脸面、身家,装扮做了卑微奴婢身后,还要赔进去如此一套高等轻功,这设局的代价便未免太大,更像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若是能够拒绝,她自然乐得省下这轻功来,心里也不会这般对呼延咬牙切齿,对他这贪得无厌的行径愤恨不已。 本来想如此一番托辞,连功法之异也拿出来当做借口,应该已能让这呼延知难而退,可惜柳烟终是低估了呼延的面皮厚度。 即便说得如此委婉,暗示呼延学来无用,呼延却是咧嘴憨笑,混不在意地道:“无妨,无妨!你家老爷乃是天纵之才,任是何等艰险难关,亦难不倒你家老爷!权且说来我一听,哪怕修不出你这般八分火候,仅能掌握皮毛,总能好过我如今这蹩脚轻功,日后逃起命来,也不至于拖你后退,你意下如何?” “好一个没皮没脸的秃头!”柳烟闻言终是忍耐不住,又自在心里嗔怒骂了一声。却也没得奈何,还是舍不下这已然艰难开了头的算计,只得咬唇笑道:“既然主上吩咐,奴婢自然遵从!我这便将这轻功说与主上知晓,若是主上有甚不明之处,奴婢再行讲解便是!” 言罢,两人亦不顾身后四兄弟的“追杀”,便自从容不迫飞速逃窜,一面传授起这《罗烟步》的微言妙义来。 这《罗烟步》虽是高等轻功,但言义却是不长,无非寥寥三百余字,便是字字珠玑,道尽此道玄妙奥义,微小中却见博大精深,听得呼延倏然惊神,不敢小觑,字字牢记在心,便自任由柳烟拉拽逃逸,慢慢参悟起这《罗烟步》来。 柳烟暗自偷笑,她绝不会与这厚皮秃头道出实情,也料定这秃头并无通天悟性、甚或广博见识,绝对察觉不出这篇《罗烟步》里的诡异,也感受不到其中被怀恨在心的柳烟改动过多少处地方。 生生一部中性轻功,阴、阳皆可习练,生生被柳烟改作了阴性功法,塞进去许多难关。也亏得是她柳大小姐,若是换作寻常女子,又哪里有这般急智、见识,转眼间改动一部高等轻功,还要真能骗得过呼延这等精明人,也并非一件易事。 至于这部轻功,若是呼延当真硬炼下去,是否会走火入魔,或是其他更严重的结果,这个……柳大小姐却也不知,但她却好奇得兴奋,总要看看呼延习练已被她改得面目全非的轻功,会是何等结果。 正自兴致勃勃地偷瞥呼延,却见呼延猛然睁眼,肃容低喝密语道:“转左!那方百里外有一条通天大河,正好用来甩脱追敌!” ; 四十一、做戏 “是,主上!” 柳烟俏脸肃穆,立时莲步轻移,便已扯着呼延转道向左,依旧急速前驰。不忘回眸,瞥了眼其后追杀而来的四兄弟,满是紧张之色,樱唇却是微不可查地轻动,立时向后方传出一道密语。 那壮硕大汉一怔,立时扬斧怒吼道:“不好!这两人便要跳河逃逸了!金猴子,你轻功最好,权且先行一步,将这呼延小厮拦下才是!” “好!” 但见那矮瘦青年尖笑应诺,腰背微勾,双脚如乘风,那本就非凡的疾驰之速,立时暴增两筹,便自越众而出,迅速缩短着差距。仅仅十息,便已缩短得仅有三、五里之差,看得呼延双目紧缩,略微估算之后,不由得惊骇莫名。 这人轻功的确了得,如今诡异爆发,激增之速堪比蚁兽、乘黄一流,一个时辰能跑出百万里之遥,抑或还要更甚一筹,当真世间绝技。若是如此下去,这人爆发之速能持续二十息开外,他与柳烟还未到达河边,恐怕便已被其拦下,到时会是何等局面,不问可知,定是必死无疑。 柳烟咬唇,又露出踟蹰难决之色,转瞬毅然密语道:“主上,奴婢还曾学得一类禁忌秘法,乃是逃逸之用,若是一经施展,轻功之速还能激增两成,兴许还有一线生机。” 呼延闻言大喜过望,不由得急喝道:“既然如此,你快快施为!” “只是……” 但见柳烟又现迟疑之色,呼延立时生疑,“莫非有甚不妥?” 呼延装傻充愣,柳烟立时暗恨,却不得不怯怯道:“回禀主上,此乃禁忌秘法,后患甚大……我若施展之后,仅能维持十息,便会脱力两个时辰,肉身再无半分力道,极为凶险。况且听得长辈有训,非到万不得已,不可轻易施展,否则遗留暗伤,少说也需百日才能勉强恢复……” “哎!这是何话?” 呼延闻言却是瞪眼,怒斥道:“丫头怎生如此迂腐?如今局势凶险至极,唯有施展此法才能有一线生机,你还犹豫作甚?即便万般后患,总好过此时毙命当场,活下去才最为紧要!至于这后患,丫头无需在意,老爷我自会护你周全,让你尽快恢复,权且放心施为便是!” 这担保实在难以让人信服,尤其是出自呼延之口,柳烟不禁咬唇瞥了眼呼延,好似最叫她担忧的正是呼延一般。于是几番迟疑,那轻功了得的“金猴子”却分外卖力,已然在这片刻间,又逼近两里,相距无非三、五百丈之遥,犹自还在迅速逼近。 眼见追敌如此了得,呼延立时急得心焦,待见那大河奔腾之声遥遥传来,大河尚在三十里外,不由得又是一声怒喝,“丫头痴钝!莫忘了你肚中那粒毒丹!” 这一声喝,正是提醒柳烟,若是他呼延真有何伺机动手的嫌疑,她权且炼化那毒丹自杀便是,实在无需多虑。呼延当真老奸巨猾,最善于揣摩人心,这声厉喝效用自然显著,立时便将柳烟吓醒,终是露出坚毅之色,娇叱出声。 娇叱出口之后,柳烟两颊飞红,如有美人醉酒之姿,两眸却又沁出水雾来,似是体内剧痛难以忍受,却又咬牙强自忍住,不曾叫出声来。与此同时,她这娇小玲珑之身宛若愈发轻盈,仿佛御风乘云,将要飞升而去的仙女一般,裙纱、青丝飞扬摇曳,模样一艳惊世之余,飞腾之速果然暴增,正与身后急追而来的“金猴子”平分秋色。 金猴子见状不由惊怒,厉喝道:“呼延小贼!好生无耻!你若还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便休要如此无耻,便连逃命也去倚靠婢女之能,忒的叫我看你不起!若还是条汉子,便停下与我一战!” 此时此刻,金猴子伺机已然窜到两人百丈之后,眼看便能出手一击。谁知便在这紧要时节,柳烟忽而暴出急速之能,与他之速不差分毫,让他恰好差了一丈、半丈的距离,怎也难以出手。那狠击的劲气无非能射出百丈便要力尽,这恰恰多出的一丈、半丈之途,便让他出手不得,极力想要再追近一丈之遥,此刻却也难如登天。如此一来,哪怕明知是做戏一场,亦叫金猴子憋闷至极,终是心生怒意。 “无耻小儿呼延!莫要倚靠婢女,可敢像条汉子,与我一战?” “哈?” 呼延惊愕,待见柳烟厉害,他便放下心来,任由柳烟扯着他奔向大河,心情愉悦之下,自然要回头嘲讽、调侃一番,嬉笑道:“换作是你,又岂会因别人怒言相讥,你便舍了逃命的机会,转头来舍命一战?这位好汉,我看你也是仪表堂堂、英杰俊彦一流,怎生说出话来,却好似金大妈家的傻子!” 金猴子闻言气得怒啸,后方那壮硕大汉却是挠头,疑惑问了一句,“这金大妈家的傻子……却是何人?” 在他身旁,那精壮青年亦被他这痴傻问话弄得哭笑不得,瞪眼朝壮硕大汉后脑狠拍一掌。待得大汉吃痛怒视,精壮青年便自苦笑,无奈只得密语解答,“这是在骂金猴子!” 经得如此解答,壮硕大汉亦是回过味儿来,立时朝金猴子歉然讪笑,转而又朝呼延怒目而视,吼道:“你这泼皮!竟敢辱没我金猴子兄弟!休走!吃我一斧再说!” “呼延小贼!竟敢对我金家出言不逊!待柳……”金猴子怒到极致,险些说漏了嘴,但见得柳烟瞪眼警示,他这才幡然惊醒,回想起柳大小姐收拾人的手段,不由得寒意顿生,立时咬牙切齿,改口喝道:“待留下你来,我金猴子定要先割了你那舌头,小刀切片喂狗!” 呼延这骂得实在精妙绝伦,便是柳烟亦险些逗笑,只是如今情势不当,便只得强自忍耐,将俏脸憋得愈发红艳,更是忍得艰辛。 好在时至此刻,那大河便近在眼前,眼看便要“逃出生天”,柳烟终是松了口气,待得看见那浑浊河水,却又面色煞白,不由得脚步一滞,生出畏惧与厌恶之情。她本是大小姐,往日里养尊处优,何曾遇到如此情形,竟要让她这娇贵之身跳进如此浑浊肮脏的河水里,她自是一百个不乐意。 这时节,柳烟脚下滞涩刹那,立时被金猴子追近三、五丈,待得与呼延相隔不足百丈,金猴子顿时大喜过望,含恨扬臂呈爪,怒喝道:“呼延小儿!吃我一爪!” 柳烟这停滞来得突兀,呼延亦是倏然一惊,待得见身后暴起白流爪气,力道宛若数万龙力凝聚至极,声威惊人无匹,正自迅疾刺向他胸膛,便让呼延骇得惊呼出声,哪里还敢迟疑,扬臂挽住柳烟细腰抗在肩头,不顾柳烟娇呼抗拒,猛然跺足跃向大河。 那凝实如鹰爪的狂猛爪气,便从呼延头顶掠过,气浪狠戾翻涌,竟将呼延与柳烟齐齐带得翻飞,未能即刻落入河中。便听得金猴子一声得逞尖笑,扬臂又是一道迅猛爪气,朝呼延疾刺而来! “喝!” 紧要关头,呼延虽惊却依旧镇静,立时怒喝一声力沉下盘,光头与粗臂紧紧压在柳烟香滑翘臀之上,让柳烟惊怒欲挣之际,金猴子第二道爪气还是晚了一步,两人便化作陨铁般,迅疾坠落下去。噗通一声,两个身影跃进河面,连溅起的那一团小小水花,亦被湍急河水猛然扑灭,再无踪迹。 金猴子率先追赶到河岸边,往日平静的尖瘦面容,如今被怒气挤得满是狰狞,竖眉怒瞪着那污浊的湍急河水,哪里还见得到呼延和柳烟的身影。他便恨恨望着那河水奔腾片刻,终是心有万般不甘之怒,忍不住仰天怒啸。 “可恶!实在可恶至极!” 无非这片刻,紧随其后的三人业已追到河畔,但见金猴子这怒极之色,精壮青年不由得含笑唏嘘,凝视着这奔腾大河,笑叹道:“这呼延,当真是个能惹祸的主儿!便是你我与他原本无怨,亦敌不过他三言两语的讥讽、戏弄,也要对他心生恨意。怪不得能惹出这般风头,实在是个妙人!” 那壮硕大汉自知先前言语不当,此刻便不敢插话,便在三人身畔扛斧挠头,讪讪赔笑。 而那一脸贼精的青年,但见金猴子犹自气愤,贼目一转已然露笑,劝慰道:“金猴子何须动怒,这小子如今落在了柳大小姐手中,自有他的苦头吃,到时你我便在旁看戏,且看柳大小姐如何调教这呼延为你报仇,岂不痛快?” 此言一出,金猴子便自狞笑,赞同道:“鸠小二说得极是,嘿嘿!这小贼落在柳大小姐手里,比让我来调弄,还要惨上数倍!到得那时,你我兄弟便拿来椅子坐下,弄两盘下酒菜,几坛好酒在旁,乐得看戏!” 这怒气开解之后,四兄弟又自谈笑风生,做完了柳大小姐吩咐之事,自是勾肩搭背,一道折返魔界继续饮酒作乐,静候柳大小姐的佳音去了。 而呼延与柳烟,此时却在那河水深处翻滚纠缠,亦是苦中有乐。 ; 四十二、窥觑 “呀!” 柳烟在空中一声娇呼,被呼延拦腰扛起,便要没入那浑浊江水,终是掩不住源自女子本性的惊慌、畏惧,立时挣扎开来。 好在柳烟尚未慌神,依旧是银体胎境巅峰的力道,近乎八百万斤的挣扎之力,又岂会拗得过呼延,被压住翘臀立时羞怒至极,终是暗自哀叹一声,任由呼延羞辱抱着腰臀,闭目沁入浑浊河水中,又自惊慌挣扎开来。 “放开我!” 柳烟以心念嗔怒传音,如若美妙鱼人,几番挣扎便已脱离呼延掌握,便要急切跃出河面。 她这番慌急挣脱,终是惹怒了呼延,瞪眼间倏然扬起粗壮臂膀,精准捏住了柳烟那柔小脚踝,猛然将她又扯入河底更深处。 “莫调皮!逃命要紧!” 呼延心念倏然绽放,向柳烟送去一声沉喝威吓的神识传音。此时暗流湍急,沉凝的含沙河水何其铸猛,猛冲之力少说也有千万斤巨力,以柳烟那佯装出的银体巅峰八百万斤力道,一卷便已身形难稳,又经呼延猛力拉扯,便自俏脸惊愕,倏然投入了呼延怀抱。 呼延却也不忌讳,拦腰又复紧紧抱住,任由柳烟耍着性子挣扎不休,欲图上浮却无果,依旧被呼延紧紧抱住腰臀,卷入那湍猛的河底暗流之中,与呼延一道翻滚着随波逐流,转眼便已冲出十余里地去,只得暗含羞怒认命了。 奈何这河水实在浑浊,周身顷刻就沾染上一层厚厚沙泥,犹自还有更多沙泥依附到她身上,这等黏着污秽满身的滋味,实在不大好受。此刻那禁忌秘法已然失去效用,紧随便有乏力酸软的滋味席卷全身,柳烟却不甘心,强自鼓荡周身残余的些许力道,不断震落沾身的泥沙,兀自执拗不愿污了身子。 “你刚用过那等禁忌秘法,却为这些许泥沙之污强撑力道抗拒,累不累?你便不怕日后留下暗创,难以修复么?此举在我看来尤为不智,若是听我一言,还是省些力道吧!待得你我脱困而出,再寻个清冽溪水之处,好生洗刷一番便是!” 呼延满是嘲讽之色,不屑望向柳烟,出声鄙夷训斥。 此时犹在河底深处暗流之中,此等大河奔涌之力宛若万马奔腾,饶是呼延如今初入金体胎境,足有近千万斤力道,亦难以抗拒那猛烈翻腾之力。况且这大河也能孕育生灵,此处更是荒兽山谷深处,往来水兽体格庞大如山,动辄便堪比神境之威,若非两人时时高举至魔盘,稍有倏忽便会化作水生凶兽的口食,小命危在旦夕。 虽说河水浑浊,仅能探察周遭百丈方圆,但呼延所举这至魔盘蕴含的至者气息不大浓郁,周遭凶兽唯有近到百丈之内,才会被那至者气息惊动身影。是以呼延凝神四望,总能见到巍峨雄躯一闪而逝的壮观景象,搅动得暗流紊乱,总会让他惊魂未定。 幸好这至魔盘极为有用,哪怕是身形千丈宛若圣境的强悍凶兽,待得感应到这蛮荒、苍古、嗜杀的至者气息,总会惊慌失措,即刻退避三舍,两人终是有惊无险,便在一股难言的暧昧、旖旎的气氛里,倏忽飘出了数十万里。 这等大河暗流,何其湍急迅猛,入河前呼延目测估算,少说一个时辰亦有百万里之遥,一日便能奔流出千万里。以呼延的谨慎之心,自是漂流出三日三夜,这才倏然自河面冒头,四下警视一番,但见荒无人烟之地,这才扛着柳烟那柔弱轻软的娇躯,倏然跃出了河面。 才越到河畔沙滩上,柳烟再也忍耐不住,猛力挣扎挣脱出去,便自瘫软在这细腻沙滩上,因屈辱而娇羞,咬唇憋红了两颊,便似欢愉过后的潮红一般诱人,看得呼延亦是瞪直了双眼,待得柳烟含恨嗔瞪,他才讪笑别过头去,犹自忍不住偷瞥柳烟湿透了的玲珑身段,难掩那吞咽唾液的喉咙滚动声,一副十足的贪恋模样。 柳烟惊呼一声,被那呼延邪欲目光看得羞怒交加,立时掩胸蜷缩做一团,咬牙鼓荡罗裙与周身沾惹的水渍、污泥,待得娇躯不染尘埃,依旧觉得黏着难忍,总想寻个清澈溪河,好生清洗一番才是。 施展那禁忌秘法,后患便是肉身酸软乏力,但柳烟却强撑起身,咬牙踉跄前行,便欲寻觅清澈溪河去了。对于她这等洁癖,呼延自是无可奈何,便也不再出言劝阻,高举起至魔盘紧随其后,反倒是一副仆役的模样。 只需是大河甚或大江,总有万千支流,两人艰难穿梭在荒森之中,行走之处万兽惊惧,仓惶逃逸,苦苦寻觅两、三时辰,总算寻到了一条清冽柔缓的溪流。 “劳烦主上,能否暂且退避一二?” 柳烟娇羞请求,呼延即便心痒难耐,却也只得强自按捺,讪笑着退后,却也寻到了借口,“小丫头,你我如今已在荒兽山谷深处,往来凶兽强横无比,大多已是堪比神境,你我若是缺了这至魔盘,便有性命之忧!只是你这至魔盘效用甚弱,仅能保住百丈之内的安危,我便也不可退得太远,总要在离你百丈之内,才能保住你的安危。如今这情势,也难得讲究了,你便将就将就吧!放心,老爷我却是个实在人,定不会做那偷窥、窃视的腌臜行径!” 他说话间四下观望,便在溪边寻到三、五块重叠的偌大青石,高有三丈,相互紧贴并无缝隙,宛若天生屏障一般,他立时谄笑道:“丫头权且放心,老爷我便在这几块青石之后,若是有那不长眼的凶兽,敢来骚扰于你,你便高呼一声即可,老爷便自高举至魔盘而来,定能将凶兽吓走便是!” 他当真一副正人君子的肃穆相,便自高举至魔盘躲到了这一群青石后,犹自不忘嘿笑高呼,“有老爷我在此护佑,丫头放心清洗便是!” 常言道防火防盗防呼延,若是论起柳烟担忧之事,恰恰这呼延才是重中之重。虽说呼延一副正人君子相,却难防那眉眼间的贼精窃笑之色,一脸天生的淫贼模样,叫柳烟如何放心。奈何情势已然如此,柳烟亦难忍这满身污浊,只得娇羞暗恨,终是宽衣解带,露出洁白玲珑的诱人娇躯,背朝呼延猛然坐进水中,迅速清洗开来。 却说呼延当真不是正经人,如此良机岂能错过,待听得青石后传来宽衣解带之声,立时眉开眼笑,的确是一脸淫贼相,听得哗啦啦水响,哪里还按耐得住,立时悄然动作,趴在一方青石之侧,露出一对贼精小眼,便自兴致勃勃地邪笑望去。 哪怕是背面,那等洁白无暇、光润如月的柔滑肌肤,凹凸有致的窈窕背影,依旧让久已不知肉味的呼延看的是目不转睛,应接不暇,不忘细细打量之余,更在心里暗自赞叹,品评开来。 “不错!不错!要腰便是细柳腰,要臀便是丰润滑腻之美臀,那若隐若现的胸前凶器,好似白花花馒头一般,直叫老爷我忍不住想去咬上一口,尝尝是何等销魂滋味。这一头青丝如瀑,看着便觉得光滑柔顺,摸上去定是手感极佳!还有那白瓷一般的鹅颈,娇小可人的玉足!哎呀呀!当真是无尽诱惑!老爷我真是按捺不住……” “虽说年纪青涩,却也有青涩之诱,这美人胚子已然初见风韵,吃下去不知何等滋味……比之那熟透了的良家美妇,恐怕更有诱人甜美,待得老爷我细心调教一番,日后定是销魂美人儿,滋味大善……啧啧!嘿嘿!此时断不可心急,还需慢慢调教才是!我需忍住……忍住!” 呼延内心煎熬,几番动身又自艰难忍住,这般折腾半响,累得一身大汗。这短短片刻,那溪水美人儿已然清洗洁净,连那随身衣物业已洗刷妥当,便自从空袋里取出一套干净的青色罗裙来,迅疾套了上去,遮掩万千春光,直叫呼延悔恨不已。 “主上!奴婢已然清洗妥当,换过主上也来清洁一番吧!” 转眸似有明艳娇羞,柳烟娇唤一身,便已自溪河中徐徐起身,朝这片青石款步莲移,带着两团诱人红晕,羞笑又自落落大方,行到青石后方,接过了呼延托举的至魔盘,含羞偷瞥又自慌乱别过螓首,小模样甚是诱人。 “啊哈?这般快捷,哈哈!也好,主上亦是一身污泥,还是好生洗刷一番才是!” 呼延自是装傻充愣,挠头傻笑跨步而行,三、两步便已跨入溪水中,爽快扯下衣裤抛在溪中鹅卵石上,任由清冽河水冲刷而过,便自畅爽大笑出声,展露出自家那身健硕的腱子肉,露出虎背熊腰、虬扎精肉,那话儿来回甩荡,却也毫无羞怯之意,坦然捧起溪水清洗开来。 “先前之时,这不要脸的秃头,定是看得尽兴,我却也不能便宜了他……”柳烟端坐在青石后,明眸灵动一转,立时咬牙切齿暗恨娇羞。往日唯有他人受到她柳大小姐的耍弄,她柳大小姐又何曾做过这等亏本买卖,吃了暗亏又岂会甘愿,立时计上心头,便是故技重施,亦如先前呼延一般,自青石斜侧无声露出一对狡黠明眸,饶有兴致地向那溪中望去。 未得片刻,柳大小姐便羞得两颊红艳,却本着不吃亏与某些不可道人的念头,目不转睛地含羞观赏了全程,犹自看得兴致勃勃,回味无穷……; 四十三、折返 “丫头,在此处暂且歇脚,你我也该商量商量那日后之事了!” 时至入夜,呼延换了套干净衣衫,四下打量后,便在溪水畔搭起一簇篝火,拿出肉食来让柳烟重温烤热,便自坐得大马金刀一般,面色肃穆注视着摇曳火光照得明暗不定的那张俏脸,沉声道。 柳烟闻言便露出惊怯之色,慌乱地偷瞥了眼呼延,待与那专注目光倏然对视刹那,立时两颊泛起红晕,不知想到何事,却是不敢与呼延对视,急忙垂下了螓首。她那娇羞俏颜受火光一照,更是红艳诱人,便自局促地伸起柔荑,将散落的一缕青丝勾到耳后,细声如蚊呐一般,含羞道:“奴婢……全凭主上吩咐……” 呼延心神一荡,又自强摆出那肃穆面容,皱眉凝重道:“我说丫头,今日你也是亲眼所见,老爷我如今仇债压身,已然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先前那追敌来得太急,我本待让你独自逃回魔界,却也无可奈何。如今在这荒兽山谷深处,强横凶兽往来纵横,又缺不得这一块至魔盘,你我无法分而逃窜,便似那一根绳上的蚂蚱,想来实在是老爷我拖累了你,心中有愧呐!” 这话说得像是真情流露,柳烟却自含笑道:“主上说得是哪门子话?如今柳烟已然是主上的奴婢,自该忠从主仆之道,向主上尽忠,乃是奴婢分内之事。如今主上有难,柳烟自该与主上患难与共,尽奴婢微薄之力,聊表忠心,陪伴在主上身侧,共度难关才是。” “丫头倒是有心了,”呼延挠头嘿笑,感慨道:“今日多亏有你,否则那四人轻功了得,又那般紧追不舍,若是没你鼎力相助,以禁忌秘法解困,老爷我今日定是难逃一死。” “只是……”言及此处,呼延又自皱眉,长叹道:“长此以往下去,却也不是办法。你跟在我身旁,日日便要在荒野逃窜,过得提心吊胆,还时时有性命之忧,说不得何时便会猛然杀出强敌来。你老爷我这番招惹的仇家,俱是强猛之敌,以你我的修为,若是突兀杀来,定是一刀两命的局面。老爷我若是逃不过,还能说是罪有应得,可你若是因此身死,实在说不过去!老爷我即便死了,也心念难安!” 柳烟闻言一怔,俏脸立时煞白,惊慌呐呐道:“主上……” “如今倒是个好时机!”呼延却是不理,扬眉露出振奋的神色,兀自继续道:“想来那四人来得最快,便是在巨魔城畔游走寻觅之敌,又如此匆匆追来,恐怕还未将消息传开。趁着这四人沿河寻觅之时,我们正好与仇家打个时差,此刻悄然折返,便该能将你送回魔界去。待得将你送回了魔界,我便也能心安,放开手脚与这些仇家斗上一斗。你且在那巨魔城买下一套府邸,若是我能熬过这十八、九年,修为便能提升到眼识身境,自是不惧这些仇家,到时便能耀武扬威的回来,光明正大地立起我呼延家的牌匾!若是我熬不过去……” “哈哈!”呼延爽朗大笑,“你便空等十八年,也算对得起你我主仆一场的交情。至此之后,你总能守住那府宅,寻个本分人来入赘,好生过日子便是!” “主上!” 柳烟越是听下去,脸色便越是惨白,娇颤唤了一声,急得明眸上又蒙上一层水雾,却强颜欢笑道:“主上何须说得如此悲凉,如今主上危难,奴婢若是知难而避,舍弃主上自逃安生,这等行径如若巨石压心,恐怕这辈子也难得再有笑颜。何不换个念头一想,奴婢虽说修为不高、武技微弱,但这轻功之速却还算拿手。主上若将我带在身畔,服侍起居饮食暂且不说,危难时亦能大大增加逃生的机会,岂不大善?” 她所言之处,亦是呼延犹疑难决的地方,但如今已然敞开来说,呼延自是早已打定了主意,便不会被柳烟说动。他闻言瞪眼,怒而生威,摆手喝道:“如今强敌林立,若是因你逃得这十八年还好说,若是被仇家堵个正着,赔了老爷我一条性命不说,还要再赔进你一条性命,岂非大大亏本?你老爷我可从不做亏本买卖!你无需多言,老爷我主意已定!” “可是!” 柳烟心急,又自想要劝说,却被呼延凶目一瞪,立时喝止打断,“休要再说!你若真谨守那主仆之道,便该谨记老爷我的吩咐,岂能容你这奴婢置喙?依计执行便是!” “……”柳烟默默擦拭掉两颊泪痕,一副受了委屈地模样,咬唇幽然道:“是!” “唔!”呼延这才满意颌首,不忘大咧咧吩咐道:“快些温食,吃了便好上路,如今时机紧迫,丝毫延误不得!” “……是。” 柳烟咬唇应诺,便自木然烤热肉食递给呼延,一面小口吃食,装作黯然之色,一面心念却已倏忽百转,惊疑不定,“莫非我何处露了马脚,竟被这秃头看出破绽来了?不对不对,我自诩百变魔女,无论何等身份亦能装得惟妙惟肖,这一路断未露出丝毫破绽……莫非这秃头……竟会突发善心?我却也不信!嘻嘻,这秃头如此奸猾狡诈,倒真是难逢对手,有趣,有趣!我亦该留心,勿要疏忽大意,反倒吃了他的算计才是!” 一念及此,她偷瞥了眼呼延,便见这光头汉子埋头撕咬,连进食也吃得粗鲁凶横,不由得眼珠一转,又自暗笑道:“无妨,暂且由他便是!我料他也难得接近魔界圣门之地!被我柳烟看中的玩物,何曾逃出过我的手掌心?” 便在这溪边篝火两畔,各怀心思的两人俱是默默进食,再无言语。 直待半个时辰后,两人各自吃进百余斤肉食,柳烟兀自将肉食炼化成精气,修补使用禁忌秘法留下的肉身暗创,便自起身捧起至魔盘来,任由呼延握住自家柔玉般的臂膀,转而向来时方向悄然疾驰而去。 同一时间,那魔界圣门内,一行足有十余人与林老对峙而立,皆是风尘仆仆难掩怒色。为首者正是魏舍剑,此刻面朝林老,又自强撑起笑颜,“林老,我等此番奉命追捕贼人,谁知那贼人奸猾,竟被他逃出魔界去了。我等一路紧追,时机紧迫,没能料到那贼人竟能逃出魔界,便未曾将令牌带在身侧,还望林老通融通融……” 林老冷目相对,撇嘴道:“你们这些个嗜魔本门的后辈,怎生如此不识规矩?老夫并非有意为难,只是职责在身,若是你等并无令牌,我又怎能容你等出去?” “你!” 听得这老不死如此硬邦邦的回应,终有几人难掩这些日积蓄的火气,瞪眼怒喝便要唾骂,却被林老鹰目一盯,那神境威势倏然绽放开来,激得这几名后辈气血骤乱,一口血喷了出去,掩胸踉跄倒地,却是吃不住这神境气势之威,无声压得暗创。 魏舍剑立时变色,急忙挡在几人身前,强自赔笑作揖,“林老,几个晚辈不懂规矩,得罪了林老,还望林老大人大量,勿要与我等小辈计较!” 挡下林老威势,他立时扭头怒喝,“还不快向林老赔礼?” 那受创的五人立时惊醒,按耐住心内积火与脏腑传来的剧痛,赶忙爬起身来,咬牙却是惊惧抱拳,忙不迭的深深作揖,“还望林老恕罪!” “我等孟浪,亦是久久追杀不果,心火乱扰,得罪之处,还望林老海涵!” “恭请林老恕罪!” “……” 林老深深盯视魏舍剑半响,将自家气息收敛至无,终是阴沉一笑,“你嗜魔本门近些年倒真有兴盛之姿,区区一个绝崖峰一脉的三弟子,也能抗得住我神境之威,已然半步跨入神境,当真是后生可畏!后生可畏!” 魏舍剑压下心头积血,含笑抱拳道:“林老妙赞了!” “行了!你等不尊神境之举,我便不与追究!”林老猛挥衣袖,冷声道:“但我不管你等有何缘由,想要出得圣门,必须有令牌才可,这是祖上久已定下的规矩,谁来也不得违逆!否则休怪老夫无情!” “是!晚辈谨记!” 魏舍剑又自抱拳作揖,姿态恭敬之至,转头却是满脸阴沉,怒容低喝道:“还不快去巨魔城,寻门中长辈讨要通行令牌?” “是!” “是!” 一众随行的嗜魔本门弟子轰然应诺,魏舍剑面朝林老,又是含笑抱拳,恭声道:“林老大人大量,恪尽职守,当真是我辈楷模!晚辈们多有叨扰,定会讨要到令牌再来,这便告辞!” “不送!” 林老早已转身,枯瘦身影如化鬼魅,倏闪之间已然无踪。 待得他离去,魏舍剑咬牙切齿,被呼延戏耍许久激起的怒气,此刻又自激增数筹,却也只得咬牙暗恨,憋闷之下更是面色铁青。他恨恨瞪了眼那远处的深邃黑洞,终是转身咬牙,低喝一声“走!”,率先猛踏前掠,率领一众憋怒的师弟冲向巨魔城去。 ; 四十四、巧遇 先前呼延与柳烟跃河逃逸,那河水之速堪比蚁兽、乘黄一流,一日便是千万里,他们随波沿河而下,三日三夜已然漂流三千万里之遥。 如今两人原路折返,柳烟体内隐患未消,十成力道仅能勉强使出三成,于是只能以呼延代步,用那粗劣轻功前行,一日极力奔波也就能越过三百余万里。这三千万里之遥来时仅需三日三夜,若是这一路全靠呼延奔驰,少说也需十日十夜的光景,慢了何止三倍。 此刻最为紧要的便是时间,奈何柳烟隐患未愈,便无从发挥她那轻功之速,呼延亦是无可奈何。无奈之下,呼延忽生一念,便自琢磨起柳烟所授那《罗烟步》的章言来,赶路之余不忘参悟,偶得灵机,便自尝试开来。 “嗙!” 好似硬木偏学流水之姿,这第一步踏出,呼延运力不当,脚尖猛然插进腐泥深处,反倒将自家绊得身形前倾,骤然撞向斜侧的巨大树根。好在呼延老到,早已提神警戒,立时沉喝扬掌,猛力拍击在那树根之壁上,将自家反震而回,强自稳住了身形。 柳烟正自高捧至魔盘,闭目修补体内暗伤,险些被呼延扯得抛飞,立时惊醒低呼,紧张扫向周遭,却未察觉敌情,只见得呼延挠着光头、讪笑不已的模样,明眸微转便已回过味儿来,立时忍不住掩嘴娇笑。 “有甚可笑?” 呼延亦觉着尴尬,不由得恼羞成怒,瞪眼怒喝道:“老爷我乃是天纵之才!但这轻功性子阴柔,实在是女儿家的路数,老爷我想要将它改头换面,自然难处不少,有些错漏偏颇,惹出笑话来,原也是情理之中!这等技术活儿,又岂会难得到你家老爷我?且需三、五日的光景,定能琢磨出三份火候,到时定叫你看得目瞪口呆,交口称赞!” “主上说的是!” 柳烟赶忙忍住笑意,附声应和,便又含笑道:“主上乃是不世英才,这区区些许难处,自然难不倒主上。奴婢还道是有敌来犯,这才惊了心神,如今既然知晓缘由,便不敢再打扰主上参悟,依旧养伤去了!” 玩味一笑,柳烟立时闭眼,装作一副凝神养伤的模样,实在乖巧可人。 “哼!” 呼延怒哼一声,他却也是不信邪的主儿,又自踏步前行时,依旧在参悟那《罗烟步》的玄妙。 这一步踏出,又是头重脚轻的局面,本该是脚面轻滑借力前跃,但以呼延这刚猛力道使将出来,便是脚下运力过猛便骤然打滑,此时离得那树根又是极近,仓猝间终是失手,脑门狠狠砸在树根壁上。 “咚!” 这一撞非同小可,好似铜钟重鼓的沉响,却是呼延全力撞去,那凝实硬厚的树根倒是无恙,无非砸落几块树皮,可他呼延却撞得头破血流,顷刻破相不说,更是头晕眼花好一阵恍惚。 “咯咯!” 柳烟还是没能忍住,噗嗤一声笑颜绽放如花,待得呼延怒目瞪来,急忙又装作闭目凝神养伤,恍若未觉,算是给呼延留足了脸面。 “哼!再来!” 呼延运力止住额头血流,咬牙发狠,终是跃过这可恶树根,这才誓不罢休,再次与这《罗烟步》较劲开来。如此一来,漫说他呼延笑话百出,便连柳烟亦遭罪不小,被他仿若扯风筝一般前拉后拽,几番险些受伤,惊怒之余,哪里还有先前幸灾乐祸的心情,更别提静下心去养伤了。 “主上!” 短短一日,面对呼延这越挫越勇的执拗牛脾气,柳烟终是忍耐不住,含嗔娇叱出声,瞪着一对明眸杏目,与呼延怒目而视。 呼延拔起陷在泥地里的左脚,讪讪而笑,“呵呵……快了快了!老爷我乃是天纵之才!这区区《罗烟步》,已然被我琢磨得差不多了!哈哈!” 这话吹得牛皮,却也算是实在话。 他呼延厮混人界近千年,毅力非凡又兼有些机缘运道,但想要在人界登顶号祖,做他这等枭雄人物,犹自显得不够。 论起这俗世间的芸芸众生,能够有缘踏入大道,自然是气运过人,若是想要在这恒河沙数般的修者中出类拔萃,便需毅力超群,耐得住苦修的艰辛、苦楚。一层层筛选下来,依旧能剩下万千之数,其中能够登顶的人物,可谓是万中无一,气运、毅力、悟性,缺一不可。 他呼延能跃出人界,如鲤鱼化龙一般,自俗世大河中一跃而出,自是人中龙凤,虽说气运诡谲善变,难以捏拿,但这毅力自是一等一的品质,悟性更是非同寻常。 人事变通、察言观色的悟性,自然无需多言,区区不足千年的历练,便成就了他这老奸巨猾的魔头脾性,极难叫他吃亏。功法、武技的悟性,更是绝品之流,参悟战熊功法毫无阻碍,习练刀法更是早已炉火纯青,能够自创高等武技与绝招,这等绝品悟性,当真世间难寻。而说起秘法、轻功的悟性,能够只凭浸血古碑上的万卷兽身图、那日得见战熊先祖熊罴的神妙变化,便能推衍出一套功参造化的《古碑万变》这等诡谲秘法,又岂会寻常。 虽说这套《罗烟步》,被柳烟转眼改动得面目全非,但以呼延这惊采绝艳的悟性,即便是这般诡异的轻功章言,他亦悟出了另一番模样,改庭换面、另辟蹊径,自阴柔中悟出刚猛,转而亦是一套奇妙的《罗烟步》,已然隐隐初窥门径了。 自先前的滞涩,到如今渐至流畅,无非一日之功,施展开来不足半分火候,还比不上他那人界学的粗鄙轻功之速,却也是个好兆头,日后若能习练精深,总比原本的轻功不知强上几何。 初听呼延自卖自夸,柳烟第一个念头,便是这秃头又自恬不知耻了,只是倏忽之后却又震惊不已。她转而回味呼延这一整日里的行径,终是察觉出他那惊人悟性,心里一时间却是百味陈杂,说不清是何滋味。 “这秃头实在泼皮无赖,恬不知耻,没曾想竟真有如此逆天悟性……亦或是我弄巧成拙,那胡乱杜撰编改的《罗烟步》章义,当真暗合一道,反倒便宜了这腌臜秃头不成?不成不成!无论如何,我岂能自讨没趣,做了这亏本营生?” 心念百转,柳烟已然露出艳羡的目光,含笑脆声奉承道:“主上乃不世英才!区区《罗烟步》,如何能难倒主上!以主上的灵慧大智,自然信手拈来,转瞬便能上手,成就乘风驭烟的绝世轻功!” “哈哈!那是自然!不在话下!”呼延傲然大笑,哪里会有一丝谦逊,任是多少夸赞话飞来,他亦能面不变色的一应接下,自觉得意非凡。 “只是……” 柳烟故作踟蹰,咬唇怯怯道:“这《罗烟步》本是高等阴性轻功,与主上体性相驳,参悟起来定是极难,若要掌握也需耗费许多时日,才能堪堪能用。如今危急之时,却是时辰紧迫,主上一面参悟一面赶路,这一日还未行出百万里,恐怕……” “唔……丫头所言,不无道理……”柳烟虽未说透,但呼延已然明白意思,不由得思忖片刻,终是长叹道:“时不我待啊!是老爷我愚钝了,这参悟《罗烟步》之事,也无需急在一时,还是赶路要紧,我便暂且放下,专心赶路便是!” “主上英明!” 待得呼延应诺,柳烟自是惊喜交加,不忘乖巧讨好一声。 呼延也是个果断之人,说放下便全然放下,一心以那蹩脚的人界轻功疾驰赶路,自此之后,再未参悟过《罗烟步》。 待得三日后,柳烟修复了体内大伤之处,已然行走无碍,便自接替过呼延的差事,将至魔盘交由呼延高捧,自家扯着呼延的衣袖,以八分火候的《罗烟步》飞纵而行,曼妙优雅之余,疾驰之速又比呼延快了太多,一日能行八百万里。 无非再行两日三夜,两人便再次赶到了那方隔断天地的雄壮天壁之下,魔界入口已然近在眼前。 离魏舍剑一行含怒折返巨魔城,已然过去六日。即便他们乃是嗜魔本门的真传弟子,在魔界地位极高,寻求通行令牌却也并非容易之事,急切催促了六日,才从本门驻守巨魔城的长辈手中拿到令牌,这才急匆匆赶回了魔界圣门。 此番嗜魔道众门被呼延戏耍得够呛,但其中嗜魔本门受创最深,煞费苦心将呼延骗得应口入门,便自兴高采烈帮其拦下群敌,到头来却让呼延杀人逃逸,可谓是被戏耍得颜面尽失,自是对呼延最为恼怒,恨不得将其刻骨剥皮,以洗屈辱。 是以最先赶到的,便是魏舍剑所率的这一队真传弟子,谁曾想这呼延竟如此狡诈,径直逃出魔界去了,仓猝间未曾准备通行令牌,便被林老拦下,筹备令牌又耗去六日。 好在他们一行未曾准备令牌,随后追来的众门弟子自然也拿不出令牌来,谁也过不得这铁面林老一关,俱是只得郁郁折返巨魔城,老老实实拿到令牌再来。如此一来,除却几队早有预备的旁门弟子,依旧黑衣蒙面悄然追出去,魏舍剑一行却也算是迅疾无匹,率先赶回圣门,由林老验明令牌之后,又自匆匆追了出去。 待得魏舍剑刚踏出圣门,嗅气识辨之间,便自随意四下一瞥,恰见到两道鬼鬼祟祟的身影,朝魔界圣门疾驰而来。待得看清那光头大汉的模样,魏舍剑立时粗眉倒竖,怒目咬牙,低吼如若凶兽沉啸之声。 “呼延狗贼——” ; 四十五、诚信 此时,柳烟扯着呼延,呼延高捧至魔盘,两人正赶到魔界入口千丈之外。 呼延并非莽撞之人,待得到魔界入口外百里之遥,他便让柳烟止步,两人极力收敛气息,便自藏匿起来,打量了魔界入口半响。虽说他与柳烟俱是胎境修为,并未开通眼识,但毕竟体修有成,虽不能洞察秋毫,这百里之遥也能大致看到那魔界入口的动静,若是有人出入,便能看见好似蝼蚁般大小的黑点移动,以此来辨别动静。 他们查探了两个时辰,其间有两批人自魔界入口出来,少者三、五人,多的那批足有十余人,出来之后并未停留,或东或西相继离去,并非呼延与柳烟逃逸的方向,似是另有差事,看模样便不是前来追杀呼延的仇家。 如此一来,才叫呼延心有笃定,猜想自家先前在魔界布置的疑阵,总能拖延这些许日子,即便那嗜魔本门的弟子穷追不舍,恐怕也猜不到他会逃出魔界,未曾拿到通行令牌,又该耽搁几日。这般估摸着应是时机正好,与他所料不差,便自不再迟疑,催促柳烟携他冲向魔界入口。 谁曾想此番他却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为求稳妥、谨慎起见,足足查探两个时辰。待他下定决心,与柳烟急冲过百里行程,相距魔界入口不足千丈,那入口处恰巧踏出十八人,立时让呼延倏然一惊,急忙扯住柳烟止步不前,这才警惕地打量来人,待得看清为首者的模样,这时才惊愕莫名。 世间之事,偏生就有这般奇妙。 若是魏舍剑一行早些或晚些拿到通行令牌,若是他呼延并未查探这两个时辰,他们错过后便万难再遇见。可世间哪有这许多如果,他们俱是不早不晚,恰好遇见了。 “呼延狗贼!仙境有路你不走,魔界无门闯进来,哈哈!当真天助我也!既然你有心送死,我自会送你归西!” 待见朝思暮想的贼人自行送到面前,魏舍剑张狂大笑,死死盯住呼延,两足轻点已然疾跃而来,那明晃晃的利剑直指呼延双眼! “走!走!走!” 呼延倏然惊魂,连声疾呼之余,早已折身急逃,心中不由得暗骂,“这该死的气运!” 饶是他呼延老奸巨猾,也敌不过他这诡谲难测的气运二字,于他呼延而言,成也气运,败也气运。 好在此时虽危,却还有回旋的余地,两方相隔千丈有余,这距离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魏舍剑难以出击,他呼延若是逃得快,不让魏舍剑追近,便还有几分活路。 这也是事发突兀,呼延仓猝应敌,那魏舍剑也万难料到这贼人竟会折返,偏偏还在这入口之外骤然相遇,被打得措手不及,没能有充分的准备。否则若是早有计谋,自是万事俱备,布下天罗地网,断不会留给呼延逃窜之机。 “贼人休走!” 待见这呼延竟如此机警,一个照面便折身急逃,端的是干脆利落,毫无滞涩,魏舍剑立时含恨咬牙,一面紧追一面怒喝。 柳烟何等精明,早已猜到呼延这打算必然遇到阻碍,却未料到竟能如此巧合,见状也是懵了刹那,待得呼延惊呼、逃窜之时,这才倏然惊醒,明眸狡黠一转,那得意之色一闪而逝,这便毫无停顿,折身扯紧呼延衣袖,运起《罗烟步》疾驰而逃。 有了柳烟搭手相帮,两人逃逸之速顿时激增,堪堪与魏舍剑持平,这便叫魏舍剑愈发愤怒。先前这片刻,饶是呼延反应机敏,还在魏舍剑之前便已折身逃逸,但他那蹩脚轻功实在碍事,片刻便让魏舍剑追近了三、五百丈。待见这一幕,魏舍剑自是惊喜莫名,本待一鼓作气追上去,谁曾想未曾留意与呼延同行这娇嫩小美人儿,却在这时忽而插手相助那呼延,轻功之速丝毫不弱于他,如此下去他断难追上呼延,心中自是惊怒交加。 “那女娃儿!你却是作甚?” 魏舍剑瞪目怒吼,“你可知这贼人是何来历?他惹了我嗜魔本门,如今更遭我嗜魔道众门齐齐追杀,乃是重罪当诛之敌,必是难逃一死!你莫要不识大体,受得这呼延贼人的牵连!即便此刻你能帮他逃脱,来日若是落入我等仇家之手,你又这般花容月貌,总有人心生邪念,糟蹋了你这清白身子,更会让你受尽屈辱而死!这般后果,你可要想清楚!” 威吓之后,他又自好言相劝,“女娃儿!你若识得大体,懂得进退之道,便该明哲保身!只需你即刻抽身,不再管这闲事,我保你性命无忧,更能得到我嗜魔本门的酬谢!若是有心修道,我魏舍剑在此立誓,保管你得进嗜魔本门,做我师妹便是!” 这便是软硬兼施,若是换个人来,恐怕也会因此生出迟疑之心、奈何他此刻相劝的却是柳烟柳大小姐,便是个软硬不吃的脾性,精灵古怪自有谋划,做事从不会听信旁人言语,又岂会因他这番劝诫便改变主意。 此番设局,柳大小姐煞费苦心、安排周密,便连自家亦折节屈尊,自降身份假扮做了奴婢之身,才得以顺利混在呼延身侧。下了如此大的本钱,若因他魏舍剑三言两语便前功尽弃,岂非大大亏本。 她柳大小姐,也从不做亏本的买卖! 于是任由魏舍剑在身后耍尽手段、连番劝解,柳烟却是置若罔闻,只当耳畔有只蝇蚊在呱噪,浑然不理会,专心携呼延极力前逃。 待得见柳烟那专注神色,呼延不由得心花怒放,便自扭头朝魏舍剑嬉笑道:“我说魏师兄,这乃是师弟的奴婢,对我忠心耿耿,又岂会弃我而去?倒是魏师兄,师弟忽而想起一件要紧事,忙不得向门中禀报,便只能急忙赶了出来,为何我办完事这才回来,甫一见面,魏师兄便是这般凶神恶煞的阵仗,像是要吃了师弟一般?莫非师弟有何处做得不对,得罪了师兄不成?” “呼延小贼!休要信口雌黄!” 久劝无果,又听得呼延言语戏弄,魏舍剑怒意更甚,满脸杀气充盈,怒喝道:“若是当真如你所言,你为何要杀了吴惊、王故两位师弟,跃江逃逸?又为何不做辩解,一路隐匿气息逃出魔界?这诸般种种的卑劣行径,你又作何解释?” 呼延瞪眼惊愕,忽而显出冤屈欲哭的模样,惨呼道:“师弟冤枉!师弟冤枉啊!那吴惊、王故两位师兄,沿路行到半途,忽而密语胁迫,威吓我交出刀法秘籍!可我这刀法乃是祖上秘传,早有训诫不得私授他人,我又岂能屈服?三言两语不合,两位师兄便欲动手,我惊怒之余,被逼无奈才下得狠手!” “侥幸杀了这两人,我逃得性命却已惊慌失措,只因那吴惊师兄临死前,犹自威胁道‘你定会不得好死,我吴家在嗜魔本门乃是大户人家,定会为我报仇!’。听得这般言语,我那时便未曾多想,哪里还敢逃往山门,只得慌乱跃河逃逸了!还望魏师兄明察秋毫,勿要冤枉了好人!” 他这番话编得似模似样,魏舍剑乍一听亦是惊疑不定,可是转念一想又自羞怒交加,厉喝道:“呼延小贼!到了这等时候,你还敢耍弄口舌,实在胆大无边!这满口的胡言乱语,全是一派胡言!即便两位师弟心生贪念,斩了他们手脚便是,你为何要下杀手,乃至同门相残?我门中长辈公正之至,你若不行下这等深重罪孽,只需辨明是非曲直,又岂会让你蒙受冤屈?” 呼延闻言一怔,立时讪讪而笑,歉然道:“那时事起突兀,才见得这两人心生歹念、目露凶光,师弟我便慌了手脚,哪里还想得到这许多!如今想来,的确是师弟我鲁莽了!只是……” 言及此处,他转而露出黯然神色,叹道:“如今已然酿下大错,回头业已晚矣!我那还未拜过的山门,如今看来,怕是永世难得入门了!也罢,也罢!从今以后,我便以这嗜魔本门弃徒的身份……苟活于世吧!” 但听得呼延依旧信口胡言,魏舍剑怒极而笑,转念间却是灵机一动,做出一副真挚模样,动情道:“呼师弟!我听你之言,还自认是我嗜魔本门的弟子,想来尚存同门之情,倒真是个重情重义的好汉!先前是非难辨,如今说解开来,无非是一桩错事,两位师弟与呼师弟俱是难辞其咎,各有错处!不若这样,我如今已然明晓个中曲折,便对师弟再无恨意,你我暂且停下,随我一道折返门中,我定会将这事原原本本上报长辈,由各位执法长老定夺。我到时出面周旋,这事情便还有回旋的余地,定保师弟你一条性命,放逐到门中囚牢之地,好生安住个几百年。在其中管吃管住,师弟只需安心修炼,只当闭关苦修便是,如此化解此事,不知师弟意下如何?” 此言一出,呼延便露出心动之色,却犹自迟疑道:“魏师兄!若是当真如此,师弟自是欣然愿往。只是……魏师兄,我信你是个诚信之人,你莫要诓骗我这老实人,将我骗得止步,你却一剑结果我的性命,这……” “师弟!你这是何话?”魏舍剑闻言瞪目,佯作怒容,“我魏舍剑活得坦坦荡荡,一生从未骗过谁人,又岂会骗你不成?” “那……”呼延终是动意,警惕道:“并非师弟不信师兄,只是如今局势,师弟亦要小心谨慎,才能保住自家小命,还望师兄见谅!不若这样,我数三声,到时一同停步,如何?” “好!”魏舍剑强自按耐住心头惊喜之情,肃容应诺。 “一!” “二!” ; 四十六、紧追 “三!” “……” “呼延小贼!你竟如此奸诈,毫无信誉可言!”魏舍剑怒容厉喝,“说是三声之后同时停步,你为何毫无停顿之意,诓骗与我?” 呼延却满是委屈,犹自惊怒道:“魏师兄!我原本以为你是个诚信之人,只为小心一些,待得见你停步,我便也会即刻伫足止步。谁曾想你魏师兄却如此狡猾奸诈!看来便是打定主意待我止步,你便好伺机冲上来给我一剑,结果我的性命!魏师兄你看似实诚,原也是如此狡诈脾性,算我呼延看错了人!” “是你多疑!” 魏舍剑毫无尴尬之色,闻言立时反驳,怒喝道:“你若信我,何不即刻止步,与我一道折返魔界?” 呼延怒目瞪圆,“魏师兄!枉我还叫你一声魏师兄!你若真有心,便该立时伫足不再追我,我看得魏师兄诚心,定也会放下戒备,与师兄一道回门认罪!” “呼延小贼!任你说一千道一万,到头来依然是疑心太重!”魏舍剑冷笑道:“我若是不再追你,恐怕只需片刻,你便能逃出万里之遥,继而再故技重施一番,跃入江河湖海隐匿踪迹,到时候我又该去何处寻你?” 呼延闻言便是一副受伤的模样,哭丧道:“魏师兄,我看是你多疑!我呼延与我这婢女,均不过胎境修为,在你这将入神境的高手面前,好似蝼蚁、蚍蜉一般的人物,你又何须与我等计较太多,大度谦让些许,哪怕见得我逃意不减,到时你再追杀而来,我又岂能逃出你的手掌心?” “哼哼!说得容易!” 魏舍剑冷笑数声,忽而竖眉喝道:“你这小贼如此奸猾!先前被你逃脱,我等追杀半年有余,反倒还被你逃出魔界来了!可见你一经逃逸,经验何其老到,修为再高又有何用?还不是抓你不着?” “魏师兄,你若如此说来,这买卖不做也罢!”呼延撇嘴鄙夷,嗤笑道:“我呼延虽说不是甚高手,又自处事未深,但总还知晓欲做买卖、需以诚信为本的道理,魏师兄你这般毫无诚意,又叫我如何信你?枉你还是个将入神境的高手,连这点儿担当都没有,实在差了几分大家风范,难怪会被胡一刀胡师兄压下一头!” 这最后一句,当真刺中了魏舍剑的痛处。 他与胡一刀同在嗜魔本门,同为绝崖峰一脉,又同为嗜魔道祖的亲传弟子,同是将入神境的俊杰翘楚,偏生自进门以来,他便一直活在胡一刀的阴影里,好似成了皓月之畔的一粒繁星,一应光芒俱被胡一刀掩盖,说是交相辉映,其实只能将胡一刀衬托得愈发光艳耀眼罢了。 但凡提及嗜魔本门的杰出弟子,谁都会对胡一刀交口称赞,甚或敬畏、艳羡,极少有人能够想起,在这胡一刀之下,还有一个魏舍剑,或许比不上胡一刀俊朗魅力,武技亦稍差些许,但同样是惊才绝艳的俊杰,却鲜少有人提及。 这便是一种悲哀,与胡一刀这等妖孽天才生在同一时代,整个嗜魔道的众门俊杰们,都只能蜷缩在胡一刀的阴影下,仰望他那夺目的锋芒。 从前的魏舍剑,对自家能有这么一个明星般的师兄,总觉得与有荣焉,走出去亦能昂首挺胸,自傲不已。但当他初窥神境门槛,与这耀眼师兄站在同一线上时,他便不知何时变了心情,岂止是心有不甘,更是生出嫉恨之心。只恨那诸般夸赞、艳羡,为何不属于他,只恨自家为何有这般一个师兄,压得他永世难以出头,透不过气来。 同样身为嗜魔道祖的亲传弟子,同样是将入神境的天才人物,他胡一刀便能不问世事,一心只为修炼,而他魏舍剑却为了门派整日奔忙,为了闲杂琐碎之事操碎了心,舍弃大半修炼的时间。甚至他如此操劳,日后哪怕有幸跨入神境,也就能做个门中闲散长老,唯有胡一刀有权独创一脉,甚或接任掌门之位,待遇如有天差地别。 他深深觉得不公,为何他便要付出这许多,苦苦争一个闲散长老之位,而这胡一刀便能平步青云,无需付出,便有权势虚位以待。于是不知不觉中,一粒嫉恨的种子早已种下,只是他往日懂得隐忍,从未展露出来,今日听得呼延奚落耻笑,便好似火上浇油一般,让他恼羞成怒,满腔怒火便似火山一般喷涌出来。 “呼延小贼!穷尽天涯海角,我亦要将你捉住,日日割舌喂狗,求生不能求死不得!”魏舍剑咬牙怒喝,却是浑然不顾这数百丈之遥,猛然扬剑刺了过去! 相隔少说也有三、五百丈,若是未入神境的寻常体修,劲气难出百丈,便会威力骤降,难有杀敌之力。但魏舍剑这含恨一剑,威力却是非同寻常,好似匹练惊虹,白茫茫如化飞瀑暴雪,万千微龙如化水花雪粒,凝实如十丈鹰喙,撕裂虚空如有穿云唳啸之声,倏然射出数百丈依旧凝而不散,径直击向呼延! “左闪!” 呼延面色遽变,待见这一道迅疾狠戾的剑气,毅然朝柳烟急喝。 柳烟却是二话不说,莲步倏转,便已斜侧奔出十余丈远,这时才见那道如十丈鹰喙的雪花剑气猛然前刺,倏然穿过呼延先前所在之处,掀起的猛烈气浪竟在地上犁出一道宽愈十丈的坑道,那冰寒气浪迅速散开,便连两人逃出十余丈远,亦被冻得肉身发僵,一阵阵泛冷,寒气如刀切得肌肤生疼。 威势如斯,柳烟与呼延四目相对,俱是骇然失色。 “相距足有三百丈开外,他为何能……”柳烟惊疑回瞥魏舍剑,密语问向呼延。 呼延却是神色凝重,蹙眉思忖之间,简洁答道:“他方才动手之前,曾换过兵刃,这剑能使出如此威势,想来定有非凡之处!” 原来呼延眼尖,适才魏舍剑换剑的动作隐晦,却也未能逃过呼延的注意。先前追杀之时,魏舍剑手中乃是一口银亮细剑,虽也是精光四溢,看似不凡,但想突破百丈之遥,劲气依旧能凝而不散,单凭这口剑恐怕无用。而魏舍剑出剑前的刹那,双手如化叠影,快愈闪电之间,便已将这银亮细剑收入空袋,换了如今这口神妙之剑。 这剑长有四尺四寸,通体如冰雪凝塑,剔透中隐有氤氲之色,好似内中有云雾缭绕,又有万千血丝密布其中,一看便知不是凡品,卖相极其诡异。 柳烟只看了一眼,便自惊呼,“莫非这是……一柄神宝利剑?” 对于柳烟惊疑之言,呼延却是恍若未闻一般,兀自皱眉思忖片刻,依旧苦思不解,暗自喃喃道:“若说是神宝,有这般威力倒也理所应当!可但凡神宝,必须神境强者方可炼就,每日修炼之时便以自家精纯血脉渗透其中,蕴养之余还需如肉身般熬炼,若是这宝物的材质经得起熬炼,又需煞费苦心坚持不怠,花费百年才能初步成就一件神宝,可谓来之不易!他魏舍剑虽说将入神境,却并非真入了神境,如何便能炼出一件神……” 忽而灵光一闪,呼延瞪眼惊愕,立时惊叹、艳羡,“这魏舍剑当真好气运!不知何等邀天之幸,竟能寻到如此一件神宝利剑,而他体内正有与之相应的血脉!说不得,他这将入神境的境界,便是参悟这神宝利剑,体内相应血脉与这神宝利剑的血脉相辅相成,这才得以跨入半步神境的境界!这是何等机缘呐……” 只需见得这等天之骄子,身有大气运、大机缘之人,便叫呼延这气运悲催之人忍不住的艳羡、嫉恨。 他在飞龙城做了百余年商门待者,也算见过这上界的大世面,自然对神宝这类稀世罕见的宝贝知之甚祥。所谓神宝,乃是神境强者炼就的兵刃、护甲、法器,那魂修神宝另有玄妙,暂且不去说它,且说这体修一流的神宝,大多便是随身兵刃、护甲。 能够称得上神宝,便当真是世间难见的神兵利器,乃是用神境强者自家的精纯血脉浸透其中,使之与自家渐至血脉相连,久经熬炼去芜存精,最终如若自家肉身一般,施展开来便能暴增威力,挡者披靡! 如此神宝,乃是神境强者的心头肉,往往终生相伴,是以流落到市面上的神宝极其少见,偶尔现世便是天价之物,若是遇到血脉相近、乃至相应的强者,倾尽身家也要购得。可这神宝乃是主人以精纯血脉炼化,大多时候极难遇到血脉相近、相应之人,若是血脉难容的话,便如鸡肋一般,难以施展神威,仅比寻常利器稍微精良些许罢了。 而魏舍剑这一剑,能以他将入神境的修为,劲气凝放数百丈而不散,自是已然激发出神宝威能相助,才能有如此超乎寻常的奇异威势。 魏舍剑早已贯通耳识,如今与呼延、柳烟相隔不过数百丈,双耳倏然抖动间,便已将柳烟那声惊呼听到耳中,不禁得意狞笑,蠕动嘴唇传去一道密语,挥手又是狠戾一剑,依旧剑气如雪虹横空! “哈哈!小丫头倒还有几分见识!不错,我手中正是祖传的神宝利剑,名为化雪剑!我轻易不愿崭露,如今既然拿出来一用,就定要拿你们两个贼人的头颅祭剑!” ; 四十七、脱险 这一剑蕴含魏舍剑十成力道,威力自是惊人。 魏舍剑手握这神宝利剑名为化雪剑,劲气自剑身透出时,不仅数百丈凝而不散,更能逼出一股极寒之气。这冰寒气流实在玄妙,即便这剑气纵横数百丈,哪怕再快也足够呼延、烟行闪避开去,那肆虐的寒流亦叫两人冻得一阵阵发僵。 疾驰之时,肉身僵硬刹那,虽说两人立时鼓荡气血冲开寒意,也会让两人脚步滞涩,这两道剑气刺过,柳烟便是两番滞顿,立时让魏舍剑伺机逼近了十余丈,狞笑间又是一道剑气迅猛射来。 眼见魏舍剑步步紧逼,柳烟亦惊慌失神,立时密语惊呼道:“主上,如此下去……” “无妨!”呼延双目闪烁,望向魏舍剑似有促狭笑意,待得四下环视之后,却是笑意更甚,密语道“且容这魏舍剑得意片刻,恐怕无需多久,他魏舍剑便要吃大亏!乃至小命难保!” 柳烟闻言一惊,却的确不知呼延哪里来的十足胜算,明明危机临头,还能如此镇静,好似胜券在握一般,便叫她惊疑不定,捉摸不透。毕竟姜还是老的辣,饶是柳烟古灵精怪,亦比不过这老奸巨猾的呼延老到,待得呼延如此一说,柳烟立时留心四顾,终是双眸一亮回过味儿来,亦不禁对呼延又高看一眼。 “嘿嘿!两个小贼,你等今日注定难逃一死,不若即刻停下来,也省得折腾不是?”第三道剑气之后,魏舍剑又自逼近七、八丈,自然愈发得意狞笑,出言奚落之间,立时再次扬剑刺去。 魏舍剑应是用得八、九分火候的高等剑法,以他将入神境的修为力道,再经手中神宝化雪剑的增幅,一剑堪比百万龙力,漫说是呼延、柳烟,哪怕刺中那万古巨树,亦能如削泥般一斩而断,威势狠戾无铸。好在相隔近三百丈远,剑气之速再快也需时间,这短短的刹那,足以让两人小心应付,躲避开去。 待得两人急急闪过第四剑,呼延忽而瞳孔骤紧,朝魏舍剑笑得神秘莫测,扬声道:“魏师兄!我与婢女今日死不死犹自未知,但魏师兄却不大好说了!” “嗯?” 这话说得暗含深意,魏舍剑闻言倏惊,警惕地四下扫视,却未曾察觉有凶险之兆,便自冷笑道:“呼延小贼!勿要耍弄这等口舌伎俩,危言耸听!这等伎俩,时至如今已然无用,如何骗得了我魏舍剑!你等……啊!” 话音未落,魏舍剑却是猛然变色,惊骇间急忙折道,欲图闪避已然不及。一道巍峨如山的百丈黑影,来势却快愈闪电惊雷,倏然俯冲而下,一对十丈大小的利爪狠狠抓向魏舍剑! 这黑影何其迅猛,那一扑的磅礴力道重逾泰山,沉凝厚重,以泰山压顶之势朝魏舍剑压去,漫说是魏舍剑,便连相隔近三百丈远的呼延、柳烟二人,亦被这一扑的逸散劲气掀得身形难稳,向前飞扑出去,那魏舍剑首当其冲,所受的危机可想而知。 “一剑化雪!” 这魏舍剑不愧是将入神境的高手,面对神境一击亦是虽惊不乱,怒吼间暴起一剑如若漫天飞雪,却是被逼使出了绝技剑法,以堪比神境的精妙剑气悍然对攻! 将入神境,与神境依然有难以弥补的鸿沟,他这绝技一剑虽然威势惊天,却比这突兀杀出的百丈巨影一爪溃散。也算魏舍剑应对得当,此刻毅然使出绝技扰敌,两道劲气在半空相撞爆开,暂且阻住巨影下扑之势,总算为魏舍剑赢得了宝贵的时机,迅速斜撤躲避开去。 “唳――” 一声尖啸冲霄,那百丈黑影猛震遮天四翅,便自停顿虚空,一身黑铁般的翎羽簌簌颤动,它又立时扬翅飞升而上,似含凶煞的锐利鹰目倏然紧盯魏舍剑,好似在看自家猎物,那神境凶兽之威展露无疑,四翅一抖如若离弦巨箭,再次直坠扑下来! “哈哈!” 呼延看得眉开眼笑,敦促柳烟疾驰离去之余,再看向魏舍剑那狼狈惊怒的模样,索性张狂大笑,幸灾乐祸地奚落道:“魏师兄!饶是你狂傲盖世,修为、武技皆尽一流,又兼有神宝利剑在手,又能如何?这是在荒兽山谷,若是不带至魔盘在身,自然是寸步难行!这凶兽威猛,魏师兄切切小心应付,师弟去也!” “呼延贼人休走!我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魏舍剑羞怒交加,一面狼狈应付着这巨鹰状神境凶兽的狂猛攻击,犹自还是按耐不住,朝那幸灾乐祸的呼延怒吼出声。 “哈哈!多谢魏师兄大恩!你我当真是一见如故,无非才两番照面,师兄便两次舍身相救,让我得以逃出生天,师兄大恩大德,呼某没齿难忘!”呼延笑得奸猾,哪里会在意魏舍剑这怒喝唾骂,满脸如沐春风,扬声大笑道:“魏师兄吉人天相,呼某料定师兄此番能转危为安,逢凶化吉,这便先走一步,还望魏师兄恕罪!” 待得最后,呼延不忘大呼一声,“后会无期!” “贼人休走!我魏舍剑穷尽天涯海角,也要取你狗贼性命!” 魏舍剑怒吼连连,这顷刻分心,便被一股闲散劲气撞中胸膛,将他猛撞得倏然飞射,将一株万古巨树拦腰撞断这才停下。忽而遥遥见得呼延、柳烟的身影渐至消散在天际,却是再也未能忍住,激得一口淤血喷了满地。 他们一行有十余人,首推魏舍剑在门中地位最高,自是以他为首,这等托举至魔盘的差事,自然轮不到他魏舍剑头上,是以这至魔盘便未曾带在他身上。先前仓猝撞见仇人,魏舍剑便未来得及多想,立时间怒气狂升,执剑便追杀而来,其余师弟们尚未见过呼延长相,此刻骤然遇见便有些愣神,待得回神时,三人一追一逃已在近百里开外。 最快的师弟还在后方百余里外,他与呼延相隔又有三百丈远,恰巧未得至魔盘气息护佑,那贼人呼延就在他身前,眼看便要授首诛灭,魏舍剑一时大意之下,终是酿成了这苦果。 呼延说得极是,身在荒兽山谷深处,强横凶兽丛生密布,缺了至魔盘,当真便是寸步难行。这道理连初来乍到的呼延都懂,他魏舍剑生长于魔界,又岂能不知、只是今日当真事发突兀,他却是疏忽大意,如今漫说是追杀那贼人呼延,便连自家亦是危在旦夕,个中滋味,叫魏舍剑情何以堪。 他虽是将入神境的修为,诸般手段施展开来,堪比神境之威,但若要他当真与神境一战,却是万难匹敌。需知神境与身境的差别,比身境与胎境之差更为显著,以精纯血脉催动之力,凝炼沉重如山,十万龙力可炼做一山之力,威力却堪比百万龙力,这等差异自是显而易见。 这四翅巨鹰之威,即便放在神境之中来作比较,也比初入神境的高手要厉害不少,少说也有两山之力,比两百万龙力更要威势惊人,魏舍剑满打满算不过堪比百万龙力,相差足以近倍,自是疲于应付得狼狈不堪。 也算是魏舍剑本事不小命也大,便在他被逼得欲图使用禁忌秘法之时,他那落在后方的一众师弟,这才及时赶到。有那至魔盘的气息,终是惊退了这强横巨鹰,犹自不甘地连声戾啸,却也只得振翅急退远飞,解了魏舍剑的危机。 无非二、三十息的时间,受困与巨鹰利爪之下,此时的魏舍剑衣衫褴褛如乞丐,血渍、污泥糊得满身满脸,腰间被划开近半,却是被那巨鹰倏然划破的结局,其余大伤小创数不胜数,狼狈得一塌糊涂。他魏舍剑存世数万年,何曾有这般狼狈的时候,待得见众师弟、师妹躲躲闪闪的异样模样,他更是对呼延恨得咬牙切齿,今日之境永世难忘。 匆匆躲入树丛,迅速换了套干净劲衣,鼓荡劲道震落血渍、污泥,悄然收起家传神宝化雪剑,魏舍剑才面色铁青的出来,寒目扫视众师弟,扬剑怒喝道:“追!追到天涯海角,也要诛杀这可恶贼人!必诛此獠!” 怒喝如猛雷,他面目狰狞,踏步震裂百丈厚土,率先踏步疾驰,朝呼延与柳烟逃逸的方向紧追而去。留下一众师弟、师妹面面相觑,不敢多言,也急忙跟了上去。 这一追便是半日,待得日暮西山,红霞满布苍穹,隐见九月幽明之时,涨红了脖颈、脸颊的魏舍剑伫立在一条大河面前,满脸青筋鼓胀虬扎,怒目瞪视着那涛涛滚荡的澎湃河流,一身煞气直叫随行众人噤声战栗。 待到河畔,那呼延、柳烟的气味自然断了,自是故技重施,跳进河去逃得隐匿无踪了。 “沿河搜寻,不杀此獠,誓不回返!” 谁知这一句话说出来,一行人在荒兽山谷吃尽苦头,苦苦寻觅时断时续的贼人气味,艰辛苦楚穷追十余年,却再未见过那贼人呼延的身影。 ; 四十八、十八年后 荒兽山谷有方圆几何,无人知晓。 但魔界所在这天壁亦不过其中一偶,无人知晓其尽头在何处,亦鲜少有强者胆敢太过深入。传闻中,若是自魔界再前行,总有比魔界之主还要强横的至境凶兽,甚或是堪比祖境的亘古存在,那至魔盘也不甚管用了,便是异族先祖,也从不跨进其中。 事事总有例外,在万古流传下来的传说里,白泽先祖正当鼎盛之时,曾欲开疆扩土,便邀集十余好友一道闯进过荒兽山谷更深处,百年后陨落六位强横至境,其余异族先祖皆尽重伤而归,休养万古依旧未曾复原。 至此之后,再未有异族胆敢打荒兽山谷的主意,齐齐将这一方广袤山谷定为绝境禁地,严禁族民踏进深处,这荒兽山谷的凶名终是传扬万族,闻者惊惧。 如此凶煞禁地,呼延自不敢擅闯,无非在魔界周遭亿里之内,领着后方追踪的仇家兜圈子。论起逃命的本事,才是呼延最为得意的手段,他自打来到上界,便时常身陷凶险,时时逃逸已成了家常便饭,手段早已称得上炉火纯青,单以这逃命本事而言,他呼延足以开山立派,自称大家高手。 逼得呼延认真逃命,自是游刃有余,这魔界仇敌又岂会是呼延的对手,被他戏弄得疲于奔波,却连影子都难以寻见,唯有在他与柳烟身后憋怒的份。 悠悠已过十八年,不知不觉间,呼延竟真带着身后一众仇敌在魔界周遭绕了大半圈,悄然开始了折返魔界之路,却还极少有仇敌察觉他的意图,由此便可以想见,呼延这本事是何等超凡脱俗。 这十八年来,呼延与烟行鲜少再遇见危险,能在这荒兽山谷悠闲得宛若踏青,闲庭信步而行,视众多强敌如随从、走狗,两人却也算是头一号。 无非短短十八年,呼延似是念及柳烟忠心护主的情面上,对柳烟甚是宽厚,一应提升境界的强者血肉,从未克扣、吝啬过,难得的大方。如此一来,他与柳烟的境界俱是飞速提升,一路踏过金体胎境、玉体胎境,又自毫无阻碍的晋升身境,贯通耳识、鼻识、口识。 他有过两次冲到眼识身境的经历,这几重境界的感悟也比寻常人更深,可谓经验十足,自是一帆风顺,水到渠成。而柳烟却也奇异,只是炼化强者血肉时的心念煎熬之痛苦,她蹙眉咬唇忍得艰辛,却也是坚强至极,境界提升之速竟不比呼延慢,也是一路坦途而上。 对于这一点,呼延仅在暗中啧啧称奇,却只道这魔界女子也该有这般执拗、坚强,便未曾深究,处之坦然。 待得十八年后的今日,两人稳稳站在口识身境巅峰之上,只需运功冲破断观后天眼膜,他呼延便能重临眼识身境,便是重回魔界,也能有些许自保之力了。 这并非是随口一说,呼延早已打定主意,待得重踏上眼识身境,便要重返魔界,寻一个最为强盛的修刀魔门,混进其中去当个弟子。内中亦有思量,便因他曾听罴提起过,到得眼识身境之后,食用强者血肉提升便有无穷隐患。若是以此冲击身识身境,未经剥离最为杂驳的血脉,一旦震破包裹周身的断触后天身膜,肉身立时再无束缚,那无数杂驳血脉便会爆散开来,立时四分五裂而亡。 是以到得眼识身境之后,最为稳妥的法子便是静下心来,剥离杂驳血脉,独留下最为相近的那些主血脉,便不虞震破身膜后,会有肉身爆裂的危机了。 这便是稳固根基,以备日后冲击神境之用,务须细细打磨,耗时甚久,丝毫急切不得。越是耐得住性子,狠心花费时间,剥离出更多杂驳血脉,日后冲击身境的根基便越是牢固,踏入身境的几率便越大。 事关日后前程的大事,呼延自是不愿含糊的敷衍了事,他可不甘心一辈子被困在这身境,至此止步,永世不得提升。他还有诸般大事未成,便需以强横武力为倚靠才得以施行,自然对眼识身境剥离血脉之事看得重之又重,不敢轻忽分毫。 剥离血脉,也是个水磨一般的细致工夫,剥离时最忌分心,若是没个安生日子,实在凶险之至。 若是依旧如今这般孤立无援,一味单打独斗,说不清何时便会自斜地里杀出仇家来,到时便会坏了呼延的修炼大事。 以呼延的谨慎,这事关重大之事,便务求不出一点儿差池,思来想去就仅剩一途,投靠一个大门派,混入其中做个清闲弟子。 如此一来,凭借大门大派之威,定能震慑他诸多仇敌,只需小心躲在山门内不出来闲逛,想来便是嗜魔本门的魏舍剑一流,亦不敢闯进来寻仇滋事,他便能挤出一段足够安生的时间,用来细细剥离杂驳血脉,为自家冲击神境做最充分的准备。 这打算最为周全,是以待得他与柳烟将要晋升眼识身境之时,便又偷偷折回到了魔界入口附近,一旦晋升眼识身境之后,他们便能第一时间折返魔界,随后依计行事。 “丫头,算算时间,又该上路喽!” 离魔界入口百万里外,西方深山溪水畔,待得炼化最后一块眼识身境的异族血肉,呼延已将修为提升到口识身境圆满,力道重归七百龙力,这便含笑起身道。 他还在意犹未尽,直欲一鼓作气,立时运功震破断观后天眼膜,重新踏回到眼识身境的境界,只是估摸着时间却是不够,只得作罢。 他们在此处停留已有半月之久,若是此刻当真突破,耗费数个时辰,若是身后仍有穷追不舍的仇敌,随时都会追杀而至,若是一时贪心误了性命,尤为不值当。还是换个地头,又自布下行踪疑阵,谋划出时间来安稳突破,最为妥当。 “是,主上!” 听闻呼延吩咐,柳烟立时睁开明媚眼眸,朝呼延展颜一笑,起身将散落之物尽数收进空袋,犹自深深回望了这落脚半月之处半响,这才恋恋不舍地转过身去,紧跟着呼延毅然离去。 待得这十八年过去,柳烟不再是银体胎境的境界,如今已然与呼延相若,乃是口识身境巅峰,有呼延时而传授的些许刀法,却也实力大增。而时至如今,呼延时常参悟那套改编过的《罗烟步》,亏得他呼延悟性超凡,另辟蹊径竟也能略有小成,如今这套四不像般的《罗烟步》,已然有了五分火候,无需柳烟代步,自行亦能疾驰而行,最快之速一个时辰少说也有五、六百万里,实为不弱。 只是他所参悟这套《罗烟步》,先被柳烟胡乱编改一番,自中性轻功改为阴性轻功,又被呼延这般倒行逆推,推衍、参悟成了一套阳性轻功,早已变得面目全非,被呼延索性更名,换作了《阳刚步》。 如今一经施展,呼延落步重踏而行,无声便留下一个个脚步裂痕,以此借力却也驰速极快,只是身形强硬如板,重踏如锤,自是称不上雅观,与他身畔同行柳烟的曼妙飘飞,宛若鲜明对比。 轻功模样雅不雅观,呼延自不会放在心上,在他心里,唯有实用的,才是最好的。 沿溪前行百余里,便到了这溪流尽头,直冲进一条滂沱大江,呼延与柳烟相视而笑,相携跃下,没入滔滔江水,转瞬无踪。 三个时辰后,这荒无人烟的江水畔,呼延、柳烟原本立足的江岸,倏然现出十余道人影,俱是面色冷峻阴沉。 尤其是为首的魏舍剑,短短十八年竟能让他这将入神境的高手蹉跎得面容枯槁、身若枯瘦如柴,早不复当年那玉树临风的模样。他那阴鸷泛出绿光的寒毒细眼,怨毒狠戾地扫过江水,牙关凸显却更显憔悴、沧桑,冷漠挥手之后,一行人分作两批,沿江之下紧追而去。 却是不知为何,这一行人才追出半日,又自被魏舍剑喝令汇集,便在江畔密语商议半响,继而不再追踪,转道没入荒森,不知去向了。 而呼延与柳烟此番却并未随波逐流,反倒逆流而上,以如今两人的修为力道,已能抗衡那磅礴猛冲之力,如若游鱼戏水,在江水中舞浪弄流,艰难游出数万里远,这便在支流处转道顺游而下,正朝魔界入口那天壁游去。 无非半个时辰,两人自江水又游进一条溪河,便就着溪水冲刷一番,这才跃出水面,震落肉身、衣物上的水渍,一身干爽之后,仰头朝天壁望去,已然近在眼前。 如此布下的行踪疑阵,呼延想来已然是绰绰有余,少说也能拖延个三、五日,待得身后仇家追寻到此时,他们早该已进到魔界去了,那时才叫是追悔莫及。 一应准备周全,他立时端坐于地,吩咐柳烟在旁警戒,渐至沉寂心神,转而运起贯通胎膜的功法,静心突破这断观后天眼膜,晋升眼识身境。 “轰隆隆——磅!” 七百龙力汇聚一团,猛然冲涌向他的头颅,将那断观后天眼膜撞得嗙一声巨响,继而隆隆声不绝于耳,便是传习自战熊族斯瓦匹剌家,最为狂猛的振荡胎膜之法。 ; 四十九、劫道 “轰隆——嗙!轰隆——嗙!……” 一道龙力等若一亿斤力道,呼延这七百龙力便是七百亿斤距离,堪比倾江之水、小段山峦的重量。如斯巨力,此时悉数灌涌朝他那一掌方圆的头颅中,便好似浩海中惊涛拍岸、晴空有巨岳倾倒的磅礴壮阔,惊心动魄,自然不可小觑。 这力道何等磅礴,若是施展开来几近开山裂石,如今无非在他这小小光溜头颅里接连滚荡,仿佛倾天巨浪拍击礁石,脆弱不堪,随时都有可能被这巨力砸成齑粉。可那仅似一层薄膜的断观后天眼膜,偏偏如若亘古未变的浪下高崖,任由千百次猛烈浪涛砸击,兀自巍然不动。 “轰隆隆——啪!” 不知过了多久,好似历经冲撞砸击,抗争、矗立了亘古的高崖,那层微薄的眼识胎膜,终是悄然间裂出细缝。像是高崖有一粒微小的石块,再也经受不住劲力巨浪的冲刷,忽而掉落之后,终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让这巍然矗立亘古的高崖,便因小小一粒石子的坠落,哗啦啦尽数倾倒,化作了一堆虽是。 “轰!” 猛力不止砸开了断观后天眼膜,更是瞬间涌进呼延双眼,一时间像是群匪冲进僻静村落,蝗虫一般席卷,肆无忌惮地烧杀抢虐,猛然便冲破万千细微如尘埃的穴位。呼延只觉双目一阵清凉爽快,倏然睁眼便精光四射,一丝丝微不可查的先天灵气,便自这万千微**位钻进了他的头颅里,继而渗透到四肢、百骸,筋骨肉皮,瞬间滋补肉身。 他的力道在迅猛提升,自七百余龙之力,迅疾攀升到八百、九百,直至一千龙力。这顷刻充盈的巨大力道,让呼延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充足感,好似天地尽在掌握一般,滋味极其美妙。 与此同时,他那双眼所视之景,变得清晰入微,万里外草木、爬虫历历在目,好似能洞察天地一般,万物尽在掌握的错觉,滋味更是美妙。待得落在虫蚁、走兽身上,他目光所及之处,便能看到血色微芒,微弱者如若萤火之光,强盛者堪比皓月、烈阳耀目。好似另一个奇异的世界,常人难以触及的世界本相,如今静静呈现在呼延眼前。 “还是贯通眼识好啊!感受过这眼识之妙,好似先前那漫长岁月,我便一直活在黑暗里,虽有双目却如盲,白白过了半辈子一般难受!” 哪怕是第三次贯通眼识,呼延回味着有无眼识的差别,依旧不禁喟然长叹,唏嘘不已。兀自感慨半响,这才听得耳畔传来一声清脆如银铃的娇声,转目望去,便是柳烟那含笑凝望的娇美模样,却当真百看不厌,如若陈酿老酒,每一口下去总能品出不一样的滋味来,却俱是叫人沉醉其中,不可自拔。 “恭喜主上踏进眼识身境!日后步步登高,不日便能晋升神境!” “好!哈哈!丫头这话我爱听,说得好!”呼延爽朗大笑,却是丝毫不觉得羞涩,反倒愈发得意,大笑道:“你家老爷我便是天纵之姿,区区神境如何拦得住我?日后,漫说是这小小神境,便是圣境、至境,你家老爷亦是一步踏过,扬刀直指先祖之境,欲与先祖争辉!这才是我呼延的脾性!哈哈!哈哈哈哈……” 兀自得意地大笑了半响,呼延这才渐至平歇,却依旧心情甚好,瞥了眼柳烟,含笑道:“索性我们便一鼓作气,乘着如今时间充裕,周遭再无险情,你便将这口识身境的境界熬炼圆满,径直冲击眼识便是!老爷我今日爽快,索性屈尊折身,为你做一会护法便是!” “是,主上!” 柳烟惊喜得掩嘴惊呼,转瞬那小脑袋便如小鸡啄米般快速点动,一双明眸弯得好似月牙,赶忙脆声应诺不迭,笑颜如花,明艳得不可方物。 “唔……还不快些运功!”呼延似是漫不经心地鼻哼应了一声,这便故作肃容,不怒自威一般,瞪眼沉喝。 有了这十八年的朝夕相处,柳烟对呼延已然熟稔,哪里还会在意他这小小的恐吓,不但毫无惧怯之意,更是对着呼延咯咯娇笑。脆声应诺后,她这便就地坐下,不再嬉笑逗趣,顷刻间便已进入古井无波的境界,猛然运起自家振荡胎膜之法。 俏立娇躯猛然一颤,继而便见柳烟那娇艳小脸上立时蹙紧眉梢,银牙早已将下唇咬得殷红,露出极力忍受着无边痛楚的痛苦模样,看之便让人心生怜惜。 呼延却早早便已习以为常,兀自端坐在畔,双目随意扫视着周遭,将周遭异动尽收眼底,为柳烟护佑之余,亦在重温这眼识的神妙,玩得不亦乐乎。 无非片刻,柳烟那俏脸便已涨红,好似娇羞无限,坐在喜床一身红衣的小娘子的模样,实在让呼延百看不厌,渐至将目光转投在柳烟身上,从螓首到莲足,又从莲足到盘起的柔发青丝,来回细细打量,看得津津有味,专注至极,不时还要暗自啧啧惊叹,品味开来。 “待得这丫头再长些年岁,定是个害人的妖精!不若我便将她收了,也算解救芸芸众生,做一桩善举?”呼延兀自琢磨,这却是个让他心痒难耐、又自迟疑不决的难题。 这一想便入了神,不知岁月流转之速,那光头脑袋里翻飞闪过的百般花样,便叫呼延眉开眼笑,早已沉浸在那黄粱美梦中,沉醉不愿复醒。 待得他回神时,那柳烟娇躯上沸腾滚荡的血气,终是渐至沉寂下去,已然比先前强盛数筹,正是晋升眼识之后的模样。待得柳烟睁眼,那眼眸更是灵动,神韵非凡,娇艳中似有一丝狡黠,四目凝视之间,又让呼延骤然失神,看得直楞呆滞,嘿嘿傻笑间,早已忘了身在何处。 “主上……”柳烟羞怯唤了一声,两颊红霞尚未褪尽,明媚骄人。 “哦!哦!” 柳烟这声幽幽娇唤,终是叫回了呼延的魂,他一阵慌乱,这才故作镇静,咳了一声,肃容问道:“可曾晋升眼识身境?” 这是句废话,以他如今早已贯通的眼识,一观柳烟血气便已知晓结果,却是问得索然无味。柳烟掩嘴轻笑,鼓荡力道震落这满身细汗,便落落大方站起身来,促狭瞥了眼呼延,含笑道:“回禀主上,奴婢幸不辱命。只望未曾耽误主上大事,我等即刻回返魔界吧!” “唔!说得极是!”呼延一本正经,好似抚颌思忖片刻,这便起身高举至魔盘,率先朝远方天壁踏步而去,目光深深眺望那隐藏在万千壁洞中、看似寻常的魔界入口,喃喃道:“既然你我如今已然晋升眼识,也该重回魔界,好生玩耍一番了……” 此处荒溪,看似离那天壁不过咫尺之遥,其实当真要赶到天壁脚下,尚还有数十万里远。可即便仍有如此遥远,那天壁看上去依旧不见源头、末尾,高不见顶,好似这天壁便当真是天地尽头一般,隔绝天地方圆,巍然隐有雄壮无匹之势,默默矗立已不知有多长岁月。 这数十万里,以呼延如今这轻功之速,无非一盏茶的时间。只是待得两人前行到离魔界入口仍有十余万里时,却是倏然紧张,突兀止步不再向前,悄无声息寻到一处隐秘角落,便自收敛气息躲藏起来,朝那魔界入口的壁洞周遭偷窥查探。 此番并非呼延与柳烟疑神疑鬼,是两人如今开了眼识,能视遥遥之境,才到得此处,便见那魔界入口的壁洞之外,隐有无数血气闪动,像是埋伏了大批人吗,欲图偷袭的模样。 呼延生性多疑,如今又树下众多仇家,骤然见得这等阵仗,自然心疑有诈,保不齐是有人猜出了他的意图,便在这入口处守株待兔,等他自投罗网,他又如何敢冒然前去,自是先躲藏起来,查明实情再行动身,才是保命良方。 虽说他艺高人胆大,已是眼识身境的修为,比之先前强了千万倍,但他惹下这些仇家,却依旧强得厉害,不可轻忽。 这边厢看了片刻,呼延与柳烟面面相觑,却更是疑窦丛生。 那魔界入口洞壁外的景象,似在呼延猜疑之中,又在他意料之外。洞壁之外,分为两批人马,其中一批的为首者,正是结仇甚深的魏舍剑。另一批人却是黑衣蒙面的打扮,气息俱是丝毫不漏,少说也是身识身境的修为,足有十六人,与魏舍剑一行相隔千丈对峙,早已亮出兵刃、利爪、铁拳,相互怒目而视,气氛剑拔弩张,似乎正在争执不休。 这模样一看便知,与他呼延脱不了干系,正是为袭杀呼延而舍的伏局。看这架势,呼延便能猜得八九不离十,想来两方却是都做得一般打算,暗中猜出了呼延欲回魔界的意图,便齐齐想到要来此处伏击,谁曾想便是这般凑巧,偏偏在此处碰了面,自是少不了一番对峙。 其中一批是魏舍剑所率的嗜魔本门众弟子,想来被呼延惹得怒极,便从未死心,一直在后方穷追不舍。不愧是大门大派的精锐弟子,总是有聪明之人,能够窥破呼延的意图,自是情理之中。 而另一批蒙面之人,却也并非善与之辈,只是藏头遮面,不露行藏,叫呼延捉摸不透,这又是哪方的人马,颇为神秘。 他倒有好奇之心,奈何他尚未露面,两方便均有顾忌,生恐惊扰了呼延,是以争执间俱是用得神识传音,唯有数里之内才能听闻言谈,遥望这一群黑衣人刻意隐藏的模样,饶是呼延精明老到,却也万难猜出个所以然来。 ; 五十、浑水摸鱼 “这事情端的是古怪莫名!” 呼延皱眉,打量着壁洞外怒目对峙的两批人马,不由得暗自生疑,“却说这魏舍剑一行,嗜魔本门的弟子,被我杀人行骗,大大落了脸面,如此穷追不舍也在情理之中。只是这突兀杀出的一批黑衣人马,怎生也对我如此上心?待我好生想想,莫非还有得罪太深的仇家,被我疏忽了?” 那时展露刀法,乃是在嗜魔城先河楼里,若说对他最为上心的,莫过于亲眼见过他刀法的一众食客。那时竞争相邀呼延入门,这一众各门弟子开出条件之余,却也没忘自报家门,悉数说出过自家门派,呼延立时便牢记在心。此刻他逐一猜疑过去,总觉得与这一批黑衣人马都不太贴近,毕竟未曾结下太大仇怨,无非嫉才妒能之辈,那时不愿他投入其他门派,自是起了灭杀之心。 只是他呼延滑头至极,设计坑了嗜魔本门一道,便自将众多追杀之人甩脱开去,随后便几番布下遗踪,未曾让人遇见。想来这番施为,寻常追杀之人早该失去耐心,懒得再参与其中,如今过得十八、九年,怕是早已淡忘了,不该再有这等穷追不舍的心思。 不过此乃魔界,仇家又俱是魔门中人,行事自然不可以常理揣度,往往心血来潮,便会以自家一时喜怒而行事,实在出人意表之至。惹上魔门弟子,便是说不清道不明,剪不断理还乱,难说是否有魔人便是怎也看他呼延不顺眼,自行寻集好友前来,必杀呼延只求一个痛快,这又如何说得清。 如此推衍下来,这一群黑衣人的来历便更是扑朔迷离,难以琢磨了。 他正自冥思苦想不得其解,那边壁洞两畔,却是倏然一变,愈发躁动起来。 十八年未见,乍一看见魏舍剑,呼延着实吃了一惊,险些没能认出来。遥想当年,这魏舍剑生得风流倜傥,天庭饱满气色红润,正是英俊潇洒的模样。没曾想才过去十八年,他便已是长发披散,面容枯槁、体瘦如柴,外加那眯缝细眼、阴毒勾鼻,一副十足的恶鬼相,变化好似天翻地覆一般。还恰巧便因他那细眼勾鼻,乃至骨骼形状难以变化,呼延才能从这轮廓里,隐隐猜出这人是魏舍剑来。 便见此时的魏舍剑眯眼透出狠戾寒光,不知是否对方言语过激,终是让他恼羞成怒,那执剑枯手暴起虬扎筋骨,猛然扬起长剑,剑尖直指对面那为首之人,咬牙切齿神色激动,似是再难按耐住心头怒意,忍不住想要出剑了。 他这一动,好似讯号一般,立时让局势更见紧张。 但见师兄已然扬剑,其后的师弟、师妹自是不甘落后,也即刻鼓荡力道,只待师兄一声令下,乃或倏然出手,他们便能酣畅淋漓战上一场,来宣泄这十八年来的憋闷之气。 而在他们对面,这一行十六个黑衣人,也是立时目露凶光,各自雄浑力道震得衣物猎猎生风,显然只需一言不合,便要狠下杀手了。 这一群黑衣人的为首者,身形修长,举手投足似有大家风范,那等养尊处优而生就的贵气,自有威仪,显然这人往日亦是个早已习惯发号施令的大人物,身份自是不低。但见他与魏舍剑对立,却是站得笔直挺拔之姿,丝毫不露怯,气势更是与魏舍剑平分秋色,恐怕真实身份相比魏舍剑来,也是不落下风。 待得见魏舍剑怒叱,那对面为首者却是坦然处之,丝毫不惧,浑然未将魏舍剑的怒意放在眼里一般,犹自谈笑风生。不知他与魏舍剑说了何等言语,却叫魏舍剑神色倏然一惊,惊疑不定地疑望向对头,那欲将出手的架势,却是因此和缓下来。 这一幕正让呼延摸不着头脑、兀自苦思之时,斜地里又自远处冲来一行十余人,亦是皆尽黑衣蒙面的打扮,直朝魔界入口处的壁洞疾驰而来。 远远隔得有千余丈远,那为首者猛然扬臂,这一行人便岔了进来,与两方人马呈三足鼎立之势,遥遥对峙而立。 此时才姗姗来到的这群黑衣人,为首者却是个女人,那丰盈身段被黑色劲衣这么紧紧包裹,更显得前凸后翘,丰峰肥臀,十分的少妇风韵,掩嘴娇笑便透出风情万种,单凭这好身段,便当真能迷死个人。 不说旁人,起码他呼延早已看得两眼发直,傻笑间心潮翻涌,比之偷窥柳烟沐浴之景时,愈发心痒难耐。 这等熟透了的少妇,晓得情调又有熟得恰到好处的身段,若是能得一夜风流,不知会是何等销魂的享受,这才是他呼延的最爱。 他却没留意,身畔静卧的柳烟小丫头才得见这诱人的少妇,立时警惕地偷瞥了呼延一眼,却见果然不出所料,这秃头看得如此目不转睛,那贼眼瞪得滚圆,傻笑间不忘吞咽口水,当真是贼性难改,让柳烟只看一眼便恨得咬牙切齿。 只是她眺望那少妇黑色劲衣透出的波涛汹涌,傲人身姿又自长腿细腰,是那般的诱人夺目。低头再一看自家的身段,却是隐见峰峦,似有青涩诱惑,却也难比那熟妇散发的撩人风韵,不禁艳羡、嫉恨,又有些不甘,抑或升起一股莫名哀怨。 连她也不知自家这一时之间,浮现起多少杂陈滋味,再一看身畔这腌臜秃头的贪色,终是恼羞成怒,悄然挺了挺自家不算平凡的胸脯,便自挺胸收腹翘臀,遥遥眺望那卖弄风情的黑衣少妇,一对明眸便透出熊熊斗志,战火燃烧,隐有皓月争辉之势,暗自攀比开来。 奈何柳烟暗自用心,不时偷瞥呼延的神色,谁曾想这秃贼竟真被那妖妇迷了心神,全然不曾留意身畔的美人胚子,正自散发出青涩、怀春的诱人模样,兀自朝那妖妇细细打量,看得那叫一个目不转睛,全神贯注。 杏目瞪了这呆傻秃贼半响,依旧未能引起他的注意,柳烟咬紧银牙,终是泄气,嘟哝了着樱桃小嘴,便是满脸的不开心。她索性生起闷气,一对明眸满是嫉怒之色,好似两把小刀一般,狠狠剜在那妖妇最勾魂的地方,像是要将那对摇晃得让人面红心慌的山峦用目光切掉,这才能让她柳大小姐开心起来。 只是乍一眼看去,其实她与呼延的神色一般无二,都是复杂无比的眼神,在朝那黑衣熟妇看得聚精会神,津津有味。 呼延看人自有他的门道,才见得这黑衣熟妇疾驰而来,他便似灵狗嗅到专爱的骨头,一眼便看出了这熟妇的底细。哪怕这熟妇黑衣蒙面,又自刻意变幻习性、动作,略微在身上做过些许易容,如此精心伪装隐藏,也骗不过呼延这双阅人无数的贼眼,这妇人毫无疑问,便是那嗜魔道血魔门寐家三姐儿,勾魂小寡妇寐惑。 若换作是别的人,换作是男人,乃或是寻常女子,呼延兴许还会看错,对这记忆犹新、一见难忘的美熟妇,正熟进他心坎里去的妙人儿,他若还能看错,那他便不是在人界成魔号祖的呼延了。 “十余年不见,这熟妇更见丰盈了!啧啧,这胸脯、这屁股、这小腰、这大长腿,啧啧!比十余年前似乎更有味道了,难得,难得!还真是个极品美妇人,叫我心痒难耐,好生煎熬……” 呼延少说也有两百余年不曾尝过肉味,实在想得厉害,待得见这般极致诱惑,便自筋骨皮肉、浑身都透出痒来,怎也止不住心念躁动,好似火上浇油一般,沸腾滚荡,汹汹欲火焚身。仿佛有个声音不断在他心里喃喃诱惑,教唆他随心所欲,立刻朝这妇人扑过去,险些便真说得得呼延意动,便要邪笑翻身跃将出去之时,这才倏然惊醒,不禁惊出了一身冷汗。 “心魔!是心魔!” 这般冲动之举,先前那似有若无的呢喃诱惑声,俱是心魔已生的征兆。 若生心魔,轻则伤筋动骨、肉身尽废,重则魂飞魄散化作丧尸凶魂,危害极重。事关他自家的身家性命,他哪里还在意甚勾魂俏寡妇,与他这小命比较,漫说是美若天仙、妖娆熟妇,一应诸遭也俱是浮云,难以同自家性命相提并论。 他此番离得尚远,这略微异动便已止住,算是及时至极,未曾引起那洞壁外三批人马的注意。留意三批人马犹自在专心致志的悄然商议,他这才放下心来,暗自吁了口气,却依然是惊魂未定。 自家如今恐怕八九不离十,当真滋生出一个心魔来了。心魔乃是修道者的大忌,性命攸关的头等大事,他立时静心闭目,运起周身心念一一盘查而去。 果然不出所料,当他徒然运转周身心念,一团有若手掌大小的心念倏然一僵,却未曾及时听他调动,终究慢了一步,被呼延即刻察觉出端倪来,二话不说调动周身心念猛扑上去,任由那心魔尖嘶怒骂、惊慌逃窜,他便一心凶狠炼化至消亡,待得心魔最后一声凄惨尖嘶,消磨殆尽之时,他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柳烟却不知其中曲折,兀自蹙眉盯着那洞壁外三方人马的动静,忽而密语急声问道:“主上,我等本欲偷偷溜回魔界,如今这三群人将圣门堵得严严实实,眼看便要乱战,碍得我们难以行事,却该如何是好?” “乱?要打了?”呼延本待再盘查一番,徒然听得柳烟密语,便懒得再巡察自家心念,却是眉开眼笑,好似奸计得逞的老狐狸一般,嘿嘿贼笑间,一副高深莫测的神色,“乱才好!乱中取胜,浑水摸鱼,正合我意!嘿嘿!” 他却不知,在他肉身之内,那沉寂下去的心念里,似有若无地传出一声冷冷嗤笑,极尽轻蔑之声,随后便当真沉寂,再无异常。 ; 五十一、易容 若是待心魔成了气候,以呼延的老奸巨猾,养出的心魔恐怕比他本尊还要阴险狡诈,难以对付。 此番心魔作乱,好在发觉甚早,这心魔未成气候,心智未开,便被呼延扼杀,却是有惊无险,让呼延松了口气。这也是修为提升太快的隐患,每日炼化强者血肉,虽说能迅速提升修为,但血肉里残留的怨念,亦会不断影响心念,极其容易滋生心魔。 想及此处,他便暗暗感激罴,全因罴当年时时告诫,让呼延有心克制自家贪婪之念,否则还会更糟糕。 罴当年传授这炼化强者血肉的妙用时,便曾严厉叮嘱,让他不得贪取旁人猎杀的强者血肉,尽量挑选自家艰难杀死的强者,用其血肉提升修为。这训诫颇为古怪,当时呼延恭谨应诺,却没太放在心上,如今才渐至明悟过来。 若以自家猎杀的强者血肉提升修为,残留怨念俱是针对他,被他炼化时便会反抗得愈发激烈,也更加难以炼化,对心念伤害极大。但正因如此,炼化时便需全神贯注,自家心念等若众志成城,极难被怨念影响。反之,若是用他人猎杀的强者血肉提升修为,并非与他有最为直接的仇恨,炼化时所遇的怨念反击便不大激烈,炼化尤为容易,便也因此时常轻忽随意,说不清何时便残留下怨念来,悄然影响了自家心念,以致引出心魔丛生的局面来。 呼延当年有幸参与诸族之战这等大场面,后期凭借他这身精湛刀法,猎杀的各大境界强者数不胜数,是以如今他空袋里储藏的各大境界的血肉,俱是出自他自家的刀下,乃是他亲自猎杀,于是炼化时的心念抗争尤为激烈,总算未曾留下太大隐患。 但即便如此,还是时常蹦出心魔来,尤其是在境界提升前后,最容易滋生出心魔。比如方才,他刚晋升眼识身境,不知何时便心有杂欲,让心魔有了可趁之机,伺机出来作乱。这心魔兴许是才滋生,心智还不全,尚未学会呼延的老奸巨猾,一有机会便已按耐不住,急匆匆出来蹦跶,终是成了败寇,被呼延轻易炼化消无。 每逢急切提升修为之时,便会时时有心魔困扰,呼延倒也时常查探,未曾留给心魔成长的时机,总能迅速灭杀,于是这灭杀心魔的差事他早已是习以为常,炼化之后便不大在意了。 如何趁乱混进魔界,还需花费呼延一番工夫,这才是如今摆在他们面前的难题。 总说呼延是个谨慎之人,定下计策时便会筹备周全,今日这劫道埋伏的局面,也在他意料之中。他自不会小觑了魏舍剑等人的心智,随后这些年,他虽说布下许多疑踪,但若是放眼全局而观,便能发觉他依旧在慢慢朝魔界折返的意图,即便魏舍剑未曾察觉,随他而来的却也都是嗜魔本门的精锐弟子,心智俱是顶尖一流,想要在这群聪明人眼前瞒天过海,实在是妄想。 略微出乎呼延意料的,便是这突兀杀出的两批黑衣人,引出如今这三足鼎立之局,自然是他意料之外的事情。 “这勾魂俏寡妇,血魔门的寐家三姐儿,无非十八年前在山门见过一面。莫非那时仅仅一个照面,竟是王八看绿豆,与我呼某看对了眼?随后十八年痴心追寻,春心萌动,一心想要投入我呼某的怀抱不成?”呼延浮想联翩,继而却是眉开眼笑,自家憧憬出一副“痴心美熟妇亿里追情郎”的暧昧桥段来。 兀自傻笑半响,他又只得面对现实,暗自哀叹道:“只可惜看这模样,她拖家带口拉扯这十余人一道前来,杀气腾腾,看模样却不像是春情俏寡妇在追情郎,更像是小娘子追杀负心汉。看来她不为我胡大官人的潘安美貌,一腔柔情,只想取我这一粒大好头颅哩!” 这么说却是偏颇,料想寐惑此番前来,杀威棒下还放着两粒甜枣,自该是想软硬兼施。若是这呼延识趣听话,那柳腰摇曳便是甜枣,只为将呼延诓骗过去罢了。若是呼延不识好歹,软的不行就来硬的,若是泼水不进、软硬不吃的主儿,这杀威棒也能轻易取了他呼延的性命,不叫他便宜了其他门派。 如此显而易见的意图,呼延又岂会看不明白,可他偏就是那泼水不进、软硬不吃的主儿,是以这杀威棒下来,最终只会取了他的性命。他如此说来,便是逼自家动了狠心,若有对景时候,便也不会怜香惜玉,总要让这婆娘吃些苦头才是。 “不过来了也好!” 呼延转瞬将双目眯做细缝,乍起一线精光,嘿嘿贼笑,“如今我势单力薄,遇到哪一路人马也逃不出好来,恐怕一个照面便要小命呜呼。被他们任一家堵住这入口,我便是有门难入、有家难回,得以蒙混过关的机会极小。此刻将浑水搅得更浑,才能在这乱中寻得机会,功成的机会大大增加啊!嘿!嘿嘿……” 兀自琢磨妥当,待见得那边厢寐惑已然抽出一口软锋细剑在手,谈笑之间隐现杀机,眼见便要挑起事端,呼延自不会再拖泥带水,迅速打开自家空袋翻找开来。 翻了半响,他拿出一小堆尸肉、一小滩带着些微腐臭的烂泥,自然还有那根蕴藏天火的长鞭。待得将烂泥放在脚边,他闭目端坐,一手端着几块尸肉,一手拿着长鞭,便自鼓荡力道,逼出长鞭内的天火,开始炼化手中尸肉。 这尸肉乃是他在情圣圣土时,有意寻到的银体胎境的人族尸肉,如今对他而言却有大用。盖因他已然恢复本身,将境界提升到了金体胎境之上,那《古碑万变》秘法等若被废弃,看似再无用处,却敌不过呼延这精明本性,生生自这看似无用的秘法里,又行参悟出了一套改头换面的易容秘法来。 这法子说来巧妙,他这本尊虽说已达眼识身境,肉身早已带有金肉那水火难浸的性质,日后再难熔炼重塑,但若是不打他本尊的主意,在自家肉身之外略作改动,敷上一层外皮,便能达到易容的效用。 其实放在上界,这法子并非如何玄妙,正是魔界中人惯用的易容之法,只是法子大同小异,手段又有高低之分,易容之后的效果,却也是天差地别。论起易容之法,他呼延得以混迹异族,经年未曾被拆穿,自是其中的行家里手了。 只见他逼出丝丝天火,将手中的尸肉悉数炼化,随后手段娴熟地拉扯成皮毛,趁着尚有余温便敷在自家皮毛上,随后再行厚厚敷在自家光头上,用巧手拉长抽丝,以作万千青丝长发之用。 这尸肉在呼延空袋里放了许久,其中血液早已流干,独剩下苍白骨肉筋皮,如今炼化重塑成一层薄薄皮毛,冷却后便是苍白皮肉的模样,乍一看无非是个白净小生,终日不得见日头,皮毛苍白些亦能说得过去。 只是这尸肉拉做的长发,冷却后也是苍白色泽,好似一头白发苍苍,与呼延这白净小生的模样一经比较,便尤为不搭,露出极大破绽。这破绽虽大,却也难不倒早有预谋的呼延,他将淤泥取来,细致渲染在自家每一根白发之上,待得渲染完毕,便是好一头乌黑长发。只是这长发毕竟作假,看上去略显怪异,又带着一股腐臭,似乎许久不曾清洗,叫人闻之皱眉,自不愿再多看呼延半眼,那些许长发色泽上的瑕疵,便能因此遮掩一二。 选择这污泥,呼延是刻意为之,内中亦藏有深意。一来,便是色泽与长发相近,用来染色极为恰当。二来便是这腐臭气息,不止叫人生厌,更能用其混淆自家气味,起到伪装之效。 待得如此易容一番,再来看呼延,早已不是那光头魁梧的模样,刻意修饰过的面颊、五官,配上那尸肉敷成的虚假皮毛,看上去面色阴郁苍白,一副柔弱阴沉的白面书生相,再配上一袭粗布长衫,那污泥腐臭之味,如若穷困潦倒的儒家秀才,已然是模样大变。 如此一来,周身毛孔皆被外敷这层薄皮堵住,气味极难透出,即便有些许逸散,被那污泥腐臭混淆之后,亦是破绽极小。再加上那特立独行的光头,如今已换作一头污黑长发,再无显眼的破绽。况且他十八年未曾见过旁人,料想这众多仇家也猜测不到,他呼延只需十八年时间,便已自原本的金体胎境,提升到此时的眼识身境,血气业已繁盛如皓月之辉,若想再从血气辨认,更有鱼目混珠的妙用。 这番改头换面效果极佳,漫说是十八年未见的仇家,便连柳烟也啧啧称奇,赞叹不已,自然是认不出来了。 柳烟却无需多做打扮,只是换一套村姑般的衣裳,面纱遮住脸颊,脸上让呼延强行敷了些尸肉熔浆,稍作修饰变了模样。再以尸肉熔浆扯做薄皮敷上周身,堵住逸散气味,全身上下扑洒浓郁的香粉,戴一个香气扑鼻的香囊,便能将自家气味也一应遮盖,这便改头换面,换了新的扮相。 这边厢打扮妥当,那魔界入口的洞壁外忽而起了争端,却是两批黑衣人一齐动作,悉数怒吼杀向魏舍剑一行,立时让魏舍剑惊怒交加,却也不敢硬抗,匆匆率领一众师弟急退,立时被逼出了十余万里之遥。 如此大好机会,呼延顿时双目一亮,二话不说便朝柳烟一挥手。柳烟与他早已默契十足,立时知晓其意,与呼延无声跃出,伺机疾驰向魔界入口的洞壁。 时机难得,两人自是瞬间爆发最快之速,片刻间已然冲出数万里。却在同一时间,那两批追杀魏舍剑一行的黑衣人,似是被呼延与柳烟惊动,惊呼怒喝间立时折道回返,来速也是甚快。 他们和呼延二人与洞壁的距离相若,这时节当真是争分夺秒,待得齐齐缩近,与洞壁相距仅有十余里地时,一眼便能估测出来,两方若是如此下去,恐怕在洞壁之外便要碰个正着。 正待呼延欲图吩咐柳烟时,那寐惑扬剑便朝两人急冲而来,遥遥一声娇叱,“慢着!来者何人?快些报上名来,否则定斩不赦!” ; 五十二、刁难 这寐惑看似俏丽熟妇,柳腰堪折,但谁若真将她当做弱不禁风的柔女子,待得死得不明不白时,也就别觉着冤枉。 不说她这勾魂身姿,便有莫大威力,她那身境巅峰的顶尖实力,还有精明头脑,哪一样都不可小觑,结合在这善用优势的寡妇身上,威力何止倍增,便不是个容易对付的角色。 先前呼延与柳烟才刚刚动身,自藏匿之地跃出来,便是她与另一批黑衣人的为首者率先察觉,遥遥回望,虽说并非记忆中呼延与柳烟的扮相,却还是毅然折返阻拦,可见这两人何等机警,却也谨慎非凡。 便是两人决议果断,才能及时折返,未曾让呼延如愿以偿地安然混进魔界。如今齐齐赶向魔界圣门,本是争分夺秒的局势,这寐惑偏生不依常理而行,待得两方皆尽赶到壁洞外数里之内,她便娇叱出声,越众而出,斜地里冲向了呼延二人,便是欲图率先拦截,比另一批黑衣人抢个先手。 相隔尚有三里地,哪怕她寐惑手里是柄绝世神剑,极力刺出的剑气亦难延长如此距离,是以呼延又岂会理会她,只当是虚张声势,便自将要朝柳烟密语,让她立时使出那激增驰速的禁忌秘法,以求抢在这两批黑衣人马之前,率先冲进魔界。 只是便在此时,另一批黑衣众却是徒然变幻,分出两人来,亦朝呼延二人疾冲而来,但见肌肤如浸血,筋肉鼓胀虬扎,竟是率先使出禁忌秘法加速,迅速缩短着间距,向呼延二人迅速迫近。 与此同时,与寐惑同行的十余黑衣中,亦是分出两人,一样施展开禁忌秘法骤然加速,与另外两人不差分毫,齐齐朝呼延二人怒言威吓着猛冲而来。 这却当真抢了先手,即便柳烟此时增速,但只要他们还想前往魔界入口,也是慢了这四人一步,无法抢在他们之前,进入魔界去了。 “慢了一步,便是功亏一篑啊……”呼延暗自叹息。 他们已然离魔界入口那壁洞不足八百丈远,可这四人却已逼近到两百丈内,呼延与柳烟立时露出警惕之色。待得四人亮出兵刃,凶目紧盯,一副再进半步便要出手的架势,逼得他们不得不即刻顿足,惊怒看向这群黑衣。 这时拦下两人,其余黑衣便自不再疾驰,渐至汇聚在呼延二人周遭持刃警戒,让寐惑与另一批黑衣的首领漫步跨来,相距百丈之遥,冷冷打量着呼延。 如此阵仗,可谓凶多吉少,呼延面色似是愈发苍白两分,隐隐见得虚汗渗出,惊惧之余,却还算懂得规矩,急忙朝四方抱拳作揖,强自陪笑道:“呵呵,各位好汉!不知在下有何处得罪过众位好汉,亦或是众位好汉拦下我等,所谓何来?” 不待周遭做声,他犹自苦笑,深深躬身作揖,“在下一介穷书生,自是身无长物,无非有些许散钱以作路上盘缠,若是众位好汉看得上眼,便当是见面结个善缘,拿去便是!若是为劫色,在下表妹姿色平平,以众位好汉的眼界,自是看不上眼。况且她此来正是为嫁娶之事,不日便要大婚,做了旁人的新娘子,望众位好汉高抬贵手,放她一条生路!在下拜谢!拜谢!” 言辞恳切,他却将那昔日老匹夫的酸腐气学得十足,口口声声自称在下,行为举止亦是穷酸书生应有的模样,将那秀才骤然遇得凶险的惊慌神色装扮得淋漓尽致,毫无破绽。 这番尚未盘问,便自抖落出自家底细的行径,显得尤为谨小慎微、胆小怕事,在一众黑衣的魔门弟子看来,却是分外可笑,于是便有嬉笑声接连响起。若非此行事关重大,遇得这般有趣的穷酸书生,便该有人出言调侃、戏弄一番,继而随手杀埋便算了事,如今却是不可泄露行藏,只得将那嘲讽的言语憋了回去。 有这一番求饶之言,配合呼延那恳切模样,实在凑趣,气氛顿时因此轻松不少。周遭笑了一大片,唯独那黑衣为首之人与寐惑,两人兀自皱眉,从上到下仔细打量着呼延与柳烟,并未遗漏任何一处,随后互视一眼,皆是露出狐疑之色。 一男一女,一壮一幼,见得他们便自慌急欲逃,说不得便是呼延与他那婢女乔装打扮,正是想趁乱蒙混过关,形迹自是可疑至极,并且极有可能,却并非他们胡乱猜疑。 只是如今细细打量下来,寐惑与那黑衣为首的男子又自迷惑,对于呼延这番托词,更是将信将疑起来。 且看这两人的扮相,一个是略显魁梧的穷酸秀才,身着朴实却尚算干净,像是个崇尚儒道的书生。一个是娇柔稚嫩、初显身段的村姑少女,面蒙薄纱遮住容颜,却是怯弱躲在秀才身后,那对乌溜溜地眼睛惊慌扫视着众人,那小模样在村姑一流中应算是颇有姿色,若是放到修道者中,却是平平无奇。况且这小村姑一身劣质香粉的味道,对于早通了鼻识的众人,愈发嗅得难受,比那穷酸秀才身上的腐臭味道还要刺鼻。 用得这等廉价香粉,不仅显得囊中羞涩,更是毫无品味可言。众人均是大门大派的精锐弟子,往日行奢施侈,自是眼界甚高,哪里曾嗅到过这等不上台面的艳香,对这小村姑立时印象骤降,皱眉生出厌恶之情,俱是掩鼻别过头去,挥手如若驱赶蝇蚊一般,直欲让他们快快离去才是。 这两个初入眼识身境男女的诸般种种,乃是旁枝末节、细微之处,皆与他们的身份十分贴切,全无不妥不当之处,且修为与十八年前的呼延、柳烟差别极大,看似全然不可能是那秃头与其婢女伪装而成。可偏偏正因如此,太过周全也太过寻常,反倒透出一丝诡谲,让生性多疑的寐惑与那为首男子心生疑窦,难以尽信。 狐疑打量半响,寐惑蹙眉与呼延对视,忽而媚眼微转,冷喝道:“无需惊慌!我等拦住你二人去路,却是驻守圣门之外,只为寻到仇家。只是那仇家奸猾至极,我等追杀十余年无果,近日查出他欲回魔界,便才在此设围,并非有意为难你二人。我等仇家奸猾,诡计多端,我等生恐他巧扮易容,想要蒙混过关,自是不能容人轻易过去,得罪之处,还望勿要见怪!” 这寐惑如今黑衣蒙面,自是不愿暴露身份,是以说话时尖锐刺耳,并非她本来那柔媚之音。她这一番话,将前因后果说得明白,算是有礼有数,却是即便如今隐匿身份,她也不欲太过张扬,平白惹出不必要的是非仇怨,自是大家风范。 听得她如此作答,呼延立时夸张地吁了口气,紧张神色顷刻消散大半,笑得愈发自然,抱拳作揖道:“难得能遇到女侠这般通情达理之人,将缘由说得如此清楚,在下又岂敢心生怪罪!既然如此,在下晓得规矩,自是竭力配合,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在下乃是妖国中暂居的儒道余脉,儒道常纲门下大弟子,姓张名浩阳,字之谛,生来三万二千一百三十一岁,习得中等武技儒言常纲剑,已有九分火候,尚未婚娶,膝下无子上有二老尚在,每日温习儒道论语、微言,居陋室养静气,吃得……” 这便是穷酸秀才一张嘴,总要洋洋洒洒、感慨激昂,说得天花乱坠、事无巨细,博闻强记、至理常言那是信口拈来,挥斥方遒、指点江山,激扬文章做得花团锦簇,才像是秀才应有的脾性。 遥想当年,呼延才遇得老匹夫时,便是日日听得念叨,呱噪得好似有万千蝇蚊在嗡嗡绕行,夸赞、品评圣人文章能讲三日三夜不止,抑或天马行空般絮絮叨叨,一刻也不得空闲,那才叫做烦不厌烦,偏生还毫无办法,犹若呼延最难忘却的噩梦。 兴许他后来毅然决然踏入魔道,与老匹夫可谓干系甚大。 而现如今佯装秀才,呼延却是毫无滞涩,有了老匹夫这等话唠在身畔调教了他这许多年,不说是儒道大家,也能算是状元之才,出口可成文章,这不过是基本功夫,若是寐惑等人有心考校他一番,问起那些劳什子圣人诸语、文章来,这才是呼延的拿手绝活。听了老匹夫千年唠叨,哪怕他烦厌遮耳,只凭残留的那些许墨汁,也能够他充个里手行家,扮个区区穷秀才,他自觉已然屈才至极。 他说起这上界的儒道,倒也并非都是胡编乱造,依旧脱胎于早已确凿的史记。传闻在亘古之前,人族先祖陨落,家亡族灭,三千大道一遭覆灭大半,逃出生天的各道亦是苟延残喘,匿藏在各种荒芜、凶禁之地。 而这儒道道祖却是忠义,待得人族疆域覆灭,他便以身殉族,一身圣者血肉肥了异族腰包,遗落下残留儒道,纷纷逃逸去了各处圣土。虽说已然圣土无存,道祖陨落,但残余儒道之人却终日不忘祖上血脉,便以儒道余脉自居,而那妖国之中,儒道近百万年来甚是昌盛,如今恰巧做了呼延这佯装秀才的靠山,正是对时对景,并无破绽。 呼延说得顺口,便没能止住谈兴,从自家详细之事娓娓道来,足足说了半响,却依旧意犹未尽,兴致勃勃。 这边厢一众黑衣,原本还听得嬉笑、嘲笑声此起彼伏,待得半个时辰后却尽数呆滞无声,怔怔失神。眼见呼延滔滔不绝之势,寐惑与那为首的黑衣男子亦是头痛,即刻便怒喝打断。这打断倒也极有效用,呼延骇了一跳,立时便草草结束自家之事,转口将要说起自家这表妹来。 但见他竟是谈兴更盛,想必说起这表妹,没有个三、五时辰恐怕也难以住口,这便叫寐惑尖叫出声,扬剑指向呼延,媚目含煞,柳眉倒竖,娇叱道:“你这秀才好生呱噪!若是再不住口,小心奴家这利剑忍不住,一剑刺烂你那呱噪的口舌!” 这娇叱威吓,立时引来众黑衣暗自振奋、叫好,俱朝寐惑投去感激的目光。 呼延立时惊骇,哪里还敢耍弄口才,忙不迭地抱拳躬身,作揖赔礼,“是是是!是在下不对,还望众位好汉海涵则个!” “休要多来少去,卖弄口舌!”那为首的黑衣男子目露寒光,沙哑之音寒声喝问,“这位夫人,大事要紧,你我权且派一个兄弟过去,与他对上两招,试探试探他的底细!若当真并非那贼人假扮,快些放他过去便是!省得听他这呱噪!” “此言甚是!”寐惑冷笑两声,出声附议。 此话一出,却叫呼延当真惊出了一声冷汗来,心底惊呼,“糟糕!大势不妙矣!” ; 五十三、儒道 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大难将欲临头时,怎也躲不过去。 那为首的黑衣男子突兀提议,正是戳中了呼延的软肋,这注定让他的精心易容只能蒙混一时。 他这易容之术虽说脱胎自秘法《古碑万变》,但与之其余易容术却是大同小异,殊途同归,说白了也无甚奇异,都是一般手段,无非他手巧又兼熟稔,做得愈发精细些罢了。 纵观上界神境一下的易容术法,俱是以尸肉为主料,用以诸般手段制成,一张薄皮再加毛发,终归难以与自家肉身血脉相溶,便是敷在体皮之外,寥以为用。这等易容之术并非万全之策,只能蒙混一时,只需稍作试探,便会露出马脚来。 最为方便快捷的,便是直接动手,逼得易容之人出手对敌,只需鼓荡力道稍有不当,亦或是用力过猛,便会震破这外敷的易容皮毛,一试便会露馅。 这般破绽,呼延又岂会不知,他早已做了诸般准备。 他先前打算,若是时机拿捏得极好,顺利冲入魔界去,这后备之策便无需用上,谁曾想他这气运实在不顺,偏生时运不济,还是被拦了下来。这两批黑衣的为首之人,寐惑与那不知底细的男子,均不是省油的灯,任由呼延说得天花乱坠,企图蒙混过关,临到头来这二人依旧心思缜密,没让呼延得逞。 寐惑与那男子密语交谈一番,便从她所带的一行人里唤出个身形高瘦的黑衣,附到耳边细细交代一番,便挥手让其朝呼延逼了过去。 “这位张浩阳兄弟,无需太过担忧,我等无意为难你二人,只是例行查探!你只需运力鼓荡力道,将往日修习的剑法全力使出,待得验明正身之后,便会放你二人安然归去!” 那寐惑含笑宽慰,一对儿媚眼却是烁烁望向呼延,紧紧打量着呼延面上的神色变化。呼延却是闻言惊慌,张口欲言,似又有难言之隐,那薄唇几番开阖,却是化作一声哀叹苦笑,打开空袋便要取出自家的兵刃来。 而在此时,柳烟却是咬牙露出坚毅之色,毅然折转身形,忽而现身挡在了呼延的面前,面有祈求之色,朝四方连连作福,强笑道:“众位大侠,还望恕罪则个!我家表哥这一路上颇为辛苦,连番遇得贼人挡道……那些贼人可不似大侠们这般宽厚,俱是见面便凶神恶煞扑将上来,总是免不了一番苦战。我家表哥前些日拼尽性命,我二人才得以安身逃离,只是那贼人凶悍,我家表哥他力敌之下,却还是难免身受重伤。如今他乃是重伤之身,奴家实在不愿再让表哥受累,生恐因此留下病根来,让奴家一辈子愧疚难安!还望众位大侠高抬贵手,莫要再为难我家这苦命的表哥,若是实在不妥……便让奴家替劳吧!” “嗯?” 柳烟这番话说得真挚,似是动了真情,若是今日拦道的并非魔道中人,必会被她这番言语打动,有感这等相濡以沫的情分,大手一挥便放二人过去。 奈何这一行黑衣人俱是魔道中人,更是魔道中最为出类拔萃的大派弟子,论起铁石心肠、冷漠无情来,更是其中翘楚。柳烟苦苦相求,却让寐惑双眸一亮,与那为首男子四目相对,俱是心有灵犀,立时抓住了其中急于遮掩反而透出的猫腻来。 寐惑轻笑出声,温言柔道:“张家妹子,你无需担忧,我等定不会逼迫你家表哥。他既然有伤在身,能使出几分力道便用几分力道,只需招式与他所言那儒道剑法一般无二,便是八分火候的中等武技,验明过后便好!” “这……”听得寐惑言语柔声,已然极为宽容,柳烟便自迟疑,心下犹豫开来。 而这时,呼延当真自空袋里抽出一口光华内敛的宝剑来,稳稳拿在手中,亦是出声,朝柳烟含笑劝慰道:“芙妹,你能有这番真心,哥哥便已觉足够,不枉我从小到大对你这般宠溺!无需担忧,你便暂且退到一旁去便好,我看众位好汉并非凶恶之人,不过想验明正身,定不会太过为难于我!只需我将自家本事露上一露,若是仅用堪比胎境的力道,应该不会牵扯旧伤。待得验明之后,众位好汉放我等离去,你便能见到你那情哥哥了,嘿嘿,到时……” 当真一开口便难以休止,但听得呼延又要长篇大论,唠唠叨叨如若滔滔江水般闲扯下去,顿时叫众黑衣好生煎熬。那将要与呼延对敌的高瘦黑衣哪里还按捺得住,瞪眼怒视间,顿时厉声喝止,扬剑嘶声道:“休要再行呱噪,只需验明正身,且来吃我两剑,便快些滚吧!” 呼延不敢再啰嗦,连忙抱拳作揖,执剑摆出姿势,肃容道:“这位好汉,在下儒道常纲门大弟子,张浩阳张之谛,习修儒言常纲剑法,请教好汉高招!” “呔!我便听不得你啰嗦,吃我一剑再说!” 那高瘦黑衣怒喝一声,便自扬剑刺来,身形如若黑豹,朝呼延迅猛一记狠扑。好在先前听得呼延有伤在身,开场亦不愿落人诟病,他便刻意收了许多力道,仅用出千万斤力道,当真只为试探,并未含怒间暗下狠手。 虽说仅使出千万斤力道,但这人乃是血魔门中的一流好手,除却那身境巅峰的修为,武技亦是非凡。这一剑使出来,便似有血色流光,殷红刺目,好似一剑能听得万千鬼哭狼嚎、凄厉尖嘶之声,那千万斤力道凝实翻出数倍,气势如血龙一般,出手便是高等剑法,只是被他控制了火候,刻意压抑到四分火候。 若是呼延所言不虚,这四分火候的高等剑法,用的又是千万斤力道,凭借八分火候的中等剑法儒言常纲剑,即便他呼延所言有伤在身,也能勉强应付过来。 这一剑临头,呼延却是面色大变,勉力挥舞长剑,口中却不忘朗喝道:“好汉且看,这便是儒言常纲剑法开门之招,君为臣纲!” 但见他跨步如有正气凛然之姿,怒容似有正理而争之势,那平直、方正的利剑高扬直落,并非用的剑锋,反倒是以剑腹为招,劲气如若铁尺一般狠狠劈落,并未露出杀煞之气,却有训诫之意,正是堂堂正正的儒道剑法。 说的呼延奸猾,自是筹备周密才会行事,总叫人难以挑出破绽来,他编了个儒道书生的身份,又说自家修习儒道剑法,便是留下后路,不怕这群仇家试探。 他所说这儒道常纲门,虽不知在上界还有否存身,但在人界却是威名赫赫的一大儒道门派,执正道牛耳,管教天下诸国,便已刚正不阿闻名于世。 却说老匹夫本是仙道出身,谁曾想肉身陨落之前,偏生对儒道起了兴致,险些中途转道,去儒道做了夫子。虽然这念头不过刚起,他便被莫名其妙追杀至死,一应心念被高强魂修抽出,惨被煎熬千年,但这千年孤寂苦熬,却让他渐至悟出儒家真理。随后遇得呼延,待呼延渐至在魔界崭露头角,他便时时苦心劝解,于是呼魔头即便杀人如麻,待见识趣的仙道、儒道弟子,便也不生杀念,放其归去。 只是总有那不识趣的,终是惹得呼延动怒杀了,老匹夫便也寻不出理由来喝骂于他。但凡入得儒道、仙道之人,平日里自是满口圣人文章,三纲五常从不离口,以诛恶扬善为己任。尤其是这常纲门下弟子,标榜刚正不阿,又岂会向呼延这等魔头服软,大多是硬骨头,便是呼延口中“不识趣”的主儿。是以在人界之时,死在呼延刀下的常纲门弟子,实在不可计数。 杀得多了,常纲门的镇门剑法《儒言常纲剑》的秘籍,便无意间收得完善。老匹夫黯然伤神下,便时常琢磨这套剑法,在呼延心念里舞弄开来,只望以这剑法的堂皇正气感化这万恶的呼魔头,使得呼延烦不胜烦之余,却也对这剑法知之甚深。虽说不曾施展过,但凭他对这剑法的认知,自忖也该有八九分火候,如今一经用上,果然与他所料相差仿佛。 “父为子纲!” “夫为妻纲!” 这儒言常纲剑法,开头便是儒家道义之首的三纲,乃是儒家最为推崇的纲律,使将出来便用铁面无私、不容违拗的刚正之势,当真正气凛然。 “为君当仁!” “为父当义!” “为母当慈!” “……” 所谓儒家五常,便是仁、义、礼、智、信,这三纲五常,以常纲教化天下,端得是训诫厉律,教授为人当克己,不得以私欲行事,遵从常纲伦理之礼范。这儒家自诩正道之首,所推崇的这三纲五常,最为邪道、魔道众人厌恶、诟病,便是这克己不得纵欲而行,最为刻板,与邪道、魔道全凭喜恶行事的理念便是水火不容,背道而驰。 儒道此番以道德伦理拘束人的本性,施行时更为苛厉、冷血,比之以法令为准的法道,其实愈发凶狠如虎。 那高瘦黑衣正是魔道中人,几番试剑下来便自厌而生怒,待得寐惑密语授意,终是狞笑出声,力道顿时激增数倍,扬剑如若万龙之势! “这劳什子三纲五常,你等儒道腐朽人前满口正气,人后愈发龌龊至极,最是虚伪不过!如此虚伪之人,我最是看不惯,便让老子干脆利落斩上一剑,送你这虚伪酸秀才归西!” ; 五十四、闯关 这一剑如何狠戾,早已没了谦让、试探之心,正是杀机毕现! 如此便能看出,想要在魔道混出名堂来,若是不够奸猾不够心黑,眨眼间便会丧命。先前寐惑只道他呼延有伤,便只试剑法虚实,不以力道相逼,一番话说得极是善解人意,谁知临到此时,却是倏然变脸,露出了蛇蝎面目。 人道是为魔者多疑,此话一点儿不假。 想他呼延此番易容,变幻面容肤色之余,将气味极力掩盖,兼有十八年未见,寐惑等人应该猜不到他已晋升眼识身境,这修为更起迷惑之意,已然周全之至。随后被众黑衣拦下,他更是将一个穷酸秀才装扮得鲜灵活现,如今剑法试探之下,更是使出了堂堂正正的儒道剑法,与他所述一般无二。一切都是这般合情合理,照道理早该让这群黑衣疑心尽去,放他过去才是,可偏偏寐惑犹自不信,再行吩咐这高瘦黑衣突下狠手,又行试探。 由此可知,这魔道中人的脾性是何等善变多疑,从未有过诚信待人一说,全无征兆亦会即刻翻脸,所说之言,一句都不可信。 在寐惑这等久混魔道之人的心里,一应诸般皆可伪造,唯有这力道最为实在。若是眼识身境修为的人,便定能使出千龙之力,丝毫做不得假,这才真实可信。 如此狠手下去,若他呼延当真是眼识身境的修为,必会被逼得全力以赴。只需他能使出千龙之力,且这行头上并未出现破绽,这才能算是验明正身,毫无虚假诓骗之处。至于呼延使出全力后,是否会因此引出未愈的旧伤,甚或因旧伤复发而殒命,或是死在这一剑之下,在场俱是魔道中人,手下都有万千人命,死了一个小小秀才,谁也不会在意。 说到修为,呼延这才晋升眼识身境,若是放开手脚全力而出,千龙之力自是不假。可他如今乃是易容之身,身外敷着一层伪装的薄皮、毛发,皆尽是银体胎境的血肉熔炼重塑而成,哪里经得起这千龙之力的鼓荡。只需他爆发出一龙之力,这易容的皮毛便会震得脱落,若是千龙之力爆发出来,劲力鼓荡之处,这易容皮毛便会如若粘身的尘土,立时被震做齑粉,随风飘散,易容伪装自是荡然无存。 或许换上惊魔刀,施展出千龙之力的刀法,以他的刀法,这高瘦黑衣的随手一剑,他勉强能够抵挡。只是如今局势,这易容伪装对他尤为重要,他不到万不得已,便绝不能露出马脚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电光火石之间,便在众黑衣的嬉笑、叫好声,柳烟惊呼声中,呼延面露惊容,迟疑之色一闪而逝,似想拼力抵挡,却又像是顾忌自家“旧伤”,终是咬牙急退,使出脱胎自柳烟改编《罗烟步》的《阳刚步》,重步退得极快,轻功火候已然不低。 只是他虽退得快,那剑气来得却更快。 先前两人便在近处试招,相隔便在百丈之内,你来我往打得好生热闹,这时节对手徒然狠下杀手,那万龙之力凝成的血龙剑气,呼啸似凄厉龙吟、众生惨啸之声,狂猛龙姿凝聚如实,一出剑便已有三、五丈长,如若血龙腾云,离弦厉箭,眨眼间便已猛张血口,狠咬向呼延! 呼延早已面色惨白,面色惊慌失措,应对倒还算机敏,倏然侧身欲图躲开,却还是为时已晚。 “嗷!” “噗――” 便在那血龙呼啸如吟吼之声里,血龙自呼延身侧一闪而逝,带走了他一条壮硕臂膀,却是齐肩而断,血洒满天,伤口处鲜血淋漓,如若巨齿啃噬之伤。 呼延自牙缝里挤出一声闷哼,却是不吼不叫,倏然出剑,却是朝这剑气化作的血龙头颅而去,迅疾一剑斩在这血龙咬着的他那断臂,将自家手掌切下,又以柔力一带,恰巧送回了自家空袋里,这便紧紧捂住了自家断臂之处。 他眨眼间单手翻飞如幻影,打开空袋将自家手掌扔进去时,顺手带出一块尸肉,触及长鞭时强行抽出几丝天火,便在手中将这尸肉炼化,暗自揉捏做薄皮,即刻贴在了断臂伤口上。 这刹那间,他动作敏捷至极,又兼有血龙之身遮挡,无非兔起鹘落之间,恐怕鲜少有人留意他这些隐晦的动作。 “这位好汉!” 似是因为骤然受了重创,呼延面上愈发惨白,却是愈发迅疾地后退,企图远离这高瘦黑衣,犹自惊疑问道:“不知好汉这是何意?无非切磋,先前说好验明正身便放我二人归去,为何如今却突下狠手,欲取在下性命?” “嘿,嘿嘿!你这呱噪书生说得好生有趣!”这高瘦黑衣的面巾下传出两声嗤笑,目露嘲讽之色,“我等俱是魔道众人,说过的话便如若放屁一般,哪句话做得真?偏偏你这书生还当真了,今日便教你一教,好叫你知晓我魔道中人是何等脾性!哈哈!这等言而无信的伎俩,无非是等闲之事罢了!若是你便当真,待得身死时怕也依旧茫然不解!我如今说与你知,却是还算心好,让你死个明白罢了!” 这等叫嚣之言,呼延又岂会在意,在他余光紧张偷瞥之处,那血龙咬住一截断臂,血洒百丈之遥,待得落到寐惑不远处才力尽消亡,那断臂掉落在地,一溜儿滚落到寐惑身前才僵止,却叫呼延真的变了脸色。 “怎能,你等怎能……” 呼延满脸震惊,似是犹自难以置信,好似一个每日念叨着仁义、忠信的痴愚秀才,这时才知人心险恶、世事无常的道理一般,兀自面颊抽搐,怔怔望着这狞笑的高瘦黑衣,哆嗦出几个字,那嘴皮空泛嗫嚅半响,便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待得见他这副模样,那高瘦黑衣便愈发得意,紧紧追杀之时,那面巾下便传出一阵震耳欲聋的张狂大笑。 只是在急急前来援救的柳烟耳畔,却传来呼延细若蚊呐的密语之声,“慢些!勿要直朝我来,你且悄悄靠向我身后那黑衣,待得我等接近之时,我一声令下,你便……” 细细吩咐一番,却只见他嘴皮犹自哆嗦不休,似是惊怒到了极点,想要说话却不知从何说起的模样,谁能料到他竟是趁机密语,周遭黑衣,俱是被他这呆傻模样逗得哄然大笑,俱是看热闹的心情。 而他话里所言那黑衣,便在呼延急退的方向上,是个矮瘦个子的黑衣人。 这人虽是矮瘦身形,如若半大孩童,却也是身境巅峰的修为,实力不可小觑。而眼见呼延、柳烟俱是眼识身境,修为力道与他相差极远,哪怕如今正朝他急退而来,他也自恃修为甚高,自然混不在意。他何曾料到,便是他蔑视这一男一女,与他力道相差近百倍的两人,此时一番密语私谋,居然胆大无边,正打的是他的主意。 此时他正在拊掌大笑,看得乐不可支,便要张口给那高瘦汉子支招,欲图让其再行逗弄呼延一番,以为乐趣。 “来得好!” 待见得呼延此时仓惶急退,恰朝他所在之处退来,他兀自发出一阵邪笑,眼中闪过戏谑之光,身形倏动,便以那神境巅峰的强横肉身,朝呼延猛撞而去,正是打算将呼延强行撞回去,再落入那高瘦黑衣的剑下,看这穷酸秀才出丑,多看片刻的闹剧。 “兄弟,待会儿我便将这肉球丢给你,可要接好咯!好生耍弄一番,也好叫我等兄弟图个乐儿!嘿嘿!” 他这一进才加呼延一退,无非刹那便已倏然接触,他立时嬉笑,忽而有些迟疑,并非是因为那秀才双眼乍现的寒光,而是犹疑不决,是该挺胸猛撞,还是免得脏了衣裳,一脚将呼延踢回去为妙。 便在这眨眼间,呼延朝他古怪一笑,以剑挑开空袋系绳,扭腰运出巧力,那心念借机倏然传入空袋,选中自家那断掌,便经腰力一颠,断掌倏然跃出,恰跳到呼延的嘴前,被他一口咬住,如若此乃仇家血肉一般,三两下狠戾撕咬,便囫囵吞进肚里。 这番行径似有诡谲,那矮瘦个子犹自怔怔间,便听得耳畔乍起一声尖呼娇叱。他立时循声望去,却见是寐惑神色遽变,忽而露出忧急目光,倏然动身疾驰而来,,娇叱正是朝他示警,“小心!有诈!” “有诈?” 矮瘦个子心念倏然转动,尚未回过味儿来。在他看来,这一男一女无非初入眼识身境的修为,这秀才更是受伤在身,千龙之力不过能使出半成,如若胎境一般羸弱,便是全力攻来,能否刺开他这肉身亦是犹未可知,即便心生歹念,又算得了何事。 实在因为两方实力差别太大,他此番却是轻敌了,便是听得寐惑急怒示警,他亦未曾提起警惕之心。先前看热闹时,他便已将自家宝剑收回囊中,此刻也没想再拿出来,便自扬腿欲踢呼延,狐疑瞥去时,这才惊骇尖叫出声。 “五指连心!” 无非刹那,这穷酸秀才便已模样大变,一层飞灰、粉末随风飘散,露出一个魁梧的光头大汉,这样子怎么看怎么像他们欲寻的那秃贼呼延。这光头大汉肌肤泛红,筋肉虬扎鼓胀,似是施展禁忌秘法的扮相,手中利剑早已换作银刀,正朝朝他狰狞一笑。 配上那浸出血丝的面容,还有满布凸起的青筋、精肉,这一笑便愈发狰狞无匹。 “嘿嘿!寐……撩人小娘子,便是你此时醒悟,也已然晚了!” ; 五十五、脱困 “刀惊魔!” 正说话间,呼延刀光乍现快逾闪电,一刀如有绝壁之势,便在这矮瘦个子惊骇欲避的当口,捡着他最为细嫩的脖颈处倏然斜劈而过。大好头颅翻飞之时,那喷洒热血的无头尸身僵直栽倒下去。 若非出手毫无征兆,打得这矮瘦个子愕然失神、措手不及,必然无这般一刀毙敌的爽快。这矮瘦个子虽说身形五短,不大经看,可毕竟是血魔门的真传弟子,不说那身境巅峰的修为,八万龙力丝毫做不得假,还需有一手过人武技,少说也得是八分火候的高等武技,才能坐得他这等大派真传弟子的位子。这等位子,若是武技高超、修为略有不足,还能勉强坐得上去,可若是反将过来,武技不足,除非是将入神境的修为,否则想要成为大派真传弟子,便是痴心妄想。 也就是说,倘若当真一斗,这矮瘦个子少说也是八万龙力,一手八分火候的高等武技,等若八八六十四万龙力的武力。而呼延无非刚跨过眼识身境,随手千龙之力,用上那战熊族的禁忌秘法,激增三、五十倍的武力,亦不过三、五万龙力,用得又是《刀惊魔》这初见雏形的刀法绝招,也无非增幅三、五十倍,武力便在二、三百万龙力徘徊,全凭发挥而定。 这矮瘦个子虽说依旧不敌,可他这真传弟子,悟性自是不差,说不得便还有一手勉强施展的绝招压阵,也该有二、三分火候,便能增幅二、三十倍的武力,便等若一击大约两百万飞龙之力,便与呼延算是半斤八两,棋逢对手。 待得这时,他与呼延只需三两招胶着,局势便瞬息逆转,周遭黑衣围杀过来,哪里还有呼延的活路,又岂会是此时这般身首两分的悲惨局面。怪只怪呼延暴起杀招来得突兀,他又太过轻敌,才落得这凄惨下场。 其实也怪不得呼延,他亦是逼不得已。 谁能料想到正自试招,那高瘦黑衣忽下狠手,这时呼延犹自打算拼着舍去一条手臂,也要将这戏装演下去。于是待见那血龙剑气猛扑而来时,他也未曾撕破脸皮,任由那剑气带走他一条胳膊,立时便拿出一团人族尸肉来,瞬息炼化敷在断口之上,只愿依旧遮住自家气味,继而蒙混过关。 可他万万想不到,自家竟如此时运不济,偏生那残留断臂掉落之处,正在那寐惑脚前。他那气味本就是乔做掩饰,那流血断臂逸散开来的浓郁气味,若是离得稍远,飘散便也缓慢,待得众人察觉时,兴许他早已经脱身而去,可偏偏便落在寐惑脚下不足两丈,浓郁气味顷刻便会飘进寐惑鼻中,立时泄漏他的身份,他哪里还伪装得住。 待得见这不凑巧的一幕,呼延便暗道“糟糕!”,顿时心念倏转,毅然决议武力脱围。这矮瘦个子也是个不走运的主儿,偏就站在呼延欲图逃逸的方向,还不知死活凑了过来,这才是他惨遭毒手的缘由。 “主上!” 这一刀才下去,呼延身畔便传来一声娇呼,柳烟已然冲到他身侧,时机拿捏极准,俏脸红艳如霞,早已施展出激增驰速的禁忌秘法。呼延嘿笑一声,伸手让柳烟抓牢自家衣袖,便由她猛扯拉拽着朝魔界入口猛冲而去。 “呼延奸贼!好生奸猾无耻!” 两人配合何等默契,一连串动作好似行云流水,毫无滞涩,饶是寐惑醒悟驰援,此刻亦才跨出三、五十丈,但见这两人驰速激增,原先差距千丈之遥,又自拉开数百丈远去,气得寐惑嗔怒媚眼,跺足怒叱。 “好胆!好算计!” 便在此时,周遭黑衣皆尽回神,那为首的黑衣男子更是惊怒交加,几乎与寐惑同时怒斥。刹那间,他肉身瞬间鼓胀,面目赤红如血,亦是用出激增驰速的禁忌秘法,同寐惑齐齐追赶而去。 “哈哈哈!众位好汉,呼某这便去也!来日方长,无需相送,后会无期!” 呼延朗声大笑,分外得意,却听得不远处一声冷笑,他惊悚间猛然扭头望去,便见那魔界入口的洞壁斜侧突兀杀出一条黑影,面露狞笑朝他望来,那毒蛇般的狭长双目阴寒至极,亦透出一抹得意之色,正是方才被驱赶开去的魏舍剑,似是趁着方才的时机,又悄然溜了回来。 “呼师弟!你这一去便是十八年,倒叫师兄我好找!嘿嘿,让你逃窜十八年,还真是大本事!可惜你错便错在不该起意回来,更让我猜出你这意图,便在这圣门外守候多时,却是守株待兔,终得所愿!哈哈……” 乍一见魏舍剑,呼延当真惊得失魂落魄,待得看清局势,不由得双目一转,含笑出声,“魏师兄,别来无恙啊!十八年未见,师兄却清瘦不少!师弟这便要进魔界去了,师兄是否要同行?可需我等师兄片刻?奈何如今仍有要事在身,却是片刻也耽搁不得,还望师兄恕罪,师弟这便先行了!” “咦?师兄为何面色这般难看?尚离三百丈之遥,您那……宝剑,用是不用?呼延故作惊疑之色,忽而诡谲地笑出声来,继而得意地哈哈大笑开来。 想来他先前扮相精妙,这魏舍剑亦未曾猜忌,只是不甘被这突兀杀出的两批黑衣人弄得惊惧逃窜,自觉颜面无光,便想悄然摸回来,寻觅时机欲图偷袭这两批黑衣人,以此找回些许脸面。至于被拦下的呼延与柳烟,那秀才与村姑表妹的扮相惟妙惟肖,他虽有几分狐疑,待得暗中伺探片刻,终是失了兴致。 他正自带着一众师弟摸向这两批黑衣,并未离魔界入口那洞壁太近,谁曾想局势忽起惊变,这秀才与村姑眨眼间变作了久寻无踪的仇敌,让他惊喜过望,顿时猛然杀出,便欲将两人拦下斩杀。 可这二人驰速激增,便在他跃出的刹那,已然往前冲出了三、五百丈之遥,待听得呼延冷嘲热讽,更叫他羞怒至极,亦是毅然用出增速的禁忌秘法紧追而去,不忘怒吼出声,“呼小贼,你休要张狂得意!今日便是你要越河逃逸,我亦紧追不舍,看你今日如何逃得出我的手掌心!你便要祈祷,莫要落到我手上,否则定有你的苦头吃!” 呼延那番挤兑,便说的是他那口神剑化雪,魏舍剑又如何敢拿出来。这等神宝乃是无价之宝,便是血脉不相容之人,亦难保心生贪念,若是抢到手,拿去黑市兑换一番,说不得便能换来一件血脉相容的神宝,这便是人人望之眼热的宝贝,魏舍剑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使将出来,便连他这一众师弟亦是不知。 如今众目睽睽之下,即便他对呼延恨之入骨,也断不愿展露这家传的神剑,正所谓怀璧其罪,若是这一众人皆知他有神剑在身,平白惹得人惦念,甚至恐怕径直转向追杀于他,后果不堪设想。 这亦是魏舍剑追杀呼延十八年,依旧执拗的一大缘由。他那日使出化雪神剑,便是料定能拿下呼延,谁曾想依旧被他逃了出去,却被这贼人知晓了他身怀神剑的秘密,断断留他不得,唯有将其杀了,才能保住他这深藏之秘。 呼延虽说笑容满面,此时却是心念百转,思索着脱困的法子。如今这阴魂不散的魏舍剑,正自在他与柳烟身后三百丈外紧追而来,其后便是一众嗜魔本门弟子,应有六、七百丈之遥,再后就是寐惑与那黑衣男子,尚在千丈之外穷追不舍,至于他们同来的那一众黑衣,却已在一千三百丈之外了。 看似尚无凶险,全在身后追赶,但长此以往也不是办法,如那魏舍剑所言一般,今日这局面恐怕难以善了,哪怕他呼延欲图故技重施,越河逃逸,以这魏舍剑的架势,当真八成也会跃河追击,一路穷追不舍,他呼延终将难逃一死。 便在他冥思苦想之际,面前景致倏然大变,却是他与柳烟已然跃进了魔界入口的壁洞,那巨魔城已是遥遥在望,两人却是不敢停顿,前冲之余亦是犹豫不决,不知该依计进入巨魔城,还是逃去荒森野林,先甩脱追敌再说。 正自犹疑间,紧随其后的魏舍剑业已冲了进来,狞笑厉喝道:“呼延狗贼!我早已说过,便是追杀你到天涯海角,亦要取你性命!” “呼小贼休逃!” “留下命来!” 无非刹那,一众追敌鱼贯而入,亦是怒吼、厉喝、娇叱声接连响彻,嘈杂喧嚣声传扬十里荒野,终是惹出了大乱子。 “圣门乃魔界重地,岂能容你等小辈在此吵闹,扰了老夫清修!” 怒喝声炸响如若惊雷,一股蛮荒、苍老、凝重如岳的气势浩浩荡荡扑卷而来,顷刻间囊括十里方圆,将这一众追敌席卷其中。这神境气息何等浩瀚、沉凝,更是含怒而发,立时便让众人惊惧,肉身如有山岳镇压,僵直弯曲,巨力难挡,立时寸步难行。 但见那呼延与柳烟逍遥而去,魏舍剑率先怒红了双目,仰天厉啸道:“林老――林老!” 这神境气息却未将呼延、柳烟囊括其中,他与柳烟得以脱身,眨眼间转危为安。贵人相助,呼延自是惊喜交加,不忘畅快大笑,“多谢林老救命之恩,晚辈没齿难忘!” ; 五十六、隐居 一步之差,便是苍穹深渊之别。 这神境气息虽说强悍,但在场一众人中,好似魏舍剑、黑衣男、寐惑一流,已然初窥神境门槛,将入神境的人物,距离身境看似仅有半步之遥,这神境气息也断难将此类人死死困住。 无非三、五息时辰,便听得有闷喝声接连响起,那为首的黑衣男子猛力鼓荡周身劲道,便似震破胎膜一般,将环绕周身的神境气息率先震脱,咬牙怒喝间已然动身再次追去。紧随其后便是魏舍剑与寐惑,几乎只差一线,也极快震脱开去,疾驰冲向了巨魔城。 “林老!今日之恩,日后定会重谢!”临去之前,魏舍剑不忘目露寒光,咬牙高喝。 “哼!” 遥遥不知何处,闻言便传来一声冷哼,那林老再次冷笑道:“小兔崽子!若非看在你师父是那嗜魔老祖,老夫该卖他几分情面,否则便凭你这不敬之言,我便要将你斩杀在此!快些滚蛋!” 这回应满是轻蔑之意,魏舍剑怒目睁圆,憋闷难忍的闷哼一声,却是再也不敢出言不逊,索性紧闭其口只当未闻,怒喝间冲向巨魔城。 这时节皆尽用出增速的禁忌秘法,仅仅受林老出手阻挠这三、五息时辰,足以柳烟越过数万里地,遥遥激射出两块分量十足的身识身境血肉扔与城守,算是交了入城费用,便自急冲进城,让身后追敌望尘莫及。 待见呼延再次将众人戏弄一番,又行逍遥逃逸,这等张狂行径,叫众追敌如何甘心这样任他逃去。是以即便如今已然逃得无迹可寻,相隔已有数万里之遥,三人还是率先冲来,一样远远便扔出身识身境血肉打发了城守,便自冲进城门,待得举目眺望,不由得怔怔无言。 这巨魔城乃是魔界一等一的大城,如今正值入夜,正是最为热闹的光景,商贾如织,行人摩肩接踵,几可说寸步难行,熙熙攘攘拥挤之至,放眼望去皆是叠叠人影,看得三人眼花缭乱,又怎能从这万千人中寻出那奸猾秃贼来。 眼识无用,鼻识更是休提,那贼人呼延何等的精明,又恰遇这等大好时机,混入到拥挤人群中,那万千气味早已污浊不堪,混淆如乌黑泥潭一般,想在这万千气味里还能嗅出呼延的气味,等若痴心妄想。 而这等景致下,开启耳识便是自找苦吃。这般繁闹俗世,万千商贩吆喝声,万千幼儿嬉笑、打闹声,万千脚步声,万千细语、高吼、吵闹之声,这俗世万般嘈杂皆尽瞬间灌涌而来,即刻便能挤爆三人这过于敏锐的耳识。想在这一波高过一波的喧嚣声潮里,刻意寻觅那一男一女俩贼人的动静,全无可能。 待得此处,一应手段皆尽无用,那秃贼呼延再次逃脱,难寻踪迹。 为首的黑衣男默默站了半响,闪烁目光投注在那拥挤人群中,终是一声尖啸,朝身后随行的黑衣长袖一挥,悉数折转出城,迅速远去。寐惑那媚目满是嗔怒,却是不言不语,朝魏舍剑意味难明的一声冷笑,亦是带着自家一众黑衣出城而去。 唯有魏舍剑,散乱枯发无风乱舞,煞气如若实质,十丈内再无行人,皆尽莫名惧退。待得他一众师弟赶至,便听得他咬牙切齿,自牙缝里挤出一声沉怒低吼。 “搜!请门中再多派人手,搜遍这巨魔城!定要将这贼人寻出,以雪我本门之耻!” 随后三日,过百数的嗜魔本门弟子,便在城中飞檐走壁,大肆寻觅盘查。可惜这是巨魔城,并非他嗜魔本门执掌的嗜魔城,此乃巨魔道的地头,哪怕他魏舍剑便是过江龙,也不敢在此处掀起太大的风浪。 惹出这般大动静,已然逼得巨魔道出面阻拦,经得几番协商之后,立时叫魏舍剑不得不收敛许多,低调行事,暗中盘查,却依旧免不了受着巨魔道派来的弟子紧紧监视,更是难以施展手脚,进展愈发艰难、渺茫,险些将魏舍剑逼疯。 第二日时,倒曾查到一丝踪迹,叫众人兴奋不已。便在一处客栈门前,又现出呼延贼人的气味,待得魏舍剑亲自赶到,却只见得几位师弟黯然、尴尬的神色。 原来这气味转入一间客房后,似是停留半响,随后便伴有腐臭、浓香之气遮掩,变得微弱难寻。这率先察觉的两位师弟倒也是细心之人,未曾放过这似有若无的贼人气息,一路寻气追踪,跃窗追到客栈背后的僻静小巷,待得行到小巷尽头,终是相觑愕然。 这气味已然是一日之前,这一日曾有热闹庙会,小巷尽头便是通往庙会的大道,不知这一日时间,有多少人曾踏上这条大道,留下混淆繁杂的气味,那本就细微的贼人气息通向大道之后,便再难追踪下去,线索至此又自断了。 有消息总好过没消息,虽说这消息说不上好与怀,总归算是难得消息,魏舍剑以此激励众人,好生鼓动、打气一番,再次开始了遥遥无期的枯燥搜索之路。 如此一去,转瞬已过半月,再无消息。 这一天夜里,角落处一座名声不显的客栈,早已关门闭户停了营生,似是人去楼空,内里漆黑无灯。似乎客栈主人离去得太过匆忙,未曾查探过自家门窗,便在这客栈后墙的一间客房,有一扇窗户没能合拢,却被人占了便宜,待得夜间便见黑影频繁出入,不知在做何等蝇营狗苟的勾当。 待得月半三更,更是过份至极,竟有两道黑影同时拉开这窗户,动作如若夜间行走的黑猫,无声无息窜了进去,还不忘将这窗户又紧紧合上了。 这客房里静寂无声,只是除了这两道黑影,那幽暗床榻上竟早已坐了一个黑衣打扮的妖娆女子,倘若她一直不动不语,那身影便隐没在漆黑之中,乍一看绝难看出,轻易便会被忽视过去。 推窗窜进来这两道黑影,便见得房内早已有人,亦是毫无惊色,悄然来到床榻前,面朝那黑衣女子单膝跪倒,便以密语交谈,未曾外漏丝毫声响。 “师姐,除却几处禁地,巨魔城大致已查了个遍,并未寻到那呼延的踪迹!” “唔,知道了。”这女子闭目静坐,闻言却是波澜不惊,淡淡密语回应道:“今日之后,无需再耽误时间,你等回门派苦修去吧。” “寐师姐,可是……”这吩咐来得突兀,立时便有一黑衣倏然惊神,迟疑问道。 寐惑蹙眉挥手,不耐烦道:“这事情我已有主意,自会折返门派请魂修长老出手,定能寻到这贼人踪迹,你等无需再过问了。还有,这据点近些日子用得太过频繁,想来已然暴露无疑,日后再不可来此地。” “是!” “是!” 两黑衣轰然应诺,待得朝寐惑抱拳告辞,便自推开窗户,鬼魅般窜了出去。待得将窗户合拢,两人面面相觑,目光隐晦交流一番,继而相互抱拳作礼,便一东一西各自离去。 待得两人离去半响,寐惑终是起身,拿起手中之物细细凝视半响,面巾下终是露出笑意,“这呼延好生奸猾难抓,一经脱手便再无踪迹。不过这猫捉老鼠的把戏,老鼠太过精明,便叫我的兴致也消磨殆尽,还是将这东西交予门中的魂修长老,让其施展魂修秘法搜罗天下便是,总能寻出这狡猾老鼠的藏身之处。” 她手中所拿,正是呼延那日被咬断的一截残臂,她随手高抛玩弄了几下,这便扯开自家空袋,将这残臂扔进了空袋里,这便无声推开窗户,魅影三、五下闪烁,已然转过巷子角落,融入夜色中香踪渺渺,不知去向了。 这一夜寂静又繁忙,终究难以抵挡时间流逝,待得这夜黑到极致,终有东方绽放微芒,黎明破晓,又是新的一日。 (在这巨魔城临近西边城墙之处,满是破败、古老的房屋庭院,看模样有些年月了。这些院落俱是巨魔城落魄散修、修道家族遗留之所,在魔界这等地界,即便曾有万丈辉煌,最终落没的数不胜数,遗落下无数空了的屋子,好似曾经辉煌时的见证一般,承受着岁月的洗刷。 这一片荒凉落败地,早已成为落魄者、乞丐与蝇营狗苟之辈歇脚暂居的地方,更为讲究地位高低。总有实力强横者,占据最为宽阔、舒适的院落,宵小不敢轻扰。而更为残破的房屋,则大多挤满了人,相互也不嫌弃,便在一个屋子挤一挤混过一夜,便自出门行走在巨魔城的大街小巷,继续那讨生活的营生。 临近城角,有一处尚算齐整的院落,算是方圆三、五里内最好的地头,原本是这一片最强悍的屠夫所有。他有一身胎境巅峰的修为,一手九分火候的低等武技屠斩刀,足以让他震慑周遭宵小,霸占了这最好的院落足有近百年之久。 谁曾想半月前来了一个魁梧凶蛮的大汉,带着一个长得细嫩的仆童,便自夜里杀进了王屠夫院落,三两拳便将王屠夫打死,继而便鸠占鹊巢,成了这大好院落的新主子。远超王屠夫的凶悍蛮横,便像这大汉额头标注着大大的凶人二字,顿时让周遭畏惧如虎,谁也不敢去招惹祸害,任由这大汉与那细嫩仆童住了半月,主仆二人每日深居浅出,看模样怕是要长久住下去了。 “主上,我出去买些家当!” 一声清脆高唤,这院落的破败木门“吱呀”一声推开来,那大汉的稚嫩仆童推门而出。待得屋内低沉、懒散回应一声,他便含笑将木门合拢,待得行出百丈远,倏然扭头看向墙角阴影处,杏目如冷电般惊人,一张稚嫩、秀气的小脸,已是满面寒霜。 那墙角的阴暗处,不知何时出现一个女人,一个风华绝代的女人。 ; 五十七、出行 这女人乍一看去颇为平凡,若是再看第二眼,便觉着不同寻常。 一袭朴素的蓝色长裙,依旧能看出婀娜身段,结的是妇人高盘发髻,面蒙纱巾,便是静静站在阴影之中,渐渐也透出一股子贵气逼人。又是一类极品熟妇人,尤其是那高贵姿态,若是呼延见到,怕是又要瞪眼傻笑,心痒难耐了。 “玩够了么?” 此时已是清晨,往日混迹周遭的地痞、乞丐早已去讨营生,四周空寂无人,这妇人依旧用得密语,那柔声一问,甚是沉静。 柳烟冷冷瞥她一眼,却是不答,脚步亦是未停,朝前漫步而行。那妇人却似是习以为常,面色依旧平静,身形动作毫无声息,好似幽魂一般飘荡,依旧行走在街墙阴影下,与柳烟亦步亦趋,同步飘行。 这妇人不离不弃,不言不语,静静相随,却是摆出一副未得回应誓不离去的架势,终是惹得柳烟厌烦,挑衅般高高扬起娇俏小下巴,嘲讽冷笑,密语反问道:“我的事情,何事需要劳您老过问了?” “你虽说性子顽劣,总是让我丢脸,却改不了这传自我身上的血脉。只需一日你是我女儿,我不过问你的事情,谁敢随意插嘴?” 妇人神色淡淡,语气却毫不遮掩居高临下的味道,想是往日颐指气使惯了,才能养出这等笃定的高贵口气。 “呵呵,这也当真奇也怪了!若无你那些狗腿子禀报,你又如何知晓我在何处?大清早便来搅人美梦,还险些坏了我的大事,不正是这些狗腿子插嘴的功劳?”对于自家这母亲,柳烟的言语愈发尖酸刻薄,毫不留情面。 “若无人来禀报,我那胆大顽劣的女儿,便要跟着野男人跑了,骗了身子荒废这经年苦熬的修为,我却还蒙在鼓里!” 妇人摇头蹙眉,似是不满,却并无怒色,自嘲道:“可怜我自诩聪明过人,无人能及,谁曾想生下来的女儿竟这般不成器!亏我废尽心思,为你操碎了心,这绝代容颜未老先衰,才将你养成今日这模样,一身秘法、修为来之不易,偏偏你却不知自重!除了丢脸、惹麻烦,终日只晓得嬉闹顽劣,从未做过一件正经事!却未学到我身上一星半点儿,全随了你那窝囊的爹!” “哈哈!这还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莫要叫我笑破了肚子!” 柳烟动作夸张,耸动香肩、捂住肚子、拭去眼角笑出来的眼泪,当真大笑不止。待得半响后,她摇头失笑,嘲讽道:“说句难听话,你便如那血魔门寐家的三姐儿,就是个寡妇毒蜘蛛,都是自食其夫的主儿,我又哪来的爹?即便真有个倒霉的爹,自是早入了你的肚子,倒真对得上那窝囊二字!” 这话实在是狠毒,似有无尽怨气,终叫这妇人紧蹙秀眉,默默半响,才轻启红唇,“你那爹爹……倒真与你一般,便是一辈子长不大的脾性,落入贼人圈套还茫然不知,俱是些不省事的东西!也罢,不说也罢!” “贼人?” 柳烟却是未曾听出她言中之意,依旧嘲讽冷笑如故,“莫要再拿小时候那套来骗我,我却并非那年少无知的时候,能由你拿些破绽百出的故事便能随意哄骗!什么贼人、什么圈套,骗了我多少年?若非……我精明,又岂会知晓,原来你这一套话里所说的贼人就是你自家!我爹爹落入的圈套,不正是你这贼人所设,有意诳骗于他的么?哈哈!枉我年少时日思夜想,便要长大后寻到那害我爹爹的仇人,为我那惨死的爹爹报仇雪恨,可是如今看来,莫非我要杀你不成?哈哈,这事情想起来,就觉得可笑至极!” 这番话说出来,妇人终是娇躯一震,双目徒然锐利如刀,冷声道:“这些事情是谁在乱嚼舌根,告诉你的?” “哈!我亲爱的母亲大人,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句古话你不该不知道吧?”柳烟扬眉冷笑,似是阴阳怪气,“何须问来历,我反正是知道了,怎地母亲大人越来越有神境长老的威严了,我不去质问你,你反倒质问起我来了?日后就这样吧,我懒得问你当年那见不得人的勾当,你也别来管我的事情!” “唔?”妇人扬眉,一声冷哼,便有莫大威严。 柳烟却是不惧,依旧冷笑道:“这样最好,省得将我惹恼了,再将你那旧账翻出来,那时母亲大人才叫是颜面尽失吧?” 妇人闻言明眸微颤,面巾下一丝苦笑,极为苦涩的味道。 三两句闲话,两人已然行到巷子的转角处,再前行已有寥寥行人,妇人终是止步不前,欲言又止,却还是忍不住念叨一句。 “烟儿,听娘一句劝,你往日如何玩闹,我却甚少说过你,便因你这玩闹俱是在魔界之中,所遇之人总会卖娘几分情面,不会为难于你,又有长辈暗中护佑,你难以吃亏,我便也就任你玩耍。此番却是不同,你将长辈悉数劝退,又想设计这来历不明之人,我实在担心。你且看看,这人受得如许追杀,依旧能活蹦乱跳至今,便该知道这人绝不简单,是个绝顶精明之人,娘怕你斗不过他,最后落得追悔莫及的下场,那时……” “休要多言!”这般念叨,柳烟却是听得烦厌,蹙眉一声叱喝,再也不愿听下去,冷声打断道:“我却并非年幼之时,事事还需你来指手画脚!我自有安排,已然妥当周全,你若再这般前来捣乱,日后真坏了我大事,我定与你断绝这母女关系,舍弃你给我这身血脉,老死不再相认!” “你!”这番大逆不道的言语,终是让妇人气得瞪眼,再也说不出话来。 柳烟似是旗开得胜,傲然昂首前行,渐至远去。妇人冷哼一声,亦是懒得再理会自家这忤逆之女,厉喝一声,倩影一闪便已无踪。 “你便好自为之吧!休要到时候吃了大亏,来寻我哭鼻子!” 听得这话,柳烟立时又自冷笑,待得扭头再反驳两句,哪里还能寻见妇人的身影。她忽而生出一丝失落,转瞬便还是那狡黠、得意的模样,踏着轻快地步子,渐至走向街上去了。 而这时,巨魔城一处钱庄的后院里,面容枯槁、憔悴更见怨毒的魏舍剑,正自朝面前单膝跪地的一众师弟大发雷霆。这一众师弟却是羞愧低头,咬牙忍怒听他训斥,待得感受到院边伫立那两排来自巨魔道的壮硕大汉,一道道嘲讽、耻笑的目光,更是羞愧至极,便将头埋得更低了。 “师兄息怒!” 终有师弟难以忍受,硬着头皮高喊一声,苦着脸道:“并非我等不力,只怪那贼人奸猾,如今又入得这……这巨魔城中,便似鱼入大海一般,巨魔城芸芸人海,想要抓住这般滑溜的贼人,哪里还能抓得到?我等先前追了十八……” “住口!”魏舍剑听及此处,倏然大变脸色,急声喝止了这师弟,断不容他继续再说下去。 这师弟已然提到“十八”二字,一听便知他接下来的话,便要说起先前十八年苦寻呼延无果的事来。此事早已成了魏舍剑难言之隐,更何况这时节,还有两排巨魔道弟子这等外人在旁围观,他更是羞于启齿,又岂能容这师弟宣诸于众,叫众人暗中取笑他不成。 他这声厉喝卓有成效,那险些说顺嘴的师弟顿时愕然,待得见魏舍剑那严厉瞪视,终是回过味来,讪讪露出尴尬、羞愧之色,亦是自知失言,哪里还敢多嘴,便又将头赶忙埋了下去,眼角却浮现一丝得逞的神色。 果然如他所料,一经提及此事,便如魏舍剑的龙之逆鳞一般,触及必反,总能让魏舍剑羞怒,继而这怒骂也再难为继。魏舍剑此时面色阴沉变幻,却是再难朝众师弟宣泄怒气,黯然叹道:“的确怪不得众位师弟,只怪这贼人太过奸猾,往往出人意表,总摸不透他的常理套路……” 那师弟听得他转口,亦是机灵接话,怒色道:“师兄所言及时!谁能料到,这贼人十八年前尚是才跨入金体胎境的修为,十八年后的今日,竟已然晋升到眼识身境,连跨五重境界,他竟准备这般充足,每重所需的强者血肉一应俱全,显然是早有算计,实在奸猾可恨!” 又是半月无果,魏舍剑此时对呼延这名字厌恶到了极点,便连听也不愿再听到,这师弟偏偏如此不识趣,拿着这“呼延”二字说了又说,好似每听到一次,便是朝他魏舍剑的脸上狠狠扇了一巴掌般,火辣辣生疼,他却作声不得,只能咬牙咽下这羞辱滋味,颓然挥了挥衣袖,落寞叹道:“行了……今日暂且休整,夜里便回返门中,再作计较。先……散去吧……” “是!” 一众师弟终是等到这一句话,俱是强压住欢喜神色,肃容齐吼应诺,做鸟群散。 三粒朝阳初升,渐至划向当中,便在巨魔城西边城墙下这一片落败屋院中,最为宽敞的那院落,朽木大门“吱呀”推开,柳烟提着几样小物件儿,灵巧钻了进去,待她将门再合拢时,内里隐隐传来朗笑低沉之声。 “丫头,权且回屋收拾收拾,我们今日便动身,去拜一座大山门!” ; 五十八、拜山 待得两人收拾好随身物件,推开这院落大门时,已然是日落西山。 柳烟依旧是那稚嫩书童的打扮,呼延却是身着粗麻短褂,那面颊方正冷峻,披散如狮的黑发,配上他这三大五粗的身板,十足一副凶神恶煞的蛮横之人,叫人望之便不愿招惹。 既然已不打算再回来,这院落便又没了主子,呼延亦是爽快,索性将这朽木大门不再合拢,便这般与柳烟一道踏步离去了。 两人行出巷头,正是用餐待客的时辰,这路上行人尚少,待得见呼延这凶横模样,又自那破败处出来,周身散发廉价香粉与些微恶臭,混淆更为刺鼻,沿途所遇之人皆尽隐晦偷来厌恶目光,尚未待两人靠近,便都会掩鼻远远避开去,好让这二人尽快离去。 这等鄙夷、轻蔑的行径,呼延与柳烟自是不以为意,呼延那冷煞面庞噙着一抹邪笑,柳烟步履轻快,便在呼延身侧跳来跳去,不时见得有趣景致,立时便能传出一串儿银铃笑声,这清脆悦耳的声音让呼延也愈发神清气爽,脚步又能轻快两分。 此时前行才真叫是闲庭信步,二人漫步而行,不多时便行过几条热闹、喧嚣甚或吵闹的大道,转而就已然站在北方城门前,毫不做停留,跨步而出。 直待行出过百里,呼延兀自辨认方向,即刻折转向西北,与柳烟疾驰奔去。 “丫头,这可是买定离手的买卖,老爷我自该货比三家,再行细细定夺。如今既已定意,便绝无回改!正所谓出弓就无回头箭,正是这个道理!嘿嘿,不过以老爷我看来,这一步走得便是招妙棋!哈哈!” 赶路之余,呼延亦是密语传音,得意地朗声大笑。 “主上谋略,自是英明不过!”柳烟含笑奉承了一句,转而又自蹙眉,迟疑道:“只是……这器魔道刀魔门虽说名头甚大,却并非器魔道本门,内中并无圣境老祖坐镇,便是刀魔神主开辟的旁门。相比那嗜魔本门,似乎……” 呼延闻言愈发得意,扬眉嘿笑道:“丫头,你便是见识短浅,却还未曾悟出我这一招妙棋的深意!十人只知,那嗜魔本门虽说有位圣人老祖宗,却在将入圣境前,毅然放弃参悟多年的刀法,转而精修嗜魔一道。可又有几人能看透这背后之事,正是说他修炼这刀法已入歧途,难以刀法晋升圣境,这才被迫转修嗜魔道,以此才得以证就圣位。 他这刀道已然走到尽头,若我当真投入到他门下,兴许初时精进极快,待得踏上神境欲观圣境时,才知这便是条绝路,到时定会悔不当初。不若转而投入这刀魔神主门下,虽说他这刀道定然未到精深处,于我而言却也是件好事,总能在初时领我一路,却不会因此将我引到绝路上去。待得我刀法再进一步后,便能以此为根基,开创独属于我的刀法之道,这才是海阔天空的大好局面!” “待得那时!”呼延喃喃,双眼泛出夺目亮光,一时竟有睥睨天下的盖世气概,傲然笑道:“待得那时,便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才是我呼延大展宏图之时!” 这话说得意气风发,透出蓬勃野望,柳烟亦是分外配合,立时双目频闪,钦慕看向呼延,惊叹道:“原来主上竟有这般高远心智,鸿鹄志向,真叫奴婢佩服至极!佩服至极!” “只是……” 柳烟倒也算顾虑周全,犹自放不下担忧之事,这“只是”二字一经出口,便将此时这高昂振奋的气氛破坏殆尽,她却依旧尽职尽责,蹙眉提醒道:“主上,你那仇家有大半来历不明,尚无需太过担忧,可其中一路仇家却是旗帜鲜明,正是那嗜魔本门的精锐弟子。即便知晓主上投奔了那器魔道刀魔门,恐怕也绝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定会寻到刀魔门的山门来寻仇。 刀魔门乃是旁门,而这嗜魔本门却是嗜魔道的嫡脉,内中正是嗜魔老祖坐镇。若是这些仇家前来寻仇,八成是肆无忌惮,那刀魔神主也不愿招惹、得罪,极可能看在他们背后这嗜魔老祖的情面上,说不得便会服软,将你交出去息事宁人,这……” 呼延目光闪烁,片刻后才咧嘴邪笑,“这便要看你家老爷我的表现,还有这刀魔神主的脾性了!待得入门考校之时,我便使出压箱底的本事出来,只看这刀魔神主如何定夺,若是脾性刚硬的识货之人,便是拼了得罪那嗜魔老祖,他也会将我力保下来。若是脾性奸猾之人,我便佯装无用,伺机逃出来便是!” 他这番话似在柳烟意料之中,又在她意料之外,她呆滞刹那,这才神色复杂地看向呼延,强笑道:“主上还真是……” “如何?”呼延哈哈大笑,自顾自接下话来,却是眉开眼笑,“你是否要夸奖老爷我运筹帷幄、料事如神,足智多谋、神机妙算,未卜先……” 论起自卖自夸的本事,呼延才叫做是登峰造极,夸夸其谈起来便如滔滔江水,延绵不绝,便说个一时半响也停不下来。好在柳烟已然陪了他十八年有余,对他这等行径自是习以为常,俏脸淡淡含笑,却是悄然间运劲封紧耳识,对于呼延这注定耗时极久的呱噪,自是充耳不闻了。 一人似在含笑静听,不时点头回应,其实早已神游天外,一人却是浑然不觉,正在自说自乐,说得吐沫飞溅,偶尔便会哈哈大笑,越说越是兴奋得意,便更加停不下来。 这看似融洽、内里古怪的二人,脚下却如行云流水一般纵跃飞腾,迅疾朝西北方而去。待得九月微芒,一个时辰之后,他们已然行出了六百万里之遥,远处那座雄伟大城,已然隐约出现在了天地接壤的地方。 而此时,一众颓然败退的血魔门弟子业已动身,刚从那巨魔城落脚的据点,某处钱庄后院出来,便有十余个巨魔道弟子作陪,欢谈相送,倒也是一副宾主相宜的送别之景。只是看一众血魔门弟子那强颜欢笑的神色,尤其是那魏舍剑咬牙露笑的模样,与他们身畔幸灾乐祸、不时暗讽的巨魔道弟子极为反差,乍一眼看去,好似胜兵押解败将出城的景致。 一路行上大道,待得见这一众身着鲜明的大派弟子浩浩荡荡而行,沿途行人自是急忙避让,强自挤出一条道来,任由这一行人前行得畅通无阻,兀自在旁惊疑偷窥,窃窃私语,不知这又是唱得哪一出戏。 众目睽睽,魏舍剑再无谈兴,便是郁郁寡欢,瘦削面容更见阴冷、铁青,自是不自觉中加快脚步,十余里的长街大道,无非盏茶便至。 待得行出北边城门,他还要顾忌自家门派的门面,不得不朝相送的巨魔道弟子抱拳作揖,强自笑道:“诸位巨魔道的兄弟,多谢这半月款待,如今已然相送到城门之外,自是无需再送!来日若到得我嗜魔城,定要来我嗜魔本门做客,好让我等也能尽一番地主之谊!这便告辞!” “魏师兄好走!” “诸位嗜魔本门的兄弟们,慢走不送!” “千山不改,绿水长流!诸位嗜魔本门的兄弟,既然如此,恕不远送!” “若是日后有闲暇,到得嗜魔城,定会前去叨扰一番!” “……” 他这一话说出来,众巨魔道的弟子立时顺水推舟,也懒得再多送一程,便自驻足抱拳回揖,嬉笑高呼送别。 直至尽到礼数,魏舍剑再无兴致,转过身去已是面沉如水,沉喝道:“回返山门!” 言罢,他猛甩衣袖,率先重步向前踏出,一众师弟轰然应诺,倒也有几分肃穆气势,便自结队紧随而去。 无非行出数里,魏舍剑忽而面色微变,猛然扬臂,急声喝止道:“慢着!” 这一声急喝来得突兀,众师弟惊闻便即刻止步,俱是狐疑望向他。他却皱眉静立,鼻翼迅猛抽动,便在以鼻识嗅气辨味,片刻后疑惑喃喃,“似是那贼人的气味,却混淆在浓香、腐臭之中,又微弱至极,怎地如此似是而非,连我亦捏拿不准?” 待得细细识辨半响,他渐至露出坚毅之色,冷喝道:“宁可错杀,不得放过!既然难以定论,如今又是闲来无事,索性便寻气走上一遭,去看看这气味究竟是何人所留!以求心安!” “嗯?” “师兄?” “……” 此话一出,众师弟皆尽惊愕,待得看清魏舍剑并非玩笑,俱是哭丧着脸,郁郁间勉强应诺。魏舍剑却不理会这低落气势,率先转道而行,一路循着这似是而非的贼人气息疾驰前去,众师弟面面相觑,大多哀叹出声,也只得不情不愿地跟了上去。 他们折道之时,呼延与柳烟未曾踏入这座器魔城,转而向再向西行,一路翻山越岭,终是得见奇峰叠叠,隐见众派山门。那刀魔门的山门,便在其中,呼延来时早已问清路径,如今寻来甚是便利,无非顷刻,便已然与那刀魔门的山门遥遥而望。 “主上,到得此处,又该如何叩门?” 呼延闻言嘿笑,似是胸有成竹,“嘿嘿,老爷我早有打算!” ; 五十九、考校 “来者何人?速速报上名来!” 还未待呼延与柳烟走进,那山脚石门挺立的两名金甲执刀大汉,便有一人瞪眼如牛,双目凶厉朝两人瞪来,亮刀出鞘间,扬声厉喝如惊雷。 这两名金甲执刀大汉,身形比呼延尚要壮硕一圈,再加这一身镏金细勾的重甲,更是衬得如若神兵威武,亦是眼识身境的修为,这般一瞪眼颇有威势,惊雷乍喝,足以震慑宵小。 呼延咧嘴一笑,依旧透着几分蛮横邪性,抱拳大咧咧道:“洒家便姓呼名延!” “唔?” 两个金甲执刀卫面面相觑,于呼延这般泰然自若、从容应答的姿态,还有那一般魁梧的身形,便有些惺惺相惜,格外高看一眼。于是虽说依旧恪尽职守,难改刻板、肃穆的语气,神色却和缓开来,“且来说说,到我刀魔门下,所为何事?” “洒家自幼习刀,早已听得刀魔门鼎鼎大名,如今苦修出关,便带着自家仆童,欲来刀魔门拜师学艺,精进刀法!”呼延含笑抱拳,声如洪钟般洪亮。 “原来是拜师学艺来了!” 两名金甲大汉相视一眼,已然露出一丝笑意,“若是你自知其短,便可入门后行上左畔石径而上,尽头便是登魔殿。待得报备一番,殿中长老自会出来,你便与一众求学之人一道考校刀法本事,连闯三关,便能投入我刀魔门下,领得差事便能做得外门弟子!” “唔?外门弟子?”呼延嘟哝,似有抱怨、不满之意,这便咧嘴大笑,翻手朝两人献上两块身识身境血肉,却也分量十足,一份少说也有三、五斤的模样,出手颇为大气,这才讪笑道:“两位大兄,这外门弟子虽说也算刀魔门下,却学不到精深武艺,兄弟我自恃武艺超群,自不愿如此耽搁。还望两位大兄不吝赐教,指点兄弟一条捷径!” 看得呼延如此识趣,出手也大方,更是颇合两人心意,便自不露声色将这血肉收入自家囊中。 右畔那牛眼大汉兀自瓮声瓮气,沉闷道:“你若自视甚高,便可入门后走我身后这石径而上,尽头便是群英殿,若是能在那群英碑上刻下名字,且刀法入得了殿内长老的法眼,你便算走了大运道,径直便能坐到内门弟子之位!等若一步登天!” 这话说得呼延双目一亮,即刻便眉开眼笑,忙不迭地作揖谢道:“多谢两位大兄指点!来日若能做得两位大兄的师弟,此时相见便是有缘,日后我摆宴庆贺之时,还望两位大兄赏脸前来!” 闻言,两个金甲大汉俱是哑然失笑,自能听出呼延字里行间的张扬傲性,言语里虽还有几分谦逊,内里却依旧是战无不胜的狂傲,好似他此番上山,便定能通关而过,做那内门弟子便似水到渠成一般,从未有丝毫担忧。 “若是你当真做了内门弟子,我等定会前来恭贺,讨杯酒喝便是!” 呼延扬眉嬉笑,还想再说两句,他身后那路已然又来三、五人,该是也和他一般打算,正是欲到刀魔门下拜师而来。待得见又有来人,两个金甲大汉顿时收敛笑意,不耐烦道:“休要再啰嗦,耽搁了我俩兄弟的差事,快快上去吧!” “是是是!两位大兄,后会有期!” 这便说着话,呼延领着面有怯怯之色、一副仆童打扮的柳烟,含笑跨步进了山门。 待得进入这刀魔门苍老青石砌成的壮阔山门,迎面便是上山石径,自直上石径上沿路分出无数岔径,纵横如蛛网,各有去处。呼延谨记先前这两人所言,待得入门后便自右行,跨上第一条蜿蜒右折而去的石径。 一路漫行,无非十余里地,斜上直至山腰,这石径便到了尽头,远处林立群殿,最前方开门这大殿最为雄壮、恢宏,却比不得殿前这堪与山尖争峰的高碑引人留意。 这高碑黝黑无光,便在这大殿门前,基座便占地千丈方圆,碑顶却更是直上云霄,少说也有数千丈高。 石碑面上螺纹漫衍,刻了少说上万个名字,想来便是立派这无尽岁月中,多少如呼延这般英雄豪杰、天纵英才之辈,自诩刀法精湛,便傲然前来碑前,刻下过自家姓名。兴许名字的主人都早已陨落,这名字却还罗列在此,好似鉴证这名字主人当年的荣耀一般,随这石碑一道默默经过万千岁月的积淀,总算是在这世上留下了一丝曾今来过的痕迹。 这一片殿群分外清净,似是人迹罕至,落叶缤纷洒落在青石地上,许久也不见有人清扫的模样,举目望去更是久久难见得往来人影,如若此地死寂无人。 待得呼延与柳烟走到石碑下,默默凝望这石碑上密密麻麻的诸多名字,想及这名字背后的一段段传奇、故事,多少跌宕起伏的恩怨情仇,皆尽淹没在那历史长河里,除却这名字,再无听闻,便不觉窒息。 呼延却是个爽快人,岂会被这等莫名情绪扰乱太久,待得回神时已是含笑而立,低头看向石碑基座那最为沧桑的两行大字,笔锋古朴、字字劲道精奇,似有刀法之意,却是一首七字诗。 “群英殿前群英碑,群英碑上欲留名,扬刀刻下名与姓,敢问刀法可惊仙?” 这诗开篇时平平淡淡,末尾处却见惊芒,立时便透出一股睥睨狂傲的无匹气概来,甚合呼延的脾性,立时喃喃念叨、啧啧惊叹片刻,他取出自家惊魔刀来,便自傲然昂首,目光正炯炯望向一众留名的最高处。 “喝!” 呼延闷喝一声,鼓尽浑身劲道,跺足便已飞身直跃而起,筋肉虬扎的壮臂微颤,刀气如刺目星光,逼得人不敢直视。 “嗤——” 刀惊群山,这一刀使出,不知惊了这刀魔群山里多少清修之人。便连那山顶群殿最末,最为高耸雄壮的大殿内那高座之上,正自闭目静坐的一个枯瘦老者,亦是倏然睁眼,那锐利眼神精光四溢,烁烁投向群英殿的方向,好似已穿透无数重阻碍,正看向出刀的呼延。 “唔……有点意思……” 无非刹那芳华,刀气似群星陨落之势,咻咻刺在石碑高处,再眨眼呼延已然收刀,如落叶般飘然而下,稳稳伫立碑前,仰头望向自家刻下那名字,露出满意之色。 但见在万千留名之上,多出两个微小黑点,渺小如蝌蚪一般,当真朴实无华。若是凝神望去,便可见张牙舞爪、隐有狰狞之色的两字,笔画纤细如发,却不知刺进究竟多深,可见刀气凝聚之度的确非同小可。小小两字,却高高在上,透出睥睨群英之意,人狂刀傲之姿,赫然便是“呼延”二字。 “这……这……” 石碑后的恢宏大殿,那殿门不知何时已被推开,露出一个苍发稀疏的老者,早已来得呼延身侧,兀自瞪大双眼仰头看去,将那额头皱褶折得更深。 “见过长老,晚辈呼延,正欲投入刀魔门下……” 呼延此时倒是乖觉、识趣,待见得身畔无声现出这老头儿来,便自面露惊色,急忙面朝老者抱拳作揖,恭声禀报。 可他话未说完,这老头便猛然挥手打断,急匆匆道:“无需再言,神主方才传音于我,你便随我同上山巅。若有何话,面见神主时再说吧!” 老者言尽也不待呼延答话,便自扬臂探出枯爪,在呼延欲避而不及的刹那,已然扯紧呼延背后衣领,倏然一股巨力,呼延毫无反驳之力,便已被老者猛扯离地,耳畔生风之际,迅疾飞升向山巅而去。 “丫头!你便在此等我,老爷我去去就来——” 呼延咋呼声在山腰响起,落声时却已是从那山巅传来,遥遥可闻。这老者当真急不可耐,飞跃之速更是惊人,显然不仅修为深不可测,这轻功亦是非凡。 不去管骤然被抛弃、怔怔而立、尚未回神的柳烟,呼延却只见眼前走马观花一般,但见景致飞快变幻,正自眼花缭乱间,忽而光景骤然昏暗,已然被老者扔在一处大殿中间。 “神主,人已带到!”老者朝前抱拳躬身,恭谨道。 在他与呼延面前,那高**座之上,盘膝端坐着那枯瘦老者,淡淡道:“唔,你先回去吧!” “是!” 老者颌首应诺,便恭谨倒退而出,待得出了殿门,立时小心翼翼将殿门合拢,转身已露出欢喜的笑意,无声折返而去。 而在殿中,呼延此刻早已起身,暗中偷瞥了眼高座那枯瘦老者,只见头戴王者高冠,身着一袭细绣金丝的长袍极为考究,面有无数苍老细纹,高颧细目,钩鼻刀眉,面色冷峻,目光如炬,正锐利审视着他。 那目光太过锐利,逼得呼延不敢对视,匆匆偷瞥一眼立时低下头去,恭谨抱拳作揖道:“晚辈呼延,见过刀魔神主!” “唔,我听过这名字!”老者轻笑,忽而又自冷肃,淡淡道:“十八年前,便是你闹得嗜魔一道鸡飞狗跳,不得安宁?便是你让嗜魔本门,还有他门中天才人物胡一刀、魏舍剑俱是颜面尽失,沦为众门笑柄?” 呼延咧嘴讪笑,挠头道:“若是再无旁人,便该正是晚辈。” 听得呼延坦然应下,刀魔神主神色更见肃容,忽而狞笑道:“你这贼人正被那嗜魔本门追杀,惹得一身仇债,即便你当真刀法非凡,我却怎敢留你?嘿!你倒来得正好,我便将你绑了交予嗜魔本门,正好卖他嗜魔老祖一个大大的人情!” ; 六十、入套 狞笑间,刀魔神主扬掌猛拍石座,便要起身捉拿呼延。 “慢!” 呼延忽而厉喝,神色却依旧淡然从容,含笑道:“莫非神主未曾起疑,为何晚辈十八年前仍是金体胎境的修为,却引得一众仇家追杀,十八年仍未歇止?” 刀魔神主闻言一怔,却又冷笑道:“黄口小儿,你说之事,我又岂会不知?当年你虽修为低劣,但刀法尤为精湛,能够力压那骨魔门的真传弟子章游,技惊四座立时引得众门见才起意,争相邀你入门,这才起的争端。随后追杀,便因你戏耍嗜魔本门,以花言巧语诓骗,使得其颜面无光,继而欲杀你雪清屈辱。我可有说错?莫非你还想在本尊面前故技重施,玩弄口才也戏弄本尊一番不成?” “神主,此言差矣!却是只知其一,不知内里,受了那嗜魔本门的诓骗!” 呼延肃然一叹,忽而唏嘘道:“想我呼家,原本也是刀圣门下嫡传血脉,谁曾想如今也能落到这副落魄田地!如今落得我身单影只,举目无亲!十八年前,晚辈已然应口投靠嗜魔本门,本也为寻一座靠山以为依傍,却未料到晚辈一时失口,说出深藏万古的家传秘辛来,立时引得小人窥觑之心,便想迫我就范,晚辈自是抵死不从,被迫奋起杀人逃命,自此叛出嗜魔本门,逃命十八年!这嗜魔本门里皆是小人!不知如何得知了我那家传秘辛,自是贪念丛生,欲得此秘密大发横财,便借口门声受辱,对晚辈久追不辍!这才是真正缘由,请神主明鉴!” “唔?” 此话一出,刀魔神主立时变色,紧紧盯向呼延,目光如锐刀,沉吟片刻,这便沉声问道:“此话当真?” 提及嗜魔本门,呼延便神色愤懑,兀自有气不平,闷闷道:“神主英明,自能辨别真伪!” 刀魔神主面色阴晴不定,似在飞速推衍此事的虚实,许久后脸色渐至柔和下来,温言叹道:“没曾想这事情的真相竟是如此,若是未曾听你一番话,我亦如这芸芸众生一般,被那群嗜魔本门的小贼们诓骗,险些冤枉了你!却是苦了你这小娃儿!” “神主英明,更是宅心仁厚!”呼延感激抱拳,作揖道:“能得神主体谅,晚辈已然感激不尽,便是死而无憾!若是绑了晚辈交予嗜魔本门,能够让神主换回一个嗜魔老祖的人情,晚辈也算没有白死,请神主动手吧!” “嗯?你这是何等混账话?” 刀魔神主听得他这番话,顿时气得怒喝,瞪眼道:“若是我不明真相,以为你是个奸猾、狡诈的小子,自是二话不说,定会绑你交予嗜魔本门!如今我已然明了个中曲直,又岂会再行害你?你将我刀魔神主看做何等人了?” “我不仅不会害你,更要将你收入门下做我的关门弟子!”刀魔神主神色激愤,转而又自长叹,愧疚道:“只恨你师父我修为低劣,不是那嗜魔老祖的对手!如今这仇家势大,只能将你雪藏起来,暂且避避风头再说,不知徒弟你意下如何?” 呼延暗自嘿笑,心道:“再狡猾的狐狸,只需贪心不改,就逃不出我呼延的算计!任你刀魔神主老奸巨猾,一样要乖乖落入我的圈套!” 似是刀魔神主之言出乎意料,呼延闻言一愣,终是惊喜交加,怔怔望向刀魔神主,兀自难以置信,“神主……神主……您不但不绑我,还要收我做关门弟子?是否……晚辈听错?” 刀魔神主含笑颌首,忽而又佯怒道:“我欲收你做弟子,莫非你还不愿不肯么?” “肯!肯!肯!晚辈千肯万肯!”见得刀魔神主似因自家迟疑而发怒,呼延自是慌忙连声应下,笑得痴傻相,继而拘谨道:“晚辈只是……只是……不敢相信……” “唔?”刀魔神主面上却更是怒色十足,“既然应下,为何还不前来叩拜为师?为何还不改口自称弟子?为何还不尊称我一声师父?” “是是是!” 呼延手忙脚乱,急忙跨步来到高台下,立时跪下行三叩九拜的拜师大礼,再抬头已是感激涕零,颤颤叫了一声,“师父!” “好!哈哈!好徒儿!”刀魔神主抚须大笑半响后,这才含笑道:“为师的好徒儿,既然已拜我为师,我又怎能让这些个嗜魔道的小辈欺负我的徒儿,若是任由嗜魔道的小辈们冲进我山门,还要绑了我的徒儿,岂非不将我刀魔神主放在眼里,又叫我有何脸面再见人?” “师父……”呼延听得这番为他撑腰的话,又自颤颤唤了一声,险些感激得当场落泪。 “无需这般小儿女模样,惺惺作态!为师却是看不惯!”待得见呼延这副模样,刀魔神主立时瞪眼佯怒,“念在你初犯,今日又是才拜在我门下,不晓得师父我的喜恶,不知者不怪,暂且饶你一次,快快收起来!日后若是再犯,小心为师严惩不贷!” “是!徒儿遵命!定会谨记不忘!”呼延最会从善如流,急忙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起身时已是挠头讪笑,憨直乖觉。 “听话就好!”刀魔神主笑得两眼眯做弯缝,和善又似极为满意,“既然做了为师的徒弟,就该凡事全听为师吩咐。你且起身走近前来,深吸藏气入肺!” 呼延略微迟疑,也便不疑有他,三、五跨步便已走到刀魔神主身前,躬身、垂首、抱拳而立,姿态甚是恭谨,藏长气在双肺,断无违拗之处。 “站好!” 刀魔神主含笑扬臂,那如勾五指忽而如化血水,融成血蛇般模样,生灵活现,在半空蜿蜒吐信,便在呼延骇然失色间,迅猛张牙狠咬向他! “啊……” 呼延惊得欲图尖叫出声,谁曾想这才张口,还未能躲避开来,那血蛇已然狠狠咬在他的额头上。面容忽紧,那血蛇骤然化作血水,似有一层血色胎膜蔓延,渐至覆盖全身,将他紧紧包裹得如在胎卵之中。 事起突兀诡谲,呼延惊骇欲绝,大张开嘴似在尖叫高呼,却连他都听不到自家的声音,他以千龙之力疯狂挣扎,却怎也挣不开看似薄如宣纸的血膜。他已然想要极力抽出刀来,将这古怪诡谲的血魔狠狠劈开,争得自由之身,却听得刀魔神主一声轻笑,便让他呆滞当场。 “嘿嘿,好徒儿,你惹下这仇家还不少!”刀魔神主冷笑两声,锐目露出寒光,“便有那嗜魔本门的小儿们寻气追来,亦有神境魂修施展亿里追魂秘法,探视你的所在!为师这番出手,正是以为师精血将你包裹,封闭你在世上一应痕迹。我便要看看,谁还能追踪你在何处!” “除非有人请动圣境魂修,否则修为比不过为师之人,皆尽无用!”此话傲然睥睨,崭露出他刀魔神主屹立数千万年养成的无敌气概,当真傲立当世。 “乖徒儿,你便藏在这大殿后院里,且看为师如何应付宵小!” 谈笑间,刀魔神主猛挥长袖,包裹如胎卵的呼延应风抛飞,无声落在后院。而这一股狂风却未曾歇止,习惯全殿之后猛然吹开殿门,呼啸席卷而去。 顷刻之后,整个刀魔峰方圆上百里忽而狂风大作,以龙卷之势疯狂肆虐,刮得飞沙走石,万古巨树已猛烈摇曳,茂密枝叶猎猎作响不休,内中凶兽惊惶逃逸,片刻后又突兀停了下来,如若初始时一般突兀。 便在刀魔峰百里之外,但见得这风浪狂涌之势,魏舍剑便面色大变,惊怒瞪视前方,却是惊疑不决,踟蹰欲图止步。只是这刹那犹豫,他已然冲出数里,依稀见得那刀魔门的山门遥遥在望,他皱眉凝目间,却是倏然灵机一动,隐隐琢磨出一些诡谲来。 待得一应疑点在心念中串联起来,魏舍剑只觉得豁然开朗,面上已然噙着胸有成竹的冷笑,脚步愈发迅疾,毅然冲到刀魔门山门前。 “来者何人?还不快快止步,报上命来!” 待得见魏舍剑冲势不止,两名门下伫立的金甲执刀卫立时瞪眼怒吼,眨眼间横刀跨步,死死拦在魏舍剑身前。 魏舍剑冷面止步,便站在这山门前,却也不看这瞪目如牛、怒容拔刀相向的两个金甲执刀卫,倏然抬首冷眼遥望山巅,目如苍鹰般锐利,竖眉怒吼道:“呼延小儿!快给我滚出来!呼延小儿!给我滚出来!――” 这一声声高吼好似惊天重鼓,隆隆间传扬十里群山,迂回滚荡更见浩瀚磅礴之声,滚滚如闷雷半响不曾消失。 “大胆!何方小儿,胆敢在我刀魔门下吵闹!竟能如此猖狂,莫非全然不将刀魔神主放在眼里不成?” 自那刀魔山巅亦传出一声厉喝,出声者正是刀魔神主,他便坐在自家殿内高座上,深吸气后倏然猛喝,乍响如九天落雷,滚滚荡荡立时传扬开去,将那魏舍剑先前怒吼之声悉数压盖,更是透出无穷威势。 “晚辈嗜魔本门嗜魔道祖膝下真传弟子,魏舍剑!此番追杀仇敌而来,特来刀魔道拜山,还望刀魔神主通融,将那贼人呼延交出来!交出来!”魏舍剑面朝刀魔山巅抱拳,躬身似有恭谨之意,但这声传扬极远的厉喝,听来却并无半点儿恭尊的意思。 ; 六十一、问罪 “嗯?区区身境小儿,也敢将我这神境巅峰不看在眼里?” 刀魔神主目光似电,却未曾动怒,扬声冷笑道:“即便你是嗜魔道祖真传的弟子,还未晋升神境,便该理所应当对我等神境恭敬答礼!若是嗜魔道祖他老人家见得你这模样,也会先给你一巴掌,向我赔礼再说!本尊虽不敢替嗜魔道祖管教你这不成器的徒弟,却也容不得你在我山门前如此叫嚣,平白惹得几位老朋友看我笑话!给我上来吧!” 这隆隆之声自大殿传出,如九天滚雷不绝于耳,刀魔神主倏然招手,那如勾五指倏然化作五道血线,利矢般自殿门射出,眨眼间从山巅而下电射十余里,径直射向峰脚下山门处,直指魏舍剑! 魏舍剑刚欲张口,便因那磅礴的神境气息倏然惊容,已知刀魔神主出手,正自急退。待得这五道细长血线激射而来,他亦不愿就此作茧自缚,平白落了自家脸面,任是他神境出手,以他将入神境的实力,也敢与其一争,于是厉目精光之间,看准这五道血线的来势,猛然扬剑刺去! 若是被这刀魔神主说抓上山就当真被抓了上山,他魏舍剑区区身境,本就与这刀魔神主有天地之别,倒也说不上落了脸面。可他刚刚才顶出自家师父嗜魔道祖的名头,便被人如此捉拿,便会让嗜魔道祖蒙羞,自家嗜魔本门更是颜面无存,他不得不争! “慢来!” 急喝声间,魏舍剑这一剑去势如龙,便有席卷之势、咆哮之姿。可刀魔神主这五道血线却更是凶戾如毒蛇,宛如毒蛇吐信,生灵活现,蜿蜒电射之间,比魏舍剑这一道剑气更为灵活百倍,气势更是狠戾隐现刀法,生生以蛇压龙。 但见一道血线倏然攀附在这如龙剑气身上,紧紧束缚再行运力,这如龙剑气哀嚎出声,立时被挤爆消散。其余四道血线早已无视这如龙剑气,如绳索般束紧魏舍剑,任他如何挣扎却无济于事,猛然回撤,便这般抓紧魏舍剑径直腾空而起,直射向刀魔山巅,刀魔神主的殿内。 “师兄!” “刀魔神主,快些放下我师兄!莫要惹祸上身!” “……” 紧随魏舍剑其后而来的一众嗜魔本门弟子,终究是慢了一步,待得见这一幕,顿时惊怒交加,连声疾呼厉喝出声。 “哈哈!你们这群娃娃,本尊更是懒得出手,便由我徒弟应付吧!徒儿们!贵客商门,还不快快下山待客!”自那刀魔山巅上再次传来刀魔神主的长笑,神境威仪一展无疑。 “是!谨遵师令,各位师弟下山待客!”便在刀魔神主话音刚落之际,山巅又自传出一声朗笑,声音清朗并无刀魔神主那苍老之意,便见自刀魔山巅之上,十余道人影倏然飞射而下,身形矫健非凡,直奔山门而去。 这三两句说话之间,血线束缚着的魏舍剑早已在山巅一闪,便已没入群殿无踪,已然被刀魔神主擒入了自家大殿内。 “嗙!” 狂风将殿门狠狠砸拢,待得到此,五道血线终是抽离,无声缩回刀魔神主手中,又回复那如勾五指的模样。魏舍剑却是身形难稳,狼狈自半空滚落在地,面上已是羞怒至极。 他滚落半圈这才强自稳住了身形,便自地上一跃而起,怒容却不敢扬剑,愤愤抱拳怒视刀魔神主,咬牙喝问道:“刀魔神主,这是何意?莫非当真不将我师父嗜魔道祖放在眼里?” “哈!你这小辈好生张狂!我不去质问你为何在我门下喧哗,对本尊毫无恭谨之意,你反倒质问起我来了?”刀魔神主愕然冷笑,锐目如刀,冷喝道:“试问天下,何曾有这般道理?莫非便因你师父是嗜魔道祖,便能如此肆无忌惮、不讲礼数?” “我如此作态自有缘由,刀魔神主又岂会不知,莫非是揣着明白,还要装糊涂么?” 魏舍剑与刀魔神主在殿上对峙,却对这神境巅峰却是怡然不惧,冷笑反问道:“我追踪那呼延贼人的气味至此,尚在百里之外,便忽而狂风大作,将这贼人气味一扫而空,再无踪迹。我这仇家最善用刀,近些年又正想寻觅山门做靠山,这方圆百里内,用刀最为精湛的自是神主这刀魔门,刀名誉天下。如此明显的局面,还需我再往下说么?刀魔神主大人?” “唔?” 刀魔神主扬眉动怒,神境巅峰的气势宛若实质,将整个大殿弥漫充溢,压迫得旁人透不过气来。尤其是殿前直立的魏舍剑,这气势便是因他而起,自是大半压在他身上,立时让他周身鼓胀赤红,正自运极力道反抗这巨压,依旧被压得胸闷气短,渐至在刀魔神主面前跪了下去。 “当真滑天下之大稽!”刀魔神主冷冷注视着在自家脚下跪倒的魏舍剑,嗤笑道:“你这番无稽之谈,若是叫旁人知晓,怕是要笑得捂肚子趴倒在地!世间何曾有这等道理?” “你追踪仇家气味至此,便一股狂风挂过,将仇家气味皆尽扫空,此乃天不作美,如何能怪到本尊头上?莫非是你这痴人痴心妄想,揣测是本尊闲得无趣,出手扬风有意刁难于你么?这是哪家道理?” “再者说,你那仇家惯用刀法,如今跑到附近,只因我刀魔门的刀名誉天下,他便不能再去别的门派,只能到我刀魔门藏匿躲避,这又是哪门子道理?” 刀魔神主冷笑连连,“真该叫天下知晓,让天下人来评评道理,听听你这满口胡言,非要强扯在我刀魔门的头上,是何等牵强无理!何等可笑!” “我看你这小辈,是苦苦寻觅仇家而无果,已然心魔上身,痴狂魔怔了!我真替你家师父嗜魔道祖难过,费尽苦心培养出一个不错的弟子,如今已然走火入魔,他却是前功尽弃,竹篮打水一场空,白白浪费了这经年苦心,实在可惜!可惜!” 这番话说得在情在理,毫无纰漏,将魏舍剑那番推理质问辩驳得一无是处,反问得魏舍剑哑口无言,刀魔神主这才摇头失笑,意味阑珊地挥手道:“若非你是嗜魔道祖亲传的徒弟,只听完你这番胡言乱语,我便懒得再与你寡扯,将你这痴人从我这刀魔峰上丢下去便是!好叫你多与人说道说道,且看是谁无理蛮缠!如今我费尽口舌,也算给嗜魔道祖留足了脸面,你便自行下山去吧!若是还是不罢休,就请嗜魔道祖来我山门做客,我再与他好生说道说道吧!” 说完这番话,刀魔神主倏然收回气势,已然闭目端坐,一副请客自行离去的模样。 魏舍剑默默站起身来,枯瘦憔悴的面上再无疯执的模样,已满是迟疑,原本笃定之心,如今被说得摇摆不定,自家亦是半信半疑起来。 可是他苦思片刻,冥冥中却又生预兆,让他心有不甘,终是咬牙抱拳,恭谨道:“多谢刀魔神主有心训教,魏舍剑感激不尽!只是我那仇家奸猾狡诈,我琢磨他十八年,对他心性亦有些见解,总觉着他便躲在刀魔门中去了!兴许这贼人狡诈,神主已是未曾留意,便被他混进了门中!还望神主宽厚仁慈,容我再放纵一次,只需在门中盘查一番,定能抓出这贼人来!若是依旧无果,便是晚辈胡搅蛮缠,无礼冒犯神主威严,任凭神主责罚!” “若是容你再行妄为……” 刀魔神主面无表情,魏舍剑露出殷切目光,刀魔神主却是倏然睁眼厉视,怒喝道:“那我刀魔神主,颜面何存?” “给我滚出去!” 怒喝声间,刀魔神主挥袖扬臂,隐见万千刀气自爪中飞出,如化洪流长风,魏舍剑毫无反抗之力,便被一击撞得吐血倒飞,如若重弩利箭,径直撞破殿门,又自高飞过群殿之巅。 此时,那刀魔神主万千刀气所化洪流再行猛撞,力道捏拿妙到巅毫,正值魏舍剑欲图稳住身形之时,再次被击打得吐血直落而下,自山巅直落九千丈,正正砸在山门下。 这刀魔门山门外,刀魔神主的弟子正自与嗜魔本门弟子剑拔弩张,忽而见得高空落物正猛然激射而来,立时惊呼急退,各自向两旁远远避开。 “咚!” 好似洪钟大吕,震得地动山摇。待得漫天尘土渐至散去,地上已然被砸出百丈深坑,魏舍剑正在这深刻中央呻吟,口吐鲜血四溅,肉身被打得似要散架,百骸皆尽被这一击打得满是裂缝,神境巅峰随手一招,已然未下狠手只有教训之意,也绝非魏舍剑能够承受的。 “师兄!” “刀魔神主好狠的手段!” 待得看清被砸落的是魏舍剑,一众嗜魔本门弟子大惊失色,急忙过去将魏舍剑搀扶起身,好一番嘘寒问暖,待得魏舍剑摇头示意无恙,众人又自惊怒,便有嘴快之人,张口就要怒叱这下手极狠的刀魔神主。 魏舍剑见状立时瞪眼威吓,扭头深深瞥了眼这刀魔峰巅,终是咬牙忍怒,沉喝道:“折返回门,再作计较!来日方长,那贼人便藏在这刀魔门,我不抓出他来,誓不罢休!” 撂下一句狠话,言语却是认下这暗亏,终叫众师弟心有不甘,俱是欲言又止的神色,却被魏舍剑一瞪眼,只得不清不愿地齐声应诺,架着魏舍剑狼狈远去。 而在一众刀魔门真传弟子嬉笑声间,未曾有人留意,便在远处山脚一块十丈青石之后,隐隐露出一对媚眸,正自目光闪烁,眺望向刀魔山峰。但见这人一身黑衣蒙面的打扮,气息丝毫不漏,悄悄隐匿于此,好似青石般一动不动,极难察觉。 若是呼延能见得这人的诱人身段,兴许只需一眼便能认出来,这便是那离奇追他不放的寐惑。 ; 六十二、慈师 “徒儿,回来吧!” 神识传音苍老中透着疲惫,似是老妪所言,寐惑闻言却是一怔,赶忙伏下身去,藏在青石之后,这才捧起自家腰牌,神识传音疑惑道:“师父,怎么了?” “你所寻那人的痕迹骤然消无,我这燃血寻魂秘法突兀中断,想来那小子不是被人杀了,就是有强者出手,为他斩断一应气息、痕迹。兴许是那刀魔神主动念,于是以精血将其包缚,想要保下这小子。唯有这老不死出手,那纯血神境的修为,才能压我一头,让我这燃血寻魂秘法失效。” “嗯?”寐惑惊疑,神识喃喃道:“莫非这小子为求保命,竟将那侠义门宝库所在的消息卖给了刀魔神主?否则以刀魔神主的老奸油滑,又岂会明知嗜魔本门欲杀之人,他还会出头力保?” 那腰牌微亮,又传出老妪时强时弱的神识,“无论如何,你暂且退回来,此时再做定夺。只需这小子还活着,那侠义门宝库的事情来日方长,无需急在一时。” 寐惑却是苦笑,幽叹道:“师父,您是不知道,我那小妹寐离正与那烟行打得火热,眼看那烟行便要落陷,被寐离套出话来了,我又怎能不急?” “急也无用,你盯准这小子已然在这刀魔门里出了古怪,连我亲自出手都已无用,你又有何良方?” 寐惑费尽苦心耗去十八年,叫她暂且放下,她又如何心甘,咬着红润下唇,不甘地再问了一句,“师父,若是暂隔个三、五日,那刀魔神主总难将这小子长久这般护佑下去。到时再劳烦您老出手,用您那燃血寻魂秘法,便该能再寻到这小子的所在了吧?若是这样,区区三、五日,徒儿便在此处静候,这些许时间倒还荒废得起……” 那腰牌微亮,传来那老妪的嗤笑声,语气变得冷冷淡淡,“忘了与你说一个坏消息,你给我那截断臂仅是眼识身境的血肉,如何经得起燃血寻魂这等神境秘法的消耗,方才已然悉数燃做了灰烬,丝毫未曾留下。如此一来,若那小子躲在刀魔门里几百年不出来,莫非你便在他刀魔门下痴守个几百年?” “你不甘又有何用,回来吧!你我师徒细细商议之后,再行他法吧!” 听得这话,寐惑好似一盆凉水浇下来,浇得透心凉,幽然一声长叹如诉,黯然应道:“是!徒儿遵命!” 腰牌就此黯淡,再无光亮微芒,寐惑默默将腰牌挂回腰间,起身幽怨瞥了眼远处已然恢复平静的刀魔山,咬牙跺足却无声,如化鬼魅般悄然远去。 “徒儿,出来吧!” 而在此时,刀魔山巅刀魔神主所在的大殿内,响起一声长笑,便见刀魔神主长袖轻舞,招手之间,被血膜紧裹的呼延便自大殿后院飞起,柔缓落在刀魔神主脚下。 “为师的乖徒儿,为保万无一失,你便暂且在我精血化膜里多待两日吧!我且再收回一层精血,让你勉强能放出神识,你便以神识传音与我说话吧!” 刀魔神主笑眯眯满是柔慈,血膜上便自褪下薄薄一层,在半空中又恢复细小血蛇模样,倏忽蜿蜒投入他手中,转瞬已然没入无踪。 可呼延依旧憋闷,被裹得动弹不得,但是神识得以勉强透出,便让他稍觉放松,做出吁气的模样,朝刀魔神主咧嘴笑道:“多谢师父救命之恩,徒儿感激不尽!” “哎!这是说得何话。”刀魔神主似是佯怒,转而拂须柔笑道:“既然做了为师的徒儿,所谓师徒如父子,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护佑自家徒儿乃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哪里称得上谢与不谢。日后在为师的面前无需多礼,自然最好!自然最好!” 呼延咧嘴露牙,笑得极是欢喜,“是,师父!” “唔,这样便对了!”刀魔神主抚须大笑,对呼延这般乖觉甚是满意,含笑道:“今日过后为师再收回这层精血化膜,你便在后山放心住下,静心修炼剥离杂驳血脉,待得过个一年半载,暂且避避风头之后,为师便光明正大收你做我关门弟子,只是你这呼延之名还是不能轻易用出……这样吧,你之前还有十二个师兄,你日后便是为师座下十三弟子,与一众门人而言,只称你做十三师兄,曾经之名,便再也无需提起,由它去吧!” “是,师父!”呼延恭声应诺,转瞬又自迟疑道:“只是……徒儿上山之前,曾与那两位门守待客的师兄提起过我这名字……” 刀魔神主却是不以为意,撇嘴道:“区区两个内门弟子,算得了何事?待得今夜,便无需再担心他们多嘴了!我刀魔门下忽而少了两个内门弟子,即刻补上两个便是,想来这等小事,也无人会去留意。” “多谢师父!” “嗯,你且……” 随后半日之至深夜希声时,这一师一徒便在殿内相谈甚欢,询问些过往旧事更增了解,传授些零星的刀法体悟,算是授徒之意,或是嘘寒问暖宽慰这苦命的徒儿,自是一副慈师孝徒的模样。 待得夜深人静,刀魔神主便自收回那血膜,让呼延活动活动手脚,活络气血后又自查探一番,见得再无追踪之事,两人终是放下心来,相视而笑。 “拿好为师赐你这腰牌。” 刀魔神主挥手扔出一个巴掌大的物件儿,呼延赶忙接住,低头一看却是刀币模样的腰牌,后雕山河壮丽之景,前刻偌大的“十三”字样,想来便是他呼延日后专用的门中腰牌了。 “先出去吧,徒儿你劳顿奔波日久,今夜便好生休息休息吧!待得出门,你便拿出腰牌给为师殿外值守看上一看,他自会带你去那歇脚安住之处,日后便是你久住的居所,还需记住去路才是!” “是!徒儿谨遵师命!”呼延抱拳恭声应诺,待得转身将要出门时,又自踟蹰片刻,欲言又止,终是咬牙道:“禀告师父,我呼家乃是刀圣嫡传血脉,曾有祖传之秘辛,乃是刀圣老祖遗留宝库。所谓怀璧其罪,若是一直压在徒儿心里,未免惹得宵小惦念,不若告知师父,让师父去……” “徒儿,你这说的是何话?” 刀魔神主闻言却是动了真怒般,猛然挥臂打断,怒容喝道:“岂非为师收你入门,便是为了你这家传之秘、刀圣遗库?你将为师看做何等卑劣之人?” 呼延何等敏锐,又岂会忽略刀魔神主听及他说起那“家传之秘”来时,倏然颤动的双耳,还有听见“刀圣老祖遗留宝库”时,刀魔神主那枯老双眼闪过的精光,正是贪婪与惊喜的神色,俱是一闪而逝,随后才是这佯装出来的怒容之色。 心知肚明的呼延暗自冷笑,面上却是大惊失色,急忙愧疚得单膝跪地,急声道:“徒儿知错,全请师父息怒!请师父息怒!” “哼!”刀魔神主一声冷哼,神色阴晴不定,终是长叹道:“徒儿,你需切记,为师定无害你之意,亦无窥觑你家传遗库之心!我是观你修道不足两千年,便能将刀法磨砺到这般境地,又闻你悲苦遭遇,这才起了怜惜、爱才之心,起意保你性命,真心要收你为徒,你这般猜忌为师,叫为师好生心凉!” 呼延闻言,愧疚之色愈发浓重,垂下头去咬牙道:“师父,徒儿大错特错,诬陷师父仁慈美德之心,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求师父责罚!” “当真该好生责罚!让你长些记性!” 刀魔神主猛然厉喝一声,转瞬又自慈笑开来,“为师便责罚你不得再提起这刀圣遗库之事!直待你苦修熬炼,晋升神境之后,再行图谋家传遗库之事,到时你修为不差,若是自觉实力足够,便可自行去开启遗库。若是那时求到为师头上,为师便再助你一臂之力,务求这刀圣遗库的宝贝悉数落到你身上,让你重振刀圣之威,光耀门楣!” “好家伙!”呼延闻言心里惊叹,暗自惊呼道:“这老东西野心不小,不止想要得到那‘刀圣遗库’,还想骗一个乖乖徒儿,为他振奋门威,竟是鱼与熊掌兼要,贪得无厌呐!” 得遇如此“慈师”,呼延险些又要“感激涕零”,颤颤拜倒下去,似是已然泣不成声,“我呼延何德何能,一世悲苦凄凉,如今却能得遇恩师,正是徒儿八辈子修来的福份!徒儿……” “行了!”刀魔神主见得他这副模样,不觉哑然失笑,笑骂道:“勿要在为师面前耍嘴皮子,快些出去安顿吧!你若是再不出去,你那奴婢已然要将那群英殿给砸烂了!真被她砸了我这群英殿,我也只能吹胡子瞪眼,却也舍不得惩罚你!我先前已然吩咐,唤你那俏丽小奴婢先去你那楼下收拾,你且前去安抚一番才是!快些去吧!若是再见不到你,这小丫头怕是又要拆房子了!你若闹得无处安身,别想为师再帮你寻新住处!” “是!是!师父早些安歇,徒儿这便告退了!” 呼延胡乱抹了把脸,起身时已是咧嘴傻笑,退出殿外不忘拉紧殿门,便自翻出腰牌给门外值守看了看,由那值守恭敬、艳羡的换了声“十三师兄”,由他带着趾高气昂而去。 “刀圣遗库,这倒是笔大生意……” 待得呼延远去,这殿内忽而响起刀魔神主的低沉喃喃之声,这时刀魔神主枯老面上的阴笑,呼延却是见不到了。 ; 六十三、血脉 刀魔门有五座山峰,其中主峰刀魔山却是连绵两个山头,供真传弟子安住的便在这后山山巅。 自前山群殿通出蜿蜒石径,曲径通幽叠折而去,待得自山巅行出,便渐至有岔路行去各处,尽头皆尽隐没在茂密幽森里,偶尔才见得顶梁檐角,俱是冰山一角,欲露还隐的模样,怎也看不真切。 呼延此番上山,在旁人眼里,便是在他身畔敬畏领路的值守,便是一步登天的大运之人。上山前还是白丁,却一步跨越外门弟子、内门弟子,径直爬上最高峰,做了门内万人仰止的真传弟子,这戏法变得如若传奇,足以让这小小值守仰望、艳羡。 这值守名为花翎,却是个实诚人,长得三大五粗,模样憨厚粗犷,心中有甚念头皆摆在脸上。待得呼延唤他引路,他便满脸受宠若惊,一路点头哈腰不说,还满嘴的恭贺讨好之言,却也有几分魔界中人的小精明,偶尔出言试探,便想要套出呼延的底细。 门内原本仅有十二位真传弟子,俱是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人物,如此已有经年,谁曾想一日之间,忽而蹦出门中第十三位真传弟子,便是福缘深厚得如若逆天,又兼之初来乍到,便显得尤为神秘,这花翎心生好奇亦是情理之中。 不说探明过往来历,这等倏忽冒出来的大人物,总该探明出平日喜好、爱恨之事,日后也好打通交道才是。正所谓朝中有人好做官,自古也是这般道理,只需能探明喜好,便能投其所好,攀上交情,日后在门中行走时,若能顶着这“十三师兄”的大牌子,自是畅通无阻,心安许多。至不济也总没有坏处,投不到靠山,却也能凭借这难得的消息,贩卖给门中有心之人,说不得还能大大赚上一笔,保得住衣食无忧,换一个小康日子。 夹缝里求活,再精明也艰难,这便是小人物的心思。 呼延也曾是这般人物,对这花翎的心思自是心知肚明,却也不点透,也无那惺惺相惜的好心,含笑畅谈,言语却是避重就轻,不该说的半字不漏,能说的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太极手打得精妙到了巅峰。 花翎做了数千年的殿前值守,早已学得小人姿态,最善于察言观色、揣摩上意,初时听得呼延善谈,言语似是肆无忌惮,往往便能让他猛然间双目一亮,自觉大有收获。只是待得片刻,他暗自琢磨之后,总觉得这话里似是而非,听了半响反倒愈发迷糊起来,千丝万缕搅做一团,更是难以理出个准头来。 这一路行去,花翎倒是走的熟门熟路,左弯右绕便自领着呼延行上一条小径。这小径斜上崎岖,沿山壁而行,却是地处偏僻幽静,呼延倒是一路谨记,待得越往前去他便愈发觉着满意,地处偏幽,人迹罕至,却是临渊伫立的荒木小殿,这环境甚合他的心意。 “哈哈!有劳花翎兄弟!” “十三师兄客气了!这是师弟份内之事,若是十三师兄日后有何吩咐,全请招呼师弟一声,花翎愿为十三师兄效犬马之劳!”花翎受宠若惊,急忙抱拳深深作揖,咧嘴大笑道:“师兄无需客气,无需相送!还请早些休息,花翎自行离去便是!” 呼延亦是抱拳,含笑道:“既然如此,慢走不送!若有闲暇,再来做客便是!” 这虽是句客套话,却也叫花翎听得大喜过望,忙不迭地作揖道:“一定!一定!只需十三师兄不嫌我叨扰,定会前来做客!” “慢走!” 花翎抱拳,笑容满面退出百丈,这才招手转身疾步而去,似是心头欢畅非常,那脚步也轻快许多,转眼隐没在小径尽头,转瞬无踪。 “主上!” 这边厢才送走花翎,便听得那荒木小殿里传来清脆、欢快的娇呼,那清秀仆童打扮的柳烟,如若飞花蝴蝶一般,小脸上满是惊喜之色,已然朝他扑来。 “哈!你这丫头!” 呼延朗声大笑,便自扬起壮臂,溺爱般揉着柳烟那头柔发,“听说我若再不到,你便要拆墙砸殿了!哈哈!好脾气!不愧老爷我往日这般厚待你!走吧!这地方景色宜人,倒也甚合我意!日后你我主仆二人便在此安家落户,要常住下啦!” “要常住么?”柳烟惊喜,鸣鸣自得道:“还是奴婢聪明,早已在打扫院落,今夜便能住下啦!” “哈哈!好丫头!” 奔波许多年,这主仆二人总算是暂且安下身来,自是心情极好,勤于打理半日,夜里呼延亲自下厨,做了顿丰盛宴席,算是犒劳艰难至今的自家与柳烟二人。 待得酒足食饱,柳烟亦喝得小脸红扑扑,红艳照人,好似熟透的苹果一般,总在诱惑呼延咬上一口。呼延却如老僧入定,这时节反倒显得定力十足,含笑将这丫头送进房去,安顿她躺下安歇,便折身去了自家房内,盘腿闭目坐在床上静思了半响。 他跨入魔界之后便忙于奔波,这苦心积虑挤出来的闲静时日得来不易,他亦该好生琢磨琢磨这前后之事。 这一想便想到半夜,暂且琢磨透这诸般烦心事,他终是吁了一大口长气,叹笑神色极为古怪,似是唏嘘又似窃笑,仿佛满足又自凝重,百般滋味难以言述。 放下烦心事,呼延摇头失笑,转瞬已然露出坚毅之色,闭目静坐体察自身,便已静下心来,开始琢磨起自家这肉身里的血脉来。 胎膜已开四识之窍,那身膜便不再牢固难破。若是呼延不识其中玄妙,定会依旧以强者血肉速增修为,欲图尽快震破断触后天身膜,晋升身识身境,以图在这暗流涌动的局势里得以自保之力。 好在他曾遇到罴点醒于他,道出其中的利害关系,他已隐隐有不妙的预感,自家这肉身里血脉太过杂驳,兴许身膜全破之时,便是他血脉大散、肉身碎裂而死的时候,难有幸免。 时至如今,他有心参悟这血脉玄妙,总算有了些许心得,而上界众生辈辈渐弱的缘由,亦在于此。 虽说血脉追本溯源,便来自同天地而生的万物万祖,但那时万祖所生后辈强者林立,最强者堪与先祖争锋,丝毫不落下风,这等强者血脉何其强横,自能占据后辈肉身血脉的一席之地,与先祖血脉分庭抗礼。随后这一代代繁衍,期间亦是强者如林,加之先祖血脉日渐稀薄,致使神境血脉亦能衍传后辈,这亘古绵延下来,所生后辈血脉愈发杂驳,肉身渐弱,原也是情理之中。 而若是先辈中有逆行者,不以伦理为德,便是不羁放荡之辈,甘冒天下之大不韪,与外族通婚又传下后代来,这等血脉便更是杂驳得一塌糊涂,非同寻常。 “如此看来,我这呼家祖上敢于离经叛道、婚娶外族者,还当真为数不少!”呼延只需一闭目,便能见得自家这肉身里数以千计的诸般血脉,总是欲哭无泪,心下长叹无语,“都是些什么祖宗啊?” 若想稳妥晋升身境,震破断触后天身膜之前,少说也要将异族血脉清除,悉数剥离干净,才能保证在身膜破开后,肉身皆尽同族血脉,不会碎裂爆散。 “都是祖宗!少说也有五六百个,他娘的便真有这般不厚道,只图自家那时痛快,留下这烂摊子算在我头上!这算是哪家子道理?真别让我寻到你等的祖坟,否则我定要大逆不道,将你等翻出来晒晒才是!” 呼延心底一阵唾骂,终是叹气,哭丧着脸再行平心静气,终是开始剥离血脉来。 最初时倒也神速,先将最弱小最不容的血脉细细挑拣出来,不留下一丝一毫遗漏,便自鼓劲震荡,将其自耳、鼻、口、眼各窍间挤出身去,污血般流淌而下,自是毫无阻碍。 将这些最为微弱的异族血脉排出,无非半夜时辰,便已剥离少说二、三十条,倘若以此速度下去,一月便能将异族血脉悉数剥离,晋升身识身境再无阻碍。只可惜这却仅是开头容易,随后更见艰难。 通常剥离血脉,自是先易后难,挑拣最弱小的异族血脉下手,那等不知传了多少代的古老异族血脉,清理起来自然容易。而随后,遗留的异族血脉年代渐至拉近,血脉自是愈发强横,剥离起来极为吃力,还会大伤气血。 吃力与否尚在其次,首要还是自家气血,若是久亏无补,便会伤及根基,落下极大隐患。是以这剥离血脉之事万万急不得,还需有水磨绣花的耐心,定要熬得住时间,慢慢施为才是长久、根本之道。 今夜剥离这二、三十条异族血脉,乃是微弱些许,谈不上伤筋动骨。呼延却也不敢再贪功急进,待得黎明微晓时,便自收手罢功,起身舒展筋骨,顿时便觉得神清气爽,肉身又自隐隐凝炼了一分,这一夜收获颇丰,自是笑颜灿烂。 “丫头!起来做饭啦!” ; 六十四、挑衅 这修道者间传扬的消息,说快也快,说慢也慢。 刀魔门多出一位真传弟子,却并非内门弟子晋升而出,而是斜地里杀出来,一日间硬生生抢了这第十三块真传腰牌,讲起来颇为离奇,引得内中弟子竞相奔走而传,算得上这器魔城西边群山的众门派中不大不小的消息,却也广为流传开来。 而这位刀魔神主新收的宝贝徒弟,自打入山后便是深居浅出,如若神龙见首不见尾般,对外宣称闭关苦修,便连刀魔门上下亦难得一见。消息更是极少,真名亦不曾有人知晓,终日提及便以十三为名,更显得尤为神秘。 三、五年时间,于修道者而言,无非沧海一粟,转瞬即逝。至于那神秘的刀魔神主第十三位爱徒的消息,渐至消声灭寂,早已是那久蒸了半月的馒头,再也无人问津。 倒是偶尔遇到一个去厨殿讨要菜肴的仆童,生得眉清目秀好生俊俏,总有人上前搭讪两句,待得听闻是那十三师兄的仆童,俱是哑然惊愕。待得时日久了,一众刀魔门的门人便也对这小小仆童熟悉起来,见面打声招呼,均是含笑唤一声“小烟子”,心情好时也会调笑两句,这仆童也不恼,任由他人逗笑,亦是跟着脆笑如铃,脾气甚好,极为招人疼爱。 总有上心之人,曾追随这仆童而去,抑或自那神主的殿前值守花翎处买到消息,早已探明了那十三师兄所在,正在后山左畔山壁,临渊高崖之上的独立小殿,远离众多真传师兄聚居之处,自是过着隐居苦修的日子,便叫人有心无胆,不敢前去轻扰。 于是三、五年后,除却那十三师兄上山时曾引起过的一阵骚乱,刀魔门的日子又渐至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这样的平静,一直持续到刘一鸣回归门派。 这刘一鸣是谁,说起来也算是刀魔门的一号人物,连这方圆数百里的众多门派中人亦是偶有耳闻,最少这名字起的响亮,名号亦是不弱。这人早在万年前,便号称刀魔门下内门弟子第一人,久坐这位子巍然不动,实力自是非同寻常。 身境巅峰的修为,近九分火候的独门刀法《东吴勾月刀》也是高等武技,身法也是七分火候的高等轻功《蜈蝎寒蝉步》。若是模样也算实力之一,那他更是独步刀魔门无人可比,生得俊朗赛潘安,电眼剑眉挺鼻梁,面色红润无须,口若朱丹,不知迷倒了多少师姐、师妹,亦算是刀魔门中名声赫赫的风流人物。 “什么?” 后山山腰畔,一大片石殿、院落、独楼,便在最中央那石殿待客堂内,忽而传出一声怒喝,继而又是木桌呯然爆碎,在那肉掌下化作齑粉尘埃,堆落满地。 往日笑容俊朗的刘一鸣,此时面色惊疑不定,阴晴反复变幻了片刻,才咬牙道:“我出山历练不过三百余年,本以为在山外创出偌大名声,待得回返门中便能荣升一位,晋升做神主第十三位真传弟子,便是水到渠成。你却说十余年前,忽而杀出这莫名其妙的小子,做了神主的关门弟子?你……你要小心说话,快给我实话说来,这稀奇事情是真是假?” 说话间,他那双目厉如闪电,单凭这目光便威势惊人,直骇得他身前两人双膝一软,猛然扑倒下去,依旧难改颤颤之色,面色惨白朝刘一鸣叩头不迭,惨呼道:“大师兄明鉴!大师兄明鉴!若非真金实银一般真的事情,我俩人怎敢在大师兄面前信口雌黄,开这等玩笑?” 其实无需再问,刘一鸣又岂会分不清真假,他只是难以置信,被这突如其来的打击砸得手足无措,徒然升起的羞怒之气实在难以下咽,这才爆发出来。 他亦非常人,待得重重喘息半响,终是平复下来,默默沉吟片刻,这才道:“……起来说话!我且问你们,这人是何来历?” “这……” 他这一问,问得两人面面相觑,作声不得,迟疑半响都不敢轻易接话。 “唔?怎么不回我?”待得见这两人迟疑的模样,刘一鸣又是难掩怒意,握拳怒喝道:“莫非你们都聋了不成?未曾听到我问话么?” “大师兄明鉴!” 刘一鸣之怒气势凝重如渊,叫两人立时不自禁的心惊胆寒,哆嗦间膝盖又软,再次趴倒在地,叩头如捣蒜,颤颤惨叫道:“大师兄,那十三……那人颇为神秘,便在自家殿里隐居不出,极难打探到消息,便连昔日之名亦是不曾知晓,往日来历鲜少听闻,并非小的们办事不力啊!还请大师兄明鉴!” “什么?”刘一鸣猛然扬眉,瞪眼又是如雷电狠戾,怒喝道:“也就是说,你二人这十余年来,却是混混度日,一事无成?莫名其妙便杀出一个人来,生生自我手中抢了本属于我的位子,你等还这般无动于衷,终日不知去何处玩耍,全然不将此事放在心上,这又要你们何用?” “给我滚!滚!滚!” 三声怒吼如惊雷滚荡,震得大殿颤颤而栗,簌簌落下无数灰尘,那首当其冲的两人更是肉身骤然僵直,瞪眼猛喷鲜血如注,人已被这怒吼气浪掀翻,径直滚落到殿门前,好似两条爬虫般瘫软在地,好生狼狈。 “大师兄息怒!大师兄息怒!” 饶是肉身一击重创,这两人却是毫不敢迟疑,便在这殿门槛处再次跪倒,已是泣不成声,“还请大师兄暂且息怒!我二人平日得以耀武扬威,全仰仗大师兄在身后替我等撑腰,做那坚实靠山!可大师兄不在这几百年,谁还拿我等当人看?其余兄弟们都投靠了其他师兄,唯有我们哥俩不离不弃,只等大师兄归来,还望大师兄念在这情面上,暂且绕过我俩一次!” 另一人立时接口,亦是悲泣惨呼,“师兄有所不知,你不在这些年,我俩兄弟混得不似人样,被其余师兄、师弟欺压如狗!无非苟延残喘,打落牙往肚里咽,过得生不如死,咬牙只等大师兄回来,替我等扬威!这等情形下,我等自保尚且无力,便是想要查探那十三……那人的底细,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还望大师兄明鉴!” 这人话音未落,他身畔那尖嘴消瘦之人急忙胡乱抹了把脸,那灰尘混着眼泪抹得污浊满脸,他却似未曾察觉般,犹自痴痴笑道:“如今好了,师兄您回来了,我们哥俩的身板也就硬了!大师兄稍待几日,我哥俩保管能将那厮的消息打探回来,禀报大师兄知晓!” 如此又是表忠心又是扮可怜,饶是刘一鸣心硬如铁,亦不免柔软下来。气也撒了,怒也消了些许,他兀自面色冷峻,却是叹了一声,挥袖起身,依旧傲然道:“也罢!念在你俩人对我忠心不弃的份上,我便不再计较此事了!” “多谢大师兄!” “大师兄当真是宽宏大量,堪称我等楷模!” 听得刘一鸣软口,这俩人顿时大喜过望,面朝刘一鸣将头磕得咚咚重响如鼓,连声称谢、赞颂不迭。 “师兄稍待,我等即刻前去打探消息,无需三、五日,定能回报!” “罢了!” 听得这二人信誓旦旦,刘一鸣又是大袖一挥,跨步如有龙虎之威势,负手踏出殿门,冷笑道:“等你二人一来一回,又要耗去多久时日?我却急不可耐,直想会会这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十三师兄!哼哼!也是我刘某人许久不曾回门,恐怕这山门之内,已然忘了还有我这内门大师兄了吧?” 这话说到后来,已然如洪钟大吕,震荡在这绵延群山的山谷之间,滚滚如洪流,久久不息。 先前跪倒这二人倒是极为识趣之人,闻言便已起身,在刘一鸣身侧点头哈腰,冷笑应和道:“大师兄所言甚是,此番回归,自该找个地方试刀!好叫某些墙头草心惊胆战,度日难安!” 声传群山绕林,原本还有些喧嚣的刀魔山门,闻声却如惊雷炸响,刹那间静寂无声。随后未隔片刻,无数地方便见人影频频闪动,各处传来嗡嗡嘈杂之声,整个刀魔山门,比方才不知热闹了几倍。 刘一鸣闭目深深吸了口气,似是极为满意,他迎风而立,那双目如厉电刺破虚空,炯炯射向后山山巅,继而仰头大笑,朗喝道:“十三师兄!是否未曾听到?内门为首刘一鸣,在山下历练已有三百余年,此番得以过来,自觉刀法又有精进!听闻十三师兄亦是刀法非凡,刘一鸣心驰神往,如今既然有缘,便欲前来拜见,特求十三师兄不吝赐教!” 他这闷雷滚荡般的洪亮之音,顿时又让这刀魔门内鸦雀无声,俱是知晓不时便有一场好戏将要开场。这刘一鸣何等心高气傲之人,此番正如众多人所料,才回山便已按耐不住,如此高调挑衅,实不知那隐居一偶、默默无闻的十三师兄,又会如何回应。 众人屏息静气,俱是兴奋眺望后山山巅那临渊之处,只等知晓这神秘的十三师兄回应,实在让众人等得紧张至极,犹自兴奋得热血沸腾,难以自持。 似是片刻,又似半响,那万众瞩目之处,终是传来一声懒懒、迷糊的回应。 “唔?” ; 六十五、羞辱 “既然是拜见,就上来吧……” 懒懒之声,悠悠传扬开去,是一种混不在意的腔调,全然未将刘一鸣这内门为首的名号放在眼里的意思,真传师兄的架子摆得十足。既然是师弟要来拜见,自该等你上来,行拜见的礼数才是。 这本是情理之中,只是知晓这十余年前才突兀冒出来的十三师兄,不过是眼识身境的修为,再听得这口气,刘一鸣那白皙面颊上便泛起一丝羞怒的暗红,好似被扇了一巴掌一般,火辣辣隐隐生疼。 拿得起放得下,这才是大丈夫所为,刘一鸣自认为大丈夫,自该忍得常人所不能忍之辱,摆得出师弟应有的礼数,即便平白弱了气势,受人耻笑,也要暂且按捺住,待得稍后“请教”之时,自能以自家那毋庸置疑的实力来一雪前耻,扬眉吐气。 他深吸一口气,将这羞怒之意强自压下,咬牙朗笑道:“好!既然十三师兄应允,师弟这便前去拜见!” 这一朗声后,再没能得到后山山巅的回应,刘一鸣电眸闪烁,终是冷笑一声,“好大的架子!” 言罢,他面色阴沉,负手扬足踏上山壁,竟似蛇蝎攀岩般蜿蜒直上,陡峭山壁好似如履平地一般,崭露的轻功立时引起各处的暗暗惊呼声。自那微小迥异处,许多有心之人已然惊觉,这刘一鸣数百年未见,轻功竟又有了精进,实力想来更近一筹,更是不容小觑了。 刘一鸣此行本就有立威之意,自是不会藏拙,将自家这数百年来历练的成果悉数展现,自有震慑同门之心,如今听得那随风飘入耳畔的无数惊呼声,他这才有了几分得意笑容,脚步更见灵敏迅疾,升腾之速又自激增一分。 呼延这十余年过的日子,实在惬意非凡,每日里吃饱了睡、睡饱了吃,不是在进补气血,就是在剥离异族血脉,除了练功便是心无旁骛,过得无忧无虑,快活似神仙。 掰着指头算算,他飞升上界这近三百年里,终日里不是勾心斗角就是逃命厮杀,为求活下去已然废尽脑汁,却片刻不得安闲,唯有这段潜修的日子,才活出了些许像模像样的日子。 以他骗来这身份,在刀魔门已然算是高高在上,他有闲暇时,无非便是去那刀魔神主、几位神境长老与他十二位师兄面前走动走动,混个脸熟即可,寻常长老亦无需理会,余下管事、理事、内门弟子,更是无需在意。 他所拜见的这些人,已然站在刀魔门的最巅峰处,对他亦是和煦可亲,呼延有心攀交情之下,交情自是日渐交好,但凡有所求,必定是有求必应。如此一来,呼延在这刀魔门自是混得风生水起,如鱼得水惬意至极,便连他那仆童柳烟的身份也是水涨船高,每次去厨堂讨要她那贪嘴“老爷”吩咐的菜肴时,那厨堂的管事笑颜讨好,务求以最快的速度将吩咐做得妥妥帖帖,让柳烟与呼延都吃得极为满意。 这门派里供应的食物,堪比呼延在战熊族斯瓦匹剌家供给的肉食,虽说犹有不及,却也相差不远,均是增进气血的大补之食,正是呼延在剥离血脉之时最急需的东西。 他气血补充得极为及时,便没了后顾之忧,剥离血脉的速度也就极快。待得这十六年后,他少说也剥离了近三百条异族杂驳血脉,只是时至如今,进展依旧不得不慢了下来。所余下的异族血脉还有约三百二十一条,其中三百条已然强横得恍若辅脉,二十条如若支脉,竟还有一条最为强横的异族血脉,雄浑竟堪比主脉,连呼延都轻易不敢擅动。 听说他这情形已然算是极好,那刀魔神主晋升身识身境之前,生生剥离了三条如若主脉的异族血脉,百条支脉般的异族血脉,五百余条辅脉般的异族血脉,那微弱杂驳的异族血脉更是千数之多。刀魔神主提及此事时,亦难免怒从心起,大骂自家这些不成体统的先辈足足半响。 可惜他刀魔神主年轻时候也是个风流人物,那时正值人族春秋鼎盛时,他老人家曾娶了十八房异族妻子,诞下无数子嗣大半惨死在人族大难之时,仅仅余下三子,便是如今呼延的大师兄、三师兄及七师兄。这三位提及剥离血脉之苦,亦是将这老不死骂得狗血淋头,毫无避嫌之意。 说起呼延那十二位师兄,十二师兄竟是个熟人,名为南宫,乃是呼延在人界时久闻其名的大人物,没曾想却在这上界魔界中得见真身。 这南宫与呼延一般,也是自人界飞升之人,在数十万年前纵横人界无敌,也是称魔号祖的枭雄人物。他南宫当年成功飞升上界,却不似呼延这般离奇,成功飞升至魔界化魔池,引得众门竞相追逐,随后还是被刀魔神主说服,投入门下便径直做了真传弟子,造就一番佳话。 但凡飞升之人,却与上界本土而生之人大为不同,在人界那俗世能飞升而上,武技自是熬炼得惊天动地,只是欠缺修为罢了。这等人物,毅力、气运皆尽上上之选,只需将修为提升而上,便能成为名声赫赫之辈,是以但凡听闻有人飞升上来,便会引得众多门派闻风而动,竞相争夺,乃是抢手之物。 只是却不知为何,据说近两万年来,不止魔界,其余各大圣土鲜少再飞升之人。 呼延对这时倒也算略知内情,上界血脉杂驳,人界又何曾不是如此,便已使得修道之人渐至稀少,境界提升更为艰难。便是有天纵之才能够引动天劫,却十有八九不敢擅动,便因肉身根基太弱,鲜少能抗得住那天劫之威,百人中或许仅有一人得以飞升有成,其余无不在天劫下灰飞烟灭,抑或如呼延这般,被仇家伺机围杀而死。 便因如此,人界顶尖之士俱会创出压抑、隐藏自家修为的秘法,轻易不会引动天劫,除非寿命将尽抑或逼不得已,否则断不会走这条九死一生之路,如此一来,飞升之人自然更见稀少。 说起这飞升之事,呼延便郁郁寡欢。既然未曾在天劫下灰飞烟灭,他便该如南宫一般,飞升至魔界化魔池,引得众门追捧,成就赫赫威名。他实在不知自家飞升时出了何事,偏偏这万无一失的飞升之路,在他身上便多出这许多波折来,离奇苏醒在荒山野林,随后更是悲催沦落到那战熊族,直至他自行踏入魔界这一路走来,坎坷苦楚到了极致,呼延每番回想起来,俱是欲哭无泪。 他原本还以为,自家这坎坷皆因魔界不容于他,如今听闻这许多话,他却更是疑窦丛生,苦思不解。若非人为,便是因缘际会所至,如此一来,他也不知自家这恨该算在谁的头上了。 近日与那十二师兄南宫饮酒畅谈,才问出此事来,便叫呼延这几日心情低落至极,每日在家里闷头琢磨,兀自生着闷气。 于是在刘一鸣出言挑衅时,这才勉强回过神来,待听得刘一鸣的言语,他便只道这人当真才回门派,还未曾见过他这才出现的“十三师兄”,又是内门为首,等若真传弟子之下的第一人,这身份提出要前来拜见他,他还当真不好推拒,只好强自调整心情,随口便应了下来。 应口之后,他也不愿摆架子,当真在自家殿内安坐,等候刘一鸣自行叩门前来拜见,这样架子端得太高,实在不似呼延这亲民的作风,于是他便忙着唤柳烟再去厨堂讨要些好酒好肉来,待得柳烟匆匆离去,他便整了整身上衣物,这才起身前行,待得推开殿门,便在殿前含笑相迎,算得上分外礼待。 他这临渊殿往日冷冷清清,鲜少有人前来一坐,往日仅有他与柳烟两人抬头不见低头见,时日长了也觉着无聊,好不容易有人要来做客,身份也不算太低,呼延自是极为高兴,总想好生款待一番,将这人留作他临渊殿的常客才是。 谁曾想他刚在门前站定,便有人影踏壁而上,倏然间高高跃起,待得呼延凝神望去时,已然稳稳站在他身前两百丈外,含笑抱拳道:“在下内门为首刘一鸣,见过十三师兄!” “好面相!” 呼延才见此人,眼前一亮,心里便不由得惊叹出声,“长发飘飘如仙,剑眉星目郎口直鼻,倒真是世间难见的美男子!实在……实在……羡煞我也!” 人说这第一面尤为重要,呼延才见得这人,脸色便冷了两分。他也不是甚善男信女,平生最见不得这等抢风头的人,以模样便天生压他呼延一头,这等人最让呼延嫉恨,于是皮笑肉不笑,却也做得不算太过明显,侧身抬手相邀,“这位是刘师弟吧?哈哈,师兄我近些年闭门苦修,不大在门中走动,难得有师弟前来拜见,进来坐坐吧?” 听得呼延将那“师弟”二字无意间咬得极重,刘一鸣立时咬牙,却依旧含笑抱拳道:“坐倒是不慢坐,刘某此番前来,是自觉出门历练有成,便想来向师兄请教请教的!” “哦?” 呼延闻言放下手来,眯眼查探刘一鸣刻意放开的血气,但见这血气竟如烽火狼烟,几近有直冲云霄之气势,堪与一众师兄相较,不由得抚颌点头,含笑点评道:“不错,不错,气如狼烟,血气醇厚,已然是身境巅峰的修为,想来师弟此番出门历练,未曾枉费师父一番苦心,收获颇丰啊!不过切记戒骄戒躁,还需多多努力!” 这话极为摆谱,对着刘一鸣评头论足,当真是师兄的架子,为人师长的口气。刘一鸣闻言终是难掩羞怒之色,却又强自压抑下去,挺直脊梁傲然拔出刀来,那挑衅目光已然毫不掩饰,朗声道:“听闻师兄刀法精湛,还望不吝赐教!” 呼延负手而立,含笑道:“也罢!师兄我今日尚有闲暇,你便使出刀法,让我看看你这一番出门历练,刀法可有精进!” 此话依旧是师兄指点的口气,似是不屑与他动手一般,刘一鸣闻言险些气得吐血,怒视向呼延,咬牙强笑道:“既然师兄有闲,不若下场亲手一试,便更知刘某这刀法,精进如何!” 刘一鸣这话,似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般,总有股咬牙切齿的味道。 “嗯?” 呼延先是一愣,继而心头大怒,“娘西皮滴,长得人模狗样的家伙,果然不是甚好东西!原来我好心待他,他竟是来生事的!” (一看这更新时间就知道……存稿计划又挂了……写完今天的,明天开始,存稿计划重启!) ; 六十六、力压 “刘师弟,这便是你的不对了!” 呼延哑然失笑,却并未被刘一鸣激得拔刀,摇头失笑道:“师兄我如今尚在眼识身境,你却早已是身境巅峰的修为,力道相差数十倍,如何与你试招?还是你自行走一番路数,师兄我自然看得出好坏,与你指出来便是。” 这话先是自承修为不足,随后却依旧有指点之意,似是对刀法极为自傲,自认有能力指点他刘一鸣的刀法。刘一鸣本就心高气傲,哪里听得下这等言语,顿时冷笑道:“修为、力道算得了何事,想来师父他老人家收你为真传弟子,自是刀法非凡。今日不如这样,我看师兄不过是眼识身境的修为,刘某有心求教,便不以修为论高低,只求一窥刀法精妙!既然师兄不过三、五千龙力,刘某便只有一千龙力与十三师兄试招,不知这样如何?” 这话一出,刀魔山巅居中大殿内,刀魔神主的双耳不再颤动,摇头失笑之后,终是闭上双眼,继续闭目养神去了。而后山山巅,十余个大殿早已推开门来,呼延这十二位师兄本欲制止这一场平白无故的争斗,若是被这刘一鸣奚落了呼延的脸面,连带他们这十二个真传弟子也会觉得颜面无光,只是听得刘一鸣的回应,十二人面面相觑,便已缓下脚步,朝呼延所在之处慢慢而去。 虽说往日时常走动,这新晋师弟早已在他们面前混得脸熟,算是有几分交情,但是交情归交情,对于这突兀冒出的师弟,是个人都有几分好奇。 明明只是眼识身境的修为,却能被师父如此看好,直接收做了关门弟子,想来刀法的确惊人。只可惜他们乃是师兄,碍于身份也不好出手试探,真不知这师弟的刀法究竟如何。今日却是凑巧,这刘一鸣既然不以修为论成败,单纯比较刀法,输赢亦不会伤了身子,身份也算对景,正好能看一看这师弟刀法的虚实。 能够坐到大门派真传弟子的人,谁也并非愚钝之辈,俱是聪明绝顶,暗自都做的一般打算,面面相觑间已是尽在不言中,相互谈笑间,悠然漫步而去。 “哦?” 呼延兀自琢磨片刻,这才叹道:“既然师弟如此诚意,非要邀我试招,我若再行退却不应,实在不近人情。这样吧,就试一招,看出你所差之处来就好,我密语指点你,也不会伤了师兄弟间的和气,你看可好?” 这话若只看表面,自是极为体贴,为刘一鸣想得甚是周全,一心只为照顾师弟的颜面,自是一位善解人意的师兄应有之态。可是如今放在呼延与刘一鸣之间,便显得尤为怪异,似是尚未试招,呼延已然料定刘一鸣必败无疑一般,以胜利者的口气说出这番话,叫刘一鸣如何接受。 他今日自打从听闻这十三师兄之名开始,一直到此时连番受到羞辱,叫他险些将自家满口钢牙咬碎,羞怒得面色涨红,咬牙发狠道:“也好,一招便一招!还请师兄赐教!” “唔……”呼延左右打量,终是慢悠悠取出刀来,“态度不错,这样吧,我便站在此处,你且攻来便是!” 这话说得极为托大,自视甚高,刘一鸣闻言暗自冷笑,也懒得再与这不自量力的师兄多做计较,抱拳作礼,笑中似有两分狰狞之色,“既然如此,便让师兄见笑了!接招吧!” 只有一招,究竟用何招,便显得尤为关键。刘一鸣自忖刀法精湛,却也不会小觑了这来历不明的十三师兄,能够一朝晋升真传弟子之位,想来总该有几分真本事,于是上手便不相让,径直使出了自家的看家本领。 却说他那一套刀法乃是家传,名为《东吴勾月刀》,亦是一套高等武技,其中便有四招绝技,施展开来自有莫大威能。他此番出门历练的确收获颇丰,一夜顿悟竟让他掌握了第一招绝技的些许皮毛,正准备回来用以扬威,这时正好拿来一现。 “师兄小心,我这刀法乃是绝技,名做‘赤壁江水照勾月’!” 镜花水月,本是虚无缥缈之事,这《东吴勾月刀》第一招绝技,刘一鸣此时使将出来,虚空好似江水粼粼,刀气如若江水上支离破碎的月影,层层叠叠衍化出来,待得射到呼延面前时,便会叠合做完整的勾月之形,威力叠增不知几倍。 刘一鸣说话算话,这一刀的确仅用了千龙之力,只是这八分火候的高等刀法,便有八倍增幅,如今用上这初窥门径的绝技,少说也有十余、二十倍增幅,待得勾月凝聚之时,这一刀便如若二万龙力,威势如印月大江之水般,排山倒海,当真有惊天动地之势。 “好刀法!” 呼延眼前一亮,朗声大笑,却是毫不吝啬赞叹之言。 高喝之间,他已然银刀在手,气势沉凝如山岳,如天壁之巍峨雄壮,扬刀时双臂微颤,便有细线刀气层层叠加,渐至形成银刀模样的十丈气刀,扬眉已有威压,暴喝道:“刀惊魔!” 那长刀所向,十丈巨大的气刀隐有劈山之势,猛然直砍向那江水勾月般的刀气。 “嗙!” 一声轰然巨响,两道强猛刀气在半空倏然相撞,气浪似将掀天,猛然间爆散开来,连呼延这肉身都承受不住,被撞得连退十余步才勉强稳住身形。而那刘一鸣却是身境巅峰的修为,肉身强横至极,区区两万龙力一击掀起的气浪,连他发须都未曾吹动,兀自站得端直,紧紧望向半空刀气相撞之处,却是面露惊怒,徒然间呆若木鸡。 但见刀气相撞,他那勾月般的刀气竟如宣纸一般,不堪一击,甫一对上便已爆裂炸开,激射向四方,迅速消无。而呼延所出那一刀,却好似披荆斩棘般,将他那刀气斩碎后犹自余力未尽,猛然劈向更高空,直至冲出百丈开外,这才力尽消亡,散化虚空无踪。 呼延忽而摇头轻叹,慢悠悠便要收起刀来,不忘“指点”刘一鸣,当真是用的密语,真心指点道:“师弟,你这刀法极为不错,只可惜你略懂皮毛,并未参透其中玄妙,使出来徒具其形而无神,这威力便也……大打折扣。刀法是好刀法,你且耐心磨砺,莫要糟蹋了这套刀法,来日必定能以此扬威!” “你!你使诈!” 刘一鸣回过神来,却未曾听到这话里的劝解之意,他亦不曾料到会有这般局面。 一个心高气傲之人,自以为归来已然刀法精进,便能扬眉吐气,却听闻这突兀冒出一个人来,“抢”了应属于他的位子,偏偏仅是眼识身境的修为,如今更是以刀法力压他一头,叫他如何接受得了。于是他亦未曾见到这呼延能使出绝技级刀法的强横,亦或是不愿去想,首先猛然冒起的念头,便是这呼延使计诈骗于他,如今还要出言羞辱,不由怒喝道:“你只道自家是眼识身境,我便只用千龙之力对你,可你这一击岂止千龙之力?足足三千龙力!这一招不算,我亦用出三千龙力,再来!” 这又岂能怪得到呼延头上,他呼延不曾遮掩自家气血,刘一鸣一看便知,正是眼识身境熬炼已久的模样,肉身力道少说也有三、五千龙力。只是他刘一鸣自觉如今武艺精湛,便凭这一招绝技,就能稳压呼延一头,为自家争得脸面,于是只用一千龙力出手,正是想逼得呼延全力施为,到时亦被打得狼狈,更能起到他扬威的目的。 说是试招,呼延也不屑玩弄何等手段,先前说好用的一千龙力,他出手自然也只用了一千龙力。 只是这《刀惊魔》一招绝技本就是他独创,称得上量体裁衣,自然与他最为贴切,参悟起来也极快。如今已过三十余年,当年便有二、三十倍的增幅,如今自然已熬炼得更加纯熟,少说也有三、五分火候,使将出来便有三、五十倍增幅,一千龙力堪比三、五万龙力,对上刘一鸣那一千龙力使出来的初窥皮毛的绝技,自然一击而破,堂堂正正并无丝毫虚假。 “三千龙力,赤壁江水照勾月,再来!” 好似赌徒,输到眼红时,哪里还听得进人劝,一心只想翻本回来。这还是输得钱财这等身外物,若如刘一鸣此时一般,输的是脸面,于刘一鸣而言,才更加让他难以接受,一厢情愿以为呼延耍诈,更不愿收手,早将先前一招之约忘得一干二净,只想下一招将脸面找回来,恼羞成怒之下,扬刀又自猛攻而来。 待得见这已然疯魔的刘一鸣,呼延摇头间已然意味阑珊,挥手又是一刀“刀惊魔”,将他那更见磅礴、威猛的江水勾月状的刀气一击溃散,也不愿再与他多言,收刀便欲折身回屋。 一击又败,似是生生被打了两巴掌,刘一鸣脸上青红变幻,阴沉着脸死死捏住刀柄,咬牙已是满面狰狞,怒喝道:“不算,再来!” 这第三刀一出,风云变色,岂止三、五千龙力,这战前之约早被刘一鸣抛到脑后,他这一刀已然将力道提升到了极致,生生以自家七万龙力谷催而出,声威浩大无匹,宛若涌猛大江印照勾月之景重现虚空,也不管呼延早已收刀将要离去,径直迅猛扑向呼延。 待听得身侧那宏大声响,倏然扭头见得这磅礴景致,似有一击必杀之意,呼延亦是面色大变,惊怒交加,“娘西皮滴,先前说好试招!怎地输得狠了,便这般玩不起,对我狠下杀手?我也是手痒,这般不知趣的人,我先前招惹他作甚?如今却该如何,才能保住老爷我这条小命?呜呼哀哉!” ; 六十七、风波定 “尔敢?” 便自两人身侧,倏然响起数声惊呼怒喝,便见人影倏动,呼延三五个师兄齐齐动作,只是待得见大师兄业已出手,又纷纷静止,留予大师兄来替这十三师弟解围。 这时节惊心动魄,自家性命危在旦夕,呼延又岂敢有一丝分神,本在心念急转,迅速寻觅刘一鸣这致命杀招里的破绽,以图寻出求生之道,奈何这一刀来得太猛太快,没给他留下苦苦思索的时机,他正自惊怒间,便听得身畔不远处的急喝声,再见得有人影倏然拦在自家身前,终是心神大定。 突兀拦在呼延身前这人影高而精壮,一身绣金长袍,呼延乍一看便已认出来,这便是刀魔门真传大师兄项济,乃是刀魔神主亲子。 项济早已是将入神境的修为,但面对刘一鸣这招全力施为的绝技,亦是不敢小觑,神色凝重至极,半途已然扬刀,待在呼延身前站稳,终是暴喝间挥刀而出。 “刀定天下!” 这一刀出自刀魔门镇门武学《乾坤》,亦是其中三大绝技之一,项济早已磨砺出六分火候,此时更是全力以十万龙力谷催而出,威力愈发惊天动地。磅礴刀芒刺目,一挥间如有开天地的大气势,如上古传说中先祖以斧定天地一般,大开大阖狂猛至极,一线雪芒横跨十余丈,惊鸿一瞥才出刀,便已狠狠撞在那江涛月影的刀气上! “嗙!” 巨响轰隆,两道狂猛刀气骤然相撞,掀起的气浪滚滚沉猛,刀气炸裂石土激射。 呼延却是经不住这气浪之猛,惊慌间被直撞翻飞而去,身前骸骨俱裂,体内被压得窒息,血肉碎裂严重,一口污血猛喷出来。待得倏然砸进自家殿旁的山壁里,后背又遭狠击,身后骸骨亦是裂纹密布,五脏六腑被震得片片破碎,又是一口污血喷涌。 被这气浪都撞得重伤,若是被那刀气径直击中,后果可想而知。 好在这一击终究是被项济一招撞得爆散,惊鸿刀气却还意犹未尽般,以一往无前之势隆隆前劈,倏忽自呆滞的刘一鸣头顶划过,带走一截青丝瞬间化作尘埃,直飞出百丈开外,这才渐至消散在虚空里。 “刘一鸣!” 项济勾鼻锐眼,毛发隐隐赤红,却因他原本嫡传的异族血脉所至。待得平定风波,他立时满面怒容,凶狠盯着那险些铸成大错的刘一鸣,扬刀直指他的眉间,竖眉质问道:“你成何体统?要向师兄请教刀法也就罢了,却为何有争锋之意?刀法不及师兄,你却恼羞成怒,便要暴下杀手?若是我等师兄晚来半步,让你犯下这同门相残的罪孽,我看你如何收场!这等畜生行径,便是师父不杀你,我亦要将你斩于刀下,以你头颅为十三师弟赔罪!” 厉喝一声高过一声,待得最后落音之时,已有滚雷隆隆之势,项济赤眉怒眼,已然再次扬刀,便当真要如他所说,将这刘一鸣斩杀,为呼延赔罪。 “大师兄慢来!” “刀下留人啊大师兄!” “慢……” 待见这一幕,又引得呼延众师兄惊呼急喝,俱是为刘一鸣求情,企图劝下项济这怒气,暂且保住刘一鸣一条小命。 “我不服!不服!” 被这么嘈杂一吵闹,刘一鸣这才猛然回过神来,顿时也是怒目睁圆,梗着脖子狰狞怒吼,“我不服啊!想我刘一鸣自小便在门中长大,早已将家传刀法亦献给门中,这数万年来,更是为门派劳心费力,鞠躬尽瘁!且看我刘一鸣的功绩、声望,在内门弟子中已然无人可比,此番出门历练更是将刀法亦精进如斯,本来想已然是万事俱备,不日便能成为门中真传弟子!可是为何这人来历不明,更是仅有眼识身境的修为,远不及我,刀法与我相若,一日之间却径直坐上了我日夜期盼的位子?他对门派有何贡献?亦或是他这等连姓名都不敢透露之人,又有何声望,为何就是这等人,却能压我一头?他能做得真传弟子,我却为何不能?” 声声质问,如狂如泣,却有道不尽的凄苦、不甘,让众人默然以对,似是勾动了恻隐之心,又或是答不上来,索性闭口不言。 唯有项济闻言更气,刀尖连点向刘一鸣的额头,冷笑道:“你们听听!你们听听!他这说得是什么话?谁来做真传弟子,俱是师父之意,莫非还要问他意见?这小子如此狂傲,已然疯魔,心留魔障,日后还能有何精进?留他又有何用?既然如此自鸣不平,便让师兄送他归去吧!” “我不服!我不服!我不服啊!这般对我,不公!” 刘一鸣兀自颤抖,捏着刀柄的手筋骨泛白,已然用力到了极致,他亦不顾项济那将要挥来的亮刀,仰头怒吼不止。 “师兄!师兄息怒啊师兄!”这时节,追随刘一鸣那两人已然上来,待得见这凶险一幕,已然惊骇欲绝,一人连忙扑跪在刘一鸣身边,死死攥紧了刘一鸣执刀的手,不容他冲动之下再做出更大的错事,另一人已然拦在刘一鸣身前,朝长刀所向的项济噗通跪了下去。 这面颊消瘦之人,已然朝项济跪爬过去,急忙紧紧抱住项济的大腿,凄苦疾呼道:“大师兄!大师兄!一鸣师兄他知道错了!他知道错了!还请大师兄大人大量,饶过他这一回!大师兄息怒啊!” 项济却是怒容满面,哪能容这人抱住自家双腿,不由得运力猛踢,厌恶怒喝道:“你给我滚开!滚开!” 那人无非是初入身识身境的修为,肉身凝固却哪里抵得住项济这狂猛力道,几番踢踹之下,已然胸骨俱碎,咚咚作响,喷吐溅洒的血渍沾了项济半身衣服,他却犹自不放手,似乎已然神智不清,犹自喃喃泣道:“大师兄息怒……饶过一鸣师兄吧……” 余下众人见得这一幕,终是心生不忍,赶忙拉开两人。两位真传将这面颊消瘦的师弟打昏过去,便匆忙替他运功疗伤,其余人等皆尽围住项济,拉扯劝解开来。 “大师兄,算了吧!你便看在刘一鸣这小子往日的情面上,饶过他这次又如何?” “刘一鸣平日里极为努力,也算是难得的人才!今日之事情有可原……” “这刘一鸣,也算是我等看着长大的,大师兄如何下得去手啊!” “……” 便在众人一面劝解的当口,那往日与呼延交情最好的十二、九师兄南宫与李甫,亦在朝呼延不断打着眼色,示意他这当事之人出声。 呼延默默半响,终是放下了对这刘一鸣的怒恨,叹了口气道:“大师兄,众位师兄弟所言甚是,刘师弟以下犯上,虽说罪恶难掩,但也算是情有可原!便听我一言,饶他一次吧!” 此话一出,项济这才神色一动,沉默下来。 “也罢!既然十三师弟不再追究,我便放这小子一回!” 片刻后他怒哼一声将刀收起,拨开一众劝解的师弟,怒目瞪视着那犹自怒吼不休的刘一鸣,弹指隐有力道倏然电射,猛然撞在刘一鸣额头,终是让刘一鸣浑身一震,赤怒双目瞬间睁大,继而迷茫失神,软软栽倒下去。 “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饶!即日起,以我大师兄之名,将他关入山内悔过牢,罚他面壁思过千年!千年后再行考校,若是仍旧不思悔改,修为并无精进,停固不前……”项济眼中闪过寒光,咬牙道:“依旧难逃一死!” 追随刘一鸣的两人,一人早已重伤昏迷,另一人此时抱住被砸昏的刘一鸣,闻言立时便喜极而泣,轻巧将刘一鸣放平在地,忙不迭地朝项济叩拜,替刘一鸣谢恩道:“多谢大师兄厚仁!多谢大师兄!……” 听得这人谢恩,项济却又是勃然大怒,瞪眼喝道:“谢我作甚?若非十三师弟不欲多计较,岂能留得下这小子的小命!” “是是是!” 这人也是个极精明的人,闻音知意,赶忙在地上转了方向,面朝呼延咚咚磕头不止,“多谢十三师兄大恩大德!大仁大义!大人大量!……” “罢了罢了!” 呼延摆手,含笑道:“都是同门师兄弟,自该相互体谅,宽容为重!些许小事,过去了就过去了,苦苦追究反倒伤了师兄弟之间的交情!这位师弟,我看这刘师弟与那位师弟都已昏迷,还需劳烦你好生照看了!” “听到没有?”南宫闻言插嘴,朝那人瞪眼道:“还不快快带着一鸣与这师弟,快快退去?” “是是是!”这人急忙叩谢,这才飞快起身抱起他那兄弟与刘一鸣,面朝众人退下,不忘谄笑道:“众位师兄,后会有期!” “还不快滚?”不知是哪位师兄瞪眼疾喝。 “是是是!” 这人吓得一个哆嗦,哪里还敢停留,立时脚下生风,顺着山路狂奔而去,转瞬无踪。 呼延目送他离去,心里冷笑不已,他自是知晓其中猫腻。若是项济有心惩戒,早已一刀下去,何须这半响耽搁。无非是为他演了一场戏,只为他寻个台阶,放过这刘一鸣罢了,如此情势下,他自然唯有顺水推舟,开口放过这刘一鸣。否则以他呼延的脾性,又岂会饶过这等朝他下过杀手之人。 “今日这么一闹也有好处!”呼延忽而朗笑,朝众师兄望去,“难得众位师兄能在鄙舍一聚,正所谓赶时不如凑巧,不如这样,众位师兄便暂且歇脚,让师弟设宴款待众位师兄一番,如何?” 众人面面相觑,还是那项济率先开口,略作思忖后便已大笑开来,含笑颌首道:“也好!” ; 六十八、道比 “刘一鸣这小子,平日便是我等看着长大的,总会有几分宠溺……” 时至傍晚,便在呼延这小殿待客堂内,一众刀魔门的真传弟子早已围坐一席,交杯换盏吃谈开来。呼延便坐在南宫与项济之间,先前还被南宫劝酒,几杯酒下肚,便听得项济诉苦不迭,“兴许宠溺过头,这小子往日在门里便骄纵横行,自傲得很!今日险些因此铸成同门相残的大错,算来与我等平日对他的宠溺不无干系!如今看来,反倒是害了他啊!” 这话看似自责,其实便透出好几层意思。 一来是找个缘由,让呼延体谅则个。二来才是要点,便是暗暗提醒甚或是警告呼延,切勿在追究此时,也不得再去与那刘一鸣计较,否则便是与众师兄过不去,自家找不自在,到时闹得交情立断,还要惹得众师兄不快,暗中只会帮助这刘一鸣,总有他呼延的苦头吃。 呼延自然是明白人,又岂会听不出这话里的好丑,自是深谙内中门道,闻言自是顺水推舟,大笑劝解道:“大师兄又何须自责,谁都有年轻气盛的时候。想当年我年少时,亦曾酿下不少错事,如今才来追悔莫及!这刘师弟尚年轻,自是心高气傲的时候,又岂能怪到众位师兄头上?哈哈,我倒觉着这刘师弟极对我的脾气,待得他思过之后,我便设宴款待他一番,把话说开来,说不得却是不打不相识,日后还能认个交心的兄弟,这岂非更妙?” “这就好!这就好!” 项济听得他识趣,顿时爽朗大笑,举杯劝酒道:“一鸣的脾性,你若深交便知的确不错,也算是个好苗子!若是日后能得十三师弟悉心栽培,说不得日后你我又能多出一位师弟来,今日之事以后反倒成了一段佳话!来来来,十三师弟,我敬你一杯!” “哎呀呀!这叫师弟怎生承受得起,还是该师弟我敬大师兄你一杯才是!” “哈哈!何须这般计较!不若这样,众位师弟再行举杯,你我师兄弟难得有此一聚,来来!满饮此杯!” “好!” “爽快!” 十三个杯子清脆撞响,众人面面相觑,俱是朗笑开来,齐齐举杯饮尽,气氛甚是热闹。 再没了芥蒂,自是相谈更欢,说些奇闻趣事,上古野史怪谈,亦或是众师兄弟间往日的顽劣事迹,自然引得笑声此起彼伏,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宾主尽兴,这时间便也匆匆而过,似是恍惚间,便已月上高楼。待得此时,众人算是吃饱喝足,便开始闲散谈起了日后的事情。 “诸位,说起来我险些忘了!再隔百年,似是又到了千年一会的道中大比的日子了吧?”南宫懒懒拈起下酒小食吃着,忽而咦了一声,似是徒然想起这么一件大事来,赶忙惊呼出声。 众人相视一怔,继而哄然大笑,那项济不禁摇头失笑道:“十二师弟,你却是好生迷糊,于我等各门的真传弟子而言,什么事情还比得上这千年一次的道比之事来得重要?你连这事情都忘了,莫非当真在前一次道比之时,被那剑魔门的小师妹给迷得神魂颠倒,茶饭不思了么?” 南宫闻言,却是难得的面色微红,羞赧却不失大气,坦然笑道:“若是此番能冲进百位之中,我便敢向师父进言,让他替我去剑魔门提亲,定要将月红取回来,做我南宫家的压寨夫人!” “好!” “哈哈!就喜欢十二师弟这直脾气!你可要努力,争取拿下百位,继而一鼓作气拿下那剑魔门的女人,为我刀魔门的男人争光!哈哈!” “说的是!十三师妹就是被那剑魔门的小子给骗了过去,我们刀魔门决不能吃这等闷亏,若是能把那月红给弄过来,这才叫赚了!师兄弟们,你们说是不是?” “到时候我们师兄弟,一定去给南宫师弟呐喊助威!” “……” 南宫这一句话出来,立时引得众人振奋,连声叫好、高呼不止。南宫扬眉,面上亦有得意之色,四下抱拳笑道:“承众位师兄的吉言,师弟我定会拿下这道比百位,为我刀魔门争气!” 呼延在旁听了好半响,却是听得一知半解,反倒弄得一头雾水,待得众人大笑叫好之后,便自讪笑挠头,呐呐道:“师弟这才进门不久,却不知众位师兄所谈何事,还望哪位师兄好心,能帮师弟我讲解讲解……” “唔?” 他这话说出来,立时引得众人一愣,这才回过神来,想起呼延的确才入门,这道中大比之事,他恐怕还不曾听闻过。项济身为大师兄,为师弟解惑自是责无旁贷,这便笑道:“十三师弟所言极是,这便是我等师兄失职了!师兄便给你说说这道中大比之事吧…… 这却是自百道衍生之时,便从上古传下来的规矩,只为激励道中众门弟子奋发图强,而定下的大比!每番千年,各道必有一次大比,考校众门弟子的修炼成效,不止有道中俊杰排名,夺魁者更有神丹相赐!若是得了一掌神丹,苦修炼化其中药性,便能参悟神境玄妙,一举踏入神境!而其后十位之内,则有相应神兵神甲相赠,亦能让人实力大增!若是得以排名百位,便有相应或相若血脉的神境高手所授箴言竹简,参悟之后便能初窥神境门槛,说不得亦有晋升神境之机!” 呼延闻言动容,惊叹道:“这等厚赏,好生诱人!” “是啊!这般待遇,扬名又兼得利,谁听了不动心?”项济点头,认同叹笑道。 呼延自然心动至极,却也未曾太过冲动,眼珠一转已然闪过百般念头,终是好奇问道:“不知这近几次道比,众位师兄排名如何?” 此话一出,却叫众人相顾讪讪,半响无人应话,尴尬沉默下去,只顾得闷头饮酒。见得这模样,项济不由得苦笑,重重咳了一声,含糊道:“我等师兄弟却也不差,近几次排名极为稳当……唔,也罢!都是自家师兄弟,也无需忌讳,说出来也不怕丢人!” 他忽而咬紧牙关,赤脸涨红,猛然捏紧拳头,瞪目扫过在场的众人,那严厉目光瞪得众人皆尽躲闪,不敢与其对视。 “我,项济!身为大师兄,却也不算争气,上次道比冲到第三位!” “你这三师兄项神,勉强陪坐十位末席之位!” “你二师兄王恒,性子太过柔和,争强好胜哪里比得过其他门派的弟子,连十位也不曾进得,便排在十二位上,被鞭魔门一个婆娘压了近万年!” “还有你这五师兄张力,都排到二十一位去了!” “你吴留血!说是四师兄,却也比不过你那五师弟争气,二十三位,丢不丢人?” “你!你思锋躲甚?道比那时候不争气,这时候知道要脸了?你这三十二位……” “……” “至于你这十二师兄南宫,前来不过数十万年,倒还算极为争气,一路披荆斩棘而上,如今已在百位外徘徊,若是所料不差,此番定能杀进百位!” 一个个数落下来,到得南宫处,项济才露出几分好脸色,含笑赞叹道。 呼延静静听着,却更见迟疑,思忖了片刻,这才斗胆再行疑问,“大师兄,恕师弟我直言……我器魔道怕有百门,轻易一算便有千位真传。如此千人中,我刀魔门排名均在百位之内,便是南宫师兄亦所差不多,这等战绩怎生说来也不算差了吧?” 他这一话才说出口,便引得众师兄一阵咳嗽声接连响起,面色俱是分外尴尬,目光躲闪,索性闷头饮酒吃食,谁也不搭腔。 “唉……” 项济见状也无心再责骂众人,面露羞愧,扬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这才长叹一声,自嘲道:“师弟你才入门不久,却是有所不知。在百万年前,我头上仍有一位大师兄,随后晋升神境,却遭横祸而惨死。当年大师兄可谓是惊采绝艳,技压群雄十余万年之久,待得我闯入十位之内,他这才炼化神丹晋升神境,将这争雄大任放心交到了我的肩上。谁曾想我也是个不争气的孬货!这近百万年来一直被器魔本门那小白脸,还有剑魔门那大胡子压得透不过气来,无法重振大师兄当年雄风,自觉有愧啊……” 待得呼延替他又倒上酒,他愤愤许久,终是又将酒猛然饮尽,面露唏嘘之色,“遥想当年,大师兄尚在之时,谁敢小觑了我刀魔门?便是在魔界众道之中,亦有我刀魔门一席之地!人人说我刀魔门风头无两,力压众门无敌,那是何等风光……” 回忆往昔风光,再一看近些年这积郁之事,项济终是闷闷不乐,变得沉默寡言,与众师弟一道只顾闷头喝酒,再没了这酒宴开始时的欢快气氛,压抑沉闷至极。 谈起这郁闷之事,众人饮酒的心情也就淡了,接下去未坐得盏茶,便各自称不胜酒力,接连告辞而去。 唯有项济与呼延坐到最后,待得众师兄弟离去之后,他再续上一满杯,抬头忽而双目极亮,炯炯望向呼延,露出期盼之色,大笑道:“如今却也好,十三师弟你这般能耐,日后定能为我刀魔门争光!到得你晋升十位,我便能将这大师兄的位子让给你,如当年大师兄一般,将这重振门威的重任安心交到你手上,放心晋升神境去也!以十三师弟你的本事,定能效仿当年大师兄,夺回我刀魔门失去已久的风光!” “哈哈!想起来便觉得畅快!” ; 六十九、百年 项济这话说得爽快,呼延却满脸警惕之色,怎也不愿应口。 “大师兄,此言差矣!” 呼延皱眉饮了一满杯酒,这才苦笑道:“承蒙大师兄如此抬爱,师弟我却还算有自知之明。虽说我刀法算过得去,奈何痴迷练刀荒废了自家修为,如今也才刚跨入这眼识身境,异族血脉不过剥离小半,身识身境还在遥遥无期……” 他说了几句自家的苦楚事,继而便转了话头,讪笑道:“先前我听众位师兄所言,这道比乃是各门大事,参与者俱是各门真传弟子,修为少说也是身境巅峰,亦或是将入神境的修为,力道十万龙力开外。我这小小的眼识身境,顶破天不过七千龙力,还经不住人家一指头!若是待我晋升身境巅峰之时,不知又到何年何月去了……” 话虽未明说,意思却也甚为明显,大致便是“不是我呼延不识抬举,实在是修为太低,有心无力!这扛大旗的重担万万别扔给我,您另谋高就吧……” 若是说句实在话,呼延才听得那道比为首者的奖赏,便已经怦然心动。 这一掌神丹是何物,他呼延在那飞龙城商门已然见多识广,一听便知无非是换个名头,其实便是以纯血神境血肉为价、能让众生蜂拥相争的神境血丹。尤其是这一掌神境与纯血神境血丹,最粗劣与最精深的神境玄妙也最难凝炼,于是大多有市无价,飞龙城那等地界也上百年难见一粒。 便是不提这道比为首者的奖赏,那十位内所赠血脉相若的神兵,百位内所赠书写神境高手感悟的箴言竹简,又岂会是寻常之物。有了一掌神丹、次一等的神兵抑或更次一等的箴言竹简,都能让他修为大进,此后晋升神境更为顺畅,呼延怎能不动心。 只是他呼延是个谨慎人,待得听完之后便已清醒,自知如今修为太弱,在这等真传弟子相争的场面里,漫说是去争夺那十位、百位,恐怕连小命都难保,他那心思便也淡了,打定主意绝不涉足。 亦或是说,在他晋升身境巅峰之前,绝不能因贪婪而早早断送了自家性命,是以听得项济这话,呼延自然便要婉拒了。 “师弟这是何话?” 项济闻言便露出不满之色,嘟哝道:“我又不让你即刻接过我这重担,无非说与你知,事先提个醒,也望你能比众位师兄争气些罢了,你又为何这般推拒?况且你不到身境巅峰的修为,便是想去一争,师兄也断断不允。放心,师兄绝不会为难于你,定会耐心等到你晋升身境巅峰之后,才会重提此事!” 话虽如此,可呼延依旧面露迟疑,沉吟半响不接话,项济见状终是皱眉,瞪眼道:“你若是条汉子,便该有些担当,如此惺惺作态,扭扭捏捏,不像个男人!愿与不愿,无非一句话,爽快些!” 话说到这地步,呼延若还想在这刀魔门混得开,便只能顺从这刀魔神主嫡子又兼大师兄的项济之意。只是他呼延自在惯了,最不受旁人束缚、逼迫,如今这项济如此逼迫,终是惹得呼延心头暗怒。 心头虽暗怒,可呼延面上已有朗笑,抱拳诚恳道:“承蒙大师兄抬爱!大师兄如此看好师弟,师弟实在受宠若惊。常言道君待我以臣,臣待君以忠,大师兄欲要对我寄予厚望,师弟我自该不负厚望,力争坐我刀魔门的股肱之臣,为我门重振声威之大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这番话说得慷慨激昂,项济这才满意大笑,举杯高呼道:“来,满饮!” “呯——” 酒杯脆响,两人相视长笑,仰头便一饮而尽,自是爽快非常。 该说之话已然说完,项济也便不再多待,起身便告辞请去,呼延几番挽留无果,待见项济去意已决,终是不再请留,把臂相送到殿门外。 “师弟,虽说你修为未够,却也不能因此轻忽怠慢了这道比之事。待得百年后我等去参加道中大比之时,你一同前往,先去看看吧!”项济临走前,不忘吩咐一声,随后才抱拳朗笑道:“师弟无需想送,师兄自行离去便是!” “师弟谨记,师兄慢走!”相隔无非数千丈,俱在一个山头,自是无需相送,呼延便在门前驻足,含笑抱拳相送。 待得目送项济远去,呼延若有所思,待得折身回到殿中,已然高呼出声。 “丫头!快些给老爷我泡壶茶,醒醒酒!” “哎!” 刘一鸣回山这一闹,又让门中热闹了许久,那日挑战到场的虽说不多,可门中哪怕是外门弟子,也有许多开了眼识、耳识,遥遥眺望、闻风而听亦如身临其境,将那山巅一战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继而一众哗然。 这十三师兄果然不简单,难怪眼识身境的修为,就能坐到那真传弟子的位子上。想那刘一鸣是何等人物,堂堂的内门大弟子,往日一众真传弟子闭关潜修,门内便以他为尊,寻常长老、管事对他也要礼让三分。 便是这般恃宠而骄、恃才自傲的人物,此番出门历练数百年,听说刀法、修为又有精进,已然领悟到绝技的皮毛,称一声身境巅峰强者算得上名至实归,兴许便是对上弱小门派的真传弟子,也能一战而胜。谁曾想他有心立威,挑衅那新晋升的十三师兄,已然用出绝技,依旧两招不敌,草草落败,随后恼羞成怒忽下杀手,终是铸成大错。 他没能杀了那十三师兄,却险些让真传大师兄杀死,为十三师兄赔罪。随后虽说经众位师兄劝解,他刘一鸣逃了死罪,却依旧被罚到悔过劳思过千年,好似自云端砸落泥潭,这一跤摔得够惨。 此时让门中议论纷纷,不止说那自不量力、自酿苦果的刘一鸣,说得最多的还是那十三师兄。想这十三师兄来门中已有十余年,却依旧无人知晓他为上山前的名号,俱是以十三师兄尊称,这十三师兄鲜少出手,可纵观他上山拜师、力压刘一鸣这两件事,便足以让他成了门中广为流传的传奇。 至此之后,十三师兄这名号叫得渐至响亮开来,声望更是水涨船高,被门内众师弟真正打心里承认了这多出来的十三师兄,真正将他当作了门内的第十三位真传师兄,与众位真传师兄的位子划上了等号。 修为能以血肉激增,刀法却丝毫做不得假,有几斤几两便是几斤几两,往日苦修到何等地步,待得对阵时使将出来,是多少便是多少,全无不尽不实的可能。这十三师兄无非修为略微欠缺,实在称不上什么大事,只需门中大力栽培,强者血肉堆填总能弥补,只凭他那绝妙刀法,能将绝技参悟到这等高深之处,力压刘一鸣一头,他这真传弟子的位子自然坐得稳当,也值得门中大力栽培,众人断无异议。 这便是魔界,一应皆是虚妄,只以实力为尊,唯一能让众人信服、敬畏的,也仅有这实力二字。若非修为超凡脱俗,便总该有一手才绝惊艳的武技伴身,这才能叫众人心服口服,而呼延此番亮刀之后,正是如此。 就连柳烟偶尔去食堂讨要菜肴,沿路所遇的门人,也不敢再对她嬉笑、调笑甚或逗趣,那“小烟子”的名号也再未有人提起,开口称一声“您”,便透出敬畏、讨好的意味。除却奉承话,胆大的才敢多问几句,试探般问起这十三师兄的喜好、近日潜修有何成效。柳烟也并非当真不谙世事,笑眯眯回应,却是滴水不漏,让这些有心之人苦笑离去,一无所得。 修道无日月,转瞬已过百年。 时日渐久,那面壁思过的刘一鸣再无消息,只是偶尔有些幸灾乐祸的猜测,只道这刘一鸣在那悔过牢中,每日神如枯木,茶饭不思,呆坐如泥塑般能坐好几日,憔悴得已然不成人形,也不知这思过千年的煎熬岁月,他熬不熬得过去。 而那声望日隆的十三师兄,依旧深居浅出难得一见,倒与众神境长老、真传弟子一般无二,过的是隐匿苦修的日子。 随着道中大比的日子渐至临近,门中众人对这位十三师兄,也有诸般揣测,或是说这十三师兄得了门中大力栽培,修为一日千里,早已晋升身境巅峰。甚或真是天纵奇才,修为如披荆斩棘般,已然堪比最强的几位真传师兄,窥见了神境的门槛,已然是将入神境的修为。 这等风传自然夸大离奇,也有那靠谱的说法,说是这十三师兄心性澄净,对修为不急不躁,正在稳固根基,这些年均在剥离异族血脉,待得人族血脉根基稳固,这才会稳稳晋升身识身境,务求不留一丝隐患,是以这十三师兄还停在眼识身境,却是心智高远,稳坐而望高,谋的是长久高升之计,全然未曾急在一时。 最靠谱的说法,笃信者不在少数,大半刀魔门众人深以为然。 只因这十三师兄乃是真传弟子,所求自是远远高出常人,目光早已放在神境乃至圣境,兼之在门内潜修无忧无虑,自无需忙着提升修为,力求自保,总该打下最牢固的根基,日后冲击神境、圣境才能胜算更大,说不得到何时,便能一飞冲天,一鸣惊人。 临近道中大比,不止是这十三师兄,有关众位真传师兄的猜测,也是漫天飞舞,调动着众门人的情绪。 便在众门人议论纷繁,渐至兴奋起来时,道中大比的日子终是到了。 ; 七十、观战 刀魔山巅,神主殿内。 今日非同以往,高台上一字排开七尊石玉高座,中央端坐自然是刀魔神主,余下便是六位神境长老,分两旁而坐。高台之下,殿中两畔竖列三十八把交椅,正是门中分司各职的长老,难得聚得齐整不差,气氛自是凝重。 而在这大殿正中处,连带呼延总计一十三位真传弟子,面朝高台七位神境,抱拳单膝而跪,正听着刀魔神主训话。 “此番道比,便由你项济带领,除却十三徒儿前去观战,其余人等力图百位之内,望你等此番又有精进!” “是!谨遵师命!” 一众十三人中气十足,齐声高呼应诺,自是众志成城。 “去吧!” 刀魔神主淡淡出声,懒懒挥手,神色却不大振奋,反而有几分黯然。 若是才入门时,呼延自是不知其中缘由,待得这一百多年过去,他已然知晓,刀魔神主当年还有个得意门生,便是项济口中的大师兄,乃是惊采绝艳的人物,曾经技压群雄数十万年,有他参与这道比,便永为魁首,从未被人超越过。只可惜天妒英才,这人才入神境不久便遭横祸,终是英年早逝,成了刀魔神主永恒的伤痛。 正所谓爱之深恨之切,刀魔神主对这人曾寄予厚望,据项济所言,比对他这亲子还要疼爱。爱徒一朝失足陨落之后,刀魔神主整整沉寂了百万年,即便如今,再听得这道比之事,便睹事思人,不由得感怀起这早逝的爱徒,哪里还有什么好心情。 似是有感刀魔神主那低落之情,大殿早已变得鸦雀无声,本该振奋的气氛如今压抑沉重,无人胆敢私语,皆尽低头噤默。 “是!” 这时节唯有项济有胆开口,他沉声应诺,便自起身扫视过众师弟,神色肃穆严厉,朗声道:“当年大师兄在时,每番大比便是门中欢庆之时,那热闹欢喜的场面,我至今依旧念念不忘,回想起来,好似已经过去了许久。自大师兄去后,我等在道中大比里,便从未赢得过那等天下无敌的荣耀,仿佛这荣耀已然随大师兄一道远去了一般!今日,又到了道比之日,能否重现昨日荣威,便看今朝!” “我愿得胜而归,我愿延续大师兄当年的盛举,我愿……”话音稍顿,他神色变得愈发坚毅,声如醒世洪钟,“归来时,门中又有那欢声笑语,举门欢庆的盛景!众位师弟,可愿与我同往,夺回那失去已久的荣威?” 一众真传弟子双目泛起精光,放声齐喝,“愿与大师兄同往!夺回荣威!” 见得这一幕,周遭长老皆尽眼前一亮,拊掌叫好,气势倏然沸腾。 却说七位神境长老中,除却两人是刀魔神主的患难之交,倒有四人当年便是那大师兄的师弟,或多或少曾受过那大师兄的恩惠,甚或其中两人得以晋升神境,全靠那大师兄所赠神丹,得见这似曾相识的一幕,不由得触景生情,依稀像是看到大师兄当年意气风发的模样,险些激动得潸然泪下。 而其余三十八位管事的长老,大多是晋升神境无望的真传弟子,甚或是功绩极高的内门弟子晋升而来,亦曾参与过这数十万年里的道中大比,亦曾有这般神采飞扬之时,自然也听得热血沸腾,轰然叫好。 便连刀魔神主此时亦是闻声动容,炯炯望向自家一众弟子,嘴唇颤颤,“好!好!不愧是我刀魔神主的爱徒!就该有这般气势!去吧!去吧!为师便在门中设宴,待你们荣耀而归,到时便举门欢庆!” “谨遵师命!” 连带呼延十三人,俱是面色毅然决然,高声齐吼之后,便悉数起身,紧跟在项济身后,抬头挺胸走出了神主殿。 才出得殿门,门外便轰然响起潮水高涌般的欢呼声,殿外早已站满了刀魔门的门人,平日里鲜少有机会见到这许多位真传弟子,待得见今日正主现身,果然如夜里明星一般闪耀,不由得情难自禁,兴奋呼吼出声。 “大师兄威武!” “三师兄好霸道!” “夺魁!夺魁!” 一众嘈杂欢呼待得最后,已然不约而同换做了“夺魁”二字,可见众门人的殷切企盼之心。而这等“夺魁”的声潮,不止在刀魔山上传荡,周遭各大门派的主峰上,亦响起阵阵相同的呼吼,此起彼伏,一浪高过一浪,几乎震天动地。 众人含笑前行,前方拥挤的人群自行散开,好似浪潮退却般渐至让出一条大道,供这十三位真传师兄踏足而过。万千兴奋、好奇、钦慕的目光投注在这十三人身上,其中亦有不少惊喜的高呼声。 “是十三师兄!” “他果然是要参与道比了!定会一鸣惊人!” “不对!不对!十三师兄依旧是眼识身境的修为,此番定是前去见识见识,为日后筹谋!” “对!十三师兄自是不忙显露锋芒,日后才会震惊天下!” “好啊!……” “……” 呼延静静走在其中,亦是面朝四周含笑示意,神色从容淡定,颇为大气。他如今的确还是眼识身境的修为,但体内异族血脉已然剥离大半,所剩不足两百之数,却如支脉般更为强横,剥离起来极为消耗气血,自该谨慎而行,耗时日久。 若依常理而言,他如今已达眼识身境巅峰,坐拥七千龙力,随时都能震破身膜,晋升身识身境。只是如众人揣测一般,他此时并无忧虑,自然该耐下性子来剥离异族血脉,务求不留隐患,为日后冲击神境、圣境、至境乃至祖境,打下最为牢固的根基,这才是长久之道。 以他呼延的脾性,只愿强无所强,荣登祖境巅峰,震慑天下,自然野心不小,换个好词来说,便是宏图大志,眼观天下。 他可不愿为了一时痛快,而贸然冲击身识身境,获得暂时的强横,日后却让他晋升变得分外艰难,甚或阻断前路,他却做不出这等亏本买卖来。 无非多耽搁些时日,慢些进入那眼识身境,却能换来日后大道无阻,徐徐渐进、步步高升,这买卖自然是划算至极。至于这门派荣威,与他呼延有何干系,他自是毫不在意。唯有那神丹、神兵甚或神境所书的箴言竹简,说来的确让呼延极为动心,但他却也不敢好高骛远,因此贸然提升修为,这笔帐算起来尤为不值当,只好强自忍耐自家这贪婪之心,淡然视之了。 此番只是观战,他自然兴致不高,只道前去踏青、看戏一般,本欲带着柳烟一道前去看个热闹,谁曾想这话才提起来,便让项济勃然大怒,指着他好一番训斥,直斥他如若儿戏,便让他被迫放弃了这打算。 俏丽小奴婢不在身边,呼延更觉得意味索然,此时无非强作笑颜,为众师兄撑撑场面罢了,心里不由得嘟哝抱怨,这道比之事他不过是去看热闹,何须出来显摆一朝,让人如看猴一般观赏,这与他有何干系,却是大可不必。 这话他也只会在心里嘀咕,绝不会当真去与项济絮叨,好似自去讨骂一般。昨夜里提起今日露脸之事,呼延才显出几分推拒之意,想要溜到山门下等候便是,此话一说出来,便又遭项济好一阵念叨,软劝硬令相逼,终是让他哭丧着脸选择了屈服。 待得他们一行十三人自人群里穿出来,走向下山的石径,这围观的万千门人依旧热情不减,高呼着追随而下,好似洪流滚滚下来,亦有千军万马般的气势。 相送到山门,司职出行的长老昨夜早已安排妥当,吩咐手下管事备了好马,已然在山门处静候,供给自家十三位真传弟子代步。 马自然是好马,比人界最骏的马儿还要高大一倍,鬃毛油亮似有鳞型,四肢粗壮健长,头生双角如龙,顾盼间隐有龙虎之姿,观其神态便知尊贵不凡。 此类马名为龙马,传闻乃是真龙族先祖嫡传血脉酿成的凶兽,随后代代繁衍,肉身虽汇聚了众多强横、斑驳血脉,却还是以龙族血脉为尊,也因此铸造强横体魄,非凡驰速堪比蚁兽,长久奔驰而不疲,气息悠长、体力超群,乃是极为罕有的坐骑,非大门大派不可得,正好拿来彰显身份、炫耀门面。 身有诸多强横血脉,兼之主脉是真龙血脉,让这龙马生来便力道如龙,待得成年便能有千龙之力,性子通常暴烈,极难驯服,若是修为不足眼识身境,全然驾驭不住。 “嗷――” 待得众人走近,这十三匹龙马立时焦躁,踏蹄不断打着响鼻,左右挪动着身形不容人靠近。待得为首那匹枣红色龙马一声长嘶如龙吟,这便引得众龙马竞相嘶鸣,声声龙吟响彻云霄,其中蕴含的龙族气息威严极重,惊禽走兽,声势惊人。 “畜生!” 项济哪里见得这一幕,见状顿时生怒,瞪眼怒叱一声,暴虐、蛮荒、嗜血的凶煞气息席卷开来,顿时让这十三匹龙马猛然一个哆嗦,肉身僵直,噤若寒蝉,惊惶望向项济,终是臣服地低下头去。 这才叫项济满意,跃上那为首的枣红龙马,扬臂招呼道:“众位师弟,快快上马!眼看时日临近,还需尽快赶去才是!” “是!” 呼延与一众师兄齐声应诺,便各自挑选一匹看得顺眼的龙马,待得众人翻身上马之后,项济已然策缰夹腿,高吼道:“走!” 尘土飞扬,蹄声如雷点、重鼓急响,一行十三人立时疾驰远去,相送到山门的万千门人驻足目送,见状便有机灵之人,忽而扬声高呼,“祝众位师兄夺魁而归!” 有人起头,便有万千人回过神来,于是齐齐高呼,“祝众位师兄,夺魁而归!” “……夺魁而归!――夺魁而归……” 声声殷切高呼,如浪潮翻涌,在群山山谷间滚荡不休,反倒愈发声势浩大,即便十三人已然远去数里开外,依旧遥遥可闻。 ; 七十一、剑道真传 这道比并非在器魔城中,而是在器魔本门。 照项济所言,最近这三万年,道比魁首之位便一直被这器魔本门的小白脸把持,稳坐第一把交椅岿然不动,颇有当年刀魔门大师兄的风范。而这也让器魔本门扬眉吐气,于是道比的场面便越办越大,透着一股耀武扬威的味道。 能被项济嫉恨至此,只称小白脸而不言名号,三万年中牢牢坐定这道比魁首之位,呼延对此人便也极为好奇,于是私下里特意打听过,总算是有了些收获。 项济所称这器魔本门的小白脸,姓杨名英,据说长得英俊非凡,乃是器魔本门的真传大师兄。 这人的名头甚大,可除却道比之时,往日连器魔本门的众多真传弟子亦鲜少见得他的真容,也是极为神秘。唯一确凿的消息,也让呼延尤为惊讶,这杨英竟不是体修,反倒是纯纯正正的魂修。 纵观上界天下,魂修势弱已久,已然不复上古时那各占半壁江山的恢宏,除了专修魂魄的异族,大多生灵皆以体魄为强,体修独霸天下,鲜少有转修魂魄的生灵。 天下如此,落没已久的人族更是如此,魂修十中无一。 不过说起器魔道兴起之初,倒的确是以魂修发家,这位器魔道祖亦是纯正魂修。那时魂修鼎盛,这位道祖便是以魂修证得圣道,以多宝而闻名。谁曾想上古时人族大难,之后天下魂修亦是离奇大衰,便连这等圣人,亦不得不转而兼修体魄,随后开创这诸多门派,十有八九俱是体魄为本,他门下真传里选择魂修的,亦是所剩不多。 连这等魂修证道的大道亦是这般,天下魂修一流落没到何等地步,可想而知。 而今竟听说这杨英乃是魂修,且尽得器魔道祖真传,将魂修一流参悟到了极高深的地步,能够压制同道群雄三万年之久,这等强横的实力,实在让呼延分外惊愕。 他呼延本也不会轻视魂修,想他在人界时,天下诸多道派,魂修便占了大半,连体修都被斥为旁门左道,末流小道,可想人界魂修又是何等昌盛,反倒是体修势弱至极,与上界的局面全然相反。只是他呼延飞升上界渐久,早已习惯往来俱是体魄强横之辈,鲜少见得魂修踪迹,久而久之也就隐隐起了轻视之心,待得转念一想,总算平心静气,略微揣摩出了这其中的些许玄虚。 先前便已说过,器魔道祖毕竟是以魂修之法证得圣道,对这魂修的独门见解自然精深,若是遇得天纵之才,他便以自家之道悉心调教,未尝不能教出如杨英这等技压群雄的俊杰,如今能永做道比魁首三万年,原也在情理之中。 “近千年我修为、刀法都有精进,此番我便要将那小白脸斩杀,抢了他那魁首之位!至不济,也要砍了剑魔门那李大胡子,换我来坐坐他那万年老二的位子!”说这番话时,项济似在咬牙切齿,却好似早已忘了,自家也是一大把钢针般的络腮胡子,与他所说那剑魔门的李大胡子,恐怕半斤八两罢了。 十三匹龙马蹄踏声连成一片,便是闷雷隆隆之声,粗壮马腿、铁硬马蹄踏在地面,便有一股金戈铁马的气势,方圆数百丈内的厚土颤颤而栗,似乎承受这迅疾猛踏的力道甚是艰难。 而今他们已贴着器魔城的城墙而行,沿途所遇行人、车辆,见得这一行所骑的龙马之姿,一看这鲜衣怒马的模样,便知是大派弟子横行,俱是惊惶四避,却不敢做那螳臂挡车的蠢事。这等大派弟子,往日便骄纵张狂,稍有怠慢便取人性命,寻常百姓便是死了也无处伸冤,避之唯恐不及,哪里还敢招惹。 项济那话才出口,一众师弟尚未来得及接口,斜地里忽而响彻隆隆大笑,便有一个如若炸雷般的声音大咧咧喊叫出声。 “哈哈!项大胡子!你找我作甚?若是真长了本事,自该劈了杨英那小子,做得同辈魁首之位,我李隆自会对你心服口服,俯首称臣!即便被你抢了我这万年老二的位子,与你这万年老三的位子有何差别,总是被那杨英压过一头,算得了哪门子本事?” 项济闻言便是一声怒哼,扭头循声望去,怒喝道:“李大胡子,你这熊货怎地还不晋升神境?当年我大师兄尚在时,你便被压了数十万年,随后也做了经年魁首,却还不知收手,如今又被那小白脸压了三万年,你也忍得这口恶气?多大辈分的人了,还与我等小辈置哪门子气?还是留住你这一世英名,早早晋升神境去吧!” 呼延凝神望去,西方亦驰骋来十一匹龙马,掀起身后尘土如有千丈怒龙之姿,隆隆蹄踏声中,正自朝他们疾驰而来。 为首者当真一把络腮胡子,牛眼横肉,身材魁梧非凡,一看便是威猛之辈,自然便是剑魔门的真传大弟子,李隆李大胡子。随行一众十人,男男女女腰系宝剑,劲衣鲜亮考究,乘骑这高大刚烈的龙马之上,亦是英姿飒爽,倒是那陪行末尾的冷峻小生,格外引得呼延留意。 这小生身形瘦长,肤白俊朗,与一众剑魔门真传弟子随行,本不该有何出彩之处,只是这小生与众人一比较,便稍稍显得青涩,眼识身境的血气如朝阳初生,隐有蓬勃滋长之势,想来年岁尚轻,混在一众身境巅峰的剑魔门真传弟子中,这迥然有异的血气,自是显得尤为醒目。 “哈哈!快了,快了!”李隆放声大笑,似是有些得意,“只需待我这小师弟晋升身境巅峰,这与你们争锋扬威的重任,我便能放心卸下,交予我这小师弟来替我剑魔门争辉,我安心晋升神境,做个闲职长老去也!项大胡子,说来你也争了数十万年,辈分比我低不到哪去!待我晋升神境后,你还有脸再与小辈争魁不成?” 这话中得意之言众人一听便知,被他李隆如此看好的小师弟,八九不离十,便是那看着面生的冷峻小生了。听得这番言语,呼延一行十三人倏然朝那小生望去,可是这人也不凡,便在刀魔门一众人烁烁目光下,依旧神色平静冷漠,尤其那一对眸子更是淡漠如冰,似是宠辱不惊,抑或本就是这冷淡的脾性,再加上李隆有意称赞,便叫众人暗自赞了一声好来。 项济似是随意瞥了一眼,便又咧嘴大笑,朝李隆傲然道:“李大胡子,你个老奸巨猾的熊货,这次你怕是失算了!兴许便在这数千年,待得我小师弟晋升身境巅峰,得以在道比中展露锋芒,我自然便能安稳晋升神境,恐怕比你还要早个千年咧!” “哦?” 项济此话一出,亦叫剑魔门一众真传弟子的目光不再隐晦,光明正大的朝呼延仔细打量起来。这对呼延而言,却也算不得甚大场面,自是无怯场一说,从容让众人打量,不忘含笑抱拳,朝众人作礼,极是洒脱爽快。 李隆本也在凝神偷瞥,待得项济出声之后,反倒露出不屑一顾的神情,冷笑道:“也还真是巧了,我剑魔门新收了一位真传弟子,刀魔神主他老人家便也多了一个得意门生?” 他言下之意,便是在冷嘲热讽,暗中讥讽项济只为求争一口闲气,便滥竽充数,不知何处拉扯来一张生脸,只想与他剑魔门置气,并非真材实料。 这意思项济又岂会听不出来,闻言立时扬眉,却是不怒,反倒愈发得意,再看向那剑魔门新收的真传弟子,目光便甚是轻蔑,“我这师弟,乃是刀圣嫡传血脉,日后有人吃了苦头,莫要说我项某人不厚道!” “嘿!还真是巧得不能再巧了!”李隆亦是扬眉,冷笑道:“我这小师弟可不做假,正是当年剑道剑圣人嫡传后裔,深得剑道真传!谁若是不信,日后便知道厉害!到时真假一试便知,有人别气得砸桌子!” 话说到这个地步,当真是针锋对麦芒,句句对个正着,点滴都不曾相让,却也难以直辨真假,谁都不知对方所言虚实,却因那经年相争的一口气,便自是万万不信。 “哼!” 正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两个魁梧大胡子瞪眼怒视,终是怒哼一声,齐齐别过头去,猛力扬缰策马,引得座下龙马怒嘶疾驰,如它们这俩个主子一般,竞相争先,谁也不愿低头服软。 这边厢一争出火气来,相随的两派师弟亦是不落下风,相视怒瞪,各有傲娇之态,呼喝扬缰竞相追逐,亦要争个先后。 谁真谁假,旁人或许不知,他呼延自是心知肚明。 他哪里是甚刀圣嫡传,无非一个人界不知亲长的野小子,得了大道机缘,这才踏入道途,随后坎坷多舛一一渡过,这才得以飞升,如今顶着这刀圣嫡传的名头,便在魔界招摇撞骗,混个安生日子罢了。 虽说他是假货,那称作剑圣嫡传的冷峻小生,也不见得便是真货。 但能骗得剑魔门一溜儿精明人笃信无疑,想来如他呼延一般,手下也该有几分真本事才行。 究竟是谁真谁假,的确如那李隆气急所言,两人皆被门中寄予厚望,日后道比之时定会对个正着,好似天生注定便是对手,难逃一斗,到时一试便知。 ; 七十二、密语 器魔本门,便在南出器魔城千里的荒岭群山。 前行不过数千里地,以龙马的驰速,近乎片刻即至。 而在剑魔门、刀魔门一众真传赶去器魔本门时,沿途又遇得各大门派的真传弟子,大派乘骑龙马,小派混杂有龙马、蛟马而行,见得剑魔门、刀魔门竞相争先,风驰电掣不甘人后,亦是不甘寂寞扬缰策马,呼喝互讽间向器魔本门所在狂奔而去。 待得遥遥可望器魔本门的山门所在,众门真传更是疾驰,待得在山门处急顿马蹄时,还是剑魔门、刀魔门抢先一步,不分先后停在门前。 “哼!你们俩个大胡子,莫非抢着去投胎不成?” 略微落后的却是个模样凶横、长须挂胸的壮汉,翻身下马,瞪眼朝项济、李隆怒吼道:“切莫张狂!待得此番道比之时,老子定能将你等一一砍翻,连杨英那白面鬼,如今也不是我张屠城的对手!那道比魁首之位,老子拿定啦!” 说话这人呼延也不认识,倒是南宫曾见过他几次,沿途赶路时便与呼延密语说起过这壮汉的来路。这人名为张屠城,乃是斧魔门的真传大师兄,一手高等斧法超群,大开大阖便有开天辟地的大势,常坐道比第四把交椅,与项济、李隆一众的实力便在伯仲之间,尤为不可小觑。 “哈哈!张屠夫!你这耍斧子的粗人!莫非这千年仅有你那武艺有精进,便敢不将我等放在眼里了?” 说话这人刚到,却是大氅开襟,袒露铁块般的胸肌、腹肉,神形放浪不羁,大笑声隆隆如雷响,面颊斜划刀疤,面色凶恶蛮横,下马时重足落地,砸得地面咚一声巨响,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我王钟却没这般狂傲,但自问千年苦修,怎也能抢了你张屠夫那第四把交椅!” 幸亏有南宫在旁引荐,呼延才识得这放浪子姓王名钟,乃是枪魔门的真传大师兄,常坐道比第五把交椅,偶尔也真能抢去张屠城的位子,坐坐这第四位的椅子,一手霸王枪耍得神鬼莫测,招招犹如神来之笔,极难捏拿,实力自是丝毫不弱前面几位。 正在这山门下火气渐生的当口,遥遥忽而传来清冷之声,脆如冰块碎裂之叮咛,乍一响起便让人耳目一清,神清气爽,才响起时尚在数里外,待得落音,倩影亦在众人身前飘飘落下。 “怎地不见那几位?” 才到这女子看似二八芳华,红袄衣裳金皮靴,护腰皮甲处缠着一条血色软鞭,更将她那腰间细软线条束得惊心动魄,美艳俏容却有冰霜之色,冷艳得别有一番风味,自然能让呼延看得眼前一亮,啧啧惊赞。 “哈哈!原来是鞭魔门的花姑娘!当真是别来无恙啊!”待得见这女子,说话几人俱是双目微亮,李隆更是眼中划过迷恋之色,挠头咧嘴大笑开来,“若是说那十位后几个家伙,一路上却是未曾得见,兴许早已在本门里喝茶饮酒,等得不耐烦了吧!” “花姑娘,又是千年未见啊!” 项济也是个脸皮厚的主儿,嘿笑间便朝那女子挤眉弄眼,“我说花姑娘啊,这千年里考虑得如何了?我项某人已然静候佳音数万年,只需花姑娘你应口一声,道比之时正好将好消息告之众位同道,待得你嫁入我刀魔门,你我大婚之时,也好叫众位同道前来为你我贺喜才是!” 这话说得几分真几分假,实在说不清楚,李隆闻言却是怒容瞪去,朝项济骂吼道:“你这项大胡子好生没皮没脸!却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与花姑娘情投意合已有许久,兴许不日便要大婚,你这横插一脚又算何事?休要惹怒了我,我这大剑专斩小人!” 李隆这怒骂之话却也不尽严实,无非是争一口闲气,亦是窥觑这女子花容月貌,还有一身精湛武艺,若说是否当真动了心思,却真真假假实在难以揣摩。 “嘿!你这李大胡子又是何意?正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花姑娘乃是天人之姿,但凡见者谁不动心,为何便容你李大胡子求得,我项某人为何便不可一求?” “放屁!你且问问花姑娘,似你这般毫无诚意又时常呱噪的大胡子,天天吵闹个不停,烦也不烦?” “……” 两人瞪眼怒视,便在这器魔本门山门前互骂开来,争得面红耳赤,早已将周遭之人抛之脑后,便连他们所争的这女子,此刻两人怕是也忘得一干二净了。 似是见惯了两人如此争执的场面,周遭所见之人皆是哑然失笑,摇头离去,那女子亦是微蹙眉头,隐有不满之色,将小皮靴踩得啪啪脆响,懒得理会这两个蛮人,兀自领着自家门下师弟快步上山去了。 “这位花姑娘,可并非是调戏之言,而是这位鞭魔门的大师姐当真姓花,名如颜。人如其名,这花姑娘的确月貌如花,一手蛟龙鞭法如龙蛇漫衍,使将开来,天上地下满是龙蛇舞动之姿,武技极强,常坐这道比第六、第七把交椅。” 待得众派弟子已然失笑离去,南宫皱眉望着那兀自与李大胡子争执互骂的自家大师兄,朝呼延密语时,亦有讪讪尴尬之色,“如大师兄所言,这花姑娘长得冷艳无双,武艺亦是超群,谁人见了也会起贪婪之念,若是被我们大师兄拿下了这座冰山,我刀魔门也能因此扬眉吐气……” 呼延闻言不由得嬉笑出声,促狭望着南宫,密语道:“莫说大师兄,见得这花姑娘,我也觉得分外心动!南宫师兄你……怕是也曾动过心思吧?” 这是玩趣话,南宫也不以为意,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呵呵,只是我南宫也有自知之明,花姑娘这等妙人,连大师兄都久求不得,我南宫连百位都难入,更是毫无可能!倒是剑魔门的月红,也是难得一遇的佳人,今日你若能见到,便知如何!若是师兄我此番得以杀入百位,便也有本钱央求师父出面,为我前去剑魔门提亲,这月红日后成了你嫂子,也是一桩妙事……” 待见得这南宫眉宇隐有欢喜之色,呼延亦是含笑抱拳,恭祝道:“那师弟便祝南宫师兄此番心想事成,旗开得胜!” “多谢,多谢!” 这边厢各自闲谈,那项济与李隆二人终是吵得面红耳赤,不可开交,眼看便要动起手来,才引得众人动容,急忙上前拉扯劝架,好不容易才将二人勉强扯了开去,这二人却兀自挣扎不休,相互怒目而视,唾骂出声。 “你这李大胡子是何等货色!明日里定要叫你那厚皮开绽、厚脸生花,看你还有何脸面与我相争!” “项大胡子!我李某人懒得与你寡扯!言语争胜却是无用,你我日后一战,手底下见真章!到时便能分个谁高谁下!” “哼!说得好,到时你我再分高下!” 而这器魔本门山门处,本就有本门的迎客弟子数百人,上百人将众真传的坐骑牵去歇脚喂食,尚留下三百余人在此处含笑看热闹。 项济与李隆皆是各自门派的大师兄,言行举止总要顾忌自家门派的脸面,这时回过神来,便在这数百人嬉笑看戏的目光中,两人终是觉得尴尬,这才是他们暂且搁置争端的真正缘由。 僵持许久,两人怒哼出声,各自挣开自家师弟的束缚,便自扬臂招呼众师弟一道上山。 只是两人都是牛脾气,如今已然顶缸置气,火气早已上头,便连这上山时亦要争个你先我后。相随的众师弟亦觉得讪讪无光,又不好驳了自家大师兄的脸面,便挤在这上山的石径中鱼贯而上,各自摩肩擦踵,挤得早已分不出各自归属来了。 而排在最前面,项济与李隆二人几可说是并肩而行,各自暗中鼓荡力道,暗斗得热闹,你一撞我一撞,都想将对方挤出这石径去,至不济也要叫对方出丑,落他一次脸面。 只可惜两人都早已是将入神境的修为,俱是十万龙力的力道,肉身更是强横至极,谁也不弱谁多少。争了十余万年亦争不出个结果来,此时只比肉身力道,并未动用各自武技,更难比出高低来了。 便这般挤挤嚷嚷,两家似亲似敌齐齐上山,却是谁也不让谁一丝一毫,同时踏上本门山巅。 这临门殿前,早已热闹非凡,放眼望去少说也有数千人,便是器魔道中各门各派的真传弟子,此时已然尽数汇聚于此,倒也是难得一见的大场面。 道比虽是崭露各门实力的时候,到了当真一较高下时,谁也不会手软,但此时尚未开场,众门真传便也或笑或骂,相熟的遥遥便打着招呼,有怨的远远便已指头唾骂,却也透出一股子亲密劲儿来。 到得此地,项济与李隆终是能放开手脚,各自怒骂瞪眼,却也不怕周遭之人再看得他们的笑话。这二人脾气不对已久,多参与两次道中大比的人早已知晓,每凡两人遇见,总免不了这火爆场面,却也算是习以为常,亦或是对二人心有敬畏,笑看热闹,这笑里也就和善许多。 待得三阳落山,夜辉遍洒大地之时,终有洪亮之声自那临门殿传扬开来,立时让殿外吵闹、寒暄的各门真传弟子倏然一静,侧目望去。 “肃静!” 说话的是个老者,面容肃穆冷硬,花白稀疏的胡须、头发,衣冠不整,看来分外怪异。 “若是有胆,深夜子时,山门前一会!” 便在周遭俱寂之时,呼延耳畔忽而传来一声微弱如蝇蚊的密语之声,冷语之意颇为诡谲,终是引得呼延好奇,神色未动,便用余光循声偷瞥过去。 ; 七十三、交易 待得寻到说话之人,当真出乎呼延意料。 先前拥挤上山,呼延也不曾留意身边是何人,如今才发觉,他身畔竟站着被剑魔门寄予厚望的真传弟子,那号称剑圣嫡传血脉的冷峻小生,而方才与他密语之人,也正是此人。 到得此时,即便呼延偷眼瞥来,他亦神色如常,冷漠昂首望向那殿前老者,似是在凝神聆听这老者洪钟之言。 但在呼延望来时,他微不可查地撇了撇嘴,似是在示意呼延,方才的确是他在密语。 “不知这位兄台深夜唤我一会,却有何事?” 待得确定便是此人密语传音,呼延亦是神色未动,嘴角隐晦蠕动,悄然传去密语疑问道。 那冷峻小生又是撇嘴,似有傲然之意,密语淡淡回道:“到时便知!” 言下之意,似是此时人多耳杂,不愿多谈,是以待到呼延深夜若是有胆一会,夜深人静,他才会继续谈论。如此行径,呼延一听便疑窦丛生,却因初见尚未相识,更是摸不透他的套路,心念倏然百转,依旧猜不出他意欲何为,只知他深夜求会相商,所求恐怕是私密之事,一事不敢落三耳,倒也分外谨慎,这事情看来也小不了。 说话之人既然不愿多谈,呼延自然更不会心急火燎地追问不休,索性撇嘴似是不以为意,亦不再密语询问,如众人般遥望那临门殿前的老者,一副凝神聆听的模样,心念却依旧在琢磨这诡谲之事。 这事情的确诡谲,他与这冷峻小生从未相识,无缘无故便忽而搭讪,这却并非什么好兆头。说一句“有胆便来”,随后便玩弄神神秘秘的伎俩,藏头露尾也不知做得哪般心思,若是不好生琢磨琢磨,呼延还真不敢轻信于他,前去赴这莫名其妙的私会。 平白便因自家好奇,而落入甚阴谋、诡计、圈套里,继而因此断送了自家性命,这等事情在魔界中,自然是家常便饭。 “千年一会,道中大比,群英聚首,乃是上古传下来的老规矩了!” 那老者扬声朗朗,虽说一副老态龙钟的模样,声调依然洪亮,隆隆震响传扬群山十里,可想而知在这老相之下,又是一副如何强横的肉身,一猜便应是神境高手。 “你等小辈千年一争,总该以武论高下,好叫众门众道都知晓,我器魔道又出了何等惊艳之才!扬我道威!” “……” 兴许还是上了年纪,说起话来总有絮絮叨叨的毛病,开了口便哆哆嗦嗦,讲了大半响废话,犹自兴致不减,看那模样,不说几个时辰,绝不会善罢甘休。 说的都是些陈年旧调,每番道比前这老者总要这般旧话重提一番,兴许初来乍到之人还能有点兴趣,但对于来了不知多少次的李隆、项济等人,这每千年重复一次的论调,自是早已听得耳朵起老茧,烦不胜烦。 是以他们还算是对这神境老者稍有尊敬之意,让他开了个头,便开始掏弄耳朵一脸不耐烦之色,总算熬得这老者絮絮叨叨了半个时辰后,李隆率先忍不住,突兀扬声暴喝开来。 “好!季老威武!” 即便是这捣乱之事,项济亦不甘示弱,不等李隆喝声落定,他已然拊掌大笑,同样高吼赞道:“说得好!季老霸气无双!” 年年都是如此,有这肥胆的二人率先起头,一众参与道比的老油条子便闻风而动,竞相起哄开来。 “季老英雄盖世!” “老当益壮!” “季老挡者披靡!冠绝古今!” “季老……好!好呀!” “……” 遥想当年,这嘈杂场景首次出现时,被人称作季老这老者忽而一愣,却被这突兀响起的如潮谀辞夸得眉开眼笑,让这群小辈夸得鸣鸣得意,也就顺了他们的意思,放他们散去。 可是长此以往,随后每逢道比开场之时便是如此局面,季老哪里还有被夸得舒畅的心情,倒是感觉被挤兑得颜面尽失,时常生气得拂袖而去。 这伎俩虽然上不得台面,却极为管用。毕竟以他季老的身份,若是真与一众小辈较真,反倒是自降身价,闹到最后愈发难以收场,平白惹得一众老辈笑话,是以这群小辈才能如此有恃无恐,闹得愈发欢畅,硬生生将他气走。 于是这道比开场致辞的差事,早已成了烫手活计,季老自打数十万年前便已避之唯恐不及,连番推拒。 奈何这闹剧早已传开,他季老不愿接手,其余与他辈分相若的老辈亦是无人愿意接过这苦差事,每逢道比之前便悉数躲避无踪,而若是身份稍弱之人,便更是压不住场面,临到头来,依旧还是落在他季老身上,每千年受这一番闲气,这才叫季老出场时冷面肃容,自是无甚好心情。 尽管早已有了准备,如今闹将开来,老头儿依旧气得吹胡子瞪眼,磅礴如烈阳的肉身血气时隐时现,那神境气息浪起潮涌,正是即将发怒的前兆。 “你!你!你!……” 他那枯手早已气得颤颤,遥遥点着李隆与项济这两个率先闹事的顽劣之徒,哆嗦了半响,忽而气急反笑,“你这李隆还有项济两个顽皮崽,若是真长了本事,何须在此处跳闹!有本事便去道比上,将我本门杨英给斗败,到时候我季老夫也会给你们两分脸面!” 此话一出,场中闹得正欢的众门真传猛然寂静无声,纷纷朝季老头儿扭头望去。尤其是被指名道姓的项济、李隆,闻言便面色倏冷,豹眼闪过寒光,冷冷朝这季老头儿瞥去。 对这些小辈的阴冷目光,季老头儿身为身境,自是浑不在意,依旧枯指连连点出,直指跳得最欢的那几个刺头。 “你!张屠城!你,王钟!还有你,钩魔门的曲大小子!还有你!你!你!你们这些不成器的小子,一样!真长了本事,明日若挑翻了我本门的杨英,下次道比之前,你等若是再闹,我不但不怒叱你等,反倒含笑相陪,绝无怒意!” 这自是怒极之言,却也惹出了几个火爆脾性,那项济眯眼直盯季老头儿,手便放在刀柄上,冷笑问道:“季老,此话可当真?” 老头儿闻言更是傲然昂首,扶手冷笑道:“我季老夫说出来的话,一个吐沫一个钉!一言九鼎,驷马难追!” “好!” 这一声好,却何止是项济一人开口,乃是众多排名百位之内的真传齐声冷喝,相视隐隐冷笑,继而依旧齐齐冷盯向季老头儿,李隆更是放声大笑,声如戾啸冲霄。 “杨英!你可曾听到季老所言?如今你成了众矢之的,我且看你这道比魁首之位,还能做到几时?” 他这声高喝在山谷传荡渐隆,待得回音落下,那后山山巅已然传来冷冷淡淡的回应,“放心,有我在,这器魔道道中大比的魁首,便落不到旁人座下!” 此言一出,便引得临门殿前一片哗然,几可说群情激愤,纷纷唾骂开来。 “谁若不服,明日再战便是!我倒要看看,谁能自我手中,夺去我坐了三万年的这魁首之位!” 后山山巅依旧传来冷冷淡淡之声,但言语里的傲意,不减反增,当真睥睨群雄,视众门高手如无物一般。 “好!明日一战便知!”李隆冷笑一声,也不再理会在那临门殿前傲然负手而立的季老头儿,昂首跨步而去,正是不欲多言,傲然之色丝毫不逊。 “我等那明日一战!”项济亦是冷哼出声,挥袖朝众多师弟冷喝,“走!” 言罢,他率先跨步而行,便领着自家一众师弟,朝器魔本门安排给众门弟子落脚之处去了。 有人率先离去,其余各门弟子亦有傲然之气,也不愿多做言语争执,均是憋着一口怒气,相继与自家师弟一道离去,只待明日道比之时,便以手下本事见分晓。 此番算是不欢而散,众人到得落脚的大殿,也没了说话的心情,项济草草吩咐各自早些安歇,便面容阴沉,率先进入自家安歇的房间。余下众师弟面面相觑,亦是无甚谈兴,陆续各归房间而去。 在这大殿一间僻静房间里,呼延静坐深思到深夜,对这火气甚烈的道比之事倒也不以为意,他沉思冥想之事,便是深夜子时,那剑魔门冷峻小生相邀一会,究竟他去是不去。 待得临近深夜子时,他终是站起身来,神色毅然已然打定主意,“也罢,我便前去走上一遭,看看这小子耍得什么鬼把戏!谅他在这道中大比之时,也不敢做甚谋财害命的勾当,否则闹起事来,他也小命难保!” 主意已定,呼延自是不再犹豫,起身悄然推开房门,便轻手轻脚走出这大殿,一路径直下山,待得到山门前时,那剑魔门的冷峻小子已然伫立门下,显然早已等候多时。 在他身畔牵着两匹龙马,待得见呼延前来,他依旧神色冷漠,只是扬手递给了呼延一条缰绳。待见呼延惊疑想要问话,他翻身上马,策缰时才传来密语。 “路上再说,放心!定是一笔大买卖!” ; 七十四、贪婪 说到要走,谈的是私密事,却也在情理之中,呼延却又犹豫起来。 若想不被人留意,少说也得行出百万里去,这才免得听闻其声、遥遥而望、嗅气追踪等诸般身境识通,被人窥觑相商之事。 以龙马之速,百万里无非一个时辰,来回也就两个时辰,说来也耽搁不了多长时间。但是这百万里出去,便远远避开众人的窥觑,发生何事也无人知晓,便是当真要谋财害命,呼延一朝中了圈套,这小命呜呼之后,兴许也查不到这冷峻小生的头上。 他呼延倒是不怕这冷峻小生,与他一般皆是眼识身境的修为,那武技顶破天去,亦不过十分火候的高等剑法,即便有几招绝技傍身,亦或是还有禁忌秘法暴增武力,这实力与呼延相差无几,即便这冷峻小生心怀不轨,呼延自忖还应付得来。 怕就怕早有预谋,待得百万里开外,所遇便是一众剑魔门的真传弟子,到时任他呼延百般手段,也难敌这等强悍武力,瞬间便会被镇压、抑或害了性命,这才是呼延所惧之事。 于是牵过这缰绳来,他惊疑打量着这冷峻小生,脚下却是踟蹰,半响不见动静。待得冷峻小生讶然瞥来,他便脚下不进反退,讪讪挠头道:“这个……我也不是那愚笨之人,再者说……我如今囊中羞涩,却也算不得甚大买卖吧……” “哈?” 听得这话,冷峻小生这才回过味来,悟透了呼延踟蹰的缘由,不由得哭笑不得,“如今道比当前,周遭强者林立,你又是那刀魔门着重之人,我又岂敢打你的主意?莫非找死不成?” “这可说不清!”呼延瞪眼如牛,一本正经的神色,却当真不是在开玩笑,警惕望着这小生,密语道:“这世道污浊,人心不古,总有些胆大妄为的主儿,专门做这等有违常理之事!你休想诓我这老实、厚道人……” 这边厢正自寡扯不清,两人忽而神色倏变,双耳抖动凝听,便在那山巅忽而有了动静,似是十余人无声而出,听风声正是要下山来。 冷峻小生倏然瞪向呼延,不耐烦道:“休要寡扯不休!有胆便随我走上一遭!无胆便滚回去安睡!这合则两利、分则两清之事,你便当做我从未提起,悉数忘却!日后莫要后悔便是!” 留给呼延犹豫的时间已然紧迫,他们此行务求隐秘,断不可叫人窥觑到,否则无端便会惹出麻烦。而那山巅夜行的十余人,行速丝毫不慢,兴许只待他们有片刻耽搁,被这十余人恰巧自山巅遥望,便能窥破两人的行踪,自然大大不妙。 听得这冷峻小生的语气,再观其言行,倒真不似作假。 更何况他呼延已然如约而至,如今又自迟疑,自然是被那“买卖”二字勾动了他的心思。任他呼延老奸巨猾,也难改那贪婪魔性,这时被人吊住了胃口,想要让他干脆利落的一口拒绝,等若要了他呼延的老命, 他略作迟疑,终是下了狠心翻身上马,警惕打量着这冷峻小生,咬牙道:“也罢!看你这模样也是个实诚人,不像要谋我财物的奸诈小人,我便暂且信你一次……带路吧!” 见得呼延决定得如此艰难,那冷峻小生终是蹙眉,两道眉毛如斜剑,免不了一声极为不满的冷哼,终是扬缰策马,率先在前引路。 呼延目光频闪,依旧在思量着诸般可能,却也按捺不住自家那贪婪之心,策缰疾驰跟随而去。 两骑化作尘土飞龙,倏忽疾驰百里,眨眼间已然远去天际,遥遥无踪。 “十六师兄,这两人已然查明!一人是那剑魔门新晋真传弟子,姓守名穗,传闻乃是昔年剑圣嫡传血脉,尽得剑道真传!另一人却是刀魔门新晋真传弟子,姓名未知,传闻是上古刀圣嫡传血脉,刀法不凡!” “嗯?” 便在那器魔山的山巅处,十余人临渊而望,目送呼延与那冷峻小生两骑绝尘而去。为首者束着长发,丝丝柔顺,迎风微扬,似有飘逸之姿,面容如朗月,温润儒雅似是机智之人,此时兀自蹙眉,“怎会不知姓名?莫非埋在刀魔门的探子已然无用?” 在他身侧,一个矮瘦精干的男子面有羞赧之色,抱拳垂首道:“属下不才,探子是否暴露,如今亦是不知!只听刀魔门内风传,便连他们真传弟子间相称,也只称一声十三师弟,从未唤过真名,是以……” “如此说来,便怪不得你。”被称作十六师兄这人闻言,眉头舒展忽又微蹙,喃喃自语道:“一个剑魔门新晋真传,一个刀魔门新晋真传。一个号称剑圣嫡传血脉,一个号称刀圣嫡传血脉,这其中似有蹊跷……且这两人深夜避开闲人,暗自私会,这更是古怪至极!……” 兀自喃喃片刻,他终是毅然道:“查!尽快查明!这其中牵连极大,兴许便有大收获!我本门断不能放过!” “是!” 他身畔两人立时抱拳应诺,领命转身离去。 那矮瘦精干之人本是静默在旁,此时才恭谨问道:“十六师兄,那今夜两人私会,恐怕相商亦是大事,需要派几人前去盯梢窥查?” 这十六师兄闻言沉吟,刹那后倏然扬臂舞袖,沉喝道:“事干重大,轻忽不得!这样吧,牵我龙马赤宵来,我亲自走一趟!” “是!” 他身畔立时有人抱拳应诺,折身已然运起轻功,如飞鹏大鸟翱翔而去,其速迅疾无匹,轻功却也非凡。 未得十息,便有蹄踏声如奔雷响起,便见一匹全身赤红毫无杂色的俊烈龙马飞奔而来,姿态傲然如龙,狂猛如蛟,极动至极静无非瞬间,便已稳稳停在这十六师兄身侧,弯下头去蹭着他的面颊,显得分外亲昵。倒是那牵它而来的师弟,早已被甩得脱缰,遥遥落后半响,数息之后才极力追赶而来,望向这神骏龙马,却是满脸苦笑。 “哈哈!好家伙!几日不见又长了一寸!也又壮了不少!”待得见这爱骑,十六师兄这才崭露笑颜,笑得极为真挚,似有溺爱之色,摩挲着这赤红龙马额头鬃毛,含笑间翻身上马,“赤宵!我们今夜踏空而行!收敛气息,决不可暴露行藏、声响!可曾记牢?” 这名为赤宵的烈马似是通灵,却比寻常凶兽驯化的龙马更为灵智,像是能听懂他所言一般,忽而点头划蹄,继而扬身高嘶,却未曾发出丝毫声响,好似在回应这十六师兄一般,神态也仿佛更多两分傲意。 “好!好赤宵!”十六师兄神色极为满意,轻拍着这赤宵壮硕的马颈,朗声大笑道:“走咧!” 这一声令下,赤宵便已扬蹄跨空,跃高如飞鹰之态,腾空离地有十余丈,便这般脚下如踏飞烟,身形似鬼魅,无风无尘已然倏然疾驰而下,转眼已在山脚,再一眨眼,已到了数里开外,当真是无声无息地风驰电掣。 寻常龙马,成年便有千龙之力,能有个三、五千龙力,已然算得上良驹,若能有六、七千龙力,那便是骏马,日行千万里不在话下,算是万中无一的极品坐骑。 而这器魔本门第十六位真传弟子,他却是早年间在荒兽山谷得了奇遇,历经艰辛凶险得了丰厚收获,其中便有一匹初生龙马,他自是分外喜爱。 说来也怪,这赤红龙马受他精心栽培,待得成年后,当真出落得如若奇迹。不止卖相极佳,亦是极为通人性,灵智非凡,更是与他一道晋升,同时跨入等若身识身境的修为,奔腾足有万龙之力,极速竟能一日一千五百万里,远超寻常骏马宝骑一流。便连器魔道祖看后亦是啧啧称奇,说它有神境的品相,若是日后栽培得当,便是神骑,堪比神境的坐骑,连他器魔道祖都不曾有这般待遇。 难得的是这马儿极为通灵,便也能认主子,往日脾性高傲暴烈,除却它主子得以爱抚,旁人摸都不能摸,若是强行乘骑上去,它便是执拗脾性,非要将旁人掀翻才是。 正因这诸般种种,更让这十六师兄对它分外宠溺,好似当做自家子嗣般,花费了大力气栽培,便愈发让这龙马赤宵成长得神骏超群,宛若马中之王一般。 这边厢一马一人无风疾驰,静谧如鬼魅,极速如雷霆,正自寻辨呼延与那冷峻小生的气味疾驰追赶,那边厢呼延与这冷峻小生,已然行出八、九十万里之遥,没入荒森已久,周遭早已人迹无踪,正是最为僻静之地。 “我说……这位剑魔门的小兄弟!” 待到此时,呼延终是沉不住气,愈是前行愈是觉得心底慎得慌,隐隐惊疑不定,不由得扬声密语招呼起来,“如今已然行出近百万里,周遭再无窥觑之人,有何等大买卖,也该能开口了吧?” 那冷峻小生兀自不答,神色依旧冷漠,待得行出百余万里,他四下打量周遭,忽而冷笑一声,眸子里泛出一抹寒光,倏然扬臂时已有长剑在手,二话不说便突兀朝呼延刺去! 这一剑,迅疾如电,白虹乍现,寒光凛冽,竟是电光火石一瞬间,那锋锐剑气之尖已然近在呼延眼前! ; 七十五、心动 “好胆!” 呼延惊怒暴喝,却是早有提防,倏然间刀已在手,乍现刀气稳稳拦下这一剑,继而抽身急退怒喝道:“你这冷面小儿,果然心怀不轨!” 这冷峻小生却是眼前一亮,兀自不答话,扬剑又再刺来! “惊鸿一瞥!” 果然是惊鸿一瞥,他这一剑惊艳绝伦,如长虹挂日,霹雳一闪其势迅若奔雷,快捷到了极致,这一类快剑,快得超乎呼延的想象,比他少说也要快出三五分去,便是他早有提防,亦是再难及时避开,唯有硬挡。 “一鸣惊人!” 这便是呼延的脾性,刀法最为直露本心,他虽说老奸巨猾,却也不甘一直隐忍屈服,如这刀法一般,万般隐忍,只为一鸣惊人时。 刀光乍现,白芒刺目,虽是寻常的高等刀法,可呼延早已用得顺手,磨砺已至极尽处,便有了十分火候,配上他这七千龙力狂猛涌出,这一道匹练刀气足有八万龙力的威力! “呯!” 雷霆巨响惊天动地,刺目刀气与那白虹剑气在虚空倏然对上,立时掀起猛烈气浪,如若两个身境巅峰全力一击,草木、尘土碎裂溅射开来,声势骇人至极。 果然如呼延所料,这冷峻小生剑法的确有过人之处,使的是高等剑法里的寻常招式,竟也是十分火候,与他这刀法平分秋色,不落分毫,那剑气与刀气轰然对撞,便在半空倏然爆炸,两相散灭无踪,自是旗鼓相当。 饶是这冷峻小生突兀出手偷袭,乃是无耻行径,但凭这一手剑法,便让呼延对他啧啧惊叹,凭空也要高看他两眼。 正如众人所知,这修为能以强者血肉速增,武艺却半点儿做不得假,往日苦修参悟,能有几分体悟,待得一朝出手时,便也只有几分火候。他呼延能使出十分火候的刀法,对这十分火候的来历知之甚祥,俱是他往日一点儿一点儿磨砺而成,再加上际遇、悟性,才能达到这般高度。 虽说若想有十分火候的武艺,际遇、悟性不可欠缺,但归根结底,若是并无狠心苦熬常练,再好的悟性、际遇也于事无补。这冷峻小生能使出这十分火候的高等剑法,想来悟性、际遇上佳,往日更是下了苦心熬炼。 单凭这一份相若的苦心、狠心、大毅力,呼延自是有几分惺惺相惜,只是如今这小子实在不厚道,将他骗来此地便突兀出手,剑气里杀意凛然,呼延对他又岂会有好脸色,却是丝毫不让,狠狠斗做一团。 待得冷峻小生再次扬剑杀来,呼延悍然迎上之时,心头总算有了一丝明悟。 “哈?感情这小子却也是个傲娇货!此番将我呼某人深夜里骗出来,打得大买卖的幌子,其实不过是手痒难耐,不甘我呼某人的名头与他齐平,便想出手争个高低,想要压压我呼某人的傲骨!嘿,你既是想压我一头,我便偏偏不能让你如愿!” 呼延的倔脾气也上来,这时节当真没了顾忌,诸般刀法接连使出,与这冷峻小生你来我往,几个来回便已打得火热,的确是一分也不让,谁也不愿服软。 两人武艺相当,打起来便没个休止,他们胯下龙马无非是寻常货色,承受不住这动辄便数万龙力的巨力,二人亦不愿伤了坐骑,自是早已下马,相斗着远远离开数里之遥,唯恐战到酣处,却也顾不得这两匹无辜的龙马,到时殃及池鱼,没了坐骑还要自家甩开双腿跑回去。 人总说棋逢对手,呼延与这冷峻小生一般,都是武艺超群之辈,平日里难得遇见实力如此相近的对手,一旦认真缠斗开来,便渐至有了一种酣畅淋漓到极致的痛快,肆无忌惮的畅爽。 “哈哈!好!好剑法!再接我一刀!”呼延难得战到如此痛快之时,不由得放声大笑,扬臂挥舞银刀如风,口中亦是呼喝不止。 那冷峻小生的确冷漠少言,便是这是双目大亮,面容隐隐有兴奋之色,却依旧吝啬言辞,鲜少回应。他只将自家这长剑舞得更加精妙、迅疾,闷头狠攻不止,算是对呼延最好的回应。 战到酣处,便忘了时日,半个时辰倏忽流逝,两人却是浑然未觉,兀自战意澎湃,斗了不知百万招还是千万招,依旧意犹未尽,兴奋非常。 兴许是两人战得分外投入,全神贯注之下,亦不曾留意周遭。便在相隔十余里地外,一匹比寻常龙马更为雄骏的赤红龙马,驮着面如朗月的尔雅男子,正是那器魔本门第十六号真传弟子与赤宵一骑,正自无声无息停在树枝之上,默默遥望向正自激战的二人。 “原来如此!” 这期末本门的十六师兄无声冷笑,神色似是意味阑珊,轻柔摩挲着赤宵颈上的柔软鬃毛,俯身伏在赤宵耳畔,竟朝自家这心爱马儿密语开来。 “赤宵,你说这二人何等无趣?刻意避开众人,行色诡秘,却是为了争个高下?枉我如此猜忌,还以为两人有何密谋!却是高看他们了!” 赤宵似是懂得人言,听得主人密语,它便点头不迭,那灵动眸子遥看向远处二人,更仿佛透出一丝轻蔑的意味来。 “也罢!就当是你我已有好几日不曾出来遛圈,出来散散心吧!这二人虽说修为尚弱,武艺却是不差,待得日后修为上来,兴许能冲到道比二、三十位,倒也算是我日后的劲敌。只可惜这等难入十位的货色,却无需我如此在意,我洛衍的对手,从来便只有……大师兄!” 此话何等傲气,这名为洛衍的男子,眼中竟连李隆、项济等人也看不上眼,扬锋直指之处,唯有他器魔本门做了三万年道比魁首的大师兄,杨英。 连李隆、项济这等常坐道比二、三把交椅的人物,这洛衍也不以为意,此时见得呼延与这剑魔门新晋真传守穗的激战,在他看来更是索然无味。兀自懒懒看了片刻,他终是轻拍马颈,摇头叹道:“看也看了,此番算是白来一趟。赤宵,我们走吧!” 这话似是让赤宵颇为赞同,立时调头折身,载着洛衍如轻烟般随风飘去,脚踏虚空如履平地,无声无息已在数里开外,悄然远去。 而在此时,激战的二人总算打得有了些许尽兴,浑身血气更见蒸腾,人影重叠闪烁,剑气、刀气呯然爆碎间,呼延忽而又听到了一声密语。 “嗯……好!你有这本事,我才有几分信你是那刀圣嫡传血脉之言!如此一来,这买卖才做得下去!” “唔?” 骤然听闻这话,呼延不由得愕然望去,终是在这冷峻小生的冷漠眸子里,寻见了一丝赞赏之色。 待得见呼延这惊愕目光,冷峻小生终是恼怒,瞪眼道:“莫非你以为我骗你不成?若不是当真有事相商,做的大买卖,我何至于如此谨慎,还要试探你的实力?你便以为我如此幼稚,只为与你分个武艺高下么?” 难得说这一大长篇,想来他已然忍了呼延许久,总算憋出了这许多个字来,呼延却听得愕然以对,半响无言。 即便在说话时,这冷峻小生的剑气却没有片刻停滞,攻势依旧猛烈迅疾,将他那本就微不可查的唇角蠕动变得愈发难以捕捉,似是在掩盖这私下密语。在如此僻静荒凉之处,还要如此遮掩神色,可以想见这冷峻小生也是个谨慎小心之人,心思何其缜密。 呼延所惊愕之事,正是自家对这冷峻小生的认知,似乎如今看来,真有了些许偏差。这小子实在不可小觑,那模样装得浑若天成,仿佛当真是冷漠高傲的性子,今夜相邀只为争个武艺高低,此时听得这小子密语传音,呼延才幡然醒悟,不由得对这小子敬佩非常。扮相能扮得如此逼真,连他呼延都被蒙骗无知,这手段自是高明至极。 开头见得这小子一剑刺来,又待得这半响激斗,呼延早已打得浑然忘我,分外酣畅淋漓,大呼痛快,早已先入为主,自以为明悟了这小子的打算,这时再来回味,饶是他面皮甚厚,亦不由得老脸泛红。 想他自诩老奸巨猾,临到头来却是马有失蹄,他呼延也有失算的一天,想起来便觉得脸皮发烫,臊得慌。 好在他呼老魔如今肌肤古铜,色泽沉暗,夜间稍有微红赧赧之色,亦未曾引得那冷峻小生的留意。于是他挥舞刀气抵挡着这冷峻小生的迅猛攻势,不忘偶尔反击两招,待得两人身影似是无意地倏然凑近时,呼延便清咳一声,故作从容道:“究竟是何买卖,此时可否说来一听?” 那冷峻小生目光一闪,便迅速咬牙回应道:“你我本是圣人血脉,却因大难而衰,想来何等悲凉!不知你现下如何,我剑圣守家却早已人丁凋零,如今万万年过去,我守家仅剩我刁然一身,血脉单传,自身难保,只能投靠旁门安身,又是何等可悲?” “呯!” 刀剑结结实实撞在一起,发出金铁交鸣的尖锐响声,两人四目相对,相隔不过一尺,那冷峻小生的目光,一时间竟是锐利如斯。 “想来你我一般境地,已然沦落到了贩卖家传遗库求生的田地!我仅问你一句,莫非你便甘愿将自家祖传宝库交予旁人,换取这苟且偷生的日子么?” “这祖传宝库,乃是你我家门重兴的希望所在,万万年中代代谨守的重担,便是你甘愿送人,我!守穗,却断断不甘愿!” ; 七十六、密谋 “原来他叫守穗……” 呼延神色一动,暗道:“也就是说,当年那位剑道圣人,姓守!亦或是……这圣人便叫守!” 听闻这守穗谈起这祖传圣人遗库之事,想来他这剑圣嫡传的身份不假,一念及此,呼延反倒愈发警惕起来,“自古圣人成圣之后,只能尊称圣名,便不得直呼本名,是以这圣人名姓乃是极为隐秘之事,我顶着这刀圣嫡传的名头,机缘巧合能骗得了那刀魔神主,盖因他怕是不知刀圣真名!这守穗身份若是坐实,恐怕不是好事!也不知他知晓多少上古之事,当年这剑圣一脉与刀圣一脉又有多少交情,他可曾知道那刀圣的姓名?若是不知还好说,若是知道……我却不能让这小子坏了我的事!” 想及此处,呼延眼中一寒,再看向这守穗时,杀机隐现。 呼延忽而心生杀念,那守穗还沉浸在自家酝酿那激愤之情里,未曾察觉。待得又是身形贴近时,刀剑之气砰然巨撞,他面色肃穆,伺机密语道:“看了你这刀法,我才能确信无疑,你果然是刀圣嫡传血脉!若是你也如我一般,不甘将自家祖传遗库拱手送人,你我干脆做一笔交易,已达互惠相助的目的,如何?” 总算进入今日一聚的正题,呼延暂且放下杀念,不动神色地疑问道:“互惠相助?这倒是个好说法,还请细细说来一听!” “好!” 听得呼延话语松动,守穗便双眼骤亮,大赞一声好,随后才道:“既然你有意,我便细细说来……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本待要说,他略微迟疑,便似随意般问起了呼延的姓名,似是并无深意,呼延却不敢轻忽,含糊道:“唔……守兄称我一声呼便好!” “呼?” 谁曾想这守穗闻言却是轻咦,狐疑打量呼延半响,忽而又恍然大悟般,笑道:“原来如此!你刀圣一脉这些年原来是隐姓埋名,换了个谐音之姓,难怪我家先辈们久久寻觅,你刀圣胡家却音信全无!” 这话让呼延略微放心,不由得感激起自家人界被他毒死的那第一任师父来,“原来这刀圣姓胡,我只道自家姓呼,居然也能蒙混过关!这老鬼一世丧尽天良,随口却帮我取了个好名字!不过……却也不能掉以轻心,这刀圣姓甚名谁我又如何知晓,难说这小子是否心口不一,被他自这名姓里看出端倪来,却还想暂时稳住我罢了!” 正自琢磨着,那守穗已然放下这姓名之事,转而直入正题,“呼兄,我说这互惠相助之事,便是撇开旁人,你我二人相随同往,一同开启你我家中所传这两处祖上遗库!如此一来,你我遗库的诸多宝物无需分予旁人,你我互赠互惠,岂不妙哉?” “慢着!” 眼见守穗越说也兴奋,呼延忽而面露凝重之色,狐疑道:“听守兄话里的意思,是否说得直白些,便是你我背信弃义,撇开众人私密前往,你帮我开启刀圣遗库,我帮你开启那剑圣遗库,如此家传宝贝便无需落入旁人手中,你我所得互赠,皆大欢喜?不妥!不妥!我早已应诺师父,将遗库赠予门中,这才换得我如今的安生日子!大丈夫,岂能言而无信,失信于人?我呼某断不做这等卑劣之事!” 莫看他呼延满脸义愤填膺的正经模样,心头却在滴血。 说句实在话,这守穗之言他岂能不动心。那可是实实在在的剑圣遗库,昔年一位圣人的遗传宝库,内中可想而知,定然宝物如山,若他呼延有幸参上一脚,只需获得万中之一,便也是莫大机缘! 只是这其中却有关键,这守穗所谓的交易,乃是二人同开各自的圣人遗库,其中所获相互分享。他守穗乃是剑圣嫡传,这圣人遗库自然不假,可他呼延却是个假货,这刀圣嫡传的身份本就是骗人之说,连这刀圣是否留下过宝库也尚且不知,便是真有遗库,却是虚无缥缈,他呼延自然不知所在,又如何拿出来交换,于是这交易虽然动心,他却是断断不敢应口。 呼延说得义正言辞,守穗听得他这话却是双目大亮,愈发确信呼延知晓刀圣遗库所在,只是对呼延这迂腐念头甚是无奈,不由得苦心劝解开来。 “呼兄此言差矣!如今生活所迫,你我相继投入旁人,贩卖自家遗库的消息求得安身,想来各有各的苦楚。但这祖传遗库本就是圣人对我等后人的馈赠,留与后人重兴家门的宝库,本就不该容旁人染指!你我开启自家圣人遗传宝库,干他人何事?这如何算得背信弃义?” 呼延闻言却是摇头不迭,依旧咬定道:“家传有训,呼某不敢失信于人!” 这般执拗,终是让守穗大急,“呼兄迂腐!便连家门都已沦落至此,哪里还顾得甚家训?便是这等家训,才是害得你我落魄的缘由!这样吧,既然是我提议,索性我便坦诚些,若是呼兄答应这互惠之事,我便开个头,让呼兄先随我去开了我守家的遗库吧!” 此话出来,当真诱惑至极,呼延顿时两眼放光,险些忍不住便要应口。终是以莫大毅力,才将自家这怦然而动的贪心给狠狠压了下去,却也止不住心念急转。总该思忖妥当,将诸般种种都考虑清楚,才敢应口。 “看来这小子已然信了我的话!若是这样,他既然实诚至此,偏生要行这‘互惠’之事,率先带我去开启他剑圣遗库,我若先稳住他,暂且应下,便能分一杯羹,海捞一笔便走!到时再将这小子杀了封口,这事情神不知鬼不觉,又有莫大好处,为何不做?” “不妥!这小子看似实诚,也是个心怀鬼胎的精明鬼,又岂会有这等便宜事?我却从不信天上掉馅饼的事情,再者说这等好事,又岂会落在我呼延的头上?这其中定有诡谲,不知这小子打得什么鬼主意?” 怦然心动又自猜忌心疑,呼延一时间挣扎激烈,半响不曾接话。守穗待得见他面色阴晴不定,瞬息变幻,便知他难以定夺,已然动了心思,便暗中一笑,也不催促,兀自与他对招,一面敬候佳音。 待得两人的身影再次贴近,呼延终是犹豫,警惕问道:“这开启圣人遗库乃是大事,事先还需准备周全,断断急切不得,不知守兄为何这般心急?” 话到这一步,守穗终是放下心来,闻言苦笑道:“不急不行了!我家遗库却还有规矩,便要以眼识身境的修为,行身境巅峰之事,才能获得这身境期的馈赠,否则错过便无缘,唯有留给后代!难得我守穗有了奇遇,将这家传剑法磨砺到了十分火候,自忖已然有了几分把握,自然对这身境期的馈赠分外动心,再加上若有呼兄相助,想来定能有所斩获!” “再者说,剑魔神主……我这师父他甚是心急,早已在打我家遗库的主意,将我逼……收入门下,正是想以这遗库为机缘,一举晋升圣境!如今他做了诸般准备,不日便要动手,我却不想让他如意!”说这话时,守穗那冷漠眸子里,闪过痛苦、愤恨之色,这话说得咬牙切齿,想来他投入剑魔门这事情背后,还有不为人知的因果缘由,“我定要抢先一步,将遗库收到手中!还望呼兄相助!” 说到最后,这守穗直直像呼延望来,似是乞求、冀望的目光。 “果然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呐……”呼延见状心生感慨,唏嘘出声。 听得他说的有理有据,条理清楚,呼延再无疑窦,含笑道:“既然守兄如此诚心,这事又是互惠之事,我自然没有不应下的道理。只是还需多说一句,守兄时间紧迫,自该先开了你家这遗库,我却不大心急,师父待我甚好,并无催促之意,是以我家刀圣遗库却是不忙开启,还需我修为再精进些,到得神境才能图谋,兴许万年、数十万年之后才能开启,这倒要先与守兄说得清楚才行!” 守穗却是不以为意,听得呼延应口,便已笑道:“迟些早些却也无关紧要,我信你是个守信之人,到时我若还未陨落,记得唤我一声便是!” “这是自然!” 呼延闻言便咧嘴大笑,憨直爽快地一口应下,随后才道:“守兄之事这般急切,既然如今已商定妥当,还需尽快谋划,早早前去!尤其是那通行令牌,想来剑圣遗库所在,并非在这魔界吧?” “呼兄无需担忧,在下早已安排好了!” 守穗却是成竹在胸,笑道:“我早寻到门道,正在申办那通行令牌,只需今夜我传出消息,让那人在令牌上再加一个身份便是!若是一帆风顺,这两日正是道中大比,众人无暇他顾,你我正好伺机悄然动身,暗中行事,后日便走!” “这么急?”呼延闻言一惊,思忖片刻终是笑道:“好!后日动身!” “哈哈!呼兄好刀法!再来接我一招绝技,碧洗晴空万里!”守穗志得意满,扬剑忽而朗声大笑,再未用的密语,高喝间猛然一剑刺来,白茫茫剑气纵横,铺天盖地! 呼延亦是大笑,悍然扬刀迎上,“刀惊魔!” ; 七十七、动身 却说那器魔本门的第十六位真传弟子,那名为洛衍之人。 他正自坐着那名为赤宵的龙马漫步折返山门,待得行到半路忽而一惊,猛然策马驻足,神色变幻片刻,终是一声冷笑,“好算计!若真是想分个高下,便是心高气傲之辈,自然该在众人面前一争锋芒,这才胜得光彩,何须掩人耳目,深夜悄然私斗?多此一举,事有反常便为妖!这二人定是另有图谋!” 忽而顿悟,他本待立时转身再行追踪,转瞬又自一愣,暗道:“这二人如此谨慎,密谋定是大事!我便是前去偷窥,这二人密语相商,我亦是毫无所得,此去无非白跑一趟罢了……等等!我倒是想起一件事来!” 突兀省悟一事,洛衍顿时神色凝重,哪里还愿在路上多做耽搁,顿时连连催促爱骑赤宵,猛然提速朝山门赶去,依旧是无声无息,飞驰急速。 待得行到山门毫不停顿,他一人一马直上山巅,疾驰到得山巅临门殿前,一众十余人在旁静候之处,他才倏然策缰驻马,利落地翻身跃下,唤一名师弟将赤宵带去歇脚喂食,便自片刻不停,急匆匆奔向自家书房。 一众归属他门下的师弟弄得一头雾水,但得见他如此形色匆忙,虽不知这一去发生了何事,却也立时紧张起来,噤声不敢多言,紧随其后匆匆而行,紧跟在他身侧,以备随时听凭吩咐调遣,效犬马之劳。 果然不出众人所料,这以行事神速、运筹帷幄著称的十六师兄急跨出几步,便已沉声吩咐道:“将器魔城近半月的情报,一应无论大事小事,皆尽取来与我一观!” “是!” 立时有人驻足,抱拳领命,随即快步离去。 而此时,这洛衍的副手,便是那矮瘦干练之人,闻言却是迟疑片刻,终是咬牙提醒道:“回禀十六师兄,器魔城近半月的情报,您前日才阅过……不知师兄此行亲自前去刺探,究竟发生了何事?” “唔?” 听得属下师弟询问,洛衍却一声冷哼,狠厉瞥了眼这人,威严警告之意极重,冷喝道:“乌雏,莫要忘了你的身份!做下属便该有做下属的姿态,我如何行事,莫非还要向你禀报不成?” 此言一出,这被唤作乌雏之人立时面色涨红,似有不甘、羞怒之色,却转瞬即逝,这便低头抱拳,恭谨道:“是!十六师兄教训的是!属下知错!” “哼!你这人傲骨非常,却是眼高手低,差了城府、手段,自然争不过我!永远都要在我之下!你若城府、手段比得上我,便凭你这实力,本也该与我有一争之力,这十六真传之位便是一番龙争虎斗,又岂会如现下这般,轻易落到我的手中!如今你做了我的副手,若还不知进退,便连我让给你的这内门大师兄的位子,你也别想再坐下去了,我便央求道祖师父换给旁人去吧!” 听得这话,乌雏立时惊怒交加,却也只得咬牙忍下,还需将头垂得更低,抱拳干涩道:“属下知错,还请师兄责罚、恕罪!” 洛衍随意挥手,冷笑道:“也罢!看在你我多年相争的交情,还有你这副手做得勤勤勉勉的份上,我便饶你一次!还需谨记,日后不得再犯!” “是!” 这边厢得意训话之间,一行人已然来到洛衍当差的书房,先前领命而去的那师弟,已然抱了一大捆简书在书房门前恭候,办事果然得力,迅速非常。 洛衍接过这一大捆简书,便推门伫立在这书房门前,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乌雏的身上,淡淡道:“今夜已然无事,你等再行巡察,无需在我门前等候,乌雏留下听命便是!” “是!” 众人抱拳躬身,齐声恭敬应诺,迅速各自散去,独留下这矮瘦精干的乌雏。 洛衍跨步进得书房,却未有招呼乌雏进门的意思,也懒得再与他多言,扬脚便将书房门踢得紧闭。乌雏瞪眼望着这紧闭房门,面色忽青忽红,屈辱更兼羞怒,半响顺不过气来,却也无从发泄,暗中握紧了拳头,硬是咬牙挺立门外,好似他洛衍的值守一般。 待得坐在书桌前,洛衍便将所有竹简敞开堆放桌上,有条不紊地忙碌开来。他率先翻找起有关剑魔门的情报简书,尤其是这新晋真传守穗的情报,逐字逐句的细细查阅,不厌其烦地再次回味一番,待得寻到十日前的一则简书,立时双目一亮。 “庆祥一万八千六百二十一年腊月初九,夜间戌时三刻,先河楼上清茗雅间,守穗与器魔城万隆帮帮主曲为锋私会。其后打听,守穗以百斤神境血肉为酬,请曲为锋动用交情,打点上下,暗中帮其申办通行令牌,原因不明。” 洛衍以手指轻叩着桌面,兀自沉吟,“这守穗乃是剑魔门真传弟子,若是要办通行令牌,请门中外事长老申办,自会更加快捷,何须如此隐秘,请托外人之手?再加上今日这事……” 沉吟半响,他忽而若有所悟,诡谲一笑,已然有了主意,“这二人此番定有大图谋,我却断断不可错过!说不得便有机缘!” 待得一念及此,他立时扬声沉喝,“乌雏,进来!” 几乎话音刚落下,便听得房门轻响,那乌雏轻巧进门,不忘将房门合上,快步行到洛衍桌前,垂首抱拳,恭谨问道:“师兄有何吩咐?” “这几件情报,这两日急查!两个时辰一报!” 沉喝间,洛衍扔出近十篇简书,大多与剑魔门近日之事有关,那守穗暗托外人帮办通行令牌之事,便夹杂其中,显得极为不显眼。 “是!” 待得乌雏接过这十篇简书,洛衍便露出疲惫之色,懒懒挥手不耐烦道:“去吧!” 乌雏闻言也不再耽搁,立时快步离去。 待得过了半个时辰,洛衍忽而自书桌后起身,手上拎着几件木盒精致的事物,悄然开门离去,正是朝那器魔本门的外事长老所居之处急行,自是去寻与他相熟的外事长老去了。 等他远去半响,便在这书房转角,无声无息慢慢走出一个人影来,正是乌雏,此时疑惑望着洛衍离去的方向,手中把玩着这十篇简书,待得寻到守穗暗托万隆帮帮主替他申办通行令牌哪一篇,他双眸渐至发亮,再抬眼朝那洛衍离去的方向遥望时,却已是满脸的若有所思。 而在此时,山门下又有了动静,却是那守穗与呼延已然归来,在山门处未作停留,那守穗接过两匹龙马的缰绳,便牵着马儿与呼延分道扬镳,任由呼延独自上山,先行离去。 不得不说龙马的确是良驹,这一来一回未曾耽搁太多时辰,无非二更天出去,丑时三更天便已归来,这一行颇为隐秘,路上又未遇到闲人,鲜少有人知晓。 器魔山上一夜静谧,待得日上山头,已然又是新的一日。 这一日正是千年一会的器魔道道中大比之日,自然颇为热闹,岂止是器魔本门的弟子,器魔道下众多门派,总有诸多爱凑热闹的弟子,大清早便已策马疾驰而来,自是前来为自家师兄呐喊助威,也不愿错过了这千年难得一遇的大热闹,借着机会自然该好生玩耍玩耍。 如此一来,即便这器魔山山巅场地极大,也耐不住这众多门派弟子蜂拥而至,自是早已拥挤不堪,迈步踩足,喧哗声嗡嗡震天,的确热闹繁华。 大清早便如此吵闹,哪怕这器魔本门所筑的亭台楼殿有断音之效,也耐不住这万千人喧哗的嘈杂声潮,一浪又一浪的喧闹声隐隐传开,不知扰了多少人的清修。于是众门真传弟子哪里还在房中待得住,早已被吵了出来,兀自在歇脚大殿的堂厅内汇聚,相互打气助威,说几句吉祥话,便各自离去。 今日初比,乃是各派真传弟子展示千年苦修成效之时,谁都不会甘落人后,自是昂扬而去,俱是信心满满。这一日仅是千位、百位排名的争夺角逐,待得百位一一落定,前三十位才有权向上届道比十位内的高手挑战,至于十位之内排名的先后,这一战更要排到最后去了。 是以刀魔门十三位真传,大清早出门的有十位,那上届道比排名第三、第十的项济、项神两兄弟,倒是得以与呼延一道安坐殿中,稍后三人再行决定,先去哪位师兄、师弟的场前助威观战。 三人正自坐在殿中饮酒闲谈,项济与项神两兄弟忽而隐晦对视,眼神似在暗中交流一瞬,随后便见项济抽动鼻翼,仿佛无意般笑问道:“十三师弟,怎地昨夜里不在房中安歇,跑去何处玩耍去了?怎也不说叫上我等师兄?” 呼延神色未变,依旧含笑饮酒,随意回应道:“昨夜里闲来无趣,我便说出去走走,谁曾想便遇到那剑魔门号称剑圣嫡传那小子,两句话说不对头,便惹得师弟我心生怒气,又怕在山上激战惹了众师兄的清修,便扯着那小子跑出百万里去,好生教训了他一顿!” “哦?”项济、项神闻言面面相觑,俱是闪过一抹放松的眼色,继而讶然失笑,凑趣问道:“谁输谁赢啊?” “说来甚是无趣!”呼延却露出郁闷之色,似是嘴硬般道:“这小子还算有几分真本事,我与他大战半响,却是不输不赢!忒的无趣至极!” “哈哈!无妨!无妨!” 项济、项神两人哈哈大笑,项济反倒劝慰道:“莫看今朝平分秋色,我料定待得日后你与那小子上了道比场中,那小子定不是我十三师弟的对手!” “那是自然!”呼延傲然应道。 ; 七十八、道比 未达身识身境,便难以将气息收敛的一丝不漏。 呼延如今是眼识身境巅峰的修为,身上尚有小半杂驳的异族血脉尚未剥离,肉身并非纯净人族血脉构成,对自身掌控便难以尽全,无论如何小心,亦会在行走之处留下气味,除非狂风骤雨洗刷虚空,抑或浓郁气味掩盖,否则久久难以消除。 他与守穗二人昨夜悄然出行,幸在这嗜魔山巅所筑的亭台楼殿俱有断音隔声之效,鲜少有人察觉,唯有山门值守之人,才会留意到这二人的诡秘行踪。 只是待得清晨,若是有心之人,定然不会遗漏他呼延出行又折回这番折腾,在虚空留下的两道气味,是以清早项济这一问,正在呼延意料之中。 这项济与项神俱是将入神境的修为,并且兀自停留身境不知多少年,早该升入神境却蹉跎不升的人物,比寻常将入神境的高手更为敏锐,几可说是虚神,但凡在虚空留下过蛛丝马迹,均逃不过他们的察觉。 行迹注定瞒不过这二人,呼延又岂会故弄玄虚,索性坦诚说开,将昨夜之事老老实实说了出来,八分真里两分藏,这才瞒得住聪明人。 这番话说出来,项济、项神便不再多疑,毕竟他们善于查视血气,这呼延岁不过三千,正是年少气盛之时,哪里听得他人与之比肩,早前听闻剑魔门众人将那剑圣嫡传的小子说得如此了得,自是心头不服,夜里偶遇便忍不住争个强弱,原也在情理之中。 这二人放下疑心,自然笑得愈发真挚,闲谈坐不得片刻,便已相邀呼延出门,朝道比之处观战去了。 单说这器魔道之下的门派,少说也有个成百上千之数,只需身有神境修为,便可净身出门,自立门户,于是各道之下大派小派林立,这各门的真传弟子,自然为数不少,轻易一算也过数千。 这三、五千数的高手相互激斗,分的是千座古台,自日出到得月照当空时,若是还能站在一座高台之上,且今日上台已有三个时辰以上,便算得入千位交椅。待得明日早起,独剩百座古台算数,规矩相若,排出百位交椅,剩余千位以先前站台时辰排出前后之序。 如此虽说难免不公,但胜在方便快捷,再者说这千位之辈在道中长辈们看来,武艺、潜力自是稀疏平常,即便稍有轻忽,也是无干紧要,随意些便好。 至于连千位都难以排进的,此类弟子在诸门真传中算是不入流,道比之后便会惨遭沦落,自真传之位重归内门弟子,千年后又换一批新晋的真传弟子,谁能冲进千位,这真传之位才能坐得稳当,这便是旁门小派的手段。 这道比也能彰显各门的底气,比方已然入流的门派,门中真传便能常坐千位之内,能有一争百位之力。 若是实力稍强的门派,门中真传便常保百位,为首者的实力已然不弱,三十位之内亦有一争之力。 而剑魔门、刀魔门、鞭魔门、棍魔门等等这几大门派,真传为首者常争十位交椅,才能算是道中一流顶尖的大门大派,与本门亦有一争之力。 待得明夜派出百位来,后日才是百位之争,到得此时已然分外激烈,排名先后差别一位,含意也截然不同,更有奖赏的细微差别。 后日争出三十位来,这三十位便有挑战十位的机会,而大后日便是挑战十位,抑或十位间各自挑战,再行分出此番道比的排位。 是以今日之战在项济、项神看来,实在无趣得紧,若非自家十位师弟正在场中,他们更愿意便在房中清修两日,也好过前来观得这般索然无味的激战。 虽说自家的这十位师弟,在他们眼中也称不上争气,但好歹历年来也算不上太过丢脸,连那南宫此番也能冲进百位,总算是没坠了刀魔门的名头。 毕竟是自家门人,胜败荣辱俱与刀魔门息息相关,若是此番有哪位师弟倏然爆发,显示出强劲潜力,精进武艺赢得满堂喝彩,项济、项神与呼延三人自该为其叫好助威,以长自家威风。 他们倒不怕哪位师兄、师弟落败,少说在这千位之争里,即便是南宫,只需避开那常见的高手,也能轻易在古台上站稳脚跟,谋取千位如探囊取物,分外容易。 待得三人到这道比之处时,周遭人声鼎沸,但见高台上劲气纵横,光彩炫丽,围观者更是拥挤不堪,几乎迈不出步去。 这却也难不倒三人,与周遭围观者而言,三人已然修为极高,肉身强横如山岳,若是悍然踏步,单以肉身鼓荡开来的气浪,便能将许多围观者生生推挤开去,于是三人前行自然畅通无阻,人潮中依旧游刃有余,闲庭信步而行。 此时虽是清早,但除却南宫,刀魔门其余九位真传弟子,早已分别占据一座古台,兀自环胸报刀,傲然闭目立于古台中央。周遭围观者倒是甚多,兴许还参杂着不少胆怯的旁门真传弟子,但是胆敢上台邀战的,却是寥寥无几,半响不得见一个。 举目望去,又何止这九座古台如此,千座古台倒有小半是这般模样,俱是强者矗立,震慑一方古台,鲜少有人应战。 南宫倒有自知之明,待得见到前届道比百位已然悉数到场,他才在一座正自激斗的古台下观战。 到呼延三人遇见他时,这古台激战已毕,落败者吐血飞落台下,面色青白已受重伤,终是阴沉着脸捂胸而去。那战胜者是个持双刺的精瘦小子,亦是环胸伫立台上,神色得意、傲然,环视台下四方,台下有十余人跃跃欲试,这南宫便在其中。 而呼延三人到来,那强横气势立时引得众人留意,南宫转头见得三人,便自惊喜招呼道:“大师兄,三师兄!十三师弟!你们怎生逛到这里来了?” “哈哈!南宫!” 项济大笑唤了一声,便自领着项神与呼延挤开旁人,强横挤到南宫身侧,对周遭惊怒目光混不在意,更是凶恶瞪眼,一个个瞪了回去。 这般强横姿态,一看便知不好招惹,周遭惊怒之人这便敢怒不敢言,再经得三人怒目瞪视,那凶光逼人,立时让人不敢直视,怯怯诺诺扭头避让开去。 见得这一幕,项济更是得意得哈哈大笑,旁若无人般搂过南宫的肩头,大笑道:“南宫,以你这千年的苦修,刀法精进之效,区区千位之争,还何须如此谨慎?若是想要上台,这便上去吧!如若你众位师兄一般,稳坐古台不动,这才是我刀魔门真传弟子应有的气魄!你该有这般气魄,断不能落了我刀魔门的威风!” 南宫闻言顿时振奋,亦是露出豪迈之态,抱拳嬉笑道:“大师兄有命,南宫岂敢违逆!得令!” 话音刚落,便在周遭哗然声间,南宫已然踏足窜起,身如鹞子翻身,灵巧不乏英武,却是干净利落踏上古台,朴刀所指正是台上那手执一对血刺的精瘦之人。 “在下刀魔门排行十二,名为南宫,还请同道不吝赐教!” 听得他这声郎喝,他那对手的面色瞬息大变,自先前的惊怒,到得听闻项济之言的惊疑,待得此时,已然颤颤露出怯惧之色。 “是刀魔门的南宫!” “这便是刀魔门的大师兄,数万年常居道中同辈第三把交椅的屠刀?果然煞气十足!” “刀魔门!唉!看来这古台也无需多观了!这南宫也是接近百位的人物,我等都不是他的对手,还是尽早去看看旁的古台吧!” “又是一座无望古台!唉!” “……” 便在三人身旁,隐隐响起无数低语声,先前被呼延三人蛮横挤开的众人,那咬牙憋怒之色早已无踪,俱是换作满脸的敬畏,隐晦偷瞥着那声威日久的项济。这等身居高位之人,往日实在难得一见,今日有幸见到真容,众人自是难掩好奇之心,总该看清楚这“屠刀”的长相,日后也能在好友相会是拿出来炫耀炫耀,也是罕见的谈资。 正在台下议论纷纷时,台上南宫的对手已然额头见汗,想来是极为紧张的缘故。得知南宫身份后,他便犹豫不决,半响未曾动弹,似想径直认输下场,又碍于自家门派的脸面,再或是让他如此服软亦是心有不甘,心念挣扎难定。 南宫却有大派弟子的风范,见状也不催促,含笑从容站在对面,静候这对手的决定,毫无焦躁、烦厌之色。 倒是台下欲图观战的众人耐不住性子,见这人如此纠结,久久不曾动手,终是烦躁出声,喧闹、起哄声接连响起,道道目光皆是鄙夷、嘲讽,却叫这人面色愈发难看了。 犹豫半响,他终是被逼得羞怒,咬牙生出狠来,目光隐有凶恶,狞笑道:“刀魔门南宫又如何?今日我裕绪偏生不信邪,总该亮亮自家本事!还请出招吧!” 南宫闻言却是不动,依旧执剑摆着架子,含笑道:“这位刺魔门的裕师弟,还请你先出招便是!” 见得南宫这笑,似是轻蔑,裕绪更觉得羞辱,怒色间大喝一声“好!”,身形已然动如光影,倏然一闪已然逼近南宫,一对血刺乍现血光之气,出手便毒辣狠厉,刺气却也非同小可,尖锐如实,十丈血虹如赤蛇探首,电射向南宫的双目! (紧赶慢赶,还是更新慢了……话说那打赏作品一栏很亮眼啊!呵呵,好久没见到有数字变化了,多谢书友“善意的叛逆”的厚赏!) ; 七十九、做戏 南宫姿态从容,含笑急退。 这一退极速如电,飘逸如仙,任他裕绪如何发力,那血刺电虹终究差了那么一丝,看似相隔不足一尺,却是咫尺天涯,怎也追赶不上。 只此一退,高下立判。 他南宫尚未出手,已然对这人的武艺了若指掌般,瞬息便能估测出这人此招的角度、力道与走势,精确到了微妙的地步,其眼力便已高过裕绪甚多,无需动手便可让众人知晓,两人看似差异不大,其实对武技的理解判若云泥,却有不可逾越的鸿沟。 不是裕绪太弱,他这血刺的武艺仍是高等武技,亦是经年苦修得以七分火候,先前站台足有近一个时辰,已然斗败了三、五十位旁门真传弟子,自然算不得弱小之流。这含怒一刺更是实力尽出,八万龙力催动便等若五十六万龙力,自是不可小觑,奈何他对上的是南宫。 呼延往日曾见过南宫练刀,那朴刀使得朴实无华,看似稀疏平常,其实正是大道归真,由繁入简,几近掌握了他这门刀法的精髓,估摸着便该有近九分火候。高等武技的领悟差了近两分火候,待得出手对上时,自有这般显而易见的差距。 这一追一退,直待裕绪此招力尽,南宫也并无出手之意。这等飘逸之态更让裕绪羞怒至极,面色早已涨得赤红,狰狞扭曲,终是不甘其辱,怒吼间再次猛力刺去。 “好手段!再来接我一招!” 气势如虹,可惜他这第二招依旧无功而返,连南宫的衣角都未曾沾上,这便让裕绪气得双眼能喷出火来,愤而怒喝道:“再来!若是条汉子,便堂堂正正与我一战,休想我羞愧得自行下台!” 待得这第三招时,裕绪如何还不能明白他南宫的意思,正是效仿长辈指点晚辈的规矩,含笑让过三招,便足够看出这晚辈的武艺好坏来,随后再行指点。 但他裕绪与南宫又岂是长辈、晚辈的关系,实实在在细算下来,裕绪已然活够了百万年,这南宫无非十余、二十万的岁数,反倒大出好几轮,这裕绪才该是他南宫的长辈。 却奈何武艺不敌,如今倒让这南宫在他裕绪面前充了回长辈,蔑视之意无需言表,正是想让裕绪自觉下台去,看似给他留足了脸面,其实才更是羞辱。他裕绪此时若真是自觉羞愧,便自不战而降,恐怕今日便要被戳破了脊梁骨,颜面无存,比一刀斩了他还要狠毒太多。 果然如他所料一般,这南宫当真硬让了他三招,一招不差,他这第三招亦是力尽无功而返。 直待这第三招让过去,南宫暗叹了一口气,只觉这人好生不识抬举,给他台阶他却不下,心里便有了些许火气,面上依旧含笑,眼里闪过一丝寒光,这才似是随意般挥了一刀。 “芳华尽敛!” 这一刀抖出了三道刀气,似是随意而出,刀气更是朴实无华,如淡淡白气倏然射出,却隐隐封死了裕绪的诸般退路,无论他欲从哪一方躲避,也必会被一道刀气击中。 此刀暗藏杀机,裕绪瞪眼如牛,索性不闪不避,怒喝间悍然出手迎上。他这一招刺气声势惊人,凌厉至极,乍一看比南宫这一刀狠戾百倍,谁曾想当真对上时,他这刺气却宛若绣花枕头一般,被一道刀气一触即溃。 “嗙!” 一声巨响,不仅那刺气轰然爆散,连裕绪手中的血刺亦受不住刀气上尖锐、锋利之气,呯然碎裂,碎片四射开来。那刀气却是力犹未尽,钝力猛然砸中裕绪胸膛,生生让其飞射跌落台下,头发披散、嘴角溢血,模样颇为狼狈。 “承让!” 那一刀才出去,南宫还未待得结果出来,便已收回刀去,此时便在古台中央抱拳含笑谦逊一句,就再未朝裕绪看上半眼,心中傲气展露无疑。 血刺门虽说不算大派,但好歹也是已然入流的门派,他裕绪更是门中三大高手,却敌不过刀魔门陪在末席的南宫一刀。可想而知,血刺门在刀魔门这等庞然大物面前,底蕴相差也是天差地别。 裕绪面色青红变幻,哪里还承受得住四周不加掩饰的嘲讽目光,刻意扬高的声声叫好,似是自家变成了不自量力的丑角一般,终是憋愤一声怒哼,带伤快步隐入人群中,再无踪迹。 “好!南宫师弟,这千年苦修果然又有精进,哈哈!好!” 这成百上千的叫好声中,项济的朗笑喝好之声无疑是最为洪亮的,项神亦是难得赞叹道:“以师弟如今的武艺,必然能进前百之位!” 呼延亦是不落人后,大笑赞道:“南宫师兄这一手刀法,真让师弟我大开眼界!好!” 南宫胜而不骄,依旧从容自若,便朝自家师兄、师弟抱拳,含笑道:“过奖!过奖!呵呵,承蒙各位吉言!南某定当全力施为,为我刀魔门扬威!” 随后半响,倒也有三个不自量力的后生倏然跃上古台,接连口出狂言,竟敢连南宫都不放在眼里,对于这等不知天高地厚的后生,南宫自是无甚好脸色,随手一刀便让其重伤飞落下台,模样比先前裕绪还要狼狈,看来他先前对阵裕绪时,的确给他留足了颜面。 至于其余的旁门真传弟子,倒也有自知之明,未曾上去自寻出丑,便让南宫这高台站得稳固。眼见这一幕,项济、项神早已放下心来,陪呼延、南宫闲聊半响,这便漫步而行,查看其余古台的情形去了。 呼延却是懒得动弹,便在这古台斜角处倚墙而立,与南宫有一搭没一搭的闲扯,时而说些玩趣话,无非是陪南宫打发时辰罢了。 许久不见有人上台邀战,二人实在无趣,便觉得这时间过得极慢,似是过了许久,苍穹这三粒红日才爬到头顶,算算还有个三、五时辰,今日这道比千位之争才算落幕,二人更觉百无聊赖了。 正自闲得骨头发痒,呼延便在台下跃跃欲试,打算上台去与自家师兄比划比划,活动活动手脚,也打发这难熬的时辰,忽而便见得人群如潮水般散开,迎面走来两人,正向南宫驻守这古台而来。 呼延凝神望去,却是剑魔门那真传大师兄李隆,领着守穗漫步踏来,这便叫呼延心神一振,警惕朝二人望去。 “哈哈!这不是刀魔门的新晋真传与南宫同道么?倒也真是巧了!在这里遇上了!” 这话的确是句客套话,哪里来的巧与不巧,这千座古台的事情,哪里瞒得过李隆这等耳聪目明之辈,此刻自然是特意前来,却是不知有何目的。 虽说客套话,李隆却丝毫不客套,大咧咧挤开围观众人,便自咧嘴大笑着凑到呼延神色,一点儿不见外,便与呼延搭讪开来,“听闻刀魔门的新晋真传,却是刀圣嫡传血脉,一手刀法惊艳绝伦,日后更有技压群雄之势!倒与我这小师弟堪称一时瑜亮啊!哈哈!就是不知你二人参与这道比之时,会是何等热闹?” 这话里的意思颇多,却是将呼延的身份开诚布公,向围观众人似是无意地袒露出来,立时引得暗中惊呼、抽气声不绝于耳,再望向呼延的目光,便多了艳羡、嫉恨、贪婪的神色。 李隆哪里是无意,分明便是刻意为之,其心不轨! 呼延却是毫不示弱,昂然直视李隆,面上寻不到半分怯色。兀自与李隆瞪视片刻,他这才略微转头,将那高傲目光投在守穗身上,冷笑道:“昨夜里未曾分出胜负,我倒想与你相邀,待得千年之后,再到道中大比之时,你我定要在这古台上分出个高低来!你可敢应战?” “何须等得千年!” 守穗那淡漠眸子忽而乍现精光,似是刹那间战意汹涌,紧盯呼延双目,傲然道:“这时便可再战,今日就能分出胜负!” 朗喝间,他手臂倏动,一眨眼利剑已在手中,这冷峻小生的气势便猛然大变,锋锐逼人,锐不可当! 虽说仅是眼识身境的修为,可他这倏然爆发的锋锐气势,便连南宫亦看得神色一惊,哪里还敢小觑了这剑魔门的新晋真传。清晨来得匆忙,他却是不知昨夜之事,此时才听三人对答之言,隐约猜出昨夜里自家这十三师弟与这剑魔门新晋真传曾有一战,竟是斗得旗鼓相当,不分上下,不由更是震惊。 这十三师弟的本事,他南宫自是清楚,一手十分火候、炉火纯青的高等刀法,若是他与十三师弟修为相若,便自承不敌,自认断断不是自家这十三师弟的对手,亦对十三师弟抱有厚望,惊为天人。 谁曾想这剑魔门却也是好本事,不知何处寻来这一个号称剑圣嫡传血脉的小子,正是与自家刀魔门争锋相对,昨夜里竟能同自家这十三师弟打个平手,想来这剑法亦该是十分火候的高等剑法,也是天纵之才,说不得日后便是自家刀魔门的劲敌,自然不可小觑。 南宫一怔一惊,便未曾留意这局势变化,自家这十三师弟亦是个火爆脾气,哪里经得起旁人如此挑衅,就在他恍惚失神的刹那,已然银刀在手,便真要同这剑魔门的小子当场一战。 “十三师弟,不得胡闹!” 待得见这一幕,南宫立时厉声喝止,摆出师兄的威严来,欲图阻止这一场无谓的争端。 而那边厢李隆亦是瞪向自家这小师弟,厉喝道:“守穗!休要无理取闹!这等道比乃是郑重场合,岂能容你等小辈如此放肆!” 经得二人喝止,呼延与守穗终是瞪眼怒视,却也只敢怒哼出声,终是乖乖收起了自家刀剑,那一触即发的激斗悄然弥散,被轻易化解开来。 “还真是年轻气盛啊!” 李隆见状不由得唏嘘出声,朝南宫叹笑道:“见到他们这模样,我便想起百万年前,我与你们那大师兄项大胡子,首次参与道中大比时,便也是这般模样,明里暗里不知打了多少次,也是一般旗鼓相当,难分高下!唯有这三万年里,我比他略微又领先了半步,这才能保住如今万年老二的位子!嘿嘿,想起当年事来,还真是有趣之至!有趣之至!” 呼延哪里听得这话,顿时瞪眼道:“我家大师兄这千年精进非凡,日后定能压你一头!” 守穗却还在不服气,闻言立时反驳道:“那刀魔门的大师兄,又岂会是李大师兄的对手!已然连输三万年,此番亦是毫无胜算,对上我大师兄,必败无疑!你若是不信!后日一看便知!” 这话说出来,李隆便得意地哈哈大笑不已,南宫面色阴沉,呼延却是忽而心中一动,似从这话里听出了另一层隐晦之意。 ; 八十、始动 同样一番话,传入呼延耳中时,便有了些许出入。 守穗在说最后一句话时,那“后日”二字后面忽而一顿,是以在旁人听来,便是“后日……一看便知”。这停顿实在短促,漫说是周遭围观之人,便连南宫及李隆都不曾留心。 而落到呼延耳中时,便是“后日四更天一刻一看便知”,这“四更天一刻”用的是密语,仅传入了呼延的耳朵。 道比十位之争,乃是头等大事,项济与李隆一战自然不会放在夜半四更天这等清冷的时段,用的又是密语,其中刻意提点之意,呼延这等精明人,自是一听便知。 守穗此番密语之意,说的是他们动身的时间。 先前二人曾商议,正在明日夜里三更天便要动身,如今守穗所言,却是不知又出了何事,导致这动身时间有了变化,换作后日四更天一刻去了。 这事情呼延自是上心,却是抱着“送上门的便宜不占白不占”的心思,成则谋上一笔横财,不成便罢,称不上太过看重,对于这动身时辰的突兀变更,自然不甚在意。 于是听闻守穗所言,呼延即刻冷笑道:“后日一战,谁胜誰败,你我到时好生看着吧!” 这般回应,暗中传递之意,便是已知其意,到时定会准时赴约的意思。 李隆听言又是哈哈大笑,正要说话之间,遥遥又传来一声大笑,便听得项济那洪亮声音滚滚而来。 “哈哈!说得好!总该叫众门同道好生看看,此番道比,谁才是同辈魁首!” 当真锋芒毕露,自傲强横的回应,李隆倏然扭头循声望去,待得见项济与项神二人推波般挤开人潮,正朝他烁烁望来,他亦是瞪眼直视,冷笑道:“言语上争出个高低来,又有何用?平白让人看了笑话!谁强谁弱,到时一试便知!” “待得千年之后,我剑魔门新晋真传守穗,与你刀魔门新晋的十三师弟,也该有这一战,究竟是谁强谁弱,谁能技压群雄,也是到时一试便知!” 李隆说话时,项济与项神已然站在呼延身侧,同李隆面面相对,相隔不过十丈,相互目光、气势在虚空猛烈撞击,却是谁也不落下风,一副龙争虎斗的架势。 “难得我与你一般心思,哈哈!李大胡子,你剑魔门那十三小子正在与人激斗不休,眼看便要被人挤下台去,你还有心思在此处耍弄口舌么?” 李隆闻言面色微变,转而又自镇定,含笑道:“项大胡子,放心!区区千位之争,我十三师弟自然能应付,又岂会让你刀魔门看了笑话?待得明日百位之争,权且看看他与你刀魔门的小十二南宫,又是谁高谁低!莫要到时又被人扫落下台,连百位都站不住脚……哈哈!” 他这话里的反讽之意甚为犀利,在场刀魔门一众俱是勃然变色,齐齐朝李隆怒目而视。 李隆嘴上说不担心,但已然分神查看自家十三师弟占据那高台的情形,见得果然与一人打得不可开交,岌岌可危,终是撂下这番话,便领着守穗匆匆而去,急忙为自家十三师弟打气、助威去了。 待得目送二人匆匆离去,项济面色隐怒,朝着李隆那魁梧背影忽而扬声嗤笑,“勿要废话!还是担心那你十三师弟吧!若是此法被人赶下台去,千位都不曾抢到,这才是闹了大笑话!” 兀自嗤笑之后,那李隆不再反击,项济自然懒得与他多争执,这便宽慰起南宫来,笑道:“无需将这李大胡子的话放在心上,便凭你这千年苦修所得的刀法精进,此番百位定是不用担心,还需再接再励,争取杀进五十位之内,定不能叫这李大胡子小觑了我刀魔门!” “是!南宫定会全力一争!”听得师兄如此勉励,南宫自是不再郁愤,在台上肃容抱拳,恭谨应道。 常言道事在人为,成与不成便是听天由命了。 南宫这一日所遇的挑战者不过二、三十数,却都是嘴上狂傲、手下稀疏之辈,自然如众位师兄一般,牢牢占据一方古台直至月上当空,稳稳夺得千位排名。 而那剑魔门的第十三真传弟子,此番尚是首次参与这道比之争,却被项济一语成谶,当真让一位鞭魔门的新晋真传挤落台去,让李隆气得吹胡子瞪眼,恼羞成怒整整一日。 好在这师弟最终没有丢尽剑魔门的脸面,一败之后隐忍许久,总算在傍晚时上了另一座高台,挤落了一个匕魔门的小子,便一直站台到最后,勉强夺得了道比千位排名。 这第一日道比千位之争,几家欢喜几家愁,各门各派有喜有忧,却也这般尘埃落定了。 第二日清晨已是道比百位之争,相争自是更为激烈,便连刀魔门、剑魔门这等大派的真传弟子,也颇为谨慎,断不会贸然出手。于是清晨时台上相争的,倒大多是勉强挤进千位,有资格争夺百位的小派真传弟子,你方唱罢我方登场,每一座古台都打得火热,自是颇有看头。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看得台上劲气纵横,你来我往争斗得极为热闹,周遭围观之人俱是看得叫好声不断,兴奋欢喜,俱是觉得不虚此行。而台下的真传弟子,却是冷静而观,将诸般种种考虑周全,琢磨着该去哪座古台一争,抑或自家该何时出手,才能谋取这道比百位的排名。 自有那实力强横的人物,如若呼延那几位常居五十位之内的强势师兄,清晨看了半响,便已翻身跃上一座高台,三、两招将对手送下台去,依旧如千位之争时一般,再行稳占了一方古台,自此便端坐不动,稳如磐石。 南宫上次道比便落下遗憾,略微差了一线运气,未能如愿杀入百强之位。此番信心满满而来,却也不敢再贸然出手,在台下查看百座古台半日,将一应种种变化尽收眼底,这才心里有了几分底气,寻了个争斗最为激烈的古台,直到午后临近傍晚时,忽而跃上高台,一招将对手拿下,终是在这古台站稳了脚跟。 越是接近深夜,百位道比之争将要落幕,南宫便愈发难以抑制的紧张。那剑魔门的真传弟子月红,今日呼延倒是有幸一见,长得冷艳如霜,一手软剑使得神鬼莫测,亦是个强横厉害的女子,如今正站在南宫相邻的古台上,却比南宫率先上台,站得更为稳当,却是看也不曾看南宫半眼。 哪怕台上空闲时,南宫时常露出羞涩之态,总会鼓起勇气朝远处月红有一搭没一搭的搭讪。这月红却对南宫颇为冷淡,任由南宫花尽心思讨好,她却依旧冷面如故,鲜少有回应的时候,即便是回应,也是寡言少语,满是不耐烦的神色。 只是呼延善察细微之处,总能见到南宫台上有人邀战,对手实力颇为强横,与南宫杀得难解难分之时,这月红即便也在激战对手,亦会难免分神,不时偷眼瞥向南宫这边,担忧之情尽显无疑,原来倒是两厢情愿,说不得此番便能造就一段佳话,倒让呼延看得笑口常开。 南宫这千年倒真有极大精进,刀法终是磨砺到了九分火候,这等实力本就是能争百位的水准,是以他与月红担心虽是担心,倒也算是一帆风顺。 两人斗败最后一个对手,已然是月上高枝,金钟长鸣之时,百位之争终是落下帷幕,叫二人这才敢松了口气,暗中偷瞥俱是轻笑开来。 连南宫亦杀进百位,岂止南宫得偿所愿,此举又替刀魔门扬威,众位师兄自然都是喜笑颜开,返回歇脚之殿后相聚欢谈,索性凑起一桌酒宴,为南宫恭贺、欢庆起来。 他杀进百位,便能以这身份央求师父,向剑魔门提亲,迎娶月红过门。 先前或许还有隐虑,但如今以他南宫道比百位的身份,想来这大喜事自是跑不掉了,于是这酒宴上众位师兄与呼延便心情极好,都在同南宫嬉笑、打趣,提前讨要起喜酒来了。 难得如此欢聚一堂,众人自是闹得尽兴,但明日百位排名之争,于众人而言才是紧要至极的大事,却也不能太过轻忽,待得夜深二更天,已然笑闹了三、四个时辰,众人便笑谈散去,各自返屋休整状态,务求将状态调整到最佳,以应对明日这百位排名之争的头等大事。 呼延回屋,静坐半响后,终是起身来到桌前,提起笔来写了一封信笺,留给自家众位师兄,正是交待自家这突兀离去的缘由。他只道自家偶得机缘,奈何时辰紧迫,来不及与众位师兄亲口道别,也怕扰了众位师兄准备明日排名之争的大事,只得留信一封,告知自家去向,却是无需担忧挂怀。 待得落笔留名时,已是夜深人静,悄然到了四更天,正是守穗商定动身的时间,呼延不再迟疑,起身推门,悄然而去。 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八十一、暗流 星月稀朗,自是鲜少有人在深夜行走。 虽说行人难见,但总有喜欢日伏夜出的夜猫子,亦或是器魔本门司职巡察的弟子。呼延行事务求隐秘,自然将眼识、耳识悉数打开,刺探着周遭一应细微动静,早早避开人踪,悄然下山。 夜里山门无人值守,唯有山间有人巡察,这倒给了呼延可乘之机,一路无声下山行出山门,他便毫无停留,径直朝右边疾驰奔行,足足前行百万里开外,便是前夜他与守穗激战之处。 尚未到地头,已然遥遥望见守穗身影,身畔正是两匹龙马,想来此番行事准备颇为充分。待得见呼延如约到来,守穗微露笑意,似是对呼延守信颇为满意,便也不曾拖泥带水,立时分过一条缰绳,自家翻身上马,简短道:“走吧!” 既然事在必行,呼延却也有那杀戮果决的枭雄脾性,二话不说也迅速上马,待得守穗引路前驰,他便紧紧跟随策马扬蹄,两骑奔腾疾驰,正是朝那魔界出入之处而去。 待得两人疾驰离去,未隔一刻,他们相距这地方自暗中行出一人一马,那闪烁目光紧紧望向两人离去的方向,正是器魔本门第十六位真传弟子洛衍,还有他那匹神骏龙马赤宵,也不知是悄然跟随谁而来,又或在此隐匿了多长时间,饶是呼延与守穗均非愚笨之人,却是对他的存在一无所觉。 他没有忙着跟上,估摸着两人已然行出近百万里,这才扬缰策马,吩咐赤宵寻气紧追而去。 待得他离去一个时辰之后,这地方又来了一个连洛衍都不曾预料到的人,便是他那副手乌雏。 先前知晓洛衍正在附近,他自是不敢靠近,强自在百万里外忍耐匿藏,兀自掐指算着时辰,想来这些人等、尤其是那洛衍已然离去,他才悄然寻气追来。 他所骑的马儿是匹龙马,一匹寻常的杂花龙马,并无赤宵那般通灵,但经得乌雏调驯了数万年,某些号令倒也勉强能懂。比方乌雏让它腾空而行,不得发出一点儿声响、动静,它如今做得不错,否则乌雏那手中的马鞭,兴许早已劈头盖脸砸了下去。 常言道棍棒出孝子,乌雏自觉极为有理,便连驯马也是用的这般手段,但凡这马儿不听话,鞭子狠狠下去,多来几次总能记得住教训。是以这马儿如今被他驯得极为乖巧,虽欠缺了几分灵智,往日对他却是敬畏至极,让乌雏驾驭得颇为顺心。 如今停在呼延与守穗相会之处,这马儿令行禁止,的确乖巧听话。乌雏蹙眉嗅气,又谨慎停留片刻,这才扬鞭策马,座下马儿吃痛得浑身颤栗,却强自忍住嘶鸣,当真不敢发出一点儿声响,蹄踏虚空狂奔,无声无息追踪而去。 而时至此时,呼延、守穗二人早已站在了魔界入口之处,驻马停在千丈开外,正在让魔界入口镇守的神境林老头儿问话。 呼延这时已然换了个模样,与李隆、项济的打扮颇有几分相似,衣襟大开袒露胸膛,一头狮发络腮胡子,以银体胎境的人族血肉敷做满脸横肉的魁梧相,但这般易容却还是瞒不过林老,只需嗅出那掩藏在泥土腥臭味下的呼延气息,便能将他认出来。 “张安?”林老的确认出了呼延,不过当年呼延混出魔界,顶替的是那被呼延杀了的老头儿的姓名,正是叫张安。这事情呼延倒是没忘,是以前夜与守穗密议时,便让守穗办的是这张安的通行令牌。 待得见呼延模样大变,一看便知是易过容,林老便自皱眉嘟哝,“怎生打扮成这个模样?莫非又惹了甚仇家?” 呼延不敢怠慢,立时抱拳恭谨笑道:“不敢瞒林老,此番却并非仇家追杀,乃是应这位守兄弟的邀约,一道出去寻宝!若是寻到宝贝,定不会忘了孝敬林老,以谢上次解救之恩!” “哦?原来是去寻宝?” 听得这话,林老那花白眉头终是舒展开来,似是有一分笑意,“上次无非看不惯那些张狂小辈,便也寻个机会教训他们一番罢了。至于说解救你等,倒是顺手为之,无需挂念在心。” “林老虽是顺手为之,但于张安而言却是救命大恩,不敢不言谢!”呼延抱拳,感激道:“言谢太轻,血肉为赠又太贱,不敢折辱了林老,此番前去寻宝,若是能得甚宝贝,定要献给林老,以谢这救命大恩!” “呵呵,你有这答谢之心,便已足够!不过……也随你吧!” 听闻呼延有这重谢之意,林老却是不以为然,只当是客套之言。再者说以他与呼延的差距,这呼延所谓的重礼、宝贝,恐怕依旧是他看不上眼的玩意儿,他又岂会上心。 闲聊几句,便算是验明了守穗与呼延的正身,待得将通行令牌还予二人,正要让二人通行而去,林老忽而又似随意般问道:“怎地不见你那娘子?那丫头是叫柳烟吧?不知你们可曾婚好?” 呼延忽而一怔,这时才想起那小丫头来,不由得懊丧自家疏漏,竟忘了此行前应与那丫头说上一声。不过转念想到自家在房中留的信笺,想来待得道比结束之后,自家师兄定会将消息告知丫头,这才略微觉得心安。 一念及此,他才抱拳笑道:“林老倒是记性极好!我与她婚事办得简陋,便不敢扰了林老的清修,自是未曾相请!可惜此行寻宝,路上恐有凶险,自然不敢让她同行前往。此时便在家中安住,等我回去哩!” “唔……这就好。”林老闻言释然,露出慈祥笑意,“这丫头长得清丽,倒像是我孙女的模样,我自然印象颇深。这寻宝既然有凶险,自该是你等男儿前去便是,不带上这丫头也是应当!改日若是有闲暇,便叫她来与我叙叙话,为我解解闷也好!” “一定!我定会记得将这话告知丫头,让她有闲时就来向林老请安!”呼延大笑,抱拳应下。 林老笑意更甚,挥手道:“去吧!早去早回,安稳回来,勿要叫那丫头苦等!” “多谢林老吉言!” 两人策马疾驰冲进那岩壁黑洞去,转瞬间已然出了魔界,待得守穗辨明方向,便招呼呼延一声,朝荒兽山谷深处去了。 想来这剑圣遗库所在,恰在荒兽山谷的更深处,倒也合情合理。毕竟守穗这剑圣嫡传血脉常驻魔界,剑圣遗库便不会离得太远,总该在守穗力所能及的地方,否则他也不会有想要以家传宝库重振家门的念头。 却说两人离去不久,约莫一个时辰之后,洛衍便也踏出了魔界圣门,一路嗅气追了上去。再有一个时辰,那乌雏也紧随而出,循着呼延、守穗二人留下的气味一路紧追而去。 不仅如此,待得又过去半个时辰,魔界圣门前来了个难得一见的大人物。 “唔?剑魔神主,你这老东西一坐在你那剑魔山上,便百万年不曾见挪动过,今日怎生忽而有了闲情,莫不是想到那荒兽山谷踏青去么?” 便在魔界圣门前千丈外,林老再行显出身形,冷冷与眼前这黑衣蒙面的老者对视,继而讥讽冷笑道。 “林老鬼,你我皆是神境,我欲往何去、为何而去,你却无权质问吧?”这蒙面老者粗眉花白,此时眉头紧蹙,声音沙哑低沉,不满反问道。 他说得理直气壮,自是有理可依。以魔祖定下来的规矩,如是神境,则出入无阻,无需通行令牌,无需询问缘由,自由出入,这也算是赐予神境的特权。 林老闻言冷笑,“老夫我日日守在这圣门处,实在闲得无趣,如今竟见连你这无利不起早的老奸货也能挪步,无非好奇问上一句罢了。怎地,莫非听到什么宝物的消息?不如带上我林某一道前去,让老夫也沾点油水,如何?” “哼!” 蒙面老者只回应一声冷哼,却不再搭话,兀自绕过林老,身影如闪电般倏然窜入魔界圣门,转瞬无踪。 目送着剑魔神主的身影消失,林老那鹰目光芒闪烁,满脸若有所思,片刻后失笑喃喃道:“倒是好生热闹!连剑魔神主这神境巅峰都能动心,说不得那傻小子还真撞了大运,我是否……” 兀自沉吟片刻,他终究摇头一笑,风轻云淡,转眼亦是消失而去。 六日之后,一个身段惹火的黑衣女子独身出了魔界,却在这魔界入口外娇躯倏颤,媚眼露出惊疑之色。 “竟有神境高手来过,将那贼人的气息尽数消除!”她惊疑不定,转瞬终是跺足,“也罢,如今之计,唯有请动师父耗费神念,运起那星罗卦卜秘法,才能查出那贼人的去向!本想独自占有所得,如今看来,也只能让这老妇参上一脚,分去大头!怎也好过无迹可寻,徒劳无功!” 一念及此,她咬牙暗恨,终是难忍贪念,转头又重归魔界去了。 她离去不足半日,这魔界入口又分别来过两个黑衣男子,皆是在入口外呆站了片刻,一样转身重归魔界。 这一天深夜,接连有三批黑衣人士自魔界而出,或两人一行或三人一行不一而足。虽说都是黑衣蒙面,气息丝毫不漏,但为首者那举手投足间流露的威严,一看便不似身境之人,皆尽在魔界入口处毫不停顿,驱策龙马疾驰而去,所行方向也一般无二,正是呼延与守穗离去的方向。 ; 八十二、遗库 “我说守兄,我等出门已有八日,不知那剑圣遗库还有几日脚程?” 并非呼延有意抱怨,实在是日夜兼程,徒劳奔波了八日,眼见周遭隐隐穿行过的强横凶兽,那浩瀚如海、沉凝如岳的气势,总能叫呼延心惊胆颤,渐至紧张起来。 所谓凶兽,便是生来无灵智,仅剩凶性本能。这魔界圣土本就藏在荒兽山谷深处,深入足有十八亿里之遥,此处往来凶兽皆尽神境修为,更有强横者堪比神境巅峰、圣境修为,各自盘踞一方山头,可谓自立为王。 若是魔界周遭,强横凶兽已然被魔祖驱除,在众多凶兽眼中,便是一位至境凶兽盘踞这方天地,自然会捍卫自家领地,是以寻常凶兽轻易不踏足其中,算是对这“至境凶兽”的敬畏。但这“至境凶兽”的手下若是太过骄纵,顶着这“至境凶兽”便想要横行荒兽山谷,却是如若妄想。 能做王者的凶兽,便总有王者威严,尤其看重自家领地,哪里容得呼延、守穗一流横行自家领地,如入无人之境这般肆无忌惮,等若全然不将王者凶兽放在眼里,这便是对王者凶兽威严的最大亵渎。 王者威严自然不容亵渎,若是有胆敢冒犯者,即便是“至境凶兽”的属下,也该捍卫自家身为王者的尊严,给这些骄纵小子一些教训。 于是呼延、守穗疾驰奔走时,总能见到附近有强横凶兽徘徊的身影,身形如山岳,挪移如鬼魅,气势如山般巍峨、如海般浩瀚,含在喉咙的示威闷吼,好似九天沉雷滚滚,传扬数百万里,依旧震耳欲聋,天摇地动。 尤其是那刻意绽放的神境、圣境气势,不时暗中盯来的凶残目光,便让呼延、守穗如在天塌山崩之下,如何不心惊胆骇。 所幸这至魔盘尚有效用,不时弥散的至境大能气息,对这些强横凶兽尚有一丝震慑作用,让它们心有疑虑,未曾贸然下手。但随着二人渐至深入,又行进近一亿里地,踏足在堪比圣境巅峰的凶兽领地,这一类凶兽距离圣境也仅有一线之差,对至境大能的气息也有欲争之意,于是朝二人逼得更近,神形隐有嗜杀之态,已然是跃跃欲试。 二人如履薄冰,一路行得提心吊胆,但那所谓的剑圣遗库却还不见踪影,呼延自然难免抱怨出声。 听得呼延这抱怨之言,守穗也甚是无奈,苦笑道:“我只听家中长辈尚在人世时,口口相传于我,才隐约知晓家祖遗库的所在,却至今还未曾亲自来过,究竟还有几日行程,我的确不知。不过估摸着这模样,大约便在附近,少则两、三日,多则三、五日,想来定能寻到。” “吼――” 呼延刚要答话,又有一声沉吼在二人耳畔响起,再见得那高过千丈的巍峨身影,大如磐石般的凶煞双目,直有吞天噬地的气势。饶是呼延、守穗早有预料,亦难免心悸,而他们胯下的龙马,更是本能的心生畏惧,颤颤间不敢擅动,眼看便要朝那强横凶兽跪倒下去。 这一幕时常发生,但这龙马畏惧之色发乎它凶兽的本能,呼延与守穗也无能为力。只是如今情形紧急,每多停留一刻便多一刻的危险,难保这凶兽不会凶性大发,不顾这至境大能的气息将二人扑杀,于这凶兽而言亦不过举手之劳,是以二人又岂敢让这龙马当真跪伏不前,一副臣服、任由宰割的模样,当下便怒喝扬鞭,让各自坐骑吃痛受惊,骤然一挣之下扬蹄狂奔。 这龙马狂奔之速何其迅猛,一个时辰怕能跑出百万里,当真一骑绝尘。可这堪比圣境巅峰的凶兽,又岂能亦常理揣度,任是这龙马奔跑多快,它懒懒踏足动身,闲庭信步般便已紧紧跟了上来,似是这等速度它依旧游刃有余。 好在跑出上百万里去,这凶兽总算伫足不前,似是已然到了它领地的边缘,再前行便已是对头的领地,它自然不好继续再追。 说来也怪,这凶兽之间,有时比万族之间更懂得谨守各自的规矩,哪怕是经年相争的对头,寻常无事亦不会轻易踏足对方领地,这是对对头的尊敬,以换取相互的尊敬。 但见那凶兽远远伫立,冷眼目送他们离去,那渗人目光依旧有嗜杀之意,呼延、守穗惊魂未定,却还是大大松了口气。 可这却并非一劳永逸的法子,避开了这头凶兽,却踏足另一头凶兽的领地,或许无需片刻,这另一头凶兽便会闻风而至,继续上演这惊魂一幕。 谁也说不清,究竟哪一头凶兽会按耐不住自家凶性,悍然挑战至境大能的威严,将他们两人撕做碎肉,抑或是塞牙缝的肉屑。 可是财帛动人心,这两个贪婪的魔头,早已被那剑圣遗库诱惑得难以自持,若是未曾寻到遗库,他们又岂能甘心回头折返,却是当真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总算有惊无险,这般战战兢兢过得第三日,深夜里遇到一道千丈瀑布,守穗忽而驻马,四下疑惑查探,终是双目一亮,惊喜高呼出声。 “是这里!是这里!飞流直下三万丈,疑是银河落九天,银瓶乍破水浆迸,大珠小珠落玉盘!我家中所传之言,这剑圣遗库所在,正是此地无疑!哈哈!果然是天不负我!天不负我!” 千辛万苦总算寻到地头,连呼延闻言都畅然大笑,守穗这般惊喜如狂,却也在情理之中。 其实这一路行来,两人沿途遇过的瀑布没有一千也有数百,或大或小形态各异,总有让守穗半信半疑的地方,却断无此时这般肯定的时候。 待听得守穗惊喜忘形之言,透露出的那五言藏迷诗,呼延凝神打量这瀑布,终是渐至笃信,再无疑虑。 诗中所言,“飞流直下三万丈”,这瀑布的确约有三万丈之高,“疑似银河落九天”,这三万丈高的瀑布,顶端正如勾连天穹,那灌涌喷勃的水流气势磅礴,轰隆震响天地,当真如银河之水从天而落。 尤其是那句“银瓶乍破水浆迸”,这瀑布两畔的高崖之形,正如窈窕细腰的银瓶,已被这经年瀑布砸得壁面光滑,暗银色泽流转,颇为灵异。 至于这最后一句“大珠小珠落玉盘”,则指的是瀑布下这一泓深潭,洪涌而下的磅礴水流,砸进这深潭里溅起万千水珠,光芒照射下晶莹剔透,如氤氲珍宝,映射七色长虹之光,溅射在深潭岸边,叮叮咚咚清脆作响,想来这水的质地也是奇异非常。 呼延尚在探察比照,那守穗早已激动难耐,倏然间身化闪电,如离弦怒矢般直射向瀑布,猛然扎进那瀑布中流,身影尚未溅出水花,已然被狂猛水流吞没,眨眼间再无踪迹,独留一匹龙马在岸边焦躁不安,踏蹄欲奔。 在这荒僻深森里,代步的龙马尤为重要,呼延可不敢让它就这般狂奔离去,立时伸手抓牢缰绳,将两匹龙马绑在一根古木上,让其难以逃窜,这才回味着方才守穗跃入的方位,亦是身形倏闪,一没而入。 至于这两匹龙马能否在这凶兽横行的荒兽山谷里活下去,能否撑到两人自遗库出来,这等小事呼延却也顾及不上了,剑圣遗库便在眼见,这就是头等大事,其余之事,俱是旁枝末节罢了。 这边厢两人才消失片刻,那洛衍已然高举至魔盘紧跟而至,待得见这瀑布旁孤零零立着两匹龙马,而他紧追的那两人已然不见踪迹,便连一应气息业已被那瀑布喷洒之水掩盖过去,一时间无迹可寻,立时叫洛衍眉头紧蹙,苦思开来。 “莫非是察觉身后有人跟随,便在此处故布疑阵,借水隐遁而去?”洛衍喃喃沉吟,琢磨着其中玄虚,忽而神色一震,惊呼道:“不对!若是如此,为何留下这两匹龙马?若是携龙马一并水遁而去,待得上岸时更能极速逃窜,岂不更好?再者说,若是真察觉身后有人,早些日子便该有所行动,何须等到今日才如今突兀动作,留下这两匹龙马又有何意?” “难道……”一念及此,洛衍双目乍现精光,惊喜打量着周遭,细致地查探如微,未曾放过周遭可疑的蛛丝马迹,终是将目光停留在那瀑布中流下的隐隐黯淡之处,渐至露出了笑意,冷笑喃喃,“原来真是到了地头!” 既然已断定,洛衍亦不再迟疑,将一块至魔盘插在赤宵的马鞍上,便翻身下来,抚摸着赤宵的皮毛,犹自不放心地吩咐道:“赤宵,你定要听话!自去周遭寻些草食肉料,断不可饿了肚子!若是遇得强横凶兽,切忌不可争锋,暂且避让开去,不得惹是生非,乖乖等我归来,可曾牢牢记住?” 这赤宵何等通灵,闻言打了个响鼻,便自凑过头来挤进洛衍的怀中,亲昵撒娇片刻,逗得洛衍欢愉大笑之后,它便欢快踏蹄,凑到这瀑布旁那两匹可怜龙马身侧,似是在搭讪闲谈一般,亦或是要收服手下,便自顾自玩耍得极为欢喜。 见得这一幕,洛衍哑然失笑,却终是对这心爱马儿放下心来,转身面对那瀑布中流似是深藏洞穴的地方,立时神色凝重,踏足飞射而去,执剑直冲了进去,转瞬业已无踪。 ; 八十三、汇聚 而洛衍之后的乌雏,直到大半日后的深夜,才姗姗来迟。 待得他来到这瀑布边上,却没有洛衍这般从容,头发披散风尘仆仆,到得此处气味皆无,焦躁起来便有些气急败坏。 他却是时运不济,原本相隔前面的洛衍不过百万里之遥,谁曾想半途居然惹怒了一头圣境巅峰的凶兽,那八千丈凶猿吼啸如雷,跺足狂奔步步山摇地动,威势让乌雏心惊胆颤,策马夺命而逃。 又算他好运,这一追一逃不过片刻,便已踏入另一头凶兽的领地,终是惹得两个对头悍然相对,两尊近万丈巨躯狂猛对撞,气浪奔涌猛烈,乌雏才沾了些许边缘,便如巨山压胸,自马背上掀翻飞落,胸骨尽碎,却也因此保住了一条性命,勉力爬回马背上。一面运力修复胸骨,一面狠鞭催促马儿逃命,不要命般继续追了上去。 可惜他座下马儿也受了振荡,血肉裂缝细密蔓延周身,若是再行极力奔驰,说不得半途便会血肉崩裂而亡。区区一匹龙马的生死,乌雏倒不甚在意,只是这深处荒山野林,前不见路后不见人,周遭更是凶兽横行,若是真让这龙马累死,哪怕他有成百上千个至魔盘,也难逃沦为肉食的下场。 于是逼不得已,饶是他心中万般不愿,也只得任由这龙马缓速而行,终归是落下大半日的行程。谁曾想狼狈如斯,临到此处却还是跟丢了,那眼识身境的两人气息全无,许是被这瀑布漫天之水掩盖消除,而这瀑布之下空无一人,连匹马儿都没有,倒有不少温顺凶兽在潭边饮水作乐,模样颇为悠闲。 他还是来慢了一步,若是早来个三、五时辰,兴许便能见到洛衍那匹赤宵,以及两匹杂色的龙马,可惜便在先前,那赤宵早已帮两匹龙马解了缰绳,率领这两个新收的部下前去巡游周遭玩耍去了。 于是在他到来时,连这最后一丝线索也阴差阳错,就这般离奇无踪了。 眼看白跑一趟,还落得这般田地,乌雏又岂会不气急败坏,便将周遭搜了个遍,终是一无所得。不仅如此,便在他东寻西索之时,倏忽不知何处窜来一头百丈凶兽,却也是近乎神境般强横,动作更是敏捷至极,在他稍不留意的当口,竟忽而狠下杀手,将他那可怜的龙马几爪抓成了肉酱。 待得乌雏惊怒赶来,这龙马只剩下一滩血水,连皮带骨进了这百丈独角黑狐的血口,而这百丈独角黑狐犯下命案,一击得手便远遁无踪,便让乌雏连寻仇都无从着手,只得隐怒咬牙,含恨仰天一声怒啸,来宣泄这衰到极致的气运带来的怒火。 怒啸之后,他只得直面惨淡人生,苦中作乐索性脱个干净,鱼儿般跃入深潭,打算将这一身晦气与尘污彻底洗个干净。 这却是因缘际会,待得游到那瀑布下,借着这奔腾而落之水冲刷肉身,这一仰头便是一怔,待得看清那幽深洞口,转念已然猜个明白,终是狂喜莫名。 “柳暗花明又一村!我乌雏的气运衰极而盛,衰得好!衰得好!若没有这诸般晦气,我又怎能有此机缘,得见如此隐秘之处?料想那俩个小子还有那洛衍,便该是入了这深洞,却当真是寻宝而来!难怪在此处便没了踪迹,气味全消,料想他们也万难猜到,苍天对我乌雏不薄!终究让我撞见机缘!这洞内无论是何宝贝,终该落入我乌雏的手中!此乃天意!” 便在磅礴瀑布下,乌雏放声狂笑,哪里还会耽搁,立时身如逆江猛龙,硬抗这猛坠重落的迅猛水流,逆流而上,径直跃入了那深洞之中。 乌雏到来正在深夜,而其后的剑魔神主,反倒越发延迟,直待第二日黎明,这才老脸阴沉,含怒而至。 他此行颇为不顺,半途竟遇见两头激战的凶兽,俱是堪比圣境巅峰的凶猛之辈,剑魔神主虽说是纯血神境,只需一丝机缘便能踏入圣境的枭雄,却比不上这两头凶兽万中之一,那激战掀起的狂风巨浪,他若是被砸个正着,恐怕也难逃重伤的局面。 未免殃及池鱼,他只得绕道而行,谁曾想这才饶出数万里地,忽而又生惊变。 他刻意落在守穗身上的那一丝精血,这瞬间居然感应全消,好似这一丝精血与那守穗都在这刹那,惨遭毒手,蒸发无踪了一般。 这变故来得突兀,也大大出乎剑魔神主的意料,终是让他惊魂未定,呆站原地半响,却怎也猜不出这是发生了何事。 “莫非这剑圣遗库如此无情?连自家血脉都毫不容情,这小子就这般莫名其妙的的送了性命?只是……这全无道理,根本说不通!” 他所用的追踪手段,自是颇为隐秘,却也只是神境高手常用的寻常手段。 无非好言诓骗,曾骗守穗说是耗费精血替他剥离异族血脉,守穗自是不疑有他,被他用精血在守穗肉身中游走一圈,随手装装模样,的确替守穗剥离了足足八条辅脉般的异族血脉,却是伺机留了一丝精血在守穗肉身隐秘处,这精血细若游丝,又静止不动,守穗自是无从察觉。 他剑魔神主早已是纯血神境,这神境巅峰,浑身血脉已然纯净,带有自家独特气息,更有莫大神通。留在守穗肉身中这一丝精血,并不会给守穗留下任何影响,但对他剑魔神主而言,自家这精血便好似标记,只需他守穗未曾离开亿里之外,剑魔神主便隐隐能感受到这精血所在,继而便能掌握守穗的动向,让守穗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只是这法子有利有弊,利在隐秘,一经埋入便难以察觉。弊却是不够灵异,无法凭这精血查探寄主的心念变化、五识感观、言谈举止,比不得魂修那般玄妙,稍嫌呆板。 比方此时,那守穗进入剑圣遗库后究竟发生了何事,剑魔神主全然不知,仅能凭空揣测,力图琢磨出这宝库的些许端倪。 “想当年剑圣设下遗库,本就是预防有一日他身陷险境,或是陨落之后,他的族人还能凭着他遗留下的宝库重振家门之威,至不济也能凭这宝库安享度日,以免他这一脉又因祸事难料而断了延续。既然是做的如此打算,这宝库内虽免不了设置诸般考验,以期选出最杰出的后辈,却断无可能谋害自家血脉的性命!” “正所谓虎毒不食子,哪怕他剑圣练剑练得绝情断义,哪怕这后辈如何不成器,难以通过他设下的考验,稍作惩戒放了便是,却也不该对他嫡传血脉下此毒手!如此说来……” 心念及此,剑魔神主那垂老双目乍现精光,兴奋喃喃道:“莫非这便是上古圣境的手段?竟能断绝我血脉相连的感应,果然神妙!若是我能窃得宝库、传承,凭此机缘定能明悟我剑道圣境的门槛,继而晋升圣境之位,也能成就当世最为强横的圣境实力!” 待得想到美妙处,剑魔神主砰然心动,哪里还难耐得住,立时踏足飞奔,径直赶到这瀑布之下,略微一瞥便已察明那掩藏在瀑布下的暗洞,跃起身来如若飞鸟,毫不迟疑地冲了进去。 待得五日之后,又是两人匆匆而至,却是黑衣蒙面的两个女子。为首那人面容苍老,枯瘦身躯佝偻得厉害,老脸上细纹密布,却有一对暗如深渊的眸子,似是暗含无尽智慧之泉。相陪那女子玲珑有致的身段极为惹火,那眸子如两泓春水,望之便有撩拨之意。 “师父!这潭边的血迹却是匹龙马留下的!” 风韵女子沉静禀报,那老妪闻言颌首,兀自打探四周,暗自沉吟片刻,这才倏然仰头望向那瀑布中流之处,目光闪烁不定,那蒙面黑巾下便传出一声沙哑冷笑。 “毋庸置疑,即便有大神通蒙蔽了我星罗卦卜秘法,但我先前曾卜出一卦,那贼子正是在此处停留,随后才隐秘无踪,卦卜无相。这一卦里,小贼人正是劫数叠生、否极泰来的卦象,若是历经劫数不死,便能有大机缘!如今看来,机缘便在这瀑布之后的密洞中!徒儿!我等已然来迟,再也耽搁不得,宝物有缘者得之,你我若是去迟了,便做不得这有缘人喽!走吧!” 一声招呼,她也不再等自家这丰韵徒儿,率先动身飞起,倏然没入瀑布之中,却是不曾留意,她这徒儿媚目乍现寒光,却是一闪而逝,无声娇笑业已紧随其后,冲进了那深洞。 约莫才过了个把时辰,瀑布旁又赶到两人,亦是一师一徒的模样,待得嗅到那潭边龙马之血的味道,顿时一改先前怒容,振奋精神细细查探周遭,不片刻也发觉了瀑布下藏匿的密洞,迅速跃身而入。 最后一批人马,倒是足有三人之多,亦在这潭边龙马之血上寻到了线索,料定曾有人再次停留,细致寻觅之下,那密洞自是被寻了出来。将要进入之前,那似是师长的老者朝其余二人耐心嘱咐了一番,交待二人定不可疏忽大意,若有凶险又该如何应对,如此种种事无巨细,似是对这两名徒儿分外看重。 待得两人连连点头应诺,这老者才略微放心,谨慎查看周遭半响,待得再无遗漏、暗藏杀机之处,这便领着自家两名徒儿迅疾冲进了那密洞。 而在此时,最先进入的呼延与守穗,却不知为何早已分道扬镳,各自陷入险境,却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 八十四、考验 却说五日之前,守穗与呼延相隔片刻,相继跃进了那幽洞。 仅仅相隔片刻的时间,待得呼延跃入瀑布下那暗洞里,面前忽而现出一间青石筑造的房间,四周封闭得无缝无漏,好似被关在箱子里一般,全然不知出路。尤为奇异的是,先前片刻耽搁,当他踏足这诡谲房间时,守穗却已踪迹全无,连气味都不曾留下,仿佛他从未来过一般。 倏然落入这般离奇的境地,呼延亦是面色微变。需知那守穗与他相若,均是眼识身境巅峰的修为,尚未震破肉身胎膜,自然无法将肉身掌控入微,继而将气味收敛得一丝不漏。是以但凡他守穗曾停留的地方,定会留下气味,可这房间里寻不到一丝守穗的气味,这便意味着,守穗竟当真未曾踏足过这房间。 明明进的是同一个洞口,无非隔了片刻,眼前景致便全然不同,这等神鬼莫辩的手段,实在匪夷所思。 左右已然如此,惊恐、慌乱自是无用,依旧寻不到守穗,但尽快自这封闭房间出去才是头等要紧事。呼延便也省了这麻烦,虽惊不乱,四下里细致巡视一番,立时便留意到了自家前方那面石墙。 石墙有字,乃是上古文字,与如今常用文字已有天差地别,若是换个人来,当真不一定认识几个,偏偏却难不倒呼延。 这倒要庆幸他曾与老匹夫甘苦与共的漫长岁月,那老匹夫化作魂魄元神之后,对儒道已是分外痴迷,日日诵读圣人论语、章华,书写锦绣文章。这儒道尊崇儒圣人之言、之论、之律、之德,便俱是上古论调丝毫不改,如此一来,老匹夫每日在他呼延心念里念叨、书写,自是让呼延无意间将这上古文字学了个八九不离十。 他呼延自然做不来锦绣文章,但如今仅是识辨,倒也游刃有余。 这墙上所书字字筋骨峥嵘,劲道入石三寸,观之便似有惊天一剑的气势砰然跃出,笔画如剑,字也如剑,却是锋芒毕露,可以想见这留字之人对剑道参悟之深,的确非同凡响。 “吾留遗库,欲予后人。后人无用,则有缘者得之。试剑之石,此为一试,但需全力一击于此石,试尔武艺修为,品评天赋。若是有意遗库,权且一试,若是无意巧入,权且速速退去。但凡落刃石上,自此为先,其后九试,但凡落败者,皆杀。” 最后那杀字看似轻描淡写,却有猛烈的寒潮杀气扑面而来,但凡观者无不倏然动容,呼延亦是被这扑面杀气激得浑身汗毛直立,当真有不寒而栗的感觉。 这话里说得明白,如若是有意图谋剑圣遗库,当劲气落入这试剑之石便算开始,其后总计九关,哪一关落了下乘,便难逃一死的下场。 其中有一句,“若是无意巧入,权且速速退去”,这话在呼延看来颇为无用,私下里更是撇嘴鄙夷。能到得此地,眼看便有大机缘,即便真是无意间冲闯进来,不去放胆一试,谁又会甘愿退去。 “只是不知艰难闯过这九关之后,面前是堆成山的丹药,亦或是无数神兵利器,还是剑圣遗留的悟道箴言,乃至圣者精血?还是……临头杀剑?” 呼延立在这试剑之石前,兀自沉吟思忖半响,便因那“杀”字透出的杀气惊醒过来,总算镇静许多,面对这重重杀机,终是有了迟疑。机缘常伴凶险,呼延自觉若是剑圣,也该有这般杀戮果决,设下无数考验,只为自家遗库所托非人,成王败寇,落败者便要斩杀至死,却让落胜之人得享暴富,自是情理之中。 可如今换作他呼延欲图一试,这试与不试关乎自家性命,便该将风险与收益之间的几率考虑周全,这才能打定注意。 毫无疑问,留下这宝库的人乃是剑道圣人,兴许这圣人遗落下来的一根汗毛,也比他呼延全身家当还要金贵,是以但凡跟圣人沾上些许干系的事物,总能让人趋之若鹜,拼命争夺。 此番是他呼延难得的机遇,若是因贪生怕死而退却,恐怕他日后因此追悔莫及,是以呼延略微犹豫,终是经不住这大机缘的诱惑,自空袋里取出了自家那口惊魔刀。 自踏上魔道之日起,便难改贪婪执念,多少绝世枭雄,纵横逍遥一世,还是死在了这贪字上。 贪一字害人不浅,这道理谁都懂得,但呼延却与其余魔道一般,总愿放手一搏,务求搏来一个锦绣前程,得享永生大道。 若是缺了这一丝血性,兴许魔……便也不能称之为魔了。 “刀惊魔!” 这是呼延如今最强的一刀,经由这百年静修参悟,已然渐至圆满大成。取天壁之巍峨耸立、磅礴无匹的气势,不动如山,倾倒时便有崩天之险,一刀下去可断天涯,可惊。 八分火候的绝技,增幅八十倍武力,呼延如今八千龙力,这一刀便等若八八六十四万龙力之威,山峦浩海之重,本该劈山斩岳,可落到这石壁上,却好似石沉大海一般,不动声色。 “嗤……” 十丈气刀斩中石壁,发出轻微至极的声响,饶是呼延运尽了极力,这刀气却只在这看似寻常的石壁上留下浅显的刀痕,目测深入不过一寸,让呼延不由得观之骇然。 “娘西皮滴!我这般巨力劈斩下去,便是金铁大山、银铜古树,也该一斩而断,却只能在这石壁上留下一寸之痕,这石壁的质地好生诡异,竟坚硬到这等地步!这留字之人,随手刻下的字迹却能三寸有余,少说也比我这巨力还要浩大千百倍,当真是圣人手笔!非常人也!” 念头倏转,他再看向这石壁,便泛着贪婪的亮光,“这石壁看似寻常,原来也是世间罕见的宝贝!待会儿若有机会,我随手拾捡几块,想来圣人他定不会怪罪!我呼延不是贪婪之人,勉强取个十万斤便收手!” 他正自动着歪念,那沉寂无声的石壁却猛地轰然作响,隆隆剧烈抖动开来,又是吓了呼延一跳。待得他凝神望去,那石壁缓缓挪动,便渐至嵌入斜侧,直没入根底,前方便露出一条深邃无底的走廊来。 这倒是在呼延意料之中,第一关名为试剑,乃是考验武艺、修为的天赋与潜力,他呼延能够在人界登顶,睥睨天下之人,随后又能飞升上界,自忖天赋、潜力皆是不差,即便称不上绝冠天才,也能算是上佳品质,料想这第一关也该如此轻松而过。 随后尚有八关,如今尚且不知如何考校,又以何事为评,但以他呼延的脾性,自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却是不大担心。于是他眼珠一转,还是动起了这石壁的脑筋,嘿嘿贼笑着凑了过去。 正所谓雁过拔毛,遇到这般坚硬非凡的宝贝,呼延又怎能甘愿空手而去。如他先前嘀咕的一样,还真想切下个十万、八万斤来,放到自家空袋中充实身家。 可惜他好生磨叽了半响,废尽力道也只在石壁切出三寸深度,这石壁却少说也有丈厚,想要整个切下来,实在遥遥无期。更何况他用自家银刀狠狠劈了万千刀,那石壁无非斩落几小块石屑,满打满算不过一斤,可他这心爱的银刀却伤痕累累,几乎卷刃,这便让呼延心疼不已,自觉此番便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赔了夫人又折兵”,尤为得不偿失。 如此一来,他哪里还愿再白费工夫,怒目瞪视这石壁,扬腿狠狠踢了两脚,这石壁自是无事,他却反倒抱脚痛呼。怎也拿这软硬不吃的石壁毫无办法,呼延怒瞪了半响,终是怒哼出声,拾起地上那几块石屑装入空袋,昂首挺胸,傲然踏步跨入了那深邃走廊。 他走出上千丈远,身后隆隆作响,又是一道石壁自墙中滑出,将他后路断绝。而他前方阻路的石壁上,却是一副极为古怪的壁画。 这壁画无字,似是以剑锋随意勾勒,却是栩栩如生,绵延长篇有数十个场面,似是在讲一个不为人知的故事。 呼延初时看得津津有味,待得看完便不以为意,兀自琢磨着这一关的意图,谁曾想他灵光一动,忽而露出极为震惊的神色,急忙抬头再朝那笔画看去。时间宛若凝固,但见呼延站在这壁画前呆滞如泥塑,许久不见动静,唯有面上的神色从先前的震惊,越到后来便越是凝重惊骇,早已看得忘我失神,不知何时才能清醒过来。 而在一条相似的走廊之上,守穗亦如呼延般化作了泥塑,也呆站在一副似是而非的壁画前,不知站了多久,也不知还要站到何时。 另一条走廊上,洛衍刚见得壁画,片刻后亦是忽而满脸震骇,怔怔望着面前壁画,不由得痴了。 时日流转,紧随其后闯入这遗库的众人,在踏入遗库洞口之后,纷纷落入了单独的石房,迅速破开第一关后,便都在这诡异的第二关前呆滞失神,废寝忘食,痴迷如入魔障,看得如痴如醉。 一面观看着,众人肉身僵直,神色却瞬息万变,惊喜有时,愤怒有时,哀怨有时,凄楚有时,却是百般滋味变幻不定,端得诡异至极。 ; 八十五、混战 呼延面前这壁画,总计有三十八个场景。 开头第一幅,便是一个酒坛,酒坛里满是血色酒水,正自倾倒进一个琉璃精美的酒杯。 随后的第二幅,一个面容消瘦的少年被铁链紧紧束缚,身畔有个酒糟鼻的老宿,正自挂着诡异狞笑,一手拿着长鞭,一手拿着利刃,早已将少年脖颈割开,正自细心剥离着少年的肌肤,似是要做一张纤薄的人皮画纸。 第三幅,一粒圆珠里徒然飘出一个魂魄,张牙舞爪扑向少年,而这魂魄手中捏着少年的魂魄,已然消散如虚烟,似是欲图夺舍重生。 接下去第四幅…… 第五幅…… …… 三十六幅,天劫重雷,如若贯连天地的擎天雷柱,那雷柱下一个壮汉身影,正在爆裂开来,散做漫天血浆。 第三十七幅,一个人影与熊影重叠的怪异生灵,正在被两头巨熊撕裂,熬炼成粒粒精血。 最后一幅,却是尚未完工,寥寥几笔勾勒出一个背影,正提着一口硕长大刀,似在一面石壁上刻画着,那落刀之处仅有凛冽一刀,毅然横划下一笔,似是个“一”,又或是想要刻下何字,仅落下这一刀,不过是个开头罢了。 这三十八幅壁画,乍一看离奇古怪,似是在讲述一个奇异的故事,这故事主角整整死过三十七次,每一次都有迥异的死法。明明每一次都死得十分离奇凄惨,可是仍旧有下一幅壁画,展示着这主角新的死法,好似怎也未曾真死一般,纵观全图,便叫人难以琢磨,寻出这故事的脉络。 只是当呼延幡然醒悟,再抬头一幅幅看过去后,不禁冷汗直冒,遍体生寒。 这哪里是故事,分明便说的是他呼延! 第一幅图,那血色酒水的酒坛,分明便是他首次睁眼时,自家尚是幼婴,被那魔道大汉浸泡在酒缸里,被做成了精婴酒的酒引! 但与他际遇偏差的地方,是这壁画说的是他并未获救,于是真被那大汉拿去做了纯正的精婴酒,血肉魂魄俱被震散在酒坛中,正被倒入酒杯,供人享用。 那第二幅壁画,说的是他那脾性乖僻的第一任师父,应是戳穿了他欲图毒杀的阴谋,便被那老头捉拿捆绑,用以诸般手段对付,惨死! 至于这第三幅笔画,却在说他初遇老匹夫,似是因缘际遇,并未如真实这般,两人做了经年相伴的挚友,而是他呼延不知如何,竟将老匹夫提前自那封印中解救了出来,于是老匹夫心生歹念,终是将他魂魄泯灭,夺舍重生。 第四幅图,第五幅图…… 而第三十六幅,恐怕最为贴近真实,正是说他未能成功渡劫,被那最后一道雷劫轰杀做了齑粉。 第三十七幅,说他运用《古碑万变》秘法重塑做熊躯后,欲图混入斯瓦匹剌家府时,终是露了破绽,结果可想而知。如此变幻肉身的秘法,乃是惊天动地、功参造化的稀世秘法,料想自是分外诱惑,于是他便被强横战熊分尸,炼化做精血想要查明这秘法的玄虚。 最后一幅,说的倒并非他呼延的离奇死法,而是他正站在这壁画前观看,亦是隐隐点明了这一关的关键。此关所考校何事他尚且不知,但若是所料不差,这关便是让他在这第三十八幅壁画上落刀,将那开了个头的“一”字补全。 这却看似简单,实则轻易不敢动笔,纵观天下之字,字中总能寻到一笔横划,是以这补全之字,可以是天下所有字。但终究只能补做一个字,究竟补成何字,才能算是通关,而并非写错一字惨被灭杀,呼延亦是毫无头绪,又事干自家性命,自是需谨慎又谨慎,非到胸有成竹时才敢下笔。 但时至如今,如何通关早已成了次要,他早已被这诡谲之事惊得毛骨悚然,恍惚失神了。 这其中实在古怪,看这壁画的痕迹遗留已久,似是在宝库落成之日,便被人刻画在此,可是这刻画之人,如何知晓他呼延的过往,抑或是如何便知晓他会来到此地,为何如此笃定来的正是他呼延,而并非旁人? 一时间,诸般重重疑难涌上心头,呼延顿时觉着自家这一路走来,周遭总有一双看不见的眼眸,静静注视一路相随,他却是茫然不知。亦或是在那万古之前,这剑圣已然知晓身后事,自那命运长河中,将他呼延的过往看得一清二楚,算无疑漏。 只是如此一来,又是疑窦丛生,最为首要的,便是剑圣在此留下他三十八种死法,又是何意? 戏弄?恐吓?嘲讽?亦或是显露神通,让他呼延敬畏?或是让他知晓,在这过往种种事中,他呼延若有一步踏错,会是何等下场? 尤其是这摆在面前的三十八幅壁画,总叫呼延不自禁的专注凝望,看着某一幅壁画,便回想起这壁画描述之事。或许得意,或许后怕,或许惊疑,或许隐怒,这每一幅壁画里讲述之意,却是呼延每看一次,便有一层新的感悟,转头再看时,又会生出与先前迥然不同的理解。 壁画描述的场景,仅是他呼延一步踏错的悲惨下场,究竟那时错了哪一步,又是哪一个关键出了差池,才最终导致他身死道消,足以衍生出无穷猜想。 于是他看得不可自拔,看得深深痴迷,早已忘了此行目的,便呆站在书写自家离奇际遇的壁画前,脑中疯狂闪烁着万千念头,让他心有余悸抑或惊魂难定,惊出了一身又一身的冷汗,湿落衣裳,落地成潭。 而在其余壁画前,这接连进入密洞的众人,俱是如他呼延一般,站在这书写自家另一番命运的壁画前,谁都浮想联翩,惊疑至极。 不知过了多久,最先清醒的还是守穗,他壁画篇幅最少,寥寥十余幅,清醒自然也最快。但见他兀自站在壁画前闭目冥思,半响后手握利剑,稳稳在那最末一幅壁画的横笔周遭,补全了一个“运”字。 随后片刻,那壁画轰隆滑开,让守穗继续踏足前行。 紧随其后的却是乌雏,他这壁画总计十幅,清晰易懂、显而易见,并未让他太过计较,冷笑在这末幅上补全了一个“争”字,壁画因此洞开,让出了前行之路。 其后便是洛衍,他那壁画仅有七幅,本该最先清醒,但聪明人总是疑虑最多,疑心也最重,忽而见得这般诡异事,便让洛衍惊疑不定,因此衍生的疑问也为数最多,待得他清醒之时,已然落后前二人太多。 留下一个“王”字,正取的是“成王败寇”之意,终是打开了他的前路。 而随后通关的竟是那丰韵的黑衣妇人,她捻住一根尖细石针,在那壁画末幅里补全一个“夺”字,这便得以通关。 第五个回过神来的人,却是一位黑衣神境高手,乃是与一位徒儿同来的那位。他面前足有三十四幅壁画,他沉吟片刻,终是落下剑去,与那守穗一般,在末幅上补全了一个“运”字。 待他落下最后一笔,他身后倏然凭空现出三道剑气,无声无息竟让这神境高手也毫无察觉,继而猛然刺下! 眨眼间,三道剑气将这人劈做三段,血肉横飞散落一地。这等重创,那神境高手竟是尚未死透,滚落的头颅满是惊怒之色,散落血肉颤颤抖动,便要重返他头颅之下,想来便有诡谲手段,能够重塑肉身而重生。谁曾想这散落血肉颤颤欲飞之时,青石地面骤然化作血潭,这满地血肉连同他那惊骇惨呼的头颅,皆尽迅速陷落血潭中,转瞬已然没入无踪。 待得这地面重新化作青石,他这条走廊已然恢复平静,只是先前驻足石壁前的神经高手已然消失,好似从未来过一般。唯独剩下他补全了一个“运”字的末幅壁画,先前那三道剑气似是无意间在这壁画落下痕迹,恰如先前一般,将这画中背影也切做了三段,竟是与他先前死法惊人的相似。 同样一个“运”字,能让守穗通关,也能瞬间要了一个神境高手的性命,这其中的诡异,实在难以琢磨。 第二个惨死的,乃是师徒三人一同到来,陪在末尾的那枯瘦青年。这人补全一个“命”字,便被同样三剑瞬息斩碎肉身,那面上黑巾随气浪飘飞,露出一张呼延熟知的脸面,正是曾追杀他经年不舍的魏舍剑! “我不服!” 一声怨怒尖呼,他那阴鸷、枯槁的面容惊怒至极,终是被地面化作的血潭吞没,片刻便已尸骨无存。 他却是不知,便在他落笔之后,他那恨极的仇家呼延,亦面容凝重,在面前壁画上刻下了同样的一个“命”字,却是得以石壁洞开,继续前行。 不知也好,若是知道这同命不同运的结局,想来他更要死得怨念滔天,恨尽天下。 踏入密洞总计十一人,第二关便已惨死二人,留下这九人却也不知,在他们离去后,那壁画又有了变化。好似虚空有无形之剑,在这补全了字的末幅壁画之后,又隐隐刻出了新的一幅壁画。 新出现的壁画,除却呼延与守穗的壁画是两道平行剑痕,其余七人的壁画却惊人相似,都是在描述一幅混战的场景!; 八十六、杀! 第三关,是一局残棋。 这棋分外怪异,士、相、马、炮皆无,仅有车、兵、将,业已杀出了金戈铁马的惨烈。总计三十二颗棋子,而今仅剩十粒,红子仅剩三粒,一将、一车、一卒,黑子犹有七粒,独剩将、卒,六粒卒子皆过了界河,呈合围逼宫之势。 眼看红子大势将去、大厦将倾,偏偏这红子便在众人面前,正是让众人执红子走上一步,且看能否将这必死之局盘活。 而这棋局中,留给众人抉择的仅剩三路,或是移将舍兵,跳车活棋,或是弃车保将,留兵厮杀,或是搏命一击,跳车杀兵,杀出一条血路。 这棋局并非考校棋艺,抑或运筹帷幄,反倒是最简单的抉择。 呼延兀自沉吟片刻,终究选择了移将弃兵,正是做的跳车活棋的打算。这本就是呼延的脾性,若非到万不得已的地步,断不会舍命行险。 而其余那两种走法,俱是拼命的打法,兴许不仅暂保安危,更能险中求胜。但在呼延看来,如此行走险绳之上,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尤其是最后一种走法,更是凶险之至,其后每一步俱是如履薄冰,随时都有丧命之忧,呼延断不会如此行事。 待得这一步棋子落下,前方石壁轰然洞开,呼延扬眉似有讶异之色,兀自坐在棋局前蹙眉苦思片刻,终究起身,继续前行。 他此番未曾耽搁得太久,心里犹自琢磨着先前那壁画,总觉得玄妙非常,不知是这剑圣已然窥觑命运之河,尽知身前身后之事,还是故弄玄虚,以奇异手段窃视他的记忆,继而装神弄鬼,上演这骇人一幕。 如此迅疾过关,他总算一步抢先,紧随守穗之后,踏入了第四关中。 却说那乌雏,兴许是生性太过善疑,待得见如此简单抉择,反倒让他惊疑不定,于是坐在棋局前冥思苦想了一日一夜,这才咬牙拿定了主意。搏命一击,他跳车杀了一粒黑卒,正是摆明车马,想要舍命搏杀,务求那希望飘渺的一胜。 在他身前,那挡住前路的石壁亦是隆隆退开,再现出那深邃走廊。 若说乌雏生性善疑,便有些优柔寡断,正是输了洛衍一筹的缘由,而洛衍胜出乌雏一线的,正是杀戮果决的刚毅,更得器魔道祖青睐,这才得以挤开乌雏,夺得器魔本门第十六个真传弟子的宝座。 只是这杀戮果决,运筹帷幄,恰恰今日便断送了洛衍的性命。 洛衍善谋略,平素自是常习兵法,兵道运筹之策,借此而养聪智,这用以推衍兵法的棋局,他更是深谙其道。因熟知而自负,他细细打量全局,终是胸有成竹,含笑稳稳踏出红卒,吃了一枚逼宫黑卒,却等若舍弃了自家红车的活路,以单兵为战,却也颇为惨烈。 如此行棋,不得不说他洛衍的确刚愎自用,却正是胸中自有沟壑之举。 他纵观全局,片刻便已推衍出了三路走法的百招变化。在他看来,那第一路走法无非苟延残喘,拖不过二十步便必败无疑。第三路走法看似灵巧活局,只是走不过百招,便会被逼进绝路。唯有这第二种走法,看似自绝生路,但洛衍自信凭他的棋技,定能险中求胜,反倒是这一种走法,才能在百招内见得胜机。 以此一步,才是聪智抉择,洛衍自觉兴奋,总觉得这一关自家占尽优势,不知要考倒多少人,又有多少人会在这一关里身死道消,谁曾想第一个惨死在此关下的,正是他洛衍。 “咻――” 如清风过隙,三道剑气将他肉身斩做好几段,相继滚落了一地,尤其是他那满脸难以置信的神色,直到尸身被石地化作的血潭悉数吞没,依旧未曾消退。 此番正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耍刀的终死在刀下,善水的常溺于浅滩。 随后陨落的第二人,正是那黑衣蒙面的丰韵少妇,待得三道剑气倏然切过,她那诱人的身段四分五裂,黑巾飘落,露出一张春色迷人的艳丽容颜,正是那血魔门的寐家三姐儿寐惑。 谁也不知,她自幼暗习兵法,是以精通谋略,善用巧计,这兵家之棋更是精于此道,偏偏沦落与洛衍一般下场,选择料定必胜一棋,反倒惨遭身死,香消玉殒。 兴许是这剑圣当年曾与兵圣有过过节,是以这一关却是暗藏杀机,三路走法之中,精通棋艺之人定会选择这险胜一路,也因如此,三路中唯有这一路,才是必死之路,但凡自负聪颖、精通兵法之人,在这一关却是必死无疑。 余下七人,哪怕是对棋艺略有涉猎,也仅会在第一路与第三路之间做个选择,俱是平安渡过此关。 随后又有五关,分别是一篇剑法,观者在旁书写武道参悟,以此考校悟性。百柄神兵陈列,供人分取以查贪婪之念。或有一方空潭,斜侧石壁正有万千尖刺,其意便是以来者之血,灌满这空潭,乃是考校心性,得失之间的抉择,是否有“有舍方有得”的觉悟。 或有石柱林立的阵法,但须让人挪移得当,却是考校众人机智。 而第八关,依旧是独人独户,待得七人纷纷踏入后,那身后有石壁断绝了后路的当口,便骤然生出剑气如雨,四面八方突兀激射而来。忽起惊变,且这剑雨滂沱,来势凶猛,每一道剑气都堪比来者巅峰一击,立时让众人惊骇欲绝,若非疯狂躲闪,便是暴起绝技。 幸在众人皆是魔道翘楚,这五关或是暗藏杀机,或是杀机毕现,却是让众人瞬息洞彻了考校的意图,终是有惊无险,机警而行,俱是全身而过。 比方这第八关,剑气滂沱如暴雨,突兀来袭,却仅是刁难考校,似是考验众人耐性、毅力、决心、求生之念,并非真有必杀之意。只是这考校未免熬人,凶猛剑雨好似无休无止一般,整整下了一夜。 漫说是一应身境小辈,便连尚存的两位神境老宿、老妪,待得撑到最后,亦是筋疲力尽,肉身、魂魄皆尽疲惫不堪,生生被抽走了八成气力,这才熬到剑雨骤停,石壁洞开。 待得踏出此关,看清前方景致,众人皆是一愣。 呼延与守穗站在同一个房间,近乎同时自对面石壁踏出,于是遥遥相望愕然,沉默许久不见动静。 而其后,其余五人陆续自石壁踏进了另一间石屋,面对这空旷无物之处,不由得面面相觑,未见尴尬之色,却也相互不识,索性也免了搭讪的功夫,各自镇静心神,默默无言,却都在细细查探每一寸角落,务求寻出此关的玄妙。 未隔片刻,五人齐齐将目光聚焦一处,正在石屋中央的天顶上,又见剑气所刻留言。 “吾有好友,乃是蛊道至交,曾观其养蛊之术,将诸般剧毒小虫放入一笼,任其血杀撕斗,终是独留一虫存活,却尽噬万虫精髓,聚于一虫之身,得以称蛊。如今吾欲学这养蛊之术,将尔等尽汇于此,却不忍太造杀孽,容二人存活,生者皆可得吾宝库!” 这话冷漠峥嵘,隐隐透出嗜杀之意,似在众人意料之外,略微琢磨却也在情理之中。只是如今俱成了对手,相互间便有生死存亡之争,自是皆尽迅速退到角落,遥遥警惕留意旁人,却是各怀心思,谁也不愿率先下手。 如此僵峙了片刻,忽而听得一声尖啸厉喝,终是打破了这微妙的平静。 “师侄!速速动手,斩杀旁人!你我联手可尽享宝库!” 厉喝自一方角落响起,却是出自那精瘦佝偻的苍老身躯,但见这黑衣蒙面的老宿倏然动作,仅露双眸乍现寒光,身影如展翅大鹏,迅疾扑向那身侧的神境老妪,双掌“噼啪”爆响,但见白骨森森快速刺出血肉,化作两支十丈骨爪,阴森惨烈猛然攻去! “是骨魔门的神境!”乌雏见状一惊,转瞬又自否定,“不对!此人乃是刻意掩饰!并非骨魔门的神境长老!” 那老宿厉喝之声刚刚落音,便见乌雏斜对那蒙面男子闻声而动,倏然扬剑直刺那另一个蒙面青年。 这率先动手的一师一徒,正是最后踏入密洞的三人一行,其中一徒在第二关惨死,正是那嗜魔本门的魏舍剑,如此一来,这蒙面男子的身份不问可知,正该是胡一刀,至于那蒙面老宿的身份,恐怕亦是与二人往日亲近的师叔一流。 而留下这三人,乌雏孤身前来,另一个蒙面男子本是与师长同行,如今却不见师长踪迹,自也是形单影只。而那蒙面老妪,与她同来的正是血魔门寐家三姐儿,她正是寐惑的师父,奈何寐惑正死在那第三关,如今在这混战中,老妪也是势单力薄,独木难支。 “好胆!你却是何人?胆敢冒充骨魔门长老!受死!” 老妪骤然受袭,立时勃然大怒,尖颤一声厉啸,身影已化虚烟,忽而便见一道蜿蜒迅疾的黑影自这虚烟里电射而出,径直反击在那蒙面老宿的十丈骨爪之上,“老狗!吃我一记打神鞭!” 而与此同时,另一处徒然受袭的蒙面男子,待见胡一刀猛然以剑刺来,凝重间却是抽身急退,不忘向乌雏疾呼道:“这位兄台,贼人扎手!若想活命,你我还需联手反击才是!切勿犹豫!若是我惨遭毒手,你也难逃一死!快快助我!” ; 八十七、惨斗! 显而易见,这最后一关,只能留下二人存活。 而这房中足有五人,等若其中有三人必死,只是率先动手的一师一徒,正是师侄的关系,又是一同来到,总比他与这素未相识的蒙面男子与那蒙面老妪可靠得多,存活的几率亦是最大,他们三人若是不联手相抗,恐怕无需片刻,便会一一落败,再无活路。 乌雏自是聪慧,又岂会看不清局势,在那蒙面男子受袭之时,便已毅然扬剑,正是替这男子解围而去。 “哼!自不量力!” 待见这乌雏还敢凑到近前,胡一刀面巾下泛起冷笑,手中利剑如斩苍穹之大气势,剑气如虹,转而直攻向乌雏! 胡一刀惯用刀,此时却尚有余虑,生恐用出刀来被人认出了底细,是以这才执剑出招,力图掩盖自家的身份。虽说惯用刀法,但说起剑法来,胡一刀也曾略有涉猎,不说旁的,便是以他胡一刀这将入神境的修为,便自忖必能斩杀面前这各怀心思的二人。 他胡一刀是何等人,在嗜魔道中便等若器魔道的杨英,正是力压同道群雄、永做魁首的顶尖人物,即便用剑不用刀,将入神境的修为却做不得假,要收拾这两个身境巅峰、武技未曾圆满的小辈,恐怕也是游刃有余。 事实亦是如此,饶是乌雏拼尽全力施展一剑,已然用处了看家本领,却仍旧不是胡一刀的对手。 “呯!” 如虹剑气与那乌雏的匹练剑气骤然相撞,那匹练剑气竟一撞而散,如虹剑气余劲未消,依旧迅猛扑向乌雏,立时便让乌雏倏然惊容,骇然欲退已是不及,眼见便要惨死在这一剑之下,他先前救助那蒙面男子。终是杀了回来。 “贼人!吃我一剑!” 银色剑气如毒蛇吐信,倏然电射隐有蜿蜒之姿,正是这蒙面男子斜地里突兀杀出,迅疾阴狠直刺胡一刀胯下! 正所谓围魏救赵,蒙面男子这一剑,并非有必杀之心,乃是攻其之必救,以期替乌雏暂且解围。 “呯!” 一剑突兀,似有偷袭之意,却并未逃过胡一刀的眼神,但见他嗤笑仿若轻蔑,随意扬剑挥出一道十丈剑气,便将蒙面黑衣这一剑轻易击溃。如此局面,好像都在胡一刀的掌控之中,于是他一剑击出,便自负得未曾再看,转而身形迅疾前奔,渐至朝乌雏逼近。 有了蒙面男子解围,乌雏倒也趁机闪躲,总算勉强避过这一招,待得他暗中松了口气时,再行凝神前望时,这胡一刀已然近到了百丈之内! 眼看利剑临头,乌雏再无半分犹豫,肉身似有沉闷爆响,但见肌肤瞬间血红,赫然已用出了禁忌秘法,扬剑反击! “飞花见血!” 手腕连点,那剑尖便似蜻蜓点水般反复点在身前的虚空中,好似漫天飞落洁白花瓣,片片化作绚丽星点,倏然激射向胡一刀,尽数汇聚于一点,正是胡一刀的眉心! 待见这惊变,胡一刀双目乍现精光,却是怡然不惧,反倒豪放大笑道:“好!” 这一声朗喝才刚刚响起,却见胡一刀右手一闪,已然将利剑塞入空袋,换上了自家那口惯用弯刀,扬眉间刀光冲霄! “呛!” 出鞘之声如龙吟,惊鸣四野,刀气如化烈龙,却是栩栩如生,威势惊人。但见这如三十丈烈龙的刀气才刚成型,便自龙吟长啸、摇头摆尾,强横之态如披荆斩棘,将这漫天飞花扫荡一空,这万千飞花狠戾之击对它好似隔靴挠痒,兀自生龙活虎反扑向乌雏! “是你!嗜魔本门胡一刀!” 这一招“飞龙在野”惊艳绝伦,正是胡一刀独有绝技,再加上那独特弯刀,乌雏岂能还不知胡一刀的身份,立时惊骇尖呼出声。 想他乌雏本就是身境巅峰的修为,如今已然使出压箱底的禁忌秘法,这禁忌秘法乃是人族大能所创,正是与洛衍争夺真传弟子的本钱,力道增幅足足百倍,兼之他这一招绝技“飞花见血”也有两分火候,等若一亿六千万龙力,堪比百骸神境的一击,竟被这黑衣蒙面之人轻易破开,不是那嗜魔道俊杰魁首胡一刀,又会是何人! “哈哈!是我又如何?既然被你认出我来,今日定留不得你!引颈受死吧!” 胡一刀索性震碎面上黑巾,露出本来那俊逸面容,肆无忌惮地放声大笑,以弯刀为引,牵引那烈龙刀气猛咬向乌雏! “即便是你胡一刀,我今日为求活命,说不得也要争上一争了!” 乌雏面容狰狞,咬牙尽显狠戾之色,但见那周身肌肤上的淡红色泽,腾然间又深了一分,筋脉鼓胀如欲爆裂,双目尽是赤红、疯狂之色,腾挪移转更见迅疾,灵敏如鬼魅,竟是连增幅轻功、身法的禁忌秘法也一并用上了! 唯有被逼入这般绝境,才会有超越寻常的血性! 如此极尽伎俩,乌雏谷催力道至极,飞速后撤,生生避开了胡一刀这惊艳一刀,保住了自家性命。 但这也并非万全之策,乃是一时之计,他乌雏若是寻不出对应的法子,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尤其这两重禁忌秘法迅猛消耗着他的气血,如今看来,恐怕撑不过半个时辰,已然无需胡一刀动手,他这肉身便会灯尽油枯,气血衰竭而亡! 其实他用尽手段,一击堪比百骸神境的神威,足足一亿六千万龙力,浩瀚堪比无尽之海,饶是这胡一刀披靡无敌,业已如有云泥之别。 但这胡一刀毕竟是嗜魔道俊杰魁首,技压群雄近十万年,早已是将入神境的修为,只需将这历年所得的神丹炼化,便能轻易踏上神境,只是碍于许多牵绊,这才强自压抑境界,停留在这将入神境的境界已有数万年之久。 这般蹉跎经年,他已然参悟透了神境第一重一掌神境的玄妙,除却这肉身尚未精炼入神,其余本事早已同神境一般无二了。 比方这运力之法,正是神境与身境中间最难逾越的鸿沟,但他胡一刀已然初窥门径。同样是十万斤力道,那乌雏使将出来便如散兵万数,而他胡一刀使出来却凝重如山岳,需知败兵快、移山难,这其间力道质地的差别,力道愈发巨大,差别便也更大,这才是乌雏不敌胡一刀的根本缘由。 个中差别,乌雏又岂会不知,只是他断断不曾料到,这胡一刀竟强横如斯!连这绝技都能熬炼圆满,足有十分火候,沉凝如岳的千万龙力,足以击溃他这一亿六千万如若散兵飞龙的巨力! “兄台勿慌!我章游这便前来助你杀了此獠!” 待得时至如今,已然逃不过生死相争,隐匿身份早已无关紧要,那另一个蒙面男子终是咬牙跺足,索性震碎面巾,露出朗逸面容,三缕长须,正是骨魔门的章游。 但见他隐露狠色,肉身一震亦是泛起血红,业已激发出禁忌秘法增幅力道,扬剑朝胡一刀狠狠刺去! “一朝飞雪两茫茫!” 剑气漫天,如化鹅毛大雪,却锋利无匹,悉数激射向胡一刀后颈! 胡一刀双目一凝,已然寒光刺目,杀机毕现,咬牙猛震雄躯,筋肉倏忽鼓胀爆裂,但听他一声怒吼,“莹莹之火,岂敢与皓月争辉!” “一刀斩苍!” 这是如何迅疾、威猛一刀,那刀锋划过虚空之时,当真连虚空亦被切开百丈裂痕,逼出这一道刀气足有百丈磅礴,锐气长虹横切虚空,所过之处,将章游这漫天飞雪般的剑气悉数席卷拉扯,消磨殆尽,却未折损分毫,依旧长虹划过苍穹,迅疾如闪电,在那章游惊骇欲避的当口,轻易将他击得肉身爆裂,血肉激射四方! “一刀染魔!” 但见胡一刀再次扬臂,那刀气诡谲如黑雾,似被狂风卷过,倏然将那惊慌失措的乌雏笼罩其中,但见乌雏肉身如阳春化雪般,竟被这黑雾迅速腐蚀见骨,兀自凄厉惨呼,久久不绝于耳。 不知这蚀肉之痛何等煎熬,那乌雏忽而不再挣扎、惨呼,转而以那骨肉淋漓的森然面孔,痴痴望向某处虚空,忽而舒展开双臂,似是对这腐蚀黑雾之痛已是浑然不觉,疯狂大笑开来。 “洛衍!洛衍!哈哈!你终究死在了我前面!我如今死在这最后一关,你又死在那关!哈哈……没曾想临死之前,我终究胜了你一次!” 就这般癫狂笑着,一具骨架哗啦啦散开,滚落了一地,继章游之后,乌雏亦死在了胡一刀的一招之下。 而在此时,那边厢神境之战业已终结,寐惑那老妪师父,凝实如肉身般的魂魄被胡一刀师叔狠狠一剑震散,再也难以凝实,唯剩下一团将要消散的黑雾,其中若断若续发出惨笑。 “原来是你!原来是你这……我那不见了的徒儿,看来也是死在你的剑下啦……你倒是好狠的心!” 胡一刀这师叔早已震碎面巾,露出一张满是皱褶的精瘦面容,唯有眉眼间还能看出青壮时的俊朗。他此时冷冷望着这将要消散的神魂,双目似是滑过一丝柔软,却转瞬即逝,唯独留下冷漠、坚毅的神色。 “袭花裳,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这话……正是你当年所赠!”; 八十八、传承 堂堂神境魂修,就这般烟消云散,身死道消了。 兴许在她晋升神境之后,人人尊称她的真名,鲜少有人知晓这老妪名叫“袭花裳”。只是这胡一刀的师叔,他偏就知道,而且听这口气,二人年轻时候,恐怕也曾有过深交。 既是熟识,可方才两人交手时,却全然未见心软,反倒似有深仇大恨一般,各自下手皆是毫不留情,招招致命,拼杀得甚是惨烈。 或许两人修为相若,但身为魂修,修阴则惧阳,是以极为被体修体内至阳的血气克制,这老妪便注定了必败的结局。 时至如今,这房间内的确如那留言所述,仅剩下胡一刀与他师叔二人。待得身死这三人的血肉、魂魄皆尽消融在石地所化的血潭中,终有一侧石壁隆隆作响,又现出一条黝黑走廊中。 “哈!哈哈!” 这神境老宿忽而仰天狂笑,“一刀!你我才是笑到最后之人!待你我取了这剑圣遗库,必能成就大道!你定能成就非凡神位,而我淮江,亦能凭借这一场大机缘,自此踏入圣境之位!开宗立道,造化传奇!” 胡一刀渐至收敛禁忌秘法引燃的狂暴血气,终是难掩疲惫之色,却淡淡笑道:“恭喜淮师叔,即将晋升圣境!日后一刀便该改口,称师叔一声道祖了!” “哈!同喜!同喜!”胡一刀这名为淮江的师叔,枯瘦老脸俱是透出无尽欢喜的味道,“以一刀你这数万年的苦心积累,如今再得传承,兴许此番便是一飞冲天,说不得便能直入神境巅峰,笑傲天下枭雄!如此便能再续你这冠绝神话,神境依旧无敌于天下!又是何等快哉!” 听闻此言,胡一刀那苍白面上亦泛起激动的些许红晕,却也未曾得意忘形,抱拳谦逊道:“多谢师叔吉言相赠!” “唔!如今这宝物已在前方,未免夜长梦多,我们这便过去吧!”相互恭贺一番,师侄二人终是按捺不住,双目炯炯望向那黝黑走廊,俱是兴奋神色,一道快步而去。 前行不过千丈,身后又有石壁滚动之声,轰然封住了他们二人的退路。这一幕二人自是习以为常,却也未曾多想,只是兴奋打量着周遭,待得齐齐看向对面那石壁的留字时,却俱是惊怒交加。 “吾之传承,吾之遗宝,分一人有余,分二人则不均,是以唯有独传一人。” 寥寥数字,其意却让胡一刀与淮江皆尽怒不可遏。 这剑圣所留之言,竟然出尔反尔! 先前那随后一关中,留言之意便是五人厮杀,剩下二人便可得享宝库馈赠、传承。谁曾想二人厮杀胜出,本以为已是胜利在望,待到此时这剑圣遗言却又生变化,其意正是让师侄二人再行相残,独独胜出之人,才能得享遗库馈赠。 如此出尔反尔、背信弃义的行径,实在难以想象竟出自一位圣人笔下! 这般诡谲之事已然成真,这圣人的确做了这不齿之事,事已至此,他们二人却是作声不得,唯有依言行事一途罢了。 待得师侄二人同时回过神来,胡一刀身形急退,哪里还寻得见往日的淡定从容,转而亦是惊惧至极,骇然望着自家师叔。而与此同时,淮江却是骤然逼近,早已没了往日的慈善,已然冷肃狰狞,杀气毕露。 “师侄!我的好师侄!你却该有自知之明!哪怕你号称身境无敌,却岂会是是师叔的对手?你勿要垂死挣扎,还是自尽吧!师叔定会为你留给全尸,带回门派风光厚葬!如此也不会伤了你我师侄往日的情义!师叔平日不曾亏待过你,如今也该你尽一份孝心了!” 胡一刀惊怒至极,却叫他如何甘愿受死,立时急切厉喝道:“淮师叔,你莫要忘了!我乃嗜魔本门的真传弟子!我师父乃是嗜魔道祖!你的大师兄!你莫非敢得罪你大师兄不成?” “哈!大师兄!你便是搬出大师兄的名号来,此时又能奈我何?日后仅剩我一人存活,你死在何地,又因何而死,我随意编扯便是!饶是大师兄他圣威莫测,又岂会知晓真相?哈哈……无需再故布疑阵,你今日终究难逃一死!我允你自尽,还能留个全尸,莫要逼得师叔我亲自动手!” 听得淮江这猖狂言语,胡一刀反倒镇静下来,强自冷笑道:“我师尊的本事,又岂会是你能揣度的?实话告诉你吧,你断断不敢杀我!你若是杀了我,定瞒不过师尊他老人家!这边厢你才动手,师尊立时洞若观火,便能知晓是何人害我性命!定会替我报仇!” “唔?” 胡一刀这一番话,终是震住了淮江,让他惊疑不定,驻足不前。可当他细细琢磨,面色阴晴变幻片刻,却又再浮现出狠戾之色,狰狞道:“便是瞒不过他又如何?如今得了这机缘,我便也能晋升圣境,便是大师兄又何足惧哉!大不了我日后叛出门去自立门户……不,开山立道,与他一般称尊号祖,平起平坐,他又能奈我何?” “替你报仇?”淮江阴阴一笑,“嘿嘿!小东西,莫要再异想天开了!速速受死吧!” 时至此时,师侄相残的局面眼见已成定局,二人中必有一人要死,以修为而论甚或是论资排辈,都是胡一刀该死、而如今这淮江业已下了狠心,哪里还听得近的他恐吓、示威,连他那圣境大师兄都弃之不顾了,自是免得夜长梦多,兀自已然逼近胡一刀,猛然抽剑狠狠刺去! 他这一剑看似平平无奇,实则如若山峦镇压之势,剑气所过之处早已震碎虚空,早已到了返璞归真的境界,其间的力道何等巨大,仿若数千巨山之重皆尽汇聚其中,真有惊天动地之威势! 胡一刀岂会引颈受戮,见状虽知不敌,却也躲避不开,只能咬牙搏命硬抗,那弯刀如化勾月,隐有灵动万龙如微粒,悉数汇聚成了一泓亮月,勉力使出自家看家绝技,企图抵挡自家师叔这致命一击。 “一刀断水!” “呯!” 那弯月对上淮江这匹练般的剑气,却真如镜花水月一般,看似轻轻一搅便已破碎爆散,立时让胡一刀面色惨白,惊恐望向这临头一剑,却是拼命躲避,却哪里还躲避得开。 “师叔!饶我一命!” 在神境面前,再强横的身境强者也弱如蝼蚁。饶是傲气如他胡一刀,临近身死之时也早已将这傲气暂且放下,凄苦哀求讨饶起来,只望这一声真情流露的“师叔”,能唤起淮江心念柔软片刻,放他一条生路。 只可惜俱是魔道中人,淮江的心念更比寻常魔人更为坚硬,又岂会真在此时心软,终是冷面无情,迅疾将自家师侄的肉身拦腰切做了两段。 肉身两分,双腿与身躯接连砸倒在地,胡一刀竟是一时未死,依旧以双臂勉力撑起半身来,想要抱住自家这狠心师叔的双腿,兀自苦苦哀求道:“师叔!我不想死啊师叔!求你饶我一命吧!师叔!师叔……” 淮江面露厌恶之色,一脚狠狠将他踢开,扬剑便要斩断胡一刀的脖颈,彻底终结他这凄惨性命,忽而见得石地柔软融化,倏然变作一片血潭,迅速将胡一刀这两半身子吞没下去。 感受自家肉身正在飞速消无,胡一刀愈发惊恐莫名,双手猛力挣扎却也徒劳,口中依旧惨呼道:“我不想死!我胡一刀不该死啊!师叔你救救我!救救我……” 这满是不甘的凄惨呼喊,却依旧难以打动淮江那坚硬如铁的魔心,他便这般冷冷看着自家师侄被那诡异血潭吞噬无踪,再抬头时已然四下打量,眼中兴奋欣喜,只待收取他应得的胜利果实。 可是他兀自苦苦寻觅了半响,却再未见得这石屋里新生变化,满腔兴奋渐至冷却,终是惊疑不定起来。 正在淮江疑惑不解之时,他身后悄然自虚空显出一个黑影,手执赤红阔剑,朝着淮江背影森森冷笑,无声无息,已然狠狠一剑刺去! 一剑如厚土浩海,浩瀚磅礴,怕有十万大山之力,稳急狠戾刺向淮江后背! “淮江!只需杀了你,我便能独享宝库!如今,你也成全我吧!” 脑后生风,忽而在这静寂无人的石屋中听得一声沙哑冷笑,淮江这一惊非同小可,倏然转头去看时,待得见这迅猛狠戾的一剑,还有这外型独特的赤红阔剑,终是惊呼出声,“剑魔神主!” 他想要避开抑或挡下这一击,奈何待他惊醒时,却是为时已晚。剑气势如闪电,瞬息即至,轻易切断了淮江的脖颈,断了他的生机! “原来……原来……” 在被石地化作的血潭吞没之时,淮江那落地的头颅满是苦笑,甚或是省悟之后的惘然,“原来这房中,还藏着你剑魔神主!却害得我杀了自家师侄,窃以为能够独享这剑圣宝库,谁曾想却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徒然为你剑魔神主做了嫁衣!却苦了我那师侄,还有……” 无尽惆怅,抑或悔恨,这时节终归已无用,皆尽成了过眼云烟,随着淮江的尸身一道被血潭尽数吞噬无踪。 这空旷的石屋,一侧石壁终是轰然洞开,隐隐溢出刺目的珠光宝气,印照在剑魔神主发亮的双目中,更是璀璨夺目。 而此时,呼延与守穗踏足的石屋里,却是另一番景致。 ; 八十九、血柱 “呼兄……别来无恙?” 二人自入洞后便已分开,如今却在这第九关中忽而遇见,却已有两月未曾见面,于是相视默然,未免太过生分、尴尬,是以守穗率先展颜露笑,寒暄道。 “无恙!无恙!哈哈哈……”呼延朗声大笑,坦然大步向前,朝守穗行去,笑容倒颇有亲善之意,“此番试炼九关,前面八关倒是有惊无险,只是不知这第九关,又考校何事?” 待见呼延欲图凑近,守穗面上隐隐透出警惕之色,却是不进反退,与呼延相隔少说百丈,遥遥含笑道:“呼兄的脾性倒是丝毫未变,总爱说些玩趣话!你我同时踏入此间,这才说上两句话,尚未查看周遭,问起这第九关考校之事,我亦是一头雾水,犹未可知!” “哦?” 待得见守穗那戒备森严的行径,呼延好似这才回过味儿来,讪讪挠头笑道:“我以为守兄乃是剑圣嫡传血脉,总该知晓些内情才是吧?这不过随口一问,讨些话说罢了,守兄何须如此紧张?莫非……” 听得呼延生疑,守穗笑容便有些勉强,“呼兄多心了!只是守某近日偶感风寒,自是急忙避退,唯恐沾惹给了呼兄。” 这话编得尤为离谱,想他守穗亦是眼识身境巅峰的修为,一身血肉水火难浸、寒热难扰,百病让道,漫说是这区区风寒,到得他们这等境界,便是骨头断了尚连着筋,亦能重修再续,恢复如初。 是以守穗所言这偶感风寒的借口,较起真来,便显得分外苍白无力。 呼延自是不会与他较真,闻言咧嘴大笑,却是善解人意道:“如此说来,倒是我错怪守兄了!既然守兄一番好意,我自该领情!如今尚在这遗库之中,凶险重重,守兄受寒我还能在旁照看,若是你我同时染病,这便大大不妥了!” “呼兄理会便好!”听得呼延这回应,守穗却无半分愧色,反倒面露感激之色,抱拳道:“这病来如山倒,我亦觉着头痛,看来日后还需呼兄照看几日了。 “无妨!无妨!守兄这话说得可就见外啦!” 呼延似有责备之色,瞪眼道:“便凭你我兄弟的交情,已然同生共死,怎能还如此见外!有甚吩咐,权且交予我便是!” 说这话时,呼延将自家胸膛拍得咚咚闷响,自顾作出威武之姿,似是一副让守穗尽管放心的模样。 “是是是!是守某失言,还望呼兄恕罪则个!”见得呼延佯怒,守穗立时面露歉然,“既然如此,便麻烦呼兄照应了!” “分内之事,如何谈得上麻烦!”呼延憨厚一笑,便也不再啰嗦,四下打量周遭,不由疑道:“守兄,你看这最后一关,究竟考校何事?我怎地毫无头绪?还请守兄明示!” 说到这要紧事,守穗亦蹙眉扫视周遭,但见四周空旷,唯有中央耸立高台,台上一根石柱,再无他物。他站在原地兀自沉吟半响,这才戒备着呼延,踏步行向那高台与石柱,待得拾阶而上,伫立在高台上,他低头一看,不由得双目大亮。 “呼兄!快快来看!” 他这一声低呼透出惊喜之音,呼延猛然扬眉,右手按在腰间,随时都能瞬间抽刀,这才依言前行,渐至逼近守穗,含笑道:“哦?不知守兄有何发现?” “这依旧是我家先祖所留之言!” 待得守穗回应,呼延已然踏上高台,与守穗相隔数十丈远,亦朝脚下望去,便见得一行笔锋凌厉的刻字,料想正是这最后一关的提示。 “以汝之血点上血石之柱,可唤醒吾之残念!” 守穗怔怔望着这一行字,激动颤颤道:“莫非……莫非先祖他尚在人世?这……这……这!” 呼延亦是一惊,心中骇然,“上古传言,这剑圣早已沦落在人族大难之中,身死道消,怎地此处尚有残念遗留,莫非这剑圣尚有一线生机,日后还能重返人世不成?这圣人之境,当真有如斯玄妙?” 一念及此,呼延心中可谓一石掀起惊涛骇浪,再看向这似乎寻常的石柱,眼中难免带上了一丝敬畏。 这边厢正自吃惊,守穗已然回过神来,却是激动得面容涨红,毫不迟疑划开指头,挤出鲜血来,颤颤点在面前这石柱上。 “嗡……” 石柱发出沉闷低鸣,震得人胸口亦是发闷,呼延却是倏然惊容。如今情势未明,守穗这般贸然行事,后果犹未可知,呼延又岂能容他恣意妄为,立时猛然跃前,一把紧攥住守穗这手臂,便要将他拉开。 却在这时,石柱忽而乍现刺目血光,似有直冲云霄之势,气势如虹,力道磅礴,竟引得这石屋中天摇地动,一副末世景象。 “嗡——!” 那石柱如有了生机,嗡鸣声愈发隆隆震耳,在这广阔石屋中渐至宏大回荡。 呼延惊骇莫名,猛然运力要将守穗拉开,这时却哪里还拉扯得开,守穗这手臂好似生长在那石柱上一般,任由呼延生拉硬拽,却是纹丝不动。而守穗此时面上业已红晕尽褪,被这石柱绽放的血光一照,更显得惨白渗人。 漫说是呼延,此时连守穗亦是满脸惊慌之色,只觉触及石柱的手上传来莫大吸力,使得他浑身血液沸腾翻涌,如湍急大江,直欲破体而出,悉数灌涌向那石柱! “呼兄!呼兄救我!快快救我!这石柱……这石柱要吸干我的血!” 无需他这般凄惨尖呼,呼延早已将他环腰抱紧,怒吼暴气声连连响起,已然运力至极,用尽全力要将他拉开。他这熊抱足有七千龙力,平日里足以劈山裂石的巨力,如今用在此处,却如石沉大海,全无用处。 只待片刻,守穗便以肉眼可见之速枯瘦下去,恐怕这片刻时辰,他体内的血液便已去了大半,自精壮俊彦变得枯瘦如柴,皮包骨头,如若干尸! “救我啊呼兄!呼兄快快救我!我不想这般受死!” 岂止呼延用尽全力,首当其冲的守穗更是早已在疯狂挣扎,却依旧徒劳无功。他那手指牢牢粘在石柱上,险些连骨肉都猛力挣断,都未能如愿脱离开来。血液依旧在狂涌而出,一种似是绝望、后悔的感觉如潮水般用上守穗心头,他终是承受不住这生机流逝的惊惧,疾呼声已然一声惨过一声,凄厉到了极点。 “别乱!为今之计……” 呼延面泛狠色,忽而抽手退开,便在守穗惊疑的目光中,倏然间银刀在手,紧盯着守穗斩在石柱上那手指,咬牙道:“你若想保住性命!为今之计,唯有将你这手指斩断!” 守穗一愣,继而惊喜,急切催促道:“呼兄妙计!快快动手!快快动手!” 而到得此时,那满饮守穗鲜血的石柱,柱面上繁复、玄妙的血纹已然清晰至极,如若繁琐血脉砰砰脉动,似乎真有了生命一般。 正待呼延扬刀将要狠戾劈落,斩断守穗这手指的当口,这血纹密布的石柱忽而一震,磅礴气浪轰然爆开,轻易便将二人一道炸飞,径直撞进遥遥后方的石壁上,砸出两个丈宽的深刻,这才接连猛吐鲜血,踉跄坠落在地。 呼延还算好些,可这守穗却更比他悲惨百倍,先前便已被这诡异石柱近乎吸干了全身血液,此时又遭巨力撞击,浑身似要散架,仿佛连最后一点鲜血,也被这一撞,让他自口中喷了个干干净净,涓滴不存。 这一番遭罪,守穗已然气血大损,几乎被要了小命,此时虽说又遭重击,他反倒重重松了口气。无论怎么说,他总算远远离开了那诡异的血纹石柱,这条性命被折腾得半死不活,却总算是保住了。 呼延亦是在旁重重喘息,肉身被震得近乎碎裂,他便赖在地上懒得再动弹,双目却紧紧盯着那高台石柱,丝毫不敢松懈,兀自警惕至极。 “嗡……” 似是酒足饭饱一般,那石柱该是饮够了鲜血,嗡鸣振荡渐至消弱,最终回归了方才的寂静。 方才还是将要天塌地陷的末世景象,倏然间却又恢复寂静,这寂静便显得尤为诡谲,让人隐隐不安,仿佛将要发生何等惊天动地的大事一般,叫两人惊魂未定,却不知接下来又将有何变化,于是便愈发惊惧难安了。 尚未缓过神来,待见石柱的诡谲寂静,守穗便好似被踩住尾巴的猫,强自鼓荡力道猛然跳起,面上仓惶、惊恐,目不转睛地盯紧那石柱,便自尖叫出声。 “走!快走!速速逃离此地!” 尖叫之时,他哪里还待得住,立时脚下生风,在石屋内疯狂游走,犹自不死心的在四周寻觅着出口。 “走?” 呼延闻言却是苦笑,长叹道:“你我已然深入到这遗库深处,便是能逃出这石屋,出去仍旧是在遗库之中,能逃到何处去?又能逃到何时?” “便是只能逃出这石屋,我也甘愿!”守穗惊惧偷瞥着那高台石柱,瞳孔早已收缩如针尖,凄厉尖呼道:“若是还留在这石屋里,你我断无活路,必死无疑!” ; 九十、剑圣 呼延无奈又是一叹,知晓守穗此时恐怕早已吓破了胆,方寸大乱了。 人一恐慌,便如守穗这般,慌乱至极,再无镇静。这等时候,便是守穗这等聪明人,也会没了往日的机智,手脚大乱,惶恐不安,任由他说什么,怕是都听不进去了。 “这人好生胆小!”呼延撇嘴,终是对这守穗心生鄙夷,“像我呼延,自是临危不乱,怡然不惧,目观天塌地崩而不惊,这才是大将之风!” 兀自耻笑着这守穗,他却也不再呆坐,勉强压下这浑身伤势,便如守穗一般无二,双目紧紧提防着那石柱,起身细细查探周遭,亦想速速逃出这凶险之地。 “唔……” 便在这时,二人紧张留意的那石柱,本已寂静了片刻,此时却传出一声沉吟,声音苍老、低沉,还带着酣睡苏醒之后的慵懒,似是老宿之音。 明明是无意呻吟,这时节却吓坏了守穗,尖嘶道:“是谁?是谁?是谁在装神弄鬼?给我出来!” 一声声凄厉的尖叫,在这石屋内回荡之后,便愈发刺耳,如若要划破耳膜一般。 “哼!” 谁曾想他尖叫声尚在回荡,却被一声冷哼震散,如若堂皇正气,能震散邪魔歪道一般,却是浩然大气十足。只是这声音传出,依旧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冷喝道:“吾,是你祖宗!” “我祖宗?嗯?” 守穗闻言惊怒交加,尖叫道:“你敢戏弄我?你敢骂我?我才是你祖宗!我们全家都是你祖宗!你出来!出来受死!……” 这时守穗犹自惊魂未定,早没了平日的机智、聪慧,闻言惊怒,却未曾多想,立时激动得反骂开来,滔滔不绝于耳,许久不曾消停,倒是呼延若有所思,似乎已然回过味儿来了。 “你!你胆敢辱骂先祖!” 听得这连绵不尽的漫骂声,那苍老之声勃然大怒,气得言语哆嗦,怒喝道:“不肖子孙!不肖子孙!我守荆怎会有你这等忤逆后人!若我肉身尚在,定要清理门户,将你这等孽障灭杀!省得出去之后,落了我剑圣的威名!” “守荆?剑圣?” 守穗愕然失声,倏然间这才幡然省悟,惊喜道:“是先祖么?是先祖剑圣老祖宗么?我是守穗啊!我是老祖宗的嫡传血脉!我……” “我知道!” 待得见守穗如此激动,又摆出那将要念叨不停的架势,那苍老声音不由得厌烦喝止,厉声道:“若非是我嫡传血脉,你又如何能到得此地!如何能唤醒我之残念?” “老祖宗啊!”守穗听得一愣,转而又自哀呼道:“老祖宗却是不知!我们守家这一脉已然凋零!遥想在那上古之时,我剑圣一家是何等鼎盛、风光!谁曾想时至如今,已然将尽消无,独独剩下我一人在世啦!却是何等的凄凉?……” “什么?” 苍老之音闻言大惊失色,惊怒道:“你这不孝子孙!休要信口雌黄,诓骗我老人家!想我当年虽然陨落,却留下足足一十四个神境巅峰的子嗣!即便没有我这剑圣坐镇,也自该重振鼎盛之威,为何会衰败至此?为何落败得这般快?” “老祖宗哇……”守穗听得这话却险些落下泪来,凄苦道:“族谱所言,自打人族大难之后,祖宗你不幸陨落,我守家便已大衰!随后投靠魔界避难,同魔祖一道逃离大难,中途却受诸多异族强者围剿,一场激战下来,十四位神祖陨落十二位!剩下两位亦是重伤!其后昏睡千年,相继离世!百万家人仅余一万残留,亦是伤残老弱大半!随后两任家主无能,又……” 这一番哭诉,闻者伤心,这家族由兴至衰的坎坷凄凉,连一旁呼延亦听得倏然动容,愕然失语。 那苍老之音业已默然,直到守穗话音落下,依旧半响没了声息,直到许久后,这才有一声长叹,“荣辱兴衰,过眼烟云!世间当真没有永世兴盛之家门,没曾想我守荆开创的家族,如今亦落败到这等田地!如今血脉凋零到仅剩一人,真是世事无常啊……” 听闻这唏嘘,守穗又有些赫然,讪讪道:“却也不尽然,我守家本家仅剩我一人,其余旁支倒是开枝散叶,散落魔界各处,只是日久而疏远,祖宗血脉稀薄,却是难以寻觅了……” 苍老之音闻言却是淡漠,“吾之血脉亦已淡薄的旁支,已然称不上我的嫡传子嗣,便是到我面前,也无法以血脉将我唤醒,难以获得我给予后人的厚赠,不提也罢!” “是!” 守穗闻言恭谨应诺,眼角一丝窃喜转瞬即逝,继而疑惑道:“不知先祖?如今却在何处?” “唔……” 提起这话,苍老之音未免迟疑,黯然道:“我如今仅剩一丝残念,早已昏睡修养,依旧难免亘古消磨,如今这一丝残念也几近消亡,即便吸收你这一丝血液,也难以脱离这血石之柱,怕是难以相见了……” “残念?” 守穗双目一亮,惊喜道:“如此说来,岂非只要凑足先祖血脉,便能让先祖您老人家重生复活?还需先祖明示,需要多少先祖血脉才能让您老复生?我定会竭尽全力,哪怕折返魔界号召所有旁支!如今天下苍莽、凶残,我守家若想重兴,恢复上古鼎盛,当真离不开先祖的威名!手段!还需先祖尽快复生,也好率领我守家遗脉,重振家门声威!” “这……” 苍老之音闻言又自犹豫,许久后黯然长叹,道:“如今怕是无用了!若是能有十万嫡传血脉,说不得我还能逆天窃命,兴许还真有一线生机!谁曾想沉睡万古,醒来嫡传血脉已然仅剩一人!这便是天要亡我守荆啊!” 此言一出,守穗面色又惨白两分,呆滞片刻,终究苦涩喃喃,“莫非……就真是毫无转机了么?莫非……我守家当真无法重兴了么?莫非这就是天意?……” “不!” 苍老之音忽而振奋,欣喜道:“天意难违,但吾乃圣人!便能挣脱这命运羁绊,向天争命!我所留这遗库,便是一招绝妙后手!我等了万古,总算有你这般资质超群的后辈,能够闯过八关,到得我的面前,这便是机缘!你只需能将我遗留的传承尽数吸纳、参悟通透,便凭我遗留宝物傍身,兴许便能晋升圣境!到时自然能够重兴我守家,繁衍出十万……不!百万嫡传血脉,便能让我重生!那时便有两位圣人,我守家便能更进一步,威扬天下!” 此言一出,守穗惊得双目滚圆,惊喜道:“晋升圣境?先祖所留宝库、传承,莫非真有这般威能?如此一来,我守家重兴有望!哈哈!重兴有望啊!” “无非区区圣境!哼哼,你若真有这潜力,便凭我所留遗赠,晋升圣境不说有十成希望,也该有八成可能!”苍老之音哼哼冷笑,透出傲然之意。 “成败兴衰,全看你的资质了!”他喃喃低语,继而沉喝道:“左边那石屋,便是吾之剑道所有传承的精髓,你能领悟多少,日后便有多少晋升圣境的机缘!速速进去吧!” 他说话间,但见左面石壁轰然洞开,露出幽暗洞府来。 “是!”守穗惊喜莫名,却未曾失去礼数,急忙恭谨应诺。他本要抱拳躬身答礼,转瞬忽而又想起这面前是何人来,便慌忙双膝跪倒,朝那高台石柱连磕了九个响头,梆梆作响,正是行的叩拜先祖之礼。 “多谢先祖厚赠!守穗定会竭尽全力,参悟我守家剑道真谛,以求不负重望!” 高喝如起誓,再抬头时,守穗面容坚毅,起身踏步离去。 待得他踏入那幽暗门户之内,石壁隆隆作响,随即便紧紧合拢,独剩这房中血纹密布的石柱,还有在角落无声无息,寂静了许久的呼延。 “唔?” 那血纹石柱里再次发出苍老之音,似是犹疑道:“在你踏入我遗库时,我便察觉诡谲,如今再行细看,反倒愈发捉摸不透!似你这般命运迷离,前生后世看不清楚,唯有今生过往模糊能观的离奇命运,却更像是某位圣人转世之身,却不知你是哪位老友?” “圣人转世之身?” 此言一出,呼延倏然惊悚,面色大变,惊疑望向石柱,心念里已然翻江倒海,怎也难以平静,“他为何如此说我?莫非我真是什么圣人转世?如此说来……不对!不对!他定是诓骗于我!是了!这便是剑圣遗库的第九试!那守穗却是上当了!如今怕是身死道消了吧?哼哼,想诈我呼延,这等伎俩却还不够!可是……若他说的是真的呢?……” 瞬息间千念百转,呼延却是冷笑道:“嘿!什么圣人转世!我呼延自幼便混迹魔道,什么阴谋诡计、弥天大谎不曾见识过?这等言语,还是留着诓骗幼童去吧!休想拿这等鬼扯之言来诈我!有何图谋,权且划下道来,我呼某人今日悉数接下便是!我便看看你这第九试,究竟考校何事!” “唔?你不信?”苍老之音冷哼一声,“我料定你是圣人转世,你不认也罢!既然能因缘际会,到得我的面前,我便一视同仁,也送你一桩大机缘吧!右侧这房内,所藏之物兴许对你大有用处,你可敢进去?” 疑问声尚未落尽,那右侧石壁便已隆隆作响,迅速滑开,亦露出一个漆黑门户来。 呼延倏然朝那门户望去,却是惊疑不定,踟蹰半响,却许久未能挪动半步。 ; 九十一、潜修 “你敢么?” 自石柱里传出的苍老之音,这一声疑问满是嘲讽之意。 呼延是犟脾气,最是受不得人激,闻言立时扬眉,瞪眼冷笑,傲然道:“有何不敢?” “生生死死,死死生生,这天下除却名利之事,便只剩下生死事了!人生在世无非这两件事,为争一口气,头颅亦可抛!” “……那你怎么还不进去?” 呼延毫无羞愧之色,昂首道:“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能屈能伸!在我看来,这等匹夫一怒、意气相争之事,且因此丢了性命,岂非滑天下之大稽?” “哼!一派胡言!” 苍老之音听得气急反笑,“敢便是敢!不敢便是孬耸!哪里扯得上这些道理?你若还是条汉子,便踏进去让我看看你究竟有几分胆量!” “嘿嘿!老家伙你还想诓我!”呼延却是冷笑连连,“我若是被这等小伎俩骗了,日后莫要被人耻笑死!我断不会上的冤枉当,你还是早早死了这条心吧!” “你这奸猾后生!怎生和我那死友一般脾性?” 苍老之音怒哼出声,“这屁大之事,也要这般磨叽推脱,当真没皮没脸!爱进不进,不进便早早给我滚蛋!休要在此处与我磨嘴皮子,平白扰我我的清闲,耗费我这残念!” 怒喝声间,但见呼延进来那石壁隆隆滑开,而其后隆隆声接连不断,声声自远处传来,仿佛他前来这一路的阻断,如今业已悉数洞开了,自是已然显出不留人的意思。 “嗯?”呼延见状瞪眼,反倒愈发狐疑起来,瞪着那血纹忽隐忽现的石柱,兀自在原地踟蹰,片刻后却是哼哼冷笑,“你叫我进去,我偏生不进!如今你遣我离去,我亦不顺了你之意,还偏偏要进去看看不可!” 他傲然昂首,如若胜了的斗鸡一般,精神抖擞踏入了那深邃门户,神色分外得意。 却不给他反悔的时机,待得他才踏入门户,他身后石壁迅速隆隆闭合,严丝合缝死死断了他的去路,任由他在门里怒喝惊吼,拍门劈石,却是全无用处,苍老之音终是一声嗤笑。 “还是那驴脾气,牵着不走,赶着倒退!如今已过万古之年,我这老友转世之后,脾气居然丝毫未改!”这石屋内已然空无一人,苍老之音忽而失笑喃喃,“如今看来,还是他老谋深算,算无遗漏啊……” “遥想当年……我人族正值鼎盛,与飞龙族、血虎族、玄龟族……真龙族号称十大巅峰之族,麾下千族仰慕、臣服,却是何等惊天盛况!那时节人人如龙,傲然行走世间,谁曾留意过那大厦将倾、蝼蚁溃堤的征兆?谁曾料想到遭这场大难?谁曾想到当年鼎立巅峰的人族,却能落没到如今这副田地?” “偏偏他……他却大安思危,跳出来偏要指指点点,数落我人族种种不是,便在这繁华盛世中特立独行,高呼灭族之言!那时节,他不过区区圣境,与我一般,在我族中陪进末席,人轻言微,非要执拗逆言,他却从未屈服,径直唱衰到底!奈何一家之言,怎敌得过悠悠众口,几番与至境大能争执不下,终是得罪了高人,惨被镇压至死!如今看来……众人皆醉他独醒,唯有他才隐隐察觉了那大难的蛛丝马迹,如此不惜性命示警,却是忠言逆耳,反倒害了他自家的性命……” “他岂会是愚笨之人,却正是天下最聪明之人!大难当前,却有力争救族的大仁之心,不惜舍命一争,只为自家这言论警示天下众人!如今才知,他哪里是驴脾气,却是何等超凡的胸襟?” “自知必死而为,他总算还留下后手,亦料定了自家转世之身的脾性恐怕琢磨不透,竟是事无巨细,每位好友、相交乃至旧仇的遗库之中,均被他央求着放进了他的随身之物,正是为了他这转世得以厚赠,可谓煞费苦心!没曾想他这转世,却是最先踏入我的遗库,这便是天意啊……” “不过他安排转世之事时,似是化身万千,纷纷投入冥府轮回,本就是有备无患之举。不知他这一缕缕分身,究竟融合了多少?何时才能归来?” “唉!当年我若真听了他之言,便能避开这灭顶之灾、灭族之难,总能在这人族残喘的时候,隐匿圣土护佑我的血脉、门人!何至于似如今这般,连血脉都将尽消亡,门人更是不知去向,恐怕早已……” “不过那时的魔道奸细,这奸猾小辈倒是活了下来!哼!那时我若知道了他的身份,也不会因他在我门下跪了九百九十九年而心软,竟让他隐藏在我门下做了内门弟子,足足数十万年,险些还得了我的真传!时至如今,他居然也晋升到了神境巅峰,在魔界做了什么剑魔神主!道缘不浅,却还欲图对我嫡传不轨,打起了我遗库的注意!我却是留他不得!” 一言及此,他言语里透出无尽杀意,凌厉森寒。只是片刻之后,他忽而又自冷笑,“不妥!难得这叛徒来到我面前,我若一剑杀了他,反倒便宜了他!这两个小子恐怕要闭关潜修千年、万年,甚或十万年之久,我却左右无事,索性寻些玩趣,再行耍弄他一番,以解这岁月寂寥!” 喃喃自语声到得此时,终是嘎然而止,这石屋内寂静下去,便有近千年再无声息。 “师父!还请出来一见!” 又是一座相似石屋,剑魔神主便站在高台上,面色惨白却泛着激动的涨红之色。 却说他先前踏入石屋后,四下打量便将目光放到了高台与石柱上,所见得高台所留的刻字,却也同呼延、守穗一般无二。 “以汝之血点上血石之柱,可唤醒吾之残念!” 见得这留言,剑魔神主惊悚至极,对自家这位便宜师父的本事,不由得又生出几分敬畏,也愈发惊喜起来。 世间所知,但凡体修,魂魄永锁肉身,不入轮回、冥府,肉身若是陨落,魂魄也势必消亡。只是这剑圣乃是上古圣人,几可说是先祖亲自繁衍而生之人,却比后来晋升圣境的人们不知要厉害多少,手段自是玄妙千百倍,如今已然难以揣度,竟能在肉身陨落之后,尚能保住一丝残念至今,万古不曾消亡,单凭这一手本事,已然让剑魔神主怦然心动,血脉沸涌。 他却是杀戮果决,二话不说便已咬破自家指头,挤出自家精纯血液,稳稳按在了这石柱之上。 依旧与守穗、呼延所遇之景极其相似,石柱贪婪、疯狂吞噬着他的血液,继而血光冲霄,山摇地动。可他剑魔神主已是神境巅峰的修为,血脉业已炼化精纯,寻不见一丝杂质,这体内精血便有磅礴、浩瀚之势,些许石柱吞噬,无非九牛一毛,无法伤动他的根本,自是怡然不惧,稳稳站在石柱前撑到了最后。 待得石柱饮饱精血,血光渐隐,慢慢平静,剑魔神主慢慢收回手指,那破口转眼间便已修复,这便全神贯注盯着石柱上的繁复血纹,却是看得痴迷,面上的贪婪之色一闪而逝,继而恭谨唤了声“师父……”,待得许久不曾听闻回应,这便难忍焦急,试探着又高呼了一声。 “师父!徒儿与师父万古未见,早已想念非常!若是师父残念尚在人世,还请出来一见!” “唔?剑魔神主?”那石柱里传来冷漠质疑,沉沉疑问之声悠然响起。 剑魔神主闻言一惊,却不知自家之事,这死而不僵的老鬼,究竟知道了多少。心下警惕,他面上却是苦笑,自嘲道:“师父……莫要取笑徒儿了!什么剑魔神主,不过是个笑话!师父还是称徒儿乳名绝尘,听来更是亲切!” 听闻师父这疑问里似有嘲讽之意,仿佛对他心生不满,他哪里还愿让这老鬼冷嘲热讽不休,自是不给老鬼说话的机会,兀自长叹出声。 “师父却是不知!自从师父陨落之后,我剑道便天塌地陷,再也没了顶梁之柱!随后逼不得已,举道投靠了魔祖的门下寻求庇护,随后一路逃难,中途惨遇劫杀,死伤惨重!我那十四位神境真传师兄,却一战陨落十二位!其后所剩两位师兄,亦是昏迷百万年未能苏醒,却是重伤难愈,随后而去!” “……” “我亦不得已,为图保住一条性命,将师父这剑道依旧传承下去,只得投靠了器魔道祖门下,做了他的弟子!不过倒好,徒儿偶得机缘,得以踏入神境,便净身出户自立门派。我这门派如今虽说依旧挂在器魔道下,可传承却是师父的剑道!徒儿不才,却总算保住了师父的传承未曾消亡,渐至开枝散叶,力图将它再次发扬光大!” 这义正言辞的激动言诉,剑魔神主险些说得声泪俱下,早已动了真情。 待得他说完,石柱沉寂半响,终是传出苍老之音的一声长叹,“原来……我却险些错怪了你!我的徒儿,为求将我这剑道传承下去,你竟吃了这许多苦头!唉!说来说去,我却如何有脸责怪旁人!若非我强自逞能,早早陨落,我剑道何至于落到今日这副田地……” “师父!”一声动情呼唤,剑魔神主果然是枭雄,咚一声毫不犹豫的朝石柱双膝跪下,恭谨磕头之时,已然激动得难以自持,泪流满面。 “师父无需自责,如今既知师父尚存残念,便有复生的机会,这便叫徒儿好生惊喜!不知有何吩咐,又该如何准备,才能让师父重返人世?还需师父细细交待,徒儿这便去准备!” 苍老之音闻言默然,片刻后才黯然叹道:“算了吧!我重生之事已然无望,日后休要再提了!不过你既然到来,却是天赐机缘!我留下传承精髓,你若悉数领悟通透,便能踏上圣境!到时候,这剑道传承的重任,便该落到你身上了!” 听得老鬼这话,剑魔神主眼里闪过一丝惊喜,却是转瞬即逝,继而誓言旦旦道:“是!徒儿责无旁贷!若能尽得师父真传,晋升圣境,我绝尘定不负师父重望,将我剑道发扬光大,重振声威!” “好!好!哈哈!我真是收了个好徒儿!”苍老之音心怀大慰,放声大笑许久,终是含笑道:“我的好徒儿,传承便在那边,速速进去吧!” “多谢师父!”斜侧石壁轰然洞开,露出深邃门户,剑魔神主见状惊喜莫名,不忘叩拜谢恩之后,这便急急起身,几跨步踏了进去。; 九十二、际遇 待得洞门大合,守穗打量周遭,不由得双目大亮。 断壁残垣,似是废墟,但若是细细望去,这林立断壁之上,剑痕纵横,洋洋洒洒写满文字,似是习练后随手写下的体悟,零零散散随处可见,应是剑圣手笔,随意选一段研读,立时觉得字字珠玑,直指剑道根本,让人心智大开,洞见玄机,火的顿悟,自是对守穗促益颇多。 守穗便在这第一块十丈裂石前,逐字逐句解析着石面上的散段,渐至入迷。 这是一段随笔之言,剑痕所刻的字句所言,乃是近日于漫天飞雪之景偶有所感,自天景中思及剑道,继而引发一丝奇想,由此似是窥得一条通入圣境的荆棘小径。虽是小径,但若是深入推衍,总算不是绝路,艰难坎坷,若是坚持到底,应能得证圣位! 莫要小看晋升圣境的每一条道路,无论是大道或是小径,总比踏到尽头,经年蹉跎,才顿悟走了一条绝路要好上太多。 事实上,神境巅峰得以晋升圣境之人,说万中无一都嫌太多,十万神境中,或许才有一人得以大机缘、大毅力、大悟性,又选择了一条直通圣境之道,兴许才有几分可能,在有生之年踏足圣境。 由此可知,神境之中大半走的绝道,参悟之道兴许能到身境巅峰,却已然走到尽头,前方已然无路可走,这便绝了晋升圣境的可能,终生止步神境。 是以大道难求,小径亦罕见,在这门口便能见得以剑道入圣境的小径,尤为珍贵,守穗自是不愿放过,在这门前裂石前伫足,看得痴迷,如化泥塑般久久没了动静,偶有所悟,便甚为欣喜。 放眼望去,这一片广袤废墟之地,想来正是剑圣生前练剑之处,方圆百里俱是这般断壁残垣,密密麻麻一眼无尽,若是都刻有这般散段、随笔、小悟之言,未免太过惊人,亦是浩瀚如海。若真是如此,守穗必不会遗漏任何一处,这般下去,剑圣预估的千年、万年恐怕不够,十万、百万年亦是等闲。 而在这时节,剑魔神主亦是满脸惊愕,呆滞了许久。 在他面前,却是石碑林立的殿堂,每一尊石碑上都书写着齐整篇章,篇篇透出锋利、锐利、厚钝、刚猛、迅疾的气势,似是万千剑道、剑法罗列堂中,相映争锋,百家争鸣。 “这……这!这不是……” 剑魔神主怔怔呆立门前,半响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却是欣喜若狂,嘴唇颤颤许久,才仰天狂笑道:“这是衍剑堂!当年剑道传承的圣堂!哈哈!没曾想剑圣圣土覆灭之后,这衍剑堂竟在剑圣遗库之中!我却有这般机缘,得窥剑道万千求圣之道,真是天助我也!天助我也!哈哈哈哈……” “只需我自其中寻出一条大道,自此重修,必定能踏入圣境!成就圣人之身!大事可期!大事可期!这正是我绝尘梦寐以求的机缘啊!哈哈!” 兀自狂笑半响,他终是强自镇静,转瞬肃穆专注,已然心如古井,波澜不惊,便在第一尊石碑前盘膝而坐,凝神参悟,不久便入定去了。 他曾是魔界打入剑道的奸细,在剑圣山门下跪了九百九十九年之久,终是心诚所致,金石为开,凭借这执拗脾性终是打动了剑圣,将他收入门下做了外门弟子。 所谓外门弟子,尚在门外的弟子,还算不得真正门徒,不仅司职繁杂劳重,还需谨小慎微,稍有差池便会被扫地出门,且在世间行走,也不得打出门派的招牌,地位实在卑微得难以言诉。 可他绝尘亦是了得,生生隐忍耐劳,让人挑不出一点儿毛病,考量功绩时终是一骑绝尘,以高过所有外门弟子许多的功绩得以晋升内门弟子,随后在门中声威日隆,待得人族大难之前,差点便成为了剑圣的真传弟子,这般本事,的确非同寻常。 至于这衍剑堂,他当年凭借极高的功绩,便得悉数兑换,才得以进去过一日。也便是这一日参悟,难能可贵,他如今晋升神境巅峰的最大契机。 此番寻觅到这剑圣嫡传血脉的守穗,他就惊喜莫名,一心琢磨的,正是这衍剑堂。他依稀记得在这衍剑堂里,少说还有近十条以剑入圣道的大道,未曾被旁人参悟得证,这便是他的莫大机缘。 他这时满心窃喜,看的入迷,却何曾料到,这根本不是什么衍剑堂,抑或不是他所知的衍剑堂。 真正的衍剑堂,早已在人族大难中毁于一旦,寸石不存,而这遗库中的殿堂,名为迷剑堂。虽说与那衍剑堂仅有一字之差,内中亦是石碑、道理林立,可知晓内情之人,才知这两座殿堂的天差地别。 那衍剑堂中,林立石碑所刻,俱是条条以剑证道的大道、小径,若是幽有缘得悟,则圣境可期。而这迷剑堂中所立的石碑,上面所述之言,均是难入衍剑堂的道言,一眼望去为数众多,且篇篇均是大道之言,其实却条条都是绝路,绝无证就圣位的可能。 这便是剑圣的用心,要让绝尘这奸诈小人终得报应,自以为得计,在这林立碑言中寻觅到一条入圣之道,其后苦心孤诣参悟经年,待得他醒悟这是绝路时,却是空欢喜一场,不知又要蹉跎多少岁月。 而呼延此时,早已不再惊呼怒骂,手中那漫天劈砍的银刀,业已无功放下,兀自累得粗气连喘,无非在那厚重石壁上削去薄薄一层石屑,却是毫无用处。 “娘西皮滴!这老鬼却当真老奸巨猾,还是落入了他的圈套!此番被困,不知又有何等凶险?” 呼延倚靠着墙壁,这时才想起打量周遭,只是待得他警惕的将周遭看个清楚,不由得一愣,却是这周遭景致,实在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剑,还是剑,举目眺望,各类古怪长剑插在地上,足足百里如林,少说也有百万之数,皆是熠熠生辉,各有锋芒,一看便知不是凡品。尤其是群剑中,越插在深处的利剑,便越是锋芒毕露,隐有血光,竟都是神境才能用的神剑,在此处罗列开来,岂止数千柄。 而在最中央之处,却是一口插在木鞘的剑,可这血木剑鞘看似古朴,竟也能直插进地,矗立当中。这剑立得笔直,似有王者风范,奈何仍在鞘里,不知是何模样,亦不知是何等锋芒!也不知待得出鞘时,是否会龙吟震霄! 在它周遭,万千利剑如众星拱月,俱是斜插围在其周遭,便连众多神剑亦是如此,好似对这中央之剑甘愿臣服,如若拜见君王! “这……这莫非是口圣剑?” 呼延看得目瞪口呆,怔怔望着那中央之剑,双目渐至露出贪婪之光,已然蠢蠢欲动。这等情形不问可知,那直立中央的带鞘利剑,十有八九是口圣剑,并且正是那剑圣所用之剑,才能对万千利剑的臣服如此坦然受之,傲立便有无尽威严。 正所谓贼不走空,难得见到这等宝贝,呼延哪里还按耐得住,立时贼笑连连,左右查探着是否有那剑圣老鬼的踪迹,便自将要踏足过去,将那圣剑收入囊中。不止是这圣剑,还有这数千神境,虽说他呼延用不上,但也是难得的宝贝,若是中饱私囊,拿出去贩卖,总能一夜暴富,自是不能放过。 可是才踏出两步去,他忽而心念一动,便是倏然惊醒,立时伫足,满脸狐疑。 “不对!这老鬼怎会如此好心,自家所用的圣剑,不留给自家嫡传血脉,反倒送到我的面前任我收走,这是怎么个说法?其中定有猫腻!我勿要因这贪念,结果害了自家性命!还需小心才是!” 这片刻,呼延心念百转,兀自在这万千利剑前伫足不前,苦思着这老鬼的图谋,却是许久未能揣摩明白。半响过后,他终是心生烦厌,咬牙暗道:“不想了!宝物就在眼前,我也懒得去琢磨这老鬼的意思,权且收了便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般宝物,值得我呼延搏命一拼!若是得到,则是莫大机缘,若是因此断送了性命,也是我呼延难逃劫数,命中注定该在此处送命!生生死死,由它去吧!” 打定主意,呼延便分外坚毅,再没有丝毫迟疑,昂首挺胸,如若一往无前的勇猛之士,傲然踏步向前。 宝物动人心,他呼延也难以脱俗,魔性本贪婪,他却正是其中翘楚。 不过这琳琅满目的百万利剑,他曾在那飞龙城也算是见过大世面的主,寻常宝剑自是不大看得上眼,于是毫不停留的径直前行,越过外围剑林,直奔中央那口带鞘的圣剑而去。 要收宝物,自该以最贵重的先行下手,这万千剑中,尤以那圣剑最为值钱,呼延正是要先将这圣剑收入囊中,这才能够大大心安。至于其余神剑,待得收取了那圣剑之后,再行慢慢收敛也不迟,这便是呼延的打算。 但见他离那圣剑越来越近时,脚步却忽而停滞,不知为何,却徒然生起一股心血来潮般的莫名悸动,令他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扭头朝斜地里望去,待得看清那对他有奇异吸引之物时,不由得浑身一震,双目瞬间瞪得滚圆。 “那……那是……” ; 九十三、浩然 显而易见,那是一口刀。 要说呼延用了一辈子的刀,是刀是剑又岂会分不出来,只需一眼便能断定,这无非就是一口刀,却也不值当他如此惊愕。可偏偏就是这么一口刀,此时让他震惊得呆立当场,哑然失声已忘言。 在这剑圣遗库,万千藏剑之处,偏生多出这么一口刀来,说来甚是诡异,亦分外突兀,已然足够让呼延惊愕。 只因这本该是剑的领地,在这万千利剑之畔,亦能感受到诸般迥异的锋锐之气,尤其是那圣剑隐隐散发的剑气更是堂皇、磅礴,实可谓锋锐逼人,凛冽难当,又如有王者之风,不容侵犯。偏生这圣剑之畔,那口长刀静静伫立,无声无息,却有傲然独立之势,锋芒尽敛。 先前呼延离得稍近,便自与这刀有了血脉相连的感觉,好似他身上有一股血脉,与这刀里流转的血脉遥相呼应,源自同脉一般。 这感觉来得毫无征兆,亦是让呼延觉得极其怪异,终是让他手足无措,乱了阵脚。 他呼延生来便无父无母,如若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一般,来到世上便举目无亲,孤零零活到今日。真要算起来,呼延也并非就没有亲近之人,似那老匹夫,千余年同他朝夕相伴,自是亲切至极。只是老匹夫却非血肉之身,乃是一缕残魂,是以他还从未感受过这等来自血脉的呼唤,与老匹夫给他的感觉全然不同,这种亲切之感于他而言,未免太过陌生。 他伫足踟蹰半响,这才顺从了那召唤之意,折道朝那黑刀所在之处迟疑着行去。待得停在这刀前,他细细打量着这刀的每一处,终是双目渐亮,不禁赞叹出声。 “好刀!” 的确是好刀,它身有五尺出头,通体漆黑如墨,模样古拙质朴,毫无花俏,刀身笔直看不到一点儿弧度,在角落处黯淡无光,风华不显,稍有疏忽便会被忽视不见。它便在这剑林之畔,兀自如那圣剑一般立得笔直,而在它身畔的群剑,却是隐成合围之势,皆尽剑锋朝它,反倒将这刀衬出了睥睨霸气,如有傲立群雄的气势。 这般气势,与他呼延曾在人界之时,却是何其相似! 既然出口称赞,便是呼延毫不掩饰地喜爱,总有种难以抑制的冲动,促使着他出手将这刀拔出来,想要让其日后常伴身边,继而得投明主,展露锋芒,纵横天下,如此才不会辱没了这么一口傲气的刀。 已然动念,呼延索性爽快些,这便探手过去,稳稳握住了刀柄。 “咚!咚!咚!……” 他的手才触及刀柄,这刀柄上便隐约传出了血脉跳动一般的声响,强劲有力,与他的脉动一般无二,于是便有欣喜、眷恋之情自刀柄传来,浓郁得让呼延忽而有种欲流泪的冲动。 而在他体内,一股强横血脉突兀强盛,与这黑刀交相辉映,猛然间奔涌如怒江,蛮横将其余血脉冲撞开去,一时强势无匹,力压众脉。呼延立时生起明悟,原来他体内一道主血脉,正是这黑刀主人的遗传,如今引动血脉共振,正是他迅速提升修为,剥离血脉的最佳契机。 “好刀!” 这一声赞,与先前那声的含义已然大不一样,自是欣喜莫名。这却是如若那魏舍剑一般的运道,得以寻到一件血脉相容的神物,又以此为引,便能早早定下晋升神境的血脉,其余血脉皆可剥离,如此近乎纯净血脉,自是神境有望,称得上天大机缘,非同小可,他怎能不欣喜莫名。 “原来如此!”转念之间,呼延若有所悟,不由得讪讪嘀咕道:“莫非这老鬼未曾骗我,当真要送我一场大机缘?我却是错怪他了不成?也罢!是对是错也罢!如今我有这般机缘,得遇血脉相连的神剑,实在分外稀罕!我却不可耽搁,还需尽快净化血脉、提升境界才是!” 言罢,他神色肃穆,兀自手握刀柄便盘膝坐下,闭目开始鼓荡肉身,静静剥离血脉去了。这是个浩大工程,水磨的工夫,随着肉身愈发强横,众多血脉也一道滋长、壮大,是以越到后来,剥离便愈发艰难,他这一坐下去,不知便要耗去怎样的漫长岁月。 不过有了这口血脉相同的神刀,境况便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并非会消减剥离血脉的难度,而是这修炼之道会变得前所未有的透彻、宽敞,等若这神刀已然为他点明了晋升神境的最佳血脉,他只需心无旁骛,独留下这一条血脉,其余血脉皆尽剥离,他便能以最为纯净的血肉之身跨入神境,如若水到渠成一般轻松。 这是何等梦寐难求的机缘,旁人若是知晓他呼延的际遇,不知心头涌起怎样一股强烈的艳羡或是嫉恨。 需知如今天下众生,皆尽血脉杂驳,除却本族血脉,尚有异族血脉的困扰,如此便使得众生提升境界变得愈发艰难。 漫说是神境,即便是那晋升身识身境,也渐至成了一道难以逾越的天堑,若是对晋升之道懵懵懂懂,贸然震破自家胎膜,难免肉身爆散而亡的结果,却是九死一生,何其凶险。 而待得晋升神境,这本就艰险的大境界突破,时至如今,更是变得难如登天,得以证就神位的,真真便是万中无一,欲图强行突破者,唯有死路一条,再无其余的可能。 待得身识身境,肉身中仅剩本族所遗传的三、五条主血脉,其余血脉皆尽剥离,那时才能称作身境巅峰。 而所谓将入神境,则是自家肉身再无杂驳血脉,独剩下一条强横血脉,肉身血脉纯净,这便有了晋升神境的可能。 只是这一步尤为关键,抉择专修血脉时亦需谨慎抉择,若是选了条看似强横、实则羸弱的血脉,便是一步踏错再无悔改的机会,到得欲图突破神境时,便会有极大隐患。 若是待得天雷洗血之时,这血脉初时强横无匹,却后劲不足,终是难以承受天雷淋身之力,恐怕便会被那天雷轰得粉碎,血肉之粒如若齑粉,死得尸骨无存,何等惨烈! 况且这血脉里若是杂质太多,到得放开那将入神境的气息,引来的天雷也会愈发强横,淬炼、洗涤杂质的时间也会分外延长,这便愈发抵御艰难。 是以若是选错血脉,便如踏入万丈深渊,十死无生! 如此一步险棋,关乎性命,更关乎日后大道,自是谁也不敢轻忽怠慢,宁愿在身境巅峰时止步经年,细细斟酌,待得自觉十拿九稳时,才敢迈出这最后一步,剥离其余血脉,肉身独剩一脉,到得将入神境之境。 只是说到十拿九稳,寻常生灵对自家肉身中众多血脉的底细,却大多都是茫然不知,能够晋升身境巅峰已然是万幸之至,对于剩下来这几条主血脉谁强谁弱,或是全无晋升神境的潜力,更是一头雾水,谁敢说一句十拿九稳? 是以这时节,若是有强盛、古老的家族、门派为依仗,便显得尤为重要。 先说这古老家族,通常自万古便延续至今,家谱记得细致缜密,所生的后辈,肉身中每一条血脉都能追本溯源,继而待到身境巅峰时,所留几大主血脉亦能寻到源头,便能辨识这几位先祖生前境界修为的强弱,以此来判定血脉强弱,择其中最为强横的一条血脉筑基,晋升神境的几率自然大大增加。 而古老门派,则手段颇多,不一而足。或是炼制精妙秘药,以独特药性甄别血脉强弱,或是诸般测脉秘法,亦是殊途同归。但这法子未免太狠,使用秘法之时的剧痛,如若地狱煎熬,万难忍受,效用亦是时好时坏,难以说个明白。 倘若不是大家子嗣,亦或难以成就豪门弟子,便仅剩下一条狭隘小径。这却真要有逆天般的运气,才能如那魏舍剑、抑或如今的呼延一般,因缘际会得遇神物,且这神物与自家一道主血脉同源或是相若,便能因此后患全无,其后专炼那一道血脉,便能十有八九,可证神境。 这却也是最佳的法子,即便与神物遥相呼应的是条辅血脉,有得这神物相助,日日熬炼、参悟这神物中的血脉,亦能增进自家这条血脉,继而渐至强盛,乃至超越原本的主血脉,便能以此为根基,一样剥离其余血脉,晋升神境的几率亦是不低。 更何况,有了这神物相助,与神物中的血脉为转化,强盛自家血脉之余,亦能有洗涤、交融之用,等若提前淬炼血脉,待得天雷洗血之时,便能减了许多时辰,使之晋升神境愈发顺畅、快捷。 这法子虽好,奈何全凭机缘、气运,无迹可寻,无从琢磨,只能是任由天命了。 呼延此番算是运道如虹,破天荒地能得到了这大机缘,他自是分外懂得珍惜,分秒必争,未曾浪费片刻,便已盘膝静坐,准备趁着这血脉鼓荡的机会,立时再行剥离几条异族血脉。 只是他才闭起眼来,又忽而想起一事来,这便再次睁开眼来,细细朝那刀上打量。他方才惊喜过望,却是一时疏忽,忘了看看这刀上是否有留字,自此也能知道这刀的名号。 这时凝神望去,才在刀柄下的刀身上,隐约见得两个凹刻进去的古字,如这刀般古朴,字迹朴实无华,毫无张扬之意,却也颇为大气。 “浩然?” 呼延喃喃,却是皱眉,对这名号不大喜欢,片刻后眉头又舒展开来,自语道:“也罢!还是待得我晋升神境后,将这刀炼化入体,再将这名号改了吧!” 兀自打定主意,他终是杂念尽消,心静如止水,握紧刀柄盘膝而坐,专注剥离血脉去了。; 九十四、冷傲 论起魔界近日最热闹的地方,自然要数这器魔山了。 如今数十年内,魔界十道中也仅有这器魔道恰到了道中大比之时,其余各道却还为时尚早,离得最近的那狂魔道道比,距今尚有九十余年,是以这百年间,正是器魔道各门俊杰引领风骚之时,谁也夺不走他们的风头。 这几日大比,正值百位排定交椅,各大门派的真传弟子打得热火朝天,精彩纷呈,时常引得人群鼎沸,叫好声如潮,噪杂喧天。 而众多早已闻名的高手,往日难得一见,如今却在台上厮杀惨烈,俱是用的真本事,尽显锋芒,直叫台下观战之人看得热血沸腾,兴奋至极,自觉这一趟的确未曾白来。 待得这道比百位之争尘埃落定,自是几家欢喜几家愁,各有辛酸喜怒,再无人留意这已然过去之事,万千目光,早已汇聚在今日这十座古台之上,如若在仰望星月烈日一般。 今日这台上所站十人,正是器魔道中最为闪亮的顶尖十人,俱是万千俊杰望尘莫及的人物,各有各的桀骜、冷傲,今日分立十座古台,隐隐便有交相辉映之势。 可惜今日却并非十位争夺,乃是此番道比新晋的道比三十位以内的真传弟子,今日便有荣耀,若是自视甚高之辈,便能上台挑战,谁能打败台上所立的十位之一,便算是新晋十位,得享这万众仰望的荣耀,成为新的天之骄子。 只是这台上的十人,已然站在身境最高处,俱是将要踏进那玄妙神境的人物,单独挑出谁来,亦能横扫同辈,堪称身境无敌,不知已然遥遥领先了其余真传弟子多少,哪怕再是自负、自傲之辈,此时也要收敛几分,心里泛起嘀咕,兀自衡量着相互之间的差距,轻易不敢妄动。 于是这一日下来,却是围观众多应战寥寥,鲜少有自不量力之人,即便是有那一鸣惊人,直冲入三十位的骄横之辈,终是在这十人手下尝到了失败的滋味,败得毫无胜算,败得一塌糊涂。 南宫此番算是极为争气,不仅稳稳杀进百位,昨日更是临阵有了突破,刀法更见精锐,竟直接杀进了三十强之位,排在二十九位上,算得上一匹强劲黑马。可今日挑战十位之战,他却是深知自家师兄的底细,由此亦能大致估摸出其余十强的本事,如此便有了自知之明,未曾上台自讨没趣,兀自在项济、项神台下与众师兄高呼助威,看个热闹。 这一日过去,十人自清晨站到凌晨,傲立台上,如若磐石般屹然不动,稳坐如山。 于这十人而言,今日无非热身,也顺道看看这千年里,可曾出现了才绝惊艳的后生,抑或是遇到平日便不大对头的旁门弟子,今日也能伺机教训一番,出一口恶气,明日才是大事。 一夜倏忽便已过去,待得清晨熹微,已是第二天了。 这第二天,才算是此番道比的重头大戏,前来观战的人愈发潮涌云集,挤得不可开交。这时节那十位尚未到场,围观之人却早已兴奋不已,谈论着有关此番道比的玩趣、新奇之事,嗡嗡不绝于耳。 而这无数传闻中,有一条小道消息,分为引得关注。 “听说了么?前日那刀魔门众真传师兄歇脚的大殿外,仿佛有人听见了怒骂、拍桌子的声响。而那剑魔门众真传师兄落塌之殿,似是见得那大师兄李隆,半夜三更猛然砸开了殿门,怒气冲冲杀进了刀魔门暂住的大殿!” “哎!你还别说,这刀魔门的项济师兄、剑魔门的李隆师兄,可都是火爆脾气,相互又是不对路,各自看不顺眼,哪次一对上,总少不了针锋对麦芒,争执互骂,继而好好打上一场!莫非前夜里便已打过了?” “这就不大清楚了!只是听闻李隆师兄进去后,那殿里便隐隐传出激烈争执之声,互相咒骂得厉害!却是相争不下!其后便怒气难掩,相继出门寻了龙马,似是去的同一方向!究竟这一去,到底最终打起来没有,谁也不敢跟去看啊!你说是吧?” “不过我倒还有听说!”这时接话的人尖嘴猴腮相,满是得意地昂首道:“那夜里有人胆大包天,曾在殿外墙角窃听了半响,似是听到殿内争执,都说的是什么小师弟之事!可是这人当时不敢靠得太近,于是听得迷迷糊糊,不大清楚。不过后来琢磨着,似是两家在争一个天才般的人物入门!” 听闻这话,周遭之人皆尽啧啧称奇,感慨不已,“这是何等人物,仅能惹得剑魔、刀魔两门如此相争,这常坐道比二、三把交椅的李隆与项济师兄不惜为此一战!真想看看是何等才绝惊艳的人物!” 却有消息灵通的人若有所思,迟疑道:“我倒是听说,近年间,刀魔门、剑魔门相继收了得意弟子,乃是排名最末的真传弟子。莫不是这言中所诉,说的却是各家这两位做了末席的真传弟子,正是那李隆、项济师兄各有一位小师弟,二人出了何事不成?” “这便不得而知了……”有人接话,兀自思忖,转而失笑道:“不过能让刀魔、剑魔两位神主动心收徒,做了座下真传弟子,其潜力自是非凡!这等人物,往日便是出了一个也极为耀眼,难不成如今一连能出了两个?这却离奇!不大可信了!” “唉!能引得李隆师兄与项济师兄这般动怒,真算得上人物!只是不知那一夜里,这两位师兄有没有再度交手,胜负如何?我却是抱憾,未曾有幸一观呐……” “这却算得何事!”有人撇嘴嗤笑,忽而又露出兴奋神色,“待得呆会儿,二人定还有一战,倒是要好生看看,大饱眼福了!” “哈哈!说得极是!” 正说话间,场中骤然一静,继而欢呼声猛然轰响,响彻云霄,却是今日这十位主角相继到来了。 待得那李隆与项济带着门下师弟相继到来,善于察言观色的有心者自是一眼看出,二人果然隐藏怒气,心里不由激动,看来二人今日这一战,定会是龙虎之争,让众人不虚此行。 今日一战的规矩,倒也有些随意,若是无意相争,便可端坐自家古台不动,任由他人上前挑战。若是有意一争,便自行上得台去,与这一位争一争这排名先后之序。 其余十强之人接连到来,却是极为默契,均未站到自家台上,而是在那第一座高台下分别盘膝坐下,都是闭目静养,各自意图不言而喻,却俱是要同那胆敢傲视群雄的杨英,首先论一论这魁首之位,究竟会**。 而万众期待的杨英,却是姗姗来迟,兴许是有意彰显他这魁首身份,兴许对这些虚名不以为意,无非是练功忘事,这才来得迟了,究竟是何缘由,自是众说纷繁,谁也难以揣摩出杨英的心思。 毕竟是在器魔本门举行的道比,身为器魔本门的大师兄,又是如此强势,坐在那道比魁首的位子,一坐便是三万余年巍然不动,如若巍峨巨山,压得其下众人数万年透不过气来,便让他在本门中的声望变得高山仰止,一时无双,于是待得他到来时,场中为数最多的本门弟子,齐齐欢呼声立时压制了所有声响。 “大师兄千秋万载,永战无敌!” “大师兄威名扬天下,身境永无敌!” “……” 各种赞颂、奉承之言一时潮涌,渐至汇聚成同一种齐吼之声,共呼无敌! 无敌,是对杨英的奉承阿谀,可他却也名至实归,少说在这器魔道中,如今的他便是笑傲群雄,身境里已然没了对手,自然无敌。 这般浩大声势,万众瞩目,早已引得台下九人倏然睁眼,双目如泛利寒精光,猛地朝虚空望去。 而那杨英,正自脚踏他寄以成名的飞剑划空而来,长发轻扬,配上他英武精壮的身躯,那一袭青衫鼓荡,飘逸如仙魔。即便万众瞩目,呼声喧霄,他却依旧神色漠然,如若这一切荣耀并非说他一般,平静如水。可即便如此,自他骤然现身伊始,他便如烈阳般成为主角,让所有人心神为之一夺,如望骄阳,再无人的风采,这时能与他匹敌,他便是天下无双之人。 脚踏飞剑而过,如若长虹划空,迅疾惊艳,转瞬已然稳稳停在他那方古台中央,冷漠扫视过台下已然起身傲立的这九人,对他们目光激射来的滂湃战意似无所觉,手中把玩着一方古印,绕手浮空,悠悠旋转,他淡淡开口,“谁先?” “我!” “我!” 一问出口,应者云集,九人近乎同时厉喝出声,齐齐便要踏足飞跃上台,待得见其余人等与自家相同动静,不由得又自按捺,冷冷目光威慑着其余人等,眼神在虚空交锋,似是激起万千火星,尚未开战,已然气氛引升爆棚。 “唔……”见得这一幕,杨英若有所思,忽而淡淡道:“也罢,免得浪费时辰,此番邀战,你等九人一道出手吧!” ; 九十五、魁首(第二更) 杨英这才放下话来,这以一敌九的狂傲之言,立时让周遭一静,继而像炸开了锅,一片哗然,意中所指的九人,更是人人激愤,难以平息。 “哼!杨英!你这狂傲之徒!” “张狂!” “休得放肆!” “各位!”李隆终是按耐不住心头火气,抱拳向四方作礼,转而怒目瞪视着那高高在上的杨英,咬牙道:“还望各位卖我李隆一分脸面,今日便由我先上台,试试这狂傲杨英,千年里又有何精进!今日也该我李隆,好好报一报这数万年的仇!好生收拾这狂傲之徒一番!” 此言一出,其余八人倏然朝他望去,神色阴沉不定,兀自不置可否。唯有项济一声冷哼,继而冷笑道:“凭什么?凭什么我项济便要卖你李隆一分脸面?今日我还偏不让你了!” 李隆对他之言置若罔闻,忽而跺足已然飞跃上台,却见得那项济果然不让分毫,兀自也飞跃上台,与他中间隔着杨英,正自瞪眼怒视而来。 “你这项大胡子,怎生如此不识趣?”李隆见状立时勃然大怒,“先前那笔帐,我便没与你算个清楚,你还有脸在此与我争执?” “你李隆也好意思说?” 项济亦是满脸怒容,怒骂道:“我这小师弟向来乖巧,若非是受了你那顽劣师弟的挑唆,怎会留信出走,做出这等混账事来?你还我师弟!” “你那师弟也算乖巧?”李隆气急反笑,早已将中央伫立的杨英忘得一干二净,兀自与项济反骂道:“想我师弟,往日便极为懂事,从未做过逾矩之事!若非你你那胆大妄为的师弟教唆诓骗,怎会至今毫无音讯,去向全无?我倒要叫你将我师弟还来,你还有脸反向我要?忒的没皮没脸!” “好意思……” 项济哪里能服气,这边要反唇相讥,那早已成了摆设的杨英却是蹙眉,突兀扬声打断,厌恶道:“太呱噪,吵得心烦!若是非要吵,下去吵个明白再来吧!” 扬声之际,他骤然出手,似是随意挥了挥手,如若拂去灰尘般写意。只是这挥手间,他脚下流光飞剑、手托的荒石古印倏然飞射,迎风化作十丈巨物,如长虹、重岳般分别击向项济与李隆! “尔敢?” 项济见状倏然动容,惊怒望向这朝他压来的古印,转眼间亦是战栗澎湃汹涌,身影骤然闪烁,开山大刀已然在手,却是不进反退,悍然朝这古印猛力砍去,“天下有刀名为道!” “杨英!你好生张狂!且叫我李隆来让你长点教训!”李隆亦是不惊反怒,手臂一动已然握紧了一口足有人高的宽刃阔剑,反朝这迅猛攻来的飞剑迅猛刺去! “万古流芳!” 项济这一刀“天下有刀名为道”与这李隆的“万古流芳”,俱是二人拿手绝学,亦早已磨砺到十分火候,正是登峰造极,远超寻常绝学的威势,挥洒如若翻江倒海,气浪迅猛无铸,近乎同时与杨英这飞剑、古印猛然对撞! “呯!” “咣!” 两声迥然不同的巨响,两团刚猛气浪骤然爆炸,那去势沉凝的十丈巨印被项济生生拦下,一刀劈中古印之身,却发出洪钟大吕般的悠鸣,振聋发聩,这古印一震,被项济巨力大刀挡在半空,再难寸进。而那飞射巨剑,则被李隆那阔剑直对剑锋,金铁交鸣的铿锵声尖锐刺耳,已然被抵得僵在虚空,动弹不得,更有将要被逼退的模样。 “哼!” 杨英双目露出精光,似是这时才有了几分认真的模样,面容愈发冷漠,双手法印翻飞迅疾,各自衍化一篇道法,待得他那白皙细长的手指骤然定住,一股黑雾如线如发,丝丝缠绕上那古印与巨剑,他立时厉喝道:“雕虫小技!却是螳臂当车,不自量力!岳印、赤剑!听我律令!疾!疾!疾!” 三声呼“疾”,这古印、巨剑如有灵智,又或得了那万千黑雾的力助,顿时力道大增,骤然发力,径直蛮横撞开李隆、项济,以势不可挡的雄浑气势,无论二人如何拼命抵挡、反抗,依旧被狠狠砸落台下,砸进地面近十丈,败得毫无悬念。 直至此时,杨英这才招手,将飞剑、古印召唤回来,兀自恢复了原本的模样,平静漂浮在虚空,扫视全场,淡淡道:“还有谁来?” 一招便击退了两人,并且是常坐道比第二、三把交椅的李隆与项济,差距尤为明显,立时震惊全场,震慑得台下万千人倏然寂静,鸦雀无声。 待得杨英撤去自家飞剑与古印,项济、李隆顿时没了压力,猛然自石坑里蹦跃跳了出来,却是各自拿着刀剑站在台下,再看向台上杨英,面色瞬息百变,震惊、羞愧、隐怒等等,却是复杂至极,精彩万分。 “雕虫小技?”李隆喃喃,接着自嘲苦笑,一声长叹,“果然在神技术法面前,一应招法变化,的确只能称作是……雕虫小技了……” 项济亦是怅然若失,黯然道:“以身境修为,能感悟神技玄妙,施展自如,杨英!你这千年果然精进如斯,技压群雄!以如今的你,这身境无敌之名,这才称得上实至名归!有你这般天才坐镇,我项济无力再争了……怕是再也争不过你啦……哈哈……” 笑得落寞,项济再没了别的心思,兀自转身,朝自家一众师弟招了招手,已然率先踏足,黯然离去。 “走吧……我们回山!这道比,日后也无需我项济喽……” 李隆亦在苦笑,默默收起自家那阔剑,听闻项济之言却是难得认同,感慨道:“是啊!这道中大比,我李隆何须再凑这热闹,平白做了你杨英的陪衬!走吧!走吧!我们也下山去吧!” 慨然言罢,他竟是毅无反顾,果决转身离去。只是待得走了两步,他突兀转过身来,与那杨英冷漠双眼遥遥对望,忽而抱拳笑道:“从今以后,我李隆与那项大胡子,怕是再也不是你的对手了!你这般积累,日后晋升神境,怕也是依旧光芒夺目,傲立群雄,恐怕一步便能踏入神境巅峰也犹未可知!” “我,李隆!便在那刀魔山上,看你杨英日后,如何名扬天下,技惊众道!再会!或是再难相会!” 留下这最后一番话,李隆亦如那项济一般落寞离去,却也走得分外洒脱。 二人一众师弟,此时面面相觑,终是心里隐隐有了明悟。自家师兄,恐怕便因今日这一战而锐气尽失,却总算将这道比的门派名望彻底放了下去,若是所料不差,二人日后再不会来参与这道比了,不日便会晋升神境,终日在山门中闭关苦修去了。 待得众师弟幡然醒悟,哪里还顾得上这尚未完结的道中大比,皆尽露出惶急神色,纷纷疾步朝自家师兄追赶而去,一众人等去得甚快,片刻后便已无影无踪了。 直到此时,震撼得寂静半响的人群,这才轰然大乱。 “神技!那杨英师兄竟然使的是神技!” “杨英师兄,果然无敌!这般天才人物,如何惊采绝艳之人,在他面前也要黯然失色啊……” “能以身境修为,参悟、使出神技,这杨英师兄,究竟是何等不世天才?这等天才,恐怕万年都不曾出现过了,堪与那嗜魔本门的胡一刀胡师兄,一争高下了吧?” “除却情魔道的花师姐、巨魔道的万师兄,嗜魔道的胡师兄,如今我器魔道也出了一个杨英师兄!都是以身境修为能用出神技的绝世天才,日后便能与这三位师兄、师姐并立,并称当世四大天才了!” “……” 议论、兴奋之声炸响如潮,便在这宏大喧哗中,那常坐道比第四把交椅的斧魔门真传大弟子张屠城,复杂望着那高台上傲立的杨英,神情阴晴不定,迟疑半响,还是忍不住出口一问。 “你……果真领悟了神技术法?” 似是听得是他询问,杨英淡淡瞥了他一眼,总算有了一声回应,“这些年苦修,偶有明悟罢了。” 张屠城闻言,难免苦笑,慨然叹道:“难得我张屠城这千年又有精进,一应斧法绝技业已熬炼圆满,本待此番一鸣惊人,夺去你这魁首之位!如今才知,我与你的差距竟是这般大!却是我张屠城坐井观天,不知天高地厚,遗笑大方了!” “也罢!连李隆、项济这两个大胡子都败得如此干脆利落,我张屠城便不上台去自讨其辱了!这便走了吧!” 他也是个干脆人,说走便走,领着斧魔门一众师弟头也不回的迅速离去,再无半点留念。 “你却是个绝世天才,我等都已无从与你比较,自愧不如!”说话这人衣氅开胸,似如放荡浪子,正是道比第五位交椅的枪魔门王钟,此时抱拳,却面露嘲讽之笑。 “只可惜器魔本门仅有一个杨英,除你之外,再无这般绝世天才!我便在枪魔山上看着,你要在这道比魁首之位坐多少年?哈哈!哈哈哈哈……” 放声大笑,他亦懒得多说,这便挥手招呼自家师弟,毫不停留的快意离去。 听闻这王钟讥讽之言,杨英默然伫立台上,似是不为所动,但那眼角却不由自主扫过台下观战的一众师弟,听着他们兴奋叫好之声,眼中不免多了一分黯然。 后继无人,王钟这话却也点中了杨英的痛处。凭借如今的一众师弟,恐怕再难延续他这永坐魁首的辉煌,一念及此,终是让他默然以对,欲语无声。 待得随后片刻,道比其余十强之人却是相继离去,果然在他杨英面前已然黯然无光,再难有争夺之意,连其余排名亦是意味索然,再没了争锋的锐气,索性皆尽离去了。 独留下杨英,在台上傲立,听着万千人的歌功颂德、谀辞如潮,却也无人知晓,他此时心里又是何等滋味。 却说黯然离去的项济一众十二人,乘骑着龙马已然到了自家刀魔山下,待见得夹道相迎的众多师弟,面对那万千期盼的目光,却更觉心里不是滋味。 而在此时,人群中有一个娇小身影越众而出,待得扫过这一行人,那俏脸上的笑容倏然消失,花容失色,急切得快步冲到项济面前,已然将尊卑忘得一干二净,焦急问道:“我家老爷呢?我家老爷却在何处?” ; 九十六、千年(第三更) “你家老爷?” 面前突然蹦出个人来,劈头盖脸一通莫名其妙的问话,倒是让项济一愣。待得看清来人,正是那十三师弟的仆童,那名为柳烟的清秀童子,项济不由得粗眉紧蹙,觉得愈发郁闷。 “哼!” 他终是一声怒哼,气愤骂道:“你家那老爷,却也是个靠不住的东西!此番本是带他去见见世面,谁曾想斜地里杀出个剑魔门的新晋真传弟子,谁晓得他与这小子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就这般留下一封书信,便自跑得没影没踪了!谁晓得他如今却在何处?你来问我,我又如何知晓?我又去问何人?” 听得这话,柳烟终是大大松了口气,转而却又跺足嗔怒,“这贼秃!他出去玩耍,怎生不带上我一道?只想着自家快活,将我丢在此处便不闻不问,这却算是哪门子说法?” 这话尤为没上没下,项济闻言却是生疑,只是待见得柳烟那仆童模样,无非是个无关痛痒的小角色,往日只见他常伴在呼延身侧,兴许主仆之间感情甚笃,这般随意却也情有可原,便也未曾多想,转瞬便忘。 只是闻言,项济便更自难掩怒色,不耐烦地挥手道:“莫要来烦我,也休要在我面前再提起这顽劣东西!待得他回来,也莫要让我撞见,否则别怪我抖出我这大师兄的架子,替我师父好生管教管教他!好叫他懂得些规矩!哼!” 项济又是一声怒哼,也便不曾下马来,兀自甩袖扬缰,驱策座下龙马径直便要上山去,似是怒得不愿多言。 前来欢迎的一众刀魔门弟子,本待要欢呼相迎这一行人,只是遥遥待见得一行人皆尽面色阴沉,那才出口的欢呼声便嘎然而止,自是知晓此番怕是再次出师不利,折戟沉沙了,这欢呼相迎之事,自然再也无从提起了。 本待有人好奇,想要询问此番道比的胜负,可见得这十三师兄的仆童抢了先,提及那未曾归来的十三师兄,似是中途落跑,引得大师兄愈发不痛快,这询问自是更不敢出口了。 待见得随后,一行人沉面默然,夹道相迎的众人亦是噤声不敢言语,赶忙让出道来。待得这十二人肃穆上山,已然去了山巅,这时寂静了许久的山门下,才有了议论纷纷,询问、揣摩、猜疑之言不绝于耳,嗡嗡炸响经久不息,好奇的众人许久不曾散去。 柳烟怔怔站在这嘈杂中,双目茫然遥望虚空,竟真没了方向。 许久之后,她终是嗔怒跺足,对这道比胜负自是毫不在意,也懒得去听身旁之人的胡乱猜疑,兀自莲步碎移,俏脸含煞,快步上了山去。待得行到她与呼延所居的小殿,殿门被重重砸上,内里传出了一声声清脆炸响,似是柳大小姐正在倾泻不满,这殿内一应易碎之物,便成了呼延的替罪之物,久久未能消停。 而在这时节,项济率领一众师弟,已然行到那刀魔神主常居的殿前。 今日的殿前值守,却是与呼延有些私交的那憨直大汉花翎,待得见这十二位真传弟子一道前来,不由得倏然一惊,连忙领着一众值守的外门弟子单膝跪地,朝这十二人抱拳垂首,恭谨齐呼道:“拜见众位真传师兄!” “起身吧!” 项济面色稍霁,抬手沉声道:“为我等开门!我等要拜见师父!” 一众值守本欲应诺起身,可听得后面一语,却又跪倒不敢再擅动,唯有那花翎乃是值守之长,却是不得不答话,只能硬着头皮,讪讪道:“回禀真传大师兄,师父他老人家……三日前便已下山云游去了,此时并未在殿中。” “唔?” 项济闻言便心生疑窦,兀自沉吟,暗道:“我这老爹,自打开山立派之日起,便在这门中大殿坐镇,鲜少挪动,上次下山访友,已是数万年前的事了。如今不知出了何事,竟能劳动他老人家的大驾?咦?莫不是……” 兀自琢磨片刻,他若有所悟,眼神与自家兄弟项神隐晦对望一眼,终是挥手道:“既然如此,却是极不凑巧了!也罢,众位师弟,我等便先各自回屋,再行苦修去吧!待得师父归来,我等再行前来,将这道比之事悉数禀报,听凭师父教训便是!” “是!” 一众师弟轰然应诺,相继默默离去。 “恭送诸位真传师兄!”待得见众位真传相继离去,一众跪倒的殿前值守俱是抹了把额前虚汗,依旧单膝跪地,抱拳垂首,恭谨齐声相送这十二位师兄离去,这才敢纷纷起身,相望俱是松了口长气,便自小声议论起这事情来。 却在这魔界之外,刀魔神主已然远在亿里之遥,却是做得黑衣蒙面的打扮,气息丝毫不漏,正毫无形象地坐在一道溪水畔的青石上,清洗着鞋底沾染的血渍、污泥,那双目里隐隐透出焦虑、急躁神色,却是心神不宁,形色诡谲,突兀出现在这荒凉的荒兽山谷深处,实在极为古怪。 “我却是一时疏忽!稍不留意,竟被这小子溜出了魔界去,如今天高海阔,哪里还能寻到这奸猾小子的行迹?” 喃喃自语间,刀魔神主亦露出焦虑之色,兀自沉吟道:“就是不知与那小子同行的却是何人,想必亦是神境修为的高手,竟能替他掩盖了气息踪迹,我不过慢了一步,却是无迹可寻了!这刀圣遗库的宝贝,莫非真与我项旭无缘不成?” “唉!说来也只能怪我!”言及此处,他却是满脸懊丧,悔道:“亦是时运不济,偏偏我前几日略有所悟,便急急参悟这其中玄妙,对这小子的去向便有了疏忽。可谁能想到,这小子竟如此手段通天,悄无声息便已办下通行令牌,却不知得了谁的臂助!被他这般悄然溜出了魔界,我竟是全然不知!” “只可惜这魔界自成一界,与上界便有了间隙,待得我幡然惊醒,我在他肉身中留下的一丝精血,已然在魔界亿里开外!两界之分,加上距离遥远,连我这血脉感应之能,也变得分外模糊,时隐时现晦涩难明!到我急忙追踪而来,只能隐隐约约感觉到,那小子似是来了这附近。只是当我渐至接近,将要能感应清晰之时,我那丝精血却是倏然消失得无影无踪,至此踪迹全无,却叫我如何去寻?” 兀自懊丧半响,他忽而想到那刀圣遗库的众多宝贝,依旧觉得心疼,不由得咬牙暗恨,“也不知这刀圣遗库,最终便宜了何人?我便咒他关卡难过,惨死半途!都在那刀圣遗库中陨落吧!” 他这无意间的诅咒,没曾想却是无心插柳,一语成谶。只是此番并非他猜想的刀圣遗库,而是堂堂正正的剑圣遗库,可此番进去的十二人,除却那守穗与呼延,还有那注定悲剧的剑魔神主绝尘,其余九人,业已如他所诅咒的一般,早已在剑圣遗库中尸骨无存了。 只可惜这情景,他剑魔神主却是无缘得知了。 这边厢刀魔神主正自懊恼、气愤、咒骂,已然无可奈何,终是去了自家这贪念,意兴索然将要回返魔界自家山门,而这一日深夜里,他刀魔神主的后山上,那新晋十三弟子的小殿里,忽而有了一位意料之外的客人到访。 这临渊小殿,夜里忽起清风,一扇殿窗似被夜风吹开,又悄然被吹得合拢。 “烟儿,休要再任性了!你那贼光头的野男人,早已弃你而去,如今更是音讯全无,显然从未将你放在心上,你还赖在这刀魔老鬼的家里,算是什么说法?” 无声无息,这殿内便多了一道窈窕倩影,依旧是那衣着朴素却透出逼人贵气的美貌妇人,此时依旧是满脸平静,只是见得这满地碎瓷、木屑,不由得秀眉轻轻蹙起,瞪了眼兀自坐在呼延常坐玉座上生着闷气的柳烟,密语便有了责备之意。 “哼!”柳烟嗔怒一声冷哼,却是不置一词,似是懒得与她多话。 “我堂堂一介神主的女儿,却做了野男人的奴婢,这要是说出去,我岂非颜面尽失,沦为笑柄?即便你如此顽劣,我已然由着你的性子,如今这般结果,你应该玩耍够了吧?即便你要报复与我,这般让我丢脸,还不够么?” “哼哼!”柳烟闻言又是两声冷哼,俏脸上终是露出讥讽嗤笑,“你莫要自视甚高,以为天下之人,都该围着你转不成?我如何行事,自有我的道理,干你何事?” 那贵气妇人骤然瞪眼,便透出凝重威仪,冷声道:“你是我女儿!你所作所为,言行举止,哪一点与我无关?你若做出丢脸的事情来,谁会去嘲笑你?最终都会算在我的头上!只会说我教女无方,笑话我来了!” “这岂不更好?”这般威严冷喝,柳烟却是怡然不惧,亦是不怒反笑,笑得寒冷,“能让你一介神主丢脸的事情,还当真少见,尤其是你!” 这话一出,贵气妇人默然,终是幽幽一叹,“也罢!我管教不了你,便由你吧!只是如今你这算计,却是赔本了吧?怎地,还不愿收手么?跟我回去吧,日后娘帮你寻个好糊弄的主儿,包管让你晋升神境便是!如何?” 这贵气妇人一番好意,只是这话说出来,怎么听都有一股高傲逼人的味道,柳烟哪里能听得进去,闻言立时扬眉,瞪眼怒道:“谁说我做了赔本买卖?我这买卖不过才开始,无需你来施舍,我自能得计,骗了这贼秃的精血运气,自行晋升神境!叫你看看我的本事,日后休要再朝我指手画脚!你可敢等我千年?” “千年?” 听闻这话,贵气妇人兀自沉吟,片刻后终是冷笑,“也罢!我便给你千年!只是若千年之后,你仍旧是败了,日后便不得再违拗我的话,做个乖巧女儿吧!” 柳烟毫不迟疑,昂首傲然道:“一言为定,驷马难追!” 母女二人四目相对,如若针锋相对,俱是谁也分毫不让,各有各的骄傲与执拗,好似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 (本来还以为有第四章,看来是撑不住了,明天继续三更吧!) ; 九十七、得失 半月之后,出去云游的刀魔神主终是归来。 刀魔神主归来时面无表情,看不出心情喜怒好坏,可若是熟知他的有心人,自能从他言行举止的细微变化,隐隐感受到那压抑如火山的暴躁。 面对一众朝他敬畏跪倒、称颂的门下弟子,刀魔神主恍若未见,径直上到山巅自家大殿,随手扬风便将殿门紧紧闭拢,自是再无声息。 听闻师父归来,项济这大师兄立时邀集一众师弟一道前往山巅大殿,向自家师父请安告罪,自请责罚。 这是身为徒弟应有的姿态,项济面露羞愧之意,娓娓叙述那道比之事,一应大小择重而谈。待得一语言尽,言及请罪之后,一众弟子惴惴难安,只等自家师父训话。这一等却寂静了半响,久久不曾等到自家师父刀魔神主的动静,众人不由得心疑,试探着朝高台偷瞥过去,待见得刀魔神主的模样,不由得愕然以对。 刀魔神主正在沉思,难得会在这般时候恍惚走神,恐怕连自家亲子项济所说那一大篇话,他也未能真听进去几句。 为师父的走神,身为徒儿却也不敢职责自家师父的不是,这也是因为刀魔神主往日威严极重,便连他这亲子项济与项神,对于他定下的规矩,也是丝毫不敢违拗,于是这般寂静,便一直延续到了刀魔神主自行清醒那一刻。 “唔?你们怎地还跪在此处?” 忽而转醒,刀魔神主见得脚下一排恭谨跪倒的弟子,不由得白眉微蹙,极为不满,“无非是一场道比,算得了何事?那本门的杨英小子也是机缘到了,这才得以神境修为悟出神技,与我那大徒儿相比,却也稀疏平常!区区道比之争,却是舍本求末,何须如此挂在心上?速速回去苦修吧,晋升神境,参悟圣道,才该是你们的头等大事!” 这番话说出来,一众弟子面面相觑,不由得分外诧异、错愕。 刀魔神主今日这一番话,可谓是大异寻常。若是放在往日,一众真传待得道比之后前来,定会听得刀魔神主勉励、鼓舞、训斥乃至指点不足,继而为自己这群徒儿们一一指明需要提升之处,指点前进之途。而今日这话里,却满是不耐烦之意,连这道比都已让刀魔神主不为所动,说出那番伤人心的言语,实在出乎众人的意料。 可如先前所言,子不语父之过,徒不言师之责,不论刀魔神主如何言语,一众弟子只能恭谨应诺,不得有违逆之举。 “是!” 于是错愕片刻之后,一众弟子齐声应诺,听得师父送客之言,也是不敢久留,起身便要一道离去。 “慢着!”待得众人起身将要退去,刀魔神主忽而扬声喝止,让众人疑惑驻足望来,他又自沉吟片刻,这才冷冷道:“项济……项神,暂且留下吧!其余人等不得迟疑贪玩,速速苦修去!” “是!” 一众人又是恭声应诺,该留下的留下,该退走的折身退去,唯有南宫踟蹰犹豫。 他此番算是表现最佳的弟子,一举冲上三十位之内,这本是大喜之事,奈何此番被众人寄予厚望的大师兄项济出师不利,再次败在了杨英手下,这才是门中头等大事,是以他这大喜便也无从提起了。只是他道比前便已打定主意,若是此番得以杀入百位,便敢以这一胜之名,伺机央求师父去那剑魔门为他提亲,风风光光迎娶那剑魔门真传弟子月红过门,与他做那长久道侣,永世夫妻。 如今他不仅夺得百位,更是夺得二十九位交椅,这成绩分外喜人,他早已心痒难耐,本欲此番拜见师父时,便将那心想之事大胆提出来,料想师父亦会成人之美,成就他一番佳话。可如今这情形却让他迟疑,自是能感受到自家师父此时心情欠佳,这显然不是他说话的最佳时机,但若是过了这时候,又恢复往日各自苦修的日子,再得见师父便不知又到何时去了。 他并非不识趣,自是能等到师父心情好些,再提这事情,可他不急,却怕那月红不愿痴等了。这男女之事最是难以捉摸,总该早早定下,才能免去诸多麻烦,他只怕若是久久不见他动静,那月红以为他变了心思,一气之下做了冲动之事,他便悔之晚矣。 两边难做,他夹在中间,顿时觉得甚是煎熬,当真踟蹰难决。 这边厢兀自未退,那刀魔神主随意扫过,见得这南宫似有违逆他吩咐的模样,不由得又蹙紧了眉头,满脸责怪、不满,无形中便给了南宫莫大威压,顿时心里一怯,终是暗自哀叹自家胆小,黯然退去了。 待得南宫离去时将殿门合拢,刀魔神主不自禁坐正了身子,目露锐利之光,盯视着自家这两个亲子,肃容道:“将那十三离去之时,知道多少便说多少,事无巨细,我要悉数知晓!” “是!” 项济神色一震,已然知晓了自家父亲困扰之事,立时毫无隐瞒,将自家知晓的东西都条理清晰的细细说了出来。 半响之后,项济早已细致陈述完毕,刀魔神主兀自沉吟半响,这才喃喃道:“如此说来……这事情怕是还有转机。若那剑魔老鬼新收的弟子,当真是剑圣嫡传血脉,那此番二人一道离去,说不定并非是刀圣遗库,却是那剑圣遗库也犹未可知!若真是如此,倒也不算坏事,说不得十三这奸猾小子又能得些奇遇,日后开启刀圣遗库,更能大有斩获,便是并无我证就圣道的机缘,也能得到一个天才徒弟,怎么算我也不亏!” “师父所言甚是!” 虽说是亲父子,但刀魔神主早早便已定下规矩,即便自家亲子,也只能尊称他一声“师父”,又师又父,正是恰当得体。 项济闻言抱拳恭谨应道,转而又自疑惑,迟疑道:“只是师父,但凡先人遗库,哪怕是神主遗库、圣人遗库,甚或至能遗库,俱是为自家嫡传子嗣而备。即便是嫡传子嗣进入,亦会有重重考验,若是稍有瑕疵,亲子亦可杀,这般馈赠宝库虽说宝物众多,却也凶险至极,残酷至极。这还是嫡传子嗣,换作外人,大多九死一生,一无所得还要断送性命,能够最终得以宝库馈赠的,万中无一。我只怕那十三师弟,如今已……” “唔?” 刀魔神主倏然扬眉,目光锐利如刀,盯得自家亲子亦是心神一颤,不敢再言。待得片刻,威压这才渐至散去,刀魔神主一声长叹,“你所言亦是我的担忧,只是这十三野望太大,自有独断,这般凶险之事,他也有胆去参合!只是如今他的境况,我等全然不知,不知生死,不知他是去了刀圣遗库还是剑圣遗库!如今也唯有怀柔之计,这十三之位,虚位以待,留他千年吧!若他有命归来,还承我对他这厚待之情,得了一个天才徒弟,甚或那刀圣遗库还有念想,我这一番心思便不算白费!若是他耍弄手段……哼哼!” 言语未尽,但杀戮之气已然溢于言表,冰寒渗人,凌厉非凡,便连座下两位亲子,亦是一时间不寒而栗,心悸难安。 “师父神机妙算,运筹帷幄,料定这十三,定逃不出师父的手掌心!”项济与项神急忙跪倒,恭送不迭。 听闻自家亲子之言,这事情渐至明朗许多,倒也不算太过糟糕,刀魔神主心情总算有了些许舒畅,这便面色稍霁,挥手沉声道:“唔……如今唯有等候,以观后效,再无他法,你们下去吧!” “是!” 时光流转,转眼已过两百年。 南宫心里藏着心事,这两百年心神不宁,连修炼亦无非专心,这两百年再无寸进。他兀自积蓄了两百年的胆量,终是咬牙鼓劲,壮着胆子前去叨扰自家师父,待得讨了刀魔神主欢心,待见师父此时心情不错,这才敢试探着将心思说了出来。 “哈哈!这却是件大喜事,徒儿何须担心?以你如今道比二十九位的声望,迎娶那剑魔老鬼那女徒儿,自是门当户对之事!权且放心,师父便为你去那剑魔山走上一遭,与那剑魔老鬼好生叙叙交情,料想他亦愿成就一番佳话,为我两派再结良缘,亲上加亲!” 这一番朗笑传入南宫的耳中,自是让他立时大喜过望,急忙跪倒赞颂、称谢不已。 刀魔神主也是爽快性子,做事向来雷厉风行,当夜说走便走,带着自家这得意徒儿,便骑乘龙马、怀揣聘礼,去剑魔山为南宫提亲去了。 待得刀魔神主去后半个时辰,这刀魔门后山又来了客人。 在那后山临渊,有一座僻静小殿,已然寂静足有两百年了,鲜少有人踏足,仿若无人之所。其实这殿正是刀魔门第十三位真传弟子的殿堂,只是听闻十三师兄出门历练,已有两百年未曾归来,唯有他那小仆童在殿里独守空闺,自是无人回去叨扰,清净得厉害。 临渊之处,小殿之畔,有溪水自高峰而下,沿着笔直石壁涓涓流淌而下,柳烟这两百年,便常常坐在这溪水边上,娇俏脚丫子玩弄了清冽溪水,时而遥望云卷云舒,兀自琢磨着心事出神,打发这无聊时间,倒也耐得住寂寞。 溪水泛起水花,蹦跳间已然化作那贵气妇人的虚影,静静坐在柳烟的身旁,神念呢喃,似有嘲讽之意。 “两百年了,你还要执拗么?” 柳烟扬起眉梢,俏丽容颜分外傲娇,“我柳烟向来一言九鼎,从不知悔改二字!” 而此时,遥遥魔界亿里之外,荒兽山谷深处,剑圣遗库那藏剑冢中,呼延握着那口浩然刀,肉身忽而剧烈抖动起来,久久未曾平息。 他,正在炼化最后一条异族血脉。 (汗……现在才见到“善意的叛逆”书友再次打赏,多谢厚爱!今天依旧三更,这是第一章,第二章应该在八点前,第三章大概要到十二点前了。) ; 九十八、破胎!(第二更) 这最后一条异族血脉,却也是呼延体内最为强横的一条。 能够两百年将剩余的异族血脉悉数炼化,这速度尤为惊人,却是得益于这口浩然刀。 血脉相连,便引得这刀欢呼雀跃,连带呼延这肉身相应的血脉亦是沸腾鼓胀,隐有澎湃奔涌之意。这一条血脉如此活跃,急速振荡好似要脱体而出,与那浩然刀里的血脉相溶相汇,却因诸般阻碍而束缚,便有了拼命挣扎之力,这力道好生雄浑,却是阴差阳错,反倒帮了呼延大忙。 若是呼延自行炼化异族血脉,其后所剩这百余条,少说也要耗去数千上万年之久,其中艰难更是难以言述。毕竟是自家肉身,用得又是自家肉身之力,好似提着自家头发,将自家提起一般,个中艰难可想而知。是以炼化杂驳血脉,这一关最为耗时耗力,呼延这情况,与寻常人比较,反倒还算极好的了。 只是即便再好,呼延业已做好了耗费数千上万年时间的准备,谁曾想竟有这般机缘,得了浩然刀上这强横血脉的外力之助,肉身如大浪洗刷,剥离异族血脉自然快了不知多少倍。 如此一来,仅费了这两百年时间,他肉身血脉已然清爽了太多,似有澄净之感,诸多杂驳的异族血脉已然离体,仅剩这一条异族血脉,便是那堪比主脉强横的异族血脉。 也不知呼延他祖上出了何等惊采绝艳的先辈,竟能折服这般强横血脉的异族,能够绵延千万代,依旧如此强横,足以追本溯源,得知这传下血脉的异族先辈,当年又是何等冠绝天下的风姿,雄浑强横的修为! 一念及此,呼延不佩服这威猛的异族先祖,倒是对折服这异族先祖的那位祖宗,当真佩服得五体投地。 “我呼延祖上,原来也出过这般人物!能让如此强横的异族为之倾倒,委身下嫁延续血脉,这先祖的本事,实在非同寻常,堪称我呼延祖上众多先辈中的第一人!只是不知,我留下的同族血脉中,哪一条才是这先祖所遗传的血脉?不若料想这般绝世人物,所留血脉,也该是我这肉身内那三道主血脉之一吧?” 偶尔闲暇,呼延也会有诸如此类的杂念,不时自心头划过。毕竟他这肉身,终归是血脉代代传承的产物,众多血脉无论强弱,皆尽汇聚成一身,才能造就这么一个独一无二的呼延。 这每一条血脉之主,原本都该是活生生的生灵,生前或强或弱,或是过得窝囊、幽怨,或是活得精彩、张扬,睥睨众生,都是湮没在那历史长河中的一段段故事,都会是些什么故事,才一步步因缘际会,造就了他呼延的诞生,这的确会让呼延浮想联翩,为这些血脉之后的先祖们,构筑出一个个奇异的故事,也是极为有趣之事。 尤其是传下这最后一条异族血脉的异族先祖,想来与呼延那时的先祖之间,一定发生了如若传奇般的爱恨情仇,可悲可泣,惊天动地,抑或一波三折、跌宕起伏。究竟会是何等动人,呼延不知,他只能凭空猜想,为传下这道血脉的异族先祖和自家祖上,捏造出了诸般种种看似合理的美好故事。 而今日,这最后一条异族血脉,呼延亦毫不迟疑,将要将其剥离出体了。 一条堪比主脉的异族血脉,几乎占据了呼延肉身构成的十中之一,剥离便好似断臂断腿一般,如若自他肉身上,生生剐下一大块心头肉般,是撕心裂肺的疼痛,亦是像至亲故去的心痛,非常人也难以忍受,唯有一心变强的执念坚毅如铁,才会有这般狠心,这般忍耐。 呼延便是这等人,说他自私也罢,说他冷血也罢,对于一切阻碍他增强之事物,他皆会去除。 他的执念,一往无前。 区区肉身疼痛,呼延连叫喊都不屑,他兀自咬牙忍耐着,那堪比主脉的异族血脉一丝丝自皮、肉、血、筋、骨中抽离出来,自毛孔、七窍中排挤出去,血汗淋漓,不仅浸透他浑身,渐至连他坐下石地,也流淌了一片,殷红剔透,隐有光华。 如此强横的异族血脉,待得呼延凝练肉身至今,已然不是凡物,若是被身境魂修遇见,定会奉之为珍宝,拿去炼化做丹药、宝物,自有一番妙用。 可惜呼延并非魂修,这血脉于他无用,自是懒得拾取。 待得静坐了三日三夜之久,最后一丝这异族血脉,也艰难自颈旁一粒毛孔中离体而去,呼延只觉肉身忽而有了奇妙变化,清爽舒坦,好似泡了三日三夜的热汤一般,舒坦中却难掩那虚脱般的乏力与疲惫。但与此同时,亦好似这虚弱肉身之中,又平添了一股强横力道,纯净而强大。 “果然奇妙……”呼延握紧拳头,不由得喃喃感慨。他感受着这似是新生的肉身,隐隐有种明悟,这时晋升身识身境,必定如水到渠成般轻松容易。 他如今这肉身,已然尽是同族血脉,连一丝异族血脉也寻觅不到,这便是晋升身识身境最为雄浑的积累,最为坚固的根基。有他这般纯净的人族肉身,鼓荡力道便有八千龙力,正是眼识身境的极致,若是此时晋升身识身境,震破这包裹全身的断触后天身膜,也不会有血脉杂驳引发肉身爆裂的隐患。 “哈哈!好纯净的肉身!”呼延感受着自家体内奔涌如洪流般的股股力道,磅礴厚重,澎湃迅猛,却乖巧听话,不由得分外满意,咧嘴大笑开来,“不如便趁此良机,一鼓作气震破胎膜,晋升身识身境吧!” 呼延也并非优柔寡断之人,说做便做,立时平心静气,闭目自脚跟渐至鼓荡力道,逐渐蔓延全身,股股力道洪流涌入头顶,自这胎膜最为薄弱之处率先冲击。 “隆隆……嗙!” “嗙!嗙! 他头颅之内,声声磅礴撞击之声震耳欲聋,一时间可谓声势浩大,经久不息。 若是实在说来,这胎膜包裹全身,周身自是一般厚度,全无二致。只是这身境一路晋升,自是开启耳、鼻、口、眼四识,这四识所在之处正是头颅,等若这头颅之外的胎膜,已然被洞开七窍孔洞,这头颅的胎膜再非完美无漏,此时欲将震破胎膜,这头颅自是最佳之选。 力道渐至汇聚如浪潮,紧锣密鼓般冲击,待得半日时辰,终是“呲啦”一声似如撕裂丝帛般的声响,这胎膜终究震破,继而呼延周身接连爆响,自头颅一路向下,那不可见的胎膜相继而破,果然顺畅至极。 似是褪去一层污浊、束缚,呼延只觉一阵清新,呼吸顺畅,力道更见雄浑,运使愈发迅疾如意,这仿佛来自肉身本质的变化,实在奇妙。 待得一丝丝先天之气自毛孔、七窍而入,迅速滋补着体内血肉骨骼,顷刻间变得更加紧致、细密,仿佛这肉身已非凡物,俱是纯粹精华凝聚之物,却当真无半点爆裂而亡的预兆。反倒是这肉身力道,悄然间暴增,已然跨入身识身境,随手便是万龙之力,分外惊人。 “哈!哈哈!我呼延如今也是身识身境的人物!且看谁还敢小觑于我!”呼延双目绽出精光,感受这暴增力道,不由得意地放声大笑,只觉甚是畅快。 而在这刹那之间,他握住这浩然刀的刀柄,那刀中忽而传来欢喜、振奋之意,自刀柄处无声渗出一丝晶莹血液,便在呼延未曾留意的当口,悄然敷上他的手指皮肤,继而渐至消失,已然渗透进了呼延体内。 “哈哈……” 呼延大笑之声嘎然而止,那狂笑之色倏然僵直在脸上,却是双目滚圆,透出无尽惊惧之色。片刻后,他猛然惨呼一声,踉跄歪倒在地,兀自抱紧自家头颅,忍受着这骤然传来的极致痛楚。 “啊!啊!啊!” 这痛楚好似要涨破呼延的头颅,让他头颅爆炸一般,轰隆隆更仿佛永无休止。这等疼痛,连呼延都自觉承受不住,直欲将自家头颅敲碎,以求得那永恒解脱。 “痛!娘西皮滴!怎生如此之痛!为何会痛?休要再痛了!” 惨呼、尖叫、哀嚎、求饶,这诸般声响,呼延本以为自家永远不会用上,但在这痛楚面前,连他那执念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唯有求饶、惨呼,才能稍微消解这难以忍受的滋味。 这一刻,呼延想死,可呼延也不想死,他宁愿忍受,咬碎了牙也要忍受下去,他总有一种隐隐预感,这突兀来临的剧痛,并不会一直这般持续下去,它总该有完结的时候。 于是在呼延心里,将这遭遇已当做是他与这剧痛之间的争斗,最惨烈的厮杀。他不会退缩,也再没有退缩的余地,被逼进了绝境,终是激发出他隐藏最深的凶魔血性,总要拼命搏杀一番,继而再来看看,谁才能笑到最后! 谁,才是最终的胜者! “是我……呼延!” ; 九十九、传承 呼延不再挣扎,因为这剧痛总算渐至消无了。 这或许是他又一次战胜,却是惨胜,只因他亦被折腾得身心俱疲,险些晕厥。但好歹是胜了,他心念因此损耗大半,但剩余这心念,却愈发坚韧,待得心念渐至恢复了清明,他便慢慢坐起身来,回味着心念里突兀多出来的东西。 似是心念被塞入了汪洋般的事物,许多是零碎片段般的回忆,大约是一个目光坚毅、脾性硬朗正派之人,他生长在上古,那人族鼎盛、千族膜拜之时。 那时人族疆域辽阔无际,浩瀚无边,族人多到不可计数,但人人如龙,正是人族能够奴役千族、万族敬畏的岁月。 人族中强者如林,天下太平盛世,这人在大家之中成长,高贵如日月、繁星,自小便享受着亿万人的膜拜,却也称得上绝世天才。即便在上古,他这般万年成神,十万年证就圣道之人,的确也是一朵奇葩,万众瞩目。 于是他开创崭新大道,以刀之名开山立祖,独立门户,数以百万年闯下辉煌无数,万万人称颂,齐呼“刀圣”之名,传承弟子遍天下,敢与至能开创的大道争锋,却是何等风光。 只是那时,人族已然到了盛极而衰的劫数之前,他心怀坦荡,正气之余亦有仁者之心,为救天下人于水火,不惜以死进谏,终是被一众至境耻笑,沦为天下笑柄,受极刑而在煎熬中陨落。 无数残碎的片段,使得这回忆支离破碎,大半是残缺不全的,可呼延依旧默默观望,仿佛有种说不上来的古怪感觉,似曾相识,又有莫名悲凉,愤怒。 “这就是……刀圣么?” 恍惚中,眼前似乎又出现了记忆片段里那铜镜反影,那坚毅得发亮的双目,眼神锐利、执拗,又那般闪亮得夺目。那硬朗面容看似肃穆威严,却难以掩饰心底那宽厚与仁爱,仿佛上古以仁闻名的大帝。 呼延睁眼默然,摩挲着面前这口寂静的黑刀,眼里亦多了两分柔色,“是你给我的么?你的主人,便是这位刀圣吧?” 黑刀似是真有灵智,听得呼延问话,不由得传来惊喜之意,嗡嗡震响如若龙吟,好似直欲破土而出,投入到呼延的手中。只是这石地似是不凡,任由这黑刀如何挣扎振荡,依旧无法脱离半寸,兀自深陷在石地中难以自拔。 呼延见状失笑,沉吟片刻,便起身来双手紧握刀柄,想要帮它挣脱出来。 他在先前这两百年中,就曾无数次欲图将这黑刀拔起来,但凭他那眼识身境时的七千龙力,鼓进力道也难让这刀挪动分毫,竟是插在地上纹丝不动,好似自石地中生长出来的一般,无数次让呼延无功而返。 如今呼延已是身识身境,随手有万龙之力,这便又自信重归,再次尝试起来。 “起!” “……起!” 呼喝怒吼声接连响起,可呼延累得气喘如牛,那黑刀还是如原来一般,未曾动过一丁点儿,这便让呼延颓然放弃,苦笑摩挲着刀身,喃喃道:“这可怪不得我呼老爷不出力啊!谁让你插得如此坚实,连我如今这堪比万龙的力道,也是毫无用处!没法子,只得再多委屈你几年,待得我晋升身境巅峰时再试试,到得那时,定能将你解救出来!” 这宽慰之言似是起了用处,黑刀不再震颤,恢复了平静,自那刀柄处又传来眷恋、安稳之意,仿佛在回应呼延。 “唔……哈哈!你这顽劣东西,此番险些被你害死了!”呼延说是责备,却笑得甚是爽朗,兀自拍打着刀柄,佯怒道:“冷不丁塞给我这许多东西,险些将你家呼老爷的脑袋给撑爆咯!若是如此,日后便无人陪你玩耍,你便依旧与这些呆剑们对峙去吧!” 听闻这话,黑刀又自传来委屈之意,逗得呼延哈哈大笑,心里阴霾一扫而空,这便笑道:“你自去玩耍片刻,呼老爷我再看看,你塞给我这许多东西里,还有没有别的东西!” 言罢他果然不再理会黑刀,便依旧在刀前盘膝坐下,闭目寻思去了。 除却那大半零散的记忆碎片,倒还真有旁的东西,却是为数寥寥的刀道体悟,却也极为稀罕,俱是精华之物,远超他如今能够参悟的范畴,怕是圣境之上的绝妙感悟,他若是有缘晋升圣境,这些刀道体悟应该才有大用。 还有便是神境功法,名为《刀气淬体炼血大法》,这倒是呼延将要用得上的好东西。除却这神境炼体的功法,更有诸多让呼延目瞪口呆的刀法,或气势磅礴,或流水无尽,或烈阳刚猛,或柔滑顺畅,却招招玄妙非常,远超呼延如今的刀法,抑或可说是远超高等武技、甚或绝技的神妙刀法。 “乖乖嘞个亲娘哎!这莫非……便是神技?” 呼延啧啧称奇,转瞬已然看得痴迷,不自禁参悟开来,便渐至难以自拔了。 他呼延并非未曾见过神技,当年在飞龙城商门做待者时,总算也曾见过大世面,一应稀罕物件儿,他亦曾大饱眼福,其中便有神技。 这神技,说白了便是神境武技,若是依照常理,但凡神境高手,皆可创出独属于他的神技,这仿佛不大值钱。 可这却是那上古的常理,那时众生聪颖,灵智非凡,血脉亦是纯净至极,略微修炼便能晋升神境,亦能感悟天下之景、情爱恩怨,事事皆能有悟,自此随意创出武技,也是神境之技,那时的神技,自是不大值钱。 只是时至如今,天下众生羸弱,聪颖渐失,便是晋升神境之辈,亦是已然难以参悟自家神技,大多靠家门传承、各自际遇得到上古神技,再行长久习练,这便能发挥出神技威能。 但时日久远,许多神技业已失传、泯灭,得以传承至今的神技也大多被豪门望族、大道大派牢牢把持,以为自家不传之秘,而想要奇遇、机缘而得,却更是难上加难,是以这神技稀世罕见,堪称重中之重。 如此一来,天下众多神境,恐怕十有八九,用的依旧是寻常的高等武技,至多将这门武技熬炼到登峰造极的地步,平日争斗兴许够用,却也万难同神技抗衡,一旦遇上,必定败得一塌糊涂,毫无胜算。 当年他呼延在飞龙城商门之时,也曾遇见过两次大场面,压轴之物均是一门神技,引得全场沸腾,应者云集,争得火热,生生将几片兽皮炒到了天价,以圣者血肉为价,争得何等惊心动魄。 那时节起,呼延总算见识了何为富贵,何为天价之物,也因此将这神技之名牢牢记在心里,亦难免起了贪婪之心。谁曾想他也有今日,竟有如此机缘,便有这神技自投罗网,自行撞进了他的心念中,轻易得让呼延都觉得难以置信。 “好家伙!好家伙!” 兀自看着自家心念里刀法演绎,呼延双目瞪圆,已然惊喜失言,只晓得喃喃惊呼,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了。 这却是意外之喜,仿佛注定了他呼延也有一日能飞黄腾达,喜事便接连不断,接踵而至,好似天上掉下馅饼,还猛然掉落如雨下,直砸得他呼延晕头转向,半响回不过神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强自从那神技刀法对他的无尽诱惑中挣脱出来,睁眼呆滞了半响,终是一声长叹,却是分外满足的叹息。 “好刀啊!好刀儿啊!便凭你这血脉传承的馈赠,日后你跟了我呼老爷,老爷我定不会亏待了你!”感叹之余,呼延亦是喜笑颜开,又复摩挲着这黑刀,眼中那喜爱之情愈发浓郁了。 “不过,更该多谢这位刀圣老祖宗,便是同我这未曾谋面之人,也是又送神刀又送传承,真是好人呐!” 这便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呼延却浑然不觉羞赧,兀自感叹道:“不过看我这肉身里诸多血脉,还当真有一条是传承自你刀圣的血脉,如此说来,你还真是我的老祖宗!也罢,念在你我这缘分的面上,我呼延感激你一辈子!若是日后我呼延得以开山立派,称尊号祖,我定会记得为您老立个祠堂,专门供奉您老的名号,为您敬点儿香火便是!” 听闻呼延胡言乱语,那黑刀忽而轻颤,顺着呼延手指,却传来一股混乱之意,连呼延与它共处两百年,一时间也难以明晓它此时所欲传达的意思,究竟是何意思,于是便也懒得琢磨,继续喃喃自语起来。 “不过啊,容晚辈我说句实在话,您老当年……却是真错了!大错特错!”呼延面容阴沉,如有肃杀之气,冷声道:“你心怀天下,仁义无双,欲救天下之人,可这天下之人,却是如何待你?你有凛凛正气,你有铮铮硬骨,你有浩然仁刀,为天下之人争取一线生机,全为了天下人着想,却为何落得牢狱之难、重罪之身,终是煎熬至死?” “在我看来,你这大仁之举何其愚蠢!蠢得不可救药!为人便该如我呼延这般,但为我之生死,但为我之快意,便是葬送天下又如何?只需我能活得痛快,便是生灵涂炭、乾坤尽毁、洪水滔天,又干我何事?” 这一声声质问,锐利如刺,冷硬如铁,在这石屋里久久回荡不休。那轻颤的黑刀,忽而寂静,许久再无声息,似是亦在无声哀鸣。 ; 一百、崛起 若是旁人晋升身识身境,高兴之余,亦会稍作休整,缓步再行。 毕竟相比这眼识身境剥离异族血脉之事,这身识身境剥离同族血脉,更是事关重大。异族血脉于自家全无用处,更是百害而无一利,只需悉数剥离便是,可这同族血脉却关乎日后晋升神境的大事,杂驳血脉可以随手剥离,但辅脉、支脉乃至主脉,每一条都不能随意剥离,毕竟谁也说不清,这其中究竟哪一条血脉,用以淬炼提纯,日后大道最为宽敞。 虽说通常只看主脉,但独留一条辅脉、支脉,以此晋升神境,继而再得机缘,踏入圣境者,并非没有这先例,是以这便让剥离血脉之人皆尽小心翼翼,每一条血脉都不敢轻忽怠慢,自是在这身识身境的境界,通常要蹉跎太长岁月。 旁人如此,但呼延却是不同,他得了这浩然刀,内中刀圣血脉与他一条主脉遥相呼应,这便毫无疑问,这条血脉便该是刀圣遗传的血脉,再凭借浩然刀里这强横的刀圣血脉之助,不仅能够水到渠成般晋升神境,便是圣境也大有可能。 是以他如今无需蹉跎,辨认体内诸多血脉,只需看准自家这一条刀圣血脉,将其余血脉无论大小、强弱,尽数剥离便好。 这却来得简单,是以呼延也不耽搁,即刻盘膝而坐,闭目握紧浩然刀,便凭着血脉呼应的振荡,再次开始剥离肉身所余的杂驳同族血脉。 不过他此番修炼,比眼识身境时又多了件事情,便要一心二用,剥离血脉之余,还需在心念中推衍、参悟这血脉传承的神技。 修为重要,武技却愈发重要,事关性命安危,自是不可轻忽。 这也是他晋升身识身境,体内血脉比眼识身境时更为纯粹,于是自家刀圣血脉与浩然刀之间的呼应,比眼识身境时更为强烈,阻碍更少,这才能引得浩然刀传出这血脉传承,让呼延有了这莫大机缘。 晋升身识身境的好处不仅如此,肉身血脉更为纯粹,得到血脉传承之余,那一条血脉与浩然刀内刀圣血脉的呼应愈发强烈,震动时引发的力道更为强横,这也让呼延剥离其余血脉时,得到强横外力相助,剥离变得愈发轻松迅速。 “如今拔不起刀来,可不带走这刀,却叫我如何甘心?也罢,总该待得我肉身更为强横时,将这刀带在身畔,到时便离开这剑圣遗库吧!” 呼延兀自打定了主意,便再也心无旁骛,专心剥离血脉,参悟神技去了。 而此时,另一座石室内,守穗亦在一座断壁前静静盘膝而坐,如若泥塑木雕一般,已然许久未曾动过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倏然睁眼,精光暴绽,目光如若两道锋锐至极的利剑,倏然射向虚空,不知去向了。他所坐的石地上,是一层又一层的各色鲜血,干涸了一层又敷上新的一层,而与此同时,他那气息比之两百年前,已然不知强横了多少。 “我将异族血脉剥离干净之后,晋升这身识身境,倒也顺畅!”守穗喃喃有声,握拳感受着暴增至堪比万龙的强横力道,面上渐至露出满意的笑脸。 他乃是真正的剑圣嫡传血脉,自幼年之时,长辈便已帮他指明了剑圣血脉,是以他炼化血脉全无犹豫,只需认准那剑圣血脉便是。 之所以他时至如今才晋升身识身境,便全因这剑圣遗库所至。 却说人族大难之后,剑圣陨落,剩下一座遗库赠予后辈,以为重振家门的助力。这万万年来,守家并非没出过天才,前来遗库之人,少说也有成千上万人,可最终得到剑圣遗库之助的,无非寥寥三人,其余闯荡遗库的天才先辈,皆尽失败,在遗库中身死道消了。 要说总有三人进过遗库,得了剑圣遗库之助,这守家一脉早该飞黄腾达了,可事实却不尽如意。这恐怕便是守家气数已尽,那三位才绝惊艳的先辈,得了遗库之助后,兴许骄横,兴许野望太大,兴许目中无人,得罪了太多仇家,终是惨死离世,使得守家命该落没。 这剑圣遗库虽好,要求未免太过苛刻,还需身境时便有十分火候的剑法,才能有踏足遗库寻求机缘的资质。可是到头来,不仅未能因此重振守家,反倒害了太多天才先辈的性命,恐怕这才是致使守家没落的根本缘由。 时至如今,守家血脉凋零,俨然只剩他守穗一人,却是幸得天命垂青,让他偶有机缘,竟将剑法磨砺得十分火候,这便对剑圣遗库又动了心思。此番也算顺利,他一路过关斩将,终是得了遗库馈赠,待得在这剑圣遗库中,他这才放下心来,得以安然剥离血脉。 他守家古板,家训严谨,便鲜少有离经叛道的先辈,是以异族血脉寥寥无几,守穗炼化起来也颇为顺畅,加之先前已然炼化大半,于是如今无非两百年,已然将异族血脉悉数剥离出体,一鼓作气震破胎膜,这便如呼延一般,晋升到了身识身境。 “听闻老祖宗所言,待我晋升身境巅峰,便将这练武堂中所刻的老祖宗圣境体悟尽数牢牢记住,再去那藏剑堂走上一遭,试试能否拔起圣剑,这便要离去了!” 喃喃自语,守穗目光渐至坚毅,透出无尽希望之光,“如今我气运正旺,还有……百万年寿命,日后之事,暂且无需多想!还是尽快剥离血脉,晋升身境巅峰吧!” 他如今已是身识身境,冥冥中自有明悟,但须查探自身血肉,便能隐隐揣摩出自家气运、寿命等等,一应种种皆能洞若观火,明察秋毫。 守穗一念及此,便再次闭目静气,继续苦修。 而同在剑圣遗库之中,另一个如殿堂的石室之中,剑魔神主正站在最尽头的一尊独立石碑前,不知痴痴看了多久,忽而如梦初醒,一时间惊喜忘形。 “哈哈!苍天临幸我绝尘!苍天临幸我绝尘呐……哈哈!” 剑魔神主仰天长笑,“这果然是衍剑堂!我记得这尊石碑,这一篇圣境大道的推衍之言,正是我当年参悟的那一篇!哈哈!竟有如此奇妙!我这万万年来,正是以当年所记参悟、苦修,如今再得细细观阅,专心感悟,恐怕无需万千年,定能晋升圣境!成为万人称颂的圣人!” 他那苍老双目,此时却是绽放出炙热如火的神采,似是兴奋到了极致,强自平息了好半响,这才恢复了平静,一如往日,满脸精明之色。 “幸得这莫大机缘,我却该晓得珍惜!还需将此篇逐字逐句地记得牢固,苦修参悟待得晋升圣境之后,我便将周遭章言悉数记牢,待得日后出去,便能保住我剑魔门……剑魔道兴盛永世,万古不衰!” 他剑魔神主也有无穷野望,却也走得步步为营,分外谨慎。此时最重要的,还是他晋升圣境,他立时抛开一应杂念,兀自正襟危坐,神色肃穆专注,参悟这一篇圣境大道的推衍之言去了。 在他无从感知之处,传出一声苍老冷笑。 这一篇大道之言,当年自是无价瑰宝,只是如今自衍剑堂中挪出,被抬进来这迷剑堂,自是不问可知。这一条坦途大道,当年已然被剑圣膝下一位绝世天才般的弟子参悟通透,借以晋升圣境去了,虽说那弟子早已在人族大难中陨落,但这大道却已名花有主,日后再无证就圣境的可能了。 也不知剑魔神主待得参悟通透,才发觉这是一条绝径,那时幡然醒悟,会是何等凄惨滋味。 修炼不知岁月匆匆,转瞬又过去近八百年。 往日平静无波的刀魔山之上,已有八百年未曾有过动静,这一日却忽而起了骚乱。 却说八百年前,刀魔神主领着自家得意弟子南宫,本是去那剑魔门提亲。此行毫无遮掩,自是动静极大,门下弟子竞相奔走,说的便是两门再次联姻之事。 谁曾想乘兴而去,本以为一举功成之事,到了剑魔门却又生变数。这等成就佳话之事,料想剑魔神主自会稍作刁难,最终依旧会含笑应允,可偏偏待得刀魔神主与南宫到了剑魔门,才知那剑魔神主出去云游,已有两百年未曾归来了。 门下弟子联姻乃是大事,若是未得师父应允,剑魔门里谁也不敢擅自做主,这事情自是闹得沸沸扬扬,最后却是无疾而终。 刀魔神主阴沉着脸归来,但三日之后,却转而心情大好,这其中变的什么戏法,谁也捉摸不透。 唯有刀魔神主自家心知肚明,这剑魔神主去了何处,恐怕谁也没他猜的准。若是所料不差,这剑魔老鬼自是奔着剑圣遗库去了。至于他为何心情大好,自是这便猜出此番开启的正是剑圣遗库,他日夜期盼的刀圣遗库还有念想,如此一来,他自是高兴至极。 只是随着时日渐久,他的心情又慢慢糟糕起来,只因那干系极大的呼延,竟已有近千年音讯全无,恐怕这奸猾小子贪婪那剑圣遗库,终是在其中…… 这小子的生死倒是无关紧要,可关键是那刀圣遗库,唯有这小子才知道所在。若是这小子当真死在剑圣遗库中了,他刀魔神主图谋的刀圣遗库,晋升圣境的大机缘,便如镜花水月一般,再无可能了。 如此一来,刀魔神主一怒之下便做了个决定,这便引得柳烟的心情……也变得糟糕起来。 “不行!你给我滚开!”柳烟叉着腰,俏脸含煞,站在后山临渊这小殿门前,咬牙切齿地娇叱出声。 ; 一零一、扬威(第二更) 在柳烟对面,站着一群人,为首者正是刘一鸣。 他负手傲然而立,轻蔑看着面前嗔怒的柳烟,冷笑道:“我如今已是真传弟子,自该在后山选择住址,此处殿堂虽小,但临渊而立,风景独佳,自该是我刘一鸣日后的居所!你这小小仆童,谁给你的胆子,竟敢阻我去路?速速给我滚开!” 这话颐指气使一般,似是小人得志的张扬、得意,却也是事实。 刘一鸣自那时得罪了呼延,被教训一番后,更因此受了责罚,关入门内悔过牢中,由项济罚他在里面面壁思过千年。悠悠流转,转瞬之间,千年已过,刘一鸣自然又被放了出来。 此番受了教训,刘一鸣出牢后倒也收敛了许多,低调过了百年,早已淡了那晋升真传弟子的念想,亦少了太多的傲脾性,算是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谁曾想这人生际遇,本就离奇古怪,谁也捉摸不透,他如今无心再争那真传之位,可这位子却忽而如天上掉馅饼一般,生生砸在了他的头上。 前一日突兀被刀魔神主叫去,跪在刀魔神主脚下,刘一鸣心里惴惴难安,实在不知此番被叫来,也不知他是否又做了什么错事,连师父都被惊动,这责罚定是逃不掉、轻不了了。 这边厢正自忐忑,那边厢刀魔神主已然和颜悦色将他唤起身来,难得和善询问了他这些年的过往经历,又自考校了一番他的修为、刀法,连连满意颌首,便说要将他收做真传弟子。这话一出,好似平地起惊雷,刘一鸣嗡地一下,脑中顿时一片空白,恍恍惚惚,真不知自家后来是如何走出那刀魔殿的。 浑浑噩噩回到自家居所,他兀自呆坐到深夜,这才如梦初醒,醒悟了刀魔神主所言之意,一时间大喜过望,深夜里也难以抑制地仰天大笑出声,自是欣喜如狂。 煎熬般苦苦忍到了第二日,他大清早便招朋唤友,大摆筵席庆祝这意外惊喜。在听了谀辞如潮般的讨好、奉承、溢美之词后,刘一鸣更是心花怒放,得意非凡,这时忽而一个念头,想起了那千年前的窝囊事。 一想起这事来,刘一鸣便难免咬牙切齿,耿耿于怀。这是他自小到大,唯一栽了一个跟头,便栽了个栽了个大跟头,不仅颜面尽失,沦为笑柄,便连到得今日,这耻辱依旧压得他透不过气来,面上毫无光彩。 今日忽而得以翻身,他自然开始琢磨,如何才能一雪前耻,得以扬眉吐气,报仇雪恨。可是琢磨来琢磨去,却是让他恨得牙痒痒,也没能琢磨出让他能够泄愤的好法子。 没法子啊,如今他一朝崛起,却是拔剑四顾心茫然,只因他最恨这人,已然有千年不见踪迹、毫无音讯了。如今连人都寻不到了,便是他如何想要去耀武扬威,报仇雪恨,也无的放矢了。 还是他那忠心的小弟灵机一动,为刘一鸣想了个不错的法子,这便是来抢了那人的居所,也能略微消解他心头怒恨,于是便有了此时这一幕。 这小殿乃是呼延所有,柳烟苦等千年,眼见临近约定之期,业已等得心头焦躁,这边厢还敢来招惹,柳烟自是没有那逆来顺受的好脾气,顿时堵住门口,气势汹汹吵骂开来。 “我家老爷的大殿,你等宵小也敢染指?莫不是那千年牢狱还未做够,要让我家老爷回来,再送你将那牢底坐穿不成?” 这话说得霸道,配上柳烟那叉腰嗔怒的小模样,还有刘一鸣那愕然呆滞的模样,陪着一道前来看戏的,终是有人没能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如此一笑倒不打紧,气氛顿时变得尴尬起来,被逗笑的几人倏然惊醒,虽说及时收住,但再看那刘一鸣铁青的脸面,顿时讪讪赫然了。 “你家老爷?” 刘一鸣恼羞成怒,瞪眼冷笑道:“你家那老爷……哼哼!自打上次道比之后便没了踪迹,已有千年不曾露过面,怕是早也死透了吧?为了一个死人,还要空下一座大殿,阻拦我这新晋真传弟子不得入住,这是何等道理?小小仆童,也敢拦住我新晋真传的路,这才叫胆大妄为,自不量力!” “谁……谁说他死了?”柳烟杏目瞪得滚圆,那兀自嗔怒的俏脸上,悄然划过一丝惊慌、忧虑之色,转瞬已然又自强横起来,怒叱道:“你这人休要信口雌黄,胡言乱语!此乃刀魔门十三真传之殿,谁敢乱来?待得我家老爷归来,我定要将这事情完完整整告知与他,回头叫他来收拾你!你还不走!你还不走?你若再不走,休怪我不客气!” 这显然外强中干的威吓言辞,听得刘一鸣众人面面相觑,不由得爆笑开来。刘一鸣哑然失笑,终是挥手道:“当真什么样的主子,养出什么样的奴才!一个小小仆童,也敢与我胡搅蛮缠,实在可笑至极!这等骄横奴才,还是由我来替他管教管教吧!” 含笑之间,但见刘一鸣双目乍现寒光,倏然扬手对准柳烟的俏脸,便要狠狠甩一巴掌! “啪!” 这一巴掌甩得实实在在,刘一鸣只觉脸上火辣辣生疼,瞪眼愣愣望着柳烟,一脸的难以置信。待得他回手捂住脸上痛处,才被那生疼惊醒,双目怒火中烧,惊怒尖叫道:“你……你个小仆童!你竟敢打我?” 电光火石间,众人也不知方才究竟发生何事,本是见刘一鸣伸手,欲图给那仆童一巴掌,谁曾想眨眼之后,反倒是刘一鸣捂脸呼痛,气急败坏,那本该如此的仆童,却是毫无异色,依旧昂首叉腰,嗔怒拦在门前,一副难以招惹的模样。 这其中变了何等戏法,众人面面相觑,均是茫然失措。 “打你?打你还是轻的!” 柳烟哼哼冷笑,撇嘴耻笑道:“也不去撒泡尿自家照照,你是个什么玩意儿!也敢来十三真传的殿前闹事,真是不知好歹,自不量力!” “你不仅打我,还敢如此辱骂于我?”刘一鸣气得哆嗦,捂着自家那红肿的左脸,咬牙狰狞道:“连一个死人的仆童,也敢在我这新晋真传面前耀武扬威,当真是反了天了!我定要杀你祭旗,才好叫这门下师弟们好好看看,如今谁才是真传弟子!” 他竟被一个小小仆童扇了一巴掌,这是何等羞辱!若是不杀鸡儆猴,杀了这仆童立威,他这新晋真传日后便不仅是颜面尽失,更会威信全无,叫他如何坐得稳这新晋真传之位! 一怒之下,刘一鸣已倏然抽出刀来,已然顾不得自家身份,刀气如虹,已然狠狠劈向柳烟! “啪!” 又是一巴掌,这一次众人已然凝神留意,自然看得清清楚楚。刀气乍现之际,那仆童身手何其迅疾,电光一闪已然让过刀气,人影骤然出现在刘一鸣身前,在他惊怒欲避的刹那,那纤细白洁的手掌快逾闪电,便听一声脆响,刘一鸣尚未红肿的另一半脸,也迅速肿出了一个清晰的巴掌印。 “嗯?” 这一次,刘一鸣也看得清清楚楚,终是连双脸的剧痛都忘了,直愣愣瞪向柳烟,一时间震惊到了极点。 不止是他,连一众前来凑热闹的人,也已震惊呆滞,鸦雀无声。 “一个小小仆童,也是身境巅峰的修为?连我这等新晋真传都不是他对手,竟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一般,武艺、轻功如此了得!这……这开的什么玩笑?” 再看向这娇小凶横的仆童,众人的目光已然大变,哪里还有半分轻蔑,隐隐透出敬畏、惊惧、难以置信的神色。 “那……十三师兄,竟这般了得?当真非凡人!” “留下一个仆童,也是堪比真传弟子般强横,这十三师兄,恐怕不简单呐……” “不如劝劝刘师兄,今日……便算了吧?日后也别再去招惹这十三师兄……还有十三师兄这仆童,都是难惹的主儿!我等如此羸弱,还是莫去鸡蛋碰石头吧!” “……” 骚乱声、仓惶低语声,忽而响起来,便嗡嗡不绝于耳,久久未曾平息。 “哼!早说过你莫要自不量力!想要在我家老爷的殿前闹事,你还不够本事!快些滚吧!你若还不服气,待得自觉能对我战而赢之的时候,再来吧!”柳烟傲然冷哼,似是以鼻孔看人,言语更是骄横、轻蔑至极。 刘一鸣气得颤抖不迭,惊怒捂住自家双脸,忙着暗中运力消化这浮肿,却半响都无济于事。他本欲好好闹上一闹,岂能忍下这般羞辱,只是待得与柳烟四目相对,回想起这惊艳绝伦的两巴掌,这仆童远高于他的本事,他终是莫名地心怯了。 “你!你……你这小仆童,胆敢如此嚣张骄横!你……你给我等着!” 形势比人强,匆忙留下一句狠话,刘一鸣咬碎了牙,终是忍下这屈辱,面容酱紫,气得跺足转头便走。 “兀那小子!嘿嘿!还有什么本事!权且使出来吧!我柳烟皆尽接下啦!”傲然目送这一群人仓惶离去的背影,柳烟这才有了几分得意之色,只觉得自家心头的积郁,也因此消散了不少。 只是待得人去楼空,面对这空寂,柳烟那神采又黯淡下去,咬牙恨道:“那秃贼……究竟去了何处?休要被我撞见,否则我定饶不了他!” 兀自生了半响的闷气,她俏脸上又浮现忧虑之色,幽幽长叹道:“这贼秃……怎生还不回来,他若再不回来,他这房子……怕是我也保不住啦……” 便在她喃喃自语时,清风飘入,殿内忽而现出那贵气妇人的模样,静静在她身畔坐下,淡笑透出一股胜券在握的得意。 “眼见千年已近,你还不认输么?” ; 一零二、至亲(第三更) “眼见千年已近,你还不认输么?” 贵气妇人含笑一问,平静之音却有撩人风韵,“时至如今,都要被人扫地出门、无处安身了,你还有执拗的本钱么?” 柳烟俏脸一黯,转瞬战意依旧昂然,冷哼道:“当年定要赌约,待得到期尚有半年,你怕输么?连这刀魔神主在山中,你也要来这一遭,你果然是怕了!” “怕?” 贵气妇人闻言哑然失笑,笑叹道:“你这孩子真是顽劣,眼见千年将近,你已然要输了,我却怕什么?如今赶来,还不是为了……” 言及此处,她忽而犹豫片刻,终是幽然长叹,“还不是为了你那不争气的爹!与你一般,真要叫我操碎了心么!” 这话让柳烟猛然一惊,惊疑不定地望向贵气妇人,颤颤道:“你说……爹?你说我爹爹……还活着?” “不是你爹!是你那不争气的爹!”提及柳烟这爹爹,贵气妇人便是气不打一处来的愤愤模样,怒哼一声,蹙眉嗔怒叱道。 柳烟却已没了心思与她争执,俏容急切道:“你说我爹爹还活着?他还活着么?他如今在何处?你怎生不让我见他?你带我去见他!我要见他!” “你那爹爹啊……”贵气妇人眼中寒光一闪,冷笑连连,“你那爹爹如今却是美人在怀,乐不思蜀,过得好生快活呢!只可惜他却是不争气!此时便如唐僧进了蜘蛛洞,便要被那蜘蛛精吃了呢!” “那你还在此处作甚?” 柳烟急得瞪眼,起身便要出行,“还不快去救我爹爹?便是你不去救,只需告知我爹爹却在何处,我这便去救他!” 听得这话,贵气妇人那娇美笑容里,便有了几分玩味之色,“莫要忘了你我赌约,眼见千年之期临近,你此时若是走了,怕是再没反败为胜的机会了吧……” 柳烟气得跺足,怒道:“人命关天,这才是大事!我哪里还有心思与你置气?你要去不去?去的话速速带路,不去便为我指明方向,我自行去救爹爹便是!总不能让那……蜘蛛精,害了我那尚未谋面的爹爹性命!” 贵气妇人摇头轻笑,终是懒得与自家女儿多做计较,起身如化虚烟,便要带着柳烟飘然离去,柳烟却娇躯一震,惊呼出声。 “慢着!那秃贼也不知何时归来,若是归来寻不到我,也不知他是否心焦?我还是给他留张条子,道明我的去向吧!” 惊呼之余,她挣开妇人的手,小跑到桌边拾起笔来铺开纸墨,便背着妇人窸窸窣窣写下一段话,待得字墨吹干后,她细致折叠起来,压在了那砚台之下,只露出一个小角来,若是不曾细心查看,定是不会留意这一点儿蛛丝马迹。 留下这张条子,柳烟才放下心里,兀自焦急自家爹爹之事,急忙拉着那贵气妇人匆匆离去了。 “他……若是不会来了呢?” 虚烟一缕,随风而逝,这风中忽而传出妇人轻问。这一问之后,清风中寂静了许久,一瞬便已吹过万里之遥,待得清风里传来柳烟咬牙暗恨的娇叱声,这母女二人已然赶到了魔界出入那圣门之外。 “他若是不会来了,这辈子也别想再见到那字条!也别想……我会恨他一辈子!” 柳烟这话刚刚传出来,遥遥亿里之外,那剑圣遗库藏剑堂内,呼延猛然打了个冷颤,苦修立时中断,他倏然间莫名惊醒过来,一时间却是惊疑不定,不知发生了何事。 “娘西皮滴,怎生忽而一阵发冷?这等心悸,却是心血来潮的警兆,可我这气运正旺,近期并无劫数之兆,莫非是旁人出了何事?难道是老匹夫?还是兹慎?甚或是烟行?还是……那丫头?” 待得晋升身识身境,肉身更见玄妙,除却能冥冥知晓自家寿命、气运种种,亦能心血来潮,冥冥预感亲近之人的变化。 呼延心思倏然电转,将他挂心之人想了个遍,最终一念思及柳烟,呼延便面色古怪,“这丫头何等精明,险些将我都骗过去,她不去逗弄旁人便已是万幸,她哪里会吃亏?” “若是老匹夫乃或兹慎出了何事,遥遥相隔百万里,却是远水难救近火了!我无从相助,还望他们吉人自有天相,安然渡过劫数吧!” 这边厢自行宽慰,他还欲苦修,却怎也难以入定,杂念纷呈,扰得他难以心安。兀自焦躁片刻,他倏然起身,毅然咬牙暗道:“也罢!如今我业已将其余血脉尽数剥离,仅剩这刀圣遗传的血脉,本还打算一鼓作气,晋升神境之后再行出去,谁曾想如今却也坐不住了!索性我取了浩然刀,这便出去吧!” 八百年苦修,幸得这浩然刀之助,呼延一路顺畅通达,已然将众多血脉一一剥离,仅剩下这独独一道与浩然刀中血脉遥相呼应的强横血脉,肉身纯粹强大,悄然踏上了身境巅峰的境界,力道足有七万龙力,自是强横无匹。 如今肉身血脉纯粹,呼延欣喜之余,业已准备凭借浩然刀,将肉身这道刀圣遗传的血脉再行提纯、淬炼,到得晋升神境那淬血天劫落下之时,便也能少些折腾,迅疾踏上神境修为,这才能够大展拳脚,干一番大事。 只是谁能想到人算不如天算,这突如其来一番悸动,终是将他的计划全盘打乱。他亦是个果决之人,一旦打定主意便再不迟疑,起身握紧浩然刀的刀柄,神色肃穆凝重之间,肉身忽而鼓胀虬扎,咬牙猛然怒吼。 “起!” 这一声怒吼惊天动地,他踏足之处,“噼啪”声接连不断,现出无数细密裂痕,此番运力却有何其狂猛,可想而知。 “嗤——呛!” 八万龙力灌入,黑刀先是颤颤微移,继而被呼延猛然拔起,但见眼前黑虹一瞬,如若劈断了虚空,自是锋锐至极!那利刃出鞘之声,嘶鸣震野,在石堂中呼啸回荡,当真犹若龙吟虎啸! “哈!哈哈!果然好刀!” 宝刀入手,呼延畅快大笑,专注摩挲着那锋锐刀刃,面露欢喜,“好刀!日后你便跟了我,打下一片大大山河!闯出一片我呼延的天地!” 待得赞叹片刻,他意犹未尽,还是将这黑刀暂且收入了自家空袋之中,转而遥遥四顾,那目光不由自主,又落到了那口圣剑之上,待得那四溢流光一照,他那贼目里便满是贪婪之光。 “难得到此一游,我若不带些宝贝回去,小心日后追悔莫及!” “嘿嘿……” 心怀鬼胎,呼延贼笑不已,兀自紧张扫了眼周遭,自然是依旧空寂无人,他还是小心翼翼,轻手轻脚朝那圣剑凑了过去。 好不容易摸到圣剑之侧,呼延双目大亮,贼笑着双手如化厉电,猛然朝那剑柄握去! “小贼!你竟敢胆大包天,贪得无厌?”便在这时,石堂传出苍老厉喝,隆隆好似雷霆之怒,“我这圣剑岂是你能触碰的?还不快将你那贼爪子拿开?勿要弄脏了我这圣剑!” 呼延一惊,转瞬却又嬉笑开来,那双手稳稳放在剑柄上,哪里有半点做贼被抓了现行的讪讪之色,亦没有一点儿将要把手挪开的模样,自是脸皮厚得非同寻常,嬉笑道:“我说剑圣呐……您老业已陨落多年,这剑放在此处也是放,放在我空袋中也是放,要我说啊,您老索性好人做到底,将这剑也一并送我得了!这剑放在我这里,却愈发安稳,兴许还有扬威之时,重现您老当年雄风,岂不正好?您说是这个理不是?” “狗屁!” 苍老之音闻言怒极,一句没遮拦的怒骂便脱口而出,“你这贼心不死的小贼!若非看在我那老友的面上,我哪能受你这等恶气?径直送你三道剑气,定要将你这小贼斩做碎肉,这才消解我心头之恨!” 呼延眉梢一扬,却依旧怡然不惧,嘿笑道:“您老休要恐吓于我!嘿嘿!便凭你老这残念,哪里还有这般手段?今日你准也罢,不准也罢,这剑便送我玩耍吧!” 言罢,他再不理会这苍老之音,兀自鼓荡全身力道,暴喝一声聚力于双手,便要将这圣剑自地上拔出来。 “起!” 苍老之音见状大怒,再也不顾及尊卑老幼、自家身份,扬声唾骂开来。待得骂了半响,他忽而一静,继而哼哼冷笑,“你便这般不识趣,这便由你吧!我这门只为你开三息,三息之间你若不滚出去,便在此处陪我,永世都甭想出去了!” 这边说着话,千年前呼延进来那石壁已然隆隆滑开,露出通行之道,这时才叫呼延大惊失色,终是收起了玩闹、贪婪之心。 惹怒了这剑圣残念,若是他当真说到做到,真要困呼延一辈子,除非呼延此生能够晋升圣境,否则便真要在此处牢困一生,再也别想出去了。 只凭他那剑圣的身份,恐怕这话说出来便是一言九鼎,再无悔改的余地。他呼延可不想落得这般地步,陪着一个残念玩耍至死,只需想想便叫呼延不寒而栗。 他犹自不甘心,再行狠狠拔了拔,那圣剑好似在石地生了根,却是纹丝不动,这才叫呼延死了心,咬牙急退,不忘哈哈大笑。 “话说您老还真是小气!这一口破剑,不送便不送吧,吓唬我这晚辈,算得了什么本事?嘿!晚辈我这便走了,您老慢慢玩儿吧!” 这话说得洒脱爽快,直气得苍老之音气息不畅,怒喝道:“快滚!快滚!” 呼延哈哈大笑,顷刻出了这藏剑堂,他才踏出石堂,那石壁便轰然闭拢,贴合得严丝合缝,密封不漏。他若是再慢半步,怕是真要被困在里面,永世不得出来了。 这边厢他刚刚出来,便见旁边有石壁露出了一条缝隙,隐约可见石碑林立,传出一个疯狂呼喊声。 “不对!不对!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是条死路?当年我苦心参悟,已然到达神境巅峰,为何这却是条死路?它明明该是条通天大道啊!这是为何?这是为何!” 声声呼喊凄惨悲凉,却见那缝隙里倏然一亮,血光乍现,惨呼声嘎然而止。也不知其中未曾谋面之人,是如何落得这步田地,怕是就在这刹那,已然身死道消了。一个神境巅峰的离奇高手,便这般死在了这剑圣遗库手中,看来呼延先前,还是小觑了这剑圣残念的手段。 呼延一时间惊魂未定,却也暗中舒了口气,庆幸自家先前未曾得意忘形,没将那剑圣残念惹得真怒,否则他怕是也难逃这结果。兀自惊骇,他哪里还敢再停留,立时顺着那渐次洞开的走廊,一路疾驰朝外行去。 而这时,柳烟与那贵气妇人母女所化的清风,也恰巧出了魔界的圣门。 ; 一零三、救人 自打情圣圣土覆灭,烟行逃难到魔界,已然自觉分外谨慎了。 在这血魔门中,莫舍涟师兄与寐离师姐对他都极为照顾,虽未能晋升真传弟子,但千年过去,俨然已是内门大师兄的模样,其中与莫师兄、寐师姐的关照,大有干系。 总算日子过得顺风顺水,除却偶尔想到那情圣圣土覆灭之伤,还有那惨遭追杀、音讯全无、生死不知的呼延大兄,烟行难免黯然之外,其余时候,倒是时常愉悦的。 往事不堪回首,那情圣圣土已然覆灭,任他如何追思也是无济于事,是以烟行时常挂念,还是对他有救命之恩的呼延大兄。已然有整整千年,未曾得到过呼延大兄的消息,也不知他是生是死,又身在何处,偶尔练功闲暇,烟行总会忍不住担忧。 幸好寐离师姐善解人意,时时都替他着想,知道他时常挂念呼延大兄,便在门中大肆求人,替他寻觅着呼延大兄的消息,但凡有一点儿关联,亦会立时跑来告知与他,这份情谊,烟行怎能感受不到。 寐离师姐的好,善解人意、温柔如水,烟行那被柳如胭伤透了就变得冷硬的心,也难以抵挡这流水潺潺的柔情,终是如若遇春,有了万物滋长、复苏的迹象。 在万众师兄姐弟的艳羡、嫉妒、恭贺中,两个情投意合之人,试探、矜持了千年,总算在一个雨夜捅破了那层窗户纸,订下了婚约,永为道侣。 这是门中许久未曾听闻的大喜事,一方更是门中神境三长老的寐家小妹儿,这身份非同寻常,自是要大办特办,不能落了身份。喜事办得太大也并非尽是好处,张罗起来耗时耗力,少说也得劳累一年。 不过以寐离的身份,一应事情自有人帮着张罗,但时间却也无从缩减,这一年时辰于寐离、烟行而言,便显得无所事事。心系眷侣,修炼自是也要分心,两人琢磨来琢磨去,终是烟行灵机一动,想起自家师父遗留的宝库钥匙来。 却说那时情圣圣土覆灭,却是来得迅疾突兀,又猛烈得如若暴风骤雨,一朝倾倒得太快,许多人兴许到死也还未回过神来,各大门派的宝库,或许大半便宜了那些冲闯杀戮的异族。 侠义门门主倒是回神极快,眼见情圣圣土此番在劫难逃,悄然间将宝库钥匙递到了自家大弟子烟行的手中,又自暗中叮咛一番,这便冲了出去,怕是已然存了死志,愿与圣土同生共死,不愿苟且偷生了。 烟行心中亦有侠义,本愿随自家师父一道赴义,但听得师父言辞恳切、怒骂叱责,终是心生羞愧,为了保住自家侠义门传承的一线希望,他终是违背本心,又被呼延凑巧救下,这便活了下来。 既然活了下来,烟行总算重新振作,心里寄望着自家快些晋升神境,继而在这魔界里,重新竖起侠义大旗,开山立派,将师父传下来这侠义之道再行生枝发芽,发扬光大。 想要重振侠义门,担子颇重,他晋升神境便是第一道极难逾越的天堑。若是他想尽快晋升神境,恐怕还是要尽快启出师父遗传的宝库之物,定能对他助益极大。只是如今他暂投了血魔门,周遭俱是魔道中人,他深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自是不敢露出半点端倪,心里隐隐焦躁,却总也寻不到好时机,前去开启遗库,这事情终是耽搁了下来。 这事情已然是他埋藏最深的秘密,不过如今已有寐离结成连理,在烟行看来,再大的秘密也不该瞒过枕边之人,略微犹豫片刻,便坦坦荡荡说了出来。 他却未曾留意,寐离眼中一闪而逝的精光,是得偿所愿、窃喜莫名之色。于是理所当然,寐离似是不经意般提起,只道这一年筹备婚事,两人颇为无聊,不若一道前去将宝库取出来,便是二人用不上,也能留给子嗣,却也是一笔家私,也好打发这一年时间。 寐离如此一说,烟行一听便觉得的确是这个道理,于是乎二人便商议妥当,提前办好通行令牌,趁着这婚事前的一年时间,准备去寻觅侠义门遗留的宝库去了。 这边厢两人郎情妾意,甜蜜而行,其中旖旎风光自是无需多言,却也警惕大降,未曾留意便在其后百万里,一个黑衣蒙面之人紧紧跟了出来。 但见此人面色阴冷,目光阴毒锐利,自是那隐约猜到内情的莫舍涟。他这千年来便紧紧留意着烟行与寐离的动静,鲜少有疏忽的时候,守株待兔,这丰收之季终是将要到来,他这千年苦等的心思,总算未曾白费。 如今但见二人有了动静,他便亦步亦趋,一步未曾落下,筹备可谓紧密周全,业已闻风而动,早早悄然办下通行令牌,这时节自是跟得紧凑,一直未曾断了踪迹。 不是说烟行、寐离二人不够小心,他们如今皆是身识身境的修为,此番秘密出行自是隐匿行藏,气息丝毫不漏,就是不愿被人寻踪跟来。可莫舍涟早已留意,这却也难不倒他,他如今得以跟来,全凭留神专注开启耳识,遥遥依稀辨认着二人前行的声响,以此听音辨位,依旧能紧紧相随。 这侠义门遗留宝库所在,便在当年情圣圣土附近,距离魔界便有近十亿里之遥。不过烟行当年身为侠义门的大弟子,也曾来这隐秘宝库放取过物件儿,只需到得附近,便也称得上轻车熟路,定能顺利将宝库全部取出来。 路途遥遥,这一去足有半月,还是三人日夜兼程赶路,才有如此之速。待得远远见到昔年情圣圣土隐匿的山崖,烟行默默伫足,不免触景生情,哀默了半响。也不知情圣人如今生死,但他开辟这圣土却赫然无存,整个圣土在那一难中全然破碎,连遗迹都未曾留下,破灭得分外干净。 待得烟行回过神来,已然日落西山,晚霞如血。寻到了这熟悉的山崖,前行路途便愈发清晰,寐离宽慰他半日,他这才放下了伤心事,领着自家未过门的媳妇再次前行。 “唔……” 烟行四下打量,牢记之景一一对应上,他终是笃定道:“不错!便在此处了!” 这是一片荒凉之地,放在这荒兽山谷分外寻常,若非是深知之人,定然不会留意。寐离看得惊奇,烟行便指着那山壁下隐秘在荒草中的狭小洞口,神色复杂地叹了一声,“我侠义门经年积蓄的宝物,都放在此处了……” “……这山洞好生隐秘!”寐离赞叹一声,挽住烟行胳膊,似是随意般问道:“也不知夫君昔年所在这侠义门,会否在宝库中留下关卡?” 烟行闻言又是一叹,转瞬却露出自豪之色,“我师父为人坦荡,以侠义自居,这些宵小行径,他自是不屑为之!” 寐离目光一闪,轻笑道:“夫君师父果然是侠义之辈!连如此珍重的宝库,亦不屑留下歹毒手段!如此说来,岂非拿着宝库的钥匙,便能取出所有宝物?” “正是!”烟行未曾留意寐离这诡谲口气,兀自笃定道。 “既然如此……”寐离杏目乍现寒光,皓腕一闪已然握紧利剑,悄然刺向烟行脖颈,她那俏丽容颜上,却依旧笑意吟吟,“便委屈夫君了!” 这一剑何其突兀,自是迅疾偷袭,烟行尚未回过味儿来,那剑气已然到了他的咽喉之前! “且慢动手!” 烟行惊愕瞪眼之间,斜地里忽而一声疾呼,一道黑虹般的剑气倏然射来,却是后来先至,抢在寐离刺杀烟行之前,“呯”一声将寐离剑气撞碎,那气浪亦将寐离撞了开去。 “嗯?”一剑未能尽功,寐离娇容含煞,朝那剑气迸发之处狠厉一瞪,怒叱道:“来者何人?胆敢坏我好事?给我出来受死!” 在那扬剑之处,忽而传来一声长叹,自茂密树枝里跃出一道黑影,“师妹,眼见大事将成,何须如此心急?” 待听得这人熟悉的音调,再见得这人拉下面巾露出的面容,却叫二人均觉着面熟,不是莫舍涟又是何人。 “莫蛇……莫师兄?”寐离惊疑道。 “这……这却是为何?”烟行早已愕然呆滞,震惊得半响说不出话来,待得此时又见到莫舍涟,他倏然惊醒,再望向昔日谈情说爱的寐离,依旧觉着难以置信,怔怔看着面前二人,强自笑道:“莫师兄,你却为何会在此处?娘……离儿,你这是与我开的什么玩笑?忽而间拿出剑来,莫非你还要杀夫不成?” “哦!”他突然如梦初醒,立时自空袋里抽出自家利剑,警惕盯着莫舍涟,怒喝道:“还是离儿你处事老练!莫师兄,不!莫舍涟!枉我平日与你称兄道弟,没曾想你竟是这等奸诈小人!我如今才知,原来你早已包藏祸心,日日惦记着我侠义门的遗库!如今图穷匕见,竟要杀人夺宝!算我看错了你!” 这声声厉骂、谴责,在这周遭久久回荡不休,莫舍涟却是不怒反笑,瞥了眼满面怒容的烟行,嘴角忽而勾起的冷笑,是何等的鄙夷、嘲讽。 (今天自己放了个假,只有这一更了,明天继续3更) ; 一零四、相见 岂止是莫舍涟,寐离亦是满脸漠然,让烟行那惊慌的心,隐隐感到冰寒刺骨。 “哼哼!你家这未过门的娘子,不是欲图杀夫,拿剑杀你作甚?若非我及时出手,救下你这呆子性命,你如今怕早已尸骨俱寒了!” “你……你放屁!” 听得莫舍涟这般冷嘲热讽,烟行更是惊慌,勃然大怒道:“你这贼人!休要信口雌黄,欲图挑拨我夫妻感情!你这歹毒心肠、诛心之语,休想得逞!明明便是你早藏了祸心,我却被你蒙骗千年!当年我便知道,你对离儿她贼心不死,眼见我夫妻感情日笃,你便对我怀恨在心,更是打了我侠义门遗库的主意!你说!你说是也不是?” “你这奸计,又岂能得逞?我夫妻已然心心相印,你全无机会!若是你还有一点儿良心,此时趁着事情还未闹大,尚有余地,速速退去吧!今日之事,我既往不咎,日后割袍断义,再无干系!却也好过接下血海深仇,刻骨仇怨!待得那一步,我烟行在此立誓,定与你势不两立!” 声声厉喝,言辞狠厉,却似是色厉内荏,难掩心慌。 莫舍涟闻言冷笑,瞥了眼烟行,嘲讽道:“我速速退去?哈?世间当真有你这等愚钝、痴傻之人!你信不信,我前脚刚走,后脚你这小命立时呜呼!定是死在你家这温柔娘子手中!” “你竟如此不识趣,还要胡言乱语?还对我家娘子乃是我这侠义门遗库贼心不死?”烟行那握剑的手,紧握得颤颤,厉目怒瞪着莫舍涟,徐徐扬剑寒声道:“你若再不走,休要怪我烟行再不念旧情,今日便与你比一比这剑法的高低!” “娘子!我却不知他是这般痞懒货色!你也说句话,让他死了这条心,有些自知之明,尽早自行离去,休要逼你我夫妻对他动手!” 烟行扭头朝寐离望去,笑得虽说有些勉强,眼中却是殷切企盼之色,只望忽而变得陌生至极的寐离,此时能说句话,不需要如何声援他,起码也能让他心安,不至于如现在这般不踏实,慌乱不定。 对他这般殷切目光,寐离却视若未见,依旧漠然瞥了眼他,那冷漠眸子,哪里还寻得到往日的柔情温存,寻不到一丝烟行熟悉的意味,让烟行那心也跟着冷下去,刺骨般的心寒。 这一瞥让烟行心寒透顶,而寐离忽而开口说的话,却更让烟行如遭雷击,呆滞当场。 “滚一边儿去!这时节没工夫理你!”寐离满脸厌恶之色,娇叱道:“什么东西?还真当老娘看上了你这副臭皮囊不成?满口的侠义道德,自诩为正人君子,还不是对我有那龌龊念头,我早已恨不得一剑杀了你,也好落个清闲!若非是为了你这侠义门的遗库,我能陪你玩耍到如今?早千年前遇见时,那时便将你杀了!” 待得娇叱完烟行,寐离再也没工夫理会他,转而望向莫舍涟,这才露出警惕至极的神色,目光闪烁,忽而娇笑道:“莫师兄果然好本事、好算计!本以为你未曾察觉,没曾想还是难逃你的眼睛,当真跟了过来!也罢,既然你既然到此,这买卖便也少不了你一份,你我五五均分便是!只是先前我动手,你将我拦下又是何意?” 莫舍涟闻言目露精光,忽而笑道:“寐师妹却是心急了!莫非这千年相处,你便真对这小子所说之话……信而不疑了么?谁晓得这遗库是否真如他所说,全无禁制、关卡,任由取出?如此鬼话,你信,我却不信!既然已到这一步,但见这宝库便在眼前,暂且留下这小子性命,又算得了何事?待他将那宝库安然取出,你我再杀人越货,岂非更为稳妥?” 寐离默然,片刻后才淡淡道:“他这等自诩侠义君子之人,对我这未婚的眷侣,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怎会隐瞒诓骗?这我倒是信的!” 莫舍涟目光一闪,撇嘴道:“即便如此,总也有难以顾忌周全的地方,稳妥些自是更好!” “……唔!莫师兄所言有理!”寐离兀自沉吟片刻,这才颌首道:“也罢!便依莫师兄之计,暂且留他一条性命,待得将宝库悉数取出,再取他性命也不迟!” “你!你们!”烟行呆滞如泥,怔怔听着二人三言两语定下他的生死,终是倏然惊醒,难以置信地瞪着二人,面色已然惨白,继而涨得血红。 “我本以为此番遇到真情,才再次放下警惕之心,日后便能与你寐离……过那神仙眷侣、两情温存的安稳日子!总不至于如先前那般,被那魔女骗得惨不忍睹,生不如死!” 烟行惨笑,自嘲道:“谁曾想我真有如此悲剧,抑或是我太过愚笨!人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却还是少了道行!被那柳如胭骗得一无所有,如今又落入你寐离的圈套,连我侠义门遗留宝库,如今都要易手!还要搭进我一条性命!我烟行……怎生如此可笑?如此可笑!” 惨笑之声何其刺耳尖锐,好似在嘲笑他,抑或是在嘲笑这离奇悲惨的宿命。 可莫舍涟与寐离,心念俱是冷硬,又岂会因此动容,寐离更是满脸露出不耐烦,兀自怒叱道:“休要装疯卖傻!若是真觉得活着可笑,便速速带路!待得启出宝藏,也无需再贪恋这红尘!我送你一程便是!” “你们休想!”烟行昂然怒喝,“我虽死无惧,可这侠义门积攒多年的宝库乃是我门中之物,岂能容你等宵小染指?便是我死了,也不会助纣为虐!” “那……你便死吧!” 待见烟行如此冥顽不灵,终是耗干了寐离最后一丝耐心,杏目嗔怒,厉叱一声倏然朝烟行扬剑刺去! 一旁莫舍涟再未插手,在一旁怜悯哀叹,却也没了再救烟行的心思。 便如他先前所言般,他先前欲图留下烟行性命,无非为了此番取宝更为安稳、妥当,不会出现差池。可这烟行如此执拗,不愿配合,也唯有将他杀了先取来宝库钥匙,二人担些风险,一道去取出那宝库便是。 至于烟行的生死,他自然不放在心上,时至如今,寐离既然一意要杀,随她杀了便是。 面对寐离这迅疾一剑,烟行面色癫狂惨笑,恍若未见,竟是不闪也不避,反倒挺胸昂然凑了过去,赫然已是心存死志,不愿苟活在这人世了! “恶人!吃我一剑!” 斜地里忽而乍响起一声娇叱,但见剑气如虹,横空百丈,迅疾又自磅礴之势,亦朝烟行刺去! “呯!” 一声脆响,这剑气好生强横迅猛,径直撞破寐离的剑气,犹自余劲未止,倏然刺破寐离胸口,闪电般刺了个对穿,血溅四方! “谁!谁敢偷袭于我?” 寐离猛受重创,娇颜瞬间惨白如雪,红唇“哇”一声狂喷出一口淤血,哪里还敢迟疑,立时捂住胸间创口急退,惊疑望向那剑气射来之处,怒叱出声。 莫舍涟亦是满脸惊骇,顿时也退出近百丈去,这才紧张望向那边。 便在三人凝神投注之时,那草丛中骤然窜出一道黑影,却是黑衣蒙面的打扮,身材窈窕娇小,露出灵动大眼,却是怒目瞪视着寐离与莫舍涟二人,忽而挡在了烟行身前。 “来者何人?为何要坏我好事?”寐离立时调息着胸口所受的重创,暂且先将血止住,这便朝这突兀冲出来的黑衣女子怒目而视,咬牙切齿。 这黑衣却是不答,兀自眯眼朝二人冷笑一声,便二话不说扬剑狠狠刺去! “将入神境的修为!十分火候的绝技剑法!”先前太快,骤然惊变,二人尚未留神,此时再见得这黑衣扬剑,终是惊呼出声。 “来人太强!不可抵挡!速退!速退!” 莫舍涟惊骇得双目瞪圆,疾呼间已然毫不停留地疯狂急退,竟比寐离还要退得快上一筹。 虽不知来人底细,但这般强横的修为、武技,比他们不知强出多少,那十分火候的绝技剑法,剑气略微沾到一点儿,也足以致命! “想在我……剑下逃生,岂非不将我放在眼里?”来人连声冷笑,厉叱之间,那剑气愈发迅疾猛厉,如化血色洪流,率先将那惊惧至极、将欲尖叫的寐离猛然吞没无踪! “别!别杀我!”但见眨眼间,寐离鲜活娇躯已然搅碎四溅,这洪流剑气已近在眼前,莫舍涟惊恐得夺命急退,吓得痛哭流涕,惨呼求饶不迭 “轰——” “别杀……啊……” 这洪流好似能吞食天地,任由莫舍涟如何躲闪,依旧难改被吞没的结局,那哀求声终以惨叫噶然中止,挣扎身影瞬间化作血肉碎屑,四溅飞扬落了满地。 待得剑气弥散,周遭忽而寂静下来,那娇小身影扭头望向烟行,目光是何等复杂,烟行愕然相对,仅能从中勉强辨认出一种神情,那便是惊喜。 “你……” 这黑衣女子似要说话,烟行凝神去听,却骤然惊怒欲呼,可还是慢了一步。一道曼妙身姿忽而自虚空浮现,正在这黑衣女子的身后,一扬手狠狠斩下,正击中黑衣女子的脖颈,将她生生打晕过去。 “是你!”烟行震惊望着这突兀现身的曼妙身姿,一声惊呼难以抑制,却也终是嘎然而止,已然软软倒地,生死不知了。 (还是慢了,第三章估计要到凌晨以后了……) ; 一零五、归来 那平静妇人的脸,烟行刻骨铭心,又岂会认不出来。 这一张脸何其熟悉,不正是昔年曾有真情,却将他经年苦修的精血悉数抽离,借以晋升神境的情魔道窃情门神女,将他自云端打落谷底的柳如胭? 他爱了这女人一万年,又恨了她两万年,爱恨情仇纠缠了整整三万年,他已然许久未曾再见过她这张风华绝代的面容,这惹火傲人的身姿,可是这骤然间惊鸿一瞥,他还是能一眼将她认出来,依稀仿若昨日。 忽而再见,他本该惊怒,本该对她声色俱厉,痛斥怒骂,甚或愤然出手报仇。可是这一切太过突兀,他全然来不及做任何反应,唯有一丝痴迷、呆怔,便觉脑后一痛,没了知觉。 “我……死了?她终是下手杀我了……不过能死在她的手上,我怎么觉着如此……安然?……” 意识已然渐至模糊,眼前那冷艳容颜,两万年未见,依旧让他感到分外熟悉,如今业已渐至灰暗,直至一片漆黑。他竟然没有怨恨,那心念安然、放松、如释重负,却偏生没有生出怨念来。 他肉身一僵,继而一软,没有现出一丝伤痕,便这般软倒在一个幽香柔软的地方,好似他时常梦中留恋的温柔之乡。 柳如胭顺手扶住了烟行软倒的身子,忽而一颤,似是这才回过神来,立时蹙眉抽回手去,任由烟行这肉身噗通一声砸倒在地。 这地方乱了半响,总算恢复了往日的寂静,此时依旧亭亭玉立在场中、依旧清醒之人,也仅剩下她柳如胭了。 待得烟行瘫倒在地,再无动静,她兀自凝望了他许久,终是皱起那俏鼻,朝他做了个佯怒的俏皮模样。这小女孩般的模样转瞬即逝,待得她行向柳烟,已然恢复了寻常时的平静淡漠。 她先将柳烟扶去斜侧树丛中,柔柔将自家女儿扶靠在一棵苍天古树的树洞里,继而转身又来到烟行身边,却先看似极狠地连踢了他两脚,应是泄恨之举,这才满脸厌烦地揽起他的腰,将他狠狠扔到了自家女儿身畔。 待得安置好两人,她那白玉手指玩弄着一个空袋,不费吹灰之力,轻易便摧毁了这空袋上遗留的心念,转而好生盘查一番,便伸手捞出了一口暗铜色的古朴钥匙来。 “明明没什么本事,却还不长教训!我看这侠义门的宝库钥匙,留给你也是个祸害,难免有人别有用心,便如此番祸事一般,惹得小人惦念!这等歹毒女子可不似我这般心肠软、好说话,也该让你看看,究竟什么才叫谋财害命!” 她做了个嗔怒的模样,这才恨恨道:“我留在你体内的东西,你竟千年不曾察觉,反倒对我恨之入骨,真是不知好歹!枉我为你养了两万年这顽劣女儿!也罢,你这侠义门的宝贝们,还是放在我这里安稳些,也算是我劳心费力的报酬,我今日便都取出来吧!这还是便宜你了!” 言罢,她骄哼一声,转身便走,果然是去了那侠义门藏匿宝物的山洞。 这一去便是半响,待得黎明破晓,晨雾熹微,她才从那山洞走出来,娇颜上隐隐浮现出满意的笑容。 待她出来,两人还未转醒,她过去一手一个将二人拦腰抱起,垂首各看了一眼,面上不由得又有了哀愁,恨恨叹道:“都是些不省心的家伙!还有你这小东西,总是这般不听话!不让你去招惹那秃头,你偏要和我反着来,还定下什么千年之约,那秃头也不知何处逍遥去了,乃或死得尸骨无存了吧?和你娘斗,你这小家伙还缺点儿斤两!哼!” “去做人家的婢女,也想要窃得情愫偷得精血,却是好生幼稚,还让你娘我丢了千年的脸面!如今你也该愿赌服输,心甘情愿跟娘回去了吧?待得回家后,娘为你张罗个天赋非凡的男人,你便窃情偷血,藉此晋升神境吧!” “你们都……休要再胡闹,让我劳心了……” 这一叹好似身心俱疲,不知暗暗承受了多少烦心事情。 喃喃声随风消散,一眨眼间,但觉有清风拂面,三人的身影也倏然消失无踪了。 而这时候,呼延早已踏进了魔界的圣门,正自站在那刀魔门的山门下,蹙眉不已。 “我乃是刀魔神主座下第十三位真传弟子,你等竟敢拦我去路?给我让开!” 呼延已然恢复了原本模样,光头满脸蛮横相,一看便是个脾性恶劣的粗蛮大汉。 他这模样,与他昔年在刀魔门时的打扮,已然面目全非,寻不到一点儿关联的地方,山门下两位带刀门守兀自打量了半响,终是对他嗤之以鼻。 “哪儿来的闲汉?此处并非你酒醉耍泼之处,胆敢冒充我刀魔门的真传弟子,还不给我速速离去?你若还是不知好歹,惹怒了我俩兄弟,我们认得你,我们手里这刀可不认得你!” “你这汉子实在胆大妄为!也就是遇见我俩兄弟,若是旁人听到你这话,定是二话不说扬刀便砍!数问周遭门派,谁人不知我刀魔门十三真传师兄,乃是刘一鸣刘师兄?前些日子乔迁之喜,我俩兄弟还去讨了杯好酒喝呢!如今刘师兄他正在后山闭关苦修,你又是哪里蹦出来的?也忒没眼力劲儿了!滚滚滚!快些给我滚得远远的!有多远,滚多远!” “刘一鸣?”呼延闻言一愣,继而瞪眼怒喝道:“这刘一鸣却是哪里蹦出来的?胆敢冒充我?这厮胆子好大!待我上山去教训教训这胆大妄为的小子!” 却说这刘一鸣,先前挑衅呼延已然事隔千年之久,早被呼延忘到了脑后,这一时间忽而提起来,他哪里还想得起来。 “好胆!胆敢辱骂我刀魔门十三师兄!这刘师兄的大名,也是你能直呼的么?”左侧那带刀门守立时勃然大怒,哐啷拔出刀来,怒喝道:“你这厮还不走?好说不听,非要讨教训不成?” 那右侧的大汉倒倒是脾性稍好,赶忙将兄弟拦住,瞪着呼延道:“你这闲汉好生无礼!连我刘师兄都不认识,你也敢来假扮?今日也好叫你知晓,我刘师兄当年便是内门大师兄,在门中声望无双,乃是众人皆知的天才人物!不过听说千年前得罪了那新晋的十三师兄,被罚关进悔过牢中面壁千年,谁曾想一朝出了牢狱,便做了新晋真传,却也颇为传奇……” “等等! 他兀自说着话,忽而便倏然一惊,震惊望着呼延,呐呐道:“十三师兄……是啊!当年还有一位十三师兄!你不会就是那……让刘师兄受罚、面壁千年的十……” “就他?” 他那兄弟闻言便撇嘴,上下打量呼延一眼,更是轻蔑嗤笑道:“你看他这模样!就他这副粗胚样,也会是我刀魔门的十三真传师兄?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莫要叫我笑破了肚子!再者说,当年那位十三师兄虽说鲜少露面,但你我好歹也曾有幸见过真容,那长发飘逸,温润儒雅的模样,我却是记忆犹新,你休想骗我!再说那位十三师兄千年前下山历练,听说至今音讯全无,门中风传,这位师兄去了大凶大险之地,已然身死道消了!这才有刘师兄晋升的机缘!” “你这么一说……”右侧那值守大汉闻言若有所思,再望向呼延,不由对自家兄弟之言又笃信两分,便自点头赞同道:“还真是这么一回事!如此说来便再无疑窦,权且将这闲汉教训一顿,扔出万里之外便是!” “哼!” 待得二人将要动手,呼延终是回过神来,立时一声冷哼,眯眼冷笑道:“我还道这刘一鸣是何方神圣,原来是他!这小子被我教训一顿,送到悔过牢面壁思过千年,如今总算从牢中放了出来,怎生还没长记性?你二人快些让路!让我上山再教训教训他!此番定要叫他晓得,我……十三是什么人!” 呼延是什么人,他自然是那睚眦必报之人。旁人不来惹他,兴许还能相安无事,可真要惹得他动怒,那自然没有好果子吃。 “哎嘿!这厮还真装上瘾了!”左侧那大汉瞪眼如牛,明明穿的是细鳞铠甲,却还是做了个捋袖子的动作,这便扬刀直指呼延眉头,怒喝道:“似这等没皮没脸之人,我从来看不惯!兄弟你休要再拦我!让我先给他两刀!先让他长些记性再说!” 这回他那兄弟终归是没能拦住他,让他倏然跨步扬刀,凛冽刀气直劈呼延! “呱噪!” 呼延皱眉一声喝骂,也无需抽刀对敌,径直扬臂便已震碎了那看似犀利的刀气,连皮毛、衣角都未曾损伤,兀自不停步,快步凑上前去,对着这大汉的脑门便是一拳头! “咚!” 一声闷响,大汉仰头就倒,干脆利落地昏倒过去。这还是呼延刻意留手,否则以他肉身如今的力道,随手便能有十万龙力,这初入身识身境的大汉哪里承受得住,是以呼延仅使出一成力道,无非教训教训,将他砸晕了事。 “你也没跑,啰嗦!” 那右侧大汉早已惊愕、呆滞,待得眼前一花,这光头喝骂声刚刚响起,那闪亮光头已然近在眼前。他惊慌欲避,却哪里还躲避得开,被呼延依葫芦画瓢,原样施为,让他去陪他那兄弟去了。 砸晕了这两个门守,呼延毫不停留,人若怒龙直上山巅,猛然张口,便听得暴吼如雷,一时声势仿若震得地动山摇,滚滚不绝! “兀那刘一鸣!给我滚出来!” “滚出来——” (第三章果然要到凌晨以后了……明早再看吧……) ; 一零六、争锋! 呼延这一声吼,在山谷回荡如有滚雷之势,好似一粒石子,扔进了平静湖面。 宁静清幽的刀魔山,忽而轰然震动,一时之间,不知惊醒了多少清修、苦炼之人,纷纷驻足扭头,朝那怒吼声传来之处遥望而去。 在呼延原本所居那后山临渊小殿之内,刘一鸣倏然睁眼,双目乍现寒光,立时面容隐怒,含气厉喝道:“何方宵小?敢来我刀魔门中叫嚣!对我刘某如此大呼小叫,却是寻死不成?” “哈?” 呼延循声望去,却是怒极而笑,顿时扬足疾驰,瞬息奔上后山山侧,已然伫立在自家小殿门前,扬声冷笑道:“好手段!却是鸠占鹊巢!没曾想我呼……不过千年未归,竟被人顶了位子,连房子都被占了!你这厮好生无趣,连我这常居之殿,你也敢动心思?给我滚出来!” “嗯?你是……” 在那小殿中,刘一鸣如梦初醒,惊得猛然自玉石座上蹦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跃出殿门,与呼延遥相对望一眼,终是双目瞪得滚圆,怔怔道:“你不是那……不是那……” 他本想道出呼延姓名,只是他穷尽极思,终归未能寻出呼延姓名,这才猛然省起,便是在千年之前,这人就未曾透露过真名,刀魔门上下称呼他,便称一声十三师兄或师弟。只是这称呼,身为新晋第十三位真传的刘一鸣又如何开得了口,若是这一声叫了出去,他这身份便变得分外尴尬,名不正言不顺了。可若是不这么叫,他却也不知,究竟该如何称呼这人才算妥当。 “哼哼,你怎生不说下去?不错,我正是刀魔门陪坐第十三位真传弟子,你自然该称我一声十三师兄!”呼延昂首傲然道。 这傲然之音,终是将刘一鸣惊醒过来,顿时惊怒交加,“你!你回来作甚?你怎能回来?你不是早该死了么?” “不过你却是来晚了!”惊怒之后,他忽而又浮现得意之色,目光甚是讽刺,“如今,我才是这刀魔门新晋的第十三位真传,我才是众望所归、实至名归的刀魔门真传弟子!你这等来历不明之人,连真名都不敢透露,如今这刀魔山上,早没了你的位子!便让你叫我一声十三师兄,我都觉得于礼不合!” “念在你昔日也曾是我刀魔门下的弟子,你对我无礼之事,我今日便宽宏大量,饶过你一次!日后寻个好女子,娶妻生子安度此生,不可再如此猖狂惹事,更不能再以我刀魔门弟子之名自居!勿要在此徘徊,速速下山去吧!” 刘一鸣说这话的口吻,仿若呼延是那不成器的外门弟子,如今做了错事,将要被他扫地出门般的言语,当真高高在上,趾高气昂。这倒并非他已然习惯了这新晋真传的身份,而是他还是内门大师兄时,这驱赶外门弟子出门之事,便是他长久司职的差事,如今顺口说出来,自是分外流畅,毫无生涩之感,说出来的效果,自是极佳。 这番话说出来,刘一鸣立时从头到脚都觉着一阵舒坦,正是爽快到了极点。这才叫做扬眉吐气,这才是他朝思暮想、梦寐以求的场面。 遥想当年,他正是在这人手下蒙受难以洗刷的羞辱,还被逼得被关入悔过牢里千年,那等孤寂滋味、屈辱滋味,刘一鸣这辈子也不愿再感受到了。 而带给他这一切的人,正是此时眼前之人,他本以为此生已然没了报仇雪恨的机会,谁曾想苍天临幸,正值他风头正劲的时候,苍天便将这人送到了他的面前,让他总算得偿所愿,自是要将当年的屈辱悉数厚报给这人,让这人也尝尝是什么滋味。 呼延闻言扬眉,愕然失笑道:“世间竟有你这般人!顶了我的位子,占了我的房子,如今还敢在我面前耀武扬威!还要我滚下山去?若非看在师父面上,这刀魔门的规矩,我还真不放在眼里,这时便想将你斩座十七、八段,也好叫你晓得我……的脾气!也罢!看在师父面上,我也懒得与你计较,速速给我滚蛋!” 这话说得分外不耐烦,自是懒得与他再啰嗦,呼延看也不再看他,径直跨步前行,正朝那殿门行去。 待见呼延这模样,刘一鸣便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好似他重拳击去,却被敌人以更重的拳头狠狠砸在了脸上,让他岂止难堪,更是羞怒交加,面色青红变幻,终是化作一片铁青,死死挡住殿门,朝呼延声色俱厉。 “慢着!是否我听错?你不与我计较?你是何等身份,哪来与我计较的资格?却是好生自不量力!还想杀我?你敢动我一根毫毛试试?此处乃是我刘一鸣的居所,若无我邀请,谁也不能随意踏足!你却是何等身份,我不容你踏足半步!否则定要好好管教管教你,让你知道何为尊卑贵贱!让你吃一顿胖揍!” “听到没有,勿要在我殿前徘徊,速速离去!别逼我动狠手教训你!” 呼延双眼一眯,寒光乍现,便有磅礴煞气倏然弥漫。刘一鸣猛然与他对视,便被那刺骨冰寒的目光一震,再受这尸山骨海酝酿出来的煞气一扑,顿时心底一窒,不寒而栗,莫名惊惧开来。 “我叫你……速速滚蛋!我懒得与你寡扯!”呼延寒声一喝,扬足便要前行,但见这刘一鸣颤颤而立,却兀自强撑着不愿让道,终是惹得呼延生怒,狞笑道:“怎地?莫非还想动手与我比划比划?玩两招?” 听得这话,刘一鸣又生自傲,狠狠盯着呼延,手一变已然抽刀直指呼延,冷笑道:“也该让你尝尝我这千年苦修的刀法!” 他能有这般自信,若是归根结底,怕是还得感谢呼延。 却说他千年前得罪了呼延,惨遭牢狱之灾,被关进了那悔过牢。 悔过牢是什么地方,正是自打刀魔神主开山立派之后,拘谨膝下乖张徒儿悔过之处。 可这悔过牢,也并非人人去得,好比说寻常外门弟子,若是略微放点错,立马便会被扫地出门,全无挽回的余地,唯有真传弟子乃或最出类拔萃的内门弟子,若是犯了大错,罪孽深重,这才会被责罚,关入悔过牢中面壁悔过。 是以得入悔过牢的弟子,均非寻常之人,都是最为杰出却又桀骜不驯的人物,在这悔过牢也不安生,相互间总难服气。便是对先前关入牢中的前辈,甚或后来的晚辈,都存有一较高下的争锋之心,可是左右不见人,于是便有最先一位突发奇想,在这牢中墙壁上刻下了自家刀法感悟,乃至得意刀法,以此震慑后来之人。 如此经年下来,那悔过牢的墙壁上早已密密麻麻刻满了文字,俱是各人刀法体悟的微言妙语,抑或绝学刀法,总会便宜了后辈,时至此时,自是大大便宜了刘一鸣。 此番闭关这千年,刘一鸣难得如此静下心来,沉浸在刀法玄妙之中,苦苦参悟了千年,竟是进展神速,一举将自家家传的高等刀法熬炼到九分火候,几近大成,而那几招绝技,更是掌握圆滑,若是施展开来,怕是也有五、六分的火候了。 这等武艺,若是放到其余门派去,俨然已是真传弟子里的中流砥柱般,不可或缺的人物,于是此番晋升刀魔门的真传弟子,的确算是实至名归,毫无半点儿牵强。 偶尔思及千年前他与呼延那一番对招,他自觉若是那时已有今日这般武艺,断不会再输给这人,即便不能战而胜之,至不济也能平分秋色,斗个旗鼓相当。 这便是他刘一鸣如今的自负,听及呼延提议动手,却是正中他下怀,自然欣然应下,便已跃跃欲试,战意升腾,极欲挽回千年前那一战丢尽的颜面。 “想与我比较刀法?” 呼延冷冷注视着刘一鸣,忽而冷笑,目光极为轻蔑,“你还不够资格!给我让开!” 厉喝声倏然炸响,刘一鸣闻言惊愕失神,这一刹那分神,再回神时立时便大惊失色,原来这光头已然凑到了他面前,便在他惊怒将要扬刀之际,这人倏忽探出手掌,死死捏住了他的脖颈! “你……” 呼延这一捏,正是将入神境的力道,整整十万龙力,刘一鸣如何抵抗,力道差距未免太大,那白皙面容即刻被捏得涨红,继而酱紫,他疯狂挣扎想要说话,可想要吐出半个字都艰难至极。 “你什么你?废话连篇,我却懒得再听!给你留些脸面,让你自行离去,你却不听话,非要我呼……动手!真是贱皮子!给我滚吧!” 耻笑两声,呼延连最后一丝耐性也被消磨殆尽,随手将这刘一鸣远远抛飞,便也不再理他,兀自昂然跨入自家小殿。 他在这殿门内突兀驻足,默默呆立了片刻,那眉头却越蹙越紧,猛然扭过身来,凶狠瞪着那刚从地上勉强爬起身来的刘一鸣,暴怒喝问出声。 “我家丫头呢?我家那丫头,却在何处?” ; 一零七、寻觅 “你家丫头?” 这一问没头没脑,突兀听得这么一问,刘一鸣还真有些发懵,继而勃然大怒,“休要问些古怪话!你竟敢偷袭?果然是小人心性,可敢与我堂堂正正一战?” “我家……” 呼延亦是怒目睁圆,忽而又自一愣,这才想起柳烟寻常时候,是做的仆童打扮,轻易难以察觉她那丫头的身份,以这刘一鸣的智慧,怕是全然不知,这倒是他问错了。待得回神,他终是面色阴沉,沉喝道:“我问你,我家驻守殿中那仆童,姓柳名烟,何处去了?” “你家那仆童?丫头?” 一提起这仆童,刘一鸣立时回过味儿来,想起那凶神恶煞的娇小仆童,自是印象颇深,神色变得古怪起来。 这仆童好生诡异,居然是身境巅峰的修为,再看那轻功,恐怕武艺亦是非凡,比他刘一鸣还要厉害,被生生扇了两大巴掌,红肿面颊前两日才消减下来。这等人物,若是放在寻常门派之中,亦能算作顶尖的真传弟子,却偏生只是这人的小小仆童,刘一鸣每每想起来,总觉着嫉恨、难以置信。 那日被这仆童狠狠羞辱一番,刘一鸣羞怒离去,第二日便请来大师兄项济为他撑腰,谁曾想他气势汹汹重返这小殿,正要找这仆童算账,无非隔了一夜时间,这殿里竟已人去楼空了,那小小仆童业已不知去向了。 愕然迷惘,又是如重拳打在空处,怅然若失的感觉,于是刘一鸣将这主仆二人一块儿恨上了,恨得咬牙切齿,却也无可奈何。 谁能想到这仆童前脚刚走,这主子便又送到了刘一鸣眼前,愈发的目中无人,张狂凶恶,让刘一鸣再次受辱,心中憋闷、愤怒可想而知。 现如今这人问到他仆童去了何处,刘一鸣又如何知道,他本不欲理会这无关紧要的问话,可他转念一想,却又计上心头。 “哦?你说你那仆童?”刘一鸣嘿嘿冷笑,扬刀直指呼延,傲然道:“你我比比刀法,你若是胜了我,我告诉你又有何妨!” 呼延双目一眯,已然是动了真怒,面上反倒平静下来,手伸入空袋里略微犹豫,终是将那口“浩然刀”放下,这才拿出了他自家打造那口“惊魔刀”。 “你却是……自取其辱!我没时间与你玩耍,只比一招吧!” 刘一鸣闻言大喜,“一招便一招!你如今……咦?” 他忽而惊疑,怔怔回味起方才呼延捏拿他脖颈那一幕,继而骇然惊呼道:“你竟然……竟然已是将入神境的修为?怎生如此之快?你耍了什么把戏?” 原来他这才惊醒,发觉那时以他身境巅峰八万龙力,竟也难以挣脱呼延的手掌,那手掌稳若磐石般屹然不动,力道沉凝如山,少说也有十万龙力,正是将入神境的肉身力道。 在千年之前,这人还是眼识身境的修为,倏忽千年转瞬即逝,再见这人,修为竟是一日千里,已然远远高过于他,这足以让他惊骇欲绝了。 “放你娘的狗屁!”呼延闻言怒喝道:“我此番出山历练,这是得了大机缘,修为自是增长如斯!你放心,我是厚道人,断不会以力道欺压于你,这一刀我仅用七万龙力便是!接招吧!” 呼延实在懒得与他废话,踏步扬刀倏然砍去,“刀惊魔!” 依旧是当年那一招,依旧刚猛无铸,磅礴如有开山辟地之势,比当年又要强横太多。 比之当年,呼延如今俨然已是将入神境的修为,力道随手足有十万龙力,即便此时收敛了三分力道,这七万龙力也远比当年眼识身境那七千龙力大了十倍。更何况这千年来,他日日参悟那刀圣传承,刀法精进堪称神速,这自创的绝技刀法“刀惊魔”,赫然已熬炼圆满,十分火候,足有百倍增幅。 等若他这一刀出手,七万龙力暴增百倍,便是七百万飞龙般的巨力,这是何其磅礴沉凝之力,再加之刀气凝实锐利,便是万丈雄山,这一刀下去,怕也能一刀两断,气势当真惊天动地! “这……这是什么?大成圆满的绝技刀法?” 待得见呼延扬刀已然动手,说明只用出七千龙力,这意思自然是只比较刀法,刘一鸣顿时兴奋至极,亦是悍然将要出手,只是骤然见得这般惊天动地的刀气,顿时惊恐尖叫出来,实在难以置信。 他知道自家有几斤几两,此番有胆前来挑衅,自是觉着武艺已然大进,比之当年强横太多,谁曾想这人一出手便是十分火候的绝技,这却叫他如何抵挡。在这刚猛磅礴的刀气面前,他忽而恐惧到了极点,好似站在倾倒之山下的蝼蚁,性命危在旦夕,如遇天威般,自知无力抵挡! 刘一鸣倏然顿足,瞪眼滚圆望着那临头刀气,面上满是惊恐之色,哪里还敢扬刀,毫不犹豫地夺命急退! “你不能杀我!你不敢杀我!别杀我!” 尖叫声响彻云霄,那颤颤恐惧之音闻者动容,整个刀魔山都为之震动,鸦雀无声之间,不知有多少双眼睛正在紧张、敬畏望向后山山巅。 刘一鸣惊恐至极,瞬间已然退到山壁,却已是退无可退,那刚猛刀气却一直在他眼前,相差不过两丈,让他嗅到了死亡紧追不舍的滋味,那无尽的恐惧几乎将他彻底淹没,终是痛哭流涕。 “别杀我!我是刀魔门真传弟子!你不能杀我!我堂堂刀魔门真传,莫非要在这刀魔山被人杀了么?岂非叫人笑话我刀魔门无人!谁来救救我!他要杀我!他要……” 惨叫声分外凄厉,这时他死死抵着山壁,拼命向后躲避的力道何其巨大,生生将背后山壁撞进去数十丈深,犹自恐惧难安,却再也躲不过去了,便在他哭嚎惨叫之间,这一刀已然到了他眼前! “别……” “十三师弟!刀下留人呐!” 但见得呼延紧追不舍,终是有人迅疾赶来,待看清这危急一幕,不由得急切高吼,焦虑到了极点。 只是他未免来得慢了一步,此时尚在万丈之外,便是神境出手也无济于事了,唯有这一声疾呼显出救人之意,可这刘一鸣的生死,还是只能看呼延的心思了。 “啊……” 刘一鸣的惨叫嘎然而止,他浑身僵直,根本不敢乱动,因为呼延那惊魔刀的刀尖,紧紧贴着他的锁喉,那锋锐刀尖已然刺进了他的肌肤,逼出了一丝让刘一鸣心寒的鲜血。 呼延冷冷望着他,轻声问道:“说吧,我家丫……那仆童,如今身在何处?” 性命危在旦夕,刘一鸣哪里还想得起他的傲骨,一时间汗如雨下,死死盯着脖前的刀尖,惊恐得似要哭出来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在何处!那日我来到时,他已经走了!我真不知道!” 之所以他如此作答,却因那日争执之事,最终他惨败在这仆童手下,还被狠狠扇了两大巴掌,这等屈辱之事,即便此时性命难保,依旧让他难以启齿,索性略过不提了。 “嗯?走了?”呼延蹙眉疑惑,似有不解,兀自沉吟片刻,这才又问道:“你何时来占我殿堂的?” “前些天,就在前些天!”听得呼延口气略软,凝如实质的杀气弥散大半,刘一鸣暗中松了口气,连忙顺着呼延的意思,急急道:“应是在十日之内!” 呼延闻言却是一惊,回想起十日前那突如其来的一阵心悸,这些日子莫名的焦躁烦乱,正是关心之人出事的征兆,此时再听得刘一鸣之言,两相对照之下,顿时变了脸色。 “难道……难道真是这丫头出了事情?” 他心里咯噔一声,越想越觉着心悸难安,焦躁不定,终是暴怒道:“你说!你定晓得她在何处!速速告知于我!否则我立时取你小命!” “十三师弟!” 待得此时,那欲图解救刘一鸣之人,总算匆匆赶到,见状长吁了口气,面上终是露出笑意,“千年未见,十三师弟的刀法,竟然已精进如斯!实在让我好生欣慰啊!哈哈!” “大师兄!快救我啊大师兄!” 这时节看清来人,刘一鸣登时大喜过望,连声急呼不说,眼巴巴朝项济望去,更满是期盼、可怜的目光。 “哈哈!都是同门师兄弟,相互比试刀法,不过是同门切磋,这无非是件小事,怎能当真动起手来,生死拼杀呢?”项济爽朗大笑,已然走到二人身侧,含笑道:“十三师弟,你如今何等实力,这一鸣不懂事,你又岂能同他一般计较?算了,便当是给大师兄两分薄面,放了他吧!你若是仍旧心有芥蒂,这小子也的确不长教训,为兄罚他再去悔过牢思过千年便是,十三师弟……你看如何?” 他朗笑间,便欲伸手将呼延这刀扯下来,可他刚一动作,呼延那执刀的壮硕臂膀顿时筋肉虬扎,显然力道鼓荡,隐隐有胁迫刘一鸣之意,这便让项济投鼠忌器,不敢擅动。 便在这紧绷的气氛中,呼延沉默片刻,冷冷看向项济,轻声道:“大师兄,我家那仆童……不见了!” “嗯?” 项济闻言一愣,继而再度大笑,却是哑然失笑道:“我当是何事!原来是这事情,哈哈!这却是件小事,你且先将一鸣师弟放下,他是当真毫不知情,你若想知道你那……仆童的去向,便随我一道去见师父吧!师父他老人家,会告诉你一切!” “至于这小子……”项济狠狠瞪了眼刘一鸣,却是恨铁不成钢,气愤道:“实在是不成器的家伙!一点儿不长记性!不用多说,自今日起,便让他滚回悔过牢,再关他千年!直到悔过知错,才能出牢!” 一句话间,又注定了刘一鸣日后千年,继续在那清冷的悔过牢中渡过的悲惨命运,可此时的刘一鸣,却对项济感激涕零。比起即刻断送性命,这孤寂千年的责罚,不知要好上多少。 他自是点头不迭,惊喜得连声道:“多谢大师兄!多谢大师兄!我甘愿受罚!我心甘情愿!” (汗……还是贪玩了,第二章会在凌晨以后,明天早上再看吧,对不起各位了……) ; 一零八、要求 呼延冷漠看着刘一鸣,那刀终是抽了回来。 “哈哈!这就好!这就好!都是同门师兄弟,都是误会,自能一笑泯恩仇,对吧?”项济见状大笑开来,一直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这笑便愈发畅快真挚了。 若是呼延执意妄为,说不得他项济也只好插手了,那时候自是再不会提起什么同门师兄弟,总不能让呼延如此放肆,当着他这真传大师兄的面将刘一鸣给杀了,这刘一鸣的性命事小,他项济的颜面却事大。 待见呼延虽是盛怒之下,还算晓得轻重,未曾当众落了他项济的脸面,这便让项济心头舒畅许多,自然笑得真挚、畅快了。 “行了!你这不长记性的东西!如今你十三师兄既往不咎,还不速速给我滚蛋!自去那悔过牢前报备,再蹲个千年去吧!”项济朝那瘫软在地的刘一鸣一瞪眼,暗中使了个眼色,正是让他速速离开这是非之地。 其实事到如今,何须项济刻意提醒,刘一鸣早已被呼延吓破了胆,这地方他是一刻也不想停留,此时听得项济提起,正好顺水推舟,惊喜拜谢道:“多谢大师兄!多谢……十三师兄大人大量!我这便去悔过牢面壁思过,此番悔过千年,一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言罢,他哪里还愿耽搁,陪着小心自呼延身旁绕过,这便脚下如生风,朝那悔过牢所在的方向夺命狂奔而去,生恐那十三师兄忽而翻脸,又是一刀劈来。直至逃出过千丈,他才敢偷偷回头瞥了一眼,但见那十三师兄依旧站在原地未动,这才大松了口气,放下心来却依旧惊魂未定,只欲立时逃入悔过牢中躲藏起来,才能彻底安心。 待得他倏忽远去无踪,这边厢项济偷偷打量阴沉、沉默的呼延,那一丝惊疑之色却是掩藏得极好。 无非千年未见,这十三师弟可谓变化极大,几可说是天翻地覆一般,自是让他惊疑不定,难以置信。遥想当年初见之时,这十三师弟还是眼识身境的修为,若非师父暗中授意,怕是连他都看不出来,这看似寻常的十三师弟,竟是刀圣嫡传血脉,更是一手十分火候的高等刀法,初窥绝技的绝世天才人物。 似是他这般人物,便是撇开那惹人贪婪的刀圣遗库,放在哪一家大门大派,也能做得着重培养的真传弟子,如今来做刀魔门的真传弟子,自是实至名归,算是刀魔门捡到宝了。 即便如此惊艳,却难以掩饰这十三师弟不堪入目的修为,在项济眼中更是分外刺眼。 眼识身境的修为,放在外门甚或市井街头,也算得上一把好手,第一流的高手,但放在门派之中,众多真传弟子之内一看,便连末流也算不上了。有修为拖累,哪怕再惊艳的武艺,遇得比方道比之类的大场面,便也上不得台面,无从提起了。 是以当年项济对这十三师弟甚是倚重,对他寄予厚望,这也是期盼着日后的事情,并非急在当下。他当年估摸着,少说在还有个万年左右,他还需撑住自家刀魔门的台面,让这十三师弟尽快提升修为,这才能接过他的大旗。 估摸还需万年,并非项济小觑了这十三师弟,这俨然已是大大高估了。 要知道这眼识身境与身识身境非同寻常,堪称神境前两大天堑般的关卡,以强者血肉提升修为的法子已然不大管用了。毕竟已然涉及到剥离杂驳血脉之事,这强者血肉即便炼化,也极难炼化完全,总会遗留些不甚留意的细微血脉、杂质,长久渗透进众多血脉中,剥离起来便会更增艰难。 这还在其次,更重要的是这强者血肉提升修为,极难掌握细微,通常炼化之后的精气,便自行散入四肢、五脏、六腑、百骸乃至肉身诸般角落,等若不分你我,只要是肉身中的血肉骨骼皮膜,便一道受补而增强。如此一来,力道、修为增强的同时,诸般血脉亦在同时变得强横,待得欲图剥离之时,自然也是难度倍增而上。 于是这强者血肉速升修为之法,虽说依旧有原本的用处,但在眼识、身识这两重境界时,用起来便慎之又慎,小心而用了。 无法迅速提升修为,这剥离血脉又是劳心费时之事,是以项济大致估摸,这十三师弟晋升身境巅峰,所需万年却真是大大高估,乐观估计了,可他如何想得到,待得千年后,这十三师弟还是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让他大吃一惊。 短短千年,这十三师弟赫然已是身境巅峰,且看他与刘一鸣此番争斗,出手似是还留有余地,便已将身境巅峰的刘一鸣死死压得无法反抗,力道沉凝磅礴,竟不像是身境巅峰,反倒如他一般,仿佛已然是将入神境的强横修为! 这还在其次,更让项济觉得震惊的,是方才遥遥见到那一道仿若能劈山辟地的刚猛刀气。连刘一鸣都能一眼认出来,项济又岂能不识货,这却是实实在在,毫无虚假的绝技!并且是熬炼圆满的绝技刀法! 若是他项济都没看错,短短千年不到的时间,这原本尚是稚嫩幼芽的十三师弟,赫然已成长做了苍天大树!疑似将入神境的修为,加上熬炼圆满的绝技刀法,岂非已然能同他项济一较高下了? 正因如此,先前他才惊愕失神,错过了救场的最佳时机,随后亦不敢随意出手阻挠,俨然将这十三师弟视作同等身份,哪里还敢有半点儿小觑之心! 这悄然转变是何等巨大,项济已然心神剧震! 好在他项济阅历丰厚,也算是见过大世面之人,这近百万年来所见过的天才、枭雄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在他那大师兄与这杨英等人之后,即便是呼延这般际遇非凡的天才人物,也难免要黯然失色。 只是他不得不承认,这十三师弟却已有了惊天潜力,说不得日后,也能成长到那般万众瞩目的地步! 项济震惊之后,心底猛然涌起狂喜之情,自觉此番他刀魔门,当真捡了个宝贝!此乃上天注定,是他刀魔门扬名立万的日子,又将重新到来了! 一念及此,项济面上笑容更甚,若非呼延此时心情阴沉,他这便要与呼延畅谈饮酒,好生亲近一番了。即便如此,他亦是难掩欢喜笑意,含笑道:“十三师弟,你千年前不告而别,独自出走,当真急煞了师父!师父与我等师兄一般,这千年过得如若煎熬,日日为你担忧,将门中刺探散布魔界各处,时时打探你的消息,却千年来毫无音讯,让我等好生心急!还好,如今见你平安归来,实力大进,我也算安心了!师父他早已有嘱咐,若有你的消息,立时前去告知与他!如今你既然安全回来了,自然该最先去拜见师父!还有你那仆童之事,想来师父应是知道不少,让他来告知你吧!” “十三师弟,走吧!师兄与你一道前去拜见师父!” 项济何等精明、老道,立时便已拿捏准了轻重,自是晓得提起那仆童,才能勾起呼延之心。 果然不出项济所料,待得听闻“仆童”二字,这阴沉不语的十三师弟顿时动容,二话不说拉着他便朝前山快步走去。 先前的动静如此之大,恐怕早已惊动了这刀魔山上所有人,默默关注了半响,待得风波平息,这才骚动起来,兴奋的议论纷纷,久久难绝。 对于闹出这般大动静的呼延,他昔年身份顿时又重现在众人心中,于是此时沿途遇见之人,俱是面色古怪又带敬畏、仰慕,见得这十三师兄与大师兄一道同行而来,自是远远行礼让开路来,让二人畅通无阻,径直到了刀魔殿前。 “进来吧!” 那门前侍卫正要叩门请问,殿内已然传来刀魔神主威严之声,显然已知其事,知晓门外是哪两人求见,这便扬声召唤二人进来。 “吱呀”推开殿门,二人默默入内,才将殿门合拢,身后便骤然响起雷霆怒喝,似是刀魔神主再也难以忍耐心头怒火,这时便猛然爆发了出来。 “还不给我跪下?” 这一声怒喝,虽未指名道姓,但不问可知,正是朝呼延而去。呼延垂首伫立门内,默然片刻终是双膝跪倒在地。 “胆敢不道而别,你可知错?” “徒儿知错。” “千年来渺无音讯,让人担心挂虑,你可知错?” “徒儿知错。” “这一去便千年不返,你可……” “……” 寂静大殿之内,只听得一声声厉喝质问,一句句轻声回应,接连十余次,刀魔神主这才面色稍霁,长叹道:“既已知错,你……便起来吧!” “多谢师父宽宏大量!”呼延那淡漠双眼,此时却忽而精光乍现,起身望向刀魔神主,终是难掩焦急、期盼之色,抱拳急切道:“师父,我之罪责,日后慢慢清算却也不迟!只是我那……” “无需多言!” 才听了个开头,刀魔神主便蹙眉打断,神色似有古怪,兀自沉吟片刻,顿时便灵光一闪,冷冷道:“你若想知道你那仆童之事,便给我夺了那杨英的道比魁首之位!我便都告诉你!” ; 一零九、求胜! 呼延此番却也是来得巧,再过三日,便又到了道中大比之时。 自打上次道比,待见得杨英那神技之威,一众刀魔门真传便如霜打的茄子般蔫了,便连项济亦是黯然失神,沉寂了千年未能重振旗鼓。他已然锐气尽失,眉宇间终是少了那股睥睨、张扬之势,此番又得道比,他却扬言闭关,不再参与了。 其实何止是他项济,这器魔道如今也如那嗜魔道一般,只因出了技压群雄的绝世天才杨英,那般强横得堪称身境无敌,立时让太多人失魂落魄,再没了争雄之心,仿若项济这等道比十位之人,临近这次道比便相继传出了风声,均是闭关潜修欲入神境,再无心理会这毫无悬念的道比大事了。 有这杨英在,已然身境无敌,永坐魁首之位,即便项济、李隆等人上阵,也不过是自取其辱,何苦来哉。 只是如此一来,这道比连最精彩的争斗都已平息,哪里还会有半点儿看头,在这器魔本门绝世天才杨英之下,一应天才、俊杰皆尽黯然失色,他刀魔神主辛辛苦苦经营的刀魔门,也因此声望骤降,他又岂能心甘情愿。 他这千年诸般不顺,诸事烦心,如今待得呼延归来,忽而便似阴霾尽扫,拨开云雾见月明了。 想他刀魔神主是何等人物,百万年前便已踏入了神境,如今已是纯血神境的神境巅峰高手,这刀魔门又是自家地头,一应大小动静、事端,皆难逃出他的耳目。先前呼延与刘一鸣起了争斗,他虽未曾到场,但若论起这事情谁看得最清楚,他刀魔神主自是当仁不让,连在旁偷窥的项济都不如他。 虽说呼延方才刻意藏拙,更将气息尽数收敛,看似寻常身识身境的修为一般,却怎能瞒得过刀魔神主这对锐利至极的老眼,一眼便能揣摩得八九不离十,短短千年未见,这当年羸弱的小子,俨然已将入神境,便是在他刀魔神主眼中,也总算有了几分重量。 唯一让刀魔神主隐隐焦虑的是,他真猜不透这小子究竟去了何处,才得了这般大机缘,藉以如此神速将修为提升到这般地步。若是这小子是在那剑圣遗库得了机缘,自此修为大进,这倒让刀魔神主心怀大慰,自是得了个好徒儿。可若是这小子去的是刀圣遗库,这便…… 自打呼延重归魔界,刀魔神主立时又感应到了自家那一丝精血所在,却比他放入这呼延体内时,变得分外稀薄,若非刀魔神主已是神境巅峰,如此弱不可闻的精血,恐怕也难以感应到了。 才依稀有了精血感应,正自迅速朝自家刀魔山赶来,刀魔神主便倏然动容。要知道他这精血乃是世间最为纯净之血,神境之血,拥有诸般玄妙,更是沉凝纯粹到了极致,永世不受消磨。是以,要想消除他放入呼延体内这一丝精血,非得圣境出手不可,抑或他亲自抽离,否则便会暗藏在这小子体内,一辈子相随。 可是如今一看,那一丝精血竟已变得如此稀薄,弱了何止千倍,这自是让刀魔神主惊疑不定了。他自是无从出手,如此一来,便几乎可以断定,当真有圣境出手帮了这小子。细数天下圣境,如今大多闭关不出,这小子唯有在那刀圣遗库或是剑圣遗库,才能有如此机缘。 待得这呼延到了刀魔山,如此大的动静,刀魔神主虽说在自家殿中端坐如山,耳目却已凝神窥视着这事情,待得见呼延那一刀绝技“刀惊魔”,顿时便让刀魔神主心凉了半截。 若这小子去的是剑圣遗库,得了机缘,修为激增倒也说得过去,但这刀法却绝不会精进如斯。这剑圣遗库的传承,自然全是最纯正的剑道传承,唯有专精剑法之人得到,才会剑法大进,哪能让这小子刀法精进一丝? 能让这小子刀法绝技都熬炼圆满,刀法精进能让刀魔神主刮目相看,十有八九,恐怕这小子此番前去的,并非是那剑圣遗库,而正是他刀魔神主梦寐以求的刀圣遗库! 一念及此,刀魔神主顿时惊怒交加,恨不得径直将这小子杀了,可兀自愤怒半响,却还是只得憋闷下来。如今事已至此,任他有许多期盼、念想,这刀圣遗库已然落入这小子手中,为今之计却是不可满盘皆输,至不济还得留下这呼延,替他刀魔门撑起门面,这才不至于赔了本钱! 是以如今他刀魔神主不仅不能杀这呼延泄恨,还要对其软硬兼施,扮起这严师慈父的模样,务求能真的收下一个绝世天才般的好徒儿,自此也算能回本,便是无从胜过那杨英,能保住道比第二的位子,他刀魔门的威风便依旧迎风凛凛,声望隆隆。 这便是他刀魔神主如今的打算,也算是审时度势,可谓精明到了极点。 如今见得这呼延如此紧张他那婢女,这正好给了刀魔神主可趁之机,借机提出让他去争一争那道比魁首之位,保住他刀魔门的威风,却也恰到好处。 可这话提出来,呼延倏然扬眉,与刀魔神主直直对视,那目光难得锐利如刀,在他刀魔神主面前,也敢锋芒毕露。 “这夺魁之事却是小事,只是不知师父您……是否真晓得我那仆童的消息?” “嗯?你不信为师?” 刀魔神主双目眯缝,乍现寒光,显然已被呼延这质疑口气惹动了怒,一股几近令人窒息的神境威压砰然席卷,险些让呼延承受不住这磅礴压力再次跪倒下去。 若是放在平常,呼延哪里会如此硬气,只是关心则乱,一想到自家那丫头生死不知,人迹无踪,他心里便焦躁暴戾,哪怕对上刀魔神主这威压,他也强撑着昂然而立,断不愿再低头乃至跪倒! “哼哼!千年不见,你翅膀长硬了!”刀魔神主冷笑一声,却还是未同呼延多做计较,平白落了自家身份。于是这威压乍放即收,他眯眼盯着这执拗光头,终是难忍心头不快,面色阴沉道:“我乃刀魔神主,此乃我开创门派的刀魔山!这山上一应所有事,哪一件逃得出我的耳目?你那仆童……哼哼!你可想知晓她是何等身份?” 这一问,呼延倏然惊醒,神色瞬息数变,终是默然片刻,抱拳道:“徒儿愚笨,无需知晓她是什么身份,我只愿师父施恩,告知我她如今在何处便好!” “哼!你倒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也是个奸猾如鬼的小滑头!这等牵肠乱事,由得你吧!”刀魔神主撇嘴嗤笑,“想要我告知她的消息,我开出这要求,你可曾听清?只需你夺得那道比魁首,让我刀魔门扬威,到时为师我心情高兴,自会与你细细说来!” “此话当真?” 呼延扬眉瞪眼,昂然道:“这却是小事一桩,我呼……应下便是!待得我夺魁归来,还望师父尽数告知与我!徒儿感激不尽!” “哈哈!”听得呼延如此爽快,刀魔神主亦是龙颜大悦,大笑道:“我的好徒儿!哈哈!为师与你一言为定!” “多谢师父!” “你我师徒何须客气!”刀魔神主长袖一挥,已然和颜悦色,“徒儿此番离去,千年才归来,你我师徒竟已有千年未曾相见!再见得徒儿,已然如此了得,想来际遇非凡!莫非是去开启了那家传宝库?也不与为师说上一声,惹得为师日日为你挂怀!来来来,今日难得有兴致,你便与我好好说道说道……” 转瞬之间,这殿内再没了僵峙气氛,呼延恭谨叙说,刀魔神主静听颌首,又换做了慈师孝徒的模样。 这刀魔神主心怀不轨,呼延自是虚与委蛇,七分真三分假,信口便将那剑圣遗库的际遇,换做了那虚无缥缈的刀圣遗库,再行杜撰一番,料想这刀魔神主也无从印证,也好让他尽早死了这念想。 呼延故事编得完美无缺,刀魔神主兀自句句推敲,虽有些微小疑窦,可细细琢磨又觉着无话可说,终是渐至相信呼延这满口鬼话,不由得唏嘘感慨,对这刀圣遗库总算死了心。 说来话长,这一叙便是半响,待得呼延与项济踏出殿门,已然是月朗星稀,夜半三更了。 项济与呼延同行到后山,将要分道扬镳之时,项济双目一转,忽而笑道:“眼见这夜色幽静,想来师弟回殿也是空房孤寂,不若去师兄那里坐坐,你我师兄弟叫上一席酒肉菜肴,叙叙久别之言,也说说后日道比之事,可好?” 心里挂念着柳烟,这邀请呼延本欲谢辞,可转念却又迟疑,少顷终是抱拳道:“却真是已有千年未见,也该同大师兄好好聊聊了!师兄如此盛情相邀,师弟我欣然愿往!” “好!走!” 以二人在门中的身份,路上遇到人便随意吩咐一声,这外门弟子听得吩咐自是惊喜莫名,忙不迭地点头应诺,这便一溜儿疾驰去了厨殿,为二人传话、招呼酒菜宴席去了。 待走到项济殿中闲谈坐了片刻,那难得有机会献殷勤的师弟,自是晓得把握机会,务求将二人的吩咐做得尽善尽美,待得酒菜筹备妥当后,他坚持亲自送了过来,受了二人随口夸赞立时心花怒放,欢喜退下。 这师弟退下后,二人这便坐下吃喝,就口闲聊,半响后项济饮了口酒,似是随意般提起道:“师弟千年前去得太过匆忙,恐怕不知那器魔本门的杨英,已然参悟出了神技……” (第二更会在零点左右) ; 一百一十、留信 “那小白脸,竟悟出了神技?” 呼延闻言一愣,立时回过味儿来,嘴角不由得抽搐起来,心里极不是滋味,面色阴沉隐怒,“如此说来,师父岂非耍我不成?他是诚心不想将我那仆童的消息告知于我,还要诓骗我去献丑么?” “不成!”呼延是越想越觉得怒气难掩,倏然自石椅上蹦起来,便要怒气冲冲砸门而去,“我找师父评评理!这算怎么回事儿啊?将我当猴耍不成?” 待见呼延这冲动之举,项济顿时一惊,赶忙死死拉出了他,急忙劝道:“师弟!师弟你休要冲动!且听我把话说完!” 呼延任由他扯着重坐回桌旁,冷冷道:“事已至此,你还有什么说的?” “师弟,你却休要错怪了师父!”项济语重心长,转而如梦初醒,失笑道:“也是阴差阳错,你进我刀魔门有千余年,却有近千年不在门中,这师父的脾性,恐怕你还不大清楚吧?师父他却是刀子口豆腐心,此番无非我不愿再参战,惹得师父心急,硬逼你去参与这道比罢了!只需你后日去走上一遭,勿去惹那杨英也无妨,但求夺个前三之位,回来自是能交代过去,我料想师父他定不会为难你!” “……当真?”呼延冷眼蹙眉,却是半信半疑。 项济立时哈哈大笑,“我骗你作甚?你若是不信我这大师兄的话,这两日四下走动走动,与众位师兄弟们叙叙旧,这事情一问便知!” 话说得如此坦荡,呼延自是疑心去了大半,转而讪笑道:“大师兄却是说笑了,你说出来的话,我自然是笃信无疑,哪里还会有半点儿猜疑!如此说来,却是我多心了,险些错怪了师父……” “你啊……”项济摇头失笑道:“如今俨然已是将入神境、刀法超群的人了,怎生还和千年前一般,总是改不了这鲁莽冲动的脾性?待回头我与项神闭关苦修,晋升神境做了清闲长老,你做我刀魔门的真传大师兄,便要懂得稳重威严,也该有个大师兄的样子!” “让我做大师兄?” 呼延闻言顿时一惊,急忙推辞道:“我入门最晚,即便大师兄与项神师兄要晋升神境长老,退位让贤,论资排辈也断断轮不到我的头上吧?再者说,一众真传弟子中,我陪进末席,其上还该有十一位师兄、师姐,自头排到尾,这大师兄之位,自该轮到二师兄王恒!我若真这般争权夺位,日后还有何颜面见得众位师兄、师姐,尤其是二师兄王恒,心里定会嫉恨于我,这却叫我如何自处?这事情,我断断不敢答应,恕难从命!还望大师兄体谅我的难处,饶过我这一回吧!” 这等张扬身份,如若要将他推到了风口浪尖上,若是真顺着项济之意,当真做了这刀魔门的真传大弟子,不知又要惹出多少麻烦事来。他呼延最喜欢闷声发大财,极其不愿这般张扬,为了这一个虚名,却是百害而无一利,这买卖怎么算都亏本,呼延自是抵死不从。 “无妨!” 项济却满不在乎,朗笑道:“我等魔道中人,自没有正道那许多规矩!我魔道鲜少论资排辈,通常拳头大就是规矩!这门中一众弟子都不是我项济的对手,我自然便是大师兄,同样的道理,我与项神晋升长老之后,这刀魔门里你已无敌,这大师兄之位,自然便轮到了你的头上!你且无需推拒,更是不用担心,待得你显露出如今本事,便能死死堵住悠悠众口,对你仰慕、敬畏才是理所当然,我看谁敢嫉恨于你!便是你这二师兄王恒,也不行!” 这话说得分外霸道,正是他项济的脾性,睥睨狂傲,不可一世,恐怕除去那难以匹敌的宿仇杨英,已然再无人能被他放在眼里了。 可项济说得痛快,呼延依旧摇头不迭,兀自蹙眉道:“这事情万万不妥!要让我做这大师兄,我心难安!恐怕心境不稳,连刀法感悟亦会不进反退,坏了我的修行!若是依我之意,还是由二师兄王恒接任这大师兄的位子,如此最为合情合理!” “什么叫做合情合理?”待得见呼延如此执拗,项济终是没了笑意,脸面顿时阴沉下来,冷冷道:“你要讲情讲理,我便与你好好论论这请字和这理字!” “且来论论,你若是不做这大师兄,让你二师兄王恒来做,待得后日道比,以你王恒师兄的修为与刀法技艺,即便我等皆尽退位,他想要挤进十强之位也颇为艰难。而你如今的修为、刀法,远远在他之上,正是可与杨英争锋之能,定能杀入第二或第三把交椅。堂堂大师兄,无非勉强挤进十位,反倒被自家小师弟挤了下去,你让王恒如何自处?你又让他掩面何存?若非要叫他受得万众嘲笑不成?你又可曾为他想想?” 呼延还真没想过,再者说这王恒如何自处又干他何事,只是项济话说到这地步,若呼延对自家师兄的处境也置若罔闻,他先前那推拒之词便是虚情假意,立不住脚了。于是他只得面上迟疑,呐呐道:“只是……我若应下此事,二师兄心中,未免还是会有芥蒂吧?” “无需再言!这事情,就这么定了!” 项济却也懒得与他再啰嗦商议,武断决然挥手道:“你二师兄的性子,我比你清楚!你若是此番道比争气,真夺得二、三位,你二师兄定会心悦诚服,对你这大师兄再无异心,对你恭谨、敬畏之至!说不得还会感激我英明神武,替他选了个好师兄!” “就这样吧,明日在我殿中大宴,邀集我门中一众真传弟子、神境长老、管事长老一流,皆尽汇聚一堂,一方面为十三师弟你接风洗尘,也就此将这事情定下来吧!” 呼延张口欲言,自是还要商讨推拒,断不愿应下这麻烦事,项济却再也没给他开口的机会,一口将话咬定,便连番举杯邀酒,与呼延畅饮之余,不知不觉便已将话题扯了开去,天南海北一通闲扯,死死堵住了呼延的嘴巴。 闲扯到了黎明将至,二人隐有醉意之时,呼延喝得痛快心里却不大痛快,项济却已然起身显出送客之意,兀自笑容可掬将呼延送到门口,含笑说了句送别之言。待得呼延告辞,他立时扶住额头蹙眉道:“经年不饮酒,师兄我却是不胜酒力,还需早些躺上休息片刻,便送到此处吧!师弟慢行,恕不远送!” 说话间,他转身便跨入殿门,待得殿门将要合拢,他忽而又猛地拉开,咧嘴笑道:“十三师弟,今夜我殿中这酒宴乃是大事!你可别搞忘了,定要记得前来!” 呼延此时还真是这般打算,正琢磨着这麻烦事眼见推脱不掉,他索性争不过便欲躲一躲,佯装忽而有恙,不在这酒宴中露头,兴许还能避过些风头。可谁曾想这项济如此精明,他还未曾张口,这边厢便拿话将他死死堵住了。 最后吩咐一句,项济也不待呼延回应,这便朝他含笑颌首,猛然将殿门合上,再无声息了。 呼延兀自怔怔张着嘴,站在这项济殿前踟蹰半响,终是暗恨咬牙,毅然转身离去。 转入小径,沿着这小径崎岖蜿蜒而行,呼延自是熟门熟路,没几步便回到了自家那临渊小殿。这殿近两日连番易主,那刘一鸣却与它没福分,这才住进去不到八、九日,东西还未曾安置妥当,便又被狼狈赶了出去。 这一日呼延还未踏进过自家这小殿,可这悄然之间,还是有人极有眼色,早已将其中刘一鸣的东西皆尽搬了出来,又将小殿恢复原本模样,打扫得干干净净,让呼延进来便能安歇、落脚。 呼延推开殿门跨步而进,兀自又到自家常坐那大堂玉石座上坐下,打量这周遭片刻,终是皱眉不已。似是少了那乖巧机灵的丫头,这殿堂也显得冷清孤寂得厉害,让呼延怎也坐不住,索性便起身渡步,思量着诸多烦心事。 这才来回走了几步,他却忽而顿足,倏然朝那书桌凝神望去,锐利目光一扫而透,立时察觉了那砚台下露出的洁白一角,这一角仅露出一线,若非熟悉之人,便是微不可查。 乍见这一角,呼延双目爆现精光,一步跨到书桌前,小心翼翼捏住这白角,慢慢抽了出来。 却说柳烟可谓极有用心,在魔界往来的皆是魔道中人,讲究直来直去或是笑里藏刀,背地里阴人,自是耍手段动心机,动刀动枪动手,却鲜少有动笔的时候。是以在居家、殿堂之上,通常这书桌不过是个摆设,好比呼延小殿里这书桌,恐怕二人住进来之后便从未动过。 其实又岂止是他们,哪怕刘一鸣前些日子移居住进这小殿来,忙着张罗、安置自家物件儿,角落处这一张书桌他也未曾留意,自是也没心思动作,只当是应有的家居,暂且留下当个摆设便是。而今日前来清扫小殿之人,也无意间忽略了这不起眼的书桌,连清扫都闲麻烦,只道这物件儿极少有人会用,这便偷了个懒,将书桌省略不提了。 是以,呼延扫开书桌前椅子上的厚厚灰尘,拿着这书信坐下,这才翻开来一看,乍一眼便已确信无疑,这的确是柳烟的笔迹。 ; 一百一十一、风波 正所谓字如其人,柳烟的字迹,便是这般隽秀中透出灵气,古灵精怪。 “老爷,家中亲戚有难,丫头自该去帮衬一把,这一去兴许一月、半月,兴许一年半载,兴许……便不能伺候老爷了!若是丫头无从归来,老爷便当世上再无丫头这人吧,无需寻觅,后会无期!柳烟字。” 寥寥数语,好似随意留笔,匆匆中依旧乐观,可言语之下隐隐透出诀别之意,似乎此去极为凶险,十有八九有去无回,已然做出了最坏的打算,这让呼延拿着信纸沉默了许久,心情渐至沉了下去。 即便难以置信,呼延亦不得不承认,前些日子那一阵心血来潮,正是这丫头有了劫数的征兆。 这留信未免太过草草,匆忙留下是以言语含糊,却未曾留下可用的信息,呼延看了与没看其实差不太多,反倒徒增烦恼,依旧不知这丫头的去向,又是为何事奔忙。 “也不知这丫头究竟跑去了何处?还惹得老爷我这般心烦!尤为可恶!”呼延咬牙暗恨,终是免不了一番抱怨,连带这刀魔神主也暗骂开来,“还有刀魔神主这老东西,还真不是个东西!亏我对他这般恭顺,喊他一声师父,每日只惦念着那刀圣遗库,如今刀圣遗库没了念想,便动起了我的脑筋!当真是雁过拔毛的奸诈老鬼!” “明晓得我如今紧张这丫头失踪之事,便被他死死捏住了把柄,以此相要挟!尤为可恶!可恨!可憎!” “不过听他这口气,兴许丫头虽说失踪,但却性命无忧,至少短期内无需太过担忧,否则他哪敢拖延时间?他自该晓得,若这丫头因此出了何事,他便连我这好徒儿都保不住啦!若我怒恨翻脸,叛门离去,他刀魔门日后在这道中大比一蹶不振,名望一落千丈,这损失他定不愿承受!敢于在这等时节以此相要挟,他自是对丫头的性命安危极有把握,这是稳坐钓鱼台,只等我这愿者上钩了!也罢!为今之计,我只能依他的意思,去夺了那道比魁首之位!如此才能让这奸猾老鬼甘愿吐出我丫头的消息来!” “这项济所言却是不可尽信,什么刀子嘴豆腐心!若是我未曾夺得魁首之位,如他所言般只取了二、三之位,却又落入了这老鬼的算计!他正好以此寻到了理由,一番推诿之后,指不定还要提出什么难题!我却不能被他牵着鼻子走,岂非一辈子为他这刀魔门做牛做马,劳苦一生?是以这道比,说不得我只能争一争这魁首了,如此才能堵住这老鬼的嘴,让他再也说不出话来!” 他这口气颇大,当真隐然有睥睨天下之势,连这一道大比的场面,那悟出神技、堪称身境无敌的杨英都不放在眼里,竟是傲然至极!总算有了些许当年纵横人界的老魔模样! 这便是他飞升上界之后,隐忍数千年换来如今羽翼渐至丰满,已然隐隐成了气候,这才有了傲立天下的底气! 尤其是在剑圣遗库得了这大机缘,闭关苦修千年之后,呼延终是一朝崛起,算是在这上界有了安身立命的本钱,这便是实实在在的力量! 在这弱肉强食、尔虞我诈的上界之中,看似暗中刀光剑影、明里也难逃强横厮杀,比的是手段、算计、心机,可若是看到深处,归根结底,依旧是以力量为尊。没有强横力量为本,便连耍弄心机的资格都没有,唯有任人鱼肉、任由宰割,沦为仆役、蝼蚁、肉食的份。 比方他呼延,当年初升上界是何等羸弱,若还不晓得审时度势,收敛那狂傲嚣张的脾性,恐怕早已死在那战熊城中,毫无一点儿活路。 也算是他呼延老奸巨猾,一路走得有惊无险,全亏他懂得隐忍谋求长久之道,这才能活到今日,活得有滋有味,仍旧能活蹦乱跳,如今更有了傲立的资本,渐至能直起脊梁挺起胸膛,崭露峥嵘,便凭他如今这世间一流的武力! 他在那剑圣遗库千年,总算自这浩然刀中得了刀圣的血脉传承,除却他看之无用的诸般记忆碎片,甚或如今尚且深奥晦涩、难以参悟的圣道感悟,而对他助益最大的,还是这浩然剑与他体内一条血脉同源,遥相呼应让他迅速晋升,将杂驳血脉尽数剥离,如今仅剩这刀圣遗传的纯净血脉,出手足有十万龙力,正是将入神境的境界! 除此之外,便是那玄妙非常的上古神境修炼功法,还有诸多强横的刀法神技,刀法体悟。这千年苦修,呼延均是一心二用,一面迅速剥离血脉,一面专注参悟刀法神技,如今已然略有所成。 是以,即便听闻那杨英已然悟出神技,堪称身境无敌,他也有一争之力! 也正因此番武力大增,他归来才会如此强势,不惜锋芒毕露,一路强横上山,更是一改先前那温顺模样,与刘一鸣也毫不相让,凶恶打压尽显峥嵘。这也是逼不得已,才不得不如此高调,否则他不显露如今的本事,又没了那刀圣遗库的念想,在那刀魔神主的心中没了价值,那便真是前途堪忧了,十有八九一片灰暗。 这般强势,总能让刀魔神主觉着他还是个宝贝,总有利用的价值,这便会善待于他,即便因此有些心思,提些过分要求,也不至于想要谋害他性命,对他心生歹念,这才是呼延强势归来的意图。 时至如今看来,自是效用极佳,这刀魔神主倒也识货,因此拿住丫头的消息提些过分苛求,这也算合情合理,正在呼延意料之中。 “为了知晓丫头的消息!为今之计,当真唯有后日舍命一争!全力抢了那杨英占了数万年的道比魁首之位,这才能堵住这刀魔老鬼的嘴!保证万无一失,定要晓得丫头去了何处,性命安危!” 这事情打定了注意,呼延又想起这夜里项济提起之事,一口咬定要让他做这刀魔门的真传大弟子,一想到这事情,呼延便觉着头疼。想到心烦处,不由得连这项济也暗骂开来。 “当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这刀魔门一父一子,都不是什么好东西!都不是省油的灯!一个是精明老鬼,一个是奸诈小鬼!想要我做这刀魔门大师兄,正是要将我捆住,生怕我跑了么?嘿嘿,这般强买强卖,呼老爷我还真不待见!暂且由他玩耍,我只需速速晋升神境,自能开山立派,脱离这对奸猾父子,这才自在!” 这念头也并非一时冲动,呼延在人界做惯了一派之主,若非实力太弱还需隐忍图谋,又怎会甘愿寄人篱下,卑躬屈膝,委曲求全。 待得他晋升神境,在这上界才能算是一号角色,有开山立派的资格。待到那时,他在这刀魔门是一刻也不愿多待,立时晋升出户,自行开山立派,总有一日能打开一片大大天地,称尊号祖,恢复他在人界时的风光,重做傲立枭雄! “有了这口刀圣遗传的浩然刀,我晋升神境全然无阻!随时都能晋升!只是还需多多淬炼血脉,待得那淬血天劫临头时,也能少些折腾!否则以我如今这身稀薄、不纯的刀圣血脉,待得放开气息,那淬血天劫立时降临,少说也要折腾个十天半月,也不知我受不受得住!” “待道比夺魁之事完结,再寻回了丫头,我便闭关苦修,熬炼血脉,尽早将这血脉淬炼多遍,杂质尽消,便能迅速晋升神境!如此一来,我也能早早脱离这泥潭,跳出去求得大自在!开山立派之后,我便领着丫头自立门户,也算是在这魔界站稳脚跟了!” 想到欢喜处,呼延笑得憨直,却是难得的真情流露,心觉满足。只是终有梦醒之时,他渐至回过神来,又是无数烦心事,尤其是晚间项济相邀的那一场鸿门宴。 “今夜这酒宴……我究竟去是不去?”呼延兀自将丫头这信笺贴身收好,这便坐回自家玉石高座,兀自杵着脑袋,蹙眉沉吟许久,依旧觉着难以抉择。 昨日呼延闹出的大动静,待到今日依旧余波未止,这寂静了太久的刀魔山,似是寻到了最新奇的事情,仿佛让门下之人都为之兴奋不已,无数小道消息、离奇秘闻漫天飞舞,四面八方议论纷纷,整整乱了一日,依旧未曾消停。 这几日正值风光无限、春风得意的刘一鸣刘师兄,十日之前才一步登天,做了刀魔门的第十三位真传弟子,谁曾想这些日子却诸事不顺,似是被一个小小仆童扇了两巴掌,丢尽脸面。这事情还在闹得沸沸扬扬,却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转而才过去十日,那一去无踪的老十三真传师兄,忽而回归门派,再次将刘师兄修理一番,又扔回了悔过牢,据说如先前一般,此番又要面壁千年了。 事情说起来便已如此传奇,早已勾动了众人猎奇之心,自是忍不住急急打听,务求满足自家这求知的欲望,能愈发晓得这事情背后的秘辛,甚或离奇隐秘的传闻。 人人如此,自是热闹非凡,许久难以平静。 这事情还未落定,又传来新的传闻,说是真传大师兄宴请众多师弟、长老,要为十三师兄接风洗尘,还要借机宣布一件大事。这消息传开来,又引得众多门人惊奇不已,因此衍生出了太多的揣测,而这将要宣达的大事,更引得万众瞩目,关注至极。 待得夜间,呼延还是去了。 (下一章更新……算了,不说了,和昨天一个时候……) ; 一百一十二、惊涛 以项济的身份,放出话来要大摆筵席,受邀之人断然不会推辞,欣然愿往。 能接到真传大师兄项济的邀请,说明在这刀魔门还算得上一号角色,这便是超然身份的象征。乃或能结交真传大师兄项济这等人物,若非门中高层,便是手段通天,在门中声望极高,自然皆是超人一等,这时正是彰显身份的最佳时候,若是不到场,日后便仿若无形中身份骤降一般,谁也不愿因这等小事,折损了自家颜面,自然无人会推辞不去,。 于是待得入夜,这后山便渐至热闹起来,可谓群英荟萃,刀魔门中众星云集,相互熟识的含笑打着招呼,平日有芥蒂的亦是神色如常的寒暄,言语隐晦交锋挤兑,面上亦是笑容可掬,谁也不愿落了风度,抑或落了自家脸面,俱是一团和气。 项济身为主持筵席之人,又在他自家地头设宴,这夜里总算放下了身段,早早便在殿门迎候,亲自招待前来待客之人,算是颇为难得了。 这倒是让前来之人皆尽受宠若惊,反倒隐隐惶恐,恭敬回礼不迭,不大自在了。能够在这魔界刀魔门中混出个人样的,自然都是精明人,从项济这一反常态的待客行径中,便大约能咂摸出一点儿非同寻常的味道,恐怕今日项济将要宣布之事,当真小不了了。 究竟是何等大事,这却让众人皆尽不知了,全因这筵席摆得极为突兀,事先谁也未曾听闻丝毫风声,却是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全无准备。莫说是一众声望极高的内门弟子,乃或各大身居要职的长老,便连那懵懂应邀前来的六位神境长老,问起来亦是满脸茫然不知。 其实真论起来,刀魔门六位神境长老,在门中地位与项济相差仿佛,明面上看着似是略高一筹,实质却是这项济的声威,反倒比六位神境长老隐然高出了一线。 要知道大约百万年前,这六位神境长老尚未晋升神境,自是刀魔神主收下的第一批真传弟子,与项济并列师兄弟,身份自是相差不大。随后这六位做了神境长老,这项济却做了真传弟子中第一把交椅,唯有他才算是当年大师兄钦定的接任者,自是对其的资质极为看好,且不论他还是刀魔神主嫡传血脉,单凭这一点,身份便比六位神境长老高了一头。 虽说项济还未晋升神境,但六位神境长老,当年得以晋升神境,全亏了当年那位大师兄的倾力相助,而项济亦是极为争气,若非是为了争一口气,欲图重振当年大师兄为刀魔门打下的荣威声望,总对这道比魁首之位耿耿于怀,凭他项济的潜质,早该与众人一道晋升神境了。 即便如今他尚未晋升,但凭他这数十万年来的积累,随时都能放开气息引来淬血天劫,晋升神境如水到渠成般轻松容易,毫无失败的可能。 更何况,待得他一朝踏入神境,以他这数十万年的丰厚积累,怕是会迅速超越六位神境长老如今的境界,到时更是非同凡响,一鸣惊人了。 是以这长久以来,除去极为郑重的场合,大多数时候,六位神境长老在项济面前,均是如若原来一般与项济平辈论交,从不会自持身份。比方今日,项济突兀相邀,才传来风声尚不知何事,六位神境长老依旧亲自到了。 这是给项济撑脸面,换过来说,也是给自家脸面,自是皆大欢喜之事。谁也不会无中生事,若是在这等小事上冷脸,便是有意惹得两相折损颜面,更是伤了和气,尤为不值当,却是自找不痛快了。 如今虽说都是毫不犹豫的应邀前来了,可对于项济这故作神秘尚在遮掩的大事,六位神境长老亦觉着好奇。 待见这六位都如此赏脸,项济自是笑意更甚,但凡到来一位,必定亲自相送到席间,这便显得尤为郑重。 这大摆筵席,邀请众多熟客挚友前来,这座次便也算是件需要慎重之事。身份不同席位自有差别,还要有亲疏之别,与项济交情紧密的自是要安排在重要位子,相互若是暗中有芥蒂的也要分开安置,这等繁琐又不可小视的细微小事,自然难不倒项济,他却是驾轻就熟,游刃有余了。 六位神境长老自然要安排在主席,与项济同坐一席,这是无需多言的长久惯例,只是今日这一席却略有差别,比之往日之席,悄然加了个座次。这看似微不可查的改动,不知引得多少有心之人暗中关注,为此议论纷纷,揣测不已。六位神境长老更是身在局中,又都是聪明绝顶之辈,俱是瞥了眼这多出来的位子,相互眼神交汇间,已然尽在不言中了。 时辰悄然流转,似是转瞬便已到了夜间,眼见这大殿中的席位近乎坐满,四处谈笑风生,可那主席依旧空着两个位子,一个自是项济的,而另一个十有八九,便是那尚未到来的十三真传的了。如今时至将要开宴,这大堂正中的主席仍然有两个席位空空如也,却是分外醒目。 “哈哈!师弟果然信人!来了就好!来了就好!” 便在此时,但听殿门外又传来项济爽快大笑之声,这笑听来便透着一股亲热劲儿,显得非比寻常,这便让殿中倏然一静,谈笑声、议论声立时几近消无,无数目光皆尽朝那殿门望去。 “劳烦大师兄在门口迎候,师弟却是险些来迟,尤为不该!恐怕师兄等得急了,不晓得是否延误了开宴之时?这却是我的罪过,待会儿开宴后,我定要先自罚三杯,以此谢罪不可!哈哈……” 人未至声先至,还未见得殿门外这姗姗来迟的来客真容,那爽朗笑声便已传进了殿内,愈发引得万众瞩目。 “师弟这是什么话!你能来就好,正是来得及时,何来罪过一说?哈哈,走吧师弟!你来了便正好开宴,你我一道进去吧!” 说话间,就见那殿门处忽而有人影闪动,便有两个昂藏身影大步跨进殿门来。无需多说,一人正是项济,而与项济并肩同行之人,却是个光头的壮硕大汉,在众人看来尤为面生。 才见得这生人,殿中嗡然一声,隐隐骚乱起来。 “咦?不是说来人是十三师兄么?当年这十三师兄在门中时,我也曾有幸见过一面,却是生得清秀似书生,隐然傲于林,自是气质非凡。无非千年不见,怎生却是模样大变,仿若换了个人一般?” “这……这却是何人?为何我在门中数万年,也从未见过?先前听大师兄称呼他师弟,想来便该是十三真传师兄吧?可为何模样大变?” “先前便听闻,昨日自称十三真传师兄、暴打刘一鸣师兄之人,便是这般光头无发的凶汉扮相,莫非此人真是那十三师兄不成?” “怎生如此……” 无数或明或暗的目光,皆尽投向了这姗姗来迟的光头大汉,却大半是惊疑不定,只凭这极为面生的长相,立时便引得众多来客交头接耳,密语谈论声一时嘈杂。 “十三见过众位长老与各位师兄、师弟!来迟之罪,还望海涵!” 这边厢还在纷乱,那光头大汉已然走到主席旁,便自伫足挺立,朝四方含笑抱拳道了声歉,言行举止坦率从容,颇有大家风范,大气十足。 待得其后,他朝主席之侧那齐坐一席的十一位真传抱拳躬身,真挚歉然道:“十三千年前不告而别,让众位师兄担忧了!” “十三?你真是十三?”南宫难掩惊疑之容,将呼延上下来回打量几番,依旧觉着难以置信,不由得啧啧称奇,苦笑叹道:“也不知你何时才是真容!亦或是这千年际遇,竟能让你大变如斯?师兄愚钝,却是看不透了!” 项神仿佛早已知晓,便无从惊讶,自是憨笑如故,“十三无需多礼,回来就好!此番下山历练的际遇,果然非凡!” 其余众师兄师姐亦是纷纷回应,含笑打趣,倒是毫无生涩、疏远之感。 毕竟于修道之人而言,寿命自是极长,参悟大道又时常费时甚久,常常一闭关苦修便是千年万载倏忽而逝,这长久不与熟客挚友相见,已然是家常便饭了,呼延此番不过离去千年,自然还谈不上生疏。 “十三见过六位神境长老!”待得与众位师兄叙完久别重逢的喜悦,呼延这便转过身来,又朝端坐主席的六位神境抱拳鞠躬,歉然道:“忙着与众位师兄叙旧,怠慢之处,还望众位长老宽宏大量,勿要与晚辈计较才好!” “无妨!坐下开席吧!” “十三客气,不用多礼!” “……” 呼延致歉的不过是些许小事,又如此恭谨道歉,六位长老自是不愿生事,也懒得自降身份,与呼延介怀这旁枝末节之事,闻言便均是含笑回应,纷纷示意呼延并未在意,自是和气融融。 寒暄一番,便在众人惊愕、讶异、嫉恨、艳羡的目光中,这十三真传果真坐到了主席那空留的位子上,与项济和这六位神境长老同坐一席了。只是转念一想,大半来客便又释然,只道今日还为十三真传接风洗尘,坐在主席之位,也能算是合情合理。 “今日众位难得赏脸,汇聚一堂!哈哈!如今人已聚齐,开宴!” 一声朗笑高喝,众人轰然应好,这大宴自是欢声笑语,对酒吃菜畅聊开来。 待得半响,食客酒足饭饱,谈兴渐减,项济这才清咳了一声,引得周遭寂静,齐齐望来,他才敲杯起身,含笑道:“今日邀请众位前来一聚,首先是为我十三师弟接风洗尘,其次还有一件大事!” “自即日起,我将闭关参悟神境之道,这大师兄之位自该退位让贤!而我苦思许久,但觉我十三师弟修为、武艺皆尽超群,从今往后,他便是我刀魔门第一真传,接任我这大师兄之位!” 此言一出,当真一石惊起千层浪,大殿一片哗然。呼延那锐利目光倏然扫过,那二师兄王恒面上愕然后,倏然闪过的一丝惊怒之色,自然也未能逃过呼延的注意。 一百一十三、扬刀! 果然不出所料,二师兄王恒,还是因此心生怨怒了。 何止是他,骤然听闻这般毫无常理可言的事情,料想在殿中的众人,此时皆尽震惊得无以复加,一时之间自是难以消化这震撼人心的消息。 “要变天了!这正是大乱之始!” 近乎所有人,这一刻都猛然跃出如此的一个念头,心跳骤停之后,忽而剧烈跳动如战鼓。 这一派大师兄的位子,无论在哪个门派都非同小可,乃是一个门派强横与否的旗帜,如若门内的中流砥柱,地位堪比神境长老,若有异动必定会在门中引起大震动。 虽说项济早已放出风声,说是不再参与道中大比,将要闭关潜修,晋升神境长老,这大师兄之位将要退位让贤,亦是早在众人意料之中的事情。可在众多门人看来,原本道比便排名十二的二师兄王恒,无论论资排辈,抑或算上修为、武艺,都是接任门中大师兄的最佳人选,此番上位毫无疑问,便该是水到渠成。 可是项济突然放出的这消息,毅然选定门中下一任真传大弟子,却一举越过众多排名极前的真传师兄,选定了这入门不过千年、排名最末的十三真传,这未免太有违常理,不啻于惊雷之响。 如此一来,却让这原本做师兄、师姐的其余真传何处安放?尤其是这二师兄王恒,此时心里又该是何等滋味? 即便寻常时候这二师兄王恒和善大度,可毕竟是真传二弟子,本该顺理成章接任大师兄之位,忽而被人横插一脚,将这大好之事生生搅黄,更是强抢了本该属于他的权势。这等人神共愤之事,放在谁的头上均会忍不住恼羞成怒,哪怕是这脾性温和的二师兄王恒! 于是不知不觉中,刹那间不晓得有多少双眼睛,齐齐偷瞥向侧席的王恒,亦或是那主席陪坐的十三师兄。这无数目光何其古怪、复杂,有惊怒的,有担忧的,有兴奋的,有嫉恨的、艳羡的,也有黯然伤神的,不怀好意的,愤愤不平的,心生恻隐的,神色不一而足,复杂多变。 而在众人以为二师兄王恒将要最先抗争之时,这王恒面上却依旧含笑从容,一脸的风轻云淡,好似真是温和得没有一点儿脾气,即便这般被人欺负到头上来了,他还是毫无火气,不像是要怒而一争的模样。 他不动怒,却还是有人看不过眼,蹙眉为他说起公道话来。 “项济师弟,这……恐怕不大妥当吧?门内大师兄将要异位,自然是大事,这般全无商议,便突然定下门中真传大师兄之位,是否未免太过草率?” 说话之人坐在主席,与呼延是对望而坐,正是刀魔门神境二长老,名为落杀。他自然有质疑的资格,只是此乃项济之意,他自该卖项济几分颜面,是以说话便还有些含蓄,不愿因言语激烈拂了项济的脸面,生恐伤了二人师兄弟的情谊。 只是这事情,他当真心有不满,这才忍不住仗义执言,不得不说上两句了。 “况且这十三真传入门最晚,距今满打满算,不过千余年。而这千余年若是细算下来,倒有千年不在门中,出门历练,还是不辞而别!真正在门中待着的时间,恐怕还不足百余年!这般顽劣的脾性,在门中可曾有丝毫威望?无法以声望服人,哪里能有大师兄的威严?没有声望、威严,怎能服众,即便强撑着让他做了大师兄,这位子……他却能否坐得稳当?” 开始说话时还能算是和风细雨,待得话锋一转,说到呼延身上,忽而便如若暴风骤雨,朝呼延狠厉劈落,尤其是那倏然冷视呼延的双目,又是何等凌厉如锋 一时之间,他那神境高手的威严,动怒如雷霆天劫般的气势,崭露无疑! 他这狠厉目光如在警告呼延,此时自该晓得识趣,莫要自不量力,不识大体,妄想一步登天般径直坐上大师兄之位,定是自讨麻烦!即便是这项济起意,他也该有自知之明,断断不能应下。 事到如今,却是让他落杀觉着你这十三真传,未免太不识抬举了! 面对他这厉声指责,甚或是狠厉目光,呼延却是巍然不动,毫不露怯,似是浑然未觉一般,兀自面色平静,淡淡与落杀对视,寸土不让! “哼!” 待见无法威慑到呼延,落杀不禁觉着自家颜面受损,终是怒哼一声,懒得与呼延这小人物置气,转头看向同样面色平静无波的项济,这便又露出些许笑意,以商量的口气道:“项济师弟,如此大事,也并非急切之事,不若暂且搁置些时日,容你我众人好生商量商量,再行慎重定夺,如何?” 此言一出,倒有三位神境长老轻轻颌首,自然是对落杀这话颇为赞同。而其余两位,亦是微不可查的扬眉,却是不置可否,未曾明确表态。 项济不露喜怒,平静扫视过六位长老,忽而轻轻问道:“以二长老之意,这大师兄的位子,传给何人才算是合适?” 落杀闻言便是一喜,却未曾留意项济唤他“二长老”这般极为正式的称呼,而非如往常般称他一声二师兄。 这其中差别其实极大,正是项济隐隐生怒的征兆,可落杀只以为项济已然被他说动,口气便有了询问、商讨之意,自是沉吟片刻,含笑道:“以我看来,纵观门下真传,除却你项济、项神两位师弟,便数排名第二的王恒入门最早,资历最老!况且王恒他道比常排十二,此番道比定能杀入十位,在门中功劳极高,极得门下弟子爱戴,可谓声望无双!正是继任大师兄的最佳人选!” 这话尚未落定,呼延似是随意一瞥,恰巧见到侧席端坐的二师兄王恒笑意更甚,自是胜券在握的神情,事关于他,他好似置身事外,可此时发生的一幕,又仿佛均在他的掌控之中,未曾超出他的意料。 其实这其中的玄虚,一点即透,只因他落杀昔年,也做的是真传二师兄! 正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练武之人自是不缺争锋之心,可落杀的际遇未免太多坎坷,当年遇到那般强横无敌的大师兄,他自是只能屈居第二。待得项济成长开来,他便与当年那大师兄一道晋升神境长老,可是他与当年大师兄之上,还有位与刀魔神主同辈的至交长老,他便做了经年的三长老。哪怕随后那大师兄英年早逝,他也无非坐上了二长老之位,而且看这模样,恐怕这辈子都无法做一次第一了。 如此一来,落杀心里的滋味可想而知,即便因缘际会,但均是血气方刚的练武之人,谁愿意一辈子做个万年老二! 而他与这王恒,便是同病相怜,都有个无法超越的强势大师兄,一直被压得死死的透不过气来,于是惺惺相惜,平日里便时常走动,这王恒又极懂得经营交际,天长日久便感情甚笃,俨然仿若异姓父子。 如此情谊,先前听得风传,落杀便为自家这义子暗暗高兴,只道此番定是再无变数,义子王恒终能得偿所愿,当仁不让坐上这门内第一大师兄之位,也算替他圆了梦想。 可谁知今日一聚,忽而自项济口中听闻了异位的消息,却是出人意表的花落别家。眼见自家义子又将与他殊途同归,同病相怜,依旧还要稳稳坐在这老二的位子难以挪动,落杀一时之间,自是比王恒还要心急! 若是错过了这次大好机会,恐怕他这义子王恒,仿佛与他一般宿命,这辈子也难做一次第一了,只要一想到这般凄惨,落杀怎能不急! 他此时好一番费尽心思的劝说,软硬兼施,难得听闻项济口气有了和缓之意,他自是急不可耐,再也忍不住念头,赶忙将自家义子推了出来。他自是要乘胜追击,乘热打铁,早早将这事情定下来,这才能了却他经久积怨的一桩心事! 谁曾想他这推举王恒的话才说出口,本觉着占尽了道理,自然能让项济转变心念,可这话却似引火之线,立时将项济的怒火彻底引燃。 “哼!” 项济勃然大怒,如若怒吼狂狮,“二长老!你切莫忘了,我才是这刀魔门的大师兄!究竟谁能接任我的位子,做我刀魔门下一任大师兄,唯有我说的话才算数!我说是十三师弟,便是十三师弟,谁若不服,亦是无济于事!我意已定,断难再改!” 这般怒喝如若训斥,已是全然不顾及落杀身为神境长老的颜面,仿若训斥他的师弟一般,严厉得未留丝毫情面。想他落杀做了近百万年的神境长老,在门中地位超然,恐怕已有百万年未曾听到过这般朝他训斥的话,这话好似狠狠打在他脸上,立时让落杀面色惨白,羞怒交加,继而老脸涨红,怒不可遏地猛然跳起来,气得身体哆嗦,颤颤指着项济说不出话来。 “你!你!你!” 这时节项济忽而怒容收敛,与落杀对视片刻,终是长叹道:“二师兄,我知道你与王恒情同父子,可为今这局面,若是我真顺了你的意思,让王恒来做这大师兄,这才是害了他!日后他颜面尽失、威严扫地,沦为笑柄之时,真不知他会如何记恨你我啊!” “嗯?” 但见项济瞬间转作推心置腹的模样,这便样落杀一愣怔,却还是紧张自家义子之事,惊醒之后急忙问道:“这是何意?” “也罢!今日这事情既然已闹到了这等地步,断断难以善了!这样吧,便让二师弟与十三师弟下场比试比试,却是一试便知!到时二师兄你……定能理会我这般安排的良苦用心!” (愚人节?还是清明节?话说今天愚人节,明天清明节,希望各位如果有时间,能回去扫扫墓,看看祖宗们先辈们,毕竟我们身上流淌的血脉,就是他们一代代传下来,才造就这么一个真实的我们,对么?别像我这样,都不敢回去……唉……离别苦,倍思亲!) ; 一百一十四、声望 “这又是何意?” 听得项济这别有深意的一叹,落杀又是一愣,心念发懵半响,这才若有所悟,将信将疑道:“若非以项师弟的意思,这十三真传的本事,已然远远超过了王恒不成?” “正是!”项济一本正经地断然道,立时让周遭一静,继而轰然大乱。 “十三师兄竟这般了得?二师兄乃是道比十二之位,门内传授的《断天刀法》已然圆满,三大绝技刀法业已参悟通透,总能有九分火候!加之身境巅峰的修为,还不是十三师兄的对手?这十三师兄莫非有通天的能耐?堪比大师兄不成?” “也不知十三师兄与大师兄是何等交情,竟能引得大师兄如此鼎力相助!”说话之人啧啧惊叹,言语颇为艳羡,可话外之音却透出一股轻蔑之意,正是对项济之言不大相信,只道是项济与呼延平日交情极好,为了能将呼延送上这大师兄的位子,言语未免便有了些夸大,却是言不由衷了。 “这话可说不得!”他身畔却是好友,闻言大惊失色,急忙朝周遭赔礼歉笑,继而厉目瞪了他一眼,刻意扬声道:“大师兄是何等人物!又岂会无的放矢,信口开河?大师兄所言,十三师兄有大本事,那十三师兄的本事便小不了!” “好啊!难道我刀魔门,又要出一个绝世天才么?若十三师兄是这等人物,能继任大师兄之位,好!” “昔年我曾见过十三师兄与那刘……师兄有过一战,那时他武艺虽好,可那绝技尚有瑕疵,未曾晋至完善,况且还是眼识身境的修为……莫非此番下山历练,却得了大机缘,将要一鸣惊人了么?也不知这机缘是何等惊人,竟能断断千年,让十三师兄精进如斯!”这说话的却是个内门弟子,言语里赞叹之余,亦不免有些艳羡、嫉妒之意。 “大师兄此话当真?若真是如此,天将兴我刀魔门呐……” “……” 嗡嗡嘈杂之声中,落杀神色瞬息百变,终是冷笑一声,再望向项济便多了几分轻蔑,“项师弟,这事情可开不得玩笑!究竟有几分本事,全凭说的可不管用!俗话说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便知!这是骡子的终归不是马儿,是马儿的,却也变不成骡子!” 这话正是冷嘲热讽,暗中挤兑项济胡言乱语,看来这落杀为了帮自家义子正位,已然不惜同项济撕破脸皮,再不顾忌这经年培养的师兄弟交情了。 项济倏然扬眉,目光朝落杀看去已然冷冷,待得与落杀互不相让的对视片刻,终是嗤笑道:“二长老,听你的意思,莫非不信我项济之言?” “不错!” 既然已撕破脸皮,落杀索性坦然承认,不屑瞥了眼呼延,耻笑道:“千年前我也曾见过十三真传的本事,说句实在话,的确是一棵好苗子!可如今过去无非千年,且不说他刀法有否再行精进,只说他这修为,即便有了大机缘,这千年进展神速,亦不过是身境巅峰!刀法或许也是几近大成的绝技!可这便如何?这不过也就与王恒相若,何来远胜一说?再者说,修为、武技皆尽相差仿佛,为何他便能做大师兄,王恒便做不得了?论资历排位子,论声望排威名,哪一点轮得上他?他又如何能与王恒比较?你这般处事,便是不公!我落杀,第一个不服!” 这话说得掷地有声,声声滚荡咆哮,在这殿堂回荡几番之中,当真震耳欲聋,这落杀心中久久积攒的怨念,可想而知。 昨夜里才见过呼延与刘一鸣动手,光天化日之下闹得这般大的动静,料想此时在场之人皆尽看在眼里,对呼延如今的本事也算有了些了解。可不曾身临其境,便无法明察秋毫,这十三真传究竟如今有了多大实力,谁也无法揣摩精准,只是大致猜测,却也不会太过高估,自不会猜出呼延短短千年,竟能有这般如若天翻地覆的惊人提升。 “二长老说得好!” 项济竟率先夸赞了一句,似是对落杀所言分外赞同,只是他面上那平静,此时未免显得尤为诡异。他转过头去,若有深意地瞥了眼呼延,似笑非笑道:“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便知!既然话说到这地步,又何须在如此费心争执,且让二师弟与十三师弟打上一场,自然便一览无遗了!” “嗯?” 听得项济似是对这十三真传的本事极有自信,反倒让落杀犹豫起来,惊疑不定地打量着呼延,一时间却愈发觉着摸不透这人的虚实,不由得偷偷朝王恒示意,自是忽而没了底气,不敢再擅自帮王恒做主,示意他自家拿主意了。 “好!也好!” 待到这时,王恒若是再表态,便当真枉费了落杀一番好意了。他站起身来,深深望了一眼呼延,神色依旧自若,笑得如往常般和善,踏步而出却已然爆发出蓬勃战意,自是经年身居高位,常战常胜才能养出这般高手应有的傲然气势,昂首道:“十三师弟既然此番得了大机缘,想必实力大进!我这做师兄的,也该向师弟讨教讨教,十三师弟,可愿与师兄我切磋一番?” 这王恒的脾性,便是在如此情形下,他还能用出“讨教”、“切磋”这等词句,并未如寻常魔界中人般,径直朝呼延怒斥“上来受死”,自是涵养极好,放在这一言不合便拔刀相向的魔界里,倒的确称得上和善了。 待见王恒已然表态,自是想要试出呼延的真本事,为了这大师兄之争,不惜一战了,这便意味着好戏将要开场,若是那十三真传亦是火爆脾性,立时应诺下来,今夜二人便免不了一场龙争虎斗。于是此时这局势将会如何,全看那十三真传会如何回应,立时引得在场众人齐齐转头,倏然朝那十三真传望去,期待着他这至关重要的回应。 “唔……” 面对众人瞩目,呼延却也不以为意,只当未觉,兀自沉吟了片刻。 他此番沉吟思忖,却是忽而想及长久之计。 自家日后已打定主意,待得寻回丫头后,便静心淬炼血脉,务求迅速晋升神境,继而得以开山立派,求得自在。这开山立派之后,自然要收徒授道,若是能声名远扬,对他日后开创门派,广收门徒的大业,定然助力极大。 若是自立门户,开创门派时毫无名声,这门派自是难逃清冷之局,倘若有宏图大志,麾下却仅有大猫小猫两、三只,未免会沦为笑话。他呼延可不愿出现那一幕,于是总该在这立派之前,便要琢磨着如何打出名声来,好叫这魔界之人皆尽知晓,还有他呼延这么一号枭雄人物,到时一经传出他要立派的消息,才能引得群英荟萃,众人来投的盛况,这才是呼延觉着满意的情形。 想要迅速闯出名声,说容易也容易,说难也难。想要闯出点小名头来,于呼延如今的实力而言,自然是轻松至极,若非为恶万里,凶名远扬,这自然也是名声。或是除恶扬善,扫荡万千凶魔,也能迅速脱颖而出,崭露头角。 可这等名头,对于他开山立派、收徒授业的大计,却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能有大用的,自然是众人皆知的大名声,可若想迅速赚取这偌大名声,却也不是一件轻易之事。 而如今,倒是因缘际会,真有两件能让他迅速扬名之事,自行送到了他呼延的面前。无需多说,一件便是这道比夺魁,只需他当真做成此事,定能因此震惊天下,魔界扬名。而另一件,恰巧就是这刀魔门真传大师兄之位,且不说刀魔门本就是魔界皆知的大门大派,便说这项济经年打拼、常坐道比前三积攒下来的名望,忽而寻到接任之人,也是件轰动之事。 倘若是这两件事皆能做成,两相叠加的效用更是倍增,便能为他呼延营造出偌大声势,到时再借这强势立派,必定能有空前盛况。 只是论起来,这刀魔门真传大师兄异位之事,比起那道中大比夺魁之事便显得份量略轻,呼延若想真正借得这股东风,说不得真需要小题大做一番,崭露强横之势,这才能获得最佳效用。 想要立威,注定要披荆斩棘,不可有半点儿软弱。但凡遇见此时这等情形,无论是这二师兄王恒,亦或旁的什么人,不管有谁邀战,他定要接下,继而一战胜之,让其成为自家强势崛起的垫脚石,便能迅速打出名头来。 一念打定主意,他这便朗笑道:“也好!此番我偶得机缘,这修为、武艺均有精进,却不知自家如今究竟有几分水准!能得二师兄赐教,也好就此衡量出我如今的实力,十三自觉荣幸之至!再者说,长辈有邀,十三自是断断不敢推拒!” 便在众人惊呼、叫好声中,呼延含笑起身,龙行虎步般,跨到王恒对面傲然而立。 二人相隔数十丈成了对峙局势,他在王恒那强横气势下宛若磐石,屹然不动,稳如泰山,猛然爆发出刚强、狂猛之势,战意磅礴昂然,竟立时将王恒压过了一头! “呛!” 抽刀之声好似龙吟虎啸,呼延长刀直指,咧嘴笑道:“还请师兄赐教!” ; 一百一十五、出手! “好!” 呼延这一亮相,气势如虹,立时赢得满堂喝彩。 在场俱是魔界中人,虽说尔虞我诈免不了,却也喜欢这般直蛮爽快,快意恩仇的大热闹。虽然这魔界中人不大记恩,兴许转头就忘,可必定要一怒而争,睚眦必报,仇是需牢记一生的,总该有个清算的时候。 待得清算之时,总会有生死之战,弱的若非化身碎肉,死无全尸,便是被凌辱、虐杀,至不济如若这般意气之争,败了也得憋着屈辱,忍着羞怒,自去卧薪尝胆,待得实力大进时再行决胜,求个扬眉吐气,报仇雪恨。而强的自是能扬名立万,赢得万众瞩目,声望日隆。 这谁强谁若,嘴上争斗的确无济于事,总也争不出个定论,唯有如此这般,堂堂正正拉出来打上一场,自是能高下立判。 “恒儿!此番同门比试,切莫下手太狠,不得以技压人,可曾记住?”便在这时,落杀肃容厉喝,似是警告王恒不得伤了同门情谊,其实这字里行间之意,却是为自家义子声威,这言语上便要压过呼延一头。 “义父训诫,孩儿自是谨记!”王恒闻言亦是神色一肃,朝落杀抱拳恭谨道。 “嗯!” 落杀这才满意而笑,似是得意瞥了眼神色平静的项济,又扫过那场中的十三真传,笑里便有了些嘲讽之意,这便昂首挺胸坐了回去,“恒儿啊!我这千年放下修炼,苦心指点你刀法、修为,你莫要辜负了我这番苦心!” 原来如此! 众人忽而便恍然大悟,难怪项济方才已说得这般底气十足,落杀、王恒却依旧从容,爽快接下战约,原来却是这千年二人苦心孤诣,已然是卧薪尝胆,为这大师兄之争准备充足至极,想来这千年里,二师兄王恒的实力必然也有精进,已然万事俱备,自然是怡然不惧,胜券在握。 “这可有好戏看了!” “原来真是一场龙争虎斗啊!二师兄闭关苦修,又有二长老终日耳提面命,提升自是非凡!而这十三师兄,传闻中此番下山历练得了大机缘,亦是精进神速,堪能一战!也不知这二位师兄,究竟谁才是门中最强之人?” “我却是万幸!今日能得了大师兄的邀请,才有幸见得这必定精彩的一战!此番定要聚精会神,说不得便能大开眼界,获益颇多!因此得了顿悟,刀法亦能迅猛精进也说不定!” “这大师兄之位究竟**,却是有得看了!” “鹿死谁手,看此一战!” “……” 待得此时,眼看这强横一战已然在所难免,在场之人无不兴奋非常,却是杂声渐弱,缓缓恢复寂静无声,皆尽目不转睛,朝场中这傲立的二人看去。 “十三师弟,也不知你如今修为如何,不过你我的修为,如今该是相差仿佛,这修为力道,不比也罢!”王恒从容而笑,“不若这样,你我便做刀法比试,俱是八万龙力,权且看看时至如今,谁的刀法能略胜一筹,你说如何?” 此言一出,又引得一片惊呼。 王恒这话里,似是无意般定下这八万龙力的规矩,却是别有用心。要知道这身识身境乃是一道天堑,由此便细分出数层小境界,有初入身境者,坐拥一万龙力,有寻常身识身境,坐拥三、五万龙力,而身境巅峰,则需有七万龙力之上。 如今王恒定下这规矩,底线便是八万龙力,放在身境巅峰中却是不上不下,才踏入身境巅峰之人,断无可能使出八万龙力,唯有在身境巅峰久经熬炼,才能勉强使出八万龙力。 众人如今早已打听清楚,千年前这十三师兄还是眼识身境的修为,虽说如今得了大机缘,此时气息丝毫不漏,俨然已跨入身识身境,况且昨日曾出手一刀,惊鸿一瞥赫然已是身境巅峰,能够力压刘一鸣一头,修为提升之速尤为惊人,但毕竟时日太短,恐怕在身境巅峰的境界熬炼不足,能否使出这八万龙力,犹自未知,即便能使出来,怕是也勉强之至。 是以王恒这话,看似寻常,其实讥讽之意不问可知,正是暗讽呼延目中无人,无非初入身识身境便这般猖狂,连八万龙力都尤为勉强,还真敢与他争这大师兄的位子,未免太过不自量力了! 他王恒这话说出来,本想见到呼延窘迫之色,抑或倏然动容,谁曾想呼延却是泰然自若,笑容依旧憨直,仿佛这八万龙力他也不看在眼里一般,含笑道:“师兄所言极是,正合我意,还请师兄赐教!” 这般从容,好似混不在意的口气,反倒让王恒一愣,继而心头隐隐羞怒,暗道:“装!你再装!当年怎生看错了你,还道你是含蓄脾性,今日才知竟是如此张狂!为争一口气也敢信口开河,胡言乱语!任你此番出门机缘如何玄妙,断无可能一举比过我这经久熬炼的身境巅峰!待得待会儿动起手来,力道强弱自是一目了然!你休要说我未说清楚,占了你的便宜!” 王恒心里暗怒微骂,面上却还是风轻云淡,涵养十足,轻笑道:“既然如此,这便请吧!十三师弟!” 这一声十三师弟,却是暗中讥讽呼延如今的身份,要让他知晓想要爬上他的头顶,让他一朝转口反称他一声师兄,却是想都别想! “好!既是同门比试,那师弟我便当仁不让,率先出招吧!师兄还请接招!一江春水向东流!” 起刀之势如潺潺溪流之水,源远流长,柔滑婉转,可待得呼延踏到中途,刀势便渐至强横,待到王恒数十丈内,赫然仿若江水奔涌,狂猛如有吞噬天地之势,直欲将王恒瞬息吞没一般! 也不知呼延是有意还是无意,这起手第一招的名号,却是叫“一江春水向东流”,听到王恒口中,终是忍不住一声怒哼。这好似在暗讽他,重志拳拳又隐忍等待千年,万事俱备如今欲图抓住机遇,可遇上他呼延,这无数艰辛便好似化作了一江春水,付诸东流了! “好狂傲!竟敢如此目中无人,莫非真当我是软柿子,这般任由欺辱捏拿么?休要小觑了我王恒!” 被人羞辱到这般地步,便是王恒这和顺脾性,亦难免倏然生怒,面色骤然阴沉,怒极反笑,冷笑道:“师弟这一招,来得好!且来接我一招,刀杀狂徒!” 这《刀杀狂徒》,乃是刀魔门镇派的高等刀法《断天刀法》第十二式,此时使出来正是应景,暗讽呼延乃是狂徒,注定要被他一刀斩杀! 毕竟说的是同门比试,二人起手均未动真格的,俱是用的十分火候的高等刀法,以二人的实力,这般看似凶猛的招式,根本无从比较高下,两道刀气在半空轰然对撞,各自泯灭,自是斗得旗鼓相当,不分胜负。 “好!” “精彩!竟然能同二师兄平分秋色,十三师兄此番下山历练的大机缘,果然非凡!” “看来这八万龙力,十三师兄却是游刃有余,岂非是说他如今的修为已然堪比熬炼经久的身境巅峰高手?亦或是……?” “短短千年,竟能让十三师兄一举晋升身境巅峰,刀法看似也有大进,这是何等惊人的机缘?看来我也该下山,寻觅一番,说不得也能碰上这般好事!” “不愧是大师兄之争!这二位师兄的本事,出手便是十分火候的高等刀法,当真超凡脱俗!若是放到旁的门派去,任何一位均能毫无疑问,坐上那大师兄之位!我刀魔门却是人才济济,大师兄后继有人呐!注定我刀魔门永世兴盛啊!哈哈!” “好刀法!都是好刀法!同是一招《刀杀狂徒》,我使出来和此时二师兄使出来的一比,竟似判若云泥!如此威势的一刀,十三师兄竟也能一刀匹敌,亦是惊采绝艳!今日不虚此行,大开眼界!还需好生凝神,断不可错过丝毫,回去后立刻闭关,我刀法所遇关卡定能因此突破!这也是我的机缘,断不能分心!” “……” 这才一交手,立时引得场中叫好声、惊呼声、赞叹声、阿谀之词此起彼伏,真真假假难以分辨,却也将这场中的气氛,登时烘托得热闹非凡。 便在这潮涌轰然的嘈杂中,呼延与王恒皆尽已全神贯注,心无旁骛,全然忘却了这吵闹喧嚣,兀自眼中唯有对手,还有那渐至凌厉、刚猛的刀气! “十三师弟果然厉害!哈哈!看来师兄我若是再不全力出手,怕是真要被各位小觑了!” 王恒随手一刀,将呼延那宛若炙炎的刀气劈碎,长发漫天飘舞好似,气势已然提升至极,真有天下无敌的模样,扬眉长笑间,面色隐有狰狞,气势顿时更见沉凝、磅礴,骤然暴喝道:“十三师弟!再接我一刀绝技!斩断天纲!” 暴喝间,他猛力挥刀,那刀气倏然激射,层层叠加化作巨刃,恢弘更有霸绝天下之势,瞬息射穿百丈虚空,掀起气浪喧天,悍然劈向呼延! 一百一十六、立威! “来得好!” 呼延双目乍现精光,知晓这已是分出胜负之时,顿时气势暴涨,宛若怒海巨岳,朗笑间骤然前踏,扬刀暴喝。 “刀惊魔!” 又是这一刀,呼延飞升上界后,眼界大开,专为这人族肉身所创的刀法绝技,草创时还略显生涩,威力时强时弱,如今已然熬炼圆满,正是十分火候![bsp;足有十分火候的绝技刀法,自然能有百倍增幅,等若呼延这八万龙力的一刀,待得出手已然堪比八百万龙力,力道之磅礴可想而知! 只是他这一刀常用,千年前王恒便已琢磨出他的门路,此时待见他毫无新意,自是撇嘴冷笑,自是鄙夷,那刀式猛推,竟是怡然不惧,径直以巨刀刀气硬抗呼延这一刀! “嗙——” 这同样刚猛的两道刀气骤然相撞,宛若开天辟地第一道惊雷,炸响足以震天动地,气浪振荡虚空,即便在百丈开外的桌椅,皆尽一震而碎。 离得稍近的来客,最强者亦不过是身境修为,哪里受得住这般力道,全然不顾及自家颜面,皆尽惊呼急退,躲避这一场无妄之灾。可即便如此,那气浪爆散百丈之后,犹自化作强横狂风,终归该是殃及池鱼,让几个轻功略弱而落后的来客如遭重击,径直被掀飞百丈,这才得以狼狈滚落在地,隐见血迹、面色惨白,恐怕还是受了暗伤。 待得这气浪引起的骚乱渐渐静止,在座之人早已顾不上看那些个倒霉货的笑话,俱是目不转睛盯着场中,皆尽双目渐至滚圆,露出了震惊呆滞的模样。 汇聚上百人的殿堂,竟忽而鸦雀无声,尤为诡异。 但见场中一片狼藉,那刀气爆炸之处,原本平整如镜的玉石地面,如今已然寸寸碎裂,裂纹满布近百丈,中央更是有深过百丈的巨坑,王恒与呼延隔坑而立,默然许久未曾出声。 这场景看似又是平分秋色,可在场最弱的也是眼识身境之上,早已开了眼识,自能明察秋毫,一时间不知有多少双震惊的双目,齐齐聚焦在那王恒的面上。在他的额头,隐隐现出一条直竖的伤痕,细如毫发,微不可查,可这一条笔直纤细的血线,在众人眼中,却变得无比醒目! 再看那十三真传,却是毫发无伤,衣角都未曾凌乱,好似从未动过手一般,含笑伫立,与王恒这道额头血线成了最为鲜明的反差。 “二师兄……竟然败了?” 在这寂静中,不知是谁呆滞失神间,恍若未觉地呐呐出声。 这一声喃喃失声,终归打破了这诡异寂静,在座之人接连着如梦初醒,终是响起一声声难以置信的惊呼。 “这怎生可能!” “怎会如此?” “……” 场中此时的场面,的确出乎了太多人的意料,那二长老落杀倏然起身时已然失控,不经意外泄的些微力道,将他原本端坐的木椅震得粉碎,立时化作齑粉。 他身为神境,这坚硬木椅于他这等神境而言,如若玩具般易碎,只是神境之人对力道已然掌握入微,寻常时候,他断断不会有这等尤为丢脸的疏漏,可此时他太过震惊,早已忘却周遭,自是再也顾不上这些微小之事,老眼瞪圆愣怔望着场中,半响后终是恼羞成怒,张口似要断喝,却被那项济抢了先。 “好!我刀魔门的大师兄,便该有这般睥睨天下、横扫群雄的无敌气势!好!” 项济拊掌大笑,却似是丝毫不感觉意外,全在他意料之中,更是觉着分外满意,毫不吝啬地大肆夸赞开来。 “这不可能!” 落杀却怎也忍耐不住,自是难以接受这等局面,忽而间勃然大怒,指着呼延怒喝道:“你使了什么鬼把戏?恒儿他此番千年苦修,已然刀法大进,便连绝学亦熬炼纯熟,足有近十分火候!便是对上项济……师弟,也能有匹敌之力,你岂能以刀法胜他?你定是使了诡计,胜之不武!尤为可耻!” 项济兀自端坐不动,好似听到何等无稽之谈,闻言讶然失笑,“近十分火候,毕竟差了些火候,怎生能与十分火候相抗?二长老此言实在可笑,若是这其中差别不大,还何来十强先后之别?这王恒师弟又……怎生做了经年的道比十二把交椅?” 便在这时,场中唯一能当做长辈的大长老,终是拂须颌首,对项济之言自是颇为赞同,“项济师侄所言甚是,这其中的细微差别,一丝一筹便如若天堑鸿沟,能压得人毫无胜算,落杀你又岂能不知?再者说,这十三真传的确是好苗子!刀法绝技已然熬炼圆满,足足的十分火候,第二真传败在他刀下,不算丢人!十三真传既然有这般本事,那我刀魔门第一真传之位,自该是他的!除去项济、项神,纵观如今十一位真传,这第一真传之位,也的确唯有他才坐得稳当!项济师侄,选的不错!不错!” 这位刀魔神主的至交,轻易不愿表态,可一旦表态,便算此事定了论,再无争议。 这大长老也是个传奇人物,正是刀魔门中除了刀魔神主之外,神境最强之人,实力已然不可揣度,据说也快晋升纯血神境了,算来已有近百万年不曾出过手,但凭他那高绝的境界,便能力压其余五位神境长老。 是以他在门中才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人人尊称一声大长老,可谓一言九鼎,说出来的话,断断无人敢违逆,便是二长老落杀也没这个胆量,往日也是恭谨之至,深恐触怒了这尊大神,惹来雷霆之怒,便是灭顶之灾。 此时大长老出声,正是定下这第一真传之位,必归呼延莫属,如此算是尘埃落定,即便他落杀、王恒如何不服不甘,也只能至此绝了念想。 “哼!” 待到这时,二长老可谓颜面尽失,连坐席都已被他震碎,哪里还有脸再呆下去,终是忍不住怒哼一声,满面怒容猛然转身,拂袖而去。 “大师兄威武!” 不知是那个精明之人,二长老这才踏出殿门,立时便灵机一动,赶忙抓住这最佳时机,朝呼延高呼拍起了马屁。 一语惊醒梦中人,堂中众多弟子幡然醒悟,暗自懊恼自家不够见机之余,亦是争先恐后奉承、阿谀开来,一时间谀辞潮涌,经久不息。 这时节,极少还有人顾忌王恒,听了这些颂咏十三真传……不!真传大师兄的言语,心里是何滋味,甚或今日闹到这般地步,他们这行径好似推波助澜,又让二师兄王恒如何下得来台。几近大半刀魔门弟子,仿佛不约而同地将这二师兄视作虚空,或者视而不见,殷切、艳羡、敬畏的目光,一应荣耀、赞颂,皆尽涌向呼延一人而去。 王恒额头这伤,无非是不值一提的皮肉伤,无需他运功疗伤,这伤口业已悄然间迅速愈合,只留下一条纤细如发的血疤。这等小小皮肉伤,对于身境巅峰的王恒而言,恐怕连伤都算不上。 却说方才,呼延那刚猛如劈山的刀气,悍然撞碎了王恒那断天巨刀般的刀气,却是余劲不止,依然迅猛劈向王恒,这便让王恒震惊得无以复加,呆滞当场,全然忘了躲闪。 可这刀气虽说已遭重创,但剩余刀气依旧堪比百万龙力,这一刀若是当真砍得实在,自是毫无疑问,哪怕他王恒这身境巅峰的肉身有如何强横,也难以抵挡如此巨力,怕是如刀切豆腐一般,轻易便会被劈做两半,性命呜呼。 说来说去,这终归明面上是一场同门切磋,断不可生死相见,呼延当机立断,倏然抽回大半力道,待得这刀气落在王恒眉头时,已然百中存一,无非堪比万龙之力,恰好能破开王恒皮肉,却难以伤及他的筋骨,这刀气才如此力尽消亡,等若无形之间,他王恒又捡了一条性命。 这额头虽是小伤,可这一刀宛若狠狠斩在王恒心头一般,立时被斩得鲜血淋漓,尖锐刺痛。这一刀岂止是皮肉伤,更是斩断了他的傲骨,也一举将他那信念、梦想劈得粉碎。 如今这一声声本该属于他的奉承、赞颂,已皆尽与他无关,此时潮水般涌入他的耳中,又似伤口上抹盐,火辣辣生疼,如若一巴掌又一巴掌,无数巴掌狠狠扇在他脸上,丢尽了脸面。 他默默站在原地,许久都没有动静,只是那脸上却瞬息变幻,精彩万分。待得许久之后,他面上羞怒的涨红这才渐至消退,勉强露笑,自是不愿输了风度,朝呼延抱拳道:“技不如人,甘拜下风!” 拿人家做了立威之物,这效用此时看来自是极佳,一举胜了这门中真传二师兄,威信自然提升,这声望便更是激增,面对这惨被祭旗、立威之人,呼延亦恭谨抱拳回礼,此时自是毫不吝啬谦逊之言,含笑道,“多谢二师兄承让了!” “呵呵……”王恒闻言,笑得甚是苦涩,自嘲摇头,喃喃失语道:“师弟?师兄?呵呵……” 也不知他这话究竟是何意,便见他黯然失神,默默转身离去,转过殿门便没了踪迹。 呼延正自琢磨着王恒这喃喃之意,那边厢项济已然在爽朗大笑,让场中喧嚣倏然骤降,“师弟!过来饮酒!你日后便是我刀魔门独一无二的真传大弟子,这道比夺魁的重任,便要落到你的肩上了!哈哈!我总算卸下这重担,无事一身轻了!想来便觉着分外爽快!速速过来陪我饮酒,今夜不醉不归!不准归!” 一百一十七、欲争! 刀魔门第一真传之位,一夜易主! 这消息在刀魔门,不啻于平地一声惊雷,地震般的消息。尤其是待得去赴宴之人相继归来,这消息便如疾风,迅速传遍了刀魔门的每一个角落,亦在朝外迅速渗透了出去。 在刀魔门做了数十万年真传大师兄的项济正式退位,邀集众多刀魔门门人摆开大宴,据说分外热闹,但凡赴宴归来之人,那面上兴奋的红晕却久久不曾散退,遇人便说,一副看了好戏,知晓了惊天消息的模样,自是皆尽大摆龙门阵,这消息自然传得极快。 “却说昨夜大师兄……不!项济师兄设宴,全亏得我往日常去项济师兄处走动,此番才得以受邀赴宴,见得那稀世罕见的大场面!大师兄所言要宣布的大事,正是要让十三师兄接任大师兄之位!” “什么?” “这是为何?这继任大师兄之位的人,先前不是一直说的是王恒师兄么?怎生便变作了前日大闹后山的十三真传?” “你却是哪里听来的消息?先前那时风传,并非大师兄或大长老定下之事,怎能做得准?” 欲图猎奇,听闻新奇、离奇之事,这说话之人抖出包袱,听戏之人自该捧场起哄,将气氛吵得热闹,这才能让说话之人愈发得意,才能将这好戏悉数抖落出来。 “别吵了!别吵了!听华师兄说后面的事!谁若吵得大家都听不了,我定饶不了他!”待喧闹了片刻,终是有人佯怒高喝,立时喝止了骚乱,却也是恰到好处。 尤其是这一声“师兄”,听得说话之人愈发得意,享受着万众瞩目的满足,不由得清咳一声,蹙眉凝重道:“项济师兄才说出这消息,立时一片哗然!二长老因此……动怒!继而……” 能有幸受邀赴宴的,除却那身居要职的长老、管事,便是门中出类拔萃的内门弟子,武艺、修为皆尽不弱,这心智自是也超凡脱俗,再加上这故事本就跌宕起伏,经由一番润色便更是一波三折,听得无数人随之惊呼、暗叹,艳羡、嫉妒,心情也跟着波澜不定,潮涌沸腾。 “真传大战!二师兄不敌十三真传!十三真传正位大师兄!” 千言万语,无数描述这一夜大宴之事的辞藻,最终汇聚成了一句惊天动地的消息,随风飘扬出极远、极远。 这几日的刀魔山,未免太过热闹,堪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好似有关这十三真传之事,忽而间挤在一起,如火山般猛然爆发了出来。 那千年前得罪了十三真传的刘一鸣刘师兄,好不容易自悔过牢中出来,本以为时来运转,接任了那千年无踪的十三真传之位,本待连那临渊小殿也一道接受,却在殿门前被十三真传的小小仆童狠狠教训,当着众人之面在刘师兄面上流下了两个红肿的巴掌印,当真让刘师兄立时颜面扫地,无地自容。 那奇异仆童一夜不知去向,刘师兄这才如愿以偿住进那临渊小殿,谁曾想还没住几日,那失踪千年的十三真传却突兀地再次出现了!此番再现,这十三真传一改昔年那和顺脾性,自山门一路强横上山,最终与刘师兄对峙之后,怒而出手便让刘师兄一招溃败,再次被送入了悔过牢! 又是面壁思过,又是悔过千年,这便是得罪了十三真传的下场! 紧随其后,不过一日一夜,项济师兄大摆筵席,宴请门下长老或至交,便放出这惊雷之响,让这十三真传越过众多师兄,径直坐上第一真传大师兄之位!原本早已放出风声,即将接任大师兄之位的第二真传王恒师兄,终是忍不住这顶替之事,怒而扬刀比较高下,竟也难敌这十三真传! 一波又一波惊涛骇浪,无视惊奇巨变,却均与这十三真传有关,好似这十三真传便是颗迅速升起的闪耀之星,亦或是庞然大物,稍有点轻微动颤,便会引得地动山摇,万众瞩目。 这项济师兄邀约的宴席才散去,待得十三真传……不!如今刀魔门真传大师兄漫步归去,不知暗中有多少目光复杂注视着这人的魁梧背影,总有精明、善于钻营之人心念浮动,对这门中新晋的真传大师兄动起了心思。 说是动起了心思,这时节呼延声威正旺,谁又有胆动什么歪念,自是为了自家前程,欲图寻丝觅缝,尽快攀上呼延这座大靠山,说不得便能因此平步青云,身份跃升。说来也是,真传大师兄乃是独一无二的位子,这位子如今有了异动,门中大、小势力必定因此引出大动荡,这是必然之事。 动荡大乱,枭雄辈出,这便是自诩枭雄之人借机崛起的大好时机。 若是自家未能抓住这时机,自有旁人攀附,此消彼涨之下,自家小势力唯有被人吞没、蚕食的悲惨下场。而若是能抓牢新晋大师兄这棵大树,定能声望大增,击垮、吞没往日争锋的大、小势力,便能在门中一举称雄,势力大进。 这时节恐怕人人俱是这般心思,于是待到半夜之后,呼延这临渊小殿出奇的热闹,送礼、拜山、讨好之人络绎不绝,门庭若市。 真不愧都是魔道中人,前来之人所送的礼品,可谓是千奇百怪,抑或说是无所不用其极,但凡是珍奇、古怪的玩意儿,亦或是价值不菲之物,好似流水般塞进了呼延的小殿。 尤为出奇的,也不知来人是什么心思,或是怎生揣摩呼延喜好的。兴许是听闻呼延为他那仆童失踪而勃然大怒,便以为呼延他喜好这一口,好养娈童以为男女之乐,于是便在这上面动起了心思,送礼也算推陈出新,径直送来大活人,清一色的清秀男童。 也不知这大半夜的些许时辰,他们却是去何处寻来这大批极品货色的仆童,若是喜好娈童之人,这一个便价值千斤身境巅峰血肉,自是价格不菲,这些人也称得上手腕通天了。 若呼延真是好这一口,这礼物便算送得极为划算,能讨得这新晋大师兄的欢心,即便一掷千斤也是小事,换来自家飞黄腾达,这笔帐怎么算也是利润惊人。 只可惜呼延却是没这古怪嗜好,他如今只稀罕自家丫头,那可是实实在在的俊俏小丫头,千斤、万斤纯血神境血肉也不换,无非怕旁人起了歹念,这才让她平日里扮作仆童相,并非真是喜好娈童。于是这些个苦命的清秀男童便成了没人要的物件儿,被呼延死死拒之门外,自是一个不收。 若是有那不识趣的,就别怪呼老爷翻脸,几番推拒还要强塞过来,这便立时怒容相向,恶棍驱赶出去。 他呼延如今是何等身份,堂堂刀魔门新晋大师兄,除却刀魔神主与那六位神境长老,甚或是闭关的项济、项神,便数他的身份最高,也能在门中一言九鼎的人物,谁敢轻易忤逆他的意思。于是待得呼延怒容驱赶出几个送仆童的、送美女的长老与师弟,顿时让无数精明人回过味儿来,一面嘲讽这些不识趣的家伙,一面暗自将自家准备的美女、仆童紧紧收了起来。 至此之后,再无人提起仆童、美女之事,眼看这新晋大师兄只收些珍奇、罕见的小玩意儿,自是投其所好,却也实在捉摸不透,这新晋大师兄究竟喜好何物,想要用物件儿打开这条通天大道,如今看来恐怕难度颇大。 这一夜,少说也有近百位刀魔门权贵,曾踏入新晋大师兄的殿门,谁也不会空手而去,自是精心准备了好礼物。呼延一夜便收了太多人的礼,只是谁送之物才是大师兄喜好之物,因此能换得大师兄的好感,平日庇护、帮忙,谁心里都没谱,俱是惴惴不安,只觉这局面扑朔迷离,本就是一潭浑水,这么一闹反倒被搅得愈发浑了。 不去管这众人心思,却说呼延这填不满的口袋,待到清晨笑眯眯送走了这最后一位客人,他这临渊小殿总算有了片刻清净。 最后这来客,却是厨殿的大管事,送了一桌极品肉食、美酒,自是让呼延最为欢喜。况且他平日常常劳烦厨殿之人,总有新奇口欲,是以待见是这厨殿大管事前来送礼,呼延那笑意比先前愈发浓郁,对这厨殿大管事自然多几分笑容。 待得将自家殿门合拢,呼延自是就着热乎,坐在这餐桌旁享用肉食、美酒,慢品细尝,一面翻弄着今日所收的零零碎碎,各种物件儿,时而蹙眉撇嘴,时而惊喜窃笑,也不知掏弄到了什么稀罕的宝贝。 “嘿!没曾想这穷乡僻岭的魔界,还真有些好玩意儿,也不知是祖上传下来的,甚或是偶然际遇所得!可惜这些家伙虽说知道是值钱货,怕也不知这几件东西究竟是何价钱,尤其是那梧桐木所制的屏风,便是只卖这梧桐木,放到飞龙城商门拍卖,恐怕没个百斤圣境血肉,都不好意思开价!啧啧,这等宝贝,放在这些个不识货的主儿手头,当真明珠暗投、暴殄天物!落到我呼老爷的手头,这才算是遇到明主了!嘿嘿!” 兀自把玩着那流光四溢的赤色木雕屏风,呼延忽而又自愁眉苦脸,暗自哀叹道:“只可惜这怕是一锤子买卖了!今日便是道中大比,待我夺魁之后,便要去寻丫头,继而晋升神境,开山立派了!日后怕是没这等机会了……一想到这些个宝贝还要蒙尘,再难落到我这明主的包里,怎生觉着如此心痛……” 无论他心里如何痛惜,这时日流转,待得正午时,便该是他这新晋真传大弟子,率领一众真传师弟再行出征道比之时了。 ; 一百一十八、声威! “师……” 待得正午,刀魔后山前往前山的路口,遥遥见得那在烈日下熠熠耀眼的光头,南宫便自惊喜,朝这懒洋洋跨步而来魁梧大汉招手欲呼,那一声“师弟”险些脱口而出,却又立时惊醒,讪讪住口之后,不得不滋味繁杂的躬身抱拳,朝这人呐呐道:“师兄好!” 有他率先开了口,其余早已等候在路口的一众真传面面相觑,即便面色再如何尴尬,心里再不是滋味,亦不得不朝这光头大汉低下头去,抱拳咬牙齐呼道:“见过师兄!” 呼延闻言却是大惊失色,连忙跨步上前,将众位真传一一扶起,急切道:“众位师兄这是为何?岂非要折煞十三不成?十三乃是众位的师弟,这身份永世难以变更,众位师兄若是如此,又让十三如何自处?十三怎敢让众位师兄蒙羞,唤我一声师兄?切莫如此!若是众位师兄不弃,还是称一声师弟最好!” “装!装模作样!”听得呼延这看似真挚的劝说,众位真传本就心里有了疙瘩,这话再传入口中,顿时难忍心头气愤,暗自在心里怒骂出声。 “这怎生使得?” 说话的却是王恒,这人也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物,昨夜里被呼延当着众人的面击败,可谓丢尽了脸面。黯然离去之后,众人均以为他此番必定被打击得落寞消沉,再无心参与这道比争执,恐怕要如项济、项神一般闭关苦修,藉此晋升神境长老之位。谁曾想今日将要参加道比的真传,在路口静候大师兄前来领队时,却见得王恒自他的殿中踏步而来,亦在此处守候,不问可知,竟是还未绝了道比争锋之意,欲与众人一道去参与那道中大比。 这便让众多真传面色古怪,兀自不时偷瞥着王恒的神色,却是平静得一如往昔,谁也猜不透他如此行事,心里究竟是何打算,总觉得分外诡谲,捉摸不透。 待得呼延前来,见到这一朝翻身而上,自师弟径直变作了众人师兄之人,一众真传俱是觉着尴尬,这一声“师兄”实在难以启齿,偏偏王恒却叫得极为自然,仿若呼延本该就是师兄一般,此时听得呼延这假意推拒之言,不由得正色道:“自古无规矩不成方圆,师兄如今既然做了我刀魔门第一真传大弟子,便是我等众人之首,自该尊称师兄,即便往日交情极好,可这礼不可废!” 其实在昨夜宴席上,这“师兄”二字,众人敬酒时便已叫过,那时节却未曾见呼延如此谦逊,倒像是装出了八、九分醉意,但凡有人唤他“师兄”,他自是大笑应下,举杯接酒,哪里有半点儿不适。这时又装作酒醒,好似昨夜之事皆尽忘得一干二净,又恢复了往日的谦逊,在众人面前佯做仁义,却更叫众人心里憋闷至极,不仅无从发作,还得顺着他的意思,“劝解”他接受这师兄的称谓,如若逼良为娼,叫众人心里怎能好受得了。 “师……师兄!二师兄说的正是!”连王恒都表了态,平日里便交情极好的南宫自是紧随其后,含笑劝道:“如今你才是我刀魔门的大师兄,我若只因平日与你交情不错,便依旧称你师弟,要是被别的门派之人听了去,岂非笑话我刀魔门的弟子不懂规矩?” “二师兄与十二师弟所言,亦是我等之意!还望师兄勿要再推辞,让众门笑话我刀魔门弟子!” “正是!” “我亦……” “……” 一行共计十位真传,此时接连开口相劝,乍一眼望去,倒都是真挚、焦急的模样,可众人心里是何念头,便难以揣摩了。 “这……”待听得众人劝解,呼延似是颇为意动,却还是犹疑不定,久久不愿应下。 “还请师兄再勿推辞!”王恒终是神情郑重,恭敬朝呼延再次抱拳一礼,转而劝导道:“眼见正午临近,还请大师兄尽快定夺,率领我等前去拜见师父,随后便将出征道比!时辰紧迫,大师兄休要再推辞了!” “二师兄所言正是!” “还请……” 再行一波劝解,呼延这才眉头舒展,长叹道:“也罢!我自大师兄手中接过这重任,便该有担当,习惯这大师兄之位!既然众位师……弟执意如此,我便应下吧!二师……弟所言及时,眼见已是正午,我等还需速速前去主殿拜见师父、众位长老与项济、项神师兄,切莫让他们等得急了才是!” “是!” 总算配合呼延将这戏演完,众真传俱是暗自吁了口长气,恨恨偷瞪了眼呼延,又自齐齐抱拳恭声,齐声应诺道:“谨遵大师兄令!” 待到此时,呼延才满面春风得意,率先挺胸昂首跨步前行,以为众人之首,由这一众真传簇拥着朝那主殿而去,自是踌躇满志,意气风发,得意非凡。 这般当仁不让的行径,在其身后一众真传看来便有股子小人得志的味道,这却是艳羡、嫉妒得泛出酸来的难言滋味。 近几日,正是呼延声威最旺之时,是人总难免有些好奇之心,平日里真传弟子皆是高高在上,寻常门人万难得见一面,尤其是这风传惊奇的新晋大师兄,原本的十三真传。 这位不仅入门便晋升真传,且满打满算不过千余年,却有千年在外历练,独独在门中百余年亦是闭关苦修,在寻常门人眼中未免太过神秘,难窥真容,但此时将要出征道中大比,门中众位真传势必要露面,这便是得见一众真传与那最为神秘的新晋真传大师兄一面的大好时机。只要是刀魔门下之人,谁也不愿错过良机,自是大清早便出门聚在山巅,密密麻麻在这后山来路上苦苦迎候,翘首以盼,夹道相迎。 总有眼尖之人,遥遥见得路的尽头依稀可见人影,顿时惊喜高呼出声。 “是新晋真传大师兄!还有众位真传师兄到了!” “我看看!我看看!” 惊呼声接连响起,立时引得万千人轰然骚动,纷纷引颈遥望而去,均是欲图率先一睹那新晋真传大师兄的真容。 “咦?为首的莫非便是那位新晋的真传大师兄,怎生是个秃……” 这骚动中,忽而有人惊疑轻呼,想来那一声“秃贼”便要出口,引得他同伴倏然变色,急忙捂住他这张将要惹祸的嘴,朝周遭冷眼望来之人讪讪而笑,转而惊叹道:“我刀魔门新晋真传大师兄,果然仪表不凡,特立独行!这般大异常人的模样,正该是我刀魔门新晋真传大师兄的风范!好生耀眼夺目,让人一见难忘!” “那是当然!哈哈!” “的确!这新晋真传大师兄,一看模样便知是个爽快人,定是和我一般脾性!我喜欢!哈哈!” “……” 这话倒是不假,便凭呼延这闪亮圆滑的光头,在烈日下更是熠熠生辉,大老远便能引人关注,再配上呼延如今这赫赫身份,自该是去了何处,都能引得万众瞩目,这一见难忘的赞叹,自是名至实归,毫无着色。 还未待一众真传走进,这夹道迎候的万千门人,便已似潮水般悉数跪倒下去,千言万语汇做一声震彻云霄的齐吼。 “拜见众位真传师兄!拜见真传大师兄!” “祝众位真传师兄旗开得胜!一战扬名!” 种种奉承、恭维、恭祝之言群起潮涌,声声滚荡,经久不息。 这大师兄的身份在真传中亦是非凡,自是要独立出来另行恭贺,断不可与众真传混为一谈,这是自刀魔门立派起便定下的规矩,初时是项济的大师兄,随后是项济,再下来便轮到呼延享受这超然待遇了。 便在这震耳欲聋的呼吼声中,呼延和颜悦色,领着一众真传跨步而过,不忘朝周遭师弟点头颌首,含笑示意,一行十一位真传在此时此刻,自是谁也不愿落了风范,落落大方,举手投足不失威严,倒均是人中龙凤之姿。 待得来到前山山巅,沿途俱是单膝跪地的带刀禁卫,均是身披金色细鳞重甲,威武昂藏,替众位真传开路,亦不忘随迎候的万千门人一道,朝众位真传展露恭谨、敬畏的模样。 往日常闭的刀魔殿大门,今日大清早便已大开,众人由呼延领着跨入殿门,终是在殿堂中单膝跪下,朝尽头高台中央端坐的刀魔神主抱拳齐喝,“徒儿拜见师父!拜见众位神境长老!拜见项济、项神师兄!” 在这高台上,除却端坐正中的刀魔神主,六位神境长老两分而列,皆尽在座,而项济与项神,亦是得以在高台上陪进末席。只因二人在身境积蓄丰厚,踏入神境宛若水到渠成,全无失败的可能,便能算是日后的新晋神境长老,此时陪着高高在座,身份自是毫无不妥,谁也不敢质疑。 一众真传在门内地位极高,除去刀魔神主、神境长老一流需要拜见,这堂中陪坐两侧的各职长老,却是断断承受不起这般待遇。认真算下来,他们的身份与真传弟子天差地别,一个是天之骄子,一个是闲杂管事,若是非要分个高下,反倒是他们该向一众真传行礼。只是在明面上看来,他们算得上刀魔门劳苦功高之辈,自然免了这尊卑规矩,得以同众多真传平起平坐,算作平等身份。 “哈哈!”刀魔神主今日好生愉悦,难得笑容满面,满意打量着台下十一位得意门生,尤其是他寄予厚望的呼延,不由得放声大笑,得意非凡。 “好!都是我的好徒儿!为师在此预祝众位徒儿,此番出征道中大比,必胜!必定大胜!” ; 一百一十九、扬名! “出发!” 坐在神骏龙马背上,呼延意气风发,挥手扬缰策马,率众而去。 “是!” 在刀魔山脚,万千门人汇聚于此,一众十位真传齐声应喝,便在万众欢呼、高吼、助威之声中亦是扬缰策马,紧随呼延一骑疾驰而去,扬起风尘如若雾龙,瞬息已在百里之外。 待得刀魔门一众真传出行,其实已然慢了许多,周遭门派早已离去,是以众人纵横驰骋,沿途并未遇到同行之人。而当众人赶到那器魔本门的山门处,观战凑热闹的闲人早已上山,这山门仅见三、两个懒散闲谈的待客弟子,这便让众人到来显得太过清清冷冷,索然无味。 这两个待客弟子倒也是个中老手,迎面见得十余人鲜衣怒马,张扬疾驰而来,心里略微估摸,便已猜出该是刀魔门的真传晚到了片刻。算起来这刀魔门在器魔道中也是数一数二的名门大派,二人自是急忙直身陪笑,正要笑脸迎上去招呼,忽而见得为首者那闪亮秃头,观之分外眼生,却是不识得这光头壮汉是什么人物,一时间脚下便有些踟蹰、迟疑。 好在二人也是精明人,见得不认识为首之人,这便向其余人影一一扫视而过,终是见得俱是熟脸,这才确信来行的确是刀魔门真传,再度含笑迎上去,只是心里未免犯起了嘀咕,对这面生的为首之人的身份未免惊疑不定,揣摩开来。 “众位刀魔门的真传师兄,此番来的未免略迟了!眼见长老将要训话,还请速速上山!” 器魔道下诸多门派早已来齐,独独这刀魔门的真传姗姗来迟,让二人一阵好等,虽说他们人轻言微,不敢得罪刀魔门这等大派的真传弟子,言语却难免有些抱怨之意,却也仅此而已。 “迟了么?” 呼延闻声扬眉,对这等小事却是混不在意,在山门处拉缰驻马,翻身下来,随手将缰绳递给身侧那待客弟子,便自伫足仰头,遥望那器魔山巅的喧嚣热闹,待得随行真传皆尽跃下龙马,簇拥在他身侧,他才咧嘴一笑,挥袖郎喝道:“上山!” “是!” 听得号令,众人齐齐轰然应诺,待得呼延哈哈大笑,昂然跨步率先前行,一众真传这才面面相觑,强自撑做面无表情,相随上山。 这一幕却是看得两个待客弟子震惊愕然,待得这一行人遥遥远上,二人忽而如梦初醒,惊骇望着呼延那壮硕背影,一人终是忍不住密语惊呼起来。 “这是何人?竟有如此霸气?胆敢号令刀魔门一应真传,还能让众真传俯首帖耳,连那第二真传王恒师兄,亦对他毕恭毕敬!却是好生霸道!究竟是何等人物?” 另一人眼珠微颤,心头便灵光乍现,猛然瞪圆双目,难以置信地直直望向呼延背影,惊疑道:“先前我倒曾听到风传,自打我本门杨英大师兄悟出神技,便让众多旁门真传黯然伤神,君不见此番道比,先前道比十强,倒有七位再未路面!这刀魔门项济大师兄,早已传言闭关,不再参与道中大比!” “早有人揣测,项济大师兄此番闭关,恐怕出关便要晋升神境长老去了。这真传大师兄的位子,十有八九是要让出来了,莫不是这秃……便是刀魔门新晋大师兄……” 听闻这话,离奇中却真有几分道理,听得另外那人一愣,继而却愈发震惊,骇然道:“怎生这新晋大师兄从未见过?却并非那二师兄王恒接位?能自道比这排名十二的二师兄王恒手中,骤然抢走新晋大师兄之位,这是何处杀出来的一条横江猛龙?” 却不提二人愈发揣测,愈发惊骇得无以复加,刀魔门新晋大师兄呼延,已然率领一众沉默无言的刀魔门真传踏上了器魔山山巅。 时至道比,眼见那器魔本门姓季的神境长老将要训话,器魔道下众多门派的真传弟子皆尽汇聚在此,再加上各门前来助威的弟子,无数前来观战之人,少说也有数以十万计,自是人头攒动,拥挤不堪却也热闹非常。 待得呼延一行踏上山巅,遥遥便见那临门大殿的高台上,傲然独立着一个枯瘦老宿,呼延倒也曾见过一面,自是那姓季的神境老者,此时负手而立,面色可谓阴沉得滴出水来,想来正因他刀魔门久等不至,心头已然怒气难掩了。 忽而见得山巅门前现出一众十余人,除却那为首的光头大汉面生不识,其余十人倒都算眼熟,自是那让人久等生怒的刀魔门真传,季老终究压抑不住心头怒火,猛然便瞪目暴吼出声。 “道中大比,乃是上古传下来的大事,丝毫疏忽不得!你等刀魔门弟子,为何来迟?如此不识规矩,不成体统,实可谓大逆不道!” 怒喝如暴雷惊天,猛龙狂啸,滚滚回荡在十里山野谷堑之间,仿若这一怒之吼,天下失声,连这嘈杂许久的器魔山巅,亦是骤然变得鸦雀无声,一时之间,万众目光咻咻如怒矢电射,投向山巅门前这一众刀魔门真传。 “咦?那刀魔门大弟子项济去了何处?莫非真不再参与此番道比了?” “那秃……却是何人?莫不是此番刀魔门的新晋真传?怎生如此没有规矩,胆敢站在众多师兄之前,以为头首之势?” “项济无踪,领头却是这光头汉子,莫非这光头是……刀魔门新晋真传大……弟子?” “看着这模样,一众刀魔门真传隐隐以他为首,竟真是刀魔门新晋真传大弟子不成?怎生不是那……” “器魔本门的杨英师兄,果然是无敌强人!自打他悟出神技,已然堪称身境无敌!前番道比那一战,力敌两位十强,终是打碎了无数强横真传的雄心壮志,锐气尽失,此番倒有八、九个名门大派换了真传弟子,这刀魔门更是干脆,竟连真传大弟子也换了,却怎地换了个从未见过的人物?也不知是何处杀出来的……” 待得见到这尤为面生的光头大汉,立时引得群情哗然,嘈杂议论之声轰然响彻,反倒比先前还要吵闹喧嚣,声浪如涌潮,经久不息。 说句实在话,呼延一行也并非如何过矩,只是在那刀魔殿里,刀魔神主心情愉悦,便多说了片刻话,借以勉励、鼓舞众人,这便耽搁了片刻。可随后众人快马加鞭赶来,其实算算时辰,也不过慢了稍许,全然不至于这季老如此厉喝训斥。 (果然是更慢容易,更快难,昨天一慢今天居然也快不起来,还剩一千字……) 一百二十、首战! “什么?你便是刀魔门真传大弟子?” 季老闻言一愣,继而就想要哑然失笑,只是待见得呼延立于一众刀魔门真传之前,又见得这秃贼口出狂言之后,这一众刀魔门真传竟是默然无语,全无反驳、嗤笑之意,反倒俱是羞愧、躲闪的模样,立时便让季老惊愕失神,久久回不过味儿来。 只是待得他那失神双目无意中与呼延对上,见得这狂妄后生似笑非笑的模样,终是让季老如梦初醒,立时惊怒道:“刀魔门究竟出了何事?竟能让你这等狂傲之徒接任真传大弟子之位?我定要上书圣祖,将今日之事如实禀报,定要让圣祖治刀魔神主教徒无方之罪!我看你们这刀魔门,也该受些教训了!省得尽出些目中无人的狂徒,那项济便是如此,他选的下任真传大弟子,却是更胜一筹!正是他刀魔神主教徒无方,我定要请动圣祖治你刀魔门狂浪之罪!” 季老虽说是器魔道本门的神境长老,身份看似高不可攀,但若是真正算下来,难同本门真传大弟子杨英比较,与呼延这等名门的真传大弟子,地位也能算作相差仿佛,更何况毕竟并非同门,如今呼延亮出这刀魔门真传大弟子的身份,即便举止有何不当,他季老也断无资格处置。 如此一来,季老先前放出话,要让呼延割舌谢罪,这便成了笑话,让季老顿觉颜面尽失,羞怒交加却偏生已拿呼延没了法子,唯有色厉内荏一番怒言,可这扫地的颜面,却无从挽回了。 名门大派的真传大弟子,这身份果然非同凡响,分量十足,即便不在自家门派中,放到一道之中,亦是不可小觑。 而在此时,呼延那话如若惊雷,即便许多人隐隐猜测,亦不过仅是猜测,大多是半信半疑,忽而自呼延口中得了证实,顿时万人失声,随后一片惊呼。 “这素未谋面的秃头汉子,竟真是刀魔门新晋的真传大师兄?” “堂堂一派大师兄,怎生平日竟无人知晓?这人是从何处蹦出来的?端的古怪非常!” “如此来历不明之人,名声未显,却能一举坐上刀魔门真传大弟子之位,连那早已是第二真传的王恒都甘愿臣服,定有过人本领!莫非此番是来夺魁的不成?” “断无可能!如今魔界还有谁人不知,我器魔本门出了绝世天才,杨英师兄能在身境时悟出神技,已然是身境无敌!连道比二、三的李隆、项济两位同道师兄齐上,也被杨英师兄一招击败,我杨英师兄在这器魔道中,再无一合之将,自是能稳坐魁首之位!即便这刀魔门新晋的真传大弟子如何了得,也绝非杨英师兄对手!在我看来,这人定无夺魁之意,无非是想继项济师兄之后,再夺一个道比二、三之位,保住他刀魔门的声望不坠,这才是正解!” “若真是如此,这人也不可小觑!定是我枪魔门新晋大师兄的劲敌!” “大师兄!定要留意此人!这人恐怕有几分真本事!” “……” 万千嘈杂之中,不知有多少目光再暗中紧盯呼延,流露出嫉恨、警惕、惊惧、争锋之色,自是同一时间,都对这神秘、张狂的刀魔门新晋大弟子起了戒备之心。 周遭隐隐的变化,呼延恍若未觉,兀自遥遥与季老对视,面上朗笑依旧,抱拳道:“晚辈是否张狂、孟浪之徒,晚辈师尊刀魔神主是否教徒无方,恐怕季老一家之言,也做不得准!若是季老依旧心怀不满,非要因如此小事吵闹了圣祖清修,这便是季老自家之事了!到时圣祖如何定夺,究竟会责罚何人,谁也说不准吧?” 呼延这话,极尽冷嘲热讽之能,言语虽说对季老依旧恭敬有加,可字里行间却透出一股子不当回事的轻慢,好似对季老这本门神境长老的身份混不在意,甚是蔑视。 “你!” 季老老眼瞪圆,手指颤颤遥指着呼延鼻头,却是已然气得说不出话来,双目中似有怒火汹汹,终是气急怒骂道:“好狂徒!” 这一声怒骂之后,他再也顾不得今日该他训话之事,跺足震碎百丈石地,怒啸间拂袖离去,身影如化怒矢、疾鸟,倏然射向远处那高过十万丈的巍峨山岳,那正是器魔道的圣山,圣祖常居之处,竟真是欲图告状去了。 待见这惊变,大比前训话这上古传下来的规矩,被呼延三言两语毁得一干二净,这一幕在寻常人眼中何等震撼,于是场中静可闻针,山巅数以十万计的目光皆尽投向远处小如微粒的季老身影,怔怔无言,谁也不知这闹出这等僵局,接下去该如何行事了。 呼延却是撇嘴嗤笑,也懒得管那自视甚高的老东西,兀自折过身来,朝一众刀魔门真传含笑道:“众位师弟,明日便是道中大比,既然已到了地头,这训话……嘿嘿!既然如此,我等也算省事,径直去本门安排我等入住的大殿落脚吧!还需养精蓄锐,明日打出我刀魔门的脾气来!” “是!” 正所谓家丑不可外扬,哪怕呼延做了这等顶撞长辈之事,这时节身为同门师弟,又当着众多同道的面,一众刀魔门真传也唯有力挺呼延,自不会因此吵闹,让旁人看了笑话,俱是抱拳齐吼应诺,紧随呼延而去。 只是呼延今日这般行径,当众顶撞前来道比训话的神境长老,似是恃才傲物一般,未免太过张狂,锋芒毕露,仿佛其余刀魔门真传都成了他的陪衬,尤为让人不喜,此时一众刀魔门真传心里的想法,自是不得而知了。 待得呼延一行离去,留下场中数十万人面面相觑,顿时噪乱不堪,议论纷纷不绝于耳,许久才渐至散去,只是今日引发的震动,却不知何时才会得以平息。 器魔本门安排一众刀魔门真传落脚的大殿,还是千年前呼延曾暂住过的那座,一行人入得其中,关上殿门之后,呼延自是随意吩咐几句,便挥手让众人各自归房休整去了。 最后离去的是南宫,他踟蹰片刻,偷瞥了呼延半响,欲言又止,却终是暗叹了一声,也随着众多真传一道离去不提了。 呼延目送众人各自离去,仿佛对南宫那迟疑之色视若未见,只是目光扫过南宫背影之时,总算有了些许柔色。南宫欲说未说之言,无需出口呼延也能猜到,多半是想劝他应晓得韬光养晦,不该如此咄咄逼人,寸土不让。 “没曾想这南宫倒有几分真性情,时至如今,还记得往日交情的,独独仅剩他了吧?只是人各有志,他却不知我日后的打算!若非如此事事高调,怎能迅速打开名声,竖立我的声威、名望!若无赫赫声名,我日后开山立派,岂非门可罗雀,沦为笑柄?也罢,即便他这真心劝解之言未曾出口,呼老爷我也领他一分人情,日后怎也少不了他的好处!只是这内中缘由,却也不好与他明说了,由他去吧!” 目光闪烁间,呼延笑得难以琢磨,兀自起身也回房去了。 一夜星稀,这夜里因呼延而起,究竟有多少暗流涌动,恐怕谁也无法尽知,只是但凡有关呼延的大、小情报,含糊难解的只言片语,悄然摆在许多人案前,让这案前之人,皆尽燃灯苦思,琢磨了整整一夜。 似是转瞬已至清晨,此番道中大比的头一日,却比以往还要热闹,尤其是那千座古台交战之处,若是去得稍晚片刻,恐怕连外围都难以挤入,早早便吵闹得不可开交,喧哗潮涌。 呼延难得起了个大早,可其余刀魔门真传却起得更早,早已在大堂围坐闲谈,只等呼延前来,便要前往道比之地了。 “今日一战,我虽身为大师兄,可此番却是首次参与这道中大比,自是无甚特例,要与众位一道,在那古台上呆站一日了!”呼延故作哀叹,面上却满是笑意,朝众人招呼道:“此番首战,无非热热身子,却也不可太过轻忽!如无例外,还需众位师弟打出我刀魔门的威风,自清早而立,百战百胜,傲立至终!” “是!谨遵大师兄令!” 今日乃是初战,无非争夺道比千位,一众刀魔门真传皆是争夺百位之内的实力,这一战自是毫无压力,是以呼延这号令说来霸气,其实并无刁难之意,众人自然爽快地齐声应诺,无从违拗。 又是他呼延率先踏足,一众真传相随而行,十余人亦有浩浩荡荡之势,自是让呼延摆足了他大师兄的架势,昂首阔步前行,乍一看的确颇有威严。 昨日又闹出这般大的动静,让前来观战、参战之人记忆犹新,可谓一见难忘,此时遥遥见得他那特立独行的闪亮光头,立时便引得一阵骚动,万众瞩目。 古台边观战之人,鲜少有胆朝这“狂徒”滋事,待见刀魔门众真传阔步而来,自是避之唯恐不及,散退如潮水,哗啦啦让出了一条宽敞大道,以供他们前行过去。 到了这地头,各真传均是朝呼延禀报一声,领了呼延一句喜庆话,便自寻觅一座古台,翻身上去三、两招送飞原先立足之人,稳稳立在了高台之上。 呼延左右巡视一番,却是哈哈大笑,也懒得多找,就近跃上周遭一座古台,看也不看对手,连刀都未曾抽出,猛然一拳过去便将那倒霉对手轰飞下台,兀自抱胸昂首,傲然扫视台下四方,长笑喝道:“还有谁来?” ; 一百二十一、质问! “好气魄!” “不愧是刀魔门新晋大师兄!傲视群雄,谁敢来战!哈哈!” “好!” 呼延这一亮相,气势强横无匹,出手尤为霸道,正是魔界最为崇尚的强者之姿,豪放爽快,目无余子,自是一出场便已赢得满堂喝彩。 至于被呼延一拳轰下来的那倒霉货,也不知谁哪门哪派的真传弟子,长得精瘦阴鸷,手握双钩,估摸着该是那钩魔门的真传。还算是呼延出手时留了几分力道,否则以这小子身境巅峰的身板,全力下去恐怕要伤的不轻,断不至于如此时这般无非气血振荡,颜面受损。 先前呼延身形太快,他甚至还未看清来者何人,便已被呼延近乎羞辱般赶下台来,心头惊怒可想而知。他在半空已然稳住自家身形,重重落地怒容朝台上瞪去,本欲立时翻身再度上台算账,可这一眼看清呼延光头,再听得周遭叫好之声,顿时神色一僵,那怒容转而震惊,继而咬牙隐怒,二话不说转身就走,再没了报仇雪耻之心。 胆敢与本门神境长老对峙,更是一举坐上刀魔门真传大师兄之位,这般猛人却是猛得非同凡响,一拳便能将他轰下台来,更能证实这人的确有真本事,绝非他能抗衡的人物。 于是这羞辱,他只能憋闷下来,还得宽慰自家非战之罪,大清早便遇上这等凶横、狂猛无匹之人,唯有算自家倒霉,这古台注定已成无望深渊,只得另寻他处去了。 虽说呼延如此强横之势,一看便知不好惹,可偏生便有人不信邪,只道这刀魔门新晋真传大弟子乃是外强中干,色厉内荏,无甚真本事,自是要上台教训他一番,亦能因此扬名立万,削落他刀魔门的脸面,让这新晋真传大弟子与刀魔门一道,沦为众门笑柄。 有这打算的不止一人,俱是些心高气傲之人,自诩武艺大进,足以傲视群雄,便要上台亲自试试,这看似强横的刀魔门新晋大弟子,究竟有多少水分。 便在众人欢呼、叫好声中,一个高壮大汉跺足暴喝,便自飞跃上台,手中一口丈长银戟,朝呼延极为随意地抱拳作礼,便自轻蔑笑道:“我乃戟魔门第五真传孟蛟,还请师……兄赐教!” 他这一上场,立时也引得周遭一片惊呼,只因这孟蛟成名多年,近几次道比风头正劲,一跃直上道比三十位之内,可谓戟魔门近年来领军之人,风传将要晋升戟魔门真传大弟子,却也是一号引人关注的俊杰人物。 如此战绩,早已让孟蛟心生骄纵,自觉便是道比十位的人物,他也能平起平坐,此番正是前来争夺十强之位,欲图一鸣惊人,哪里会将呼延这等名声不显之人放在眼里,即便他还有个刀魔门真传大弟子的身份,没露出真本事便难入他孟蛟的法眼,于是那场面话里,连带那“师兄”的兄字都含糊其辞,刻意带了过去。 只可惜他这番场面话,呼延听也懒得去听,待见有人跃上台来,自是二话不说一拳砸去,便欲故技重施,将这高壮大汉砸飞轰落了事。 “哈哈!堂堂刀魔门真传大弟子,对敌不用刀反用拳头,还欲行偷袭?怎生似是欲盖弥彰,还是连我孟蛟,都不值得你出刀?” 待见猛拳砸来,孟蛟怡然不惧,双目乍现寒光,忽而哈哈大笑,悍然扬戟反攻而去,长发如若乱舞,暴喝道:“目中无人!雕虫小技!” 头一句是骂呼延,后一句正是骂他这蹩脚的拳法。他却也有怒骂的资本,自诩堪比道比十强,本事自是不弱,却被人如此小觑,不屑以真本事对敌,反露出这般粗劣的拳法,换作谁来也要生怒。 他这含怒一戟好生了得,狂风肆虐间,戟气电射如毒蛇探首,瞬间便足以致命,正是他赖以成名的家传高等武技《狂风厉蛇戟法》,被他熬炼足有九分火候,端的是迅疾、毒辣,狠戾无匹。 “哈哈!你这家伙还有几分本事!看我一刀吧!” 呼延看得双目一亮,放声大笑之余,却是半步不退,疾踏间手入空袋,寒光一闪刀已在手,却是那口银亮的惊魔刀,顺势斜递出去,朗笑道:“飞花落水而下!” 这一刀便叫做“飞花落水而下”,并非他呼延自创刀法,乃是那刀圣血脉传承中一记微不足道的刀法,却也是高等武技,在呼延闭关千年之中,业已熬炼圆满。 但见刀式柔滑如溪水,看似柔弱却暗中韧劲十足,隐隐已明悟了水流阴柔的真谛,待得对上孟蛟那迅疾狠戾的戟气,略微画弧似有玄妙非常,宛若溪水顺势而下,便有渐至增强的牵引之力,一缓一带便将这戟气消弭于无形,在孟蛟尚未回神之际,倏然砸中其腰间,力道已然涌猛无铸,万难抵挡。 “啊!” 孟蛟面色骤变,惨叫一声眼前花飞模糊,稀里糊涂便已飞射而去,将台下人群砸得七零八落,惨呼声此起彼伏,毫不凄惨。 “下一个!” 呼延兀自收刀送回空袋,好生悠闲,依旧抱胸而立,再不看那倏然爬起的孟蛟,淡淡喝道。 “好!好刀法!” “以柔克刚,如典范般的一战,精彩至极!” “可惜!连孟蛟师兄都不是他一刀之敌,这般实力深不可测,真不知到了何等地步!恐怕今日已无从得见,可惜!可惜!” 又是一阵喝彩,却比呼延方才初上台时更为响亮,只因见得这惊艳一刀,已然让许多人觉得不虚此行了。 武技的精髓,并非唯有以刚克刚,以柔对柔,这般对敌看着爽快,酣畅淋漓,却如若把式,并未得悟更深处的武艺,唯有呼延这般以柔克刚,以刚击柔,还能战而胜之,才是明悟了武艺精深之道,踏上阴阳相合、刚柔并济的绝高境界。 (慢了就难快起来,正在努力改进,还差一千字……) 一百二十二、对答 待见面前这冰霜美人儿,杏目含煞怒叱出声,呼延顿时一愣。 这人倒是似曾相识,该是曾见过一面的人,尤其是这等姿色极佳的美人儿,自是总能有几分印象,这边厢心念一转,立时想起来,这正是剑魔门的真传弟子,早已传闻要与南宫永结连理的月红。 “哎呦!这不是……我师弟媳妇么?”呼延惊喜大笑,“为何一脸怒容?莫非是我师弟南宫怎生欺负你了?且来与我慢慢说道,若是他真欺负你了,我立时带你去找他!帮你评评理!” “嗯?” 听呼延如此说,月红反倒惊疑起来,兀自又好好打量呼延一番,再回想到昨夜里那情报,此时犹自迟疑道:“是你吧?你不是原本的刀魔门十三真传么?南宫他师弟,怎生才千年不见,你便成了刀魔门的大师兄?” “哈哈,我师弟媳妇倒是好眼力!不错,是我!” 呼延笑得甚是爽快,坦然应诺之后,便自促狭笑道:“我便说怎生此番归来,未曾在我刀魔山见得师弟媳妇,想来定是南宫他没本事,惹怒了我师弟媳妇,将你气回娘家去了吧?哈哈!师弟媳妇,有何冤屈尽管向我说来,我替你教训他!定为你出这口恶气!” “呸呸呸!”听得呼延打趣,饶是月红脾性淡漠,亦是羞红了俏脸,连啐了好几声,这才瞪了呼延一眼,嗔怒道:“什么师弟媳妇,太难听!休要辱没了我的清白!我如今尚是待字闺中,气与不气,干他南宫何事?那等呆子,我……我才懒得理他呢!” 呼延闻言愕然,遥想当年之事,一个愿娶一个也该愿嫁,按说早该好事成双了,可听月红如今的口气,却似是这八字还没一撇,这其中不知有何古怪,呼延琢磨了片刻,却是幡然醒悟,惊呼道:“莫非我南宫师弟他……前番道比还是未曾晋升百位?这却是不该啊?以当年南宫师弟的本事,百位该是极为稳当之事,却不知又是何处出了差池?” “干他何事?”说起这事情,月红心里总不是滋味,没好气道:“他前番道比倒是争气,夺得二十九位交椅,八百年前便曾求他师父刀魔神主老人家来我剑魔门提……亲,只是……” 说起自家之事,月红亦不免羞赧,这“提亲”二字总觉得难以启齿,自是含糊掠过,可话到此处,这“只是”之后,她又自难言起来。 “我南宫师……弟竟杀入道比二十九位去了?果然厉害!”呼延自是听得惊喜,转瞬又自疑惑不解,“既然如此,你与他已然能算是门当户对,想来两位师父亦不会为难此事,为何拖延至今还不曾结亲,这又是为何?” “……”月红神色复杂,深深看了眼呼延,这才咬唇含糊道:“只因我师父他下山云游,已有千年不曾归来,无他应允此时,这事情自是无从提起……哎呀!” 她忽而惊呼一声,抬头已然怒意重现,怒煞瞪着呼延,青葱白指遥遥指向呼延,嗔叱道:“你这人!被你一番搅合,险些让我忘了来意!快说,我家小师弟守穗去了何处?你将他弄到何处去了?” “……我师父他下山云游,已有千年不曾归来……”待听得这话,呼延脑中轰然炸乱,忽而变得一片空白,兀自呆怔当场,连月红后来的话,也一句都未曾再听进去。 他脑中猛然回想起就在数日之前,他即将自剑圣遗库离去前,顺着石壁缝隙曾有惊鸿一瞥,绝望惨呼声犹自响在耳畔,依稀听闻话中之意,乃是个得以参悟大道的神境巅峰人物,最终血光四溅,惨死在剑圣遗库之中,成了那剑圣残念用以杀鸡儆猴,震慑呼延贪婪之念的用具。 再行联想起那剑圣嫡传血脉的守穗,还有他这剑魔门新晋真传的身份,顿时豁然开朗,却是八九不离十,猜出了那剑魔神主的去处,甚或是……归去之处,葬身之所,忽而觉得不寒而栗,心头滋味繁杂。 片刻后,他终是暗叹,“命途际遇,当真这般千变万化,神秘莫测么……” 这念头一闪而逝,待得回过神来,见到对面那月红依旧怒目而视,一副不听得回应便不罢休的模样,呼延立时迷惘道:“师弟媳妇,你这是何意?你剑魔门小师弟不见了,寻我作甚?他去了何处,我又如何知晓?” “你不知?” 见呼延茫然模样不似作伪,月红亦是一怔,转瞬却又更怒,“千年前你与他私下一战,听闻是不胜不败,其后才隔了两日,你二人便都在夜间不告而别,你休要骗我,说这仅是巧合!你定是与小师弟有过密谋,引诱他与你一道做下这顽劣之事!这罪责我暂且不追究,我只问你,我小师弟守穗现今究竟人在何处?是否安好?速速与我说来,不得胡言乱语诓骗于我!” 听得这话,呼延心头不由一暖,心念暗自失笑道:“看来这女人却是面冷心热,剑魔门这许多真传,唯有她是真性情,对守穗亦是真心关怀,如此真诚心念,在魔界稀世罕见,尤为难得了!与南宫倒是……绝配!哈哈!我日后若有门径,定要促成这二人的好事,让这般真情真性之人终成眷属,成就这一番佳话才是!” 至于那守穗身在何处,呼延自是心知肚明,想来他守穗还在那剑圣遗库之中,紧抓住这珍贵际遇苦修、熬炼,性命自然无忧,连呼延眼馋至极的那口圣剑,最终恐怕也要落入他守穗的空袋,待得他出关时,必定是一鸣惊人,自不需提。 呼延虽说知情,可这事情断不可乱言,否则若是套话出了差别,其中猫腻定瞒不了刀魔神主这老奸巨猾之人,倘若让他晓得呼延有胆骗他,定免不了雷霆之怒,一经酷刑盘查下来,呼延多半还有性命之忧。 是以这事情已然成了绝密封口之事,呼延断不能走漏半点儿消息,死要青山不动,全盘矢口否认。事关身家性命,饶是明知月红挂怀守穗安危,呼延也唯有在心底说一声抱歉了。 “师弟媳妇,这可真是笑话!”呼延哑然失笑,摇头笑叹道:“若是我未曾记错,千年前的确同你刀魔门新晋真传弟子守穗有过一战,那一战不分胜负,我与他皆尽不甘不服,其后又邀约两日后再战,这一战三千手,依旧平分秋色,自是齐齐离去!如今想来,也是一桩奇妙之事!哈哈!只是这夜间,我忽有要事,自是匆匆离去,此去坎坷离奇,一去便是千年,前些日子才得以归来!至于那守穗之事,我当真一事不知了!” “嗯?”待见呼延神色真挚、言行自如,月红亦不免犹疑起来,片刻后杏目又是一瞪,冷喝道:“你所言当真?你敢发誓,未曾骗我么?” 呼延神色肃穆,一本正经扬手起誓,沉声道:“我立誓,所言句句当真,断无半句虚言!否则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于呼延这等老魔头而言,誓言亦不过是种手段、伎俩,用以哄骗更有份量,至于这誓言是否会应验,呼延自是从未在意过,是以他口中的誓言之类,才是最不可当真的。 月红却是不同,听得呼延立誓,终是疑心渐减,渐至信了两分,俏脸上却倏忽闪过忧虑、焦躁之色,想来心里依旧忧心忡忡,不得安宁。 这月红此时的心思,呼延隐约能猜出几分,亦是觉着复杂。 她那小师弟守穗已有千年消无音讯,自是一桩烦心事,随后便是这剑魔神主,亦有千年无迹可寻,不知去向,恐怕这便不止是月红,对于一应剑魔门的门人而言,都是一桩最大的烦心事。 虽说剑魔神主实力深不可测,早已是神境巅峰修为,在这祖辈不出、至境隐匿的岁月,鲜少会遇见危险,可俗话说国不可一日无君,家不可一日无主,他这剑魔门一派之主已有千年寻觅不到,不知因此耽搁了多少大事小事,起码月红与南宫这大喜之事,也不得不暂且搁置,已然蹉跎千年,并且剑魔神主一日不归,这事情便要继续延误下去,这才是月红如今最为烦心之事。 看这模样,真不知剑魔神主何时才会归来,若是此番下山云游数十、上百万年之久,岂非她与南宫之事,也要等到沧海桑田,她月红人老珠黄去了? 虽不知剑魔神主究竟去了何处,但月红观其离去的时间便隐隐有种预感,似乎剑魔神主此行,同她这小师弟干系极大。所谓病急乱投医,如今诸事烦忧,无法可解,忽而见得呼延这一同失踪之人,似是与此事也脱不了干系,如今突兀现身,自是急切前来询问,便想要先询问出小师弟的去向,藉此兴许就能知晓剑魔神主现今身在何处,若是能寻到剑魔神主,她这满腹烦心事,自然均能迎刃而解了。 可谁知呼延一问三不知,似是毫不知情,一切仿佛又归回原处,希望全无,诸般烦心事一时间齐齐涌上心头,翻复潮涌,滋味更是煎熬。 “我不信!我不信!” 神色变幻片刻,忽而见得月红神色激动莫名,杏目中反倒煞气更甚,怒视呼延叱道:“你这人满口胡言!我断断不信!你定是知晓,却偏生不告诉我,尤为可恨!我……我……我杀了你!” 她仿佛将心头幽怨、忿怒、焦躁之情汇聚一处,如火山爆发出来,猛然抽出一口利剑,身化虚影狠狠朝呼延扑去,那迅疾剑气,夹杂着无尽怨、恨、怒,悉数朝呼延宣泄而去。 “你速速与我说出实情,切不可再有丝毫隐瞒、诓骗,否则我今日定要杀了你这可恨之人!” 一百二十三、霸气! 这一剑杀气充盈,似是一往无前,刚绝果断,毫无迂回的余地。 月红亦非等闲之辈,她年纪与南宫相若,却比南宫还早数千、上万年杀入道比百位,近些年的道比,她似是起了旁的心思,这才收敛大半锋芒,韬光隐晦,排位才久久在百位末流徘徊,若是一怒而争,恐怕轻易便能杀入三十位之内,连南宫都不是她的对手。[bsp;呼延昔年曾见过月红出手,却无现今这般眼力,如今骤然见得这一剑,还真觉着尤为惊艳。剑法快如闪电,势如怒矢,前一瞬那剑气还有百丈远,后一瞬已然近在眼前,劲力凝聚至极,锋锐无匹。这自是十分火候的高等剑法,如若长虹横空,直指向呼延的眉心,还未逼近,那剑气的锐利锋芒,已然逼得呼延眉心寒毛乍起,骤然心悸。 “女流之辈,却是女中豪杰,不可小觑!” 呼延心头暗自赞叹,却碍于身份,抑或是心头那一点仿佛愧疚的难言之情,哪里愿意真与她对敌,《阳刚步》重踏急退,闪避开这剑气一刺,已然苦笑道:“师弟媳妇,你这不是强人所难么……” “呸!莫要羞辱于我,你若是个男人,便与我公正一战!躲来躲去,算什么本事?知而不言,何等可恨?速速出刀,且让我好生看看,你这刀魔门新晋大师兄,究竟有多少水分?” 呼延一退,却让月红更怒,如若呼延不屑出刀,这对她而言可谓羞辱,本就怒意冲昏头脑,此时愈发成了恼羞成怒之事,叫她如何能善罢甘休,此时力道谷催更急、更猛,那剑气久久凝而不散,对呼延穷追不舍。 难得几番谦让,却似是让这女流得寸进尺,终是让呼延那一丝愧疚亦消磨殆尽,脸上笑意无存,冷肃隐有怒意,倏然抽出惊魔刀来,眼见就要动手给这不识趣的女流一个教训。 “月红!” 遥遥传来一声暴喝,却是急切怒呼,但见斜地里迅疾冲来一道身影,人未至已然有凛冽刀气直射月红! “嗙!” 月红眼中惊怒,娇叱一声,剑气立时转向,与那刀气在半空中狠狠对撞,一道破碎泯灭。她终是伫足而立,怒瞪着突兀杀出来之人,死咬红唇道:“你竟然阻拦我?竟然是你阻拦我?” 来人自然正是南宫,此时便在呼延身前执刀跨立,与月红对视,神色何其复杂,仿佛有千言万语,可怎也说不出口。这复杂神色转瞬即逝,但见他咬牙怒喝道:“月红!你却好生不识趣!我刀魔门堂堂大师兄,你也有胆前来不顾颜面的逼问,你让我大师兄的颜面何存?我大师兄大人大量,不与你计较,你反倒不知进退,一味咄咄逼人,胆敢朝我大师兄用剑,实在胆大妄为!太不知天高地厚!” 他这话看似严厉斥责,其实关键却在这最后一句厉喝,“不知天高地厚”。这是暗示月红不可再胡闹,这大师兄武艺超群,绝非她所能匹敌,这便是为她寻个由头,好让她速速离去,否则要吃大亏。 身后是一鸣惊人的大师兄,身前是挚爱之人,二人起了争执,南宫夹在中间,自是觉着纠结难办。只是呼延的刀法月红不曾见过,但南宫却是有幸一观,俨然已是力争道比十位的强横实力,饶是月红实力不弱,可若是对上呼延,假使呼延出招不曾留手,一刀便能让月红难逃重伤之局。二人真打起来,呼延自是无关痛痒,无需他南宫关怀,吃亏的定是他挚爱的月红,伤在其身,痛却在南宫心头,让他怎能忍心。 只是他这身份尴尬,许多话不好径直出口,生恐让呼延听了不喜,于是这番怒喝煞费苦心,只为月红善解其意,便能免去这自找的劫数。他这拳拳深意,呼延都已听得明白,暗自失笑,那月红却气火上头,竟毫不领情,哪里有心揣测这个中深意,闻言愕然呆滞。 片刻后,她娇躯一颤,终是咬破了红唇,鲜血淋漓,犹自难以置信,怔怔望着南宫,喃喃好似心痛,“你竟然骂我?南宫,你不帮我,反倒……骂我?” 这才让南宫一惊,面上何其焦急,却也只得死死钉住不动,看似在护卫呼延,其实是拦在呼延之前,不让他有机会出手伤了月红,这位子自然不能动。待见月红那失望、黯然伤神的模样,南宫心里才是万般刺痛,这时节仿佛哀求般,艰难唤了一声。 “月红……” “不要叫我!我再也不愿自你口中听到我的名字!”月红如梦初醒,笑得古怪、凄凉,好似心已然冰寒、破碎一般,言语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南宫,你好!你很好!为了你这新晋大师兄,为了拍他的马屁,你不惜与我动手,更是这般斥责我!算我月红看错了人!你我至此恩断义绝,再无瓜葛!你与我再无干系,断无资格训斥与我!若是你还要拍他的马屁,想要教训我,就来试试吧!” 言尽于此,月红俏脸又恢复冰霜冷漠,冷冷扫过南宫、呼延,那目光冷得让南宫心寒,继而毅然转身,毫无留念地飞跃而起,遁入人群中转瞬无踪。 “月红!” 南宫双目睁圆,终是没能忍住那一声疾呼,却已无法挽留那月红离去,他猛然冲出数步,却终是呆怔伫足,神色复杂地目送月红远去的倩影,此时心里的滋味,外人实难体会。 “南宫师弟,这便是你的不是了!”呼延肃穆一叹,却是做起好人来了,责备道:“这女人啊……尤其是师弟媳妇这等漂亮又实力高超的女人,想要寻到一个尤为难得,性子纵使有些骄纵,也是人之常情。你既然对她有意,便该有些男儿气度,即便她偶尔这般耍耍性子,自该多多体谅、包容才是,怎能如此不留情面?对着人家怒斥呼喝,大庭广众之下,成何体统?你又何曾顾及过她女儿家的颜面?” (今天这一章,还是差一千字……明天开始,恢复正式更新!) 一百二十四、暗示 “恭贺大师兄首战大捷!百战百胜!” 这话说得敞亮,却也并非全是奉承之言,呼延今日站在那古台之上,自清晨到深夜,手下败将少说上百人,这“百战百胜”的称呼,自然算得名至实归。 “哈哈!众位师弟亦是百战之身,今日一战,未曾弱了我刀魔门的名头,都是好样儿的!来,我敬众位一杯,满饮!” 呼延大笑起身,朝众人举杯已示敬酒,立时让众人急忙紧跟着起身,谦逊一番又自双手托着杯子,相继与呼延清脆碰响,齐齐含笑一口饮尽。 待得众人饮尽坐下,呼延招呼众人吃菜,便自笑道:“今日无非小试牛刀,算不得大胜战,明日这百位之争,才是众位大显身手之时!自该如今日这般,打出我刀魔门的威风!” “是!尊大师兄令!” 渐至适应了呼延这身份的跃迁,众人神色自然许多,此时又得大胜,酒宴上自然也是谈笑风生,相敬甚欢。人人笑颜绽放,唯有南宫笑得极是勉强,好似强颜欢笑一般,便显得尤为醒目,众人却是暗自失笑,只当未见了。 清早发生之事,众人虽说各自站台,可俱是眼识精湛、耳识通灵之人,遥遥亦能看得明白,听得清楚,对此事自是皆尽知之甚祥。随后月红含怒而去,南宫紧追远走,只因周遭太过吵闹,二人离得太远,后来又发生了何事,便无人知晓了。 只是待得二人归来,只见月红依旧俏脸冰寒,毫不理会在旁陪笑的南宫,兀自翻身跃上一座高台,看也不看对手,立时狠戾一剑刺去。以她月红的身手,这一剑何其迅疾,连呼延都不敢太过小觑,这小门派的末流真传弟子又岂会是她的对手,惊慌间急忙躲避,终是被划破了手臂,顷刻间鲜血四溅。 好在未曾要了他性命,他自是松了口气,此时早已看清来人,立时自知不敌,便想要说上两句场面话,继而自行认输下场,也算输得体面。可谁曾想这月红却与他不是一般想法,此时月红心头不爽快,自是要寻他泄恨,哪里能让他轻易下场,还不待他张口,立时又是一剑狠狠刺去! 其后之事,哪里是比武,分明便是泄愤的蹂躏,看得南宫在台下默然无语,对这倒霉之人也不免心生怜悯。直至将对手刺得千疮百孔、体无完肤,月红总算怒意稍减,将这玩偶一剑送下台去,这时节南宫才敢上台。 谁曾想再见南宫,月红怒意又增,却也不给他辩解的机会,立时扬剑朝着南宫凶狠一刺,让南宫在台上狼狈躲闪片刻,终是被赶下了台,看着自家被划得支离破碎的衣裤,不禁苦笑连连。 看月红此时的怒气,定然再难听进劝解之言,南宫更是毫无办法,终是在台下默默凝望月红许久,待得傍晚才毅然转身,跃上斜侧的古台,将对手狠杀下台,自是心里也憋着一口怨怒,怎也宣泄不出。 直至深夜,二人相邻而立,偶尔对视依旧一人冷漠、一人急切,却是再没了对话,沉默至终,下台后各自分道扬镳,随各自师兄、师姐离去了。 无缘将芥蒂解开,待得回到暂住的大殿,即便今日大胜,此时众人欢聚一堂,南宫自然还是心情郁郁,全无一道欢庆的心情。只是此番皆是师兄在场,他身为末席师弟,只得强颜欢笑作陪了。 “南宫师弟,何须闷闷不乐?”呼延似是随意一瞥,便自含笑开解道:“这男女情事,说来玄妙非常,其实若是过来之人,便知内中简易。如今你与师弟媳妇闹了别扭,这别扭却是小事一桩,我那师弟媳妇也是个识大体的人,刁难你几日,只需你晓得讨好,甘愿自降身份,将她这火气消磨去了,自能和好如初!为这些许小事,坏了我等师兄弟的兴致,尤为不值!来,喝酒!” 南宫一直恍惚失神,听得叫唤才悠然转醒,待得听完呼延这话,自是若有所思,忽而又听得呼延高喝“喝酒”,他如梦初醒,笑意总算真挚了两分,朝呼延感激敬酒,心事已然消了大半。 可呼延却是个顽劣脾性,这才将南宫劝解开来,转瞬又自蹙眉长叹,朝南宫推心置腹道:“为今你二人这姻缘之难,并非这等吵闹啊……” 南宫闻言一愣,难得展露的笑容又黯淡下去,苦笑道:“师兄是说那剑魔神主……” “你晓得就好!”呼延一拍大腿,唏嘘道:“你与我师弟媳妇,还真是好事多磨啊!我只道前番道比你定该一举杀入百位,今日听得师弟媳妇说起才知,师弟你竟如此争气,径直杀入二十九位!本以为你该是好事成双,与师弟媳妇的喜事自是水到渠成,谁曾想那剑魔神主竟是一去不归,云游千年不知去向,生生将你二人的好事卡住,再难寸进了!我便问师弟一句,若是那剑魔神主万年不归,十万年不归,乃至有去无回,你与师弟媳妇之事,莫非这辈子再无盼头?你便这般与师弟媳妇一道……苦等终老不成?” 这话说得古怪,让南宫总觉得内中似有深意,似乎是意有所指,可南宫细细琢磨片刻,终究是不解其意,甚或是隐隐揣摩出些许,却已让他惊骇得双目瞬间瞪的滚圆,颤颤道:“师兄是说……那剑魔神主……?” 若他未曾曲解呼延话里之意,那便是说剑魔神主多半已然遭了不测,若非已然陨落,便是深陷困境,终归是一时半会儿难以见到真人了。可这深意未免太过于惊世骇俗,南宫即便隐约猜测出来,亦是震惊得无以复加,一时间如何能够接受。 那剑魔神主是何等人物,乃是堂堂神境巅峰,一介大派之主,在魔界亦可称作高高在上的枭雄,德高望重,高不可攀,已然是寻常魔界中人所能仰望的顶峰。即便是南宫这等大派真传弟子,于这等枭雄而言如有天差地别,好似蝼蚁比之鲲鹏,唯有敬畏之心。 南宫断难想象,有何处如此凶险,抑或是何等惊人阴谋,才能将剑魔神主这等神境巅峰的绝高存在斩杀、甚或囚困。只因在他的认知中,剑魔神主、刀魔神主此类枭雄,已然是魔界第一流高手,便该能自在行走世间,万劫难沾其身,已然远离生死之险,永无性命之忧。现如今忽而猜出这等深意,好似连他眼中强横无敌的人物,也有悲惨、凄凉的一天,这叫他怎能相信。 “嘿嘿……” 呼延笑得诡谲,却是不置可否,“凡事皆有可能,我也不过是妄加猜测。如今这酒席之上,我便是随口一说,你也就随意一听,闲谈罢了,切勿当真!师弟,你便说说我这万一成真,你与我师弟媳妇又该何去何从?莫非真要苦等那剑魔神主一句应诺,相思煎熬至死么?” 这一问却让南宫如遭雷击,脑中轰然炸响。南宫自是聪颖之人,岂能听不出呼延暗指,这最后一问俨然昭示了剑魔神主多半已然陨落,可说是显而易见的暗示了。 “若是剑魔神主真的……遭难陨落,我与月红该何去何从?莫非真就苦等终老么?”南宫迷惘失神,喃喃自问。 他本不愿相信这荒诞之谈,但听得呼延几番暗示,神情颇为真挚,饶是荒诞不经,他也渐至信了八分。 若真是如此,他与月红之事就变得极为简单,亦或是更为艰难。 艰难是这事情万难出口,连他都尚且还在半信半疑,自是更难说服剑魔门下弟子相信这荒诞之言,说服不了剑魔门弟子,他这亲事便依旧胶着,自此再无成功之日。 若说容易,也还真就容易至极,无非抢亲、掠人、私奔诸般种种下等手段。要是能说服了刀魔神主,让其相信剑魔神主陨落的秘闻,恐怕这剑魔门便要旦夕覆灭,到时自是也能成就二人美事。 手段倒是颇多,且用来定是顺畅,只是这建立在剑魔神主果真已陨落的基础之上,对于呼延这番似是而非的话,信是不信,对南宫而言干系甚大,他真不敢轻易定论。 呼延有心提点之后,便任由南宫兀自苦思,转而又朝周遭师弟谈笑风生,偶尔扫过南宫,却全然不理会他那哀求目光,将这难题彻底交由他自家去抉择。 待得片刻,南宫面上犹疑渐去,慢慢露出坚毅之色,呼延咧嘴一笑,便知晓他已然拿定了主意,立时心怀大畅,起身大笑道:“来!众位师弟,我等再行满饮此杯!” “多谢大师兄!” 众人紧随着纷纷起身,双手捧杯与呼延接连脆碰,待到南宫时,那笑容分外感激,呼延却是摇头失笑,再未言语,率先领头一饮而尽。 “痛快!哈哈哈……难得这般痛快!希望明日这一战,众位师弟亦能扬我门威,再行欢庆!” “谢大师兄吉言!” “哈哈!再来!” 一夜宿醉,直至黎明,众人归房休整片刻,各自逼出酒气,心念转瞬便又恢复了清明,由呼延为首领路,再度朝道比之处进发。 ; 一百二十五、披靡 今日道比,乃是百位之争,才算是渐渐入了正题。 千位之争尚可说是小打小闹,不值一提,但这百位之争,干系到奖赏厚薄,切身利益,甚或自家名望,自然不可轻忽、小觑。 不过昨日那千位之争,众多门派近万数真传,立时便被刷下来十有八九,其后的热闹已然与这些落败者无关,没了凑热闹的资格,便唯有看热闹了。 仅余这千数真传,来自各门各派,却已然是众多真传弟子其中的翘楚之辈,武艺、修为皆尽超群,今日一战又是十中存一,注定再无折转的余地,定会拼杀得极为惨烈,奋力一争,自是大有看头,总该比昨日又要精彩许多。 事实亦是如此,这仅剩整百座古台,争夺何其激烈,没凡厮杀必定见血,虽说未曾有性命之争,重伤者、断肢者却随处可见,激烈之度自是可想而知。 可这其中却也有清冷之处,比方数界道比稳坐三十位的强横人物,如若王恒一流,所占据的古台便被称作无望之台,便是不可力敌,自然鲜少有人前来邀战。而呼延所站的古台,则更是清冷,半响不见有人来战,于是便连围观之人亦少之又少,门可罗雀。 只因能入千位者,自是心机缜密,善于洞见细微之处,昨日呼延风光无限,曾力战百敌,早已引得众人关注,只需稍有见机,便能看出呼延赫然已是将入神境的修为,而刀法更是圆满,乃是有望争夺此番道比十位的强横之人,寻常真传断非对手,但凡有自知之明的人,自然不愿去呼延台上自取其辱了。 唯有想要铤而走险之人,但见争夺千位无望,索性才会来呼延台上搏一搏,只愿呼延忽而失常,或许自这无望中也能搏出一线希望。可惜这无非妄想,但凡遇见这等人物,总会在呼延此处体会到什么才叫绝望。 若非此乃道中大比,相遇总该称一声同道,对敌不可下杀手,以呼延的心性,便没有留下活口的惯例,怕是早也杀得观者胆寒了。 这道比之事,呼延本就无甚兴致,待到今日没了耍头,更觉索然无味,便自在台上盘膝坐下,看似闭目养神,实则琢磨了片刻诸般心事,终归昏昏欲睡去了。 他这一觉睡得舒坦,待得恍惚听闻鸣金、洪钟齐鸣,这才让他渐至悠然转醒,抬头一看已然是深夜,耳畔这鸣金、洪钟之声,正是百位争夺落幕的讯号。本该酣畅连战之日,便这般睡到终结,恐怕器魔道自开道之日,纵观古往今来的道中大比,呼延也能算空前绝后第一人了。 百位之争,刀魔门十一位真传,便牢牢占据十一座古台,围观之人暗自估算顿时心生骇然,不由得对这等大派的底蕴又多了几分敬畏。 除却刀魔门,剑魔门十位真传亦是把持十座古台,枪魔门九座古台,斧魔门七座古台,而器魔本门却仅有六座古台,与鞭魔门相若。仅仅六大门派,便霸占了道比百位大半席位,剩余一半有还有强横门派大肆占据,有幸能杀入百位的小派真传,实在少之又少。 现如今刀魔门大师兄项济,三师兄项神,枪魔门大师兄王钟,斧魔门大师兄张屠城“张屠夫”,鞭魔门大师姐“花姑娘”花如颜,这五位道比最为强横之人皆尽隐退,十强之位忽而便去了一半。这本让众多门派蠢蠢欲动,此番道比可谓信心十足,业以为强敌骤减,自家便能有可乘之机,门下真传拼一拼兴许便能夺得更好名次,今日一看,大门大派强横依旧,反倒风头更劲,不知一时间让多少野望呯然破碎,体会了黯然伤神的落寞滋味。 刀魔门、剑魔门、枪魔门、斧魔门、鞭魔门,再算上器魔本门,此为器魔道六大门派,此番除却器魔本门,其余五大门派皆尽换了大师兄。可剑魔门、枪魔门、斧魔门、鞭魔门四门,所换的大师兄却是众人皆知,早已声名远扬的人物,俱是门中排名靠前的真传,等若顺升上位。 唯有这刀魔门出人意表,未曾选定众人猜测的二师兄王恒,反倒选了个陌生之人接任门下大弟子,这本就已然引得众说纷繁。这刀魔门新晋大师兄初次亮相,便顶得季老含怒离去,可谓高调至极,也狂傲无匹,更是立时让大半人对其心生不满,只道又是个不知天高地厚之人,还以为刀魔神主与项济二人都已神志不清,才会选了个如此哗众取宠的丑角人物。可是这两日下来,待见得呼延如此强横之势,震慑群雄,这才叫许多人刮目相看,心念立转,对刀魔神主与项济的决策佩服之至。 如此一弄,宛若告知世人,便是没了项济坐镇道比之争,转手间又能推出更为英杰之人,比项济更要潜力非凡,更为优秀,显得他刀魔门人才济济,深藏不露,便好似底蕴力压众门一般,霸气无双。 这便不仅将杨英有意打压的影响消弭尽去,反倒更能助长气焰、声威,让刀魔门能收敛更多英才,长盛不衰。 刀魔神主的手段,实在老到精明,让人不得不佩服。可佩服之余,亦难免心生疑窦,似呼延这般潜力非凡、实力强横的人,往日却从未听闻名号,好似突兀蹦出来的一般,真不知这刀魔门是何处寻觅到的,才有这般惊人之效,每每想及此处,不由得让人嫉恨。 待得收场,呼延慢慢起身,又自未能完全情形,摩挲着自家圆滑光头,眨巴着一对稀松睡眼,犹自不满地嘟哝抱怨,“这就……完啦?” (哭……还是慢了……差一千字,明天开始存稿!) ; 一百二十六、试探 一众刀魔门真传心里不痛快,呼延此刻却痛快得很。 “再接我一刀!望穿秋水!” 但见呼延大笑出声,身影猛然下坠,那刀气刁钻又见霸道,倏然电射向台上之人。 这台上另一人却是身着劲衣,面容坚毅、凝重,手中一口银亮长枪,壮臂一抖那枪尖舞了个枪花,枪气阳刚猛烈,如若炙热烈阳,悍然直撞这临头刀气,一勾一挑便已将刀气转带消弭,兀自猛刺反击而来! “好!” 台下亦有识货之人,待见得这般精妙绝伦的对决,自是情不自禁叫起好来,继而连带让周遭亦是双目大亮,叫好声此起彼伏,如若潮水汹涌。 此时与呼延对决这人,也算来头颇大,乃是枪魔门新晋二师兄,先前的枪魔门第三真传,名为许羽。 这许羽数万年前名声鹊起,自是凭借首次参与道比便杀入百位而扬名,随后每过千年便大进一步,万年前稳坐三十位之内,前番道比排在十八位上,乃是早已成名的人物,实力强横自无需多言。 今日也不知为何,按理说呼延如此强盛之势,他本无招惹的必要,却偏偏在台下伫立许久,忽而翻身上台朝呼延邀战,大大出乎众人意料。 旁人猜不透这许羽的打算,呼延却是一猜便透,这哪里是为他自家而来,乃是为他那新晋大师兄,前来试探呼延底细的。 却说枪魔门原本的大师兄王钟,曾是道比常坐第五把交椅的强人,正值青壮鼎盛之时,本打算待得熬过数万、十万年,老一辈杨英、项济、李隆等人便该相继退位,说不得他也能坐坐这道比魁首之位。可谁想那杨英如此惊艳,竟能以身境悟出神技,至此技压群雄,成了名至实归的身境无敌,终是让王钟亦至此绝望,断了那道比魁首的念想,如若李隆、项济等人一般,退位归隐,闭关参悟神境玄妙去了。 可这枪魔门却没有呼延这般离奇人物,王钟退位之后,那原本的二弟子便顺水推舟,做了枪魔门第一真传大弟子。 枪魔门如今新晋大师兄,名为惑赢,昔年便常坐道比第十三把交椅,正排在王恒之后,这千年升位而生心,坐上大师兄之位,也滋长出了那争雄之心。眼见原本十强忽而退了五位,他哪里还看得上自家原本那十三位排名,这千年奋发图强,此番直奔道比十位而来,自然是宏图壮志,心志极高。 这人本事不差,心智更是超群,凡事自是喜好筹备周全,尽在掌握才会行动,此番千算万算,本以为晋升道比十位再无阻碍,却忽而见得其余几位旁门的新晋大师兄,亦如他一般壮志熊熊,注定这道比十位之争,恐怕比寻常时候还要激烈许多了。 其余几位新晋大弟子,惑赢早已打过交道,究竟有几斤几两,千年未见却也能大致揣摩。唯有这刀魔门新晋真传大弟子,似是突兀冒出来的一般,谁也未曾见过,偏偏此番道比显出的实力极强,仿佛是深不见底,寻常真传还难以逼出他的真本事,也不知实力究竟如何,便让惑赢觉着这人怕是大变数,心里有些不踏实。 惑赢按兵不动,暗中观察了呼延两日,可这两日呼延所遇的对手,皆尽被他一拳或一刀便打发下台,只能看出呼延的确有几分本事,却拿捏不准呼延的虚实。如今已然是百位排名之战,明日便是十位争夺,眼看迫在眉睫,自是要尽快摸清呼延的底细,惑赢琢磨许久,便选定了自家师弟许羽,派他来试探呼延的深浅,却是正好。 这许羽脾性坚毅,练功极是刻苦,悟性亦是极佳,早早便已常坐道比前三十之位,前番道比更是夺得十八把交椅,自是实力非凡。待见呼延深藏不露,惑赢纵观众多师弟,还真就只有派许羽亲自上阵,怕是才能逼出呼延的真本事,这便有了此时一战。 呼延这几日所遇对手皆非一合之敌,正觉着索然无味,忽而见得这可堪一战的对手,顿时起了兴致,此番出刀试探发觉这对手的确不弱,更是打得尽兴,只觉许久未曾这般酣畅淋漓了。 “哈哈!这一刀名为吾敌天下!” 他闭关千年,专注参悟刀圣的血脉传承,其中刀法更是让他大开眼界。似他这等专修刀法之人,遇到这等刀法自是甘之若怡,立时痴迷得不可自拔。苦苦参悟千年,大半刀法已然推衍圆满,却从未真正出刀一试,便也不知这些刀法威力如何,今日寻到对手,总算是得偿所愿了。 这一招名为“吾敌天下”的刀法,便是刀圣传承所授,取意便是勇猛无畏,以一人之身,亦敢对敌天下,自是气概豪放、热烈,霸气无双,最得呼延喜欢。 此时施展出来,那刀气勇猛、张狂,如若目空一切,睥睨天下,自是枭雄招式,径直将许羽枪气劈做两半,犹自力道不减,再行杀向许羽真身! “不好!” 勇猛刀气瞬息临头,许羽立时面色大变,心下骇然惊呼,却是虽惊不乱,兀自神色凝重到了极点,气沉丹田,使得肉身猛力下坠,重踏在台面上崩出裂痕如蛛网,他却不敢有丝毫分神,紧紧盯着这狂猛刀气,暴喝间连刺三枪! “断流!断江!断海!” 一枪断溪流,两枪叠加可断江,三枪连击便可斩断汪洋大海。 这一击虽非绝技,却是许羽自创的连击技法,比之研习的诸多绝技枪法,这三枪连击更让许羽用得顺手,生死关头自是不假思索,这三枪连击自然而然地使了出来。 最为顺手亦是最为得意的枪法,这三枪一枪比一枪刚猛,气势、武力自是倍增,头一枪无非十倍增幅,第二枪便是二十倍,第三枪已然增幅四十倍武力,堪比四分火候的绝技,俨然已是许羽最强横的一招! “呯!” 第一击刺中刀气,却宛若螳臂当车,瞬间碎裂泯灭,毫无功用。 “嗙!” 第二道枪气如若飞蛾扑火,烟花般爆散开来,惹得刀气扑涌而来的气流四散紊乱,却未曾伤动刀气根本。那刀气如若世间最为坚固之物,如此重力撞击丝毫无损,依旧迅疾勇猛,已然近到许羽眼前! 面临危机,许羽却是镇静至极,兀自稳稳出枪,这第三道枪气凝实、坚硬,宛若实质,刺破半丈虚空,与刀气骤然猛撞! “嗙!” 巨响震耳欲聋,这枪气与刀气强横对碰,竟引得百丈内气流暴乱,仿佛有刺目光芒乍现,刺得周遭围观之人双目剧痛,急忙闭眼,暗自却是心急如焚,直欲速速知晓这一战的胜负。 待得剧烈爆炸渐至平息,众人试探着睁开双眼,急忙朝古台之上望去,只见原本酣战的二人,此时却是遥遥对峙,各自默然静静而立,怎也看不出胜负如何。 但众人揣测,那刀魔门新晋真传仅出一刀,便逼得许羽急退,连出三枪才能抵挡,若是如此看来,怕还是许羽略输一筹。 事实亦是如此,果然如众人所料,但见台上二人伫立片刻,那许羽终是收枪,朝对面抱拳躬身,恭敬道:“刀魔门大师兄的刀法,已然出神入化,许羽自愧不如!今日一战,获益良多,多谢刀魔门大师兄不吝指点,许某受教了!” 呼延先前那一刀好生痛快,使出去便觉着浑身畅爽、舒坦,难得浑身轻松,此时自是咧嘴大笑,兀自收起惊魔刀,朝许羽抱拳朗笑道:“无需多礼!许师弟是吧?你这枪法别出心裁,另辟蹊径,亦让我大开眼界了!” “刀魔门大师兄过谦了!”许羽神色郑重,依旧恭敬抱拳作礼,“多谢师兄手下留情,许羽才是大有所获,这才知晓何谓一山更比一山高,强中自有强中手!师兄的武艺,许某佩服之至!再会!” 这人脾性略微古板,平日亦是沉默寡言,今日心情激荡,才破例多说了这么一大番话,却也言尽于此,与呼延再无多余的话可言,这便恭谨一礼之后,毅然转身下台,胜负不问可知。 待见此人如此干脆果断,呼延眼中精光一闪,对这人倒有了几分赞赏。 纵观古往今来,细数纵横天下的众多枭雄人物,唯有少说多做,耐得住性子,受得住煎熬,抉择时武断、坚决,这才是做大事、成大事者定要具备的长处,这许羽无疑便是如此,只需不曾中途夭折,日后成就定然不低,自然当得起呼延对他另眼相看。 至此一战,足以震慑众多真传,此后再无人胆敢上台邀战,呼延自是又昏昏欲睡渡过了一日,待得鸣金、震钟将他惊醒,这道比百位排名之战,已然尘埃落定了。 具体的胜负排名,此时尚未可知,要到日后才会颁布,于是午夜这一战终结之后,各大门派的真传自是聚众离去,热闹了大半日的道比之处,人群渐至稀少,总算有了些往日夜深人静的模样。 而在枪魔门落塌的殿堂内,惑赢蹙眉凝重,端坐在高椅之上,正在凝神聆听许羽的禀报。 一百二十七、争雄! “禀报大师兄,大致估测,这刀魔门新晋大师兄乃是将入神境的修为,十分火候的高等刀法,神技至少已有六分火候!” 许羽正在惑赢脚前单膝跪地,抱拳垂首沉声叙说,神色颇为郑重,一本正经,哪怕这是他与惑赢独处,交情甚笃,他也不愿轻慢了规矩。 二人是数万年的交情,惑赢深知许羽的脾性,原本也对他劝解、怒骂,可这许羽也是个执拗脾性,劝解默默听闻,怒骂便自责认错,可到了该守规矩的时候,依旧是这般一丝不苟,惑赢实在拗不过他,也只能渐至习惯了。 这时听闻许羽禀报,惑赢蹙眉沉吟,许久后才疑问道:“师弟此番亲自出马,也难以试探出这人的真正实力么?” 他这话问得古怪,分明许羽已然禀报得极为清楚,他却宛若未闻一般,若是旁人听来,定觉着他这一问隐有责备许羽办事不利之意,未免显得不近人情。这却并非惑赢本意,一来他与许羽平日交情极好,说话自是随意些,二来他对此事极为关注,心急之下,自是也忘了顾及许羽的感受。 真说下来,其实许羽已经试探得甚是细致,只是于许羽而言,他这寥寥三句禀报,倒有两句是毫无用处的。那刀魔门新晋大师兄,站台已有三日,无需许羽亲自试探,只凭借惑赢察言观色的本事,也能猜出这人该是将入神境的修为,十分火候的高等刀法,这于旁人而言已然极强,但在惑赢这里却是稀疏平常。 只因想要杀入这道比三十位,身境巅峰、十分火候的高等武技,乃是最基本的实力,二十位前,则大多俱是将入神境的修为,更是大半已然悟出绝技,若是想争夺道比头十把交椅,便要看这绝技参悟的火候了。 这许羽试探的情报,唯有最后一句对惑赢有些用处,可只说是六分火候的绝技,这情报于惑赢而言未免太含糊,料想此番有望争夺道比十位之人,都是八分火候之上的绝技,只能试出这刀魔门新晋大弟子掌握六分火候之上的绝技,这情报于惑赢而言,远远不够。 可他这话听到许羽耳中,便宛若满腹抱怨,只听出了责备之意,顿时让许羽垂首自责道:“无法替大师兄分忧,是许羽无用!” 惑赢一愣,这才察觉自家口气不对,顿时苦笑,对这古板师弟的较真全无办法,只得温言宽慰道:“你如今这三枪连击,乃是另辟蹊径,连师父都觉着深受启发,自是别具一格。只可惜如今看来仍差了几分火候,不过与六分火候的绝技威力相若,与这等高手对敌便显得尤为不够,只需你将那第四枪推衍完善,道比十位亦能有一争之力。师父、王钟师兄与我,都对你寄予重望,师弟你切不可妄自菲薄,今日之事,罪不在你,无需多想了好么?” “是!”许羽闻言神色微动,似是感激,却转瞬即逝,又恢复了那坚毅模样,抱拳沉喝应诺。 惑赢欣慰颌首,可想及这烦心事,不禁依旧剑眉紧蹙,迟疑道:“只是师弟……毕竟曾与那人亲自对敌,能否为师兄破例一次,告诉我个大胆估测,这人的绝技究竟有几分火候?” 抬首见得惑赢那期盼之色,许羽咬牙犹豫,终归是念及往日情谊,暂且放下了自家的坚守,抱拳垂首道:“师弟妄言,做不得准,还请大师兄姑且一听,切勿当真!” “好!”许羽待他之情,让惑赢心怀大慰,含笑道:“师弟放心,权且说来便是! “这刀魔门新晋大师兄深藏不露,我虽无法逼出他的真本事,但看他那一刀‘吾敌天下’,虽说仅使出六分火候,却是游刃有余,从容自若,想来这并非他的极限,绝技恐怕已有七分……” “师弟!” 原本还静静凝听,待得听闻那“七”字出口,惑赢不禁佯怒沉喝,对这刻板师弟终归有了不满。原来这师弟竟刻板如斯,所谓的大胆估测,亦无非在先前所言上小小加了一分,依旧对惑赢用处寥寥。 听得师兄有怒,许羽一咬牙,毅然道:“八分之上的火候!” 这却又让惑赢倏然一震,顿时紧张起来,惊疑道:“师弟此言……有几成把握?” “师弟不过妄加猜测,这猜测仅有六成把握,大师兄姑且一听,切不可因我这无端猜疑,乱了自家阵脚!”待见惑赢惊疑,许羽大惊失色,急忙劝道。 “六成把握?” 惑赢对他的劝解宛若未闻,兀自喃喃出声,双目已然是精光频闪,自是在算计诸般种种。只因他惑赢亦不过这般实力,突兀听闻那刀魔门新晋大师兄如此厉害,让他心神震动,几乎让他将自家原本的算计全盘推翻,这便在重新打算了。 殿堂内寂静许久,惑赢双眉渐至舒展,待见那许羽关切的目光,终是展露笑颜,傲然笑道:“师弟无需担忧,那刀魔门新晋大师兄虽强,却也不过如此!我这千年已然将《霸王枪法》中六大绝技,皆尽推衍、熬炼到九分火候,尤其是那第一招,已然近十分火候,料想此番道比十位之争,必然有我一席之地!” 这话才让许羽大为放心,不由得喜上眉梢,恭祝道:“大师兄明日定能旗开得胜,重振我枪魔门声威!” “哈哈!那是自然!”惑赢放声大笑,双眼微眯精芒乍现,“虽说我器魔道已有杨英,成就身境无敌的实力,使得道比魁首已然无望!但这前三之位,我惑赢定能坐享一席!无论谁欲阻我前程,便要问问我这霸王枪,它答不答应!” 他端坐堂中,未曾动弹,一时间却似宝剑出鞘,锋芒毕露,自有睥睨之姿。 今日乃是道比百位排名之战,尤其是这道比三十位之争,才最为激烈。此番道比更是非同往常,前十位骤然去五,立时空出整整五个位子,唯有道比前三十才有资格一争,此番不知有多少真传怦然心动,是以今日这一战,便是刀魔门一众真传,也战得分外艰辛。 一百二十八、诡计 本以为众人今日已然起的极早,谁曾想到得道比之处一看,早已是人满为患了。 今日乃是道比十位之争,原本该是最无悬念的一战,只因那道比前十位,已然有近万年未曾动过了,上台挑战者无非是自取其辱,抑或并非存着胜负之心,乃是上台请教武艺而去,自是打得热闹,却无甚新奇。 可今日却非同以往,前番道比十强忽而十去其五,立时空出整整五把交椅,但凡武力强横的真传弟子,此番得以杀入三十位者,对这五个位子恐怕皆尽眼红至极。是以今日这场道比十位之争,自是非同寻常,免不了激烈相争,便连围观之人亦晓得,这一场热闹断断不可错过,否则便定会遗恨终生。 是以这大清早还未黎明,道比之处早早便已人头攒动,拥挤不堪,俱是为了先来一步,力求能占个好位子,便能将随后激战看得愈发清楚,秋毫毕现,获得更多感悟。 这时节,欲图争夺十位的各门真传已然相继到来,每逢有名声鹊起、声望极高的真传弟子跨步而来,定能引得一阵骚动,叫好、欢呼声乍起如潮,轰动全场。 而呼延此番道比可谓名噪一时,亮相至今不过几日,便已凭借强横之势引得万众瞩目,如若一匹黑马,让人对他可谓印象深刻。这时节待见一众刀魔门真传聚众而来,遥遥可见那为首的正是刀魔门新晋大弟子的那粒闪亮光头,朝阳下更是极为耀眼,离得尚远便已掀起了最为响亮的喝彩之声。 “敢问刀魔门新晋大师兄,此番十位之争,欲夺第几?” “没得说,虽未见他真正出手,但俨然已是道比十强的实力,恐怕堪比昔年剑魔门李隆大师兄,亦或是刀魔门原先的项济大师兄……” “能让那项济师兄放心托付重任与他,他定是实力超群,此番十位之争,定是力保前三,勇争第二!” “可那剑魔门、枪魔门、斧魔门的新晋大师兄,还有鞭魔门新晋的月华大师姐,亦非等闲之辈!这几位看着亦是信心十足,自该是奔着前三、二之位而来,看来此番定是免不了一场龙争虎斗了!” “哈哈!有好戏看了!不过这道中大比第二把交椅,我还是看好我斧魔门火斩大师兄!对上我火斩大师兄,这几位均只有败北的份!” “这道比的第二把交椅,注定要落到我枪魔门惑赢大师兄手中!” “我却觉着,纵观数位新晋大师兄,唯有这刀魔门新晋大师兄让我看之不透,鲜少出手却能轻易败敌,最是深藏不露,气度俨然,恐怕这道比第二把交椅,非他莫属了!” “剑魔门新晋大师兄摇光,才该稳坐这道比第二把交椅!” “不对!……” 待得呼延到来,众多有望争夺道比十强的强横真传皆尽已到场,道道目光锐利射来,一时间正是交相辉映,各有千秋。这众位尚未对上,各自门下师弟与叫好之人,便已然拉帮结派,为谁能坐上道比第二把交椅之事争执不休,俱是争得面红耳赤,不可开交。 虽说吵闹得厉害,可谁也不敢妄加猜测,盼望此番道比的魁首之位能有异动,只因那杨英太过强横,真正的身境无敌,神境之下谁也不是他的对手。是以只需有他在的一日,这道比魁首便是稳坐不动,断然无谁还能有这夺魁的念想,便是这般凶狠吵闹,也早已将那魁首之位摘了出去,只字无人提起。 呼延对这些争执却是宛若未闻,兀自含笑踏前,略微释放的煞气便已让周遭之人莫名心悸,本能般避让开来,这熙熙攘攘的人群,竟也能渐至让出了一条宽敞大道。 这等喧哗、嘈杂声,一众刀魔门真传自是习以为常,兀自淡定镇静,紧紧跟随呼延越众而出,直至这道比之处最中央才齐齐驻足而立。 今日此处仅有十座古台敞开,这十座古台依照往昔的规矩,自左而右由高自低,最左排头那座古台,便是杨英的专场,其后而下便曾是李隆、项济、张屠城、王钟所站之台,抑或是隔开下一座古台伫立的拳魔门大师兄战岭,那原本是鞭魔门花如颜花师姐所占的第七座古台,皆尽空空如也,却也最是惹人惦念。 那器魔本门大师兄杨英尚未到来,是以这排头第一座古台,亦是空旷无人,却鲜少有人留意。倒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其余各大门派的真传犹自按兵不动,刀魔门这边便率先有了动静。 但见静默许久的王恒,这时节忽而一声朗笑,身如乘风踏足飞跃,已然稳稳站在那第二座古台之上,这才朝呼延一众抱拳躬身,含笑道:“师弟不才,便替门中征战这第二把交椅,扬我门威之事,却还要靠大师兄了!” 朗笑声传扬开来,传到何处便如寒风肆虐,吵闹俱寂,万千目光倏然朝台上望去,久久无声。顷刻后,终有心智绝佳之辈,已然回过味来,皆尽暗自惊呼,目光转而偷瞥向那刀魔门新晋的光头大师兄,神色变得分外古怪。 王恒这一招耍得精明,可谓一举多得,用心良苦。一来能将呼延一军,只道他这真传二弟子已然争夺这第二座古台,你身为堂堂大师兄,自该不落其后,去争一争那魁首之位,才算是合情合理。 二来便也隐隐堵住了呼延的退路,生生将他逼得有进无退。自他上台放话之后,呼延便不得不如他心意,自去那第一座古台上与杨英争锋,如若自取其辱,让众人看看他呼延的笑话,被杨英轻易击败,颜面尽失,这才能报王恒先前所受的屈辱。况且如此一来,他呼延却是断不能畏惧不去,亦连第二把交椅的不可再争夺,弱于第二把交椅的其余座次,更是不可寻觅弱于这第二座高台前去争夺,否则亦会弱了王恒一筹威风,因此也会受人诟病。 这三来,王恒更是三、两句话,便能去了一个劲敌。只因他与呼延乃是同门,这道中大比当着众人的面,也不好露出同门相争的局面,更何况他王恒说出此话,等若这道比第二把交椅,由他王恒来替刀魔门争夺,已然无需呼延参与,将呼延逼到毫无退路,唯有去那第一座古台献丑,还要看他王恒夺得第二把交椅,仿佛无形中狠狠扇了呼延两巴掌,个中滋味……必定美妙至极。 自打呼延硬抢了他的真传大师兄之位,王恒心里便憋着一口恶气,待得将这如意算盘算清楚,他便一直隐忍至极,直至此时,这恶气才得以宣泄小半。听着自家言语引起的轰动与骚乱,王恒含笑望向呼延,直欲在呼延面上寻到些惊怒、愕然、难以置信的神色,便能让他更为爽快。 只可惜他略微觉着失望,只觉这秃贼果然城府极深,遇到这般境地亦是面不改色,那面上笑意丝毫未减,果然是非常人。这失望一闪而逝,王恒转瞬便又得意起来,只因这局已然设得极好,任他呼延此时如何强撑脸面,最终亦是难逃羞辱一场,被他王恒弄得威严扫地,他自然该觉着得意非常。 可这话一出,他与呼延之间的不合,便再难瞒过周遭精明之人,苦心孤诣设了这般阴毒诡计,欲图构陷呼延,怨恨之意自是显而易见,自有那如梦初醒之人,看着这二人不禁啧啧感慨,议论纷纷。 这一幕却是大大出乎其余刀魔门真传的意料,万万未料到,可细细琢磨下来,似是又在情理之中,这时皆尽在呼延身侧默然以对,面面相觑,谁也觉得无言以对。 便在此时,呼延却似乎毫不惊讶,亦仿佛未曾察觉王恒的“良苦用心”,静静与王恒对视了片刻,却忽而含笑颌首道:“……这样也好,正该如此!” 他这话一出,便让在场之人皆尽愕然呆滞,心头忽而齐齐升起疑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莫不是……”终是有人似有所悟,一时震惊得无以复加,禁不住惊呼出声。只因呼延这话里透出的含义,足以让隐约悟出的人都觉得疯狂、荒诞,难以置信。 “莫非这刀魔门新晋大师兄,竟真是奔着……夺魁而来?这!这!” “竟真要夺魁?他是不自量力,将要自取其辱,还是……真有这般实力?” “是我方才听错了?还是这刀魔门新晋大师兄疯了?那本门大师兄杨英已然身境无敌,悟出神技的绝世英才,他若真想挑战,却是有何底气?” “他刀魔门新晋大师兄若是自视甚高,却该有何等目无余子的狂傲,才能有这般夺魁雄心?亦或是他又该有怎样惊人实力,才能这般说得底气十足,似是夺魁真有几分成算,是真是假?” “今日有得看了!” “……” 惊疑、猜忌之声经久不息,便在这时节,斜地里剑气如惊鸿,遥遥自后山遁空,如若匹练横空,长虹挂日,转瞬已然激射而来,气势惊人无匹,让场中瞬息寂静,正是那期末本门,号称身境无敌的杨英到了! (今天被人耍了,亏钱倒还是小事,关键是白费我这真心,还浪费了我这大半天的时间!更晚到这种时候,我很愧疚……) ; 一百二十九、夺魁! 惊鸿可夺声,这便是圣境无敌杨英的气势! 无需多言,即便先前才片刻,那王恒与呼延闹出这偌大骚动,待得杨英突兀现身,便显得何其微不足道,刹那间便已掠夺了所有的关注,所有的声息。 这时场中数以十万计的人,忽而变得静可闻针,这寂静几可令人窒息,似是连呼吸都已被遗忘。直待得杨英踏剑悬立在头一座古台之上的虚空中,长发微扬,衣襟猎猎,似有出尘之意,又似傲立寒峰之巅,清冷中自有孤傲,这一出场顿时让人皆尽双目一亮,忍不住便要叫一声好来。 “好!” “不愧是我器魔道中身境无敌的人物!果然有绝世之姿!” “大师兄千秋万载,天下无敌!” “大师兄千秋万……” 这其中最为响亮的呼喊,自是来自器魔本门弟子众志成城的齐吼,声声滚荡在这天地之间,几乎将其余杂声皆尽压得微不可闻。 “千秋万载,天下无敌!”,这一句话数千年前尚且是恭维、奉承,便是他杨英再如何惊采绝艳,其实若是真论下来,断然不是那已然悟出神技的巨魔道万师兄、情魔道花师姐、嗜魔道胡师兄之流的对手,这天下无敌之名,便显得不尽不实,旁门弟子听在耳中,嘴上虽不好多言,心里未免有些鄙夷。 只是自从千年前那次道比,杨英崭露神技之威,这便算是奋起直追,如今已然能与那巨魔道万师兄这三位魔界顶尖俊杰平起平坐,共享天下无敌之名,此时再听闻器魔本门弟子的齐声呐喊,已然无人再敢嗤笑,正是对这杨英的实力自叹不如,甘拜下风了。 这里本就是器魔本门的地头,要论起今日前来观战之人,兴许足有大半是器魔本门弟子,平日便极为仰慕自家大师兄的风采,可即便同在一门之中,这位无敌大师兄却总在闭关苦修,寻常时候数百、上千年也难得一见,若无惊天大事,也断断无人敢打扰大师兄清修,想要见其一面千难万难。 唯有每逢千年道比之时,才必定能够一睹大师兄芳华之姿,平素便以大师兄为傲的器魔本门弟子,自是皆尽到场,不仅能有幸见得大师兄的傲人真容,更能亲自为自家敬爱的大师兄呐喊助威,这是何等荣耀! 这千千万万的器魔本门弟子,每人皆有千年的仰慕之情,敬畏、爱戴之意,唯有在此刻才能尽情宣泄,一经引爆出来,又是何等震撼声势! 在这等声势下,万千道激动、兴奋、敬仰的目光皆尽投注在杨英身上,饶是杨英孤傲脾性,此时亦不由得双目微柔,自是有了些欣慰、唏嘘的神情。 想他杨英数万年苦修,所谓何事? 不正是为了器魔本门声威重兴,为了他器魔本门的弟子,能以本门为荣,昂首挺胸行走时间么? 眼见这一幕让他杨英觉着,为这些东西,哪怕牺牲他再多东西,也分外值得! 他把玩着那方古印,渐至已展露出往日惯用那傲视群雄的冷笑,傲然喝问道:“谁堪一战?” (没事,不太影响状态,就是觉着浪费了太多时间,很可惜……这一章目前只有一千字,剩下的正在码,我尽快) ; 一百三十、神技! “哼!好生狂妄之徒!自取其辱!” “这刀魔门新晋真传大弟子,他竟……真的上去了!” “刀魔门王恒好心机!恐怕此战之后,这刀魔门新晋大弟子,在刀魔门定会威严扫地,难以立足了!” “自知不是对手,却被王恒三言两语逼到这地步!也怪他锋芒太盛,得罪人了啊……” 此时台下,围观者众多,却是惊呼、感慨,对呼延此番上台,觉着他不自量力之人,自是对他怒斥、嘲讽、鄙夷,体谅他被逼无奈之人,自是心生怜悯,对他的“憋闷”遭遇唏嘘不已。 而与此同时,亦有人对王恒另眼相看,往日只道这人老实和善,今日才知亦是心机深沉之辈,加之如今实力,自是不可小觑。 这时节,眼见自家计谋得以这般顺利而行,王恒自是笑得极为得意。 此时这第一座古台才是众人关注之处,饶是他站在第二座古台之上,业已暂时无人顾得上他了。毕竟争夺其余道比排位将一直到深夜,可这第一座古台的此时热闹却是过期不候,难得有这精彩一幕,为此耽误些许时辰,实在算不得大事,是以王恒站在第二座古台上,也得了片刻清闲。 他便在这古台之上环胸伫立,甚是促狭地望着身畔这古台上呼延与杨英的对峙,只需想到呼延随后将何等狼狈,他心里便觉着无比痛快、舒爽,正是幸灾乐祸。 这般愉悦心情之下,连他都未曾留意,那呼延自空袋取出的长刀,已然并非他惯用的银亮长刀,反倒是一口黝黑得深邃的古朴黑刀。 自打从剑圣遗库的剑堂里取出这口浩然刀,呼延还从未用过,但此刻浩然刀在手,他随意舞动几下,那血脉相连的感觉,立时引得他热血鼓荡,战意澎湃,更比那惊魔刀还要得心应手,挥舞如意。 呼延满意收手,斜刀而立,倏然放开自家气息,顿时但见血气如狼烟,若有直冲云霄之势,艳红耀目如烈阳皓月之辉,夺目逼人,光耀四方,竟与那杨英的威势旗鼓相当,丝毫不弱,直叫万众震惊! “好雄浑的血气!这血气堪比神境,比寻常将入神境的高手,还要磅礴、凝实!果然有些本事!” “刀魔门究竟是从何处寻来此人?单凭这修为境界,这一战无论胜负,他已然一鸣惊人了!” “我听闻此人千年前尚是刀魔门新晋真传,陪进末席第十三把交椅,千年前才是眼识身境巅峰的境界,短短千年时间,他竟然夺了刀魔门大师兄之位,境界修为精进如斯,比之杨英师兄这般熬炼数万年的将入神境高手,竟也能平分秋色!这千年出山历练,究竟得了何等惊天的大机缘?” “千年堪比三万年苦修,好生非同寻常的际遇啊……” 这万千惊叹声中,依旧有人对呼延嗤之以鼻,不屑一顾,“任是他修为不弱,又如何?敢于前来争夺道比头十把交椅之人,哪一个不是将入神境业已熬炼经久的修为,可为何还有高下之别?这道比之争,归根结底,比得还是武艺!” 此时出声讥讽呼延之人,自然都是器魔本门的弟子,对这胆敢挑战自家大师兄宝座的秃贼,自然生不出好感来,但听得有一人嗤笑,顿时齐齐响应。 “说的是!我杨英大师兄,为何被称作身境无敌?正是已参悟出神技玄妙,神境之下,已然无敌!无论是谁来邀战,必定是自取其辱!” “区区千年,便将修为境界提升如斯,自是非同寻常!可如此一来,短短千年忙于精炼修为,莫非他乃天纵奇才,这般紧凑之中还敢分心二用,连武艺亦能精进神速不成?这般离奇鬼话,旁人能信,我却断断不信!” (交代一下,又犯错误了……还差半章,但是事情总算办妥了。除了这一章,今天还差一章,按照老规矩,明天或者后天,一定会补上的……嘿嘿) ; 一百三十一、激战! 杨英这话说出来,自是底气十足。 休要看他这镇神印无非倏然涨至十丈,看似不显风华,其实这已然是堪比神境的手段。魂修神器虽无血脉要求,但炼化却更是艰辛,需将前人留在神器上的心念悉数剥离,再行将自家心念烙印其上,抑或恰与这残念意志相合,才能勉力使用。[bsp;若是想如杨英这般大小如意,如若臂使,便需以心念温养长久,与这神器心有灵犀,抑或是与这神器残念相融,渐至蚕食、吞噬,终归融为一体,这却已然是神境才能做到的手段了。 呼延这第二刀,已然是圆满绝技,加之十万龙力谷催而出,这一刀下去便堪比千万龙力的武力,足以开山裂石、翻江倒海了,可这般巨力,无非将镇神印震退数丈,依旧未伤分毫,这神境手段之沉稳,稳若磐石难破。 如今看来,还真如杨英所言,怕是唯有神技,那力道有了本质跃升,万龙沉凝如一座大山,才能砍开这巨印阻碍。 “哈哈!外强中干!这刀魔门新晋大弟子的确有几分本事,若有自知之明,去争一争那道比第二把交椅,如今该是万无一失……可惜门中不睦,如今他早已断了去路……哈哈!实在好笑!他这实力遇上杨英大师兄,终归无济于事!” “杨英大师兄威武无敌!正该让这狂徒知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实在不自量力!这便是自取其辱了!哈哈哈哈!杨英大师兄都懒得出手,这镇神印摆出来放在那里,便足以让这狂徒束手无策了!哈哈!神技才能破开,这时候该晓得天差地别了吧?连大师兄这镇神印都破不了,还妄想夺魁?无非惹人笑话罢了!哈哈哈哈……” “大师兄果然已是身境无敌,怕是对上寻常神境高手,亦能一战了吧?唉!这刀魔门新晋大师兄,实在有些可怜……” “……” 待见台上呼延那踟蹰、犹疑的模样,先前看得惊心动魄的围观万众,此时终究大笑开来,尤其是器魔本门弟子,更是奚落、讥讽、怜悯之声群起潮涌,阴阳怪气好生难听。 那一众刀魔门弟子,早已在台下面色涨红,羞愧难当,而在那第二座古台得意观战的王恒,见得他一手促成之事竟成了这般模样,始料未及之下,神色亦变得不自然,早没了幸灾乐祸的心情。 杨英忽而笑了,笑得甚是轻蔑,俯视着呼延,促狭道:“还有一招,任你施展!如此我也算仁至义尽,给你刀魔门与项济留足情面,这三招一过,我便送你下去吧!” 这话说得极是自负,更是胸有成竹,好似实力强横到了一种极致之后,便万事皆在其掌握,自然一言九鼎,言如法令,全无变更的余地。 呼延扬眉愕然,似是这时才算个清楚,不由得惊疑道:“只剩一招了?那……也罢,这第三招便算了吧……” “嗯?” 杨英闻言立时一怔,浑然未曾料到这人竟如此桀骜,竟敢公然忤逆他的话,于是连冷笑都倏然消失,星目微眯寒光乍现,冷冷盯住呼延,漠然道:“我说是三招,便是三招!一招都不能少!” “这样啊……” 呼延又自犹豫,片刻后终是长叹,无奈望向杨英,好似在看顽劣孩儿一般的眼神,叹道:“你这人实在陈腐,竟全然不晓得变通!也罢,我便不与你置气,你说三招便三招,遂了你的念想吧!” 这话让杨英勃然大怒,再也难忍心头怒意,悉数现于脸上,正自要怒骂开来,那呼延已然扬刀所向! “随风流水而散!” 清清淡淡,刀气如清风、溪流,潺潺轻柔而去,虽说也是十分火候的绝技刀法,可这一招对敌缠斗兴许有用,此时用来如若攻城,想要破开这巍然不动的巨大镇神印,却是笑话! 刀气似有若无,如若清风、溪流缠上镇神印,却是无声无息,引得镇神印微微颤动顷刻,便已真化作了清风消散无踪。 “好胆!” 杨英终是怒斥出声,呼延使出这一招之意,他此时如何不知,正是只因他执意这三招,呼延执拗不过,索性敷衍了事,当真便只是遂他心愿罢了,敷衍之意何其明显,等若阳奉阴违,他怎能不怒! “这……” 眼见这一幕,周遭围观众人亦是愕然、呆滞,待得杨英怒斥声炸响,才让众人倏然惊醒,兀自怒容、不忿,亦或是若有所思。 “果然是狂妄之徒!” “我杨英大师兄替他留足了脸面,他却毫不领情,如此不识抬举,真不知他刀魔门是何心思,竟选了这等人做大弟子,岂非玩笑?” “真是不知好歹!若我是杨英大师兄,就该狠狠给他一个教训!好生修理一番,杀杀他这嚣张气焰,让他晓得天高地厚!日后谨慎做人!” 便在器魔本门弟子群情激愤之中,南宫咬牙跺足,急切道:“大师兄这却是冲动了啊!岂能意气用事,惹怒了杨英!即便明知不敌,从容退下还能留下几分脸面、风度,如今意气之争,他却如何收场?” 王恒早已默然,兀自张口欲言,可话到了嘴边却又难以出口,终究暗叹一声,面上划过了懊悔之色。 “好啊!” 古台之下,惑赢露出惊喜交加之意,又立时隐忍住,心里却大笑开来,“这刀魔门新晋大弟子,方才展露十分火候的绝技,倒让我虚惊一场,只以为此番道比,我前三无望了!谁知道因缘际会,他又如此不识抬举,定然已惹怒了杨英,断然免不了一场羞辱!待得他颜面扫地,又被自家师弟挤兑得下不来台,也便无颜争夺二、三之位,兴许便要立时羞愧离场,我……希望大增!哈哈!他自寻绝路,却是天助我也啊!” 这时节岂止是他,台下众多欲图争夺前三之人,各派最为强横的真传弟子,皆是难掩心头惊喜之意,双目骤亮,兴奋至极。 台上杨英已然满面怒容,目光如锋利之芒,直直刺向呼延,寒声道:“是你要惹怒我,便休怪我杨英出手,不留情面!” “疾!” 一声厉喝如惊雷,但见他律令出口,挥袖遥指呼延,那古印不动如山,此时却倏然电射,猛然自上而下砸向呼延,正有镇压妖孽之势! “哈哈!早该如此了!来得好!” 呼延双目一亮,却是不惊反喜,放声大笑,悍然跃升而起,古朴黑刀如化恶风,却是由实转虚,转瞬化作十丈巨大的黑龙虚影,却是鳞甲爪角无一不全,生灵活现,宛若活物般,才化形便自摇头摆尾,倏然见得那临头巨印,立时仰天怒啸如吼,龙吟之声滚荡十里不休,蜿蜒直扑而上! “此招名为……卧龙初醒!” 杨英双目骤然睁圆,惊怒望向这虚黑逆龙之影,周遭早已万众惊呼,震惊无匹! “神技!这厮竟然亦能使出神技!” “莫非是我眼花?抑或是这刀魔门真传大弟子虚张声势、以次充好?仅是摆出个花架子来吓唬人么?” “莫非他真是……来夺魁的?” “刀魔门究竟走了什么大运道?竟收了这般才绝惊艳的人物?岂非已与大师兄相若,乃是天纵之才,身境无敌了么?” “便是花架子,业已了得!此战无论胜负,这刀魔门新晋大弟子注定要一战成名,名噪天下了!” “我器魔道大兴!竟同时出了两个绝世天才!怎地我还如在梦中……” “……” 一众刀魔门真传早已呆滞,全然未曾料到呼延如此神威,便是往日与呼延最是亲近的南宫,此时亦是怔怔出神,犹自难以置信,喃喃道:“他竟……真是来夺魁的……” 一百三十二、灵转 “好刀法!” 杨英双瞳骤缩如针,死死盯住呼延,凝重道:“我倒是小觑了你!单凭你这神技一刀,业已不弱我分毫了!” “哈哈!是么?”呼延挠头大笑,怎么看亦是一副装傻充愣的模样,却还晓得谦逊两句,“杨英兄弟过奖了!过奖啦!哈哈……” 虽说言语谦逊,可他这隆隆震响的大笑声,却透出了无尽欢愉、得意之音。 这般轻浮、夸张的模样,杨英却再无半点儿轻视之意,郑重收回自家镇神印,左手凝起剑诀遥控住脚下飞剑,面朝呼延已然满是戒备,蹙眉道:“你这般实力,为何还要投入刀魔神主门下,做其弟子?若我是你,早该晋升神境,自行开山立派,称魔号祖了!何至于这般实力,还要寄人篱下、卑躬屈膝?你若真无这争雄之心,自该来我器魔本门,做我器魔本门的真传大弟子,总也比如今风光太多,如何?” 这话似是略带责备,但反倒透出一股子别扭的刻意亲近之意,更是不惜以自家退位让贤为诱惑,杨英这拳拳招揽之心,器魔本门弟子何曾见过。 往日只晓得自家大师兄性子冷傲孤僻,便是亲近之人亦难见到他的好脸色,一张俊脸常年冷如冰山,今日才知这大师兄亦有惜才之心,为了替自家门派招揽绝世英才,不惜折节下交。感受杨英这般浓郁的爱惜门派之意,让众多器魔本门弟子羞愧不已,只觉耻辱至极,只恨自家不够争气,无法顶替大师兄能带来的荣光,让大师兄为继位者操劳费心,却也无能替他分忧,一念及此,不禁皆尽默然以对。 “唔……” 听闻杨英问话,呼延似有难言之隐,言辞自是闪烁开来,兀自咧嘴笑道:“我这等闲云野鹤,无非寻个地方能安身落脚罢了!我师父刀魔神主待我不薄,这净身出户、自立门派之事,还望杨英兄弟切莫再提!至于改弦易张……嘿嘿,也便多谢杨英兄弟一番好意,我却断断不敢接口,还望恕罪则个!” 自打杨英遇见呼延,便事事不顺,只因初见呼延,便是不卑不亢的口气,隐隐欲图平辈论交,习惯了高高在上的杨英,自是看之烦厌。 可那时呼延未曾显露这神技刀法,在杨英眼中便是个狂妄之徒,目中无人却自不量力,他杨英自然鄙夷之至。 此时惊见呼延这神技刀法之威,真真与他旗鼓相当,一时难分高下,这便另当别论,立时让杨英对这秃贼另眼相看,便因他的实力,已然足够与他平起平坐,这原本听来狂傲之言,此时听来却似是随意出口,去也顺理成章,毫无不妥不当之处了。 难得杨英好心游说,真挚提了两条极佳出路,在他看来自是为呼延着想,谁曾想这秃贼却是毫不领情,两番提议皆尽婉言推拒,大大驳了他杨英的颜面,自是让他立时蹙眉。 这蹙眉却已然不同,并非先前的厌恶、轻蔑,只是觉得这秃贼不知好歹,抑或自有打算,却也不是个好对付的善茬,这时便对其起了警惕之心。 他杨英虽孤傲,却非自负到刚愎自用之人,况且这孤傲并非他的本心,只是奈何武艺渐至巅峰之后,世间已然难逢对手,鲜少能遇到呼延这般可堪一战之人,自是有心推拒攀附交情的人物,抑或为门派镇威,自是唯有日日摆出冷傲面容,长此以往下来,便也渐至习惯。 如今是棋逢对手,并非高立山巅,独孤求败,这高处日后已有这秃贼与他齐齐鼎立,这等人物,他杨英哪里还敢有半分轻视,小觑之心自是瞬息褪得一干二净,罕见的专注起来。 “好心一劝,不听也罢!” 杨英冷哼一声,瞬息之间,他的气势竟然一涨再涨,那张扬血气如若擎天巨柱,又似刺苍一口巨剑,艳红耀目,杀气更是锋利得如若能刺破苍穹,在他头顶之上,那血气直冲云霄之处,浓云深陷漩涡,一时竟是天昏地暗,天地亦为之动容! “究竟谁才是这道比第一,坐得这魁首之位!看来还需一战!还请出刀!便看看是你这黑刀锋利,还是我这斩天剑、镇神印厉害!” 高喝声间,杨英踏足虚立当空,长发、衣襟如乱舞,双目似电,长袖猛挥,那脚下飞剑、绕手古印齐齐电射,迎风皆尽化作十丈巨物,悍然猛砸向呼延! “剑泛赤芒印如岳!听我律令,疾!疾!” 但见神威遮天,周遭皆尽抽气屏息,被这威势所慑,几近窒息。 “竟是完整律令!千年前那一战,大师兄一人独战李隆、项济二人,亦不过半句律令,无非赤剑、岳印,等若仅用了五成手段,今日对上这刀魔门新晋大弟子,竟然律令齐出,字字珠玑,这人果然是大师兄的劲敌!” “这刀魔门新晋真传大弟子,虽说……有些本事,但他这般不识好歹,不该惹得杨英大师兄动了真怒!好!就该给他个教训!” “杨英大师兄动真格的,饶是同为身境无敌,恐怕这刀魔门大弟子也吃不消!有他的苦头吃了!” “……” 杨英出招的刹那,这天地变色的威势下,仿佛周遭忽而寂籁无声,唯有众多围观之人,目不转睛紧张望向这古台之上,尤其是器魔本门弟子,自是兴奋得热血沸腾,心里那一声叫好,险些忍不住吼了出来! “哈哈!好!接我这逆龙反天!” 天若不公,逆龙亦反,这一刀自然是刀圣血脉传承的神技刀法,正合刀圣脾性,桀骜又自如龙,心有峥嵘,是以这一刀依然是黑龙虚影,蜿蜒翻云之姿,呼啸横扫而去! “当――当――” 好似晨钟骤响,振聋发聩,若有开了耳识之人,此时业已双耳洞穿,血流如注,竟被这撞击之音震毁了耳识。但于上界之人而言,这亦不过小伤,毁耳者皆尽宛若未觉,双目滚圆直瞪,断不愿错过那古台上的一瞬之间! 但见那十丈黑龙猛然摇头摆尾,头咬巨剑、身撞巨印,自是前后相继两声巨响,那黑麟龙身将巨印径直撞得倒飞而去,那龙头兀自狠咬巨剑,却是相互奈何不得,僵直刹那,这便被杨英、呼延各自收回。 “你这神刀已能化形,乃是纯血之境以上的神刀,我这斩天剑、镇神印却是百骸之境,输在品阶,尤为不甘!”杨英面容阴晴不定,将飞剑与古印悬在两手之侧,终是咬牙怒喝。 “哈哈!这却是怨天尤人,未免无趣!”呼延哑然失笑,摇头笑叹道:“谁人得了神器均是机缘,这神器品阶如何,自不该责怨!想我那项济师兄,亦是手握神刀,为何不是你的对手?归根结底,还是自家实力之差!若要怪在神器品阶之上,莫要叫我小看了你杨英!” “你!” 杨英怒目而视,那双手骤然运力,怒哼道:“便是我手中神器差你一阶又如何?便凭我对神技的参悟,今日亦能胜你!接招!伏尸百万养赤剑!怒疾!怒疾!” 厉喝成令,他猛然挥手,那飞剑忽而如遇炙热高温,倏然赤红通亮,可见细密血脉密布其中,亦在爆发出夺目血光,煞气冲天,剑锋直指呼延眉头迅疾射去,急速刺破虚空,“咻”一声转瞬即至! “龙怒天惧!”呼延双目猛睁,战意掀霄,扬刀厉喝。 上古传闻,若是真龙之祖有了逆鳞之怒,连苍穹亦会心生惧意,在这龙威下颤栗、散退,那真龙之祖的威严,可想而知。刀圣创出这一招神技刀法,正是有感而发,亲眼见过那真龙之祖一怒之威,这感悟而出的神技刀法,出刀时便也有几分真龙狂怒之势。 但见黑刀散化黑龙,这黑龙已是怒目睁圆,鳞须皆张,四爪狰狞,仰天怒啸震天动地,可谓声势惊人。它怒啸之间,那血色巨剑如若横天长虹,已然电射到其近前,却被它四爪狠探,死死抓个正着! 被黑龙四爪抓牢,这巨剑却如有灵性,兀自惊鸣、挣扎,欲图挣脱这逆龙之爪,却是分毫难动,被这黑龙四爪捏得坚实,忽而转了剑锋,连龙带剑反道直刺向那虚空杨英! “你竟……竟已将神技悟到了灵转之境?”待见这一幕,杨英早已忘了躲闪,惊愕张大嘴,久久难以合拢。 众所周知,神技便是神境所用之技,自是玄妙非常。如若杨英、呼延这等天纵奇才,得以在身境便已参悟出神技之妙,其神技出手与寻常身境高手,已然有了天差地别。 此中便有力道层次之别,若是寻常身境晋升神境之后,浑身十万龙力精炼、沉凝,便可化作一山之力,即是上古有十万飞龙齐心协力,曾搬移过一座万古巨山,这便成了传奇之事,日后渐至化作力道层次称呼的转变。 比方那胎境时,强横者可有一亿斤巨力,却难敌身境一龙之力,一般道理,这寻常身境十万龙力,亦难抵抗那神境一山之力,其中便有力道精炼而成的层次之差,如若天堑鸿沟,无从逾越。 此时呼延与杨英对敌,皆尽参悟神技,可这神技领悟的程度亦有高下之别。但见杨英招式虽说威猛,但手段单一,缺乏变通、灵转之势,可呼延不仅依托神器高品之便利,这刀气更是如若自有了神智一般,形神举止宛若生灵,自知强避弱欺、刚柔相克,便是周遭围观之人亦能显而易见,呼延这神技比之杨英的神技高明数筹,正是杨英惊呼的灵转之境。 他惊呼声才响起,周遭围观万众亦是惊呼如潮,那器魔本门弟子更是人人惊怒、焦急,已然疾呼出声。 “大师兄!不能分神,速速躲让!” “快让! 只因呼延这黑龙刀气爪牢那巨剑,已然直射杨英身前,若是杨英再行呆滞。忘了躲闪、格挡,只怕下一瞬息,这黑龙与巨剑便要将他当场碎尸,绝无活路! 一百三十三、新魁 所谓灵转,乃是神技参悟的新高层次。 这神技武艺繁杂众多,却再无高下之分,可谓神技便是自家所修之道。虽说道无高下,可人有聪明、愚钝之别,悟性、机缘自是不可同日而语。于是这神技之威,除却自家修为强弱,比的便是对自家神技参悟的深浅。 上古传下来的规矩,这神技分为五层,第一层初感,乃是最初境界,或肉身熬炼精粹,或如杨英这般,与神器血脉相连,使之大小如意,随心而动。 第二层便如呼延这般,神技施展灵动如生,自知进退、如生灵智,威力自是倍增,称为灵转。 其上还有入微、化众乃是第三、四层,这入微便是得入精微,便如那悲惨陨落的胡一刀,一刀出手,粗看刀气并无奇异,可若是细看,便可洞见微小,出招力道凝做无数细微小粒,力道更为凝实、精粹,招式已然精微、玄奥。 而这第四层化众,便是那招法劲气中万千颗粒,已然如破茧初生,化作了万千生灵,这一击便等若万千灵转之招,威势可想而知。 至于这第五层便更是可遇不可求,乃是道法自然,一招出手可隐现微界,苍穹厚土、飞禽走兽、火山寒原,但凡心有所想,便能在这界中一一显化,已然逼真如若新生世界,正是圣境圣土的雏形,称作圣域。 此等境界,乃是神境高手梦寐以求的层次,只因若是能将自家神技推衍到这最高层次,扬手间已有圣域生灭,等若说明自家之道可通圣,乃是大道而非绝径,自是能因此大为放心,晋升圣境便高枕无忧了。 而杨英能在身境便悟出神技,自是天纵之才,往日便极为自负,自觉天下间他已然是绝顶天才,再无比他更为天才之人了。 谁曾想今日突兀冒出一个粗蛮光头来,看着憨厚、愚钝,竟让他连番动容吃惊,先是将入神境的修为,继而是那圆满绝技,随后更能与他神技对决不落下风,待得此时忽而显化神技灵转之境,神技竟比他参悟得还要透彻,还要高深,赫然无法力敌,这瞬息涌上心头的挫败、失落之情,顷刻间几近将杨英淹没,黯然失神间,他怔怔望向这猛扑而来的神技凶威,忽而不知为何,却没了躲避、再战的心思。 “世间有了这等人物,岂非我杨英亦难逃悲剧下场?我本以为我已然是世间绝顶天才,今日却被这人比得一无是处,岂非我亦是井底之蛙,不晓得天高地厚?此战之后,我经年打下来的风头,为本门争来的名望,此番怕是全要被他抢了,我反倒成了踏脚石,成就了他日后偌大风光?他人红花,我却不甘做这衬托的绿叶!” “若是如此死在他刀下,兴许也好……我便无需再面对注定即将到来的漫天嘲笑、讥讽,这振兴我器魔本门门威的重任,我便自然能卸下啦……哈哈,倒也是一身轻松!能死在他的刀下,也不算辱没了我的名声,只是不知万年、十万年、百万年之后,可曾还有人晓得,世间曾有过我杨英这么一人?哈哈……临死之前还在琢磨声名之事,杨英啊杨英,你还真是个贪慕虚荣的小人啊……” (这几章难写,估计得慢慢熬了,这是第二章先发一小半,第三章会在清晨。) 一百三十四、落定 便在周遭器魔本门弟子潮水般默然散去时,呼延目光一动,又偷瞥向了那器魔圣山。 先前那血云遮天、潮涌袭来的恐怖场面,又是不知何时消散无踪,恢复了朗朗乾坤、清幽平静,好似先前那惊悚一幕,仅是呼延的幻觉一般。 他暗自送了口长气,这时节依旧是惊魂未定,若他那时未曾心血来潮,朝这便瞥了一眼,他怕是还茫然不知。若他那时不知,兀自狠手下去欲图斩杀杨英,怕是那杀气才经显露,这血云便要怒降下来,是何后果犹未可知,但呼延几可断定,这其后断无好事。 好在他早已有了先见之明,那一刀看似有去无回,全力一击,其实这无非威吓。他与杨英无冤无仇,自是不会平白无故狠下杀手,此招他已然纯熟,便能进退自如,出手之后便已打定主意要见机行事,若是有人插手,他便能看看这杨英究竟受得本门如何重视,若是无人管教……激斗正酣,若有失手误杀,亦是实属寻常,他正好以这身境无敌的杨英头颅祭刀立威。 以他此招的威势,寻常四肢神境的长老怕也是救之不及,他本以为能招惹出百骸之上的神境长老插手,谁曾想竟然直接惊动了那器魔圣祖,想来这器魔本门对杨英的器重,非同小可。 他这点小心思,兴许能瞒过许多人,却断不敢想能瞒过器魔圣祖,这等圣人洞察秋毫,深不可测,手段不是他所能揣度的。这边厢还想杀人家心爱之徒,随后还要去觐见收取犒赏,呼延总觉着心里渗得发慌,这时节便已惴惴不安了。 台下久久寂静无声,诸多复杂、嫉恨的目光投注而来,呼延却也不以为意,兀自琢磨着这觐见的大事,又该怎么应对,便在这头一座古台抱胸蹙眉,冥思苦想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寂默如林的数十万人,总算有了些许动静,却并非为这新晋魁首叫好,而是默默转身离去。 一人、两人……一群人,最终这道比之处悄然离去了数十万人之多,自是失望、羞愧、不甘而去的器魔本门弟子,呼啦啦散去一大片,这偌大阔场片刻便清冷了大半,变得空旷、清冷起来。 直至器魔本门弟子一个不留,走得干干净净,那原本势微的万数刀魔门弟子不禁面面相觑,再看向古台上傲然独立的呼延,那目光便变得炙热、兴奋,继而猛然爆发出了震天动地的欢呼、叫好声,经久不息。 “好啊!” “连号称身境无敌的杨英师兄,都不是我刀魔门新晋大师兄的对手,岂非我大师兄已然打遍魔界也再无敌手了?哈哈!想起来便觉着痛快!” “所谓风水轮流转,今日到我家!哈哈!曾听说我刀魔门百万年前亦有一位绝世无敌的大师兄,坐了魁首数十万年,力压群雄!随后这杨英亦如此强势崛起,压了我项济师兄数万年之久,今日却是宛若轮回,有大师兄这等绝世高手,我刀魔门又能重现昔年荣威了!哈哈!” “说的是!大师兄威武!魔界无敌!” “对!大师兄威武!魔界无敌!” 原本这万数刀魔门弟子欢呼雀跃,自是宣泄心头激动、惊喜,各自呼吼喧嚣,毫无章法,极是嘈杂。也不知是何人如此机灵,转眼间便已想出一句威武口号,领头高呼开来,让一众刀魔门弟子听到耳中,只觉浑身舒畅,如饮美酒,这便也无需商讨、号召,齐齐欢呼出声。 这是属于刀魔门的盛宴,即便身在器魔山巅,可这器魔本门弟子早已悉数退去,便再无人能阻挡这刀魔门欢庆的时刻。 即便台下尚有众多各大门派的强横真传,此时却皆尽在呼延之下,变得暗淡无光,唯有那古台傲立的呼延,才是这时独一无二、万众瞩目的焦点。 就在这如潮欢呼声中,各大门派真传弟子亦是默然以对,欲语却无言。 正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若是武艺、眼界太低之人,无非看得这惊天一战的精妙绝伦,斗得精彩万分,最终这离奇收场,以争雄者夺魁落幕,自是看得酣畅淋漓,好生痛快。可于众多各大门派强横真传而言,今日所观之战带来的震撼,至今未能消退。 呼延与杨英一战,可谓俱是身境所能抵达的极致巅峰,那等神技之威天地为之动容,已然远超他们所能妄想的层次。漫说是已然取胜的呼延,就是这早已闻名遐迩的杨英,此番倾力一战,业已让众人又一次刮目相看了。 原本在众人心目之中,杨英虽说极强,在器魔道中已无敌手,但观其出手也就无非尔尔,比起自家门中寻常的神境长老亦犹有不及,众人自是以为,杨英虽比众人强横,却也胜出不多,尚有追赶的希望。可是今日一看才知,看似一步之差,却是咫尺天涯,任是何人对上这二人,恐怕弹指间便已灰飞烟灭,连抵挡刹那的资格都无。 这等难以逾越的巨大差距,不知悄然敲碎了多少人的自负之心,那一丝丝对魁首之位的贪念,便被这一战给完全扼杀,终是对呼延、杨英这等身境无敌的存在,有了敬畏之心。 原本杨英坐在魁首之位,已然让众人压力极大,如今换了个更为强横的呼延,自是更没了丝毫念想,于是待得那刀魔门弟子欢庆的热闹渐至平息,立时有数道精湛目光,倏然电射向了第二座古台,这才叫那怔怔失神的王恒倏然惊醒,心悸惊慌起来。 这事态演变到这地步,更让他始料未及,原本欲图让呼延出丑,威严扫地之余,亦为他争夺这道比第二之位去了一大劲敌。谁曾想这人竟真有如此本事,生生夺走杨英的魁首之位,更是显露高绝武艺,让众人绝望之下,自然而然将矛头对准了他王恒,甚或说得更准确一些,是对准了这道比第二把交椅的争夺! 其实即便未曾闹出这夺魁一幕,众多强横真传,此番道比也是奔着这道比二、三把交椅而来。王恒对此早有预料,本不欲率先上台,做这众矢之的,只因后来对呼延恼羞成怒,这便心生诡计,此时才察觉却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到头来将自家陷入了如今这风口浪尖,却是有苦难言了! “哈!刀魔门已然夺了魁首!莫非连这第二把交椅都要一道霸占么?我摇光头一个不服!我却也有自知之明,自认不是你刀魔门大师兄的对手,便也不去自取其辱了,我便来试试你王恒,这千年来又有何等精进!” 王恒犹自惊慌,台下已然传来冷笑之声,厉喝间便见人影倏动,这剑魔门新晋大弟子摇光,已然执剑立在王恒对面,身影激射,剑气如虹,直指王恒! 这是第一个,却绝对不是最后一个,有力竞争这道比第二把交椅之人,却是大有人在。此番剑魔门、斧魔门、枪魔门新晋大弟子,那鞭魔门新晋大师姐,早已是王恒的老对手,各自可谓知根知底,如今道比前十空出五位,自是每一座空台,都免不了最为激烈的争夺。 他王恒一步算错,前途便变得尤为坎坷。即便能熬过今日轮战,明日却是道比十强排位之争,还有早已成就十强、此番未曾退位的强横老手,怕是亦对这二、三之位起了窥觑之心,也免不了要分个高下。每每想及此后之事,王恒咬牙怒砍向这率先邀战的摇光,心里却已是欲哭无泪。 而呼延如今却是分外清闲,兀自伫立台上琢磨心事,许久也未曾见得有人邀战,自是又觉着索然无味了,偶尔饶有兴致地望向王恒与旁人的精彩对决,看到兴致处,还不忘喝彩、叫好,为自家这二师弟助威、打气。 只是看得久了,他又渐至觉着无趣乏味,这便哈欠连天,又自昏昏欲睡去了。 以他今日展现的实力,想来岂止是今日之战,恐怕明日亦要如此,清闲、无聊直至这道比结束了,每每想及这乏味如若煎熬,呼延亦觉得无奈、郁闷至极。 却不说各人心思,这一日匆匆而过,最大之事不过这夺魁,有这震撼人心的大事,其下各把交椅的最终归属,亦或是哪位新晋大弟子最强,诸般种种大小之事,皆尽成了不值一提的小事,无非随口掠过罢了。 那王恒终是不敌斧魔门新晋大师兄火斩,被其赶下台去,在临近深夜前,总算在那鞭魔门花师姐空缺出来的第七座古台上,暂且站住了脚跟,直至深夜落幕,他才长长松了口气,却是整日苦战下来,此时骤然松懈,实可谓身心俱疲,劳累不堪。 可惜他这第七把交椅,也未能久坐,第二日清晨便已被人赶了下去,待得与呼延一道,前十强者一道去拜见器魔道祖时,他陪进末席,已然排到道比十强最末的位置去了。 (这算是昨天的第三更,这几章果然难写,小睡一会儿,估计今天第一更,会在晚上10点左右了……抱歉) 晚更…… 汗!一觉睡到现在,正在码字,对不起各位了!; 一百三十五、圣祖 这道比第二把交椅,争来争去,还是未能落入数位新晋大弟子手中。 说来也是,昔年李隆等五人尚在时,这一众新晋大弟子便无力争夺道比十位,自是修为、武艺均差了一线。 如今一去五人,留下除却杨英,仍有三位久坐十位的强横真传,第一日乃是挑战。由三十位前的真传出手,让道比十强接战,除非如此番一般空了位子,才能引得三十位中强者争夺,可原本已在十位上的人,却是碍于规矩,无从参与。待得第二日,正是十强排位之战,这三人自是骤然发力,轻易便将昨日为第二把交椅打得热闹的众门新晋大弟子扫下台去,使得这几位新晋大弟子的排位一落千丈,至此依旧在猛烈争夺。 到得尘埃落定,呼延这魁首之下的前五把交椅,俱是被这三位久坐十位的强横真传占据,而那四位新晋大弟子连同王恒,便排在了最后这五把交椅。这其中还有一个爪魔门大弟子望岳异军突起,竟能力胜鞭魔门月华、刀魔门王恒,生生夺了那第八把交椅,而王恒惨败在鞭魔门月华手中,竟被这娇艳女子力压一头,这便被挤到了末席。 争夺十位,王恒连败两日,却是一场未胜,此时站在十人最末,与旁人一道望向排头的呼延,心里滋味不言而喻。 论起此番道比,谁也不若呼延这般风光无比,惊艳骄人。能将那已然身境无敌的杨英挫败,以强横无匹之势,凶狠抢了这道比魁首之位,足以让人震惊到不敢相信。 这太过出人意料,怕是先前从未有人想过,那注定霸占魁首之位不知多久的杨英,却在其悟出神技之后,反倒被一个从未扬名的后生给夺了位子,这听起来都觉着太离奇,平日做梦都想不到,此时却已成了现实。 自打消息狂风般传开,不知让多少人立时呆若木鸡,惊骇得久久回不过神来。能自杨英这等身境悟出神技的绝世天才手中夺去魁首之位,这位新晋魁首,又该是何等冠绝古今的天纵之才? 呼延在人界能坐到绝顶人物,号称魔道之祖,统领万千魔道,其天份、手腕自是极其高明,却断然称不上冠绝古今。此番的确只能说是得了莫大的机缘,得到刀圣血脉传承,其中对刀法、武艺的感悟浩海如海,深奥如渊,却好在是血脉传承,比口口相授、体传身教好上千百倍,若是专注推衍、解析,便能悉数掌握通透,运用无碍。 便是天份寻常之人,得了这等机缘,自也能实力大进,掌握神技之妙。呼延对刀法本就极有悟性,这自然使得他对刀法的感悟精进神速,八百年将神技刀法推衍至灵转之境,他还觉着太慢。 有此机缘相助,胜过自行顿悟的杨英,呼延自觉理所当然,乃是毫无疑问之事。待得他与其余道比十位聚在这器魔本殿之前,等候有人前来引路时,见得那陪进末席的王恒师弟,自是和颜悦色,好生勉励、鼓舞了几句。 “哈哈!王恒师弟,不错!不错!果然如我所料,此番得以顺利杀入十强,这道中大比前十之位,我刀魔门依旧能占两席,也算未曾落了项济、项神师兄与我刀魔门的威风!王恒师弟幸苦了!” 这话听到王恒的耳中,是何等刺耳! (这是第一章开头小半,然后……通晓码字,嘿嘿) ; 一百三十六、觐见 这前来迎接众人的老者脸色阴沉,自是情理之中。 能在器魔山与器魔圣山往来自如的神境高手,自然便是这器魔本门的神境长老,此番道比呼延夺了杨英的魁首之位,等若将器魔本门的荣耀做了踏脚之石,以此成就他呼延的无敌威名,发生了这等事情,这神境长老又岂会对呼延有半点儿好脸色。 如此还算是这位神境长老城府极深,要是换作季老那等火爆脾性,恐怕待见呼延这秃贼,二话不说便要神器顿出、神技除恶了。 技不如人,本不该有这输不起的脾性,奈何器魔本门近些年人才凋零得厉害,收徒的数目可谓众门之首,但其中却极难挑出天纵之才,拿得出手的寥寥无几,纵观百万弟子,能挑大梁、夺魁首的,唯有这杨英一人而已。 这般情形之下,本门中众多神境长老对杨英自是寄予重望,只盼他能多做数万年道比魁首,震慑众门群雄,撑住器魔本门的声威,也能拖延时间,好叫门中能多出几位绝世天才,接下这弘扬门威的重任,好叫门威不坠,永世昌盛。 杨英自是争气至极,尚未成就身境无敌的实力,便已稳坐魁首数万年,而今更是以身境修为悟出神技,这身境无敌的威名已然名至实归,眼看魁首之位日后已安稳无忧,门中上至圣祖、下至外门弟子,无不大大放心,暗中送了口长气。谁却能料到,便在这本以为万无一失之时,偏偏又生变数,突兀杀出呼延这条逆龙,岂止是夺了杨英的魁首之位,将器魔本门的荣威一朝覆灭,更是将器魔本门的长久大计全盘摧毁殆尽了。 哀莫大于心死,那日杨英羞败,偌大场中岂止数十万器魔本门弟子,竟是久久寂静无声,不发一言,那浓郁的凄凉气氛弥漫不散,终是在沉默中悉数散退得一干二净,个中滋味实在难言。 而在道比之处周遭山巅,抑或器魔圣山之上,群殿台前,不知有多少神境长老摆宴遥观此战,本是悠闲尽兴之时,待见得杨英落败这骤然惊变,无数神境长老倏然惊容,继而默然许久,捏碎了太多茶器、酒杯,太多酒桌、座椅猛然爆裂化作漫天齑粉,如若那器魔本门的苦心图谋一般灰飞烟灭。 带来这一切灾难的,正是那刀魔门新晋真传大弟子,那一粒亮得令人厌恶的光头! 听闻要派出神境长老,引领此番道比十强前来觐见圣祖,受赠犒赏,这差事问及众多长老,却是皆尽百般推拒,谁也不愿接这烦心差事,自是再也不愿见到那厌恶光头,也好眼不见为净。 拖延两日,依旧未曾寻到甘愿领命的神境长老,这事情便演变成了难题,终归惹得圣祖亲自问询之后,指派了这名为玉瞻的长老,使得玉瞻无从推拒,只得憋怒而来。 圣祖自然非凡人,这指派自有道理,果然如他所料,玉瞻虽说心头亦憋着怒火,却终归有些城府,不至于怒极乱事,一路冷冰冰毫无生气,却好歹还是将众人领到了期末圣山之上、圣殿台前,便自一言不发拂袖远去。 呼延嘿嘿一笑,自是不以为意,兀自率先跨步,也不理会这殿外众多侍卫的阴冷目光,自行跨入了这圣殿门槛。 这圣殿宽广敞亮,便有宏大、古老、悠久之感,仿佛存在了千、百万年之久,却是岁月才能沉淀的沧桑,更添神圣、庄重之势。 殿内倒无甚大阵仗,两畔整齐罗列金玉尊贵的无数座椅,放眼望去怕不下千座,此时却空无一人。唯有这大殿尽头有高台龙椅,宽阔、厚重,雕琢精美却不显奢华,其上有老者盘膝而坐,自该便是那器魔道祖了。 初见此等圣人,呼延也不敢多看,生恐惹得圣人不喜,自是匆匆偷瞥一眼。但见这器魔道祖骨架极阔,若是鼎立应有丈高,双目半阖似在养神,面上虽有细纹,却红润有光,雪白长发扎做简朴道髻,如若宝相庄严,倒不似魔界中人的模样,反倒似是仙风道骨,参禅古僧,乍一眼望去,与人界庙宇之中供奉的诸佛、仙像真有几分神似。 尤为让呼延留意的,是这尊圣人的眉心,有一粒朱砂抑或血痣,圆润光泽,氤氲剔透,好似镶嵌了一粒血色宝珠,颇为奇异。 偷瞥一眼,呼延立时低下头去,那凶横面容上竟罕见多了丝恭顺,踏足更有拘谨的模样,只敢踏到堂中,离那器魔道祖所坐的龙椅尚有百丈之遥,便自单膝跪地,垂首抱拳,与其余九人一道恭敬齐喝出声。 “拜见圣祖!” 这齐喝声中气十足,在广阔大殿内回荡片刻,其后却再无动静。却见在这寂静之中,单膝跪地的一众十人,肉身忽而止不住轻颤,无非这片刻,劲衣竟已被各自的汗渍浸透,面色苍白之余,亦显出惊慌、惊惧的神色,似是遇到何等恐怖之事一般。 此时的呼延,亦是如此狼狈,只因那身前高台之上,忽而绽放出浩瀚气息,磅礴而大气,威猛而无铸。在这等圣威之下,好似十人皆俱化身沧海一粟,周身浸泡在重水之中,重压如束缚得动弹不得,在这浩瀚如海的气息中漂泊不定,卑微如若尘埃,顷刻便会被无情海浪吞没,性命危在旦夕,皆在他人一念之间,却毫无一丝阻挡之力。 除此之外,呼延心头忽而多出一股莫名的古怪感,似是冥冥中有神目,冷漠而高高在上,却能洞悉细微,透查万千变化,不止肉身被看得通透,仿佛连自家忽而转动念头,亦会被看得一清二楚,他一应深藏的秘密,在这无所不观的神目之下,好似无所遁形,毫无隐秘可言。 这未免太过恐怖,饶是他呼延胆大至极,此时亦冷汗如雨,心悸惊恐莫名,也终是难免心生恐惧了。 他不知自家这许多秘密,究竟被这圣人神通看透了多少,又还能保住多少秘密,一念及此,他心里顿时变得极不踏实,惴惴不安。 好似漫长煎熬,其实无非一瞬之间,这圣威与洞察便已潮水般退去,宛若从未出现过一般消失得干干净净,独留下几近虚脱的十人,尤其那实力最弱的王恒,险些跪立不住,瘫倒在地了。 “你等十人,皆是道中精锐英杰,后辈楷模!此番得胜,需戒骄戒躁,再接再励!接赏!” 忽而听得高亢之声在殿堂中尖锐响起,如若金铁交鸣,尖锐刺耳,与呼延预想的圣祖之声大相径庭,终是让他忍不住又抬头瞥了一眼,忽而愕然呆怔。 原来不知何时,那龙椅之侧已然多出一个瘦高身影,头戴高冠身披锦衣,面白肤细,自是在挺身昂首,庄重高唱。这人却也是神境修为,长袖挥舞便已甩出九道黑影,如若暗器般倏然电射向跪倒众人,倏动倏静,电光火石间,这九样物件儿便已稳稳落在众人脚下。 除却呼延,其余九人面前,分列着诸般利器,或是拳套或是利刺,或是长枪或是重斧,或是软鞭或是匕首,或是宝剑或是大刀,俱是九人相应的兵刃,在地上熠熠生辉,尤为诱人。 “此乃神兵之胚,尔等定要好生爱护,日日以血脉温养,便可成就相伴终生的利器神兵!日后与尔一道扬名天下!”又是那尖锐之声,高唱刺耳。 “多谢圣祖抬爱厚赠!” 得了神兵馈赠,众人自是欣喜,齐喝道谢之后,这才相继拿起自家神兵,细细打量、温柔爱抚,均是喜爱非常。 “既已领得馈赠,便可自行退下吧!” “是!” 听得遣退之言,一众九人自是不敢违逆,恭敬齐喝应诺,便自一道起身退了出去,待望向那依旧跪在台下的呼延,不由得露出艳羡、嫉妒的目光。 这魁首之位自是非同寻常,连赏赐都尤为珍贵,乃是一粒一掌神境血丹,食之可悟神境玄妙,那晋升神境的成算自是激增。若是拿去黑市贩卖,单这一粒一掌神境血丹,少说也值百斤四肢神境血肉,却还是有价无市的稀罕物。 更何况此番魁首异主,借着赏赐血丹之时,圣祖要与这刀魔门真传大弟子说些私密话,亦在众人意料之中。 待得九人出了殿门,那器魔道祖终是轻启薄唇,传出厚重、淡漠之声。 “真月,你也下去吧!” 那龙椅斜侧伫立的瘦高之人闻言一怔,继而恭谨躬身,应诺一声便自无声行下高台,待得行到呼延身侧,他那锐利一瞥,杀机乍现即消,阴寒得直叫呼延心惊胆战。 这边厢呼延犹自惊魂未定,这名为真月之人却已悄然出了大殿,兀自轻巧将殿门合得严实,那高台龙椅上的器魔道祖,这时节倏然睁目,厉电般盯向呼延,猛然厉声喝问。 “你可知这道比乃是人祖传下来的规矩,道中大比之前有长辈训话,更是尤为庄重之事,你刀魔门来迟不说,还敢顶撞训话长辈,可谓罪不可赦!你身为刀魔门真传大弟子,却带头作乱,更是罪加一等!你可知罪?” 一百三十七、买卖 厉声喝问,如惊雷炸响,在这宽广殿堂来回滚荡,便愈发震耳欲聋。 堂堂一道之祖,这时却没了一视同仁之心,显然正是对呼延夺魁之事、欲图伺机斩杀杨英的诡计而怀恨在心,寻着这迟来、顶撞季老的小事迁怒呼延,趁势发难,实在有些出人意表。 这却是无关道理,关乎人情,一面是视如己出的心爱徒儿,一面是这试图谋杀自家心爱徒儿的奸猾小人,无论是何人,哪怕是成圣之人,也自该这般心生偏袒。 自打见得那时圣山血云遮天之景,呼延便已有了预料,是以此时听闻圣祖厉喝质问,自是未曾惊慌,兀自垂首单膝而拜,平静道:“圣祖教训的是,晚辈知错,任打任罚,还请圣祖降罪!” “唔?任打任罚?” 器魔道祖目光如电,冷哼已是圣怒如狂潮席卷,使得呼延如果惊涛骇浪中一叶轻舟般,风雨飘摇面色惨白,“你若是任打,我一个指头便能将你压做肉泥!你若认罚,少说也该罚你一粒血丹身价的百倍!亦或是在我这圣山牢里苦熬十万年!我便宽宏大量,由你选吧!” 这责罚于器魔道祖而言兴许已算轻罚,但他料定于呼延而言却是重之又重,任一条也是极为刁难,正是有意给呼延一个教训,杀杀他这骄纵脾性。 果然不出所料,呼延闻言便立时眉梢高挑,露出震惊之色,随后面容无奈之至,再行垂首黯然道:“任打,晚辈承受不住!若是认罚,一粒血丹身价百斤四肢神境血肉,百倍便是十斤纯血神境血肉,晚辈便是倾家荡产,也不敷罚给!罚我在这圣山牢中苦熬十万年,晚辈知晓圣祖已然宽厚仁慈,可我正值青葱鼎盛,大好时光耗费在这孤寂牢中,我断断不愿!” “你!你好大的胆子!” 待听得呼延开口,似有服软认输的口吻,器魔道祖还听得津津有味,有了些许满意笑意,谁知听到末尾,顿时勃然大怒,寒声厉喝道:“本尊念你乃是道比新晋魁首,比我杨英徒儿还要天资绝冠,我才有这般宽仁厚待,从轻责罚。没曾想你竟是如此狂妄之徒,在我面前也敢信口雌黄,轻慢随性!我便该替刀魔他管教管教他的骄横徒弟!打你未免太过,罚你血肉定是还之不清,继而赖账不给,在我看来,便让你在我圣山牢里苦修十万年,最是恰当不过!” 厉喝间,但听得器魔道祖一声冷笑,忽而挥袖扬起狂风,这才引得呼延面色大变,惊慌急呼道:“圣祖且慢!” 狂风擦着呼延脸颊呼啸而过,凄厉割面,那器魔道祖面容阴怒,兀自死死盯住呼延,冷笑道:“你还有何话未说?亦或是有何家事未曾交代?权且放心,一应家事、烦心事,圣祖我均会差人替你办得妥妥当当,这便安心坐牢去吧!” “我倒的确有家事、抑或说是烦心事!”呼延昂首道:“只是这件烦心之事,谁也无法代劳!” “哈!这倒是闻所未闻!我便听你说说,你身上有何等非同寻常之事,竟敢说无人能够替你代劳?”器魔道祖说这话时,已是气急反笑。 呼延兀自义正言辞,昂然道:“娶妻生子,这人生头顶大事,敢问圣祖谁人可以代劳?” 这话问得实在理直气壮,连器魔道祖一时间亦被问得哑口无言,愕然以对。待得倏然转醒,立时蹙眉道:“你要娶妻生子,岂能因此便免了责罚?这算什么道理?休要偷奸耍滑,若是惹得本尊动怒,便不是十万年,我要让你在我圣山牢中囚困终老!这辈子别想娶妻生子!” 呼延面色微变,继而又自镇静,强自笑道:“可我若无法顺心如意,势必对圣祖与这器魔道都要心生怨恨……若是圣祖能成人之美,我顺心成事,势必心求安稳,日后也无需来这道中大比劳心费力了……” 这话里似有深意,器魔道祖闻言一愣,继而双目精光暴涨,终是收敛威压、气息,兀自蹙眉沉思,片刻后才俯视呼延,淡然道:“这是何意?细细说来!” “圣祖明鉴!” 呼延闻言露笑,这便放下心来,恭谨道:“晚辈并无野望,亦不求名利,此番却是逼不得已,自有苦衷。晚辈出门历练千年,归来才知自家婢女已然不知去向,却听闻我那刀魔师父知晓她的去向,却以此为由,让我前来夺取这道比魁首之位,才能如实相告,这才有我此番出刀!若是我寻得自家婢女,便要娶她为妻!若是成了家,日后自是安心修炼,不问世事!这道中大比,我自然不会再来!” “并无野望?”器魔道祖忽而扬眉,冷笑道:“你若真无野望,何须如此费尽心思地琢磨怎么扬名立威?哼哼!也好,这道比便是名利是非之地,既然你愿求安稳度日,自该能寻得苦修之地,心无旁骛而观大道,这道比不来也好!听你说得真切,本尊便放你一次,也算成人之美吧!” “多谢圣祖大恩!晚辈感激不尽,永世不忘!”呼延似是大喜过望,急忙感激谢恩。 这时节器魔道祖已然和颜悦色,拂须望向呼延,俱是满意笑容,“本尊却是赏罚分明,惩戒之事既已作罢,便该说起这犒赏之事!你天资聪颖,武艺绝世,而今勇猛夺魁,扬我器魔道的声威,自该赏!该大赏!” “历届魁首,犒赏不过一粒一掌神境血丹,如今我道中出了你这般俊杰,我便……大赏三粒血丹!引以为荣!” 呼延惊喜莫名,兀自激动得抱拳高喝道:“多谢圣祖厚赏!” 只是这一声之后,他面上又带拘谨,似有难言之隐般,兀自欲言又止。待见他这副模样,器魔道祖岂能不知他的心思,只是此时心情甚好,自是极好说话,这便抚须笑道:“还有何事?权且说来听听!若是些许小事,也便一道应允你便是!” 二人俱是聪明之人,这话里话外之意均能明晰,器魔道祖自然知晓呼延的打算,无非与他做笔买卖罢了。呼延之意便要让出这魁首之位,若是道中大比没了他呼延,杨英又能坐稳魁首,替他器魔本门延续往日荣光。 这一步让得颇大,已然出乎器魔道祖的意料,他本以为一番恐吓,至不济能让呼延囚困万年,以解器魔本门声望凋零的燃眉之急,最好便能当真困他十万年,争取这十万年时间,纵观本门弟子百万,总也能再出一个堪比杨英、呼延的绝世天才,重振本门雄威。 谁曾想这小子如此识趣,竟有隐退之意,与器魔道祖而言可谓意外之喜了,这心情愉悦之下,自是极好说话,他器魔道祖自然不介意呼延多提些无关紧要的请求,想来也不过举手之劳。 听得器魔道祖的语气和善,呼延这便更为放心,却露出忐忑不安之色,拘谨道:“多谢圣祖厚赏!只是这自古至今的规矩,实不该在晚辈身上破例!既然往届魁首只得一粒神丹犒赏,晚辈若是收了三粒,便觉着受之有愧!心有惶恐难安!是以晚辈斗胆,欲用这多出来的两粒神丹请愿,还请圣祖成全!” 此言一出,器魔道祖面上笑容立时消散,兀自蹙眉思忖,难测喜怒。只因呼延话里暗藏深意,竟拿出两粒神丹欲以请愿,一听便知这事情不小,器魔道祖自是不愿轻易应口,还需琢磨片刻,免得落入呼延的算计。 兀自沉吟半响,器魔道祖却依旧不动声色,平静道:“要请何愿,权且说来听听!” “是!晚辈寻思,待得晚辈寻回家眷,自该成家立业,这成家应是问题不大,可若想立业,便觉着困难重重……”呼延露出苦笑,叹道:“如今屈居人下,滋味不大好受,我只愿成家之后,便自刀魔门净身出户,自立门户!到时若有阻碍,怕是还得劳请圣祖出面,才能帮晚辈渡此劫难了……” 静静聆听呼延叹语,器魔道祖那平静神色便渐至放松,转而又挂起一丝笑意。只需听得这只言片语,以他器魔道祖的阅历,便可将这事情原委猜得八九不离十,听来应是因这婢女之事受了刀魔神主刁难,使得这狡猾小辈心生怨怒,便起了另立门户的心思。 而那刀魔神主的算计,器魔道祖亦能大致猜透,无非寻了个争气的徒儿,便是扬威利器,自是欲图紧攥着不愿撒手,这也是人之常情,恐怕这狡猾小辈只需敢露出些许另起炉灶的心思,总逃不脱刀魔神主的刁难、束缚。 这事情对这狡猾小辈而言困难重重,但于他器魔道祖,却当真只是举手之劳,只要他器魔道祖放出话去,应允这狡猾小辈立派之事,料定那刀魔神主即便再不甘愿,也断不敢违拗。 “些许小事罢了!不值一提!”器魔道祖笑意更甚,自是极为愉悦,“为这等小事省下两粒神丹,反倒是我占了大便宜!这事情无须多提,本尊应下便是!” 呼延惊喜至极,自是激动抱拳拜谢道:“多谢圣祖成全!” (算了算,好像越差越多了,这大高潮部分,果然难写啊……昨天等于差了两更,只能慢慢补了) 一百三十八、问询 一行十一骑,皆尽胯下龙马奔腾,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疾驰而来。 遥遥还未行到山门,便已有潮水般的欢呼声扑面迎来,直震云霄之上,喧嚣热闹,却已透出无尽兴奋与激动。 刀魔门新晋大师兄夺魁的消息,待得呼延夺魁之后,便有众多兴奋得难以自制的刀魔门弟子连夜下山,疾驰赶回刀魔门中,将这震撼人心的消息爆传开来。如若天降惊雷,整个刀魔山声潮爆炸,太多人彻夜不寐,因此而欢庆连宵。 这刀魔山,有多久未曾这般真实欢庆过了? 却说百万年前,刀魔门出了一位冠绝古今的强横大师兄,稳坐道比魁首数十万年之久,那时的刀魔门是何等风光,声望几近能盖过器魔本门,亦是刀魔门弟子行走世间,最能昂首挺胸的年代,再无更盛的荣耀了。 可惜这般鼎盛荣耀,随着这位绝世大师兄退位、陨落,如滔滔江水急转直下,一去便无复返。并非说继任者项济不够强横,难以撑起刀魔门往日的荣威,怪只怪上有绝世大师兄,道中大比里又生劲敌,便将项济置于不上不下的境地,自此再未拿过道比魁首,便无法给门中弟子带来最高的荣耀,是以刀魔门渐至沉寂,那刀魔门弟子出行,也再没了原本狐假虎威、耀武扬威的威风了。 不怪项济无能,只能说他时运不济,尤其是又遇到杨英这等绝冠天才,终归又被力压得难以出头,连带刀魔门弟子亦是郁郁憋闷,难以言语。 本以为再无重振门威的时候,即便能有也不知要等多少年,这几近绝望的念想,忽而有一日梦想成真,而且还来得这般风光,万千刀魔门弟子当真是做梦都未曾想到。正所谓意外之喜最是让人欣喜若狂,那新晋大师兄夺魁的消息一经传开,立时举门欢庆,彻夜无眠。 这消息太过振奋人心,太过出乎意料,可刀魔门弟子心底深处的渴望,对这消息的确已期待了太久、太久岁月。 无论等得再久,它终究还是来了,这便足够让刀魔门的万千弟子觉着心满意足,觉着这漫长等待分外值得。 而今时隔了两日,为门中夺得至高荣耀的新晋大师兄,便要带着一众真传凯旋而归,无需何人号召或是吩咐,几近所有刀魔门弟子自发而行,早早便在山门处聚集得如山如海,兴奋又急切的等待着这位英雄大师兄到来,便该给予他堪比英雄的欢呼迎候。 “大师兄神威,魔界无敌!” “大师兄神威,魔界无敌!” “……” 一声声嘶声力竭的兴奋高呼,好似每人都在竭尽全力的高呼,宣泄心头积蓄了太久的喜悦,亦或是送与这英雄大师兄的礼赞、赞颂。数以百万计的刀魔门弟子皆尽如此,这欢呼之声汇聚成了汪洋大海,四散传开依旧震天动地,震耳欲聋,绵延如若永无止尽。 面对这众多敬佩、艳羡的目光,这听来便浑身舒坦的欢呼,即便呼延身侧的一众刀魔门真传弟子,亦觉着与有荣焉,唯有那王恒,紧挨着呼延身侧,面上笑容却极是勉强,真有些皮笑肉不笑的味道。 呼延自是为首,待到山门前百里便长吁策马,使得胯下枣红龙马渐至减速,稳稳伫立门前,咧嘴大笑好生爽朗,兀自翻身下马,将缰绳随手递给迎来的师弟,感受着万千敬仰的目光,好似一应赞颂全归于他,自是神采飞扬,好生得意。 待得他下马,眼前人海忽起波澜,层层割麦子般单膝跪倒,悉数朝呼延抱拳齐喝,声如洪钟、滚雷。 “恭贺大师兄夺魁,扬我门威,凯旋而归!” “……” 数以百万人齐齐跪拜,人头如林,目如繁星,齐喝声可传扬百里,这是何等壮观景象! 饶是一众真传见惯了大场面,待见得这真情流露的一幕,亦不禁觉着震撼失神。 “哈哈!众位师弟,快快请起!这般大礼,师兄我当真承受不起啊!”呼延大笑之间,便自上前扶起一位师弟,目光扫过这万千师弟,终是感慨道:“为我门扬威,夺下道比魁首之位,乃是我分内之事,断然当不起众位这般大谢!还请众位师弟快快起身,切莫逼得我难堪才好!莫不是逼我也要跪下不成?” 此言极重,立时引得跪倒众多师弟急忙起身,自是大惊失色,惶恐道:“大师兄万万使不得!” “岂能让大师兄为我等跪下?我大师兄自该不跪天不跪地,除却师尊与圣祖、魔祖,再无需朝何人折腰低头!” “若因我等使得大师兄为难,岂非大大罪过?” “大师兄休要如此!你若一跪,便是折杀我等万众师弟,我等更将长跪不敢起身了!我等不跪便是!我等不跪便是!” “还请大师兄勿要玩笑!我等即刻便起!” “……” 又是一片骚乱,跪倒百万人却是皆尽急忙站起身来,再不敢违逆呼延之意。 “哈哈!众位师弟的心意,我自是明白!恰好过些日子,我便该大婚,到时自该宴请全门,还请众位师弟定要赏脸,与我同欢!也能双喜而庆,更是痛快!”呼延放声大笑,自是欢喜非常。 “大婚?” “大师兄要大婚?这等大事,怎生先前毫无风声?却不知兄嫂是谁?” “如此说来,果然是我刀魔门双喜临门呐!哈哈哈……” “……” 这才是一石惊起千层浪,岂止众多刀魔门弟子毫不知情,连呼延身后一众真传亦是面面相觑,皆俱惊疑不定。只因这消息太过突兀,先前没有一点儿风声,骤然听闻这等大事,自是人人惊愕起来。 此番骚乱却是乍起便消弭无踪,既而皆尽惊喜露笑,朝呼延抱拳恭贺道:“恭喜大师兄!贺喜大师兄!” “速速通报司仪堂、厨堂!此等大事,自该早早筹备,也不知时日够是不够?” “我刀魔门大师兄的喜事,当得起大办特办!还需琢磨届时该邀请那些人物前来贺喜,又该有多大的排场!这事情耽误不得,我这便前去!” “说的是!且看我等有何处能帮把手的,都去看看!” “好!” 这边厢有人高呼一声,立时应者云集,皆尽兴奋开来,兀自跟着司仪堂、厨堂之人竞相奔走而去,百万人顷刻间便散了大半,倒是替众人空出了上山之路。 “众位真传师弟,与我一道上山拜见师尊去吧!”待得此时,呼延才算空闲下来,这便朗笑招呼一声,率先踏进了山门。 “是!” 一众真传立时齐声应诺,尾随而上。 径直上山之路,自是畅通无阻,所遇师弟皆尽朝一众真传让道行礼。 呼延这才刚刚放出即将大婚的消息,这刀魔山便又多了两分喜庆的味道,沿途但见往来奔走之人川流不息,自是匆忙而过,见得呼延倒也都是恭谨顿足,唤一声“大师兄”,面上犹自带着欣喜、欢愉的神色,直待呼延含笑挥手,这才继续匆匆而去,欢欣奔走。 这便是敬畏,不仅是呼延这真传大弟子的名头,更有那夺魁的耀目光辉,这光辉所代表的强横、无敌的实力,才能让往来师弟对呼延发乎本心的敬畏。 待得到了刀魔神殿之前,那宏大殿门早已宽敞大开,门侧伫立的两排侍卫,遥遥见得一众真传到来,便自齐整地单膝跪地,面上满是笑意,一道高吼道:“恭贺众位师兄得胜归来!” “请起!请起!”呼延却是苦笑道:“若是你等见得我皆尽如此大礼,岂非要吓得我归山后便要闭关潜修,再不敢出来了?” 这自嘲话说得凑趣,立时引得哗然大笑,一众侍卫这才起身,相继含笑做出恭请的姿势,虚送众真传入殿。 待呼延跨入殿门,但见殿中人影林立,连两畔的长老座椅亦是排排坐齐,座无虚席,听得门外谈话之声,道道目光便如厉电般射向殿门,皆尽放到了呼延身上。 “哈哈!我的好徒儿们!此番大胜让为师好生痛快!好生痛快啊!” 呼延等人还未拜见,那高台端坐的刀魔神主已然哈哈大笑,此时心情自是愉悦到了极点,可那目光望向呼延时,却有倏然闪过难以捉摸的精光,转瞬即逝,待得呼延抬首望去时,俨然亦是眼如弯月的慈和喜笑。 “拜见师尊!” 先前还受得百万师弟的跪拜,这时节到了刀魔神主面前,却也得这般恭顺跪下,单膝抱拳齐喝出声,却也有昂然自得之意。 “快起!快快起来!”刀魔神主和颜悦色,兀自拂须挥袖,示意众人起身,又自扬声道:“来人,赐座!为师的好徒儿们,坐下说话!哈哈!此番精彩,定要与我细细说来!” “是!” 一众真传恭谨应诺之后,便自起身坐于两畔司职长老之前新摆放的座椅之上,这才见得堂中依旧归有一人,却正是此番夺得无尽声威的刀魔门新晋大弟子呼延。 这般反常一幕,立时引得众目望来,谈笑声渐至微小,却是谁也猜不透这位大弟子如此行事,欲意为何。 “唔?徒儿莫非有话要说?”刀魔神主轻咦一声,那眯缝双目又乍现精芒,转瞬收敛,还是笑道:“徒儿此番立了大功,有何请求权且说来,为师必定竭尽全力,为你圆愿!” “师尊言重!” 呼延单膝跪地,独自跪于堂中,那原本微垂的光头渐至扬起,露出坚毅目光,直视刀魔神主双眼,“无需师尊费心劳力,还请师尊不吝赐教,告知我那丫头的去向,徒儿必定对师尊感激不尽,感恩戴德!” 此言一出,全场寂静。 (这差更差的,我都没脸见人了……如果没算错,总共差了4更对吧?) 一百三十九、拜山! 好吧,这算是预备更新,正在码……; 一百四十、勇往! “什么人?敢在我窃情门前大呼小叫!找死!” 呼延那一声高喝,遥遥传来已有滚雷之势,几近震耳欲聋,山野震醒,却也好生嚣张,如若目中无人。这立时惹得窃情门那山门驻守的侍卫勃然大怒,扬剑已有怒喝出声。[] 若非是看在呼延鲜衣怒马,似是大门大派的显贵弟子,这侍卫早该按耐不住,狠狠一剑刺去了。 “嗯?”另一侍卫眯眼定睛,待得看清呼延衣着,却是惊疑道:“刀魔门的真传弟子?这刀魔门也算名门大派,门中真传自是众人皆知,为何这人我却从未见过,如此面生?” 那扬剑侍卫闻言一怔,继而恍然大悟般,已然狞笑出声,“好啊!好个张狂、奸猾之徒!胆敢冒充刀魔门真传弟子,来我窃情门前耀武扬威,欲图不轨,你却是来错了地方!让我来教训你!让你长点记性,好知道我窃情门,不是你玩耍之处!” 即便呼延此时胯马疾驰而来,奔力重逾万龙,这侍卫却也怡然不惧,悍然反扑而上,厉喝一声“疾!”,手中长剑倏然飞射,急速如暗器怒矢,迅疾刺向呼延,且看那角度,却是想连人带马一道切杀! “魂修?”呼延待见得这手段,一愣之后便自失笑,“这等手段,也敢来爷爷我面前显摆?给我滚开!” 怒喝之间,他却也懒得拿刀,凝神看清这一飞剑的走势,待到马前便自挥臂狠砸,拳声暴气砰鸣,已有雄浑、磅礴力道透拳而出,将那飞剑骤然砸飞。 这飞剑来得快去得也快,只可惜半途忽而传出“呯啷”一声脆响,裂纹乍现,继而迎风碎散,化作满地碎片。这出剑的侍卫顿时面色惨白,却是被人破了法器,伤及心神、魂魄,受创不轻,一口鲜血“哇”然喷吐,虚空散化成烟,人已萎顿倒地,捂胸不起了。 此番惊变太快,似是电光火石一眨眼,另一侍卫这时才倏然惊醒,顿时知晓来了强人,哪里还敢冲动,这便惊惧扬剑,咬牙挡在那萎靡同伴身前,忽而扬声怒喝道:“来者何人?速速报上名来!胆敢在我窃情门前行凶,必定不得好死!” 他这声怒喝自是别有用心,倒也算个机智聪颖之人,眼见呼延如此凶横,他与同伴断非敌手,眼见无法遏止、阻拦,这便高喝出声,声如洪钟、暴雷,足以传到山巅,自是求救、示警、告急,以求门中高手来救援。 肉拳砸剑,只因力道、境界差距太大,这堪堪万龙之力的一剑,连呼延肉皮都难以切破,加之这剑材质寻常,淬炼亦未纯粹,这才被呼延一击而碎,这也未能伤到呼延毫毛。 在这侍卫怒喝之时,呼延已然提缰长吁,稳住胯下龙马,恰巧停在这侍卫身前十丈,便在马上冷冷俯视这惊慌侍卫,沉声道:“我乃刀魔门真传大弟子,器魔道大比魁首是也!此番前来窃情门拜山,并非闹事,只为寻人!” “你休要信口雌黄!那刀魔门真传大弟子名为项济,那器魔道大比魁首乃是杨英,我虽说是情魔道中人,却并非孤陋寡闻之辈!这暂且不提……你且与我明说,来寻何人?” 这侍卫虽说难掩惊慌,手脚颤颤心惧,但也真有几分胆色,还敢耍了个小伎俩,借着问话之计自是打算拖延时间,问询呼延真正来意之余,亦能拖到强援到来救助之时。 “我来寻我家丫头!”呼延瞪眼怒喝,只因先前他远远便已扬明来意,这人也不知是真未留意还是置若罔闻,这时节再行出口,自是带了几分怒意。 “你家丫头?” 这侍卫那闻言愣神的模样不似作伪,继而惊疑道:“是你家丫鬟、婢女?这家中婢女走丢了,怎生寻到我窃情门来了?莫非我窃情门还能看上你家一个小小婢女,掠走了你家婢女不还么?这是什么道理?我看你不是来寻人,是来我窃情门有意闹事的!” “放屁!” 呼延怒极喝骂,双目怒瞪如牛,“我又非是闲来无趣,与你窃情门更是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来闹得哪门子事?给老爷我挺清楚,我此来寻人!只因有人告知与我,我家丫头来了你窃情门,至今未归!我这便是要人来了!” 他这一怒的威势何其惊人,这侍卫被这骤然爆发的狂猛威势一摄,肉身更是止不住哆嗦,可他却也不敢松软,兀自梗着脖子昂然对视,颤颤喝问道:“那……那你且来说说,你丫头姓甚名谁?” “你这人耳聋不成?抑或在爷爷我面前装疯卖傻?我家丫头名叫柳……” 呼延正要吼出柳烟名字,那窃情山顶忽而传来一声长啸,如龙如虎,身威震天,待得呼延循声望去,正好见得一道矫健的昂藏身影自山巅跃下,迅疾朝山门飞射而来。 “凶人在哪?给我受死!” 听得这洪钟怒喝,小侍卫顿时惊喜莫名,立时高呼道:“二师兄!二师兄速来,凶人在此正要闹事,还请二师兄前来擒拿斩杀!” “哈哈!”那人闻言似是怒极而笑,遥遥已有目光如厉电,直刺呼延双眼,“好贼人!胆敢在我窃情门前生事,知道我前来还不晓得望风而逃,好大的胆子!” 这时节呼延已然看清来人,却是个粗壮大汉,手握紫金双锤,面有虬扎髯须,面赤似是怒极,纵跃如有龙虎相随,倒也当真是一副威猛之相。 扬声时尚在山顶,这才说过两句话的工夫,大汉已然杀到呼延近前,满脸横肉、怒目滚圆的模样,比呼延还要凶恶几分,却是话也不说扬锤便砸,这时才有暴喝出声。 “呔!你个大胆凶人,且来先吃洒家一锤子!” 这人倒是粗中有细,此时尚且不知呼延的底细,他也拿捏不准一锤子下去能否立时建功,便也耍了个小心思,先出手后出声,自是略带偷袭之意,藉此试探出呼延的虚实。 有意试探底细,他这一锤自然用了真本事,正是十万龙力谷催出十分火候的绝技锤法,是以这一锤的锤风堪比千万龙力,足有碎山裂海之能,所过之处,地表亦承受不住劲风狂掠,生生被犁出宽逾十数丈的沟壑,威势何等恐怖,却正朝呼延额头狠狠砸去! 锤风如牛首,雄浑霸道得无可匹敌般,夹杂着迅疾下冲之力,悍然直下! “斩断青丝猛虎!” 呼延双目骤然收缩如尖,对这络腮大汉心生警惕,自是未曾小觑,兀自倏然抽刀,扬刀所向! 此刀传自刀圣的血脉传承,寓意可刚可柔、可阴可阳,阳刚时可斩猛虎,阴柔时能断青丝,正是一招妙到巅毫、灵动自如的绝技刀法! 虽是绝技刀法,可到了呼延这等神技已达灵转之境的人手中,亦能用出更为玄妙的路数,得以挥洒自如,刚柔并济,折转如若羚羊挂角,难以揣摩,深不可测。 他用的是自家惊魔刀,刀气将现时尚是狂猛姿态,待得与那锤风遇上,却已转为绕指柔肠一般,连消带打几番下去,便已将那锤风消磨殆尽,犹自力有未尽,阴疾刺向大汉咽喉! “好刀法!” 这般精妙一刀,那大汉临危不惧,却是看得双目大亮,忍不住惊叹出声。这惊叹之余,他已然抽身急退,倒也非等闲之辈,那一对大锤使得娴熟至极,一招被破,另一手大锤已然朝刀气砸来! “呯——” 如若青瓷碎裂之声,那阴柔刀气骤然破碎,四溅泯灭无踪,大汉亦是借得反震之力,急退之速立时再增,瞬息已然稳稳立在百丈之外,却是何等进退自如,游刃有余。 一刀逼退了来犯之敌,呼延却也无意追赶击杀,只因这是在人家窃情门下,他若真是将其斩杀,恐怕此事便真的难以善了了,于是他兀自斜刀指地,冷冷看向这络腮大汉,忽而冷笑道:“这便是你窃情门的待客之道么?” “哈哈!这话如何说起?”这人哑然失笑,好似听到笑话一般,“虽说来的都是客,贵客临门自该好生款待,可若是不请自来,还要打伤主顾的恶客,换作是你,又该如何待客?” 这话问得在情在理,可遇上呼延这等蛮横之人,哪里讲得通道理,这便蹙眉道:“来的都是客,我本欲好生说话,谁曾想你窃情门的门守好生厉害,二话不说便已拔剑相向,我若不反击,岂非要让我引颈受戮,反倒自行送上性命,由其斩杀不成?” “你这般强横的实力,我这位师弟若是能伤得了你,岂非他也能坐得刀魔门新晋真传大弟子,亦能一举杀败身境无敌的人物,夺得道比魁首之位不成?”这大汉却并非粗直性子,生得蛮横,却长了精明机智、缜密无漏的心念,此时一语便已道破呼延身份,正是死死捏住呼延动手之事,欲图站住道理。 “器魔道魁首,切莫在此胡搅蛮缠,让我血逸小觑了你!说吧,此番贸然造访我窃情门,却有何事?” 呼延蹙眉,只觉分外烦厌,瞪眼喝骂道:“你窃情门怎生皆尽耳识未开么?我便也不欲多做计较,只需你将我丫头柳烟放归,我自会转头就走,绝无二话!” “你说什么?”听得呼延出口,这自诩为“血逸”的大汉却是浑身剧震,震惊望向呼延,犹自难以置信, 一百四十一、直前! “大胆狂徒!” 这名为血逸的大汉尚未出声,那侍卫却已面色大变,怒骂道:“你竟敢口出狂言!我窃情门柳长老之女柳大小姐的真名,也是你能叫的么?胆敢说柳大小姐是你丫头,当真狂傲无边!二师兄!还请速速斩杀这狂徒!” 血逸却是不答,兀自惊疑望向呼延,讪笑道:“器魔道魁首,这怕是个误会!我门中虽说真有这人,但断非你那家眷!我窃情门中柳烟,乃是门中神境柳长老独女,身份崇高不可亵渎,岂能成了你的……丫鬟?真乃天大的误会!也不知谁人告知器魔道魁首这消息的,此人定是不安好心,想要挑唆刀魔门与我窃情门的交情!还请器魔道魁首好生思量其中因果,断不可中了小人之计,坏了你我两家的情分!若是器魔道魁首不愿出手,便告知我此人是谁,我定要将这挑拨离间的小人砸成肉泥!”[] 呼延闻言亦是一惊,这才蹙眉琢磨起刀魔神主的用意来,片刻沉吟未曾说话。 趁着这空当,那侍卫忽而惊醒,自是不敢相信,朝血逸密语问道:“二师兄,这狂……这胆敢来我门前闹事之人,莫非真是刀魔门真传大弟子?还是器魔道道中大比的魁首?” “昨日门中刺探传回的消息,那刀魔门换了真传大弟子,却是天纵之才,力战那器魔道身境无敌的魁首杨英,生生夺了魁首之位,是个强横人物!探报所言,这人尚不知姓名,来历更是神秘,却有特异之处,乃是个秃贼凶横相!我先前出手一试,全力一击却未能试出此人深浅,自是力犹未尽!想来定是此人无疑!” 血逸紧紧注视着呼延的动静,双眼眯做细缝,精光乍现即消,嘴唇似动未动,已然朝这师弟密语吩咐开来,“这等人物,恐怕连我亦非对手,你寻个时机速速上山,请大师姐下山,才能制伏这等凶人!” “是!” 听得血逸口气凝重,这小侍卫已然知晓事态严峻,立时肃容密语,亦如血逸一般,紧张注视着呼延的一举一动,片刻不敢分神,可那目光中终究还是多了几分好奇、敬仰、畏惧之色。 呼延略微琢磨,自是觉着时逢大胜,他呼延在刀魔神主心头怕是又有升值,正值宝贝之时,不该耍弄这般小手段坑害于他,于情于理皆尽说不过去。再者说自打刀魔神主点明要害,呼延自是一想就透,这柳烟自是同名同人,再无误会可言,便该是在这窃情门去了。 想及此处,他再无疑窦,扬刀瞪眼猛喝道:“休要与我胡言乱语,欲图诓骗于我!我家丫头定在你窃情门中,速速给我让开,我这便要接她回去成亲!” “你!你身为刀魔门真传大弟子,器魔道魁首,怎生如此狂傲无礼?” 待见呼延扬鞭便要策马疾驰上山,血逸亦是骤然惊容,暴喝一声已然横身挡在山门前,兀自摆开拦路之势,双手握牢一对紫金大锤,怒喝道:“休要张狂!此乃窃情门,窃情山下!并非你刀魔门!由不得你放肆!你若胆敢闹事擅闯,总有人收拾你!” “我找我家丫头,谁要是胆敢拦我,休怪我这刀不长眼睛!”呼延瞪目暴喝,却也懒得再废话,这便扬刀狠劈而下! “刀惊魔!” 又是这一刀,呼延自创绝技,用来最是顺手,刀气如化气型巨刃,足有开山断河之势,正朝血逸临头直劈! 血逸面色大变,他万万没想到,这秃贼当真胆大至此,连在窃情门山脚,也敢如此蛮横,对他这窃情门二弟子动手,也敢下这般狠手!这实在出乎他的意料,可刚烈刀气已然临头,那煞气看似有必杀之心,饶是血逸一时间亦是心生惊惧,继而胆怯,终是咬牙急退,唯有暂且躲避! “轰!” 他这一避开不要紧,可呼延这一刀依旧狠劈而下,但听震天动地一声巨响,窃情门这山门处尘土爆散。待得尘埃落定时,四周寂静无声,只听得马蹄声迅疾如滚雷般连绵震响,一骑绝尘上山,这古朴山门已然摇摇欲坠,地上足有百丈大坑,龟裂千丈不止。 血逸早已避到千丈以外,此时惊骇、呆滞当场,怔怔望着那山门大坑,那疾速上山的霸道身影,脑中犹自回味着方才那霸绝的一刀,那等勇往直前、披荆斩棘的悍勇气势,只觉震撼得无以复加,唯有失声喃喃。 “这胆子……什么叫无法无天?……这便是无法无天!” 那侍卫面色苍白,他倒也极有见机,待得见呼延眼中露出凶光,立时心知不妙,反倒比血逸还要先行一步,急忙扯起那重伤的同伴急速逃窜,总算免了血光之灾,这时节亦是惊骇无言,怔怔失语。 “世间竟真有这般目无天下之人……” 不说这呆滞的二人,呼延径直骑马上山,速如奔雷,眨眼间便已奔到山顶,四下望去均是惊愕、迷惘、不知所措的目光,遇惊驻足的万千人影,浑然不知呼延这是闹的哪一出。 这边厢还有人欲图怒喝、质询,呼延未曾寻见丫头的模样,却已没了耐性,那本就凶横的面容,此时更因焦躁而变得分外狰狞、凶恶,兀自暴吼出声。 “丫头在哪?老爷我来接你回家!丫头在哪?老爷我来接你回家!丫头在……” 一声声高吼久久不绝于耳,在这窃情山巅回荡不休,振聋发聩。 而这时节,在窃情门第五峰烟柳峰之后,有一方世外桃源般的天地,雾霭缭绕经年不散,清风微扬,便有遍野柳树飒飒飘动,湖面荡漾涟漪,正是清幽仙境一般。 这仙境美景的清幽,终是被遥遥传来的暴吼声打破,那湖畔坐着的娇小身影顿时一颤,俏颜上哪里还有百无聊赖的模样,惊喜交加地跃将起身,也不顾那白玉小脚踏在青草地上惹了尘埃,欢呼开来。 “是那秃头……他来寻我了!他来寻我了!” 她惊喜片刻,忽而慌忙俯身下去,对着那平静湖面印照自家俏丽容颜,认真盘发编做精美发髻,又自平整衣裳裙罗,这才满意而笑,踏足如若飞天,伴着花瓣曼妙飞起,正是朝那窃情门山巅而去。 可她这才飞出不足两里,忽而虚空驻足,遥望前方蹙起秀眉,娇叱一声猛然扬剑朝前方虚空刺去! “呯!” 似是惊涛拍岸,那唯美、迅疾的剑气才飞出不足百丈,便已在虚空突兀爆裂开来,总算炸出了一层无形虚影,涟漪弥散,隐隐现出如华盖般罩住十里方圆的虚影,却是分为牢固,经得柳烟这十万龙力的全力一击,竟是巍然不动,毫无破损的迹象。 “放我出去!柳如胭!你快放我出去呀!” 她娇声怒叱片刻,却无人回应,唯有她这娇叱声与那呼延怒吼声遥相呼应,惊得鸟兽振翼而飞,再无其余声响。 这便叫柳烟气得跺足,也不在这禁制前多做停留,转身斜下飞去,待得飞到一处溪流之畔,遥遥见得那青石端坐的阳刚背影,便自嗔怒道:“爹爹!爹爹!你倒是替我说句话呀!她凭什么将我父女拘禁在此?这便没有纲法了么?目无法纪,无法无天了!” “小烟儿?” 如此吵闹,自是扰了这阳刚背影的清修,闻言睁眼望来,待得看清柳烟那委屈欲泣、俏颜嗔怒的模样,烟行面上终归多了一丝溺爱之色,兀自摩挲着柳烟的柔发,苦笑道:“小烟儿,你那娘本事了得,我却非她对手,反抗、争执又有何用?她不放你我出去,我又有何办法?还需你我父女努力修炼,尽快晋升神境,自该能破开她这拘神困体大阵!到得那时,你我才有自在安生!若是想要出去,速速熬炼晋升神境才是大道!” “可是……可是……” 柳烟忽而显出娇羞之色,欲言又止,踟蹰半响,那俏脸上浮现红晕,终是咬唇含羞道:“可是那秃贼……他来找我了呀!爹爹你听到没有?他是要带我回家呢!” “回家?秃贼?” 呼延那吵闹呼吼之声,遥遥传来依旧有闷雷之势,烟行又岂会装作不知,只是这吼声听来似曾相识,听来有些耳熟,可言中未曾提及人名,自是不大好确认。直至此时听得柳烟提起秃贼,他心念如有霹雳雷霆,骤然想起那救命恩人来了,再望向柳烟,神情却是何等的古怪、复杂。 “呼……延?呼大兄?” 柳烟顿时一怔,面色尴尬,讪笑道:“莫非爹爹……也认识这秃……他么?” “我……” 正在父女二人俱是难以启齿之时,这烟柳峰巅的神殿内,那高座端坐的少妇忽而蹙眉,平静面容隐有羞怒之色,便有无尽威严喷薄而发。 怒哼一声,她轻启红唇,厉喝之声出口时犹自清脆、悦耳,待得传到那窃情山巅上,却已有霹雳惊雷之声,震耳欲聋,声势惊人。 “在我窃情门中大呼小叫,成何体统?给我滚过来吧!” 一百四十二、杀! 听得这声音,呼延顿时住口,讪讪而笑,却也毫不迟疑,循声而去。 毫无疑问,此时传音训斥他的断不可能是别人,正该是他那未来岳母大人。虽说这门亲事八字还没一撇,但在呼延看来这事情便应是水到渠成,这岳母大人自是跑不掉,如今岳母大人动怒,便是惊天大事,自然不可小而视之,要当大事来办,总不能因惹得岳母动怒,便黄了这门大好姻缘,这让呼延怎生愿意。 待见这胆敢杀上山来的凶横之人策马而去,寂静许久的窃情山巅,忽而轰然大乱,骚动不堪。 “这是什么人?竟敢来我窃情门闹事?” “好生张狂!大胆狂徒!” “二师兄不是已然下去了么?怎生还让这狂徒冲到山巅来了?莫非……” “多少年?多少年未曾有过这般耻辱之事?竟然被人生生冲到山巅来叫嚣半响,恐怕自打建派以来,便从未有过这等耻辱!二师兄不行,我等便去请出大师姐来,总能收拾这狂傲之徒!” “对!说得对!我等一道去后山主殿!叩请大师姐出关,斩杀狂徒!” “这便走!邀集门中弟子,一道前往后山主殿!” “走!” 待得有人振臂高呼,立时应者云集,群情激愤之下,如怒潮般涌向窃情后山,正是朝那后山主殿含怒而去。 却不说这羞怒的人群,呼延此番懒得折道,自是策马腾空,踏空而行,瞬息已然循声而至,踏上了这烟柳峰的峰巅。这烟柳峰乃是依水而起,峰奇俊秀,青山绿水,清幽宜人,正是柳如胭的主座,号称窃情门第五峰,自是神境长老自立的山峰。 这窃情门本就是女性为数众多,身为窃情门中第二位女神境,柳如胭所收弟子也是大半女性,平日里闲来无事,最爱慵懒聚窝,聊些家长里短、新奇之事,娇笑声、嬉闹声自清晨到午夜,纵观莺莺燕燕、化蝶飞舞,自是别有一番味道。 可是遥遥有马蹄踏空之声,宛若滚雷奔涌,疾驰而来,这蹄声好生狂暴,惊了花容与月貌,静了娇笑与嬉闹,转瞬间这烟柳峰上只听得流水潺潺清脆之声,忽而寂静得宛若天籁。而这滚雷蹄声,却是最为霸烈的破坏,似有狂暴、勇猛之势,仿佛能将一切都摧毁殆尽一般,冷血、无情而霸道。 呼延可没心情理会这些,他兀自紧盯着方才扬声之处,正是这峰巅最为巍峨、恢宏的大殿,其余多少惊怔的娇美容颜、妖娆身段,此刻却均已无法引得呼延留意了。 待得到了这神殿之前,呼延夹腿沉喝提缰,忽而身如山岳之重,那胯下龙马骤然吃重,立时哀鸣一声,哪里敢有半点儿违拗,自是急急踏蹄而下,重踏在这神殿门前,终是收力不住,将那方圆百丈的玉石板皆尽震得龟裂,那落蹄之处更是早已碎做了齑粉,呼延这一压的力道可想而知。 即便压地泄了大半力道,余下小半亦有三、五万龙力之巨,这龙马虽说乃是个中精骏之骑,无非能撑住万龙之力,这三、五万龙力于它而言便等若倾天之压,依旧被压得轰然跪倒,惨呼哀鸣。 龙马跪地,呼延自是免了下马一跃,转身已然踏上这龟裂的神殿门台,收刀入袋扶了扶腰带,整了整衣袖、裤脚褶皱,正了正容颜,将那满面狂躁、凶恶之色悉数收敛,犹自挂上比面见刀魔神主、器魔道祖还要恭顺的面相,也不理周遭惊愕、呆滞的诸多殿前侍卫,抬腿跨过了殿前门槛。 忽有清风微扬,那殿门隆隆闷响,渐至紧紧闭拢,毫无缝隙,其后便再无声响能够传出。 在这大殿内,迎面便是那高台高座,那平静中自有威仪的美貌少妇,最为引人注意。这妇人在自家殿中,依旧坐得端正笔直,身着庄重罗裙,头戴金玉霞冠,面容精美却是冷漠、肃穆,自有规矩、礼仪,一看便知常坐高位而养出了贵气,不是寻常妇人,亦怕是不好对付之人。 只是自这少妇眉眼、鼻唇间,与柳烟有七分神似,无非比之柳烟的古灵精怪,更多几分沉稳、成熟的妇人风韵,一看便知是今日的正主了。 这殿中还有数人,却是坐在大堂两侧,似是呼延闯门之前,这堂内正在议事,却被呼延这般放肆一阵闹腾而打乱,此时待见得他踏入大殿门来,两侧便自传出数声发泄不满的怒哼之声。 如此不识趣,呼延自是也无心搭理,兀自低下头去,目不斜视只看自家脚前方寸之地,在门前便自驻足单膝跪地,抱拳沉声道:“刀魔门真传大弟子,器魔道道比魁首,拜见窃情门柳大长老!” “器魔道魁首?” 那高台妇人尚未应声,侧面却已有人忽而冷笑,阴阳怪气道:“那器魔道魁首,不是器魔本门的杨英么?怎生这器魔道魁首如此不值钱?哪里蹦出个人来,都能信口开河?自加声名?也不看看自家是什么货色!妄自称作一道魁首,好生恬不知耻!” 呼延扬眉,却是默然无言,对于这等消息闭塞的乡野小人,他实在懒得与其辩解、争执,尤为无趣。 这人的嘲讽之言,本欲引得众人应和嗤笑,谁曾想却好似曲高和寡,音落半响却无人符合,皆尽沉默不语,有几人反倒朝他露出了讥讽冷笑之色,这便令他愕然怔怔,片刻后终是浑身一震,倏然震惊瞪向呼延,这便露出了恼羞成怒的模样,愤愤尖喝道:“难不成这人如此逆天?还能击败那千年前悟出神技,已然身境无敌的杨英,多了道比魁首不成?这是开的哪门子玩笑话?” “莫非你等真能信这等鬼话?哈哈!我张阳却是不信!” “张兄不信?” 呼延尚未说话,斜侧又有人发话,却是一个冷俊的白面后生,身后背着一口三叉长戟,自有傲人英气,此时闻言却是冷笑,面有嘲讽、鄙夷之色,“张兄若是不信,亲自去试试便知!” 言及动手,那张阳倏然扬眉,似有勃然大怒,却又立时隐忍下去,面泛冷笑道:“冥妄兄说的是哪门子风凉话?实在站着说话不腰疼,要试一起试?你陪兄弟我一道动手,如何?” (除去这一章,差七章对吧?汗……) ; 一百四十三、斩杀! 什么叫目中无人,这便是目中无人! “放肆!” 呼延那话才放出来,就让在座皆尽变色,便是那姓万的刚毅大汉亦是面有不愉,而那名为张阳之人已然尖叱出声,气得自座椅猛然蹦起,指点着呼延鼻头,面目狰狞道:“狂妄!即便你真是器魔道魁首,就敢如此目中无人,小觑天下英雄么?今日在座之人,论起修为、武力,均与你相差仿佛,论起声望,更有德高望重、早已成名的万师兄在此,论起家世,你更是不知差了几千万里!你有什么资格狂傲?” “你是何人?”呼延闻言扬眉,平静与其对视,似是淡淡却透出轻蔑之意,忽而撇嘴嗤笑道:“如若跳梁小丑,爷爷所言所行,你有何资格指点、训斥?滚一边儿玩去!” “你!你!你!你可知道我是何人?我乃……我乃!” 正所谓其言可诛心,呼延那淡淡嗤笑的言语,宛若利剑狠刺入张阳心脏,令他瞬息面目惨白,那滚圆双目却是充血赤色,蹬蹬瞪捂胸连退数步,又自跌坐在自家座椅上,粗重、急促喘着怒气,那嘴皮气得上下哆嗦,却半响未能说出一句完整之言。 “这位乃是我情魔道本门情魔道祖第二十八代嫡孙,家中二子张阳。”自是柳如胭善解人意,平静说出张阳欲说之言,将其身份家世说出来,继而若有深意地瞥向呼延,目光深邃诡谲,“若是他来争夺,我自是难以抉择……” 呼延眉头舒展,便在众人始料未及之时,忽而见得堂中惊现霹雳,一道刚猛无铸的刀气已然迅疾勃发,如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瞬息已然劈到那张阳眼前! “你敢杀我?” 这一刀来得何其突兀,全然出乎众人的意料,而那张阳更是根本未曾料到。他本以为通报了自家的显赫身份,足以震慑这等毫无背景之人,让其心生敬畏而收敛狂妄,正自傲然得意之时,谁曾想这人二话不说一刀劈来,那丝毫不作伪的杀气迎面逼人,顿时让他惊骇欲绝,难以置信却也片刻不敢耽搁,不敢赌呼延是恐吓还是真杀,自是为求小命安危,骤然急退而去。 可这惊变太快,这刚猛一刀亦是太快,打得他措手不及,待得此时才晓得急退,却是已然晚了。 那边厢呼延刀气才现,姓万的大汉倏然眯眼,瞳孔收缩已然闪过精光,肉身猛力绷紧似欲出手相救张阳,却不知为何,这刹那他心里闪过何等念头,救人之心又自忍住,全神贯注紧盯这道刀气,却是一动也不动了。 其余众人亦是猛然惊神,或是应变不足或是另起心思,均是惊起又自迟慢,这才耽搁顷刻,那迅疾一刀已然斩中那尖叫惨嘶的张阳! “别杀……” 哀求声嘎然而止,忽而血肉横飞,这张阳惊恐躲避的身影已然被斩做数段,刀气如若毫无阻碍而过,劈开血肉筋骨仿佛无物,径直激射百丈,才消散虚空。 瞬息前还是鲜活人身的张阳,瞬息后却已碎成数段、横尸堂中,虽说片刻间还有些许活性,但看这惨状,已然再无活路了。这血淋淋一幕骤然出现,大殿中顿时鸦雀无声,众人只觉浑身冰寒,震慑心神。 “你竟真敢……杀我?” 这时半边头颅已然无踪,犹自剩下独眼、一鼻一嘴的张阳,只因那将入神境的修为,一时间却是还未死透,到得此时犹自无法相信,独目瞪得颤颤滚圆,惊愕地直愣愣望向呼延,兀自喃喃,“我居然这般死了?我堂堂情魔道祖嫡孙,居然要这般离奇而亡了?你竟真敢杀我?你真敢下刀?你这等狂徒!我家中高手定会替我报仇!你不得好死!哈哈!你不得好死!不得……” 怨念滔天,呼延却是听得厌烦蹙眉,忽而屈指一弹,劲气如化厉风,倏然集中那兀自惨笑的半个头颅,只见血泥四溅,如若血肉烟花,再无声息。 “好!这便清净了!”待得这殿中再无动静,呼延对这静谧自是分外满意,含笑道:“清净就好,岳母大人,这迎亲之日还需好生商讨抉择,早些定下才是……” 这血腥一幕,柳如胭宛若未见,面色平静如昔,却也未曾接话,兀自转目望向那台下呆滞的冥妄,忽而打断了呼延后续未尽之言,慢条斯理地道:“这位是冥妄,冥魔道祖嫡传第三十一代后裔,乃是……” 呼延闻言含笑望去,那冥妄猛然神情大变,面上血色瞬息便褪得一干二净,惊慌偷瞥了眼呼延,再无一丝傲意,已然因先前那狠戾一刀而吓破了胆。听得柳如胭提及自家家世,生恐这凶人又是二话不说迎面一刀,他也难免立时身死的下场,哪里还敢让柳如胭说完,也顾不得礼仪,急急插嘴,讪笑抱拳道:“柳长老,贵女乃天之龙凤,唯有器魔道魁首适宜联姻,我断断不敢高攀,这便告退!这便告退!” 言尽于此,他却也等不及柳如胭回应,朝四方抱拳讪笑,待到呼延时更为略微躬身,以示敬畏之心,这便片刻也不愿停留,急匆匆行向殿门,如若落荒而逃,早没了大家风范,溃逃得何其狼狈。 柳如胭静静望着冥妄离去的背影,却也不再呼唤,这便又转目望向另一位俊杰,淡淡道:“这一位乃是骑魔道祖之……” “柳长老!柳长老!” 听得柳如胭言及到他,这人倏然起身,亦是急忙打断,兀自苦笑抱拳道:“我骑秦却有自知之明,自知绝然配不上贵女……眼看时日已晚,我这便告辞了!” 这人还算有些城府,此时犹自不忘寻个借口,离去自是愈发体面些,总比那狼狈败退的冥妄要略胜一筹。 有这二位开了溃逃先河,余下这三、五位大家之子自是松了口气,也能顺着台阶一道下去,纷纷抱拳请辞,不片刻便已走得干干净净、清清爽爽。 待得殿门再行合拢,独留下柳如胭、呼延与那姓万的大汉。这人倒也沉稳,颇有天塌不惊的气度,而呼延这圆满绝技的一刀也难以将其吓退,再者这狠戾、凶横的血性更是与他无用,他对自家实力亦是极为自负,自是坐得端正踏实。 此时柳如胭与呼延齐齐朝他望来,他沉静转头与呼延对视片刻,忽而沉声道:“那杨英已然悟出神技,与我一般已然神境之下再无敌手,我却听闻你能力胜杨英,不知这等可败无敌的实力,又该何等惊人?此事暂且放下,择日不如撞日,难得如此巧遇,我若不就此机会,见识一番可败无敌是何等实力,就此退去,岂非要遗恨终生?岂非叫天下人嗤笑我万历?” 言语越到后来,越是声色俱厉,如若暴喝。与之同时,他那气势亦在暴增,如若永无止尽地澎湃攀升,待得言尽,他缓缓站起身来,已有山岳巍峨、磅礴之势,瞪目如绽神光,遥望呼延的目光透出沸腾般的战意,徐徐握出一口阔刃巨剑在手,高吼道:“来吧!与我一战!” “这位却并非大家子弟,乃是巨魔本门真传大弟子,巨魔道的道比魁首,五万年前便已悟出神技,与我窃情门真传大弟子花语、嗜魔本门大弟子胡一刀相若,同是身境无敌的实力,并称魔界三大英杰。” 柳如胭似笑非笑,仿佛看见了有趣之景,也不嫌麻烦,便自替呼延讲解开来,“纵观魔界顶尖的人物,万师弟便是以嗜战闻名,与胡一刀曾历经缠战数千场,胜负各半,与我门中大弟子花语有过三百余战,亦是胜负各半之局。除此二人之外,战遍魔界身境强者,却再也难逢敌手,此番出关听闻那杨英悟出神技,本欲寻他一战,便已听闻你大胜杨英的传言,心痒难耐亦在情理之中。神技并无高下,但人有聪智、愚笨之别,在身境便能悟出神技之人,皆尽绝顶天才,自是难分强弱、胜负,料想那杨英踏入神技之境虽晚,实力与万师弟一流却怕也是相差仿佛,你既然能力胜杨英,岂非万师弟也不是你对手?如此实力,我倒也想能有幸一观。” 待见万历邀战,呼延本是蹙眉满脸不耐烦之色,自是懒得理会这等无趣之战。只是听闻柳如胭之言,虽有挑事的嫌疑,但俗话说千金难买红颜笑,更何况是这红颜之母,若能博得未来岳母大人一笑,抛头颅洒热血说来过份,但动动手脚自是小事一桩。 “哈!岳母大人有兴致,小婿自是欣然愿往!” 呼延扬眉已然大笑,起身便是魁梧之姿,自空袋中抽出那浩然刀来,气势亦是鼎盛,血气若隐若现,如若狼烟冲霄一般,足有贯连天地之势,可谓惊天动地! “万大兄弟既然有意一战,我作陪便是!只是刀剑无眼,若是在下失手伤了万大兄弟,亦或是……嘿嘿!便休怪我下手不讲情面!” 说话间,呼延煞气冲天,面有狰狞、嗜杀之色,却是杀机毕露,凌厉如刀! “嗯?” 万历闻言哑然失笑,摇头叹笑道:“器魔道魁首好生霸气!连我万历都不放在眼里,是否太过目中无人了?我也懒得废话,刀剑无眼,生死莫怪!器魔道魁首也请多多小心!便先接我一剑吧!” (关键地方果然难写,卡壳卡得厉害,一天一更,目前欠八更……总会补上的) 一百四十四、刁难 巨剑隐现金光,迎风似欲化龙。 奈何这巨剑似是欠缺火候,那熔炼气血不够充盈,倏然却是雾化,隐约可见五爪金龙的模样,龙威浩荡,正气磅礴,仿若真龙天子。 真龙可谓天之骄子,这一族自上古荣耀至今,长盛不衰,天才济济、强者如林,如今更是隐有万族之首的架势,自然非同寻常。饶是此时不过虚雾衍化的真龙之影,亦有难以匹及的正主之气,天地独尊一般高贵,独一无二,十足是天授正统、万邪惊退的味道。 “唯我独尊!” 暴喝声间,但见万历面色肃穆,手握这五爪金龙之尾轰然踏步,那金毫雾龙便自长吟震霄,闪电般探首而下,大口狠咬向呼延! “来得好!” 呼延双目骤亮,跨步如若巨人之踏,咚咚闷响如雷,悍然迎向这五爪金龙,挥臂间黑刀亦化龙姿。这黑龙张牙舞爪,神色狰狞无匹,如若深渊逆天之龙,何等桀骜、不羁,那栩栩如生的黑龙模样,周身缭绕黑雾,宛若地狱的气息,与那真龙天子般的五爪金龙,正是一正一邪,最为鲜明的对比。 “卧龙初醒!” 双龙对峙,自是强者得生,二龙一上一下,各自龙息绵长,高吟怒吼,如若世仇相遇,毫无畏惧地悍然相撞! “嗙!” 巨响如天摇地震,万籁失声,但见堂中二龙头爪对撞,那黑龙却真有逆天姿态,鳞甲、爪趾、血肉被撞得散落如雨,在虚空散化成虚烟消弭,反倒更增狂暴气势,三两下将那哀鸣金龙撕做碎片,虚空随风转化为烟,收缩恢复阔刃巨剑的模样,却比方才黯淡许多,似是这一击受了重创,直伤根本。 那黑龙得胜,杀得对手丢盔弃甲,自是昂然畅吟,手舞足蹈自有得意之形。 万历此时却已然骤然变色,那目中终是有了惊疑之光,急忙收剑急退百丈,心疼瞥了眼自家黯淡巨剑,再抬首望向呼延,不禁骇然道:“竟真是灵转之境!你究竟得了何等奇遇,千年便能精进到这般匪夷所思的地步?” “哈哈!万大兄弟这话说得有趣!” 呼延亦没有乘胜追击的念头,兀自执刀立足,闻言大笑道:“这世间亿亿生灵,若是皆尽毫无差异,资质、天份、机缘俱是一般无二,何来高低贵贱之别?为何旁人难以将修为提升之将入神境,抑或参悟出神技之妙,偏生唯有你万大兄弟得以万中无一,号称身境无敌?事事、人人自有迥异,因缘际会各有不同,这才造就草莽枭雄、贩夫走卒,我自有我的机缘,万大兄弟亦是际遇非凡,岂非你告知我、我告知你,便能利益均沾、共同精进么?即是不能,知与不知,又有何差别?” 这一席话说得冠冕堂皇,其实无非不欲透露,可这话还是在情在理,听得万历蹙眉听闻,继而郑重抱拳道:“器魔道魁首说的是,何人际遇如何,早已是过往云烟,知与不知已然无关紧要!我在这神技初感之境已然蹉跎数万年之久,对这灵转之境似有所悟,却久久不得其门而入,深感苦恼。今日能得见器魔道魁首这灵转之境的神技,使我茅塞顿开,豁然开朗,多谢赐教!” 能有将入神境的实力,自是万中无一的绝顶天才,即便嗜战如狂,亦是精明之人,这万历便是如此。 他万历之所以嗜战,却并非纠结与胜负执念,只是在这灵转之境门前驻足太久,苦修已然无济于事,唯有久经酣战方能磨砺,这才四处求战,以期久战能有顿悟,藉此踏入灵转之境,实力必然大进。 他消息灵通,呼延夺魁距今不过数日,他便已将呼延的情报尽收耳底,虽说听后惊疑不定,却也极其信任自家训练的刺探,对这素未谋面的器魔道新晋魁首便起了求战之心。 能与他对敌而战之人,除去那武力过强、难以力战的神境高手,纵观魔界无非寥寥数人。这三、五人中,又要除去两个经年苦修、名声不显、不欲争斗之人,剩下便仅有胡一刀与这窃情门大弟子花语了。 胡一刀前些年精进神速,已然不可同日而语,渐至变得深不可测,轻易便能将他万历击败,这让万历受挫颇深,便也渐至少了邀战,免得自取其辱。唯独花语与他相差仿佛,可二人经年久战,自是皆尽知根知底,使得万历已然极难从中获益,再行邀战业已无用,让他何其苦恼。 千年前听闻那杨英悟出神技的传闻,顿时让他心神振奋,可一转念又自颓然,此后那寻求杨英一战的念头便也淡了。只因这杨英初悟神技,无非才踏入初感之境,可他在这初感之境已然蹉跎数万年,若是寻求杨英酣战,于他突破毫无用处,反倒等若指点杨英,岂非得不偿失,一念及此,他自是懒得动弹了。 此番因为些许难以启齿的隐秘,终究让他再上了这窃情山来,却并非寻那花语再战,却真是为求亲而来,待得踏上窃情山才听闻呼延夺魁之事,激动之余亦不免捶胸叹息,可谓阴差阳错,让他不能即刻寻求呼延一战,自是心痒难耐,自觉遗憾非常。 他心急着解决这求亲之事,便要去寻呼延邀战,谁曾想便是这般巧合,这器魔道新晋魁首便自家送到了他的面前,若是不能一战,就此退去,自是绝无可能。 (半章,正在加油码字,算上今天的,差九章!) ; 一百四十五、再战! 听闻这话,呼延瞬息瞳孔猛缩。 胡一刀! 这名号呼延岂会不知,昔年初入魔界惹了乱子,正自逃逸却被这胡一刀堵个正着,一番忽悠免去性命之灾,却又遇得一众强敌围攻,那时节便已见过胡一刀的刀! 那一刀十足惊艳,呼延至今犹自念念不忘,记忆犹新,犀利迅疾至极尚在其次。那轮弯月般的刀气,其中万龙涌动,千姿百态各具其型,均如生灵一般,那磅礴威力尚且不论,单凭这如化万生的玄妙,便已然让呼延神驰目眩,大开眼界了。 无需旁人告知,当时他便瞬息明悟,这才是上界应有的神妙武技,超凡脱俗,远非人界可比。只是那时他修为低微,更不知神技高低,只知胡一刀的刀法极为高深、玄妙,却不知究竟是何境界,不知高到何处,而今实力大进,更是得了刀圣血脉传承,这时再回味胡一刀的刀法,自是倏然一惊。 那是千年前,胡一刀已然到了神技入微之境的巅峰,隐隐触摸到了化众之境的玄妙,比他如今这灵转之境,更要高出一重境界还要多,这是何等才绝惊艳的绝世天才! 即便这千年胡一刀毫无寸进,但凭千年前这入微之境的神技,业已胜过太多神境高手,呼延自然更不是他的对手,欲图战而胜之,如若痴人说梦。 放下此事不提,他与这胡一刀,与这嗜魔本门尚有过节,怕是只需他胆敢踏入嗜魔山,被人认了出来,说不得便是群起而攻,任他武艺盖世,也要惨死在乱箭之下,千刀万剑临身,碎尸万段也是等闲。 这事情与他呼延而言,太过难办,难如登天。 “哈哈!”呼延咧嘴讪笑,挠头道:“这……岳母大人教训的是,柳烟乃是天之骄女,我若想要娶她为妻,自该有些资质!说是同辈无敌,方才与万大兄有过一战,算是小婿略胜一筹,如今正在这窃情山上,料想寻窃情门大弟子花语邀战,也极为方便!只是那嗜魔本门的大弟子胡一刀,去寻此人一战,可谓路途遥遥,一来一去又要耗去许多时辰,唯恐耽搁了良辰吉日,是否便……免了吧?” “休要巧言善辩,信口雌黄!” 呼延那话才出口去,便已听得柳如胭一声嗤笑,冷冷道:“这万历说是身境无敌,其实三杰中以他最弱,胜了也就如此而已。我窃情门大弟子花语,近千年已然悟出灵转之境,与你正是在伯仲之间,若能胜出,勉强能算你有几分本事。而那嗜魔本门大弟子胡一刀,才是名至实归的魔道身境第一人!你又岂会不知?装疯卖傻,欲图蒙混过关,这般行径实在让我看之不起!” “也不怕实话告诉你吧!胡一刀这数万年得了莫大机缘,一举自原本初感之境的巅峰连番飞跃,跨过灵转、入微,已然将要晋升化众之境,连我亦不是他的对手,这才是绝顶英杰!同辈无敌!你这等毫无家世、身份低微之人,要想娶我柳如胭的女儿,自该与他一战而胜,夺得同辈无敌之荣,才算你有了朝我女儿提亲的资格!” 这话说得实在透彻,再无丝毫委婉、迂回的余地,等若白刃相见,自是已然把话说死,若是呼延未曾如她所言一般,胜过这胡一刀,便连提亲的资格也无。 呼延再也难有笑颜了,终是蹙眉凝重,兀自思忖半响,那神色来回变幻数次,却怎也无从应口。这话若是应下,他便需全力以赴,在这身境蹉跎经年,苦修熬炼以期明悟神技入微、乃至化众之境,方有与胡一刀一战之力,胜负犹未可知,其次尚有诸多制衡,其中崎岖,自是非同小可。 见他迟疑不决,柳如胭面泛冷笑,也不催促他立时抉择,深深打量着呼延,任由他自行权衡,目光却是颇为玩味,闪烁之间,无人能揣摩她此时心念。 “岳母大……” 呼延苦思许久,面容渐至坚毅,咬牙似要回应,这时节却听得天地间传来一声娇叱,如若晴空霹雳,炸响惊神。 “凶人在哪?敢来我窃情山行凶伤人,张狂闹事,好大的胆子!” 这娇叱之声听来沉静,颇有威仪,似是遥遥数里外扬声,待到这烟柳峰神殿之内,犹自能透过万千阻碍,字字清晰传来,但凭这手段,已然让人不敢小觑。 娇叱言中所指,自是不言而喻。今日悍然闯山,山巅喧哗,窃情山上引得群情激愤的张狂之人,显而易见唯有呼延一人罢了,这娇叱所言“凶人”,自然便骂的是呼延。 听得这娇叱,呼延倏然扬眉,讪讪偷瞥了眼柳如胭,却是手足无措的模样,仿佛不知该不该回应了。 “看我作甚?” 柳如胭冷笑一声,“这便是我窃情门大弟子花语!你自家惹下祸事,便该自行担下,如今正好,你先胜过花语再说吧!” (这又是半章……后面情节差不多理顺了,明天开始恢复更新,补更还是要看情况了……嗯,记得应该是差了十章了对吧?) ; 一百四十六、相见 呼延才亮出刀来,花语顿时色变,皓腕猛挥,忽而厉叱出声。 “收!” 这一声律令何其及时,那血剑只差数丈便要与呼延黑刀所化黑龙悍然对击,这时下得律令,那血剑亦有不甘嘶鸣之声,却也只得如蛇圆转,倏然飞入花语指尖,眨眼便已没入不见。 力击空处,呼延倒也未曾出丑,那黑龙蜿蜒如意,倏然昂首高吟,一番张牙舞爪又自恢复原样,依旧是黑暗无光的古朴黑刀,风华不显,实在看似寻常,可谁又还能小觑于它,比方花语此时,自是目不转睛紧盯住了这口黑刀。 “这是……纯血神境高手熬炼过的神刀?” 花语俏容凝重,杏目透出震惊之色,只凭这一口方才大放异彩的古朴黑刀,赫然灵转之境的刀法神技,足以让她对呼延刮目相看,警惕、审视开来。 “你究竟是何人?似你这等高手,我怎生素未谋面?速速报上名来!” “哼哼!你窃情门的待客之道,果然别具一格!容不得人说句话,便要动起手来!若非我还有几分傍身伎俩,岂非便要冤死在这窃情山中了?” 呼延却是忿忿不平,兀自理直气壮道:“我乃器魔道刀魔门下真传大弟子,器魔道道中大比魁首是也!我此番乃是前来提亲,为何你窃情门之人如此缺乏礼数?对待来客竟是兵刃相向、拳脚相加!实在骄纵狂横!你身为窃情门真传大弟子,真该好生管教管教!” “你说什么?” 花语闻言大为惊愕,“器魔道刀魔门真传大弟子不是那项济么?还有这器魔道大比魁首,不是那器魔本门杨英么?他做了数万年魁首,听闻他近千年更是得悟神技……你是何处蹦出来的?” “哈!我千年前便已是刀魔门真传弟子,这千年出门历练,幸遇机缘,得以武艺精进!待得归山,便有师尊与大师兄知遇之恩,得以传位为首!其后以我精进武艺,胜过那器魔本门的杨英……哈哈,怕是不难吧?” 呼延昂首叙言,话中隐有峥嵘,寥寥数句已然说得明白,却也是避重就轻,欲图蒙混过关。那花语之意,乃是问他来历、底细之类,他却只字未提,径直说了他这千余年来的际遇,看似说得毫无遮掩,其实该说的一句没说,这便是呼延滑头的本事。 而他那最后一句,嬉笑间自有傲然之意,让花语听得极为刺耳,细细琢磨又不得不叹服。 的确如此,以这秃头此时的实力,手握纯血神刀,悟出神技灵转之境,与那无非神技初感之境、掌控百骸神器的杨英对阵,自该百战百胜,毫无疑问,话说的自负些,却也足够有自负的底气。 她此番闭关太久,乃是顿悟灵转之境的玄妙后,便立时闭关苦修,务求伺机将这神技灵转之境推衍得更加精深,自然不敢耽搁一丝一毫的时辰,闭关便两耳不闻窗外事,乃是真行的苦修之事,呼延虽说近些日子闹出偌大动静,可她苦修之中,恐怕连呼延是谁都还茫然不知,自是从未相识。 原本今日她仍旧在苦修,只是门外实在太过吵闹,终是惹得她心生烦怒,出门一看却是惊愕当场。在她大殿门外,赫然跪倒数以十万计的门下师弟,正自单膝跪地,朝她齐吼不息。 “求大师姐出关,雪我门耻!” “求大师姐出关,雪……” 她出门时,声威震天,连绵不绝,那一双双期盼、激动、激愤、屈辱的目光,看得花语倏然心惊,待得听闻身畔侍女匆匆耳语几句,顿时怒意急升,也懒得问询是何人如此大胆,兀自前来质问、出手,正是打算给这狂徒一个教训,抑或当场斩杀!以这狂徒之血,才能洗刷今日窃情门声望所蒙受的羞辱! 谁曾想见得这狂徒真容,待得动手却让她倏然惊神,只因这等神器与武艺,实非寻常人等,可称之为绝世天才,任是放在哪一门哪一道中,也必定身份极高,这便让她投鼠忌器,不敢擅动了。 无从动手,便唯有问清来历、意欲何为,才好让花语知晓今日这事情究竟该如何处置。听得呼延这番辩解,花语暗自点头,倒也疑窦顿开,却因那呼延之言引导心念,让她未曾深思其中的诡谲,便已不再纠结这旁枝末节了。 虽说呼延这话条理清楚,但花语自不是青葱小儿,亦不会听言尽信,是以虽说已然信了八分,但对呼延来历尚有两分猜疑未去,这便偷瞥了高台上柳如胭一眼,待得见到柳师姐面无神色,却微不可查地颌首示意,花语这才算猜疑尽去,坐实了呼延所言的显赫身份。 “即便你真是刀魔门真传大弟子,器魔道大比魁首,也没理由这般张狂!此处乃是情魔道地界之下,此乃我窃情门窃情山的烟柳峰,并非你刀魔门刀魔山,岂能够容得你如此放肆!” 花语柳眉斜竖,肃容冷叱道:“我窃情门待客的规矩,也无需你这刀魔门真传大弟子来指教!你来前全无通报,突兀出现在我窃情门下,此乃不速之客,换作是你刀魔门前,莫非便无人阻拦,任由出入不成?” 呼延冷笑,正要反驳几句,那花语却是嘴如快刀,不容他有任何插话的机会,紧接道:“我窃情门二弟子已然败在你手下,你更在我窃情山神殿前吵闹了半响,此举何等嚣张、狂傲?何等目中无人?等若我窃情门万千英杰,皆尽未曾放在你的眼里!我这身为门中大师姐之人,若是这般地步还不出手,岂非叫旁人笑话我窃情门无人?” (还是慢了……正在加速,逐渐找到感觉了) 一百四十七、定计 烟柳峰后,那一方清幽的世外仙境,忽而来了客人。 待得柳如胭率先驻足落下,呼延与花语自是随之而落,却只见眼前柳树成荫,雾霭缭绕,虽是清幽美景,但朦朦胧胧遮了视野,这便让呼延心中急躁,索性聚精会神四下扫视,那眼识大开而望,却更是怪异非常。 但见眼前忽现华盖,囊括十里方圆,其中气流涌动,却有隔绝之势,眼识一看便被那万千紊乱、湍急的气流遮掩,顷刻间便自觉着头晕目眩,心闷气短好生难受,这华盖之中的虚实,却是毫无所得。 “师姐这拘神困体大阵,温养数万年之后,果然威力大增了!”花语亦在凝神观望,片刻后急忙闭合眼识,艳羡望着眼前虚空那气流湍急而成的华盖,啧啧叹服有声。 “神阵?拘神困体大阵?”呼延业已闭合眼识,可双目依旧有咄咄精光闪烁不定,自是心思急转,已然闪过百般念头。 可遇见这般玄妙神阵,使他诸般手段全无施展的余地,终是焦躁而怒,怒而扬声再行暴喝道:“丫头在哪?丫头在否?老爷我来啦!丫头!丫头!……” 他这暴吼声自是中气十足,出口便如狮吼虎啸,气震山野,自有穿透之力,连这拘神困体大阵亦是无济于事,轰然传扬而入。 “住口!” 柳如胭闻声色变,蹙眉已生怒意,猛然厉叱喝止。只因此乃她烟柳峰的地头,正是她管辖之境,哪能容得这秃贼在此这般大声喧哗,让她颜面何存! “你若再如此张狂,休要怪我不讲情面!立时便能将你擒拿,转手扔出我窃情山去,这辈子休想再见柳烟一面!再者说,我女儿乃是神之骄女,岂能容你这般一口一个丫头叫唤,成何体统?给我速速住口!” 对呼延这等横人而言,旁的话实在毫无用处,唯有以此威吓最是管用,但听得柳如胭出声,呼延立时便噤若寒蝉,讪讪挠头陪笑,转眼已然变得乖觉无比,憨厚老实模样,好似先前喧哗之人与他毫无干系一般,变脸的功力尤为深厚、了得。 可他这声暴吼亦已起了用处,但见前方雾霭忽而大乱,如遇得气浪奔涌一般,四散急退开,显露出一个娇小玲珑的身影,不是柳烟又是何人。 “秃……老爷?” 柳烟便停在大阵之内,那莲步犹自踟蹰,一身碎花素裙极为搭衬,那发髻高盘得一丝不乱,露出俏丽精致的俏丽小脸,一看便知早已在细心准备,自有清香之美。尤其此时那俏脸惊喜的模样,好似瞬息间容光焕发,光艳夺目,愈发让人眼前一亮。 待得听见柳烟那犹疑呼唤,熟悉之音又自再度在耳畔响起,呼延倏然一僵,转头 朝阵内柳烟望去,四目相对片刻,终是咧嘴大笑开来,好似欣慰、放心之余,又挂出了惯用的憨直笑脸。 “不错!气血红润有光,身子也未瘦弱,还是原来的精神头,看来老爷我不在这些日子,丫头你也过得不错,老爷我便放心了!哈哈!” 又听得这“老爷”、“丫头”的称呼,柳如胭顿时目中隐隐生怒,只是不知为何,这时节看着二人凝视模样,终是怒哼一声以示不满,别过头去懒得再看,却也未曾再行出声叱责了。 时隔千年,又听得呼延这爽朗笑声,柳烟自觉温馨,不禁亦是展颜而笑,这一笑实在娇艳得不可方物,闭月羞花。 可是如此笑颜却是一闪而逝,柳烟那俏脸上忽而显出犹豫之色,似有难言之隐,羞怯偷瞥着呼延,迟疑许久才怯怯道:“老爷……不怪丫头么?毕竟丫头骗了……” 她话还未说完,已然被呼延大笑声打断,“傻丫头,这是说的什么话!我那时仇家无数,受人追杀,若无你之助,断断难以逃出魔界,恐怕早也身死尸寒,连个收尸的人都寻不到!随后不告而别,你却等了我整整千年,有这份心意便已足够,旁的无需多言!我岂能不来寻你回去?” “……” 柳烟凝视无声,那双目隐见雾气,红唇颤颤开合,只觉万般言语堵得心口发闷,张口却又不知该说何话,终是破涕为笑,“老爷……” “哎!丫头日后也得改口,此番我来寻你,正是带你回去成亲!”呼延咧嘴笑道:“那刀魔门中,此时怕已是张灯结彩了,你我大婚自该大摆筵席,宴请天下豪杰、亲朋好友相聚一堂,想来定是热闹非凡啊!哈哈……” (汗!这是差了十二章……还是十三章了?越积越多……) 一百四十八、打探 “你这等不识好歹之人,我懒得与你多言!” 吵闹片刻,柳如胭秀眉微竖,自有刚武决断之色,扫过那早已一本正经的呼延,眯眼道:“此事再无商讨的余地,就按我说的办!若他赢不了花语,赢不了那神技几近化众的胡一刀,便不算身境无敌,连到我面前提亲的资格都没有!这门亲事,休想敷衍了事!”[] 狠狠留下这番话,她怒哼一声不再言语,自是拂袖离去。这拂袖之间,大阵气流忽而紊乱,连那其中雾霭亦是迅疾缠绕,呼延眼前混沌一片,那柳烟惊急面容转瞬便被雾霭淹没,连带张口欲言的烟行一般,两道身影瞬息无踪,连声响都再难传出,似是柳如胭这一挥袖的工夫,大阵已然与世隔绝,判若两界了。 “丫头!丫头!” 这惊变未免来得太快,呼延连最后一句话都没能说出,此时疾呼已然无人回应,自是心急如焚,上前握拳便朝那大阵砸去! “嗙!” 他这一拳十万龙力,砸在那无形禁制之上,却如肉拳砸铁,嗙嗙作响,忽而有气流反震而出,迅疾破开虚空之声如若巨龙咆哮,声势顿时让呼延色变,急退间已然出刀暴吼。 “刀惊魔!” “咣!” 如巨刀斩龙,那暴乱如龙的气流被呼延一刀而下,斩做漫天乱流,四散消弭无踪。 “好强的禁制!”呼延执刀伫立,眯眼打量着那大阵禁制,面色阴晴不定,双目闪烁着算计的精光。这禁制的确极强,无非十万龙力砸去,却反震出百倍之力的磅礴气流,若非呼延武艺不差,这反震之力恐怕瞬息便能将他撕碎,自是极为惊人。 “丫头!你便在此安心等我,无非三、五日,我定能接你回去!” 待得拿定主意,他也不管这禁制强弱,是否声响禁绝,兀自朝阵内高吼出声,这便转身冷冷望向了花语,煞气如若百万血海一般令人心惊胆颤,沉声平静道:“花语姑娘,你我虽说无仇无怨,可岳母大人有令,小婿自是不敢不从!你我一战在所难免,得罪之处,还望见谅!” 这话暗中透出的狠戾,连花语亦不免心惊,待得看清呼延那目露凶光的模样,那口蠢蠢欲动的黑刀,终是骤然瞳孔猛缩如针,暗中捏住剑指,强自笑道:“你这人好生忘性!先前在那烟柳峰神殿之上,你我不是已然交过手了么?器魔道魁首可称是武强刀利,虽说你我境界相若,但神器却有天差地别,我花语自认不是你的对手,已然甘拜下风,何须再打一次?” 其实此时,花语亦是有苦难言。 她先前不知内中曲折,只道有人来山巅放肆,无人得以收拾,这便怒而出关杀来,待得此时真相大白,敢情不过是一场家事,这便叫她进退两难,哭笑不得了。 算来算去,皆是这柳师姐家的家人家事,她反倒成了外人,自是没身份在其中搅合,这便起了即刻抽身的念头。再者说这呼延的确强横,撇开神器威力之差不提,只说呼延本身的武力,那灵转之境小成的神技,她自忖也绝非对手,不若将强弱归结与那神器之上,就此免去一战羞辱,亦能体面抽身,再不去掺和这柳师姐家事,自是最为恰当的处事之道。 听得花语这精明之言,言下之意呼延亦是听得明白,既然花语服软,自然也愿意免去一桩麻烦事,便顺水推舟地收刀笑道:“花语姑娘过谦,既然此事已了,我也自该告退,去寻那胡一刀邀战了!此番擅闯窃情山,实在情非得已,个中为难之处,还望花语姑娘海涵!” “好说!” 这花语也是个爽快的性子,不去行那妇人作福之礼,却朝呼延抱拳笑道:“如今真相大白,我已知器魔道魁首这贸然行径情有可原,这事情便算卖器魔道魁首一个面子,就此揭过吧!门下若有人心生怨怒,我自会安抚,器魔道魁首放心便是!你所忙乃是大事,还需尽快处置,这便去吧!只是……” 也不知忽而想及何事,她犹自迟疑,欲言又止。 待见她这副模样,呼延自是好奇,不禁含笑问道:“花语姑娘还有何事,但说无妨!” “也罢!不算甚大事,我便随口一说吧!”听得呼延好奇,花语也不扭捏,索性笑道:“我听闻那嗜魔道魁首胡……一刀,已然有千年毫无音讯、不知去向了!我这段时间忙着闭关,消息不大灵通,也不知他是否归来,你且先去探探消息为妙!” 此言随意至极,好似无意间想起,当真只是随口一说,可呼延听闻却是如遭雷击,轰然呆滞当场。 他那心念转动何其迅速,只听闻那胡一刀失踪千年,猛然便生出一股极其不妙的预感来。千年前发生最大也最为隐秘之事,当属那剑圣遗库之事,当时虽说进去者皆尽难遇,他唯有见得守穗一面,看似入者寥寥,但出关时却见得那剑魔神主之死,那时才知还有旁人悄然跟随而来,只是究竟进去多少人,有进去的是哪些人,呼延便想破头也揣测不出了。 此时听闻胡一刀失踪千年之事,不知为何,他隐隐似有所悟,神情何其精彩,心中忽而怒骂开来。 “娘西皮滴,胡一刀这小子……当年不会跟着我去了那剑圣遗库吧……若他真进去了,十有八九便有死无生!他死了也就死了,这也就罢了,寻常时候我知道还要拊掌欢庆,可娘西皮滴偏生好死不死,这时候寻不见人!若真死在那剑圣遗库,我去寻谁一战而胜?莫非叫我再进去斩尸不成?这他娘滴是什么事!” 兀自呆怔片刻,眼见那花语疑惑望来,他才倏然回神,却是神色如常,含笑抱拳道:“多谢花语姑娘提醒,我下山后便去打探打探消息,谋定而后动便是!” “还有你这武艺……” 花语迟疑,可话里之意已然让呼延知晓,自是说他与胡一刀的神技境界相差太大,相战欲胜未免悬乎。料想虎牙这般精明,话便只需点到即止,这便展颜笑道:“也罢!你与那胡……一刀均是绝世天才之姿,若是真有一战,谁胜谁负也是犹自未知,我便在此敬候佳音,恭祝器魔道魁首旗开得胜,心想事成!” “哈哈!好!”呼延爽朗大笑,亦是抱拳回礼道:“花姑娘这话我爱听!但凭这番话,改日我与柳烟大婚之事,还望定要来喝杯喜酒才是!” “这等大喜之事,我自该前来讨杯喜酒,说番喜庆话才行!”花语爽快应诺。 “哈哈!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二人各自抱拳作礼,已然定下这庆贺之事,这才相视大笑开来,自是一笑泯恩仇。待得二人欢谈几句,呼延已然心痒难耐,哪里还待得住,抱拳致歉一声,已然急匆匆告辞下山而去。 花语便站在这大阵之前,默默目送着呼延远去,那目光忽而有些痴了。 “若是那胡呆子与那万木头能有这般勇猛的时候,为我冲闯张扬这么一次,哪怕只是一次,我们……何至于到了今日这地步……” 她那俏颜渐至落寞,突然自嘲失笑,幽然叹了一声,摇了摇头,复杂神色已然无踪,只是转身离去之时,那看似英姿飒爽的娇小背影,总也透出一股子黯然、寂寥的味道。 却说呼延匆匆奔上烟柳峰,便见自家骑来那龙马似是被呼延吓破了胆,依旧跪在烟柳峰神殿之前,这半响还是不敢擅动,待见呼延便自甩尾欢嘶,卖着自家乖巧。 呼延讶然失笑,轻巧拍了拍它的额头,抚过它长颈鬃毛,以示安抚、喜爱之意,便自跃上马背,猛力策缰夹腿,待得龙马急忙起身伫立,他扭头深深望了眼那紧闭的神殿大门,片刻间毫无声息,终究让他咬牙扬缰,高吼出声。 “驾!” 龙马闻声顿时惊醒,长嘶间拼命扬蹄急踏,那速度自然迅雷一般,眨眼已然绝尘而下,瞬息已然出了窃情门的山门,在数十里开外了。 一路风驰电掣,数十息已然到达情魔城之外,此时他已然无需慌急,自是待到城门便自下马,给城守送去一斤身境巅峰血肉,便让这几名城守喜笑颜开,敷衍般盘查一番,与他调笑两句,便自送他入门进去了那情魔城中。 这情魔城临近魔界中央,乃是魔界数一数二的大城,堪比那中央魔城一般的繁华,沿街多见俊男美女,香风、娇笑袭面扑来,自有一股与其余大城迥异的旖旎景致。 呼延此来却并非寻花问柳,而是来打探那胡一刀的消息,对这等沿街可见的女色自是无甚心情,牵马沿街而行,对周遭香袖、高峰的招揽视若无睹,四下巡视了一番,这便踏足进了一家最为热闹的酒家。 “小二,上酒!上好酒!” 待得将马缰交予酒家门前的待者,呼延朗笑跨门而入,自有豪放之姿,长袖一挥已然笑呼道:“给老爷我寻个好桌子,先上酒,再上一桌招牌好菜招呼着!老爷我旁的不多,就他娘的不差钱!” 一百四十九、宝阁 呼延这话说得张狂,十足的暴发户味道,满口铜臭、血腥味。 话才出口,便自惊了四座,满堂食客皆尽停了欢闹吆酒的声响,道道锐利目光,一齐投向呼延身上,上下仔细打量一番,终究免不了嗤笑、鄙夷、轻蔑神色,又自恢复原本的热闹,各自吵闹畅饮去了。 在众多食客看来,这秃贼欲图炫富却是来错了地界,纵观魔界十一城,千百门派数亿人,论起最为富庶之地,便当首数这情魔城。 那中央魔城遍地皆是家世显赫之辈,而这情魔城,则富豪权贵比比皆是,汇聚了魔界众多喜好寻花问柳之徒,身家大多是富可敌国,这地界自然金贵至极。似呼延这等大肆喧哗自家富贵之人,情魔城中见得太多,几近都是一夜暴富,欲图前来情魔城显摆一番的小人物,其实真要论起身家来,恐怕还比不得此刻堂中粗鄙畅饮的众人,自然难以引起太多人的兴趣。 唯有让人留意的,无非便是呼延身着的那身考究皮子,黑绸劲衣,上绣精美刀纹,有些眼力之人自能从许多细微之处,辨别出呼延乃是刀魔门真传弟子。 单凭这身份,便足以让人对呼延高看一眼,只因这刀魔门即便放到整个魔界,也能算是一等一的大门大派,能做得这等大派的真传弟子,总该有些本事,这身份亦算权贵,自然不容小觑。 只是待得看清呼延长相,大多人便自没了兴致,只因这刀魔门乃是大派,门中真传几近人人皆知,而这秃瓢光亮,面有横肉、身材伟岸的扮相,还鲜少有人见过,便心知怕是刀魔门新晋的弱小真传,亦或径直是假扮唬人的玩意儿,自然让人心生鄙夷。 倒有几人疑惑,暗道:“这人扮相独特,似是何处听闻过,怎生这时节忽而想不起来……” 这几人自是耳目通灵之辈,前两日器魔道魁首易主的轰动消息,自然偶有耳闻,只是忽而见得真人,反倒未曾多想,自是犹疑片刻,终归去了这若有若无的猜忌,摇头失笑自家太过敏感,便也接着欢谈畅饮去了。 “好嘞!客官您请好!这边行,上座,上雅座!” 听得呼延口气颇大,自有小二双目大亮,小跑到呼延身前点头哈腰,殷勤相请,那笑亦是谄媚,便要引着呼延去那二楼雅座享食。 呼延却是不理会,兀自四下环视一周,倒似看上了那大堂斜侧将才离席的靠窗小座,这便大袖一挥,随手朝那小二扔出一物,豪爽笑道:“那雅座清清冷冷,未免无趣,有甚意思!还是这堂中热闹,你且速速替我收拾收拾,我便坐那处吧!” “好嘞好嘞!” 那小二自是手疾--飘天文学--,倏然探手已然捏住呼延丢来之物,匆匆一瞥已然看清是大好血肉,再行熟稔一捏,便知晓是身境巅峰的货色,一掂量总该有三、五两重,这便愈发喜笑颜开,作揖谢道:“多谢客官打赏!客官权且安坐,小的这便收拾那桌子,为客官筹备酒肉去,顷刻便好!顷刻便好!” 说着讨好话,他引领呼延过去坐下,这便手脚麻利地将桌上残羹剩菜清扫干净,呼啦啦几下已然将桌子抹得油光水滑,光可鉴人,便自朝呼延谄笑作揖,转身匆匆催促酒菜去了。 “要快!”呼延坐得大马金刀,似是闭目养神,待得小二将去,他这才冷喝吩咐,自是架子十足。 “客官您请放心安坐!小的晓得!”这小二急忙作揖陪笑,对呼延这等出手阔绰的主儿自然不敢慢待,伫足哈腰回应一声,这才匆匆而去。 这时节,呼延入门引起的关注已然消散,满堂众多食客已然推杯对盏,又接着先前所聊的新奇事情畅谈开来。 “众位众位!哈哈!且来听我一言!” 忽而有人高呼,连呼延亦是循声望去,待见酒家门前跨步急来一人,人未至声先至,身着锦衣大氅,挂玉镶金,天庭红润饱满,一看便是豪贵人家,“先前还说这器魔道新晋魁首实在神秘莫测,连我去宝阁抛舍重金相求,亦未能打探出这位的来历!适才我又去宝阁转了一圈,却是因缘际会,竟被我遇上一个骇人惊闻!” “许员外!你今日倒是好兴致!怎生转到这地界来啦!” “哟!这不是许员外么!来来来!都是朋友,来我这里喝上一杯才是!” “……” 这被称作“许员外”之人,面有富态,笑得和煦,才跨进大门便已引得众人相邀,倒真是一副交游广阔的模样。 “今日倒是人多!都是我许某人的朋友!也罢!哈哈!我便来祝家兄弟这桌讨上一杯好酒,润润嗓子再说!这可真是大消息啊!” 但见他摇晃几步已然到得一桌坐下,这桌主客是个壮实大汉,与他最为熟识,自是嬉笑替他倒满一杯,容他咕嘟嘟灌饮下去,这便含笑凑趣问道:“许胖子,又打探了什么新奇之事,速速显摆吧!” “这可是大消息!”待得这壮实大汉打趣,许员外也不以为意,自行又倒满一杯,一饮而尽之后,犹自啧啧惊叹,这才大笑道:“我去那宝阁花了百斤身境巅峰血肉,这才打探来的消息!” “便在一个时辰之前,这来历神秘的刀魔门新晋大弟子,器魔道夺魁之人,忽而现身窃情门下,大闹窃情门,连败窃情门二弟子血逸,巨魔道魁首万历,已然引得那窃情门大弟子花语怒而出关,恐怕还有惊天一战!” 他这话一出,便如若晴天霹雳,震得酒家鸦雀无声,继而一片哗然,轰然大乱。 “什么?连巨魔道魁首万历也不是这人对手?” “娘西皮滴!这是何等妖孽英杰?纵观我魔界豪杰,身境无敌足有四人,这人横空出世,却是连败那器魔道魁首杨英,巨魔道魁首万历,若是连窃情门花师姐也……他岂非能在这身境无敌中,径直杀上第二,紧追嗜魔道魁首胡一刀了?” “世间怎生又多出这等绝世枭雄人物?让我等天资寻常之人,还有活路么?” “咦……不对!那巨魔道魁首万历,怎生到了窃情山去了?” “对对对!巨魔道魁首万历,不在那巨魔圣山潜修,为何跑去那窃情山了?许员外!你休要编些瞎话来诓骗我等!这等玩笑话,开不得!” 有那精明之人,立时抓出了许员外这惊人消息中的漏弊,继而引得群情不满,纷纷朝许员外抱怨开来。 这万千抱怨,让许员外笑容骤消,面色忽而沉了下去,他身畔安坐的壮实大汉亦是神色微冷,煞气四溢足以震慑人心,继而一声冷哼,立时便让周遭噤寂无声。 “这宝阁打探出来的消息,还做得了假?再者说,我兄弟许员外为人爽快,但何曾说过无稽之谈?若是不信,全可不听便是!” 他这话说得硬气,不留情面,自是已然动怒。他似是个硬茬,这时节隐然生怒,自是非同寻常,立时惹得周遭噤若寒蝉,随即才有人陪笑开来。 “这都是些玩笑话!哈哈!玩笑话!祝家大兄、许员外心胸宽广,何须介怀!” “玩笑话?” 那许员外忽而轻笑出声,继而又自笑得和煦欢畅,起身朝这祝家大兄抱拳道:“多谢祝大兄维护之意!哈哈,那器魔道新晋魁首与情魔道魁首花语一战,此时也该有胜负消息传来,小弟我真是心痒得厉害,这便也坐不住啦!改日再来陪众位畅饮便是!这便再行打探消息去了!告辞!告辞!” “自家兄弟,你许胖子何出此言!”听得许员外之言,那祝家大兄随即哑然失笑,摇头笑骂道:“真是个坐不住的性子!若是你这包打听不知那一战的结果,怕是彻夜难眠了!还有那宝阁,若是少了你这许胖子的赏钱,怕是半月就要关门了吧?哈哈!去吧!去吧!改日再聚便是!” 许员外有了去意,其中自然是因此心怀不满,这便让适才质疑的几人面有讪讪之色,急忙起身致歉、挽留、陪酒,吵闹了好一阵,却均被许员外含笑间婉言谢绝,辞别这满堂亲友,便自又晃荡着满身肥肉,笑容可掬地匆匆而去了。 “客官这是……” 而在大堂角落之处,正自替呼延张罗酒菜的小二,已然端着好酒好菜归来,却见呼延站起身来似要离去,不由得愕然伫足。 “哈哈!忽而想及一件要事,还需速速办理!我订下的酒菜,暂且给我留着便是!少不了你的赏钱!我去去就来!” 呼延爽朗大笑,又自丢出五两身境巅峰血肉,便甩袖跨步而去,三两步已然除了酒家大门,人影立时被那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淹没无踪了。 “这……” 小二端着热腾腾的好酒好菜,站在原地不由得愣神,继而又自欢喜而笑。自是呼延那留下的赏钱足以买下这一桌子酒菜,怕是还绰绰有余,这般阔绰出手,他自然无从亏本。若是待得今日还未见人,他自行将这一桌子好酒好菜带回去享用便是,只需见得这赏钱,料定今日无需再受掌柜责骂了,自然觉着分外愉悦。 却说呼延出了酒家,便四下寻觅人影,待得见到前方晃荡前行的那肥硕背影,正是方才出门的许员外,立时咧嘴一笑,招手高呼道:“许员外还请慢行!” 那许员外倒是闻声伫足,扭头一看却是个素未谋面的陌生秃贼,将他叫下也不知所为何事,这便心生警惕,犹自疑惑道:“你是……” 一百五十、心思 “你是……” 待得呼延走近些,这许员外忽而觉着眼熟,自是哪里听过这般光头劲衣的扮相,随即看清那刀魔门真传所着的劲衣,顿时小眼瞪圆,心念中宛若惊雷炸响,惊骇望向呼延,犹自难以置信地呐呐道:“你……你是……你是那刀……” “哈哈!是我!” 呼延自是未曾否认,朗笑间坦然应诺,继而凑到许员外身侧,搭肩似是极为亲密,却是密语威吓道:“胖子!我不劫财不劫色,休要吐露我的行踪!只需带我前去那宝阁一行,不耍甚小手段,包管性命无忧!” “是!是是!” 感受到呼延那似有若无的凶狠杀气,许员外顿时一个激灵,浑身肥肉止不住哆嗦得晃荡不休,自知这是遇上了何等凶人。为求保住自家这小命,他那脊梁这便弓了下去,露出卑微谄媚相,点头哈腰忙不迭地应诺,倒也真是个能屈能伸的主儿。 “器魔……刀魔门……您请随小的这边请!” 一连换了三个称呼,自是察觉呼延有隐秘身份之意,索性还是尊称一个“您”字,待感到呼延杀气收敛无踪,他暗自抹了把冷汗,这便替呼延谄笑引路而行。 许员外也是个叶公好龙的性子,虽说对这器魔道新晋魁首分外好奇,这几日总去宝阁打探消息,可这时节突兀遇上,却是知道的最多便越知道怕,深知这器魔道新晋魁首是何等肆无忌惮的凶横之人,连那窃情山都敢单刀匹马杀将上山,此时当街杀个胖子,实在算不得甚大事。 这时节真是小命危在旦夕,许员外已然太久未曾如此遇危了,正是冷汗潺潺而下,一面小心应付着呼延,心思飞速急转,思量着应对之策,想到心寒处,不禁暗中哭骂开来。 “娘西皮滴!这他娘的什么世道啊……什么世道啊……老爷我在这情魔城玩耍多年,从未遇见过这等生死凶险!怎生今日随意出来转了一圈,大街上也能遇到这般大祸临头的时候?这等凶人喜怒难测,也不知去那宝阁有何要事,我且小心伺候着,至于这条金贵小命……唉!也只能听天由命,随他心情了吧?” 心里哀叹、哭骂连连,可他面上却满是谄媚笑意,自是陪着小心相随,引着呼延前往那宝阁所在,不忘试探着谄笑问道:“不知您……大人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哈哈!忽而想问些事情,自是前来问询!” 呼延搭着这胖子肥腻而滑的肩膀,亲密大笑回应了一声,忽而又有杀气隐现,隐晦密语又行威吓道:“不该问的,别问!知道越多,死得越快!” “是!是是是!” 那杀气如针刺背,许员外又是一哆嗦,哪里还敢多嘴,自是笑得极为勉强,那面上肥肉颤颤抽搐不止,索性咬牙狠狠扬臂,将自家肥脸打得啪啪作响,三、两巴掌下去已然眼见红肿,倒也下得去手。 “大人教训得极是!小的就是这般嘴贱,忍不住好奇便欲问个究竟,实在欠打!” 他一动手,打的是自家皮脸,却是咬牙忍痛一声不吭,犹自还陪着笑脸,呼延反倒瞳孔猛缩,杀机更甚,眯眼寒声密语道:“先前我似是说过,休要与我耍弄手段!否则休怪我下手太狠,立时捏断你这肥脖子!” “是!是是!” 许员外那小心思,被这么一吓终归化作飞灰,一对小眼四下打量,却还是未曾遇见熟人,这番煞费苦心的苦肉计便全无用处,心头便仅剩下苦笑、哀叹了。 这情魔城说小不小,说大却也不大,街上行人熙熙攘攘,极为热闹,于呼延而言似是前行三、两步便已到了地头。于许员外而言,往日顷刻便到的宝阁所在,这时节却变得度时如日、度日如年一般,煎熬到了极点。 待得见到那珠光宝气的塔楼,门口“宝阁”两个写得龙飞凤舞的斗大金字,许员外惊喜得险些涕零,这便急忙陪笑道:“大……大人!这便是宝阁了!若是再无旁事,小的这便告辞!” “慢着!” 呼延手臂一紧,已然如铁箍般卡牢了他那肥腻脖颈,继而似笑非笑,慢条斯理道:“许员外急着走作甚?你今日左右无甚大事,且来陪我到这宝阁走一遭!哈哈!待会儿办完事,我在适才那酒家要了一桌好酒好菜,正愁无人对饮畅聊,如今遇上了许员外,你便作陪吧!” “这……” 听得许员外面有苦色,迟疑不愿应诺,呼延面色微冷,眯眼轻疑道:“嗯?” 只需呼延这一眯眼,经年杀戮而养出的煞气,实在震慑人心,许员外顿时心中一悸,继而谄笑道:“大人说的是!能遇得大人这般厚待!有幸陪大人饮酒做聊,实乃我许某人万世修来的福份!小的自是欣然愿往!” “哈哈!那便好!走吧许员外?” 听得许员外应诺之后,呼延面上又现笑颜,亲切招呼一声,便似是好友一般勾肩搭背,与其一道跨入宝阁大门。 “启禀大人,这宝阁可谓应有尽有,一楼便是常用的肉食米粮之类,二楼则是宝剑、宝甲一流,那三楼则是神器罗列,四楼偶尔热闹,却是拍卖珍贵稀罕物件儿之处。若是想要打探甚情报,那便要登顶到五楼去了!” 才进大门,许员外赏了几两身境巅峰血肉给那那殷勤凑上前来的侍者,便自顶替了侍者应做的差事,与呼延细细说道开来。他常年在这宝阁厮混,自家亦有三大店铺在这宝阁之中,对这宝阁自是熟稔如家一般,此时与呼延介绍,怕是比那寻常侍者还要熟知许多。 “这样……” 呼延若有所思,随后咧嘴朗笑,“这样的话,我等索性径直上那五楼去吧!” “哎!大人请随我来!” 听得呼延直指五楼,此行自是不言而喻,真是前来打探消息的,许员外压下心头诧异,谄笑间躬身扬臂一引,便自领着呼延踏上楼阶。 沿阶而上,那人群渐至稀少,待得上到四楼时,已然是门可罗雀,而踏上五楼之时,反倒还能见得几人,却大多是蒙面隐秘的打扮,或是自某处推门而出,或是推门入得某个隔间。虽说还有些人气,可此处却静得厉害,宛若无声无息一般,迎面下楼之人,朝呼延与许员外看来时,目光皆尽冷漠至极,如若鬼魅般飘然而去,总透出一股子诡谲的气氛。 “嗯……”许员外对这情形倒是习以为常,自是见怪不怪,四下扫视一遭,顿时遥望尽头双目一亮,继而朝呼延抱拳恭谨道:“大人请看,那一间此时正好无人,请进便是!只需这魔界有传的消息,在这宝阁都能打探得到……哦!若是大人身上未曾带够强者血肉,但与小的说上一声便是!小的自无二话!” 这倒是许员外会错了意,只道呼延先前在那宝阁门口,犹自不放他离去,怕是囊中羞涩,唤他一道前来宰上一刀。这般想着他却是暗中松了口气,只因他行商多年,最怕生死做险,这若是能破财免灾,与他而言倒是小事一桩了,任由被大宰一刀,掉下多少强者血肉去,只需能保住自家性命,他便不觉着可惜。 可呼延那些年混迹飞龙城,区区百年已然身家颇丰,若是攀比一番,恐怕比之这富得流油的许员外,亦是不遑多让,这些许小钱,他还真不放在心上。之所以忽而起意留下这胖子,只因忽而间灵机一动,这才改了主意,正打算待得问清那胡一刀之事,再来与这胖子好生说道说道。 “这些许强者血肉,我还不放在心上!走吧!”呼延随意一语,便自跨步而去。 “这倒是这倒是!”许员外连连点头不迭,讪笑道:“大人这等绝世人物,身上自然不会差了强者血肉,倒是小的妄言了!还望大人勿怪!” 呼延哼哼一笑,却是不答,许员外紧步跟随,待到那间门前便自立时伫足不前,哈腰陪笑道:“大人权且进去,小的在门外等候便是!” “无妨!”呼延扳着他的脖颈,似是生生将他推朝前去,自是不容置疑,含笑道:“随我一道进去吧!我所问之事,你听去也无妨!无关大碍!” “这……这!这还是算了吧!” 许员外却是面色大变,瞬息红润褪尽,肥脸惨白,好似前方便是鬼门关一般,终归有了推拒之意,犹自强笑道:“大人所询何事,小的自是无意知晓,也不敢知晓!大人!大人!还请饶过小的一命!我身家浮财,皆尽都能送与大人!只求不杀!不杀啊……” 他那推拒力道于呼延而言,实在微不足道,终是被呼延强推入门,这便惊慌失措,到后来犹若惨呼、乞求,何其可怜。 只是待得二人入门,那窄门轰然闭合,连同他那宛若绝望的惨叫之声,也因此戛然而止,这宝阁五楼上,又恢复了原本的寂静无声。 一百五十二、臣服 这一顿酒菜,可谓许员外此生吃得最艰难的一次,食如嚼蜡,战战兢兢。 呼延倒是如常,面上不露喜怒,随意吃喝,倒像是心头琢磨着何事,又似品味着这酒家招牌的好酒好菜,满桌子菜皆俱下去半盘子,这才含笑道:“难怪这酒家如此热闹,酒菜皆尽味道不错。”[] 这是有意提起话头,是句寒暄话了,许员外闻言立时正襟危坐,陪笑道:“是是是!大人所言极是,平日里小的也爱来此盘桓,总要点几盘下酒好菜,来一壶好酒与朋友畅饮做聊,便觉着这日子极是舒坦!” “闲话一说,便来谈事吧!” 呼延也是个爽快性子,懒得与他绕来绕去,径直开门见山道:“我近日便要踏入神境,却不欲再行寄人篱下,已然与器魔道祖商量妥当,待得踏入神境之后,便要自刀魔门净身出户,继而自立门户,开山立派自尊神主!” “这!” 此言一出,许员外惊愕呆滞,连肉食自嘴边滑落,污了他锦衣亦是无从留意了。只因这消息如若惊雷,实在太过出人意表,若是此时透露给宝阁贩卖,定是天价的消息,便这般轻飘飘被呼延说出,继而轻飘飘落入许员外之耳,实在震惊得许员外许久回不过神来。 “呵呵……呵呵……不知大人……这等机密大事,何需与小的说道?”许员外与那呼延双目一撞,浑身一个激灵,立时清醒过来,继而讪笑道:“这般大事,小的无从帮衬,还望大人恕罪!对了!还请大人放心,小的定会关好自家嘴巴,却是断断不会多嘴!不对!小的记性极差,听过便忘!此时早已忘了!” “唔?”呼延闻言蹙眉,似是思忖片刻,忽而随意问道:“那嗜魔道魁首胡一刀,离去多久了?” “千年零一个月……” 许员外此时心不在焉,闻言自是不假思索,随口回应后才倏然惊容,面色瞬息惨白,轰隆隆已然双膝跪倒,朝呼延叩首不迭,惨呼道:“小的罪该万死!小的罪该万死!只因小的似晕未晕,并非有意打探大人之事,还望恕罪!还望大人恕罪啊!” “起来说话!” 呼延蹙眉沉喝,冷冷望着那许员外战战兢兢起身,小心翼翼揣测着呼延喜怒,他便自淡然道:“这些事情,你已然知晓,自然难逃干系!为今你面前,仅有两条路,一是吃饱了这一顿,我便送你上路,总不至于让你做个饿死鬼便是!” 言语声淡淡而落,可到得许员外耳中,却如若惊天霹雳,那才拾起的箸子啪啦落地,如闻噩耗。 呼延见他惊骇失魂,也不多言,兀自悠然夹菜,送入嘴中,继而小饮美酒,慢慢品味,自是不慌不忙。 “呵呵……大人莫要与小的开这等玩笑,小的可担待不起啊……” 许员外讪笑打了个哈哈,自是想要调剂这肃杀气氛,可呼延瞥了他一眼,他那讪笑便又僵住,继而沉默许久,强自笑道:“还请大人告知,这第二条路……” “这第二条路,说来却也简单,若是做得好,便是双赢。” 呼延慢慢饮了口酒,待得许员外凝神静听,他这才目光烁烁望去,“我要你……臣服于我!” “臣服!” 许员外倏然惊容,自是晓得呼延之意,这臣服二字说来轻巧,却是等若让他卖身、卖命! 事关终生,日后兴衰生死,皆尽与呼延息息相关,可谓荣辱与共,将性命交予这器魔道魁首的手中,替他卖命操劳,这等大事,自是不可随口应付。许员外深深看了眼呼延,兀自蹙眉苦思,神色变幻莫测,许久未曾搭话。 “你若臣服,我这人对外狠戾,对自家人却是极为厚待,只需尽心做事,总也少不了你的好处!” 呼延饮酒淡淡而谈,这言语说不上诱惑,可凭他此时的身份,说出这等话来,自然便分量十足,足以让许员外动心。 只是这其中实在干系甚大,若是此时应下,便不止他许员外一人之事,跟随他打拼行商的手下,还有一家老小,怕是皆尽受到牵连。可如若呼延所言一看,显而易见,似呼延这等绝世枭雄,欲图开山立派,便是大展宏图之时,他若是做得好了,便等若开国重臣,一荣皆荣,少不了他许员外的好处,富贵荣华享之不尽,是他如今这毫无身份的浮财商人断难比较的,如若天差地别。 可若是做得不好,或是这呼延一朝倾倒…… 实为风险同富贵与共,许员外细细思量诸般因果,终究免不了心动,继而试探着问道:“不知大人欲图安排小的日后什么差事?” “唔……” 听得他问询,呼延却是思忖片刻,继而撇嘴道:“如今只是看你顺眼,觉着你足堪大用,便起了收服之意,至于你这差事如何安置,倒还真未曾想好……” “……” 许员外闻言双目颤颤,心头却是哀叹,升起一股子欲哭无泪的滋味。原来这位主子真是临时起意,并非真是专为他而来,这般轻慢随意的态度,叫他许员外情何以堪。 “这样吧!” 呼延忽而双目一亮,拍拳朗笑道:“我看你行商一把好手,便封你做我门中外事大长老,司管门外大小之事,招待贵客、财粮草料,安排刺探抑或寻觅良才好徒,大致如此吧!” 许员外静静聆听,那双目渐至发亮,似是看到了日后手握重权的锦绣前程,可是细细琢磨顷刻,却不仅面颊抽搐,讪讪苦笑,斗胆问了一句,“听闻大人之言,小的日后便是位高权重,只是不知……小的若都做了,是否权势太过了?” 他这话已然极为含蓄,其实意思甚是明白。呼延说得轻巧,好似无非些许司职,其实待得琢磨一番,便能察觉这厮却是居心不良,除却教徒授业之事,等若门中一应大小事情,都需他许员外操劳,而这厮便要做个甩手掌柜,却是何等逍遥,也难怪许员外心生不满了。 虽说的确位高权重,可如此操劳,烦心事太多,老得快死的也快,还不若他如今做个清闲阔佬来得自在,其中的轻重得失,还真得许员外自家好生权衡了。 “无妨!哈哈!无妨无妨!” 呼延爽朗大笑之间,朝许员外举杯相邀,“正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既然看你顺眼,便该赐你一场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日后我那山门之上,总有你许家一脉的永世兴盛!” 最后一句话,让许员外双目滚圆,怔怔失神。 却说这俗世间,自轻而重,便是天下事、族事、门事、家事、己事,族事天下事最轻,万族兴亡、人族兴衰这等大事,其实于魔界众人而言,只需事不关己,便是高高挂起,鲜少涉身掺和。门事次之,只因与自家富贵已然息息相关,自是不可等而视之。 其中的重中之重,自然是家事、己事最为重要,说是自私自利,却无非是人心本性而已。 (汗……差了一点点,马上就好) 一百五十一、另谋 许员外行商,这心念自是精明到了极点,最善察言观色,揣测时情。 先前他几番伫足,正是打定主意,这器魔道魁首无论所为何事,他亦该尽早抽身。抽身抽得越早,这事情便鲜少能沾惹到他的身上,他这小命便愈发能保得住。 只是谁曾想他有抽身之念,这凶人却就是不让他称心如意,非要将他往泥潭里推、火坑里送。尤其是此时,他在这房间门前,等若已然到了泥潭、火坑之沿,胆敢踏入那房间一步,听得这凶人打探的秘密,便十有八九是死无葬身之地的局面,许员外自是惊惧,这一步等若送死,他死也不愿踏过去。 似是这等凶人,许员外若是听了他的秘密,说不得正好名正言顺,是正中他的下怀,正好以封口为由,将他捏死了事,这事情才算断了首尾,让旁人难以刺探了。 这心思最为应时对景,许员外自忖若是将他换作这凶人,此时怕也定是这般打算,推己及人,他更是笃定那凶人如今就是这般心思,非要谋他性命,他想及此中悲催处,顿时声泪俱下、痛哭流涕。 “娘西皮滴!今日这叫什么事?想我许员外往日最好结交朋友,乐善好施,怎生会遇上这等祸从天降的悲催惨事?我年不及万,子嗣不足千数,为何天要亡我?便不能给条活路么?” 待得那房门紧闭,许员外忽而化作滚地肉泥,轰然瘫软在地,哭诉哀求好生凄惨,“求大人开恩呐!大人手下留情!便放小人一条生路,小人日后定在祠堂中为大人塑身立碑,终日供奉香火,只求大人饶命!” “塑身立碑,供奉香火?” 呼延闻言哑然失笑,冷冷看着这胖子,撇嘴道:“我一来非你先祖,二来尚在人世,你这般施为却是何意?莫非咒我早死么?” “小人断无此意!断无此意!” 听得呼延嗤笑,言语微冷,许员外大惊失色,自知说错了话,顿时起身双手飞舞,照着自家两颊狠狠扇了下去,一巴掌更比一巴掌凶狠,如若自家脸面便是自家仇敌一般,扇得毫不留情,顷刻间便已肿得又大两圈。 “都怪小的不会说话!瞧我这张嘴,该打!该打!只需大人留命,日后小的唯大人为尊,但有所命,哪怕刀山火海,定会竭尽全力,任劳任怨全无怨言!便有浮财,皆尽献与大人!还望大人高抬贵手!小的上有老、下有小,若是没了性命,这一大家子人,该如何在这魔界安生啊……” 这般凄惨可怜相,闻者动容,又是哀求又是苦情之计,这许员外的确手段非常,但凡心有尚有点滴柔软之人,闻言怕也会生出恻隐之心,起意饶过这“可怜”之人,只可惜他遇见的是呼延。 “你这托词,与我无用!至于你那些许浮财,又怎生能入我的眼目?”呼延撇嘴似有鄙夷之色,嘲讽道:“休要耍弄口舌,我寻你另有要事,暂且在此静候片刻便是!至于我所问之事,的确无关紧要,也莫要胡乱猜测我会杀人灭口,你听听业已无妨,权且安心!” “大人之事,小的断不敢多耳!不敢听!不敢听!”呼延这番宽慰之言,于许员外也是无用,他那肥头大耳摇得好似拨浪鼓,却犹自觉着不够,索性咬牙倏然起身,肉山猛烈倾倒,颇为巍峨壮观。 “咚!” 一声沉重巨响,他已然狠狠撞在门上,血流满面,肉山再行瘫软在地,却是气若游丝,眼见昏迷了。这木门亦非寻常材质,受他这般猛撞,却是一颤后丝毫不损,尤为牢固。 待得他闭目昏迷,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这房内总算安静,呼延瞥了眼那没能忍住微颤的肉山,终究哑然失笑,便也任由他耍弄手段,不再理会了。 抬头一看,房间尽头一层帘幔,将里头遮掩严实,内里隐约透出人气,却对帘幔之外发生的闹剧宛若未闻。这似是故弄玄虚,呼延也不以为意,自行到那帘幔前端坐,才听得内里沙哑扬声。 “客官所询何事?” 这音调雌雄、老幼难辨,自是刻意为之,呼延兀自思忖片刻,沉声道:“我问那嗜魔道魁首胡一刀,千年前他究竟何时自那嗜魔圣山离去,再未归来?” “稍等。” 帘内传来翻动器物的响动,片刻后又自寂静,随后才再次沙哑道:“百斤身境巅峰血肉。” 呼延闻言扬眉,随即蹙眉道:“如此微小末节之事,怎生还能有这般价钱?” “问询一位身境无敌的强者之事,微小末节也能卖出好价钱,这价钱已然极为便宜。”帘内传出轻笑,似是漫不经心道:“如若大人您的消息,也能值当这般价钱,问询之人反倒更多。” “嗯?” 呼延闻言倏然动容,知晓这言中之意,自是暗示已然猜出呼延身份,有了敲打的暗意。如此效率,连呼延亦觉神速,至此再无丝毫小觑之心,略微思量终究打开空袋,掏出足量的强者血肉放在桌上,这才笑道:“还请告知。” 便在此时,那门下躺着似是昏迷的许员外,一对厚耳忽而颤动,面上兴奋之色一闪而逝,自是难掩好奇之心。 “算算日子,距今已有千年零一月。” 呼延静静听闻,双目乍现精光,自是略微算计,便已然笃定至极,不禁咬牙暗骂道:“娘西皮滴!那小子果真暗中跟随我,去了那剑圣遗库!除却我算是意外,有了那剑圣嫡传血脉的守穗,那地界进去多少人,怕就要死上多少人!这小子却真是去送死,此时怕是连尸骨业已无存了吧?他死了无事,可我该去何处寻他一战?鼓捣不出胜他的消息,那狠毒丈母娘又岂能容我与柳烟成亲?” “不对!”他想及此处,忽而灵光一动,继而眯眼微寒,冷笑暗道:“原来如此,我这岳母倒是好算计!她怕是早知胡一刀离去无踪,却是只字未提,若非那花语偶然提起,我还被蒙在鼓里!即便她不知胡一刀所去何处,此时生死,但我寻之不到,胜负自然无从提起,那提亲之事自是成了镜花水月!这却是骗我入套,吃了闷亏还无处申冤!果然好算计,好手段!既然如此,也便怪不得我用那下策……” 心思电射急转,想通其中关窍,却也无非顷刻,待得回过神来,呼延却是面色如常,起身朝帘内抱拳笑道:“多谢告知,再会。” “再会。” 呼延转身踏步出门,拉开房门瞥了眼犹自装死的许员外,随手一提便已轻易提起这肉山,轰隆隆扔出门外去,便将房门紧闭,出门去了。 待得他出了门,帘幔内寂静许久,似有沙沙落笔之声,继而听得内里竟有门阀响动,有人沙哑道:“方才器魔道新晋魁首花费百斤身境巅峰血肉,买了嗜魔道魁首杨英千年前何时离去的具体消息,此乃器魔道魁首最近动静,通告各处影子密切注意,恐有大事将来。只此一条消息,卖……两百斤身境巅峰血肉。” “是!”有人低沉回应。 “你继续在此安坐吧!”那声音沙哑之人淡淡嘱咐,继而似是自帘幔之内推门而去,“若无此等大事,少来劳动与我。” “是!”那音调低沉之人又自恭谨应诺,“恭送魁……大人!” 而在此时,呼延蹙眉似是不耐烦,略微用了些许力道,一脚踢在这胖子尊臀上,让肉山翻滚动弹,继而惨叫出声。 呼延撇嘴失笑,却也不理会他,转身下楼,淡淡吩咐道:“起来将脸擦干净,随我去酒家叙话!” “是!是是!” 许员外已然乖觉,急忙恭谨应诺,继而苦着脸揉了揉自家尊臀,呆坐在地上琢磨片刻,终归哀叹一声自家命苦,满是不愿的自空袋扯出丝巾胡乱抹了把脸,待得面上污浊尽去,便不敢再磨磨蹭蹭,自知推拒不过,愁眉苦脸追随呼延去了。 出了宝阁,二人行入拥挤人群之中,朝那适才酒家而去,许员外倒是有意讨好几句,奈何见得呼延面沉似是琢磨何事,这便不敢开口扰乱,几番欲言又止之后,终究谄笑陪行,一路无话。 待得行上酒家,那受了呼延恩惠的小二立时眼前一亮,自是认出了呼延,便自上前请安引路,待得见到许员外却是惊疑,只因这许员外遮遮掩掩,却也能看出满面红肿,似是伤得不轻,也不知究竟出了何事,此时业已不愿多嘴,只当未见了。 “唔……此时喜静,替我寻一个二楼雅座吧!” “好咧!”小二只觉心头疑窦丛生,面上却是丝毫不漏,只见得谄笑阿谀之色,躬身搭手相请道:“此时正好有间雅座无人,二位客官随我上楼便是!” 这小二手脚麻利,将呼延与许员外招呼上楼之后,便自引去二楼临窗雅座,窗门自有隔音之效,正是叙说私密话的好地头,只道稍等片刻,便已匆匆下楼替二人张罗酒菜去了。 说是稍等片刻,还真就只需片刻,这喜笑颜开的小二已然端了酒菜前来,招待妥当之后,便已识趣告退。 “许员外,你我边吃边说吧!” “是!是是!但听大人吩咐便是!” 一百五十三、蛰伏 这一拳非同小可,乃是身境巅峰击出十分火候的绝技拳法,连呼延亦是略微动容。 要说以呼延如今的本事,这般本事实在不足挂齿,但他如今并非是与道中真传对决,却在市井之间,也能遇上这等一流好手,自是觉着有些惊讶。[] 所谓仗义每多屠狗辈,市井蛰草莽,乘风可化龙,真是如此。 他兀自赞叹,却似有恃无恐,端坐原处一动也不动,面上犹自挂着从容笑意,颇有临危不乱的大气。可那一重拳,等若八百万龙力的悍勇拳劲,已然轰然砸到,下一瞬便能将他那圆溜光头砸成肉泥! “住手!” 斜地里反倒有人急呼喝止,便见有肉山晃动,其速却也极快,眨眼间已然以肉做墙,牢牢护在呼延身前,阻住了这一拳的前路,正是面色惶急的许员外。 “嗯?” 待见这惊变,那人面色剧变,顿时极力收束拳力,幸好也将绝技拳法熬炼得圆润如意,此时收力自是顺畅,恰好顿在那肉山前半寸,拳劲轰然四散,声威惊人却已没了力道,无非徒有其表罢了。 “许胖子!你为何阻我?” 这大汉实在未曾料到,竟然是许员外挺身而出,他这一拳自是再难下去,神情阴沉隐怒,暴吼道:“这秃贼下手未免太狠!竟将你打成这般惨状!为兄看不过眼来替你寻仇解恨,你却拦我作甚?” “祝家大兄!” 许员外犹自拦在呼延身前,面朝大汉讪笑唤了一声,终归有些忸怩,呐呐道:“这其中……这其中恐怕有些误……” “误会?” 尚未等许员外说完,那祝家大兄已然蹙眉瞪眼,将那许员外忸怩模样看在眼里之后,却真是误会成了难以启齿、另有缘由,顿时恍然大悟,继而更怒道:“原来如此!许员外无需多言,大兄我皆能体会!这人好生狂横,伤了人还敢胁迫!你速速让开便是,且看大兄我好生收拾他,将这厮打得服气,替你叩首谢罪!这才解恨!” 此言一出,许员外大惊失色,立时紧紧保住祝家大兄那砂锅大的拳头,一副死也不松手的模样,惊慌道:“祝家大兄,祝家大兄休要冲动啊!这位……这位……” 他本欲吐出呼延的身份,料定必能语惊四座,震慑众人,可那话将要出口,却是倏然惊醒,寻思着呼延似有隐秘身份的意思,这便及时住口,急切间欲图寻个称呼出来,反倒成了难题,这便欲言又止,久久未能接下话去。 “管他是谁!这等凶横狂徒,便该先吃我一顿拳头,好叫他长些教训,休要拦我!” 祝家大兄却是个执拗脾性,闻言只道是这秃贼家世显赫惊人,乃是大家子弟,权贵至极。许员外这是生恐他一拳下去惹出大事来,到时牵连他横死抑或待罪潜逃,心有愧疚,这才急忙制止。 如此心思,自然称得上兄弟情深,祝家大兄热血之余,自是更增替兄弟复仇之心,这时节热血上涌,哪里还估计这秃贼兴许有的“显赫身份”,那拳头愈发想要砸下去,求个痛快了,“若当我是兄弟,便休要拦我!放心,若是惹出事来,兄弟便与我等浪迹天涯,岂非更是痛快?” “祝家大兄且住!” 待见他又将冲动,许员外面色更急,这才憋出一声急喝,“此乃我家大人!是我终生效力的主上!祝家大兄休要冲动,坏了我大事!” 这话亦如惊雷,冲进门来这五名大汉本在摩拳擦掌,朝呼延凶恶示威,可骤然听得这话,不禁愕然呆滞当场,自是震惊。 “许家胖子……你说什么?这位是你家大人?” 祝家大兄愕然以对,失声喃喃,惊疑后却是勃然大怒,“许胖子!你为何成了这等欺软怕硬的脾性?尤为恶心!即便他身世如何显贵,你我将他杀了解恨,继而浪迹天涯逍遥便是!若是怕他家中迁怒你一家老小,我祝家兄弟定会帮你连夜送出家眷,与我等一道离去便是!日后天高海阔,他家中即便寻仇,业已无济于事,怕他作甚!你若再是这等忍气吞声,休要叫我看你不起!” “他真是我主上!” 眼见众人又生出怒容,不怀好意打量着呼延,许员外愈发心急如焚,急呼道:“祝家诸位兄弟,权且信我一次便是!这位真是我家大人,千真万确,字字不虚啊!” 听得他真情流溢,祝家五兄弟面面相觑,这便半信半疑,那祝家大兄打量着许员外满脸青肿狼狈,不禁迟疑道:“那兄弟你这满脸的伤……” “这伤……”许员外闻言自是讪讪,眼见已然保不住这自家酿下的丑事,索性坦然,自嘲苦笑道:“这伤却是我许某人自家之错,乃是做错了事情,自降的责罚,倒叫众位兄弟笑话了!” 他说得真切,祝家兄弟即便心头还有疑窦,此时也不大好出口了,只当真是一场误会,此时闹得自是尴尬非常。 “对对对!” 眼见尴尬沉默,许员外倒是个机灵之人,立时恍然大悟般,转身朝呼延自嘲笑道:“瞧我这愚笨脑袋,实在怠慢了大人!大人请看,这便是我亲如自家的祝家五兄弟,数万年的交情,自是无需多疑!这五位资质非常,若是得幸大人青睐,还望提携一把!小的在此拜谢了!” 说话间,他面色坚毅,便又要朝呼延跪拜叩谢。沉默许久的呼延,此时却倏然扬臂,如若磐石般稳稳托住他的臂膀,这一拜便怎也难拜下去了。 “哎!许员外言重!你我虽说已分尊卑,但你乃我股肱重臣,日后无需叩拜大礼,免去便是!我看这祝家五位兄弟均是武勇忠良辈,可谓难得的英雄好汉,我有意邀来共襄盛举,共谋大事,只是不知五位……意下如何?” “多谢大人厚爱!” 许员外虽拜不下去,闻言依旧惊喜,抱拳躬身谢恩,自是恭谨至极。随后便自扭头朝那面面相觑、各自迷惘的祝家五兄弟望去,目光自是殷切非常,“还望众位兄弟信我一次!” 此时实在古怪,五兄弟尚未明晰其间因果,犹自一头雾水,不知这许员外突兀冒出来的“主上”是何来历,亦不知他们神神秘秘所谋的“大事”,又究竟是何等大事,这般毫不知情之下,便要叫这桀骜五兄弟叩首臣服,实在艰难之至。 若是寻常,五兄弟虽说蛮横,却并非愚钝、鲁莽之辈,也自有精明,断然不会应口。可是此时,待见那许员外真挚一语、殷切目光,与那气度不凡的秃贼“主上”,忽而便有了犹豫。 待见那秃贼运筹帷幄的沉凝气度,又念及数万年与许员外的兄弟交情,那祝家大兄踟蹰犹自咬牙,朝呼延轰然间已是单膝跪地,抱拳道:“虽说懵懵懂懂,却只因对我家许兄弟信而不疑,我料想他定无害我之意,权且臣服便是!” 待见大兄跪下,其余祝家五兄弟面面相觑,却是兄弟情深,自也二话不说齐齐跪下,齐吼道:“拜见……大人!” “诸位兄弟……” 这其间对许员外的信任,尤为震撼人心,那许员外已然双目颤颤,感动险些落泪,目光缓缓扫过那面目坚毅的五人,忽而上前反朝五人跪下,抱拳感慨道:“能得五位兄弟,我许某人……死而无憾矣!” “哈哈!” 祝家五兄弟大笑开来,那大兄笑道:“都是自家兄弟,休要提起这等煽情话,听来腻烦,尤为无趣!” “哈哈哈哈……” 那边厢呼延亦是豪爽大笑,起身大步跨来,将那祝家大兄扶起,“众位兄弟快快请起!我呼延能得众位臂助,何愁大事不成!相逢便是有缘,来来来!权且坐下说话,你我再叫一桌好菜,共饮畅谈!” “是!” 这祝家五兄弟也是极为爽快的性子,此时一朝认主,便再无悔改之意,听得此时呼延吩咐,虽说疑惑那从未听闻的“呼延”二字,却还是齐吼应诺,大笑起身陪坐桌边。 纵观七人,唯有许员外最为活络,这时节自是由他起身出门,前去再唤一桌酒菜,也是伺机避开,由得呼延与祝家五兄弟叙话。 “如今已是自家兄弟,便断无隐瞒之意!” 呼延含笑道:“实不相瞒,我如今乃刀魔门真传大弟子,器魔道新晋魁首呼延是也!” “你是!” “大人便是……” 这话一出,五座皆惊,呆滞失声。 只因平日里常听得呼延那妖孽事迹,听来如若传奇,五人对其早已惊若天人。适才许员外暗示、铺垫,早已猜出呼延来历不凡,却只道是哪位大家权贵,忽而两相重叠,这冲击自然极大,震惊得五人久久回不过神来。 待得随后片刻,祝家大兄率先如梦初醒,再望向呼延不禁多了敬畏之色,这才晓得后怕,心有余悸,这时才晓得方才许员外拼死阻拦的真意。 他往日常与许员外走动,对许员外推崇至极的这位,自然比常人了解更多,早已知晓这位乃是身境无敌的人物,算在身境无敌的绝强高手中,也并非等闲之辈,少说能胜过那杨英与万历,若是他当时未得许员外阻拦,便真是班门弄斧,自取其辱了。许员外拼死拦阻,却是一心为他,死也不让他得罪这尊凶神,惹下杀身之祸,还是白白丧命,无处申冤。 这时许员外已然归来,便见房内静谧得诡谲,自是惊魂未定,各怀心思,这其中的玄妙,许员外自然一猜就透,也无心点破,宛若未知般回席落座,招呼众人畅饮。 有他刻意招呼,不片刻这气氛便渐至回暖,继而热烈开来。 酒尽已夜深,呼延抬起酒杯,朝众人含笑相邀道:“我此时尚有要事,你等便蛰伏在这情魔城中,留意打探消息,培养自家刺探,筹备大事。还请众人暂且忍耐,总有一鸣惊人时!一应细节,全听许员外安排便是!来,饮酒!” “是!” 众人急忙起身,双手捧杯与呼延恭谨相碰,继而齐齐饮尽,听得呼延欲走,身为新晋手下,众人自是起身相送而去。 待到酒家大门之前,呼延将要远行,许员外却是忽而想起一事,迟疑片刻终究难忍好奇,试探着谄笑问道:“不知大人先前与那情魔道魁首花语一战……” 呼延深深瞥了他一眼,继而大步离去,才有淡笑一语随风飘入众人耳中,让众人浑身一震,骇然相望。 “实力相若,算得略胜吧……” 一百五十四、劫人! “略胜……” 轻飘飘一语传来,却重如泰山之压。 许员外与祝家五兄弟便在这酒家门前默然呆立,各自品味繁杂,许久无言无声,随后才听得祝家大兄一句无头无尾地感慨喃喃。 “世间竟有这般人物……能投其麾下,提其牵马扬鞭,亦是我之幸事!虽不知大事为何,只需能报效犬马之劳,抛头颅洒过热血,成败已然无关紧要,我……生死业已无怨!” 听得这话,他那余下四兄弟皆尽感同身受,连连颌首赞同不已,而那许员外却已闻声醒神,含笑道:“众位兄弟,大人既然已离去,我等再回去痛饮叙话吧!” 他此时出声,份量已与先前略有不同,只因呼延走前,等若已然将诸多事宜防守与他,连这祝家五兄弟,也划给他来安排,等若五人头顶上司,自是比往日过命交情又多出一份同僚之谊,亲上加亲之余,自然身份略高,说出话来五人自然含笑应诺,断无违拗之意,相随折返那饮酒雅座去了。 六人围桌坐下,那祝家幼弟排名最末,便自觉起身替诸位兄长倒酒,许员外这时亦是感叹道:“大人乃是绝顶枭雄,实力自然深不可测,断非你我所能揣度,颇有成大事的气概!能跟随大人,是我许某人的大福份!” “我等兄弟自觉一身本事,却苦于报效无门,终日里无所事事,混迹在酒家市井之间,只道此生埋没。谁曾想忽而苍天临幸,给了我等这般施展拳脚、报效恩主之时,亦是我等荣幸!我看这位大人新高志远,定是图谋大事,我等卖命与大人,心里真觉痛快!只是不知大人所谋之事,还望许员外与我等兄弟细细说来!” “这……” 听得祝家大兄问询,许员外自知这是五人之意,却是忽而迟疑开来,思忖片刻未曾搭话。 “许家兄弟!”待见许员外犹疑,那祝家二兄是个火爆脾性,顿时勃然生怒,面有不渝,“许家兄弟莫非还信不过我等?何至于如此难言?若是对我等猜忌,不说便是,吩咐话来,我等一样办得妥妥帖帖!” “这话怎生说的?” 许员外闻言哑然失笑,对这祝家二兄的脾性自是熟稔,便也不与他计较,自嘲笑道:“也怪这事情来得突兀,我如今还犹在梦中,自该好生思忖思忖,该从何处与众位兄弟说起……” 这时节祝家大兄亦是佯作不满,责备自家兄弟道:“我等与许员外乃是过命交情,若是信不过我等,还至于送我等这般机缘,二弟你怎生如此说话?还不速速与许员外道歉!” “无妨无妨!” 许员外连忙摆手,笑道:“都是自家兄弟,祝家二兄的脾性,我又岂会不知?这等小事,若是还说甚道歉的话,这便真是不把我许某人当兄弟了!小事休提,且来说说大事,大人他此番招揽我等,却是为了不日晋升神境之后,那开山立派的大事!” “大人……他要自立门户?” 祝家五兄弟虽说早有了预料,这时节听得实话,依旧瞠目结舌,大吃一惊。 只因这自立门户、开山立派之事,实在不是一件小事。虽说如今看来,这魔界门派众多,大门小派林立,轻易一算便有数千之多,看似寻常、泛滥,其实不然。 先说修为,若想自立门派,少说也该有神境修为,才能向某道道祖请缨,否则连资格也无。可身境能熬,神境却非同寻常,缘法、悟性皆尽万中无一,才有些微可能,这条件自是苛刻。 这还在其次,只因如呼延这等绝世之才,尚在身境已然悟出神技,料必晋升神境便该如水到渠成一般,毫无阻碍,苛刻自然无从提起。众人设身处地,却能大致猜到呼延欲图自立门派的话,所遇到的阻碍怕是比这要难上千万倍。 这怪只怪呼延的身份,亦或是如他一般立派艰难的,怕是也大有人在。 如今这世道,有机缘晋升神境之人,鲜少有无门无派的散修,大多是大门大派的重要真传弟子。 这也是情理之中,寻常人相比大派真传弟子,所获物资便有天差地别,眼界亦是判若云泥,悟性、气运自然也迥然相异,论起成就高低,晋升神境的多寡,自然差了太多。 而大派真传,悟性、气运超群,自然受到门中大力栽培,似如众人眼中的呼延这般,要栽培出这等天纵之才,继而得证神境,不知其中要耗去多少储备,恐怕堆积起来如山如海,投入自是极大。 如此天价栽培,还需运道才能出一个神境人物,过程自然艰辛,但若是门中能多出一位强势的神境长老,这笔买卖便也能算不亏,抑或大赚。可若是含辛茹苦栽培出一个绝世天才,这天才一经成神便翻脸不认人,一心欲图自立门户,这原处门派岂非大大亏本,换作是谁,怕也断不容许这等事情发生,定会百般阻挠坏事,若是撕破皮脸,便有血腥之灾。 是以似呼延这等身份,欲图叛离门派,自立门户,还真需要细细思量其中利弊,还需大胆魄、大运筹,才敢放手一搏。这其中的狠辣果决,正是睥睨天下的枭雄霸气,六人此时感悟、揣测,亦觉着震撼心神。 惊佩之余,那祝家大兄想得更透,不免替呼延担忧,迟疑问道:“大人虽说是天纵之才,可这里面的艰难,怕是不大好……” (手脚太慢,想的太多,结果越来越慢,又差半章,正在赶,汗……) ; 一百五十五、破阵! 呼延自那酒家出门,便自混入人群,似是无意间进了一间客栈。 自打探听到胡一刀的消息,坐实了他十有八九已死在剑圣遗库的揣测,显然挑战胡一刀已成空谈,那丈母娘的刁难无从应对,呼延略微犹豫,便毅然决定动用下策,说不得唯有与丈母娘斗斗心机,耍弄些“卑劣”手段了。 这下策……便是劫人! 似他呼延这般横人,做事为达目的,便能不择手段。如今被丈母娘悄然算计一把,虽说不敢生出记恨之心,却也难以咬掉牙往肚里咽,吃下这暗亏,自然存了反击的心思。 他料定这丈母娘虽不知那胡一刀已死之事,可她的打算,自是胡一刀久久不归,这便能将此事无止境拖延下去,时日久了,自然便能不了了之。 即便他此时去挑明话头,将这胡一刀死讯告知这丈母娘,怕也难免百般推脱,抑或咬定不松口,让他呼延拿出胡一刀已死的证据,呼延自然拿不出来,这事情怕是又要生出变数,索性不如直接了当些,径直动手抢人,待得生米煮成熟饭,这门亲事自然不定也定了。 他先前伺机暗授,早已与柳烟交代清楚,只需一帆风顺,这劫人之事却是大有可为。 估摸着以他丈母娘神境魂修的实力,手段变幻莫测,说不得此时犹自对他密切监察之中,他行事更要小心谨慎。 混迹人群泯灭踪迹,这无非开始,待得他在那客栈开了房间,立时忙活开来。 但见他小心翼翼自空袋取出几个小物件儿,在桌上罗列摆开,便自运功闭合五识与周身毛孔,致使气息丝毫不漏,正是身境巅峰才有的手段。 随即换上夜行黑衣,蒙面犹嫌不够,腰间再挂上一口利剑,自是藉此迷惑丈母娘。随后又取出那蕴藏天火的长鞭与十来斤铜体胎境的人族血肉,自是易容扮相一般,细节之处更见精细,乍一看断难将他认出。 只是这诸多手段,仅能瞒过一时,只需能瞒到他到达那拘神困体大阵之前,他便要庆幸有天相助了。那时待得一运力,除却本体,这众多伪装自会爆散成了齑粉,那时节再如何隐瞒,也难以掩盖他的真实身份了。 不过于他而言,能瞒到那时候,已然足够。 为今难点,还是他那丈母娘神境魂修的实力,神念自是如海般浩瀚,虽说因她身份会有诸般制衡,但那窃情山周遭十余里地的一应动静,怕是一点儿也断难瞒过,他呼延若想隐秘靠近到那大阵之侧,说不得便要用到旁的手段了。 待得周身打点妥当,呼延盘膝闭目,静静将这计谋回味一番,直待推衍得毫无破绽,料定总有一线生机,双目骤睁已有夺目精光,乍现即收,随即小心拿起桌上几个物件儿,皆尽收入怀中放好,这便无声推窗,悄然而去。 此时夜深,街上行人渐少,城门虽未闭合,但夜间往来城门的人流稀少,门守自是昏昏欲睡、 呼延也不惊动他们,兀自隐于阴暗角落而行,如若夜猫、鬼魅一流,在城门伺探半响,寻了个周遭门守、行人分神之际,倏然窜出! 便在电光火石之间,周遭众人只觉一阵微风袭过,犹自觉着夜风清爽,分外惬意,待得回神徐徐四顾,早已寻不见呼延的踪迹,便又闭目养神抑或匆匆归家去了。 以呼延之速,等若千里神行,倏忽已然奔出百里有余,这才略微降速辨清方向,又自无声无息朝窃情门而去。待得遥遥见得窃情山门,此番呼延行踪隐秘,自然不愿再从正门而过,这便绕道而行,悄然钻入山野之中,避过那窃情门巡逻弟子,待得片刻之后,已然站在了那拘神困体大阵之前,原本立足之处。 待到此处,尚算平安,呼延静静伫足弓身,隐在草丛中如化黑石,唯有那对双耳,微不可查地颤动开来,正是打开耳识,窃听周遭百里的动静。 远处三、五人一队,倒有百余队窃情门巡逻弟子,在这窃情门的边界来回走动,而数座山巅之上,尚有人息,或是匆匆而行,或是盘膝打坐,或是熬炼肉身,或是习练技法,倒也极为刻苦。 呼延十之八九的心神,自然是放在最近的那烟柳峰神殿周遭。那神殿附近,数十上百位殿前侍卫兀自挺立不动,而那紧闭的神殿大门,已然许久不见动静,这便让呼延大为放心。 “娘西皮滴!果然是有备无患!昔年我在那飞龙城玩耍之时,觉着这隐神珠、噬魂石卖相乖巧,起意买了些做备用,谁曾想尽真派上了大用场!嘿嘿……” 呼延扬眉窃笑,便自从怀中掏出那几件物件儿,待得月光一照,却是一粒圆润氤氲的黑色珠子,三粒嶙峋怪异的灰暗石子,皆尽拳头大小,在这月光下更显诡谲。 那黑色珠子,料想便是呼延口中所言的“隐神珠”,他兀自捏牢在手,思忖片刻,又放回怀里捂住。而这三粒“噬魂石”,他便在阵前细细查探顷刻,继而一粒粒安放其上。 这噬魂石的确古怪,分明是气流急转而成的阵壁,三粒石子竟能紧贴其上,按下去便如激流中屹立的礁石,任由气流湍急飞掠,这三粒石子却是屹然不动,静立原处。 这三粒石子,隐隐框出一块虚空,呼延凝神打量了一眼,这便倏然抽出那黝黑古朴的浩然刀,如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那虚空暴喝劈去! “逆龙撕天!” 但见黑刀化龙,狰狞有怒,蜿蜒间张牙舞爪,忽而龙吟震天,再行一看,已然朝那虚空狠狠扑去! 这一刀亦是刀圣传承,乃是神技中用以破阵而用之招,此时用来自是最为恰当不过。 但凭呼延此时将入神境的修为,使出这遁入灵转、专破大阵的神技,又有那噬魂石吸噬阵中那柳如胭布下的神念之力,他料定该有破阵之望! “轰!” 黑龙如虹,倏然撞在那阵壁之上,却是先行狠狠一口咬下,竟真将那阵壁气流撕咬而开,继而便见黑龙四爪并用,待得力竭之时,那阵壁破开足有一丈长宽,黑龙这才怒吼一声,倏然收缩又恢复那黑刀模样。 “老爷!” 待得破阵声影渐消,便见阵破之处倏然扑出一道倩影,俏颜灿笑如花,满是惊喜、激动之色,如若蝴蝶一般,飘然飞入了那哈哈大笑的呼延怀中,自然正是柳烟。 而在此时,这声势惊人的动静,早已惊动了周遭太多人,遥遥那窃情门数座山峰之上,已然传出嘈杂人声,皆尽惊疑不定,均是不知这忽而出了何事,自是四下打探,抑或惊怒朝此处赶来。 “哈哈!叫丫头等久了!这便走吧!” 呼延环抱住柳烟,溺爱轻抚过她那滑嫩脸颊,大笑间分外得意。 “呼大兄?” 在那阵破之处,雾霭弥散开来,便露出烟行惊疑面容,自是见得呼延黑衣蒙面,一时间不敢相认。 “哈!见过未来岳丈大人!”待见得烟行,呼延更是笑得畅快,随即惊喜道:“对了!我家未来岳丈,时机正好,随我们一道走吧?” “是呀!爹爹!” 柳烟已然回过神来,期盼望向烟行,央求道:“爹爹!与我们一道走吧!” 听得二人相劝,烟行亦露出犹豫之色,可转瞬又自苦笑,“不妥!我若是留下,还能替你们牵制一二!再者说,我与她柳如胭,还有帐没算完!料她不会谋害我性命!见得是你,我便放心了,日后好生替我照顾好柳烟,你们不可耽搁!速速离去吧!” 这边厢才说得两句话,那阵破之处已然诡谲变化,肉眼可见般迅速愈合,顷刻便要合拢。 “爹爹!” 三人见状面色剧变,柳烟倏然冲前,便欲将烟行拉出来,烟行却是留意已绝,柔力将其推出去,犹自焦急道:“那柳如胭已然察觉,此时定然已急速赶来,你们快走!不要管我,快走!快走!” 呼延猛力咬牙,狠心拉过柳烟,朝烟行笑道:“我未来岳丈大人留下也对,还需与岳母大人好生……哈哈!柳烟休要优柔寡断,你爹娘之事,便该留给他们自行处理,我们速速离去吧!” “轰!” 忽而听得遥遥传来一声爆响,正是烟柳峰之上,那神殿大门被狂风砸开,已有厉叱如霹雳炸响,似是咬牙切齿吐出,狠戾中自有暴怒之音。 “竖子……耳敢!” 呼延倏然变色,哪里还敢耽搁,顿时自空袋放出龙马,拉住柳烟立时跃上马背,扬缰暴喝道:“驾!” “爹爹!”柳烟遥望那渐至被气流吞没的烟行身影,杏目水雾笼罩,已然急切欲哭,遥遥高呼已然泪流满面。 “快走!快走……” 烟行在那阵内猛力招手,面上含笑相送,待得大阵再度闭合,他那面容之上,亦留下两行水痕,此时心情,实在难以与外人说道。 那烟柳峰上,已然风云变幻,气流如怒龙肆虐,朝这大阵迅疾、狂猛扑来,声势惊人! “驾!驾!驾!” 胯下龙马已然急速飞奔,但呼延回头望见那骇人声势,正自疾速追来,他犹自觉着太慢,自是心急如焚,连番扬缰催促,环抱柳烟疾驰远去,速如奔雷! ; 一百五十七、救人! 人力有穷,而神力无穷,这话说的便是神境前后的天堑之别。 若是未入神境,肉身力道撑死不过十万龙力,而待得那淬体天劫洗炼之后,那仿若散兵的十万龙力才能得以凝聚如山,沉凝厚重已非等闲,乃是更高层次的力道,施展开来天差地别,未入神境者断难抵抗。 柳如胭数万年前,亦是才绝惊艳之辈,未入神境便已悟出神技,只是她为人低调、淡漠,并无争锋之心,是以才悟出神技便毅然引动天劫,继而跨入神境,做了窃情门第五位神境长老。 花语称她一声师姐,并非无的放矢、有尊无实,而是柳如胭未升长老之前,曾是窃情门真传大弟子,乃是花语实实在在的师姐。待得柳如胭晋升神境长老之后,这真传大弟子之位便顺位让与了花语,其后更是多有点拨、提携,花语得以身境悟出神技,与柳如胭这悉心指点大有干系,是以这柳如胭虽说声名不显,本事却可见一斑。 潜修三万年,柳如胭已悄然晋升四肢神境,四肢血肉熬炼纯粹,自有七十大山之力,鞭法亦已明悟灵转玄妙,这时含怒出手,几经增幅而去,鞭力岂止千座大山之力! 雷霆万钧的长鞭巨蟒,似是绵延无穷尽一般,宛若天河之水,朝呼延与柳烟奔腾而去! 呼延面露惊怒,自是出乎意料,这时节哪敢犹豫,不假思索死死抱住柳烟,欲图将她抱回身前,眼见依旧不及,毅然弃马激射前奔。 “嘣!” 如若山崩地裂之巨响,那巨蟒尚未逼近龙马,龙马还未来得及一声惨嘶,已然被前袭劲风撞得爆散,血肉碎泥飞溅如烟花,小命瞬息呜呼。于这长鞭所化巨蟒而言,这龙马肉身之力如若九牛一毛,实在不值一哂,宛若未觉一般,轰然砸向适才二人一马所在之地,这时节地震山摇,气浪、烟尘倏然吞噬千丈,声威实在骇人! 这轰然席卷的狂猛气浪,眨眼间已然将呼延与柳烟的背影吞没,随即如遭重击,竟被这逸散的些许力道,亦将二人吐血震飞。 在这尘雾漫天之中,怕是无人见得柳如胭面上一闪而逝的关切目光,与那惊慌失措的愧疚神情。待得尘埃落定,柳如胭早已在虚空伫足,面色平静俯视下方,谁也猜不透她此时的心思,那巨蟒不知何时,又化作一条细长血鞭,缠绕在柳如胭皓腕之上,一时竟是万籁无声。 方才长蟒巨首猛砸之地,如今已成千丈深坑,龟裂的恐怖沟壑在这万丈方圆纵横密布,而那万丈之外的尘埃厚土中,匍匐着两个狼狈身影,至今依旧一动不动,自是不知生死。 柳如胭目光隐现急切,娇躯动了动,似是极欲赶过去,看看二人伤势如何,再行立时救助。可她皓腕抬到一半,那秀足将要踏出,便见地上有身影微微颤动,她悄然吁了口气,放心之余,神色立时恢复惯有的冷漠、平静,兀自负手傲立虚空,再也不见动静了。 “……柳烟?” 呼延浑身如若散架,无处不痛,可心念却是心急如焚,急忙将柳烟抱在怀里,摩挲着那犹自未醒的娇憨俏脸,替她抹去污渍,迟疑唤了两声,却未得回应,这便惊慌起来,“柳烟!丫头!丫头!……” “她……怎么了?” 听得呼延声声唤得惊慌,就是不见柳烟动弹一下,柳如胭亦慌了神,哪里还忍耐得住,惊疑问着已然动身欲要赶来,却见呼延挣扎起身,紧抱住柳烟娇躯奋力急退,那目光尽是仇恨,如凶狼戾虎,那煞气连柳如胭亦觉心惊,不禁闻声顿足。 “你别过来!” 呼延怒瞪着柳如胭,兀自喘着粗气,咬牙切齿一般,“世间……世间竟有你这等做母亲的!人道虎毒不食子,可你!可你……” 这时节柳如胭才倏然回神,哪里还在意呼延这无足轻重的怒火,倩影倏然疾驰而来,寒声疾叱道:“速速将我女儿放下!若非因为你的缘故,我怎会失手伤了她?我还未怪你,你反倒怒恨起我来了?如今柳烟她伤了心念,等若重创根本,速速将她交予我,否则……你要让她死在你面前么?” “不给!死也不给!” 呼延何等执拗,此时怒极更是不会顺从,待见柳如胭身影急冲而来,他毅然折身猛踏,朝那近在咫尺的刀魔门赶去。 “你!你给我速速停下!将柳烟放下!”见得呼延这般行径,柳如胭激怒厉叱,那玉指绷紧,咬牙又自想要狠狠一鞭打去,可目光落在那神色黯淡、不见动静的柳烟身上,便又难免犹疑。 此时何等紧急,自然没有容她犹豫的时机,仅仅犹豫刹那,已然追之不及,那抱着柳烟的秃贼,已然冲进了刀魔山。 “将我女儿交给我!”柳如胭见状惊怒,自是不顾一切,挟着风云变色的狂猛之势,毅然追了进去! “窃情门柳长老!” 柳如胭将要踏入刀魔门地界之际,那刀魔山巅忽而传来隆隆闷雷之响,自是刀魔神主隐怒暴喝,叫破了柳如胭的身份,“此乃我刀魔山!不是窃情山!即便你是神境长老,欲图进山,也该依着规矩来!若是欲图擅闯,休怪我不将情面!” 这话说得极重,已然有了将要动怒的征兆,柳如胭亦闻声惊醒,其中干系在心念中倏忽一转,便又被她抛之脑后,犹自毅然踏入刀魔门地界,面寒咬牙朝呼延穷追不舍。 “刀魔神主见谅!我女儿重伤在身,却被你门中大弟子无故抢走,这笔帐暂且放下,日后再行清算!还请容我速速救下女儿,乘着尚有一线生机,速速赶回去救治,若是我女儿因此出了事情,我柳如胭……誓不罢休!” “哈!”待得柳如胭之音尖锐传开,那刀魔山巅便自回应一声怪笑,自是刀魔神主气急反笑,“柳长老这话说的……哈哈!” 笑声犹自滚荡而来,便见一道血线倏然激射而来,到得呼延身后已然迎风见涨,化作七尺高下的血色身影,枯瘦佝偻,却有无尽威严,面泛冷笑,竟与那刀魔神主生得一模一样! 这般变化,柳如胭顿时震惊,惊惧伫足,犹自难以置信地细细打量着这血色身影,“圣……域之境!这是圣域之境的手段?衍化众生、天地,身化万千,你已然踏在圣境的门槛上了?刀魔神主……刀魔神主!你隐藏得好深!” 待见柳如胭这惊骇模样,刀魔神主的血色化身面上得意之色一闪而逝,继而冷笑道:“先前之事便在我刀魔山门前发生,岂非我刀魔神主老得糊涂了?世间哪有你这等母亲?竟然对自家女儿下这般狠手?哼哼!我看你是欺我老糊涂,便能不将我放在眼里,肆意耍弄、诓骗不成?即便她是你的女儿,这般狠手下去,我亦觉着心寒,休怪老糊涂我多管闲事,这丫头……我断不忍心交到你手头!” 柳如胭倏然见得刀魔神主展露这等圣域之境的手段,倒是的确大吃一惊,可此时她的心神,又自放到了那疾逃上山的呼延身上。眼见昏迷柳烟越离越远,柳如胭杏目猛缩如针,浑然不知刀魔神主说了何话,兀自冷声道:“此事对错暂且不提,救人要紧!还望刀魔神主体谅人情,将我女儿交还与我,待得将人救下之后,你我再慢慢说道这其中对错不迟!” “慢着!” 眼见柳如胭心急又欲追赶,刀魔神主却不慌不忙,慢条斯理道:“这丫头是否真是你柳长老的女儿,犹自未知!我却知道,这是我徒儿即将过门的眷侣,怎能轻易交给你?这事情还需细细商量再说,人……便留在我刀魔山吧,我刀魔神主还算有些本事,自能救下这丫头的性命!柳长老,还是速速归去为妙!否则我刀魔神主翻脸不认人,便要追究你这擅闯我山门之罪了!” “你!” 此言一出,柳如胭气得忘言,眯眼咬牙如有母虎之怒,“没曾想你刀魔神主也会这般胡搅蛮缠,信口雌黄!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什么样的师父,便教出什么样的徒弟!” “嗯?” 这话已然过份,若是刀魔神主较真,便能算作柳如胭辱没他门主声威,就算即刻血洗,将柳如胭就地斩杀,亦是合情合理,无人能指责他刀魔神主过份。可说是这么说,谁也不会这般较真,自知柳如胭是气急说了胡话,但刀魔神主亦是面色阴寒,神威如怒火喷涌,连柳如胭亦是承受不起,顷刻间已然受了重压,娇容变色,血色瞬息褪尽。 “柳长老,适才之言,我便当你无心失言,不予追究!此刻,还请从我刀魔山速速退去,我刀魔山,不接待你这等恶客!” 柳如胭咬牙急退,遥望呼延离去之处,二人身影早已消失在刀魔山巅,心念急转之后,终归羞愤退去,待得远遁数里,才有寒声厉叱传来。 “刀魔神主!还有那秃贼!若是我女儿出了事情,我与你刀魔门誓不两立!” “哼!” 刀魔神主那血色化身撇嘴嗤笑,对这威吓不以为意,待得目送柳如胭远去千里之外,这化身便自倏然收缩,又成了一道血线,倏忽收回神殿去了。 而此时,刀魔神殿之内,呼延抱着柳烟娇躯,正跪在刀魔神主面前,叩首恳切急呼道:“还望师尊开恩,救救我家丫头!” ; 一百五十八、缘法 (照例先发章节名,内中正在码,明天三更开始!话说……没搞懂怎么收藏忽然降了……放心,不是老故事,也不会虐主滴); 一百五十九、天劫! 柳烟音如蚊呐,可呼延却字字听得清楚,脑中如雷炸响。 “难怪!我早该想到,烟行当年便是一夜风雨,被那柳如胭骗去一身精血,继而一坠千丈,自此一蹶不振,亦因此才有了柳烟!这柳烟的秘法,自该如此。只是……只是……嘿嘿,这是否真有些乘人之危?” 念及自家那蓬勃得几近按耐不住的火,连呼延亦觉着有些许惭愧,只是待得见到柳烟那惹火身姿,含羞娇怯的模样,那本就仅有一丝的惭愧之情顿时消散无踪,那笑自是贼笑,阳刚身子渐至柔软,将柳烟轻轻抱起,放到了床上。 这岂止是两全其美,简直便是一举三得,呼延自觉占了天大的便宜,以至因此损耗苦熬精血,真是成了小事一桩,实在划算之至。 待见呼延那火辣辣的目光,那比猴还急的模样,三两下脱得干净,便自如狼似虎扑将上来毛手毛脚,那火热身躯贴到一起,肌肤之亲,滋味奇妙难言,立时便让柳烟止不住战栗,心里发慌。 尤其是那阳刚热气喷到她的面颊,一时间似是能将她融化一般,还有那柔柔攀上高峰的魔掌,几经撩拨,便让柳烟生起古怪的舒坦感,随即像是被抽空了浑身力道,只晓得将他钻入自家胸膛的光头紧紧抱住,便自瘫软在床上,任由他施为了。 那刚阳、赤裸的肉身,柳烟才看了一眼便已羞得闭眼,心里实在慌得厉害,胡思乱想又似一片空白,忽而惊呼出声,“将床帘放下!还有灯!” 呼延算算已有数千年未曾开过荤,难得此时遇得情投意合之人,正值心急火燎之时,扑下去了哪里还愿起身,这便咬住一粒樱桃,含糊“唔”了一声以作回应,倏然扬臂掀起清风,满堂烛火即刻泯灭,说起床帘更是简单,反手一勾便遮住了万千春色。 “还有……还有……啊――” 也不知被呼延如何逗弄,柳烟顾左右而言他的惊慌之言戛然而止,紧随而来的,却是一声似是压抑又似欢愉的呻吟。这旖旎之音颇为撩人,柳烟却是即刻忍住,可经得呼延那诸般手段老到挑弄片刻,哪里还忍耐得住,时高时低、如泣如诉之音再行传出,已然绵延得如若永无止尽。 “轻点……老爷……啊!” 怒龙直指泥泞处,那幽草遮掩的诱人小径,徐徐而入,破了一层奇异之膜,这瞬息猛然传来的剧痛,如若撕心裂肺,痛无再痛,柳烟那青葱十指紧紧扣在呼延背上,依旧忍不住一声惨呼,这痛的程度,可想而知。 “丫头忍着点,老爷我慢慢施为,稍后便无痛而欢……嘿嘿!” 那摇晃的床帘之内,传出呼延得意贼笑,继而传出柳烟似是咬唇的鼻音回应,“嗯……” 元阴一破,那世间最为精粹的阴气,自怒龙渗入呼延肉身之中,竟似与天雷洗炼之效相差仿佛,忽而自下而上梳理一番,逼出众多微末杂质,让呼延那肉身血脉又行纯粹许多,等若少了他数百、上千年的苦熬。 (虽然还没写完,但总觉着这小半章如果不提前放出来,好像真是有点不厚道,所以……嘿嘿) ; 一百六十、神境! “这!这究竟是谁在渡天劫?” 此时刀魔山之上本是夜空如洗,忽而见天地变色,云起风涌,那浩大声势实在骇人至极,便是神境亦心悸惊惧,寻常身境在这等天威之下,更是战战兢兢,几欲匍匐跪倒,敬畏天威。 自有见识博广之人,尤其是周遭诸门的神境,亦或是苦修将欲冲击神境的高手,皆尽朝那浓云漩涡看去,面露惊容,不禁惊呼出声。 待得看清那浓云漩涡正在刀魔山顶,天地昏暗乍现惊雷、霹雳,不知多少人即刻瞳孔猛缩,惊疑又自艳羡、嫉妒,“这是那项济?亦或是项神?纵观刀魔门诸多弟子,也唯有他二人有这般底蕴,冲击神境竟有如此神威天降,我当年亦无这般威风,实在羡煞旁人!似他们这等根基非凡之人,怕是一入神境便比寻常神境强横太多,极快便能晋升四肢神境、百骸神境,远非我等可比!这刀魔门真是气运如虹,兴盛难衰啊……” 周遭数百门派,成千神境,此时俱是默默朝那刀魔山遥望而去,心头繁杂滋味,自是难以言诉。 而那刀魔山之上,正在狂风暴雷将起之时,那刀魔神殿,那周遭诸峰神殿,刀魔神主与六位长老,还有那项济与项神,皆尽浑身剧震,倏然起身! “这是!” 刀魔神主惊怒起身,细细感应之下,这才眉梢舒展,又自安然坐了下去,撇嘴嗤笑道:“我便说那小滑头断无这等胆量,原来是那柳家丫头欲渡神劫,这才说得过去!那小滑头虽说精明至极,但还算识得大体,我如此维护于他,正是为求他替我刀魔门扬威,做那顶梁之柱,延续我刀魔门的荣耀,以免后继无人,声威落没,他的作用便在于此,料定他亦是心知肚明!” “这却该是我多想了,一来他那周身精血此时怕是已荡然无存,施与那柳家丫头修补血气,否则也无这丫头晋升神境之机!这倒是无妨,即便他一朝跌落至那铁体胎境,无非欠缺气血罢了,我堂堂刀魔门数百万年的积累,不差这些许强者血肉,保管他无需千年,便能再行踏上身境巅峰,那下一届道比魁首,便还是能在我刀魔门的名下!哈哈!” “再者说……若是他胆敢晋升神境,他该晓得我的态度!量他也没这个胆!” 刀魔神主目中寒光乍现,自有如老狼般狠戾之色,自是枭雄煞气,不怒而威,一怒便要伏尸百万。 “师尊!师尊!” 正值刀魔神主遥望后山之时,那神殿大门被轰然砸开,便见得项济、项神齐齐急奔而入,俱是面有惊怒之色,倏然单膝跪地,怒喝道:“师尊!那小子实在胆大妄为!他竟敢这时节冲击神境,他是要做什么?如此背信弃义之徒,还望师尊恩准,我等这便前去,让他……死在这天劫之下!” “不是他。” 刀魔神主瞥了眼二人,淡淡道:“是他那丫鬟,此时正在冲击神境,你等稍安勿躁,坐下观看便是。这时正巧,也好有些借鉴,等你二人冲击神境之时,便能筹备妥当,万无一失了。” “他那丫鬟?他那丫鬟……窃情门柳长老的女儿,果然不同反响!” 听得刀魔神主之言,二人面面相觑,愕然之后便大为放松,随即嬉笑坐于两侧,如刀魔神主一般朝后山看去,待见得那恐怖威势,不由惊叹、调笑开来。 “这柳家小丫头,怕是根基与你们一般厚实,自是不可小觑!”刀魔神主赞叹颌首,含笑道:“你二人还需细细端摩,今日也算机缘,兴许你二人冲击神境之时,那淬体天劫也该是这般威势!如何筹备,便要好生掂量了!” 听得这话,二人倏然动容,再行望去,待见那后山雷龙已然粗壮如柱,几有丈宽,这便有了畏惧之色,连项神亦不禁惴惴不安道:“这般威势,那血气损耗必定惊人,这般若是持续两个时辰,怕是连我也撑不住了!若是日后我那天劫亦是这般凶险,我成算大减!也不知渡不渡得过……” 刀魔神主闻言蹙眉,冷冷扫过二人,便让二人噤若寒蝉,“若是渡不过,留之何用?死了也好!似这般威势的天劫,若是能安然渡过,对你等大有好处,那血肉淬炼更见纯净,日后神境五重境界,突破起来也更为容易,比之寻常神境,大道自然更为宽广,此乃大好之事,旁人求之不得,你二人却畏之如虎,实在丢脸!” “师尊教训的是!”听得刀魔神主隐隐有怒,二人立时肃容,面有羞愧之色,抱拳谢罪。 “行了,若是心中无把握,这是更是不可有丝毫轻忽!”毕竟是自家嫡传血脉,刀魔神主略微训斥两句,便已平静下来,淡淡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这等大好良机,不论这丫头最终成败,都能让你们大开眼界,心中有谱,认真端摩吧!” “是!” 二兄弟齐声应诺,这便全神贯注转头望去,目光随着那后山雷龙闪烁不定,自是在权衡利弊,总结经验。 端坐无非半响,算算应有近两个时辰,那刀魔神主原本漫不经心的神色,渐至凝重、专注,隐隐有震惊之色,而那项济、项神两兄弟,已然不知不觉呆滞起身,满脸的难以置信。 “两个时辰,那天劫如若擎天巨柱,贯连天地!如今每一道雷劫,怕有近十丈粗细了吧?这……这!这一击下去,我怕是便要损耗大半精血!若是接连三击而至,我必定支撑不住,顷刻便要灰飞烟灭,旦夕不存了吧?她……怎生还能坚持得住?” 刀魔神主蹙眉思忖,继而惊疑道:“那丫头重伤将愈,用的乃是那小滑头的毕生精血,即便那秘法如何神妙,必定更多杂质,损耗更甚!她竟能坚持到这时候,此中……似有古怪!” “只可惜那天劫之内,以如今的天雷之势,连我亦不敢动念查询,生恐精血、心念将入其中,亦有受创、泯灭的危险,自是得不偿失!为今仅能猜测,这其中古怪,怕是与那奸诈滑头大有干系!这人深藏不露,称得上老奸巨猾,恐怕还藏着大秘密,自是不可小觑,待得寻个时候,我还要试他一试……” 这边厢一父二子各怀心思,刀魔神主琢磨心计,那二兄弟早已震惊得无以复加,在这天威下心生敬畏、惊悸,而那后山临渊小殿,满目疮痍,似是成了残垣断壁,摇摇欲坠将要倾倒、垮塌,内中只听得巨雷轰响,再无其余动静。 而此时的呼延与柳烟,虽说凶险至极,但总算还活着。 这全亏得那浩然刀的无私相助,若无浩然刀源源不绝的纯净血脉供应,单凭二人血气之量,怕是撑不过开头半个时辰,便要被雷劫吞噬得一干二净,性命不存了。 二人同时引动天劫,这事情尤为罕见,怕是在那上古鼎盛之世,也鲜少听闻。尤其是二人一是魂修一是体修,虽说这神境已有了殊途同归的征兆,但天劫降下,还是略有差异。 呼延自是纯粹的淬体天劫,而柳烟那天劫更有淬炼心念之威,此时混淆与一处,轰然降下雷龙,连呼延亦被殃及池鱼,受到柳烟牵连,心念亦遭重创。 柳烟走的是魂修一道,最为注重神魂、心念熬炼,这时自是无甚大碍,无需顷刻便已被天劫淬炼得愈发凝聚如实,更为纯粹,而呼延则遭了大难。他虽说亦有坚执心念,但哪里比得过柳烟,几经细微雷龙摧残、吞噬,自是损耗极大,剧痛无比,但他终归不是主体,总算还能勉强应付,却也算因祸得福,那心念比之寻常体修,日后定会更加沉凝,越到后来便越能体现深远影响。 无独有偶,柳烟亦是因祸得福,受得这体修引发的纯净淬体天劫,那脆弱肉身血脉熬炼更见纯净,虽说损耗大得异乎寻常,可有了呼延体内精纯血气源源不断的供给,自然能够撑住,日后她这魂修神体,怕是堪比寻常体修神境一般强横了,这好处不可谓不大。 待得两个时辰之后,柳烟那神体、心念已然熬炼圆满,杂质皆尽被雷劫淬炼消无,悄然晋升到了神境,那雷劫再难吞噬这等凝实神念、神体,她的天劫自是悄然弥散,如今轰然劈落的雷龙,便仅剩呼延独自享受了。 此时成功晋升,柳烟倏然回神,急忙停下秘法,去了她那吸噬之力,呼延凶险骤降,浑身皆是刀圣遗留的精纯血脉,这天劫自然更好应付,未得顷刻,苍穹如有不甘、忿怒,轰然砸下那道近十丈粗细的雷柱,却再也奈何不得呼延,终是闷雷轰然奔走四散,夹杂着那如若天怒的重响,渐至消散虚无。 “我们踏入神境了?这……便是神境?” 呼延闭目感受着体内沉凝力道,如若先前力道好似沙海,倾力一击亦有无穷威力,如今这力道便似巨石、山岳,浑然一体,威力自是不可同日而语,强大近乎百倍,犹自绰绰有余。 他满意露笑,徐徐睁眼凝视那欣喜的柳烟,正要含笑调笑几句,便听得门外一声朗笑,他猛然间面色大变。 “恭喜!恭喜!哈哈!恭喜师弟,弟媳此番得踏神境,自是大喜之事,不日你二人便要大婚,岂非便是双喜临门?哈哈!这般福缘,实在羡煞旁人呐!” 一百六十一、做戏 这项济来得太快,险些打了呼延一个措手不及! 来得如此之快,项济亦或是那刀魔神主所怀的心思,呼延又岂会不知。这便是对先前那渡劫有了猜忌,定是察觉其中有些端倪,自是天劫将去,便急匆匆来打探虚实来了! 此番也算是因缘际会,旁人只道唯有柳烟渡劫,他呼延血气大亏,这才得以暗度陈仓,否则若是被那刀魔神主知晓呼延亦伺机欲渡天劫而证就神境,必定气急败坏,毫不犹豫便会出手阻挠,扼杀呼延这晋升神境的念头。 他并非有心刁难于呼延,只是如今刀魔门新得夺魁荣耀,名声大震,若是呼延一朝晋升神境,势必将这道比魁首之位拱手让人,这道比中刀魔门便再无扬名之时,自是青黄不接,从此声威一蹶不振亦大有可能。这般情形各人皆尽心知肚明,是以这时节刀魔神主断然不会应允呼延晋升神境,若是让其知晓他如今已然跃升神境,怕是立时便会勃然大怒,怒极出手将呼延斩杀泄愤,这是显而易见的可能。 这时若是被项济撞见,待见呼延那磅礴血气,亦或是气息一丝不漏,也定然能猜出呼延晋升神境之事,只需此事一经暴露,呼延便等着承受刀魔神主那冲天怒火与狠戾杀招临头了。 想及其中凶险,呼延自是大惊失色,那晋升神境的欣喜之情倏然消散无踪,好在却是虽惊不乱,与柳烟暗中递了个眼色,示意她前去阻拦、招呼片刻,容他略作装扮再行出去,凭他早已推衍妥当的手段,料定必能骗过这对精明父子。 柳烟会意,起身自空袋扯出一套碎花罗裙迅速穿好,便自惊呼道:“可是项济师兄到了?这真是怠慢了!” 惊呼声传出,她与呼延挤眉弄眼促狭一笑,便自匆匆推门而出,似是招待项济去了。 藉得柳烟替他拖延时间,呼延双目精光乍现,继而倏然伸手捏住了那浩然刀! “嗡……” 一刀在手,血脉相连,浩然刀即刻微震,发出似欢愉又似依恋的刀鸣,随即……迅速软化如血浆,自呼延粗掌渗透而入! 无非瞬息之间,呼延手中已无刀,但那凌厉却无锋芒的金铁之气混杂一股磅礴气血,已然在呼延血肉中雀跃穿梭,水**融,如若初生又似苍老的精灵,那眷恋、欢喜之意愈发清晰传递到呼延心念之中,让呼延也随之心情愉悦起来。 可惜这时节情形紧迫,呼延自是不敢耽搁,便自将浩然刀凝做混凝血球,藏于心脏以下之处。这浩然刀自是如若臂使,乖巧听他心念调动,待得凝如血球挂在心脏之下,呼延便自鼓荡浑身血气,悉数涌入其中,顷刻间便已肉身空空荡荡,那原本已成神境的血脉荡然无存,乍一眼看去,虚弱到了极点。 这犹自不够,只因那淬体天劫锻造过的血肉,再虚弱也透出一股难以伪装的神境气息,断难瞒过那精明项济,可这也难不倒呼延。 但见他闭目调息,一应气息收敛之无,继而自空袋取出一团血肉,正是铁体胎境的人族血肉,乘着情圣圣土泯灭之时顺手牵羊而来,这时正好派上了大用处。 长鞭天火一出,那团境界低微的血肉自是如融雪熬化,继而被呼延巧手捏拿,捏做薄如蝉翼的一层薄膜,细细敷在周身,未曾遗漏任何一处肌肤,紧贴周身将其血肉包裹得严严实实,这时任是谁来打量,也极为经得起推敲,即便是那刀魔神主,料必也能蒙混过去。 待得他装扮妥当,耳畔已然传来项济的疑惑问询。 “我说弟媳,这过去小片刻了,我呼师弟怎生还不现身?莫非因为何事,生起我这师兄的气来了?便要与我置气,躲在屋里不出来了么?这可不行,若是我这做师兄的有何得罪之处,断不可因此生出间隙,若是师弟还在耿耿于怀,也该当面说道!不如这样,我进去与他赔罪便是!” “哎呀!” 门外传来急促动静,似是那项济欲图破门而入,却被柳烟及时拦在门外,歉然笑道:“项师兄多想了!适才不是已然说得清楚了么?我与那人方才正自……他那血气亏空得厉害,这时节无力动弹,若是师兄一意欲与他见上一面,我去扶他出来便是!” 这说话间,便听得那残破房门吱呀轻响,被人自外推开一道缝隙,说话声更是清晰传了进来。 “哦?血气大亏?这……”项济似有迟疑,随后便焦急道:“出了这等大事,我师弟也不知成了什么模样?可曾安好?也罢,无需他起身,我听这事情便自心急,弟媳你与我一道进去,让我替师弟好好看看!若是进补血气欠缺何物,但说无妨,门中定会毫无吝啬,悉数供给!以求师弟安好!” “倒叫项师兄挂念了。” 柳烟笑得矜持,却也从容,兀自紧守着这房门未曾让开,含笑回应道:“怎能劳动师兄前去,他此时怕已缓过气来了,我进去将他扶出来,让他自家来招待师兄便是!” “不妥不妥!他如今想必虚弱,再行动弹恐怕艰难,还是我进去看他吧!” “无妨!”柳烟依旧含笑回应,却透出不容置疑的味道,婉言推拒道:“还是不劳动师兄尊驾了,毕竟内里比之这外头,更加……见不得人,经得我那天劫肆虐,这房子也该大修了!师兄还是在此稍候便好,免得师兄看了笑话,呵呵!我这便将他扶出来见过师兄便是!” 话说到这地步,项济也无从再争,这便不再纠缠,讪笑道:“那就麻烦弟媳了,我是实在关心我这师弟的安危,心急之处,还望弟媳勿怪!” “项师兄这就见外了,我……”言及此处,柳烟便有了娇羞之意,却又犹自落落大方,含羞道:“我眼见便要嫁入刀魔门来了,日后也算一门之人,师兄与我,以后也便无需如此见外了,反倒显得生分,是吧?” 这对答之间,那房门终究被徐徐推开,柳烟莲步慢踏,似缓实快已然一闪而入,犹自将那房门虚掩,仿若无意却也恰好遮住了项济向内窥视的目光。待得入门之后,柳烟立时朝呼延凝神望去,几番细细打量,便自露出满意、赞叹的笑容。 此时的呼延瘫睡在床上,似是动弹艰难,面如黄蜡,自是那铁体胎境血肉薄膜冷却后的模样,看上去便觉着虚弱至极,再行眼识查探,那血气俨然亦是虚弱非常,与铁体胎境的血气相差仿佛,气息更见微弱,正是铁体胎境,连柳烟亦看不出破绽来,自是对呼延的手段极为赞叹。 “……可是我项济师兄来了?” 呼延朝柳烟挤眉弄眼,嗓音却刻意沙哑、疲惫,犹自觉着不够,尚要加上几声重重咳嗽,艰难道:“快些扶我起来……让我面见师兄……” “你……”柳烟险些笑出声来,又立时装出焦急之色,匆匆行至那破损如一堆碎石的床榻旁,“心疼”的急忙扶住“挣扎欲图起身”的呼延,“你啊!叫我怎生说你才是!师兄便在外头,又非外人,你这般着急作甚?慢点,小心又伤了身子!” “这怎么行?” 呼延闻言却是佯怒,贼手欲图揽住柳烟纤腰,却被柳烟一瞪眼,隐晦打落,他便犹自责备柳烟道:“虽说我与师兄情同手足,但他一日为我师兄,便一辈子也是我师兄,这礼仪尊卑,断不可荒废、轻忽!” “是是是,都由得你,都随着你便是,这总行了吧?” 他自是话中有话,暗中调戏柳烟,柳烟又岂会听不出来,这便似是嗔怒,却愈发“心疼”,小心搀扶他蹒跚而行,难以察觉地狠狠掐了呼延腰间一下,犹自蹙眉道:“你慢点走,慢点!” 二人艰难前行,隐晦嬉闹,自是半响才踏出那几近倒塌的房门。 待得呼延颤颤踏出门槛,一抬首便与项济四目相对,不禁苦笑道:“师兄……让师兄看笑话了……” 项济目中有精光乍现即消,便是暗中开了眼识查探呼延血气,一眼看清呼延那虚弱血气,这才彻底放下心来,面上却是大惊失色,匆匆几跨步凑到呼延身侧,扶住呼延另一边手臂,蹙眉关切道:“师弟这……唉!这是福祸相依了,命中注定收这一场大难,却换回我弟媳这等好媳妇,师弟也算值得了!” “这是大赚一笔啊……哈哈……” 呼延闻言欲图大笑,最终却是笑得极为勉强,却扭头朝柳烟凝望,继而深情道:“一身精血,总有修补痊愈的时候,可这等好媳妇,若是错过,怕是要遗憾终生,一辈子追悔莫及了!” “哈哈!” 听得呼延这话,项济展颜大笑,“师弟你这话却也在理!所言极是!嗯……这房子毁了也好,正好拆了重建,充作你二人新房。这些日子,你们便去斜侧那座小殿暂居,那良辰吉日便在一月之后,到时师弟应已缓过气来,成婚无碍,新房那时也该已然建好,当真事事如意,正说明你二人……的确是天作之合啊!哈哈!” 出言调侃了几句,让呼延讪讪而笑,柳烟面含娇羞,项济自是心情大好,将呼延搀扶坐下,这便起身调笑告辞。 “哈哈!行了,如今业已看过师弟,虽伤却无大恙,这便静心安养就好!我便不再叨扰,免得你们生厌!让弟媳记恨我这人不识趣,我可吃罪不起啊!哈哈哈哈……” (下一章会在早上……) 一百六十二、婚事 一月之后,刀魔山张灯结彩,喜庆洋洋。 在刀魔门中人看来,他们这位新晋的真传大弟子,不仅仅是实力身境无敌,能够勇争道比魁首的无上荣耀,更是处处都透出了非同寻常。连他身边那丫鬟,原本的小烟子,也能摇身一变,成了窃情门柳长老的爱女,不日便要大婚,非同寻常到了这般地步,实在让人瞠目结舌。 只说新晋这位大师兄名声鹊起的数月,仿佛只要与他有牵连之事,皆尽能引发无数骚动,还有惊奇目光。 与那外门大师兄刘一鸣两番争斗,使其颜面尽失,接连去那悔过牢中面壁两千年,本已是刀魔门这数千、上万年来最为轰动之事,可是与其余之事相比较,便只能算是小打小闹,都不值一提了。 只看这数月之中,突兀杀出夺了本该属于那真传二弟子王恒的大师兄之位,随即在那道中大比力败那身境悟出神境、号称身境无敌的绝世天才杨英,一举夺魁,这接二连三的轰动之事,实可谓一鸣惊人,岂止是刀魔门为之振奋,如今赫然已是天下扬名,但凡魔界门派中人,皆尽耳闻其名,知晓刀魔门出了这么一个惊采绝艳的逆天人物。 如此惊人壮举,连原本的大师兄项济亦难望其项背,期盼数十万年仍旧未能成就,这才是功成名就,扬名天下,一时名噪。 而这位传奇一般的大师兄,似是如此犹嫌不够,才归山便自传出了将欲大婚的消息,这也就罢了,可是他匆匆而去未曾隔得数日,便受到强横神境高手追杀到了刀魔山外,神境一怒暴击震动百里方圆,天地变色如若天怒一般,巨响声千里皆闻,闻者倏然惊惧。 事后有人前去一观,那神境怒击之处,赫然留下百丈宽的深坑,裂缝绵延千丈不止,当时那一击的神威,可想而知。受得如此重击,那尚在身境的新晋大师兄竟然还能活着归来,虽说似是受了重创,可身境便能在这般强横的神境高手怒击之下存活,单凭这一点,便足够让旁人在其显赫战绩上再添上重重一笔,亦因此对其更加敬畏,如望天神。 待得其后,渐至有耳目通灵之辈四下寻觅来无数零碎消息,继而归结、推衍,便将这事情大致还原,待得猜出这位新晋大师兄所做之事,立时便让太多人目瞪口呆,惊骇当场了。 若是这归结、还原所呈现的猜测未曾出错,这位新晋大师兄欲寻眷侣,竟是那窃情门神境长老柳如胭的爱女! 而这位传奇大师兄,先前出门这数日,竟又做下了惊人之举! 他竟在夺魁之后,马不停蹄奔向了情魔道,继而单刀匹马大闹窃情山,更是与那巨魔道魁首万历在窃情山离奇相遇,一场大战无非两刀,便继击败杨英之后,再败一位身境无敌的绝世天才,让那巨魔道魁首万历心悦诚服,也算不打不相识,就此接下不解之缘,似是认作了兄弟之交。 听闻这新晋大师兄强势提亲,受到未来丈母娘、窃情门柳长老的苛刻刁难,命其做得魔界身境第一人,败尽魔界众多英杰,尤其是这号称身境无敌的四大魁首,才能有提亲的资质。 新晋大师兄亦是狂傲至极的脾性,闻言立时寻到情魔道魁首、窃情门真传大弟子花语,才出刀便已震慑敌手,令那情魔道魁首花语望之怯惧,不敢言战,算是不战而胜。 如今对手仅剩下一人,唯有那早已号称身境第一人的嗜魔道魁首胡一刀才可堪一战,而这性子急躁的新晋大师兄真是片刻也不愿耽搁,这便快马加鞭赶至情魔城中,到宝阁打探嗜魔道魁首胡一刀的近况。谁知事至此时,却是时不凑巧,这号称魔界身境第一人的嗜魔道魁首胡一刀,早在千年前便已悄然下山,去向不明,至今尚未归来。 故事说到这里,无数人为之啧啧抱憾,俱是为之可惜。遗憾有情人未得眷属尚是其一,其次便是这故事太过峰回路转,众多人本以为这故事已然到了最高峰处,忽而却是峰回路转,在这最高峰之前嘎然而止,这本该最为振奋人心的争夺神境第一人的激战,期待许久到头来却成了镜花水月,自是遗憾到了极点。 谁曾想这犹自不是完结,这位刀魔门新晋大师兄总是给人惊奇,眼见前路已绝,他竟是再出奇招,趁夜再度杀上了窃情山,悄然破阵偷出了柳长老爱女,二人即刻夺命狂奔,这才引得窃情门柳长老怒极追杀而来,才有了之后那惊天一击。 这推测到得此时算是暂时告一段落,却是让太多人为之振奋、惊呼、担忧,津津有味听完,还觉着意犹未尽。而这最接近现实的离奇故事,迅速在各处传扬开来,却是以讹传讹,衍生出愈发荒诞、离奇的诸多版本,使得这位本就神秘的刀魔门新晋大师兄,在天下人眼中便愈发成了遥不可及的传奇人物。 天下人如何看待刀魔门这新晋的大师兄,刀魔门中人原本极为在意,哪怕听闻谁人言中有不屑、鄙夷抑或漫骂之意,必定极力反驳,甚或怒而径直扬刀所向,只因这位为刀魔门中人赢得无尽荣耀、赞誉、敬仰的新晋大师兄,已然成了刀魔门上下的骄傲,他的荣耀便该如刀魔门的荣耀一般,受到最高层次的维护,自然难以容忍旁人对其亵渎。 可近些日子,刀魔门中人已然不大在意旁人对这位大师兄的看法,亦或是说缺乏这闲暇时辰在意了,只因这位令门人骄傲的大师兄,婚期已然迫在眉睫,有太多筹备之事,让众多门人为之操劳、奔走,极为忙碌。 这位万千荣耀加身的大师兄,声威如今已然传扬天下,迎娶的又是窃情门柳长老爱女,乃是名门之后,他们的婚事便是刀魔门所有门人眼中的头等大事,断不能出现一丝瑕疵,也该办成魔界首屈一指的盛大婚事,否则刀魔门上下均会因此而觉着蒙羞。 力求完美,便有众多琐碎之事需要人劳时费力,尤其是那师嫂晋升神境引发天劫所震毁的住殿,由原本的项济大师兄亲自发话,说是索性推倒重建,此言一经传出,便让众多门人发自内心的赞同,立时热火朝天的忙活起来。 这从今以后,此处便不止是大师兄住殿,更是大师兄与大师嫂新婚之殿,用之以大婚之时,究竟该依照何等规格重建,这倒成了件头疼事,让众多忙碌此事的门人日日大吵大闹,为之争得面红耳赤,甚至大打出手。 其中头疼,本来最该问询大师兄自家之意,以此为准,但听闻大师兄在未来丈母娘怒击下受了重创,如今还需专心静养,众人自是不敢为这等小事扰了大师兄的清净,这便愈发为难。 总算还有聪明之人,斗胆攀上诸峰,问询六位神境长老与项济、项神两位师兄的意见,却是皆尽语焉不详,被含糊应付下去,临了还是未得准信,这便有人奏请到了刀魔神主面前,还是刀魔神主发话,将此事最终定下。 待得刀魔神主亲口所言传扬开来,为此事奔走、争执的众多门人皆尽为之振奋不已! 只因听得神主亲自发话,这位万众敬仰的大师兄,他的新居便该参照神境长老的规格重新搭建,仅比刀魔神主自家的神殿略低半个档次! 这便是刀魔神主对大师兄功劳的认同、犒赏,原本还因有些顾虑而据理力争的门人,这时节自是也大松一口气。只因有了刀魔神主订下基准,这便扫开了所有顾虑,料必便是有神境长老因此心生不满,这时也唯有释然以对,挑不出毛病来了。 此事再无争执,原本吵得不可开交的众多门人,这时节自是立时摒弃前嫌,再度齐心协力,携手打造起这座新的神殿来。 万众一心,众志成城,这神殿筑造便是神速,这还是一众人挑剔、苛刻,精益求精,否则以门人们的热情,怕是无需三、五日便能完工。即便如此,这大殿重新建成之日,距离那天劫毁殿之时,无非才过去半月有余罢了。 尚有小半月时间,于众多门人而言却也紧迫非常,除却这新婚之殿外,尚有诸多小事还需细心筹备,比方大殿的布置,整个刀魔门中诸峰上下的布景,如何才能显现喜庆又见大气,尊贵不失底蕴,太多微小之处,需要人费心雕琢。如此一来,略微推衍、估算一番,便是人人均觉着反倒时间不足了。 紧赶慢赶,总算待得大婚之日前夜,门人们各自细细查探自家负责之事,均觉着满意至极,四下闲逛奔走一圈,待见得周遭景致无不如意,连细微处都挑不出一丝一毫的毛病来,这件大事总算尽善尽美,让为此操劳近两月的众门人大感欣慰。 来日自是黄道吉日,大清早雾霭轻弥,一看便知是大好时日。这日里,所有刀魔门上下早早便已打扮妥当,抑或激动得彻夜未眠,这时节皆尽穿上自家最为考究的衣裳、裙罗,清早出门相遇,各自欢笑说着吉祥、恭庆话,自是里里外外都透出浓郁的喜庆之气。 漫山遍野,皆是欢声笑语,只因这一日,刀魔门大师兄的大婚之日这便到了! ; 一百六十三、大婚! 清早熹微,人声鼎沸。 这大师兄大婚,自是声势浩大,不说旁的,便连做那司仪、礼待的门人,便足有万数,其余门人亦在为之奔走忙碌,巡视着是否有闹事者,抑或监察何处有否出了差池,总有自发操劳的兴奋劲儿。 刀魔门总计八座山峰,主山、后山与六位神境长老所立的侧峰,这时节多了无数红叶、红花巨树,自是这一月间赶着移栽上去的,还需得苍天古树,少于十万树龄者皆尽不用,这才能显出刀魔门的底蕴。万千红树这么一点缀,乍一眼望去,入目皆是漫山遍野红红火火,喜庆至极。 而那清早之时,自山脚山门处,直至山巅亦金红兽毛编织的精致长毯。这地毯看似寻常,其实奢华到了极点,所用兽毛乃是身境巅峰一种颇为稀有的凶兽皮毛。此类凶兽名为居奇,身形细小不过数丈,却群居于荒兽山谷深处,族王乃是一头至境凶兽,欲图捕杀一头也尤为艰难,稍有不慎便有性命之忧。 只是这居奇的皮毛极为考究,通体赤红柔软,唯有双耳、眉间才见一缕金毛,深受魔界众人喜爱,只因捕杀艰难,价钱便也居高不下,一两神境血肉兴许才能换得十丈皮毛,自是昂贵非常,成了富贵人家的热捧之物。 这般奢华之物,而今却被铺做地毯,自山门直上山巅足有数里,少说也值百斤神境血肉,那华美织绣更要大为颇费,此时用来任人踩踏,让人看着便觉暴殄天物,亦不禁感叹这刀魔门的豪门气派。 早些日子,请帖便已遍发天下,刀魔门弟子几乎出现在魔界的每一个角落,未曾遗漏任何一派,亦或是名望极高的枭雄、豪杰,自是礼数周到。 若是寻常门派寻常弟子成婚,便无需这般铺张,再者说无名无望之人,也难入旁人法眼,即便请帖送到,亦会被弃之门外,等若自取其辱。可如今乃是刀魔门新晋真传大弟子大婚,这便大不一样,前去送请帖的刀魔门弟子,只需说出来历,必定会受到热情礼待,主人俱是含笑接下请帖,客气相送出门。 虽说于众多神境、圣境强者而言,这刀魔门新晋大弟子尚是小辈,但这等绝世天才,若是未曾中途夭折,日后注定大放光彩,说不得便又是一位盖世枭雄,自该多几分关注。即便如今还上不得大台面,但大婚之喜,诸多神境、圣境强者虽说碍于身份无法亲临,亦当派遣麾下得意门生或子嗣前来贺喜,奉上贺礼。 是以自今日清晨至将入夜,刀魔门山门处便川流不息,来客皆尽鲜衣怒马,往来无白丁,俱是或富或贵的人家。 论及身份,这等大派、大家而来的俊杰、豪强,刀魔门除却寥寥数人,寻常司仪自是缺了招待的资格。这时节本该呼延亲自迎候,奈何他“重伤未愈”,忙着“养伤”,自是惹得众门人心疼,这事情便未曾打扰大师兄静养,寻了另一位大师兄前来。以项济的身份,前来迎候各大家杰出世子、各大派豪杰,这便算是恰到好处了。 “恶魔城史家大少主到!送上贺礼一对星月明珠,两……” “器魔道钩魔门真传大弟子到!送上……” 一声声高呼经久不衰,那唱喝的礼待弟子两个时辰一换,待得换人时皆尽已是口干舌燥,疲惫中犹自带着兴奋,俱是觉着能见得这般大场面,还能担任这般重要职责,自是为之荣耀。 待到午后,前来之人的身份便更见显赫,尤其是到得临近末尾,每一位“姗姗来迟”的来客,都能当得起贵客二字。 “嗜魔道本门真传大弟子,杨英到!送上贺礼……” 待得看清那御剑飞驰而来的孤傲身影,山门处为之一静,还是那唱喝的礼待恪尽职守,最先倏然惊醒,以最为响亮之声颤颤高呼,犹自兴奋得涨红脖脸,尚且耍了个小心计,特意点出了杨英之名,自是用意颇深。 这般是何用意,杨英自是心知肚明,却也心中苦笑,面上唯有宛若未觉了。好在这山门处尚有项济在场,也不愿让杨英因此心生不快,立时哈哈大笑,跳出来圆场。 “哈哈!你这小白……啊呸!没曾想你还亲自跑来了!果然够给面子!哈哈!快些请进!快些请进!” 杨英性子孤傲,对项济这假意热情不禁蹙眉,随即勉强笑道:“我此番前来,还代表我师尊!师尊听闻道比魁首大婚,亦为之欢喜,只是师尊大驾,不好亲自到来,这便差使我为之代跑一趟,另行送上一份贺礼,讨一杯喜酒!” “这!” 他这话一出,周遭顿时鸦雀无声。 只因杨英话里略微有些非同寻常,先前到来的贵客,皆尽代表的是一门、一派、一家,唯有到得杨英这里,却不仅代表自身与器魔道本门,那高高在上的道祖大人竟也闻讯,还另行备了一份厚礼,这实在有些出人意表,令人震惊。 要知道呼延如今再如何有名望,也不过是个身境的后生小辈,比之成名已久的诸多神境,尚且还有天堑鸿沟的差距,至于诸道道祖这等圣人,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好似巨龙比之蝼蚁,实在难以引得圣人留意。 其余十道道祖,无非派来得意门生或子嗣,寥做意思,自不会再加上十位圣人的尊贵身份,唯有器魔道自家的道祖如此另行贺礼,众人不禁细细琢磨,又觉着似乎合情合理。 毕竟是自家道祖,总归对道中后辈会多几分亲善,对之呼延这等绝世天才多有青睐,这也说得过去。 想通其中关窍,众人释然,杨英反倒心头滋味繁杂,这事情究竟有何深意,旁人难以猜及,他自是心知肚明,这便愈发觉着苦涩、难堪了。 便因这难以言说的心头滋味,杨英在山门处更觉着颜面无光,勉强与项济寒暄两句,这便匆匆上山去了,好似落荒而逃一般。想他杨英傲然一世,何曾有过这般窘迫的时候,此时心里便更不是滋味了。 这边厢才送走似有古怪的杨英,项济犹自回味着这事情透出的诡谲,尚未咂摸出味道来,便又听得周遭一片抽气、惊呼声,似是又来一位了不得的人物,这便让他倏然回神,遥遥一望立时瞳孔猛缩如针,随即大笑迎了上去。 “哈哈!原来是巨魔道魁首到了!这是稀客啊!哈哈!” 骏马劲衣昂藏汉,长发却梳理得一丝不苟,结成简洁发髻,自是那万历,远远见得项济迎来,这便展颜露笑,下马抱拳作礼。 “见过项济大兄弟,我与呼兄弟乃是不打不相识,那日便已结成兄弟之交,听闻兄弟将欲大婚,怎能不来讨杯喜酒!这便特地备上贺礼,代表我巨魔本门来了!” 项济闻言,目中有精光乍现即消,再看去时已是笑得爽快,招呼万历向山门行去,“原来与我师弟还有这交情!哈哈!更好!万历兄弟快快请进!” 待得送上贺礼单目与那放着厚礼的饱满空袋,耳畔已然传来唱喝,万历四下打量一圈,便又迟疑道:“咦?我那呼兄弟……怎生不见人影?” “我那师弟……” 说起呼延未至亲迎的缘由,项济也难免觉着难以启齿,一来是呼延家事,他这外人不好置评,二来呼延这事情也的确有些尴尬,总不能说是得罪了丈母娘,收鞭打而重伤,至今仍旧在静修未曾痊愈,这话叫他如何说得出口。 可如今万历问起,他又无法回避,这便只能闪烁其辞,含糊应付道:“我那师弟他近日身体有恙,动弹乏力,这迎候之事便无法亲为,便由我替他代劳了……” 这话说得不清不楚,万历似是也听得迷糊,只是待见得项济那讪笑模样,这便知晓其中定有他难以明言的隐情,自是无意追问,这便含笑抱拳道:“原来如此,我那呼兄弟却是遭罪了!还好未曾影响这大婚,这便好!我且上去等他吧!” “好好好!” 听得万历识趣,项济自是笑得愈发自如,挥手道:“且由我这位师弟替万大兄弟引路上山,暂且稍后片刻,待得人来得差不多,这大婚便也能开始了!” 说话间,自有那刀魔门一位司职礼待的弟子,静静迎候在旁,此时听闻项济提及,这便含笑抱拳作礼,目中望向万历,也有几分敬仰,却淡淡不甚浓郁,应对也不卑不亢,颇为得体。 知晓了万历的名号,若是在旁的门派,不知会引得多大的轰动,但他此时来的是刀魔门。这一月间早已有风传开来,这万历虽说厉害至极,却也是门中那位传奇大师兄的手下败将,有得这般一位大师兄在自家门中,刀魔门弟子自然甚觉骄傲,如今见得万历,便也没了太过景仰的心思。 由这师弟引着万历上山而去,此时临近入夜,天色渐至昏暗,刀魔山巅已然亮起万千灯火,热闹非凡,这山门处却是门可罗雀,似是再也无人前来了。 山门处已有半响再无一个来客,项济却还在执意要等,似是在期待何人到来,这未免让周遭师弟、师妹面面相觑,疑窦丛生。但时辰渐至走向那大婚吉时,这便让众人焦急起来,又不敢与项济明说,这便有精明师弟试探着问了一句。 “项济师兄,我看已然无人再来庆贺,眼见良辰将至,不如我们……” 项济闻言蹙眉,似是有甚忧虑,却也不愿与众师弟说道,只是这师弟说得在理,时辰将至不可拖延,他只得扬目四下遥望,随即蹙眉叹了口气,忧虑更甚,却也无可奈何,懒散挥袖吩咐了一句,率先踏步而行。 “上山。” (下一章会在清晨……) ; 一百六十四、惊言! 待见项济师兄面有烦躁之色,众师弟不禁惊疑。 只因这本是大喜之日,众师弟实在猜不透,究竟这项济师兄再为何事这般忧虑,连这等大喜之时犹自难掩愁容,自是非同小可。只可惜身份不同,眼光自然也不同,思虑之事自是更为迥异,这项济师兄在心烦何事,便无人猜测得出了。 项济所忧之事,说来也大也小,无非便是这众多前来恭贺的人中,少了那窃情门的贵客。 正所谓交情有亲疏,即便刀魔门乃是魔界数一数二的大派,敢于不给脸面的门派自然大有人在,虽说先前遍发请帖,今日到场不过八成上下,剩余两成这时节犹自为至,自是不屑一顾,平日与刀魔门多有恶交,这是十有八九不会再来了。 这情形项济早有意料,自是不以为意,可那窃情门照理说此后已然算是亲家,无论先前有何间隙,但如今木已成舟,那呼延与柳烟注定成婚,今日正值两大门派结亲,这时犹自无人露面,不止显得颇为小气,更让项济觉着这其中似乎有些诡谲,让他有种不对头的预兆,自是为此苦思冥想,烦心不已。 只是事已至此,多想业已无用,项济只道师弟那冷艳丈母娘还在生气,未曾平息怒火,这便摆明姿态不来坐镇,自是打着不认这门亲事的心思,便也不再多想,只是略微觉着遗憾,就将此事放之不顾了。 待得将这烦心事放下,项济眉头舒展,便又展颜露笑,领着一众迎客的师弟欢喜上山去了。 刀魔山巅,此时早已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各处有人驻足寒暄,俱是前来贺喜的各家、各派俊杰,平日里有些交情的,便乘着这喜事还未开张的空当,四下走动、谈笑,伺机促益交情,你来我往自是分外热闹。 那刀魔神殿,而今却成了主办婚宴之处,早已张灯结彩,红绸喜幔绕梁飘舞,使得这平日里庄重、古老、宏伟的神殿,立时重焕新春,洋溢着喜庆的人气。 自家得意门生并无在世长辈,刀魔神主便也乐得讨了个便宜,当仁不让做了自家徒儿的高堂长辈,这刀魔神殿自然而然成了大婚、拜堂之处。 往来俱是权贵,但这权贵之中也分三六九等,这时节便坐进神殿里的人,寥寥无几,无非便是魔界十一大道本门最为杰出的弟子抑或权贵少主,出身这等魔界顶尖豪门之人,才有资格此时入殿,正陪着刀魔神主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也算相谈甚欢。 刀魔神主端坐主位,与这些豪门之后含笑言谈,只是偶尔扫过众人,面上便会悄然浮现一丝阴霾。 他身旁特意多放了一尊玉座,自是期望着那窃情门柳长老能够不计前嫌,前来坐镇这亲家主位,可是时至此时,这位子依旧空无人坐,而且看这情形,怕是今日要从头空到结束了,每每想及这亲家不识大体的行径,刀魔神主自是心生恼怒。 这也就罢了,关键是请帖送到十一道道祖门下,其余十道皆尽派出门下俊杰前来贺喜,却独独有这情魔道一道缺席,自是全然不给刀魔门脸面,亦不给他刀魔神主脸面,这才更让刀魔神主羞怒交加! 可他虽说贵为刀魔门这等大派神主,修为更是将入圣境,可归根结底而言,他依旧是神境之人,身份断难与诸道道祖比较,这时节被那情魔道本门落了脸面,他也唯有咬牙忍下这羞辱了。 没得奈何,便是他在此处大发雷霆,也断然无胆因此闹到情魔道祖面前,身份天差地别,自是这般不公正。自觉蒙羞的刀魔神主,再度在心头狠狠发誓,“若是我有一日当真得以踏入圣境,这一应加诸我身的羞辱,总有偿还的时候!” 平日里前路渺茫,不知何处才是他刀魔神主证就圣境的大道,似是如此受得圣人似是随心的失礼,反倒是刀魔神主诚惶诚恐,必定急忙前去觐见,问明缘由之后,无论对错立时忙着赔礼、道歉,以平息圣人的不满之意。 可是现如今,刀魔神主的心思悄然转变,自是因为那前些日子的顿悟。这顿悟来得突兀,此前并无丝毫征兆,好似天上掉馅饼一般,偏生就这么砸在了刀魔神主的头顶,让刀魔神主当场便喜极而泣,落下两行老泪。 他此番顿悟自是非同小可,乃是那圣门之前的临门一脚,让他那迷茫前路雾霭尽去,遥遥已然能看见那渐至洞开的圣门,等若他刀魔神主圣境可期。 这等顿悟,岂止刀魔神主,便是纵观上界神境高手,哪一个不是梦寐以求,而今得偿所愿,刀魔神主体会这数百万年的苦心隐忍、明争暗斗、艰难修行,自是大为感慨。 话说细数世间芸芸众生,为之奋斗不息的,不正是这手掌乾坤的圣境么? 至于再其上的至境、祖境,众生怕是想都不敢想,那至高境界,那等开创血脉、无所不能的境界,与寻常众生相隔太远,俱是妄想而已,自然不敢做这等黄粱美梦。 可刀魔神主如今已然圣境在望,有了希望便也有了野望,漫说是那圣境,便连至境、祖境,他也渐至心思萌动,生出了从前不敢企及的梦想。 便在这等意气风发之时,遇到这等公然打脸之事,刀魔神主自然而然生出与从前截然不同的情绪,他怎能不动怒! 刀魔神主本就是一方枭雄,早已习惯喜怒不形于色,眼见这时节不是扬威之机,他自是暗自将这事情记在心底,直欲待得他晋升圣境再行清算。是以即便此时心里怒意渐生,他面上却丝毫不露,犹自挂着如沐春风的笑意,与在座俊杰谈笑风生。 “见过师尊,见过诸位兄弟!” 便在这时,项济大步跨入殿门,朝殿内众人抱拳作礼,这便爽朗笑道:“良辰吉时将至,贵客业已来齐,这婚事便该开场了吧?” 说起这正事,殿内众人欢谈声立时停下,纷纷含笑朝刀魔神主望去,自是等候刀魔神主发话。 刀魔神主遥望天色,这便颌首笑道:“既然时辰已到,便该唤那二位新人出来见客了!” “哈哈!” 听得刀魔神主调侃、打趣之言,在座俱是大笑配合,就见项济大笑之后,这便抱拳道:“师尊所言极是!我先前已然差遣师弟前去催促,料想二人应是记得时辰,此时也该快到了吧?” 正谈笑间,殿外轰然传来震霄欢呼声,堂中众人一听便相视露笑,项济拊掌兴奋道:“还真是,说到这便到了!” “恭喜大师兄!恭喜大师嫂!永结连理!” “祝大师兄、大师嫂永世好合,早生贵子!” “……” 对于这位大师兄,刀魔门弟子发自内心的爱戴,此时待得见今日正主携手到来,立时纷纷朝那大师兄前来之处抱拳跪倒,又行激动齐吼,喊出了早已商量好的口号。 呼延此时身披红袍,龙绣精美,剪裁得当,将他那本就昂藏的身姿衬得愈发英武雄壮。头戴高冠,雕琢考究,亦透出威仪之态,只是他那特立独行的光头,再配上这高冠便有些滑稽,但这时节自是无人扫兴,对他这少许瑕疵露出嘲讽之言。 而与他携手而来的柳烟,这时身着霞帔凤裙,庄重大气,却也不乏柔美、华贵。头戴满是珠玉的凤冠,那娇俏面容在珠帘下若隐若现,更见娇羞,这时柔柔怯怯将手搭在呼延粗掌中,任由呼延牵着莲步碎踏而来,乍一眼望去,二人还真是珠联璧合,正是天作之合。 那众多来客中自是不乏有心人,悄然凝神望去,便能察觉这新郎似是强颜欢笑,那笑容犹显僵硬,由其是那面色,即便极力掩饰,依旧能看出灰败、黯淡与疲惫。 但凡察觉诸如此类蛛丝马迹之人,皆尽会心一笑,自是早有耳闻,这新郎先前生生抢来新娘,自是受了自家丈母娘的追杀,听闻运气不错,还能在神境怒击之下逃得一条性命,但终归还是受了重伤,到得此时犹自未能痊愈,看来此事不虚了。 这时节呼延笑得似有古怪,面色似有疲惫,其实并非众人揣测那般因为伤势,而是另有隐情。 说起疲惫来,这是因为足足一月里,他这数千年未得开荤的秃贼,忽而一朝解禁,自是甘之若怡,饥渴至极,与柳烟彻夜达旦,索求无度,如此一月下来,便是铁打的身子,业已疲惫至极。 而此时笑得勉强,是源于那柳烟的芊芊柔荑,看似轻轻搭在他手上,其实正自运力狠掐,正是嗔怪他适才在房中的胡闹,尤为不正经,自该给些教训。 这其中隐情,旁人自是难以知晓,呼延也唯有忍住手中剧痛,犹自还要向周遭人群含笑回礼,这倒真是强颜欢笑了。 只是他心头的得意,旁人倒是能从他眉眼间,看得清清楚楚。 但见二位新人携手踏入神殿,刀魔神主便放声大笑,“哈哈!新人已至,这便速速拜堂成亲吧!” 正值这一派喜庆之时,眼见堂中呼延含笑抱拳正要说话,遥遥忽而传来滚雷暴喝之声,声势宏大如洪钟,闻者色变。 “我还未到,他们如何便能成婚了?” ; 一百六十五、寻仇! “我还未到,他们如何便能成婚了?” 这暴喝乍响时尚在山脚,待得落音之时却已然近在殿外,来人奔驰之速,实可谓风驰电掣。 在这等紧要关头还胆敢先声夺人,这不速之客岂止是胆大无边,料定必有大倚仗,才有底气耍弄这等霸气手段。便在这万籁俱寂的当口,人人朝那殿门望去,刀魔神主却与项济隐晦对视,便见项济微不可查地摇头,目光俱是相若的惊疑。 方才那声暴吼沉凝厚重,乃是男儿沉音,来客自然不会是那最可能此时闹事的窃情门柳长老。可不是这位置气的柳长老,此时不知还有谁能寻到由头前来闹事,欲图毁了这门亲事,于情于理皆尽说不通畅,是以此时来人究竟是谁,还真有些猜测不透。 便在此时,已然听得殿门处一声重踏,似是黑铁镶金玉的厚皮靴子率先跨过门槛,随后是那丝缕长袍加身的伟岸雄躯,齐天冠下剑眉直鼻,下颌微扬自有高傲,那冷目锐利,便是不怒自威,一看便知是显赫人家的惊艳雄才。 才看清来人面容,这堂中顿时有大半人倏然起身,那刀魔神主身躯一震,眯眼似有精光,随即大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情魔道祖嫡传张宇世子到了!哈哈,世子真是姗姗来迟,不过幸好来得及时,这大婚尚未开始呢!来来来,快请世子坐下观礼,待得我徒儿成婚已毕,我们再行把酒言欢!” 俗话说来的都是客,这情魔道祖世子张宇虽说面色阴沉,此时又来迟,看着似乎来者不善,但终归是宴请之人,刀魔神主身为主人,不知其来意之前便也唯有热情招待,这才不算失了礼数。 刀魔神主这边厢打着招呼,那被称作张宇世子之人却是一声冷哼,全然不理会刀魔神主,锐利目光冷冷扫过在场周遭,忽而蹙眉沉声道:“谁人是器魔道魁首?抑或那刀魔门大弟子?” 这话有些明知故问,今日乃是器魔道魁首、刀魔门真传大弟子成婚之日,漫说消息早已传扬天下,更有刀魔门弟子特意去那情魔道道祖门下送过请帖,即便他张宇往日未曾见过呼延真容,也该晓得那堂中红袍婚衣的大汉,便是他欲寻之人。 是以听得这话,周遭之人立时齐齐朝呼延望去,目光何其古怪。 此言一出,这张宇此番前来之意,也变得愈发难以琢磨,但总让人觉着他此番前来,似是欲图闹出些事端来的模样。可转念一想,传闻此人终年苦修,不问世事,或许此番便是被那情魔道道祖硬派来送上贺礼,如此一想,他这番诡谲行径,倒也说得过去。 众人聚焦呼延,无形中亦成了无声指引,张宇双目一眯,两道目光便似厉箭般朝呼延望去,寒声质问道:“是你?” “是我。”呼延坦然应诺,笑得从容不迫。 待得见此时气氛凝重,刀魔神主心里隐隐觉着不妙,这便含笑接过话去,便是欲图缓和气氛,“今日我徒儿他便要成婚,世子既然已到,便快请坐下观礼吧!来人,来人!怎生还不领着世子坐……” 刀魔神主佯怒厉喝,张宇却是倏然扬臂,淡淡道:“不忙!” “不知世子还有何事?” 身为将入圣境的一介神主,被一个后生晚辈这般打断,自是有失颜面,刀魔神主那笑容再也挂不住,冷冷淡淡问了一句。 “既然是大婚,我业已到来,便该送上一份厚礼!”张宇死死盯住呼延,那笑容古怪,让人看着便不寒而栗,“否则……岂非是我情魔道张家失了礼数?” 他话里似是另有深意,但在这般场面中,刀魔神主有心敷衍了事,斜侧那冥魔道冥家世子却已故作不知,扬眉似是好奇问道:“哦?不知张家世子今日将要送上何等厚礼?” 所谓世子,乃是家中有圣人老祖坐镇的豪门大家里独有的一种身份,必须是圣人嫡传血脉,又得同辈中长子,其中最为出类拔萃的俊杰,才配得上“世子”二字,自然俱是万中无一、远超常人的人物。 “我看此时,最贵重的贺礼,莫过于那新郎的头颅!”张宇倏然眯眼,猛然暴喝!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 “什么?” “这娘西皮滴什么世子,果然是来闹事的!” “这人好大的胆子!连我门中大师兄大婚之时,也敢这般张狂闹事,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 “呔!这劳什子世子,让我将他打出去!” “说得对!我等一道动手将他乱刀轰出去!” “……” 张宇这话让周遭震骇、呆滞,随后有人怔怔喃喃,这才如若一语惊醒梦中人,立时群情激愤,万千刀魔门弟子纷纷奋起,朝张宇怒目而视,几欲群起而攻之! “且慢!” 这时节敢于出声喝止,且言之有用的,也唯有刀魔神主了。但见刀魔神主眉头紧蹙,继而冷冷望向张宇,寒声问道:“情魔道张家世子,还请把话说个明白,这是何意?” “这话……你该问问你那宝贝徒弟!” 刀魔神主怒威扑面而来,张宇却是怡然不惧,反倒昂然冷笑道:“你且问问他,那一月之前,窃情门烟柳峰神殿之中,他斗胆杀了何人?” 听得这话,周遭皆是茫然四顾,唯有那时在场的寥寥数人倏然惊容,总算回过味儿来,敢情这位此番前来,是替他那惨死在呼延刀下的亲弟弟寻仇来了! 呼延倒是最为镇静,只因那才听得张宇的身份,这便径直联想到一月前在烟柳峰神殿内受得柳如胭引诱,那次狠戾出刀结果了一个大家子嗣,正是情魔道祖家中第二十八代嫡孙中的次子张阳! 当时下手时,他便已然料到事后必定会有人来寻仇,只是未曾料到竟来得这般不是时候,在他已然将要大婚之时倏然杀至,岂止前来寻仇,更是无形已将这门婚事搅乱。 如此一箭双雕的手段,无需如何思量,呼延便知晓必是自家那丈母娘的手段。 “常言道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如今看来果然诚不欺我!日后便该是一家人了,还能行出这般借刀杀人的狠毒手段,看来真是对我怀恨在心,耿耿于怀了!” (又写慢了,差小半章,很快就好,下一章依旧在清晨……) ; 一百六十六、将计 直至此时,刀魔神主面露狠色,这才打定主意欲图插手了。 只是他将欲扬掌之时,面前这一幕却让他浑身剧震,呆滞当场。 这一刻的惊变,全然超乎所有人的意料,那为呼延焦急的惊呼声皆尽在此刻嘎然而止,似是忽而抽离了天地间万千声响,静可闻针。 “嗙!” 便在这般天地消声之间,堂中万众瞩目之处,忽而传出了一声巨响,似是开天辟地第一声惊雷般,振聋发聩,更是震惊天下。 那张宇看似雄浑如重岳压顶的一掌,被人轻易接了下来,不仅接得举重若轻,更是反将那张宇巨掌撞得神血淋漓,皮开肉绽。这其中力道的宏伟差距,便连堂中境界最低之人,亦能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但让众人震惊失神的并非此处,只因今日堂中高强神境足有数人,这小小一掌神境的张宇欲图行凶,自该被诸如刀魔神主一流的神境高手轻易阻拦住,毕竟此时情形之下,张宇断然难以得逞,这倒是在众人情理之中。只是让众人惊骇瞠目之处,正是这出手之人,赫然并非众人所想的任何一位高强神境,而是那听闻重伤未愈的刀魔门大弟子本身! 正在那紧要关头,那本该虚弱至极的刀魔门大弟子,平静望向头顶巨掌,好似对自家性命毫不担忧一般,便在众人难以置信的万千目光之下,缓缓扬起了右掌。 看似寻常一动,可他那看似虚弱肉掌亦是瞬息迎风大涨,幻化做一条狰狞的十丈黑龙模样,仰天嘶啸猛力一扑,三、两抓下去,已然将那张宇巨掌撕得满是血痕,几近四分五裂! 这黑龙倏然展露凶威,张宇亦是大惊失色,那肉掌传来的剧痛,更是让他惊骇欲绝,急忙收手负于身后,兀自隐藏起那颤颤滴血的手掌,犹自无法相信,惊怒质疑道:“不对!你何时晋升的神境?你怎能晋升神境?你怎敢?” 他这三问,其实何止是他,在场所有人此时惊疑望向呼延,心头亦是升起同样的疑问。 而刀魔神主此时,最是难以置信,怔怔望向这变得分外陌生的狡猾徒儿,待得倏然间想通其中关窍,顿时恼羞成怒,怒不可遏。 “这奸诈小人,竟如此奸猾!连我亦中了他的算计!我便说那时天劫尤为古怪,劫数威力大的异乎寻常,原来他便是那时偷梁换柱,却是用那柳家丫头渡劫做遮掩,继而鱼目混珠,与之一道晋升神境,这般精明心机,连我亦被骗了过去!” 惊怒之余,他心念急转,忽而又生惊疑,“只是他为何如此?我平日也算对他不薄,实可谓有求必应,无非让他替我刀魔门镇守几年声威,迟些跨入神境,于他而言实在不算何等为难之事,料想他亦该对此心知肚明,自不会随意违拗才是!况且……他该晓得后果!如此耍弄于我,便不怕我雷霆之怒么?他哪来这么大的胆子?” 刀魔神主此时所思,亦是在座众人心中的疑窦,惊疑之后又生敬佩,只道这刀魔门大弟子实在胆大妄为,胆敢如此行事,如若触怒刀魔神主的逆鳞,胆量之大,真是叫人佩服之至。 而今见得张宇出声质疑,呼延犹自未曾收手,那肉掌所化黑龙便在身前张牙舞爪,信信生威,凶狠龙目四下寒扫,自有无上威严令人心畏。 “我一月前因缘际会,逼不得已与我家夫人一道晋升神境,却也因此大受损伤,近些日子本不欲动手,谁曾想在我大婚之事,你如此张狂打上门来,险些坏了我大喜的气氛,尤为可恨!若不杀你,难消我心头之恨!” 呼延这冷冷言语最终化作厉喝,倏然间煞气充盈,面如寒霜,竟是未等众人琢磨清楚那言中之意,已然猛力挥臂,那黑龙仰天怒啸,席卷气浪如风驰电掣,瞬息已然凶恶扑到了张宇近前! 无非顷刻,情形竟然已急转直下,原本狠下杀手之人,转眼反倒万分凶险,性命危在旦夕。而那原本让众人担忧之人,而今狰狞尽显,手握屠刀而下,其间巨大落差,让在座诸人瞠目结舌,久久回不过神来。 “呼兄弟手下留情!” “师兄万万不可!” 幸在尚有人及时惊醒,待见那黑龙倏然出击,万历与南宫皆尽猛然惊容,起身急呼,欲图阻止呼延这冲动之举。 他们倒是真有几分关切呼延之心,自不愿眼见他铸成大错,从此遗恨终生。 虽说呼延身为一道魁首,先前亦曾杀了那情魔道祖第二十八代嫡孙张阳,可这张阳细细算来,身份自是不上不下,若是有心追究呼延罪责,也能说得过去。可若是往小了说,杀了也就杀了,那情魔道祖所创的张家,还真就不欠缺这等所谓的道祖嫡孙,可谓一抓一大把,被人杀了一个,还有千千万万个,谈不上损失,不过是因此失了些许颜面,若因呼延身份而自此既往不咎,这事情也便能如此不了了之。 但此时与那时却大不一样,那时不过是个道祖嫡孙,而这时呼延扬刀所向之人,乃是情魔道祖嫡传张家的当今世子! 世子这身份,便是在圣人世家之中也是独一无二的存在,一代仅能容一人独享这尊贵身份,能够代表圣人世家在尘世行走,广游交际,乃是圣人世家头一块门面,身份显赫得非同小可,与先前张阳可谓判若云泥,断然不容旁人轻易亵渎。 连亵渎都不能容忍,更罔论呼延这般欲图斩杀了! 呼延这一刀若是斩得实在,真将张宇斩杀当场,便等若对一个圣人世家最大的挑衅,后果不堪设想。 这时节其实不仅只有万历、南宫幡然惊醒,但其余之人却是面有疑色,只道呼延不敢真动手,亦或是身境修为欲图插手亦觉无力。在座几位刀魔门神境长老,刹那间本欲制止,可望向那似在蹙眉苦思的刀魔神主,见他未曾有动静,这便也不好逾矩,冒然插手了。 再者说,便是神境长老真出手制止,除却那大长老,其余长老能否抗衡呼延这狂猛一击犹自未知,若是出手却未能阻拦下来,反被呼延一击而败,这被打落了脸面,日后在这刀魔门还如何能够立足! 便在这刹那迟疑之时,那呼延却似是含愤怒击,黑龙猛扑之速自是迅疾无匹,电光火石一瞬,已然到了张宇眼前! “大胆狂徒!你竟敢对我动手?” 待见面前猛扑而来的黑龙,张宇惊怒交加,暴喝间自是毫不犹豫地奋力反击手掌骤然化作剑影,朝那黑龙眉间狠戾刺去,自有斩龙之霸气! “哼!” 呼延见状冷笑道:“好个螳臂挡车,自不量力!” “呛——” 似是宝刀入鞘之声,清亮冲霄,只见那巨大剑影遇得黑龙,便被黑龙四爪猛力捏牢,再难寸进,随即有金铁迅疾摩擦之声,四只龙爪深深扣入剑影之上,在剑身上留下恐怖爪痕,仿若刀切豆腐一般轻松,使得那剑影中隐隐传出哀嚎、惨叫之音! 这犹自未止,但见黑龙双爪扣牢剑影,剩余双爪已然落到张宇头盖,便在张宇面色骤然变得惨白、惊恐欲言之际,龙爪猛力一捏,这张宇头颅便似西瓜一般,被捏得粉碎爆炸,血泥四溅! “这!” 猛然见得这一幕,堂堂圣人世家当代世子,竟真的当众惨死,无数人倏然起身,惊骇得双目瞪得滚圆,朝堂中那轰然倒地的无头身影呆滞望去,此时心头的震撼、冲击,可想而知。 要知道适才死在众人面前之人,并非寻常人士,乃是一代圣人世家的世子! “他哪里的虎胆?竟……竟真敢动手?” 眼见这血淋淋的事实已然摆在众人面前,可还是有太多人犹自难以置信,心念中喃喃之言,皆尽一般无二,此时滋味更是复杂难言,惊佩者有,惊骇者亦为数不少,惊怒者更是数不胜数。 尤其是在场众家世子,此时更是觉着兔死狐悲,看向场中平静收手的呼延,饶是他们皆尽身份显赫、实力高强,亦是心生寒意。 连这身份与众多世子相若的张宇,业已在这人刀下死得如此干净利落,在这人面前,好似再显贵的身份皆成了浮云,试问他在这世间,还有何人不敢杀! 正所谓凶人怕横人,横人也怕不要命的,似呼延这般蛮横行径,如若全然不将圣人世家放在眼里一般,再者如他这等名声响亮、实力强横之辈,若是连世子这牌子对其都没了震慑之力,日后发起横来,怕是在座众位世子也无从高枕无忧了。 就在这万众惊骇、滋味繁杂之时,呼延倏然携柳烟朝刀魔神主跪下,面容肃穆,昂然沉喝道:“徒儿鲁莽,而今已然酿成大错,自该一人做事一人当,断然无意拖累门中与师尊!我这便净身出户,自行揽下这桩恩怨便是,还望师尊应允!” ; 一百六十七、就计 若是不知前因后果,内中曲折,只看呼延这时模样,无人不叹服这汉子快意恩仇、恩怨分明的爽直脾性! 可若是得以纵观全局之人,得以洞悉呼延诡计,此时亦要惊叹,“好心机!好手段!这竟是顺水推舟、将计就计,反倒似是幸得天助一般,继而转危为安,将诸般阻碍皆尽化作臂助,终究成就大事,这般手段,实非常人可比!” 饶是身在其中,总有些当局者迷,未曾将悉数种种推衍明晰的刀魔神主,待得此时岂能还不知晓呼延的诡计,这竟是欲图伺机叛出刀魔门去,想要自立门户了! “这奸贼好精明的算计!好机智的头脑!料必他从始至终都打算今日行这叛离门派之事,只是这张宇突兀杀来,他索性顺水推舟,促成了般惺惺作态、大义凛然的局面!即便没有这张宇之事,他定是另有后手,依旧这般当众放出自立门户之言,逼得我不得不应口!这人手段实在厉害,我本以为早有高估,到此时一看才知,竟还是小觑了他!只是他好狠的心,堂堂圣人世家的世子,他总该知道后果,却还真敢下杀手!岂止将我逼到绝路,连他自身……竟也无惧身处险境!损人不利己,为成事而不择手段,当真好狠的心!” “这般狠心,这般算计,这般际遇,我若再不打压,将其乘早扼杀,日后待他成长开来,岂非又是一大劲敌?不行,今日也断不能让他顺心如意……” 瞬息间打定主意,刀魔神主面沉如水,冷冷俯视那堂中跪倒的昂然大汉,猛然竖眉怒喝道:“好大的胆子!竟敢当众行凶,斩杀那情魔道祖嫡传张家的世子,为我门中惹下大祸,便想这般抽身而退,一走了之么?休想!来人!给我将这逆徒捆了,扔入悔过牢中听候发落!” 今日大婚的局势实可谓瞬息万变,太多刀魔门中人直至此时犹自发懵,即便那殿前执刀侍卫,此时亦是面面相觑,茫然、呆滞,浑然不知该如何行事。直至见得刀魔神主冷戾狠盯而来,这才纷纷倏然惊醒,大喝应诺之后,立时气势汹汹朝呼延扑来,正是欲图听刀魔神主号令行事,暂且将这行凶的大师兄捆了再说。 虽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但那大师兄怒杀贵客是实,眼见已然犯下大错,而今又听得神主亲自发话,自是断无违拗,至少先将行凶大师兄绑下,这是绝对错不了的。 便在这紧要关头,呼延与柳烟犹自平静跪地,此时看来,这平静便极为诡谲,似是胸有成竹一般。 “慢着!” 刀魔神主死死盯住二人,对这般平静已然心生警惕,但果然不出他所料,一众侍卫正自朝二人扑去,耳畔已然传来一声喝止。 此时出声之人,待得众人循声望去,皆尽愕然,俱是未曾猜到竟是此人站了出来。 待见这扬声喝止之人,刀魔神主双目猛缩,心下已知不妙,却犹自沉声问道:“不知本门大弟子杨英,却有何事?” 杨英目光复杂瞥了眼呼延,这便朝刀魔神主抱拳道:“神主勿怪!而今此人酿成大错,却也是肝胆忠义之辈,尚晓得自行揽下祸事,免得牵连门派,这般心思,还望刀魔神主体谅,勿要辜负他一番忠心!述晚辈直言,这时节大家世子惨死,乃是惊天大事,此人既然有心独揽,刀魔神主便该审时度势,伺机从此事脱身才是!毕竟刀魔门家大业大,若是扯入这祸事之中,难免……” 言语未尽,但其意已然显而易见,杨英自是不再点透,转而又劝道:“若是神主还有顾虑,却是无妨!只需神主应诺此人净身出户之话,日后此人,还有此人惹下这滔天罪孽,便能与神主、刀魔门再无干系。今日满堂所坐俱是各家、各门的豪杰之士,自会为神主出面证实,无论此事最终如何了结,便也断然牵连不到刀魔门的身上了!还请神主放心!” 似杨英这等性子冷傲之辈,若是放在寻常时候,漫说这等与他毫无瓜葛之事,便是与他息息相关的事情,他恐怕也无心去辩解、言语,可在这时候,他杨英却如此殷勤站出来说话,对刀魔神主苦口婆心一番劝解,这般热情实在异乎寻常,便是堂中最为迟钝之人,此时业已察觉其中隐藏着诡谲了。 “他是何时与杨英勾搭上的?不对!不是与这杨英,而是……!”刀魔神主本是惊疑,可心念中灵光一闪,已然萌发出一个令他不寒而栗的猜疑,而且这猜疑细细推敲,却正好是最合常理,不禁让他心生寒意,“似是半月之前,他只道下山走走,我便未曾多留意,此时回想起来,那日他正是朝器魔圣山而去!这其后……怕是还有后手!” 想及有“那位”参与其中,饶是刀魔神主,此时身处这般错综复杂的局势之中,亦不免心生迟疑。 一面是圣人世家的世子惨死在刀魔山,得罪了圣人世家,一经动怒便该有雷霆之威,便是刀魔门这等豪门大派,在圣人世家这般庞然大物面前,也必定承受不住那将要临头的雷霆怒火。稍有处理不当,恐怕无需几日,偌大一个刀魔门,便该因此飞灰湮灭了。 ; 一百六十八、立足 好好的大婚之日,偏偏生出许多波折来,叫人惊愕、呆滞,但这看似波涛汹涌的事情之下,无数的暗流涌动,怕也没几人能够看得明白了。 这般一闹腾,死了个了不得的大人物,本该欢欣、喜庆的婚宴,这便多出一股子古怪至极的沉闷,众人似是走仪式一般,哪里还有欢闹的心思,若不是强颜欢笑,便是恍惚失神,抑或蹙眉苦思,待得那应敬的喜酒下了肚,便有大半寻个由头匆匆离席而去,走得甚是匆忙。 其实说来也在情理之中,堂堂情魔道祖嫡传张家世子,在众目睽睽之下依旧死在刀魔门神殿里,这事情若真追究起来,在座皆尽要受牵连。毕竟在座众多人,眼见呼延当众行凶竟无人阻拦,以至酿成大祸,若是情魔道祖抑或张家长辈动怒,硬要迁怒在座众人不作为的罪责,自是无人胆敢阻拦。 是以说起来,这刀魔山如今已成了是非之地,不知那情魔道祖与张家何时会知晓消息,何时会派出高手前来寻仇,在这刀魔山多待一刻,便无形中多了一分凶险,少有人敢置自家性命安危不顾,这自然便已坐不住,皆尽想着尽早离去,远离这是非之地为妙。 与众人心不在焉的模样相比,那主事行凶之人反倒镇静如恒,面上依旧如沐春风,依着规矩举杯一桌桌敬过去,还能与来客谈笑风生,这份定力、胆略,实在让人佩服。 无人怀疑这刀魔门大弟子是强作镇定,毕竟先前那怒而斩世子的雄风、霸气,众人此时回味,犹自觉着心头震撼难平,似这等快意恩仇之人,总能让人觉着该是个忠肝义胆无双的豪侠,连生死都无惧,连堂堂圣人世家弟子都敢一刀斩杀,自然该有这般镇定自如的大将之风。 待得这胆气无双的一刀下去,待见那草草收捡的世子无头尸身,人们对这位充满传奇色彩的刀魔门大弟子,自是又增几分敬畏,惧怕。 便有那略微胆小之人,与呼延敬喜酒时难免战战兢兢,两股颤颤不歇,笑得甚是勉强,朝呼延望去的目光,似是在看其最为恐惧的事物,艰难敬过喜酒,待得斗胆请辞之后便大气也不敢喘,直至呼延含笑颌首之后,这才长吁了口气,继而几近落荒而逃。 如此气氛之下,这喜宴自是不欢而散,抑或是自打呼延言及净身出户之后,便连平日亲近之人,此时亦没了欢聚畅谈的心思,自觉多在此处逗留,都显得极为尴尬。 若呼延如今还是刀魔门真传大弟子,以他如今的声威,即便惹下了滔天大祸,也会引得刀魔门中人生起同仇敌忾之心。至于这位传奇大师兄究竟惹出了多大的乱子,想必寻常门人并无直观认识,心里自是向着他,若是如此,他这婚宴便该如众人企盼那般的认识。 可是听得大师兄不愿牵连门中,至此净身出户,虽说是义薄云天之举,但归根结底,自打呼延说出叛门之言起,他便已不再是刀魔门那传奇大师兄,成了门外之人。 一个外人在自家门派里大摆喜宴,自是让众多刀魔门中人感觉甚是古怪,总像是至此隔了一层交情,让人觉着疏远无亲,加之那祸事之大渐至让众人知晓,立时引得人群骚动,人心惶惶,对他这引起祸事的“外人”,更难有甚好感。是以这婚宴,便早已失去了原本众人祈望的那般喜庆气氛,俱是强自陪笑敬完喜酒,这便也匆匆离去了。 尤其无数人亲眼所见,才刚拜完堂,刀魔神主便怒容起身而去,紧随其后便是门中六位神境长老,继而是项济、项神两位师兄,最后连真传弟子亦顷刻间走得一干二净。门中高层皆尽离座而去,连后来婚宴亦唯有真传排名最末的南宫师兄勉强坐了小片刻,待得敬完喜酒便率先离席去了。 寻常门人的确不大懂得其中内情,也无这般善于察言观色,但门中高层一致的冷淡态度,让哪怕是最为迟钝的刀魔门中人,也察觉些许非同寻常的端倪,这便心生警惕,对这曾经的传奇大师兄便也没了原本的热情,自是变得不冷不热起来。 如此一来,连曾经同门之人已然凉薄以待,这等情形下,前来恭贺的来客大多与呼延往日无甚交情,更是不愿沾惹这等祸事,免得惹祸上身,这便走得更见匆忙了。 摆满后山的酒宴,未得半个时辰已然人去席空,待得呼延送走留在最后的万历,折身回返遥望这空寂无人的周遭,依旧平静含笑,兀自寻了一桌未曾动过的酒宴,坐下自斟了一杯陈酿美酒,仰头饮尽之后,半阖双目品味良久,忽而摇头失笑,好似想起何等玩趣之事,自家乐得开怀。 “都走了?” 应是听得呼延笑声,柳烟推开殿门款款踏来,四下遥望一番,面上也无惊奇之色,仿佛对这局面早有所料,柔柔将一缕青丝勾向耳后,便陪坐在呼延身侧,替他再行斟满一杯,又替自家倒了一杯,这便浅尝好笑道:“老爷怎生还笑得出来?” 呼延犹自含笑,一手牵起柳烟柔荑,一手举杯与她相碰,又是仰头饮尽,这便朝她嬉笑道:“我那丈母娘果然是面冷心热,晓得我正差一粒大好人头,这便及时送上!有了这粒世子头颅,比之你我商议之计,如今看来,结果不知好了多少倍!想起我这丈母娘来,我便觉着有趣!” “她?” 听得呼延谈起她来,柳烟俏脸立时挂起寒霜,冷笑道:“她若能有好心,我还要真觉着奇怪了!此番她这借刀杀人的算计真好,依旧未曾死心,竟能引来一位替亲弟寻仇的世子,当真下得一步好棋!她定然料到我已晋升神境,这初入神境的世子前来,一来能刺探我的虚实,二来若是能将老爷斩杀,她也能如愿以偿,毁了我们这门亲事!三来正是此时局面,世子若是被杀,我们深陷危机,待她听得这消息,怕是高兴坏了吧?可她若是晓得我们的打算,一番算计徒为我们做了嫁衣,想必脸色定是极为难看!” 呼延闻言却是感慨万千,唏嘘道:“若非那器魔道祖欠了我个大人情,我总能朝他讨要些好处,这事情还真就棘手了!毕竟是杀了个圣人世家的世子,那情魔道祖追究下来,若无器魔道祖替我抗下这事情,我们也无需再琢磨甚开山立派之事了,说不得又要一对苦命鸳鸯浪迹天涯了!哈哈!” 言及此处,柳烟亦是讶然失笑,继而听得呼延凝望着她,忽而叹道:“只是觉着亏欠了你,本该给你个盛大婚事,而今为了你我日后之事,竟衍变成了此时模样,空空荡荡好生无趣,心里觉着……实在有愧于你!” “这算什么事?” 柳烟却是摇头娇笑,不以为意道:“一应诸事,总该分个轻重缓急,日后大事为大,比之这事情,我们婚事自然只是小事,又怎能因小失大?再者说,至于这婚事,老爷与丫头堂堂正正拜过堂、成过亲,便是天地、众生为证的夫妻,这便已然足够,丫头便心满意足了!其后这婚宴不过一场欢宴,待得我们那门派坐大之后,想办怎生盛大,皆能逞心如意!区区小事,老爷何须介怀?” “你晓得我的意思!” 听得柳烟之言,呼延立时瞪眼佯怒,待见得柳烟笑吟吟望来,他便只剩下讪讪挠头,嘿嘿笑道:“只可惜我们今日已然无处落脚,这洞房花烛夜,看来是无望了,我自是觉着遗憾之至!” 见这秃贼说不上两句正经话,便又开始嬉皮笑脸,柳烟白了他一眼,这便娇嗔道:“老爷又不正经!那洞房……洞房……这一月还不够么?” “不一样!大不一样!” 呼延闻言顿时瞪眼,一本正经反驳道:“那欢喜是欢喜事,这洞房又是另一回事,意思全然不同!说起来,这刀魔门已然无处安身,不如我们这便离去,寻个地方……嘿嘿!” “哎呀!” 待见得呼延一脸贼笑,那大掌隐晦摩挲,柳烟面颊顿时浮起两片诱人红云,不禁娇羞一声,便自含羞嗔道:“老爷!这正在说正经事呢!再者说,便是真想……洞房花烛夜,总该先寻到日后落脚之处吧?” “哈!这才是小事一桩!”呼延顿时大乐,挤眉弄眼嬉笑道:“老爷我断不做仓猝之事,日后开山立派之处我早已寻思清楚,前些日子便已暗中差人去筹备、打点,督造神殿,如今已过去半月有余,怕是已然初见雏形了!不若我们这便过去看看,便在日后立足之处圆了这洞房……嘿嘿!丫头你说可好?” 柳烟闻言杏目瞪圆,却是羞于再提那洞房之事,这便顾左右而言他,惊喜道:“老爷果然准备周全!这刀魔山无从容身,既然已选定日后立足之处,这便走吧?” “哈哈!走!”呼延更是不愿耽搁,立时大笑起身,与柳烟相携飞腾而起,坐上早已备好的龙马,潇洒离了这刀魔山,朝远处疾驰而去。 正在此时,刀魔门狂刀峰神殿之内,刀魔神主面容阴沉,忽而杀机毕现,沉声道:“徐匡,被这奸猾小辈耍了一道,我真难咽下这口恶气,却无法亲自动手报仇雪恨,看来还得劳你走一遭了!” 在刀魔神主对面,那平日沉默寡言的大长老闻言起身,抚须轻笑道:“区区小事,我去去就来。” ; 一百六十九、血刀! 徐匡,便是刀魔神主故交挚友,如今刀魔门的神经大长老。 这人往日深居浅出,行事极为低调,在这门中见过他出手的人少之又少,只是隐约听闻大长老乃是半身神境的强者,修为、武艺极是高强,只差一步便能踏入纯血神境,乃是门中仅次神主的存在。 可惜大长老不善言辞,鲜少出面,便也无人知晓他究竟有多强,只因一应刀魔门高层都对其分外敬重,其余门人便也不敢怠慢,只当是如神牌一般供奉,少不了应有的敬畏之心,可要说到敬仰、尊崇,恐怕还比不上项济。 只因未曾真见过大长老出手,自是难以感受那神境之威,比之时常展露实力的项济,自是少了许多震慑之力。 便是这般一位大长老,此时说出话来风轻云淡,却已然透出傲然之意,听得刀魔神主满意颌首道:“有你出马,我自然放心!徐兄你快去快回,我便在这殿中等你回来,再行一道畅饮美酒!” “替我倒上一杯酒,我也该回来了。” 大长老淡淡一笑,随即双足轻踏,人已如展翅大鹏一般飞跃而行,眨眼间如若融入疾风之中,远在数里开外了。 这一去亦如他往日为人般,无声无息悄然飘远,这刀魔门数以百万计门人,怕是根本无人察觉。 此去步步踏空如履平地,实可谓雁过无痕,那乘风漫行的苍老身影毫无一丝烟火气息,长衫鼓荡却是飘逸如仙,雪色长须、髻发随风摇曳,看似闲庭信步一般前行,正是似缓实快,瞬息可过百里,比之神骏龙马之速还要快上数筹。 疾驰之余,大长老徐匡双耳颤动不休,自是耳识大开,探察周遭万千动静,识辨呼延所在之处,继而一路紧追而去。 却说呼延与柳烟,虽说如今俱是一掌神境的修为,早已能将气息收敛得一丝不漏,断绝寻气追踪的可能,但毕竟肉身仍在,无论再如何小心谨慎,行走、动弹时便会引得气流涌动,若是早有留意,自然便能一路追踪不失。 这气流涌动发出的声响,微弱至极,几不可闻,与融冰之音相若,便是神境前两重境界之人,那耳识之效还欠缺些许,自是难以捕捉、听闻。但如若大长老这等半身神境强者,耳识几经增强,若是耳识全开,则方圆百万里一应大小声响,即便微末到羽落、沙滑之声,亦能听得分毫不差,清晰至极,此时前来暗中追杀呼延与柳烟两个小辈,总也有些大材小用了。 以大长老的实力,即便慢了数十息追赶而来,如今循声追踪并无遗漏,加之驰速快了数筹,便在无声无息间已然逼近呼延与柳烟,但以大长老的身手,这是悄然吊在数百丈之外,呼延、柳烟竟是毫无所觉,这般差距实在判若云泥。 时至此时,大长老凝神看清二人身影,嘴角勾起一丝轻蔑冷笑,也懒得废话,倏然扬手已然迎风化作巨刀,朝二人狠戾横劈! 堂堂半身神境强者,比呼延、柳烟径直高出三重境界,不说那武艺之差,便凭他那胜过二人近千倍的肉身力道,公平一战已是必胜,可他此时却仍旧偷袭,务求一击必杀,可见此人是何等的心性阴毒、不择手段! 当真知人知面不知心,便是往日以为熟知大长老为人的人,若是见得这一幕,定然也会目瞪口呆,遍体生寒。 足足近万山之力凝成这狠戾一刀,那气势如若万山之重齐聚与此,朝呼延背影轰然爆射而去,虚空亦不堪重负,被震得层层破碎,这虚空碎片挟裹在随刀而起的狂风之中,更好似如雨般的细碎暗器,使得这一招威力又自暴增! 如此恐怖的一击,一经动作已然声势浩大,又是在二人身后不远处,大长老肉掌所化的巨刀这才凝型,便已惊动呼延、柳烟,倏然扭头望来,不禁骇然以对。 “大长老?不好!这是冲我来的,丫头快躲开!” 这般威势,一看便知以二人如今的实力断难抵抗,呼延心知危急,当机立断弃马疾逃,犹自不忘将柳烟猛力推向另一边去,这便急退间咬牙抽刀,是准备拼死一搏了! “本尊亲自动手,若是还让你这奸猾小贼逃得性命,那我便不叫‘狂刀血魔’了!勿要徒劳抵挡,乖乖纳命来吧!”待见得二人已然察觉,大长老犹自不以为意,这便面容冷漠无情,已是杀机尽显! 呼延一月前才侥幸踏入神境,浑身十万龙力凝做一座大山,即便拼命谷催力道,那狰狞黑龙在这近万山之重的一刀面前,犹若萤火比之皓月,是那般的渺小、微弱。便是寻常之人见得这般对决,亦能看出那显而易见的结果,这手握黑龙的光头大汉,必定挡不过一击,便将败得不堪目睹,怕是旦夕间便要化作血泥,肥沃野草去了! 受得呼延猛力一推,柳烟吃力不住,被推出数百丈远,这才强自稳住身形,待得见这惊险一幕,不禁惊呼出声。焦急之余,已然面挂寒霜,俏脸露出狠色,凝指便要出招奇袭大长老,正是做得围魏救赵的打算。 正在这竟要关头,眼见一场惨剧就在面前,那大长老嘴角轻蔑冷笑却猛然僵住,那双目顿时滚圆凸出,连那恐怖巨刀也骤然顿在半空,至此再无动静。 “是……谁?” 大长老这刹那间似是惊骇得难以置信,直欲扭头看个真相,奈何头颅被一道血线洞穿,自眉心冒出头来,这便将他头颅死死定住,任由他如何反抗,亦连扭头这般轻微动静都成了奢望,不禁艰难犹自惊怒喝问。 呼延已然放下心来,那狰狞黑龙又自恢复肉掌模样,这便朝大长老身后单膝跪地,颇有些小人得志的模样,得意瞥了眼大长老,这便挂起谦卑、讨好的笑意,恭谨道:“多谢道祖出手搭救!道祖大恩大德,晚辈感激不尽!” “道……道祖!” 大长老犹自难以置信,那生机尚存的双目瞪直,忽而极力挣扎开来,只想在临死之前见得凶手真容,便是死也要死个明白。 “哼!” 任他如何挣扎,那洞穿他头颅的血线却纹丝不动,将他头颅死死钉住,只听得身后传来一声苍老冷哼,似有不满之意。 这冷哼之声让大长老浑身剧震,愕然间呆滞、失神,目光却已然黯淡下去,犹自不甘地喃喃问道:“为何……?” 他这一问似是问人,又似喃喃自问。可惜他再也无法得到答案,这一问之后,那血线忽而诡谲变化,似是血色薄膜一般迅速覆盖大长老周身,继而“沙沙”仿佛万千蚕食,这大长老的肉身便以肉眼可见之速消融于虚空,无非瞬息之间,已然仅剩下大大小小的零散血肉,散落了一地。 (今天快了一点点,明天能更快……) ; 一百七十、血刀! 刀魔神主正自坐在那狂刀峰神殿,为自家老友斟满一杯好酒,面含笑意,侧耳聆听。 劳动徐匡出马,收拾一个未成气候的毛头小子,实可谓大材小用,必定手到擒来,他自是放心至极。[] 说是斟酒的工夫已然来回,似是略显夸浮,其实那叛徒贼子离去不久,以徐匡之速若是路上畅通无阻,百息足以往返,刀魔神主好整以暇斟满酒,兴许徐匡已然快到山门了。 此时的刀魔神主心情十分愉悦,兀自坐在桌边好似闭目养神,其实耳识尽开,正自循声辨位,查探着将要发生的精彩一幕。 他自然不是信不过大长老徐匡,只是觉着被这奸猾小辈如此戏弄,不止羞辱至极,还被两大圣人世家逼到妥协,更觉屈辱,这羞辱、愤恨夹杂与一起,让他对这叛徒贼子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亲手将其斩杀,才能略微消减心头恨意。只可惜其中有诸多制衡,他无法亲自动手,手刃这叛徒贼子,唯有请得挚友徐匡代劳,此时自该侧耳聆听,遥感那动手的场景,待得感知那叛徒贼子毙命的时候,他才能感到快意。 风声比之强者之速,恐怕慢了千百倍,是以开启耳识窃听,便因相隔远近,洞悉之速也有快慢之别,难以即刻知晓,但刀魔神主迫切想要知晓那叛徒贼子的惨状,自是早开了耳识时时聆听,直欲第一时间亲耳听闻。 徐匡离去已有近百息时间,刀魔神主面上渐至泛起愉悦的笑意,琢磨着此时挚友已然动手,一想到无法立时晓得那贼子如何身死,他便急不可耐,犹自兴奋狞笑开来。 只是他这狞笑忽而间僵在脸上,一阵心血来潮的心悸来得毫无缘由,却让他浑身绷紧,继而满面惊怒倏然站起,遥遥望向徐匡离去的方向,气急败坏地喘着粗气,久久无法平息。 “是谁?是谁坏了我的好事?是谁敢伤我兄弟?” 毋庸置疑,刀魔神主真心在意之人寥寥无几,这寥寥几人而今都在山中,唯有徐匡受他拜托出山追杀那叛徒贼子,算算时辰正该遇上,这突如其来的凶兆直指徐匡,再无疑窦。 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徐匡的本事他心知肚明,距离纯血神境也不过半步之遥,前去对付两个初入神境的小贼,本该十拿九稳,可偏偏这般十拿九稳之事却出了岔子,他此时离得太远,连徐匡此时生死犹自不知,更不知究竟是何变故,自是惊疑至极。但他身为一门之主,不可轻易擅动,不禁心生焦躁之余,万千心念急思电转,揣测着此事真相。 时至此时,刀魔神主虽惊不乱,自是对自家挚友知根知底,料必虽说遇得变故,但该是伤而未死,这便还算坐得住,在殿中来回烦躁地渡步,焦虑等候着徐匡归来。 但得又过两百息,犹自不见徐匡归来,刀魔神主这才有些慌了,心中实在焦虑不安,无法平静。几近踟蹰之后,他再也忍不住,胸中一声闷吼,面色阴沉已然踏风而行。 谁曾想他才出得殿门,耳畔已然传来遥遥声响,那半途而止的猛厉狂刀,那诡异消失的徐匡肉身,还有那散落一地的零散血肉,悠然离去的一对叛徒贼子,一应让他肝胆欲裂的声响,便这般随着无情的清风悉数传入他的耳中。 他听得惊愕呆滞,随即肉身轻颤,继而剧烈颤动不休,那心头暴动的怒火无处释放,被他皆尽死死压在胸口,于是喘息粗重如牛,目光却透出令人惊惧的怒意,那老脸阴沉如浓云密布,咬牙狠狠跺足,踏碎这狂刀峰神殿前百丈石阶,身影已然破空而去,势如怒箭! “这不可能!徐匡数十万年前已然是半身神境的强横修为,这数十万年苦心潜修,距离纯血神境也仅有一步之遥,身有近万山之力,血脉更是几近纯净无埃,谁人杀得了他?到他这般境界,哪怕遗留一丝一毫的纯净血脉,亦能休养痊愈,号称不死之身,谁有杀他的本事?” 即便到得这等时候,刀魔神主犹自不愿相信,可那残酷事实已然确凿无疑,他不得不相信,惊怒、暴躁之中,他难免也感觉到了一股许久不曾感受到的……恐惧。 方才随风传来的诸多声响,似是被高人动过手脚,以刀魔神主如今将入圣境的耳识,竟未曾听出偷袭徐匡的声响,好似徐匡之死极为蹊跷,便在将要斩杀那叛徒贼子之前诡谲定住,继而那纯净血脉自行蒸发了一般,究竟是何人动手谋杀了他,刀魔神主单从这众多声响中,竟无法揪出一丝一毫的线索。 这还不足以让刀魔神主惊疑,这众多声响在他心念中渐至推衍复原,便见自家挚友临死之前,那叛徒贼子曾面露惊喜,朝挚友跪倒下去,似是说了句什么话,引得自家挚友惊骇瞪目,喃喃出声。 但这才是最让刀魔神主惊惧之处,明明那贼子说了话,徐匡死前也曾说过话,可他在这众多声响里竟全然捕捉不到,根本不知这贼子究竟说了什么,自家挚友又说了什么。 若是二人有私情,此时言语用得密音如束,也该有气流刺空的细微声响,但刀魔神主未曾听闻。更何况以二人那时的情形,乃是死敌,断无可能密语说话,这其中便又生诡谲,便该是大能抹杀了这至关重要的言语,使之身份一丝不漏,如此玄妙手段,唯有圣境强者才能做到。 虽说他刀魔神主如今已然触摸到圣境的门槛,但比之真正圣人,手段宛若天差地别。这些日子圣境有望,使他亦不知不觉心生骄纵,而今感受到这等圣人手段,袭杀一位即将跨入纯血身境的高手也如此轻而易举,事后犹自查无可查,这便让刀魔神主如闻警钟,让他那骄纵之心,再度恢复了对圣人应有的敬畏、恐惧。 “牵扯此事的有两位圣人,那叛徒贼子与情魔道祖已然结仇,这位圣人断无由头帮他,如此说来,也仅有……” 疾速赶往事发之处,他一路蹙眉苦思,待得想及此处,他双瞳猛然收缩如尖,心头惊怒到了极点。 “这叛徒贼子究竟耍的什么诡计?竟能引得一位圣人如此护佑?亲自动手救他?这位器……圣人,我数百万年来百般巴结,千般讨好,依旧视我如草芥,与我形同陌路,为何这么一个奸诈小人,反倒能得到这般圣恩眷顾?这叫人如何想得通?” “……亦或是这贼子手眼通天,还有别的圣人插手?” 忽而冒出一个念头来,连刀魔神主自家都被吓了一跳。若是在之前,这般念头他定会哑然失笑,只当笑话一听,但此时此刻,刀魔神主对这叛徒贼子已然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小觑,即便是这等看似荒诞之言,刀魔神主亦不敢轻忽了。 “这实在说不清楚!若是那贼子真有这般深厚背景,何至于原来还受人追杀得那般狼狈?继而投靠在我这小小山门之下,认我这区区一神主为师尊,在我面前卑躬屈膝数千年?难道他不告而别这千余年里,居然走了狗屎运道,投靠了那位圣人?若是如此,谋害徐匡的究竟是何人?” 越想越心惊,越心惊便越烦乱,这诸多猜忌混杂在一处,实若乱作一团乱麻,刀魔神主那怒火便也在这烦乱之中,渐至消磨、熄灭,如若冷水浇泼一般,透心发凉。 待得胡思乱想之余,刀魔神主终究来到事发之处,默默拾起自家挚友残余的尸肉,这便目如狠刀,直直刺向那叛徒贼人离去的方向,隐露狰狞,咬牙切齿。 “总有一天,这戏弄的羞辱,这弑友大仇,我终归一并清算!贼人!等我跨出这最后一步……” 而在此时,呼延正自携手柳烟漫步而行,似是欢声笑语说着令人闻之脸红的话,一副情深意浓的眷侣模样。 只是在这嬉笑、打闹之间,二人总能寻到时机微不可查地蠕动嘴唇,快速传递一句密语。 “这位圣人,适才似是对你动了杀机……” “为我之事大动干戈,还需向那情魔道祖道歉赔礼,欲图杀我了事,原也在情理之中!”呼延悄然密语,犹自与柳烟嬉闹打着掩护,这便眯眼笑着密语道:“幸好我此番开山立派,对圣人而言还能有些用处,他自然去了杀我之心。” 柳烟闻言目光微闪,露出深邃、狡黠之色,作势拍打着呼延伸向她腰间的魔爪,密语道:“麾下生出一头猛虎,正自勃发!正所谓一山不容二虎,怕是圣人对这头难以驾驭的猛虎,亦生出了忌惮之心……” 呼延亦笑,“若有猛虎一只,不好亲自动手,自该再扶持一头猛虎来,这便能坐山观虎斗,方为驭下制衡的良策!” 二人嬉笑密语之时,面前已然见得一座巍峨、陡峭的高峰,峰殿隐见人影绰绰,宏大殿群已见雏形,这万千人影忙忙碌碌,正自干得热火朝天。在这座山峰脚下,呼延与柳烟身前,早已矗立一座雄浑青石搭建的山门,那山门高牌处,空无一字。 呼延与柳烟便在这山门处伫足,闭目静思了片刻,立时抽刀挥舞如花,待得刀气消弭,那山门上已然被刀气雕出两个张牙舞爪的大字。 血刀! 字走如逆龙,张扬霸气,自有睥睨之势,隐有嗜血、狰狞之意,呼延仰头观望,不由满意大笑。 “圣人欲求猛虎,我便该做一头择人而噬的猛虎,替圣人驱虎吞狼!” 报告…… [] 5月10日早上有更,必须的! 一百七十一、立派! 此地远离人世喧嚣,乃是圣人捏地成山,赐予呼延自立门派所用。 圣人之力伟岸、磅礴、浩瀚,足以开山辟地,常人不可揣度,为道中神主捏造立派的山峰可谓轻而易举。这圣人举手之劳,便让呼延日后的山峰立在刀魔峰斜侧近万里之外,互成犄角之势,相隔甚近,其意不言而喻,似是不经意为之,实则暗中正是坐山观虎斗的心思。[] 这刀魔门平日便尤为强势,尤其是常人可知的道中大比,可谓时常锋芒毕露,此番道比更因呼延而强取魁首之位,更是出尽风头,名声大盛,连本门的名望亦隐隐被压过了一头,换作谁是器魔道祖,这喧宾夺主的情形亦是不可容忍的。 待得近日,想必道祖定然已听闻刀魔神主一朝顿悟的消息,即将跨入圣境的刀魔神主,已然成了将要觉醒的猛虎,有了让器魔道祖忌惮的资格。身为上位者,麾下太过强横,总该离间、制衡、打压,而呼延的适时出现,正好为器魔道祖所用,牵制刀魔神主这头渐露峥嵘的猛虎。 听得山下有人朗笑,山巅忙碌的人群中立时有数人警觉,纷纷凝神俯视望去,待得看清呼延模样,这熟人面上顿时露出惊喜之色,齐齐跺足飞跃而下,朝呼延欢呼迎去。 “大人!我等正自估算着大人也该来了,没曾想大人竟来得这般快!哈哈!” “拜见大人!” 一座肉山汹涌扑来,其后又紧跟着五大壮汉,自是呼延在那情魔城收下的人马,许员外与祝家五兄弟。 听得六人叫唤,那原本笑颜如花的柳烟却面色骤寒,厉叱道:“哪来的属下,竟这般不懂规矩?如今门派眼见草创,诸多规矩也该竖立、谨守,见得本门门主,称呼‘大人’是何体统?该称作神主!” 这一声娇叱何其突兀,许员外与祝家兄弟被这般突如其来一阵训斥,自是头脑发懵,怔怔望向那俏脸含煞的曼妙女子,犹自不知这是何事。 许员外到底是个生意人,总比常人多几分机智,亦擅长揣摩人情世故,率先回过神来,便自朝柳烟泛起谄笑,试探着问道:“这位是?” 呼延携起柳烟皓腕,温言道:“这位便是我的道侣,日后称一声夫人便是!” 柳烟闻言立时瞪了他一眼,面有责备之色,随即微微扬起那尖俏下巴,露出似是与生俱来的高傲贵气,冷声道:“自古无规矩不成方圆,如今我乃神主的夫人,众位便该称我一声神主夫人,同样要行跪拜之礼!” “是是是! 听得柳烟肃穆立言,知晓她便准备施与管教,立下规矩,许员外自是分外配合,急忙拉扯着身畔犹自呆滞的祝家五兄弟,与其一道单膝跪地,朝柳烟目泛敬仰、畏惧之色,恭谨抱拳齐喝道:“见过神主夫人!” “嗯!起来吧!” 柳烟不愧是大家出身,这一应规矩捏拿得极准,自是如她所言一般,若是想将这新晋门派经营做大,便该早早立下诸多规矩,不可有丝毫轻忽。这时见得几人从善如流,自是满意颌首,从容回应,但那灵动双眸朝呼延一瞥,却满是俏皮、得意,与她此时严肃神情尤为不符。 直至此时,祝家五兄弟犹自心念发懵,怔怔呆望着那含笑的呼延,双目渐至浮现震惊之色,随即迟疑喃喃道:“……神主?” 他们与许员外不同,许员外兴趣全在经商,自是对人情世故最为留意,而他们五兄弟却是追逐武力之人,自然对武艺、境界一流的言语更为敏感,这时听得“神主”二字,终是咂摸出其中一丝非同寻常的味道来了。 话说五兄弟与许员外臣服于呼延之后,每日便神神秘秘、忙忙碌碌,紧锣密鼓筹备着开山立派这一振奋人心的大事,一应事宜从头做起,自是忙得不可开交。 这开山立派,身为手下人,六人自需张罗诸多琐碎、细小之事,寻觅良才、筹备人马,询问立派应准备之事,最为关键的,还是收买、网罗刺探,使得情报贯通魔界众多门派、世家,这才是最为耗时耗力、劳心费力之事。 如今大人尚在刀魔门中,为使与大人情报通畅,六人一拍即合,暗中遍城寻觅刀魔门中人。这情魔城乃是烟柳繁华地,最不缺的便是喜好寻花问柳之人,欲寻一个刀魔门的门人早也颇为容易,无非三、五个时辰便已寻到一个最佳人选,随即由祝家大兄偷掠而来,好一番威逼利诱,便让这胆小怕事的刀魔门弟子就此雌伏。 这刀魔门弟子生得瘦小寻常,单凭那外表便足以掩人耳目,最为关键的是,这人竟然还有一份最恰当的差事,正是刀魔门在厨殿跑堂的一个小小外门弟子。 打通这至关重要的一环,六人大喜过望,倒也未忘捏住这人一个足以置之死地的把柄,随即让其暗藏呼延的行牌,回山暗禀呼延去了。 却说随后之事,便如水到渠成一般。呼延往日便十分喜好口食,这小癖好在刀魔门可谓众人皆知,待得此人归山时,正值呼延、柳烟晋升神境之后,呼延假装身受重伤,这平日饮食便让刀魔门厨殿极为重视,此人藉得自许员外处支来的强者血肉,打通了专职呼延饮食的管事,便接替了这送餐的差事。 待得此人拿出行牌,呼延立时心知肚明,密语交代其速速传回消息,告知许员外与祝家五兄弟抓紧行事,敦促他们一月之内将欲行大事。 此人得了吩咐,寻个由头又自下山,他平日便喜好钻营烟柳之地,时常奔波于情魔城与刀魔山之间,是以这番出行,旁人只道他又自去寻姘头,窃笑间自是应允,并未引人怀疑。 消息传到许员外与祝家五兄弟的耳中,六人面面相觑,这便疑窦大生,本以为此人生了反骨,自是拷打、逼问,直至此人惨不可忍,偶然间提及柳烟晋升神境之事,这才让六人身心剧震,至此幡然大悟,激动非常。 虽不知其中内情,但那边厢夫人已然成就神境,便足够开山立派,想来大人已是急不可耐,欲图尽早成就大事了。 原本以为还有数百、上千年的筹备时间,如今虽说是件喜事,但筹备时间缩短至一月,就变得分外紧迫,六人亦觉有些仓猝。只是这般情形之下,情报往来颇为艰难,六人吩咐这刺探再行折返问询之余,便愈发匆忙布置开来。 谁曾想这刺探此番一去便耗去近十日,待得一番解说,才让六人知晓了其中缘由。原来刺探此番归去,却是十分不凑巧,大人恰好出门散心,这便耽搁了时日。 这次传来的情报,让六人大吃一惊,只听得刺探传来的消息,大人吩咐他们即刻率人启程,前去器魔城往西北出去数千里,筹备筑造之事。六人惊疑赶去,便见一座傲然独立的新生高峰,使得六人一看便心生明悟,知晓这日后立派之山,不禁欣喜、敬佩,这便真是争分夺秒忙碌开来。 大人将其负责之事已然一一做到,反倒是身为手下的六人事事无成,这便让六人觉着分外愧疚,对于这督造群殿、山门、房屋等诸多筑造之事,自是尽心尽力,昼夜无休,只盼尽快草建雏形,不至于让大人到来后还等候太长时日,延误了大事。 如此一来,六人忙得不可开交,将其余事宜皆尽暂且放下,也便与呼延就此暂时断了联系。这般沟通不便,呼延悄然晋升神境之事又是头等机密,自然不敢托付那刺探告知,生恐出了差池,其后这一月间又未曾相见,是以六人只知夫人已然晋升神境,却不知呼延晋升之事,此时骤然听闻那“神主”的称呼,自是震惊至极。 要知道一门仅有一位神境可称神主,而这神主之位,便也是门中掌教,乃是一门至尊,门中至高无上的存在。而欲称神主,首要便需晋升神境的修为,还需万众拥戴,才能坐得稳当。 若说万众拥戴,这一点呼延倒是毋庸置疑,毕竟门中认真算下来,无非许员外、祝家五兄弟与柳烟七人,皆尽因呼延才聚于此地,呼延要做门主,其余人等自然毫无异议,只是大人的境界…… 还是祝家大兄最为直爽,心头憋不住事,这便愣愣问了出来。 “不是大人……啊呸!不是神主夫人晋升了神境么?怎地……?” 生恐伤了呼延脸面,是以哪怕是最为直爽的祝家大兄,此刻提起这疑问来也尤为小心翼翼,欲言又止。 呼延闻言大笑,那神境气息再无遮掩,如若怒海惊涛一般四散开来,威压令周遭惊惧,继而生出源于本心的敬畏,便连那峰巅忙碌筑造的仆役、劳工,一时间亦是战战而栗,皆尽匍匐跪倒在地,对神境以示最真挚的敬畏。 “我与夫人一月之前,正是齐齐踏入神境!”呼延牵起柳烟跨步上山,行走自有无尽威仪,面上是何等傲然天地之色,“这血刀魔门,自该我为神主!” “血刀魔门!” 七人闻言骤然一震,继而抬头仰望山门,待得见那睥睨、霸气的“血刀”二字,不禁又将目光怔怔仰视那漫步上山的伟岸身影,那震骇之意渐至转化为惊喜,面面相觑一眼,竟是不约而同朝呼延单膝跪地,抱拳欢呼。 “拜见神主!” 一百七十二、功法 “如此说来,我血刀魔门尚在草创,便已有了两位神境高手,这……!” 一个新立的门派,派中神境高手的多少,也会带来截然不同的声望,声望越高,日后收取门徒,自然更是便捷。寻常新派,大多仅有一位神主坐镇,如今知晓这才立名的血刀魔门,尚未开派收徒已然有两位神境,几可说难得一见,以许员外的精明,此时惊喜之余,已然在琢磨着该如何打造门派的声势了。[] 情势大好,六人愈发安心,连面上紧绷之色亦略有舒缓,却也觉着时日愈发紧迫,还需早早安排好诸多繁琐之事,尽快立派才是。 追随呼延二人一路上山,沿途所见皆是密密麻麻匍匐跪倒的人群,在呼延那神威下战战兢兢,恭顺而敬畏,呼延与柳烟却犹若未见,闲庭信步渐至踏上峰巅,那人上人的气势流露出来,却让人觉着自然而然,本该如此。 幸好峰巅群殿的筑造已有半月,尤其在许员外的执意下,那中央神殿优先筑造,而今已然大致成型。主殿巍峨、宏大,一看便觉着霸气凛然,此时所欠缺的,无非诸多细节刻画、雕琢、修饰,这些微末细节是显贵们最为看重之处,乃是彰显门派尊卑的地方,丝毫马虎不得,但如今尚在督造,只需供人入住,倒也无伤大雅了。 这时众多敲敲打打的工匠早已停工,恭敬匍匐在地。先前应是为了方便雕琢,那神殿大门尚在紧闭,呼延在殿前打量片刻,对这神殿的规格泛起一丝满意笑容,这便轻轻推掌,那重逾千万斤的沉玉殿门缓缓推开,自是举重若轻,看得两畔偷瞥的工匠骇然失色。 工匠们的修为通常羸弱,但少说也有胎境巅峰的修为,只因时常需要在诸多质地非凡之物上展露本事,这近一亿巨力才勉强够用。若是力道不足,无力在某些硬极之物上留下痕迹,任有雕花刻雪的高超本领也是枉然,平白惹得旁人笑话罢了。 这殿门说来仅有数千万斤的重量,似是这些胎境巅峰修为的工匠出手,也能轻易推动,其实不然。胎境巅峰有近一亿巨力,说的是全力施为,欲图推动这般沉重殿门也颇为吃力,想要达到呼延这般轻而易举,真得神境才能做到。 能接手神殿修饰的差事,这些工匠自是个中老手,也曾有机缘见过许多寻常人无缘得见的神境高手,但通常是匆匆一瞥,鲜少见过神境展露手段,但也见过不少身境巅峰高手运力,断无呼延这般轻松写意,如此一比较,对呼延这等神境强者自是愈发惊佩、敬畏了。 (遇到卡文期,只有请各位多多包涵了,抱歉……) 一百七十三、竣工 魔界中人最善猜忌,呼延自不例外。 于呼延这等魔道老枭而言,信任这玩意儿最为廉价,也最为稀罕,他游历世间这两千余年,能够信而不疑之人,真算下来,无非老匹夫与柳烟二人罢了,其余人等说是笃信,其实这信任之中,难免存着或多或少的警惕。[] 刀圣血脉传承,内中抛去那诸多零散记忆,剩下散碎刀法体悟,多数乃是圣境之上的高深领悟,他如今即便强行参悟,艰难之余怕也是无用之功,剩下最为有用的,还是这神境锻体之法与神技感悟。 神技感悟无需多言,招招参悟之前呼延也不忘细细推衍,务求其中并无古怪,这才敢渐次习炼,这神境锻体功法更是最为重要,影响深远,关系到日后大道,断不敢有丝毫差漏,呼延自是慎之又慎,千年前至今专心推衍,直至近日才推衍圆满,这才能让他疑心尽去,将要修炼了。 这《刀气淬体炼血**》真不愧是上古神境功法,与如今流传甚广的诸多锻体功法,可谓有天渊之别。如今这锻体功法,即便将神体熬炼到纯血神境,内中依旧有难以察觉的细微杂质,肉身力道比之上古纯血神境高手相差几近十倍。血脉中细微杂质太多,即便于自家大道的感悟已然到达圣域之境,待得欲图踏上圣境,不仅难将圣域溶于血脉之中,那天地圣劫亦成了催命符,得以大劫不死之人不过十之一二,几近难于上青天。 而这《刀气淬体炼血**》则不然,运之以浩然刀所化的刀气,以锋锐刀气散化万千,剥茧抽丝一般反复熬炼,每一寸血肉细致入微,自是杂质大减,待得天地圣劫临头之时,渡劫自然更为轻松。更为玄妙的便是这功法传承自上古,在上古之时怕也是顶尖锻体功法,待得初踏四肢神境,寻常神境高手无非十山之力,而以这等上古功法熬炼的神体,肉身力道近乎十三山之力,到得纯血神境更是判若云泥,如若刀魔神主这般寻常神境,而今将入圣境也无非几近十万大山之力,但呼延若是依此功法熬炼到同等境界,肉身力道竟能达百万大山之力,个中差距可谓恐怖至极! 待得呼延长此以往熬炼下去,遇得寻常神境高手,怕是凭借他那神技与这强横肉身力道,也能越阶而战,且境界越高便愈发强横,到得神境巅峰时,力敌十位境界相若的高手应是轻易至极。 这功法恐怖如斯,呼延自是再无犹豫,谨慎推衍圆满,其中并未察觉古怪,自是悄然间开始了感悟、熬炼,以期日后正面对上那将入圣境的刀魔神主,也能有一敌之力。 至于柳烟,也算沾了呼延的气运,在那刀圣血脉传承之中,寻出了两门堪称顶级的魂修功法,虽不知刀圣当年自何处觅得,但威力、玄妙比之这《刀气淬体炼血**》也是不遑多让,能是通向圣境的一条大道坦途,尤为强横。 只是二人皆是善疑之人,寻出功法亦难尽信,这便交予柳烟一套,二人同时推衍这两套魂修功法,自然要将功法推衍至圆满,才会让柳烟放心修炼。毕竟是上古顶尖的魂修功法,此时二人仅仅欲图推衍圆满,估摸着少说也得千年时日,是以这千年中,柳烟的境界怕是再无寸进了。 这功法之事,抑或诸多日后之事,二人密语商量了许久,待得意见渐至统一,二人便不再争论,相视一笑,各自开始了闭目苦修。 柳烟自是忙着推衍那套呼延自刀圣传承里掏弄出来的魂修功法,呼延则更忙,便需分心二用,一面推衍另一套魂修功法的谬误,一面已然尝试着调动体内刀气,熬炼右掌血脉。 推衍这等上古顶尖功法,自是极为耗费心念,少说也得随时调动十之**的心念,这才勉强够用。幸在那熬炼血肉,仅需留意调动刀气,拆分切割血脉,将之一点一滴的细细熬炼,无需花费太多心念,这才让呼延刚刚够应付。 那推衍功法之事分去大半心念、神智,剩余心念便似微粒、蚕丝一般在呼延血肉中游动,随即渐至渗透近他心脏之下那浩然刀所化的气团中,继而与之水**融,仿若融为一体。 这浩然刀虽说有实形,其实早已被当年的刀圣熬炼成了世间最为精粹的一缕刀气,这才能够溶于肉身之中,如今这刀气里蕴含的血脉与呼延肉身血肉可谓源于一体,皆尽是刀圣嫡传血脉,是以呼延这心念融入其中,自然未曾遇得丝毫阻碍,不止畅通无阻,那刀气中更是传来欢愉、依恋、兴奋、讨好之意。 无非顷刻,呼延这些许心念已然与刀气相融,这便丝丝调动,引领万千细微刀气直扑右手而去,正是欲图以这锋锐利气打熬此处血肉,使之渐至纯净。 这一重境界说是一掌神境,其实并非只能熬炼这一掌血肉,只需将肉身中几近十斤血肉熬炼纯净,便该是一掌神境的巅峰了。 只是于体修而言,往日惯用兵器便是右掌,这右掌血肉自是久经磨砺,比之其余血肉更见纯净,熬炼最为轻松,是以到得神境之后,大多神境高手便选择以此处最先熬炼,长此以往待得细分神境五重境界之时,自然而然便有了这一掌神境之名。 反而言之,四肢比之百骸常用,熬炼自然轻松不少,平日里不大能用上的比方接近脏腑的柔弱血肉,深藏与百骸之内的血肉,熬炼自然更见艰难,通常放置于将百骸熬炼纯净之后再行熬炼,这便有了半身神境。至于纯血神境,则周身已然熬炼几近纯净,如此再来全身熬炼,细致盘查再经千锤百炼,便能渐至晋升神境巅峰。 这神境锻体,正是所谓的难者不会、会者不难,若是有幸习得高明功法,如若呼延这般,晋升肉身境界便是畅通无阻,所耗费的无非时日与心神罢了。但假使习的是寻常、低劣功法,却是步步艰辛,熬炼血脉通常无法纯净,唯有机缘巧合才能艰难踏前一步,个中艰难实在不堪言说。 对于呼延这般侥幸习得高明锻体功法的神境强者,难题并非肉身境界,而是那神技参悟的艰难,抑或说是对自家大道参悟的深浅,还有这道途自身的本质。如若那惨死剑圣遗库的剑魔神主,便是大道难通,前方已然无路可走,即便他再如何努力修行,也断无一丝踏入圣境的机缘,这才是最为痛苦之处。 即便肉身熬炼至神境巅峰,所悟大道亦是坦途,若是悟性不足,无法将自家神技熬炼过灵转、入微、化众,一举悟透圣域之妙,也无法踏入圣境。其后将圣域纳入血脉,又是一道天堑,这才是神境踏入最为艰难的一步。 想要神境晋升圣境,个中艰难,才是真正的举步维艰。 眼见将要立派,那诸多结仇的门派、世家必来乘机生事,正所谓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呼延自是争分夺秒苦修熬炼,这一月能增多少实力尚且不提,总比坐以待毙好得多。多一分实力,他应对那诸多刁难、捣乱之事,也能更多一分成算。 如此一来,这时日于呼延而言就变得分外紧迫,几可说分秒必争,自是埋头苦炼不止。 似呼延这般分心二用,便再难分出一丝一毫的杂念,是以平日若是有甚繁杂琐碎之事劳扰,自然唯有柳烟接手处置了。 柳烟比之呼延如今的境地,又要悠闲些许,她的神境魂修功法还需推衍,估摸着这千年时日皆尽耗费于此,自是无法修炼,便总能抽出些许心神,料想也够应付诸多琐碎繁杂事。 事实也的确如此,柳烟毕竟是柳如胭的女儿,出生名门之后,虽说对这些利益牵扯、决断号令之事自小便极为反感,但长久耳濡目染,使他对这些事情甚是熟稔,一经上手便毫无生涩,再加之麾下许员外与祝家五兄弟做事都极为尽心卖力,大小事宜都处理得井井有条,这百废待兴的血刀魔门便真是日新月异,堪称神速矗立成型。 短短一月时日,这原本空旷无物的血刀魔山山巅,已然殿群林立,径道工整,恢宏中不失底蕴,精美更见大气,正是雄正堂皇的大气派,比之那名门大派刀魔门的规模,亦是不遑多让。 只是比之这些古老、有名望的门派,这血刀魔门毕竟草创,人气自是无从比较,恢弘雄伟的殿群,待得一众工匠撤走,便显得十分空空落落,地广人稀。 这还算是许员外运作得当,未曾浪费这月余时日,早已差遣众多伙计遍布各大魔城,将血刀魔门将要建成立派、神主乃是何人、门中已有几位神境高手、入门后待遇与福利一一广而告之,凭借呼延先前打下的偌大名声还未冷淡,还有那丰厚福利的诱惑,总算勉强有了一个新晋门派的红火气象。 待得临近呼延吩咐的日子关头,新晋血刀魔门的诸多外门弟子便也难免忙碌,只因眼见时光流逝,那立派大典的日子已然逼近,似是一眨眼间,便已近在眼前了。 一百七十四、试探 近些日子,刀魔门的消息便未曾断过。 听闻刀魔门换了真传大弟子,却是个平日毫无名气的光头大汉,这大汉随即一鸣惊人,在器魔道大比之中力败那号称身境无敌的魁首杨英,一举夺魁,名动天下。[] 正在万千魔界中人对这光头大汉心生好奇之时,这大汉却是突兀杀上情魔道窃情门,强行掠走那窃情门柳长老的爱女,继而高调成亲。如此行径实可谓桀骜不驯,但之后的事情,才叫闻者惊容,被其肆无忌惮的虎胆深深震撼。 这人竟在婚宴上杀了情魔道祖嫡传张家的现任世子! 一位圣人世家的世子,是何等尊贵非凡的身份,常人若是遇见,早已匍匐跪地,断难生出一丝违拗之心,可这狂傲之徒……竟然真敢下手,怒斩世子! 魔界已有太久未曾发生如此惊天动地的大事了,待得此事风传开来,立时举世震惊,人人为之兴奋非常,总不忘时常打听最新的境况。 这狂徒斩杀了一位圣人世家的世子,便等若蔑视圣人世家的威严,假使圣人世家对这等大事犹自置之不理,恐怕一朝一夕,这一圣人世家的声望便会一落千丈,受人诟病、讥笑,这却是身为圣人世家最难容忍之事,是以人们如今最为关注的,便是这情魔道祖嫡传张家会如何反击,这狂徒最终又会落得怎样的死法。 在这大事之中,最让人笃信的便是最终这狂徒必定难逃一死,胆敢触怒一个圣人世家,那雷霆之怒降下来时,身死应是最轻松的惩罚了。 万众魔界众人迫切期待着张家的雷霆反击,但足足期待了一月时日,这张家竟是出乎意料的毫无动静,平静得似是从未发生过何事一般,这便让众多人瞠目结舌,看不明白了。 与此同时,那刀魔门新晋大弟子、器魔道大比新晋魁首却是异乎寻常的活跃,藉由此事叛出刀魔门,只道自家惹下大祸便该一力担当,就此净身出户,转瞬已然自立门派,号称血刀魔门,正自赶工筑造山头,一月间干得热火朝天,渐至成型。 随后发生之事,看似皆尽合情合理,寻常人对这等有担当、有气魄的豪杰自是好感大增,纷纷慕名而投,但不少身居高位之人,却在这合情合理中隐隐察觉了许多不合情理之处,反倒疑窦大生。 比方这人来历古怪,仿佛自石头里蹦出来的一般,至今未曾有人查明他的来历,却偏生有诸多诡谲,极为高明的武艺,超凡悟性及机缘,尤为蹊跷的还是他最近鼓捣出的这一系列事情,先前还听闻是身境无敌的境界,待得大婚之时,却是爆现峥嵘,一举斩杀那初入神境的张家世子张宇,肉身俨然已是神境修为。 若是留意到这微末之处的人,必定会生出极为古怪的感觉,再来回首琢磨,便会觉着这一切好似皆在他的掌握之中。这是何等精明的算计和布局,极为懂得造势和趁势,连刀魔神主这等枭雄亦被戏弄,这般心机实在非同小可,足以让人对这一位新晋的血刀神主另眼相看。 尤其是斩杀世子之后,竟然能令堂堂一大圣人世家无声无息认栽,无论用的哪门子手段,都让人对其佩服之至。 眼见那新立血刀魔门立派大典的日子将近,对于这么一位注定将在魔界闯出一片天地的枭雄,太多拿到请帖的权贵、富豪俱是持着观望的态度,对于是否去捧场,犹自踟蹰难决。 这态度已然不同寻常,若是换作一个毫无分量的神境高手立派,恐怕大多权贵、富豪拿到请帖便不屑一顾,弃之门外,而今踟蹰、观望,显然呼延在其心中已有了足够的份量,使其权衡利弊,取轻而舍已然艰难,自是难能可贵了。 毕竟这新立的血刀魔门,虽说尚未立派已有两位神境高手在门中坐镇,但这位血刀神主也真是个桀骜不驯之人,早早得罪了太多势力。 情魔道祖嫡传张家,连杀了两位圣人嫡传后裔,其中一位更是世子,即便如今像是息事宁人,但也算结了怨仇。情魔道窃情门自是更不必说,听闻这位血刀神主的夫人便是窃情门柳长老的爱女,乃是其硬夺生抢去的,这冤仇自然结大了。还有那原本依托的刀魔门,想必受得如此耍弄,刀魔神主必定耿耿于怀,怀恨在心。 市井还有风传,说是这位血刀神主昔年还曾得罪过嗜魔道本门、血魔门,又是两大豪门,听说结怨还不浅,这也让众多权贵、富豪起了迟疑之心。 毕竟这立派大典前去捧场,其中颇为讲究,若是去了便势必得罪这五大世家、豪门,日后交情折减,再想修缮也怕艰难。可若是不去,便是不给这位血刀神主脸面,假使日后这位真成了震古烁今的绝世枭雄,独当一面的人物,错过这等交好的最佳时机,待到后来想要巴结,怕也就此断无机缘了。 权衡便是所谓两者取其轻而舍,但究竟二者孰轻孰重,一时之间还真是难以定夺,结果却也大多如若赌博,哪怕细细斟酌,也无从得出十拿九稳的抉择。 是以祝家子嗣跑了诸多门户、府邸,送上请帖皆尽受到礼待,但问起是否前来捧场,除却寥寥数人诸如万历等人得以爽快应诺,其余十有**皆尽含糊应付,怎也没个准信。 这些人的心思,皆尽大同小异,无非观望情势,若是再无变故,应诺前去捧场的人为数众多,自然便是从善如流,日后若是有哪家心生不快,欲图怪罪的时候,也能寻到个说得过去的由头,并非我不识抬举,实在是盛情难却,加之诸多“好友”相邀,被逼无奈才走了一遭,实属无奈之举,这便有了婉转的余地。 就在众人的心思忙于权衡,渐至淡忘了情魔道的时候,情魔城中走出了十余个穿着、打扮极为怪异之人。 说是古怪,只因乍一眼望去,与周遭太过迥然异样,见得这一众人行过,总能引来往来行人驻足打量,目露惊奇之色,更会引得议论纷纷。 只见这十三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但皆尽长得五大三粗,虎背熊腰一般,筋肉虬扎、鼓胀,面中隐见兽性狰狞,仅能从衣着装扮、胡须多少有无才能分辨出是男是女、是老是幼。 可无论男女老幼,身上皆尽穿的是兽皮缝制的战裙,牵着凶性尚存的凶兽为坐骑,身上挂坠、装饰之物,大多为头骨、兽骨、筋皮雕琢串联而成,头冠不知是何种鸟禽凶兽身上的翎羽,用以奇异藤蔓编织,沾有污浊的乱发随意编做无数小辫,自是别具风情。 身处这丝绸、香罗、锦缎飘舞的情魔城,往来皆是俊彦、美眷,除却身有赘肉的富豪、权贵一流,便是猴臂蜂腰的俊彦,或是曼妙、妖娆的美貌佳人,随行有男儿雄风、女儿幽香,却有这么一众人突兀现身,一股子汗渍、兽腥之味扑鼻而来,真是要多古怪便有多古怪。 一百七十五、蛮道! “放肆!” 见得人人暴怒,这一声喝止却是出自那大长老之口,他重重一跺权杖,闷响如鼓,仿佛敲在周遭同道心头,加之那怒而生威的沉重气势,极为强横的神境气息,顿时让一众随从心惊胆颤,足以震慑人心,瞬息噤声。 单凭简单露了这么一手,便让对面算是见多识广的圣山弟子倏然动容,深深望向这朴实无华的老者,那以貌取人的小觑之心立时少了大半。 毕竟求道难,难于上青天,步步皆是如履薄冰,万千人修道,得以安然踏上身境的万中无一,得以晋升身境巅峰的又是万中无一,入得神境者还是万中无一,似老者这般神境巅峰的高手,那更是稀世罕见。任何一位踏入这等神境巅峰境界之人,皆有开山辟地的大能耐,堪比十万精兵,乃是天地间不可多得的奇迹,足以让人对其生出发乎真心的敬畏。 哪怕是这么一个看似落魄、野蛮的老宿,忽而展露出如此磅礴的神境气势,依旧能让人对他心生景仰,也不会觉着受到了羞辱。 对于诸多圣山弟子悄然转变的目光,老宿似是浑然未觉,犹自极为严厉地扫视着一众怒不敢言的随行之人,语气似是训斥,又似威吓。 “我等肩负重任,前来魔界拜见各道圣人,蹉跎千余年一无所成,废尽千辛万苦才能求得一次圣人召见的时机,个中艰辛你等又岂会不知?我蛮道所遇危机,你等又岂会不知?道祖将如此重任交予你我,乃是拳拳嘱托,我蛮道日后能否延续的重担,便担负在你我的肩头,岂能容你等耍弄性子,若是生出事端来坏了我道大事,致使一道上下万千人因此落难,你们谁吃罪得起?你等家人因此惨死,或是成了畜生仆役,生不如死,你们是否会有一丝愧疚之心?” 这一声声质问如若霹雳惊雷,让其余十二人皆尽振聋发聩,默然失言。 话说到这个地步,可谓沉重到了极点,使得其余人等总算晓得了今日之事的轻重,再望向受了教训的自家坐骑,自是纷纷不忍目睹,别过头去只当未见了。提及道中兴亡,亲人日后的安危,这时节的屈辱唯有忍下,眼见自家坐骑受创的心痛也只能憋在心里,这滋味自是极不好受。 待得这老宿绽放神境气息,自是一鸣惊人,那狞笑教训凶兽的十余位圣山弟子早已住手,为首的迎客弟子这便朝老宿抱拳,郑重、恭谨道:“诸位的坐骑只需听话,我等自会照料周全,再无屈打之事,还请蛮道大长老放心!” “劳烦诸位小友了!” 老宿在这些圣山弟子面前自然不敢端起神境高手的架子,这便欣慰一笑,抱拳作礼,和善道谢。 受了一顿好打,原本野性未消的一众凶兽坐骑,此时业已懂得畏惧,又听闻自家主子暗中密语的吩咐与宽慰,自是乖乖任由圣山弟子牵走,安顿去了。 小小芥蒂便这般消弭无踪,那为首的圣山弟子微微欠身做引,含笑招呼道:“诸位蛮道来使,请跟我上山。” 他这般礼待,老宿面上便略带受宠若惊之色,连忙向随行之人暗中递了眼色,便让众人不情不愿,还是与他一道朝这为首的圣山弟子别扭地抱拳作礼,由老宿陪笑道:“劳烦小友。” “请!” 上山之路乃是小径,陡峭几近笔直,石阶密密麻麻足有上万阶,若是老老实实漫步踏上,定会烦厌至极,但无论是引路的圣山弟子,亦或是那应是蛮道大长老的老宿,却走得甘之若怡,平静犹自带着欣喜之色,只因这是一条面圣之路,常人便是想走也断无机缘,圣山弟子与老宿自是极为珍重这难得机遇,自然生不出一丁点儿烦厌之心。 沿途所见的圣山弟子遇见这一群奇异得仿若蛮夷之人,也如常人一般纷纷驻足,朝他们投来了惊奇的目光,却比之常人少了一丝讥讽之色。只因能踏足圣山之人,想必身份不低,而今看这一众人径直朝圣殿行去,便也不敢生出以貌取人的轻蔑来了,仅剩下单纯的好奇,好奇这一队人马自何处而来,又是何等身份,拜见道祖有何要事,有这般好奇之心,也算是人之常情。 便在这万千好奇目光的目送下,除却与那引路的圣山弟子可以谈笑、寒暄的老宿,其余蛮道之人皆俱沉默而行,带着沉重、肃杀之气,一道踏入了圣殿大门。 待得将这一行人领到圣殿的门前,那引路的圣山弟子在门前便自伫足,朝殿内躬身作礼,随即缓缓合拢殿门,立足门畔静静守候。 殿门合拢之后,殿内殿外便忽而成了两个世界,若是情魔道祖无意泄漏声息,怕是至境大能也无法窃听到殿内的动静。 在大殿深处的高台上,赤玉巨座上有个曼妙身影倚身而坐,头顶华冠精美、繁细,白发盘做高髻,身着龙凤长袍,却有着冷艳绝美的面容与身形,虽说坐得慵懒,但无形中自有贵气逼人,令人不敢直视,自惭形秽。 蛮道同行有青壮,才抬头看了一眼便涨红面颊,似有羞涩又生怯意,还是蛮道大长老见多识广,此时也是最为沉稳,兀自目不斜视,眼观鼻朝前稳稳一拜,随即单膝跪地,抱拳恭敬道:“蛮道大长老鹰爪,携道中十二位后辈见过情魔道祖大人!” “唔……” 好似尤物似醒未醒时的无意轻吟,仅此一声便是最为诱人的旖旎之音,充满成熟的风韵,又似是情窦初开的羞涩回应,传入同行的蛮道青壮耳中,肉身顿时起了反应,血脉贲张难以自持,险些失了礼数,自是强行忍耐住之余,更见面红耳赤,窘迫至极。 “俱是同族之人,起来说话吧……” “多谢情魔道祖大人!” 老宿似是未见身后几个小辈的窘迫,从容对答之后,便自率先起身,抱拳便要说话,谁知高台上又传来不满之音。 “同族相见,何须如此拘谨?若是传出去,岂非让人说本宫不苟言笑,刻意为难你蛮道来使?亦或是我如何不近人情?有什么话,还请坐下慢慢言说吧……” “道祖所言甚是,是我等不识规矩,还望道祖莫怪!” 听得情魔道祖隐有怪罪之意,老宿笑呵呵回应,这便眼神示意同行的晚辈,静静分作两队,在大殿两畔自寻座椅坐了下去。 不愧是离圣境最近的人物,这情魔道祖的动人模样与诱惑之音,蛮道大长老依旧能保持沉稳与清醒,但他麾下同行的其余十二人,哪怕是少年与妇女,听得道祖三言两语,心头也会升起难言滋味,似是有什么在撩拨着心念,让他们不由自主地对道祖的言语恭顺而行,生出想要亲近之心,绝无违拗之意。 哪怕是面见蛮道道祖大人,他们也只会心生敬畏,顺从只因对强者发乎本心的尊崇、仰慕,但骨子里桀骜不逊的野性,是丝毫不减的。可在这位情魔道祖面前,仿佛在这一见面的刹那,便对这位绝世芳华的高贵女人心生倾慕,连骨头里的凶蛮之性都被压制得几近消无,甘愿像仆役一般卑微的臣服,发乎本心的恭顺,即便此时这道祖让他们亲吻她的鞋尖,他们也会毫无犹豫地去做。 这是何等古怪的情绪,可是除了蛮道大长老,其余人并不觉着古怪,好似本该如此。唯有感受到这其中古怪的蛮道大长老,微不可查地蹙眉,似是责怪自家低估了这位以情入道的魂修圣人的魅力,后悔不该带着这群后辈一道前来。 但在事关蛮道存亡的大事面前,这些许小事大长老唯有暂且放下,转瞬又自笑得如沐春风,“今日我等前来,依旧为的是那……” “无需老调重弹……” 情魔道祖似是慵懒呢喃,随即漫不经心道:“你们蛮道来使在我魔界踟蹰了千余年,四下拜见诸位道祖,所求无非你蛮道欲图臣服魔祖之事……” 听得她点透,蛮道大长老笑意更甚,“情魔道祖明察秋毫!我蛮道使节前来,无非求的这一件小事罢了!” “这可不是一件小事……”情魔道祖依旧漫不经心,却将“小事”二字咬得极重,若有深意。 “蛮道臣服魔祖,乃是合则两利的大好事,自然不算小事!”蛮道大长老不以为意,依旧含笑道:“诸位道祖若是担心我蛮道处境危急,似是被异族察觉所在,若是并入魔界,会为魔界带来灭顶之灾,其实大可不必!这些不过是谣传罢了……” “呵呵……” 情魔道祖闻言一声轻笑,却是不置可否,转而道:“我一介妇人,从不插手这些事情,你也无需与我解释。我这里倒有件小事,那器魔道下近日将要创立一个名为血刀魔门的新门派,派中神主乃是一位新晋神境的小辈,与我有些过节,我这边只因有些顾忌,不好亲自出手。听闻你此番前来,随行皆是蛮道天才,寻出个初入神境的小辈,待得这血刀魔门立派大典时,当众将那血刀神主击败便是……” 虽说情魔道祖说得风轻云淡,可蛮道大长老却是瞳孔猛缩,蹙眉凝重道:“道祖这事情……” “无需多言!”情魔道祖面色微冷,倏然挥袖打断,柔声却有不容置疑地果决,“只需做好这件小事情,待得魔祖大人征询我意见之时,我自会帮你蛮道说话,促成你们心想之事!” 一百七十六、拜山 待得蛮道大长老离去,这圣殿寂静了片刻,忽而传出一声幽幽轻叹。 “所以当年你让我投奔魔祖,我为何执意不肯,就因为这魔界便是个污浊泥潭,除了勾心斗角,便是尔虞我诈,哪里配得上圣土二字?” 便在情魔道祖巨座一侧的虚空处,忽而浮现出一个淡淡人影,继而瞬息凝实,化作一个身着素色长衫、长发做髻的男子。这男子生得面如朗月,三缕长须飘飘,猿臂蜂腰,正是已过了不惑之年、最为魅力的美男子。 男子自虚空浮现,长叹之余直望着情魔道祖,座下自虚空又浮现出一尊与情魔道祖所坐一模一样的华美巨座,竟是与情魔道祖平起平坐,一眼望去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突兀感,好似本该如此一般。论起气势、气度,他比之情魔道祖丝毫不落下风,甚至那翩翩风度,隐隐还要胜出情魔道祖一筹。 “关系到一脉存亡,其余皆是轻如鸿毛,只需我这一脉得以延续,什么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乃至卑躬屈膝,又算得了何事?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 对于男子的出现,亦或这般平起平坐的不尊行径,情魔道祖似是习以为常,对于男子的凝视宛若未觉,依旧慵懒坐着,梳理着鬓角一缕长发,漫不经心地呢喃道:“当年争执不休,各有所执,继而分道扬镳。而今再来看,我这投奔魔祖的不耻之人,现下已是魔界位高权重的情魔道祖,我这一脉可谓枝繁叶茂,兴盛更甚从前。可你这固执己见之人,当年族中大难将亡,你放不下自家尊严,对魔祖抱有成见,宁死也不愿寄人篱下,结果如何?无非百万余年,你连圣土都被践踏破碎,一脉人丁皆尽断绝,而你这堂堂情圣人,现下却好比丧家之犬,若非逃到我魔界来,连性命都怕保不住了。此时再来一看,我委曲求全,却保住了这情道的香火,你这成见却酿成大难,是否可笑?” 她这番言语,不留一点儿情面,冷漠与讥讽全在言语之间,听得对面男子面脖涨红,张口欲图辩驳,却半响不知从何驳起,终归黯然失色,长久沉默了下去。 男子伤神,情魔道祖却依依不饶,犹自玩弄着自家苍白秀发,慢条斯理道:“你若还觉着我说的是歪理,总该将你那情圣圣土繁衍出昌盛、繁荣之相,抑或晋升至境自成一界,用不容置疑的事实让我后悔、愧疚,比之如今苍白无力的言语强过千百倍。可你偏生不成器,让我有落井下石数落你的机会,可惜见到你如今这副惨不忍睹的模样,我连幸灾乐祸的心思都没了,唉……” 情魔道祖言语柔柔,可每一句都仿佛尖刺、厉锥一般,能刺得男子心头滴出血来,咬牙死死忍耐。 “你心中构造的圣土,便该是世外桃源、情境乐园,人人无忧无虑,为情、爱、侠、义而活,活得精彩,死也要死得轰轰烈烈。可看你那可怜的情圣圣土,百万年前偌大的名头,人人闻之心生向往,无非百万年过去,谁看了都觉着是在苟延残喘,虚仁假义活得虚幻,骗人骗己不说,内里更都是惶惶不可终日,不知何时便有灭顶之灾。哪怕未曾走漏藏身之所,你这充斥着虚假的圣土犹自存在,敢问这数十万年间,谁人觉着你所建的真是乐土?谁人向往,举家来投?” 男子想要冷笑或是反驳,却仿佛忽而觉得喉咙沙哑、面容僵直,无非面颊抽搐几下,张嘴欲言却又失声,呐呐半响,黯然长叹,依旧沉默无言。 “你打心眼儿里看不起魔祖所立魔界,亦或是当年那万千圣土或大界,均难入你的法眼,只觉俱是肮脏得让你难以立足,是以自立一方圣土,勾勒出你心中圣土的模样。当时我族鼎盛,你那圣土一经筑建,便引得天下人趋之若鹜,竞相来投,那时我是敬重你的,觉得你不愧是一个顶天立地的情圣人。可你这人却是顽古不化,不知变通,眼见我族大难之后,族人更是分崩离析,树倒猢狲散,各自奔命逃窜、藏匿,你却还抱着那美妙的梦想过活,实在幼稚得可笑……” “本以为你圣土覆灭之后,总该能如梦初醒,睁开你那蒙蔽了太久的双眼,看到何谓圣土,知晓能让人安心落脚才是圣土的真谛。谁曾想如今听你开口,还是满嘴的陈词滥调,呵……你何时才会清醒?才能放下那可笑的执着?你又有何资格嘲笑这魔界圣土?无论勾心斗角也好,尔虞我诈也罢,这一方圣土却养育了亿亿族人,能让族人在此生存、繁衍,比你一手覆灭万千族人判若云泥之别,你又有何资格嫌弃这圣土肮脏?” 句句慢条斯理地质问,堵得男子心头沉重,回想与自家圣土一道殉葬的万千族人,他便说不出有多愧疚、悔恨。 “算了,过去之事再提无用,既然已然到魔界来躲避风头,你便好生养心吧,待得有些东西琢磨清楚了,再想日后之事也不迟。” 情魔道祖螓首微扬,明媚双目带着玩味瞥了眼男子,面上似有嗤笑之色,“你曾经爱讲道理,如今看来依旧未曾改变,今日我便与你讲一讲这道理二字。方才之事你皆尽看在眼里,前因后果想必你也能猜个一清二楚,是否觉着我这情魔道祖有意刁难一个神境后辈,乃是在魔界日久,便也变得锱铢必较,蛇蝎心肠了?” 这半响被数落、质问得毫无反驳之力的男子,总算在这事情上寻到了一搏之力,神情为之一振,冷冷道:“难道不是么?这事情因果我虽说未曾知晓详尽,但总也琢磨透了十之**,人家本就是情投意合,却有旁人横插一脚,换作是我,也定会怒而反击。随后人家大婚当场,却又有人不识趣,非要伺机挑事、寻仇,换作是我,一样会被激怒!这两个不肖子孙,其中一个更是当代世子。实在愧为圣人后裔!死了更好,省得污蔑了圣人世家的名声!即便其中尚有一个世子,但这一辈子嗣过万数,择优而定做世子,也大有人在。为了如此两个孽障,还要追究不休,为难一个这般重情重义之人,你却来告诉我,这又是何道理?” “重情重义?” 情魔道祖闻言险些笑出声来,望着这几近稚嫩的男人,失笑道:“这小滑头是否重情重义,我暂且不说,只说家中死了两个后裔,一来血脉稀薄不堪大用,二来百万年子嗣已过十万之数,死上一个、两个的确称不上大事,三来本就不算杰出子嗣,无非沧海舍去一粟,自然无干紧要。如此说来,倒真像是我小题大做了……” 听得情魔道祖自嘲,男子反倒一愣,愕然道:“那你为何……?” “可你想过没有?”情魔道祖不答反问,淡淡道:“说是死了两个不值一提的子嗣,但在这二人挂的是我情魔道祖嫡传张家的血脉,尤其那世子,更可谓我张家出世的一块门面。如今连门面都被人砸了,我若还欲息事宁人,叫天下人如何看我?如何看我张家?连这么一个新晋神主都敢践踏我张家的名望,我毫无表示,日后我的声望必定一落千丈,连带我情魔道一脉、张姓世家一脉,皆尽如受羞辱,尤其是其余老鬼嫡传世家,必定百般嘲讽、肆意羞辱,欺负我这软弱的妇道人家,引得我所开创的大道、世家皆尽落没,这便是对了么?” “这……”男子惊愕闻言,却是头一次站在情魔道祖的角度考虑诸多事宜,片刻后即便嘴上不承认,心中也觉羞愧,认同了情魔道祖所言有理,他再无辩驳之言。 二人沉默凝视半响,男子别过头去,又是意味难明地幽然一叹,身影渐至化为虚无,转瞬无踪。 而在此时,下山的一众蛮道来使已然接回了自家坐骑,正自爱抚、安慰,眼见自家坐骑身上伤痕,那颤颤受伤的目光,更觉心疼得厉害。 与自家坐骑亲昵片刻,一众蛮道门人隐晦恨恨回瞪了眼身后巍峨圣山,这才咬牙忍怒,牵着坐骑沉默离去。 一行人走得极快,不片刻已然到了千里之外,这时才有一个中年大汉面有忧虑之色,悄然靠近大长老,密语迟疑道:“大长老,近日得以拜见两位圣祖,暗中所指却均是这新晋立派的血刀神主,此事由里到外,总让人觉着蹊跷!” 大长老眯眼遥望前方,忽而悠然一笑,密语回应道:“这其中有何古怪,我们无需知晓,但有两位圣祖透出交好之意,尤为难得,更为难能可贵的是两位圣祖吩咐下来的是同一件小事,以这小事换得两位圣祖的好意,无论其后有何蹊跷,都值得我蛮道拼命而为了!毕竟……魔界诸圣祖能等,我蛮道却时日紧迫啊……” 这中年大汉咀嚼着大长老的话,渐至明悟了一种大智若愚的心境,只觉这番话句句藏着大智慧,不禁对大长老愈发心生敬佩。 有这大汉扰乱了思绪,大长老沉吟片刻,这便沉声吩咐道:“鹿角,我等前去情魔城继续打探这血刀魔门的情报,你便自行去那血刀魔山走上一遭,无需动手,只当拜山交好吧!” 斜侧有一个似是才成年的汉子,比之周遭同伴要多出一分沉静,骤然听得大长老吩咐,却是毫无诧异,好似早有所料一般,兀自平静朝大长老搭肩作礼,恭敬应道:“是,听从大长老吩咐!” 一百七十七、大典! 距离血刀魔山不过万里,有一人一骑踏尘飞奔而来,看模样无需十息,便该到得血刀魔山的山门了。 这一人一骑非同寻常,骑的并非龙马,而是六角三眼、外骨如铠、肉身粗壮的一头十丈凶兽,奔腾的气势尤为震撼,尘土滚滚、踏如雷鼓,所过之处,那四只沉重粗腿便会留下深深脚印,其速却是快逾奔雷,比之寻常龙马还要略胜一筹。 在凶兽背上,稳稳坐着一个模样粗犷的壮硕大汉,撇开那纠结如麻的乱发与虬扎的络腮胡,乍一眼望去,便会被他那远超同辈的沉稳和平静的面容吸引,亦或是那淡定中不乏睿智光芒的双眼,继而忽视了他一身兽皮战裙、骨头饰物,头冠上五彩斑斓的特异翎毛。 无需多言,这自然便是前去血刀魔门拜山的蛮道俊杰鹿角,自从得了大长老吩咐之后,他便与前往情魔城打探情报的队伍分道扬镳,坐上自家坐骑独自前往血刀魔山。 过七日便该是血刀魔门立派大典的日子,遥遥在千里外便能看到恢宏殿群林立,显然早已竣工,整座山峰正自紧锣密鼓地布置着大典景致,万千人影往来奔走,一派繁忙至极的火热景象,倒也有了门派应有的模样。 见得那工整、恢弘的殿群,衣着整齐的万千人影,鹿角略微蹙眉,心头依旧难掩厌恶之情。但临近血刀魔门山脚,这些许情绪被他很快收敛,依旧恢复了满脸沉静,直待到得山门前千丈,这便示意胯下坐骑降速、止步,跃下来牵缰而行。 “此乃血刀魔门,请问来者何人?” 近日往来繁忙,司职山门待客的弟子也是柳烟与许员外精挑细选的机灵弟子,对人情世故尚算明晓,懂得灵机应变,此时便是见得鹿角这般古怪人物与坐骑,也是略显惊诧,随即彬彬有礼问道。 “我乃蛮道本门真传大弟子鹿角,听闻近日血刀魔门将行立派,特来拜见!劳烦禀报血刀神主一声……” 鹿角常随蛮道大长老在外行走,为人处事自然老到圆滑,温笑作礼之余,不忘隐晦递过去两块身境巅峰血肉,自是魔道中人打通人情惯用的手法。 这山门待客的差事,自也能算是风险与利益并存,若是遇得呼延这等蛮横之人,说不得便是一顿好打,假使有人上门寻仇,头一个身死也是山门待客的弟子。可要是遇到有意交好之人,自然免不了赏钱,如若血刀魔门这等风头正劲的门派,这山门待客的差事可谓油水颇丰,两个外门弟子一日下来,少不得也有数十斤身境巅峰血肉进账,无非一月下来,便俨然赚得盆满钵满,身家殷实了。 如今悄然接过鹿角递来的强者血肉,两位待客弟子暗中掂量掂量,少说也有两、三斤重,再见得鹿角这出手阔绰之人,面上自然笑得愈发真挚。 “原来是蛮道本门的真传大弟子,久仰久仰!”说是久仰,其实这所谓蛮道是何处蹦出来的,这从未听闻过的一道本门非得真传大弟子又是什么来历,两个待客的外门弟子一概不知,无非看在这丰厚赏钱的面上送个情面,这“久仰”便真是客套罢了。 这一位待客弟子说着客套话,另一位已然抱拳歉笑道:“近日我门中琐事繁多,招待不周之处还望多多见谅,请蛮道本门真传大弟子稍候,我这便去禀报神主!” “无妨!”鹿角抱拳作礼,笑得和煦可亲,一看便是极好说话的样子。 那出声的弟子得了回应,这便又是歉然一笑,匆匆上山禀报去了,留下另一个待客弟子与鹿角含笑寒暄,对答倒也不卑不亢,还晓得耍了小心机,不露声色地刺探着鹿角的来历与来意。 他这点小心思自然瞒不过鹿角,鹿角却只当不知,兀自彬彬有礼回应,礼数周到,却也无非虚与委蛇,含糊应付,自是不愿与这小小待客弟子多言。但只看他这谈笑风生的模样,不缺大家风范,哪怕身着兽皮、身伴凶兽坐骑,也让那待客弟子不敢小觑。 二人闲谈片刻,便听得山巅一声爽朗大笑,洪钟一般滚滚传来。 “原来是蛮道本门的真传大弟子到了,快请上山来,你我把酒畅谈!” 听得这声看似爽快的招呼,鹿角便心底嗤笑,只因他所言的什么蛮道本门真传大弟子,乃是顺从魔界的叫法而已,在他蛮道之中并无本门、旁门的说法,自然更无什么真传大弟子,此时听得这神主似是亲近的招呼,其实对蛮道毫不知情,让鹿角听来自是分外可笑。 心里嗤笑,鹿角面上却朝山巅含笑示意,待得有待客弟子前来欲图牵走他那头凶兽坐骑,他与坐骑四目相对,见得自家爱骑那惊慌、哀求的神色,犹自迟疑顷刻,还是咬牙交出了缰绳,忍住不再听爱骑仓惶地嘶鸣声,这便由那闲谈片刻的待客弟子引领上山。 鹿角随大长老出使魔界已有千余年,对魔界已算极为了解,此时一路暗中打量,沿路看去殿堂高耸、雄壮,道径井然,弟子过往忙碌有序,俨然已是井井有条的魔门气派。 要知道创业艰难,听闻这血刀神主空手起家,两月时日便已建下这般偌大的家业,且毫无凌乱的地方,这手段自是非常了得。鹿角自承天才人物,但此时自忖换作是他,怕也难做到这么好,自是不禁对这尚未谋面的血刀神主多了几分敬佩。 待得随行到山巅最为雄壮的大殿门前,那待客弟子躬身伫足,便让鹿角晓得已然到了地头,便也不忘朝领路的待客弟子抱拳道谢,这才自行踏足向前,跨入殿中。 他才踏入殿中,大殿尽头高台上端坐的呼延与柳烟便齐齐睁眼朝他看去,自是难免好奇、惊疑之色。 漫说是呼延,便连生长在魔界的柳烟也从未听闻过这蛮道一说。 一来蛮道使团前来身怀要事,四下奔忙走动,也是为了求见诸位道祖,忙于结交位高权重之人,亦或是讨好诸位道祖身旁亲近之人,呼延与柳烟未曾见过也在情理之中。 二来蛮道本非魔界本有之道,加之穿着、打扮似是来自未开化之地,便是知晓他们来历的人,对他们亦是弃之作蛮夷,连往日谈笑都不屑提及,是以一众蛮道中人到来千余年,听闻过他们名头的人少之又少,呼延与柳烟自然不在其中,此时骤然听闻这所谓蛮道本门真传大弟子鹿角前来拜见,自是好奇不已。 再者他们与这什么蛮道毫无交结,忽而有人突兀前来,来意便显得尤为古怪,让呼延与柳烟商讨半响,犹自捉摸不透,便起了警惕之心。 “这位便是鹿角兄弟吧?哈哈……” 呼延深深打量了鹿角一眼,那惊奇之色转瞬即消,这便爽朗大笑,略微起身抱拳作礼,“快快请坐,快快请坐!鄙舍寒简,若有招待不周,还望恕罪!来人,快快上茶、上酒!” “见过刀魔神主!”鹿角在堂中立足,躬身抱拳深深作礼,这才在斜侧客椅坐下,含笑道:“听闻昔日器魔道大比魁首,如今已然自立门户,过几日便要创立血刀魔门。而我蛮道不日也便将并入魔界,以作魔界第十二大道,在魔界开坛讲道,日后乃是同界中人,我蛮道初来乍到,便该四下多走动走动,正是欲与血刀魔门结下交情,可谓不请自来,倒该请神主恕罪才是!” “哈哈!原来如此!” 在鹿角暗中紧紧关注之中,呼延面上最后一丝警惕之色业已烟消云散,释然朗笑道:“上门的都是客,岂有怪罪客人的道理?这若是传出去了,岂非叫天下人笑话我血刀魔门不识规矩,不懂待客之道?” 谈笑之间,已有司职礼待的外门弟子往来穿梭,替呼延、柳烟与这鹿角备上茗茶,筹备酒宴,顷刻间已有一桌子美酒、佳肴香气四溢,分外诱人。 “我血刀魔门将要立派,这蛮道将要成为魔界第十二大道,说来倒真是巧了!哈哈哈!既然如此有缘,便真该常走动,结些善缘!”呼延朗笑起身,这便热情招呼道:“来来来!鹿角兄弟,你我把酒畅谈,今日定要尽兴!” 这一番酒宴自是相谈甚欢,仿佛鹿角与呼延夫妇极为投缘一般,待到尽兴已然月上枝头,三人皆是意犹未尽,但看着时日渐晚,鹿角不得不满脸抱憾,起身告辞。 呼延夫妇相送到山门,犹自依依不舍,临到鹿角执意离去,呼延却是幡然醒悟,似乎这时才突然想起自家忘了一件重要之事。 “看我这顿酒,喝的真是糊涂了!来人,快来人!还不快快送上请帖?若是七日后鹿角兄弟与蛮道诸位不到,岂非我血刀魔门立派大殿也要黯淡无光,索然无味?” 这便有人立时拿来请帖,鹿角自是不会推辞,这便珍重接过、小心放好,释然一笑,抱拳真挚道:“二位还请留步,七日后立派大典,我与蛮道好友定会前来捧场!告辞!” 见他执意离去,呼延夫妇自是依依告别,犹自站在山门处目送鹿角远去的背影,柳烟这才一声冷笑,密语道:“事有反常必为妖!” 呼延犹自笑得爽朗,嘴角却勾起一个诡异的弧度,“善者不来,来者不善呐……” 鹿角坐在自家坐骑背上朝情魔城疾驰,兀自琢磨着今日见闻,待得许久后不由一声嗤笑,心里轻蔑道:“偌大名头,不过尔尔!” 一百七十八、邀战 七日光阴,似缓实快,仿佛瞬息即逝,眨眼间已然到了血刀魔门立派大典的日子。 如今已然有模有样的血刀魔门,今日更是呈现出一副欣欣向荣的气象,任一个自觉聪明的新晋血刀魔门弟子,大清早便兴奋得睡不着觉,激动得红光满面,挂着掩饰不住的笑容四下奔走,只因自家将要见证的巨大荣耀。 一个门派的建立,而且是一个注定走向强横、辉煌的门派即将建立,今日便将举行立派大典,能够参与这等大事之中,日后依托在这庞然大物之下享受安乐与强大,但凡毅然加入血刀魔门的新晋弟子,无不觉得兴奋、激动,与有荣焉。 寻常人自然不知这背后的暗流涌动,只是近些日子时常听闻这将要立派的血刀魔门的传闻,听得最多的,莫过于这新晋门派里那位神主的诸多传奇,虽说久经传扬,已然变出各种光怪陆离、如若神话的版本,但寻常人平日里最喜好打听的,也正是这真真假假、几经渲染的惊人之闻,是以哪怕夸张、荒诞至极,也让寻常魔界中人津津乐道,不绝于耳。 一月前在魔界十二座大城传开的血刀魔门招徒的消息,才传开便真是一呼百应,无数怀揣野望的年轻人,抑或是郁郁不得志又自觉怀才不遇的落魄之人,皆尽朝血刀魔山的方向蜂拥而去。这般趋之若鹜的景象,连自觉早有预料的许员外亦是大呼意外,随后不免唏嘘,感慨神主而今那如有魔力的名头,果然非同寻常。 如今在市井有关门主的风传,虽说他许员外便是幕后推手,这诸多传奇之事传扬开来,免不了他费心渲染、暗自推动,才有今日这惊人之效,但这诸多手段的背后,还是连许员外过了许久依旧觉着震撼至极的神主事迹。 所谓真金不怕火炼,若没有这些铁铮铮的传奇事迹,若是一个名声不显的神主,恐怕即便许员外再如何施展推手,也断无这般万千人闻风来投的壮观景象。 现如今,看着在他努力下成就的血刀魔门,这一副大门派的气象,饶是他自觉久经风雨,亦不免唏嘘、自豪,对这位气魄非凡、又拥有令他折服的魅力的神主大人,他更是由衷的钦佩。 当然,如今许员外由衷钦佩的人中,必定还要加上那位看似柔弱,内里却英明、果决的神主夫人。这一月多的时日里,无数决断、命令,便出自这位隐于幕后的神主夫人之口,全亏得神主夫人亲自掌舵,这血刀魔门才能以惊人的速度建成,还能有这般繁荣景象,最大的功劳非夫人莫属,许员外无非跑腿、做事,对这位手段厉害的神主夫人,许员外早已折服,暗中敬畏有加,惊为天人。 今日便该是立派大典,许员外不大懂得其中规矩,亦是神主夫人总掌全局,才能将这在许员外看来一团乱麻的大事,从容处置得井井有条,至今未出一丝纰漏。 身为外事大长老,许员外今日亲自坐镇山门,总领这礼待、迎宾之事。这迎宾、礼待乃是今日重中之重,若是不亲自坐镇,唯恐这些才招来的外门弟子招待不周,怠慢了今日前来的各门权贵,一个不好便为门中落下隐患,是以许员外自然极为上心,唯有亲自坐镇总领,才能放心。 手持请帖的权贵、富豪在山门处安置贺礼的时候,自会与许员外这血刀魔门的外事大长老伺机寒暄,说些恭贺、讨喜的客套话,四下打量之后多半会对门派这井然有序又红火繁忙的气象大加赞赏,毫不吝啬溢美之词。每每听闻这些话,许员外自是分外自傲,哪怕依着礼数谦逊客套,亦难掩面上得意的神色,这时候的许员外,更会庆幸自家的运道。 今日此时,他与平日里讨好、巴结都难攀上一句话的真正大人物谈笑风生,无需卑亢,仿若平起平坐,多亏那日万幸遇得神主,又得神主另眼相待,才能有他平日做梦都不敢想的荣誉与成就。 即便如今回想起那时与神主的相遇,许员外犹自觉着如在梦中,至今还似是有些难以置信,有时夜里做梦也会笑醒。 如今的他,比之两月前的他,显得更加自信、从容,隐隐有了上位者的雍容气度,只因比之两月之前,如今的他已然笃定,自家那时的抉择,实在是英明到了极点。 他十分确定,只需他坚定不移地跟着这样一位神主,还有这样一位神主夫人走下去,必是一条通天大道,日后的路会越走越宽,他们许家说不定……也能有名扬天下的一天! 这是他许员外曾经做梦都不敢想的狂妄念头,但如今这念头滋生出来,却渐至有了令他想起来便热血澎湃的致命诱惑。这狂妄的**让他有了奋斗的动力,随着见识过神主与夫人两位主子越来越多的本事,他渐渐有了底气,有了自信,连这说来狂妄的野心,也让许员外开始觉得会有成真的一天,而且越来越笃信。 “哈哈!许老板真是有本事!” 这时拜上请帖、送上贺礼之人名为贾汤,却是许员外往日的同行,同是在情魔城中做的闲散买卖,生意一样做得不大也不小,只因常与许员外抢夺饭碗,私下里自是早有嫌隙,平日里相互不大看得惯。 在派发大典请帖之时,许员外琢磨了许久,本想藉此机会发张请帖让其前来,继而便能在这老对头面前耀武扬威一番,好生得意一把,但琢磨着此乃门中大事,断不可因私乱公,这便未敢乱来。若是按着夫人定下的规矩,这贾汤虽说也算一介富豪,但这富贵的程度远远达不到夫人定下的底线,是以许员外只好抱憾放过了这扬眉吐气的大好时机,未曾将这老对头放入宾客单子之中。 谁曾想他难得想要高抬贵手,这贾汤偏偏却恬着脸硬凑到了他的面前,低声下气、好话说尽,更是托了不少关系送上厚礼,即便在他许员外这老对头面前屈辱低头,也执意欲图讨要一张大典时的请帖。 这才叫许员外暗爽、痛快,在贾汤面前犹自捏拿着架子,迟迟不给个准话,好生扬眉吐气之余,也不忘将此事一五一十地如实禀报给夫人知晓,连一应厚礼也悉数上交,自是不敢独专,交予夫人亲自定夺。 其实贾汤的行径,许员外与柳烟皆尽心知肚明,只因这等富商虽说有些浮财在身,但身份自是不上不下,便总想着再上一层楼,自是断不愿错过这等盛事。一来若是参与其中,得以与诸多顶尖权贵、富豪共参盛事,便等若身份骤升。二来能寻到这么一个与权贵、富豪搭讪的机会,自是机会难得,说不得便能有他贾汤的大机缘,哪怕仅有万一的可能,也值得贾汤朝许员外低头,屈辱谄媚了。 如贾汤一般心思之人,但凡遇得类似盛事,便如过江之鲫,比比皆是。 许员外未曾遇得呼延之前,其实也是这般尴尬的地位,也时常做着与贾汤一般的卑贱行径,只为求得一丝飘渺机缘,如今改头换面,自是感触颇深。 柳烟自幼跟随柳如胭,也见多了此类事情,如今做主便也熟稔、老到,毫无生涩,将厚礼一半收归门中,一半依旧让许员外放心收好,便在宾客单子上勾出了贾汤二字,算是与贾汤做了笔各取所需的公平买卖,并吩咐许员外日后也照此处理。这般处置可谓面面俱到,哪怕被剥去一半厚礼的许员外,换得心安理得,自然也是毫无怨言。 “才两月不见,许老板便已今非昔比,成了血刀魔门这等豪门的外事大长老,可谓位高权重,一步登天了!”贾汤满面肥肉笑得如沐春风,自是不吝啬赞溢之词,但言语里却难免有种酸涩的气味,“许老板这般翻云覆雨的手段,小弟佩服!佩服!” “哈哈!贾老板过誉了!”许员外朗声大笑,抱拳自谦,听得贾汤那浓浓的嫉妒之音,心里自是更觉得意飞扬,自然也不介意,在这般场合下为贾汤留些颜面,以显示自家大度气派,“贾老板能来,鄙派蓬荜生辉啊!快请进,快请进!” 难得机会,贾汤本欲与许员外再行搭讪、奉承几句,以往日的交情换个善缘,日后也能多条财路,可此时时近午时,正是来人最多的时候,宾客络绎不绝,许员外说完那句客套话,便留下一句“抱歉”,不再理会意犹未尽的贾汤,转为与下一位权贵谈笑风生去了。 贾汤动了动嘴皮,那笑脸便有些尴尬、难看,无非勉强撑着,咬牙眯眼盯了许员外背影一眼,继而风度翩翩自行上山,转身面色已然阴沉下去,心里冷哼一声,暗骂道:“小人得志!总有你这奴才乐极生悲的时候!” 许员外忙着招呼这云集的宾客,对于贾汤这等今日盛事里的小人物自是再无心情搭理,真是转头即忘,若非碍着往日的情面,连方才的招呼怕也懒得打,已算是极为念旧之心,若是晓得贾汤此时心中所想,必定嗤笑一声,鄙夷道:“不识好歹!” 这立派大典在明日清晨日出的刹那,取意欣欣向荣,长盛不衰,自是大吉大利,今日不过招待宾客汇聚盛宴,是以到得傍晚还有宾客陆续前来,但比之午后来宾的热闹,自然清冷不少。 临近盛宴开席,地表微颤,继而隆隆有声,如万马奔腾之感,许员外倏然抬头遥望,待得看清遥遥狂奔疾驰而来的十余头凶兽,不禁双眼眯做细缝,瞳孔猛缩乍现一缕寒光,面上笑意微冷,心中更是嘲讽道:“得!这挑事的终归还是来了!” 一百七十九、羞辱 自打上次鹿角不请自来,便让众人起了警惕之心。 待他离去之后,柳烟便唤来许员外,吩咐他着紧打探这鹿角之事,见得夫人与神主一副郑重模样,许员外自是不敢轻忽,急忙将这密令遍传刺探,不出三日便有了密报传回。 情魔城乃是许员外与祝家五兄弟曾经久住之城,待得敲定密谋立派的大事,打探情报自是重中之重的大事,是以血刀魔门的第一批密探,大多原本便是几人的心腹、手下,情魔城中最为密集。以六人在情魔城打下的根基,其余地界的情报网兴许还薄弱至极,但想要在情魔城打探点情报,自是手到擒来。 这么一票古怪人群,又暂居情魔城中,虽说往日深居浅出,但也早已有人留意,此时打探自然迅捷。 有关蛮道来使的情报无非三、五页,第三日便已交到许员外案头,却已然详细至极。只因这蛮道来使所图乃是臣服大事,平日里自然不在市井多走动,寻常巨细、琐碎之事便鲜少打探得到,但前几日出城直往情魔圣山一行,却落入太多耳目的眼中,此时听得上面询问,自是汇总上报给了许员外。 这耳目之中也有能人,自吩咐中寻摸出了一丝慎重的气味,这便更深挖掘,甚至不惜前往宝阁求购蛮道来使的情报,便连这蛮道来使到魔界近千年几番出没的情报也一并上报,便让许员外大喜过望,对这人青睐有加,立时重赏之余,更是自行做主提拔,让这聪明人做了个小头目,这却是题外之话了。 正所谓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既然知晓鹿角来者不善,对这蛮道来使的情报,众人自是极为重视,许员外细细阅览一遍,便也不敢耽搁,急忙上奏给了呼延与柳烟。 二人琢磨半日,尤其关注蛮道来使前往情魔圣山这一看似不经意的细节,推算一番时日,立时对这鹿角的来意猜到了十之**,一面让许员外继续打探,一面却似是毫不知情般,再未提起,却是全不在意。 许员外本还有些迟疑,只道神主与夫人不够重视,转眼却又恍然大悟,自知如今乃是落了根脚,便只能守不可攻,虽说被动,但他自忖两位主子均是世间绝顶的聪明人,如今既然已猜透了其中曲直,料必这风轻云淡之下,早已拿定了应对之策。 既然有两位英明主子亲自应对,这便无需他来担忧了。 遥遥见得这一众奔腾而来的蛮道来使,许员外心思倏转已然放下,拿出与对待适才道贺之人一般无二的爽朗大笑迎了上去,极为亲近地招呼道:“哟!蛮道众位可是来得及时!还请速速上山,这立派大典将要祭祖,就等众位了!” “这位……是血刀魔门的许长老吧?” 蛮道大长老倒是和善面容,即便遇得许员外这一个小小门派的外事大长老,见得他含笑迎来,也是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远远便跃下坐骑,大笑道:“抱歉,抱歉,实在抱歉!些许小事耽搁了片刻,只盼未曾来迟!看这天色,立派大典祭祖还该有少许时辰吧?” “您便该是蛮道大长老吧?”许员外更是惊喜,这便抱拳恭敬作礼道:“居然劳动蛮道大长老亲自前来,我血刀魔门立派大典真是蓬荜生辉!鄙门不胜荣幸!蛮道诸位来得正好,不早不晚!哈哈!快请、快请!” 见得二人客套,其余待客弟子自是极有见机,这便前去欲图牵去众人坐骑,却遇得几人无声抗拒,这便有些尴尬。蛮道大长老立时一瞪眼,麾下众人终是不清不愿交出了坐骑缰绳,依依不舍目送自家爱骑哀鸣牵走,心里自是不大痛快。 这私下里些微不愉快,未曾影响蛮道大长老与许员外的欢谈兴致,俱是恍若未见,由许员外亲自引路,谈笑间快步上山。 说实在这蛮道众人的确来得略迟,虽说立派大典祭祖在午夜,但傍晚有宴,乃是群雄聚首欢谈之时,比之立派大典的重要性也不遑多让,若非久等蛮道众人不至,怕是早已开场,说来的确是蛮道众人失了礼数。 这其中失礼之处各人自是心知肚明,可这大长老却客套几句便算道歉,随后就忙着谈笑风生,哪里能寻到一丝真挚歉意,反倒透出一股傲慢之意,这便让许员外心里暗自咬牙,对这有心挑事的蛮道众人自是无甚好感。 正自与蛮道大长老敷衍谈笑间,他转念一想,今日这群人上山之后怕也难逃自取其辱的结局,这便心情舒畅了许多,只是才走两步忽而灵光一闪,顿时又是倏然惊神。 “娘西皮滴!听闻这蛮道大长老乃是神境巅峰的境界,这货若是撕破脸皮,不顾他长辈的身份,亲自动手刁难神主……否则不过立派大典,何须劳动他的大驾?此番怕真是为达目的,想要不择手段,不要脸皮了?若是这老货真如此没皮没脸,今日怕真要被他闹得无法善终了……不妥!我该速速暗禀神主与夫人才是!” 想及此处,许员外瞳孔骤缩,偷偷瞥了眼身旁笑意和煦的大长老,却是立时惊出了一身冷汗,急切间偏偏寻不到机会传出话去,更是急得满面虚汗连连,陪笑搭话亦是时而恍惚,笑得尤为勉强。 对于许员外这突如其来的异状,蛮道大长老却宛若未觉,犹自笑得爽朗和煦,四下打量所遇景致,不时便啧啧惊叹,夸赞非常。 这上山之路,于许员外而言却是煎熬,好不容易陪到山巅,待听得耳畔传来熟悉的朗笑声,他终是大松了口气,如释重负。 “哈哈!蛮道大长老亲自前来,血刀魔门不胜荣幸!”呼延相携柳烟踏步而出,遥遥见得蛮道大长老便朗笑出声,惊喜之意溢于言表,自是透着有意亲近、交好的意味。 “还有鹿角兄,能够赏脸为我助威,果然信人!”与蛮道大长老谈笑间,呼延也算面面俱到,未曾忽视一侧默然含笑的鹿角,随即大笑道。 这时节有蛮道大长老在前,自然没有鹿角接话的份,他便与呼延含笑颌首示意,看模样依旧平静,淡淡如水,实在看不出他欲图挑事的端倪。 “果然英雄出少年,闻名不如见面,早就听说血刀神主乃是绝世天才,今日得见真容,却真是英勇神武之姿,名不虚传哪!” 见得呼延,蛮道大长老便双目大亮,惊叹之余不忘溢美之词,对呼延自是全无长辈的架子,言语间透出平辈论交的意思,听得许员外在旁心惊胆颤,急得暗中朝呼延不断挤眉弄眼,生恐神主与夫人一时不察,中了这不要脸的老货的阴毒算计。 他心急若是呼延忽而疏忽,未曾留意此时蛮道大长老欲图平辈论交的阴险用意,待得随后这老货将要插手时便寻到了由头,事情便大大不妙。 谁曾想他示警心切,呼延却仿佛未曾留意一般,更像是没能察觉这老货的阴险用心,兀自与蛮道大长老把臂言欢,透着热情、亲近,相携同往主神殿行去。 “蛮道大长老过奖了、过奖了!这般夸赞,叫我等晚辈怎生承受得起?哈哈!倒是蛮道大长老之名,才是闻名遐迩啊!晚辈仰慕已久,今日得以见得尊驾,更得大长老赏脸亲至,乃是我血刀魔门上下的大幸啊!” 听得这话,许员外终是将心放到了肚里,此时笑得才尤为自如,招呼着余下的蛮道众人随行前往主神殿,心下不免暗自赞叹,“不愧是神主大人,这些许阴谋诡计连我都能一眼看穿,又岂能瞒过神主大人?哈,倒是我杞人忧天了!” “哎呦!不敢当啊不敢当!” 蛮道大长老面生局促,这便恭敬退下半步,转而佝偻身躯,朝呼延诚惶诚恐抱拳道:“血刀神主您贵为一派之主,老头我不过一介长老,我又岂敢妄自尊大,倚老卖老,断不敢自诩为神主长辈,自是神主为尊!再者似神主这等绝世英才,日后注定将成魔界一方枭雄,老宿自叹不如……” 这时节一众人已然走到神殿门前,殿内诸多豪强、权贵、富豪纷纷望来,自是惊奇何人如此尊贵,能让高傲如血刀神主亦亲自出门相迎,欲图一窥真容,呼延依旧执晚辈礼想要搀扶蛮道大长老入门,含笑张口正要谦逊几句之时,一侧却传出一声尤为突兀的嗤笑。 “绝世英才……就他?我怎生听闻这魔界绝世英才,当是嗜魔道本门的真传大弟子胡一刀?这秃贼又是何处蹦出来的?也敢自诩绝世英才?实在恬不知耻!” 此言一出,立惊四座,原本欢声笑语一片的血刀神殿,骤然间便鸦雀无声。 无论宾客或是血刀魔门弟子、长老,此时皆尽愕然循声望去,被这鄙夷狂言震得一时失声,正要看看究竟是什么人有这等好胆,胆敢在这血刀魔门的地头口出狂言,在这血刀魔门立派大典之时,出言羞辱这本就狂傲的血刀神主。 一时间,万千人心中俱是冒出一个念头,震撼得无以复加。 “这是何等狂妄之徒?” 一百八十、立威! “住口!” 听得这番讥讽、辱骂之言,蛮道大长老率先变色,倏然扭头朝身侧望去,怒容瞪眼间已然暴吼喝止,声色俱厉。 只因这口出狂言,如今引得万众瞩目之人,正是与他同来的一个蛮道中人,生得比其余蛮人更见魁梧,如若雄壮肉山,满面横肉目光凶野,手杵腰侧斧柄,此时昂头俯视着呼延,俱是嘲讽、轻蔑之色。 “大长老何须如此自降身价?”听得蛮道大长老喝止,这人不仅不惧,反倒朝大长老瞪眼道:“这人耍弄心思,又自背门叛师,实为天下第一奸佞小人!哪里有一丝一毫的坦荡之气、豪强之形?这般行径卑劣之人,心胸狭隘,岂能是绝世英才?我看他不过自吹自夸,自我标榜罢了,这等小人如若跳梁小丑,我自是看之不起!大长老无需如此讨好于他,只需容我一战,便能让他现出真形!” “我叫你住口!” 大长老气得颤抖,咬牙切齿再行怒喝,那神境巅峰的磅礴气息轰然四溢,如巨山般狠压向这出言不逊之人,将其压得周身涨红,继而一口鲜血喷出,踉跄倒退险些跌坐在地,他才收回神威,寒声道:“犀足!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竟敢与我争辩?早知你这般不识规矩,我真该将你赶回蛮道圣土,也断不至于因你坏了我蛮祖的大计!” 这边厢狠狠训斥着那壮汉,他转头已然朝呼延歉然陪笑道:“老宿驭下不严,叫神主与诸位看笑话了!抱歉、抱歉,实在抱歉!” 说话间,他不仅朝呼延抱拳致歉,犹自未忘朝惊愕望来的四周宾客抱拳作礼,道歉的神情倒是十分真挚。 只是时至此时,场中俱是聪颖超凡之人,但需露出这些许端倪,岂能还看不清楚,再望向这虚情假意致歉的蛮道大长老,这便已是恍然大悟,“敢情是来闹事的!这一招借刀杀人,也不知是哪位大能的手段?” 如今已然看明局势,这万千聪明人自然含笑示意,却断无一人接口搭话,自是死也不愿趟这一谭浑水,免得稍有处理不当,便要得罪本不该得罪的大人物,最好便是置身事外,谁也不得罪。 “无妨!无妨!哈哈!” 这时节会接口的自然只有呼延,他似是对这闹剧不以为意,仿佛心胸大度至极,朗笑依旧,反倒宽慰蛮道大长老道:“前辈无需介怀,年轻人总有热血、傲性,尤其是犀足兄这般英勇神武的年轻人,有些桀骜脾性原也是情理之中!再者说,犀足兄之言并非信口雌黄,说我背门叛师,这事情……” 言及此处,呼延自嘲苦笑,笑得尤为苦涩,摇头似是说不下去,抑或无言辩驳,这便苦笑道:“恩师刀魔神主对我恩重如山,一应错事皆因我而起,千错万错……亦俱是我之错,是我愧对师门,愧对恩师,犀足兄骂得对!但这所谓绝世英才之名,却绝非我自夸而出,实在是同道中人妙赞,我亦是断断承受不起,还请诸位日后再勿提起,真乃折杀我也!” 这话说到后来,他已然面色郑重,朝四方抱拳作礼,亦是真挚得毫无作伪之色。 蛮道大长老闻言惊容,随即苦脸长叹道:“全怪老宿!真不该带这口无遮拦的呆货前来,没来由坏了诸位的兴致!血刀神主断不可自责,否则叫老宿如何自处?实在无地自容,连这贺喜之宴都无颜再待了!” “这绝世英才之名,纵观天下豪杰,谁敢说血刀神主名不副实?”便在这时,殿堂中央之处忽而传来一声沉喝,便见一个颇有威仪的大汉厉目扫视,扬眉道:“力败身境无敌杨英而夺魁,再败我万历,随后连那情魔道魁首花语也败在我兄弟血刀神主手下,若非那嗜魔道胡一刀久去未归,料必也断非呼兄弟敌手,这绝世英才之名若连他都不够资格,敢问天下群雄,还有谁敢当?” 万历骤然厉喝,声如宏雷在殿中滚滚激荡,在场之人俱是振聋发聩,不敢直视万历这锐利目光,纷纷别过头去,对这他这声声质问,更是无言以对。 听得万历这时出言力挺血刀神主,蛮道大长老面上诧异之色一闪而逝,深深望了眼这威严甚重的万历,隐晦咬了咬牙。 “我虽早已猜到这血刀神主与器魔道祖暗中必有渊源,但只以为不过一笔买卖,而今这血刀魔门若是生事,这器魔道祖一脉定然不会再行鼎助,任其自生自灭。但这万历此时出声力挺血刀神主,好似巨魔道与这血刀神主之间也有些不为人知的牵连,这倒是我有些失算……夹在诸多圣人之间,若是势必得罪一方,为我蛮道大计,也唯有势在必行了!” 便在这刹那寂静之中,忽而又传来一声冷笑,却是那被同伴搀扶住的犀角,这时虽说被大长老神威伤了气血,犹自有些虚弱,闻言却依旧不服,呸了口血沫,撇嘴鄙夷道:“且不说那位连我在蛮道圣土都曾闻名的嗜魔道魁首胡一刀,纵观魔界,也唯有这魔界身境第一人,在我眼中才可称之为绝世英才!便说我蛮道不日便要并入魔界,似他这般实力的英杰,我蛮道大有人在!他如今已入神境,正好与我比试比试,若是连我都胜不过……哼哼!日后这绝世英才之名,休要再恬不知耻,自家再往脸上贴金了!” “犀角!” 蛮道大长老闻言似是勃然大怒,那神威又自勃发,将欲朝犀角狠压而下,仿佛真要将这狂傲之徒好生教训一顿,让他晓得闭嘴,却被身畔突兀伸出的一只手臂阻拦住。 “大长老息怒!” 呼延那横拦之手稳若磐石,蹙眉直视那昂然桀骜的犀角,忽而沉叹道:“此乃我血刀魔门庆贺之宴,实在不宜动手!虽说我自承不算什么绝世英才,但我如今毕竟已是一门之主,自家名声关乎一派名望,断不可容人这般一辱再辱,却是不欲争也必将一争了!只是犀角兄如今受创,我若出手便有不公……” 言及此处,仿佛他亦觉着难办,不免蹙眉沉吟,蛮道大长老却是闻言急了,急忙道:“血刀神主是何等身份,何须与这一介不是体统的小辈置气,他那疯癫之言何必当真?还是勿要坏了众位大好兴致……” “好!” 这边厢犀角却是懒得理会这许多曲直,听得呼延之言便自双目大亮,挣开周遭同伴搀扶之手,兀自活动脖颈、手脚,浑身噼啪脆响,虬扎精肉抖动如浪,继而目如野狼直瞪呼延,自腰间兽皮小袋里取出一粒乌黑药丸服下,嘴角已然狞笑。 “我蛮道灵药冠绝天下,这些许气血动荡之伤,一粒稳气丹足矣!” 说话间,他那动荡血气已然稳固,经由他那战意激发,便如贯日血虹般一柱擎天,炙热、耀目如烈日,磅礴不可小觑。 “哈哈哈!我已然痊愈,你无须顾忌,我亦不欺负你,五百年前晋升神境,如今近两山之力,对上你应是旗鼓相当!来,战吧!” “犀角!”蛮道大长老怒极大喝,似是对这不听话的小辈恨得咬牙切齿,拳头捏得咔咔作响,却奈何在旁人地头,唯有朝呼延望去,强自陪笑道:“血刀神主……” 呼延抬手制止,随即眉头渐至舒展开来,忽而笑道:“蛮道大长老无需担忧,既然犀角兄有意比划,我奉陪便是!但请蛮道大长老放心,我自是晓得轻重,断不至于伤了犀角兄便是!” 谈笑之间,他右臂已然隐化黑龙,狰狞舞动便恍惚有咆哮龙吟传出,气势便一冲再冲,比之犀角更要嚣张、霸道,刹那间便已压得犀角有种透不过气的错觉。 “一招!若犀角兄能接下我这一招,我便自叹不如,这血刀魔门……不立也罢!” “哼!大言不惭!”犀角闻言怒容大骂,“有这耍嘴皮的功夫,不若即刻出招,看你究竟有几分真本事!” 这边厢各有狂言震得四座寂静,鲜少有人留意到蛮道大长老似有焦急,隐晦朝鹿角狂使眼色,却换回鹿角宛若未觉,兀自深深打量着此时的呼延,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 见得这回应,蛮道大长老隐有惊怒,狠狠瞪了眼自作主张的鹿角,咬牙切齿之后,心底对这超出他算计的局势仅剩下无力的哀叹了。 呼延身侧的柳烟淡然含笑,悄然将这二人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再望向那似在沉思的鹿角,嘴角似是勾起了一丝玩味、有趣的笑意。 “逆龙无悔!” 黑龙仰天怒啸,倏然冲天而起,随即如化天际流光,或是陨落神石,以暴戾、迅疾之姿朝犀角俯冲而下,那狂猛煞气一经爆发,便引得万千人面色大变,包括那刚才还口出狂言、对呼延鄙夷、不屑的犀角。 “不可敌!犀角速退!” 蛮道大长老率先惊惶失措,顾不得颜面,朝犀角急切暴喝。 “我……我认输!” 黑龙未至,那煞气已然让犀角吓破了胆子,听得蛮道大长老那怒喝才倏然惊醒,浑身一颤,面色惨白,呆滞望着那狰狞黑龙,一声喃喃认输之后,却是浑身力道散尽,瘫软跪倒在地,瞬息虚脱。 呼延倏然鼓劲,那黑龙如有灵性,便稳稳停在犀角头顶,依旧是狂霸得震慑人心。在呼延若有深意地一瞥中,犀角面无表情收回了不知何时踏出半步的脚,好似被这一招惊得心神震撼,怔怔望着那风中狂舞的黑龙,犹自未曾回神。 “哈哈!蛮道大长老,犀角兄还是送去休养为妙,我们进去喝酒吧!今日难得群雄一聚,定要尽兴!哈哈哈哈……” 一百八十一、万年 午夜,九月攀上夜空正中,如若九粒明珠,朦朦幽明。 在血刀魔山之巅,那巨碑高有千丈,黝黑肃穆,有直插云霄之势。这碑前已然跪满了人,人人面带哀恸、悲痛、黯然,却俱是难得的真情。 只因这碑上最大的两个字,便是“人祖”二字! 人族之祖,即便有千错万错,也无人将任何错归在这位人祖的身上,只因若无人祖传扬血脉,世间便无人这一族,对于这位陨落的人祖,便是呼延这等魔头,自问这一跪也是发乎本心的。 至于其余人等,无非是想及人族当年的辉煌,因人祖陨落而落没至今日这步田地,如若苟延残喘,东躲**好似丧家之犬,自是心生哀默,黯然伤神。 这巨碑名为祖碑,但凡欲图立派,亦或是人族世家、大家,家中祠堂中央也必会有这么一尊祖碑,乃是祭奠先祖之用,人祖之名为尊,其下才是大难战死的诸位至境大能、圣人,其下才是各人逝世的历代先祖。 呼延不知先祖,可在这祖碑矗立山巅之后,除却人族耳熟能详的人祖及诸位战死的至境大能与圣人,他在一个极为隐秘的时候,在这祖碑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处悄然刻下了“刀圣”二字,略微犹豫片刻,又刻下“剑圣”二字,这才释然以对。 面对这些令人尊敬的尊位,血刀魔门立派大典这祭祖九拜,呼延拜得真心。 “祭告人祖,诸位先祖、老祖!即日起,血刀魔门至此立于天地之间,自当谨记诸位教诲,为我人族之崛起而奋发!为我……” 这祭词乃是早已写就,呼延这一月背得滚瓜烂熟,此时宏声吟唱,倒也似模似样。随着他祭词之声滚荡天地,悠长远扬,这魔界夜空恍惚传来古老、苍茫、低沉的角鸣之音,似是应和又似哀鸣,如若天地对这陨落众强的幽叹。 一股难言的低落滋味在这方天地弥漫,使得众人亦是哀默无言,只是随着祭词朝祖碑叩首,再叩首。 祭词渐至末尾,呼延总算也随之渐至放下心来,只因比起这祭祖告天的仪式,立派大典其余之事便俱是旁枝末节,无关紧要了,即便其后再生出何事,也难以影响血刀魔门已然立派这一事实,此事一定,大事已成。 这祭词终结之时,就能算是尘埃落定之时,意味着血刀魔门已然立派,再无变数。 “恭喜呼兄弟!哈哈!” 听得祭词念到完结,万历率先大笑出声,随即又佯作懊丧道:“瞧我这嘴!还叫什么呼兄弟,实在不识大体!日后便该尊称为血刀神主了!哈哈!见过血刀神主!恭喜神主!” 此番前来之人中,代表圣人的不过仅有万历与杨英二人,其余圣人却是毫无表示。想来诸位圣人定是心虑这血刀神主得罪过情魔道祖,为了不与情魔道祖交恶,自是不惜得罪这小小一个初入神境的神主,俱是不愿露面,唯有与呼延颇有交情的万历与杨英,却是暗代巨魔与器魔两位道祖前来捧场了。 有他万历起头,众人自是纷纷惊醒,随后贺喜声如潮,向呼延灌涌而去,听得呼延红光满面,自是志得意满,欢喜非常。 “多谢诸位道喜,这祭祖告天之事已毕,剩下小事由得门人去办便是,还请诸位畅饮通晓,定要尽兴!” 呼延说得极是,这大典最为重要的便是祭祖告天的仪式,抑或日出之时的开山怒吼,其余便俱是不可不做却又无足轻重的诸多琐事,自是无需诸位宾客与呼延众人紧守,吩咐下去自有诸多弟子代劳,亦能放心做好,这便又自闲来无事,索性回归神殿再行痛饮、畅谈去了。 傍晚入宴时那小小插曲,本让众人期待之至,只道此番上门挑事必定有些看头,说不得还真能让这血刀神主落些脸面,谁曾想结果却是贻笑大方。那不知天高地厚的蛮道小子犀足,亦成了自不量力的典范,偶尔在蛮道大长老身畔总有人似有意若无意地提及,几近成为万众打趣蛮道的笑柄,眼见蛮道大长老那羞愧、尴尬之色,无不幸灾乐祸,好生快意。 正所谓人该有些自知之明,开场时蛮道一行犹自信心满满,到头来落得这般自取其辱的下场,打压不成反倒又增血刀神主的声名,好似偷鸡不成蚀把米。那犀足小子倒是重伤自去殿堂安歇、养伤,留下这蛮道一众人受得旁人以此奚落、嘲笑,尤其蛮道大长老那张老脸,可谓颜面无存,个中滋味实在精彩。 这蛮道大长老倒也是个能屈能伸的主,受得旁人奚落、嘲讽,依旧含笑应对,虽说有些勉强,却也未曾恼羞成怒,抑或拂袖离去,还在这大殿稳稳立足,自是不失风度。这便让周遭留心之人生出敬佩,暗自觉得这蛮道大长老果然是个人物,便也将其牢牢记在了心里。 待得黎明将欲破晓,晨雾弥漫之际,万千人又自汇聚在祖碑之下,行三拜九叩的大礼,由得呼延起身面朝东方一声怒吼,血气鼓荡百里,待得清晨第一缕红霞印照,呼延血气便与周遭虚空隐隐有了莫名的牵连,如此便算立派大典大功告成。 这清晨怒吼,是为昭告天地开山立派之意,除却吼去戾气、晦气、浊气,去意欣欣向荣,其中还另有玄妙。但这玄妙关乎虚空,自是神秘莫测,以呼延如今的境界犹自懵懂,需待得圣境参悟虚空玄妙之时,恐怕才能略知一二。 立派大典礼毕,不止是呼延,连周遭宾客亦是大松了一口气,这便推辞深觉劳累,纷纷告辞而去。 蛮道众人有意留到最末,待得宾客去了十之**,蛮道大长老这才率众而来,讪讪抱拳再行致歉,“这犀足实在不识体统!幸好神主武艺惊人,未曾坏了神主大事,回头我定要好生管教他!还请神主切勿介怀,莫要坏了我蛮道与血刀魔门的交情,否则……老宿愧疚难当!” “哈哈!无妨!无妨!” 呼延自是笑得爽快,“些许小事罢了,蛮道大长老切莫挂在嘴边,好似我是个记仇之人一般!犀足兄甚合我脾性,说不得也能不打不相识,日后常来我血刀魔门走动走动,我还真喜欢他这般爽快、耿直之人,兴许便能结下生死之交!”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蛮道大长老闻言大喜,连忙道:“承蒙神主看得起,便是犀足的福份!待得我蛮道并入魔界之后,我自会唤他常来血刀魔门坐坐,到时还望神主勿要嫌弃便好!” “何谈嫌弃二字?只需犀足兄、鹿角兄抑或蛮道诸位喜欢来我这血刀魔山,我便欢迎!定会好酒好肉招待,再续今日这畅饮欢谈之景!” 蛮道大长老闻言大笑,自是释然又自欢喜,这便抱拳作礼道:“神主果然好客,今日疲乏,唯有告辞,日后再会!” 呼延神色郑重,亦是恭谨抱拳作礼,“日后再会!” 说是再会,但呼延与柳烟还是将蛮道众人相送到了山门,免不了又是好一番依依惜别,这才携手目送蛮道众人离去。 此时满堂宾客已然走得干干净净,呼延与柳烟深深凝视着蛮道众人离去的背影,四目相对却是目光频闪,无声交流着诸般心念,待得各自明悟,这便眉头微蹙,默然似是各怀心思,相携回返主神殿。 “丫头,这立派大典如此轻易了结,似是意料之中又在预料之外,我却断然不敢掉以轻心!” 待得殿门紧闭,呼延凝视柳烟,神色蹙眉凝重,相视间忽而长叹道:“如今在魔界才算是站稳脚跟,但这基业未免太过薄弱,经不起丝毫动荡,若非我误打误撞勉强撑起的名头,这立锥之地怕是稍有劫数便会分崩离析,旦夕不存!若无强横实力为基,我心难安!” “先前你我早已说好,此番立派之后,便该过那闲云野鹤的生活,至不济也能休闲一段时日,但如今看来,这暗中局势凶险至极,我纵观局势便时时惊醒,荆棘密布,更好似一步打错便将坠入万劫不复之深渊一般!是以……我怕!唯有至此苦修,尽快提升实力才能心安!” “以我如今的大道领悟,已然跨入灵转之境,兴许这肉身境界也能飞速提升,无需万年应能踏入四肢神境巅峰,其后大道仍旧迷茫无知,却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是以我决定,自今日起开始闭关苦修,尽快晋升四肢神境才是要紧……” 见得呼延苦笑,柳烟柔柔抚过他粗糙脸颊,失笑道:“本该如此,你才是这门派的一门之主,唯有你越发强横,门中人才能更觉安心。至于这什么闲云野鹤的日子,抑或玩乐、休闲,待得你我站稳脚跟之后,想来有的是时机,何须急在一时?” 呼延轻轻握住柳烟那细滑柔荑,犹自长叹道:“只是苦了你!我若是闭关苦修,势必难以估计门内之事,说不得都要压到你的身上,每每想及此处,我便觉着对你有愧!将你娶来时信誓旦旦将予你幸福、安稳,如今反倒让你替我操劳,实为不该……” “不是还有许员外么?”柳烟轻按住他的双唇,便是不愿听他再讲下去,深情凝视呼延双眼,这便柔笑道:“有他们帮我做事,想来也无需我如何指手画脚,自然谈不上如何操劳……” 呼延又自握紧她那微凉的纤纤细指,将她揽入怀中,又是一声长叹。 “丫头,还是苦了你了……暂且忍忍吧……” “我晓得的……” 一百八十二、飞升 呼延兀自坐于神殿密室,额头沁出细密汗珠,虽说眉头紧蹙,却依旧是刚毅、坚韧的神色。 这《刀气淬体炼血**》不愧是上古顶尖的锻体功法,比之如今魔界流传的锻体功法,更要多出许多玄妙。以那浩然刀所存的极致锋锐之气化为微粒、细丝,在体内钩织如渔网,自血肉、筋骨反复来回,便能将血脉中的杂质渐至剥离,使之纯净。 如此精妙功法,加之神刀锐气非同寻常,以此熬炼肉身,血脉比之今世神境高手更见纯净,肉身力道自然愈发沉凝,威力也更胜一筹。 但与此同时,也算有利有弊,功法的神妙不仅换来强横肉身,随之而来的还有超出意料的剧痛。神刀金锐之气何等锋利,散化做万千微粒、细丝,刺入自家血肉、筋骨的刺痛,常人万难想象,好似人界极刑凌迟一般,若是换作心智不坚之人,恐怕熬不过第一刀,便会被那剧痛激晕,心念涣散。 而习练此功法之人,不仅要忍得住这般剧痛,还要坚守心念不毁,掌控那锐气所化渔网不散,再行反复来回,好似自残千百遍一般,这便需要远超常人的坚韧执念,才能行此非常之法。 饶是呼延自诩执念非凡,首次下网之时也被这超出他意料的剧痛刺激得心念骤散,当场昏迷过去。好在第二次有了教训,终是强自忍住那急欲昏厥的欲念,咬牙习练了下去。 待得渐至习惯这剧痛,呼延才敢分神操控锐气,参照功法依此而行,待得两千余年过去,那锐气钩织的渔网,缝隙细微得如若尘埃,好似大浪淘沙,只是这右掌的血肉、筋骨,反复数百遍也再无杂质被剥离了。 “哗啦啦……” 那渔网般的锐气在右掌中猛力刷过,内中竟隐约传出湍急水响,比之江水更见黏稠、沉凝、厚重,好似这小小的一掌血肉,便有山岳之重一般,自是非同小可。 呼延睁开眼,低头凝视那隐有血色的右掌,缓缓握拳继而渐至运力,这肉掌蕴含的磅礴巨力几近超出他的掌控,相比他刚入神境之时,少说强横了十余倍,自是满意至极。 “不错!果然如我所料,这一掌神境熬炼到巅峰,的确已然超出寻常神境数筹,应有十三大山之力了!” 这两千余年全神贯注的苦修,此时见得这丰厚成效,呼延满意之余,那时时紧绷的心念悄然松弛,立时觉着身心俱疲,疲惫到了极点。 呼延本欲一鼓作气,再行习练那四肢神境的功法,但身心状态如此低迷,他唯恐一时疏忽,便生出差池,反倒坏了这难得的修行,于是琢磨顷刻,还是决定略作休整,待得身心状态调整到最佳,再行下一段苦修,这便起身推门而出。 “夫人!若是再无良策,如此下去……” 才推开门,便有许员外的急呼声传入耳中,似是颇为焦虑。 “无需再言!”许员外还未说完,便已被柳烟冷言打断,却是厉声训斥道:“才遇得些许小事便如此惊惶失措,成何体统?你乃是我血刀魔门堂堂外事大长老,如今门中并无神境长老,除却我与神主,便以你为尊,你若是乱了,手下门人岂非更是大乱?若是再学不会沉稳,你这外事大长老的位子,便给我退位让贤吧!” 这训斥可谓声色俱厉,在呼延耳识感知中,许员外似是一愣,继而惶恐拜倒,羞愧道:“夫人教训的是!我定会谨记不忘,再不让夫人失望!” 才听了寥寥几句,呼延已然走入殿内,柳烟应是早已听得动静,他才入门便已然莲步迎来,面露惊喜之色,“老爷怎生出关了?莫非已……?” 见得呼延,那殿中跪倒的许员外更是一副大喜过望的神色,恭谨拜倒,抱拳高呼道:“恭喜神主出关!” 牵过柳烟纤手,再凝视柳烟那略显憔悴的精致容颜,还挂着深情柔笑,呼延自觉心生暖意,那愧疚之情亦更重了一分。 “虽说未曾晋升四肢神境,但如今已然踏入一掌神境巅峰。”携手坐上高台神座,呼延含笑解释道:“不日即将冲击四肢神境,这便出关略作休整,过几日便要再行闭关!” 听得他这话,柳烟笑意不减,那许员外却是笑容一黯,迟疑着便张口欲言,却被柳烟再行打断。 “许长老,这事情急不来,还需徐徐图之,退下吧!” 这话里似是另有所指,好似打了个哑谜,也是不欲让此事烦扰到呼延苦修的心境,自是用心良苦,许员外心急而乱,此时经由柳烟暗中提醒,总算如梦初醒,晓得了个中轻重,这便释然而笑,抱拳道:“夫人说的是,属下这便告退!神主、夫人,告辞!” 呼延听得迷惑,正欲开口叫住许员外,听他说个清楚,却见许员外走得干脆,这边厢柳烟已然拉住他,满脸深情脉脉,不由呼延开口,便已接过了话题。 “老爷无需挂怀,许长老所急只是门中弟子不成器,这便有些焦虑。只是我血刀魔门初建,门下弟子习授武艺也不过两千余年,要想成就一番气候,自需细水长流,急切也是无用,他未曾接手过这门派之事,看不透其中缘由,如此心急这便受了我的训斥,倒也不算甚大事!” 柳烟这话说得轻描淡写,但呼延是何等心智,其中深藏的隐患,他一听便知,对柳烟便更觉有愧。 却说如今这血刀魔门,自是归于器魔道一脉,便该参与道中大比。这道中大比说无趣也无趣,说重要却也重要至极,门下弟子的成败,便关乎一门的名声起落。 如今血刀魔门立派不过两千余年,便是真收了天资卓绝的弟子,成长也需耗费长久时日,短短两千余年自然不够。门下少了天才弟子做那中流砥柱,料必这两千余年里的两次道中大比,血刀魔门弟子的排名必然不甚出彩,若是再有那结了死仇的刀魔门与其有渊源的各大门派暗中打压,血刀魔门弟子的排名恐怕更是惨不忍睹。如此一来,道比的成败看在天下人眼中,血刀魔门的名望一落再落,自是毫无疑问。 这门派的声望,看似大而无用,其实潜移默化的影响,可谓深远广大。若是门派毫无名望,前来欲图拜师学艺之人自然就少,这其中出现天资卓绝之人的可能也就大大降低,长此以往自是豪门更强、弱派更弱,若是陷入这般难题之中,自是极为不妙。 许员外昔年也是白手起家,打下偌大身家的人物,是个做大事的主,性子自然沉稳,能让他都掩饰不住的焦虑,说明这事情恐怕已不是这么简单了。 呼延略微琢磨,已然猜得**不离十。 料必如今该是祝家五兄弟暂做了门中真传弟子,但五人从前皆是靠的际遇,身为市井厮混之辈,能有如今实力殊为不易,实属因缘际会罢了,可毕竟不是出身名门,便是有呼延传授高等武技,以五人的悟性及根基,参悟起来也极为艰涩、缓慢,自然不是其余门派真传弟子的对手,怕是不仅大输特输,更是几经奚落、嘲讽、辱骂,连带血刀魔门也成了旁人笑柄。 若是真到了这等糟糕的地步,血刀魔门如今真被逼得有些走投无路,恐怕前来拜师的人已经越来越少,如此下去便会人丁凋零,渐至落没,直至名存实亡,不攻自破,唯有如此,才能让许员外这般焦急。 可是到了这等地步,不仅许员外只字不言,连柳烟亦刻意隐瞒,抑或说是大事化小而言,却只为让他专心苦修,不会因这事情分心,这般用心良苦,呼延只觉心里实在不是滋味。 将柳烟揽入怀中,他目光一闪,随即渐至泛起笑意,“这事情说来麻烦,但兴许会另有变数!” 柳烟闻言一怔,继而疑惑道:“莫非老爷有何良策?” “良策倒是没有,但总想着天无绝人之路,说不得无心插柳,柳已成荫!”呼延哈哈一笑,却是故弄玄虚,也不说透心中所想,这便朝柳烟挤眉弄眼,贼笑道:“丫头无需为此事烦心,我难得放松,还是来说说这繁衍血脉的大事吧……” “哎呀!” 一夜春风,几度温存,其中旖旎自然无需与旁人言说,待得休整了几日,呼延已是容光焕发,继而再度闭关,将欲晋升四肢神境。 他对这刀道感悟已然到了灵转之境,这刀气运用自有灵妙,分心四用自然再无艰难,随即掌控刀气分而化做四份,钩织做四张渔网,便自淬炼四肢血肉、筋骨、皮膜,熬炼血脉。 待得这一步,分而四化,四步同行而炼,所受剧痛又自激增,立升十倍,此番淬炼自是更如煎熬,心念压力更是倍增,紧绷如弦,好似时时皆有崩溃的征兆。 若是心念承受不住这等沉重压力,一经崩溃,呼延心念便如大雪崩,巨堤崩溃,神魂瞬息尽毁,兴许能留下这强横肉身,也不过是个空壳,亦是心死道消的结局。 行得如此凶险,饶是呼延亦不敢过急,每每将要承受不住时,必定立时停下,休整几日再行继续苦修,如此反复,浑然不觉又过两千余年。 这一日正自行功到紧要关头,忽而传来叩门之声,呼延受惊心神立时微乱,那失去控制的刀气便如脱缰野马一般,在他四肢纵横往来,不片刻已然鲜血淋漓,伤痕遍布,伤势尤为恐怖。 好在呼延回过神来,这便急忙聚精会神,心念拘束诸多散乱刀气,渐至汇聚成团,归入自家心脏之下,总算及时收住伤情,这才松了口气。那看似恐怖的伤势,待到他如今的境界,略微运功已然恢复如初,这才起身开门,便见柳烟惊喜扑来。 “老爷,今日下界有人飞升!” 一百八十三、血池 “终于有人飞升了……” 呼延抱住柳烟,深深吸了口气,眯眼喃喃。 上界血脉渐至稀薄,提升境界愈发艰难,堂堂上界尚且如此,人界更不必说。呼延飞升前的人界,比之上古人界初成之时,修者已然少之又少,且大多境界低微。 如今的人界,芸芸众生皆凡人,血脉杂驳至极,连修炼亦不得其法,即便偶得法门,也无心智参悟,即便悟性足够,那血脉杂驳的肉身也难承受功法熬炼之苦,若是强行修炼,十有**血脉分离,最终爆体而亡。 现今人界可谓修道难,难于上青天,凡夫俗子早已泯于尘世,终日浑浑噩噩度日,受得礼仪教化,谨记人理伦纲,知晓君臣家国,沉迷那权势、红尘之美,却不知修道玄妙,如此一来,修道之人更少。 即便修炼到巅峰,却因血脉太过稀薄,天劫便成生死之劫,渡劫之人九死一生,唯有大机缘、大气运之人,才能窃得一线天机,继而渡劫飞升。 而在如此世道之下,犹自能飞升之人,无一不是血脉尚纯、聪颖非常且身怀大气运、大机缘,又要有大毅力、大坚定的绝世之姿,比之往昔反倒更见杰出,是以但凡遇得下界有人飞升,必定引得众多神主蜂拥而至,若是万古难遇的奇才,连诸多圣人亦会放下身份,竞相争夺,俱是魔界大盛事。 呼延渡劫渡得离奇古怪,本以为早该死在万千正道齐攻、天劫怒雷之下,谁曾想苏醒时却离奇到了上界,更是并未如其余飞升之人一般现身各大圣土,才导致其后命途坎坷多难,挣扎着、卑微着终是保住一条小命,艰难踏入魔界,个中诡谲他至今犹自懵懂、迷惘。 他昔年只道这传闻中的诸道圣土出了大差池,存亡亦不明,才会有这般大的疏漏,其后到得魔界,却遇到南宫这如意飞升魔界之人,终归知晓仅有他一人另有诡谲,不可一概而论,这便更觉古怪,只是毫无线索,便只得暂且搁下了。 倒是他踏入魔界这五千余年中,下界总计飞升三人,几近千年难遇。 只可惜这三人飞升,有一人乃是呼延才踏入魔界之时,那时他受得追杀,正自疲于奔命,这等大事自然无心顾及。第二人说来也极其巧合,飞升时呼延还在剑圣遗库苦修,一来无从听闻,二来以他那时小小刀魔门真传弟子的身份,这等大事自然无从插足。 至于最后这一人,说来也是不凑巧,那时呼延闭关,门派又是草创,诸多琐碎事宜牵扯心神,又加之自知无力争夺,自是不大上心,以至于柳烟与许员外留意到这事情之时,已然尘埃落定,到了第二日清晨去了,就此错过。 直至呼延前番出关,吩咐柳烟及许员外密切留意这飞升的消息,柳烟随即醒悟呼延那飞升的隐秘身份,对呼延的打算便也猜出了大概,这便上了心。 她曾经听得呼延所言,飞升前在人界有些名头,料必呼延打起这飞升之人的念头,便是欲图凭借他原本在人界的名头,打动飞升者起意投靠。只是对于他的打算,柳烟思忖着应该有些成算,只是这成算却又不大。 一来呼延说得含糊,究竟他先前有多大名头,柳烟亦是不知,但名头这东西实在不好说,兴许当年呼延的确名噪一时,经由如此漫长岁月洗刷,到如今能否还能传闻,便有待商榷了。二来呼延飞升上界已有五千余年,即便真有名头,相隔如此漫长时日,时至如今的飞升者能否还知晓犹自未知,可说起影响,却估计无堪大用了。 毕竟这上界万族,绵延万古,如今还能威名远震之辈,无一不是诸多先祖、至境大能一流,即便在岁月长河中陨落如河沙般繁多的圣境强者,至今还能听闻其威名的,也不过是寥寥无几,更何况那人界世道更替极快,即便真是枭雄、豪杰之名,那岁月无声汹涌之下,淹没在长河中的声名,怕是愈发数不胜数。 在柳烟看来,呼延这念头的成算渺茫,但看着他如此为门中操劳之心,自是不愿打击他的热情,这便含笑听闻,也真就吩咐门中密探,开始密切留意那飞升血池的动静。 飞升渡劫的动静颇大,若是下界有至强者放开气息,引来飞升之劫,自引劫之时起,那亘古平静的血池便会溅起波澜,若是此人成功渡劫,血池更是奔腾如沸水,已然在引渡飞升之人,只需有心留意,必定不会忽视这般惊人的动静。 沉寂了四千余年的血池,今日忽而波动,涟漪层层奔涌,继而血浪滔天,待得密报传到血刀魔山时,那血池之水已然喷涌如血柱般壮观,几有贯连天地之势,这等惊人异象,连圣人一流业已被惊动,闻风而至。 待到这一步,便是常人也能猜到,此番飞升之人非同小可,必定是绝世天才一级。而那血池如此喷涌,已然到得巅峰,想来这飞升之人已被接引,正在穿越时空漩涡,穿越万千大界壁垒之时,兴许还有一时半刻,便该自血池洗炼肉身而出了。 时辰紧迫,呼延亦不敢耽搁,只怕去迟了便万事皆休,这便牵起柳烟疾步下山,跨上门中早已备好的龙马,率领门下十余人浩浩荡荡疾驰奔去。 那飞升血池便在魔界中央的魔城之中,立在祭祖大殿的深处,待得呼延一行狂奔到地头,遥遥可见那冲霄血柱,周遭人声鼎沸,放眼望去人头攒动,密密麻麻不可计数,将那方圆数里的血池亦挤得无处立足。 如此盛况,还是早已禁止常人前往,四周俱是各道各门的圣人、神主一流与其随从,若是再无常人禁足之令,怕是真要挤到百里开外去了。 待得呼延到场时,血池周遭虽说拥挤得可谓滴水不漏,但乍一眼望去,却也是泾渭分明,似有无可触及的巨力,将这魔界诸多势力分作十二脉,魔界魔祖一脉,余下十一位圣人开创十一道,天下万千门派,皆有各自归属,看似并无明确划分,却是断然不可有丝毫擅逾。 呼延如今亦是一门之主,乃是血刀魔门门主,这飞升天才之争,血池之畔,自然有他的一席之地,却不能去错了地方。这血刀魔门归属于器魔道,他便该去往器魔道所在那一片地界,若是去错地界,站在其余道祖的地头,惹了笑话不说,更是两边得罪。 虽说呼延不大守规矩,但如此大场面,他亦唯有谨守规矩,径直前去拜见器魔道祖,随后便领着柳烟与众人寻了个角落处安坐,与周遭有些交情的神主闲谈开来。 在座谁都晓得这位主暗中与刀魔门结怨极深,那道中大比上的争斗可谓是生死相搏一般,但所谓人多了便是江湖,总有恩怨情仇、喜厌亲疏,并非因为那刀魔门显而易见的势大,便要卑躬屈膝、讨好巴结,俱是一门之主,总有些自矜与身价,若是不喜这刀魔神主,抑或早有间隙,自是不屑去与刀魔神主奉承讨好,这便算是暗中与血刀魔门志同道合,渐至接下了交情。 自有那亲近刀魔门的神主,见得呼延一众到来俱是一声冷哼,本欲冷嘲热讽几句,但想及此时大事要紧,这便只当视而未见了。 此时临近飞升者到来,全场数万人却无喧哗、吵闹,皆尽全神贯注,紧张留意着血池动静,即便有何言语,亦是刻意压低声调窃窃私语,大多是对此番飞升者闹出的偌大异象啧啧惊叹。 “如此动静,实在非同小可!” “本尊纵观近万年来,唯有五千余年前,那一次的动静才能堪比此次,连魔祖亦被惊动,只可惜那一番大动静,却是让人乘兴而来败兴而归。本以为将有惊世天才出世,谁曾想那血柱冲天异象渐至平复,却未曾见人,魔祖亲自探察,最终似是无疾而终,成了一桩悬而未决的疑案,也不知这一次……” “说来也玄,前番见得这血柱冲天的异象,我还热血沸腾,只道又是一番厮杀争夺的大战,估摸着我等小家小门,实在上不得台面,自知无力争夺,只当是看一出好戏,本想看那圣人亦争得头破血流的景象,谁曾想如此草草收场,到头来却是无人飞升。还好这遗憾,看来今日应能得以弥补……” “唉!那次之后总算虚惊一场,后来的飞升者皆俱如常而来,再无诡谲。但今日这异象与当年何其相似,我只怕其后亦是一场空,闹得不了了之,若是如此,怕是魔祖亦难以收场。若真是如此,这飞升血池生出何等差池,魔祖将去亲自查看了!” “若真是如此,这便怕是出了大状况,凶危之兆啊……” 几位神主纷纷颌首赞同,未免生出忧心忡忡的神色来,再没了闲谈的心思。 听得身畔两位神主闲聊之言,呼延却是似有所悟,总觉着这话里所言,前五千余年那次诡谲之事应是与他有关。这预兆来得直接、清晰,呼延正自假扮无意多问两句,却已听得周遭响起如潮惊呼。 “快看!飞升者已现!” 一百八十四、真名 此时此刻,一应动静、声息忽而停滞,好似时空静止。 这一刻,天地间所有人的目光,艳羡、嫉妒抑或是贪婪、热切,悉数投注向那血池直冲云霄的血柱中渐至浮现的模糊人影。 “世景苍茫,人命贱如狗,我执刀独行,凭喜恶斩天下,人人称我为魔,则……我便是魔!” “行走世间四千余年,看过悲欢离合,刀劈恩怨情仇,若遇心有不平之事,则……杀!杀!杀!” 天地之间,恍惚传来万千吟唱之音,乃是下界对这绝世英才的赞颂,对其心性及生平奇迹的传扬,犹自未曾消退,声声飘入周遭众人的心念中,实为震撼。 “这……这是!” 无数震惊的神主震惊、吸气,怔怔间不知不觉喃喃出声。 “若是我未曾听错,这是圣音啊……” “只需未曾陨落,便注定将欲证就圣道的人物,有圣人智慧,究竟是何等惊世奇才啊……” 回过味来,这周遭神主抑或是圣人,在望向那血柱渐至清晰的人影,目光变得复杂,那贪婪、嫉妒,也愈发热烈。 所谓的圣音,便是人界最为顶尖的人物,渡过最高等阶的天劫,才能获得下界天地对其的赞词。如若周遭神主所言一般,这等人物便是经历传奇,心智几近圣人,若是中途未曾遇得死劫,便注定能够证就圣位的绝世天才,若是能招揽到自家门下…… 一时之间,怕是连圣人亦动了贪念,倒有大半神主神情忽而变得沮丧、颓然。只因他们极有自知之明,假使再寻常些的飞升者,他们咬牙发狠,豁出去许诺下诸多惠利,兴许还能有资格一争,但到得这般惊世地步的飞升天才,便是他们倾家荡产,许诺立时将门主宝座让出,也绝不够参与到这一场血腥争夺之中。 到得这一步,太多人已看得通透,今日怕是唯有那几家豪门、圣人门下,才有厚实资本参与这场争夺盛宴,十有**的一门之主,俱已无形中被隔绝在外了。 正在众人各怀心思之时,呼延却有些恍惚,只因这惊人一幕在他眼中似曾相识,好似他飞升之时,也有圣音响彻天地,这便让他恍惚失神。 待得他惊醒时,那身无片缕的伟岸身影已然与血柱一道,跌落回血池之中,一睁眼颇为警惕,迅速四下打量,待得看清这人海浩瀚的离奇景象,立时震惊、呆滞,未隔片刻便面色惊疑、凝重,暗中有了戒备之色。 这人初醒魔界的反应,更是赢得众多人的赞许,便连几位神主,亦不免颌首露出满意神色,呼延亦是心生赞叹,随即细细打量开来。 但见血池中这人身有八尺出头,面容刚毅,肉身精壮、结实,一看便是强横体修,长发披肩,目光极亮,便是乍见这万众围观的惊人一幕,亦是应变极快,心性也极为沉稳,虽惊不乱,自有主见,这应变也是甚有灵性,未曾咋呼、惊慌,反倒沉下心来打探情形、思量对策,自是可造之材。 周遭有万数神主,十一位圣境道祖,便是无意间透出的丝丝气息,料想对这将入铁体胎境的飞升之人而言,也是极为沉重的威压,并且层层积压而下,更是足以将他压得透不过气来,可他却也执拗,毫无被威压所迫的窘迫神色,自有不卑不亢的傲性,更是让人对其心性赞叹非常。 毕竟无论在什么年代,最缺的仍旧是天才人物,这番众人细细打量之下,俱是起了惜才之心。 “此乃魔界,在座俱是诸门神主、各道圣人,前来欲收你为徒,你无需惊慌,待会儿听得众位神主、圣人所言,择一门而入便是!” 这血池斜侧摆了桌案,其后坐着一位身着星月长袍的老宿,面色红润,眯眼打量着这飞升后生,面上自是满意、慈善的笑容,手执细笔温言道。 此时出声的老宿,呼延倒也识得,乃是魔祖座下之人,专职笔记飞升者之事,此时由他出言,自是合情合理。 “这便是……魔界?” 那飞升后生闻言略微蹙眉,似是犹自不减惊疑,随即张口欲言,却不知何故又自闭嘴,沉默下去。 “因循惯例,便该记下你之名姓,姓甚名谁?”老宿依旧含笑而问,那笔端沾满了墨汁,便自停于桌案之上,将欲落笔记下。 “……破千军。” “嗯……” 老宿颌首拂须,闭目沉吟片刻这才落笔,这便如笔走龙蛇,洋洋洒洒写了数百字之多,却并非只记下名姓,却也仿佛悄然间运起秘法遮掩,便是圣人凝神望去,若是不愿刻意出手,也仅能见得雾霭缭绕,究竟老宿写下何等言语,俱是看不清楚。 书完一篇札记竹简,他深深望了眼这日后命途难测的飞升后生,随即低下头去颤颤扎好这竹简,起身踏虚空如踏石阶,步步扶摇直上,转瞬已在九天之遥,不可见踪了。 在座众人早已等候他离去,待得他远去无踪之后,这便迫切招揽开来,连圣人亦不例外。 “千军,你可愿入我冥魔道本门?本座在此向你立誓,比将你当作我嫡传亲子般,悉心传授!更赐你圣徒之名,待得你晋升身境无敌,便代本座圣人之名行走世间!” “入我兽魔道本门,本座赐你圣徒之名,待你晋升神境,必定将本座心爱圣兽嫡传子嗣赐予你相伴!” “你若入我巨魔道本门,本座赐你本门秘传神技,引你入巨魔大道,保你日后证就圣人之位!” “入我器魔道,本座赐你圣徒之名,日后晋升神境后,必定赐你傍身圣甲、圣兵!” “若入我……” 为招揽这绝世天才,诸多圣人竞相开口,面上犹自有圣人的肃穆威仪,眼中的热切、喜爱却是显而易见,这接连许下的天价筹码虽说大同小异,但听到周遭深知内情的魔界中人耳中,如若惊天霹雳,震撼当场。 其余赠予倒尚在其次,俱是连圣人嫡传世家之中亦难得的赏赐,单说这赐予圣徒之名,便让诸多豪门望而却步,难以启齿了。 所谓圣徒,自是圣人徒弟,比之诸门真传弟子更要杰出一筹,必须有圣人级的智慧,血脉超乎常人的纯粹,更要受得圣人青睐,经由血腥厮杀,数千、上万年,说不得才能见得一位圣徒晋升。 这圣徒之名难得,权势也是极为贵重,便是门中圣人嫡传世家的世子,见得圣徒也许躬身作礼,其身份之高可想而知。 能授封圣徒之人,晋升神境便如水到渠成,其中不知有多少堪比呼延、胡一刀一流的绝世天才,只是受得圣人亲传指点,又自沉迷武、道,大多不愿出世,皆尽在各位圣人膝下听授亲传,继而闭关苦修,其名才不为世人所知。 但知晓圣徒存在之人,对这一群超凡脱俗之辈自是讳莫如深,知晓任一圣徒出世,若是将入神境的修为,则天下诸道魁首,皆尽不是对手,若是神境圣徒,则天下神主,十有**难以力敌,这等逆天存在,与天下人便是两个世界的人,不可同日而语。 若是魔界中人,听闻任一圣人将欲赐下圣徒之名,多半欣喜若狂,叩头便拜,只因若是得授圣徒之名,这才是真正的一步登天,至此之后,天差地别。 这便是圣人比之神主最大的筹码,是以每逢有圣人出手,欲图参与飞升者的争夺,只需提及圣徒这一话头,立时让诸多神主无颜退败,再也无力相争,此时为显必得之心,诸位圣人再无商讨之意,径直将这一场争夺提升上圣人之间的境界,言下之意便是警示周遭蠢蠢欲动神主们,让其望而却步。 只是今日这一场争夺非同寻常,便是圣人们不约而同提了价码,依旧有诸多神主心有不甘,竞相开出了惊人的价码。 “你若入我嗜魔道血魔门,本尊……予取予求!” “若是你入我骑魔道狼骑魔门,本尊予你真传大弟子之位,若是夺魁,赐你本尊万年间亲自豢养的珍奇坐骑,若是晋升神境……本尊赐你副门主之位!” “你若入我冥魔道驭魔门,本尊立赐副门主之位,掌管一门财物,任由支配!” “若是你……” 此时不惧圣人之威,犹自心有贪念敢于出言争夺的神主,俱是魔界众人皆知的豪门、大派,出言神主自身亦是几近将入圣境的强横神主,自忖比之圣人亦相差仿佛,自是无需再顾忌圣人脸色,毅然发狠,开出令周遭闻言惊呼的价码。 即便如此算下来,此时犹自有胆争夺的,脱不开圣人、豪门、枭雄一流,看似争夺激烈,其实亦不过寥寥无几,片刻间已然相互如若仇敌般凶狠瞪视,却也无人再行发话了。 便在这难得的片刻寂静间,忽而有人沉声朗喝,引得周遭神主、圣人亦是惊容望去,瞳孔猛缩。 “我知你痴迷刀法,若入我器魔道刀魔门,我赐你真传大弟子之位,待得晋升神境之后,我立时退位让贤,将我刀魔门执掌之位,双手奉上!” 此言一出,立惊四座,望向那胜券在握的刀魔神主,为其那毫无遮掩的野心震惊,为其狠性暗生警惕。 “欲成大事者,自该有这份放得下的狠心!”刀魔神主面含从容笑意,心中暗自冷笑,“待我跨入圣境,自是立时升为一道道祖,这刀魔门门主之位,让出也无妨!” 刀魔神主心中所想,周遭神主、圣人皆尽一猜便透,却也懒得去揭破,俱是一声不悦的冷哼,暗自琢磨着还能增加何等让这飞升者动心的价码。 便在这毫无喧哗,私下却议论纷纷、各自苦思的时节,一声沉咳便又引得万人循声望去,待得看清那将欲出言的神主模样,皆尽目瞪口呆,心头俱是升起一声喃喃:“果然是自不量力的狂徒!” 即便周遭目光俱是讥讽、鄙夷,诸多神主亦是摇头耻笑的模样,呼延恍若未觉,淡淡与那飞升而来的破千军对视,缓缓开口沉声出言。 “本座真名……呼延!” 一百八十五、出山 “这……这算什么话?” 本以为这血刀神主开出何等天价,谁曾想忽而说出这般莫名其妙的言语,听得太多人一头雾水,骤然间愕然、呆滞,惊疑不定。 “不过,本尊倒是今日才知,原来血刀神主名为呼延……”倒也颇有些精明神主,闻言暗中打量这来历神秘的血刀神主,心中若有所思。 也有几位略知呼延底细的大人物,比方刀魔神主、嗜魔道祖一流,闻言倏然扭头,目光如电,惊疑紧盯呼延,暗里心思百转,俱是百思不得其解,却也隐隐生出坏事的预兆。 “他忽而道出自家真名,便不怕千年前戏弄嗜魔道本门之事因此暴露,引得嗜魔道祖对他怀恨在心么?”刀魔神主瞳孔猛缩,继而暗生警兆,“这奸贼向来奸猾狡诈,如今却不怕招惹嗜魔道本门一脉,露出自家底细,必定大有图谋!莫非他这真名有何玄妙不成?不妥!我需再行思量……” 那嗜魔道祖目光闪烁不定,似是深深将呼延模样刻在眼中,谨记不忘,这一时间心中所想,却无人得知,继而缓缓扭头再望向那血池畔才飞升的破千军,便猛然微惊。 但见听得呼延道出真名之后,那破千军似是迷惘、微怔,随后却仿佛大梦初醒,直愣愣望向呼延,好似待得知晓其中真意之后,便难以置信到了极点,瞠目结舌了片刻,唇口几番开阖,似有千言万语欲询问,却又不知从何说起的神色,终归许久无声。 这破千军本就是此时受得万众瞩目之人,即便这顷刻之间,众多神主、圣人纷纷望向那口出奇言的血刀神主,亦有许多在暗中留意他的动静,见得他这瞬息变幻的古怪神情,俱是心头咯噔一下,立时便觉着怕是大事不妙了。 原本寂静的血池周遭,万千神主此时正自忙着交头接耳,眉头紧蹙,吩咐座下弟子、长老速速离去,尽快将这血刀神主真名里的奥秘打探出来,再行速速归来禀告。 此时的局势本就远超寻常,却因这血刀神主莫名其妙道出一个古怪言语,便变得愈发扑朔迷离,所谓敌情不明、先失一手,若是未能尽快清楚这血刀神主真名的奥秘,恐怕日后依旧难免失利,若是尽快得到详情禀报,说不得连此时的劣势,也还能有扳回一局的胜算。 听得吩咐的各门弟子、长老,自然看得清楚这紧张局势,听得吩咐自是不敢怠慢,立时转身便走,一时间这血池周遭倏然撤走数万人,齐齐向四方疾速奔走,场面倒也颇为壮观。 可惜诸位圣人、神主这番应对显然为时已晚,便在诸多复杂目光与欲言又止的神情中,那破千军迟疑着踏出第一步,继而步伐渐至坚毅,转而如行云流水,龙行虎步,径直行到呼延面前,这才伫足仔细打量,面上犹疑之色渐至加深,却也未失礼数,朝呼延恭谨躬身,抱拳试探着问道。 “晚辈破千军,敢问可是先祖主上?” 这话也颇为古怪,但呼延却已露出笑容,“你先祖可是名为破灭?” 听得这反问,破千军震惊莫名,那姿态更见卑微,却犹自不减疑惑,“前辈当年不是……?” 呼延闻言心头一紧,四下一扫已然见得万千神主双耳颤动,正是凝神窃听,哪里还愿他再行透露,未等他说完一半便立时打断,扬手临空虚划出一个古怪、繁复的印记,这便含笑道:“既然是故交之后,便自无需多言,本尊观你是可造之材,欲收你为徒,你可愿意?” 也不知是因呼延虚空刻画的古怪印记,亦或是在人界时曾听闻呼延的丰功伟绩,待听得呼延这收徒之言,破千军惊喜莫名,却是二话不说纳头便拜。 “徒儿破千军,拜见师尊!” “徒儿破千军,拜见师尊!” 便在破千军行三叩九拜的拜师大礼之时,周遭俱是大震动,无数神主难以置信,目瞪口呆,更有圣人身畔随从惊怒交加,怒而大骂。 “无知小儿!你可知这圣徒之名是何等尊贵?送你一步登天不要,偏去那小庙安身,还这般欣喜、欢愉!如此无知,实在可笑!” “我且告知你这无知小儿!圣徒乃是圣人之下,神主之上,身份何其尊贵!便是你如今所拜的那师傅,无非一小门神主耳,比不得圣土之位万中之一!弃了诸多圣人招揽,偏因一句古怪之言,败了这般一个不入流的门派神主为师,实是买椟还珠,舍本逐末,可悲可叹!可怜可笑!” “如今你既已知这圣徒尊贵,若是知错能改,转投我们冥魔道祖为师,自是既往不咎,善莫大焉!” “你这无知小儿!还不速速悔改?” 便在这诸多惊喝、漫骂之声中,那破千军却是面不改色,朝呼延恭恭敬敬三叩九拜,一丝不苟行完这拜师大礼,面色平静在呼延眼前单膝抱拳,对周遭万千言语置若罔闻,毫无动摇之意。 “无知小儿拜师无耻小人,果然是绝配!”这话却是刀魔神主怒极反笑,嗤笑骂了一句,这便也懒得多言,起身拂袖离去。 待见这一幕,这才绝惊艳的破千军全无悔改,死心塌地拜了那小门派的神主为师,圣人亦隐隐有怒,诸位圣人的随从更觉如受羞辱,恼羞成怒纷纷欲图开口再骂,却被诸位圣人皆尽拦下。 如此场面,身为圣人更该自持身份,若是真因此恼羞成怒,自是落了下乘,威仪尽失,惹得其余圣人笑话,更是颜面无存,这便喝止愤愤不平的座下随从,或冷笑或冷漠,或是隐怒,或是若有所思,或是暗含深意,或是面带肃杀,纷纷起身离席而去。 情魔道祖深深瞥了眼那从容的师徒二人,即便坐上自家龙马回返圣山的途中,面上若有所思的神情犹自未曾消退,许久后忽而轻笑,自言自语般喃喃低语。 “有趣,有趣,这位血刀神主果然有趣得很,竟然是未曾收录在册的飞升者!难怪这般桀骜不逊,浑然不似我魔道本土中人,还有这般惊人天赋,若是本座所料不差,五千年前血池那血柱冲天的异象,飞升的便该是这顽劣后生。只是不知其后又生何等差池,居然未曾如常飞升血池,沦落到异国他乡,又是如何混回我魔界来了?这小子的确有些本事,也是一身的古怪!果然有趣至极……” 即便只听得呼延与破千军之间三言两语的对话,但凭圣人智慧,抑或各门神主的心智,这三言两语便已听出许多端倪,对这历来神秘的血刀神主的来历,总算有了些许明悟。 只是如此一来,这血刀神主的奇异身世,便愈发变得扑朔迷离起来,让人想破脑袋也捉摸不透。 便在诸位圣人抑或神主浮想联翩之时,今日震惊天下的一师一徒,此时业已起身,与血刀魔门众人一道跨上龙马,悠然回返血刀魔山。 而在此时,那魔界九天之上,一座悬浮如烈日明晖的辉煌殿堂之中,宽有九尺九寸、高有九尺九寸、长有九尺九寸的高贵尊座上,一团黑雾缭绕,隐隐可见昂藏人影,却怎也看不清楚,便已有无尽威仪弥漫开来。便是那实力深不可测的记册老宿,在殿中亦显卑微,面朝高台尊座,恭谨匍匐在地。 “唔……?” 那黑雾中忽而微颤,传出一声惊咦之音,略有沙哑、磁性,却颇为悦耳,如若天籁一般。 “史记,你终日坐于血池之侧,若有飞升之人,必定记录在册,为何却生出疏漏?” 这言语里并无情感之音,淡淡如流水,但常伴其身侧的记册老宿却是惊颤,自能感受到其中责备、不满之意,这便深深叩首匍匐,斗胆颤颤轻问。 “恕属下无能,不知魔祖所言……?” “那器魔道新晋门派,血刀魔门的血刀神主,吾观其并非上界之人,又闻其与那飞升而来的天才破千军对答之言,便该亦是下界飞升而来之人。可为何你交予吾之典册中,并无其名?” “这!” 那名为史记的记册老宿闻言大惊失色,随即叩首如捣蒜,惶恐道:“属下失职,还请魔祖恕罪!请魔祖恕罪!” 这边厢自知生出差池,惊惧得两股战战,止不住哆嗦,那边厢高台尊座黑雾里却是沉寂片刻,这便淡淡出声道:“也罢,若是吾所料不差,此人便该是五千余年前那……若真是如此,却也怪不得你。但吾之魔界,不该有不入典册之飞升者,你速速差遣督察前去,彻查此事,定要查个清楚,尽快前来回禀!” “属下领命!” 此时此刻,得胜而归的血刀魔门众人,已然行出这主魔城,正朝血刀魔山而去。呼延犹自打量着那对他姿态颇为恭谨的新晋徒儿,自是越看越觉满意,这便赞道:“不错,不错!我呼延的徒儿,果然心智机警,在那等情形下还能顷刻间看清局势,果决投入我之门下,这份心性实可谓可造之材,的确做得我徒儿!” “多谢师尊夸赞!”听得呼延之言,破千军受宠若惊,又自抱拳恭谨自谦。 呼延满意颌首,转头又牵起柳烟柔软玉手,深深凝望,苦笑长叹道:“今日虽说得胜,但如此招摇必生隐患,说不得我又该出门避避风头去了!只可惜这么好的徒儿,我却不能亲自教授,这偌大基业,诸多琐碎之事,又要劳烦夫人你替我操劳了……每每想及,俱觉有愧之至……” “夫君这说的是什么话!”柳烟一瞪眼,佯怒责怪,犹自有万千风情,这便柔笑道:“夫君便是顶梁之柱,你之安危才是重中之重,其余小事,自该由我执掌,方才不失内外规矩。夫君为我门中夺得如此良才,已然大功一件,其余之事放心交予我,只管速去便是!” “劳烦夫人了!”呼延心生感慨,拍了拍柳烟暖玉般手背,这便狠下心来,飞身如化大鹏,倏忽已然远去数里开外。 柳烟含笑目送,心里滋味繁杂,转身却挂满了对自家夫君的骄傲之色,依旧威仪大气,如有母仪天下之势,领着众人依旧朝血刀魔门疾驰而去。 一百八十六、追捕! 便在呼延动身之时,那刀魔山刀魔神殿中,刀魔神主双耳微颤,腾然睁眼,寒光暴绽。 “果然不出本尊所料!这小贼如此奸猾,若非只为寻得道比坐镇的良才,断不至于如此招摇!但为此强出风头,他定知后患无穷,他那古怪来历必然惹得圣人动心,如今果然欲逃出魔界避难!” 一念及此,他那目光渐至怨毒,笑得狰狞、煞寒,“若是他一直窝在那血刀魔山,便能终日受得器魔道祖暗中护佑,我却是动他不得,但如今却是送上门来啦!只需出得魔界,这天大地大,料想器魔道祖自难跟随护佑,我便是杀了他,也无人知晓是我动的手!上天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本尊早已说过,耍弄本尊之羞辱,借刀杀我挚友徐匡之血仇,终有偿还的一日!” “受天下人笑话四千余年,本尊吃尽讥讽,正好那你这贼子头颅祭旗,好叫这天下魔界之人晓得,我刀魔神主亦不是好惹的!此之一战,必将重振声威!” 刀魔神主咬牙鼓劲,那身影倏然电射,便似疾风轰然吹开殿门,那身影之神速,便连底层神境之人亦难以察觉,转瞬已然下山,紧追呼延而去。 便在那嗜魔圣山嗜魔圣殿之内,高台圣座上端坐一位身形伟岸的冷面男子,身着华丽长袍,便是这般静静坐在那里,也能让觐见者望而生畏,几欲匍匐以示敬畏,威仪厚重非常。 “吴威!” “弟子在!” 那冷面男子,自然就是嗜魔道祖,此时双目微眯,那狭长双眼似有寒光闪过,两片薄唇微微开启,淡淡道:“你师弟胡一刀与你那三叔淮江之死,与这血刀神主大有关联,此番本座便派你出山,定要彻查此事!” 他座下那单膝跪地的身影,闻言倏然剧震,立时仰头满是震惊,“师尊,我那师弟胡一刀,还有我三叔淮江……死了?他们一人乃是身境无敌,遇得初入神境之人亦能力敌而战,我三叔淮江乃是堂堂纯血神境高手,莫非便死在此人手中?我观他不过才晋升神境……” 这名为吴威的男子,虽未言尽,却已显露出惊疑之色,自是断难相信这般诡谲之事。 嗜魔道祖闻言略有不悦,这便冷哼道:“世间之事几多离奇,谁又说得准?漫说是你,连本座初时听闻这贼子自报名姓,因此猜出他二人身死之事,亦是难以相信。但当年他二人秘密出山,正是前去追杀此人,如今此人犹自逍遥世间,他二人却久久不见归来,不是死了又是如何?便是侥幸未死,怕也是……哼哼,生不如死吧?当年这贼子不过身境修为,如何害得了他们二人,个中手段,本座亦觉捉摸不透!此番诸多古怪,还有他二人生死之谜,皆尽着落在此子身上,是以本座派你出山,正为将此子捉拿回来,才能拷问出这诸多秘辛,你可曾记住?” 那吴威闻言,震惊变得渐至迷茫,迷惘之后,便已是咬牙切齿,目中满是仇恨,抱拳寒声道:“弟子谨记!定将这贼人捉拿归来!” “唔……待得捉住此人,你断不可因小失大,逞一时之快!我命你将这血刀神主活捉归来,还有大事问他,可曾记住?” 吴威浑身一震,心有不甘却也不敢违拗,只能咬牙道:“是!弟子谨记师命!” “若是此子将欲落入旁人之手,便是将其杀了,也断不能让旁人得手,此事事关重大,你需牢记!去吧!速去速回!” “是!弟子告退!” 待得退出圣殿大门,吴威用力捏紧了拳头,面上隐见狰狞,快步下山而去。 而在此时,那情魔圣山情魔圣殿,情魔道祖挽了挽青丝,柔柔勾到玉耳之后,这般慵懒道:“巫奇,你乃是本座得意门生,此番离狩比尚有些时日,你便替我一行,算出这血刀神主的去向,务必将其暗中捉拿来见本尊……” “谨遵师尊之命!” 那圣殿中央是个单膝跪地的俊朗男子,似是不惑之年的长相,不缺热血,目光却已有沧桑、睿智,尤为深邃,也不乏坚毅、沉稳,自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应诺之时,他竟是毫无避讳,目光直辣辣望向那圣座之上的曼妙身影,还有情魔道祖那诱惑众生的慵懒美貌,目光炙热而直接,充斥着几欲占有的**。 “记住……” 情魔道祖却恍若未觉,犹自把玩着一缕额头滑落的青丝,漫不经心道:“一定要活捉,本座有话问他,若是将要落入旁人手中,那便索性杀了吧……” “是!谨记师命!”见得情魔道祖那极致诱惑,巫奇本已痴迷,听得靡靡之音响起,这才倏然惊醒,依旧贪婪打量,却不至于太过露骨,自有翩翩风度,含笑应诺。 “去吧……” “师尊!”巫奇咬了咬牙,终究火热凝视高台倩影,毅然道:“待我晋升圣境,定要娶你为妻!” 此言说得霸道,似有无穷自信,情魔道祖却依旧是恍若未闻的模样,纤指玩弄着青丝,目光迷离。这般无视的态度,巫奇却也不以为意,这便朗声大笑,毅然转身离去。 在他离去后,殿中高台之上,虚空又自浮现一尊圣座,那圣座之上的落寞男子,似是讥讽俯视着巫奇离去的背影,那神色似有淡淡的忧伤、沧桑,却魅力非凡,若是与巫奇比较,等若幼童比之风韵浪子,差距不可以道计。 “又是一个痴情男儿,却也是绝世奇才。可他若是堪不透这情关,无法明悟知情而不痴情、懂情而非私情的道理,这辈子……也难踏圣途!可惜如此良才,却又被你毁了……哈哈!毁得好,毁得好!” 男子喃喃,随即纵声大笑,却有凄凉、气苦、寂寥之意。 “这法子……不是你传给我的么?”情魔道祖轻笑,漫不经心道:“我情道一脉,引人入道,若是唯情,便能境界急升,若无我在前引路,他自行参悟,怕是百万年也难到得今日这将入圣境的强横境界。当年你引我入道,才有我今日造化,若是如你所言,我非但不能感激你,反倒要嫉恨你不成?” 情圣闻言一窒,面上有愧色一闪而逝,长叹道:“此乃速成之法,当年……但你如今已然晋升圣境,自该知晓其中诸多弊端,以此秘法强速提升修为,根基薄弱不稳,一应关窍未曾悟透,便皆尽积在这圣门之前,若是一经爆发……势必疯魔!比之徐徐渐进的功法,层层稳进,虽说晋升缓慢,但胜在根基厚实、稳固,却是厚积而薄发,如他而今站在将入圣境的门槛,兴许只需轻轻一跨,便能立地成圣,何至于如今这般几近绝路?欲上圣道,难入登天?” 情魔道祖扬起秀眉,凝视那指尖缭绕的青丝,忽而轻笑道:“即便诸多鄙陋,但本座亦能踏入圣境,你又如何敢断言,他再无圣境之望?再者说……我一个柔弱女子,若是不行非常手段,如何在这弱肉强食的魔界立足?门中若无一位得意门生,待得狩比之时,岂非惹人笑话?受人讥讽?” 再行争辩,终究是情圣败下阵来,哑口无言半响,这才苦笑道:“也罢!各人有各人的缘法,这后生若有机缘,的确还有晋升之望!说不得此番若是能请来那位血刀神主,问出其中诡秘,便是这后生的莫大机缘,毕竟……我等亦在情道求索,这大道玄妙深奥,谁又敢称断言?” “问世间情……为何物?” 喃喃似是自问,又似迷惘,情圣幽然长叹,那身影连同圣座再度消散于虚空,转瞬无踪。 与此同时,诸多圣山那圣殿之内,亦有气息如狱如渊的强横人物接连踏出殿门,各自领命而去。 巫奇早已踏上龙马,朝魔界之门的方向疾驰,一面仰头观星,手指繁复捏拿,似在虚空刻画或晦涩、或深奥的符纹,这便双目精光暴涨,死死盯视着星河中一粒不起眼的微星,面泛冷笑。 “世间芸芸众生,皆与虚空繁星对应,乃有独属命星,与自家息息相关。我巫道以秘法见长,只需尚在世间的生灵,便无一能逃出我观星大衍秘法的推算!区区一个血刀神主,无非初入神境的修为,亦难遮掩天机,即便你逃到天涯海角,如何逃得出我的手掌心?” “师尊唤我亲自前来追捕,无非便因我这门观星大衍秘法,却是有些大材小用!不过也无妨,能为师尊略尽些绵薄之力,我亦欣然愿往!” 似是回味起师尊那撩人模样,巫奇渐至露出痴迷、欢愉的笑意,待得回神,这便立时心神大振,厉呼策马,急催座下骏马疾驰飞奔,急追而去。 便在此时,呼延与那魔界镇守界门的林老谈笑、寒暄几句,这便已然匆匆行出魔界,正自寻觅该往何处去避难,忽而浑身剧震,面色大变。 遥遥中传来警兆,一阵紧接一阵,正是他晋升神境之后,隐隐可感自家旦夕祸福的本事。他倏然仰头,蹙眉凝视夜空中一粒不起眼的闪烁星点,面色更见凝重。 “果然不出我所料,我才出得魔界,便已有这许多人观星暗查我的行踪!若无法遮蔽这命星关联,我便是逃到天涯海角,也难逃这众多追捕……” 一百八十七、百骸 这所谓命星之说,旁人只道呼延这等小人物毫不知情,其实恰恰相反,呼延比之十有**的神境高手还要知之甚深。 有这般见识,自然全亏了那刀圣血脉传承之功,亦有大半功劳该算在柳烟身上。 这命星一说,若是体修,便需圣境之后才能涉足,但若是魂修,则初踏神境便已有涉猎。是以自那刀圣传承中,呼延已然知晓命星玄妙,闭关千年将那套魂修功法推衍完善,其间更是感悟极深,待得其后柳烟选择这套《万罗星辰炼魂》功法修炼之后,二人对这命星之说便愈发明透了。 所谓命星,但凡世间众生,总有与之相应的一粒命星,自生而明,死而黯,随病老、命运起落而明暗有变,可谓息息相关。但虽说星辰如河沙恒数,但世间众生更要多出太多,是以一粒命星时常对应数位生灵,唯有修道高深者,才能勾连命星,随即渐至独占,揽为专属。 魂修自神境起,便已需日夜勾连自家命星,吸纳星芒灵气熬炼魂魄、肉身,观星而练诸多秘法,可感自家气运兴衰。 体修则不同,虽说自神境起便已血气充盈,有直冲云霄之势,继而独占命星,但却不自知,兴许隐隐能感应到自家命星所在,但却大多茫然不知何用,反倒留下难以掩饰的根脚,时常受人追查,可谓百害而无一利。 直待得晋升圣境的体修,便又是另一番景象。血气直冲命星之上,运之纯净血脉炼化,便可成就化身,几近等若炼就第二肉身。便是世间一命被人斩杀,也能再度以命星化身重生,或是滴血重生或是轮回再世,可谓与世同寿,玄妙至极。 这还在其次,若是已得命星化身的体修,眼界再度开拓,心智亦能大增,便能感悟天地至理,参悟阴阳玄妙,更能以化身开启耳识、眼识、鼻识、口识、身识,洞察周遭命星,寻觅仇家继而锁定,亦能有命星之战。若是能将仇家命星毁灭,则仇家气运、寿命、血气大损,即便未曾立时消亡,亦无非苟延残喘,再难重兴。 是以这命星与修道者,自是干连极大,境界越低反倒愈发安稳,似呼延这般已然晋升神境的体修,命星存在自是百害无一利,难逃旁人衍算追踪,只需以秘法观测那命星星芒照耀之地,便能洞彻他如今所在的方位。 虽说这星芒所向常人难以察觉,体修也需圣境之后,才能以圣境眼识凝神细观,数里之内才可隐约察觉,可若是魂修,运起秘法推算,抑或以秘法洞开魂眼,便能清晰查探所在,自是无往不利。 这星芒与生灵的贯连,水土亦极难遮住,沙石勉强能掩,效用却也时有时无,是以晋升神境之后的呼延,独占一粒命星,往日逃遁的老伎俩如今已然无堪大用了,遇得这般洞察命星的手法,这便棘手之至。 好在呼延既然起了以名头招揽飞升者的念头,这后续的准备自是早已筹备周全,此时感应到命星动荡,这便立时自空袋中翻找出一道符箓,小心翼翼紧贴在头顶,眼见自家命星迅速黯淡下去,这才略微放下心来。 “丫头修为不够,炼制的禁断神符恐怕仅能保住一时,若是遇得魂修高手,以秘法调动吾之命星,使之星芒大盛,这禁断神符兴许只能断绝一个时辰左右,便要灰飞烟灭……” 他将心念运入空袋细细盘查,估摸着这禁断神符的数目,这便又自蹙眉,犹疑片刻,这便索性咬牙发狠。 “正好!按原计行事,我便装作神符不足的模样,将这些心怀鬼胎之人皆尽引到那里去,让那死而不僵的老鬼去应付吧!也让这些背后之人长些记性,晓得我呼延……也不是任人捏拿的泥团!” 这边厢才迟疑片刻,身后界门忽而悄无声息闪出一道身影,好在呼延此时正自留意这界门动静,未曾遗漏这悄然变化,待得看清来人,这便立时倏然惊容,转身便跑! “哈!呼延徒儿,数千年未见,为何见得师尊不来拜见,反倒急欲离去?” 听得这话,不问可知,来的正是呼延那师尊刀魔神主! 呼延连龙马亦迅速收入空袋,将至魔盘紧抱怀中,这便运起神境之后再行推衍的阳刚步,这便头也不回发足狂奔,却也不忘回应一句,“徒儿见过师尊!奈何如今受人追捕,急于奔命,若有不恭之处,还望师尊海涵!” “哦?” 刀魔神主不急不缓,似是漫步踏来,却是似缓实快,紧跟在呼延身后十余里外,那面上含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笑意,目中却是仇恨、狠毒,“如今为师在此,徒儿何至于如此慌张?你这顽徒,又惹下哪家强敌,且来坐下说与为师知晓,待得仇敌杀至,为师替你断了这仇怨便是!” 待到神境之上,这龙马时行百万里之速,便显得尤为缓慢,即便未曾参悟过神技轻功的神境高手,将那绝技轻功习练至极,加之神境肉身玄妙,亦能一个时辰疾驰百余万里,倘若有幸参悟过神技轻功,便能时行一百六、七十万里之速,假使呼延依旧乘坐龙马奔袭,恐怕难以逃出几百万里,必定被刀魔神主轻易追上,任由拿捏了。 身后乃是刀魔神主,呼延哪里还敢掉以轻心,此时施展重新完善过的阳刚步,步步踏出重逾雷霆怒击,其速却尤为惊人,一个时辰少说也有一百五十万里之速,便是刀魔神主放开急速追来,其速亦不过旗鼓相当,难分伯仲。 见得刀魔神主这神行之速与自家相差仿佛,呼延总算略微放心,知晓只需自家不出疏漏,这小命暂时还能保住,这便又泛起笑意。 “多谢师尊好意!只是除却受人追杀,徒儿如今尚有一件要事急需处置,若是师尊有心搭救,还望此时便隐于半途,将其后追杀而来之人皆尽顺手杀了便是!徒儿在此谢过师尊!回头办完事折返魔界,必定携厚礼前来觐见,与师尊赔罪道谢!” “哈哈!” 刀魔神主闻言怒极反笑,“果然是奸猾贼子!到了这般地步,还有心与我信口雌黄!休要在本尊面前巧舌如簧,耍弄口舌本事!此番出得魔界,又是为师亲自出手,自是不杀你这叛徒贼子誓不罢休,而今生路断绝,你何须再心存侥幸?待得你精疲力竭被本尊捉住,死之前受一番磨难,不若爽快些就此束手就擒!你我少些折腾,本尊也送你个痛快,岂不更好?” “师尊……此言何意?” 呼延闻言愕然反问,好似毫不知情一般,这便惶急道:“师尊且慢!这其中定有误会!师尊往日待我不薄,恩重如山,徒儿永世谨记在心!要说叛门,却是情非得已,乃是徒儿酿成大错,不敢牵连门中,这才逼不得已自行出户,又怕隐匿之后仇家追捕不到,依旧牵连门中,这才自立门户,打得独自承担这仇怨的打算!这其中因果,料必师尊知晓得清清楚楚,怎生……还要这般待我?不知徒儿何处做得不对,还望师尊指正!” “哦?” 刀魔神主轻咦,这便兀自沉吟,脚下却丝毫不满,片刻后又自蹙眉疑惑道:“但为师后来差遣大长老出门,暗中护佑于你,怎生一去不归,只剩满地遗骸了?” “竟有这事?”呼延一怔,继而激动莫名,咬牙恨道:“原来如此!此事徒儿真是毫不知情,但此时听闻之后,已然猜得出**分!料必我才出门,便已被人暗中追杀,其后幸得大长老及时赶到,将强敌拦下,却是不敌那强横仇家的手段,这便被其害了性命!” 言及此处,呼延似是悲从中来,梗咽间已然泪珠盈眶,“我不知此事还罢,如今得知真相,定要为大长老报仇雪恨!这天杀的情魔道张家,此生此世,我呼延与他们势不两立!” “好!” 刀魔神主闻言大喝,继而柔色道:“原来个中竟有如此误会,为师险些错怪了徒儿!如今真相大白,你我师徒便该联手抗敌!这其后追杀你之人,定有情魔道张家,不若你我就此停手,埋伏在此,将其皆尽斩杀,替大长老报仇,如何?” 呼延却是沉吟,其后摇头,郑重道:“师尊所言不妥,而今追杀徒儿之人,料必强横至极,又精通命星寻踪秘法,若是徒儿停步,势必让仇人怀疑、猜忌,你我断难得手!” “不若这般,师尊依旧紧跟徒儿,只是隐秘行藏,不让后方追来之人生出疑心,待得他们追上之时,再行暗中出手,定能一击毙命!” “哈哈!果然好计!”刀魔神主极是赞叹,这便精光一闪而逝,也不知心头是何打算,这便赞同道:“便依徒儿妙计行事!” 呼延闻言冷笑,暗忖道:“你这老贼果然另有算计,我暂且将你这老贼骗住,待得到达剑圣遗库,我将你引入其中,由你去与那剑圣老鬼斗吧!我便安坐其中,再行闭关苦修,待得突破百骸神境,料必已过数千、近万年之久,到得那时风头已然淡了,我再伺机回返魔界便是!” “待得到了剑圣遗库,你之生死,也便由不得你了!似你这般老贼,既然与我难消仇怨,还是死了才能让我彻底安心!你死了也好,这世间……本该仅有我之一脉,才能独称为刀魔门!” 一百八十八、猎杀 在呼延惊遇刀魔神主之时,有十余人或远或近,自四面八方正疾奔向魔界界门,此时却齐齐变色。 巫奇捏指一错,继而倏然仰头,死死盯住那星河一粒迅速黯淡的星点,这便略微诧异,随即冷笑开来,“还晓得以禁断神符隔绝命星星芒,这血刀神主倒也有几分见识、手段!不过也就如此而已!区区禁断神符,只需不是神境巅峰魂修抑或圣人亲自出手,亦难抗衡我这巫道引星秘法!且看我……” 他说话间正欲动手,捏指翻飞如幻,却忽而一怔,深深凝视那骤然又变得忽明忽暗急促闪烁的星点,这便精光暴绽,略微蹙起眉头。 “又有行家出手?如此遥遥一看,却也看不出是哪一门引动星芒的手段,但与我亲自出手的效用似是相差仿佛,倒也精妙!……看来此番由那血刀神主之事,引来了不少老对头啊……” 心思百转间,他兀自收手专注扯缰,牵马疾驰,这便笑得玩味,“既然有人心急,也便省了我一番功夫,也能隐在暗处,自是甚妙!估摸着这血刀神主引发之事,倒更像是狩比预演,一众老对头已然齐聚,便各施手段,看看这血刀神主最终究竟落入谁人之手?” 一念及此,他又自一笑,这轻描淡写一笑,便已有凛然傲意,如利剑出鞘! “往常狩比,俱是你嗜魔道圣徒之首吴威独占鳌头,此番我苦熬出关,就着这血刀神主之争,便要叫天下人晓得,我巫道尚有重兴之时!我巫奇这巫祖嫡传的名头!这血刀神主,注定是我的猎物!” 这边厢意气风发,连那坐骑龙马亦似有所感,踏空奔袭如离弦怒矢,未得顷刻已然出得魔界界门。却在行出界门已有万里之外,忽而见得两人两骑且战且走,斗得甚是激烈,各自出招精妙绝伦,远非寻常神境高手可比,却也是巫奇熟识。 “果然!骑魔道圣人首徒刘守,还有这……哼哼,器魔道圣人首徒依辟!连这器魔道道祖都不愿放过这本属自家道下的血刀神主,真是遗库动人心!料必这血刀神主有所牵连的陨落圣人,遗留宝库非同小可,说不得真有那物件……魔界十一位圣人,竟无一不动心!” 见得激斗这二人,巫奇立时屏息静止,将座下龙马收入空袋,这才将气息收敛至极,一路追踪而行,亦在细细打量二人的身手,这便暗自琢磨。 “我观这血刀神主情报,此人平日谨慎、深沉,做事虽说鲁莽、张狂,但细细看来却颇有沟壑,乃是谋定而动!此番出手,亦是一击必得,出风头乃是逼不得已,却是为了将这天赋惊人的飞升者收入囊中!其后从容抽身,逃出魔界避风头,也是早已谋算缜密而行。只可惜他千算万算,却是眼界不够,怕是还不知晓他此番暴露之事,那飞升诡谲,会闹出多大的动荡……” “这二人万年不见,本事果然渐长,但比之我等,却还有天壤之别,倒也无需我多费心思!由得他们去斗,我便悄然遁走,抢先一步也好!只是此时命星犹自未亮,我便暂候片刻,料想经由高手施展秘法,这血刀神主所执的禁断神符,也撑不住多久了……” 他正暗自琢磨,却见那粒命星骤然大亮,他亦双目倏然凝神,这便也懒得再耽搁,手捏法印锁定星芒,自激斗二人身畔悄然越过,踏空疾奔而去。 而在此时,那激斗的器魔道圣人首徒刘守,与那器魔道圣人首徒依辟,亦不约而同倏然仰头,朝那命星一瞥,这便相互破口大骂开来,饶是巫奇远去数里开外,犹自清晰耳闻,听得哑然失笑。 “你个依呆头!此番大事要紧,待得狩比之时,你我再好好大战三百回合!” “好你个刘一手,若非身怀师命,我定要教你死无葬身之地!休要再与我胡搅蛮缠,速速退开!否则定要让你晓得厉害!” “是谁在胡搅蛮缠?眼看命星再现,不知何时又会归隐,你若再不收手,错过这追踪大事,回头若是闹得我不好与师父交代,势必与你分个生死!” “嘿!你既然晓得轻重,为何还不收手?” “你怎生不率先收手?你这人奸猾、狡诈,我岂敢掉以轻心,若是我信你一言,率先收手之后,怎能信你我趁机偷袭?” “此番已然出了魔界之外,生死再无人管教,好比你这般奸佞贼子,我又岂能信你,还是你先收手!……” “放你娘的狗屁……” “……” 这边厢二人显然已斗得不可开交,又在荒郊野外,这无人监察的荒兽山谷之内,相互自是难免猜忌、心疑,一经交手,想要就此罢休反倒成了难事。 如此反倒便宜了巫奇,免去这麻烦径直越过二人跑到前面去了。他一面紧捏法印,一面疾驰追踪,面上却又自浮现惊容。 “好快的速度!以这血刀神主此时神行之速,怕已是一个时辰一百五十万里开外了!他这是急欲逃往何处?亦或是……其后有人追赶不成?” 一念及此,他更觉心急,这便奔速骤增,已然到得自家极速,说不得一个时辰应有一百六十余万里,渐至逼近,总算略微放心。 “若是有人在后追赶,局势大大不妙!只是不知这人究竟是谁,能有这般迅疾反应,率先追上了这血刀神主!还望这血刀神主有几分本事,能撑到我赶上之时吧!否则……怕是难逃一死了……” 巫奇微微眯眼,自有冰寒杀气化作的精光一闪而逝,下足如行云流水,顺畅更见迅疾。 只不过追踪约莫一个时辰,那亮了许久的命星又自骤然黯淡,让巫奇脚步一顿,蹙眉间已然惊疑不定。 “这又是出了何事?莫非这血刀神主已然被丢了性命不成?亦或是已然落入旁人之手?或是他手中还有禁断神符?” 一时间诸多猜疑,却又被他一一否定,“若是已然陨落,这命星之相却是不像。若是还有神符,为何这一个时辰不用,此时再行用上,却又耍得什么把戏?莫不是已然被人捉住,再行贴上了禁断神符……” 毕竟相隔甚远,仅凭命星变化揣测,这局势在巫奇眼中便尤为扑朔迷离,迷雾笼罩,更让他忧心忡忡。好在此前追踪有一个时辰,这血刀神主一路径直奔袭,如今命星又黯,巫奇也能依着规律仍旧径直朝前追赶,只望尽早追上,才能知晓这究竟是发生了何事。 他这才再度动身,那血刀神主的命星已然又行明暗闪烁,显然再度有人忍不住暗中出手,以秘法激发那命星星芒,以之加速那禁断神符的消亡之速。 巫奇略微放慢了行速,只怕在这星芒遮蔽之间,这血刀神主的行踪有了异动,行速稍降也能留个应变的余地。却不知此番已生何种变数,这断绝星芒之后,何时才能再度开解,一想及这般超出掌控之处,连巫奇亦莫名有了些许焦躁。 好在约莫一个时辰之后,那星芒再度强盛,显然禁断神符已然崩解,巫奇双目暴绽精光,手印快如闪电,立时再度锁定这星芒所向,又自惊诧,随即蹙眉。 “好快!这血刀神主行速竟从未降过!如此极力奔驰,星芒又时断时续,倒真像是身后有人穷追不舍,时有交锋,这便分了八分心神留意这强敌,难免疏忽那禁断神符的接续……若是如此,这血刀神主势必处境惊险,我还需加快行程,定不能让其落入旁人之手!” “只是有些古怪,这血刀神主为何一路直行?似是另有算计,莫非在其前路尽头,还留下甚翻盘的后手不成?” 这边厢暗自琢磨片刻,他却摇头失笑,只道自家太过谨慎,料必以他如今将入圣境的修为,此来捉捕一个初入神境的小小神主,即便有何惊天后手,也于他无用。为今他所需担心之事,便唯有尽快追赶上那血刀神主,谨防这关键之人落入旁人手中,是以他索性放下这诸多推算,全心全意疾驰奔袭,其速悄然间再上一筹。 如此追踪半日,巫奇更见笃定,只因那星芒时断时续,时而照耀三、五时辰,时而只开一瞬,更是印证了巫奇的猜想,估摸着这血刀神主身后真是有强敌追捕,这才顾不上及时更换禁断神符。 “这血刀神主……此番前来追捕的,估摸着皆尽与我相仿,至不济也是纯血神境之上的高手,他竟能坚持这大半日,果然有几分本事!” 倏忽已然过去三日,且不论其后暗中追来的诸多强者,呼延与血刀神主一追一逃,已然到得一处幽地,隐约可闻瀑布轰隆之声。 这几日,二人自是虚与委蛇,各自暗中斗得厉害,明面上却是握手言和的师徒之情,似是相谈甚欢,商量着设计偷袭。 正自说得愉悦,呼延面上似是划过一丝诡谲至极的笑容,倏然直转身形,朝那瀑布猛扑而去。 刀魔神主瞳孔猛缩,见状已知心知不妙,谈笑间毅然出手,一道血线夹裹着无尽杀意,直刺呼延后脑! “贼子!果然阴险狡诈,还有胆在为师面前耍弄你这卑劣心机!哈!为师陪你玩了这许久,自是胜券在握,由得你玩耍,正是要在你后手尽出之时,再行将你捏死!好叫你晓得,即便你用尽心机,在强横武力面前,便如跳梁小丑一般可笑!一力降十会,以力破巧,方为世间真理!” “任是你还留有何等后手,今日也休想再逃出为师的手掌心!给我速速受死!” 一百八十九、暗杀 这血线来得何其迅疾、突兀,如电穿梭,其后尚有四道血线紧随而至,自是留足了后手。 刀魔神主本打算将计就计,佯作听信了呼延那满口胡言乱语,无非以此稳住此子,正是想要趁着这难得机遇,试试看能否寻到时机暗杀那器魔道前来追杀呼延的圣土,也能略微报仇雪恨,且让器魔道祖明面上挑不出他的刺来,正是一举多得。 只是到得此地,待见前方贼子倏然转向,他便不知为何隐隐不安,总觉着这黄雀在后的把戏不再如原本以为那般尽在掌握,似是再行放纵此子行事,势必大大不妙,这便再无迟疑、耽搁,毅然突兀出手,想要率先将这贼子抓到手中。 谁曾想他应对及时,待得出手却还是慢了一步,那贼子竟更见干脆利落,虚空扭身拼着左臂受血线洞穿,亦借力又自瞬息增速,不待其后四道血线施展束缚,已然遁入瀑布中流,眨眼间人影无踪。 见得呼延这应变,似是拼命也欲逃入那瀑布水帘之下,刀魔神主顿时收手,一时间惊怒交加。 “数千年不见,这贼子本事见长!这般果决,心性比之当年又自狠戾,倒真有了几分枭雄气象,真就留不得他!看他那模样,拼了命也欲逃入那水帘之后的幽洞,难不成这秘洞之内有何玄妙,还能抗衡住本尊这将入圣境的强者,保住他一条小命不成?哼哼,实在可笑!以本尊如今的修为,这天下间能将本座拦下的手段,还真就不多了!今日索性施为一番,将他依仗悉数破除,便让这贼子在死之前,也能长些见识,好叫他知晓,什么叫将入圣境的强者!” 这边厢打定主意,他自是冷笑一声,昂然踏步虚空,眼见已然行到那水帘之前,下一步便能直入秘洞,那踏出之步却在半空骤然一顿,冥冥中似有警兆传来,让他倏然一惊,这便踟蹰。 “不妥!这贼子奸猾至极,连本尊亦曾中过他的算计,如今毅然扑进去,便不怕我瓮中捉鳖么?这其中定有古怪……” 一念及此,饶是刀魔神主亦阴晴不定,迟疑难决,片刻后忽而浑身微颤,转眼间犹疑尽去,皱褶老脸焕发出逼人光泽,似是在这刹那心境再上一层楼,变得愈发自信、笃定。 “本尊却是在那魔界太久,终日揣摩圣意,谨小慎微惯了!如今本尊已然是将入圣境的人物,便是圣人亲至亦能从容退走,自是进了这一小步,前方已是海阔天空,不复从前!捉拿这小小逆徒,本尊何须如此提防?莫不是这小贼还有如此惊人手段,能反制本尊不成?哈,哈哈,倒是太将这奸诈小辈当回事了!十有**不过是故弄玄虚,本尊竟险些又上了他的当,实在心机狡诈,现如今惹得本尊动了真怒,待捉住这贼子,定要让他尝尝本尊的手段,教他什么才叫生不如死!” 待得心障破开,这一瞬之间,刀魔神主的气度又自不同,不怒而威,恩威厚重非常,俨然有了几分圣人威严,自是撇嘴嗤笑,对这贼子诡计愈发鄙夷,昂然踏步而入。 而在这剑圣遗库之中,呼延才自踏入,面前景致倏然变幻几番,好似走马观花,眼花缭乱。待得周遭平静,他尚未看清身在何处,耳畔已然传来雷霆怒喝。 “好你个奸猾小辈!如此强敌,你竟引入我遗库之中,究竟是何居心?莫非想坐收渔翁之利,趁机毁了我遗库不成?速速与我说个明白,否则不待那强敌动手,我这便将你碎尸万段!” 不止是怒喝让呼延震耳欲聋,便在这瞬息之间,呼延只觉遍体生寒,周遭六道逼人寒意,杀气如惊涛骇浪袭来,丝毫不作伪,显然这位早已陨落的剑圣,此时是真动了杀心。 呼延悄然扫视,只见周遭虚空不知何时,悄然浮现出六道锐利至极的剑气,隐隐落成围攻阵势,显然只需他稍有动作,抑或一言不合,下一刻便会被这六道剑气往来切割,只需瞬间便会化作满地碎尸、微粒,乃是真正的碎尸万段。 以这位上古强横圣人的手段,即便这圣人只剩残念,即便他呼延已然今非昔比,如今已然晋升神境,但在这自有玄妙的剑阵之中,只需圣人动念,他断无任何反抗、抵御、躲闪的法子,唯有受死罢了。 这般凶险,呼延反倒讪讪挠头,笑得依旧憨直,“您老乃是堂堂剑圣,似这等神境小辈,未入圣境之人,岂能毁得了这圣人遗库?何至于如此高看了他?在晚辈看来,这般人物遇得剑圣老祖宗,实在不值一提!倒是晚辈离去许久,还不见守穗兄归来,这便有心前来访友罢了……” “什么不值一提,亏你说得出口!” 听得呼延这般高捧,那高台上石柱赤红如血,好似生人一般气得直打哆嗦,其后暴喝道:“你说得如此轻巧,这人至不济也是将入圣境之人,已然将大道参悟至自生圣域之境,除却诸多圣人手段尚未明悟,肉身血脉还未……已与圣人无异!若非我当年已是圣境巅峰,如今尚存些许手段,遇得这般强横之人,只怕无需片刻,我这宝库便只剩下断壁残垣了!你这奸猾小子,只晓得花言巧语,却也是好大的胆子!若非看在老友面上,我恨不得即刻将你斩做满地碎肉!” “多谢剑圣老祖宗慈恩!” 那剑圣才略微软口,呼延已然大喜过望,浑然不顾周遭六道剑气似是运力欲发,这便抱拳拜谢不迭。待得六道剑气渐至消无虚空,呼延反倒面色微变,欣喜笑意转瞬无踪,再抬头已是满面愁容,愁眉苦脸又似可怜巴巴,这便又自讪笑。 “此番晚辈惹了些……祸事,料必其后还有人跟来,这修为嘛……晚辈也不大清楚,只晓得晚辈命星摇曳,连禁断神符业已撑不过一个时辰,兴许也是个不值一提的神境魂修,怕是也能追踪至此……” “什么?” 那石柱方才平息如常,闻言倏然怒红,颤颤抖得厉害,再度传出苍老的暴怒吼声,“你……好大的胆子,好大的胆子!什么不值一提的神境魂修,想来又是一个将入圣境的神境魂修才对!如此设计于我,任是那至交情面也救不得你,给我速速受死!” “这上了年纪,火气太大可不好……” 呼延兀自喃喃抱怨了一句,对周遭再行浮现的六道逼人剑气依旧宛若未见,这便抱拳嬉笑道:“老祖宗且慢动手,这其后再来强手,却是有利无害啊!待得老祖宗将这人放进来,让二人自去激斗一番,便可坐山观虎斗,岂不痛快?” “唔……” 那石柱传出沉吟之声,随即六道剑气再度虚无,那苍老之音这便嘟哝道:“如此说来,倒也说得过去……” 正在这一人一老鬼窃窃私语,商讨这不可告人的诡计之时,这水帘秘洞之前,巫奇正自蹙眉沉吟。 “那星芒最终照耀之处,便在这附近,其后命星隐匿,便连我亲自出手,亦再无丝毫星芒,已然并非禁断神符之效,料必这有命逃逸数日的贼子若非在此殒命,就是又生诡谲……” 如此动念,他自是四下查探,细致寻觅一周,终是察觉那瀑布水帘内藏匿的秘洞,这便又自迟疑片刻,随即毅然踏入。 待得他看清洞内景致,立时凝神朝前方壁刻望去,逐字逐句解读古语,面上自是渐至浮现惊喜笑容。 “哈,哈哈!我巫奇果然秉承巫道大运,无非追捕小小贼子,竟也能有如此机缘!此乃圣人遗库!我巫奇的确福泽深厚,只需在这圣人遗库中有得斩获,注定踏足圣境!哈哈!” 第一关,试剑之石,受得巫奇一根白骨枯杖磅礴击打,竟寸寸碎裂,显露出其后甬道。 第二关命途之测,眼见一幅幅勾勒他生死玄关景致的壁刻,巫奇略微愣怔,随即嗤笑开来,“雕虫小技,故弄玄虚!” 在那末幅测字一处,巫奇运力如精芒,深深补全一个“情”字,墙壁轰然洞开,他从容踏步而行。 第三关棋局之路,巫奇在棋局前静坐片刻,这便毅然出手,跳车杀兵,选择了最为狠辣、自负的一步走法,那前方墙壁再度开启,供其通行。 随后五关,那篇剑法,以巫奇的境界与悟性,未曾耽搁半刻,已然在旁书写武道参悟,轻易过关。 面对百柄神兵陈列,巫奇嗤之以鼻,静坐许久不闻不问,自有洞壁大开。 遇得一方空潭,斜侧石壁正有万千尖刺,其意便是以来者之血,灌满这空潭,乃是考校心性,得失之间的抉择,是否有“有舍方有得”的觉悟,巫奇毫不迟疑,刺血而划,再度轻描淡写,过得此关。 又遇石柱林立的阵法,但须让人挪移得当,却是考校心智,这阵法岂能难倒巫道魂修遗脉的巫奇,自是眨眼间又自破关而行。 而第八关,依旧是独人独户,待得巫奇踏入之后,那身后有石壁断绝了后路的当口,便骤然生出剑气如雨,四面八方突兀激射而来。忽起惊变,且这剑雨滂沱,来势凶猛,每一道剑气都堪比将入圣境的强者巅峰一击,巫奇抛出八粒拳头大的惨白头骨,分而罗列八方,自生玄妙,以阵法抵御这狂风暴雨般的剑势,他却悠然静坐,安然渡关。 八道关卡各有玄虚,却未能耽搁巫奇太长时日,真是势如破竹,不足两个时辰,已然到得第九关。 这第九关四下开阔至极,巫奇才踏入室内,尚未看清周遭,身侧已然有寒风刺耳,幽然传来一声阴森沉笑,竟有强者拦在此处,趁机偷袭! “小子受死!” 一百九十、盘问 “哼!” 虽说这一杀手来得突兀,却也不过让巫奇忽而受惊,随即镇静冷笑,挥手撒出几粒黑点,身形已然急退。 奇袭之人修为强横,出手更是非凡,乃是一道隐见万千修罗怒吼扑来的磅礴刀气,竟也是与他相若,已然将自家大道推衍至圣域之境的绝顶高手,兼之如今又是趁机偷袭,自是连巫奇亦不敢小觑。 但巫奇毕竟是圣人之徒,眼界、身手便在同阶高手中亦能算是顶尖一流,此时骤然受人暗算,他便显出非同寻常的镇定、从容,应对及时精妙。 他方才随手抛出的八粒黑点,便是他赖以成名的神器,乃是八位圣境高手头骨炼化,亦是巫道昔年威震八方的利器,名为巫道八圣头,配以巫道万千玄妙手段,结成诸般阵法对敌,自是无往不利。 自打他得以巫道传承之日起,这魂修圣器便与性命相修,从未离手,这时节才能应对得从容不迫,如臂使指,瞬息已然布下御敌神阵,料必自家安危稳如泰山,这才悍然反击! “请圣重临,护佑吾身!加诸圣力,再现世间,打!” 但见巫奇周身,八粒豆大头骨迎风见涨,倏忽化作丈高,将他八方围得密不透风,自有乌气如浓云卷潮,张扬舞动,又见其中星芒如点如线,交织往来,纵横密布,自是玄妙非常。 便在这星芒与乌气中,一截漆黑长骨猛然飞出,那长骨似是手骨,顶上五指“卡啦啦”一阵响动,已然化作十丈巨爪,捏做狠爪之相,夹着十万大山之力朝那偷袭之敌狠狠砸去,如有泰山压顶一般! “婆娑修罗界!” 那敌手亦是非凡,戾啸如惊雷,乍见刀气漫衍横扫,万千虚相修罗似有征战之境,隐隐传出呼吼、嘶喊之声,各有狰狞,气势何其磅礴,好似吞没天地的洪潮般,齐齐扬起手中锋锐利器,朝那头顶巨爪反扑而去。 这出刀之人实在自负,有万数修罗凝做一团直扑巨爪,剩余大半修罗敲响战鼓,汹涌席卷巫奇! “哼!雕虫小技!不自量力!” 巫奇见状又自忍不住一声冷笑,目露寒光,捏指讥讽而叱,那周遭星芒暴涨,绚丽无匹,那暗藏的杀气却也能让人不寒而栗,不战而惧。 这星芒便是巫奇魂念,而今已然与自家命星久经交汇,便夹带星辰之力,自有十万大山的磅礴、厚重,此时亦是索性分兵两路,万数幽魂、鬼头缭绕周遭神阵之上,用以御敌在外,其余幽魂、鬼头染上星芒,倏然罗列那巨爪八方,褴褛身形、幽幽鬼目,桀桀阴笑间已成浩瀚之景,如若巨浪朝那万数修罗猛拍下去! 巨浪拍岸,那原本凶猛袭来的万数修罗大军,在这浩瀚几近十倍的鬼头大军面前,便似沧海一粟,毫无反驳之力,瞬息便被吞没得无影无踪,这似有十万之数的鬼头大军却还不罢休,行军更见狠疾、迅猛,齐齐扑杀向那出刀之人! 而那急退的巫奇,周遭八粒头骨如铜墙铁壁般,桀笑声凄厉、狠戾,双目处鬼火幽燃,却能让人感受到投注方的锐利目光,似有生机,直刺人心。 此时那近十万数修罗大军轰然袭来,这八粒头骨之上的星芒更见璀璨,闪烁万千星点游移,区区万数鬼头、幽魂,似是也知敌军势不可挡,自是避而不战,躲入八粒头骨之间,往来穿梭不定,灵动非常,仿若这区区万数鬼头、幽魂已生灵智一般,行踪已然难以捏拿,如羚羊挂角般无迹可寻。 这般灵动,那修罗军士却是万难比较,虽说神形兼备,但那行走扑杀间却犹有生涩,甚或僵直之感,自无幽魂、鬼头那般灵智、机动,但成就十万大军之相,依旧有吞噬天地、无可抵挡的凶猛之势。 只是这修罗大军席卷而去,瞬息没入那八粒头骨结成的大阵之后,厮杀声此起彼伏片刻,便渐至消减寂静,再无声息,好似这古怪的头骨大阵与那万数幽魂、鬼头相得益彰,配合得天衣无缝,任由这修罗大军如何猖獗,亦是无非顷刻已然全军覆没。 对于这诡异一幕,巫奇自是神色如常,好似这本就应该如此,而那出刀之人却是倏然惊容,惊疑间倒抽一口凉气,“巫道高手?” “哈!原来还有些眼力,竟能认出我巫道手段!”巫奇轻咦一声,自是略显诧异,这便啧啧感叹,面容自有骄傲之色。 那出刀之人却是不答,神色凝重、肃穆,待见这临头巨爪与十万鬼头大军,怒吼间再度出刀,那紫刀顿生十丈,凝实挥舞已有狂风肆虐,却是连劈三刀,修罗漫衍,遍布虚空! 足足三十万修罗大军嘶吼齐扑,才堪堪抵挡住这十万鬼头大军之势,斗得旗鼓相当。 而那衍化十丈的紫刀,则与出刀偷袭之人一道电射而起,径直砍向那十丈巨大的白骨枯爪! 骨爪一凝一捏,似是举重若轻,稳稳将那紫刀捏住,两相气劲各自激荡,劲风肆虐狂舞,却连这逸散的边缘劲气,竟也能将周遭石墙割裂、震碎,沟壑纵横密布,尤为恐怖。 却说当年眼识身境的呼延,全力一击也仅能在这石墙上留下一丝痕迹,这石墙质地之坚硬可想而知,此时在这两大高手猛击之下,却连逸散开来的劲气亦抵挡不住,个中差距判若云泥,也能想见此时出手这二人的实力,竟强横如斯! 此时二人,已然摒弃其余手段之争,乃是实实在在的力道激斗,这暗劲相击,便自在虚空僵持不下,却是谁也奈何不得谁。 “是你?刀魔门刀魔神主?” “我道是谁人如此强横,原来竟是大名鼎鼎的情魔道圣人首徒巫奇!哈哈,久闻盛名,却难得一见,今日本尊竟有这般机缘,能与情魔道圣徒之首巫奇一较高下,自该全力一拼,看看你又有何非同寻常!” “哈!正合我意!” 而在此时,这剑圣遗库深处,那剑圣残念苍老之音却是气急败坏,怒不可遏。 “你个贼子!你个奸佞贼子!说是坐山观虎斗,静看二人斗个两败俱伤,连我也敢如此瞒骗,好大的胆子!” 呼延正自在旁端坐静修,这边厢听得剑圣残念猛然动了这雷霆之怒,一时间睁眼亦是茫然,却全然不知这剑圣残念又生了哪门子邪火,一脑门怒骂袭来,实在毫无道理。 话虽如此,奈何人在屋檐下,还要仰仗这老鬼庇护,自是不好动怒反骂,这便挠头讪笑,“老爷子这是发的哪门子火?不知晚辈何处又有差池,惹得老爷子不快?” “你还敢来问我?” 谁知那剑圣残念闻言更是怒气冲天,几近咆哮道:“你说是追兵只有这二人,如今你可知道,闯进我这地界的,连同先前这两人,足足十二人!且俱是纯血神境之上的修为!若是在我这小小地头打将起来,如何收场?岂非让他们将我这小地界生生拆了不成?叫我何处安身苟活?” “十……十二人?” 呼延愕然,随即双目猛睁,浑身一震,震惊之余,岂能还猜不透这十二人的来历。 “一个是这刀魔老鬼,其余十一人之数,莫非……这十一道圣人,皆俱派出了强横圣徒不成?我孤零零一人,不就是隐约透露了来自人界飞升的底细,料必此中诡谲干系到飞升血池之差漏,将引得那魔祖一脉查询、质问,便再无其余玄妙,怎生如今竟引得十一道圣人齐齐动念?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难道我这诡异的出身,还有什么连我自家亦不曾知晓的大秘密,能让圣人一流亦动了贪念之心?” 立时间心思电转,奈何此时局势扑朔迷离,呼延身在居中更觉毫无头绪,此时自是苦思无果,却也只能硬着头皮陪笑奉承道:“老爷子何须如此动怒?无非就是跑进来十二个小辈么,岂能是老爷子的对手!这便任由他们斗去吧,总该让他们斗个头破血流,几败俱伤之时,便能坐享渔翁之利!” “哼!”剑圣残念冷哼一声,倒也渐至息了怒意,却不置可否,“也罢!为今这局面实在棘手得厉害,若是老夫全盛之时,何惧这一群宵小?只可惜如今仅剩一缕残念苟活,遇得这群凶狼恶虎,却也真是毫无办法,也唯有静候转机了!” 二人沉默无言之时,那激斗的石室内,四方墙壁轰隆隆接连闷响,相继走出足有十余人,这局势骤然变得复杂至极。 在此时见得十人接连走入,感受着石室内忽而混乱的气流,那虚空里往来碰撞的十余道强横气息,饶是刀魔神主与巫奇这等神境顶尖高手亦各自心惊,相互对视一眼,已然各知心意,却是一道默契收手,各据一角四下警惕打量开来。 还不待他们将这局势看明朗,已然听得有人蹙眉,冷冷扫视这最先入场的二人,阴沉笑道:“如此残破遗库,竟能让魔界最为顶尖的十一圣徒聚首,倒是好生巧合……” 这人尚未说完,斜侧有一蒙着面纱的曼妙女子亦是紧蹙柳眉,这便眯眼盯视着巫奇,寒声问道:“那小子莫非落到了巫兄手里?只是可惜如此局面之下,明人不说暗语,小妹便直说了!料必巫兄乃是识时务的俊杰,便将他交出来……受死吧!” 一百九十一、重返 “哼!” 巫奇四下环视,那惊容已然消无,转而却仍旧是昂首傲色,冷声嗤笑道:“事已至此,还真无需再行遮遮掩掩,索性挑明了吧!诸位老友常年在各自圣山闭关,除却狩比之时,万难相见一面,此番有此巧遇,若是所料不差,便俱是为了那血刀神主而来吧?” 此言一出,倒有几人动了动嘴,那眸子悄然扫了一圈,却又不愿惹人留意,自是皆俱闭口不言,只当默认,一时寂静得颇为诡谲。 而在剑圣遗库深处,那高台有石柱耸立的石室内,呼延正自默思,琢磨着这十余位圣徒的古怪来历,亦在权衡对策的当口,斜侧石壁无声无息由实转虚,便有嗤笑声与那巫奇冷言传来,清晰得如若近在周遭,呼延倏然惊神望去,立时骇出一身冷汗,哪里还敢耽搁,起身便欲急逃。 “慌什么?” 待见得呼延这惊惶失措的模样,那石柱终是传来苍老冷哼,好似极为解恨一般畅快,这便自得道:“我虽陨落多年,但此处依旧是我开辟之圣土,饶是仅剩这一缕残念,亦还有些手段!这宝库一应物件儿,皆乃我之心念、血脉幻化而成,这石壁自是由我心意,如今无非让你看个清楚。这石室内诸人全然不知你之所在,你且安坐静观便是,若是局势有变,是去是留也该你自家抉择了!” 听得此言,呼延自是立时放下心来,偷瞥了眼石柱,已然将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听得明白,这便挠头讪笑,讨好恭维道:“老爷子果然厉害,这般圣人手段,让晚辈大开眼界,却是不虚此行了!” “少来拍我的马匹!” 那石柱闻言却是不悦,冷声道:“休要装傻充愣,如今闹得这般大的场面,来的又非寻常神境高手,我这小地界可容不下这许多凶人,并非我薄情寡义。你便该早些决断,待会儿混战将起,你便伺机遁走,总算是我仁至义尽,两全其美了!言尽于此,好自为之吧!” 呼延胡搅蛮缠,剑圣残念索性点透,这便讲话说得死绝,继而沉寂无声。到得这般地步,听得这老鬼如此不顾情面,已然有了驱赶、避祸之意,呼延亦再无办法,只得暗叹一声,这便恭谨谢过老鬼好意,凝神打量那石室内的情形来。 在那石室中,巫奇亦挑明了话头,周遭沉默片刻,终是有人冷冷道:“巫兄既然已明说,我等也便索性直言!若是谁人拘拿了那血刀神主,并未被我等齐齐遇上,自该能圆了师命,抓住那小子悄然折返复命!但如今既然遇得巧合,众位皆在,便逃不离这以一敌众的局面!诸位皆是熟人,各自手段可谓知根知底,饶是换作我吴威,料必亦难敌众位齐攻之势,自是必死无疑!但说此番并非狩比之争,皆是遵命而来,何必闹得打打杀杀的局面?索性将那小子交出来,在众人见证之下碎尸万段,岂不大善?” 他虽未明指这血刀神主落入谁人之手,但说话时双目紧盯巫奇,言下之意自是不言而喻。 他如此笃定,疑心于巫奇,倒也并非无的放矢。 其实何止是他,在场众人皆尽疑心巫奇,只因方才十人接连踏入之时,均见得那巫奇与刀魔神主激斗对峙的场面,便说二人最先到达此地。纯以武力而言,刀魔神主虽说也是将入圣境的强横修为,奈何乃是机缘巧合而成的野路子,哪里比得巫奇这般良师引路、家世渊博,看似相差仿佛,其实真斗起来,却有天渊之别。 如此一来,二人相斗,这刀魔神主又岂会是他巫奇的对手,料必即便先前那贼子落入刀魔神主之手,此时也该早已被巫奇夺入手中,自该问巫奇讨要才对。 待得这圣徒第一人吴威出声,便有人接腔道:“的确如此!这血刀神主干系重大,那轮回之秘我等虽无权知晓,但料想必定将牵扯出一大圣人遗库!且事关轮回,这圣人陨落前自该强横至极,遗库也该非比寻常,胜过这残漏遗库千、百倍有余!” “说得极是,如此强横圣人的遗库,若是落入哪家道祖之手,便是我等随行捡些遗漏,说不得亦是证就圣位的一大机缘!我等若是不能得手,自然亦不能让这机缘落入他人之手!想来诸位老友出门之前,门中道祖皆俱叮嘱,假使未曾得手,便极力毁去,亦不可便宜了他人!” “这般局面之下,谁也别想得逞!还是尽早交出那小子,让他死个明白,也好让众人安心!” “……” 便在石室中纷纷相劝之时,在众人无知间已然虚无的石墙之后,那石柱骤然轻颤,继而似是恼羞成怒,“哼!一派胡言!我这遗库虽说难免破败,但比得那谁的遗库,又能差到哪里去?实在没见识!不就是少了那……” 他怒言嘎然而止,似是有些顾忌,少了何物便不再明言,犹自气愤不平。 而呼延却是愕然呆滞,那心中一团乱麻,失神喃喃,“圣人遗库?……轮回之秘?” 在那石室中,待见周遭那无数道锐利目光直指巫奇,这吴威一言更是意有所指,巫奇自是面色不愉,狠狠怒瞪众人,竖眉咬牙,终是不怒反笑,“哈!这倒来得蹊跷,我无非早到片刻,哪知那血刀神主去了何处?待得我到来之时,这老头子却是趁机偷袭于我,至于那血刀神主,我却连个人影亦未曾见得!寻我讨要,还不如问问这刀魔神主,他却是来得更早!” “嗯?” 这话虽说似有怨怒之气,但听到众人耳中却又是另一番景象,俱是双目大亮,纷纷朝那刀魔神主逼视而去。 适才一众强者气势汹汹涌入,刀魔神主早已惊骇莫名,默默退入角落处,许久不言不语,只当这一众强者将他忽视。事实亦是如此,一个走了气运的野路子,哪怕巧合踏入将入圣境的玄妙境界,也难入众人之眼,早已被众人遗忘在那僻静角落,待得巫奇言语所指,这才祸水东引,使得这不受重视的刀魔神主,忽而成了众目所向的焦点。 那无数锐利目光,便似一道道不可见、却又令人遍体生寒的杀气,兼之这十一位世间顶尖强者有意无意弥散的强横威压,直让刀魔神主亦肉身僵直,动弹艰难。 “你……你血口喷人!” 暗自忍不住吞了口唾沫,他却也知此时自家深陷危机,哪怕对答稍有不慎,便必定难逃一死,这便心生急智,反而怒视巫奇,破口大骂。 “适才我才踏入,刚巧见得这巫奇正自将一人影收入空袋,虽未看得清楚,但料必便是那血刀神主!我这来得也巧,便让这巫奇忽而错愕,转眼已然狞目相向,便欲将我杀人灭口,好生狠戾!若非众位来得快,我已然难以抵挡,险些死在这凶人手下!如今还敢反咬我一口,当真没皮没脸,阴险至极!” 好一招反咬,这刀魔神主倏然怒骂,可谓神情真挚,激动、怒极之色不似作伪,又自言辞确凿,反倒比那含糊推诿的巫奇一言更见力道,可谓言之有物,一时间还真就由不得人质疑,那猜忌的矛头自然反又对准了巫奇。 “什么?” 听得刀魔神主倒打一耙,巫奇错愕之后便是勃然大怒,怒得手指发颤,似是遥遥连点刀魔神主鼻头,那杀气暴涨肆虐,好生恐怖, “好一个大胆老儿!好大的胆子,在一众圣徒面前也敢信口雌黄,指鹿为马?我虽不知那血刀神主现今身在何处,但听得你这一番胡言便能断定,必在你之手中!在一众圣徒面前也敢耍弄心机,污蔑于我,我定要让你知道后悔!” 怒吼之间,他倏然电射,那手骨权杖倏然暴涨,转瞬散化沙数万千鬼头、幽魂,凄厉嘶鸣、狰狞怒啸,扬起各自破败又见锋利的兵刃,齐齐化作惊天洪流,如凶猛巨浪般猛扑向刀魔神主! “且慢动手!” 这巫奇动手何其突兀,待得众人回神,自是接连惊呼出声,亦纷纷出手欲图拦阻,混战一触即发。 正在此时,那呼延盘坐的石室中,剑圣残念倏然厉喝,“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何须他催促,呼延如今早已明悟今后该去之处,也便懒得在此与这老鬼虚与委蛇,高喝一声“多谢老爷子救命之恩!”,自是毫不迟疑起身便走,转瞬已然冲出水帘秘洞,放出龙马跃身而上,一骑绝尘。 这边厢离去极快,那边厢已然交上手,眨眼间已然斗得极是激烈。 那巫奇直扑刀魔神主而去,其势惨烈悍勇,如若一往无前,刀魔神主一来自知理亏,二来自知并非敌手,这便索性一退再退,避其锋芒,不愿硬碰。 而周遭十人皆俱各道圣人首徒,实力自是大同小异,此时却是不约而同,佯作拦阻巫奇的模样,暗地里出手俱是狠辣至极,不留余地,乃是暗中伺机朝巫奇狠下杀手! 此处已然远离魔界,一应规矩再无框束,若是有此良机,能伺机让这强敌巫奇陨落在此,这等千年难遇的机会,谁又愿意就此错过? 一百九十二、凶魔! 这十一人皆是各道圣徒之首,至不济也是神境巅峰修为,若是谁人胆敢以一敌众,实为找死。 终日聆听圣人教诲,得授圣人道法、感悟,待得踏入神境巅峰的圣徒,本就比寻常高手更要强出太多,若有十人齐攻,便是圣人亦难撄其锋,不可力敌,更何况圣人之下,断无一人敢如此狂妄,哪怕是号称力压群雄的嗜魔道圣徒之首吴威。 而此时因缘际会,明面上自是人人出手皆俱为图阻拦巫奇含怒一击,私下里却是各怀杀心,惊喜莫名,自然不会放过这诛杀情魔道圣人首徒巫奇的大好时机,况且这时机正是巫奇亲自送到诸人手中,若是这还放过,实在罪不可赦。 在这齐齐出手的十人中,其余人还略作佯装,自是阻拦之击里暗藏杀机,可那面色阴冷、孤傲的枯瘦男子,嗜魔道圣人首徒吴威,却连伪装业已懒得,面露阴森狞笑,吐出剑芒如龙,直刺巫奇眉心,杀机彰显无疑! “巫兄,莫非真是早已得手,却被人窥破,直欲杀人灭口么?” “还请巫兄暂且冷静!”斜侧有人高喝,却是巨魔道圣人首徒万真,乃是魁梧大汉,似是惶急相劝,可那轰然砸出的拳头,已然凝做十万虚影,咻咻汇聚,交点直指巫奇胸口心脏,劲气勇猛直前,用意乃是一击必杀,哪里有半分拦阻之意! “这是何苦?” 一声长叹,却是个愁眉苦脸的中年妇人,面容阴沉、肃穆,又生得一对吊丧眼,却是冥魔道圣人首徒伍影,此时虽说沙哑哀叹,好似悲天悯人之相,下手却不见一丝一毫的仁慈,手中刺出那口古怪乌金长笔,勾勒虚空似缓实快,衍化十万虚空山影,重重叠叠猛砸向巫奇,仿佛这一击之下,便要将其砸成肉饼。 “巫兄且慢动怒!有话好说!” 器魔道圣人首徒依辟急声相劝,眉眼却见惊喜、阴狠之色,捏指暗念赦令,剑花万千朵,自是虚相十万虚影剑尖,锋锐逼人,如洪如龙,径直激射向巫奇锁喉! “息怒啊巫兄……” “巫兄……” 一声声劝慰疾呼,却有十道或狠戾、或刚猛、或诡谲、或阴毒的杀招紧接而至,巫奇出手那十万鬼头、幽魂大军,瞬息便被淹没无影,凶险到了极点! 刹那之间,巫奇面色狂变,自是毅然放弃攻势,抽身急退不止,十指翻飞迅疾变幻,那虚空手骨亦是急退间连番反击,连出六招已然再无时机,剩余四招唯有那巫道八圣头所结神阵硬抗! “嗙!” 十万山影凝化如实,猛力下压自有十万大山之力,却因叠加而倍增力道,待得砸中那八颗头骨之顶,发出令人牙酸的沉重闷响,好似不堪重负,乌气四散如潮,星芒碎散无数。 拳影重叠一处,自是力道暴涨百倍有余,待得击中一颗头骨眉间,“轰隆”巨响之后,只留下深深拳印,裂纹密布蔓延,竟将这圣人头骨亦砸得几近碎裂! 如犀角般的十万虚影层层重合,如若十丈尖刺般的幽绿兽角,本欲自那头骨缝隙游动而入,直刺巫奇,奈何受得巫奇警觉,八颗长高头骨结成的圆壁倏然旋转,这凝若实物的幽绿兽角便径直插入一颗头骨口中,继而轰然爆炸,引得两排骨牙剧烈震颤,摇摇欲坠。 最为恐怖的还是那力压群雄经年的吴威一击,适才巫奇欲挡,可那十万剑影已化凶兽大军,各型各色不一,却各有狂野、凶恶,瞬息已然将面前十万鬼头、幽魂屠灭殆尽,其势毫无歇止,此时猛然扑入巫奇防身神阵之中。 “吼——” “桀——” 呼吼震霄,那凶兽大军洪流般涌入,好在巫奇退得极快,才在众人再度出招之前,有了一丝喘息之机,运起手骨猛挥! 此时显化的十万鬼头、幽魂大军总算及时现出,相助神阵险险扑灭这悍勇的十万凶兽,解救巫奇于危难之间。 还未得喘口气,巫奇一退再退,却是倏然狠盯向那角落处将欲出手的刀魔神主,使之迟疑刹那,这才面色惨白如纸,狂笑开来,“好,好好好!实在痛快!堂堂诸道圣人首徒,也能有此卑劣行径,竟是再不顾脸面围攻于我,看来真是下定决心,要在此处置我于死地了!诸位果然好算计!” 未等众人接口回应,他已然止住狂笑,阴狠扫过这默契联手的十人,“只怕……打算再好,今日遇得我巫奇,也要落空了!便该让你等看看我这近两万年来,已然到达何等境地!” 如此狂言,言下之意竟是无惧十人齐攻之局,真欲以一敌十,已然不止是自负,而是目空一切的狂妄,饶是早已熟知巫奇行事狂妄的众人,闻言亦俱是面面相觑,目瞪口呆。 “哈!哈哈!早知你巫奇狂傲不羁,却不知才两万年未见,你竟能狂妄到这等目中无人的地步!”吴威嗤笑,那望向巫奇的目光极尽嘲讽,“便是我吴威,也不敢说对敌你等十人的狂言,我看你是自寻死路,这便成全你吧!” 斜侧器魔道依辟警惕打量身畔,哪怕此刻众人齐攻的是巫奇,他却也不敢太过靠近周遭之人,自是对这些心机阴狠之辈忌惮不已,此时闻言亦是冷笑,“大言不惭!若是那刀魔神主一流的山野之人,以你情魔道圣人首徒的本事,自该能以一敌十,但我等实力相差仿佛,你这却当真是寻思了!” “诸位老友,我等此番本事听命行事,自不欲闹到生死相残的局面……” 那冥魔道圣人首徒伍影一声哀叹,目光似有怜悯之色,这犹疑之言中途忽而话锋一转,显露出狠戾之意,“但巫兄如此执意,不愿将那血刀神主交予我等处置,这就是非要与我等老友过不去了!既然如此,也别怪我等老友心狠手辣,置你于死地了!” 无需言说,这十人悄然间已是志同道合,暗合默契,索性撕开伪善面容,齐齐运起自家最强杀招,朝巫奇凶狠杀去! “哈哈——好!” 见得那十道磅礴、狂猛的杀招扑来,巫奇竟是不惧反笑,狂笑道:“俱是宵小之辈!如今难得如此良机,得以斩杀一道圣人首徒,便是换作我来,也必定出手!战吧!战吧!今日不是我死,就是你等皆亡!” 好个狂若的巫奇,那手骨权杖紧捏在手,在虚空迅疾画出一道道似兽似文的奇异符文,好似祭告苍天的祷文,连成一片。 一股浩瀚、苍莽、亘古、凶煞的气息轰然席卷潮涌开来,便是吴威都隐隐生出心悸之感,有了大势不妙的征兆,惊骇疾呼道:“这是……什么秘法?断不能让他使将出来!诸位老友,齐力断金!迟则生变,还是速速将这狂魔巫奇斩杀为妙!” 何须他出言提醒,这般诡谲的异象,还有那惊人气息,任是谁人也知非同小可,十人俱不敢掉以轻心,纷纷极力提速,欲图提前将这诡谲巫奇斩杀! 奈何那巫奇出手极快,魂念所化星芒迅疾沾染上诸多细微符文,继而闪烁星芒万点,随着巫奇手骨权杖朝天猛挥,便化作碎星溪流,一溜儿冲天而去,咻咻刺入众人头顶石墙。 那坚硬可挡住众山之力的石墙,遇得这些细微星点却好似化作泥土、豆腐,摧枯拉朽般哗啦啦碎裂,被破出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犹自未曾停歇,直到……打通界壁,贯连天地,直冲云霄! 漫天星河之中,西极一片碎星骤然爆亮,忽而爆发出远超繁星的璀璨毫光,紧接是西南、西北、南、东南、东、东北、北,八方星域各有小片碎星绽放夺目光华,倏然直射星芒如天柱,皆尽贯注到巫奇肉身之上。 “战栗吧!匍匐求饶吧!” 巫奇舒展双臂似在拥抱这八道星芒,肉身一**充盈的狂猛力道,好似刹那间使他成了执掌天地的神圣存在,他面上泛起满足、陶醉之色,呢喃道:“我身于巫家,从师情魔道祖,身兼巫、情、魔三道,百万年苦修悟道,终得圆润贯通,始知殊途同归,三道大义齐聚我心,得以顿悟,以巫道祭天之道、情道感化之道、情魔引诱之道,配以我巫道圣器巫道八圣头,创出这惊天动地的旷世秘法《圣星加持之法》!” “而今这八位陨落圣人,命星虽早已碎裂,但仍有残余的浩瀚圣力,受我这《圣星加持之法》的感召、通引,此时皆尽聚于我身,几近与圣人无异!真该让你等感受到这圣人是何等威武、无敌!你等神境宵小,今日一战,皆俱陨落吧!” “这圣人遗库,用来做你等旷世奇才的埋骨之地,却是正好!哈哈哈哈……” 长笑之间,那巫奇肉身鼓胀,目光不复清明,渐至混乱,随即迷失有了凶兽一般的凶煞之光,似是不知何故,渐至失去了心智,只余暴虐之意。 便在巫奇狂笑如,其余十人惊骇欲绝之时,那早已被人忽视在角落的刀魔神主,却是双耳颤动不止,自是运以耳识,窃听周遭百万里的一应声息、动静。 受巫奇诡谲一击,这圣人遗库天顶破了巨洞,仰头可见星空,已然被巫奇一击洞穿界壁,悄然与外界再度贯连,外界声息、动静、变化,再也难逃众强者的耳目。 刀魔神主窃听片刻,终是震惊,继而惊喜过望,暗中打量那已然激战的十一人,这便悄然遁走,在这十一人毫无所觉之间去得无影无踪了。 一百九十三、引路 毫无疑问,刀魔神主这是察觉了呼延逃逸的动静,自是紧追而去。 适才身在圣人遗库,乃是这陨落圣人开辟的一方圣土,虽说陨落之后这圣土自该崩溃,但这等藏匿宝物之处,便有阵法禁锢,故而得以在圣人陨落之后尚存世间。 是以归根结底,这遗库所在仍旧是一方圣土,便自成一方天地,与世隔绝,这外界所生之事,遗库所在之人自是一无所知。 待得方才巫奇运以那独创秘法,祭文洞穿头顶石墙、界壁,又自打穿重重阻碍,直至此时径直贯连星空,这便与世相通,再无遮挡,外界动静自然落入别有用心的刀魔神主耳中,包括已然逃出十余万里的呼延极力向远处窜逃的动静。 虽说已然逃出十余万里开外,且呼延自是极力收敛行径、气息,但那龙马却仅有身境,全力奔走便热血沸腾,总留有一丝气息,这刀魔神主有心开启那神境鼻识,便似指路一般得以追踪。 更何况这一人一马如此疾速而行,破空便难掩气流涌动之声,自是不虞追错。 刀魔神主与呼延本已接下暗仇,此番本是追杀,却还不知其余秘辛,适才在石室中又得幸听闻众人道出之事,所谓轮回之秘他倒不知是何玄妙,但言及牵扯出又一圣人遗库,比方才立足的遗库还要胜出百倍,他自然更是动心不已,自是愈发不愿放过呼延这条大鱼了, 但此时局势,与先前却大有不同,先前只一味追杀,无非猫戏老鼠,这才耍弄几日,却仅有虐杀之心。而今得知秘闻,知晓尚有如此宝库,刀魔神主的心思自然又生变化,除却那虐杀之心,又多出了难以抑制的贪婪。 为图得到那宝库,这引路的贼子暂时便杀不得,唯有先留下这贼子一条小命,待其引到那圣人遗库所在之后,自该便能一石二鸟,得了那惊人宝库,再杀这贼子雪恨也不迟。 如此打算,刀魔神主自是行得悄无声息,暗中尾随,呼延全无所觉。 而在那石室中,又是另一番景象,那长发乱舞的巫奇脚踏虚空,笑得狰狞、狂野,仿若嗜血。 他那气息如渊如狱,如汪洋大海般浩瀚无际,沉凝而狂猛,磅礴如有天地威压,竟仿佛如今已然洞悉大道本质,得证圣位的圣人一般,气势强横得无可匹敌。只是比之自身证就圣道的真正圣人,这看似有了圣人之威的巫奇,却少了那教化文明的睿智气象。 要知道哪怕是蛮道圣人道祖,也能有教化蛮荒文明的大气象,智谋乃是真正的超凡脱俗,教化一方,指点文明生长,但此时的巫奇,气势虽像是圣人模样,却断无一丝教化文明的睿智,仅剩如凶兽般狂乱、野蛮、嗜杀的狂暴神色,仿佛在他独创的诡谲秘法之下,忽而神智尽失了。 “莫非……他巫奇竟晋升圣境了么?” 器魔道圣人首徒刘守手捏暗金色半弧的奇异兽角,此时惊惶顿足,震惊望着那狂霸巫奇,瞠目结舌,失声喃喃。 “不可能!” 号称神境最强的嗜魔道圣人首徒吴威,见状更是难以置信,咬牙怒吼道:“断无可能!连我亦尚差一步,他巫奇怎能先我而行,我绝不相信!此乃秘法施为而成,空有圣人武力,却绝非晋升圣境!” “这秘法虽说强得逆天,却也不过是秘法玄妙,暂时外力加身罢了,怎能与自身证道的真圣人媲及?”话虽如此,可这巨魔道圣人首徒万真,此时却是粗眉紧皱,面容凝重,紧盯巫奇沉声道:“我观他双目失去明智,仅剩浑浊、混乱,自该便是这逆天秘法的最大弊端。八圣各有其道,残余圣力犹自带有各自道意,重叠贯注巫奇肉身,自是混淆、紊乱,饶是魂修巫奇,亦难以抑制、平衡这八种迥异道意的干扰,已然……神智尽失!” 听得万真分解,在场众人自是松了口气,却依然难掩紧张,这便各自踟蹰,谁也不愿率先出招,做那出头鸟,头一个迎接巫奇狂猛反击。面对此时强横如斯的巫奇,哪怕万真说得轻巧,但各自推衍若是自家单独遇上此时巫奇,怕是逃生也难。 进一步难,但若是让众人就此收手,放过这齐力击杀巫奇的大好时机,就此退去,却是谁都不甘心,这便让众人迟疑不定,陷入进退两难的局面。 “众位老友齐聚于此,自是分外难得,若是诸位老友齐心对敌,饶是真圣人,也有一敌之力,区区外力加持的巫奇,我等又何须惧怕?”器魔道圣人首徒依辟,眯眼打量着巫奇,这便紧握剑柄,捏指冷喝道:“眼看巫兄已然走火入魔……以免凶魔逞凶,为祸一方,酿成大错,我等断不可再顾忌往日交情,便该齐心协力,诛杀凶魔!” 有这由头放到台面上说道,众人出手自然便能理直气壮,于是依辟说出这番话后,诸位圣人首徒自是接连捏紧各自利器,无需何人招呼,再度齐齐出手,很杀向巫奇! “嘿嘿……嘿嘿!血……杀……杀!” 眼见众人扑来,那巫奇不仅毫无惧色,更是目露嗜血光泽,狞笑间沙哑出声,虽说含糊,但那嗜杀之意已然彰显无疑。 说得轻巧,但真要斗将开来,一众圣人首徒对这已有圣人武力的巫奇自是忌惮颇深,再不复先前敢打敢杀的狠戾,皆是畏首畏尾,各怀心思,出手亦多有敷衍之意。 这边厢众人出工不出力,那神智已失的巫奇自然大展拳脚,大杀八方,那狂猛威势打得众人皆尽退避不敌,狼狈至极。 此时的巫奇,无需有何玄妙招法,只需挥舞那手骨权杖横劈横砸,但凭如今圣境之上的沉凝、磅礴力道,便如若无际汪洋大海之力凝于一击,比之神境那如山力道又复不同,浩瀚无际,又自深沉、凝重,一海可比百万大山,威力上还要胜出许多。 这一众俱是神境巅峰高手,力道差了一大境界,但须见得巫奇攻来,无不勃然变色,断不敢等闲视之。 “众位老友,如今这巫奇已然凶魔,人性全失只剩杀戮之念,缺了心智的圣人,空有一身蛮力,又岂会是我等对手?如今不过困兽之斗,还望忍痛舍去那经年交情,为明除害才是!” 斜侧那儒雅中年模样之人,也不知是哪一道圣人首徒,适才勉强避过巫奇挥舞来的杀招,仍旧被那刚猛劲风扫过,胸膛如遭重击,一口精血忍不住狂喷出口,顷刻间那面色骤然变得白如金纸,这便放声高呼。 在场俱是神境巅峰以上的修为,一身血脉业已熬炼精纯,挑不出丝毫杂质,才能搬运十万大山之力,而不虞肉身难以承受。 只是到得他们这等境界,却也有利有弊,各自大道至少也已参悟至化众之境,需知此时出招,虽说招式玄妙、威力自是更胜往昔,但这等道境已然触摸到圣人之妙,以他们神境肉身施展开来,出招便是以精纯血脉为基,但凡出手一招,也将消耗大量血脉。 到得纯血神境之上,心念、血脉、力道皆尽溶于一体,强则强矣,但血脉消损便也成了大事。血脉越强,威力也越强,血脉消耗越多,自身便也越羸弱,血脉若亡,人自然便也陨落,与自家性命可谓息息相关,谁也不敢轻忽。 是以这儒雅中年受创吐了那一口精血,本该能支撑其施展万、千招武技,而今却一口喷出,内中心念、力道尽毁,乃是一口在无用处的废血,便又得耗费近百年温养、熬炼,才能修补回来,他又岂能不痛心疾首。 “到得我等境界,号称滴血不死,便是剩下一滴精血,也有复生之望。方才这巫奇还未使出这诡谲秘法之前,便是聚集我等十人,虽说败他轻而易举,但欲图斩杀依旧极难,他此时运以这等前所未见的秘法,已有圣人武力暂且不提,那肉身、神魂怕也生出玄妙,如何还能杀得了他?……” 待得群雄退避,眼见巫奇逞凶,一众圣人首徒亦难免浮想联翩,更是没了伺机斩杀巫奇的心思,这便敷衍抵挡,皆尽起了退避而去之心。 心思未曾放到激斗之上,便有人偶然间扫过那头顶大洞透出的星空,忽而见得那粒血刀神主的命星,此时熠熠生辉再生璀璨,这便各自愣神,继而目中精光一闪,不露痕迹的渐至退出这无聊战局,悄然遁走而去。 这第一人退走得无声无息,大半人疲于应付巫奇,这便未曾留意,却也有临近之人无意瞥见,这便心生惊疑。似他们这等圣人首徒,心智皆俱出类拔萃,心念电转已然有了明悟,这便倏然仰头望去,待得看清呼延那闪烁命星,更是恍然大悟,亦是再不停留,寻机隐遁。 那贯连天地的壁洞敞露出的璀璨星空,那一粒众人追寻的命星,此刻起再度成了为众人引路之物。 一百九十四、秘辛 巫奇虽说神智尽失,但冥冥中似是仍有难以消磨的执念。 比方对自家师尊情魔道祖那一丝深种的情根,亦或是那败尽强敌的追逐,是以哪怕此时神智尽失,他仍旧紧盯住往日宿敌穷追猛打,仿佛永无休止,执着于生死定夺胜负。 同为圣人首徒,这十一人明争暗斗少说也有十余万年之久,但身为落没巫道嫡传的巫奇,机缘拜师情魔道祖,可谓得天独厚,集巫、情、魔三道道义于一身,本该是傲视群雄的绝世奇才,奈何生不逢时,便还有那更为逆天的天才人物,似是圣徒中独占鳌头的嗜魔道圣人首徒吴威,每逢相遇总是技不如人。 在那圣徒狩比之中,吴威独占鳌头,其后尚有器魔道圣人首徒依辟,巨魔道圣人首徒万真,此为狩比前三。 此三人可谓圣人之下、神境之中最为强横的三人,前番狩比时,巫奇争不过这三人,只能委屈陪进第四把交椅,于他而言,这般结果万难接受。 似巫奇这等心比天高的孤傲心性,又怎能承受接连败北的局面,这便卧薪尝胆经年,参悟出《圣星加持之法》这等旷世秘法,本欲一鸣惊人。奈何如今被逼提前施展,却只因未曾推衍圆满,此时已然深陷心智迷失的致命弊端之中,只凭执念与本性,对敌十人偏偏紧抓数人不放。 那羞辱转为雪耻之心,早已成为他最为顽固的执念,便在此时依旧不灭,浑然不顾那悄然隐遁的其余人等,狂猛迅疾的狠招,皆尽招呼到了这三人身上,尤其是深受其害的吴威,此时心头更是苦不堪言。 先前说是齐心协力,诛杀这已化凶魔的巫奇,可如今才过得片刻,吴威忙里偷闲四下扫了一圈,顿时只觉激愤不已,除却抽不开身的他们三人,其余七人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岂止是偷奸耍滑,此乃背信弃义! 说是十人齐心,圣人亦可一战,此话倒是不假,可这十人本就争斗了数以十万年,又各有立场,即便不再明争狠杀,也难免勾心斗角,如何谈得上齐心协力,共战巫奇,而今十去其七,再对上这已有圣人武力的巫奇,三人自保都成了难题,说是诛杀此獠,更是提都休要提起了。 “真不愧是我魔界中人!”吴威咬牙切齿,恨恨打量局势,一面应付着巫奇狂风暴雨的强横攻势,一面也开始琢磨自家的退路了。 不说他吴威,此时局面大变,这巫奇十之五六的狂击皆俱朝吴威身上招呼,剩下十之三、四的攻势由依辟、万真二人分担,压力自然不比吴威,却是早已留意这局势变化,也便各自心生退意,却未明言而已。 待得连出十余拳,万真总算在巫奇那手骨权杖猛砸之下,堪堪保住小命,却也受创不轻,这便借力暴退,吐血之余不忘高呼,“此獠好生威猛,我等断非敌手,吴兄定要撑住!我这便前去禀报师尊,必会请动师尊前来除凶!” 这万真果然也是心狠手辣、面皮厚实之辈,此时也便懒得再顾忌自家颜面,留下一句客套话,果断转身退走。 那边厢依辟见状也再不迟疑,数剑斩断那缠身的鬼头洪流,借机便也抽身急退,“吴兄保重!我这便急速回禀师尊,将这巫兄已化凶魔之事告知诸位道祖,便该有道祖前来除灭凶魔,解救吴兄的危难!” 他们二人之言,说得痛快,但深知二人秉性的吴威又岂会当真,见得二人如此厚颜无耻,将他舍弃在这凶险中,自是用心险恶,气得吴威胸口热血鼓胀,勃怒之念将一团精血瞬息焚烧,再也忍不住这气急,一口废血飚射而出! “万真!依辟!你等奸诈小人!今日之仇,若是不死,来日必有厚报!” 便在万真与依辟跺足飞跃,自那通天洞口一跃而出之后,身后犹自传来吴威满含怨恨的咆哮,只是此时已然逃出生天的二人哪里还在意这等言语,相视欢愉大笑,如若至交好友一般把臂言欢,不急不缓相携而去。 至于这吴威甚或巫奇的死活,二人自是不以为意,或是乐见其成,两败俱伤甚好,假使相残两命,就此除去两大强敌,说不得二人更是要弹冠相庆,拊掌称善。 这时海阔天空,放下这一举多得的喜事,二人立时回醒起此番前来的师命,这便谈笑间相继偷瞥星空,待得见那绽放星光的呼延命星,自是心神振奋,索性一道追踪而去。 失去依辟与万真在旁助阵,吴威独斗这身有圣人武力的巫奇,顿时便压力大增,已有性命之忧,咬牙间怒喝一声,再也不敢留手,运力崩断周身十八穴道、两条独具奇用的经脉,施展出了自家压箱底的禁忌秘法。 “断尾生狂!” 这一禁忌秘法乃是嗜魔道祖嫡传的本事,虽说一经施展,可谓神境无敌,奈何后患太大,便是刹那一击也需消耗百中四、五的精血,随即少说萎顿千年,才能渐至恢复当初。如此强横隐患,自打得授之后,除非生死关头,否则吴威从不轻易施展,是以哪怕与他明争暗斗十余万年的诸道圣人首徒,亦无人知晓他还藏了这么一手,此番亦是被凶魔巫奇逼得走投无路,这才头一次亮相。 崩断那十八窍穴、两条经脉,只因窍穴、经脉血脉最为纯净、凝聚,运以独秘运力法门加以激发,这占据肉身百中四、五的血脉便自瞬息消耗,换来堪比圣人的强横一击! “横扫千军!” 一剑勃发,当真有横扫千军的气势,但遇得凶魔巫奇狠手砸来,一片剑影纷纷溃散、崩解,却总算勉力拖延了巫奇一瞬。 吴威要的就是这关乎生死的一瞬时机,顿时抽身飞跃而起,一口废血自胸膛激涌,压不住遍洒虚空,溅得那怒吼追来的巫奇满身血点,模样更见恐怖。 有这极力争来的一瞬,吴威总算成功脱出战局,便将二人之间拉长数百、近千里之遥,这般相隔极远,饶是那神智尽失却有圣人武力的巫奇,一时间也猛砸不到,这便愈发恼怒,暴吼连连,紧追而去。 待得二强接连离去,这剑圣遗库寂静许久,深处才传出重重吁气声,“总算清静了……” 一众圣人首徒未能触及的石室中央,那如若祭坛的高台上,石柱中剑圣残念松了口气,随即犹自凝重,喃喃道:“不妥,此地已然暴露,为了我这嫡传血脉的安危,说不得再拼去大半性命,也得将这宝库尽快挪移,再换个安稳的匿藏之地……” 那破开的石壁渐至复原,继而整座宝库化为芥子般一粒不起眼的血色微粒,在山洞底部一闪,便自消失得无影无踪,不知去向了。 却说那洞察呼延命星一路急追的万真与依辟,这万真乃是体修,可这依辟却是魂修出身,自是早已习得命星追踪的秘法。此时携手追捕,有依辟亲自出手定位,万真便不再放出前来相助的魂修同道,让其在自家空袋中静修,乐得跟随依辟跨马而行。 二人追踪足有月余,依辟却倏然惊喝策缰急顿,那强横力道扯得座下龙马两颊撕裂,血流四溅的当口吃不住痛,凄惨长嘶震野,急切驻足而立,可怜回望依辟,止不住的哀鸣。 那万真正自马背上躺卧养神,待得依辟驻马时才倏然惊醒,眯眼便有两道寒光紧扫过依辟,却见他兀自仰头,凝神打量着那呼延命星所在方位,面色阴晴不定,万真这才渐至放下疑心,大笑间亦是扯缰驻马,驱策胯下龙马扭头而归。 待到策马回返依辟身侧,万真似是随意般含笑问道:“眼见那小子逃窜极快,我等便该紧追才是,依兄为何还要在此驻足耽搁?便不怕那小子跑远了么?” 依辟却是不答,蹙眉凝重搭指便自苦算,但见他手指之处有微弱星芒繁复变幻,随着他十指搭扣而若隐若现,散化、凝聚,端的唯美至极,却也玄妙绚丽。直至顷刻,他双目乍现精光,直刺云霄之上,抽气惊呼出声。 “那贼子果然胆大无边!竟真敢跑出荒兽山谷避难,便不怕遇得异族,沦为奴役、肉食么?” 万真闻言惊得双目猛瞪如牛,随即浑身止不住冒起一阵阵寒气,那莫名恐惧之感如潮水席卷而来,他不禁颤颤哆嗦,这便扬缰暴喝,“追!断不能让这贼子落入异族之手!否则若是被逼问出魔界所在,我魔界人族立时便有覆灭之危!” 只是二人才堪堪追出荒兽山谷,那命星再度隐匿,贼子去向由此变得无迹可寻,令得其后追踪的许多人捶胸顿足,又自心急如焚,这便纷纷掉头朝魔界疾奔,只盼将这危急消息尽快传回魔界。 于各自亲友、存身魔界的安危相比,这什么圣人遗库、轮回之秘也变得无足轻重,再无诱惑了。 而在此时,呼延一路小心,凭着记忆寻僻野、荒径而行,一路疾驰未得耽搁,奔袭足足一年尚有闲余,总算时隔五千余年,再度踏上了战熊族疆域的土地。 他此番前来匆忙,却也无心寻机去见见那几位故人,自是翻山越岭朝那明确方向而去,只为了……查清他当年飞升背后的秘辛! 一百九十五、出关 呼延到得上界已有五千余年,再不复当年的懵懂。 当初呼延初踏上界,可谓睁眼两是茫然,这上界之事一问三不知,懵懵懂懂、艰难存身,若非得悟《古碑万变》这等秘法,恐怕他的际遇,这辈子也就能做个斯瓦匹剌家的人族家仆,逃不脱在那战熊城终老而亡的命运。 而今的呼延,却已在魔界站稳脚跟,有了自家的一席之地,更是自立门户,稳坐一门之主,乃是踏入神境的强横人物,比之当年不可同日而语。 以他如今的本事,便是纯以本尊委身异族之中,亦能受得礼待。若是投靠某一家族,即便他乃落没人族后裔,也能凭这身修为获得尊崇身份,享受与异族长老等同的供奉,做得身居高位的一家门客。 假使那《古碑万变》秘法尚能施展,他便能化作异族之身,安然投身那异族之中,轻易也能混得风生水起,继而更能以他那神境修为开家做祖,便是说无论到何处去,俱能有他一席之地。 奈何如今已然在魔界开山立派,闯下偌大家业,兼之已然成家立业,家中尚有娇妻,而他跨入神境之后,那《古碑万变》秘法便自废弃无用,自然便没了那投身异族的心思了。 这《古碑万变》秘法用以改庭换面倒是绝妙法门,以呼延如今对这上界知之甚深,更因别有用心,倒也恰好早已打探清楚从此去往战熊族的路径,他此番逃逸出荒兽山谷,便自遁入白泽族疆域,其后经由十一族疆域过境,若是那《古碑万变》秘法仍旧能用,自该入一境便换作本土异族模样,如此定能省去诸多麻烦,也无需这般畏首畏尾,便能招摇过市,方便至极。 奈何待到金体胎境,这血肉便已然熬炼如金,有了真金般水火难浸、柔韧不磨的特性,至此之后呼延便再难施展《古碑万变》秘法,只因难寻能够熔炼血肉之物,连那至刚至阳的天火亦拿之毫无办法,任由如何灼烧,他这身血肉便真是真金不怕火炼,这功参造化的《古碑万变》秘法,饶是呼延身怀万卷兽身图这等至高秘辛,也因此只得束之高阁,再无一用。 本以为这秘法至此再无法得见天日,谁曾想这却是柳暗花又明,待得呼延晋升一掌神境之后,那熬炼纯净的血肉便能如意变化,这倒让呼延灵机一动,琢磨出一个颇为取巧的法子。 他如今乃是四肢神境的修为,那常用右掌的血脉已然悉数熬炼精纯,如今一掌皆是最为纯净的血脉,就此运以极力,这一掌血肉便能如心意转,少说也能变幻十丈巨大。如此一来,凭借他铭记在心的万卷兽身图,便也能另辟蹊径,再度重现那《古碑万变》秘法的玄妙,将那右掌血肉运力鼓胀十丈高下,随心意捏拿成任一异族模样,在将自家本尊肉身包裹其中,从外在而看,恐怕至境大能也难以察觉端倪。 只可惜他已独占自家命星,这便是难以掩饰的最大纰漏,若是有法子去了这弊端,则《古碑万变》才能说是完美无缺。 好在这命星一说,外界异族多是体修,神境体修并无法门洞察这命星玄妙,至于神境魂修与圣境强者,放到何处去俱是稀世罕见,独有万一走运才能撞见,且无心之下,料想这神经魂修、圣境强者也无意耗费心念、施展秘法查探,这命星的弊端便也算是可有可无了。 是以逃出荒兽山谷之后,呼延立时换作白泽模样,一路又行谨慎,为求稳妥也便不再珍惜那禁断神符,时时谨记更替。待到下一巨烛族疆域,又自用纯净血脉变幻身形,自是安然而行,直入战熊族疆域。 他本以为如此耍了一番祸水东引的手段,早该甩脱了一众追敌,却哪里猜想得到,自家那奸猾师尊刀魔神主却也机缘巧合,恰巧吊上了他的末梢,竟也一路跟随而来。 只是刀魔神主不比呼延,一路紧跟,待得眼见这引路的呼延似是欲出荒兽山谷,刀魔神主自是凝重、迟疑,终归耐不住那圣人遗库与那什么轮回之秘的致命引诱,这便咬牙发狠,硬是追了出来。 随后待见呼延忽而施展玄妙手段,化作一头形神兼备的白泽,以刀魔神主之能竟也寻不出破绽,这才令刀魔神主大惊失色,对自家这奸贼徒儿又自高看一眼。 好在刀魔神主早已将浑身血脉悉数炼化纯净,浑身血肉俱能随心变幻,这魔界隐藏在荒兽山谷已有数百万年,对这荒兽山谷毗邻的白泽族,比之旁族自是多几分熟知,这便也能摇身一变,化作一头似模似样的白泽,依旧紧跟不舍。 只是行之更远,随后待得到那巨烛族疆域,便已然让刀魔神主渐至苦不堪言开来。 这巨烛族与魔界所在,中途尚且隔着那白泽族,是以魔界人族鲜少见得巨烛族身形,幸在刀魔神主活得时日极长,总还有些见识,便能勉力模拟那巨烛族长相,可体内血脉、筋骨、窍穴的走向、位置,这类细致入微的差别,便毫无办法了。 他可不似呼延,还有万卷兽身图这等绝妙的际遇,纯以他将入圣境的眼识,只需遇得一头原生巨烛,便能洞察入微,待得查看清楚,也能模仿得似模似样,却经不起推敲。 呼延有万卷兽身图为引,异族肉身玄妙悉数了然于胸,变化之后自是毫无破绽,但刀魔神主这般变化,却是徒具其形而无其神,便是遇得寻常神境异族,稍微留意一二,必定窥破刀魔神主的伪装。 是以刀魔神主这一路跟来,还算是气运护佑,未曾在异族他乡遇得圣境强者。寻常身境强者,行走时动静颇大,倒也能被刀魔神主提前预感,继而避过不遇。但是到得神境高深处的异族强者,已然如刀魔神主一般,一应行踪收敛几近虚无,两相不知之下,倒是常有偶遇。 这一经相遇,被人窥破自家行藏,以刀魔神主的心性,自是二话不说举刀相向,便在对头尚未回神之际,做下这杀之灭口的狠毒行径。 刀魔神主这等人物,乃是将入圣境的老魔头,做起这等狠手,自是驾轻就熟,熟稔顺手,加之突兀暴起,往往异族强者略一愣神,已然刀过两分,断尸被刀魔神主以血脉包裹,渐至将其中怨念分而炼化,直至消无。 对于他这等修为、身份之人,兴许圣人血肉还有些用处,能够让其触类旁通,增进圣境感悟。但寻常神境血肉已然无甚大用,无非当做花销、买卖之用,如今他这刀魔门家大业大,每日进出、花销亦是个大数目,如此倒也能填充家底,丰厚积蓄,充实门中储备。 也算未曾遇得似巫奇、吴威这等神境几近无敌的强横异族,寻常神境遇得刀魔神主,便只能算是自家倒霉罢了。是以行出百亿里开外,这刀魔神主自是有惊无险,反倒因祸得福,收了许多神境血肉,也算是没白跑一趟。 只是待见得前方那贼子变幻模样,遇得异族竟毫无破绽,一路从容前行,刀魔神主惊疑之余,反观自家这般提心吊胆、偶遇激战的劳苦际遇,自是恨得咬牙切齿不已,更自暗自发狠。待得跟随这贼子寻到那圣人遗库,便要将其捉拿,抽筋拔骨薄皮,精心泡制以为解恨。 如此艰辛行出一年有余,便见那贼子再度变幻身形,俨然化作一头十丈高下的狂野黑熊,牙尖爪利,腰粗腿壮,气势蛮横,竟是神形兼备,比之平日所扮异族更见鲜活神似,便是自觉对呼延知之甚深的刀魔神主,见状也大为惊讶。 在这十丈黑熊身上,他竟再也寻不出自家那奸猾徒儿的痕迹,浑然便是一头原生战熊,让他刀魔神主一时间犹疑不定,不知是这贼子另有秘法,得以这般化身,还是一头战熊化作了奸猾贼子,悄然混入魔界。 幸在当年刀魔神主与呼延相遇得早,倒也记得初遇呼延时,这小子乃是眼识身境的修为,肉身凝型难化,并无如意变化的本事,这才去了猜忌混入熊奸的疑心。 待得踏入战熊疆域,前方贼子便如鱼入水,轻车熟路,一路径直西行,越过一片凶兽横行的浩渺古森,便行入一望无际的一方赤土荒原,待得行至一座不起眼的崎岖小山脚下,这才驻足四下寻觅开去。 这小山寸草不生,与周遭荒山一般俱是赤土,奇石林立,半山腰有个百丈方圆的巨坑,但见那贼子寻觅无果,似是恼羞成怒,便自对准那巨坑深处拳拳猛砸,纯以巨力泄恨。那如山巨力接连砸下,这小山顿时山摇地动,时时将欲崩塌,顷刻便已被这贼子深入千丈之下,随即忽而再无声息,寂静得诡谲至极。 刀魔神主心虑有诈,这便暗自在外查探了一日一夜,怎也不见贼子出来,自是犹豫之后又自坚毅,倏然紧追而去,遁入那贼子运巨力砸出的深洞里。 谁知这一去,时光悠然滑过两万年之久,再未见刀魔神主的踪迹。 却说荒兽山谷的深处某个死寂深潭,在岁月流逝一万五千两百二十七年之后,忽有剑鸣如龙吟震霄,那深潭之水好似平镜中切,一道昂然身影直冲云霄之上,朗笑如滚雷,传扬千里之外。 “磨剑两万年,一朝剑出啸,我剑道威名,必重扬天下!” 一百九十六、同根 这人剑眉星目,面容俊朗,神采飞扬,早已不复当年那阴冷之色,自是剑圣嫡传后裔守穗。 自打当年与呼延一道踏入剑圣遗库,二人际遇自是迥异。 呼延被抛入那剑冢,得以寻到刀圣遗留的浩然刀,继而苦修致使修为猛进,将杂驳血脉悉数剥离。自浩然刀中得了刀圣血脉传承的呼延,若是未曾有那心血来潮的警兆,断不会放过这等来之不易的大好机缘,兴许如今尚在其中闭关苦修,而非迫不得已在魔界厮杀闯荡。 而守穗身为剑圣嫡传后裔,在这剑圣遗库中的际遇自是非凡,受得剑圣残念悉心调教。 待得呼延再度逃到剑圣遗库避难之时,距离他们当年一道踏入剑圣遗库,已然过去足有五千年之久。直至此时,守穗仍旧滞留在那剑圣练剑之地,沉迷于参悟那如恒河沙数一般繁多的剑圣随笔,不忘修炼体悟、血脉,业已踏入神境多年。 只因这呼延引祸而来,这久经风霜的剑圣遗库又遭了池鱼之难,好不容易送走这诸多灾星,剑圣残念一琢磨未免后怕,自是拼了半条老命,总算将自家藏身这宝库搬到此时所在深潭之底,这才渐至放下心来。 后又余五千年,守穗苦苦抉择经年,这才选了剑道中惊鸣这一大道而行,其后时时得以圣人亲自教诲,这境界提升自是一日千里,且根基扎实、稳固,剑法感悟到得入微之境,这修为自然也如水到渠成,越过一掌、四肢、百骸三重境界,赫然踏上半身神境。 眼见自家嫡传血脉精进如斯,剑圣残念亦是欣慰、满意,眼见守穗如美玉可堪雕琢,自是愈发倾力栽培。待得见他到得这半身神境、入微之境,心智生障再难寸进,这便让其进驻剑冢,降服自家当年随身那口圣剑,这便得了自家藏于其中的血脉传承,其后守穗那心障自然迎刃而解,再度高歌猛进。 只是在这神境巅峰,道悟圣域之境乃是分水岭,还有那圣域融身又是一大天堑,便有圣人将自家感悟倾囊相授,也需有这机缘、气数,才能一跃龙门,成就圣人之位。 到得这一步,已非人力所及,关乎天命、机缘而定,这一悟便耗去万年之久,直至再难寸进,剑圣残念这才唏嘘欢愉,放心将自家这嫡传后裔守穗放了出来。 这一出关,便似猛龙入海,天高海阔凭龙跃了。 待见剑光如有破天之势,又自如臂使指,从容收敛回手中,出手可谓顺心如意,收放如心。守穗脚踏万丈虚空之上,俯瞰天下草莽,胸中热血激荡,得意非凡,自是朗笑绵长。 “遥想当年,我堂堂圣人之后,犹自落没到忍辱负重,认贼作父,唯有被迫依附那叛徒贼子剑魔神主,才能得以苟活在世,是何等辛酸、悲恸?而今总算遇得祖宗残念,得此机缘可谓一朝化龙,以我如今的本事,便是遇得圣人料想也能转危为安,这天下已然尽可去得!这人生在世,际遇离奇,实在不可揣度!哈,哈哈,哈哈哈哈……” 守穗玩弄着那口祖传圣剑,让其剑尖在自家手掌心中自如伸缩,又自得意忘形,大笑许久不歇,“当年看似高高在上、如若无敌的剑魔神主,若是落到如今的我手上,不知能否走过三招!” 待得笑声渐止,他那周身乍现剑芒如毫,似是每一分皮膜具有一口锋锐剑尖冒出头来,乍一眼望去毫光万千,神威浩瀚、恐怖,竟仿佛那剑冢万数神剑,如今已然悉数藏于己身一般。 若是这万数神剑与那口圣剑悉数激射出来,怕是如有星河横空般的霸气,纵观天下神境豪杰、强者,真不知谁人才能够抵挡这惊鸣、磅礴的一剑! 单只身携这一手神技,足以让守穗笑傲天下,他自鸣得意片刻,这便又自悉数收敛,兀自抚颌沉吟,业已有了强者不动如山、不怒自威的威仪,端的不容小觑。 “只可惜祖宗怕那剑魔神主是个变数,留在宝库中不安稳,便自早早除去,却是免了我扬眉吐气的时候,死的如此轻巧,倒是便宜他了!倒是他留在魔界的那家业,虽说不成甚气候,但我如今懒得操劳,便勉为其难收入手中吧!待得我日后晋升圣境,这剑魔门之名也该改动改动,就换作剑魔道吧!” 说得轻描淡写,似是一言一语间,堂堂魔界一大名门剑魔门,也难入他守穗的法眼。三言两语已然决断剑魔门日后的归属,如若他守穗出马,这事情自该手到擒来,却是强势又兼自负,可谓气魄十足。 “待得我在魔界站稳根脚,便能静心苦修,若是得以万幸踏上至境,这什么魔界、魔祖……哼哼!世间有我一剑,足以让我人族重新傲立万族之中,便称之为剑界!抑或这人族亦该更名,称作剑族!足矣!” 这未尽之言暗含的杀意令人心寒,尤其配上守穗那阴森至极的狰狞邪笑,愈发让人不寒而栗,莫名心悸。而他这几可谓逆天之言,一经出口便引得天地异象,浓云席卷汹涌,重雷接连轰鸣、炸响,似是连天地亦因他这狂言而勃然变色。 静静望着这凶恶天象,守穗笑意更深,好似别有深意,却也未曾放在心上,这便冷笑一声,身形如化闪电,瞬息远遁无踪。 却说一万五千余年之前,呼延重化十万战熊之身,一路千辛万苦总算重归当年在上界苏醒之地,踏足在那记忆犹新的赤土荒山脚下,遥遥见得那山腰的百丈巨坑,心头浮现一股子物是人非的感觉,让呼延一时恍惚,唏嘘不已。 但此番前来,乃是追查自家飞升背后的秘辛,呼延略作恍神便自回醒,这便四下查探,断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谁曾想苦心寻觅了方圆近万里,却未曾察觉一丝诡谲之处,好似周遭一般寻常、荒芜、枯槁,那毫无变化的赤红土地一望无际,看得太多便让人心生焦躁、灼热之感,连呼延亦难幸免,更见心急。 越是如此,呼延越见老到,这便索性不再漫无头绪的胡乱寻找,而是静坐到自家在上界苏醒时的地方,在那山腰巨坑深处盘膝闭目,静心苦思。 将这诸多线索归总,分而罗列,聚而解析,全盘推衍许久,总算自这茫然中寻到一线灵机,这便垂头凝视身下,若有所思。 他渐至蹙眉,似是觉着自家此时的猜疑颇有些匪夷所思,但细细琢磨又仿佛唯有如此才算明解,如今这局面也无需犹疑,自该放手一试。他起身已是面色凝重,只因这一法子乃是仅剩的独门,若是此路依旧无果,那便再无希望了。 咬牙放开胆魄,呼延运力于拳,生以蛮力猛砸而下,那当年仅能砸出一个三寸小坑的赤土,而今自然吃不住呼延这如山巨力,足足百山之力一贯而下,一拳便已砸出百丈深去,下一拳又自迅猛贯入。 如此反复而下,百拳之后,呼延已在万丈山底深处,眼前一拳砸去忽而轮空,那巨力打空扯得呼延亦身形失衡,被自家力道猛拽前冲,面前景色骤变大亮,呼延大惊继而大喜,欢愉长笑不止。只是他如今已在一方洞府模样的须弥圣土内,与外界隔绝,这笑声自然传不出去,却让刀魔神主毫无所知了。 “这般诡谲之处,竟真藏有一方遗库,若非受人指点,我便是想破头去,也断难猜出如此匪夷所思之事!” 他这长笑未止,这洞府深处忽而传出幽幽苍老一叹,沙哑道:“当年这宝库便在你尊臀之下,尚未躲入这深处,若是你多砸出两拳,说不得也无需耽搁这数千年之久,才得以再度相遇……” “嗯?” 这声音虚无缥缈,饶是呼延如今已是神境耳识,听来亦是捉摸不定,不由惊疑戒备,瞪目暴喝道:“是谁人在装神弄鬼,戏弄你家大爷?给本尊速速现身,否则若是被我捉住,必定剥皮抽脂,做蜡燃灯!不得好死!” “唉……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那沙哑之音又自幽幽长叹,唏嘘直有沧桑岁月、落寞寂寥之意,似是又有不满,“想我当年受得责罚,万千念血悉数投身轮回,受得万世消磨之难,独有一线重归生机,谁曾想却落入你这魔头身上?莫非我刀圣堂堂正气,日后便该沦入魔道,仅剩自私、狡诈、奸猾与算计,再无悲悯我族、解救天下之心?……这便是我之天数么……” 呼延闻言瞳孔猛睁,怔怔惊骇,失声喃喃,“你……便是……竟真是刀圣?” 喃喃之余,他忽而暴怒,怒吼道:“你……放他娘的狗屁!我名为呼延,生于精血酒窖,养于酒罐之中,长于魔头虐活,几经生死才得证飞升,往日种种如今依旧历历在目,断无一处虚假!我便是呼延,绝非什么刀圣念血,这一套休想诓我!休想诓我!你这货装神弄鬼,待本尊将你打成肉酱!” 怒喝间呼延暴起熊拳,四下猛砸乱打一气,却是毫无章法可言,更似泄恨之举。他这般怒意来得毫无缘由,却是掩盖心头莫名恐慌之举,只因这诸多线索,直指那令他拒绝相信的真相。 他宣泄怒火之时,那沙哑之音沉默无声,似是由他施为,直至呼延将周遭事物皆尽砸得粉碎,那沙哑之音才淡淡道:“是与不是,说来无果,日后便知。既然你已到来,这便是机缘,你安心静修,待到将入圣境之时,你我再行谈谈吧!” 留下这一句,任由呼延如何吵闹,也再未得到那沙哑之音的回应,好似此地便是死寂之地一般,毫无人气。 一百九十七、魔刀 “给老爷出来!还装什么劳什子刀圣残念,这般装神弄鬼,算什么英雄好汉?” 呼延暴怒挥拳乱砸,口中亦是满口漫骂,这本就不大的洞府被砸得满目狼藉,除却那硬如顽石的坚厚石壁,其余木椅、长桌、尊座,甚或零散的各类精美、古朴摆设物件儿,早已在他那对铁拳下呯啷乱脆,细碎爆落满地。 直至将这洞府内一应散碎悉数都砸得稀巴烂,举目再无全物,呼延犹自怒目瞪圆、喘气如牛,却也无物可下手解恨,这才怒哼一声轰然坐下。 他骂了闹了这许久,那自称刀圣的声息果真再未冒头,这般铁了心不现身,呼延亦拿之再无法子,这便盘膝而坐,犹自余恨未消,一时怒极又自大骂道:“缩头乌龟!难怪当年沦落如斯地步!” 自打当年自那剑圣残念口中听得只言片语,呼延便留上了心,其后又得血脉传承硬塞进来的诸多散碎记忆,对这刀圣当年之事可谓知之甚深,后来到得魔界又自苦心搜寻,即便谈不上了若指掌,也通晓了十有六七,此时骂得意有所指,亦是骂得浑身舒畅。 痛快之余,呼延却有些怅然若失,再得多骂几句,更觉仿佛自骂一般古怪,这便觉着索然无味,悻悻然住了口,又自蹙眉苦思,琢磨着能用什么法子才能将这“缩头乌龟”给逼得再度现身。 静坐半日几近昏昏欲睡,呼延忽而省起一事,便自灵机一动,冷笑一声猛然展臂,那古朴黝黑的浩然刀便自横卧身前。 “这口刀名为浩然,跟我数千年,才知已是近圣的一口顶尖神刀,若你真是劳什子刀圣残念,总该认识吧?叫什么浩然,浩然,哈哈……幼稚可笑!那儒家才善养浩然之气,我等堂堂练刀之人,自有刀之大道,这刀却名为浩然,不伦不类,岂非可笑?我刀之一道,有极锐、霸刀、切风、刚直、诡道、阴毒、至魔等诸多大道,何曾听闻过有甚浩然一道?” “既然这刀如今落入我之手,便该跟我改庭换面,踏入那至魔刀道,从今以后便更名为魔,单名一个魔字,独号魔刀!从此以后,再无那害人害己的什么浩然,什么仁善!天上地下,唯我独尊!但须挡我路者,魔刀送之上路!” 那张狂大笑之间,他似是随手在那刀背一抹,但见刀背上“浩然”两个古字转眼无踪,那平滑刀背上又自浮现笔画,如虚空有无形刻刀稳稳雕琢,这痕迹渐至深凹、明晰开来,待得平息,果然是一个狰狞、嚣猛如逆龙舞动的“魔”字。 至此之后,世间再无名为“浩然”的神刀,反倒多了口魔刀,单名为魔的凶杀之刀。这上古一“魔”字才在刀背上落定,便有一股好似积郁千万年的凶戾、嗜杀、桀骜之气砰然勃发,便是寻常魔界在此,怕也立时颤颤惊惧,被这般煞气骇得不敢作声,凶威如斯,可想而知。 呼延早有更改刀名之意,只是待得这刀到手之后,一直紧张忙碌,若非忙着应付那刀魔神主,或是忙着救人、抢亲,便是忙着搭建血刀魔门,为图尽快提升修为便自闭关苦修不提,这小事就这般耽搁至今。此时使来却是恰到好处,料必那沙哑之音若真是所谓刀圣残念,待见这一幕必定气血攻心,怒不可遏,跳出来与他争执才对。 毕竟此刀乃是将入圣品的神刀,想来昔年刀圣在世之时,对这口刀亦该喜爱非常,得以时常熬炼、温养,才能有这般品质。痴刀者爱刀,好似自家妻女一般,刀圣将这刀名为浩然,该是昔年这刀圣亦有浩然天下之心,并以此为傲,是以赐名浩然刀。 他呼延晋升神境后,未曾选择那血脉传承中感悟最多的那条刚直刀道,而是毅然决然投身传承中感悟寥寥的至魔刀道,由此便可看出他与刀圣的迥然殊异。 这血脉传承中感悟最多的刚直刀道,想必便是那刀圣当年证就圣位的大道,而这至魔刀道,想来仅是昔年刀圣为融百家之长,才不得已勉强参悟一二,估摸着心头对这阴柔、奸猾的刀之一道自是有些厌恶。是以传承下来,以道法感悟多寡而论,自是希望后来者再接再励,与他踏上同一道途。 这刀圣将后事安排何其妥善,奈何便偏生遇得呼延这一刺头,便怎也不愿受旁人比划、安置,总喜欢倒行逆施。 刀圣欲让他踏入刚直刀道,他若是顺水推舟,便该一步登天,略微参悟一二便能接受这刚直刀道直至圣境的完善感悟,说不得无需如何劳苦修炼,便能一日千里、进步神速,如今怕是早已到得神境巅峰抑或将入圣境了罢。可他这执拗脾性,又是自幼心性养成,自是独爱魔之大道,再眼见那刀圣如此不喜至魔刀道,他便偏偏要择此道而行,虽说艰难,但如若赌气一般,倒也自得其乐,甘之若怡。 也正因如此,以他呼延绝高悟性,才落得四千余年犹自在四肢神境徘徊的艰难求道。 却说这刀落入呼延之手,便是他呼延之物,照理说如何处置,全看呼延心意,此时他呼延已然踏上至魔刀道,将自家伴身神刀赐名为“魔”,自也是情理之中。这也能激怒那“缩头乌龟”出声,若是受不住激而反驳,也合乎呼延之意,更是两全其美。 那“浩然”二字渐至淡漠无痕,“魔”字浮现,呼延只觉一阵心悸,并非他之心意,而是遥遥自不远处如心有灵犀一般传来,几近窒息又自惊怒,随后渐至死寂。 这感应玄妙至极,非言语所能描述,好似同根所生二子之间与生俱来的心灵相通,意念互感。呼延顿时明悟,这便该是那所谓刀圣残念此时的情绪波动,待到炽烈时便让他清晰感知到,却也让他越发莫名恐慌。只因他那拒绝承认之事,此时又自明晰指出,事实的确如此,由不得他不信。 “出来!” 呼延倏然扭头一声暴喝,那目光锐利如锋,好似穿透重重阻碍,直落在那情绪波动传来的角落,咬牙寒声道:“事已至此,你若还要藏匿,休怪老爷我刀下无情!” “……唉。” 又是重重一叹,无尽孤寂、哀默之意,那沙哑之音终归还是被逼得幽然出声,“天命如此,我一即将消无之人,又何须在意这些杂事……既然今世主角是你,日后之路该如何前行,我已然无从左右,由得你吧……由得你吧!” 呼延死死盯住之处,那冰冷石墙中渐至浮现一粒血珠,圆润晶莹,却也黯淡失色,甫一现身仍旧有沉如重压的圣威,让呼延瞳孔猛缩,立时起身横刀,戒备紧盯。 那血滴凝做虚形,正是一目光温和,面有大仁、坚毅之色,长袍朗朗,却有寂寥、沧桑的意味,苦涩一笑,说了句无头无尾的话。 “你身后有追敌,此时已然闯入府中,该如何处置,你自行抉择吧……只需谨记,若欲踏上至境之巅,必有万念归一,你若如今这般心念残缺,永世难踏至境!” 话音未落,还未得呼延咂摸出这话里之意,那虚影又自凝缩做一粒血滴,虚浮忽而增速,径直激射向呼延眉心! 这血粒行至半途,却隐有闷声爆裂之音,周遭天地黯然失色,瓢泼大雨如天落泪,万千花瓣凋零,恍惚间仿佛传来悲歌、哭泣。 那恸哭声婉转哀鸣,似如万人齐哭,那悲歌钟鼓齐鸣,号角长颂,苍莽而低沉,落寞而悲伤,应有肃穆天籁颂咏诸多岁月、事迹、传奇,好似在祭奠一位圣人陨落。 只是此时惊变太过突兀,大大出乎呼延意料,自是大惊失色,全神贯注紧盯那血粒迅疾如怒矢的来势,却也无缘留意周遭的异动了。 “好胆!” 呼延怒喝,顿时扬刀所向,只当所谓刀圣残念这便自图穷匕见,显出那阴谋脸面来,欲图不轨,自是怒不可遏,转手便是狠狠一刀弹去! 说是弹,这一弹自是刚中有柔,自是呼延心思巧妙,心想虽不知这刀圣残念有何图谋,但一看这情形,自是断不能让这血粒触碰到自家身上,算是防患于未然,非刚而柔,便是欲图将这血粒弹开,远离自家肉身为妙。 这血滴何其微小,不足呼延一个指头大小,来势又尤其迅疾,饶是呼延本事,也是片刻不敢分神,聚精会神紧盯血粒来势,出刀倒也精准,凹如满弓的刀背中央正中血粒,便要运力猛弹之际,呼延却是面色大变。 “糟糕!” 如此紧要关头,他却忘了一件紧要之事,这血粒的来历! 若是此中未曾出得偏差,这血粒便该是刀圣血脉,而他如今也恰是一身正值熬炼的刀圣嫡传血脉,二者可谓一脉相承,此时又是触及刀圣昔年温养与血脉中的神刀,亦是源出同脉,此时一经相遇,怕是如若天雷勾地火,溶于一体难以割离了! 果然不出所料,血粒与刀背一经触碰,便自悄无声息融没进去,哪里还弹得开! 一百九十八、收获 呼延面色瞬息万变,随即咬牙发狠,便要忍痛弃刀! 虽说此刀到手数千年,呼延可谓用得得心应手,喜爱非常,但比起这不知来意的血粒莫名威胁来,漫说是一口珍爱神刀,便是让他舍弃半条命去,只需能保住安稳,呼延自问也尤为舍得。 只可惜魔刀与呼延如今已是性命相修,便是血脉相连,那血粒一经融入便蔓延甚快,略微一愣神的耽搁,到得呼延欲图弃刀保命之时,却是为时已晚。 说来也不算蔓延,应是稀释,只因这血粒乃是最为精纯的刀圣血脉,而呼延这肉身如今也是刀圣嫡传血脉,二者乃是源于同根,只是品质如有天渊之别,那血粒融入后便自稀释,反倒让呼延血脉精纯许多,只此片刻,恐怕便省去呼延万年苦修的工夫,更是让呼延这身神境血肉,悄然间带上了一丝圣威。 虽说此刻看似百利无一害,好比当年血脉传承一般,空得了偌大好处,但这般诡谲际遇,以呼延那善忌的魔心,自是觉着那刀圣残念不怀好意,哪里敢怠慢,立时面色凝重至极,盘膝而坐,凝神查探着一应细微变化。 果然如呼延猜疑那般,一道极为隐晦的奇异血丝并未如其余血脉般稀释开去,反倒凝而不散,悄然直扑呼延头颅所在! “哼!果然有诈!” 呼延冷哼一声,便自凝神于体,运力为刚,将那血丝前扑之路上的筋骨、皮膜、精肉紧接不断层层绷紧,便如铁锁横江一般,企图将血丝拦在这手臂之内,继而忍痛断臂,连这血丝与自家这手臂血脉一道毅然舍弃,以此排解危机。 这血丝去势所指,便是呼延头颅,这头颅所在乃是心念之根,可谓神智最为重要的存身所在,此处若是出了差池,则周身心念俱损,如遭重创,且心念之伤难以痊愈,此处若伤,便要伤及根本了。这等重要之地干系重大,呼延又怎能容这等“意图不轨”血丝轻易进入,单凭那圣人心念的强横,假使前来夺舍,以他神境心念怕也抵挡不住,自家这肉身顷刻便要改弦易张了。 想及这危急处,呼延自是心急如焚,可那一线血丝的确古怪非常,任由他如何层层封锁,这血丝在他体内便似如鱼得水,逍遥任由。在呼延面色变得愈发惊惧、阴沉之际,又自轻巧一甩尾,已然自他脖颈而上,径直没入自家头颅,继而爆散开来! “轰!” 如天地除开的巨爆,似乎这刹那间便有万千事物硬塞进他的头颅一般,几近猛力撑胀,欲图将呼延头颅挤爆! 在这瞬息间,呼延眼识失明,口鼻沁血,双耳轰鸣不已,头脑心念更是一片空白,恍恍惚惚如若神智尽失,久久难以凝神。而呼延这盘坐的肉身,亦在不自知间猛力绷紧、僵直,呆滞如化泥塑。 浑浑噩噩无感,呼延这一坐自是不知耗去多久,眨眼好似一瞬,悠悠如游亘古,其实无非盏茶的时辰。待见得呼延那绷紧半响的肉身骤然猛震,这便悠然转醒,那双目重复色彩,显然神智已然清醒,只是不知何故,犹自怔怔失神。 这一愣怔又是片刻流逝,才听得呼延忽而撇嘴冷笑,自言自语道:“你刀圣说是大仁无私,其实亦自私得紧!错非我醒悟归来,谁还知你竟留有这许多手段?” 嗤笑两声,呼延转瞬却是面有狞色,咬牙切齿何其忿怒,“便如那剑圣一般,留个残念苟活于世,有何不好?非要如此自毁神智,将这许多烦心事便这般悉数扔到我的头上,便自归去虚无,还要我对你感恩戴德不成?你却是休想!” “还念着什么重兴人族,这般大山重担,干我何事?我呼延人生在世,只图自家与亲眷过得爽快、舒心便已足够,这劳什子人族重兴的重任,何须我这等小人物前去插上一足?总有人欲图成就一族侠者,证就同族于危难、水火之中,受得天下人敬仰,我却断不敢争夺这天大功绩,还是让与旁人去吧!” “倒是我这一位便宜师尊,倒真不能让人小觑,的确气运隆身,尚有几分真本事,竟然真追到这地界来了……便是如今我掌管这一方残破圣土,也绝非他之对手……唔,这师尊与那剑魔神主乃是故交,明争暗斗足有数百万年,却谁也奈何不得对方,而今那剑魔神主早逝,我这师尊也决不可落后。既然你二人如此有缘,我便请师尊死前也大开眼界一番,索性将你送入那刀绝堂,让你好好看看这诸多刀之大道的感悟,待得徒儿我晋升纯血神境之后,便亲自送你归土下葬吧!” 所谓刀绝堂,单凭那一个绝字便知不是甚好去处,如若昔年剑圣残念巧困剑魔神主的那迷剑堂一般,虽说诸多大道至理凝做刀影林立,却是一间弃堂,其中阐述刀道乃是他人已然得证的大道,或是无从证道的奇思妙想。 虽说大道万千,无尽无际,但天命有规,一道仅能证就一位圣境。若是他人以此证道,则此道已成绝路,旁人悟之兴许大有斩获,一路精进可达神境巅峰,却是路止于此,再无前路。而这大道无尽,虽说道分宽窄通崎,但许多看似玄妙之道,渐至参悟至终,亦是死路一条。 得以证就圣境的道途,看似多如繁星沙数,其实真正论起来,少之又少。那废弃之道与绝境之道,看似美妙,实则害人不浅,却是留之无用、弃之可惜,是以上古大派时常归总放之弃堂,留下已示警戒后人。 如今呼延那便宜师尊刀魔神主一路跟来,已然潜入这一方遗库,虽说他现今是将入圣境的境界,但欲图晋升圣境,其间尚有一道天堑,便是圣域融身。 便是刀魔神主这般,已然将自家刀道推衍至那圣域之境,但这圣域乃是虚无幻影,尚未参悟虚实与如何凝型,便无从融入肉身化作圣土,此乃证就圣境最后一步,却也是最为艰难的一步。 到得这一步,旁人体悟又复重要至极,若是常常参悟,说不得便能触类旁通,得证圣位。是以将刀魔神主送入这看似美妙的刀绝堂,料必刀魔神主见得这诸多玄妙刀道感悟,必定是欣喜若狂,痴迷于中。 呼延琢磨这计谋可谓阴毒至极,比径直将刀魔神主斩杀还要狠戾,这一番耍弄待得揭开谜底之时,刀魔神主便该体会何谓生不如死的感受了。 适才那诡谲变化,却是呼延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那一粒刀圣血脉在入体之前,内中刀圣残留神智已然泯灭,独剩下最为精纯的心念、记忆与血脉,此番呼延收获,却是非同小可。 那血脉自无需多说,精纯入圣的血脉稀释入体,让呼延那本该熬炼许久的血脉再度得以精纯,少说省去他万年苦修,此时略微引导一番,四肢血脉便该杂质尽去,得以晋升百骸神境。此后更是一路坦途,说不得万年之后,周身血脉便自澄净如初生,踏上纯血神境,更能早早蕴含一丝圣威,于他日后晋升圣境亦是大有促益。 而这精纯心念,刀圣神智已然泯灭,独剩求武求道的圣境执念,还有超凡入圣的智慧。遥想当年刀圣,在未曾入罪前乃是圣境巅峰,又是人祖亲自繁衍之一代天才人物,那智慧通达,乃是日后有望晋升祖境的绝强心智,远非如今以强力证道的人物可比。而今这心念融入呼延之身,等若呼延心智亦再度提升,有了晋升祖境的一线飘渺希望。 休要小看这一线渺茫希望,比方如今衍生的亿万生灵,智慧渐至蒙尘,若是放到上古而言,便俱是愚钝之辈。 上古神境信手拈来便能轻易造就的神技,对如今这一众神境而言,这份本事业已成了奢望,便是心智不开的体现,至于那需要夺天造化的大智慧、大悟性,才能明悟天地至理的祖境,对如今众生来说便如镜花水月,乃是绝无可能、不敢奢望的事情。 这心智、悟性的重要,可想而知。 而今呼延得了这刀圣心念,等若心智再复大开,日后若有机缘,便是天地至理也能勉强参悟。只因这一粒心念,那于常人已然紧闭的祖境之门,已悄然对呼延拉开了一丝微不可查的缝隙。 这是常人十辈子也难遇及的莫大机缘,可谓夺天造化,际遇离奇到了极点,比之那血脉所得收获,还要珍贵、稀罕千百倍。 在诸多收获里,唯一让呼延不甚看得上的,便是这劳什子残破圣土。这圣土乃是刀圣开创,受那一粒刀圣残念掌控,而今这掌控圣土的血脉已然落入呼延体内,这残破圣土的主人,自然换作了呼延。 这一方圣土只因刀圣落没,经由万古至今自是残破得厉害,诸多玄奥已然无用,呼延自然不大看得上眼。只是如今还要凭这遗库困住那刀魔神主,逼不得已,呼延也只能勉强留下。 刀圣血脉入体所引发的诸多变化,还有那冗长记忆,呼延静静感受了许久,再度睁眼便自精光爆绽,幽幽透过万千石墙朝某处遥望,这便蹙眉道:“竟真有这般诡谲之物……奈何我如今境界太低,宝物当前也难以收入囊中,这般见而不得的滋味,好生痛苦、煎熬……也罢,为今之计,还是尽快提升境界吧!” 一百九十九、静修 “这是……” 在这方洞府斜侧某间石房内,忽而传来抽气吃惊之声,随即寂静片刻,轰然传出张狂大笑,却似是某一苍老之人正自遇得大喜之事,这便喜极忘形了。 “哈哈哈哈……昔年我乃一介散修,却因痴爱刀法,便欲拜在刀圣门下,做那圣人门徒。我在那山脚叩拜千年,本以为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谁曾想遇得收徒之时,却嫌我资质愚钝、心智不正,继而将我弃之门外,这般羞辱,我谨记于心!” “而今再来一看,昔年盛极一时的刀道,还未待得族中大难便已倾倒、沦落,而我这不入门的弃徒,却已然权倾一世,乃是将入圣境的刀魔神主!哈哈,若是你刀圣尚在,见得这幅光景,真不知是何感受?啊?哈哈哈……” “这便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我还欲习得好武艺之后,便要去报那遗弃之仇……啧啧!如今这刀圣一脉已然落得这番光景,我便欲图落井下石,也无处下手了,唉!当真好生可怜……” 刀魔神主啧啧感慨不已,那般虚情假意,实则幸灾乐祸好生解恨,回味这般差别,更是得意大笑开来。 大笑之后,他目光再度落在眼前繁茂如林的万重刀影上,眼神渐至变得狂热、沉醉、痴迷、贪婪,得意邪笑道:“当年我不过身境,费尽苦心也只取得这一门不入流的功法、刀法,还道这刀道落没,所剩传承百无存一,原来刀圣这老东西还留了这么一手,最终倒是便宜了我!” “昔年费尽苦心而不得,又自将我弃之门外,但临到终了,你刀圣这般煞费苦心留下的后手,却终归落到我这刀圣弃徒的身上,若是你刀圣天上有知,可千万别气出病来才是,晚辈可吃罪不起啊!哈哈!” 又自忍不住得意大笑数声,刀魔神主这才渐至平静,略微蹙起花白眉头,暗自喃喃道:“这遗库诸多石室,也不知那贼子躲到何处去了……也罢!这珍宝当前,修为为重,这小贼之仇便自等而次之。暂且留他逍遥些日子,待我晋升圣境之后,捏拿他如蝼蚁、驺狗,到时再收拾他不迟!还是尽快提升境界为重,我……本尊断不可因小失大……” 一念及此,刀魔神主杂念尽去,凝神打量面前这刀影之上的刀道感悟,神色又自变得炙热、沉醉开来…… 所谓洞中无日月,一梦已千年,这参悟道法便如沉醉之梦,一旦沉迷其中便忘却时日,恍惚一过已是百年之后。 在那洞府深处,呼延盘膝静坐中央,眼睑忽而一颤,神光尽敛,兀自活动手脚,但见四肢如意变化,顺他心念变作诸般形状,或大或小,或熊皮虎臂,或蛇般蜿蜒扭曲,这便满意大笑。 “这《刀气淬体炼血**》果然独具一格,如今已入百骸神境,一经踏入便自有三百大山之力,比之寻常神境,竟足足多出三倍有余……” 呼延得意片刻,这便又复平静,缓缓闭上双目,“还不够……还不够!这般境界,还是太弱了……” 一晃又过两千余年,呼延肉身轻震,抖落这两千余年沾惹衣物的厚重尘埃,簌簌掉落一地,这便猛力握拳,平静喃喃道:“踏上半身神境,周身百骸悉数熬炼精纯,如今这八千大山之力……还不够!” 再度闭眼,睁眼时便又自流逝四千余年,呼延肉身微微颤动,除却那头颅仍旧原型,自脖颈之下,眨眼间幻化做十丈黑熊。这昂藏熊身配上那一粒如若熊指头大小的光滑人头,要多古怪有多古怪,但气息比之六千年呼延闭关之前,强盛何止百倍! 呼延好似浑然不知此时古怪,随后这熊身又自变化乘黄、鸣蛇、钩蛇、玄蜂、苍狼、朱厌、巨烛……,他此时显露的本事,乃是真正的瞬息万变,若是随意谁人抑或异族见得,必定会瞠目结舌,震惊得无以复加。 瞬息之后,呼延再度恢复人族肉身,随意挥舞手臂,那劲风迅疾、刚猛、磅礴,他这才满意颌首,沉声自语道:“果然如我所料,待得将周身血脉悉数熬炼纯净之后,这身血脉便自能有千变万化之能,那《古碑万变》秘法,到得此时才有大用……我初踏纯血神境,便有十万大山之力,堪比寻常神境巅峰,如那《刀气淬体炼血**》所言,待我熬炼圆满,便该有百万大山之力,到得那时候……” 呼延喃喃至此,目中寒光一闪,煞气十足,又自傲然冷笑道:“到得那时,漫说是这将入圣境的刀魔神主,便是圣人在前,亦有一战之力!” 话音刚落,他已然再行闭目盘膝而坐,催动魔刀散化万千刀气细丝,熬炼自家头颅血脉之余,亦在心念转动,运以刀气细丝习练,参悟起自家至魔刀道的玄妙来。 此时他体内的心念,由原本团团迷雾已然渐至化作万千微粒模样,有了溶入血脉的征兆。而那粒最为强横的念头,自然便是原本刀圣那粒圣境心念,如今傲立呼延头颅中央,如若君王帝皇一般坐镇中央,乃为万千心念中枢,引领众多心念参悟刀法玄妙。 得到这粒上古生灵超凡智慧的心念,呼延心智亦是大增,往昔参悟道法犹自艰涩,有了这粒心念相助,呼延参悟道法之速又复精进,这才得以畅通无阻,六千年便越过入微、化众两境,道法未曾阻碍境界提升之速,自是万幸非常。 但其后这纯血神境,乃是踏入圣境前最后一重神境,这化众之境的刀道感悟自然不够,还需再行踏上那艰难一步,悟出圣域之境的玄妙,肉身再度精进至神境巅峰,这才可称之为将入圣境的强者。 而欲图踏上圣境,这其后尚有圣域融身一道天堑,非得悟出虚实、纳藏芥子的玄妙,才能圣域融于血脉,开创独属圣土,才算真正踏上圣境之位。 这两步天堑,欲图跨越何其艰难,困死途中的天才、俊杰便如过江之鲫,已然不可计数,需有万中之一的天赐机缘,才能证就圣位。但哪怕只算这神境巅峰,最终得以成就圣位的,可谓万中无一。 饶是以呼延如今这坚实底蕴,得以上好传承,又有诸般圣人感悟在心,还有一粒超凡智慧的心念,能够踏上圣境的成算,也无非比寻常神境多出几筹罢了,断不敢言十拿九稳之类的言语。 到得呼延此时,独剩那头颅血脉未曾熬炼纯净,这事情反倒称不上甚大事,徐徐熬炼便可,其后三千年便自熬炼纯净,肉身晋升神境巅峰,坐享九十二万三千余大山之力,但那刀道圣域之境,依旧让呼延再度枯坐了六千年之久,才得以再踏一步,晋升将入圣境的玄妙境界,身有百万大山之力! 等若单单只是这纯血神境晋升将入圣境,呼延便耗去九千余年,而此番闭关林林总总,足足耗去一万五千余年,实是耗时良久。 但此番闭关,呼延亦是获益惊人,自四肢神境连跨数重境界,如今俨然已是将入圣境的修为,刀道参悟至巅峰圣域之境,这般精进神速,若是让他人知晓,必定惊骇莫名,难以置信。 原本看似强横不可力敌的刀魔神主,而今呼延境界、刀法已然与其相差仿佛,论起肉身力道来,那昔年强过呼延千百倍的刀魔神主,此时反倒弱了呼延何止十倍! 只是到得这一步,再行苦修闭关对呼延已然无甚大用,这便归心似箭,起身时随意挥手,刀光乍现,便显出百万狰狞凶魔森然怒吼,沉浮生灭,最终悉数归于虚无。 这一手实在惊艳、恐怖,可惜无人观赏,待得凶魔消无之后,呼延锋芒尽敛,虽说气息一丝不漏,但那隐隐逸散的威压,却如万山压顶般磅礴,似有浩瀚无际之势,几近令人窒息。若是有人在场,只需凑得近些,便会被这威压震骇,心生敬畏不敢直立,兴许不由自主便要朝呼延匍匐叩拜,这威压之重可想而知。 呼延负手而立,那高贵威仪浑若天成,沉吟片刻,这便笑得玩味,喃喃道:“拖了那便宜师尊这许久,实在不是待客之道,也该见一面了……” 时隔一万五千余年,在这遗库的另一端刀绝堂之中,刀魔神主已然坐到那刀影长廊的末尾,正自凝神参悟着面前那刀影之上一篇零散的极锋刀道感悟,时而若有所悟,面泛欢喜。 正值此时,斜侧有石门隆隆移动之声,让刀魔神主倏然惊醒,瞳孔猛缩,立时转身而立,锐利如刀的目光,狠戾朝那门前刺去。 隔着诸多刀影,尚未看清来者模样,已然听得爽朗大笑滚荡传来。 “徒儿还道师尊已然在那剑圣遗库惨死殒命,正寻思着出关之后便自回归魔界,替师尊报这血仇,谁曾想师尊福大命大,竟一路跟随徒儿到这刀圣遗库来了!万余年未见,师尊……别来无恙?” 这嬉笑般的声调,刀魔神主自是耳熟至极,闻言一惊,这便身形电射前方,面上狞笑开来,“贼子!我还欲多留你几年苟活,你却还敢自行寻到本尊面前,却是自寻死路,圣人难救!相逢不如巧遇,此处风光独好,便做徒儿你的葬身之地吧!嘿嘿……” 二百、师徒 此时此地,呼延对刀魔神主而言已是再无用处,是以刀魔神主再无伪善,狞笑间已然猛力挥刀! “能死在我这新创刀法之下,你也算死得荣耀了!啊哈哈……” “万刀归宗!” 这一刀横挥而出,果然气势恢宏,有手执残刃的恶鬼相,如细刀激射的荆棘,好似花瓣般刀雨,如激流勇进的刀鱼,抑或激射雷电而生的巨刃,虚水凝冰而出的横刀,或是最为强横、森严的修罗大军,林林总总森罗万象,凑成十万之众,果然凶悍至极! 在这诸多刀道感悟林立的“宝屋”中参悟一万五千余年,对昔年掏空积蓄也只换得刀道一篇不入流刀法、功法的刀魔神主而言,便似他朝思梦想的圣地,那贪婪魔性使他贪得无厌,怎也不愿放过任何一篇刀道感悟。面对这诸多上品道法,刀魔神主连自家悟出圣域之境的修罗刀道亦有些看之不上了,这便心生他念,琢磨着将自家这修罗刀道舍弃,换上让他颇为心动的阴柔刀道。 这修罗刀道,并非刀道大道,乃是鬼刀一道之下一条小径,是以刀魔神主参悟此道可谓历尽艰辛,坎坷曲奇,总算苦心得果,如今踏上圣域之境,有了证就圣位的一线生机。这一道虽说不弱,但过于偏颇,若是有幸成圣,日后道途前行更是诸多制衡,比之以大道证圣之人,刀魔神主要行得艰难千百倍不止。 昔年是无甚旁的机缘,手中独有这修罗刀道可堪一用,再无旁的道法可供抉择,是以刀魔神主唯有独行此道,而今得以寻到这好似无尽的万千刀道,情形便自不可同日而语,等若摆在刀魔神主面前,便有万千大道供其任由挑选,内中比之修罗刀道优胜许多的刀道数不胜数,若是择优而悟,待得晋升圣境之后,刀魔神主面前之路,定要宽敞、通畅太多,由不得刀魔神主不动心。 比方这阴柔刀道,在上古时便是极其出名的一条刀中大道,由此证圣的刀圣次徒罗森,便是以一手刁钻阴毒的刀法,名声响彻万族,刀魔神主以耳熟能详。此等大道,少说也能证就两大圣位,当年亦只听闻有那罗森一人证就圣位,也就是说刀魔神主若是改换刀道而悟,也还有证就圣位的成算。 尤其是这阴柔刀道乃是万千刀道中证就圣位最为轻巧的一条大道,只因阴柔之道外现常为水型,这水有云雾之型,继而化水,继而凝冰,正处在虚实之间,对于参悟虚实玄妙的人来说,参悟阴柔刀道之人总要讨些便宜,亦要轻松许多。 能在这万千刀道中见得阴柔刀道感悟,细细研读竟仿若出自那刀圣次徒罗森的手笔,刀魔神主自是欣喜若狂,忍不住便要自毁修罗刀道的道行,转而参悟这阴柔刀道去了。 只是这刀绝堂中刀道如林,与阴柔刀道相若的刀道亦不下五种,略弱一筹的刀道更有数十,再等而下之的便成百上千数,却皆有各自玄妙,让刀魔神主皆俱看得心动,于是这一万五千余年来,刀魔神主可谓贪多不厌,诸多喜爱的刀道皆是略有涉猎,各自感悟强弱,与自家是否契合,却久久还未抉择出自家专修哪一道。 面对这诸多抉择,选了任意一道,便等若舍弃其余千百道,刀魔神主却如何舍得,是以他的抉择便做得尤为艰难,这便时有感慨,“原来这选择太多,也是痛苦……只是旁人苦求尚且不得的机缘,便这般痛苦,本尊也觉幸福无比呀……” 当抉择成了痛并幸福的煎熬,一万五千余年过去,刀魔神主的刀道便渐至迷失本性,成了不伦不类、斑驳杂乱的怪异之物,才有这自鸣得意的万象一刀。 如此恢弘一刀,呼延似是大惊失色,勉强拼尽全力奋然反抗,但见十万微粒凝成的刚猛刀气勃然激射,倒也有几分气象。 只是这刀气徒有其形,刚猛有余灵动不足,径直四散开去,却被刀魔神主那一刀森罗万物的刀气纷纷轻易避开,或有那恶刀鬼、修罗、刀魅嬉笑连连,轻而易举挥刀将那袭来的刀气微粒斩灭,继而毫无阻碍再度朝呼延狞笑扑去。 “哈哈!” 刀魔神主见状得意大笑,“我还道你这贼徒奸猾,为何今日竟有胆量前来寻我一战,兴许有何诡计!原来是涨了本事,便有底气来寻为师挑战来了!哈哈,却是何其可笑!为师我早已顿悟圣域之境,乃是将入圣境之人,便是你晋升神境巅峰,单凭你这手化众之境的刀法,在为师面前依旧不堪一击啊!哈哈哈哈……” 大笑之余,刀魔神主犹自庆幸,暗忖道:“幸好我未曾忙着变更道法,否则自行抹去修罗刀道的感悟,此刻怕是正自熬炼新晋刀道吧?若是如此,我正值旧力将去新力初生之际,刀法青黄不接,说不得还真被这贼子反杀了……” 一想到此处,刀魔神主便不禁暗自恼火、嫉恨,“真不知这贼子是何等惊天气运,此番怕是又得了大机缘,否则断不至于境界提升如此神速!区区一万五千余年,他竟能一举跨过百骸、半身、纯血三重神境,到得如今这神境巅峰的境界,连刀法亦已是化众圆满之境,只需再踏一步便能晋升圣域之境,与我旗鼓相当!苍天怜见,想我刀魔神主亦从未惰漫,日日苦修不止,却耗费数百万年,才艰难到得这般境界,这般比较一看,实在……实在让人愤恨难平!” 一念及此,刀魔神主忽而遥想到当年在刀道圣山脚下叩拜千年的凄苦光景,更是大为光火,怒恨道:“说我心性不正、资质愚钝?哼!一派胡言!纵观上古那许多才绝惊艳之人,而今却在何处?哈,早已泯灭世间,无一人还存活在世!而我这被称之为资质愚钝之人,反倒犹自逍遥世间!若这贼子也是资质超凡的天才,一样活不长久,而今……注定要死在我的手下!断不可让他再度成长,否则我亦非要做了他的踏脚石?……” 怀着分外复杂之心,刀魔神主凝神再看去时,那呼延被他适才一刀逼得何其狼狈,急退躲闪,连劈十余刀才勉力将那森罗万象的刀型大军磨灭,长长吁了口气,正自庆幸。 “果然如此啊……” 听得呼延这似是别有深意的感叹,本欲再度出招结果呼延性命的刀魔神主,面上狞笑一凝,心底忽而升起一股莫名不妙的预感,这便神色阴沉眯眼盯住呼延,寒声道:“什么‘果然如此’,贼子你休要故弄玄虚,有何手段,权且划下道来吧!” 此时呼延可谓气定神闲,面色诡谲嬉笑道:“我的师尊大人哪……这万千刀道直指大道本心,各有玄妙,您老可曾看花了眼?此乃徒儿的地盘,您老莫不多留个心眼?虽说孝敬您老乃是为人孝徒的本份,但突兀献出这一大礼,您老便无一丝警惕、猜忌?这天下……真有白吃午餐么?” 连番数问,似是讥讽又似鄙夷,仿佛刀魔神主真是愚钝一般,听得刀魔神主勃然大怒,但恍惚间略微一琢磨,不禁一愣怔,随即冷汗潺潺,遍体生寒。 呼延这数问别有所指,刀魔神主却似醍醐灌顶,面上已然生出惊惶之色。正所谓天下没有掉馅饼的好事,尤其这贼子奸猾狡诈又自精于算计,此时正在他的地盘,又岂会以德报怨,送上这等丰厚大礼,让刀魔神主得以参悟诸多珍贵的刀道感悟,藉以晋升圣境。 如此显而易见的阴谋算计,照情理而言刀魔神主早该有所警惕,奈何才踏入这刀圣遗库,他便被送到这刀绝堂,而诸多刀道精妙感悟正是此时刀魔神主急需之物,此举好似雪中送炭,瞌睡送枕头,珍宝骤然送到面前,刀魔神主早已大喜过望,只一心琢磨着提升境界的大事,哪里还有心思琢磨这其中诡谲。 直至此时呼延刻意提起,刀魔神主自家一琢磨,立时便惊出了一身冷汗,惊疑不定、惶恐不安之余,立时查探起自家体内的变化来。 呼延却笑得更是玩味,“尊敬的师尊大人,是否觉着自家道法斑驳、杂乱,又各自冲突、激战,那圣域隐隐有了崩溃的征兆,道法感悟……似是不进反退了?” 听得呼延每说一句,刀魔神主便自急忙查探,果然发觉与这贼子所言毫无二致,更是惊怒暗中恐惧,惶急道:“这是为何?这是为何?……” 但得顷刻,刀魔神主亦不愧是一介枭雄,犹自回过味儿来,这便镇静如初,再度提起自家神刀,朝呼延森然狞笑道:“哈,哈哈!妄想以这诸多珍贵道法为诱饵,让为师心生杂念,继而斑驳杂修,反而乱了自家道行,以此修为自退,渐至不敌你,这便是徒儿你的手段吧?却是贻笑大方!” 刀魔神主眯起双眼,寒光乍现,狞笑更甚,“你却如何知晓,你这伎俩于为师而言,这却的确是一道美味大餐!道法杂乱自退又如何?只需将你斩除之后,为师本就将要废弃原本刀道,在这诸多刀道中择一上佳大道重新感悟,有了先前参悟圣域的际遇,日后感悟新道自是精进神速,无需太久便能强横更甚往昔,甚至因此再踏一步晋升圣境亦犹未可知!徒儿你这般算计,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说不得为师还需对你感激不尽!唔……这便留你个全尸下葬吧!哈哈!” 狞笑间,刀魔神主已然疑心、杂念尽去,显露狰狞本色,朝呼延再度扑来,刀气如虹,直欲干脆利落,将呼延一刀两断! 二零一、心机! 待得刀气临头,呼延似是心惊,面色微变,急退之余不忘强撑那玩味笑意。 “师尊且慢!你便不觉着这诸多刀道感悟……未免太好了么?” 这一问听到刀魔神主耳中更觉古怪,这古怪让他愈发莫名惊惧,转念一想更自难以置信,老目极力瞪得滚圆,“莫非……这诸多刀道……” 呼延见状似是愈发得意,连那看向刀魔神主的眼神,也带上了一丝怜悯、嘲讽,“师尊乃是上古存活至今的老辈,想必应是听闻过,但凡昌盛大道,必有放置废弃道法的堂口……” “不可能!” 刀魔神主咬牙切齿,自是宁死不愿相信,亦或是不敢面对那令他恐惧的事实,这便暴怒道:“本尊昔年打听得清清楚楚,起码那阴柔刀道,仅有那时刀圣次徒罗森依次证道,尚有一线证就圣位的闲余!这绝非刀绝堂,贼子你休想诳我!” “哈!” 呼延似有惊喜,这便愈发讥讽道:“师尊竟还知晓刀绝堂的名号!只是师尊呐……这但凡大门大派,总喜好留下些后手,这您老总该听过吧?这阴柔刀道一脉,已然被罗森证就大道,个中感悟周全、完善,任是换个资质极差之辈,想必依次证道也是十拿九稳的事!实在不巧得很,晚辈倒是听闻,这剩余空位,终是落到刀圣嫡子胡为的头上,只可惜那族难来得太快,似是就此落难殒命……” “你胡说!你休想骗我!” 听得呼延说到这一步,不说旁的,便是那刀圣嫡子胡为的名号,刀魔神主自是早有耳闻,这区区一个后辈断难知晓,如今吐露出来更见真实,已然由不得他不信,一时间心凉到谷底,如坠冰窖,更是怒极如狂,拼命杀去。 “好你个奸诈贼子,竟将我陷入这般境地,用如此毒计害我!你便该千刀万剐!我若不取你性命,枉为人世!” 这时怒狂,刀魔神主早已忘却生死,抑或自持如今本事足以力压呼延,这便近身狠杀。那包罗万象刀型的刀气,虽说此时看来尤为可怜、可笑,但不得不说凭借刀魔神主那十万大山之力、圣域之境的玄妙,犹自强横得不容小觑,威势狂暴、恐怖! 直待得言尽,呼延这才心满意足,便也懒得再扮戏,惊慌神色瞬息大变,转眼沉凝、稳重,威严更甚刀魔神主十倍,这便朗声大笑,畅快出刀! “万魔灭世!” 刀气甫一出刀,便自化作百万凶魔,胄甲重刀,面色狞狂,行军森严,气势如虹,比之刀魔神主那包罗万象刀型的刀气,身型更见凝实、悍勇,数目亦要多出整十倍,足有百万之众! 眼见这般惊艳一刀,刀魔神主目瞪口呆,怔怔一愣无非刹那,他劈出的万象刀气便如虾兵蟹将,瞬息被那凶魔洪流吞没得无影无踪,连片刻亦未曾阻挡。待得刀魔神主骇然惊醒,这百万凶魔之众已然杀到眼前! 直至此时,刀魔神主几近被一刀骇破了胆,哪里还敢硬撑,发尽全力只为急退得以自保,奈何为时已晚,这百万如巴掌大小的凶魔已然扑杀近身,一股潮水般的剧痛猛然涌入心头,令刀魔神主浑身剧震,继而如痴如狂,惧色尽去反而疯狂大笑。 “你杀不了我!你杀不了我!” “本尊百万年前已然踏入纯血神境,一身血肉悉数炼化精纯,但凡逃了一粒血脉,我只需匿藏修缮,便能再度重生!以你的本事,断难杀我!” 一想到此处,自家并无性命之忧,刀魔神主大为镇静,心思这便转到别处,留神到眼前百万凶魔之数,又自震惊失声,“这怎生可能!世间皆知,神境巅峰才有十万大山之力,你怎能有百万之众?这般有驳常理之事,唯有上古才偶有耳闻,似是那惊采绝艳之辈,又自得以习练上古顶尖功法……” 喃喃声嘎然而止,刀魔神主肉身僵直,死死盯向那气定神闲的呼延,眼神何其怨毒、嫉恨,声调更是沙哑、阴森,“你竟得了刀圣真传!有如斯实力,还要耍诈设下诡计,便是要诳我与你激斗而不退,这便能将我斩杀在此,果然阴狠毒辣,真乃枭雄之相!不愧是我的好徒儿!哈!的确是好本事、好算计……好运道!只可惜本尊醒悟尚早,虽说敌不过你,但我一心要逃,你也留不住本尊这条老命!” 咬牙切齿之间,刀魔神主拼命挥刀横扫四方,拼尽全力一瞬连挥数十刀,终将缠身的百万凶魔悉数磨灭,余光窥得那斜侧洞开的石门,自是二话不说疾速遁去。 “我的好师尊哪,既然到得徒儿地头上,又为何走得这般匆忙?” 待见刀魔神主折身欲逃,呼延却是好整以暇,不慌不忙轻轻一挥手,那原本洞开的石门便抢在刀魔神主之前轰然闭合,将其困在门下。 “你竟接管了整座宝库?” 刀魔神主直至此时,才终是面色狂变,阴沉凝重到了极点,寒声道:“果然缜密,不留活路,看来这是非要在今日此时,取了为师这条老命了!只可惜此地早已是残破圣土,便是这宝库原主尚在,也并非不可打破的铜墙铁壁,如何留得住我这等将入圣境之人!何等可笑!” 话音刚起,却是以此吸引呼延分神,刀魔神主伺机猛力挥刀,径直劈向那看似坚实、厚重的身侧石壁,自是欲图凭借这身强横蛮力,硬生生打出一条活路。 呼延见状哑然失笑,待见得昔年高高在上的刀魔神主,而今浑然便似一条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为求活路耍尽手段,却是何等可悲、可笑。 一时之间,他那得意、戏谑的心思便自淡漠,好似有些索然无味,这便懒懒又是一刀,哂笑道:“这破烂圣土自然并非铜墙铁壁,也困不住师尊这等大神,可师尊是否忘了……还有徒儿在此啊!” 只是懒懒一刀,那百万凶魔的刀气又逼得刀魔神主不得不全力应付,急忙抽刀回防,足足需要耗去数十刀才能勉力对抗呼延这一刀,哪里还有本事去破开石壁,打开一条生路。 这才刚刚拼下呼延那刀,还未得换一口气,呼延转瞬又是一记狠刀劈到,令刀魔神主疲于应付,怒极大喝道:“遥想当年,若非得我相助,你早该死在那嗜魔本门众弟子的追杀之下!那千余年,若非我护佑,你又如何得以千年安闲?莫非你便丝毫不念为师恩情,非要恩将仇报,倒行逆施么?” 此言一出,呼延似是默然,刀魔神主见状只道他还是闻言触动,这便心下暗喜,急忙缓和口气又自加了一把力,循循善诱几近哀求道:“为师知道,如今你我已然势同水火,但即便你不念在那微薄的师徒香火之情,好歹也该念及昔年我救你、护你之恩,如今便算回报,放为师一条生路,可好?徒儿只管放心,若是今日得以活命,师尊自然知晓缄口默言,此番所遇种种,断不会吐露半个字!徒儿只管放心便是!” 呼延默然的时辰绵长,十足让刀魔神主等得急躁,只是眼见呼延犹豫,这便只得接连劝诱,耍尽口舌。虽说这期间二人犹未收手,一刀紧接一刀不断对拼,刀魔神主气息渐至微弱,这一点刀魔神主倒也能体谅,自忖若换作是他,也该有这般小心。 谁曾想静候半响,刀魔神主挥刀不止,那血脉消磨几近八成,已然掩不住惊惶之色时,呼延这才颌首长叹,似是拿定了主意。 “也罢,我呼延也并非不念恩德旧情、心性凉薄之人,无论昔年师尊有何旁的心思,但的确于我有恩。我呼延最不喜欠人恩情,有恩必报,这便……让师尊死得平静些吧!” 呼延又岂会是优柔寡断之人,更无甚报恩、念情的脾性,实乃一老魔头,一向记仇不记恩,又岂会真中了刀魔神主柔情计。 只是刀魔神主有一点说得极对,似他们这等周身血脉悉数熬炼纯净的人物,号称滴血便能重生,胜之简单,但欲图真正杀灭却颇为艰难,断不能遗漏一滴血脉。是以方才呼延不过是将计就计,让刀魔神主心存念想,这便不会拼命挣扎,便能伺机磨去刀魔神主大半血脉,剩余不足两成血脉,收拾起来自然愈发容易。 待到此时,刀魔神主可谓虚弱至极,便是再欲反抗也有心无力,呼延这便懒得再装模作样耍弄心机,自是露出本来面目,乘着刀魔神主的心思被他言语吸引,这便杀机尽显无疑,狞笑间舞刀如巨浪层叠! 听得呼延话音之始,刀魔神主犹自惊喜,但听得中途已然见得那重重叠杀而来的迅猛刀气,其中杀气如怒海叠浪紧接冲来,立时压得他透不过气,面色大变,惊怒惨叫如若临终悲呼。 “奸诈贼子!时至如今犹自不忘耍弄心机,何等卑鄙、无耻!我乃纯血神境之人,你杀不死我!来日我必报此仇!你不得好死……” 便在这声声怒吼、唾骂、尖叫声中,尽十道百万凶魔刀气紧接而至,瞬息便将刀魔神主的身影吞没,一应声息,嘎然而止。 只是刹那之后,原本刀魔神主立足之处忽而有万千血花四溅飞射,每一粒皆尽如有灵性,一经爆散便各自迅疾电射向四面八方,朝诸多缝隙与角落窜逃、钻营而去! 这便是刀魔神主最后逃命的手段,只需放过一粒,他便仍有活命的生机! 二零二、狩比 刀魔神主这一手段,倒也颇为出乎呼延预料,饶是呼延早有准备,见得这一幕也难免诧异。 待得纯血神境,浑身血脉精纯、凝实,若非遇得强横外力刻意爆裂,以自家力道断难将肉身震散,化作万千微粒逃命。此时刀魔神主这一手,显然是压箱底的本事,乃是一套在危急关头得以保命的上佳秘法。 这等秘法尤为珍贵,乃是保命利器,寻常神境若是得到,必定闭门自珍,深藏而不露人外,才能在施展时出其不意,继而成功脱身。想必刀魔神主也算气运如鸿,能得以这般珍奇秘法,必有非凡际遇,且得来后从未走漏消息,是以呼延与其师徒千余年,却是全然不知这老贼汗藏了这么一手,自是有些惊佩。 “能在那灭族浩劫中存活下来,犹自开创一方天地,似刀魔神主这等枭雄,果然人人都不可小觑,各怀绝技啊……” 呼延暗自感慨,面上那诧异之色瞬息变幻,笑得胜券在握,随意扫过这窜逃向四面八方的血粒,嘲讽道:“似是徒儿早已说过,此地乃是徒儿自家的地盘,师尊……莫非忘了?” 虽说分成万千粒微小血滴,但身为将入圣境的强者所化血粒,每一粒亦不容轻视,少说也含有重逾一山的巨力。若是放到这圣土之外,单只一粒血滴从天而落,便能轻易炸毁一座重有十万亿斤的大山,只是而今遇得这圣土石壁,却是黔驴技穷,即便自毁崩炸,一粒血滴也仅能炸开尺深的小坑。 如此小坑,于那不知其厚的石壁而言实在无足轻重,刀魔神主欲以这手段逃出生天,看来颇有些渺茫。刀魔神主亦感觉不妥,诸多血粒齐齐传出惊慌、愤怒之意,剧烈滚动、震荡不已,这便换了手段。 但见诸多血粒再度汇聚朝那小坑,似是破釜沉舟,拼了大半条性命,将那万千血粒接连引爆于一点,藉此破开一条生路。 此举在这局势下,自然称得上明智之举,奈何听得呼延在旁冷嘲热讽的言语,刀魔神主又自深觉不妙至极,却未见呼延插手,兀自在旁讥笑旁观,更自惊疑不定。 这边厢呼延极为古怪的未曾插手,刀魔神主断然不会放过这大好时机,自是拼命引爆自家熬炼百万年的珍贵血滴,不片刻已然炸开足有百丈长的深洞,可那遥想中的界壁,却仍旧仿佛遥遥无期。反而是为了逃命,原本便仅剩两成血脉的刀魔神主,再度炸毁了自家近万数血滴,剩余血脉已然不过数千,犹自分而散型,可谓虚弱到了极点。 刀魔神主自然不是愚钝之辈,到得这一步,哪里还不知晓又中了呼延的毒计,而今便是真打通了石壁,其后那界壁以已无力施为,一股庞大的绝望滋长出的癫狂,让刀魔神主神智混乱,连以神识传音的尖叫、疯笑、咒骂,亦变得语无伦次。 “你这贼子,苍天无眼哪!竟连这圣土亦被你收入囊中,为何这等际遇,从未落到我英华的头上?苍天无眼!苍天无眼!” “有了如此手段,犹自还不忘耍弄心机,连番设计将我逼入死地!你与我无冤无仇,反倒有恩于你,为何至死还要如此耍弄、羞辱于我?有你这等徒儿,我英华何德何能?又是造了哪门子孽,如今才回报身上?” “哈!哈哈!有你这等徒儿,为师死得爽快!爽快啊!乖徒儿,还不速速杀我?送我一个痛快!送我一个痛快!” 最后这一手段,乃是那刀圣残念自灭神智之后,刀圣宝库已然落入呼延之手,此时待见刀魔神主以血脉炸开石壁的方向,这便暗中动念,将其余地界的石壁挪移叠加在其后,便自将石壁层层叠加,直至厚逾千丈有余,自是放心任由刀魔神主施为,也绝难逃出生天。 这亦是呼延留下的后手,本以为无需用到,谁曾想还是被刀魔神主这诡谲的分身秘法逼了出来。 到得这一步,呼延亦默然无声,反掌一挥已有血脉如巨掌,涵盖百丈,铺天盖地,将那刀魔神主残余血脉悉数包敛掌中,这便倏然收回体内,渐至炼化刀魔神主残存神智。 直至最后一丝刀魔神主的血脉中的神智业已磨灭,周遭隐隐传来哀乐婉箫,万千含糊不清的哀颂,恍惚似是说一个名为“英华”的绝世强者过往际遇,许久未曾歇止。在这诸多哀鸣之外,又有数不清的感激、赞颂、解恨、咒骂与喜极而泣的恸哭,仿佛是这冗长岁月里惨死在刀魔神主刀下的冤魂,此时因为刀魔神主的陨落,终是得以解脱。 冥冥中,呼延似觉自家气运猛然暴涨一筹,也不知因为替诸多冤魂报了血仇,继而得以赞颂、感激、祝福的缘故,还是因为杀了这刀魔神主的缘由。 只是呼延未入圣境,这气运犹自仿若虚无缥缈,他亦迷茫不知其因,只是默默感受片刻,遥想起那刀魔神主往日模样,这便唏嘘一叹,好似喃喃自语,又似在回应那刀魔神主逝去的怨念。 “什么恩将仇报,一日为魔,终生为魔,任是如何阴毒、冷血、狡诈、狠戾,只需换得仇死我生,去了那后顾之忧,得了那最终之胜果,便已足够!师尊你生在魔界,又岂能不知,这魔界中人尔虞我诈,从不以常理论之,只言成王败寇,如此而已……” 话是如此说,但不知为何,呼延面上并无得胜的欢愉,却有些低沉、落寞,四顾茫然片刻,只觉兴味索然,步步踏上虚空,前方石壁、界壁自行洞开,让其独步青云之上。 而在他的身后,这一方遗库圣土早已化作一粒毫不起眼的尘埃,倏然没入呼延背影之中,不知藏匿到了何处。 直至呼延远去无影,这平凡的赤土小山,那重拳砸出的深洞内中,恍惚传出了一声微不可查的呢喃。 “当年我拜你为师虽是权宜之计,但你若是真心待我,未曾有这许多刁难、算计,抑或未曾派人欲图杀我,何至于落到今日这般师徒相残、势不两立的地步……我又何至于非要取你性命……天做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啊……” 呼延此番归途自是愈发顺畅,待得那《古碑万变》秘法施展开来,如今周身血脉已然熬炼纯净的呼延,便能随意变化身形,一路佯作诸多异族模样毫无破绽,自是畅通无阻。 到得遥遥可见战熊城,呼延犹豫了许久,倒是真想乘机去见见老匹夫与兹慎,看看二人如今过得可好。只是心想那战熊城乃是战熊族重地,内中似是坐镇至境大能,他便也不知自家这《古碑万变》的手段,会否被这等玄妙难测的至境大能窥破,自是免不了疑虑。 他遥遥投注许久,想到自家并无甚凶兆,便琢磨着二人自该过得不差,这便咬牙发狠,径直朝那荒兽山谷所在的方向奔去。 此去悠闲又暗藏小心,是以归程犹自耗去年余,这才再度踏进荒兽山谷的荒野。到得此地,虽说周遭难免凶兽横行,但呼延怀揣至魔盘,有那魔祖的至境气息护佑,反倒比在异族他乡更为安心,这便褪去白泽身形,重新恢复了原本的人族模样。 一路疾驰临近魔界,相隔近亿里之遥,呼延打开空袋欲图唤出龙马,却发觉时隔一万五千余年,他苦心闭关,便自忘却照料这坐骑。而这堪比身识身境的龙马,以他那境界、体魄,怕是未能撑过年余,在他尚未进入刀圣遗库,便早早饿得一命呜呼,这空袋里只余下一具龙马肉身,只能当做身境血肉用以买卖,当不得坐骑代步使唤了。 呼延对这龙马之死略微触动,遥感岁月无情,那漫长而不可阻挡的大势,唏嘘片刻,这便苦恼无从偷闲,却也只有亲自劳苦奔波的命了。 谁知才行出百万里,忽而听得长嘶震霄,闻声便知是一头难得良驹,这便欣喜自家运道不错,循声疾奔而去。 潜行数里,面前渐至开阔,待看清眼前景致,便让呼延扬眉惊诧,摸不透是何局势,这便在旁匿藏,细细打探、窥视。 但见在呼延眼前不足千丈之处,便有一男一女正自激战,打得分外激烈。 那男的面容俊朗略有阴沉狞色,身形自是虎背熊腰,配上一身黑纱织绣繁星、朗月的精干长袍,自是一副绝佳好皮囊。胯下一匹毛色金黄的雄峻凶兽坐骑,手中一柄蜿蜒龙形的星寒细剑,出手便化作十万微芒,凝做凶禽、恶兽之型,竟也是神境巅峰的绝强人物。 而他那对头却也不差,是个面蒙轻纱的娇美女子,身着亦是杏帛织绣精美兽纹的考究罗裙,双峰半露如皎月,腰肢一扭细迷人,尤其是那若隐若现的一双**,在那洁白龙马背上更见诱人,看得老魔呼延双目大亮,贼笑连连。 这女子十指如青葱白润,犹自瞬息万变,便自指使虚空泛起星芒万点,与那男子自是你来我往,看似势均力敌,但以老魔呼延如今的眼力,自是看出这女子处在劣势,眼见不敌。 只是二人皆是神境巅峰的绝强人物,放在魔界俱是惊采绝艳的豪杰一流,平日鲜少得见,此时却在这荒郊野地里骤然见得如此强横激斗,便让呼延暗自惊疑,咋舌暗道:“这是闹得哪一出?” 还不待呼延回过味儿来,那边厢俊朗男子已然大笑,“罗素师妹,你嗜魔道圣徒大师兄吴威重伤之后,这狩比再难有所建树,即便知晓你此时落难,怕也是欲救不能了吧?若是罗素师妹知趣,就此罢手再陪我玩耍几日,师兄我定送你死个痛快,如何?” 二零三、暗杀 “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满口鸟粪!” 那女子也是个泼辣脾性,听得那“陪我玩耍几日”的言语,哪里还不知个中色心,立时反唇相讥,骂得更见剽悍,“你这懦软货,也就敢趁着大师兄不在近前的空当,来寻老娘这寡妇讨些口头便宜!便是真个放你施为,只凭你这软蛇,怕是比你手里这剑还要快些!” 这话里夹枪带棒,又自快言快语毫不耽搁,尤其是那最后一句,听得呼延亦险些破口大笑,更罔论那与其对敌的男子。说是房事神速,便是对男人最狠戾的讥讽,一番叱骂劈头盖脸由不得男子反驳,自是顿时面色铁青乃至酱紫,羞怒至极。 “好你个罗素,真不愧是寡妇寐家的大娘子,果然浑身带刺!” 这男子怒极反笑,再望向这蒙面女子的眼神便更见阴狠,**炽烈,手下剑气愈发阴狠、刁钻,直朝女子诱人之处招呼,犹自狞笑更甚,“只可惜你那大师兄分身不暇,如今怕是自身难保,却是救不得你了!哈哈……便由得你逞些口舌之利,待得将你擒拿,真得好生尝尝你这张利嘴的味道!” 经由男子如此一提醒,呼延却已然咂摸出了那女子的身份,神情不由有些古怪。 说起这罗素之名,呼延尚且迷茫不知,但适才男子怒极提起那“寡妇寐家的大娘子”一言,呼延便自如雷贯耳,幡然大悟。 这“寡妇寐家”的大名,可谓响彻魔界,魔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而那寐家三姐妹中,年幼三妹寐离,便是呼延在魔界所遇的头一号女子,刻意勾引烟行便是打着那侠义门宝库的主意。而那寐家二女儿寐惑,其艳名响彻魔界,反倒还在其姐罗素之上,呼延昔年曾在血魔门山脚有幸得见一面,实时一见便难忘,饶是呼延定力不错,亦对这寐惑念念不忘。 只可惜这般魅艳无双的尤物,却也是个难招惹的主儿,传闻曾嫁过不下四家俊彦,却是最长不过百年,夫家便离奇大损,夫君更是大多惨死,这便让人闻之色变,鲜少再敢撩拨。 但说起“寡妇寐家”这响当当的名号,却并非因为寐离、寐惑而起,倒是因为这寐家大姐的缘故,再加之二女儿寐惑的名号后来居上,这便彻底传扬开来,众人皆知了。 而这罗素,便正是寐家大姐,原本名为寐素,却因后来嫁入嗜魔道圣人世家罗家,这便随了夫家之姓,由此才更名为罗素。这罗素传闻昔年与夫君倒甚是恩爱,乃是一双眷侣,可惜天妒英才,那惊采绝艳的夫君英年早逝,这便让罗素早早成了寡妇。 却说魔界寡妇不少,但论起其中最有本事的是哪一位,却断然轮不到罗素二妹那艳名无双的寐惑,反而正是这位罗家俏寡妇罗素。这位可真是非常人,饶是夫君早逝,她一个孤零零妇道人家独自在罗家守寡,但不过万年,便得了惊人权势,更被道祖亲自收入门下,做了最为宠爱的小弟子。 单凭这圣徒之名,便让这么一个本该羸弱的寡妇,在罗家生生站稳了脚跟,混得风生水起。连带着寐家亦水涨船高,成为权倾一门的大世家,皆因这一寡妇之功耳。 这等人物,只听生平过往,便能让人心生敬畏,平日里连呼延亦无缘得见真容,谁曾想因缘际会,竟在荒郊野岭之中,得以在这般场合凑巧见了一面。只可惜这位出名的寡妇此时情形,任是如何看,也是大大的不妙。 “哼哼!” 听得男子胜券在握,峥嵘尽显,好似那强援大师兄亦在危难之中,罗素闻言也难免面色微变,却犹自强撑冷笑,不愿输了气势。 “我这张嘴自是美妙之物,但遇得你这等有心无胆之辈,你又可敢一试?便不怕我这牙尖嘴利,一不留神便能让你断子绝孙?” 这话一出,呼延亦觉胯下仿佛忽而挂过一阵寒风,寒意渗人,但得不自觉夹紧双腿之余,那炙热双眼自是朝罗素红唇打量。区区一层蒙面纱巾,又如何挡得住呼延这等强人的窥视,待见的罗素说话间,那红唇蠕动的模样,却是越看越觉着欲火焚身,难以自禁,一时间忍不住浮想联翩,飘然欲仙。 但对敌那男子,自然又是另一番感受,只觉胯下一紧,遍体生寒。但转瞬之后却还是色迷迷打量着罗素紧要之处,那邪笑之色又自浮现,“罗素师妹却是杞人忧天了,你又岂能不知,师兄我出身兽魔道,最擅玩弄诸般药物,只需由得我放手施为,自然能将师妹你摆弄得俯首帖耳……嘿嘿!” 说话间,这男子剑气下又藏一道阴毒剑气,在旁呼延倒是看得清楚,但身在局中的罗素自是毫无所觉,犹自娇叱一声,指引星芒勉力拦下头一道剑气,却被那阴藏剑气趁机而入,直至近身才骤然察觉,面色大变。 好在男子不怀好意,这一道剑气并非取其性命而去,却是大有挑逗、猥亵之意,缠身一绕便自激射远空。 只此一绕,罗素那罗裙下摆立时难保,几近齐根而落,一双最为诱人的**,便这般毫无保留的呈现在马背之上,瞬时间春光无两,看得在场两个男人皆俱双目瞪圆,目光直勾勾扫视而去,便再也收不回来。 “好胆!” 这罗素果然女中豪杰,如此情形却是面不改色,厉目狠狠刺向男子,银牙狠咬,寒声道:“我乃圣人罗家后人的遗孀,你钱齐哪来的狗胆?便是圣徒狩比,你失手杀了我尚且无关紧要,但若是亵渎于我,便是只为罗家的名声,你也必死无疑!” 厉叱声色俱厉,名为钱齐的男子亦是一怔,随即愈发肆无忌惮地大笑开来,“若是放到寻常时候,这圣人罗家的名头自然管用,但如今狩比之际,又在荒兽山谷之中,强横凶兽举目皆是,便是圣人亦无法投注此处,这圣人罗家的名头,如何还保得住你?” 大笑间,钱齐轻易劈碎罗素那薄弱反击的星芒,舔舐嘴皮邪笑,眯眼扫过罗素半露的双峰一瞬,又自挥剑所向! 这一剑却是故技重施,乃是缠斗至今,钱齐渐至摸透了罗素的本事,这便彻底放开手脚,自忖以罗素的手段,阻挡他一道剑气已然颇为吃力,便是猜透了他的算计,这剑气中再藏的那道剑气,罗素无论如何也再难避开,自是明目张胆的径直袭胸而去! “娘西皮滴!无耻之尤,无耻之尤!” 待见得这货竟真无耻至此,下手如此黑心、阴毒,饶是在旁看了半响风景的呼延,此时也自是尤为不齿,暗中怒骂一声,悄然出手奇袭! 呼延这一动,便似静如山岳、动若奔雷,何其迅猛无铸,突如其来,而他那远超声息之速的一刀,还抢在他动身之前,便已化作十余万凶魔洪流,咻一声直扑钱齐后颈! 二人本以为周遭寂寥无人,却是谁也未曾料到斜侧竟还藏有一人,此人见得二人超凡手段犹自胆敢插手,更未料到这插手之人,来得竟如此突兀迅疾,凶威更甚二人数筹有余,竟也是一大强者! 是以呼延这一出手,自然打了二人一个措手不及,便是一刀挥出乍起两道惊呼,俱是面色狂变。待得看清来人是偷袭钱齐,那罗素惊咦一声,俏脸满是惊奇、疑惑,而有感狂猛刀气自后方袭来的钱齐,则是惊呼怒吼,来不及转身去看,便自猛然前扑,欲图暂避锋芒。 “来者何人?胆敢插手管我等圣徒之间的恩怨,却是好大的贼胆!速速退去,我饶你一条性命!” 钱齐这般怒极恐吓,在呼延听来俨然便是色厉内荏,亦是自负至极,料必此招定能将钱齐身首两分,自是嗤笑不屑一顾,那双贼眼瞪圆发亮,目不转睛、兴奋至极,只朝罗素紧盯而去。 那十余万凶魔汇成洪流的刀气,果然如呼延所料般一刀见血,将钱齐头颅齐颈斩断,这便头也不回挥掌化作血网,将钱齐血肉一网打尽,瞬息收入血脉中徐徐磨灭神智。 这边厢灭杀得不费吹灰之力,轻而易举得手,呼延自是懒得去看,神智早已被前方乍现一瞬的光景牢牢吸引,乐得傻笑数声。 便在呼延定睛凝神之处,钱齐那头一道剑气被罗素艰难拦住,第二道剑气自是越过空当,阴柔一绕便已将罗素胸前布褛一扫而空,散碎万千飘扬飞舞。刹那之间,一对傲人双峰弹跃而出,实可谓人间凶器,尤其那双峰上两粒嫣红最是诱人,颤颤战栗,只需一眼便让呼延滚动喉咙,狠狠吞了口唾沫。 可惜无限风光,只开一瞬,待得罗素俏容微变,击碎面前剑气,便自立时凝指幻化,又复套上一件原样罗裙,将那曼妙光景遮得严严实实,让呼延回味不已。 “果然……这等美妙只能独享!我呼老爷自该看得,但那劳什子贼货钱齐,却断断不容染指!不给看!” 便在呼延回味无穷之际,那罗素娇俏小脸上瞬息万变,阴晴不定,刹那后凤眼一眯,冷冷盯视呼延,自是杀意寒煞,娇叱一声凝指猛挥,星芒足有十万点,破空激射向呼延,直欲将这败坏清白的登徒子一举斩杀! 二零四、灭口 要说这魔界中人,果然行事不可以常理揣度。 适才呼延可说是救了罗素一命,虽说讨了些白看的便宜,但好歹也能算是这罗素的救命恩人,可这罗素实在翻脸如翻书,转瞬便向这“救命恩人”怒杀所向,不愧是魔道巾帼,狠毒寡妇。 但就罗素而言,这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先前与钱齐激战时,被其偷手切落裙罗露出一双**,已然是有辱清白,奈何当时却是激斗正酣,罗素尚有性命之忧,若是抽手遮掩必定露出破绽,以至于失手而身死。事关生死,这名节、清白便自等而次之,于是只得咬牙忍住羞怒,只当不知而奋然抵挡钱齐的杀招。 只是此时此刻的情形又复不同,强敌已死,自家几近身无片缕袒露在那陌生男子面前,被那一对色眼扫了个精光,所受侮辱比之前更甚,罗素自是羞怒交加,直欲将这登徒子杀了灭口,以此保住自家清白名节。 心头那一丝犹疑,却是见得呼延一刀斩杀钱齐的凶威,自忖她连钱齐亦略输一筹,在这秃头色贼的手下,怕是难走出十招,自是被呼延强横所震慑,这便有些胆怯、犹豫。 但转而一念,方才见得这秃贼将钱齐尸身悉数收入血脉,应是打着磨灭神智而留下那纯血神境血肉的主意,这便让罗素渐至坚定了灭口的念头。 那钱齐虽被斩断头颅,但毕竟是神境巅峰强者,一身血脉何其精纯,内中执念、神智更是难以熬灭,这断头亦并非身死,不过是轻伤罢了。若无呼延插手,将其周身血脉悉数包裹,渐至熬灭,只需一个刹那,钱齐便能头身重连,再度安然无恙。 只是这秃贼凶狠,又兼贪婪、自大,竟是毫不顾忌罗素在旁,生生欲留下钱齐这身纯血神境血肉,如此势必为炼化钱齐神智而大为分神,正给了罗素翻脸袭杀的最佳时机。 若是一击得手,将呼延肉身斩断四分,以罗素的手段,自然能保住呼延再难翻身重生,以魂修秘法将其血脉分而拘禁,随即分而炼化。 如此一来,自是一石多鸟,既保住了自家清白,又能夺取二人的强者血肉丰厚身家,而二人随身空袋的财物,又是一大笔横财,兼之这钱齐在狩比中的功绩便该归入她罗素的头上。这丰收实在诱人,足以让罗素有充足理由出手,铤而走险求得最终胜果。 且放到台面上的由头,也颇为冠冕堂皇,但听得罗素嗔叱道:“你这淫贼!辱我一个妇道人家的清白,毁了我名节,我势必挖了你那双色眼!将你碎尸万段,保我清白!” 待见得罗素忽而翻脸杀来,呼延似是有些惊慌,急忙抽身急退,这便怒而暴吼道:“你这婆娘好没道理!我难得良心大发,救你一条性命,你却是翻脸不认人,恩将仇报,好生恬不知耻!” 呼延这一退,便仿佛惊惶失措,落到罗素的眼里,更是坐实了呼延分神难顾的猜疑。心头愈发笃定,罗素下手自然更是没了顾忌,凝指连发狠招,也便冷笑道:“我等圣徒的恩怨,何须你来多管闲事?你断无这资格!若是落入那钱齐之手,我立时便会自毁神智,拼死也要保住我罗家贞烈妇人的名节,何至于被你这宵小之辈贼眼辱没?” 这边厢胡搅蛮缠,那秃贼果然受得体内钱齐激烈挣扎的牵制,连急退之速亦比方才慢了许多,转瞬已然被罗素逼到近前,星芒如怒矢万千,便要将呼延千疮百孔。 待到此时,呼延那惊惶之色倏然变化诡谲邪笑,让罗素顿觉不妙欲图顿足之际,已然挥洒刀气布下凶魔十万,呼吼震天朝那万千星点扑杀而去,转瞬便将漫天星芒一扫而空,随即直扑罗素! “这是……圣域之境!” 罗素见得这刀气凝做十万凶魔的洪流大军,顿时花容失色,颤颤惊叫,震惊得呆如木鸡,脑中一片空白,又复绝望萌生,已知自家中计,怕是必死无疑了。 只因这圣域之境,挥刀便有圣域虚境随生随灭,那凶魔之相亦不过虚幻,又微小如粒,若是乍一眼望去,便与那化众之境的万千微粒相差仿佛,自是容易忽视。 先前她曾见这秃贼出刀,那时她正自苦斗钱齐剑气,仅有匆匆一瞥,慌乱中又离得有些遥远,这一瞥只见得钱齐落首,便未能看个清楚。只是见得呼延面生,模样贼色又复憨直,并非自家熟知的魔界强者,这便以貌取人,小觑了呼延,自然未曾料到这贼人竟是扮猪吃虎,竟有圣域之境的本事。 罗素身为圣徒,自是深知到得他们这一层次,化众之境与圣域之境的确乍一看相差仿佛,但内中如有天渊之别,不可以道计。尤其是呼延这般刀气所化如生灵,比之化众之境更见灵动、悍勇,别有一番猛烈气势。化众之境的手段,那劲气所化微粒在这等圣域之境的大军面前,实在是不堪一击,随手覆灭。 而这等悟出圣域的强者,心智比之罗素一流自然又要胜出许多,且感悟超凡,心念更见强横、坚韧,那钱齐无非化众之境的心智,料必无法给这等强者带来太多困扰。是以方才呼延佯作慌神,却是设计诱罗素出招而非离去,继而一举擒拿,便如手到擒来一般容易。 且看那秃贼袭杀钱齐的手段,自是老辣又兼狠戾,乃是杀人越货的匪徒老手,想来也无甚怜香惜玉之心,如此设计罗素,罗素自忖必死无疑。 到得这般地步,已然图穷匕见,任是如何离奇,罗素也知已无活路。况且落入这等狠辣凶徒之手,怕是连死也难落个爽利,怕是死前还要受得百般凌辱,一想到那骇人后果,罗素娇躯颤颤生寒,小脸难看到了极点,便要自家动手寻一个痛快死法了。 其实这倒是罗素想多了,虽说她美貌明艳尤为动人,但便是多给呼延两个熊胆,他也绝不敢将这罗素收入囊中,继而亵玩至死。 兴许他贼眼转动间,也曾有这诱人念头一闪而过,却也只能是这般一闪而过罢了,来得快去得更快。 “唉!老爷我本是惜花之人,奈何家有猛……那个爱妻,这婆娘背后又是个马蜂窝,真比那色字头上的一口刀,假使我真是色心起了胆,敢将这婆娘收回去玩一手金屋藏娇的手段,料必那丫头……” 想及柳烟,还有那不敢深思的后果,饶是呼延亦不禁熊躯一颤,后怕不已,狠狠摇头将这不堪念头甩得无影无踪。 别看那柳烟如今一副贤妻良母、母仪天下的模样,便说当年柳大小姐的事迹,这成婚后经由柳烟轻描淡写提过些,又自柳烟昔年好友口中,呼延更是听得数不胜数,自然从未敢小觑过自家娇妻的手段。 便看她甫一上手,就能将那杂乱的血刀魔门治理得井井有条,门下之人更是对这位神主夫人俯首帖耳,敬畏有加,其手段便可见一斑。 呼延虽说与柳烟感情甚笃,柳烟对其从来便是柔情顺从,但说句心里话,呼延心底对自家娇妻佩服之余,还有些深藏的畏惧。尤其是这等贼心,他还真没胆子让柳烟知晓,更别提甚金屋藏娇的黄粱美梦了,断无一丝一毫美梦成真的成算,这便毫无疑问,只能在远离柳烟的地界,转些花花肠子做做梦,能过些干瘾便算极好了。 待想到此处,呼延那满面贼笑瞬息无踪,自是一本正经,暗自道:“原本便只是看上这婆娘骑的那匹龙马,眼见荒郊野外,便打算夺了这龙马代步。只是此事牵扯那劳什子圣徒恩怨,怕是个中牵连甚大,我自不能趟这深潭浑水。唯恐迟则生变,日后惹祸上身,还是早早杀人灭口,尽快将这事情的首尾了结干净,快些回去与我那久别娇妻恩爱要紧……” 呼延心思如此,他这一刀便可谓狠毒至极又自杀气盈贯,单纯只为取她罗素的性命,将其灭口落得干净而已,那受俘之后会被百般凌辱的念头还真是罗素自家多想了。 以他呼延如今本事,这一刀挥出便自信定能一刀结果罗素,自是不忍看见那辣手摧花的残忍一幕,于是索性眼睑半阖,伺机专心炼化体内钱齐的残念。 到得此时,那适才被呼延收入血肉的钱齐肉身,个中神智已然被磨灭了大半。 倘若呼延只是圣域之境、将入圣境之人,炼化钱齐这等强者的神智兴许少说也得半个时辰。但呼延自然并非寻常人,神境功法乃是以自狠闻名的《刀气淬体炼血**》,熬炼肉身便似小刀割肉,最是熬炼执念,加之如今心念中又有那粒圣境巅峰的念头坐镇,心念之强堪比寻常初入圣境之辈,炼化这区区钱齐的心念,自然不费吹灰之力,如若摧枯拉朽一般,已然到了尾声。 只需再过百息,天地自该哀鸣,来哀颂钱齐这等天才神境强者的陨落。 谁曾想不过转瞬之后,呼延双耳微颤,继而双目猛睁又自眯缝,两道乍起寒光,挟着锋利杀气倏然电射而去! 但见斜地里忽而杀出一片剑影,转瞬化作万千剑客,其势铺天盖地,立时将呼延刀气所化十万凶魔的洪流轻易接下。 直至此时,才听得那剑影挥出之处传出如惊雷般的怒喝。 “何处来的蛮夷,胆敢杀我嗜魔道一脉的圣徒,好大的狗胆!受死吧!” 二零五、圣子 这及时插手救下罗素之人的确出手不凡,这一道剑气衍生十万剑客,便有舍生一击的惨烈之势。 呼延眼识大开,便自看清那万千微粒一般的剑客疾遁虚空,皆是头戴斗笠,身披麻衣,面容虽说尚且模糊,但已有竹之清高,剑之锋利,尤其那如刺客之道的舍命气势,如洪流般汇聚一处,便足以让天地为之胆寒! 若是呼延所料不差,此乃剑道中一大偏门,名为“清刺”,乃是刺剑之道中闻名遐迩的一道。虽说并非剑中大道,但亦算剑道里顶尖一流的一道,重疾攻而舍防,出剑必夺人心魄,便有一剑定敌生死的声势。 这清刺剑道,在上古便盛极一时,习悟者多不胜数,奈何过于极端,时常与人争斗便自拼个你死我活,因此殒命天才太多,便无人得证圣位,这一道自然未曾到得鼎盛,却也不失为一条可通圣境之道。 但凡选择这一剑道之人,势必孤傲、极端,又应有傲人天赋,才能在这清刺剑道有所建树。 此乃刀圣心念中所藏的阅历,呼延也不知对或是不对,但听得那生杀予夺的自负之言,又或见得这惊艳一剑,显然出剑之人已深得清刺剑道的真谛,说孤傲自是大致如此,说有傲人天赋,自也算是一语中的,这出剑解围的人物,倒也不容小觑。 “大师兄!” 这边厢呼延正自暗中打量,那边厢罗素得见来人,已然惊喜欢呼出声。 “嗯?大师兄?”呼延闻言双眼微眯,心头一转暗自忖道:“适才听得那钱齐言语,这罗素的大师兄便是嗜魔道圣人首徒吴威,看来便是此人了!” 只是听得吴威这名字,呼延便自觉着似曾听闻,冥神苦思瞬息,这便恍然大悟,杀机顿起。 “昔年在那剑圣遗库之中,前来除却那刀魔神主,还有十一人不知来历,实力却皆尽强横得离谱,相互又似熟识。那时我曾听闻有人叫出过这‘吴威’的名号,而今反思,看来这十一人果然俱是诸道圣人首徒无疑!哼,这便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我此番归来,正愁欲报那昔年追捕之仇而无从下手,便有这般巧合,你便得幸做头一个吧!” 暗中下定杀心,明面上呼延反倒风轻云淡,再看不出丝毫狠色、煞气,好整以暇打量这吴威,心头又自生出一丝疑惑。 “当年我亦曾见过这吴威出手,那时已然是圣域之境,却是剑气化剑刺,横洒十万锋。那手段虽说强横,但化形却是剑影死物,乃是走的锐剑剑道,比之这清刺又复等而下之,乃是剑道中一蹊径小道耳,欲以此证道怕是艰难,说不得也是死路一条。为何万五千余年不见,这吴威竟连那熬成圣域的锐剑剑道也毅然舍弃,换了这世间早已绝迹的清刺剑道?况且看他如今出剑,这剑气之威不降反增,难不成这万余年间,他亦得了甚大机缘不成?” 想及此处,呼延回过味儿来,便自哑然失笑,心头自嘲道:“也是我小觑旁人了……连我亦能有过人际遇,得了大机缘,似吴威这等本就惊采绝艳的天才人物,更该气运如鸿,福缘不断才是!他有这般造化,原也是情理之中……” 似他们这般境界,呼延心头接连闪过这诸多念头,却也无非一瞬之间,待得此时不过也才将将过去瞬息,那吴威刚才露面,那十万剑客的剑气,此时也才与呼延那十万凶魔汇成的刀气激撞到了一处! “吼……” “咻――” 凶魔齐吼之声,剑客万千刺剑齐齐破空之声,亦自在虚空交汇、撞击,与那剑客、凶魔一般,正自激烈相对,各自磨灭。 这凶魔大军亦复十万之数,只是先前曾破开过罗素的一记星芒杀招,虽说那时看不出有何磨损,气焰犹自旺盛,但到得此时,便自显露出了微小的影响。 到得二人这等境界,任是一丝一毫的影响,放到这招式里便显得尤为关键,足以立判高下。 初时那凶魔洪流与这十万剑客犹自斗得旗鼓相当,不相上下,但得瞬息之后,这凶魔洪流便已颓势尽显,被那十万剑客刺得接连碎裂消无,相继泯灭。再隔瞬息一转眼,这十万凶魔便自全军覆没,片甲不留,而那十万剑客,却还能剩下近千之数,又复破空朝呼延袭来,只是未曾冲出数百丈,终是不甘力尽而消散虚空。 拼斗一招,看似呼延略输一筹,但那先前还自叫嚷欲取呼延性命的吴威,此时却也未曾鲁莽朝呼延猛扑过去,转而满面凝重,死死盯住呼延动静,亦复将罗素整个拦到了身后,似是对呼延忌惮非常。 只因先前这一刀十万凶魔,已然与罗素星芒拼斗一招,虽说差距悬殊,但终归难免有些消耗,这一招小胜的场面自然做不得准,饶是吴威自负,此时也觉着这秃头大汉乃是生平劲敌,断不可以宵小之辈等而待之,立时狂傲尽去,又自缘由未明,自是未曾擅动。 他在身牌中听得师妹罗素呼救,便自急匆匆赶来,却未见得那逞凶的兽魔道圣徒钱齐,反倒斜地里插出这般强敌,自是心生疑窦,不禁瞥了眼身后罗素。 吴威与罗素乃是师出同门的师兄妹,交情自是远胜常人,只需一眼罗素便已知晓吴威之意,这便在其身后嗔瞪着呼延,朝吴威低言密语几句,将这事情原委简略一说。这般说道,那春光乍现的细末罗素自然羞于再提,便自添油加醋,只说这秃贼对其意图不轨,色心泛滥,自也圆得过去。 听得罗素言罢,吴威森然盯了眼对面呼延,忍不住怒哼一声,却也大致将内中原委明白了十之七八,蹙眉对峙片刻,终是强自按捺住心头怒火,咬牙抱拳道:“我乃嗜魔道圣人首徒吴威,多谢朋友适才施手搭救我师妹罗素,这恩情我师兄妹自会谨记在心,日后必有厚报!只是为何朋友挟恩施恶,打起了我师妹的主意?此间缘由,还望说个明白,否则欲图染指圣徒之罪,饶是朋友武力超群,怕也吃罪不起!” 这一番话说得分外漂亮,先是摆出自家家门的名头,想让呼延知道事情轻重,其后连消带打,将呼延施恩之事轻描淡写带过,又复提及欲辱圣徒罗素之罪,便将自家置身道理之地,堂皇指责呼延施恩意图不轨,就此质问、威吓,端的是言辞犀利,不愧圣人首徒的威风,好生厉害。 呼延听后却只是晒然嗤笑,嘲讽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词?似你等这般颠倒黑白,指鹿为马,我等宵小之民又能有何法子?那救人之恩我亦无胆再提起,只当今日未曾来过,就此离去便是!” 他留下话来,竟似真就转身欲走,好不干净利落,倒是吴威这时节细细打量呼延,只觉越看越觉眼熟,心念中灵光一现,立时暴喝道:“慢着!你可是那……血刀神主?” 待见得那光头大汉闻言便熊躯微颤,顿时坐实了吴威的猜疑,吴威一瞬之间,心头震撼得无以复加。 “遥想昔年,这……血刀神主才是四肢神境的修为,谁敢想一万五千余年不见,他竟已然将入圣境,肉身达至纯血神境不说,连刀法亦悟到圣域之境!才不过一万五千余年,他竟能精进如斯,这是何等惊世奇才?” 心头震惊之余,饶是吴威平素自负天才无双,在这呼延的丰功伟绩面前,亦觉着自愧不如,嫉恨非常,真应了那句常言,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亦或是那一句,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待得叫破了呼延身份,吴威心情何其繁杂,倒也省起昔年未尽的师命,隐约知晓这血刀神主其后,除却连圣人亦难免动心的轮回之秘,尚牵扯出一大巅峰圣人的遗库,如此一来,他对呼延这修为精进神速之事,自是有了些许明悟,便愈发嫉妒不已。 干系自家师尊的大事情,连这圣徒狩比亦已变得无足轻重,于是吴威此时心思又复转变,转念间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也要将这血刀神主留下。 便在罗素疑惑、吴威兴奋的目光中,呼延转身时面色早已变化,阴沉眼神在二人面上来回巡视一番,便自骤然暴起,挥刀所向! “来得好!” 吴威正自琢磨着如何才能将呼延留下的算计,便见得呼延不退反进,似是打着杀人灭口的心思,却是恰好正中吴威下怀,令吴威不惊反喜,暴喝间迎头而上,便欲拼去半条性命,也要将呼延擒拿! 欲下狠手,吴威自是再无半点犹豫,疾冲间正要震断自家诸道经脉与数个窍穴,施展自家独门禁忌秘法《断尾生狂》,使得自家武力暴涨数倍,以此拼命将呼延拿下,却是抬头见得呼延此时所挥刀气,顿时浑身僵直、颤栗,脸色更是瞬息惨白如纸。 “十万、二十万……四十万大山之力!这是什么手段?天下间竟有神境能有如斯伟力,怎能力敌?岂非天下无敌?” 吴威惊骇莫名,倒也未曾骇得呆滞失神,便在虚空顿足反退,急退间犹自心生急智,忽而放声疾呼道:“此子手段惊人,我绝非对手,还请圣子亲自动手,替师尊缉拿此人!” 二零六、诈杀 “圣子?” 呼延瞳孔猛缩,似是警惕扫了眼周遭,面色阴晴不定踟蹰顷刻,终是顿足反退,不甘遁走,瞬息远去无踪。 见呼延总算对圣子之名还有些忌惮,自家唤出圣子之名,便使得他不得不放弃杀人灭口的歹念,受诈而迅疾远去,吴威心底出了口长气,奋力连出数剑,艰难将面前磅礴的四十万凶魔刀气悉数扑灭,这才暗自庆幸不已。 他实在不知,那信手便能捏死的血刀神主是得了何等惊人绝世的造化,为何才过去区区一万五千余年,不仅一举晋升将入圣境,且还得了上古顶尖一流的功法,肉身力道突破那神境十万大山之力的极限,这已然不可以常理揣度,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可无论他如何难以置信,这事实已然摆在面前,便是昔年蝼蚁一般的角色,而今在他杀招之下,却是猛然幻做巨龙之威。足足四十万大山之力,几近他吴威全力犹自远胜四倍,需知这般境界之上,一丝一毫的差距亦会决定最终成败,多出他四倍,几可说便是无从抵挡的屠杀,他吴威断无抗争之力,更罔论将这蝼蚁忽化的猛龙擒拿了。 直至此时吴威才回过味儿来,敢情呼延是有意藏拙,诱他贪念而不曾救人之后即刻离去,实是心头却是打着当年追捕之事报仇雪恨的念头,要在此地留下他的性命! “堪比圣子的本事,对得我等还要藏拙诱敌,耍弄心机,这血刀神主好深的城府,好阴毒的算计!好记仇的心!” 怔怔望着呼延远去的方向失神顷刻,遥想及适才那一瞬间令他恐惧的杀机,还有呼延那令他记忆犹新的狞笑,盈贯煞气,饶是吴威亦心有余悸,心中对这血刀神主已生出畏惧的阴影,怕是日后也再难有胆与其争胜。 想及这血刀神主的恐怖,吴威顿时一个激灵,急忙紧抓犹自惊恐呆滞的罗素顿足踏空,以生平最快的奔速朝相反的方向奋力逃窜! “此地不可久留,必要速速离去!” 直逃出百万里去,自忖也该远离呼延之后,二人大松一口长气,便自行速略缓。时至此时安稳下来,吴威才眉头紧蹙,瞥了眼身侧走神的罗素,严肃叮嘱出声。 “师妹,此人已然异乎寻常,堪与圣子匹及,定要告诫同门师兄弟,日后若是再遇此人,谨记全力退避、远离!断不可招惹!切记!切记!” 吴威此时言语的凝重、惶急,是罗素从未在他身上感受过的,顿觉自家这位平素傲视群雄、谈笑杀敌的大师兄,此时却变得分外的陌生,惶惶不可终日,似是被那秃头色贼只用了一刀,便吓破了胆子。眼看自家大师兄这巨大转变,罗素回味与呼延短暂的接触,只觉心头滋味繁杂,实在不是滋味。 “大师兄,全怪我鲁莽才招惹了这等杀神,为门中牵扯出这意外仇怨,实在悔不当初!早知道……早知道……” 一想起大师兄的恐惧皆因自家而起,罗素便自泪蒙眼眶,颤颤欲泣,一时间自责、懊悔不已。 “师妹断不可有这等心思!” 眼见罗素因此落泪,那俏颜可怜的模样,这便引得吴威怜惜,柔柔伸手替罗素拭去面颊泪痕,柔声道:“此事与师妹无甚太大干连,而是昔年我曾听受师命追捕过他,虽说未曾得手,却也因此结下了梁子,这才是真正根源所在。你无需自责,身为师尊传下圣人世家的遗孀,遇得清白名节的大事,怎也不可向贼人妥协!你已然做得极好!但说是为门中惹祸,却也太看得起这贼子了!” 言及此处,吴威已然镇静下来,面上浮现傲然冷笑,“虽说这血刀神主如今的本事已然远超寻常神境高手,也远超我等圣徒,但凭他这四十万大山之力的本事,对我嗜魔道而言却也如此尔尔!” “说十万大山之力乃是神境极限,其实是我等欠缺机缘,未曾得到顶尖功法传承,凭借如今市井流传的神境功法,这十万大山之力自是极限,此上再难寸进。可你也该知道,真正顶尖的功法,只流传于各大圣人世家之内,唯有天赋过人的圣人后裔才能得以传授。” “这一点你断不可因此埋怨师尊不公,传闻欲习高深功法,个中艰难、痛苦,非常人执念所能承受,若是资质不足,便是传了高深功法,也是习练艰难,稍有差池还有性命之忧。假使随意传授我等,我等功法未成又落入旁人之手,这独门功法流传出去,更是祸害深远,自是不能等而视之。” “只因我等的天赋未曾让师尊满意,这才未曾得以传授高深功法。但圣人世家之内,诸位杰出子嗣的天赋,你我也看在眼里,的确因血脉纯净,比之我等高出太多。这贼子不过四十万大山之力,师尊传下的圣人世家里,与之相若的何止十人,更不论那圣子,早已力比七十万大山之力。这贼子不来蹦跳还好,若是真有那狗胆前来找我嗜魔道一脉的麻烦,我等只需清出圣子出手,定要叫他有来无回!” 听得吴威宽慰,言明个中利弊,罗素总算能略微放下心来,破涕为笑绽放出夺目迷人的风情,只是转念间忽而察觉端倪,这便秀眉微蹙,疑道:“昔年大师兄领师命出山的事情,只因后来大师兄引来那遁入凶魔的巫奇到得魔界,便使得魔界一场大乱,我等也因此在随后偶有听闻许多细碎。” “当年诸道圣徒大师兄皆俱亲自出马,却俱是以命星寻踪追去,直至在那神秘遗库里一场大战而四散。此时这贼人命星再现,诸位一路紧追到了荒兽山谷边缘,便见得那贼子命星之光已然直指异族疆域深处,这便不得已转而归来。” “这贼子命星在一月之后便自黯淡,至今再未蒙亮,人们只道这贼子慌逃不择其路,已然落入异族之手,受尽异族毒刑被拷问出魔界所在,随即早已惨死。那时还引得魔界一片恐慌,逼得魔祖大人也闻讯,亲自出手挪移魔界所在。只是为何时隔一万五千余年,这贼子忽而出现到此地,还像是又得夺天造化,俨然实力大进?难不成这贼子福缘极深,逢凶化吉,反倒因这一难而得了大机缘不成?哼!真是苍天无眼!” “还有昔年那一场惊世追捕,诸道圣徒大师兄紧追其后,从头到尾未曾见得这贼子的真容,料必他也不知其后尚有诸位紧追不舍。为何今日一见,他竟好似对当年追杀之事知之甚深的模样,仿佛深知昔年那追捕,大师兄也曾参与其中,于是对大师兄欲杀之而后快……这事情,他又是如何得知的?” 罗素言语极快,却也是藏不住话的性子,这一连番疑问接踵而至,听得吴威亦是一愣。 问及这贼子为何精进如斯,吴威遥想及当年隐约知晓些许的那重大秘辛,内中除却圣人皆俱动心的轮回之秘,尚且牵扯出一大圣人巅峰遗留宝库,料想这贼子便是因此而得以实力大进,倒也说得过去。 只是这事情干系重大,其余知情之人亦是紧密其口,吴威自然也不敢冒这大不韪,透露给罗素知晓。 而余下那一问,倒是问到了点子上,吴威亦在蹙眉苦思,“对啊!昔年我虽说参与追捕,但从未与他碰过面!他……是如何知道我的?” 这一想便自杂乱,却是苦思半响,犹自毫无所得。他却如何知晓昔年这一众人,依旧落入了呼延的算计,也更猜不到那随后消失无踪的“神秘遗库”里,尚有个与呼延有些交情的刀圣残念,将这一众人的场景皆尽让呼延看得清清楚楚。 苦思无果,吴威强自压下心头烦躁,这便只得朝罗素苦笑道:“个中诡谲,实在扑朔迷离,我却如何得知……” 他话音未落,却是骤然心生警兆,倏然扭头一看,顿时惊呼急退,不忘将罗素远远推送出去,立时出剑反击,犹自急喝道:“师妹快走!记得请动圣子替我报仇!” 原来便在他们闲谈之时,却未留意身后有一壮硕身影急速逼近,便在二人心神最为松弛的当口,无声无息抓了时机,悄然爆出磅礴刀气衍化万众凶魔之相,直指二人肉身所在! 罗素尚且还未曾察觉发生了何事,便以被吴威柔力送出千丈开外,听得自家师兄受险,急忙扭头去看,待得看清来人模样,顿时惊怒交加,自然正是那适才退走的恶贼呼延,他竟悄无声息去而复返了! “阴险狗贼,好大的胆子!我等乃是嗜魔道圣徒,你若胆敢行凶,便是替你那深处危难的血刀魔门再惹祸难!若是识相,速速放了我师兄,我等保证既往不咎!否则,我嗜魔道与你血刀魔门,势必誓不两立!” 怒叱之间,罗素咬牙捏指便要发动魂修秘法,替自家师兄解围。此举却更让吴威惶急,拼命抵挡呼延刀气之余,咬牙怒吼道:“只凭你我师兄妹,断非此人对手!你无需管我,快走!快走!师兄我拼了一条性命,便是保你将此事告知门中,若是你也被他斩杀在此,这事情便无人可知,谁来替我们报仇!师妹听令,我命你快走!” 呼延好整以暇,悠闲施刀便将吴威死死困在原地,便还尚有闲暇朝罗素大笑道:“既然不愿走,你也留下吧!与你师兄做一对苦命鸳鸯,岂非正好?” 二零七、败露 以呼延如今的实力,哪怕只显露四成力道,对付这二人也是绰绰有余了。 他耍了一手去而复返的手段,便是欲乘其不备,打一个措手不及,将二人一网打尽,不至于失手漏了何人,以至走漏了消息。 毕竟这事情闹到这一步,若是他曾欲杀圣徒的消息传出去,必定不只是他,连他一手创建的血刀魔门也会惹来大麻烦,假使引得圣人动怒,那便是灭门之难,他呼延自忖如今手段了得,在真正圣人面前自保也怕艰难,这创立不过两万年的血刀魔门,因此必定毁于一旦。 是以哪怕与吴威并无旧怨,只为保全自家安危,他也断无让二人走脱的道理,唯有杀人才能灭口,将这事情做成一桩无从寻仇的悬案。 只是先前他尚在炼化那钱齐执念,势必因此分神,战力受些影响,这吴威实力又复不弱,若是拼力使出禁忌秘法,亦能与呼延勉力一战,使得那罗素走脱,便有消息走漏的隐患。 二来吴威高喊“圣子出手”的言语,也的确让呼延有些忌惮。他自是依稀听过圣子这一说,只是那圈子太高,又多是鲜有人知的存在,平素鲜少露面,是以原先便知之甚浅。他只知这一类圣子,修的是秘传的高深功法,实力远超寻常神境,颇有些神秘莫测。 所说修炼高深功法,想来便是他这《刀气淬体炼血**》相似层次的功法,肉身力道便能突破那十万大山的界限,若是惹出圣子来,实力势必难以琢磨,在那时情形下蹿出这么一个难以掌握的变数,与呼延一时僵峙,事情真就大发了。 是以呼延那时节不得不暂且退避,且看是否真有圣子前来,这事情便得另行谋算。 倒不是他呼延怕了甚圣子,即便这劳什子圣子实力强横超群,可他呼延习练的也是上古神境顶尖的功法《刀气淬体炼血**》,而今正值巅峰,自忖这圣子强横顶破天去,也无非与他相差仿佛,谁也奈何不得谁。 假使他不退,与那圣子正面相抗,多半缠斗不休,难分生死,这事情势必便要走漏,为自家招来大患。遇得这等劲敌,他呼延还想要将这事私下了结,便只能退而隐于暗处,伺机而动,偷而袭杀之,才能以奇制胜,索性连那圣子也一道结果,彻底了结此事。 这般打定主意,他自是明面上忌惮而退,看似遥遥远去已无踪,实则转而隐在暗处追踪,待得遥遥追了百万里,却怎也未见甚圣子露面,这便明悟乃是中了吴威诈敌之计,于此倒也咬牙之余暗自放心。随即见二人惊惶渐退,转而凝重商谈,那行速悄然下降许多,自是给了他一大好时机,悄然靠近二人身后,便在吴威苦笑的当口,倏然一刀奇袭而去! 本来照呼延的算计,这一刀何其阴险,应能一刀便将这吴威肉身斩碎,留下那实力更弱的罗素,自然更是游刃有余,任他捏拿,谁曾想他还是低估了吴威的灵觉。 到得他们这等将入圣境的境界,武力兴许相差悬殊,但其余手段却是相差仿佛,比方这遇险而生的警兆,亦或破空奔腾之速,皆是一般无二。是以若非奇袭而一击制胜,便是缠斗耗光对方血脉,否则哪怕力过十倍,欲分生死却还是极难,假使不战而退,二者奔速相若,便是跑到天涯海角,也难以击杀了命。 呼延并非与吴威、罗素分个胜负,而是实实在在欲杀人灭口,便势必得多花这些心思了。 虽说这本以为必胜的一刀被吴威提前察觉,但此时呼延比先前离得更近,又去了那熬灭钱齐执念的影响,自是一上手便将吴威牢牢把握,一刀刀紧接不断将其困在刀气之下,犹自还能分神将罗素以刀气拘谨,自是十拿九稳,不虞二人逃生。 此时遇得呼延,一来便是狂风暴雨般的刀式来袭,二人疲于搏命,漫说是逃生,就是想要动用腰牌呼救抑或放出消息,却也抽不出空手来。 眼见性命旦夕不保,吴威受得呼延重点照料,已然不敢分神,全力抵挡,那罗素所受压力不大,这便尚能分神杏目怒瞪,娇叱不止。 “凶徒尔敢!假若伤了我与师兄一根毫毛,你那劳什子血刀魔门,便将承受我师尊嗜魔道祖雷霆之怒!休要不知好歹,速速将我与师兄放开,莫要替你血刀魔门招惹大难!” 听得罗素惊怒之言,吴威犹自气苦,只道自家师妹实在娇惯,事已至此竟还未能看清局势。 这凶徒气焰凶狠,一看便知是吃软不吃硬的主,若是好言相劝,放下身份讨好几句,兴许还有一线握手言和的生机。可她这般威吓,换作寻常神境还能有所震慑,但听到这凶徒耳中,不啻于火上浇油,才是真真断了二人生路。 果然不出所料,待得罗素威吓出口,呼延自是双眼微眯,顿时杀气更甚,冷笑讥讽道:“我若真将你二人放了,才真是替自家惹了一身麻烦!小婆娘还是少些废话,替自家省些力气吧!” “呼兄且慢动怒,此乃一场误会!” 情急之下,吴威亦不得不奋力逼开些许刀气,乘着那一线闲暇急呼道:“呼兄请听我一言!适才我与师妹细细问询,却是大大误会了呼兄!原来先前师妹遇险,乃是呼兄仗义相救,我师妹处事未深,还道呼兄不怀好意,这便有了其后之事!而今我以明晓原委,自不该做那恩将仇报的小人,刚才还将师妹狠狠责骂了一顿!还请呼兄暂且住手,容我与师妹好生向恩人道谢,今日这场误会便该冰释前嫌,我与师妹必定就此忘去,只字不提!还请呼兄放心!” “嗯?” 呼延扬眉诧异,才知晓这吴威能屈能伸,倒也算一号角色。只可惜而今这局面,呼延早已酿成大错,丝毫消息也不可走漏,且众人皆是魔界众人,断无诚信可言,此时言和日后翻脸的事情何其寻常,呼延又岂会轻易相信这等言语。 是以他哑然失笑,摇头笑叹道:“吴兄岂非说笑话,还是将我呼延看得愚笨?正所谓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便是你二人发下毒誓,我也绝然不信。在我而言,这世间唯独死人才会闭嘴,最能让我放心!况且不提今日之事,便说昔年吴兄追杀于我的旧账,便真当我呼延记不住了么?那时我若落到吴兄手中,怕是生不如死……也还算是轻的吧?嗯?” 吴威闻言身躯一僵,震惊望向呼延,心头如滚雷炸响,“他果然知道!” 待得呼延此时将话挑明,连昔年旧账业已言明,便让吴威一时间如坠冰窖,知晓今日这事情断难善了,再无一丝回旋的余地,这呼延是铁了心要取二人的性命了。 既然已再无余地,吴威也便懒得再动心思,面色阴沉如水,冷冷问道:“以血刀神主的意思,今日是定要分个生死了?” 呼延耸肩,撇嘴道:“怪只怪你吴威时运不济,偏生遇到了我这旧仇之人。” 吴威咬牙紧捏住剑柄,终有毅然狠色,暴吼间震断了那数道奇脉、十九处窍穴,这凝实血脉倏然燃烧,气势瞬息暴涨! “断尾生狂!” 若非逼不得已,吴威实在不愿使出这等后患无穷的禁忌秘法,只是如今又遇得生死危机,思来想去也唯独有这一招后手,才有些许翻盘的成算,自是再无犹豫,毅然施展。 “哈!来得正好!” 呼延见状却是有喜无惊,自是早已料到这等圣徒,总该有些保命的秘法,也该是非同小可的禁忌秘法,说不得应能增幅百倍力道,一经施展便圣人之下几近无敌,他一击未能结果吴威,就早已防着他这一手,暗中蓄势待发,此时自是从容应对。 “燃骨爆!” 这乃是刀圣传承中的上乘禁忌秘法,自断一骨全力燃烧,换来力道暴涨百倍,威力自然不可等闲视之。只是禁忌秘法称为禁忌,便是自家大损换来一时实力暴增,其后总难免后患,经年苦修才得的精纯血脉,得之不易却一朝挥发,又得许久才能恢复,若非万不得已,谁也不愿轻易施展,做这等亏本买卖。 先前呼延本打算,若是吴威并无这般狠性,他自是乐得清闲,徐徐消磨吴威血脉,再行将其斩杀便甚是轻松。可惜吴威果然凶狠,他凭借自家武力实难应付,便也只得随之使出禁忌秘法,断了一小块肋骨,换来吴威、罗素殒命,又是两具纯血神境血肉进账,这买卖自然划算。 吴威施展出禁忌秘法时,尚还存着一线妄想,只盼呼延并无这等禁忌秘法,他说不得便能一举翻盘,兴许还能将这凶徒杀得重伤后,便自擒拿交付师命。送上这等大礼,到时师尊必有赏赐,这些许损耗不日也就痊愈,兴许还能精进,自也是不亏反赚。 待见呼延亦有禁忌秘法傍身,吴威顿时绝望至极,惨笑已知今日必死,顿时扫空周遭刀气,趁着刀魔神主尚未近身的空当,伺机将自家腰牌紧握,神念猛烈滚荡,将自家遗言怒吼传扬了出去。 “杀我吴威者,血刀神主呼延!” 二零八、了结 吴威时机拿捏极准,也该是暗中做了两手准备。 施展禁忌秘法,这是极其凶险的一赌,先前他不愿施展,一来是后患颇大,二来则是拿捏不准呼延有否禁忌秘法傍身,并无太高成算,是以吴威不愿去赌这一博。只是到了这般地步,已然被呼延逼得他唯有一搏,但转而得胜的成算依旧让吴威忐忑难安,自是备了后手。 若是呼延并无应对之法,他自能反转得胜,收获颇丰,可怕就怕呼延亦有禁忌秘法傍身,各自增幅的根基不同,暴增之后的力道差距就愈发悬殊,更是难敌。若是这等最糟糕的情形,可见他与罗素必死无疑,仅剩下的念想,便是极力将凶手之名透过腰牌传出去,好让自家同门替他们报仇。 他知晓自家反败为胜的成算不大,但见得呼延那气势暴涨的一幕,犹自不免心头猛沉进谷底,知晓果然是最坏的局势。心头绝望之余,自是立时见机启动后手,抓了呼延施展禁忌秘法的绝妙时机,顿时放出神念便欲将真凶身份告知罗家圣子。 待得见吴威如此机智,呼延亦是心沉,暗自大呼“糟糕!”,面色阴怒至极,二话不说挥刀便至,竟是迅疾如电!又仿若怒矢激射,瞬息便至! “杀我吴威者,血……” “嚓――” 吴威应对急速,呼延出刀却也不慢,四十万凶魔大军凝做百丈巨刀虚影,但见精芒如线,径直切在吴威捏住腰牌的手腕上,又岂止是一切,更仿若爆裂,那吴威神念后半句只来得及吐出一个“血”字,便已应声爆散,化作齑粉灰飞烟灭。 “你……哇――” 待见自家右手与腰牌共碎,吴威气得头颈涨紫,才颤颤怒吼出一个字,便自气得胸口发闷,吐血几有三升! 这一口血被气得吐出,吴威顿时神形大败,面色惨白疯笑,气势亦一跌再跌,盛极转衰,却是因此便知天数命亡而不可阻,终是愈发绝望,更是一蹶不振。 散了那最后一线希翼所生之勇,自是更难抗衡呼延,索性舒展身子若大鹏展翅,如有一往无前之势,不进反退,朝呼延反迎上去,便是欲图以自家肉身为引诱,将呼延死死拦住,犹自狂啸怒吼不止。 “师妹速退!为我递信出去,告知圣子凶徒为何人,必有圣子替我报仇雪恨,斩杀这贼子!” 罗素在旁看得吴威忽而一展神威,自是惊喜便要欢呼,只当有师兄这禁忌秘法相助,定能将这贼子手刃,谁曾想“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那贼子亦有压轴手段,气势又复反转,这瞬息变化数番,她在旁早已惊得呆了,待得听闻吴威狂吼才又自惊醒。待见吴威直欲以身饲虎,保她一条性命,自是目眦欲裂,嘶声颤嘶。 “师兄――” 罗素清丽容颜上,瞬时间便有两道清泪夺眶而出,怎也止不住,犹自银牙一咬,娇叱道:“师兄暂候,待我传信出去,便与师兄……共赴一路!” 待到生死,才可见真情。 这罗素早年丧夫,却得大幸容嗜魔道祖收入门下做了圣徒,与吴威天长日久竟渐至为其风采倾倒,暗生仰慕之情,本有情愫暗生,奈何吴威却常以师妹而待之,平素亲近则以,却毫无逾矩之处,又有违伦纲,这情愫便只能让罗素深藏,断无大白天下之时。 直至此时,藉由这生死之际,她才敢舍弃一应束缚,将这情愫有胆而出,却是心头为之轻松,反倒有一股子复杂而又难言的滋味,“有缘无分,能与其同死,我……足矣!” 待得这紧束许久的心思得以一朝放开,她那本就艳丽的容颜更自绽放夺目神采,犹自目送那暗倾经年的背影在无穷刀气中爆散,她已然神识尽开,激发腰牌便自娇叱道:“凶徒乃……” 早已回过神来的呼延,又怎能容她得逞,阴沉着脸将那吴威肉身一刀斩碎的当口,已然刀气两分,一道直逼罗素而去! 她吐出不到三字,刀气已然临身,依旧是未能得偿所愿,那腰牌、那捏拿腰牌的青葱皓腕与周遭半身,便被那刀气一搅而碎。 受得如此重击,那潮水般的剧痛涌上,饶是呼延在旁一看也知是何等痛苦,可这女人未曾痛得呻吟半声,娇颜上仅有一丝遗憾,却还有令呼延不敢正视的明艳笑颜,只是受创太深难免苍白,好似那水中清立的一朵白莲,我见犹怜又为之惊艳。 呼延默然,却不知为何,怎也不愿再去看这女人动人的花容,总归猛地生出一股子暴戾之气,怒哼又是一刀,将这女人残留半具肉身泯灭殆尽。 至此,嗜魔道圣人首徒吴威惨遭身死,艳名天下的寐家大寡妇罗素亦香消玉损,再无生路。 “哼!好一对同命鸳鸯,我也算成人之美了!” 呼延兀自嘟哝,心头自是不大痛快,只得如此宽慰自家,这便将二人散落血肉细心收敛,以自家血脉包裹体内,便自徐徐炼化。 倘若换一个局面,这二人与他并无旧怨,抑或二人并无这等显赫又自峥嵘的身份,便为二人这份情谊,呼延指不定也能手下留情,不介意成就一番美事,做个顺水人情,抑或月老之媒,送二人一段大好姻缘。 只可惜这诸般种种,注定了二人必死无疑的局面,容不得呼延有一丝半点心软,但须他稍有心软,此时放过了这二人,则后患则是必然只有害得他陷入生死之险,那血刀魔门在圣人之怒下旦夕覆灭,绝不会有第二种局面。 这便是魔界,心软之人注定自寻死路,唯有那心狠过人之人,反倒能得以逍遥世间,创立伟业。 是以哪怕呼延为二人这份共赴生死之情恻隐、感触,但假使时日回溯,让他再做一次抉择,他依然会这般行事,断不至于后悔。 要怪只怪天命如此,恰巧呼延实力大进,又起念欲夺龙马代步,遇得罗素又遇得早结下梁子的吴威,才至落得二人惨死的后果,可谓命归天定,由天不由人。 感触之情瞬息收敛,呼延打扫周遭,将二人遗落的空袋收起,这便自知“此地必生是非,不宜久留”的道理,便自挥袖扬风,将周遭百里散落的气味、气息、踪迹悉数搅乱,随风直上九天,自忖未曾留下蛛丝马迹,这才顿足疾驰而去,远遁无踪。 “放我师妹一条生路!我吴威甘愿自毁神智!” “放……” 在呼延体内,那散化万千微粒的吴威血脉,内中神智犹自与呼延心念激烈反抗,这执念好生坚执,连呼延亦为之侧目,随即头疼。 虽说有圣人念头做引,如今呼延的心念强横至极,远非寻常神境可以匹敌,但吴威这般执着,便让呼延非得多耗费些心念,耗费更多时辰,才能将其神智徐徐炼化。 而那罗素血脉被呼延分散封存在体内,却是尤为反常,不吵亦不闹,那心念安静又复柔顺如水,似对自家处境毫无怨言,反而心有欢愉,并无执念,这是铁了心只求与自家师兄同死,甘愿受呼延炼化神智,自是让呼延少费许多工夫。 这二人皆是神境巅峰,血脉便有滴血可重生的玄妙,只需有一粒血脉中神智未毁,也有重生的希望,自是不可等闲视之。 但无论罗素配合,抑或是那激烈抗争欲救自家师妹的吴威,在实力大增的呼延体内紧紧禁锢,自然不怕他们再生什么风浪,唯有终被磨灭一途,无非耗费时日长短、心念多少的细微差别。 而在呼延朝魔界飞奔的前方两百万里开外,罗素、吴威遭难的时候,有一道身影骤然顿足而立,那威严面容微微蹙眉,随即怒而更生威。 “杀我吴威者,血……” “凶徒乃……” 他那腰间身牌震动,却只是接连传出两道嘎然而止的神念传音,好似正遇到极为凶险之事。听得这两个不算陌生的声音,顿足威严之人自能分辨乃是出自自家老祖门下圣徒的吴威与罗素二人,似是已然殒命,却在死前极力欲图道出凶徒之名,可惜被凶徒识破,未得所愿。 “血……?” 这人威仪仿佛与生俱来,天生便高贵一般,此时遇事却未忙于救援,自是已知救之不及,便自蹙眉琢磨起这半途而止的遗言之意。 “莫非是二人遇到了强横凶兽?” “纵观魔界三亿里之内,强横凶兽不可计数,却算是魔祖地盘,其余至境凶兽轻易不可插足。但论这三亿里之内凶名昭著的圣境凶兽,谓之有‘血’字者不过十数,但有至魔盘在手,亦不至于忽起凶意招惹二人,如此算来,却应是人为……” “我魔界神境者众多,但能如此轻易结果吴威与罗素之人,怎也不过百数。这百数大多乃是诸道圣子一流,其中并无与血字相连的名号、称谓,便该能大致排除……” “但若铺开来看,我魔界神境者,谓之以‘血’字为名号的神主,却有尽三十位。我嗜魔道血魔神主,冥魔道血冥神主,骑魔道血祭神主,巨魔道血爆神主……” 自高而低,这人竟将魔界神境神主中称谓以血字开头的名号一一细数出口,却是无一遗漏,直至三十位末尾。不旋踵已然念出二十九位的名头,他眉头紧蹙,念出了在他心头排名最末、实力陪进末席的那位名号。 “……器魔道血刀神主?” 二零九、死劫 喃喃叨念出呼延的名号,这人也未曾多留意,继续剥茧抽丝。 盖因这血刀神主昔年虽闹出许多动静,但实力低微,又复已有两万年未曾现身,实在难入这人法眼。若非这人心思缜密,不愿推衍时遗漏丝毫,似这等蝼蚁般的小人物,本就连名号都不会被其提起,自是不会太过在意。 一面沉思,他也不再耽搁,那身影再度虚无空中,转眼便朝吴威、罗素落难之处奔出了百里,其速甚快。 “这血字开头的三十位魔界神境,外出未归者不过三人,巨魔道血爆神主,我嗜魔道血炼神主,与……器魔道血刀神主?” 再度推进,这三十人又复缩减只剩三人,他犹自未停,沉吟道:“嗜魔道血炼神主,毕竟与我等师出同道,昔年曾拜在师尊门下,与我圣人一脉渊源极深,却与吴师弟、罗师妹有交情无恩怨,自不至于出手。那巨魔道血爆神主……巨魔道圣人首徒万真,两万年前曾与吴师弟暗中结了仇怨,只是这血爆神主平素低调,一万八千年前出得魔界,那时乃是神境巅峰,保不齐此间实力大进,嫌疑极大!” “还有这器魔道血刀神主,与两万年前那事情大有干系,虽说吴威师弟亦有参与追捕,但并未与其碰面,不知这仇怨是否结下。时隔两万年,他亦不在魔界,若是他大道精进非常,若是他曾知暗中宿怨,亦是嫌疑颇大!” 待得推衍至此,他微微颌首,淡淡道:“如此一来,巨魔道血爆神主与器魔道血刀神主,首要嫌疑!那其余二十八位名号以血字开头的魔界神主,嫌疑等而次之。十数以血字为首名的圣境凶兽,抑或是血字为头的异族,嫌疑自是再行等而次之!” 若是呼延曾听闻此番言语,知晓这人三言两语便已将他排入头一等嫌疑中,犹自已然二中选一,怕是顿时瞠目结舌,对这人心智惊佩至极。 只可惜此时呼延正值全力赶路,急促炼化着罗素、吴威二人残余的神智,回味着方才扯出这事情,面色难免有些阴沉,心头更是早已骂骂咧咧。 “娘西皮滴!实在晦气!老爷我无非想劫匹马儿代步,随后也不过报个小仇,竟扯了一身腥!而今漏了些马脚,势必惹得猜疑,连这马儿也不敢再用,仅能杀了换些小钱使唤,又得老爷我亲自劳苦赶路,实在晦气得紧!” “这小子竟也是个硬骨头,临到死还耍了这等把戏,险些将老爷我害惨了!好在老爷我补救及时,将那腰牌一刀斩碎,料必只透出一个‘血’字。未曾道出全名,这便问题不大,给老爷我留下太多回旋的余地,只需未曾有人得见我出手,便有诸般应对之法,能将这祸事推诿过去……” 时至此时,呼延朝那魔界原址所在又逼近了数十万里,他亦在琢磨着这事情闹到这般地步,又该如何处置。 倒是时隔半个时辰,那未曾以心念抗争的罗素,虽说是强横魂修,神智比之体修神境更为坚执,便更难炼化,但罗素似是一心寻思,毫无反抗任由呼延心念熬灭,竟也不过半个时辰,已然到了终结。 “三十八万年风与雪,寂寥犹自哀怨,死境又逢春,却遇魔刀陨,悲兮幸兮……” 苍莽古调,如有万千声息齐齐哀颂,绵长沉重,依稀又有琵琶、二胡哀转,如泣如诉,更似深宫怨妇之呢喃,道尽罗素这一生苦楚与辉煌,却道不尽个中滋味。 “师妹?是师妹!啊――!” 这方圆万里天籁唱响,共道英才陨落的场景,让呼延体内犹自抗争的吴威心神一震,随即惊怒如癫狂,激烈怒吼不止。 “血刀贼子!我与你势不两立!我以神智咒你必死在乱刀之下,众叛亲离之中!身受万刀,身不如死!死无全尸,分而异食!” “我以神智咒你……” 那诸多神智或执念,随着吴威毒誓一句句出口,便成片化作死后怨念,竟是以自家神智为燃引,转化怨誓之力。这等怨誓之力非同小可,乃是强者陨落有怨怒,便用自毁神智为代价,换取冥冥中怨誓之力降临诅咒之人,这怨誓之力便会如跗骨之疽一般,依附在诅咒之人的气运内,使其运途大受影响,自是不可小觑。 呼延在人界时,手下冤魂数以百万计,百万冤魂惨死之时的怨念,兴许便是他常遇生死大劫的缘由。 只是这怨誓之力便是煞气抑或晦气中的一种,却不入因果、运气之内,汇聚成了气候便也有扰乱命数的奇用,自凶险中独留险路,闯出去便有大机缘,亦是冥冥中总有一线生机,乃是天道至理。而魔修往往道途惊险,十难存一,渡过劫数却能精进神速,比之其余道门修炼之速更迅捷,便皆因怨誓之力,抑或那扰乱命数的煞气、晦气。 是以魔修之所以称为魔修,受得其余道门唾弃、隔离,便是手下冤魂太多,使得气运中怨誓之力亦太多,气运大多低迷,其余道门之人生恐近朱者赤,沾惹上魔道之人的晦气,自是不愿亲近,鄙之为异端。 尤其这魔道数门大道,比方煞魔道、冥魔道,功法诡谲,术法精奇、阴毒,怨誓之力更是不可或缺,乃是功法中必要所在。 其余道门极为忌讳无故杀生,除非自家沾了因果,又占了礼字,便能了断之后生出一股冥冥无形的因果之力,将那纠缠的怨誓之力渐至洗刷。 在人界时,呼延境界尚且低微,知道这道理却不知为何如此,但随着境界日益高深,这诸多玄妙渐至清晰,便也有了明悟。尤其晋升到如今的神境巅峰,眼识已然触碰到圣境门槛,对自家血气里蕴含的运气,已然模模糊糊窥视得到些模样。 寻常运气并无偏颇,乃是纯正混沌灰色,旺泰则如鸿,赤红可称鸿运,若是沾惹怨誓之力,抑或其余煞气、晦气,则色泽阴沉、浑浊、晦涩,使得其人命途坎坷,常有劫数,诸事不顺。 待得那吴威神智悉数转化为怨誓之力,周遭天籁哀鸣英才陨落之时,呼延仰头凝视自家放开的血气直冲云霄,自能看清那运气比之前又浑浊、昏黑了几近一筹,乍一眼望去好似黑云压顶,俨然已成劫数,自是面色阴沉、凝重。 他并无功法运使那怨誓之力,只是近年来极少沾惹杀生之事,昔年混迹那诸族大战惹来的庞大怨誓之力,早已在数千年前便已皆化作劫数,呼延一一渡过,便已然消散了大半。但近日来所杀之人,那刀魔神主与这两位圣徒,皆尽是世间罕见的枭雄英杰,平生便各自造下杀孽无算,蕴藏怨誓之力如有海量,而今接二连三惨死在呼延之手,便皆尽转嫁到了他呼延的头上,再经吴威以神智所化强横怨誓之力牵引,竟是眨眼间风云变幻,化作……死结! 隐现死劫之兆,饶是呼延亦不敢等闲视之,只因诸多劫数之中,以死劫最为凶险,欲图化解更是九死一生,想必日后即将遇见之事,已然是呼延平生仅见,非同小可。 眼见此番劫数如此惊险,呼延将眼识洞开极致,死死盯住每一寸运气,企图自这混沌劫云自生衍化的万千形状中窥得些许死劫的预兆。只可惜任他如何尽力推衍,那劫云衍化在他眼中依旧变化无形,捉摸不定,断难得出清晰预兆。 如今时隔一个时辰,他远离事发之地已然有百万里之遥,吴威、罗素二人的神智已然接连炼化,连天地哀鸣业已消散虚无,再未留下丝毫痕迹,这倒让呼延暗松了口气,自忖这事情与日后死劫应该并无太大的干系。 却在这时,前方隐约见得一道身影如奔雷过隙,自遥遥前方径直越过天际,朝呼延所来的方向疾奔而来,那至魔盘下肆无忌惮散发的气势,竟有一股子唯我独尊的蛮霸之气,如若凶兽王者一般,饶是呼延如今自觉强横已然圣人之下无敌手,乍见得如此人杰,亦不禁双瞳猛缩,面生忌惮。 也不知来者是谁,但呼延在魔界混迹数千年,却从未在魔界见过这般强横的神境高手,这等连奔驰都透出一股贵气的人物,呼延自是分外陌生,但略微琢磨也能明白一二,这人十有**便该是圣子一流。 “娘西皮滴!果然是运气低落,喝凉水都能塞牙!便在这等荒郊野外,也能遇得这些个圣子,真他娘的晦气!我常闻这类圣子便在圣人世家神境后辈中,亦是出类拔萃,无与伦比的存在,得以参悟、习练上古顶尖功法,肉身力道远超寻常神境数倍乃至十倍,更是大智近妖,神智慎密无漏……娘西皮滴,这岂非要比得上老爷我了?唉,虽说也是块肥肉,但想必一时半会儿也难以结果,便当我呼老爷今日大发慈悲,放他一条生路吧……” 想及此处,呼延自是为那到口又只能推开的肥肉而心疼,一脸阴沉、痛苦忍耐的模样,咬牙别过头去不再看那人,便打算与这人错身而过。 他虽是这般心思,那人却是随意一瞥,继而双目乍现精光,眯眼如细缝,忽而顿足转向,眨眼已然稳稳拦在呼延身前,以居高临下的模样俯视呼延,淡漠问道:“你可是血刀魔门血刀神主?” 二一零、算计 待见得呼延错愕,这人也不待他回应,便自顾淡然道:“光头贼相,神境之人,你便该是血刀神主无疑。” 这话说得让呼延一怔,继而心头勃然大怒,暗骂道:“这鸟货长得甚眼珠子?老爷我虽说光头亦是神境,却是横看竖看俱是仪表堂堂、玉树临风,他哪只眼珠看到我有贼相?待会儿寻个时机,定要将他这对无用的眼珠子给挖去喂狗!” 心头暗恼,他面上自是没个好脸色,冷眼对峙,蹙眉冷哼道:“本座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正是血刀魔门血刀神主。常言道好狗不挡道,本座急于赶路,怎地如乱吠野狗一般窜出来,拦我去路作甚?给我速速滚开!” 那人负手而立,待见得呼延胆敢对峙,不止出言不逊,更是踏足又复浮升,转而俯视于他,顿时一声冷哼,那细缝眼更见一线,阴鸷乍现厉色,骤而寒声道:“是你杀了吴威与罗素?” 听闻此人上来便指名道姓,似是特意前来寻他呼延,呼延早知不妙,本欲三言两语将其激怒,将这局面搅浑,继而扯做口舌之争而起的争端,便可能糊弄过去。谁曾想此人闻言虽恼,却依旧冷静,浑然不理会呼延挑衅,便这般开门见山、单刀直入一问,已然破去了呼延的算计,端的是厉害非常。 一语中的,顿时让呼延心头咯噔一下,坐实了那最坏的预计,暗惊道:“这人果然便是被罗素与吴威招来寻仇的嗜魔道圣子!想来这二人死前也曾见过我呼老爷的手段,却依旧传讯与他,让他前来替二人报仇,料必此人定是顶尖一流的圣子,亦该是心智过人之辈,断断不可小觑。只是这人如此精明,想必也难以诓骗,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这边厢心思电转,他面上却是勃然大怒,“休要信口雌黄!本座外出历练一万五千年,手下斩杀异族、凶兽不可计数,却从未朝自家同族下过杀手,断无一条人族冤魂!那什么吴什么素,本座从未听闻过,要战便战,却休想寻个由头,伺机谋我性命!” 那人却是平静如水,细眼死盯住呼延神形,双耳更是未曾遗漏呼延每一个吐字,没有放过一丝一毫的细微变化,随即忽而暴叱道:“还想狡辩,在我罗汪面前耍弄心机、手段,真是大胆狂徒!如今我也不怕老实告诉你,适才在你行凶之时,我那吴威师弟早已传讯于我,‘杀我吴威者,血刀神主……呼延’!” 暴叱之时,这自称为罗汪之人更是全神贯注紧盯呼延神色变化,正是运用心机分外拿手,企图将呼延诈出实情来。他暴叱有突袭、震慑之意,欲让呼延受得震撼,随即将自家推衍的吴威遗言原话骤然放出。 若是受得这般突袭,呼延稍有一丝惊慌,必定露出马脚,抑或慌乱自以为事情早已暴露,便会暴起反杀罗汪。抑或乱了方寸,反驳出“那话未曾言尽”之类的言语,自也坐实了呼延行凶的干系,倘若这贼子城府极深,犹自此时还要故作镇静,将这事情推得一概不知,罗汪手头又无真凭实据,还真就拿他没了法子。 但以罗汪的眼力,只需见得呼延有些微异常,便自能笃定呼延正是凶手,由此也无需甚证据,也能悍然出手将呼延拿下,替二位师弟、妹报仇雪恨。 凭他与呼延身份的差距,如若鸿沟天堑,便是毫无道理杀了一个小小神主,料必旁人说些闲话,却也断不敢与他争执。 在他心头,待见得呼延反道而来,又自头上顶着那“血”字,嫌疑已然骤增,之所以不愿上来便动手,只是自负圣子身份尊崇,懒得坏了规矩,总要寻得由头,能让旁人少挑些闲话,自家站得住那个礼字罢了,否则凭他的手段,想来收拾这么一个区区神主,实可谓信手拈来,轻而易举。 却未曾料到那呼延受他一诈,却是一愣之后便自冷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罗汪乃是嗜魔道圣人罗家的圣子,说来说去全凭一张嘴便是,本座自是说不过你,要打便打,要杀便杀,且看世间自有真理,任你如何嚣焰,也难堵住悠悠众口,总不至于让你白杀了!” “哼!巧言雌黄!” 罗汪冷哼道:“你咬牙不认也无用,待得我将你擒拿在手,总有手段启开你那张铁嘴,让你认罪伏诛!” 待见呼延如此顽执,便将他那些许耐性消磨殆尽,懒得再与他废话,那负于身后的右掌倏然前探,便有星芒如浓雾弥漫数百丈,迅疾旋转化作漩涡,那气流涌动声势浩大,呼啸厉风如凄厉嘶吼,转眼已然将呼延囊括其中,便有惊天吸噬之力,直欲将呼延吞噬进去。 这才是嗜魔道镇道功法,名为《嗜魔》,乃是魔道中一魂修大道,亦是夺天造化的顶尖功法,习练到高深处,宛若天地异象,足有吞天噬地的莫大威能,而今罗汪施展开来,便欲将呼延吞噬其中,继而封印。 “嘿!果然是圣子,好生霸道!便是我等魔界在列的神主,你也敢随心所欲捏拿!哼!我却没有那逆来顺受的脾性,便是玉石俱焚,也绝不任人鱼肉!” 呼延气得面色铁青瞪目怒吼,随即挥掌化刀,扬刀已有夺天气势,暴喝反迎上千,“挥洒百万兵!” 这一刀挥洒百万兵,正是在《刀气淬体炼血**》炼到极致,那至魔刀道已然成就圣域之境后,由呼延闭关推衍万年,才行推衍而出的一套神境刀法中的第一刀。 只是此时似是方才曾使过禁忌秘法,内伤未愈,是以呼延这一刀出去徒有其形,气势虽说依旧凶鸷、狂猛,但那刀气所化凶魔大军未免稀疏、散漫。便好似运兵出征之时的吆喝,明明才有三、五十万数的军甲,非要一张口凑个百万之数,让罗汪一看便自嗤笑,对这劳什子血刀神主,又复多了几分轻蔑。 虽说因此轻蔑,但见得呼延此刀中刀气所化足有四十万数的凶魔军士,倒也让罗汪轻蔑嗤笑之余,眼角生出几分郑重。 “果然是你!我吴威师弟与罗素师妹俱是圣徒,况且我吴威师弟更是嗜魔道圣徒之首,肉身力道已达神境之顶,十万大山之力,而今又有圣域之境的清刺剑道武功,除非强横圣子、圣境凶兽一流方可杀他,寻常神境断非他的对手。我本以为你不过是寻常神境,而今才试出你竟已堪比强横圣子,远超寻常神境,手有四十万大山之力,又兼之圣域之境的至魔刀道,料必更有顶尖禁忌秘法傍身,吴威师弟绝非你对手。你曾与师弟有宿怨,师弟死前曾唤出一个‘血’字,凶手不是你,又会是何人?” 罗汪面色凝重,又有憎恨,怒喝道:“便是你死不认账又有何用?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既杀了我罗素师妹与吴威师弟,今日我便要将你碎尸万段,替我惨死在你刀下的师弟师妹报仇!受死吧!” 那星云漩涡倏然暴涨,丝丝星芒迅疾旋转,竟能有切割虚空的尖锐嘶鸣,一时间十里方圆因此而风云变色,疾风肆虐,气势浩瀚、磅礴如若天威,那直指呼延的吸噬之力亦复暴增数倍,竟连呼延也骤觉立身不稳,几近便被抽离。 他那一刀挥洒出的四十万巨力刀气,早已衍化四十万数凶魔,虽说小如微粒,但每一尊皆俱神形兼备,身披胄甲手握铁刀,各自呼吼喊杀便有煞气凝重逼人,那一往无前、片甲不留之豪勇气势,更是令人胆寒。 假使前方是一介小小胎境之人,兴许沾了些许边缘劲风,便会被切做一团齑粉。便是一位巅峰身境高手,也难抵挡一尊凶魔,只因一尊凶魔也该有一山之力,堪比最弱的神境高手,受得这微粒大小的凶魔一刀,也该灰飞烟灭,旦夕不存。即便一尊巅峰神境高手,在这浩瀚的四十万凶魔大军面前,假使劲气稍弱,也难抵挡片刻,立时便会被这刀气凶魔大军所化的洪流吞没,惨死无疑。 可如此强横的四十万凶魔大军,如此强横的刀气,在那星云漩涡前却如若帛巾般薄弱,被那星云漩涡如巨鲸吸水一般吞没,悉数钻进那漩涡中心,至此再无声息。 饶是呼延早有预料,此刻亦是面色大惊,抽气惊呼道:“七十万大山之力?” “哈!”罗汪哈哈大笑,昂然道:“你亦能习练上古顶尖功法,冲破那神境十万大山之力的界限,我等圣人世家之子,自然也该如此!只是功法亦分强弱,悟性亦分高低,你这野生之人凭借些许机缘,也能有四十万大山之力,我等有圣人传承,身有七十万大山之力,又有何奇异?哈哈,你如何欺辱我师弟与师妹,我便如何欺辱你,让你生不如死,再继不得好死!” “吞山吸海!给我吸!” 待见呼延面色惨白,惊惶欲退却已然抵挡不住那漩涡吸噬的巨力,惨嘶高呼间眼看便要被吸噬进去,罗汪得意大笑,畅快非常。而呼延渐至凑近罗汪,眼角寒光一闪,似是觉着时机极妙,将欲动手。 却正在此时,二人头顶浓云急变,一道血光宛如惊雷厉电,自九天之上骤然劈落,瞬息便已径直垂砸在二人之间,粗壮如若擎天巨柱,更甚天威,竟是一击已然将罗汪那星云漩涡砸得粉碎! 二一一、召见 这从天而降的血柱来得何其突兀,又自磅礴得势不可挡,当真所向披靡! 宛若开天辟地第一道惊雷,轰然间震耳欲聋,那几近不可阻挡的宏大劲气爆炸开来,掀起气浪层层滚荡开去,饶是呼延与罗汪这等堪比圣境的强者,亦在这爆开劲气之下立身不稳,如化白纸帛巾被吹飞千丈开外,各自胸闷踉跄,竟连余散的些许威压也如扛山岳,险些瘫软跪倒下去。 “这是……何方圣人?” 呼延满面震惊,而那罗汪肉身僵直,正自艰难抵挡着这圣人威压,神色凝重又复惊疑,暗自恼怒道:“哪位圣人竟如此不讲规矩,无来由插手此事……救了那贼子一条小命,却坏了我的好事!” 这突如其来的强横一击,令二人皆俱忌惮,不明来人身份,自是对峙不敢擅动,朝那血柱落地之处凝神望去,自是欲图尽快看清来人面容。 数息之后,那迷蒙尘埃、沙石、狂风渐至落定,便有一道高瘦身影渐至清晰,待见得一袭星月长袍,白布鞋士子巾,却是个神色儒雅慈善的老宿,面容红润饱满,似是鹤发童颜,轻轻拍打着未曾沾染尘土的裤脚,浑浊又似深邃的一对老眼随意扫过二人,却叫二人身形猛震,讶异非常。 “……史先生?”呼延喃喃疑惑。 那罗汪瞪眼惊诧瞬息,随即急忙朝老宿躬身作揖,恭谨道:“见过史先生,不知是有何事,竟然劳动史先生亲自到来?” 说来奇怪,这老宿二人竟都认得,乃是常在飞升血池畔打盹的那位,负责将飞升者记录在侧,亦是唯一一位得以时常陪伴魔祖的魔道人族。 呼延一万五千余年前,那时他徒儿破千军飞升,他去参与争夺时也曾见过一面。 世人只知他名为史记,却因他平日里低调,若非陪在魔祖组殿中,便仅能在飞升者到来时,在血池畔见得他的踪迹,从未显露过本事,是以实力神秘莫测。 但不知为何,魔界十一位圣人道祖,倘若何时遇上这史记,任是何等桀骜之辈,亦会朝这位老先生恭谨作揖,见不到一丝脾性,自是让世人对其推崇备至,不敢轻忽怠慢。 而身为嗜魔道罗家大圣子,罗汪对这史记史老先生,比之呼延又要多几分见识,时而便会听闻自家老祖宗耳提面命,叮嘱他对这位老先生不可有半点儿倨傲。虽未得言明,但以罗汪的心智,隐约便能猜出自家老祖宗,似是在暗指这老宿也该有圣境修为,且遍数魔界十余位圣人,这名声不显的老头子也能位列前茅,便是其余道祖对其亦不敢小觑。 罗汪因此也曾对这史记老头儿甚是好奇,有闲时便在血池畔来回溜达,却时常不得见,便是偶尔见得一面,也只见这老头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昏沉模样,不是在打盹便是在颤颤巍巍提笔书写,实在看不出有何奇特。 如此看得久了,罗汪只觉索然无趣,那心思渐至淡去,这老头儿便也因此从他生活中渐至淡去,直至今日再见,恍惚已然时隔三、五十万年了。 这一日得见,那宏大磅礴的圣人威压,那惊天动地的一击,足以让罗汪对这老头儿另眼相看,连昔年那自家老祖宗对这位史记史老先生的只言片语,而今竟也倏然间悉数重现心头,记忆犹新,恍然大悟,继而真打心底生出了莫名的敬畏。 老头儿颤颤巍巍起身,却恍若未曾听闻罗汪那恭敬有加的问询一般,那浑浊老眼朝呼延打量片刻,又复自怀中取出一卷竹扎,颤颤卷开在手,提笔逐字逐句点读下去,不时抬眼又瞥一眼呼延,随即沉吟喃喃。 “光头贼相,神境之人……嗯,不错……你果然便是那血刀神主……” 他这苍老、低沉的嘀咕并未刻意遮掩,又岂能逃过罗汪与呼延这等强人的耳识,那未得回应的罗汪自是面色阴沉,隐有羞怒,而呼延听得他这番对照,亦是面颊抽搐,怒容却也只能强自忍下,唯有在心头唾嘛几句,由此消解些许恼怒恨意。 “……娘西皮滴!这老家伙看着一副将欲入土的老朽样,怎地也还如此顽劣不堪?什么光头贼相,真该让他好生睁大那双老贼眼好生看看,老爷我玉树临风、英俊潇洒,虽说有颗爽利光头,看着像那佛道贼秃,实则相差十万八千里也!即便像贼秃,也该有那金蝉子般俊俏得惹人疼爱……啊呸!老爷我人见人爱,岂能是那秃贼能与之比较的,便是那金蝉子……也不成!这老家伙还有这罗汪财,定是妒忌老爷我这俊模样,我也不屑与他们多做计较……” 这边厢心头嘟嘟囔囔,将自家好生夸赞一番,总算是回过气来,又复对自家模样得意洋洋,再没了恼羞成怒的心思,那打量史老先生的一对贼眼,便自啧啧咂嘴,窃笑隐有傲然之色,好似自信自家相貌超出尔等凡俗太多,这便有了一股子莫名高高在上的高傲感。 “史老头……老爷子找本座有何贵干啊?” 老头儿磨叽片刻总算将人对上了号,这便笑得慈善,颤颤道:“唔……什么事儿来着?对了,老祖宗唤我前来,宣旨召见血刀神主。既然你便是血刀神主,这便跟老宿走一遭吧……” 这史老头儿所言的“老祖宗”,自是独一无二的那位魔道至境老祖,这位执掌魔界的至高存在,从来便是深居浅出,寻常人一辈子难得一睹真容,呼延进驻魔界已有两万余年,亦是从未见过。这等八竿子打不着的干系,忽而传言召见,呼延自是踟蹰,犹疑不定,琢磨着只该是那轮回之事有关,去与不去便自左右权衡,蹙眉苦思片刻未曾搭话,倒隐隐欲图推拒。 “不可!” 听得史老头言语,呼延尚未搭话,那罗汪顿觉大事不好,自是心急如焚,不待史老头话音落下便自急呼喝止。 “唔……?” 罗汪插话自是引得老头不快,质疑一声已然缓缓扭头,朝那满面焦急的罗汪冷冷望去,圣人威压骤然施放,压得罗汪几近跪拜,这才冷声道:“有何不可?” 此时威压与方才又有不同,方才不过一瞬,又是无意弥散,尚能勉力抵挡,可如今乃是圣人有意为之,因他驳逆而降下惩戒,这威压便愈发沉重、凝实,圣人之下皆如蝼蚁。 这等圣人之怒,饶是他罗汪已然无比接近圣境,但这一线之差便是天上地下判若云泥,他绝难再行硬撑,这便从善如流,索性单膝跪下。 朝这么一位强横圣人跪拜,哪怕他乃是嗜魔道罗家大圣子,也断断称不上羞辱,是以这一跪颇为真挚,对圣人的敬畏更是发乎本心,强撑出从容、恭敬,眼珠急转这便咬牙道:“史老先生明鉴,这贼子凶恶横行,处处惹是生非,实在是个祸胎!便在方才不足一个时辰之前,这祸胎竟暗算了我嗜魔道两位圣徒,圣人首徒吴威,圣徒罗素,犯下滔天罪孽!罪不可恕!已然成了我嗜魔道头号仇敌,还望史老先生通融,容我将其缉拿,授以极刑而死,以此祭奠我二位师弟、师妹!” 他这番话咬牙切齿,动情至极,史老头那威压亦是微微一缓,却还是无甚好脸色,没好气道:“虽说情有可原,但事干老祖宗,老宿断不敢答应你。再者此番狩比,周遭十亿里皆在老祖宗眼下,可谓洞若观火、明察秋毫,十亿里内的动静,全逃不出老祖宗的眼识。你无非刚刚遇得血刀神主,便凭推断指认凶手,却是何其片面!你又怎敢断定这凶案便必定是血刀神主所为?” 罗汪闻言一愣,忽而惊喜道:“天上地下,魔祖尽知!如此说来,魔祖定知凶手是谁,史老先生也该知晓,还请不吝赐教!” “原本……” 谁曾想说到这实质,那史老头儿却又迟疑,咂摸老嘴叹道:“原本不算甚大事,说与你知也无妨,奈何我乃是老祖宗身边之人……你也该知道老祖宗的规矩吧?这些个恩怨情仇事,在老祖宗眼中皆是不值一提的小事,老祖宗也不想因此惹了因果,自是不会插手,而老宿身为老祖宗近侍,自是也不愿惹上因果的麻烦……” “这……” 可以说史老头的回应出乎罗汪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罗汪愣怔顷刻,随即面色愈发阴沉下来,“既然魔祖与您二位老人家皆不愿插手,未能指明凶手,这血刀神主便无法洗脱嫌疑,我定要将他击杀,宁可错杀不愿错放!” “放肆!” 听得罗汪这执拗之言,史老头儿顿时动了真怒,那威压瞬息增重几近十倍,压得罗汪便要匍匐在地,这便冷哼训斥道:“小小圣人世家之子,未入圣境的小辈,竟也敢在老宿与老祖宗面前耍威风,哼!若非是看在你那老祖罗嗜的面子上,老宿这便取了你的小命,也好杀鸡儆猴,杀杀近些年这些小辈的嚣焰之气!” “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逃!” 史老头儿沉吟一瞬,随即淡淡一指,便见有晶莹如黑水般的一粒血珠透指而出,缓缓落在罗汪背上。那看似轻盈的一粒血珠,才滴落到罗汪背上,便见罗汪瞬间面色大变,满脸、周身涨得紫红,筋肉暴鼓虬扎,随即肤色惨白如纸,闷哼一声,已然被那粒血珠生生压进了地底百丈! …… 二一二、隐忧 “啊――!” 罗汪疯狂鼓动浑身力道,却犹自被那血粒之重压得几近粉身碎骨,凄惨狂吼出声。 幸亏那粒圣人之血落在罗汪的后背,此处受力便能四散,为那受重的骨骼分摊重压力道,倘若落到那腰间脊椎上,说不得顷刻间便要从中断裂,压做两截了。只可惜圣人惩戒断非他所能承受,饶是他见机极快,立时燃烧小半神境纯血精华,运以禁忌秘法相抗,依旧被压得动弹不得,沉入泥土百丈犹自不止。 这只是区区一粒血珠的重量,看似轻盈如水珠,但上界泥土比之人界要凝实千百倍,一座百丈大山便有亿斤重,当年呼延身有十万斤力道,全力下去也才能勉强砸出丈深小坑,这一粒血珠仅凭重量便能将泥土压出百丈深坑,其力道之恐怖可想而知。 假若圣人刻意施压,便是十万大山也能轻易摧毁,这便是圣境与神境的鸿沟差距。 待得罗汪的惨状,呼延瞳孔猛缩,深深瞅了眼那风轻云淡的史老头儿,立时明悟了他这般施为的诸多深意。 “天上地下,魔祖尽知!” 直至此时,适才罗汪无意中提及的这句话,犹自在呼延心头缭绕,“这他娘的是……杀鸡儆猴啊!方才虽说得客气,只说魔祖召见,但我若是有意推拒不去,料必下场会比这罗汪还要惨!被人收拾一番,还是逃不过被这老家伙擒拿,送到那魔祖近前,任人宰割……况且说是‘天上地下,魔祖尽知’,这至境大能的本事,实在不可揣度,也不知我的本事被他知道了多少,怕也瞒不住许多。否则先前若不是这老家伙忽而出手,我便能将这罗汪斩杀,此刻虽是惩戒,却也怕是……非要救这小子一命的意思……也罢!” 知道推脱不掉,呼延只得憋屈认栽,强自笑道:“得魔祖召见,乃是我等求之不得的福缘,还请史老先生引荐!” “不!你不准走!” 那史老头儿转怒为笑,正要说话却被那深坑中的暴喝打断,但听得坑底深处那罗汪自牙缝中狠狠挤出嘶鸣,咬牙切齿好不狠戾,“欠债还钱,杀人偿命,自古如此!你既杀了我师弟师妹,便休想走脱,受死……啊!” 他这凶狠厉喝,最终被史老头儿暗中又自施压,化作了更为高亢、凄惨的嘶鸣。而以他此时的惨状,这威胁便更是惨白无力,漫说是这史老头儿,便连呼延也撇嘴嗤笑,懒得理会。 那史老头儿先是朝呼延含笑颌首,转而朝那深坑深处望去时,面色又沉了下去,冷哼一声已然训斥道:“而今正值狩比,你等圣子、圣徒身具自家大道的荣耀,便该全神贯注争个高低,怎能因闲杂之事乱了心思?再者说这狩比凶险,你等与诸多强横凶兽争斗、狩猎,生死本就是寻常事,这吴威与罗素之死,你怎地便不说是凶兽所为?今日念在你师门情深,老宿不与你多做计较,但休要不知好歹再来纠缠寡扯,否则便是坏了规矩,老宿也要让你知道后悔!那狩比排名,你却仅排末尾一流,实在给你嗜魔道丢尽了脸面,速速去争锋吧!” 言罢他也再不理会这罗汪,转而朝呼延扬手做请,含笑道:“血刀神主,请跟老宿来!” “史老先生请!” 那暗中紧张的气氛,随着这彬彬有礼的对答而悄然弥散无踪,老头儿负手佝身,颤颤踏步已上虚空,似有无形石阶在脚下般,一步却能跨越近里长短。呼延却学不到这般风范,兀自这老家伙装模作样,面上却呵呵善笑,踏步如奔雷掠空,其速丝毫不慢,却也别有一番强悍气势。 直至二人远去无踪之后,那粒压在罗汪背上的圣人之血才倏然浮空,循着二人远去的方向,暴起如怒矢破空,瞬息已然紧追而去。 待得这粒重压的圣人之血离去,罗汪顿时浑身一松,那久久苦撑的力道便自反弹,令他怒啸间跃身飞起千丈高空,四下一扫已然没了二人踪迹,怒得握拳仰天暴吼,正自欲图追去,但又省起史老头儿临去前的那番话,便自顿足迟疑。 他凝视着二人离去的方向,面色阴晴不定,片刻后终是颓然,“也罢,终是没能得到真凭实据,若是就我猜疑便将这贼子斩杀,总有些名不正言不顺,怕是因此落了下乘,惹得闲话!但依我看来,杀死吴威师弟与罗素师妹的凶手,定是此人无疑!而今暂且放他一条小命,待得我前去寻到证据,再来杀他不迟!” 宽慰自家几句,他若有所思,神色又渐至坚毅,“那史家老头儿所言也不差,狩比为重,我如今韬光养晦许久,却是名份跌落,倒叫许多小人看了我的笑话!现下却正好,索性前去吴威师弟与罗素师妹陨落之处,在周遭寻几头名有‘血’字的圣境凶兽杀了,算是祭奠师弟师妹的亡魂,也能因此名份骤增,叫那诸多奸诈小人不敢小觑了我罗汪,知道我嗜魔道的厉害!” 拿定了主意,他正自要走,一低头却又见得地上那压做人形的深坑,顿觉一股羞怒之气涌上心头,这便猛力一击下去,星云狂暴肆虐方圆百丈,将这一方厚土搅得支离破碎,面目全非,这才阴沉着脸朝吴威、罗素遇害之处怒奔而去。 而那先走的二人,此刻却未朝着呼延记忆中魔界所在踏去,反倒渐至转了方向。待见呼延浮现惊疑之色,那史家老头儿负手闲踏虚空,似是随意闲聊开了话头。 “血刀神主……应有一万五千余年未曾归来了吧?却说昔年神主离去之时,倒惹出了好大的热闹!皆因轮回之事,引得魔界那十一个老家伙皆俱坐不住了,便自派出大徒弟一路追踪,在你身后明争暗斗,却是近些年难得一见的热闹。谁曾想去了不足一月,这嗜魔道的吴威小子便被那情魔道的巫奇小子给追了回来,那模样好生狼狈!” “其后啊……这巫奇小子乱用秘法,贸然接引八大圣人残力入体,惹得自家神智迷失,成了直至暴虐、杀戮的凶魔,一经踏入魔界便险些屠了巨魔城,惹了惊天动地的大祸。随后好在那情魔道祖及时赶到,这才将她这逆徒封印,镇压在她那情魔圣山内。” “这事情当年闹大了,其他老家伙想瞒也没能瞒住,后来待得其余人等归来,更道出一个震惊魔界的消息,只道你血刀神主逃出荒兽山谷,其后命星隐没,似是已然殒命,这魔界所在的秘密也因此落入异族之后,一时间人心惶惶,连老祖宗也被此事惊动,运用大能耐搬运魔界,这才将此事了结。是以如今的魔界早已不在原处,血刀神主久未归来,怕是还不知道,倘若循着原处去找,便要阴差阳错了……” 呼延错愕听闻,暗自总算释然,随即哑然苦笑,“原来与晚辈还有这般干系!却也怪晚辈当年被追得慌不择路,浑浑噩噩也不知自家跑去了何处,好在苍天临幸才得以保住一条小命,还因此有了些造化。谁知因晚辈一时疏忽,竟惹得我魔界一场无妄之灾,人心大乱,如今知晓了这前因后果,实在悔不当初啊!” “血刀神主无须自责,其实老祖宗这些年推衍我人族的前途……” 言及此处史家老头儿似是想到什么,再未继续讲下去,连那笑容也变得有些勉强,其后一略而过,“老祖宗早有了搬运魔界之意,此事不过因缘际会,正好顺水推舟罢了……” 呼延闻言双眼微眯,心头却被这藏头露尾的只言片语震撼得无以复加,忽而有些慌乱。他这些年混迹魔界,早已融入到那勾心斗角之中,却也被这偏安一偶的魔界景致悄然影响。随着他修为渐至高深,在魔界慢慢站稳了脚跟,也逐渐习惯了这隐居僻地的安稳,不知何时似乎忘了外界人族的凄苦。 而今被史家老头儿提及,他恍惚想起当年在战熊族的日子,眼里浮现出那诸多同族任由异族鱼肉、拘役的凄惨,眼见情圣圣土沦落时的绝望,才知这魔界不过也是粉饰太平,似安实危,不由得黯然。 没有一族先祖坐镇,这人族便只能苟延残喘,只需这魔界所在的秘密落入异族之手,便将迎来大厦将倾之景,饶是魔祖这等至境大能也于事无补,魔界此时的安稳……不过是镜花水月罢了。 听闻这暗含深意的言语,呼延顿时紧张,这便试探着问了一句,强自笑道:“我魔界有魔祖坐镇,又偏隐在这荒兽山谷,自是安稳无忧。只需等魔祖一朝顿悟,跨入祖境之后,我人族便该有重兴之时,史老先生何须如此忧愁?” “唉!一日无人晋升祖境,我人族重兴便无从谈起,如今世人只说我魔界魔祖、鬼国鬼帝、仙境仙尊、佛土佛陀、妖境妖王五位,皆有称祖之望,实则……唉!何从谈起啊……欲图晋升祖境,尤其是我人族这等落没之族,饶是这五位惊采绝艳之人,又谈何容易?” 一听呼延提起这事情,史家老头儿便止不住哀叹,面色沉重、哀默,待见呼延还欲深问,他却没了再说的兴致,索然无趣地挥手打断,叹道:“你若还有何不解,待会儿便该面见老祖宗,到时候……去问老祖宗吧……” 二一三、魔祖 史老头儿没了谈性,这谈话自是无疾而终,一路沉默。 踏入荒兽山谷二十余亿里,那魔界原址所在,二人已然远远折道北行。此去又过一日千万里,便见史老头儿踏步下行,直至脚踏实地之时,前方却是一株苍天巨树,比之周遭古木还要巨大数筹,凑近了一看树冠直插云霄,主干如壁,枝叶郁郁葱葱,茂盛欣荣。 而在二人面前,这树干俨然便是一堵断绝天地的横墙,坚实不知其厚几何,宽广足有千丈,尤其那交织盘错的树根,蜿蜒密布,构置出数不清的幽深树洞,看着如若张张大开的兽口,密密麻麻尤为恐怖、渗人,令人不寒而栗。 但一看这诸多树洞,呼延便已明悟,料必以魔祖的心思,这魔界新晋藏纳之处,定然便是这诸多树洞之一,这等天然而生的**阵,最能迷惑敌手。若非有了明确消息来寻,否则便是这虚中有实、实中有虚的树洞阵,也能耗去敌手许多工夫。 果然不出他所料,这史家老头儿颤颤踏步,看似走得蹒跚,实则如若缩地成寸般,三、两步已然到得一树洞前,转瞬没入无踪。 待见他消失,呼延自是犹疑,倒也起了趁机偷溜的心思,只是一想及家业俱在魔界,正所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此刻再逃多远也终归还是要回来,左右逃不了临头一刀,这便只得颓然放弃了那诱人念头,认命跟了进去。 这一步踏入树洞阴影,眼前景致大亮,自是又见那熟悉的魔界光景,史家老头儿正自界门前好整以暇,笑眯眯瞥着他,好似连呼延那私下的念头,也未曾逃过他的双眼。 待得呼延进来,他再度踏空,步步高升,引着呼延直入云霭,便遥遥可见那隐没云层之上、高空悬浮的巨大山岳,无根悬空而立,委实巍峨、壮阔,庞大雄壮,颇有大气之相。 毫无疑问,这便是魔界真正的圣山,魔祖常驻的隐居之地,只是寻常有隐秘阵法,若非此刻有史家老头儿在前引路,平日里便是他日日蹲守在云层之上,也绝对见不到这圣山半眼,说起来此刻他有缘得见一面,还当真是托了这魔祖召见的洪福了。 远处有一队队人身着重甲、手握长矛,正自绕山巡守,忽而见得两人现身,自是有一队倏然齐喝,转向朝二人奔腾而来,看模样便该是打算前来询问二人来历,抑或呵斥、喝止。只是凑近些时,显然这队巡守已然看清史家老头儿的模样,那肃杀、悍勇之气立时消退,转而肃穆、恭敬分列两侧,朝史家老头儿抱拳作礼以示尊崇。 老头儿自是笑得和善,朝两侧轻轻挥手,便欲将这一队巡守遣退撤去。 其余巡守倒是从命退去,可那巡首却炯炯瞪着呼延,迟疑着是否该尽职尽责,询问清楚这光头汉子的身份、来历,但忽而见得老头儿似是面有不豫,这便不敢再多事,扯着周遭依旧朝呼延好奇打量的同伴,朝老头儿讪笑致歉,这便匆匆踏空而返,继续巡逻去也。 以老头儿的身份,在这圣山该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只需未曾引得魔祖过问,无非带个后生晚辈进来圣山这等小事,这些个巡守自然乐意卖他个面子,只当未曾见过,就此了事。 只是这史家老头儿乃是圣山上出了名的讲规矩,这圣山不容寻常人私自入内更是头等大的规矩,而今老头儿为了这么一个看似后辈的光头汉子,连这头等规矩也自行坏毁,自是让众人惊奇不已,对这特例的光头汉子的身份和本事,更是起了好奇之心,暗自指指点点,对其议论纷纷。 待见得史老头儿与这来历不明的光头汉子一路未停,直入那圣山石径,更是惊起一片抽气、惊呼之声。 这圣山乃是魔界为尊的圣山,为彰显对魔祖的敬畏与卑微,进出圣山之人皆不敢踏空直上山巅,而是到得山脚便自落足,恭谨着步步脚踏石阶而上。 在这上山一路上,史家老头儿的面子还有些份量,沿途所见的值守断不敢阻拦、询查,皆是朝老头儿恭敬行礼,好奇目送二人上山,待得二人走远才会惊呼着乱作一团。 只是到得那山巅祖殿门前,这史家老头儿的脸面也便不管用了,自有殿前值守昂然扬矛阻拦,先不忘朝老头儿抱拳行礼,讪讪道一句,“见过史老先生,只是此乃祖殿门前,规矩断不可废,便不得让外人轻易踏足。职责所在,还望史老先生见谅、海涵则个……” 说了这一句场面话,二人自是横矛拦路,冷冷打量着呼延,面色不善,冷叱道:“你是何人?为何来此?速速报上名来!” 呼延挠头露出憨厚笑容,还未得搭话,那老头儿已然替他笑道:“此乃血刀神主,承蒙老祖宗召见,让我前去唤他前来觐见,二位小哥无需紧张……” 听闻此言,这值守二人瞠目结舌瞪着呼延,一时间震惊得难以置信。只因二人在殿前值守已有数万年之久,还从未听闻魔祖召见过何人,这劳什子血刀神主平日名声不显,却不知此人做了何事,竟能有这等殊荣! 虽说难以置信,但这话出自史记史老头儿之口,便凭这老头儿乃是魔祖宠信的圣人身份,还有那经年积累的诚信,二位殿前值守不信……也只能姑且信之了。是以二人虽磨磨叽叽扯了横矛,但那打量呼延的眼神,却愈发满是怀疑。 这二位的古怪模样,史家老头儿却恍若未觉,兀自在那紧闭的殿前垂眉顺眼,低声道:“老祖宗,血刀神主带到……” 站在这魔界至高殿堂门前,想及自家即将见到人族绝顶的人物,饶是呼延自觉胆大无比,好像忽而间觉着局促不安,莫名的紧张。尤其这史家老头儿言语之后,那紧闭的恢弘殿堂里许久未曾传来回应,好似寂静得可怕,宛若时辰定格,一瞬便如煎熬数年之久一般。 “来了么?……进来吧。” 待听得殿内传出温润、淡然的回应,呼延先是松了口气,但其后又顿时觉着仿佛难以呼吸,浑身僵直得厉害,暗自吞了口唾沫,大气也不敢喘,只待得心头给自家打气半响,他才咬牙发狠,在心底宽慰开来。 “娘西皮滴!反正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横竖躲不过去,索性显摆番武勇,却也不能让人小觑了我……血刀神主!” 这般宽了心后,他立马勇气倍增,宛若英勇负义的壮士,大步踏前推开那沉重殿门,豪迈跨了进去。 而那些随着他步步踏进去,那眼珠因震惊而渐至瞪得滚圆的殿前值守眼中,只见得一个隐隐颤抖的背影。太过于留神那背影,使得他们连那殿内光景亦未曾看清,便已被“吱呀”紧闭的殿门遮掩严实,连那似在畏惧的背影也再没了踪迹。 呼延看似豪迈,但那紧张他自家心里最为清楚,好似还未见得魔祖真容,已然被这名号给吓得双腿止不住打摆子,捏紧了拳头,绷紧浑身精肉,依旧没能镇静些许,反倒浑身上下也开始了哆嗦。 “你……很怕我?” 他不敢朝前看,一进门便紧靠着门背支撑自家不会瘫倒下去,耳畔却已传来温润、轻柔、如沐春风的询问声,那高贵、醇厚的腔调,便让呼延自惭形秽,暗自艳羡、钦佩之余,也晓得自家便是学上一辈子,也绝难学到皮毛。 但这询问倒也神效,顿时将他那莫名的紧张扫去大半,这才敢偷偷抬眼迅疾一瞥。但见宽广殿堂深处,那九丈高的九道石阶上,放着一尊呼延平生仅见的巨大石座,长、宽皆是九尺九寸,其上浮雕繁复,扶手雕做凶恶龙首之形。 而在这尊威严石座上,斜坐着一个高大的身影,浑身考究纱袍漆黑如墨,又有暗金丝线织绣着古怪、精细的诸多纹样,可这人的面首却是看不清的,那杵在手掌上的只见一个模糊的头颅轮廓,似是头戴平天冠,但一应细节与五官却被浓郁黑雾笼罩,越看越觉着迷糊,好似这深邃的黑雾与黑纱袍,掩盖着万千秘密,神秘得令人隐隐惧怕。 呼延匆匆一瞥便不敢再看,连忙单膝跪地,朝前方垂首抱拳,“血刀神主……见过魔祖大人!回禀大人,大人威仪如山川巨岳,威名如日中天,晚辈们如高山仰止,自然是……怕的。” “呵呵……” 魔祖似是闻言轻笑,“遥想昔年刀圣,可没这般圆滑,也没这般会说话,那脾性硬如茅石一般,这辈子……却好似变了个人一般,还成了我的徒子徒孙,实在是天命难测,出乎我的意料,怕是刀圣他当年……也没想到吧?” 他说话和风细雨,透着一股子亲近,却让呼延心里一惊,忽而间感觉仿佛自家浑身赤条呈现在这魔界至高存在的面前,断无丝毫秘密可言。 这感觉令呼延不寒而栗,隐隐升起恐惧,继而恐慌,继而羞恼,忍不住咬牙顶了一句,“回禀魔祖,晚辈名为呼延,乃是魔界血刀魔门之主血刀神主,断不是劳什子刀圣!” 此言一出,殿内沉寂无声,悄然间有了几近凝固的紧张气氛。 二一四、授意 沉寂片刻,直至呼延额头冒出细密汗珠,才听得前方一声轻幽叹息。 “是啊……往事如烟,那执拗刀圣已成过往,活下来的,只是呼延罢了……倒是我执障了。” 听得这魔祖并无迁怒之意,呼延暗中松了口气,那额头细密汗珠终究贯连,顺着脸颊滑落下颌,随即滴滴落地,他却也不敢去擦拭一下。 并非他有心违拗魔祖,而是这刀圣之事,他经历这许多反倒愈发迷惘,不知是刀圣选他做了传承,还是真如这诸多人所言那般,他乃是刀圣转世。而今从那刀圣遗库中的残念继承了刀圣记忆,他不是刀圣转世也和转世无异,只是他呼延如此高傲,自觉诸般机缘皆是他自家拼命夺来的,怎也不愿承认自家不过是沾了另一人转世的福荫,自是愿意承认自家乃是受了刀圣的传承。 在他心头,他便是呼延,永远不会是那劳什子刀圣,这亦是他不容质疑的顽固念头,哪怕是魔界至高之人所言,他亦不愿在这事情上做了一丝一毫的妥协。 但听得魔祖不曾怪罪他违拗,如此好脾气,他呼延自是乐得卖个乖巧,感激道:“多谢魔祖体谅。” “唔……先前之事,也望你能体谅一二。先前杀了那吴威与罗素,不过是两个不成器的小辈,晋升圣境的成算不大,既然与你早有宿怨,杀了也便杀了,无伤大雅。但这罗家大圣子罗汪却是不同,心智早已入圣,日后更有晋升至境之望。这等好苗子,我魔界寥寥无几,我亦不愿他就这般死在恩怨之下,英年早逝,这便授意史记前去化解了这场恩怨,倒是委屈了你。但为了我人族重兴的大事,唯有如此才行,也望你体谅我的难处。” 呼延听得愕然,只因在他心目中,堂堂魔道之祖便该杀戮果决、喜怒不定才是,如此和风细雨的脾性,自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这个……魔祖言重,区区小事一桩,何须与我这小辈多言。晚辈自不会将这小事放在心上,只因早已觉着魔祖大能,一应施为皆该有深意,断不会有丝毫错谬。晚辈虽说境界低微,看不透魔祖用意,却也不至于小肚鸡肠,因此记恨。” “如此最好!哈哈……” 魔祖大笑,随即含笑道:“你是否觉着我身为魔道之祖,便该喜怒由心、奸猾狡诈,精于算计?怎也不该如此和善、柔弱的脾性?” 一语道破呼延心头的疑惑,顿时让呼延一凛,急忙抱拳道:“晚辈不敢。” “若是换作旁人前来觐见我,我自无这般好脾性,除了常伴在我身侧的史记,其余人等无不是战战兢兢,去后犹自惊惧难安,许久才会消退。我今日如此好说话,只因前来觐见之人是你……呼延!” 这迥异常人的青睐,不止没能让呼延感恩戴德,反倒自觉心惊胆颤,慌忙拜谢道:“承蒙魔祖垂青,晚辈受之惶恐……” “无需如此自谦,我纵观魔界中人,有望晋升圣境者虽说不少,但对于日后人族重兴,即便这许多人皆尽晋升圣境,也于事无补。唯有至境勉强有些用处,但这魔界中有望晋升至境者寥寥无几,细数不过百数,却无一人有晋升祖境之望,除我之外,唯有你呼延二人而已。” 将呼延捧到这般高度,几近与魔祖等同,饶是呼延面皮甚厚,一时间亦觉讪讪,心头却更见惊惧,不知魔祖如此高捧,其后又有何难以预计的用意,自是心念疯狂运转,推衍着这其后用意,面上已然惶恐拜倒,颤颤道:“魔祖妙赞,晚辈断不敢承受!” “你有何不敢?” 那魔祖若有深意地打量着呼延,这便依旧含笑道:“昔年刀圣才绝惊艳,天赋冠绝群雄,连先祖亦曾赞叹,称其有证就祖境之望。只是他那时被巫道老祖叱为危言耸听,因此受罪打散心念,遁入轮回,自是以轮回磨灭之力将其灭杀,如此千世之后,世间再无刀圣其人,此乃轮回之罚。先前打算,人族久安无忧,待得他醒悟自家错谬,自有重生天日的一天,断不至于让这一株好苗子就此陨落,实在可惜。” “只是谁也想不到,他入罪不过百余年,我人族便遭了大难,连人祖亦被异族斩杀,就此沦落一蹶不振。除却我等藏匿之辈,天下人族尽成奴役,任由异族鱼肉,人人惶惶不可终日,便连我等至境,也早已顾不上解救刀圣。待得想起此事来,我等老家伙又为了争夺轮回池而起了芥蒂,一场争夺将这轮回池毁得四分五裂,各自分掌各自道统飞升的轮回池。而这时想要解救刀圣,早已没了法子。” “本以为这般重兴人族的希望,就将如此无奈的泯灭陨落,而今才知人祖与巫祖昔年的用意深沉,远非我等可以揣度。” 言及此处,那魔祖唏嘘不已,似是对这两位推崇备至,“昔年巫祖亲自为刀圣定了罪,我等还在商讨如何惩罚,只因这罪责可大可小,我等还琢磨着能略尽绵薄之力,替刀圣这小子选个便宜责罚。可这事情最终我等皆尽没能插手,又是巫祖、人祖亲自定下了刀圣之罪,硬生生自轮回池中分出小半,责定刀圣轮回之罚。” “那时我等还在不解,为何会定下这等重罚,如此重罚这么一位有望祖境的天才,圣境巅峰的俊杰,实在有些过当。只是如今蓦然回首,才知晓这其中深意,竟是巫祖与人祖早已预知后事,这才布下此局,为我人族留下刀圣这重生的一线希望,甚至不惜将轮回池分出了十之三四,自是用意深远。” 提及这事情,魔祖瞥了眼呼延,又是笑得玩味,“其后我五大道争夺轮回池,那剩下的十之五六,分下来不过一道得了十中一线,反倒还不如落到刀圣手中这轮回池的份量。而今这小半轮回池,应是到了你的手中吧?” “娘西皮滴!我便说这魔祖怎会如此好说话,原来是打着这玩意儿的主意!” 呼延听及此处,哪里还不知道魔祖用意,顿时暗自咬牙切齿,面上却是迟疑之后,毅然跪倒道:“不敢瞒魔祖,我此番出门,的确得了刀圣传承,连那遗库也在我手中,这小半轮回池,的确便在遗库之中。这等重宝,晚辈自知福缘浅薄,无福消受,不若交予魔祖……处置便是!” 虽然说得豪爽、果决,但这玩意儿呼延自是珍贵非常,吃进肚里还要被这老家伙逼得自家吐出来,还需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心里腻歪、憋屈、恨怒、肉疼。不舍的滋味,可想而知。只可惜如今这模样,形势比人强,他若是不识趣交出这珍宝,怕是连性命都难保了,是以如何不甘,珍宝、性命取其轻,只需能保住性命,这珍宝……只能咬牙舍弃了。 待得呼延献宝的言语出口,殿内又是片刻寂静,好似魔祖亦为之心动不已,只是其后不知想到何事,又复长叹道:“这小半轮回池……便放在你手里吧,而今我也用不到了。不止如此,连我魔界这轮回血池,日后寻个机会,也交给你吧……” 呼延大惊失色,却也听得出来魔祖并非假意推拒,欲拒还迎,竟是真的有这打算。只是这话实在出人意料,这等重宝在前也能拒之不取,反倒连原本在手的一份也要搭送出去,且听得魔祖那意味阑珊的语气,反倒让呼延亦心生惊疑,愈发忐忑不安,全无失而复得的惊喜,不敢轻易应诺了。 这般做想,他自是讪讪笑道:“晚辈修为低微,怎敢执掌轮回大事,魔祖休要与晚辈开这等玩笑……这玩意儿拿在晚辈手中,实在烫手得厉害,若是不交予魔祖,怕是连保都保不住,勿要折杀晚辈了……” 他也不知魔祖这其后有何打算,但自是抱定了主意,这魔祖不要的东西,他也断断不要,以此保住他不落入旁人的算计,这也是他经久历练出来的宝贵经验。 谁知魔祖却是一挥手,叹息打断道:“你也不需急着推拒,且来听我说说话吧!纵观魔界,唯有你得天独厚,而今继承了刀圣传承,晋升祖境的成算,反倒比昔年刀圣更大。再者……我纵观天象,这魔界已然大难临头了,连我逃生之望也飘渺稀疏。这轮回池落入你手,总比落入异族之手好得多,至不济也能保住我魔界一线传承……” 这魔祖似是与呼延毫无隐瞒,待得听闻个中秘辛,呼延更是心惊胆颤,自知魔祖如此危言耸听,断非无的放矢,必是有了确凿的证据,心头便更是慌乱,强自笑着劝慰道:“魔祖何须这般悲观,指不定如前些日子这事情一般,不过虚惊一场罢了。有魔祖您老人家坐镇,这魔界不说固若金汤,也是隐秘至极,怎会有这大难一说……” “你且听我说完吧!”魔祖又行打断,叹道:“我魔界之运,早在两万年前便已有了劫云汇聚之相,连我亦不能幸免,乃是九死一生的劫数。而今也只能未雨绸缪,企图为我魔道传承留下一丝香火,且观魔界中人,唯有你血刀神主才能担此重任。 “我也不需你作甚承诺,只需你日后念在我这一丝情面上,待得魔界崩塌之后,多多收留些魔界中人,便算我一番苦心未曾白费,可好?” 一言及此,饶是魔祖这等至强之人,竟也带上了些许哀求的意味。 二一五、轮回 听得魔祖言辞恳切,呼延亦复迟疑,“这……” 他浑然没料到,日后魔界的局势竟能崩坏到这般田地,连魔祖亦没了希望,转而来布置延续传承的后手,朝呼延托付后事。只是虽说魔祖这托付说得轻巧,但呼延却隐隐觉着还有算计的味道,自然还是不愿轻易应下。 可等着魔祖言明,却久等无果,他索性咬牙道:“晚辈懵懂,需要晚辈如何行事,还望魔祖明示则个!” “啊哈?这么说你便是答应了吧?” 魔祖轻笑,竟不顾身份、脸面耍了个赖皮,这便也不给呼延辩解、反驳,继而喃喃道:“你也无需疑虑,我早已帮你谋好了出路。既然说是为我魔道传承留些香火,自然不能再与我魔界牵连,正好这些年你不在魔界,出了些小事……” 他又瞥了眼呼延,忽而换了随意的口气,“只说近两年,有一人近乎有圣子武力,一入魔界便闹腾得厉害,先是强行将剑魔门收入手下,随即剑挑天下豪强,已有两年未尝一拜,名声大噪。说来这人你也认识,便是昔年剑魔门下排名最末的真传弟子,号称剑圣嫡传血脉的守穗。” “只说此子倒也有些本事,可谓尽得剑圣真传,而今堪比各大圣人世家最为强横的圣子,俨然已是圣人之下的第一人。此子有成就至境的一线希望,本来我亦极为看好,奈何他脾性略嫌嚣焰,妄自尊大,目中无人,得了那剑魔门也就罢了,却犹自贪婪成性,近日又打起了刀魔门与血刀魔门的念头。” “尤其是这血刀魔门,你数万年不归,但你那贤惠媳妇却也极有本事,这柳家小丫头生生将血刀魔门打造得成了气候,可惜她也独臂难撑,势单力薄又偏偏机智貌美,这便遭了小人惦记。” “却说你也归来得正好,这守穗近日便要动手,打算先向你那血刀魔门下手,正是一举两得,又得了美妙精明的人儿,还能有这偌大的血刀魔门做嫁妆,这打算果然诱惑至极……” 呼延听得面色渐冷,待听到此处更是阴沉隐怒,怒哼道:“他敢!” “呵呵,既然你已然归来,他这算计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反要惹得一身骚……” 正自促狭两句,却见呼延已然怒不可遏,倏然起身便要前去寻仇,魔祖反倒宽抚道:“先别忙,且听我把话说完,再去也不迟。” “这事情我也不便出面,但料必以你如今的本事,自该能收拾妥当,这劳什子守穗的性命,还有这刀魔门、剑魔门,以及我魔界的轮回血池,便算我给你的赠礼。你也无需忌惮,敞开了将此事闹大,随后我寻个由头,只道你不尊魔界不得私斗死杀的规矩,就此降罪将你抹杀。这便是偷梁换柱的法子,至此之后你便能断绝与我魔界的干系,我再悄然将你与麾下三门送出魔界,自立门户去吧!” 受得魔祖一劝,呼延这才咬牙忍耐着听完魔祖言语,其后对这魔祖的手段愈发敬佩。 “这安排倒也说得过去,白白一个允诺,便换来我肆意寻仇与两大门派,还有魔界这一份轮回血池,与我而言,这买卖自是划算至极。而于他魔祖而言,横竖轮不到他伤筋动骨,也只需出一份已然无甚大用的轮回血池,换得我一个承诺,还能就此除去两个刺头,留下一桩后手,彰显他魔祖的公正,又能让魔界就此安稳下去,自然也是不亏……好算计啊好算计,真不愧是魔道我辈的祖宗,这本事当得起我好生端摩、参悟……” 只是以呼延的心思,这事情自不能就这般了结,总该再诉诉苦,讨些便宜才行,于是眉头微蹙,苦着脸笑道:“魔祖这却是为难晚辈了,将我赶出魔界去,这拖家带口的少说也得数百万人,外头乃是这凶兽横行的荒兽山谷,凶险密布,我这麾下数百万人便成了周遭凶兽眼中的肥肉,这……又该如何安置?不妥不妥,不若晚辈朝那守穗动手的时候小心些,留下他那条小命便是,如此我等也能再留到魔界,多过几年安生日子……” “放肆!”听得呼延得寸进尺,还敢再露出讨价还价的心思,饶是魔祖好脾性也经不住佯怒,指着呼延脑袋笑骂道:“果然是个滑头!只需给你两分好脸色,你就敢蹬鼻子上脸?” 待见呼延讪笑,魔祖自家也哑然失笑,“休要以为我不知道,你而今得了刀圣……传承,这虚实变化便能借鉴,继而触类旁通,圣境天堑断断难不倒你!待得你一朝证就圣境,开辟了自家圣土,区区数百万人安置进去,何其容易!……也罢,此番横竖难熬,索性送你一桩大礼吧!” 他犹豫片刻,似是有些不忍心,终归还是叹道:“连这轮回池都送你了,这些个轮回秘辛,刀圣诞生太晚,连他亦不曾知晓,还有一套我未曾推衍圆满的秘法,与我已然无甚大用,也一并送你吧!若是你能将这秘法练成,便算我送你直入至境……哈哈!你说这桩礼够不够大?” 这话说得让呼延呯然心动,却未曾留意魔祖那满是深意的一瞥,自是贪婪左右了心思,只当是好事临头,哪里还想得起来多转一转念头,当下便双眼放光,抱拳讪笑道:“这……哈哈,晚辈便恭敬不如从命,多谢魔祖赏赐了……哈哈!” 呼延未曾起疑,魔祖自也懒得说破,笑得玩味,自肉身中挤出一粒晶莹念头,璀璨如星辰,悬在手中犹自念念不舍,终是阑珊挥手,毁去其上自家的神智,连这至境念头也一道送与了呼延,瞬息没入呼延额头。 这念头一入呼延肉身,随即强势占据了原本刀圣心念的中央主位,将那至境威严彰显无疑。只是此乃至境念头,一粒念头的威压便如渊似海,饶是呼延自忖实力已然不弱,一时间容纳也甚是痛苦、艰难。 直至虚汗淋漓,耗去两个时辰、十之**的念头,他才勉强将自家神智沾染上去,却也只算稍微占据了这至境念头的边缘,若想要掌控、运使却还是万难,非得耗去许久辛苦熬炼,才有可能化为己用。但只是阅览这念头中的信息,这倒是无碍了,一时间便有海量信息如潮水般涌入他的心念中,几近挤碎了他那寥寥无几的些许念头。 被这一粒至境念头折腾得够呛,险些神死魂消,他精疲力竭才强撑过去,随即回味这其中的东西。 而今都成了自家的东西,那于他而言最为诱人的秘法,他倒没忙着去琢磨,自是先去看了眼那所谓的“连刀圣亦不曾知晓”的轮回秘辛。这不看不知道,一看便自满脸震惊,瞠目结舌,许久回不过神来。 “这……这……” 呼延呐呐呆滞,犹自难以置信,“……两位人祖?炼化阴阳……星罗……窥气运以化轮回?” 魔祖沉默了许久,似是也在遥想当年,听得呼延惊疑,他喃喃道:“刀圣诞生太晚,似这些个原古之事,他的确不知道,包括……这位不为世人所知的伟大先祖,可是这位先祖,却才是我人族一脉的生母啊……” “在那混沌初开的原古,孕育万数最强横的灵气,随即有万族万祖因这灵气诞生,其中有得天独厚的八族,各自孕育出了阴阳两位先祖,而这八族,也便成了日后最为强大的八大族,其余异族各自归顺,造就八族的强大与高贵,这其中便有我人族。” “而这位人族母祖,在众多祖境先灵中也是最为强大之一,心智更是远超群雄,体味天地变化感悟世间真理、大道,待得与人祖衍化人族之后,便自一朝顿悟,褪去肉身另辟蹊径,开创了魂修一脉的先河,算起来也是魂修大道的祖宗……” “只是如此,这位人族母祖还称不上伟大,其后她为求人族强盛,能有一日到达统御万族的境地,殚精竭虑闭关亿万年之久,终是提出了这……轮回的计划!” 魔祖深深看了眼怔怔失神的呼延,“转而说起这万族,其实总计不过九千九百九十族,独缺十族之数,而那混沌初开之后,却恰巧有十粒太阳!” “……难道?” 这话里意有所指,呼延心念略微转动,便已隐约悟出了这暗指之意,犹自惊疑不敢笃信,“可为何如今……十去其七,只剩三轮明日?” “嗯?你方才未曾留意么?”这其中的原委在那念头里记得清清楚楚,此刻再听得呼延问起,魔祖自是有些不满。 “这个……适才粗略过了一遍,还未能细看,便已被震得浑浑噩噩……”呼延犹自未能恍过神来,讪讪挠头苦笑道。 “昔年万数强横灵气,高空便自有万数灼热太阳,内中孕育诸族先祖,随后才渐至破茧而出。可这最后十粒太阳,灵气已然稀薄,孕育便自艰难,直至其余诸族先祖争斗数亿年之后,依旧未能孕育圆满。其后这十位未曾破茧的稚嫩先祖,待得我人族母祖推衍出轮回大计时,便被这位母祖打起了主意……” 二一六、归来! “也唯有我们人族这位旷古烁今的母祖,才有这般天马行空又不可揣度的心智,这轮回大计啊……” 魔祖言及这位隐没在历史长河中的人族母祖,时隔经年依旧推崇备至,唏嘘道:“虽说离经叛道,但偏偏真让她成就了一个惊世绝艳的轮回,也一手造就了我人族亿年权倾万族的鼎盛……” “自打混沌初开,灵气分化恒河沙数,那最强的万道灵气,孕育了九千九百九十位祖境先灵与十粒太阳,次之凝做十月,次之凝做漫天星辰,次之凝做山河草木,那时却并无命星一说,更无魂修可言,初生的万族先祖皆俱灵肉合一,无从剥离。其后有那分化阴阳二祖的最强十祖,这二十位先祖感悟阴阳大道,继而繁衍族类,使得其余先祖效仿,这才诞生九千九百八十族,又有诸多先祖混杂而交,衍化出诸多凶兽,也凑足了九千九百九十族之数。” “这九千九百九十数,便已然是天地极致,剩余十位却是天命眷顾,本该留予那十位尚在孕育的先祖的空位,其余族祖无论如何专研,也难窃取这未生十族的族位。此后又是我人族这位母祖开了先河,首创魂修之法,为其后衍生的后辈广开晋升门路。而至此时,母祖的目光再度投注到了虚空,那万千星辰与十阳十月……” “这十阳乃是未曾诞生的十祖,虽因灵气略显稀薄而未能即刻诞生于世,但所含力道却与其余祖境先灵相差仿佛,窃取颇为艰难。而这十月,则是至阴轻灵之气凝聚而成,该是十位雌性先祖之位,只是这至阴灵气过多凝做山河草木,这十月灵气便自愈发稀薄,欲图孕育而生也愈发艰难,但其位依旧乃是祖境,欲图窃取也不容易。横竖纵观,母祖先行试探,便打起了这星河万千的主意。” “却说星河中星辰之数,何止亿数,可谓多不胜数,却因灵气稀疏,化形已然勉强,孕育先灵的希望实在渺茫,这力道在祖境先灵看来实在羸弱得厉害,于母祖而言,自然最容易下手试探。这时母祖已然将肉身俱化为了魂魄之力,上九天分化念头无计,耗费千万年竟蚕食了大半星河中的星辰,实力竟也因此暴增,隐隐成为祖境第一人,几可以一敌百。” “有了这远超群雄的实力,母祖尝试着蚕食了一粒皓月,竟是轻而易举,由此信心徒增,转而动念吞噬至阳,这却是惊天动地的大手笔!” “要知道这十粒太阳便是十位尚未出生的先祖,身具无穷巨力,坚不可摧的执念,更暗藏开创各自一族的庞大气运,自是非同小可。饶是母祖天下第一,但这等若斩杀祖境、窃取未来十族气运之事,连天道亦不能容忍,母祖才略施手段,便受了天道严惩,几近陨落。” “只是母祖这轮回大计图谋颇大,欲图在虚空中再创一大世界,又需勾连上界,此中自是艰难重重。不提创造这等功参造化的秘法如何艰难,便是那开创大世界的疆土,勾连上界打通虚空洞道,便需要惊天伟力与诸多疆域,这般庞大虚耗连母祖亦独臂难支,除却窥视这十阳之外,再无他法。于是等候那天道惩戒所受的重伤痊愈之时,母祖冥思苦想,再创绝世秘法,其后毅然以身殉道,以自家魂魄为引,强行融合七阳开辟虚空洞道,一方人界,最终与这十阳一道凝做轮回池。” “即便是这剩余三阳,当时母祖已然无力熬炼,却也助了自家长子巫祖一臂之力,窃取了这三阳大半力道与三大未生族群的庞大气运,使得这三位未生先祖再无孕化之望,却也使得巫祖逆天而起,强行证就祖境,可谓夺天造化的手段!” “至此,天下格局终归平定,昼有三阳鼎立,夜有九月繁星,上界九千九百九十族,下界人族繁衍兴盛。” “而因母祖用心良苦,人族以魂修大兴,其后衍生后辈无论体修、魂修,皆能与那曾被母祖祭炼过的繁星冥冥相连,称为命星,收益颇大。因此心智猛增者大有人在,几近能窃取命星气运,至不济也能留下香火,本尊陨落亦能借命星而重生。而下界人族因窃取了七族大运,衍生人族皆俱心智通灵,得天独厚,飞升者不足千万年,已然占据半壁江山。” “最为鼎盛时,我人族三大祖境,二十位至境大能,圣人号称三千大道,称之为上界第一族,万族臣服。那时飞升者已然有祖境原始魔祖一人,至境大能十二位,圣人一千七百余位,盖因母祖苦心与牺牲才见得造就这一族独大的局面,这才是称之母祖伟大之处!” 魔祖一番感慨之言,呼延一面听一面与自家记忆两相对照,更是被这段历史尘埃震撼得无以复加,心头滋味复杂得不可言述。 “道是人到老来唠叨多,没曾想我亦未能免俗,哈哈……”魔祖自嘲轻笑,倒也坦荡直爽,“只可惜母祖这般牺牲,窃取十族气运加诸我人族之上,却也没能消减我人族盛极反衰的天道大势,我等后辈更是不争气,穷奢极欲忘了忧患,落入那争权夺势、勾心斗角的腌臜中,辜负了母祖苦心,才造就今日苦果……便是我这些年为人族重兴花费心思,也无法填补我犯下的罪孽,将至的劫数,也该是我酿出的苦果吧,果然逃无可逃,避无可避,必死无疑……” 说起他苦苦推衍的未来运势,魔祖语焉不详,难免黯然却已然能坦然面对,自是有了呼延这一后手,眼见运势悄然转动,诸多魔道运途再未衰竭,少数几条更是有由衰反盛的前景,这便略微安心下来,但也不愿再多提这伤心事,转而强颜欢笑。 “这轮回之秘,我不愿它因我而泯灭世间,此后魔界再无人知晓母祖,却也无足轻重。倒是我传与你那半成的《化入轮回熔炼秘法》,却是经年推衍又经感悟而生,我虽已用之不上,但料必此法推衍圆满,对你而言必有大用。若是你能以此秘法熬炼心智,则至境能踏,祖境有望,有朝一日寻得时机,便能立地成祖,日后还需多多上心才是!” 听得这暗含深意的叮嘱,呼延自是警醒,强自收拾起因这话而摇曳、激动的心神,抱拳恭敬道:“谨记魔祖教诲!” “行了,该交代的事情也交代完了,还有那没交代完的,我予你那念头上一样记得清清楚楚,剩下的你自行琢磨便是。”魔祖一挥手,笑道:“许久未曾见人,憋了许多话,今日总算说得爽利了,那守穗小子业已动身,正朝你那血刀魔门驻地前去,我这老头子也便不再耽搁你的时间,快去英雄救美吧!哈哈……” 这般打趣,呼延自是应景般讪讪而笑,却也未曾落下规矩,再度抱拳作礼, “晚辈告退!” “去吧去吧!呵呵……” 直至呼延退出殿门去,魔祖面上笑意才渐至退去,抬头眯眼,那锐利目光似是穿透墙壁、云霭,落在那常人不可见的虚空里,感悟着其中繁复的变化,面色又复阴沉,最终难免落寞幽叹。 却说呼延听得魔祖授意,这买卖已然落成,又换回这偌大头利,漫说不大可能反水,便是反水呼延也断不至于亏本,此行出门自是意气奋发,斗志昂扬,势必要将这图谋不轨的狂妄贼人好生收拾一番。 于是待得由那史老头儿引路退出这圣山大阵,与其温言告别之后,呼延回头放眼望去,周遭空旷寂寥,寒风肆虐,早已没了那瑰丽、壮阔的圣山踪迹,这便穿越浓厚云层,抬眼四顾辨明去向,便踏空如奔雷怒龙,直朝自家血刀魔门驻地疾驰而去。 瞬息已过万里,遥遥才见得自家山门那一片繁华,便已有喧哗、吵闹随风传入耳中,待得再靠近至相隔万里,一应景致便已清晰可见,不看还好,一看更是怒容冷笑,心头顿时怒不可遏。 但见自家山脚山门处,汇聚足有百万之众,隔门对峙可谓泾渭分明,那山门内小半之众,自是自家麾下,而那山门大半人马,隐有合围之势,自该便是那前来滋事的守穗部众。 山门内为首的女子,风华曼妙又是独居威仪,正是两万年未见的丫头柳烟,此刻似是羞怒却强自隐忍,蹙眉压抑的怒容,看得呼延只觉心疼不已。 而那对头端坐尊座之上的守穗,却是高高在上,洋洋自得却不忘矜持,在呼延看来,浑然便是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好生恶心。尤其听得他麾下之人漫骂连篇,抑或嬉皮笑脸,污言秽语不止,他却毫不节制,更让呼延对这贼子恼怒至极,恨杀之意几可喧天。 “呀呀呀,血刀夫人倒真是刚烈,对极了我家神主的脾性,嘻嘻……” “兀那婆娘,休要不知好歹,我家神主对你已然礼待,三番五次送礼言请,断不至于亏待了你!且看你那夫家已有两万年未见,世人皆知他早已死在异族手中,更是恬不知耻透露我魔界所在的秘密,逼得我魔界异地而居,自是奸贼!你这婆娘早已成了奸贼之妇,也就我家神主还对你如此善待,你怎地还要不识趣?劝你速速从了我家神主,否则……” 这人吼声如雷,言语更是不堪,呼延再也忍耐不住,阴森问道:“否则如何?” 听得呼延这声问话,那人兀自浑然不觉,还当是自家兄弟与其搭台,自是愈发洋洋得意道:“否则你这小小血刀魔门,便该承受我家神主之怒,旦夕不存。而你这死脾性的婆娘,敬酒不吃吃罚酒,便该让……嘿嘿!” 二一七、邀战 一道雷霆般的刀光闪耀乍现,在场还无人回神之际,已然瞬息而至,那不怀好意的贼笑声突兀间嘎然而止。 “轰――!” 如晴天霹雳,直至那贼笑大汉血光四溅,当场爆裂做漫天血雾,尸骨无存之后,才有隆隆一声巨响,惊爆周遭十里,闻者振聋发聩,齐齐瞪眼震惊。 在呼延寒光紧盯之处,刀光出手之际,尊座上那守穗身影便徒然一僵,却未侧头看来,亦未出手搭救那惨死大汉,沉默得诡谲,好似恍然失神。 这一刀可谓是先声夺人,周遭喧嚣、吵闹也被这一刀的声势夺去,变得静可闻针。这窒息片刻,忽而炸开了锅,无数人皆因方才的惊惧而心生羞恼,自是暴怒哗然,轰然大乱。 “何人如此大胆?” “好生狂妄!全然不将我剑魔门中人与神主放到眼里,当着我等之面将我门真传十三师兄一刀斩杀,委实找死!” “禀请神主容我出手,替十三师兄报仇,正我剑魔门声威!” 而在那山门内,那尊座上的倩影怔怔起身,那俏丽容颜满是激动,目光颤颤已有氤氲,“老……老爷!” 一众激愤的血刀魔门众人,此时皆俱齐齐仰头,惊喜、激动望着那高空的光头大汉,待得神主夫人那一声惊呼,众人幡然醒悟,潮水般朝呼延单膝跪下,爆发出震动山野的欢呼。 “见过神主!” 柳烟身侧,原本心宽体胖的许员外却是瘦了一圈,此刻老泪纵横,却是喜极而泣,待回过神来又自赶忙擦拭,感慨已然泣不成声,“主上……回来啦!终于回来啦……” 这突如其来的齐声欢呼气势震天,一时间竟将那门外嘈杂再度压下,众志成城的士气使得门外最叫嚣的刺头都给震得犯了愣怔,唯有僵直着脖颈扭过头去,呆呆望向那光头“狂徒”,许久忘了言语。 便在这万众瞩目、麾下齐齐欢呼的当口,呼延面沉如水,负手踏空而行,带着令人窒息的怒威立于山门前,转而凝望柳烟时才闪过一抹柔情,小心牵起柳烟柔荑,继而冷冷扫过门外,稳稳坐在了那门人抬来的尊座上。 “这些年,辛苦夫人了……” 柳烟拭去眼角那些许泪痕,目不转睛凝视着呼延,破涕为笑,柔柔轻摇螓首,温顺如昔。 呼延轻拍柳烟手背,目光扫过周遭,与许员外、祝家五兄弟及自家徒儿破千军忠诚、激动的目光相触,自是心觉暖意,温言笑道:“也辛苦你们了。” “不辛苦不辛苦!”许员外赶忙摇头,试探着朝柳烟瞥了一眼,待见得柳烟微不可查的摇头,自是示意他不需多言,但这些话憋在心头,而今见得主心骨归来,却实在忍不住了。 他决定数万年来头一次违背了神主夫人之意,咬了咬牙鼓足勇气,终是道:“主上归来乃是大喜事,有些话本不该提,但属下实在憋不住,今日斗胆一言!自神主去后,门中几经磨难,全亏了神主夫人运筹帷幄,指挥若定,才能屡屡转危为安。这一门上下生死、兴衰的重担,全是夫人一肩担起,待见夫人为我门振兴而殚精竭虑,日渐清瘦,属下实在看之心酸……” 静静听着许员外哭诉,呼延握着柳烟之手的力道渐至加重,直至紧紧握住仿佛一刻也不愿分开。 “员外,夫人之苦我心知肚明,此番归来之后,我便再不会离去,我门中的重担,自该由我接过去承担,日后断不至于再让夫人操劳,不久便能还你们一个昔年夫人的模样,放心便是。” “这就好,这就好……” 许员外闻言释然而笑,不禁感慨道:“如今神主归来,这一切便也该过去啦……哈哈!” 这血刀魔门上下忽而爆发的欢愉、笑闹,是如此的旁若无人,好似一巴掌一巴掌打在前来逼宫的剑魔门众人脸上,清脆作响,令人觉得羞辱至极。 “哈哈!” 一声大笑十里可闻,使得场中之人一时止声,闻声望去,便见那守穗尊座之侧,一个昂然小生嘲讽望向呼延,“回来了也好,我还道你血刀魔门的神主早已死在荒郊野外,我等前来吞并你血刀魔门,魔界总有人说我等欺负寡妇、老幼的闲话。而今你血刀神主回来了,我剑魔门便也能名正言顺……吞并你血刀魔门了!” “对!” “大师兄说得极是!” “……” 听得这傲然小生之言,一众守穗麾下皆俱恍然大悟,齐声应和、声援,再度恢复了跋扈叫嚣。 “我家神主乃是英明骁勇之主,日后必将做一番大事,重兴我人族的希望所在,岂是你这小小神主所能企及的?你血刀神主若是识趣,便该速速跪拜已示臣服,说不得我家神主赏识你,不计前嫌,将你收入麾下做一名战将,你更是因祸得福了呢!还不速速叩首谢恩?” “不妥不妥!这等逆臣贼子,一上来便敢斩杀我十三师兄,如此桀骜不驯,就是欠管教!即便神主爱才,待他臣服之后,也该重重惩戒他一番,杀杀他这嚣张气焰才是……” “说的是!他这种犟脾气就是欠收拾,还望神主好生管教、管教,说不得又得一员忠臣大将!” “还有那十三师兄,也不能就这么白白死了,否则岂非寒了我等之心?便该将其抽筋、剥皮、剔骨,重重责罚,让他长些教训,知道该如何做一条神主的忠狗!” “……” 新一轮喧哗甚嚣尘上,言语反倒比方才还要凶恶、毒辣,听得血刀魔门人人面色铁青,却也懒得再寡扯,只拿炙热、期盼目光望着自家神主,暗自握紧了手中寒刀,只待神主一声令下,便要怒吼着扬刀所向,血溅当场! 先前那悲哀、愤怒、惊慌、低落的气势,只在呼延那刀之后便一扫而空,瞬息气势高涨,心头镇静又复热血上涌,人人憋着一口恶气,再没了恐慌,沉默得令人胆寒。 面对这一道道仇恨夹杂着阴狠杀气的目光,这一片诡异的沉寂,这其中压抑得恐怖的杀气,对面叫嚣之人竟渐至心慌,讪讪间不知不觉住了嘴,士气为之所夺。 “哼!” 忽而一声冷哼如闷雷炸响,正是自先前就未曾出声的守穗,此刻感觉自家士气低落,用以冷哼宣泄不满之意。他冷冷扫过周遭怯懦住嘴的门下,无人敢与其对视,皆在他锐利目光的注视下垂头尴尬不已。 “先前闹腾的欢快,怎地这才死了个人,便被人家吓破了胆么?”守穗讥讽冷笑,环顾周遭,却没一人出言搭话,使得他更觉不豫,又是一声冷哼。 待得训斥完自家麾下,守穗暗自骂了一句“一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狗东西”,转而与呼延遥遥相对,片刻后那阴森面上倏然露笑,“自先前与呼兄一别,转眼我俩已有两万余年未见了吧?时别两万载,呼兄倒是风采更甚往昔,看来也是功力大进,可喜可贺啊!” 呼延眼神毫不躲闪,平静望着守穗双眼,却是淡淡应道:“这两万余年不见,看来守兄已然尽得剑圣真传,一朝出关剑惊天下,轻易夺取了剑魔门,这本事与当年当真不可同日而语,也该是同喜同贺!却是不知守兄今日齐聚百万门人,来我血刀魔门前唱戏,捣腾出这一番热闹,又是何意?” 这般强势逼宫,竟被呼延说成“唱戏”,嘲弄、羞辱之意令剑魔门人皆尽面色难看,哗然渐起便要与其唇枪舌战,却被守穗双目寒光一扫,威吓得强行止住,自是更觉羞怒难当,却也不敢再闹了。 “哈!呼兄有所不知,我一经归来,便自听闻呼兄之事,被魔界之人传得有鼻子有眼,只道呼兄受得圣人世家齐齐逼迫,逃出荒兽山谷之后,早已惨死在异族之手。这魔界之人所言不堪入目,我……本座听得气愤,却也无从替呼兄辩驳,但想及当年情份,便想帮衬呼兄家室一把,将弟媳收入麾下,也好替你照拂,倒也是一番好意呀……” 守穗之言听得许员外怒不成声,“你……你!你狼野之心魔界路人皆知,还敢满口胡言,羞辱我家主上与夫人,你……!” 呼延伸手一拦,止住许员外的愤愤不忿,目光嘲弄,冷笑道:“哦?如此说来,我还该谢谢你这‘一番好意’了?要我说来,我此时便该感激涕零,朝守兄纳头便拜,就此忠心侍主,替守兄鞍前马后,是么?” 他呼延本是反讽之言,但那守穗竟似无所觉,反倒视之为理所当然一般坦然应下,犹自欣慰道:“呼兄如此识趣自然最好,也免了你我兄弟还要兵戎相见。” “哈!” 呼延实在是被这守穗恬不知耻给逗笑了,摇头失笑道:“说来也巧,此番我归来也欲做一番大事,原本对那无主的剑魔门极有兴趣,奈何守兄先行下手,却是晚了一步……” 言及此处,呼延不顾守穗那几欲噬人的寒目,兀自环视那剑魔门人汇聚的人海,似是有些不满意,犹自叹道:“我观今日剑魔门人并未来齐,也罢……明日吧,明日还望守兄务必召齐剑魔门上下人等,你我便在这山门前当众一战,以生死论成败。败者自不需提,胜者可得两大强门,你说……可好?” 他这番话实在出人意表,漫说是那剑魔门中人没想到,连血刀魔门中人,许员外与柳烟等人也是闻言错愕,朝他投去疑问目光。 但无论如何,单凭二人争锋相对的这三言两语,两边的气氛便再度绷紧到了极致,一触即发。 二一八、筹谋 两人身后的紧张气氛,似乎未曾影响二人,他们兀自隔门对峙,目不转睛,眯眼紧盯着对方的眼神,似是都想猜透对方的打算。 眼看那从容、平静的呼延,守穗觉着有些莫名的不安,仿佛这刀圣嫡传太过于胸有成竹,这古怪邀约必有算计,令他亦不得不心怀忌惮。只是从呼延眼中,他似乎捉住了一丝极力隐藏的慌乱,顿时令他振奋非常,料定这秃贼便是色厉内荏,又要耍诈,这便得意开来。 再琢磨那呼延的本事,而今气息内敛捉摸不透,但自家却是堪比圣子,哪怕等闲神境巅峰也挥手即灭,收拾这秃贼自该游刃有余,自是越发放下心来,思忖着索性做得大度些,于是轰然大笑数声,豪爽挥手道:“好,好好好!难得呼兄也有这等豪气,无论你内中有何打算,抑或求我放过你一日,欲去何处求援也罢,本座容你一日宽裕便是!” “自该让你晓得,在真正实力之下,一应心机算计皆是虚妄!便是你请动圣人前来,也拦不住我!明日之后,你便来本尊座下,替我抗驮我这尊神座吧!”守穗撇嘴冷笑,终是昂然笑道:“回山!” 这一声令下,其麾下之人皆俱错愕片刻,回过神来自是应和着得意大笑,那道道促狭目光扫过对面血刀魔门中人,都觉着自家神主这话说得好生痛快,这才浩浩荡荡、敲锣打鼓而去。 直至远去数万里,守穗那阴沉脸上寒光一闪,唤过一个得力手下,附耳密语道:“找几个有见机的小子,给我盯紧了这血刀魔门的动静,一举一动,哪怕是一滴血珠飞出去,也得给我知道去向!” 那精干手下会意颌首,抱拳应诺之后,便自人群中悄然隐没。 守穗抚摸着无须的下巴,冷笑喃喃,“我倒要看看你呼延还有何手段?又能请动哪一尊大神?” 漫山遍野百万之众,耗去半余时辰才徐徐撤得一干二净,那嚣张气焰看得血刀魔门人人气愤,面色铁青,那祝家大兄更是愤懑不忿,连带对呼延亦心生不满,忍不住抱怨道:“多一日少一日却也无关紧要,只是如此却落了自家士气涨了他人威风,主上何须如此?不若当场应战,痛痛快快厮杀一场,便是我血刀魔门败了,也没得落过我门的骨气!神主这般推诿,实在……” 听得他抱怨,许员外面色微变,哪里敢让他由着性子再说些难听话,这便急忙扯了扯他的衣袖,严厉一眼制止他继续说下去。 得了许员外警示,祝家大兄只得收敛,将其后言语化作了意味难明的闷声嘟哝。 他这抱怨虽说不大好听,但呼延扫过周遭门人,人人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想来虽未明说,心里也该与祝家大兄一般心思,自是不大好过。 唯有他手里的柔荑,似乎用力反握住了他那粗糙大掌,呼延侧头望去,迎来的是柳烟一如往昔的娇美笑容,连那柔情目光里的信任,也是一如往昔,从未变过一丝一毫。 “我血刀魔门……将要迎来大变!” 呼延环视周遭,笑得平淡,但温言传遍山野,引得门人纷纷望来,目中迷惘、疑惑,却也寂静聆听。 “明日将要发生的事情,想必此刻断无一人能够料到,但我以血刀神主的名义说一句……”呼延若有深意,含笑道:“明日之后,落魄者、迷惘者、失魂者就此各自归去,过自家的日子去吧!而笃信之人……将会乘上兴盛的浪潮!” 这话说得古怪,此刻听闻之人,恐怕鲜少能够猜到呼延话里暗藏的深意,于是自是疑惑、猜忌,议论纷纷。本有人胆大,苦思不解索性斗胆便欲直言疑问,但呼延却未给任何人质疑的机会,早已拉着柳烟,步步踏上山去了。 数十万门人之中,唯有破千军与许员外,怔怔望着呼延渐至远上的高大背影,似有所悟,若有所思。 祝家五兄弟与许员外自是交情极深,却比不得许员外的聪智,被呼延一番话说得抓耳挠腮,怎也悟不透其后深意。待见许员外似乎明白了,祝家大兄这便恬着脸扯动许员外衣袖,讪讪傻笑道:“主上这话怎地如此别扭?俺们兄弟怎么琢磨也没能咂摸出个味儿来。你老许脑袋瓜好使唤,看来定是搞透了,快给俺们说说呗!” “主上英明神武,这话……我也没明白!” 许员外一叹,反倒坦然笑道:“我只知道,只需我等做好准备,无论何时谨记跟着主上走,便断断错不了!” “嗯嗯!”祝家五兄弟点头如捣蒜,自是赞同不已,随即对许员外赞叹道:“的确是这么个理!还是你老许聪明,哈哈……” 而在血刀魔门中人心怀疑惑,渐至散去之时,那血刀魔山山巅主殿中,呼延将殿门合拢,转过身来紧紧抱住了柳烟,久别重逢自是分外享受这难得的温存、静谧。 许久之后,呼延促狭轻咬了口嘴边柳烟那诱人的耳垂软肉,笑道:“我这般故弄玄虚,丫头你便没有什么想问的么?” 柳烟羞恼瞪了他一眼,愈发风情万种,却依旧紧紧抱着呼延厚背一刻也不愿撒手,螓首依靠着他肩头,幽幽道:“问什么?问你为何一去两万年,将我孤零零仍在这魔界?还是问你这些年吃了什么苦头?或是问你心里还有没有我,再像你抱怨一通?” 这声音轻幽,呼延却听得愈发揪心,张嘴欲言却被柳烟柔指挡住,随即听得耳畔嬉笑,“已然做了夫妻,本就该这般相互体谅,相互扶持,断断不许说甚道歉、自责的话,让丫头我听得生分……” 感受着这难得的温情,呼延亦变得柔情似水,连说话也渐至轻柔许多,顽笑道:“那便扯开这些不提,只说今日之事,你便无甚好奇么?” 柳烟掩嘴失笑,玩味凝视呼延,“自家的老爷,若还不清楚你是甚脾性,那我也当不起这老爷的丫头了。我虽不知有何算计,但我却知道我家老爷从不吃亏,这般行事,自该有这般行事的道理,知与不知却是无关紧要。再说老爷既然回来了,这些个大事小事,我也便懒得再操劳了……” “哈!”呼延大笑,掐了掐柳烟琼鼻,索性将她拦腰抱起,便在她娇呼声响起时,已然快步如飞,直朝寝室而去,“说来也对,不操劳那些个烦心事,但这繁衍子嗣的头等大事,你也该好生操劳操劳了吧?啊哈哈……” 贼笑声与嬉闹声渐至微小,一应撩人春色,亦被那轰然阖拢的房门遮挡得严严实实,一丝不漏。 第二日清早,那紧闭一夜的主殿大门却是早早打开,只是待得许员外、祝家五兄弟与破千军前去觐见神主之时,依旧只见得容光焕发的神主夫人端坐堂中,而那才回来半日一夜的神主大人,却再度不见了踪迹。 这几人正自疑惑呼延大清早去了何处,那神主夫人已然如若往昔,从容吩咐诸多事宜,对于呼延去向半个字也未曾提起,便将带着满腹疑窦的众人再度赶了出去。 待得破千军去了后山,祝家五兄弟与许员外相伴而行,沿途自是耐不住好奇,朝其中最为聪智的许员外道出了对神主夫人那古怪吩咐的疑惑。 “哎老许啊,你说夫人这是何意?大清早让我等回家去遣退仆役、收拾行李,莫不是主上他去……嘿嘿!”祝家幼弟贼笑两声,虎目放光,拍腿道:“我便说以主上的脾性,哪受得住那货的鸟气!定是深夜潜入剑魔山,趁机一刀结果了那鸟货……哈哈!倒是好生痛快!” “小祝哥休要妄言!” 许员外狠狠瞪了他一眼,这便皱眉道:“以主上的脾性,断不至于如此鲁莽……” 祝家幼弟反瞪他一眼,昂着脖子道:“若非做了这桩子事情,怕惹来那器魔道祖降罪,何至于这大清早的,让我等回家尽快收拾行囊?这不是明摆着,惹了祸事便该速速卷了铺盖跑路么?” 许员外自是也捉摸不透,正自蹙眉苦思不语,那祝家大兄却是瞪眼佯怒,一巴掌拍在自家幼弟的脑袋上,面上又自压抑不住的兴奋,嘿笑低声道:“你个傻蛋,问这么多作甚?这夫人与神主俱是运筹帷幄的英主,他们吩咐自然有其深意,我等无需过问,照做便是!” 待得见这祝家大兄的模样,许员外哑然失笑,余下四兄弟却都是深以为然,那贼笑亦是一般无二,想是此刻心头俱是一般念想,估摸着自家主上趁着夜色痛快报仇去了。 这五兄弟的心思,许员外唯有苦笑,也懒得与他们争执,兀自含糊道:“唔……这个……既然夫人吩咐下来,我等照做便是!只是听夫人的意思,这事情定然是极紧,我等拖家带口一大家子人,自该速速行事,不至于拖了夫人与主上的后腿!快些收拾去吧!” 听得他许员外发话,五兄弟纷纷点头赞同,神色兴奋又自紧张,竟是片刻也不愿耽搁,与许员外告辞之后,便已风驰电掣奔去家中,不片刻已然闹得鸡飞狗跳,好生热闹,看得许员外摇头失笑,也便忙着张罗自家去了。 而他们以为前去夜袭剑魔山的主上,自然未去打那袭杀守穗的主意,而是身骑骏马一路疾驰,此时已然静静立在了那刀魔门的山门前。 二一九、上山 “什么?” 剑魔山巅主殿尊座上,守穗倏然睁眼,死死盯住脚下跪伏之人,蹙眉道:“你说那血刀神主黎明出行,斩杀你三名耳目,直朝刀魔门去了?” 听得他发问,下方那跪伏的精瘦男子愈发紧张得浑身僵直,鼓足勇气道:“是!” “刀魔门……刀魔山……?” 喃喃思疑,守穗眉头愈发紧蹙,“他去那刀魔门作甚?端的好没道理!那刀魔门无主已久,刀魔神主亦是两万余年一去未归,至今不知去向。我还琢磨着待得收并这血刀魔门之后,便朝这刀魔门下手……他跑去刀魔门作甚?……求援?不对,虽说两万余年未见,但他该晓得我的本事,知道我已然尽得剑圣真传,便是请动那号称将入圣境的刀魔神主前来相助,也断断不是我的对手!……慢着!” 守穗心中灵光乍现,眯眼寒声道:“血刀魔门……刀魔山……这一路直去不停,再前行便是……器魔圣山!哼哼,原来这秃贼打得这主意,因是虚晃一枪,去求那器魔道祖出手!早知他心思诡诈,可惜此番却是打错了主意!本尊收归这剑魔门时,便已早早拜会过那器魔道祖,料必这位祖宗也该对我略知一二,起码也该知道我已有圣人心智,又兼得了剑圣一脉完整传承,乃是注定将要晋升圣境之人,为了这区区血刀神主而得罪了我,尤为不划算!即便他呼秃贼求到这位道祖门下,也不过吃一个闭门羹,自取其辱罢了!哼哼……” 冷笑之间,守穗自忖算无遗漏,却也不愿自负自满,便自俯视脚下跪伏的男子,冷冷问道:“不过被杀了三条走狗,你便被他吓破了狗胆么?只晓得夹着尾巴逃到我面前扮这可怜相,要你何用?” 那跪伏男子闻言一颤,额头见汗,急忙道:“小的生怕那腰牌传音被高明魂修截获,坏了神主大事,又怕耽搁了时辰,谨慎起见,这才亲自跑来向神主禀报此事!但在离去之前,属下便已叮嘱余下三大好手,务必跟紧血刀神主,盯紧他的去向!这三人皆是将入神境的修为,盯梢、追踪更是一把好手,想来定能尽忠尽职……” “唔……” 听得他这般辩解,守穗才面色稍霁,有了一丝好脸色,“算你会做事!给我盯紧这事情,待得事成之后,本尊定不忘重赏于你!去吧!” “是!多谢主上隆恩,属下告退!” 待得战战兢兢退出殿门,一路直下剑魔山,远离足有数万里,这精瘦男子犹自余悸未消,却也长长吁了口气,拭去额头汗珠,回头遥望那熟悉至极又已然变得分外陌生的剑魔山,目光中除了恐惧、忧虑,却是何等的茫然。 他名为烨文,曾经是剑魔门第十三真传弟子,能够晋升这等名门的真传弟子,他自是心智过人、天赋超群之辈,加之身份崇高,平日锦衣玉食,出行鲜衣怒马,只需专心致志苦修功法、武艺,惦记着那道比将要争夺的名次,便已然无忧无虑。只是谁曾想一月之前,自打那数万年不见的小师弟归来后,一切便忽而变得面目全非了。 昔年的小师弟守穗,虽说噱头颇大,但时隔两万五千余年,曾经依稀的模样也随着这岁月的消磨,几乎被烨文忘得干干净净,甚至于那剑魔门真传末尾的那尊席位,也随着守穗经年不知去向而被新的师弟顶替,等若这曾经的小师弟守穗,早已淡出剑魔山的生活太久了。 剑魔门的门人们已然习惯了这平静的日子,无非每日四下询问一番,随即对于那离去两万五千余年未见归来的神主暗地里发几句牢骚,便又各自忙碌,为自家的小日子做些图谋,如此罢了。 只是谁也没想到,那位本以为不知死在何处的小师弟守穗,会有一日突兀归来,不仅带着强横神境的威压,还带来了剑魔神主陨落的噩耗。 这噩耗好似晴天霹雳,打得剑魔门上下措手不及,好似忽而间天塌地陷一般,上上下下乱作一团。而便在这时候,那位如若改头换面的小师弟倏然站了出来,手握师尊的门主腰牌,宣告遵从遗命,即日起接任剑魔神主之位,执掌剑魔门。 他守穗图穷匕见,门下不是没人质疑过,甚至如今越来越多的门人怀疑他守穗谋权害命,乃是谋害剑魔神主的真正幕后凶手,只凭他守穗如今的强横实力与行事,这猜忌可谓极为靠谱。可惜但凡公然质疑之人,皆俱挡不住守穗一剑,这贼子如今的本事,比剑魔神主还要强横数倍,门内已无一人是他对手,那些曾经妄议过这事情的人,莫不是被其以莫须有的罪名处斩,便是深夜暴毙。甚至现如今,他守穗以强横实力血腥镇压门中,只须听得丝毫风传,堂皇皇便是一剑过去,索性连那苍白的伪装也就此撕去,嚣焰如斯! 他已然无人能制止,得势之后更是变本加厉,脾性也变得愈发古怪暴戾,喜怒无常,饶是烨文如此精细做事,小心侍奉着,也时常受到无端猜忌、辱骂,每番觐见如入深渊,出来后总觉着几近虚脱,如此能够勉力应付着,至今还能保住性命,连烨文也觉着自家幸运至极。他只求能继续苟延残喘活着便好,至于那劳什子“重赏”,他连想都不敢想。 幽幽望着那死寂的剑魔山,烨文悲从中来,只敢在心头一声叹息,“师尊……你真的死了么?你若是没死,还请快些来拯救这水深火热的剑魔门吧!若是你真的死了……哈!徒儿也盼你泉下有知,睁开眼看看这狼子野心的鸟货,是何等倒行逆施、丧尽天良啊……” 清风习习过林,引得枝叶沙沙作响,周遭却依旧寂静,无人回应他心中的呐喊,连这婆娑摇摆的树影投在厚厚落叶之上,乍一眼望去,也仿佛群魔乱舞一般狰狞! “……师兄?” 远处无声掠来一个身影,待见得烨文静静站在一道树荫下出神,自是心觉诧异、古怪,不免停步靠近,小心翼翼唤了一声。突如其来的声音,倒让烨文受了一惊,倏然循声望去,待见得是自家亲近的师弟,这才瞪了他一眼,密语责备道:“怎地还这般大大咧咧?如今世道已变,你也该学着有个沉稳样子了!叫你去盯着那刀魔神主,你怎地不上心,私自跑回来作甚?若是又被……他知道,遇得他心情不好的时候,连我也保不住你的小命!” 听得烨文威吓,脑海中浮现守穗那时常阴森的长脸,这青涩小生顿时后怕,四下警惕扫了一圈,这才缩着脖子讪笑道:“我晓得的……那血刀神主去了刀魔山之后,就径直上山而去,我等不敢凑近,只是隐约听得山巅人声鼎沸,不知又生何事。洛师兄与溪师姐生怕坏了事,这便唤我跑一趟,尽快将这事情告知门中……” “哦?” 烨文神色微微诧异,惊疑暗道:“听那守穗推衍之意,这血刀神主应是虚晃一枪,实是欲图去那器魔圣山求援才对。怎地这血刀神主未曾去那器魔圣山,反而真跑上刀魔山作甚?莫不是这连门主亦不知去向的山门,还能蹦出个圣人老祖来,更会有心相助他血刀神主不成?” 这般作想却是何等离奇,饶是烨文亦不禁哑然失笑,摇头弃了这荒谬念头,便听得小师弟附耳密语,犹豫问道:“师兄,你看这消息,要不要禀告……那位?” 烨文神色微动,沉吟片刻却又不动声色,朝小师弟密语吩咐道:“既然未曾惊动圣人老祖一流,与那位而言便不算甚大事,我也懒得去找骂……这样吧,我便先随你去看看便是,若无甚变数,也懒得再跑一趟了,到时候跟着那血刀神主前往血刀魔山与那位汇合便是。” 小师弟对他的心思深有体会,自然也不愿去平白遭一顿骂,二人商议一番,便隐匿行藏,悄然朝刀魔山所在疾行而去。 却说那刀魔山下,半个时辰之前,待见得呼延单人匹马伫立山门下,那两位壮硕门守竟也识得他,对其来意不明,便自在山门前横刀挡路,面露警惕又兼畏惧的神色,那左侧门守诺诺唤了一声,“大师兄……” 想来这人入门也有些年月,竟还知道呼延昔年曾是刀魔门的真传大师兄,对这位从刀魔门净身出户的大师兄昔年传奇故事,估摸着平日没少听闻,自是记忆犹新,此刻见得真人,难免有些忐忑、局促,亦不知该如何自处。 倒是他那同伴,似是不满他如此称呼,暗中瞪了他一眼,制止他再行露怯,继而壮着胆子质问道:“敢问血刀神主,来我刀魔门有何要事?是否曾递过刺贴?” 呼延目光并未看向眼下二人,而是略微仰头,深深望着那刀魔山出神,仿佛在此的岁月再度浮现眼前,抑或想起了某些人、某些事,一时有些恍惚失神,待得听闻此人质问,他淡淡回应道:“无甚要事,也不曾递过刺贴。” 此言一出,两门守顿觉一阵心惊,隐晦对视一眼,俱是心头暗呼道:“来者不善!” 右侧门守眼珠一转,居然急中生智道:“如此……劳请血刀神主在此暂候,容晚辈上山禀告代门主一声……” 他话未说完,已然被呼延不耐烦地打断,淡声道:“让开吧,我要上山。” 二二零、遗言 呼延这已是极有耐性,又兼另有打算,否则照他的脾性,早也懒得与两个门守多啰嗦,二话不说踏步而上了。 这边厢还有心思多说两句,已然算是尽到礼数,这便没了耐性,一夹腿微策缰,那油黑雄峻的龙马便自轻启前蹄,悠然前踏,立时令这两位门守面色大变,惊慌莫名。 “止步!止步!” 那左侧门守紧张高吼,兀自捏紧了刀柄,两股颤颤已然胆怯,却碍于自家职责不得不鼓足勇气横刀挡在马前,半步也不敢退去,倒是他那同伴胆识颇高,给了他强自撑住的勇气,但听得耳畔同伴瞪目暴喝道:“给我站……” 这胆魄十足的一吼却嘎然而止,只因呼延冷冷一瞥,那一丝雄浑气息弥散开来,便让二人如遇重压,再也支撑不住,立马憋屈地面色胀红,匍匐在地。 如今的呼延已然是神境巅峰,肉身比之刀魔神主还要强横十倍,这般强横的肉身气息,哪怕只需这小小一丝,也足以让这两个身境巅峰的门守承受不住,毫无抵挡之力。在这等如渊似海的威压之下,这两个门守漫说几近窒息,难以言语,连微微动弹都成了奢望。 好在这山门处吵闹了片刻,尤其二人先前那刻意暴喝,已然惊动了众多门人,纷纷现身朝山门观望。待见得此时这一幕,顿时惊呼、怒吼连成一片,无数热血门徒执刀冲向呼延,眼看便要怒从胆边生,齐齐朝呼延扬刀所向! “住手!” 眼见局面凶急,山巅顿时一声暴吼滚荡而下,总算及时喝止了那数百门徒的鲁莽行径,却也止不住那群情激愤的局势,无数双满是怒火的目光,几乎要将呼延整个烧成灰烬。 “原来是这叛徒!给我滚下山去!” “你这叛徒,竟还有脸踏上我刀魔山,果然不知廉耻!若非师尊仁厚,换作是我,早也将你碎尸万段,以正门规了!” “是啊!好生恬不知耻的叛徒,我刀魔山不欢迎你,滚下去!” “滚下去!” “……”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总这般轮流转,昔年的刀魔门是何等威风,即便呼延未曾入门之前,也早已是魔界有数的名门大派。直至呼延崛起,在道比中斩败了号称身境无敌的杨英,一刀夺魁,随即连败诸多成名已久的豪强俊杰之后,更是将刀魔门的名声径直推上了巅峰,又兼刀魔神主顿悟圣域之境,刀魔门的声威愈发辉煌得无以复加。 但得呼延净身出户,自立门户后,血刀魔门渐至站稳了脚跟,加上在那飞升血池畔隐隐力压群雄,一举夺得天才破千军为徒,一时间声威大炽。随后刀魔神主与呼延离去这数万年之间,刀魔门下弟子青黄不接,再没了鼎立群雄的天才人物,反而是血刀魔门叙叙渐进,那天才飞升者破千军境界一日千里,突飞猛进,在器魔道道中大比里渐至崭露头角,不过万年已然一骑绝尘,拔了道比头筹,将刀魔门压得完完整整抬不起头来。 由盛极转衰,没几个刀魔门人轻易接受得了,那身份的急剧转变打得人措手不及。尤其平日里,若是遇得那血刀魔门中人,原本自觉高高在上的刀魔门人,原本那看待血刀魔门如臣属门派的心态忽而间荡然无存,反而要见得那血刀魔门中人在自家面前趾高气昂的模样,实在能让人羞愧得掩面而逃,无从面对。 而这些本不该有的屈辱,归根结底,全怪这位曾给刀魔门带来无尽荣耀又一手摧毁的“血刀神主”。没有他的出现,兴许刀魔门中人不会知道身处荣耀巅峰是何等舒坦的滋味,自然也不会感受到那从荣耀巅峰一步步跌落深渊,又是何等繁杂、落寞的滋味。 是以刀魔门中人将这一切,皆尽归结于他呼延的身上,无论对与不对,对这位曾经的大师兄,众人对他可谓百味杂陈,但愤怒、羞怒与忿恨却都占了大半,而今对他群起潮涌的喧嚣怒骂,也算是情有可原,若非有人及时出声喝止,说不得此刻呼延便已成了众矢之的,万刀所向无需多提。 便在这一片骚乱中,刀魔山巅有数道身影电射而下,瞬息已然稳稳立在众人身前,为首者便是刀魔门代门主项济。他负手傲立,平静直视眼前呼延,复杂神色一闪而逝,却也没忙着招呼他,转而面色阴沉环顾周遭,压抑怒意而生的隐然威压使得周遭门人立时噤声,他才怒哼了一声。 “闹什么?闹什么?难得贵客临门,你们便是这般对待贵客的么?我堂堂刀魔门,被你们闹得威严扫地,颜面何存?嗯?” 他这声声喝问甚或训斥,一时间周遭无言以对,饶是有那热血后生怒容欲言,也被身畔好友死死摁住,便自郁闷非常,于是朝那呼延的目光愈发恶狠狠满是愤怒,充满敌对之意。 待得立了威,项济才面色稍霁,转而上下打量呼延,含笑道:“数万年不见,昔年的小师弟已然成了堂堂血刀神主,当真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不知血刀神主今日前来,是故地重游还是……?” 呼延神色从容、平静,仿佛连先前这万千刀魔门对他如潮水般的漫骂,也未曾影响他一丝一毫的心情,兀自眼睑半垂稳稳坐在马背上,如同在闭目养神。直待听得项济发问,他似是这才回过神来,朝项济、项神与那曾经同为真传弟子的故人含笑示意,随即又恢复那平静如水的神情,淡淡道:“虽说我早已净身出户,不再是刀魔门人,但我至死也不敢否认,我也曾是刀魔门弟子,也曾为了刀魔门的声望而奋斗拼搏过,忘不了昔年与师兄弟们渡过的岁月……” “休要假仁假义!你这副嘴脸,实在让人望之生厌!” 呼延话音未落,已然被项济身后一声怒吼打断,立时引得周遭众人响应,昂然怒喝道:“说得对!任是你说得天花乱坠,也改不了你那叛徒的身份!我等断断不听你在这儿耍嘴皮子,给我们滚下去!” “给我们滚……” 又是冷冷一眼扫过,那其中几近圣境的强横气息,宛若择人而噬的凶兽目光,那恐怖煞气足以震破太多人的胆量,本欲再度喧闹开来的怒骂声,竟在这一眼之后嘎然而止,寂静如寒。 “我今日不是前来叙旧,而是……” 呼延欲言又止,不顾旁人的好奇目光,兀自看向项济,平静道:“还是请项师兄发下门令,唤齐了我刀魔门上下门人,便在山巅聚首,到时我再说吧。” 这话似是尊上对下属的吩咐,呼延说得自然而然,毫无涩滞,却让众人愣神,那项济的笑容更是顿时僵在脸上,神色变得甚是难看。 若是换作刀魔神主对他如此说话,他自该恭谨应诺,然后尽快办好。可刀魔神主已然离去两万余年,至今音讯全无,而他项济众望所归,被门下师兄弟与长老们齐齐推举成了代门主,暂代门主之位,而今俨然大权在握,一手执掌了整个刀魔门。以他如今的身份,已然是一方雄主,便是那器魔道祖下令,他也能自行掂量再做定夺,这呼延却是旁门之主,论及身份也不过与他等同,并无上下尊卑之别,这般命令自是毫无道理可言,听到他项济耳中,更是宛若羞辱一般。 即便他项济脾性再好,但这已然关乎自家颜面,甚或自家刀魔门的尊严,此刻却是断断不能应下。况且他项济从来便无甚好脾性,其性子高傲、霸道,在魔界也算众人皆知的事情,如今在这局面之下,自是恼羞成怒,面色立马阴沉至极。 “好个狂妄叛徒!竟敢号令代门主?死不足惜!” “代门主何须与他客气,待我刀魔门弟子众志成城,一道出手斩杀这叛徒,也算是清理门户!” “正是如此!任是他再如何强横,百万大刀所向,定然也难逃一死!” “呔!不用与他废话!我等出手便是!” 这边厢已然再度惹来群怒,说话间便有门人止不住冲动,已然一呼百应,便有百道刀气呼啸而去,直指呼延眉心! 待见这一幕,呼延屹然不动,只眯眼望着项济那阴晴不定的神情,目光玩味,似乎觉着项济此刻瞬息万变的心思尤为有趣。这一刻的项济的确在犹豫,只因适才那一声呼吼令他颇为心动,也便有了一丝就此留下呼延性命的心思,于是佯作失神,连众人出手也未曾阻拦。 呼延没能等到项济拿定主意的时候,这便摇头失笑,似是微觉失望,随即阑珊一挥手,竟已单掌将这百道身境巅峰的狂猛刀气凌空捏爆,继而策缰驭马,再度朝前悠然踏去。 “到时……我将传达师尊陨落前留下的遗言。” 此言一出,一片哗然,比之呼延那一掌捏爆百道刀气的效果还要轰动,人们都因这句话里“陨落”与“遗言”两个词而心生大乱,有惊慌的、惊惧的、惊疑的、错愕的,也有惊喜的抑或眼珠乱转的,一时间万生万相,精彩纷呈。 在这晴天霹雳之下,连呼延的逾矩之事,也变得无足轻重,再无人留意了。 二二一、兼并 刀魔神主陨落与遗言的消息太过震撼,饶是项济早有担忧,此刻听闻亦是方寸大乱,心念发懵。 而在这混乱之中,呼延策马漫踏,甚至连一丝气息都未曾弥漫,却仿佛成了瘟疫之源,每朝山巅踏上一步,便令前方人群也跟着后退一步,无人再敢阻拦他上山之路,只因如今便连摆在台面上的道理,也被这一句话彻底摧毁了。 一退一进无非片刻,待得项济回过神来,呼延已然站在山巅正门之下,而他与成千上万的刀魔门人,却在不知不觉中退到了正门之内,一时间竟是拥挤不堪,将这正门堵得水泄不通。 直至此时,项济对自家的步步退却恼羞成怒,心念这才恢复了寻常的运转,面色铁青死死挡在这正门下,咬牙切齿与呼延对视,却被那呼延出奇平静的神情搞得莫名恐慌,不禁怒喝出声,“呼延,你休要信口雌黄,得寸进尺!师尊乃是将入圣境之人,便是遇上诸道圣徒,也有一战之力,除却那严禁出手的诸道圣子,各道圣人之下,谁人能杀得死他?你胆敢在我刀魔门大放厥词,满口胡言乱语,说出师尊陨落这等大逆不道之言,你好大的胆子!” 他双手朝后一挥,咬牙吼道:“来人!把他给我围起来,今日便是拼得我刀魔门伤筋动骨,也要将这逆徒拘绑在我刀魔山,待得师尊归来之后,自会收拾他!” “是!” “谨遵代门主之令!” 项济暂代门主已有两万余年的光景,以他的手段与经年积累的人气,早已在门中笼络了大批死党,此刻听得他下令,自有数万之众闻声振奋,纷纷抽刀奔袭,将呼延里三层外三层围得密不透风,皆是跃跃欲试,企图将呼延一举擒拿。 呼延依旧平静,从容探手入空袋,随即取出一物高高举起,好让周遭之人看个清楚,“这是师尊传我的门主令牌。” 此言一出,又是一片惊呼、抽气声,一时间围在这正门四方的人,无论是何心思,俱是朝呼延那高举之物凝神望去。但见呼延手中握着一块黑牌,质地非金非木,隐有血玉光泽,边缘精雕细琢出螺纹、蝶络,当中一个古朴“刀”字,银钩铁画,笔锋硬朗,下笔如走刀。而这黑牌背后,则是凹刻出一柄刀纹,正是照着刀魔神主傍身神刀的模样雕刻而成。 这黑牌常挂在刀魔神主腰间,寻常刀魔门人兴许从未见过,只是此刻大开眼界,见得这般精妙之物,自是隐隐觉着应是实物,而项济则在看清这黑牌之时,便已面如死灰,如丧考妣。 旁人认不出来,他身为刀魔神主嫡长子,自然一眼便已看清,这正是刀魔神主的门主令牌,只因材质奇异,连仿造都绝无可能,自是真货无疑。 而今拿出这门主令牌在手,关于呼延“胡言乱语”的猜疑已然不攻自破,也打碎了项济刚刚恢复的心神,待得呼延再度策马前踏,他竟被人流一挤一带,浑浑噩噩又退了进去,让呼延稳稳踏进了正门之内。 见得项济心神不宁,项神尚且神智清醒,自是心里焦急至极,不动声色将项济扯醒,这便暗中密语一番点拨,立时让项济那黯淡目光又一次大亮,挥手逼出温养在自家肉身中的神刀,怒容暴喝道:“诸位休要听这贼人蛊惑人心!漫说师尊生死不知,便是真已陨落,也十有**是惨遭了这逆徒的毒手而死!诸位还请琢磨月余前那剑魔门之乱,当时那贼子守穗,不正是用的这般手段么?而这守穗的狼子野心,如今已然天下皆知,这逆徒呼延故技重施,若是让他得逞,定是有一个守穗!” 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项神此时心领神会,立马越众而出,接话高呼道:“代门主所言正是!诸位却是不知,昔年这逆徒心生反意,师尊几经仁厚待之犹自无法挽回,但那时早已惹得这逆徒记恨在心,恩怨由来已久,那时便已结下梁子!师尊昔年出山,却是知晓他身陷危难,犹自想要以德报怨,前去助其一臂之力,谁知就这么一去不复返了!师尊一去无回,这逆徒却手握师尊门主令牌而来,一看那奸诈模样便知,定是打算诡计图谋我刀魔门的大权!” 这一番推论站住了脚跟,项济心念愈发恢复了清明,此时悲泣道:“师尊他误信非人,定然死得冤枉啊!这等逆徒杀了师尊不说,还想夺取我父亲一手创立的基业,奸诈、险恶,天理难容!诸位若是甘愿臣服在这叛徒贼子的淫威下,我项济身为人子,却是宁死不屈!” 事实上刀魔神主自打创立刀魔门后,这百万余年深居简出,只是偶尔出门,去的时日也不会太长,此番离奇出山,却一去两万余年未曾归来,令刀魔门人私下里早已人心惶惶,推举出项济暂代门主之位,也不过是权宜之计。但项济、项神心里隐隐早已有了不安的预兆,尤其是年余前那一阵心血来潮的剧烈心悸,更是让他们隐约感到,血脉相连的父亲恐怕已然陨落。 自打那时起,他二人商议之后便开始暗中谋划,企图稳住刀魔门现状,待得项济晋升神境巅峰,到时一番托辞便能名正言顺正位门主,他项家亦能守住这刀魔门的基业。 只是呼延此番前来,手握门主令牌言语刀魔神主“遗言”,其意图不言而喻,十有**便是打起了这刀魔门的主意,险些彻底打乱了他们的计谋。此时无论真相如何,他们为图保住基业不落入呼延之手,也只得这般推论一番,将呼延推入恩将仇报、刺杀师尊的境地,引导其余刀魔门人的同仇敌忾,才能转危为安,毁去呼延图谋刀魔门的心思。 兄弟二人这一番危言耸听的哭诉、喝骂,果然引得周遭一片响应,再度调动起刀魔门人的愤怒之情,群起潮涌朝呼延怒骂开来。 “这叛徒果然不安好心!我前些日子便已听闻,那贼子守穗正欲朝那血刀魔门下手,想来这叛徒敌不过那贼子的凶威,便另起歹念,打起了我刀魔门的主意!这二人果然是一丘之貉!” “师尊本仁厚,他却恩将仇报,得寸进尺,这等小人实在不当为人!” “还想图谋我刀魔门,休要妄想!我等刀魔门人,绝不会朝你这等小人卑躬屈膝!便是死了,也好过在他手下苟延残喘,生不如死!” “师兄弟们!还请看看那剑魔门的惨状,若是我等再不反抗,则剑魔门的今日,就是我刀魔门的明日!那种日子,你们愿意过,我却宁愿此刻抗争至死!” “……” 这时节闹得最凶的,自然是早已被项济与项神网罗的门人,得了兄弟俩的暗中授意,自是闹腾不休,但那些喝骂的言语,却也煽动了更多的门人。 呼延静静望着这千夫所指的场景,暗自叹息一声,知道有了那守穗的先例,这一招已然行不通了,于是忍不住暗自嘟哝抱怨道:“娘西皮滴!这守穗果然留不得,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鸟货!也罢,这魔界终归还是强者为尊,既然温和收归不行,看来依旧只能手底下见真章了!” 打定主意,他那百万大山一般的肉身气息倏然席卷四方,夹杂着暴戾杀气与煞气,顿时便让眼前吵闹正汹的人群匍匐了大半,在他这强横威压下尚能勉力支撑的寥寥无几,放眼望去不过那神境修为抑或真传弟子十余人罢了。 项济虽说早已晋升神境,但每日忙着操劳门中大小事,又无甚机缘、奇遇,如今也无非百骸神境的修为,欲图强撑住呼延这百万大山的威压已然勉强,可他却依旧还心有不甘,憋住一口气挤出一句怒骂,“叛徒贼子!我果然没有看错你……竟真是欲仿那贼人守穗……倒行逆施啊……被我揭破了阴谋,竟还敢公然动手,天理不容……天理难容啊!” 他这漫骂已然无甚力道可言,呼延懒得再听,兀自慢条斯理一挥手间,那魔刀已然在手,眯眼透出犀利寒光,扫过那犹自强撑而立的十余人,便自不理会那数位不成气候的刀魔门真传弟子,转而逼视着项济、项神,与那几位神境长老,冷笑道:“本打算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想来你等身为刀魔门中人,自该遵从师尊遗命,将这刀魔门转入我的手中,可今日一看,果然与师尊所料不差,真有人包藏祸心,图谋不轨!本尊也懒得废话,只说一句,师尊昔年出山来助我一臂之力的确不假,只可惜我与他身陷重围,强敌林立,师尊舍去自身才救了我一命!当时师尊弥留之际,临危托付我照看刀魔门,让我务必将刀魔门发扬光大,告慰他在天之灵!” “事实便是如此,你们谁人还欲图不轨,只需问问我手中魔刀答不答应!若是有谁胜得过我,则说明你比我更适合刀魔门门主之位,能够带领刀魔门再创辉煌,我二话不说,离去便是!若是无人胜得过我手中魔刀,就给本座闭上鸟嘴,少些呱噪!安心尊我为主便是!” 项济闻言面色阴晴不定,心知肚明自家断非他呼延的对手,只是先前放了话,他如今若是从善如流,才真真是颜面尽失,哪怕今日屈服逃过性命之忧,怕是日后也再难在刀魔门立足,这对他项济而言,才是真正的生不如死。 于是心思百转之后,他咬牙力抗强压,执刀暴起朝呼延猛扑而去,面色狰狞怒吼道:“你这叛徒贼子,还想颠倒黑白,却是妄想!诸位长老休要犹豫不定,还请速速与我一道出手,誓必诛杀这奸徒!替我那惨死在这叛徒阴谋之下的师尊父亲清理门户,报仇雪恨!” 二二二、收归 听得他一声召唤,却除了项神之外,再无一人响应。 其余长老目光闪烁,暗自面面相觑一眼,便俱是摆出一副面色苍白、勉力抵挡呼延威压而动弹不得的模样,似是欲助项济却有心无力,唯有在旁爱莫能助了。 项神见状便在心头黯然长叹,知晓大势已去,单凭他与项济二人已是无力回天,但他先前那般旗帜鲜明站在项济这边,此刻再无别的路可选,只能与项济同舟共济,被逼得做出一副拼命护佑门主的模样,实则已将自家生死交到呼延的手上,任人宰割而已。 这一幕早在呼延意料之中,因为任凭项济与项神说得天花乱坠,不过能煽动些热血尚在的师弟,想要蛊惑这些个人老成精的神境长老,却是难如登天。这魔界说破天去,也是强者为尊,在见识了呼延那强横到不可思议的神境威压后,这些神境长老只会选择明哲保身,从善如流,断无一人是其项家的死忠,会听凭项济一声令下而舍命一拼。 归根结底,这些长老莫过于昔年与刀魔神主有些交情,又自知晋升神境便潜力已尽,突破境界变得极难,自家开山立派只会造就一个不值一提的末流门派,而当年刀魔神主意气风发,一手创立了这已有成就名门大派潜质的刀魔门,这才去了争雄之心,接下刀魔神主的邀请做了这刀魔门的神境长老。 虽说入门做长老这些年里,他们日子过得安稳无忧,还能获得刀魔门的供奉,一心潜修突破境界,算是得了刀魔门的恩惠,但只凭这些恩惠想要他们归心尽忠,却是远远不够。假使他刀魔神主未曾一直保持强势,假使这刀魔门未能强盛而是渐至落没下去,他们这些长老恐怕早已离去,转投旁门去了,谁也不会就此死守在这每况愈下的刀魔门。 而此时已然大致证实了刀魔神主的死讯,他刀魔神主的死因已然无关紧要,只是这顶梁柱一倒,单凭这还不成气候的项济与项神两兄弟,想要撑起刀魔门不就此衰败却是如若妄想。 能晋升神境之人,自然都是老奸巨猾,这局面俱都能看得清楚,是以便在方才,已然有了树倒猢狲散的心思,但见得呼延愿意接手这眼见落败的刀魔门,他们自是乐见其成,谁还会为了这些年的小恩小惠小供奉而想不开,去坏了这大好事情。至于那劳什子与刀魔神主昔年的些许交情,就想要换他们热血拼命,甘愿听从两个境界低微的小辈的号令,这更是不值一提了。 “孽障受死!” 此刻的项济拼红了双眼,怒吼间刀气如化十丈苍龙猛扑,正是灵转之境的神技刀法,足有八百大山之力,看似气势霸道狂猛,但在呼延看来却是不值一哂,连刀亦不愿挥动,便自左掌呈爪,倏然前探! 那左掌迎风见涨,转眼已然化作百丈之巨,项济那刀气所化十丈苍龙,在这巨掌之前飘摇、渺小,连这巨掌皮毛都未曾斩破一丝一毫,便已被那巨掌轻易捏爆,忽而成了一缕清风飘散。这巨掌却余劲未消,兀自再行前探数丈,便已轻而易举的将项济头颅捏在掌中,高高举起。 “放开我!呃……” 被呼延捏拿在掌中,项济犹自拼命挣扎,怒吼连连,惹得呼延烦厌,随即微微用力,已然扼紧了他的脖颈,立时让他说不出话来,兀自挣扎得愈发激烈,实则羞怒交加,自觉被人这般任意捏拿,实在丢尽了自家脸面,屈辱到了极点。 “放开我大兄!你个奸佞小人!速速放下我大兄!” 待见这一幕,项神双目尽赤,怒吼间昂然拔刀连砍在那巨掌之上,但与浑身俱是纯血的呼延而言,他那七百大山的力道如若隔靴搔痒,任他劈砍千刀百刀也无济于事。只是见他实在闹腾得太过厉害,好似无休无止一般,呼延才自他那巨掌上分化些许血肉,便自凝做另一数丈大掌,将这项神的脑袋也一并攥在手心,这才得了安静。 这一出手高下立判,两大百骸神境高手竟不值呼延一刀,如此风轻云淡便已将二人捏在掌中,如若玩物一般,内中差距便是身境小辈也能显而易见,知晓呼延如今的实力已然不可以常理揣度,翻掌之间便能将这刀魔门整个毁灭,差距如天渊之别。 单凭这一手,便让周遭匍匐在地的诸多刀魔门中人去了抵抗之心,甚或就此被他吓得心惊胆骇,两股颤颤恭顺匍匐在地,此时已然臣服得心甘情愿了。 其余神境长老还有些矜持,但得项济项神尚在,这便抹不开脸面立马朝呼延跪拜效忠,但心里亦是如掀起了惊涛骇浪。 呼延倒也懂得他们的顾忌,朝他们咧嘴露笑,便自左掌略微用力,一股子心念仿佛决堤江水,以强横之势侵入项济、项神二人肉身,略微一阵翻滚便已将二人震晕过去,随手抛在了地上。 待见兄弟俩噗通、噗通接连跌落在地,瘫软得一动不动,生死未知,余下那八大神境长老又是一阵胆颤,顿时齐齐跪倒,朝呼延谄笑恭颂道:“拜见门主!” 有他们八大神境长老牵头叩拜,当众臣服,承认了呼延门主身份,周遭刀魔门人自是从善如流,齐齐高呼道:“拜见门主!” 饶是先前闹腾最凶的人,此刻也有大半颤抖、惊惧,从众高吼之余,已然将自家的脑袋叩得更低,生恐遭了呼延的惦记,此时自是显得愈发卑微,恭敬得发乎本心一般。 不知何时,呼延的威压气息已然收敛,但这山巅数十上百万人依旧长跪不起,饶是有几个执拗的项家子弟怒而起身,张嘴还未骂出口,便已被身畔亲属狠狠绑住,麻利的用布帛塞住了嘴巴。 而那依傍项济、项神的死忠只剩下数十人,没了项济与项神为其撑腰,际遇愈发悲惨。兴许平日得了代门主撑腰,这些人在门中自是狐假虎威,嚣张跋扈,私底下得罪的人也不少,此时还未再度闹腾开来,已然被身畔之人突兀拔刀,瞬间血溅当场,给了他们一个痛快。 这活计倒引得众人争夺,只因这是向新门主表忠心的最佳时机,更能伺机快意恩仇,一时间便比起了出刀快慢,暗中争得不可开交。只是苦了这些个项济的死忠,便是本领超群的人物,也难抵挡这来自四面八方的刀气,皆尽在瞬息便被千刀百孔,连尸身都变得支离破碎,面目全非,真正的死无全尸,凄惨之至。 能入刀魔门之人,便是外门弟子也比凡人聪颖许多,待得呼延这强横手段扑灭了心头热血,众人自是心悸,开始琢磨起自家日后的处境,便也没心思再陪项济兄弟俩一条路走到黑了。是以先前数百上千的死忠洪流,在呼延一掌之后,也只剩下这数十个已然惨死的可怜人了。 魔道中人本就如此生性凉薄,成王败寇,世间道理没过如此。 “唉!若非不忍师尊一手创立的基业就此落没,若非师尊临终托付,我实在不该这般越俎代庖……”呼延满脸黯然伤神,说着些违心的场面话,但若要叫他将这块吞到嘴里的肥肉再吐出来,自该又要问过他手中魔刀答不答应了。 这万众臣服之人中总有闻音知雅趣的人物,此时自是识趣出声,抱拳郑重道:“门主休要太过伤心,刀魔神主虽说已然英雄远逝,但刀魔神主却以性命换得门主归来,自然是放心将这刀魔门放到门主手中!而今门主英明神武,必定能引领刀魔门再创辉煌,便不复老门主当年重托!” “说得对!门主英明神武!”那人才起了话头,顿时引得群群响应,纷纷赞颂开来。 饶是呼延皮厚,听得这般暗捧奉承话,亦不免老脸微红,轻咳两声掩饰这尴尬,这才颌首沉声道:“唔!本尊初上位,照理说本不该忙着大动干戈,但时不我待!本尊暗中听得风传,有诸多名门看上了刀魔山的景致,不日便要前来争夺,饶是本尊神武,也是寡不敌众!为今之计,唯有暂避锋芒,另行图谋才是……” 这话说得明有暗意,自有那精明之人佯作直楞模样,大咧咧抱拳道:“门主有何吩咐,还请明示则个!我等必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唔……”有人这般识趣接话,呼延乐得轻松,顿时肃容道:“传本尊号令,刀魔门上下即刻回返屋中,半个时辰内收拾细软、打好行囊,一个时辰举门外迁,到魔界界门前等候本座下一步号令!” 此言颇为古怪,惹得周遭一片惊疑,待得呼延厉目扫过,那先前翻掌余威未曾消退,自是令诸多人在这目光下一阵激灵,齐吼声这便齐齐脱口而出。 “是!谨遵门主号令!” 这般听话,呼延自是满意颌首,这才策马扬缰,使得胯下龙马长嘶一声,转头踏步虚空,朝血刀魔门方向飞奔而去,才有淡淡吩咐随风传来。 “既然遵了号令,便速速行事吧!一个半时辰之后,若是有未到之人……哼哼!过时不候,后果自负吧!” 单单这一句暗含煞气的言语,便再度令刀魔山巅人荒马乱,数十上百万刀魔门人四下奔忙归家,呼妻唤子急匆匆收拾自家金贵物件儿,彻底乱作了一团。 而在此时,血刀魔门山脚之下,又重现了昨日那兵临城下的紧张场面。 二二三、压抑 “那大放厥词的血刀神主呢?” 便在血刀门人万千憎恶、愤怒的目光下,守穗尊座一侧那尖嘴瘦汉兀自高昂着脑袋,尖声讥笑道:“昨日里还口出狂言,欲与我家神主一战,兼并我剑魔门,怎地今日此时还不见人影?莫不是外强中干的货色,只晓得嘴上逞能,一夜里竟舍弃了你刀魔门,还有这娇美的神主夫人,独自逃得没影了?” 此言一出,顿时引得诸多剑魔门人哄然大笑,污言秽语、明嘲暗讽如潮水般向山门内涌去,尤其那千奇百怪的促狭笑声此起彼伏,更是让太多血刀魔门中人目如喷火,暗自握紧了自家刀柄,怒不可遏。 “哟!我说这血刀神主可真是非常人!拿得起放得下,连这娇妻与偌大基业也能说扔就扔了,耍了这招金蝉脱壳,倒是好大的气魄,我等佩服之至!啊?佩服之至呐!哈哈……” “哎我说陆老六,难怪人家号称一介枭雄,换作是你这孬怂,你舍得这如花似玉的美人儿媳妇,这经年打下来的江山,只顾得自家性命么?要我说也就该好生学学,学学人家血刀神主这能屈能伸的本事,说不得你也能成为‘一介枭雄’呢!哈哈!” “哈!说的是、说的是,若是换作俺陆老六,有这美人儿媳妇与一大名门,定是舍了命也要拼上一拼的!这枭雄的本事,看来俺这辈子也学不会了,这枭雄……俺不学也罢!不学也罢啊!哈哈……” “……” 唱腔捧哏一般的嬉笑怒骂,唇枪舌剑喧嚣袭来,尤为难听,饶是脾性尚好的血刀魔门中人,此时也听得面色一阵青一阵白,但这些讥讽里所言又是事实,自家才归来一日一夜的门主,大战之前的确又不见了踪迹,使得血刀魔门中人便是欲辩驳,张张嘴却偏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更是憋屈得难受,心头那失望、悲凉与恼怒化作洪流,让他们忍不住要宣泄出来,不是敌人毁灭,就是自家毁灭。 数十上百万血刀魔门中人的沉默,偏生有一股子令人心悸的恐怖,尤其是那些充血瞪圆的眼珠,扫过剑魔门人身上便似割肉般锋利,那压抑的毁灭之气令人不寒而栗,好似能毁灭天地一般,又似一头头被逼入绝境的凶兽,极度压抑着正自择人而噬。 祝家大兄紧握拳头,虎目狠瞪对面守穗,咬紧牙关嘴唇微微开阖,却无丝毫声息传出,但在许员外耳畔,早已传来祝家大兄宣泄羞怒的咆哮密语。 “这是为何?老许你说,这是为何?明明早前不见主上,我等还道主上早已去夜袭那守穗狗贼去了,怎地此时此刻,那守穗狗贼还好端端、大模大样坐在我面前,主上却是一去不返,没了踪迹?难道主……啊呸!他呼延这般孬怂?竟真如这些个跳梁小丑所言一般,金蝉脱壳自去逃命了?他娘的……他娘的……算我祝梁跟错了人!怎会认了这么一个奸猾之辈做了主上?” 许员外那平日与人为善的胖脸上,再没了亲和笑脸,此时也是阴沉得厉害,却也不忘朝祝家大兄沉斥密语道:“住口!主上这般做,定有他的道理!你身为手下臣属,怎能如此对上不恭,污言辱骂?休要在此耍脾性!” 训斥两句,他又复语气稍缓,开解道:“你也不想想主上与夫人情同伉俪,定然不离不弃,若是打定主意要逃,又怎会舍得留下夫人在此受辱,早也二人一道趁夜走了!而今夫人尚在坐镇,便说明主上离去有因,定有必须一行的缘由,一看便知此乃主上迷惑仇敌的算计,怎地旁人落入圈套,连你也掉了进去?” 这一番话在情在理,祝家大兄愣愣间忽而懊丧,讪讪挠头笑道:“你看我这榆木脑袋,果然是一团糨糊!我便说怎地到了这般地步,夫人还能如此镇静,原来是早已胸有……那什么成竹了!哈哈!我便是杞人忧天,忒的自讨没趣!” 听得他歉然自嘲,许员外瞪了他一眼,对这从来憨直的老兄弟自是无甚火气,却还是佯作肃容告诫道:“待得此事了结,你要记着自去夫人与主上面前请罚,日后也再不得如此乱放胡话!对主上恭敬有加,言语不可再有一丝半点儿的不恭,否则我定要割袍断义,与你断了这经年交情!” 待见得许员外似是发怒,言语严厉已提及断交情之事,祝家大兄亦慌了神,赶忙讪笑讨好道:“是我祝梁孟浪了!这个……嘿嘿,下不为例,下不为例!待得此事之后,我定去向主上与夫人请罚,重重罚我一番让我心安!你便饶我一次,日后若是再犯……” “嗯?”许员外眯眼佯怒,冷笑道:“还想再犯?” 祝家大兄总算心有灵犀,恍然便自连连点头,肃容保证道:“绝不再犯了,绝不再犯了!你与我们五兄弟那是数万年的铁交情,不似亲兄弟更甚亲兄弟,这般交情哪能说断就断了的?我们五兄弟脑子笨,若没你老许在旁时时点醒、策应着,说不得何时便要惹出滔天大祸,小命皆休啊……” 看他一脸苦恼、哀求,许员外险些失笑,却也感动这真挚的兄弟情谊,只是不合时宜,他唯有强自压下那笑意,转而刻意板着脸,却也忍得辛苦,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不愧是言无忌讳的铁交情,许员外那一丝乍现的笑意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他祝家大兄,见状便已知许员外心情转好,于是他也放下心来。 经得许员外一番开解,他再听见那漫天飞舞的讥笑、嘲讽声,甚或再见得对面漫山遍野的得志小人模样,出奇的没了忿怒之心,反倒越看越觉着滑稽、可笑,却也如许员外一般生恐坏了主上与夫人的“大计”,不敢笑出来,刻意板着脸,却又忍不住密语问道:“那我们现在……该干嘛?” 许员外一脸高深莫测的神色,淡然密语道:“看戏!” 祝家大兄闻言点头不迭,对这吩咐自是极为赞同,待得亲兄弟们问询,便将许员外先前言语依葫芦画瓢复述一番,自是换来四张恍然大悟的面孔,连带这五兄弟的眼神,也变得兴奋开来。 他们一众血刀魔门高层心里有了底,但得亲近人问询,却也顾忌知道的人太多而坏了“大计”,自是半字不漏。 寻常血刀魔门中人不知内情,也没这般精明眼力,只看自家掌权之人俱是沉默得一言不发,任凭那对面肆意辱骂、讥讽,心头失望更自失落,转而愈发愤怒而不得宣泄出来,憋得这口气充斥胸膛,恨不得独自杀将出去,哪怕瞬间便被万剑穿心而死,也比这般憋屈痛快太多。 “夫人下令吧!咱们虽说境界低微,但也不是没血性的孬货!我苏明头一个请战!” “大师兄!你倒是说话呀!你破千军身为我血刀魔门真传大师兄,在这时候怎能不说话!还请你为我等请愿,让夫人下令开战!” “祝大长老,你平日不是教诲我们该快意恩仇么?怎地到了这关头反倒不说话了?带我们杀过去吧!便是死了也求个痛快!” “还请许大长老发话,只需你们一句话,我等誓与血刀魔门共存亡!谁若打算去朝那守穗奸贼投臣效忠,做一条忠狗,我死了也看不起他!” “说的是!请夫人下令一战!” “……” 在这诸多热血门徒高吼请战之声中,破千军沉默不言,许员外宛若未闻,祝家五兄弟难免尴尬,但为保“大计”却也不会接口,而端坐中央的柳烟神色恬静,垂目仿佛在打量自家玉指的光泽,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也不知在想什么,亦是一言不发。 倒是对面守穗蹙眉扬手,让周遭叫嚣渐至消无,他玩味打量着柳烟,似是觉着十分有趣,“既然呼兄久无踪迹,就这么干等下去,不知要等到何事去了。想必呼兄自有他的打算,也该知道就算公正一战,他也绝不是我的对手,是以他这一去十有**便不会再回来了。” “也对,”守穗忽而露笑,“趋吉避凶乃是人之本性,明知不敌而拼命,也不像呼兄的脾性,以呼兄的手段,总该会有东山再起的一日。夫人与血刀魔门的诸位,不若暂且受本尊护佑,待得日后,再与本尊一道看着呼兄是如何东山再起,如何?” 他这话说得委婉,但欲图表达的意思,想必是个人都能听明白。所谓“暂且受本尊护佑”,实则这护佑便再无停止的一日,自是欲将血刀魔门并入他的麾下,做一个臣属门派。 而对她柳烟的“护佑”,则又是另一番含义。倒是守穗对这能一手撑起一个名门的奇女子动了心,加之这奇女子的容貌更是超凡脱俗,万里挑一,本事又如此了得,自不该委身与那不成气候的呼延,唯有做他守穗的夫人,才是门当户对,理所应当。 “倒要多谢剑魔神主的好意……” 柳烟悠然出声,便引得守穗面色大变,只因他夺了剑魔门后,便该接任剑魔神主之名,但他守穗何其高傲,自不愿接受旁人遗下的称讳,平日里早已成了忌讳,今日柳烟当众唤了一声,明面上似是恭称,实则仿佛狠狠刺了守穗一下,自是令他顿时笑意全无,面色阴森,心里甚是不快。 可惜柳烟却不顾及他守穗的脸色,樱唇轻启似是将要说些婉拒的话,但一抬头遥望到虚空那疾驰而来的身影,面上便露出灿烂如花的笑容,明艳动人,竟让守穗都一时间看得呆了。 二二四、怜悯 “好动人的女子!” 守穗心头不由自主地喃喃,怔怔望着柳烟这瞬间倾城的笑容,目光渐至变得痴迷、炙热,“这等绝世妙人儿,才貌兼备,世间不可多得,怎能做了那呼延熊货的夫人?似这等美人,只该做我守穗的……圣祖夫人!” 就在他神为之迷的当口,那明艳笑脸上红唇微启,叫出了一声令他愤怒的呼唤,使他顿时扭头瞪去,死死盯着那狂奔来的身影,面色阴沉到了极点,怒不可遏。 “老爷!” 呼延胯下那黑骏龙马行若奔雷、流星,横空疾射而来,柳烟这一声呼唤余音未落,他已然哈哈大笑策缰驻马立于山门前,翻身下马探手握住了柳烟柔荑,稳稳坐在那中央尊座之上。 “门主……他并未舍弃我们!” 待见呼延归来,无数血刀魔门中人眼眶颤颤激动,心里不约而同升起这振奋人心的念头,那失而复得的暖流横扫心田,于是无需何人招呼,便已齐齐爆发出震天动地的欢呼,一浪高过一浪,压抑许久的士气一扫而空,瞬间高涨非常。 “哈哈!抱歉抱歉!” 嘴上连声说抱歉,可他呼延面上却寻不到一丝歉然之意,兀自爽朗大笑,轻轻拍打着柳烟手背,感受那诱人软滑,心情自然更是舒畅,“两万余年未曾归来,总是落下许多事宜,这一回来便只能奔波忙碌,四下走动了一遭,忙到现如今才勉力脱身,倒是怠慢了守兄!但想着以守兄的气度,与本尊的交情,这怠慢之罪自该原谅则个,是吧?” 守穗闻言暗自咬牙,目光却紧盯着呼延握住柳烟纤手的大掌,心头没来由的愤怒、嫉恨。 先前他还是只打算收并血刀魔门,壮大自家权势,但自打方才被柳烟一笑倾心,他心里俨然已将柳烟视作了自家女人,如何见得呼延这般肆意“亵渎”,自是对呼延恨意猛升,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立时将他那染指柳烟的脏手切个粉碎,再将他碎尸万段才能泄恨。 心里藏着恨,守穗此刻也再也扮不出气度,咬牙森笑道:“呼兄果然忙碌,只不知此番走动一遭,可曾得偿所愿,请动了哪一尊大神?” “哈!还好,还好!”呼延打着哈哈,兀自笑得憨直,“这一遭的确得偿所愿,倒也不虚此行!” 听得呼延同他虚与委蛇,守穗倒是心里一紧,暗自警惕四望,却只见得呼延到来,其后再无前来的身影,这便惊疑不定,猜不透呼延的算计,一时间不敢擅动。 好在此时,遥遥悄然奔来数道身影,混入剑魔门中人的人海中,便自径直潜到守穗身侧。 待见这数道身影为首之人,守穗自无甚好脸色,没好气密语喝骂道:“本尊信你烨文办事得力,才将这盯梢血刀神主的重任放心交给你,但你是如何做事的?自打清晨跑来禀报两句,便至今再没了消息,办事不力暂且记下,日后再与你清算!快与我说道,这秃贼是否请动了那……器魔道祖?” 烨文被骂得冷汗直冒,跪拜不敢辩驳,待得守穗问起呼延的动静,他却免不了露出一丝古怪神色,迟疑之后才咬牙密语报道:“禀告主上,那秃……那血刀神主并未前往器魔圣山,而是一路上到刀魔山巅,随即惹得数次大乱,身处那刀魔山重地,我等不敢靠得太近,是以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其后这血刀神主便自急匆匆赶回了血刀魔山……” 耐着性子听到此处,守穗终是不耐烦打断道:“也便是说,他呼延并未前去器魔圣山请援?” “正是!” 得了准信,守穗眼珠微转,打量着对面呼延与周遭谈笑风生间的神情变化,终是笃定,暗自冷笑道:“果然是色厉内荏,与我耍弄心机、故弄玄虚,不过强作镇定罢了!” 探明了呼延再无强援,单凭他便断断不是自家对手,守穗愈发放下心来,眯眼嗤笑,扬声道:“呼兄既然已到,照昨日所言,你我便别再耽搁,放手一战,定夺这血刀魔门与剑魔门的归属吧!” 扬声之间,他慢慢自尊座起身,踏步虚空而上,转眼间已然负手斜剑,傲然立于高空,雄浑气息肆无忌惮弥散开来,顿时便令在场百余万人皆尽如遇重压,方圆数里鸟尽希声,瞬间便已嘈杂尽去,归于寂静。而他高高在上,目光冷冷俯视呼延,自是一副大家高手应有的睥睨气派。 便在他这盛气凌人的目光逼视下,呼延似是神色微变,强自笑道:“远来是客,守兄难得来我血刀魔门一坐,何须早早动……” 听得他这言语,守穗愈发觉着他是在强撑,故意拖延时日,怕是打的言语游说而一笑泯恩仇的打算,自是不愿他阴谋得逞,顿时蹙眉打断道:“本尊犹自记得昔年呼兄的豪迈之气,怎地才两万五千余年不见,呼兄尽变得如个女人一般婆婆妈妈,磨磨叽叽起来?本尊却懒得啰嗦,还是尽早一战,了结了此事,才好放心坐下来饮酒喝茶!” 这话暗嘲明讽相激,在守穗注视下,呼延羞怒胀红了脸,终是被激得站起身来,踏步欲上虚空,却似是清醒又自犹豫,待得与守穗那鄙夷目光相对,终是怒发冲冠,踏步而起,悲容道:“也罢!左右逃不过这一战,你我兄弟终归还是要生死相见了……” “哼!”守穗见状心头却是止不住的冷笑,“推诿不过便要讲交情,望我念及往日情谊放你一马么?你却忘了,你我均不是甚心怀仁义之人,这一套又怎会有用?为时已晚,我出弓没有回头箭,欲图重振剑道昔年声威,唯有如此步步吞噬才行。至不济待得你落首之后,本尊兴许会心生怜悯,替你收个全尸吧!” 心里如此做想,守穗面上却一声感同身受的哀叹,“呼兄无需如此介怀,你我早已不是当年身份,各为其主,走到这一步已然骑虎难下。今日便让你我暂且抛弃交情,正该使出全力一战,以此为对方践行!” 用的“践行”一词,其意不言而喻,这将是生死一战,败者便由胜者送行去死! 呼延闻言默默点头,一挥手已然逼出魔刀,紧握刀柄肃容道:“既然如此,守兄接招吧!” 暴喝一声,他气息暴涨,瞬息已然血气如虹,直冲云霄,气势却也不弱。 只是看在守穗眼中,却只能换得心头一声嗤笑,“他果然天赋低劣比不得我,看模样已然得了刀圣真传,可时隔两万五千余年犹自只是寻常纯血神境,还未曾熬炼圆满,左右不过数万大山之力,倒是我高估了他!” 待得呼延欺身强攻到近前,那一道“全力迸发”的刀气果然不过五、六万大山之力,守穗便连剑也懒得使唤,兀自挥手凝化百丈巨掌拦在身前,不忘颌首指点道:“不错,不错!两万五千余年不见,呼兄的确未曾荒废时日,竟已是纯血神境的修为,果然刻苦!只是这一刀仅是化众之境,看来守兄未曾悟透你这至魔刀道的圣域之境,也罢,待会儿本尊便让呼兄开开眼界,看看这圣域之境的招式,是何等威势……” 他这话看似指点,其实于他们这等身份,如若师尊指点徒儿一般的口气,自是对呼延的无尽羞辱与嘲弄。守穗也懒得与他废话,兀自仗着自家武力过人,如此羞辱一番,便自打算让他一招彰显自家风度,再行轻而易举破去呼延这一刀,随即以摧枯拉朽之势将他一举斩杀。 只是他那纯血所化的巨掌挡在身前,便未曾留意呼延眼中闪过的那抹寒光,亦未曾见到呼延自那数万大山之力的一刀之后,悄然间再度拔刀,雄浑刀气散化百万凶魔之众,呼啸怒吼汇作铁血洪流,朝那守穗巨掌席卷而去! 直待得肉掌传来剧痛,守穗才面色急变,惊怒欲图抽回手来。但这刹那时间,他那纯血巨掌已然被这百万凶魔的洪流斩做了漫天血花,被打散的万千血珠未及四散回归体内,已然被呼延手掌所化万千血丝悉数网罗包全,强行收进到他呼延的体内,强横炼化开来! “尔敢!” 这一掌一臂的损失,便让守穗瞬间失去了艰难熬炼得来的十之一二的纯血,这损耗极大,超乎守穗预料,怒喝一声昂然拔剑,便有宏大剑气幻化六十万剑兵,亦是怒容劲衣打扮,手中明剑煌煌,与那呼延残留的数十万凶魔激斗开来。 只是此时此刻,他守穗本就实力略逊,又自失去先机,更被呼延逼近到了身前,自是立时便已陷入身死危急之中。 只见呼延长刀连挥如化幻影,瞬间便有亿万凶魔铺天盖地围住守穗,令守穗疲于应付,守住肉身已然艰难,欲图反击却是成了奢望。 直至此时,守穗如何还不知他呼延的算计,竟是低估了这秃贼的奸诈与本事,如此强横实力犹自耍诈,正是杀机毕现,打算就此将他守穗彻底斩杀,不留余地! “不!此乃魔界,你不敢杀我!”待见得呼延图穷匕见,那足足四十万大山之力的力道差距,令他知晓今日怕是在劫难逃,顿时慌了心神,尖叫怒吼开来,“我乃一介神主,掌领一方名门剑魔门,魔祖早已定下规矩,神主之间不禁私斗,但在魔界境内,不容无辜诛杀!你若杀我,便不怕魔祖降罪么?” 呼延刀刀狠戾,只是怜悯望着守穗,好似在看世间最为滑稽的可怜虫,摇头叹息,密语道:“你却不知你这一条小命,早已被你那寄予厚望的魔祖大人……卖给了我!” 二二五、降罪 此时的守穗,不过也是在病急乱投医罢了。 说到魔祖定下的这“神主间无故不得死斗”的规矩,虽说是明令禁止,但魔祖不问世事已久,这规矩也因此名存实亡。若非是各大名门皆有强横门主坐镇,抑或有些旁的缘由,否则那诸多小门小派间的厮杀,俨然已变得公然、明朗,如若群雄逐鹿一般残酷。 每年兼并崛起的门派不在少数,但每年被杀得落败溃散的门派,却更是数不胜数,而这新生血刀魔门能够在这等境地下稳稳两万五千余年不倒,反倒呈现出如若名门的向荣气象,神主夫人柳烟在其中自是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可谓居功至伟,在其中花费的心血,也可想而知。 血刀魔门看似名门,但毕竟是新贵,崛起不过两万五千余年,比起剑魔门、刀魔门这等动辄数百万年计的老贵名门,的确缺了一份底蕴,几分沉淀,在魔界中人看来,也只是拥有了成就名门的潜质,却无人觉着它已然是名门了。 是以如今身为剑魔门主的守穗欲图对血刀魔门下手,只因这魔祖定下的规矩而今只在名门间俗成,这血刀魔门还没能称之为名门,以名门兼并一个并非名门的门派,自是无需有甚顾忌。 但换作呼延欲杀他守穗,情形又大不一样,这若是往高里说,便是以下犯上,是对魔祖所定规矩的蔑视,这便是大不敬之罪。虽说这听来有些古怪与不公,但魔界自经年前便已有了这等潜移默化的潜在规矩,是以便是让魔界中人听得守穗那声保命怒吼,也会觉着天经地义。 守穗便是捉摸清楚了其中门道,于是公然叫嚣兼并血刀魔门,更答应呼延今日当众一战定成败,正是自忖立于不败之地,觉着饶是有了万一,万一这呼延强盛过他,却也断断不敢杀他,他占尽先机又全无性命之忧,这才总觉着胜券在握,十拿九稳。 可当呼延一上手便示弱使诈,反攻更是一副杀气凛凛、必见生死的打法,看来真是胆敢不顾魔祖那规矩,要斩杀他这名门门主,守穗的算计全盘落空,眼见性命不保,自是慌了神。但他万万不曾料到,他已然将这规矩喊了出来,呼延却依然不管不顾,不止胆大如斯,更说出这令他心凉透顶的话。 “你却不知你这一条小命,早已被你那寄予厚望的魔祖大人……卖给了我!” 守穗一愣怔,待得与呼延那怜悯目光一对,心里愈发没来由的慌恐,似乎隐隐感到呼延并非诓骗他,而事实真是如此。这令他从头凉到脚的一句话,已然涉及他的性命安危,他自是拒绝相信,满脸惊怒道:“你……你骗我!你休想骗我!你是什么身份?连我成为这名门剑魔门之主后,也未能得到魔祖召见,你一个二流门派的小小门主,怎可能见得到魔祖大人?便是你邀天之幸,真见了魔祖……他又怎会和你说起我来?你……你胡言乱语,意图不敬,胆大妄为!你不尊祖令,必定不得好死!” 此时的守穗才是色厉内荏,呼延晒然一笑,懒得与他寡扯、辩驳,兀自肃杀出刀,封住守穗退路,四面八方皆有重重刀气所化凶魔大军围困得滴水不漏,逼得守穗无法再开口,拼命出剑守住自家肉身。 饶是如此,不旋踵守穗依旧已然狼狈到了极点,被逼得进退两难,刀气所化凶魔大军再度逼近,时而失守便被凶魔大军吞噬小半纯血,更是心慌不定,咬牙怒吼气息又行暴涨数十倍,自是逼的不得不使出了压箱底的禁忌秘法。 “剑气燃血!” 苦修而来的纯血,在这一刻疯狂燃烧,消耗暴增换来实力暴涨,他却也不敢再与呼延纠缠,自是拼命将周遭刀气凶魔一扫而空,转身便欲逃命。 只可惜呼延早已防着他这一手,又怎能容他如愿逃了命去,顿时刀气灼烧腰间一根肋骨,几乎与守穗不约而同,使出了刀圣嫡传禁忌秘法《燃骨爆》,亦是气息瞬间暴涨几近百倍,出刀如有亿万大山之力,所化亿万凶魔可谓魔焰滔天,再度将守穗死死困于刀气之下。 剑圣所传的禁忌秘法《剑气燃血》,本也该是一套顶级秘法,奈何守穗忙于参悟剑道提升境界与修为,本以为凭他如今的实力,无人再能逼得他使出禁忌秘法,是以这参悟禁忌秘法之事便自不甚上心,未曾如呼延般参悟通透,个中运力法门略微偏颇,使将出来便仅剩三、五十倍增幅,而今知道后悔也晚了,真是追悔莫及。 本就弱了呼延四十万大山之力,而今各自增幅之后,反倒将这差距拉得不可道计,自是败像丛生不可逆转,眼见便要落败身死,守穗自是真的怕了。 “呼延……呼兄!得饶人处且饶人,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你我当年也算有过一段患难之交,若非有我那时带你前去剑圣遗库,你又怎能得了那刀圣传承,又怎会有今日的这般风光?便不念在你我交情,只说我对你有恩,你也不管不顾,今日非要杀我么?” 待见呼延不留情面,摆出必杀他的狠心,守穗愈发惶急,几近哀求道:“呼兄你也该是重情义的人,怎能恩将仇报?你我……何至于到这等你生我死的局面?不若坐下来一谈,你若看上这剑魔门……这剑魔门,我拱手相送便是!你若还想要我这血肉……对,对对对!还有那剑圣遗库的诸多宝物,我也一并奉上与你!只求你……放我一马吧……” 这时忙于哀求,出口自然有些分神,哪里还抵挡得住闷头猛攻的呼延狠招,被呼延循着他剑气里一丝空挡轰然劈刀而去,便见守穗肉身瞬息被亿万凶魔组成的洪流吞没,散化万千血珠。 “放我一条生路啊……” 直到这等地步下,守穗犹自奢望呼延良心发现,血珠四散欲逃之际,犹自不忘神念哀呼。只可惜呼延冷面如铁,却也不搭话,兀自挥掌舞动神血漫天,诸多血珠化作张张细网,将守穗那漫天血珠纷纷拘捕,细致盘查未曾遗漏一丝一滴,这便皆俱收入体内徐徐炼化。 待得将守穗神血一网打尽,再无翻身的可能,呼延这才满意收刀,负手飘落山门,稳稳落坐到自家尊座上,冷眼望着前方漫山遍野呆滞失声的刀魔门中人,却是一言不发。 两位强横神主当空之战,在地上人群看来自是精彩、激烈,玄妙非常,但关乎自家日后命运,便是最为沉稳之人,亦难免心存紧张,均是聚精会神仰头紧盯战局,那紧张气氛之下,让人大气都不敢喘,自是静可闻针,无人胆敢喧哗。 本以为必胜的剑魔门中人,早已兴奋等候着自家神主获胜之后,便该抢先发出热烈欢呼,奉承赞颂,谁曾想那战局自打开始便自急转直下,令太多剑魔门中人头脑发懵。 而这神主之间的厮杀,激战之速快得使人目不暇接,剑魔门中人尚未回过神来,高空之战已然尘埃落定。 而这神主之间的厮杀,激战之速快得使人目不暇接,剑魔门中人尚未回过神来,高空之战已然尘埃落定。快打快杀,那喜怒无常、嚣焰如斯的新晋剑魔神主守穗,才强夺了剑魔门作威作福不过数月,此时此刻已然化作旁人手下的一缕冤魂。 断断不过数月,剑魔门便经历了几番易手,大起大落、大悲大喜,这唱戏般的剧烈转变,实在让剑魔门中人一时之间难以接受,齐齐呆望着那获胜的剑魔神主,与他对视的目光,却有太多的迷惘与麻木。 剑魔门里的硬骨头抑或死忠,早已在守穗夺权之后清理得所剩无几,此刻在剑魔门得势的多是阿谀奉承、见风使舵的高手,待得感受到剑魔神主那沉默之意,立马心领神会,纷纷带头朝呼延纳头便拜,欢呼高吼道:“拜见门主!” 这数人的带头,顿时令其余剑魔门中人如梦初醒,饶是烨文心里哀默如死,这时节也从善如流,与周遭一道朝新主子叩头高呼“拜见门主!”。在这如潮水般漫山遍野的齐呼声中,烨文偷偷望着那不怒自威的新主子呼延,联想到这数月间光怪陆离的经历,恍若做了一场永醉不醒的噩梦,心里百味杂陈的滋味,实在不可与外人道也。 而在呼延身后,那数十上百万的血刀魔门中人已然爆发出胜利的欢呼,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那一张张发乎本心的灿烂笑脸,实在令人心情愉悦,仿佛置身于庆功的海洋一般。 呼延高高展臂握掌呈拳,示意周遭噤声,似乎在这胜利之后,却未曾被这万众欢呼所感染,反倒面色愈发凝重。便在周遭纷纷噤声之后,呼延眯眼遥望某处虚空,微微蹙眉,便自沉声道:“本尊下令,无论剑魔门中人,抑或血刀魔门门下,即刻整顿家眷,前往魔界界门……出发!” 血刀魔门中人今早便得了暗示,自是早已收拾妥当,虽说此刻听得这不合时宜的号令有些愣神,但很快便接连反应过来,二话不说纷纷结队出发。 那剑魔门中人对这古怪号令弄得措手不及,但在呼延斩杀守穗的凶威未消之际,再如何不解、惊疑也不敢质疑,自是心藏慌乱一面急忙神念传音,让留守剑魔门的家眷们尽快赶来,一面紧跟上了血刀魔门中人前行的队伍,私下里却被这古怪号令闹得人心惶惶,惊惧莫名。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魔界高空传出一个威严之音,天下皆可听闻,却是魔界中人太久未曾听到过的魔祖昭告。 “血刀魔门之主,血刀神主呼延以下犯上,不尊吾命!犯下大逆不道、目无尊祖之重罪,罪不可赦,当受灭杀之罚,特此昭告天下,引以为戒!” 二二六、行刑 “凡呼延麾下,刀魔门、剑魔门、血刀魔门三派中人受之牵连,受罪逐出魔界,永不得归。罪主呼延畏罪潜逃,现已至魔界界门,吾授命史道道祖史记替吾出山行刑,誓诛此獠,以正视听!” 这突如其来的天降祖命言辞严厉、肃杀,瞬息传遍魔界天下,但凡魔界中人皆能耳闻,却大多愕然以对。 说起这天降祖命之事,自打魔界避难到荒兽山谷后,魔祖便有整整百余万年不问世事了,这百万年间,也仅仅只发生过数次罢了。除却两万余年前那次搬运魔界,也曾降过祖命,再往上一次天降祖命,已然是数十万年前的事情了。 岁月荏苒,凡人寿命顶多不过万数、数万之年,有幸晋至身境者,才能坐享十万、数十万之寿,唯有神境高手,才得享百万之上的长寿。是以经历过数次天降祖命者,无非老而弥坚的诸多名门之主,算下来实在寥寥无几,能听闻这“接连”两次天降祖命者,也唯有那为数不多的一众身境之上的强者而已,而仅仅有幸听闻这一次天降祖命的,自是那些修炼不勤的凡人,这却占了魔界中人十有**之数。 对于这些个凡人而言,这等天降祖命之事实在新奇,待得知晓这言语乃是出自魔祖之口,再兼之感受到这祖命言语里的高贵、淡漠气息,自是惶恐又兼庆幸。是以诸多魔城里无论大街小巷,抑或阁楼、地窖,无分贵贱成片跪倒,向魔祖显示着各自的卑微与敬畏,口中齐齐恭诵着“魔祖显灵,恭谢祖恩”之类的言语。 这些个凡人自然见识低微,早已被这新奇、庄重之事吓得战战兢兢,没了旁的心思,但于那些阅历岁月、老奸巨猾的神主、圣人而言,在自家主殿中叩首恭拜之时,心念兀自急转,暗自却早已疑窦丛生了。 待得祖音消散,器魔道祖立时起身便欲出门,但抬脚忽而踟蹰,许久后那阴沉面上闪过一抹惊惧,终归暗叹一声,颓然坐回了自家尊座上许久无声,自是蹙眉苦思不解。 “今日这却是闹的哪一出?只说自打魔界避祸到了这荒兽山谷深处之后,老祖宗便已不问世事,一心苦修,昔年常见的降罪之事已然鲜见……不!这百万余年来,从未有过这般降罪祖命!为何今日偏偏破了例?” “这日子过得好端端的,难得我魔界如此外无忧内无患,正是经年未见的太平年月,为何自打这呼延一蹦出来,总能闹出点惊天动地的动静,偏就是他……又惹出了这等大祸?” 想及呼延这反骨之人,器魔道祖便愈发烦闷,“先前这守穗归来,便来本座这里报备过,本座观其心智非凡,隐有入圣之兆,正自苦恼无人制衡之际,昨夜便晓得了他呼延归来的消息,观其在本座视下犹自气息不漏,便揣度该也境界大进,自是制衡守穗最佳利器,本还打算着坐山观虎斗,待得他二人斗个你死我活之后,再行收拾残局,总也能有个几年的安生日子……怎地昨夜才被魔祖唤去说了两句话,一回来便成了这般局面?” 遥想自家先前才自魔山归来,听得魔祖云里雾里一番闲聊,正自对这番古怪召见摸不着头脑,而今再联想这番降罪祖命,顿时一阵心惊胆颤,心悸生寒,隐隐觉着这其中迷雾层层,应是牵扯极深,俨然不是他所能妄自揣度的,自是不敢再往下深究,转而强自平心静气,总算再度琢磨起旁的事情来。 “听得这降罪祖命之意,想是呼延与守穗二人之战已然分了胜负、生死,那守穗大败亏输,呼延……竟将他杀了?还敢畏罪潜逃?果然好大的胆子!”器魔道祖面露冷笑,却又暗忖疑道:“照二人的说法,这赌斗胜者是呼延,得以掌权剑魔门与血刀魔门自也算是情理之中,可这干刀魔门何事?怎地这降罪祖命之中,连这刀魔门也受了牵连?……三大门派齐齐逐出魔界?” 器魔道祖自这一句中,再度嗅出了浓浓的算计味道,神色古怪却也不敢再多想,转而苦恼长叹,“只是这事情出自本座这器魔道治下,可谓与本座息息相关,扯不开的干系!没来由惹出这一身骚,实在晦气!本座该不该去观刑?亦或是再去魔山向老祖宗请罪?唉!本座该如何权衡这其中利弊,如何行事,却怎地都这般难?” 受这事情牵连,器魔道祖自有他的苦恼,而其余强横神主甚或诸道圣人道祖,却也因此而惊疑不定,苦思无解,尤其是否该去坐观行刑,去与不去的权衡,也让人难以抉择。 若是按照上古的规矩,一旦有祖命降罪何处,但凡名门神主与诸道道祖,便该前去坐观行刑,以示观刑警身,引以为戒。但今日这事显然有些不同以往,里里外外皆透出古怪之意,似是背后潜藏着大事,诸多名门神主与诸道道祖自然都是阅历过人、老奸巨猾之辈,又怎能不知此事的古怪,自是犹豫不决,不知该不该走这一遭。 不提诸位名门神主与诸道道祖的烦恼,只说受得呼延之命赶到的剑魔门、刀魔门与血刀魔门中人,浩浩荡荡数百万人齐聚魔界界门前,待得降罪祖命传荡天下时,却“恰好”未曾出得界门。 这一行人多势众欲出魔界,自是被那界门镇守的林老拦了下来,对峙耽搁了片刻。这林老昔年无论缘由,总归是对他呼延与柳烟有过恩情,此刻职责所在挡住界门,便让呼延与柳烟觉着尴尬,碍于恩情无法出手,于是连番劝解、游说却无果,拗不过这尽职的倔老儿,便自在界门前耽搁片刻,直待降罪祖命降临。 听得降罪祖命之后,三派中人的反应大相径庭。满腹疑惑的刀魔门中人,闻言便懵了大半,其余人等哭天喊地,惊惶便欲四散。而早有疑虑、担忧的剑魔门中人,更是大半惊惧,惶惶间紧握剑柄与行囊,俱是欲图趁乱四散。倒是那血刀魔门中人,得了吩咐与号令,那惊慌之情渐至消散,转而有许多面露坚毅,严阵以待。 在这慌乱之中,呼延怒容拔刀,待见欲逃者便自挥刀斩杀,转眼间屠戮十数万众,终究将这其余人等杀得心惊胆骇,不敢再擅动。但这等凶威强杀出来的乖巧自是尤为勉强,饶是惧怕呼延而不敢动弹、逃逸,留下来的这些人大多瑟瑟发抖,惶惶不可终日。 待得强自稳住这慌乱,那林老忽而眯眼望着呼延,老唇微颤,忽而密语传音一声叹息,“将我打晕了吧……” 呼延咬牙,终归知道时不我待,自是不敢再犹豫耽搁,密语致歉一声“得罪”,便自扬手化作巨掌,将林老捏牢在手,心念凶意一震,将这老头儿震晕了事。 正值柳烟吩咐几人照顾这林老头儿的肉身,那头顶苍穹黑点一闪,便见史老头儿佝着腰背负手踏空而行,似缓实快,转眼间已然面无表情立在呼延身前。 “快走!” 呼延转身执刀,与史老头儿对峙之时,不忘肃容沉喝道:“劳烦夫人掌舵,将这一众刀魔门人、剑魔门人与我血刀魔门之人悉数移出魔界,务必安置妥当,便由本尊断后吧!” 大事当前,柳烟自也行事果决,点头应下随即紧抱了呼延一下,这便已然转身发号施令,紧锣密鼓吩咐这三班人马朝界门而去。 史家老头儿负手而立,目光越过呼延打量着柳烟,看了片刻兀自颌首赞叹,“常听人说你这血刀魔门出了个铁娘子,手段了得非常,今日得见才知,这等贤内之助,果然是名不虚传……” 他这话说得和善,似是闲聊、寒暄,不带丝毫杀气,但越是如此,呼延却越是一副剑拔弩张的凝重模样,丝毫未曾掉以轻心,挤出一丝笑容,兀自打了个哈哈,“能得夫人垂青,自是我的福分。只是此事我与魔祖早有交代,却不知你史老头儿为何还要走这一遭?” 这正是呼延担忧之处,自打与那魔祖做了买卖,呼延心里便自觉着不甚踏实,总觉着自家占了太多的好处,而这魔祖也不该这般好心。于是他归来之后,便忧心忡忡,兀自做着最坏的盘算,一路匆忙敲定诸多大事,便欲凭这神速抢占先机,以免生出变数。 只是没曾想到得这最后一步,眼看便将踏出魔界海阔天空,偏生仿佛出了些计划之外的差池。 原本照他与魔祖的计谋中,这降罪祖命算是合情合理,但史家老头儿不过客串一番,断断不该在此时此地现身。自打见得史家老头儿到来,便也隐约坐实了呼延那最糟糕的猜测,恐怕与魔祖的这一桩买卖,他得了这诸多天大的好处,却是要让他……用命来还了! 史家老头儿闻言一笑,缓缓伸手执笔遥指呼延眉心,眯眼轻笑道:“血刀神主是个聪明人,听老祖宗赞说,你是天底下除了老祖宗之外最为聪智的人了……老朽走这一遭所为何来,想必血刀神主早该猜到了吧?老朽却不知太多,只知老祖宗下了降罪祖命,唤老朽前来行刑,老朽也唯有听命行事罢了……” 二二七、犹豫 “史老头儿……” 听得担忧成了真,呼延自是心下一沉,亦是眯眼闪过一抹寒光,“此乃魔祖亲自授意本尊之事,说起来本尊也不过奉命行事罢了,但在魔祖所言之中,却断无让我送命之意!本尊劝你动手之前,还是先行禀告魔祖一声才是!” 史记摇头,但那看似昏花的老眼望着呼延,仿佛也有一丝淡淡的怜悯,“老朽来之前,未曾听闻魔祖另有授意,是以自该听从降罪祖命行事……血刀神主,多说无益,还是让老朽送你一程吧!起码老朽动手,总能给你留个全尸……” 呼延闻言双目暴睁,怒喝道:“史老头儿你岂敢妄自行事!休要执迷不悟,本尊却也懒得与你寡扯,尽快去禀告魔祖吧!” 这边厢对答拖延片刻,三派门人生恐二人开战而被殃及池鱼,是以退出魔界倒也其速甚快,此刻已然去了七七八八,所剩无几。呼延见状暗自松了口气,兀自留下一句怒喝便欲转身逃离,哪曾想刚一动身,那史家老头儿手中玉笔一抖,便在虚空如走龙蛇,须臾间已然以星光虚画出漫天符箓,洋洋洒洒好似上古祭告天道的铭文,转而已呈牢笼之势,将呼延紧封其中! 骤然遇袭,呼延惊怒交加,却自忖实力不弱,倒也未曾太过惧怕这圣人招法,兀自怒吼出刀,挥洒百万凶魔直扑一面星芒符箓而去,自是欲图全力破开一面,就此脱身而出。 “轰!” 百万凶魔之众,便有百万大山之力,哪曾想这等巨力砸在那看似细密的星芒符箓之上,只爆出轰然一声巨响,却未曾撼动这一面星芒符箓丝毫,那乍一看细弱的星芒符箓,竟是坚不可摧! 待见这一幕,呼延才暗自心惊,至此再没了小觑圣人之心。 他得了刀圣传承,倒也知道这圣人之上的力道,待得踏入圣境之后,十万大山之力又复凝实,亦会刚极而生柔,化作一海之力。这力道如海比之力道如山,自是又增太多玄妙,到得这境界的力道,刚中有柔,柔中有刚,刚柔并济隐隐符合天道阴阳之意,虽说一海之力堪比十万大山,但十万大山难填一海,一海之水却能吞没十万大山,这力道本身有了高下之别,欲图以神境挑战圣境,自是艰难至极。 但他曾经本以为自家用《刀气淬体炼血**》熬炼血肉,而今到达神境巅峰已有百万大山之力,对敌寻常神境巅峰,便如圣境出手般足以以一敌百,则他与低阶圣境相差仿佛,即便略有不敌也能自保无忧,待得此刻真个对将开来,才知道自家这念头实在大错特错。 饶是他强过寻常神境巅峰十倍,但一来力道有了高下之别,二来这史记史老头儿竟也不是初入圣境之辈,单凭这一刀试探出来,这老家伙实力深不可测,单单一粒星芒符箓便有一海之力,将他围困当中的星芒符箓,乍一看也少说有万数之多,这老头儿几近是圣境巅峰的修为,实是恐怖之至! 无非瞬息,这万千星芒符箓所化的牢笼迅速紧缩,呼延惊怒之余已然不管不顾,唯有即刻又使出禁忌秘法《燃骨爆》,燃烧一段肋骨换来力道暴增百倍,不顾损耗般拼命舞刀,那一道刀气化作亿万凶魔,犹自层层叠加,才勉强延阻住这星芒符箓所化牢笼的紧缩之速。 看似暂时延缓,但极力爆发犹自无从脱困,呼延心沉到了谷底,兀自知晓自家今日危机,生死已在旦夕之间,顿时心念急转,暴吼道:“放我出来!莫非魔祖亦要言而无信,失信于天下么?” 他这一声吼果然有了奇效,那史老头儿眉头轻耸,便自放缓了紧逼之势,眯眼寒声道:“失信于天下……你这是何意?” 呼延得了这片刻松弛,急忙重重喘息换了口气,这才面色阴晴不定,一面依旧拼命挥刀寻找脱困的时机,一面犹豫后才咬牙冷道:“魔祖暗授机宜之事,本尊已告知自家夫人、大长老许员外与自家徒儿三人,只需本尊稍有差池,自会命人将此事尽告天下之人,好叫天下人知晓……” “哼!” 史老头儿闻言似是暗松了口气,这便冷笑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血刀神主果然有些小聪明,但这又何用之有?在这魔界之下,一应风吹草动皆瞒不过老祖宗耳目,只需听闻稍有风传,自会将之苗头扼杀,包管你要大失所望!这等宵小手段还想威胁老祖宗,实在可笑,可笑!” 但得呼延却也冷笑,兀自道:“在这魔界兴许无用,但他们此刻早已身在魔界之外,这事情的原委始末自会传遍上界天下,那妖国、仙境、佛土与诸多圣土之中,抑或是天下受难人族,皆能有所耳闻。实不知魔祖因此失信,日后若得人族重兴,谁人还会朝魔界投诚?只怕这便是因小失大,这一番失信,足以寒了天下人之心!” 这话顿时又让史记一惊,隐觉不妙,却又强自镇定道:“你以下犯上,不顾明令强杀名门之主,此乃不尊祖命、大逆不道的行径,老祖宗因此降罪于你,你也算罪有应得!便是你派人巧舌如簧,只是这事情摆在明面上,又岂能挑出老祖宗半点儿毛病?” 到得这一步,呼延反倒心静如水,振振有词道:“这世间总有看得透的人!加之本尊派人散播之中,便也有昨日魔祖与我的详尽对答,只需明眼之人,对比魔祖尽百万年来的行事,自该看得出此事的蹊跷,知道其中何为真、何为假!真相必将大白于天下!” 这一语说得史记面色微变,呼延却犹自觉着不够,促狭笑道:“尤其是诸道道祖抑或神境强者,俱该是有这般眼力之人,日后若有我人族重兴之时,魔界若想权倾族内,单靠本身神主、圣人,怕是远远不够……若因这件小事而失了人心,这恐怕才是因小失大了吧?” 听得此处,才令史记面色大变,忍不住抬头偷偷瞥了一眼高空之上,似有问询之意。 他这似是隐蔽的行径却未曾逃过呼延的注意,也立马抬眼一看,不禁双眼微眯,瞳孔猛缩。在他们激战之处的高空上,那悠然翻卷的浓云之中,恍惚有一道微不可查的人影隐匿其中。 在此时此刻能够隐身在旁之人,其身份不言而喻,自该便是魔祖无疑。 这让呼延觉着莫名的古怪,猜不透魔祖在此观战有何用意,他扪心自问,自家不过是一介小小神主,实在当不得这等堂堂至境大能的魔祖如此重视。加之先前那一桩也透着古怪的买卖,这魔祖在其后的算计与用心,愈发变得令呼延捉摸不透,胆颤心惊。 他隐隐觉着,好似自家在不知不觉中,甚或是在他未曾出世之时,打从那刀圣之处开始,便已落入一个扑朔迷离的局势里,这一世也未曾逃出那一只深藏于暗中的巨掌的掌控。 哪怕这只是他恍惚的揣测,也足以令他在这一刻遍体生寒,离奇的恐惧与不安。但是在这时节,他所知太少,一切都仿佛镜花水月,任他如何推衍、琢磨,也断断理不出个头绪来,唯有将这未知的恐惧深深掩藏,转而担忧此刻自家的生死来。 这一刻的呼延太过脆弱,由不得他不去担忧,便因生死极为罕见的再度脱离了他自家的掌控,此后究竟是死是活,他已然无从选择,只能看那隐藏在云层里的人影最终如何定夺,生死只在那人一念之间。 但是在这紧要关头,那云层里的人影一动也不动,出奇的沉默,谁也猜不透他此时的沉寂,究竟是在想些什么,抑或在权衡什么。 待见这人忽而沉默不语,呼延反倒略觉轻松,他怕就怕魔祖毫不犹豫下令将他杀了,他便任有天大的手段,今日也难免一死了。只要这人未曾下令,这沉默便是他在犹豫、权衡,便是代表呼延还有生的希望,对此时的呼延而言,这沉默自是好事一桩。 但饶是如此,最终判决未曾下达,这等候便如若煎熬。 尤其是他呼延尚在史记这星芒符箓所化的牢笼中,他便忍不住想要挣脱出去,不愿一直受制于人。于是他连那禁忌秘法也不敢撤去,疯狂刀气反击之中,短短数十息已然在燃烧第三段肋骨,等若这数十息已然损耗自家百中之一的神血,消耗尤为巨大,使他肉痛不已,更自愈发担忧,生怕这魔祖犹豫太长,他等不到判决之时,便提前耗尽神血而死了。 在这患得患失的煎熬里,他可谓度日如年,没来由生起一股子暴戾、烦躁,暗自怒骂道:“娘西皮滴!这人太聪明果然也不好,做事瞻前顾后,权衡利弊太多,便自这般不利索!磨磨叽叽半响也没个准信,又不是他自家的生死,何至于这般艰难?换作是你家呼老爷我,决定这小小一个神主的生死,便宛如捏拿蝼蚁、蜉蝣一般,早该下手啦!” 他呼延兀自在心头抱怨、讥讽抑或怒骂,以此消解着心头戾气,而那史记史老头儿未曾得到吩咐,自是不敢轻易出手,眼巴巴枯等着上方老祖宗抉择,亦是等得艰辛。 转而是那高空云层的人影,仿佛事不关己般沉默许久,但谁也不知他此刻欲下的决定,对他而言是如何的艰难。但无论如何艰难,他总该拿出个抉择来,于是过了半响,那人影慢慢抬起了一只手臂,让下方二人的心也随之提了起来。 二二八、殉道 那高空上传来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不甘、哀默又复释然,一叹仿佛百味繁杂。 “让他去吧……” 史记闻言一怔,却是面露迟疑,不知这含糊其辞的吩咐,究竟是让他杀了血刀神主,还是放他离去。这话实在不好揣度,饶是伴随了魔祖数百万年的史记,一时间也难明其意,迟疑着不敢擅动,但他隐约自这一句话里听得出来,魔祖竟是罕见的犹豫难决。 “刀魔神主,今日放你离去,是望你念及这情面,待得日后某时,你能搭手为我传承这一脉留下些香火……” 到得此时,魔祖匿藏已然无甚用处,索性淡淡传声道:“那轮回血池倒也不能即刻予你,待我日后召你之时,你再来取也不迟。” 这一番话才说得明朗,史记得了这明示,立马玉笔一挥,使那星芒符箓所化牢笼弥散于虚空,亦是目光复杂打量着这好命的血刀神主,心头感慨万千。 呼延虽早有预料,待得听闻魔祖真个将他放了,一时间也是愣怔失神,待得这万千星芒符箓所化的牢笼消散无踪,他得了自在才如梦方醒,强自压抑着心头惊喜、激动之心,收刀朝那云层人影单膝跪下,抱拳沉声应道:“多谢魔祖不杀之恩!魔祖以仁厚待我,我便该还以诚信!还请魔祖放心,日后若真有用得上晚辈之处,必效犬马之劳!” 但听得呼延似是真挚的表态,魔祖却仿佛意味阑珊,懒懒道:“速速离去吧,勿要让我改了主意……” 这话让呼延暗自一惊,还真怕这魔祖也喜怒无常,说话间改了主意又要将他留下杀了,那时节才真真叫他欲哭无泪。他怕迟则生变,于是深深望了眼那云层人影,这便垂目抱拳喝道:“晚辈这便告退,魔祖后会有期!” 留下句客套话,呼延不敢再耽搁,起身便自化作奔雷直扑界门而去,转眼就已没入无踪,竟是直至离去也未曾撤去禁忌秘法,犹自燃烧纯血激增行速,说是体面离场,实则更像是拼命狂逃。 直至目送呼延出了界门,史记抬头却见魔祖尚在,这便踏步直上高空,没入云层一如往昔立在魔祖尊座之侧,待见魔祖依旧在望着呼延离去的方向恍惚失神,忍不住出声道:“老祖宗……若是碍于这小子碎嘴,我再跑一遭便是!到时推衍命星算清这一众人的去向,我便去将这些人一网打尽,让他们再也无从吐露何事!” 史记这一番话说得杀气凛凛,才有几分圣人应有的霸气,终是将魔祖自失神中惊醒,闻言轻笑道:“若只是他那言语胁迫,却是何其不堪一击,我有万千手段让他这算计落败,自是无足轻重,但……总还有些旁的缘由。此时放了他,便如放虎归山,饶是你亲自出手,也再难取他小命。你便好生看着吧,过不得太久,你看不上眼的这小子便能成了气候,到时你也不是他的对手。” 魔祖话里有些遮掩,未曾将话尽数言明,但他避开未提的话史记却也不敢多问,只是听得魔祖如此高估这小子,说是日后连他史记都会甘拜下风,自是难以服气,忿忿不平却又自不敢辩驳,唯有嘟哝道:“老祖宗自有高见,我本不该多言……但这小子不尽不实,我观他气量狭小,听得那什么‘后会有期’,分明便是对今日之事已然怀恨在心,日后还要来寻老祖宗报仇咧……” “连你都能看得出来,我又岂会不知?” 魔祖此时难得的和煦,仿佛放下了许多重担,言语亦是轻松,闻言笑骂了一声,这才淡笑道:“何止是怀恨在心,便无今日之事,待他成了气候,也势必图谋甚大。我日日忧虑的魔界大劫数,十有六七着落在此人身上,连我亦难幸免于难……” 此言一出,史记才真个大惊失色,惊怒道:“这贼子竟如此反骨?还敢恩将仇报?既然老祖宗晓得劫数在他,何必方才还放他逃命?不妥!我这便前去追杀,定要将他斩杀了事,也能免了我魔界大劫!” 他说着便要动身,却被魔祖伸手拦下,自是满腹惊疑,不解望向魔祖,却见魔祖平静如昔,淡笑如故,“我魔界承平太久,便是杀了这人也逃不过将有一场大劫,此乃是天定之数,你我无力回天。只是放过此人,倒能在这死劫中留下一线生机,为我魔界延续一丝香火,甚或连我人族重兴之望,也兴许便在此人身上……留他性命利大于弊,也算是我为人族尽一份力吧。” “莫非……莫非……” 平日里魔祖对这劫数讳莫如深,今日忽而听得他说得如此直白,史记亦心忧惊虑,双手止不住颤颤,眼中有了些哀默,不甘道:“老祖宗你知阴阳、识气运,乃是至境大能,莫非连你也全无破解之法了么?” 魔祖苦笑道:“天道如此,人力难违。饶是母祖、巫祖一流,功参造化、掌握大道,欲图逆天而行也遭了天谴而陨,在这天道之前,我这等至境大能又算什么?天命不可违,你我便知气运,也只能从善如流、听天由命罢了……” 待见史记闻言沉默,满脸的黯淡、悲凉,魔祖不禁笑道:“方才让你出手又放他一马,便是让他承你一份情,待得大劫到来,也算是替你寻一条活路,兴许你这史道,也能有重兴的好光景……” 听得魔祖宽慰,史记强自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脸,“老祖宗勿要与我玩笑了,到得大劫之时,若是老祖宗……我史记也不愿独活,只愿与老祖宗共存亡!” 魔祖闻言却是皱眉,郑重劝道:“你且听我一言,我身为魔界之主,那大劫势难逃命,但你却还有生机,便算不为了你那史道兴旺之望,也该为了我而留下些血脉。毕竟你才是我这诸多子嗣、后裔中,最为杰出的一人,若连你也陨落,那我这血脉怕是真要断绝于世了……” 听魔祖说得悲哀,又自这般言辞恳切,史记也不敢再执拗,唯有郁郁应下,“史记……听老祖宗的吩咐便是……” 见得史记答应下来,魔祖仿佛又高兴起来,兀自爽朗大笑道:“这般哭丧着脸作甚?又非我已然死了,抑或你要去出丧,大劫还未至,总该还有些欢快日子,自该享受才是。难得我今日痛快,索性你便来我殿中,我与你授道三年,有何精进便看你自家修为了!” 说起这授道,自是爷孙俩常做之事,尤其是史记幼年时,魔祖对这灵性非常的重孙甚是宠爱,教授时也极是严厉,但也亏得魔祖青睐、重视,才能有史记如今的成就。只可惜史记昔年叛逆,硬是自辟史道,未能继承魔祖衣钵,踏入魔道大道,魔祖对其引以为憾,而随着史记渐至成长,对此也时常有些抱憾。 但得他踏入史道,这所悟之道便与魔祖魔道南辕北辙,于是魔祖授道也渐至稀少。倒并非他失了恩宠,只是魔祖见这自家最爱的重孙已然踏上自家之道,时常讲解魔道反怕对他有害无利,唯有常伴身侧让其观望天地,自行感悟其道,才是对他最好的引导。 今日再度提及授道之事,自是有些玩笑之言,却让史记遥想起许多幼年趣事,这便总算有了笑意,兀自含笑点头,与魔祖一道回返魔山。 离去之前,魔祖不由得又回头,深深望了眼呼延离去的方向,那面上的笑意何其复杂,心里的滋味却再未与史记言说。 说是天命不可违,其实是天命难违,却并非不可违。若是硬要破去这魔界之劫,只需方才将呼延扼杀在此,再兼之魔祖耗费心血施为,也有几分避免劫数的成算,是以方才让史记出手拦下呼延,是真动了杀心。 只是待得之后,他又想及许多旁的事情,这些个事情却是许多人煞费苦心,甚或还有母祖、巫祖与诸多大能以身殉道才艰难造就的局面,而今眼见这希望已在眼前,只看他能否为人族希望而舍弃私心。 一面是私心、魔界与自家性命,一面是大义大仁,甚或是人族重兴之望,放到私心极重的魔祖面前,这抉择超出常人想象的艰难。一舍一得,无论舍弃哪一样都会令他魔祖也觉着难以割舍,需要细细权衡利弊、得失,最终却左右为难,分不清孰轻孰重。 但得最终他选择放了呼延,那顷刻间浑身竟一阵出奇的轻松,仿佛舍弃的并非一种念头,而是一层又一层的重担,使得他前所未有的轻松。 此刻他心里却无甚繁杂念头,来来去去也只有寥寥数语,待得这念头一闪而过,他自家反倒晒然一笑,与史记谈笑而去,走得何其洒脱。 “母祖,孩儿终于悟了……这以身殉道,原来是这等滋味……哈……” 而在此时,魔界界门之外,在一片慌乱撤离之间,三派或多或少趁乱散逃了不少人,待得呼延追上这逃离大队时,乍一眼望去也能看出少了小半,估摸着剩下未逃之人,兴许只有两百万上下。而且这剩下的两百万人,呈现在呼延面前的张张面庞,也只能见得惶恐与不安。 饶是最为坚定的血刀魔门中人,此刻也大多是面露茫然,浑然不知路往何去,家在何处,而那能让他们容身的圣土……又会在何方。 二二九、前行 剩下这两百万人,无论是剑魔门、刀魔门还是血刀魔门中人,相互之间的界限已然没有先前那般泾渭分明了。 尤其是刀魔门与血刀魔门中人,手执的兵刃相若,所习的俱是刀法,可谓同出一脉,混迹在逃难的人群中,若非是熟识,否则已然分不出原本归属,又兼之一道慌乱又一道忙于奔波,各自之间早已去了许多戒备。 只是那剑魔门中之人,所习却是剑法,只需亮出兵刃便知原本的归属,眼见周遭俱是执刀之人,自是心头难免生出一股子疏离与寄居人下的屈辱,抑或承受周遭含恨的瞪视,再想到如今忽而就背井离乡的窘迫,还有未来也不知将会变作何等模样,心头自是不大好受。 正因这诸多缘由,便自打听闻降罪祖命之后,诸多人方寸大乱,慌惶到了极点。 有说是受了这血刀神主牵连而被流放魔界,日后在那魔界外凶兽横行的荒兽山谷居无定所,他们这等战败门派必受奴役,定然被舍弃抑或做了凶兽口食的。 也有说是自此之后,他们永无宁日,漂泊不定,加诸原本的敌立与兵临城下时的嚣戾甚或辱骂必定遭人嫉恨,哪怕不被人送去做了敬献凶兽的祭品,也怕是被人使来唤去做了奴役、仆从之类。 甚或在剑魔门中人的预想里,能够想到最好的境地,也不过是平面上的共处,暗地里免不了诸多挤兑、迫害,哪怕明面上身份相若,其实也要阿谀、讨好,时时奉承那刀魔门、血刀魔门出身之人,才能苟延残喘的过活。 这样的日子,再好也好不到哪里去,能够猜想出来的也是各种糟糕、凄惨的情形,于剑魔门中人而言,甚至还比不上守穗掌权的时候。 那时虽说活得战战兢兢,时时便不知何处触怒那喜怒无常的守穗,因此丢了性命,但那时他们起码还是名门中人,还能有各自身为名门中人的高傲,日子勉强还能过下去。 可随着守穗陨落,这一切仿佛忽然间大变模样,在可预见的情形中,他们身为战败的一方,日子……怕是生不如死,彻底没了指望。 在这等惶恐下,便自呼延方才断后迎敌开始,太多剑魔门选择了溃逃,拼着受那血刀魔门中人利刀威吓、斩杀,也要留在魔界。哪怕被盯得太紧,待得逃出魔界后血刀魔门中人心神略松,便再度有人心思浮动,伺机便有无数剑魔门人逃窜而出,朝那魔界疾奔而去。 是以这期间逃去的百万众,除却被斩杀立威的十余万数,大半是剑魔门人,小半是刀魔门人,血刀魔门中人倒是极少。 而这成功逃离的八、九十万人,除却那在魔界便自窜逃的二、三十万人能够有命活在魔界,其余这四、五十万人在呼延看来何其可悲,假使未曾留备至魔盘,则势必落入在侧虎视眈眈的凶兽之口,能够逃进魔界者恐怕不过二十万数。 这二十万数人,等待他们的命运也怕凄惨,因为在呼延离去之前,耳识曾囊括百万方圆,似乎两侧和身后皆有数以十万计的大军疾奔围拢而来,应该他离去之后,这魔界界门便要戒严。 就算这二十万人狼狈逃到界门外,也断断进不去,假使魔祖下了严令,但凡遇见便会被屠戮,即便魔祖未曾下了严令,他们也断断进不去这界门,唯有在魔界界门外望眼欲穿,等待他们的依旧会是最为凶横、嗜杀的凶兽的血口。 即便是见机、胆识、谋略皆俱上乘者,也得有幸才能混入魔界,这一类人最终应是寥寥无几。 而这些个逃入魔界之人,呼延只觉得愈发可怜、可笑,因为他才在魔祖那里得到许多只言片语的暗示,自然知晓那魔界看似安稳,实则不知多久后便会大难临头,现今这阵势比之那时候,却是小巫见大巫了。 逃入魔界必死无疑,连血脉传承亦会断绝,唯有他这一路,才是真正的大难而后生,跟着他才会有可能过上安稳日子。 只是此刻他断断不会将这些话说出口,盖因除却魔祖那等大能可以窥视气运,预知安危,寻常人等饶是呼延与那诸多圣人也难知魔界将有大难,明面上看去魔界承平、繁盛,呼延便是说出来也无甚大用,兴许只被人当做是危言耸听,欲图收买人心罢了,如此一来反倒适得其反。 他暗自琢磨着诸多事宜,直待将要追上人群,才被周遭察觉他到来的血刀魔门中人的欢呼声惊醒,眼中未曾遗漏又自伺机逃逸的那些人影,却也不以为意,兀自朝柳烟所乘骑的龙马一跃而下,跨坐在柳烟身后,这便握住柳烟柔荑与缰绳,对柳烟询问眼神微微颌首,令得柳烟心领神会,这便扬缰沉喝道:“加速前行!” 待见得他归来,剩下那寥寥剑魔门人甚或刀魔门人的目光畏惧又自隐怒,血刀魔门人松了口气,正自庆幸自家门主平安归来,欢呼声响起却又见他面色凝重不减,便隐隐觉着忐忑,听得他号令“加速前行”,顿时纷纷策缰夹腿,让身下坐骑即刻提速,整个大队亦增速不少。 幸亏是血刀魔门中人早已有了准备,柳烟做事又是分外妥帖,这时节出了魔界,洋洋洒洒数以两百万众,便有血刀魔门中人在外围戒备,每隔数百丈便有人手捧至魔盘,以此震慑周遭凶兽。 否则他们这一众有老有幼,精壮不过百万,在许多凶兽看来便似一块鲜美的肥肉,拥有无尽诱惑,早已有太多凶兽闻风而动,此刻在人群四面八方若隐若现,面露贪婪、嗜血、凶蛮之色。饶是以至魔盘的气息震慑,也有许多胆大的凶兽蠢蠢欲动、作势欲扑,忍不住做着试探。 这边厢不再身处安逸、承平的魔界,这许多环视的凶兽,便成了一众人的首要敌对。任何人都知道这一点,是以哪怕有至魔盘气息环绕,待见得这诸多凶相毕露的凶兽环视在旁,实在让人放不下心来,前行难免心惊胆颤,惊惧不安。 面对人群的恐慌,呼延本该出手斩杀几头强横凶兽,以此震慑周遭,奈何他先前几番施展禁忌秘法,气血振荡未稳,被史老头儿困住又拼去小半神血,损耗极大还未缓过来,加之还要分神去镇压、炼化守穗的心念,便是想要出手也实在有心无力了。 破千军有心欲图出手,却又被柳烟摇头止住,但得柳烟却也没有出手的念头,只是娇躯慵懒,软靠到呼延怀中,仿佛一应重担,皆俱因呼延归来而卸到了呼延的身上,这出手慑敌的事情自该也交由呼延去了。 她闭眼之余,红唇勾起一丝满足笑意,仿佛享受着这这温暖怀抱的充实,就此功成身退,做了那安于享乐的神主夫人。她好似正自与夫君踏青,周遭人群惶惶不安的情绪与身处凶兽环视的险境,也丝毫未曾影响她此刻的愉悦。 她操劳血刀魔门数万年,将一个新生门派打造得如今几近名门的气象,其中耗费的心血可想而知,但她甘之若怡。但得呼延强势归来,她也难免松了口气,便要功成身退,就此退居幕后,将一应荣耀与风光,都加诸到呼延的身上,而她……她还是喜欢只做呼延的夫人,仅此而已。 在动身之前,她做了诸多对策,先前也难免忧虑呼延的安危,但为了稳住周遭人众,她唯有故作镇静、沉稳才能稳住下属,拉扯大半人马成功撤离,确定了前行方向。 但得见到呼延安全归来,她悄然松了口气,自然该让自家顶梁柱来接过这一应的重担,而对自家老爷,她自是引以为傲,对他全然放心,相信老爷能做得比她更好。 比方如今,呼延带来了绝佳谋划,连日后在何处安居也早已定下,她能因此而看到日后血刀魔门的兴盛,再无需她担忧日后,这是前所未有的轻松与安稳,有这样的老爷替她操劳,妇复何求? 而此刻的局势,说来也唯有呼延出手,才能对周遭虎视眈眈的诸多凶兽达到最佳的震慑之效。 放着让破千军前去,兴许拼命也能杀个一头两头的神境凶兽,但如此却是有害无利,反倒被其余强横凶兽觉着他们好欺,不旋踵便该群起而攻,反倒惹出一场大难来。 即便她亲自出马,以她如今这半身神境的修为,虽说她所习乃是上古功法,半身巅峰已有十万大山之力,也能因此斩杀几头神境巅峰凶兽,与此也无济于事。 唯有待得呼延炼化守穗神智,平息血气动荡之后,抽出手来收拾一两头强横凶兽,在这局面下才能震慑更多凶兽。 便在这人心惶惶之际,加速前行的两百万众离那魔界愈行愈远,难免生出离乡的哀愁与绝望,但得周遭凶兽不怀好意的目光下,倒也让许多人去了逃离之心,只能黑着脸认命随队前行了。 一行两个时辰对太多人而言可谓度日如年,忽而听得天地悲凉哀鸣,天籁颂守穗生平,叹息一介英杰的陨落,数里皆闻,自是守穗最后一丝神智也被呼延炼化了。 待得这两个时辰,呼延总算缓了过来,将守穗神智炼化之余,也勉力平复了自家血气的动荡,紧闭的虎目徒然猛睁,两道厉目夹杂着寒杀之气激射而出,直射向那周遭最为强横的凶兽。 一瞬之间,杀机毕露! 二三零、安居 此地离魔界驻地不过东行三十万里,在凶兽心中犹自属于魔祖这“至境兽王”的领土,是以寻常至境凶兽不会轻易踏足。 而魔界搬至此地,已有两万余年,为求魔界子民能够安居乐业,出行无碍,当时曾有圣人与魔祖亲自出马,将周遭千万里几近至境抑或强横圣境的凶兽悉数清理了一遍,只是为磨砺杰出后辈,这才留下了诸多神境凶兽,将周遭的危险降到了最低。 是以此刻围绕在一众人四面八方的凶兽虽说不可计数,但大多不过是神境实力,唯有呼延此刻死盯的那一头有些特异,三对鹿角六只熊腿,龙尾龟甲,皮毛斑斓艳丽,凶目如虎,其大足有千丈,竟是圣境凶兽。 不过这头凶兽只是近万年得了机缘,混乱血脉受了动荡而重列,竟因此在它肉身中结出了近似一道的道阵,这才邀天之幸踏入圣境。 但凶兽神智混乱、低下,只知天性而杀,嗜血食肉,而天生不知感悟大道、参悟道理、习练武功,是以哪怕晋升已有万年,它亦停滞在初入圣境的实力未曾寸进,只是一身数十万大山之力接连凝做了三海之力,比之神境时几近强横了十倍不止。 虽说仅仅如此,也足以令它在这方圆百万里称王称霸,号令一方凶兽了。 做了万年的兽王,它已然养成了唯我独尊的念头,平日里饶是感受到有至魔盘护佑的幼小、美味的人族,也敢去撩拨一番虎须,伺机下手吞了诸多魔界人族,自是愈发高傲而自满,隐隐不将魔祖这久未现身过的“至境兽王”放在眼里了。 连“至境兽王”都不再放在眼里,而今竟有一头弱小的“至境兽王后裔”敢朝它露出挑衅目光,露出沸腾杀气,这让许久未曾遇过争斗的它有些愣神,随即是几可掀天的怒火! “咬!” 它仰天怒吼一声,那古怪吼啸声震动山野,万里可闻,引得周遭数以万计的凶兽纷纷战栗,朝这受得挑衅而震怒的圣境兽王匍匐哀鸣,以示臣服与敬畏。 但如此已然无法平息兽王怒意,它用百丈粗长的龙尾猛力砸动地面,不旋踵已然让这硬厚土地龟裂数里,塌陷数百丈不止。它龙尾疯狂横扫,将周遭三、五棵上古巨木砸得粉碎,犹自怒瞪着呼延,磅礴气血轰然冲霄,不断如闷雷般低吼咆哮着,前端熊腿猛力刨动泥土,继而怒吼间朝呼延猛冲而来! 卑微的“至境兽王后裔”,那气息弱小的几不可闻,犹此还敢挑衅它这圣境兽王的威严,实在令它怒不可遏,唯有冲过去将这胆大妄为的“至境兽王后裔”碾压至死,才能平息它的怒火,才能重振它被挑衅的威严。 千丈高下的雄躯,足有小山般巨大,却蕴含着三海之重般的磅礴伟力,这般凶悍的圣境凶兽奔腾而来,实在凶焰滔天,观者色变,本就如惊弓之鸟的人群尖叫、慌乱做一团,随即便要四散而逃,暂避这圣境凶兽冲击、碾压的危机。 需知虽说只是一头凶兽,但这凶兽已有圣人般的伟力,融合与一身便比圣人出手还要令人恐惧。只因圣人尚有心智,知怜悯、善权衡,但凶兽却仅有杀意,嗜杀成性,仿若兽形凶器一般,全然不会顾忌何人生死,若是殃及池鱼,受得波及而死,实在死不足惜,自是愈发让人觉着发自心底的恐怖。 于是恐慌不可遏止的迅速蔓延,人群轰乱四散,向四面八方逃命开去,顿时让周遭诸多凶兽双目大亮,贪婪又自兴奋得微微起身,碍于兽王威严没敢即刻冲进这诸多美味里扑杀、饱餐,但亦是涎水滴落,血口大张只等美味自家冲入口中了。 呼延自不会让人群就此慌乱散去,否则这寥寥两百万不到的人群,必将引来一场血灾浩劫,见了血的凶兽怕是连兽王威严也难以遏制,到时引发了周遭万千凶兽的凶性,怕是连他也自身难保了。 是以不等那圣境凶兽冲到近前,他已然跃身而起,昂然拔刀朝这凶兽便自狠狠劈下! “孽畜!吃我一刀!” 是对敌这等圣境凶兽,呼延也不敢轻忽大意,跃身时已然施展禁忌秘法《燃骨爆》,肉身气息暴涨,内中又是一截肋骨受刀气而疯狂燃烧,换来几近百倍的力道增幅。 这一刀下去,宏大刀气化作亿万凶魔,足有铺天盖地之势,又自凝做吞噬天地般的汹涌洪流,狠狠撞到那圣境凶兽的额间! “嗷——!” 亿万大山之重凝于一点,其力道可想而知,饶是这凶兽已然进阶圣境,一时间亦被劈得头痛欲裂,痛得欲罢不能,倒撞数千丈砸在地上,犹自吃痛怒吼不已。 虽说它肉身已有三海之力,血肉、筋骨可刚可柔,但这三海之力也仅能抵挡几近三千万大山之力的猛击,而呼延如今以禁忌秘法将力道增幅百倍,原本百万大山之力赫然暴涨至亿万大山之力,超乎这圣境凶兽承受极限几近七成,力道之刚之猛,连那额骨化柔反弹,也未曾消弭太多,少说也有五千万大山之力穿透额骨,直达凶兽肉身之内,自是痛得无以复加。 这便是凶兽与诸族之间的鸿沟,胜在肉身强横,却败在心智之上。 遇得寻常诸族,同境凶兽肉身凶蛮,混杂血脉反倒令其拥有愈发强横的力道与血肉,足以让它们横行无忌,百战不败。 但心智未曾开化,凶兽便无道法传承,不通技艺,只以本性而战,遇得如呼延般身怀禁忌秘法的诸族生灵,自是由此一蹶不振,被压得死死的,再无翻身的余地。 这本该是显而易见之事,只可惜凶兽无心,却也不会思考这些个繁杂之事,只晓得面前这“至境兽王后裔”尤为强横,但却仅有神境气息,加之力道散漫,并无自家黏稠。 见得自家竟被一个境界低微的蝼蚁压过一头,它惊怒之余,自是顿时愈发恼羞成怒,怒吼间再度跃起,熊腿、龙尾猛力挥舞,直欲将这挑衅自家兽王威严的蝼蚁撕裂、砸碎! “芸芸众生之怒!” 呼延忽而若有所悟,仿佛灵光一现,抓住了晋升圣境最后一道关卡,虚实变化的一丝玄妙,是以这一刀挥舞出来,亿万凶魔的神色愈发生动,刀气周遭隐隐幻化出了苍天、厚土、河流的虚影,好似有了些圣土的幻象,连带那凶魔大军奔腾之时,也隐约传出了金铁铿锵之声! 时至如今的呼延,可谓得天独厚,得了刀圣完整传承,更自承接了刀圣固有记忆,其中本就有刀圣对虚实这一变化的诸多感悟,只因呼延与刀圣并非参悟同一刀道,因此便有了隔阂,无法融为己用,只能参悟作为借鉴。 但得这数月,他先是与刀魔神主一战,了却一大桩宿怨,因此心念通达,神智更上一层楼,其后又战罗素、吴威,罗家圣子罗汪,再得魔祖赠予了一粒至境心念,神智更是远超寻常圣人。 待得方才又与史道圣人史记一战,虽说被困得毫无反抗之力,但能与圣人对战而不败,这便已是弥足珍贵的超凡际遇。他那时见得史记星芒所化符箓由虚转实,便自觉着大开眼界,有了许多触动,只是那时性命有危,他便无法分心他顾,未曾伺机参悟虚实这一重变化。 直至方才这一个时辰,他渐至苦思参悟,觉着颇有进益,又得与这圣境凶兽一战,见得这凶兽出手时周遭隐现的混沌圣土,由此忽而顿悟许多玄妙,便自改了主意,欲图以这圣境凶兽练手,用这难得的一战体悟虚实变化了。 这一刀出去,呼延感悟又增,亿万凶魔撞开那凶兽挡在面前的熊腿,再度砸中它的额骨。 “轰!” 比之方才一刀,这一刀更见刚猛无铸,让凶兽愈发觉着痛到极致,那撞击之处传出“喀嚓”一声脆响,裂缝迅速蔓延开来,几近额骨碎裂。 受了这一刀,凶兽又被狠砸进地下,撞开万丈大坑,却也因此惊怒之余生出恐惧,兀自抱着脑袋惨呼怒吼不止,徘徊、踟蹰未曾退去,却再也不敢朝呼延扑来,一看便知有了退意。 “哼!”见得这凶兽畏惧,呼延反倒不满,却也知晓再出刀只能吓跑这凶兽,那练手的打算再无法尽兴,便自忍不住暗骂道:“连头畜生也知趋吉避凶,好生无趣!” 他索然无味只得收刀,兀自沉吟片刻又是心生一念,却未曾止住禁忌秘法,犹自待得漫天凶威漫步踏空,步步踏向那凶兽。 见得这“杀神”似是欲图斩草除根,凶兽惊怒便欲转身就逃,但得见呼延那威吓一瞪眼,倒也懵懵懂懂悟出了些意思,应是自家只需敢逃,便真是必死无疑。于是它浑身一颤,立马止步顿足,警惕盯着呼延一举一动,自是不敢再逃。 呼延踏到它眼前,负手浮于虚空,与凶兽两相瞪视,兀自徐徐探出刀锋,在凶兽颤颤欲逃之际,眯眼威吓之余,慢慢将刀压到了那凶兽碎裂的额间。 额头触感冰寒,杀意浸透,凶兽浑身又自哆嗦,那混沌心念居然也能在这刹那灵光一现,朝着呼延哀鸣匍匐,以示臣服。 待得见这凶兽果真有些灵智,呼延顿觉满意,兀自收回刀去伫立到它头顶,扬臂一指东极方向,这凶兽心有灵犀,赶忙听话前踏,驮着呼延朝他臂指方向狂奔。 收服一头圣境凶兽,呼延再扫过那诸多慌乱的人群,果然见得许多敬畏、惊骇的目光,他在凶兽头顶迎风而立,自是意气风发,目光投向遥远东方,含笑喃喃出声,“东行千两百万里,便是安居之处!” 二三一、清理 呼延这一手耍得何其漂亮,不止足以令人群安定下来,亦对周遭环视的凶兽胆颤心惊,顷刻间溃散了大半。 他降服了一头圣境凶兽,方圆百万里内的新晋兽王,这于周遭惶惶不安的人群而言尤为震撼,更是对其余凶兽最大的震慑,令它们对这一群原本美味的“肥肉”彻底胆寒。 若是他方才出手,被那圣境凶兽三、两爪撕做粉碎的话,想必此刻情形会大不一样。眼见连他这人群最强之人也难敌凶兽凶威,人群势必惶恐乃至绝望,而周遭凶兽大呼小吼将如欢呼一般雀跃,不旋踵便自齐齐冲入人群,上演虎入羊群的一幕,酿出又一部人间惨剧。 若是他能与那圣境凶兽战平,也难有这般震慑之效,兴许这凶兽知晓奈何不得他,便自领着麾下凶兽含恨离去,但总会有另一批凶兽再度环绕,重复原本的局势。 假使他将这圣境凶兽杀了,这倒也能起到不错的震慑之效,只可惜不知这杀兽立下的凶威,能否够得撑到他们平安抵达那安居之地的时候。 唯有此时这局面,他生生降服这圣境凶兽做了自家坐骑,才是真真上佳之选。 能够降服一头圣境凶兽作为坐骑,这便是一举多得,一来能够令得相随人众因他这强横武力护佑而安心,二来也能有敲山震虎之效,震慑一路上诸多圣境兽王心生忌惮,因此免去连番恶战的麻烦,也能将诸多隐患消弭无踪。 毕竟至魔盘透出的至境气息,早已被诸多的凶兽熟知,但唯有至境凶兽才会真正因此忌惮,不会轻易踏足魔祖所在方圆数千万里。 在凶兽的本性中,自家领土不容侵犯,踏足另一头凶兽的领土,便等若开启战端,这决定足以让同境界凶兽慎重抉择,若非自家领土肉食匮乏到了极点,抑或自忖实力大进,否则断然不会轻易踏足另一头同境界凶兽的领土而开启战端。 但得对境界低弱的凶兽而言,自家身处高境界凶兽的领土内,便该以那高境界凶兽为尊,尊其为兽王,任由鱼肉之余,对这兽王的族类也会保有许多尊重,却也仅此而已。 只因凶兽对其子嗣、血脉不甚重视,崇尚弱肉强食,便哪怕是兽王的族类,其身上携有兽王气息,但这族类若是实力太弱,也是应被捕杀的肉食。只需这族类踏出兽王护佑之地太远,便有腹饥的凶兽会饥不择食,对这羸弱的、应被猎杀的兽王族类下手,而通常这类行径,也不会触怒兽王,甚或因此而觉着自家威严受到亵渎。 最不幸的是,在这凶兽横行的荒兽山谷,在诸多心智未开的凶兽看来,魔祖便也只是一头至境兽王罢了,他与他的族类也该遵循这些个凶兽的准则,对于这头“至境兽王”的羸弱族类,被猎杀也是理所应当。 是以这至魔盘的魔祖气息,只能保证一行人在魔祖所在方圆数千万里内,不会受到至境凶兽的猎杀,但至境之下,圣境、神境凶兽便能肆无忌惮,捕杀这些个“至境兽王”的羸弱族类来饱腹。 虽说呼延的实力堪比初入圣境,但他的气息犹自不过神境,这些个心智低下的凶兽并不不会太多的思考,它们只认识这显而易见的气息,是以呼延在圣境凶兽眼中,也不过就是个神境凶兽,便无法震慑沿途遇见的圣境凶兽。 当然,若是一行人中有圣境存在,这圣境所散发的气息便是最好的护身符,足以震慑神境凶兽。而对圣境凶兽来说,这圣境的“至境兽王族类”自然称不上羸弱。 如此哪怕他们一行人踏足其余圣境凶兽的领土,这些圣境凶兽也会给予这圣境的“至境兽王族类”以应有的尊重。假使这圣境的兽王族类看上了自家地盘,它们亦会忍痛割爱,立刻让出自家领土,转而与其余圣境兽王争夺,这便是对至境兽王的臣服。 而降服了一头圣境凶兽,单凭这凶兽散发的圣境气息,自然也能起到这般绝佳效用,为呼延一行人免去诸多的麻烦。 呼延暗自琢磨着这事情的利弊,兀自觉着分外满意,但得见脚下这头凶兽乖巧行进了近百万里,犹自恭顺有加,这才对其放下心来,暗中撤去了禁忌秘法,唤来柳烟与他同乘。 这凶兽额头的毛发,质地甚是柔滑、细软,便似天然而成的软榻般,呼延将其理顺之后,与柳烟盘膝对坐,便自尝试着调教这头新收下的坐骑,一番敲打与利诱之后,竟也能让这凶兽渐至明白了做坐骑应有的教化,那步履渐至轻柔,前行变得轻快而平稳。 直至呼延举杯而不摇,这便让柳烟也对这新晋坐骑喜爱非常,欢愉之下赏赐了它一块重逾千斤的肉食,使得这坐骑对她这女主子也甚是满意,低鸣中充斥着对女主子的讨好之意,看来对它如今的现状也渐至满足起来。 只可惜这头心智不高的畜生,哪怕坐了呼延坐骑,也未曾消磨掉太多身为圣境兽王应有的高傲,除了呼延这实力降服它的主子,他便再不愿有羸弱的“主子族类”踏足它身上,任其乘骑。 便是女主子柳烟欲图登上它的头顶,也曾遭到过它激烈反抗,直待吃了呼延几番狠狠教训,它才不甘不愿屈从下来。饶是如此屈从之后,还费了柳烟许多心思教化,用了诸多肉食利诱,才让它适应了这新来的女主子的身份。 但于其余人众而言,哪怕看向它的目光再如何艳羡与期待,它亦是不屑一顾。 这些个羸弱的“主子族类”,赶路不过几个时辰便满是疲色,气喘吁吁,苦不堪言,可见实力实在弱得厉害。比不上自家强横的主子,也没有女主子这般令它看得顺眼,又复善解它意,还有美食赏赐,是以若无主子逼迫,它自是乐得装傻充愣,也断然不会让这些个它看不顺眼的家伙搭上它这顺风船。 而呼延连番大战,此刻才暂得休息,他也忙着养精蓄锐,休养自家气血,是以对得周遭属下的抱怨亦是装聋作哑,那些幽怨甚或期盼的眼神,他亦是宛若未觉。 待得勉强平复了体内躁动的气血,呼延与柳烟睁眼相视而笑,觉着前所未有的轻松。 他举目四顾,见得诸多凶兽被自家坐骑圣境气息惊动,纷纷仓惶四散远逃,便有圣境兽王,也在远处静静驻足,不敢来扰,回想起自家这数万年的际遇,免不了长吁了口气,感慨非常,“老爷我混迹上界数万年,直至今日,才真个算是活出了点人样……” “想我呼延天赋非常,际遇多舛,得以飞升上界,却做了战熊族的仆役,命不由己,漂泊数千年才得以踏足魔界。但依旧势单力薄,拼搏、算计了这数万载,总算是未曾白费心思,闯下这偌大家业,又得了美妻相伴,还有这难得的自在,再无人能对我指手画脚,此后由我而行。此后便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一想及便觉着……哈!真他娘的痛快!” 呼延大笑不已,柳烟含笑偎依在他怀中,亦是极为满足,忽而又想及一事,不觉蹙眉担忧道:“只是听你说起这魔界注定将有一场劫难,我便担忧我那爹爹与娘亲……” 这时节的呼延意气风发,自是拍着胸脯哈哈大笑道:“丫头何须担忧,这便是小事一桩!那亦是老爷我的岳父与岳母,他们若有难,我自是责无旁贷!待得我们安居之后,你我便自细细谋划,到得魔界劫难之时,我自去将他们救出来便是。到得那时,想来我这刀魔圣土也该有了气象,自该便是人间乐土,定叫他们待得乐不思蜀才是!哈哈……” 听得他这般说,柳烟自是放下心来,再没了多余的言语,兀自柔柔抱住呼延,闭目享受着这时的温存。 呼延一手揽住柳烟腰肢,一手轻拍着坐骑额头的毛发,心情欢愉之下,便自嬉笑道:“这头畜生倒也乖巧,日后便真收做坐骑吧!赐它个名头,不若便叫……看它这千丈雄躯,熊腿鹿角,龟甲龙尾,但得皮毛斑斓,便叫它花山,丫头你说可好?” 柳烟噗嗤一声娇笑,嗔怪瞪了他一眼,这一眼自有风情万种,抚摸着这花山额头的毛发,又是忍不住掩嘴失笑,“老爷便自喜欢玩笑,一头圣境坐骑本该取个威风的名头,怎能叫做……叫做花山?咯咯,不过看着老爷高兴,左右也不过是头坐骑的名号,花山……便花山吧!” 花山虽不知自家两位主子为何欢笑,但受了这气氛感染,亦是欢快大吼开来。若是它有些心智,知晓自家忽而得了这么个名号,也不知是否会哭笑不得,甚或欣然应下。 此去劳苦奔波足有两日,一行两百万人径直东行出一千两百万里,总算听得呼延下令停顿,休整一番便该大兴土木,建造日后常居之所。 太多人疲惫至极,便自动忽略了其后的号令,只听得停顿、休整之言,便引得欢呼成片,人群纷纷倒地喘息,不旋踵已有许多人鼾声震天,疲惫入睡去了。 倒是呼延一路上休息足够,此刻神采奕奕,面露兴奋、嗜血如若凶兽般的神情,一股子杀煞之气让沉睡的花山亦如遭噩梦般一阵哆嗦,也不知听没听见呼延那声狞笑与低喃。 “既是日后常居之地,这周遭……也该好生清理一番了……” 二三二、潜修 他呼延选择脱离魔界,自然并非听了魔祖利诱而临时起意,而是深思熟虑了太久,几可说踏入魔界之后,便自朝思梦想着有这么自在的一日,一直的诸多谋略,皆是在为这自在而努力。 本来他便不是个安于现状之人,性子脱跳喜好自在,也有些唯我独尊的脾性,最受不了受得制衡,这规矩诸多的魔界,他早也待不住了。只是他城府极深,善于谋定而后动,兼之这图谋未免太过惊世骇俗,若非万无一失,他也不敢轻易启动,这便一直在暗中谋划着。 此番却是因缘际会,魔祖提议与他不谋而合,却也算是帮了他的大忙,让他得以一个极佳缘由启动了这大谋划,得了今日之果,可以说比呼延意料还要好上许多。 说是早有谋划,是以他归去魔界之前,便自有心在四方巡察了一番,早已看准了今日落足这块地头。此地距离魔界东行一千二百余万里,未曾脱离魔祖的“领土”,却也不至于与魔界中人尴尬碰面,平白惹出恩怨情仇来,不远也不算近,自是极好。 二来他也曾四下细细打探过,这地头原本也不过是一头踏入圣境不久的兽王的领土,若是这畜生不识好歹,不认他这“至境兽王族类”的身份,非要占着这领土不愿挪窝,呼延也不忌狠心夺了他的小命,倒也不甚麻烦。 再者说此地前去两百万里,尚有一头圣境老兽王,活了许多年月,已然不喜太多变数,连那争霸领土的心思也渐至淡了,想必亦是极好的邻伴。再过去已是另一头至境兽王的领土,有这圣境老兽王的领土作为缓冲,进可攻退可守,自然甚好。 后方三百五十万里,便是他们曾路过的一头圣境兽王的领土,这兽王喜静,大多时候不问争斗,常窝于它那深潭里不愿动弹,除却偶尔出行觅食,经年也不见它出来蹦跳,也是个不错的邻居。 倒是右近与左近,俱是争强斗狠的兽王,只是实力都不甚太强,约莫便是初入圣境不久的俩货色,当不得大麻烦,亦是日后呼延下手开拓疆域的好去向。 是以这落脚的地方算是呼延精挑细选出来的,极合他的心意,待得众人鼾歇休整之际,他便领着自家这坐骑花山独自奔行,直朝此地兽王所在而去,一骑一人杀气腾腾,那兽王惊得猛然蹦起数百丈高,兀自惊疑不定,不知他们来意。 这一大群“至境兽王族类”踏入自家疆域,于这兽王而言已然是近万年来遇到最大的事情,他亦不知是否至境兽王的族群发生了何等大变故,这一众仅是迁徙路过,还是这一群“至境兽王族类”离了母群,却看上了他这块地盘,欲图鸠占鹊巢,要逼它另择良窝。 便因不明其意,它才不知该如何对待,迟疑着是该佯作不知,静候他们借道离去,还是该探明其意,它便该被逼得背井离乡,就此让出地盘。 正自在旁苦思冥想,忽而见得那应是群落的兽王已然朝它奔腾而来,它亦不愿轻启战端,自是先行摆出退让些许的姿态,暂且看看他们的来意,再做定夺。 当然它在暂退之际,亦摆出了戒备之色,自是未减警惕之心。毕竟身处这弱肉强食的荒兽山谷,厮杀已是寻常事,若是这些个“至境兽王族类”并非前来讨要领土,而是欲图杀它取食,这便免不了要拼命一搏了。 待得相隔千丈,呼延总算轻敲花山额头让其止步,朝自家这不大聪智的坐骑费力比划半响,总算让它懵懵懂懂明白了呼延的意思,兀自兴奋咆哮数声,憋出了好大一泡黄水,自那话儿喷涌而下,如瀑布、洪流般壮观。 千丈巨兽排泄的黄浆,想是憋了许久,一卸闸便自轰隆而下,少说也得有个数万斤,不旋踵便在身下冲出了一个数十丈的水坑。 待见它如此尽心,呼延也不吝啬,转手便自扔出数百斤血肉以示嘉奖。 得了主子嘉奖,花山自是愈发对自家行径欢喜、得意,兀自昂着脑袋斜瞥这兽王,一脸的挑衅。 它也曾是一方兽王,自然晓得这凶兽间的规矩,以黄水圈定各自领地,若是如它这般行径,将黄水撒在另一头兽王的领地上,便是邀战或争夺领地的意思。 照说它一头才晋升未久的兽王,这数万年南征北战,才刚刚平定了自家领地里的乱事,并未想再行大动干戈。但得此刻乃是受了主子的号令,料想有主子撑腰,便能这般狐假虎威,抢夺这头兽王的领土,自觉分外得意。 对头那兽王,生得千五百丈雄躯,面上八目如蛛,一身绒毛外骨壳,却是花白渗黑的花纹,三只龟足鼎立,待见这明目张胆的挑衅,自是愤怒嘶吼不已。 但得欲战它又自踟蹰,便是醒起对面这“至境兽王族类”的身份,便有些犹豫不定。 照这凶兽间的规矩,他居于至境兽王领地内,便该臣服与这至境兽王,此时有“至境兽王族类”欲图它领地,它便该立刻拱手相让。只是这领地它经营数十万年,让它就这般送出去,自是有点不甘心,左右难以抉择。 这抉择下得艰难,呼延亦是暗中戒备,明面上好整以暇,一副胜券在握的淡定。 倏忽便过去数百息,这兽王终是昂头一声不甘怒吼,却令它身后数万族类颤颤间闻风而动,紧随兽王身后举族奔袭,不旋踵去了个干干净净。 这兽王倒也有些担当,做事情干脆利落,一旦定下抉择让出领地,便自这般走到头也不回,让呼延彻底放下心来。他也不怕这兽王与他耍弄心机,来个明让暗争的把戏,盖因这些个凶兽心智不高,并无诸族生灵这许多算计与心思,说白了便是认死理,认定了便不会悔改,呼延自是对其颇为放心。 待得逼退了这兽王,在周遭兽王而言这领地便落到了呼延手中,料必以花山的圣境气息,它们断该承认他们圣境兽王的身份,不至于前来捣乱。 而于呼延来说,驱除了这最大的隐患,剩下来的也就只是些跳梁小丑,左右几头神境巅峰的凶兽还需清理,余下的凶兽留下有益无害,反倒能让麾下徒子徒孙用以警心、练手,多多益善。 那剩下三头神境巅峰凶兽,各自所在领地呼延早已摸清,此刻径直寻去可谓雷霆之势,三、两刀下去若不见机臣服,便自结果了事,倒也行事甚快。 领着花山出行遛了一圈,来去不过半个时辰,他便又替门中牵来两头神境巅峰坐骑,一头扔给自家丫头柳烟使唤,另一头便自赏赐给了自家那听话的徒儿破千军。 说起这徒儿,呼延收得极是满意,但得总是匆匆一见,漫说是未曾进到一丁半点儿授徒之责,便至今连话也未曾多说两句,算起来实是不大熟知。 但对这徒儿的秉性,呼延却无需太过深交,也能明心见性。 这破字一姓,人界本无此姓,是他昔年自傲人界时收了一批天资聪颖的孤儿,就此赐下的名姓。那时他手下这一群破字辈的下属,在人界可谓能令人闻风丧胆,不失为一口血刀。可惜他飞升前曾遭人算计,数十万计的徒子徒孙、下属仆役,一夕便死得漫山遍野,能逃出去的应是寥寥无几。 而在飞升血池畔,一听得破千军自称姓破,他便心神大震,隐隐觉得应是逃出一难的破字下属的后裔,这便试探着道出真名,比划暗语一对上,登时便见破千军叩头拜师,任由旁人如何说道,面上依旧坚定不移。 直至那时,呼延便对这徒儿甚是喜爱,知晓其的心性定然极佳,倒真动了传其衣钵的念头。只可惜其后受人追捕,凶急逃逸便自两万余年,待得归来才知自家这徒儿果然争气。 这两万余年间,有柳烟替他指点、教授,兼之他心智、悟性皆是一流,未得他亲自传授,竟也能两万年踏上身境巅峰,夺取两界道比的魁首之位,再续呼延昨日雄风,令血刀魔门威名远传,号称身境无敌,自是愈发让呼延对他另眼相看。 赠予他一头神境巅峰坐骑,这不过只是小恩小惠,呼延早已打定了主意,待得自家安居之地有了雏形,周遭安稳无忧,自家痊愈后,再忙完一件大事,便能分出神来细心调教这小子,断不会埋没了这么一棵好苗子。 这些话呼延自不会与他明说,但破千军虽说平日沉默寡言,心智却的确聪颖非凡,自师尊赏赐神境坐骑这一举动便已明悟许多,难免心头激动,朝呼延三叩九拜谢恩之后,便自寻了个地界安然苦修去了。 待得休息了两日,柳烟与一众许员外等老部下便又再度忙碌开来,他们曾经历过血刀魔门的草创,此时自是驾轻就熟,吩咐两百万人皆俱劳走奔波,有条不紊的忙着搭建起日后居所来。 短短半月,这方圆十里之地便已有了大派气象,尤其是居中那主殿,更是造得金碧辉煌,恢宏威严,优先搭建妥当,便让自家主上与主上夫人率先落了脚,有了安身之处。 到得这一步,诸多闲杂琐事已然烦不到呼延与柳烟头上,许员外与祝家五兄弟等人已是个中老手,自行便能处置得极好,呼延与柳烟自是也乐得放权,齐齐闭关去了。 二人此番闭关潜修,柳烟放下心来便该提升境界,而呼延得了许多感悟,也该整理、参悟,欲图一举悟透这虚实变化,继而坐地证圣! 二三三、圣劫! 转眼半年,这初见雏形的血刀魔城中央,主殿紧闭的大门内,呼延正与柳烟盘膝对坐。 却说柳烟这两万五千余年来,每日忙着操劳门中大小事宜,全无闲时静下心来闭关潜修,饶是如此,她亦凭着苦修、悟性与上古秘法,生生将境界提升到了半身神境巅峰,却因分心他顾,使得她参悟的星衍大道卡在入微之境,久久未得悟出化众之境的玄妙,便自也未能晋升纯血身境。 直待得这半年,呼延归来才令她彻底放心,得以专心致志参悟大道玄妙,再得呼延分享刀圣感悟时时提点,化众之境这一步总算是水到渠成,至此安然踏上了纯血神境,如今已然在熬炼肉身诸多闲置血肉,自是全神贯注沉浸在了苦修中。 而呼延此番闭关却是不大顺畅,他本以为自家如此得天独厚,这虚实变化也该水到渠成,谁曾想真个潜修才知,欲图就此凡、圣两分,看似只剩下一层薄膜相隔的这一步,真个要踏出去,犹自艰难得无可言说。 这虚实变化,便是将虚幻的大道感悟,这圣域之境的玄妙由虚化实,就此将这实化圣域凝入自家一粒神血中,继而又得圣劫熬炼,才能将这须弥圣域蕴藏的神血化作一方圣土,这便算是踏足圣境。 说来他有刀圣完整传承、记忆,其中已有刀圣证就圣位这大道的诸般感悟,他更有一枚圣境心念、一枚至境心念,心智比之寻常圣人还要聪颖许多,又得几番大战体悟,这区区虚实变化,本不该难倒他。 但得此刻闭关,他已然将自家体悟纷纷融合,又自参悟刀圣记忆来触类旁通,将自家至魔刀道参悟到了圣域之境的巅峰,距离由虚转实这最后一层变化,已然仿佛触手可及。只是感觉似是已然圆满,偏不知何处尚有滞涩,令他久久未得踏出这最后一步。 由那至境心念如化烈日,那圣境心念如化明月,在他肉身中飞速运转,牵连着他诸多化作尘雾、星点的自家心念转如漩涡,这已是全神投入到了推衍虚实变化的玄妙中,饶是如此,依旧半年毫无寸进。虽然这寸进之上便已是凡、圣的大蜕变,但竟然艰难如斯,这也远远超出了呼延的意料。 “虚如虚空,实如金土……虚空凝做金土,幻化实境,这又该如何转化……娘西皮滴!实在烦煞老爷我了!” 久无寸进,这令得呼延难免气急败坏,时时烦躁得心急如焚,心头骂娘不已,这便略微分神,耳畔隐约传来铺天盖地的沙沙声,愈发让他觉着心烦气闷,怎也再难静下心来,不仅恼羞成怒,起身便欲迁怒殿外这些个闹出烦人动静的人来。 “慢着!” 只是待得他起身,才朝殿门踏出两步,却忽而呆怔当场,如化泥塑。 凭他的耳力,只需回过神来,便自立时识辨出了殿外数万里内的声息、动静,大到兽吼人喧,小到蝼蚁爬动、毛羽飘落之声,便如近在咫尺般,一丝一毫也无法逃过他的耳识,自是掌上观纹,纤毫毕现。 这般耳识洞开,他自是瞬间便已知晓了这漫天遍野沙沙声的来历,原来这令人烦厌的动静,不过是殿外下了一场临近黎明的夜雨。 不在身处那魔祖开辟的圣土魔界,而身处真正的上界野外,便会有风吹、雨落、雷霆、冰霜、秋冬、冷暖的诸多天地变化。而在此时此刻,殿外终是下起了一场久违半月的小雨。 淅淅沥沥的漫天雨丝,滴落在殿檐上、殿瓦上、石阶上、树叶上,便自有了这让呼延心生烦躁的沙沙声。 难得的一场细雨,清凉而细密,轻柔洒向这一方厚土,仿佛带走了诸多沉杂、脏污,连这虚空的气息也变得分外清新。 许多凶兽在这雨水下惬意地打着盹,时而抓耳挠腮,许多人放下手头活计,在雨中奔走嬉戏,欢笑蹦跳,让这细雨清洗着身上的污浊、泥土,带来清爽与满足。 在这一场雨中,似是连这冷漠的上界,也溢出了丝丝轻盈、愉悦。 呼延仿佛抓住了一丝明悟,怔怔踏步前行,缓缓推开了那高厚的殿门,步步没入雨中,任由这细雨淋在身上,自高台俯瞰四方,感受着这雨中气氛。 他伸出手,让雨丝落在掌中,凝做一湾清水,又被雨丝打得泛起细密涟漪。他出神望着这变化,喃喃道:“由虚转实……由虚转实……云雾化雨,雨水凝冰……” “哈哈!” 这一刻,他骤然顿悟,双目放光哈哈大笑,欢愉道:“正是如此!原来这虚实变化,亦不过是这天地大道中的微末变化罢了!原来如此!” 心头有了明悟,他心念倏然由虚雾悉数化作漫天星点,渐至如若那刀圣心念一般凝实。在这顿悟的极乐中,他亦未曾留意,一大团黯淡的心念虚雾亦在渐至凝实,转而却化作一粒微小至极的星点心念,看上去如若周遭心念一般毫不起眼,全无特异。 由自此时,他再也忍不住倏然抽刀,猛劈向身前的虚空。 磅礴刀气化作百万凶魔,或是粒粒爆散化作尘雾,飘荡上浮成了云雾,或是粒粒相融,凝做厚土模样,乍一看去,俨然恍若开天辟地的宏大场面。 “散上清云,凝下泥土!” 呼延欢快如疯癫,魔刀翻转,那锋利刀刃切在自家指上,逼出一粒血珠,却有血线与身相连。这血珠漂浮到身前,便自猛然爆散做了万千血丝,细密如雨,又复爆散做漫天血雾,迅速渗透进了那一方身前百万凶魔所化的天地里。 有了这粒血珠做引,这一方本该渐至溃散于虚空的圣域顿时凝实许多,呼延却未停手,再度逼出血流如注,纷纷化作血雾渗入这圣域里。 待得圣域因血而彻底凝实,他便自挥刀不停,不旋踵已有亿万凶魔,再度爆散或是凝实,将这圣域不断拓宽,延伸。 仅仅数息之间,这已有雏形的圣域已然占据了万里方圆的虚空,高有数以千里。 而在呼延专心凝化圣土时,却未留意不知何时,他头顶已有浓云密布,渐至旋转出偌大漩涡,在这漩涡中闷雷滚滚,轰然炸响便自惊天动地,一道雷柱猛然从那漩涡中央激射而下,直朝呼延这圣土雏形贯冲而来! “轰!” 这雷声终是将呼延惊醒,他立时仰头望去,待见这恐怖异象,却虽惊不乱,自知这是引动了圣劫,兀自镇定如故,忙碌着以刀气凶魔与神血充实自家圣土。 说是圣劫,其实渡劫的并非呼延本身,而是这一方即将成型的圣土。若是圣土承受得住雷力,便能将这雷劫中丝丝雷力散布其中,继而令圣土现出鲜活的气息,由此才能真正化作一方圣土。 这圣劫雷力乃是天地生气所化,有了这雷力的灌注,这圣土的云雾才会是愈发真实,这圣土的土地才能播种、耕耘,孕育万物,却是断断不可缺失之物。 “来得好!” 呼延面上不惊反喜,心头却也难免忐忑,便自分神朝那雷柱轰落之处望去。 只见得那雷柱势不可挡,一撞上自家圣土便将漫天云雾彻底冲散,砸在圣土地上撞出偌大深坑,裂缝瞬间蔓延万里不止。 幸在呼延早有准备,这圣土的土地层层铺垫得极其厚实,少说也有万丈之厚,总算这工夫未曾白费,才能在此刻抵挡住雷柱的冲击,使得圣土得以彻底吸收了这雷柱蕴含的雷力。 心里紧张,呼延自是紧盯着这一片圣土的变化,只见雷力失去力道而爆散炸开,化作细密雷丝抑或雷雾,在这圣土虚空、云雾、土地中迅速渗透开去,便让这一片圣土中渐至有了诸多色泽,云雾清白,厚土黄黑,虚空中气流涌动,充满了生机。 这变化何其玄妙,呼延看得目不转睛,心头升起诸多感悟,但得这片刻失神,还未等他弥补那雷柱冲击出的漏洞,第二道雷柱已然紧接而至,再度轰隆而下,让呼延面色大变! 他这片刻失神却是险些酿成大错,自是百密一疏,忘了渡劫时便需要争分夺秒,片刻也不能耽搁。他本该趁着这两道雷劫的间隙,快马加鞭弥补上被撞开的漏洞,才不至于前功尽弃,此刻却是有心也来不及了。 便见那雷柱轰然落下,依旧循着上一道雷柱的轨迹,便自将那正化作白云的云雾彻底冲散,亦泯灭了圣土中虚空里形成的气流,砸在那渲染出黄黑色泽的厚土之上,撞得这一片已有了生机的圣土彻底溃散! 此番溃散却是非比刚才,而是完全崩溃,云雾、气流、厚土肉眼可见的消弭在外界虚空之中,再无恢复的可能。 一次疏漏,导致前功尽弃,呼延顿觉心疼不已,亦是忍不住自责两句,便再不敢分神,全神贯注对应起此番圣劫来。 待得他留了心,这前错自然不会再犯,道道雷柱轰然落下,这景致足足持续了三天三夜有余,呼延应对得几近精疲力竭,面如枯槁,憔悴不堪,浑身神血已然去了十有**,唯有看着眼前这一方圣土,他那昏暗的眼珠才会重现夺目的神采。 而那高空上,凝结圣劫的雷云已然稀薄,尤为勉强的凝出最后三道雷柱,便自行溃散开去,显然若是能承受住这最后三道雷柱,便宣告了圣劫的终结。 二三四、刀魔 “轰――!” 三道宏大、刺目的雷柱撕裂夜空,惊得诸多凶兽或人朝天跪拜,以示敬畏。而这洞开的殿门前,柳烟不知何时已然出关,此刻倚在门前,俏脸上满是担忧、焦虑,那欲图相助又强自忍住的神情,实在惹人心疼。 她自打被雷声惊醒,睁眼便已见到呼延正在渡劫,奔忙得仿若拼命,她便大气也不敢喘,唯有轻手轻脚立在门前,生恐惊扰了呼延,使其分神而坏了大事。圣劫难渡,外人更是无法相帮,她便只能默默在旁,为老爷夫君忧心或祈福。 倒是旁人渡劫的景致极为罕见,漫说是旁人,便连自小生于大家、见多识广的柳烟,此番也是头一回见得这壮观又自恐怖的渡劫景象,大开眼界之余,亦是弥足珍贵的机缘,她亦能在其中得到许多感悟,对她日后晋升圣境,好处不言而喻。 雷柱自有奔雷之速,眨眼已然落在呼延圣土之上,呼延亦紧张得双目瞪圆,只因成败便在此一举了! “噼啦!” 这三道雷柱足有摧枯拉朽之势,轻易便再度洞开云层,将那飘絮般的白云猛烈冲散,其后圣土虚空中的气流亦为之激涌、紊乱。待得雷柱砸在圣土土地上,厚过万丈、方圆万里的厚土亦要为之战栗,止不住的轰轰震动。 厚土上顿时出现了三个宽有万丈的深坑,而那狂猛雷力撞开的裂缝,瞬息已然蔓延密布,使得整块厚土寸寸龟裂,满目疮痍,摇摇欲坠,仿佛即刻便要承受不住而彻底崩溃。 呼延浑身紧绷,仿佛觉着自家喘一口气,也会引得这脆弱的圣土溃散一般,便自几近窒息,只顾得瞪眼紧盯住这方厚土,紧张至极。 好在这方厚土虽说碎裂,却总算撑了下来,呼延小心翼翼注入心念,便自以心念轻柔修复着这圣土创伤,引导碎裂土地渐至并拢,直至成于一体,又复稳定气流,牵引云层修缮漏洞。 待得做完这一切,他才长长出了口气,浑身失力跌坐在地,兀自望着眼前这方自家圣土傻笑不已。 渡这一场雷劫,他肉身中的神境血肉十去九空,但能换回这自立圣土的偌大成就,呼延便觉着已然足够。 他眼见的这方圣土,与上界如出一辙,白云朵朵悠然飘动,清风习习流动,黄黑厚土凝实厚重,却真是他倾注了浑身心血才筑造的珍宝。 “还差最后一步……” 呼延喃喃,兀自强撑起身,面色犹自凝重,运使心念操纵这方圣土渐至凝缩。过得数息,这万里圣土已然再度化作一粒血珠,晶莹剔透可见微型圣土模样,唯有一丝血线与呼延指尖相连,颇为诡谲美妙。 到得这一步,呼延依旧小心谨慎,慢慢将这粒蕴含圣土的血珠牵引回来,再度融入自家体内。 “……啊!” 这血珠才入体,呼延便双目猛睁赤红,咬牙切齿,止不住一声怒吼。原来这血珠几近便是他原本十有**的血脉悉数凝聚一处,内中蕴藏的力道何其磅礴,正是十海之力! 足足十片大海之重凝于一粒,一入体便自势不可挡,将呼延指尖几近崩碎! 呼延本还想将这圣土藏到自家胸骨内,但得感受到这崩碎的剧痛,顿时心惊胆骇,便自抛弃了这原本的主意,索性将这圣土血珠就藏在指尖,再也不敢擅动。 咬牙忍痛半响,这指尖血肉、筋骨才算勉强适应了这粒强横血珠的存在,呼延暗自苦笑道:“难怪这初入圣境被称作一指圣境,原来是这么个来头!亏得我还想力图保稳,欲将这圣土血珠藏于胸骨之内,却真个是自讨苦吃!要是真照我这玩法,即便手臂强撑不碎,那脆弱心脏也势必承受不住,非得被自家玩死玩残不可!” 他一动也不敢动,兀自绷紧心身感受片刻,总算渐至掌握住了这圣土血珠所带来的磅礴力道,对这圣境的玄妙,自是又多了几分明悟。 “圣力如海……原来如此!踏入圣境凝结圣土,寻常圣境不似我这般贪婪,所凝结圣土仅有千里方圆,但他们晋升前仅有十万大山之力,欲图保住千里圣土渡过圣劫,也需耗费十之**的神血,是以这极度凝缩之后,加之圣劫雷力使得力道又增玄妙,刚极有柔,柔极有刚,加上是十万大山之力凝聚而成,果真唯有那浩瀚无际、刚柔并济的大海汪洋,才能形容这般又高一层的力道!” “我先前估算却也不差,连带与我一脉相承的那刀圣老儿的记忆里,他晋升圣境前亦是百万大山之力,新生圣土足有万里方圆,便自比寻常圣人大过十倍,我依法施为,果然撑了下来。而今换得一粒血珠便是万里圣土,十海巨力,无非愈发幸苦些,但换得这般厚实底蕴,这买卖自是划算之至,划算之至!嘿嘿……” 一旁柳烟却不知他片刻里转了诸多念头,在旁看的紧张得攥紧了粉拳,全神贯注望着呼延一举一动,却只见那圣土血珠入体,自家老爷夫君便自吃痛怒吼,难免心惊胆颤,其后便见老爷夫君一动不动,面上忽而咬牙切齿,忽而阴森沉思,忽而得意贼笑,却是瞬息万变,精彩至极。 她在旁看得啧啧称奇,却也难免忐忑,不知这是成是败,直待得见到老爷夫君面上露出了熟悉的得意贼笑,便自惊喜欢呼,雀跃蹦进了呼延怀中。 “丫头便知道,老爷晋升圣境便该旗开得胜呢!” 呼延正自琢磨、感悟着圣境玄妙,却被柳烟这番欢愉打断,不由哭笑不得,“你怎知老爷我便是成了?” “只需看见老爷那占了大便宜的笑相,一看便知是成了!”柳烟嬉笑间,纤指一点前方,促狭道:“老爷这模样,漫说是丫头知道,你看许员外他们,不也是一看便知么?” 待得呼延顺着她指头望去,殿前高台下已然匍匐了百万之众,其余人等亦在这血刀魔城各处匍匐跪倒。而那高台下最前方,自是许员外、破千军、祝家五兄弟为首,俱是满脸惊喜,率先欢呼出声。 “恭贺主上(师尊、门主)大道有成,自此超凡入圣,千秋霸业!” “恭贺……” 声声欢呼如潮,一阵高过一阵,两百万人齐声唱喏,实可谓声势浩大,震天动地,万里可闻。 而在此刻,方圆百万里钟鼓齐鸣,百花绽放,自有天籁唱响,仿佛万千呢喃,述说着呼延生平事迹,赞颂这新生的大道之圣,便是这天地亦在为之赞叹。 “千年苦修飞升,两万七千年历练生死,大道有悟,至魔之刀,教化一方,圣人之身……” 呼延怀抱柳烟,含笑静闻,心头滋味繁杂,却是感慨万千。 直待欢闹了半响,那天籁圣音渐至消弭,人群喧闹慢慢平复,呼延这才压掌,示意众人止声,兀自含笑出声。声如金玉洪钟,亦是万里皆闻,听到何人耳中,亦如在耳畔谈笑般,那威严、煞气反倒不若他神境之时,此刻闻声如沐春风,和煦温暖。 “本座历尽千辛万苦,又得诸般际遇,今日总算修成正果,以至魔刀道证就圣人之位,便也不负诸位兴衰相伴的苦忠。至此之后,本座自号刀魔道祖,却是饮水思源,不忘根本,不说魔界与我刀魔道的对错,但得你我皆尽出自魔界,本座便该承情,不脱魔道之根!” 这一番话的深意,恐怕在场的除了柳烟明白,其余再无一人能够悟透。 “而今我刀魔道中,除却血刀魔门,尚有刀魔门、剑魔门人,因缘际会共聚一道,也算是缘分……趁着本座晋升圣境这大喜事,本座定下规矩,日后再无门派之别,无论原本身为何门何派中人,日后也该互敬互爱,不可有歧视抑或对立,不可再固守门派恩仇,凡我刀魔道下之人,人人同等……” 听得这番言语,原属剑魔门、刀魔门中人,一时间却是感激涕零,声泪俱下。 落脚搭建这血刀魔城的半年间,刀魔门中人大多敷衍了事,抑或对剑魔门人所受的欺压、戏弄冷眼旁观,不敢轻易招惹麻烦,而剑魔门人则早已是挣扎艰难才能过活了。 毕竟出得魔界前,剑魔门与血刀魔门两派便已结怨,其后身为剑魔门神主的守穗落败,自是成王败寇,剑魔门人的境地甚是难堪。 饶是如今掌权的许员外与祝家五兄弟等人暗中得了授意,未曾刁难过剑魔门人,下令亦是一视同仁,但其下的血刀魔门中人却断无这等觉悟,仗着如今得势,自是对这剑魔门人百般刁难,颐指气使如若仆役。 但凡脏活、累活,或是猎杀觅食之事,对敌凶兽争斗,便会指使剑魔门人冲杀在前,其次便该是刀魔门人。非到万不得已,已无剑魔门、刀魔门人可用,抑或另有缘由,否则绝不会让自家血刀魔门中人去做这些个事情。 是以时隔半年,原本尚有二、三十万的剑魔门人,而今只剩下寥寥十余万数,而原本六、七十万的刀魔门众,如今也已然跌落到五十万数之下,短短半年如此损耗,其处境之凄惨可想而知。 时至此刻听得呼延发话,便算是依旧有那执拗的血刀魔门人暗中怀恨,但想必明面上也不敢再有原本那般肆无忌惮的欺压、凌辱、刁难,于饱受磨难的剑魔门、刀魔门中人而言,这已然好了太多。 至于门派之别,虽说日后恐怕再无剑魔门、刀魔门的名号,但连那血刀魔门的名号也一并取消,说起来也算公平,是以剑魔门人、刀魔门人虽说为此哀默,可这半年煎熬之后,他们自然对这一条也立时接受了,并且毫无怨言。 二三五、手段 台下众人的神色变化,呼延高高在上俯视四方,自是皆俱了然于胸。 他肃言说了这番话之后,又自温言道:“本座先前曾说,日后会饮水思源,不忘根本,这却并非张口空谈。待得本座的刀魔圣土温养些时日,便会将这血刀魔城……不,刀魔城移入圣土中。到得那时,一应规矩与魔界相若,千年一度道比,晋升神境者可自行开山立派,毫无二异……” 先前听闻取消了血刀魔门的名号时,其下许多血刀魔门中人心头自是不大痛快,奈何这乃是自家门主的号令,他们自是不敢违拗,只是想到日后再无由头戏耍那剑魔门人、刀魔门人,心里便觉着不是滋味,暗自郁闷、抱怨者比比皆是。 但得听闻呼延其后这番话,便无论原本何门何派之人,此刻皆俱双目放光,惊喜莫名。 却说这一瞬之间,不知有多少血刀魔门人,将目光迅速投向了前方,炙热望向了那静静跪在前排的大师兄破千军的背影。 这些个心思机灵之辈,自觉已然悟透了门主话里的深意,饶是面上强制压抑着,心头却已忍不住拊掌大赞,对门主这算计佩服得五体投地。 在他们看来,门主便该是打的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主意。明地里说得冠冕堂皇,是要安抚那剑魔门、刀魔门中人的心,让他们心里生出希望,日后做事便该能尽心尽力。 而暗地里,自家血刀魔门的真传大师兄破千军,早已是身境无敌的实力,在身境已然悟出神技的灵转之境,无非门下无人接应,才强压着未曾晋升神境。门主这话里的意思,便是此后大师兄将要晋升神境,重建血刀魔门的名号,无非换个说法,亦是让大师兄接掌门主之位罢了。 这便是名亡实存,手段耍得甚是漂亮,可谓一举多得,自觉悟透了门主话意的血刀魔门人,自是暗中对门主愈发敬佩开来。 而此刻的剑魔门人与刀魔门人,也是大为兴奋,各自心头憋着一股气,摩拳擦掌也有了期盼。 于他们而言,这已然是意外之喜,但得这刀魔道祖一句话,便自只需各自争气,其中有人晋升神境,亦能重建自家门派的名号,再度延续各自门派的传承与辉煌。 悄然之间,剑魔门人的灼热目光望向了烨文的背影,而刀魔门人的期盼眼神,则纷纷投向了项济的背影,那眼神比之剑魔门人还要灼热许多。 剑魔门屡遭大难,迁徙中又溃逃太多,遗留下来这十余万人中,原本身份最高的,便是曾作为门中真传弟子的烨文了。 烨文身为剑魔门真传弟子,心智、悟性皆是万里挑一,修为也早已停滞在身境巅峰,只是未得机缘,未曾参悟出神技玄妙,亦未得神器之助,这才未能晋升神境。 但在遗留下的这十余万剑魔门人中,以他的资质,是最有希望晋升神境、重建剑魔门名号之人,此刻自是立时成了剑魔门人的希望。 烨文仿佛未曾感受到这许多炙热的目光,他兀自怔怔望着高台上呼延的神色,企图从中抓住些变化,可惜至始至终,呼延都是含笑而立,让烨文越看越觉着高深莫测,捉摸不透。是以犹疑片刻,他目光渐至坚毅,暗中握紧了拳头。 却说项济,当时呼延未曾杀他,而身为刀魔神主一去未归之后便做了刀魔门代门主、项家代家主的他,自是被项家中人立时救活过来。其后一路迁移他便浑浑噩噩,变得沉默寡言,宛若失了魂的行尸走肉一般,活得生不如死。 他做了刀魔门代门主,做了项家代家主,却未能守住父亲留下的家业,就这般轻易被呼延篡夺了去,心头愧疚、悔恨可想而知。 没了刀魔门的项家,早也不是当年那令人敬畏的项家,他项济而今再不是刀魔门代门主,仅做得这项家代家主,反倒显得愈发落魄与无能。身份跌落深渊,他不知该如何面对旧部属下,不知该如何面对那些对他深怀期望的项家中人,恨不得就此自尽求个痛快。可是他不能,他还身为项家代家主,便无法抛弃这一家老小,自家寻个痛快了断,留下这一家老小任人欺辱,他断然做不到这般狠心。 于是他生不如死的活了下来,麻木承受着明嘲暗讽,煎熬得足以将他逼疯,直至今日此时。 听得呼延的话,他那无神的双目恢复了些神采,慢慢抬头仰望着那昔日的小师弟,今日夺门之恨的强敌,心头滋味复杂得无可言表。 只是见多了呼延的精明算计,奸猾手段,项济对他这番话不知该信还是不该信,却先要压抑住心头那屈辱的怒火,衡量是否该接受呼延这施舍的恩赐,转而松开先前握紧的拳头,心下自嘲苦笑,“总归是个盼头吧……” 与先前一般,呼延究竟是何深意,除却柳烟知晓他的手段,其余人等任是想破了脑袋,怕是也无法尽悟个中的玄机,是否还藏有未曾明悟的意思,谁也不得而知。 呼延便自含笑而立,兀自打量着众人神色,那笑容隐约变得玩味,愈发令人觉着深不可测。但是留下了这番让人苦思冥想的话后,他却再无别的言语,温笑揽着柳烟纤腰,转身漫步踏回殿中,那殿门随即紧紧合拢,阻拦了太多猜疑的目光。 人人心头都有了期盼,加之呼延晋升圣境的消息让人安心,抑或为之振奋,这刀魔城中的气氛立时大变。起码无论何门何派,相互遇见总能有点头示意,抑或各给笑脸,刀魔城的筹建也变得热火朝天,街上闲逛无事之人不见了踪迹,转而人人憋着一口气,抓紧时日干完了活计,便自归房潜修,俱是异乎往昔的刻苦。 由此又是半年,那让人惦念的主殿殿门再度敞开,呼延气息益发内敛得宛若常人,实力反倒愈发显得深不可测,自是这半年时日,已然将这一指圣境彻底稳固住了。 便在城中两百万人屏息兴奋的注视下,刀魔道祖呼延踏步虚空,一指点出便有圣土倏然放开,横置虚空足有万里方圆,这圣人手段立马让一城人悉数匍匐,心生敬畏。 放出圣土浮于虚空,呼延另一只手掌缓缓推出,迎风见涨,转眼间便自化作十里之巨。铺天盖日一般的巨掌仿佛微微用力,已然插入到刀魔城下厚土里,竟是轻而易举般将整座十里方圆的大城连根拔起,单掌托起到虚空,轻缓挪进那刀魔圣土的中央,又自轻柔放下。 这般伟力大能,俨然远超众人想象,又是众人早已期盼着的场景,自是令众人在这圣土刀魔城中恭颂、赞美,一时间谀辞如潮。 呼延却是不以为意,凭借他如今足足十海之力,做这事情却是小事一桩,不费吹灰之力,自也没觉着如何惊艳,抑或厉害得“旷古烁今”。 挪移完刀魔城,呼延便自徐徐落到地上,将这圣土再度凝做一粒晶莹血珠,寻了刀魔城原址东行百里的那条大河折转处,便将自家圣土安置在了这河岸溶洞口,再将这圣土界门放大做洞口大小,如此便算大功告成。 这界门镇守也是个重要活计,好在先前魔界界门镇守林老,如今亦在呼延手中,此刻再做他刀魔圣土的界门镇守,倒也是物尽其用。至于这界门进出的规矩,呼延也懒得费心思重新思量,便自将魔界规矩照搬了过来,那出具出行令牌的司职,亦交给许员外为之操劳,也算能者多劳,料必许员外应能做好。 其后便是挪移草木,点缀这一穷二白的刀魔圣土,抑或牵引活水构成江河、湖海,还有捕捉诸多凶兽、异兽,丰富这刀魔圣土的生气,磨砺后辈。 这些个闲杂琐事,呼延与柳烟也做了甩手掌柜,任由许员外四下奔波、布置人手、发号施令,便眼见着刀魔圣土日新月异,渐至有了人间乐土的模样,让呼延与柳烟满意非常。 时隔半月,项济受不住诸多刀魔门旧人的叨念、烦扰,心怀忐忑前去觐见呼延,自是凭借自家神境修为,试探着提出自立门派的意思。 出乎项济意料,呼延全无刁难之意,听闻他来意立时着手为其竖立山头,让他与刀魔门人如愿重兴了刀魔门的名号,在这刀魔圣土上再现了刀魔门的山门。 直待得觐见出来,项济尚在懵懵懂懂,仿佛犹在梦中,兀自觉着这本以为艰难的事情,竟会轻巧得如此令他难以置信。无论这事情如何古怪,但得呼延应诺,项济便生恐呼延反悔,立马将这大好消息告诉了刀魔门人,让刀魔门人大为振奋,快马加鞭汇聚这新立刀魔山上,迅速重建起了自家门派。 未隔两日,破千军悄无声息晋升到了神境,亦如众多血刀魔门众人期盼的一般,重新恢复了血刀魔门的名号,在那西出刀魔城千里之地,搭建起了新生血刀魔山的雏形。 其后时隔半年,剑魔门人众望所归的新晋门主烨文,亦不负众望踏上神境,由此重建剑魔门,在那新生剑魔山巅的大殿里,立派大典的欢庆中,不知有多少剑魔门人醉生梦死,喜极而泣。 而这刀魔圣土里,各门各派沉浸在重现门派名号的欢乐之中,鲜少有人知晓,这一方圣土的主人,那新晋的刀魔道祖,早已悄然出了界门。 二三六、狩猎 “娘西皮滴!怎地离了那圣土百万里远,还未得片刻清净?” 奔行在南去的路上,呼延满面怒容,忍不住抱怨骂娘,“虽说早已自那刀圣老儿的记忆晓得,这圣土便是自家血肉一般,天上地下莫非我的心血凝聚,任有丝毫风吹草动,也难逃我的耳目、感知,但我却不知竟有这般夸张!每日里听得醉汉厮斗打骂、泼妇骂街、家长里短,真个能把我这圣人也能逼疯!” 一想及这其中的烦躁,呼延便大为光火,发咒赌誓般怒喝道:“待得回去之后,我便该立下规矩来,一应殿堂、门店、楼榭,皆以圣土之外的金铁、石木而造,再行精工隔音,总能免去这漫天蝇蚊绕头翻飞般的呱噪!” 打定了主意,他立时咬牙切齿的彻底切断了与那圣土心念、耳识的感应,跑出这百万里远,总算耳畔、心头得了片刻清闲,终是大大舒了口长气,惬意非常。 他如今已然稳固住这一指圣境的境界,便能将这炼化做圣土的血脉与心念暂时切离,亦算身外化身的玄妙,饶是他这肉身遇难陨落,他亦能凭借圣土遗留的血脉与心念重生。 只是这说来玄妙,但得真个肉身陨落之后,凭他如今遗留这圣土残念与血脉,便如所见剑圣、刀圣一般,欲要藉此重生如若奢望。 若真想凭圣土血珠而重生,寻常圣人一粒血珠便有千里方圆的圣土,少说便该有万粒圣土血珠,便是百万里圣土之广的圣人,才能凭圣土而重生。而呼延一粒圣土血珠大过寻常圣人十倍,也得需万粒血珠凝做一方圣土,这圣土才有重生之望。 说来这圣境,便是不断熬炼圣土血珠的过程,寻常圣人而言,每多一粒圣土血珠,便增一海之力,自家实力自是随之增加,若是真有万粒圣土血珠,便是万海之力,这俨然已是圣人的巅峰境界,号称万念圣境。 每一粒圣土血珠,内中便是十万大山伟力的神血与心念溶于一体,极度凝聚而生的微粒,说是心念也可,说是圣血也不算偏颇。总而言之,待得圣境之后,肉身便渐至融凝,再无血肉与心念之别,浑身便以圣土血珠凝聚而成,端的玄妙非常。 这时的肉身看似圆润,实则再非一个整体,而是分化做了万千微粒凝聚之相,只是明面上与寻常人相似罢了。 照情理而言,似呼延这般初入圣境便不该随意出行、动弹,与人交战更是大忌。 因为除却此刻被剥离的圣土血珠之外,余下这些血肉与心念尚属神境巅峰,欲图催动十海之力,对这些个低境血肉、心念而言极是吃力,催动便自燃烧得分外迅猛,比之神境挥舞百万大山之力,消耗要迅猛千百倍,几近一刀挥出十海之力,便要因此燃烧一粒神境血珠才能勉力支撑。 如此一看便知,才踏入一指圣境的呼延,其实极是脆弱,若有强敌来袭,拼不得百息便能将他浑身神血消耗得一干二净,独留一粒圣土血珠却也不堪大用,被敌家破开界壁入内,便能轻易将呼延斩杀。 是以如若呼延这般才初入圣境的寻常圣人,通常会寻个隐秘之地闭关潜修,直至再行将其余血肉与心念也一并炼做第二粒圣土血珠,由此衍化肉身,才敢保证性命无忧。 只是圣境之上,每每欲图熬炼出一粒圣土血珠,都是非比寻常的艰难,须得在三千大道中选择一道为自家晋升圣境巅峰之道,除却自家成圣的这一小道,另择一道自初端再行参悟,直至这一道也晋升圣境,才能由这新生圣域而再度凝练出新的圣土血珠。 比方呼延,他以至魔刀道入圣,便有魔、刀两大道可选,在这两大道中选一大道为圣境晋升之道。若是选了魔道,便得除却至魔刀道之外,再行自魔道之下选一小道,甚或力魔之道,又得重新参悟,直至这力魔之道也晋升圣域之境,才能将这力魔之道的圣域之境填入余下神血与心念,凭此化作第二粒圣土血珠。 这等若再造一个神境巅峰,个中艰难可想而知,呼延可没这耐性苦修,亦有旁的念头,于是便自在这最为脆弱之时,也不得不潜行而出,说不得还有一场大战。 只因单单熬炼一粒圣土血珠,便将他血肉、心念耗去十之**,这消耗何其庞大,欲以剩余血肉、心念熬炼第二粒圣土血珠,却是远远不够用。 这便需要庞大、精纯的肉食转化灵气作为后盾,继而转化更多的血肉与心念,直至这残留血肉、心念恢复他原本神境巅峰时的状态,否则即便参悟出了另一小道的圣域之境,也无力造就第二粒圣土血珠。 若他还身处魔界,晋升圣境之后,自然无需为肉食分忧,只需晋升圣境,魔祖便自会赏赐出足够的圣境血肉给他,让他有充足肉食转化灵气,填补恢复强横血肉、心念。他所要做的便是闭关潜修,专心参悟其余小道,令得感悟不至于拖累了第二粒圣土血珠诞生,如此一来自是轻松大半。 而今他脱离魔界自行当家做主,这肉食便成了他最为匮乏之物,不得不首要解决。 “前后那俱是圣境老兽王,少说也该有小成圣境,便是百粒圣土血珠之上,起码也有百海之力,强过我十倍,却是万万动不得。”他一面奔行,一面暗自思量,“左近那兽王晋升圣境也有数以十万年,料必少说也堪比命星圣境的实力,便自该有十海之力,虽说而今我与他相若,但我一粒圣土血珠便自十海之力,正值这圣境脆弱之时,实在不宜招惹这般大敌。是以这头一个下手的目标,便唯有右近那兽王了……” 这是无可奈何,又必须如此,少说呼延也该凑足圣境血肉,用以炼化做灵气转作充足心念与神血,才能专心感悟新道玄妙,凝聚那第二粒圣境血珠。 说起这第二粒圣境血珠,对呼延至关重要,他欲以一日千里之速晋升圣境巅峰,便早已打起了魔祖赠予那造化功法《化入轮回熔炼秘法》的主意,而这《化入轮回熔炼秘法》,其中不可缺了这一粒圣境血珠。 若是如寻常圣人般按部就班熬炼,且不论那诸道本身的难易顺涩,约莫着一万年才能将一小道参悟至圣域之境,便是万年才能递增一海之力,欲图晋升万念圣境,少说便要耗去足足一亿年的苦修。这还是最好的结果,若是遇得有小道参悟艰难,一道便耗去十万、百万年不止,晋升圣境巅峰自是愈发变得遥遥无期了。 呼延却无这般好的耐性,是以这提升修炼之速几近万倍的《化入轮回熔炼秘法》,于他而言便有无穷诱惑。而欲图全神投入这《化入轮回熔炼秘法》之中,便需有充足圣境血肉作为保障,是以猎杀海量圣境凶兽作为血食、保证灵气充沛的日子,就变得不可或缺了。 当然狩猎神境凶兽为食也并非不可,只是这神境血肉与圣境血肉的质地相差几近百倍,百斤神境血肉的灵气也比不得食用一斤圣境血肉之效,转化做呼延而用,兴许仅能孕育三两血肉甚或半粒心念,效率自是低下得不堪入目。 是以除非这荒兽山谷的圣境凶兽已被屠戮殆尽,否则呼延断断不会打那些神境凶兽的主意,但这荒兽山谷浩瀚不知尽头,这方无际大地上连至境凶兽也为数众多,孕育的圣境凶兽更是不可计数,起码在呼延晋升圣境巅峰这期间,可预见的未来中,便也无需为圣境血肉来源断绝而担忧。 而毗邻呼延“领土”右近这头圣境兽王,注定万幸之至,将成为呼延第一头猎杀的圣境凶兽。 “吆!” 以呼延之速,其后百万里路程无非一个时辰,便自见得那头兽王将自家族类繁衍之地护于身后,阔张近三千丈的四翼呼啸猛煽,掀得周遭十里飞沙走石,戾啸如金石摩擦,冲霄如云,正自目光警惕紧盯呼延,满是戒备神色。 这兽王生得两对长黑蝠翼,张开便能覆盖三千丈方圆,但得肉身依旧仅有千丈高下,却是鹰目犬口,牛角龙鳞,四翼双爪,浑身赤黑相间,一看便知性情暴戾,便是个嗜杀斗狠的主儿。 说来它进驻魔祖这“至境兽王”的领土不过万年,便是个外来户,乃是原先在自家领土被新晋兽王斗败,便自才逃到了此地。它却是不知这块领土之上还有个“至境兽王”,只道自家捡了个大便宜,正自占了块无王治辖的肥沃领土,享乐欢愉已有万年之久。 既不知“至境兽王”,它自然也不会认识呼延那“至境兽王族类”的身份,只当是这古怪、渺小的凶兽也敢来挑衅它这兽王威严,便自愤怒戾啸不止,如若在警告呼延,却更像是已战意澎湃,跃跃欲试。 呼延细细打量着这至境兽王,估摸着该有近十万斤血肉,便自有些不甚满意,撇嘴暗道:“也罢,蚊子再小也是肉,却也如我所料,有它这一身十万斤血肉,应是足够我炼出第二粒圣土血珠了吧?却还得速战速决为妙……” 打定主意,他不等那兽王攻来,便自长吼猛冲,虚空一线白光横切天地,瞬息间已然魔刀出锋! 二三七、刚直 想是速战速决,呼延这一刀自是蓄势而发,弗动之际便已血气暴涨,正是用上了禁忌秘法《燃骨爆》。 他这一刀可谓孤注一掷,先前年余食炼了这经年积攒的神境血肉,温养出原本肉身一成的血脉,此番《燃骨爆》便自燃烧几近五成,颇有舍命一击、生死立辨的惨烈! 到得圣境之后,他这刀气又复大变,十海之力幻化十位宛若真人大小的凶魔,而《燃骨爆》激增却非百倍,化作千海之力,而是衍化九千万大山之力,化形做九千万微粒凶魔。 这一幕,仿佛那身有浩海之力的十位如真凶魔便似大军之将,抑或君王,正自率领自家麾下千军万马碾压敌人一般,气势何其磅礴无铸! 而那十位凶魔真君,各自栩栩如生,鳞甲、毛发清晰毕现,仿若已有灵智,狰狞凶目满身煞气,呼吼、戾啸几可震天,亲帅近千万兵众凝做十股洪流,转如漩涡,凝聚之处正是那兽王咽喉。 “吼――!” “吆――!” 见得这般威势,那正自凶吼欲扑的兽王登时面色大变,饶是心智懵懂,也知强弱、惊惧。它此刻才知道畏惧、惶恐,知晓单凭自家这五海之力,全无抵挡这一刀的可能,本欲转身便逃,奈何呼延出刀时已然近至千丈,刀速又自迅疾无匹,哪里还有让它逃命的余地。 “噗!” 一声好似破纸裂锦的败革声,兽王未得吃痛惨嘶,已然被这一刀斩断脖颈,鲜血四溅又欲凝合,却被呼延立时挥刀不止,肢解做万千血团,分身拘禁入体,继而便自运以心念炼化兽王神智。 仅仅一刀便自了结,当真称得上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待见得自家老祖瞬息被杀,那兽王后裔们顿时懵了,随即惊怒、惶恐,却是循着本性四散逃命去也。 而得了兽王数万斤血肉,呼延已是心想事成,这些个小鱼小虾自是看不上眼,再未琢磨着斩草除根的念头,任由这兽王子子孙孙散去,便自毫不停留转身回返自家圣土。 虽说方才那一刀好生惊艳,但毕竟本就气血大亏,勉力汇聚的一成心血而今便被一刀燃去大半,体内便愈发亏损得厉害,说白了已然是外强中干,残余这寥寥心血再难支撑一场恶战,是以他自是见好就收,却是生恐再遇强敌。 而这圣境兽王的神智本就不高,唯有最为本质的情绪波动,论起心念强弱来,反倒还不如寻常神境巅峰的人族神主来得高些,此刻以呼延几近圣境的心念炼化,倒也颇为轻巧。 还未得他行至自家圣土,便听得耳畔传来天地呜鸣,自是他已将这兽王最后一丝神智业已炼化无踪,一介堂堂圣境兽王,就此陨落无命。 待得一步跨入圣土,呼延强撑着虚弱肉身横行虚空直入自家主殿之内,总算是彻底放下心来,见得柳烟那担忧神色,便自愈发得意一挥手,将藏于肉身的这十万斤圣境血肉悉数堆落殿中,乍一望去仿若一座肉山,委实巍峨、壮观。 “老爷我的本事,果然又自大进了一步!这劳什子圣境兽王,在老爷我那刀下宛若一只可怜小爬虫。丫头你是未得亲眼见到,却是说时迟那时快,待见这爬虫还敢朝老爷我耀武扬威,登时便惹得我心生恼怒,就这么一刀子下去,哈!让它哭都没地哭去,便自成了老爷的肉食……” 当着自家娇妻的面,呼延身为男人,也免不了吹嘘、炫耀的本性,兀自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将这事情添油加醋说了好半响,犹自还觉着意犹未尽、欲罢不能。 他那点心思宛若孩童,柳烟倒也觉着自家夫君老爷难得有这可爱的时候,便自将嬉笑深深掩藏,依偎着呼延臂膀,一双杏目泛起崇拜神色,做出一副听得全神贯注的模样,待得呼延吊胃口的时候,立时亦会娇容失色,掩嘴惊呼,配合着满足自家夫君老爷那点儿炫耀之心。 待得见呼延面露满足之色,柳烟亦复赞叹道:“而今老爷晋升圣境,果然出手不凡!这小小兽王还敢朝老爷呲牙咧嘴,便也真个是找死,当受老爷一刀,断了它的小命。” 不露行迹的顺着呼延夸上两句,便自让呼延心情更好之后,柳烟才佯做忧色道:“只是……” 呼延一扬眉,果然被柳烟吊起了胃口,大笑道:“丫头有何忧虑,但说无妨!” “丫头我却是头发长见识短,难免谨慎、猜忌,若是说得不对,老爷便只当一听就好。这魔祖如此大方送这送那,连《化入轮回熔炼秘法》这等造化玄奇的功法亦随手赠出,丫头总觉着他怕是不怀好意,内中必有算计……” 此刻柳烟提起的这事情,关乎呼延日后长远,自是事关重大,但眼见呼延如此轻信,柳烟早已难忍为之忧虑,可平日里却未得时机提醒,此刻总算寻到呼延心情甚好的时候,便自正好提了起来。 “身为魔道之祖,不说其心性,便有这魔道的潜移默化,想必魔祖也该是个精于算计、狡诈阴险的脾性,而今突然如此大方,仿佛对老爷颇为青睐一般,事由反常必为妖,这般事情与魔祖心性大为驳逆,说出去怕也没人回信。” “照丫头看来,在那魔界界门时,那魔祖出尔反尔欲杀老爷,便是个兆头。但得这事情之后尚有不甚明了的隐情,丫头我是看之不透,亦不敢再信这魔祖的话。而这《化入轮回熔炼秘法》更是事关老爷前程的大事,内中变化又是闻所未闻,丫头只怕这才是那魔祖的阴谋所在,是以只求老爷修炼前能谨慎些。不若如那刀圣所传的功法一般,在修炼前细细参悟、推衍,臻至算无遗漏之时,再行修炼不迟,老爷你说……可好?” 呼延闻言若有所思,片刻后颌首凝重道:“丫头所言甚是,这事情便该慎之又慎,尤其出自魔祖,便不得不防!” “尤其这《化入轮回熔炼秘法》,看似能令我精进神速,只需是圣境之人得见这秘法,料必人人皆会被诱惑,为之痴迷,恨不得立马投身一试。能够让圣人苦修时日缩短百倍,数万年便能造就圣境巅峰,万道合一,更能心智大进,这么好的法子,为何他先前未曾告知诸位圣人,让他们境界大进?” “当时我亦有此猜疑,只是他说一来轮回血池告紧,二来这秘法尚未臻至圆满,尚有些比方心魔惑乱的瑕疵,说得在情在理,我便也未曾再猜忌,但而今看来,恐怕内中真是大有问题!” 呼延蹙眉喃喃,“这些日子我也思量,这《化入轮回熔炼秘法》中所言,须得狠心打碎一粒圣土血珠,将其散做万千,分而投入轮回转世,自人界红尘中感悟诸道,为何神境心念、血脉不可为,非得打碎圣土血珠不可?内中又自辩解,唯有圣土血珠能够离体分化,而臻至炼做圣土血珠,心念、血脉融而合一,便能**而生,分而化人。再者那穿梭轮回颇为艰辛,神境心念承受不住,中途便会为之磨灭,唯有圣境心念的坚执、强横,才能勉力支撑而心神不灭,如此倒也说得过去……” “只是这秘法未免太过离奇、古怪,岂止是闻所未闻,漫说是今时今日,便是我纵观刀圣记忆,由古至今也从未有过先例。欲图行此旷古烁今之事,运使这等颠覆天道的秘法,再如何谨慎也不为过!” 待听得呼延这般言语,柳烟知晓自家夫君老爷并未被这秘法迷惑,便自大为安心,含笑俯下身子,惬意伏在了呼延怀中不再多言。 她却未见呼延双眼乍放的炙热亮光,但听得耳畔感慨喃喃,“魔祖真不愧是至境大能,得以创出如此玄奇莫测的秘法,心智果然并非我等可比!这秘法若是有成,大有促益,若要我舍弃却也何其不甘,总要试上一试才好!” “但是丫头你也该放心,老爷我并非莽撞之人,欲炼这第二粒圣土血珠,便也需将一小道悟至圣域之境,左右少说也得万余年,有这时日,我便分心二用,尽力将这《化入轮回熔炼秘法》推敲完善便是……” 听得呼延没有放弃这秘法的念头,柳烟未免又复担心,幽怨道:“先前我们根基太弱,老爷自该极力提升修为,而今四下已然承平,我们自开圣土,已然得了自在,何须再须如此苦熬?照丫头所说,不若将这修炼之事暂且放一放,我们便该好好享受这自在安乐,岂不更好?” 呼延闻言却是黯然一叹,摇头苦笑道:“丫头你却不知,我先前曾听那魔祖所言,魔界近期便将有一场劫难,连他魔祖怕是难逃一死。若是这魔界一倒,倾巢之下安有完卵?没了魔界这大靠山,我这圣土身单影只在这荒兽山谷,亦会风雨飘摇,再无宁日。是以我便也不敢清闲,总也……唉!” 柳烟此时才听闻这等大事,登时大惊失色,也便理解了呼延苦心。她也再不提这担忧,悄然转了话头,强自笑道:“如此说来,老爷果然再无抉择的余地,唯有尽快提升境界,才能应对那场大难了。只是照这《化入轮回熔炼秘法》所言,被打碎这圣土血珠,所含的这一小道便算废弃,日后也再无转圜的可能,不知老爷有无定意,欲弃哪一道为妙?” 呼延目光复杂至极,连柳烟也看不透此刻的他是何心境,只听得他含笑道:“而今时日紧迫,算来算去唯有一个是最佳选择,便是那刀圣证圣的刚直刀道!一来有那刀圣记忆作为借鉴,想必修炼此道其速最快,二来参悟也最为容易,必是此道无疑!” 二三八、筹备 悠悠九千八百二十一年,圣土无春秋,圣土之外的荒兽山谷,却已是阳春化雪,转眼又至开春。 这承平万年的刀魔圣土内,历经近万年繁衍生息,自是人丁兴旺数以千万计,连带门派业已有了林立之相,除却道中血刀、刀魔、剑魔这三大名门之外,大大小小门派何止三、五十数,俨然便是一个小魔界的模样。 还有百余年便是道中大比的日子,各大门派静谧非常,连往来门人亦是小心翼翼、言轻声微,生恐惊扰了后山闭关的真传弟子们。 但得到了刀魔城去,酒肆、青楼上却是非比寻常的热闹,随处可见各门各派的弟子对酒畅饮,提及自家名声正炽的某位真传师兄,目光都会变得狂热、兴奋,甚或为那魁首的归属,相互间便是兄弟之交也不见相让,争得面红耳赤、勃怒厮斗的场景常有发生。 且不论这酒肆、青楼上的热闹,茶楼、菜馆,亦是人声鼎沸,行走在大街小巷,贩夫走卒,练摊的、唱戏的,自也有凡人百姓的日子。 毕竟迁徙已是万年前的事情,抛离那熬炼得气血充盈、寿命悠长的修道者,就凡人而言,这万年岁月何其苍茫,寻常上界人族乃是铁体胎境,一命不过八百岁,可育八代子孙,八千年已是沧海桑田,而这万年岁月,漫长得足以淹没太多的过往。 已然有十之**的凡人是在刀魔圣土而生的,那背井离乡的迷惘、凄凉甚或惶恐,早已随着先古祖辈的逝去而消弭,鲜少有人再知晓。 而对于寻常修道者,早已全神贯注投入到各门各派的明争暗斗之中,每日忙于勾心斗角而煞费苦心,或是宣扬门威与搭建殿舍,也要忙碌得脚不沾地,那万年前迁徙时的滋味,偶尔回味、追忆时,仿佛已是极为久远的事了,连回忆都在渐至变得模糊不清。 唯有那些个一心求道之人,比方诸门神主,还有刀魔城中紧闭万年的主殿大门里,闭关苦修的呼延与柳烟,万年岁月沉浸在参悟道法的玄妙里,便仿佛白驹过隙,转瞬即逝,连这迁徙之事,时而回想起来,就宛若昨日之事一般,犹自记忆如新。 诸门神主有得道中大比,若是自家真传弟子在道比中技艺超群,表现优异,他们便能获得道祖呼延的丰厚赏赐,或得道祖亲自授业解惑,或得神境血肉为食,这万年自是精进神速。其中获益最大的莫过于血刀、刀魔、剑魔三门的三位神主,破千军、项济与烨文,三人境界提升极快,短短近万年岁月,而今已然站在神境巅峰,正自尝试着参悟圣域之境的玄妙,环境优越比之魔界诸道的圣徒,怕也不遑多让。 而有呼延常伴身畔,又没了门派闲杂琐事烦心,得以专心致志闭关潜修的柳烟,本就潜质非凡的她,如今已然将星衍之道参悟至圣域之境,无非如当年的呼延一般,被卡在虚实变化这晋升圣境最后一道关窍上而已。 待到这一步,连呼延亦帮不得她,唯有她自生顿悟,开解个中滞涩,才能踏出这一步,晋升圣境号称道祖了。 但得近万年苦修,呼延总算在今日虎目猛张,精芒爆射,周身忽而有万千刀毫漫衍尺牍之相,浑然天成,却正是那刚直刀道,也就此悟透了圣域之境的玄妙。 之所以刀气成就尺牍之相,只因这尺牍便是天道中刚直的体现,连带人界朝堂之上,已有仿制这天道刚直的尺牍之物,长有一尺的木简,若有御史言官欲以直言死谏,便将血书写于尺牍之上呈与帝王,并以因言获罪,受杖刑而死为荣。 是以这尺牍便是刚直到极致的体现,至死无悔,可见一斑。 那刀圣便是以刚直刀道成圣,亦是因刚直不退而受了轮回之罚致死,对刚直刀道的感悟,可谓深得真谛。呼延得了刀圣记忆,是以参悟诸多刀道,除却与至魔刀道相近的刀道,便属这刚直刀道最能轻易悟透,是以不过万年,便自如水到渠成般,将这刚直刀道悟到了圣域之境。 这还是因为分心二用,还要抽出大半心念推衍那《化入轮回熔炼秘法》的缘故,若是全神贯注参悟这刚直刀道的话,等若旧梦重拾,说不得仅需两、三千年,便足以悟出圣域之境的玄妙。 倒是这《化入轮回熔炼秘法》,经得近万年推衍、梳理,已然大致推衍圆满,排除了魔祖暗藏歹心的猜疑之余,反倒让呼延对这至境大能愈发敬佩开来。 “这至境大能果然便是至境大能,已然洞悉天道,明察秋毫,功参造化,才能创出这等空前绝后的惊世秘法!” 呼延回味着这秘法中流露的深涩奥义,犹自惊叹不已,“也亏得是这魔祖,深谙轮回之秘,又兼有上古人族的开放教化,心念才得以这般天马行空,肆无忌惮。否则换一位至境大能,怕也无这般奇思妙想……” 他也不耽搁时日,一面抽刀挥舞,使得刀气散化万千尺牍,打散、凝压之后清浮沉落,凝做一方圣土天地,再行融入血脉,打磨着圣土血珠的雏形,那心思却全在琢磨这秘法之事,“这《化入轮回熔炼秘法》已然推衍确凿无误,其中些许瑕疵,比方这坐镇心念、血脉太少,会有心魔趁机惑乱的大疏漏,连魔祖亦未能填补,我更无本事修缮,强行填补恐怕便是画蛇添足,有害无利……” “好在我巡察甚勤,一月间便自巡视心念一番,细细侦察并无敷衍,即便有心魔也是初生便被炼化扼杀,倒也不虞有心魔之劫……” 呼延单手推开殿门,将那已有十余丈方圆的刚直圣土雏形挪移出主殿,本欲飞跃出这刀魔圣土,转而又自犹豫,便只飞跃高空之上,再度加速催生这初生的刚直圣土雏形,继而接着暗忖道:“至于秘法其余那些个微小瑕疵,倒是无足轻重,便也不值一提。只是这秘法中所述,欲以打乱的圣土血珠不可沾惹圣雷之力,唯恐被那雷力激活了生机,便是打散也难吸融那轮回洞道里的转生之力,再者融入雷力之后,这圣土血珠凝实圆润,也再难打破,乃是秘法大忌……” “娘西皮滴!这秘法太过于违逆天道,果然有诸多忌讳!” 一想及这些个禁忌,呼延便觉着快乐又痛苦,却在他失神这数息间,他身上血脉再度损耗近九成,此番凝练刚直圣土,却是驾轻就熟,而今轻而易举成型。 如此轻松,他自是全然未曾留意,一股晦涩的心念悄然顺着与刚直圣土牵连的血线,率先没入到这圣土之中,瞬息已然隐匿得痕迹全失。 这新晋成型的刚直圣土,依旧十万里方圆,数千里高下,但得内中并无色泽,昏暗一片,充斥着一股子死寂与冷肃的味道。 呼延此时才有些紧张,他尝试着融入九成心念,将这刚直圣土渐至掌控,随即便自小心翼翼收缩紧压。此番与那至魔圣土血珠形成时又有不同,并未引来圣劫雷力灌注其中,将圣土与内中血脉、心念圆满融于一体,是以呼延也不知能否凝做圣土血珠,会否承受不住而中途崩解,自是慎之又慎。 “呼……” 待得半响之后,他总算长出了口气,缓缓将这似散似凝的刚直圣土所化血珠收入指尖,便自放下心来,落入殿中又见殿中那仅剩数百斤的圣境血肉,不免面色阴沉缓缓将殿门合拢。 “施行这《化入轮回熔炼秘法》之前,说不得还得再走上一遭,将那左近的兽王也要猎杀作为储备之用……但再次之前,且行先将这剩余的圣境血肉悉数炼化,少说也得稳固住肉身这一成血脉与心念,才能催动如今二十海之力与那兽王一战!” 恍惚又是一年春秋,呼延将那最后剩的六百余斤圣境兽王血肉炼化殆尽,换来一成有余的血脉与心念,这便温言与柳烟说了去向,随后再度悄然出了刀魔圣土,直朝左近那兽王蜗居之地而去。 短短三百万里路,所耗不过三个时辰,这兽王倒有些气息感应,在呼延到来之前便已警醒,待得本欲吼啸一番试探呼延来意,谁曾想这却是失了逃命的先机。 呼延自然懒得与这畜生勾搭,甫一见面便自扬刀所向,《燃骨爆》引发力道暴增近百倍,分而化作十尊凶魔真君、九千万凶魔大军,十尊手握尺牍的刚正言官首牧、九千万言官大军,各自或有暴戾煞气、或有刚正浩气,皆俱不可一世,遮天蔽日,直扑这兽王脖颈! “噗!” 一如往日,又是干脆利落地一刀毙命,呼延兀自将那漫天圣境血肉收入体中,依旧不理会周遭惊骇四散开去的兽王族类,一面迅速炼化着这兽王低微的神智,一面已然转身回返。 倏忽没入自家圣土界门,呼延直扑主殿而去,待得落回自家尊座之上,他挥手将这已炼化完全的近二十万斤圣境血肉堆在殿中,兀自与满脸忧色的柳烟郑重点头,待得闭目逼出那刚直圣土血珠之后,他这面色凝重至极,比之对敌圣境兽王时还要慎重千百倍。 深深凝望这血珠半响,呼延终是咬牙下定决心,也不顾柳烟刚要惊呼又自掩嘴这欲言又止的模样,瞪目沉吼道:“给我……爆开!” 二三九、转生 “吱——嗙!” 那悬浮在身前的刚直圣土血珠,似真似幻,在呼延心念强行撕扯的力道下,先是发出“吱吱”这细碎微弱的声响,随着那撕扯之力慢慢增强,终是再也承受不住,“嗙”一声如烟花爆散,化作漫天飘舞的晶莹细末、雾芒。 他实是自找罪受,宛若运起巨力蛮横撕扯自家血肉一般,那撕裂的剧痛先是微弱,但得血珠爆散之际,那巨痛也立时爆发开来,仿佛他在这一瞬之间,承受着万马分尸的滋味。 “——啊!” 饶是他自忖心念坚执,此刻咬紧了牙关也忍不住这近乎发自心底深处的爆痛,自牙缝里溢出压抑至极的吃痛嘶吼,这嘶吼声沙哑、沉重,与受了重创的凶兽一般无二,连带他那绷紧的肉身亦在血肉暴裂,跌倒时浑身已是鲜血淋漓,面上青筋虬扎,怒目赤圆。 可惜这却不是能让他脆弱的时候,那些散乱的心念正自混乱他的心神,他却还要强自支撑下去,将那刀圣残缺的圣土洞府挤出肉身,颤着手探入这界壁里,取出了那一池五彩流光的轮回池,便要将那刚直圣土爆散的万千碎末投入池中。 眼见呼延艰难,柳烟何止感同身受,更似这加诸呼延之身的剧痛在心头成倍放大,掩面已是满脸悲恸,泪珠怎也止不住,抽泣不忍道:“老爷……” 柳烟生出劝慰之意,呼延与她心如连理,又岂会不知,但那灰败面上却有着坚毅的眼神,艰难摇头,苦笑道:“到得这一步,我已是无路可退,为得尽快晋升圣境巅峰,总该冒险一试,成则大善,若是失败……” 他有些犹豫,最终还是自嘲笑道:“不过废了这一条刚直刀道罢了,实在无关紧要……” 语调说得轻巧,待见柳烟犹自心疼得泪流满面,他反倒朝她宽慰一笑,随即目光凝重,缓缓操控着那圣土爆散的万千晶末撒进轮回池,不旋踵已是尽数没入水中,转而浑身一阵轻松,怔怔望着这轮回池水的斑斓涟漪,喃喃声不知是在宽慰柳烟,还是在宽慰他自家。 “是成是败,总要试过才知道……” 话音未落,他双目猛睁,一股子比先前那撕裂剧痛还要通上百倍的疼痛,顺着心念感应传入心神,宛若磨石在细细打磨他那万千心神,那轮回洞道里的时空消磨之力,正自欲将他的心念慢慢消磨殆尽,这般滋味才是痛到极致,欲挠痒而不能的煎熬,足以将呼延这等硬汉也能生生逼疯,终是痛无可痛,忍无可忍,暴吼一声彻底晕眩过去。 而那轮回池贯连人界的洞道里,周遭俱是光怪陆离的光景与线流,形成一股子穿梭虚空与岁月的消磨之力,呼延那散做万千的圣土血珠细末,因为投入的先后,使得各自间的距离在这洞道内愈发拉长、遥远。但有些太过弱小的圣土血珠微末,终是承受不住这时与空不可抵挡的消磨,在前行中渐至损耗至消无。 有一粒最先投入轮回洞道的圣土血珠细末,比之其余细末又要强横不少,是以终是承受住了这时空消磨之力,而今也比其余细末在洞道中前行得更远。 不知在洞壁随波逐流漂泊了多久,不知是一瞬或是数年,因为岁月在这洞道中变得紊乱而不可捉摸,随即眼前出现一块肉色斑点,它无力避开,便被洞壁那线流涌动猛地推了进去! “哇!哇……” 仿佛被从一个温暖包裹的地方挤压了出来,任它如何努力也睁不开双眼,周遭冰冷的气息,使得它想要怒骂,最终出声却是嘹亮的啼哭。待得其后,它仿佛被人抱起来,微弱颠簸之后便听得快速推门声,耳畔传来惊喜的欢呼。 “老爷!老爷!生了!夫人生了!恭喜老爷、贺喜老爷,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公子呢……” “好好好!哈哈!” 一个大喜过望的低沉男声正自欢笑,“既然是个男童,又投身在我付家,便是他前世修来的福份,正该被换作付延,延续我付家的书香笔墨、文人风骨,我付家的富贵与福缘,也该在他身上得以延续,极好极好!” “名门有后,今日我付家大喜,便该摆宴欢庆,宴请各家至交,主仆同乐,举家同欢!” 待得听闻这消息,周遭嘈杂之声便自化作欢呼与吉祥话,才听得这男声喜气道:“你等速去张罗酒宴,给与我付家交好的世家送去喜帖,我且先去看看夫人……” 漫说在这些个仆人眼中,便是纵观金陵城,自打见得付延,便不知有多少人朝他投去过艳羡的目光,只道这小子果然前世修来的福份,才能这辈子转世投胎转了大运,得以成为付家的大公子。 这付家放到靖嘉王朝的三地九州,也算是头一流的名门世家,乃是富贵了三百年不衰的庞然大物,却也又是三地九州都出了名的书香门第,墨香飘万里,长盛不衰。 且不说这付家之人诸多灵气,世代皆有许多得意子孙高榜有名,门生遍野,便说这三百年间,任由天下改朝换了三代,这付家依旧能在朝野中屹立不倒,可谓朝堂一抹常青绿,当数得这三地九州三百年间头一朵惊艳奇葩。 尤其今世,付家家主付存在朝三十余载,在那吏部折转十余年,而今稳稳坐在礼部尚书之位已有三年,又得圣上隆恩垂青,标禀为“天下头一号治国能臣”,圣恩正隆,御赐“太傅”之位,连市井亦已流传,付家这位付存家主,不日便将入阁做了学士。又闻付存今朝不过五十有二,日后尚有首辅之相,说不得付家便能再进一步,出一位权倾天下的宰相,可谓盛极一时。 能投胎在付家,做了那家主付存长子付瞻基的大公子,日后怕是逃不了宰相首辅长孙的头衔,这付延实在福缘深厚之极,足以让天下人嫉妒非常。 真个说这付家圣恩正隆,果然不同凡响,付延出生不过月余,便有公公踏上付府,当众赐下圣旨,只道礼部尚书付太傅得降长孙,便有后嗣蒙荫之福,长孙付延听受圣赐“昭武将军”,从七品武官衔,赐御马甲,良驹一对,如意一柄,御赐岁酒百坛,黄金千两。 这于付家而言,不止是付延的荣耀,更是整个付家的殊荣,激动得付瞻基紧抱住付延,率领家中亲眷叩谢圣恩,连呼“万岁”不止。 岁月如梭,似是转瞬已过了十年春秋,那付府大院里,年仅十岁的付延热汗淋漓,已是满身疲惫,却犹自面色坚毅,跟着练武师父似模似样的比划着一口长刀。 “哈!喝!” “嘿!” “……” 待见自家长子脾性坚执,心性聪颖远超同辈,已然耍弄二十斤重刀两个时辰,浑身酸软却犹自坚持,看得在旁的付瞻基心疼不已,却也为之自豪与满意。心性、悟性皆是万里挑一,得子如此,实为家门大幸。 正所谓穷文富武,穷人家自是寒窗苦读,寄望着以科举改变家境,而身为名门之后的付延却无需这般重任。 他身在富贵人家,自幼便锦衣玉食,又得御赐“昭武将军”这武官职,其父付瞻基便琢磨着也该让孩儿名副其实,学业不曾耽搁之余,便也该学些武功把式。也不说将这武艺熬炼得如何精湛,只须能自保其身便已足够。 让孩儿学武却是一举多得,一来让这“昭武将军”的头衔名至实归,二来也能强健体魄,以习武熬炼心性,虽不需他战场能杀敌,但得有一技傍身,也能在危难中自保一二,再见得自家孩儿对这武艺颇为喜爱,身为其父的付瞻基自是乐见其成。 身在书香门第的付家长孙付延,自幼聪颖非常,三岁成诗,九岁已将五经倒背如流,而今这十岁时,又将《中庸》一书背得滚瓜烂熟,令得教书先生对其笑口常开,私下里更是止不住的惊叹,不吝赞溢之词,将这付家长孙夸得神童之名。 但说来也怪,明明这孩儿在文秀上大露锋芒,但得闲暇私底下,却也未曾偏颇对武艺的喜爱,自小便喜好挥剑舞刀,尤其在父亲请来练武师父,将其领入武道后,他更是对这武艺呈现出执着的痴迷,每日苦练不辍,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四年来竟没有一日荒废过习武。 而这付延在诸多武艺中,独爱刀法,其余十七般武艺,也不过是勉强上了手便自舍弃,偏偏这刀法才能令他日思夜想,痴迷成性。但得请到练刀的师父,他便不吝耍弄心机,扮可怜、装乖巧,或缠着父亲赠送师父厚礼,以此换来那师父独传的刀法。 付瞻基见状,也曾为这长子对刀法出奇的痴迷而日夜担忧,生恐因此荒废学业,但尝试纵容了三、五年之久,便见自家孩儿极是克己,将自家时日安排的有条有理。该到读书时,他在学堂正襟危坐,全神贯注听闻先生授业解惑,待到习武时,亦会聚精会神,竟是两边都未落下。 眼见自家便将有个文武全才的长子,心性、悟性皆俱远超同辈,付瞻基自是欣喜得做梦都会笑醒过来,也便不再阻挠孩儿习武之事,任由他自成才去了。 但得今日,付府大门又被敲开,便见一位公公当先捧着圣旨入了大院,面色阴冷也不理会付瞻基的讨好、结交,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尖着那公鸭嗓子宣了圣旨。 待得心怀不安听完圣旨,付瞻基如遭雷击,仿佛听闻了晴天霹雳般,当场直愣愣栽到了地上。 二四零、为寇 “靖嘉三十八年诏!” “奉天承运,吾皇诏曰:罪臣付存身为首辅,结党营私,妄自尊大,目无天子、太子,受贿、私藏折合白银八百余万两,家中侵占良田万亩,其罪罄竹难书,罪不可赦!如今已然负罪入狱,不日当斩!罪连九族,当以罚没家私,一应充公。然朕仁德,免其家眷死罪,其门下子嗣流放三千里,戍边充军洗罪,其女眷充入礼乐司,永入贱籍!钦此!” 待得奉完圣旨,这白面公公阴森冷笑,便将圣旨收入袖中,快意挥臂尖呼道:“来人呐!查抄付府家私,女眷、子嗣分而收归,不日发配边疆,甚或连夜遣往礼乐司!” 这查抄家产是个油水活计,白面公公亦是暗斗厮杀许久,才得以一骑绝尘,领了这肥美的差事,自该好生收刮干净,才不至于白费了他这番苦心。 只是于付家上下而言,这却却非欢喜事,反而真是晴天霹雳。 待得听闻这突如其来的噩耗,便不止是暂代家主之位的付瞻基,足有十余人当场昏厥过去,依旧被那如狼似虎的锦衣卫们锁上铐链,如拖死狗般拖出了付府大门。其余女眷更是尖叫、慌乱一片,付府老太君,那付存的夫人亦是慌了神,一时间承受不住打击,气血攻心当场吐血身亡。 “奶奶!奶奶!” 平日里城府极深的付延,虽说机智百出,但得年岁尚幼,在这倾巢大难之下亦是再难寻到往日的镇静,方寸大乱之际任由锦衣卫铐牢手脚,却见得对自家宠爱非常的老太君气绝的一幕,顿时双眼赤红,悲痛欲绝,大声疾呼之余,挣扎着欲朝老太君扑去。 “哎呦!我还真没看出来,这小兔崽子看似文弱,却真有一股子蛮力!” 那白面公公见得两个锦衣卫才能勉强拉住这十岁的付家长子,立时佯作惊讶,冷嘲热讽道:“果然不愧是圣上御赐的‘昭武将军’,小小年纪,听闻却是文武全才呢!啧啧,奈何老首辅多管闲事,惹祸上身殃及了你这小鱼儿,杂家也是无能为力呢!来人呐,再来两个,将我们这位小‘昭武将军’给看紧了!” “实在是穷奢极欲,不知人间世故的小公子,来两个会把式的,给我们小公子点教训,让他知道如今是何身份!” 听得公公令下,顿时引得好几位锦衣卫跃跃欲试,终有两个虎背熊腰的壮汉狞笑而出,对着付延那弱小身板狠狠便是一脚,余下那位挥舞砂锅大的拳头,照着这位小小“昭武将军”的脑门猛力一拳。 这两位却也是苦修武艺的主儿,常闻他们吹嘘,曾拜在那西极仙山门下,学得一身超凡脱俗的好武艺。这事情的真假旁人无从知晓,但得见他们此刻的出手,那拳脚带起劲风,少说也得有个千斤力道,果然刚猛超群,凭那付延的小身板,更是**凡躯,哪里承受得住。 “嘣!” 付延只觉脑门剧震,一股子猛烈力道灌入脑中,剧痛尤未生起,他已然摇摇晃晃,生生被一拳砸晕,待得倒在地上,已然口吐白沫,浑身止不住抽搐,生死不知。 待得付延再度清醒时,却是被猛烈颠簸而醒,忍着脑门剧痛看清周遭,才知在他昏迷之间,他与父亲二人已然坐上了牢车,此刻正在发配边军的荒漠途中。 付延昏迷已有三天三夜,正值家门大难,他这昏迷不醒便好似祸不单行,竟让他那养生有道的父亲三夜便急得白了满头华发,直待他清醒过来,这便惊喜得求佛告祖,在牢车里叩谢漫天仙佛,以至喜极而泣,转而哭着哭着想起这突兀而来的倾巢大难,又自悲从中来,哭泣止也止不住。 担惊受怕了三天,又兼有大喜大悲下,付瞻基哭不过一刻,也便心神大散,忽而哭昏过去。 也算是那野草尚有苟活命,天无绝人之路,这一对落难父子相互照拂,竟磕磕碰碰熬过了这漫长的发配之程,发霉窝头就着浑水,苦熬三月总算到了地头。 这地界已是靖嘉王朝的边疆,立朝三十八年间,受罪发配至此地修缮长城的人,生生死死几近数十万,竟也在这长城内建起了一座粗鄙小城,遮风挡雨,统称为戍边卫所筑的裴思城。起名这位也是个落难大臣,罪不至死发配边疆,五十一岁死前见得裴思城落成,总算发了文采,戏称做“裴思城”,寓意却是赔死城,其意不言而喻。 被发配充军至此,用以修缮长城的人,皆是待罪之身,说句实在话,天下若无大变的一日,他们便永无翻身之日。这等身份,比之贱籍还要低下,生死自也再无人问津,每年死于荒饥、鞭挞、凌辱至死的,少说也得十之四五,鲜少见得寿终正寝之人,称之为“赔死城”,却是分外妥帖。 到得此地,待得押送父子的锦衣卫递交公文,将这苦命父子交到边军手下,便自毫不耽搁地转身离去,也便带走了付瞻基最后一份希翼念想,终是认了命。 付瞻基本是文人,虽未考中官职,却也是秀才出身,而今四十有二,平日锦衣玉食到得此番大变,又每日因这劫难而黯然伤神,身子骨便每况愈下。修缮长城这等重活计,他哪里还能撑下去,若非孝子孩儿付延时常帮衬着,若非时常借酒消愁,有那酒力强提着一口生气,怕是熬不过一个年头,便要死在这边疆荒野里了。 虽是得过且过,但付瞻基在第二年严冬里受了伤寒,就此便一病不起,勉强撑到了第三个年头开春, 唤来孩儿送进最后一口劣酒,便自叹息着一命呜呼。 偌大家业一散无踪,付延从那云端跌落,自此过上苦命日子,待得如今连相依为命的老父亲也脱了苦难,归西而去,对他的打击可谓沉重至极。 但也亏得这盛极而衰的劫难,使得这本就聪颖超群的小子日益成熟,说的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父亲离世,他哭丧七天七夜,便自寻了件破旧衣裳洗得泛白,当做丧衣为父亲送终。从那伍长处乞讨来一块草席,将父亲尸身包裹开来,出城到得乱葬岗,忍着悲恸将父亲送入坟里得了安葬,亲自刻写墓碑祭拜三日,便自被那伍长再度长鞭驱使着,再度重复起这两年里的活计,起早贪黑搬运搭建长城的巨石。 但得这坚毅的孩子,连逢劫难却未被打垮,反倒性子变得愈发坚毅。他早起熬炼刀法,日间忙完活计,夜里还不忘寒窗苦读,日睡不过两个时辰,每日劳苦得枯瘦如柴,十三岁的年纪看上去宛若成年一般,却真被苦熬得早早沧桑。 有那同为天涯沦落人的邻里,见得他这般执拗却是明面上劝慰,暗地里议论纷纷,皆俱讥笑他痴傻愚钝,心有天高命却是纸薄,这般苦熬日子,旁人无不是得过且过,唯有这榆木脑袋,才会对日后还抱有甚希望、念想。 旁人嬉笑,落入付延耳中,他却是置若罔闻,仿佛众人皆醉我独醒般,犹自顽固坚信着,这世道总会生出变数来。 说来天命难测,到得靖嘉四十五年冬,那靖嘉帝沉迷道教丹石,欲图长生,却因妖道惑乱常食毒丹,忽而一夜间便自驾崩,听闻此讯,漫说是这边疆裴思城,连带举国上下亦在处处欢庆,暗地里有人鞭炮长鸣,以为庆贺。 不旋踵又过几日,便自听闻新帝接位,改年为“庆隆”,并将先帝“罪己诏”昭告天下,旁的那些个陈词滥调还不甚打紧,但得最后一句“大赦天下”,便让这小小裴思城就此沸腾,大庆三日不止。 此后……便再没了裴思城,甚或说是小城尚在,但得这满城待罪的人们,已然在半月里人去楼空,各奔东西,使这裴思城彻底成了一座空城。 一朝脱了罪籍,付延只觉浑身轻松,仿佛压在肩头那无形重担,就此一夜无踪。他被遣返回了原籍,此时正值科考,他便自一鸣惊人,连过五关皆做魁首。到得第六关殿试,便自被那庆隆帝喜爱非常,钦点状元郎,授封“六元之首”,由此晋升翰林院士,所得圣宠比其爷爷付存亦不遑多让,一路官途自是平步青云而上,学问天下可闻。 “盛极而衰,衰极而盛……” 时至庆隆二十三年,身为左都御史的付延,回想自家这一世际遇,不禁感慨非常。 但得今日,已是岁末的夜间,他深夜起身到得院中,如若这三十五年一般再度徐徐挥刀,夜舞刀光惊人,若有观者定然惊为天人,却无人知他如今这刀法,究竟到了何等高深的境界。 若非心头有事难以抉择,他断不至于夜里舞刀,但得两个时辰,这刀法忽而多出一股子莫名味道,使得他面色渐至坚毅,散发出令人不敢直视的神采。直至此时,他才徐徐收刀,仰天似有顿悟之色,叹笑喃喃,“这刀法与为人一般,果然也该刚直为忠……” 来日清晨,他吻别酣睡正甜的娇妻与孩儿,兀自细致将官服、官帽摆动端正,一丝不苟,这便出府坐上官轿,径直朝紫禁城而去,看模样似是如往常般,正该是进宫面圣去了。 但得第二日,一则惊闻以迅疾之势传遍大江南北,天下皆俱闻之震惊。 原来这位史上最年轻的正二品大臣,堂堂左都御史付延大人,岁末临近新年之日,竟是进攻面圣死谏,当着庆隆帝的面,直叱帝君三**罪,引得帝王震怒,降罪将这位平素最爱的大臣廷杖至死! 在这轰动天下的惊闻下,谁也不知那昔日的裴思城里,来了一批不速之客,呼吼笑骂声传荡开来。一听那污言秽语,还有这群凶汉额头的白巾,庆隆朝的民众便该知晓,竟是那群令人闻风丧胆的关外大寇……又入关了! 二四一、招安 “我说大哥,听闻这劳什子皇帝小儿,自打上位那两年还勤快些,其后在位二十一年,竟再无一日曾上过朝堂,终日在后、宫荒淫度日……啧啧!世间总说后、宫佳丽三千,真不知他是何滋味!” 在这裴思城街角落破酒店里,一名跟在大哥身畔的精壮汉子嬉笑出声,兀自替大哥寻来一把还算结实的座椅,小心翼翼扫清座椅与桌上的尘土,便自怀中取出酒囊递给了大哥,大咧咧说起那庆隆帝的荒诞日子,免不了满脸的艳羡。 他那大哥生得雄壮结识,鼻下穿着金环,身披貂皮大氅,却也掩饰不住浑身的凶横戾气,与那仿佛自骨子里透出的血腥气息,一看便知手下沾了太多人命,令人望而生畏。 待得这嬉笑手下扫尽灰尘,他便自大马金刀的坐下,接过酒囊咕嘟嘟豪饮,任由嘴角溢出的酒水自胡茬滴落,饮酒也透出豪爽、直莽的气概。 豪饮半袋刀子酒,酒气冲热了气血,他大笑连呼“痛快”,便自拭去嘴边酒渍,撇嘴讥笑道:“任是后、宫佳丽三千,都是漂亮如花的婆娘,但哪怕换作是你这牛犊子般的壮身子,日日笙箫夜驭三、五数,怕也吃不消吧?” “换作是我……”那作陪的汉子神色迷醉,但得片刻又倏然惊醒,讪笑道:“这玩女人便是尝个甜头,任是如花似玉、貌若天仙的婆娘,玩久了也该觉着腻味得紧。再者说这玩乐之事,是个人都知道不可过溢,过溢则伤身。俺刘三儿也知道适可而止,无非是在关外太久,这便提不得女人,提起来便止不住念想……但这皇帝老儿,日夜荒淫无度,莫非连那过溢伤身的道理也不懂么?” “你当这皇帝老儿便喜欢这般日子么?” 那大哥闻言又是冷笑,“你且听听那市井所言,只道这庆隆朝有两位皇帝老儿,一位是这荒淫的庆隆帝,一位便是那权倾天下的内阁首辅高拱高大人!这位高宰相倒是好命,摊了这么个不问朝事、安于享乐的天子徒儿,早已将整个朝堂纳入掌中,大到朝臣治罪,边疆惑乱,小到进补六品小官,太子吃食,竟俱是他在掌权。这偌大的庆隆江山,反倒以他为尊,朝野戏称做‘宰帝’,其权势早已压过那无能的皇帝老儿太多!有这么个‘好宰相’,他庆隆小儿又能奈何?” 作陪的壮汉闻言蹙眉苦思,随即惊疑道:“若是如此说来,莫非这位‘宰帝’的心头……也存了‘皇位轮流做,今年到我家’的念想?” “哈!”大哥怪笑一声,面色讥讽道:“你却是高看这位‘宰帝’的志向了!” “这高大人心志高远,却奈何是文人出身,自是最重声名,与我等‘贼寇’并非是一路货!人家所想,莫过于在任时治国平天下,令得四海升平,求的是名垂青史的名利。但说起改朝换代,他恐怕头一个会跳出来充忠臣!要让他领头做这谋国逆臣,一来因此史上长留叛臣贼子的恶名,打死他也不会愿意,二来……他也没这份谋国的本事!” 作陪那自称刘三儿的大汉倒也有几分机智,听得大哥点拨已是若有所思,顷刻后恍然大悟道:“大哥是说这位高大人他……” 对于刘三儿的聪明,大哥甚是满意,轻拍着他的肩头以示称赞,便自双目眯缝间精光乍现,“自古常说,文人谋国,一生难就。纵观古今,欲谋国者,必以武发家,总也该有自家的军权,麾下或有精兵强将,或有死忠之士,才有逐鹿天下之力。但而今这朝堂,虽说他高大人权倾朝野,号称‘宰帝’,但朝中兵部却是庆隆小儿的死忠把持,他高大人浸透经年也无从入手。任他高大人大权在握,但得手下无兵无将,如何敢谈谋国?” 刘三儿顿悟点头,随即啧啧道:“说来这庆隆小儿也并非真就一无是处,总算有些小聪明,还晓得紧守住兵权不放,难怪敢如此放权,纵容这位‘宰帝’把持朝政……” 言及此处,他却浑身微震,骇然望向大哥,“但得如今,这位高大人颁布‘招安令’,广纳天下逆贼,安抚予以官职。连带我们这等关外兄弟,甚或那些个海外倭贼们,无不在此之列。如此说来,莫不是……莫不是这高大人……” 大哥闻言却是“哼”一声冷笑,“我等却无需揣测这高老儿怀了甚心思,他有张良计,我有过桥梯,却是两不相干!我等如今家大业大,予以谋国却还得细细谋划,这招安正好给了我壮大兵马、招贤纳士的大好时机,自该虚与委蛇,假意招安实则蓄势。” 煞费苦心总算将这念头与亲信刘三儿说了个明白,见得刘三儿露出钦佩目光,大哥心头自是得意非凡,随即凝重叮咛道:“你且出去招呼兄弟们,暗中将我这苦心告知他们,也好不至于因为我接受招安而寒了兄弟们的心。然后……” 他目露寒光,自有不可一世的嚣焰霸气,却是乍现即收,兀自摩挲着腰间那饮血多年的马刀,冷笑道:“然后便将那前来招安的狗官唤过来,便说我呼炎……接受招安!” 而在此刻,那庆隆朝的国都,皇宫正午门前,满堂朝官正齐聚与此。 那百官最前面,是那位权倾朝野的一品大员、内阁首辅高大人。他神色刚瘦,满头须发已然花白,此刻面色也大异寻常,眼神复杂望着门前正值廷杖的场景,与百官一般的沉默。 门前正值廷杖的却是个硬汉,碗口粗的杖棒猛力砸下,十棒下去已是皮开肉绽、鲜血淋漓,此中痛苦令人不忍目睹,他却是咬紧牙关一言不发,平静承受着这廷杖死刑。 “停一停!” 紧闭的正午门忽而推开,一位公公尖叫了一声,兀自负手而出。待见得这受刑大臣的惨状,他亦是面有不忍之色,叹息一声才道:“圣上唤杂家出来问付大人一声,如今可曾知错了?” 听得这话,便有与付延亲近的大臣顿时两眼放亮,知晓他付延果然是圣恩极隆。直言骂圣受赐死刑,这等大逆不道之事惹出的圣怒,饶是高拱亦不敢去替他请饶,但得未过片刻,圣上竟还是生出不忍之心,特意唤出公公前来一问,想必付延只需稍作改口,这事情总还有些回转的余地。 高拱平素亦是爱才,对这“六元之首”的付延更是喜爱,与庆隆帝一般知道他是难得的良臣,是以这许多年便在苦心栽培,寄望付延这颗好苗子能够磨成参天大树。待得未来帝君掌权时,这付延应是接任首辅的最佳之选,必能将这大名天下至理得风调雨顺,更上一层楼。 是以对付延这块璞玉良才,高拱平素便时常照拂,几近当做自家门生一般,待其如亲子。只是这直言骂圣之后,高拱便痛惜不已,不知这栽培经年的好苗子为何竟自寻死路,便是他这帝师首辅想救也……救不了他啦。 直至此时似是有了峰回路转的模样,高拱那哀默之心便再度萌生希翼。他本欲劝解付延朝圣上服个软,看看能否将他救下,但得转念一想,便自决定还是先将圣意问个明白再说。 “敢问洪公公,不知圣上……究竟是何意?” 听得当朝首辅问询,这洪公公自是不敢轻慢,兀自恭谨作揖,陪着小心笑道:“回禀高辅宰,皇上说了,‘朕看这付延是恃宠而骄,也怪朕平素太宠他,才至他如今目无尊上,闹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然则他也真是满腹经纶的大才,本有烹治社稷的大能,日后还要留他辅佐太子治国,就这般赐死,朕还是于心不忍。这样吧,洪立你替朕去问问他,若是他已知错,便让他官降三级,遣返府中闭门思过两年,待得真个知错了,便去做那礼部右侍郎。若是还一味死不悔改……哼!朕的天下良才济济,也不缺这么个付延,既然他敢直言骂朕,朕便遂了他那名垂青史的念!依旧廷杖赐死!” 此言一出,百官哗然,再看向那廷杖下浑身伤痕的付延付大人,艳羡者有之,嫉妒者有之。连直言骂圣,也还能让圣上不忍杀他,那责罚说是责罚,还不如说是教训罢了。 说是官降三级,闭门思过两年,但得其后却做那礼部右侍郎,后面的路数于这些个官精而言,已是显而易见。 做得礼部右侍郎,转两年便该升任左侍郎,待得那老迈的礼部尚书致仕,他付延便能顺理成章接任尚书之位,其后便该入阁做那内阁大学士,日后依旧是首辅之位。这般圣恩,纵观古今怕也前所未见,实在非同凡响。 高拱心头却是大松了口气,对这能得圣上另眼相待的后生,也难免生出嫉妒之心。但得此时此刻,他亦为付延欣喜,赶忙温言劝导道:“立言(付延字号),难得圣上开恩,饶恕你大逆不道之罪,你便向圣上服个软,说明白你酒醉未醒的乱言之事,如何?” 听得高拱领头,其余百官自是连声应和,对这位注定要平步青云的付大人纷纷劝慰开来,展现交好之心。 那沉默许久的付延,此刻终是嘶哑着艰难开口道:“劳烦洪公公,我付立言本为左都御史,身有进谏之责,然圣上有罪,为臣便该指出,臣却不知……何罪之有?” 百官闻言,顿时惊愕得鸦雀无声,那洪公公叹息一声,挥手示意继续廷杖,转而入宫朝圣上禀报去了。 不旋踵两百余杖,终是将付延最后一口生气也就此打了出来,他忽而回光返照,闭目失笑,微弱喃喃道:“吾以刚直处世,这临了才知刚直真谛,倒也命有所值……只是苦了吾妻与吾儿啊……” 一言未尽,他浊气却已吐尽,在周遭百官或是幸灾乐祸或是长叹惋惜间,就此辞世。 这些个肉眼凡胎的百官,却也看不见一粒饱满圆润的微粒自付延肉身倏然高飞而去,遁入虚空黑洞里,转瞬无踪。 二四二、谋反! 上界荒兽山谷深处,那刀魔圣土之中,自打呼延将那刚直圣土血珠打散投入轮回,距今已过去五十二年之久。 五十二年前,呼延生生痛晕过去,却是未隔片刻便已清醒过来。甫一清醒,他立时蹙眉紧张,打量着那涟漪渐至平息的轮回池,一时间也不知此举究竟是成是败。 却说那刚直圣土血珠打散的万千细末,投进轮回池便自穿入那玄妙莫测的轮回洞道,如今的呼延还不知时空的玄妙,唯有隐约感觉到这万千细末正自飞速远离,前往未知之处,而且连这感应也在渐至滞涩,变得似有若无。 其间承受着时空消磨之力的煎熬,他似乎感应到诸多细末正自泯灭,不断有细末脱离了他的掌控,兴许已是成功转生去了人界。这上界与人界毕竟是两界,之间距离遥远得不可计数,饶是一脉相承,自他体内剥离的圣土血珠细末,相距如此之远,自然也断难再感应到。 但得是成是败,此刻便自无从知晓,呼延唯有强自镇定,不再去琢磨这事情,转而专心炼化那圣境兽王的血肉,使其转化为纯净灵气,孕育血脉与心念。 一旦将心思扑在旁的事情上,呼延便自转移了注意。但柳烟却因此而坐立难安,焦虑等候着这尝试的结果,于是心境难以清净,更无法静下心来参悟《万罗星辰**》中这星衍之道的虚实变化,连这晋升圣境的大事,也因此耽搁下来。 艰难等候了五十二年,总算今日见得轮回池水鼓荡沸腾的偌大动静,柳烟顿时惊呼出声,唤醒了正自专心炼化圣境兽王血肉的呼延,夫妻二人围着这轮回池盘膝坐下,紧张等候着这轮回池的下一步变化。 直待那轮回池沸腾如沸水,“咕嘟嘟”冒着气泡,呼延双目一凝,沉喝道:“来了!” “噗!” 似是听他召唤一般,那池水中央一粒气泡炸开,便见一粒璀璨如星辰的微粒破水而出,其势如幼儿寻母,倦鸟归巢,眨眼间已然没入呼延眉心。 待得这粒承载着付延一生记忆的微粒融入呼延心念中,其中蕴藏对刚直的感悟,甚或付延生平事迹,让呼延有瞬间的失神。 但呼延如今有至境、圣境两粒心念,推衍、承接之速何其迅疾,刹那之后已然将付延记忆、感悟全盘接收,其后面上一双刀眉便自紧紧蹙起。 见得呼延清醒便自皱眉,柳烟难免担忧道:“老爷……如何?” “唉……” 呼延沉默片刻,随即却是一声长叹,将这付延之事简洁说了一遍,引得柳烟唏嘘不已,其后亦是不满道:“这付延好生没趣,他倒是直言骂圣,廷杖至死,得了身后清名,但得落下妻与子替他受罪。说是以身殉道,刚直为臣,为了自家名声而不顾妻子死活,实在让人生厌!” 听闻此言,呼延更是忍不住破口大骂,“娘西皮滴!我便知这劳什子刚直之道害人不浅,教出来的都是伪君子,竟比我等魔道还要自私自利!连我呼老爷也看不过眼啊!” 夫妻二人对这付延连番声讨之后,柳烟又自期待看向呼延,“但得这《化入轮回熔炼秘法》,究竟是成还是……” 听得柳烟问起,呼延讪讪挠头,尴尬笑道:“如今看来,这秘法倒的确奏效,那本以为毁去的刚直刀道,待得这付延一生感悟归来,估摸着也便失而复得了……” 这话引得柳烟欢呼雀跃,二人便乘着兴头一跃飞出这刀魔圣土,在那上界虚空中观看呼延再度衍化刚直圣土。 说起这刚直圣土,呼延已是第二度衍化,自是熟稔之至,转眼间以尺牍刀气便已将这圣土扩充至万里方圆,数千里高下,不旋踵又复引来圣境雷劫,三日三夜轻易渡过,使得这刚直圣土也凝练做一粒晶莹血珠模样,被呼延收入指尖。 印证了这《化入轮回熔炼秘法》果然有如此奇效,呼延自是意气风发,揽着柳烟笑道:“看这模样,恐怕数万年间便该极是忙碌,随时会有感悟诸多的圣土细末归来,看模样我也得筹备更多圣境血肉,留作凝练新生圣土血珠之用才是!” “只是这最近的两头兽王已被猎杀,那剩余两头兽王如今却动不得,看来还得去得更远些,才能猎杀到更多圣境兽王,不若丫头你陪我一趟,就当是游赏这荒兽山谷的风光吧!” 眼见秘法有成,柳烟亦为之欣喜,闻言自是乐得相陪,夫妻二人踏青而去,顺手寻些圣境兽王斩杀,这一路却也是其乐融融。 直待猎杀三头兽王,估摸着凑足了三十万斤圣境兽王血肉,应该能应付一段时日,呼延自是意犹未尽地收手,与柳烟返回了刀魔圣土。便在归去的路上,柳烟一念又想起那付延遗留之事,难免忧虑道:“也不知那付延之妻刘氏,与那付延之子付彦章,而今却是如何?” 呼延被丫头这悲天悯人的心思弄得无言以对,眼见她牵挂得小脸忧愁,便自嬉笑开解道:“常言道儿孙自有儿孙福,他们另有一番机缘也说不定!丫头若是放心不下,老爷我在人界化身万千,兴许哪一粒圣土细末归来时便带回了他们的消息,我们便能知道哩!” “正是!” 听得呼延所言,柳烟顿时容颜焕发,央求道:“日后若有圣土细末归来,老爷定要将他们的事情告知丫头才是!” 这祈求听得呼延头大,但得此刻也唯有硬着头皮应下,知晓此后免不了麻烦,却还是强自大笑道:“哈哈!小事一桩!小事一桩哈……” 却不说夫妻二人的嬉闹玩趣,在那人界大冥国土内,庆隆朝招安的大事,总算有了眉目。 诸方前奉旨招安的使臣,除却被那穷凶极恶的贼寇诛杀了十余人,其余各路如今已然陆续归来,传回来的消息有好有坏,但接受招安的却也不少数。 尤其是那出使关外的其中一路,不仅带回那关外大寇之首呼炎接受招安的大喜讯,更听闻这寇首呼炎随着使团亲自来了国都,前来听受圣上封赏,这效忠朝廷的偌大诚意,实在让百官欣喜莫名。 却说这些年的大冥朝,可谓多灾多难,天灾**频发。 单为应付这诸多灾祸,朝廷百官无不忙得焦头烂额,但由此依旧难免疏漏。再得地方官大多贪墨成性,上令下达往往无人遵从,若有拨下赈济钱粮亦会被四下藏私,如此更是引得大冥子民怨声载道,民不聊生。 受生活所逼,越来越多的难民落草为寇,过起了刀口上舔血的日子,四下烧杀抢虐,越发苦了民众。而这些个贼寇因此坐大,大多起了野心,掀起谋反大潮的更是此起彼伏。 在这些谋反大寇刻意施为下,便自有许多不尽不实的消息在市井渐至流传开来。只道大冥国土如此多灾多难,全怪那狗皇帝不问朝政,那掌权天下的首辅高拱,则是一门心思鼓捣劳什子革新,才引得天怒人怨,如此祸乱大冥朝。 这消息传得有鼻子有眼,明智之士信或不信不甚打紧,但得市井民众对这一说却是笃信之至,并因此对这大冥庆隆朝愈发愤怒。 借着这东风,诸多兵强马壮的大寇竖起了“替天行道”的大旗,更是引得热血青壮纷纷前来投靠,各路造反大军声势浩大,有了大冥散乱、逐鹿天下的气象。 而这诸多造反大军里,声势最大的莫过关外呼炎这一路。这呼炎麾下号称十万大军,占据关外十二城已有三年之久,可谓粮草充足,犹自公然招兵买马,却碍于地处关外难以剿灭,实为朝廷大患之首。 每逢这呼炎率众冲入关内,便真如蝗灾过境,所过之处寸草不留,即便那远在三千里外的国都听闻这消息,也会有诸多大臣寝食难安。 而今听得这关外寇首呼炎特来京城请降这莫大喜讯,连日日嬉闹在后、宫的那庆隆帝也龙颜大悦,点明要亲自对这呼炎招安,以示天下。 那一日京城万人空巷,皆俱聚于皇宫外,得以瞻仰圣颜之余,还能喊声“万岁”图个稀罕,其次也能凑近看看那凶名止哭的关外头一号大寇呼炎,究竟长个什么模样。 率先招安的呼炎,得以面圣之荣,更是得了“广威将军”这头衔,赏赐钱财、珍宝无数。听闻这“广威将军”乃是正四品武官职,漫说是天下人艳羡,便连早有意料的呼炎本身也为之讶异。 而他得了官职,内里却无甚太大变化,依旧受封戍边关外,他麾下自称的“不足万数”兵马,也依旧归他管辖,这一切不过是换了个朝廷门面罢了。 这门面倒也有门面的好处,好歹每月能从朝廷得了万数兵马的钱粮,等若朝廷替他豢养了这万数兵马。二来有了这门面,他亦能名正言顺接管关外十二城的军政,纳入税收。 尤其三年之后,听闻这庆隆小儿多行不义,受人毒杀驾崩的消息,呼炎更能借着这门面,打出了“清君侧、护幼帝”的大旗,冠冕堂皇起义造反。如此一来,他这谋国逆反的事情,皆因这门面,论情论理也勉强说得过去,就此被粉饰得也不大刺耳了。 “哈哈!” 呼炎拍腿大笑开来,目光投注遥遥京城所在,“有这门面粉饰,又得庆隆被毒杀,那太子不过七岁,不过黄口小儿耳!眼看这大冥朝气数已尽,而我呼炎麾下得了十年休养,却早已兵强马壮,整装待发!如此谋国的大好时机,仿若天赐,便真是天助我也!” “合该我呼炎实乃天命所归,命中注定,便将成为这大冥国土的新主子!” 二四三、太监 说起这庆隆帝被毒杀一事,朝廷从未承认,只说其是“夜起染寒,误医而猝”。 但得市井间,这毒杀一说却传得有鼻子有眼,反说此为丑闻,是以朝廷秘而不宣,于是更将此事渲染上了一层玄奇的色泽。 究竟庆隆帝是如何身死,朝野众说纷繁,使得这庆隆帝死因变得扑朔迷离,成了大冥世上一桩疑案。 但得早有谋反之心的呼炎,这十余年布局缜密,朝廷上下、宫内宫外皆俱被他安插了诸多耳目,有得宫内传来的密信,终是让呼炎对这庆隆帝之死有了眉目。 这密信中所言,说是那司礼监秉笔大太监沪彦,近日获罪受刑凌迟,三千三百三十七刀而死,下场凄惨至极。 但说这大冥朝宫内近年来并无甚大事,堂堂司礼监秉笔大太监可谓位高权重,如何受得如此极刑而死,一听便觉着蹊跷,足以让人联想到那庆隆帝受人毒杀的风传。此中诡谲,外人无从得知,但得略微琢磨,便该猜到那庆隆帝之死,必定与这司礼监秉笔大太监沪彦干系甚大。 说起这庆隆帝死因,甚或这位连呼炎亦大呼“传奇”的大太监沪彦,还得从十一年前,那庆隆二十三年说起。 庆隆二十三年,说起天下间最大的事情,莫过于那“六元之首”督察院左都御史付延直谏骂圣一事。 年仅四十有余的付延,一生刚正不阿,干冒天下之大不韪直言骂圣,其后引来龙颜大怒,赐其廷杖而死,也算成就了他名传天下,青史留名的名节。 但得这两度兴起的付家,却因这付延的刚直,而再度遭了罪。 还算是这庆隆帝以仁厚著称,对待这位平素青睐的爱臣付延家眷,犹自不忍重罚,只以抄家之罪,女眷获罪载入贱籍,其子付彦章则贬为庶民,终生不得入仕。 于这付延所犯大罪而言,这般处罚已是轻无可轻,足见这位“荒淫无度、无日早朝”的庆隆帝,总还有这仁厚待臣的好脾性。 只是当抄家之人冲进付府之时,那付延娇妻与年仅十岁的付延之子付彦章,却已不知去向了。 这事情可大可小,好在庆隆帝本就不忍,派来抄家之人便是往日付延的好友,而今朝上礼部左侍郎卜瞻,对付延之事自是敬重、惋惜,于是怀着替好友留一丝血脉的心思,在那笔录上便自书写了付彦之自缢一说,就此了事。 其实自打昨日宫里传出消息,说是老爷付延惹了滔天大祸,付府上下便自慌乱一片。 付延娇妻刘氏还自镇静,派出仆役打探消息,更是亲自出府四下打点,只望能让大臣们替夫君在圣上面前多多美言几句,冀望着夫君能够早日脱罪。但得打探消息的仆役归来,在府中私传开老爷犯下的大罪,便让整个付府的下人们惊慌失措,各自忙着入房收拾细软,张罗亲眷趁夜跑了大半。 却说刘氏这一夜奔波所获寥寥,往日与夫君交好的大臣们皆俱避而不见,连夫君究竟犯下何事她亦未得知晓,自是忧心忡忡而归。哪曾想她这归来见得府中空落,所余不过三、五老仆,顿时便自大惊失色。 待得那随她进付府的婢女说明缘由,刘氏想及这下人们大难临头各自飞的行径,却也无力言骂,想在心里责备那鲁莽夫君几句,但得只能体谅夫君那大忠刚直,唯独只能暗叹自家与孩儿命苦,黯然伤神到了极致,难免与付彦章抱头痛哭。 年仅十岁的付彦章,生逢大难却极是老成,反过来宽慰娘亲,其后更是满脸自豪道:“能有这般爹爹,敢行天下人不敢行的事情,却是孩儿榜样!” 这一言令刘氏愕然愣怔,随即怒容满面,扬手便打。 两巴掌下去,那付彦章嫩脸红肿,却是咬牙一声不吭,模样与他那爹爹竟是如出一辙的执拗。反倒是刘氏两巴掌下去,见得付彦章那红肿面颊又自心疼,抱紧他哭泣道:“你这孩子……学谁不好,却拿你那只有天下君臣、而无一家老小的爹爹做榜样!你这爹爹倒成就了千古清名,功成名就便能一走了之,撇下你我娘俩却要替他受罪!他……他!他好狠的心哪!” “娘亲知书达礼,贤惠闻名,又岂能不体谅爹爹这良苦用心?” 付彦章却是不以为意,兀自固执道:“当今圣上痴迷女色,深居宫里不闻朝政已久,若非那高拱高爷爷乃是治国能臣,将这大冥江山打理得风调雨顺,换作个奸臣、贪官儿,这大冥怕是……早该亡了!” 刘氏闻言大惊失色,急忙捂住他这口出惊人的嘴,骇然呐呐道:“住口!住口!休要再说这些大逆不道之言!你莫不是看我付家遭的难……还不够么?这些话……这些话……是谁人告诉你的?” 付彦章却是撇嘴不屑,昂着小脑袋道:“孩儿所学四书五经,还有诸朝历史,早已明白事理,这些东西无需旁人教授,却是孩儿自家琢磨的。纵观上古诸朝,如此昏君当道,敢不亡国?” “这等昏君误国,爹爹仗义执言,尽忠而死,一来是以死明志,更是欲图以这般作为惊醒这昏君。只是如今看来,这昏君荒奢已成脾性,任是爹爹死谏也于事无补,爹爹……怕是白白送命了!若是此番孩儿侥幸未死,必定冷眼旁观,假使这昏君醒悟省改则罢,若是他依旧执迷不悟,孩儿……” 小小年纪的付彦章,这番言语却何其铿锵有力,待得落音,却是双目微眯,恨意化作两道渗人寒芒,咬牙道:“若是他依旧执迷不悟,连带这杀父之仇,孩儿为国为民为己,都该替爹爹圆了那振兴大冥的梦想,替这昏君送终!” 这一番话,刘氏听得杏目瞪圆,惊骇欲绝,却是觉着自家生养的孩儿,怎地忽而变得陌生至极。尤其那蕴含阴寒戾气的目光,怎也不像是十岁的孩童,如若饮血生肉的老巫一般,连她这娘亲与其对视,也会感到胆颤心惊,没来由一阵寒意。 “你……你小小年纪,怎会生出如此大逆不道的心思?” 刘氏气苦又泣,伤神道:“还以为你自幼听话懂事,是先生教导有方,没曾想这骨子里,却还是随了你那爹爹……甚或比你那爹爹还要大逆不道!你叫我……你叫我……” 兀自恸哭了片刻,她终是面色紧张,凝视付彦章郑重叮咛道:“要记得娘亲的话,等你长大了,不要学这付家人的脾性,也莫要提甚替父报仇!娘亲只愿你这一辈子平平安安,待得年岁大了,娶妻生子,为你付家留一份血脉吧……” 言及后来,刘氏摩挲着付彦章的脸颊,笑得何其复杂,又似解脱,便自让小小年纪的付彦章也心觉不安。他正自凝神听着话,心神有些恍惚,只觉眼前一花,耳畔传来衣衫扑棱声,便已没了娘亲的踪迹。 “你爹爹既要流芳百世,为娘自也该求一番佳话,这便随他去了吧……” “噗通!” 深井传出落水声,付彦章一愣之后睚眦欲裂,高喊着“娘亲”便欲猛扑向深井,却被身畔一张有力大掌死死抓牢,耳畔传来黯然、沙哑之声,“夫人他随老爷而去,亦能得了名节,少爷却莫要悲伤,随老奴速速离去才是!” 眼见娘亲寻死,饶是付彦章少年老成,此刻也惊怒悲哭,兀自大打大闹,怎也不愿离去。 但得这位在付府守了十余年府门的老仆人忍着悲痛劝慰无果,终是不敢耽搁,咬牙生拉硬拽,最后发狠将付彦章打晕,这便趁夜将少爷送进后门停留的马车,混在一众四散的付府下人之中,就此疾驰去得不知去向了。 时隔一夜,正午时付彦章清醒过来,已然在京城郊外小镇上,这老仆人的私宅中。 其后未得两日,醒来后便自沉默寡言的付彦章,就成了这老仆人的养子,名姓亦随了这老仆唤作沪彦,自此改庭换面,再也无人知晓这如若哑巴的乡野小儿,竟是那当世头等清官付延之子。 浑浑噩噩熬过一年,已有一年未曾说过话的付彦章……不,沪彦,去房后山头那父母衣冠冢前跪淋了三夜雨,面上总算泛出了神采。 他辞别那待他依旧如少爷的老忠仆,怀揣百两纹银便只身再入京城,将这百两纹银打点给了那宫里净身的老太监,总算换得一个入宫做小太监的名额。 那一年的付彦章,甚或沪彦,年仅十一岁出头。 其后凭着年幼乖巧,又生得面红齿白、相貌清秀,他在宫中左右逢源,深得皇后喜爱,便充入东宫听受皇后的使唤,可谓一步登天。 到得庆隆二十七年中秋佳节,那“繁忙”的庆隆帝总算抽出空子,陪着皇后、皇子们与几位重臣过了这团圆佳节。 便在这中秋御宴上,眼见四方烟火盛宴,灯彩满城,庆隆帝兴致颇高,当场便有了诗兴,张口就欲应景做出一首佳句,谁知一张口却又愣怔了。 原来这庆隆帝日夜沉迷女色,早也被那佳丽三千掏空了身子,连这头脑也变得时而清醒时而混沌。前一刻犹自才思泉涌,佳句已在心胸,哪里知道本该脱口而出赢得满堂喝彩时,这脑子忽而却变得一片空白,不知从何说起了。 如此一来,满座皆在静候佳音,只等圣口一开便该说出那早已琢磨好的奉承话,偏偏这庆隆帝忘了词,场面便渐至沉寂得尴尬起来。饶是庆隆帝面皮甚厚,一时间也颜面无光,却依旧是讪讪无言。 二四四、太子 庆隆帝这一着急,先前还有些影子的佳句,更是忘得一干二净。 眼见今日难免大丢脸面,本是心情甚好的庆隆帝,便自兴致大失,一张脸渐至阴沉下去,憋着气饮起闷酒来。 忽而见得圣上没了好脸色,在座之人俱是人精,眼珠一转已然明悟其中的缘由。只是这庆隆帝忘了诗词,正自气闷不快,便让这御宴的气氛顷刻降温,寂静间人人闷头饮酒,却是谁也不敢在这时节出声,以免做了出头鸟,话多说错,不知何故兴许便会触及龙须。 此时此刻,胆敢说话的莫非庆隆帝至亲,但那皇后喜佛,说白了性子淡漠,自是不好管这些个俗尘世事,为图打破这僵局,众人希望便自落到了太子身上。只是太子今年不过五岁出头,一张小脸此时兀自绷紧,蹙眉似有疑难,一看便知指望不上了,便让众位皇子、重臣极是失望。 却说这庆隆帝早早立下太子,但得他大冥朱氏血脉凉薄,先立长子未得六岁便自早夭。 后立那二子倒是好命,身强体壮又自天资聪颖,但凡太师教授文理,必定大赞此乃明君之相。奈何这庆隆帝二子贪玩成性,活到弱冠之后,受封做得太子不过年余,却是一日在宫中纵马狂奔,以为玩乐。 也是凑巧,那一日清晨庆隆帝难得自他那温柔乡醒来,兀自觉着生龙活虎一般,龙阳亢奋又要连番操伐。奈何他夜宿这鸣凤阁上下,上至妃子下至宫女皆俱不堪一战,见他起身便自娇呼、惊慌,连番讨饶,令庆隆帝甚觉不快,冷着脸披上龙袍,怒哼一声便自出宫,想要寻个别的宫阁再行尽兴。 他这刚一踏出鸣凤阁的大门,便自见得那年不过十七的太子,骑着匹汗血宝马在宫内策缰疾驰,大呼小叫正好从他面前奔过。这便如火上浇油,让庆隆帝那不满之情升做怒火,瞪着那太子背影便是一声怒喝。 “孽子!还不速速给我下马来!你身为储君,不在东宫勤于学业,反倒在朕宫里放浪形骸,成何体……” 庆隆帝话音未落,却见太子听得他怒喝浑身一个哆嗦,竟从那马背上颠了下去。落马又自马失前蹄,那金铁所铸的铁蹄狂奔踏下,太子未得惊呼出声,已然被一蹄子将脑袋踩得红白四溅,小命呜呼。 这一幕实在阴差阳错,饶是庆隆帝亦惊愕当场,回神后掩面恸哭。但得这又无气运的短命太子,在史上只留下一句“品行不端,落马殒命”之言,却也没那做皇帝的命。 只是如此一来,那太子储君的位子,又让庆隆帝犯了难。 他身子骨本就薄弱,其后荒淫使得肾精干涸,此时所生皇子算上庶出、嫡出,亦不过六人。这六人最大的乃是个庶出皇子,并非正宫所生,年过十八犹自唯唯诺诺,资质愚钝,且又是庶出,自然不做考虑。 论起正宫所生,却仅有二子,最小那位刚过岁余,自是难当重任。是以庆隆帝思来想去,似是仅有那刚满三岁的嫡出皇子朱言钧,接任这太子之位才算名正言顺。 只是这立储事关家门国运,却也丝毫马虎不得,若要如此按资排辈,便让庆隆帝将这江山放心交给一个三岁小儿,饶是庆隆帝也不敢这般轻率。假使这朱言钧日后昏庸无道,葬送了他大冥朱家的天下,庆隆帝哪怕辞世,也怕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是以庆隆帝暗下对这朱言钧考校一番,但觉这孩儿虽说年幼,但灵性聪颖,又自乖巧懂事,才让庆隆帝略觉放心。只是他实在怕了命数多变,于是这朱言钧也只得“暂代太子”之位,想来在庆隆帝有生之年,还要对这“暂代太子”多多考校,亦存着欲更替能容易些的心思。 所以说这朱言钧,虽说捡了便宜混得个太子之位,也是福祸相依,难说好坏。只是朱言钧年岁尚幼,哪怕自幼聪智过人,对这事情亦是懵懵懂懂,只知自家有位皇兄身故,他接了个家里大哥的位子,多余的便也所知不多了。 时隔两年,这朱言钧已有五岁。接任太子之位两年里,他倒也极力做出身为大哥的模范榜样,小小年纪颇为沉稳,勤于学业,不喜玩乐,倒也有几分储君的风范,据说深得庆隆帝喜爱。 此时中秋团圆佳节,偏遇得圣上丢了颜面,心里不大痛快,照说这位少年老成的太子应该明白各中原委,也该适时将话题引开,嬉笑打诨一番,兴许便能将这僵局揭过。却不知为何,太子朱言钧小眉头紧蹙,坐在庆隆帝身畔一言不发,谁也不知他这里又出了何等状况,自有重臣难免失望。 反倒是那喝着闷酒的庆隆帝,此时也发觉因为自家所引发的清冷,又自觉着过意不去。他正要强颜欢笑揭过这一茬,再续这中秋团圆的热闹,哪晓得一抬眼见得古怪一幕,不免暗自轻咦。 却见那门口站着个面貌清秀稚嫩的小太监,也不知是否端着御酒站得太久,便在暗地里偷偷活动手脚。但见这估摸着十余岁的小太监,此时却佯作老成模样,摇头摆尾的神情在庆隆帝看来极是滑稽、可爱,逗得庆隆帝亦是忍不住展颜而笑。 只是笑过之后,却见那小太监又自徐徐将那古怪行径重复了一遍,更引得庆隆帝惊奇不已,其后迷茫,随即似有所悟,深深看了那小太监一眼,目光似有感激、赞叹之意。 庆隆帝忽而哈哈大笑,道:“时逢佳节,难得团圆、热闹,朕一时有感,本欲应景作诗一首,以贺这难得的良辰美景。但得要出口时,却又觉着天子之口,所言便应是绝世佳句,才不负朕之文采。这么一想,便觉着该斟字酌句一番,再出口才能赢个满堂彩,便自耽搁了片刻。而今借酒醒神,朕这一首好诗总算有了眉目,诸位权且听来……” 他瞥眼再朝那小太监偷偷看去,见得这小太监先是仰头凝视那圆月,继而放目远眺,手指比划九数,立时吟声道:“明月霞光遍九……州!” 吟完一句,他自是急忙再看向那小太监,又见小太监望向花丛,深吸一口气,闭目做陶醉模样。庆隆帝这便又自醒悟,朗声道:“花香四溢沁人心……” 他话音未落,那小太监反朝他深深看了一眼,又自瞥了眼他身畔太子,随即目光徐徐扫过满堂在座。 “一家老少堂前聚!” 小太监举起手上托盘的御酒佯作饮酒状,继而痛快露笑,遥指远处又自轻拍自家胸膛。 这前面的示意倒是显而易见,但得那遥指远处又自轻拍胸口的动作,却让庆隆帝蹙眉不解。只是此刻耽搁不得,他竟也能灵光一现,大笑圆了这最后一句,“美酒御酿饮数斤!” “明月霞光遍九州,花香四溢沁人心,一家老少堂前聚,美酒御酿饮数斤。” 高拱沉吟一遍,顿时赞叹道:“好!好诗!片刻间竟得如此绝句,将这时光景叙得淋漓尽致,圣上果然文采斐然!好诗啊!” 有他起头,余下皇子与大臣也便纷纷开口应和,将这庆隆帝所“做”的诗句夸得天上地下,惊世绝俗,自然更让庆隆帝龙颜大悦,使得这中秋团圆的气氛,再度热闹开来。 唯有庆隆帝身畔的朱言钧,小脸气恼地瞪着那门脚小太监,将自家琢磨出的诗句又自憋进了心底,自此便对这坏事的太监怀恨在心了。 而这门脚替庆隆帝解围的小太监,自是那付延遗下之子付彦章,甚或是如今皇后青睐的小太监沪彦。他却未曾留意到那太子的忿恨目光,只是心想自家这一首好诗,被那庆隆帝篡改得面目全非,难免心中叹息不已。 那最后一句明明该是“美酒玉酿汇古今”,如此才得诗意深远悠长,称得上当世佳作。但得庆隆帝却会错了意,改作“美酒御酿饮数斤”,登时将这一首好诗的意境摧毁殆尽,沦为嬉言凡物。这实在让沪彦深觉惋惜,遗憾之余,难免对这不学无术的庆隆帝越发鄙夷、憎恶,自也未去留意那太子的目光了。 这一年已是庆隆历二十七年,入了庆隆帝龙眼的沪彦,还不满十四岁。有得这事情,便让庆隆帝总算留意到这聪颖非常、颇有文采的小太监沪彦,暗中差使东厂番子去查实了沪彦家世之后,便亲口将这沪彦从皇后身边要了过去,让其伺候自家起居之事。 倏忽过去七年,时值庆隆三十四年开春,伺候了庆隆帝足足七年的小太监沪彦,已然是二十岁出头的俊俏太监了。 庆隆三十四年开春,才过完春节,司礼监便有位秉笔大太监想要告老。 这老太监却也是庆隆帝身边老人,跟了庆隆帝大半辈子,如今已是年过古稀,身子骨渐至不支,已然不堪重任。庆隆帝为人仁厚,听他告老后便自缅怀其功德,恩准他退职养老。 其后这司礼监秉笔大太监一职的归属,庆隆帝问起周遭老太监,竟是人人对这沪彦赞不绝口。 为何诸多老太监对沪彦如此抬爱,却是沪彦会做人,逢年过节必定送上厚礼,路上遇得犹自恭谨有礼,让诸位老太监皆对他喜爱非常,自然也便不吝成人之美,关键时刻替他说上两句好话了。 庆隆帝兀自琢磨之后,也觉着这小太监沪彦虽说年纪尚小,但颇有才能,又能体会圣意,正是最佳人选,便自乐得做个顺水人情,让这沪彦做了大冥史上最年轻的秉笔大太监。 想必庆隆帝断断未曾料到,他这顺手为之的举动,却是生生将自家送上了死路。 二四五、登基 却说庆隆三十四年开春,沪彦升任司礼监秉笔大太监之前,伺候庆隆帝起居已有七年。 若非有这七年,令得庆隆帝对他极其信任、喜爱,这秉笔大太监的职位,断断轮不到他这入宫不过十年的小太监头上。 要知道大冥朝司礼监,乃是内廷十二监之首,宫中太监、宫女,皆归司礼监的管辖。这司礼监头一号,称作掌印大太监,执掌御印,便是内廷权势最重的职位,其下第二位,便是这秉笔大太监。这秉笔大太监,掌握“批红”之责,能够代替荒淫无为的庆隆帝批示奏折,其权势之重,可见一斑。 而宫里规矩甚严,尤其太监、宫女之中,最讲究熬资历、排辈分,还要有圣恩眷顾,否则有许多老太监熬到死,也距离这秉笔大太监的职位十万八千里远。 即便沪彦已坐到秉笔大太监之位,但在这论资排辈的内廷中,他上面除却那掌印大太监,还有一位与他同为秉笔的大太监,只因升职在他之前,他这权势便只能排在末席。但于沪彦而言,能做得秉笔大太监,已是意外之喜,对他想做的事情,也已是绰绰有余。 在之前这七年里,伺候庆隆帝起居的并非他一人,其余两位太监各有靠山,相互间也难免倾轧、提防。在这般情形下,他欲朝庆隆帝下手却是极难,哪怕侥幸蒙混过了这两个精明似鬼的太监,也还有那 试食的太监。 庆隆帝的饮食,除却银筷试毒,还必有死忠庆隆帝的试食太监率先试食,静候半个时辰无甚征兆,才由这试食太监亲自将御膳呈与庆隆帝享用,这一步旁人断难插手,严苛至极。 有得这一步天堑,便让沪彦断绝了投毒入食的念想,唯有再行隐忍,安分守己做事,或是竭尽全力讨好那庆隆帝。卧薪尝胆整七年,生生将庆隆帝对他的警惕之心消磨殆尽,换得无尽信任,总算又给了沪彦希望。 他冷眼旁观近十年,却见父亲直谏身死也并未让庆隆帝觉悟,反倒愈发荒芜朝政。连这本该圣上躬亲的阅览奏章、拟票批红之事,也能放权让太监代劳,身为付延之子的沪彦,看之难免心寒,终是也愈发坚毅了必杀庆隆之心。 直待得沪彦坐稳秉笔大太监之位,便该坐镇内廷阁中,代替庆隆帝批示奏折,但沪彦心不在此,便将这掌权天下的重任,任由他之上那秉笔大太监与掌印大太监去胡作非为,甚或同内阁、大臣们去明争暗斗,争权夺势。 而他沪彦,便自趁着这空当,口称独爱服侍圣上,至此依旧常伴庆隆帝的身边。 只是如今身份大增,他已然今非昔比,无需在操劳细碎琐事,反倒能抽出空来专门陪着庆隆帝玩耍。到得这庆隆三十四年冬,因为他纵容庆隆帝荒淫,甚或推波助澜,让庆隆帝更是喜好上了男风,这一谄媚行径已然传到朝野之外,令得爱国臣民斥其为当时头一号谄奸,就此背上千古骂名,他也置若罔闻了。 但得如此,反倒让庆隆帝愈发对他喜爱非常,深得圣宠,也爱时常唤他在左右侍奉着。只待沪彦巧做布局,令这爱上男风的庆隆帝染上了隐疾,重病不起,沪彦那欣喜如狂的心思,险些掩盖不住。 其后这一切便像是水到渠成,荒淫成性的庆隆帝几近无欲不欢,哪里耐得住御医所言的禁欲养病,又得沪彦稍作撩拨,便让庆隆帝欲罢不能,又唤他去寻几位清秀娈童混入宫里侍寝享用。 只是身染佯疾,庆隆帝龙阳奇痒,却也百试不举,沪彦趁机暗递上强横媚药,以助庆隆帝淫兴。 但得了这媚药之助,庆隆帝立得重振雄风,其后大呼尽兴,就此沉迷媚药不可自拔。 如此不尊医嘱,还要拔苗助长,庆隆帝倒是畅快非常,却也因此愈发被掏空了那身子,每日亢奋又日渐消瘦,未得几日终是精尽人亡,死在床榻一名娈童的身上,让沪彦大仇得报。 行了这逆天之事,但沪彦行事小心谨慎,连那史官太监业已早早买通,这报仇之事做得密不透风,原本怎也不会查到他头上。 但说那庆隆帝驾崩之时,沪彦喜极而泣,犹自想及自家这一辈子,终是还觉着不解恨。他兀自抽刀将那娈童斩杀之后,便用以精湛刀法将庆隆帝尸身碎尸万段,如若庖丁解牛一般,千刀万刀说不出的阴毒、狠戾,几近凌迟。 他本就是付延之子,其父那不为人知的超凡刀法,他自幼便随父苦练不辍,亦是对这刀法有异乎寻常的喜爱。 但得其父付延早逝,仅将诸多刀法套路传授了个大概,尚未传授其父刀法中蕴含的真谛,便已撒手人寰。是以沪彦刀法倒是世间一流,只可惜未曾体悟付延的刚直心性,反倒是真正懂事这些年,他养成了太监所有的心性,甚至说起这隐忍十年的阴毒、狠戾,比之寻常太监有过之而无不及。 正所谓相由心生,一个人是何作态,便是他心性的体现。深谙太监之道的沪彦,饶是进宫做了太监,也从未落下刀法习练。直至今日死愿得偿,他这刀法也便多出一股子诡谲难辨的味道,阴柔而细密,像极了他这脾性。 只是他这泄愤肢解的举动,实可谓画蛇添足,仿若昭告天下是谁杀了庆隆帝一般。痛快倒真是痛快了,却因此败落行藏,终落得大难临头。 待得庆隆帝突兀驾崩,朝廷内外慌乱之后,终是只得急忙扶持年幼太子朱言钧早早登基,年号历万。这位仓猝即位的历万帝,庆隆历三十四年冬登基时,岁不满十二。 而这位大冥史上最年轻的秉笔大太监,嫌疑满身的沪彦,未得逃离便被拿下。他未曾运使自家精湛刀法反抗,却是知道一人武勇,也难挡千数禁军。其后,他被连夜锒铛入了监狱,自有东厂奉新帝旨意,彻查庆隆帝死因。 说来可笑,若是未曾东窗事发,身为内廷权势第三的秉笔大太监,他沪彦不日便将执掌东厂。而今他一朝落马,未得坐进东厂堂上,却是率先成了这东厂的阶下囚。 这大冥赫赫凶名的东厂,本事自是无需多言,再则沪彦其后的行径毫无遮掩,庆隆帝驾崩之事的原委,很快便被查得一清二楚。沪彦对其罪行供认不讳,但得问起为何谋杀庆隆帝的缘由,他却紧闭其口,怎也不往下说了。 缘由倒是无关紧要,想必无人在意,东厂番子们这便也懒得再行逼问。只是此番奉旨彻查此案的,一位是那内廷头号的掌印大太监,一位便是呼延之上的那位秉笔大太监。平素沪彦不争权势,待人恭谨,自是与二人都无芥蒂,暗里私交甚好,而今这二位却还念及交情,又欺负新帝年幼,便心想替沪彦留一线生机,于是私谋瞒下了此事。 于上禀报时,二人异口同声,只道庆隆帝早已身染隐疾,又自禁不住就医间再行那龙阳之好,身心早已衰败,行房刺激又得气血攻心,乃是暴毙而死。 至于那庆隆帝惨遭碎尸万段的惨状,二人却说是那娈童不堪长期受辱,心性早已异常,趁机发泄心魔,才至得庆隆帝龙躯万碎之事。而那娈童之死,二人便说是相伴的秉笔大太监沪彦闻声惊动,入内见得那娈童祸乱庆隆帝龙躯一幕,顿时惊怒至极,便自抽刀将那娈童斩杀替圣上报仇。 如此一番颠倒黑白,那大逆弑君的沪彦不仅将罪责悉数洗清,更是大功一件。 这其中难免尚有许多细微疑点,但如今升任太后的孝慈皇后信奉佛道,性子未免柔弱怕事,但得而今是被情势所逼,她才不得不出来掌权。只是此刻的宫内后弱君幼,反倒是太监人多权重,孝慈太后生恐处事不妥惹来宫变,自是也顾虑重重,不得已也只能接受了这说辞,以朝宫内宦官一势示好。 事情到得这一步,将沪彦无罪释放还要加授封赏,便该尘埃落定。却是谁也未曾料到,那被所有人都轻视了的年幼圣上朱言钧,却忽而发出了声音。 “朕虽年幼,但仍旧是一国之君!” 说这话时的朱言钧,幼小身躯穿着小号龙袍,头戴偌大皇冠,兀自坐在那宽大至极的龙椅上,看似有些可笑,但青稚未脱的面上,却已隐约可见肃穆与威严,令人不可小觑。 “任是秉笔大太监沪彦有功无过,按规矩本该不罚而赏,但这事情牵扯到皇家威仪,父皇死因断不可透露,便也只能委屈他了。宣朕谕旨,秉笔大太监沪彦包藏祸心,弑君意同谋反,按律当以凌迟极刑而死,钦此!” 他这话说得斩钉截铁,真有几分金口玉言的味道,不容违拗之意。但得听到孝慈太后与两位大太监耳中,未免讶异惊愕,愕然得一时间难以适从,不知所措。 “嗯?” 自号历万的朱言钧,见状小脸不快,沉下脸扫过两位大太监,眼神里满是警示、严厉之意,“莫非你等太监,胆敢欺负朕年幼,欲意要抗旨不尊么?是否欺朕少不更事,你等还想把持朝政,挟天子以令天下?” “奴才不敢!”这话说得极重,饶是两位大太监权势滔天,一时间也惊得颤颤发抖,齐齐跪伏高呼道:“我等奉旨行事!” 待得震慑了这两位已生异心的大太监,朱言钧目光精湛,暗自握紧了小拳头,咬牙如赌誓般在心头呐喊道:“朕,朱言钧!才是这大冥天下真正的皇帝!谁也别想将这江山,从朕手上抢过去!” 二四六、行刑 过了庆隆历三十四年这寒冬腊月,转眼开春来年,已是历万元年。 庆隆帝走得急,连带得岁不过十二的历万帝朱言钧,亦是逼不得已未及弱冠便自早早登基,由太子一朝登高做了天子。 虽说这历万帝自有便心智远超常人,但得毕竟还是少不更事的年纪,漫说是立马掌权、听政,连带那庆隆帝的遗诏,亦是孝慈太后与内阁首辅高拱二人商量着便自定夺下来,左右无这小皇帝何事。 孝慈太后信奉佛教,终日吃斋念佛,自无甚权势之心,秉性温良,倒也似菩萨心肠。这般说白了,便是性子怯懦、柔弱,优柔寡断,不是个有主意的主儿。 反倒那高拱脾性铁硬,凡事喜好自拿主张,果决武断至极。只说那庆隆帝登基,他身为帝师又得庆隆帝敬重,便自迅速坐稳了内阁首辅之位,自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位极人臣。但得其后摊上个疲懒皇帝,对他又是分外信任,这朝廷大小事宜便悉数交到了他的手上,权势与帝王无异,便自得了“宰帝”之称。 一弱一强,是以这“先帝遗诏”说是二人定夺,实则这遗诏中所言十有**出自高拱之口,可以想见朱家这大冥朝的天下,而今反倒让高拱这一文臣的权势攀到了巅峰。 尤其待得如今局势,那庆隆帝暴毙之后,高拱便更没了忌惮。藉由这遗诏所言,上书道“吾皇尚幼,按祖训弱冠方可掌权,然先帝遗诏托孤老臣,臣便该辅佐今上学知朝政,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言下之意便欲把持朝政,让朱言钧这小皇帝做个牌面,就此冠冕堂皇执掌一国江山。 他高拱搬出“先帝遗诏”与大冥祖训来说事,便死死堵住了朝堂上悠悠众口,饶是朱言钧如何不甘不愿,也唯有咬牙忍下他高拱“恶仆欺主”的恶气,乖乖做那朝堂上高座“听政”的幼皇帝。 说“听政”不过是说得好听些,美其名曰今上年幼,尚无处理朝政之能,是以弱冠十六之前这四年,他朱言钧便只能在朝堂上做个听课学生,学习这朝政治理的本事。 其实这便将他做皇帝的权势彻底剥离,只能听学而并无过问、定夺的权力,而高拱这“先帝托孤”的辅国之臣,至此便真是名臣实君,虽是臣子的身份,却就此将皇帝的权势夺到了手中。 若非是怕史上留下恶名,恐怕时至如今的高拱,真会忍不住那诱惑,连这皇帝的名头也给易主到自家头上了。 纵观大冥朝史书,文臣权势如斯,可谓前所未见。 得此大好时机,庆隆帝在位时还有些收敛的高拱,就此总算彻底放开了手脚。胸中抱负得以施展,他真就将朱言钧视若未见,紧锣密鼓将军、政攥紧到自家手中,便自大刀阔斧颁布了“历万新政”。 说来他高拱倒颇有治国经纬,这新政正是对症下药,针对大冥朝的诸多弊端与隐患下手革新,大多俱是真知灼见。若是真按着他这一套来,得以悉数施展,这没落的大冥朝兴许也能焕然一新。 但这大冥朝积弊已久,可说是重病缠身,按医道所言重病还需温养,徐徐图治才得痊愈。可惜的是高拱自觉时日无多,行事便自风风火火,这颁布新政之举便显得急不可耐,宛若重病却施狠药,终是好心办了坏事。 他这新政一说革新税制,原本收归地方的税收而今尽归国库,便是以大局出发,统一调配才是富国强民的大道。但得地方收税早已成了定势,而今天下官吏十有**早已贪墨成性,他高拱一上手便自夺下这肥肉,自然一举便得罪了全天下的官吏。 二说清丈田亩,暗意削弱藩王而节流,本意自是为国为民,但又一举将天下皇亲国戚、世家大族得罪了个遍。 其余新政举措也大致如此,饶是高拱如今大权在握,面对百官、皇族们或明或暗的抵触,也觉着焦头烂额,分身乏力。 但得高拱脾性强硬,决定的事情又逢这千古难遇的大好时机,他更自觉着这是天降大任于他,更是不会妥协,兀自与天下官吏、皇族们斗得不可开交。 却也该大冥朝多灾多难,那疆垂坐拥十二城的归顺大寇呼炎早已摩拳擦掌,蓄势待发。值此幼帝上位的大好时机,他高拱又如此“倒行逆施”,等若送给他一个绝佳由头,这便竖起“清君侧”的大旗,率领十万兵马挥兵难下,公然造起反来。 十万大军入关,便如恶狼猛虎强势来袭,一月便已攻克三省,声势更是浩大,长矛直指京城! 一时之间,大冥朝内忧外患,顿时显出亡国之相。那高拱犹自坚挺,一面借由国难下诏威吓官吏、皇族,一面亲事军权,派兵遣将聚拢二十万兵马,远赴前线征讨逆贼。 只是大冥朝承平已久,这军中也难免糜烂,为将者大多空有军职,却未曾真个打过战、见过血,实是一群酒囊饭袋。这些个将军在酒席上倒是悍勇之姿,饮酒作乐来者不拒,自夸自赞亦是本事了得,待得如今真被派上战场,漫说是披甲艰难,连坐上马背亦是两股战战,胆颤心惊。 为将者尚且如此,其手下军士更是可想而知,听闻点到名的莫不是称病避战,便是卷了铺盖一夜逃得没影。待得出征时,二十万众到沙场的不足十万,内中更是老弱病残、骨瘦如柴者居多,待见这一幕,高拱亦唯有大叹时运不济。 没得奈何,逆贼总归要征讨,这一批衰兵怯将拖拖拉拉终是远赴前线。 高拱也不求他们败敌,只待他们略作延缓便要求神拜佛了,只需给他拖延些时日,理清楚这内忧之乱,他便能抽出手来,调遣精兵强将狠狠灭了这逆贼大军。 这一切,年幼登基却不得理政的历万帝朱言钧皆俱看在眼里,朝堂上义愤不过插了两句嘴,反倒被那高拱不冷不淡的敷衍应付,全然未曾当真,那眉眼间的轻蔑之色更是彰显无疑。 于是下了朝的历万帝朱言钧犹自含着恶气,在自家寝殿发了一大通邪火,忽而便想起那还押在监狱未曾处置的秉笔大太监沪彦来,总算替这泻火找到了发泄之处。 “来人呐!听朕旨意,将那弑君奸宦沪彦押出监狱,正午在午门前处以凌迟!” 在外庭有那强权首辅高拱,但得在内廷,便无人有权夺取历万帝的权柄,小小年纪的历万帝恩威并施,未得半月已然竖立了圣上威严。是以此时下旨,便有陪读太监恭声应下,匆匆颁布圣旨去了。 “慢着!给朕备轿前往午门,朕要看着这弑父奸宦受刑!” 时值正午将至,被关押半月有余未见天日的沪彦,手脚拖着重链、靠着枷锁,面容枯槁黯淡,身上散发着恶臭之气,就这般出现在了午门前。 见得这一幕,历万帝朱言钧甚觉快意,顾不得那熏人的恶臭,兀自忽而跳下金銮,提着龙袍衣角蹦跶到沪彦近前,对准沪彦腰背便是一脚。奈何沪彦练武有成,一身血肉强横无匹,这年幼朱言钧又是年小力微,狠踢过去之后,那呼延巍然不动,倒是朱言钧被这反震力道扭伤了脚趾,立时抱紧脚尖蹦跳痛呼。 这场景极是滑稽,所见的无论太监、宫女甚或御林军士,俱是忍不住扭头偷笑。 而朱言钧一抬头见得沪彦那冷冷仿佛讥讽的神色,更觉颜面尽失,恼羞成怒大呼道:“来人!给朕打!狠狠地打!好好收拾这目无君上的狗奴才!” 自有那随从御林军士暴喝应诺,一股风围过来十余众,对着沪彦拳打脚踢开来。只是沪彦肉身早已熬炼得穴脉全通,只差一步便该气成长虹、白日飞升,这般惊人修为的**何其坚硬,单凭这十余御林军士,任是全力狠砸个三天三夜,怕也如若与沪彦搔痒一般。 个中原委御林军士自是不敢直言,便佯作尽力应付了事,朱言钧却是看得大呼痛快,任由那御医替他医治那脚趾扭伤,犹自在拍手称快。 “狗奴才!你是否认罪?” 沪彦不动不摇如若木桩,任由周遭御林军猛砸狠打也一言不发,听得小皇帝问起,他也是沉默片刻,才叹道:“沪彦为先帝报仇,反倒落得受人栽赃、污蔑,真不知何罪之有?” 那掌印大太监与秉笔大太监早已在狱中授意过他,他已知并未败露,自是又生出贪生之念,欲图推得一干二净。 “哈!朕乃一国之君,天下共主的九五至尊,朕说你有罪,你又岂能无罪?” 若是说实在的,有得查案那两大太监包庇,朱言钧手头还真无沪彦弑君的证据。只是他五岁时,这沪彦是坏他好事的场景至今还记忆犹新,每每想及便让朱言钧对沪彦更增厌恶,而今得以登基称帝,这沪彦又有嫌疑,朱言钧自是乐得报仇雪恨。 也唯有在这内廷,被夺了君权的朱言钧才能藉由这言定生死的权力,享受一番自家至高无上的帝王权威所带来的畅快之情。 “到正午了么?给朕速速行刑!朕要看着这狗奴才一刀、一刀生不如死的模样,惨叫三天三夜,权且看看他能嘴硬到何时?” 二四七、死士 有得朱言钧下了旨,自有那行刑的侩子手嘿然应诺,肥壮身躯却有双灵动细手,兀自麻利替沪彦解开枷锁。待得将他绑到刑架上,这侩子手翻飞小刀舞出幻影,自是手艺精湛,那细眯狭目使得笑意甚是阴森。 “沪公公,小的也是奉命行事,若是沪公公泉下有知,定然不会怪罪小的吧……” 缓缓说着话,他刀锋忽闪,却是在说话引得众人微微分神之际,已然迅疾下了第一刀。 他干的是老本行,升任侩子手已有三十余年,手下了命少说也有千数。 虽说大多时候无非一刀斩首,不大用得到他那习练多年的手艺,但得每逢些年月总能动一次凌迟极刑,这手艺自然还未荒疏。凌迟乃是当朝最重的极刑,于行刑的侩子手而言也极其考究手艺,真个比庖丁解牛还要难上千百倍。行刀只割皮肉,不得涉及血脉、窍门、脏腑,否则失手破开血脉,引得这受刑者中途血崩而亡,余下这许多刀便要让这侩子手代为承受了。 是以这凌迟便是让受刑者感受每一刀的痛楚,到得片刻便会只求速死,正是生不如死的滋味。 沪彦虽是只差一步便要飞升的体修,浑身血肉横炼,使得肌如牛皮、肉若硬石,但得这侩子手也自有传承,且修为亦是不弱,一刀子下去未见鲜血,只见薄薄一片白肉便自飞离沪彦**,落入这侩子手呈着的托盘中。 “嗯?” 被割下一块肉的地方,此刻才沁出血丝,才有钻心刺痛传来,沪彦却未曾惨叫,兀自蹙眉轻疑了一声。 在那沪彦对头,朱言钧正自兴高采烈地望着这行刑场景,待得见果然割肉,一时间竟如感同身受,禁不住一阵哆嗦。他这哆嗦小半是因畏惧所生寒意,大半却是兴奋引得浑身战栗不止,感受着这新奇的一幕,他更是迫切想要在沪彦脸上寻到一丝痛楚,甚或是一声惨叫,想来能够更加尽兴。 可惜朱言钧最终失望了,他面前的沪彦只是头一刀时微微蹙眉,随即眉梢舒展,竟缓缓闭上了双眼。在朱言钧看来,他那脸上出现的仿佛是陶醉、享受的神采,连那绷紧的肉身也渐至松弛开来,好似不是在受刑,而是在泡澡一般的舒畅。 “他……他为何在笑?” 朱言钧失望得恼羞成怒,小指头指着已然鲜血淋漓的沪彦,继而瞪眼朝那侩子手怒喝道:“这狗贼……这狗贼疯了不成?还是你出工不出力,如那些个朝廷大臣一般欺负朕年幼,也敢来敷衍朕?” 惊了圣怒,那侩子手手指一颤,连忙跪倒喊冤道:“回禀圣上!还请皇上明鉴,小的断不敢敷衍皇上啊!世上受了凌迟不惨叫的,小的也是头一遭见到!定是这……这狗太监疯了!” 闻言朱言钧却还是怒容满面,小脸上俱是惊怒,“他是在虚张声势!给朕加快速度,朕要他在半个时辰受那三千三百三十七刀而死!朕要看看他是装疯卖傻,还是真的疯了……朕要看看,他能装道什么时候?总要让他凄惨如狗嚎,向朕乞怜求饶!” “……是!是是!” 侩子手忙不迭地点头应诺,随即亦是满脸凶光、阴寒,杀气凛凛。此番再度下刀,只见那小刀在沪彦浑身上下翻飞如蝶翼,快到看之不清的地步,那薄薄肉片如雨落,行刑之速果然激增得惊人。 “哈!哈哈!” 谁知到得这地步,那浑身寻不到一块好肉的沪彦反倒大笑,“原来……原来凌迟竟是这般滋味!痛快!好生痛快!杂家痛快得战栗了!若是再来两口酒入肚,相比愈发能痛快些!” 朱言钧小脸已然阴沉,闻言冷笑道:“朕要让他死得痛快,既然要吃酒,朕便赐他酒!来人!给朕浇遍他全身伤口,想必这滋味比得吃酒入肚,更能让他痛快!” “是!” 听得这谕旨,饶是周遭太监也觉遍体生寒,对这心思狠毒的小皇帝愈发生出畏惧,自是不敢有半点迟疑。未得片刻,已有侍从太监拿来一坛子御酒,颤着手不敢与沪彦对视,咬牙撕去封泥,自沪彦头顶淋了个遍。 “小皇帝原来也是个妙人!果然懂得杂家心意!” 沪彦闭目享受那烈酒沁在伤口的刺痛,继而睁眼赞叹望向朱言钧,尖笑道:“想来你日后,定能稳坐这大冥江山!杂家付彦章,为报父仇,为天下大义而断子绝孙,进宫做得阉臣宦官,临死前手刃贼帝庆隆,又能死得也能轰轰烈烈,此生……足矣!日后大冥有你这等皇帝,总比你那昏庸父皇好上千百倍,我付彦章死而无怨了!” “真想看看这大冥日后,是在你手下再得昌盛,还是会亡在你手上……” 喃喃失神,沪彦有些意犹未尽,却终是尖笑间运足力道,将周身血脉、窍穴、脏腑一齐震得粉碎,如血肉烟花爆散开去,含笑终结了自家性命。 “狗奴才!狗太监!” 见得这一幕,朱言钧感到无尽羞辱,他本是来泄恨的,而今满腔怒火却因这沪彦而愈发炙热,终是磨牙怨毒道:“连这么一个狗太监也敢不尊朕意,这天下……还有何人把朕当皇帝?给朕将这狗太监的血肉收拾干净,拉出去喂狗、肥花!朕要让他死无全尸!” “朕才是这大冥的天子!” 那怒气如火山爆发,却终究无处宣泄,朱言钧狠狠砸碎了茶盏,一脚踢开替自家医治脚趾的御医,拳头捏得喀崩作响。他阴沉着小脸一言不发,心里不知又在琢磨何事,待得顷刻后又自尖叫道:“来人呐!先帝在位时,朕曾听闻那东厂养了一批皇家死士,速速宣旨唤来见朕!” 真不知这小皇帝又要唱哪一出,但得见到那沪彦的惨状,周遭太监、宫女、御林军此刻早已噤若寒蝉,哪里还敢有半点阳奉阴违的心思。听得他下了谕旨,一时间那作陪的三、五太监竟是齐齐应诺,也不管旁人如何待见,相互争先恐后抢着朝那东厂而去,倒都存着伺机远离这小皇帝的主意,争着去宣旨了。 这一众凡人只觉场中似有阴风扫过,人人不禁打了个寒颤,饶是那小皇帝朱言钧也惊疑四望,生恐是那沪彦化作厉鬼要来复仇。 只是以他凡人肉眼,又怎能见到那粒圆润光泽的微粒倏然直射虚空,似是遁入不可见的虚空洞道,转瞬无踪了。 在那上界荒兽山谷深处,刀魔圣土中央的圣殿内,轮回池再度沸腾滚动。这微粒穿越轮回洞道,忽而自轮回池中激射而出,直扑入呼延眉心。 柳烟被那动静惊醒,妙目希翼望着呼延,但得呼延闭目融合这微粒后,几近洞彻沪彦一生,随即感慨长叹,苦笑道:“那付延的娇妻,投井成全了她与付延的名节,而这付延之子生性偏激,竟一朝断子绝孙,入宫做了太监,隐忍十一年总算替父报仇,将庆隆帝给杀了……” 听得这话,柳烟亦是唏嘘不已,其后犹自疑惑道:“老爷怎生知道得如此清楚?” 呼延闻言讪讪,摸着光头道:“这呼延之子名为付彦章,也是老爷我一粒圣土微粒所化……” 此言顿时引得柳烟掩嘴娇笑不已,促狭道:“老爷也是好福分,还能做一世太监!如此说来,这一粒微粒的感悟,便该是那阴柔刀道之下的宦监刀道了吧?” 呼延无可奈何地耸耸肩,待得将这沪彦之事与柳烟细细说完,他便自领着柳烟出得圣土,挥刀幻化漫天阴阳人脸,爆散做齑粉清者上浮,沉浊做土,再行融入心念与血脉,不旋踵又是万里方圆的圣土,引来圣劫再降。 过得三天三夜,这一粒宦监刀道圣土血珠已然凝成,被呼延收入指尖,兀自感受这圣土血珠所蕴含的十海巨力,他而今挥手已有三十大海之力,可谓强横至极。 “真不知下一粒微粒,又该有何际遇,成就哪一门刀道圣土?” 呼延喃喃间悠然神往,而柳烟在牵着他回归圣土圣殿的路上,亦又生好奇道:“听得老爷所言,这历万帝朱言钧小小年纪,竟有如此手段、心性,倒也真是个人物,想必日后不论成败,也必然是个惊天动地之人。老爷权且记得,日后定要将这朱言钧之事告知丫头呢……” “晓得了,晓得了……”呼延苦着脸酸气道:“原来这小子竟比老爷我还要让丫头上心……” 正自被夫妻二人叨念的朱言钧,此刻正自摆架回宫,在寝宫内接见了十余位身着锦绣黑衣、神色冷肃的人众。 “听闻你等是皇家倾力栽培的死士,而今正值家国有难,正是你等为国效命的时候!” 小小朱言钧坐在那宽大龙椅上,兀自小脸凝重,扫视膝下跪倒的这十余人。他一眼望去,这十余人都是血气充盈、壮硕精悍又自满脸肃杀,不由甚是满意,沉吟道:“这事情事关重大,但又需小心谨慎,还得派出你们之中最为杰出之人才行。你们自行举荐,哪一位才堪堪朕用?” 十余人神色低垂,却是抱拳不约而同齐声道:“回禀圣上,吾等共推朱厌十三!” 能让同袍都对其尊崇,想来这朱厌十三定然有过人本事,连朱言钧亦讶异道:“哦?是哪一位?还请出列让朕好生看看!” 二四八、刺杀 “臣,朱厌十三,叩见吾皇。” 一声冷冷、沙哑之音自角落响起,朱言钧这才见得那角落处不甚显眼的死士,循声望去第一眼,便让朱言钧眉头紧蹙开来。 “你便是朕这皇家死士中最为杰出之人?” 朱言钧满是不悦,隐怒道:“他们都欺负朕年幼,莫非连你等身为皇家豢养的死士,也敢戏耍朕不成?莫非你等号称以死效忠,却也都是些贪生怕死之辈?” 原来这自称便是“朱厌十三”之人,身形枯瘦如槁,满面皱褶已然苍老至极,加之那木讷神色,恍若随时便能行将就木一般。这般模样,浑似一众死士贪生怕死,便推举出了这老瘦骨替他们受死一行,又怎能不让朱言钧再添忿怒。 “回禀圣上,臣的确是这护龙死卫里最强的人。”朱厌十三淡声回应,说得理所当然般,也不知是自信亦或是自负,“臣自幼入得护龙死卫,历经三朝已是百年苦修,论起心性、武功,这死卫第一人,臣当仁不让。” “哦?” 听得这般笃定之言,朱言钧怒意暂消,便自露出少年心性,惊奇、兴奋道:“胆敢自卖自夸,料必你总有几分真本事……你倒与朕说说,为何你会是这死卫中的第一人?” “启禀圣上,臣师承宫阁派,上师乃是渡劫期大宗师叶闻之。” 朱厌十三依旧是淡淡、平缓的口气,似是看淡世事与生死一般,兀自将怀里那鼓起的物件紧抱,“宫阁派以死忠正统为道,而臣苦修已有百年,浑身窍穴、经脉已然尽通,若非血气尚浅,也该运气入肉,温养肉身臻至圆满无漏的渡劫期了。” 朱言钧双目大亮,兴奋得小脸红光满面,“如此说来,十三师傅莫非已是陆地半仙的修为了?如此说来,自是大善!只不知朕赐你一口尚方宝剑,你能否替朕去……” 他话语未尽,眼珠一转已然冷面,四顾淡声道:“朕有密旨要宣与十三师傅,除了朱厌十三师傅留下,其余人等速速退去!” “是!” 听得朱言钧这话中之意,周遭人等无不心下凛然,急忙叩拜齐齐应诺,便自陆续而出。最后出殿的两位起居太监,待得出门后自是紧闭殿门,兀自垂眉闭耳守在门外警戒,倒也甚为尽职。 直待这殿中仅剩下朱言钧与朱厌十三这一老一少时,朱言钧才恼火喝道:“十三师傅,虽说你等修道之人不问世事,但也该知道,如今这大冥江山已是国难当头。内有权臣高拱倒行逆施,把持朝纲祸乱社稷,外有那逆贼呼炎大起叛军,欲夺朕这朱氏大冥的江山,只恨朕年幼,不得理政匡扶天下,有心无力,愤懑满心!” “值此危难之际,有为之士自该为家国、为天下臣民抛头颅、洒热血!十三师傅可有热血呼?” 朱厌十三微微扬了扬眉,神色却依旧毫无触动,平静道:“请圣上下旨。” 亏得朱言钧几番酝酿,腹稿里才酝出这般激情的鼓舞,本欲吊起这老家伙的热血,没奈何却遇得这般油盐不进、毫无人性的老家伙,不由气馁。那难得扬起的热血,仿佛遇得一盆冷水狠狠扑灭,他终是怏怏生了片刻闷气,这才勉强又提起精神,板着小脸故作肃穆道:“既然十三师傅武功盖世,朕再赐你一口经由大宗师温养过的尚方宝剑,正是宝剑配英雄!还请师傅走上一遭,先替朕杀了那谋国外贼呼炎!” “臣领旨!”骤然听得这惊人之闻,朱厌十三却毫无惊讶,仿佛早有意料,却又淡声道:“只是那赠剑之事,臣多谢圣上赏赐,但臣自幼随师尊习练刀法,已然习惯了用刀。这尚方宝剑虽好,在臣眼中却不及臣怀中的老朋友,拿来无用,不若替圣上省下,留着日后赏赐旁人吧!” “刀?”朱言钧闻言蹙眉,不悦道:“莫要以为朕年幼且深禁宫廷,便自孤陋寡闻,不知世事。自古有言,剑才是兵中帝王,这剑之锋锐又岂是刀所能企及的?且看这天下闻名的诸多侠士,十八位渡劫期的大宗师中,除却那六位魂修,倒有八位用剑,仅有一位用刀,由此可见一斑!足以见得,这天下杀人之道,用剑才能唯吾独尊!” “圣上之言,恕臣不敢苟同!” 谁知朱言钧此言一出,朱厌十三竟敢逆驳,瞬时间那老年暮气一扫而空,目中精芒四射,自有睥睨气概,亢声道:“臣这口刀乃是性命相修,以毕生生气蕴养百年,但得出鞘,便是那十位渡劫期的用剑大宗师,任一位也难逃一死!” “这般厉害?” 朱言钧毕竟年幼,听得朱厌十三这逆驳之言未得动怒,却被这言下之意悚然震惊,骇然道:“连……连渡劫期的大宗师,也挡不住十三师傅一刀?这……这是真的么?师傅莫要谎言诓朕,还请使来一观!” “启禀圣上,臣此生苦修不辍,却从未杀过一人,这刀亦未曾出过手。”朱厌十三微微眯眼,语气隐隐森寒,“但臣这刀未曾沾染煞气,自得灵性非凡,待得出刀之日,才能一击必杀!是以为求到时能替圣上一击手刃那谋国外贼呼炎,这刀便还不可面世,自然也不能耍弄,还请圣上恕罪。” 这又是一句违拗的话,朱言钧又自不悦,但得心念微转,忽而又欢笑开来,“自古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朕既然授命与十三师傅,自该深信无疑,不看也罢!听闻那逆贼虽以武功闻名天下,但得也不过是陆地神仙的修为,未得臻至渡劫大宗师之境,有十三师傅亲自出手,定该手到擒来,替朕除了这叛国逆贼,大安天下!” “但……朕还有一事相求!”朱言钧满脸兴奋,一丝犹豫一闪而逝,随即毅然道:“十三师傅武功超绝,朕欲拜师学艺,习练那绝杀刀法!” 这话才让朱厌十三微觉诧异,却也只道这小皇帝贪图新鲜,也不过一头热,这便敷衍道:“启禀圣上,这习武熬炼筋骨、心性,内中艰苦非常人所能承受,还请圣上三思。” 朱言钧又复不悦,怫然道:“朕乃一国之君,苍天之子,岂非常人?世间许多人尚且能坚持习武,朕乃天子,以为天下标杆,又岂会无此毅力?十三师傅莫要下看了人,权且教朕便是!” “圣上既然有心学武……”朱厌十三犹豫了片刻,只得心头苦笑应下,“臣倾囊相授便是……” 朱厌十三本是想权且应下,只需敷衍了事,想必这小皇帝也是孩子心性,待得吃到了这习武的苦头,便会知难自退。谁曾想朱言钧也是个执拗脾性,更是自幼学那帝王之道,自觉他如今是九五之尊,金口玉言,就该言出必践,竟真就一丝不苟苦练起了刀法。 要说朱言钧出身帝王家,而今又是荣登宝座,资质本就上佳,再得经年食珍饮露,血气更自充盈远超常人,而今习得武艺,那血肉中充盈的精气兀自融入筋骨皮膜,未得数日已然入门。 感受那日渐强劲的力道,朱言钧艰苦之余竟又觉着物有所值,反倒因此对习武甚觉满意,随即习武更见专注,修为自是一日千里,更没了知难而退的心思。 惊见朱言钧的修为精进如斯,又见朱言钧毅力非凡,对刀法亦颇有悟性,几可说一学就会,朱厌十三敷衍之心亦在日渐消退,反倒真起了授徒之意,自此便悉心教授,将毕生体悟好不藏私的传授给了朱言钧。 这一教一学便是三年,却说朝廷在历万元年派出号称二十万、实则不满十万的庸将懒兵上阵,对上那呼炎十万精兵强将,未得抵挡半月便自丢盔弃甲,大败亏输。 幸在这呼炎大军毫无军政,所过之处恍若蝗灾过境,杀人盈城、片草不留,治下之地亦是民不聊生,这般终是惹得天怒人怨,使得呼炎比这大冥朝廷还要不得人心。如此反倒激得人人皆喊杀“炎贼”,只需听得呼炎大军将尽,民众若非逃窜入大冥疆土深处,便是军士甚或热血民众纷纷自发揭竿而起,总算遏止住了呼炎大军的汹汹来势,让朝廷上下大松了口气,也自庆幸不已。 有这三年缓冲,大冥朝政渐稳,高拱总算能抽出手来调遣精兵强将,前去再度讨伐逆贼叛军。而战事胶着了三年的大冥南面疆土,正所谓乱世出英雄,经由这征战熬历,许多惊采绝艳之辈接连涌现,朝廷反倒重振旗鼓,有得朝政倾斜,更是能与那呼炎叛军打得有声有色,胜负各半。 有这三年缓冲,大冥朝政渐稳,高拱总算能抽出手来调遣精兵强将,前去再度讨伐逆贼叛军。而战事胶着了三年的大冥南面疆土,正所谓乱世出英雄,经由这征战熬历,许多惊采绝艳之辈接连涌现,朝廷反倒重振旗鼓,有得朝政倾斜,更是能与那呼炎叛军打得有声有色,胜负各半。 时值已是历万三年,十五岁的历万帝朱言钧茁壮成长,有得武艺熬炼之功,身子骨抽拔得七尺伟岸,龙庭饱满,刀眉星目,加之年岁渐涨,面上稚气渐退,便也有沉稳心性,龙袍加身之后,自有天子威严日重。 而见得朱言钧对刀法悟性超凡,三年已然尽得传授,周身三百六十五窍已然冲开百窍有余,刀法亦得了自家三分真传、悉数衣钵,朱厌十三自是心满意足,欣慰不已。 其后,他拒绝了朱言钧挽留之意,毅然辞别这心爱的圣上徒儿,便自心中再无羁绊,洒然只身远赴北方,前去刺杀逆贼呼炎。 二四九、亲政! 二四九、亲政 历万三年立春,东阁殿巅,十五岁的历万帝朱言钧身着常服,遥遥望向师父离去的方向怔怔出神,目光复杂至极。 “幸得在朕年幼之时能遇得师父,这三年习武练刀,打熬出朕一个强健体魄,亦让朕真个隐约悟出了些许帝王心性。若非师父,以朕幼年那脾性,恐怕熬不过这三年时日,也断不至于有今日的局面……” 将及弱冠的历万帝朱言钧,面上哀思一闪而逝,随即面目坚毅,朝朱厌十三远去的方向举杯遥遥敬酒,却只在心头一声低吟,“如师如父,师父……一路好走!无需有甚挂怀,徒儿定能做个英武之帝,也定会将你这刀道传承下去!而徒儿那被人夺走的东西,也该是时候抢回来了……” 待得默默送别了那一去恐无回的朱厌十三,朱言钧将那金雕玉啄的酒杯放到殿檐之巅的立柱上,以示祭奠与铭记。他似是轻轻放下,但那杯底却已然深深嵌入了立柱木面上,浑若天成,饶是劲风刮过也纹丝不动。 这无意间露出的一手,实可谓举重若轻,可以想见他对力道的捏拿已然臻至大成之境,这三年苦修,足见成效。 他摩挲了两下杯沿,依恋之色也渐至无踪,转而换上一张平静淡然的阳刚面容,兀自轻点脚下玉瓦,身影悄无声息已如落叶、飞花般随风跃起,其后又极为轻盈的随风飘落。他落地时依旧不染风尘,其速却快得周遭宫女、太监、近卫们无人察觉,但如清风拂面,待得周遭人等回神时,历万帝已然稳稳坐在了殿内的龙椅上。 “来人,替朕更衣,即刻摆架文华殿,宣内阁次辅李芳春觐见!” “是!” 无数人急忙叩拜领旨,随即周遭近百人立时忙碌开来,有那近侍宫女急忙进殿服侍历万帝更衣,有那随行太监奔波备轿,而一众精锐近卫,亦在挺胸提腹,顾盼自雄,看似在警戒周遭,实则不过急于将自家威武一面彰显出来罢了。 沐浴之后,龙袍加身,穿上龙履、扣紧金带,朱言钧一丝不苟摆正帝冠,连这遮面的珠帘亦捋得顺滑,他这才漫步踏出,每一步都走得四平八稳,不急不缓,每一处均展现出帝王之相。 对于小皇帝的认真和耐心,宫里宫外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尤其是近三年来,本就年幼便聪颖过人的小皇帝朱言钧,那顽劣、反复的心性随着年岁消无,反倒愈发显得少年老成,时常喜怒不形于色,对得面见臣下时的仪表,更是注重得异乎寻常。 是以对得这些个近侍宫女而言,服侍帝王更衣、沐浴并非幸运之事,反倒人人畏之如虎。每逢轮值实在推托不过,才会战战兢兢前来接任,离得朱言钧越近,越是觉着紧张,越是大气也不敢喘。 遇得服侍朱言钧更衣时,这些宫女更是得小心翼翼,无微不至,只求能让这挑剔帝王满意,自是丝毫不敢马虎,以求免些责罚。 半月前还有一例,说那宫女捧出龙履时,未曾留意鞋尖上那条微末蛛丝,朱言钧只是面上平静地说了一句,“舔干净,然后自去司礼监领责罚,此后便住进冷宫吧。” 照说这宫女也是十分姿色,闻言花容失色,垂泣哀求恕罪。可惜似乎朱言钧还未到晓得怜香惜玉的年纪,亦或是这历万帝生来便铁石心肠,见状不禁毫无怜惜,反倒淡声道:“若是再行呱噪,杖责至死。” 只此一言,当时在场之人无一不觉着不寒而栗,那宫女哪里还敢再闹,自是满脸凄凉俯身下去,无声梗咽着颤颤将那龙履上的蛛丝用香舌舐去,终是被那近卫拖了出去。 有得教训在前,其后的宫女更是如履薄冰,哪里还敢有半点儿疏忽。 总算将朱言钧送上龙辇,一众宫女总算松了口气,但那随行太监们与近卫们又复紧张起来,四面八方紧紧簇拥着历万帝的龙辇朝文华殿而去。 这龙辇行驶得平稳,那朱言钧手便的茶盏里也不起涟漪,朱言钧便自闭目养神,不时眉头微蹙,似在思量着什么大事。但说圣意难测,这朱言钧心里在琢磨何事,外人谁也不得而知。 直待龙辇稳稳停到文华殿前,朱言钧缓缓睁眼,漫步走进殿中。又等到他在殿里龙椅上坐稳当后,才有公公微掀起拂尘,尖嗓唱道:“宣——内阁次辅李芳春李大人进殿!” “宣——内阁次辅李芳春李大人进殿!” “宣——……” 一声声传唱遥遥远去,时隔片刻便见一位身着红袍的老大臣手捧着玉牍,小步跑进殿来,迎头便拜,“臣,李芳春,见过万岁!万岁!万万岁!” “爱卿请起。”此时的朱言钧已是和颜悦色,温言道:“来人,给李大人赐座!” 李芳春满脸受宠若惊的神色,又忙着拜谢了一声,“多谢圣上隆恩!” 自有两位太监匆匆送来一把座椅,放到这殿堂斜侧,李芳春谢过之后才敢小心翼翼坐了半边身子。直待得他在殿中坐稳,才可见他看似老朽,实则应是不及花甲的年纪,身子骨尚还硬朗健硕,这一品大员的大红袍前绣仙鹤的朝服,更是衬出七分官威,倒是一副好扮相。 朱言钧敢俯视打量他,李芳春却不敢如此打量朱言钧,兀自垂眉低眼,一看便知心性谨慎,此刻亦在忐忑难安。 上下打量了两、三个来回,朱言钧才含笑挥手道:“其余人等退下去吧,朕要与李爱卿说些体己话。” “是!” 外廷虽说尚由内阁首辅高拱把持,但在这内廷之中,朱言钧凭着软硬兼施的好手段,早已将内廷牢牢掌握,真正做到了金口玉言,谕旨必遵。 不旋踵,这偌大文华殿里的一应人等已然走得干干净净,紧闭的殿门内,独留下那面上泛起细密冷汗的李芳春李大人与朱言钧遥遥相对。 “李大人,朕吩咐你办的事,办得如何了?” 单独面对历万帝,饶是年纪相差几近两代人,紧张的依旧是年迈的李芳春。听得朱言钧问起,李芳春浑身微颤,便自恭谨道:“回禀圣上,自打微臣透出圣上之意,便有诸多大臣举手相庆,暗中联合的大臣,已然几近三成……” “……才三成?” 朱言钧闻言又复蹙眉,隐有不悦道:“并非朕心急,而是朕接了密报,说是那高……” 他说着忽而顿住,眯眼瞥了李芳春一眼,李芳春立时心领神会,亢声道:“天下臣民,本就是圣上的,臣自始自终忠于皇上,也只忠于皇上一人,绝无二心。” “哈哈!”朱言钧听后朗声大笑,似是极为满意,“朕既然敢将这般大事交与爱卿手中,便是知道李爱卿对朕、对这大冥朱家天下的忠心,又怎会猜忌于你?却是李爱卿你多虑了!” 李芳春不自禁拭去额头汗珠,强自陪笑道:“是是是!圣上明察秋毫,明辨忠奸……” “说来这事情也不该瞒你……” 朱言钧沉吟道:“只说今日来朕得了数份密报,其中所言朝上这位首辅‘相帝’高拱高大人,今年早过了古稀,已是八十有二。只是高大人他养生有术,早年曾拜在儒家渡劫期大宗师杜文亭杜大先生门下,而今相权在握,更是深得相道玄妙。是以哪怕已然高寿,又得日夜操劳国事,这高大人反倒越活越滋润了,传闻不日便将踏入渡劫之境,近日已然有了鹤发返华的征兆……” “这说来可喜可贺,也还不打紧。但那密报又有所言道,高大人门生遍朝野,近日借得高大人他八十二大寿之际,高党重臣聚首,密议再行寻朕之错,又能藉口朕尚年幼,将朕亲政之日拖延到大婚之后。” 言及此处,朱言钧又自眉头渐至蹙紧,隐怒道:“朕也并非急不可耐,只是自幼见识高大人理政的本事,若是再行放任,便要将朕这大冥朱家的天下给折腾没了!内中鼓捣新政惑乱朝纲不说,外在对敌那反贼呼炎大军,亦生生拖延到今日未绝,反倒愈演愈烈了!” “那逆贼呼炎,坐拥十三城,三年来又占了十二城,麾下精兵强将号称十万,看似势不可挡。但朕这大冥朱家,疆土何止万里?城郭何止千座?麾下何止百万强兵?为何落得这高大人理政,如此十百倍的优势,犹自败多胜少?” 一声声冷哼、质问,让李芳春心里惊骇欲绝,不断擦拭冷汗,却是半句嘴也不敢插。 但得朱言钧发泄了这不忿之情,又复婉言叹道:“朕并非不能容臣,只是如此大权把握在他高拱这等庸臣手中,朕实在难以安心哪……唯有朕亲政之后励精图治,又该有李爱卿这等能臣辅佐,料必才能拨乱反正,重振大冥国威,夺回朕这大冥疆土,手刃逆贼头颅祭告天下!” “是以……”朱言钧似笑非笑道:“托付李爱卿替朕联络忠臣、能士,亦是以备不时之需。待得年后,若是高拱放权则罢,朕允他荣归故里。若是他这庸臣还敢贪恋权势……哼哼!就该用上李爱卿这筹备了!” 似是看出了李芳春内心的挣扎,朱言钧又复玩味笑道:“李爱卿权且放心,似你这等大忠之臣,又有治国大能,待得高拱离仕,这首辅之位自然是李爱卿的囊中之物!” 听得准信,李芳春心头呯呯跳动起来,却未看清朱言钧面上那一闪而逝的玩味笑意,反倒是犹豫片刻之后,一双老眼越来越精亮,焕发出贪婪的神采。 却说一日两夜之后,第三夜清晨,孤身扮作难民的朱厌十三,已然混在难民中涌入了呼炎坐镇的北平城。 二五零、混入 立春时节的晨风,虽说已在转暖,但融冰带来的气息,使得这晨风依旧透着一股子沁入骨髓的彻寒。 尤其在大冥的北方,这北平城已然接近那极北冻地,刮来的寒风便愈发让人难以忍受。 而这地界已经战乱四年之久,群雄并起、战事频发实可谓生灵涂炭,那没了居所的流荒难民多不胜数,在这乱世里得以苟活便已是万幸、但得家当早已被官兵抑或劫匪抢得一干二净,俨然到了饥无可食的地步,更罔论有何避寒的厚衣物了。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历万二年的寒冬里偏偏下了三场大雪,冻死的人不知几何。但这人本就是最为奇妙之物,如此天灾乱世之下,犹自还有无数人活了下来,寻个地穴、树洞便自熬过寒冬,待得立春,天下转暖来,便如一窝蜂般涌现出来,一批一批俱有万数,如若饿狼、飞蝗过境,扫荡着这乱世里能吃的东西,更是簇拥着涌入到各大城镇讨食、避荒去了。 据说叛乱炎军的大头目呼炎正在这前线的北平城中,亲临坐镇征战,是以前来北平城乞食、逃荒的难民,更是何其之多。 只因这呼炎起兵,并非为图做匪,祸乱天下得其快活便罢。他却是心有大志向,欲图谋国夺取天下,这颁布的军令便自日益严谨,也日渐晓得了民心之重,正在大发恩慈布施粥济,企图网罗民心所向,是以到得北平城去,总也能混口饭吃。 秉着这般心思,诸多藏于荒野躲避战乱的难民便自闻风而动,朝那北平城蜂拥而去,每日入城者岂止万数。 虽说北平城是方圆十万里内最大的城郭,但其内也只能容纳百万人数,其中原住的便有七八十万,于是不足一月,这北平城内便挤满了难民,更连城郊亦有满山遍野之势,人是越聚越多,仿佛永无休止一般。 但得立春气候多变,没个御寒的衣物遮体,也无那老酒暖身,更连食物也日益匮乏,有上顿没下顿的,若是遇得雪夜、雨天,冻死的、病死的、饿死的不可计数。 如许多人聚在一处,又是多灾多难的年月,许多人已是刁然一身,若是死了也无人费力气去填埋,任由尸骨烂在这城外。如此时日久了,北平城方圆十数里俱是散发出各种掩鼻难阻的恶臭,那挣扎活着的,也像是行尸走肉,恍若人间地狱。 朱厌十三扮作枯老难民,日夜兼程赶到这北平城下时,见到的便是这么一副凄凉景象。 他自幼便学的易容、潜行等诸多手段,来之前刻意少食饿腹,而今已然面黄肌瘦,似是将要入土的模样。这衣物也是精心打扮,布衣以树枝、荆棘拉扯褴褛,唯有怀里包裹像是一位难民仅剩下的可怜行囊,便是细细打量,也毫无破绽。 装扮如此上心,其余事情更不需提,他此行除了历万帝朱言钧知道,便再未告知过任意一人。朱言钧本欲调动锦衣卫人马供其差遣、调动,但朱厌十三生怕其中也有炎军的细作,因此走漏消息,便毅然拒绝,依旧独自悄然前往,如此自是志在必得。 他虽是前来行刺,但到得北平城反倒不慌不忙,兀自好似真将自家当做了一个枯老难民,安然混在城外难民之中,如若周遭难民一般混着日头。 这倒并非他心志气不坚,而是待他来到时,这北平城已然限入了。 毕竟呼炎起兵前仅有关外十三城,用以养活十万精兵便已是入不敷出,虽说近三年来又夺了关东三省,但而今仍在苦战,收来的赋税用以抚恤军士,招揽贤良才士便剩不下许多。根基如此浅薄,他说出布施粥济的话,自是底气不足,一日一次施粥与十万人已是勉强,但城外汇聚的难民实在多得出乎呼炎的意料,这便只得尴尬行起了限入令。 好在难民死得快,哪怕城里的十万数难民每日得以一碗粥饱腹,但这般一小碗粥,养活个十岁孩童亦是艰难,成年者更是不够。每日因为夺食引起厮杀斗骂,闹死的几近千数,饿死的又是千余数,待得这些个尸身拉出城去埋了,自是又空出许多空位,让城外的难民也有了念想,翘首以盼。 常言道乱世无良心,这世道自家也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自然谁也无心思再无可怜旁人的死活,人性凉薄本就如此。 朱厌十三与其余难民“拼命”争斗了好几番,总算争来一个离城门极近的位子,在他前方仅有五六千人,未等排过三五日,便自放他入了城去。 入城时有炎军在城口盘查,本是监查朝廷耳目的关卡,但这些个军士本就是悍匪拉帮做起的官兵,饶是呼炎治军渐严,也难改这些个军士的凶戾与贪婪本性,于是盘查说是盘查,不过是剥夺入城难民们最后一点儿油水的关卡。 朱厌十三那毕生修养的宝刀便在怀中包裹内,外面看着这包裹里有些物件,是以才入城便被无数双恶狼般的眼神狠狠盯了过去,一位最为强横的炎军军士更是立马越众而出,蛮横探手便要抢夺。 “老家伙!这里头装的什么?给我交出来!” 这军士颇为凶悍,似是练过些武艺,亦杀过许多人,身上透出凶煞戾气,力道自也极是强横。朱厌十三目光惊慌,却死死抱住包裹不松手,拼命争得老脸涨红,急忙仓惶高喊道:“这是……这是老朽家传的宝刀!是要献与大王的!不……不能给你!” “哦?” 朱厌十三这声高喊,立时引得城门炎军一位军官的注意,快步踏来撞开那抢夺的军士,眯眼打量着朱厌十三,“献与大王的宝刀?也不知是何等质地,权且先拿出来我过过目!你当做宝贝,但我家大王乃是天子之姿,什么宝物没见过?总不至于什么破铜烂铁,也要呈上去污了大王的天眼,岂非闹出笑话?” 这话倒是在理,但朱厌十三此刻却像极了农夫老宿,兀自面色紧张,戒备着这军官,闻言不仅不露出“宝刀”,反倒将怀里包裹抱得更紧,“老宿家祖上乃是前朝太尉,因功得了御赐的宝刀,世世代代才传到老宿的手上。如此宝刀,这世间唯有大王才能够匹配,老宿……老宿要亲手交给大王!” “哈!” 那军官闻言晒然一笑,讥讽道:“没想到老家伙还有几分心机,你献上宝刀,想必是想向大王要个好出路吧?也罢,这世道谁也不容易,洒家做回好事,便成全你吧!幸在大王正好在城中,洒家这便去跑一趟,替你问问大王便是!” “多谢官爷,多谢官爷!” 朱厌十三大喜过望,感激涕零不忘作揖道谢。 “替洒家将这老头儿看好咯!断不能让他乱跑乱逛,洒家去去便回!” 听得军官下令,周遭军士自是肃容应诺,饶是那方才争夺的军士,此刻也是紧盯住朱厌十三,目光满是贪婪、艳羡与嫉妒。 如今呼炎偌大声势,其言行举止自然早已被外人传扬开来,漫说是寻常军士,便连这大冥朝京城里的小儿,也晓得这逆贼呼炎武艺高强,刀法精湛,乃是陆地神仙一流的高手,便是天下有数的渡劫期大宗师,也无法取其的性命。 练刀者自然爱刀,尤其喜爱好刀,这一点毋庸置疑,是以朱厌十三这老头儿此番进献宝刀,若是真得了呼炎大王的喜爱,不需说前程似锦,但总能换个衣食无忧。 在这乱世,得以衣食无忧,足以令人艳羡了。 那军官也是存着这心思,想及若是进献有成,他也能得些好处,这才有心跑这一遭。 说来也是凑巧,这军官原本便是呼炎近卫,如今又有这宝刀来献的好消息,自是一路畅通无阻,到了呼炎的大帐之前。 来到这大帐之时,早已有人告知他大王正在议会,便让他在帐外稍候。他耳目灵活,站在帐外隐隐约约便听到了帐内传出激烈的争执声,难免好奇更是竖直了耳朵,兴奋窃听起来。 “大王!正所谓名不正而言不顺,为何咱们这战越打越难,便是因为我们还未得了名头,在外人看来便是逆国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是以在臣看来,而今要务便是龙袍加身,登基称帝之后,才能名正言顺争夺天下……” “大王不可听他胡言!我等起兵时竖的是‘清君侧’的大旗,说来并非谋反,才能得以招揽良才投靠!若是真个正名称帝,便是明晃晃的夺天下,势必引来民心逆反,得不偿失啊大王……” “你才是胡言!世间何人不知,我家大王本就是心怀天下?如今不过扯开了皮脸,大大方方来争夺天下,才是正道!要照我说,先称帝再来打下江山!” “若是照你所言,便是真个天下大统,你要叫史家日后在史书上如何记载大王?谋国反贼?这般千古骂名,怎能落到我家大王的头上?应该按我说的,先不忙着这无足轻重的称帝之事,待得坐稳江山,再行称帝才是正道!” “你放屁!……” “你……” 两边各自都占着理,自是争得不可开交,终是惹来一个浑厚声音烦躁道:“这般吵闹,要吵到何时才是个头?今日权且算了,待得你等议出个结果,再来告知我吧!倒是先前听闻那小九有事禀报,让他进来吧!” 二五一、死士 听得大王还记得自家诨号,那等在帐外诨号为小九的军官自是窃喜,闻言正要跨入帐去,却又听得一人亢声一喊,不由恼怒又自止步。 “大王且慢!撇开这称帝之事不提,亦还有件要紧事!近年来战事频繁,连关外十三城的民众也在抱怨赋税定得太高,已然隐隐传出民怨,更有那渡燕城的数万民众,听得一个名叫苏岩的鼓惑,齐齐举杆造反了……” 那浑厚声音惊疑道:“哦?这苏岩又是何人?” “启禀大王……”但听得有人讪讪道:“这苏岩……本是个农夫……” “哈!” 浑厚声音哂笑道:“区区一介农夫,领着一众泥腿子也敢造反?实在可笑之至!这算得什么要紧事?且由得他们闹,派去两万兵马,将这叫苏岩的胆大泥腿子,还有那闹腾过头的,一并杀了便是!倒是小事一桩,无需多言,你等速去商议这称帝一事,权且退下吧!唤小九进账来!” “是!” 听得呼炎对此事不以为意,麾下群将自是无可奈何,齐齐应诺便鱼贯而出,分作两批左右散去。直至此时,这诨号叫小九的军官才整顿衣角,勾腰挂起谄笑钻进了帐中。 他前开帐布,便见一个壮汉大马金刀坐在当中,身披金鳞甲、脚踏战靴,一身戎装更是衬得神武之姿,威严比之昔年更重,让人乍一见便心生敬畏。待得看清那依稀还有些熟悉的硬朗面容,他立时纳头便拜,高唱道:“小九见过大王!” “哈哈,小九!倒有些日子没见了!来来来,坐下说话!” 见得昔日的近卫,呼炎那紧蹙的面上总算有了些笑意,挥手赐座之后,便自含笑道:“自打派你去做了城守,便就此再未见过,且来与我说说,这些日子过得可好?” “启禀大王,自打大王让我去做了城守,这日子自是快活的紧……”小九兀自谄笑,忽而又露出哀苦道:“只是因此而离开了大王身边,难免日日惦念……” 呼炎听得这话,自是笑骂道:”你这小子,还是这般油嘴滑舌,看来日子果真过得不错!但这日日惦念之言,我看是日日惦念你那新娶的小妾吧?我又不是婆娘,你日日惦念作甚,这等马屁却是不听也罢!还是说说今日来见我,又为何事?” 小九讪讪笑了两声,其后才惊喜道:“恭喜大王!在那入城难民中,听闻有个老头儿祖上乃是前朝太尉,怀里揣着一口自称是前朝御赐的宝刀,而今要进献给大王哩!” “哦?前朝御赐的宝刀?” 呼炎闻言果然便心动,惊奇之余大为兴奋,“速速召他来见我!我倒要看看这所谓的前朝御赐宝刀,比之我这口逆龙刀,究竟孰优孰劣?” “是!”小九应诺一声,又自嬉笑道:“但小九看来,任是前朝御赐宝刀,也定然比不得大王这口逆龙刀!” “话虽如此,但也要比过才知道!”呼炎虽有自矜,却也佯怒道:“还不给我速速去叫人?” “是是是!” 小九也曾是呼炎近卫,自然知道呼炎是真怒还是假怒,便也晓得自家这马屁果然有效,这便心里美滋滋地连声应诺,一路哼着小曲儿,小跑着又往城门去了。 待他转回城门下,便见得自家不过离开片刻,一众属下已然关了城门,任由城外未得入城的难民哭求打闹,便自皆俱围在那献刀的老头儿身边,或是软硬兼施,或是威吓、哀求,要让那老头儿亮出那祖传宝刀来开开眼。 “嗯哼!” 小九清了清嗓子,亦是学着呼炎那佯怒的模样,训斥道:“你等擅自离职,成何体统?还不给我速速打开城门,让那些个难民入城!若是你等坏了大王大事,总有你们的苦头吃!休要再围着这老先生,大王已然传令,要亲自召见他哩!” 这威吓倒让这些个兵匪想起了那新行的军令,想及几位莽撞兄弟触及新军令的惨状,自是不寒而栗,匆匆殷勤忙活去了。只是耳畔听得那城守大人略带恭谨的一声“老先生请随我来”,难免纷纷偷偷转头去看,目送二人离去的背影,犹自滋味繁杂。 有了大王口令,二人进军营依旧畅通无阻。倒也有人听闻老头儿怀里是刀时,便欲图盘查一番,只因小九搬出大王口令这一利器,再行见得朱厌十三这病怏怏的老朽模样,自也疑心大减,放任二人进去了。 再度来到呼炎大帐前,小九与朱厌十三又自在帐外等候近卫进账禀报。 那满心欢喜的小九,哪里留意到身畔这老头儿那浑浊眼中忽而闪过的一抹寒光,抑或是这老头儿似是紧张又似激动的神色,或是一瞬间微微用力的手臂鼓胀虬扎的筋肉,这些个行迹在他转头看来时,已然消散无踪,又变作了那寻常模样、有气无力的老头儿了。 倒是小九忽而想起一事,赶忙低声叮嘱道:“老先生,待会儿见得大王,定要记得叩拜,与我一道喊‘拜见大王’!” “老宿省得……” 听得这老头儿回应得平静,小九略微觉着古怪,却未及深究,便自听得帐内传来呼炎浑厚声息。 “让他们进来!” “是!” 那进去禀报的近卫应诺一声,转出帐来便自摆手做请,“二位请进!” 小九立时整了整面容,暗自扯着那行步迟缓的老头儿快步入账,领着朱厌十三在帐布内便自跪下,示意了一眼朱厌十三,便自与其齐齐亢声唱道:“拜见大王!” 朱厌十三一入帐,已然暗中偷瞥了前方一眼,待得看清那帐中端坐之人,果然与呼炎画像一般无二,这便心下大定,随着这军官高唱一声,兀自低眉顺目,再无异象。 “进献宝刀的便是这位老先生吧?” 呼炎倒也和颜悦色,但得那一对发亮的虎目却是紧盯朱厌十三怀里,兴奋道:“还请老先生速速呈上来与我一观!” 听得他这话,本欲前去接刀的近卫便自迟疑,但见得这老头儿行色迟缓,不似武道中人,便自任由他起身,一面解开怀里包囊一面靠近了呼炎。 临到此时,朱厌十三愈发走得迟缓,毫无急切之意,颤颤巍巍靠近到二十步内,继而十步,继而只隔一面桌案。 他缓缓解开囊绳,甚至浑老的眼珠亦与呼炎一般,聚精会神望着囊布里露出了微微一线的锋芒,并未朝呼炎多看半眼。 “好刀!” 才见得这布囊微开一线,露出内中宝刀的锋刃边沿,呼炎便以被这刀锋之利光映得双目大亮,不禁惊叹大赞道:“锋锐无边,刀芒含而灵动,果然不愧是前朝御赐的宝刀!只是怎地像是有生气经年温养的模样,否则怎会有这般灵动……” 他亦是刀道行家,一看便疑窦大生,正自惊疑,便见那刀光一闪,充盈劲气鼓胀开来,直有冲霄之势! 气浪磅礴,这百层牛革紧密缝制的大帐,竟被这冲霄气浪瞬息撕裂,激射崩散四方。而那坚硬沉木所造的桌案,亦承受不住这狂猛气浪的冲击,瞬间便自爆碎做漫天木屑。 便在这漫天木屑遮住呼炎眼前的当口,从中一线寒光亮得刺眼,仿若横贯虚空,却又悄无声息,瞬息即至,直取呼炎脖颈! 如此惊人的声势,如此迅疾如雷的一击,堪比天劫! 饶是呼炎武功几近圆润,不日便要踏入渡劫期,在这突兀犹自惊人的一刀下,亦是来不及做任何动作,便只能瞪着一双虎目,眼睁睁看着这一刀即将临头。 “啊!” 他大吼一声,急忙掀翻了座椅,人影已如壁虎游蛇一般飞速后蹿,待得远离那刀锋,依旧抚摸着自家汗毛尽起的脖颈,骇然望着前方,犹自惊魂难定,后悸不已。 “呯!” 直至此时,才有金铁相击的巨响传开,但见朱厌十三这料定必杀的一击,却生生被人拦了下来! “唉。” 朱厌十三叹了口气,神色迅速萎靡、黯淡,落寞收回了刀,兀自怜惜着摩挲刀身,却再没了再战的心思。 拦下他这一刀的,却是方才迟疑的那名近卫,生得比朱厌十三还要不显眼。但是此刻,所有人都震惊望着他,望着这唯一出手拦下那惊人一刀,救下呼炎的近卫。 这近卫稳稳立在呼炎方才所在的地方,承受了朱厌十三这狠戾、狂猛一刀蕴含的全部力道,却犹自站得纹丝不动、稳若磐石,显示出超凡脱俗的实力。但是朱厌十三蕴养百年的一刀,他承受来也颇为吃力,站得片刻一张嘴,终是忍不住吐了口鲜血,看来也受伤不轻。 “为何不再试试?” 听得这人发问,朱厌十三又是一声叹息,淡淡道:“这世间能用刀挡住我这一刀的,仅有那号称‘孤狼’的渡劫期大宗师。能有孤狼护卫,今日任凭我如何再试,也难以得手了……” “你果然有自知之明,”那近卫反倒先赞叹了一句,“但得在这世间,除了深谙刀道的我,便是今日换作其余渡劫期的老家伙在场,想要在你刀下救得这呼炎的性命,恐怕也是无能为力!如此刀法,足以在天下扬名,晋升宗师之列!只是看你似是毕生心血,皆俱用来温养方才这一刀,使出这一刀后,血气已然亏败消散,不片刻便要命丧黄泉!这般本事,却投入这等死士之道,最终落得力尽而亡,倒也可惜了……” 他惋惜一句,又复挥起刀来,淡声道:“比起这等死法,还是死在我刀下,更能贴合你应得的名声!” 二五二、暗流 “慢……慢着!” 惊魂未定的呼炎,此时才惊醒过来,急忙高呼道:“孤狼师兄,且慢动手!” 可惜为时已晚,身为渡劫期大宗师的孤狼,其刀速亦是世间罕见,虽说比不得朱厌十三那百年才温养的一刀,但也是快得让人目瞪口呆。呼炎这一声急呼才出口,扮作呼炎近卫的孤狼已然手起刀落,径直刺入朱厌十三的眉心,破开头骨如若豆腐,瞬息了命。 “多谢……” 这得了全尸的朱厌十三,直至死时反倒挂上一丝解脱笑意,唯有眉眼间那抹遗憾却犹自未曾抹去,自是没能完成自家那皇帝徒儿的授命,想来抱憾而终。 待见朱厌十三的尸身轰然倒地,呼炎恍惚失神,随即亦是惋惜长叹,“师兄这刀未免也太快!如此人物,世间已然罕见,若是留他一条性命,兴许便能招揽到我麾下做一口杀人利器!至不济,也能撬开他的嘴,逼问出是何人派他前来行刺……” 这孤狼也不知是个诨号,亦或就是这扮作近卫的大宗师的本名,闻言兀自低头看着手中这口弯刀,小心翼翼本欲收起,但听得微不可查地“喀嚓”一声脆响,他亦蹙眉叹了一声,神色变得有些哀默。 似是因他一声叹,他手中那伴随他百余年的爱刀,忽而乒呤乓啷寸寸碎裂,坚硬刀片洒落一地。原来那朱厌十三温养百年的刀,质地本就远高于孤狼这一口爱刀,又有百年血气温养,质地又弱了数筹,而今如此激烈相撞,对上朱厌十三百年积蓄的力道猛然爆发,饶是孤狼刻意运力维护,也依旧被那一刀撞了个粉碎。 之所以到得如今才碎裂,便是孤狼运气凝住,但得此时孤狼气息微泄,便自再也支撑不住,碎裂废去了。 他俯身将碎片收拢,捧落进那腰间刀鞘里,兀自再把刀柄插牢,这才淡然解释道:“你跟随师父年月太短,还不知这许多江湖之事。比如方才这人,若不是毕生苦练死士功法,凭他对武道的悟性,日后亦有晋升渡劫期的水准,不说九渡天劫而飞升,但得三、五重天劫,应是问题不大。” “只是这人修的是死士之道,只需修炼死士之道,境界提升极快,却又好比拔苗助长,并非修炼正途。这类死士,生来便是准备为尽忠而死的,只需使出毕生心血温养的这一击,便自生机尽散,只剩死路一条。我便是此时不杀他,他也活不过一时三刻,但得如此惊艳的死士,我也不吝青睐有加,赐他死在我的刀下,再行厚葬,也算送他应得的名份!” “至于你所说的逼问,倒也大可不必!这等顶尖的死士,豢养所需的消耗极大,十个百年世家兴许能供得起一位,似师弟你这般势力,也就勉强能养得两位,且不一定养得出这般顶尖的死士。如此说来,这世间能够派出如此死士的,唯有那大冥皇家才有这份底蕴了!” 他一面说着话,一面行到那朱厌十三的尸身畔,撇开朱厌十三至死还紧握刀柄的手,将那一口寒光凛冽的宝刀拿到手中把玩。兀自随手舞了两个刀花,但觉锋锐得行刀无阻,游刃有余,自是禁不住大赞道:“果然好刀!这等好刀,才配得上我来施展!落到我的手中,我会替你继续温养下去,你权且放心去吧!” 这一句话,却是对那死去的朱厌十三说的,随后他才瞥了眼在旁听得怔怔的呼炎,淡声道:“还有何要问的?” 呼炎听得出神,此时才如梦初醒,蹙眉喃喃道:“皇家?传闻那大冥的小皇帝也是个厉害角色,看来果然名不虚传,倒真是个好对手了……” “来人,将这义士厚葬了吧!” 他高喊一声,自有近卫齐齐应诺之后,敬畏捧起朱厌十三的尸身放入尸席上,抬出去准备厚葬事宜。而这一出闹的偌大动静,光天化日之下这王帐忽而爆碎,早已惊动了大营内的诸多军士,闻声纷纷赶来,却也只见得这古怪一幕,自是难免议论纷纷。 引得四面八方围观,呼炎便自面色不豫,便自阴沉着脸踏步如飞,不旋踵已然领着这孤狼师兄入了自家休息的住帐,这才满眼希翼望向孤狼,忐忑道:“师兄如今渡过一重天劫,也是渡劫期的大宗师,想必这世间已然难逢对手,不知能否……能否……替我去……” “杀了那小皇帝?” 孤狼神色古怪,似有讥讽之意,冷笑道:“我虽已是大宗师,但并非天下无敌!便是师父在世,也不敢说这般大话,还怕闪了舌头!单凭我这一重天劫的本事,世间明面上胜过我的便足有十数人,暗地里比我强横的,又何止百数,这算什么本事?” “若非你刻意宣扬,我也不愿如此招摇,生生被人排进这大宗师之列。若非为了帮你,这大宗师的名头于我而言,却是有害无利。因此而平白惹下诸多对头不说,更惹得许多老前辈为之不快,对我生了杀心呢……” “且不说旁的,便说你让我也如这死士般去行刺,却真个是去送死罢了!你可知道那皇宫里,藏着多少位以求龙气锻体的渡劫期老怪物?传闻宫里深藏的有位大宗师,十年前便已渡过八重天劫,这才是真正堪比天下十七位大宗师的人物,便是师父尚在,也绝非此人对手,凭我前去,不是送死又是如何?” 听得这话,呼炎才倏然惊悚,不免颓然惆怅道:“数百年的底蕴,果然非同小可!若是这些个老家伙出世,便有百万强兵,又如何能够抵挡?看来我依旧根基太弱,这大冥王朝……气数还未尽呐……” “师弟也无需妄自菲薄。” 孤狼倒是看得开,淡然道:“虽说如此,但这些个渡劫期的大宗师,无一不是薄情寡义之辈,若非为得龙气锻体,以为渡劫飞升的大道,怕也不会停留在他皇家。而今师弟争夺天下,气象已成,只需称帝,便能将这气象化作龙气,说不得以此晋升渡劫期之余,亦能削弱那朱家的天子龙气,引得渡劫期高手竞相来投,倒也不失为一举多得的妙棋……” 但见呼炎闻言神采焕发,但眉眼间犹自患得患失,他又自劝慰道:“师父他老人家渡第八重天劫未果,逝去不过数月,料必消息还未传开。有得师父之名护佑,总能震慑其余的大宗师,让他们投鼠忌器,不敢轻易插足这正统之争,是以师弟你近期内有我从旁护卫,倒也性命无忧,不用担忧那大宗师出手。” “况且便是你争雄而败,师兄我也能护你周全,是以……放手去做吧!” 有得孤狼开解,呼炎总算愁容尽去,神色再度坚毅开来,眯眼道:“既然如此,我……不日便登基称帝吧!” 却说此时,那上界刀魔圣土的圣殿内,那沉寂许久的轮回池,这一日再次沸腾开来。 呼延听得动静睁眼时,便见那轮回池水中又有一粒璀璨略带赤色的微粒一跃而出,倏然投入到他的眉心,那其中蕴含的内容,让呼延又闭上眼去细细体会。 待得半响之后,他睁眼唏嘘,感慨喃喃道:“好一个死忠刀道!好惊艳的一刀!只可惜功败垂成,成王败寇,好在死了也算尽忠,将这死忠刀道的感悟熬炼圆满,更是到了极致!有得这朱厌十三的毕生体悟,这死忠刀道只需稍作推衍,便也能成就一方圣土了!” 这般踌躇满志,他又复蹙眉思忖道:“如今看来,那小皇帝朱言钧,甚或是这叛逆一方的呼炎,应也都是我的化身。只是不知这孤狼……是何方神圣?但听他这口气,怎生也像是老爷我的脾性?” 呼延得了死忠刀道的感悟,因此化出第四粒圣土血珠,随后便又远行,前去猎杀圣境凶兽储备肉食。此事无需再细表,但说那人界,倏忽已是春尽夏至,夏末入秋,未得几日,便该是小小历万帝及冠大礼了。 说来朱言钧及冠,年岁十六便称成年,这若是放到寻常家,也算一件值得庆贺之事,但这事情放到皇帝身上,便不止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了。 明面上历万帝及冠之后,就该临朝亲政,这应是举国相庆之事,是以礼部近日来颇为繁忙,正自操持着这大礼之事,也在颁布解宵禁令,容许天下臣民大庆三日。 但在暗地里,却因这日子的到来,朝堂百官变得风声鹤唳,四面八方都早已有暗流涌动,呈现波涛汹涌之势,看得许多人心惊胆颤,寝食难安。 尤其对朝官而言,这君臣权势之争,俨然到了白刃相见的地步,比之边境那叛军厮杀四年的大战,还要惊险许多。在这般局势下,该如何站队甚或如何抉择,能否在其中谋取天大好处,抑或保住自家性命与原有权势,太多人夹在其中,俱是左右为难。 越是临近这及冠大礼的日子,这朝堂的气氛越是变得诡谲,处处透出紧张、警惕。饶是堂堂内阁次辅李芳春出府,前去进宫面圣,也得寻得深夜时机,还要故布疑阵、让人掩护,才能避过那明里暗里诸多紧盯他的目光,悄然藏入一顶寻常轿子里,趁着夜色昏暗闪身进了皇宫的后门。 二五三、朝争 “皇上请放心,臣已暗中联络了超过四成的朝臣,忠于首辅高拱的高党党朋,却不足四成!” 在深宫殿内,历万帝书房的桌案前,次辅李芳春兴奋不已,口气更是胜券在握般,侃侃而谈道:“剩余两成朝臣虽未曾表态,但想必心里还是忠于皇上的!是以此番若是首辅高拱贪权不让,臣与一众忠贞大臣势必死保皇上亲政,定不让那这权臣高拱得逞!” 朱言钧闻言大喜,欢笑赞道:“朕果然慧眼识人!李爱卿的手段,的确不负朕的期望!这般运筹帷幄,谋定后动,想来日后将这大冥社稷交到李爱卿李首辅的手上,朕也能放心了!” 听得这话,李芳春那老脸容光焕发,神采奕奕却也不忘矜持道:“承蒙圣上厚爱,臣诚惶诚恐!还请圣上放心,臣为这国家社稷,自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不负圣恩!” 大冥次辅李芳春离去时,自是踌躇满志,心中谋划着日后那锦簇前程的美景。他却也不知在他身后,那位他不以为意的小皇帝朱言钧,“故作威严”的面上噙着一抹冷笑,目送他那苍老背影远去。 直待得房门合拢,眼中没了李芳春的身影,他才向身畔那低眉顺目老太监撇嘴嗤笑道:“都是一丘之貉!真个靠着他们,朕这大冥江山早就亡啦!书生做事,十年不成,如要做成此事,还是要靠朕这后手……” 他瞥了眼那老眼乍现精光的老太监,淡声道:“下令吧,朝争一起,便该动手!算算消息传回京城的时日,倒也恰到好处!” “是!”老太监谄笑得满脸皱褶,兀自不忘谄媚道:“还是圣上英明!杂家定不负所托,把皇上交代的事办个漂亮!皇上您就看好吧!” 时至第二日,清晨熹微,云霭清淡,旭日东升,倒是大好节气。只是这早已定下的历万帝及冠的日子,却又被耽搁了。 照说今日本不该早朝,但得礼部左侍郎王清却提出质疑,说是他查阅古朝规矩,追溯到万年前州朝之时,也曾有一例帝王幼年称帝的事情,而那位州文王的及冠之礼却非十六,而是二十满岁。 在礼法周严的大冥朝而言,他这提议一出,便自引得各方各士、朝野上下一片哗然,为此议论纷纷,争执不休。只因有了争执,这四年前便已议定的及冠让权一事,便又搁置下来,说是只能等群臣商议出个章程来,才能再议。 虽说大冥朝礼法周严,凡事都该严格按照古制行事,但这事情一闹,明眼人俱是心知肚明,哪里是甚古制惹出的祸,明明是高拱这“相帝”守权的手段。 那礼部左侍郎王清虽说也是位高权重,但在这一场君臣权争的大战中,也不过只是一粒火星,甚或身不由己的小小傀儡,甚或越界的一粒小卒,并非背后下棋的人。 在人们看来,小皇帝毕竟年幼,十六岁的少年郎,哪里是这老成持重、老奸巨猾的“相帝”高拱的对手。是以这棋局一开始,便该呈现出一面倒的势头,最终的结局也不过是高拱顺理成章、名正言顺再度把持朝政,但事实却出乎了太多人的意料。 那平日里常做和事老次辅李芳春,这头做了高拱十余年应声虫的老狐狸,此番却是旗帜鲜明,站到了小皇帝的一边。 当然最开始时,并非这次辅与首辅两位大佬赤膊上阵,拼得依旧是各自手中的棋子,两方各有品阶不高的朝臣跳出阵来接招。相对那礼部左侍郎王清的,便是吏部左侍郎张志远率先又生质疑,从各自身份而言,二人却也是门当户对。 这吏部左侍郎张志远,便又寻出古籍,查到了一条极为有力的反驳之言。他只说在那州朝时,男子及冠岁及二十,是以身为天子的皇帝州文王,才会二十及冠之后才亲政,但得自打六千三百年前的塘朝起,男子及冠已然改作十六,并一直延续至今,是以当朝皇帝,也该以十六及冠,立行亲政了。 两边俱是古制,似是都占着礼字与理字,这般自是泾渭分明,争执得不可开交,且这事情事关重大,自是哪边也不愿轻让。 若是这高党一脉得胜,这强势相权便能再得延续四年,有这四年缓冲、布置,料必哪怕真个让历万帝亲政了,那时朝廷上下百臣一心,饶是帝权也得乖乖臣服在臣权之下。 若是那次辅李芳春得胜,小皇帝立时登基,便会打乱高党这些年还未臻至完善的布置,假使这小皇帝颇有心机、手段,为争臣权的大好形势,便会渐至分崩瓦解,重新落下帝权之下。唯一能得到好处的,便是那显然投靠了小皇帝的次辅李芳春,能够得坐首辅的几年风光罢了。 对于李芳春,高党人士自是鄙夷、唾骂,时有明嘲暗讽,说是他目光短浅、自私自利甚或奸诈小人,全无大局之心,只为自家蝇绳小利,实乃世间头一号奸臣! 而在朝堂之上,高拱与李芳春这两位早已暗斗激烈的大佬却是面色平静,好似宠辱不惊,抑或事不关己,各自不动声色任由手下人闹得不可开交,只是二人究竟是何心思,旁人却也不得而知了。 这一争便是足足一月,两方相持不下也不是个办法,终是启动了廷议。 廷议说是廷内定议,以举票多寡来定夺胜负,实则不过让群臣各执一粒红豆与一粒绿豆,自有太监托起一个金罐,流走于群臣之间,让群臣放入一粒豆子罢了。却不要小看了这看似玩闹之举,大冥朝诸多举措,都是因此定夺出来的,这亦是白刃相见的时候,哪一方笼络的大臣多,便自该在这时候见得分晓,真个分出胜负。 廷议之时,小皇帝朱言钧高高在上,冷漠望着群臣,明明事关于他,他却偏偏参与不进去,这心头滋味可想而知。是以在与李芳春眼神悄然对视时,才流露出希翼与询问的心意,待得李芳春那眼神示意他放心,又露出成竹在胸的笃定,才让朱言钧“松了口气”,露出感激之色。 李芳春此刻心怀激荡,却是已有两夜激动得彻夜难眠,时时估算着所握票数,才能觉着此番必胜无疑,由此才能略觉心安。 他紧张盯着那金罐在群臣中游走了一圈,与自家暗中拉拢的群臣们各自投去鼓舞神色,更是挑衅望了眼高拱,眼中充满了得意与张扬。 只是待得两位太监公示豆数,一声声唱喏之下,李芳春的面色越来越苍白,目光终是变得不可思议,难以置信。 “慢着!慢着!” 李芳春有些慌乱,急忙道:“臣提议此番不算!定是有些大臣马虎,记混了才对!这红豆乃是二十及冠,那绿豆才是十六及冠!诸位大人,还请谨记啊!休要再弄错了!” 原来总计三十八位二品大员参与廷议,但这公示出来的结果,那红豆竟足有二十六数,而支持李芳春的绿豆,才不过寥寥一十二数,与李芳春的预料大相径庭,相去甚远。 只因他原本笼络的二品大员,已有十九之数,怎也该立于不败之地,而在他打探出来的高党大员,总计也不过一十三位,如今他这麾下少了足足七位大臣的支持,反倒那看着必败的高党,却不知为何多出十三粒红豆,比他预料整整翻了一倍,这实在大出他所料,打得他实在措手不及,不敢相信。 他也只有归结于麾下有些个大员生性马虎,在这紧要关头偏偏弄混了豆色,也只有寻这个由头,才能令他心下稍安,却未曾留意好几位大员与那高拱面上,流逝的一丝讥讽冷笑,似在看丑角耍宝一般。 朱言钧却也平静如故,仿佛在大臣们看来似在故作镇静,“勉强”笑道:“李爱卿说是廷议有错,提议再行一次,高爱卿意下如何?” 高拱拱了拱手,略带恭谨俯身道:“既然李大人质疑,老臣亦无异议,再行廷议便是!” 再行掷豆的结果,令李芳春手足冰凉,失魂落魄,怔怔间忽而“啊!”一声惨叫,便自“噗通”栽倒在地,不省人事了。 原来那还有十二粒的绿豆,再行廷议不增反减,只剩寥寥五粒,而那支持历万帝二十及冠的红豆,一朝增到了三十三粒之数,更是一骑绝尘的大胜。能做得二品大员的人物,无不是精明绝顶,便是有几位还不知大势,待得那第一次廷议结果一出,便已隐隐知晓了胜负,自是见风使舵,暗中转了墙角,立马投入了高拱的麾下。 廷议结束,历万帝乘坐龙銮回返书阁的路上,神色也并未见太过失落,似是对这结局早有预料,一路闭目养神。直待即将到得书阁前,他才摇头啧嘴,赞叹道:“这高拱果然技高一筹,区区不成事的李芳春,的确不是他的对手!” “只是高拱这人也足够阴狠,先前还放出风来说是要朕等得大婚,成家定了皇后才能亲政!算算时日,朕只需等寻到合适人选,手脚快些也只能拖延一、两个年头,看来这消息也是掩人耳目,故意迷惑朕的伎俩罢了!如今这般阵势,是要生生再夺权四年!四年呐……果然好手段!好心机!好贪婪!” “好在朕也未曾将信心都放在这李芳春身上,否则真个要中了他的算计!李芳春这废物,怎会是他高拱的对手?此番露出了爪牙、野心,只怕不隔几日便该落野,被高拱连根拔起了吧?” 朱言钧冷笑两声,侧头与那老太监道:“李公公,吩咐你办的事情,办好了吧?” “回皇上!” 那老太监挤眉弄眼,低声嬉笑道:“那事情办得一帆风顺,算算时日,消息今夜便能传到京城,皇上您便擎等着看好戏吧!” “好!”朱言钧大赞,目中隐现精光,烁烁道:“他高拱够狠,也别怪朕无情!想来高大人与其爪牙,正该在庆贺这一场大胜,不知朕送上这贺礼,是否足够让他高大人‘惊喜’的了?” 二五四、浮沉 夜朗星疏,岳阳楼上灯火通明,尤其那顶楼更是彻夜欢歌,人声鼎沸。 “来来来!为了师座一举定乾坤,旗开得胜,诸位再行举杯,共饮!” “来!” “共饮!” “……” 整十座人锦衣玉佩,各有威仪,一看便是身居高位的朝中重臣,此刻却已喝得满面红光,欢呼间齐齐起身,举杯朝那中堂端坐主位的老者敬了杯酒,随即齐齐一饮而尽,又复皆俱大笑开来。 这是一场大胜,印证着那臣权再度凌驾于君权之上,乃是属于群臣的胜利,亦是说那号称“相帝”的内阁首辅高拱高大人,又生生自小皇帝朱言钧的手中,夺来了大权再握的四年。 高拱倒还算平静,但那眉眼间依旧掩不住的欢愉,若是只看他此刻那人逢喜事而红润的含笑面容,倒真像是个正值壮年的重臣。但得那早已稀疏花白的长发与眉毛,才会显出这位当政两朝首辅,把持朝柄已有十余年的高拱高大人,真个已然老了,年过古稀,岁及已然八十有三。 虽说是年岁不饶人,但这位权倾一世的老臣,因得感悟相权之道经年,渐至悟出相道真谛,这养气之功更是愈发深不可测,锻体大成,据闻不日便能踏入渡劫期,自号大宗师了。 若是踏入渡劫期,这人便是陆地神仙,已然超凡脱俗,自凡俗踏入求道之境,连那寿命亦能超脱凡俗的藩篱,每渡一重天劫,便能徒增百年之寿。若是渡得八重天劫,便能逆天再借八百年寿命,已是人间极致,算是人瑞,只需在渡最后一重天劫,便能白日飞升了。 只是天劫难渡,且一劫比一劫递增,诸多修炼大成之士,无论是体修、魂修,到得渡劫期前,亦得积蓄庞大气血、魂魄,才敢引动天劫,稍有差池或积蓄不足,便会承受不住天劫雷力,在那天劫下落得魂飞魄散、灰飞烟灭的结局。 万千窍脉尽通、魂力凝练之辈,亦有十之**贸然引动天劫,死在这天威之下,能渡劫超凡之人,可谓万里挑一,才敢号称大宗师。 而高拱权倾一世,可谓将这权臣之道臻至巅毫,藉由这冥冥权臣气运锻体,早已窍脉尽通,肉身更是积蓄非凡,渡劫怕已有了六分成算。如此深厚功力,连他那原本雪白的毛发,业已转得黑白相间,自是隐隐有了返老还童的征兆,延寿在望。 “师座,此番得以大胜,倒也不能饶了那奸诈小人李芳春!” 端坐高拱身侧的是个满脸正直的中年,想必身居高位,亦是科考时高拱审卷而出的爱徒,而今不过中年已然大权在握,自是盛气凌人。他说这话的时候满脸厌恶,提及当朝次辅亦直言名讳,可想是个仕途一帆风顺,为官起便得高拱照拂,未曾遭遇挫折,才会养出如此心高气傲。 “他李芳春平日对师座毕恭毕敬,待到这紧要时节却被皇上稍作引诱,便自改庭换面,每每想及便让人食不下咽、义愤难当!若非师座技高一筹,早已防着这些个小人,又兼德高望重,否则这功在千秋之事,真个要被他这小人搅黄了!既然他敢跳出来与师座斗法,师座总该让他长些教训,要照我说,便让学生牵头齐聚督察院同泽,将他告得身败名裂,永无翻身之日!” “淮湛说的是!师座放心,学生们俱是一心爱国,总不能让这奸人翻身!” “我等都听淮湛吩咐!” 这淮湛正是坐在高拱身侧的那中年男子,姓佑名远自淮湛,而今已然坐得督察院左都御史,有权督察天下之事,又有风闻奏事的大权,自是权柄显赫的要职。四十岁刚过已是二品大员,佑淮湛可谓声隆名望,亦深得高拱喜爱,可以说此番朝争最大的缘由,也是为了这位爱徒的前程。 佑淮湛得以高拱传授衣钵,亦是高拱暗定的接任人,能够在他致仕之后,接过这高党举旗大任的最佳人选。只是佑淮湛毕竟年岁还不足以担任高职,是以这四年尤为关键,有了这四年布置,高拱便能让佑淮湛转入礼部尚书,继而廷推入阁做大学士,继而便能再做上首辅之位,延续他高拱百年经纬的大计方针,才能让高拱放心。 但是此时,高拱却是有些不悦,觉着这佑淮湛似是仕途太顺,滋长得有些自高自大,怕是得享大权之日,便会忘了他这挖井之人。这般做想,高拱眼珠微转,不动声色间已然决定要敲打敲打他了。 “胡闹!这淮湛不懂事,连你等也要跟着胡闹么?” 高拱声色一厉,周遭俱是噤声不敢再闹,唯有那佑淮湛虽说闭口,但脸上却未曾掩饰不忿之色,自是不喜师座如此说他。 似是感觉到佑淮湛那神色,高拱一转头厉目望去,冷声道:“堂堂一介次辅,你身为下属,怎敢直呼其名,如此目无尊上?岂非老宿致仕之后,你也要称上老宿一声老东西了?” 这话已是极重,佑淮湛才知师座动了真怒,这还哪敢耍弄脾性,立时讪讪歉色,起身恭谨道:“师座教训的是!学生知错了……” 高拱闻言犹自不快,闷哼一声,冷笑道:“看来这些年,是老宿将你们护佑得太过周全了,才闹得你等骄纵无边,妄自尊大的臭脾性!你等且不看看……” 他老指遥点,引得众人目光循迹望去,齐齐落在角落那最清冷的一桌上,诧异望向那衣着简朴、陪着笑脸在座的花甲之人。这人倒是有些陌生,但得许多人此时受了高拱点醒,蹙眉苦思一番,总算想起此人是谁来了。 “你们也该晓得这一位是谁吧?遥想当年,那徐介徐大人坐镇首辅之位时,这位张彦正正是徐首辅膝下爱徒。若非昔年帝位更替仓猝,这首辅之位便该是他张彦正接任,如何轮得到我高某人的头上?只是时局莫测,徐大人未尽全功便得致仕,他张彦正若非真有才干,高某人不忍明珠蒙尘,他怕是连这从三品的佥都御使之位也得丢了吧?” 这一番话令得在座倏然惊醒,后背冷汗潺潺,再看向这位张彦正如今的模样,亦是后怕不已。那张彦正闻言却是不以为意,反倒急忙起身朝高拱叩拜敬酒,谄笑道:“彦正多亏高大人爱才有心,才能得食俸禄,恩师之恩,彦正一世感激不尽!” 听得此人言语,尤其让佑淮湛立时露出满脸鄙夷,只因这人与高拱本来非亲非故,而今脸皮甚厚,也敢称高拱一声恩师,如此高攀得毫无节气,实在让在座之人皆俱不耻。 高拱倒是神色淡淡,好似习以为常,反倒深深看了眼张彦正,叹道:“彦正这卧薪尝胆的本事,果然深得令师徐介的真传哪!不,青出于蓝,彦正这份城府、心性,只需一朝得势,必能一鸣惊人!只可惜……” 只可惜什么,高拱便自住口不言,但在座许多聪明人已然心知肚明,未免也觉百味繁杂。想来高拱可惜的,便是这彦正并非他高拱门下,而是对头爱徒,是以高拱掌权之时,这张彦正任由惊天经纬,也怕是永无出头之日了。 那张彦正却犹自嬉笑如故,将敬酒兀自先干为敬,谄笑道:“多谢恩师夸赞!得了恩师看重,彦正此生必定一心忠于恩师,全无二意!” 高拱闻言不明其意地摇了摇头,懒懒挥手看他,“彦正起身吧!自去饮酒便是……” “是!” 于高拱而言,张彦正自然并非紧要,他自是以此训诫自家爱徒佑淮湛,此刻严厉盯着他,冷冷道:“前车之鉴,正是你后事之师!这联名进谏李次辅之事,便由你牵头,但得你也得接下这后手……为平息此事惹出的风波,为师要将你降级三品,罚禄一年,去做那礼部右侍郎吧!” 这般本由帝王才能行使的四品官员任免、迁调大权,便有他高拱说得轻描淡写,可见权势已然到得如斯境地。 那佑淮湛怔怔失神,其后略显沮丧,倒也知道自家过于孟浪惹得师座不快,这是要小示惩戒了。但得想及调任礼部,应是师座尚未放弃推他入阁的大计,总算心下稍安,黯然道:“师座教训的是,学生知错!” 这边厢正说着话,楼口忽而传来急步上楼声,有人还在楼梯便已尖着嗓子大喊大叫,语气惶急得仿佛天塌一般。 “老爷!老爷!不好啦!大事不好啦!” 高拱倏然蹙眉,倒也听出是自家贴身仆役,为其如此喧哗,自是觉着颜面大失,更是不快训斥道:“住口!这是什么地方?怎能容得你在这大喊大叫!成何体统?来人呐!给我执行家法,先掌嘴十下,让他记得教训再说!” 听得下令,自有家奴喝然应诺,摩拳擦掌围在那楼梯口,尖叫小厮才一露面,便自被三、五壮硕家奴将其绑个结实,扬掌便要掌嘴。 那小厮见状更是吓得哆嗦,反倒愈发惶急,撒开嗓子尖喊道:“老爷!老爷且慢!夫人让我速来禀报,说是……说是……说是那老太爷他……归西啦!” “什么!”这消息与高拱而言仿佛晴天霹雳,震得他目瞪口呆,失声道:“你……你说什么?” 而这欢笑庆贺的大宴上,十数人忽而变得鸦雀无声,那佑淮湛更是如丧考妣,手足冰凉,瞬息栽倒在地。 反倒是那张彦正,听得这消息,颓丧、谄媚之色一扫而空,灰暗眼珠立时变得神采焕发起来,如若宝刀出鞘,夺目逼人。 二五五、锄刀 话说历万三年这一场朝争,实在风波诡谲,一波三折,足以让人看得惊心动魄。 先是那小小历万帝及冠亲政之事引起争议之声,次辅李芳春摆明车马,堂堂皇皇与首辅高拱争斗开来。其后首辅高拱技高一筹,生生凭借多年布局赢得大胜,不仅斗败了次辅李芳春,更是让那历万帝朱言钧及冠亲政之事搁置,狠狠拖延四年之久。 原本这还是情理之中,只因如今大冥朝中权柄最炙的依旧是高拱,哪怕未得亲政的小皇帝连同次辅李芳春,也断然不是他的对手。但得其后发生之事,才让太多人看得瞠目结舌,大赞精彩。 正在高拱旗开得胜、志得意满的当口,高拱那远在家乡养老的老父亲却传来归西的噩耗,可谓时局跌宕,远超众人的意料。 大冥礼法森严,又最重儒家仁孝忠君的信条,若是至亲故去,便无论身居何职,上至文武百官,下至狱管皂隶,亦得即刻丁忧,便是官员遭父母亲丧,应立时弃官居家守丧的制度。任是高拱权倾天下,身而为臣,便也难逃这丁忧大制。 诸多人听闻这消息,难免对酒消愁抑或唏嘘感慨,事了难免大叹一声,这次辅李芳春果然是个狠角色,隐忍十余载一鸣惊人,算算时日,竟是早已留下这一桩狠戾后手,任是朝争成败与否,暗杀了那高拱老父亲,却是才真个立于不败之地,一举定了乾坤。 这时节,人们只道这是李芳春的手段,却鲜少有人觉着,这乃是那未得亲政的小皇帝布下的杀招。 内中原委旁人或许猜不透,但身在局中的李芳春自该晓得,他惊喜之余,难免对这本不大在意的小皇帝生出了敬畏之心。而那把持朝柄十余年的高拱,也隐隐猜出了这是出自谁的算计,是以麾下高党央求他夺情起复时,他只是摇摇头,追逐权势的心思……早也淡了。 “师座应以大局为重啊!” 彻夜未眠的佑淮湛双眼满是血丝,召集高党一众人齐聚高府,焦急劝道:“当今内有奸臣李芳春……大人,外有谋国逆贼呼炎,值此社稷飘摇、国难当头之际,师座身为首辅,总理天下朝政,于情于理也该夺情起复,稳定大局啊!” 所谓夺情起复,便是为了家国大局,夺了那孝亲之情,可依旧在朝,继续为国分忧。 今时今日,这也是高拱乃至是高党存亡的最后一线生机。只是这夺情上谏,须得诸多规矩,尤其事关高拱这内阁首辅的去留,世上也唯有圣上才能批复准奏。先得上书请求丁忧,来回三番被驳回,这夺情才算名正言顺。 只是而今,既然高拱知晓了正是圣上不让他继续任职,他再上夺情奏谏便是太不识趣,自取其辱而已。漫说是三番驳回,恐怕只需他高拱一上书丁忧,那小皇帝立马便能准奏,遣他回家乡老守孝去了。 “师座!您若是不夺情,要让那奸臣李芳春真个坐上首辅之位,岂非祸乱朝纲,天下遭难?连我等同志至交,怕也运途艰辛了啊……师座即便不为天下着想,也该为我等后辈体谅体谅啊!” 待见高拱一言不发,佑淮湛急红了眼,仿若只剩一两纹银的赌徒,面上露出不甘又自癫狂之色,“莫非师座真要不管不顾了么?” 高拱神色淡漠,似是因为父亲因己而死,甚或这世态炎凉,难免有些哀默神色,闻言冷冷看了眼这爱徒,更是觉着失望透顶,本不愿再多说,临了还是暗含深意点了他一句,“淮湛,日后你真该学学那张彦正了……” 佑淮湛闻言一怔,脑海中浮现出张彦正那卑贱、谄媚相,未免心凉、凄苦,犹自怒容留下一句话,便自拂袖而去。 “算我淮湛看错了师座!师座认命,我佑淮湛……却决不愿善罢甘休!” 高拱默默目送一众义愤学生们甩门而去,目光深深望着那佑淮湛的背影,默然许久终究留下一声沉重叹息,“朽木不可雕啊!想我高拱如此栽培他,怎地这眼光、心性、城府,差了那张彦正何止数筹?” 事情果然没超出高拱所料,他依循礼法上书丁忧,第一、二道上书还换回小皇帝虚情假意地劝留,到得至关重要的第三道上书,小皇帝在回文里唏嘘感慨一番,终究难免“体谅人情”,一笔准奏丁忧。 正在高拱收拾行囊,打点家用还未出城之际,朝堂上由佑淮湛牵头,引得大半高党人士为首辅夺情一事,已然闹得风风火火,矛头直指即将接任首辅这“狠毒算计”的李芳春,只说他“居心叵测”,不当为首辅。 这般热闹,许多人反倒是忘了这位“师座”离仕,该去出城送一送。是以到得高拱离京,前来相送者寥寥,其中不见得高拱诸多爱徒的身影,倒是那落魄的张彦正来了。 “人心难测,世态炎凉……哈!” 高拱饮了辞别酒,独留下留下张彦正与他对酒消愁,喝了好几杯,微醺便自感慨,“好在我高某人历经三朝,在这大冥朝堂起起伏伏已有数十年,这些个事情,早也看得淡了!难得彦正你来送行,有些个话,便算老宿倚老卖老,赠你做临别赠言吧!” 张彦正看似也已有了醉意,但听得此言,犹自不忘神色恭敬,拱手道:“还请老首辅不吝赐教!” “你……不错!” 看着这依旧谦逊有加的张彦正,高拱滋味繁杂,莫名赞了一句,才淡笑道:“你师座未尽全功便自离仕,但你能屈能伸,毅然投靠我高某人的门下。世人只道你背信弃义,小人行径,但独独我高某人,总会高看你一眼,甚至在位之时多有提防,正是知道你这等人物,一遇风雨便能化龙!如今高某人走了,纵观朝野上下,再无人能钳制你了,正是你的大好时机,你需谨记……好好把握!” 任张彦正千算万算,也断未料到这师座政敌的嘴中,会说出这般一番话,他满是惊疑,却急忙道:“恩师妙赞!彦正断断承受不起!” “你无需猜疑,高某人临走了,说的自然也是真心话!”高拱淡淡,“我观你面相,与如今这朝堂,正该是你大展拳脚之时。只是你需谨记,那李芳春甚或何人,都不用太多分心,但得盯死了当今那位小皇上!他才是条真龙!这位小皇帝的心机、手段,非同小可啊!日后,他才是你毕生大敌,切记!切记!” 言尽,高拱踉跄起身,晃荡着登上轿子,张彦正似有所悟,深深朝轿子拜别,才听得轿中有人感慨大笑,“原来……任由臣权滔天,也大不过君上天权!枉我高某人自觉聪明了一世,才悟懂了君上臣下这般浅显的道理!一世为臣,便依旧改不了任人掌握、玩弄的命途!实在可笑……可笑啊!” 张彦正浑身猛震,那弓下去的神色,愈发诚挚了。 却说朝堂之上,李芳春终是受人唾弃,几番觐见也未曾得以见到圣颜,便也未得圣恩眷顾。他站在朝堂上受了三日三夜的各方冷嘲热讽,一夜忽而有了顿悟,上书请辞乞骸骨,言辞恳切告老还乡,三请之后终得放行,苦笑离京。 这首辅之位争来争去,却出奇不意的落到了那三辅**头上,可谓意外之喜。 而那再得一胜的佑淮湛也未得好过,未能争得转任礼部尚书之职,倒是如那高拱庆贺胜利的宴席上所言,离奇被新任首辅**调任礼部右侍郎一职。反倒是那张彦正,据传闻某夜得以圣上召见入宫,待得此番朝争尘埃落定,他居然升任礼部左侍郎,倒成了佑淮湛的上司。 波折诡谲,政局多变,一番变动让人眼花缭乱,也不知让多少人迷惘慌乱,因此坐立难安。 大冥朝堂如此动荡的局势,本该是北陲立志争天下的呼炎的大好时机,他应能趁机大举进军,说不得也能趁着这混乱,再行开疆扩土。但如今的呼炎却也焦头烂额,漫说是进军中原,连那登基称帝之事也自耽搁,却是自顾不暇了。 原来呼炎志在天下,原本坐拥不过关外十三小城,却养了十万精兵,饶是他多行夺掠,也是入不敷出。其后到算以战养战,三年间夺下三座大省,但又自扩军至二十余万,掠财更是苛狠,可谓穷兵黩武,让治下之民怨声载道。 尤其后来,呼炎为得民心,便自效仿冥朝太祖打天下时的举措,亲善乡绅、富农、商贾,不征商税,免了乡绅农税。如此一来,这征战粮草的重担,便都压在关外十三城与两省农户的头上了。 天下为农者,大多朴实、敦厚,因此抱怨虽抱怨,但日子过得下去,便自勉力耕种,任劳任怨。但得不知为何,到处风传开呼炎大王意欲登基称帝的消息,便让治下农夫们炸开了锅。 这些个农夫未开民化,谁做皇帝的事情于他们而言,实在离得太高太远,便也不大关心。只是随着呼炎大王称帝还传来一个消息,说是财政不足,为筹备称帝大礼,不日便要又增一类庆礼重税,终是让不堪重负的农夫们彻底愤怒了。 说是匹夫一怒,血溅三尺,无数愤怒的泥腿子们舍了田地,自听得有人登高一呼,便效仿这呼炎大王,纷纷举起锄刀造起反来。各路叛军中,尤其以那关外渡燕城,名为苏岩为首的农民叛军最是声势浩大,连炎军派来两万兵马除叛,也被打得大败而归,死伤者几近万数! 饶是呼炎见惯了大阵仗,也被这败讯打击得头脑发懵,随即大怒,亲自杀场点兵点将,率领三万大军回归关外,欲要亲征讨逆! 二五六、亲征! “哈哈!” 在那官府中堂上,一众卷着裤脚、光着脚丫的黑壮汉子,正自随意抛洒着那县衙老爷私藏的珍宝、珠玉,大笑声此起彼伏,肆意不羁,不绝于耳。 而那县衙老爷,则在数日前便已斩首示众,他珍藏的美酒,如今被这一众黑壮汉子悉数打开,空囊、空坛子掷了满地,内中美酒亦被这些个泥腿子享用、畅饮去了。[] “岩哥!早知道这般快活,俺们早该举杆反了他娘的!” 大嗓门坐于左侧头一把交椅,身形壮硕得异乎寻常,直起身来怕是直有丈二高下,腰间别着把精悍钢刀,倒是那炎军将领的制式。这人大笑得肆无忌惮,兀自将那空了的酒碗“哐啷”砸在桌上,扯起衣袖拭去嘴角酒渍,大咧咧道:“如今这渡燕城,已然成了岩哥的城池,俺们便该学那炎军入城之时,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大称分金银、大被睡婆娘!好生快活!” 这话令得在座诸多人浮想联翩,面上犹自浮现出惬意、贪婪之色,笑得流出了哈喇子,嘿嘿憨笑声接连响起。 那右侧第一把交椅上,坐着的却是个刚直、肃穆的精壮汉子,光着上身满是疤痕,尤其那面上亦有两道恐怖刀疤,皮肉翻开来,好似两条张牙舞爪的蜈蚣。 他慢慢饮着酒,粗糙右手却一直握紧身侧锄刀,闻言反倒蹙眉,担忧望着周遭迷醉的众人,凝重道:“苏二哥切莫大意!这炎军号称二十万精兵,强将亦有不少,俱是声名赫赫之辈。若是惹得呼炎大王动了真怒,引来大军齐至,到时怕才是……大祸临头了!单凭我们这些个村野农夫,恐怕这城绝然守不住,还得想好退路才是!” “怕个鸟!” 左侧头一把交椅上那粗鄙大汉,闻言撇嘴,自是不以为意,扣着脚丫子的淤泥道:“俺们虽不如你济大家识文弄墨,却也晓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道理!方才那两万大军,不也被俺们打得丢盔卸甲,丢下数千尸首打跑了么?只需有俺大哥在,便能与其余大家遥相呼应,共同抵挡那炎军兵马!俺们加起来数十万人,怕是那呼炎大王举兵亲到,也不是俺们的对手!到时候,便让他将那大王之位,让给俺大哥便是!正所谓皇帝老儿轮流做,今年正轮到俺家!嘿嘿!岩哥,你说对吧?” “可是……” 左首被称作济大家的那精壮汉子,闻言便自面颊抽搐,扯动得那蜈蚣般的刀疤仿佛活了过来,他粗眉更自紧蹙,惊疑望向前方高台主座上那沉默不语的汉子,迟疑道:“岩哥……我们起兵聚义时,可不是这么说的……我记得岩哥当时所言,我等起兵不过为求活下去,是要让那呼炎撤去苛政杂税,为民请命罢了!当时听得岩哥大义,我才毅然入伍,共举大旗!若是……若是……” 这话里之意让中堂俱静,一众大汉冷冷朝他望来,眼里冷漠森寒,他也不管不顾,兀自咬了咬牙道:“若是岩哥真有争夺天下之意,济荆不敢阻拦,但……道不同,不想为谋!恕济荆无这般大的志向,即刻便要卸甲归田,还是做个务农的泥腿子安逸些!” “哼!姓济的!你别不识抬举!” 见得他起身便欲走,左侧苏二面色阴沉,但其麾下已有两人怒喝起身,横过刀柄死死拦到了济荆的去路上,神色不善地打量着济荆脖颈,言语那威吓之意已然毫不掩饰,“如今俺们岩哥举兵造反,气候已成,又岂是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能走的?” 其余人更是执刀握锄,呼啦啦将他围在中间,你一言我一语指指点点开来,规劝者有之,恐吓者有之,怒骂者亦多不胜数。 “我说你个姓济的,俺们找你做军师,只因你是俺们中最有文化的秀才,这是抬举你,要送你个大好前程啊!这是别个求也求不来的福份,你这娃儿怎能说放就放,你好生想想再说……” “嘿!无规矩……那什么……对!不成方圆!俺们也得将规矩立起来,像你这等要做逃兵的,就得剥了皮游街示众!绝了那些小兔崽子的歪念头!” “你个姓济的当真要给脸不要脸么?让你做军师是抬举你,日后俺们岩哥做了皇帝,你便是那宰相老爷了!像那高拱高老儿一般,号称‘相帝’的人物,这是岩哥赏识你,你休要不知好歹!” “他娘的!这秀才竟敢翻脸不认人了?俺们卷起袖子,让他一顿好受!” “……” 都是些村野农夫,骂起人来自是越骂越难听,骂得济荆面红耳赤,悲怒交加,正欲举起锄刀来舍命厮杀,却听得那沉默许久的高台主座上,那众人称之为“岩哥”的老农脸色渐至难看,阴沉得沟壑深刻,猛然暴喝出声。 “让开!” 他本就是一众人中威望最高之人,这一发怒自有威严,令得众人立时噤声,讪讪退让了些许,却还是紧紧将济荆围在中央,不让他离去。 “看看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苏岩越看越气,怒容满面,一个个指过去怒骂道:“济先生说得哪一点不对?你等原本都是些泥腿子,日夜侍奉田地为生的村野乡夫,莫非一朝得了势,也要忘本了不成?你们自个儿看看,这像什么样子?一个个眼里,除了权字,也就只能看见那财字了!你们谁还记得原本,我们起兵是为了什么?” 只待骂得人人低头,面露羞愧,他才转而凝视济荆,起身恭恭敬敬鞠躬,抱拳真挚道:“先生教训的是!我苏岩并未忘了初衷,但得还需一胜,打得呼炎大王知道我们虽是匹夫,也不是任人捏拿、榨取的东西!这一战兴许无需大胜,但得将那炎军上下打怕了,才能坐下来说话!到得那时,哪怕我苏岩舍去这性命,也会为大家请命,让炎军削减赋税,为乡亲们争一条活路出来!” 这番话说得斩钉截铁,正气凛然。但得济荆却仔细盯着苏岩双眼,待得在其中未曾寻得丝毫闪烁,坚定得一如当初,他才肃然惊容,敬重反拜下去,亢声道:“是我济荆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若有得罪岩哥之处,任打任罚,绝无二话!只需岩哥未曾改变初衷,这一路……我济荆陪着岩哥走到底!” 汉子出言,一个吐沫一个钉,济荆所言亦慷慨激昂,全无反悔之意。 苏岩正自欣慰,快步行下台阶扶起济荆,一旁他那二弟却是阴晴不定,见得周遭亲信神色变幻,便自焦急道:“大哥!休要听他胡言啊大哥!俺们苏家祖上前些日子大冒青烟,这是成龙之相啊!正是说明俺家日后能出位皇帝,现而今一看,说得正是大哥你啊!” “住口!” 谁曾想苏岩倏然转身,对着自家这二弟便是狠狠一巴掌,闻言更是气得喘息艰难,“你个不孝子孙!我们苏家祖上冒青烟?你真当我不知道么?你个不肖子孙,竟敢挑唆人将柴火扔近祖坟里去,你好大的胆子啊!你……你!我替祖宗们教训你!你还敢挑唆我当皇帝?争天下?你可知道这天下有多大?照济先生的话说,你便是井里的蛤蟆,不知道天高地厚!” 一面怒骂着,他一面倒执锄头,用锄杆照着苏二的身上招呼,一下一下打得结结实实。加之那苏岩的力道,竟是一锄杆下去便要皮开肉绽,三锄杆下去,那苏二连哭天喊地的力气都没了,呻吟着求饶没两声,终是被生生打晕过去。 周遭连济荆都看之不忍,正欲上前劝阻,便听得堂外有人急切高喊道:“岩老哥!岩老哥!大事不好啦!那呼炎大王带着大军……已然出关打来啦!” 不说这边厢大军围城,却说那大冥京城之中,没了高拱坐镇的高党无需太多的手段,便自树倒猢狲散,彻底没了气候。 这般分崩离析的势头,饶是佑淮湛极力挽回,也无力回天。只因他漫说比高拱,便是比那后来居上的张彦正,也差了好几分火候,并未如高拱期望般,能够继他之后,接掌高党在朝的大旗。 而没了高拱这强权首辅的阻挠,加之上上任首辅徐介留下的班底隐然收归为张彦正所用,极力促成了历万帝及冠亲政之事。岁及不过十六的历万帝朱言钧,总算成了最后的赢家,彻底夺回了属于君上的权势。 斗倒了高拱,稍作手段撤去那阴柔的李芳春,扶持真个听话、忠君的**做了首辅,渐至替换下高党死忠,未得两月,朱言钧便自强势掌握朝纲,做到了言出令达的地步,在这朝堂便自没了对手。 到得这一步,朱言钧志得意满,目光总算从身边抽回,放到了遥远北方那绵延四年之久的炎军叛乱上。 实可谓天时地利人和,正值朱言钧准备大展拳脚时,忽而听得前方来报,说是炎军后院起火,苛税惹出民怒,农夫举锄造反,声势浩大至极。 朱言钧闻言大喜过望,拍腿赞笑道:“实乃天助朕也啊!朕果然是真命天子,连这天命也顺于朕!如此良机,岂能错过!速速开朝廷议,调兵遣将,朕要钦点二十万大军北上,御驾亲征!” 二五七、围剿 “报!大冥小皇帝御驾亲征,亲帅二十万兵马径直出关,三日便将到得渡燕城下!杀……杀来啦!” 大帐之内,一声急唱令得在座俱是面色微变,连那激烈争执声亦是嘎然而止,或惊惧、或惶急、或是目光闪烁或是六神无主,纷纷望向了高台主座的呼炎。 呼炎亦是神色大变,凝重喃喃道:“……三天?” “大王!为今之计便需再不计折损,尽快平了这渡燕城之乱,让大军入城为守,才能抵挡朝廷二十万兵马啊!”那沙盘一侧的虎头大将闷声隆隆,自信道:“只需有城郭防守,区区二十万兵马,臣便能让他们有来无回,大败亏输!” “哈!朴将军真个站着说话不腰疼啊!” 他对头那肩甲镶龙的大将闻言嗤笑,讥讽道:“这占了渡燕城的,虽说都是些泥腿子出身,但看其行军布阵进退有度,却颇有章法。且看掌军这人,将这渡燕城守得水泼不入,怕是比你朴将军的本事还要高明……哼哼!若非如此,先前我军两万兵马,为何连战连败?为何今日大王亲帅三万大军前来围剿,两月里又接连投入九万兵马,前后十二万人围城连攻两月,还未能拿下这小小渡燕城?” 这肩甲镶龙的大将身侧,是个头盔上精雕飞燕的大将,亦是嘲讽道:“你朴将军是守将,我等只听闻你守城本事天下闻名,莫非这攻城的本领,也自忖远胜我等与大王么?我等兄弟与大王为这渡燕城可谓殚精竭虑、焦头烂额,犹自未曾得胜,若是朴将军这般自信,日后换你去攻城可好?想来朴将军亲自出马,定能一战功成,我等便在此处为朴将军赔酒请罪,兄弟们说是吧?” “说的是!朴将军出马,一个顶全军啊!哈哈……” “朴将军万夫莫敌啊!” “……” “你!你们!”没曾想一句话惹了众怒,这额镶虎头的朴将军受得众口一词的挤兑,终是恼羞成怒,脸红脖子粗道:“我是就事论事!休要这一股子邪火,全朝我来啊!有本事……有本事谁去顶住小皇帝那二十万兵马,我朴某人日后替他牵马做鞍!” 朴将军这一通火,总算将周遭同袍发泄的缘由给说了出来,便让人人讪讪默然,偃旗息鼓,再没了气息。 “哼!” 见得这一幕,呼炎自是满脸不豫,冷哼道:“莫非我征战天下的将士,让大冥兵马闻风丧胆的大将们……而今才听得那小皇帝御驾亲征,二十万兵马之数,便要被吓得寝食难安,惶惶不可终日了么?你们哪里还像是我炎军大将?你们……你们太让我失望了!” 训斥两句,他又鼓舞军心道:“听闻那小皇帝岁不过十六,不过是黄毛小儿罢了!若是换个成名老将领军,我还怕他三分,而今听得这小皇帝逞强,哈!倒是正合我意!我正愁寻不到杀他的机会,他反倒自个儿送上门来了!” “有他在胡乱指挥,我只凭十万大军,便足够杀得他从此畏我如虎,不敢言战!众位将士与我同心齐力,正该迎头而上,给这皇帝小儿一个教训!甚或将其擒了杀了……哈哈!倒是省事了!” “这大冥江山,注定由我为皇!” 一番慷慨激言,听得在座大将无不热血沸腾,怒吼请战。原本低落的士气,竟因他一番话而变得高涨开来,看来这胆敢谋国的呼炎,的确有些鼓舞人心的王霸之气。 “当然!这皇帝小儿亲帅二十万大军前来,却也不可不防!我看朴将军所言甚是,如今这局势下,正该尽快拿下渡燕城,以此城拒敌于外,以守代攻,正是败敌之法。这破城才是关键,不知诸位将军有何良策?还请速速说来!” 这话令在座众将面面相觑,却也无人再敢夸下海口,倒是那朴将军深思片刻,沉吟道:“这乱军中亦有能人,传闻那三当家名叫济荆,务农闲暇善读兵书,已然深谙用兵之道。有他指挥守城,又得那苏岩最善蛊惑人心,令得渡燕城民众十余万人人当先,听受号令众志成城,若想正面破城,哪怕我炎军俱是精兵强将,看模样少说也得十五万兵马,才有破城之望……” 呼炎闻言蹙眉,迟疑道:“不妥吧?我炎军上下总计二十三万兵马,镇守关内两省分布六万兵马,已是勉强至极,再行抽调……我怕无需朝廷大军进犯,这两省也要丢了……但听朴将军所言,我倒想起一招来,说不得亦是败敌奇谋!” 他目光闪烁,“我炎军之中尚有一位渡劫期大宗师,既然朴将军说这渡燕城济荆、苏岩二人乃是首患,我便请动这位大宗师深夜凌空虚度、潜伏入城,将这二人杀了,这渡燕城……能否不攻自破?” 听得这话,倒是让许多大将双目放光,正自兴奋,可那朴将军沉吟之后,却又摇头道:“不妥!据打探来的消息,这渡燕城中乃是声势最大的一批乱军,而那大当家苏岩时岁早已过百,虽说平日默默无闻,但得早已深谙农锄之道,那锄刀使唤得出神入化,又兼日日务农劳力,竟也将一身窍脉尽通,怕是不日便能跨入渡劫期。是以即便大宗师出手,想要刺杀这等人物,又在对头主场,败易杀难,却也有些难度!” “况且……这苏岩老成持重,此番义举更得了人心,正是声望极高。即便侥幸将二人斩杀,怕是适得其反,反倒惹来众怒,到时愈发不好收场。” “照朴将军所言,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但得我等前有叛军、后有强敌,这……这……这该如何是好啊?”那肩甲镶龙的大将闻言哀叹,烦躁得“哇呀”一声大叫,在帐中来回渡步不止。 呼炎倒是天塌不惊的镇静,平静道:“诸位大将军稍安勿躁,我看朴将军已然胸有成竹,且听他将话说完。” “是!” 此时身处险境,腹背受敌的当口,一众将军才能摒弃成见,纷纷朝那朴将军送去希翼的目光。 朴将军拂了拂胸前美髯,淡笑道:“这渡燕城久攻不破,无臣甚事,于是臣私下琢磨多日,总算有了些拙见。” “我初时在想,这苏岩聚众造反,究竟所为何来?” 这一问令得诸位将军一愣,随即若有所思,他才自问自答道:“自古泥腿子造反,俱是唯有日子过不下去了,才会有这‘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的叛乱,为何这一幕也出现在我炎军治下?臣每多思量,只觉着由头怕是出在咱们炎军的赋税上!” 一言惊醒四座,朴将军朝恍然大悟的呼炎拱手道:“大王心怀天下,是以养兵蓄马逐鹿中原,养兵花销极大却是在所难免。但得民众不知上意,不懂得体谅大王之心,只晓得自家日子能否惬意,但得赋税稍过便怨声载道,哭天喊地仿佛已然过不下去!这些个山野农夫,多有小聪明,却无大智慧,是以此番叛乱,想必大多人如此闹腾,所求不过降低赋税罢了。大王索性放出消息去,说是体谅民生,不日便将降税,怕是这渡燕城乃至其余叛乱大城的抵御,便能不攻自破了!” 呼炎听得眉飞色舞,连连点头称妙,随即拊掌大笑道:“朴将军所言甚是!这泥腿子们不通教化,心智愚昧,料必此计大有可为,定能一举平了这天下大乱!哈哈!哈哈哈哈……” 却说第二日,炎军派出细作分散到叛乱诸城,将这大王“体谅民心、即将降税”的消息散播到诸路叛军的耳中,果然收到奇效。各城叛军上下听闻消息,除了那些个头领,倒是人人拍手欢庆,那再行抗争的心思便自消无。 只是这些个农夫也有些小心思,生恐遭了诓骗,这降税一说只是一纸空文,一散伙便被炎军分而打压、迫害,于是才勉强未曾忙着散伙。但得人人心思浮动,只等坐实了降税之事,怕是立马便能卸甲归田,各自操持各家农事去了。 而这首当其冲,在各路叛军中执牛耳者,抵挡十万炎军数月之久的渡燕城苏岩一伙,更是炎军细作的重中之重,连夜便已有消息飞满天的架势。其余叛乱诸城不敢擅动,此刻自是将目光齐齐看向渡燕城,都在焦急等候着渡燕城中的动静。是信还是不信,是战是和,都在期盼他们依旧做出表率来。 “还请大哥三思啊!大哥!” 在那渡燕城县衙,苏二满脸焦虑,急声道:“这消息一看便是假的,正是要诓大哥出城!你乃是我军大当家,怕是一旦出城,才正中炎狗贼下怀,正好将你斩首示众!你若是死了,人心涣散,我们这城……也就守不住啦!到时炎军定会屠城,我们这一城老小,尸骨……尸骨无存哪!” 苏岩未搭话,却是缓缓起身,整了整衣角束起乱发,毅然走向大堂正门,“我们闹起叛乱,本就为的降税一事,如今这炎军已然明悟,我自该去走上一遭!我这一去若是生还,则炎军降税,天下太平。若是我死,则炎军无信,自会有人再起锄刀,替我完成这抗争之事!” “苏大哥!” 济荆倏然起身,紧步走到苏岩身侧,笑得平静,“济某人愿与你同往!” 二五八、请命 “不!” 苏岩朝济荆一笑,其后却摇头道:“这城只有济先生守得住,我苏岩不过是一介闲人,若是死了也就死了,无关大局,但得济先生却不能死!还要济先生坐镇城中,若是我死了,便由济先生作为领军,再继我们这抗争大事才是!” “这……”济荆愕然,却也知苏岩此乃托孤之言,自然不会意气用事,拱手道:“苏大哥请放心,大局为重,济某分得清轻重!便听苏大哥所言!若是……” 他眼眶微红,咬牙道:“若是苏大哥真个负义,济某定要替大哥报仇雪恨!待得扛到那炎军真个降税,我便舍去这担当,孤身夜袭,定要取了那呼炎狗贼的性命,替大哥报仇!” “你……” 苏岩蹙眉欲劝,但得动了动嘴,却又有些感动得说不出话,终究拍了拍他的肩头,反倒扭头看向自家二弟,复杂神色一闪而逝,淡声道:“二弟你素来仗义,此番正该让你表现一番,便随大哥去那炎军大营走上一遭吧!” “啊!”苏二顿时慌神,痛哭流涕紧保住苏岩大腿,哭嚎道:“大哥啊!不是二弟我不仗义,你若与那炎军决一死战,二弟我定然二话不说,冲杀在前。但得你却……你却听信了那炎军的鬼话,这、这岂非白白去送死么?再说、再说我们苏家数代单传,到得我们这一辈才得二人,如今若是一道去了,谁来替我们苏家延续香火啊?苏哥你好生想想……” 听得这话,苏岩本有些意动,但不知为何,越听下去他那神色便愈发冷硬,好似铁石心肠,一探掌死死捏住二弟的衣领,单手将这汉子提至半空,跨步而行。 “我若还在,你便有些张狂也不打紧,但得我若不在,你势必坏事!却是留你不得!旁人无需相劝,至于我苏家血脉传续,我儿苏秉与二弟大儿苏筑,而今已然儿孙满堂,有他们足矣!二弟你也勿要多想,随我去吧!” 也不理会周遭各人相劝,抑或那手里哭天喊地、死命挣扎的二弟,苏岩便这般一手死攥住二弟的脖颈,一手拿着经年务农的锄刀,沉默却毅然,毫无悔意地跨步远去。 济荆目送那高大背影远去,心里感慨万千,终归化作喟然唏嘘,“苏哥真乃……当世大丈夫也!” 却说那苏二终究拗不过苏岩那蛮牛般的蛮力,将他绑了打晕,如拎小鸡般扔上了马背。待得周遭再度清醒,周遭已满是赤色天下,放眼望去,俱是赤红皮甲的冷脸炎军,这便晓得已然出城进了炎军大营,终是心凉透顶,彻底绝望。 浑浑噩噩跟着自家这狠心大哥,他眼前只觉走马观花,忽而被长唱又复惊醒,才知已然到了那呼炎大王的王帐前。 “叛军大当家,苏岩觐见!” “哦?” 帐内传来一声惊咦,随即帐布翻卷,隐约才见得一个昂藏身影,耳畔已然传来爽朗大笑,“久闻其名,今日才得见苏大当家,果然胆识非凡,名不虚传哪!哈哈!快请进快请进!” 苏二抬头看去,便见那帐前为首者身姿魁梧,神采朗逸,笑容可亲,全无山野传闻那般乃是择人而噬、三头六臂的恶鬼相,心里自那绝望中倏然又升起一股希望来,自忖这呼炎大王如此仪态,此番兴许能够生还也说不定,自是面上立马现出谄媚傻笑,卑躬屈膝跟着自家大哥,变得拘谨起来。 在这闻名已久的谋国大寇面前,苏岩不自禁也有些紧张,却是故作镇定,勉强牵起一丝笑容,别扭拱手道:“山野村夫苏岩,见过呼炎大王!祝大王寿比南山,永定天下!我等村夫不知天下大事,只知年景不佳,食不果腹便自添乱,还望大王体谅!忽而听得大王体谅民心,将欲降税,我等庆幸、感激……” “哈哈!” 待见苏岩如此开门见山,自是未曾见过世面,呼炎细细打量苏岩,心里略生鄙夷,面上却丝毫不显,却也以大笑打断他,故作亲近携起苏岩粗糙大手,牵引他跨入帐中,“你我神交已久,今日才得相见,权且先撇开正事不谈,正该摆宴畅饮一番,才是待客之道!来来来,诸位好汉,还请入账尽享佳肴美酒!” 苏岩略微蹙眉,但得此刻深入炎军大营,也只得客随主便,从善如流,只是心里记挂着事情,便显得心事重重,全无呼炎那般爽朗风采。 一众人等入账时,那相随的虎头将军目光闪烁,悄然与呼炎对视似是询问,却得呼炎微不可查地摇头,便自有些不甘,兀自握紧了拳头,神色阴冷望着苏岩,心里也不知是何盘算。 待得众人皆俱入了帐,内中早已有内侍张罗好一席丰美酒宴,招呼人等各自入座,倒让那拘谨苏岩坐到了呼延左首之下,更是紧张得坐立难安。 “来来来!我听闻苏岩之名已久,今日得见自也高兴,便先干为敬!”呼炎时时暗中打量着苏岩一举一动,才入座便自朗笑举杯,一饮而尽倒杯相示,自是赢得满堂喝彩。 只是他这举动太过突兀,苏岩毫无准备,一时间便已被惊得手忙脚乱,赶忙起杯道:“岂敢岂敢!苏岩乃一介匹夫,得见大王才是邀天之幸,这头一杯酒,该是苏岩敬大王才是!这、这……草民连干三杯,反敬大王吧!” “哎!不必不必!”呼炎嘴上说着“不必”,却也未曾阻拦,心里觉着这老村夫还晓得轻重,眼看苏岩果真赔酒三杯,心里自是惬意非常,连带面上笑意亦真挚许多。 “好好!” 见得苏岩干尽三杯酒,呼炎率先拊掌大赞,举杯又道:“苏大当家果然是我辈中人,痛快!我呼某人最喜欢结交天下英雄,若是苏大当家不弃,正该来我军中做个大将,我炎军虚位以待,可好?” 苏岩一愣,心下被呼炎路数打得大乱,强自镇静后总算未曾失了方寸,这便面露难色道:“承蒙大王厚爱,只是草民乃是一介村夫,实在难登大雅之堂。再者草民心无大志,只愿侍弄家传那几亩薄田,寥尽余生便能心满意足,至于这般壮举,却是有心无力啦……” 他说这话之时,呼炎紧盯着他那面上神色,只见不似作伪,这便愈发放下心来,再度举杯朗笑道:“哈!古谚有言,英雄不问出身!苏大当家不见,这当朝太祖起兵时亦不过放牛娃,行得乞丐当过和尚,日后不也做上皇位、夺得天下了么?是以生而为男,自该做得当世大丈夫,即便未曾打下江山,但得此生也得过得轰轰烈烈!清名骂名总是名,总不至于默默无闻,惨淡一生,你说对吧?” 谁知苏岩闻言更是蹙眉,默然摇头道:“大王心怀大志,恕草民不敢苟同!草民只愿天下村夫衣食无忧,日子过得下去,死也足矣……” 听得呼炎大王两度盛情相邀,自家大哥却连番抗拒,舍弃那近在眼前的权势财路,苏二未免心急如焚,对自家这硬如顽木脑袋的大哥,心里抱怨、愤懑更是倍增。只是他几度欲图张口,替自家大哥应下这好事,但得不知为何,在这叛国大寇面前,他紧张得嘴皮直打哆嗦,任是如何心急火燎,偏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更是扼腕叹息不已。 “哼!” 但听得苏岩这话,那虎头大将再也忍不住,冷笑鄙夷道:“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他这指桑骂槐,令得苏岩面色微变,但得呼炎却是笑意更甚,反倒责备自家属下道:“哎!怎能如此不知规矩!苏大当家志不在天下,又岂能勉强?来来来,苏大当家,我再敬你一杯!” 这一杯酒举了三次,但得这次,苏岩才双手捧杯,恭敬与呼炎对饮而尽。 揭过这开宴时的不快,没了相互试探,其后酒宴上的气氛倒是渐至融洽,待得酒尽盘空时,已然宾主尽欢。 直至此时,眼见呼炎这大王似是心情不错,苏岩才再度提起了此番前来之事,努力露笑试探着道:“不知市井盛传,大王已知民意,不日便将降低农赋,不知是否真有此事?” 呼炎闻言有些不悦,冷声道:“我虽并未称帝,但得一言既出,也是驷马难追!这事情在营中早有议定,只是战事吃紧,这才耽搁下来,又岂会是空口胡言?” 待见苏岩面露惊喜之色,呼炎又自似笑非笑,“再者说,我若再不知降税,恐怕这好不容易打下来的江山,便要葬送到诸位英雄的手里了……” 苏岩闻言惊慌,赶忙拱手道:“禀大王,草民等人断无此意,亦无这般野心!草民等人只望能有口饭吃,能活得下去便……” 这番又复老调重弹,呼炎自是不愿再听下去,挥手哂笑道:“行了!也别在我面前哭穷了!只愿我这降税诏令一下,天下得以太平便好!” 苏岩正要应下,转瞬又自警惕道:“只是……敢问大王,这降税之后,不会又复增收吧?” 呼炎听得不耐烦,兀自冷脸道:“我不日便要称帝,说过的话便该是金口玉言,怎会有悔改一说?” 这才让苏岩大为放心,这才拜倒拱手道:“是草民们心思狭隘,妄自揣度,还请大王恕罪!还请大王放心,此番归去,我等逆罪草民便会卸甲归田,替大王耕作疆土!呃……呃……恭祝大王君临天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话奉承到了呼炎心坎里,呼炎自是快意,又得大笑开来,连饮三杯美酒,仰头看了看天色,这便随意道:“行了,今日大事已毕,天色已晚,苏大当家便暂且在我大营暂住一日,明日再行归去吧!” 二五九、赴义! 待得苏岩等人告退,呼炎与一众炎军将领将其送出帐外,便自再度坐回桌前对饮闲谈。 那肩甲镶龙的大将眉头微蹙,撕扯着盘中乳猪蹄子,含糊道:“大王,待得平息这村夫叛乱之事,打退了那大冥小皇帝,你便要登基称帝。这事情还得做得隆重,耗费无算,若是再消减了农税,怕是……怕是……”[] 呼炎神色平静,淡然道:“我又能如何?这小小渡燕城久攻不下,让我炎军俨然成了天下笑柄,若是再不尽快平息这叛乱,据城而守,真当那小皇帝的二十万兵马是纸糊的么?到得这小皇帝二十万兵马到来时,若是我炎军还在与这些个泥腿子纠缠不清,那才是进退维谷,必死无疑啊!” “这事情总该分个轻重缓急,是以为今之计,也只得暂且安抚下这些个泥腿子,至于日后……”呼炎目光频闪,笑得似有深意,“总有诸多手段,将他们收拾得服服帖帖!” 那虎头大将朴将军,闻言点头赞同,却又见沉吟道:“只是这些个叛军头目,尤其这苏岩,臣看日后断断留不得!这些叛军头目经此一役,势必轻看了我炎军,此番又是我炎军示软安抚,更让他们心生骄纵。若是留着他们,恐怕日后便成刁民,稍有忤逆便又要举锄造反,成了久病难医的痼疾,尾大难去,却是真个留之不得。唯有杀鸡儆猴,杀了这些头目,震慑其余宵小,才是上策!” “朴将军所言正合我意!” 呼炎含笑道:“只是此事急不得,还得先过了这些难关,再行徐徐图之!也罢,今日疑难尽解,本就是大喜之日,不提这些个烦心事,来!诸位将军,我敬你们一杯,今夜不醉不归!” “是!” 众将军举杯同庆,竟是当真畅饮到深夜,这才搭肩搂脖、醉步潦倒的各自散去安歇。而那大王呼炎亦不胜酒力,送别完诸位将军,踉跄走了两步,便自栽倒在床,不旋踵已然鼾声大作,睡得深沉了。 这般睡得死沉,他自也不知那扮作近卫的师兄孤狼,在帐外一闪无踪,转瞬便已悄然没入苏岩暂住的帐中,眯眼打量着那倏然惊醒的苏岩,慢慢抽出朱厌十三温养百年的宝刀来。从他那面无表情的脸庞上,怕是呼炎亲见,也猜不出这孤狼师兄此时的心思。 梦中被杀意惊醒的苏岩,倒是颇为镇静,稳稳握住锄头把,平静与孤狼对视,淡声问道:“是呼炎大王派你来的吧?” 孤狼不答话,那被磨出重重刀茧的粗糙指尖,轻柔摩挲过宝刀刀刃,传来沙沙之声,随即刀柄徒然扭动,月光印照下,刀上寒光乍现,秋冷逼人。 苏岩却是蹙眉,疑惑道:“草民却想问问……这是为何?若是大王真心想要平叛,只需放下降税的话,诸路叛军自会散去。但得若是以为杀了草民,叛乱便能迎刃而解,却是大错特错,适得其反!我觐见大王的消息,关外十三城人人知晓,若是我死在炎军大营中,不日便会让人晓得大王并无诚意,反会引得天下更乱,更没法收场!这道理显而易见,我想大王英明,不该想不通吧?” 孤狼沉默,忽而沉声笑得古怪,呢喃道:“这样正好!安心去吧!” 还未等苏岩听明白这话,孤狼已然扬刀迎上,那刀光如细雨绵绵挥洒而出,阴毒更见狠戾,刁钻又自强劲,却是从未现世的一种诡谲刀法,但威力却是非同小可,连苏岩亦大惊失色。 “渡劫期大宗师?好大的手笔!” 苏岩冷哼,倒也虽惊不乱,兀自握紧锄刀亦复出招,招式朴实、简单,却仿佛返璞归真、化繁为简,隐然有了大家风范,境界超群。 虽说孤狼是大宗师,本欲速战速决,但遇上这般境界高超的刀法,实在出乎意料,一时却也拾辍不下。他烦躁中隐隐生出一股阴暗至极的孤煞之气,刀法威力竟暴涨数筹,生生将那未曾渡劫的苏岩打压得喘不过气来,片刻便自伤痕累累,直至锄刀尽碎。 朱厌十三百年温养的宝刀,已然超脱凡俗范畴,拿到渡劫期孤狼手中更是威力倍增,这苏岩所执锄刀却是经年耕种的凡物,自是禁不住击打,爆碎散裂亦在情理之中。 但得这片刻激战,苏岩反倒渐至生出明悟,笑得神采焕发,兀自徐徐单掌捏空,却仿佛捏住一口无形锄刀的锄把,扬空猛挥下去。 这一击劲力重逾千钧,似缓实快,引得苍穹闷雷滚滚,似是瞬间引动天劫,竟连渡劫期的孤狼亦躲避不开,生生被这无形的锄刀砸中肩胛,肩骨碎裂溅血,伤口深入一寸,几近断臂。 “啊!” 谁曾想这孤狼也是狠戾心性,忍痛闷哼一声,受此重创不退反进,反倒被激起凶性,那宝刀挥舞切空,劲气爆出刀气凝做虚形,激射两丈将那苏岩生生劈做了两半! “朝闻道,夕可死矣……”苏岩含笑而终。 那常人看不见的微粒自他身上飞出,似有灵性般避过孤狼那凶狠一抓,迅疾投入那肉眼难见的虚空洞道,转瞬无踪。 轮回洞道,常人不可见,但这孤狼却不知为何,仿佛不止轮回洞道,连那微粒亦能看得清楚。没能抓住这微粒,孤狼似有不甘,却也只得闷头绷紧伤口,止住血流,再行紧紧包裹好。 处理好伤势,他便凝视虚空,喃喃低叹道:“本尊果然福泽深厚,连这散碎心念的微粒,投生之后对刀道也有这般惊人悟性,临死亦能将农锄刀道熬炼圆满……我这般阻挠,竟是适得其反,反而将这农锄刀道归位的时日提前了……” “好在……”他眯起双眼,寒光闪烁,“这重中之重的呼炎,这逆寇刀道的磨砺,因我的存在而心性未满,若是一帆风顺,总能拖延本尊大成时日近千年。有这千年时机……足矣!” 说了番人界谁也听不懂的话,他沉默起身,割去苏岩头颅,拎在手中再度悄然离去。 二人武艺已是人间罕见,是以这番迅疾交锋,并未能惊动太多人。饶是睡在斜侧大帐的苏二,半梦半醒间听得自家大哥帐中传出些许动静,也只道大哥起夜入厕,并未多想,便自就着酒劲,再度沉沉睡去了。 此时几近黎明,夜深得伸手不见五指,但得渡燕城墙之上,每隔一段便有村夫扮作城守提防炎军夜袭。这临近炎军大营的北城门上,几位村夫抱着长矛正自昏昏欲睡,恍惚却见火把飘摇,一道黑影倏然闪入,顿时引得数声惊呼。 待得一众村夫城守打起精神,握紧长矛呼啦啦围拢,就着那摇曳火光一看,却见是有人趁夜扔进一个球大之物,定睛看得清楚,正是那苏大当家的面首!虽是嘴角含笑,但得死得尽透,面色灰败两眼微睁,真个死不瞑目,又引得数声惊呼与哭号响彻夜宵! 济荆操劳三日,才刚刚睡下想要休歇片刻,便被县衙外吵闹声惊醒,赶忙匆匆披了件褂子跑到县衙门口一看。 待得看清县衙门口围满的火把,还有那哭丧着跪伏在地的上万起义兄弟,抑或远处正自闻讯赶来的兄弟们,心里便隐隐觉着不妙。 “出了何事?出了何事?谁来告知我这是出了何事?” 那门口跪伏的人中,为首的却是平日骁勇善战的一员虎将,此时面上满是悲泣与愤懑,颤颤举起手中的托盘,掀开上面蒙着的黑布,泣声长嘶道:“济先生!俺们苏岩大哥他……他被炎军给杀了!你要带我们一道替苏岩老哥报仇啊!” 济荆闻声便如遭雷击,面色瞬息苍白如纸,踉跄几步瘫倒在衙门石阶上,怔怔一低头看清那托盘里的苏岩头颅,更是几近昏厥。只待周遭人等替他顺过一口气来,他双目已然赤红如血,瞪眼如怒牛,仰天长嘶怒吼道:“这天杀的炎军!天杀的狗贼呼炎!我济荆与你们誓不两立!” 他这一声怒吼,令得周遭群情激愤,纷纷齐吼响应,天地亦为之变色。而炎军大营,亦被这般众怒声势惊得炸了营。 “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醉睡的呼炎亦被惊醒,赶忙披起睡袍,唤人来点亮帐中火烛,招人前去召唤诸位将军前来问事。只是这事发突然,仓猝再聚于王帐的诸位将军也是一问三不知,为此议论纷纷,或是下令平复各路兵乱。 只待乱了片刻,才有刺探来报,满是惶急拜倒帐前,“启禀大王!渡燕城中传来消息,说是有人夜里杀了苏岩,将苏岩头颅给扔进了渡燕城去!这笔帐被那些个泥腿子归入到我炎军所为,为此激得渡燕城上下众怒,嚷嚷着都要为苏岩之死报仇哩!” “什么?” 呼炎闻言浑身猛震,大惊道:“那苏岩不是好好睡在我大营中的么?来人呐!快去唤苏岩前来见我!让他速去平息民怨!” 有人应诺而去,顷刻间又复归来再报,“大王!不好啦!那苏岩果然死在了大帐之中,尸身两分,尸首不翼而飞!” “这……这!”呼炎只觉手脚冰凉,那时时伟岸的身躯忽而颓然,双手捂住面颊,身影微颤,闷声道:“朝廷大军明日便到,又闹出这事情来,我炎军真个已是陷入绝境!这是天要亡我啊……天要亡我啊!” 待见呼炎如此模样,诸位将军更是六神无主,噤声不言,但得眼神交汇,却都是黯然抑或闪烁,各怀心思。 二六零、决战! 这王账里士气低落,人人哀默,心思恍惚。 直待半响,那主座上的呼炎揉了揉脸,起身时硬朗依旧,神色如常道:“通报全军,令军务司彻查苏岩身死疑案,三日之内,我要知道结果!速速发出诏令,号令天下炎军齐聚渡燕城,不计折损,我要一日之内,拿下渡燕城!”[] “是!” 待见呼炎重新振作起来,诸位将士亦是神色肃然,齐声应诺,纷纷传命去也。 一众将士匆匆散去,只留下那晦明晦暗的烛火,印照得呼炎面上亦是阴晴不定,不知心里在琢磨何事。 顷刻后他才幽然叹息一声,幽幽望着那阴暗角落里如若木雕的孤狼,喃喃道:“为何这天命弃我?莫非大冥到得这般地步,犹自气数未尽?我这逐鹿天下,竟也是逆天而行么?” 这话似在问孤狼,又似在问他自家,但得沉默寡言的孤狼,不知为何忽而有了谈性,淡然道:“自古天命便是托辞,成王败寇才是至理!师弟勿要沮丧,富贵险中求,你所求乃是天下,多些磨难也是常事。这危难未必便无希望,小皇帝出得帝宫,这机遇千载难逢,只需能伺机杀了这皇帝小儿,于师弟而言反倒是件大好事!” 呼炎听得双目发亮,振奋道:“师兄所言甚是!我麾下二十万强兵,又有渡燕城为依凭,未必便无一拼之力,胜败尚在两可之间! “大战当前,我这般儿女姿态,倒让师兄见笑了……” 他讪讪干笑两声,其后也知话虽如此,但这苏岩之死打乱了他之前的一应布局,仓猝应战自是弊端极多,军心涣散亦处于劣势,这一战势必艰辛至极,于是又复默然。 沉默片刻,他目光烁烁,希翼望着孤狼,幽幽道:“师兄……这事情应是与你无关吧?” 问出这话来,他不待孤狼回应,便自歉然猛拍自家后脑,懊恼道:“是我乱了阵脚,怎会怀疑起师兄来,真个大错特错了!师弟遭逢大劫,心境难免不稳,还请师兄勿怪!只是……师兄不会弃我而去吧?” 孤狼沉默许久,才沉声道:“师弟无需多心,权且放手去战吧!无论成败,师兄便是拼了命去,也定会保你性命!” 听得师兄这般斩钉截铁的回应,呼炎满是信心,神采飞扬道:“哈哈!实在可笑,这世间若是连师兄也背弃我,我还有谁人可信?有师兄在此帮我,我还有甚可怕?便听师兄所言,此番大战,我放手一搏!” 第二日清晨,渡燕城下本就围着十二万炎军,经由凌晨呼炎紧急抽调之令,就近又有四万炎军到来,踪迹十六万大军齐至,待得战鼓轰擂,齐齐攻城! 所谓不计折损,便是死命攻下城池,死伤不以为计,若有怯战欲逃者,便立斩示众。 在这般铁令之下,攻城炎军便带着一股勇往直前的铁血气势,饶是城内起义大军因苏岩之死众志成城,拼着死伤强自抵挡了大半日,两军各自撂下数万尸体,终是……城破了! 如此激战,双方早已拼出真火,在战中死了兄弟的,残了父或儿的,那火气自是难以抑制,任由上将下令也遏止不住。这等火气里的两军将士,早已杀得没了心性,是以在得胜炎军入城不足两个时辰后,这渡燕城里只留下尸山血海,原本二十余万人竟再无一个活口,生生被屠了城。 呼炎见状亦心生恻隐,但朝廷大军将至,大战在即的当口,也容不得他丝毫心软,只得放任此事不提,吩咐将士清洗城池,将这满城尸身拖出城去焚烧了事。 死战一日,残余十三万炎军屠完城已是精疲力竭,拖着疲惫身子烧完满城尸骨,回到城里便再也撑不住,各自胡乱寻个角落窝进去,不片刻已是鼾声大作,睡得死沉。 而总领全军的呼炎,此时亦是疲惫至极,本欲在这渡燕城县衙里小歇片刻缓过神来,谁曾想忽觉脚下地层微微震荡,便听得刺探惶急来报,“启禀大王!启禀大王,那朝廷大军已然到了十里开外!” 呼炎问询却是松了口气,与孤狼庆幸笑道:“能赶在朝廷大军到来前占了渡燕城,据城抗敌,倒也算万幸之至!” 孤狼应和道:“师弟本就不是福薄之人,看来这《》也有五成胜算。” “哈哈!”呼炎深感赞同,“师兄所言甚是!” 谁曾想这才说了两句话,又听得县衙外有刺探来报,“大王!大王大事不好啦!朝廷大军忽而加速,如今已然围了城,正自打造攻城石车,便要攻城啦!” “你说什么?”呼炎目瞪口呆,愕然呐呐道:“他们远程到来,也该是兵困马乏之际,为何不安营扎寨暂作休整,这就要……攻城了?” 他这惊疑谁也回答不出,好在呼炎也只是愣怔这片刻,随即倏然起身,惶急披上盔甲、系上披风,龙行虎步匆匆出门,一面急声吩咐道:“快!快唤诸位将军起来,到城门上去见我!” 这朝廷大军来得如此之快,大大出乎炎军意料,待得呼炎还未踏上城墙,已听得城外喊杀震天,城墙上箭矢咻咻破空而去,竟已打了起来! “怎么回事!” 呼炎大惊失色,三步并作两步跃上城墙,兀自一拳砸开那开弓欲射的一位军士,便自怒喝道:“是谁?是谁下令开弓的?妄自下令,我要治他的罪!” “大王!” 那奉命守城的是朴将军,见他到来赶忙单膝跪下,抱拳急切道:“大王有所不知!这朝廷大军才围住城,紧急造出八十登城梯,便已开始攻城了!臣逼不得已,这才下令开弓退敌,还请大王责罚!” “这便攻城了?” 听得此言,呼炎哪里还会责罚朴将军,兀自惊得瞠目结舌。他倏然探头朝城下望去,便见漫山遍野的金甲悍兵,各自身披重甲抵御流矢,挥舞兵刃喊杀冲来,这浩大声势实在震撼人心。 他看得心神所夺,一晃神便自觉着劲风扑面,对面有强人开弓怒射。箭矢来势如若迅雷,直指他的面门,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还未待他惊容退却,那一箭已然近在眼前! “呯!” 一声巨响,却是孤狼出手,稳稳横刀拦在呼炎面前,将那强劲一箭猛力崩飞,这才救了呼炎一命。 呼炎兀自惊魂未定,便听得城下传来清朗大笑,有人高喊声压过数十万军士的喊杀,数十万兵刃的铮鸣,清晰传到城墙之上。 “呼炎狗贼!此番算你好命,下次切勿露出狗头来,否则朕定会一箭取了你这条狗命!哈哈……” 普天之下敢自称为朕的,却是毋庸置疑,这朗笑之人定是那大冥小皇帝朱言钧了。 呼炎定睛望去,只见那千军万马之中,一骑洁白雄峻、身披金色链甲的骏马自是尤为醒目。在这骏马背上,有一员金甲、金盔镶着五爪金龙的小将,手中金刀遥指着他,那神采飞扬的模样,自该便是朱言钧。 听得这话,呼炎自是恼羞成怒,暴吼道:“来人!来人!给我射死那皇帝小儿!只需射死他,我便赏金千两!不!将我刺天弓拿来,我要亲自会会这狗皇帝!亲自结果他的性命!” 一言布下重赏,便令周遭将士无不振奋非常,人人盯准了那朱言钧所在,纷纷举弓满射,期望着一举建功立业。 但得朱言钧所在尚有五百丈远,若非熬炼过肉身的,开满弓顺着城上向下射,也不过二百丈远,即便锻体有成之士,满弓也就三、四百丈。 是以此番众人怒射,那箭矢在朱言钧面前便纷纷如雨落,够得到他的不过寥寥数箭,也因太远而力道渐弱,被朱言钧身侧近卫轻易拦下,自是逗得朱言钧笑的越发得意畅快了。 倒是城墙上,听得呼炎怫然大怒,其余人等自是不敢耽搁,有四位亲兵马不停蹄奔进县衙,拿头呈尾驮来了那刺天弓。 足有一百八十斤的妖豹脊骨所制的刺天弓,需要四位炼体亲兵共同呈来,这呼炎却是轻而易举拿到手中,但见双臂筋肉虬扎鼓胀,这大弓已然拉开如满月,准头瞄着那朱言钧胸膛,脱手便反送一箭过去! 这一箭比起朱言钧方才那一箭,声势又要刚猛数筹,迅疾亦是更甚。只因朱言钧而今只开了奇经八脉,窍穴只开二百余窍,而呼炎锻体正值鼎盛,浑身窍脉尽通,磅礴近千斤力道在体内畅通无阻,这一箭自是非同凡响。 但得朱言钧却是屹然不动,自有强横近卫骤然暴喝一声,那长枪一抖舞了个枪花,亦将这强劲一箭轻易拦下,令呼炎气得浑身颤抖,握紧拳头拂袖而去,心头哀愤又生悲凉,“枉我积蓄十余年,与这大冥数百年的底蕴却还有这般差距,如此强横堪比我的高手,在那朝廷军中只是小小近卫,我麾下却寥寥可数!真个……真个气煞我也!” 而朱言钧此时,复杂神色一闪而逝,心里叹道:“昔年朕虽未曾见得师父宝刀模样,但也感受过那充盈灵气,世间罕见!方才出手救下呼炎狗贼的那近卫,手头拿的……应是师父的刀!看来师父……怕是真的已经去了……也罢!如今朕御驾亲征,便让朕替师父手刃狗贼呼炎,替师父报仇吧!” 二六一、老将 却说此时上界,刀魔圣土圣殿内,呼延已然凝结农锄刀道圣土血珠渡过天劫,此时正自揽着柳烟一面品尝鲜果,一面说着这第四粒心念微粒带来的故事。 这般温存着听完呼延讲述,柳烟惬意闭眼,忽而又疑道:“这孤狼怎生如此古怪?若依常理而言,他乃是呼炎的师兄,亦是他此生最为亲近之人,为何反要坏了呼炎大事?这般局面下,苏岩一死便让呼炎失信于天下人,这渡燕城便会死守抵抗,落得炎军腹背受敌的险境,莫不是将呼炎往绝路里推么?” “老爷我也正琢磨呢……” 呼延剔着牙缝,咂摸道:“这孤狼小子,看那脾性倒与我相若,只是总觉着浑身透出一股子怪味儿来,看似我心念微粒转生所化,细细思量又不大像,来历不明啊……尤其那朱厌十三死在他刀下时,他是出来相助、守卫呼炎,但得这一步,却将呼炎逼得走投无路,唯有背水一战。真个捉摸不透,这小子是来帮那呼炎的,还是要来弄死他这师弟的?也不知这小子学的是哪一路刀道?心境竟如此诡谲莫测……” 柳烟亦是点头认同,蹙眉苦思不已,倒是呼延不以为意,兀自大咧咧道:“却也无妨,待得呼炎这一粒微粒归来,兴许便能有些头绪了!再者说,这人界再大的事情,在我等便也是小事一桩……” “也是!”听得呼延这话,柳烟总算释然,含笑殷殷与温存了一日,便又携手一道苦修起来。 转而说是大冥北上关外渡燕城,数以十万计的热血男儿,围着这小小城池厮杀已有一日。直待杀得天昏地暗,两军才在城墙内外各自留下上万残尸,听得鸣金收兵了。 这一场大战到得后来,两军已是杀红了眼,甚或已然杀得麻木不仁,任由箭矢、滚油、巨石、兵刃击中,也能僵硬转身,朝着敌军挥出狠击。 任是窍脉尽通的一流高手,在这人海之战里也不过沧海一粟,也有精疲力竭的时候,甚或回气不及,在这千军万马中,亦会英雄饮恨。 大战初起时,炎军上下连番大战,尚未缓过气来,反倒远程而来的朝廷大军气势如虹,一个时辰拼着折损上千人,竟生生杀上几处城墙,炎军守城危急至极。 但得在这紧要关头,连大王呼延亦亲自上阵,总算强行提起士气,将这几处城墙重新夺了回来。 只是这酣战一日里面,朝廷勇士不止一次杀上了城墙,又被数度赶了下来,这局面惊险得谁也不敢掉以轻心。总算撑到朝廷鸣金收兵时,厮杀经久侥幸生还的炎军上下,已然疲惫得连指头也懒得动弹一下了。 尚有些残肢断臂者,还能喘气的,能医治的自有随军大夫忙碌救治。若是当真在苟延残喘的,也自有其兄弟、同袍叹息一声,执起兵刃强撑起身,给他一个痛快,再替他合上双眼,让他得以安息。 虽说暂时休战,但得军士尸身还得收敛回来,让他们体面下葬,是以两军各自派出打扫战场与收拾的军士。 这时节的渡燕城外是寂静、沉默的,两军泾渭分明,各不干扰垂头忙碌,各自默默收敛着同袍尸身,待见得尸骨不存者,才会忍不住虎泪盈眶,无声默哀。 也不知是哪一处,似是炎军有位将士自血泊中收拢一位同泽残尸,但这同泽尸身未免太过残碎,他们训寻了半响犹自只能拼凑出十之六七,终是浑身颤抖,热泪夺眶而下,泣不成声。 这将士抱紧同泽尸块,哭得闻者哀默,却见他虎目猛睁,“哇呀”一声暴吼,忽而满是狰狞执刀跃起,朝斜侧的朝廷尸体胡乱猛砍一气,将那尸体大卸八块,以为泄愤。 但得此举看在周遭朝廷将士眼中,顿时引得群情激愤,数个义愤难当的朝廷将士怒吼出声,愤而朝他抽刀便砍! 先前大战里死了太多人,这些个将士无论敌我,心里都压抑着一股火气,此刻见得朝廷将士以众欺寡,周遭炎军军士自也不会袖手旁观,撸起袖子招朋唤友,再度厮杀开来。 本是争执,但谁也想不到这小小争执会如滚雪球般越滚越大,两方各自召集战友、同袍,拉帮结派惊动各自上将,随即一场汇聚两军全部兵马的城外激战,又有了无休无止的迹象。 两军的将军们尚未鼾歇,正自为明日战事聚议纷纷,渡燕城县衙内,呼炎听得这战乱的缘由,不禁苦恼得揉着太阳穴,恼火道:“这时节不休息,还有精神头闹什么事?我军本就处于劣势,据城而守犹自艰难,出了城岂非自寻死路?且先鸣金,听令返城者则罢,但得百息过去还不入城者,便自关紧城门,任由他们寻死去吧!我也管不得他们死活了!” 而在渡燕城远去一里之处,早已安营扎寨的朝廷大营中,在那主帐中央,朱言钧未曾卸甲,正自戎装坐在龙椅上,兀自兴致勃勃听着诸位将军争议,不时说些见解。他倒也晓得自家军事不通,未曾如呼炎期望那般瞎指挥,却是大胆将排兵布阵的军权放心交了出去。 是以此番朝廷大军的主帅,却是位须发花白的老将军,正在沙盘前挥斥方遒,又复小心翼翼替小皇帝朱言钧讲解着自家用意,以此暗中传授朱言钧用兵之道,也可谓煞费苦心了。 听得城下敛尸军士又起了争端,老将军微微蹙眉,随即朝朱言钧拱手道:“启禀圣上,两军交战,如此争端乃是常事,以臣之见,如今我军优势尽显,不若让将士们放胆去战,趁机再多杀些叛军,却也无妨……” 朱言钧若有所悟,颌首笑道:“朴老将军号称常胜,乃是朝中重臣,此番讨逆亦是主将,但行下令便是!无需顾忌朕,你只当朕是员小将,正跟着将军学些用兵之道就好!” 说是这么说,但朴老将军乃是两朝老臣,又岂会当真,闻言自是讪讪一笑,这才沉声吩咐道:“命!左先锋祝旗!” 他左近那正值壮年的大将闻言,顿时拱手沉喝道:“臣在!” “命你亲帅左路两万兵马,前往城下参战!必定要尽剿城下逆军!” “是!” 待得这将士领命而去,一众大将再度聚拢到沙盘前,听从朴老将军吩咐明日布局。不时有人颌首应诺,或是出言质疑,但朴老将军似是胸有成竹,兀自对应得条理分明,让人恍然大悟,对其用兵的本事自是敬佩非常。 两个时辰后,那领命而去的左先锋祝旗得胜归来,朴老将军已然布局完备,吩咐各位将军前去调兵遣将,各自散去了。 待得一众将领陆续离去,主帐中只剩下小皇帝朱言钧,朴老将军才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朱言钧见得他这模样,自是好奇道:“不知朴老将军还有何话要说?但说无妨!” “是!” 朴老将军抱拳应诺,随即犹豫片刻咬了咬牙,这便轰然跪倒,蹙眉道:“臣教子无方,养出个大逆不道的小子,竟只因不受臣待见,便胆敢加入那叛军,做了逆臣贼子!为……为圣上与朝廷添麻烦了!” “哦!原来老将军担忧这事情!” 朱言钧闻言哂笑,宽慰道:“老将军无需介怀,谁家还没个不成器的孩子?饶是在朕这皇家,朕那二兄昔年做了太子,不也是因为贪玩,在宫中狂奔坠马,丢了性命么?老将军权且安心作战,朕若是因这而迁怒老将军,便真是朕昏庸无道了!” “圣上言重!” 朴老将军听得惊容,赶忙道:“老臣断无此意!圣上英明神武,只是臣老来昏愚,却不知老臣这待罪之身,怎能做得讨逆大军的主将?每每思及,不明圣上深意,又唯恐招人闲话,或是坏了讨逆大事,是以臣……请辞去主帅之职,还请圣上另择良将才是!” 朱言钧却是微微眯眼,目光闪烁,笑道:“唉!老将军这是何意?纵观朝野上下,谁不知道朝中文将以……武将便属老将军,这四年讨逆,幸有老将军冲杀在前,才保住其后三年寸土未失,老将军可谓功不可没!如今眼看大胜在即,大战当前,除了老将军,这军中何人还能接替主帅之职?” “若是老将军也弃朕而去,莫非要朕亲自出马不成?”朱言钧笑得玩味,促狭道:“或是莫非以老将军的心境,还做不到大义灭亲?亦或是打算就此收手,期望朕胡乱指挥,致使丢了大好局面,转胜为败,令得将军那孩儿依旧能驰骋大冥疆土么?” 这话听得朴老将军大惊失色,急忙拜倒称罪,“臣不敢!臣不敢!臣断断不敢有此念头!” “唔!” 朱言钧这才大笑,和煦道:“这才像是老将军啊!为国为民,忠肝义胆,定不会辜负朕的期望!这讨逆大事,唯有交到老将军手中,才最令朕放心!是以还请老将军国事为重,只待你大义灭亲之时,朕便赐你为忠义侯!世袭罔替!福泽五代!” 这般大赏,朴老将军面上却并无多少惊喜之色,反倒看着愈发苍老、落寞。沉默顷刻,他才强颜欢笑,拱手谢恩道:“谢吾皇重赏!承蒙圣上厚爱,老臣定不负圣上所托,替圣上平息叛乱,换来天下太平!” 二六二、破城! 拜别了这心思深沉如海的小皇帝,朴老将军跨出帐来,夜风一吹,竟也觉着一股子寒意直透骨髓里去了。 他紧了紧披风,负手仰天怔怔望着那迷蒙夜色片刻,末了轻叹,心里惆怅道:“岁月不饶人哪!我本以为自个儿还是正值青壮,撸起袖子便能为国杀敌的身板,原来是真个老了……” 感慨一番,他自嘲一笑,身影落寞融入夜色。 待他行到自家帐里,合甲睡下却在床上辗转半响,心里藏着事情怎也寻不到睡意,终是愣怔起身找来藏在角落的酒囊,掀开帐窗帘布,就着月色,小口小口啜着烈酒,心中滋味竟是百味陈杂。 “想我朴逸戎马一生,为这大冥朝镇守边陲数十年,得以受封一品建威将军,可谓武人极致,忠国不二!谁曾想得意一世,却生出这么个……逆子来!这逆子……从小便桀骜不驯,小小年纪偷酒吃,被我狠狠打了一顿,便趁夜负气逃了家,我苦苦寻他毫无音讯,只当他早已死在绿林草莽中,哪知道他竟落草做了反逆寇匪!” 想及此处,他那渐至握紧的拳头气得止不住的颤抖,一时愤懑难当,难免怨恨滔天,“尤为可恨的是那高拱!还有这……小皇帝!” “他高拱掌权时,不知何处得知我与这逆子之事,竟心怀叵测,令我做了剿匪平叛的主将。我这四年过得战战兢兢、担惊受怕,生恐有一丝疏漏。但得如此,也堵不住朝廷上的闲话,说我心里顾忌那逆子,便自玩忽职守,懈怠军情,这……这岂非笑话?” 他虎目猛睁,经年征战所蕴养的威煞之气,足以令小儿止哭,却只在这孤人酒夜时,才敢肆意一番。暗自冷笑道:“枉我朴逸忠正一世,临了还要遭受小人指指点点,实让我心不平!还有这小皇帝,我本想他能有几分人情,没曾想也是个心机难测的帝王!” “……什么忠义侯!什么大义灭亲!……哈哈!人说虎毒不食子,他们这是要逼我比虎还毒啊!这当今圣上小小年纪,竟也深得帝王之心,当真是为君无情,天子无义,却要我来做这‘忠义侯’!” “忠义侯……忠义侯!哈哈!好个忠义侯啊!好!好……” 他心里大笑着,猛然扬手将酒一饮而尽,忽而觉着这酒也满是苦涩滋味,一样被咽到肚里作声不得。 于是他醉眼蒙松,怔怔望着月光痴了,不知何时才就着酒意与心头繁杂昏昏睡去。 睡不过三个时辰,天还蒙蒙亮,他又复被近卫唤起,却是今日攻城的时辰将近了。 宿醉使得头脑有些胀痛,他猛力摇了摇头,随即揉动太阳穴醒酒,再行鼓力运走周身上下,再起身时那醉意与满腹繁杂滋味已然一扫而空,龙行虎步、老当益壮,又是那刻板少言、声威震天下的当朝名宿了。 行到主帐外,他脚步略微一顿,随即才掀开帐帘纳头便拜,却是恭敬如故,“老臣见过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哈哈!老将军快快平身!来人呐!还不赐座?” 朱言钧笑吟吟,看着这老将军谢恩就座,便似笑非笑道:“老将军,昨日睡得可好?” 朴逸闻言手臂微颤,随即平静得一如往昔,拱手道:“回禀圣上,老臣昨夜忧心战事,辗转反侧,却是睡得不大安稳。” “嗯!果然是忠君爱国的朴将军!”朱言钧赞叹一句,继而道:”不知老将军对今日之战,有几成胜算?” “禀圣上!” 朴逸抱拳沉声道:“此番平叛,却是兵贵神速,得了先机。再则这叛军仓猝应战,多以疲惫便自士气不振,加之这渡燕城本就是小城,城墙低窄,这便是地利。而守城又是我那逆子,只学得我守城的六分火候,臣对其手段更是深知,他却尚未知道我攻城的本事。甚或那叛军十年底蕴,怎能与我大冥数百年相比?对敌叛军根基浅薄,是以今日之战,我军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必胜无疑!” “好!”朱言钧闻言大喜,拊掌猛拍大腿,“有老将军为帅,真乃朕与朝廷的福份!既然如此,朕便问一声将军,午时三刻,能否破城?” 这一问令朴逸心头略微盘算,便自毅然答道:“若是逆子与叛军未曾留意臣那一招奇谋,无需两个时辰,渡燕城必破!” “唔……” 朱言钧沉吟,继而双目乍现寒光,沉声道:“但得城破,朕请命亲自会会那叛军大头领呼炎,朕要……亲自斩下他的脑袋!还请将军下令吧!”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纷纷劝道:“不可啊!圣上乃是天子龙躯,怎能亲赴杀场?若是掉了根寒毛,臣等……臣等也担当不起啊!还请圣上三思!国事为重!” “哼!”朱言钧不悦道:“朕的将士们能够征战杀场,朕为何不能?再者说,那呼炎与朕尚有些仇怨要清算,为国为民为己,朕也要手刃此獠!诸位将军无需再劝,朕意已决!” 听得朱言钧心意坚决,众将忧心忡忡,也便自不敢再劝,唯有思量着吩咐近卫愈发上心,定要护卫圣上的周全。 朴逸神色微动,随后便亢声道:“众将听令!尽起诸军攻城,掩护厌龙精军,待得厌龙军士抢上城墙,则渡燕城必破无疑!” “是!” 众将士振奋非常,抱拳齐声应诺,纷纷领命而去。 帐外传来军号与兵马奔波声,朴逸却朝圣上再度拜倒,请命道:“大战在即,圣上义勇当先,老臣感动非常,却也担忧这战事纷乱中圣上的安危。老臣不才,此身学得将道,独爱刀法,而今早已是窍脉尽通,也有几分武功在身。此番老臣请命,追随圣上杀敌在前,誓必护佑圣上周全!” 朱言钧目光一闪,惊疑瞬息便自大笑道:“好!老将军有心护朕,朕此战便能愈发安心了!既然如此,便委屈老将军了!” “臣遵旨!” 此番这场大战,朴逸身为主帅,早已将战谋布置完备,料算了一切变数,自是胜券在握,便也无需他再坐镇中央。是以听得朱言钧应诺,他欣喜莫名,复杂神色一闪而逝,转身回帐褪去主帅胄甲,换上近卫军的黄金甲,竟真个尾随于朱言钧身后,做了个沉稳近卫。 战事一起,朱言钧在这主帐里也坐不住了,便让随从撤去主帐,一面看着那令人热血沸腾的征战厮杀,一面与朴逸谈笑言欢。 却是果然不出朴逸所料,那一支被朴逸寄予重望的厌龙精军,一旦掩藏混入攻城大军里,未隔两个时辰,已然抢占了十处城墙,破城在即。 这厌龙精军,便是宫中那些死士一手调教出来的杀人利器,军中人数不过三百,却是人人杀戮、冷血,手中冤魂满盈的人物,武功更是几近窍脉尽通,远非寻常军士可比。 虽说炎军将领尽出,连呼炎也亲自冲杀在前,却也难以抵挡这一支狠军,生生被杀进城去。城里喊杀震天,却未隔片刻,已然见得有两座城门接连轰然洞开,引得朝廷军士们欢呼大吼,如潮水般冲了进去。 “城破了!” 朱言钧猛然起身,接过自家御驾那白龙马的缰绳,跃身上马后,他瞥了眼紧随其后的老将军朴逸,便自挥缰策马,疾驰间兴奋大吼道:“冲啊!” 那御驾白龙马本就是世间罕见的龙马,传闻有上古血脉,其速快得如风驰电掣,也唯有朴逸那五花铁蹄马才能勉强追上。是以见得二人绝尘而去,一众近卫追之不及,难免惶急大喊道:“皇上!皇上!还请慢些啊皇上!” 回应他们的,只有漫天尘土,与朱言钧意气风发的一串朗笑。便在众目睽睽之下,二人飞速越过诸多将士,身影没入城门,转瞬便自无踪。 “快啊!保护皇上!” 侍奉朱言钧起居的那老太监大急,索性毅然弃马,显露出绝世轻功,竟比骏马还要快上许多。待得他匆匆入城,却终归是慢了一步,放眼望去便被厮杀军士晃得眼花缭乱,哪里还见得二人身影。 他心急如焚,一跃而起,跃上民居屋顶还是不见踪迹,便自也顾不得掩藏武功,在屋顶间如履平地,直朝城墙奔去。 谁曾想刚要跃上城墙,斜地里倏然刺出一刀来,阴毒又自狠戾,尤其那力道,竟已非人间武功,令得老太监骤然惊醒,拂尘微卷拦住此人一刀,寒声道:“渡劫期大宗师……孤狼?” 世间盛传的大宗师之中,唯有这位后来居上的孤狼,才是以刀法闻名于世,倒也极好辨认。 老太监这一问,孤狼置若罔闻,兀自挥刀如飞雪,拼命死攻纠缠。 好在老太监也是曾渡过一重天劫的人物,力道经由雷力锻造,已然不止两千斤巨力,在宫中学得拂尘功法,苦修经年亦是绝世武功,对上孤狼便是棋逢对手,斗得旗鼓相当。 便在孤狼与老太监纠缠之际,那边厢一面城墙上,小皇帝朱言钧竟已寻到呼炎的踪迹,当下大喝一声跃马欺身而上,扬刀便自愤挥而出,直欲一刀将呼炎腰斩两断! “呼炎狗贼!那杀朕师父之仇,祸乱天下之恨,今日朕一并偿还!” 二六三、尽忠! 呼炎那刀光如血,单刀将一名金甲炎龙军士斩断手臂,断臂抛飞之际,移步已然躲开朱言钧这刀,定睛看清来人,竟是怒极反笑,咬牙扬刀便砍,“来得好!我正寻你不到,你偏敢送上门来,便自正好受死吧!” 二人的仇怨,已然超脱了私人,晋升家国之上,国怨家仇与私恨夹杂在一处,他们一遇上便是**,分外眼红!除了生死,你生我死,再无他途![] 而在此时,在乱军之中,朴逸虎目猛睁,精光直指叛军一员猛将,那虎目泪光微闪之余,却依旧骤然紧握手中大关刀,暴吼如怒虎,跃马直劈而下! “逆子!我今日要……清理门户!” “爹……爹!” 对面那虎头大将,闻声却是浑身猛震,待看清这关刀之主,登时当场呆若木鸡,却惊得忘了躲闪或是抗争,眼见瞬间便该要命丧当场。 “将军!” 他身侧那亲卫见状,目眦欲裂,急吼一声撇开那围攻厌龙军士的战局,毅然以身饲刀,挡在朴将军面前。 这亲卫也好生肝胆,任由锋锐、厚重的关刀砍进肩胛、胸腹,砸碎半身骨骼,血溅四溢的当口,碎肉、碎骨迸发之际,他嘴中沁血不止,却犹自运力于铁掌,死死抱住了关刀。 “将……将军……快走!” 血光映红了朴将军双目,他僵直伸手,将这亲卫残碎身体抱在怀中,依旧在恍若梦中,待与老父亲四目相对,他才虎泪盈眶,心中愤懑、积郁,终是化作一声仰天大吼。 “啊!……啊!” 朴逸眼光闪动,握刀双臂软下又复坚硬,坚若磐石,全力将刀狠狠压了下去,张口也是悲怆怒吼出声,“啊……!” 朴将军亦在双臂用尽了全力,却将那弥留的亲卫碎身与老父亲那关刀,都用力抱紧在了怀里。直至关刀刀刃彻底斩开了亲卫肉身,又一丝一丝嵌入他的皮骨,他才暴吼急退,抱住亲卫两断的尸体,愤恨又复杂地望向那手握淋血关刀、经年未见的老父亲。 “爹……爹!你是……真要杀我么?” 朴逸微一震刀,关刀上沾染的血迹、肉末便被震落,依旧寒光流溢,那与朴将军对视的目光已然平静,沉默片刻才道:“我朴逸一生忠君爱国,却生出你这不忠不孝、胆敢助纣为虐的畜生来!我若不大义灭亲……天理难容!” “你!你不配为人父!”朴将军慢慢放下那亲卫尸身,猛力将头盔狠狠砸在地上,怒喝道:“虽说这战场无父子,上阵无兄弟,但似你这般毫无亲情的冷血之人,真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原来我还在后悔当年年少轻狂,冲动离家,今日才知我从未错过!” “来吧!” 他双臂“哗啦”撕开自家衣甲,重新握紧自家重刀,颤动刀刃渐至平稳,直指朴逸那满是皱褶的眉间,“故有割袍断义,今日我扯了战甲,也与你断了这留之无用的父子之情吧!你我杀场各自为主,总该分个胜负,舍开这劳什子父子之情,还是一战定生死吧!” 朴逸一扭刀柄,迎刀而上,平静道:“正合我意!” “呯!” 朴将军那开山重刀,与朴逸这关刀倏然对撞,那刚猛、沉重的力道竟都全未留手。气劲如浪,将周遭军士皆俱掀翻远抛,便是有那窍脉几近全通的厌龙军士,亦是警惕后撤,让出数百丈方圆,让这同出一脉的父子尽情厮杀。 的确是同出一脉,虽说朴将军离家数十年,早已将关刀战法改庭换面,连兵刃业已换作一口精炼的开山重刀,但得寻根追底,他的刀法也从未脱离过与老父亲一脉相承的藩篱。 毕竟自打他生为朴逸之子,他这锻体的将道功法,哪怕这家传的刀法,亦是朴逸从小到大手把手调教出来的,哪怕过得数十年,又怎能彻底撇开老父亲刀法的影子。 但得功法深浅,朴将军修炼刻苦,但朴逸也是日夜不辍,父子二人这二三十年的鸿沟,从未曾缩减过。 年过古稀的朴逸锻体有术,窍脉尽通已有十年之久,肉身强横几近一千八百斤巨力,离引动第一重天劫也已有了七分成算,正是老当益壮的名将。 而朴将军虽说也掌兵数十年,承蒙呼炎看重,亦得将道深谛,但毕竟正值壮年,锻体还欠缺火候,一条奇经与头颅十二个窍穴未曾贯通,力道不及千斤。这般武力,寻常杀场自是虎将,但得与自家老父亲厮杀,便哪怕心中鼓气如虹,武力甚或技艺,也差了自家老父亲何止两倍! 如此一来,相拼第一刀,与朴逸那沉凝力道相撞,朴将军便虎口迸裂。重刀险些脱手不说,被老父亲力道灌涌的右臂亦在瞬间便血脉破碎,扭伤了两条筋骨。这力道却犹自余劲不止,劲灌胸腹,让他激不住一口鲜血喷洒,震飞足有十数丈远,才勉力稳住身形,杵刀强撑才未曾倒地。 朴将军这一口血,血星子喷得朴逸满脸,朴逸却擦也不擦,如遇泰山崩塌而不惊的淡漠,稳若磐石的手臂高抬横刀,步步跨前又是一刀! 这刀的声势依旧刚猛无铸,气劲丝毫不减,朴将军惊怒间举刀强挡。“嗙!”一声如摧枯拉朽之声,本就受创的朴将军哪里还挡得住,重刀脱手险被翻飞,朴将军再度败退之际,却毅然探出左掌死死抓牢刀柄,人刀一道又被逼退十数丈,但翻滚在地却怎也没能稳住身形。 “吼!” 朴逸尽情吼啸,铁掌抓住衣甲猛力一扯,亦如朴将军般上身尽赤,彰显浑身铁铸般的精肉,咬牙猛奔向前,暴吼间又是一刀! 朴将军晃晃悠悠才起身,右臂无力塌拉在侧,已然如破布般。他吃力得面目狰狞,神色却冷如冰霜,抬眼又见得老父亲刚猛攻来,他便平平以左手抬刀,挡得已尤为勉强。 “呛——” 临到下刀时,朴逸目光微闪,转劈为抖,刀背闪电撞在朴将军手腕,轻易已让重刀失手抛飞,呼咻破空之后,重重插在了三十丈外墙石里。 失去了刀,朴将军那昏沉双目却是徒然瞪圆,赤红如血,仿佛生平挚爱被人夺去一般,终是怒意满盈,暴吼间拼尽全力,用以尚能运力的左拳朝老父亲面上狠狠砸去! “咚!” 拳头到肉的沉闷声,这一拳朴逸全未躲闪,生生承受,任由逆子这拳将满腔怒火倾斜到脸上。饶是他未曾运力抵御,但这骤然传来的疼痛,却依旧未能刺醒那心里的麻木。 他动了动嘴,这刹那乍现愤懑神色,“呸”地吐出一口混含血丝与两粒槽牙的吐沫。他这一刻的愤懑,也不知是朝这世道而去,还是朝那些难以言叙又无法反抗的东西而去。任他武功盖世,也深深感到被压得透不过气,难以抵挡的绝望。 “来吧!”朴将军满是轻松,却是嘲讽望着仆役,“闻名于世的名宿朴逸,你该得偿所愿,大义灭亲了……” 朴逸执刀之手罕见的止不住颤抖,兀自紧闭起双目,狂吼一声挥刀直劈,只感刀下如破皮革,便自转身猛瞪向与朱言钧正自激斗的呼炎,大步破风令得披风猎猎作响,垂刀猛冲而去! 他不敢看自家亲子被自家从中劈做两半的惨状,而释然受死的朴将军,也未曾见到老父亲那紧闭双目沁出的泪痕,尸身便这般两分栽倒在地,再无生机。 “我能怪谁?” 朴逸刚烈前冲,却在扪心自问,“这将臣忠君之道?还是这小皇帝、高拱甚或朝廷?不,我只怪世道无情,只怪逆子无道,只怪……只怪这该天杀的狗贼呼炎!若非这狗贼反叛,蛊惑我儿助纣为虐,也无今日之果!狗贼呼炎叛国逆天,亦是酿造我与我儿父子相残的罪魁祸首……当斩!” 那边厢朱言钧与呼炎激战已有半响,与这边父子死战却也有异曲同工之妙,一边是正值壮年、窍脉尽通的顶尖高手,一边朱言钧说来只有满腔热血,但得窍穴只通大半,力道差了呼炎不止两倍。 呼炎离渡劫只有一步之遥,温养已有三年,力道千余六百斤。 朱言钧锻体才不过四年,无非是身在皇家、贵为天子,终日玉食、佳酿致使精气充溢,才得以修炼得精进神速。只是哪怕他天赋非常,但毕竟年岁尚幼,锻体火候不到,至今也才八百余斤的力道,徒有义愤之气,也断非臻至大成之境的呼炎对手。 是以待得呼炎稳下心神对敌,朱言钧便有苦难言,被呼炎一番抢攻逼得狼狈后退,转攻为守也在疲于应付,稍有疏漏便要被呼炎伺机留下一道刀伤,不片刻已然是危在旦夕。 这一幕自是让呼炎骤然激动非常,只以为此刻时机千载难逢,他若能一举拿下甚或将这皇帝小儿斩杀,便能扭转乾坤,转败为胜,此时自然满是振奋,势气狂猛非常,挥刀如狂风暴雨,发挥得竟远超平常。 眼见小皇帝便要授首,成功在即的当口,呼炎斜地里忽而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暴喝,随之而来是震地咚咚的脚步声,令得呼炎暗自心惊。 他惶急间侧头一瞥,只见一道猛虎般的昂藏身影朝自家猛扑而来,锋锐关刀亦骤然迎头而至! 二六四、仁医 “喝!” 朴逸这饱含怒意的一刀,声势何其刚猛,有去无回的气势,呼炎又岂敢轻估,饶是不甘也只得弃招暂退,舍了那眼见授首的朱言钧,暂避朴逸锋芒。 但朴逸这老将的攻势,又岂是如此轻易便能对付的,一刀力尽回气转腕,第二刀已然又是全力来袭! 呼炎这时节早也稳住心神,他与朴逸武功本就在两可之间,自无甚畏惧之情,待见强招又至,便自不退反进,悍然执刀迎去! “哈!哪里疯出来的老狗,且来吃爷爷两刀!” 呼炎生于草莽,任是这些年颐指气使,也未曾太过耽搁武功,对于这气势如虹的朴逸,他亦怡然不惧,有心彰显武力重振军心,是以此刻出手便也豪爽非常,颇有虎将之风! 但得他与朴逸生平迥异,一人生于草莽、杀于私斗,一人却是征战杀场、戎马一生,这刀法自也南辕北辙,天差地别。 朴逸上惯了战场,善于乱战,耍得又是关刀,这刀法真个便大开大阖,刚猛又复霸烈,配以步伐强攻,气势便如猛虎下山,属于直来直去的路数,气势便要压人一头,让人战而生怯。 而呼炎则不然,一来他习承的便是邪派一位大宗师,虽说这些年也是纵横战场,刀法看似大开大阖,实则圆润隐有阴狠,出手习惯留三分力道,便能从容变招。但得他对敌却有一股子难言的戾煞之气,仿佛藏着一头凶戾巨兽般,令人暗自惊惧。 这其中三分源于师承,七分却是后天所赐,皆因他逆天谋国,名不正言不顺,这刀法也难有正气,透着丝丝邪性,便也没有那朱言钧这正统皇帝出手时,那般堂堂皇皇,如不可侵犯般正气凛然。 二人的差别,此时便已渐至彰显,虽说武功相差仿佛,但朴逸是拼尽全力,弃守强攻,呼炎却是留有余地,心里进退犹豫,不片刻已然落在下风,攻少守多了。 正在朴逸步步紧逼,逐步奠定胜局的当口,那小皇帝朱言钧见识不高,才得朴逸救援缓过气来,便又怒喝间抢攻而至。 “呔!老将军且退些许,替朕在旁掠阵便好,且看朕亲自了解这厮的狗命!” 他自觉窥得空当,横刀从斜地里刺出,欲图就着呼炎刀法里一丝破绽切断呼炎半边腰身。他却不知这一番欺身而上,反倒拦住了朴逸刀势的轨迹,使得朴逸那流水般顺畅的刀招,忽而因朱言钧突兀抢进被逼得撤招,瞬息滞涩便露出好大破绽来。 “不好!” 朴逸这一收手,立时察觉不妙,正要换气变招,但那呼炎亦是个中老手,岂会放过这大好时机,登时侧身让过朱言钧那不值一提的刀攻,狞笑间猛然递刀而出。 他此时趁机出刀,如雷光电闪之速,眨眼间已然如毒蛇吐信,刀光轻易穿过朴逸这空门,但见血光乍现,便自贯透了朴逸胃腑! “啊!” 骤觉腰间剧痛的朴逸尚未吱声,见得这一幕的朱言钧反倒一声惊呼,怔怔失神。 一击建功的呼炎,倒也没敢想能如此轻易结果朴逸这员勇猛老将,是以得此偷手已是满意非常,不敢贪功立时收刀。他却是经验丰富,若非见机收手得快,便要被朴逸将计就计,伺机也补他一记重刀了。 但得呼炎吃力防住朴逸这一记重击,眼珠一转又拿定主意,眯眼瞥着斜畔愣怔的朱言钧,已是杀气逼人的寒光。 “哈!与这朝廷老狗激斗正酣,让我险些忘了!常言道擒贼先擒王,此番局面我若想翻盘,唯一的机会还得着落在这皇帝小儿身上,我却与这老狗厮杀作甚?再者说……任是老狗武功盖世,但兵法有云围魏救赵,以这老狗的模样,怕是拼了命也要保护这皇帝小儿的周全,我便将刀尖直朝皇帝小儿攻去,何愁老狗不舍己救人?到时候有皇帝小儿这累赘,老狗定然破绽百出,我先取了老狗性命,再拿捏这皇帝小儿,可谓易如反掌!” 心中定下取胜良策,呼炎得意狞笑,竟真个舍齐朴逸不管不顾,立马朝朱言钧扑去,出刀如狂风暴雨,声势逼人! “好个奸猾狗贼!” 朴逸乃是老将,瞬息便已明悟呼炎这阴毒算计,顿时便目眦欲裂、惊怒交集。 但得呼炎这算计的精妙之处,盖因朴逸乃是能大义灭亲的死忠之士,为家国大义能手刃亲子之人,又岂能容忍眼见一国之君有半点损伤。便是哪怕朴逸心里明明白白,也只能乖乖落入他的圈套,任他戏弄。 “皇上小心!” 朴逸一面怒吼示警,一面满含愤懑,扬刀缠住呼炎这一刀,真真是拼死在护佑朱言钧周全。 但朱言钧头一番上杀场,毕竟心性不足,此刻见得老将军因自家而受了重伤,便沉浸在懊恼中难以自拔,失神得连握刀的手也止不住颤颤,只顾得喃喃自责“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哪里还会留意眼前这变故。 却说朴逸此生用刀常在杀场,便善攻不善守,反倒呼炎此刻再无顾忌,出刀便自倾尽全力。 这般一进一退的变化,未得三刀,朴逸肩头又受重创,左臂几近齐根而断,顾不得满口喷血,悲呛怒啸出声,“皇上快走……快走啊!” “啊?……啊!” 朱言钧愣怔之间,只见眼前又现血光,温热黏稠的血水溅了他满身满脸,他才倏然惊醒。顾不得拭去面上血渍,他便见身前那巍峨如山的苍老身影正在浴血,悲呛怒啸犹在耳畔回荡,终是惊怒又是一声大喊。 朴逸挡得艰辛,忽而有身影一闪,却见那朱言钧不退反进,愈发激动朝呼炎扑去,顿时心中气苦难言。他咬牙迟疑瞬息,终是释然苦笑,弃了重刀大步前冲而去,身形轻盈许多,便后来居上,抢在朱言钧之前逼近了呼炎。 “好机会!” 呼炎倒是眼观六路,见得朴逸弃刀顿时双目大亮,哪能放过这般时机,大笑间猛力一推手,那大刀便如破空利矢,对准朴逸胸膛来了个透心凉! “哈哈!真乃天助我也!今日正该我呼炎天命所授,杀了这老狗,取了你这皇帝小儿的狗命,这大明江山,还是我呼炎的!没了这死忠老狗,皇帝小儿受死吧!” 刀前传来熟悉的破皮切肉之声,乍见血光漫天,呼炎看也不看,便能断定他这刀已然奏效,那忠君老狗必死无疑,便欲抽刀将那朱言钧也一道了结。 谁曾想他这一抽刀,才察觉有些不对,这随身多年的宝刀如若插进石缝,怎也拔不出来。转眼一看,却是朴逸运力于胸,绷紧自家胸腔的筋肉,将他这口宝刀死死夹住了! 呼炎大惊,与朴逸四目相对,已看清这老狗眼中决绝之意,登时心知不妙。他正要弃刀便见朴逸大掌猛探,瞬间就如同铁箍一般,死死攥住了他执刀右腕,任是他如何也挣扎不开。 “皇上!速速手刃狗贼吧!” 但听得朴逸沉喝,呼炎顿时慌了神,扭头朝那小皇帝看了一眼,便自再也顾不得体面,急声高喊道:“师兄!师兄何在?师兄速来救我性命啊!师兄!” 他这一声喊,出声时气沉丹田,是以顷刻便已满城皆闻。 呼炎本估摸着以师兄的本事,听得他呼唤,哪怕并未在周遭,但只需身在城中,瞬息便可到来。但他沉住气左等右等,直待得小皇帝朱言钧醒过神来了,饱含热泪、愤恨劈刀而至,他闪躲着避过要害,生生扛了十余刀,四顾依旧不见师兄孤狼身影,这才渐至绝望得心寒透顶。 足足三十息,他浑身僵硬,再未躲闪,任由朱言钧将刀狠狠刺进他的心胸,他才凄凉大笑,“好!好!好!我呼炎生平只信你一人,偏偏输在你身上!若有来世,我只信我,再不信人!” 他这大笑之时,却未留意对面那朴逸不知何时,早已含笑气绝。 待得这凄笑声远传遍城,他低头瞥了眼朱言钧与胸口这血刀,面上反倒流露出傲然之色,兀自撇嘴嗤笑,探手如爪捏住了朱言钧手腕。 直待得朱言钧吃痛,不得不弃刀远退,他便缓缓抽出胸膛这口刀,反手握住之后,漠然望着朱言钧冷笑道:“这世间唯有我……才能杀我!” 言罢,他猛然运力,侧刀斩向自家脖颈,竟是选择了挥刀自刎! 而在此时,北面城墙上孤狼听得呼炎那凄凉笑声,浑身一震,崩刀震得老太监远退,他才神色复杂望向呼炎授首之处,喃喃低语道:“师弟好走!只怪你乃本尊化身,只怪今世……我乃孤狼!无亲无故了,日后我这刀才能品味孤寂,真个……独孤求败!” 深深再望了眼呼炎身死之处,他眼神渐至淡漠如死寂,待听得城下传来一声喝问“狗贼呼炎已死在朕的刀下,谁还敢负隅顽抗?”,他便自再也不管不顾,撇开那老太监,忽而自城墙上一跃而下,身影混入城外乱军之中,转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却说寇首已死,炎军上下的士气更是瞬息暴跌,一片绝望、迷惘之下,更难抵挡朝廷军士如狼似虎的攻势,一败再败,最终大败亏输,败得无力回天了。 而一战尽功的朱言钧,本该志得意满之际,谁曾想回返大营之后,神色却有些郁郁寡欢。而他那被呼炎临死前攥捏的手腕,一时三刻便肿得紫青鼓胀,模样恐怖,饶是军中御医也人人束手无策。 帝王无小病,众御医面面相觑间,终有一位忐忑道:“启禀皇上,听闻那杏林仁医李燕针,民间素有神医之名,时下正在周遭游医,要不……请他来看看?” 二六五、医心 朱言钧那伤腕早已疼得麻木,失去痛感,他神色犹在哀默,闻言蹙眉低头看了一眼,才强自振作精神,打趣道:“哦?敢称神医者,其医术必有过人之处,莫非连众位御医也自叹不如么?朕对此人倒真有了几分兴趣,便召他觐见,替朕看看吧!” 玩笑一句,他又自好奇道:“为何如此人物,未曾招入宫中做太医呢?” 这话问出来,一众御医唯唯诺诺,左顾右盼神情各异,相互推诿却无人作答,朱言钧便知内中另有缘故,沉吟着便不多问,挥手让他们寻这李神医去了。 倒是在这当口,帐内两位将军各自偷瞥了眼,这便齐齐壮着胆子越众而出,单膝跪在朱言钧身前,“启禀圣上,这朴老将军战死,其遗体还在军中,敢问圣上……朴将军后事该如何处置为妙?” 朱言钧浑身微震,随即神色复杂,叹道:“朴将军此生为国为民,战功无算,死得也是轰轰烈烈,忠君爱国,朕又岂能薄待了他的后事?此番他救朕而死,谥号忠义……公,蒙荫十代,特于京城外立忠义陵,厚葬!” 他这吩咐,令得群将震动,纷纷激动得抱拳跪下,含着热泪齐吼道:“谢吾皇隆恩!” 虽说朱言钧只是一改口,将那侯爵之位该做公爵之位,但得这一步谥号的提升,于众将看来,便是对朴将军此生最大的褒奖,臣将之极致,能让人死而无憾。 大冥朝对臣将的封赏,分为公侯伯子男五个爵位,朴将军早已是封疆伯,战前朱言钧承诺他胜之便能再进一步,封其为忠义侯。 但得此番朴逸为救他而死,终是临死前触动了朱言钧的心,再者人死为大,这封赏便是做给朝野诸将看的,让他们知道只需为国尽忠,朝廷断不会薄待了他们的家世。不说旁的,只为收拢众将之心,朱言钧也不会吝啬赐朴逸一个显赫后事,以为表率之用。 待见这一幕,他用意收得如此效果,朱言钧也甚觉满意,自是又想起此番胜战,也就顺便对诸位将领大加犒赏,或封爵加官,或犒赏其全军,或赏赐银两珍玩,令得诸将激动非常,接连谢恩不止。 与战的将领七品上得以面圣,是以大帐内足有百余位朝廷将军,这一番朱言钧心中早已议定的犒赏,便足足花费了三个时辰才算完结,弄得本就有伤在身的朱言钧更觉疲惫,却犹自强撑着龙颜欢笑,可谓身心俱疲。 他揉揉太阳穴振作精神,蹙眉似是随口问道:“那什么李神异……为何还不来到?” 听得圣上问询,自有随军太监赶忙出帐,唤人询问去了。 却说这激战之后的渡燕城,死伤遍城,哀鸿哭号声远传如群鬼夜鸣,闻者恻隐,惨状足以令最冷硬的军士也不忍目睹。 至于战败的炎军军士,有命活着的早已不知躲去了何处,只有口气的,亦被尚有怜悯之心的朝廷军士好心给补上最后一刀。 至于伤残者、投降的或是被俘的,除却被那些个犹自义愤或早有宿仇的朝廷军士大卸八块,剩下不足十之一二,**千数人已被铁链栓到一处,聚于战俘营,不日便该发配边疆修缮长城,再度填满那边境的裴思城。 但得在这征战中,死伤最为惨重的还是贫民百姓,未隔三日便遭两度破城,可谓悲惨得世间罕见。 虽说炎军入城时屠了城,可总有些精明的、有见机的渡燕城民众,凭借各自对渡燕城的熟知,提前躲进地窖、干井甚或僻静角落,侥幸逃过一劫。这些个存活民众足有三、五万之数,但谁知炎军未隔两日又遭大败,两军在城中捉对厮杀,逃命、追击,漫说是甚僻静角落,连地窖、干井之类的地界也被大兵闯入,迎接民众的便是失手错杀,甚或凶蛮泄愤的新一轮屠杀。 此番战祸,漫说两军死伤以万计,被殃及而死的民众却以十万计,到得战火平息的时候,原本常驻三十余万的渡燕城,仅仅剩下一万有余,且大半带伤,实可谓哀鸿遍野,闻者动容。 虽说均是朝廷子民,但此时军中亦有不少负伤大兵,为救助这些个护国勇士,已然让随军大夫疲于奔命,忙碌得焦头烂额,至于说是顾及伤残民众的性命、伤势,这些随军大夫们是真个有心无力了。 (本以为能写完,谁知道分心去琢磨新书,又手慢只打了半章,先发出来,后半章夜里补齐,这个……老毛病犯了,嘿嘿……) 二六六、赐死 还是那王师伯咬了咬牙,便自扯过李燕针,附耳低语道:“这……燕针,圣上龙体有恙,我等束手无策,还是你随师伯去一趟吧!” “哦?” 李燕针闻言疑窦丛生,眯眼笑道:“师伯尽得师祖的真传,又贵为御医牛耳,何须晚辈去班门弄斧?这倒不必了吧?若是诸位御医仁心为民,还请同我一道救死扶伤,不然则速速离去吧,毕竟圣上有恙,事关家国,可也不能耽搁!” 那王师伯听得这话,嘴角不禁抽搐了两下,更是尴尬,但得此刻有求于人,他又只得讪笑道:“师侄说的哪里话?我师门中谁人不知,当今世上,燕针师侄才是我门的中流砥柱,我那掌门师弟,早已属意将掌门之位传授于你,只需你晋升渡劫期,必定便是新任掌门,论及医术,世间胜得过你的寥寥无几,师伯却是自叹不如了!” 待见自家放下身段如此奉承,这李燕针犹自还不为所动,王师伯不禁恨得磨牙,转眼又生一计,“师侄先别忙着推拒,且先听我说说这圣上龙体之疾,说不得你真会有些兴趣!” “莫非是甚疑难杂症?”李燕针果然好奇,隐隐有些兴奋。 “正是!” 待见李燕针好奇,王师伯松了口气,这便故作神秘道:“今日所言,出得我口进得你耳,再不可让旁人知道丝毫,否则便有杀身之祸,师侄切记!” 事关龙体,李燕针也晓得忌讳的厉害,兀自慎重点头应下,才听得王师伯附耳道:“圣上御驾亲征,终是得偿所愿,手刃贼寇呼炎的头颅!但这反贼呼炎乃是窍脉尽通的温养期高手,临死前以千六百斤力道重捏龙腕,使得圣上手腕筋骨碎裂,淤血肿胀,连寻常推血化瘀的技法也无济于事,这才想到了师侄……” 待得细细听完,李燕针神色便愈发平静,摇头晒笑道:“这算甚么疑难杂症?区区小伤罢了,师伯这些年,那去疾刀法应未曾落下吧?只需将淤血放出,筋骨之伤以温药蕴养,十天半月便能完好如初,何须我再跑一趟?师伯却是玩笑了,我这里伤患极多,真个抽不出身来,请了!” 言罢他也懒得再说,兀自转身又去替眼前伤者把脉探病了。 王师伯见状大急,一把扯住他衣袖,恼怒道:“师侄休要耍性子!这山野村夫怎能与天子之躯相提并论?你也知道,天子龙躯事关家国天下,这才是重中之重,又怎能如山野村夫一般轻易动刀?师伯晓得你浑身窍穴早已尽通,而今温养十年,与那反贼呼炎的力道也在伯仲之间,若是柔力推拿,轻而易举便是大功一件,何乐而不为呢?” 话说到这一步,已是毫无掩藏,李燕针终是知晓了这些个御医的心思,不免心觉哀默。 在他心中,医人无分贵贱,唯有病情轻重之别,这道理医者皆知,但王师伯这些人做惯了御医,这行医之心难免生出功利,便如这皇上之疾,本不算甚大事,却人人不愿担事,相互推诿,这才是非得前来请他的缘由。 他一旦明悟个中原委,心里难免腻歪,却因身为晚辈,也不好与师伯争执,唯有不咸不淡道:“既然如此,左右皇上那病也不急在一时,还是等师侄将手头这些个病患医治妥当后,便随师伯们去吧。” “这怎能行?” 王师伯闻言不悦,压着火气强自陪笑道:“既然于师侄而言,这是小事一桩,何不赶早将事情办了,来回也就个把时辰,却也不至于耽搁太久,师侄你说……是吧?” 这边厢推诿了半响,任凭王师伯如何劝导,这执拗的李燕针却不置一词,兀自俯身替医患们就诊。他直让王师伯说得口干舌燥,兀自心头憋着一脑门子火气,终是气得拂袖不管,到一旁喝茶解渴,生闷气去了。 却说王师伯这番姿态,三分真七分假,倒有十之六七是故意做给其余御医看的,自是不贫自家在这里费尽苦心,他们却在旁看热闹的模样,就此罢手让他们也去忙活忙活。 正在一众御医围着李燕针好说歹说的时候,远处匆匆赶来一位太监,见状大惊失色,“哎呦!我说众位御医大人,这都什么时候了,怎地还在这磨叽?快着些,快着些,皇上久等不至,问起来了,叫杂家来催呢!若是再不赶去,小心龙颜动怒啊!” 王师伯闻言神色微变,阴晴不定片刻,终是起身沉喝道:“来人!将他给我绑了!速速领去面圣!” 自有壮硕军士沉喝应诺,三大五粗的几个大汉迅速围住李燕针,绑住手脚便要拉走,那李燕针惊怒便欲反抗,一晃眼却见王师伯投来严厉威吓的目光,顿时心下一惊,想起这一反抗便是抗旨不尊的大罪,足以抄家问斩,终是默然屈服了。 见得闹到这田地,一众患民立马骚动起来,纷纷起身便要拦住这些凶神恶煞绑走神医的官府中人,倒是李燕针不愿因自家殃及他们,赶忙向两个徒儿暗中示意,这才让群情激奋的民众勉强让开条路,俱是忧心忡忡,目送他们远去。 皇上问询起来,这事情便甚是紧急,自有衙吏与军汉牵来马匹,让一众御医、李燕针与那公公跃马疾驰赶去大营。总算未曾耽搁太久,未隔两刻,已然让李燕针沐浴更衣,到龙帐前静候觐见了。 “神医既然请来了,便宣他进来见朕吧!” 身后两个凶横军士闻言,隐晦朝李燕针腰背重重一推,便将他推入帐去。 事已至此,任是李燕针如何心怀愤懑,也只得收拾心情,抬头端量了几眼那小皇帝的脸色,这才拜匐下去,“草民李燕针,见过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哈哈!神医多礼了,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朱言钧被他那番打量弄得心头有些不快,只觉这人好不知礼数,但得也得做出仁慈模样,含笑虚扶唤李燕针起身,“来人呐,给神医赐座!” 虽说李燕针谢恩起身,但得见那座椅又有些拘谨,似是坐立不安的模样,终是硬着头皮道:“回禀皇上,草民忧心那城中病患,便也难静下心来,还请皇上开恩,允许草民尽快诊断,替皇上去了伤疾,也还尽快赶回去医治那些……” 这话一出,漫说是小皇帝朱言钧,便连周遭大将、御医、太监甚或随行侍女,闻言也露出不悦神色,只道这人好不识趣,在当今圣上面前也敢端着架子,实在惹人不喜。 倒是朱言钧颇有帝王之风,眼中泛出神采,含笑赞道:“李神医果然不愧神医之名,心怀天下之病患,其心可嘉!既然如此,朕也不是个拖沓之人,还请神医近前来,替朕医治这手腕的伤疾吧!” 李燕针闻言释然,急忙谢恩便自上前,倒也算懂得些人情世故,近前不忘恭维朱言钧两句,“先前草民觐见时,曾斗胆替皇上看过面色,但见皇上面色红润饱满,血气充盈,一看便知是锻体有成,已达百病不侵的地步,却是吉人天相啊!” 听得他连恭维也如此直白,颇有些敷衍了事之意,朱言钧也不免气得发笑,倒因此对这似是一心为医的神医,去了几分厌恶之情。 这李燕针也是耿直,说了这违心的恭维话,便自再无分心,凝神朝朱言钧探出那鼓胀手腕打量,不时轻捏、压按,一本正经询问起朱言钧的感受来,但得时辰推移,他那神色倒是愈发平静了。 “回禀皇上,此伤无甚疑难,若是寻常病患,只需草民起刀放出淤血,不日便能痊愈。” 早已听过王师伯等人对小皇帝的诊断,此时再行复查后,他这话自是说得笃定。但得他忽而又想起王师伯先前所言,不免讪讪道:“只是天子之身贵为龙体,自不可如此草率,还请皇上容许草民近前来,替皇上推拿散血,也无需一时三刻,其后再服些调理药膳,三日后淤血自会褪除……” 谁知他这话却引起了朱言钧的惊奇,眼神中隐隐发亮,兴奋打断道:“哦?这医道中也有刀法?朕对世间刀法皆尽喜爱,既然有此良机,也无需甚药膳、推拿,还请神医亮出这起刀放血的工夫,让朕今日也开开眼界,可好?” 他这才开口,一众御医甚或大将面色俱变,急忙纷纷出声劝说,甚或朝乱进谗言的李燕针怒目而视。 “万万不可啊皇上!” “龙体为重,身关家国,你个庸医怎敢如此莽撞!” “……” 朱言钧听得又是不快,压着火气沉喝道:“朕乃天子,这身子自也是朕的,如何处置,还需听得你等多言不成?速速给朕闭嘴!若是有谁再敢胡言乱语,便是违逆朕意,给朕拉出去斩了!赐死!” 听得圣上动怒,一众人等唯唯诺诺,立马便噤声不敢再劝,唯有几名猛虎之将,却依旧恶狠狠瞪向李燕针,那目光仿佛要将其生吞活剥了一般。 李燕针反倒有些捏拿,兀自沉吟片刻,却在暗自窃喜,随即欣然道:“皇上圣明!草民这刀法老到,保管皇上毫无所觉,便能淤血尽褪,不日便能痊愈如初!” 听得他打包票,朱言钧更是兴奋,“好!还请神医放心施为便是!” 二六七、古怪 听得朱言钧下令,却是正中李燕针下怀,便自心头释然窃喜。 自打他听了这小皇帝的病症,便有些不大情愿,而今被逼不得不走这一遭,他也有些心思,悄然用上以退为进的法子,正是要让这小皇帝自个儿中计,他便能缩短这面圣治病的时辰,尽快赶去照顾那渡燕城的满城病患。 “好咧!” 心头愉悦,他顺嘴应了声,探手自随身药箱取刀时才回过神来,未免讪讪尴尬,赶忙屈身补了一句,“草民遵旨!” 这却是他疏忽了,险些忘了身处何地,面对的是何人,若是真个忘了这些个该守的规矩,临了因此又惹出甚烦心事来,李燕针才叫后悔莫及。 好在方才这半响接触,朱言钧也估摸出了几分他的性子,知道这是个厚道人,说白了便是个醉心医道的“医呆子”,不甚明了这朝廷、世故的门道,便也不会放下身段与他多做计较,闻言却是一笑而过,未作深究。 倒是朱言钧,经由四年前师父朱厌十三领进了刀道这门槛,对世间有关刀法之事便渐至勃发出异乎寻常的热爱。 他贵为天子,但须是世上流传的刀法,这四年来他看过太多。偏偏又因贵为天子,周遭御医、太医,谁也不敢对天子之躯动刀,便是有些小疾小恙,一众御医更是连重药也不敢用一副,多以温养药方为主,就更别说是动刀了。 是以哪怕御医馆中汇聚天下名医,内中不乏高手,朱言钧却偏就无缘得见这医道的刀法,是以自是好奇非常,催促道:“神医无需啰嗦,权且用刀便是!” “是!” 吃了一堑的李燕针,此时哪里还敢马虎,顿时肃容拱手应诺之后,才对准朱言钧那肿胀右腕谨慎打量。不片刻,待得他心里拿捏准了下刀之处,那右手如蝶翼或蝎尾的锋锐小刀微微一晃,眼见便要下手之际,却又被身侧一声急呼打断。 “师侄!师侄切不可鲁莽啊!” 见得李燕针便要下手,那王师伯见状却是心急,暗骂这小子实在荒唐,此刻紧急间也顾不得规矩,赶忙出声道:“我却记得门中有一济汤药,唤名为麻沸散……” 这王师伯口中所言的“麻沸散”,却是正数刀治医道里一味至关重要的辅药,用之能让医患肉身麻木渐至失去痛觉,才好下刀去疾,而不让患者难熬。此刻他忽而提及,正是暗中点醒李燕针医治龙体,当以小心为上,慎重再慎重,用上这麻沸散免去圣上就医的痛楚,也好过他本事耍砸了不好收场。 说来这也算是为人师伯的一番好意,但听提醒,李燕针执刀的手便自僵住,渐至蹙眉。 朱言钧自是一头雾水,索性直言问道:“王御医所言这麻什么散,又是何物啊?” 圣上问起来,王师伯便自迟疑片刻,也不敢让皇上久等,只得照实简单讲解了几句。 谁知这又引得小皇帝不快,兀自冷哼道:“王御医这是不相信神医的本事,还是不相信朕的本事?虽说你是神医的劳什子师伯,但得神医已然夸下海口,说是无痛可医,自该有这份本事!再者若真有痛楚,古有忠关刮骨疗伤,他尚且忍得,朕练武也吃得苦熬得累,怎就不如他了?” 王师伯好心被当做了驴肝肺,心头气苦还得急忙跪下请罪,“臣不敢!师侄本事世间难及,皇上更是英武盖世,却是微臣多嘴了,还请皇上恕罪!” “起来吧!” 朱言钧不冷不淡回应一句,这便烁烁盯着李燕针,隐含兴奋道:“那劳什子麻……散,亦无需提起,神医速速用刀!” “是!” 到得这一步,李燕针只得硬着头皮恭敬应下,随即强自笑道:“诸位大人与皇上无需担心,草民这刀法用得熟稔,保管刀到病除,无痛而治!” 打下包票,他深深吸了口气,稳了稳心神,这便挥刀如电,突兀已然下刀! 这一刀迅疾、精准,饶是以朱言钧如今的眼力,也只觉眼中寒光一闪,其后便觉伤腕上如蚊虫叮咬了一口,轻微痒痛才传来,已见得血光乍现,一股酱紫血浆猛喷了出去。 李燕针接过身畔太监呈来的金钵,这股乍然涌出的淤血,便稳稳都落进金钵里去了,连一滴也未曾落到殿下金贵兽皮的地毯上,可谓手疾眼快,神乎其技。 但得只用这一刀,放出淤血,就见朱言钧那肿胀得麻木的右腕,在他注视中迅速瘪了下去,似乎未隔太久,已然渐至恢复了些许知觉。 如此神技,朱言钧也看得啧啧称奇,惊叹不已。 一众朝廷人士,本就擅长察言观色之道,又见皇上伤势果然大有好转,此时自然晓得这甚“李神医”讨得皇上的欢心,日后必得皇上赏识,自是赶忙溜须拍马,歌功颂德,吩咐顺着皇上之意夸赞开来。 “这神医果然不是白叫的,本事真个了得啊!” “李神医的名头,名副其实,众望所归!” “好本事!好刀法!” “……” 李燕针医了一辈子病,听多了奉承话,此刻反倒镇静自若,对一众褒奖之言恍若未闻,兀自低头将小刀又收进药箱。 却说朱言钧一面惊奇赞叹,一面尝试着捏握右手,便觉一股子剧痛涌来,不由得面色微白,眉头紧蹙忍住未曾喊出痛来。 忽而见得小皇帝又变了脸色,周遭人等立马闭嘴噤声,转而又在王师伯的率领下,埋怨起李燕针做事马虎,或是朝朱言钧嘘寒问暖,彰显忠心起来。 “启禀皇上,这淤血一去,伤痛立现,倒是常态,无需担忧……”李燕针扭头看了一眼,便自笑道:“有了痛觉,皇上这伤便好了大半,随后只需服下几服药,三五日便能痊愈。” “无妨!” 而在此时,朱言钧的眉梢也渐至舒展开来,摆手示意倒也有几分洒脱。只是他的心思本就不放在这小伤上,低头看着手腕上被割出这细薄如纸的小口,转而便兴奋道:“神医果然好刀法,细微处可见精妙,这一门刀法,朕倒是前所未见!” 金口玉言的夸赞,李燕针显然也是颇为受用,却也谨记规矩,赶忙谦逊道:“多谢皇上妙赞!草民这刀法传承自上古,乃是医道中一大流派,草民得师门传授,这些年来游走行医,无非是医治半辈子人,因此而用得熟稔罢了,倒也无甚大用,不敢自称刀法!” “哎!神医过谦了!” 伤势好转,又见这般刀法,见猎心喜的朱言钧此刻自是和颜悦色,眼珠一转已然轻笑道:“既然神医有如此神乎其技的医术,何不前来为国效力,来做朕的御医?于神医而言,这能光宗耀祖,传扬你与王师伯那了不得的师门医术,二来有神医在旁,朕也更能安心治理国事,闲暇时候,又能与神医探讨这刀法之妙,岂非是两全其美?不知神医意下如何?” 听得皇上显出招揽之意,周遭人等神色不一,大多对这好命的神医满是艳羡,饶是那王师伯,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 只因这些人心知肚明,朱言钧如此拳拳招揽之心,实在罕见非常,显然对这神医已是青睐有加。只要这李燕针不傻,感激谢恩应下这桩天赐的好事,他日后便是天子近臣,红极一时,飞黄腾达也指日可待。 而且有这桩佳话,日后他“李神医”的名头,便该如插了翅膀般传遍大江南北,更上一层楼,甚或因此名垂青史也说不定。 饶是帐中众人各怀心思,此时也只能心头酸意,纷纷配合皇上,对李燕针夸赞、劝慰、暗示开来,俱是让他别再傻愣着,赶快叩首谢恩,应下这桩子天上掉馅饼的美事来。 哪曾想这李燕针,还真是众人眼中的傻子,此时竟是满脸迟疑作难,咬牙拜服道:“多谢皇上好意,但草民更不敢瞒皇上!草民心无大志,只是学医时见得医书繁杂,许多论著或是含糊,或是相互驳逆,便自心寒。这医道性命攸关,断不该有如此弊端,误人子弟不说,还害人害己……” “是以草民自弱冠时便立志,愿此生走遍大江南北,效仿古圣遍尝百草,编著一本用词精准的医书来,以为勘正!是以皇上好意,草民心领,却也望吾皇仁慈,也能成全草民的心意……” 这番斩钉截铁之言,听得帐中众人皆俱愣怔,随即面色阴沉,即便不当面怒斥这李燕针不识抬举,心里也必然在漫骂、鄙夷、幸灾乐祸,都在等着看这胆敢抗旨不尊的李燕针,最终会是个什么下场。 哪料到今日颇多诡谲,那喜怒无常的小皇帝咬牙半响,忽而朗笑道:“好!好!神医既然有此宏志,却是利国利民、造福大冥社稷的宏愿,朕便也愿成人之美。不仅如此,朕还要赐你十位近卫,护佑神医的周全!待得神医著作现世,朕必推而广之,官授刊造天下!” 提心吊胆的李燕针,此刻总算大松了口气,兀自眉开眼笑,“谢吾皇!吾皇圣明,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在一众冷眼与嘲讽目光注视下,李燕针几番谢恩,又与小皇帝勉强欢谈、闲聊了半响,这便离去。 “哼!” 他离去没多久,他那王师伯面色铁青,怒声低斥道:“沽名钓誉,伪冒君子!” 朱言钧闻言却是摇头失笑,对这话宛若未觉,不置一词。 倒是上界刀魔圣土,中央那圣殿里,呼延聚精会神看着面前沸腾的轮回池,惊见一前一后接连飞出两颗微粒,顿时苦恼道:“西娘皮滴!早不来晚不来,偏偏一道来了俩,我这圣境血肉却是不够了也!看来近日还得远行搜罗一番……” “咦?这一粒怎生有些古怪……” (鉴于不明白的原因,这章节名里的“著”字会自动替换为“着”字,怎么修改都没用,看着那“编着”又实在诡异,索性改成“古怪”了,抱歉哈……) 二六八、大儒 望着眼前两粒微粒,一粒色泽如黄玉、圆润饱满隐有刀光,一粒却是赤红如血、色泽略显晦黯,呼延不禁微微蹙眉。 但得刹那,这两粒微粒已然如倦鸟归巢,纷纷自他眉心融入体内,内中两世人的记忆、感悟,便如潮水般涌上呼延心头,渐至融会贯通,合于一体。 “唔……” 静静感悟半响,呼延似是若有所悟,又似是疑窦丛生,喃喃道:“真个好没道理……” 一旁静修的柳烟早已被惊动,闻言不由惊疑道:“老爷,出了何事?莫非是这《化入轮回熔炼秘法》……” 当初听闻魔祖赐了这么一套诡谲秘法,呼延不听劝却执意一试,柳烟便总有股不安,生怕魔祖赐秘法内中心怀不轨,呼延落入圈套,便自担忧不已。只因呼延自信非常,如今木已成舟,且效用好得异乎寻常,柳烟自也只得将担忧藏在心底。此刻听得呼延之言,似是内中出了差池,柳烟自是心急。 听得柳烟问询,呼延蹙眉摇了摇头,才徐徐道:“倒不是这秘法的缘故,头一粒乃是忠将刀道,的确熬炼圆满,稍作通融便能成就我第六粒圣土血珠。但得这第二粒却是逆反刀道,不知为何,这一世的感悟稍有瑕疵,不尽圆满……” “这是何故?”柳烟也不由蹙眉,喃喃间苦思开来。 呼延忽而大笑,豪迈道:“却也无妨,无论是他人别有用心,抑或是这秘法的疏漏,左右无非耽搁数百年罢了。这粒逆反刀道虽说未曾臻至圆满,但得总有了雏形,堪比化众之境,我便暂且放下而今参悟的这龙爪刀道,先行将这逆反刀道参悟圆满便是!丫头无需担心,且先随我将这忠将刀道渡了天劫,凝做我第六粒忠将圣土血珠,在去狩猎的路上,我再与你好生说说这两世为人的过往吧!倒也真个精彩绝伦……” 听得呼延这么一说,柳烟一想的确是这么个道理,不论内中究竟有何缘故,也不过是比之平常多耽搁了数百上千年,这真个算不得甚大事,比之寻常圣境参悟诸般小道之速,依旧缩减了何止十、百倍的时日。 这般想着,她便释然芊笑,与呼延一般,仿佛也没在这“区区小事”多做念想,任由呼延牵住皓腕,夫妻双双御风而去,转瞬便出了刀魔圣土。 其后引动天劫,凝练呼延这第六粒圣土血珠,他便自驾轻就熟,瞬息挥刀舞出万千凝做关刀状的刀气,随即又打散,清者上浮重者凝土,再融入血脉,不片刻又是十万里江山。待得引动天劫锻造,融入雷力加入生机,这一方圣土已然成型,被呼延压缩如血粒,藏入体内。 凝成第六粒圣土血珠,呼延如今已有六十大海之力,比之命星圣境的高手亦不遑多让,这狩猎的范畴自是变得更为广阔。夫妻二人一面说着闲话,一面遁走荒兽山谷,见得羸弱的圣境兽王大多一刀了事,让其化作日后蕴养血肉的储备。 常理而言,圣境高手随着境界渐至提升,便会将圣土血珠相互黏合,凝炼的圣土血珠越多,自家这方圣土也会越大,命星下不足十万方圆,小成约莫百万方圆,大成得有近千万里宽广,各自实力强弱,一看圣土便知。 但呼延这刀魔圣土,如今犹自只有十万里方圆,看似如他境界般只是命星圣境之下,但他一粒圣土血珠便比寻常圣境强横十倍,这依旧只是一粒至魔刀道血珠所化,显得颇为狭隘。 只是呼延却也自有打算,他这圣土中繁衍这数百年,总计数百万丁口,十万圣土堪堪够用,自是懒得再行阔张。而这第六粒圣土血珠已然凝成,第七粒圣土血珠业已有了眉目,但见《化入轮回熔炼秘法》果然精进神速,兴许便是百余年间,他便能踏入命星圣境,早该为此做些筹备了。 这命星圣境也是件大事,须得凝出十粒圣土血珠,身有十海之力,分出一粒血珠来直上云霄,穿透九重天,才有几分成算渡过九重天罡,送这粒血珠寻到自家命星,与其相合形成一具星辰化身。 有了这星辰化身,其实好处甚多,洞察诸天、俯瞰一方厚土,更能凭借这命星玄妙而滴血重生,这便多出一条命来,谁也不愿放过。 但九重天之上,听闻原本是人族母祖的能耐,曾是人族大圣们勾心斗角之处。却得其后,各族先祖们纷纷效仿,令其后辈们也在星域中各占了一亩三分地,这星域便成了万族大圣们争权夺势、厮杀血斗之地,内中残酷,更甚上界。 呼延得了刀圣记忆,对这星域之上的险恶,比之寻常圣境还要深知许多,自是愈发不敢掉以轻心。 只是刀圣记忆中,那时托了诸位人族先祖尤其是母祖的洪福,人族正值鼎盛,又兼之下手为先,浩瀚星域尽归人族专有,其余诸族只有艳羡的份。便是有些异族先祖暗中下手,也只敢在星域偏僻角落里圈住数百粒灵气微弱的星辰,作为自家后辈的命星,但得总体而言,这星域依旧是人族的天下,无非是让人族诸多大能又多了个勾心斗角的地界罢了。 人族落没之前,刀圣已被降了轮回之罚这重罪,其后这数百万年,那星域究竟衍变成了什么模样,漫说是呼延,便连刀圣也丝毫不知了。 如此一来,这事情便需慎之又慎,再如何筹备也不为过。而阔张出去的圣土血珠,万一何时起了争端,抽调血气来便颇为麻烦,但得呼延这个境界之上的争斗,快得如电光火石,兴许就因片刻耽搁,令得呼延落首时,怕是呼延真个要抱憾而终了。 是以哪怕近些年来,随着刀魔圣土上门派、民众渐至增多,许多人试探着前来询问阔张圣土之事,呼延也只推说第二粒圣土血珠未曾凝炼,便都给打发走了。 对他而言,那不明底细的星域,这注定便在近期的凝结命星之行,才是如今的重中之重。 话分两头说,也不管这夫妻双双游猎荒兽山谷之事,只说人界李燕针辞别了小皇帝,在渡燕城医治这一城病患,又耽搁了两月,这便真个上路,其后踏遍千山万水,数十年苦心考证医道,各种艰辛也无需细表。 却说那小皇帝朱言钧,旗开得胜却因腕伤,未得即刻上路。配以李燕针留下的药方,还有诸多御医辅以药膳,这手腕上区区小伤,果然大好,便自意得志满,班师回朝。 大军一去数月,又是皇帝御驾亲征,皇帝尚未婚娶,更无甚子嗣、储君、太子用以暂理朝政,这偌大社稷便交到了当今首辅郑源的手上。 却说这郑源实在好运,时值八十有二,曾是内阁中排位第三的次辅,其上高拱老当益壮,又有正值鼎盛的李芳春,如何估算,此生也与这首辅之位无缘,终是有些心灰意冷。这便也好,让他去了争权的念想,********等着再过些年,便能上书乞骸骨,告老还乡逗弄孙儿,颐养天伦之乐。 谁曾想时局诡谲,那高拱黯然离场,李芳春亦离奇致仕,这事情于郑源而言,便真如天上掉馅饼,等到他真个坐上首辅那把太师椅,好些日子也只晓得傻笑,却真是连做梦也会笑醒。 骤然间得了偌大权势,饶是大好事一件,也让郑源有些措手不及。还未得他上手,忽而便听得小皇帝御驾亲征,将朝政一股脑儿交到他的手上,顿时手忙脚乱,几日便自焦头烂额。 说是焦头烂额,是一点儿不假。他曾摊在那强权高拱的手下做事情,只被摊派些闲杂琐事,应是对应礼部,招待各方蛮夷,甚或皇亲国戚的家长里短,早已清闲惯了。但得突兀坐上首辅,接手这大冥朝大大小小、里里外外的事情,如今都嗷嗷叫的扑向他,未曾将他吓得瘫软,已然是他心境强大了。 只是皇帝御驾亲征,将朝政悉数交予他处置,除却上了一定阶层的大事还需快马加鞭,前去禀报之外,他的权势比之昔年高拱,也怕不遑多让。 这般予以重任,乃是皇帝殷殷信任,郑源想多坐这首辅些日子,便是无论如何,也要硬撑住的。 奈何他总归能力不足,管理些许杂事尚好,总管一国之政,却是问题太大,时常闹出疏漏。正所谓一国之事,再小也是大事,他这些许疏漏,放出令去便每每惹出大乱子,但得又赶忙派出天使收拢了乱摊子,便又如救火般在大江南北赶场,举国上下时常忙乱得一塌糊涂。 眼见这般情景,郑源终是身心俱疲,苦不堪言。 好在他还晓得轻重,而今其他事情事小,这御驾亲征的胜负才是大事,他咬牙抗住诸多非议、讥讽,终是将这围剿炎军的后援之事做得圆圆满满。待得小皇帝班师回朝、凯旋而归,这位好命的首辅大人在内阁首辅那太师椅上,长长出了口气,骤然昏厥过去。 当朝首辅染病,这也不算小事,小皇帝派出数位太医亲自问诊,只得出个疲劳过度的诊断,其后郑源便上书因病请辞,足足九道奏折,心意已然决绝。 朱言钧实在挽留不住,便在御书房里当着张彦正的面,阴沉着脸轻叹一声,终是允了。 “内阁已无学士……堂堂大冥朝,竟无一人可用了么?” 张彦正恭谨立在书桌一旁,听得小皇帝叹息,他迟疑片刻,不由道:“启禀皇上,臣听闻蜀中有大儒,名声传天下,人人称他有治国经纬,不若便让这位先生入朝试试?” 二六九、乞丐 “蜀中大儒?” 听得此话,朱言钧面上露出古怪的神色,沉吟半响,末了却是淡淡问道:“爱卿所言,可是那位隆庆年间告老的诸葛易……诸葛先生?” “圣上果然博闻强记,却是堪比过目不忘了!”张居正不露痕迹地拍了记马匹,这才小心道:“微臣所言,正是这位诸葛先生。且看昔年诸葛先生及冠便已金榜题名,素有神童之名,十二年宦海中青云直上,到得大理寺卿之职,曾有‘督察付延刚,大理诸葛神’之号,其名气与昔年死谏先皇的付延不相上下。” “但得其后,诸葛先生性子不羁,却是开罪太多朝臣,终是被一贬再贬,又因好友付延落难之事而伤神,不过四十出头,便自黯然告老还乡,致仕而去。但得听闻近些年来,诸葛先生修身养性,著书立学,其修养反倒百尺竿头更进一步,隐然已是儒道中执牛耳者,文采雅名传天下,老幼皆知……” 他这番话可谓开诚布公,虽说公正言明,但却似是与历万帝毫无避讳,可见他与小皇帝朱言钧的关系,比之朝野猜疑的还要亲密些。 朱言钧闻言却是蹙眉,“虽说这位先生乃是当世大儒,文章做得花团锦簇,朕幼年时也曾拜读过他的文章,的确精妙绝伦。但而今所言乃是朝中首辅之位,须得有治国之贤良,这位先生只是纸上谈兵,又多修儒学见解,且脾性却是书生之际,怕也不堪此重任哪……” 话是先扬后抑,但张居正是何等人物,一听便知朱言钧言下之意,对这位世人皆知的大儒颇为不屑,亦是对他这推举也起了敷衍之意。 张居正略作迟疑,还是强自笑道:“圣上明鉴,古语有言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诸葛先生年少时的确有些轻狂,但得隐居数年,已然轻浮尽去,深谙治国齐家之道,如今既然无人可用,不若起复这诸葛先生暂且一试,且不论此事成败,却总算一举多得!” “哦?”朱言钧眼珠一转,似有所悟,随即若有深意般笑吟吟道:“如何一举多得,还请爱卿明示!” 张居正轻咳两声,随即肃容道:“回禀圣上,此举一来,能传出圣上礼贤下士、求才若渴的贤名,二来从了朝臣的愿,请来诸葛先生坐镇首辅调理阴阳,料必以先生的名声,满朝百官俱要给他几分薄面。这三来……” 他顿了顿,随即故作讪笑,“圣上明鉴,臣也有私心,自知才学浅薄,便能跟在诸葛先生身后历练学习。再者只需先生入朝,应能稳住局势数年,有这缓冲的数载时日,想必圣上便能从容布置,臣也能……” 话自然不好说透,但到得这一步,二人俱是世间顶尖聪明之辈,个中隐晦自能领会。于是朱言钧瞥了他一眼,便自缓缓道:“这也不失为一个法子,亦是权宜之计,只需有得几年,朕便能推你入阁,从此社稷无忧。” 他略作思量,便自毅然道:“这般……你便替朕去一趟蜀中,定要诚挚邀请诸葛先生出山执掌大局,事关家国的大事,你不可有丝毫疏忽,请到先生便速去速回!” 听得小皇帝语气刚硬,张彦正亦心下一凛,随即肃容道:“微臣领旨!” 二人又自低语商议一番,待得朱言钧面露满意之色,张彦正这才躬身退出书房,其后也未曾耽搁,匆匆回府迅速收拾行囊,这便坐上了离京的官轿。 出得京门,他又换乘马车,由一行衙役、家仆护着,急匆匆向西朝遥遥蜀中赶去。 京城外的官道修得平坦、宽敞,这赶车的也是跟了张彦正十余年的老马夫,手艺精湛娴熟,驱策两匹白鬃骏马轻快驰骋,张彦正在车里竟未曾察觉太多颠簸。 就着这难得清净,他望着车窗外田园风光恍惚有些失神,心思倏忽间不知飘去了何处。 在外人看来,自打斗倒了高拱,他可谓是时来运转,甚或可说是一步登天,也不知如何糊弄得小皇帝的青睐,藉着他五十岁大寿,封他“少师”从二品的官衔,升任礼部尚书一职,不日便将入阁,说是登高拜相,那也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但得世人多擅嫉,只看得他风光之时,又有几人还会念起他曾经的落魄。 想他张彦正,隆庆年间也曾是大冥朝人尽皆知的风流俊杰,金榜提名正巧遇得那时首辅为主考,便拜了当时首辅徐介为师座,其后更得徐介看重、提携,暗中悉心栽培,正是徐介属意的首辅接任之人。 哪曾想徐介失算,被高拱暗用计谋,借机夺了首辅之位。再得其后,那隆庆帝暴毙,幼帝朱言钧登基,彻底打乱了徐介的布置,令高拱从此把持朝政近八年。 而张彦正在权柄倾天的高拱手下,自是连遭谪贬,漫说是入阁做大学士,施展满胸抱负,却是直被谪为三品翰林,终日编书著学,每日里清闲得紧。 若不是小皇帝的心机、手段,他依旧只能这般混沌度日,任是不得看重也得卑躬屈膝,拍那高拱的马匹,受人鄙夷为小人。 直到高拱致仕,他才有机会进宫面圣,一番痛哭流涕,几经舒展才学,才渐渐入了小皇帝朱言钧的眼,得以再度崛起,又有了拜相的希望。 此中沉浮,蹉跎十数年,历经人世冷暖、风霜,也算是“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这本就才高八斗的张彦正,经此磨砺更增城府,慢慢沁出圆润珠光。 每每思及这些,张彦正默然唏嘘,手中无意间玩弄起书刀,竟也是精妙娴熟,毫无生涩。 这书刀长不过三寸,实是用来切纸、修书之物,他遭谪贬至翰林院那十数年里,这物件儿与他最是贴近。待得修书的本事日益熟稔,这书刀使唤开来便也渐至觉着顺手,至此日夜不离身,时时拿出来把玩,竟也成了习惯。 心神恍惚片刻,他倏然回神,微微蹙眉,又凝神思虑起许多要事来。 “照说我已然坐到礼部尚书之位,若是这小皇帝铁了心要将我中旨入阁,也并无不可。但今日他却这番说辞,非要寻出人来接任首辅,明里说是其上还有次辅林愈,即便我尽快入阁,论资排辈也难夺大权,还得为林愈马首是瞻,屈居次辅,暗里……却还是信不过我啊!” 他撇嘴冷笑,对小皇帝的心思,自忖也能揣摩一二,“毕竟我两度背信弃义,先是抛舍师座,投入到高拱门下,其后高拱一倒,才来投靠的他,如此行径,换作谁人也会疑心,不敢尽兴。也罢,我便再隐忍些时日,待得廷推入阁之后,徐徐图之便是!” 这瞬息自信的神采,在张彦正面上一闪而逝,转眼间又是沧桑、木讷、老成的模样,慢慢阖上眼皮,闭目养神去了。 此去蜀中足有数千里之遥,日夜兼程也耗去十日十夜,才总算入了蜀中。虽说是车马劳顿,但张彦正却未忙着歇息,马不停蹄拜见这位儒名天下的诸葛先生而去。 蜀中山河锦绣,但美则美矣,却也让旅程徒增许多艰难。 山路崎岖,水道罗布,即便早知晓了诸葛先生的住处,相隔数百里地,却比张彦正自京城赶来还要耗时良久,马车早已弃去,乘马翻山越岭,又复渡船转舟,再经十日磨难,一行人才接近了那诸葛先生传闻中的居所。 “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已然临近地界,张彦正一行换乘两艘轻舟顺江而下,换了身干净素衫的张彦正,负手立于舟前,四顾两畔灵秀青山,幽翠林里,心境也随之平静、闲逸,含笑轻吟一句,顿觉更是舒畅。 真个到得如此仙境,才能感到古人诗才的灵性,张彦正自忖若是住的久了,连他也能陶冶出悠然、宁和的心性来,一时间也是喜爱非常。 由那自称识得路的船夫驾船,两叶轻舟脱离大江驶入支流溪河,渐至遁入幽深林中没了踪迹,蜿蜒几道急弯,终是慢慢停了下来。 “大人们去寻诸葛先生,且下船沿着左近土路直去,尽头那间茅庐便是!” 听得船夫恭谨指路,心情甚好的张彦正顺手赏了几两碎银,这便当先踏步而行,清风习过,他竟似要乘风而去般,那背影飘逸、俊朗,才见几分年少时的神采。 这山路比之先前水路还要崎岖,此去又是数里地,直走得诸多体弱的家仆气喘如牛、抱怨不已之时,张彦正转过拐角,一抬头竟有种“柳暗花明”之感,眼前骤然开阔,几亩水田、几间茅庐,想来正该是那诸葛易诸葛先生的隐居之地。 只是在这田头,却见个褴褛如乞丐的老头儿,懒洋洋斜卧树下打盹,一看便是个不知何处混来的老乞儿。 张彦正暗自皱眉,瞥了眼静谧无声的茅庐,悄然唤过几个衙役,低声吩咐了起来。 “也不知哪里来的老乞儿,趁着诸葛先生还未出来,你等速速将他赶走,莫要让他污了诸葛先生的眼!” 二七零、贤相 “得令!” 三五个衙役喝然唱喏,随即嘿嘿阴笑着,齐齐摩拳擦掌朝那老乞儿围去。 张彦正满意颌首,随即犹自犹豫,不忘追了一句,低喝道:“先生门前皆雅事,你等行事莫要太过鲁莽,将这老儿请出去便是,若是劝之无用,再先礼后兵吧!” “是!” 听得这告诫,几人赶忙应诺,随即讪讪互视,便也去了那动粗的念头,推诿一番总算选出个老实人,前去与这老乞儿说合。 “老头儿!老头儿!” 衙役中选出的老实人,实是脾性也没好到哪里去,自是平日里凶恶成性,此时略微收敛,依旧是一副凶横相,前去推搡那老儿几下,便自恶狠狠低喝道:“何处不好困觉,却跑到先生门前耍横来了!滚滚滚!给我起开!找别的地方睡去!” 那老儿在树荫下睡得正香,忽而被人吵嚷醒来,面色便甚是不豫,蹙眉睁眼,冷冷扫了这衙役一眼,似是懒得理会他,兀自沉哼一声倒了个转,又复困觉去也。 如此痞懒行径,衙役为之一愣,隐隐觉着老乞儿瞪他那一眼颇有威势,怕是这老乞儿落魄前,也曾见过大世面。 但得如今这老乞儿混得这般落魄,待衙役回过神来,便对自家方才被老乞儿一眼吓怯之事更是恼羞成怒,自觉颜面尽失,顿时推得愈发狠厉,口中咬牙骂道:“真个是油盐不进的老泼皮!洒家与你好生说道你却不听,非要逼洒家动手抬你不成?” 他捏起那砂锅大的拳头,比划两下正要下手,偷瞥了眼张彦正却又迟疑,转而一把攥紧这老儿的胳膊,便要将他扯起来架出去。 谁曾想刚一动手,那老儿又复冷冷望来,眯眼沉喝道:“撒手!” 这一瞬息,本如乞丐的老儿忽而爆发出令人侧目的威仪,堂堂正正不容置疑,比之张彦正还要正气凛然。衙役倏然惊悚,不由自主缩回手去,瞥了眼那老儿的气势,竟是不敢对视,嗫嚅不敢再言。 “老夫在自家地里困个午觉,莫非还碍得谁事?”这老儿嘟嘟囔囔,犹自不忿,“哼!这是哪家子的道理?” 他嘟哝抱怨两句,便自在树根下扭出个舒适的位子,神色渐渐安详下去,不旋踵又昏昏欲睡了。 待见这一幕,张彦正面色略显阴沉,瞪了眼那几个办事不利的衙役,只得亲自出马,正了正衣冠,行到这老儿面前轻咳一声,“这位老汉,不若讨个商量,我等跋山涉水而来,欲要拜访蜀中卧龙诸葛先生,总要清净些才好叙叙话,还望老汉行个方便……” 老汉几番受扰,此时实是烦不胜烦,对这张彦正也没好脸色,瞪眼道:“你等实乃俗不可耐!屁大的事情,碍老夫作甚?你等自去拜访,老夫自在困觉,两不相扰,哪来这般大的排场,见个人还要赶人不成?” 遇见如此软硬不吃的老汉,张彦正也惹得不快,也没了再劝的心思,冷哼拂袖道:“来人!将这老汉给我……” 话音未落,那茅庐木门吱呀而开,张彦正顿时噤声,却见那门中行出一书童,见得众人微觉诧异,却也仿若习以为常,老练作揖之余便朝那老汉鼓圆眼眶,瞪着那灵动双眼脆生道:“先生!先生!你怎地又偷懒?那老牛儿跑到何处去了?你也不看着点儿?” “先……先生?” 张彦正闻言愣怔,随即震惊望向那如乞儿的老汉,心中起伏澎湃,已然明白事态有些糟糕。在此时此地,能被草庐书童称之为“先生”的,当世也怕唯有那蜀中握龙诸葛先生了。 但谁又能料到,堂堂当世大儒,在自家门前竟是一副乞丐模样,不修边幅毫无正型,实在太出乎人的意料。只是如此闹出误会来,怕是还未拜见便已得罪了先生,这也让张彦正始料未及,心下隐觉不妙。 他不禁讪讪一笑,却也本就是能屈能伸的人物,立马摆正心情,朝老汉恭谨一拜,随即歉然道:“晚辈孟浪,本只愿寻得清净,只因此番身怀圣谕,不敢让外人知晓,这才起意驱赶此地闲人,却是贸然得罪了先生,还望先生胸襟宽广,海涵恕罪……” 老汉却是听得撇嘴嗤笑,晒然道:“这世间人人追名逐利,等阶分明,权柄者鲜衣怒马,落魄者受人唾弃,却说谁不是生来十月怀胎,死后一捧黄土?若老夫今世无这大儒之名,当真只是宿卧荒野一老汉,今日自该被弃之如敝屐,被你等扫地出门,无处安身了?” “先生教训的是,”张彦正闻言又是躬身一拜,却又正容道:“但恕晚辈不敢苟同,人生在世不过混沌数十载,生来若不为名为利,纵然不为千古留名,也得逍遥一世,活得精彩痛快,才不枉来世上走这一遭!” 诸葛易挥手道:“儒道修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儒心各有千秋。你已生权相儒心,心有野望注定一生为权势羁绊,与老夫这闲野儒心已是南辕北辙。却是人各有志,劝之无用,老夫也懒得与你说道。今日你若与老夫坐而论道,老夫能与你辩个三天三夜,但你既是来做说客,径直说事便是!” 由繁入简,到得诸葛易这般境界,说话也便直白,无需有丝毫委婉或遮掩。 但得张彦正在宦海浮沉半生,早已习惯那宦海中的虚与委蛇、圆滑世故,这般开门见山却是生平罕见,自是略觉不适,却也极快回过神来,从善如流,也便坦诚道:“既然如此,学生便也有话说话。先生虽深居幽谷,不问世事,但想必也该知晓些当今时事。而今圣上虽是及冠之年,却有明君之相,辅一掌权便平定叛乱,令得天下太平。圣上心怀天下,还需贤相辅佐,调阴阳理时节,烹治家国,纵观天下,唯有先生才有如此大能,还请先生为家国社稷,出山接掌首辅之位,舒展满腹才学!” 诸葛易嘴角微微抽搐,深深吸了口气,随即肃容闭目,似是颇为心动,却又不知为何,沉吟许久迟迟不决。 便在炎炎夏日,这幽静山谷,两位儒学之士三言两语间,便自将要定下一国辅宰之位的归属,个中惊心动魄,便连那学童,甚或是一众衙役与张府家仆亦觉紧张到窒息,大气也不敢喘,事不关己也惴惴难安。 谁也不知此时此刻,一言为定的诸葛易是何思量,张彦正也便眼观鼻、鼻观心,在旁静候诸葛易的抉择,噤声不敢惊扰了他的思绪。 但得半响,诸葛易重重出了口气,神色复杂望着眼前这执弟子礼的张彦正,忽而露出了一副不耐烦的模样,挥袖道:“去去去!老夫如今已尽百岁,饶是近些年来修身养性,但也时日无多,便是真个坐上首辅之位,也没几日快活了,来来去去少不得折腾,这一路折腾到京城,也不知还剩下几口气?莫非临了临了,还有人盼着老夫早死,落得客死异乡?老夫清闲一世,怎能落得这般下场?不去不去!这烫手之事,老夫死也不去!” 张彦正闻言眉梢轻挑,又复劝道:“如此机缘,旁人求之不得,先生还请再斟酌斟酌!” “哼哼!老夫一言既出,便是驷马难追!” 诸葛易却也执拗,兀自转了个身不再理会,喝斥道:“尔等速速离去,莫要再来扰了老夫清梦!” 如此姿态,张彦正又小声劝导几句,眼见诸葛易只做不理,唯有憾然长叹一声,躬身一拜这便退去。 直待张彦正一行人离去无踪,那学童这才蹦跳到诸葛易眼前,脆声唤道:“先生!先生!人都走完了,莫要再装睡了!” “都走了?” 诸葛易睁开老眼四下环顾,这才缓缓坐起身来,愣怔望着那苍穹出神。 眼见诸葛易这模样,那学童扯了扯他的衣袖,满脸好奇,小心翼翼问道:“先生好生古怪,明明每日叨念着治国学问,怎生如今大好时机,却又如此错过?” “唉……” 诸葛易意味阑珊,喟然长叹道:“你却如何知晓,天不佑我哪!想老夫修学一生,也自有报效家国之心,但而今那在位的小皇帝却是个人精,心机、手段精明至极,兼之这张彦正也非常人,卧薪尝胆可见野望之大,如今正值时机,他又岂能甘愿雌伏老夫之下?老夫虽愿治家理国,却不愿这般去与他们勾心斗角,满腹抱负……不提也罢!好在老夫此生桃李遍天下,已然死而无憾,便将这些玩意儿都带进棺材吧!” 喃喃几句,他起身释然一笑,负手颤颤巍巍进了草庐。 却说张彦正一行,日夜兼程赶回京城向朱言钧禀报,其后却得朱言钧阴下脸来好一番训斥,令他再行启程,无论如何也要请来这位治国“贤相”,那神色对张彦正也似有了几分狐疑。 没得法子,张彦正便是不为甚家国,也得为了洗清那小皇帝对他的猜忌,不得不立马再赴蜀中,来回奔波未得歇息,自也是苦不堪言。 谁曾想他再赶到这草庐前时,放眼望去却是成百上千素衣儒士,皆尽朝草庐哭号悲泣,纸钱遍天飞舞,顿时大惊失色。 这般局面,他好不容易才寻到曾见过一面的学童,那学童见到他却满脸愤恨,好似与他有甚深仇大恨一般,咬牙切齿道:“昨夜里先生沐浴更衣,换了身平素最爱的儒衫,黎明鸡鸣三声,我进屋唤先生起来,却见先生……先生已然去了!” 他咬牙忍着泪,勉强说完这两句,终是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 二七一、贪官 当世第一大儒诸葛易……去了! “去了?” 张彦正闻言犹自愣怔,怎也难以置信,倏然惊醒便复惶急,也不顾周遭拦阻,硬是快步冲入草庐。一推门,只见草榻上端坐一人,身着素衫白发扎髻,苍老面上神色平静,如在闭目养神一般。 眼见这一幕,张彦正眼珠一转,兀自心头冷笑,只当这行事不羁的老儒假死避事,便自冲到那草榻前,伸指横在诸葛易鼻下,但得半响也不闻声息,犹自一动不动毫无破绽,他才瞪眼间渐至颤抖,面色益发苍白,一踉跄险些栽倒。 “真个……去了?”张彦正勉强扶住门框,直愣愣望着那和衣盘坐在床的诸葛易遗体,一时间神色复杂到了极致。 只是他这一番莽撞之举,立时惹恼了庐外前来祭拜先师的学生们,顿时便惹得群情激愤,吵闹、喝骂着纷纷起身寻找物件,将那草庐围得水泄不通。若非眼见情势不妙,一众家仆与衙役赶忙护在门前,张彦正少不得一番痛揍。 饶是如此,自觉先师受辱的学生们,不论是年过花甲的老宿或是而立的青壮,气在心头怎能忍住,不旋踵打骂开来,却也荤冷不计,抡起拳头、锄头来,照着那“助纣为虐”的一众家仆、衙役如暴风厉雨而去,直打得一众人等死死护住张彦正,真个抱头鼠窜,落荒而逃。 此时幽谷中喧嚣追逃,却毕竟都是些凡夫俗子,谁也无法见到那草庐内乍现的璀璨流光。一粒紫气充盈的光点如有灵性,倏忽自那诸葛易遗体中一跃而出,遁入虚空那黝黑洞道,转瞬无踪。 “唔……” 上界刀魔圣土的中央圣殿,沉寂数年的轮回池沸腾翻涌,一粒紫色毫光夺目逼人的光点破开气泡,投入到那圣座上端坐的呼延眉心。 呼延感受片刻,便自蹙眉喃喃,“这第七粒……怎地会是隐儒刀道?” “莫非老爷我早年间与老匹夫相伴,也染上了他那甚儒心?否则怎会脱胎自我的微粒,这儒家刀道也能这般熬炼神速?” 兀自苦思冥想许久,这内中玄妙也不得其解,呼延索性放在这疑窦不再深思,转而瞥了眼一畔正自闭关到紧要关头的柳烟,也不敢打扰,便独自跃殿飞驰,顷刻间出了圣土,引来天劫将这第七粒圣土血珠锻造功成。 待得将这粒血珠纳于体内,他立于虚空闭目思量,细细推算,哪怕那第六粒逆反刀道微粒尚需参悟,还得数百上千年的耽搁,但以这《化入轮回熔炼秘法》之速,恐怕晋升命星圣境的日子,也就在近期了。 “看来有些事情,也得抓紧筹备了……” 他打定主意,深邃目光遥遥投向远方,眼神闪烁不定,也不知心头又在如何算计,片刻后才身形一闪,随风归去。 却说遭追打的张彦正,自觉行事鲁莽而心存愧疚,便自去了争斗之心,意味阑珊坐上轻舟,闷闷踏上再度返京的路程。三日三夜的颠簸,他命车夫将马车赶到那午门前,这便重振精神,径直进宫面圣,将这事情原原本本说与小皇帝知晓,便将这头疼事扔给了朱言钧。 “什么?”朱言钧乍一听这事,也是惊得双目滚圆,浑身一震,“那诸葛易仙去了?你可曾……” 听音知意,虽说朱言钧未曾明问,但张彦正已然答道:“秉皇上,臣当时曾亲自踏进草庐,见到那诸葛易的遗体,更曾试过鼻息,已是确凿无疑。” 朱言钧听得蹙眉,随即苦恼道:“这事情若是传了出去,岂非成了是朝廷生生逼死的老先生?如此文坛泰斗骤然离世,又与朝廷有些关联,到时要是惹得民心相背,这可如何是好?” 说来这朱言钧还真是做皇帝的料,眼界自是非同凡俗,但张彦正也不是绣花枕头,回京的路上已然想了一路,此时自是镇定自若,拱手平静道:“皇上无需担忧,臣此行出马,并未有丝毫逾矩之处,恭恭敬敬相请,并未逼迫、威胁,亦彰显出皇上拳拳爱才之心,料想诸葛先生之死与朝廷并无牵扯。行得正坐得直,朝廷只需将此事开诚布公,原委尽告天下,再行百官祭拜先生,赐其谥号赏其子嗣,反倒能收取民心、文坛学子之心,却是一举两得!” 朱言钧闭目思量,推敲无漏,这才拊掌道:“正该如此,按爱卿所言便是!只是……” 他欲言又止,斜瞥了眼张彦正,又复蹙眉沉吟。 小皇帝这番迟疑不言而喻,张彦正却是心知肚明,正是说这首辅的难事。 此时内阁之中,仅剩一位大学士,便是林愈。这林愈生性胆小怕事,虽说有几分才学,但辅佐尚可,让其当权却难当重任,难入小皇帝的法眼。这几月里他暂代首辅,做事瞻前顾后,畏首畏尾,更是惹得朱言钧看之不起,从未掩饰舍弃林愈的心思,已然是路人皆知。 若是能如愿请来诸葛易接任首辅之位,自是皆大欢喜,林愈得以释然致仕,诸葛易治理家国,凭借他的名望,更能引得文坛学士竞相入朝,人才济济。而如今深受朱言钧青睐的张彦正,也能蛰伏历练,得以日后愈发大放光彩。 只是事已至此,纵观在朝百官,唯有这张彦正才是鹤立鸡群,卓然而立,其才学、抱负才能让朱言钧高看一眼。照理来说,为今之计自该是张彦正提前入阁,破例接任首辅之位,才是上佳之选。但谁也猜不透朱言钧的心思,包括张彦正也略觉疑惑,不知为何每次提及让张彦正入阁,朱言钧便总会犹疑不决,拿不定主意,似乎对张彦正总怀着一丝戒备与警惕。 如此一来,关乎自家前程,张彦正也只好避嫌,此刻装傻充愣,在旁眼观鼻、鼻观心静静而立,却也不曾试图左右朱言钧的思量。只因张彦正心头深知,这位小皇帝怕是大冥朝历任皇帝中最为绝顶聪明之辈,其心机、手段甚或谋划,远非其余帝王可比。 而在张彦正心中,承蒙高拱临去时那番点醒,他私下琢磨近些年来朝廷中的风云变幻,慢慢想出些头绪,已是倏然惊得冷汗涔涔,始知“伴君如伴虎”这古训的真谛,对小皇帝早已藏下惧怕,自是愈发小心翼翼,不敢留下丝毫的纰漏。 许是这首辅之事已然紧急得火烧眉毛,朱言钧苦苦思量半响,再见得一旁张彦正的乖觉,终是心神难免生出一丝松软,随即又有对自家的自信,这便总算开口,肃容道:“这首辅之位事关重大,却也不可再耽搁下去,爱卿乃是股肱之臣,此时自该有力挽狂澜的担当!这样吧,朕命你即刻接任礼部尚书一职,不日便自廷推入阁,接掌首辅之位!” 骤然得偿所愿,张彦正心头狂喜,面上却只见适度惊喜,赶忙叩谢道:“谢主隆恩!臣定忠君报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朱言钧居高临下,深深望着张彦正那伏地的头冠,若有深意道:“爱卿身担重任,切莫辜负朕的期望……” 说来朱言钧也的确是个人物,拿得起放得下,既然决定了让张彦正继任首辅,便再无二心,全心全意操持起推举张彦正入阁之事来。为了能尽全功,他不吝自降身价,时常邀来三公九卿入宫私谈,明示暗意将自家这心思授予众位知晓。如此一来,无人敢违拗上意,这廷推张彦正入阁之事,自是一帆风顺。 却说如今暂代首辅的林愈,几番进宫面圣,些许小事也能平白得以犒赏,便自渐至也揣摩出了小皇帝的心思,终是黯然去了施展抱负的心思,待得张彦正入阁未得几日,便自上书乞骸骨,三请三劝得了全功,这便致仕告老还乡。 张彦正的继位,因背后有天子扶持,自是顺风顺水,风平浪静,平静得未曾多出丝毫波澜。 辅一上位的张彦正,便显得极是雷厉风行,理顺了近年来积压的事务,便自铁腕接掌六部大权,责令户部彻查税账,严谨细致查了两月,终是查出了朝野震惊的大事。 各府各地,下至县衙上至中庭,甚或各卫军马,各种亏空走账,竟是一笔一笔皆俱让人触目惊心,骇人听闻。 这奏章递到朱言钧面前,顿时惹来龙颜大怒,下旨命张彦正清查,不论大夫、翰林,王爵甚或公侯,查到谁人便自抄家,轻者流放,重者当斩! 还未等张彦正奉旨查办此案,便有诸多官吏闻风丧胆,知晓此番大难临头,圣意再无转还的余地,自觉亏空太大难以补全者,俱是连夜拖家带口逃得无影无踪。 一夜之间,兵部尚书在家自尽,户部右侍郎投河,朝中百官少了小半,更有诸多地方,县太爷府上早已十去九空,各卫将军上山做匪,尤为惊悚。 朱言钧冷冷看着这略显清冷的大殿,便是未曾逃逸的大臣,也有许多战战栗栗、面色慌乱,便如火上浇油,神色冷峻怒喝道:“查!给朕狠狠的查!张彦正,你且放胆去查!逃了的自有锦衣卫追捕,落草为寇的,自有忠君将士围剿,朕要让他们将这些年里吃进去的,都给还回来!还不回来的……便贪债肉偿吧!” 这一刻的朱言钧,杀意腾腾,令太多人心惊胆颤,坐立难安。 二七二、侧刀 位列三公中,吏部尚书迟疑许久,终是越众而出,硬着头皮上书道:“启禀皇上,世逢战乱数年,正该万民修生养息之际,臣觉着不易大动干戈,只需杀鸡儆猴,贪少拿微之辈,训诫责罚一番,从宽而治为妙……” 他这话自是群臣响应,毕竟近年来社稷动荡,谁的屁股都不敢说干干净净。此刻还敢来朝的,已然算是自忖拿得不多的,自是乐得从宽而治,将自家给摘出这大泥潭。有吏部尚书义勇当先,勇于做了出头鸟,其余人等不过声援一二,却也无人怯弱了。 但得如此情形,张彦正宛若未闻,兀自低眉顺目立于众臣之前,只因他此番大举动,却早已被大臣们彻底孤立了。 而朱言钧高坐龙椅之上,见状面色便愈发阴冷,厉色瞥了眼那吏部尚书,随即便重重哼了一声,眯眼冷笑道:“哼哼!莫非众爱卿心怯了?” 此问一出,却是众人噤声不敢再闹,讪讪片刻后,便有人即刻表忠心,言辞凿凿正气凛然,抑或机灵的也便立时跪倒一片,或是痛哭流涕,述说近年来的苦衷,或是诚惶诚恐自述错漏,连道“罪该万死”。 一时之间,却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这时节吵闹开来,更是人声鼎沸,喧闹不堪,朱言钧看得皱眉,这便沉沉一叹,婉言道:“诸位身为国家大臣,近年来也算劳苦功高,前些日子家国飘摇,那时身不由己,朕也能体谅尔等是各有各的苦衷,自也不愿与众位为难……这样吧,朕与张爱卿好生商讨商讨,诸位且行尽快补齐疏漏之财,上交户部,再行安心做事,便算诸位将功补过,既往不咎,如何?” “谢吾皇隆恩浩荡,仁爱众生!吾皇万岁!” 待得听见小皇帝软了口,众大臣顿时振奋,无论真心假意,此时却俱是满脸感激涕零之色,齐齐拜倒连忙叩谢圣恩。 直至此时,张彦正才与朱言钧眼神暗中一碰,又复恢复如常,却已尽在不言之中。 到得这一步,便算是皆大欢喜,其后这一月里,户部大门几乎被踏破,上至一品公爵、下至九品衙吏,纷纷涌入户部,都忙着将自家捅出的窟窿给尽快补上。 此时腊月出头,当户部渐至清闲下来时,已是来年二月,户部紧锣密鼓一算账,户部尚书两眼发直,当场昏厥。但得户部左侍郎提心吊胆呈上账薄,张彦正一页一页翻下去,手便益发颤抖得厉害。 御书房,朱言钧坐在书桌后面,眼前那厚逾三尺的帐薄已然是最后一页,他却久久回不过神来,愣怔与张彦正对视,那余惊未消的眼神,半响犹自恍惚失神。 “触目惊心……这才是触目惊心啊!” 许久之后,朱言钧才长舒了口气,喟然长叹,“朕只道那前些日子查出来的已然耸人听闻,没曾想此番补漏,才让人开了眼界……却说太祖立国,对贪官污吏何其严苛,贪过百两便要剥皮示众,吏风清明冠绝古今。怎生不过绵延数百年,这风气已然靡靡如斯?世风日下,闻者忧心哪……” 默默立在书桌前的张彦正,此时才肃容道:“启禀皇上,人性本善,然世间污浊,近墨则黑,如这贪官污吏一事,但须一人开了口子,便似大江崩堤,天下尽墨。纵观历史,每朝每代,皆尽不离其中。” 朱言钧眉头紧蹙,厌恶道:“莫非此事,竟无从遏止了么?旁的暂且不提,只说朕的治下,断不容他们再如此蛀食朕这朱家家业!且看他们补缺上来的银两,一个小小九品芝麻官,也能掏出尽万两的银子,说不得如此也不过其九牛一毛。仅仅这三月严查,补缺银两堪比大冥五年赋税,这是何等惊人的数目?朕看得忧心忡忡,定要刹住这不正之风!爱卿可有何良策,权且说来看看!” 却说张彦正,既然有心查办此事,自是早已心有文章,此刻略作迟疑,便自肃然拱手,沉声道:“启禀皇上,臣近些日子冥思苦想,倒也有了些主意,此时权且一说,还请皇上来定夺。” 谦逊一句之后,他目光大亮,朗声侃侃而谈,“皇上知道,太祖立国后,便以重律治理群臣,如今这局面正合适故技重施。正所谓乱世用重典,皇上正好重启祖制,查办贪污官吏,一旦查到便严惩不贷,这般杀鸡儆猴,待到杀得天下官吏胆寒时,自能还百姓一个朗朗乾坤!” 这番话铿锵有力,又自斩钉截铁,隐隐显出张彦正那兴奋、激动之情,甚或是这文人风骨之下掩藏极深的充盈煞气。 朱言钧亦为之侧目,忽而觉着对这张彦正的品性又多了几分了解,而这张彦正得势之后的器宇轩昂,意气风发,也让朱言钧对他的戒备又深了一层。 只是心头思量,朱言钧早已喜怒不形于色,自是不会显在脸上,只是倏然拊掌,也是兴奋道:“好!爱卿果然治国能臣!此计两全其美!却是正合朕意,朕准了!” “臣领旨!” 张彦正高唱领旨,神色亦复激动,却是片刻也不愿耽搁,匆匆告退而去,留下朱言钧望着他那背影,眼神闪烁不定,不知是何心思。 其后数月,朝野上下太多人忐忑难安,无不观望着张彦正与朱言钧这两位铁血君臣的一举一动,几可说风声鹤唳,哪怕丝毫的风吹草动,甚或捕风捉影的风传,也能让许多人提心吊胆,包裹未曾离过身,日夜相伴。 但这铁血君臣二人果然还算守信,但凡足额交付了漏差的官员,再未受过惊扰,唯有那些心怀侥幸之人,终是踉蹡入狱,严刑拷打便自供认不讳,其后自是落得抄家问斩的下场。 此时节下趁机作乱者、落井下石之人,实在络绎不绝。 只需是栽了的,哪怕原本是所谓至交好友,也能一夜间冷语奚落。更有甚者火上浇油,栽赃陷害,将自家的罪孽也让这入狱之人担下。反正但凡入狱,无事也能生出许多事端来,一人身死换得众人清白,更是无处伸冤,这事情谁都甘之若怡。 如此一来,入狱上至王公侯爵甚或一品大员,下至重贪的九品小吏,足足百余人,竟是人人身上的罪孽罄竹难书,听闻天子震怒,责令首辅张彦正查清案情之后,便将这一众人等拖出大狱,午门问斩,不得求情。 其实这时节,狱外的都在偷着乐,翘首期盼着这些人等尽快人头落地,他们心头犹自悬着的石头也能落了地,人人乐见其成,谁又会在这时候不识抬举跳出来,替他们求情。是以这圣旨一下,朝臣俱是大松一口长气,正好顺水推舟,佯作一副有心无力的悲悯状,推拒前来攀交情的罪臣家眷,甚或闭门不出,人情凉薄,可见一斑。 但得事情众望所归,行事便势如破竹,快刀斩乱麻一般,自百余罪臣入狱,到他们午门问斩,其间却只用了半月有余。到得开春二月末尾,正值春暖花开之际,京城万人空巷,却大清早便将午门外围拢得水泄不通,来看这一场百余人头齐落地的奇观,真个是纵观古今也前所未见的大场面。 “听说了没?皇帝要杀贪官,这一句话就是百多个人头落地呢!啧啧……” “哎!这话说得!但凡这事情没落定,谁也说不准!我看哪……八成这事情还有变数……” “说的是!你没见那自称博古通今的李老夫子,喏!就在前头呢!说是世间无所不知,正自两耳不闻窗外事,闭门造车,不也被这动静给惊动了么?人道是古往今来,这般大的动静,还是头一遭呢!” “唉呀!闹出这大场面来,十有八九得黄了……” “管他呢,这年月能看个热闹也好!” “……” 午门外人头攒动,到处议论纷纷,市井百姓对这事儿都不大看好。但打头的大多是青葱学子,面上神采飞扬,却个个振奋非常,尤其待得一排声势浩大的牢车到来时,更是引得一众学子鼓掌称快,兴奋得满脸涨红,热血沸腾。 “好!贪官污吏当斩!当今圣上英明神武,还世间一个清白!” “只需杀得天下贪官污吏皆胆寒,便能换来好大一方朗朗乾坤!” “圣上直是明君!吾等十年寒窗苦,学德文武艺,自该卖与这等神武帝王家!” “……” 午门外叫嚣、赞叹如潮,午门前排开了一长条桌案,居中正是朱言钧,左首而下紧跟着张彦正,其后六部尚书、文武百官皆俱位列其中,却是人人肃穆冷峻,杀气凌然。 也不知是何处蹦出来许多心眼儿活络之辈,在人群中如鱼得水般穿梭往来,兜售的却是些古怪玩意儿,若非陈臭鸡蛋便是烂白菜叶儿,甚或菜摊遗落的腐烂时蔬,生意极是火热,竟也能赚得盘满钵满,喜笑颜开。 这些个古怪物件儿,到得长龙般的牢车过境时,便派上了大用场,如见过街老鼠般,只见诸多零碎翻飞如雨落,半道就砸得牢车中人狼狈至极,生生堆满了小半牢车。 待见罪臣一一在午门前就位,自有那侩子手按住头颅,将其死死压在虎头侧刀下。张彦正以眼神请示朱言钧一番,待得朱言钧厌恶颌首,张彦正轻咳一声,随即拿出令牌,远远朝前掷去,口中如绽春雷,厉色暴喝如杀神。 “斩!” 二七三、铁相 “求皇上饶命呐!” “吾皇开恩!” “……” 那一声厉叱如惊雷炸响,午门前一长排虎头侧刀下,道道狼狈人影亦如遭雷击,抖似筛糠,凄惨哀嚎求饶声尖锐嘶鸣,闻者侧目。 禁军围场的地方,无数罪臣家眷拼命拥挤,亦在恸哭长号,跪地求饶,只望小皇帝甚或张彦正能网开一面。 “皇上仁慈啊!吾儿已然知错,那缺漏早已补齐,还请诸位大人能看在老身薄面上,放吾儿一马吧!” 一个受人搀扶的老妪,沟壑纵横的面上满是凄凉泪痕,也不知哪里来这大力道,竟硬生生挤开两位精壮禁卫,冲进刑场抱住一人凄哭哀恸,怎也不让行刑。她一面求情一面朝朱言钧与张彦正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不旋踵已然额头血肉模糊,这一幕真个触目惊心。 朱言钧却是天家无情的表率,神色冷峻无动于衷,那张彦正嘴唇微启,嗫嚅间却也依旧一言不发。 老妪见状身躯抽搐,失力瘫软在地,犹自颤颤指着张彦正气恨道:“你个白眼狼!当年你与吾儿结识,做了同窗挚友,吃在老身家,住在老身家,连你赶考一应花销,哪一文不是出自我们良家?你落魄那些年,若非我良家、吾儿时时周济与你,你早已饿死了!这些年来,看看我良家,何曾亏待过你一丝一毫?今儿个你上任要立威,老身自能体谅,但世道如此,吾儿无从做到特立独行,是贪了官家数万两纹银,而今业已补齐,你却还要杀吾儿立威,是何道理?你个没良心的……良心都被狗吃了不成……” 万人噤声,默默听闻这老妪哭诉,却是人人听得摇头叹息,或是义愤非常,那万千满含怒火的眼神,几近能将张彦正给烧得灰飞烟灭。 张彦正默然以对,只是那身躯微不可查地、止不住地颤抖不休,也不知是羞愤或是愧疚,却不敢与那老妪对望,默默承受众人指责,那目光中的犹豫却是一闪而逝,随即依旧坚毅、冷漠。 “娘!娘!住口啊娘!” 那将要行刑的中年人却是惶急大呼,随即咬牙道:“孩儿罪该万死,却是毫无怨言!那人铁石心肠,日后总会遭报应!娘你勿要再闹,小心惹祸上身,若是你们出了何事,岂非让孩儿死不瞑目么?” 听得孩儿言语,那老妪更是泣不成声,长嘶道:“吾儿啊!你若是去了,这家还是家么?没你在家撑着,我良家……注定要倒了啊!倒了啊!便让老身随你去吧……” 断断续续的哭诉音嘎然而止,那老妪高举的手徒然失去力道,却是哭得当场昏厥过去,生死不知。 “娘!你怎么了?娘啊!” 那良家罪臣惶急高呼,欲图扑过去看看老娘情形,却被那侩子手死死摁住,怎也挣扎不得。 “老夫人!老夫人你这是怎么了?” 眼见这一幕,场外亦有一群人慌乱成片,挤搡着便要群涌而入,想是那良家中人,也不知是真个担忧那老妪的安危,或是有甚旁的心思,纷乱间也便无从得知了。 当着众多大臣与天子的面,居然有人敢在刑场捣乱,那禁卫头领实在恼羞成怒,呼喝着招呼一众待场的禁卫便凶神恶煞冲去,一副誓死也要拦阻的模样,却如火上浇油,两方更是闹得不可开交,眼看一时半会儿止不住。 趁这骚乱间,朱言钧似笑非笑望向身侧张彦正,低声道:“彦正,既然是挚友故人,法外容情也在情理之中,不然……放他一条生路,也未尝不可……” 与朱言钧那玩味眼神一对视,张彦正便瞳孔猛缩,心里最后一丝犹豫也被寒意驱散无踪,毅然摇头道:“多谢圣上仁义,然此例不可开,一旦开了先例,更会令其余罪臣心思活络,到时吵闹着不公不正,齐齐闹僵开来,那时才不好收场。若是闹得这杀鸡儆猴的百官落首之事也无疾而终,便也没了震慑诸臣的意义……国事为重,是以臣与良家的私交,断不能因私废公!” 朱言钧目中隐有精光微闪,随即眯眼道:“那彦正之意?” 深深吸了口气,张彦正面容铁硬,冷眼扫过场外,倏然暴喝道:“闹事者,杖责二十,拖出去清净刑场!速速行刑,不得延误!” 森森寒意,如寒风过隙,场中骚乱骤静,一众禁卫首领、禁卫与侩子手齐齐一愣,随即凛然齐喝道:“得令!” 朱言钧闻言大赞,“彦正果然是铁面无私,实乃国家栋梁!当封大冥铁相耳!” 却说得了确凿严令,禁卫们一扫先前软弱,强硬出手拘拿闹事之人,那先前闹腾得欢的良家人,却是胆气尽失,惊惶、尖叫着纷纷朝后退避,以期避过这无妄之灾。 那良家获罪的中年,见得自家孩儿惊恐得哇哇啼哭,却被人如拎小鸡般掷在远处,他那昏厥在脚边的老娘也被人毫无怜悯的拖走,顿时勃然大怒,含恨瞪着张彦正,咬牙吼道:“姓张的!便是那绿林之中,也曾有祸不及家人的规矩,你若还是条汉子,休要找吾亲眷的麻烦,都朝我招呼便是!这条命送你!算我良仁有眼无珠,竟结交了你这等无情无义的好友!你若真个不留情面,欲以我良家铺做你大义灭亲的清名,你便不得好死!我做了鬼也不放过你——” 那闻者惊容的咒骂声却是嘎然而止,侩子手狠狠将其脖颈死压进虎槽里,勒得他发不出声来。随着令官一声令下,满脸横肉的侩子手嘿然一声低喝,眨眼间手起刀落,一长排侧刀齐齐落下,喷涌出血溅近丈远,百余颗头颅骨碌碌滚落一地。 这场面尤为震慑人心,漫说是周遭万千人寂静无声,连那看台上的诸多权臣也是双目瞪圆,不自禁咕嘟狠狠吞了口吐沫,心惊胆颤,惊魂久久难以平静。 寂静许久,才有那看热闹的市民倏然惊醒,哗然惊叹声如潮,啧啧称奇,自是觉着能亲眼见到这般大场面,可谓是此生无憾,大开眼界了。 一众因那张彦正丑闻而沉默的士子,此刻也是轰然叫好,兴奋得难以自禁。 “有此义举,家国大幸!” “这般气魄非常、英武明君在世,实乃大冥之福!” “张相公铁面无私,亦是国家之福!” “好!有此旷古烁今的大举措,看当朝官吏,谁还敢起贪心?足以震慑数十年,好!” “……” 这事情轰动天下,然黯然伤神者却是因此落难之人,毕竟是少数,且心中愤恨、哀怨也不敢伸张,却因家中受罪而死的贪官拖累了名声,但凡被人知晓个中关联,却是过街亦要遭千夫所指,万人唾骂。 平民百姓、士林儒学却大多拍手称庆,直道乾坤朗朗,日后已是举世清明,家国重兴有望。对于这“绝世明君”朱言钧与那“铁面无私”辅宰张彦正,更是赞溢如潮,褒奖之言不绝于耳。 但再大的动静,最终也有平淡下去的一日,此举被人叨念了大半年,便被其余大事给彻底淹没。 自打御驾亲征之后,朱言钧便斗志昂扬,朝事才渐至平息,便又坐不住龙椅了,每日里招来兵部大员与诸多将军,嚷嚷着又将再起战端,做起了开疆扩土的美梦。 本有些英明之士,自觉大冥近年来战事刚歇,国库已然空虚,正值修生养民之际,不宜再启战事,谁知上了奏章,未曾送到朱言钧的面前,才到内阁,便被张彦正给悉数拦了下来。 张彦正直言,此番皇上着眼之处,却是南蛮荒夷之地,地小人稀,征战所需少之又少,凭借此时国库支撑无碍。这话说得冠冕堂皇,足以堵住悠悠众口,但得张彦正是否有甚不可告人的心思,便不得而知了。 即便有人私下咒骂这冷血无情的张彦正居心叵测,预谋不轨,但得张彦正如今已是今非昔比,身居高位手握重权,一言不说九鼎也有足足八鼎之重,这些许抱怨,却是极少有人刚当面言说,无非私底下牢骚几句罢了。 倒也有直言敢谏之人,闯进宫去面圣进谏,当面叱骂张彦正为奸佞谄臣,却被小皇帝好言相劝回去,第二日依然故我,拉扯来一众大将指点江山,毫无悔改的意思。 这才让众人明白,敢情这位已然是铁了心的要打仗,谁也劝不动了,终是偃旗息鼓,叹息之余再没了劝战的心思。 如此一来,未得数月,朱言钧便再度披上金甲,召集数以十万精锐禁卫,千军万马南下,直杀向南蛮荒夷去也。这坐镇京都的重担,毫无疑问自是落到张彦正的身上,治理朝政、调剂粮草,其权势堪比储君,可见历万帝对其的信任,也实在让人嫉恨。 朱言钧带大军这一南去,一来路途遥遥,二来还需酣战,少说也得一年半载,却不知他深信的这辅宰张相公,趁着这时机又捣腾出一桩举国震惊的大举措,险些惹出政变来。 却说大军离去未得两、三日,便有户部右侍郎上书到内阁,言及国库空虚,若想支撑战事,便需变革税制,清丈田亩,否则凭借国库那寥寥银两,却是入不敷出,满打满算也撑不过两月。 这奏折得以张彦正亲自审阅批示,责令这户部右侍郎加班加点,定要尽快拿出详实论述,再行考证发布。 消息一出,一片哗然,人人暗中唾骂张彦正尤为无耻,但因这户部右侍郎,正是众所周知的张彦正亲信学生。而所谓国库空虚,也是欲加之辞,前些日子抄家斩首,收敛之财据说堪比五年赋税,怎会有国库空虚之仇。 明眼人一看便知,这无非是师徒二人搭手唱戏,实则俱是张彦正的诡计。 二七四、抉择 要说改革赋税,清丈田亩,这是天大的好事。但听得内中详情,漫说是皇亲国戚、世家豪门,便是平民百姓也怨声载道,怒容相向。 这就得从大冥朝立国那一辈说起,说当年洪武太祖打下江山,承蒙诸多豪门、世家在背后出了大力,是以太祖举旗时便夸下海口,若是有幸坐上皇位,便有福同享,其后果真立国做了开朝皇帝,便也不好收回大话,只得颁布诰命,但凡有功之族,举国商贾,世代无需纳税,蒙荫永世。 说是永世,其实也是叫着好听,实在话便是但凡我朱家还坐在皇位上,这大冥朝未败,一众世家与商贾,皆俱无需交予官家一分一毫。 要说这是段佳话,如今编做段子更是唱得家喻户晓,人人赞颂太祖仁德,也享受着因此带来的看得见、看不见的诸多实惠,自是没一句坏话。这般更是促益得大冥朝自开朝起,便商业格外繁盛昌荣,哪怕是村野百姓也喜好练个摊子、倒腾些小买卖,日子过得甚是惬意。 只是话分两头,这大冥朝的子民们活得富裕,但纵观历朝历代,这家国赋税的大头俱出自商贾身上,抽自买卖之间,大冥朝如此免了商税,便乐了百姓、愁了官家,酿成罕见的国穷民富的朝代。 这还罢了,要说赋税还有一大头,便是天下农赋,若是这一税稳稳当当,总还能让朝廷图个温饱,偏偏就这农赋,在大冥朝依旧藏着天大的毛病。 根子还是出自太祖的海口,只说世家、商贾世代无需纳税,摆明了要农民养活天下人,这农税之重便可想而知。如此偏颇连百姓也不干了,于是自有那机灵之人寻出了其中的空当,便甘愿卖地出去,或将自家田地挂靠到某个不用赋税的大户家,由此换作这大户家务农的长工,便也逃了这农税重担。 相较自个儿务农的重税,如此无非年头交予地主家大半农物,哪怕地主贪婪些,也总比那交税来得轻松太多,自是趋之若鹜。 如此一来,虽看似皆大欢喜,实则吃亏的还是朝廷。开国时年赋五百余万两,折腾数百年,眼看百姓日子蒸蒸日上,商贾富得流油,这年赋却仅有两百余万,反倒比百废待兴的立国之时还要低了近半,其中原委,可见一斑。 偌大的大冥朝,一年到尾也只收得区区两百万两赋税,自是入不敷出,连七品下京官的俸禄都早已是折半而发,总算勉勉强强得以维持下去。 但谁又能料到,这般情形下还摊上个好大喜功的皇上,兵马一动那钱粮便哗哗如水流出,止也止不住,这可实在急坏了户部尚书,每日火急火燎想折子,却怎也没个好法子,气急攻心之下,终是卧病不起了。 正在此时,偏偏被张彦正寻到了时机,正好将他的治国之道给捅到了台前。 他这酝酿多年的举措,正是从根源上下手,一方面清丈田亩,一面亦趁机革新税制,号称一条鞭法,详尽缜密,再无疏漏。 只是这新法,不止触动豪门世家、皇亲国戚的利益,更是让久未赋税的天下农夫难以接受,等若他一举便彻底得罪了天下人。这还了得,一时间朝野沸腾,直斥他张彦正无法无天、倒行逆施。 许多地界农民也难以安心耕地,或是受人暗中怂恿,或是怨天尤人,举起锄刀便欲造反,未隔半月便已呈现遍地开花、星火燎原之势。而这新政一下,亦遭到百官明里暗里的抵制,甚或皇亲国戚连夜出城杀上前线,真个跑到皇帝面前痛哭流涕,撒泼喊冤者络绎不绝。 朱言钧正忙于征战,忽闻此事大惊失色,随即当着一众亲戚的面痛斥张彦正,直骂他狗奴才胆大妄为,又软言宽慰众人,将一众亲戚劝得舒服了,这才好言好语送了回去。 他拍着胸脯义正言辞,只道战事吃紧抽不出手来,且由得这“狗奴才”闹腾一阵,闹得越欢腾,他也才越有由头狠狠收拾这不识抬举的“狗奴才”,让众人放宽心静观其变,只需待他凯旋归来,抽出手来就是张彦正落首之时。 听得他说的痛快,众人心便落了实地,志得意满回京蛰伏起来,一时间也是风平浪静,俱是在暗处估摸着皇上回京的时日,冷笑看着张彦正“闹腾”。 眼见受新政影响最重的皇亲国戚都老实下去,人人满脸的高深莫测,其余比之皇亲国戚身份次之的世家豪族,见状摸不着头脑,也便不敢再折腾,颓然认栽。 如此一来,自上而下,本就是诸多权贵代表的百官也便老实了,这惹来众怒的新政,居然平稳施展开来,真个让太多人瞠目结舌,不知其中有何令人捉摸不透的玄妙。 这达官贵族们渐至消停,反倒是天下的泥腿子不答应了,再受人暗中蛊惑,一批批揭竿而起,不几月烽火万里,声势浩大,眼见便有亡国之灾。 一众达官贵族先前还在幸灾乐祸,都等着看张彦正的笑话,却发觉事情渐至有些不大对头。本是身居幕后的主事们,此时悄然知会诸多反军头领,那本该恭顺的泥腿子们********,竟是再没了原本听话的模样,事态似是渐至超出了太多人的掌控,一众背后主使此时才慌了神。 “亡国了!这是要亡国了!” “这些个泥腿子,还真敢反?好家伙,快些收拾家什、细软,连夜出城!” “你们这等女人实在头发长见识短!如今这情形还是闹着玩的么?到得叛军打进城来,连命都没了,这房子、铺子还有甚用?老爷我可把话说在前头,你们不走我走!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孩儿们,随爹走!” “快快!那叛军快打进城来了!再不走可就真得留下啦!” “……” 其实这京城周遭,可谓大冥朝最安生的地界,虽说皇帝御驾亲征将禁卫抽去大半,但环绕京城内外尚有三十万精兵强将,任是哪一路看似强劲的叛军也不敢这般不知好歹,预谋京城以图天下。虽说但凡有些见识的,应该晓得这京城之用,若是谁人攻打下来,足以正其名、壮其声势,坐观天下、傲视群雄,可提着脑袋谋反也得有些自知之明,却怕都是有贼心无贼胆。 只是身为达官贵族,性命也金贵,自是未雨绸缪。最近的叛军距离京城尚有数千里地,这京城内城里已然慌乱成群,众多深幽、精致的大宅,一月间便空了大半,便是剩下的也在愁容满面,思量着该舍弃哪些,又该带上那些宝贝上路。 这等世家豪族,成百上千年的积累,使得太多寻常百姓得一便留以传世的珍玩,在这些世家里便成为留之鸡肋、弃之可惜的物件儿,取舍何其艰辛,这才慢了一步。 人心惶惶,但这身为首辅、惹出大乱子的张彦正,却颇有大将之风,临危不乱,稳坐内阁发号施令,早已将天下兵马调遣得井井有条,就此开启了举国平乱的大序幕。 中原又生大乱,百姓们再度置身于水生火热,却又开始怀念起那从前的太平日子,连带众多惶惶不可终日的达官贵族,却益发叨念着“皇上该回来了吧?”之类的言语,一心期盼皇上尽快得知国事,调遣那精兵归来平叛,否则国之将亡…… 万众期待的征战大军,自是最快得以十万加急的快讯,随即速战速决将南疆荒夷纳入疆土,快马加鞭赶回中原,迅速投入到平叛大战中。 这一乱又是八年,身为天子的朱言钧纵横天下,披靡无敌,直杀得诸路叛军丢盔弃甲,生生杀寒了胆,终得天下太平。而身为首辅宰相的张彦正却坐镇京中,总揽大权烹治国事,悄无声息将新政顺利执行,待得天下人回过味儿来,新政已成定局。 尘埃落定时,诸多达官贵族琢磨许久,才恍然大悟,看出了其中的些许门道。 “原来这君臣二人,携手同心,竟是下得好大一盘棋!将天下人都给糊弄了啊……” 柳国公府上,现任柳国公深夜宿醉,苦笑长叹,怅然若失,“能让所有人落入圈套,陪着暗度陈仓,成了棋子犹自茫然不知,好心机!好手段!” 他孩儿亦是府上世子,一面服侍他醒酒,一面眉头紧蹙,忧心忡忡,“爹,当世最有权柄的二人,如此一心一意,谁人还会是他们的对手?” 柳国公似醉非醉,细眯双眼,面上似是闪过一抹古怪笑意,含糊一句话,翻身睡得鼾声大起。 “这世上,哪有什么一心一意啊……” 世子望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天下太平,离开京城八年之久的小皇帝,率领着随他征战四方的百胜之师,不日便将凯旋归来,重掌天子之权。 而在京城临近皇宫的尽头,那幽深府邸的书房,深夜也未见灯火,房内昏黑中隐见两道人影,一道稳稳坐于书桌之后,一道却隐藏在更黑暗的角落里。出奇的是,二人仿若泥塑,一动不动也不知多久,亦是毫无声息。 直待黎明破晓,那嘹亮鸡鸣声在京城此起彼伏时,书房才传出一声微不可查的叹息声,感慨好似呢喃。 “凌云壮志,逆天而行!然……气数已尽,罢!罢!罢!尔等忠心吾铭记于心,趁着大势未去,诸位且自散去吧……” 二七五、天罡 “恩主……” 那隐没在阴暗处的身影,沉寂许久才沙哑出声,音若蚊呐,细若游丝,寂寥中却有坚定的味道。 “恩主权倾天下已有八年之久,朝中上下皆为恩主门生,料必只须屠龙有成,身披龙袍也无人敢阻,此事……大有可为!还望恩主三思!” 张彦正闭目沉思,那早已习惯正襟危坐的模样渐至松软下去,疲惫倚靠着太师椅背,轻叹道:“天子天子,命由天授,天命所归,是为天子……这些年风调雨顺,我满怀抱负得以施展,已然死而无憾,若是刀戎相见,便是真个坐上那位子,也逃不离悠悠众口、史官青笔,岂非让世人笑我恩将仇报,奸佞小人?” 似是感觉到角落处那阴影犹自执拗,张彦正睁开双眼,清澈望去,正色道:“君臣有别,君杀臣乃是天经地义,臣弑君就当背负千古骂名,这名声……我张彦正背不起。” “再者何谓天命所授?明阳,你只见得这些年人人敬我畏我,不敢有丝毫忤逆,但你可晓得,多少人私下里咬牙切齿,每日恨不得我骤然暴毙!人心可畏啊……我身为首辅时尚好,仗着正统大义,自是天下无敌。我若敢弑君,只需被人瞧出丁点儿端倪来,便会有数不清的人跳出来,扛起‘清君侧、护天子’的大旗,共讨我这谋国逆臣……无他,唯天命所授耳!这便是正统之力!” 那角落处之人,闻言又复不忿,不禁昂然反驳道:“恩主又何须惧怕?有我等八百死士,数万精兵,漫说是这大好时机,便是真个扯起大旗来造反,亦大有可为!恩主如此瞻前顾后,莫非不信我等忠义?” 张彦正被打断言语却也不恼不怒,兀自苦笑,止不住长叹道。 “明阳啊……常言道初生牛犊不怕虎,你等知之甚少,才有这般热血昂然之气,我却比不得你等,却也怪在知之甚深。你筹谋那八百死士,人人俱是温养期的一把好手,江湖豪杰。那数万精兵,也俱是几近窍脉尽通,一流高手,八年来操练严苛,上阵堪比禁卫大军,亦是铁马洪流……” “然!” 他话锋一转,闪烁目光深深遥望那皇宫所在,幽然道:“你又怎知这宫廷深幽之处,住着几位神明?近八年来我独掌大权,也是得了机缘才略有耳闻,宫中供奉甚多,达宗师境者不下百人,那大供奉功力参玄,已渡八重天劫,乃是随时将欲白日飞升的神明人物!五重天劫的供奉,也有十余位,单只这诸多供奉的花销,便耗去皇家私藏的大半,这般几近鬼神之力,又岂是人力多能抗衡?” “且不说这些以一敌万的神明,便说那宫闱禁卫、练武太监,少说数万,我等若是起兵,怕是连那皇宫都难以踏入,便会轻易灰飞烟灭。这般说,你该晓得我的顾虑了吧?此事,不可为……不可为啊!” 那阴暗处闪过一道精光,却是那人双眼微眯,寒声道:“正因如此,才该快刀斩乱麻,趁着小皇帝未曾入宫,或暗算或明谋,乃至将其毒杀,也能一举成事!” 张彦正骤然转头,目光深邃,若有深意道:“皇上他这八年走南闯北,欲杀他取而代之者,又岂非只有我一人?为何直至如今,他犹自能活着,还气吞万里如虎,杀得天下胆寒?” 阴影处那人闻言一窒,随即颓然一叹,即便万般不甘,也没了言语。 直至此时,张彦正面上浮现轻松笑意,低语道:“明阳,听我一句劝吧,今日之后,你遣散兵马,卸甲归田。那杀父之仇,就这般放下吧,日后寻个好女子,娶妻生子,也该有逗弄儿孙的天伦之福,不像我啊……哈哈……” 他笑得意味阑珊,怅然若失,却让那藏于阴暗的人影浑身剧震,惊愕喃喃,“恩主……” 张彦正闻言朝他挤眉眨眼,轻笑道:“我怎也是一国首辅,执掌大权,若是连亲近之人的来历都茫然无知,岂非是贻笑大方?” 角落处那人沉默,随即猛然跪倒,惭愧道:“恩主仁德,胡明阳永世难忘!既然恩主无心成就大业,明阳不敢强求,今日一别,后会……有期!” 窗外蒙蒙透出些光亮,隐约印照出这人的模样,但见是个年尽而立的精壮大汉,身有悍勇之气,一袭黑衣衬得杀戮果决的气势,面目依稀似曾相识,与那昔年谋国大寇呼炎,竟有七、八分相似。 “去吧,去吧……” 张彦正看着这人,眼神似有几分慈爱,挥挥手洒脱笑道。 胡明阳心知此番一别,说是“后会有期”,却怕是再无相见之日,深深一瞥将张彦正的音容笑貌记在心头,随即咬咬牙,倏然起身轻巧推开窗户,窃探四周无人,悄无声息间便似夜猫之影,转眼掠去无踪。 此时春暖花开,但立春化雪的黎明,从窗外吹进的寒风,犹自冷得沁骨生寒。 张彦正起身合拢那扇窗,寒风吹得他须发飘舞,他微微眯眼已有纹如鱼尾,忽而双手一顿,缓缓抚起颌下长须一看,已然能见到其中夹杂的些许白须,不免慨然长叹,喃喃低语。 “岁月不饶人,还是老了啊……” 却说胡明阳,轻门熟路在张府房梁屋顶灵巧纵跃,悄无声息已然越过两丈高的府墙,倏然转入一条小巷,再出现已是锦衣玉腰带,乍一看去便似颇有风韵的儒商,见者倾心,负手从容踏上长街。 清晨将至,大街上人来人往,却是勤快摊贩已然起早,前来摆摊贩卖,随着天色渐明,这街上也渐至熙熙攘攘,车马人声,好不热闹。 胡明阳仿若漫无目的,四处闲逛,心里却烦乱非常。 “眼见大事可期,恩主却顾忌名声,犹犹豫豫……但他这些年已然功高盖主,他若不杀那小皇帝,小皇帝也必然不会放过了他,如此一来,恩主怕是在劫难逃了!我……我又该何去何从?” “没了恩主的庇护,便是我近些年来蛰伏在张府,扯起这八百死士,数万精兵,怕也不是那小皇帝的对手。我便是硬要行事,恐怕便如飞蛾扑火,无济于事,反倒更让那皇帝小儿拿捏到恩主的把柄,更有由头斩杀恩主了……此事断不可再意气用事,只得……只得放手了!” “待我回去,将死士、精兵遣散,便去西北!”他目有精光,已然拿定主意,“既然杀不了这皇帝小儿替我爹爹报仇,便该去寻那狗贼孤狼的晦气了!当年若不是他怂恿,我爹又尽信于他,又岂会真个与那小皇帝拼命而死?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他还以为我少不更事,却未曾斩草除根,便该让我与他算算这账!” “听闻他去了西北,在那龙谷雪山开创了仙刀宗,如今也敢号称宗师,渐至成了气候。我般毁去容貌,隐姓埋名投入他的门下,总有一日,也要让他尝尝这众叛亲离的滋味!” 心里有了计较,他行得愈发坚定,闲庭信步没入人群之中,转瞬便失去了踪迹。 却说这日,小皇帝凯旋而归,大军尚在数十里开外,激动的京城百姓已然涌出城来,在城外聚拢得人山人海,兴奋议论声嗡嗡如潮。站在最前方的,便是当朝文武百官,达官贵族,自有那张彦正如鹤立鸡群,与周遭谄媚之士谈笑风生。 “来了!来了!” 两匹快马自官道飞驰而来,自是前去查探的探哨涨红了脸,离得老远已然止不住兴奋,大喊开来。 这一喊如火上浇油,立时让城外围拢的汹涌人群如炸开了锅,推挤拥动欢呼开来,声势浩大到了极点。 张彦正抬眼望去,正见天际一条金线,地表渐至轰隆隆震动开来,再转眼,那千军万马已在眼前,铁血肃杀之气扑面而来,连这城外多过数倍的人群,也被震撼得鸦雀无声。 待看清正前方那雄峻白马上坐着的英武小生,龙甲下虎背蜂腰,英姿飒爽,张彦正率先跪拜,引领百官高呼道:“臣等拜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哈哈!众爱卿平身!” 郎笑声由远及近,其速甚快,那白马疾驰而来,却在人前倏然人立而起,一动一静更显神骏之姿。朱言钧翻身下马,面有豪情大笑,和煦伸手拉起张彦正,携手打量他那两鬓白霜,难免感概道:“彦正,辛苦了!” “替吾皇效力,乃是臣的福份!”张彦正恭谨答道,与朱言钧四目相对时,似是激动得热泪已盈眶。 “哈!有臣如彦正,实乃大冥之福!彦正与朕,这一场大战携手同心,自该名垂青史,谱写一篇君臣佳话!” 这感慨之言似是犹在耳边,谁也料想不到,历万帝入城第三日,便传出张彦正夜间暴毙的消息,御医诊断为操劳伤神,大喜大悲之下,举病齐发,继而暴毙。 历万帝闻讯抱头痛哭,连道天不佑大冥,悲恸得无以复加,但再朝百官却心头繁杂,但听得他哭得越上心,闻者却莫名其妙,益发觉着心寒。 其后二十八年,历万帝重蹈他亲爹隆庆帝的覆辙,沉迷女色不可自拔,却妄图渡劫以期万寿无疆。到得历万四十年,引动天劫却心境不稳,终是丧命在天劫下,享年六十四岁。纵观其一生,可谓达至帝王之巅峰,功过两可,不可言说。 而在上界荒兽山谷,深入二十余亿里的刀魔圣土之中,中央那圣殿里,呼延骤然睁眼,精光暴涨十丈不消,可见肉身气血充盈至极。 “明日上天阙,一跃九天罡!” 二七六、炼罡 却说呼延,闭关潜修已有八百年,这轮回洞道中尚有时空之力,最是混淆岁月,是以人界不过两百年,上界已过八百年。 朱言钧与呼炎那一场国争,细算上界年月,亦已是四百余年前的事情。这四百余年呼延也未曾耽搁时日,细细推衍那呼炎未曾熬炼圆满的“逆反刀道”,数月前终是推衍圆满,达至圣域之境,呼延自是举刀引圣劫,使得这逆反刀道也化作了一粒圣土血珠。 这逆反刀道圣土血珠,已是呼延熬炼出的第九粒圣土血珠,反倒因为熬炼的耽搁,落到了张彦正那“权儒刀道”圣土之后。 而这张彦正之死,正应了他自个儿那话,“君杀臣乃是天经地义”,君要臣死,臣便不得不死,这便是儒道大义。是以朱言钧也算光明磊落,或是说他光棍至极,只是赐下已被毒酒,便让张彦正不得不死,归回本尊,化作呼延第八粒圣土血珠。 待得朱言钧自引天劫欲夺寿命,帝王之心由此受到这天劫熬炼,最终得了顿悟,却也为时已晚,免不了在天劫下灰飞烟灭的下场,转而成就了呼延第十粒圣土血珠,乃是“帝尊刀道”。 帝尊刀道微粒才入体,呼延融入其中感悟,未得查探个中过往,便急切飞出圣土引动天劫,将这帝尊刀道也熬炼做圣土血珠。心满意足后,他渐至感受肉身变化,似有明悟。 “身有百海之力,果然浩瀚非常,但这沉凝厚重,连我身法亦如坠重担,少说也慢了六成有余!往日不大走动,还未有这般感受,待得如今身如百海,才能感悟明白……” 他若有所思,“如此说来,是真个要炼入天罡,将这圣土血珠融入天罡轻灵之气,却是躲避不开了!但得这刀圣记忆中,似是炼入九重天罡,飞跃之速可提升十倍有余,身如流星,在圣境才有自保之力。否则敌快我慢,任是身有万海之力,也无非是任人宰割罢了!” 这般琢磨通透,他亦早有准备,对这炼罡之事倒也有些把握。只是这炼罡之时需得全神贯注,不可有丝毫分心,他亦不敢小觑,自是有些放心不下这刀魔圣土,琢磨着怎也得丫头闭关完毕,才敢行这炼罡之事,这便只得打道回府了。 暂且放下这炼罡的心思,他心如电转,又思忖起下界的局面来。 “近些年好生推衍,似有半数微粒,轮回后各自投入人界门派之争,如此也好!昔年我曾立誓,要灭了这人界正道传承,当年趁着我渡劫算计过我的,露过面的便有数百家。料想我这誓言记在心里,总有随了我心性的轮回转世,这数百家传承,便让他们皆俱在人界断了根吧!” 呼延咬牙冷笑,随即又想起一事,目光便闪烁开来,“若非这张彦正恰巧救了胡明阳,我还道这呼炎的生子早已死在那兵荒马乱之中,这却是天助我也!凭借张彦正记忆之中,与这小子的亲近,估摸着这小子也是我的转世轮回之一,如今他晓得皇宫的厉害,已有数十年未曾露面,想必已然混入那孤狼所创的仙刀门,寻那孤狼的晦气去了!” “毕竟是脱胎于我的分身,这用刀天赋不言而喻,若是未曾被这孤狼窥出破绽,如今未见归位,说不得也该混得风生水起了!即便被那孤狼识破,这刀道未曾熬炼圆满,又能投入转世轮回,总有归来的时候,正好用他探探这孤狼的古怪!” 查看过呼炎与苏岩二人的记忆,呼延总觉着这孤狼说不出的古怪,仿佛行事极有深意,却是朝他而来,这便让呼延对其也不敢掉以轻心,总怀有几分警惕。 将诸事理出头绪,呼延也已重归殿中,悠悠数十年后,丫头柳烟总算出关。 此番丫头出关,却已将她那《万罗星辰大法》的星辰魂道熬炼圆满,离悟透这虚实变化也仅有一线之隔。只是这虚实变化实在玄妙,若无机缘顿悟,任由呼延如何倾囊相授,柳烟也别想踏上圣境。 是以到得这一步,再行闭关已然无甚大用,唯有出关感受,说不得忽而间,便能一朝顿悟,却是半点儿也不能强求。这也正好,柳烟便能重掌圣土大权,替呼延坐镇居中,好好调理这圣土上的诸多事宜,定下规矩,以尘事来历练心境,以期顿悟虚实变化,晋升圣境。 对于柳烟成圣,呼延倒也不大担心,只因柳烟本就天赋非常,习的又是上古功法《万罗星辰大法》,还有他时常传道,若是这还不能晋升圣境,恐怕世间成圣者,也寥寥无几了。 之所以至今未成圣果,只能说是时机未到,但这成圣之事,应是十有八九,自是无需担忧。 既然柳烟已然出关,呼延便将事宜细细叮咛一番,随即耳鬓厮磨几日,这才将圣土大权彻底交托给柳烟,沉下心来挑选融入命星的圣土血珠。 如今他身有十粒圣土血珠,最合心的自是这至魔刀道圣土血珠,最不喜的便是刚直刀道圣土血珠,其余偏好也是各有不同。挑来选去,他思忖着这送上去的便如流放,自该选个不大讨喜的,正好眼不见心不烦,于是便拿定了这刚直刀道圣土血珠。 凝做圣土血珠,这血珠便圆润无漏,也能离体而生。呼延将这刚直刀道圣土血珠挤出手指,运念一引,这璀璨的血珠便如流星过际,穿透呼延打开的圣土界壁,直冲云霄而上。 云层万里,说的是这云层在虚空万里之上,呼延全心指引血珠飞遁,到得万里时如托举十方大海飞上高空,饶是他力道超凡入圣,也渐至觉着极是吃力。 “好家伙!这真不是人干的事儿!” 呼延本尊端坐于圣殿尊座,感应血珠已到云层直上,那斗大汗珠如大雨浸透全身,不免心头抱怨嘀咕,“若是换作神境来,怕是一粒圣土血珠,单凭力道也能压扁十百千个……” 抱怨归抱怨,这正事呼延也不敢马虎,感到血珠四周罡风渐起,吹在这刚直刀道圣土血珠上火辣辣生疼,这便晓得已临近第一重天罡的边界,自是心头凛然,愈发全神贯注。 他将这圣土血珠凝化人身,瞬间毛发毕现,总算开启五识,宛若真人。睁开双眸四顾,只见周遭青釉一般的色泽,其上益发深沉,那丝丝缕缕罡风如凛冽快刀,在高空纵横肆虐,却是暗藏杀机。 如此高空,虽说稍有修炼之人,便能一跃而至,但谁也不敢轻易踏足这天罡之层。只因这罡风凛冽,若是未曾熬成圣境血珠,血肉便犹自稀松,经不住罡风一刮,便会被千刀万剐。 也别以为谁人身法高明,就能在天罡层纵横无碍,任是如何高明的身法,用出禁忌秘法也无非一个时辰三、五百万里,哪里比得罡风之速。罡风乃是天下最顶尖的轻灵之气,其速自是快得非同寻常,一个时辰少说千万里,天下无物可与之比较。是以遇得罡风,圣境之下谁也扛不住、逃不了,唯有死路一条。 唯有晋升圣境,血肉凝做圣土血珠,以雷劫锻造得愈发凝实,才能勉强抵御罡风而不死。 这所谓炼罡,便是承受罡风袭虐之痛,吸纳这精纯的轻灵之气,继而使得圣土血珠渐至轻盈、坚韧。 心里早有了准备,呼延眼见罡风围绕在四面八方,纷纷迅疾扑来,他虽惊不乱,倒也颇为镇静。但见他瞬息间力灌周身,兀自将浑身绷紧,神色凝重迎候罡风到来。 “啊!” 饶是咬牙,在罡风及体的刹那,呼延也忍不住自喉咙深处,牙缝间挤出一声沉吼。 这般骤然传来的剧痛,让呼延联想起那付延之子,做了太监的付彦之死在凌迟之下的惨痛。但此时罡风之厉,真如时刻受得千刀万剐之极刑,比那凌迟处死,还要恐怖上百倍。 但到得此时,已是再无退路,任是如何煎熬,呼延也唯有咬牙强忍,以期硬抗过去。这还不算,在剧痛乱心之际,他还得分心收容那锋锐至极的轻灵之气,让它们渐至融入自家血珠化身体内,否则这痛楚便白费了。 这第一重天罡,呼延足足熬了三天三夜,最难熬时连肉身都动弹不得,甚至难以维持,重新凝做血珠。只是在这熬历之下,那血珠变得愈发璀璨,仿佛钻石般熠熠生辉,夺目逼人。 而那沉重的十海力道,随着轻灵之力的逐渐融入,也变得渐至轻盈,不是力道的削弱,而是阴阳相合,变得愈发凝实,其速也愈发迅疾。 若是如今出手,同样的力道,威力却能增长少说一筹。 但得此时,呼延又将这刚直刀道圣土血珠化作人形,依旧是光头凶横相,五大三粗,眉眼四顾间自有睥睨霸气。这一重天罡内的罡风,已然无法再对他造成丝毫伤害,连皮毛亦难以割裂。原本如刀锋、万箭的罡风,而今却让他如沐春风,轻柔惬意,仿若能随风飘荡一般。 呼延这才满意,在高空盘膝而坐,又休养了一日。待得心神饱满,被那罡风轻抚,更是神清气爽,于是昂然傲立,凝望上方虚空,嘿嘿一笑,再度飞升。 “索性一鼓作气,直上九重天!” 二七七、星域 每一重天罡,其质地又有不同。 仿若第一重天罡比起第九重天罡来,其精纯、凝聚的质地,相差何止百倍,这罡气打在身上,自然更是痛楚难堪。是以炼罡入血,也得循序渐进,难有一蹴而就,若是谁人莽撞得直杀进九重天,任是强横圣境也必定落得尸骨无存的下场。 呼延比之其余圣境,底蕴、经验自是多出太多,晓得这九重天罡的厉害。是以虽嘴上说的是一鼓作气,实则却是小心翼翼,待得冲到九重天时,历经风霜,已然过去两百余年。 第二重天罡,呼延熬炼近一月。第三重便用去十月,第四重花费整整三年六月,第五重便已是十年春秋,第六重似有三十三年,第七重六十六年有余,第八重却熬炼足有近百年,才堪堪踏上九重天。 到得第九重天,那罡风凝聚如实,一股股如青龙,活灵活现,鳞爪须发俱全,宛若生灵一般。这些罡风所化青龙,短则百千丈,长则万丈,抑或有那如江河般蜿蜒漫长,迅疾一动便搅得风起云涌,尤为震撼。 这重天的罡风青龙,便是大成圣境也不敢小觑,不止似有神智,那力道也如山如海,强弱不一。假使遇得那最为强横的罡风青龙,比之强横至境也不遑多让。 尤其若已成精,晓得参悟天理的,便隐隐通晓阴阳,或吸纳烈阳火气,或含月寒阴气,更是非同小可。 所谓罡风,本就是世间珍奇的轻灵之气,凝聚者可化日月、生灵。这些便是昔年未曾凝实化形的零散灵气,其质地却相差仿佛,甚或比如今世间血脉杂驳的祖境后裔,还要精纯太多。 是以这些轻灵之气本就得天独厚,尤其九重天上的罡风,若是通了神智,苦修之后再踏上一步,便能飞升星域,凝做星辰。 这却是天地至理,它们晋升之路无可抗更,唯有凝做堪比至境的星辰,再行机缘便能化作堪比祖境的日月,其后一经化形便能成为祖境大能,也有其一线生机。 如此说起来,这些轻灵之气却又显得时运不济。它们未曾赶上那天地初生时的化形之时,一步慢便步步都慢。 其后人族母祖开创大道魂修,将天下日月星辰皆俱炼化,便开启了新的时代。当人族通晓命星之妙,万族闻风而动,时至如今,那浩渺星域之内尚未有主的星辰,怕也不多见了。 这有命自在的星辰已然寥寥无几,个中欲化日月的自是机缘渺茫,等若天理留与轻灵之气这一线生机,也被压制得似有若无了。 话虽如此,但天地自有玄妙,呼延在刀圣记忆中隐约得知了一些离奇变数。上古便有传闻,这九重天里藏有大妖孽,其神智非同寻常,感悟天地变数,生生另辟蹊径,而今已有祖境之威。 如此诡谲的妖孽,似乎九重天不止一头,隐隐已然成了气候。只是天下祖境势大,这些妖孽深藏不露,鲜为人知。却不知为何,九重天藏有妖孽这事情传得有鼻子有眼,但谁若问起自家先祖,却俱是讳莫如深,似有忌讳。 是以这传闻是真是假,还真没个准数。 好在天下大定已久,万数祖位各有其归属,饶是真有妖孽堪比祖境,未得证就祖位便名不正言不顺,其威力也无法真个与祖境相较,自是难以掀起甚风浪来。 上古传闻大多虚实难定,呼延也是到得九重天才一时省起,只是事不关己,自是不以为意。 “这刀圣记忆里,上古最为杰出的圣境,号称单手擒龙。在命星境便能擒拿万丈长短的罡风青龙,驯服后再行炼化入体,如此炼罡更是稳妥。”他兀自沉吟,随即嘿然一笑,喃喃道:“也不知如今我出手,能擒拿多大的青龙?” 万丈青龙,其武力堪比小成圣境,少说也有百海之力。只因力道相差太大,等闲命星圣境却也不敢闹着玩,可呼延习练乃是上古功法,在命星圣境便也有百海之力,倒也能试试。 四顾巡视半响,便见一头青龙尤为活跃,仗着自家这万丈雄躯,便恃强凌弱,纵横乱窜,令得周遭弱小罡风惊惶退让、躲避。 要说这青龙也厉害,并非看碟子下菜,便是遇得那更为强横的罡风,也敢前去挑衅、争斗。只是实力毕竟有差,多半是惹恼了那更为强横的青龙,被其追杀得上蹿下跳,一看就是号喜好惹乱子的主儿。 这青龙也倒霉,被呼延盯上还茫然不知,其后又被一头青龙追得飞逃,偏偏不长眼睛,逃向了呼延所在之处,这便是自投罗网了。 呼延暗乐,悄然间将体内刀气凝做魔刀模样,静候青龙到得面前,才倏然出手! “尺刀可占昏君乱臣贼子!” 但见那刚直刀道所化的尺牍刀气,在青龙身前灵巧穿梭,瞬息钩织出一张刀气大网,宛若捕鱼般,轻易便将这青龙收入网中。 “嗷————!” 骤然遇险,这青龙惊怒交加,拼命在网中挣扎。 它真有一股子蛮力,全力扭动那万丈身躯,连呼延亦暗自惊诧,早有准备也险些被它挣得脱手,“好家伙!这力道怎也有个一百二、三十大海之力,单凭力道相争,怕还真拘不住这小泥鳅了!” 呼延也是个执拗脾性,此刻见猎心喜,哪里还有脱手的道理。但听他暴喝一声,猛然运起禁忌秘法,力道顿时增了三、五倍,终是将那刀气大网迅速收紧,让这青龙再也动弹不得。 “小东西,还敢跟老爷斗,你还嫩了点儿!” 他将自家肉身放开,恢复做十万里方圆的圣土,轻易将这青龙收进其中,这便自鸣得意。 但得其后他却略微蹙眉,只觉这禁忌秘法果然局限,神境时尚能增幅百倍,到得圣境却仅能增加三、五倍力道,实在用处不大了。 “嗷————” 刚做完这事,耳畔却又传来一声更为巨大的怒吼,只见先前追逐这青龙的那头青龙,此刻正朝呼延怒目而视,仿佛忽而爆发出无尽怒气,朝呼延猛冲而至! 呼延愣怔失神,觉着颇有些捉摸不透,“这又是唱的哪一出?我好心好意,也算是拔刀相助,怎地反倒朝我发起火来?莫非嫌我多管闲事,抑或是虎口夺食,抢了它的风头,这便要将火撒到我头上来了?” 想及此处,呼延讶然失笑,本不欲与其多做计较,却也被惹出一丝火气,哪里甘愿助长这畜生的威风,心头杀气腾然而起,“还敢来寻我呼老爷的晦气,你却是有眼无珠!既然来了就别走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连你一道收了吧!” 这边厢拿定主意,他手中已然再度凝出魔刀,眼见便要出手,却徒然浑身剧震,倏然扭头望去。 他耳识已开,而今能囊括千万里内的动静,此时突兀感到他望去的方向忽而风起云涌。万千罡风青龙无论大小、强弱,纷纷疯狂四窜逃逸,神色前所未见的惊慌失措,似有庞然巨物过境。 呼延凝神望去,只见那汹涌逃避的罡风青龙空出一片虚空,一粒黑点迅疾扩大,转眼已然变作万丈巨大的一颗龙头。以呼延圣境眼力,也仅能见得这庞大龙头,龙身蜿蜒何止千里,一望无际,令呼延惊骇当场。 “这他娘的是甚妖孽?怎地气势汹汹朝我而来?连身段都如此磅礴,这气势更是堪比祖境,真个一头猛龙……娘西皮滴,我呼延晓得你厉害,权且让你一头便是!” 呼延哪敢迟疑,连眼前这青龙猛攻而来也不管不顾,转身便逃。才动作他又隐隐觉着有些不妥,转念为求安稳,干脆一跃而下,径直逃向八重天。 跃下一重天,他略微放心,扭头一看却又惊魂。 “嗷!嗷————!” 只见那庞然巨龙怒吼长吟,声势震天,气浪翻涌如巨澜,倏然一扭身再度朝他冲来。 “这……这怎地像是冲我来了?我却何时得罪了这尊大神?” 呼延目瞪口呆,却也来不及多想,这时节只顾得逃命,咬牙继续沉下,直往荒兽山谷所在俯冲而去。 虽说呼延炼过八重天罡,体内轻灵之气已成气候,飞遁之速已然今非昔比,但得这数万里高空,少说也还得数十息。而那蜿蜒巨龙,看着身形磅礴,其速却更是迅疾无匹。本就是九重天上的妖孽,这速度自然天下无双,先前相距呼延数十万里,竟依旧在迅猛逼近。 直待得呼延重返一重天时,那凶恶龙首已然近在身后,看着遮天蔽日,实则相距不过数百里。短短数十息已然逼近数十万里,可见这巨龙之速。 呼延心急如焚,将自家飞速提升巅峰,却也是争分夺秒。听着耳畔呼啸而过的清香热气,扭头已见那巨大龙首早已张开血盆大口,如有吞噬星月的气势,恶狠狠朝呼延咬来! “轰隆!” 巨口闭合,呼延正巧擦着牙缝,跃出了一重天之境。 他回头一看那凶恶巨龙暴躁冲击着无形膈膜,躁怒间暴吼连连,却再难踏出半步,他这才松了口气,回味间后怕不已。 “还我子嗣!还我子嗣!” 中间虽有禁制相阻,但那巨龙神念咆哮依旧隐隐约约传来,呼延若有所思,“莫非是……我方才擒来这小泥鳅,也大有来头?是这老泥鳅的后裔?只是未曾化形,怎生能调和阴阳,诞下子嗣后裔,延传血脉?好生古怪……” 兀自琢磨片刻,与这强横巨龙相隔太近,呼延也觉着心头难安,赶忙逃入自家刀魔圣土,求个眼不见心不慌。 此后炼化那条惹祸的罡风青龙,耗去三百余年,呼延才再度悄然遁入九重天。这地界不大安稳,呼延自是提心吊胆,不敢耽搁直上星域。 二七八、星斗 这一出闹的,呼延总算晓得上古传闻的厉害。起码如今眼见为实,这巨龙隐有血气充盈之相,比之魔祖还要旺盛许多,隐约可与那战熊先祖熊罴相媲美,便是稍有不及,也怕相去不远了。 照说如此堪比祖境的妖孽,呼延千不该万不该得罪,但如今木已成舟,如何弥补怕也无济于事。 他呼延本就是个胆大无边的主儿,心想既然已然做下这事儿,便是将这小龙再赔回去,料必亦难消这妖孽巨龙的怒火。这般做想,他自是逼出一股狠性来,真个将这小龙炼化入体,吸纳足够的九重天罡之气。一晃三百三十多年,料想也该避过了风头,他才敢悄悄再踏上九重天。 而这巨龙虽强得逆天,本身却未曾化身,怎地生出子嗣来,这事情里也透着古怪。 呼延琢磨了许久,隐约猜出这巨龙恐怕是另辟蹊径,未曾调和阴阳,单以分化而生。此等行径虽说玄妙,但说白了也就是炼就化身,并非真个能传承血脉的子嗣,却是徒有其表罢了。 只是这事情与他无甚关碍,他想通其中关窍,便将其抛之脑后,再未深思。 而今重返九重天,他未敢化形,更是悄悄隐秘了血珠光芒,小心翼翼不敢惊动任何一条罡风青龙,有惊无险地冲出了这重天罡。 飞过九重天,他心有余悸,只在血珠上开启五识。 放眼望去四周空寂,如恒沙般细小的繁星,密密麻麻汇聚如长河。除却星光璀璨,偶有流星飞跃而过,周遭已是黝黑深邃,真个无边无际。 到得此地,那命星与他之间的感应变得益发紧致、直接,仿佛亲人般热切召唤着他,令他心念也随之一阵阵悸动,一阵比一阵强烈,如若难以抑制。 “在那!” 呼延双目烁烁,倏然仰头望去,目光也变得热切起来。 他命星所在,正在一条星河的边际,似是已然感应到他的接近,正自忽明忽暗,闪烁频繁。 正欲动身前往之时,他骤然双瞳猛缩如针,静止得一动不动,隐没在这不起眼的阴暗角落里,紧盯着自家命星周遭的动静。 原来就在方才,这命星周遭不知有多少星辰摇曳,仿佛蠢蠢欲动。未隔片刻,在呼延的注视下,他命星周遭的诸多星辰摇身一变,已然化作诸多身形,或庞大雄壮,或精细狰狞,或千奇百怪,纷纷凝视呼延命星,目露贪婪。 这阵势不言而喻,怕是新晋的命星圣境皆俱遭遇过,若非是强族生灵,便将成为其余圣境竞相争夺的美味。 就算强族圣境,初踏星域时,在其余命星圣者的眼中也颇为羸弱。假使肆无忌惮的强者,有时不虞强族的威慑,怕也会出手抢夺这圣境血肉。 在星域里吃过这亏的,恐怕不在少数,只是这毕竟吃亏在自家实力太弱,损耗一粒辛苦修炼的圣土血珠还丢了颜面,自是遮掩都来不及,谁也不会自曝其短。 若是强族晋升命星的圣者,到得此地便该有亲近长辈接引,震慑周遭异族圣者,以此得以安稳炼化命星。 而似呼延这等落没种族的圣境强者,尤其人族,漫说是圣境出面,便是至境也不敢在星域露头,唯恐遭遇围杀。没了长辈护佑,自无震慑之力,呼延料定只需他露面,周遭命星强者自会闻风而动,将他分而杀之。 “这倒有些难办……” 呼延心念急转,兀自蹙眉苦思,“那刀圣晋升命星时,尚是人族天下,星域俱是人族圣者。虽有恩怨仇杀,但谁也不敢放于明处,是以他也未曾经历过这般场面……我虽早有预料,却没想到会有这般糟糕,本以为小心些便是,如今看来,只能另寻他法了!” 遗憾瞥了眼那急切闪烁的自家命星,呼延咬牙闭眼,就在这片阴暗虚空里盘膝而坐,再不理会。 心念忽转,在荒兽山谷刀魔圣土,圣殿里端坐的呼延本尊忽而睁开双眸,兀自沉吟片刻,飞遁寻到柳烟,轻柔将其揽入怀中,这才笑道:“丫头,先前让他们探寻的周遭异族动静,不知可有眉目?” 柳烟靠在他壮热怀里,惬意闭上双眼,呢喃道:“这天下万族,如今皆俱用我人族为奴役,打探消息自是方便快捷。周遭数族中,近十万年来晋升圣境的仅有三位,其中白泽族那兀稽传闻乃是白泽族最为杰出的后辈,近日正要炼出第十粒圣土血珠。若要动手,他最合适……” “好!就是他了!” 呼延双目微寒,哈哈大笑。 却说上界六百年,人界无非百年春秋悠悠而过。 那昔年鼎盛的大冥朝,终究难免世道更替,被北疆金国十万铁蹄踏破疆土,豪杰并起逐鹿中原,逃不了改朝换代。 如今大青朝的江山,已稳稳坐了近百年。这期间呼延也得了好处,所谓乱世出枭雄,期间竟有八粒微粒被熬炼圆满,归位之后让呼延实力大增,而今已足足有一百八十大海之力。 朝代更替,与大多数江湖人并无太大干系,这江湖依旧如往常,厮杀争斗,并不为世人知晓。 人界浩瀚不知边境,其中单只疆土万里之上的强国,也有近百个之多。家国尚且如此繁多,这江湖门派,自然也为数不少。 只说朗朗上口,人尽皆知的豪门大派,数过去便有好几十个。而那些入流不入流的门派,只要渡过天劫的宗师,抑或立派先祖曾为宗师,便也能叫得出自家名号,大大小小更是数不胜数。 门中无宗师坐镇,此类门派便算不入流,任人宰割的存在。门中若有渡过天劫的宗师,这才算是入流门派,凭借门派兴盛强弱,能分出三流九等。倘若门中有渡过数重天劫的老祖宗,这门派便算屹立不倒,稳如泰山,可号称武林中一方圣地,连带个中弟子,也能地位超然。 这江湖的纷争也如国争,或是为地盘或是弟子,或是为珍奇灵药、金铁,杀戮更是家常便饭。但这江湖之争,却无一丝半点儿的情面而言,一旦动真格的,便是灭门绝户,端的是冷血霸道、狠辣非常。 却说近百年来,那西北龙骨雪山,刀道宗师孤狼开创的仙刀宗却是名声鹊起,享誉武林。 名传天下,门派便也迅速兴旺,门下弟子也成了武林中人轻易不敢得罪的人物。论起个中缘由,一来是那掌门孤狼天赋惊人,短短百年连渡三重天劫,而今已是天下数得上名号的四重大宗师。二来,却是这仙刀宗的阴狠、霸道,令武林为之胆寒。 让仙刀宗一战成名的,要说百年前争夺地盘的一战。 那时的龙骨雪山早已有了归属,乃是闻名遐迩的龙骨门地界。这龙骨门传承已有数千年之久,代代掌门皆是一方豪杰,从未坠过宗师门派的名声,此时掌门龙吴京才渡过二重天劫,武林中甚有侠名。 而当时才创立门派的孤狼,不过是一重宗师,却看中了这龙骨雪山的美景。孤狼也算是先礼后兵,一开始数度向龙吴京邀战,却被太多人嗤笑为不自量力。可是其后,孤狼单刀匹马杀上山去,与龙吴京一战而胜,其后屠了龙骨门满门! 这一战震惊天下,令诸多不屑孤狼的大宗师对其也生出忌惮之心,这仙刀宗的名号,才轰然间传遍天下,人人可闻。 但这只是开始,自打如今仙刀宗的大师兄王明阳入门后,仙刀宗才真个坐稳了豪门大派的交椅。 当时仙刀宗气象已成,孤狼一战成名,便鲜少出手,常常闭关苦修不见人影,这门派中大小事宜,都交予了门中两位大长老处置。其后成为仙刀宗大师兄的王明阳,据闻天赋令得两位大长老争夺不休,最后相持不下争出火气来,二人索性将王明阳打为外门弟子,此后便似乎不管不问了。 明面上不管不问,但明眼人都能看出些端倪,但凡门中派发任务,那最凶险的通常硬派到王明阳头上。显然是两位大长老因爱生恨,己所不得,便欲毁之,欲图让王明阳死于任务之中。 两位大长老的暗中斗法,结果吃亏都落在王明阳头上,只需看清个中猫腻的人,皆俱叹息不已。 哪曾想这伤痕遍身、脸带铁面的王明阳却也忍得,历经生死磨砺而未死,凭着过人的功绩,生生让两位大长老也弹压不下,稳稳坐上了仙刀宗大师兄的位子。 他王明阳成为大师兄,仙刀宗上下竟无人不服,人人对其敬佩有加,发自内心的尊崇,可见其为人与威望,实在是令人折服。 本想着王明阳坐上大师兄,已为掌门亲传,门中大长老已无从管制,想必以后日子会好过许多。但谁也未曾料到,头一番拜见过掌门孤狼的王明阳,其后日子却变本加厉,变得愈发难熬了。 尤其后来一件事,险些闹得门派中人怨声载道,都为大师兄抱不平了。 二七九、谋划 事发不过是一株千年灵参,门中弟子发掘后本欲送回来,谁曾想消息走漏,半道便被西北一大派昊阳门弟子堂而皇之杀人越货。 这昊阳门也传承古老,如今掌门亦是二重宗师,只因两派山门离得近,平日便常有摩擦。但仙刀宗乃是新生大派,昊阳门却是悠久豪门,个中底蕴自有差距,是以两派弟子相遇,仙刀宗弟子总是低人一头,被昊阳门欺压已是常事。 可这般欺辱,连带弟子被杀,做得如此毫无遮掩,实在让仙刀宗上下忍无可忍。 群情激愤,王明阳与两位大长老一道请命,还望掌门孤狼出山立威。可孤狼修的是忘情刀道,修为越深,这心境也愈发淡漠,始终不置一词,置之不理。 王明阳义愤之下,独自率领门中弟子杀到昊阳门下,质问不止未得赔礼,反倒又是一番嗤笑漫骂,惹得王明阳怒而出手,连战昊阳门真传弟子十八人,皆俱一刀致命。其后昊阳门长老怒而出手,却依旧被杀得一个不落,待得昊阳门掌门出面时,这门中长老、真传已然皆俱丧命,只剩一众被杀得丧胆的外门弟子,这才惊怒交加。 这掌门压抑不住怒火,便自意欲以牙还牙,将要大开杀戒的当口,王明阳掩护在后,令得师弟们逃回门中,这才重伤返回门派。这昊阳门掌门追到仙刀宗山下,终还是忌惮孤狼,才留下狠话含恨而去。 此一战风传开来,仙刀宗大师兄王明阳的名号,江湖一时无两。 若是就此终结,此事能让仙刀宗弟子为之自豪不已。但万万没想到王明阳重伤归来便被掌门孤狼叫进主殿去,不止未曾夸赞,反倒狠狠训斥了一顿。孤狼只道他惹来死敌,为门派招惹了大祸,不奖反罚,将其关进牢狱,再也未曾过问。 这消息令仙刀宗一片哗然,有那义愤弟子齐齐拜见孤狼,进殿质问只换来一刀。 面对群情激愤的质疑,孤狼只回应了随手一刀。但只这一刀,万千刀气阴冷、精准,将上百弟子挑断手筋、脚筋,齐齐轰出了殿门。 如此强势回应,殿门外此起彼伏的惨嚎、痛哭声闻者心寒。自有对孤狼失望透顶的弟子愤然离去,不几日骤然少了近万数,但得仙刀宗却彻底沉默,再无人敢挑衅掌门的威仪。 不忿大师兄遭遇的弟子,也唯有偷偷去牢狱送些酒肉,以示对大师兄的敬爱。 只是仙刀宗弟子所修功法,乃是忘情刀道,修为渐深便益发会忘却这人间****。从初时探监者络绎不绝,到三、五年后寥寥无几,再到十余年后,来探监的弟子已然罕见之至了。 到得三十年倏忽而过,旧人善忘、新人渐增,已然鲜少有人还能想到,曾经那位众人拥戴、敬爱的大师兄,已然被关了三十年。 而今的仙刀宗,俨然已成举世瞩目的大派。 掌门乃是渡过四重天劫的大宗师,门中俊杰群起潮涌,俨然已是西北正道中执牛耳的一大豪门。近年间,颇有几位真传在武林名声鹊起,行走世间长留侠名,令得仙刀宗的名头也益发广为流传了。 但在仙刀宗后山牢狱,那被人遗忘的王明阳,如今骨瘦如柴,气血微弱。 自打十年前,狱门前荒草丛生,遮住了这人迹罕至的牢狱。前来送食的弟子似也变得懈怠,十年里自一日一餐,到得如今已然变为三日一食。应是半月前,这送食的弟子便再未出现。 武人化精炼体,这每日饮食比之常人还得精细许多,食量也异乎寻常。古人言“日啖三牛”,说的便是武者食量大,这话并非杜撰,也并无太多夸大。 便是温养期的武者,每顿少说三、五百斤牛肉,也顶不过三、五时辰便被炼化做精气。若是渡劫期的宗师,每顿入食一头壮牛,亦能轻易炼化。 但假使一日未食,渡劫期宗师有消无进,单凭吐纳虚空那稀薄灵气,肉身休想再有寸进,但也性命无忧。温养期高手则不然,未得天劫熬炼过的肉身,并非圆满无漏,稍有动作便精气逸散。即便是温养期巅峰的胡明阳,半月米水未进,那曾旺盛至极的血气,便这般一日不如一日,短短半月已生生饿得奄奄一息,命在旦夕了。 这曾名噪一时的仙刀宗大师兄王明阳,自然便是昔年篡国大寇呼炎的遗子,那改庭换面潜入仙刀宗,欲朝孤狼复仇的胡明阳。 “无毒不丈夫,你孤狼果然够狠毒……” 胡明阳蜷缩在角落,乱发如杂草,干裂的嘴皮嗫嚅,枯瘦面皮艰难挤出一抹自嘲,“枉我还以为自家做得聪明,原来早已被你识破……哈!你也真够狠,一直隐忍不发,抓住把柄才下狠手,这是要将我饿死啊……” 他无力再苦笑,被透过杂草的微光映得有些恍惚,“想着替父报仇,谁知四处碰壁。去京城欲杀朱言钧那狗皇帝,终是苦无门路,来此寻这狠心师叔的晦气,反倒害得自家惨将饿死。我这一世……怎地过得如此潦倒?” 万般滋味化作一腔愤懑,他充血双眼暴凸,沙哑嘶鸣,“下一世……下一世!我只愿做个富家子弟,再不牵扯这恩怨情仇,求一个悠闲自在!” 这拼命吼声的力道,令已然枯槁的喉咙骤然崩断。血沫子上下喷涌,这久违的湿热让他眼中泛出惊喜的神采,狼吞虎咽般吞咽回去,没舍得浪费一口。 似是隔了一时半刻,血将他的肚皮鼓胀如圆,又彻底堵塞了口鼻,如何艰难也再难吸入一口气。挣扎了百余息,他那失去力道的嘴再也含不住血,喷洒染得周遭血红,便自含着满足的神色闭上双眼,再无声息。 便在此时,那传闻中闭关数十年的孤狼,忽而如鬼魅般倏然闪入牢狱中。 此刻的孤狼,依旧如百年前般孤傲、冷峻,此刻双目闪过诡谲的精光,骤然出刀横劈虚空。 “给我留下来吧!” 在凡人不可见的虚空中,一粒蒙蒙微粒自胡明阳肉身脱壳而出,飞跃中途却被孤狼那诡异刀气一卷一带,忽而便转了方向朝孤狼飞去。 只是在遥遥虚空,那轮回洞道的吸力也骤然增强,微粒受得两方拉扯在半空摇晃了好片刻。终究还是孤狼略逊一筹,饶是他连番出刀压制,微粒几番挣脱,终是投入轮回洞道消失无踪。 孤狼眯眼打量着那轮回洞道,面无表情的脸上似乎闪过一抹失望,很快恢复平静,随即喃喃沉吟。 “的确是人算不如天算,我还道这胡明阳能撑到七日之后,到时我秘法大成,便能试试将这轮回微粒纳入己身,为日后晋升至境早做筹谋……” “不过也无妨,今日用这尚有疏漏的秘法一试,果然有几分成算。待得将秘法推衍圆满,我便寻觅天下,即便不能纳为己用,也定要乱了本尊那晋升大事!” 他这般做想,蹙眉一算便自遁出牢狱,留下一声微不可查的低声呢喃。 “需抢在本尊前晋升至境,时日……时日无多啊……” 三日后,南方大派晋商会,内中世家吴府少奶奶喜诞一子,那身为掌门的吴家家主升做太爷,大喜之下赐名为吴明阳。 悠悠十余年,只因晋商会有待者对仙刀宗一真传弟子稍有怠慢,这些年变得杀气熏天的仙刀宗便再起屠刀,只一天一夜便屠了晋商会满门。 武林中人听闻这惨案,也唯有暗中才敢唏嘘、唾骂,只说这仙刀宗又造杀孽,日后定会恶有恶报。 但得在明面里,尤其若有仙刀宗弟子在场之时,谁也不敢提起这话头,生怕祸从口出,替自家亲眷、门派惹下灭门之祸。 尤其近年来,仙刀宗灭了的大派小派怕是不下百家,除却有强横宗师坐镇的门派,其余门派皆被仙刀宗震慑得胆寒,人人自危。这仙刀宗的名声,渐至变得霸道无匹,颇有些唯我独尊的架势。 只是不知为何,仙刀宗下手的门派看似荤冷不计,但兴许是正道兴盛,魔道隐匿难寻或是强横得难以招惹,这十余年被灭门的百多家门派,大多却是正道传承。 且不说人界因仙刀宗引发的武林之乱,但说上界西极白泽族疆域,西南方有一座名为兀稽的小城,却是十万年前才屹立兴盛开来的城郭。 兀稽城算是一家独大,只因这城本就是兀稽家老祖宗乌兰,晋升圣境之后兴建的。盖因如此,这城名为兀稽,这城里为首的家族,自然便是兀稽家。 恐怕住在城中的白泽族也不曾知晓,百余年前曾有流星自天际坠入城中圣殿,抑或有白泽当时见了,也怕早已遗忘。如此真个便无一头白泽知道,哪怕是兀稽家的嫡系,也不知在百余年前,他们那位兀稽老祖早已惨死在某人刀下。 虽传闻兀稽老祖正在闭关,不日便将冲击命星圣境,但百年来也曾有兀稽家杰出后辈有幸拜见过老祖。早已换作呼延化身的兀稽老祖自然不会被这些处事未深的小辈看出破绽,加之觐见时辰极短,稍作恩赏便悉数打发。 这般姿态,兀稽家上下却是习以为常,只道老祖冲击命星圣境事关重大,更是不敢轻易打扰。只是也有些敏锐后辈察觉,似乎老祖百年来频繁出关,拜见族中强横长辈,略觉古怪罢了。 便在这一日的清晨,老祖忽而召集家中要员,郑重宣布了一件举家振奋的大事。 二八零、暗棋 “吾今日便将炼化命星,晋升命星圣境!” 虽说众长老、执事早已期待,但得这话自老祖亲口道出,已经振奋得一片欢呼嘶鸣,群起潮涌激动非常。 “老祖威武无双!” “但得老祖晋升命星,且看那骑既城骑既家还敢不敢来我兀稽城闹事!” “还有那盱眙家的!” “唔哇————!” “……” 这白泽族的言语若非同族,在呼延听来便是兽吼嘶鸣的乱叫,尤为刺耳烦厌。呼延听得皱眉,倒让其余家老会错了意,只道如此吵闹惹得老祖不快,立时纷纷厉目威吓。 待得周遭寂静下来,那离呼延最近的雄壮白泽才陪着笑脸,小心翼翼道:“父上,传闻那星域最不安宁,是否需早些通告本家,请本家老祖宗在星域护佑一二?” 呼延双目猛眯,那慑人精光朝这白泽刺去,“放肆!吾乃你父上,吾之事何来容你插嘴?” 圣境之威,又岂是寻常白泽所能承受,这白泽被盯得面色惨变,骨碌滚落地上匍匐,连声哀求道:“父上息怒!父上息怒!是兀稽孜错了,这便掌嘴自罚,还请父上切勿劳神!” 哀求间,他抬起前爪便朝自家面上狠挥而去,“刷刷”之声迅疾不断,顷刻间爪痕密布,隐约可见碎肉里白骨森森,鲜血淋漓满面。 “行了!勿要弄脏了吾的圣殿!”呼延蹙眉冷叱,随即淡漠道:“此番只是告知你等一声,吾炼化命星期间,你等切记行事小心谨慎,休要给家中惹来祸事!其二,吾炼化命星需全神贯注,你等若无天大之事,断不得来此打扰,否则定斩不赦!” “是!” 这是头等大事,在座都晓得个中厉害,自家强弱兴衰皆俱在此一举,自是齐齐凛然应诺。 待得一众家老自圣殿鱼贯而出,便匆匆奔去各自司职,明松暗紧,摆出了一副严阵以待的架势。 这兀稽圣殿殿门紧闭之时,九重天之上,呼延那粒刚直刀道圣土所化的化身亦骤然睁开双眼,嘿然一笑便自收缩再度凝型,转眼便已化作一头白泽,正是兀稽的模样。 闭目自感已无疏漏,他便四爪踏空,迅疾直朝自家那急切闪烁的命星而去。 离得越近,那命星便愈发闪烁。周遭命星亦是熟稔,见状便知缘由,瞬息间纷纷化形,乍一眼望去仿若数十、上百头狰狞巨兽。这些巨兽来自上界万族,其身形自是千奇百怪,但凭借命星化形,身形便俱是十里、百里高下,巍峨雄壮到了极点。 虽身形硕大至极,但这些圣境强者其速快逾流星,相距呼延命星哪怕万里之遥,也是瞬息即至。 呼延化身还未接近命星,四面八方已然围得密不透风。少说百头强横命星圣境高手,发出各种离奇冷笑,或是目光怜悯、冷漠,却是谁也没忙着动手。 个中缘由呼延近年来已然明了,原来这命星之间亦能够相互吞噬而壮大。小成境之上的强者,不止贪图他的血肉,更是欲图一网打尽,连命星带血肉一道吞噬。如此一来,自是都等着他遁入命星后,才行一道将他瓜分。 好在呼延早有准备,离得尚远已然放开圣念波动,朝周遭传出神识如怒吼狂潮。 “吾乃白泽族司牙家后裔兀稽,谁敢动我?” “吾乃白泽族……?” 这一声吼出,周遭强者或是噤若寒蝉,或是面露讶异,那凶煞、贪婪之意顿时消无大半。便是心有不甘者,此时亦在若有所思,权衡利弊,各有忌惮。 若是呼延只言明自家乃是兀稽,恐怕周遭强者定然不以为意。毕竟兀稽这白泽族天才之名,仅在自家族中广为流传,兴许周遭百族也能略有耳闻。但得星域上万族强者齐聚,便显得极为不显眼,自然毫无震慑之力。 但呼延口中所说的司牙家则大有不同,这司牙家老祖司牙乃是鼎鼎大名的至境强者,但凡臻上至境的强者,便是万族享誉,众生敬畏的传奇。说起兀稽来大半不知,但言及司牙,却是无谁不知的存在。 司牙这至境之名的震慑,足以吓退诸多强者,饶是同境的至境异族,也得卖司牙几分颜面。哪怕是早已交恶的至境异族,这时节也断不能向呼延下手,否则传出自降身价刁难小辈的名声来,伤了自家脸面换来些许圣境血肉与命星,尤为不值当。 见得周遭寂静,呼延心里更有了几分底气,趁机毅然融入命星。 他这命星说大不大,说小也不算小,少说数十里方圆。其上看着荒芜,但内中灵气充沛,泥土亦有芬芳。 休要小看了命星的用处,但得炼化命星之后,自家血肉愈发凝实,力道自然质地更佳。只是炼化命星也是水磨活计,哪怕与自家性命相连的命星,炼化也得一寸一寸徐徐熬炼,才能汲取内中精粹化为己用。 只是命星入主,这亦是件大事,入主命星便能在这星域占有一席之地,在其中凝出身外化身。有了这化身,才算真个在林立万族中闯出名号,成为万众认可的圣境强者。 假使未曾在星域立足的圣境,在其余异族强者眼中便不屑一顾,甚或根本不算是真个踏入了圣境。 是以凝练命星这一步不可或缺,呼延饶是已然进驻自家命星,依旧警惕周遭,才敢小心翼翼感受自家命星里的境地。 “咦?我这命星怎地……灵气如此充盈?像是似曾相识……” 呼延有些犹疑,其后沉吟片刻忽而恍然大悟,面上神色变得复杂。 “难怪看着似曾相识,命星上坑洼之处也看着眼熟,原来正是昔年刀圣温养的这粒命星……” 这边厢正自感慨,其外却有一位异族强者大咧咧咋呼道:“新来的!我与你司牙家分家出去的司牙雾有几分交情,不知你可认得?” 此话一出,周遭异族纷纷侧耳凝神,呼延也不敢小觑。明面上看这强者不过是随意寒暄一句,实则却是在打探呼延的虚实,诈一诈看他是否狐假虎威,滥竽充数。 却说呼延胜在是自家命星,总有几分亲近之情,此刻已然将命星外层熬炼了大半,由此便自勉强能凝出身形。他运起命星凝出巨大白泽模样,其后佯作沉思,这才迟疑道:“前辈恕罪,兴许晚辈出生太晚,而那位长辈分家太早,却是从未听闻过。” 听得这般回应,周遭异族强者难免露出失望神色,那咋咋呼呼的异族强者面上失望神色一闪而逝,强自打了个哈哈,“也对!司牙雾分家得早,我却也有百余万年未曾见过他了,倒是想念的紧呐!” 其余异族强者闻言,或多或少朝这异族强者露出鄙夷、冷笑的模样。盖因众所周知,司牙家有名望的圣境不过有十个,内中却并无一个名为司牙雾的。 这头发话的异族强者身有近百丈高下,鳖甲蜴足,头有三对牛角,却是良易族的圣境。他倒也面皮甚厚,饶是受众强者鄙夷,毫无羞愧之意。他这话本就是诓诈呼延而已,而今已被揭破犹自再行编下去,便实在令众强者不齿了。 但得如此,犹自不能证实呼延这兀稽的身份,正在周遭强者思忖该如何试探时,呼延索性爽快道:“本家有圣境十位,但得晚辈这一脉的长辈名为司牙夷,也不知与诸位前辈是否有过交情?” “司牙夷?” 周遭异族蹙眉苦思,却有一位身躯三十里方圆的异族强者惊疑出声,细细打量起呼延来。 这位乃是英招族的强者,生得人头马身上有虎纹,背后双翅如盖。待见周遭异族似是不明这司牙夷的来历,他尖笑道:“说起司牙夷,诸位兴许不知,但说起白泽朴胡之名,恐怕各位便该恍然大悟了!” “朴胡!” 周遭惊呼声不绝于耳,更有甚者啧嘴玩味,“原来朴胡原名竟是司牙夷……” 那英招族强者笑得自矜,面上却是掩不住的得意,“我与朴胡乃是早年旧识,才有幸晓得他未分家时的原名。既然这兀稽是朴胡的后辈,还望诸位卖我与朴胡两分颜面,休要再为难这小子了。” 说起这白泽族朴胡,亦是个了不得的高手,传闻有晋升至境之望,如今在星域风头正劲,自是众所周知。 道出如此秘辛,呼延这兀稽的来历便确凿无疑。这英招族强者的脸面值得几分却是无从得知,但其余强者亦不愿得罪朴胡,自是乐得卖个顺水人情。一时间四方纷纷大笑开来,或是朝呼延透出亲近之意,或是就此告辞,再无方才的紧张气氛。 呼延暗自松了口气,神色便益发自如,笑着招呼那离去的,“若是前辈有暇游走天下,定要来我那里坐坐,我兀稽定有好酒好肉招待!” 而如这英招族强者般前来亲近的,呼延亦顺杆而上,立时攀起交情来。这般便是两厢情愿,不片刻已然与几位异族强者打得火热。 他本就另有图谋,闲聊间干脆摆下酒宴,让众强者虚空席坐,喝酒吃肉谈笑风生。 待得酒肉将尽,这谈兴正浓,呼延好似随意般说出了一句让众位砰然心动的话。 “诸位说起那人族情圣圣土的热闹,晚辈倒也想起一事来……” 二八一、暗杀 于万族而言,若是发觉人族隐匿的圣土,便是块趋之若鹜的肥肉。只需寻得一个,便意味着大量强横血肉,更有海量用以贩卖的奴役,还不虞有后顾之忧,个中收益便是至境也颇为眼热。 是以但凡何处传出些许风声,必有诸多强者闻风而动,这亦算是极有诱惑的话题。此刻听得呼延提及,在座自是立马竖起耳朵,凝神静听。 呼延却似傻大个儿,对周遭细微变化宛若未觉,兀自喝得微醺,懒洋洋道:“昔年围剿那人族情圣圣土,便在我白泽族疆外荒兽山谷中,那时群雄聚首,晚辈也曾去凑了个热闹。虽说当时强者林立,晚辈未曾取了大头,但得也捞了一票。似是网罗了百余万人族。我自家族中留下三、五十万,其余也在这些年零零散散送得精光,而今想来才晓得何等败家……唉!也不知何时才能再遇得这般好事!” 这话一听,众位便知呼延已生警惕,晓得方才险些说漏了嘴。此刻这话仅是搪塞罢了,要想知道个中秘辛怕是颇有难度,一众强者未免有些遗憾,却也心有不甘。 但见那英招族强者,锐利巨眼略微一转,随即又自劝酒。眼见呼延酒尽坛空,他便大方掏出自家珍藏的好酒来足有数万斤,看得周遭眉开眼笑。只是他本就心怀鬼胎,犹自觉着不够,便与周遭眉来眼去一番,其余异族强者心领神会,亦纷纷拿出海量好酒。 “哈哈!没曾想兀稽你竟还有这般好运道!来来来!当痛饮百斤!” “说的是!我看兀稽小弟你鸿运高照,下次若还遇得这般好事,定别忘了我等老哥几个啊!我敬你百斤!” “今日难得如此欢畅,咱也不小气,索性拿出这百溪酿来,让众位好生喝个过瘾!” “……” 在座除了呼延,少说也是成圣数十万年的老家伙,积蓄自是非同小可。一时间各自摆出珍藏经久的美酒佳酿,放眼望去虚空里酒坛如汪洋大海,热情劝酒不休。 呼延像是个贪酒的货,嗅出诸多沉香,顿时满脸放光。这般兴奋过头的模样,他竟是来者不拒,正中在座众强者下怀,连喝一夜看去便已是烂醉如泥了。 “兀稽兄弟,怎地就不行啦?哈哈!来!老哥与你再饮百斤!” “这酒量莫要惹出笑话!兀稽兄弟?兀稽兄弟?” 一众强者连番唤嚷,却见得呼延巨身蜷缩在虚空,醉眼泥松挥舞前爪,言语已是混乱不堪,“不成了不成了!诸位老哥还请放过小弟!小弟初来乍到,还请多多关照……照了个照,谁敢再灌吾酒,拖出去砍了!砍了!……” 听得这话,众强者面面相觑,却是醉意尽扫,个个兴奋非常。 一番避过呼延的神识争执,犹自是那英招族强者被推出来,嬉笑着试探道:“兀稽小弟怕是喝醉了,怎地忘了方才所言,那人族圣土之事还未与我等说个明白呢!” 呼延半梦半醒,含糊道:“劳什子人族……圣土?吾只听闻那批抓来的奴役里,有几人曾去过甚魔界,说得言辞凿凿,吾也便将信将疑好生供养他们。这还打算日后吾晋升万念圣境,请动自家司牙老祖出马,联手做这笔大买卖呢,怎能与你等说了?说不得,说不得……呃半个字,他也说不得啊……” 正自凝神静听的众强者闻言浑身剧震,相望对方俱是又惊又喜的神色。还待催促英招族那强者再行诱问几句,谁知那“兀稽”打了个酒嗝,吧唧嘴一个踉跄,便这般落入自家命星深处,怎也叫不出来,似是宿醉大梦去了。 待得呼延身形没入自家命星,周遭立时寂静无声,在座强者相互再无言语,却都是蹙眉沉思的模样。 半响后,几头异族强者面露贪婪狞色,倏然动身便朝呼延命星扑去。谁知才动身便又骤然静止,却是其余强者齐齐动作,死死封住了这几位的去路,目光透出不善与警告的意味。 “几位这是何意?” 那英招族强者双翼舒展,锐利巨眼微微眯起,阴寒扫过这几头擅自动作的异族,森森阴笑道:“这是欲吃独食,还是不将我等放在眼里?” 被点破心思,这几头异族强者亦觉讪讪,但见得此刻形势敌众我寡,他们便也只得将那撕破脸皮的心思按下。 一头五爪三头似犬的异族,来自莨族的花蓿,硬着头皮嘿笑道:“诸位老哥言重了,我等岂敢起这吃独食的心思?只是想着这般大事,自是先下手为强,趁机将这小辈困住逼问一番,大家商议之后一道行事分成,这才把稳些。如今看来,倒是我等鲁莽,让几位老哥误会了,嘿嘿……” 谁都晓得这是托辞,但好歹有缓和之意,那英招族强者便也顺坡下驴,缓声道:“这便好,但那小辈已然睡去,我等亦无需急在一时,干脆坐下来好生谈谈此事如何?” 到得这时,其余强者自然无不应允,那剑拔弩张的架势瞬息便消弭无踪。分别来自八族,总计十二头的异族强者,再度围拢呼延命星静坐,以神识秘密商议开来。 其间似有争执,三头异族强者似是争得面红耳赤,险些大打出手。但得其后又被其余强者劝下,各自心平气和商讨下去,未得一时半刻便众强满意。待得定下不得在外传的规矩,违者当受众位追杀的诛罚,众位这才各自散去。 本也有强者提议,此刻便趁热打铁,拘住这“兀稽”软硬兼施,逼问出那人族魔界隐匿所在。这提议令众强颇为动心,但得其后凝神一想,又只得无奈放弃了这诱惑念头。 盖因此乃星域,这“兀稽”亦是圣境强者,即便将其拘拿,也只会逼得这“兀稽”弃车保帅罢了。舍弃一粒微粒与命星,有强横圣境、至境做靠山,他亦能东山再起,如此反倒打草惊蛇,招惹祸事结下仇怨,却是百害而无一利。 反倒不如顺其自然,众志成城暗中盯紧了这小子的动静,不时前来打探些消息,料必也能如愿以偿在其中分一杯羹。 只是狼多肉少,这秘密自是知道的越少越好,众强者自然要封口,省得闹得众所周知时,谁也无甚好处。 直待一众异族强者离去半响,这命星内呼延才长吁了口气,哪里还见得半分醉意。 虽说他早有准备,这局面变化也未曾脱离他的预料,但身临其境感受方才那绷紧如弦的气氛,饶是呼延胆大,亦是大气也不敢喘,紧张得无以复加。 说起算计魔界这一步棋,并非呼延临时起意,也并非魔祖曾得罪过他。怪只怪这呼延心胸本就不大,却总有股唯我独尊的心思,这魔祖只需存在,便让他坐立难安。 其实若是按他原本的心思,方才会说得愈发勾引贼心,但得话将出口之际,他还是难免升起一丝犹疑,话语便悄然篡改了不少。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说来魔祖与他不仅无冤无仇,更曾有过诸多帮衬,此时欲图恩将仇报开来,呼延依旧有些下不去狠心。 兀自在命星中沉默许久,呼延才再度狠下心肠,“娘西皮滴!老匹夫亦说过,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我此生为魔,却不该有丝毫柔情,否则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这魔祖不得不防。只需他在一日,我便永需时刻提防,不若一不做二不休,永绝后患才是!” “再者……一山难容二虎!我成刀魔之时,世间便不该再有一位刀魔神主!我成魔祖时,世间亦只该有一位魔祖!” 下了狠心,呼延心念又复凝练许多,这便思忖道:“也无需忙着动手,却是时刻未到。为今之计,我还得耐下性子苦修,少说也得万念圣境之上的修为,才能在那大场面中如鱼得水,谋取最大的好处!” 提起这念头,他微微蹙眉,“只说这百年却也有些古怪,怎地只有一粒熬炼圆满的微粒归来?我心有警兆,怕是这人界里生出了甚变故?唔……相隔轮回,便是真个生出变数,我也不尽得知,亦无法应对,只得顺其自然了。还是暂且放下此事,静下心来参悟刀道好了……” 正在此时,那荒兽山谷深处的魔界上空,至境大殿里传来一声苦笑的叹息,道尽苦涩、苍莽。 “孤机关算尽,到头来依旧逃不过这宿命啊……” 而在人界西北方,龙骨雪山山脚下一个热闹的小镇中。此刻已是夜深,临龙客栈顶楼角落那间房里,有位白发中年缓缓跪倒在地。 这精壮中年满头白发,身穿夜行劲衣,手握三束香,朝面前香案上三个牌位重重三拜。 “爹爹,娘,还有大哥!那仙刀宗人人罪孽深重,尤其首恶孤狼自号正道宗师,实乃恶贯满盈的头号魔头!我吴仪幸得天助,当日逃过一劫,这些年走南闯北,总算将刀法磨练大成!我今夜就上山除魔,定要让这孤狼死在他浸淫一生的刀道之下,替爹娘和大哥报仇!” 咬牙切齿立誓之后,这名为吴仪之人将香插进香炉,又是重重三叩首。 其后他深深看了眼三个牌位,这才毅然跃起,悄无声息钻出窗户溶入夜色之中。 二八二、顶替 这吴仪此生坎坷,皆起于这罪恶滔天的仙刀宗。 他生于南方正道地堂刀门里的世家吴府,照说这地堂刀门本就是南方有数的一流豪门,吴家家主吴当乃是二重宗师,又是门中太上掌门,他吴仪身为吴家嫡次子,这身份已是高贵至极。 何止是高贵,吴当老来得子,眼见吴仪自幼便天资聪颖,对刀法悟性超群,自然更是宠爱。可以说吴仪在这吴家甚或地堂刀门,便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如若众人的掌上明珠。 吴府吴当与夫人对他宠爱非常,而今做了地堂刀门掌门的大哥吴威,与这幼弟相差三、五十岁,自也无甚争宠、嫉恨之心,反倒更是溺爱。 而吴仪对刀法既有天赋又有喜爱,因家教亦颇有气度,随着年纪的增长,便益发交游广阔。年少多金,又应了他这“吴仪”的名字,生得仪表堂堂,自然更是迷煞天下女子的风流侠子。 如此一来,吴仪自然而然便成了万众瞩目的一流武林俊杰。每日里除却刻苦练功,便喜好游山玩水,结交好汉侠者,时常十天半月不着家,吴府上下也不以为意,反倒引以为荣。 他这等人物至交多、仇家少,加之武功渐深,在武林行走也无需担忧他的安危。但怕是吴当也未曾料到,后来惹得倾巢大难的罪魁祸首,正是这最让人放心的幼子吴仪。 但这也怪不得吴仪头上,怕是他在当时也未曾料到,一个玩笑之举竟也会替门中惹来这等大难。 直至事后他思来想去,才隐约感觉这惹祸的根源,十有八九是那次贺寿宴。 却说那年吴仪岁近而立之年,正是男人最有魅力的时候。他陪着一位好友远上西北游玩,感悟天地大道中蕴含的刀意,一路上自也过得快意非常。 但这年纪的少侠,胸中自有热血,最见不得世间有不平之事。 一日二人在荒山破庙将要夜宿,忽而听得打斗声由远及近,这便外出窥查,便见两个疑似魔道弟子之人正在围攻一个女子。二人见状义愤至极,待看清那女子是正道打扮,自是二话不说便拔刀相助。 这少侠之友自然也该是少侠,吴仪与这位至交的本事,当排在天下一流之中,对付两个不入流的魔道弟子自然手到擒来。未得三、两招,二人便分别取了两贼的首级,得以这正道女弟子连声答谢。 先前还未得看清,此刻三人近看之下,吴仪才察觉这女子生得极美,无一处不令他动心。而那女子本就敬佩二人武艺,此刻一看吴仪那英俊身姿,顿时面泛红晕。 时至深夜,经由二人盛情相邀,女子略作矜持推拒两句,便一道前往破庙暂住一宿。 俱是江湖儿女,本也无太多忌讳,三人不打不相识,自是对酒畅谈开来。相互攀谈道出各自家门,二人才知女子竟是西北大派仙刀宗的弟子,立时升起惊奇、敬佩之心。 虽说仙刀宗在私下里名声不是太好,但每番征杀却是师出有名,是以名号传到南方便也颇有正道豪门之名。这豪门的门槛极高,能进门做得弟子的,这习武的天赋便比寻常门派更要高出不少,是以女子提及自家门派也颇有自得之意。 待得女子说及将要返回门派,给掌门贺寿,有心的吴仪便顺水推舟,只说正好将去西北一游,欲图能结道同行。 此时节他那挚友也渐至揣摩出些门道,嬉笑间只道家有要事,第二日清晨便嬉笑着离去,自是成人之美。 孤男寡女都有心意,这一路上便暗生情愫,有了鱼水之欢。 到得龙骨雪山山脚这客栈,女子实在受不得离别之痛,干脆暗中联系了自家一位同门兄长,让吴仪顶替这兄长之名一道上山,以期能再多腻几日。 如今的仙刀宗家门甚大,内中外门弟子数万,内门弟子也有数千,各自忙碌或是闭关或是出门历练,其实相互间也并无太多交情。俩人暗度陈仓之计,直待上得山去,竟也无一人识破。 正值感情甚笃之际,吴仪沉迷其中,直可谓乐不思蜀。 不几日到得掌门孤狼寿诞,门中弟子自然人人到场。吴仪对这位堪称传奇的仙刀宗掌门也早有景仰之意,这时干脆真当做仙刀宗弟子,悄然混进了寿宴之中,只欲一窥这位传奇宗师的真容。 三百岁大宴,一度闭关的孤狼总算亲自到场,让吴仪得偿所愿。 事后吴仪依旧意犹未尽,回味着当时场面,只觉这位传奇宗师果然名不虚传,那气势何其冷冽、威严,比之自家爹爹还要强盛许多。但他亦有些惊疑,总觉着那时孤狼也曾看过他一眼,目光锐利而深邃。但琢磨着又觉着应是自家多想,如此宗师在这般大场面里,又岂会留意他这般小人物,如此自是一笑了之。 伤情总是离别时,吴仪此番大有收获,终是有些念家了,这便朝女子毅然辞行。二人下山犹自依依不舍,相送到山下小镇,才在女子泪眼婆娑下潇洒而去。 吴仪到家后念了女子十天半月,由此便渐至忘了此事,依旧过得快意人生。 悠悠两月之后,被禁足的吴仪再度逃家,虽好友远去快活。这一去又是三、五月,谁曾想刚回到自家山门下,见得那满山废墟。残骸,瞬间惊愕当场。 后来他几番打探、询问,才知他离家不久,便有仙刀宗大队人马气势汹汹杀上山去,说是他凌辱了仙刀宗的弟子,以此为由竟落得满门抄斩之祸!若非他恰巧逃家远游,怕也难逃这死劫! 得知真相的吴仪如遭雷击,却还听闻仙刀宗依旧不放过他,正在四处追杀于他。他只得在江湖隐姓埋名,过着东躲西藏的日子,苟延残喘度日。 从风流少侠一夜间竟成了淫贼,名声尽毁不说,还连累家人全死,这打击对吴仪何等之大无需多言。 他浑浑噩噩过了三年,终是一朝顿悟,重拾心气立誓此生只为复仇而活。 此后三十年,他踏遍大江南北,四处挑战各派高手。若是获胜,便向其讨要刀法秘笈,若是落败,他便拜师学艺。 时隔这三十年,直至今时今日的吴仪,已然站在温养期巅峰,哪怕渡劫业已有了七成胜算。 本来他打算依旧隐匿,待得渡过五重天劫之上,再来结果这孤狼恶贼的性命。但他琢磨许久又生惧怕,常言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是他稍有不慎死在天劫之下,便再无人替他吴家向这孤狼报仇雪恨了。盖因当年那一场大祸,吴府上下被灭了满门,除了他侥幸得生,再无一个活口,是以他已是吴家在世间唯一的血脉了。 这般顾虑,哪怕心有不甘,或觉着有些应对不足,他亦只得贸然出手,企图暗杀孤狼。 此时已是夜深人静,他犹自记得当年上山的路,加上这些年刻意打探得极是细致,倒是不虞行错。 以他如今的本事,渡劫期下再无敌手,便是对上三、两重天劫的宗师也有一搏之力,这才敢兵行险招起意暗杀。是以这一路摸上山去,竟未曾惊动一个龙骨雪山仙刀宗的门人。其身法与夜行劲衣,与这夜色配得天衣无缝,宛若行走在黑夜里的鬼魅一般。 到得那戒备森严的主殿之外,已是夜半三更,正是人困马乏之际。那些主殿外明桩暗桩的守卫弟子,这时节也倦意上涌,加之心想殿中还有一位强横宗师坐镇,这便心安理得的各自昏昏欲睡。 吴仪这特例,此刻见状心下嘿然冷笑,却也知道是自家艺高人胆大,否则换作寻常人等,还真就不敢靠近这主殿半步。 先前他重金打探来的消息,牢牢记得这主殿后方走廊屋顶,有一片玉瓦甚是松动,此刻正值一用。他的身法已是踏雪无痕,踏足在房梁屋顶上毫无声息,几番试探便自寻出这片玉瓦,小心翼翼轻巧取下,又快速下了周遭十余块玉瓦。 待得这洞口大有三尺,他凝神朝里面望去,却见内中漆黑一片,隐约才能见得家居摆放的位置。 虽说看不清里面的具体情形,但他还是提气点足,轻盈飞跃进去,落地时一滚身,依旧未曾发出丝毫响动。 “这是书房,那狗贼居所便该是左侧这间……” 也真是天助吴仪,这书房门正巧半掩,留下的缝隙吴仪缩身便轻易钻了过去。 站在左侧的房窗外,他屏息静气,自怀里掏出一根空心竹筒,在前方洒满细密粉尘,继而黏舌沾些唾液,便润了窗纸破开一个小洞口。 在吹气之前,他不忘谨慎侧耳,静静聆听窗内动静。待得听及一息气若游丝却又绵长平稳的呼吸声,一听便是锻体到极高境界之人鼾息或是潜修时才有的声息,他才敢断定内中必是孤狼无疑,其后强自按捺住心头激动,小心将粉尘吹进窗洞里,散做漫天尘雾。 由此静候半响,但听得窗里呼吸益发沉稳细长,他无声推开窗户,猫着身子一跃而入。 隐约看清那床榻躺睡的人影,吴仪激动得压抑不住,步若急电、手握细刀,挥刀疾刺时心头已在呐喊! “复仇!” 这是他千锤百炼的一刀,自打创出后便赐名为“复仇”,每日少说苦练万千次,已然仿若吃饭喝水般熟稔。 三十年只磨一刀,万千苦但为今朝! 此刻眼见尽功,自该名至实归,一击得偿所愿! 二八三、蛰伏 “戳!” 一声利刀入肉的闷响,热血溅得吴仪满脸满身,他却如沐温泉,只觉浑身说不出的痛快! 虽说刺杀一位五重天劫的大宗师,如此轻易得手,让吴仪亦觉着简单得难以置信。但事实摆在面前,他早已被极乐包裹,畅然大笑。 “贼子孤狼!哈哈!哈哈哈哈……我吴家的血仇,总算报了!” 他畅笑间见得那床榻身影抽搐不休,顺手一刀便割下头颅,抓牢长发提起来正要一睹真容,却听得房门“吱呀”一声轻响。 “我等你很久了。” 借着自门外透来的微光,吴仪定睛看清来人,顿时惊骇得双目滚圆。 “孤……孤狼?” 一双布鞋踏过门槛,那修长身姿俊逸模样,正是孤狼无疑。一瞬二百三十载,而今的孤狼两鬓斑白,发髻一丝不乱,面容却依旧俊朗,只是比之往昔更有大家风范。似是已然勘破红尘,他神色平静得古波不惊,悠然行来颇有出尘之意,对此刻吴仪的到来仿佛丝毫不觉诧异。 吴仪慌忙提起手中头颅一看,但见这头颅面相与孤狼亦能以假乱真,顿时呆滞当场,“那……那这又是何人?” 孤狼负手而立,目光扫过床榻尸身似有一丝复杂,却未立时回应吴仪的疑问。 “自打创立仙刀宗,欲杀我而后快之人,如若过江之鲫。仙刀宗这些年灭门无算,总有漏网余孽,欲杀我之人更是数不胜数。 可我依旧不死,反倒广纳妻妾,两百年来子嗣三十有二。” 这话乍一听混乱不堪,吴仪亦不知孤狼所言之意,但得略作深思后,便自倏然惊容,心中一股寒意比之方才更甚三分。 “你……你竟将自家亲子当做替身,让他们替你送死?古人云虎毒尚且不食子,你竟比虎还毒!你好狠的心!” 孤狼闭目,悠然叹息好似感概,但神色却依旧淡漠。 “天道无情人有情,修道便该感悟天道,顺应天意便是忘情。若是割不断这七情六欲,我又怎能短短百余年连渡四重天劫,成就无上大道?痴情者便如芸芸众生,一世又一世,逃不出俗世凡人的藩篱,何时才能修成正果?” 吴仪手中提着这不知是孤狼哪个儿子的头颅,浑身颤抖只觉可悲可笑,终是悲呛长笑出声,“难怪人人说你是当世第一枭雄,果然非常人可比,只是这般大道,你又修出了何等滋味?” 这一问让孤狼微怔,仿若真被触动,蹙眉沉思不语。 吴仪又岂会放过这大好时机,窥得空当便自力道勃发,骤然点地借力而起,身如厉箭撞破后窗,便欲伺机逃逸。 “我本以为算无遗漏,却没料到这孤狼狠毒如斯,还是低估了他!此番暂且退去,待得我渡过六重天劫,到时再来堂堂皇皇取这狗贼性命!” 急逃间吴仪心思如电转,立时打定“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主意,但孤狼又岂会让他逞心如意。 “寻你三十年,终是等到你自投罗网,若是再让你走脱,岂非笑话?”孤狼双眼微眯,寒光逼人间,布鞋信步踏出。紧追吴仪而去之际,他手中宝刀已然疾刺而出! “一骑绝尘!” 此招乃是孤狼自创,出手便有一往无前的狠烈,意不在一招毙敌,却是欲图逼得吴仪回防罢了。 人界武学有高低,但顶级身法却是相差仿佛,炼到高深处纵跃三、五十丈已是极限。 吴仪三十年来东奔西走、闯荡江湖,身法早已磨砺得进无可进,这才是他最自傲之处。若是他一心逃命,哪怕孤狼这五重宗师也休想追上他,这一点孤狼亦毫无办法。 是以孤狼稍有疏忽,让吴仪走脱十余丈去,亦只得用出这等“围魏救赵”的法子。只需吴仪回防,必定阻碍身法,便是一心逃命,孤狼也有把握三、五招取他性命。 前方吴仪也够狠,深知这时节孰轻孰重,却是对身后这狠戾一刀全然不管不顾,专心只管飞逃。好在刀气将近临身前,他侧身避过要害,仅是肩头被狠狠刺穿,反倒借力又拉开三丈之遥。 孤狼见状瞳孔微缩,暗忖道:“这粒本尊心念微粒,看似已然是熬炼圆满,定要将其留下才是!” 二人心头各有盘算,一时间却都是闷不做声,各自飞奔出大殿。 而主殿之外,适才的动静早已惊动了诸多守卫,只见周遭此时已是人声鼎沸,火把摇曳,众多人影匆急奔走。 “有刺客!” “大胆刺客往哪走?竟敢惊动掌门,定是不得好死!” “快看!掌门亲自出马,追去那个方向!我等速速前去助威!” “……” 吴仪与孤狼之速已是世间极致,寻常仙刀宗弟子又如何追得上,不旋踵已被二人拉下甚远。二人身后,无数火把或前或后拉出一条喧闹火龙,蜿蜒如在戏珠,倒也颇为热闹。 待见吴仪应对有度,出招反倒拉开距离,孤狼便自顾忌不再出手,只紧追其后。唯有见得转折时,他才伺机下刀,让吴仪不得不侧身避让,由此才能接近些许。 百息过去,二人快逾奔马,已然自山巅奔至山下。 连遭十余刀伤的吴仪,此刻极是狼狈,气血已然由盛转衰,但得凭一口气才能坚持前逃。 眼见胜利在望,孤狼眉头却是愈发紧蹙,盖因他此时已认出前方将去之处,正是一壁千丈深渊! 吴仪之意显而易见,却像是已知难逃一死,却宁愿坠崖而死,也不愿死在孤狼手上。 “停下!” 便在孤狼暴喝出声之际,吴仪前方百丈远便是悬崖边上。他对孤狼呵斥不以为意,反倒畅快大笑一跃而起! “孤狼狗贼!敢与爷爷共赴黄泉否?哈!哈哈哈哈……” 这置之生死于度外的长笑声何其豪爽,又好似临死也不忘对孤狼嘲笑与蔑视。 伴随着长笑,吴仪身影骤然在孤狼眼中消失无踪,朝深渊迅疾坠落。孤狼紧皱双眉,却是二话不说也翻身跃下。 只是吴仪一心寻死,孤狼却无送死之心,他手中宝刀飞快翻动,连劈在崖壁借力降速,一面运起身法顺崖壁而下。这般下法虽快,比之吴仪坠崖之速却也慢了太多,但胜在无性命之忧。 但等到孤狼踏实崖底平地时,只见得不远处一汪深潭,犹自泛着血色涟漪,吴仪却不见了踪迹。 孤狼收刀立于岸边,凝视深潭许久,直待水面恢复平静,他叹息一声转身离去。 “果然天数难测……” 这深潭乃是一汪死水,这半响还不见吴仪浮现,可见吴仪必然已死在这深潭之中,怕是连尸身都被潭鱼分食。加之孤狼下来时,离吴仪坠崖已有三、五十息,怕是微粒早已遁入轮回洞道,此番人算不如天算,他只得空手而归了。 孤狼离去片刻,一道身着夜行黑衣的身影如鬼魅般闪现在潭边,凝视潭水四处探察开来。未隔片刻,这身影蹲在岸边,手里捏着一缕黑布,黯然伤神。 “黑布上留有撕咬齿痕,血渍尚存,看来我还是来晚了一步,这吴仪已是必死无疑。死得尸骨无存,看着未免心寒……” 他随手扫开岸边乱石,将这片黑布放入其中,又用乱石将其埋下。 在这不起眼的乱石堆前,这黑衣人默然注视片刻,才郑重道:“若是未曾弄错,你便该是三十年前地堂刀门血案中,侥幸逃过一难的吴家二子吴仪。你且放心去吧,待得我固阳联合诸位志同道合的同道,日后必定一同杀上龙骨雪山寻仇,到时连你的份……亦会一并清算!” 在面巾之上,黑衣人星目锐利如刀。 对着这吴仪的衣冠冢立誓之后,黑衣人恭谨三拜,便自纵跃远遁而去。 此时黎明刚破晓,但天色依旧昏暗蒙蒙,晨露熹微翠鸟幽鸣。黑衣人翻山越岭,一路向南飞奔,行出山野之时,已然换作锦衣骏马的模样。 胯下骏马悠然前踏,“啼嗒”声甚是轻快,他腰挂长剑,手握酒壶不时轻抿上一口,一看便是俊朗少侠。 一人一马依旧朝南去,这人似是并无甚急事在身,时而拜访至交便要耽搁几日,行得悠然自得。直待一个月过去,他牵马行出一座大城,这便翻身上马,朝远处山峰飞奔疾驰。 未得半日,他已在一座巍峨大山山脚驻足,山脚山门高过十丈,覆盖的青苔似是漫长岁月的痕迹,其上门牌刻着苍劲、古老的“正气”。将马缰信手交予凑上前来讨好的师弟,他便自与周遭往来的师弟、师妹亲切打着招呼,信步上山。 踏上山巅迎面便是雄壮大殿,周遭群殿林立,古朴又复高贵,透出一股子传承悠久的大派之气。到得此处,更是人来人往极为繁忙,但凡遇见他的少年、少女,俱是恭谨中透着兴奋,纷纷凑上来称他一声“大师兄”。 去偏殿赏罚殿交了差事,固阳乖巧听完一众长老的夸赞唠叨,便自觉去了功德殿祭告列祖列宗。 这功德殿里供奉的都是牌位,或是正气门中由古至今杰出之辈,饶是门槛极高也耐不住岁月太绵长,放眼望去这牌位何止万千。 但以固阳的身份,已是门中公认的下一任掌门人选,所需祭拜的牌位便寥寥无几。寻常功德长老的牌位,地位还在他之下,唯有历任掌门的牌位,才该他一个个磕头。 二八四、拜访 其实也不止是历任掌门,还有飞升上界的长老一流也得磕头,但得以飞升之人本就稀世罕见,加算进去也为数不多。 正气门世上得以飞升者,连掌门带长老总计十九人,其牌位显而易见都放在最显眼之处,已显其身份崇高。 这里面还有规矩,寻常掌门上一炷香磕三个头,飞升长老上两柱香磕六个头,飞升掌门才是最高的三香九头之礼。这些个破规矩固阳心里不以为意,只觉着连不在人世之人的待遇也须分出三六九等,实在有违修道无为之心。 心里这般做想,但固阳丝毫没表现出来,依旧是恭恭敬敬照着规矩来,一个个磕头上香。 但不知为何,固阳似有意若无意,偏偏漏过了第二座牌位。 只见这牌位上烫金长字,“正气门第二任掌门之位”,号“除魔诛邪救难仁德万慈正气功德天尊”。长号竟与立派掌门等同,想见这第二任掌门的功德,比之立派掌门亦不遑多让。 唯有在这两排大字左近角落,才见三个微粒大的小字,乃是这位掌门的真名“曲西岐”。 关于这位掌门的传闻极多,最为传奇的便是其在位之时,曾共邀天下正道豪杰,一道诛杀了当时魔焰滔天的大魔头呼延。是以待得这第二任长老飞升仙界后,其号才得以“除魔”开头,正是其最显赫的功德。 固阳说不清为何,似是自幼进派后,头一番见得这位传奇掌门的牌位,便止不住的厌恶。是以自打头一遭进功德殿,他便从未祭拜过这牌位,因此还曾被责罚过多次,却是屡教不改。 本来若是寻常弟子,胆敢如此对先祖不敬,必定会被扫地出门。 但他固阳却天赋惊人,如今才将将年过不惑,已然尽得掌门真传。二十余岁打通周身窍脉,温养十余年,渡劫已有七成胜算,继任掌门已是板上钉钉之事。加之他除却这小小罪过,其余品性便让人挑不出半丁点儿毛病,尊老爱幼、有礼有度,这些许毛病便也不至于让长老们吹毛求疵了。 总体而言,上至掌门、长老,下至执事、弟子,对这位即将接任掌门的真传大弟子都是满意的不得了,并且引以为傲。 对于他接任掌门的事情,漫说是正气门上下,便是亲近的各大门派也少有异议。 足以显见固阳在正气门的声望,弟子一辈已然无人可比,除却他未曾渡过天劫这一关,继任掌门已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罢了。 在这功德殿祭拜的人自然不止固阳一个,其余弟子见到这位敬爱的大师兄,虽不敢在功德殿喧哗,也会躬身作礼以示尊敬。见得他依旧不拜那第二任掌门的牌位,周遭弟子也都是宛若未觉,却是习以为常了。 待得祭拜完,固阳执香再度跪到立派掌门灵位前,朗声道:“敬告师祖!固阳自幼习得正气,明日欲渡天劫,还望师祖多多保佑!固阳敬拜!” 其后再行三叩九拜,他将香插入香炉,也不顾周遭师弟、师妹惊愕的神色,转身淡然离去。 他离去半响,这严禁喧哗的功德殿里面徒然传出兴奋尖叫与欢呼,前所未见的吵闹。 要是放在往日,这些弟子哪敢无视功德殿的规矩,却是都记得曾受的责罚之痛,只是此刻听得那振奋人心的消息,真个抛之脑后,顾不上了。 那执管功德殿的长老,此刻亦是抚须露笑,任由这些兴奋过头的弟子们欢闹,满脸皱褶挤在一块,欣慰非常。 不片刻,功德殿里的弟子鱼贯而出,匆匆朝各处奔去。这一日的正气门只见到处有弟子在奔走相告,大师兄将要渡劫的消息飞快传开,随处可见欢庆,如过节般热闹。 “大师兄将要渡劫!” “这不是说……大师兄便要继位掌门了?哈哈!” “如此说来,大师兄终是修成正果,怕是掌门等这一天也很久了吧?” “是啊!才听说的消息,掌门方才闻讯出关时红光满面,正自为大师兄渡劫筹备呢!” “这是天大的喜事,连带大师兄晋升渡劫宗师与接任掌门,这双喜临门便该广发喜帖昭告天下。看来过几日,我正气门又要热闹啦!” “小妮子,这掌门夫人之位,你还得努把力呢!咯咯……” “你个思春的小妮子别跑!别说你没惦记着掌门夫人之位,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 正气门如若沸腾,议论纷纷多时艳羡之言,抑或兴奋商议着喜宴的规格。但得这言语中,女弟子间或多或少有些惆怅,丝丝期许,而男弟子间便多些感慨,甚或淡淡嫉妒。 固阳对这一切自是毫无知晓,他此刻早被掌门师父叫到面前,对他这莽撞行事狠声训斥了一番,其后才喜笑颜开。但得他依旧抽不开身,掌门与诸多太上长老早已将他牢牢围在中央,你一言我一语叮嘱着各自的渡劫体悟,小半日便让他听得头昏脑胀。 这才是开头,自清晨听唠叨到傍晚,他又得在众人盯视下静心修炼,片刻不离身边,务必让他将气血、心神调整至巅峰。 待得第二日黎明,他又得早早沐浴焚香,将门中魂修长老所炼激增气血的秘药含在嘴中,其后才在一众掌门、长老的护卫下,骤然放开气血引动天劫! 如此筹备,是以古老豪门为底蕴,这渡劫自是有惊无险,从容渡过。若是连这般应对,固阳还渡不过天劫,只能说或是他天资太差,甚或天下能渡过天劫的也怕寥寥无几了。 大师兄喜渡天劫,正气门顿时一片沸腾,便有诸多弟子急忙怀揣着早已备好的喜帖下山,快马加鞭送帖请客去了。 在诸多正道豪杰的见证下,现任掌门祭告天地与列祖列宗,正式传位与固阳。将过不惑的固阳,由此掌握了这由上古传承至今的大派,成为正气门史上最年轻的掌门。 时月悠悠,似是转眼便又过百余年,正在孤狼渡过第六重天劫时,这正气门年轻掌门固阳后劲十足,亦紧随其后渡过了第六重天劫。 这便是一个传承万千年的大派应有的底蕴,配合固阳那惊人的天赋,晋升之速可谓一日千里。 而这古老正气门,果然如众多门人期许的那般,在这强劲掌门的带领下换发新春,比之百年前兴盛何止三倍。 休要小看三倍之数,正气门本就是身为豪门,其弟子曾有万数,渡劫宗师的数量亦不下二十位,其中一劫、二劫宗师十二位,三劫之上的宗师足有六位,六劫以上的大宗师亦有三位,已然堪称恐怖。 但得固阳掌权这百余年过去,门下弟子多至三万,三劫下宗师便有三十余位,三劫之上的宗师足有十六位,而六劫上的宗师算上固阳,便足足九位。原本就是七重天劫的前任掌门,这百年便无事一身轻,专心闭关渡过第八重天劫,已然飞升有望。 尤其是这位掌门开创了一门正气刀法,其刀法正气凛然,比之正气门原本的剑法还要锋锐。只需习得这刀法真谛的弟子,近些年来时常在诸多武林比试中拔得头筹,名声鹊起,令正气门的声望亦因此节节攀升。 门人常说,这位掌门飞升之后,其牌位怕是应与立派掌门等同,才能道尽他的功绩。直至此时,许多门人才“恍然大悟”,只道为何这位掌门自打进派便从未拜过那第二位掌门,原来是早存了与之攀比之心,这般雄心、志气实在让人惊佩。 而近日渡过六重天劫的固阳,那惊艳的渡劫之速总算渐至缓慢下来,让太多人松了口长气。 但得谁也不知,这俨然可称为大宗师的固阳,此时心头已然抑制不住那复仇之望了。 “我亦渡过了六重天劫,总算这些年的幸苦未曾白费,与那贼人等同了!” 静静盘膝坐在掌门密室里的固阳,内心汹涌澎湃,目光闪烁不定,“虽说修为已与那贼子相差无几,但听我打探来的消息,这贼人也曾号称天赋过人,尤其刀法惊艳绝伦,怕是此时与之对上,胜负也只在伯仲之间。但如今却是不同,我已然是豪门大派的掌门,而他不过是个暴发户罢了,多得是收拾他的法子……” 固阳哼哼冷笑,却是胸有成竹,兀自收功起身,推门而出。 吩咐随从弟子备好美酒,又去厨殿叫了一桌宴席,他这便前往后山,拜访一位太上长老。 这太上长老姓刘名荆,据说当年险些成为掌门,虽说未曾争过前任掌门,却比前任掌门还要大两个辈分,在门中可谓德高望重。这地位还在其次,更难能可贵的是这位名为刘荆的太上长老,渡过八重天劫已有两百余年之久,其实力更是深不可测。 今日固阳突兀前来拜访,刘荆虽有些诧异,但他往日便对这后辈喜爱有加,自是乐得把酒言欢。 “晚辈近些日子忙于筹备那百道同盟的大事,竟有三月不曾前来拜见过刘老,待得方才清闲时才骤然省起此事来,实在羞愧至极,还望刘老责罚!” 眼见固阳说得真挚,依旧如从前般谦逊,刘荆心怀大慰,自然不会与之介意这些许小事,却佯作不悦道:“不知掌门将老夫看成什么人了?若是不知体谅你忙于大事的苦衷,不分轻重加之怪罪,岂非要叫门中上下说老夫倚老卖老不成?哼!如此败坏老夫名声,是何用意?” 固阳挠头讪笑,立时自罚三杯,才歉然道:“是晚辈错了!还请刘老责罚!” “你个滑头小子!”刘荆本就不是真个发怒,见状便哑然失笑,笑骂一句便道:“说吧,今日来寻老夫又有何事?” 二八五、谋杀 刘荆生有三百八十余岁,历经风雨,起起伏伏。他一生阅历何其丰富,只看固阳模样便知此番前来必有深意,遂也不愿耽搁,开门见山何其直爽。 听得刘荆一问,固阳也便收起玩笑神色,正色道:“刘老,我自幼进得门中,对正气门自是忠心无二。但我生来乃是东浩门固家幼子,昔年惨遭仙刀宗灭门,是家父家母拼了性命才将我送入门来,他们却惨死在仙刀宗追杀之下!家仇深重,我当时虽年幼,却也刻骨铭心,从未忘却!” “哼!” 才听得固阳提起,刘荆便脸色阴沉一声怒哼,唾骂道:“仙刀宗,仙刀宗!又是这仙刀宗!只说他仙刀宗自打立派起,屠灭门派何止百家?如此杀孽如海的宗门,也敢自号为仙刀正道,实在恬不知耻!要是当年老宿……定不会放过这等沽名钓誉的魔门,杀他个干干净净,还天下一个清明!” 他骂咧两句,随即瞥了眼固阳,颇有些同仇敌忾的神色,毅然道:“你如今已是掌门,却不好亲自出面报仇,且交予老宿去便是!老宿早也看不顺眼这仙刀宗,此番前去定在里头杀个痛快,替你报了这灭门之仇!” 固阳闻言激动至极,刚要开口却又蹙眉,迟疑道:“此番却是私事,刘老愿与不愿却也无妨,小子我绝不会在刘老面前耍甚掌门威风,切莫为难才是!” “嗯?” 刘荆听得一瞪眼,气得吹胡子,“你将老宿当做何人了?便是你不说,老宿也早有心意,本还打算待得阳寿将尽时便脱离门派,去那仙刀宗的地头好生闹腾闹腾,如今正好两全其美。放心交予老宿便是,你小子莫要再磨磨叽叽,待我去去就来!” 话音未落,这位正气门太上长老倏然起身,点足便自踏上虚空,衣袖飘舞如御风飞升,迅疾远去。 “刘老————!” 固阳急切起身长唤,却哪里还叫得回来,顿时急得一跺脚,忧心忡忡回了主殿。看似忧虑刘老安危,实则固阳心头却是微微激荡,“百余年谋算交好,今日总算‘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虽说这刘荆这些年在后山修身养性,但得骨子里犹自不改那刚正火爆的脾气!再者他自幼便以第二代掌门曲西岐为榜样,但得三百余年却从未有除魔诛邪的大功德,此番得了由头,自然欲行嫉恶如仇之事,我果然算无遗漏!” 强自压下心头那一抹自得,他坐回掌门交椅上时已是满脸凝重,扬声道:“来人!召集门中长老、执事速速前来觐见!” 半个时辰之后,主殿大堂中排排交椅,人满为患。 眼见门中要员几近来齐,固阳睁眼一压掌,议论声嘎然而止,他才沉声道:“诸位长老、执事,此番我召集众位来此一聚,却是事出有因!” “想必众位都晓得,我正气门传承万年,自古便是正道执牛耳者。但得近些年来,那仙刀宗名为正道却行妖孽、魔头之事,屡屡掀起杀戮而肆无忌惮,且时常不将我正气门中人放在眼里,气焰何其嚣张!若是真个正道侠士,这正道之首的名头,我正气门让与他也无妨,但得如此邪门魔道,岂能容他横行无忌?” “师尊在位时,约束门下,对仙刀宗百般忍让,乃是师尊仁义胸襟。我也不愿轻启杀戮,在位亦让诸位对其卑劣、杀戮之行不与计较。但得方才,我听闻仙刀宗又屠灭了一正道满门,寻刘老借酒消愁,谁知刘老脾性刚烈,嫉恶如仇,一听此事义愤难当,不听我劝阻,已然独自前往仙刀宗去了!” 这一番话才说出来,四座顿时一片哗然,群情激愤叫嚷开来。 “前些日子,我遇见那仙刀宗弟子,竟对我百般羞辱!若非掌门下令不予计较,我早也举刀便砍了!而今想来,依旧气愤至极!” “这仙刀宗弟子张狂的恶名,江湖谁人不知?便是遇得我等长老,言行亦有诸多不敬。前些日子被其屠戮的紫气剑宗,千余年前便是正道豪门,侠义之名众人皆知,我与其掌门更是故交好友。这等正道,那仙刀宗竟也只因些许争执便将其灭门,其行径与妖魔何异?何德何能敢称正道?刘老去得好!” “刘老出马,那仙刀宗谁人能挡?哈哈!大快人心,大快人心!” “……” 听得人声如潮,固阳却是一声长叹,随即待得四座渐至寂静,他才凝重道:“仙刀宗虽无强者,但也不可小觑!近些年这仙刀宗的名头如日东升,着实网罗了一大批心性不正的门派附庸,其势力日益庞大,我怕刘老此去……” “怎能让我师尊孤身涉险?” 堂下一壮硕大汉闻言便双眼猛瞪如牛,却是刘荆的徒儿,如今亦是三重天劫的长老,豁然起身暴喝道:“要是门中有顾忌,俺便脱离门派,这便去相助师尊除魔卫道!” 他哈哈大笑,虎目四顾,昂然道:“谁愿与我同去?” 这一号召引得众多人纷纷起身响应,不片刻已然汇聚了大半强者,嚷嚷着便要出门杀向仙刀宗。 “慢着!” 固阳喝止众人,皱眉道:“你等虽说强横,兴许能去那仙刀宗掀风弄雨一番,却是难成大气!怕是不止救不回刘老,反倒将自家陷进去,闹得我正气门元气大伤,岂非正中那仙刀宗下怀?” 义愤众人面面相觑,俱是默然以对,那刘荆徒儿满脸愕然,随即颓丧道:“以掌门之意,莫非又是为了大计,任由我师尊……?” “放肆!”固阳瞪眼怒容,怒斥道:“你将我固阳看成什么人了?且不说刘老乃是门中硕果仅存的八重大宗师,因此折损亦会让门中元气大伤,但得刘老往日待我如至亲,我又岂会是薄情寡义之辈?如今召集尔等前来,正是要商议营救刘老之事!你等如此鲁莽,岂非有意坏我大事?再者在正殿如此喧哗,成何体统?” 那刘老徒儿被骂得讪讪,闻言却是大喜过望,“营救我师尊?要照我说,索性一不做二不休,邀请天下正道共襄义举,乘此良机剿灭了仙刀宗这大魔门,不是更好?” 固阳若有深意地瞥了眼他,这便扫过在座长老,眯眼道:“你所言也不无道理,且先坐下……诸位长老且先商议,此事究竟做何对策为好?” 未得半个时辰,正殿大门轰然洞开,一众长老、执事鱼贯而出,满脸兴奋匆匆奔走,或是召集各自弟子,或是匆忙出门邀请同道。整座正气峰,不旋踵便人声鼎沸,如骚动巨兽。 固阳坐于自家主座上,目光闪烁,兀自杵头沉吟,“这刘荆或成或败均无关紧要,若是成了更好,与那孤狼争斗也怕两败俱伤,到时我寻个时机将他灭口,这内中缘由便再无人知晓。若是败了,更能让正气门上下同仇敌忾,同那仙刀宗激愤一战,总能让仙刀宗就此无存!” 打定主意,他起身大步走出了殿门,与自家弟子吩咐道:“林愈去牵我马来,其余人等速去飞鸽传书,将我方才亲笔书写这些书信送与各大门派!” “是!” 一众弟子轰然应诺,接过固阳递来的书信,便急匆匆散去。 固阳漫步下山,到得山脚已然见得门中上下齐聚,放眼望去漫山遍野,何止十万之众。但见人人兴奋、激动,固阳坐上马背亦是意气风发,心怀激荡,扬刀暴喝道:“出发!与我一道相助刘荆长老,共讨魔门仙刀宗!” 十万正气门中人齐吼如潮,倾巢而出的气势,实为震撼人心。 仙刀宗所在西北,相距正气门足有千里,便是乘骑千里马快马加鞭,也得十日十夜。 只是这十万门人俱是修道中人,前来除魔之人起码也是窍脉尽通的温养期高手,若是运起身法日夜兼程,比之千里马还能快上三、五倍去,少说三、两日便能到得仙刀宗那龙骨雪山山脚。 温养期高手尚且如此,身为渡过八重天劫大宗师的刘荆,便是不急不缓漫步而行,二日一夜也足够他赶路,趁夜潜入仙刀宗了。 刘荆是脾性火爆,但能够到得如斯境界之人,渡过八重天劫而不死,自然也不傻。 他当时说得义愤难当,实则到得龙骨雪山山脚,已然有了除魔的计策,并非真个傻得直来直去,单枪匹马便要杀上仙刀宗。在他看来,饶是他如今渡过八重天劫,此举亦无异于送死。 所谓双拳难敌四手,任是能以一敌万,仙刀宗中并无他的敌手,但仙刀宗号称十万弟子,单凭人数也能堆得他如入泥沼。要想一举功成,还得照那老话,“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若是能先将那六重天劫的仙刀宗掌门孤狼杀了,剩下的就是虾兵蟹将,他便能如虎入羊群,真真杀个痛快! 这般打算,他便自隐匿身形潜入仙刀宗,自忖凭借自家武功,再行偷袭区区六重天劫的孤狼不在话下。 至于如此偷袭一个小辈,是否有辱自家名头,他倒也不以为意。在他看来此举乃是除魔,便是日后说起来不甚光彩,只需有这除魔卫道的大义,谁也不会在意这些许小事。 二八六、围剿 刘荆到得仙刀宗主殿时已是夜半三更,殿中却犹自灯火通明,隐约传来人声朗笑。 他心觉诧异,但得上屋檐揭开一片房瓦向下一看,才知仙刀宗掌门正在待客。刘荆自打两百余年前渡过八重天劫,便自闭关潜修,以期有飞升之望。是以近两百年未曾在江湖走动,这殿中所坐之人,他竟一个都不认识。 但见殿中格局,那做主位上的自该便是仙刀宗掌门孤狼无疑。而那下方左右两排,为首的两人正自与孤狼相谈甚欢,看气度颇为不凡,血气隐晦也该是渡过天劫的宗师。 刘荆看着都面生,自也不知这二人的来历。 眼见如此情景,他亦有些犹疑。但得一想江湖中与他一般实力的老怪物,他便是不识也曾见过,想必这二人亦该如孤狼,却是近些年才渡劫之辈,如此便去了七、八分警惕。 略作权衡,又省起自家与掌门固阳已然夸下海口,刘荆咬咬牙,终是骤然砸开房顶,暴喝间朝孤狼举剑便刺! “魔头孤狼!老宿今日……便要替死在你手中的万千冤魂报仇雪恨!受死吧!” 这一声暴喝中气十足,倏然响起便如晴天霹雳,震惊四座。待得一看刘荆这一剑的声势,明晃晃剑气暴烈、刚正,激射足有八丈远,更是令在座面色惊变。 那左首在座之人倒也见识渊博,乍一看已然识得刘荆的来路,惊骇失声,“这是……八重天劫的大宗师!来人可是正气门太上长老刘荆?” “孤兄小心!” 右首那人惊呼示警,随即又复急喝劝阻刘荆,“前辈手下留情!这定是误会!此乃正道仙刀宗掌门孤狼,还请前辈暂且留手,莫要信了小人挑拨,中了贼人奸计!” 惊呼、尖叱声间,那迅疾如电的一剑,已然毫无停滞激射到了孤狼眼前。 孤狼看似满脸诧异之色,实则那双眼里依旧淡漠、平静,在惊变刚起时已然拍案抓牢刀柄,在剑气临头时早已暴退开来。饶是他应变极快,也因事起仓猝,还是慢了一步。 只这略慢一线,在他们这等高手间已能分出胜负生死。只是刘荆这一剑虽毫不留情,但孤狼也不是已与之辈,眼见避不开剑气,沉吼间倏然出刀! 刀气如狂风巨浪,瞬息席卷剑气,刘荆只觉自家剑气如困沼泽,如何运力也难免牵绊,顿觉诧异。 “这刀法……有古怪!怎生好似老宿这剑气周遭,四面八法皆俱生出黏附之力,使得老宿有力难出,受得百般制衡。单凭这一手玄妙刀法,难怪这小子短短百余年便能在江湖闯出偌大名头来,果然有几分真本事!只是……休要小看了老宿!” 刘荆成名三百余年,也不是浪得虚名之辈,见状冷哼一声,剑法立变。 这一剑立时舍弃诸般变数,再经刘荆贯注十成力道,剑气便生出一往无前的气势,再度直刺孤狼。如此对应,便显出刘荆的老辣来,一眼便看穿孤狼这刀法重在克制变数,如此以不变应万变,正是破他刀法的最佳计策。 孤狼仓猝应对,本就失了先手,如今被迫防守便非强项,再一看自家刀法竟转眼被破,这才真个面色狂变。 真是说时迟那时快,这说来话长,实则二人交手如兔起鹘落。在周遭人看来,只在一瞬之间,那霸烈剑气已然刺中孤狼。 “咻!” 若非孤狼及时躲闪些许,便要被一剑穿心,饶是如此,依旧被一剑贯穿了肩头,鲜血四溅。 方才坐在下侧左右首座的二人,见状松了口气,四目相对似有交流,随即齐齐跃身而出,拦在孤狼身前。 “来人可是正气门刘荆前辈?无论是何缘故,还望前辈看在身为同道的份上,暂且先息怒,将事情说开来,听听孤狼掌门如何辩解不迟!” “正是!前辈偷袭一个正道晚辈,实在有违正道前辈的身份!我等怎能袖手旁观?还请前辈坐下一谈,若是这孤狼掌门的不对,我等自不容他,定会与前辈共讨贼人!” 此刻二人已然将血气放开些许,刘荆一看,竟是皆俱不弱。但见得二人架势,一人执枪一人捏笔,死死拦在刘荆身前,自是不将话说开,怎也不会退让的模样。 刘荆看得勃然大怒,冷冷道:“这还有甚说头?你等可敢报出家门?” 二人面面相觑,随即接连抱拳俯身,作揖道:“在下西靖枪门掌门石康,见过正气门刘荆前辈!” “在下描星宗苗丹青,见过前辈!” “好!好!好好好!” 刘荆闻言却是不怒反笑,连叫数声好,随即怒喝道:“你西靖枪门也算上古豪门,你描星宗亦是魂修大派,如今两位掌门竟是助纣为虐,为虎作伥!老宿今日便替几位老哥哥清理门户,待你等下了黄泉,且看你等如何去见列祖列宗!” 二人听得惊怒交加,顿时道:“前辈这是何意?休要倚老卖老!” “我石康行得正坐得直,曾能容你如此辱骂?你今日若不说个明白,我石康便与你誓不两立!” “哼哼!”刘荆冷笑两声,执剑指着二人身后的孤狼,叱道:“这杀才是何德性,你二人难道不知?且说这百年间,他率领这仙刀宗门人造下的杀孽,罄竹难书!手下冤魂数不可数!稍有争执,甚或略有得罪,便要灭其满门,试问你二人,哪一派正道如此行事?便是那些个邪门魔道,也无一家如此张狂、霸道!这般杀才这般门派,你等还与其交好,不是助纣为虐是什么?这等杀性冷血的魔头,人人得而诛之,老宿替天行道,你等不止不仗义行侠,反倒对这魔头百般维护,不是为虎作伥是什么?” 一声声暴喝质问,二人愕然以对,随即目光闪烁,已然犹豫不决。 刘荆见状心头冷笑,已是胜券在握,趁机怒容暴喝道:“还不给我速速让开!岂非真要助纣为虐不成?” 待见二人闻言犹自犹疑不定,刘荆索性朝着二人分别送去一剑,那霸烈剑气令二人不得不防,又被剑气中的力道逼得连退数步。 前方再无阻碍,刘荆自是大步猛踏,像孤狼再度狠剑刺去! 借着方才这片刻耽搁,孤狼已然止住肩头血伤,此刻心头有了准备,自是从容应对。 他且退且防,口中却平静道:“前辈所言,恕晚辈难以苟同。世人皆知晚辈自打立派起,便自闭关潜修,醉心于参悟道法,鲜少打理门中事宜。前辈所说这杀孽深重,晚辈一概不知,但得此刻听闻,惊怒之余,亦是愤慨至极!” 一面说着,他面上亦浮现出怒容,咬牙道:“自家之事,今日才听得前辈告知,晚辈亦羞愧难当。还请前辈稍带,容晚辈此刻查问。若是查明事情真如前辈所言这般,便是晚辈教派无方,无需前辈动手,晚辈自裁便是!” 二人相差两重天劫,力道便差了少说两万斤,但得刘荆潜修两百年,久未与人动手,这招式自有些生涩。而孤狼则不然,一路厮杀闯荡尤未休止,出手自是熟稔、老辣。便是力道相差两万斤,凭着孤狼这对敌经验,只防不攻竟毫无破绽,让刘荆一时拿之不下,未免心急。 听得他这话,刘荆亦心思一动,暗道:“也不知是这人奸猾,还是事情真个如此?也罢,事已至此,权且信他一次又何妨?若是他敢耍诈骗我,也无非耽搁一时半刻,待得真相大白,老宿再取他性命不迟!若是事情真个如他所言,老宿亦算让这仙刀宗改邪归正,依旧是大功德一件……” 这般做想,他剑下便去了八分杀意,一面欲图收手,一面缓缓道:“也罢……” 谁知他话音刚起,那孤狼神色骤然狠戾,刀法亦瞬息大变。原本隐忍的刀法,就在这刘荆欲收手时狰狞尽显,杀机立现! 此刻刘荆才将剑收入剑鞘,待见孤狼图穷匕见,顿时惊怒中隐隐现出一丝惊慌。 只怪孤狼变脸的时机拿捏得极好,不早不晚,正抢在刘荆送剑入鞘,手刚离开剑柄的刹那。 这时节刘荆的力道松懈,旧力散去新力还未生出,加之手离剑柄便主动失了先机。此时便是欲出剑阻拦孤狼的杀招,已然来不及,欲图躲闪依旧来不及,只因方才二人离得太近! “尔敢……!” “这!” 就在刘荆怒叱与围观二人的惊呼声中,孤狼那刀已然如切薄纸,悄然一线横切开了刘荆的喉咙! 眼看孤狼本欲一刀让刘荆头首两断,但在关键时刻,刘荆急退依旧避开了些许。是以这一刀仅切开喉咙,未能尽功,却已让刘荆说不出话来,“嗬嗬”喘息艰难,血溅五步不止。 刘荆急退正要点穴止血,只是孤狼又自逼上,紧接又是一刀,终是沿着血口再深横划,将他一刀两断,就此了命! 饶是刘荆身为八重天劫的大宗师,如此重伤也难逃一死,那双目瞪圆犹自难以置信。但随着那身躯轰然倒地,他滚落的头颅亦再没了声息。 眼见围观二人惊骇得目瞪口呆,孤狼抖落刀上血珠,冷冷一瞥便令二人遍体生寒。 “敢问二位,何谓正道?” 孤狼冷声一问,却未得二人回应,他自顾淡然道:“纵观古今,胜者为正,败者为魔!为何他正气门便能是正道之首,而我等却只能为其马首是瞻?为何我等便不能笑傲天下?” 正在二人若有所思之际,门外惶急奔来一人,见得孤狼便自跪拜,语气因慌乱而略显颤动。 “启禀掌门!山下以正气门为首足有十余派数十万人,说是……说是来围剿魔门仙刀宗!” 二八七、覆灭 除却孤狼依旧镇定如故,便是那描星宗掌门苗丹青与西靖枪门掌门石康,皆俱大惊失色。 “孤狼兄,这……这!” 那石康面色惨白,犹自嗫嚅,描星宗掌门苗丹青眼珠一转,已然强自笑道:“这般事情,我等实在不宜牵扯进去,还望孤狼兄恕罪,我等这便告辞了!” 言罢他扯了扯那石康,待得石康恍然大悟,二人也不等孤狼回应,转身便欲匆忙离去。 “二位且慢!” 听得孤狼出声拦阻,二人面色又变,转身已是满面寒霜,齐齐手按兵刃。那苗丹青戒备之余,冷声道:“莫非孤狼兄还嫌结仇不够,想要强行留下我二人不成?” 石康面露嘲讽,“孤兄好胆魄!莫非以为能杀了八重大宗师刘荆,便是我二人联手,也不放在眼里了么?” 此刻感觉孤狼似要翻脸,石康自也无甚好脸色,这番话里将那“杀”字咬得极重,便是暗讽孤狼方才骗杀刘荆的卑劣行径。 他二人的武功与孤狼相若,俱是六重天劫,是以二人自忖只需不似刘荆那般受骗被杀,联手对上孤狼,自然能轻易离去。 受得讥讽,孤狼也不以为意,犹自平淡道:“二位怎能与刘荆相较?” 未等二人变色,他立时道:“这刘荆乃是来取我性命,二位却是我之好友,又怎能同日而语?孤某此言并无它意,只请二位止步,听我将方才的话说完。若是说完之后,二位依旧要走,孤某断断不会再阻拦。” 二人对视了一眼,苗丹青冷声道:“孤兄还有何话,我等听完再走便是!” 孤狼将刀刃翻来覆去,查看是否还沾有血渍,一面随意道:“方才我说,胜者为正,败者为魔。那正气门为何能做正道之首?便因自打正气门立派之日起,便自强横至极,但凡遇得争斗,必然取胜,由此打出来的正道之首。如此再看其余大派,又有哪一派不是如此起家?与我仙刀宗的行径又有何异?” “今日说是围剿,实则是怕我仙刀宗不日便将取代一大正道豪门,这才起的压制、剿灭之心,又岂是甚正魔之争?再者二位,眼看那几尊正道豪门高高在上岿然不动,莫非心头真就没有一丝不甘?为何他们得以高高在上,我等便该甘愿雌伏?” 他收起宝刀,转头正视二人,语气真挚至极,“今日正是天赐良机,我代表我仙刀宗,诚邀二位共襄盛举!广邀天下大派,共讨这几大豪门!只待这几尊高山覆灭,便是我等上位之时!” 眼见二人被说得颇为意动,却因顾忌对头势大而犹豫不决,孤狼再加诱惑,“不瞒二位,便是没有今日这围剿之事,孤某也早已暗中联络了诸多同道,只待时机到来,就将群起而攻。待会儿我便飞鸽传书,待得山下各派慌乱之时,二位便知真假!这等大好时机,只需我与其余同道里应外合,这几大豪门……必灭无疑!” 二人受其煽动,再见孤狼拿出一叠厚厚书信,果然是与诸多掌门的书信往来,这便又信了几分。直待犹豫到眼见孤狼放出数百信鸽,朝四面八方振翅远去,他们偷偷对望一眼,这便拿定了主意。 “若是日后豪门中有我等门派的一席之地,我等自然愿意共襄盛举,听凭孤兄调遣便是!” “哈哈!好!” 孤狼哈哈大笑,让二人附耳过来低声吩咐一番,听得二人目光时亮时缩,变幻万千。其后二人俯案急书,写了封长信封上蜡泥,便自绑在信鸽腿上送往自家门派。 而此时此刻的龙骨雪山山脚下,真个可称作人山人海,将这龙骨雪山周遭围得水泄不通,叫嚣声、喝骂声汇聚犹如潮水,一浪高过一浪。 “兀那魔头孤狼!莫非见得诸位掌门宗师,便成了缩头乌龟?” “哈哈!见得正道人多势众,这魔头不是做了缩头乌龟,还能作甚?” “魔门仙刀宗,可有一人是条汉子?站出来让俺看看!” “平日里不是一个个拽得都二五万八的么?今儿个怎生不见一个敢冒头了?啊呸!都是些吃软怕硬的孬货!待会儿下手都嫌会脏了洒家的月牙杖!” “……” 也怪仙刀宗门人平日里太过骄纵,久无败绩便养得人人傲气,行事毫无忌惮,自也极是得罪人。 往日各家不愿招惹祸事,自是警戒门人与这仙刀宗弟子遇事时多行隐忍,到头来令得门人均憋得一股子邪火,此时才得宣泄出来,自然怨怒滔天。 便在这喝骂如潮中,朝阳洒下如血光芒,渐至东升。而在山脚戒备的仙刀宗门人,此刻那山门一块隐约见得骚动,渐至让出一条道来。 不片刻,以孤狼为首的一众仙刀宗掌权之人,已然站在了山门前,与各派十余位掌门遥遥对望。 这十余位掌门,自然以首倡者固阳为首,他此刻见得孤狼安然无事站在对面,便自微微皱眉,沉声喝问道:“我正气门太上长老刘荆刘长老,身在何处?” 他本待刘荆来杀这六重宗师的孤狼,即便事败也无性命之忧,此刻一问只待刘荆回应。 谁曾想没等来刘荆回应,却听得孤狼淡淡道:“刘荆?身为前辈却自甘堕落,前来刺杀我这晚辈,而今已被我杀了。” “什么?” 此言一出,漫说固阳难以置信,一众正气门门人闻言愕然之后,亦是一片哗然。 “魔头孤狼,临死还敢口出狂言!该死!” “区区六重天劫的小辈,也敢妄称杀了八重大宗师的刘长老,好生恬不知耻!” “掌门休要听他胡言!许是刘长老还未赶到,我等先杀了这辱骂刘长老的魔头孤狼,何须与他废话!” “……” 孤狼平静如故,只从身侧弟子手中接过刘荆头颅,高高举起冷喝道:“刘荆在此!” 这动作便胜过千言万语,纷乱叫骂声嘎然而止,一时静可闻针。 固阳却是略觉惊诧,心头松了口气,面上已是怒不可遏,举剑直冲向孤狼,“正气门众人听令,替刘长老报仇!杀!” 刘荆之死只是个由头,便无这个由头,今日诸多门派共聚于此,也断不会袖手旁观。藉由这局面,其余掌门亦是纷纷扬声或暴喝或急冲,怎能放过这剿灭仙刀宗的大好时机。 “魔门仙刀宗又遭杀孽!如今正气门刘长老惨死魔门之手,我等自该同仇敌忾,共讨魔门!” “至阳宗门下听令!随我除魔卫道!” “……” 这一战初始便火爆之极,许久未曾遇得这般大场面,诸多正道豪门弟子只觉热血沸腾,杀得好生痛快。而仙刀宗弟子可谓背水一战,被围在家门退无可退,自是破釜沉舟,喊杀喧天。 十余正道豪门虽是精锐尽出,但得门中依旧有诸多留守,是以汇聚至此的总计数十万各派弟子。而仙刀宗却是倾巢一战,其弟子无论糟粕、精锐,都只能挥刀所向护卫门派,这一来参战者竟也有二十万众。 虽说其数相差两倍以上,可仙刀宗弟子久经杀场,厮杀经验比之各派弟子更加老辣,饶是那窍脉未曾尽通之辈,在这乱战之中亦能凭借手段杀死各派精锐弟子。 如此一来,待得各派弟子热血渐退之时,才察觉竟只与仙刀宗杀得旗鼓相当,死伤比之仙刀宗反倒更多,相顾不觉骇然。 但毕竟占了人数之利,饶是仙刀宗弟子人人武勇非凡,亦被压制得只能且战且退,却也未曾落败太快。 这般胶着厮杀,自清晨至入夜,又自深夜至黎明。 当各派弟子杀上龙骨雪山的山巅时,才愕然察觉已然厮杀了三天三夜,这一战打得何其艰辛、惨烈。好在到得此时,仙刀宗弟子所剩不过两万,又有诸多门派接连赶来,各派门人加起来犹自二十万众之上,各派长老、掌门已然得以出手欲杀孤狼,这局面已是胜利在望了。 却在这时,遥遥飞来信鸽,落入一位正欲参战的掌门手中。他拿下信笺来撕开一看,那面色竟瞬息万变,随即不顾一切的疾呼开来。 “至阳宗门下听令!速速撤离!速速归派回援!” 正在他这疾呼引得其余掌门惊疑不定时,已有信鸽再度飞来,其后络绎不绝。 只需哪一派掌门见过书信,皆是满脸惶急,大声疾呼。 “撤离!剑气门众人速速返回门派!” “枪王宗门下……即刻撤退!不得有误!” “……” 山门离此地最远的便是正气门,待得固阳抬头见得一只信鸽遥遥朝他飞来,还未拆下信来看,已然听得山下人声鼎沸,不由神色剧变。 孤狼双耳抖动,侧耳聆听业已听得山下动静,终是大笑开来,朗声道:“仙刀宗弟子切莫慌张!我们援军已至!今日便是他们灭门之日!儿郎们!权且放开手杀个痛快!” 这一语让各派弟子闻风丧胆,却让疲惫、绝望的仙刀宗门人立时士气猛升,如有神助般再生力道,呼喊怒喝之间,真个杀得各派弟子人仰马翻。 各派弟子此刻哪还有心思杀戮,便是各派掌门、长老也自忧心忡忡,只因各自接到的信中所言相差仿佛,俱是留守门人发来的告急书信,说是周遭门派齐齐杀至,门中已然顶不住了。 这消息传与各派弟子知晓,一时间各派弟子人心浮动,却是人人急欲返回门中,再无争斗之心。 但得最先下山的一派,不片刻竟然再度转回,神色俱是惶急。 “山下……山下!被围住了!” 固阳闻言如遭雷击,呆滞当场。 二八八、结怨 此时此刻,他岂能还不知晓,这是中了孤狼的算计! “好一招声东击西!” 固阳喃喃出声,那眼中满是苦涩、黯然,“却也好大的胆子!我本以为你无这般大的胆魄,亦无这般气候,没曾想千算万算,还是败在了你的手上……我不甘!不甘哪!” 他身畔那长老惶急四顾,却未听得他低语之言,此刻急切问道:“掌门!掌门!若是那围剿我正气门的对头已然来援,那我正气门的山门岂不是……岂不是?” 这长老不忍道出那令他心寒的猜疑,固阳却已觉身在末路,反倒有了无所畏惧的胆量,苦笑道:“既然那剿灭我等山门的各大门派已然来援仙刀宗,则我等的山门……自然是没了。以仙刀宗行事的脾性,山门定然再无活口,我等已然是门中仅剩之人了……“ “啊?”那长老闻言手足冰凉,踉跄瘫坐在地,已然呆滞失神。 事已至此,听得山下喊杀声渐至逼近,固阳深吸了口气,骤然朝孤狼厉目瞪去,身影如猛虎下山急冲而去! “孤狼!灭门之仇,我至死不忘!受死!” 孤狼那仿佛永远如古井般平静、淡漠的双眼,此刻循声望去,待看清固阳扑来的身影,竟骤然绽放出夺目的光彩。他一刀逼退与之纠缠的至阳宗长老,转身便也毅然朝固阳扑去,心中亦闪过一声赞叹。 “我近些年来出手不下百次,所获微粒却仅有三十余数,其中熬炼圆满的仅唯有六粒,倒是十有八九俱是熬炼不够的微粒。半数便如这固阳一般气数未尽,受得灭门亦能得以逃脱,便是小半落入我手,也能阴差阳错转入轮回。这本尊的运道,果然超凡脱俗,连带这等转世微粒,竟亦带着他那大劫难死的诡谲运数!” “好在如此与我接下因果,逃脱的大多会来寻我报仇……这粒正气刀道微粒,眼看已是熬炼圆满至极,怎也不能放过了!” 此刻孤狼心中所想,自然无人知晓,只见他与固阳才接上手,便已酣战得激烈非常。 二人境界相若,全力交手便自战得旗鼓相当,那交错纵横的刀气囊括二人周遭十丈方圆,一时间谁也插手不进。 此时那山下来援仙刀宗的各派人马已然杀上山来,正自与仙刀宗弟子里应外合,围剿着正道各派的门人,惨呼声、怒吼声、金铁交击声不绝于耳。 而固阳自是战得全神贯注,但孤狼却直欲避开其余人等,断不愿被人窥见了自家秘辛,便自悄然引得固阳随他且战且走,朝山间隐蔽处而去。 毕竟这场中汇聚何止数十万人,孤狼也不敢说便能分出其中是否有本尊呼延的转世之身。若是被哪一个窥见他收敛微粒的古怪举动,待得熬炼圆满回归本尊,本尊一看便知个中古怪,必然对他心生猜疑。 孤狼断断不愿过早暴露在本尊眼里,否则以本尊的心性,在自家气候未成的时候被他惦记上,实在不是甚好事。他只愿本尊对他毫无所知,等他成了气候,到时将本尊杀灭,他就能顶替本尊,日后天高海阔,才是真个大有可为。 是以于孤狼而言,这世间最大的敌人唯有本尊呼延一人而已,对他如何提防都不算过分。 这些晦涩之事,固阳自然全不知情,虽说隐约觉着孤狼将他引来此地有些古怪,却也只道此地有甚禁制罢了。但他本就是放手一战,临死前若能拉到孤狼陪死便已赚了,自也没太多顾忌之心,任由孤狼引他到此地决战。 到得这人迹罕至之处,孤狼总算能够放手施为,那自创的古怪刀法施展开来,固阳顿时便再难抗衡。若是呼延亲自见得,凭他的见识自然一眼就能认出来,孤狼此刻所使的刀法,已然堪比神技的境界,饶是固阳将这人间顶尖刀法运使到巅峰,也断难是此刻孤狼的对手。 单只第一刀,固阳便觉自家长刀如入泥沼,被牵扯得无力可施。随后肩头剧痛传来时,他执刀的右臂已然齐肩而断,这才察觉孤狼刀法的恐怖! 但得此刻惊惧为时已晚,孤狼刀法威力古怪暴增,打得固阳措手不及。这右臂被卸下还未止血,孤狼一刀又至,在固阳惶急欲退之际,骤然洞穿了他的胸膛! “咚!” 热血乍现,固阳脚下一个踉跄,浑身力道尽失,随着孤狼抽刀,他便自瘫软倒地。 心脏已被尽毁,他自知时日无多,倒在地上重重喘息,面上却挣扎得分外狰狞,双眼怨毒瞪着孤狼,艰难咒骂道:“狗贼!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嗫嚅两声,那血沫堵住喉咙,他终是就此气绝身亡。 眼见固阳已然身死,孤狼反倒变得全神贯注,凝重等候着其后的变化。未得片刻,固阳尸身浮现出一粒肉眼难见的璀璨微粒,毫光如日月般夺目逼人。 孤狼眼中闪过一抹惊喜,待见那微粒迅疾如电,转眼便欲升空,他立时出刀舞出拉扯、吸噬之力,强行将微粒截在半空,缓缓拖向自家肉身。 “啊……” 却在将欲功成之际,他忽而听得身侧传来一声抽气惊呼声,骤然循声望去只见有人影转身便逃,眨眼间便没入密林失去了踪迹。 只是刹那分神,孤狼心头已然暗道“糟糕!”,转头再看自家刀尖,哪里还有微粒的影子,早已趁机脱离他刀气的羁绊,飞入轮回洞道回归本尊去也。 对于坏了他好事的那人,孤狼此刻杀意难掩,咬牙切齿急追而去。但得片刻耽搁,出了密林只见周遭俱是人影交错,各自人马捉对杀得正酣,如何还能辨认出来究竟是谁。孤狼见状,也只得在心头喟然长叹,暗自咒骂本尊的“好运道”。 而在上界刀魔圣土,呼延面前轮回池又自沸腾,他骤然睁眼,恰巧见到一粒璀璨至极的微粒破水飞来。 半响之后,呼延睁眼沉吟,皱眉暗道:“这孤狼究竟是何来历?怎地总觉着何处不对劲?尤其这神技刀法,又岂是人界应有之物?莫非是那魔祖……?” “我便隐约觉着,下界似有人与我作对,且看这孤狼的手段与运气,便该是此人无疑!且不管他究竟是何来历,但得如此煞费苦心坏我好事,非要与我结怨,我便也饶不得他!” 呼延微微眯眼,寒光厉杀,转而又复沉吟道:“只是相隔两界,我欲寻他晦气也自艰难……也罢,如今提升修为才是头等大事,权且先放他一马。若是这孤狼气运不差,总有飞升上界的时候,到时再与他清算总账不迟。倒是近些年归来的微粒似是渐至稀少,看来还得再打散一粒圣土血珠投入轮回才行……” 一想及这打散圣土血珠的痛楚,饶是呼延亦难免嘴角抽搐,依旧只得挑选出一粒最看不上眼的血珠,再散做万千微粒送进轮回。 其后又想起一事,他便自露出玩味笑容,“说来还得好生谢过这劳什子孤狼,老爷我在人界时结仇的那百余家正道,近些年来被他灭了百家。剩余这十余家豪门,竟也借他之手,此番一举了断传承!这算是借刀杀人,灭人传承的因果扯不到老爷我的头上,被这小子悉数担了过去,却又将我这下界恩怨的因果就此了结,却是正合我意啊!哈哈!这岂非是天助我也?哈哈哈哈……” 想到得意处,他再也抑制不住,终是放声大笑开来。只是没笑几声,他又戛然而止,脸色再度阴沉下来。 “没曾想那狗贼曲西岐,也能有飞升上界的狗命!这正气门的传承来自仙境,想必这老狗飞升上来,是去了仙境吧?若是你这老狗有命活到现今,却也莫要以为躲在险境便能安枕无忧,老爷我总有一日会杀到仙境,取你的狗命!” 他正自咬牙切齿,在心头诅咒漫骂之际,身侧一个柔软身子嘤咛入怀。却是在旁静修的柳烟被他方才大笑吵醒,见得他面色变幻不定,自然甚是好奇。 “老爷这是在发谁的火?怎地时而笑时而怒,莫非惦记着下界的老情人?” 呼延回过神来,眼见柳烟隐隐不快,这便嘿然一笑,手脚偷偷动作,“却是个命大的狗贼……不去理他!丫头啊……嘿嘿!许久未曾快活,如今也该琢磨琢磨这血脉传承的事情了……” “哎呀……” 二人正自耳鬓厮磨,呼延却是身子骤僵,面色难堪骂咧开来,“娘西皮滴!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来了!丫头暂且稍待,那兀稽的老祖宗寻来了……” 却说上界九重天浩瀚星河里,呼延命星渐至幻化身躯,自是白泽兀稽的模样。 在百万里远处,一粒足有百里方圆的流星迅疾而至,未得片刻已然在呼延身前骤然静止,转眼化作一头百里高下的白泽。这白泽却并非那星域响当当的“白泽朴胡”,呼延化身这兀稽一脉的老祖宗司牙夷,而是司牙夷嫡传第三十二子,如今身有大成圣境的朴竭,算来竟是兀稽的亲太爷。 虽说呼延早先来炼化命星前,曾与家中诸多长辈报备过,但朴竭能寻到此地,实在有些出乎呼延的意料。 但见朴竭化形之后便自朝呼延一声嘶吼,瞪着巨眼怒喝道:“你命星应在西南星域,怎生跑来这东方星域了?” 这一问声势逼人,呼延亦觉心惊胆颤,暗道:“糟糕!” 二八九、飞升! 说来也是百密一疏,呼延万万未曾料到,这兀稽生前竟还曾被魂修大能推算过命星的方位! 好在呼延亦是见过大风大浪之人,此刻颇为镇静,眼珠一转已然有了主意。但见他挠头讪笑犹自朝朴竭挤眉弄眼,偷偷摸摸放出神识辩解道:“太爷莫要声张,且怕被周遭听见!孙儿我走了大运,曾得了一粒人族刀圣神智尽失的残念,是以近些年才能精进神速……这便是那人族刀圣昔年的命星,内中炼化的灵气,比之我那命星好过千百倍!这等好处不占,岂非傻子不成,太爷您说是不?” 神识如此说道,呼延心头却是郁闷非常,“啊呸!竟自甘做了畜生孙儿,也亏得呼老爷我能屈能伸……若非这身份还有些用处,我至于这般憋屈么?” 那朴竭闻言这才放松,随即犹自面色凶恶,怒骂道:“你这不成器的小子,自幼便教你等做事光明正大,休要落了你祖宗朴胡的名头!或是那老祖宗司牙的名头!这般好处说出来又有何妨?莫不是怕我等长辈会贪墨了你这蝇头小利不成?小家子气,成何体统!” “若非我在东方星域也有些故交,还真不晓得你小子跑到何处去了!……” 呼延嘿嘿讪笑,却是再不辩解。那朴竭自顾骂了两句,便自放下了这“无关紧要”的小事,随即亦悄然以神识传音道:“我此番前来说的是要紧事,你且听着便是,切莫声张!司牙老祖宗近日游逛到这边,说是见得一个祖器的踪迹,正自寻踪欲将这宝贝收了……你近些日子尽快炼化这命星,说不得若是老祖宗那边起了争执,还需你等去打头冲锋!这事情关乎我们这一脉的兴衰,断不可大意!若是此事成了,少不得你的好处!” 听得这话,呼延惊愕得瞠目结舌,唯有连连点头应诺的份。 明面上朴竭骂得起兴,实则交代了这事情,抛给他一块神识符牌,便自匆匆离去。 但得留下呼延,过了半响这消息依旧在心念里滚荡不休,犹自震撼得无以复加。 “娘西皮滴!竟是祖器……” 这祖器说来便是祖境大能所用的兵刃,实则不然,内中玄妙实在非同寻常。 自打天地初分,浊气沉落为泥土、河海,清气上浮为虚空、云彩,唯有轻灵之气才成就万生万祖与日月星辰。 而天地初分之后,天道便自生出规则,如祖境生灵中仅能有万数祖位,一位祖境跌落才能有一位顶替。说这三阳九月何其可悲,实则一点儿不假。只因孕育稍慢一步,其余万祖已然衍化万族血脉,内中生出三位祖境高手,悄然顶替了天道留与三阳的三个祖位,这却是外话不提。 只说若是万数祖位已然圆满,世间便是有至境大能已达至境大圆满,也无缘祖境,只能称之为亚祖。 而祖器亦是天地间轻灵之气所化,只是并未化作生灵,而是成就祖器之位。虽说生来为器,但这祖器与万族先祖一般,亦不能与寻常兵器相较,内中自有神智,与祖境高手无异。 且这天道赋予祖器的规则,仅有三千祖器之位,缺一位才能顶替一位。那九月本该幻化九尊祖器,但得万祖中自有感化炼器之道的高手,抢先在前炼化出九大祖器,就此顶替了九月的祖器之位。 这祖器之数比之万数先灵之祖还要稀少,其珍贵不言而喻。除却顶替九月祖器之位的九大祖器各有归属,如今寻得到下落的祖器,细算不过千数。 若是一位未争得祖位的亚圣,手中获得一大祖器,便能堪比祖境的威风,寻常先祖也不敢小觑。 假使那白泽族的司牙老祖真得了一尊祖器,这事情真个便非同小可。 若是能顶住因这祖器掀起的腥风血雨,这白泽司牙因此便也算得道高升,日后怕是能与白泽先祖平起平坐,便是白泽先祖也得对其以礼相待,恐怕连呼延化身这兀稽的身价也能随之水涨船高。 只是这“司牙老祖”,呼延隐约知道似也只是至境巅峰的修为,在这争夺中能否最终取胜,看来还得多几分运道。 这好东西倒是毋庸置疑,呼延即便自知无力相争,也会闻之怦然心动。 毕竟他也算万幸,曾有幸见过一尊祖器的真容,知道这祖器究竟有多么玄妙。不止见过,他还曾亲手摸过一把,至今犹自回味无穷。 说的奇妙,其实就是他在那战熊族当奴役时,曾遇见的那浸血古碑罢了。 虽说至今仍不知已然落入战熊先祖熊罴手里这祖器的真名,但得自这呼延称之为“浸血古碑”的身上,他颇得了许多好处,这才是他天大的机缘。 若非是侥幸得见《万卷兽身图》,由此推衍而出的《古碑万变》秘法,便无今日的呼延。若无《古碑万变》秘法,恐怕他终生也难逃畜生仆役的宿命,如今早该在煎熬中孤老终死了吧? 呼延受益终生,至今还在受得当年这缘法的蒙荫,却只是祖器妙用的皮毛,这祖器的玄妙可见一斑。 是以呼延至今还在念念不忘,此时又骤然听闻祖器的传闻,这比那人族圣土的消息,还要让强者怦然心动。漫说是朴竭曾郑重叮嘱,便是他不说,呼延也断然不会声张。 但得傻笑回过神来,他二话不说再度沉入命星,抓紧炼化命星灵气。只望在真有机缘临头的时候,这命星已然炼化,不会因此连累了他赶路的速度。 “嘿嘿!传闻祖器各有玄妙,并无重合,只不知这一尊祖器又该有何奇妙之处?呼老爷我也不贪婪,只需让我看一看过个眼瘾,能涨个见识,日后给儿孙们吹嘘有个本钱便知足了……当然,若是能摸一摸……嘿嘿,自然是更好……” 说来他呼延还真个不算太过贪婪,这念头也算还有丝丝成算的奢望,并未去琢磨如何让这祖器到自家手头,已是他颇有自知之明了。 再说便是邀天之幸,这祖器真落到了他的手上,恐怕他便如拿到了烫手山芋,丢都嫌丢得不够快。 这祖器自然是好东西,但也得守得住,有命去享用才行。胆敢争夺祖器的,少说也得至境巅峰甚或亚祖,或是诸多祖境也会闻风而动,单凭他这小小圣境实在不够看。便是祖器到他手头,也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反倒招惹来杀身之祸,实在无福消受。 只想着能看一眼、摸一摸,呼延已觉浑身满是斗志。待得与柳烟私下把这事情一说,夫妻二人顿时便都把儿女情长抛到一边,柳烟亦把传承血脉的“大事”立马搁下,反倒也督促呼延抓紧炼化命星来。 如此全神贯注,炼化命星灵气之速自然激增,但得哪怕如此,将命星炼化十之八九也耗去了六千余年。毕竟命星本体极大,一寸寸炼化过去,极是耗费时日。况且这上百万年来积淀的尘埃、杂质,炼化之后加以剔除,也是旷日持久之事。 但得这六千余年过去,那朴竭扔给他的神识符牌毫无动静,那祖器之事自然也再无消息。 其实没消息便是好消息,毕竟那祖器现身之处便是呼延命星所在这东方星域,若是周遭广为流传这消息的话,恐怕祖器已然闹出了大动静。到得这般地步,怕是早有无数祖境也该闻风而动,漫说是呼延这小小圣境,怕是那至境巅峰的朴胡老祖也无能为力了。 这般也好,呼延对这祖器本就没多大奢望,此刻也便能平心静气继续炼化命星,静观其变。却说这六千余年间,自人界接连归来足有近千余微粒,虽不如初始时那般乐观,但也比寻常圣境晋升之速快了太多。 好似不知不觉中,呼延便已踏过了命星巅峰,悄然晋升小成圣境。而今他身有九百六十二粒圣土血珠,已然到了小成圣境巅峰,不日便将晋升大成圣境了。 呼延许久未曾和谁动过手,对于自家力道随着圣土血珠和境界的渐至攀升,也激涨到九千六百二十大海之力这事情,依旧是后知后觉。待得他回过味儿来的时候,难免有些诧异和嘟哝,随即总算再不吝啬,将自家刀魔圣土一举扩张到了千万里大小,由此也不过是积压了十中一分的圣土血珠而已。 与如今的他而言,这百余粒圣土血珠日后难以动用,也已是小事一桩了。 倒是临近大成圣境,也该下手为万念圣境之后那融合大道的浩大工程作些准备,比方挑选出相近的小道,尝试将其渐至融合。 这也是件需要慎之又慎之事,好在刀圣昔年也曾有过这一步,是以呼延按部就班,倒也不虞头疼。否则若是弄错了相属,欲图强行将两个对立的小道溶于一道,这期间跨度过大,耗时长久还是徒劳无功不说,更是自找罪受。 呼延自有忙碌,对下界便甚少关注,自然也不知他暗生警惕的孤狼,近日便要渡劫飞升了。 上界过去六千余年,人界仅过了六百余年。 时隔六百多年,而今的仙刀宗俨然已是名至实归的天下正道之首,门下弟子何止三、五十万,渡过一重天劫的长老不下百人,三重天劫之上的长老四十余位,六重天劫之上的大宗师也有十二人,而八重天劫大宗师也有足足五位,孤狼便是其中之一。 身为正道之首仙刀宗立派掌门,如今的太上掌门,孤狼渡劫飞升便成了天下的头等大事。 二九零、暗流 如今的孤狼已有七百八十二岁,在三百余年前便已渡过第八重天劫,以图飞升有望,生生闭关潜修了三百年之久。 但得六百年前那一战,便自奠定了仙刀宗屹立在江湖正道巅峰的基石。只是那一战太过惨烈,十余正道豪门临死的反攻,将仙刀宗打得仅剩千人,伤亡惨重。那时节虽说众多一流门派结盟,但见得仙刀宗如此落魄,自是起了邪念,暗中商议趁火打劫。 不说各派因此战成就正道巅峰之后的利益瓜葛,只说这正道巅峰的位置,自然门派越少,便越显出声望崇圣。灭了仙刀宗少一个瓜分战果的对手,这事情自是皆大欢喜,众望所归。 但毕竟身为正道,做起事来便多有忌讳名声,如此腌臜之事只能私下里再行商议。 谁知才悄然联络开来,还未等一众掌门齐聚商议,便听闻接连七大门派的掌门夜里接连暴毙。受邀参战最终得胜的门派,连带仙刀宗总计也就一十二家,一夜间掌门去了七家,剩下五家刨除仙刀宗孤狼,四位掌门面面相觑,却都是心生寒意,再不敢提及屠灭仙刀宗的盘算了。 只因死了掌门的这七大门派,其掌门便是各自门中最强的宗师,或是七重天劫,或是六重天劫,还有一家掌门更是八重天劫的大宗师,温养已有百年之久,如此也难逃噩运,实在让人悚然听闻。 再者这联盟里自强而弱悉数下来,死了掌门的便是联盟里头七把交椅,这震慑之意自是非同寻常。而这七家群龙无首,为争夺掌门之位内斗得自顾不暇,剩余五家最强的便自轮到仙刀宗,其余四家掌门或五重或六重,却都不是孤狼的对手了。 孤狼倒也做的仁义,甚或自知此番斗得太狠,待得商讨瓜分利益时,主动分摊了最小的份额。其余几家门派争得面红耳赤,陷入明争暗斗时,便也顾不上这锋芒尽敛的仙刀宗,令得仙刀宗得以在漩涡中修生养息,再度悄然壮大。 争了百余年,当诸派争得疲惫不堪,各自息兵止戈之后,才愕然察觉此时的仙刀宗,已然壮大到了令人恐怖的地步。这仙刀宗早有前科,诸派暗自戒备的当口,仙刀宗依旧再度挥舞出了狰狞的爪牙。 岁月荏苒,距离正道豪门更替那一场大战,已然过去六百余年。 昔年豪强并起的江湖,而今早已再难见到那般场面,正道唯有仙刀宗一家独大。同是正道联盟的那十一家大派,或是莫名泯灭无踪,或是落没得难寻传承,或是……早已依附在仙刀宗之下,苟延残喘做了傀儡、爪牙。 一手将草创门派送上正道巅峰宝座的孤狼,当江湖儿女们津津乐道述说着他的传奇过往,惊叹这位枭雄掌门的手段时,他悄然渡过第八重天劫,温养三百余年,不日便要飞升了。 仙刀宗成为正道之首,所获自然不止那万众敬仰的虚妄声望,还有最充沛的财宝。 无论天下间如何珍稀的天材地宝,总有人眼巴巴送进仙刀宗的大门,继而被门中魂修高手们炼做灵丹妙药,用在栽培门中天才、俊杰的身上。当然,最为珍贵的灵药自然送进了掌门密室,用以掌门充补精气。 有得如此储备,人人艳羡之余,亦在猜测这仙刀宗立派掌门孤狼飞升之望恐怕已是十有八九,但孤狼心头反倒没有这般放松。 盖因唯有他才晓得,虽说如今已然自立门户,但他毕竟是从本尊体内分化而出,气运难免受其牵连。昔年本尊飞升时,曾惹来最重的“三锻之劫”,天劫、人劫、心劫齐至,那场面怕是孤狼也逃不了。 这三锻之劫虽说狠戾非常,渡过飞升后亦能跨过锈体胎境,径直升入铁体胎境的修为,可孤狼眼界极高,又岂会将这些许“蝇头小利”放在眼里。若是能让他抉择,他宁愿舍弃这好处不要,只求个寻常天劫安稳飞升才好。 奈何这事情自有天定,断然由不得他挑来挑去,如今也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了。 虽说孤狼自忖筹备已然极其厚实,假使遇到的是寻常天劫,真个便能渡得毫无风险,但得有了“三锻之劫”的预见,这般筹备恐怕也是杯水车薪。 他也想再多温养些年月,少说也该将这渡劫的成算增加到六成开外,可惜他阳寿将尽,逼得他不得不仓猝渡劫。 随着阳寿临尽,渡劫时日避无可避,他也只得吩咐门下紧锣密鼓开始筹备渡劫大事,便自严阵以待。 但得今日便将渡劫,他沐浴更衣在自家密室静修时,犹自在苦思不解。 “这三锻之劫中,天劫还好说,至于这心劫与这人劫……总觉着太过古怪!” “按理说一来我本就是心魔转世,二来又是练得忘情功法,早已将七情六欲皆尽消磨,这世上也再无何人何事何物,能够牵动我的心境,如何来的心劫?” “再者这人劫亦来得古怪,如今我已将仙刀宗送上正道巅峰之位,往日仇家余孽并非没有,却已是稀世罕见。饶是留下些奸猾刺头,亦被打压得如老鼠般东躲西藏,成何气候?若是这些个虾兵蟹将也想重现本尊飞升时的大场面,实在如若妄想!” “如此说来,只该有天劫临头才是……” 虽说孤狼这是最合常理的推断,但他在本尊体内时,已然见惯了什么叫世事无常,即便捉摸不透,也断不敢掉以轻心。 这些事情极是扰乱心神,临近渡劫之时,他也只能暂且都放下。 深吸了口气,待得心境再度恢复平静,他挥袖而起,这才推开掌门密室的大门走了出去。 当他在后山峰顶盘膝坐下,他那大弟子请安之后,便自急忙远去,朗声号令。 “仙刀宗门人听令!定要严阵以待,断不可因谁疏漏使得这渡劫大阵有丝毫差池,坏了掌门师尊的大事,定斩不赦!劳烦诸位长老全神贯注,守住自家方位,严防外敌!” “乾位……” “……” 声声号令吩咐下去,这大弟子待见再无疏漏,终是松了口气,其后因兴奋与紧张而微微涨红的神色,便再也抑制不住。 “只需师尊成功渡劫,门中出了飞升仙人,我仙刀宗这正道之首的位子,才真个算是名至实归!……这老家伙压了我六百年,待得他飞升仙去之后,我便是仙刀宗的掌门了!……” 后山山巅万丈方圆以外,层层叠叠的仙刀宗门人何止三、五十万数,却是为了确保掌门飞升,可谓是倾巢出动。但得浩浩荡荡三、五十万人在场,此刻已然鸦雀无声,岂止是这孤狼的大弟子,几乎人人都浮现出紧张、兴奋的神情,期待那即将到来的大场面。 待得孤狼双目猛睁的刹那,两道如天道般淡漠又无尽威严的锐利目光,随着他骤然放开的充盈血气一道直刺苍穹! 似在转瞬之间,仙刀宗后山风云变幻,气势磅礴! 孤狼大弟子兴奋高吼,那声音被凛冽狂风送到万千人耳中,已是微不可闻。 “开启渡劫大阵!护佑师尊飞升!” “是!” 听闻号令之人齐齐应诺,那万千人暴喝声汇聚一处,轰然如雷,连这狂风亦掩盖不住。 四面八方各有魂修高手坐镇,三、五十万修炼有成的仙刀宗门人纷纷放开自家血气,自有坐于各方阵眼的魂修高手引动阵法,将周遭血气牵引凝型,最终显出一个巨大的血色华盖,将整个后山山巅护在其中。 这万千修道者的气血汇聚的禁制,其中蕴含的威势何其恐怖,足可对抗天威。 只是这渡劫大阵的效用,并非是替孤狼承受天劫,却只在抵御外敌,让掌门得以安心渡劫罢了。 此刻本该是清晨,但天色昏暗,苍穹浓云如墨汁翻卷。 正在孤狼头顶,浓郁乌云化作巨大漩涡,丝丝雷电噼啪作响,游走如巨龙。那浓云漩涡中央深邃无底,自有雷电奔走汇聚,似在酝酿着极为恐怖的雷劫。 孤狼仰头看着头上动静,面色还犹自平静,似是未曾太过看重天劫之威,却在骤然间又面色大变! “原来……原来这心劫落在此处!” 在他体内,他近些年收敛的近万数微粒,平日里与他宛若一体,此刻却忽而闹腾开来。 有那道意相驳的微粒,正自捉对激撞,各自拼死激斗不休。也有好似神智未尽的,仿佛感应到孤狼将欲渡劫,亦抓住这大好时机激烈挣扎,欲图脱离他的掌控。 一时之间,他体内仿佛战场,隐约有厮杀怒吼声。连带许多道意宁静的微粒,此刻亦在蠢蠢欲动,将要随着其余微粒一道造反。这般混乱的局面,连孤狼亦压制不下,让它们闹得不可开交也毫无办法。 正在孤狼被这些造反的微粒闹得焦头烂额时,后山周遭十里开外,四面八方的山头、林间,静静藏匿着多路人马。 东方这一路最是人多势众,为首之人将面容隐在斗篷阴影下,也不知究竟是谁。他身侧那静坐的魂修忽而一颤,随即睁眼朝这首领看去,带着征询的神色嗫嚅嘴唇,是在朝首领密语。 “那贼人似是现了心劫,恐怕遇上的是三锻之劫!大当家,其余当家的正自询问,我们是否趁机出手?” 二九一、起浪 那首领斗篷之下沉默片刻,似在权衡利弊,其后才沙哑回应。 “不忙!既然知道了是三锻之劫,那我等出手,便是贼人的人劫,正是顺应天意,天助我也!既然如此,正该到最紧要关头再动手,务求一击得手!” “是!” 他身侧那魂修应诺一声,又复闭目捏住身牌,将这话用以晦涩神念传给各路人马的首领。 正在此时,在众人凝望的仙刀宗后山处,一道雷柱轰然落下,映得天地骤亮! 借着这霎那天光,才见得斗篷下显出一张历尽沧桑,满是伤痕的冷峻面庞。若是江湖中人见到,怕也觉着面生,该知道这人在江湖似是鲜为人知。 虽然说这首领甚少有人识得,但若是说起他的名头来,江湖便该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这人“修罗”的名号,在江湖凶名响亮,据说乃是天下有数的大魔头,一言不合也要杀人,其心性冷血、残暴到了极点。自打五百年前这修罗造了一桩血案,因此名动江湖之后,受得正道之首仙刀宗对他发下江湖诛灭令,他犹自逍遥了五百年。 说起令修罗扬名的血案,与仙刀宗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牵连,只因这血案中被灭了满门的门派,正是正道联盟之一的大派描星宗。 当这事情一传开,立时惊动天下,有人惊叹、畏惧修罗,但仙刀宗掌门孤狼却因此震怒,毅然对孤狼发动了最顶级的追杀令“江湖诛灭令”,盖因在血案中被杀的描星宗掌门苗丹青,正是孤狼的至交好友。 谁知这修罗真有些过人本事,在江湖人人得而诛之的局面下东躲西藏,过得五百年也未曾了断,反倒成了仙刀宗除魔榜上头一号人物,实为心腹大患。 只是除了熟知他的人,恐怕江湖里再无人知晓,这响当当的大魔头修罗,其实正是描星宗掌门苗丹青的亲子。 这世道说白了依旧是强者为尊,他是苗丹青拼了命才保住他,让他逃过一劫,而今反被仙刀宗倒打一耙,颠倒黑白污蔑成为屠灭描星宗的罪魁祸首。 在遇得这大难之前,他不过是个安于玩乐的公子哥,犹自涉世未深。但得过了数十年,他才艰难查明了当日屠灭自家门派的那些黑衣人的来历,毫无疑问正是仙刀宗豢养的死士。 当真相大白时,见得仙刀宗欲盖弥彰,他犹自天真以为只要将真相大白天下,就能让世人知道这仙刀宗是何等虚伪,如今想来他这念头实在幼稚得可笑。 他将自家查到的真相告知旁人,只换来旁人的嗤笑与告密,反倒暴露了自家行藏,惹来仙刀宗阴魂不散的追杀。一个豪门大派与他这逃犯魔头的身份相比较,旁人会信谁的话自然显而易见,于是乎在屡度涉险之后,他终是再度陷入沉默和逃逸。 也算他气数未尽,开头那最难熬的百余年,他竟屡屡自围杀中逃脱,因此反倒历练了一身本领。当他渡过两重天劫后,一次突围中将那仙刀宗为首之人反杀后,终是渐至生出明悟。 “这世上还是拳头最大,谁的拳头大,谁才能说话!” 有了这念头,他开始拉扯自家人马,凭借与仙刀宗、江湖“侠士”们的争杀,居然真个磨砺出一批死忠之士。但得他只觉时机为至,这批人马藏得极深,凭仙刀宗的耳目也难查到蛛丝马迹。 不止如此,借以修罗的名号渐至响亮,他刻意结交不少深受仙刀宗迫害的“魔门余孽”,甚或网罗诸多魔道宗师。如今在这仙刀宗后山周遭,渡过天劫的宗师何止三、五百数,各路人马又何止百万之众! 此时此刻,倘若有仙刀宗门人见得周遭场面,怕是要被惊掉了下巴。 也怪仙刀宗门人兴盛了太久,那孤狼为求渡劫飞升,闭关足有三百余年,对这隐匿里汹涌而成的暗流,竟是毫不知情。 孤狼这时节实在狼狈,那积攒数百年的万数微粒,在第四重天劫降临时已然泯灭小半。少说有三千微粒,趁此良机彻底脱离他的掌控,遁入虚空轮回洞道,剩余五千余微粒亦在闹腾不休,让孤狼陷入内外交困的境地。 这心劫超乎孤狼的意料,真个算是伤筋动骨,但孤狼也毫无办法,唯有在抵御天劫之际还要分心二用,竭力保住剩下这五千余微粒。若是这五千多微粒也就此失去,等若他那雄心壮志,煞费苦心才造就的局面,都随之付诸东流了。 总算他这些年参悟的秘法有些用处,在这紧要关头颇有建树,才能将五千余微粒渐至稳住。但得孤狼心头犹自焦躁,“这天劫、心劫已现,怕是人劫亦逃不了!怎地还未到来?这人劫越是拖得久,就越让我心不安……” 正自焦虑这人劫时,第四重天劫凝聚的十丈雷柱终是轰然落下! “轰隆————!” 雷光照亮天地,密林里修罗双目也乍现精光,低喝道:“动手!” 一声令下,周遭万数黑衣齐喝应诺,紧随他一道骤然动作,化作洪流奔腾向那仙刀宗后山! 他身侧那魂修亦赶忙放出神识,将这号令广布各路人马,随即也紧追而去。其后,仙刀宗后山十里方圆外喊杀声漫山遍野,处处涌出大批人马,齐齐杀向孤狼! 四面八方,皆有强者渡步腾空而起,少说亦是窍脉尽通之辈,而那气息犹自深厚的,便是渡劫宗师。放眼望去,虚空中亦是人影密布,何止万数。 那仙刀宗后山山巅,孤狼大弟子早已见到变动,惊得瞪眼如圆,立时暴喝示警,“大敌将至!定要守住大阵!” 虽说仙刀宗弟子久经历练,但又何曾见过这般大场面,一时间亦有太多人被吓得呆若木鸡。好在毕竟是豪门弟子,听得示警已骤然惊醒,知晓身关性命,自是紧张戒备。 待得修罗率领的人马浩浩荡荡围在这渡劫大阵之外,忽而有人大笑开来,率先郎喝道:“此刻不反,更待何时?” 这一声何其突兀,还未待仙刀宗弟子回过味儿来,竟有更多朗笑声齐齐响应。 “此时不反,更待何时?” “此时不反,更待何时?” “……” 万千吼声汇聚如浪,听得仙刀宗门人心惊胆颤,四顾也不知谁是反贼,自是戒备非常。但看得这渡劫大阵依旧运转无漏,血色华盖看似牢不可破,心头自然又安稳许多。 谁知就在这时,东方、西方血气骤然散乱,却是两方仙刀宗弟子纷纷收敛血气,立时使得那华盖缺了两角,空门大开! 阵法之外的百万人马如化潮水,便在仙刀宗弟子尚未回神的当口,已如两道洪流般,顺着东西破口汹涌而入。 孤狼大弟子脸色惨白,心知大势已去,颤抖瘫坐在地,喃喃间犹自难以置信。 “竟真个有人反了?何处来的这百万之众……” 若是无人策反,这渡劫大阵的威力,足以承受这百万人猛攻而牢不可破。但得大阵一破,以仙刀宗这三、五十万门人对上这凶神恶煞的百万魔门,胜负不言而喻。 好似一场杀戮的盛宴,这百万人中少说有大半出生魔门,为了今日这大事已然隐忍了太久,此时终是得以杀个痛快。 而仙刀宗毕竟寡不敌众,兵败如山倒般,倒有许多心生怯意,四散而逃,自是益发溃不成军。 只是今日着重在孤狼,眼见其余仙刀宗门人各自溃逃,倒也无人追捕,纷纷将矛头对准了那还在渡劫的孤狼。 孤狼此刻正自承受那第七重天劫之力,虽见到这骤起的变故,也已分心难顾。待余光见得这众叛亲离、百万人围攻的场景,与本尊渡劫时何其相似,饶是他斩断七情六欲,此刻也深觉心寒,苦涩难当。 “千算万算,抵不过天算……” 他终是有了明悟,仿佛真个感受到了些许本尊当年的心情,遇得这般局面之时,心头是何等的绝望。 便是他足够自负非凡,当这天劫、心劫与人劫三重劫数带来的压力下,也唯有生出挫败之情。 “哈哈!你这天下头一号魔头,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还说我等是魔头,比得你这仙刀宗掌门造下的杀孽,岂非要让我等羞愧难当?” “渡劫也不寻个隐秘地头,还敢如此狂妄,真个自寻死路!” “我们兄弟这般好心,他要送死,又怎能不送他一程?” “哈!肖家大兄说得好!” “受死吧!今日我便要替我张家六百三十二口人报仇雪恨了!” “……” 叫嚣声、讥讽声、喝骂声不绝于耳,孤狼置若罔闻,却也被那第八重天劫雷力将自家血气消磨得几近枯竭。浮躁而稀薄的血气,越来越压制不住体内微粒的动荡,纷纷飞出他体外。究竟这片刻又失去多少微粒,连孤狼也不可计数。 他已然浮到半空之上,但周遭纵横往来、不断朝他凶狠递来狠招之人,又岂止万数!那温养期高手的全力一击倒还无关紧要,难以破开他的肉身,但这其中夹杂的数百宗师,但凡击中必定见血! 孤狼怎能甘愿受死,便不得不挪动身法闪避。只是如此密集的围攻之下,饶是他身法超群、武功盖世,亦在片刻之间便已浑身血伤累累,鲜血淋漓摇摇欲坠。 “壮志未酬,怎能先死?便是死……也不能死得窝囊!” 便在这看似穷途末路中,孤狼扪心自问,随即看淡了生死,淡漠间再度举起了自家宝刀! 二九二、大成 将生死搁下,抑或临近渡劫飞升,孤狼刀法又似精进,隐然有了神技之威。 漫说是六重之下的宗师,便是六重之上的大宗师,也无人能挡他一刀。修罗身为八重大宗师,亦被孤狼一刀逼退,心头难免骇然。 此刻的孤狼纵横睥睨,但见人影所过之处,刀气挥舞之处,必定有血肉飞舞,伴随着惨叫、悲嘶。便在第八道天劫与第九道天劫的间隙,短短百余息,死在孤狼刀下的何止千人,渡劫宗师亦有百人,直杀得连魔门中人都为之胆寒。 谁人见到如今这浑身浴血的孤狼,哪里还能看见丝毫正道的模样,却比魔头还要凶残。 直待孤狼所在之处,方圆百丈再无人敢接近,那第九道天劫将要降临,孤狼总算不再杀戮。只是这身上究竟有多少是自家流的血,又有多少是别人的血,连孤狼也分不清了。 这般杀戮倒是杀得爽快,可孤狼本就稀薄的血气也因此见底,他急切吞下一把大补灵丹,增长的血气亦是杯水车薪。 孤狼却隐隐觉着,好似自家此番还能受得本尊气运牵连的好处,说不得还有一线飞升的生机。这感觉玄之又玄,但孤狼也没底,心道也只怕是自家在绝望中自然而然萌生的些许奢望罢了。 仰头看见那天劫雷柱将落,他倏然扭头望向不远处的修罗,目光闪烁开来。 “便是我身死,也断不能让本尊好过!这一粒微粒应是修罗刀道,已然熬炼圆满,怕是对本尊融合大道至关重要,我便不能收取,也要将其彻底毁了!” 心里这般打定主意,他便也不顾那天劫的威胁,骤然闪身逼近修罗。 “狗贼好胆!” 修罗瞳孔猛缩,冷喝一声不进反退,却也不愿在此刻与孤狼纠缠,省得被那天劫殃及池鱼。 他此生亦是东躲西逃惯了,若还未能磨练出过人身法,早该被仙刀宗围住杀了。此刻不欲与孤狼对手,他一心退避,孤狼想要接近他也是极难。 却不知为何,孤狼一动身竟是身速激增,隐见身影在虚空划出一道血线,仿佛转眼间已然近到修罗身前! 假使上界高手见到,自然能认出孤狼此刻却是用出了增速的禁忌秘法,损耗精血换来身速暴增十百倍,个中玄妙人界又岂有人知。 这一手打得修罗措手不及,便在周遭惊呼退避的当口,孤狼认准修罗挥刀将其死死缠住。 修罗犹自惊呼怒吼之际,那第九道天劫轰隆到来! “轰!” 这宽逾百丈的雷柱仿佛顶天立地,其中雷力凝若实质般,将二人激斗身影一道吞没! “悠悠转世心宏志,七百余年渐忘情!” “腥风血雨隐于外,仙道求索为何求?” “亦真亦幻耶……魔欲成仙!” “可悲可叹哉……逆天而为!” “……” 赞颂声先是随风细细,其后如万千人唱响,却是天籁呢喃。 当云劫消散,在场百万人犹自被这壮阔景象震撼得回不过神来,寂静无声许久,半空才有人艰涩道:“那修罗……” 他身侧那人闻言挤出一丝难看笑脸,“修罗说不得是得了大机缘,就此飞升了呢!” 说了句连自家都不信的玩笑话,这人又复踌躇满志,振奋道:“那狗贼孤狼已然死在天劫之下,我等再无顾忌,便该乘胜追击,彻底灭了这仙刀宗!随我杀啊!” 这话让周遭接连响应,阴笑声分外得意。 “灭了这仙刀宗,我等不就是正道了?啊哈哈哈……儿郎们,随我追杀魔门仙刀宗余孽啊!” “……” 号令声、鼓动声再度掀起吼杀如潮,这百万人众分作或大或小的人流,狞笑朝那溃逃的仙刀宗门人追杀而去,这仙刀宗后山顷刻间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却是谁也不知,在那天劫雷柱刺目光芒的掩盖里,一颗璀璨微粒曾骤然挣脱刀气束缚,抢在雷劫消散之前遁入了轮回洞道。 而在上界刀魔圣土,呼延望着那沸腾不止的轮回池水,亦是满脸震惊。 但见那轮回池水已然沸腾了半响,一颗颗闪烁着各色光泽的微粒自池水中络绎不绝朝他飞来,好似永无休止一般。 “这……这是闹得哪般?” 足足两千余颗熬炼圆满的微粒归来,呼延虽被搞得一头雾水,也复皱眉凝神,分而接纳这颗颗微粒里的刀道感悟与记忆。 待得半响之后,呼延将这两千余颗微粒收拾妥当,那眉头便皱的更紧。 “怎地这些微粒相隔足有六百年,陨落时日或早或晚不一而足,却都赶在一块儿归来了?而且……都是死在那劳什子孤狼的手里?” 他正自蹙眉苦思个中玄妙,神色益发古怪时,那才刚刚渐至平静的轮回池水却再度沸腾开来。又是一颗微粒归来,这微粒璀璨非常,转眼遁入他的眉心。 这最后一颗微粒,自然便是修罗。当呼延查看完修罗记忆,总算有了些眉目,神色变得玩味诡谲,嘴角牵起一丝冷笑。 “原来是这孤狼渡劫!若是如此说来……这孤狼八成亦是脱胎于我!只不知究竟是微粒投入轮回后生了变故,自生灵智,还是早已藏在我体内的心魔所化!却无论如何,这孤狼已然成了气候,只看他这心性,倒也不能小觑了他……但得在这修罗记忆中眼见最后一幕,与我飞升时何其相似,恐怕也该大难不死得以飞升吧?” “若是孤狼飞升上界,只看他有心习练仙道功法,想必与鬼国、佛土、妖疆无缘,也断不至于落到魔界。本来应是受我这轮回池的招引,落到此地才是,但我料想他早有应对,应会避免与我过早对上,被我轻易灭杀。如此说来,他十有八九是到仙境去了……” 兀自沉吟推算,呼延冷笑更甚,眼中闪过精芒,“不虞他躲到何处,日后待得至境,总逃不了与我一战的宿命!” 呼延曾得魔祖赐予一粒心念,内中除了《化入轮回熔炼秘法》,还有诸多至境与祖境的玄妙。 这至境中仅有三重境界,第一重为气运至境,意在斩断自家与天道气运的牵连,日后便能跳出天地劫,不在五行中,再不受天道气运的束缚,再无人可以此推算他的存在。 第二重名为因果至境,便需窥视自家身上因果,斩断与自家牵绊的因果,此后因果不沾己身,超然世间。 孤狼无论是何来历,总与呼延有因果牵连,而且定然牵扯极深。任是谁人率先跨入这因果至境,便避不过斩断因果这一关,二人间注定只能活下一人。是以呼延自不急躁,只待到得那一步时,单凭因果牵连,任凭这孤狼逃到天涯海角,呼延也能了然他的去向,真个再难藏匿,唯有一战。 也来说说这至境第三重,名为阴阳至境,头一步便需斩断过去身、未来身,独留现在身,这是斩断阴阳的初始。其后便得感悟阴阳,凝炼阴阳之气重归于轻灵之气,将其炼化为独属自家的轻灵之气。再者开教化传血脉,待得积攒够功德,便是至境圆满,可称亚祖。 这倒是扯远了,呼延如今还仅是小成圣境的区区圣人罢了……但得如今,得了这两千余颗微粒后,他只需接连炼化,便该晋升大成圣境了。 其实身有千颗圣土血珠,未得万颗圣土血珠者,都能称作大成圣境。内中跨度极大,其实力亦天差地别。若是现今才跨入小成圣境者,其力道不过千海之力,但换作是临近万念圣境又修炼上古功法的圣境,便是圣境巅峰亦难撄其锋,比之前者强横何止百倍。 呼延这一路走来,也算颇有运道。 此刻虽说尚有两千余颗微粒未曾渡过圣劫,化作圣土血珠,但得如今临近大成圣境的修为,这力道比之寻常大成圣境巅峰之辈亦相差仿佛。这全亏得他神境之时,习练乃是得自刀圣传承的《刀气淬体炼血大法》这一上古功法。 正所谓根基打得牢实,比之同境界的寻常强者便能强横十倍,这好处越到境界高深,就越能显出非凡来。 将这孤狼之事想得透彻,呼延并未觉着因此便受到多大的压力,盖因这孤狼哪怕真是天纵奇才,飞升上界后亦是重头开始,而呼延已然领先他太多。若是有这般大的优势,最终还是没能争过孤狼,便只能说是呼延“朽木不可雕也”,却也死而无憾了。 但有了这潜在的宿敌,料想其也知个中这鸿沟般的差距,定然会拼命追赶,呼延也便多了些紧迫之感。 他与柳烟匆匆交代完诸多原委,便自遁出圣土,在荒兽山谷中寻到一方僻静山野,开始这两千余刀道的炼化大计。 这事情呼延已然驾轻就熟,但胜不过量大,单只一刀道引动圣劫炼化圣土血珠,少说也得耗去十日十夜。 是以炼化出近百颗圣土血珠,待他悄然晋升大成圣境,便用了整整三年。这还剩下两千余刀道尚未曾炼化,感受这意味的时日长久,呼延自觉“任重而道远”,这话一点儿不假。 荒兽山谷西方山野,毫未停滞过的圣劫雷柱整整落了七十余年。 这方圆万里日夜轰鸣,圣劫威压让其中居住的凶兽为之战栗不休,终日提心吊胆。未得三、五月,这方圆万里鸟兽无踪,俱是倾巢迁徙,使得一片大好山野,生生成为凶兽避之不及的禁区。 好在七十余年后的某一日,这动荡经年的圣劫悄然消弭,禁区又恢复了往日的生机。 而疲惫归来的呼延,又马不停蹄投入了新的苦修。 二九三、道合 如今身有三千刀道圣土血珠,呼延亦有了三万大海之力,若是比之寻常圣境,这便堪比万念圣境初期的修为了。 但呼延深知,到得圣境之上便多是上古圣境,百年来新晋的圣境反倒不多,他这修为只能欺负些新晋圣境,放在上古圣境中也只能算寻常了。 遇得上古圣境,除却比拼武力,便是融合大道的多少。 虽说大道不可重叠,号称“大道无常”,便是每一道俱是独一无二,可一而不可再,但这其中亦会显出有无传承带来的差距。假使有得传承或是先辈耳提面命,参悟道法自有体系,相容、相近的小道道法在融合之时,难度自然不大,但前期比之后者便越见耗时良久。 而并无传承的圣境高手,晋升圣境后自会寻容易参悟的道法优先参悟,务求实力神速增加。这抉择有优有劣,优则短期内实力增幅极快,劣则到得融道之时便显得后劲不足,越接近圣境巅峰,便越是落了下乘。 参悟道法的难易,与融合道法的难易,这便是圣境高手各自难关。 呼延本来算是那有传承的一类,有刀圣记忆的阅历,若是按部就班参悟相近道法,其后融合自家大道便该容易不少。奈何得了魔祖传授《化入轮回熔炼秘法》,能将参悟道法的漫长岁月缩短千百倍,他后来的抉择便毋庸置疑。但得如此,他等若走了那并无传承的圣境之道,到头来这融合道法便成了他的难题。 这《化入轮回熔炼秘法》秘法虽能将参悟道法之速缩短千百倍,但得所获道法亦是身不由己,呼延至今所获的三千余小道便是杂驳不一。 好在他亦有传承,一时收获三千道法,他倒也能从容挑选,融合时亦比那并无传承的圣境更能驾轻就熟,难度降低许多。 以哪一道为根基,将其余道法融入其中,呼延日后晋升至境便代表哪一道的极至,日后再无人能与他同途证道。是以内中抉择,对其日后可谓至关重要。 古怪的是,假使以融道难易而言,他若想尽快晋升至境,竟该以那刚直刀道为道基加以融合,才是他目前的最佳之选。盖因至今参悟的三千刀道中,与刚直刀道相近的小道为数最多,占了几近小半。 而他最属意的至魔刀道,与其相近的小道却仅有十之一二,其后融合比之前者的难度之大,可想而知。 但得这刚直刀道,他便是再无别的选择,亦绝不会选这一道为道基。只因唯有他才深知,昔年刀圣便是以这刚直刀道为道基。撇开自家心情不言,只说刀圣当年,以刚直刀道为道基融道已然几近功成,他若是再走这一条道便不知是否还有成算,是否犯了那天道中“大道无常”的忌讳。 毕竟刀圣昔年也只到得圣境巅峰,其上的玄妙便不甚知之,究竟是否犯了天道忌讳,呼延亦是毫无所知。是以便不说自家对这刚直刀道发自深心的烦厌,呼延也断不至于为了此时融道的便利,而以刚直刀道为道基去冒险。 道基这一步若是行错,所选大道不幸与哪位至境雷同,这一道便是珠玉在前,其道已达极至,后者便再无丝毫晋升至境之望。那刀圣当年只差百多小道便能大道圆满,呼延实在不知这在天道看来是否已算大道极至,是以假使坚持以刚直刀道为道基,便要冒着此生无从晋升至境的巨大凶险。 如此一来,他便唯有以至魔刀道为道基加以融道,却是正合呼延心意。 在尝试融道之前,呼延还得有些肉疼之事,便是剔除与刀道无关的道法。这亦是并无传承的圣境高手头疼之事,只因并无前辈教授经验,成圣之初便着重于参悟些便于参悟的道法,尽快提升自家境界和实力。但得到合道之时,自家道法便自杂驳,许多与自家欲成的大道毫无牵连,甚或相驳,唯有剔除才行。 而用以《化入轮回熔炼秘法》提升神速的呼延,与那并无传承的圣境一般无二,亦有这般相若的头疼。这《化入轮回熔炼秘法》使得道法倒是来得便宜,奈何身不由己,无从去控制得来何种小道,是以这三千小道里便有许多稀奇古怪的道法。 好在毕竟是脱胎自呼延的微粒,其轮回转世亦带有呼延的本性,倒是大多成就的道法正在刀道之中。但得轮回转世的际遇千奇百怪,总有些一世熬炼而出的道法,偏颇、离奇得能远远超乎呼延的意料。 比方甚奸贪官道,至苦乞道,倾城商道,救苦侠道,仁心王道之类种种,任是天纵奇才,怕也难以融入这至魔刀道为根基的道法之中,唯有忍痛舍弃。 此类逼不得已舍弃的道法,也并非就此毫无用处。待到万念圣境之前还无需舍弃,自能化作圣土来用,待得万念圣境必然将舍弃时,亦能剥离神智,依旧是圣境的圣土血珠。如此圣土血珠何其珍贵,若是赏赐给各大门派,便能作为镇派之宝。倘使自家圣土里出了惊采绝艳之辈,且道法与哪一粒血珠的道法相若,亦能赐予后辈,算是锦上添花。 这等闲置的圣土血珠的多少,在强盛异族中便能区分各自家族的强弱,亦算是豪门底蕴的体现。 只是于呼延自家而言,自然期望这等舍弃的圣土血珠是越少越好,日后必然舍弃时心头也能更好过一些。 至魔刀道圣土血珠正属于刀魔圣土中央,呼延欲以其为道基,自然再不能当做圣土来用。还有几粒血珠亦化作圣土,此刻也得一道收回,将其融合到自家大道之中。 这圣土血珠的调换是个大工程,但得是在呼延自家圣土之内,些许圣土收敛回体内,再悄然将废弃圣土血珠换作圣土,可谓悄无声息,这圣土中居住之人自是全无所觉。 待得几粒血珠调换回体内,呼延与柳烟说完缘由,又复温存一番,便再度沉浸在合道大事之内。 如今呼延本尊体内,已然鲜少有神境血肉,到大多是圣土血珠所化。先将至魔刀道圣土血珠放于体内中央,再将刀道中偏近魔道的诸多小道血珠移到周遭,便自接连尝试与之融和,随之渐至融入。 刀圣当年毕竟是以刚直刀道为道基,若非融和刀道所用,恐怕不会涉猎偏近魔道的刀道。是以到这一步,那刀圣传承的阅历已然用处不大,唯有靠呼延自家了。 融道初始倒还算容易,类似隐魔刀道、阴魔刀道、凶魔刀道、戾魔刀道之类,便能轻易与至魔刀道融合其中,使那单一的道义变得复杂,多出玄妙的意味。 但到其后,到得类似阴邪刀道、暴戾刀道、奸佞刀道之类,融合难度便自略有提升。 而越到后来,比方鬼魔刀道、妖魔刀道、巫魔刀道、帝魔刀道之类,这道法里虽以刀道为根基,却又囊括了少说两种旁的道法,其融合难度自然呈十百倍递增,耗时更变得旷日持久。 难度虽大,但融合这些道法又是关键至极,由此才能将合道之路扩张开来。比方融入帝魔刀道之后,才能以此为根基,尝试融合那些帝王刀道、仁帝刀道、霸帝刀道、英帝刀道之类,却是缺之不可。 呼延还算镇静,盖因他深知这一步比之融合相距至魔刀道更偏远、甚或相驳的道法,类似仁医刀道或是仙侠刀道,便是提前筹备,在其中融合过许多二者俱都相近的道法,在其间牵线搭桥,其融合之时依旧难如登天。 好在此刻他体内仅有三千余道,那些融合太难的道法本就该放在最后来粒粒攻坚,是以也只需暂且放在一边,无需急在一时。 合道头一年,呼延这刀魔大道已然融入数百道法,算是已有大道雏形。这刀魔大道的雏形好似心脏,便身处呼延胸膛里,似在孕育着勃勃生机,脉动间隐有呼吸之意。 但这一年里已将刀道中偏近魔道的道法尽数熔炼完全,其后囊括少说两种旁门道法的诸多小道,融合难易不一,难则三、五年甚或十年之久,易则也得少说耗费整整一年光阴。 到得这一步,合道便变得漫长犹若煎熬,悠悠三百年过去,也不过再融入百余道。 这三百余年间再无孤狼捣乱,人界归来的微粒便又多了不少,比之头几年也不遑多让。这合道消耗的精气,加上新晋道法凝练圣土血珠所消耗的庞大精气,已然让呼延近些年积攒的圣境血肉几近告空,便是抽空出去狩猎进补,亦是入不敷出。 呼延不得已只得暂缓合道大计,转而专门出了圣土溜达整整百年,狠狠猎杀百余头圣境凶兽,又将手头未曾凝炼的道法皆尽炼化做圣土血珠,这才得以归来。 正当他欲图再度静下心来融合自家大道之时,他这刀魔圣土内居然闹出许多动荡。 本来有柳烟坐镇,许员外、破千军等人从旁协助,这圣土中大小事宜处理得井井有条,鲜少劳动呼延。但得近期柳烟自顾不暇,其余人等竟也镇不住这混乱局面,直闹得呼延都难以静心潜修,不得不亲自出面。 二九四、起风 近期柳烟却是出了门。 她万年前便已到得神境巅峰,便生生在虚实变化这里卡了万年,苦苦参悟却不得其法。待得其后呼延稳住道基,大道初成,她便自出门历练去也。 此番历练倒并非心血来潮,而是柳烟自有际遇,习练《万罗星辰大法》日深,她竟在各派朝奉的敬礼中寻到一个古怪物件儿,与她这道法竟牵连甚深。这物件儿是粒珠子,当柳烟运以神念查探,在其中以《万罗星辰大法》中的手法连破百重禁制,才从里面寻到一句箴言与一张地图。 珠子内主人气息,比之至魔盘上魔祖气息还要晦涩、沉凝,恐怕生前亦是族中一位强横至境大能。 箴言可谓精炼到了极点,“吾夜观天象,恐在劫难逃,然传承尚有生机。若有人族后辈得以吾之万罗传承,可来此历练。” 而那地图标注,是在荒兽山谷西南的死寂沼泽一个僻静角落,应是这位大能残存神念苟活于世的唯一洞府所在。 这是柳烟自家的缘法,虽早已让柳烟蠢蠢欲动,奈何呼延正自提升实力的紧要关头,她也只得暂且按捺下躁动之心。但得呼延如今已然大道初成,她这才得以心安理得前往历练。 虽说是历练,但呼延也自担忧柳烟的安危,本想着一道前往,待见柳烟遇险时也好能及时护佑,奈何柳烟此番坚决独自前往。毕竟此乃至境大能的洞府,呼延如今虽已有三万大海之力,但得遇见这至境大能残念,也是鸿鹄比之燕雀,实在不够看。与其呼延为之涉险,还不若柳烟独自历练,一来这历练重在传承,虽说免不了凶险,却也不虞有性命之忧。二来柳烟也想借此熬炼心性,说不得便能得以顿悟晋升圣境。 这圣土里闹出事情之时,柳烟已去了近三百年,那腰牌传来的念头,说是正自得以传承的紧要关头,自然分神难顾。 被许员外告急扰了潜修的心情,呼延出关时自是火大至极,一众前来问计之人再他那汹涌澎湃的威压下战战兢兢。最终还是许员外这劳苦功高之人,才敢硬着头皮开了口。 “主上恕罪,若非情不得已,我等断断不敢惊扰主上……” 眼见说话的是许员外,不说与自家的交情,便是这风雨相伴,为这刀魔圣土鞠躬尽瘁的劳苦,呼延也要给他几分情面。于是呼延神色柔缓许多,兀自收敛了自家气息,皱眉道:“老许你不必如此,其余人等也坐下说话吧!” “谢师尊(主上)隆恩!” 待得周遭威压骤降,一众人等才长舒出一口气,赶忙谢恩之后便自起身坐下,由许员外细细言说。 “千余年前,那剑魔门掌教烨文晋升圣境,却秘而不宣。我等早已得知了消息,却见其依旧行事如常,便只道他习惯了刀魔圣土的日子,此后并未放在心上。便在百多年前,那刀魔门如今的掌教项济亦悄然晋升圣境,一样秘而不宣。当时得了消息,我等暗中监察数十年,见其深居浅出,也便不再深究。哪曾想……” 许员外那胖脸上浮现惊怒之色,却是数万年位高权重养出了些许权势而生的威严,义愤道:“哪曾想便在前几日,那剑魔门与刀魔门中人忙碌迁徙,两门众人百余万汇聚一堂,竟要就此叛出刀魔圣土,自立门户!我等才知此事,便亲自前去询问、阻拦,还险些被打伤,眼见他们已然快到圣土界门了……唉!” “哼!” 祝家大兄虎目瞪圆,怒骂道:“一群养不熟的白眼狼!早知今日,当时便不该收留他们,让他们在这荒兽山谷好生活个痛快!” 这祝家大兄才起了头,祝家其余四兄弟便纷纷叫嚷、唾骂开来,“不识好歹的东西!若非主上仁德,哪里还有他们今日?” “还敢反了天了!以为晋升圣境便敢不将主上放在眼里,总有他们的苦头吃!” “……” 莫看众人叫得厉害,心头亦是郁闷非常,只能如此宣泄一番罢了。 盖因呼延近万年不问世事,鲜少在众人前露面。而据说圣境之上提升极难,熬炼一粒圣土血珠也得万年为计,众人只道他晋升圣境不过万年,而今有否二海之力也犹未可知。如此一来,比之剑魔门、刀魔门这两位新晋圣人兴许强些,但也怕强得不多。 如今这烨文与项济显然早有谋划,如今摆出联手抵挡呼延的阵势,在众人看来足以让呼延投鼠忌器。要是这样,还真就只能任由他们离去,再无从阻挠,众人心头郁闷可想而知。 这事情呼延也始料未及,闻言自是诧异非常,随即深深瞥了眼那沉默在座的自家大徒儿破千军。 万年前自打安稳下来,破千军便已趁机晋升神境,如呼延暗中安排那般,接过了血刀魔门掌教的宝座。破千军的天赋本就不凡,晋升神境前已然将神技悟到灵转之境,这万年里境界自然一日千里,精进神速,两千年前便已晋升神境巅峰。 照说一脉相承,破千军亦是习练《刀气淬体炼血大法》,其力道比之寻常神境更增十倍,对上烨文、项济这等新晋圣人亦有一战之力。偏偏在这事儿上,他却从始至终未曾出手,这姿态便让呼延颇多猜忌。 “这翅膀硬了都想飞,莫非我这大徒儿,今日也存了试探之心?想要试探我是否有镇压的本事?若是今日难以镇压下这两人,他也要有样学样,想要自立门户去了?”心思勾动之间,呼延看向破千军便多出几分玩味与捉摸不定的眼神。 破千军也不知为何,兀自在旁一副神情恍惚的模样,犹豫、挣扎之色几般变化。待得察觉呼延暗中目光,他才倏然惊醒,随即面露讪讪然,随即一咬牙跪了下去。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破千军敏锐察觉呼延眼神中透露的疑色,是以头一句话便表了忠心,深深叩拜不起。 但得呼延一琢磨,毕竟这自家徒儿知根知底,比外人还要深知他的手段。且不说这徒儿平日老实听话,沉迷武道却也不好争权夺利这一口,便是他真有这心思,也会掂量掂量呼延真个的实力,断不至于这般见识短浅。要真是如那烨文与项济早早跳将出来,这等难以成事的浮躁脾性,恐怕呼延也早就将他扫地出门了。 既然觉着怕是自家太过多疑,呼延也便收了那考校之心,索性直接冷冷问道:“为何不出手?” 破千军一听便面色涨红,难得出现些羞愧模样,鼓足了胆气依旧声如蚊呐,“启禀师尊……这几日徒儿并未在圣土,却是去了魔界……” “哦?” 他这回应让呼延颇觉诧异,立时极感兴趣,正自要再问下去,那破千军却是豁然起身,“徒儿有错,这便去将那两人拦下!” “不忙!”呼延见状愈发心生好奇,出口又将这似有古怪的徒儿叫住,饶有兴致道:“既然本尊已出关,这事情便也是小事一桩。倒是你……跑去魔界作甚去了?莫不是做了甚坏事?速速与我细细说来!” 哪知他这一问出口,在座除了呼延外的一众人等,却接连露出古怪、玩味的神情。祝家五兄弟欲言又止,其后有两个更是朝那满脸涨红的破千军挤眉弄眼,神色颇有怂恿之意。 破千军尴尬站在堂中,本是怎也难以启齿,终究像条汉子,轰然再度跪倒。 “请师尊赐婚!” 呼延本有些猜测,这时还是难免愕然,“这唱的是哪一出?” 许员外亦朝他挤眉弄眼,随后小步跑到他身侧,凑耳密语开来,嘿嘿笑着道:“千军这孩子百多年前出门历练,哪曾想遇到了魔界魂魔道的圣徒,听说那女娃儿长得祸国殃民,哪晓得千军却是不解风情,在其狩比之时也生生抢了人家猎物,这便结了仇。哪想到后来这俩娃儿打来打去,这一来二去却是看对了眼,你情我愿便想着要结成道侣了……” “好事啊!”呼延听得眉开眼笑,又朝自家徒儿笑骂道:“这般好事,瞒我作甚?早该说与为师知道,为师早给你操办酒宴了!叫那女娃儿来给为师看看,要是过得去,明日便操办大婚!” 破千军面露惊喜,随后却又复踟蹰,那许员外见状便叹了口气,悄然私语替他解释开来。 “两个娃儿的事情被那魂魔道祖听说了,这便将那女娃儿软禁在家,叫人来唤千军过去拜见。也不知那魂魔道祖是何心思,非要叫千军唤他师尊前来,亲自替他求婚才能答应……” “这是哪门子的说法?”呼延一瞪眼,怒道:“你个不成器的!知道为师当年怎么拿下你师母的么?好说则罢,嫁到刀魔圣土来,自不会亏待了她家这女娃儿!若是她要犯浑阻拦,日后总有她的苦头吃!为师怎就教出你这么个痴人来?如此软性子,看得为师着恼!换作是为师,管那老乞婆子去闹,你自勾搭女娃儿出来,乃或直接抢过来,待得生米煮成熟饭,且看那老乞婆子可敢来我这刀魔圣土闹腾?” 直骂得破千军抬不起头来,他才算罢休,随后兀自皱眉道:“照说为师走一趟也无妨,只是内中恐有些深意,却是不得不慎之又慎……不,为师断断不能去!你若有本事,且自去将那女娃儿带来,谅魂魔道祖这老乞婆也不敢来闹。若是不成……这事儿只能罢了,日后为师再赐你一桩大好姻缘便是!” 这话让破千军听得愕然,其后却也未曾气馁,却是总算深知自家师尊的秉性,听出了些许话里深意,自是心中渐至亮堂了。 其余人只道呼延没法子阻挠两门离去,唯有借着这事情撒气,不觉心头默然。谁曾想叨念完破千军后,呼延嘴角挂着一抹冷笑,站起身来便朝外行去。 “走吧,去看看那二位又唱的是哪一出……” 二九五、戏弄 呼延说得风轻云淡,走得闲庭信步,但得一众人面面相觑,却皆尽惊诧莫名。 许员外张了张嘴,想要劝呼延休要"逞强",但得见破千军面色平静紧随而出,他忽而若有所思,随后默然紧跟呼延出了门。 其实也不怪众人摸不透呼延如今修为的深浅,只怪呼延夫妻平素不喜张扬。虽说呼延一粒血珠能化作十万里圣土,但得那头一粒圣土血珠当初化作圣土时,仅开放了万里有余的圣土以供众民享用,其余九万里皆俱封闭。这封闭的九万里圣土,内中打算孕育万古荒森,栽培强横凶兽,以做磨砺后辈之用。 这头一粒至魔刀道圣土血珠,时隔万年至今,也不过只开放了四万里方圆。先前投放百粒圣土血珠,化作了千万里圣土,倒都用来孕育更为广袤的万古荒森,本待此番柳烟归来之后,再行一举开放出来。 哪曾想这阴差阳错,便让许员外等人也自如寻常圣人般揣测呼延,以为他至今仅熬炼出四粒圣土血珠。连最为亲近的下属亦如此做想,那本就不甘雌伏的项济与烨文此番闹腾,却也在情理之中。 那祝家五兄弟痴迷武道,心思自然不如许员外那般精明,见状顿时心急,赶忙追上呼延连番劝解。 “主上!何至于如此意气用事?那些个白眼狼,本就与我等不是一条心,如今离去却是眼不见心不烦,走了正好!何须与他们计较?” “主上息怒!两群跳梁小丑,由得他们闹去!俺们且看个热闹便是!他们自是各怀鬼胎,出了俺们这圣土,怕也要分道扬镳,那时节再行逐一收拾便是……” “……” 五兄弟叫嚷开来,这劝解倒也晓得委婉,比之当年的火爆脾性,却是好了太多。 呼延大步流星,长袍猎猎其速甚快,对五兄弟的劝解却不置一词。似是察觉其余人众追得辛苦,他嘿然一笑,挥袖间虚空变幻,却是在自家圣土里使出大挪移的法门。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再清醒时已然身在万里之外,脚下便是圣土界门。 呼延负手于前,引领众人立在界门虚空之上,淡淡俯视着远方如万千蚂蚁般的人群匆忙前来,嘴角似勾起一抹嘲讽,“闹一闹也好……” 祝家五兄弟闻言愕然,其后面面相觑,却是深吸了口气,神色皆俱变得毅然而肃穆。 五人早已晋升神境巅峰,将各自神技熬炼至圣域之境,只待悟出虚实变化,便能晋升圣境。这时节听得呼延执意阻拦,他们自忖这些年深受呼延恩惠,却也到了效忠之时。 “既然主上欲行意气之争,我等身为部属,正该身先士卒,是该报效主上恩德的时候了!” 祝家大兄紧了紧拳头,那虎目朝自家兄弟一个个瞪过去,满是威吓之意,嘴角蠕动朝自家四兄弟密语道:“休怪大哥无情,谁若是这时节撂挑子,俺便是死了也不认你这兄弟!” 那祝家其余四兄弟也不辩驳,只是兀自捏紧拳头,以怒目瞪回去以作回应。 呼延双耳颤动,却是早在方才已然将闭合许久的耳识再度开启,这五兄弟间的密语自然也难逃他耳识。听及这番言语,呼延面上不动神色,心中却在暗自赞叹,对这不离不弃、忠贞不二的祝家五兄弟更增好感。 那许员外眼珠乱转,也不知看到什么蛛丝马迹,那眼中一亮,便自露出了然于心的笑意,抚摸着胡须嘿笑不语,满脸的高深莫测。 破千军却是神情恍惚,皱眉苦思的模样,显然那心思早已不知飘飞去了何人身上,恐怕还在纠结自家那事情,哪还有心思搭理这无关紧要的“小事”。 而远处那迁徙的剑魔门、刀魔门两派人马,虽说此番行事有几分底气,但得呼延积威太久,行得便如风声鹤唳。饶是已然晋升圣境的两派掌教,项济与烨文亦是提心吊胆,早已五识尽开,不曾放过圣土这方圆数万里内的蛛丝马迹。 如此小心谨慎,是以方才呼延挪移虚空,二人便立马察觉。 先是喝令门人止步,二人在原地迟疑片刻,似是商议妥当之后,才敢相伴前来面见呼延。 遥遥相隔数里二人便自停立虚空,与呼延对峙满是戒备神色,沉默顷刻还是那项济强自笑道:“见过……刀魔道祖,我刀魔门与剑魔门已在道祖这方圣土盘桓多日,这便要请辞了……” 初时开口,他本待称一声小师弟,奈何与呼延四目相对的刹那,说这话难免有些心虚。但得看清这如今高高在上的“小师弟”的面容,心头压抑太久的愤懑却又勃发而出。待得再想起自家与烨文二人如今的实力,他便渐至寻回底气,在呼延面前再度挺直了脊梁。 他心念几番变化,旁人实在无从得知,只是听得他这所谓“盘桓”,许员外与祝家五兄弟一众人便自群情激愤,怒目而视。 未得呼延接话,许员外已然忍不住,皮笑肉不笑道:“刀魔门掌教还真是客气,若是当年……怕是如今也无甚刀魔门、剑魔门一说了!” 祝家大兄重重哼了一声,冷笑道:“有些人真个没皮没脸,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言罢,他忽而振臂高吼道:“祝家是俺兄弟的,并肩子拼命……” 早已在旁摩拳擦掌的祝家其余四兄弟,听得祝家大兄这一声招呼便自振奋,纷纷怒喝沉吼便将出手。 却在这当口,呼延倏然出手将祝家五兄弟拦下,这才朝项济含笑道:“本尊闭关多年,倒是未曾寻得时机与大师兄叙叙话,你等喊打喊杀作甚?” 瞥了眼五兄弟,投去个“稍安勿躁”的眼神,他便不再理会这兀自愣神的五兄弟,再行对项济笑道:“出关才知,大师兄也自踏上圣境,日后亦能开坛立道,自称道祖了。本尊闻讯自也惊喜,这便前来恭贺,应是不算迟来的道贺吧?” 在烨文与项济的预计里,呼延要么不露头,要么露头便免不了狠斗,此中应对倒也筹备充分,却万万未曾料到呼延到来竟是如此和风细雨。这实在出乎二人意料,等若不按常理出牌,反倒让二人有些发懵。 项济挑了挑眉,面色尴尬正要应话,哪曾想呼延与他搭讪一句便不再理会,此刻已然转头细细打量烨文,随后赞叹道:“早已听说剑魔门有能人,历经风雨才得大器晚成,其名头早已盖过剑魔门那立派祖师剑魔神主。本尊早已有心一见,奈何闭关未得谋面,如今得以一堵真容,却犹自觉着闻名不如见面哪!” 这般夸赞,烨文亦觉讪讪,正自欲图谦逊两句,猛地又觉不妙,皱眉间那面色又复阴沉,冷冷道:“承蒙刀魔道祖夸赞,本尊承受不起!今日剑魔门与刀魔门自立圣土已成定局,刀魔道祖意欲何为,还请划下道来,本尊与刀道道祖一并接下便是!” 他不似项济,对呼延并无太多认知,此刻也便愈发清醒。 正因如此他才得以顿时警觉,方才呼延三言两语之间,轻描淡写便抢了二人的风头不说,更自透出一股子长辈夸赞晚辈的意味。敏锐察觉此中玄妙,他自然再无甚好脸色,自觉如今与呼延一般同是圣境,本该平起平坐才是,哪能容呼延如此暗讽羞辱,这回话便也硬气到了极点。 “哦?” 呼延闻言眉梢微挑,嘴角那玩味笑意愈发浓郁,“照说二位率门下众人离去,本尊断断不该阻拦。只是当年收留你两门众人之时,乃是本尊突发善心,你等两门下中人在这万年内,吃穿住行的花销用度,怕也该算算总账了吧?” 听得呼延这话,倒让二人心头齐齐松了口气,对视间已然察觉各自掩藏的欣喜之意。 “原来这刀魔道祖也不过就是个绣花枕头!怕是他早已知晓我二人的本事,自是心头早已起了息事宁人之心。此时此刻还放不下脸面,非得外强中干撂下这些个场面话,无非是还想保住几分脸面……也罢!毕竟同门师兄弟一场,成全他便是!料想他也该晓得分寸,这讨要利债也怕是意思意思,断不至于漫天要价,应下他便是!” 这般做想,项济亦笑得真挚,恢复了往日的爽朗,“小……小师弟言之有理!亲兄弟还得明算账,休要顾忌本尊与你的同门之情,说个数吧!” “唔……” 呼延装模作样盘算一番,便自嬉笑道:“也罢!这占用圣土的费用,各门吃穿住行的花销,零零总总随便给点……算个一家百万斤圣境血肉,不算贵吧?” “什么?” 烨文惊愕,项济已然惊怒交加,面色涨红怒喝道:“你休要趁机坐地起价!” 这时烨文业已回过神来,冷笑道:“百万斤圣境血肉?亏你说得出口!且不说这价钱是否值当,便说何人拿得出来这般天价?” 呼延嘴角下撇,随手挥舞便见血肉漫天。不知几何的血肉在虚空堆叠如山,一眼便知不下数百万斤,那散发出的磅礴血气,自是圣境无疑,难挑出丝毫虚假来。 “百万斤圣境血肉,很多么?” 这般炫富,实在有违呼延本性,当对面项济与烨文脸色越来越难看时,呼延终是一挥袖又将这震撼血肉收回囊中。 他蹙眉沉吟片刻,这才慢条斯理道:“若是师兄与烨文兄弟这时节手头紧,暂时拿不出这许多血肉来,本尊倒也还有个法子……” 二九六、倾巢! “说来本尊近些年开拓了千万里圣土,正自荒置做万古荒森,留作磨砺后辈之用……” 呼延悠然道:“这万年过去,最近才察觉,内中竟也生出几个刺头来,俱是初入圣境的蛮横凶兽。本尊忙于苦修,近日听夫人说是这千万里荒森开启在即,有心打理却又实在抽不出空,不若师兄与烨文兄弟出马,替本尊打理一番,如何?” “住口!” 才听得呼延问话,项济便自恼羞成怒,一是被呼延轻描淡写挥出数百万斤圣境血肉挤兑的窘迫,二也是被呼延这番明嘲暗讽、如若使唤下人的口气激怒,自是满脸涨红,怒目暴喝。 “本座……本尊也是一道圣人,怎能容你这般羞辱?” “千万里圣土?真亏你说得出口!这般夸大其词,莫非以为本尊好糊弄……”烨文亦在旁羞怒交加,但得无意间眼识闪过周遭,顿时惊骇绝伦,面色霎时便惨白如纸,瞪眼满是难以置信。 晋升圣境后,五识便自激增,尤其耳识、眼识,更是一眼可观千万里,耳闻天下事。烨文这无意间斜瞥的当口,呼延已然悄无声息打开了隔绝圣土的屏障,使得烨文一眼望去,竟是荒森如海般浩瀚无际,一眼似也看不到头,真个何止千万里之遥! 待得那随风飘来荒森中鸟兽嘶鸣之声,在广阔虚空中空旷回荡的悠扬回音,却是半点儿做不得假,再也由不得他不信。 呼延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漫不经心未曾将项济的漫骂听到耳里,倒是这谩骂声不知不觉嘎然而止。原来项济忽而没了烨文声援,皱眉间才忽而侧耳聆听,顿时呆若泥塑了。 但得惊愕之后,项济与烨文死寂无声,面如死灰。 单只这浩瀚千万里圣土,便是最铁的证明,呼延早已晋升大成圣境之上,其实力深不可测,远非他们所能抗衡。 只是项济一抬头,呼延如今这平和面容,渐至在他心头与昔年那略显卑微的面容重合,便让他说不出的嫉妒、愤恨,涌出了一丝不甘的挣扎。 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但当昔日弱小的小师弟,如今已然高高在上俯视于他,这其间的剧变又让他如何承受。 那挣扎之色同样在烨文眼中忽生忽灭,正在呼延静候佳音之际,二人忽而悄然对视一眼,齐齐倏动! “走!” 待得呼延展现出如此实力,便让二人死了朝呼延动手之心,此刻却是想伺机而逃。 项济这一声疾呼的当口,二人同时大袖猛挥,便自捏拿虚空,将身后各自万千门人收入自家圣土血珠内。 二人这动作可谓电光火石,还未等许员外众人回过神来,远处百万人已然挪移无踪。当一众惊呼、怒喝之时,项济与烨文早已穿越虚空,绕过众人欲朝界门冲去! 呼延见状却是哂笑,懒洋洋道:“亏得二位已然晋升圣境,莫非还不知圣土之内……谁为尊么?” 这话何其嘲讽,却不见呼延如何动作,那圣土界门便自转瞬消失,立时让二人走投无路。 “呼延!你莫要逼我……莫要逼我!” 项济早已冲到界门近前,却眼睁睁望着界门如自家心头冀望一般骤然消无,那绝望几近将他逼疯,双目尽赤面带疯狂咆哮开来。 眼见项济如若癫狂,烨文却是心急如焚,在其身畔怒喝道:“项兄!休要乱了方寸!你我联手破开界壁便是!” “好!” 项济咬牙,双目总算恢复些许清明,便自戒备着呼延,与烨文飞跃高空之巅,齐齐出手! “轰!” 巨响如惊天动地,浩瀚如海的巨力凝聚一处,猛轰在呼延界壁上,立时地动山摇,好似天塌末日。 只是呼延依旧没有动手之意,兀自挂着一抹嘲讽冷笑,任由二人施为。 “欠债不还……身在本尊圣土之内,真能如你等所想,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么?却是太小看本尊这大成圣境的修为了……” 待得身旁众人震惊看着眼前这一幕,其后又见呼延好整以暇在旁看戏一般,终是纷纷放下心来,便都如呼延一般看那二人打得热闹,嬉笑、揶揄甚或大笑开来。只是亲眼见得呼延这猫捉老鼠般的手段,却也让众人惊叹之余,对他更增几分敬畏。 “百余粒圣土血珠的界壁凝于一处,若是不够,本尊还能再增添个千百重界壁,却不知二位要玩到何时?” 呼延扬声一问,但得那二人早已拼尽全力轰打界壁,哪里还有心思回应他。 等候片刻未得回应,呼延撇嘴哂笑,朝身侧众人打趣道:“像不像是瓮中捉鳖?” 因为门中出了圣境道祖,近些年这剑魔门人、刀魔门人便自骄横许多,许员外身为总理圣土的大管家,颇受了这两门中人许多闲气。此时见得这一幕,顿觉分外解气,言语自也不吝啬落井下石,幸灾乐祸道:“何不说是关门打狗?” “这话妥当!” “说得好啊老许!哈哈哈哈……” 祝家五兄弟闻言大赞,更是哈哈大笑。 呼延亦被逗笑,却是含笑道:“哎!断不可如此诋毁二位圣人!你等自该以礼相待才是……” 这话一出,众人又是笑得前跌吼倒,诸多嬉笑、讥讽之言随风传到烨文与项济耳中,直听得二人面红耳赤,怒吼连连。 只是真如呼延所说一般,他们无论向何方联手猛攻,也仅能将头一重界壁轰开,其后那厚重的反震之力却又能震得二人手臂发麻,可见呼延真个在其后叠加了千百重界壁。 二人本以为此番谋事前筹备已足够充分,但得此刻才知犹自是杯水车薪,单凭二人蛮力,怕是将这暗中积蓄多年的血气悉数用干使尽,也断无一丝破壁逃生的希望。 这无力的绝望足以让人崩溃,加之那嬉言弄语缭绕耳边,项济先行疯狂。 “啊————啊!” 他那刀气再无章法,漫天乱飞如蜂群乱舞,看似恐怖,实则比之方才还不如。 烨文亦承受不住,面色惨白呆立虚空,笑得凄凉,任由项济那胡乱刀气切在身上,不片刻已是血伤密布,鲜血淋漓。 这疯狂一幕才让众人渐至安静下来,却是人人负手而立,冷眼旁观。 呼延兀自蹙眉,似是见不得血光,冷哼一声身影已化厉电穿梭虚空之间,转眼已然现身二人身前。 项济那看似恐怖的纵横刀气,在呼延看来比之一重天中的罡风还差几分火候,自是连他皮毛都难伤到丝毫。他任由刀气撞击自家肉身,被反震得自行溃散,徐徐出手捏住了项济的手腕。 “放开我啊!放开我!” 手腕如被铁箍攥在,项济如何挣扎也动弹不得,终是将他逼得疯怒,如凶兽嘶吼般咆哮有声,拼命挣扎开来。 “哼……” 呼延冷笑一声,攥紧项济手腕似是轻轻一抖,便将项济血肉震荡得四分五裂,散落而下。 原本项济所在之处,只剩下两颗璀璨如星辰般耀眼的血珠,自是项济幸苦熬炼出的两粒圣土血珠。此刻这两颗珍贵的圣土血珠凝于一处,疯狂翻滚欲图化形,却被呼延死死捏在手中,强力捏得再难动作。 “如此闹下去,成何体统?亏本尊还敬你一声大师兄,岂能容你这般丢了本尊这同门的脸面,让旁人笑话不成?” 奈何此刻项济已然神智尽失,哪里还听得进去,到得这般地步犹自不得安静,以血珠中神念咆哮依旧,疯狂咒骂甚或歇斯底里。 “不识抬举!” 呼延一怒,手里正要运力将这两颗血珠捏爆,但得下手时又难免生出一丝犹豫,其后叹息收手,“也罢!念在同门交情上,本尊留你一条性命吧!且先将你拘禁在本尊体内,何时得以醒悟,何时再放你出来吧!” 将项济这两颗血珠收入掌里,融进自家肉身镇压不提,他转头冷冷看向烨文,“至于烨文兄弟你……莫非也要学师兄?” 那阴冷目光一刺,烨文顿觉遍体生寒,冷得不自禁打了个寒颤,回神便自惊恐偷瞥呼延,再不敢与其目光直视。今日已然让他对呼延生出发自心底的莫大恐惧,他亦自知并无项济与呼延这等交情,若是被镇压起来,不知何时便会被其炼化、陨落,断不会有项济这般“好运”。 一念及此,他哪里还会顾忌自家这圣人颜面,竟在虚空便朝呼延跪倒,虔诚敬畏得浑身止不住哆嗦,“求刀魔道祖大人开恩!小人有眼无珠,大胆妄为得罪了大人,还望大人不计小人过……放小人一条生路!放小人一条生路!” “这倒是个能屈能伸的主儿,是个人物!” 呼延听得面色古怪,深深看着眼前卑微得只剩脊背的烨文,蹙眉道:“既然如此,你可甘愿替本尊清理荒森,带领门人与刀魔门人坐镇界门,永世看守以为赎罪?” “小人千恳万恳!谢大人不杀之恩!谢大人不杀之恩!” 烨文闻言惊喜得感激涕零,连连磕头不止。 呼延看得心烦,强行破开体内项济圣土血珠的界壁,将内中刀魔门人悉数网罗而出,让战战兢兢的烨文收入自家圣土血珠内,便自挥手让其离去。 待得满脸感恩戴德的烨文远去荒森,呼延正自欲与众人闲聊几句,却骤然间面色大变,顾不得与众人解释便自闭目分神。 只因那星域命星化身手上,数百年未曾动过的一块身牌忽而震动不休,传来一条至关紧要的神念传音。 “老祖宗已然追上宝贝,司牙家圣境之上,尽数速来增援!不得有误!” 二九七、收服 “出大事儿了!” 呼延惊得双眼瞪圆,心里已然掀起惊涛骇浪。 这早先数千年便听闻,说是那司牙家的老祖宗司牙在星域偶遇一疑似祖器的踪迹,只是这边厢几百年再无消息,呼延只道这事儿十有八九早已黄了,那凑热闹的心思便也淡了。谁曾想悠悠几百年过去,这陈年旧账居然又翻腾出来,还闹出一声这般大响动来,实在让他觉着措手不及。 本来事及祖器,定会引来祖境甚或亚祖一流的高手出面,他便万万不愿趟这潭子浑水。奈何他还顶着这兀稽的名头,奈何这名头真就还有些用处,为这事情便自舍弃真个不大值当,却是避不开的事,还非得走一遭去冒个头才是。 “也罢……” 呼延将事情吩咐给许员外与一众人,本尊便自飞入自家圣殿闭关,这才在星域命星里化出身形,摩挲着下颌蹙眉思忖道:“这事儿既然是非去不可,那老爷我走一遭便是……虽说个中险恶难明,但需我小心些,料必无甚性命之忧……” 他眉头稍扬,嘴角露出一丝玩味的笑意,嘿嘿道:“只当去凑个热闹,见见世面吧!” 拿定主意,他便自将化身散开。待得血肉再度融入命星后,再以命星之身化作数十万里方圆的白泽模样,他与周遭交好之辈打了声招呼,便自踏空飞遁,如若流星般迅疾远去。 而今他已将命星炼化八重,便能以命星化形,与寻常命星圣境的高手遁空之速已然相差仿佛,百息便能远行十万里,一个时辰行出千万里不在话下。 这时节那朴竭早已神念尽开,呼延所带身牌便是引路之物,但得呼延循着方向奔行出近亿里之遥,神色便愈发变得凝重至极。 星域之大,无谁知道其尽头在何处,乃至于万族只能将命星常驻的一大片虚空称作星域,再将其分作四面八方。每一个方位的星域,自万族万祖命星常驻的中央向外延伸,最短的亦能延伸出百亿里去,最长的更有千亿方圆。 呼延命星所在已然身处东方星域的边缘,谁曾想又飞出一日一夜,真个到了东方星域边境,那身牌还在遥指星域外星海的深处。眼见如此,便让呼延倏然止步,遥望混沌星海,目光闪烁不定,神情亦在阴晴变幻。 “娘西皮滴!竟闹到星海去了!那星海皆是荒芜之地,内中凶险谁也说不清,若是闹到哪处绝境、凶域、禁地去了……” 这星海之险由来已久,常说是星海神秘莫测,至境之下慎入。只是能晋升命星圣境之辈,谁不是自视甚高,倒有许多曾不顾前辈劝阻、恐吓,或孤身或邀朋唤友一道前往星域探险。但得自古至今,丧命在星域的圣境多不可数,至境也不乏几多,听闻有祖境亦有至今还身陷禁地的,更有几位殒命其中。 盖因如此,凭借这些勇猛前辈的努力,使得星域诸族强者对星域之外的星海倒也多了几分认知。那更远更深的外星海犹自神秘莫测,但得星域之外千亿里的内星海,诸族强者不敢说了若指掌,却也算能趋吉避凶了。 所谓趋吉避凶的意思,便是这内星海最为凶险之地,已然被划分出许多地界,以其凶险程度被分为绝境、凶域乃至禁地。 被称作绝境之处,算得上这星海里最平和的地界,号称万念圣境之上的强者便能如履平地。而被称作凶地之处,便已是因果至境之下的禁区,踏足者必死无疑。那被称作禁地的地界,便是真个禁地无疑,据说便是祖境中的强者贸然入内,亦有性命之忧。 虽说祸不单行,这大凶之地必有大灵现世,俱是稀世罕见又珍稀昂贵之物,但得无论如何,这星海都是严禁万念圣境之下的强者进入的。 呼延晋升命星圣境,混迹星域这数千年,倒也曾打听过东方星域之外这内星海的诸多忌讳之处,自忖已能趋吉避凶。只是临近这内星海的边境,只凭他如今大成圣境的修为欲图踏入,心里还真就泛起了嘀咕。 迟疑良久,眼见那身牌震动愈发激烈,他咬牙发狠道:“娘西皮滴,不就是个内星海么?这地界都被踏得清楚,俺这许多年也早已将一应凶险之地都打探清楚,无非去凑个热闹,怕它作甚?走着!” 自家鼓舞完胆气,他这凝做数十万里高下的白泽化身抬起前爪,狠狠踏进了内星海。 倒也真如他所想一般,这内星海凶险之地已然尽在掌握,但凡遇见便自绕道而行,他一举飞入内星海深处百亿里去,十日十夜竟真就有惊无险的渡过。 只是越见深入,凶险之地便益发密集,一步踏错恐怕便永无葬身之地,呼延亦不敢掉以轻心。 但如今已然这般深入,那身牌犹自遥指前方,前方却是个万念圣境下止步的绝境,呼延只能绕道。哪知道绕着这绝境行出数以里,才发觉那身牌悄然转了方向,依旧遥指这绝境所在,顿时让呼延惊愕止步。 “难不成……竟追到这里头去了?” 这绝境来头甚大,名为“碎星绝境”,内中传说是上古一场大战的遗址,其后衍变而成。上古祖境有惊天动地之力,捏拿星辰以为攻守,一场大战竟毁了数万星辰,使得这一方星辰尽做碎片。这星辰碎片密布,又恒定流转,身入其中便似入了迷宫般,能将强者囚困得永世难出,或是被那急转的星辰碎片围攻而死。 所谓围攻,倒也不是什么玄妙,盖因碎片流转之速不一而足,慢则如若龟爬,快则远超流星,寻常圣境稍有倏忽便避之不及,陨落亦在情理之中。 但得这“碎星绝境”之所以称之为绝境,而非凶域、禁地,便因这其中虽是星辰碎片,凭借万念圣境那凝合的瀚海巨力,依旧能勉强以蛮力破开星辰碎片,脱险逃生。 呼延如今不过是大成圣境,却已有堪比万念圣境的三万大海之力,是以这碎星绝境,他去得去不得,只在两可之间。 这事儿实在头疼,呼延亦在犹豫不决,却听得那身牌传来朴竭神念怒喝之音。 “贼子!休要猖狂!……境外的司牙家后裔,速速进来!” 呼延闻言一惊,只道司牙老祖这至境大能已然窥见他在这碎星绝境外徘徊不定,便自叫朴竭唤他进去。 自觉已被点了名,他便也不再迟疑,呼吼着佯作义愤之色,猛然冲进了碎星漩涡之中。 “我乃司牙家兀稽是也!谁敢欺负司牙家?滚出来受死!” 他这怒吼声何其响亮,但这碎星绝境少说也有数亿里方圆,若是周遭数万里并无甚强者,料必也无谁知晓。可这一嗓子也并非胡乱呼喊,亦是呼延存了心思,料想若是真被司牙家那位至境老祖宗惦念上了,也该表表忠心才是。 可还别说,他眼前还真就见到了数个身影。 只是这却让呼延一阵发懵之后,骤然间面色大变,转身便逃! “斯瓦匹剌!莫要得寸进尺!你何德何能,胆敢与我相争,也想收服这镇运印?” 他身后传来一声怒吼,比之呼延的嗓门大了何止千百倍,当真声如洪钟大吕,震得周遭星辰碎片簌簌碎裂,声势骇人至极。 呼延却头也不敢回,慌不择路只晓得闷头狂奔,已是满脸的惊惧之色。 “娘西皮滴!我真个倒霉到家了!早不进来晚不进来,偏偏遇得这般巧……这是天要亡我不成?” 便在他身后不足三、五十万里之外,四个伟岸有数千里高下的巨大身影正自你追我逐,却俱是气势强横无匹,颇有肆无忌惮之意,沿途挡路的星辰碎片,莫不被他们强行撞得粉碎,其速却丝毫不减。 那当先数万里的乍一看是座巨山,细一看才知竟是一方古印,巍峨近万里,周正四面上篆刻着古拙繁星,符纹深奥晦涩,似有玄妙至极的意味。 其后便有一头巨大白泽、一头白毛巨熊、一头六耳血毛巨猴在那古印身后穷追不舍,相互间漫骂不断,时而出手相争,却依旧难分高下。 那浑身血色长毛的六耳巨猴,呼延只是必是出身于猕猴族的至境大能,却不知究竟是何来路。但那头白毛巨熊,呼延居然甚是熟稔,便是战熊族斯瓦匹剌家那位老祖宗。 至于那头至境白泽,却是无需多言,自是那白泽族司牙家老祖宗司牙是也。 这阵仗一看便知,说不得打头那便是此番闹出麻烦来的祖器,其后三位便该是闻风而动的诸族强者。也不知是呼延触了霉头,亦或是事有凑巧,偏偏这主战场边打边走,到了碎星绝境的边上,便就这般与呼延撞了个正着。 祖器便在身后,呼延心有哪有半分惊喜,早也叫苦不迭,“我不就是凑个热闹,何至于这般倒霉?我若不逃,真凑过去送死不成?这些个少说也是至境大能,便是余劲稍有波及,我呼老爷便是必死无疑!不行,还得逃快些……” 此时是保命为重,其余的呼延都已顾不上了,但得哪怕如此,这古印般的祖器偏也古怪,亦像是对他穷追不舍一般,紧紧吊在他身后。 “啊!” 呼延一声惊呼,终究是还得躲避沿途挡路的星辰碎片,飞遁之速便慢了一线,被那祖器紧咬到身后,随即狠狠撞了过来! “吾命休矣……” 二九八、极至 这事儿却在转瞬之间,饶是呼延已有数万大海之力,也断非这巨印祖器的对手。 在这巨印面前,呼延恍若沧海一栗般微小,无论体型大小甚或力道、威势,皆俱如此。在被那巨印逼得将近吞没的当口,呼延不是没反抗过,但他那近四万大海之力凝做刀气撞到巨印身上,仿若以卵击石,便自石沉大海,未能撼动巨印分毫。 这巨印带着不容置疑的气势,轻易将呼延吞没无踪。 其后三位至境大能倒是看在眼里,只是眼见无非一头白泽小辈,怕也是司牙的后裔,无关大局,却是遭了无妄之灾。斯瓦匹剌与那猕猴族的至境大能自是看得幸灾乐祸,自要借这事儿稀落、挤兑司牙一番。那司牙亦觉面上挂不住,暗骂这后辈不长眼睛,掉了自家颜面,但对得这倒霉晚辈的生死,他连名号都叫不上,自是不以为意。 这事儿于他们这等境界的大能而言,实在不值一提,只当凑趣看了司牙的笑话,便自依旧对那巨印祖器穷追不舍。他们也不惧会因那圣境小辈坏了这桩大事,毕竟这事儿格调极高,牵扯若非祖器,便是他们这甚或亚祖甚或至境巅峰的存在,区区圣境小辈,还真就没那插手的资格。 却说呼延,当那巨印撞上的刹那,他只来得及大呼一声“吾命休矣……”,便自被撞得踪迹全无。 他只道此番怕是一撞之下唯有小命呜呼,唯有暗叹自家时运不济,正自懊丧、哀怨迎候自家寿终正寝的末日到来之际,却听得耳畔骤然寂静,许久无声。他正自诧异,才发觉并无剧痛,连心念亦尚能运转如昔,更觉愕然,“娘西皮滴……莫非又是大难不死?” 这话说来连他自家亦觉忐忑,悄然睁眼便自四顾,竟寻不见一丝光亮。 周遭漆黑如墨,他便似这墨中一点,却是伸手不见五指,更罔论旁的事物了。这一幕甚是诡异,仿若在得久了,连他自家此时是生是死亦是恍惚犹疑,似是仍旧活着,又似已然死了,只是不知为何又生出了神智,这事情究竟如何,他亦拿不准。 好在这厮的确胆大,饶是在此诡谲难明的情形下,他反倒渐至放松,轻咳一声侧耳聆听。 他这做法并非穷极无聊,一来眼识无用,嗅亦无觉,自然得靠耳识来分辨周遭情形。二来这事情透着古怪,姑且便当做犹自活着,到了这般诡谲之地,也不知有否旁的生灵,轻咳以作试探自也恰当。 虽说言语一声更好,但他如今毕竟毫无所知,倘若尚有旁的生灵反倒不妙。万祖生万族,万族又各有各自的文言,若是说出话来牛头不对马嘴,却是生怕因此露出甚破绽。 “咳……” 这一咳虽轻,细细微微却传出极远,呼延静候许久,却再未听来回音,亦未得来丝毫回应,这便让他面色渐至难看起来。 他如今已然是大成圣境的修为,便是周遭千万里的风吹草动、羽落水滴之声,但凡他打开来耳识,便不会遗漏分毫。可这轻咳之声落得这般结果,若非是被谁以大能耐刻意混淆,便是周遭太过空旷,少说千万里内再无事物,几可说浩瀚无际。 “娘西皮滴!” 呼延忍不住在心头破口大骂,“人都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怎地落到我这儿便自没了后话?” 换个人落到这般田地,头一遭必定猜疑这是何处,又该琢磨如何应对、脱困才是。这厮此刻不惦念着这些,居然还有心思琢磨他的“后福”在何处,胆大之余,心思也的确非同凡人。 他又复运起身识,但觉四肢、头颅、身躯俱全,且力道如故,这才松了口气。只是眼识无用的当口,眼不见不为实,他亦觉着这肉身的存在感也不大真实。 沉吟片刻,这么待着也不是法子,他便自放出神念,语气还算谦和,“晚辈白泽族司牙家兀稽,不知哪位前辈与晚辈逗乐子呢?” 这神念便无言语之别,但是也得确信周遭还有旁的生灵在时,否则若是对着虚空言语,实在傻得厉害。但如今呼延再无他法,饶是真个犯傻一次,也唯有如此了。 但得这一声依旧未得到回应,让呼延眉头更自紧蹙,却见眼中恍惚多了一抹光亮。 头一遭见到,呼延还道是自家眼花,惊疑不定。待得凝神去看时,果真见到一丝微亮的毫光,细若蛛丝。若非出现在这极致漆黑之中,在寻常时候见到,怕是决然不会留意到。 那光亮初时熹微,比那初生烛火还要低迷。却不知何故,但见这光亮摇曳,呼延便自莫名的提心吊胆,心惊胆颤。 “莫非……”呼延眉目猛震,随即眉开眼笑,暗忖道:“这便是我呼老爷的后福?内中却也不知是哪般来历,权且看看再说!” 极致漆黑之中,仿佛连那岁月、时光亦变得难以琢磨起来,恍惚一日又似一年。也不知究竟在这漆黑里过得多久,那微光不知不觉中稳固许多,隐然有了旺盛之兆。 “澎!” 轰然间,那微光竟化作一捧烈火,炽烈燃烧。这烈火驱散了无尽漆黑的死寂,甚或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雾霭,将这方圆逐渐照亮,让呼延看这那旺盛火光,心头亦觉温暖,好似重新燃起勃勃生机。 呼延正自含笑静观,只觉心头似有明悟渐至升起,不旋踵却见那一小簇烈火竟越演越烈,呈现出星火燎原的气势,如若要铺天盖地的睥睨霸气。当这烈火如大海般朝四面八方蔓延,熊熊汹涌朝他席卷而来时,他顿时色变,转身便逃。 “看戏也能看出祸事来?真个城池起火,殃及我这池鱼不成?呼老爷我何时变得这般倒霉、悲催了?” 又是无妄之灾,呼延一时间欲哭无泪,身化流星企图遁入黑暗里。哪曾想那烈火看似来得缓慢,实则似缓实快,比他这流星之速快出何止千百倍,转瞬又自被烈火吞没其中! “要我身死真个轻易至极,何至于玩弄于我!要是个爷们,就给我个痛快死法!”呼延此刻真个怒了,抢在那烈火临身之前,朝周遭昂扬怒吼。 依旧无人回应,只是呼延运力至极,本欲抵御那看似至热的火焰时,忽而又愣怔当场。 原来这烈火临身之时,呼延居然毫无所觉,只是觉着不明真假的暖意,却并无意料中那几可燃灭圣体的至热焚烧之感。他还当是自家错觉,但凭借遮天蔽日的火光印照,已然能看清自家肉身如浴烈火,已被烈焰包围,却真就安然无恙。 “究竟……究竟怎么个回事儿?”遇得这许多匪夷所思的场面,呼延彻底懵了。 这似真似幻的场景,还未等得呼延回过神来,便又生出变数了。 原来在这烈火汹汹中,四面八方那无边无际的漆黑雾霭好似蜡、冰,稀薄的被烘烤弥散,浓郁的便被团团烈火包裹其中,如若化作了雾茧,被烈火锻造甚或孕育,玄妙得非同寻常。 呼延犹自迷惘,只是灵光乍现,凝神看清那烈火中密密麻麻的雾茧之数,顿时眼珠越瞪越大,终是滚圆得难以置信。 “这是万……万数?万祖?难不成便是天地初开,万祖诞生的场景?” 还不待他想通其中关窍,猜透个中玄妙,那万数雾茧已然被烈火烘烤得愈见凝实,隐约可见内中轮廓。呼延早已得了《万卷兽身图》,连猜带蒙的,便将这万数雾茧与那万族万祖逐一对上了号。唯有三个雾茧那膜层太过厚实,却是怎也看不通透,料必便是日后运途坎坷的三阳无疑。 既然看出了些许门道,呼延再行细看,便又看出诸多端倪。在这万数雾茧周遭,尚有成千上万大小不一的雾团。 这些雾团虽比不上万数雾茧大小,但内中最大的九大雾团,比之万数雾茧也只微微小了一号,说不得便该是日后的九月。而再其下便是三千又小一号的雾团,想来便该是三千祖器。其下更小的雾团成千上万,多不胜数,若是呼延所料不差,应是日后那浩瀚星海里的漫天星辰。 “若是如此……”呼延若有所悟,忽而蹙眉不解道:“这三阳九月万祖俱在,可那开天辟地又是如何说头?这大雾大火的,哪来的天地?又哪来的大道?” 他冥思苦想不知多久,那万数雾茧已然透出浓郁到了极点的生气,好似内中孕育的强横生灵,已然迫不及待想要破茧而生了。 “呲啦!” 但听得细微声响,离呼延最近的那一团雾茧,隔着朦朦胧胧的茧膜便见内中一道爪影倏然电闪,雾茧应声而裂。 “吆————” 一声嘹亮啼鸣,内中巨大身影扑棱巨翅,仰天长啼。呼延一眼认出,这独爪羊头的模样,说不得正该是商羊族先祖商羊。 似是被商羊族先祖这啼鸣所激,周遭雾茧纷纷剧烈摇动,或爪影或拳印,甚或隐约有剑光、刀气、枪劲直击茧膜,周遭雾茧此起彼伏被接连撕裂。 各类雄壮、高亢、尖细、怪异的吼叫嘶鸣不相上下,想来万族先祖俱是唯吾独尊的脾性,才出生便连叫唤声亦斗得不可开交,各不相让。 但得呼延却早已失神,未曾留意此间的热闹。 盖因他方才恰巧见得一团雾茧破开,那位先祖所用的刀气,竟是玄妙至极,深奥又复美妙,让呼延忽而间隐约像是亲眼见到了刀道的极至。 二九九、畅游 哪怕只是惊鸿一瞥,呼延也顿时痴迷,只觉回味无穷。 脑海中任是如何推衍,也依旧觉着变幻莫测,妙到巅毫,绝难再重现。 不止如此,那万祖诞生,便在这方烈火中衍化出道法万千,似是一举一动亦有道之真谛。 “道……” 呼延若有所悟,又似懂非懂,却知道自家此番机缘也实在稀世罕见到了极点。知晓个中珍贵,他哪敢浪费丝毫,那眼珠瞪得滚圆,只盼未曾错过任一个景象。他也不管自家能看见多少,又能记住多少,甚或明白多少,却是贪得无厌,只盼全能记牢。 事已至此,他便是榆木脑袋也能知晓,这便是重现天地初开的幻象。虽说仅是幻象,怕也有些不尽不实之处,但得于如今的呼延而言,甚或天下众生,亦是想也不敢想的珍宝。 能眼观万祖诞生,道法衍化,天道初成,便是幻象也已然是邀天之幸。 只可惜这衍化万千道法的一幕看似绚烂漫长,其实又更想转瞬之间。仿若呼延只眨了眨眼,万数雾茧已然几近撕裂,连那孕育祖器的三千雾团亦在破碎。只不知为何,似是膜层太过厚实,任那孕育三阳九月的十二团雾茧如何震动,鼓胀、扭曲,却怎也未曾真个裂开。 待得其后,被万千道法撕裂的雾茧边线泛出色泽,五彩缤纷又复精细曼妙。随着那雾茧层层铺落,便将烈火整个压灭在下,万千五光十色的线条在大片雾茧上游走、灵转,似是于黑纸上描绘出繁复画卷。 当这万千光线凝做的画卷衍变复杂到极致,刺目白光徒然爆发,当呼延强自睁眼,终是愕然。 原来万数碎裂的雾茧膜层,如今已然平铺、黏合妥当,俨然化作一方昏暗纸张,广袤如无边无际般,严丝合缝宛若生来便是整体。而那万千道法幻化的光线好似已烙印在这纸上,各自衍化出深奥、繁复的纹饰,继而逐渐黯淡,直至消失。 “这便是辟地……”呼延有了明悟,却又泛出新的疑惑来,“那开天……” 不等他回神,这幻象又生变数。 随着万祖诞生,三千祖器亦复漫天飞舞,一条青龙与周遭三祖追逐一件青色甲胄,终是起了争斗。兴许机缘,那甲胄最终覆上青龙周身,青芒便自益发夺目。 但得那争斗却愈演愈烈,其余三祖不甘落得下风,便自朝青龙群起而攻。 只是得了祖器之后,青龙气焰暴涨,竟力敌三祖而不败,犹自显得游刃有余,占尽上风。 周遭嬉戏、争斗的其余先祖亦已察觉端倪,才晓得那祖器的妙用,顿时群情激奋,纷纷朝那漫天祖器追逐而去。 这便似火上浇油,本就各自桀骜的万族先祖,在这祖器之威中贪念尽起,厮杀便更见惨烈、狠辣。 只是祖有万数,祖器却仅有三千,个中数差怎也无从补齐。 自有那志得意满的,便自凭借祖器之优便能胜出其余先祖一筹,俨然透出一方枭雄之姿。而那落败的,再难是身有祖器的先祖对手,便不需俯首帖耳,也得冷脸避让锋芒。这边厢高下立判,落败者再无出头之日,加之落败又失了脸面,心头怨毒可想而知。 却也还有那强横至极的祖器,其数五十,最为强横的便是一座巨山,青翠巍峨,霸气凛然。这祖器也似是自有神智,其余四十有九的祖器,便自以这尊巨山为首,用以抵御其余先祖的拘拿贪念。 呼延倒是眼尖,只见这五十尊不愿认主的祖器中,那浸血古碑与方才所见的伟岸巨印皆在其中。 那青山应是祖器中的王者,便是身有祖器的先祖也难撄其锋,再有其余四十有九尊祖器携手抗敌,竟也颇有自立山头的架势。 奈何这狼多肉少,本就势弱的祖器,如今又十有八九依附了各方先祖,剩下这五十尊祖器便成了香饽饽,谁都在惦念。 是以这五十祖器只抗衡了顷刻,周遭便有更多先祖闻风而动,随即群起而攻。 足足三、五千数万族先祖,将这五十祖器围在中央,四面八方出手不断,围得水泄不通。 这般局面,饶是那巨山如何强横,勉力抵挡不过百息,终究难免落败。 但得此番激战,万千强横存在全力争斗,已然让幻象变得面目全非。烈火熄灭之后,本有黑雾徐徐飘来,却又被各方强者搅得紊乱,那劲气四溅,亦将雾茧铺就的大地砸得凹凸杂乱,丘壑渐成。 而那被搅乱的黑雾,亦不知又生如何变化,自昏黑转而澄亮清透,轻浮而化苍穹,凝而做云。 云层渐厚,却见一方祖器受万祖齐攻,终是轰然爆裂。 这祖器生如树枝,爆散后化作蓬勃灵气,散落进云层便如火入油中。 “呲啦!” 一抹电光骤亮,随即万千电丝在云层奔走如龙,声势浩大。 “轰隆!” 雷电乍现,暴雨紧随而下。 好一场瓢泼大雨,这雨亦晶莹剔透,融入那雾茧铺就的大地里,或是汇聚做江河湖海,或是孕育出点滴绿芽。原本死气沉沉的天地,终究因此有了山河草木,变得生机盎然。 “原来是这般的开天辟地……”呼延颇觉意外,但细细琢磨,又觉并非仅仅是机缘巧合,怕已有天定。 这边厢天地已成定局,那边厢祖器与万祖之争也早已告一段落。那五十祖器也难抵挡大势所趋,纷纷或是被各祖收归,或是被打得陨落,或是……只能重伤溃逃。 那巨山也真个强横,受得万祖齐攻被打得近乎四分五裂,却也能重伤未陨。奈何大势已去,它身形徒然暴涨,忍受万千强攻,将周遭万祖合围撑出缝隙,便自瞬息缩小如微粒,自缝隙中夺命狂逃。 受得他拼死一招,剩余二三十数祖器亦没放过这转瞬即逝的大好时机,纷纷凝缩身形闯出了重围。 最后剩下寥寥数几的祖器,未得祖器的先祖谁又甘愿放过,自是各寻一方急追而去。 热闹了许久的天地,随着大半先祖的纷纷离去,便自立时清冷不少。 剩余的大多已有祖器,除却那贪得无厌又复追捕的先祖,剩余在此的不过千数。这千数已是万祖中的佼佼者,各有祖器傍身,相互便自忌惮,再未忙着胡乱争杀。 好在此番天地广阔几近无际,千数先祖割据一方,遥遥相望似有暗流涌动,强横神念交织错乱,个中情形实在复杂纷繁。 幻象便在此刻定格,似是时间停顿,一瞬永恒。 呼延沉吟片刻,亦不知这又是何深意,左右不见动静,索性寻了个方向身化流星,依旧凑热闹去了。 他前去乃是那重伤巨山逃逸的方向,只因那巨山惹出的动静最大,足足三千众先祖对他穷追不舍,却该是都看出了这巨山的不凡。若是谁能收入囊中,必是极大助力,凭此能够笑傲万祖无疑。 存着这心思,追逐巨山的先祖自然也最多。 呼延动作之时,漫说是天地,连那满天星辰亦已归位,在云层、苍穹上化作浩瀚星海。只是此刻生灵尚少,各处凶险之地亦还未衍生出来,居然让呼延得以莫大机缘畅游星海。 好在这时间停顿来得极快,巨山犹未逃得太远,它与三千先祖周身闪耀的光芒璀璨、耀眼,如若指路明灯一般,极好辨认。 沿途却也见得那一方与呼延颇有缘法的浸血古碑,兴许飞速太慢,已被百余先祖追上,奋力一击被砸得直朝大地落去。 而那巨印却极是狡猾,似是神智颇高,居然沿途正自幻化做一粒星辰模样,正躲进星海中企图蒙混过关。 呼延才遥遥看清那巨山逃逸之境,但得到此,幻象终是到了终结之时。 浩瀚景象在呼延眼中渐至虚幻,直至归于虚无黑暗,好似方才呼延仅是黄粱一梦。 身处昏暗,便让呼延骤然惊醒随即冷静下来,心中警惕顿时驻足。 冥冥中传来一声叹息,似有若无,仿若自天际幽幽回荡,又似是近在身边。 呼延心头凛然,知晓这是正主现身,一应幻象皆是此大能的手笔,其能耐可想而知。他也知道好坏,知晓此番是得了这大能的照拂,才能有此莫大机缘,是以言语自是带上些许恭谨之意。 “不知是哪位前辈在此?” 他耐性极好的等候了半响,却未得回应,便自蹙眉又道:“还请前辈现身一见!赐晚辈这般机缘,晚辈只望当面答谢才好!” 这一声用的神念,奈何许久之后,周遭依旧沉默。这漫长沉默,好似呼延方才听见那一声叹息,亦是虚幻一般。 呼延亦复沉默以对,只不知在此时此景,究竟如何才能寻到出路。是以虽在沉默,但他心念如电急转,正在思忖着化解的法子。 正在他耐心渐去,便要动身寻觅出路的当口,迎面传来一声清冷、低沉的言语,让他倏然惊容。 “朝闻道,夕可死矣!既已闻道,你已死而无憾,老夫送你一程吧!” 这声息传出之时已近在眼前,呼延却毫无所觉。 非但如此,一道狂猛如巨澜压顶的劲气,已然扑面袭来! 三零零、手腕 呼延瞳孔猛缩,似是惊得呆了,连那劲风袭面亦未曾动作。 但那劲风却似虚晃一枪,在警兆升至极致的刹那,便自突兀无踪,仿若又是幻梦一场。 “难怪血碑他寻你来传讯,旁的不说,胆识的确不错。” 冷淡之声赞叹一句,便见呼延身前亮起柔光,一块巍峨近万里的巨印正自凝缩,化作与呼延身形等若的仙人模样。他生似中年,道袍如锦绣,道髻古朴,自虚空盘膝而坐,便有古仙之风、悠然之气。 呼延讪笑,心里却暗自唏嘘万幸赌回一命,随即肃穆作礼,“晚辈兀……” “唔?” 巨印化作的古仙冷咦一声,便自不满呼延耍滑。呼延面皮甚厚,咳嗽两声便自转口道:“晚辈呼延见过前辈!” 说话间,他身形变化,白泽巨身转眼已然露出真容,化作他原本模样,已然是坦陈相对。 “看你悟性不错,若非在你身上寻到血碑留下的气息,怕是连我也难看出端倪来。得了血碑些许指点,能将千变万化的本事演绎如斯,你……不错!”古仙瞥了眼呼延,拂须颌首,若有所思。 呼延这时不敢自夸,便自谦逊道:“亏得血碑前辈指点,晚辈才有今日造化。” “无需自谦,天道造化,机缘巧合,皆是你自家命中注定之事。血碑无非顺应天道点化一二,亦不乏私心,你也不必对他感恩戴德。”古仙淡淡一语,不带喜恶。 提及血碑,以这巨印的身份说话自然可以肆无忌惮。呼延却总承了血碑的情分,加上犹是晚辈,便自不可接口。 他讪笑两声,面露忐忑道:“敢问前辈称呼?” “我为天道史印,自诞生便无所不记,提起争斗的本事,比之其余兄长便弱了太多。” 呼延那点小心思又如何能瞒过这胸怀万史的古印。古印懒得与呼延来回试探,坦荡道出自家身份,随即道:“称我一声史印也好,唤我一声老史,却也无妨。” “怎敢怎敢?”呼延大惊失色,神色愈发恭谨,“既然如此,晚辈便称一声史老前辈吧!” “随你。” 史印随口回应,对如何称呼真就不甚在意。他转身去看,遥遥又幻化出方才最后一幕,目光看向血碑陨落之处,神色复杂,又是一叹。 “血碑既已朝我等兄弟传来警兆,恐怕境遇已然不妙,不知你是否知晓,他如今……过得可好?” 呼延早有所料会有这般一问,正自酝酿如何回应,此刻回应便也谨慎,“我早年落难战熊族,机缘巧合曾见过血碑前辈一面,其后只见得血碑前辈落入那战熊族先祖熊罴手中,至于处境如何,却也不敢妄议。” “他亦难逃这宿命啊……”史印闻言苦笑,随即幽然出神。 眼见史印又自神游物外,呼延几番欲言又止,却还是不敢打断史印思绪。 史印明察秋毫,神色不变,淡然道:“此乃我之圣土,唯有你我,有话但说无妨。” 得了史印这一句话,呼延暗中察言观色,才敢小心翼翼道:“不知前辈请晚辈到此,有何吩咐?” 这话说得巧妙,明明是身不由己被拘禁至此,呼延换了个“请”字。显然这古印必有图谋,但呼延如今这境地,换句“有何吩咐”。一样问得开门见山。 “若我所记不错,你们人族由胜而衰,已有数百万年了吧?”史印并未回应,转而反问起毫不相干的事情。 虽说不相干,但呼延是何其精明的人物,骤然间已是怦然心动,回答却更见恭谨、谨慎,“史老前辈心怀万史,果然明察秋毫。” “不用奉承我。”史印淡然挥手,目光深邃考量呼延,“以你的聪慧,应是听音知味,该能猜出我此言之意了吧?” 呼延不答,恭敬作揖道:“还请前辈明示。” “既然你装傻充愣,我来直说便是。” 史印依旧淡淡,说得是让呼延激动非常之事,语气却如对酒闲谈般清淡。“我等生来三千至亲,投主者如今已有二千二百余数。陨落者六百有九,其祖器之位亦被顶替。剩余百余之数,或如我般闲云野鹤,四处躲藏,或是自家封印于某处,避世不出。然……” “天命所归,连昔年你人族鼎盛如斯,亦难以力抗天,我等势单力薄更是难敌。数百万年间我静观世道变幻,始知无力胜天,这般避难也难逃两种结局。或是被逼效忠谁,或是终有一日大难临头,陨落后祖器之位亦被顶替,想来是何其悲凉!” “是以思来想去许久,与其被顶替,不若主动效忠。然如今上界,无论我效忠哪族先祖,怕只是锦上添花,徒增其威势却难被看重。不若斗胆一搏,寻个有成祖之望的后辈投靠,料想雪中送炭总比锦上添花,落得的好处应会多些……” 他徐徐道来,挥袖间呼延面前豁然开朗,已然见到那白泽族司牙、战熊族斯瓦匹剌与那猕猴族的至境先祖激斗追逐的幻象。 “这三位皆俱气运非凡,成祖的潜质亦远超寻常,以你看来,谁更适当?” 这一话让呼延像是忽而一盆冰水从头淋到脚,本被蛊惑得沸腾的热血,顷刻间心凉透顶。 “娘西皮滴!不带这么玩人的!说得这般引诱,只道是看好呼老爷我呢!谁曾想这老东西峰回路转,摆了我一道!” 虽说心头失望、恼火,但呼延也知道,自家修为还难入这祖器史印的法眼。只是被这般玩弄,他心里自然不大好受,没好气道:“既然如此,前辈看着挑便是,想必哪位得了前辈臂助,成祖的成算自然大增。” 哪想那史印却摇了摇头,“其实……这三个我都不看好。他们俱是各自族中骄子,但须哪位先祖陨落,便能争夺万祖之位,我便投靠也与锦上添花无异,怕只怕待到证就先祖之时,便有恩将仇报之难!” 呼延心念一动,终是咂摸出了些史印的意图,心头有萌生出希望来,“原来是借机敲打于我,倒也是好手段!这是要讨价还价了!” 只需猜透了史印的心思,呼延便自镇定,含笑道:“史老前辈此言差矣,祖器之妙想必万族皆知,便是万族先祖亦有所依仗,何至于史前辈所言这般凄惨?莫不是史老前辈还怕鸟尽弓藏?晚辈却不知谁有这般愚钝、痴傻?” 听得呼延言语,史印愉悦大笑,自得之余亦对呼延的聪颖多了几分赞叹的神色。 “明人不说暗话,我这数百万年几多推衍,亦曾琢磨出一套秘法。这秘法能让我褪去这身囊,转世投胎为生灵,继而以肉身证道,亦能求得自在。只是这法子颇多凶险,转世后亦会极其脆弱,若是那时受得歹意谋害,亦能让我神智被夺,沦为宿主嫁衣,自该小心谨慎。” “史老前辈是要?”呼延听得震惊,呐呐失声,“夺天造化,逆转乾坤,莫非亦想成祖?” “正是!” 史印目光烁烁,紧盯呼延,“只需你立誓助我转世投胎,我立时奉你为主,助你成祖!” “容晚辈思量片刻……” 这诱惑似是唾手可得,呼延反倒愈发谨慎,眼珠一转故作沉吟,才道:“若是前辈转世之后,能投胎人族,这事情……” 史印含笑,“这是自然!若是投胎去了他族,我亦要过得提心吊胆,假使日后真有成就先祖之望,我亦会以人族自居,绝不会忘恩负义!不仅如此,那遗留的祖器身囊,我亦会帮忙炼化,重凝新灵,保住这祖器之位!” “好!” 既然史印话已至此,呼延再无犹疑,大笑应诺,“我以呼延之名向天道立誓,我成就先祖之后,定助天道史印前辈转世投胎,为人族再造先祖!有违此誓,我必不得好死!” 立誓之声仿若响彻天地,便让呼延冥冥感受到束缚,让他心生明悟。这誓言不沾因果,却有天道为证,倘若有违,哪怕他已是先祖亦会必遭天谴。 史印目光似有激动,又似复杂至极,心中唏嘘繁杂百味。 “虽是命星化身,但你这化身气血充足,分润与我十中二三,滴在我印面上便可。” 说话间史印已然化出本身,将印面对准呼延,内中却是个古朴的“史”字。 呼延二话不说,逼出小半圣血洒在那“史”字上,眼见圣血没入,便与史印有了心念相连之感。 认主之后,史印放开自家五识,呼延便能感知这史印中蕴含的浩瀚力道,凝实厚重到超乎他的意料。虽说力道庞大,但呼延欲图运使却也艰难至极,仿若便要动弹史印一二,亦能将他气血耗干。 “这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原来也是无福消受啊……”呼延苦笑,那欢喜、激动终是冷静下来。 待得借用史印五识,呼延总算看清外界景致。那三位至境大能犹自在身后穷追不舍,好似史印逃到天涯海角亦不会善罢甘休的架势,让呼延眉头紧蹙。 “三个至境小辈,本非我的对手,奈何身份敏感,却也动不得他们。”史印也徒叹奈何,随即朗笑道:“不过却也无妨,杀不了他们,我便带你去运河走一遭,总能让他们无功而返!” 三零一、运河 这边厢已然追到碎星绝境边境,眼看再往前便是海阔天空,这方祖器巨印必将受擒。便在三位至境大能各自凝神、将要奋起直追的当口,巨印凝空一闪,转眼无踪。 “不好!这是去了运河!” 司牙大吼,惊疑间便自周遭顿足,面色阴晴不定。 斯瓦匹剌那对巨大的熊目却是精光乍现,隆隆大笑道:“人族曾经有句话,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老司牙你要是怕了就早些离去吧,我却是不怕,先走一步!” 大笑声嘎然而止,他已然冲到那巨印消失之处,转瞬亦复无踪。 那至境猕猴抓耳挠腮,眼珠乱转,亦是吱吱怪笑两声便自紧随而去。 被他们讥笑,司牙那狼犬般修长的面上阴沉如水,忍不住鼻口一声冷哼,却还是踟蹰不定。“说得轻巧!你等已是亚圣,极至已达圆满,跳出阴阳、五行,因果、运数不沾己身,自然敢再去运河!我虽开教化传了血脉,但得功德未满,若是又惹来因果之碍,说不得还得蹉跎多久光阴!” 晋升至境头一重,便得到运河中斩断自家与天道气运的牵连,日后便能跳出天地藩篱,不在五行中,再无人可推算其方位。只是这一步亦异常艰难,个中困苦不可与外人言说,却是谁也不愿再经历一次。 斯瓦匹剌与那至境猕猴俱是成名已久的亚圣,自家开教化传血脉已是功德无量,单凭这功德之力,已能让他们行走运河安稳无忧。但得司牙虽说堪比亚祖,但得功德尚浅,那功德之力亦复微薄,便依旧对那运河戒惧难安。 终难真个舍弃那祖器诱惑,司牙挣扎许久,终是骂咧开来,“怕他鸟甚!所谓富贵险中求,错过了岂非要遗憾终生?死也要死个明白才好!” 拿定主意,他亦振奋精神,猛地破开虚空,再入运河! 而早先被史印挪移到运河的呼延,早已被这浩瀚离奇的景象震撼得呐呐无言了。 璀璨斑斓的长河,赤橙黄绿青蓝紫黑白,万千色泽流转生辉。宽不知几许,长更是一眼无际,悠悠看不到源头与尽头。 有丝线轻柔、细长,自河面丝丝缕缕飘散四面八方,通向冥冥幽深处。 而呼延在这方诡谲之地中,亦似彩色丝茧。有数条丝线链接他与那彩河,其中紫线与黑线最为粗壮,在他体外丝茧中亦占了大半。 “未达至境,便能眼观运河,这亦是你的运数啊……” 史印体内圣土中,他化作古仙模样虚立于呼延身侧,拂须感慨。 呼延已然惊醒,朝史印恭敬做谢,“多谢前辈的提拔,才有晚辈这般造化!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你我已是主仆,无需多礼!”虽说无需多礼,但史印自有祖器的矜持,见得呼延不改尊敬的姿态,他暗觉舒服,便也不吝指点一二。 “那黑丝便是你之噩运,那紫丝乃是你气运,而那红丝则是你那吉兆,浑沌丝线便是煞气。” 呼延凝神一看,却是咋舌惊叹,“好家伙,难怪我事事不顺,吉兆无非十之一二,气运倒还有个一小半,厄运再有小半,剩下竟俱是煞气……” 那煞气便是杀生所凝,但凡手刃一个生灵便多出一丝煞气,这煞气又复凝做丝丝厄运,厄运多了便生劫障,自然不是甚好东西。 而史印亦有些欺负呼延境界未够,难以悟出个中玄妙,指点亦多有不尽不实。 这倒不是史印心怀鬼胎,若是非要说个明白,却是难为他了。气运各有各的玄妙,外人仅能看出皮毛,内中玄妙却唯有自家境界到了,才能真个心知肚明。况且许多详情若要解释开来,真个麻烦至极,非是一言两语便能说清的事情。 比方这紫色气运,说是气运,实则古语有言“紫气东来”,说得便是它。东为四方之首,身份最为崇高,隐有指代源头、先祖之意,其实这紫色气运,便是证就祖境的成算。 呼延气运中紫色占了十中二三,已是非同小可。这其中却还有冥冥人族大气运的加持,甚或诸多人族大能自上古布局而生,比之亚祖之流尚要兴盛太多。 史印假使明说,势必惹得呼延心生骄纵,反倒不妙,不如不说。 呼延正自咋咋呼呼,已然想要尝试着剥离气运的当口,史印面色倏冷,冷哼间直朝运河冲去。 “贼心不死!我就陪你等耍耍!” 原来这片刻耽搁,其后虚空徒然变幻,却是那至境猕猴与那战熊斯瓦匹剌,已然暴吼、厮打着紧追而至。 正在那猕猴长尾大卷、斯瓦匹剌熊掌遮天之际,史印骤然变大,强横撑开猴尾、撞开熊掌,这一去便似电光火石,其速非凡。 “怎生认主了?” 这一刻,那至境猕猴与斯瓦匹剌皆尽色变,相视惊疑不定。 他们闻风而动,此番却还是头一遭触及史印身壳,都未曾放过这大好时机,欲图将自家至血烙印在史印上,强行使其认主。但得他们至血激射其上,却被激烈反弹而回,一看便知这祖器虽好,却早已是有主之物。 这颇为出乎他们意料,本以为是无主之物,他们自该“有缘者得之”,可既然闹清是认主之物,便要掂量掂量这祖器之主的成色了。 “莫不是那白泽族的司牙?” 至境猕猴眼珠一转,面露狞色,“我与这老熊毕竟是慢了一步,却也不知我等到来之前是何情形,怕是遭那司牙老狗捷足先登了!难怪不见他追来呢……哼!休要以为我茱炎好戏弄,认主了便能万无一失么?” “怕他作甚?”斯瓦匹剌阴晴不定,其后心头却是暗自打气,“只道是富贵险中求,这主子既然不露面,便是无法分神他顾,甚或无力相争,岂非是天赐良机?饶是这祖器主子又还有哪尊靠山,到时候再来寻事,祖器已然落入我手,还能吐出来还他不成?” 那至境猕猴想必也是一般心思,到得他们这等境界,与先祖一流也仅差一线,自是横行无忌,并无太多忌讳。假使真个夺得祖器,因此哪怕结了大仇家,这买卖自也划算之至。 毕竟如今祖位尽满,祖器便自越显珍贵,但有祖器伴身,他们这等亚祖对上先祖一流亦有一敌之力。 二位大能愣怔间稍有耽搁,那史印已然冲出百余万里,二者便自不分先后再度猛追。 而紧随其后,那氤氲宝光的白泽大能司牙业已冲了进来,见状也便二话不说,紧追而去。 待见司牙露面,那名为茱炎的猕猴大能一声冷笑,神识尖锐道:“我还道司牙你也玩弄伎俩,想要暗度陈仓?甚或……打起我与这老熊的主意来了?胆量不小啊!” 斯瓦匹剌闻言一愣,随即立马回过味儿来,阴冷瞥了眼那惊愕的司牙,亦复淡漠道:“那人族古谚,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司牙若是识趣,早些收手吧,莫要酿成大错!” 司牙这才听出些许端倪来,怒不可遏,“你等休要血口喷人!祖器在前,你等能争得,我为何便不能一争?” “哼!” “好话说尽,莫怪我斯瓦匹剌不念旧情!” 他这番不甘怒吼,只换来那猕猴大能一声嗤笑,斯瓦匹剌冷言冷语再无回应。 却说司牙被他们这般一激,心头怒火如虹,暗自唾骂道:“若非消息走漏,还有你等何事?明明是我之大机缘,你等不明不白便横插一脚,何时将我放在眼里过!也罢!事已至此,咱们手底下见真章!” 拿定主意,他便赌气闭口,面色阴沉依旧锲而不舍的紧追。 就在这时节,呼延与史印已然投入那浩渺运河中,艰难穿行于五彩水流。 而他回头去看,便见那猕猴大能与斯瓦匹剌首当其冲,亦复追进河里,迎风破浪之速丝毫不慢。倒是那司牙不甚争气,一入运河之水便面色大变,远远落在了后头。 呼延隐约能看出,那猕猴大能与斯瓦匹剌,肉身俱是光华内敛,运水难沾己身。司牙却是宝光氤氲,似有宝物护体,在运水中却还是举步维艰,稍有不慎,便有运水沸腾挤压,汹涌奔去。 这般一比较,高下立判。 呼延亦是精明之人,也能看出这运水对史印毫无阻碍,若非是带他同行,史印怕是早已脱险。看出这情形,呼延自是将史印这情面牢牢记住,心想日后必要厚报。 他本就不是绝情无意之辈,虽说修的是魔道,但自有真性情,恩仇自该快意,比之那些个虚情假意的正道反倒更有几分良心。 眼见身后三位大能追得这般坚持,史印面上便益发凝重,忽而双眼瞪大,惊怒高吼。 “不妥!此处竟有这许多炼化气运的至境晚辈,许是听得动静,竟想要围攻于我!” 呼延双目猛睁,紧张道:“可有破解之法?” “周遭已有三十余个至境大能,悄无声息结成困阵,虽说都只是初入至境,但得强多势众……是要将我困在此地,齐齐炼化啊!”史印面泛苦涩,“千算万算,却是阴沟里翻船,你我此番怕是……” “在劫难逃了!” 三零二、断运 这当口借用史印五识,呼延亦已看见那四面八方围拢而来的巨大身影。 许是听得吵闹,甚或是见得三大亚祖追击史印的架势,让许多至境揣摩出些许端倪。能晋升至境者,其心智无与伦比,蛛丝马迹也能窥破诸多秘密。 但得见那史印之形,诸多至境大能便自兴奋开来,猜到这即便不是祖器,也该是至器一流。虽说三大亚祖齐至,他们这等尚在炼化气运的至境难撄其锋,但得"富贵险中求",谁的胆量那也不差。 前来三十余位气运至境,胆量超凡却也并非单有一腔热血,悄然间齐齐结盟,便自不惧三大亚祖,此刻摆出囚困史印的架势,自是打定主意要分一杯羹。 眼见他们势众,其后三大亚祖纷纷驻足,冷冷观望。 这倒让一众至境大能洋洋自得,还有几位自忖身份不低,前去欲图冷嘲热讽一番,却未得回应,只能灰溜溜归来。 三十余位气运至境联手镇压之威,饶是史印身为祖器,一时之间竟也挣脱不得,脸色便自阴沉、冷峻。 呼延亦复皱眉,暗忖道:“虽说仅有一粒血珠在此,哪怕被炼化也不虞有性命之忧,但得尚有命星与这新得的祖器,倘若真个遭其炼化,岂非亏了大本钱?” 心有不甘,他便自请教道:“史老前辈,如此困境可有破解之法?” 史印摇摇头,神色凝重,“若仅凭我之力,实难破解。倘若你乃祖境,挥手间便能让这些个小鱼小虾灰飞烟灭,何至于这般……虎落平阳被犬欺!” 他满脸愤愤不平,忽而瞥了眼呼延,若有所思,“其实无需祖境,便是你能晋升至境,亦大有臂助,说不得尚有一线生机!” 眼珠一转,他便自拿定主意,“也罢!事已至此,索性放手一试吧!” “晋升至境?” 呼延听得怦然心动,但得冷静后却又苦笑开来,“兴许前辈是有所不知,晚辈如今仅是大成圣境,体内不过五千血珠,距离那圣境巅峰尚且路途漫漫,说起晋升至境,实在遥不可及啊!” “哎!”史印似笑非笑,“何必灭自家志气,涨了他们威风?我既然认你为主,便是看你大有成祖之望,小小困境不必气馁!” 呼延还待再说,史印却是挥手止住,“你且专心修炼便是,但凭这些个气运至境的后辈欲图炼化于我,少说也得数十万年才行。我便不信有这数十万年,尚有我相助,再凭你这心智,你若还不能晋升至境……被夺了机缘也是应当,我索性另投明主便是!” 话已至此,呼延张口无言,却也被激起一腔热血,“好!晚辈尽力!” “怎能仅是尽力?”史印瞪眼道:“我必会助你一臂之力……我观你习练的是上古功法?” “正是!” “好!甚好!” 史印闻言露出笑意,“那你便比而今这些后辈多出十倍力道,便也无需按部就班,待得你晋升万念圣境,便也该有十万大海之力。虽说比不得那真个圣境巅峰的力道凝实,但得勉强能以力破运,大善大善!” “这……”呼延便自迟疑,似觉内中暗藏凶险,便也不敢轻易允诺。 “这是逼不得已,取巧的法子,自该有凶险!”史印倒也不隐瞒,“但得若是真个成了,你合道与晋升至境便能轻巧许多,亦能一步跨过这气运至境,直入因果至境。除此之外,亦能尽快破开困境,算是机缘巧合,一举两得。个中利弊我已明言,你自行斟酌!” 这史印的确坦陈相待,呼延兀自琢磨,却也拿捏不准,只能讪讪道:“还请前辈待晚辈先晋升万念圣境之后再行抉择,如何?” 史印思忖颌首,“正该如此!你无需挂怀,尽心修炼去吧!” 时间紧迫,呼延也不耽搁,席地便自盘膝苦修去了。 他如今身有五千血珠,余下尚有近千枚未曾熬炼圆满的道法微粒,自该先行逐一参悟。 这一坐又是万年,他终是凭借那《化入轮回熔炼秘法》之妙,齐聚万般道法! “万念圣境!” 当最后一粒刀道道法微粒凝做血珠,呼延身形更见壮硕,睥睨自有霸气。他起身朗笑长吟,感受体内磅礴巨力,只觉前所未有的畅快。 “史前辈!晚辈已然功成,还请前辈相助,炼化气运!” 虚空中浮现史印身影,深深凝视呼延,“你决定了?” “我意已决!” “好!” 史印长指直点呼延眉心,一篇诡谲、玄妙的秘法烙印在呼延脑海,让呼延虎目睁圆,随即若有所思,“以力破运?” 这功法亦可谓是参天造化,讲求以力道破开气运,便能让心念通达,融合大道再无煞气、厄运的阻碍。 乍一看这功法,呼延便悚然惊容,惊叹不已。但待他细观,又自皱眉,犹疑不定。 万年间史印对呼延了解颇深,知晓他这人疑心极重,索性坦然笑道:“此法名为《镇运力功》,是我当年兴之所至草创而出,自家却并未试过。其中恐有疏漏,还需你再行推衍圆满!” 被史印窥破心思,呼延亦觉讪讪,却也面皮甚厚,郑重道:“前辈过谦了!既然如此,晚辈……晚辈便自细细参悟,必不辜负前辈一番苦心!” 史印摇头失笑,身影再度消散,独留呼延在此推衍功法。 以呼延那谨慎如发丝的脾性,除却交情甚笃的寥寥数人外,对谁都藏着几分戒备,对这自来投靠的祖器自是更甚。这戒备他平日藏得极深,便是自忖摸不透史印的心思,但得在这细微处,便更见细致。 如此一来,他将这功法反复推衍数百遍也不嫌麻烦,至此又耗去三千年,才渐至放下心来。 “前辈!前辈!” 待他睁开眼,便自厚着脸皮高呼开来,面上寻不见丝毫尴尬,笑得灿烂如花,”还请前辈替我护法,晚辈这就破运!” 耗时一万三千年,史印亦被外界那三十余至境大能联手熬炼得面色憔悴,闻言只是淡淡应了声“好”,想来境遇已然不大妙。 呼延也晓得个中紧急,待听得应诺便自闭目,全心搬运力道。 亏得就在运河之中,平日无形的气运才能这般清晰毕至,感应到那丝丝煞气与漆黑厄运之气,呼延小心翼翼点滴振离。 奈何他毕竟并非真个晋升了至境,力道虽相若,凝实之度却差得太多。那煞气与厄运之气便如跗骨之蛆,牢牢藏在他气血中,任他如何振荡,也不见有一丝一毫离体。 倘若换个至境来还有些念想,凭借那如一界之凝重的力道,却也得耗时良久。单凭呼延如今的修为,如何努力也怕是痴心妄想。 好在史印授予他那功法的确玄妙,却是控制力道的巧妙法子。呼延只将浑身气血化作颗颗旋勾,便自弹性非凡,加之自家巨力来回弹压,才见那煞气渐至松弛。 这便是好兆头,呼延喜上眉梢,运力便更见巧妙绝伦。 此番施为便见岁月如梭,匆匆又是三万年流逝,才见呼延肉身再无灰气缠绕,显然一应煞气皆已剥离。 “娘西皮滴!没曾想竟是这般麻烦!”呼延面上疲惫不堪,细看却又似红光满面,天庭饱满,神采飞扬,“不过断了这煞气,果然痛快许多!” 何止是心觉痛快,连他心念亦变得益发璀璨,运转如电,搬运力道也轻巧不少,似有贯通之感,少了许多生涩之意。 煞气虽除,但留那丝丝黑气,却好似依附得愈发紧致,毫无松动。 眼见厄运难除,呼延又复愁眉苦脸,“怎地呼老爷我这般倒霉!似是如斯厄运远超寻常,比之其余众生更难炼化,真个天不佑我……” 抱怨归抱怨,但还得动手。却说这厄运却也非同小可,据那史印所言,但凡凝实如丝的厄运,皆有其因果报应,时机不到强行剥离,便是逆天而行,稍有不慎便有天谴之危,呼延动手时亦是胆颤心惊。 剩余这厄运之气,细数足有八十一条,便得拿出水磨的耐性,丝丝艰难剥离。 呼延有避重就轻的脾性,自是喜好挑软柿子先捏,于是头一遭下手便挑挑选选了半响,择出一条最为细弱的。 其后倒是有惊无险,六万年剥离八十条厄运,独剩最后一条。这最后一条颇为粗壮,如蛛网、藤蔓,分支覆盖呼延每个角落,其形甚是恐怖。 若非必要,呼延还真不愿意去触这最大的霉头,如今逼不得已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哪曾想安稳剥离了八十条厄运,偏偏这最终一条出了事。 也不知这丝厄运牵扯那一桩因果,呼延才将凝做旋钩的气血微微颤动,试探着将那牵连的一丝黑气抖开些许,便见他体内风雷交鸣,连这刚直刀道血珠的圣土亦天崩地裂,如若末日浩劫! 何止如此,仿若刹那之间,他端坐自家圣土的本尊体内万数血珠,亦在崩解欲裂,似是大限已至! 全然失去控制的局面,连带那万数血珠带来撕裂般的剧痛,让呼延顷刻间面色大变。 三零三、反噬 “莫慌。” 一声沉稳低语在呼延身侧传来,冥冥虚空仙霞缭绕,一道不沾烟火气的古仙身影转瞬浮现,面容微有些枯槁,显然这数万年被人围困熬炼的滋味,实在让这位祖器大能吃够了苦头。 “你最后一丝厄运之劫竟如此的根深蒂固,非同小可啊……”史印细细打量,面色凝重后踟蹰片刻,终是幽幽叹道:“也罢,如今你我已是同命相连,我就再助你一臂之力吧,成与不成,听天由命了。” 但见他长袖一挥,周遭万彩灵气如流霞缠绕向呼延,那红黑气流疯狂撕扯如沸腾的身影,竟被这些流霞一转而定。连带身处上界的本尊肉身,四方也有无数彩霞凭空而生,激烈异动就此渐至平定。 “镇!” 半响后,呼延缓过气来,犹自心有余悸,“多谢史前辈,若非你援手,今日我怕难逃一死了……” 施法后的史印面色又白了一分,微怒道:“真不知你小子曾造了什么孽,是断过大族血脉甚或是大能传承?竟惹了如此棘手的厄运之劫,丝丝厄运深入全身,仿若伴你而生一般。若是你小子没遇上我,日后劫数一至,你必死无疑!” “竟这般厉害?”呼延闻言倏然大惊,骇然不已,随后闷头苦思,却又不得其解,“怪哉怪哉,我呼延往日行事谨慎,悉数平生,从未造过这般天怒人怨的大孽吧?这大劫又是如何与我沾上因果的?” “哼!”史印满脸阴云密布,嗔怒喝道:“你若断不开这最后的厄运之劫,就等死吧!老夫我身为祖器,最终不过沦为他人奴役的结果,却无性命之忧,而你……小小圣人敢抢了至境祖境大能的机缘,是什么后果,哼哼!” 此言一出,呼延顿时脸色惨变,终知事情到了何等严重的地步,一旦天道史印撑不住,他能得一好死恐怕都是走大运了,“这该如何是好……” 眼见呼延愁眉苦脸,史印在旁哼哼冷笑,却是一言不发。 许久后,面色阴晴不定的呼延,咬牙间面露狠色,“不拼不行了,我呼延此生或笑傲或苟活,依旧能逍遥至今,岂能被区区一丝厄运之劫困死?进一步便能海阔天空,那这一步无论何等艰难,我必要试上一试!还请史前辈护法,替我……” “这无需你说。” 待见激出了呼延血性,史印神色和缓,未等他说完,便挥袖打断道:“只要你拿定主意,老夫又何尝不是要陪你一搏?分神替你镇压气血便是,只是我一心二用,身外镇压之力必然大盛,原本尚能支撑十八万年,此番之后,恐怕仅剩十万年不到了。留给你晋升至境的时间,你也要心中有数啦……” 听他叹息,呼延却平静回应,“晚辈晓得。” “前辈,开始吧。”深吸一口气,他盘膝坐定,闭目凝神,磅礴气血再度放开,激得如跗骨之蛆的厄运也随之再现。 不旋踵,呼延浑身青筋暴起,红紫狰狞,模样恐怖之极,仿佛竟不知在承受何等极度的剧痛。 在旁的史印神色复杂,身影悄然散化,转为缕缕烟霞飘逸无踪。 “成败在此一举,却也莫怪老夫言语些许不尽不实吧。炼化气运,先易后难,连至境都得谨慎熬炼,又岂是如此简单之事?你以圣境之身,却妄图至境之事,本就是逆天而行的举动。先前熬炼越简单,也激得后面的厄运更深入肉身,最后这丝厄运,哪怕老夫能帮你镇压肉身,剥离时的反噬之苦,比至境时何止厉害了十倍?你小子心念撑得过的几率实在渺茫,为今这局面,也只能看你放手一搏,只盼你能给老夫一个惊喜……” 这些心思,呼延无从得知,他此刻也无暇他顾,盖因厄运反噬早已开始,哪怕史印已帮他镇住肉身,疼痛却无人能替代。 厄运丝丝黑气,此刻张牙舞爪,他想剥茧抽丝般缕缕扯开,竟像是要自行扯烂自家肉身的指、手、眼、鼻、四肢、五脏六腑,乃至每一寸皮肉,此间痛苦,已然深入灵魂!更仿佛连灵魂也要撕扯到碎烂,剧痛可想而知! 气血骤然暴涨,周遭无形自生尖啸,凄厉刺耳,天地虚空风云变幻,光头大汉曲臂一抓,那厄运竟仿佛实质之物,牢牢紧扣五指。 “无物可阻我呼延大道!”狰狞面上,呼延咬牙切齿,那狠劲连牙根都被生生咬断,毛孔七窍流血不止,心头无声怒吼,“连这劳什子厄运也不行!” 嘣! 如弦断之音,竟惊天动地,左边脚趾有厄运黑丝被巨力硬生崩断,飞扬激射。 “哈哈,哈哈哈哈!无物可阻……” 生生撕裂的剧痛,呼延止不住一口鲜血喷出,却神色如狂似魔般仰天狂笑,“我呼延大道!” 一年,五年,十年…… 岁月无声流逝,黑丝与血气纠缠的身影,在史印体内虚空,在上界刀魔圣土大殿,竟僵持了数以千年! 第一千二百年时,身影早已化作一方血池,生机尽失,半空却有漫天黑气张扬舞动,已有许久再无动静,仿佛呼延早已身死道消。细细看去,尚有一股粗如手臂的黑色长链,死死扣在血池里面。 “呼……呼……” 忽而,血池传出粗重喘息声,死水般的血池面上渐起波澜,随后波涛汹涌,暗流涌动,沸腾搅动,“再……再来!” 血水滔天,骤然紧缩,转眼凝做一个光头大汉的模样,双手精肉鼓胀,死死抱住怀中那黑色的粗链。凝神可见,粗链一端,竟深深埋在大汉胸膛之中! “给我……”呼延仅剩的力气全灌注双臂,嘶吼狂啸之中,只欲将锁链从体内拔出。 “老爷!”不知何时,殿门早已洞开,一道修长窈窕的身影杵立门边,柳烟娇艳面容如今却忧心忡忡。 “哈!”呼延扭头朝娇妻努力地露出笑容,费力喘息片刻,强撑着大笑道:“丫头莫要替老爷担忧,你便在那安心看着,老爷我如何逆天改命!” “给我开!” 也不知是柳烟出现,给了他莫大鼓舞,甚或是数百年努力积攒的力道,如今拼死一搏,那黑色锁链竟真的在他怒吼中,一寸一寸艰难拔出。 “开,开,开,开,开!” 嘎吱声连绵不绝,像是金铁之物被生生扭断的声音,黑色锁链在他胸膛僵持又是年许,终有一刻崩然离体,反弹激射向上空黑气,漫天黑气受此一击,溃然四散,消弭无踪。 “哈,哈哈!”呼延脸色惨白,喘息后却得意大笑,“从此,我呼延晋升至境,已然是一路坦途!” “老爷!”得见此景,柳烟身影如化飞花娇燕,飞扑到他怀中,可见这数千年,她承受了何等沉重的担忧煎熬。 “丫头啊,让你担忧啦!”呼延挠头,紧抱住娇躯,感慨长叹道。 螓首深埋在他怀里,柳烟终于感到了安稳,“只要老爷平安,我就什么都不怕……” 相隔数万年,胆战心惊之后,夫妻二人自有一番温存。 自呼延与天道史印被围困在运河之中不久,寻找到自家机缘的柳烟便已归来,赫然已是圣境修为。有那《化入轮回熔炼秘法》相助,九万年过去,时至今日,柳烟也早已臻至万年圣境,融合万星中各种道法正在紧要关头,若非因为忧心呼延,恐怕早该突破到圣境巅峰了。 “时日紧迫,老爷我怕是只能斩断****,赶紧闭关融合万家刀道,早日晋升至境要紧。” 只与娇妻温存了短短一月,呼延不敢耽搁,与柳烟依依惜别,埋下对冷落娇妻的深深愧意,陷入合道苦修之中。 提前一步解脱厄运煞气的纠缠,合道时效果显而易见,格外神清目明不说,隐约触摸到了天道的痕迹,合道自是有如神助,格外顺畅。 短短万年不到,万千刀道意念接连融入呼延根基的刀魔大道中,遥遥一见那大殿高座上光头大汉的身形,气息深沉,浩瀚如渊,竟已不可揣度。圣境之下的人,连其身形都无从得见,倘若凝神去望,恐怕一瞬之间,便会被那厚重血气反激得双眼暴碎。 相隔十里,也能感受到中心,仿若有一柄巨刀矗立,魔气滔天,直指苍穹!好似这巨刀一动,便要惊天动地,刺破苍天一般! 锋锐凶狠之至,相隔百里也叫人胆颤心惊,心生敬畏。有虔诚门下,时而朝那方叩拜,常闻有静心之效,长久祭拜,更传闻有弟子曾得莫大机缘,恍惚中听得诵经声,便得刀魔道祖传授刀道经文,得以刀法精进,一日千里! 此间神妙,可谓非同凡响。盖因如此,刀魔道中这数万年来,颇出了不少天才弟子,堪比远方魔土的鼎盛之势,已然隐约可见。 圣土中不知何时,一种风传在愈演愈烈,直道刀魔道祖,恐怕不日便将踏上刀道巅峰,成就至境大能的千古高位! 再过万年,对于这等风传,相信的人,竟是越来越多。 “我这刀魔大道,已然到了及至,酝养万年的刀力,弗一开出,相信足够开天辟地,打破阻我晋升至境的天地桎梏了吧?” 三零四、天谴 今儿个一更,二九三、合道已更新,有点杂事耽搁了。明天应该没事情,要么两更,要么……四更! 《飞升为魔》三零四、天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三零五、转嫁 二九四、起风将更新,二九五、大浪正在码,争取四更,嘿嘿……话说娘西皮滴,抱怨一句,好不容易才调整正常的作息规律,莫名其妙又颠倒了! 怨念…… 《飞升为魔》三零五、转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三零六、远走 二九四、起风已更新。最近一定要控制不去搞新书,一搞各种头昏脑胀,等反应过来,老书这就又没写……搞得无下限无节操,羞愧泪奔…… 《飞升为魔》三零六、远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三零七、囚禁 都不好意思上来发通告了……今儿又木更……新书各种头疼,各种问题,老书收尾,都是大事情,搅在一起的痛苦,真没法说……只能说为了更好的新书,最近请各位体谅了……明天起,新书尽量放下,专心搞收尾工作……靠! 这是第几次喊口号了…… 《飞升为魔》三零七、囚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三零八、大道 二九五、戏弄已更新先一更吧,明儿努力……不喊口号了,最近喊口号都困难……只能说尽量,保证一更的基础上,尽量多更。 《飞升为魔》三零八、大道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三零九、至境! 二九六、倾巢已更新呃……勿要打脸……俺悄悄走…… 《飞升为魔》三零九、至境!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三一零、自在 新书又在修改大纲,脑子绕不过来,今日无更……这么早发通告,也是逼迫一下自己,明天争取爆更。 要是四章以上,各位看得爽了,就多投推荐票鼓励鼓励,这样俺也有动力不是,嘿嘿……以后也这样,持续到补完章节为止,要是俺努力的爆更了,各位就努力努力的鼓励鼓励,让俺也感受下动力十足的滋味! 拜谢!其实激励的作用……也很大! 《飞升为魔》三一零、自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三一一、点火 没得说,是错了就得认错,俺再次言而无信,今天又没更,有错。(总得解释一句,才知道这就中秋了,才发现为了俺这些东西,最近有多么互视身边这位领导。 为了俺这梦想,领导默默支持,任劳任怨,俺才知道最愧对的就是她,尽心陪两天,今明两天估计更新不大给力,希望大家体谅。 )唉……说这些话,自己都脸红…… 《飞升为魔》三一一、点火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三一二、燎原 明儿把领导送回家,俺留下来陪大家过双节。明儿中午……开搞~ 《飞升为魔》三一二、燎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三一三、围攻 好几天没码字,有点手生,正在慢慢恢复……要是待会儿没睡着,估计有一更,要是睡着了,那就得明天了…… 《飞升为魔》三一三、围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三一四、为魔 二九七、收服已更新关了小黑屋,才发现差点忘更新这章了,退出来又是各种麻烦。 进去容易出来难啊……自从关了小黑屋,腰也不疼了,腿也不痛了,这码字速度蹭蹭往上涨,一回头,哟呵,好多字了~嘿嘿~ 《飞升为魔》三一四、为魔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三一五、因果 满头瀑布汗!昨儿个二九七、收服以为更新了,今天才发觉居然没更新上去,俺的失误……丢人了……二九七、收服已更新,二九八、极至快码完了,汇报一下,然后码字去也~ 《飞升为魔》三一五、因果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三一六、观阳 九一八极至到现在一个字没动,居然发现貌似思路错了点……靠……泪奔啊泪奔啊……领导不在家,生活不能自理的货,可怜到家了……领导你快回来~快回来~把俺的领导带回来~呼唤一下,去搞定九一八最后八百字…… 《飞升为魔》三一六、观阳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三一七、观阴 夜里或明早更新 《飞升为魔》三一七、观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三一八、阴阳 那啥……跟便秘一样,羞愧无语退走…… 《飞升为魔》三一八、阴阳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二一九、挪移 好,二九八、极至,马上更新了……领导回来了果然万事都顺了~ 《飞升为魔》二一九、挪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二二零、宿仇 正在码二九九、畅游,领导回来了,信誉刚刚滴~ 《飞升为魔》二二零、宿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三二一、逼宫 二九九、畅游已更新,嗯,同样,三零零、手腕正在码 《飞升为魔》三二一、逼宫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三二二、齐聚 介个……紧急任务,今日木有更新,明天会有~ 《飞升为魔》三二二、齐聚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三二三、暗议 今天无更,申请休息。 最近感觉很疲惫,甚至产生了自卑,也许……俺真的不适合写书。 这本书会完本,已经在收尾阶段,但新书出了很大的问题,从立意到情节,连自己都觉得问题很大,不知道该不该继续下去。 很迷惘,真的很迷惘。 正在巨量的修改,它呈现在各位面前的时候,只有你们才能决定,它究竟是本神马样的书。 这本书全看成绩,也是俺最后一次……放手一搏了。成绩好的话俺梦想成真,会尽力把俺构想的世界呈现给大家,但成绩如果真的真的无法给力,那么抱歉了,俺的网文梦,只能说再见了…… 希望……它会是一个惊喜吧。 《飞升为魔》三二三、暗议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三二四、定计 三零零、手腕正在码,如果能坚持就是夜里更,如果没有就得明天中午了。 《飞升为魔》三二四、定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三二五、风声 三零零、手腕已更新,三零一、运河正在码,夜里更新。 《飞升为魔》三二五、风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三二六、围攻 三零一、运河本来码了一半,结果领导召唤今天去庙里请愿,只能睡下。 白天去庙里上香,每一尊佛像、菩萨像都九拜,然后吃了顿斋饭。中午买了菜,准备开始奋战! 新书星期三发,但老书欠账肯定要优先,这三天尽量补稿子,或许补不完,但新书发书期间,一样会补完,请大家放心。 这样……求勿骂无节操无下限……新书期的烦恼啊……欲哭无泪…… 《飞升为魔》三二六、围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三二七、反击 三零一、运河已更新,后面正在码…… 《飞升为魔》三二七、反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三二八、重兴 按照计划,这是大结局的章节,但是俺这无节操、无下限的货,估计这些欠更得慢慢才能补齐了。 但不管怎么样,估计这得挂很长时间,大家或许可以等章节名加上(大结局)三个字的时候,再来把剩下这些内容看完,索性就先发个伪完本感言。 说是伪的,其实也一本正经。老书就在新书的新书期,会不定期补欠更,不会因为新书或者成绩的好坏而tj,这一点俺用这156万字来保证。 关于新书的话,如果一切顺利,明天中午12点会更新第一章,希望大家多多捧场。 一本科幻末世流的小说,总觉着和别人写的不一样,就像这本《飞升为魔》,应该会有些和别人不一样的东西出来。 但是貌似看过的人,都不怎么看好,为此在近期修改多次,刚刚又再次推翻,估计得重来一次了,意味着……木有存稿……是好是坏,各位说了算,希望……它会是个惊喜的礼物。 《飞升为魔》三二八、重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关于新书 [bookid=2489718,bookname=《时间坟墓》]不让俺吐槽,真不习惯,哈哈。 第一句,今夜有更。然后……嗯,新书开更了,跟大家通报一声,希望推荐、收藏、点击、关注、书评,都不要吝啬啊…… 《飞升为魔》关于新书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