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的博穆博果尔》 1、楔子 楔子 怎么如此寒冷? 眼前熊熊燃烧的篝火不能让他感觉到一丝暖意,旁边的常阿岱的冷言冷语也不能激起他的一丝怒意,驱寒的烈酒下肚后带来的只有寒意,烤得喷香的羊腿肉也味同嚼腊。 他全身依然这么冰冷。 眼前一片冰天雪地,猎场上除了他们这队百无聊赖的宗室子弟,再无人有闲情雅致在严寒的冬天来这儿玩乐。 无聊。 他摔下羊腿骨,起身站了起来,还不如去陪他的马。 拔出小刀吓唬了一番满嘴喷粪的常阿岱,还是觉得无聊,还是走远一点地好。 天地一片寂静,只有身边的这匹忠诚的白马,他现在剩下的也只有这匹马了。 前面一片宽阔的冰面,多么的纯净,多么的让人向往。 还是冷。 或许他的血是热的。 轻轻割上一刀,果然,血是热的。 他跪了下来,面朝北方跪着,长生天啊,请让我用我温热的血来洗清我身上的耻辱。 晃晃悠悠间,他已经听见了长生天欢迎他的鼓乐声。 “博果尔,博果尔,你跪在这里干什么?” “来人啊,来人啊,出人命了。” 讨人厌的常阿岱,他的大呼小叫惊走了仙乐,他恨恨地起身随常阿岱而去。好小子,看我不揍你顿好的。 2、一 一 公元1643年,崇德八年八月初九日亥时,清太宗皇太极坐逝于寝宫清宁宫,无疾而终。 皇太极生前虽也曾考虑过储位承继,却并没有下定论,没能给大清国立下储君。 大清天下岂能一日无主? 盛京皇宫里满目白色,哭声震天,外面却已经为储位闹翻了天。 肃亲王豪格,太宗长子,广有战功,功勋卓著而得封亲王,亲掌正蓝旗,得皇太极留下的正黄旗和镶黄旗的支持。 和硕睿亲王多尔衮,□□哈赤第十四子,皇太极之弟,同样功勋卓著,文武才能自不必说,身后正白镶白两旗和勇猛善战的两个兄弟阿济格、多铎则是其坚强的后盾。 满朝亲贵和八旗分成两派。 一派认为父死子继,豪格为太宗长子,功多,才能较高,由他继位理所应当。持此议者为两黄旗及正蓝旗大臣将领们。 另一派认为历史上不乏兄终弟及的例子,像宋祖宗传位于宋太宗就是实例,况且多尔衮既是能臣,又是勇将,尤其是锦林大捷之后,国威大振,将士庶民,普遍对他爱戴支持,正是明君首选。支持者为两白旗,及其他几旗的部分宗室。 而领着两红旗的代善与镶蓝旗主济尔哈朗均保持中立,不置一词。 意见相左的双方活动频繁,气氛日益紧张。 两黄旗占了地利,隐隐有包围崇政殿之势。 两白旗也蠢蠢欲动,暗中布署,也想陈兵示威。 气氛表面上平静,实则暗潮汹涌,剑拔弩张。 是年八月十四日,诸王大臣在崇政殿集会,讨论皇位继承问题。这个问题是否能和平解决,直接关系到八旗的安危和清皇朝的未来。 双方你来我往,争论不休,各不相让,事情陷入僵局。 豪格见自己不能顺利被通过,便以退席相威胁。 两黄旗大臣也纷纷离座,按剑向前,表示:“如若不立皇帝之子,我们宁可死,从先帝于地下!” 代善见有火并之势,连忙退出,阿济格也随他而去。 眼看事情已不可开交,即将出大乱子,多尔衮感到立自己为帝已不可能,迅速提出他的意见,主张立皇太极幼子九阿哥福临为帝,他自己和济尔哈朗为左右辅政,待其年长后归政。 这一建议,大出众人所料。 立了皇子,两黄旗大臣的嘴就被堵上了,豪格心中不快,却又说不出口。 多尔衮以退为进,自己让了一步,但作为辅政王,也成为实际掌权者。 济尔哈朗没想到自己也沾了光,当然不会反对。 代善只求大局安稳,个人本无争位之念,对此方案也不表示异议。 消息传到后宫,皇太极的皇后出身科尔沁草原的博尔济吉特氏哲哲及其亲侄女永福宫庄妃布木布泰都欣喜万分,对她们来说,对科尔沁草原来说,这是最好不过的结果了。 麟趾宫贵妃博尔济吉特氏娜木钟可不高兴,她膝下也有一两岁的幼子,太宗第十一子博穆博果尔,她的名号也高于福临生母康福宫庄妃布木布泰。子以母贵,如今六岁的福临却后来居上,坐上宝座,岂不让她恼怒不已。 “啪!”又一个青花瓷碗在青砖上落地开花,前来报信的宫女吓得跪倒在地,磕头不止。 “主子,请息怒。”跟随娜木钟从阿霸垓嫁到察哈尔再跟着归顺大清,一路服侍,深得娜木钟信任的乌其格轻轻扶住了气得浑身颤抖的贵妃。“你们先出去吧,看好门户。” “是!” 娜木钟死死攥住乌其格的手,修长的指甲深陷入肌肤中,“欺人太甚,欺人太甚!我不服,我不服。” “主子,冷静,冷静。事情既已成定局,主子还是考虑后面怎么走?” “怎么走?该死的科尔沁女人,死了一个,这两个也不是省油的灯,可我娜木钟不怕,阿霸垓不怕,我看她们敢怎么着我?” “主子,您还有十一阿哥呢!” “我可怜的博果尔,这皇位本该是他的,却落入那个黄口小儿之手。等着瞧吧,好戏还在后头了。” “贵妃娘娘,贵妃娘娘!”一个宫女小跑着冲了进来。 “大胆,竟敢大声喧哗,来人,拖下去打!” “贵妃娘娘,十一阿哥……十一阿哥发烧了。” “什么?我的博果尔!来人,快来人,给我把太医都找来,快!快!” 娜木钟摇晃了一下,又强自站住,急步走向侧殿。 “主子,别急,十一阿哥吉人自有天相,您可千万不能慌了神,十一阿哥还全指着您了。” “对,乌其格你说得对,我不能慌,我要撑着,看谁敢害我的博果尔?” 热……好热…… 怎么回事?他居然可以感觉到热? 多久呢?一百年,两百年,还是三百年? 他在紫禁城里飘飘荡荡,就是走不出那个黄圈圈。 冷热疼痛,他早就没了一丝感觉,美味佳肴,他也无福消受。 偶尔,他能溜到奉先殿去吸一点香火果腹,他也不敢多吸,那是供奉祖先的,他的祖先,他爱新觉罗·博穆博果尔的祖先,他绝不能抢祖先的香火。他抢的是供奉给爱新觉罗·福临的香火,他的皇兄,他生前不敢对付他,死了成了游魂他也要夺了他的供奉。 他到底是怎么成了游魂的?三百年了,太久远了,他都快忘了。或许是长生天不收他这抹羞辱的灵魂,才让他飘荡在紫禁城里,永世不能挣脱吧? 三百年,他在紫禁城里足足呆了三百年。 他看到了什么? 后宫的尔虞我诈你死我活每一年每一月每一天都会发生,他看着一个个稚嫩天真的少女变成心计深沉的后宫怨妇,看着软绵绵的婴儿九死一生的长大投身到争斗当中。 前朝的党派之争从没停息过,每天的早朝都是一出戏,皇帝大臣都乐在其中,他飘荡在半空中看着他们斗心眼,拼谋略,你方唱罢我登场,热闹非凡。 缺心眼自尽那年他未满十五,年少气盛。 开始,他怨恨,他跳脚,他控诉老天不公。慢慢的,他消沉,他落寞,他但愿魂飞魄散。未了,他平静,他挣脱了心魔,他开始看到了明媚春光,皎洁月色,舒爽清风。 他看着皇阿玛建立的大清王朝强盛起来,衰弱下去,后来被乱军冲入紫禁城,连小皇帝都被赶了出去。 他却依然呆在紫禁城里,不能离开。 稀了人烟,紫禁城十分的安静,这儿当成他的坟墓也不错。 他不想再见人,他乏了累了,他想休息了。 他在慈宁宫东配殿安顿了下来,他再也不出去游荡了,他宁愿呆在额娘生前最后居住的房子里等着有一天或入地府,或在风中消散。 他不知年月流逝,直到一天一道白光中传出一道声音:“爱新觉罗·博穆博果尔?” 他茫然四顾,并没见到有什么显现出来,房间里依然是熟悉的空荡荡的墙壁。 “爱新觉罗·博穆博果尔,你生母在地狱代你服刑三百年,现在你可以投胎了。” “额娘?我的额娘在哪里?她为何要为我服刑?” “爱新觉罗·博穆博果尔,你怎么死的?自尽?自尽者自然要打入十八层地狱,受一百年反复自尽之苦。你游荡于人间不愿下地府,本来五十年就要魂飞魄散,永世不能投胎。幸得你有一位慈母,自愿代你服刑,替你赎罪,又宁愿多服两百年换你一个富贵双全的投胎机会。现在,时间已满,你随我来吧。” “上神,我不望来世富贵双全,只愿能与我额娘团聚,再作回她的儿子,孝顺她一世,就心满意足。” “这样……好吧,就依你的。记住,这是你额娘三百年受罪才换回来的,你要好好珍惜。” “是,多谢上神。” 热……好热…… 谁来救救他? “博果尔,我可怜的博果尔,孩子,张开嘴,把药吃下去,你会好的,你一定会好的。” 好熟悉的声音。 额娘,额娘在叫他。 “博果尔,博果尔。满天神佛啊,请你不要带走我的博果尔,求求你们了。请带走我吧,不要带走博果尔。” “主子……”乌其格双眼红肿,憔悴不已。 十一阿哥已经高烧半月了,灌了无数的药汁下去也不见效,请了萨满跳了七天七夜也没好转,眼看着床上的十一阿哥脸色死灰,连药都灌不下去了,只怕生机渺茫,乌其格担心,十一阿哥万一有个不测,只怕主子也会随之而去。 “博果尔,博果尔,乖,喝药就会好的,一定会好的。”已经没了一丝艳丽没有一丝傲气的娜木钟已没有任何想法,现在只要有人能救她的博果尔,她愿意倾其所有来感激这个人,哪怕是她的命也无所谓。 额娘,额娘,我乖,您让我喝药我就喝药。 费尽九年二虎之力,博果尔微张开口,就要绝望的娜木钟马上发现儿子有了反应,大喜,轻轻地舀了一勺药灌进去。 好苦。 博果尔辛苦地咽下口里的药汁,一股清凉从喉部弥漫至全身,舒服,嗯,再来一点,苦也无所谓。 费了两刻钟,一碗药才喂了下去。 娜木钟抽出帕子,轻轻擦拭博果尔嘴角的药水和额头的汗珠。 “睡吧,好好睡吧,博果尔,你睡醒就可以看到额娘了。”轻拍着,轻轻地哼着曲调,“睡吧,我的孩子,我的宝贝,额娘在这里,不要怕,睡吧。” 床上的孩子睡沉了。 娜木钟擦拭了一下眼角,回头轻道:“乌木格,你来看,博果尔是不是气色好了一些?” “是,主子,十一阿哥是好了一些。我把太医叫进来吧。” “去吧,轻点,别吵醒了孩子。” 清宁宫。 母后皇太后哲哲和圣母皇太后布木布泰正坐在一起商议事情,布木布泰的贴身侍女苏麻喇姑轻轻走了进来,行礼后静立在一旁。 “苏麻喇姑,有事就说吧!” “是,皇太后。麟趾宫传来消息,说是十一阿哥已度过危险期,病情见好。” 哲哲沉吟了一下,“也是件好事。贵太妃总算是可以放心了。” “是啊,姑姑,贵太妃现在可以高兴一点吧。” 哲哲听弦知音,自然知道麟趾宫当初的摔盘子砸碗让她这个侄女心里不痛快了,其实她也不太舒服,只是…… “好了,让人送一些补品去麟趾宫吧,这当口宫里还是要平安才好。” “姑姑说得极是。苏麻喇姑,你也去吧,拿好的送过去。” “是,皇太后。” 3、二 二 崇德八年九月,葬太宗于盛京昭陵。十月,上太宗尊谥为应天兴国弘德彰武宽温仁圣睿孝文皇帝,庙号太宗。 十二月二十日,是博果尔的两周岁生日。 几月前的那场大病折腾得胖乎乎的博果尔瘦得只剩皮包骨了,贵太妃娜木钟已经抛了所有的事务,只专心调养儿子的身体,好歹养回了一点肉。 或许是苦药汁子坏了博果尔的口味,他自那日醒来后就拒绝吃人奶,熬得烂软的粥和温热的奶-子倒能进一些,只是吃得不多,让人担心。 许是因祸得福,博果尔看起来倒机灵了一些,那日醒来后还开口唤了她“额娘”,口齿清晰,与病前那种嘟嘟囔囔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娜木钟看得出,儿子对她极其依恋,只要她呆在身边,就会安静的吃药喝粥,她一转身,就死死地盯着她,生怕她离开。有时她不得不离开去参加太宗丧事的各种礼仪场合,回来时她一进门就会看到博果尔对她露出大大的欢迎的笑容。 博果尔本就是贵太妃的心肝,从此母子感情更加深厚,恨不能呆在一块不分开。 今日是博果尔的生日,大难不死,更要好好庆祝,虽然仍处在太宗热孝期,但麟趾宫内还是可以小小地庆祝一番。 娜木钟的养女淑济于七月嫁了济旺之子德参济王子噶尔玛德参,如今倒不好宣她进宫来,好在生于崇德元年三月二十五日的亲生女儿哈宜舒年方八岁,这两个多月也懂事许多,会帮着照顾弟弟了。 母子三人围着一桌点心说说笑笑,不亦乐乎。 “额娘,我要吃奶窝窝。” “好,来,博果尔,给你奶窝窝。” “博果尔,来,张开嘴,让姐姐看看你的牙长齐了没,咬不咬得动奶窝窝啊?” 博果尔不理姐姐的取笑,努力用他的小牙去磨手里美味的奶窝窝,呼,好累啊,牙是好容易长齐了,却不得劲,半天下来还没把奶窝窝攻下来。 “呵呵呵……”哈宜舒看着弟弟可爱的样子,终于忍不住大笑了起来。娜木钟也忍俊不禁。 博果尔气急败坏,“姐姐坏,姐姐坏,额娘打她。” 娜木钟连忙哄道:“好,姐姐坏,来,额娘打她。”轻轻地在哈宜舒肩上拍了两下。哈宜舒也配合地“唉哟唉哟”地叫起来。 乌其格也忍不住微笑了起来,端着热乎乎的奶糊糊来哄博果尔:“十一阿哥,我们来吃奶糊糊吧。” 博果尔不甘心地放下手里像被老鼠啃过后的可怜的奶窝窝,张大嘴巴,开始一口一口地“啊呜”着奶糊糊。 悲哀啊,两岁的小豆丁只能吃这种老人家的食物。 博果尔心里哀嚎,自己三百年的养气功夫哪里去呢?怎么破功在一个奶窝窝身上呢? 不过,看着额娘和姐姐明亮的笑脸,幼稚就幼稚吧,能逗亲人开心才是最重要的。 “贵太妃,苏麻喇姑来了。” 娜木钟收起笑容,“叫她进来吧。” “是。” “奴婢给贵太妃请安,给十一公主请安,给十一阿哥请安。” “起来吧。” “谢贵太妃。” “苏麻喇姑,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何贵干啊?” “奴婢不敢。奴婢是奉母后皇太后和圣母皇太后之命,来给十一阿哥送生日贺礼来的。母后皇太后说,委屈十一阿哥了,只能在自个宫里小小庆祝一下,特赐下两箱玩艺儿来给十一阿哥玩,还有圣母皇太后也让奴婢送来了补品,让十一阿哥好好保重身体。” “唉,那可真是要多谢两位皇太后了。本宫收拾一下,就带博果尔前去谢恩。” “母后皇太后和圣母皇太后都说了,如今天冷,十一阿哥又身子弱,还是免了谢恩吧,在这宫里拜谢一下就好了。” “皇太后可真是会体恤人啊。”娜木钟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来。该死的科尔沁女人,敢直说我的博果尔身子弱,等着瞧吧,我不会善罢干休的。 “博果尔,博果尔,来,冲着清宁宫的方向磕三个头。” 博果尔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母后皇太后?圣母皇太后?这是他回来后第一次有人在他面前提起这两号人物。 博果尔一直以为,自己在三百年的游荡中已经云淡风清,忘却了所有。他也一直认为,此次上天给了他一次重生的机会,只是为了报答额娘而回来。可是,在这一刻,他才发现他修行不到家,以前的记忆汹涌而来。 前生,那两位皇太后看起来都对他极好,从不逼着他读书习武,还时常袒护她。他一直不懂额娘为什么在他面前总是说她们不安好心,只到那日,那位平日慈祥的皇太后对着痛失爱子伤心欲绝的额娘冷冷地说:“博果尔的死对不起大清国,更对不起皇上。”“他应该死得体面一些。他死得太龌龊了,这会给后人、给外人留下许多断章取义的把柄啊!”“博果尔的死,与当今圣上无关,哪怕天下所有的人都知道襄亲王的死讯,我也会让天下所有的人都明白,他的死是他自己找死,与大清国至高无上的皇帝毫无关系。”生生地把他的额娘逼得崩溃。 那时的他在哪里? 那时的他还未意识到自己死了,直冲过去想把额娘抢下来,却从她们的身体里穿了过去。 他可怜的额娘从那一天开始就疯疯傻傻,呆在慈宁宫的一个偏殿里了此残生。 而那位慈祥的皇太后呢?连他的百日都没过,就把她儿子的心上人接进了宫。结果,她的儿子因那个女人而死,也是她的报应吧? “博果尔,博果尔,这孩子,想什么呢?” 博果尔从记忆中拔了出来,呆呆地看向额娘。他在此立誓,他此生绝对不让他的额娘为他伤心,为他掉泪。 “来,博果尔,冲着清宁宫磕三个头。” 博果尔呆呆地照做。 清宁宫 “启禀母后皇太后、圣母皇太后,东西都已经送到麟趾宫了,贵太妃让奴婢好生谢过两位皇太后。十一阿哥还磕头谢恩了。” “苏麻喇姑,你看十一阿哥如今身体如何啊?” “依奴婢看,十一阿哥好象有点呆呆的,反应不快。” “哦,这是怎么个说法啊?” “贵太妃让十一阿哥磕头谢恩,连叫了七八声十一阿哥都没反应,后来还是十一公主轻轻推醒了十一阿哥。” “该不会是装的吧?” “奴婢觉得不像。十一阿哥满打满算不过三虚岁,哪里会有这种心机?太医也说过,高烧是很容易烧坏脑子的。” “住口,此话不要再说。” “是,奴婢知道了。” “姑姑,您看这十一阿哥……” “小小人儿,也真可怜见的,好好玩就是了。” “姑姑对十一阿哥可真体贴。苏麻喇姑,听见了吗?让人多带十一阿哥玩,好好玩,开心就好。” “是,奴婢知道了。” 麟趾宫的娜木钟挂着笑容陪着女儿儿子好好乐了一阵,见博果尔直打哈欠,忙安顿他睡下。见儿子睡熟了,又轻轻交待哈宜舒也回房去好好休息,才转身出了侧殿。 “乌其格?” “是,主子。” “给我好好清理一下麟趾宫,把跳蚤们都逮出来,这清宁宫消息得的可真快啊。” “主子,这两个多月您一直亲自照顾十一阿哥,奴婢也分了心,这下头的人是要好好敲打敲打了。” “乌其格,其他宫我们的耳朵还在吧?” “主子放心。” “给我盯紧了,小心行事,不要漏掉任何珠丝马迹。传话出去,让再培养一批人进来,慢慢地安插,多多的安插。” “是,主子。” 傍晚,贵太妃就得到了清宁宫的消息,气得连撕了几条帕子。 本来按照她的脾气,她要大砸一通,但如今形势比人强,她不得不稍微忍耐一下,她还有女儿儿子要照顾。 太可恶了!居然说她的博果尔脑子烧坏了,她的博果尔不知道多聪明,那天杀的福临才会烧坏脑子。 乌其格也很气。 “主子,要不要……”作了一个切的手势。 “不要,现在那小子身份不同,身边肯定更加严密了,没有十足的把握不能动手,以免惹火烧身。况且现在动手我们也讨不了好,还有可能为他人作嫁衣裳。” “主子,十一阿哥那儿,要不要装一下?” “装什么?装傻?我的儿子是最聪明的,我就要让大伙儿都知道,我儿子才是最合适的。” 另一个房间里,小睡一觉清醒过来的博果尔也在考虑同样一个问题:他要不要装一下傻? 以前,他不是装傻,他是真傻。 他信皇太后是为他好,他吃喝玩乐,文墨不通,武艺稀松。结果呢,到最后他连个送马的差事都办不好,被人大肆嘲笑。没人看得起他,别人都敢冲着他的鼻子当着他的面说他的闲话。 他信福临兄友弟恭,兄弟情深。结果呢,就是他的好皇兄,当着大清国的面,光天化日之下把他的顶子涂成绿的,给他生平最大的耻辱。 他傻啊,他当时怎么不一刀把福临捅死?要不把那个贱-人杀死也行。 他是真傻,他觉得皇权在上,皇上能对不起他,他却不能不忠。他的忠就是自己把自己杀了。 结果呢,皇上压根就不认帐,居然把他的死归为在议政会上丢了面子,入川送马知道自己无能,所以不想活下去了。 还有那该死的安亲王岳乐说他人小志大,一心报国,可惜才德有失,梦想难成而死。 可笑的是内务府的告示:猎场失事,误伤殉命。 明眼人都知道他的死因,却真有那掩耳盗铃,粉饰太平的人。 他不急,他都等了三百年,他要慢慢地来,一个一个地来,上天既让他重生,最大的目的是孝顺额娘,顺带着他也可以算算旧账。 他等得起。 4、三 三 顺治元年正月,顺治帝御大政殿(笃恭殿)受贺,命礼亲王代善勿拜。郑亲王济尔哈朗谕部院各官,凡百事先启睿亲王,而自居其次。 元旦之日,博果尔依然睡了个好觉,他身子骨不好,连皇太后都特意下了令,念及他年小体弱,让他不用去朝贺,等到家宴时再去拜年也不迟。 博果尔不记得从前是不是如此,但他现在很无所谓,能睡是福。虚岁四岁的小人儿在殿上站着等上好久才轮到自己朝贺,那是活受罪。 睡饱吃足后,娜木钟才交待奶娘乌雅嬷嬷把博果尔抱好,领着十一公主哈宜舒,去清宁宫给两位皇太后拜年。 麟趾宫一行人来得最晚。 娜木钟依旧张扬,也没请罪,只向两位皇太后行礼请安。 立在一旁的哈宜舒连忙磕头拜年。 博果尔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姐姐拜了下去。以他如今的年纪,又穿得鼓鼓的,跪下去就要人扶着才能站起来。 坐在上首的母后皇太后哲哲满脸笑容,请娜木钟坐下说话,又夸了几句哈宜舒,才对博果尔招手。 “来,博果尔,给皇额娘看看。” 博果尔被抱在奶嬷嬷的怀里,没有任何反应。 娜木钟笑了笑,说道:“博果尔这孩子,还太小,不太认人。” 又转头对乌雅嬷嬷说道:“把十一阿哥抱给母后皇太后看看,抱好一点,仔细你的皮。” 哲哲的脸皮轻微地抽了抽,还是满脸笑容:“娜木钟你也太过小心了一点,龙子凤孙,都金贵。” “话是这么说,我可真是怕了,如今这博果尔就是我的命,要是博果尔有个闪失,我就会拿我的命去搏。” “是要小心一点,博果尔这孩子可瘦了好些,你看这小脸蛋,都没有二两肉了。” 博果尔咬牙忍着在他脸上摸来摸去的带着长长指套的冰冷的手指,他一定要忍着,忍着。 “博果尔,来,告诉皇额娘,你今年几岁呢?” 博果尔掰着小手指一根根地数:“一、二、四,我今年四岁。” “博果尔回是回答对了,可这是三根手指。” “一、二、四,是四根。就是四根。” “好!好!四根,是四根。” 太宗庶妃克伊克勒氏在底下笑道:“这十一阿哥可真聪明,知道自己今年四岁了,就是不太会数数。要不,哪天让十阿哥陪弟弟玩,教弟弟数数?” 娜木钟横过眼去:“多谢你了。你那宝贝儿子我们担待不起。”什么东西?也敢在她面前蹦达。 圣母皇太后布木布泰笑道:“都是太宗的儿子,能一起玩那是最好。” “既然圣母皇太后觉得好,不如请十阿哥去陪陪他皇帝哥哥,或许能玩到一块去?” “贵太妃说的哪里话,皇上如今可忙着了,只怕抽不出空来玩。” “我们十一阿哥也金贵,陪玩的人也要选好的才行。” 哲哲开口:“好了,如今十一阿哥还在养身子,十阿哥也六岁了,别整天瞎玩,该学点东西了。” 哲哲对博果尔轻声说道:“我们的小十一可真乖,想吃点什么吗?” 博果尔把食指塞进嘴里,津津有味的吸吮起来。 哲哲笑了笑,轻轻地抽出博果尔的食指,用帕子擦干净,捡了块奶糕递给博果尔,对乌雅嬷嬷说:“把十一阿哥抱回去吧。来人,去看看皇帝来了没?” 乌雅嬷嬷如释重负,急忙把博果尔抱回娜木钟身边。 娜木钟接过博果尔放在膝上,轻轻抽出博果尔握在手里的奶糕,递给乌雅嬷嬷拿着,又用手帕把他的小手擦干净。 乌雅嬷嬷把奶糕放在桌上的点心盘子里,从身上掏出一个荷包来,从里面取出一块切得细薄的奶点心,递给博果尔。 博果尔接住奶点心,开始往嘴里塞。 太妃巴特玛·b看着博果尔专心地吃着点心,笑问道:“姐姐,十一阿哥还不能吃大块点心吗?” 对于同样出身察哈尔的巴特玛·b,娜木钟的脾气要和缓得多,“是啊,牙劲不足,点心都要切得薄薄的,慢慢地咬。” “姐姐,我看十一阿哥最近身子可好多了,这脸上也长了一些肉,面色也红润起来了。” “是啊,好容易才调养好的。妹妹有空了就来麟趾宫坐坐,陪我说说话。对了,娜仁最近来信没?淑济上次进宫说是好想她姐姐。” 娜仁是巴特玛·b抚养长大的林丹汗的女儿,巴特玛·b自己无所出,对这唯一的养女向来看得重,“娜仁如今过得还好,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看看我。” “唉,瞧我这张嘴。好了,我们哈宜舒不也是你的女儿,博果尔也是你的儿子,你可得帮我一起照顾他们啊。” “姐姐如此看重,妹妹我自然从命。” 娜木钟和巴特玛·b相视一笑,攻守同盟初步建立。 旁边的小听众博果尔终于解决了手里的点心,主动向娜木钟伸出脏兮兮的小手。 娜木钟哭笑不得地用帕子好好地擦干净眼前的小脏手和一张嘴角糊着点心沫的小嘴,轻轻点了点博果尔的额头:“小馋猫。” 博果尔满足地拍了拍肚皮,对于四岁的小朋友来说,形象这个词是不在字典里的。 啊…… 博果尔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唔,福临怎么还不来?再不来他可要睡了。 “皇上驾到。” 来了。 博果尔张大眼睛,看着从门口走进来的一个小胖子。 这个板着张小脸假装威严的小胖子是福临? 真的是太久了,博果尔都忘了福临长什么样?再一次看到福临,博果尔眼前就出现那让他血脉贲张的一幕。 一对狗男女,青天白日地单独呆在一起,地点居然是他襄亲王府的厢房。 “悲辛无限” 哪里来的悲辛无限?是才女乌云珠身为他一个武夫的福晋,不能投向她的心上人怀抱的悲吗?是至高无上的皇帝与自己的弟妹偷情带来的辛吗?是他博果尔阻了那对狗男女在一起所带来的悲辛无限吗? 当时的福临怎么说的来着? “乌云珠,这几个字写得太差,重写,写完了让襄亲王带给我。” 什么意思? 是让他爱新觉罗·博穆博果尔亲手把自己的福晋送给自己的皇帝哥哥。 耻辱! 天大的耻辱! 博果尔眼红了,他想冲上去,撕碎眼前这个小胖子。 乌雅嬷嬷轻轻拍了拍在怀里乱动的博果尔,小声哄道:“十一阿哥,乖,听话,等一会儿你就可以回去睡觉了。乖,忍一会儿。” 忍? 是的,他要忍。 他要等,等到一个好的时机,再好好的回报他的皇帝哥哥的厚爱。 博果尔平静了下来,他再次打了个大哈欠,闭上眼睛,开始培养睡意。 年后,贵太妃娜木钟和太妃巴特玛·b走得越发近了。 她们二人,同出自阿霸垓博尔济吉特氏,同样嫁与察哈尔林丹汗为妻,后来先后率众来归大清。她们之前当然也有过争斗,但现在皇太极没了,她们没了争夺的目标,为着阿霸垓草原的利益,她们自动走到了一起。 现在的皇帝身体里有一半科尔沁草原博尔济吉特氏的血脉,日后在蒙古事务上必然会偏向科尔沁,她们只有联起手来,才会保证阿霸垓草原的利益不过多地被科尔沁侵占。 当初十一阿哥病重的时候,太妃也观望了一阵,她在衡量值不值得把筹码下在这个小孩子身上。 在清宁宫,她看到了健康的博果尔,终于下定了决心。 十一阿哥就是她们共同的希望,她们要好好地为他争,至少也要给他争到一个亲王,那样他说的话才会有份量,她们共同的家乡阿霸垓才有希望。 太妃巴特玛·b没有贵太妃娜木钟那么张扬,她更懂得隐忍。 当娜木钟在她面前气愤地说起那两个科尔沁草原来的女人把她的博果尔当成烧坏脑子的傻子时,巴特玛·b却想到了以退为进。 “姐姐,这可是好事。如今我们势弱,十一阿哥越弱,他就越安全。” “妹妹,你的意思是说让我的博果尔装傻。那怎么行?我的博果尔聪明得很。” “姐姐,为了博果尔的安全,为了博果尔的将来,什么事情都值得。” “可博果尔还小,很容易露马脚的。” “姐姐,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呢?” “博果尔,来,额娘告诉你,如果有外人和你说话,你就先呆呆地望着他,等他问上第二遍第三遍再回答。” “为什么?” “我的博果尔太聪明了,不能让外人知道。外人知道了,那样他就会把你夺走,你就见不到额娘了,也见不到姐姐了。” “不要,我要和额娘在一起。” “那博果尔记住额娘的话,要外人问到第二遍第三遍时再回答。” “外人是谁?” “博果尔跟谁最熟?” “额娘,姐姐,乌其格,乌雅嬷嬷,太妃。” “除了我们这五个人外,其余的人都是外人。懂吗?” “懂。博果尔记住了。” 博果尔知道,额娘这是要他扮猪,等他长大了,再来吃老虎。 额娘,你放心,博果尔会做到的。 5、四 四 顺治元年五月,多尔衮率大军抵达燕京,明文武诸臣士庶郊迎清军入城。多尔衮进入皇城,居火后余生的武英殿理事。令官吏军民以帝礼为明帝发丧。 多尔衮进驻北京后,迟迟未提迎皇帝入北京之事,盛京开始人心浮动,谣言四起。 “姐姐,听说了吗?摄政王只怕要在北京称帝了。” “妹妹,我也听说了。不过最着急的不应该是我们,你说对吗?来,尝尝乌其格新做的点心,看看合不合你的口味?” “嗯,我觉得甜了一点。这是特意做给十一阿哥的吧。” “妹妹口真刁,我可吃不出来。博果尔最近喜欢吃甜的,乌其格也说过她多放了一点糖,可我吃着跟以前的味道也差不多。” “以前娜仁最不喜欢吃甜的,稍甜一点就不张口,所以我就对甜味敏感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对了,娜仁来信了吗?” “昨儿信刚到。她说啊……” 不同于麟趾宫的一片和乐,清宁宫里的气氛紧张得快冒火花了。 “姑姑,多尔衮真的会抛下我们母子三,在北京称帝吗?” “从情形来看,他就算是没有下定决心,至少已经心动了。” “姑姑,那我们怎么办?” “玉儿,你和多尔衮不是向来感情深厚吗?” “姑姑,您怎么也信这种无稽之谈?” “现在我倒希望这无稽之谈是真的。如果是真的,就有了情份能让多尔衮回头。可惜啊!现在我们还是想想别的招吧。礼亲王会出头吗?” “代善是个老好人,虽然也会说一说,但让他挺身立地的顶在前头,只怕不可能。” “济尔哈朗有可能劝住多尔衮吗?” “更加不可能了。郑亲王早就对多尔衮投诚了。” “那还有谁?豪格?” “肃亲王出面,只怕会火上浇油。” “那还有谁?大玉儿,你最聪慧了,要不你写封信去试试?” “不太合适吧。” “事到如今,也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了。” “姑姑,为了大清国,为了福临,为了科尔沁,我愿勉力一试。” 回到永福宫,布木布泰思量了一会,一挥而就,写了一封书信,又取出一个香囊,交给苏麻喇姑。 “苏麻喇姑,你速去北京,把这信和香囊亲自交到多尔衮的手里,让他看在我和他之间的情份上,不要夺了我儿子的江山。如若必要,你可便宜行事。” “格格放心,苏麻喇姑一定会达成格格的心愿。” “我相信你。你是我在这世上最信得过的人。” “格格,奴婢立刻起程,格格就等着您最忠心的奴才给您带来喜讯吧。” 六月,多尔衮及诸王、贝勒、贝子、大臣等定议迁都燕京,遣辅国公屯齐喀、和、固山额真何洛会前往盛京迎驾。 “姐姐,这科尔沁的女人可真厉害,听说是永福宫的一封信打动了摄政王。” “消息可靠吗?” “应该可靠。那天,那姑侄二人关门商议了半天,后来那苏麻喇姑就出了宫,直奔北京城而去。” “哼,妹妹难道看不出其中的猫腻吗?” “姐姐是说,皇帝……” “嘘……妹妹禁言,有些话还是烂在肚子里,不要说出来。” “姐姐说得对。有些话是要到了关键时候才会真正起效。” “没错。嗯,博果尔快醒了,妹妹,我们去看看那个小懒猫吧。” “博果尔可是越长越结实了。” “是啊,饭量也大了,我的心总算是放下来了。” “姐姐的福气在后头。” “妹妹放心,你以后的福气也不会小。” “那就承姐姐吉言了。” 八月,顺治起程赴京。九月,顺治帝自正阳门入宫。十月,顺治帝御皇极门(后改称太和门),举行入关后的登基典礼,颁诏天下,大赦。 对于博果尔来说,这是他再次踏入这个他呆了三百年的黄圈圈,他离开这里满打满算也只有十四个月。 当然,此时的紫禁城是他所不熟悉的。 紫禁城刚刚经过一场洗劫。 李自成,博果尔不屑的冷嗤道,一个泥腿子出身的匪寇,居然也想在这座皇宫称皇帝。可他的皇帝梦也醒得太快,在这个集天下繁华于一体的紫禁城里呆了不到两月,就灰溜溜地滚蛋了。泥腿子就是泥腿子,跑就跑呗,你都把能搜刮的都搜刮走了,居然还下令焚毁前明宫殿。 中路上的皇城殿(后改称太和殿)、乾清宫、坤宁宫都遭了祝融,东路的文华殿索性大半被毁,只有武英殿火里逃生。 想到此处,博果尔就不由得同情起福临来,他虽对福临怀怨在心,但是他毕竟是大清的皇帝。一个皇帝,入关登基大礼不能在金銮殿里举行,只能委屈在皇极门里凑合,实在是有损大清国威啊。 这该死的李自成,确实应该千刀万剐。嗯,这厮最后落了个什么结果来着?不好意思,前世的博果尔幼时忙着用弹弓打鸟,捉弄宫里的太监,实在是不清楚啊。 算了,不想这些糟心事了。 好在后廷的宫殿都幸存了下来,虽然贵重物品被一掳而空,好歹已经清理干净了,可以供新的皇城主子们入住了。 博果尔记得,前世他小时候是住在乾西五所的头所直到他得封贝勒出宫建府,跟他一起住在乾西五所的还有六哥高塞,七哥常舒,十哥韬塞,其他年纪大一些的都已成了亲开了府,不在宫中住了。 但这次情况不同了。 因着他在太宗子女中最幼,加之上年得了一场大病,额娘不论如何不放心他自己去单住。额娘舍了面子,去求了她从来不愿向之低头的那两个科尔沁女人,总算把他留在了身边。 博果尔以为自己要跟着额娘住到慈宁宫偏殿去,那儿是额娘住了后半生的地方,也是他在这个紫禁城呆的时间最久的地方。 可是,盘踞在慈宁宫几十年的孝庄皇太后都没有住进慈宁宫去,额娘也只好另找住处了。 由于福临住进了养心殿,所以他的两个额娘都找了离养心殿最近的宫殿居住,以便就近照顾他。 母后皇太后住进了永寿宫,圣母皇太后则住进了启祥宫。 贵太妃娜木钟和淑太妃巴特玛·b则分别住进了咸安宫的东西两殿,其他太妃们也各有住处。 博果尔不在乎住在哪里,只要能和额娘在一起就好了。 对于这座紫禁城,博果尔实在是厌烦透了,他多么想马上开府,离开这个每块地砖上都沾过鲜血的世上最肮脏的地方。 可是,前世他是顺治十年初才出宫开府,然后就娶了那个让他蒙受了人生最大的耻辱的女人。 唉,怎么他现在还是这么小?连三周岁都没满,空有满腔计划,却没处使劲啊。 日子是要一天天地过的,谁也不能一口吃成个大胖子。 现在他还是努力多吃一些,先实现走得稳当跑得飞快这个目标吧。 娜木钟一边晒着温暖的阳光,一边笑看着儿子蹦蹦跳跳,真好,不是吗?去年这个时候,博果尔还躺在床上,整天喝着苦药汁子了。 “姐姐,十一阿哥可真活泼可爱啊。” “妹妹来了。请坐,乌其格,给妹妹倒碗热□□来。” “嗯,还是这儿舒服。姐姐住得可习惯?” “唉,也没什么惯不惯的,使的人手用的物件都是用老了的,住哪儿都一样。” “也是。姐姐觉得这宫里的太监用得可顺手?” “你还不知道我,我可听不懂南蛮子的话,反正没了他们我也照样不缺人服侍。” “瞧姐姐这话说的,我们又何曾少了服侍的人手?只是他们这些阉人,毕竟从前朝起就一直呆在这宫里,比起我们这人生地不熟的,可要方便得多啊。” “妹妹说的极是,多谢妹妹提醒了。博果尔,快过来,你淑额娘来了,还不来请安?这孩子,都玩野了。” “给淑额娘请安。淑额娘万福金安。” “嘿,瞧瞧这张小油嘴,从哪学的这一套套的?怪招人疼的。瞧你这满头大汗的,乌雅嬷嬷,赶紧的,去给十一阿哥换身干爽的衣服,着了凉可不是好玩的。” “是,太妃娘娘。” “淑额娘,儿子马上就来陪你玩。” “好,淑额娘等着我们的博果尔。” 看着一蹦一跳走远的博果尔,淑太妃说道:“姐姐,博果尔可是聪明极了。” “是啊,还懂事多了。去年那一场病后,就像人开了窍一样,又贴心又听话。妹妹,我心里总是不太舒坦,这么招人疼的孩子,居然要在外头装傻,唉,都是我这当额娘的没用。” “姐姐,我心里也不好过。好在现在那边盯得松了一些,她们恐怕也没心思盯着咱们了。咱们大清国的这位皇上,都继位一年多了,还什么都不懂,整天只顾着玩了。” “那是够她们喝一壶的。皇上比博果尔大四岁,也有七岁了。你说咱们的那位叔父摄政王打算什么时候才让人教教皇上?只怕他巴不得一辈子摄政吧。” “姐姐,这话可说不得,隔墙有耳。” “妹妹,我还信不过你吗?如果我宫里也跑出个偷听的来,那就是我娜木钟无能透顶。何况我这话哪里不对。” “是啊。多尔衮可不是省油的灯,有时我还蛮佩服那位,如此桀骜不驯的主居然让她套上了缰绳。” “妹妹,那是你不如人家会下本啊?” “姐姐这话说的,我倒是到哪儿找那么个可下本的地儿啊!”淑太妃掩口而笑。 “看,博果尔来了。博果尔,快来,看淑额娘给你带什么来呢?” 6、五 五 当门框上贴上白纸红边的春联时,新的一年开始了。 叔父摄政王多尔衮雄心壮志,八旗上下士气高昂,挥军南下,所到之处有如摧枯拉朽一般,捷报频传。 博果尔身为黄金家族的一员,自然为此欢欣鼓舞。但目前,他更关心宫里的另一桩喜事。 顺治二年四月,以太宗第八女固伦公主下嫁科尔沁土谢图亲王巴达礼子巴雅斯护朗。 当然,并不是博果尔对这位压根就没说过几句话的八姐有深厚的姐弟情谊,即便这位八姐是母后皇太后的幼女,正宗的嫡公主,博果尔也不会稍以颜色的。 这桩婚事提醒了博果尔,他的亲姐姐,太宗第十一女,仅比八公主小不到两岁,也即将婚配了。 前世他的姐姐哈宜舒,初封固伦公主,顺治四年嫁蒙古阿霸垓部博尔济吉特氏噶尔玛索诺木,顺治七年薨。 前世姐姐与他关系一般,两人虽是同胞姐弟,但由于宫中规矩,仅比其他姐姐多见过几面,姐姐出嫁时他压根就没什么记忆,得到姐姐过世的消息时他虽也掉了几颗泪,但那泪更多是为了伤心的额娘。 现在的姐弟感情可不比从前,好得很。只是入了关进了紫禁城后,姐姐住进了公主所,见面的次数锐减。额娘虽然也时常关心姐姐的生活起居,但相比较而言,额娘的重心还是放在他身上。 博果尔不知道前世姐姐究竟是因何而死。姐姐嫁给了额娘的亲侄子,又是固伦公主之尊,按理来说应该不会受什么委屈,那又是因为什么原因姐姐才会在十四岁的幼龄就夭折呢? 不管是什么原因,博果尔都决定一定要尽到自己最大的努力,让姐姐活下去。 “额娘,八姐姐嫁了,什么叫嫁了?” “唔,嫁就是说姑娘长大了,要到别人家去生活了。” “哦,那姐姐也会嫁吗?” “当然。博果尔舍不得姐姐出嫁吗?” “唔,姐姐不要嫁,姐姐要和博果尔呆在一起。” “那可不行哦。那样姐姐可要成老姑娘了。” “姐姐不老,姐姐漂亮。” “漂亮姐姐就更要嫁人了。” “姐姐嫁哪里?像八姐姐一样嫁好远好远的地方吗?” “唉,是啊。” “那姐姐会好辛苦好辛苦的。” “唉哟,我们博果尔还知道辛苦啊。来,让额娘看看博果尔辛苦在哪里好不好!” 博果尔被额娘的魔手胳肢得咯咯直笑。额娘,我在说一个很严肃的话题,好不好?! 这次谈话也不算是无功而返,博果尔发现额娘开始关注起姐姐来。 隔三差五,姐姐就会来咸安宫一趟,除了偶尔陪博果尔玩以外,大多数时间额娘在教姐姐管理部落□□下人后院阴私还有草原上的一些必要知识。 院子里也竖上了箭靶子,额娘开始带着姐姐射箭。当然,博果尔也不会放过这个练习的好机会。 马场也是个好去处,博果尔惊喜地发现,他的额娘骑术相当得好,姐姐也骑得像模像样,唯一令他遗憾的是,他只能呆在额娘的身前共骑一匹马,至于策马奔驰,唉,还是等踩得到马蹬时再打算吧。 拥有健康的身体,加上手段了得,姐姐这一次应该会过得舒服一些吧。 对了,到时,再给姐姐陪嫁上一个大夫和大量的药材,博果尔暗咬牙根,我就不信了,不能把姐姐的命抢过来。 本来,按照常例,贵太妃的举动总是会引起两位皇太后的高度注意,可现在,她们压根就顾不上这边了。 福临,大清国的顺治皇帝,被迫脱离了母亲的怀抱,住进了戒备森严的乾清宫去了。 虽然没人知道具体原因,但有可靠消息证实,多尔衮和圣母皇太后会面后,面色铁青地把福临从大玉儿身边扛走了,至于他们之间是否起过争执,吵了些什么,那就只有他们两人自己才知道了。 当然,多尔衮不会落人口实。他宣称,五月乾清宫修缮竣工,福临身为大清国的皇上,岂可长于妇人之手,理应入住乾清宫,开始接受为人君主的教育。 道貌岸然的背后,却是一个宫中人人都清楚的事实,那就是自福临入住乾清宫那一日起,他已经整整一个多月没见过他的母亲。即使福临在乾清宫里哭哑了喊子,多尔衮也坚持不让顺治与大玉儿见面,就连他素来敬重的母后皇太后想探望福临,也在门口就碰了钉子,被挡了回去。在这事上,圣母皇太后表现得十分坚忍,她可从来没有往乾清宫方向走过半步。 对此,贵太妃娜木钟也对这位皇太后的忍耐感到由衷的佩服,更是多提防了几分。 两位皇太后在后廷感受到了多尔衮的嚣张气焰,前朝多尔衮的两道命令也让汉人群情激奋,尤其是在南方,更是惹来了一浪高过一浪的反抗。 六月十五日,多尔衮颁发“剃发令”,规定:“全国官民,京城内外限十日,直隶及各省地方以布文到日亦限十日,全部剃发。”其执行口号是:“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在发布剃发令的同时,七月九日,还颁布了“易服令”,规定“官民既已剃发,衣冠皆宜遵本朝之制。”此举引起轩然大波,京畿重地纠纷迭起,怨声载道。 虽多位官员进行劝说,多尔衮却一意孤行,而豫亲王多铎支持他兄长,在嘉定对不愿剃发易服都进行了三次大屠杀,史称“嘉定三屠”。 博果尔对剃发易服令当然不会有异议,只是觉得有点操之过急,事缓则圆,十四叔这次是太过冒进了。当然,这些事如今都离他很遥远,他此刻的关注焦点是姐姐。 两位皇太后则急了,有个形容词叫“热锅上的蚂蚁”,正好形容她们此刻的心情。 事情还不止如此,火上烧油的消息传来,诸多亲贵大臣聚集到摄政王府,正竭力撺掇着多尔衮自立为帝。 这下连智谋过人的圣母皇太后也坐不住民,她想找个人商议一番,她现在就算想传个消息出去也是难事,身边多了许多眼睛和耳朵。好在,她的姑姑还能来看她。 当然,两宫皇太后的身边都有人监视,她们想说些什么,也只能借着在御花园赏金鱼商量一下对策。 “玉儿,你和多尔衮怎么闹成了如今这样?你们从小到大的情分也不管用吗?” “情分在权利面前实在是不堪一击啊。” “原来他是在和你赌气啊。要不,我来说说他,我就不信这多尔衮会张狂到连我的话都不听了。” “姑姑,他还是很敬重您的,只是万一事情闹大了,他身边的那伙人借机挑拨,说成是太后干政就不好了。” “那可如何是好?难道只有忍吗?” “姑姑,我见不到福临还只是小节,可万一多尔衮被人说动了心,作出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可就晚了。” “不会吧,当初豪格可是逼着多尔衮当众对天盟过誓的。” “不得不防啊。” “听玉儿的意思,是有了苗头呢?” “正是,如今上蹿下跳得厉害的正是代善大哥家的硕托与阿达礼。” “这代善难道也插手了?他这一儿一孙居然作出这种事来,可恶!玉儿,如今可还有人能遏制一下多尔衮的势头?” “姑姑,豪格可一直是多尔衮的夙敌。只是我如今被看得紧,动弹不得。” “我知道了。你放心吧,很快就会有好消息的。” 不久,豪格就得了消息,径直把事情捅到了代善面前,想趁机威胁多尔衮。 代善不愿相信,遂写信给多尔衮相询此事,却反而得了多尔衮的准信,还愕然得知其中居然还有他的儿孙参与其中。 为应付豪格的咄咄逼人,代善逼不得已只好把事情对两位皇太后直言相告。 身在宫中的大玉儿也没闲着,她开始改变策略,对多尔衮软言相对,好歹卸了他的一点戒备。更放下身段,以一国圣母皇太后之尊贵,跪地求代善大义灭亲,以消融如今一触即发的局面,保全大清朝的基业,同时也保全摄政王多尔衮。 代善为顾全大局,沉痛答应。 次日,多尔衮被逼无奈,主动举发了挑拔他自力为帝的人。 代善当朝亲自处理了劣子劣孙,杀了硕托与阿达礼,让事情有个交待,也让多尔衮打消称帝念头。 多尔衮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深觉自己对不起如今病倒在床的代善大哥,他虽领了代善的维护之情,但却不打算就此罢手。 多尔衮明知,代善痛杀子孙,背后都是豪格所为,恨得直咬牙切齿,虽暂且无可奈何,无法亲自处置豪格,却也订下了借刀杀人之计。 顺治三年正月,以肃亲王豪格为靖远大将军,率师西征遍地烟障的四川,攻打兵强马壮的张献忠。 而多尔衮的一兄一弟,英亲王阿济格去追击奄奄一息的李自成,豫亲王多铎则去处置乱作一团的江南小朝廷。 面对这种摆在明面上的不公,赤-裸裸的借刀杀人之计,豪格虽明知是多尔衮推他入火坑,却不得不接下这烫手的山芋,立誓打下四川后,再来跟多尔衮算总账。 前朝的这一团热闹在博果尔的记忆中是没有的,当年的他怎么会去关注这些离他很遥远的事? 如今跟在额娘身边的博果尔有幸听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他暗自叹服,如今的圣母皇太后,后来的孝庄太皇太后,可真是一个精明能干的女人,她只稍微挑拔了一下,就解了她的僵局,还把多尔衮的怒火全引到豪格身上去了。虽然她还是不能接近福临,但另一位皇太后却可以去照顾顺治了,她也算达成了心愿。 如此机智过人,心思冷静的女人站在福临身后,也难怪多尔衮到死都不能取福临而代之。可笑的是他的皇帝哥哥,日后会为了一个女人与他含辛茹苦的皇额娘闹得不可开交。 博果尔虽然对孝庄皇太后也有恨意,但他同时也无比佩服她。尤其是在他见过另一位大清国至高无上的皇太后慈禧后,他更是觉得眼前的这一位可要顺眼得多,至少这位教养出来的孙子让大清国强盛起来,而那一位却把大清国彻底地拖入深渊,最后还断送了大清江山。 回来已有两年多了,博果尔也好好考虑了自己今后的路。 博果尔深知,即使是他在紫禁城里呆了整整三百年,看了前后十位大清皇帝的作为,他也不觉得自己有朝一日坐上宝座后,能挑起大清国的千斤重担。 自己肚子里有多少货,博果尔还是清楚的。就算多了三百年的经历,博果尔依然对汉学没什么兴趣,他喜欢的依然是舞刀弄棒,策马驰骋。 三百年人事变迁,除了一些让他印象深刻的大事,其他的他也并没有记在心上。他记忆稍深的是后面那几十年里,大清灭亡时他的悲愤。 何况,大清的皇帝并不是那么好当的。就算是英明神武的康熙,也不得不经历众多磨难,这些磨难不仅仅来自敌人的攻击,还有臣子的欺瞒,儿女的背叛,更不用说后宫的算计更是防不胜防。 博果尔觉得,自己在这来之不易的新生命中,还是脚踏实地,好好努力,争取凭自己的功勋取得亲王之位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至于当皇帝,那是一个遥不可及不切实际的梦而已。 况且,宫里这一位无比强悍的太后,是绝对不可能让皇位旁落的。 7、六 六 顺治三年四月,摄政王多尔衮谕停诸王大臣启本。五月,多尔衮贮信符于睿王府。 大清国的军政大权完全落入皇叔父摄政王之手,而且诸王大臣都要对多尔衮行跪拜礼,除了没有皇帝的名份,多尔衮已经掌握了皇帝的实权。 而大清国的皇帝福临在做什么呢? 他正和他的十弟韬塞,一人拿着一把弹弓,在御花园里祸害花草,四处射太监取乐。 支走了随行的太监,两个顽童开始往树上爬,去掏鸟窝。 没多久,贵太妃娜木钟就得了消息,福临从树上跌了下来,跌破了头。 “嘿,居然出了这事,妹妹,要不然咱们去瞧瞧皇上去,去好好安慰正在伤心的皇太后吧。” “姐姐,去是要去的,还是等上一阵再去,现在去岂不是招了人的眼?” “妹妹向来稳妥,我娜木钟可忍不了,我这就去。走,博果尔,去看你皇帝哥哥去!” “不去,我陪淑额娘玩。” 才不去呢,看见福临就烦,哪还会自己往前凑? “也好,妹妹,博果尔就劳您照看了,我去去就回。” 乾清宫里正热闹着了,太妃克伊克勒氏正领着十阿哥韬塞磕头请罪了。 “哟,这是怎么呢?妹妹怎么跪地上了?瞧十阿哥这小模样,也怪可怜的,别把孩子吓坏了。” “贵太妃来了。” “母后皇太后安,圣母皇太后安。我一听着消息就急忙赶来了,可把我吓坏了,皇上呢,没怎么样吧?皇上可是千金贵体,万一有个好歹,也不知有些人担不担待得起?” 太妃克伊克勒氏更加起劲的磕起头来:“皇太后饶命,皇太后饶了十阿哥吧。”她悔啊,为什么要让儿子去巴着皇上,结果惹来这滔天大祸。如今可怎么是好? “好了,别吓唬她了。皇上没事,只是受了点惊吓,已经服了药睡下了。太妃,你带着十阿哥回去吧,别吓着他,他还小了。” “是,母后皇太后。来,韬塞,赶紧给两位皇太后磕头,多谢她们大人大量,宽恕了你的罪过。” “谢谢两位皇额娘。” 贵太妃不屑地看了一眼正战战兢兢退出去的那母子俩,说道:“我既来了,就去看看皇上吧,不然我这心里头也不安啦。” “多谢贵太妃了,不过皇上正睡着,还是不要打扰了。” “唉,皇上也真是的,怎么不在书房好好读书,反而去瞎玩呢?”娜木钟故意惋惜地叹道,她哪能不知道,如今这福临可还没开蒙呢。 “瞧贵太妃说的,男孩子嘛,总是要跳脱一些,磕磕碰碰地也在所难免。对了,我这些日子也没见过十一阿哥,不知博果尔能数到十了吗?” 娜木钟脸都青了,她的博果尔早就可以数到一千了,可就是不能说出去。 “既然皇上没有大碍,那我就先告辞了。” “贵太妃好走。” “玉儿,你不用对她这么客气,虽然她从前位份比你高,可你如今是皇太后,不用让着她。” “姑姑,算了,她也不容易,博果尔那样,她也可怜,说两句酸话且让她说吧,谁让咱们如今不止是任劳,还得任怨呢?” “也是,不过博果尔还小,虚岁不过五岁,慢慢会好起来的。只是玉儿,福临今年都九岁了,老这样玩也不是法子。不行,就算撕破脸,我要和多尔衮争到底,不让皇帝上书房,不让我们管他教他,莫非要让皇帝永远做个无知顽童吗?” “我看,也是时候了,不过,你也用不着跟他争,这事也得有个说法。” “什么说法?” 大玉儿轻轻地在她姑姑耳边嘀咕了一阵,哲哲迟疑地说:“提及代善真的有用?” “姑姑试试看吧。” 过没几日,顺治搬回了养心殿,又可以常常看到他的皇额娘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后宫内廷里开始有了窃窃私语。 “妹妹,听说了吗?昨儿个多尔衮又宿在宫里了。” 淑太妃连忙四处张望了一番,见周围守着的都是多年的老人,最是信得过的,但还是贴近贵太妃,轻声说道:“姐姐,小心一点,如今那慎刑司可关了不少人,都是有进无出啊。” “她还敢管到你我头上来不成?” “那自然是不会。只是,我们好不容易才插了钉子进去,可要小心着用,不要轻易废了。” “妹妹提醒得极是。唉,我到底不如你,心浮气躁了些,好在有妹妹在,才不会出纰漏。” 淑太妃坐直身子,扬声道:“姐姐听说了吗?圣母皇太后的侄女进宫了,听说长得就跟一朵花似的,哪天我们也去看看?” “也好,好象还有几个大臣的女儿也进宫了,我啊,也可以带着博果尔好好去乐一乐,也让他开心开心。” 时隔三百多年,博果尔再一次见到了前生让他魂牵梦绕珍爱无比,却背地里狠狠捅了他一刀的董鄂氏乌云珠。 乌云珠比他大三岁,已经是一个八岁的小美人,出落得清丽脱俗,更讨人喜欢的是她的一派如水的温婉气息,说话落落大方,善解人意。 博果尔在一旁瞧着,福临也眼巴巴地盯着乌云珠,千方百计地找机会和她说话,全然忘记了招待身边的主客,他的表妹,来自科尔沁的博尔济吉特氏乌力吉。 连四岁都未满的博果尔并不引人注目,他还是把心思放在桌上美味的点心上来吧,这些都是难得吃到的宫外来的点心。 “博果尔,告诉皇额娘,点心好吃吗?” 装傻程序启动。博果尔咬着筷子,呆呆地看着圣母皇太后。 “这孩子,都吃呆了。点心好吃吗?博果尔。” “唔,好吃。”博果尔呆呆地点头。 “哪一样最好吃啊?” “唔,不知道。” 乌力吉不屑地说道:“外头的东西不干不净,还有一股子南蛮子的骚味。姑姑,这是我让府里的厨师特意做的蒙古点心,听玛嬷说过,这都是您小时最爱吃的。” 另一个从科尔沁来的孟古青格格“哼”了一声:“还是乌云珠带来的这些看着新鲜,皇上,你说是不是啊?” “不错,还是这些点心好吃。博果尔,你说哪种点心最好吃啊?博果尔,别只顾着吃,我问你话呢。” “哦……哦,都好吃。乌力吉姐姐,给我一个,我要吃。” “好,还是博果尔识货,这可是上好的点心,比那些路边摊的东西可金贵多了。” 福临恼了,狠狠瞪了一眼正吃得不亦乐乎的博果尔,转身对孝庄撒娇道:“皇额娘,博果尔太傻了,就只知道吃。皇额娘,还是让韬塞来陪我玩吧。” “好了皇帝,你也不小了,不要欺负你弟弟。博果尔哪里不好呢?虽然话少了些,但是他现在射箭射得像模像样的,总比那瞎胡闹的人强。福临,你不是小孩子了,你是大清国的皇帝,你也该好好读书了。” “皇额娘,您放心,我一定可以当巴图鲁的。昨儿个我还跟着十四叔去打腊了,可好玩了。皇额娘,我明儿还去,给您打一头黄羊来。” “皇帝,你要学的是治国之道,就算你箭射得再好也没用啊。” 乌力吉正为着福临偏袒乌云珠一肚子火了,说道:“在我们草原上,有个英雄八岁就猎到了一只熊呢。皇上几时给姑姑弄个熊掌来尝尝啊?” 福临的脸红了起来。 博果尔暗自偷笑,这乌力吉可是半点亏都不吃啊,这话说的,真是落了福临的面子啊。 “皇上,我觉得您应该好好听皇太后的话。当皇上可不要自己亲自去猎熊,只要懂得用人,自然就会有人替您猎熊了。” 乌云珠的这番话让福临连连点头,连不动声色的孝庄都对乌云珠开颜一笑。 见众人都围着乌云珠说话,乌力吉觉得丢了面子,恨恨地坐一旁死命地拧帕子。 博果尔暗叹了口气,同是天涯沦落人,还是帮帮她吧。 “乌力吉姐姐,点心好吃,最好吃了。” 乌力吉总算舒服了一些。 “好吃就多吃一点,长大了当巴图鲁。” “好。” 回到咸安宫,贵太妃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检查了博果尔一遍,又听乌雅嬷嬷汇报了事情经过,才放下心来。 “博果尔,下次可不要吃这么多了,额娘跟你说过,要当心外面的吃食,尽量不吃少吃。” “额娘,博果尔记得的。博果尔是看着皇帝哥哥吃了后才开始吃的,后来的蒙古点心也是在皇太后尝了后才吃的。” “嗯,我的博果尔真聪明,下次还要这样。有什么吃的先让给你皇帝哥哥吃,他是皇帝,又是你哥哥,你理应让着他的。” “嗯,博果尔记住了。” “来,博果尔告诉额娘,今天的三个姐姐,你最喜欢谁啊?” “都喜欢。” “谁最漂亮?” “乌力吉姐姐最漂亮。” “怎么不是乌云珠啊?” 博果尔皱了皱眉,“她的点心好吃,可说的话怪怪的,我听不太懂。” “这孩子,还小了,去玩吧。” 事后,贵太妃和淑太妃聊天时说起这趟子事,笑道:“博果尔还是小了些,只看人漂亮就喜欢。妹妹你听听董鄂家的那个乌云珠说的话,多么的顺耳,可比那科尔沁的丫头强多了。” “姐姐,你不是就忙着相看儿媳妇吧?” “唉,反正宫里头日子长,也没什么事?也难得见到小姑娘,先看一下日后心里也有个数。” “也是。圣母皇太后的意思是明摆着的,日后的皇后肯定要出自科尔沁,只怕就是今天那两个小丫头中的一个,那孟古青毕竟父母双亡,人虽好,但希望不大,八成啊还是那个叫乌力吉的女孩。” “我也知道。我家博果尔娶谁也不能与科尔沁扯上关系。另一个你看怎么样?” “姐姐,那个叫乌云珠的身上可流着一半南蛮子的血,那也太委屈我们十一阿哥了。就算她阿玛鄂硕是个将军,也不值啊。另外,姐姐,一个才八岁的小丫头说话就如此滴水不漏,这份心机可让人心惊啊。按理我不该这样说,可姐姐想想,如此的处事周全要么是家里教导有方,要么是本性使然,我可听说这孩子的生母没了,现在的鄂夫人可不怎么贤良。” “是啊,还要多谢妹妹的提醒了。这倒要好好考虑一下。博果尔虽然聪明,但本性纯良,没那么多花花肠子,是要好好打算一下。” “姐姐,事情还早着了。博果尔还没满四岁,你也操心得实在太过早了些。” “没错,瞧我这急性子。来,妹妹,试试这南边进贡的茶。你还别说,这南蛮子是有不少好东西。” “嗯,确实,这味道闻着就够香的。我来尝尝味……” 8、七 七 顺治四年正月,因辅政郑亲王济尔哈朗府邸殿堂台基逾制及擅用铜狮铜鹤,罚银2000两。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贵太妃娜木钟就和郑亲王搭上了线,她在自己房里喃喃抱怨着多尔衮心胸狭隘,鸡蛋里挑骨头,故意找碴让郑亲王丢脸。 郑亲王济尔哈朗,和他的儿子日后的简亲王济度,在博果尔印象中,都是对他极关照的。 日后等有了机会,他自然会报答他们。 现在,还是关心一下即将出嫁的姐姐吧。 跟前世一样,姐姐依然指婚给了蒙古阿霸垓部博尔济吉特氏噶尔玛索诺木。 博果尔不知道,前世的额娘做了什么,才让姐姐被指婚去了阿霸垓,而且还得了嫡出公主才会得的固伦公主的封号。 这回,两宫皇太后借着关心太宗子嗣的名义,打着让博果尔早日成才的幌子,给博果尔塞了一个师傅:饱读经书的洪承畴。 贵太妃就奇怪了,她家博果尔,不是一直被当成烧坏了脑子的憨人吗,怎么这次科尔沁的女人如此好心,竟给找了个饱学之士为师。不对,这其中必有蹊跷,难不成是看穿了博果尔在装傻,有意给他们设了个局? 左思右想之下,娜木钟决定以不变应万变,交代博果尔继续装下去,一个字至少要认上百遍才能说自己认得了,千万不能聪明外露。 不同于额娘的忐忑不安草木皆兵,博果尔大大方方地去上他的第一堂课,他本来就对汉字不感冒,不用装也没多少兴趣。 上学的地点选在了御花园东南的绛雪轩,此处后依宫墙,座东面西,面阔5间,黄琉璃瓦硬山式顶,前接歇山卷棚顶抱厦3间,平面为“凸”字形。明间开门,次间、梢间为槛窗,上为福寿万字支窗,下为大玻璃方窗。门窗为楠木本色不加油饰,柱、框、梁、枋饰斑竹纹彩画,朴实淡雅。 次间里已经摆好了一副桌椅,文房四宝也已经准备妥当。 洪承畴也没有多说什么,就开始教博果尔几个最简单的汉字,又教他如何握笔,即使是博果尔故意使性子摔笔砸墨也不以为意。 咦,这位洪大人怎么气量如此大?竟然对他博果尔一个无知顽童如此包容? 难道还真是有意来试探他的深浅? 不用博果尔多想,答案很快就自动浮现出来了。 一向身体不怎么好的母后皇太后领着顺治皇帝福临来御花园玩了,既来了御花园,自然要来关心一下她小儿子的学业。 见着地上书桌上一片狼籍,哲哲也没有丝毫怒意,只笑着向博果尔招手:“博果尔,快来皇额娘这儿,皇额娘给你带了你最爱吃的点心来了。” 博果尔高兴地跳下书桌,冲过去接了点心,先递给福临一块:“皇帝哥哥吃。” 哲哲摸了摸博果尔的头:“博果尔可真乖,对你皇帝哥哥真好。” 博果尔傻乎乎地摸头笑了。 哲哲又问道:“博果尔学字好玩吗?” “不好玩,不好玩,一点也不好玩。” “皇额娘领着你到花园里去玩好不好?” “好!快走,快走。” “好,别拖,慢点,别摔着。” 博果尔兴致勃勃地掐着轩前玻璃花坛里怒放的鲜花,他不经意地四处望了望,福临并没有跟出来。 “皇额娘,花好看。皇帝哥哥呢,我给他花。” “你皇帝哥哥可没有博果尔这么乖,我们罚他替你写字好不好?” “好。” “博果尔,如果别人问你,你皇帝哥哥来干什么,你怎么回答?” “写字。” “博果尔乖,要说玩,知道吗?” “玩?” “是啊,博果尔最乖了,这是皇额娘给你带来的玩艺儿,博果尔喜欢吗?” “喜欢。都给我?” “对,只要博果尔记住,任何人问你,你都要说你皇帝哥哥是来玩的,知道吗?你要是不听话,这些玩艺儿就都给你皇帝哥哥,一件也不给你。懂吗?” “我听话。来玩,来玩,来玩。” “这就对了,给,去玩吧。” 哼,这两老娘们可真够厉害的,居然把他博果尔小爷当福临的挡箭牌,够狠的。 “啪!”又一只茶碗报废了。 “我说呢,这科尔沁的女人怎么会这么好心?忍不下去了,我要捅出去,看他们还敢不敢拿我儿子当幌子?” “姐姐,冷静。十一公主的婚事还卡在她们手里,可还没下定论呢。” “怎么着,她们还敢说话不算数?” “姐姐,您要是先撕破了脸,坏了她们的事,到时她们会怎么样那可难说。毕竟漠西那块不毛之地也要安抚才行啊。” “呼,难道要让我生忍下这口气?” “她既不仁,就别怪我们不义。有些事,皇帝也该知道知道了。” “妹妹说得极是。就这么办吧。” “姐姐,虽然我们八旗蒙古都不太看重汉学,可瞧那边的作派,还真不能忽视了。博果尔学得怎么样啊?” “我的博果尔就是聪明,虽然只上了一小会儿课,先生教的字都会了,写得歪歪扭扭的,但那不是才刚学吗?” “姐姐,我看那边是不会让博果尔真学到什么东西的,要不,我们让外面的人找找,找一个识汉字的女的进宫来。我可听说,当初明宫里可有不少饱学的女官。就算寻不到,汉人包衣中总会找到合适的。” “妹妹就是想得长远。不错,正该如此。” 两月后,博果尔就多了一个三十多岁的孙嬷嬷。每日放了学,还得继续跟着孙嬷嬷学上一个时辰。 博果尔见这是额娘的一片苦心,到底也坚持了下来。 一日,博果尔和福临正在好奇地探险,他们新发现一个秘密,御花园中的假山居然巧妙的藏着一个浑然天成的小山洞,山洞不大,勉强塞得下两个小孩子,躲在里面外面压根就看不出来。 “博果尔,别出声,我们躲在这儿好好地歇一会,那洪大人也真是的,总是让我读啊写啊。博果尔,还是你好,又不用写字,又可以玩,洪大人从不说你。” “好,皇帝哥哥,我听你的。”博果尔连忙用手捂住嘴,一副很听话的样子。 我当然会听你的,这个山洞可是我找出来的,要没有这个山洞,怎么好上演下面的戏呢? “姐姐,你脸色怎么这么差?是不是着凉呢?我们当宫女的,可要自己保重身体啊。” “妹妹,我这是吓的。刚刚,又拖走了一个。” “还是为圣母皇太后和摄政王的那档子事?真可怜。” “妹妹,快别说了,你难道也想进慎行司不成?” “姐姐,这儿空旷,没人,不要紧的。” “唉,主子作孽,奴才遭殃啊。” “是啊,宫里还有谁不知道啊?只是都怕了圣母皇太后,不敢说罢了。” “你说皇上知道吗?” “哪能呢?不就为了不让皇上觉察,才死了这么多人吗?” “那边来人了,我们快走吧。别让人抓到了,到时小命都保不住。” 外面的声音渐渐远去,远远地传来了太监们的呼喊声。 “皇上,十一阿哥,你们在哪儿啊” “皇上,快出来吧,别为难我们这些做奴才的了。” “皇上……” 博果尔看了看面色阴沉的福临,悄悄撇了撇嘴,说道:“皇帝哥哥,你是不是饿呢?我们出去吧。我想吃点心了。” “你就知道吃。你听懂刚才那两个宫女说的话了吗?” 博果尔含着指头,满眼无辜地摇摇头。 “你不小了,不要含手指头。” “哦!皇帝哥哥,我饿了,我要吃点心。” “唉,你个吃货。走吧!” 话是递出去了,至于十岁的大清皇帝想到了什么,又做了什么,博果尔是不感兴趣的。 他正忙着围着姐姐团团转,姐姐这一嫁出去,也不知道几时才能回京,博果尔更担心的是姐姐还有没有回来的机会。 “姐姐,你要多吃饭,不要生病,生病了就要乖乖吃药,吃了药才会好。” “好,我听博果尔的。” “额娘,给姐姐带个好大夫去,姐姐一定会身体棒棒的。” “好,额娘听博果尔的。” “姐姐不要偷懒,要天天骑马射箭。你看博果尔现在身体棒吧,就是天天锻炼出来的。” “嗯,我们博果尔确实身体棒,姐姐一定照做。” “姐姐不要太早生小宝宝,博果尔还不想要小外甥。” “哟,这孩子,人小鬼大,从哪儿听说的,连生孩子的事都知道了。” “嗯,不要管我从哪儿知道的,反正年纪小生小宝宝危险,博果尔不要小宝宝,只要姐姐。” “好,姐姐听博果尔的。” “哈宜舒,博果尔虽说的是孩子话,可说的却并不错,你满打满算也不过十二岁,身子骨都还没长开,是要好好注意一下。” “额娘,你怎么也说这话。” “这有什么?这也是正经事。对了,我还得到内务府给你寻摸几个经验老道的嬷嬷去,先把你身子骨调养好了,再来考虑子嗣的事。” “谢谢额娘。额娘放心,女儿一定会过得好的。” “你要真过得好才好,别让额娘和你弟弟担心。有事不要怕,有额娘在,额娘替你作主。额娘这辈子就只有你们姐弟两个,你们就是额娘的命啊。” “额娘。”哈宜舒扑入娜木钟的怀抱,掉起泪来。 博果尔眼睛也酸酸的,也凑了过去。 娜木钟把一儿一女都搂在怀里,这才是她这辈子最大的幸福。 送走了远嫁的姐姐,博果尔打起精神来,尽人事听天命,这回姐姐总能活得好好的吧。 贵太妃得了消息,听说皇帝最近对摄政王颇有不满,连一向热爱的打猎都不能让福临动心,他宁可不去打猎,也不跟多尔衮一起去。 博果尔也察觉出来,福临对课业越来越不放在心上了,他本是打着“玩”的幌子来上学,可现在他只顾着玩,对着苦心教导他的洪承畴也极不耐烦,态度恶劣。 多尔衮或许是得了风声,突然袭击了几次绛雪轩,看到的都是满脸无奈的洪承畴,和正在满天飘落宛若雪花片片缤纷而降的海棠花瓣里打滚的两个玩得浑身脏兮兮的小孩子。 博果尔没想到,居然还会有这样意想不到的效果,这可是间接地帮了福临的忙,解除了多尔衮的怀疑。 多尔衮也没有多少空闲来管福临和博果尔每天玩了些什么,他正忙着排除异己,独揽大权。 顺治四年七月,加封和硕德豫亲王多铎为辅政叔德豫亲王。多尔衮罢郑亲王听政,只令豫亲王参与。 十二月,定摄政王对皇帝停止行跪拜礼。 9、八 八 顺治五年正月,和硕肃亲王豪格得胜还朝。 顺治帝福临亲自郊迎豪格,故意当着多尔衮的面,对豪格十分亲热,口口声声地叫着“大哥”不说,更是对豪格满口称赞,还违背了多尔衮的意思,当众表明自己对豪格的敬重与佩服。 多尔衮大为恼火,找孝庄皇太后抱怨顺治的不听话。孝庄竭力劝解,只说福临年纪小不懂事,更为了转移多尔衮的注意力,只说福临有可能是受了旁人的挑拨。 次日朝上,豪格仗着自己立下大功,对如今的皇叔父摄政王出言不逊,更对其公然接受亲贵大臣们跪拜提出质疑,更扬言要把多尔衮和当今圣母皇太后的丑事抖露出来。 纸是包不住火的,多尔衮与大玉儿之间的传言更甚嚣尘上。 旋即,福临得到了消息,证实了自己的生母与多尔衮之间存在暧昧,现在,他连自己的皇额娘也不愿见了。 如今的福临宁愿去陪病怏怏的母后皇太后,在她的身边,他才能感受到真切的母爱。只是,母后皇太后总是劝他去见他额娘,说他额娘所作的一切事情都是为了他好,额娘为他受了很多委屈。 福临不愿意听,他连永寿宫也去得少了。 福临是寂寞的,他的身边除了对他唯唯诺诺的太监外,就只有一个傻乎乎的博果尔可以说说话了。 “博果尔,你额娘对你好吗?” “额娘对我最好了。” “是啊,你都这样,贵太妃还对你这么好。唉。” “皇帝哥哥,你饿了吗?” “不饿。我可不是你,只知道吃。” “哦,皇帝哥哥,我可不只知道吃,我还会……我还会……” “会什么啊?小傻瓜。” “啊,对了,我会射箭。皇帝哥哥,我们去射箭吧。” “唉,总比去吃点心好一点,走吧。” 福临一边走着,一边念叨。 “博果尔啊,你可得好好学骑射,等长大了当个巴图鲁,到时哥哥封你当亲王。” “亲王是什么,能吃吗?” “不能吃。算了,说了你也不懂。博果尔,放心,哥哥会护着你,不让别人欺负你的。” “皇帝哥哥真好。” 到了射箭场上,福临心不在焉地射着,没几箭上了靶。 博果尔可不同,一箭一箭专注地射着。虽人小力微,只能站在二十步远的距离,但准头却很好,十箭里只有一箭偏离了红心。 “好,博果尔,照这么练下去,你迟早有一天能成为巴图鲁的。你虽笨点,但笨也有笨的好处,没那么多心思,哥哥一定会封你个亲王当当的。” “好!皇帝哥哥你什么时候可以封我做亲王啊。” “等我亲政了就封。” “什么叫亲政?皇帝哥哥就是皇上啊,是全天下最大的,什么人都要听你的,额娘说过的,我记得的。” “唉,说了你也不懂。走吧,回吧。” 博果尔哪里不懂,他看得出来福临正满腹心事,恐怕他如今最恨的人就是多尔衮了,至于他那个好额娘,他心里也起了疑吧。 面对儿子的刻意疏离,孝庄皇太后岂有看不出来的道理。她慢慢地梳理了福临身边的人和事,找出了症结。 苏麻喇姑找到了福临,开始细细分说起来。 “皇上,您是不是听了闲言闲语,所以对皇太后起了疑心?” “不是闲言闲语,是大哥当着大家伙的面亲口说出来的,那还有假?” 苏麻喇姑轻笑了下,开始给福临讲古,讲当初先帝驾崩时的紧张局势,讲摄政王和肃亲王的争位,讲福临的最后上位,重要的是,多尔衮和豪格结怨多年,豪格说出来的话怎么可以信呢? 而皇太后自福临出世以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委屈,而皇太后却从来没跟皇上提起去,只为了不让皇上忧心,快乐地成长。 而且,为了皇上的成材,皇太后还特意找了洪承畴大人来教他习经读史,学习治国之道。这些都是为了福临日后的亲政作准备,都是为了福临好。 “我相信皇额娘。” 苏麻喇姑如释重负地吁了口气,“相信就好!” “可是,十四叔他老欺负我,皇额娘还帮着他。” “摄政王怎么会欺负皇上呢?只是他的性情一向不拘小节,而且又是长辈,对皇上不太恭敬也是有的,可是并无恶意。” “谁说的,随便打个比方,他要我跟他去打猎,仿佛就是吩咐我一声,根本就不问我想不想跟他去。” “皇上这么喜爱游猎,摄政王当然认为您是想去的。” “问题是,我想不想跟他去啊。” “好好好,摄政王的作风,我请皇太后让他改一改。皇上放心,从今往后啊,我相信摄政王……” “可我不相信他!” 福临拂袖而去。 “皇上……” 怀着满腔怒火的顺治几天后在猎场上故意折断了多尔衮送他的弓,多尔衮大怒,痛斥福临不知天高地厚忘恩负义。双方爆发激烈争执。 豪格赶来护驾,指责多尔衮不要太张狂,顺治见此则故意与豪格亲热,令多尔衮恼怒心寒。回宫路上竟不顾君臣之别,强迫顺治骑马而归,皇太后虽生气、心疼,但只能隐忍。 另一边,多尔衮也没有放过豪格。 他对豪格恨之入骨,让何洛会将豪格在川期间言行整理,定为“欺君罔上,图谋不轨”之罪。一纸上谕,将豪格软禁府中,戴罪议处。孝庄皇太后闻之大惊,力劝多尔衮不要杀豪格,多尔衮终于罢手。受软禁的豪格面对着背主投敌的何洛会和无奈的济尔哈朗的劝说,心灰意冷。 顺治五年三月,豪格因激愤死于禁所。 顺治终于看清楚了残酷的现实,他想改变现状,想做个好皇帝。他开始认真地对待学业,御花园里逐渐少了福临带着博果尔瞎玩的身影。 博果尔在众人的眼里就是一个脑瓜子不太灵光,只有骑射一途倒有些天份的孩子,倒也没人防着他。 博果尔跟着福临一起听着为君之道,勤政爱民用人才。 不同于福临的聚精会神,博果尔时不时打个小盹,吃点点心,要不然就偷溜出去玩上一会。 没人觉得奇怪,因为在众人眼里,这才是正常现象。如果博果尔也一副对治国为君之道大感兴趣的模样,那博果尔也就没了活路了。 博果尔没想到,自己摆出的这副姿态,却没有替他挡了后来的灾,因为那本就不是冲着他,而是冲着福临去的。 虽然博果尔心里对福临有怨气,但他不得不承认,福临对他确实很好。只要是博果尔看得上的,福临都会大方地给他,还经常主动地给他带各种新鲜的玩意,这些当然是多尔衮搜罗来的。 次数多了,博果尔也就不太注意了,在绛雪轩里,博果尔的主要课程就是摆弄这些新奇的玩具,时不时把漂亮的荷包挂在身上得瑟着。 所以,当再一次的高热把博果尔击倒在床时,整个咸安宫都惊慌了起来。 等到太医确诊博果尔得了天花时,整个皇宫都战栗了起来。 孝庄皇太后当机立断,叫人立刻把博果尔移出宫去。 贵太妃娜木钟又岂能让人动她的儿子。她不信,她如此精细地护着儿子,怎么还会让人钻了空子。她喝令人割开博果尔用的棉被、枕头、衣服、玩具、荷包,她就不信找不出来。 果然,在一个精致的荷包里,夹杂着一片沾着天花痘痂的布片。 而这个荷包,正是福临给博果尔的。 娜木钟红了眼,她儿子如今生死未卜,她再不能忍,她要闹个天翻地覆,让世人都知道知道这大清国的皇帝,连小他四岁的弟弟都容不下。 除留下足够的人手保护儿子,娜木钟领着其余的人马杀到养心殿,她要当面问问福临,他弟弟哪里得罪他了,他就这么容不下了。 娜木钟是一路打进去的,自然里面不止有一个吓得浑身发抖的十岁的皇帝,还有他那护子心切的圣母皇太后。 她刚进门,得了消息的母后皇太后也强撑着身子,赶了过来。 人再多娜木钟也不怕,她现在只想撕了福临。 “贵太妃,你这是干什么,真是大失体统。” “体统?什么是体统?他一个大清国的皇帝都要害了自己的弟弟,这也叫体统?” “你胡说什么?皇帝生性纯厚,绝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来的?” “不可能?大家快来看啊,瞧这个荷包,皇帝给他弟弟的,博果尔是多么的尊敬他皇帝哥哥啊,爱不释手。大家来看看,就是这个荷包,害了我的博果尔。还有这位仁慈的圣母皇太后,还要把我可怜的孩子赶出宫去。怎么着,瞧我孩子死不了是吧?到宫外更好下手是吧?啊……” 娜木钟奋力扑过去,想把那个荷包塞到福临嘴里去,也要让他尝尝这个滋味。 苏麻喇姑挡在前头,两人撞成一团,跌倒在地。 “来人,快来人,贵太妃气迷了心,都说起胡话来了,还干起了傻事。来人,把贵太妃送回咸安宫去,把太医院所有的太医都叫到咸安宫去,给十一阿哥好好诊治,十一阿哥若好不了,他们的命也就到头了。” 被堵住嘴的娜木钟被送走了。 哲哲方才放下心来,她抚了抚心口,大喘了几口气,才说道:“玉儿,贵太妃这人虽张扬,却不是没脑子的人。我看她说得煞有其事,还是好好查查吧。” “是,姑姑。苏麻喇姑,看看那个荷包,小心一点。” “是。”苏麻喇姑用帕子包着手,小心地掀开荷包,看了一眼,回禀道:“皇太后,这荷包里确实有脏东西。” “好好保管,不要让人沾了。” “是。” “福临,告诉额娘,这是你给博果尔的吗?” “好象是吧,我也没仔细看,反正都是摄政王送来的,博果尔喜欢玩,我就都给了他。” “摄政王?” “是啊,我才不要他的东西了。” 孝庄后怕地搂紧福临,好险,差点如今急病的就是她儿子了。 “好了,福临,没事了,去。” “皇额娘,我想去看看博果尔。” “福临要听话,博果尔现在不太好,等博果尔好了,你再去看他好不好?” “好吧。皇额娘,儿子先去看书了。” “去吧。” 母后皇太后提醒道:“玉儿,此事可千万轻忽不得,这次幸好是博果尔,万一是福临用了那个荷包,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没想到这多尔衮居然下得了这个手。” “不,不会是多尔衮的。” “那还会是谁?” “多铎,你怎么能做这种事?男子汉大丈夫,应该在沙场上见真章,怎么能对一个孩子使这种肮脏的手段呢?” “哥,我还不全是为了你。现在碍事的豪格也没了,只要除掉对你不敬的福临,还有谁能拦你自立为帝啊?” “多铎,多用用脑子,福临死了,天下人都会认为是我干的,我就算真登了基,只怕也坐不稳啊。” “哥,那小子一天比一天大,难道你还真打算有朝一日还政给他,把我们辛苦打下来的江山让一个黄毛小子来坐,哥你乐意,我多铎可不乐意。” “好了,不用再说了。你也不能一味蛮干了,人言能杀人,你懂不懂?这事我会替你兜着,你回家给我好生呆着。” “好吧。哥,你真不考虑考虑我的想法?” “出去!” 没几日,摄政王府仗毙了几个采购的奴才。 贵太妃闻讯后冷笑,等着,等博果尔好了,从上到下她一个都不会放过的。 不知道吗?带崽的母熊是最不能招惹的。 10、九 九 治疗加调养,等到博果尔获准重出江湖之际,已经是年底了。 这半年多时间里,可把福临闷坏了。 玩吧,没玩伴。上学吧,课也停了,洪承畴本就为了博果尔而进宫的,虽然他的主要授课对象是顺治皇帝,可这也不能拿到明面上去说。博果尔既病了,洪承畴就再没了理由进宫,福临也只好成了失学儿童。 其实博果尔的病情并没有那么险恶。他这几年来身体锻炼得确实很棒,底子好,加上内里是个成熟坚韧的灵魂,虽然辛苦,到底扛了过去。 太医们也抹了一把汗。当时母后皇太后可是发了话的,他们的命是跟这位小爷的命连在一起的,如今这小爷总算是好了,也没什么大碍了,只是在身上留了一点痘印,那又没什么大不了,毕竟这是个男孩。 这贵太妃也是个彪悍的主,当日她发起狠来连两宫皇太后和皇上都不放在眼里,既然她发话说十一阿哥要好生养着,那就养着吧。 娜木钟也是为了寒碜一下那母子三,怎么着,要求人了吧,我就是不让儿子出去,我让你们儿子连学都上不了,怎样?来求我啊! 博果尔也不想在冰天雪地之时还每天赶到御花园那块去,还是呆在舒适的房里好过一些。 而且,博果尔心里也有一个计较,他发现事情好象有了变化。 博果尔清楚地记得,自己从小到大从未得过天花,也没人想过给他种痘啥的。当然,博果尔心里是有打算,找个机会种个痘。天花让人慌得很,虽然人痘也危险,但好歹成活率还算高,既然几十年后皇宫的那一大串孩子们大多能熬过去,他博果尔运气也没那么差吧。他正盘算着如何说服额娘,让他冒险一试,却被迫中了痘了。 博果尔只依稀记得下面要发生的事,明年母后皇太后会逝世,后年多尔衮会完蛋。 博果尔不知道这个世界有没有因为他的归来而发生变化,他所知的第一个巨大的改变是他得了天花又熬过了天花,博果尔有点不安起来,事情还会如从前一样发生吗?还是说他如果努力改变,事情就会朝他想要的方向倾斜? 博果尔的这次无妄之灾还带来另一个改变。 摄政王多尔衮和两宫皇太后都有意补偿一下贵太妃母子,所以,博果尔刚可以出门就得了一赏赐,本该顺治九年才封给他的贝勒头衔“哐当”一声落到他头上,足足提前了整整四年。拜托,到年底他才满六岁,虚岁也不过七岁而已,七岁的贝勒,是不是儿戏了一点? 算了,贝勒就贝勒吧,以他的出身,开府时得个贝勒也不为过,提前一点也好。 贵太妃娜木钟并不太满意,她一直认为,这大清国的皇帝就应该是她儿子来当。 博果尔当然知道他额娘的心思,从前世到现在,额娘都是这么认为的。 博果尔也不打算摆明了车马告诉他额娘,自己没有当皇上的才干,更不会有当皇上的机会。 额娘心里抱着一个念想,才会干劲十足,生机勃勃。 这才是博果尔想看到的额娘。 到了元旦之日,博果尔发现,提前得封贝勒可真不是件好事。 他总算是记起来了,他既已得了爵位,就得乖乖地来站班,等着给顺治皇帝福临和皇叔父摄政王多尔衮磕拜朝贺。 哟,可怜他的小身板啊。大清早的就被拉起来,连一向宠他的额娘都不同意他赖床,在这寒风中傻傻地等了快有两时辰了吧,拜托,我饿了,我这回是真的要吃点心啊! 额娘,你怎么不往我荷包里塞两块点心呢?你的宝贝儿子快饿死了! 好容易到他了,博果尔昏昏沉沉地依着本能磕头。 正呆坐在皇位上的福临百无聊赖,见着下面呆呆的博果尔,抿嘴一笑,瞧博果尔这样就知道,他饿了。好在他今天还算懂规矩,没当众嚷起来。 “都起来吧。” “谢皇上,谢皇父摄政王。” “博果尔?” “呃,皇帝哥哥?” “吴良辅,领着博果尔到后殿去。” “是,皇上。贝勒爷,请随奴才来吧。” 多尔衮不以为意,小孩子吗,有什么要紧的。 进了后殿,博果尔惊喜地发现桌上摆着热□□热点心。 “贝勒爷,这都是皇上吩咐奴才备下的。贝勒爷请用。” “唔,额娘说了,我不能随便吃外面的东西。” 吴良辅哪还能不知道这话的来由,他不就是因为这贝勒爷在皇上身边出了事,皇上身边原来的太监都被打发了,他才能被皇太后选中,来伺候皇上的吗? “贝勒爷考虑周全。您稍等。” 没一会儿,一个小太监就取了碗筷来。 吴良辅也不让旁人动手,自己亲自试了毒。 “好了,贝勒爷,您请用吧。” “唔,好吃。哦,对了,这是给你的。” “谢贝勒爷的赏。” 吴良辅心里自有一本账,他到皇上身边这几个月,时不时听皇上念叨起这位爷来。也是,换了他也会记一份情的,毕竟这位贝勒爷是替皇上挡了灾的。 吴良辅十二岁进宫,没几年大明朝就没了,他们这群太监也只能继续伺候这大清的主子。伺候谁不是伺候,重要的是要把准主子的脉,主子放在心上的就要恭敬,至于主子不喜的,嗯,那是谁啊?不认识,一边去。 眼前这位爷,年纪小小,就封了贝勒,自然前程无量。加上皇上看重,他吴良辅当然更要小心伺候着。 这位爷也好伺候,憨厚,没什么心机,虽说不太活泛,可有时这样的人反倒活得更好。吴良辅见得多了,聪明人总是容易自误的。 博果尔自然不会去管眼前的这个二三十岁的太监在想什么,奴才就是奴才,哪怕这个奴才日后深得顺治信任,权倾一时,可他还是个奴才,永远翻不了身去当主子的。 吃饱喝足的博果尔打了个大哈欠,他困了,实在是起得太早了。趴在灶桌上,博果尔睡着了。 醒来时天色已暗沉了下来,博果尔的身上也盖了一件厚厚的披风。 “醒了?瞧你这傻样。吴良辅,弄水给博果尔好好洗洗。” “哦,谢谢皇帝哥哥。”博果尔摸了摸光脑壳,傻乎乎地笑了。 “快点洗吧。洗了该去参加家宴了。” “好。皇帝哥哥,我饿了。” “唉,就知道吃!” 过了年,日子又恢复了正轨。 博果尔依旧天天上绛雪轩呆上一上午。日子还是有一些变化的,首先不说福临身边伺候的人换了,只说福临也不再带玩艺儿给他玩了,如今福临吃喝任何东西之前,都有一个专门的小太监先试毒,用什么东西前也反复地检查过,大家都怕了。 博果尔总是用上午的时间养好精神,到了下午的骑射布库课上,就是他大显身手的时候。闲了半年,他手直发痒,既有名正言顺的机会还不好好练练的,那就是真傻子了。 福临也不怕别人说他欺小,他倒是乐意和博果尔切磋一番,旁的人,看到他是皇上,就故意让着他,没劲。 还是博果尔真,博果尔射箭比他强,骑马的话博果尔现在还只能骑小马,他实在胜之不武。就算是打起布库来,博果尔也比别的人强。当然,博果尔是打不过他,可他不装啊,也舍得下狠手,那是真打,可不是在让他。 博果尔正愁逮不着机会揍福临,又怎么会手软?他只恨他怎么没大几岁,现在他实在是打不过啊,四岁的距离对于一个虚岁八岁的孩子来说就是全部人生的一半多,非战之罪啊。 不急,不急,总有一天,他会把福临揍趴下的。 单纯的日子总不会长久。 顺治六年三月,辅政和硕德豫亲王多铎薨,摄政王多尔衮师次居庸,还京临丧。 博果尔不知道两宫皇太后和自己的额娘有没有在其中出过力,他只知道多尔衮伤痛欲绝。 当然,丧事并不止这一件。 四月十七日,母后皇太后,太宗中宫皇后博尔济吉特氏逝。 不同于向来健壮的像头牛似的多铎突然急病而亡,引人生疑,母后皇太后自先帝崩后,身子骨就眼见着一天比一天差,后来这一两年更是缠绵病榻,她的死讯让人虽感突然,却并不意外。 福临很伤心。 不同于他的生母圣母皇太后那般不经意间忽略他,周旋于他和多尔衮之间,总是让福临在敬仰的同时又感受到屈辱的复杂心境,母后皇太后在福临心中就是纯粹的母亲,温柔慈爱宽厚,也不醉心于权利,虽病弱却是福临心灵的依靠。 天地崩,这就是福临的感受。 当福临得知母后皇太后弥留之际曾与多尔衮相谈,不欢而散,死不瞑目的时候,他心中的怒火在不停地翻滚:多尔衮,你等着! 福临已不再是当年那个鲁莽得当面挑衅多尔衮的无知幼童了,他的心境在这些年的残酷现实的逼迫下快速成熟,他忍!他只能忍,现在的他没有丝毫招架之力。就连读书,都是蹭着博果尔的光,晚上挑灯夜读都不敢弄得灯火通明,只能遮遮掩掩,不敢引人注意。所有所有的这一切都是拜多尔衮所赐,他的心中满是恨意,他要等!要忍! 福临开始用怀疑的眼光看着身边的人,哪一个是多尔衮的眼线?谁会背地里算计他? 好象只有身边这个傻乎乎,只有一把子力气,只懂得找好吃的博果尔不用提防。 福临松了口气,草木皆兵实在是让人身心俱疲,好在还是有一个放松的地方。 博果尔话不多,甚至有时说出的话让人哭笑不得,但就是这样才让人更放心。他不会喋喋不休地追问你的近况,你的学业,也不会盯着你仔细打量,看你的每个眼神都饱含深意。 就算不能跟博果尔倾心交流,说说心里话,但这份平静的心绪就已经让福临觉得难得了。 博果尔没想到多年如一日的装傻居然让福临更信了他,他只是发觉,福临越来越喜欢把所有的人支开,只留下他们两呆在一个房间里,福临看他的书写他的字,博果尔打他的盹吃他的点心,两人各自忙活,互不相扰。 练武场上,福临也让人好生操练博果尔,博果尔倒是不惧,他只是觉得情形好像有点怪异起来了。 该不会是,福临真把他当成骨肉兄弟了吧? 那么,这一次福临是否还会下手抢他的福晋? 不,不能抱有渺茫的期望,他要把这种可能性完全抹杀。 11、十 十 孝端皇太后的死好像彻底地解了多尔衮头上的紧箍咒,他行事更加猖狂起来。 博果尔知道,上次让人禁言,抹去了所有记录的“太后下嫁”即将发生。 孝端死了才四月,就已经传出了圣母皇太后即将下嫁多尔衮的消息来了。 事情还不只如此,多尔衮已经由“皇叔父摄政王”变成了“皇父摄政王”。 太后下嫁乃千古奇闻,说出去岂不是让汉人们笑话大清国全无体统,实实是给大清国脸上抹黑。 代善已死,济尔哈朗又是个见风使舵之人,宗室亲贵中再无可遏制多尔衮的人。 孝庄皇太后再无计可施,只好暂时虚与委蛇,只说要等到姑姑周年满后再行大礼。 多尔衮对孝端皇太后素来敬重,他现在在后宫出入如履平地,所欠的只是一个名分,况且顺治已经称他为“皇父”,也就不在乎多等一时半刻了。 顺治看不懂孝庄的隐忍,他只知道,他的颜面,大清国的颜面都生生地让多尔衮踩在了地上。 他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悲愤,直冲入启祥宫内,大闹了一场。他本以为是多尔衮逼迫了他的皇额娘,他宁愿弃位带着额娘回盛京,也不愿留着当一个受辱的儿皇帝。可是,他的皇额娘居然亲口说她是自愿的。原来,当初大哥豪格说的话都是真的,他的皇额娘背叛了他和他皇阿玛! 福临悲愤,他要撕了眼前这纸以他的名义下的太后下嫁的诏书,可他不敢。 犹豫了半宿,他终于含泪盖上了玉玺,他感到了自己是如此的渺小,如此的屈辱,如此的懦弱。 他要发泄! 辗转难眠了一夜后,气急败坏的福临冲到绛雪轩里,不顾博果尔诚挚的点心邀请,开始摔打东西。 博果尔哪里会不知道福临的气从何来,只是他难道要站在一旁呆看着福临发飚吗? 不,我也砸! 两人通力合作,把绛雪轩次间直弄得再无一件完整的物件,才停下手来。 一直站在外边的吴良辅见里面终于没声了,壮着胆子进来一看,唉哟,我的妈啊,这可都是好东西,可惜了。 “皇上,贝勒爷,您二位还请移步西次间,别在这儿伤着您二位了。” 福临点了点头,拉着博果尔往西次间进发,边走边念叨。 “你真傻啊,不赶紧走开,还帮着砸啊,也不怕被砸着了。” “皇帝哥哥不喜欢那些物件,博果尔帮着砸。” “唉,我哪是不喜欢那些物件啊?” “咦,那为什么要砸啊?” “你不懂。” “嗯,额娘说过,不懂就问先生。” “先生?吴良辅!” “奴才在。” “洪大人今儿还没来吗?” “皇上,时辰还早着了,你今儿起得早,前边还没散早朝呢?” “洪大人来了赶紧通知我,我有事与他相商。” “是,皇上。” “皇帝哥哥,我饿了。” “吴良辅,先把早膳传来吧,我也饿了。” “是,奴才这就去。” 据说:洪承畴向多尔衮呈上一首民间对于太后大婚一事的谤诗,告之此诗让朝臣议论纷纷,也坏了太后及大清的名声。 再加上,得了消息的多尔衮之妻不忿之下愤然自尽,更是让流言蜚语越演越烈。 多尔衮见事情再无可能,婚事告吹,虽心有不甘,却也不能冒天下之大不违。 多尔衮开始粉饰太平。 顺治六年十二月,多尔衮妻元妃死,令两旗牛录章京以上官员及妻皆衣缟素,六旗牛录章京官员以上皆去缨。 顺治七年正月,多尔衮纳肃亲王豪格妻。五月,多尔衮至连山亲迎朝鲜国之女,是日成婚。 顺治六年十二月二十日,博果尔年满七岁。 顺治七年对于博果尔来说,是一个让他胆战心惊的年份,因为,前世里,姐姐就是在今年去世的。 博果尔已经不记得姐姐到底是什么时候没了的,他只有不安的等待。 从新年伊始开始,博果尔就在额娘面前不停地念叨着姐姐,念得久了,贵太妃娜木钟也开始思念起女儿来,请了恩旨,让女儿可以回京一趟。 四月,阿霸垓传来消息,固伦公主有孕在身,原定夏初回京就被迫取消了。 贵太妃一边为女儿欣喜,一边为不能见到女儿而伤心。 博果尔则不同,开始抓着信使絮絮叨叨地问,姐姐身体好不好,怀相稳吗,过得怎么样,有人给她气受吗?…… 回京送信的嬷嬷哭笑不得,这些问题的答案她当然是准备了的,只是问的这主有点怪,怎么会是个爷们呢? 贵太妃回过神来,一把拍开多嘴多舌的儿子,自己补了上去,开始一条一条地详细询问了起来。 博果尔不甘寂寞,站在一旁插嘴,带药材去,选稳婆去,去庙里请道安胎符去,要不要再给姐姐送点金子去。 贵太妃恼了,把儿子踢出了咸安宫,去上你的学吧,小子。 没几天,阿霸垓来人就领着浩浩荡荡的车队回去了,博果尔开始了翘门期盼的日子。 福临自然也得了消息,见着博果尔颇有几分魂不守舍,很是取笑了他几回。 福临经过去年的那一遭,人更是成长了许多,不但忍功见涨,还学会了虚与委蛇。 七月,顺治帝幸摄政王多尔衮府邸。 福临心里藏着恨,脸上挂着笑,对多尔衮亲密无比,一口一声地“皇父”叫得响亮,对多尔衮的要求无不满口应承。 多尔衮自恃聪明神勇,又岂会把一乳臭未开的小子真的放在眼里?见福临对他恭敬,只觉理所当然,安然受之。 人命自有天数,多尔衮一代枭雄,也争不过一个“命”字。 顺治七年十一月,摄政王多尔衮有疾,猎于边外。十二月初九日,摄政王多尔衮逝于喀喇城。 这边走了一个顺应天命的人,阿霸垓那边却有人挣出命来。 十一月底,博果尔终于收到了消息,他的姐姐活下来了。 哈宜舒此次产育惊险万分,孕中就百般不适,生产时更是难产,险象频生,后来是靠着身边历经百战的稳婆嬷嬷们才艰难地生下一个男婴,又是靠着太医的金针才止住了产后血崩。虽然哈宜舒身子受损严重,以后只怕都不能再生育了,但好歹是活下命来,又得了一个儿子,好好养着日后也能有靠。 贵太妃娜木钟只呼“菩萨保佑”,更是在大佛堂里连上三个月的香以谢佛恩,至于药材什么的更是不计其数的往阿霸垓送。 博果尔也觉得是上天怜悯,他虔诚地在佛前跪了三天,感谢上苍让他重来,感谢上苍对他的恩赐。 宫中还有一对母子也在感沐佛恩,那自然是天下最尊贵的母子俩。 皇太后布木布泰就算以前对多尔衮有过情份,但在这么多年多尔衮对他们母子的步步紧逼之下,也剩不下什么了。她对多尔衮之死虽也感到了一丝怆然,但更多的是庆幸。多尔衮这一两年来已经完全脱了她的控制,她是再也奈何不了他了,走了也好,免得到最后他们之间要撕破脸,刀戎相见。 顺治皇帝福临对多尔衮的死只有一种感觉:身上的重担被移开了,天是这么的蓝,水是这样的清,就连这漫天风雪,都让人感觉到了温暖。 可惜很快福临就意识到,他生命中的寒冬并没有真正结束,多尔衮的余孽还在继续藐视他。 多尔衮死后,顺治帝亲自祭奠于郊外,臣民为其服制。尊摄政王为懋德修道广业定功安民立政诚敬义皇帝,庙号成宗。 福临千百个不愿意,可他为朝中情势所逼,不得不同意多尔衮余党的放肆要求。 福临是大清朝的皇上,即使他还未亲政,他依然是至高无上的皇帝。 多尔衮余党的非份要求让福临心中对多尔衮的恨愈发强烈,他决意报复多尔衮。翻过年去,他就可以正式亲政,到时就没有人能再左右他,他要自己决定他自己的事。 博果尔知道即将有一场大风暴,这场风暴将刮走曾经蹦得最欢的一批人,这些离他还很遥远。 他现在考虑的是:福临亲政后就会大婚,他也应该出宫开府了。 博果尔是太宗最年幼的孩子,十哥韬塞都比他要大上三岁,年初时已经出宫开府了,当然他只被封了个辅国公。 可是,贵太妃娜木钟不这么想。她想在紫禁城里长长久久地住下去,她要趁着多尔衮死了,那两母子少了最大的倚仗之时,把儿子推上宝座。 她联络了郑亲王济尔哈朗,只要皇太后出面维护多尔衮,她就可以趁机掀起朝中热议,把福临拉下马。 贵太妃娜木钟哪里能想到,对一个曾经的情人,皇太后居然心那么狠,不闻不问,更是提出过完年就让福临正式亲政,自己则搬到慈宁宫,摆出一副贻养天年的架势出来。 对于一个如此深明大义,不恋权势的皇太后,济尔哈朗钦佩不已,他倒反过来劝止了贵太妃,断绝了贵太妃以博果尔取代顺治的意图。 没了希望的贵太妃娜木钟颓废了一阵,又强自打起了精神。 儿子说得没错,出宫开府后,她就是府里最大的,再不用仰人鼻息的过活了。她年纪也不小了,过点轻松自在的日子也好。再等上三两年,给儿子相看一个才貌双全的福晋,生上一堆孙子,到时她的日子就甭提多美了。 贵太妃娜木钟正式拍板:出宫! 12、十一 十一 对于贵太妃娜木钟要领着博果尔出宫开府一事,皇太后是乐见其成的。 皇太后与贵太妃相斗多年,互有胜负,这样一个人不杵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不再来碍自己的眼,她又有什么不愿意的。 对于贵太妃的小心思,皇太后自然心里有数,只是福临都正式亲政了,也不怕她再掀出什么浪来,贵太妃自动认输出宫去,是件再好不过的事。 至于博果尔,这些年虽稍长进了些,却实实不是个聪明孩子,也惹不出什么事来。 顺治皇帝福临不这么想。 他本以为自己亲了政就可以放手去做事,结果却被当头一棒。 顺治八年正月十二日,顺治帝亲政。十七日,聘科尔沁部卓礼克图亲王吴克善女,二月将行大婚典礼。 对于这桩婚事,福临事先从没有听过风声,他是被通知他要大婚了才知道自己的亲事都不能自己做主。 福临其实已经不记得多年前曾见过这位表妹一面,但当皇太后告知他要大婚之际,他居然回想起了当年表妹的嚣张气焰。 他要娶的居然是这样一个女人?! 更别提这桩婚事本就是多尔衮为他订下的。 顺治不服,顺治抗议,他的皇额娘毫不退让,她给他讲满蒙联姻的必要性,给他讲科尔沁曾给他们母子的巨大支持。 福临心中极其不愤,暗自思忖:就因为如此,我就要被当成一个奖品,颁给科尔沁不成? 他要发泄不满。 顺治生硬地拒绝了亲舅舅吴克善拟送女进京的请求,他向大家伙宣告:他不乐意,怎么着? 瞧着顺治反应如此之强烈,皇太后终于松了口,多给双方一些筹备婚礼的时间也好,大婚就改在六月吧。 这种缓刑之举并没有让福临感到满意,他要的是自由,完全的自由。 本想着自己能当家作主的福临生生地被安上了一桩不情愿的婚姻,在这当口上,他怎么会乐意让自己相伴多年的弟弟出宫? 博果尔出宫是必然,但至少可以等到他大婚后再成行也不迟啊。 在此之前,要想办法,把大婚再次推迟,最好是能取消。 对于顺治来说,亲政后的日子还是不错的。 顺治八年正月,和硕英亲王阿济格谋乱,幽禁之。二月,苏克萨哈、詹岱、穆齐伦首告摄政王多尔衮逆节皆实及其母妻追封,撤庙享。闰二月,幽禁阿济格于别室,籍其家。定阿附多尔衮诸臣罪,刚林、祁充格俱获罪。 不仅仅是处置起多尔衮余党来得心应手,顺治还下了其他政令,也畅通无比。 在前朝如意顺心之时,皇太后强加给他的这桩不情愿的婚姻就显得更加突出起来,顺治心里的反感越发深重。 他再次提出异议,将婚期又延迟了两个月。 不同于顺治的反感,皇太后可是对这桩婚事满意得不得了。 甚至,她还当着贵太妃、郑亲王和内务府大臣索尼的面,当众显摆起自己侄女的贤良淑德能干起来,准备着把大婚风光大办,热热闹闹的才吉利。 皇太后脸上的笑容还未收尽,就传来了消息: 科尔沁公主送给皇上的一双黄缎礼靴里居然藏有缝马鞍子的针梃,把皇上的脚掌都扎破了。 事情抖露了出来,原来这靴子竟不是科尔沁公主乌力吉亲手所制,到最后她仅绣一下龙眼,公主的好女红实实是个天大的笑话。 皇太后忙着封闭宫门,誓要把害皇帝的狂徒揪出来。后宫里被搅和成了一团乱泥,人人自危。 顺治福临却借着脚伤大做文章,他不去临朝,想借此给皇太后施压。他的目的只有一个:退婚。他甚至让安郡王给他写了退婚诏书。 博果尔呢,他正在问贵太妃娜木钟一件事:“额娘,这事是您下的手吗?” “你说呢?你没听说吗,那给科尔沁公主做靴子的宫女上吊死了,她可是受了公主不少打骂,早就含恨在心,又怎么会跟我们扯得上关系?” “额娘,你确定不会牵连到您?” “傻儿子,你额娘我跟那边斗了几十年,几时让人抓住过把柄?” “那就好。” “禀贵太妃,内侍卫大臣鳌拜领着侍卫们堵在宫门口了。” “哼!”贵太妃不屑地冷哼一声。“儿子,你在房里呆着,让老娘会会那奴才去。当初先帝爷可有遗训,对本宫务必精心关照,直到永远,我倒要问问那奴才哪来的胆子。” 没多久,贵太妃就大胜而归。 博果尔急忙迎上前去,“额娘,没事吧?” “能有什么事?放心,压根就没人敢进来。” “额娘,我们都要出府了,你这是为什么啊?” “不为什么,就想着给那边添点堵。我逗着那边玩了,压根就没下狠手,要不这会儿宫里头就可以办丧事了。” 次日,皇太后领着众太妃们看大戏,顺治听得极不耐烦,悄悄带着博果尔溜到御花园里去看菊花。 “博果尔,你瞧这菊花漂亮吗?” “又不能当饭吃。” “博果尔,你都要开府了,怎么还记着一个吃啊?你怎么光长个子,就不能稍微长点聪明劲啊?” “皇帝哥哥,我长大了,当然聪明多了。我已经可以看《三国演义》啦!” “那就好。看得懂吗?” “挺好看的,说打仗的。不知什么时候我也能有那样的本事?” “你就没看出别的来?” “除了打仗,还有什么?” “你……算了,我跟你斗什么气啊?” “博果尔啊,皇帝哥哥不要现在这个科尔沁公主,给你换个嫂子好不好?” “皇帝哥哥不喜欢?乌力吉姐姐很漂亮的。” “就算她再漂亮我也不喜欢。” “哦,皇帝哥哥不喜欢,不想要就别要呗。我不喜欢吃青菜,额娘从来不逼我吃。” “你额娘对你真好!” “是啊,我额娘对我最好了!”博果尔得意地笑眯了眼。 “瞧你这得瑟样。可是我皇额娘却硬要逼着我娶不喜欢的女人啊。” “哦,可皇帝哥哥你才是这天底下最大的人啊,怎么会有人逼你呢?” “那是因为……算了,你不懂,我们往那边去吧。” “皇帝哥哥脚不疼吗?” “早就不疼了,走吧。” “哦。” 顺治的退婚诏书还未发出去,就已经有雪片般的劝谏折子呈了上来。而且,顺治一恢复早朝,满朝文武纷纷进言请顺治三思,众口一词,都认为皇上婚事就是国事,断不可失信于民。满朝上下居然只有一个安郡王站在福临一边,孤掌难鸣。更有简郡王直指顺治不满意这桩婚事的理由就在于这是多尔衮生前订下的,这更加让顺治恼羞成怒,将进谏的汉臣降级削职,以泄心头之恨。 皇太后虽然知道自己的侄女与福临有可能会合不来,但她还是钦定:八月十三日封后成婚。 可这桩婚事并没有就此下了定论。 那边顺治又出事了,他在宫里撞见了被杀的太监尸体,受了极大惊吓,虽经众人安慰,却还是无济于事,最后居然是一个洋神父汤若望化解了顺治的恐惧与烦恼。 顺治为了让皇太后和大清国高兴,终于迎娶了表妹博尔济吉特氏。 似乎是上天也为这桩婚事的前景担忧,顺治大婚之时,电闪雷鸣,□□遭雷击,宫灯失火。件件桩桩都是不吉之兆。皇太后为解僵局,斟酒敬天,慷慨陈词。 回到自己宫里的贵太妃也不禁佩服地对博果尔说:“这皇太后嘴皮子确实厉害,生生把尴尬的场面给弄成了一个慷慨激昂的誓师会,可惜不吉之兆绝对不会说说就变成吉兆。乌力吉,福瑞之意,儿子,恐怕我们这位大清国的皇后娘娘福瑞不到哪里去。” 博果尔自然心里有数,眼下的这位皇后始终不会得到福临的喜爱,没几年就会被废了,确实没什么福瑞。 “额娘,他们的事与我们无关。” “博果尔,怎么会无关呢?我瞧着他们倒霉我就开心。” “额娘,还不如想想我们几时搬出宫去吧。儿子都十岁了,早就想出宫自由自在了。” “好,我听我儿子的。过几天我们就出宫。” “还有淑额娘。” “博果尔,你真是一个知恩的好孩子。我明儿就跟你淑额娘说去。” 可惜,淑太妃并没有同意随他们出宫。她的理由也正当,贵太妃随儿子出宫居住理所应当,淑太妃却没有这样腰杆子硬。而且,淑太妃更愿意呆在宫里,这些年她也住习惯了。 “妹妹,你就看在博果尔的一片孝心的份上,跟我们一起走吧。难道你在那边手底下过的日子还少吗?” “姐姐,正是为了博果尔,我才更不能出去。我知道博果尔是个好孩子,日后多来看看我就行。姐姐你也走了,这宫里还是留个主事的人才好啊。” “妹妹,可这也太苦了你了。” “不苦,念念佛日子自然就过得快了。” “妹妹,你就等着博果尔孝敬你吧。” “姐姐,我这不正等着嘛。” 13、十二 十二 与上次一般,博果尔的贝勒府正在镶蓝旗主郑亲王济尔哈朗的府邸后面,两家的后花园的小门正好面对面。 出了那个黄圈圈,博果尔昨觉得这么神清气爽呢? 这些年,可把他憋屈坏了。 屈指算算,他为了自保,足足扮了七年傻,弄得他现在那什么憨厚呆傻的表情不用刻意就能往脸上摆,见着点心就想伸手已经成了本能,只要身边有个生人,他自然而然地见到书本就犯困。 更让他觉着不自在的是,他现在见着福临已经能浑然天成地表现出一副敬仰的神情来。 唉哟我的妈耶,赶紧的,说上一千遍:我不傻、我不傻、我不傻……再一千遍:我是装的、我是装的、我是装的…… 可惜效果不大。 当博果尔再一次发现自己居然又嚼着点心时,他都想仰天长叹了。 算了,还是往好处想想吧。 稍微改变一下,可以轻易地建立一个敦厚的形象。至于呆傻,博果尔决定把这项免了,他都开府了,天高皇帝远,在自己府里总算可以放松警惕了,加之都顶门立户了,有所长进也很正常吧 至少贪吃,吃得多,长得就壮实。开府之时还没满九岁,虚岁十岁的博果尔就已经差不多有贵太妃高了,嗯,这也是个很好的改变,大概,他这回会比上回长得更高更壮实吧。 既然拥有强健的体魄,可千万不能浪费了。 博果尔这一回想凭着自己的真本事把亲王爵位挣到手。 大清国宗室的爵位大多是在沙场上拼出来的,博果尔自然也期盼着沙场建功的光辉时刻。 首先,他还是找个好师傅好好练练吧。 或许郑亲王可以提供不错的人选。 或许是看在贵太妃的面子上,或许是郑亲王觉得憨实的博果尔顺眼,他痛快地给了博果尔两个久经沙场的骑射师傅。还不止如此,郑亲王还出面让简郡王带着博果尔去兵营里试试身手。 博果尔觉得从未有过的痛快,兵营里这些人都是粗人,满口就吐不出一个文雅的字眼来,可是都直来直去,从不拐着弯变着法的害你,对你看不惯了就给你松松筋骨,过了也就当没事人一样。 博果尔年纪不大,身子骨却着实硬朗,在皇宫这些年也没荒费了,在这些军中老手的手底下还是颇能过上几招的,再加上又不娇气,被揍出了血也只是随手一抹,看都不看又冲了上去。 这样的性子正对了这些五大三粗的军人的胃口,不错,这确实是个好伙子,多操练一下必然是匹骏马。 如果不是年岁实在太小了一些,简郡王济度都愿意把博果尔收入军中。 博果尔不急,他打算先练好本事,到时自然可以找到建功的机会,他绝不会像上次那样,连个最简单的差事都办不好,生生的丢人现眼。 博果尔如今的汉学知识远超前世,他依然不喜琴棋书画,也不会吟诵酸得掉牙的诗词,但他却开始看兵书。因为感兴趣,所以他觉得眼前的兵书无比顺眼,他觉得这书上的每一个字眼都值得好好推敲。虽然他没有什么经验,看起书来有点云里雾里,半懂不懂的,但他拉得下脸,旁边郑王府里不就有几匹识途老马吗?给他解解惑还是不会嫌烦的。 在博果尔不知道的情况下,郑亲王夜访了贝勒府。他是应贵太妃之邀而来的。 贵太妃还是没能忘了心里的执念,她坚定地认为博果尔比福临更适合坐上金銮殿上的那把龙椅,她希望济尔哈朗能拉拔她们母子一把。 郑亲王苦劝贵太妃不要争强好胜,问道:“你有没有问过博果尔自己的意愿?我瞧着博果尔更愿意自己建功立业,凭自己的本事获取更高的爵位,更好的前程。你可曾问过,他是不是需要你为他争得头破血流?” 在得到了郑亲王绝不会对他们母子坐视不管的承诺后,贵太妃无奈地送走了郑亲王。 辗转反侧了一宿的贵太妃终于在次日早上第一次问了博果尔自己未来的盘算。 “博果尔,你可曾想过有朝一日自己能当皇帝?” “从来没想过。” “为何不想?你比福临更有出息,更懂事,更体面,那把龙椅本就该是你的。” “额娘,我知道在您的心中,博果尔千好万好,无一处不好。可我知道,我不适合当皇帝,我也不想当皇帝。当皇帝多苦多累啊,操整个大清国的心,劳累一生不说,还要遭天下所有人的算计。像福临,宫里有哪个人是真心对他好?哪个人不是在算计他?就连皇太后,不也是算计着自己的儿子娶了自己的侄女,好保住她科尔沁的利益吗?” “博果尔,你真的长大了。额娘都不知道你能想得这么多,这么深。孩子,你真的不想吗?如果你想,额娘可以豁出所有的一切,去帮你,就算要下十八层地狱,额娘也不怕的。” “额娘,我知道您不怕。可是,我宁愿额娘好好的活着,痛痛快快的活着。额娘,我们如今的日子不好吗,您还可以时不时去看看宫里面的笑话,这不很好吗?” “也好也好。博果尔,你如今每天练武练得辛苦,看书看到很晚,你是想着有朝一日凭自己的本事建功立业吗?” “没错,额娘,您放心,有朝一日儿子会给您挣个堂堂正正的亲王回来的。” “好!有志气!额娘等着那一天。” 或许觉得博果尔真的成熟了,贵太妃把手里的一半势力给了博果尔,那里面是她多年辛苦经营在各亲贵大臣府布下的暗线,有些甚至已经隐藏了多年,从未使用过。宫里的势力贵太妃自己留着,她说,有些脏事还是她来做吧,别脏了自己孩子的手。 博果尔花了几天时间好好梳理了一番,这些势力前生可从来没在他眼前现身过,他对他额娘的远见深感佩服,好多暗线甚至是在额娘归顺大清不久的时候就埋了下去。 当然,自从进京后额娘就再没出过宫,有些事情就不大方便做了,京中亲贵大臣如此之多,还是有不少漏网之鱼的,其中就有最引博果尔注意的鄂硕将军府。日后康熙皇帝的生母佟家也不在其列,大概额娘是觉得佟家只是汉军旗,在朝中又没什么太大的势力,她哪里会预见到有朝一日佟家居然会被称为“佟半朝”。还有如今依附于皇太后的鳌拜,在额娘眼里,他只是皇太后的一条狗,谁会想到有朝一日鳌拜几乎坐到了当年多尔衮的位置上。 博果尔绞尽脑汁,努力回想起顺治康熙朝的名臣来,他要趁着他们还未发迹,警惕性不高之际,安排人潜进去,只要能在需要之时透点风出来,他就可以掌握先机了。 当然,近几年的关注焦点还是要放在董鄂府上,他不信,仅凭着文墨之交,就可以让乌云珠对顺治死心塌地。虽然这次他从没打算过再娶她,但是他也不会让她痛快的跟福临在一起。 如今的贵太妃,当年察哈尔林丹汗八大福晋之首的囊囊福晋娜木钟是率领一千五百户部众来归顺大清的,而这一千五百户绝大多数都是娜木钟的心腹,过了多年后依然对贵太妃忠心耿耿,这也是为何皇太后对贵太妃无比提防的主要原因。 虽说如今的淑太妃,当年也带来了一千户部众,可她与贵太妃有一个最明显的区别:贵太妃有儿子,而她没有。 这么说吧,如果此时顺治突然驾崩,又没能留下子嗣,那么博果尔就是身份最贵重,最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 这也是贵太妃努力发展势力,竭力在宫里保护博果尔的人身安全,甚至忍痛决定让他装傻多年的根本原因。 出了府情形就好多了,如今这府里伺候的可都是贵太妃的嫡系人马。如今,博果尔已经成了他们效忠的小主子。 博果尔既已发了话,没过几天就有信传过来,说是人都安插进去了,虽然现在还只是在边缘,但情况会慢慢好转的。 博果尔当然知道,这种事情急不得,他传话下去,首要的是保证自身的安全,如有不妥,可以不用请示先行退出,等安全了再来禀报。 有时博果尔也感激那三百年的经历,至少他还是耳濡目染了不少用人之道的。 不同于博果尔为未来而战的满腔斗志,顺治皇帝福临自大婚后,觉得自己真是一日比一日悲惨。 皇后果然一如他儿时的印象,虽然人长得美,也有几分机灵劲,可脾性却着实让人受不了,醋性大,经常使小性,打宫女,摔东西,而且生性奢侈,与走朴素之风的顺治格格不入。 顺治对此十分不满,有意冷落她。 可皇太后不乐意了,她一边教导了侄女怎样做称职的皇后,更劝福临去看望皇后,口口声声地“为大清国皇位传宗接代”。 福临的心里更是不得劲了,他觉得自己怎么这么像皇太后为大清国圈养的一匹种-马。就算他要配-种,他也要找个自己看着顺眼舒服的女人,在他眼里,他觉得皇后身边的宫女花束子都比皇后更有资格为大清国诞育皇子。 顺治与皇后的关系越发的僵硬,甚至于雨夜发生激烈争吵,皇后怒不择言时说出的福临不像皇上一语深深地刺伤了他。 满心压抑的顺治甚至淘气到以诈死来闹着玩儿,这使众臣不满,也激怒了郑亲王。 于是,顺治被迫亲临溅血杀伐的秋决刑场,以消除他的胆怯。 自博果尔出宫开府后,他见到福临的次数锐减。 首先,他既不住宫里了,就不能再往后宫里窜,加上他本来就厌烦透了这座紫禁城,好容易出来,自然不会再主动进去。像他搜罗给还呆在宫里的淑额娘的物件都是请额娘带进去的,也只有在年节和淑额娘生日当天,他才能获准去见淑额娘一面。 而且,如今的博果尔的爵位并不高,仅是贝勒,他也并没有站班上朝。即便他每日上朝,没有皇命,他就只能乖乖等在禁门20步以外,乾清宫实在是个可望而不可及的地方。 最后很重要的一点是:顺治如今找到了一个情绪垃圾桶――安郡王岳乐,他极其依赖倚重他,有点什么心情波动就乐意找岳乐倾诉一番。至于话不多傻乎乎的弟弟,虽然偶尔也召来说说话,却已经没那么不可或缺了。 博果尔对这种现象十分满意,他觉得这么隔得远远的,各自过活,互不干涉,有可能是保持他们之间不知还存不存在的兄弟情感的最好的方式了。 也许是因为顺治的胆怯,结果连博果尔都被一起拎来观看秋决。 博果尔恨不能大声宣告,自己可从来不害怕见血,他杀过的人见过的尸首还少吗?更别提他自己都做了孤魂野鬼多年。 可惜他不能说,所以他乖乖地坐在亲王郡王的后面,等着看杀人场面。 至于福临,屑淠歉龃棺呕粕n吹奶ㄗ永锩娌痪褪锹穑刻ㄗ由匣褂辛硗馊雠耍侍螅筇褂械苯竦幕屎蟆 “开刀问斩!” 嘹亮的吆喝声过后,就是一排血线喷出。 术业有专攻,这刽子手砍惯了头,动作可真是利落无比。 巽亲王常阿岱回头看了博果尔一眼,见他面不改色,笑道:“你小子倒有几分胆色。” 对着这个常满口胡言的人,博果尔也不想多说,只憨憨一笑。 常阿岱捅了捅身边的简郡王济度:“这小子只怕是憨人有憨福啊。” 简郡王瞥了常阿岱一眼,不发一语,转过头去。 “唉,你这正经人也实在太过正经了一些,无趣无趣。” 旁边的安郡王岳乐起身朝后面走去。 博果尔看了一眼中间的高台,里面已经只有三个女人还端坐在那里,至于福临,只怕又到哪个地方吐去了吧。 或许福临真的仁慈宽厚,只是这刑场被杀的本就是该杀之人,他如此这般反倒有了几分妇人之仁了。 14、十三 十三 当然,福临也有不妇人之仁的时候。 福临酷爱游猎,今年的秋猎,博果尔也有幸被点名参加。 离京有三天路程的这个猎场博果尔很是熟悉,上次他就是在那边山坡里的一个上冻的小河里把自己解决的。 博果尔正想得出神,常阿岱用鞭梢捅了捅他:“傻小子,想什么呢?前面有出好戏你不看啊?” 好戏? 哦,确实是场好戏。 整个宗室子弟都已经上了马,整装待发,只有最前头皇帝身边还有一匹空马,很明显,那是为皇后准备的。 “博果尔,去年你没来,不知道吧,那皇后娘娘可放过皇上一回鸽子了,也不知道今年怎么样?” 像顺治与皇后又起了争执闹了矛盾这种事情已经不能称之为新闻了,这早就成了常态,众人皆知。 “常阿岱,你看,那边跑过来那人好象是吴良辅吧。” “确实是,你小子眼力不错,今天可要多使点劲,晚上我们烤肉吃。” “好,到时可别嫌我吃得多。” “先看戏吧。” 吴良辅没说上几句,顺治就拍马朝营地而去。 “得,又给皇上气受了,还气得不善呢,这再烈性的马,都快两年了,总该驯服了吧,这算怎么回事啊?” 常阿岱的话几乎代表了在场所有宗室子弟的心声,也是,这大清国的皇帝怎么连个老婆都管不住。 安亲王岳乐为破解现场的尴尬气氛,“驾”的一声,率先向营地冲了过去。 做臣子的,还是去营地等着皇上吧。 事情弄到最后,居然是一个宫女跟着顺治去行猎,这是赤-裸裸地在大庭广众把皇后的脸面踩在脚底下了。 得,那两口子愿意怎么闹就闹去吧,他们愿意演哪出就哪出,至于他博果尔,还是去打猎好了。 博果尔今年十一岁,已长得高高大大,骑射相当出色,加上地形熟,他虽说没能拔到头筹,却也在三甲之列,以他的年龄来说着实令人侧目。 顺治那边也有喜讯传出,说是今儿马上那宫女有了身孕。 顺治后宫中也有庶妃为他生下了一儿一女,可惜儿子只活了不到三个月就夭折了,如今那小公主瞧着也病怏怏的,不易养活。 如果这宫女能为顺治生下一健康的皇子,那顺治爷可总算是有了后了。 有人的地方消息就传的快,没多久,营地上就传出了顺治与皇后又在大账里大吵了一架,关于这一点,谁都预见到了。 还有一个小道消息,说是本来今儿这宫女是要被赶走的,要不是及时查出有孕,只怕回了宫这人就没了。至于这主意是谁拿的,大家伙都清楚,不就是姑姑替侄女儿出气吗?正常,再正常不过了。 反正营地就这么点大,有什么消息是堵也堵不住的,比如说皇上的贴身太监吴良辅跟索尼顶嘴挨了打,那宫女的醉鬼老爹强闯皇上行宫,忠于职守的鄂硕将军却被降了职,内务府总管索尼也被吴良辅分了权,反正到了最后,打猎都没有八卦的兴头大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的顺治扬眉吐气,就是不知道他这高兴为的是即将出世的孩子?还是为把皇后压服住了? 因顺治行猎前就有言在先,此次秋猎中拔得头筹者奖御马一匹。 当然,对于表现抢眼的博果尔,顺治也很感自豪,慷慨地说道:“博果尔,想让我奖你什么?说来听听?” “我想打仗,我要到西南战场上去杀敌,皇帝哥哥会答应我吧?” “打仗靠得不止是勇猛,还得有智谋,你懂兵法吗?” “我看了好多兵书。” “看来你确实是想到沙场建功,长进不小吗?博果尔,你年纪还是太小了点,贵太妃也不会舍得让你远行的。还是过几年吧!这样吧,皇帝哥哥给你在明年秀女里给你挑个好福晋。” “女人有什么用?我就想打仗。皇帝哥哥答应过封我做亲王,我不上战场怎么封亲王啊?” “你还记得?博果尔,听话,再过两年吧。这样吧,回京后你就上朝站班,先听听别人怎么打仗吧。” “好吧,我听皇帝哥哥的。皇帝哥哥,真的不能让我现在就去打仗?站班有什么意思?” “唉,才说你有长进,你又这样。好了,别废话了,这事就听我的。” “是!” 贵太妃对博果尔能上朝站班感到自豪,对顺治阻着她儿子沙场征战很是不满。 听说顺治居然偷着弄大了皇后贴身侍女的肚子,她嗤之以鼻:“也太不讲究了些,什么脏的臭的都拉上床,像那种下三滥的小贱-货也能诞育龙胎,博果尔你说福临这是怎么了,怎么一个两个都是宫女有好消息,他那后宫也不少人啊,那么些名门闺秀他怎么就一个也看不上呢?” “额娘,我们只管看戏,这些事该愁的不是您。” “说得对,那皇太后和她侄女只怕快怄死了吧!痛快!要不,我去帮帮人家皇后,看着也倒可怜的。” “额娘,您想做什么儿子自然不会阻着您。只是有些事,您没必要自己个儿出面,在台底下添把火加点油就行,没必要亲自披挂上阵?” “说的也是。我还得帮我家博果尔找个百里挑一的好福晋了。来,儿子,说说,你喜欢什么样的?” “女人都那样,没什么不同。” “傻小子,你总得娶妻生子吧。其实我也不想你现在就去打仗,确实是放心不下,你还是先娶个福晋再来说沙场那档子事吧。” 博果尔已经早有心理准备,额娘早就往他房里放了两个丫头,他可能是见多了后宫阴私,总觉得那些温柔体贴的笑脸后面还不知藏了多少见不得人的心思,所以很少亲近。 娶妻就娶妻吧,反正也到了这个时候了。 “来,儿子,说说具体要求。漂亮那是肯定要的,性格呢?你喜欢温柔的?还是爽朗的?你不说额娘怎么知道呢?” “额娘,只要娶个你满意的,能孝顺您的就行。” “孩子,额娘知道你孝顺,可这万一娶个你不满意的,像当今的皇上皇后那样,闹得人尽皆知,什么脸面体统都不顾了,那就后悔也迟了。” “那就娶个开朗大方的,不扭扭捏捏的。” “好,额娘帮你寻摸去,定要给我儿找个尽善尽美的。” 博果尔知道,明年春天的选秀关系着他以后的颜面,他死都记得,前世,就在选秀前,他对乌云珠一见钟情,苦求了来作福晋,千宠万怜,却落得个那样的结果。 这一次,博果尔暗自握拳,他要掌握先机。他也该知道知道董鄂府里的消息了。 第二天,董鄂府里的消息就摆在博果尔的书桌上。 原来,鄂硕的夫人如今正为着鄂硕降为佐领而气不顺得很,她跟鄂硕的感情向来不好,对乌云珠这个由鄂硕最心爱的女人所出的女儿也不闻不问,冷漠至极。乌云珠平日里常去南大街的“吕记裱画店”里学画,有趣的是,那吕师傅同时也是安郡王的书画师傅。原来,岳乐与乌云珠居然还是师兄妹,难怪后来岳乐一直替乌云珠说好话。 安排进鄂硕府的三个人如今一个在车马房,一个服侍着鄂硕夫人,另外一个做着粗使丫头。可惜的是,乌云珠身边有一个深得信任的蓉妞,其他人都不能近身服侍。 蓉妞?博果尔仿佛记得乌云珠身边好象是有一个忠心耿耿的丫头,当年她还为福临和乌云珠放过风了。 “做得好。巴图,安排人进那个吕记裱画店,注意一下安郡王在那里的举动,还有,看看他和董鄂家的小姐有什么联系。” “是,主子。” 博果尔从没想过要瞒着额娘什么,他如今手里的这些人都是额娘给的,额娘想知道什么博果尔都让他们据实以告,所以没两天,贵太妃也知道了,她还特意找了博果尔去询问了一下情况。 “博果尔,你是不是看上鄂硕家小姐呢?额娘打听了一下,长得是不错,又有文才,性格也好,只是她出身不太好,是个庶女不说,生母还是个南蛮子,鄂硕如今又被降了职,娶来作福晋实在是亏待了我儿子。你硬是喜欢,做个侧福晋也不算委屈了她?” “额娘,您想到哪里去呢?我干嘛找个舞文弄墨的给自己找罪受啊!您还记得吗,大概是我四五岁的时候,就是当今皇后小时候进宫那一趟,鄂硕家的这位格格也进了宫,我记得当时皇上就很喜欢她,皇太后也中意她。我是想查查看,看她跟安郡王有没有什么瓜葛?您想,这要是皇上和安郡王喜欢上同一个女人,那就……” “乐子大了!对吧?我儿子真聪明,见小著微,好样的。” 博果尔这话可不是为了糊弄他额娘,他还真的有此想法。 他记得,在他的灵堂上,当日的安郡王是怎么粉饰太平,开解那一对奸-夫淫-妇来着,“博果尔兄弟,人小志大,心比天高,他一心要为大清国建功立业,只可惜才德有失,梦想难成。依臣之见,皇上,他的厌世之心也绝非一日两日了。”“这不怨您,也不怨襄王福晋,既然他已决意弃世而去,任何人都拦不住他。” 什么叫睁眼说瞎话?这就是。 就算岳乐他听不到沸沸扬扬的流言蜚语,可就在博果尔的灵柩前,福临还大声宣告:“我就是喜欢他的福晋,他不配得到这么好的福晋。”,岳乐居然还能说出那样的话来? 博果尔当时在哪儿? 哦,对了,他正在灵堂上方看着那让人极其恶心的一幕。 他等着看,如果有朝一日乌云珠成了岳乐的女人,他还会不会那么大义凛然,那样的愚忠呢? 为了看看岳乐如果处在他当年那个境地如何作为,博果尔决定,就算岳乐与乌云珠没有那个意思,他也会把他们凑到一块去的。 15、十四 十四 一日下朝后,贵太妃死活拉着博果尔上街游玩。 博果尔是无可无不可,见额娘兴致如此高,额娘既已发了话,自然是舍命陪君子。 博果尔本以为,额娘会往首饰店绸缎店里去,结果马车直接到了一间酒楼门口停住了,博果尔跳下马来,抬头一看:“醉仙楼”。 “额娘,难道这醉仙楼的菜品出色,比我们府里的厨艺还好?您今儿是领着我来尝鲜的吧!这外面人多眼杂,乱糟糟的也不太安全,要不我们把这儿的厨子请回去做给您吃?” “你这孩子,你还真以为你额娘没吃过好东西啊?像你一样见着好吃的腿都迈不动了?别贫了,跟我上楼去。” 进了包厢在临街窗前的榻上坐下后,贵太妃才说出来此的用意:“额娘让你到这儿来,是为了相看一位姑娘。瞧对面,不是一家绸布庄吗?我打听过了,现在那姑娘就在那里面,稍等一会,那姑娘就会出来了。” 这一幕好象曾经也发生过。 对了,莫非这家酒楼就是他对乌云珠一见钟情的地方? 当时的他是怎么想的?怎么会一见到乌云珠就惊为天人,眼珠子也不会转动了,直追着她走远才恋恋不舍地收回来。 那是他平生第一次觉得女人不再是什么可有可无的东西,那时他满脑子就想着如果能把她拥在怀里,那将是天大的幸福。 从那之后,他就经常来这家酒楼,守株待兔,等了很久才又见着了人,好容易才打听出了她的身份,还违了额娘的意,执意求了乌云珠为妻。 当然,贵太妃看中的绝对不会是乌云珠,她的眼光极高,她挑中的是正蓝旗汉军都统正一品武官佟国赖之女佟腊月,其母是郑亲王的亲外甥女,长得极其明艳动人,性情规矩都入了贵太妃的眼,是这届秀女里最出类拔萃的人物。 佟国赖之女,后来的佟妃?生了福临第三个儿子玄烨,后来的康熙皇帝。 有没有搞错? 前世额娘也是看中了这位佟腊月吧,只是当时的博果尔被先出现的乌云珠迷住了所有的心窍,更漂亮的佟腊月就入不了他的眼了。 贵太妃早就打好了算盘,趁着平日严守闺训不轻易出门的佟府女眷们到对面的“华锦绸布庄”里挑衣物时,让博果尔来瞧上一眼。 就像命中注定一样,被硬拉到窗前的博果尔首先看到的依然是乌云珠,她正好从“华锦绸布庄”里出来。这次,博果尔不是满眼惊艳,而是满眼冷漠,就好像站在那儿的不是一个美女,而是一具白骨。 小时看到的那个小乌云珠还没让他生出如此多的感慨,现在这个已经长大成人,与他记忆里那个他苦心恋慕的温雅清秀佳人一个模样的乌云珠,活生生地提醒着他记起前生的那一串随之而来的打击和羞辱。 其实博果尔一直没有想明白一件事:他眼里那么善良温柔的乌云珠怎么会有胆子私底下与顺治来往?就算她一直为他不能陪她舞文弄墨而冷淡于他,可他依然对她很好,尽他所能地满足她。就连额娘,也视她为亲女。她难道都看不见?都不知道吗? 就算是他知道了她和福临的事情,气急时曾打了她一巴掌,可他几乎是刚打完就立刻后悔了,日后就算再气也没动过她,就算刀都捏在手上了,也不忍用在她身上。 这到底是为什么? 其实当年新婚伊始,额娘也曾颇有微词,但过没多久,她就被乌云珠的体贴温婉大方折服了,开始为自己的媳妇满腔骄傲自豪,甚至还得意地主动提出让乌云珠在福临的第二次大婚时进宫入侍,目的就是为了寒碜皇太后,显摆自己的好媳妇。额娘绝对不会想到,她的这一举动居然给她唯一的儿子带来了人生最大的耻辱。 就算是现在,博果尔依然承认,乌云珠生得漂亮,性格温柔体贴,才情也出众,他当年的眼光确实好。这样一个乌云珠即使后来在宫中,处处有人刁难排挤时也温良恭俭让,连极难讨好的皇太后最后都喜欢上了她。如果这个乌云珠没当过他的福晋的话,他大概也会觉得顺治后宫中有这样一位女子是福临的福气吧? 可惜,博果尔绝不会忘记,当年乌云珠偏偏就是他钟爱的福晋,而那个曾在他请婚时说过“弟弟喜欢的女人,哥哥我绝不会夺人之美”的皇帝哥哥最后却忘了自己曾说过的话,恬不知耻地夺走了自己弟弟的福晋。 博果尔上次的所有的悲剧就是从这里开始的吧! 心情大坏的博果尔也没了兴趣去仔细观察康熙的生母长得什么样?如果前生额娘看中的就是佟腊月的话,后来佟腊月的进宫为妃就证明了额娘的如意算盘落了空。 博果尔从没想过这辈子要去跟福临抢女人,更别说这女人的肚子里将生出一个雄才大略的皇帝来,博果尔对未来一两年内即将出世的这个侄子还是心存好感的,他可比他爹有才干多了,在他的手下,大清国进入最强盛的时期。他觉得大清国能有那样一个皇帝是再好不过的,他恨的是福临,与玄烨无关。 至于博果尔自己,娶谁都一样,只要不是董鄂氏乌云珠就行。像乌云珠这般有违妇道红杏出墙出得轰轰烈烈世人尽知的女子,只怕这个世间也仅此一枚吧。 贵太妃已经谋划好了下面的步骤,她已经告知了郑亲王自己的想法,想先跟佟家把亲事订了,选秀时跟内务府打个招呼,在头两轮就把佟腊月刷下来,给她当儿媳妇。 博果尔虽然面上不说,心里却不以为然,也就是额娘才把他博果尔看得尊贵,秀女们大多都是冲着皇上去的,只怕额娘难得如意。 事情果不出博果尔所料,没几日,皇太后下了懿旨:凡备选的秀女,家不分贵贱,人不分雅俗,地不分远近,在宫廷遴选之前,一律不准许配人家。 当天下午,佟府夫人就来了贝勒府,不仅没有应邀带佟腊月来,而且还借着皇太后的旨意,态度坚决地婉拒了婚事。 贵太妃气急败坏,恨不得立逼着博果尔进宫,去向皇上讨佟腊月为妻。 博果尔心里早就有了思想准备,听到这消息也只不过是“果然如此”的感觉罢了,他并不在意佟腊月,况且这佟家直奔着皇宫而去,真硬拉来了只怕又是一个乌云珠。 “额娘,你消消气,不过一个女人罢了,难道您还真觉得非她不可呢?” “额娘是气,一个汉军旗的,竟然也敢瞧不上咱们,也自视太高了。” “您也说了,一个汉军旗的罢了,难道满蒙八旗里就找不出比她好的?就算长得稍次些,可体统规矩什么的总不会也次了吧?” “说的也是。只是,那姑娘确实长得好,额娘是想给你找个□□出彩的。” “额娘,长得好心就大,她既一心奔着皇上去,您又何苦把她留下?娶个心不向着咱们的,岂不反倒给咱们惹了麻烦了?再说娶妻娶贤,至于美女,额娘也说了,天下多的是,到时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难道就这么咽下这口气不成?” “额娘,就算是看在郑亲王的面子上,咱们也不好让她们伤筋动骨,还不如大度一些,得饶人处且饶人吧。我倒觉得,额娘你眼光如此之高,都对那佟腊月交口称赞,只怕日后她进了宫,作为也会不小。额娘何不预先在福临的后宫里找一个同盟?这样还给足了郑亲王的面子。就算额娘心里觉得嗝应,不想给她们这个面子,不交恶总是不难做到的。” “你说的也是。额娘想想吧。” 鄂硕府里也传出消息来,说是鄂硕本想把小姐许配给安郡王做侧福晋,因此还跟夫人大吵了一架。小姐好像并不乐意,鄂硕也被劝着转了心思,开始给她请了人□□规矩,应该还是打算进宫。 吕记裱画店时的伙计也传出话来说:鄂硕家的小姐画了一幅耕牛图,在店里装裱好了,托吕师傅转交给了安郡王,那画是要上呈皇上的。安郡王本不乐意,最后却被吕师傅的三寸不烂之舌给说动了。 耕牛图?博果尔努力回想,好像顺治的书房里确实挂着一副耕牛图,只是没想到那居然是乌云珠画的,没想到福临与她居然如此之早就有了交流。 呵呵,博果尔冷笑起来,前世的他多么的天真啊,原来那时他的福晋压根在成亲前心里就念着福临,婚后对他的冷若冰霜压根就不是因为他不通文墨,而是因为他不是皇上。如此志向远大心比天高的女子呆在他身边,还真是委屈了她。 他要好好想想,怎么才能阻了乌云珠的青云之路?上次是他去找福临先求了她为妻,这次他决计不会给自己惹麻烦。 那么,他应该用什么样的法子才能把这勺祸水泼到岳乐身上去呢?反正,岳乐自己也不是不动心的,这点,店里的伙计看得真真的。 他是找人找机会去毁了那幅画?不,不行,没有那幅画,福临就不知道有那么一个才女存在? 他也不能让乌云珠顺顺利利地进宫,那样,他们就名正言顺,心安理得了。 博果尔知道,自己从来就不是一个圣人,即使是过了三百年的孤寂岁月,他心中的恨意依然无法消除,他心里那道化脓的伤口只有用亲手报仇的锥子划开伤疤,挤出脓血,他才能真正灵魂轻松的去投胎去转世。 他记得,那时他已经成了一抹游魂,被迫看着福临和乌云珠恩爱无比,心意相通,甚至喜得贵子,那种憋屈的感觉他永世难忘。他唯一的一点快乐来自于他们良心不安时的午夜噩梦,还有明明他们的儿子是死于后宫女人的算计之时,他们却以为那是天谴,那是报应。当日的奉先殿里,不仅有为良心折磨即将崩溃的福临,有一个悲痛欲绝的失子的母亲,还有一个在半空里疯狂大笑的他。 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轻易让他们在一起。就算最后他们依然走在了一起,也要让他们顶着同样的原罪。 那么,究竟要怎样才能既让福临知道有乌云珠这么一个才情过人志趣相投的女人,又不让她进宫而落选嫁入安郡王府? 两段要求分开都不难,结合起来就困难重重。 还有一点要考虑进去:安郡王岳乐是绝对不会象以前的博果尔那样主动开口要一个秀女的。 怎么办? 16、十五 十五 八旗选秀是大清入关后才开始实行的,现行的规矩是:凡满、蒙、汉军八旗官员、另户军士、闲散壮丁家中年满十四岁至十六岁的女子,都必须参加三年一度的备选秀女,十七岁以上的女子不再参加。 与博果尔在三百年游荡生活中看过的无数次选秀不同的是,顺治十年春的选秀还是由内务府主持,由于顺治对内务府总管索尼很是不满,所以此届选秀竟交由了都太监吴良辅主持。 不同于前几次的选秀那么宽松,此次选秀皇太后看得极重,原因明眼人一看就知。 如今顺治的后宫中除了一个极不受宠的皇后外,一个逐渐被淡忘的宫女出身的谨贵人,也有几个难得见天颜的蒙古嫔妃,其他的都是无名份的庶妃,而皇上经常与之厮混的竟然都是宫女。 更让人着急的是,皇上至今没有一个存活的儿子,虽说宫中也有人怀了孕,可那有孕在身的依然是个宫女。 皇太后急于在此次选秀时找一批家世好品貌佳的秀女进宫,至少也要为大清朝诞上一个血统纯正的子嗣吧。 在这样的大前提下,如何才能把才貌超群的董鄂氏乌云珠阻在宫门之外,这一点确实要大费周张。 博果尔最后选定的招数是:借刀杀人。 佟腊月与乌云珠各有千秋,可以并称为此次备选秀女中的翘楚。 佟腊月艳丽绝伦,身姿窈窕,相貌上乌云珠虽稍逊一筹,其人淡如菊的气质却也十分吸引人。 家世上,佟腊月出身汉军,父亲为正蓝旗都统,正一品武官,如今正在西南为国征战。佟腊月最重要的支持还在于表外公和硕郑亲王和表舅简郡王身上。而乌云珠虽出身满洲正白旗,但其生母却是汉人,加之其父鄂硕如今被降为佐领,实在不能匹敌。 在迎合君意上,双方本各有千秋。当今顺治皇帝喜欢琴棋书画,喜欢骑射。在文才上,乌云珠足可甩佟腊月一大截,但佟腊月却另劈蹊径,苦练箭术。 综合考量起来,佟夫人虽把董鄂氏乌云珠视为她女儿入宫的劲敌,却也并不觉得很难解决。 可当有一日,隔壁贝勒府传过话来,说是如今乌云珠通过安郡王递了副画进宫,深得皇上喜欢之时,佟夫人才开始惊慌起来。 初时,她并不相信贝勒府是真心相帮,直到简郡王从宫中回来,证实了皇帝书房内确实新挂上了一幅耕牛图,落款确系乌云珠,再塞上些银子,太监们就麻溜地证实了画的来源,佟夫人才咬牙切齿起来。 没想到,董鄂氏乌云珠居然也找到了一个强硬的靠山,如今朝中上下无人不知,安郡王就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其简在帝心的程度是众人艳羡的。再加上如今那乌云珠已先入为主,给皇帝留下一个极佳的印象,以前打算好的计划就必须进行修改。 关于这一点,巽亲王也亲自过来相商。 佟夫人也曾找机会与都太监吴良辅相唔,可惜却被冷淡地拒绝了。好在吴良辅这人,嗜好赌钱,经常假公济私,借给宫中办事的机会出宫赌钱。巽王爷常阿岱也是一声色犬马无所不精之人,轻易设了个局,再出面为其还钱解围,再趁机提出要求。其他的要求倒没什么难的,吴良辅也答应为佟腊月选秀入宫提供便利,只是最后一项:让乌云珠落选,却着实让吴良辅犯了难。 吴良辅常年呆在皇上身边,又岂会不知顺治爷如今对着一幅画啧啧称赞,一心期盼着作画者进宫傍驾。对于这种已经在御前挂了号的秀女,吴良辅就算胆子再大,也得仔细惦量惦量,到底是眼前这笔银子重要,还是失了圣心没了小命要紧,答案不用说,是个人都会选择。 常阿岱也不是省油的灯,你吴良辅若不答应,他现在立马把你姓吴的赌账捅到御前去,只怕你的小命此刻就要完蛋。 吴良辅吃逼不过,才勉强答应不给乌云珠选秀入宫提供便利,但这使绊子可得宫外你们自己来。这才貌超群的秀女,才是已经板上钉钉了,至于那一天这貌上出了什么纰漏,吴良辅刷起人来也就有了理由,就算皇上亲自到场相看,才女貌陋,是个男人就会兴致缺缺。 佟夫人彻底没了主意,鄂硕虽降了职,但他府上也不是任人自由来去的大街,他家小姐以前还出来学学画,现在压根就呆在府里静候选秀再不出门,乌云珠这姑娘她也曾见过,长得确实标致,如今到哪儿找个法子把这标致给破了? 不同于佟夫人的抓耳挠腮,郑亲王简郡王毕竟是大男人,觉得事情或许并没到那地步,后宫里有才有貌的历朝历代都不少,可真正能出头的又有几个?与其花心思去琢磨别人,还不如自己多练练。真让他们出马去对付一个小姑娘,他们还真拉不下这个脸面。 佟夫人毕竟是后宅妇人,对男人的小心思可比他们清楚多了。她之所以一开始就想把乌云珠弄出来,就是知道乌云珠的威胁性。自己的女儿自己知道,长得美是大家都看得到的,但从小受宠,心机却着实不深,皇上后宫可是斗心眼的地方。那乌云珠当日在绸布店匆匆见过一面,就可以看出她极会看人眼色,说话也中听,而且还会打扮,那一身的江南风情确实让人心喜,如今更是已经占尽先机,日后进了宫必会把她家腊月的光彩遮个严严实实。 病急乱投医。佟夫人左思右想下,终于厚着脸皮登了贝勒府的门。 这回可不同于上次贵太妃迎到大门口来,门是让她进了,可佟夫了已经在花厅里等了快一个时辰了,贵太妃才姗姗来迟。 “哟,真是稀客,请都请不来。你们也太懒散了些,佟夫人都来了多久,还不告诉我,下回再这样仔细你们的皮。” “贵太妃,是奴才太过唐突了,扰了您的清静,请您见谅。”佟夫人深深施了一礼。 “别介,我这儿可不是皇宫大内,用不着这么拘礼,况且我们这儿只是一个小小的贝勒府,那正在为国效力的佟图赖将军可是一品,你可别折杀了我们。” “不敢。都是奴才前次太过无礼,贵太妃就大人大量,饶了奴才吧。” “好了,有话直说,你应该是无事不登门吧?坐吧!” “谢贵太妃。奴才这次来专程感谢贵府的恩德的。” “这话说得奇怪,贝勒府什么时候与你佟家扯上关系呢?” “贵太妃,多谢您告知奴才选秀的危机所在。” “这话打住,你闺女能有机会被选入宫中,那是皇太后皇上恩典,哪来什么危机?” “贵太妃,若不是您告诉我们如今皇上书房的那副画,我们至今还蒙在鼓里呢?” “画?什么画?哦,你是说那个。那是我们博果尔手拙,又眼红别人画得好,见了他皇帝哥哥都心服的画,就免不了嚷嚷一番,实在是我们博果尔口不严,等他回了,我必要好好说说他,皇上的事情居然也敢往外传,胆子也太大了。” “贵太妃,你就再帮帮我们腊月吧。你不是向来喜欢腊月这孩子吗?” “以前是喜欢,现在嘛,不敢喜欢了。” 佟夫人起身跪了下来,“贵太妃,都是我脑子发昏,得罪了您,可我们腊月儿毕竟是郑亲王的亲侄孙女,简郡王的亲外甥女,你就帮帮她吧!” “这是怎么啦!怎么跪上了!我也没说什么呀。乌其格,赶紧的,把佟夫人搀起来。这都怎么回事啊?” “都是奴才莽撞了。贵太妃看在我表叔的面上,就拉我们一把啊。” “看在郑亲王的面子上,我倒是可以帮上一帮,不过,你得先说说事,我也要看看能不能帮?” “多谢贵太妃。奴才也不遮着掩着了,请贵太妃帮把手,别让一个秀女进宫。” “这事怕难,内务府那边的路子不是堵上了吗?要不,你们家小姐现在可进了我家的门。瞧我,还说这事干吗?佟夫人继续。” 佟夫人尴尬一笑,“内务府那边倒是不用太担心,只是……只是奴才现在缺了人手,有些事不好做。” “人手?笑话,郑亲王府会少了人手?天大的笑话。” “有些事男人们不好出手。” “哟,这事开始有点意思了。具体说来听听。” “奴才也不怕您笑话,我家腊月在这届秀女里算得上顶尖的,只是鄂硕家也有一位小姐,也很是不错,皇上称赞的那幅画就是董鄂家的小姐画的。” “你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不过,佟夫人,你也别怪我多嘴,这后宫佳丽三千,你拦了这个,难得还拦得了以后的十个百个,我看啊这事你还是算了吧。” “贵太妃,您就看在奴才一片慈母心肠的份上,帮帮忙吧。奴才虽然也知道后宫里不缺美女,可如果能让孩子的路走得顺畅一些,奴才是什么都愿意做的。” “唉,可怜天下父母心。说说看吧,你让我如何帮你?先说在头前,伤天害理的事我可不干,我也有儿女,怕遭报应。” “没有没有,奴才从来没想过要害了哪个人的命,想都不敢想。奴才只是想,如果选秀那天,董鄂家的小姐脸上突然长了些东西,那么她就肯定进不了宫了。” “容貌对于一个未成亲的姑娘的重要性不下于性命,你还说你不敢,居然下手这么狠,要毁了她的容。这事我绝不能做。” “不是,不是,贵太妃,您听我说,那药粉只能让人的脸上长上最多十天的红疙瘩,十天后自然就没了,脸上还不会留下一点印迹。您若不信,奴才可以先在自己脸上试用。” “这倒不用。只是,那董鄂家小姐不出门,你这药粉就算再好,也没处使去,岂不枉然?” “奴才也是没了法子,才求到您这儿来了。” “我再问你一句:郑亲王真的知道此事?说实话,有半句虚言我就送客,我这府里你再也别来了。” “表叔……表叔不知道。” “这话才是真的。这样吧,你放一份药粉放在这里,我尽力试试,可这突然间挤出来的活,我这底下人只怕也不会很凑手,看吧,试试看吧。我丑话说在前头,我可不打包票,只看你家闺女的运气如何。” “不管成与不成,奴才全家都记着贵太妃您的这一份大人情。” “这话就到这儿吧。我也不留你了,来人,送客。” “谢贵太妃。” 贵太妃冷哼一声,“乌其格,让人去查查这药粉,我可不信那女人。” “是,主子。” 果不出贵太妃的所料,那药粉确实是让皮肤起红疙瘩的,药效也最多十天,只是脸上的印迹却再去不掉。 “果然,乌其格,我现在倒庆幸她那女儿没进我家的门啦。有这样一个狠毒的母亲,那女儿只怕也不是什么好货。” “还是主子英明。” “让人按商量好的办吧。用我们自己的药,我们也不能造那样的孽,总得给人留条后路,没了皇上,不是还有个岳乐嘛。” “是!” 次日,“吕记裱面店”里的一个伙计向吕老板辞工,说是他家大哥前几年出海跑船,音信全无,本以为早就客死他乡了,不想前几天回来了,赚了盆满钵满,给家里一气置了房子田地,又给弟弟准备好了娶亲的银两,让他回家成家侍候父母田地,想读书的话也愿意供他再读上几年书。 吕师傅对这个小伙计印象极佳,勤快老实不多话,还肯上进,初来时大字不识一个,现在也识了有两三百字了,见他如此,也为他高兴,还多给他结了一月工钱。 这小伙计也是知恩识趣之人,下午又赶着送了两大包海货来,说是大哥带了好些回来,一包给吕老板,感谢他这两年的照顾,一包给常来学画的董鄂小姐。小伙计扭扭捏捏憋得脸通红。 吕老板开怀大笑,乌云珠这样的女孩子,谁见了不喜欢,这也是人之常情。 吕老板也不推辞,收了下来,又交待那小伙计如果碰到什么难事可来找他,他会尽力相助的。 当天晚上,吕老板就试了试海货味道,确实回味无穷。 很快,吕老板就亲自送了海货上鄂硕将军府,顺便去看一看他的小弟子,也不知她准备得如何。 鄂硕见吕老板登门,自然大喜,又赶紧把乌云珠叫出来,共聚一堂,喜气洋洋。 后院的董鄂夫人可不怎么高兴,“一个姑娘家,居然出去接待客人,这老爷八成是脑袋糊涂了吧。” 旁边有人劝道:“夫人,就算看在两个少爷份上,你也不能继续与老爷僵下去了。这大小姐没几天就要进宫候选,您还是委屈一下,给个笑脸。” “唉,我这命怎么这么苦。交待厨房,整治一桌酒席给前面送过去吧。那包海货,拿到我房里来,等哪天我送回娘家去。” “夫人,这东西过了老爷的眼,你若是全部都拿了,那老爷肯定又会跳起来。依奴才看,你何不如就做上一两回,其余的自然就任夫人处置了。” “嗯。你选两样便宜的,送到厨房去,做了一并给前头送去。” “是,夫人。” 陪着父亲师傅吃过丰盛的晚餐后,乌云珠先行回房,留下那两位继续把酒吟欢。 翻了翻书,也该睡了。 蓉妞叫了粗使丫头把热水打进来,伺候乌云珠洗漱后,睡下不提。 次日一大早,鄂硕府上就乱了起来,三日后就要进宫候选的小姐居然长出了满脸满身的红疙瘩,看人就让人恶心。 进宫选秀毕竟是关系家族的大事,董鄂夫人也没了争斗的心思,赶紧让人去请了大夫。 大夫来了把过脉,又细细询问了饮食起居后,得出结论:食物过敏。 鄂硕气昏了头,冲着夫人就发起火来:“你存得什么心,居然做海货来吃?” 鄂硕夫人气急:“鄂硕你疯了吧?那东西是那姓吕的送过来的,你吃了我吃了儿子吃了姓吕的也吃了,都没事,只怕是你这女儿命贱,受不了这么大的福分吧。” 鄂硕更加火上加油,两人又吵作一团。 床上的乌云珠挣扎着开口:“阿玛,这不怪额娘,您别说了。” 鄂硕夫人房里的丫头也在一旁开口说道:“将军,请恕奴才多嘴。夫人可全是一番好意,想着海货难得,自然要拿出来待客。出了这事夫人还着急着请大夫,将军可不要错怪了夫人啊。” 鄂硕夫人欣慰地冲着丫头点点头,总算有一个说公道话的。 鄂硕听了也无语,能怪谁啊? 请了多位名医来看诊,都证明是食物过敏,也只能开一剂清热解毒的方子先吃着,有看过类似情况的大夫安慰说,不要抓挠,十天半个月后就会自消,不会留下痕迹的。不过特效药是没有的。 三天后的选秀已经彻底没了希望,如今的乌云珠连说话都困难,难道到时抬着去? 再无办法可想,鄂硕只能向上申报因病免选,总不能把丑丢到宫里去吧。 安郡王得了消息,也上门来瞧,甚至还带了一个太医来。可惜太医也没有带来好消息,确实十天半月后才会好起来。 吕老板很痛心,如此好的一个苗子居然毁了。可这又能怪谁? 一个月后那小伙计来看吕老板,得知了消息当场落了泪,连说自己害了董鄂小姐,那时的吕老板也只能安慰他,没事,董鄂小姐要嫁给安郡王当侧福晋了,也算得了个好归宿。 17、十六 十六 即便是看了三百年的后宫阴私,博果尔依然对女人的手段由衷佩服。 就拿这一次来说,他仔细推敲了多遍,都没找出药粉到底是下在哪里? 海货?不可能!那么多人吃了,都没事。而且出了事第一样检查的东西就是海货。 香料?不可能!乌云珠房里还有一个丫头守夜。 洗漱的水?也不可能!丫鬟伺候乌云珠洗脸洗脚,自然也会碰到水。 那么还有哪儿可以钻空子? 总不可能是乌云珠真的对海货过敏吧? “额娘,您就告诉我吧!” “一个男人,关心后宅手段做什么?你要真关心,来看看这个册子,挑一个吧。” 看了看记着秀女情况的册子,博果尔全无兴趣:“额娘挑吧,您中意的儿子就喜欢。额娘,告诉我吧,要不我心里老想着。” “告诉你也无妨。粗使的那丫头把指甲缝里的药粉弹进了热水里。” “可是不是还有一个丫头也碰了那水吗?” “傻儿子,那丫头自己也要洗漱的。再往那水里撒点解药就行了。这样,谁都不会想到问题出在哪儿。” “厉害。那药又是怎么回事?怎么连太医也看不出来?” “哪里会看出来?都过了一夜了,后面确确实实是食物过敏,那药不过是引子罢了。症状虽看起来吓人,只有忍过了头几天,后面也就无碍了。” “一环扣一环,压根就让人找不到头啊。” “是啊,儿子。女人发起狠来,手段是层出不穷的。所以,儿子,日后要对你福晋好一些,别让她寒了心。” “知道了,额娘。” 乌云珠的免选一报上去,吴良辅就得了消息。 为了不担责任,他还特意向顺治作了汇报,得了示意后亲自跑了一趟去看情况。 或许是这次没有人跑到他面前来请婚,没有人与他相争,所以执念并不强,就算那画确实出彩,但既然如今那姑娘都成了那副模样,顺治虽小有遗憾,但并不怎么介怀。 尤其是这次秀女里有一个真正的天姿国色佟腊月,有美相伴,自然妙不可言,顺治也就渐渐淡忘了乌云珠,只有见到那副画时,才惋惜一叹。 鄂硕这边,乌云珠既已错过了此次选秀,三年后她也超龄了,自然该打算起婚事来。思来想去,鄂硕不免厚着脸皮旧事重提,他还是想把乌云珠嫁给安郡王为侧福晋。 吕师傅大失所望,但也无计可施。为免乌云珠蹉跎年华,也同意为他们再次说媒。 安郡王岳乐心中对乌云珠早就暗生爱意,只是以前碍着皇上,不敢出手,如今这样,也算失而复得吧。 乌云珠暗自神伤了许久,她多年的期盼居然就这么毁了。家中嫡母喋喋抱怨,下人们指指点点,乌云珠痛下决心,嫁给安郡王。或许,有朝一日她也能进宫,见到她梦想已久的皇上。 博果尔自得了乌云珠没有进宫,即将嫁给安郡王为侧福晋的确切消息后,就交待手下以后不用特意关注董鄂氏乌云珠的事。 董鄂氏乌云珠,还是因为他博果尔,她这次依然没能进入皇宫,她嫁的依然不是她想要的人。 或许,安郡王会比当年的博果尔更适合她,她也能忘掉福临,安分地生儿育女,如平常女子一般度过一生。这样的话,博果尔自然会为她祝福。 或许,她依然不甘心,千方百计与福临扯上关系,又走回前生的老路。那样的话,博果尔会含笑看戏,只做一个旁观者就是博果尔给她的最后的情份。 从这一刻开始,董鄂氏乌云珠,你我再无瓜葛,桥归桥,路归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就算有朝一日见面,他爱新觉罗·博穆博果尔也会称呼你一声“嫂子”。 博果尔做出了这个重大的决定,他觉得他在这件烂事上耗费了太多的精力,这与他重生的初衷实在是背道而驰。 他记得,他是因为额娘才能回来的,他此生最大的期盼就是额娘能以他为荣。 为了这个目标,他要从此刻开始,把全部身心投入进去,建功立业。 当然,此刻最能让额娘开心的事就是:娶妻。 贵太妃看中的姑娘出身名门,钮钴禄氏尼楚贺,15岁,其父乃后金开国五大臣之首额亦都第十子,二等伯伊尔登。尼楚贺是伊尔登第二任继室所出幼女,很是受宠,性格大方,开朗爱笑。其余都好,只是相貌上不如佟腊月,只能说清秀罢了。 贵太妃本还在犹豫,不料皇太后提及博果尔也该成家了,还说起科尔沁此次也有几个姑娘来了京,让贵太妃找个机会见见。 这还了得,娶谁都比娶个科尔沁来的强。贵太妃当机立断,立刻修书给郑亲王,请他出面代博果尔上钮祜禄府求亲。郑亲王自然满口答应。 贵太妃想了想,觉得还不保险,立马又让博果尔进宫请皇上赐婚。博果尔也乐意给未来妻子这个体面,就进宫请旨候见了。 顺治大概最近心情不错,很快就宣了博果尔进去,问他何事。 博果尔大方开口:“我额娘看中了一位姑娘,所以博果尔想请皇帝哥哥开恩赐婚。” “这可是好事,哪家的姑娘啊?” “钮祜禄氏尼楚贺,二等伯伊尔登的嫡幼女。” “长得如何啊?” “弟弟没见过,额娘说过长得还算清秀。” “怎么不挑个漂亮的?” “额娘说,娶妻娶贤,我也觉得漂亮的女的都黏黏乎乎,一点都不干脆。” “傻小子说的傻话。你真满意?” “满意。” “老实说,可还有别的用意?” “额娘不让我说,可博果尔不想瞒着皇帝哥哥,皇太后想把科尔沁的姑娘指给我,我不太乐意,所以就请皇帝哥哥帮忙了。” “科尔沁?皇额娘居然也想给你塞个科尔沁的姑娘?好了,你先回去吧,我明天就让人去颁旨。” “多谢皇帝哥哥。” 见博果尔退了出去,顺治的脸渐渐阴沉下来,皇额娘这是想干什么,让科尔沁的女人做了皇后还不够,连博果尔那边她也不放过。 “吴良辅?” “奴才在。” “皇太后近日可见过科尔沁的格格?” “回皇上,皇太后确实很喜欢和硕达尔汗巴图鲁亲王满朱锡礼之女,也曾让贵太妃见过那位格格。” “那钮祜禄家的格格长得到底如何?” “恕奴才大胆直言,长相只能称为清秀,连佟妃娘娘的小指头都比不上。” “既如此,博果尔执意相求,吴良辅,明日你亲去颁旨,以示郑重。” “奴才遵旨。” 圣旨一下,婚事就紧锣密鼓地张罗起来。 博果尔还记得前世他迎娶乌云珠时的紧张与兴奋,但这次娶亲他却更多的感觉到释然与期待,自己摆脱了前世悲惨命运的释然,以及对未来生活的一种美好期待,或许未来福晋会是一个与他合得来的人,他也会在不久的将来迎来自己的孩子,体现一种从未体会过的快乐。 因为是圣上赐婚,所以两家的婚事就从下大茶正式开始了。 聘礼贵太妃是就准备好了,她也是一个爽快人,喜欢快刀斩乱麻,接旨后第七日就让博果尔请上郑亲王,带着满满的三十六台聘礼,一同往伯府而去。 事先知会了今日博果尔前来下聘,伊尔登夫妇自然在家等候。听得门房回报贵太妃与郑亲王都一同前来,两人急忙快步迎了出来。见面先行国礼,跪拜请安。 郑亲王哈哈大笑:“本王今日只是一个保媒的,不用行此大礼。” 贵太妃也亲自扶起钮祜禄夫人,笑道:“亲家母,这可使不得。” 随即,博果尔也趋前问好。 伊尔登和钮祜禄夫人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一番,暗自放下心来。当日他们接到圣旨,心中是有些犯嘀咕的,因为素闻博果尔贝勒头脑并不十分灵光,此次一见,方知虽有几分憨实,倒也还算机灵。 进得门来,钮祜禄夫人正待引贵太妃前去后院,郑亲王见状笑道:“钮祜禄夫人暂且安坐,先让博果尔行过大礼也不迟。” 伊尔登忙推辞道:“这可不行,贝勒爷身份贵重,奴才们当不起啊。” 贵太妃笑道:“你们是博果尔的岳父岳母,有什么当不起的。” 这本也是常理,伊尔登见状也不再忸捏,遂与钮祜禄夫人坐在上首。博果尔上前三跪九叩后正式拜见岳父岳母。 随后,贵太妃随之钮祜禄夫人入后堂去见见未来的儿媳妇,郑亲王则领着博果尔在正厅与伊尔登叙话。 伊尔登已有五十四岁,老当益壮,也是在沙场中拼杀得来的爵位,听得博果尔也想沙场建功后,很是满意,起了考较之心。 博果尔也不怯场,他虽年底才满十二岁,却已长得高高壮壮,多年骑射练习从没懈怠过。心中有底,自然落落大方地随伊尔登进了练武厅,先试射了十箭,箭箭都命中红心,伊尔登来了兴致,又唤来七子阿克敦与博果尔比了比布库,博果尔虽留了余地,但还是没有落到下风,握手言和。要不是今日情况特殊,伊尔登只怕就要领着人出去奔马赛上一段。 郑亲王见状笑道:“来日方长,伊尔登,我们还是入厅里谈谈正事要紧。” “正事?哦,对对。郑亲王,请!” “请!” 十分满意的伊尔登热情地留下郑亲王和博果尔吃过晚膳再去,席间更是谈兴大起,说起当年战功,神采飞扬。博果尔倒是很乐意听他讲古,这都是宝贵的经验啊。 回到贝勒府后,贵太妃问及今日具体情形,又说了说自己对钮祜禄氏尼楚贺的看法,虽说长得并不十分漂亮,倒也英气十足,看得出性格大大咧咧,日后应该并不难相处。从钮祜禄夫人来看,尼楚贺的管家理事也应不差,这门婚事倒也还算妥当。 贵太妃又遗憾一叹:“还是不算尽善尽美,倒是委屈了我家博果尔了。” “额娘,您也是求好心切了。我看啊,就算是天上的仙子,你也会嫌她不食人间烟火,月里嫦娥,你也会嫌她太过清冷。儿子倒觉得,与其娶一个心思深沉的,还不如娶一个简单一点的,那样还能安心一些。” “也是,也只能这样了。咦,你这话怎么听起来有点不对,你这臭小子,媳妇还没进门,你就开始帮着她说话了。” “哪有?额娘,我永远站在你一边。” “额娘也没什么求的,只要你喜欢,你媳妇能对你好就行。” “等她进了门,额娘再好好教就是了。” “好,博果尔放心,额娘会好好给你教出一个最好的福晋来的。” 18、十七 十七 婚礼的正日子定在了五月十五日。 十四日一大早,贝勒府就忙了起来,张灯结彩,布置新房,搭好喜车。 没多久,钮祜禄家就敲锣打鼓热热闹闹地来过箱柜,满满当当的八十抬嫁妆摆在院子里,非常喜气壮观。按照习俗,女家把事先备好的妆奁请“全福人”到新房内安置好,称为安柜箱或晾嫁妆。还要在被子四周放上枣儿、花生、桂圆、栗子,被褥中间放一如意,谓“早生贵子,万事如意”。要将备好红幔杆拴挂好,挂幔帐。洞房安置好后,要在房内奏乐,驱除鬼邪,称为“响房”。安置好嫁妆,男家备好嫁妆酒或曰柜箱席,宴请送亲人。 十五日子时刚到,博果尔就被唤了起来,宗室里两位全福太太开始张罗打扮他,头戴缨帽,身着箭衣,腰扎达荷带,披红带花。打扮妥当,招呼起一起去迎亲的十二个叔伯兄弟,浩浩荡荡地准备去接新人。 前面是二十四个年青小伙,手提大红灯笼,两边铜锣开道,紧跟其后的是鼓乐班子,后面跟着的是十二匹对子马,马上坐着年轻的伴郎。博果尔骑在高头大马上,紧随其后。随后的是迎亲彩车,车内坐着一个压轿的八岁男孩子,迎亲的全福太太坐在随后的马车里。 没过多久,就碰到了钮祜禄家的送亲队伍,迎亲车与送亲车外辕相会停车后,迎亲的全福太太将“踩堂鞋”送上,新人换完鞋后,由娘家哥哥将其抱上迎亲喜车,送亲的全福太太跟着上了迎亲喜车,迎亲喜车往里划圈掉头返回。迎亲太太将压轿男孩抱入她坐的车中,迎亲队伍与送车队伍汇合,大部队开始往贝勒府进发。 喜车行至贝勒府大门前时,鞭炮劈里啪啦地响了起来,鼓乐也高声吹打起来。喜车靠近大门口,停了下来。 博果尔跳下马来,把喜车上挂的弓和箭拿下来,搭上箭对着花轿底连射三箭,射箭的意思就是要驱赶一路上带来的邪气。 随后,迎送亲的两位全福太太将新娘子搀下喜车,脚踩红毡,缓步走进院内。台阶上放着一只马鞍子,新娘从上面跨过,以示全家老老小小平平安安。新娘还要从一只火盆上跨过,寓意将来的日子红红火火。 此时大概是寅时,院子中间已摆放一张桌子,称为神桌,俗称天地桌,桌面罩上红纸,上面摆好盛满“五谷粮”的斗和香、烛、酒、肉等供品,另放尖刀一把,以备“撇盏”时萨满使用。 新娘子脚踩红毡,来到天地桌旁,与新郎并立在天地桌前等待拜天地。 在拜天地之前,要由萨满进行“撇盏”仪式。萨满单腿跪在神桌前,开始吟唱“哈刀巴经”:“在这良辰吉日,结成美满姻缘,神灵保佑你们,今后子孙兴旺,安康幸福,无病无灾,白头到老。”唱一段,用尖刀割下一片肉,抛向空中,端酒盅齐眉,然后将酒泼到地上。“撇盏”之后,新郎新娘要“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三叩首,俗称“拜北斗”。 拜完天地之后,仍由全福太太搀扶新娘脚踩红毡走入洞房。在进门之前,由一女孩手拿两面铜镜,对着新娘照一下,然后把铜镜搭在新娘身上,说是这样做邪魔不敢近身。接着,另一女孩递过一把斧子给新娘子抱着,意思是新娘子带着福来家。 新娘子进入洞房之后,有人接过新娘身上的铜镜和怀中的斧子。再脚蹬高粱口袋(这叫做“步步登高”),新娘坐在南屋炕上,称为“坐帐”,也叫“坐福”。所谓“坐福”实际上是“坐斧”,将一把新斧子置于被褥之下,新人坐在上面,寓意坐享幸福。小孩子们在一旁会把花生、大枣、栗子等干果撒在炕上,大枣加栗子表示早生贵子,花生则是希望新娘子日后生男又生女,生女又生男。 还是这个院子,还是这个房间,只是旁边那个盖着红盖头的新娘不同了。博果尔思绪纷乱,他的婚事是他重生以来改变最大的,他是否可以期待,他能从此刻开始完全抛掉过去的阴影,重新开始自己的新生活? 全福太太们相视一笑,退了出去,房间里除了博果尔和新娘,再无他人。 博果尔深吸一口气,有什么可怕的?不就是一个女人吗?拿起放置一旁用红布缠绕起来的箭杆,博果尔轻轻地挑去新娘头上的红盖头。 盖头下面会是一张什么样的脸呢?面容绝美却清冷?他当时以为是矜持害羞,却不想那是真正的冷若冰霜。 还是…… 博果尔呆呆地持着箭杆挑着红盖头想入了神。 新娘子钮祜禄氏尼楚贺因为是嫡幼女,在家极受疼爱,性子也养得开朗大方。她本也含了几分羞意,只是老这么半揭不揭的,想干什么啊? 博果尔忽然觉得眼前有东西在晃,回过神来,一看,新娘子正满眼好奇地看着他。眼前的这张脸与记忆深处那张让人又爱又恨的脸分明不同,浓眉大眼高鼻梁,长得确实不如乌云珠婉约漂亮,却也是一种大气的美丽。从那双发亮的眼睛来看,不像是一个心里能藏心事的女人。 这样再好不过了,不是吗?他实在怕了那些心中百转千回,脸上却纹丝不动的女人,眼前这样一个一眼就看得穿的女人正是他所求的。真好。 博果尔缓缓地绽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来,包含着浓浓的如释重负和淡淡的喜悦。 尼楚贺看着眼前的男人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竟然被一个笑容迷住了眼,完全忘却了额娘交代过的矜持,脸“刷”地红了,急忙低下头去。 博果尔含笑摇摇头,挑着红盖头走出房门,用巧劲把红盖头扔上屋顶。 正等在外面的两位全福太太忙招呼人把“交杯酒”端进去。 “来,两位新人饮交杯酒,从此合二为一,夫妻相亲相爱,百事和谐。” 喝过了交杯酒,尼楚贺犹豫的看了看博果尔,又冲屏风后面看了几眼。博果尔开始还未注意,只看着丫鬟们开始往桌子上摆吃食。 “饿了吧,先吃点东西吧!” “我想……我想先……” 博果尔瞅了尼楚贺半晌,看她坐立不安,脸也烧红起来,想了想现在已是酉时,算算她也坐了快有七个时辰了,有些事是要忍不下去了,只是这种事再大胆的女子都不好意思说出口吧。 “去吧,我等你!” “哦!”尼楚贺也顾不上羞了,径直往屏风后而去。 博果尔坐在桌边,想了想,终于还是忍不住轻声笑起来,如果不是顾忌了一点新娘子的颜面,他都要大笑出声了。 尼楚贺身心轻松的走了出来,见博果尔脸带坏笑,不由含羞带怒地瞪了他一眼。 博果尔咳了一声,故作正经地说:“饿了吧,先吃点东西吧。” 尼楚贺确实饿了,也顾不得什么形象了,填饱肚子再说吧。博果尔今日忙着招呼客人,酒喝了很不少,吃食却着实吃得不多,也免不了要吃上一些。两夫妻在这一点倒是很志同道合。 吃饱喝足后,博果尔见天色还早,起意领着尼楚贺到院子里走一走,正好消消食。 “你叫尼楚贺,对吧?” “对。” “尼楚贺,到外边走走消消食吧。” “哦,好吧。” 博果尔身为贝勒府的正式主人,娶得又是嫡妻,新房自然是设在当中的正院。正房五大间,左右两侧各有厢房三间,筒瓦、压脊,门柱红青油漆,梁栋贴金,彩画花草,制式建筑罢了。 博果尔并不多话,只领着尼楚贺在院子里慢慢走了一圈,给她简单介绍了一下院中布局。不出意外的话,这个院子从今日起就要交给她来管理了。 “小林子?” “奴才在。”博果尔的贴身太监忙近前跪下磕头。 “这是我的贴身太监,以前我的起居均由这个奴才料理。小林子,给福晋磕头。” “奴才林三宝见过福晋。” “起来吧!”尼楚贺示意身边的丫鬟赏了小林子一个荷包。 “谢福晋赏。” “把在这院里伺候的其他奴才都叫过来,见过福晋。” 因博果尔不喜丫鬟近身伺候,贴身侍候的大多都是太监,但贵太妃一向最着紧博果尔,所以正院中人员很是充裕。至于额娘给的两个通房丫鬟,因博果尔并不喜,所以也还住在下人房里。 尼楚贺似是已经见惯了此种场面,淡淡地问上两句,让丫鬟们各自赏了一个荷包,连那两个通房丫鬟也不例外,很快地就打发了众人。 博果尔稍觉得有点意外,他虽不太关注家中杂事,但尼楚贺的表现还是让他有一种惊喜,他本以为尼楚贺备受宠爱,只怕规矩管家都会稍稀松一些,再加上从她刚刚的表现来看,也不象一个心有城府的女人,所以他才让奴才当着他的面来见过尼楚贺,本意也是为了给她撑撑腰。 尼楚贺在家时,耳闻目睹其额娘瓜尔佳氏管家理事多年,也得了几分真传。瓜尔佳氏因为是第二任继室,比伊尔登足足小了二十岁,更是比伊尔登的长子还小上五岁,进门时长子媳妇早就管了家,进门后也曾为管家权利明争暗斗过,后来凭着丈夫的宠爱,牢牢握住了管家权利,自然手段非凡,嫁进钮祜禄府后生育了一子一女,儿子阿克敦虽不能承袭爵位,却也有了几分出息,而幼女尼楚贺天生性格爽朗,不拘小节,十分合伊尔登的口味,经常领着去骑马打猎。瓜尔佳氏虽然为女儿的受宠欣喜万分,但她为女儿的长远打算,却常拘着她跟着她学管家。瓜尔佳氏深知,女儿长相没能随了她的娇美,却有六成像伊尔登,日后怕是难得丈夫宠爱,自然要紧握住手里的权利才能自保,再加上她与长子长媳的关系并不十分融洽,万一伊尔登故去,阿克敦就要另行开府,只怕钮祜禄家不能再给女儿多大支持,那就更得要女儿自己争气。自赐婚后,瓜尔佳氏更是针对贝勒府的情况对尼楚贺进行过特训,所以尼楚贺心中也有几分成算。 尼楚贺本以为自己嫁进来后,要自己慢慢摸索习惯,不想博果尔竟在新婚第一日就给她撑腰,心里不由得感激了几分。事情并没有母亲说得那般差嘛,有些手段真的有必要吗? 博果尔自然不知新婚妻子内心想法,见事情告一段落,起意去练一会儿武。自顺治二年陪着姐姐锻炼身体以来,除了那次得了天花,博果尔每日都会坚持练武,从不懈怠。今日自子时起,迎亲、拜堂、陪客,一直忙到现在方才有了一点空闲,自然要去练上一练的。 “尼楚贺,我去练一会儿武。听你七哥说起过你也喜欢,要不要一起去?” 尼楚贺听言也有几分心动,只是今日情况不同,身上还是一身喜服,只好无奈的摇了摇头。 博果尔见尼楚贺因他的话脸上依次出现了欣喜、犹豫、遗憾的神情,到最后连眼睛里的光彩似乎都暗淡了下来,心中颇有几分安慰,这可真是一张忠实地表现出想法的脸啊,不用去猜,一看就知道主人的心里在想着什么。如果这是尼楚贺的真面目的话,那他还真是娶对了人。他暗自决定,还是要细细观察一段时日再说,看看此女到底是心机深沉到以娇憨的外表来打掩护,还是真的心中藏不下事,里外如一。 对于女人,博果尔是打心底里有几分抗拒的,且不说上辈子他掏心掏肺对待过的乌云珠不动声色地给了他狠狠一刀,就说他呆在紫禁城里的三百年间,见了多少表面温柔良善的女人背后的狠辣,见了多少表面娇弱可人的女人泪水中的算计,见了多少表面和睦的姐妹反目成仇,女人之间的争斗虽不如沙场上那般明刀明枪,却一样的血腥,而且更加的阴狠。在后宫里,能活下来的都是表面功夫极到家的,稍耿直的一些都落不到好。看得多了,博果尔就再也不敢小瞧这些后院女子。 此生,博果尔知道自己是必然要娶妻的,他唯一提过的要求就是开朗大方,相对来说这样的女人更容易让人看清一些,也更能让人放心一些。他并不想因噎废食,但他真的希望自己的后院能清净一些,最起码能保住子嗣血脉。 尼楚贺,但愿你是我想找的妻子。只要你真诚地对我,我自己也会以诚相待。 19、十八 十八 次日一大早,新婚夫妻就起床了。这日的安排也很紧凑,首先要新媳妇要给贵太妃敬茶,然后夫妻二人还要进宫去拜见皇太后和皇上,博果尔还打算领着尼楚贺去见见淑太妃。 新婚之夜博果尔过得十分畅快。贵太妃虽给了两个通房丫鬟,博果尔却着实不愿亲近,一来腻歪那种温柔体贴的作派,二来也不想给她们太大的脸面,免得她们侍宠生娇,三来博果尔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身上流着奴才的血脉,奴才就是奴才,就算上了主子的床也还是奴才。 昨夜可不同,名正言顺的妻子又很入眼,加之尼楚贺经常骑射,身材匀称,体力很不错,办起事来不用顾忌太多,自然过得舒坦如意。 按照往日的习惯,博果尔寅时就起了,先打一套拳,再练几遍刀法,再进房去洗漱。今日略有一些不同,床上多了一个睡得正香的女人,博果尔也没有耽误功夫,只轻手轻脚地起了床,出了门自去练武。 不上朝的日子博果尔早上要练上一个时辰,十天一朝的日子则只练半时辰就洗漱后赶着骑马去上朝,反正能在卯时前赶到午门就行。 练至满身大汗才回房,小林子早就预备好了热水,伺候他洗漱,再伺候他穿衣,这都是做惯了的,流畅自如。当然,从今日起略有些不同,房里多了一个女主人,多了一群陪嫁丫鬟。 回房时,尼楚贺已经洗漱好了,正在梳妆台前梳妆打扮。一进门,就有一俏丽丫鬟迎上来:“贝勒爷,奴才伺候您洗漱吧。” 博果尔瞧都不瞧一眼,径直把刀挂回墙上去,叫道:“小林子,水备好了没?” 小林子赶紧上前来:“好了,主子,还是与平常一样。” “很好,小林子,给你主子擦背去。” “是,主子。” 从浴间出来时,尼楚贺也打扮停当,博果尔略看了看,挺好的。 “走吧,该给额娘敬茶了。” 贵太妃住在贝勒府西路的一个三进大院子里,偶尔也进宫去住上几日。只要贵太妃在家,博果尔都会陪着贵太妃用饭,博果尔衷心希望,尼楚贺能延续这个传统。 贵太妃早就翘首相盼,见儿子媳妇进门来向她磕头问安,喜不自胜。 “额娘请用茶。” 贵太妃接过茶,轻轻喝了一口,取了一个荷包给了尼楚贺。“起来吧。” “额娘,儿子的红包呢?” “这臭小子,娶了媳妇还这么不老实,讨打。”贵太妃笑骂道。 尼楚贺伫立一旁,心安了一些,这婆婆,也没那么可怕啊。 贵太妃自然眼光也利,见眼前的新媳妇脸色没那么紧绷了,自然知道儿子的用意。看样子,这媳妇儿子还是满意的,也好,只要儿子满意,她自然也满意。 “好了,咱们去用早膳吧,等会你们还要进宫。” 花厅里早就摆好了早膳,满满当当的,都是平日里吃惯了的。 贵太妃在主座上坐下来,博果尔也坐了下来,尼楚贺见状忙立于贵太妃身侧,预备着伺候贵太妃用膳。 这本是规矩,贵太妃也没说什么,等尼楚贺夹了两筷子菜后,就指着右侧的座位说道:“坐吧,规矩到了就行,坐下一起吃吧!” 尼楚贺闻言把目光投向博果尔,见博果尔点了头,方把手中筷子交给乌其格:“麻烦乌嬷嬷了。” “福晋说的哪里话,这是奴才本分。” 尼楚贺开始时还斯斯文文的小口小口喝着粥,贵太妃见状笑道:“吃吧,能吃是福,你瞧博果尔,多会吃。你也要多吃点,身子养好了,日后孩子也才会身体好。” 尼楚贺脸色大红,下意识加快了喝粥的速度,贵太妃笑道:“别光吃粥,乌其格,给尼楚贺也夹一个馒头。” 博果尔也道:“是要多吃一点,等会在宫里要走很远的路。对了,额娘,您进宫吗?” “我就不去了。” 吃罢早膳,出得门来,博果尔轻问道:“吃饱了没?” 尼楚贺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博果尔笑道:“等会回房让人给你装几块点心,路上再垫一点。额娘人很好,日后自在一些,你昨晚不是吃得很多吗?” 尼楚贺的脸色乍红还紫,十分精彩。博果尔更乐了,“好了,快走吧,还要换上朝服,赶着进宫了。” 见小林子把贝勒朝服朝冠取来了,尼楚贺忙上前服侍博果尔穿朝袍,着朝褂,戴朝冠。见尼楚贺动作十分不熟练,博果尔本有意开口让小林子来穿,想了想还是把话咽下去了,她既有心就让她做吧,总比那漠不关心的强。 “好了,你也快把朝服穿上吧,我去外间等你。” 没多久,尼楚贺也穿戴好了,博果尔端详了一下,十分满意,比当年那个素净打扮的乌云珠体面多了,伸出手去,“走吧。” 尼楚贺愣了一下,才把手放入博果尔手中。 前世的博果尔生性内向,有话总是憋在心里,就算对乌云珠那般看重,也从不说出口。这次的博果尔换了想法,他虽然在外人面前依然寡语少言,但在额娘面前却学会了巧言讨她欢心惹她发笑。尼楚贺是他的妻子,就算他如今还在暗自惦量她,但他还是愿意在奴才们面前表现出对她的看重来,日后不管后院进多少人,嫡妻的敬重体面他始终会给她的,只要她不令他失望。 博果尔没让人准备马,他与尼楚贺一起坐进车里,他打算在进宫前好好提点一下妻子。 “尼楚贺,我在宫里呆了快九年,一直跟着额娘住在咸安宫里,别的宫里的东西除非别人先吃,要不我绝不动口。” “即便是在慈宁宫?” “尤其是在慈宁宫。” 尼楚贺呆了,额娘以前也提醒过她小心饮食,可她没想过博果尔小时居然防得如此严密。 “我知道了,贝勒爷。” “你有没听说过我小时发烧烧坏了脑子?一定听过吧。你看我像脑子不好使的人吗?” 尼楚贺急急开口:“怎么会,贝勒爷聪明着了,才不会脑子不好使。” “呆会我不那么聪明时,你可不要吃惊。对了,点心带了吗,吃吧,先把肚子填饱再说。” 尼楚贺听话的拈了一块糕点进口里细嚼,吃下肚后忍不住发问:“贝勒爷,为什么你要装不聪明呢?” “好好想想吧,想通了你自然就会知道。” 车子到了神武门,博果尔率先跳下车来,再把尼楚贺扶下车来。 “走吧,还有很远的路要走了。” 沿着长长的宫道,走了很久才到了慈宁宫。本来咸安宫(即后来的寿安宫)可以先到,只是嫡庶有别,应先到慈宁宫请过安再说。 在慈宁门等了不到到半刻,就传出话来让博果尔与尼楚贺入内觐见。 “和硕贝勒博穆博果尔携新婚福晋钮祜禄氏尼楚贺给皇太后请安。” “起来吧!” 皇太后亲自起身把尼楚贺领到榻上坐下,笑道:“你阿玛是二等伯伊尔登吧,是名虎将,将门虎女,大方得体,博果尔,你好有福气啊。” 博果尔憨笑着摸了摸头。 “听说你骑射甚好,是跟你阿玛学的?” 尼楚贺忙笑回道:“奴才哪里敢当皇太后的夸奖,只不过胆大贪玩,阿玛才不得已领着我玩过几回。” “这有什么不好的,满州女子本就应上得马开得弓方好。想当年,我在科尔沁时也整天呆在马背上了。” “奴才好想看看皇额娘当年的英姿啊。” “瞧这小嘴甜的。博果尔是个嘴笨的,日后拌起嘴来,肯定说不过你。博果尔有没欺负你啊?” “贝勒爷对奴才很好。” “那就好。日后如果博果尔欺负你,皇额娘给你作主。” 尼楚贺连忙起身,施礼回道:“多谢皇额娘。” 说笑了半晌,博果尔见隙请示道:“皇额娘,孩儿想领着福晋去拜见一下淑额娘,望皇额娘恩准。” 皇太后笑道:“真是个孝顺孩子。苏麻喇姑,领着他们去吧。” “是。” 咸安宫离得并不远,东殿福宜斋有时贵太妃还会来住上几日,西殿萱寿堂正是淑太妃的住所。博果尔在咸安宫住了多年,侍候的人都熟识,见博果尔领着新婚福晋来了,一边通报进去,一边领着他们往里走。 淑太妃没想到博果尔居然还会领着福晋来看她,迎到殿门口来。博果尔连忙上前扶住,尼楚贺见状也扶住另一边,进了房后两人才磕头请安。 淑太妃十分高兴,连称“好孩子”。 淑太妃这些年来一直视博果尔如亲子,博果尔也对她很亲,只是自博果尔开府后,见面机会就不多了,所以趁着博果尔好容易进宫,连忙问他身体状况,又问昨日婚礼情形。 博果尔与尼楚贺一唱一和,把淑太妃逗得笑开了颜。 时间不等人,博果尔与尼楚贺并不能在咸安宫呆太久,只好匆匆道别。 淑太妃赶紧让人准备东西赏给博果尔夫妇,博果尔笑道:“淑额娘,您的东西儿子得的还少吗?日后您这媳妇也会经常进宫的,您还是留着慢慢给吧。” “这孩子,以后是以后,今天可是给你媳妇的见面礼,放心,没你的份。” “唉,自娶了这媳妇,额娘和淑额娘都不疼我了。” “那是,有了新人,你这旧人就可以到一边去了。” “淑额娘,我们还得去慈宁宫了。” “也是,这样吧,我让人把东西送到宫门口去,你今天是从神武门来的?” “是的。那儿子先拜别淑额娘了。” 再到慈宁宫,又接了一通赏,也是一样的,让小太监们送到宫门口去,博果尔夫妇则跟着都太监吴良辅去乾清宫见顺治。 博果尔记得,乌云珠头一次进宫时,福临借着政务繁忙,就算他们到了乾清宫门口,还是没有见他们。这次,情况应该不同吧。 这次,博果尔和尼楚贺只在外等了一小会儿,就被人领进了殿,福临正坐等着见他们,旁边还站着一位安郡王岳乐。 待博果尔三跪九叩,尼楚贺六肃三跪三拜后,福临叫了他们起来,博果尔又与安郡王相互见礼。 福临仔细打量了尼楚贺半晌,是个规矩大方的女子,长得确实一般,对吴良辅说道:“领着贝勒夫人到偏殿稍候,朕与博果尔说几句话。” 尼楚贺如言行礼退下。 “博果尔,这亲结得怎么样啊?” “挺好的。” “真话?” “皇帝哥哥,博果尔什么时候骗过您啊?” “那倒没有。对了,博果尔,你成亲,想要什么赏啊?” “皇帝哥哥,我想上战场打仗。” “你昨还记着这茬啊?也是,你从小到大,就这点念想。博果尔,你还小呢,再等几年吧。” “皇帝哥哥,我不小了,我都成亲了,成了家接下来就该立业了。” 福临本打算着趁着博果尔成亲的机会,赏他一个郡王爵位,结果被皇太后否了,看博果尔如今这样,倒也动了几分念头。 “这样吧,一个月后,你先到兵部去吧,有了合适的机会我会记着的。” “皇帝哥哥,你可一定要记得啊。” “好了,回去吧,你家福晋怕是要等急了。” “臣弟告退。” 福临见博果尔退了出去,摇头对安郡王说道:“真是个死心眼的小子,心里就念着这事。” 安郡王倒是笑着说道:“博果尔兄弟有这等志气,也算得上是条汉子。况且博果尔武艺骑射上佳,这是众人皆知的。” “那倒是。博果尔脑筋虽死了些,这功夫确实不错。好了,我们还是继续说这西南战事吧。” 说回博果尔夫妻,他们进宫一趟,收获不小,来时一辆车,回时是两辆,其中一辆装得满满的全是宫里赏赐的物件。这些,博果尔压根就不放在眼里,他还在琢磨着如何找个机会去沙场呢? “贝勒爷,我昨瞧着皇太后对我们挺好的。” “挺好就对了。她又何曾对谁不好过?仔细看,好好学吧,你以后要学要看的还多着了。不要怕,跟着额娘就是了。” “好的。明天到哪儿认亲呢?” “这个,回府后问问额娘吧,看她怎么安排吧。” 20、十九 十九 结婚第三天认亲,即新娘拜见婆家的长辈人。要对长辈逐个地见礼、装烟。长辈以及比她岁数大的同辈也要向新娘行礼,所以认亲也叫“分大小”。在“分大小”时,有的将同宗近支和近亲找来,公婆为儿媳一一作介绍。也有的人家让小姑子领着新娘挨家认门拜亲。 普通旗人家里还好说,可尼楚贺嫁进的是宗室,这认亲可就麻烦了。 太宗皇太极一共有十一子,博果尔最小。到了顺治十年时,还有七子在世,博果尔已领着尼楚贺见过了顺治爷福临,还有五个哥哥要见。其中四个哥哥爵位低微,五哥硕塞已经于顺治八年晋封为和硕承泽亲王,掌兵部、宗人府,不容忽视。 这是最近的血脉,如果再延伸一点,那范围就广了,像郑亲王一系是必须拜访的,礼亲代善虽故,可还有不少子孙存世,其孙巽亲王常阿岱与博果尔交往算多的,也要见上一见,多尔衮一系被黜出宗室是暂且不用再考虑了,可多铎一系却枝繁人茂,头上的亲王头衔虽然降成了郡王,可日后还将变成铁帽子,也不能太过疏远。还有很多很多,都要细细思量定夺。 贵太妃思忖了一阵,决定次日先把太宗系的其他儿子请来,先在家见过最亲的这一拔亲戚,其余稍远的,也要分个亲近远疏,再慢慢地由博果尔领着尼楚贺上府去认亲好了。 新婚第七天,新娘由新郎陪同“回门”。 博果尔夫妻陪着贵太妃用过早膳后,就上了钮祜禄家来接的车。按规矩,新娘家用车来接新郎新娘,太阳落山前再送回去。新郎随新娘到岳父家后,要向西墙的祖宗神位叩头,以表示成为正式亲属后对女方家族的尊重。 钮祜禄家也是一个大家族,单尼楚贺就有七个亲哥哥,更别说还有数不清的堂兄堂弟。博果尔被领着见了很不少的亲戚,虽贵为和硕贝勒,也不免喝个烂醉如泥而归。 尼楚贺应付过各位婶婶嫂子后,方才有空与额娘瓜尔佳氏坐下叙话。 瓜尔佳氏细细打量了爱女一番,见其虽略有消瘦,但脸泛红光,精神头十足,尤其是一双眼眸非常有神采,一看就知道过得很如意。 “怎么瘦了这么些?贝勒府日子可有不如意之处?” “额娘,我过得很好,真的,只是宗亲太多,这几日忙着上门拜访,有些累罢了。” “这也没办法,熟了就好了。贵太妃对你如何?” “婆婆对我也很好。额娘,婆婆说我嫁的这个皇子与其他皇子不同,只怕日后要受苦,这是什么意思?” “哦,你婆婆这样说了,还说了些什么?” “还说了他们母子受了不少磨难,可我看皇太后也不像个坏人啊。” “傻孩子!能坐上太后之位的人,表面功夫哪能不到家?额娘给你讲过不少后院的阴私,只是你经得少,有些听不进去,也在所难免。我们家算好的,你阿玛毕竟上了年纪,有些事就没那么明显,所以你大概从没往深处想过吧。尼楚贺,你只要看看你大哥的后院就知道了。一个普通人家的后院就这么不平静,深宫后院就更不用说了。有些事情不用明说,也是可以想到的。” “额娘的意思是说皇太后与贵太妃之间……” “没错。当年太宗在时,贵太妃的位份可在当今皇太后之上,又都有儿子,子以母贵,也怪不得贵太妃母子要防着一点。” “额娘,我终于知道为什么贝勒爷提醒我不要在慈宁宫吃任何东西了。” “哦,贝勒爷这么说过?看样子他对你确实很好。” “唔,贝勒爷对我很好。”尼楚贺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 瓜尔佳氏轻叹了口气,她不想说下面的话,可有些话虽然残酷却真实,也只有亲生母亲才会说出口:“尼楚贺,新婚情浓也很正常。只是,孩子,你不要忘了额娘特意给你那四个陪嫁丫鬟的用意。” 尼楚贺的脸色黯淡了下来:“额娘?!可我看贝勒爷压根连正眼都不看她们,连婆婆给的两个通房都被撇在一边。” “真是个傻孩子。哪个男子不好色?男人三妻四妾是正常情况,与其让其他狐媚子夺了你的宠,还不如用手里可以牢牢掌握的丫头。那四个丫鬟的家人都撰在额娘手心里,谅她们也不敢放肆张狂。” “可是……可是我看贝勒爷不是那样的人。” “额娘也不逼你。慢慢来,不要怕,有额娘在后面给你撑腰。” “额娘!” 博果尔自然无从得知妻子与岳母的这一番谈话,他酒醒时已经躺在了自家床上,身上也被打理得干净清爽,旁边睡着的是自己的新婚妻子尼楚贺。 时值半夜,博果尔有些腹中空空,打算起床叫人送点宵夜来。刚刚起身,尼楚贺就惊醒了,迷迷糊糊地问道:“要喝水吗?” “没事,你睡吧,我去让人弄点吃的来。” 尼楚贺挣扎着爬起来:“我让人煮了白粥。我额娘说过,酒后吃点清淡的才养胃。” 博果尔看着妻子张罗着叫人送来漱口水,伺候着他洗漱后,又亲自端来一碗白粥。 “味道怎么样?” “挺好喝的。你要不要也来一碗?” “不用了,我晚间陪着额娘用了一点点心,现在不饿。” “去睡吧,我喝完就上床。” 尼楚贺掩口打了个哈欠,强自支撑着:“我不困,要不要再来一碗?” “好了,我喝完了,去睡吧。” 尼楚贺躺在床上,很快就睡着了。博果尔却没多少睡意,只侧身看着自己的妻子。 博果尔不是个木头人,他看得出尼楚贺是竭力想做一个好妻子,见他不愿丫鬟近身,就自己亲自动手伺候他,从第一天的笨手笨脚到逐渐流畅自如,这一点当年的乌云珠可从来没有做过。有心与无心的区别就在此吧。当年博果尔也曾喝醉过,不过照顾他的是太监,作为妻子的乌云珠并没有多过问。当年的他以为那是乌云珠本性好洁,大概不喜污秽吧,可后来他看着乌云珠对福临体贴入微,才知道其中的区别。 博果尔轻轻摸了摸尼楚贺熟睡的脸庞,轻轻地印上一吻。 次日早晨,贵太妃抓着博果尔上下打量,嗔怪道:“喝多了伤身,下次可别喝这么多了。” 博果尔还未说话,一旁的尼楚贺连忙开口道:“额娘,都是我不好。” 贵太妃慈爱地看了尼楚贺一眼:“傻孩子,这与你无关。嘴长在博果尔身上,谁还能硬逼着他喝不成?” “额娘,儿子错了,下次不敢了。” “饿了吧?头疼吗?” “头倒不疼,不过有点饿了,额娘赏儿子点东西吃吧。” “也该饿了,都有六七个时辰没吃东西了吧。” “没那么久,昨天半夜尼楚贺给我准备了粥。” 贵太妃欣慰地点点头。这个媳妇自己并不十分满意,长得平常不说,好像也不怎么机灵,但瞧着她对博果尔的体贴劲,再多的不是都烟消云散了。只要尼楚贺对博果尔好,她自然会把她当成珍珠来对待的,其他的慢慢教就是了。 新婚的第一个月尼楚贺过得还是很不错的。 丈夫对她很好。虽没说过什么甜言蜜语,但从博果尔的言谈举止,任谁都看得出他很满意新婚妻子,日日歇在正房不说,就算是她不方便的时候歇在书房时,也没招人伺候。博果尔又上进,就算是新婚燕尔,也日日早起练武,见她也喜欢,也任她在一旁观看,她练习射箭他也支持。只是贝勒府面积不大,没有骑马的场所,博果尔还对她说等她住对月回来,就可以住到城郊庄子上去消暑,那儿宽敞,可以尽情骑马。 婆婆对她也很关照。尼楚贺看得出前几日婆婆在观察她衡量她,客客气气的。自回门第二天后,婆婆就对她添了几分亲热。尼楚贺知道,她对博果尔越好,婆婆就会越满意她。尼楚贺知道自己有些毛燥不沉稳,婆婆也略有些看不惯,但她会改的。贵太妃是个精明的女人,在她面前动心眼是没用的,还不如表现出真正的自我来。尼楚贺爱闹爱笑,虽然也极力装出一幅斯文样来,但有时确实忍不住。婆婆有次撞见她与博果尔笑闹,也没有说什么,只淡淡地说了句出府后还是稳重一点好。 博果尔也有意让贵太妃与尼楚贺多多接触。六月底,他就要正式当差,按照前世经历,他应该是入西山督练营,到那时四五天才能回一次家。他还想着日后沙场征战,只怕到那时成年累月都不会在家。家里只剩下两个女人在家,关系能更融洽一些对彼此都好。前世的娴静的乌云珠很得额娘的喜欢,不知这次爽朗爱笑的尼楚贺额娘会不会合心意? 贵太妃也慢慢调整了心态,接受了博果尔即将正式当差离她远去的现实。其实有时她瞧着博果尔与尼楚贺一起练箭开心不已时心里也有点犯酸,总感觉儿子似乎被抢走了一般,所以忍不住就想挑挑刺,念上两遍规矩体统。转念自己又自嘲一笑,儿子开心喜欢不就是她所盼望的吗?再说这媳妇也是她挑的,大体上也不错,又何必当个惹事婆婆呢?她的儿子博果尔,她还不知道吗,压根就不是那种有了媳妇忘了娘的不孝子。有这等功夫,还不如让儿子媳妇多亲近亲近,早点给她生个孙子才真正如了她的意。 六月中旬,新婚满了一个月,博果尔送尼楚贺回娘家“住对月”,自己则上兵部报到,正式加入督练营。贵太妃见媳妇回了娘家,儿子去了西山,自己也进宫去住上几天,宫里可是进了一个备受宠爱的佟腊月,那醋坛子皇后岂有不酸的理,大概又有好戏看了。 21、二十 二十 督练营,宗室子弟入伍者大多聚集于此处。这里博果尔很熟,他曾经在这里度过了几年的时光,还曾经随着简郡王济度和巽亲王常阿岱数度以砍杀逃兵取乐。 说句实话,就算过了三百年,博果尔也依然不认为自己当年杀几个汉人逃兵就真的有错,如果说他们真的有错,也不过错在手脚不利落,留下了蛛丝马迹添了麻烦罢了。说句不好听的,建国伊始杀的汉人又何曾少过,屈死的人历朝历代都不计其数,更不用说这些逃兵本就罪有应得,他们只不过拿来练练兵罢了。 满汉一家,什么时候真正做到了满汉一家?就拿顺治来说吧,针对同一件事提出异议的两个满汉官员,他一旦发起火来,遭殃的从来都是汉官。只要大清国存在一天,旗人就会比汉人尊贵一些,要不这大清国还缺了存世的基础。 相对于实现理想化的满汉一家,博果尔觉得保持住旗人的勇猛更实际一些。想想几代后只会拎着鸟笼子无所事事的旗人壮丁们,博果尔就无比庆幸自己生活在一个旗民依然血性的时代。 从三百年后回来的博果尔不懂什么叫革命,什么叫民国,他只知道大清国没了,龙兴之地让倭寇占了。他三百年没有出过紫禁城,他不知道世情的变幻,他只能看着紫禁城里日出月落,日复一日。自宣统三年六岁的小皇帝宣布退位后,博果尔就开始思量一个问题:大清国之所以灭亡是什么原因造成的?五年后的一次努力也不过坚持了不到五个月,小皇帝再次没能坐稳皇位,又过了七年,长大成人的溥仪连自己的家都保不住,居然被逼着离了宫,博果尔彻底对大清国失望了。这是为什么呢? 紫禁城是大清朝至高无上的皇权所在地,可也是世上消息最闭塞的地方。康熙雍正朝时情况还好一些,皇帝耳目众多,下面的真实情况还知道得稍多一些。到了乾隆朝后期,充斥着乾清宫的大多是歌功颂德的折子,报喜祥瑞的奏本,好象连灾荒都少了许多一样。越往后,大清的皇帝们就像被关在紫禁城里的鸟儿一样,外面的臣子报告你什么消息,你就只能知道什么消息。再后来,居然冒出一个叶赫那拉氏家的女人垂帘听政,实际统治了大清朝近半个世纪,生生断送了大清江山。 其实,就象太阳东起西落一般,一个朝代的兴衰成败本是世间规律,在所难免,只是身为爱新觉罗的一员,博果尔总感到无尽的唏嘘。如何解除三百年后的危机,博果尔无计可施,博果尔也不能向任何人说大清国只有三百来年的国运,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握现在。 督练营如今由简郡王济度掌管,他是一个有抱负的人,也渴望着沙场建功,所以他总是不遗余力的操练着营中的官兵们。博果尔很是喜欢这种氛围,他上辈子从未上过沙场,但这辈子他是誓要走上一遭的。 简郡王济度,现年21岁,郑亲王济尔哈朗第二子,正是青年气盛之时。他为人方正,对如今乾清宫的那位,颇有几分看不上。福临的敏感多疑与自卑懦弱都让济度觉得不可接受,大清朝的皇上应该如大山一般稳重,让人觉得可靠才是。相对而言,对着满腔豪情,与他有相同抱负的博果尔,济度反倒更愿意亲近一些。 博果尔对济度是很感激的。他记得,在前世的流言纷飞时,只有济度还站出来鼓励他,连常阿岱也说过:“可惜简郡王不在,要不他倒是会为你说句公道话。”虽然博果尔最后辜负了济度的一番心意,但他却牢记住了这份情义。 博果尔记得,再过一两年,济度就会被派去与郑成功交战。博果尔希望这一次他也能同行,在此之前,他要多多练习。不同于前世的一味勇猛,今生的博果尔习学了兵法,他希望能在督练营里好好演练一番。如今北方已大定,南方各地还有零星战事,让人关注的有两处:西南还在战事胶着状态,东南沿海的郑成功也不时的扰边,博果尔建议济度就这两个地方有针对性的进行操练。 这一建议进行得并不顺利,巽亲王常阿岱嘲笑他们两个痴人,不在大宅院里过舒坦日子,宁愿跑到荒郊野外来喝西北风,其余宗室子弟们也很懒散,除了日常操练外不愿再额外下工夫。再加上北方地形开阔,也找不出相似地形进行演练。 济度却觉得找到了知音,两人开始共同探讨如何排兵布阵,没有相似地形不要紧,堆个沙盘纸上谈兵也是一种演练方式。再加上济度兼管兵部,搜罗军情得到兵报后再一一反推,论证前方战术的优劣,思索自己在此境地时的用兵方法是否妥当。沉浸于战事模拟中的济度没了用逃兵当靶子的兴趣,有那功夫,他宁愿与博果尔各领一队,分别模拟演练战术计谋。 博果尔自然对砍杀逃兵游戏也兴趣缺缺,更不用说这档子事还给前世的他带来了牢狱之灾,如今他满门心思都在战术演练上,这些都将成为日后上战场时的本钱,更要多着紧一些才是。 博果尔的额娘,贵太妃娜木钟的心思却放在了给别人找不自在上面。给谁找不自在?自然不会是自己的儿子媳妇,她的目标向来是那两母子,如今又多了一对母女:佟夫人和佟妃。贵太妃虽听了儿子的劝,放过了佟家母女,还顺手帮了她们一把,但那不代表她不会再次翻脸。 “乌其格,端茶来,气死我了。” “主子,这是怎么呢?茶来了,慢慢喝,别急。” 贵太妃重重地把茶杯放在炕桌上,拍了拍桌子,气道:“还有谁,还不是那边?今天可还多了一位,你记得那佟妃的母亲吧?好家伙,如今佟腊月怀上了龙胎,她倒抖了起来,猖狂的很,居然和那边一唱一和,敢奚落我们母子。等着瞧,我可不会放过她们的。” “主子,那佟夫人莫不是疯了吧?她可还求主子办过事呢?” “没疯,不过得意忘形罢了,以为有了龙种就万事大吉,事情可没她想得那么容易。” “主子的意思是像上回那样?” 贵太妃冷静下来:“中宫是个疯子,不用我们挑拨,她也会找机会下手的。上回瑾贵人那胎出了事,这回景仁宫那边会看得更严实的,咱们绝不能出面,坐等着看戏就是了。” “主子英明。” “还是博果尔说得对,看戏可比上台演戏舒服多了。乌其格,你可还记得上次佟夫人求我的事,那包药还在吧?” “在。主子是要用那药?” “不,好好保管,那药可是佟家的把柄,日后肯定有用。我记得上次董鄂家那姑娘佟夫人可生怕她进宫,那姑娘如今嫁到哪儿啦?” “董鄂氏嫁给安郡王岳乐为侧福晋。” “不对啊,这嫁进去也有几个月了吧,我怎么从来没在宫里见过她?” “三月底就抬了进去,当时主子没去,只让人送了一份礼。主子大概是不记得了,那姑娘安郡王喜欢,皇上可也中意。” “对,对,我记得博果尔是说过。也是,知道皇上也中意,岳乐自然不会让她进宫。有什么法子让皇上见到那位侧福晋呢?” “主子怎么打上这董鄂氏的主意呢?” “佟家母女不是就怕这董鄂氏进宫吗,我是帮了她们一把,可我现在不乐意了,我要让她们心里急一急。” “主子,她都嫁了人,还能有用吗?” “就算没用,能嗝应佟家母女就行,况且还能让福临和岳乐之间不自在,那样我们就能看上好戏。” “主子不用急,机会总会有的。安郡王福晋身子不好,这命妇更番入侍后妃的旧例也不能总不来,她不能来,就让侧福晋来也是正常的,到时机会不就有了。” “很是。你布置下去,让人在皇太后面前敲敲边鼓,提提那侧福晋,兴许她会召进来看看的。” 兴许是上天也在帮贵太妃。七月二十八,以安郡王岳乐为宣威大将军,率师驻防归化城。贵太妃绝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于是在八月十五的中秋家宴上,伺席的命妇中就出现了安郡王侧福晋董鄂氏乌云珠。 博果尔并不知道额娘的打算,他这两个月营里家里两边跑,已经很久没进宫去了。 尼楚贺在娘家住对月当然没能住上一整月,因为贵太妃没有按计划在宫里住上一个月,只住了半个月就回了贝勒府,所以博果尔回家后就亲上钮祜禄府把尼楚贺接回了家。 七月炎热无比,府里虽然也有冰盆供应,到底不比庄子上凉快。博果尔又把额娘和尼楚贺送到了城郊庄子上避暑,自己也四五天就从督练营回一趟庄子上。 庄子上生活没那么多规矩约束,也没那么多人情世故,贵太妃都轻松了不少,更不用说性格外向的尼楚贺了。尼楚贺虽然不敢违了大框子,倒也比在府里中松泛了许多,清晨傍晚凉爽时陪着贵太妃在田间地头散散步聊聊天,也算得了几分野趣。待到博果尔回家的时候,她还缠着博果尔完成承诺,许她骑马。博果尔倒也还记得,只是为了逗趣,硬要尼楚贺求上两三次才答应。贵太妃或许是自己的女儿当年就是骑马射箭练出了好身板,才熬过了生育大关,倒是不反对媳妇骑马,只是交待要有人守着,别出了危险就行。这下尼楚贺得了意,不管博果尔在不在家,每日都要骑上一回才舒坦。 博果尔从来没担心过额娘会讨厌尼楚贺。就算前世里,他背着额娘硬讨了乌云珠为妻,违了额娘的意,额娘也没对乌云珠怎么样过。博果尔知道,额娘当初能容忍半个南蛮子的乌云珠,不过是因为他喜欢。如今这个尼楚贺,是额娘自己挑中的不说,博果尔也瞧着顺眼,额娘又怎么会挑刺呢? 其实,贵太妃也曾与乌其格悄悄抱怨过尼楚贺的不稳重,只是她容忍的原因还真像博果尔认为的那样:博果尔喜欢所以她也喜欢。真细细盘算起来,尼楚贺也算个好的,虽然有点活泼,但落落大方,一点也不小家子气,虽然有点跳脱,但让她管点家事,倒也处理得妥妥当当,虽然长得不千娇百媚,但既然儿子看不上更漂亮的丫鬟,就中意这一款,贵太妃也就忘了这点不满了。 乌其格从小就服侍贵太妃,有些话别人不敢说,她是敢说的。她有时也笑贵太妃,贵太妃自己当年不也是一个风风火火的性子,也爱在马上度日,怎么到了今时今日倒觉得媳妇不稳重呢?贵太妃也笑,还真是,自己年轻时性格跟尼楚贺还真差不多,只是后来经的事多了,硬把自己的性子压成如今这般。贵太妃自然不希望儿子的后院乱起来,只要尼楚贺能多生几个,她就会容了尼楚贺的性子继续这么爽朗下去。或许,那才是真正的福气吧。 生活顺心,工作努力的博果尔在中秋宴上见到几乎忘记的乌云珠,实在无比的诧异。 22、二十一 二十一 一开始,博果尔压根就没有注意到中秋家宴上居然还有乌云珠这号人物。 中秋佳节,一家团聚的日子,皇太后今年特别高兴,召开一次家宴,把太宗一系的子孙都宣进宫来,也算大团圆。 高兴?才怪!分明是粉饰太平!贵太妃在家里就跟博果尔夫妻念叨过。原来,佟妃有孕后,皇后是心如火焚,千般找机会接近佟妃,要么屈尊降贵亲上景仁宫去看佟妃,要么让人给佟妃送衣料补品香料。皇太后可不是吃素的,让人死死守住景仁宫门口,没她的令,任何人任何物件都不能进景仁宫。皇太后能挡住气得跳脚的皇后,可拦不住出来遛弯的佟妃。果不然,没几天就出事了,佟妃居然在御花园里落了水,旁边只有皇后在。虽然佟妃一口咬定说是自己不小心,可具体什么情况只要用脚后跟想想就知道了。福临经此一事,对皇后更加看不顺眼了。帝后不和大家早就心知肚明,可闹得如此僵也属罕见,也难怪皇太后要用心弄一个团圆宴了。当然,这其中贵太妃也是煽了风点了火的,她也是看中了皇太后死撑面子的刚强个性才撺掇她弄个家宴,目的嘛,看戏。 因是家宴,就设在慈宁宫正殿内。皇太后领着太妃们坐一席,皇上皇后和妃子们一席,其余男丁们坐左边,女眷们坐右边,倒也圆圆满满的围了满满八大桌。 皇太后很是高兴,首先叫来豪格的长孙托克妥海慈爱地询问了生活起居,关心了学业进展,听他叫着皇乌库玛嬷分外得意,自己也算得上四世同堂了。再加上上月二十七庶妃董鄂氏生下顺治第二子,此子不比顺治长子那般病弱,长得结实可爱,看样子是个好养活的,虽然生母身份低了些,但毕竟是福临第一个健康的儿子,也值得庆贺一番。 皇上也挺开心的,他都十六了,才得了一个儿子,实属不易。再加上坐在他右侧的佟妃如今身怀六甲,他正喜欢着佟妃,实在是喜上加喜,瞄着左侧的皇后那铁青的脸,他就更对佟妃关照体贴了。 贵太妃也挺得意的,她苦心安排了许久,终于可以等到好戏上演了,她得好好地打起精神来,不错过分毫才好。 博果尔是吃惯了宫中的家宴,他觉得无聊,既然来了,就好好跟兄弟侄子们联络一下感情也好。瞧着右边,尼楚贺倒也跟妯娌们聊上话了,看样子倒也投机,旁边十哥韬塞碰了碰他:“别看了,媳妇不会跑的。”博果尔收回目光,也说笑起来。 团团问候过,总算开席了。 说句实话,博果尔实在对宫宴丝毫没有兴趣,看着花团锦簇,其实大多时候都是冷菜,还得装作吃得开心。不过今天的菜倒是热的,对了,慈宁宫是有自己的厨房的,难怪这菜都不冷。 “博果尔,瞧上桌,那上菜的漂亮媳妇是谁家的?” 博果尔端着酒杯,敬了五哥硕塞一杯,才侧过眼去。穿着鹅黄色满绣莲花的旗装,打扮得清丽可人的,正在福临那桌上菜的不正是乌云珠吗?她怎么在这儿?一个侧福晋也能在这种场合侍候? “没见过,确实漂亮。谁家的?有人知道不?” “真没见过。” 凡是男人都喜欢看美女,一桌子人的话题就偏了。 “我倒觉得佟妃漂亮些,娇艳欲滴。” “小点声,别让皇上听见。” “听见也没什么,又没说什么坏话。” “单论长相,还是皇后漂亮,蒙古第一美人,名不虚传啊。” “可惜皇上不好这口。” “来,喝酒,说这种话有什么意思?还是多喝几杯痛快。” “来,干杯。” 博果尔一口饮尽杯中的残酒,又持壶给众位哥哥添酒,不经意间瞟了上桌一眼,乌云珠正脉脉含情地盯着福临,福临呢,似乎也盯着她失了神,又在佟妃的娇嗔下回过神去给佟妃夹菜了。 看来,安郡王也满足不了董鄂氏乌云珠,她的心思居然还在福临身上,等有空他还是关注一下她的近况吧。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好戏从这一刻起鸣锣开鼓了。 博果尔的心思很快就从乌云珠身上转开了,因为右桌那边,尼楚贺出状况了。她匆匆施了一礼,掩口跑了出去。这是怎么呢?博果尔很惊奇,莫不是有人欺负她呢?贵太妃也起身离席了,博果尔想了想,自己要不要也去看看? “快去看看吧,别坐立不安了。”硕塞笑道:“八成是喜事。你小子挺厉害的。” “喜事?” “去吧。” 果然是喜事,尼楚贺有喜了! 贵太妃立马忘了正在上演的好戏,她心里满满当当的都是白白嫩嫩的叫“玛嬷”的小孩子,合掌喃喃谢过满天神佛,她开始张罗着把媳妇带回贝勒府去。这宫里可不是安胎的好地方,还是家里安全清静一些。 博果尔从未感受到如此强烈的惊喜,那是一种从脑门直冲至全身的酥麻感觉,孩子!他想象过有朝一日他也会有孩子,可他没想过孩子竟来得这么快。 “别傻笑了,去向皇太后辞行,快去!乌其格,让人把我的软轿抬来,让尼楚贺坐上去。” 尼楚贺轻轻摸着腹部,这里面有一个孩子,不可思议。看着博果尔呆愣愣的一句话一个动作,木木地走了出去,她不禁也笑了,好好记住这一幕,等孩子长大了,好好糗糗他阿玛。 “额娘,我还是走过去吧,我怎能坐您的软轿呢?” “傻孩子,这不是给你坐的,是给我孙子坐的。你坐着我高兴。” “额娘,要是个孙女怎么办?” “又冒傻气,孙女不一样是我的孙女,我还嫌弃不成。想当初我的哈宜舒可比博果尔好养活多了。博果尔,从小到大让我操了多少心啊。女儿好啊,女儿可是贴心的小棉袄。” “额娘,我知道了。” 皇太后听了这消息也很高兴,忙叫人准备了一堆药材布料,又叫苏麻喇姑到她的私库里找了一尊白玉生子观音,都赏给了尼楚贺,又交待人准备软轿,好生把尼楚贺送到宫门口去。 福临也很为弟弟高兴,特意赐了杯酒给他道贺,博果尔一饮而尽,行礼告辞。 主母有喜,整个贝勒府都喜气洋洋起来。 贵太妃一边去请信得过的太医来再次把脉,看看要不要开方好好补补,一边交待找几个经验丰富的嬷嬷来伺候尼楚贺,还有正房的摆设,都要换过,尼楚贺的饮食起居也要人精心照料,这可是关键时候,丝毫纰漏也不能出。 博果尔乐滋滋地跟在后面打转,眼睛不离尼楚贺的腹部,好像看久了肚子里的孩子就会早一些出来一般,搓着手嘿嘿直笑。 尼楚贺乖乖地躺在床上,听着婆婆的孕期忌讳,不停地点头。只是,这贝勒爷是不是傻笑得够久了。 “傻小子,去给你泰山家送信去,这是喜事,让他们也高兴高兴。” “哦,哦,好,我这就叫人去。” 博果尔终于被啼笑皆非的贵太妃踢出了正房,被发落到了书房。换了个环境,博果尔总算清醒了一些,虽然还是满心的喜悦,但总算脑瓜子开始转动起来。 “巴图,让人多注意福晋的安全,别让人钻了空子,尤其是那两个通房丫头要多加注意,还有福晋的陪嫁丫头也要小心。” “奴才知道。” “让人慢慢地搜罗一些孤儿,训练一下,也该添些人手了。别的都是次要的,忠心要摆在首位。动作不要太大,要不引人注意。” “奴才知道了。” 好像还有个事,到底是什么呢?对了!“巴图,安郡王府最近有什么消息吗?” “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主子想知道哪方面的?” “安郡王侧福晋董鄂氏今天进宫伺宴了,让人查查她的近况,从现在开始密切注意她。” “主子,其实那侧福晋能进宫是老主子发的话。” “额娘?也好,我们母子想到一块去了,好好查查吧。” “是。”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前世也是额娘把乌云珠推到福临面前去的,怎么这次还是如此?额娘到底是怎么想的?算了,只要额娘高兴,随她做什么,反正乌云珠又不是他的福晋,该头疼的可不是他。 乌云珠在安郡王府的情况并不难打听,很快就清楚了。乌云珠在安郡王府的日子可没有当初在贝勒府里好过。当初,她是贝勒府中唯一的女主人,就算是进门两三年没有身孕,博果尔也没有纳妾,除了她自己,压根就没人给她添一丁点不自在。安郡王府可不同,她只是一个侧福晋,上面还有一个继福晋那拉氏。岳乐也是时运不济,嫡福晋博尔济吉特氏嫁给岳乐多年,感情深厚,只是身体欠佳,连生三子一女都夭折了,自己也一病没了。继福晋那拉氏虽名份上吃了一点亏,但实质上与嫡福晋却相距不大,进门后与岳乐感情也很好,顺治九年生了一女,可惜难产伤身,身子弱了下来。这那拉氏身子弱,性子却着实不弱,岳乐也有不少侍妾,没一个能有身子,只有当她确定自己近几年不能生育时,才放手让无根基的侍妾有孕,府里总算又多了一个庶女。乌云珠进门就是侧福晋,还得了岳乐的喜欢,自然就碍了那拉氏的眼,给她下了不少绊子。虽然岳乐经常陪着乌云珠谈诗论画,可他毕竟不是一个宠妾灭妻的人,嫡妻自然也要怜惜,还有跟了他多年的侍妾们也不能太过冷落。 难怪?博果尔轻轻地敲击着桌面,难怪乌云珠还是没能对福临死心,有了机会就忍不住出来现眼。同是妻妾争斗,相较而言,还是宫里更值得去。在安郡王府,即便那拉氏没了,也还会再有继福晋,乌云珠永远只能是个侧福晋。可在宫里就不同了,只要得宠,妃子是可以升成皇后的,更别提还有慈宁宫的位子让人眼热了。 哼!博果尔发出不屑的冷哼。乌云珠越婉柔恭顺,越得岳乐的意,就越会让安郡王福晋眼气,她的日子就会越不好过。也怪不得她都敢当着众人的面对福临暗送秋波了,大概她快在安郡王府过不下去了吧。 “巴图,密切注意董鄂氏,只要她与皇上之间再有来往,就放出风去。小心一点,不要用我们的人,注意安全。” “是,主子。” 岳乐,当你从归化城回来之时,面对满城风雨,你可还能对福临忠心不二死心塌地? 23、二十二 二十二 岳乐才刚走,自然不会回来得那么快。 更快的是顺治皇帝福临,他终于执拗地完成了一件一直想做的事:废后。 顺治十年八月二十四日谕内院,查历代废后事例具闻。二十六日,谕礼部,以皇后为睿王所定,未经选择为由,废除皇后。 一时之间,朝延上下就像一个滚热的油锅里溅进一勺冷水,炸开了锅,不说普通的大臣,就连议政王大臣会议也为此事讨论良久,反对者达到十之八九,人心向背,一目了然。劝谏的折子更是如雪片般飞来,可福临的拗劲彻底上来了,就是坚持己见,毫不退让。 对于废后一事,博果尔没有任何想法,只有一种终于到了这时候的感觉。至于皇太后与顺治之间的博弈,整个贝勒府大概只有贵太妃偶尔会关心一下,就算是贵太妃,她的大半心力也在未出生的小孙子身上。 就算这样,宫里的消息还是传了出来,皇后闻讯后万念俱灰,在寝宫自杀未遂,宫中居然只有一个她当初的宫女如今的瑾贵人前去探望,连往日号称为她撑腰的皇太后也没踏足坤宁宫。儿子媳妇哪个更重要,这个问题对任何一个母亲来说答案都是一目了然的,即便那个母亲是必须方方面面考虑周全的皇太后,即便皇太后的亲大哥皇上的亲舅舅皇后的生父科尔沁王爷吴克善带病进京求情,中宫还是成了静妃,退居侧宫。 中宫的新主子是谁?景仁宫的佟妃言行举止深得太后皇上欢心,入主坤宁宫几乎是指日可待。贵太妃颇为不愤地对着博果尔念叨过:“这下那佟夫人的尾巴更要翘上天了。”博果尔却知道中宫的新主子必然还是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这佟妃啊没戏。贵太妃也觉得极有可能,又遗憾着那安郡王的侧福晋居然没能闹出点什么好戏出来瞧瞧。博果尔嘴里不说,心里却冷哼,好戏马上就会上演,福临腾出空来,有了闲工夫,自然就会想到错过的乌云珠了。 果不其然,腊月初,那时废后不到百天,乌云珠就应召进宫切磋文墨,巴图的活计来了。 对于如今的贝勒府来说,谁是中宫似乎是件很遥远的事,如今的府里唯一的大事就是福晋肚子里的孩子。 贵太妃的心思几乎全在未来的孙子身上,连宫里都很少去了,只在初一十五匆匆进宫请个安就回,顶多到咸安宫与淑太妃聊上几句,搜集一点宫里的近况,也不多呆,当天就会回贝勒府。 博果尔依然在督练营和济度操练着兵法,不过回家的次数频繁了一些,三四天就回家一趟。这倒没什么人笑话他,人之常情,初次当爹都会傻这么一次的。博果尔觉得自打有了这孩子,他的干劲就更足了,他如今的每一次挥刀每一次射箭每一场演练都是为了将来,有朝一日他堂堂正正的成为亲王,那他的孩子腰杆子就更硬了。 至于众人关注的焦点尼楚贺心里也是十分舒坦的,就算初时老是恶心反胃,但瞧着府里上下都围着她转,心中就不免有些得意。至于生男生女,她倒不是很担心,就算生了女儿,再生就是,儿子总会有的,瞧着贵太妃也挺喜欢女儿的,不怕。尤其是自她怀孕后,博果尔虽搬到书房去住,回家时也总来先来看她问问情况,虽说也让侍妾们伺候了几回,倒也没往府里添新人,她觉得自己的福气真是不错。 钮祜禄夫人瓜尔佳氏可不这么认为。十月初八是尼楚贺的生日,瓜尔佳氏自然是要来看女儿的。因着尼楚贺有孕在身,倒也没有大肆宴客,只几个家人坐在一起吃了顿饭就是了。 饭后,母女二人坐在一起开始聊天。 “尼楚贺,我瞧着贵太妃和贝勒爷都对你挺好的,你可要惜福啊,孩子。” “额娘,我自然会的。” “我瞧着你不会。” “额娘怎么这么说?女儿哪里做得不对呢?” “你怎么不给贝勒爷挑服侍的人?我给你陪嫁了四个丫鬟,就是为了现在这种情况,你为什么不在其中挑一两个老实的服侍贝勒爷?我瞧着她们可都没改装扮。” “额娘,贝勒爷不怎么亲近侍妾,伺候了他两年的那两个也只让她们伺候了三四回,再说她们也老实,好像没什么必要添人。” “真是个傻孩子,你都说那两个侍妾都已经伺候贝勒爷两年了,人心都是肉长的,伺候这么久的人心里总会有些份量的。老实?现在是老实,可要是日后有了孩子,可就不会这么老实呢?” “额娘的意思是要用上陪嫁丫鬟?” “你总算是醒过神来了,与其让你控制不了的人得宠,不如用自己的人。” “可要是她们也有了孩子呢?” “别慌,我不是教过你吗?不让她们生就是了。” “真要这样吗?额娘。” “听额娘的吧。” 对于尼楚贺送到身边来的丫鬟,博果尔也无可无不可的接受了,反正大家都是这样做的,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有一条,博果尔在与贵太妃商议后,决定在嫡子五岁前,不让家里的侍妾们生孩子,不为了别的,就为了日后府里嫡庶分明,能清静一些,所以博果尔也告诉尼楚贺,这个新侍妾李氏也和原来的两个侍妾乌雅氏和吴氏一样,服侍后就让汤药婆子给她们一碗药。 尼楚贺觉得自己真是三生有幸,遇到了这样的好婆婆好丈夫,就算是瓜尔佳氏得了消息,也觉得贝勒府算是对她女儿仁至义尽了,女儿确实是有福气。 想到了为孩子日后打算,博果尔反倒因此想起了另一桩事:种痘。他自己反正是得过天花,再也不怕了,可日后他的儿女可还是有危险的。当年他就曾想过找个好大夫给自己种痘,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后来也就忘了这档子事。如今既然想起来了,就不免交待下去,让秘密搜罗几名好大夫,养在庄子上,专门研究一下种痘的事,不是让巴图开始收养孤儿吗?把那些孤儿的身子骨养结实了,先拿来练练手吧,等成功率高了,再陆续给仆役的孩子们种上,算是为他的儿女打个前哨积积德吧。 博果尔仔细回想了当初在紫禁城看过的种痘方法,一一记录下来:用棉花醮取痘疮浆液塞入接种儿童鼻孔中,或将痘痂研细,用银管吹入儿鼻内;或将患痘儿的内衣脱下,着于健康儿身上,使之感染。他知道这种人痘的法子还有一定危险性的,但他依然认为他未来的儿女们必须冒这个险。他可记得,后来的同治皇帝因为是咸丰唯一的幸存的儿子,太过金贵,以致不敢冒险种痘,结果不到十九岁就死于天花,连个子嗣都没能留下。他博穆博果尔的子女可绝不能如此,他要谨记教训,未雨绸缪,把种痘的法子弄出来,训练出一批好大夫,给他的子女多留下一些生存的机会。 博果尔心里还有一层隐讳的盘算:日后的董鄂妃和顺治及他们的儿子可都死于天花,他掌握了种痘的法子,就掌握住了他们的生机。好在,他的庄子守护森严,也不怕走露风声。等儿女种痘成功了,他再好好合计一下,要不要插手。不过这些都为时尚早,现在连大夫都还没影了,或许到那时压根就不用他选择。 博果尔好像又想起来了,种痘好像只给两到十周岁的孩子种,再大一点种痘就凶险。嗯,好像是的,在紫禁城三百年里也没见给哪个大人种过痘,心安下来了,罪恶感没那么强烈了。假若真把法子弄出来了,还真不好看着福临去死,毕竟那还是他哥,这些年福临对他也确实不错。万幸,万幸!就算能给大人种痘,只怕天底下也没人有胆量让皇帝冒这个风险吧。提出这个建议的人都会被认为是居心叵测之人,等待他的绝不是奖赏,只怕是一杯特制的御酒。 博果尔心里还真是这么想的,说他伪善也罢,说他假慈悲也好。当年博果尔气到极处时,也没一刀宰了那对奸-夫淫-妇,如今时过境迁,就更不会想要他们的命了。给他们的生活添点堵,看他们的笑话,这就够了。反正博果尔如今的小日子过得极舒坦,生活也有了奔头。就算福临与乌云珠继续如同前世一般发展下去,如今大失颜面的可会是岳乐。而福临与乌云珠前世也被生活惩罚了。 博果尔思来想去,面对福临,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又不想谋朝篡位,他也只能让福临自己惩罚自己了。福临的心性博果尔还是清楚的,既敏感软弱,又善良多情,前世一个不怎么亲近的弟弟的死都让他辗转反侧,这次他想再故计重施,夺了他敬重的堂兄的爱妾,只怕他的顾虑会更深吧。他清楚记得,前世乌云珠头次见到福临是在婚临再娶皇后之时,不到一个月就频频召见乌云珠,现在面对无比忠诚在外卖命的岳乐,他更难下手吧?难怪他都见了乌云珠三个多月了,才第一次召见她。安郡王府可透出消息来了,乌云珠都快绝望了,她一边因着失了岳乐的庇护日子更加难过,一边因着夙愿难成而伤心。想必,好容易捞着一根救命稻草的乌云珠会比前世更在福临身上用心思吧。 岳乐,这回可是你的顶子被染绿了,你会怎么做呢? 24、二十三 二十三 事情发展果不出博果尔所料。 宫里传出话来,说是福临与乌云珠相见甚欢,两人谈诗作画,谈笑风生,福临甚至还留了乌云珠用膳。为此事买单的居然是都太监吴良辅,从慈宁宫出来的顺治皇帝慷慨地赏了吴良辅二十大板,以此褒奖他的口舌伶俐。 就象一个你不给我偏要的小孩子一般,被皇太后痛斥过的福临变本加厉,隔三差五就召乌云珠进宫切磋文墨。 博果尔好笑地发现,压根就不用他让人煽风点火,关于皇上与安郡王侧福晋董鄂氏的风流韵事已经传得满城风雨。 安郡王福晋那拉氏毕竟是大家出身,她虽平日里与乌云珠争风吃醋,但到了这种关系到安郡王府颜面的时候,大是大非的观念她还是有的。她知道,外面的流言虽然可以毁了她眼中刺董鄂氏的声誉,可以借机把董鄂氏踩到尘埃里去,但同时也会毁了安郡王的声誉,还会给她自己带来管家不严的坏名声。如果董鄂氏私会的对象是别人的话,她会毫不犹豫地置她于死地,那样即便安郡王回来也不会怪罪她,但董鄂氏是被皇上召见,她必须投鼠忌器。思量之下,安郡王福晋动手了。 很快,安郡王侧福晋董鄂氏就再不能进宫了,她因体弱偶感风寒,卧病在床,需良久休养才会好转。侧福晋身边的陪嫁丫鬟因照顾主子不周,被仗责四十大板,移到府外养伤去了。福临得了消息,还派了太医来给侧福晋瞧病,发现果如福晋所言,侧福晋确是病了,也只好无奈地暂停他的切磋文墨之邀,不过他也很执着,隔几日就派太医上门诊脉。也亏得他如此作派,要不然乌云珠只怕就真会慢慢体弱而香消玉陨了。 博果尔得了消息,暗叹岳乐有福,有这样一个福晋替他撑着颜面,也不知他会不会惜福。博果尔等着,等着看几乎被逼到了绝路上的乌云珠如何绝处逢生,她的宏图大志将以何种途径达成? 很快,关于皇帝的绯闻被另一桩消息掩盖了下去,皇太后选定了继任皇后,同样来自科尔沁的博尔济吉特氏,原皇后现静妃的亲侄女,贝勒绰尔济之女。这让自以为终于可以作一回主,自己选皇后的福临大为光火,他再一次被迫接受一位不想要的妻子,悲愤的顺治痛哭失声,自己仍逃脱不了受人摆布的命运。同时,这一消息让景仁宫的佟妃失望伤心不已,提前发作。顺治十一年三月十八日,皇三子玄烨生。 趁着顺治在景仁宫安慰佟妃之际,皇太后把握机会。顺治十一年四月,以皇太后命,停命妇更番入侍后妃旧例。 对于皇太后的这一懿旨,众人皆称善,毕竟有品阶的命妇在家中都是千娇万贵,以前还得到宫里当奴才服侍主子,虽然荣耀却也辛苦,现在免了这档子差事,只须每月进宫朝见一次,陪皇太后说笑一番,岂不轻松自在得多。 当然,明眼人自然看得出皇太后的另一层用意,有了这道懿旨,皇上就不好再宣召安郡王侧福晋进宫,有些闲话时日久了后就不会再传了。皇太后自然是慈爱的,没见到她还当众仔细询问了安郡王福晋有关董鄂氏侧福晋的病情,还赐了不少药材,交代要让侧福晋好好养病嘛。 贵太妃这些日子几乎已经忘了把董鄂氏乌云珠拱上台面的初衷,见事情淡了下来,就没什么心思再去重新挑起来,反正等岳乐回来,他与福临之间总会因此事划下一道裂痕,她的日子也算达到了。 她现在满心满眼的都是未出世的孙子。尼楚贺已经有孕足满九月,随时都可能生产。加之尼楚贺肚子尖尖,经验丰富的嬷嬷见了都说必是个男胎,太医把过脉后也说是个男胎,而且胎相稳固,只等着瓜熟蒂落。 博果尔也没什么心思去理那一档子烂事了,儿子快出世了是一方面,另一方面督练营那边因砍杀逃兵一事差点出了纰漏。 因博果尔与济度的心思放在了对练兵法上,巽亲王常阿岱只好领着手下自寻乐子。就如同前世一般,鄂硕押送逃兵途中被督练营截了胡,不同的是,出手的不是博果尔,而是常阿岱。常阿岱向来嘴上不饶人,强行接手了十七名逃兵不说,还出言讽刺了鄂硕教女有方,不但迷住了安郡王,连九五之尊也被她的魅力所惑,真是非同凡响。 且不说鄂硕如何羞愤而去,只说博果尔看着那十七名逃兵暗自提起了警惕,好似前世就是因为这一次有一个逃兵逃了才给他们一干人等惹来了牢狱之灾。 博果尔自不会阻止众人取乐,只是提醒大家最后在每具尸体上补上一刀,免得惹出事端。几乎每次博果尔都会说这句话,众人都笑他太过谨慎,只是这次大家才发现小心没大错。在补刀过程中,一具“尸体”居然暴起夺刀,补刀的士兵一时躲避不及,被狠狠砍中腹部,众人这才猛醒,纷拥而上,将该人乱刀砍死,而那士兵却也重伤不治而亡,另有几人受了轻伤。 众人俱惊出一身冷汗,要不是博果尔提醒这一句,有谁会去在意几具尸体,到那时那人偷偷逃走,怕是众人都无从得知。以此人暴起杀人的强硬性格来看,如若此人逃脱,定不会就此善罢干休。虐杀逃兵一事一旦被爆了出来,性命自是无忧,只是训斥降爵罚薪只怕在所难免,巽亲王一干人等因此事倒也收敛了几分,有些麻烦还是不要招惹得好。 此事就以“逃兵暴动杀人,督练营剿杀之”结了案,虽有些人存疑,但督练营确实死了一名士兵,也就没人去深究了。 博果尔很快就将督练营的逃兵案抛诸脑外,顺治十一年四月十六日,他迎来了自己前后两世的嫡长子,一个六斤四两重的胖小子。 博果尔在正房外足足等了一夜,才等到婴啼声响起,又等了一刻,才见得贵太妃抱着一个红襁褓走了出来。好在已是初夏时节,夜风不凉,要不然博果尔可不能第一时间见到儿子。在那三百年的时间里,博果尔曾见过紫禁城里几百个婴儿的出生,可任何一个都没有眼前这个红通通的小老头那么可爱,让人一看心里自然就开了花。博果尔伸出手去,又忙忙地缩回手来,这么软绵绵的,还是小心一点,他粗手粗脚没碰坏了。 贵太妃也满心欢喜,见儿子这个模样,更开怀了几分,喋喋地念叨道:“长得跟你出生时是一个模子套出来的,真是又精神又体面,真是玛嬷的乖孙孙。” 博果尔对着婴儿傻笑了半天,才想起了还有一个功臣还未慰问,见岳母瓜尔佳氏也走出房间,忙问道:“岳母辛苦了,不知福晋可还好?” 瓜尔佳氏正老怀大慰,女儿生下了贝勒府的嫡长子,才算真正地有了撑腰的,只要好生把孩子带大,日后这贝勒府自然会由外孙来继承,后院进再多的狐媚子也不怕了。 “好着了,累极睡着了。亲家母,我看过那么多孩子,没哪个有小阿哥漂亮?” “这也是托了亲家母的福啊。瞧这小嘴,还向左撇,哟,这不是哪不满意了吧,莫不是饿了吧?乖孙,来,我们进去找奶娘去。” 博果尔呆望着两个老太太自顾自地聊着,抱着红襁褓进房去了,傻了。不是吧,这么大个人站在这儿,她们居然视而不见,连额娘都不理他了。得,博果尔看见了自己悲惨的未来,他在自己额娘心中的位置已经一落千丈,唉,还是回书房去给儿子寻摸一个好名字吧。嘿嘿,他也有儿子了,以后要更稳重一些,拿出当阿玛的样来。 小阿哥的顺利出生让贝勒府一片欢腾,既是大喜,自然立即在大门的门梁上挂一支桑木弓,三支桃木箭,箭头射向门外,俗称“公子箭”,意寓孩子成人后能弓马纯熟,驰骋疆场。 贵太妃得了金孙,自然要风光大办,“洗三”时十分热闹,连皇太后都特意遣了苏麻喇姑来替她添盘,在京的宗室自然也都来了,还来了不少外客,其中就有佟夫人。贵太妃心情正好,对谁都笑脸迎人,对大家对孙子的赞美全盘接收,恨不得大家再多说几句。 博果尔自然是在前厅招呼男客,贵太妃既决意大办,“洗三宴”上自然山珍海味一应俱全。博果尔如同喜宴一般,美味没吃上几口,只顾着陪酒去了,一轮陪下来,以博果尔的酒量都快挡不住了,赶紧的,装醉逃吧。实在是喝得有点多,博果尔在书房的榻上睡了个好觉,居然还做了一场春梦,不过春梦了无痕,到傍晚时分醒来时一切如睡前一般,博果尔也只是笑笑罢了。 去厢房看了小阿哥,三天大的婴儿已经褪却了红色,显出了白胖的小模样,博果尔是越看越爱,还是不敢抱,只是坐在悠车旁静静地看。这个小肉团子代表着博果尔重生以来最大的改变,证明着他的努力是有成果的,除了为父的骄傲外,他还给博果尔带来了信心和勇气。 嗯,儿子究竟取个什么名字好呢?是叫丰生额取其意幸福,还是望其平安叫额尔赫,要不就叫勒尔甘,望他长大后成为度量宽宠心志广大之人?不,不好,太宽厚也不好,到底叫什么呢? 正在博果尔绞尽脑汁为儿子想一个寓意上佳还朗朗上口的名字时,顺治横插一杠,给和硕贝勒博穆博果尔之嫡长子赐名:晟睿,“晟”乃光明兴盛之意,“睿”则是智慧的意思。如果这名字是赐给他人之子的,博果尔还会称赞该名字寓意上好,可临到自己头上,他只感觉怒发冲冠,凭什么?自己儿子的名字也要来指手画脚,太可恶了!形势逼人,博果尔不能不咽下这口气,他的众多好名字只好留给以后的儿子了。 未了,博果尔还得忍气吞声,装出一副感恩戴德的样子来,去乾清宫谢恩。 25、二十四 二十四 许是岳乐走了,再没人陪着顺治絮叨,许是觉得博果尔已为人父,终于懂事了,反正福临抓着博果尔开始倒苦水,主题思想:又一个蒙古新娘。 “和硕贝勒博穆博果尔恭请圣安。” “起来吧。” “谢皇上。” “博果尔,来这边坐,怎么不叫皇帝哥哥呢?” “皇上,博果尔特来代犬子谢过皇上赐名之恩。皇兄,博果尔已为人父,也该换个称呼了。” “不错,博果尔确实懂事了,坐吧。” “谢皇兄。” 吴良辅亲自为坐在榻上的两兄弟上茶,又躬身退了出去。 “孩子长得如何?” “我儿子自然长得好,特别可爱,特别像我。” 顺治看着一说到儿子就两眼直放光的博果尔,不禁心生羡慕。博果尔这种单纯的快乐,他已经很久不能体会了。他也有两个儿子,玄烨只比博果尔家的晟睿大不到一个月,刚满月不久,他却只在孩子刚出生时和满月时见过两次,身为皇帝,总是身不由己的。 “有了儿子,你有什么打算。算了,不用说了,你的回答准又是打仗。” “皇兄英明。” “你我兄弟,你也不要用这种套话来蒙我。英明?英明就不会连自己的主都不能做。” “皇兄?”博果尔心想:我不是你的情绪垃圾桶,我可不可以先撤啊?当然不可以。 “你又要有一个科尔沁的皇嫂了。好容易废了一个,居然还要来一个,哦,不,不是一个,是三个。” “三个?”博果尔真的有点惊异了,一个皇后位子,来三个递补? “是啊,三个。一个皇后,两个妃子。博果尔,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 博果尔真心想求救了,这种事情怎么能问我?“皇兄,您是一国之主,如果您都没办法的话,那我就更没招了。” “连你也跟打马虎眼。” “皇兄,有些事情我确实搞不懂。我说点府里的事给您听吧。臣弟如今有一个妻子,三个侍妾。现在又有了儿子。为了保证儿子的安全,臣弟用了一招釜底抽薪,决定在嫡子五岁前,家中侍妾都不许生育。皇兄别笑臣弟荒唐就是了。” “荒唐?你小子确实荒唐,三妻四妾,本就是为了开枝散叶,广延子嗣,怎么干下了这种傻事?贵太妃也不阻你?唉,不用提,贵太妃向来疼你逾命,如今又有了孙子,哪里还会在乎这个?你小子命好啊。” “皇兄说笑了。皇兄,这话您可千万不能告诉皇额娘,到时她可会说得比您狠多了。” 顺治暗自沉吟,这也是一个妙招,不让人生子。后宫这么多蒙古女人,其目的是什么,自然不言而喻。如果蒙妃生下一个儿子,那依皇太后的强硬态度,储位必然不会旁落,身为大清的皇帝,怎么可能再让蒙古女人把持后宫? “好了,我答应你,这话不外传。只是,博果尔,你也不要太宠福晋了,以免她侍宠生娇。” “是,我听皇兄的。” “博果尔,看样子你确实把兵书学到家了,都能活学活用了。我再问你件事:要是你看中别人家的一件珍宝,你会怎么办?” “如果是熟人,直接开口要就是了。” “唉,才说你长进一点,没想到还是这么直。别人的珍宝自然是不愿意相让的,还有别的招吗?” “我从没觉得什么珍宝有那么必不可少。多找几个去换。” “不行,还有呢?” “如果那珍宝不是他家的,不就行了?” “怎么可能?已经定了名份的,哦,不,是别人家的,就是他家的。” “要不,找个人偷出来?” “傻话,居然做上贼了。” “皇兄,这么麻烦我才不会想要呢?” “如果是我想要呢?” “那就只好硬抢了。不过皇兄到时可要恕我的罪啊。” “逗你玩的。你还真当真了。” 又说笑了几句,博果尔终于能跪安了。博果尔一边退出乾清宫,一边心里暗自冷笑,想让我给你支招,门,不,连窗户都没有,我才不干那生儿子没□□的拉皮条的烂事了。不过,看样子,福临对乌云珠倒是真的动了心,一心想与她相守,这乌云珠确实厉害,这都病了快三月了,福临还念念不忘,高人啊。 乌云珠手段再高,也已经与博果尔无关,博果尔自回他的贝勒府看儿子,自去他的督练营练兵,自去广洒请贴替儿子办一个热闹风光的满月宴。其热闹程度就不用一一说明,就连福临,在宫里呆得烦闷,也借这个机会出来溜达了一圈,还特意让人抱来了白胖的小晟睿逗弄了一番。博果尔对此深感自豪,我的儿子就是长得招人稀罕。 就算顺治再有千般不乐意,他的第二任皇后照样入宫了。六月十六,立科尔沁镇国公绰尔济女博尔济锦氏为皇后。二十二日,大赦。 吸取了前任皇后的教训,皇太后此次特意选择一位老实淳朴的年仅十四岁的小姑娘作为皇后,想以此来消除前任皇后留下的坏印象,解除福临的抵抗。结果过犹不极,皇后确实老实,老实到什么话都敢往外说,确实淳朴,汉字一字不识,汉话压根就听不懂,连满语都只能勉强听懂。贵太妃只见了新皇后一面,回到贝勒府后就忍不住发笑:“这回可真找了个老实人,老实的都快成傻子了。” 傻人有傻福啊,博果尔暗想,这位皇后,虽从未受过顺治宠爱,也没理过什么事,可她有后福,顺治崩后她足足当了快六十年的皇太后,日子要多舒坦就多舒坦。康熙为了标榜孝道,对她很是尊敬,经常奉皇太后出游,她可比绝大多数后宫女人幸运到哪里去了。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即便是中宫又多了一位新主子,顺治的后宫依然以景仁宫的佟妃最受宠爱。当然,她的日子也不好过,中宫皇后不太机灵,可与皇后同进宫的恭妃淑妃可不是省油的灯,她们仗着皇太后的势,没少给佟妃添堵,还有来自阿霸垓的端妃也在贵太妃的支持下在旁边使劲敲边鼓。蒙妃在后宫越张扬,顺治就越看她们不顺眼,就越怜惜佟妃一些,然后蒙妃就更恨佟妃了,整个一恶性循环。 后宫的大混战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原来的话题中心安郡王侧福晋董鄂氏悄悄地到庄子上休养的消息压根就没人去关注了,当然,这其中不包括博果尔。 乌云珠毕竟是个聪慧女子,一个风寒从年后一直拖到初夏还不见好,她自然知道是有人对她下手了。她自幼受鄂硕宠爱,进安郡王府嫁妆也不少,虽然她平素不太喜黄白之物,但到了这种时候也只有黄白之物能帮她了。好歹,她塞够了银子,让太医开口让她出府养病,离了福晋那拉氏的手,她才能想其他的。到庄子上养病是步险棋,虽然她离了那拉氏的手可以慢慢把身子养好,但同时那拉氏对她下手也不用顾忌太多了,可以无声无息地让她病逝,这些就要看各自的手段了。 乌云珠想在庄子上打什么主意博果尔很难得到消息,他也不是很关心,他更关心的是,炎热的夏天来临,大人还好一些,可以用冰,可小晟睿连百天都未满,冰是万万用不得的。贵太妃毅然舍弃了紫禁城的好戏,正式拍板,到庄子上避暑去,于是趁着清晨凉爽,一家人搬到了庄子上。 同样的庄子,去年的尼楚贺整天想的就是骑马玩耍,今年已为人母的尼楚贺更关心奶娘的饮食,天气炎热,奶娘可千万贪不得凉,别让孩子吃了奶后拉肚子,还有多安排几个人值班,轮流给孩子扇风,可千万别热坏了孩子。 博果尔挺满意尼楚贺对儿子的细心照料,但他不满意的是尼楚贺眼里只有儿子没了他。一次两次,次数多了,博果尔也不乐意了,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府里三个侍妾,此次也跟来了一个,博果尔三四天回一趟庄子,看看儿子后就到侍妾处歇下。 尼楚贺开始并不在意,反正侍妾每回都要喝汤药的,又不会留什么后患,虽然心里也有点酸,但这本也寻常,目前还是儿子重要一些。可瓜尔佳氏特意给她的陪嫁嬷嬷孙嬷嬷却觉得事情不妙,这女人在后院立足,一是子嗣,二是宠爱,两者缺一不可。孙嬷嬷觉得贝勒爷确实做得挺好的,只是福晋这些天心思全在小阿哥身上,确实忽略了自己的丈夫。 博果尔四天后回庄子时,发现尼楚贺对他关心多了,应该是受了人的点拔,吃完饭后不是急急的去看儿子,而是叫人把儿子抱过来,和博果尔一起逗小晟睿玩。而且对博果尔的饮食起居也重新开始亲力亲为,而不象这几个月来交由太监们打理了。 博果尔很满意,这才是为人妻为人母的本分,像前段时间尼楚贺就只记得自己人母的身份,把□□的身份抛到脑外了。 贵太妃则在一旁忍笑看戏。说句实话,孙子毕竟隔了一层,她最疼爱的始终是博果尔,她对尼楚贺前段时间的作为心里也有不满,不过既然改了,她也就大人大量,放她一马算了,不看僧面,就看在小晟睿的面子上好了。背着尼楚贺,贵太妃狠狠点着博果尔的头,笑他居然与自己的儿子争风吃醋。博果尔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要不是自己的儿子可爱夺走了妻子的全部注意力,他也不会出此下策,归根结底,只能怪儿子太招人喜欢了。 26、二十五 二十五 中秋佳节,小晟睿快满四个月,已经长成一个小白胖团团,因为照顾得好,一个夏天过下来,反倒长了不少斤两。小身子舒坦,就开始四处活动了,当然,现在的他只能趴着抬头四处望,要不就练习一下翻身技能。当然,小晟睿更喜欢坐在大人怀里,抓着布老虎拨浪鼓之类的玩具玩。 更让人高兴的是,小晟睿已经开始认人,他知道谁是玛嬷,谁是阿玛,谁是额娘。只要他们一进门,就会啊啊地叫着表示欢迎,而且一定要跟他聊上一阵子天,当然,他还只能发出“啊啊”的声音,有时也会发出惊奇的“咦”声。高兴了,他会毫不吝啬地送给你清脆悦耳的咯咯的笑声,不乐意了,他也会用嚎啕大哭会让你就范。 家里多了一个孩子,就多了数不清的欢乐与笑声。当然,也会有担心与焦虑。小孩子特别金贵,稍不留神就会拉肚子或是发烧,幸好小晟睿的情况算好的,这四个月里只拉过一次肚子,还是去庄子前一个奶娘贪凉吃了块西瓜。贵太妃岂容得人如此胡弄,当场把那奶娘打了四十板子,打发了出去,另换了老实的来伺候。自那以后,四个奶嬷嬷俱严守规矩,丝毫不敢懈怠。再加上府里三个主子时时过问,小晟睿自然就照顾得好。 又是一年团圆家宴,小晟睿也第一次进宫了。 如今顺治也有了二子二女,除了玄烨是佟妃所出外,其余生母位份都只是庶妃。皇次子福全已满了一岁,皇三子玄烨不到五个月,皇二女与皇三女只相差几天,都是九个月大。 小晟睿第一次见到这么多小孩子,十分兴奋。他冲着孩子的方向呀呀直叫,不停地蠕动着小身体。抱着他的奶嬷嬷满头大汗,几乎想求小主子安分一些。 正与贵太妃叙话的皇太后见状笑着开口:“把小阿哥抱过去和他两个哥哥玩吧。” 贵太妃盯了奶嬷嬷一眼,见她并没有马上就动身,而是站在原地等着她的指示,满意地点点头:“去吧,小心照料。” 尼楚贺连忙起身禀道:“皇额娘,孩儿还没见过两位阿哥和两位公主,不知可否同去?”自有了小晟睿,尼楚贺全面认同了当初贵太妃的作法,自己的孩子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皇太后哪有不答应之理,又指了下坐的佟妃说道:“佟妃,你也去看看吧。” 宫中规矩,皇子皇女出世时俱养于阿哥所,生母不能随意探望,佟妃也有多日未见自己的孩子了,今日虽知孩子就在旁边,却也只能依着规矩坐于一旁陪太后说笑,不敢擅自接近孩子。佟妃起身感恩道:“臣妾多谢皇太后恩典。” 小晟睿可不管这许多,当奶嬷嬷把他轻放于榻上,欠腰用双手护住他时,他就开始热情的咿咿呀呀地跟哥哥姐姐们打招呼。皇家的孩子照顾得也很好,只是相比活泼的小晟睿,他们虽大不了多少,却好似稳重许多。连仅比小晟睿大二十多天的玄烨都安安静静地玩着玩具,更别说一岁多一个月的福全更是坐得稳稳的,相当的规矩。 小晟睿对于这种安静很不满意,他开始啊啊大叫,意思就是:你们再不理我,我就要发脾气了。尼楚贺一看就知道这小祖宗脾气又上来了,连忙伸手抱起他,开始拍哄道:“小晟睿,额娘的小晟睿,这是怎么了啊。” 小晟睿很气愤地指着两个哥哥,啊啊叫。 “哦,哥哥不理我们小晟睿啊。这样,我们玩拨浪鼓好不好?” 奶嬷嬷连忙掏出拨浪鼓,开始“咚咚”地摇晃起来。小晟睿盯着看了一阵,笑了出来,又伸手啊啊叫。尼楚贺伸手接过拨浪鼓,塞进小晟睿的小手里,然后大手握小手,两母子一起摇动拨浪鼓,小晟睿终于满意了,“咯咯”笑个不停。 佟妃站在一旁羡慕地看了一眼,又把目光投到三阿哥身上,伸出手想去摸摸他的头,犹豫了半晌,还是放了下来,只是静静地看着,开口问玄烨的奶嬷嬷最近玄烨的饮食起居。 玩了半晌,小晟睿终于累了,打了个哈欠。尼楚贺轻轻摸了摸他的额头,把孩子递给奶嬷嬷:“小阿哥要睡了,先喂饱再让他睡,小心照顾,记得进宫前太妃说过的话。” “是,福晋。” 尼楚贺转身笑道:“佟妃娘娘,只怕要开宴了,我们过去吧。” 佟妃不舍地再看了玄烨几眼,也只得起身,她可不能错了规矩,要不她见玄烨就会更难了。 回府后,伺候博果尔更衣时,尼楚贺还聊起此事,“想不到宫里规矩竟如此严,佟妃竟恨不能把眼珠子粘在三阿哥身上,瞧起来怪可怜的。” “这也没办法,宫里规矩大。不过皇太后如今的规矩确实比以前严一些,我可是一直跟着额娘长大的,就是皇上,当初也是在永福宫长到登基才与太后分开。” “还是我们府里好,我只要一想到不能亲近小晟睿,就浑身发冷,也不知佟妃是怎么忍下来的?” “她既进了宫,就得守宫里的规矩,自己种的因就要自己承受所带来的苦。” “爷,要是当初佟妃进了贝勒府,那会怎么样?” “又说傻话。这没影的事怎么可以乱说。” 关于当初贵太妃看中佟腊月作媳妇的消息并没有瞒得密不透风,尼楚贺在府里一年多,慢慢地也收到了风,女人心理总会计较一番,免不了拿出来试探一番。博果尔自然不知道妻子的微妙心理,只是就事论事跟尼楚贺闲聊一通。尼楚贺见博果尔对如今的佟妃态度极淡,就算说起一个陌生人一样,心里彻底放下了这件事,开始有心思开起玩笑了。 正当两口子正在就皇子和他们的小晟睿进行一番比较,然后一致认为还是自己的儿子惹人喜欢之际,孙嬷嬷面色难看地进来了。 博果尔素来不理内院事务,见状只对着行礼的李嬷嬷挥挥手,自去厢房看儿子去了。 “福晋,乌雅氏有了四个月的身子。” 尼楚贺大吃一惊:“怎么会,每次不是都喝了药吗?” “福晋放心,奴婢每次都是亲自盯着她们喝了药一刻钟后才出来的,必不会有失。” “你的意思是说:乌雅氏起了外心。” “也不象,乌雅氏口口声声说肚子里是贝勒爷的骨肉,还赌咒发誓。” “这就奇怪了,她这肚子从哪里来的?” “福晋,现在不是追究肚子的来源,而是怎么弄掉这个肚子?” “弄掉?李嬷嬷,你觉得有可能吗?” “那乌雅氏太狡诈了,都四个月了轻易也不能弄掉,再说今天是中伙佳节,贵太妃和贝勒爷都不会愿意见血的。况且她大声嚷嚷,这会儿只怕贵太妃已经知道了。那乌雅氏毕竟是贵太妃给的。” “是啊。这可难办了。” “福晋要不把这事告诉贝勒爷吧?” “不好吧,万一贝勒爷真上了心,岂不得不偿失?要不让她生了算了,反正我已经生了嫡长子了。” “格格,你可千万不能让她轻易过关。这第一个不刹住,后面可还有两个虎视眈眈了。这喝药的规矩是贝勒爷定的,贝勒爷只怕也会很气的。” “好吧,我这就告诉爷去。” 博果尔闻讯大为恼火,当年贵太妃给了他两个通房,他因着吴氏更风情一些更会讨好卖乖一些反倒更提高了警惕,而本分老实的乌雅氏给他留下的印象更好一些。这些年,乌雅氏也确实老实,从不跳出来献媚,因着这个,她伺候的次数还多一些。不过,这几个月来乌雅氏一直称病,他因着尼楚贺已经身体调养好了,就更加不在意后院的三个侍妾,就也没有理会。没想到乌雅氏居然给他送了一份如此之大的节礼。 博果尔的第一反应就是绿云罩顶,这真正让他怒火滔天,他问都不想问了,直接叫人把乌雅氏拖出去,打死了事。 乌雅氏本还抱着奢望,全府谁不知道贝勒爷最疼小阿哥了,她肚子里也有了孩子,大概也会让贝勒爷高看两眼,没想到贝勒爷直接叫人拖她走。她吓坏了,忙大叫:“贝勒爷,奴婢肚子里确实是你的骨肉,您不记得呢?小阿哥洗三那天在书房。” 博果尔忽然回想起了自己的那场春梦,难道是真的?他招手让人把乌雅氏又拖回来,冷冷问道:“到底怎么回事,说清楚!” 乌雅氏也顾不得羞了,忽然把实情倒出来:“贝勒爷,您那天喝醉了,奴婢打水给你擦身子换衣服,不想您……您拉着奴婢上了炕,后来奴婢帮你洗换好,就出来了。” “那你为何不找嬷嬷领药喝?” “奴婢……奴婢一时忘了。” “忘了?来人啊,敲她二十大板让她记一记,看看她想不想得起来?” “贝勒爷饶命啊。奴婢是存了私心,想有个孩子傍身。求贝勒爷看在奴婢服侍您多年的份上,饶了奴婢和肚子里的孩子吧!” “饶了你?我说过的话你不真不记得,还是装不记得?来人啊,熬碗药来,先落了胎,再把她打死,我看谁再敢在我面前作祟?” 尼楚贺在一旁听了也心惊,她本以为顶多罚乌雅氏禁闭几月,还是会让她生下孩子,别想到博果尔生起气来竟后果如果严重。两条人命,尼楚贺虽知博果尔的决定对她最有利,但良心驱使她开口了:“爷,这乌雅氏是额娘给你的,还是不要急于处置,先问问额娘吧。再说,她肚子里的孩子无辜,毕竟也是爷的骨血。” 站在后面的李嬷嬷咬牙暗叹,这福晋的性子也太良善了,依着贝勒爷,一举除了后患,又给其他人敲了警钟,都是对福晋有利的,她怎么反倒说起情来了? 博果尔暗暗瞟了瞟李嬷嬷,好象她的反应才是正常的!这尼梦贺是真善良呢?还是装门面?仔细观察了一下,眼神真挚,语气真诚,倒看不出虚假来。也罢,就当她是真的善良吧,那样他的防备心也可以消一些了。 “既福晋说了情,那带上这个奴才,我们一起去额娘那里吧。” 贵太妃的意见很明了,博果尔的血脉还是要保的,虽然这奴才肚子里的孩子也金贵不到哪里去,但还是要尽量保的。当然这万万不能跟小晟睿相提并论,小晟睿可是嫡长孙,最金贵不过了。 “媳妇你的意思呢?” “额娘,我想着这乌雅氏虽犯了大错,但她肚子里的孩子却是无辜的,况且爷如今也只有一个儿子,能给小晟睿添个兄弟也是好的。” 贵太妃很满意媳妇的表态,她也是这个意思,肚子里的孩子要紧,至于这乌雅氏吗,也绝不能放过。 博果尔还是那个意思,他既然明确说过嫡子五岁侍妾才能生子,乌雅氏这是明知故犯,更应罪加一等,至于那肚子里的孩子,虽然也心痛,但有这样一个生母,只怕也好不到哪里去。这件事如不严加处置,那日后他说的话岂不要被当成耳边风了。 对于这一点,贵太妃也极其不满,本来她还挺看重乌雅氏的,没想到她居然胆大妄为。既然如此,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来人,将乌雅氏关入偏院,任何人不得与她说话,但吃穿不能亏了她,等她生下孩子后再进行处置。另外,将乌雅氏的父母家人通通赶到盛京的庄子上去种田,做最下等的活计,我看以后谁还敢顶风作案,这就是下场。” 乌雅氏都快晕过去了,怎么会这样,她居然连累了家人,自己真的能靠肚子里的孩子翻身吗?一定能,一定能的,只有忍几个月,等生下儿子,她一定会被抬为侧室的。 “额娘,这也太便宜她了,还好吃好喝地供着她,岂不让她胆子越来越大?” “傻孩子,我供着是她肚子里的孩子,至于她?”贵太妃口气冷了下来,“她好好呆着,还能活到生孩子那一天。再敢蹦达,那就是自寻死路。” 这乌雅氏果然不死心,一会儿说肚子疼要看大夫,一会说饭里下了药要害死她肚子里的孩子,一会儿说房里太冷有人要冻死孩子。 尼楚贺知道乌雅氏死期已定,自然不会与她较劲,只交待人不缺她吃穿,叫个大夫隔个十天来号个脉,保证肚子里的孩子平安就行,其他的,随她的便。李嬷嬷倒有点愤愤,她认为还是要动手把那肚子里的胎儿弄掉才能永绝后患。尼楚贺暗自摇头,乌雅氏的目的明显就是想借孩子上位,她不知道生下孩子之时就是她的未日,如今的她就是被拿来骇猴的那只鸡,只要她的下场一出来,后院这些人自然就会老实消停,毕竟花了心思生了孩子也保不住命,那还不如老老实实,图个眼前的富贵。 为母则强,或许以前的尼楚贺心中确实没什么盘算,但自从有了小晟睿,她就要为他打算。小晟睿以后绝对会有庶弟的,与其图个痛快喊打喊杀,但不如贤惠地养个没了生母的庶子,养好了也是小晟睿的帮手,子以母贵,以这个未出世孩子那卑贱的犯了大错引得贝勒爷厌弃的生母身份,即便是个儿子,也影响不了小晟睿的地位。这么说吧,除非贝勒爷只有这一个儿子,他才有可能继承爵位,但那是万万不可能的。如果是个女儿,那就更好了,女儿的用处可大了,养大了结亲就可以给小晟睿带来一份助力,何乐而不为? 乌雅氏不死心地闹了两个多月,也没人理她,后来博果尔回家后听说此事,极其不耐烦,让人准备了一碗堕胎药,端去给乌雅氏,告诉她再敢发出一点声响,就把药给她灌下去,别给脸不要脸,没人稀罕她的肚子。乌雅氏这才死了心,安静了下来。 让博果尔烦躁的当然不会是乌雅氏,他正满心气恼,他准备了快两年的针对郑成功的对策泡汤了,济度出征了,而他却被留在了京城。 27、二十六 二十六 郑成功,前明秀才,其父郑芝龙海盗出身,其母为日本人田川氏。郑芝龙于顺治三年降清,郑成功与其父背道而驰,更因其生母于战乱中自缢身亡,起兵抗清,是南明最主要的抗清势力,以金门、厦门等地为根据地,连年出击粤、江、浙等地。 顺治多次遣将伐郑成功,均无建树,更于顺治九年和十年连遭大败,只能遣使与郑成功议和,但数次均被郑成功拒绝。 顺治十一年九月,清军漳州协守刘国轩向郑成功投降,引郑军进入漳州府城;漳州总镇张世耀见大势已去,与以下官员尽皆向郑军投降。十二月,郑军分兵进击,拿下同安、南安、惠安、安溪、永春、德化诸县,军队进入兴化地方。 顺治得此军情,勃然大怒,十二月十六日,以济度为定远大将军,率三万大军伐郑成功。 满腔热血的博果尔却被阻在了出发的行伍之外,原因很简单,他还未满十三岁,按满州规矩,十六岁当兵,即便算上虚岁,他也不过十四,还须再等两年。 当然,这只是明面上的原因。身为贵太妃的儿子,皇太后是无论如何不会让他有机会建功立业的。别说他了,就拿十二月初五刚刚过世的和硕承泽亲王硕塞来说吧,五哥也不过虚岁二十七岁,正是当打之年,除大清入关初时曾带过兵外,一直居于京师再未领兵,其原因也不过是他乃太宗亲子。五哥硕塞出生不久,其生母当时的侧妃叶赫那拉氏就被太宗赐与大臣为妻,就这样一个无所倚仗只凭军功出身的先皇之子也被压制住了,想他博果尔只怕也会壮志难酬吧。 强颜欢笑送走了出征的济度后,博果尔回府就把自己关在了书房里,他要仔细考虑以后的出路。 前世博果尔自杀时还是个不满十五岁的憨直莽撞冲动的少年,如今的他也不过刚满十三岁,虽说中间他曾在紫禁城里游荡了整整三百年,可那三百年里他是以一种看戏的心态看着紫禁城里的尔虞我诈是是非非,后宫的算计与前朝的纷争对他来说都是排解无聊的一幕幕戏剧罢了,他只是一名观众。其实真正算起来,他加起来也不过真正活了二十六年,就算今生的他心里多了几分成算,但骨子里还是存了几分天真。 是的,天真。博果尔抚脸惨笑,他自重生以来,认真习武,苦练兵法,为的不过是自前世就有的一个沙场建功立业的抱负罢了。他以为,只要自己努力,就可以如父辈一般,凭自己的战功封爵,让额娘为他骄傲。他居然忘了,如果上面不给他用武之地,他武功再好,智谋再高,也只能做一介闲散宗室,逍遥度日罢了。就象这次济度出征,济度是百般愿意博果尔与他同行,这些年来两人甚是相得,尤其是这一年多更是配合默契,有这样一个帮手他是极其乐意的。可惜博果尔的自荐与济度的推荐,都被打了回票。这一盆冷水彻底浇醒了博果尔。 自六岁开始,博果尔几乎与福临日日相伴,他小心地扮着傻,仔细观察着福临。人都是矛盾的,像福临,一方面敏感多疑,自卑懦弱,冷酷而暴躁;另一方面又天真爽朗,聪明好学,善良而多情。像他自己,一方面因着前世的遭遇对福临怀着极强的戒心,一方面又因为这些年来福临对他的好而放松了心神。博果尔知道,通过这些年的努力,他已经牢牢地在福临心里树立起来虽不太聪明但勤奋忠实的形象,他一直相信,对这样一个没什么威胁的弟弟,福临还是乐意让他出去闯荡一番的。博果尔居然忘了,福临不是一个平常的兄长,他是皇兄。身为一个皇帝,顺治是不会让人有机会来动摇他的统治的,尤其是他还有一个对贵太妃母子怀有戒备之心的皇太后在后面,身为皇帝的多疑打败了作为兄长对幼弟的爱护之心。不单单是对他,太宗的其他儿子们也同样是闲散宗室。 太宗一脉,长子豪格已逝,其四子富绶袭爵改号为显亲王,也未担实职,唯一担了实职参加议政的硕塞也过世了,只能由年仅六岁的博果铎袭爵。除顺治与博果尔外,其余诸子均为庶妃所出,三子幼殇,余下四子爵位最高也不过镇国公,远远称不上威胁。也难怪皇太后会把出身高贵已封和硕贝勒的博果尔盯得死死的,清初王公大臣莫不以军功为要,皇太后与顺治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给博果尔这个机会的。 他该何去何从? 是继续苦练,等待一个飘渺的机会?还是就此罢手,当一名轻松度日的闲散宗室? 不,绝不能就此颓废。他的日子还长着呢,怎么能够浑浑噩噩度日?他的这一生来之不易,是额娘为他赎了三百年的罪才换来这次机会,他不求青史留名,但亦得轰轰烈烈做点什么,他实不愿当这一生完结之时,自己说不出此生曾做过什么,那样就太辜负了重生的意义。 但是,就目前的情形来看,他继续在督练营呆下去,也不过练习骑射,消磨时光,大不了每年陪着顺治游猎,他不寻求改变,难道要将辛苦练习的武艺仅用来捕猎不成? 到底该怎么办? 难道只有那一条路可解他如今的困境?不,绝不可行。 不行,一定要找出一条路出来,一定会有的。 博果尔终于打开了书房门,走了出去。 尼楚贺见关在书房里两天两夜的博果尔终于出来了,急忙亲自伺候博果尔洗浴,又赶紧叫厨房送上一桌美食。博果尔确实饿了,他暂且抛开满头的愁绪,大吃了一顿,方恢复了一点精神。贵太妃也赶过来看他,见他食量未减,稍微放下心来,她本有意与博果尔长谈一次,不过见博果尔脸色不佳,显是两天未眠,遂咽下话头,让博果尔先好好睡一觉。 贵太妃哪有不知博果尔的想法,她了解博果尔,知道他想堂堂正正的沙场建功,可她与皇太后博弈多年,知她甚深,皇太后绝对不会让博果尔有这个机会的。贵太妃一直不说,也是看着儿子练得那么刻苦,不忍打破他的梦想罢了。这次博果尔碰了个这么大的钉子,贵太妃也心绪难平。一方面,儿行千里母担忧,更别提战场杀敌更是生死难测,博果尔没能成行,她心里确实松了一口气。另一方面,她更多的是为儿子感到不平,她本应坐在龙椅上的博果尔,现在居然连一个副将之位都得不到,只在缩在京里动弹不得。不行,她得活动起来,她得为博果尔争他该得的。 足足睡了七个时辰,博果尔的脑子终于清明了一些,他照样在寅时起床,练武一时辰。不管日后走哪一条路,这武功总不能丢下,即便不能保家卫国,锻炼身体总是要的。 如平常一般,夫妻俩陪着贵太妃用过早膳后,贵太妃就打发尼楚贺去看孩子,这媳妇是不错,但有些话她却不能听。 “额娘,儿子让您担心了。” “你是我的儿子,为你操心我乐意。博果尔,你想通了吗?” “额娘的意思是……” “你想靠自己的努力当亲王,可现在这条路被堵死了。我曾经问过你,你想当皇帝吗,你现在的答案依然不改吗?” “额娘,没有可能的。其实这两日我真的仔细考虑过,我也知道,只要皇太后在一日,她就会压着我,不仅仅是我,几个哥哥们都一样。可是情况已经不象入关时,如今的福临已经牢牢掌握了朝政,轻易撼动不得。我现在只是一个闲散宗室,手中既无权又无兵,怎么可能夺位成功?” “博果尔,有些意外是可以制造的。” “额娘,经过了多尔衮的教训,没人会同意兄终弟及的。更不用说宫里已有两个皇子,以皇太后的强悍,再扶一幼主也是可行的。即便宫里没有皇子,皇太后也可在宗室里择一嗣子,您觉得她会选择我吗?” “到时可由不得她了。” “额娘,那样的话朝廷上下就会动荡不安,即使让我上位了,也会人心不稳,如今南明还在顽抗,郑成功也不是块好啃的骨头,民间反清复明势力也蠢蠢欲动,如果大清皇室再内乱起来,到时我们就极有可能退居关外,断乱了辛苦打下的大清江山,那样我们又怎能对得起列祖列宗,对得起我皇阿玛?” “儿子,那我们该怎么办?难道只能这样忍吗?” “忍?怎么可能?皇太后是皇太后,皇上是皇上,这中间还是大有文章可做的。既然他们阻了我立功的路子,那我就要在朝廷中争一席之地。” “儿子,你真的长大了,有些事额娘来做,比你方便一些。” “额娘,不急,慢慢来,先慢慢地在宫里安插人手,尤其是那些还没有主位的宫殿。” “博果尔,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额娘,那董鄂氏您还记得吗?如今宫里佟妃一支独秀,您说皇太后会让这种情况继续下去?宫里还会进人的,而有些人是福临特别想要的。” “要不要额娘帮他们一把?” “不,我们不要插手,那样太露痕迹。我们只要先布置好人手,然后等着看戏就是了。” 是的,博果尔作出了一个重大的决策,他一向喜兵事,不喜政事,但既然已被逼上梁山,他也不怕,那三百年有些事看都看熟了,在朝堂上他照样可以有所作为。 28、二十七 二十七 说到底,博果尔虽高估了福临的兄弟之情,但也不能否认福临确实对他很好,这一点他还是很有把握的。 人是一种极其复杂的动物。对博果尔食言的顺治皇帝福临此时就对博果尔充满着愧疚。作为一个皇帝,作为一个曾在多尔衮手底下挣扎求生的皇帝,福临打从骨子里对他的兄弟们及宗室王爷们充满着警惕,所以他一力阻止了博果尔的建功之路。可同时,作为一个兄长,作为一个看着博果尔长大的兄长,作为一个知道博果尔多年来唯一志愿的兄长,他对自己的这一决定深感不安。博果尔自小陪伴他在冰冷的皇宫长大,甚至还为他挡过灾,一直以来博果尔在他面前都忠厚老实从不说假话,不懂讨好卖乖却让人放心,这样一个弟弟,因着他的私心而不能实现心愿,他真心地想补偿博果尔。 年前,福临召博果尔进宫叙话。博果尔知道,他人生重要时刻来了,成败就在此一举。 “博果尔,心情好点了没?” “好多了。皇兄,等过两年,我十六了,就可以去打仗了吧?” “博果尔,如果我让你不去打仗,在京里当官,怎么样?” “皇兄,我真的很想去打仗。真的不行吗?” “不行。” 博果尔脸上浮现出委屈的神情,但还是回答:“我听皇兄的。” 福临不禁回忆起了当年博果尔也是这样,总是乖乖地听他的话,果然博果尔依然是那个老实听话的弟弟。 “年后到兵部去当差吧,先从你最熟悉的地方学起。好好干。” “谢皇兄恩典。” 福临也是全盘考虑过的,和硕承泽亲王硕塞生前掌管兵部,刚出征的简郡王济度协理兵部,如今两者皆出空,总得安一宗室进去。好在兵部只管武职选授、处分及兵籍、军械、关禁、驿站等事,不涉兵权,博果尔生性憨直,倒也出不了什么大纰漏,协理一下总是可以的,兵部具体事宜自有兵部尚书带着下属打理。还有博果尔的爵位也该升一升,索性年后就升成郡王算了,其实早在博果尔成亲之时他就想封博果尔为郡王,只是被皇太后以博果尔年纪尚幼身无寸功给阻止了,太宗之子皇帝亲弟封个郡王太正常了,至于皇太后那边,他也有说词应付,兄友弟恭,就算只为颜面着想,尚存世的兄弟中也得有一个出来办差的,要不也太难看了。 博果尔对此结果也很满意,以兵部作为开始,实在是再适合不过了,有了这个平台,他终于可以结交外臣了,要不,一顶宗室结交外臣图谋不轨的大帽子扣上来,可就不好应付了。他要一步步来,下一个目标就是议政。 顺治十二年正月十六,顺治下旨,封博穆博果尔为襄郡王,协理兵部事宜。 为当好差,博果尔特意去请教了郑亲王济尔哈朗。 济尔哈朗,处事极为精明和审慎,为人低调。他身为□□哈齐第六子,□□哈赤之侄,在父兄反叛的情况下,依然深得□□哈赤与皇太极信任看重。在多尔衮摄政期间,他避其锋芒,甘居下风,甚至不惜阿谀奉承,竭力维护皇室内部的团结。多尔衮死后,他审时度势,联合诸王参劾多尔衮一党,将大权归于顺治帝。福临亲政后,更是选择了功成身退,辅佐顺治亲政,放弃了炙手可热的权利。福临对这位伯父则非常尊敬,凡他的上疏、建议,福临都认真对待,积极采纳。 博果尔觉得,这样一位叔王是值得他敬仰学习的,尤其是他在逆境中的隐忍与韧劲,更是现在的博果尔正需要的东西。 济尔哈朗还是挺喜欢博果尔的,起初他是因着与贵太妃的旧情而出手点拔一下,后来接触久了,渐渐发现博果尔并不如传闻那般呆傻,以他的见多识广,转瞬就知道原因,皇太后与顺治对太宗诸子的打压他也是看在眼里的,只是不愿多事,故作不知罢了。不过,既然博果尔上门求教,他也不会惜言,毕竟博果尔与济度要好,也是个上进的,能帮一把就帮一把。他当然也有私心,他如今虽主持着议政王大臣会议,深受皇上尊敬,但济度与皇上的关系却十分的僵。自己的身子骨自己心里还是有数的,他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一旦他不在了,那皇上必会对济度动手,把博果尔扶持上去,一是可以转移一下皇上的视线,二来济度也能多个助力,何乐而不为? 与济尔哈朗长谈一番后,博果尔终于确定了自己的行事风格:低调认真,他要努力给顺治这样一种印象:能力固然有限,但办起事来一向兢兢业业。 心中有数的博果尔进入兵部后,并没有仗势指手画脚,而是放下身段,虚心学习。两世为人,他确实没有经验,很多事都要从头学起。他不插手武官调派与兵马钱粮核算,他关注的是战事资料。进了兵部,他就可以方便查询相关图书,看战区的山川险要道里远近,观如何出谋划策行兵布阵。当然此刻他最关注闽南的郑成功,其人不但善陆战,更是熟水战海战,而大清水师,刚成军不久,恐不能与之匹敌。 顺治得兵部尚书回报博果尔近况,摇头不已,果是个兵痴,进了兵部也只关心战事,倒是更放心了几分。 博果尔在兵部的顺利的立住脚,也就有了心思去关注其他的事情。 顺治十二年二月初五,博果尔添一庶女,此女乃侍妾乌雅氏所出。先不说嫡庶有别,单说乌雅氏使计怀了这一胎,就已经让博果尔大为恼火,如若不是贵太妃与福晋阻拦,以博果尔的性子,当场就会杖杀了她,又岂会容她生下孩子再死?这个女儿本就不为博果尔所盼,再加上她出生时正值博果尔初入兵部小心谨慎之时,就更不受重视了。 贵太妃对于这个庶孙女也没什么兴趣,见媳妇安排了人好生照顾,也就不再关注。如今小晟睿九个多月了,正是好玩的时候,她还是陪孙子玩吧。小晟睿如今有二十来斤了,抱在手中沉甸甸的,他如今不喜被人久抱,宁愿自己在榻上爬来爬去的玩,偶尔也能扶着人站立起来。最好玩的是他会说话了,虽然只是单字音,但并不妨碍贵太妃把小晟睿嘴里吐出的“玛”字兴高采烈地当成他在叫玛嬷。而且,小晟睿还会一问一答,还会好玩的配合上动作,如说“不”时摆手,“这、那”时用手指东西。比起庶孙女,当然嫡长孙要金贵得多。 相较而言,尼楚贺成了对这个刚出生的小女婴关照最多的人。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尼楚贺虽然面上镇定,但她其实一直以来也在担心乌雅氏会生个儿子,也担心到时贵太妃和郡王会为了孩子着想,留下乌雅氏这个后患。她也曾想过动手除了乌雅氏,但最终还是没有下手。她自嫁给博果尔后,婆婆与丈夫都对她很好,自己也生了嫡长子,就算只为了丈夫的信任,她也不能下手害了丈夫的血脉。当然,她应该庆幸自己的决定,博果尔的底线就是孩子,乌雅氏肚子里的孩子他不在意是一回事,但如果有人下手害了这个孩子那又是另一回事。博果尔绝不会轻易相信一个人,别的地方的事情或许他不能掌控,如果自己的府里也让人钻了空子,那就太小看博果尔了。 尼楚贺这几个月的举动贵太妃与博果尔都很满意,而孕中还闹腾不休的乌雅氏则彻底让他们厌烦,所以,孩子一出世,乌雅氏就被灌了药,产后血崩而亡,而孩子自然交由尼楚贺抚养。府中各怀心思的侍妾和心大的丫鬟们都安分了下来,贵太妃与郡王爷言出必行,她们也就息了心思,再也不敢在老虎头上拔毛了。 一个没了生母的庶女,尼楚贺还不屑去为难,她自然拨了人手前去照料,也会日日问上一回。她的事情也多,贵太妃逐步把府里的事务都移交到她手上,再加上如今博果尔升了郡王,来往交际的人多了起来,人情礼数也繁琐了,还有婆婆要孝顺,丈夫要服侍,儿子要照料,她还能抽空关心庶女已经很不错了。 这个孩子的“洗三”“满月”都很平静地过去了,等博果尔终于分出身来,孩子都已经四十天大了。趁着沐休,博果尔陪着贵太妃逗小晟睿玩。在温暖的阳光下,小晟睿爬得飞快,而且已经能被人牵着走上几步,也会含含糊糊地叫“玛嬷”、“阿玛”、“额娘”了。逗弄了一阵小晟睿,博果尔终于想起了府里还有一个日后也叫他“阿玛”的孩子,就叫人抱来看看。 四十天的女婴没有当初的小晟睿那般白胖,但眉眼却出落得很好,也很可爱。博果尔心情正好,也就接过孩子抱了抱。贵太妃看了一眼,说道:“倒是个漂亮孩子。”当然,对小婴儿最感兴趣的还是小晟睿,他爬了过来,抓着博果尔的衣物站了起来,好奇地看着这个从没见过的新奇生物,试探地伸出手指,点了点女婴软绵绵的脸蛋,咯咯笑起来。 看着儿子欢喜的样子,也罢,毕竟是自己的孩子,博果尔忘却了最后一丝不喜,对小晟睿说道:“这是妹妹,来跟阿玛说:妹妹。” “每每。” “妹妹。” “妹――妹。” 小女婴终于对小哥哥的小手发出抗议,“哇”的一声哭了,奶娘连忙接过去,安抚起来。 博果尔摸了摸怀里满眼疑惑的小晟睿的头,对贵太妃说道:“额娘,要不您给这孩子起个名?” “算了,你随便起一个好了。” “那就叫齐布琛好了,希望她以后文静一点。” “也好。” 29、二十八 二十八 襄郡王添个庶女没多少人关注,安郡王侧福晋董鄂氏也并没能随着安郡王的回京而重新回到了众人的视线之中。 安郡王于顺治十年七月率师驻防归化城,规讨喀尔喀部土谢图汗、车臣汗。武力威慑之下,喀尔喀部土谢图汗下索诺额尔德尼、额尔德尼哈谈巴图鲁于当年年底即来贡,按理来说岳乐即可功成身退。不过那时福临与董鄂氏乌云珠正是相得之时,众人均为之侧目,也不知是确有必要,还是福临私心使然,反正安郡王在归化城多呆了一年,于顺治十一年十二月才回京。 岳乐选了个很好的时机回京,到了年底衙门里忙着年终总结,各家都忙着准备年礼年货,加上安郡王为人忠厚,倒也没有不长眼的人特意为了已经降温的年初的流言,跑到岳乐面前细说他家侧福晋与皇上的二三事。 自古以来,将士在外,家人都是报喜不报忧,就是怕影响心情,在战场上出现不测。再加上此种丢脸的事情,安郡王福晋那拉氏也不好在书信中言明,生怕书信落入他人之手,那就真的家丑外扬了,所以岳乐只到回府之时,发现迎接他的人少了董鄂氏乌云珠,才在那拉氏迟疑隐讳的述说中得知了年初的闹剧。 像这种风月之事,最是漂渺难以捉摸,端看各人怎么想。换了他人,那拉氏为置董鄂氏于死地,倒是可以抓出证人证言证据来,可那人却是九五之尊,他与董鄂氏会面都是在皇宫大内,有谁可以去找证人证据,不但如此,为了王府声誉,她还得苦心进行遮掩,在外人面前替董鄂氏开脱。那拉氏可以使计让董鄂氏不能出门,却不能真正弄死她,这皇上到底在不在意董鄂氏,谁又敢去询问一声,那拉氏也不想到头来董鄂氏没了,皇上把火发到她身上来了。毕竟皇上一直派太医来给董鄂氏治病,这势头就不太对,所以当太医说董鄂氏最好移居庄子上时,那拉氏思前想后很快就同意了,这祸头子走了,众人也不会时时关注王府了,到了庄子上好生看管也便是了,至于处置,还是等安郡王回来再说吧。 领命出京为国效力,归来时却得知这样一条消息,岳乐只感觉到心里乱糟糟的,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不过有一点,他丝毫不怀疑那拉氏的话,这事太大,或许她是与乌云珠不和,他也相信她会给乌云珠下绊子,但那拉氏绝计没有胆子拿皇上来说事。不用再向任何人打听,岳乐就已经知道这件事千真万确。再说,那拉氏此事处理得还算妥当,至少明面上已经没有关于此事的流言,他的体面算是勉强保住了。 岳乐实在是装不出笑脸,他也只能借口旅途劳顿,自己到书房歇下不提。面对着为他着想替他遮掩的贤妻,岳乐无地自容,他也曾在那拉氏面前竭力维护过乌云珠,如今这一切却好似狠狠在他脸上扇了一巴掌。 造化弄人,自作自受。 岳乐当然知道皇上早就与乌云珠神交许久,这都是从他带进宫的那副《耕牛图》开始的。岳乐心里也清楚,没有乌云珠自己的意愿,当年吕师傅就不会交给他那副图,她确实是心比天高,有青云之志。 当年乌云珠选秀因病未能成行,鄂硕再次托吕师傅说媒,愿意将乌云珠许他为侧福晋。岳乐对乌云珠心存仰慕,再加上当时皇上新得佳人相伴喜上眉梢,看起来已经全然忘却了乌云珠,所以他也就没有多想,顺着自己的心意将乌云珠娶进府来。他虽不能对乌云珠全心全意,但至少也给了她宠爱与体面,除了福晋那拉氏,她在府里都是头一份的。岳乐素喜汉学,与乌云珠也算志趣相投,也过了一段很幸福的时光。 只是,岳乐每次在御书房见到那副《耕牛图》时,心里还是有一些不自在的,这也是他从不让乌云珠进宫的原因。因为有些话不好明说,他也想不到他刚走没多久,乌云珠就被皇太后宣进了宫。或许这就是孽缘吧!他再怎么阻止,皇上与乌云珠总会见上一面。 那么,这一切又能怪谁? 想来想去,岳乐发现他竟然只能怪自己。他确实错了,他错在不该被师傅三寸不烂之舌说动,起了荐人之心;他错在不该为情所迷,明知乌云珠乃皇上看重之人,还答应娶她入门;他错在不该太过相信皇上对他的器重,不该太过相信乌云珠的品行。他竟是自误了。 岳乐不愿再去纠缠皇上与乌云珠之间关系的深浅,这已经没有多大意义。从他们在乾清宫开始所谓文墨切磋之时,他们就同时背弃了他,他臣子丈夫的身份被他们遗忘了。岳乐有些庆幸当时的他远在归化,没有亲身经历别人的指指点点,没有亲耳听到别人的窃窃私语,没有当众被扒下脸面。他更加庆幸自己在风平浪静的时候才回京,庆幸自己已经不再是冲动的毛头小伙,他已到而立之年,经历过沙场朝堂历练,有些事已经可以冷静对待了。 董鄂氏乌云珠,长得再美才情再高,也不过是一个女人罢了。如果顺治径直对他开口讨要,他岳乐极有可能会双手奉上,反正这也不罕见,当年太宗皇太极就曾把刚为自己生子的侧妃叶赫那拉氏赐给大臣为妻。但背着他私相授受,没哪个男人能忍下绿云罩顶的羞辱? 前事不计,既往不咎?他岳乐没这么宽宏大量,看在往日的情份上不作杀手就已经是他大度了。斩草除根,永绝后患?岳乐也下不了这个狠手,毕竟他也曾真心喜爱过乌云珠,养着她,反正也不少她一碗饭,日后眼不见为净。 “派人去庄子上,悄悄把董鄂氏接回来吧,一个上了玉牒的侧福晋老呆在庄子上也让人非议,我回来了也得让她在府里露露面,等过完年再送她过去继续养病。” 就如那拉氏所言,如今这乌云珠已成烫手的山竽,拿不得扔不得,轻不得重不得。现如今也只能摆出无事的姿态,静等时过境迁,没人记得此事,再作具体打算了。 与此同时,董鄂氏乌云珠也正在翘首期待着安亲王府来人接她回王府过年。 半年前,乌云珠也是费了九年二虎之力才从王府脱身出来,当时的她也是没了办法,陪嫁丫鬟被打了板子,进府后笼络的人都让福晋打发了,伺候的都是福晋重新安排的人,日日吃药,可病总不见好,她心里清楚,她本就没什么大病,十有八九是药中有玄机,或是少了东西或是多了东西,反正这药喝下去她的病就不会好,可她又不能不喝。她再不想招,只怕自己就会这么一直病下去。真到了庄子上,病倒是一日日见好,可她的心却忐忑不安起来,自己似乎走了一招烂棋,反而如了福晋的意。在府里时隔几日还有太医来看病,以福晋对她的恶感,以她区区侧福晋的身份,她心知肚明这太医的来历,心里还是很笃定的。她居然忘了,她住到郊外庄子上来,太医却不会也跟着跑到郊外来,换言之,皇上就得不到她的消息了,怕就怕会渐渐地把她遗忘了。福晋好算计,难怪那么痛快地应了她的请求,甚至还同意把蓉妞又拨回了她的身边,原来她早就巴不得她离开王府。 庄子上的衣食住行当然不比王府精致舒坦,这倒没什么,只是庄子上地处偏僻,很难得到消息,她几乎变成了一个聋子。乌云珠万分庆幸,她身边还有一个忠心耿耿的蓉妞。蓉妞还是娘亲在世时在江南救下的小丫鬟,从小陪伴她,情同姐妹。这次被福晋迁怒,害得蓉妞生挨了四十大板,几乎去了大半条命,乌云珠舍得花银子让人照顾她,也足足养了两个多月才恢复过来。正是身边多了一个亲信,她在庄子上才行事方便了一些,毕竟有些事她还是不好出面,而蓉妞却恰好能代她发话。 “小姐,饭菜端来了,快趁热吃吧。天太冷了,奴婢特意让厨房加了个羊肉汤,小姐多喝两碗补补身子。” “蓉妞,你也坐下一起吃吧。坐吧,只有我们两个,没人会看见的。” “谢谢小姐。小姐,奴婢听厨房里的人说,安郡王回京了。” “谢天谢地,他总算平安回来了。” “小姐,我们也可以回府了,安郡王回来了,看福晋还敢对小姐这样!” “快别这样说,她是福晋,我只是侧福晋。” “小姐,王府谁不知道安郡王最喜欢小姐了,连这庄子上的人都知道,今天这羊肉汤厨房里都没敢收钱。” “哦。”乌云珠淡淡地回应。“等下你把钱送过去,别坏了规矩,我们也不差这一点小钱。” 平心而论,这半年来乌云珠在庄子上过得并不坏,并没有出现乌云珠担心过的福晋趁机害她性命的事。那拉氏本就是为了压下流言蜚语才把她打发到庄子上,自然不会让庄子上的人也对此议论纷纷,所以大多数人也不过以为她是因被福晋打压才来到庄子上,就象蓉妞说的,安郡王没离京时她很受宠,等安郡王回京她必有翻身的机会,鹿死谁手还未可知,所以除了少数几个福晋的人,其余人倒也对她不失尊敬,甚至还有几个聪明见机的还愿意雪中送炭一把。越是这种情形金银这种俗物反倒越是有用,乌云珠也趁机拉拢了几个人,还让人给鄂硕送了信。鄂硕在两子一女中,最疼爱的就是她,虽对她有些恨铁不成钢,但也不舍她如今的处境,特地来庄子上看了她,给她带了好些补品金银。 蓉妞兴高采烈地收拾好碗筷,打算再到厨房去打听打听消息,看看王府什么时候会派车来接小姐回去。乌云珠丝毫不担心,别说岳乐已经回京,单说时近年关,她作为安郡王府唯一的一个侧福晋不在王府,那福晋那拉氏就真的找不出话来搪塞了。乌云珠对岳乐的感情很有把握,他们也算师出同门,情投意合,必不会像无知妇人一般对她心存误会的。不过那拉氏必然会在岳乐眼前上眼药,她还是应该好好琢磨一番,准备好一番说辞解释一下才妙。 乌云珠猜中了前面,但没有想到事态居然没有如她预期的那样的发展。 确如乌云珠所预料的那样,岳乐回京的第三日,安郡王府就派了车子来接她。但接下来,事情就变味了。乌云珠的回府没有惊动任何人,她径直被领进了自己的院子,既没让她去拜见福晋,岳乐也没来看望久别的她。福晋那拉氏借口乌云珠身体刚刚恢复,打着体恤宽厚的名义免了她的每日请安,这乌云珠倒不怎么在意,后院之中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福晋不想她在面前碍眼,也很正常。乌云珠在意的是,自她回府后,岳乐从没来过她的院子,即使她派蓉妞去请,蓉妞也没能出了二门,没有见到岳乐。她心想岳乐必是心中有了怀疑,只是她见不到他,也不能为自己好好分解分解。只到大年三十的团圆宴上,她才见了岳乐一面,当着大庭广众,也不好说什么。 在后院里,男人的宠爱就是风向标,以前岳乐喜爱乌云珠,多来几趟,府里人自然对她另眼相看。如今这情形大家伙一看就知道她失了宠,慢慢地都怠慢起来。乌云珠也感觉到自己有种寸步难行的感觉,无论她到哪里,身边总有福晋的人跟着,后院的众人也对她态度敷衍。年初,她想回一趟董鄂府,却被福晋拒绝了,只答应让人送点年礼过去,别说她,连蓉妞都不能出门。而次日,她又受了风寒,正月刚过,再一次被送往郊外庄子上休养。 在她临走之前,岳乐终于笠临了她的院子。 满屋子的奴才正在有条不紊地收拾着东西,往箱子里放,福晋下了令,尽量把侧福晋的东西都打包,一并送到庄子上去。蓉妞开始时死命阻止,甚至抬出安郡王吓唬他们。有忠厚一点的不过绕过她自己做事,有尖酸一点的反唇相讥:“蓉妞,你还看不清如今的形势啊,王爷可曾来过这里?还在这儿充什么大头蒜?” “你……我去找王爷去,王爷绝不会这样对我们小姐的。” “去啊,你去的还少啊,见着了没啊?” “咳咳咳,蓉妞。” “小姐,您别急,我去找王爷,王爷会为你做主的。” “不用了,去也没用。” “就是,还是侧福晋眼力好,看的清楚。侧福晋,奴才扶您出去上车?” 岳乐在院子中已经站立了一阵子,他终于还是忍不住来走这一趟,在归化时他思念的最多的就是乌云珠,可没想到如今竟弄到这种地步。也罢,见上一面,正式做个了结吧。 “给郡王爷请安。” “你们都下去啊,我跟侧福晋说几句话。” 其余人都应声退了下去,蓉妞终于见到了岳乐,仗着以前就熟识,有些话不吐不快:“王爷,您怎么才来,您不知道,小姐都被这些人欺到头上来了。” “好了,蓉妞,你也下去。” “王爷?” “蓉妞,下去。”乌云珠本有些欣喜,只是看着岳乐的脸色心又沉了下去,恐怕岳乐接下来的话不是她想听的。 “乌云珠,年前有人算过,说是你和这王府犯冲,住在这儿就病痛不断,看你如今这样,倒也不是虚言,你就住到庄子上去吧,住个三年五载,再作打算。” “犯冲?”乌云珠喃喃念道:“可不是吗,从去年春一直犯到现在,王爷也不查查我为何犯冲吗?” “有些事你我心知肚明,你还是自去吧。” “王爷,我有话要说,事情不像福晋说的那样,您误会了,皇上只是召我……” 岳乐扬手止住乌云珠未尽的话:“跟这没有关系,只是为了你的身体着想。好了,你好生在庄子上呆着,其余你也不用多想了。” “王爷,难道我们之间连一点情份也没有了吗?” “乌云珠,就是因为我还记得那点情份,所以你还能安稳地去庄子上休养。” “那么,妾身谢过安郡王恩典。” 再看一眼乌云珠,岳乐慨然长叹离去,他到底是为什么走这一趟?或许他心里还存着最后一点奢望,奢望着能听到一丝悔意,一丝歉意。看来,他终是想错了,或许他从来没看清楚过眼前这个女人吧。 在他的身后,乌云珠紧握住拳头,她不甘心,她真的不甘心。 “小姐,王爷为您作主了没?我们可以留下了吧。” “蓉妞,来,扶我上车去。” “小姐?” “走!” 似乎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安郡王岳乐依然是那个让顺治信重的堂兄,顺治十二年二月,安郡王岳乐掌宗人府事。 博果尔年初时正忙着自己的事,没心思理会有关乌云珠的事,当然,他还没神通广大到连岳乐的庄子上都能安插人进去。等他有空了,他才发现乌云珠悄无声息地回了京,又没惊动任何人继续到庄子上休养去了。 对于岳乐,博果尔由衷地感到佩服。同样的事情,当年的他处理得一团糟,既没能有效阻止福临与乌云珠的会面,也不能冷静对待流言蜚语,甚至当着众人的面差点与常阿岱动手,自己落下了口实。岳乐呢,有一个好福晋果断出手制止了事态的恶化,还快刀斩乱麻地把话题人物乌云珠带出了众人的视线范围,他自己回来后也很冷静沉稳,丝毫感觉不出丁点异样,既用乌云珠粉饰了太平,用完后又干净利落地打发了她,确实是高人一等。 那么,董鄂氏乌云珠,你的下一步会怎么走?在安郡王府,你的最后一个倚仗也弃你而去,你是否会甘心在庄子上一天天地年华老去?你到底还有什么招数可用呢? 30、二十九 二十九 很快,博果尔也把董鄂氏乌云珠的事情给抛到脑后去了。 顺治十二年五月初八,和硕郑亲王济尔哈朗薨。 郑亲王济尔哈朗是唯一一个顺治心甘情愿赐予“叔王”封号的人。在其临终前,顺治亲往探视,痛哭失声不忍离去。福临对济尔哈朗的死,悲痛不已,诏令休朝七天(仅有济尔哈朗享此殊荣),赠祭葬银万两,置守陵园十户,并为他立碑纪功。 郑亲王之死的影响很大,尤其是对博果尔来说。事情虽然没有摆在明面上过,但博果尔心里清楚,郑亲王隐隐约约是他们母子俩的□□。郑亲王对博果尔的嘱咐并不多,只是让他务必忠君爱国,体恤上意。而在贵太妃的恳请下,郑亲王拖着病体入宫,满怀深情向皇上讲述为君之道,嘱其不可沉溺文墨,又嘱其务必善待博果尔和他的母亲贵太妃。或许是这一番话起了作用,博果尔很快就开始议政。博果尔很是感恩,他知道这一切都是郑亲王替他争来的。 当然,因此而受益的宗室青壮们众。安郡王升亲王主持议政会,巽亲王常阿岱也得了议政资格,其他宗室们也陆续得了差使,虽不大,但至少让他们有事可做,不致于耽于享乐。 只有简郡王济度,出征在外,连父亲的死讯都被隐瞒了。 议政王大臣会议是清代前期满族上层贵族参预处理国政的制度,凡军国重务o不由内阁票拟者o皆交议政王大臣会议,这种制度自清□□□□哈赤建立后金汗国之初即已形成,只是成员慢慢增多。会议的成员由宗室王爷贝勒及满汉八旗大臣所组成,“议政”是一种正式的职衔o代表着一定的权力和地位o必须经过皇帝的任命。同样o在必要时o皇帝也可以撤销某一贵族及大臣的“议政”资格。 没有哪个当皇帝的乐意看着统治权力旁落分散,大清的皇帝也同样希望能拥有至高无上独一无二的皇权。随着时间的推移,历任皇帝逐步地削弱降低议政王大臣会议的权力和地位,收拢集中权力,到了乾隆晚年,更是取消了议政王大臣职名。就象如今的顺治,就已经开始把一些不太重要的政务移交内阁处理,这些年来更是赐了二三十名大臣以“议政”资格。 顺治十二年五月,博果尔进入议政会时,“议政”里不仅包括了如安亲王岳乐为首的宗室王爷贝勒们,还有苏克萨哈拜遏必隆等满州大臣,更有范文程等汉臣。人一多,利益关注点就分散了,廷议意见不一致的时候也多了,奏请皇上裁决的时候也多了。 毕竟在紫禁城里看了三百年的大戏,博果尔参加议政一段时间后,就慢慢知道了其中的猫腻。没有哪一个皇帝愿意看到臣子们同心协力,目标一致,那样的话他们就只能成为橡皮图章,他们宁愿看到底下大臣们意见相左,那样的话皇帝才能用上“制衡”的绝招,把朝局引向自己想要的方向。 初进入议政王大臣会议的博果尔依旧秉承他的低调作风,多数时候都是听众人讨论,没办法,很多政务他都是首次接触,正是需要学习揣摩增加资历的时候,只有到了军事方面,博果尔才会发表一下意见,尤其是闽南方面,博果尔就郑重提出应增加大清水师数量,多选派水战经验丰富者进行操练。意见没被采纳也在他的预见之内,八旗军队这些年开始有点自视甚高,有些事只有碰了大钉子后才会真正重视起来。博果尔决定他要盯住大清水师这一块,在他有生之年一定要打造一支威武的大清水师出来,不单单是为了对付现在的郑成功,他印象中更深的是日后的大清水师居然被东洋人打得兵败如山倒,殃殃大国居然要向一弹丸岛国割地赔款,屈辱,真正的屈辱。 顺治十二年秋七月癸未朔,日有食之。 天狗吞日,博果尔早已屡见不鲜,光大清入关以来,这已经是第五次了。而且自德国传教士汤若望于顺治元年掌钦天监以来,就能运用新历法准确预测日食的时刻,所以消息灵通的人士都会提前做好准备。当然,府中众人还是以敲锣打鼓的方式来对付,也罢,图个心安也好。 大人还好,都有了经验了,倒也不慌,至于家里的两个孩子,齐布琛还小,吃饱就睡,压根就管不了外面是光亮亮还是黑漆漆。小晟睿呢,那就是个胆大包天的主,一点不怕不说,若不是他额娘拉着,他还想到屋外去仔细观察一番,看看西洋景。 这天狗吞日的奇景倒提醒了博果尔另一件事:洋人。三百年后大清灭亡的原因很多,内忧外患,但其中很重要的一个因素就是洋人。博果尔记不清具体从哪一年开始,大清国就开始对洋人的紧逼步步后退,割地赔款,当年欺压大清国的国家从西伯利亚的俄罗斯到隔海相望的东洋日本,甚至还有远从欧罗巴来的英法等国。面对洋人,大清曾闭关锁国,不与外界交往,但结果证明这不起效,大清的□□大刀最后抵不住□□洋炮的攻击,节节败退。可任洋人在大清传教做官,又是否可行呢? 就拿当今来说吧,汤若望此人,前明时期就已来到中国,明亡后,以其天文历法方面的学识和技能受到多尔衮的常识,从而得到保护,受命修正历法,执掌钦天监。顺治亲政后,更是受到福临的恩宠与隆遇,官职节节攀升不说,还被福临尊称为“汤玛法”,连皇太后都因其医术高超而对其印象很好。汤若望确实相当有才干,天文医学方面不用多说,还懂铸炮,甚至还有一本相关的著作《火攻挈要》。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因着福临对汤若望的高看,以汤若望为首的西洋传教士们光在京中就已经有了几万信徒,其中还有不少宗室官员。虽没人具体调查统计过数字,但洋人在其他地方也已经修建了教堂,发展了很多信徒。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如放任其发展,只怕也会后患无穷。 既想到了,总不好置若罔闻,博果尔打算自己还是找个机会跟安郡王岳乐商量一番,弄个对策出来。洋人可以用,但必须严加管制防范其做大做强,而且更应该善加利用。顺治更喜欢洋人的神神叨叨,可博果尔看中的是洋人们带来的其他技术。一个汤若望就可以造出火炮来,那么洋人那里可能还有洋枪之类的新鲜玩意吗?三百年后洋人在大清横行靠的是什么?不就是他们手里的枪炮吗? 至于找安郡王岳乐商量,也是没办法后的办法。不管博果尔心中对岳乐观感如何,他都不得不承认岳乐如今身为议政王,是最能对福临施加影响的人。以顺治连秋决不敢看的懦弱性格,他大概从没想过从汤若望那里除了可以得到所谓的信仰的力量外,还可以得到杀伤力巨大的武器吧。这种武器之类的东西,个人最好不要出面,以免给人扣上谋反的大帽子。福临最信服岳乐,他说出的话福临相对来说会听得进去一些。 只是,经过乌云珠一事后,福临与岳乐之间真如从前那般君臣相得吗?岳乐心中就真的没有丝毫介蒂吗?自己贸然地把自己的想法告知岳乐,结果会向哪个方向发展?要不,还是再等等,等局势再明了一些,再作打算。 犹豫迟疑的博果尔很快就暂时打消了自己的念头,他知道安亲王岳乐在相当一段时间内都没什么好心情了。 安亲王府又出了一桩奇事:侧福晋董鄂氏看破红尘带发修行去了。 博果尔开始听说时还以为是说笑而已,他绝不相信董鄂氏乌云珠这么轻易就放弃了她的青云之志,怎么可能?再说安亲王岳乐如今宁愿众人都忘记乌云珠这个人,怎么可能让她脱离他的掌控再次掀起话题?可这消息陆续得到了安亲王岳乐和鄂硕的认同,岳乐是面无表情,而鄂硕则是满脸悲戚。 旁的人不过是当作一件奇闻在嘴上说一说,很快就转向了其他更新鲜的话题,倒没多少人怀疑这事情背后的玄机,尼楚贺也嘀咕过那董鄂氏八成是觉得无路可走才出家的,贵太妃只觉得这事可用来奚落一下皇太后,提醒一下这都是福临造的孽。这本也是常理,一介女流之辈,先是传出与皇上有染坏了名声,然后被主母弄至庄子上养病,丈夫回来后情况也没有改变,还是呆在庄子上。世人大多生就一双势利眼,她在庄子上的日子想必也好过不到哪里去。到了这个地步,董鄂氏面前的路只有两三条:一是被人遗忘在庄子上慢慢老死,二是一了百了图个痛快,三就是出家。董鄂氏在其中选择了相对较好的出家,也是理所当然。 大概这世间只有博果尔对此事心存疑惑吧!他撒出人手去,收集了一堆消息,慢慢地拼凑了出家事件,这事还真不大好打听,安亲王几乎把乌云珠呆过的那个庄子上的奴才全部清理了一遍,留下的都是死忠口紧的,但总还是有蛛丝马迹可循的。 原来,再次被送到庄子上的乌云珠日子相当难过。奴才的眼睛都是雪亮的,他们虽然不知这侧福晋究竟犯了什么事,但前次被送到庄子上可以说是只得罪了福晋,还有翻身的机会,但这次安亲王可是在家,那就说明这侧福晋确实是失势了。当然,身为侧福晋,开始还是没人敢克扣她的衣食,只是态度冷淡罢了。两三个月后见王府里也无人提及过这位侧福晋,胆子大些的奴才就开始怠慢起来,慢慢地处处都要用银子打点。到最后,乌云珠身边只有一个蓉妞伺候了。 岳乐虽然也曾交待庄子上的人仔细看着乌云珠,但自乌云珠第一天到庄上开始,就安静守份,难得出屋子,只在房里写写画画,从没给庄子里的人惹过麻烦,手还很松,时不时可以得到一些赏钱。去年如此,如今也是一样,半年下来,渐渐地大家也就没那么特意去注意了。 七月初一天狗吞日之时,一般人都会惊慌失措,忙乱之中也无人注意安静的乌云珠,直到晚膳时分,迟迟不见蓉妞去提饭菜,才发现侧福晋和丫鬟蓉妞都失踪了。寻找无果后,才不得不把事情回报安亲王岳乐。 第二日,市面上就传出了安亲王侧福晋出家的消息,说得有鼻子有眼,不由得人不信。好似故意有人推波助澜,一下子就路人皆知了。 博果尔推测,乌云珠手里有银子,大概是收买了一两个贪钱的替她送信给了鄂硕,爱女如命的鄂硕肯定会帮她的,后面这接应的和散播消息的十有八九都是鄂硕的人。 博果尔暗暗思量乌云珠此举的用意,她这一招可真是高,入了空门脱了俗世,她自然与安亲王再无关系,不但脱了困境,让安亲王吃个了哑巴亏,最重要的只怕是要提醒久不见动静的福临,她乌云珠为他吃了多少苦,被逼无奈出家了,以福临的多情的个性,只怕会心怀愧疚,满心牵挂吧。乌云珠这是破釜沉舟,背水一战,把希望都压在上面了,她难道不怕福临得不到消息,她这一生可就只能伴着青灯古佛度日了,她难道不怕皇太后下杀手,除了她这个祸害。当然,还有另一种最好的结局,就如同唐玄宗看上儿媳杨玉环一般,让她出家为女道士,风平浪静后再接她入宫。 要不要帮帮她?还是不要了,岳乐也挺可怜的,这一闷棍让他怄得够怆吧,安亲王府可传出消息来了,说是一向温和的岳乐如今脾气暴躁,府里人人自危。 好戏可越来越精彩了。 31、三十 三十 诚如博果尔所料,董鄂氏出家一事一开始就闹得沸沸扬扬,内城里说什么的都有。有说安亲王福晋厉害不容人的,有说董鄂氏侧福晋病体难支的,更有人提及去年年初的旧事,说是董鄂氏羞愧出家的,当然也有人暗地里议论皇上吃了不认帐,还要个美人自己买单的,一时之间竟成了热点新闻。 这其中牵涉最深的安亲王岳乐恼怒不已,他自认自己对董鄂氏乌云珠已仁至义尽,却不想让人掀起了他最不愿提起的丑事。皇太后听讯后也暗恨,这董鄂氏可真不省事,先是勾得福临迷了心,安亲王福晋倒是个出手利落的,好容易把事情压下去了,她居然又给闹出这档子事来了。换个时机她还真会赏那董鄂氏一杯御酒,只是这事闹得这么大,倒是不好下手了,再加上近一年多来,福临因着她逼着他又娶了个不喜的蒙古皇后,又给后宫蒙妃撑腰,面上总是对她淡淡的,转念一想,没必要为了打个老鼠伤了玉瓶,福临的性子她当额娘的最清楚不过,他这一时半会的没想起来董鄂氏这个女人来,如果她现在图个痛快,日后福临想起来了只怕会怪她,到时伤了母子感情就太不值得了。董鄂氏再怎的也只是一个女人,别说她绝计进不了宫,就算她进了宫,也不是一件坏事,至少可以分分佟妃的宠,谅她一个如此尴尬身份的女子也逃不出她布木布泰的手心。 皇太后与安亲王都不是吃素的,岂会让众人持续注意这件事,那样他们的脸面都会丢尽。对付流言最好的方法绝对不是弹压,而是漠视,找出另一件事来转移大家的视线。很快大家的注意力都转移到皇太后新赐了侧福晋乌亮海济尔莫特氏给安亲王的消息上来。乌亮海济尔莫特氏虽出身不太高,但长得好,又有一副宜男之相,这对于已经三十岁膝下犹无子的安亲王是最好不过的了。安亲王对皇太后赐婚感激不尽,一个月之后就风风光光地把乌亮海济尔莫特氏娶进府,宠爱有加。而在玉碟上,安亲王侧福晋董鄂氏的名字已经被抹去了,好似安亲王府从来就没出现过这个人一般,再无人提起。 虽然皇太后在宫中禁了口,可福临还是得到了消息,到这里我们就不得不来关注一下紫禁城里的一群特殊的人:太监。 太监虽是一群去了势不男不女之人,但他们同样有情感追求。就比如都太监吴良辅眼馋娇艳的佟妃娘娘,而他的干儿子耷拉吴则对瑾贵人忠心耿耿。 太监不同于宫女,宫女尚有出宫的可能,而太监只有到死后或是老得不能动了才有机会离开紫禁城。所以太监们更易偏执。比如说吴良辅,从第一眼看见佟腊月就喜欢,佟妃进宫后也是处处给她方便,本想着可以借机一亲芳泽,可佟妃知道了他的心思后,就提高了警惕视他于畏途,远远避开。吴良辅这些年既得了皇太后的意,又顺了皇上的心,胆子大了心也大了,宫里千多名太监都以他马首是瞻,他虽不敢直接上手逼迫佟妃就范,却也不惧佟妃声张,他了解佟妃,她胆子小心机不深,这些年要不是他处处帮衬,也得不了如今的宠。既然佟妃不识趣,那他就得想个法子让她知道在宫里没了他,她也得不了好。耷拉吴自当小太监时就与当时的花束子交好,等花束子成了瑾贵人,更是一心为她着想,在他看来,瑾贵人的失宠就是佟妃造成的,他也乐意给佟妃添点堵。 于是,趁着鄂硕升任都统前来谢恩之机,佟腊月此生最大的敌人――董鄂氏乌云珠的消息就这么传到了顺治的耳中。 顺治是个多情的人。他第一次见乌云珠的画,就被她的才华折服,第一次见乌云珠的人,就觉得顺眼无比。他也知道乌云珠现在是堂兄岳乐的侧福晋,所以他压抑着自己的渴望,竭力把视线转到新婚皇后身上,转到后宫去。可对着一个傻里傻气的皇后,他怎么能不想起清灵如水的乌云珠,而佟妃与蒙妃之间的纠纷也让他疲累不堪。再见一次吧,就一面。乌云珠的风姿谈吐都让他如沐春风,他喜欢她的婉柔恭顺,喜欢她的诗情画意,喜欢她的柔媚可人,他忍不住见了一次又一次。这一切让他觉得既兴奋又危险,似乎他即将犯下一个大错。所以,当乌云珠因病不能应召进宫之时,他在满心遗憾之余心中还是有一丝庆幸的,因着他的遗憾他派出了太医,因着他的庆幸他在不自觉间努力让自己遗忘。他知道自己高处不胜寒,在宫里知音难觅倍感寂寞,得了乌云珠的相伴让他轻松许多,但他也记得叔王济尔哈朗临终前曾提醒过他“国事重于泰山,私情不足为训”,他命中注定只能自己熬下去。所以,当太医回禀董鄂氏侧福晋已去郊外庄子上休养时,他顺势断了最后的一丝关注,罢了,就当从未见过吧。 当满身风尘的岳乐向他交差复旨时,顺治心里是无比庆幸的。假如他不管不顾循着自己的心意行事,那他如今将如何面对为他出生入死的堂兄,怎么对得起他一直以来的鼎力支持。好在,他控制住了自己,没让事情发展到最糟的程度,至于心里的那一丝不忍那一点奢望,就让它呆在最深处吧。 出家?乌云珠居然出家了!猛然间,那一丝不忍茁壮成长,瞬间充满了福临的心间。一个弱女子,因为他的轻狂,居然付出了如此沉重的代价,这都是他造的孽,都是他的错。乌云珠又有什么错呢?堂兄怎么能逼着她出家呢?福临对岳乐的几分愧疚转眼变成了几分愤慨,有事怎么不冲着他来,欺负一个弱女子算什么本事?他的皇额娘怎么忍心隐瞒这个消息,他如果早一点知道,或许就可以阻止乌云珠出家。他的好堂兄真够铁石心肠,那样好的一个女子他转眼就忘了,只顾搂着新欢高兴去了。他想好了,既然别人都抛弃了这个可怜的女子,那么他来保护她。 “别磕了,去打听一下侧福晋,不,乌云珠在哪里出家?” “奴才不敢,奴才多嘴,违了皇太后的令,奴才这就去领罚。” “恕你无罪,还不快去!” 磕得满头青紫的耷拉吴暗松了口气,成了,小命保住了。 在乌云珠出家两个月后,在庵堂外监视的人终于回报:有一个生人去探望了董鄂氏,跟踪后见他进了宫,应该是个小太监。 博果尔笑了,他就说喽,董鄂氏乌云珠绝不会无的放矢,她出家的目的总算达成了。接下来,她要谋算的就是进宫吧。 博果尔让人撤了回来,接下来的戏码不用特意去关注了,他猜都猜得出乌云珠的套路,温柔恭顺,善良隐忍,深情厚意,无怨无悔。三百年里他看多了此类的戏码,他已经没什么兴趣了,唯一的疑问就是乌云珠将以什么样的方式入宫?什么时候入主承乾宫?承乾宫自顺治十二年正月开始重修,在完工前顺治应该不会让他的心上人进宫吧,以他的个性,绝对不会让乌云珠屈居人下,跻身别宫侧殿的。乌云珠还有多大的耐性能等待多久呢? 博果尔的注意力放在了闽南战事上,在乌云珠与顺治重新勾搭上的顺治十二年九月,定远大将军济度率三万大军入闽,进至福州,当驻守福州一段时间后,再进军至泉州,准备进攻厦门。郑成功则主动放弃已占领的漳、泉两府属邑,并拆毁城墙让清军无所屯扎,借此巩固金、厦的防御,与此同时,还派遣部将率领舟师两路进击,一北上浙江,一南下广东,令清军腹背受敌、难以兼顾头尾。北上郑军连战皆捷,攻入舟山;南下郑军虽一度攻取揭阳,却遭到清援军击溃,死伤惨重。 郑成功确实是一块难啃的骨头,尤其是在海上,几乎无人能敌。博果尔借机再次于议政会提出扩充大清水师,增加水师战力。这回议政王安亲王岳乐觉得博果尔说得有几分道理,是应该把水师这一章提上日程,只是也不用如此急进,事缓则圆,应慢慢图之。博果尔又向顺治请命往天津港口督练水师,福临斟酌许久后,借襄郡王福晋有孕在身,再加上时近冬天,水师操练不便为名,另选了他人赴天津水师营。 博果尔虽小有不甘,但已经不太意外这种结局。他越来越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穷福临这一生,他博果尔有可能都不能出京了,不过没关系,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他能尽量提出自己的建议,做一些改进,也算尽了他自己作为宗室的义务了。 况且,尼楚贺确实怀了第二个孩子,都已经有六个月大了,有可能年前就会生,他走得远了也不太放心,留下来也好。再加上一岁半的晟睿,已经走得又稳又快,十分的调皮捣蛋,其战绩已经蔓延至了大半个王府。贵太妃与尼楚贺都对他予取予求,听之任之,家里也只有博果尔能够管管他。说来也奇怪,小晟睿反倒最粘他这个凶巴巴的阿玛,每次博果尔一回家,就巴着他不放,他稍微离开一下,哪怕上个净房,小晟睿就会用上“水淹三军”这一招。 虽然还没有其他儿子作比较,但博果尔就是知道,他这辈子最疼的孩子绝对会是小晟睿,两辈子的第一个孩子,怎能不让他疼到心坎里去?只是父母为孩子计深远,博果尔已经为小晟睿勾勒了一幅理想的蓝图。小晟睿抓周抓得是弓箭,那他就会好好教导他,让他日后成长为一名大将军。那么,从现在起,就要开始培养他男子汉的气概,哭鼻子这种行为可不太好。男孩子还是要多和父亲在一起,养于妇人手就太过娇惯了。 只要博果尔在家,他就尽量陪着小晟睿,虽然现在的小晟睿拿不起刀也拿不起箭,但多走走跳跳,身子骨总会壮实一些。还有规矩也要慢慢地教了,虽然博果尔很不舍孩子被约束起来,可小晟睿身为宗室子弟,又只比三阿哥玄烨小一点,他都可以预料到等孩子六岁时,一定会进宫陪玄烨读书的。宫里是个什么地方,步步惊险,为了孩子好,有些事现在就要开始教了。对了,在孩子进宫读书前,一定先给孩子种痘,他虽不记得玄烨是几岁染上了天花,可宫里能得天花,总是有缘故的,既然知道了,就要让自己的孩子规避这种风险。 庄子里倒是传了好消息来,说是种痘成功率已经有所上升了,这一批的三十个孩子种了痘,只有三个没有熬过去。还是再等等吧,等小晟睿再长大一点,身子骨更强壮一些,种痘技术进一步成熟了再说吧,反正还有三年多的时间。 顺治十三年正月初三,博果尔嫡次子松克出生。 这次博果尔早早就取好了名字,他绝对不让福临再抢走了他当父亲的权利,松克,取其内心通明之意,身为嫡次子,希望他长大后心里明白,自己努力争取爵位,不要兄弟相争。 32、三十一 三十一 三年抱两,还都是儿子,这下钮祜禄夫人瓜尔佳氏总算稍稍放了点心,她手里抱着小外孙,看着大外孙在一旁陪着妹妹玩,心里真是欣慰到了极点。 “尼楚贺,看着你如今这样,我和你阿玛都高兴放心。对了,你阿玛打算上折子乞老致仕了。” “额娘,您不要担心,女儿过得好着呢,贵太妃和爷都对我很好。阿玛身体没事吧?” “没事,只是老了不太想动了,想过几年轻松日子。” “也好,阿玛也有五十七了,这些年也够累的。” “最小的你都有两个孩子呢,我们怎么能不老呢?” “额娘现在还很年轻漂亮,一点也不老。” “又说傻话。你这两年真的长大了,懂事了。大格格虽不是你亲生,也要好好待她,别让襄郡王操心。” “我会的,额娘。” 博果尔得知岳父伊尔登将致仕的消息时心里很平静,也该是他老人家享清福的时候了,这几年岳父教了他很多,给了他很大的帮助,他也感恩在心。 “多带孩子回去陪陪老人吧。” “好。” 与伊尔登一同致仕的还有景仁宫佟妃之父佟国赖。他致休的原因可不太妙,以疾致休,虽上令加太子太保致仕,但佟妃却确确实实地少了倚仗,她的兄长佟国赖佟国维如今都不过是个普通侍卫罢了,当不得大用。 佟腊月感觉日子从所未有的难过起来。她虽出身汉军旗,但也是家里千娇万宠的掌上明珠,因长得漂亮,大家都说她必有一个好前程。果然,她顺利的进了宫,得了皇上的喜爱,没几个月就怀上了孩子。虽然当时前皇后时时挑她的刺,但那时皇太后喜欢她,皇上护着她,她倒也没怎么上心。后来御花园里那一池冰冷的水让她初次领略到了后宫的残酷,皇太后对皇后的偏袒更让她寒心。要在后宫里保住自己保住孩子,她要努力往上爬。皇后被废了,她满心欢喜,皇上为她作主了,她的机会来了。可皇上却好像忘了她一样,后宫中与瑾贵人打得火热,乾清宫里还有一位不清不楚的安郡王侧福晋。她知道自己不怎么机灵,但她听话,她听额娘的话,听吴良辅的劝,即使心里醋意翻腾,她也做出一副与废后完全不同的贤惠大度来,果然,皇上就喜欢这样,他向她承诺:皇后位子是她的了。她还是太天真了,她生下了玄烨,坤宁宫也即将迎来新主人,却不是她。皇上再一次向她承诺:不管中宫是谁咱们俩的心都永远在一起。其实她也一点也不想再信了,可她不得不让自己相信,玄烨在阿哥所,她见不着,皇太后为着皇上想立她为后,对她冷淡了许多,宫中蒙妃都把靶子对准她,视她为眼中钉,她再不笼着皇上,那她就真的会尸骨无存了。 后宫之中除了她之外,身居高位的都是蒙妃,蒙妃身后站着的是皇太后。先前靠着表舅姥爷郑亲王、表舅简郡王和为国效力的父亲佟国赖倒也在宫中有了一席之地,勉强能在家世雄厚的蒙妃面前直起腰。如今郑亲王已逝,简郡王领兵在外,父亲致仕在家,她只得更加小心谨慎起来。更让她着急的是,皇上虽然还是到景仁宫来,却经常心不在焉,她知道,皇上的魂都让那个出了家的董鄂氏乌云珠勾走了,这在宫里还是个秘密,她也是从吴良辅口里知道的。这几个月来,皇上与董鄂氏书信传情,甚至还微服出宫去探望过她。开始佟妃还不清楚事情的严重性,皇上不过是嘴馋贪个鲜罢了,一个出了家的女人能掀起多大的浪,可后来吴良辅提醒了她一件事:出家可是能还俗的,更别提董鄂氏还只是带发修行,这例子又不是没有过,唐玄宗与杨贵妃不就用过这一招。这事她不信皇太后不知道,可皇太后就是不作声,也不对此事进行处理,放任事态发展。还有待选的秀女们,后宫这次不知道又要进多少新人,她到底该怎么应付眼前这一堆事?吴良辅的龌鹾心思她也有所察觉,他正张开口袋等着她上门求助,她自然是不敢信的,还是请教额娘吧。当然,佟妃还没意识到,她最难的日子还没来。 三月的一天,襄郡王府迎来一位稀客:佟夫人。佟夫人上次上门做客还是小晟睿满月宴时来随礼。佟家与襄郡王府的关系相当一般,以前不过是看在郑亲王的面子上才来往一二,后来郑亲王辞世,就自然而然的没了往来。 来者便是客,尼楚贺虽不知佟夫人上门用意,但还是客客气气地接待了。佟夫人奉上厚礼,说是小阿哥满月之时佟图赖正病着,不好带着病气上门,如今好容易病情见缓,就赶紧上门来看看小阿哥,顺便代宫中佟妃送一下贺礼。 尼楚贺觉得事情很怪,次子松克的满月宴已过了一月之久,有心想送礼的就算主子有事不能来,派个管家来送礼他们也不会见怪,还有佟妃,就算在慈宁宫见过几面,也只是泛泛之交,只怕是有事求上门来,本有心婉拒,只是碍着佟妃的面子,倒也不好一口回绝。 你来我往寒喧了半晌,佟夫人只满口称赞襄郡王年轻有为,福晋管家有方,大阿哥结实机灵,小阿哥玉雪可爱,来意只字未提。尼楚贺也不耐烦多陪,她还有一摊子事要处理,再不说她可要端茶送客了。这时佟夫人才提出想去拜见一下贵太妃。 哦,原来有事要求额娘。尼楚贺笑道:“可真是不巧,额娘今天早起有点不舒服,正休息,不如……”见佟夫人满脸希冀之色,尼楚贺轻轻转口:“佟夫人也是诚心一片,这样吧,我让人去看看额娘这起子精神可好了。佟夫人稍坐吧。” 贵太妃自得了金孙后,就懒怠应酬,家中来客合心意的见上一面说上几句,大多都托辞不见,情愿逗孩子玩耍。尼楚贺见佟夫人来意坚决,看在佟妃的面子上,也不能轻易打发,只好让人禀报一声,若贵太妃不想见,就能名正言顺地拒绝了。 西跨院正一片欢声笑语,贵太妃笑意盈盈地看着小晟睿正追着一只白色的哈巴狗,那小狗也真机灵,时不时转个弯,还会停下来挑衅地叫两声,小晟睿跑得脸蛋红扑扑的,格外有精神。 “主子,佟夫人想见您。” “佟夫人?佟妃的母亲,白眼狼一个,不见。” “主子,她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倒不如先摸摸她的底细。” “她上次不请自来是干什么来着?” “董鄂家那姑娘的事。” “也罢,见见,把那东西拿出来吧,能一次打发了她最好。” “主子,小主子那边?” “见吧。博果尔总是说要留条后路,这孩子也太谨慎了,我就看不上他们母女那轻狂样,有求于人时一个模样,翻脸就不认人,这样的后路不留也罢。” “那我去请佟夫人来吧。” “嗯。来,乖孙,都出了这么多汗了,累不累啊?要不要吃点点心?我让嬷嬷带你去好不好?玛嬷有点事。你们给大阿哥擦擦,换件衣服,别着凉了。” “奴才给贵太妃请安,贵太妃万福金安。” “佟夫人真是太客气了。乌其格,赶紧请佟夫人坐下,上好茶,佟夫人可不是一般的客人,是大清皇三子的外祖母,一定要好生招待。” “贵太妃说的哪里话,奴才担待不起。” “担得起。佟夫人最近可见过三阿哥?三阿哥长得如何啊?” 佟夫人脸白了,她哪来的机会见三阿哥?连佟妃一年也难得见三阿哥几次,更别提她一个外命妇了。 “奴才没有那个福气见三阿哥,不过托皇太后皇上的洪福,三阿哥必然长得好。” “那倒是,皇子哪有不照顾好的?”贵太妃冷冷勾唇一笑,就算你有个当妃子的女儿,就算你女儿生了个皇子,那又怎么样?头脑清楚一点,别仗着你女儿外孙在我跟前横,你还不配! 虚与委蛇一番外,贵太妃不耐起来,也不知小晟睿现在在做什么,还是把眼前这人早打发了干净。贵太妃伸手抚了抚额头,乌其格哪有不懂的理,急忙开口:“主子,可是又不舒服了,要不奴才扶您进去躺躺?” “也好,那佟夫人,恕我招待不周了。”贵太妃起身欲走。 佟夫人急了,她自知当年佟妃初有孕之时她态度过火了些,得罪了贵太妃,可今天这事,她总得开口试试。 “贵太妃,奴才有事相求。” 戏肉来了。贵太妃抚着额头重坐了下来,“佟夫人,我今日难受得紧,只怕帮不上你的忙,你还是另寻他法吧。” “贵太妃,这事与您也有一些干系,所以奴才才大胆相求。” “哦,这话有意思,说来听听。” “当年蒙您出手相助,阻了董鄂氏的进宫之路,佟妃娘娘才有现在的风光。如今那董鄂氏又出了夭蛾子,还请贵太妃再帮帮奴才,佟妃和三阿哥都会感激不尽的。” “董鄂氏?哪个董鄂氏?” “安郡王侧福晋,鄂硕的女儿。” “哦,你直说曾跟皇上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个就是了。她不是出家了吗?又出什么夭蛾子呢?”贵太妃开始有点兴趣了,这事她还真不知道。 佟夫人左右看了看,贵太妃见状扬了扬手,除了乌其格外,其余伺候的人都出去了。 “她是出家了,可她又跟皇上联系上了,皇上还出宫看了她好几次。” 有好戏了,贵太妃更感兴趣了。 “消息可确实?皇上应该不会这样做的,你别不是说瞎话吧。” “这消息是从都太监吴良辅那儿来的,千真万确。” “年轻人风流一些也是常事,这与我可扯不上关系,照我说啊,跟您跟佟妃娘娘都没关系,你也太草木皆兵了。 “奴才是觉得,万一那董鄂氏觉得当年的病有点蹊跷,让皇上查下去,那不就连累您了吗?所以,奴才认为,还是把她弄没了,才最保险。” “佟夫人,你胆子可真是越来越大,这话我就当没听过。不过你这话真正好笑,董鄂氏当年的病与我有何相干?我犯得着去费那个劲吗?” “贵太妃,当年那药是我出的,可那手可是您下的,您总不能当作没做过吧。” “哦,乌其格,有这回事吗?” “回主子,当年佟夫人是曾拜托过您一件事,还拿了包药来,可是后来托人查过,那药太阴毒,主子心善,压根就没出手去害那姑娘。主子不信,佟夫人拿来的那药可如今还原封不动地放在那儿。” “哦,我也想起来了。乌其格,去把那药拿来,让佟夫人看看。幸好我留了个心眼,要不然还让人给纠住不放了,硬把尿盆子往我头上扣,这人可真是胆大包天,你说是吧,佟夫人。” 佟夫人还真傻了,看着眼前那包药,她说不出话来。不会的,贵太妃当年应该是下手了,要不那董鄂氏怎么在选秀前突发急病呢? “佟夫人,这药你看过了,是你当年那一包吧。我最后给佟妃和三阿哥一个面子,不把这药送到皇上跟前去。你说要是皇上知道当年佟家算计秀女算计他,如今更是变本加厉追查皇上行踪要害人性命,你说那佟妃和三阿哥可还有个好?” “不,皇上不会信的,这只是一包药,没人能证明是我的。” “佟夫人,你真的这么认为?这药只是个引子,你真以为你其他的地方就没留下马脚。真查起来,你说皇上是会信有个女儿在宫里的佟家,还是会信与此事毫无关系的我?佟夫人,这药还是我替你保管着,省得日后又有人找上门来,要把自己造的孽栽到我头上来。佟夫人,我看你也累了,不如回去好好休息休息吧。有些事,还是不要把手伸得太长了,当心到时手都被折了。” “是,奴才知道了,奴才告退。” 佟夫人如游魂一样上了自家的马车,今天她可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自己把把柄送上门。她自己心里清楚,当年那事查不得,真要查起来,还是佟家有麻烦,任谁也不会觉得贵太妃有出手的可能,况且当年贵太妃真要弄一个秀女下来,那也是她家腊月,毕竟当年贵太妃看中腊月作儿媳妇这事还是有不少人知道的。就算到了最后事情不了了之,但只要皇上心中起了疑,那她的腊月就真的没好日子过。更别提如今还扯上了吴良辅,多了一桩窥伺帝踪的罪名。她真是昏了头了,贵太妃是谁,能跟皇太后抗衡多年,又岂会被她轻易拿捏住?这事她只能压在心里,谁也不能说,阿弥陀佛,保佑贵太妃大人有大量,放她一马吧。 贵太妃心里痛快极了,她自那年在宫里受了佟夫人的闲气后,一直憋在心里,今天终于还了回去。不过,今天佟夫人带来的那个消息倒是十分有趣,她少不得也要从中谋划谋划。 博果尔回来听贵太妃说起与佟夫人彻底闹翻的消息后,也只觉得这是天意。也罢,就算日后玄烨登了基,佟家真成了“佟半朝”,他也不惧,额娘痛快就够了。 至于福临与乌云珠,额娘愿意玩,就让她玩吧,左右这好戏会演下去的。 33、三十二 三十二 顺治十三年三月,新一轮选秀正式开锣。与以往选秀不同的是,这次大家的注意力不在秀女身上,而在城郊的一个庵堂上。内城里这几日都传开了,说是有人亲眼目睹过当今圣上于年后去过该庵堂,至于去见谁,那还不清楚,那里面可住着一位曾经的风流人物:董鄂氏乌云珠。这皇上与董鄂氏之间的戏码那就如一场大戏,一折演完了又来一折,精彩不断啊。 博果尔本以为这消息是贵太妃放出去的,一问竟然不是,她可准备着好好帮那董鄂氏进宫,让岳乐脸上无光,让皇太后吃瘪,让皇上形象受损,怎么会提前声张,坏了自己的盘算。 世井之中,谣言最易传播,但最难追查来源,博果尔本打算暗查下去,细想了一阵后还是算了。这事一出,安亲王和皇太后岂有置之不理的道理,他没必要掺和进去,以免引火烧身。 安亲王岳乐如何想姑且不论,单说皇太后听闻此事,暗自恼火,皇上哪天出宫,去了哪里见了谁她自然清楚,这谣言却是真的,只是她一直把这事捂得严严的,怎么还会透出风去?再想起上次董鄂氏出家一事,是在鄂硕见驾后福临才知道的,莫非今天这事也是董鄂氏自导自演?果真如此的话,这董鄂氏万不能让她进宫。她本想着,这董鄂氏进宫也无妨,既可以分分景仁宫的宠,又身份尴尬影响不到蒙妃的利益。如今看来,此女心机深沉,却不是个好拿捏的。 皇太后心思机敏,很快就解了这个困局。此次选秀,宫中自然又进了几名秀女,拔得头筹的是董鄂氏,当然不是乌云珠,而是他的族妹,年方十三岁,进宫就被封为贞嫔,一时之间风头无两。皇太后尤其怜惜贞嫔,还笑谈也是一段佳话,说是皇上在宫外遇上去探望族姐的贞嫔,一见倾心,真是天作良缘。 本来这事就这么掩过去,皇上的颜面也保住了,可惜皇太后与顺治的心思总想不到一块去。顺治绝对不愿相信自己的心上人会是个心机深沉的人,就算他曾有过一丁点怀疑,也在乌云珠接下来的举动中烟消云散,剩下的只有感动与不舍。 耷拉吴再次替皇上送信到庵堂,却发现佳人已去,只留下书信一封。顺治读信后大恸,乌云珠为了不再影响皇上声誉,决意南下归乡,以后天涯各一方,善自珍重。多么善良隐忍的女子,为了他一步步地退至此地,最后连京城也呆不下去了,不行,他要拦住她,他要保护她从此不受伤害。顺治冲动之下立即叫人备马,打算不管不顾地去千里追佳人。皇太后得了消息,立马叫人封住宫门,自己亲自到宫门口把正在发飙的顺治送回乾清宫。顺治与皇太后大吵一架,终究未能成行,他思前想后,居然想起了博果尔。 说起来,福临也是个可怜人,六岁的懵懂年纪就被推上皇位,身不由己地被套上江山的重负。亲政前多尔衮就如同一座大山似的压在他头上,压得他闯不过气来,亲政后他依然处处受限,不过他的对面站着的那个人变成了他的皇额娘,她逼着他娶了一个又一个不喜的皇后,逼着他住后宫纳了一个又一个蒙古女人,如今,她又逼着他看着自己的心上人离他远去。他知道伴随着至高无上的皇权就是无尽的寂寞,如今他只不过是想留个轻松的角落,皇额娘都不愿意,那么,他就要把乌云珠接进宫来,堂堂正正地陪在他身边。 福临长到如今的十九岁,只有过两个亲近人:一个是博果尔,一个是岳乐。博果尔是因为从小陪着他长大,人也傻乎乎的没什么心机,岳乐是由于他一直坚定地站在福临一边替他排忧解难。现在,岳乐已经因着乌云珠的关系渐行渐远,虽然岳乐依旧忠诚,但福临心中总有一个疙瘩在,所以他有事了也只能想起一个博果尔了。 博果尔应召进乾清宫时是一头雾水,出乾清宫时是一身冷汗。真是躺着也中枪,福临居然想要他带人去把董鄂氏乌云珠找回来。我的天啊,这简直是往身上拉仇恨值的差事,不说皇太后会咬牙切齿,单说安亲王岳乐也会狠狠记他一笔的。幸亏幸亏,他脑子灵活,把弯转过去了,要不他就真的凄惨了。 一进门,福临不等博果尔行礼问安,劈头就问道:“博果尔,你可愿替我办一件事?” “臣弟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很好。你带上人马往南下的方向去帮我找一个人,董鄂氏乌云珠。” 什么?!没听错吧,福临居然让他去找乌云珠,没搞错吧!他这辈子绝对不愿接近这个女人一步。 “皇兄,臣弟从没见过这位董鄂氏乌云珠,只怕会有负所托。” “这你就不用担心了,耷拉吴,朕命你与襄郡王同行。” “奴才遵旨。” 赶紧想理由,要不皇太后安亲王的怨恨都会落到他身上了。 “启禀皇上,臣弟不能接受这项任务。” “博果尔,你敢抗旨?” “臣弟不敢。”博果尔赶紧跪到地上,回禀道:“请恕臣弟冒犯,不知这位董鄂氏乌云珠可是庵堂出家的那一位?” “你也听说了,正是。” “那臣弟就更加不能去。皇兄,如今流言正盛,假若臣弟出面,谁都会知道是皇兄的意思,那样您的声誉就更会受到影响。臣弟一人倒无所谓,但臣弟万万不能连累皇兄。” “唉,你起来吧,我这也是难为你了,不过我如今出不了宫,只好找你了。” “皇兄,其实还有一个人选比臣弟更适合。” “谁。” “鄂硕。他身为董鄂氏的父亲,出面找回女儿当是本份,别人也不会说什么。再说,到时董鄂氏找回来了,他可直接带回家去,董鄂氏也可以好好休养。” “来人,传鄂硕来见朕。” 福临转头仔细打量博果尔,几时起他已经有了这等魄力,连他的话都敢驳了。 “博果尔,你真的长进了。” 博果尔摸了摸头,憨憨地笑了:“真的?多谢皇兄夸奖。皇兄,既然我长进了,那么我可以到闽南去帮济度堂兄吗?” “你……真是的,还是老样子。好好在兵部呆着,好好地听别人议政,好好学吧。回去吧。” “哦,臣弟告退。”博果尔一副怏怏不快的神情退了出去。 福临摇头,博果尔还是一根筋,虽然心思变灵活了些,可心眼全长在打仗上面了,这样也好,这样他才能放心。 博果尔更警醒了几分,他也是没办法了,才露了几分精明,没想到福临如此敏感,差点就识破了,看样子,他得表现得更沉迷兵事一些了。 回到家的博果尔细细推敲了一番,写下一张字条,让巴图送到安亲王府去,亲交到岳乐手上。博果尔绝对相信乾清宫里有皇太后的眼线,鄂硕南下寻女的事她一定知道了,至于岳乐这边,他还是通知一下,岳乐想从中做些什么那是他自己的事,他提醒一句已是尽到做堂弟的责任了。 “鄂硕南下寻女”,岳乐又念了念,不禁琢磨起博果尔的用意来,是提醒?是示好?还是有求于他?不管怎样,他都要念这份好。 岳乐实在没想到事情会弄到如今这个地步。即便没人当着他的面说三道四,但他知道他们背地里也会笑上他几句的,即便玉牒上已经抹去了安亲王侧福晋董鄂氏的字样,但他却不能抹掉别人的记忆。如今的他真的后悔没有对董鄂氏下狠手,他早就应该在庄子上就让她病逝,省得她闹出家,出家后依然不安分。他念着那一点点余情,让董鄂氏在庄子上安分度日,打算等过几年大家都忘了这件事,再把她接回府来,让她养上一儿半女,日后也有个依靠。没想到竟是他自作多情,人家压根就不稀罕。既然她不仁,就别怪他不义了。 岳乐叫来亲信,附耳交代了一番,没一刻,安亲王府后门就悄悄出来两个人,径直上马往通州方向而去。 岳乐考虑得很清楚,南下不管是陆路也好水路也罢,都要经通州。他派人往通州去,尽量在鄂硕之前悄无声息地找到董鄂氏把她解决掉。当然,如果鄂硕赶到他们前面,也用不着打草惊蛇,日后有的是机会。乌云珠,就看老天爷留不留你这条命了。 通州码头附近的悦来客栈内,一个缁衣老尼姑从二楼的一个房间走了出来,轻诵一声佛号后,领着几位小尼姑出客栈去了。 “咳咳咳”一个青衣丫鬟端着热腾腾的药走进房间,床上的乌云珠抬头看了一眼,停下了咳声。 “小姐,师太们都走了。” 乌云珠用帕子拭了拭嘴角,坐了起来。“蓉妞,有人来找我吗?” “还没有,小姐。” 都两天了,怎么皇上还没派人来寻?难道他真的忘了乌云珠吗?进退维谷的乌云珠一筹莫展。她在庵堂里已呆了有八个月,虽然与皇上之间不时地书画传情,皇上也曾来看过她几回,却从未提起过接她进宫之事。 此时的乌云珠已不再是选秀前那个一心憧憬的纯真少女了,她在安亲王府后院里经历了太多东西,她知道在安亲王府她再没了翻身的余地,发狠断了自己的后路就是为了搏取皇上的怜惜。从三年前的选秀磋砣到现在,她依然一事无成。又是一界选秀,不提别人,单说自己的族妹,也是一个俏佳人,这样下去,她何时才能实现自己的青云之志?对于男人来说,在水一方的佳人固然让人思慕,可身边的美人却更易让人留恋。所以,乌云珠出招了,可她的招数却让另一个董鄂氏得了便宜,而皇上更是因此再没来看过她。乌云珠再无路可走,所以她以退为进,留书南下,甚至装病在通州已停留了两天。 “蓉妞,你确定那信送到了阿玛手里?” “小姐,奴才确定。小姐放心,老爷一定会来的。” 皇上不来,阿玛总会来的,师太们已经离去,她总得给自己留一条退路。再等两天,皇上的人再不来,京里她也再呆不下去了,她就让阿玛派人送她回杭州。 “小姐,这药?” “倒到花盆里去。” 蓉妞端起药,如前两日一般倒进窗边的花盆。开始还无异,可是过了不过一刻钟,那花就枯萎了。 “小姐,您看这花?” 乌云珠的心提了起来,“蓉妞,你熬药时有没有离开过?” “小姐,这药只是用来做样子,所以我也没太留心。小姐的意思是有人下药?” “只怕是下毒。”乌云珠脸色惨白,这会是谁?皇太后?安亲王?还是皇上?谁会知道她南下?难道真的是皇上!不,不会的,皇上的性子她也摸清楚了,她南下皇上只会心疼,哪里会下这种狠手?那会不会是另外两人?安亲王?不会的,他要下手早在回京时就下了。如果是皇太后下的手,那么,她即使进了宫,日子也不会好过的。乌云珠第一次打起了退堂鼓,无论她的计划怎样,她都没打算把命玩完啊。 现在她该怎么办?这儿已经只剩下了她和蓉妞,她已经逃都无处可逃了,难道真的要坐以待毙? “小姐,我去找掌柜的,在他的店里居然让人下了药,我要找他算帐。” “不,你去找大夫,哭着去,就说我突然吐血了。” “是,还找那个李大夫?” “当然,他既然收了我们的钱,就得替我们办事。” 还好,还好,没有明刀明枪的杀进来,她还有机会,她只要拖过这一阵,阿玛肯定会来的,阿玛一定会来的。 鄂硕来得很快,他让人四散在码头街上打听,自己则径直走进悦来客栈询问掌柜的。正等得发急的蓉妞高兴的迎上前来,将他领到房间里。 “阿玛,您来了,女儿不孝,连累阿玛了。” “乌云珠,你哪儿不舒服,怎么脸色这么苍白?” “老爷,小姐差点中毒了,也不知是谁下这样的毒手?” “差点中毒?太危险了。乌云珠,我让人送你回杭州好不好?在那里找户人家嫁了过安生日子吧。” “阿玛,您来了女儿就不怕了。阿玛,女儿听您的。” “很好,我这就让人去订船,你早点走吧。” “咚咚咚”房门被敲响了,蓉妞把门打开后,看到了已经熟悉了的耷拉吴。 “吴公公。” “蓉妞,可算找到你们了。你家小姐可好?皇上派我来接你们回京。” “阿玛,是皇上派你来找我的?”乌云珠又打起了精神,她苦心积虑精心筹划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鄂硕长叹一声,他这女儿心志太高,看样子杭州之行又要泡汤了。也罢,他一生至爱就是乌云珠的亲娘,他满腔的疼爱都放在乌云珠身上,既然这就是乌云珠所求的,他无论如何也要帮她。 休养几日后,董鄂氏乌云珠坐上马车回京了,这回,等待她的不是郊外的庄子,也不是孤寂的庵堂,她终于要进宫了。 两天后,运河里浮出了一具尸体,据辩认是个坐堂的大夫,姓李。 34、三十三 三十三 自三月选秀开始,贵太妃就经常往宫里跑,尼楚贺开始很是担心,哪天婆婆就给她领个侧福晋回来,不过日子久了倒是不担心了,因为贵太妃是看好戏去了。 秀女之间的明争暗斗还只能称之为跑龙套的,宫中的母子大斗法才是戏中精髓。刚刚一幕贞嫔上位掩流言才落下帷幕,接下来这一出更精彩:福临情迷俏尼姑,太后誓断孽姻缘。 福临接到先行回宫的耷拉吴回报佳人已找到时喜上眉梢,接下来又对佳人中毒险丧命一事气上心头。他不想去怀疑也不愿去怀疑皇太后,但他想来想去大概也只有皇太后会下这个手。孝道至上,既然乌云珠无大碍,他也就只好把这口气无奈的咽下去,但是,他一定要接乌云珠进宫,再让她呆在宫外,他只怕就再也见不到了。 皇太后则搬出了祖宗家法、体统规矩、君臣之义、兄弟情深等等大帽子扣在福临的头上,好说歹说就是不同意乌云珠进宫。为此,她示意还算受宠的佟妃使出浑身解数把皇上留住,可惜佟妃的招数都用老了,对福临的吸引力每况愈下。不怕,她还有杀招未出。 顺治十三年五月,帝幸南苑,同行的有一位特殊的人物:已故定南王孔有德之女,皇太后的养女,已有宫中住了差不多三年的年方十四的孔四贞。 自顺治九年,定南王以身殉国,其家一百二十余口悉数被杀,留下的唯一血脉孔四贞于十一年扶柩进京,就被恩养于宫中。比孔四贞年长5岁的福临是个性情中人,从第一眼看到一身素服、孑然一身的孔四贞就心生怜爱之意,几年来对她照顾有加,两人相处甚好。皇太后也一直乐见其成,有时还主动提供方便,尤其是在这个特殊时期,皇太后更希望孔四贞能转移福临的注意力,出身将门的孔四贞打起猎来英姿飒爽,是一种与董鄂氏截然不同的耀眼的美丽。可惜,皇太后的这一番努力最终还是泡汤了,相对于孔四贞这种大气洒脱,顺治还是更中意董鄂氏的婉约清柔。 在得知乌云珠的身体已经没有大碍,看着案上乌云珠的新作,顺治决定:该是迎乌云珠进宫的时候了。福临是一个个性稍嫌软弱的皇帝,可真要执拗起来,一向刚硬的皇太后也只能退让,在乌云珠入宫的问题上正是如此。她的各项措施已经不起作用,而福临却已经准备下明诏召乌云珠进宫了,当然,她也不是白白退让,她也是有条件的。五月底,乌云珠悄悄地进宫了,身份仅为庶妃。 顺治十三年四月,济度调集各路水师进攻厦门,于围头海域遭郑军痛击,清军大败而归。六月,郑成功部将黄梧、苏明、郑纯自海澄来投降,移军至漳州。不日郑成功率军进犯福州,济度派遣梅勒额真阿克善等开赴救援,击败郑成功的军队,斩首级二百余。再攻击斩杀其将林祖兰等,夺其舟十有四。又分军攻取惠安、闽安、漳浦,获舟船数百,斩首级二千余。 大清与郑成功周旋多年,终于得到一个看得过去的胜利,此次胜利真可谓大快人心,人皆称颂,一时之间倒掩盖了后宫的火药味。 终于得偿所愿的福临日日与乌云珠相会,只觉得从未有过的幸福与安宁。两人情投意合,心心相印,福临一日比一日更觉得乌云珠的好,她不仅聪慧多才,而且温良恭谨,她的柔情似水和袅娜多姿更让他沉迷其中。与乌云珠在一起,总有说不尽的话,两人兴之所致,或是共绘一幅画,或是手谈一局,或是各持书卷默默诵读,此时前朝的烦闷后宫的憋屈好似都烟消云散,只剩下两人之间淡淡的温情,让人无比舒适自在轻松惬意。 可后宫却几乎因此翻了天。乌云珠的专宠一身、乌云珠的尴尬身份、乌云珠的低微地位,都让各宫妃子们咬牙切齿恨之入骨。每天早上的坤宁宫里,傻里傻气的皇后倒不怎么发难,性烈的蒙妃们却都要用言语明嘲暗讽一番。出了坤宁宫,那花样就更多了,罚跪是最常见的,至于掌嘴那是冲着乌云珠身边的蓉妞去的。 皇太后自然清楚这一切,但她装聋作哑,故作不知,反正乌云珠仅是庶妃,压根就没资格来慈宁宫请安,她哪来的闲工夫去关心宫里一个微不足道的庶妃。非但如此,她还要让后宫更热闹一些,彻底把乌云珠的消息压到最底下去。既然东西六宫都已在闰五月修缮完成,那么就可以让各位妃位都主位一宫。而且,既然皇上也喜欢孔四贞,不妨立为东宫皇妃吧。 “小姐,还要继续忍吗?” “蓉妞,你脸还痛不痛,明天别跟我去了。” “不,小姐,奴婢一点也不痛,要是奴婢不去的话,那恭妃娘娘她们会不会让人打您?” “不会的,皇上天天要见我,她们不会在我身上留下明显的伤痕。” “可是,她们也太过分了。” “没事,她们也狂不了几天了。” “小姐,您不忍啦?” “不,还要继续忍,只是可以让皇上知道我在忍了,而且忍了很久了。” “小姐,蓉妞要怎么做才能帮您?” “来,我告诉你,附耳过来。” “我知道了,小姐,您放心吧。” 几日后,顺治于批折累极休息之时,想起乌云珠正在采集菊花为他亲手做一个菊花枕,说是可以让他睡得香甜一些,不如去御花园走走,此时乌云珠应该在那儿吧。 心情极佳的顺治却看到了令他急火攻心的一幕:几个蒙妃正坐在亭中品茗说笑,而他放在心尖尖上的乌云珠却正跪在一旁讨饶,一个膀大体壮的宫女正反复掌掴着乌云珠的丫鬟蓉妞。 “好大的胆子,你们这是干什么?”顺治冲过去一把扶起了乌云珠。 “皇上万福金安。”几位蒙妃不慌不忙的起身请安,“皇上请坐。” “恭妃,你说,你为何罚乌云珠和她的人?” “皇上,这宫女许是刚进宫,不懂规矩,居然乱采御花园的花,臣妾也不过是让人教教她规矩罢了,至于董鄂妹妹,她不过是因为主仆情深,自己自愿求情罢了。” “就是,皇上,这宫中规矩森严,尊卑分明,恭妃姐姐也是一片好意,怕董鄂妹妹乱了规矩罢了。” “就是,皇上,这董鄂妹妹啊,她着实规矩稀松,臣妾看最好是请个嬷嬷好生教导一番。” “淑妃妹妹这话极对,要不请皇太后指个人吧,旁人怕是也教不了这董鄂妹妹了。皇上您看怎么样啊?” “够了,都给我住嘴。就算这宫女犯了规矩,也轮不到你们动私刑,来人,把这擅动私刑的奴才拖到慎刑司去,朕看以后宫里还有没有这种胆大包天的人。乌云珠,跟朕一起走。” “皇上饶命啊,皇上饶命啊。” 走了一段后,顺治停下脚步,转身问身后的乌云珠:“今天不是第一次吧,怎么从没听你提起过。” “皇上,这本来就是奴才自己犯了错,受罚也是应该的。” 蓉妞在一旁嘴动了动,却又不敢说什么。 “蓉妞,你说吧。” “皇上,其实小主被罚跪很多次了,还有……” “蓉妞,别说了。” “蓉妞,说吧,朕听着了。” “蓉妞,别说了。皇上,你出来是休息散心的,就别为奴才的事烦心了。” 看着眼前这张平和的笑脸,顺治不忍再问了,他怎么能不知道,乌云珠善良隐忍,又岂会说别人的一个错字?只是,有些事他从别人口里也可以知道。 回到乾清宫,顺治就开始问身边的太监耷拉吴:“你知道乌云珠在宫里的近况吗?” 耷拉吴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其实宫里几乎人人都知道,董鄂福晋几乎每天都会被罚跪,蓉妞也经常被打。” “就朕不知道。你居然也瞒着朕,好大的胆子!” “皇上,奴才不敢瞒您,奴才也想说的,只是董鄂福晋说您够忙了,不想您为她担心。再说,那些娘娘们罚董鄂福晋都是有理由的,奴才也说不出有什么不对,听着好象都怪有道理的。” 道理?什么道理?不过就是鸡蛋里挑骨头,故意刁难乌云珠罢了,不过是仗着皇额娘在后面撑腰,仗着自己比乌云珠身份高罢了。 “来人,拟旨,封庶妃董鄂氏为贤妃,赐居承乾宫。” 消息传到慈宁宫,皇太后却没有大发雷霆,她只是望着盛京的方向久久没有说话。苏麻喇姑担心地守在一边,皇太后有很久没有如今天这样了,上一次这样还是多尔衮逼太后下嫁的时候。 “苏麻,你说福临是不是爱新觉罗家的又一个情种?” 苏麻喇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太宗皇太极就曾被称为情种,因为宸妃的病他可以抛下战事,从前线疾驰而归,因为宸妃的死他更是悲不自胜,生生拖垮了健壮的身子骨,英年早逝。就连一代枭雄□□哈赤也极其钟爱大妃阿巴亥,险些把汗位传给了当年的十四爷多尔衮。 皇太后不是在问苏麻喇姑,她其实是在问她自己,当年她那位高居关雎宫的亲姐姐海兰珠,也曾宠冠后宫,压得她喘不过气来,而且当年姐姐生的八阿哥被太宗捧在手心,而她的福临自一出生就被忘在脑后。那几年她们母子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为什么她辛苦养大的孩子如今这样伤她的心? 为了这个董鄂氏,福临干了多少傻事,惹了多大的风波,她小心翼翼地替他遮掩着,甚至不得已让那个女人进宫了。福临当初可是答应得好好的,董鄂氏只求进宫,不求名份,她会在庶妃的位子上一直呆下去,无声无息地不让宫外的人议论。男人的话都是不可信的,哪怕是自己的儿子也会忘了曾经对母亲的承诺。既然如此,那她就真的要动手了。 “苏麻,把我最喜欢的那对白玉镯子备好,明早赏给贤妃吧,另外准备好药材,送到承乾宫去,交代贤妃好好养好身子,早日为皇上开枝散叶。” “太后?!” “苏麻,是我障了,福临喜欢的,我就要表现得更喜欢,我要把董鄂氏捧着更高,反正过不了几年她就会自己摔下来,即便她摔不下来,我也要让她没命再坐下去。” “太后,奴才知道了,奴才会安排好的。” “苏麻,让人把二阿哥三阿哥都带来让我看看,我要好好看看我的孙子们。” “太后,您不是说过等皇后和淑妃她们诞下皇子再作打算吗?” “别提那群废物了,都是养着吃干饭的。” “那景仁宫那里?” “我要的只是孙子。” “奴才知道了。” 35、三十四 三十四 顺治十三年十二月,贤妃董鄂氏正式被册立为皇贵妃,颁诏大赦。 董鄂氏越是隆宠如厮,安亲王岳乐就越觉得如芒在背。当然,还没有多少不长眼的人敢在当朝议政王的眼皮子底下说三道四,像巽亲王常阿岱那种有宗室身份作屏障口无遮拦的人也只有他一个。常阿岱也不是个没有眼力劲的人,只是他与岳乐素来不和,如今既有了话柄,免不了要刺上两句。常阿岱也是个精明人,他一般讽刺岳乐要么只有两人面对面,要么身边就全是宗室子弟,再怎么说家丑也不可以外扬,皇室内部的事就不要拉扯到外面去,小打小闹图个嘴上痛快也就是了。 博果尔也碰上过几回,每次看到常阿岱指桑骂槐含沙射影,岳乐竭力保持平静的时候,他心里也不是不痛快的,只是看着岳乐如今这样,他又未免有了一丝感同身受,当年受常阿岱奚落的人可是他啊。当年岳乐也曾拉过架,就算岳乐后来曾对不住他,但今生直到现在,岳乐却对他挺好的,念在这一点上,博果尔总是上前打岔,或是把话题扯开,或是干脆拉着常阿岱去喝酒。次数多了,常阿岱也曾问过他:“襄郡王,你什么时候跟安亲王要好呢?” “哪能呢?只是觉得话说多了没意思。再说,有些话你日后还是不要再说了,宫里知道了你也讨不到好。” “我可没牵扯到宫里去。” “你我多年的交情,你这话可搪塞不过去。宫里正捧着那位,你何必往自己身上招麻烦?你没看大家都当不知道一般,就你话多。” “襄郡王,你年纪轻轻,怎么越发古板了?” “常阿岱,算起来你该叫我堂叔吧?叫一声来听听。” “好啊,博果尔,你倒反将一军。叫就叫,堂叔,侄儿这厢有礼了。” “走吧,叔请你喝酒去。” “那我可得多喝几杯。” 自那以后,常阿岱也不再拿这当话题,博果尔却没有自恃功劳,依然对岳乐淡淡的,尊敬但不亲近。岳乐看在眼里倒也记在心里,渐渐地在议政会上多问问博果尔的意见,对他的提议也不再一味驳回,有时还会采纳一二。 岳乐的心里很苦,其实他宁愿自己跟济度换一换,济度来当这个议政王,他去跟郑成功拼杀去,也好过如坐针毡地坐在这里。可是他连提都不能提,他只能依旧坐在这里劳心劳力地处理着政务,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展现他的忠心耿耿,展现他的心无芥蒂。换个立场考虑,大概皇上也会让他一直在议政王的位子上呆下去吧,要不然不就成了皇上为了一个女人对他刻意进行打压,心胸狭窄了吗? 其实也不过是粉饰太平罢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岳乐已经很久没有单独应召了,去归化前他可是经常被皇上叫去乾清宫商议事情,有时甚至是在半夜。这一点,贴身服侍皇上的耷拉吴最清楚不过了,每次安亲王来向皇上汇报议政王大臣会议商议的结果,总是说完就告退,而皇上的表情也很奇怪,像是如释重负,又像是若有所失,让人看着心里很不是滋味。但更奇怪的是,皇上好象从没打算过要换个议政王,他依然很信任安亲王,交待了很多事情给安亲王做。耷拉吴看不懂,但他牢记干爹吴良辅说过的话,把嘴巴闭起来,才能把小命保住。 耷拉吴还发现,襄郡王进宫的次数越来越多,有时皇上有事让襄郡王去办,但更多的时候皇上只是找襄郡王说说闲话拉拉家常,哪怕是听听襄郡王说他家大阿哥调皮捣蛋的小事,皇上都很开心。 福临即使面上不说,但他心里也清楚,他和岳乐之间再也回不到从前了,他既然选择了乌云珠,就再不能奢求岳乐对他依然如故,那确实太过强求了,连他自己对着岳乐都找不到从前的那份全然的信任。人生本就是如此,有得必有失,他不后悔。岳乐如今这样的表现,他倒反而更放心一些,岳乐曾经很喜欢乌云珠,这他也心里有数,如果岳乐依然掏心掏肺地对他,他反倒要怀疑岳乐的用意了。如今这样,也好,守着君臣本分,各自相安吧。 博果尔感到很无辜,他怎么莫名其妙地置身于当初岳乐的位置,福临微服出宫找他相伴,闲极无聊找他聊天,有烦恼了在他面前嘀咕个不停,甚至连他带着他心爱的乌云珠去南苑玩,也要他带兵护送。佛祖啊,神仙啊,我重生就是为了离他们俩远远的,你们怎么能这样对我? 佛祖拈指微笑,神仙抚须长笑,要不然你以为我们干吗给你这个重生的机会啊?不就是为了看好戏吗?呵呵呵! 顺治十四年三月,大军回京,帝遣大臣迎劳大军于卢沟桥,济度才听闻其父郑献亲王之丧事,令他进入停灵治丧的地方,帝到临其府第慰谕他。 济度与福临素来有隙,如今回京闻此大恸,只觉愤恨,更觉福临所为不过惺惺作态罢了,只是强忍着一口气,不发作而已。 恭送走皇上,对着熟识如常阿岱,亲密如博果尔,济度终于忍不住痛哭失声。博果尔也无话可劝,济度出征在外,为让他安心征战,不把郑亲王的噩耗通知他,虽失了人情味,但也没什么说不过去的大错。博果尔只好对济度说起郑亲王最后半年的事情来,那半年,他经常过府来探望,倒很有可说的。济度听得先父的言行,倒也慢慢收声,细问了起来。 对了,话题扯远了,让我们重回博果尔护送福临和乌云珠去南苑这事上来。 这事要从宫里细细说起。 董鄂氏乌云珠自得封皇贵妃后,在宫里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在她上面的还只是一个傻乎乎从没得过宠只能当幌子的皇后。至于乌云珠一直暗自警惕的皇太后,对她也是和颜细语,甚至还当着皇上的面发话让他们俩好好过,高高兴兴的过,这些倒让乌云珠怀疑起自己的判断来,通州那毒难道真不是皇太后派人下的? 皇上待她就更不用说了,即使偶尔歇在别的宫里,白天也要来与她见上一面的。而且,还恩泽至她的娘家,刚过年就封了她阿玛鄂硕为三等伯。 乌云珠也没有侍宠生娇,她对着宫里的每一个嫔妃都谦和有礼,即使是曾经多次刁难过她的蒙妃们,也一视同仁,对着皇后更是恭谨如故,从不怠慢失礼,对着皇太后那更是孝顺有加,经常陪着皇太后说笑解闷。对上如此,对下也宽和仁慈,没多久宫中太监宫女都暗颂她大度平和,是个慈善人。 福临见状更觉得自己目光如炬,好容易浪里淘沙找到了一个真正值得爱的女人,皇太后却反而更觉董鄂氏高深莫测,极难对付。董鄂氏进宫已有八个多月,宫中上下连她在内,使的暗手也有不少,可董鄂氏却都躲了过去,一桩两桩只觉她侥幸,事情多了就只能说明董鄂氏精明。如此内里奸滑,面上却丝毫错也拿不到的女人是最适合宫中生活的,可惜福临把她看得太重了,已经影响了他们母子的感情,而且事情并没有就此打住,福临没能因着董鄂氏的进宫对她逐渐失了兴趣,反而越来越看重。宫中的女人可以宠但不可以爱,一个皇帝一旦爱上一个女人,就会影响他的判断,影响他的睿智。当年的太宗不就是最好的例子?身为福临的额娘,她绝对不能让福临重蹈覆辙。既然董鄂氏防范得严,不能很快奏效,那就慢慢来,她有的是耐性。 “太后,承乾宫传来消息,皇贵妃娘娘许是有孕了。” 有了孩子?皇太后犹豫了,她一方面担心董鄂氏有了孩子撑腰就更猖狂,肖想她不配得到的东西,一方面福临的儿子确实太少了,只有两个,连比福临小四岁的博果尔都有了两个儿子,而且他福晋又怀孕了。这胎留还是不留?这是个问题。 “把那药先停了吧。先让她把孩子生下来再说。”思来想去,还是血脉更紧要。 “是,太后。” 皇太后的担心并不是没有道理的。董鄂氏查出有孕没多久,三阿哥玄烨就出事了。玄烨好好地在太监嬷嬷的陪伴下在御花园喂鸽子,董鄂氏主动凑上去领着三阿哥玩,结果玩出事来了,三阿哥差点把脑袋磕坏了。皇太后即便知道要作表面功夫,但还是忍不住出声告诫董鄂氏不要掺和闲事。 乌云珠这次倒还真不是故意的,她只不过是因着自己肚子里有了孩子,看着活泼可爱的三阿哥就不免爱屋及乌,可没想到却吃力不讨好,不但受了皇太后的话,还得了景仁宫佟妃的埋怨。这都不要紧,更重要的是皇太后居然发话说三阿哥是最金贵的。他最金贵,那她肚子里的孩子呢?难道要屈居人下?乌云珠竭力想忘掉皇太后的话,可她忘不掉,她觉得自己的心里好像有只蚂蚁在爬,好像有什么在蠢蠢欲动? 人的欲望是没有止境的。像乌云珠,呆在闺阁之时只想着有朝一日能见皇上一面就好,可她却莫名其妙地没能选秀。岳乐对她好她心里也清楚,王府的日子还是不错的,可她进了宫见了皇上之后,却希望自己能长长久久地呆在宫里。在庄子上她也曾后悔过,希望自己能回到进宫之前的日子,可她要是不争的话,她就只能在庄子上老死。她争了,她用她的命争了,她进了宫,当了贤妃,当了皇贵妃,可她怎么又开始期望着自己肚子里是个儿子,有朝一日能当上太子呢? 福临觉得乌云珠受了无妄之灾,看她脸色不好,就好言安慰她,还决定带着她到南苑散散心。乌云珠展颜笑了,一切还早,慢慢来吧。 同人不同命,也曾经专宠一时的景仁宫佟妃娘娘如今正一边担心着床上至今昏迷未醒的儿子,一边听着额娘喋喋不休的数落。佟腊月心里清楚,额娘说得没错,有人在打玄烨的主意,景仁宫如今冷得像个冰窖,皇贵妃的孩子比玄烨尊贵,可她告诉自己,她有玄烨,其他的她都不稀罕,因为她没办法,她真的没办法,她只会流眼泪。她没本事,她知道,但她也是一个母亲,为了玄烨,她什么都能干,包括接受那动机不纯的吴良辅的帮助,她愿意。 四月初的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苦命的博果尔已经骑马走在了往南苑的路上,在他身后的马车上坐着一对情意绵绵却让博果尔浑身不自在的人。他的命怎么这么苦啊,居然要为这样一对狗男女保驾护航。 前面有事情发生,博果尔挥手让车队停下,下令拔刀警戒。他是不记得福临是否遇过刺,可现在反清复明的势力此起彼伏,他可不愿意自己的这桩不乐意的差事办砸了。 耷拉吴很快回报,说前面是瑾贵人家的安记粥棚的运粮车翻倒在地。 博果尔可不知道什么瑾贵人不瑾贵人的,他现在要保证的是福临的安全。博果尔叫几个人上前快点把粮车挪开,把他们远远赶开。 福临的妇人之仁又冒出来了,他居然发话就让那些伙计在路旁呆着就行,他是皇上,博果尔也无奈,只是他依然命令让侍卫们持刀前行,自己更是伴在马车旁行进。 事后,博果尔无比庆幸自己的决定,那哪是一群伙计,那就是一群亡命之徒,个个不要命似的只往马车这边冲,很是杀了不少太监侍卫。 这是博果尔前后两生第一次面对真刀真枪的敌人,前世杀过的那些逃兵不过是些手无寸铁的怕死之辈罢了,如今这些倒很是让他费了一番周折。 博果尔武功很好,这是大家公认的,尤其是他的骑射,更是数一数二,可这次,他骑的这匹马险些害了他的命。博果尔手里拿的是刀,冲马上的敌人砍杀起来倒是方便,可对付马下的敌人却很是碍手。尤其是一个刺客一刀砍断了马的前腿,博果尔一时不防,被颠到了地上,另一个刺客更是一剑刺来。博果尔措手不防,只能急忙用手里的刀去挡,更飞出一脚把那人踢开,可那剑锋依然划破了他的胳膊。 可恶,博果尔跳起来,开始大肆砍杀。他好容易才有了现在幸福的生活,额娘、妻子、儿子、女儿都等着他带南苑的野味回去加餐,他怎能被一群乌合之众给拦住?管他反清复明还是报仇雪恨,今天你们谁都别想逃。 一阵痛快砍杀后,刺客们都已被砍杀殆尽。 “皇兄,您还好吧?” 马车的帘子被揭开,露出了福临苍白的脸,“没事,你呢?胳膊怎么呢?快叫太医来。” 博果尔不在意地甩了甩胳膊,“没事,划破点皮。皇兄,请问接下来是去南苑还是回京?” “回京吧。是什么人干的?还有活口没?” “这个,臣弟杀痛快了,一时没收住手。你们快查一查,看还有活口没?” 没多久,侍卫来报,还有一个手被齐肩砍断的倒是还没断气,于是,随行的太医派上了用场,总得先保住他这条贱命,要死也得等到他吐点东西再死。不过,这些都是刑部的事,与博果尔无关,跟他有关的只是随后被提升的爵位和放的一个月大假。 他现在是襄亲王了。 36、三十五 三十五 救驾之功,几乎是给博果尔头上扣上了一顶铁帽子,只要他不想着谋反,一生大致都可无忧了。因救驾而得封亲王,就算是对博果尔母子心存戒心的皇太后也没有说什么,反倒把博果尔召进宫,好好地称赞了他一番,更是翻出一堆珍贵药材让他带回家去好好补补。 博果尔都如此了,尼楚贺在宫里就更是大受欢迎。宫中各妃无论受不受宠,都还是指着顺治穿衣吃饭,他要是没了,她们可只有在后宫找个角落窝着过一生了。于是,尼楚贺在后宫的人缘大好,几乎人人都想与她聊上几句话,皇贵妃更是颁了一堆赏给尼楚贺,说是大恩不言谢。尼楚架开始时有点惶恐,皇贵妃独宠是谁都知道的,可要是讨好了她,顺带着可就得罪了后宫的一连串娘娘,恐怕慈宁宫的那位也会不高兴吧。推辞一番无奈收下的尼楚贺恍然想起,好像她家王爷也救了这位娘娘的命,不过大家都把目光放在皇上身上了,硬把她给忘了。后宫这淌水太深了,还是躲开为妙啊。 贵太妃可没想到什么救驾之功的,她担心的是儿子胳膊上的伤,确实不深,没几天就落疤了。放下心的贵太妃开始念叨儿子傻,干吗要救福临,让那货死了算了。当然,她也知道这不可能,福临要是当场出了事,那博果尔也脱不了干系,只是看着儿子为一个不值当的人受伤,哪怕那个人是当今皇上,做母亲的也总会心里不舒服的。 襄亲王府再次扩建,而且访客如云,博果尔只在家呆了三天,就呆不下去了,这哪是休息,分明是受罪。还是到庄子上去吧,清静。 贵太妃正看着宫里的好戏看得正欢,时不时她老人家还会出手搅一搅局,添点油加点醋什么的,既然儿子伤没有大碍,那她就还是留下来看看好戏带带孙子。尼楚贺倒是想一起同去,只是上门道贺的人实在很多,总得留个主子应付一下,哪怕是只收收礼品。 最后,博果尔自己领着四岁的长子晟睿去庄子上去住。尼楚贺开始舍不得大儿子同往,但王爷说得对,晟睿都快满三岁了,虚岁四岁了,他必定是承继爵位,老长在妇人之手可不行,小鹰长大了总要离巢的,何况晟睿是跟着亲爹一起去,出不了什么乱子的。博果尔只怕比她自己还要疼晟睿一些,她如今有孕在身,也确实没什么精力管三个孩子,尤其是调皮得要命的小晟睿。当然,尼楚贺没料到博果尔此行的目的,要不然她就算拼命也会把儿子留下来的。 博果尔轻车简行,只带了几个侍卫和一个侍候小晟睿的小林子,至于小晟睿的奶嬷嬷,还是算了,男子汉可不兴让人再哄了。小晟睿一路上很是开心,问东问西,更是时不时央求博果尔抱着他去骑上一段马。 博果尔去的不是他们经常避暑的那个庄子,而是用来研究种痘的那个地处更偏僻看守更严密的庄子。博果尔此行有一个重大的目的:给小晟睿种痘。 博果尔不记得玄烨得天花的具体时间,但他隐约记得董鄂氏的儿子不足三月就得天花而夭折,而且是因为玄烨的一个肚兜才染上的。如今董鄂氏肚子里已经有了孩子,那距玄烨得天花的时间就越来越短。 博果尔不知道玄烨的天花又是从哪里染上的,那可是在众多人手伺候的情况下,玄烨还能染上天花本就是一件相当奇怪的事情,八成是后宫的阴私手段。这些博果尔不会去管,他担心的是自己的儿子。小晟睿与玄烨年纪相仿,一进宫他就会与玄烨玩在一块,博果尔虽然可以尽量让儿子少去宫里,可他也没理由拘着儿子不去宫里,但他不能让儿子沾染上危险。他已经替福临挡过一次灾,他没打算让自己的儿子再替福临的儿子挡灾。 这个庄子从那年尼楚贺怀上小晟睿,博果尔想起种痘这件事开始,就守卫森严,严进严出。就连博果尔这个主子要进庄,也是让庄子管事仔细辨认后才放行的。博果尔对此狠狠夸奖了那些护卫一番,就是有了这些忠心不二的奴才,他这些年才能把这桩事捂得严严的。 庄子上养的几个大夫已经相当有经验,庄子上陆续养了有两百来号孤儿,都种上了痘,只死了不到二十个,最先那一批死的人数最多,差不多有十个,后来死的越来越少,近一年来更是只死了一个,这说明大夫的种痘技术已相当成熟了。存活下来的孤儿们,博果尔也让人仔细调教了,得用的就继续教留着以后派上用场,没什么用的就让他们在庄子上种田,博果尔不怕他们反水,一来他信得过他手下的这批老手,二来真的有胆子跳出来喊打喊杀的实在太少了,他又没苛待过他们,好吃好喝供着,他们的命都是他的,替他做点事难道还不行? 从去年开始,庄子上庄户家的孩子也陆续种上了痘,倒也没出什么大乱子,危险倒是出过两例,但都抢救过来了,只是留了一脸一身的麻子,可能日后娶妻困难一点罢了。庄户们很感激,因为他们的孩子再也不怕痘症了,那可是要人命的,外面当然也有种痘的大夫,可一来不知真假,二来真正的好大夫价格高昂,压根就不是他们能承受得起的。 博果尔没跟贵太妃和尼楚贺提过要带小晟睿种痘的事,这毕竟是有一定危险的,以她们待小晟睿的如珠似宝,万不会答应的。他是男人,他是当阿玛的,他要为儿子的长远考虑,真出了事他担着。 小晟睿的身体从小到大照顾得好,长得跟个小牛犊子似的,还是小胖牛犊子。大夫们仔细检查了一下,说小晟睿身体很棒,他们可以保证有八成的把握小晟睿可以熬过种痘,当然能过一两年再种许是更妥当一些。 八成!博果尔犹豫了,小晟睿虽然调皮捣蛋得厉害,却很听博果尔的话,也和他最亲。哪怕是九成九的把握博果尔都还要犹豫一下,更别提只有八成了。 许是看着博果尔的脸色难看,王大夫又开口了:“王爷,您的孩子金贵,我们也是心里有点忐忑,未免要多留几分余地。” 博果尔大喜,“王大夫这话的意思我听懂了。本王也不是那等无知之人,只要你们恪尽职守,就算出了不测,本王也绝不会怪罪。只有一条,本王要亲自在一旁看着。” “王爷,您放心,我们这儿可都是熟手,照顾的人手也都熟练了,王爷您没必要自己亲身历险。” “没事,本王已经出过痘了,没危险的。这事就这么定了,这几日还是先给小儿调养一下吧。” “也好,那小王爷就先用几天清淡的饮食,清清体内的邪毒吧。三日后就正式给小王爷种痘。” “那就拜托各位了。各位有要求尽管提,本王必定尽自己所能达成。” “岂敢岂敢。” 小晟睿对于庄子上的生活还是很满意的,虽然这里没有玛嬷和额娘,但阿玛却一直陪着他,抱着他骑马,教他拉小弓,还让他跟着庄里的小孩子们一起玩。他就知道,阿玛还是最喜欢他的,就算是有了弟弟,阿玛还是最疼他,没看见弟弟呆在家里,他却可以跟着阿玛出来玩。 只有一点,小晟睿有点不太高兴,吃的东西不太好吃,为什么肉肉这么少?阿玛没钱了吗?小晟睿有的,阿玛,我们买肉吃吧。阿玛听了笑了半天,可还是不给他加肉肉。好吧,阿玛也陪着他吃没肉肉的饭,还吃得很多很香。阿玛说了,男子汉不能吵着吃肉,要什么都能吃,长大了才能像阿玛一样。小晟睿知道阿玛不喜欢哭鼻子的孩子,最喜欢听话的孩子,小晟睿最勇敢了,这么难吃的饭饭他都会努力吃光光的。 后来,阿玛陪着他一起关了黑屋子,小晟睿不怕,有阿玛陪在身边,阿玛一直给他讲故事,小晟睿听话,要做勇敢的孩子,要做听话的孩子,再痒也不抓,药再苦也乖乖喝。 博果尔轻轻抓着小晟睿的手,不让他去抓挠身上的痘疱。 “大夫,情况怎么样?” “恭喜王爷,小王爷出痘顺利,依情况来看明日就可以结痂了,小王爷这关已经闯过去了,只要好生照料必可不会留下痘痕。” “阿弥陀佛,多谢多谢。” “不敢。这也是托王爷洪福。” 十天后,博果尔抱着小晟睿走出了种痘房,小晟睿一切安好,只是瘦了一些,脸上身上还有一些浅浅的痘痕,这个博果尔有经验,好好养养自然就会消的,像他现在不就找不出一丁点痘印嘛。 “我们小晟睿最勇敢最乖了,是阿玛的好儿子。现在我们去吃肉肉吧。” “阿玛,你又有钱了。” “是啊,阿玛有钱了,小晟睿还想吃什么好吃的?” “唔,小晟睿不挑食,什么都吃。” “那明天阿玛带晟睿去骑马,好不好?” “还要射箭。” “好,还带上晟睿的弓箭。” 在庄子上再呆上两三天,好好带晟睿玩一玩,博果尔就起程回府,府里还有一场狂风暴雨等着他。瞒是瞒不住的,孩子身上的痘印一时半会也去不掉,再说小晟睿的话说得顺溜,就算交代他不要对外说,有些话他还是会告诉他玛嬷额娘的。与其到那时被人逼供,不如一开始自己坦白,争取个宽大处理吧。 天花肆虐,其实从前明时就有以毒攻毒的人痘接种法,只是太过危险,一旦操作不当,有时甚至还会引起天花蔓延,所以很少有人敢尝试。尤其入关不久的满州八旗,更是宁愿避痘也不愿尝试的。 即使博果尔再怎么解释大夫有经验,技术很熟练,现在小晟睿也平安无事,但这些都不能解除家里两个女人的惊慌。贵太妃甚至破天荒地给了博果尔一巴掌,尼楚贺更是把晟睿翻来覆去的查看,唯恐儿子有一丁点差池。 面对着贵太妃的怒火和尼楚贺的泪水,博果尔无奈了,得,低着脑袋乖乖听训吧。从“你胆子太大了,不怕痘症蔓延,到时你有三根脑袋都不够砍的。”到“我可怜的孙子,遭了老罪了,都是你这不着调的阿玛害的。” 贵太妃还好些,一通怒火发过,看着好端端的孙子,脑子也冷静下来,又开始张罗着给孙子补身子,瞧这可怜的小家伙,都瘦成什么样呢。博果尔嘀咕,这还叫瘦啊,再胖就快走不动道了。贵太妃转身瞪他一眼,说什么酸话呢,你也瘦了,一起补吧。博果尔窃笑,毕竟是自己的亲额娘,他就知道这脾气发不了多久。 尼楚贺可就不得了,她在闺中时就是爽利性子,嫁给博果尔后也一直过得舒坦,没有机会展示过她的脾气。这下可不得了,尼楚贺彻底当作不认识博果尔这个人,进进出出眼皮都不撩他一下。博果尔自觉理亏,加上对上的又是一个身怀六甲的孕妇,只好一味赔小心,甚至开始在集市上搜罗尼楚贺爱吃的爱玩的回来逗她开颜。谢天谢地,总算在端午进宫赴宴前,尼楚贺终于对他开口了,虽然还是语气冰冷,但总算是过了这一关了。好在娶的是她,脾气闹得也不久,只不过三四天的功夫就放他一马,换个不依不饶的,还让不让男人活啊。 37、三十六 三十六 关于是否公布种痘方法这事,博果尔已经考虑了很久,还曾与贵太妃和尼楚贺商量过要不要禀告皇上。贵太妃觉得如果种痘真的有用,何必去便宜宫里那一对母子,倒是别的宗室可以告知一二。尼楚贺至今心有余悸,她的考虑就不同了,她怕的是皇上不信博果尔的话,到时只怕博果尔会引火烧身,万一别的宗室贵族家的孩子种痘时出了差错,那博果尔可就成了罪人了。 博果尔也有自己的考虑,种痘的办法耗费这么大的人力物力研究出来了,就当一摆设未免徒劳无功一场,况且他明知三阿哥玄烨就快染上天花,他就真的袖手旁观不成?可换个方向想想,如果玄烨命中注定有此一劫,如果下手之人觉得天花不保险了另加一种毒,那他岂不害了玄烨?还有一点,就象尼楚贺说的那样,他这样平白无故地突然说找到了一种种痘方法,还试验过了很有效,只怕到时接到的不是奖赏,而是怀疑和猜忌吧。当然,博果尔还有一点私心,救玄烨他愿意,可救福临和乌云珠的儿子,他打心底就不太乐意。 只是,晟睿种过痘这事恐怕是瞒也瞒不往的,他如今脸上可还有痘印。襄亲王府里绝大多数都是跟了贵太妃和博果尔多年的奴才,其余的就是尼楚贺的陪嫁人等,按理说不会有什么泄密的问题。不过,博果尔记得他曾经看到过的,几乎每一个皇帝都有自己的暗卫与密探,当然其中登锋造极的就是后来的雍正,他的粘杆处几乎是无孔不入,让人心惊。博果尔自开府后就特别注意府内的安全问题,但人心是世上最难掌握的东西,一个人如果要背叛总可以找到理由,博果尔还没狂妄到自认为襄亲王府里就没有任何一个别人的眼线存在。 既如此,那他就好好考虑一下,准备好说词,继续扮演一个忠诚老实的弟弟形象吧。 博果尔的顾虑是无比正确的,都太临吴良辅深受顺治的宠爱信任,不单单是他会察颜观色,小心服侍,还有不为人知的一点是,他秘密地在为顺治监视各王公大臣,这一招,可是他从前明宫廷里学到的,前明的太监们本事可大得很,东厂更是让人胆寒。他虽然起步得晚,但也已经多多少少地有了一些收获。比如,襄亲王府最新的消息就是襄亲王和福晋呕气了,襄亲王正陪着小心呢。 福临或许是最近心情不太好,听人回报博果尔正费力讨好福晋,也不免开怀一笑,好久没见博果尔,宣来逗逗闷子也好。 “博果尔,听说你最近正想方设法讨好福晋,要不要朕给你支上两招啊?” “啊,没这回事,皇兄说笑了,男子汉大丈夫,岂会怕一个娘们?谣言,绝对是谣言。” “既然是谣言,那你就没摸脑袋啊。我还不知道你,一不好意思就摸头,从小就这样。别不好意思啦,说说,你怎么惹着你家福晋呢?” 博果尔赶紧把手放下手,搓了搓手,满脸烦恼的说道:“我没惹她啊。我只不过领着我家晟睿去种了痘。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孩子不好端端地回来了吗?还不依不饶的。” “哦!原来是这样。咦,你刚才说什么?你让孩子种痘了?这也太危险了,你胆子也太大了。” 博果尔奇怪了:“皇兄知道种痘啊?我也是前几年碰着一大夫,他说他可以种痘防天花,皇兄也知道我小时候那次差点没把我额娘吓死,我可不想日后也为自己的孩子担惊受怕,所以就养了那姓王的大夫,让他在庄子上试试。他还真不是个骗子,给庄户家的孩子种了痘,也没死几个,所以我就麻着胆子试了试。” “胡闹,这种痘岂是好玩的?你不喜欢看书,不知道。从前明起就有人用这以毒玫毒的法子,可这与得天花也没什么不同,死的人很是不少。这法子太凶险了,所以很少人用。” “可现在那王大夫技术很好啊,今年只死了一个孩子。” “那加起来一共死了多少?” 博果尔低下头去,“怕也有二三十个吧。” “你!太胡闹了。你福晋气得对,贵太妃也不好好管管你?” “我额娘给了我一巴掌。” “打得好。嫡长子是让你这么用来冒险的?我都想揍你。” “真的不危险,那王大夫真的种痘技术挺好的,我本来还想着请个旨,把他弄进太医院,好好造福大家。” “那姓王的大夫哪里人?有什么目的?你清楚吗?” “他医术好不就行了?” “你?气死了,不跟你说了。你回去吧!好好赔礼去,活该。” 福临摇头叹息,这个博果尔,让人说他什么好啊?他并不怀疑博果尔话的真假,他如果想瞒,大可连种痘这事也不说出来就是了。博果尔一向老实,老实点好啊! 慈宁宫也得了消息,种痘?“来人,去太医院请个专管痘症的大夫来。”博果尔这事做得好,这险冒得值得。如果种痘真的能防治天花,她也得好好盘算一下,只是福临的儿子太少了,还只有两个,风险太大,冒不起这个险啊! 端午佳节,襄亲王府的三个孩子博果尔是一个也没带进宫。小晟睿现在脸上还有痘印,还是不带的好,省得别人说三道四的,齐布琛是个庶女,在宫里也有不怎么受待见,松克就更小了。 襄亲王家的三个孩子缺席并没有引起大家的关注。顺治十四年上半年的天气特怪,三月份压根就没下过一滴雨,四月顺治还特意登坛祈雨。四川才报了地震,五月初一又是日食。天更是热得邪乎,室内已经恨不能摆上冰盆了。除了年纪稍大的孩子外,年纪尚小的孩子大家都不约而同没有带进宫来,何必让孩子来受这个罪。 稍嫌沉闷的宴席很快就换了个气氛,皇太后在席上出人意料地宣布了一件事,她点了三个宗室女孩子,要收养为亲孙女,养于宫中,分别是已故承泽亲王硕塞十岁的次女,生母为嫡福晋那拉氏;安亲王岳乐六岁的次女,生母为继福晋那拉氏;简亲王济度五岁的次女,生母为嫡福晋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硕塞嫡女养于慈宁宫,济度嫡女因其生母与当今皇后为亲姐妹就养于坤宁宫,岳乐嫡女则养于承乾宫。 博果尔不知道隔壁女眷席上的安亲王继福晋表现如何,但安亲王岳乐却一瞬间变了脸色,虽然马上又控制住了自己,但博果尔相信自己没有眼花。前世好像岳乐的女儿也是养在承乾宫,可今时不同往日,前世的乌云珠对岳乐心怀感激之情,必定会善待他的女儿。现在吗,事情可真难说。岳乐也不知造了什么孽,年过三十膝下依然无子,继福晋那拉氏更是只生了一个女儿,真要把他这嫡女养于承乾宫,只怕那拉氏会哭昏过去吧。 这福临也不知怎么想的,难道他还真认为自己的宝贝心肝乌云珠是个圣母啊?不过还真有这可能。皇太后又是怎么想的?怎么糊涂到把岳乐的嫡女养在承乾宫,这不是逼那拉氏去寻死让岳乐心怀怨恨吗?难道她也想为她儿子的心上人报一箭之仇? 皇太后当然不是那等肤浅之人,她刻意漠视了董鄂氏的用意,作下这个决定,不过是为了等安亲王夫妻求上门来,好让她施恩于人罢了。 博果尔虽不知皇太后的具体用意,但他也知其中必有蹊跷,他在考虑要不要尽量帮帮岳乐?岳乐毕竟是个政坛上举足轻重的人物,雪中送炭一把大有好处。 散宴后,博果尔去接贵太妃和尼楚贺,顺便去见一见淑太妃。淑太妃这些年在后宫确实十分寂寞,大概身边多个女孩子会高兴一些吧。 次日,安亲王继福晋进慈宁宫求见皇太后,女儿进宫已成定局,但总得给女儿找个可以安生住着的地方吧。在场的淑太妃搭了腔,说如今贵太妃身怀龙种,正是娇贵的时候,轻易劳累不得。皇贵妃如硬是希望养个女儿,不如就把孩子挂在她名下,暂且还是由淑太妃来代劳,她也确实希望有个孩子来解闷了。 那拉氏喜出望外,只眼巴巴地看着皇太后。皇太后见状,只能顺口应下了。这样,她也算达到目的了吧,虽然结果有点偏差,她本属意端妃来抚养这孩子的。 董鄂氏听到消息稍有些恼怒,转念一想也无妨,孩子反正挂在她名下,到时孩子嫁谁不嫁谁她可会有点话语权,照样可以让那拉氏心痛。 顺治倒很高兴,他本就不太乐意乌云珠在有身孕时劳累,更何况还是养的岳乐的孩子,他虽然相信乌云珠心里只有他,但实在不愿在承乾宫里看到可以提醒他乌云珠前任丈夫的孩子存在。 董鄂氏见状哪里会看不出皇上的想法,现在她倒庆幸淑太妃插一杠子了,她也是报复那拉氏心切,忘了顾忌皇上的心情。也罢,她好好的笼住皇上,生下儿子,日后有的是让那拉氏和岳乐难受的时候。 博果尔不在意岳乐是否看出他在其中的推手,是否领情,如今的他正围着尼楚贺团团转,孩子啊,你可要争口气,千万要是个儿子啊! 贵太妃和尼楚贺就发笑,这襄亲王平日里一本正经,怎么如今这副德行?尼楚贺这都是第三胎了,前两胎博果尔可没在意是男是女,怎么这胎这么在意起来? 博果尔也是端午节时才意识到,他如果也有一个嫡女,只怕也会被抢进宫去,那个公主可不好当,正经皇女不愿嫁的地就是养女们去的地方,像三藩啊,漠北啊,可都不是好地方啊。 贵太妃笑博果尔杞人忧天,宗室女子多和亲,多个公主名分反而更好,重要的不是嫁哪里,而是把自己的孩子调教好,那样到哪儿也不会受人欺负。尼楚贺觉得婆婆说得对,不过当娘的不免也担心起来,话虽是这么说,可自己给女儿选地方总会选好一点的,真要像王爷说的那样,还真的会牵肠挂肚。 博果尔说完了才想到尼楚贺如今是个孕妇,最是忧思不得,又安慰道:“不怕,有我在,看谁敢欺负我女儿,到时我带人打上门去。” 晟睿听不太懂,但这并不妨碍他跟着阿玛表态:“晟睿跟阿玛一起去。” 大家都乐了,贵太妃笑着逗晟睿:“我们晟睿也跟着去,把他们家的肉肉都吃光,好不好?” “好!” 松克也跟着哥哥一起大叫:“吃肉肉。” 齐布琛则坐在一旁跟着咯咯地笑了起来。 与博果尔的合家欢乐不同,顺治正陷入迷茫之中,为着月前顺治遇刺的事,后宫前朝搅合到一块了。 博果尔休息了一个月,可他的消息却依然灵通。那个断臂的刺客救活了,又受了刑,招了,一群前明余孽集合到一起,想拼死杀了大清皇帝,巴望着大明重生呢。这个刺客无疑是千刀万剐,这点倒没人有异议。不过审讯的过程中出了一点乐子,当今皇上看起来倒有点赏识那刺客,还觉得那人说的话有几分道理。陪审的安亲王则不以为然,不过是一群自己凿穿大明船底的人不死心想把沉到河底的烂船捞起来的徒劳无功罢了,这样的人,压根就不用听他们废话,直接杀了了事,看还有哪个不安分的想继续来送死。 皇上向来心慈手软,这一点大家都有目共睹,不足为奇。顺治与朝臣们的另一个分歧在于:瑾贵人她爹安巴度该不该杀。安巴度不过是一个沉日烂醉的糊涂虫罢了,仗着自家姑娘当了贵人,开起了粥铺,被人哄抬成了“安大善人”。这样一个人,本也没什么大碍,事情就坏菜在了皇上曾去过两趟安记粥铺,平日里对安巴度倒也能瞟上一眼。安巴度是个酒疯子,喝多了什么话都往外吹,有心人听了就动了心起了念。安巴度只有一个亲闺女,去年倒是收了一个干儿子,勤劳肯干,安巴度干脆把安记粥铺托给了他干儿子料理,自己痛快地去喝酒。结果这干儿子领着人去截杀皇上,安巴度酒都没醒就进了刑部大狱。 安巴度那干儿子倒是被博果尔干净利落地给剁了,可安巴度却被活下来的那个刺客咬了出来。当日那群刺客确实是打着安记粥铺的幌子,单凭这一点安巴度就脱不了干系,更别提皇上去南苑的消息是从安巴度口里漏出来的,这样的话安巴度的小命就危险了。哦,对了,安巴度还是猎场的巡防宫,还有渎职之罪。 六神无主的瑾贵人求上了承乾宫,董鄂氏乐得卖个人情,找上了顺治。顺治本性仁慈,也觉得安巴度罪不致死,更觉得乌云珠心善可亲。 可次日的慈宁宫里,顺治却被皇太后和朝中众臣联合起来扇了一个响亮的大巴掌,除了安亲王岳乐出面说了一句“安巴度其罪当诛,但也可以法外施恩,留他一命也无妨”,其余重臣,索尼也罢,鳌拜也好,异口同声说安巴度该死,而且正因是皇亲国戚,更应重罚,以警示世人。皇太后更是扬言要替顺治杀尽一切谋逆之人,无论是谁,只要牵扯其中,就只有死路一条。 顺治茫然地从慈宁宫走出来,转身就进了奉先殿,他真是搞不懂,他做一个仁君,真的有错吗?他到底错在哪儿啦? 博果尔再一次应召前往乾清宫听福临磨牙,这次的话题是:仁者无敌。 博果尔这些劳什子的四书五经学得还真是不多,但“仁”他还是懂的,施政以仁,是句实话,也很中用,只是,有些事还是得硬,就拿这次的刺杀事件来说,是要杀一儆百。 福临的脸黑了,连博果尔都这么说,难道他真的错了? 博果尔见势不妙,又加了一句:“只是选谁作那只儆猴的鸡,就应该让皇兄自己来选,那只鸡如果皇兄想放生的话,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福临的脸色缓了下来,其实他还真不是想论证仁者无敌的观点,他只是觉得自己当日在慈宁宫时好像成了一具摆设,任皇太后拨弄,皇太后想杀安巴度,明知他不乐意,还把他拎出来放在一边,纯属多余。他真正希望听到的是支持他的话,他又何尝不知有些时候应该下狠手,只是他下不了那个手罢了。博果尔的话正是他想听的,当皇帝的是他,他自己的事情凭什么要让别人替他作主!即便那个人是他的亲生母亲,是大清国的皇太后也不可以! 天气热得实在不正常,博果尔决定,把一家老小打包送到庄子上去避暑,额娘年纪也大了,尼楚贺更是身怀有孕,三个孩子都还小,都经不起这折腾,还是提早去避暑的好。 至于他,假期结束,开始上朝听政了,还是留守王府吧,到沐休日再去庄子上与家人团聚。 尼楚贺走得很安心,府里的两个侍妾这两年来都老老实实地不敢出幺蛾子,规规矩矩地按时喝药,前车之鉴可还不远,她们都记得牢牢的。至于心大的丫鬟嘛,尼楚贺这些年也看出来了博果尔压根就看不上,她也打发了不少,就算有漏网之鱼,王爷即使看上了,也称不上危胁,她有的是法子对付她们。其实她更认为那些敢算计王爷的不用她出手,王爷就会先行下狠手。 贵太妃走得依依不舍,她一来担心儿子没人照顾,二来宫里也时不时就会出点乐子,她看得正哈皮。不过儿子的心意她还是领的,媳妇重身子,要管三个孩子确实有点难,算了,她还是一起去好了。博果尔可说了,到庄子上可以慢慢教晟睿射箭,这个倒不用别人,她可还宝刀未老,到时看她露上一手就知道了。 38、三十七 三十七 顺治十四年五月中旬,扶柩回盛京让郑亲王入土为安的济度终于回京了。济度早在顺治八年时就已被封为郑亲王世子,在郑亲王逝世两周年后,济度终于袭了和硕亲王之位,不过他不是被封为郑亲王,而是被封为简亲王。 博果尔就奇怪了,这简亲王的亲王爵位到底是因功而升封,还是袭的郑亲王的爵位?福临对济度的态度一向不同寻常,按理说,福临十分尊敬郑亲王济尔哈朗,爱屋及乌,他应该对济度也有好感才对。但事实却恰恰相反,福临越尊敬郑亲王,他就越讨厌济度。济度对福临也是不假辞色,处处争锋相对,据理力争。福临和济度之间的不和是举朝皆知的,也难怪郑亲王临死都不放心济度。 这怎么有点像两条小狗抢一根肉骨头,那根肉骨头就是郑亲王济尔哈朗! 啊,话题又扯远了,让我们放弃辩论福临与济度之间关系的来源起因发展,单说济度回朝带来的影响。 福临觉得朝里多了一个不顺眼的人那是必然的,议政王大臣会议从此热闹起来也是可见的,但同时,济度还给福临的后宫带来微妙的影响。 前文中提及过,郑亲王济尔哈朗是景仁宫佟妃的表舅姥爷,简亲王济度是佟妃的表舅舅,他们可是佟妃的得力靠山。以佟妃和济度的关系,可以下定言,简亲王济度是佟妃和三阿哥玄烨的强有力支持者,就算是为了给自己一个光明可靠的前途,济度都会希望继位之君是三阿哥玄烨,站在这一边的还有简亲王的死忠巽亲王常阿岱。 宫里宫外谁都知道,三阿哥的隐形对手就是还呆在皇贵妃董鄂氏肚子里的还不知是男是女的孩子。如今的三阿哥在宫里虽不受他皇阿玛待见,可慈宁宫却分外得意他。母以子贵,论出身,他比二阿哥福全可高得多。可如果董鄂氏生了个儿子,那玄烨的出身就降了下来。皇贵妃,未冕之后,所生的儿子自然高贵过一个普通妃子的儿子。 让我们来看看皇贵妃的靠山吧。董鄂氏的父亲鄂硕任内大臣,三等伯,单论官职爵位与佟妃生父佟图赖倒差不到哪里去。佟图赖已致仕,可鄂硕也病魔缠身,大概在朝堂上也支持不了多久了。再看看董鄂氏的兄弟吧,其大弟已亡,少弟费扬古虚岁不过十三,不管他日后会建立多大的汗马功劳,如今的他还是依附于鄂硕翼下的一介青葱少年。佟妃的两个兄长一个领牛录额真,授侍卫,一个更升任一等侍卫,佟妃还有个简亲王作靠山。但董鄂氏却有一座最大最坚实的靠山――顺治皇帝福临,单这一点就胜过无数了。 简亲王心里有一杆枰,就算没有三阿哥玄烨,一对先奸后娶的奸-夫淫-妇生的儿子也不配坐上金銮宝殿的那把龙椅,他可不会就此罢休的。 前朝后宫都暗暗把目光聚集到皇贵妃董鄂氏的肚子上,这个孩子将是未来局势变化的关键所在,大家都在等待着看是继续维持平静,还是掀起滔天巨浪? 在这种诡异气氛里,博果尔却依然有条不紊地过着自己的日子,上朝,议政,到兵部跟人议事,隔几天骑上一个半时辰的马到庄子上与家人会和。 贵太妃今年领了一个教孙子的任务,活得更有精神了。晟睿射箭的姿势已经蛮像个样子,至于臂力准头那是要慢慢练的,松克也有一岁半了,如今正好领着他在一旁见习。晟睿对于能在弟弟面前炫耀自己的新学的本领很是自豪,松克看得出来是个憨厚的孩子,跟在哥哥屁股后面转。看着长子领着次子玩,博果尔有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这样的日子能一直过到老也不错。 尼楚贺马是不能再骑了,她的任务就是养好自己的身子,领着齐布琛玩一玩。齐布琛自出生起就是由尼楚贺教养,尼楚贺倒确实待她甚好。虽是庶出,却也是王府里唯一的格格,没人敢怠慢。看得出来,这是一个规矩极好的小姑娘,小小年纪举手投足已经很有章法。博果尔早就已经忘了她生母的不堪,忘了给她取名齐布琛的用意,反倒希望她能更活泼一些,庄子上规矩松泛一些也没事,满州女孩子也要能上马拉弓射箭方好。于是,贵太妃又多了一个小小的徒弟。 一个夏天过下来,旁人倒还好,晟睿瘦了一些,倒看下来更结实了,最重要的是他晒黑了,脸上的痘印已经看不出来了。 九月初八襄亲王博果尔的嫡三子的出生没泛起任何涟漪,这个被贵太妃取名为特木尔的小男孩连满月都没能好好过,因为在他满月的前一天,顺治十四年十月初七,承乾宫皇贵妃董鄂氏乌云珠艰难诞下皇四子。 十月初八,福临朱谕礼部为“第一子”议行典礼,初九日告祭。十一日,帝生第一子之喜,诸王、贝勒、贝子、公及首辅大臣等,俱上马匹、缎帛以贺。二十六日,恭遇皇第一子诞生,颁行诏书礼仪第三天,遣官告祭圜丘、方泽、太庙、社稷礼成。 举朝哗然,后宫震惊。 或许,在所有或窃喜或气愤或失望或观望的人群中,博果尔是最冷静的一个,这个所谓的福临第一子的诞生对博果尔来说,只意味着一件事:紫禁城从此刻开始就要被列入凶险地带,尤其是对他的孩子来说,在尘埃落定之前,他们最好不要踏入紫禁城半步。 贵太妃在宫廷之中生活了多年,自然知道后宫即将乱起来,牛鬼蛇神都会出来溜q一番,阴私手段也会陆续上场,只是,这正是她老人家看好戏的时候,有必要敬而远之吗?博果尔倒也没多说,只提及了他当年那场无妄之灾。贵太妃立马领悟,也对尼楚贺说年前孩子们都不要进宫了,就连尼楚贺自己也留在家里照顾孩子好了。 尼楚贺自上次就知道后宫的水很深很浑,确实不宜踏入其中,既然丈夫与婆婆都如此交代,她也乐得不去,反正天气也冷下来了,孩子们都还年幼,能不出门最好。天寒地冻,不能再放小晟睿在外瞎跑,倒是可以拘着他学点字了,再过一两年他可得正式上学了,也是开蒙的时候了。 听着这第一子的称谓,看着皇上对皇四子的隆宠,景仁宫和背后的佟家再也坐不住了。 第一子?那玄烨是什么?难道是从宫外捡来的野种吗? 佟家率先发难,告鄂硕的田庄藏匿了自己田庄上逃跑的奴隶。因着原告与被告的特殊身份,此案的玄机不言自喻,于是这桩案子就搬到了议政王大臣会议上当众审理,鄂硕被召唤到当场听讯。 原告的先锋巽亲王常阿岱率先向鄂硕发难,逼问鄂硕他家田庄上窝藏佟家逃人一事是否属实,鄂硕辩称自己不理田庄事务,也是被管家蒙在鼓里,直到前几日才知道这件事,只是他身为一庄之主,责无旁贷。常阿岱见鄂硕承认了,得意地宣称依“逃人律”,窝主鄂硕应被处死。 其实,在大清入关不久的当今,王公贵族大臣们京郊大肆圈地,都各有田庄,都是让亲信打理,作主子一年也难得去上一回,这是事实。再说奴隶私逃并不罕见,一般的庄头都不会轻易替主子惹祸,即便庄子上私藏了别人家的逃奴,大多也是私下解决,打一顿,赶回去就罢了,也没人正儿巴经地依着逃人律硬要置人于死地。佟家如今这般作为,不过是挟私报复罢了。佟图赖如今重病在床,也不象会使这种招数的人,此事八成是佟夫人干出来的。 博果尔对佟夫人观感不好,但对鄂硕也没有相助之意,只不过坐一旁看好戏,两不相帮罢了。只是,议政王岳乐不知会如何反应? 岳乐很为难。依着他的本意,他还真不愿意替鄂硕说话,他心里清楚,董鄂氏乌云珠的那一连串的作为背后,鄂硕也是使了大力的,这样一个让他颜面尽失的仇人,他也犯不着替他说话,他可不是个圣人。但依着他如今所处的位置,他也得说上几句,佟家如此这般小题大作,不过是醉翁之意罢了。 “巽亲王说得本也不错,只不过鄂硕罪不致死。像去年,我庄子上也发现了两个逃人,后来一查,是永清贝勒庄子上逃出来的。照这样说,我也得被当成窝主处死,家眷家产充公不成。后来,我一人打一顿鞭子,让他们哪儿来的就滚回哪儿去,没必要如此斤斤计较。逃人律再严,对自己人总要宽松一些的,睁一只闭一只眼算了。” 索尼开腔了:“逃人律是我朝的大法,也是我们满州固本之法,没有内外之分,更无轻重之别,任何人触犯了它,必遭严惩,无以逃脱。所谓睁一只闭一只眼,只是私下苟且之举,拿到桌面上明说,未免有失分寸,也不合法度。” 简亲王济度也冷冷地说道:“没错,就是因为是咱们满州自己人,才更应严惩,自己人都随意践踏国法,又怎么能威慑其他人。” 博果尔看戏看得津津有味,看不出佟夫人能量还挺大,连索尼也让她说动了,看样子这索老爷子开始站队了,瞧这话说的,蕴意无限啊。 “襄亲王,你怎么看这件事?” 没办法,点到头上了,和个稀泥算了。 “国法不容争辩,理应遵循。有些事双方不能私下协调解决,既闹上公堂,就得按国法来。就事论事,我瞧着鄂硕倒也不象是故意窝藏逃人,多半是被连累的。至于如何量刑,咱们在这儿争得面红耳赤也没用,还是请皇上圣裁吧。” 鳌拜也是相同的口吻,事情暂且还未调查清楚,下定论为时尚早,上面可还有一个皇帝。 说实话,博果尔还真的有些奇怪,这事简亲王有没有在其中插手。一般来说,逃人律就是冲着汉人去的,满州贵族很少因此受罚,最多不过罚银和鞭笞,想用这点置鄂硕于死地有点太过想当然了。恐怕这事还真是佟夫人一介女流之辈想出的招,不能一招致命,反倒打草惊蛇了。 散会后一问还真是如此,简亲王也是无奈,他这表姐,自视太高,又冲动又没什么头脑,他也是逼于无奈替她擦屁股罢了。如今这样,招已经发出,也只好等着对方怎么回应啦,当然最好的结果是皇贵妃替父求情,到时给她罩一个“后宫干政”的罪名。 那么,陷阱边上的皇贵妃又是怎么表现的呢? 乌云珠是一个真正聪明的女人,即使是心里焦急万分,乌云珠也没有开口为父亲向福临求情,而是仿若无事一般的体贴关怀福临的劳累辛苦,更在福临主动提及鄂硕的处境时,深明大义地说:“您日理万机,身心不堪重负,别人不知道,我知道,以一家的得失来烦扰您,这是我最不愿意做的事。”她的体贴让福临发出了“知我者,承乾宫也”的感叹。当然,乌云珠也是要救她的父亲的,她向皇上展示了一首有关逃人之苦的诗,向皇上跪禀了逃人律的严苛和危害,言词凿凿,全是为福临着想的一片苦心。 逃人事件的结果,鄂硕不予惩处,福临更是下令暂停执行逃人律,对逃人律的严苛条款进行修改。 此言一出,众臣皆惊,连连劝阻,巽亲王更是直言皇上宠皇贵妃太过,以致连祖宗大法都不要了。 慈宁宫对此自然心中恼火,福临饶过了鄂硕的窝藏逃人之罪她料到了,可她没料到福临居然连鄂硕私藏反书也轻轻放过。皇太后的滔天怒火下,福临也不得不妥协,鄂硕即使是已病入膏肓,鳌拜依然遵旨前去审问,鄂硕吐血昏倒。 慈宁宫没有就此罢手,皇太后已从皇四子出生后福临的种种荒唐举动中意识到了一件令她无比恐惧的事实:承乾宫对福临的影响力远超她的想象,再不除掉的话后果将不堪设想。她示意苏麻喇姑加大药量,尽快把那祸害除了。 十一月,皇太后在南苑不幸感染风寒,卧病在床。本应由皇后前来侍疾,可皇后也病得起不了身,于是,才出月子的皇贵妃董鄂妃只得拖着难产未愈的身子前来侍疾。皇太后看着董鄂氏身子尚未复原,连连慈爱地要她好好回去保养身子。董鄂氏正是千方百计寻求法子让皇太后宽恕她阿玛的关键时刻,又怎肯错过这献殷勤表孝心的大好时机,一直温柔细致地亲自照料皇太后,以致废寝忘食。皇太后深深感动,对董鄂氏越发和蔼可亲起来,更通情达理地饶恕了鄂硕的大罪。 十二月廿八日,在皇贵妃的细心照顾下,皇太后终于凤体安泰了。 39、三十八 三十八 顺治十五年刚开始的那几天,紫禁城一片祥和之气。可惜的是,好景不长,紫禁城很快又陷入了纷乱争斗之中。 福临最高兴的莫过于皇太后与乌云珠关系融洽,久病见真情,皇太后如今对皇贵妃视若亲女,喜笑晏晏。福临越发觉得乌云珠有德有才,正是理想的皇后人选,自然越对中宫的那位看不顺眼,他觉得第二次废后的时机到了。正月初七帝以有违孝道停皇后中宫笺奏。 皇太后暗恼,她的南苑之行是有目的的,皇后之病也是她安排的,事情果然如她所料,董鄂氏的身子越发病弱了,她早就布置好了,只需两三年,就可以悄无声息地除掉这个祸水。可她没料到,福临真是糊涂了,居然找了这样一个借口,要为了这祸水再次废后。满蒙联姻是基本国策,他上次一意孤行的废后已经严重影响了满蒙关系,如果再来一次,势必会倾动大清的立国之基。皇太后毫不犹豫地出手对儿子的举动进行了抑制。 元宵前夕发生的另一件事让皇太后更感颜面尽失,而对于正在景仁宫里眉飞色舞地向女儿吹嘘功劳诉说如今鄂硕的惨状,遥望未来借皇太后的春风彻底击溃董鄂氏的佟夫人来说,那是一个惊天噩耗:三阿哥出痘了。 阿哥所里三阿哥的院子一片慌乱,吴良辅一边指挥着人把三阿哥的衣物被褥用具统统烧的烧,砸的砸,埋的埋,一边让人把三阿哥包好,等下就送出宫去。 福临的心里只有他的第一子,玄烨既得了天花,赶紧送出宫去,别影响了宫里其他人就好。父子之间也分投缘与不投缘的,也不知怎么回事,他对玄烨一直淡淡的,相对而言,他反而喜欢老实的二阿哥福全多一些。当然现在他最心爱的孩子就是他和乌云珠的爱情结晶,那个小小人儿身上寄托着他所有的希望,他只要一看到他,就觉得心里暖暖的,他已经打算好了,等四阿哥再大一点,就立他为太子,他要把这世间最好的一切都给这孩子。这样可爱的孩子可比那脾气古怪性格倔强的玄烨好多了,他也搞不懂为什么这样的玄烨皇额娘怎么会那么偏心,甚至当着他的面都鼓励玄烨跟四阿哥争夺皇位。如今玄烨出痘了,福临心里除了不多的悲痛外,隐隐地还有一丝释然。 慈宁宫很是震惊,玄烨身边都是她安排的人,怎么玄烨还会染上天花?不行,她要好好查一查,看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打乱了她的计划?至于玄烨,她现在能做的就是把太医院里最好的痘科大夫派给他,其余的就要看他自己的造化有多大了。可惜二阿哥福全和五阿哥出身都太低了,不足以与承乾宫抗衡。 三阿哥得了天花不仅让后宫惊慌,连过年时进宫拜年曾见过三阿哥的众人也慌了起来。天花啊,要人命的。 “这三阿哥可真是害死人了,晟睿前几天可还和他在一起玩了,快让人去请太医来,快,看看我的金孙有没有事?” “额娘,您忘了晟睿种过痘了。您放心吧。” “晟睿没事,不代表进宫的其他人没事。快,让人把王府给我彻底打扫,好好消毒。” “额娘,您别慌,您好好想想,宫里无缘无故哪来的天花,这肯定是有心人下的手。只要下手的不是个疯子,就必然不会连累其他人,要不然可就犯了众怒,再有人护着,也脱不了身的。” “也是,博果尔,你说会是谁下的手?” “额娘,您说呢?” “唉,这三阿哥命可真不好,孤零零地被赶到北长街的小庙里,可怜哦。这下,慈宁宫那位怕是要发飚了吧,可惜宫里最近最好是别去了,要不然我可不想错过这场好戏。” “额娘,我说我要不要去赌一把大的?” “博果尔你的意思是在三阿哥身上下注?” “额娘,我就是这个意思。” “你就那么肯定他一定会好,他就是那个天命所在。儿子,承乾宫可也有儿子,那才是福临的心头肉。” “额娘,别人不知道,您还会不清楚,这承乾宫已经成了后宫的公敌,好日子又能有多长久?” “是啊,就像当年的宸妃,连她的亲姑姑和亲妹妹都容不下她了。不对,儿子,你莫不是想去陪三阿哥?” “额娘知道,我中过痘,自然不会有危险,再说庄子里也有两三个好大夫。” “不行,绝对不行。博果尔,你如果再自作主张,额娘可真不答应了。又不是你自己的亲生儿子,你操得哪门子心啊,福临的儿子他自己不心疼你也别惹事,是死是活都跟你没关系。” “额娘?” “没什么可说的啦,就这样。” 博果尔摇摇头,暂时放弃了这个想法,但他还是做好了准备,他已经派人把庄子上的王大夫请来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或许他能帮上这未来的皇帝一把。 或许是连老天都希望博果尔能出把力,四天后宫里再次传来消息:四阿哥也染上天花了。 四阿哥的待遇可比三阿哥好多了,三阿哥是干净利落的被打包扔出宫,四阿哥是被他皇阿玛留在宫中治病,即使是皇太后勒令立即把四阿哥送出西华门外,福临却依然不顾整个后宫的安危,执意封闭了乾东五所,甚至还把正为三阿哥治疗的太医院最好的痘科大夫召回宫,自己更是不理政事,一直在奉先殿向祖宗祷告,祈求保佑他心爱的孩子。 “糊涂,玄烨难道不是他的骨肉?他眼里难道只放得进那个女人生的儿子?玄烨的死活就不顾了。”皇太后终于怒形于色了,承乾宫已经不是祸水,而是妖孽了,这样下去,有朝一日,福临只怕也会为了那个董鄂氏而不顾她这作额娘的死活。 “太后,现在该怎么办?三阿哥那里如今只剩下一个才进太医院两年的胡太医,您还是想想办法吧!” “办法?我还有什么办法?我到哪里去给玄烨找个治痘症的好大夫?难道要让我到乾东五所去拖一个出去?” “太后,还有一个地方可能有好大夫,襄亲王不是给他长子种了痘吗?要不?” “博果尔,不,不行,我信不过那对母子,博果尔还老实一点,贵太妃可就玄了,那是把一个活生生的孩子送到她手里去。” “太后,可外面传进话来,说三阿哥情况危急。” “也罢,苏麻,你亲自去襄亲王府传我的懿旨,让博果尔把那大夫领进去。如今就看玄烨的命大不大了,活下来还好说,或有个不测,我就可以好好跟贵太妃好好算算。” “太后放心,三阿哥一定洪福齐天,奴婢亲自进去照料他,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苏麻,你自己可要担心。” “王爷,你救救小的,那可是皇子,万一有个闪失,小的一家老小可就都活不成了啊。” “王大夫,冷静,你要这么想,你要是治好三阿哥,那就是一场滔天的富贵。” “王爷,小的胆子小,小的只要一家老小平安,小的赌不起啊。王爷求求您啦,小的给您当牛作马都愿意啊。” “王大夫,是本王误了你,要不是本王,太后也不会知道你的。可这是太后懿旨,抗旨不遵可是要杀头的,你如今只能放手一搏。这样吧,本王与你一起去,本王答应你,无论结果怎样,本王尽量保你的性命,绝对保你家小安全富足地过一生。” “王爷,小的,不,奴才谢谢王爷,王爷以后就是奴才的主子了。” 博果尔走出书房,身后跟着感恩涕零的王大夫,“王大夫,你先去收拾好东西,我先去跟额娘说一声。” “不,我不同意,博果尔,你不能去,太危险了。” “额娘,我不去才是真正危险。您也知道我不会染上天花的,我去了只不过是在里面呆一段日子,可我要是不去,万一里面有人动了手脚,硬生生把三阿哥由活的弄成死的,您认为这账会算在谁身上?” “可恶!博果尔,你放心,我这就进宫,我就不信了,她自己找上门来的,还敢把错安到听咱们头上来?我去逼着她下个保证。” “额娘,宫里如今才真的不安全不干净,一连两个孩子得病,没猫腻谁会信啊?儿子一定会没事的,您可不能让我担心啊。” “好,额娘听你的,你别担心,我这就派人去把那庄子上的熟手都弄回来给你送进去,不就一个孩子吗,你不是说那些人已经照料好了几百个孩子吗,用他们放心一些。” “还是额娘想得周到。” 贵太妃看着骑在马上的博果尔对她回头一笑,走远了,才收起了脸上的笑容,对身旁的尼楚贺说道:“没事,回去照顾好孩子,天塌不下来,就算天塌下来,也砸不着咱们。” 尼楚贺努力绽出一个笑容:“额娘,孩儿知道,王爷一定会好好的。” 回到房间,贵太妃轻轻敲着桌面,说道:“乌其格,我看我近些年太手软了些,那女人难不成还以为我怕了她不成?给宫里送个信,让我们的人都动起来,我要让皇宫乱成一锅粥,要不然她还真把我当成吃素的了。” “主子,这时候只怕宫里正是风声紧的时候。” “没事,小心一点,又不要下毒杀人,越乱越好混水捉鱼。” “主子是想?” “我要让景仁宫知道三阿哥是承乾宫下的手,至于承乾宫那里吗?不好直接指向慈宁宫,那就换个方向,坤宁宫是个傻子,但兔子逼急了也咬人,恭妃狠,端妃阴,要不然侧宫那疯子也成,反正都是科尔沁来的,不怕承乾宫不联想到慈宁宫。” “主子放心,递几句话可一点都不难。” “我等着了。” 40、三十九 三十九 说起来,这还是博果尔第一次好好地看未来的康熙皇帝,现在的他还是一个不满四岁的孩子,躺在床上人事不知,脸上身上全是大片的红疹,房间里一股怆人的呕吐物的味道,身边仅有一位熬得双眼通红憔悴不堪的三十岁左右的仆妇照顾。其余的人居然都是看到他们来了,才从旁边的屋子里出来的。 “孙嬷嬷,辛苦你了。” “苏嬷嬷,您总算来了,三阿哥……三阿哥……” “孙嬷嬷,胡太医呢?” “胡太医亲自熬药去了,他怕其他人不周到。” “是够不周到的,胆大包天的奴才,皇室血脉岂容他们这样轻忽?”博果尔也忍不住气急了。 “苏嬷嬷,这是?” “这是襄亲王。襄亲王还带了一位经验丰富的大夫来,三阿哥很快就会好的。” “奴才给襄亲王请安。” “免礼。”博果尔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妇人,这才是一个真正的聪明人,不管玄烨到底有救没救,但她的忠心却是没人能置疑的,就算她会跟着玄烨一块没命,可至少她的家人可以保住了。而那些胆敢躲避出去的奴才,就算不死在这里,出去了也绝讨不到好。 “王大夫,快来给三阿哥把脉吧。”博果尔安排道:“孙嬷嬷,你去把胡太医换来,两位大夫也好商量一下。苏嬷嬷你看这样安排好不好?” “襄亲王太客气了,您是主子,当然由您作主。” “苏嬷嬷,那我真不客气了。我看这院子里其余那些奴才都不堪重用,等三四个时辰我庄子上的人就会来,他们可是照顾种痘孩子的好手,到时你看?” “一切听襄亲王调派。” “苏嬷嬷,你别怪我丑话说在前头,三阿哥要是真出了事,你我都得不了好,当然你是皇额娘的心腹,这我清楚,那我就拜托你一件事。” 苏麻喇姑脸色微变,“襄亲王请讲。” “外面那些人可都是宫里来的,你要确保他们都不出猫腻,药材不出差错。要不三阿哥只怕神仙也难救。” “襄亲王说的哪里话?他们可都是信得过的。” “真信得过就不会弃主子于不顾,苏嬷嬷,你信得过,我信不过那帮背主的奴才,这些个奴才,只怕以前就不听使唤,要不然今日就不会这么胆大包天。” 苏麻喇姑脸板了起来,身处深宫,谁又不会对三阿哥此次的病发有些猜疑呢?再想起至今还没查出三阿哥得病的原因,只怕外面这些人还真有些不妥。 “襄亲王放心,奴婢会看着他们的。” “那就好。” 胡大夫是个三十多岁的大夫,出生医药世家,他本专攻的是内科,医术相当不错,只是个性有点耿直,才进太医院不到两年就被排挤到痘症科了。也亏得他还算有两把刷子,才没有惊慌失措,王大夫看了他开的方后,认为虽然疗效上欠缺了一些,但也有了两分火候了。 胡大夫心里也有点怕,其余大夫都被宣回宫了,这是不是说明三阿哥被放弃了?那他呢?只怕也要跟着三阿哥一起陪葬吧。他毕竟性格沉稳,经的事也不少,才没有像那些奴才一样撒手不管,他要搏一搏,替三阿哥和他自己挣出一条命来。 博果尔心里想着,这玄烨真算得上命大的,也不知道上辈子皇太后从哪里给他另找的大夫,还是只靠着眼前这个胡太医的治疗和李嬷嬷的服侍才坚强地活了下来? 王大夫这几年看惯了发痘的症状,很快就判断出三阿哥的状况并不算太差,应该没有太大问题。 博果尔很谨慎,煎药前他让两个太医一一辩认药材,煎药更是让李嬷嬷和王太医一起去。等下午他的人手来了之后,他让人把玄烨房间里好好清理了一遍,除了苏麻喇姑孙嬷嬷和胡太医,其他宫里来人一概不许再进这间小院,而玄烨的身边总是不离他的人。凡进入小院的吃食也好用品也罢,他都让人细细检查。也幸亏他仔细,拿来的药材有些已经让人调包成了品质差的,而送进院子的饮用水里更是放了些微的泻药,好在发现及时,旁人倒是无碍,而等着吃药救命的玄烨就危险了。 苏麻喇姑脸上很是无光,等她回宫了,她一定要让皇太后好好整顿一下后宫的奴才们,看来有些人已经反水了,而皇太后对后宫的控制力已经在不知不觉中下降了。 两天后,玄烨身上的痘疱已经灌满了脓液,王大夫松了一大口气,痘毒都发出来了,再过两三天脓疱疹将逐渐干缩结成厚痂,三阿哥这道关已过了大半了,他的命眼看就要保住了。 此时,被赶出小院的奴才中有人陆续发病了,博果尔可不是个慈善之人,这些奴才,敢嫌弃主子,如今这般不过是他们的报应罢了。 王大夫心有不忍,但他也知道如今他的责任是治好三阿哥,他的命都还没完全保住,还是收起自己的慈悲心肠吧。 博果尔冷眼旁观了一阵,很是满意,分得清主次轻重的奴才,才是他需要的。至于那些奴才,都是宫里的人,自然由苏麻喇姑前去料理,是死是活都是她的责任,他才没那么多空闲来管那摊烂事。 玄烨已经清醒了。对比一下自己的小晟睿,这个还没大到一个月的玄烨显得成熟稳重多了,而且已经有了相当的自控能力。想当初,博果尔是一直轻抓着小晟睿的小手,才能让他不去抓身上的痘疱,而玄烨,在清醒的时候却可以自己忍住不去抓挠,只有到了睡着的时候,他才显露出了孩子的天性,小手不自觉地就冲脸上的痘疱招呼去了。 博果尔轻叹一声,后宫是个让人快速成长的地方,玄烨短短四年的生命里,已经经历了父亲的冷待,祖母的利用,奴才的背叛,和病痛的折磨。这也是一个可怜的孩子。博果尔自己也是在后宫长大的,可他有一个为他遮风挡雨的额娘,所以他前后两世都过得很快乐,而玄烨呢,他的生母景仁宫的佟妃,是一个只有美貌没有心机的女人,她连见玄烨的机会都很少,更别提保护他了。 博果尔轻轻握住玄烨的小手,不让他再去抓痘疱,另一只手轻轻抚摸着玄烨头顶长出的细柔的头发茬子,这样一个柔弱的小生命,是如何成长为以后叱咤风云的康熙皇帝的? 博果尔心里知道,自己的动机也不纯。他曾经观察了玄烨六十几年,还算了解他。不提他当皇帝的作为如何,单论他这个人,也是一个极其矛盾的人。他一方面记仇,安亲王岳乐因为曾被顺治托以皇位,所以康熙一生都在提防他。另一方面玄烨又记恩,如今这个孙嬷嬷应该就是后来的江南织造曹寅的母亲吧,曹家在康熙一朝风光无限的根源大概就在这座小院里,而苏麻喇姑更是以一介奴婢之身抚养皇子,也是因为曾在病中照料过玄烨吧。 博果尔知道自己的才干不足以当皇帝,或许在一切上了正轨后,他可以当个守成之君,可他没有自信能扛起这个刚刚建立不到二十年百废待兴的大清朝,如今的形势也不存在让他当皇帝的可能性。他承认,其实福临或许也不具备当皇帝的素质,可福临背后站着的是一位雄才大略的皇太后,正是有了这个女人,大清朝才能一步步走向稳定,走向发展。他早有觉悟,皇太后在世一日,他都可能碌碌无为。但他从没有死心过,顺治朝不行,还有康熙朝。即使他没能建功立业,他也要为他的孩子们谋一条发展之路。而眼前这个好容易才睡了一个安稳觉的孩子就是他选中的后路。 “十一叔,我会死吗?” “怎么可能?你不是一天天好起来了吗?” “十一叔,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宫?” “等你好了就可以回去了。” 床上的孩子犹豫了很久,才小声地问道:“十一叔,我皇阿玛是不是不要我了。” “怎么会?玄烨只是出宫来治病,怎么会是你皇阿玛不要你了?玄烨是个好孩子,连十一叔都很喜欢玄烨,你皇阿玛肯定也喜欢的。” “不是这样的,我皇阿玛喜欢四弟,不喜欢我。” 博果尔面对这一双充满着疑惑伤心失落的眼睛,再也编不出什么遮掩的话,福临走得这么明显,连这小小的孩子也心知肚明了。 “玄烨还记得晟睿?” “记得,他是十一叔的儿子,我们经常在一起玩。” “等过几天,十一叔带你去和晟睿玩,好不好?” “好。可是,十一叔,睿弟弟会不会也染上病?我不想害了睿弟弟。” “谁说的?这不是玄烨的错,长大了玄烨就知道了。玄烨只要乖乖喝药,很快就会好了。你看十一叔,小时候也得过和你同样的病,现在不照样长得壮壮的。” “真的?” “当然是真的。” “十一叔,我从没出过宫,外面有什么好玩的?” “其实十一叔也不太知道,到时我们一起去找,好不好?” “好!” 在玄烨满心憧憬着外面的热闹,努力喝药的时候,乾清五所的另一个不足百日的孩子却永远的闭上了眼睛,那天是顺治十四年正月二十四日。 对于皇贵妃董鄂氏来说,上天给她的打击还不止这一桩,一直呵护她的慈父鄂硕也在爱子辞世的同一天离她而去。丧父丧子,双重打击把这个外柔内刚的女人击倒了,从这一刻开始,她就经常缠绵病榻,直到逝去。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蓉妞。” “主子,您醒了。” “蓉妞,我刚刚做了一个噩梦,梦里我阿玛和孩子都没了。梦是反的,我阿玛会好起来,四阿哥也会好起来的。” “主子?”蓉妞转过头,努力眨动眼睛,把眼眶中的湿意都逼回去。太医说了,不能让主子再伤心了,她不能掉眼泪。 “主子,您说得对,都会好起来的。主子,您睡了两天两夜了,我扶您起来,先喝碗燕窝粥,再喝药吧。” “哦,好。”乌云珠借着蓉妞的手劲,努力靠坐在枕头上,才喝了两口粥,就摇头不要了。 蓉妞努力劝道:“主子,您要多吃一点,你身体养好了,才能去照顾老爷还有四阿哥,还有皇上啊。” 乌云珠又勉力吃了两口,真的再也吃不下了,再喝了几勺药,就筋疲力尽了。 蓉妞扶乌云珠躺下,又仔细盖好被子,乌云珠昏昏欲睡,还不忘问道:“皇上呢?” “皇上还在奉先殿为四阿哥祷告。” “你去劝皇上用点膳。” “主子,奴婢这就去。您好好睡吧,别担心了。” 此时,承乾宫的另一个大宫女明月正悄悄地走进来,蓉妞连忙摆摆手,明月赶忙停下脚步,退了出去。 蓉妞见乌云珠呼吸平缓下来,想是睡着了,才起身走向外间。 明月是乌云珠进宫亲自选中的另一个心腹,明月自进宫后就一直呆在承乾宫作粗使活计,从来没跟其他宫殿的人有过牵扯,这才是乌云珠选中她的最主要的原因。明月长得虽然粗笨了些,却很会打听消息,乌云珠进宫后很多消息都是明月打听来的。 “明月,打听到什么呢?” “蓉妞姐姐,主子醒了?” “又睡了,这些天别在主子面前提四阿哥的事,知道吗?” “知道。蓉妞姐姐,昨天皇太后去了侧宫,后来瑾贵人就急病被带出宫去了。” “还有什么?” “阿哥所的人说,四阿哥发病前,瑾贵人曾去送过一个肚兜,这事主子知道吗?” “我不知道。” “主子,您怎么起来了?您身子还虚着呢。” “蓉妞,你不用骗我了,那不是梦,都是真的。明月,继续说。” “主子,您还是先坐下吧。” “说!” “是。瑾贵人送的那肚兜据说是三阿哥用过的,所以四阿哥就……” “所以四阿哥就得病了。”乌云珠惨笑起来,难道是报应,她处心积虑,结果反而害了自己的儿子,报应啊! “明月,别说了,主子,您消消气,您不要急,皇上会为您和四阿哥作主的。” “作主?明月,那瑾贵人招了吗?” “这个奴才没有打听到,只是瑾贵人如今只怕已经不在了。” “还有吗?没了就出去吧。” “没有了,奴才告退。”低头退走的明月嘴角浮现出一丝轻笑,连忙又收了起来。 乌云珠觉得这宫里怎么这么大,这么冷。她小心防范着,防着坤宁宫,防着景仁宫,防着蒙妃,防着庶妃们,甚至她也防着慈宁宫去害她的孩子,可她没想到被看得严实的侧宫居然出了纰漏,居然是那个懦弱老实的瑾贵人干的。 “蓉妞,你相信是瑾贵人干的吗?我不信!瑾贵人生性老实,又最喜欢孩子,她怎么会对四阿哥下手?不是她,绝对不是她。” “主子的意思是静妃娘娘?” “没错,就是静妃,一定是她,瑾贵人不过是个顶缸的替死鬼。” “主子,您求求皇上,皇上会为您作主的。” “蓉妞,你还是这么傻,真好。静妃的背后是谁?谁护住了静妃?皇上不能动她的,动不了她的。” “主子,那该怎么办?” “我不会就这么算了的。蓉妞,皇上还在奉先殿吗?” “是的,就没出来过。” “让人把软轿抬来,抬我去奉先殿。” “主子!” “去吧,我现在只有皇上了。” “主子,等过些日子您身体养好了,一定可以再生一个小阿哥的。” “去吧。” 乌云珠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孩子?只怕再也没有可能了。她生产时是难产,当时太医就说过伤了身子,要好好调养才会有再生育的希望。后来,她辛苦服侍了皇太后一个多月,后来又是操办过年的事务,接下来是儿子出事父亲出事,她如今身心俱疲,自己都知道自己精力一日不如一日,别说孩子,只怕年寿都不会长久。她的生母不也只活了二十四岁吗?她只怕也要步娘亲的后尘了。 她不怕死,但她怕死的不安心。仔细想来,皇太后当初那病怎么生的那么巧,更巧的是皇后也同时病了,只是压根就是冲着她来的,还有孩子,静妃是主刀的,可皇太后也脱不了干系。我的孩子,你别怕,你身边有外公陪着你,别怕。等娘报完了仇,就会来找你的。 41、四十 四十 对于爱子的夭折,相比起心中还含着一份复仇的信念勉力支撑着的乌云珠,福临所受的打击更大。 自亲眼看着爱子在他面前安静如睡着一般的逝去后,福临一直在奉先殿里上贡烧香,洒水扫地,一遍又一遍地扪心自问,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何要遭此天谴?他的乌云珠,才遭父丧子亡两大惨事,自己更是形容憔悴,却依然拖着病体来奉先殿劝慰他关心他,夫妻两人一起舔试心上的伤口,一起借辛苦的劳作抚平伤痛。 如此深情厚意,同甘共苦的妻子才是福临真正需要的皇后,他再一次记起了那位停了中宫笺表的傻皇后,得先把她挪开,他的乌云珠才能正位中宫。 哪怕你福临把奉先殿当家,哪怕你像奴才一样干活,既然前朝有安亲王领着议政王大臣会议处理朝政,你想伤心多久皇太后都不会管,自由着你去。可如果你福临想把承乾宫那女人捧到坤宁宫去,也可以,只要你额娘死了,那就一切都没问题。皇太后很自信,元旦之日福临才诏告天下,言曰孝治天下,又怎会在不久后就自食其言。 面对着皇太后的如此强硬的姿态,福临再一次犹豫了,而这时,乌云珠长跪顿首为皇后求情,说皇后当初也是因病才未能尽孝侍疾,情有可原,并无多大过错,如果皇上执意要废皇后,那她也不敢偷生了。 乌云珠要说从来就没想要当皇后,那肯定是一句假话,后宫哪个女人不巴望着中宫之位呢?可如今这节骨眼上她真不想当皇后,那也不是一句虚言。慈宁宫既然都已经拿出性命相威胁,皇上现在虽还梗着劲,可依他的性情,必然不会狠心看生母去寻死,她也不能冒这个险,慈宁宫既说出这话,日后所有的罪责就会落到她一人头上,得不偿失。再说吧,当皇后有什么好处呢?一无非是手握后宫大权,可如今这宫里大权还牢牢地攥在慈宁宫手里,前后两任科尔沁皇后都没能讨到好,她就算上位了,只怕也夺不到,还不如现在仗着皇上的势,可以作一些小动作方便。二无非是恩泽娘家,如今的董鄂家乌云珠并不想搭理,对乌云珠最疼爱的阿玛没了,嫡母以前对她是连面上情都没有,仅有一个弟弟,年纪小,接触也不多,也已经袭了爵了,再多她给不了也不想给。三是图望将来,将来,她乌云珠还有将来吗?孩子是没了希望,就算抱养一个又能养多久,只怕到头来是为他人作嫁衣,她这身子骨,只怕熬一天赚一天罢了。至于皇上的宠爱,就算当了皇后又能多多少,只怕还会因为名分的变化皇上心中觉得无愧了,要求越来越多,两人越行越远。 乌云珠心里很明白,她在宫里唯一的依靠就是皇上,她还有很多想做的事都要靠着皇上才能做到。后宫那些曾经对不起她害过她孩子的人,她还要慢慢的一个个地清算,这些,都必须得皇上站在她这边。慈宁宫里的老太太是皇上的亲额娘,乌云珠不想也不能去硬碰硬,就算心中滴出血来,她也得继续孝敬皇太后,还要竭力为皇太后与皇上之间缓和调解误会矛盾,当然,那误会是不是越解越深,母子之间的隔鬲会不会越来越大,那到时她也只能遗憾地说一声: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一个强硬,一个体贴,福临的心思彻底转向了承乾宫,可是除了多多陪伴以外,福临竟找不出其他方法来补偿乌云珠。乌云珠生性恬淡,并不喜金玉钗环,屋内陈设也简单高雅,再加上如今乌云珠身子病弱,为免他过了病气,反倒经常贤惠地把他推了出去。承乾宫越恭谨平和大度,福临对慈宁宫的怨气就更深,他必须找一个发泄的途径。于是,皇帝下令抠去太庙匾额上的蒙古文字,公然表示对皇太后的不满。 当然,不满归不满,皇太后毕竟取得了胜利。三月二十五日复进皇后中宫笺奏。 福临也没多客气,两天后,追封皇四子和硕荣亲王。 紫禁城那对最尊贵的母子之间如何斗法,慈宁宫与承乾宫之间如何暗地里交锋,这些都离后来被称之为“福佑寺”的那座小寺庙里的一个小院很远很远。 博果尔进入小院半个月后,玄烨的体温已经降下来了,痘疱处都已经结痂,只要再等上半个月,就可以自然脱落。至此,玄烨的危险期已经全部度过了,只要不去抓挠,就会不再感染了。至于痘痂脱落后留下的疱痕,也慢慢会变浅的。 小院内所有的人,包括博果尔在内,都欢欣鼓舞。博果尔一直表现得很笃定,其实心里也是敲了敲小鼓的。当然,他知道玄烨还有六七十年可活,且死不了的。可他又不免担心,他的存在是否会影响玄烨的命盘。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好在这段历史并没有因为多了个他而发生改变。 只有一个人不太高兴,而这位居然是大病初愈的玄烨。他一面小心的摸着脸上的痘痂,一面打量着照顾着他的仆妇。 博果尔从庄上带来的这几个仆妇,都是得过天花侥幸活下来的,穷人家,哪里有王公贵族家照顾得那么细致,她们能挣扎着活下来,那才真的叫命大,这个脸上就不免留下一些明显的痘痕,俗称“麻子脸”。因着相貌不佳,她们要么很难嫁人,要么所嫁非人。博果尔当初想在庄子上试验种痘,好容易才找到了这么几位能照顾孩子的人。或许是找到了合适的事情做,而这事还只有她们做才不会有危险,而存活的孩子和家长都会对她们表示感谢,她们终于找到了存在的价值,对主子博果尔自然是感恩戴德,无比忠诚。 “三阿哥,王爷请您到院子里去,奴才们要好好打扫一下房间。” “哦。”玄烨又狠狠看了几眼,才闷闷不乐地走进院子里。 博果尔心情正舒畅着了,坐在院子中间,品着香茗,沐浴着初春暖暖的阳光,想着很快就可以交差,可以回家看额娘老婆孩子了,不由得微笑起来。 “玄烨,来,坐这儿,你好久没晒太阳了吧。” 玄烨并没有如博果尔预料的那样开心起来,反而低着头用脚划拉着地面。 “这是怎么呢?来,告诉十一叔,玄烨为什么不高兴啊?” “十一叔,您真的也得过和侄儿一样的病吗?那为什么您长得好看,她们那么丑?十一叔,玄烨会不会也那么丑?” 博果尔转头去看正在更换房内被褥的仆妇们,恍然大悟。孩子就是孩子,再沉稳也是孩子。 博果尔起身把玄烨一把抱起来,一起坐回位子上,把他放在腿上,冲他眨眨眼睛,小声地说:“十一叔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可不许告诉别人。” 玄烨连忙点头:“好,玄烨不说。” 博果尔挽起袖子,露出胳膊,指着手臂上淡淡的痘痕:“你仔细看,其实十一叔身上也有,你也别告诉别人。难看吗?” “不难看。” “那就是啦。玄烨,别担心,就算你现在会有一点点疤,可长到我这么大,就会看不见了,知道吗?再说玄烨是个男子汉,身上有点疤没什么大不了。” “真的?” “当然。我家晟睿脸上身上也有,下回你看见他时仔细看看,晟睿漂亮吧?” “漂亮。” “十一叔,玄烨真的不会变丑吗?他们都说,四弟比玄烨长得漂亮,玄烨变丑了,皇阿玛会更不喜欢玄烨的。” 傻孩子,你家皇阿玛哪是因为你不漂亮而不喜欢你的,又哪里是因为你四弟漂亮才喜欢的。 “十一叔保证,玄烨会很漂亮。” “比四弟漂亮?” “当然。”那娃都死了,活人肯定漂亮得多。 半个月后,玄烨脸上的痘痂都脱落了,只余下了粉红色的痘痕,玄烨仔细照了照镜子,总算放下心来,比那些仆妇们好看多了,而且十一叔说过,慢慢就会长好了。 封闭了一个多月的小院门即将打开,博果尔也打算功成身退了,现在他只等着把玄烨送进宫去,就可以一溜烟地回家去。对着玄烨一个月,他现在只想看看自家可爱得多的小晟睿了。 “苏嬷嬷,皇太后和皇上还没下旨吗?三阿哥到底什么时候回宫?” 苏麻喇姑也正为难着,三阿哥痊愈的消息已经传进宫两天,可至今没有旨意下来,没旨意他们这一群人可都得继续在这座小院里窝着。别人倒还好,可总不能让襄亲王也跟着一起窝着吧。 而此时的慈宁宫和承乾宫又无声无息地交了一次手,此次承乾宫得一分。 慈宁宫得了三阿哥痊愈的消息,自然是乐得不行,总算是有了一点好事了,本想立即下旨让玄烨回宫,想想如今与儿子之间的僵局,还是让人通知一下皇上,让他也高兴一下。 福临得了玄烨病好的消息,也很高兴。他的儿子是真少,才死了一个最心爱的,这个不怎么待见的活了也是一件好事。 承乾宫很不高兴,她的四阿哥没了,慈宁宫偏疼的三阿哥却好好的,她怎么高兴得起来?更不用说三阿哥这病还是她下的手,可到头来却阴差阳错地让她自己失了最大的倚仗,她怎么能让一个提醒她“偷鸡不成蚀把金米”的眼中钉来膈应她? “蓉妞,去请皇上来。” 终于开始批折子的福临赶紧丢下手中的事情,赶到承乾宫,路上蓉妞就说了,皇贵妃又想起了四阿哥,正伤心着了,还昏过去一次,本来主子不让她打搅皇上的,可她也不敢抗旨,所以就麻着胆子来禀报了。 “做的对,蓉妞,我给你的旨意,就是让你好好照顾你主子,有情况就立即通知我。你主子什么都好,就是太不注意自己的身子了。” 进到内室,福临就看见乌云珠正靠在枕头上冲着一个绣着胖娃娃抱鲤鱼的红肚兜掉眼泪。乌云珠正哭得伤心,忽然眼前有一只手把红肚兜拿过去了,她抬头一看,“皇上,您怎么来了?”赶忙用手帕把脸上的泪水擦干,扯出一丝笑意来。 “这是你亲手给孩子做的吧?” “嗯,可惜还没来得及给孩子穿上,就……” “别伤心了,你身子骨也不好。” “没事,皇上,我只是不小心拿出来,才掉了两滴泪而已。皇上,您还是回去批折子吧,我好着了,您别担心。” “也没什么大事,我陪陪你。” “皇上,听说三阿哥好了,可以回宫了,这可真是一件大喜事,虽然四阿哥没他哥哥的福气,可三阿哥是皇上的孩子,我真为皇上高兴,想来皇额娘也很开心吧。” 眼前这个女子,口里说着高兴,手里却不停的抚摩着红肚兜,只怕她是因此才想起了四阿哥吧?既如此,也罢。 “我看三阿哥还是在宫外再养一段时日好了,那样,乌云珠你也能好好养养身子了。” “皇上,这怎么可以?三阿哥是个好孩子,我也很喜欢,您怎能为了我作下这样的决定呢?再说,皇额娘也巴望着三阿哥回宫了,好容易才有一件让她老人家高兴的事,正好可以当个台阶,皇额娘都是为了皇上好,皇上您就别再和她置气了。皇上,您就下旨让三阿哥回宫吧!再说,三阿哥在宫外怪可怜的,无人照应,身边连个亲人也没有,皇额娘知道了肯定很伤心。” 不提皇太后还好,一提皇太后福临就想起书案上那一堆劝谏的折子,反而更坚定了自己的决定,皇额娘管得越来越宽了,自己的皇后她不让他作主,自己的儿子难道他都不能自己作回主吗? “来人,传旨,三阿哥痘疹刚愈,为确保宫中安全,让他在宫外再呆半年,确诊无丝毫危险后再回宫。另外,让人去把众亲王大臣们请到南书房,朕要与他们商议废后事宜。”想了想,福临又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对不起玄烨,又加了一句:“着襄亲王代为抚养三阿哥。” 一个已无大碍的孙子重要,还是科尔沁即将再次失去皇后宝座重要,这一点皇太后心中很清楚。伤心难过的爱人重要,还是不亲近的儿子重要,这一点福临压根就不用选。 42、四十一 四十一 出门一月的儿子终于安全回家了,贵太妃高兴之情溢于言表,但很快,她就收起了脸上的笑容,因为,儿子转身从跟着的马车上抱下了一个小男孩,居然是本应回宫了的三阿哥玄烨。当然,老于世故的贵太妃很快又对着玄烨笑了,只是眼中再没了刚才的温暖。 “哟,这不是三阿哥吗?来,让贵玛嬷看看,瘦了,可怜的孩子。” “额娘,皇上下旨,让三阿哥在我们府上住一阵子。” “怎么……”看了看正眼巴巴看着博果尔的玄烨,贵太妃又把话咽了下去。 尼楚贺连忙上前来牵起玄烨的小手,“来,三阿哥,十一婶带你去见晟睿,你们一起玩好不好?” 玄烨回头看了看博果尔,又抬头看看正满脸笑容亲切看着他的尼楚贺,点点头,叫道:“十一婶。” 博果尔冲尼楚贺点点头,扶着贵太妃往西跨院而去。 “额娘,您怎么还到大门口来了?您该等着儿子去给您磕头。” “小没良心的,你额娘我为你足足担心了一个月,你还不领情?” “额娘?” “对了,玄烨怎么跟着你回家了?” “我还搞不清状况了。额娘,最近宫里怎么样呢?瞧这样子,应该是宫里出问题了吧?” “也是,你在那院子里什么消息也听不到。四阿哥死了,承乾宫病了,福临又叫嚷着要废后了。” “难怪?把玄烨推到咱们这里来了。” “来就来吧,反正也少不了他一碗饭。现在啊,咱们跟他也脱不了干系了,也罢。对了,博果尔,哈宜舒要回来了。” “姐姐要回来了?真的!也是,额娘今年四十整寿,姐姐也能趁着这个机会回来一趟。额娘,姐姐都有十一年没回来了吧?” “是啊,孩子都有九岁了,我还没见过呢。” “等姐姐回来后,我们就一家团聚了。” “一家团聚?”贵太妃声音低下来,她想起了她的第一个儿子,林丹汗的遗腹子,天命八年出生的阿布鼐只在她身边呆了不到五年,她就把他交给了他的哥哥额尔克孔果儿额哲带回了草原,如今那孩子也有二十四岁了,当察哈尔亲王都有十年了,从来没进京来看过她,只怕心里对她心存怨恨,耿耿于怀吧。 “额娘,您怎么呢?” “博果尔,让人往察哈尔送封信,让阿布鼐来看看我,我都快记不得他长什么样了。” 察哈尔亲王阿布鼐是博果尔异父同母的哥哥,这一点不用贵太妃跟他说,博果尔也能从别人那里知道这件事,只是他真的从来没见过这位哥哥,脑海里没有多少印象,也就从来没注意到阿布鼐察哈尔亲王的身份,或许,这也是皇太后对他们母子特殊提防的另一个重要原因吧。只是,他好像在记忆的最深处对这个名字有一丁点印象,年代太久远,要好好翻翻。哦,他记起来了,那是他前生自杀后的那年,阿布鼐曾进过一次京,曾向福临请示过要见额娘一面,所以他有点印象,不过当时额娘时疯时好,所以压根就没让他去见额娘,后来他就再也没来过了。再后来阿布鼐怎么样了,真的想不起来了,好像结果不太好。 “额娘,还是谨慎一点,这样吧,我让人给姐姐送点东西,再让姐姐派人给阿布鼐哥哥送封信,他见了信一定会来的。再说,他这察哈尔亲王还没进京朝觐过吧,也不太好?” “也是。还是我的博果尔想的周到,就说我病了,想见他。” “额娘,您怎么能咒自己个得病呢?额娘还要看着晟睿的孙子长大成人了。” “那额娘不成老妖怪了。” 另一边,玄烨已经和晟睿玩到一起去了,玄烨努力睁大眼睛,确实在晟睿脸上发现了淡淡的痘痕,心里踏实了不少,十一叔果然没骗他。晟睿对玄烨脸上的痘印也觉得很亲切,同是天涯有印人,相逢一笑泯恩仇。本来,晟睿对于这个抢了他阿玛一个月的堂兄很是不服气,后来一看他脸上,嗯,好熟悉,前几个月自己脸上也是这个样子,自己还记得当时那种痒得不得了的感觉,堂兄是不是也一样想抓得不得了? “堂兄,痒吗?” 玄烨愣了愣,回道:“已经不太痒了,。” “嗯,不用怕,很快就不痒了。阿玛说,这印子很快就会消的。” “嗯。” “堂兄,我们去射箭吧。” “啊,我还不会。” 晟睿兴奋了,“我叫我阿玛来教你,阿玛射箭可厉害了。可惜我拉不动阿玛的弓。” “阿玛!” 博果尔刚进正院,一枚小炮弹就冲了过来。博果尔一把把晟睿抱起,往天上高高扔起又接住,晟睿玩惯了这种游戏,高兴得咯咯直笑。 “好了,瞧你这一头大汗,快去洗洗,小脏猴子。” “阿玛,我不是脏猴子,我是小巴图鲁。” 博果尔摸了摸晟睿的头,看着旁边一脸羡慕的玄烨,想了想,“来,玄烨,要不要玩?” 玄烨高兴得忙点头。 没多久,博果尔一手牵一个,往正房走去。一路上,晟睿叽叽喳喳地汇报着他的观察结果:“阿玛,堂兄脸上也有印子,他不会射箭,阿玛,教堂兄射箭吧。” “好。” “阿玛,松克前天拉肚子了,好臭。” “弟弟不舒服,不要嫌弃弟弟。” “哦。特木尔不乖,哭得好大声。” “你是不是又捏特木尔呢?” “还是妹妹好,妹妹乖乖听话。” “你是大哥,弟弟妹妹都要好好照顾。” “哦。阿玛,你什么时候带我们去射箭?” “先吃饭好不好?阿玛饿了。” “那先吃饭,儿子也饿了。三堂兄你饿不饿?” “我也饿了。” “三堂兄,我跟你说,我最喜欢吃……” 玄烨进府时只随身带了一个孙嬷嬷,这还是博果尔看着她不离不弃忠心耿耿的份上才同意玄烨带她一起来的,孩子毕竟还小,身边有个熟悉的人也好。至于其他的,是死是活博果尔都没去问,那种奴才有多远滚多远,别再来碍他的眼。 因着玄烨的皇子身份,身边本来应该有上上下下一共四十名奴才服侍的,不过,在王府贵太妃是绝对不可能让慈宁宫安排人进府的,所以尼楚贺按照比晟睿高一等的规格给玄烨配齐了服侍的人,博果尔还特意交代巴图仔细过滤了一遍,又仔细敲打了一遍。他现在好像捧着一碗油一样,这碗油还一点都不能泼出来,要原封不动地还给人家,所以千万不能出丁点差错。 除了这个外,玄烨就跟晟睿一起作息。本来,今年过完年后晟睿就要开始跟着先生读书了,只是因为这桩意外,才延迟到了现在。先生也是找了好久才找到的,博果尔不希望找个汉人给儿子作先生,所以才在满人中找了个读书人。孩子的语言倒是不愁,平日里跟着慢慢学,经常说,现在晟睿的满语、汉语和蒙语都还不错,先生主要教的就是写,汉字国语都要学。玄烨和晟睿一起上学,很快就看出了两人的不同。玄烨许是大些,懂事些,又多少有了些底子,所以学起来进度很快。晟睿跟博果尔小时候差不多,不喜欢读书写字,平日家里又宠得厉害,所以很是不安分。好在身边有一个小伙伴一起学,好歹也算坐得住。 孩子都还小,每日上两个时辰文化课就已经够多的了,其余时间就给他们玩。玄烨是个规规矩矩的孩子,晟睿就野得很,日子久了,互相影响下,玄烨也活跃了些,晟睿也规矩了一点。 博果尔每日从衙门里回来,就领着玄烨和晟睿上演武场,教他们射箭打拳,当然,两个孩子有时候也有互相看不惯的地方,那么,他们就可以好好的来一场正式的比斗,这难道叫幼童版的布库?其实就是打架。当然,局势是一边倒的,每次都是晟睿赢。玄烨是个不服输的,头天被打得泪花都快出来了,第二天照样上。 博果尔反正是懒得管,小孩子哪个不是这么摔打着长大的,越打感情越好。再说他们也没多大力气,王府养的大夫也不是吃素的,跌打伤药的疗效也是很好的。 到了博果尔的沐休日,他就领着两个孩子,有时是四个孩子上街去。多半是在街上闲逛,孩子们看到喜欢的想要的,就自己上前买下来。博果尔是刻意锻炼孩子们,他记得紫禁城后来内务府一个鸡蛋的价格是十两银子,他可不能让孩子们也变成那样的连鸡蛋也舍不得吃的傻瓜。钱倒是小事,让人当傻子糊弄才是大事。偶尔,博果尔也领着孩子们到宣武门内的教堂去观光一番,与同样休息的汤若望聊上两句,孩子们也跟着汤若望糊弄两句鸟语。 有时博果尔也想过,好好趁着这个机会给玄烨灌输一点东西,比如说以后不要闭关锁国,不要把会造枪的那个叫什么来着的天才丢到冰天雪地去,还有不要拘着八旗生生把八旗子弟惯成废物,等等,可惜,玄烨在三月才刚满了四岁,很多东西他听都听不懂,博果尔也只能仰天长叹。当然,博果尔还是尽量试试,比如说:玄烨文化功课好,晟睿演武场上风光,两人有时相互不服气,博果尔就让他们扬长避短,互相学习。比如说:借着孩子们的好奇心,博果尔就让汤若望多讲讲他们国内的事情,让孩子们也多长长见识。当然,博果尔没想到,自己却真的对洋人的国度感起兴趣来了,不说别的,那飘洋过海的造船技术肯定高超,还别提还以国家的名义去当海盗,抢地盘抢金银,听着就很带劲。想着那船上的枪啊炮啊什么的,博果尔就眼馋,如果大清也能建立一支彪悍的水师就好了。 话题又扯远了。总之,玄烨在襄亲王府上过得蛮开心的。 玄烨进府也给襄亲王府带来了一些客人,简亲王巽亲王向来跟博果尔走得近,也是襄亲王府的常客,不过是来的次数略多了一些,来了也见见玄烨,说上几句话罢了。 自那年被贵太妃狠狠打击,已有两年未登襄亲王府大门的佟夫人终于也忍不住厚着脸皮来看她的外孙了。佟夫人这回的态度出奇的谦卑,她心里确实很感激,如今的佟家大概是最艰难的时候,佟图赖病入膏肓,时日不多,佟妃的失宠已成定局,佟家几乎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三阿哥身上,如今三阿哥活得好好的,怎能不让她感激襄亲王府的大人大量。她看着活蹦乱跳的玄烨,心里总算放下心来,她也没有多呆,一来她知道自己不太受欢迎,二来她也赶着去给佟妃送信,最牵肠挂肚的莫过于当娘的人。临走前,佟夫人郑重地对贵太妃行了大礼,感激涕零地告辞了。 贵太妃素来看不上她,如今倒也感慨地长叹一声:“虽然糊涂了一些,但总是当额娘的。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佟夫人就来了这一次,因为没多久,佟图赖就过世了,虽身后待遇不错,赐祭葬,赠少保,仍兼太子太保,谥勤襄,可这样一来,佟妃的两个哥哥都要丁忧在家。佟妃如今儿子不在身边,父亲又没了,连母亲也不能进宫陪她说话了,心绪难平,病倒在床。 皇太后抓住了这次机会,以孝道之名把玄烨接回了宫。福临见佟妃如今悲痛憔悴的模样,见了儿子后才慢慢好起来,也觉可怜可叹,加上回想起当初也曾有过一段快乐时光,遂默认了玄烨回宫的事实。 承乾宫不好故计重施,也只得暗自咬牙不已,表面上却还得大度地表示为佟妃高兴。皇太后,这回算你赢了,慢慢来,总有一天我会把账都讨回来的。 慈宁宫这时候却没心思搭理承乾宫,一个注定活不过两年的女人也不用太在意了。皇太后此刻已经察看过了玄烨身上的痘痕,很是满意,并不明显,再长长应该就会没了的。 “皇玛嬷,没事,十一叔说了,以后会很淡很淡,别人看不见的。” “真的?来,玄烨,告诉皇玛嬷,在十一叔家好玩吗?” “好玩。我跟睿弟弟一起上学练武,十一叔还带我们上街去玩。” “那是你学得好,还是晟睿学得好?” “我的字比睿弟弟写得好,睿弟弟比我会射箭。” “那玄烨回宫后继续读书好不好?” “好,孙儿喜欢读书,也喜欢练武。” “真是皇玛嬷的好孙孙。” 苏麻喇姑走进来,禀告道:“太后,三阿哥的房间准备好了。” “嗯。玄烨,你先去看看房间,你以后就跟皇玛嬷住了。” “好。孙儿告退。” “苏麻,问过了吗?” “太后,已经询问过孙嬷嬷了,她说的跟我们得到的消息没什么出入。” “那就好。总算没让贵太妃把人拢过去,还算老实,苏麻,赏孙嬷嬷点东西吧。” “是。太后,服侍三阿哥的其他人也配齐了,您要不要见一见?” “可查清楚了?这回可不能出上回那样的纰漏?” “查清楚了,祖宗三代都查了,都一向忠厚老实。” “还是多盯着。” “是,太后。” 皇太后接过茶,轻轻拨弄着茶盖,闻着茶香,漫不经心地说:“看样子博果尔还是老实的。” “奴才看着也是,襄亲王对三阿哥确实挺好的。” “也精明。你没看他防得多紧。” “太后的意思是……” “也罢,精明人也有精明人的好外,精明人就不会办蠢事。看紧一点也是了。” “是,太后。” 43、四十二 四十二 客来主人欢,客走主人安。 送走了暂住三个月的玄烨,整个襄亲王府都松了口气。玄烨虽然年纪小,可他毕竟是个皇子,身份贵重,尤其是府里的奴才,都得时时提着劲,如今一切回复正常,真是轻松极了。 当然,晟睿不太高兴。他刚刚满了四岁,自我感觉已经是个大孩子了,很不想和小他一岁八个月的弟弟松克那样的小屁孩玩。好容易找到一个年纪差不多,玩得还算投机的小伙伴,又走了,多没意思啊。 算了,阿玛说了,他现在已经是个大孩子了,就算没人陪,也要好好读书练武了。阿玛最疼他的,很快就给他找了几个伴读,还打听来了玄烨堂兄现在在学的东西,晟睿也要努力才行啊。 当然,玄烨中痘所带来的影响并没有止于此处,宫里的事情博果尔不去关心,他如今关心的是已经摆在明面上的王大夫一行人的安排。 玄烨领旨进襄王府当天,王大夫他们自然也接到了赏。本来,博果尔还以为王大夫会被拎进太医院去,心里还惋惜了一番,他膝下可是还有两儿一女还没种痘了,进了太医院只怕就没那么方便了。可旨意上并没那么说,只是褒奖了王大夫一番,赐了他黄金百两就完事了。倒是胡太医,不但得了赏银,还升了品级。转头想想,也对,王大夫说白了就是博果尔的人马,太医院怎么会对他敞开大门?况且,王大夫这些年着重于孩子的种痘,对成人治疗那方面确有欠缺。他的水平真拎出来跟太医院那个痘科高手打擂台肯定是要输的,不过是机缘巧合,得了这个彩头罢了。 博果尔对此结果很是满意,他可舍不得一个得力人手就这么白白送人。当然,为了不再与太医院那边发生纠葛,他让王大夫把这些年实验成功的种痘方法种痘流程种痘禁忌种痘护理都详细写下来。他拿着这叠东西上了乾清宫。 福临在听到博果尔求见时,心里了不知是什么滋味。他知道博果尔是被皇太后逼着才带着大夫去救玄烨,那是因为他把玄烨那里的御医调回来救他心爱的孩子,博果尔一点错也没有。可现在,他心爱的孩子没了,玄烨却活了下来,有时他心里在想:要是那天他换种作法,让博果尔带那个大夫来救四阿哥,那是不是他现在依然可以抱着他心爱的孩子?而乌云珠也不用如此伤心难过了?他不愿承认自己对玄烨的狠心无情,也不愿相信四阿哥天命如此,他想来想去,如果博果尔主动向他推荐那个大夫,如果……他知道这种想法不切实际,可他就是忍不住。 “让他进来吧。” 博果尔敏锐地感觉到福临对他的态度有轻微的改变,比如:他行礼问安时福临让他平身的指令好像比以前迟了一些,福临与他说话的语气也隐隐有一些不耐。不对啊,他已经有两个月没进乾清宫了,福临这是生哪门子的无名火啊?难道因着废后没人支持的事?失策,他应该选个好时机再来的。 “皇兄,臣弟今日有一样东西进献。” “什么东西?呈上来吧。” “这是给我家晟睿种痘的王大夫用了一个月的时间整理出来的有关种痘方面的资料,臣弟是想,或许能让太医院参详一下。” “种痘?博果尔,你可真是个愉木脑袋,你怎么还想着这事啊?好了,东西放在这儿,朕有空会看的,你先下去吧。” “臣弟告退。” 博果尔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走出了乾清宫,越想越不对,今天这福临真的很不对劲。不对,他还有一件事没说呢。算了,还是回去问问,看最近宫里又出什么事呢。 福临暗自生了一阵气,本想把让人把装订起来的那叠纸扔出去的,想了想还是算了,博果尔真没做错什么,他献这个东西只怕也没想着来寒碜他。只是,他要不要看看,或许当初他给四阿哥种了痘,情况就会不同一些。翻开一看,里面有一句话浇熄了他的奢望:种痘最好于二岁至十岁间进行,过小则幼儿身体弱,过大则危险剧增,都应慎重进行。 “来人,把这送到太医院去,让他们也看看吧。” 既然已经过了明路,博果尔也不再藏着掖着,他向贵太妃和尼楚贺提出,齐布琛也应该种痘了。松克最近身体不太好,调养好后,再试情况而定。或许是宫中接连有两个皇子染上天花,一死一活,而活的这个还是王大夫治好的,贵太妃心里放心了一些。不过,眼见为实,虽说齐布琛只是个庶出,可孩子好容易才养到三岁多,她都有点担心,拿齐布琛当亲生女儿的尼楚贺就更不用说了,更别说后面还有一个松克等着了。 于是,襄亲王府特意通知了下人,府中下人的孩子也可以送到庄子上去种痘。这事当父母的心里都打鼓,一时之间竟没人愿意报名,博果尔也不强迫,谁也不能打包票这就一定没危险,他提供这个机会,抓不抓住是你们自己的事。关键时刻,还是男人打得定主意,巴图把他的次子带来了,太监小林子是跟着去过庄子里,心里自然也有数,特意求了恩典,回家把侄子带来了。见王爷的两个心腹都舍得,府里愿意搏一把的也陆续把孩子带了过来。 为了谨慎起见,王大夫特意到府里一个个先行把脉,把体质虚弱的都让家长把小孩子领回去,养好了再来,其余的孩子则集中起来喝了几天调养的汤药,再统一来种痘。头一批人数不多,六个,一个月后六个原模原样地回来了,第二批十个,也全部回来了,只有一个身上痘疤深一些。 这下,府里下人都动了心了,一窝蜂地涌了过来,可惜开始种痘的时候就已经是二月末了,连种两批后,时间已经近夏,种痘最宜在春秋两季进行,天气清爽,易于护理,所以他们只好等到三个月后了。 当然,秋季的第一批也没他们的份,因为贵太妃拍板,入了秋就给齐布琛和松克种痘,现在正哄着两个孩子吃调养的汤药,她认为,早些调养,才能更好地熬过来。为了两个孩子的种痘,她特意让人准备好一个偏僻的院落,这两个孩子就在府里面种痘,省得舟车劳顿,她也担心。当然,她没想到,到了秋季,一起种痘的还多出了一个孩子,哈宜舒的儿子乌达木。 哈宜舒是五月初二到京的,本来初一就可以赶到的,只不过碰到天狗食日,所以就停下来休息了一天。 家人久别重逢总免不了哭上一场的。哈宜舒在草原上呆久了,性子也开朗爽利了许多,首先笑话了都当阿玛还掉眼泪的博果尔,再抄起帕子给贵太妃试泪。 哈宜舒只有二十三岁,却已经在蒙古呆了整整十一年了,成了一个标准的蒙古女人。回到京城后,穿起久违的旗装,踩起花盆底来,哈宜舒都自嘲快不会走路了。 “姐姐,噶尔玛索诺木怎么没来?” “我没让他来,有乌达木跟我来了,我就放心了。” 听着这话有些不对,贵太妃对博果尔使了个眼色,博果尔连忙告退:“姐姐,我帮你递牌子进宫候见吧,皇太后那儿是免不了的。” “也好。乌达木,跟舅舅去玩吧。” 乌达木九岁,是哈宜舒的独子,人长得结实,却不大说话,或许是初来乍到有些生疏吧,不过在晟睿的前面石佛都会开口的。晟睿很高兴表哥的到来,尤其是问明白了乌达木会骑马射箭,就更兴奋了。 对着这唯一的亲外甥,博果尔也没其他的招,让管家特意搜罗来的玩具看样子乌达木并不喜欢,那就只剩下演武场了。看得出,乌达木这下子来了精神,尤其是博果尔下场试了下身手后,更是眼睛发亮。这很正常,像这么大的孩子都爱英雄,当然,博果尔现在还称不上英雄,可那并不妨碍他武功的出色。 看着乌达木终于来了兴致,博果尔也让他上场试试。看得出来,乌达木是花大力气练过的,只是有可能没个好师傅指导,有些章法不对。博果尔这下真的觉得哈宜舒在蒙古有可能过得不太如意,要不然怎么乌达木,大清固伦公主之子怎么会没有好师傅调教?乌达木话太少了,问他十句难得回上一句,性子还是有些拘谨。这也不正常,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孩子,就像他的晟睿,那简直是活跃得太过了。 不过不用急,想必额娘此刻正在问情况吧。这会儿,还是好好指导一下这个小外甥,是个好苗子,可别误了。 贵太妃娜木钟是阿霸垓郡王额齐格诺颜之女,而她把女儿哈宜舒嫁给了自己的亲侄子噶尔玛索诺木,本想着女儿应该日子会极好过才对,以女儿固伦公主之尊也无人敢欺她。 可事情就坏在这固伦公主的身份上了。当然,哈宜舒的陪嫁嬷嬷都是贵太妃亲手挑选的,没人敢干出日后那些公主嬷嬷把持公主的勾当来,哈宜舒前几年的日子还是相当舒适的。 哈宜舒生乌达木时险些没有撑过来,伤了身子,好好调养了一年多才算恢复过来,就算如此,日后也不能再有孕了。这种情况下,噶尔玛索诺木自然就纳侧了,这也没什么,人之常情。 可事情并不简单,额齐格诺颜过世后,郡王之位传到了额齐格诺颜的父亲头上,其中也有部分原因是因为有一个固伦公主为媳。额齐格诺颜也有几兄弟,生母都不同,不免暗地里为了日后的郡王之位明争暗斗。额齐格诺颜自与公主成婚时,就被封了一等精奇尼哈番,看起来应该是爵位最有力的竞争者,其余的兄弟哪肯就这么轻易放弃,他们就自然开始想招了。 额齐格诺颜本身也不是个很机灵的人,兄弟们给他送女人,他也就照单全收。那些女人都不是安分的,多年未能生育不说,还把矛头指向了哈宜舒,硬说是哈宜舒使的坏。其实有脑子的人都清楚,固伦公主之子比其他女人生的儿子都尊贵,哈宜舒只要好好保住乌达木,有谁能越过她?就算她没有儿子,也没人敢站到她头上去,她犯着着吗?可额齐格诺颜想不通这个道理,他信了,与哈宜舒愈走愈远。哈宜舒身为固伦公主,岂会没有傲气!她也就一门心思带孩子了。 那些女人和她们背后的人下一个目标就是乌达木,当然这里面也不全是为谋爵位的人,其中也不乏不想拥有爱新觉罗血统的继承人出现的偏激份子,若不是哈宜舒护得紧,乌达木就真的危险了。 贵太妃听了很伤心,她一门心思为女儿着想,却没想到自己娘家人如此这般地待她的女儿。可事到如今,她又能怎样?天高皇帝远,她就是想帮也帮不到。再说,阿霸垓那些人如果顾忌到了她,就不会这样。 哈宜舒把这些年憋在心里的话一股脑说出来后心里舒服多了,反倒安慰起了贵太妃,她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乌达木都这么大了,过两年就可以成亲了,到时娶个媳妇,不又多了助力,看谁还敢动她们母子?她这次来也打算在京里好好想看一个媳妇,蒙古那边的女孩子她还有真点看不上。 贵太妃也换了心情,方法可以慢慢想,反正哈宜舒这次来可以住上半年,也不急于一时。她开始给哈宜舒讲最近几年发生的事情,说起宫里出的好戏就眉飞色舞,说起博果尔这些年体贴孝顺就很是欣慰,再想起如今博果尔一门心思给孩子们种痘就很是担心。 不想哈宜舒来了兴趣,她细问了种痘的事宜,又专门找博果尔询问了一番外,做了一个决定:给乌达木也种上痘。 这回,博果尔倒有点担心了,乌达木是姐姐唯一的儿子,虽说现在种痘的成功率很高了,可万一,他不就成了罪人了。再说乌达木都九岁了,危险更是要大一些。 哈宜舒想得很开,她这儿子,辛苦的生下,辛苦的养大,长生天不会让她这么失去儿子的。再不把握住这个机会,她日后肯定会后悔,真要出了什么事,她认。 44、四十三 四十三 三个孩子预计过完中秋就种痘,而贵太妃的生辰更是要到九月二十七,在这之前,还是让我们来关心一下紫禁城里的动静吧。 紫禁城如今处于一种诡异的平静之中,其平静之处在于福临信上佛了。信佛倒没什么可奇怪的,皇太后与后宫妃嫔们大多信佛。但诡异之处也出在这信佛之上,乾清宫西暖阁的北坑上已经置上了佛龛,福临于处理朝政之余还不忘烧香拜佛,而且福临更时不时驾幸海会寺,与和尚憨璞共论佛法,更不断召他进宫相谈。 慈宁宫对此不发一言,顺治十五年是个对福临来说很艰难的年份,正月底他失去了爱子,随之皇贵妃病倒,想再次废后却遭阻挠,虽被迫妥协,却也与皇太后几近闹崩。皇太后对福临知之甚深,以为他是寻求一个精神安慰之处,虽有些过了,但与皇上的心绪平静比起来,却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当然,皇太后没料到后来福临竟在佛法中越陷越深,身为皇帝居然剃度出家,她如果知道后事的话,她一定会第一时间冲到乾清宫把那佛龛砸了,把和尚赶出宫外的。 此刻的皇太后正安排人精心教养三阿哥玄烨,选才德兼备者教授玄烨文化课,选武艺超群者作玄烨的武功师傅。玄烨也很争气,聪颖过人,勤奋读书,刻苦习武,一日不捺,皇太后很是欣慰。其实,皇太后也不是非玄烨不可,可如今的情形让她不得不早作打算。自董鄂氏进了宫,除了她以外,高位妃嫔们都已经久不见君颜,可董鄂氏却依然以贤惠大度称颂于宫中,那是因为她大量推荐无名分的庶妃蒙宠。五阿哥常宁是庶妃陈氏所出,皇六女是庶妃那拉氏所出,再加上先前的二阿哥福全、皇二女、皇三女、皇四女、皇五女,也都是庶妃所出。子以母贵,尊卑分明,皇太后竟只剩下一个景仁宫佟妃所出的玄烨可选了。对这种情形,皇太后对承乾宫越发愤恨,董鄂氏这是处心积虑地要毁了福临的血脉传承。不过,在深知董鄂氏没两年活头的时候,皇太后也不会明面上与董鄂氏交恶,她虽是皇太后,可她也是福临的母亲,儿子如今与她闹成这样,她心里哪有不着急的道理?能缓和一些就缓和一些吧。福临还年轻,等过几年,福临转过弯来,就会懂她的苦心了。 承乾宫也不急,她没有皇太后那么深厚的底气,她毕竟在宫中呆的年份短,虽得盛宠却无实权,进宫这些年好容易埋下的人手也陆续在皇太后的清扫中被拔除了,她没被牵连上已属万幸。她知道,皇太后在宫中多年,安全防范意识极强,留给她的机会几乎没有,她只有缓缓图之,寻找空隙,一击即中。在这之前,她要更孝顺更体贴更让人挑不出错处才行。董鄂氏多病,但只要她能起身,她必亲往坤宁宫请安,晨昏定省,毕恭毕敬,更亲往慈宁宫侍奉,端茶捶腿,亲力亲为。 景仁宫佟妃此刻只要能陪着皇太后观看儿子练武的英姿,什么皇上什么皇贵妃都已经全都忘了,她唯一还能想到的就是多多奉承皇太后,让皇太后能让她多见儿子一面,让皇太后能对她的玄烨更好。至于皇贵妃,她就算怀疑玄烨出痘与董鄂氏有关,可她是个没用的额娘,她没办法替儿子报仇,她只能巴着皇太后,希望皇太后有朝一日能替玄烨作主。 坤宁宫皇后依然拿着小核桃嗑巴嗑巴,她进宫也有几年了,再傻也看清了一些事情,可她就算聪明又能怎样,比她聪明比她美丽一百倍的姑姑静妃如今正被锁在屋子里,无人问津。她还是安分一点,嗑巴她的小核桃才没有风险。 各位青春亮丽的蒙妃倒是想不甘心,想争宠,可给她们撑腰的皇太后安静了,皇后什么话都装作没听懂听不见,对手皇贵妃不用她们出招自己就病倒了,她们倒是想到承乾宫去耀武扬武冷嘲热讽一番,可她们连承乾宫的大门也进不了。承过宠的庶妃倒是可以用来洒气,可她们越洒气,皇上就越想起那小蹄子,她们反倒帮了忙了。于是,蒙妃们也咬牙切齿的安静了。 换个时候,贵太妃有可能就要出招搅一下局,这么安静她岂不是无戏可看了?可现在,她有爱女爱子陪在身边,膝下孙子孙女外孙环绕,更有察哈尔亲王阿布鼐及日就会进宫为她贺寿,心满意足,也就暂且放了一马。 才吃过月饼,襄亲王府的佛堂里就供奉天仙娘娘、痘疹娘娘、眼光娘娘、痘儿哥哥、药王、药圣、城隍、土地等,贵太妃和尼楚贺更是日夜祷告,以祈求诸神的保佑。府里紧闭大门,谢绝访客,更是严禁炒豆泼水等。 博果尔称病请假在家,他如同上次晟睿种痘一样,自己也进了暗室,陪孩子们一起熬过艰难的十五天。好在有惊无险,三个孩子都平安度过了。 孩子们是没事了,可博果尔的麻烦却不小。 因着博果尔再次的擅举,福临大为恼火,让人出宫把博果尔大骂了一通。皇太后也生气,对着前来请安的尼楚贺数落了半天。 可京中的宗室亲贵文武大臣们却开始蠢蠢欲动,这襄亲王胆子是大了一些,恐怕他还真有些底气,没看他二子一女一外甥都好好的种了痘,要不也让咱家孩子去试试? 慢慢地,以前对博果尔的行径背地嘲笑的众人开始向博果尔打听种痘事宜,女眷们也向尼楚贺询问,开始博果尔还耐心地回答,后来烦了,索性把王大夫写的那一套东西让人抄了数份,亲密一点的人家就送一份,其他的你自己派人来抄吧。当然,也有人起意把孩子送到博果尔庄子上去种痘,博果尔倒是不拒绝,只不过有一点,种痘有风险,如果孩子出了事,他可不负责任,最好是先白纸黑字写下来,免得日后麻烦上身。 此言一出,很有一批人打了退堂鼓,嫡生子女舍不得,庶生子女倒是可以来试一试,可是真要熬过去了,那日后庶子不就更受重视,当家主母不答应了。当然,也有敢跟着吃螃蟹的,大不了自家派人去一并守着,唬不住襄亲王,难道还唬不住大夫和下人?不怕他们不对自己的孩子尽心。也有人家信不过博果尔,宁愿自己请大夫自家先试验一下,后来大概是刚开始死的人不少,就逐渐放弃了。闹到最后,真正种了痘的也不过一二十罢了,大多都是隔岸观火。 博果尔对这种情况早有心理准备,别说下面的这些人,就算宫里,哪怕知道种痘有好处,现在二阿哥福全不照样没种痘,不就是怕风险大要担干系吗?就算是日后下了旨意推广种痘,不也照样有人种不起或不想种,连大清皇帝都有在推广种痘后还死于天花的,现在这样再正常不过了。 自家的孩子熬过了这一关,襄亲王府就热热闹闹地开始筹备贵太妃的生辰宴席。 察哈尔亲王阿布鼐已于九月十五进了京,但他除了晋见皇上后,就一直等在行馆里,既不出街游玩,也不来襄亲王府求见贵太妃。 贵太妃自得了阿布鼐进京的消息,就日也盼夜也盼,只盼着儿子来见她,可等了数日都不见人影,未免开始自怨自哀,开始抓着哈宜舒和博果尔诉说当年的不得已和送走阿布鼐后自己内心的焦灼。 博果尔毕竟是男人,到底清醒一些,或许阿布鼐心中是对贵太妃有一些怨气,可他既然应约进了京,又一直留在京中未走,明摆着就是等着给母亲贺寿。只是他如今身份不同,如擅自登门,恐怕双方都讨不到好,都会受到猜忌,到了正日子再上门,就不那么打眼了。 此言一出,贵太妃安静了些,其实她也知道,只是身为作母亲的,儿子都到了地头,还见不着面,哪还能想得这么全面。 哈宜舒倒是开口提议让她去行馆去见一见阿布鼐,毕竟他们都来自蒙古,日后也都会回蒙古。博果尔仔细考虑后,让哈宜舒稍安勿燥,他还是先试试福临那边,如果能讨个旨意来,就可大方去请阿布鼐上门,岂不两全其美? 福临倒是没有多为难,他如今信上了佛,对人生的感悟又深了一层,之前心里对博果尔的那一点芥蒂早就灰飞烟灭了,再加上此次博果尔不是私底下去见察哈尔亲王,而是特意来请旨,这本身就代表着博果尔对他这做皇上的做哥哥的最大的尊重,以他如今的慈悲心肠,想起贵太妃十几年未见儿子的辛酸,自然而然地就同意了。 察哈尔亲王阿布鼐二十四岁,相貌堂堂,尤其是那一双鹰眼极其锐利,许是在草原上经历了大多的风霜,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成熟得多。当然,若论相貌,他与博果尔也只三分相似,大概都各自像自己的生父吧。 双方都是亲王,若真论起尊卑来,阿布鼐倒是要向身为宗室王爷的博果尔先行礼了。不过今日情况不同,博果尔是以弟弟的身份来请兄长回去探望母亲的。 “阿布鼐哥哥万安。” “奴才给襄亲王请安。” 博果尔不以为意地笑笑,他早就预见到了这种生疏的场面。 “阿布鼐哥哥,小弟特意来请你去见见额娘的。” “襄亲王,贵太妃寿辰之日,奴才必定上门道贺。” “阿布鼐哥哥,额娘自你进京之日起,就盼着见你一面,小弟已经就此事请过圣旨,还请兄长体恤额娘的一片慈母心肠。” 阿布鼐犹豫了半晌,终于开口答应:“那我明日上门求见。” “那小弟恭候兄长大驾光临。” 次日一大早,贵太妃早早打扮停当,在大堂上翘首以待,时不时问两句:“来了吗?”“博果尔,你没记错日子吧?”“怎么还不来?” 总算在晟睿小声地跟博果尔嘀咕玛嬷今天的奇怪举动时,派到路口的奴才跑回来回报,察哈尔亲王来了。 贵太妃已顾不得许多,径直迎到大门口去。大门中开,阿布鼐看到第一个迎出来的就是漂亮如昔的额娘,她的样子跟他记忆中没什么不同。 “阿布鼐给贵太妃请安。” 贵太妃脸上的笑容凝固了,她迟疑地收回已经伸出的手,都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了。 博果尔见势不妙,连忙上前扶起阿布鼐,说道:“阿布鼐哥哥来了,额娘,您不是没见兄长,高兴过头了吧?” 哈宜舒倒是曾在小时候见过阿布鼐几次,只是印象也不深了。“阿布鼐哥哥,请这边走。额娘,阿布鼐哥哥也不是客,要不我们直接去西跨院吧,也好让孩子们来拜见伯父舅舅。” 贵太妃终于回过神来,“也好。” 尴尬的气氛好歹在博果尔的两子一女和哈宜舒的乌达木拜见长辈时轻松了一些,尤其是晟睿在接到见面礼一把镶宝石的小弯刀后,喜孜孜地来回欣赏,最后还跳出来要代还不会走路的弟弟特木尔给伯父请安,那意思就是还有一份见面礼没给。 博果尔哭笑不得,暗自决定要给晟睿上上弦了,做长子的还是稳重一点好。他上前把晟睿拎开:“胡闹,嬷嬷会抱特木尔来向伯伯请安,你可别想抢弟弟的礼物。” 阿布鼐倒是露出了进门后的第一个笑容,他向晟睿招招手:“来,喜欢弯刀啊,还喜欢什么?” “伯伯,我还喜欢小马,弓箭。” “伯伯回去就让人送匹小马来。” “谢谢伯伯。” 等特木尔也请过安后,博果尔率先告退,让这对久别重逢的母子有一个私密空间好好叙叙话,哈宜舒和尼楚贺也各自领着孩子们出来了。 “姐姐,察哈尔离阿霸垓近,你倒是可以借借阿布鼐的势。” 哈宜舒犹豫了下,才说道:“察哈尔并不太安分,我毕竟身份特殊,只怕到时惹祸上身。” “也罢,我给你多挑些人手,到时你带回去。乌达木你是怎么考虑的?他既然已经在皇太后和皇上面前挂了号,亲事恐怕还得皇太后和皇上作主。你有没有打算把他留在京里?如果带他一起回去的话,侍卫中有好手自然可以教他武功,只是上学的事就不太好办了,大概没有读书人愿意去草原吧。” 哈宜舒脸色黯了下来,她哪里不知道乌达木留在京里最好,可是她只有一个乌达木,没了他,她只怕在草原上一刻也呆不下去了,可她是公主,她不能在京里呆太久。 “姐姐,是我多嘴了,您别不高兴了。乌达木也大了,我看他也舍不得你,就算问他,他也会跟着你的。这样,我去好好寻寻,还有一个多月,应该可以寻到合适的先生的。” “找不到也没什么太大关系,汉人的东西在蒙古不适用。” “也是。” 随后贵太妃的话也证实了哈宜舒的看法。在与多年未见的儿子倾心交谈后,贵太妃虽然开了颜,却还是有点忧心忡忡。在博果尔关心下,她终于道出了她的顾虑,从阿布鼐的言辞中,贵太妃看出了他对其先人的耻辱耿耿于怀,再加上多年前额尔克孔果儿额哲死后,阿布鼐更是未请示朝廷就擅自娶了自己的嫂子孝端文皇后哲哲所出的固伦公主马喀塔。贵太妃就奇怪了,她一直教阿布鼐对大清顺服以保全自身,其兄长额尔克孔果儿额哲更是感恩戴德,忘了国仇家恨,一直忠于大清,怎么阿布鼐如今竟有此种危险的想法? 博果尔嘴上安慰贵太妃大概阿布鼐只是一时气愤才想岔了,过段时日后就会忘了的,况且他娶的是固伦公主,难道他还打算弃妻弃子跟朝廷作对不成。博果尔心里已经暗暗提高了警惕,这个同母异父的哥哥看来日后肯定会给他带来麻烦。 当然,这时博果尔已顾不上这许多了,贵太妃的寿宴热热闹闹的连摆三天,他累得已经不想再理任何事了。 寿宴过后,阿布鼐就回了察哈尔,而哈宜舒也在十一月底带着乌达木回了阿霸垓。 贵太妃很是闷闷不乐了一段时间,就算尼楚贺再度查出有孕在身也没让她打起精神来。好在,宫里又有重大消息传来,这让贵太妃重新振奋精神静等好戏上场。 45、四十四 四十四 宫中无人不知,皇贵妃自四阿哥病逝之日起就开始缠绵病榻,时好时坏,竟有每况愈下之相。董鄂氏自己也心知肚明,但她仍心有挂碍,不愿慨然赴死,爱子之仇未报是其一,其二便是她也舍不得与她两心相许的皇上。 事情兜兜转转到了现在,乌云珠心中也分不清对皇上的感觉到底是什么?有爱有恨有怨,还有利用吧。仅凭幼时的匆匆一晤,乌云珠也不知心中对皇上的执念从何而来?真是对童年玩伴的向往对知音的寻觅,还是因自身境遇导致对帝王的追逐?她抛掉一切,如飞蛾扑火一般地进得宫来。两人的心心相印琴瑟和鸣让她觉得自己的选择没错,可后宫的争斗不得不让她使尽深身解数才能保住一席之地。她猛然发现自己的力量是那样的薄弱,而给她依靠的这个男人也稍嫌软弱了。进宫两年多,她虽已坐了皇贵妃的宝座,可她在这两年里失去的更多,她的儿子,她的父亲,她的健康,而且为了继续在这个宫里存活下去,她不得已忘却了自尊,在处处不如她的皇后面前卑躬屈膝,在处处算计她的皇太后面前恭敬有若侍女。她告诉自己,这一切都值得,她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时间,她需要时间来重新布局,来创造机会,来为自己和儿子讨回公道。 又是一年的腊月,鹅毛大雪洒洒扬扬而下,乌云珠却又一次染上了风寒,其实她只不过伫足欣赏了一下雪景罢了,这已经是她今年入冬以来的第四次风寒。她记得,去年的这个时候,她正在南苑细心伺候皇太后,当时的她本就因难产身体虚弱,也知道南苑之行会劳心伤身,但当时她是心甘情愿的,一则她想借此机会让皇太后饶了她父亲,二则也为儿子在皇太后心中加码,三则既突出她的孝顺也反衬出皇后的冷漠。至于身子骨,宫中有的是好御医好药材,多养两年就会好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当时也算达到了目的,可现在看来,不过是自作聪明罢了。 整整一年过去了,她什么都没有得到,只剩下这样一副病弱的身子,时时咳嗽,夜夜失眠,食欲不振,体型消瘦,稍不留神就小病小灾不断,吃的药竟比吃的饭还多了。 皇上对她不可谓不好,为了她的病更是操心良多,还特意指派专门给皇上看病的宋御医来给她诊脉开方。自那年在安亲王福晋手下吃了大亏,这些年来,乌云珠已经习惯了处处提防,对于皇上这一举动虽也曾故作贤良的拒绝,但也没坚拒,毕竟还是自己的身子骨重要,她可还想活着,好好地活着给儿子讨公道,而且专职给皇上看病的御医应该和后宫的牵扯要小些吧。她本以为,宋御医应该比其他的太医医术更好,在他的治疗下她的身子应该会一日好似一日,不过情况却没有那么乐观,每一次倒是都药到病除,可下一次不论怎么小心,病势依然来势汹汹。她曾怀疑过,让人偷偷拿着药方药渣出宫请名医看过,都是对症之方,她还曾趁着宋御医不当值的时候,召唤过其他的太医诊脉,所开的药方也大致相似,相较而言还是宋御医的药方更精妙一些。难道真的是她的天命如此?她只能这样一日日病弱下去,直至最后一日。 乌云珠心里一直有一个怀疑,直到年底她特地请旨回家为父亲鄂硕冥寿上香时才确定。那天,董鄂夫人因悲伤过度而昏厥,特请了京中最出名的仁济堂的李大夫出诊。李大夫隔帐把脉后,心中极是怪异,帐内之人压根就不是伤痛昏厥之脉,而是已有痨病之症,且此病成因可疑。李大夫见多识广,知道自己有可能窥见了后宅阴私,只是这董鄂府乃当今极蒙圣宠的皇贵妃之娘家,此番举动必是大有玄机,他既已陷入局中,也只得看情形行事。 乌云珠既托弟弟费扬古作下这种安排,自然是要知道自己的真实病情。她于帐内静等,没多久蓉妞即来回报,方才得知她应是被人下了秘药,如今竟已转成了痨症,李大夫也无良方,只能尽量缓解。 痨病?不治之症。乌云珠很奇怪自己居然如此平静地就接受了。秘药?应该是自她被册为皇贵妃之时就开始下了吧!这就对了,难怪进宫之初对她不闻不问的皇太后在她晋妃后就对她关爱有加,而且对她如坐火箭一般飞速的晋升为皇贵妃也没有加以阻挠,她当时就觉得心中有异,像端妃淑妃那样不屑鄙夷嫉恨才是正常的,而皇太后的态度却让人看不出这是一个曾经千方百计不许她进宫的母亲。事有反常即为妖,她处处提防,却还是被皇太后暗算了。一个宫外的大夫都可以看出来,没道理宋御医不知道。唉,总归是自己太傻,能给皇上看病的自然是皇太后心腹中的心腹,又怎么能够指望他口吐实言呢? “主子,这李大夫怎么办?要不要?” “算了,引起旁人注意就不好了。你让他把调养的方子开好,记得另找人验一验。如果妥当的话就让人去制成药丸,送进宫去。让李大夫去给夫人看病吧,他今儿不就是为此而来的。跟他把话说清楚,他今天只看了夫人一个病人,其余的他自己好好掂量掂量。” “是,主子。” “费扬古在外面吗?” “主子,奴婢没让少爷知道实情,你这是要告诉他?” “叫他进来吧。” 乌云珠也没打算让费扬古淌混水,不为别的,只为了她的父亲。费扬古是父亲的儿子,他才十四岁,如今她已经没了希望,董鄂家的未来全在费扬古身上,他倒是个好的,懂得约束自己,即便是在乌云珠最得宠的时候,也没有任何劣迹传出。这还不够,乌云珠心里很清楚,她一旦故去,董鄂家就会受到殃及,皇上在一日倒好,皇上一旦驾崩,那只怕有人要跟董鄂家算账。费扬古此刻应该做的就是抓紧时间学习文韬武略,为将来建功立业奠定基础。要怎么做才能既报得了仇,又不殃及父亲唯一的儿子,她仅存的血脉至亲? 回宫后的乌云珠开始在承乾宫内慢慢地排查,承乾宫内的宫女大多是选的无牵扯无根基之人,应该可信,但也有可能有漏网之鱼。平日里乌云珠进口的东西都细细察验过,而且每样蓉妞都先尝过,如今蓉妞无恙,可见这一方面没有问题,那么她呆的时间最久的寝室书房内,必有蹊跷之处。排查的结果让乌云珠很失望,她没能找出可疑之人可疑之物。 这结果并不奇怪,皇太后的行事作风向来谨慎,她既然已经得手,又岂会再留下把柄让人拿捏住,反正留给乌云珠的日子已经不多了。别说皇太后了,单说贵太妃在承乾宫的眼线明月,就从没让乌云珠疑心过,还让她越来越信任。明月即便与别的宫打交道多一些,也是奉着乌云珠的指示打探消息,而且她也确实有所得,当然,同时她的消息也这样送了出去。皇太后与贵太妃在宫中经营多年,根基深厚,岂是一个进宫不到三年的乌云珠可以撼动得了的,她们的手法如果能让乌云珠轻易觉察,那也着实太小看她们了。 更让乌云珠恨恨的是,或许她这一番举动打草惊蛇,没多久宋御医就诊断出她已经转成了痨症,日常调养的药也开了出来,与她让李大夫开的并无多大差别。她连向皇上告状的机会也没了。 在同一个时间,慈宁宫的皇太后冷哼:“想活命,也要看哀家答不答应?苏麻,让太医院加把劲,给董鄂氏好好调养调养,不能让皇上觉得我有意怠慢他的心肝。” 襄亲王府的贵太妃则开始盘算着,怎样才能给皇贵妃加把火支个招,董鄂氏如今知道自己时日不多,如果还像之前那样继续忍气吞声,她不就没好戏看了? 乌云珠得了痨病的消息确实让福临心惊不已,但无论是太医也好,皇太后也罢,乌云珠本人也是同样的口吻,只要好生养着,就没什么大碍,皇上还是应该注重前朝事务为佳。 忐忑不安地观察了一阵,见乌云珠的情形是有所好转,福临才算放了一丁点心,当然,此时前朝传来的喜讯也让他开怀了不少。 顺治十六年正月,云南贵州传来捷报,自建国之初就难啃的骨头终于被咬了下来,云贵初定,南明最后一个政权――桂王永历政权已奄奄一息。福临一面下旨嘉奖将士,一面派重臣担任云贵总督、云南巡抚和贵州巡抚,更在三月,命吴三桂开藩设府,镇守云南,总管军民事务,同时还命尚可喜镇广东,耿继茂镇四川。 三藩!博果尔不由得联想起了“三藩之乱”,就算知道未来发展方向又能怎样,形势逼人,如今令吴三桂镇云南也是必然,吴三桂从顺治元年征战至今,沙场浴血,战功累累,正是深受信任之时。如果此时提出让他卸甲归田,岂不贻笑大方,况且云南尚未彻底平定,还须仰仗吴三桂扫除桂王永历政权的最后力量,抵御虎视眈眈的缅甸。 博果尔感叹:先知不是那么好当的。情势比人强,就算现在,他即使知道后果,也不得不赞同三藩的设置。他唯一能做的不过是加强警惕提前防范,这话还不能摆到明面上来说,平白让人寒心。博果尔当然有人手,可这种去监视封疆大吏的事还真不能私人出面去做,他能提供的就是一个建议,或许他连建议也不用提。任何一个君主都会对手下有所防范,就拿顺治来说,他先往云贵派了行政官吏,再命吴三桂镇云南,此举本身就值得让人思量。更不用说吴三桂独子吴应熊即使尚了公主,还依然呆在京中,这绝对是朝廷的防范之举。 博果尔承认:福临即便在某些时候不象个皇上,但他这皇上到现在为止当得还算称职。 当然,对福临的又一次重大考验马上就来了,这次,福临的表现可不怎么样! 南明永历朝廷在西南战场上连连败退,东南沿海的郑成功为挽救危局,决定大举北伐,以期实现“围魏救赵”。 顺治十六年三月,郑成功犯浙江太平县,官军击败之。这个消息没引起注意,因为近年来郑成功每年都要小打小闹几场,没人想到这是郑成功大战的前兆。即使是博果尔,也没有多少记忆了。 四月底,已经开进浙江的郑军大举进攻定海关,几乎全歼大清浙江水师。经此一战后,郑军已牢牢把握制海权,从浙江沿海到长沙流域,清军再无水上力量可与郑军水师相抗衡。六月,郑成功会同张煌言部队沿长江直趋而入,一路势于破竹,接连攻克镇江、瓜洲,于六月二十二日率十七水陆大军兵临金陵城下,形成合围之势。张煌言部亦夺取芜湖一带十数府县,江东一时震动。 消息传到京师,朝廷为之震动。金陵若失,江南的半壁江山将毁于一旦,而且若有人趁火打劫,那京师也就岌岌可危了。在此危急关头,议政王大臣会议很快作出了决定,速派援军以歼敌于长江一线,简亲王与鳌拜都请命前往杀敌,博果尔也跃跃欲试,就连安亲王岳乐自己也有心借机出京。 这几年来,岳乐虽努力遗忘,也因他的兢兢业业让众人都忽视了他的尴尬身份,但他自己却始终没能遗忘。他如今已有三子存世,传承无忧,何不出京沙场杀敌发泄一番?再在京里呆下去,他恐怕就要疯了。他努力忘记乌云珠带给他的耻辱,可乌云珠却没有就此放过他。宫中三个养女,他的嫡女年龄并不是最大,却于去年率先指婚,被指给了耿继茂之子耿聚忠。满汉不通婚,他的女儿却指给了一介汉人,这里面乌云珠没有插手,他是死都不会信的。因前有建宁公主下嫁吴三桂之子吴应熊,岳乐也只得吃下这个哑巴亏。他尽量往好的方面想,吴应熊既能以额附身份留居京师,那想必他的女儿也不用出京,如今重病在床的那位氏或许可以稍稍放心。可是这理由可以安抚女眷,岳乐自己却深知其中的关窍,吴应熊的实际身份不过是朝廷人质罢了,日后耿聚忠的身份也差不离,三藩不反还罢,若有异心他女儿的一生尽毁。 议政王大臣会议众口一词的合议结果,却在福临处差点打了回票。或许是浸润佛学甚深,福临对此的反应极其无动于衷,先是自顾自的默念颂经,后在岳乐伏地顿首恳求之时,竟发出“把人家的东西还给人家,咱们卷铺盖回满州”的不祥之语。 此语一出,岳乐颓然若失。说起来,岳乐一直是福临的最忠实的拥护者,即使是后来福临与乌云珠给他带来了耻辱,他也并没有多怪责福临,就像绝大多数心中所想一样,红颜祸水才是罪魁祸首。在他的心里,福临或许私德有亏,可这依然不能掩盖福临宽厚仁慈的一面,他的政见在绝大多数地方依然与福临合拍。但这一次,他真的感到失望了,大清的皇上,可以仁慈,可以大度,甚至可以软弱,但绝不可以后退,绝不能将八旗将士们辛苦打下的大清江山就这么拱手让人,不战而退。于是,他找上了慈宁宫求助。 在母亲的痛斥下,福临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他于次日扔出一枚大炸弹:他要御驾亲征,谁也无法劝阻。宫廷上下都束手无策,大臣们纷纷跪下劝阻,顺治根本不听,亲自用宝剑劈断御座,宣称谁敢阻止他他就劈死谁。此番连皇太后也无计可施,她一张口福临就把话顶回去“不是您让我效法皇阿玛冲锋在前的吗?”承乾宫则高挂后宫不干政的大牌,还来了一句“不管皇上做何种决定,臣妾都将誓死跟随左右。” 乌云珠想得明白,她既已成皇太后的眼中钉,再多添一桩罪又如何,况且,皇上才是她唯一的依靠,就象她以前不信佛,但自从福临沉迷佛学以来,为了与他保持一致,她也开始专心禅学,学得久了,也似有所悟,每每苦思“一口气不来,向何处安身立命”之禅语,常与皇上参究。就拿如今这事来说,虽然她也对皇上的一意孤行不以为然,但她可不愿做皇太后的应声虫,姑且不论皇上是否能成行,但在包围着皇上的反对之声中,她无条件的支持定能让皇上铭记如心。 福临既可发下狠话来,众大臣也不由在心中掂量了几分,再无人发声,事情竟成了僵局。博果尔思来想去,也想不起福临曾亲征过,遂挺身前往乾清宫一试,话还未开口,就被福临岔开了。博果尔从前世到现在,就不是口舌如簧之辈,见状也不能明着劝说福临不去亲征,只能说自己有意代兄长出征,请皇兄恩准之类的话, 其实福临只是一时激愤,心中对亲征一事还是心存怯意的,只是话已说出口,不好下台罢了。博果尔倒是猜中了他的意思,可他也不能就此应了博果尔的请求,他不去,博果尔就更不能去了。 此时,汤若望求见。汤若望精心撰写能够打动顺治此刻心弦的奏章,选择适当的时机跪劝顺治,说他以十数年的老臣忠诚之心,恳求皇上罢亲征之议,不要使国家再濒临被破坏的边沿。汤若望的冒死直谏可谓恰逢其时,顺治心如明镜,早有回心转意之心,但是找不到台阶下,这时认为汤若望博古通今,见解精到,分析透彻,看到汤若望感情激荡,老泪纵横,也深受感动,便适时转弯,就把这个面子给了汤若望。 不说旁人心里怎么想,博果尔心里是有点不太舒服的。自重生来,福临极为信任他,但此刻福临也驳回了他的话,到了最后反倒听了一个外国传教士的劝说。博果尔真心地觉得,汤若望的下场想必不会很好。因为他能人所不能,必然遭忌,今年是顺治十六年,顺治这个年号只用了十八年,等福临不在了,汤若望必定遭打击报复,今日对他感激者说不定日后就会踩他一脚。老外毕竟是老外,不懂官场险恶啊。博果尔想起了他的洋人利用论,或许他可以稍加提醒,让汤若望提前准备一点救命的物什,比如说造船的技术,新式火枪等等。 当然,这些也要等金陵之围解了再说。 朝廷援军已派出,京师众人只能坐等结果。 结果没有让八旗失望。郑成功狂妄自大地认为大局已定,南京旦夕可下,中了两江总督郎廷佐的缓兵之计,不攻城,不打援,八十三营大军牵连立屯,警戒不严。八月初一,大清骑兵突袭,各路援军合军会战,水陆并进,金陵守军也倾城出击。郑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大败而退,损兵折将,诸名大将皆死于此役。郑成功遂撤走镇江等地驻军,从长江出海,后郑军不死心攻击崇明,被击败退回厦门。张煌言见大清水师截断长江,焚舟登陆,遭追击兵败而逃,后绕道潜行二千余里,历尽千难万险,九死一生,终于到达浙东海滨。 46、四十五 四十五 如释重负意气风发的福临游兴大发,分别于八月九月两度赴南苑行猎,十一月初于近畿狩猎,更与皇贵妃共奉皇太后赴汤泉。博果尔俱随行。 即使是时间过了几十年,哪怕是到了博果尔辞世之时,博果尔都会牢记住顺治十六年十一月的汤泉之行,因为在那里,发生了一件几乎改变了整个大清的进程的事件。 让我们慢慢地解说这次事件。 从哪里说起呢?还是从十一月初二说起吧。 十一月初二,论故巽亲王满达海、端重亲王博洛、敬谨亲王尼堪前罪,削巽亲王、端重亲王爵,降其子为多罗贝勒。敬谨亲王独免。这事说来极其蹊跷,满达海三人都已故去多年,却以分多尔衮遗财罪追削爵谥号,似乎有些不合情理。但只要看结果就大略知道福临的用意了,常阿岱因父罪而被降爵为贝勒,礼亲王一系的爵位则由代善第八子爱新觉罗祜塞之子康郡王爱新觉罗杰书承袭,而改号为康亲王。常阿岱此人虽也犯些小错,但并无大碍,其惹祸的根源就是一张嘴,经常当着众人的面给他人难堪,这其中还包括当今顺治皇帝。次数多了,总会得罪人,加上福临也已经相当看他不顺眼,顺势而为让他落到如今这种田地,也可谓是自作自受了。 此事一出,众人反应各异,简亲王济度当然是最气愤的,博果尔也深觉意外,此二人也曾经常劝说常阿岱收敛,博果尔虽也觉得常阿岱的那张嘴很是讨嫌,但他从没希望他落得如此下场,常阿岱此人其他方面还算仗义,尤其是对简亲王济度,更是令行禁止,处处挺身立地。或许这也是他获罪的不能说的一条原因吧。 话题越扯越远,让我们把目光转回紫禁城。略过快意的福临不提,承乾宫的董鄂氏乌云珠此刻也感到无比的痛快,当初她阿玛鄂硕的祸事虽是佟家所起的头,但中间搅事的全是这个常阿岱,如今这样,她也算了了一桩心事。至于佟家嘛,他们最大的希望就是三阿哥玄烨,可如今玄烨住在慈宁宫,她的手也伸不了那么长,也只好暂且打消念头。佟妃则成不了气候,到最后随便一下就可以解决,没必要现在打草惊蛇。 擒贼先擒王,三阿哥也好,佟妃也罢,他们的保护伞都是慈宁宫那老太太。只要拿下了皇太后,其他人就任她捏圆捏扁了。至于时机嘛,她等了许久,终于快来了。皇上去年就曾跟她提起过,要带她一起去泡温泉,以解寒气,缓她的病情,大概很快就能成行了。 董鄂氏深知,在紫禁城中,她永远比不过皇太后的力量,她好容易拉拢的这些人在皇太后面前实在不堪一提。可到了外面就不同了,出行事事从简,皇太后的人马将少上许多,再加上是去游玩,只要有人松松神,她的机会就来了。 为此,她准备了堪堪一年,她从未泡过温泉,连皇上也还未去过,宫中倒是曾有几个老太监曾服侍着前明主子去过几回,她便支人去问了许多话。她自己也没闲着,先是看了许多的游记,又翻了不少医书。在月初,她终于等到了她一直等的东西。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自顺治十四年四月往南苑途中遇刺以后,福临每每出行都不忘带上博果尔,博果尔甚感无奈,尤其是这次,他还真的不想去。九月初八,与嫡三子特木尔同一天出生的嫡女噶卢岱还未满百日,他怎么舍得离家一个多月?噶卢岱一出生就深受全家宠爱,晟睿和松克都习惯了做哥哥,自然像模像样,就连刚满两岁的特木尔也对自己能够升级当哥哥很感兴趣,至于齐布琛,虽知自己的庶出身份,但近五年来都是王府里唯一的格格,也是千娇万宠长大的,庶出的孩子总是要机灵一些,心中虽也有些担心自己会受冷遇,但并不妨碍她表现出对妹妹的喜爱来。 当然,最最高兴的莫过于贵太妃,因为侄女似姑,噶卢岱甫一出世,贵太妃就喜出望外,连连称与哈宜舒出生时一个模子套出来,这话倒也不假,噶卢岱略略长开后,见了的人都说眼熟,稍稍回想一下都说与去年回京的固伦公主长得极像。贵太妃早已有三个孙子一个孙女,却也从未起过念把孩子抱养过来,如今倒是发了小孩脾气,由不得尼楚贺想推词,孩子满月后就把噶卢岱的全班人马挪进了西跨院,宫里更是托病许久未去,什么好戏也比不上看着孙女一天天长大重要。 尼楚贺很伤心,这是生下三个儿子后好不容易生下的千金,她也是盼了多年才盼到的,不过,孝字大于天,她也只能无奈接受,好在她从新婚时就养成的习惯,几乎一日两餐都会在西跨院里陪婆婆用餐,现在也不过是每天再多跑两趟,倒也没少见没少抱女儿。转念想想,她真应感恩。今年又是选秀大年,三月里皇太后曾提起过襄亲王府如今连个侧福晋都没有,未免有点不像话,她也自知她过了五年多的清闲日子,只怕也是该到了迎新人入府的时候了,倒也做好了思想准备。贵太妃倒也觉得给博果尔讨一侧福晋也无碍,只是这话由皇太后嘴里说出她就百般不乐意,更别提看上皇太后推荐的人了。博果尔觉得现在府里的日子清静,再加一个不知什么心思的女人只怕就会乱套,所以倒是在贵太妃那边吹了风。贵太妃也素知儿子习性,对女色一向看得极淡,儿媳要不是性子爽利不藏伪,只怕儿子连媳妇也瞧不入眼,也罢,如今府里子嗣也不缺,自己也没必要强出头,倒与儿子媳妇生分了。尼楚贺也是个机灵人,她转头就把李氏和吴氏提成了格格,出去做客时也会领着她们在一旁服侍,当初王爷说过的等嫡长子五岁就让侍妾们停药,晟睿在四月十六日满了五岁,当天尼楚贺就下令给两个格格停药了,李氏与吴氏都出身很低,即使生下一儿半女也成不了什么威胁,况且她现在已有三儿一女,只有特木尔还未种痘,她是不怕的。这几年来,李氏与吴氏或许是同病相怜,倒有了几分情义,尼楚贺岂能让手下的两个格格联起手来,她便发出话来,只说若是谁能先下子嗣,就先抬成庶福晋。侧福晋都是正经的八旗贵女,像李氏与吴氏包衣出身,能做到庶福晋已经算顶天了,这点她们岂会不动心。 博果尔对府里各人的小动作睁一眼闭一眼,后院还是要尼楚贺自己料理,有手段总比任人宰割强,只要她能守住最后的底线就行。博果尔的底线只有一条:子嗣!后院里任何人敢用子嗣来图谋些什么,他就会让她失去更多,如果有人胆敢朝他的孩子下手,那他会让她连同她的一家都去见阎王。他早就跟尼楚贺说好了,就算后院有其他人生下子嗣,都交给她统一教养,这是博果尔对尼楚贺的最后一次考验,他相信她能对得起他这份信任。 不管博果尔心里有多么不乐意,十一月初九他依旧跟在了福临身边,他们的第一站是到近畿行猎。 在他们身后的车辇里,坐着兴致勃勃的皇太后与形容憔悴的皇贵妃。 “孩子,别怪额娘强着你跑这一趟,你如今身子这么弱,那汤泉对你大有好处,太医都是这么说的。而且,像你这么体贴周到的孩子,额娘可日日离不得你。” “皇额娘,您对孩儿的好孩儿铭记在心,只能怪孩儿命薄,如今这副残败身子,怕是要拖累了额娘和皇上,坏了你们的游兴,就是孩儿的大罪了。” “傻孩子,又说傻话,你不是一日日见好吗?再说走慢一点也舒服一些,这与你很不相干,你就是心太细了,才落得这身病,以后不要再说这种丧气话。” “是孩儿愚昧了。” “苏麻,快来服侍皇贵妃躺下,或许会舒服一些。” “孩儿,这是您的凤辇,孩儿万死都不敢。” “这孩子,就是太重规矩了,我视你如亲女,你就躺着歇歇吧。” “额娘,孩子不敢。额娘对我的心孩儿时时不敢忘,只是子女先父母休息,实乃一大孝,孩儿不能。” “也罢,这样吧,苏麻,好生唤人来服侍皇贵妃回她车上去歇息。” “多谢额娘体恤。” 稍后,终于能躺下休息一小会的乌云珠突然想起什么,对身边的蓉妞轻轻说道:“那东西?” “主子放心,奴婢随身带着,就算有人查也查不出什么的。” “蓉妞,把药丸拿来,我要好好地打起精神,好多事等着我去做了。” “主子,有些事还是奴婢来吧。” “不要再说了。”乌云珠张口含下蜜饯,拍了拍蓉妞的手,“蓉妞,等事情过了,我让皇上放你出宫,你好好地去过你的日子吧。” “主子?” “你也大了,蓉妞,我这身子熬不了多久,你不要跟着我在宫里熬日子了。” “主子,蓉妞不走,蓉妞也没地方可去了。” 乌云珠闭上眼睛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蓉妞的小心思她还是知道的,早在当年在吕师傅那儿学画的时候,蓉妞就很喜欢跟岳乐打交道,说到底,还是她这做主子的误了她,若不是阴差阳错,她也不会跟安亲王府闹到如此地步,蓉妞的这份奢望只能永远埋在心里了。 顺治的这一趟出游当然不是单纯地为了行猎出游,在京郊猎场小试身手后,一行人于十五日抵达昌平,福临开始了他的作秀之旅。帝上酹酒明崇祯帝陵,遣学士麻勒吉祭王承恩墓。十七日,遣官祭明帝诸陵,并增陵户,加修葺,禁樵采。 显摆完了自己对大明皇帝的宽厚仁慈,福临继续向着此行最大的目的地汤泉而去,到于二十一日紫禁城又多了一位皇子的消息压根就没有引起他的任何关注,他更关心的是爱妃到了汤泉之后,身体会不会有所好转。 二十二日,浩浩荡荡的一行人抵达汤泉行宫。 汤泉位于遵化,因水如汤沸而得名。泉口筑池,冬日水气为云,缭绕天际。每当红日凌空,彩虹映照,俯视泉池,旭日在底,故有“汤泉浴日”之说。 福临对汤泉本身不太感兴趣,他更乐意在汤泉一带行围打猎,还因此选中了寿宫所在。那也是机缘巧合,他追逐一只猎物到一片灵山秀水,只见北有昌瑞山做后靠如锦屏翠帐,南有金星山做朝如持芴朝揖,中间有影壁山做书案可凭可依,东有鹰飞倒仰山如青龙盘卧,西有黄花山似白虎雄踞,东西两条大河环绕夹流似两条玉带。群山环抱的堂局辽阔坦荡,雍容不迫,真可谓地臻全美,景物天成。福临深感震撼,当即传旨“此山王气葱郁可为朕寿宫”。 福临今年二十二岁,按照帝王寿宫需耗费长久时日建成,倒也不算太早,当然,他没想到,这个选择的时间却是太晚了,因为他很快就要用上了。 福临看到此处灵山秀水,就想起与爱妃乌云妃打的禅语:“一口气不来,向何处安身立命”,他回到:“一口气不来,向山水间安身立命”,此处正适合他和爱妃的地下长眠之所。 福临见皇太后与皇贵妃都对汤泉十分满意,皇太后日日要在池子里泡上一个时辰,非常惬意舒服,皇贵妃体弱,最多能坚持半个时辰,就要回房消息,即便如此,随行太医也说此处对皇贵妃的病情大有好处,福临也觉得乌云珠这几日气色很好,暗暗决定让乌云珠在此处多待几日,没必要再让额娘与爱妃随他继续奔波,而他,就奔赴下一个目的地:三屯营,而那里是前明的一个军事要镇,前明抗倭名将戚继光曾在此地驻扎了十六年之久,亲手将三屯营打造成一个坚固的保垒,如今他大清也在此处驻扎了大量将士,他也应该好好去视察慰问一番,以振士气。 当博果尔在三屯营旁观福临再次给前明脸面,追谥明崇祯帝为庄烈愍皇帝,没人能想到,大清国的皇太后在他们刚刚离开的汤泉出事了。 47、四十六 四十六 “皇太后中风,请皇上速归。” 就算是跟在福临身后朝汤泉方向飞驰的时候,博果尔还认为自己听错了。 如今慈宁宫的女主人,那可是一个辅佐两代幼主顺利登上皇位,曾经与多尔衮日后更要与鳌拜相抗衡的奇女子,她已经经历和还要经历无数的风云,怎么会倒在一个小小的温泉池里。 相对于皇太后中风的消息,博果尔宁愿相信这又是一个针对福临的刺杀陷阱,他不由地提高警惕,提防起来。可直到进入汤泉行宫,路上也没蹦出哪怕一个手持钢刀的刺客,反而汤泉行宫里的一派紧张气氛让博果尔意识到有可能这是一件真事。 那这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难道?博果尔突然想到,是他的重生改变了这一切,他明明记得皇太后还要活上二三十年,而且直到逝去的那一刻依然是一个精明的老太太。冷静,此时下结论为时尚早,他此刻要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鳌大人,你身为领侍卫大臣,不知此时有何高见?” “襄亲王的意思是?” “我们都随皇上去了三屯营,对汤泉这边情况不熟,不过我想留守的侍卫鳌大人肯定是熟识的,不知皇太后如今到底如何呢?这还不是最紧要的,首先第一条莫过于封锁消息,封锁各条通道,以防有不轨之人寻机作乱。第二就是排查一下这几日进出行宫的人。” “襄亲王是怀疑?” “想必鳌大人心中也有些怀疑。说句实话,我在回来的路上一直担心这是针对皇上的又一次刺杀,此事我们不得不防啊。” “襄亲王所虑甚是。只是皇上那边?” “鳌大人,护卫皇上皇太后安全本就是你的职责,为了皇上的安全,我们少不得要越矩了。皇上那边,等皇上出来,我们一起去请罪吧。” “下官领命。” 此时的福临真是六神无主,这床上躺着的是他的亲额娘,他一直不怎么亲近的皇额娘。 福临以为,他心里深处对皇太后还是有一些怨恨的。这些年,他与皇额娘越来越疏远,每当看到额娘,他总会不自觉地回想起当年额娘与多尔衮之间的风流韵事带给他的耻辱,额娘一次又一次强硬安排他的婚姻所引发的憋屈,额娘屡次把自己的意见强加在他身上而导致的愤怒,还有额娘不理解他所带来的委屈。 可看着两天前他临走时还对他谆谆教导,如今却不省人事的皇额娘,福临才发现作为帝王的勇气和信心都来源于他的皇额娘,或许在内心深处,他知道,皇额娘绝不会撇下他不管,有什么事皇额娘都会帮他的。 他居然忘了,六岁之前,他们母亲曾经很亲近。他记得,当时皇阿玛不喜欢额娘不喜欢他,皇阿玛喜欢的是关雎宫的宸妃娘娘和曾经的八阿哥,在盛京的永福宫里,他们母子相依为命,额娘总是一遍又一遍的安慰他:“福临很乖的,你皇阿玛总有一天会喜欢福临的。”那时小小的他在心里暗暗发誓,皇阿玛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皇阿玛,反正有额娘喜欢我就够了。 永福宫里那对亲密无间的母子一去不回,这一切都因为六岁时得到的那把龙椅,如果不是因为皇位带来的权利,他们母子就不会闹到如今这个地步。 “苏嬷嬷,皇额娘怎么样呢?她怎么不醒?是不是?不,不会的,阿弥陀佛,勿惊勿惧。” “皇上,苏御医已为太后放过血,太后性命无忧,具体情形要看醒来后如何。” “苏嬷嬷,皇额娘怎么变成这样的?一字不漏,从头细细说来。” “皇上,事情是这样的。” 这天的情形与平常没什么不同。辰时,皇太后用过早膳后,皇贵妃就陪着皇太后在院里散步消食,半个时辰后再进入汤泉泡浴。大概一刻钟后,皇太后起身喝了一杯茶,休息片刻后,又继续泡浴。皇贵妃准备好第二杯茶,自己也去另一间房泡温泉。后来,皇贵妃那边出了事,皇太后就派苏麻前去探看情况,因皇太后泡汤不喜太多人在场,当时房内只有皇太后一人。皇贵妃是因体弱泡得太久而昏倒了,苏麻指挥人把皇贵妃送回房后,期间花费时间不到一刻钟,等她回来时,才发现皇太后昏倒在池内,幸好皇太后是趴在池边,要是在池中间的话,那后果更不堪设想。 “什么原因造成的?” “宋御医诊断后说太后是血亢导致的中风。” “血亢?皇额娘以前有这种病吗,我怎么不知道?” “皇上,太后是有些微血亢,只是太后怕皇上担心,所以让奴才们瞒着皇上。” “严重到会中风?你好大胆子,居然敢瞒着朕。苏嬷嬷,我一直敬重你,你怎么能如此糊涂?” “皇上,都是奴才的错。皇上,不是奴才推诿,太后的血亢之症很轻微,宋御医也曾说过泡温泉无碍的,奴才恳请皇上详查。” “此话当真?” “皇上,奴才所说句句是实。” “让宋御医滚进来。” 不远处的另一个房间内,乌云珠悠悠醒转过来,蓉妞急忙上前,轻声问道:“主子,您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 蓉妞端起药,一勺勺的喂了起来。等明月端着药碗退出去后,她小心地看了看,才关上门,走回床边。 乌云珠用期待的目光望向蓉妞,蓉妞轻轻摇了摇头。 乌云珠气恼地在被子上捶了两拳,可恶,她谋划了这么久,却还是功亏一篑。 “主子,皇太后中风了。” 乌云珠才要绽出一个笑容,蓉妞忙拍拍她的手,乌云珠立马醒悟过来,忙急问道:“怎么回事?快,蓉妞,扶我起来,我要去看看太后。皇上不在,我要亲自去伺候太后。” “主子,你刚醒,身子还虚着了,皇上已经回了,你不用着急了。” “啊,皇上回来了。都是我没用,没有好好照顾额娘,蓉妞,扶我过去。” “主子?” “蓉妞,太后视我如亲女,照顾额娘本就是作儿女的本分,快。” “皇上,皇贵妃求见。” “请皇贵妃稍等片刻。宋御医,皇贵妃病情如何?” “皇上,皇贵妃乃风寒之症,体质虚弱,才会在温泉池里昏倒。” 福临犹豫一阵,才开口问道:“可有不妥之处?”他不愿怀疑乌云珠,可宋御医已经证实了皇额娘的血亢之症极有可能是药物引发的,皇额娘出事前所进的茶水恰是乌云珠所泡,而皇额娘出事时,乌云珠恰好昏倒,这世上最难的是一个“巧”字,太巧了就有点欲盖弥彰。 “皇上,微臣不敢断言,只是,以皇贵妃的身体,昏倒并不是一件难事,而且看不出有何不当。” “宋御医!” “微臣多嘴,微臣死罪。” “好了,你先下去吧。皇额娘这边,你务必尽力医治,你所提的朱太医,朕这就让人把他接来。” “皇上圣明。皇上,朱太医乃圣手神针,越快帮皇太后施针,皇太后的情形就会越有转机。” “下去吧。” 乌云珠在廊下等了半晌,心中很是忐忑,她进宫这几年来,皇上从来没拒绝过她的求见,她甚至可以不用通报就可以出入乾清宫,像今天这样把她冷在外面是第一次。半晌后又见得宋御医退了出来,心中不由一紧,难道这老东西看出来了?不怕,所有的痕迹都没了,没有任何证据可证明她与这件事有关。 “皇贵妃娘娘,请进。” 乌云珠冲耷拉吴点点头,深吸口气,挂上担心的表情在蓉妞的搀扶下缓步走了进去。 “皇上万安。” 福临看着眼前这个躬身行礼的女人,真是她干的吗?如果真是她,那他这几年来的所作所为岂不成了一场笑话?不,不会的,乌云珠善良大度,不是一个狠心的人,而且,她侍奉皇额娘如亲母,从来只会尽力为他和皇额娘调解,皇额娘那样精明的人都视她如女,一定不会是乌云珠干的?对,不是乌云珠,乌云珠没有任何理由与皇额娘交恶。 看着眼前的娇躯摇晃起来,福临猛然想起,乌云珠上午也昏过去了,只怕刚醒就过来了吧,他习惯性地起身去扶,只是,额娘还躺在床上。福临收回已伸出的手,淡淡道:“皇贵妃起来吧。赐坐。” 乌云珠哀怨地看了福临一眼,没有坐下,而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皇上,臣妾有罪,臣妾照顾额娘不周,臣妾请皇上责罚。” “蓉妞,把你主子扶起来吧。乌云珠,你身子弱,朕不怪你。” 正端药进屋的苏麻喇姑闻言眼中寒光一闪,“奴才见过皇贵妃娘娘。” “苏嬷嬷,你手上可是额娘的药,还是我来喂吧。” “奴才不敢,皇贵妃娘娘,你身子还未好,不好劳动您,还是奴才来吧。” “苏嬷嬷,额娘对我关照有加,身为子女侍奉母亲乃是本分,还是我来吧。” “皇贵妃娘娘……” “苏嬷嬷……” “好了,乌云珠,你先回房吧。苏嬷嬷,把药给我,我来喂。” “是,皇上。”苏麻喇姑斜瞟了乌云珠一眼,转身走向床边。 乌云珠愣了愣,委屈地应声答“是,臣妾告退”,在蓉妞的搀扶下慢慢走回自己的房间,心里不停地想着自己是不是哪个地方露了马脚,要不皇上的态度怎么如此冷淡? “主子,皇上是不是……” “皇上是很累了,蓉妞,你去厨房交代一声,让他们给皇上送些清淡的饭菜去。唉,看着皇上如今这样,我宁愿躺在床上的是我,反正我这身子已经没希望了。” “主子,您别这么说,您不是好多了吧。” “走吧,蓉妞,回房后给我焚香,我要诚心抄些经书,希望佛祖保佑额娘早点好起来。” “主子,您自己还病着呢。” “咳咳咳,没事,我已经好了。快走吧。” 福临挥挥手,耷拉吴连忙退了下去,他觉得这事极其不妙,尤其是皇上刚刚居然要他去跟踪皇贵妃,把她的言行都回报过来,难道皇太后的病与皇贵妃有关?天啊,这可是一桩大事,可惜干爹还在宫里,要不然就可以问问他老人家的看法了。 “苏嬷嬷,查出什么东西了吗?” “皇上,奴才让人细细察看过厨房、茶水间和太后泡浴的房间,都没发现什么可疑之处。唯一可疑的一点是,皇贵妃娘娘泡浴的房间里有两个茶碗,奴才怀疑其中一个应该是太后喝的第一碗茶的茶碗。” “那茶碗有问题么?” “没有,奴才让人查了两个茶杯里的余茶,都没问题。奴才觉得可疑之处在于,皇贵妃娘娘只有一个人,何以需要两个茶碗?就象皇贵妃奉茶给皇太后一般,都是奉一碗收走前面一个茶碗,并不会留下多余的。而且,奴才问过茶水间,皇太后所饮的第一个茶碗并没有还回去,可以确定就是皇贵妃浴室的其中一个。” “皇贵妃身边是蓉妞伺候吧?” “是的,皇贵妃泡浴时房间内只有蓉妞陪着她。” “宋御医可曾查出额娘被下了什么药?” “只能确定太后是被下了药,但不确定是什么?” “皇贵妃那里查过没?” “没有皇上的旨意,奴才不敢惊动皇贵妃。” “苏嬷嬷,额娘只有一个,你懂吗?” “奴才明白了,奴才这就安排人去。” “苏嬷嬷,等等,乌云珠体弱,还是不要惊动,先找她身边的宫女问问吧。” 苏麻喇姑有些失望,但皇上自小是她看着长大的,怎么不知道他的脾性,他如今怀疑上了皇贵妃,也不愧太后全心全意为了皇上。也罢,慢慢来,一时也转不了这么大的弯的。 “皇上的意思是蓉妞?” “乌云珠那里不是还有别的宫女吗?” “是还有一个大宫女,皇贵妃也经常带着她出来,叫明月。” “先问问明月吧。小心一点,不要惊了乌云珠。” “是,皇上。” “问的时候叫上我一起听。” “皇上,这不太妥吧,有时为了让不老实的人开口,未免会动了刑。” “就这样吧。” “是,皇上。” 博果尔与鳌拜一直等到掌灯时分,才见到了福临。两人先就擅自封锁行宫及排除进出人员之事向皇上请罪。福临如今身心俱疲,也不想多事,只问排查结果如何。鳌拜禀报,自皇驾进入汤泉行宫后,一向守卫森严,进出者并不多,都是因公事进出,并无越矩之事。 “很好,鳌拜,你先行退下吧,解封吧,别让人看出端倪来。” “是,奴才告退。” 博果尔看了看福临,即使是在灯光下也可以明显的看出福临身上的疲惫与伤心,难道皇太后没救呢? “皇兄,皇额娘那里怎么样?不知臣弟可否前去探望皇额娘。” “也好。博果尔,陪我走走吧。” “是,皇兄。” 福临失魂落魄地起身就走,连耷拉吴伸手取下斗篷都来不及。 “皇兄,天冷,还是披上斗篷吧。” 博果尔一使眼色,耷拉吴连忙上前给福临披上斗篷。福临长叹一声,挥挥手让耷拉吴退远一点,才开口道:“博果尔,你说人心是什么样的?” 呃?这是什么禅语?我不信佛的,哥哥。 福临并不想听到回答,只自顾自说下去:“看了许久,到头来那心是不是真心,有谁能知道?” “皇兄,您说什么呢?皇额娘到底怎么呢?皇兄,您快告诉我吧。” “皇额娘在温泉浴室昏倒,幸好发现的早,不如性命都难保。” “这是怎么回事?皇额娘不是在京郊猎场时还上马骑了一圈吗,怎么会突然昏倒?” “宋御医说是有人下了药?” “下药?皇兄,是不是又是前明的刺客干的?看样子,鳌拜还查得不够仔细,我这就亲自连夜查。” “回来,都五个孩子的阿玛了,还这么不稳重?跟前明没关系。” “那是谁下的这样的狠手?” “你认为呢?” 博果尔确实没想过这一点,听顺治这话音,难道? “皇贵妃?不,不,臣弟不是这个意思。皇兄不是一直说皇贵妃最是良善之人,肯定不会是她的。” “果然,你也是这么想的。博果尔,你说这乌云珠到底是怎么想的?” “乌云珠?是谁。哦,臣弟没见过皇贵妃,不敢置评。” “也是,你从来没见过人,其余的印象都是听来的,到了,进去吧。” 48、四十七 四十七 博果尔并没能入内房探望,因为苏麻喇姑远远地就迎了上来,把他和福临阻在了卧房之外。 “皇上,襄亲王,太后醒了。” 福临大喜,博果尔也露出了满脸笑容,“苏嬷嬷,请你让开,我要进去看额娘。” “皇上,不是奴才冒犯,而是太后如今不希望看到您。” “额娘能说话了,太好了。” “襄亲王,请恕奴才冒犯,奴才有几句话想单独与皇上讲。” 博果尔不以为意,他听言后朝卧室磕了一个头,静静退了出去。中风?他还真没见过紫禁城里有谁中过风?或许哪个太妃曾中过吧,不过他后来往后宫那一块去得很少,还真没看过那个西洋景。不看就不看吧,他意思已经尽到了。 “皇上,太后还不能说话,而且暂时失语了,全身都不能动弹,连口舌都不停抽搐。皇上,太后是个骄傲性子,不会希望您进去看她现在的样子。” 福临由喜转惊,“怎么会?苏嬷嬷,对不住了。耷拉吴。” “是。”耷拉吴冲苏麻喇姑施了一礼,起身就把她拉扯到一边,福临趁机小跑了进去。 “苏嬷嬷,小的也没办法,您大人有大量,饶了小的吧。” “没事。” 耷拉吴闻言抬头一看,正见有一抹笑容从苏麻喇姑的脸上消失。我的娘喂,我的眼睛出问题了吧?要不在这种时候,我怎么能看到皇太后的心腹笑了?一定是眼花。 心中大声喊娘的耷拉吴哪里知道,他没有看错,苏麻喇姑确实是对皇上的举动很满意,只有皇上对太后越心疼,那个女人才越没可能逃脱。 福临此刻心疼得像刀割一样,他的额娘,他那从来都是意气风发的额娘,他那曾是科尔沁第一美女的额娘,如今怎么能变成这样?额娘,您放心,儿子一定不会放过害您的那个人,不管他是谁! 皇太后心中着急,“呜呜”地叫了半天,却没发出一个完整的音节,反倒是口水沿着倾斜的嘴角流了出来。 福临真的愣了,不知该如何反应。苏麻喇姑见状连忙上前来,轻轻用帕子拭着皇太后嘴边的口水,轻声道:“太后别急,奴才说一句,如果对了,您就眨眨眼,好不好?” 皇太后努力眨了眨眼。 “太后的意思是指皇上?” 眨了眨眼。 “皇上累了,该去休息。” 眨了眨眼。 “皇上还没用膳吧,太后的意思是让皇上用膳。” 眨了眨眼。 “皇上,回去吧,太后的意思您也看见了,别让太后再担心了。” 福临的脸上已经爬满了泪水,他呜咽着点点头,规矩地磕了头后,才起身一步一回头地走了。 苏麻喇姑送至门外,又交代了耷拉吴注意皇上的衣食住行后,才回了内室。 “太后,您放心,奴才会替您把事情办好的。太后不用担心,最迟后天早上,周太医就会来给您针灸,您会好起来的,您要有耐心。” 皇太后眨了眨眼,闭上眼睛安心睡去了。 次日一大早,乌云珠早早就起床了,打算洗漱后就到太后房里去伺候。她昨天又辗转半宿没能入睡,心中一直忐忑不安。她筹划了近一年,结果却不尽人意,更让她心惊的是如今皇太后的人把消息封得死死的,她都无从得知皇太后的确切状况,也不知如何反应才能不让皇上生疑。 从听得老太监说温泉不能浸泡过久,会有出汗、口干、胸闷、头晕等不适感的时候,她就有心在这上面做文章了。她在皇太后身边服侍了三年多,自然知道皇太后平日里突然起身时会有些眩晕,生气后就会有些心悸气短,这要是在温泉池里发作起来事情就可大可小。这有可能是她唯一的机会。 其实,她不是没想过用更保险的毒药,像砒霜鹤顶红之类的并不罕见,但宫中规矩森严,凡入口的东西都会有专人检验,吃食是把得最紧的一关,她即使在慈宁宫亲自煮茶,身边也总会有人在一边看着,要动手脚而且是那么明显的手脚真是太难了。好在,世上能人异士多,能配出不是毒药胜似毒药的人虽少见,却也还是让她的人找到了,那可真是好东西,无色无味,入水即溶,只要一丁点就足够了,她压根就不用冒险,只要用帕子轻轻擦试一圈茶碗边缘,就算用银针试茶水也试不出来。这还多亏了父亲给她留下的人手苦恼寻找了那么久。 一切如她所料的那般进行着,皇上要带她来汤泉,自然不会落下皇太后,而她自己则托病不来,在皇太后再四要求下才勉为其难的同来。到了汤泉后,她更是作足了孝顺媳妇的模样,不仅没有吝啬相告自己听到看到有关泡温泉的禁忌,而且还主动提出让太医给太后把脉看适不适合泡温泉。或许是老天都在帮她,皇太后泡温泉时不喜有人在场,一般都是苏麻喇姑陪侍一旁,其余的伺候人都会退到外屋去。更好的一点,皇太后喜欢在池子中间泡,而且喜欢闭目养神。按照皇太后的这个习惯,她应该发病后直接栽入池中,只需不久就会窒息而亡才是,怎么还会活着呢? 她一遍又一遍的回想昨日的举动有何不妥之处,还有没有疏漏之处?泡茶时有太后的人在一旁,水是她们烧的,茶叶是太后的,茶碗也是太后的,她只是冲泡一下,端着进去奉给太后罢了。这都是做惯了的,没人能挑出刺来。她是亲自看着苏麻喇姑用银针试过了茶水,又亲眼看着皇太后喝下去,那个茶碗也是她自己收走的,一切的痕迹她都抹杀掉了,她倒要看看还有什么能证明她与这事扯上关系。 “主子,刚刚苏嬷嬷派人把明月叫走了,说是她口舌伶俐,或许可以让太后病中开怀一笑。” “这是好事。额娘醒了?来,扶我过去吧。” “主子,太后那边?”蓉妞如蚊蚋般地小声问道。 乌云珠横了一眼过去,蓉妞还是有点慌色,如今正是风口浪尖,指不定哪张窗户后面就藏着一张耳朵,有些话最好咽下肚子里。“额娘洪福齐天,小病小厄很快就会遇难逢祥的,走吧,我们过去吧。” 乌云珠仍然没能进房间侍疾,还是被客客气气地婉拒了,连皇上的面她也没能见着。她心中倒有千句话要说,可没了听客,也只好咬牙回房继续喝药,抄经。 与此同时,口舌伶俐的明月正接受苏麻喇姑的问询,福临则端坐于上首。福临心中很紧张,他既希望明月能供出点什么,好让人对症下药,早早救治额娘,可另一方面,他又希望明月什么都不说,省得这事牵连上乌云珠。 “明月,你是十年进的宫,一直分在承乾宫做洒扫,后来就跟了皇贵妃是吧。” “是。” “昨日是你一直跟着皇贵妃的吧。” “苏嬷嬷,昨日是奴才和蓉妞服侍娘娘的。” “很好,你细细说一下昨日的情形。” “是,昨天早上寅时,娘娘就醒了,奴才与蓉妞服侍娘娘洗漱后,娘娘便开始默念佛经,听娘娘说是为皇上祈福。奴才见娘娘时不时咳嗽,又只用了两口粥就进不下去了,就想去找太医,娘娘说不要紧。早知后面娘娘在温泉室里昏倒了,奴才就应该坚持去找太医的。” “说事。” “是,接着,娘娘向皇太后请安,奴才没能进入房内,是在外室等候的。后来,到了温泉室后,奴才也只是在外室等候的,娘娘身边一直是蓉妞在伺候。后来娘娘昏倒,蓉妞让奴才禀报太后,后来苏嬷嬷您都知道了。” “还有吗?” “奴才去找太医,半路上宋御医被,呃,就听说太后娘娘出事了,所以宋御医匆匆就走了。” “皇贵妃一直没醒。” “没醒,足足昏了大半天,醒了就急忙往太后娘娘这边来了。” 听到此处,苏麻喇姑还未怎样,福临的心中倒略放松了些,从明月的话里,他可以听出乌云珠时时记挂着他,还带病坚持侍奉额娘,倒不象是有预谋的样子。而且,“明月,宋御医是什么时候去给皇贵妃诊脉的?” “回皇上,应该是过了一个时辰后。” 苏麻喇姑暗咬牙,这位爷怎么注意到这个呢?“皇上,因为随行的两位御医,一位跟着圣驾走了,行宫里只剩下一位,所以……” “苏嬷嬷,额娘为重,再说,皇贵妃也不会在意这个的。” 苏麻喇姑也知道皇贵妃真正的心腹压根就不是下面这个一张嘴就噼里啪啦的明月,她只是想从这明月身上掏点东西出来,再让皇上同意审一审那个蓉妞。不行,她得换个方向问。 “明月,我再问你,在宫中时,你不是不时常去各宫溜q,你去干什么呢?” “奴才……奴才是奉娘娘的命令,给各宫主子送东西的。” “那你四处打听,也是皇贵妃娘娘的命令?” “不,奴才冤枉,奴才冤枉,奴才是有点多话,因着娘娘仁慈,奴才就忘了学过的规矩,但奴才没有四处打听,真的没有啊。” “苏嬷嬷,这个明月我听皇贵妃提起过,是个喜欢说笑的性子,乌云珠有时无事,也喜欢听她叽叽喳喳。” “皇上,奴才在问话。” “哦,苏嬷嬷,你继续问吧。” “明月,说说看,你这几年跟皇贵妃说过些什么有趣的事?” “奴才多嘴,奴才时常把宫里的闲话说给娘娘听。” “都是些什么闲话?” “像上月端妃娘娘火锅吃多了上了火嗓子哑了,三月前李庶妃跟唐庶妃吵了一架,奴才该死。” “苏嬷嬷,其实这些事我也听说了,没什么大不了,全宫里都知道。还有呢,继续说吧。” “淑妃娘娘的猫死了,御膳房新来一个厨师最会做南方点心,静妃娘娘又闹了,……瑾贵人其实不是得了痘症,是捡了三阿哥的……” “停,明月,乱七八糟的一大堆。我继续问你……” 正听得津津有味的福临一愣神,反应了过来,开口道:“等等,明月,你说清楚,瑾贵人捡了三阿哥的什么?” 明月连忙掩住口:“没有,没有,奴才是说瑾贵人得了跟三阿哥同样的病,怪可怜的。” “明月,你敢欺君?”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说。” “皇上,这奴才口里满山跑大车,都是听来的瞎话,听过也就算了。” “明月你说不说?” “奴才说,奴才是听当时在侧宫伺候的一个姐姐说的,说瑾贵人捡了三阿哥的肚兜,后来给四阿哥穿上了,所以……” “所以,四阿哥才染了痘?对不对。” “奴才不知道,奴才只是听了别人说的。后来瑾贵人被送出宫,静妃娘娘就被关了起来,奴才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啊。” “皇贵妃也知道这事?” “娘娘知道。” “苏嬷嬷,继续问吧,她不说实话就用刑。” “是,皇上。” “明月,我再问你,蓉妞最近有没有出过宫?” 福临已经不想再听下去,他只觉得太可怕了,他没想到四阿哥的死牵扯到了瑾贵人,他依稀能回忆起那个腼腆老实的宫女,胆子小的跟老鼠一样,怎么会害了他的四阿哥?静妃,说是静妃做的他还会信一些?他是不是太无能了些,儿子死了快三年了,他才知道是有人害了他。更可笑的是,这在宫中几乎是人尽皆知的,只有他不知道。乌云珠也是知道的吧,她为什么从来没有跟他提起过,她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他?知道了儿子的死因,她心里难道不会有恨吗?她的恨意会让她作出什么事情来?额娘的病真是她害的?她有什么理由呢?难道她跟额娘之间还有别的恩怨? 福临其实不想怀疑乌云珠的,可当时汤泉行宫只有两个主子,皇额娘和乌云珠,皇额娘身边的人已经伺候了多年,都是深得皇额娘信任的,不可能会下手,那么就只剩下乌云珠身边的人了。 “皇上,据明月供认,蓉妞近一年来几乎每月都会出宫一趟,每次都会带一些药丸回来,据说那是调养身子的。” “这事我知道,乌云珠跟我提起过,说是苦药汁子吃多了,不想再吃了。” “皇上,这不是很奇怪吗?宫中太医们哪个不比宫外的医术好,宫中御药房的药材都是上等的,皇贵妃不想吃汤药,只需说一声,太医们自然会配好药丸的。除非,除非,是要从宫外拿什么东西进来?” “苏嬷嬷!” “请皇上恕罪,奴才也是担心太后,奴才从小陪着太后,从没见过太后现在这样,奴才伤心啊。”苏麻喇姑越说越伤心,眼圈都红了。 “苏嬷嬷,你别担心,皇额娘吉人自有天相,一定没事的。” “对,太后一定没事的。奴才放肆了。皇上,奴才请皇上答应,把蓉妞叫来问话。” “苏嬷嬷,我还是想不出皇贵妃为何要害皇额娘?没有理由的。苏嬷嬷知道其中原因吗?” 苏麻喇姑其实心里是清楚的,只是她不能说。难道她要告诉皇上太后下令给皇贵妃下了药,皇贵妃恐怕是知道了?难道她要告诉皇上太后当年的病是装的,就是为了把皇贵妃的身子拖垮?都不能说。这些年,太后和她还是太轻敌了,以为皇贵妃没多少活头了,就不太在意了,直到现在她才猛然醒悟,临死前的反扑才是最可怕的。她确定,太后的病就是皇贵妃下的药,虽然她至今找不出证据,但她不会就此罢手的,就算不能让皇贵妃认罪,她也要让皇上提防皇贵妃,这个女人太可怕了,现在想想,她只怕早就知道了,还一直不动声色,对皇太后的恭敬程度有时候连她都替她遗憾,还想着要是皇贵妃当年一开始就进了宫,太后也不会这样硬置她于死地。 “奴才也觉得奇怪,太后对皇贵妃怎样,皇上您也是看在眼里的。要不是在场没有其他人,奴才也不愿怀疑皇贵妃。” “也罢,你去找蓉妃问话吧,我去见一见皇贵妃。” 福临没有让人通报,自己轻轻地走了进去。 前面书桌上,香烟袅袅,熟悉的人儿正在认真地抄着什么,走近一看,都是佛经。 乌云珠没有抬头,只工工整整把那一页抄完,才放下笔,站起身来行礼。 “皇上,您来了。” 熟悉的问候,曾经让他有如回到港湾一般的亲切,今日却怎么让人感到有一点点陌生? “这是在抄什么?” “臣妾身上还带着病气,不好服侍额娘榻前,咳咳咳,只好抄点佛经,供奉佛前,求佛祖保佑额娘早日康复。” “你有心了,额娘已经好多了。” “真的,太好了。臣妾这就去给菩萨上香,感谢佛祖显灵。” “好了,先别急,你也身子不好,先坐着歇一会吧。” “皇上,臣妾没事,还是额娘的身子要紧。” “坐吧。我也好久没与你说说话了。” “臣妾看皇上气色不太好,蓉妞,快去请宋御医来。蓉妞?” “别叫了,我让蓉妞去办点事,很快就会回来的。我没事,只是没睡好。” “皇上,您到榻上躺一躺吧。” “不用了,我不困,我来与你说几句话,就到前面去处理政事。乌云珠,等再过几天,皇额娘康复了,我们就起程回京,这温泉还是不要再泡了,皇额娘和你都差点出事。” “皇上,臣妾是自己体弱多病,又贪久才昏倒的。皇额娘那边怎么会出事呢?刚来时我请太医给额娘号过脉,还给额娘讲了泡温泉的各种禁忌,额娘身体好,前几日也没出问题,怎么会?” “你怎么知道泡温泉的各种禁忌?” “皇上,您还记得去年年底您说过要带我泡温泉吗?我病来无事,就让人打听了一点东西,还看了不少游记,所以知道一点。” “游记,对,我看过你书架上有很多。喔,对了,那里还有很多医书,你什么时候对医术也感兴趣了。” 乌云珠脸色暗了下来,“皇上,臣妾福薄,得皇上厚爱,也不知还能陪皇上多久?臣妾只愿能苟延残喘多些时光,倒让皇上见笑了。” “乌云珠,你会没事的。” “皇上,一切自有天定,臣妾也想顺命而行,只是,只是舍不得皇上。皇上,臣妾看样子还是没多少佛性啊。” “你我都是俗世中人,也无可厚非。乌云珠,你可曾有事瞒着我?” “皇上,臣妾是个什么样的人,皇上最清楚。乌云珠事无不可对人言。” “你为何不告诉我,我们的孩子是被人所害?” “皇上,逝者已矣,没必要多作追究。孩子之死,或许是老天对我的惩罚,臣妾愿意承受,但臣妾不愿没有证据就去冤枉他人,更不愿因一些流言蜚语引皇上烦心。如果真是瑾贵人所为,她如今已得到报应,如果其中还牵扯到别人,臣妾相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我一说你就知道我是说瑾贵人,你知道多久呢?” “皇上,您也知道明月的性子,口无遮拦,再加上进宫就只是粗使宫女,规矩也没那么扎实。当年明月听到这事,回来就告诉了臣妾。臣妾当时也恨不得去扒了瑾贵人的皮吃了瑾贵人的肉,可那时瑾贵人早就被送出宫了,臣妾一直抑郁,后来接触佛法,慢慢开解了自己,才放了下来。皇上,请您饶恕臣妾的欺瞒之罪,还有明月,她也是无心之失。” “也罢,我赏了她二十板子让她长长记性,等回宫后再把她拨到别的宫里继续去扫她的地吧。” “谢皇上。” 站在门边目送着皇上渐渐远走,乌云珠转身回了房间,她独自一人坐在房内盘算着,她了解皇上,刚刚的一席谈话虽不能完全解了他的疑虑,但至少她又再度唤醒了皇上的怜惜。自做下那桩事后,她就不巴望着自己能全身而退,也不期望皇上能待她一如往昔。如今,父亲给她留下的人她已经让他们出京了,绝对不让别人顺蓬牵扯到董鄂家去,其余的证据也已经消失了。只有一个蓉妞,她还有些担心,她不怀疑蓉妞的忠诚,就算把蓉妞打死,她也绝不会出卖她。她担心的是皇太后的人太过奸诈,会诈蓉妞。蓉妞本是个老实姑娘,这些年跟着她倒也经历了不少,但心机却着实不深,虽然她也曾跟蓉妞说过许多应对之策,也不知现在蓉妞能不能顶过来。至于她自己,她已经全然不放在心上了,既然皇太后没死,那么她一定不会放过她。她不怕,她正等着,她正巴不得皇太后冲她下手。只要皇太后下手,皇上就会知道皇太后的真面目。她最后的命如果能换来皇上与皇太后的彻底离心,那才算物超所值。 乌云珠的担心并没有错,眼瞧着底下手指都快被夹断昏死过去的蓉妞,苏麻喇姑真的有点急了,这丫头的骨头还真硬,她也不是没审过人,一般到这时候大男人都会忍不住招了,可没想到现在这丫头还口口声声叫“冤枉”。 “来人,把她泼醒,再夹。” “苏嬷嬷,别急,要不这样,您让奴才试试。” “李嬷嬷,也罢,我先去看看太后,这丫头就交给你了。” 李嬷嬷恭敬地看着苏麻喇姑走远,眼睛放出光来,这些年了,终于等到她大显身手的时候了。 “来人,给这丫头松夹子。” “李嬷嬷,这还审着呢。” “不能力敌就智取。把她泼醒。” 大冷天的一勺冷水迎面泼来,哪怕是个死人都会蹦上一蹦,蓉妞睁开眼睛,发现面前蹲了一个人,曾经在慈宁宫见过,也是在太后身边伺候的。 “蓉妞姑娘,我可真是替你不值,你这么死扛着有什么用?刚刚有人送信过来,说你家主子跟皇上说了,都是你干的,与她一丝一毫都没关系。” 来了。主子说过,别人看她老实,会诈她的,让她机灵一点,宁愿不开口说话,也不要一开口就让人抓住了尾巴。 “哟,你还不信啊。来啊,把那两个茶碗拿上来。眼熟吧,没错,其中一个是你主子泡温泉时喝的,另一个就有点意思了。蓉妞姑娘,你以为,宋御医那傲视太医院的医术是吃素的,即便你们洗的再干净,他依然能闻出这茶碗上的药味来。要不你家主子还不会开口呢?” 诈她,一定是诈她!主子说过,那药无色无味见水即溶,神仙来了也查不出来。她和主子可是作过试验的,只要薄薄抹上一层,既看不出来也闻不出来,那宋御医长的又不是一根狗鼻子,哪能把没味道的东西闻出药味来? “哟,还不死心呢。蓉妞姑娘,还要我继续往下说。也罢,让你做个明白鬼。你那药是放在袖袋里吧?你昨儿那衣服都让人找出来了,还在袖子里面发现了残余的药粉。你怎么也不仔细点?落下这么大一个纰漏。” 果然是诈她!主子说了,她一个宫女,别人想查就查,不用顾忌,可主子是皇贵妃,除了皇太后与皇上,没人敢动她,所以那条沾了药的帕子一直是主子袖着的,连那个药包主子也是放在自家的荷包里。昨儿,她是亲手把主子的衣服泡在池子里,把那条帕子洗了,包里的药粉也全洒了,那张纸也泡烂了,想诈她,没门。 “蓉妞,我是看着你可怜,才跟你好声好气的说,你别这么不识抬举。告诉你,皇太后已经没事了,你家主子如今自身难保,你一个小丫头随便谁就可以把你捏死。” 死就死!她本就没打算活着。 “这死丫头,敬酒不吃吃罚酒,夹手指你不怕,来人,拿针来,给我一根一根慢慢扎,扎到她说为止。” 看着死咬牙关,既不说也不叫,忍不过去了就白眼一翻的蓉妞,李嬷嬷气急败坏,这还审个什么劲,直接让她画押得了。 “来人,让她画押。” 与她交好的白嬷嬷拉了她一把,附耳说道:“你傻啊,如今太后那样,皇上的意思也不明,你也不给自己留条后路?你没见,苏嬷嬷都抽身了,难道她不懂屈打成招啊?” 在后宫上意才是最重要的,至于有没有证据并不是关键的,后宫妃嫔得宠与不得宠之间有很大的区别,在宫中呆了多年的她们自然也心中有数。 李嬷嬷一想极是,皇贵妃极得圣宠,万一太后没熬过去,那后宫可要换个颜色了,她还是谨慎一些的好。 “把她拖下去,别让她死了,唉,我无能啊,还是要请苏嬷嬷出山才行。” 李嬷嬷万分庆幸自己及时收手,因为没过多久皇上就派人来问话,听说蓉妞死都不招,直呼冤枉后,让人把蓉妞和明月都送还了皇贵妃。 乌云珠见了双手凄惨的蓉妞,心疼地直掉眼泪。她可不打算再当个吃哑巴亏的人,既然已经撕破了脸,那她也没必要藏着掖着。她毫不客气让人上宋御医来取来上好的金创药,亲自给蓉妞上药包扎好,当然,明月那里也得了上好的棒疮药,要不她的仁慈形象可就没了。 转身她就去了皇太后住的院子,不过这回她不是去侍疾,她是去请苏麻喇姑来搜她的房间的。既然摆明了要把下药害太后的罪名扣到她头上,她倒不如自觉一些,请他们来查便是了。 苏麻喇姑倒是真想查查看,可看皇贵妃的举动,查也是没意义的,她已经摆出一副清者自清的姿态,只怕有猫腻的东西早就处理干净了,就算真查出了什么,别人也会暗地嘀咕恐怕是陷害。 福临很头痛,乌云珠第一次摆出了不依不饶的架势,她见苏麻喇姑不敢来,就直接去请皇上亲自来查。福临有心要斥责几句,可乌云珠又咳又流泪,甚至还一口气上不来,昏了过去,行宫里又多了一位缠绵病榻之人。乌云珠向来温柔,可她也曾有过坚决的时候,像当初她不就是一走了之不? 换了别人,福临还真不会放在眼里,可乌云珠不同,他们这么多年的感情不是假的,再说这事到现在压根就没找到任何证据,连苏麻喇姑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死咬着皇贵妃的嫌疑最大。是的,他也知道这一点,一个是额娘,一个是爱人,他两边都不能放弃,只好僵持着。好在乌云珠只是一时激愤,清醒后就想通了,理解了他的苦衷。 好在,当天傍晚,朱太医终于赶到了,他果然不愧“圣手神针”的称号,接连给太后扎了七天针后,太后的脸部肌肉总算不抽搐了,手指也可以有意识地动上一动。不过,宋太医也说了,太后完全复原的机率不大,能连续针灸三个月,大概可以坐起来,但走路只怕是要另请高明了。 在得到皇太后与皇贵妃都可以挪动的消息后,福临终于在年底前赶回了京。为了皇室颜面,福临只好把罪责归向无辜的温泉。皇太后是被下药而中风的消息,整个行宫知道的人并不多,封口也容易。于是,一个皇太后久泡温泉竟然中风,皇贵妃也因泡温泉而病倒的故事流传开来,一时之间,世人皆视泡温泉如畏途,直到多年后太皇太后主动提出去温泉才算解了这个魔咒。当然,那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 49、四十八 四十八 一个中风的皇太后会带来什么变化? 有些变化是显而易见的,有些变化是潜移默化的。当然,反应最快变化最大的就是后宫。 首先,让我们来仔细盘点一下之前后宫的势力分布。在这事发生之前,谁都不会否认,就连一直对皇太后不服气的贵太妃也心知肚明的一件事,那就是后宫的权力大部分掌控在皇太后手里,比如说内务府大臣索尼、领侍卫大臣鳌拜可都是皇太后的心腹,深得她的器重与信任,就算是滑头贪婪的都太临吴良辅,在慈宁宫面前也是必恭必敬的。除了这些明面上的头头以外,皇太后凭借着皇上生母这一身份和这十几年来对后宫的管理,几乎各个地方都有她的心腹把关。当然,如果说皇太后布的这张网没有一丝漏洞,这话说出去也未免太可笑了。后宫里还有贵太妃的人手,淑太妃的人手,其余的太妃也能有一些消息来源,还有如今后宫的这些主位们,也或多或少地发展了一些势力,就连宗室亲贵八旗大臣们,哪个在宫里又会没点门路。在皇太后的威慑下,宫中势力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可现在,平衡被打破了。 皇太后中风,那么管理后宫这块权力的大饼应该怎么分配?谁会接手皇太后那些势力?或者换句话问,皇太后的人会跳向哪个新槽?隔岸观火的人不少,蠢蠢欲动的人更多。皇后名正言顺却傻里傻气,皇贵妃深受宠爱却身体病弱,佟妃有子撑腰却根基不深,蒙妃们也各有打算,其他妃嫔位分太低。与此同时,贵太妃正打算趁此良机,多多安插人手,老对手倒了还不赶紧抢占地盘才怪,连吴良辅心中也有了自己的小算盘,他也正盘算着如何才能更增加自己腰包的厚度,顺便为佟妃和三阿哥谋点利。 有些人的目光集中到了乾清宫,事情很明显:慈宁宫重病,后宫谁来管当然得皇上发话,有些自以为聪明的认定非皇贵妃莫属,已经开始向承乾宫献媚了。当然更多的人则在观望慈宁宫,自皇太后回宫后,就闭宫养病,只有皇上和本就住慈宁宫的三阿哥可以见到她老人家,皇太后如今情况到底如何,大家都不太清楚,谁都不能确定皇太后复原后会不会秋后算账。 后宫的喧嚣只维持了两天,很快大家都压抑了下来,皇太后出手了。她向大家宣布:她还没死,谁也别想蹦q得太欢了。 时近年底,容不得拖拉,在圣驾回宫的第三天,皇后被召进了慈宁宫,而宫中众人很快就发现,皇后的身边多了一个苏麻喇姑,皇太后的选择已经昭然若揭,次日皇上也下了明旨,即日起由皇后掌六宫事。 顺治的第二任皇后,科尔沁博尔吉济特氏,在嫁入紫禁城六年多后,终于被授予了后宫管理之权,接收了本就该属于她的凤印。 对于皇后的掌权,后宫众人心里都有些不服气,就连皇后的亲妹淑妃对此心里也有些不平,自己明明更聪明不是吗?但淑妃心里更清楚,就算是皇后不掌六宫,按资排辈下来那权力也不会落到她手里,反而更可能落到她最讨厌的女人董鄂氏的手里。是帮着老实的皇后站稳好从中得利,还是在董鄂氏手底下讨生活,这一点不但是淑妃很容易就选择站边,而且其他蒙妃也是同样的想法。至于佟妃,自己无宠无势力,因着吴良辅的照顾才在后宫存活了下来,又岂会去捧一个害过她儿子的人的大腿?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是,皇太后只要活着一天,就是玄烨的□□。 一个曾经精明强干的人有朝一日只能躺在床上一动也不能动,连大小便都不能自理时,那种滋味是什么样的,没亲身经历的人都无法想象。就拿皇太后来说,她刚清醒时也曾试图自杀过,可她连咬舌自尽都做不到,她焦燥,她颓废,她拒绝喝药。多年服侍她的苏麻喇姑只用了一句话就让她努力往下吞咽药水,那句话是:“太后,您要是死了,皇上怎么办?” 福临!是啊,她的福临该怎么办?看着趴在床边直掉眼泪的福临,她的心抽抽的痛,这是她的孩子,她好容易才得到的儿子,都已经二十二了,却依然还只是让她放心不下的孩子。 她冷静了下来,她本就不是一个容易冲动的人,她要知道真相。她只记得自己突然感到眩晕恶心,急忙往池边游去,接下来就不省人事了,再醒来就已经成这副模样了。在后宫呆了这么多年,她不相信这是个意外,甚至不用苏麻喇姑说些什么,她都可以锁定怀疑对象,她现在最想知道的是她的怀疑对不对。苏麻喇姑也是个拗性子,无论皇太后怎么瞪她,硬是等到朱太医来了七天后,她的手指能动弹了,两个太医都确认她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而且坚持下去,三个月后可以坐起来,说话自如后,才把整件事情告诉她。 在度过了中风前几天的焦燥不安后,皇太后已经彻底冷静了下来,但她依然对苏麻喇姑没能找出任何证据感到吃惊。苏麻跟她多年,最是细致的一个人,连她都找不出证据,要么是董鄂氏没做过,这点她是绝对不信的,另外就是董鄂氏是谋划已久,早有准备,这一点才是正确答案。 皇太后也曾有过将董鄂氏一刀了结的冲动,但她还是强忍住了,且不说她如今连话都吐不出一个,最紧迫的任务是赶紧复原,就算看在福临的面上,她也只能强忍住这口气。不除了董鄂氏,福临心中对她这额娘有疚,可她要是泄了愤,那福临就会忘了她所受的苦,转头一心去怀念那董鄂氏去了。她记得当年太宗就是因为她姐姐的死曾冲动地想拔刀砍她,后来更是因思念过甚而丧命,她实在不敢再冒这个险。她最明智的举动就是借着这次的事让福临对那董鄂氏离心,两人越行越远,到那时,董鄂氏的死活就影响不到她的福临了。 她既抛掉了以前那种胜券在握的轻松,也竭力忍住将董鄂氏一刀致命的冲动。董鄂氏心机越深,她就要越冷静。仔细回想汤泉发生的一切,她心惊于董鄂氏的算计,她恰似鲁莽的举动,却着实算无遗策。如果不是她反应快,那么她就会直接栽进池子里,就此丧命。宋御医也说过,董鄂氏所用的药十分精妙,如果不是他医术高超经验丰富,他也不会察觉出来,而且他至今未能查出是什么药。可以想见得出,如果她成了一具尸体,恐怕要验出问题就困难得多,董鄂氏十之八九可以轻易脱身。那样的话,没了她,后宫必乱,董鄂氏又能从中得些什么利呢?是后宫的权柄,还是向其他人报复?皇太后发现,或许这才是董鄂氏真正想达到的目标。 皇太后的状况是瞒不住人的,毕竟她是被抬着进的慈宁宫。只不过两天的功夫,皇太后就下了决定。此时相对于养好身休和对付承乾宫,更重要的是保证后宫的平稳过渡。以她如今的身体状况,就算日后她能坐起来,可再想完全掌控后宫,已经是不可能的事,让她拱手把权利让给那个害了她的女人,那是更加不可能的事。她思来想去,也只有名正言顺的皇后可以相托。人傻一点不要紧,听话就行,苏麻喇姑跟她多年,对后宫大小事务都熟,而且只要她还努力活着,她就可以为皇后再撑一段腰,就算她死了,皇后只要不是榆木脑袋,也应该练出来了。她必须作最坏的打算,皇后不能再让她这么浑浑噩噩下去,就算是逼也是让她长进一些,要不后宫的权利就会从蒙古女人的手里溜走了。她也是没了办法,虽然恭妃淑妃更精明一些,但董鄂氏的位分却在她们之上,只有皇后才勉强能压住董鄂氏。以董鄂氏的残破的身体,以她素来标榜的对皇后的恭顺,她也不会站到明面上与皇后争权。至于福临,倒不是很大的问题,他如今正对她这个额娘满怀歉疚,对董鄂氏的疑心未消,不会拒绝这样一个安排的。 还有三阿哥玄烨,她如今自顾不暇,本想着让他住进阿哥所,可那也太冒险了,董鄂氏当年尚有顾忌时都能对玄烨下手,如今已成丧家之犬时就更不会留情了。她本来打算把三阿哥送到坤宁宫去抚养,转念一想又放弃了,首先不说中宫压根就不受福临待见,就拿坤宁宫的人手安排来说,毕竟还是没有慈宁宫安全稳妥。也罢,让皇后多多来慈宁宫照顾玄烨,加深一下感情好了。至于景仁宫佟妃,皇太后从来没有起过念头把玄烨还给她,且不说景仁宫已经成了一个冰窖,玄烨即使到了那里也保不住,再说玄烨是她预留的退路,如果让他亲近生母,那日后蒙古和皇后又该找谁来照应? 天上突然砸下的大馅饼带给皇后的不是惊喜,而是惊慌。进宫快七年,她已经习惯了这种整天游游荡荡,不问世事的生活,可现在突然被推到了前台,她却已经无路可退。顺治十年前皇后被废,科尔沁就挑出了三位格格进行□□,目的就是为了补皇后的缺,当时的她没有妹妹现任淑妃聪明,也没堂姑已故悼妃能干,她就是陪太子读书的角色,可没想到最后皇太后居然点了最木呆的她当皇后。她从未得过宠爱,董鄂氏进宫前是景仁宫的佟妃风光,董鄂氏进宫后皇上就只围着那儿打转了,她在这七年唯一学会的就是闭上眼睛,背靠着太后这棵大树好乘凉。可现在背靠的大树已经摇摇欲坠,她真的要坐以待毙?捧在手中的凤印格外烫手,却也格外诱人。皇后心中突然涌现出一股豪情来,她也是科尔沁的女儿,皇太后能做到的,她也不惧面对。 虽然没作准备就被推上场,中途也有些磕磕绊绊,但在苏麻喇姑的大力扶助下,皇后还是顺利地在元旦之日第一次单独面对命妇们的朝拜,比不得皇太后的八面玲珑,倒也不出大格,是另一种憨厚味道。多年以来的“傻”帽子终于松动了,众人都开始以崭新的目光看着这个从来只当摆设的皇后。 就连贵太妃过后也说:“皇后看样子也没傻到底,也是,科尔沁怎么会真送一个傻子进宫,都这么些年了,能好好地活着,就算真是傻子也历练出来了。” 当然,元旦之日,皇后的出面让女眷们惊叹了一番,可前朝的大男人们同样被福临唬了一跳。 顺治十七年元旦,帝诏告天下,为皇太后祈福,特大赦天下。还发出皇榜,召天下名医进京为皇太后治病。 对于福临这一心血来潮之举,朝中无人敢反对,此乃至孝之举,只是此举却多有不妥之处。首先不说名医进京如何安置这种小之又小的事,单就那些名医的水平高低如何评判,就是一个大问题。最重要的一点,紫禁城不是大街,随便哪儿来个所谓的名医就让他进宫一游,中间夹个骗子倒无所谓,反正最后还有太医院把关,自然能揪出来,最可怕的莫过于里面夹杂了刺客,谁能保证那群反谓反清复明的“义士”中就没有医术高超之辈,这万一要是放了贼人进得宫来,那紫禁城可就糟了,刀箭是可以检查出来的,可用药才是他们的职业本能啊,那才是防不胜防的。 还有最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苦心遮掩的皇太后中风一事如今天下皆知,就算平民百姓不知道此位皇太后厉害精明到能影响朝政掌控后宫,但他们至少会拿天子家事乱嚼舌根,皇家颜面何在?更不用说消息传扬出诸如三藩会怎么想等等一系列的连锁问题。 木已成舟,只好寻找善后良方。 于是,不仅太医院内务府九门提督等等相关部门忙活了起来,连各地方衙门都因此多了一桩事情:先核实报名进京的名医身份,确认系良民无劣迹后,才能发放路引,如出现问题,地方官员可是要连坐的,所以大多官员宁愿派出亲信护送这些名医进京,也不愿出现中途冒名顶替的现象,那可是关系到头上乌纱和颈上脑袋的大事。 当然,此事也有一大好事,那就是从议政王岳乐到最下面的一个小县令,无人不衷心为皇太后祈福,太后啊,您早一日康复,我们就早一日轻松啊。 于是,三个月后,当皇太后开门会客之时,进宫请安的索尼也好,博果尔也罢,都委婉地诉说着同一个中心主题。皇太后的懿旨一出,才算停了这场劳民伤财的闹剧。 还有很多的收尾工作要做,已进京的名医总得奉上路费让他们回乡,更是要加紧在各地方衙门张贴告示,以免还有名医纷涌进京。 当然这些名医们的到来也还是有些效用的,至少宋御医与朱太医与名医们交流一番后都各有所得,当然他们也没有吝啬指点一番,皆大欢喜。 插播结束,转回到皇后掌六宫的事上来。 对于皇后的上位,福临也是乐见其成的。或许是曾经面临过失去额娘的恐慌,他如今对皇太后曾做过的不被他理解的事也宽容了一些,心境变了,他看事情的眼光也有些改变,就象皇后,他以前只觉得她傻得让人厌烦,可现在他觉得额娘为他挑的这个皇后老老实实的也不错。他对皇后也没有太高的要求,只要后宫不出大乱子就行,因为他如今正为乌云珠烦着了。 乌云珠对福临来说,不仅仅是一个心上人,从深层次来说,她是一个胜利的标志,代表着他努力抗争而得来的幸福与自由。可现在,他开始怀疑这种抗争是否真的有意义。他很矛盾,一来他竭力想相信乌云珠的清白,不是什么证据也没找着吗?二来他内心深处已经被种下了一粒怀疑的种子。一个完美无缺的人一旦犯了错带给人的冲击更强烈,福临现在就是这种感觉。他不愿去细想,不愿去深究,可他有时也控制不住自己把他与乌云珠的来龙去脉翻来覆去的想,越想越觉得透心的凉。就象他们最初结缘的那副《耕牛图》,他以前想到的时候是甜蜜,是千里有缘一线牵的缘分,可现在怎么越想越觉得里面包含着算计,针对他的算计,是啊,当时他的第一反应不就是这个吗?不,不能再想了,不管怎么开始,乌云珠和他这几年的心灵交汇总是真实的。可是,心底最深处一个细细地声音蛊惑道:“她既然能知道你最爱画牛,会不会也只是投你所好?”阿弥陀佛,心静,心静,不能让猜疑乱了心。 如今的福临除了处理政事外,大多把时间用在了慈宁宫,每日都要去上两三趟,后宫很少踏足,就连承乾宫也仅去过两三次,也从未留宿过。他在西暖阁的佛龛前念经颂佛的时间越来越久,一来是为了给皇太后祈福,二来也是平静自己纷乱的思绪。偶尔,他也出宫去万善殿与师兄行森论禅。 对于皇后的上位,乌云珠也是很高兴的,一个精明人掌控的后宫和一个傻子掌控的后宫,哪个更好做手脚,那是不言自明的。不仅是她,而且后宫还有很多人认为皇后会很快栽一个大跟头,所以在刚开始的两个月里,她的行动没受到什么太大阻挠,确实有了一些进展,至少她已经在各宫里拉拢了一些人手。乌云珠知道自己有点操之过急了,可她没多少时间了,她顾不得许多了,她咳嗽得越来越厉害,甚至还咳出了血丝。而且,她就是更张扬一些,好引着皇太后对她出手。 当然,她也没忘记自己最终的目的。现在皇上已经很少很少踏足承乾宫,虽然她这儿皇上来的次数还是最多的,可她心里头知道皇上的心渐渐游离。她如果不把皇上的心拉回来,到时她怎么能把自己的死栽到皇太后头上去。皇太后已经下了懿旨,正安心调养中,除了皇上皇后外,后宫其余人都不用再到慈宁宫请安,这一点皇上也很赞同,额娘好容易好了一些,是没必要再被人打扰。就算如此,乌云珠依旧每天到慈宁宫外磕头。她的佛经也一直没有停下抄写,已经抄了许多了,她要好好地利用才行。 “太后,皇上从万善殿回来后,就径直去了承乾宫,还留宿了。” “不-要-理,看-紧。” “是,太后。” 皇太后从来没有放松过对承乾宫的监控,可以说,承乾宫的一举一动都在她的眼里,可她不急,董鄂氏拉拢的人越多,她越高兴,更别提董鄂氏还拉拢了福临身边的小太监。她知道董鄂氏做了什么,不就是把抄的佛经供奉到万善殿引福临注意吗?今日的福临有多感动,来日得知实情的福临就会有多愤怒! 董鄂氏确实精细过人,她把汤泉事件的痕迹打扫得干干净净,皇太后的人忙活了整整三个月,也没找出任何蛛丝马迹,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董鄂氏早在十五年年底时就知道自己是中了秘药而时日不久,可她能忍了一年才下手,真是好耐性。 可这回她还是急了,皇太后冷哼,董鄂氏你还是太嫩了,下药这招你玩得太少了,就算你看了再多的医书又怎样,不照样乖乖地开始吐血了。 皇太后已经可以自己撑坐起来,而且慢慢说话也吐字清晰了,她决定,该是打开慈宁宫的大门,重新出山的时候了。 慈宁宫首先迎来了由皇后带队前来请安的队伍。 三个月的后宫当家作主的经历让皇后已经有了脱胎换骨的感觉,她这三个月过得着实不容易,先不提其他妃嫔们给她下的各种小绊子,就连淑妃也因为没有要到分管宫务的权利,很是对她生了一番气。单提那些协助她的皇太后的人手们,他们的主子不是皇后,而是皇太后,自然免不了瞧不上她、指手画脚、自行其事的种种针对她的行为,他们虽然不敢弄出大问题来,但为难皇后一下是在所难免的。苏麻喇姑倒是诚心诚意地帮了她一个月,可刚满一个月,苏麻喇姑就回去伺候皇太后了,丢下她一人面对繁杂的宫务。她能怎么办?咬牙挺着呗,如今她能自信地站在这里昂首挺胸确实太不容易了。 旁边的妃嫔们小声嘀咕:“瞧她那得瑟样,等进了慈宁宫皇太后就会把权收走,到时看她怎么办?” 皇后听见了,愣了一下,她确实没想到有这个可能?怎么办?她能怎么办?回去继续啃她的小核桃呗,那种日子她才是最习惯的。 “请皇后娘娘和各位娘娘入内。” 除了皇后以外,其他人都有四个多月没见到皇太后,皇贵妃也有近百天没见过皇太后,所以都大礼参拜。 “都-起-来-吧。” 清晰缓慢的声音传来,胆子大些的都抬眼望去,只见上首端坐着的皇太后容颜未改,看起来还略胖了些。皇太后表情轻松,冲皇后招了招手,“来,坐到我旁边来,你们也坐下吧。” “谢谢皇额娘。” “谢谢皇太后。” “皇后这三个月来辛苦了,做得好,以后要继续好好做。” “是,皇额娘。” “皇贵妃气色不太好,就不用上哀家这儿来请安了,还是好好保养身子吧,听太医说你都吐血了,唉,可怜的孩子。” 董鄂氏脸色越发白了,她实在没想到皇太后直捅捅地把她的病说了出来,这话传出去,她先前拉拢的那些人都不会再把她放在眼里。一个将死之人还能给他们带来什么好处?后宫的奴才是最势利的,他们很快会改弦易张的。皇太后的一句话足足毁了她三个月的努力。 “谢谢额娘体恤。只是给额娘请安是孩儿的本分,孩儿实在不敢有违孝道。” 皇太后转眼再也不看正站着说话的董鄂氏,转头问候起淑妃的近况来。 端妃看着站着的董鄂氏感觉挺好笑的,风水轮流转,你也有今天。“皇贵妃姐姐,你还是先坐下吧,你这娇弱身子,万一出点什么事,那可怎么了得?” “端妃说的没错,皇贵妃坐下吧,你这孩子,额娘的一片心意,你可不要辜负了啊。好好养着吧,你又咳得厉害,这春天花啊粉啊的多,你还是不要四处走动,以免伤了身,还是在承乾宫静养吧。” “是,皇额娘。” 打发走了其他人,皇太后单独把皇后留下来说话:“皇后,你这三个月觉得怎么样?辛不辛苦?” “辛苦。不辛苦,一点也不辛苦。” “那你还想不想继续干下去?” “皇额娘,我把凤印还给您吧。” “那你打算干什么啊?” “我都三个月没有好好吃过小核桃了。” “没出息。给我听着,继续好好干,有不懂的就来问我。苏麻,把她们叫进来。” 皇后看了看,进来的都是曾经刁难过她的人。 “皇额娘,您这是……” “这里面有几个是我特意吩咐过要为难锻炼一下你的,你们几个出来给皇后磕头道歉。” “请皇后娘娘恕罪。” “没事,都请起吧。” “这两个可都是胆大妄为自作主张的狗奴才。皇后,您打算怎么处置她们?” “皇后娘娘饶命啊,奴才错了,皇后娘娘饶命啊。” 皇后看着下面都把额头磕出血的奴才们,心中有些不忍,“皇额娘,不如放她们一马。” “孩子,心善是个好事,可对这种欺到头上的奴才,那就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死。” “皇额娘?” “你来下令吧。” “皇额娘,她们是您的人,孩儿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正是因为她们是我的人,敢不听我的话,真当我活不了,这种人更该死。” “那打五十大板。” “在这儿打?” “慎,慎刑司?” “很好,听见了,把她们带到慎刑司去,打上五十大板,送她们上路吧。” “皇后饶命啊,唔――”被堵上嘴的两个奴才被拖了出去。 皇太后看着惊魂未定的皇后,轻叹口气,这个孩子是个好孩子,只是心太软了,只怕掌不住权啊。“孩子,你不狠别人就会对你狠,知道吗?” “知道。” 下了早朝的福临也急急赶了过来,他这三个月已经习惯成自然了,下朝总是先往慈宁宫见过太后再干别的。看着皇太后一日日好起来,他总算是开心了,只是太后如今腿脚还是不方便,要不再发一皇榜,看能不能找一神医出来? “孩儿给皇额娘请安。” “你来了,快坐。” “皇额娘,孩儿才在想,再发一皇榜,看能不能找一神医出来?” “皇额娘知道你孝顺,不用了,额娘本就不喜欢四处溜q,如今正好休息一下。” “皇额娘?” “好了,说正经事。今儿我瞧着皇贵妃脸色不好,又听太医院回报,说是皇贵妃吐血了,就让她不用再来请安了,让她静养好了。” 福临这几月来都不在皇太后面前提及承乾宫,就是不想她们之间起冲突,可没想到请安第一天就出了状况。“我知道,可乌云珠说她作为儿媳,理应孝顺父母,所以,她还是撑着身子来了。” “皇上,我知道你仁善,看人总看好的一面,这样吧,你看看这张纸。” 福临有心再替乌云珠分辨几句,还是忍了下来,只专心看手中的纸,只见那上面分别写着宫殿名,后面列着一串名字,连乾清宫的太监小邓子、小宋子的名字也在上面。 “皇额娘,这是?” “皇上,咱娘俩从未谈起过汤泉的事,我从不遮着掩着,我就是怀疑皇贵妃,这点你也知道。我太心寒了,我对她有多好,你是看在眼里的,可真要是她对我下毒手,那我情何以堪啊!” 福临心中自然也有数,他如今心中也存着疑心,只是,“皇额娘,没找着任何证据可以证明是乌云珠做的。而且,乌云珠不让我告诉你,她……” “她替我抄了许多经书,供奉在万善殿,对吧?” “皇额娘,您知道了?我觉得乌云珠不像那样的人。” “孩子,你心善,额娘知道,额娘也不敢相信,所以额娘这几个月特意让人看着皇贵妃,你看看这张纸,这就是这三个月来皇贵妃拉拢的人,各宫各殿都有。孩子,你若不信,只管去问问小邓子和小宋子,看他们曾对皇贵妃说了些什么?到时你就知道为什么额娘对她越来越怀疑?” 福临也想起来了,这两个小太监曾跟车去过万善殿一次,第二次去万善殿时他就在那儿发现了乌云珠供奉的经书,而且还是小邓子提醒的,难道? “额娘?” “额娘知道你喜欢她,所以额娘也一直替你护着她,可她不值得啊,孩子。我可怜的孩子!” 福临还是不愿相信自己看错了人,回了乾清宫就让人拖了两个小太监来问话,开始当然是死活不承认,福临本想就此罢手,当作不知道算了,可作为一国之尊的尊严还是让他开口让人把那两个小太监拖下去,没几板子就招了,确实如皇额娘所说,乌云珠是得了小太监的话,才特意把经书送到万善殿去供奉的,特意让他看见的。 福临想了一阵,那张纸都放到蜡烛上几次了,还是发话让吴良辅来,让他去仔细查查纸上的人。 吴良辅的办事效率还是很高的,没两日就整理了一叠供词来了,福临不想细看,让吴良辅大致说一下情况。 “皇上,这些人中有些人是主动找上皇贵妃娘娘的,有些人是皇贵妃指示人拉拢的。大部分人接到的任务都是监视,只有,只有景仁宫那里……” “景仁宫那里怎么啦?快说。” “景仁宫佟妃娘娘的大宫女翠云得了皇贵妃的令,说是,说是,……皇上,奴才不敢说啊。” “说,不说朕要你的狗命。” “是,皇上。翠云说,皇贵妃令她在佟妃娘娘亲自做给三阿哥的衣服上抹药,然后再给佟妃娘娘下药。” “狗奴才,你敢撒谎?” 吴良辅“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奴才不敢,奴才没有说半句瞎话,因佟妃娘娘病了,三阿哥的衣服一时没能完工,所以翠云还没来得及下手,这是在翠云房里找出的两种药,奴才没找太医瞧过,也不知道是什么药?” “拿来。” “是。” 福临看着桌上的两个小小的纸包,心中剧痛。 “去把宋御医找来。” “是,皇上。对了,皇上,奴才们在翠云房里还找到一样东西,翠云招认是皇贵妃娘娘给她的,您请看。奴才告退。” 福临拿起桌上的珠钗看了看,很熟悉,确实是乌云珠的东西,他记得上个月他去承乾宫时曾听蓉妞嘀咕过,说是丢了东西,乌云珠还赶紧遮掩,说没丢东西。当时他也叫人来好好查一查,把那贼找出来,乌云珠说反正那钗她也不喜欢了,别人许是家里有困难才借去用用,她还哀叹道,她也不知还能活多久,东西早散了也好,省得到时别人还有忌讳。原来竟是丢在这里。 佟妃?三阿哥?乌云珠跟他们怎么有这么大的仇?是了,鄂硕当年的逃人案不就是佟夫人带头弄的吗?鄂硕也是因后来牵出来的反书案而伤了心神,不治而亡。确实是有仇啊,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母债女还勉强说得通,可为什么要对一个孩子下手?玄烨他这几个月见得多了,倒也渐渐喜欢上了,他虽然不太喜欢玄烨的煞气,可玄烨是个孝顺孩子,天天给皇额娘念书,给皇额娘说上好久的话来解闷,还像模像样地给皇额娘捏手捏脚,说是可以避免血脉不通。 看来,他真的看错人了。 50、四十九 四十九 宋御医很吃惊,当然不是为了那两个纸包,而是因为纸包里的药换了。那药本来应该只是引发让皮肤起红疙瘩的药和让人狂拉肚子的药,因为那还是他亲自配出来的,只是为了帮皇太后做场戏罢了,怎么如今这药却变了? “宋御医,是什么药?” “皇上,此两种药都极其阴毒,这一种是让人不知不觉间虚弱下去的药,其阴毒之处在于可断人子嗣,而这一种则是让女人经期大出血的药,血流不止而死。” “当真?” “皇上,微臣句句实言。” “好了,你下去吧。” 很好,此种阴毒的招数都使得出来,乌云珠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耷拉吴,去把皇贵妃叫来。” “算了,不要去了,耷拉吴,你把这两包东西处理了吧,不要让人知道。” “是,皇上。” 福临突然不想再问些什么,都这样了,他还想听乌云珠说什么呢?这么多人,难道都是冤枉了她不成?就算把药和人都领到她面前去,她也不会承认的。算了,还是不要撕破脸了,那样只会让他觉得他曾经的付出都是一场笑话而已,那样只会让所有的人都看到他的这场笑话,他宁愿就这么懦弱地掩埋下去,算了。 皇太后却不愿就此掩埋下去,她感到事情再一次脱离了她的控制。承乾宫给了景仁宫的翠云两包药和一根珠钗不假,当然那药也不是好药,当时皇太后就打算好了,打算借机会做一场好戏,因怕误伤了三阿哥和佟妃,还特意让人去换了那两包药。没想到佟妃病了数日,那衣服也一直没送进慈宁宫来,如今竟查出那药再一次被调了包,还如此狠毒,到底是谁在太岁头上动了土? 是那翠云还有别的主子?可她被看得死死的,也没见她和旁的人接触啊。还是佟妃换的药,不,不会,佟妃不会把这么恶毒的药用在自己儿子身上?那么就是吴良辅了,只有这狗奴才,才有机会把药换了。虽说是帮了她一个忙,可这个忙让她心惊,看来要让人查查这吴良辅了,看这狗奴才的药从哪里来的?今天他可以找出这样的药来栽赃董鄂氏,下回只怕就可以找出更毒的药来害宫里其他的主子了。这吴良辅明摆着是要帮佟妃和玄烨一把,玄烨见过谁她心里都有数,可佟妃那儿,只怕还有点东西可以挖一挖。挖着了,可是一个极好的把柄。 “查,好好查。” 乌云珠直到半月后才慢慢觉察出事情大概是露馅了,因着皇太后那表面为关心实际为禁足的一席话,她再也没有离开承乾宫半岁。对于禁足,她觉得并不意外,她意外的是,皇太后吃了那么大的亏,只让她禁足,这实在是不像是杀伐决断的皇太后能做出的事,肯定还有后招未出。这她倒不怕,她如今怕的就是皇太后不动手,让她就这么一天一天地等死。 就算是禁足,她的份例待遇也没有削减过,身边伺候的人也没在哪个地方受过冷遇,她知道,皇太后绝对不会这么好心的,肯定是皇上发了话的。只是,皇上很久没来了,他不来,她这禁足要禁到何年何月? “蓉妞,叫明月过来。” “主子,明月已经被打发到浣衣局去了。” “是了,我都忘了。” 乌云珠确实是忘了,自回宫后,依附过来的人很多,很多事不用再派人去打听,自然有人禀报上来,明月已经没多大用处,她又记着在汤泉时明月曾背叛过她,所以回宫没多久就捏了个错把明月退了回去,自然就有奉承她的人把明月径直打发到浣衣局去了,她才算解了心头的怒气。只是禁足这半月来,她已经没收到任何风声,这点她也不奇怪,皇太后的话传出去,那些墙头草肯定会缩回去的,那些人她一点也不可惜,反正是自己依附过来的,不用白不用,用了也没多大用。只是少了明月,她现在却少了一条消息来源,确实不方便。 “皇上最近去了哪里?” “这个奴婢倒是知道。奴婢领人去给娘娘取饭时,曾听过一耳朵,说是,说是,最近庶妃穆克图氏很得圣宠,都伴了好几次驾了。” “这也没什么。蓉妞,你把这个送到乾清宫去。” 蓉妞接过一卷纸,清脆地应了一声“是”,只要把这个送过去,皇上很快就会来承乾宫的,这个蓉妞很有信心。 “槛菊愁烟兰泣露。罗幕轻寒,燕子□□去。明月不谙离别苦,斜光到晓穿朱户。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 福临记得,这是乌云珠初进宫,情浓之时,他特意带着乌云珠上长城游玩,两人吟诵的晏殊《鹊踏枝》,当时两人心意相投,情意绵绵,只是如今怎么变成这样的让人不堪回首呢? “耷拉吴,你去内库找两支珠钗送过去,就说朕朝务忙,就不去看皇贵妃了,让她好好保养身子。今天外面谁当值?赏十板子,乾清宫是谁想来就能来的吗?” “是,皇上。” 耷拉吴对此丝毫不意外,这皇贵妃娘娘做出了那样的事,皇上这样轻轻放过没有张扬已经是看在旧情的份上了,还想来邀宠?嘿,聪明人做起糊涂事来一样怪可笑的。 “奴才给皇贵妃娘娘请安。皇贵妃娘娘,皇上让奴才送了两支珠钗过来,皇上说朝务忙,不能来看娘娘,请娘娘好好保养身子。” “谢谢吴公公了。” “娘娘,那奴才就告退了。” “蓉妞,快去送送吴公公。” 蓉妞悄悄把一个荷包塞了过去,小声问道:“耷拉吴,皇上怎么没来?” 耷拉吴连忙把荷包推回去:“蓉妞姑娘,耷拉吴可受不起,先走了,您请回吧。” “耷拉吴?吴公公?” “怎么样?皇上最近在干什么?” “主子,耷拉吴也不是个东西,他连钱都不收,一句话也没吐,走了。” “怎么会?”乌云珠也觉得奇怪,耷拉吴是皇上身边跟承乾宫接触最多的太监,向来对她很恭敬,这次的态度可是相当的冷淡。难道?“不好,蓉妞,赶紧让人好好打听一下,最近各宫的动静,尤其是我们那些人的下落。” “是。” 这也并不难打听,宫女们都是轮流去膳房用饭的,很多次蓉妞就是在这里跟那些眼线会面的,只是最近确实好象再没见过那些人了,本来蓉妞还以为她们是故意躲着她,心里还愤愤不平过一阵,不想今天悄悄一打听,才知道那些人有的被贬到浣衣局,有的进了慎行司,有人谁也不知去向。 “主子,不好了,那些人都被罚了。” 乌云珠心里已有准备了,只要确认最后一点:“景仁宫的翠云呢?” “翠云不知去向。” “不知去向?蓉妞,还有哪个去处是宫里人不知道的?只有黄泉路宫里人才会避口不说的。” “主子,那翠云有没有招过什么?” “怕什么?事情已经这样了,再怕也无益。蓉妞,你再往乾清宫去一趟,就说我吐了一大口血。” “主子?” “去。” 没多远,蓉妞回来了,小心翼翼的看着乌云珠,不敢回话。 “没能进乾清宫,被阻在外面了?” “是。” 还是那老太婆棋高一筹啊,皇上都厌弃承乾宫了,压根就不用慈宁宫再出手,反正她现在就只能等死了。 “咳咳咳。” “主子!” 手帕上一朵艳红的血花盛开着,像是在嘲笑乌云珠的算盘落空。 “太医,快去请太医。” “娘娘,太医来了,说是奉了皇上的令,来给娘娘请脉的。” “主子,您听见了吗,皇上没有忘了您,皇上依然惦记着您?” 惦记?大概吧。只怕是惦记着她怎么还不死?活着让他记着自己曾看走眼?不,她要振作起来,不管皇上心里在想什么,只要皇上还惦记着她,她就还有可为之处。 一日,博果尔散朝回家,发现已许久心情算不上很好的贵太妃正乐滋滋的。 “额娘,您这是有什么好事啊,说出来让儿子也沾光乐乐。” “博果尔回来了。嘿,我就不告诉你,让你急。” “额娘,您就可怜可怜儿子吧。” “哈――哈――”在榻上玩的噶卢岱拍着手正冲博果尔乐呵。 “看吧,你都多大了,还冲额娘撒娇,连女儿都笑话你了。瞧我们的噶卢岱,多可爱啊,还会笑你阿玛啦。来,玛嬷抱,噶卢岱,来,再笑一个,么,真乖。来,叫玛嬷。” “玛?” “真是个好孩子。” “额娘,儿子昨觉得自有了晟睿,您就把儿子忘到门外去了,可自打有了噶卢岱,您大概把儿子撵到府外去了都不会心疼了吧。” “哟,这当阿玛的,还吃上醋了。好,额娘心疼你,额娘最心疼你,满意了吧。来,噶卢岱,我们来笑你阿玛,羞羞羞。” “羞――”噶卢岱努力学着把胖手指在脸上划拉,贵太妃乐得前俯后仰。 博果尔总算放下心来了。 要说这世上有谁会对皇太后的中风最感到高兴的?除了下手的乌云珠,数下来大概就是贵太妃了。去年年底时她可是好好乐了一阵,尤其是老对手是栽在自己儿子的心上人手里,就更值得贵太妃乐一气的。 可接下来,贵太妃就不怎么乐了。皇太后是躺着没错,可她又捧了个皇后出来,这贵太妃也不在意,反正掌六宫的美事无论如何也落不到她们这些太妃手上来。她正高兴着呢,皇后新官上任,哪哪都不熟,正是浑水摸鱼的好时候,可她没想到皇太后人瘫子可脑子没瘫着,让人在各方面盯得死紧,贵太妃除了乘乱把明月捞了出来,放到淑太妃那儿去做个洒扫丫头,其他的成果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尤其是慈宁宫重新出山后,贵太妃第一拨就赶着去看笑话,结果皇太后照样谈笑风生,除了不能走动以外,跟以前一样讨厌。贵太妃故作遗憾地说起御花园正是好春景,可惜皇太后如今只怕是看不到了的时候,皇太后笑眯眯地唤来步辇,招呼众太妃跟她一起去游玩。贵太妃倒也是坐的轿子到的御花园,可接下来皇太后是坐着把御花园逛了个遍,一众太妃们跟着走得气喘吁吁。坐下休息时,皇太后还很遗憾地说,规矩所限,不能让太妃们都坐轿子,真是不好意思。贵太妃又累又气,回府后就躺下了,休息了好多天才复原。 瞧贵太妃如今的模样,肯定又想了个对付皇太后的新招,也不知是什么? “玛嬷,外面那东西是什么?”晟睿带着松克冲了进来,特木尔正跟在后面一边叫着:“大哥二哥,等等我,”一边努力划动胖乎乎的小短腿。 博果尔严肃地瞪了一眼晟睿,晟睿笑笑,缩了缩脖子,赶紧出去把特木尔牵进来,三兄弟才一起向贵太妃和博果尔请安。 晟睿已经满了六岁,博果尔从去年起就对他要求严格起来,这是他的嫡长子,未来要袭爵的孩子,不但要能保住家业与爵位,自己也要有所作为,而且身为长兄,必须友爱保护下面的弟妹,家族和睦才是长久之计。博果尔早就打算好了,等晟睿成亲,就为他请封为世子,其他的儿子他也希望他们都各有作为,他绝计不希望家里出一个纨绔子弟。 “晟睿等下跟我去书房。”博果尔从来不当着众人的面训斥晟睿,人要脸树要皮,晟睿也是个好孩子,有些话还是私底下教导几句就好了。 “是,阿玛。”晟睿从小到大就粘着博果尔,即使这一年来博果尔对他的要求多了起来,也依然如此。就像此时,他想象得出阿玛等下会跟他说些什么,他知道自己是有点急了,忘了特木尔跑不快,而且这样冲进来没有规矩。不过他并不怕阿玛骂他,玛嬷和额娘说过,阿玛最疼的就是他,他又是长子,所以自然要对他严格一些。他知道的,他一直都知道,阿玛最疼的就是他。 “好了,晟睿刚刚说什么,那东西送过来了。来,咱们一起去看看吧。” 晟睿现在不急着出去了,他向噶卢岱伸出手,“来,大哥抱。” 噶卢岱也张开手,“啊啊”叫着。 特木尔不满意了,妹妹和他最亲了,“我抱我抱。” 松克不屑地看了看三头身的特木尔:“你抱得动吗?来,二哥抱。” “大哥抱。” “我抱。” “二哥抱。” “咚、咚、咚。”博果尔一人送了一个爆栗,“一边去,都给爷一边去,来,噶卢岱,阿玛抱。” “玛嬷,阿玛打我。”特木尔立即上诉鸣冤。 贵太妃笑着揉了揉他的光脑门,“不疼,特木尔还太小了,抱不动妹妹的。” 松克在一旁小声地嘀咕:“阿玛这是以大欺小,小人行径。” 博果尔横过一眼,小子,老子记住了,等下到了演武场你就知道什么才叫以大欺小,小人行径。 晟睿见势不妙,赶紧拉了松克一把,叫道:“额娘来了。” 可不是吗?尼楚贺正走了进来,齐布琛也跟在后面。 “额娘,您交待的物件已经做好了,您看看还有哪里不满意的?” “走,一起去看看。” 院子中间摆着一张紫檀雕花靠椅,唯一不同的是四根椅柱已经变成了两个木轮子,椅子前面还有一个踏脚的横档。 “轮椅?”博果尔倒是一眼就认出来了,这东西倒也不罕见,相传是三国诸葛亮所发明,据说到后期诸葛亮领军北伐都是坐的轮椅,还有孙膑不也是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将军吗。看得出,眼前这把轮椅是花了大功夫的,不说紫檀的木料,单说椅身上那精美的雕花,确实美轮美焕。 “额娘,您这是特意为皇太后所制的。”贵太妃的小心思博果尔一眼就看出来了。 “没错。自那日我瞧着太后要赏花时总要让太监们把步辇放下,看一次就得放一次,怪不方便的,就想了这个主意。”贵太妃很满意,瞧这木料,瞧这做工,谁又能说她没有花心思。太后啊太后,就算你随便到哪时都有人抬着,可坐着这个可不是方便得多吗? 瞧贵太妃这高兴样,博果尔也不想说些什么,他推了推,怪沉的,如果皇太后再坐上去,只怕起步时要两三个人才推得动。只是,这轮椅本就不是为了做来用的,其用意是为了气人的,也罢,额娘高兴就好。反正这两老太太都你来我往斗了这么些年,那三个月额娘没了这个对头,看起来也有些怏怏的,斗斗反而两老太太都精神。 瞧着得意洋洋的贵太妃告辞离开了,皇太后终于把脸挂了下来,这个娜木钟,几十年如一日,还是那个记仇的脾气,都过了三个月,还记得当时在御花园那档子事,她这被寒碜的人都忘了,她倒是揪住不放了。 “太后,您的参茶。” “放着吧。” 苏麻喇姑看太后阴沉着脸盯着如今摆在正中间的轮椅,急忙走到门口,对外面招了招手,很快两个膀粗臂圆的嬷嬷走了进来。 “太后,奴才让她们把这东西搬走,你先用茶吧。” 皇太后想了想,倒笑了起来,“也罢。来,把那椅子推过来,我来试试。” “太后?”苏麻喇姑担心地看了一眼。 “没事,贵太妃一番心意,总得用上一用。” 两个嬷嬷小心地把太后抬起,放进轮椅里。 “推着走走。” “嗯,确实方便。” 在房子里绕了一圈,皇太后倒觉得这贵太妃这次倒是做了件好事,这轮椅确实挺方便,等下回贵太妃来了她可要好好谢谢她,想想到时她那脸色皇太后心里就痛快了许多。 转头看了看那两个嬷嬷,两个人额头上都冒了一层薄汗。 “苏麻,着内务府照这样式做两张轻巧一些的,犯不着拿紫檀来做,重得很。” “是,太后。” “瞧瞧这椅子,贵太妃这回可出了不少本钱啊。如果不是我知道她那脾气,我还真当她是好心好意了。” “太后,贵太妃就是这脾气,这些年您还见得少啦!” “没什么,我都习惯了。如果某天她对我客客气气的,满口好话,那我才要担心她肚子里在打什么鬼主意了。” “也是。奴才瞧着贵太妃这几年日子过得舒坦,颇有几分神清气爽的模样。” “博果尔什么都比不上福临,可有一点博果尔比福临好多了,疼嫡妻。你瞧博果尔现在已经有了三子一女四个嫡出孩子,只有一个庶女,襄亲王福晋有福啊。” “瞧太后说的,哪能这么埋汰自家孩子?皇上不是转过弯来了吗?您啊,少操点心吧。” 皇太后想着这三个月来福临确实没再去过承乾宫,倒是往中宫多跑了两趟,阿弥陀佛,这孩子总算是知道她的苦心了。她现在只盼着皇后早点有孕,能生下一个满蒙血统的儿子,那样她就什么都不愁了。 “你们先出去吧。” “对了,苏麻,那董鄂氏如今如何?” “很安静,身子倒是越来越差了,几乎隔两天就会咳一次血。瞧那样子,最多还有三个月。” “阿弥陀佛,那祸害总算快完了,这样最好,不用脏了我的手。给我盯紧些,我瞧着她只怕还要再垂死挣扎一番。以前她不就是这么安安静静,最后猛然跳起来害人。” “太后,奴才瞧着皇上已经把她忘了,您怎么不干脆把她给除了?” “苏麻,福临的性子你也是从小看到大的。那时,他为了这董鄂氏争啊吵啊,终于把她弄进宫来,宠得不成样子,他怎么会让别人觉得他看走眼了?我算是看清了,他啊就是孩子脾性,你不给我偏要,自己的东西别人不能碰,只能自己扔。我们查到的东西,他横竖不会信,我让他自己查,你瞧现在不是好好的嘛。就是要好吃好喝地供着那董鄂氏,别让人亏了她,福临就越会觉得那董鄂氏身在福中不知福,自己找罪受。慢慢来吧,就让那董鄂氏自己死,别让她再引起福临注意了。” “但愿皇上知道太后的一番苦心。” “会的。福临还有大把的日子要过,小小的董鄂氏留不下什么印记,等过两三年,你看他还会记得有这个人不?男人是最健忘不过的。苏麻,打听一下哪个府里有好姑娘,招几个进宫看看,过两年又是一届大挑,宫里也该添几个正经人。” “太后,不如趁这好机会,让皇上好好亲近淑妃她们。” “她们,不行啦,都在福临那里有了根深蒂固的坏印象,当不得大用了,我保她们一世荣华富贵也就是了。还是皇后,傻傻的一直没做什么事,福临的现象才会略好些。” “那奴才让人好好帮皇后娘娘调养身子,早日诞下龙胎。” “正该如此。” 等皇后有了孩子,玄烨就可能退一步了。嗯,还是早做打算吧。 “苏麻,你瞧着福全的生母董鄂氏如何?” “太后,那个董鄂氏倒是真正的安分人,老老实实的,什么妖娥子也没出过,低调的像没这个人一样。” “福全也大了,刚给他生母提提位分了。” “太后的意思是?那三阿哥?” “他皇阿玛封个妃子与玄烨有什么干系?” 苏麻也有点心惊,妃子,从庶妃一下子提为与佟妃并肩的妃子,怎么会不影响三阿哥?二阿哥又居长,太后这是在谋划着断三阿哥的路啊。 皇太后对福临还是相当了解的,福临现在确实正在努力把乌云珠忘记。他本想在后宫中另找一知心人,可还是失望而归。皇后老实不假,可实在没有丝毫才气,今年以来已经长进许多,至少大略听得懂汉话了,也算是勤勉好学了。佟妃容貌未减,可性子已经没了刚进宫时的娇媚,沉静无趣。蒙妃倒是活泼亮丽,精力充沛,可他向来不好这一款。新宠的庶妃穆克图氏仗着身怀有孕,已现跋扈迹象,着实让人失望。至于福全的生母,他早就不记得她长什么模样了,既然皇太后提了,就封为宁妃吧。看样子额娘对乌云珠确实没有坏心,这不又升了一个董鄂氏吗?还是乌云珠自己错了。 朝务也让人忧心不已,几乎每月俱有天灾奏报,就连京畿周围也自五月起,已有四十多天滴雨未下,天热干燥,已成旱灾。闽南郑成功贼心不死,屡次进犯。议政王大臣会议已成尾大不掉之势,需缓缓瓦解之。不能再细数下去了,说下来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啊。 福临不禁扪心自问,如今天灾人祸,民生困苦,是否是他一手造就?他不禁更钻进佛学之中寻找答案,希望佛祖给指点迷津,灭一切恶业重罪,永离障难,远离一切诸怖畏,成就一切诸善根。 佛祖还是显灵的。六月十二日,上以祷雨步至南郊斋宿。是日,大雨。十五日,祀天于圜丘,又雨。 佛祖却没有显灵在承乾宫,或许是乌云珠抄经书时心不诚,佛祖没有听到她的祈求,她的生命之火慢慢的晦暗下来。 “蓉妞,从今天起你日日往乾清宫去一趟。” “主子,乾清宫那里……” “我知道你进不去,不要紧,要有人阻你就回来,第二天再去。” “主子,奴婢还是到去慈宁宫的路上等吧,皇上每天都要去给皇太后请安的。” “傻蓉妞,你照我说的做。” “是,主子。” 乌云珠早就抄经书,反正没用不是吗,有那时间也还不如准备点有用的。她算计着,自己的日子已经数得来了,她正养精蓄锐等着用生命的最后一击。 “太后,皇贵妃的贴身宫女,那个叫蓉妞的日日去乾清宫请见。” “福临见了她?” “这倒没有。只是她天天去,万一皇上动了恻隐之心……” “都死到临头了还闹腾?这个董鄂氏,太让人可恼了。” “太后,要不要?” “不用,让乾清宫侍卫们看紧一些,闲杂人等一律不许靠近。至于那个蓉妞,捏个错,赏她二十大板,哀家倒要看看承乾宫里还有哪个胆大包天敢替董鄂氏跑腿。” 顺治十七年七月初一日申时,和硕简亲王济度薨。 丧信传来,博果尔大惊失色,济度算来不过二十八岁,怎么会突然英年早逝,事先竟无半点征兆。博果尔连连敲脑袋,都经历过一次,怎么一点也记不得此事呢?怎么也不提前做点准备?也难怪博果尔记不起济度的死期,在前世济度的死讯传来时,因着福临不大在意,后面的事情都是由当时的宗令安亲王岳乐处理的。博果尔当时大多呆在后宫,陪着他额娘,直到后面济度再没出现过才察觉到济度已死。而继任的简亲王德塞如今不过是一个不满六岁的孩子罢了。 因着博果尔素与简亲王走得近,所以丧信来得很快,酉时博果尔就接了信,他也不想别的,骑上马就往简亲王府而去。他才到,常阿岱也来了,两人相视一眼后,看着如今的简亲王府无人坐镇,竟乱成了一锅粥,也只好先越俎代庖,代为料理一番。好在很快济度在世的几个兄弟也赶来了,总算有了理事的人。 济度的嫡福晋乃当今皇太后之亲孙侄女,皇后之亲姐,因着这层关系,福临还是予以谥号为“纯”,且封了嫡出的第三子德塞为世子,等丧事办完后再行爵位封袭。 博果尔感念前后两世济度对他的关怀,特让尼楚贺代为向科尔沁博尔吉吉特氏递话,请她有事可来襄亲王府相询,他一定尽力帮忙。可惜的是,这位科尔沁博尔吉吉特氏自视甚高,自觉有皇太后与皇后撑腰,很是不客气地拒绝了。 后有传闻,说该位科尔沁博尔吉吉特氏极是悍妒,济度就是误服了他福晋送到庶福晋房内的下了毒的汤水,才一命呜呼,而该名姓杭的庶福晋更是以身相殉,以死逼迫嫡福晋能容她两个儿子存活,另一位也生了两个儿子的庶福晋额塞礼氏则一直对嫡福晋言听计从,伏低作小才算保住了性命。 博果尔啧啧惊叹,一脉相传啊,他好像记起日后康熙最讨厌的一个公主就是这位嫡福晋所出如今养在皇后身边的那位,那位的彪悍也是响誉满蒙两地的。 贵太妃对此的评论相当有意思:“科尔沁是出美女,可美女都不是省油的灯,像皇太后、她姑姑、她姐姐,还有如今宫里那位淑妃,对了,差点忘了还有个静妃,可都是狠角色。我倒怀疑皇后是不是抱错了,怎么忠厚的不像科尔沁出来的人?儿啊,幸亏当初我死活不愿你娶一个科尔沁来的女人,万幸啊成幸。” 济度的死对博果尔影响很大,简亲王济度一直隐隐是当初督练营那群宗室子弟的头头,如今他一走,那些人就把目光瞄到了博果尔身上。也罢,都到了十七年八月了,风云突变的时候就要到了,他也要站出来说话了。 51、五十 五十 顺治十七年八月十九日,皇贵妃董鄂氏病逝于承乾宫。 这个消息,皇太后是眼带笑意的去听的,可接下来的这个消息,让皇太后失手摔了手里的茶碗。 “皇上一直呆在承乾宫,而且极为伤心,甚至眼睛都哭红了。” 怎么会?福临不是早就忘了董鄂氏,久不踏足承乾宫了吗?怎么还会为这个贱-人的死伤心落泪? “说,给我说清楚。”皇太后气得浑身发抖。 “太后,太后,您消消气,太医说过,你不能气恼过甚,来,呼―吸―,慢慢来,慢慢来。” 太后深呼吸了好几口,才算略平了心头的怒火。 “说吧。我听着了。” “回太后的话,今日一大早蓉妞去坤宁宫禀报皇贵妃病危一事,景和门侍卫也不好拦,谁知蓉妞自坤宁宫出来后,又到了乾清宫求见。太监们没帮其通传,蓉妞没像往日那样平静地离开,而是放声大叫,结果引起了皇上的注意。” “一群没用的东西!后来呢?” “后来……” 乾清宫,这个以前蓉妞经常陪着她家主子前来的地方,现在对她来说已是难于上青天之所,尤其是这两三个月来,她更是连景和门也难得进了。可今日不同,今天她就算是豁出命去,也要见到皇上。 “皇上,见乌云珠最后一面吧,见乌云珠最后一面吧。” 来打发蓉妞的小太监吓着了,这不是要他的命吗?“姑奶奶,你快走吧,你不要命了。”伸手就来捂她的嘴。 蓉妞从袖子里拔出一把剪刀来,抵在脖子上,只要太监近前一步,她就往里扎深一点,都扎出血来还不停。 乾清宫是什么地方,皇上的寝宫,也是平日处理朝政会见朝臣的地方,最是神圣不过。这里的侍卫太监们都习惯了轻手轻脚轻言细语,以免打扰到皇上。这蓉妞使足了力气叫嚷,皇上也很快听到了。 侍卫太监们都接到过命令,不许通传有关承乾宫的事务,所以都拥上前来打算把蓉妞拖走,可蓉妞拿出拼命的架势,他们也怕万一弄了个血溅当场,岂不给皇上添了秽气!到时他们也脱不了身。 西暖阁里的福临刚念了一遍心经,心情平静得很,忽听到外面传来“见乌云珠最后一面”的叫喊声,心就乱了起来。算起来他已经有五个多月刻意不去关注承乾宫的消息了,他以为自己能够慢慢地地忘记了乌云珠,也以为自己快要做到了,可没想到直到这时他才发现在他内心深处依然还惦记着曾经的美好。最后一面?乌云珠要死了吗?怎么会?他最后一次见她不是渐好了吗? “皇上,奴才去把她打发走?”耷拉吴知道皇太后的意思,可他摸不清眼前这位爷的意思。 福临久久没有作声,就在耷拉吴快到退到门边之时,却听到一声轻轻的“让她进来吧!” “皇上,奴婢死罪,奴婢只求皇上去见一眼我家小姐,我家小姐就要不行了。” 福临没有作声,他也一直强忍着去看一眼的冲动,再看还有什么意义,还不如不见面,心里留个以前的美好印象罢了。 “皇上,奴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我家小姐太可怜了,她日日盼着皇上的到来,日日抄着曾与皇上谈过的诗词,日日画着皇上喜欢的画,皇上,求求您,就去见我家小姐最后一面吧。” 蓉妞都把额头磕出血了,福临还是坐着不动。 “说完了吗?说完了就去给皇贵妃请太医。” 蓉妞叫道:“皇上,小姐知道皇上对她误会重重,特意写了一封信求皇上看一眼,皇上,就请您看一眼吧。” 耷拉吴看着蓉妞高举过头的书信,不敢动手去拿,只到福临轻轻点了点头,才连忙取来送到皇上案上。 多么熟悉的信封,多么熟悉的字体。乌云珠总习惯在信封的左下角画上一朵小小的梅花,福临不禁想起了收在暗阁里的那一盒子同样的信封,那都是乌云珠未进宫前两人鸿燕传情的信物。 这大概是最后一封了吧? 福临轻轻抽出信纸,展信阅之。里面竟只有短短一句话:皇上,乌云珠一口气不来,可还能往山水间安身立命? 怎么不是解释的话语?怎么不是诉情的言辞?福临百思不解,他扬起手里这张薄薄的纸,问道:“可是这封信?” 蓉妞只看了一眼,脸色大变:“不,不是,奴婢看着我家小姐写了长长的一封信,怎么不见了?小姐,您怎么这么傻,都到了这时候您还瞒着,就怕皇上伤心?” “瞒着?乌云珠还瞒了朕什么?快说。” “皇上,说这还有什么意义,您还是先去看看我家小姐吧!” “说清楚。快说。” 蓉妞犹豫地看了一眼耷拉吴,回道:“主子从来不让奴婢对外说,怕坏了皇上与太后的母子之情。” 耷拉吴闻言大惊,连忙悄悄地退了出去,有些事情是可以知道的,有些秘密知道了是要掉脑袋的。 福临此时哪还顾得上一个小太监,他正被蓉妞的话吸引住了全部心神。 “快说!” “主子的病是太后下药害的,四阿哥是静妃娘娘害的,太后却包庇了她。” “胡说!这不可能,皇额娘不是这样的人。” “皇上,主子也不愿意信。可这是事实,太后是从主子封妃起就给主子下药,所以主子才会难产,后来太后更是装病让主子日夜伺候,才把主子的身子彻底拖垮了。宋御医肯定知道这事,可他不说,从来不说,只开些没用的药胡弄主子,主子要不是从外面弄些药丸来,早死了。” “所以乌云珠要害死皇额娘?” “皇上,主子要是想害太后,为什么当初不愿去汤泉?为什么要告诉太后泡温泉的禁忌?为什么要让太医给太后事先诊脉?皇上,您想想,这几年都是主子服侍太后左右,她真要害太后,多的是机会啊!” “那佟妃和三阿哥呢?” “佟妃和三阿哥?跟主子有什么关系?” “你家主子二月时那支被偷的珠钗到底是给了谁?” “皇上,那珠钗是被洒扫的青桑拿了,后来又羞愧地还了回来,主子问清楚了她家出事要用钱,就把那珠钗赏了给她,还给了她五十两银子。皇上,青桑如今还在承乾宫当差,那珠钗还在她手里啊。” “真的?” 蓉妞撑着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往外走:“皇上,难怪我家主子不愿意解释,您从来没信过她?她解释再多又有什么用?小姐,当初我们就应该回江南去,永远别进宫。小姐,您别怕,蓉妞来陪您,陪您一起去见老爷和四阿哥。” 耷拉吴看着额头脖颈都有血迹的蓉妞晃晃悠悠地走了出来,口里念叨着:“小姐,我信你,我信你”,往景和门而去。 “吴公公,就任她这样离去?要不要抓住她?” “别多事,皇上自有主张。” 很快,皇上就急步走了出来,两三岁就追上了蓉妞,而且很快就走在了前头。耷拉吴见状赶紧跟了上去。 福临已经很久没有来过承乾宫,这里的一草一木依然那样的熟悉,装饰摆设乍看之下也没有丝毫改变,只有床上的这个人儿却已经不是他印象中的样子。 乌云珠已经瘦得不成样子,连头发都失去了光泽,脸上更是泛着一股死气的惨白色,唯有下巴处和唇上的血色让人触目惊心。乌云珠双眼死死盯着门口,见福临一露面,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微笑。 福临快走几步上前去,但比他更快的是蓉妞,她跑到床边,哭道:“小姐,皇上来了,您会没事的。” 乌云珠用尽最后的力气向福临伸出手来,福临犹豫了一下才握住眼前这冰冷的手。 “皇上,你信我吗?” 福临不想回答,他如今脑子里乱的像团麻,他已经不知道该信谁不该信谁。 乌云珠眸子里的神采暗淡了下去,“你不信我。”她的唇边再次涌出鲜血,蓉妞急忙去擦试,却怎么也擦不完。 福临感觉手中的那只小手向下滑落,他承受不起乌云珠那最后一眼中浓厚的绝望与伤心,心中涌出无尽的悲痛:“我信你。” 乌云珠却再也没有回答他,再也没有睁开眼睛。 福临木呆呆地坐着,这么久了,怎么乌云珠不说话?这么久不见,不是应该有很多话跟他说吗? 蓉妞轻轻地擦干净乌云珠唇边的鲜血,好像怕惊醒了她的美梦一般。小姐,您放心,蓉妞会做到您交待的事,等事情办完了,蓉妞就下来继续伺候小姐老爷和小少爷。 蓉妞不屑地看了福临一眼,恭恭敬敬地冲着床上的乌云珠磕了三个响头,大叫一声:“小姐,慢点走,蓉妞来陪您。”爬起来直冲墙面而去。 耷拉吴一激灵,赶紧一把拽住,蓉妞挣扎着叫道:“别拉我,我要去陪我家小姐。” 福临被惊醒,喝道:“蓉妞,你想干什么?” 蓉妞满脸泪水的叫道:“我要去陪我家小姐。您算什么皇上,说话从来不算话,您说过要好好待我家小姐,保护她一生一世,可到头来全是您害的。” “蓉妞,住嘴,这是皇上。” “让她说。” “说就说,我死都不怕了,还怕什么。皇上,我们小姐哪里做得不好?您可说得出一样来?她一直忍着让着,把苦往肚子里咽,可您呢,在汤泉就怀疑小姐的清白,回了宫又莫名其妙地冷落她。我每天去求您来见一见小姐,可您呢,后来我连景和门也进不去了。我们小姐一直说,皇上会来看她的,让我不要去打搅您处理国事,可她到死您都不信她。我们小姐不值啊,当初就该回金陵去,不,当初就该好好呆在安王府,日子肯定舒服得多。” “是我的错,是我强求了乌云珠,而没有好好珍惜,是我的错。” “我们小姐对谁不好,连对个小太监都宽厚仁慈,为什么好人不长命啊?” 耷拉吴一把捂住蓉妞的嘴,拖着她就往外走。 “耷拉吴,你先下去吧。” “皇上,这蓉妞疯了,可别伤了您。” “下去,我要好好问问。”他满心的疑惑如今只能靠蓉妞来解答了。 “蓉妞,皇太后真的不是乌云珠害的?” “皇上,您怎么还这样问?你怀疑小姐,证据呢?证人呢?您怎么不问问皇太后对小姐做了什么?这承乾宫有多少太后的人,您只要查一查就知道!皇上,您如果把当初在奴婢身上用的刑都用在宋御医身上,您就知道奴婢没有骗您!” “那珠钗呢?” “珠钗。”蓉妞猛然跳起来,“奴婢这就找青桑去拿回来,皇上,奴婢这就去拿回来!” 没多久,蓉妞就拿起一对珠钗奔进门来,跪着举过头顶:“皇上,这就是那对珠钗,奴婢不知道这珠钗又牵扯到什么呢?可这些年,小姐手里洒出去的银子和东西多了去了,为什么您偏偏注意这对珠钗?您要不信,青桑就在门外。” 福临拿起珠钗仔细看了看,确实像景仁宫搜出的那支。到底谁说的才是真的?如果蓉妞说的是事实,那么他岂不是误会了乌云珠?那么又是谁设的局?福临突然想起那纸名单是太后给他的,不禁打了个冷颤,不,不会的,不会是皇额娘。可心里又有一个声音低问:怎么不会?皇额娘都亲口说过她认定是乌云珠害的她,以皇额娘的个性,她岂会善罢干休? “皇上,您睁开眼好好看看,一定要替小姐作主啊。” “你出去吧,让我和乌云珠好好呆一会,不要再做傻事了。” “皇上?” “出去吧。” 福临看着眼前有如沉睡一般的乌云珠,还是不敢相信她就这么去了,她的脸有一种从未见过的安静祥和,是一种终于脱离了俗世凡尘的解脱。她倒是痛快地走了,却给他留下了一大堆解不开的谜团。 乌云珠,是我误会你了吗?是我错了吗?是不是从一开始就错了?如果我不召你进宫,你依然好好的在安王府当你的侧福晋,堂兄人好,一定会好好待你,你也不会背着个坏名声,在宫里处处小心。如果我不让你阿玛去找你回来,你现在应该在故乡的山水间自由自在的生活,我知道那才是你一直向往的生活。原来,一切竟是我错了。 福临坐了半个时辰,终于起身环顾四周,墙上多了一副他的画像,画得栩栩如生,有如若真人。书桌旁多了一个大木箱,打开一看,里面全是诗稿和画卷,每一张都是曾经的美好回忆,大概是乌云珠病中所作,笔力虚浮,偶尔还有血点在上面。乌云珠大概每天都坐在这儿对着他的画像回想他们过去的点点滴滴吧。看着这些,福临再也不能怀疑乌云珠对他的感情。世界上最痛苦的不是求而不得,而是辛苦争取得来,却轻易放弃,再想拥有却永无机会。 墙角的火盆里有一堆灰烬,福临轻轻拨弄了一下,露出一张尚未烧尽的残纸,上面依稀可以看了几个字:为什么不信我? 是啊,他为什么不信乌云珠?乌云珠临到最后也只想问他一句:信不信她? 福临直觉地想逃避这个问题,可他眼前老浮现那双饱含着失望与伤心的眼眸,在不停地问:“你为什么不信我?为什么?” 福临真的不想再查下去,上次他的追查让他对乌云珠失望冷落,这次呢?会不会查出一个面目狰狞的额娘?可不查的话,对乌云珠太不公平了。 “耷拉吴,把吴良辅叫来。” 吴良辅是谁,福临极为信任的大太监,甚至达到了偏爱的地步。顺治十二年福临严令不许太监干政,并立十三衙门铁牌,禁令昭昭,但当十五年二月查出“内监吴良辅等交通内外官员人等”,“作弊纳贿,罪状显著”之事,若按十三衙门铁牌敕谕应“即行凌迟处死”时,福临却对吴良辅网开一面,仅惩处了与太监勾结突出的大臣。那些大臣被流放盛京或宁古塔,而吴良辅却安然无恙地继续做他的都太监。 吴良辅心里也清楚,为此事皇太后已经对他有了极深的成见,皇上越偏着他,他就越是皇太后的眼中钉,所以他一直对太后恭恭敬敬,希望太后能放他一马。而且,他早就把自己的干儿子耷拉吴送到皇上身边近身伺候,自己却退了下来,很少到皇上跟前去。可即便他如此,前几个月他还是发现皇太后在派人调查他,调查的还是他和佟妃之间的猫腻,这事一旦被皇太后发现,他用头发丝儿想都知道皇上再也不会饶了他,就算是佟妃,也只有一杯鸠酒或是一根白绫的下场。 “儿子,皇上找我什么事?” “爹,您心里要有个底,儿子瞧着皇贵妃的死或许与皇太后有关,皇上恐怕是要您去查。您可得当心啊。” “好儿子,来,跟我仔细说说。” 吴良辅眼睛一亮,好机会!要是他能查出点什么,皇上这几月来对皇太后的亲热劲不就会变成冰块,那他就不用这么提心吊胆的过活,连景仁宫都不敢去了。 吴良辅第一眼瞧见的就是皇上那通红的双眼,本想着皇上对这承乾宫总算是腻了,看样子倒还是旧情未消,有戏! “奴才吴良辅给皇上请安。皇上,请恕奴才多嘴,这皇贵妃娘娘总得让人来料理一下,才好让娘娘漂漂亮亮地见佛祖。” “说得是,你安排妥当人来好好伺候。” “是,皇上。您是不是暂挪一下,奴才伺候您回乾清宫吧。” “不,我就到西屋去吧,让人料理完了通知我一声,我要好好陪陪乌云珠。” 承乾宫正殿的西梢间也被改成了一个小佛堂,乌云珠以前日日来这里上香念佛,而福临也曾在此多次与乌云珠解说过佛法。福临跪在蒲团上,双手合什拜了几拜,才坐到西次间的靠窗大炕上。 “吴良辅?” “奴才在。” “你好好查查承乾宫众人的底细,看看其中有多少是别的宫的人?” “是,皇上。” “还有上回景仁宫那事,再好好查查。” “皇上,那犯事的宫女已被处置了,再说您不是让人把那两包东西也给烧了吗?已经过了好几个月了,只怕再也查不出什么了。” “叫你查你就查,不是还有根珠钗吗?对了,那屋里也有一对珠钗,好好比较,看中间有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奴才多嘴,奴才这就去查。” “回来,再查一下宋御医。” 吴良辅“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皇上,奴才不敢去查宋御医,奴才只是一个阉人,宋御医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 “宋御医是皇太后的人,奴才不敢去查。皇上,您饶了奴才吧。” 福临拨弄念珠的手指一停,果然!又继续转动了起来:“那把他叫到这儿来,朕亲自问他。你快去吧。” “微臣给皇上请安。” 望着下面正伏地请安的宋御医,福临心中无限悲凉,这是他最信任的太医,所以一直让他给乌云珠治病,现在看来只怕是引狼入室了。 “宋实,朕待你如何?” “皇上待微臣恩重如山。” “那你为何要害朕的爱妃?” “皇上,微臣冤枉啊。” “冤枉?你不用再狡辩了,朕已尽知,皇贵妃的病皆是你害的,你还不认罪?” “皇上,臣没有,臣冤枉啊。” “朕问你,皇贵妃的病到底从何而来?” “难产伤身,操劳过度,加之悲痛过甚,才一病不起。” “操劳过度!不是下药所致?” “没有,从没有这回事。” “宋实,你好大的胆子,枉朕如此信任你,你却从皇贵妃封妃起就给她下药,致其英年早逝,此事已查明,你就领着你的一家老小到地下去给皇贵妃赔罪吧!” “皇上,下药之事与微臣无关,真的无关。” “那跟谁有关?” “微臣不知。” “不知?还是不敢说?” “皇上,微臣有罪,微臣该死,微臣愿意一死向皇贵妃谢罪。可微臣的父母妻儿无辜啊,请皇上饶了他们吧。” “你有什么罪?给朕一五一十说清楚!” “微臣第一次给皇贵妃把脉,就探出其曾被人下过秘药,此药会逐渐让人虚弱至死。因为无药可医,所以微臣也不敢禀告皇上。” “是无药可医?还是有人不让你医?” “真……真的无药可医。” “什么时候下的药?” “应有四年之久了。” “谁下的手?” “微臣确实不知。” “从哪种途径下的手。” “微臣也不知。” 福临始终不敢开口问最后一句,是否与皇太后有关,他怕得到一个肯定的答复。 “宋实,朕再问你一件事,你若老实回答,朕就饶了你的家人。” “谢皇上隆恩,微臣一定知无不言。” “太后如今病势如何?” “假以时日,应能行动自如。” “当初太后的病从何来?” “是由药物引发自身血亢之症突发所致。” “药是主因?还是自身的病是主因?” “没有药物,太后的血亢之症并不严重。” “你下去吧,朕念你多年辛劳,你好自为之。” “微臣谢皇上隆恩。微臣叩别皇上,请皇上保重身体,微臣告退。” “皇上还在承乾宫吗?” “是的,太后,皇上说他要在那里陪皇贵妃。” “冤孽,真是冤孽。苏麻,你说皇上怎么还这么执迷不悟?” “太后,皇上毕竟良善,皇贵妃又陪了他多年,总会有些感情的,过阵子就好了。” “但愿吧。” 让皇太后失望的是,福临的悲痛才刚刚开始。 吴良辅知道自己想达到一个什么样的目的,而且又有蓉妞在一旁把太后的人手指出来,那就正好可以对症下药了。从前明到现在,他在紫禁城里呆了多少年了,凡他想问的,还就没有问不出来的。太后的那几个人确实有几个嘴硬什么也不说的,但只要有一个开了口就行。于是,次日一早,为乌云珠诵经一整夜的福临就得到了让他恨不得从未听见的真相,一个打水的粗使宫女曾领命往乌云珠的澡水里下过药,而这个宫女恰恰是慈宁宫白嬷嬷的远房侄女。而景仁宫搜出的那根珠钗是仿制的,初看不出,但把真品放在一起就明显看得出差异,看来,又是皇额娘的手法。 福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反应,那是自己的亲生母亲,他不可能为了爱妃的死去责问自己的母亲,而且他的母亲至今行动不便,他问不出口。 乌云珠,对不起,我不能为你讨回公道,我是这个世上最无用的男人。 而同时,太后也得到了一个让她始料不及的消息,御医宋实于十九日晚在家暴病而亡,乾清宫几位宫女突患恶疾移出宫外。 第二日,更让太后愕然的消息传来,福临谕礼部,奉圣母皇太后谕旨,追封皇贵妃董鄂氏为皇后,加之谥号,谥曰‘孝献庄和至德宣仁温惠端敬皇后’。 “啪”,又一个茶碗报废,皇太后气得全身直发抖,她什么时候下过谕旨,什么时候要追封那贱-人为皇后,福临这是想干什么? “太后,您消消气,消消气。” “苏麻,福临这是怎么呢?鬼迷了心窍?” “太后,您想想昨日得的消息。” 皇太后沉默了,其实昨天她就猜疑福临是知道了那董鄂氏致死的原因,要不然怎么死的都是她的人?她是不是该庆幸福临没有来追问她? “不,苏麻,这事不对,福临的性子你知道,他的怒火如果发出来就没事了,可把怀疑藏在心里,日后我们母子怎么相处?苏麻,找人来,我要去一趟承乾宫。” “太后,还是奴才替您去吧。” “不,我自己去,我要当面跟福临说清楚,我这都是为了他好。” “福临,额娘说了这么多,你回额娘一句话好不好?”皇太后已经从两母子在崇德年间的相依为命说到在多尔衮手下的艰难求生,从大清国的体统规矩说到皇上的颜面威严,从皇后的秉心淳朴说到玄烨的聪慧过人,嘴巴都快说干了,却还是没有得到福临的一丝回应。 福临停下默念的经文,抬头微笑道:“额娘,我知道您都是为了我好,孩儿知道。” “孩子,那你别让额娘为你担心。你有话就说出来,额娘一定会告诉你。说吧,你想知道什么?” “不用了,孩儿知道,额娘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孩儿好。额娘,你就容儿子再放肆一回吧。” “你想做什么?” “我要令上至亲王,下至四品官,公主、命妇齐集哭灵,不哀者议处。” “还有呢?” “我打算给乌云珠送太监宫女各三十名前去服侍。” “还有吗?” 福临摇了摇头。 “孩子,这有些太过了,都超过了当年母后皇太后的丧仪,额娘不能同意。以董鄂氏的身份,追封为后已经有些过了,但额娘为了你也不表示反对,但其他的还是要谨慎一些。福临,她是你心爱的人,这个额娘知道,可就是因为如此,你不能让她死后还遭人非议。况且你不是常说她是一个仁善之人吗,她如果知道用那么多人给她殉葬,她连死都会不安稳的。” 福临本就不报什么希望,听了也就作罢了。 “孩子,过几日把她移出宫去吧,毕竟中宫还在,如今这样让皇后如何自处?” “移到景山观德殿吧。” “就依你。” 皇太后的步辇从承乾宫离开,满宫的人都跪地相送,灵柩旁正在烧纸的蓉妞悄悄抬起头来,以仇恨的目光看了远去的步辇一眼,又低头合计起来。 当天掌灯时分,蓉妞拿着一个木盒进了西次间,这几日福临都是在这里起居,每日合眼不到两个时辰。蓉妞进去之时,福临正在为乌云珠抄写往生经。 “皇上,这是小姐在病中为您亲手做的荷包,请皇上过目。” 福临打开一看,里面满满当当都是精致的荷包,什么花纹都有。自乌云珠进宫以来,福临身上的荷包都是她亲手作的,只有这几个月,才换上了他人做的。福临微笑着抚摸了下,挑出一个素色的葫芦形荷包让耷拉吴帮他佩在身上。 “皇上,这些就请皇上好好保管。奴婢告退了。” 蓉妞跪下磕了三个响头,皇上,对不住了,皇太后最疼的就是您,或许您不会用到那一个荷包,可如果您用到了,那就是上天也要皇太后伤心。 次日凌晨,蓉妞被发现悬梁自尽,追随她家小姐而去。 福临长叹一声,交待人把蓉妞好生收敛,日后让她跟着她主子一起入土为安。而自己则步出承乾宫,恢复临朝。 八月二十七日,董鄂氏乌云珠的梓宫从皇宫奉移到景山观德殿暂安,福临为她举办了大规模的水陆道场,于“三七”日火化。 福临回到宫中,似乎已经完全恢复了平静,皇太后忐忑不安的心终于落到了实处,或许一切就此平静下来,再无波澜了。可惜,天不从人愿,还不到十日,福临至海会寺与行森论禅,结果成了光头天子,而皇太后更是因此深受打击,再度中风。 顺治最后也最混乱的时期到了其最高潮的部分。 52、五十一 五十一 如果耷拉吴识字的话,那么他完全可以就顺治十七年九月二十九那一桩令人震惊的事件写下一篇扬扬洒洒的回忆录,因为他是在场的唯三的人,另外两个一个是大和尚行森,一个是当朝天子却就转眼成了法号行痴的光头和尚。但现实是他不识字,所以我们只能从他语无沦次的禀报中推敲出大致的情况。 那时一大清早,皇上就出宫至海会寺与行森大师参禅,不过几句话后,皇上就提出要剃度,行森执意不肯,福临竟做出了一件令耷拉吴惊骇莫名的事来。 耷拉吴是都太监吴良辅的干儿子,但与心有千窍的吴良辅不同的是,他这个干儿子却是生就的榆木脑袋,虽在宫廷里呆了多年,用板子把脑子敲清醒了几分,却依然存了一分忠厚感恩之心,这就是吴良辅在众多围着他奉承的小太监独独挑中了他的原因。 耷拉吴到皇上身边也有两三年了,亲眼看着皇上从意气纷发慢慢变成如今这副沉静清冷的模样,细细回想起来,应该是从四阿哥夭折时就开始转变了。那时的皇上亲眼目睹了爱子的死亡,几近崩溃,后来还是有了皇贵妃的陪伴才慢慢好了起来,从那以后皇上就笃信上了佛法。大概佛法真的有功效,这次皇上亲历了皇贵妃的死亡,却显得平静了许多,除了第一日眼眶通红以外,以后的几日皇上除了不停地为皇贵妃默念心经,每日少睡几个时辰,吃的是斋饭之外,已经没了上次的不安焦燥,而且在皇太后与皇上谈过话后,皇上就回了乾清宫继续料理朝政,景山道场那边皇上也只在三七之日前去观礼。对此耷拉吴并不怎么感到意外,皇上自开春起就是这副心静如水的模样,再加上皇贵妃毕竟已经失宠多时,就算她的死真与太后有关,皇上追封她为后,给了她这么大的死后哀荣,也该够了,皇上也能心安才是。虽说皇上自皇贵妃死后再没进过荤食,每餐不过一碗清粥一碟加盐的水煮黄豆,耷拉吴相信只要再过一段这种没油水的日子,皇上自然就会馋得慌,想吃大鱼大肉了。 正因如此,所以耷拉吴在瞧见皇上自己拿着戒刀割下长辫时,才惊骇到了极点,只知道拿着皇上割下的长辫飞奔回宫找干爹出主意,他的脑袋只怕再也保不住了吧。 吴良辅听了这消息也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就往慈宁宫跑,这会子他还哪想得起要与皇太后杠上一杠啊,现在他只要皇太后能把皇上拉回来,让他做什么都行啊。皇上剃度,骇人听闻,真要清算起来,他这脑袋也得跟着马上搬家啊。 “太后啊,太后,皇上去海会寺参禅,皇上,皇上……” 皇太后不以为意,福临去参禅这事她知道,昨儿他特意来说过,这吴良辅越来越不像样了,咋咋乎乎的,没一点体统规矩。 “怎么啦,皇上参禅就参禅,还能参出什么病来不成?” “皇上剃度啦!” 皇太后乍一听以为自己听错了,应该是听错了,耳朵一阵轰鸣。她瞪大眼睛:“再说一遍。” “皇上剃度了。” “哄――”脑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炸开了,眼前开始发黑。不,不能昏,皇太后猛咬下唇,剧痛让她清醒了一点:“把福临拉回来,快去!” “是,太后,要是皇上不听奴才的怎么办?” 怎么办?怎么办?眼前已经一片漆黑,皇太后不由地向后倒去,苏麻喇姑急忙扶住她: “太后,太后,您怎么啦?快!快去叫太医。” 吴良辅见慈宁宫自己都乱成了一锅粥,心想:坏了,这回可惹了大祸了!怎么办?逃?能逃到哪里去?对了,皇太后都出事了,皇上哪有不回来的道理,赶紧去接人啊。 福临闭上眼睛,感觉到戒刀在头皮上划过,感觉到掉落的不是头发,而是他满腔的困惑,他的身心整个轻松起来。这些日子,他面上平静,心中却在翻江倒海。他想起了儿时皇阿玛对他的冷漠,六岁登基时的懵懂,在多尔衮淫威下忍辱偷生的艰难和屈辱,他想起亲政伊始,也曾雄心勃勃,力图振兴国祚,政治一新,却力不从心,致使矛盾重重,如今身心俱已疲惫不堪了,他更想起他曾与乌云珠有过的幸福生活,再想到这光鲜的背后却隐藏了那么多的残忍与污垢,心灰意冷到了极点。额娘以爱子之名夺走乌云珠的性命,固然让他心惊,而乌云珠也未必真的无辜,她天性温柔善良却能执起屠刀,归根结底她们结怨也是因他而起,祸源还在他当日不顾伦理的强取豪夺,他的私心造就了今日的悲剧,一切罪孽皆由他而来。如今,他万念俱灰,看破红尘,既无心再料理朝政,也无意再在宫中度日,只有这青烟袅袅佛音萦绕之地才能洗静他满身的罪孽,脱去满身的束缚,来世才能清白自在做人。 “多谢师兄成全。” “皇上不必言谢,贫僧冒犯了。” “师兄请唤贫僧法号行痴。” 海会寺在京郊西南方,离紫禁城快马不过半个时辰,很快,新出炉的行痴和尚就尘缘未了,回到紫禁城中。 而此时的皇太后依然未醒,宋御医已死,朱太医则成了主治太医。如今太后的头上扎了不少银针,情况十分危急。 当光头造型的皇上步入慈宁宫时,不少人伏地痛哭,连苏麻喇姑也忍不住哭出声来。福临见状怆然长叹,心中杂念再次翻涌起来,再见得额娘如今这般,更觉自己罪孽深重,盘膝坐于榻上为额娘念经祈福。 “皇上,您怎么还念经啊,太后都这样啦,皇上,您消停一点吧。”苏麻喇姑哭着说道,她平日里最守上下尊卑,如今却也顾不得许多了。 福临停下来,睁开双眼,满眼无奈。他能怎么办?他好容易在佛门中找到清净,却还是不得不回到这压抑肮脏的紫禁城中,他还能如何? “皇上,朱太医还在为太后针炙,现在还不知会怎样?皇上,您不能这样子让太后瞧见,太后再也不能生气了。吴良辅,皇上的辫子呢?” “苏嬷嬷,这辫子都割下来了,也不能再安上去啊。” “快去拿来,再给皇上拿便服便帽来。皇上,奴才求求您了,您换下身上这身袈裟吧,太后见了又会昏过去的。” 福临不知作何反应,反对?苏嬷说的对,额娘再不能受刺激了。赞成?那他先前所作还有何意义?也罢,佛祖常在心中,暂时虚与委蛇,安抚一下额娘吧。 没多久,皇太后悠悠醒转,张口欲言,发现自己又一次发不出声来,比上次略好一些的是,她的左手还能移动。 “太后,您醒了?您啊,就是性子太急了,您瞧,皇上这不好好的吗?” 皇太后看去,眼前的福临穿着便服,带着便帽,跟平日里没有两样。头发?头发呢? “皇上,您也太胡闹了,开什么玩笑啊,瞧把太后吓的。来,皇上,转个身给太后看看。” 辫子,好好的辫子,皇太后放下心来,伸手死命点了点福临,扯出一丝笑意来。 “儿子犯了大错,请皇额娘原谅。” 皇太后伸手摸了摸福临的手,拍了拍。 “太后,您瞧你这急性子,得,给自己又换来了一堆苦药汁子。这您可得乖乖地喝啊,很快就会复原的,对不对啊,朱太医?” “苏嬷嬷说的极是。太后,你只需静心调养数月,就可与前无异了。” 福临也笑道:“额娘,您一定会好的。” 福临伺候太后用过药后,才退了出去,他没看见的是,床上的太后看着他的背影,落下泪来,太后不是一个糊涂人,她岂能让他们两下子就糊弄住了,福临的辫子分明短了好多,只是她还残存着一丝念想,既然福临心里还念着她这个额娘,但愿福临能看在她这个额娘的份上,丢了那个妄念,重新振作起来。 福临摇头不要步辇,径直向前走去,脑海中回响着刚刚朱太医的话:“皇上,太后此次中风要恢复起来比上次要难上数倍,如果再来一次,只怕药石无灵了。皇上,微臣恳请皇上为太后着想,不要再让她担心了。” 福临停下脚步,抬眼望天,深秋的天空洁净而清爽,而他却依然被禁锢于这个黄圈圈里。他的努力居然只给了他不到两个时辰的自在,也罢,这只能说明他尘世的俗务还未了清,佛祖还不能接纳他,假以时日,他一定会达成心愿的。 “皇上,请您上辇吧。” 皇上剃度,引得皇太后再度中风,这清息够惊人的,凡在宫中有点门路的人都很快知道了,而博果尔自然也不落人后。 说实话,即使是前世曾看过光头福临的博果尔也对这个消息感到震惊,他一直以为福临这次不会因董鄂氏之死而出家了,因为他的表现相对于前世来说,无比的正常平静。 他记得前世董鄂氏病逝之后,福临恨不得天下所有的人都为他的爱妃披麻戴孝痛哭流涕,甚至给董鄂氏抬棺的都是朝中二三品大员,惹得众人敢怒不敢言,自己更是泡在景山道场里,连宫都不回,更别提料理朝政了。而这次,福临却没有做出这种荒唐举动,除了追封董鄂氏为后外,其余的举动并不出格,而且也只停了三天朝,就继续料理朝务。博果尔对此也并不奇怪,上次董鄂氏病逝之时,两人还在情浓之时,所以福临心中一时巨痛迷了心窍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他才二十三岁。而这次,董鄂氏因与太后的中风扯上了关系,在福临心中的形象地位大减,福临已经对她冷落多时,情分淡些也是应该的,相对来说,博果尔认为福临依然追封董鄂氏为后已足够仁至义尽了。 对于董鄂氏的死,博果尔心情毫无起伏,早在成亲之前,他就不再关注董鄂氏的举动,偶尔听到了她的消息只当作一份谈资,权作笑谈。前生董鄂氏曾对不住他,可今生他也阻了董鄂氏的青云之路,生生把董鄂氏打回了前生的老路上,顺便报复了岳乐,这一切已经足够了。博果尔始终记得,他重生是为了额娘,为了自己活得幸福,而对今生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多关注一分就是浪费自己一分的精力。说起来,他这辈子从未与董鄂氏打过照面,两人也从未交谈过,他如今的生活更加与董鄂氏无关点瓜葛,她的死与他何干。既然福临表现正常,没有发疯一般地硬让亲王福晋们给董鄂氏哭灵,那董鄂氏的死跟他再也扯不上半点关系。 正是因为有了这种印象,所以福临的剃度才让博果尔愕然了,这事情怎么拐啊拐又拐回原路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关于这一点,连襄亲王府中最关注宫内事务的贵太妃也不太清楚。说来也凑巧,承乾宫内本来是有两个贵太妃先前埋下的桩子,只是汤泉那档子事出了后,明月就被打发了,而留下的那一个是粗使宫女,打听不到什么重要的消息,只知道皇贵妃死后吴良辅挨个清查了一下承乾宫的宫女太监,后来就陆续打发了几个,风声紧,她也不敢乱动,就这消息也是过了很久才传了出来。 当然,此时此刻,追究原因已意义不大,更重要的是如何应对? 博果尔很快就冷静了下来,他发现事情的发展已与他的记忆既有类似之处又有迥异之处,就拿现在来说,福临出家,却很快回宫了,而上次福临是过十几日后才不情愿地回了宫,上次皇太后还精神矍铄的训斥福临,逼他重回正路,后来又力主玄烨上位,才有了后来的康熙皇帝,可现在皇太后再次中风,情况还未知,也不知世事究竟会朝哪个方向发展?上次福临最初是想传位于安亲王,这次他还会这样想吗? 一切都是未知。这样也好,省得自己局限于记忆,局限于历史,其实这世上多了一个他就已经很不同了。博果尔不想把这一切的改变都归功到自己身上,可仔细想想,自己还是有很大干系的。设想一下,如果当初董鄂氏顺利地选秀进了宫,那现在会是怎么一副光景?一发牵动全身,这一切都事出所因,得出如今的果,也不用太过在意。如何走下去才是更值得关注的! 事情紧急,容不得多想,博果尔刚回府,得了消息又立即上马,准备再度入宫。与他不谋而合的还有安亲王岳乐,内务府大臣索尼和本就在宫里当值的领侍卫大臣鳌拜,他们都聚集在了乾清宫外候见。 “怎么,皇上不在吗?” “是不在。老臣已等了许久了。” 没等多久,福临就回来了,是走回来的。 “你们来了,都进来吧。” 四人悄无声息地跟着福临步入西暖阁。福临进屋后先脱去头上便帽,博果尔才发现福临果然已经剃成了光头,而那顶便帽上面则贴着一条辫子。 四人扑通跪在地上,“皇上!” 福临回头一笑,说道:“都起来吧,我如今只是一个出家人,当不得你们如此大礼。”说罢,福临续上香,跪在佛龛前,双手合什,念起经来。 “皇上,您是大清的皇帝,怎么能置江山如不顾啊!” “皇上,请您再仔细考虑一下吧!” “皇兄,皇额娘怎么样啦?您对得起她吗?” “皇上,请您三思” …… 劝说的话说了一箩筐,福临没有任何反应,他把一本经念完了,才抬起头来,“我意已决,你们回去吧。” 岳乐索尼鳌拜面面相觑,退了出去,博果尔没走,他从前世到现在有一句话一直想着要还给福临:“皇兄,爱新觉罗福临,你现在这样,可还敢走进奉先殿去,面对祖宗的牌位,你怎么告诉他们堂堂大清国的皇帝出家当了和尚,我为你感到羞愧难当!先帝也会感到羞愧难当的!” “博果尔!” “皇兄,您是大清国的皇上,是爱新觉罗的子孙,您怎能这么轻率地把祖宗的家业八旗将士打下的江山抛下?皇兄,您出家的时候,心里对大清国的未来可有安排?皇额娘如今这样,你心中难道一点悔意也没有吗?” “博果尔。” “皇兄,您自小就比我聪明,您好好想想吧!” 博果尔磕了个头,退了出去。自重生以来,他一直小心谨慎地活着,压抑着心中对福临的愤怒,这次他终于吐露了一部分,心里痛快极了。 福临一时之间懵了,这还是那个跟在他屁股后面只想着好吃的点心的博果尔吗?原来这些年,博果尔已经成长到这种田地了,既有胆量又有见识能对他直抒胸臆了,很好。 次日一大早,议政大臣们就早早聚集了起来,大家都表情严肃,大概是都知道了这个消息,堂堂大清国的皇帝出家当了和尚,皇太后因此而再度中风,这消息一旦传扬出去,必定天下大乱,必须早作打算。 一阵沉默之后,安亲王率先开口,“昨天的事想必大家都知道了,大家说说有何对策吧?” 博果尔第一个回应:“严密封锁消息是首位的,以免人心生乱,为敌所用。再者,我们还是要继续劝说皇上改变主意,这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所在。” “没错,我们必须劝阻乃至迫使皇上改弦更张。皇上是一代明君,回心转意指日可待。”索尼很是赞同。 博果尔又想到了一点:“各位大人,给皇上剃度的那个和尚也要让他来劝皇上,解铃还须系铃人。” “这方法倒是好,只怕那和尚不来。”康亲王杰书说道。 博果尔不屑地哼道:“不来,他就是不要脑袋。而且,他上面不是还有师傅吗,找他师傅来压服他。” “襄亲王所言甚是。佛门中人我们不好动手,让佛门中人自己动手好了。” “很好,我们议政王大臣会议也要担负起支撑朝务的职责来,各位还有其他的意见吗?”岳乐问道。 “臣建议,严密监视九城内外的一切异动及皇宫内外的出入人等,以免有人乘机作乱。”鳌拜建议道。 博果尔对此表示不赞同,“鳌大人,我觉得事情还没到这地步,事情昨天才出,如果今天就严密监视的话,岂不弄得人心惶惶?欲盖弥彰?当然,皇宫内外是要看紧一些,可九城内外只怕还为时尚早。诸位大人怎么看?”即使是记忆不深,但“鳌拜乱政”博果尔还是记得住的,下意识地他就有点提防鳌拜。 “襄王爷说的是,皇上英明,应该很快就会改变主意。”大多数人自然不希望自己府门外站着一个探子盯着不放。 “好了,让我们议下一项。”安亲王说道。 散了会,博果尔起身欲走,他昨儿说得过瘾,今儿还想到他皇兄那儿练练牙功。 “襄亲王,稍等等。”岳乐追了上来。 “安亲王,有事吗?” “博果尔这是要往哪去?” “哦,昨儿你们走了,我刺了我皇兄一番,今儿打算去让他刺回来。堂兄要不要一起去?” 岳乐犹豫了,这几年来他一般不单独见福临,况且以他的尴尬立场,他说重一些,只怕要被人说成公报私仇。“我是想问问,你和鳌拜可有芥蒂?” “怎么会?我和鳌拜在汤泉时还相互帮衬过,哪来什么芥蒂啊?堂兄可是有话要讲。” “你怎么看皇上出家这事?你觉得此事可还有回旋的余地?” “事在人为,其余都要看天意了。” 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岳乐巴不得福临出家,只要皇位坐的不是福临,就没人还记得当年那档子事,就没人记得刚被追封的那位曾经是他的侧福晋。为了这,这一个月来他几乎不愿意出门,怕看到别人窃笑讽刺的眼神。人总有私心,他总得为自己的下半辈子考虑,他今年三十六岁,因为福临和董鄂氏,整整过了快七年的尴尬岁月,整个安亲王府都抬不起头来。他的继福晋更在去年抑郁而终,他今夏才娶了索尼的女儿为福晋,实在是想日后过点安生日子,好好养下几个嫡出子女。说到这儿,他就羡慕佩服博果尔,不过二十岁,就已经有了三个嫡子,而他存活的儿子加起来也只有六个,都是庶子,最大的也不过三岁,而且身体都弱,只怕是难保。 “天意难测啊。博果尔,堂兄一直记得你的情分,来日一定重谢。” “堂兄说的哪里话,都是自家兄弟,这话太见外了。” “那好,我就先走了。” “小弟恭送堂兄。” 乾清宫门口,博果尔被太监挡住了,“襄亲王,皇上不想见您,请您改日再来。” 胆小鬼,窝囊废,几句那样的话就受不住了,小心眼儿,没点男人气概。 “请禀告皇上,博果尔明日再来。” 第三日,“襄亲王,皇上正参禅,请您改日再来。” 第四日,“请您改日再来。” 第五日,“请您……” 第六日,博果尔决定使出无赖招数,自带蒲团一个,一屁股坐下去,看你福临还让不让我进去。 第八日,福临终于让博果尔进去了,不然能怎么办?任他日日在外面坐上一天。 “才说你长进些,又耍无赖。” “皇兄,我太祖努尔哈赤当年不过十五岁,用祖、父所遗的13副甲胄起兵,开始统一建州女真各部的战争,期间历尽千辛万苦,才建立……” “停,算我怕了你,你今天怎么来讲古,我记得这还是我小时候讲给你听的,你以前记不住,现在倒记住了。” “皇兄,我特意回家背熟了再来的。皇兄,您当什么劳什子和尚,出什么家啊,您一日不放弃这傻念头,臣弟就天天来背古。” “你……” “皇兄,我太祖努尔哈赤当年……” “停,博果尔,你说我这皇帝当得怎么样?” “皇兄,我不懂当皇帝该是什么样的?但我觉得一个好将军绝不能弃城而逃,当逃兵的绝对不是好将,即使战死也不能让阵地在自己手上流失的将军才是好将军。” “博果尔,你真的长进了。我是个逃兵,我是个懦夫,可是,博果尔,这里太可怕了,我承受不住了。” “皇兄,您怎么呢?” 福临抹了一把泪,笑道:“博果尔,你说,我让你来当皇帝好不好?” “皇兄你别吓我,你比我聪明许多,都觉得可怕,为什么要拿来害我?子曾经曰过,已所不欲,勿施于人。皇兄,是这话没错吧!” “不错,这些年好歹塞了点东西进去。你放心,皇兄不会害你,你也压根不是这块料。博果尔,你说,该让谁当继皇帝?” “皇兄,你只比我大四岁,考虑这个不是太早了吗?我家晟睿想袭我的爵,那可还得好等,我可要好好活到六七十岁才舍得死。” “目标很远大,不错。我如今身心俱疲,能活三十就是万幸。” “皇兄!” “吓着你啦,说笑而已。几个皇子里,你最喜欢谁?” “玄烨。” “想都不想?” “有什么可想的,我跟玄烨接触最多,别的皇子才见过几面啊,从哪儿谈得起喜欢啊。” “我比较喜欢福全。” “玄烨多好,喜文好武,好苗子,而且孝顺可爱。” “你啊,就是个宠孩子的。” “博果尔,你说他们谁比较适合当皇帝呢?” “皇兄,这事您不该问我。您该问您自己?要不就去问皇额娘?再不然就问问他们自己,看谁想当就让谁当。皇兄,您曾经想过当皇帝吗?” “没想过,现在也不想。” “就是,做事还得找个愿意做的,像我,就愿意当个驰骋沙场的大将军,奋勇杀敌,然后……” “停,你这理想,我听了不下百八十回了。博果尔,你忠厚老实,憨而不傻,是我极好的弟弟,是皇兄误了你了。” “皇兄,你是我亲哥,说这些有什么意思?” “也是,博果尔,回去吧,明天不要再来了,让我好好想想。” “皇兄,你如果想不通的话,我一定会再来的。” “你……回去吧。” “是,臣弟告退。” 慈宁宫,皇太后指指乾清宫方向,苏麻喇姑赶紧说道:“皇上好多了,也不往宫外跑了,整天呆在乾清宫里不动弹。” 皇太后用左手碰了碰头发。 “太后,您那天不是看见皇上的头发好好的吗,怎么……” 皇太后以责怪的目光盯着苏麻喇姑,苏麻喇姑收起了声音,过了一会儿才说道:“太后,宗室亲贵和文武大臣们都在努力劝说皇上改变主意,奴才看皇上一定会改变主意的。” 皇太后闭上眼睛,一滴泪水从眼眶滑落下来。苏麻喇姑眼睛也红了,忙笑道:“太后,朱太医说您恢复得很快,过不了几日你一定可以说话的。” 皇太后睁开眼睛,抓住苏麻喇姑的手,在她的手心里写道:“儿,看。”然后把手放在自己胸前。 “太后的意思是让皇上来看您?太后,您不能再生气了,皇上,皇上现在穿着袈裟草鞋,您看见了会生气的。” 皇太后死死盯着苏麻喇姑,苏麻喇姑终于无奈地点点头。 过了很久,福临才到了慈宁宫,苏麻喇姑小声地问道:“怎么这么久,太后都等急了。” “苏嬷嬷,奴才也没办法,皇上就是不坐步辇,硬是走着来的,说是以后化缘都要走着去,他要先练练。” 苏麻喇姑长叹一口气,这怎么得了! 皇太后果然没有生气,她只死死地盯着福临,希望从他眼里看到一丝悔改的意思,可惜她失望了。她抬手让福临靠近,原来用所有的力气抽了他一巴掌。 福临其实脸上一点也不痛,皇太后左手能动,却并不灵活,动作迟缓,打在脸上没有多少力道,可他的心很痛,他知道额娘对他失望透顶了,他知道他不孝,这都是他的错,他就是为了赎罪才出家的。 皇太后闭上眼,再也不愿看福临一眼,福临跪了半天,最终还是走了,他开始怀疑自己出家真的错了吗,难道让他如同一具行尸走肉一般活在皇宫里就是对的吗? 皇太后听见福临离开,耗尽剩下的力气在苏麻喇姑掌心写下“和尚”二字,苏麻问道:“太后的意思是让人杀了和尚?”没有反应。 “让和尚来劝皇上。” 皇太后终于眨了眨眼,又往下划了下。 “劝不动皇上,就把那和尚杀了逼皇上。” 皇太后眨了眨眼。 “太后,那行森和尚已经拘在万善殿了,他倒也进过宫,可皇上也不听,现在要看他师傅什么时候进京来呢?” 十月十五日,行森的师傅玉林l终于赶到了京城,听闻其徒已经给皇帝剃发,大怒,即刻准备好柴火准备当众烧死行森。福临得到消息赶去阻止,玉林l劝谏福临,他唯有身居帝位,才可以护住佛学权威性,保护天下所有寺庙僧众,那才是佛祖所愿,佛祖才会宽恕他的一切罪孽。福临听了,才同意开始蓄发,放弃出家的念头。行森为免杀身之祸,几日后就离京回南去了,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他是逃出了生天,可当时福临削发剃度的海会寺因此事受到大清皇室连年打压,不过几年就庙毁僧散,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十月十六日,福临终于换下了袈裟草鞋,重新穿回他的龙袍,为了使皇太后放心,他第一时间往慈宁宫给皇太后请安,皇太后欣慰极了,用手抚摸了许久那天她打过的地方。她真心希望她的福临从这一刻起,脱离一切苦厄,顺遂一生。 可惜她的好心情只保持了不到三个月,就嘎然而止了。 53、五十二 五十二 即使脱下了袈裟草鞋,福临也没有就此忘记他的遁世之念,他依然每天花大量的时间参禅,而且依然只食素食,衣着尽量简便,甚至还让人在养心殿中布置出一间极简单的卧室,只用粗布被褥,除了佛像神龛外一应陈设全无。乾清宫已成了专门处理朝务的地方,他的生活起居已经挪到了这间陋室里了。 对此,朝臣们也不好强逼,福临毕竟是大清皇帝,既然他已经重新开始理政,其他生活上的小节就得靠后宫女人来打算了。 皇太后自然知道福临的个性,他能转过弯也是万幸,如果硬逼,他只怕又要钻牛角尖,如今之计,只有缓缓图之,水滴石穿。 福临只食素食,那就让御膳房拿出上好的手艺来,做出美味素菜,以期让他能多用两口。每逢福临到慈宁宫来请安,苏麻喇姑总会端上一碗素汤,请他陪皇太后同用。那素汤可是好东西,用老母鸡慢慢煨,熬成清汤,撇去油沫,拿来作底汤。福临一来吃不出里面的玄机,二来皇太后用期待的眼神盯着,苏麻在旁边候着,倒也每次都喝了。 福临想远离俗世,我就偏用俗世的情感把你绊住。如今后宫这些女人就没有一个能成大器的,男女之情是不用想了,那就用上儿女之情吧,看着自己的孩子总不能联想到和尚和寺庙吧。皇太后让二阿哥和三阿哥每日趁着福临来慈宁宫的时间来给他们皇阿玛请安,又示意他们多和福临说话,年纪尚小的几位阿哥格格也经常抱来给福临看看。至于还未出嫁的两位养女,还是算了吧,一个是安亲王的嫡女,别让福临见了又想起董鄂氏,一个是已故简亲王济度的嫡女,那性格真是太娇了,经常在慈宁宫欺负玄烨,还是不要让她到福临眼前惹他生气了。 福临虽然看出了皇太后的用意,但又能如何?当着她的面直斥孩子让他们别靠近他,这话他还说不出口。况且孩子有可能是这个宫里最后纯净的生命了,跟他们在一起他能心情平静一些。他如今虽身在俗世,心却已经皈依我佛,佛门戒律已经烙印在他的脑海中,眼前的这些孩子有可能是他此生所有的孩子了。待他赎清罪孽,功德圆满之日,他飘然远去之时,总得从这些孩子中挑一个出来继续担当大清的重担。常宁、奇绶、隆禧尚小,还看不出什么来,两个稍大的孩子中他比较喜欢福全,这孩子仁厚善良。而玄烨虽然聪颖过人,但性格刚硬,不像他,反倒更像他皇额娘,而且小小年纪射杀鸟雀面不改色,可见日后必会心硬如铁。他私底下取中了福全,只是? “福全,你长大了想做什么?” “儿愿为贤王。” “玄烨,你呢?” “儿愿效仿皇阿玛。” 福临挥手让他们自行去玩,面上虽不显,但手里念珠拨弄的速度却快了一些,莫非这是天意? 时间越接近年底,博果尔就越注意福临的身体状况。福临几时驾崩他自然是清楚的,想当初他还等在床边,想等福临的魂魄出来,好好算算账,尽情嘲弄他一番,可等来一场空,他一个魂在紫禁城里足足飘了三百年。 看多了后宫阴私手段,博果尔向来清楚一件事:宫里头没人弄鬼,皇子皇女们绝计不可能得什么天花之类的传染病,那福临的天花从何而染的?他已经两个月没出宫了,到哪去染病去? 而且,自入冬以来,福临就得了风寒,虽不严重,却总是不见好,即使是与大臣们商议国事时,也会不时咳上两句。 “皇兄,请保重身体。” “咳,没事,一点小风寒,用几剂药就好了。” “皇兄,臣弟觉得您还是要进一些肉食才好,我们满州人,都是大口肉大口酒,才有这强健的体魄。” “瞧你这戮妓盗说诩副榱恕! “皇兄若是能听听臣弟的谏言,臣弟自然就不铝恕! “好了,明日是你生日,朕会送礼的,可以了吧。” “皇兄还记得,臣弟就先行谢恩了。” “回去吧,明日给假一日,在家陪陪贵太妃吧。” “谢皇上恩典。臣弟告退。” 腊月二十六,福临“封笔”,停止办公。他终于暂时摆脱了朝务,除了上慈宁宫请安外,可以一心一意地在养心殿的陋室中对着佛像坐禅。 耷拉吴捧着手里的新制吉服都快哭了,这可是慈宁宫的苏嬷嬷专程送过来的,交待他让皇上换上,都过年了,皇上总得打扮得喜气些。可皇上,压根就没往这儿瞟一眼,他这当太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皇上,请您试试衣裳,皇上!”跪着吧,这念经颂佛的皇上总有点慈悲心肠,不至于让他把腿跪折吧。 都跪了快两个时辰了,耷拉吴终于听到一声天簌:“把衣裳拿过来。” “诶!”耷拉吴连忙咬着牙爬了起来,腿都麻了,忍着。 耷拉吴伺候皇上穿上吉服,又整理了一番,再挂上香囊荷包。 “皇上,您这荷包都不亮了,要不换一个亮眼些的。”耷拉吴自然知道这旧荷包还是当日董鄂皇后亲手所制,也不敢擅自做主。 “拿来我看看。”这个荷包挂在身上也四个月了,又是素色的,确实不适合年下佩带。“把那个盒子拿出来。” “是。”耷拉吴赶紧打开柜子,把那个宝贝盒子取出来,托了起来。 福临自己在里面挑了一个红梅登枝的荷包,又把先前那个旧荷包放了进去,爱惜的摸了摸,“好好放进去吧。” “是。” 又到了腊月二十八,每年的今天,博果尔夫妇都会亲自把给淑太妃送的年礼送进宫去,顺便陪她说说话,真到了大年三十或是元旦之日,能抽空给她老人家磕个头就已经很好了。 淑太妃这些年身边多了一个和硕柔嘉公主,真是解了许多寂寥,自然也把个小姑娘疼入心坎里。 前两年安亲王继福晋还在时,都会托尼楚贺带点东西给女儿,如今安亲王岳乐娶了第三任福晋,给公主的这份礼就由尼楚贺来办了,倒是岳乐,昨天派人给博果尔送了两千两银票,今天博果尔也一并带给了柔嘉公主。 朝廷以公主下嫁来笼络监视三藩,建宁公主于十年嫁给了平西王吴三桂之子吴应熊,和顺公主则于今春嫁给了平南王尚可喜之七子尚之隆,柔嘉公主十五年就指婚给了靖南王耿继茂之子耿聚忠,因其年幼,尚未完婚。 博果尔虽记得三藩造反一事,但却从没在意过这中间一个小小的公主的归宿。这些年因着柔嘉养在淑太妃处,倒多见了几面,倒也起了几分恻隐之心。这个九岁的女孩本应过得幸福安康,亲王之唯一嫡女,当然应该是千娇万宠长大的。结果小小年纪被收养进宫,差点落入了与生母有大仇的董鄂氏手里,能养在淑太妃处,也是各方权衡的结果。如今,生父再娶,生母已亡,挂名养母死了倒更好,养父皇帝的面前她是最好别去的,她的存在就提醒了福临他曾经的错。因着这种尴尬的处境,她在宫里小心翼翼,除非必要,几乎不出咸安宫。 淑太妃十分心疼她,也全心全意地教导她,希望她能有一个好结果。 夫妻二人陪淑太妃说笑了一阵,就起身准备出宫。还未动身,慈宁宫派人来传傅果尔。慈宁宫当然是进宫的首站,只是皇太后并没有让他俩进去请安,怎么这会子又来找博果尔,也不知有什么急事? 尼楚贺本想着在咸安宫等候博果尔,博果尔安慰道:“大年节的能有什么事?左不过要我去陪皇上说说话,不让皇上参禅罢了。年底府里正是忙的时候,我都不知要在宫里再呆多久,你不如先回去。” 淑太妃也说道:“宫里最近一切太平,真有事淑额娘派人给你送信,我瞧着八成是博果尔说的那事,皇上又念足了两天的经,皇太后大概是怕他又迷了心窍,找个人陪皇上说说话分分心。回去吧。” 夫妻俩兵分两路,一路回家,一路上慈宁宫。 博果尔猜得准准的,到了慈宁宫他照样的没见着皇太后,出来接待他的是苏麻喇姑,传达了太后的意思,让他多去陪皇上说话,转移一下皇上的心思。 出了慈宁门,向东走再拐向南,就到了养心殿。 福临自然是盘坐着自顾自参禅,对于这个经常打扰他念经颂佛的弟弟并不十分欢迎,只是瞧着那领路的小太监曾在慈宁宫见过,双重压力下,倒也不好把博果尔拒之门外。 在养心殿,若想陪福临说说话,你也得像他那样盘腿坐于蒲团之上,要么就选择跪坐在蒲团上,就算太监们能找出椅子,怕是普天之下只有慈宁宫那老太太能在盘膝坐于地上的福临面前高坐着吧。 盘膝而坐博果尔倒是不在意,他环顾了一下这间陋室,还真像个出家人的房间,再看看眼前这个人,除了头上长出寸余的头发,身上服饰光鲜一些外,其余的神态举止也像个出家人。只是,福临的脸色怎么有点泛红? “皇兄,您是不是有点不适?” “没有大碍。” “耷拉吴,你怎么照顾皇上的,可曾给皇上请了太医?” 耷拉吴“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什么话都不敢说。他冤枉啊,早起时他就禀了皇上,要去请太医,结果皇上说什么“要苦修”,他哪敢抗旨啊。 博果尔跪坐起来:“皇兄,你乃万重之体,怎么能这样不在意自己的身体?” “没事,只是一点风寒,很快就会好的。” “皇兄,臣弟逾矩了。”博果尔转头瞪着耷拉吴说道:“还不快去请太医?你有几个脑袋?” 耷拉吴望了望福临,见他闭目不语,连忙回道:“奴才这就去。” “皇兄,快过年了,你更要好好保重自己,再说,有病还怕瞧大夫,皇兄,您不是像小时候那样怕喝药吧!” “胡说八道。唉,你一来就扰了我的清静,别说了,我头疼。” “皇兄,臣弟扶您到床上躺躺。” 福临或许是头疼得厉害,站起来之时打了个踉跄,博果尔连忙上前一把扶住,一个见机的小太监连忙走进房来帮着博果尔把福临扶上床,服侍他躺好。 “赶紧快去催催,让太医快点来。” “是。” 博果尔想了想,又走到门外招过一个小太监轻声说道:“去慈宁宫禀报一声,告诉苏嬷嬷,就说皇上着了凉,让她有空过来看看,免得太后担心。” 博果尔算算时间,只怕这病轻不了,故有此言。 太医来得很快,一把脉脸色就一凛,然后再仔细检查一番,神情更加凝重。 “怎么啦?” “襄王爷,恕微臣医术浅薄,还请派人请院使大人和左右院判大人过来。” 博果尔闻言就知大事不好,这么郑重,一定不是好消息。只是太医不明说,他身为宗室王爷倒也不好直问皇上病情。 “还不快去。” 苏麻喇姑来得更快一些,宫里谁人不知苏麻喇姑几乎可以代表皇太后,尤其是皇太后病后,苏麻喇姑更是成了太后的传声筒发言官。 那位王御医如见到亲人一般迎了上去,小声地说了几句,只见得苏麻喇姑脸色刷白,摇晃了几下才站稳了。 “王御医,要过年了,您可开不得这种玩笑?” “苏嬷嬷,微臣怎能拿皇上的安危开玩笑!” 苏麻喇姑咬牙合计了起来,这事太大,不是她一个当奴才的可以作主,只是太后如今怕是丁点刺激也受不住,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了。 “襄亲王吉祥。” “苏嬷嬷客气。” “襄亲王是皇上最信赖的弟弟,事到如今,只有请襄亲王拿主意了。” “苏嬷嬷话从何来?难道皇上?” “正是,皇上怕是染了痘了。” “怎么会?皇上在这深宫之中,如何能染上这种病?” “这事呆会再查,现在还请襄亲王拿个主意。” “苏嬷嬷,此事太大,首先要封锁消息,然后,不如这样,请苏嬷嬷派可信之人通知安亲王等人,一同商议如何?” “襄亲王说的是,安亲王,索大人,鳌拜大人,襄亲王觉得还要通知谁比较好?” “此事不宜声张,这几位大人应该就足够了。” “那奴才这就去办。” 等安亲王等人赶到时,福临已经被确定染了天花。 事情紧急,他们就近在养心殿侧殿找了一间空屋,商议起来。 博果尔离他们远远的,“各位,不是小王有意失礼,只是刚刚我曾搀扶过皇上,我本人得过痘倒无碍,只是怕连累了诸位。” “襄亲王太过小心了。”话虽这么说,他们也没走近前来。 索尼率先说道:“襄亲王的话提醒了老臣,首务就是把最近与皇上接触过的人等都隔离起来,把皇上用过的物件都焚毁,以免痘症在宫内蔓延。” 其实大家都知道,把养心殿封起来是最好的法子,要不就把皇上挪出宫去,可谁能提议把皇上封在屋子里或是挪出宫,那是嫌九族的脑袋都搁在脖子上太久了。 “各位,还有一点,我刚与苏嬷嬷提过,必须要把消息暂时封锁起来,以免人心生乱,诸位以为如何?” “正该如此。” “太医院的院使来了吗,让他进来回话。” “微臣给安亲王请安,给……” 博果尔止住了下面的一连串话:“虚礼就免了,赶紧把皇上的病情说说。” “回襄亲王的话,皇上本身体质虚弱,加上天花来势凶猛,病情十分险恶。” 博果尔知道太医们回话的技巧,没病说成有病,小病说成大病,那样治不好与他们没多大干系,治好了就显出他们的医术来。 “我知道你们太医院那套虚把戏,实话,我们要的是实话。” 院使真心觉得冤枉,这回可真的是大实话,“微臣不敢有半点隐瞒,皇上的病确实凶险万分。” “我不管你是实的还是虚的,一句话,我皇兄有个不好,你们就统统陪葬。” “襄亲王,襄亲王,冷静冷静,好了,院使大人先下去吧。襄亲王话是糙了些,可意思没错,你们要是还藏着掖着,那就别怪我们了。”安亲王连忙帮腔。 索尼问站在一旁的苏麻喇姑:“苏嬷嬷,不知太后的意思如何?” 苏麻喇姑犹豫地说道:“太后那儿还不知道,奴才是怕事情太大,太后经不住。” 索尼也叹气了,这话确是实话,总不能这边还没起来,那边又倒下去了。 鳌拜开口说了一句话:“苏嬷嬷,太后那边总得告诉她,皇上不去给她请安倒是可以搪塞过去,可皇上连过年都不去拜年的话,太后那儿是无论如何瞒不过去的,只有两天的功夫了。” 安亲王岳乐想起了另一件事:“元旦大朝庆贺礼看样子也得免了。” “正是。” 博果尔想起了一直最想说的话:“苏嬷嬷,我还是那句话,皇上在深宫,怎么会染上这病,还请苏嬷嬷领人好好查上一查。” 鳌拜很是赞同:“襄亲王说得对,以防是乱党作祟。” “鳌大人,这回皇宫内外和九门内外真的要好好监视了,安亲王,索大人,你们的意思呢?” 三人相视一眼,都点头。“正是。不过这事还得皇上下旨。” 其实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大家各自心里有事,只是都没有说出口,那就是万一皇上不治,继位者是谁? “苏嬷嬷,三阿哥可还在慈宁宫?玄烨得过天花,他倒是可以来看看皇兄,给皇兄病中解解闷。”博果尔换个方式表达了自己的意见。 索尼想了想,对苏麻喇姑道:“三阿哥是否可以来探视皇上,还请苏嬷嬷请示一下太后的意思?”这位是要跟着太后的屁股后面转。 鳌拜大声道:“还是看皇上的意思。不知皇上可醒了?” 岳乐说道:“事情紧急,有些事以后再说。索大人,请你安排好内务府的事情,务必不能让消息泄漏出去。鳌大人,宫内的防务就交给你了。我去请皇上下旨加强九门防务和免去元旦朝贺。咱们各自去忙吧。” “苏嬷嬷,不知可否请你派人到我府上报个信,我总不能穿这身回府去吧。” “襄亲王不用急,奴才已经派人去通知襄亲王府,应该很快就会送过来的。襄亲王,您陪着奴才去回太后的话吧。” “苏嬷嬷,我这样也不能去慈宁宫。要不,您还是先查查皇上得病的缘由吧,呆会那些物件可都要烧了,万一真是乱党作祟,咱们也好早做防备。” “也是。耷拉吴,过来。” 耷拉吴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他却有一种大难临头的感觉,“苏嬷嬷,奴才冤枉啊,奴才一大早就劝皇上请太医,可皇上不让,奴才也没有办法啊。” “好了,这事以后说。皇上最近的衣食住行可是你打理的,有什么异常没有?” 耷拉吴想了想,摇了摇头,“皇上依然只吃素,穿的也是素服,前日才换了您送来的吉服,被褥也没人动过,都是奴才们打理的,皇上除了去慈宁宫,这两天就没出过门。” “再好好想想,有没有不是内务府送来的物件皇上碰过?” “啊!”耷拉吴想起来了,“前日皇上换了个董鄂皇后亲手做的荷包,皇上现在还戴在身上了。” 苏麻喇姑气红了眼,“我怎么从来不知道这事?你好大的胆子。” “苏嬷嬷,皇上不让奴才跟任何人说,皇上把那个小盒子当宝似的,不让任何人碰。” “都给我拿来。” 耷拉吴连滚带爬急忙去把那小盒子取来了,还有皇上身上的那个荷包,也轻轻地取了下来,一并交了过来。 “苏嬷嬷,都在这儿了。这盒子的锁是皇上亲自锁的,那个钥匙就在这个荷包里,奴才从来没碰过。” “襄亲王,您看?” 博果尔有些吃惊,没想到福临对董鄂氏还真的是情深义重,连留下的荷包都保管得好好的,平日也看不出他如果细心啊,真是真人不露相啊。“这事我不管,请苏嬷嬷自己办吧。苏嬷嬷,其他的要不要也仔细查查?” “耷拉吴,赶紧去请个太医过来。” 王御医很快就过来了,他首先仔细检查了那一盒子荷包,结果在皇上随身带的那个荷包里发现了异样,但其他的倒很正常,养心殿再没有任何可疑之处,毫无疑问,皇上的病从这个荷包而来。 苏麻喇姑如今恨不得把牙咬断,贱-人,死了还要害人,皇上真是糊了眼了。 博果尔惊住了,这董鄂氏真的疯了不成,连福临她都害,这下福临真的要死不瞑目了。“荷包可真不是好东西。” “董鄂氏不是好东西才对。” “苏嬷嬷,这事可要告诉皇上?我怕皇上经不住。” 苏麻喇姑犹豫了,这万一皇上受不住,影响了病情,那她就万死不辞了,可不告诉皇上,难道还真看着那贱-人占着皇后的名分,日后还跟皇上同葬不成? “襄亲王,奴才请您同去慈宁宫,问问太后的意思吧。” “苏嬷嬷,太后那儿还是得你去说。本王已有快四个月没能给皇额娘请安,都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话了,万一要是说冲了,本王可担待不起。苏嬷嬷你就不同了,跟在太后身边多年,是太后最得意的奴才,自然知道该怎么说才能让太后心平气和的接受事实。”苏麻喇姑你想得太美了,想拖本王下水,你还不够格,你只是一个奴才。 苏麻喇姑脸红了,她这些年在宫里连皇上皇后都敬她三分,平日里虽恭谨,但心里还是把自己看得很重,可没想到被博果尔给了个没脸。她居然忘了,眼前这个是个亲王,而她只是个奴才,而且万一皇太后不在了,她就真的只能是个奴才了。“襄亲王,这事太大了,奴才一个人不敢决定。” “苏嬷嬷,我博果乐就更不敢作主了。鳌拜的话你也听到了,这事总得告诉太后,早说晚说都是一个说,怎么说就要看你的。本王倒是有个建议,你可以找个太医在一旁候着,万一太后一激动,就马上有人给治不是吗?” “襄亲王,可是您提议要查皇上的病因的,您怎么可以置之不理呢?” “苏嬷嬷,我今日是因着太后的话才来和皇兄说话的,才碰到这事。再说,我哪知道皇兄对那董鄂氏还情深意重到把个死人做的东西往身上挂。苏嬷嬷,这宫里哪来天花这种脏东西?当年我得的那次不也是外面一个荷包引起的?容不得我不多想啊。苏嬷嬷,你说这宫里怎么这么容易得天花呢,玄烨、四阿哥,这回又是皇兄,再加上我那次,这都第四次了。唉,也不知该怪谁?” 怪谁?怪管理皇宫不力的皇太后呗。 “说起这个,我突然想起来了,皇兄这事苏嬷嬷通知皇后了吗?她可是后宫之主啊!要不你和皇后娘娘商量一下。” 苏麻喇姑还真没想起要跟皇后商量,也许是习惯使然,或许是皇后时常跟她请教,所以她都忘了如今皇后可长进多了。 “襄亲王提醒得是,奴才是要和皇后娘娘商量着办。” 二十岁的皇后呆了,她掌六宫事满打满算不过一年,怎么料想到自己有朝一日居然要来下这样一个决断。 到底告不告诉太后有关皇上的病情呢? 皇后心里很清楚,她在这个皇宫最重要的靠山绝对不是她的丈夫,而是她的姑祖母她的婆婆,只要皇太后在,哪怕是躺在那里,她心里就有了底气,而皇太后的那些人手才会听她的话。如果皇太后没了,她不敢想象会出现什么样的景况?她刚刚熟悉宫务不久,并没有多少心腹人手,如果皇太后的人不听使唤,她立刻成了一只没牙的老虎。皇太后不能倒,至少在她真正站起来之前不能倒。 可是这消息不可能瞒着皇太后的。天花是让人闻之色变胆寒的病,皇上万一没熬过去,那谁会是下任皇帝?没有太后的指点,她压根应付不了那种状况的。等到木已成舟,再告诉皇太后,就为时已晚了。 是冒着风险现在就告诉太后让她拿个主意?还是任由事态发展等一个未知的将来? 皇后犹豫了。 “苏嬷嬷,请上朱太医,我们去慈宁宫。”皇后决定赌一把,长痛不如短痛,与其拖拖拉拉,不如干脆一点。就算事情坏到极处,皇太后一命呜呼,说句狠心的话,只要是皇子及位,她可是板上钉钉的母后皇太后,谁也越不过她去。 皇太后这次的恢复速度可比上次慢多了,上次不过三个月她就可以自主坐起来,能缓慢清晰的说话,尤其是在她再次中风之前,她的双腿也已经有了一些知觉。可这次,已经快三个月了,她依然只能躺在床上,要靠他人扶持才能靠坐起来,左手倒是灵活许多,抓着笔可以歪歪扭扭地写字了,口里只可以发出困难的单字音。就算如此,皇太后依然让人把自己打理得清清爽爽,虽然知道自己躺着对恢复更有利,但每日也要坐一阵子。 “皇玛嬷,昨儿我又学了一篇好文章,我给您读一读吧。” 皇太后笑着摸了摸玄烨的头,“好――” “古人云:……” “太后,皇后娘娘来了。” 皇太后冲玄烨摇了摇手,玄烨赶紧从炕上跳下来站好。 行礼问安后,皇后冲玄烨说道:“三阿哥,皇额娘让人给你准备了一点点心,你去吃吧。” 皇太后疑惑地看了皇后一眼,看来皇后是有事要找她商量,她冲玄烨点点头,玄烨也就听话地退了出去。 “皇额娘,孩儿带了朱太医来给您诊诊脉,瞧着快过年了,看看他有没好法子让您更舒服一些?” 苏麻喇姑领着朱太医走了进来。 皇太后这下真的起疑了,看来事情还不小,莫非? “福――临?” 苏麻喇姑赶紧说道:“皇上只是有些发烧,太后还是先诊脉吧。” 朱太医仔细号过脉后,说道:“太后恢复状况良好,再过一些时日肯定情况会更好,只是太后需平心静气,不管听到什么都要冷静才可无碍。”说完后他并没有退出去,而是退至一旁立等。 皇太后经过了多少阵仗,瞧这架势心中已经有了底,出了事,还是大事。她深吸一口气,心里开始作了最坏的打算,用手指了指皇后,“说――” “皇额娘,还是苏嬷嬷说吧,这事我也是听她说的。” 皇太后把头朝向苏麻喇姑,苏麻赶紧上前撑住太后,轻抚太后的肩膀,“太后,您要答应奴婢,一定要冷静。” 皇太后点了点头,又吸了几口气。 “太后,皇上是有些发烧,太医看后说皇上是得了――得了――天花。” 皇太后虽然有了心理准备,但还是眼前发黑,身体也摇晃了起来。 “朱太医,快。” 朱太医赶紧上前,一把脉,赶紧掏出银针,在太后的太阳穴人中等处刺了下去。 没多久,太后缓了过来,众人忐忑不安地观察着太后,见她好象没多少大碍,才舒了口气。 朱太医又把了脉,才把银针一一拔出,“今日就到此吧,还是让太后休息吧。” 皇太后闭着眼睛摆了摆手,她感觉好多了,这次她事先心里作了最坏的打算,最坏不过福临突然没了,现在这情形倒还有点希望。比不得上次,她心里没有丝毫准备,被“轰”地一下砸中了。 这事情太大了,再也容不得拖拉,她就算是死,也得安排好了再死,她且死不了的。 房里鸦雀无声,大家都在静等太后的决定。 皇太后闭目养神了一刻,感觉脑子清明了许多,才又开口嘶哑着声:“说――” “据查,是董鄂氏留下的荷包有问题。” 朱太医再次探脉,这个事实对太后的打击并不大。他对苏麻点点头,示意她可以继续说。 接下来就是两位亲王两位大臣商议出来的安排,只是这个…… 朱太医见机,连忙说道:“太后,微臣去给您开方,微臣告退。”退了出去。 “襄亲王提议查病因才查到这个荷包,另外襄亲王提议找安亲王来商议,奴才则提议了索大人和鳌大人,他们四位商议,暂时封锁消息,停元旦朝拜,加强宫内防务和九门巡逻。对了,襄亲王说三阿哥得过天花,倒是可以去见见皇上。” 博果尔?皇太后一下子犹疑起来,这孩子怎么蹦达得这么欢实,难道其中有问题不成?只是他提到玄烨,倒也不像是要夺位。她哪想得到,不过是苏麻刻意地加重了博果尔在其中起的作用,趁机泄愤罢了。 “荷――包――” “据耷拉吴说,荷包是董鄂氏生前亲手所制,皇后一直锁在盒子里,别人都碰不到,倒不像有人做过手脚,应该是董鄂氏生前就算计好的。” 皇太后用手比划了两下,苏麻喇姑猜测道:“皇太后是要对付董鄂一族?” 笨蛋,董鄂一族有的是时间对付,现在要紧的是皇上的病及后继安排。 “福――临――” “太医院最好的太医都在那里,太后放心。” “索――鳌――” “太后可是要宣索尼鳌拜觑见?” 皇太后点点头。 “奴才这就去找人,他们应该还在宫内。” 在皇太后与索尼鳌拜密谈之时,博果尔也在与岳乐说话。 福临刚刚醒了过来,他对于自己的病很是坦然,既不询问也不慌张,大概将死之人自己心中也有了感应,他对着来请旨的岳乐甚至说了一声抱歉。 博果尔在门外等到了红着眼眶的岳乐,他们两人现在都不能马上离开,都在等家人送来衣物更换后再走。 博果尔心里有些好奇福临是否依然提出要将皇位传给岳乐,但他认为应该不会了,一个深受信赖的堂兄与一个心怀芥蒂的堂兄是截然不同的,福临应该不会再做这样的决定。 博果尔不知道的是,福临其实话已经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他知道以岳乐的仁厚睿智应该可以统治好这个国家,可他不能相信眼前这个他曾羞辱过的堂兄能厚待他的额娘子女,因为他自己也不愿面对堂兄的女儿,以已度人,他冒不起这个险。所以,他出口的话改成了一句“对不起。” “博果尔,你看好三阿哥?” “堂兄,你会怎么选呢?” 岳乐勾了勾唇,转头看向他刚出来的那间房,博果尔也沉默了,是啊,一定都要看圣意。 54、五十三 五十三 顺治十七年十二月二十八日,襄亲王福晋钮钴禄尼楚贺开始并没有感觉到与平日有什么不同,直到多年以后,她往回看时,才知道从这一天开始,她家王爷的生活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当年,或许改变早就开始了。身为一个幸福满足的内宅妇人,她对政治的敏感程度并不高,她的生活重心是围绕着丈夫孩子而进行的。但即使是这样,她也知道皇上曾闹过出家,皇太后再次中风的事,而这些她都是听了贵太妃对宫中皇太后的嘲弄才知道的。 这不,这天她独自一人回家,贵太妃再次发表了精彩的评论:“丢人,养出这样一个儿子,还连累了我儿子年底下还得去阻止她儿子念经颂佛,这都什么事啊?朝廷可只给了我儿子一份俸禄,凭什么让博果尔去加班啊!” 尼楚贺哭笑不得,她这婆婆,只要一提到慈宁宫,就颇有些不依不饶的味道,她都已经听习惯了,只是不好帮腔。这边是亲婆婆,那边可是皇太后,虽说家里都是信得过的人,倒也不好再让婆婆越说越生气,毕竟是年底了。 “额娘,噶卢岱那小懒猫还没起床啊,再睡就真的会胖的不成样子了。” 贵太妃立刻转移了注意力:“说什么呢?不带你这额娘这么埋汰自家孩子!噶卢岱长得多好啊,福福满满的,谁看了谁喜欢。” “那是自然,都是额娘的功劳。” 贵太妃也得意起来,她自然知道尼楚贺是在换话题,她心里虽然小有遗憾媳妇不能陪着她痛斥宫里那对母子,但她更满意媳妇的谨慎态度,这样的福晋才不会替博果尔惹祸。 那日,博果尔很晚才回家,而且进门后没有直接到西跨院给贵太妃请安,而是先进了正院,招呼人抬了洗浴水从头到脚好好清洗一番,又交待把今日在宫中所穿的衣物立即焚烧后,才去见了贵太妃。 这时,连尼楚格都心觉有异,早些时候宫中来人传话说让送一套衣物进去,她还以为或是王爷在宫里与皇上小酌什么的脏了衣物要更换,但看现在这架势必是出事了。 西跨院中,贵太妃表情极其怪异,似喜若悲,既象得知了期盼已久的好消息一样,也象得了一惊天噩耗一般。她端坐着,微眯着眼,心中在快速盘算。 “事情可确实?不是造假吧?” “应该没错,我告退时瞧见福临脸上已经起了不少红疹,那样子确是天花无异。” “老天有眼,博果尔,你的机会到了。” “额娘,儿子已经决定拥玄烨上位了。” “你――玄烨是什么东西,一个黄口小儿罢了,你才是太宗最金贵的儿子,那皇位本就是你的。” “额娘,现在说这些再没有意义了,还不如想着如何在新朝里好好作为一番呢?” “博果尔,你――也罢。都十八年了,我还有什么想不开的。”贵太妃心中最后一丝奢望也在博果尔坚决的态度中烟消云散。“儿子,你认定福临熬不过去?你也得当心,要是福临好了,再反过来清算,你可不能操之过急。” “额娘,儿子知道。且不说天花凶险,而福临向来体弱多病,单看福临如今一副大彻大悟的模样,他恐怕自己都不想活了。” 贵太妃想起福临,也不禁长叹起来。真说起来,她只是与皇太后不和,对福临也只是恼他占了自家博果尔的位置,倒从未想过要他英年早逝。其实这些年来,她早就知道自己的念想是不可能成功的,她只是不甘而已。这种不甘在这些年幸福安康的日子的浸染下也不再分明,而宫中的那位皇太后这些年日子比她可难过许多倍。想想看吧,襄亲王夫妻是有名的和睦恩爱,府里更是人丁兴旺,她的三个孙子可都是嫡出。这些年宫里的闹剧那是一幕接着一幕,大大小小的事闹出来哪一件不让皇太后操心忧心,到最后连自己身子骨也填上了。想想这些,贵太妃觉得自己也心平了些。 “也好,玄烨那孩子也不错,跟我们府里也熟,也算是个好选择吧。” “额娘,皇上得病这事还封锁着消息,您看我们府里该如何反应?” “既是知道了,就不能用不知道来搪塞。放心,我来安排,你安心去做你的事吧。” “多谢额娘。” 次日,博果尔用过早膳就进了宫。刚到隆宗门,他就被等在宫门口的太监直接请到了慈宁宫。 皇太后几乎一晚没睡,但她依然强打精神,准备仔细观察一下这个她看着长大的孩子。 “博果尔给皇额娘请安。” 皇太后指了指椅子,站在她身侧的苏麻喇姑连忙说道:“太后请襄亲王坐下。” 博果尔抬眼看去,皇太后正端坐于靠椅上,左右各站着一个嬷嬷。看起来皇太后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也不知是真是假? “皇额娘看起来好多了。不知皇额娘找孩儿有何吩咐?” 皇太后盯着他看了一阵,博果尔神情自若。半晌后,皇太后挥了挥手,苏麻喇姑连忙进内室捧来一个布包,里面竟然是昨日看见的那个小木盒,打开那些荷包依然放得好好的。 博果尔惊奇地问道:“皇额娘,这东西不赶紧烧了,难道还留着惹祸?” 苏麻喇姑连忙回应:“皇太后的意思是,这东西还得让皇上先过目,到时还请襄亲王做个见证。” 博果尔毫不犹豫地说道:“见证倒是无妨。只是,我昨日也和苏嬷嬷说了,皇上只怕经不过这打击,不如等皇上病愈后再慢慢告诉他。如今还是应以皇上的龙体为重。” 皇太后点点头,她也是这么想的,她只是想看看博果尔说的是不是真心话,现在看来倒也没看错他。 “玄――烨。” “皇太后想请襄亲王领着三阿哥去见见皇上,不知襄亲王意下如何?” “当然没问题。” “十一叔,皇阿玛病了吗?皇阿玛得了什么病?” “玄烨也得过的病。玄烨等下要好好安慰皇上,告诉皇上他一定好起来的。” “当然,玄烨都没事了,皇阿玛也一定没事的。” “玄烨去见皇上,有没有作什么准备?” “我打算背书给皇阿玛听。十一叔,我先背给您听,您帮我看看有没有背错?” “这十一叔可做不到,你十一叔是个粗人,看到知乎者也就头疼。” “那我等下练套刀法给十一叔看。” “先练给你皇阿玛看吧。” “好吧。” 养心殿里明显地换了一套人马,这些博果尔倒是不在意,他真正在意的是那些人远远看见苏麻喇姑就开了门,明显的这些都是太后的人,看样子太后已经把养心殿围了起来。 “皇上请襄亲王先进去,三阿哥请稍候。” 过了一夜,福临脸上四肢的红疹越发地多了起来,虽然精神不振,但福临的神志却很清楚,“你来了,坐吧。” 博果尔捡了靠近床边的一把椅子坐了下来。 “坐远一些,你胆子也太大了。” “皇兄忘了,我得过天花的。” “是啊,我差点忘了,那次还是替我挡的灾。” “什么叫替皇兄挡灾,那都是各人的命。” “现在是我的命数到了。” “皇兄,太医院里高手如云,您这是说哪的丧气话?” “博果尔,别人都不敢来的,你怎么上赶着来,你不怕,也不怕给府里孩子们带过病去。” “皇兄,我昨天都换了衣服才回去的,今天也是随身带了换的衣服,没事。” “你啊,还是这性子,怎么连句好话都不会说。以后别来了,到底危险。” “我来陪皇兄说说话。皇兄,三阿哥在外面,他也得过这病,要不让他进来,来的路上玄烨还说要背书给您听,还要给您练一套刀法了。” “算了,让我清静一下吧。” “皇兄,玄烨可确实不是个烦人的孩子。” “你就护着吧。唉,他也算有福。叫他进来吧。” 听着玄烨朗朗的背书声,福临绽开了一抹笑容,又挑着问了几句意思,见玄烨回答得头头是道,心里更欣慰了。 “皇阿玛,我给你练一套刀法吧。” 福临微皱了皱眉头,摇了摇头。 博果尔连忙在一旁说道:“这儿不方便,等过几日你皇阿玛好了,玄烨到外面给你皇阿玛好好练一练。” “嗯,到时我叫二哥一起来练。皇阿玛,二哥也想来看您,可是皇玛嬷没同意。我跟二哥说了,等回去我就把皇阿玛的事告诉他,不让二哥担心。” “玄烨,你以后也要一直友爱兄弟,知道吗?” “孩儿知道了。皇阿玛,您别怕,您很快就会好的,玄烨知道的,只是后面很痒,到时皇阿玛不要去抓挠,就不会留下印子。皇阿玛,您看,我现在就一点印子也没了。” 福临从没仔细看过眼前的这个孩子,原来他的眼睛那么像他,不,比他的眼睛更有神更坚定,或许这才是大清所需要的储君,只是这个孩子年纪才七岁,难道又要重现他当年的情景? “福临,你怕当皇帝吗?” “不怕。” “哪怕有很多人逼你?” “皇阿玛,玄烨不会让别人逼迫的,玄烨一定可以自己作主。” “玄烨,你先出去吧,我要和你十一叔说几句话。” “皇阿玛,孩儿明天再来看您。孩儿告退。” “博果尔,你说让玄烨当皇帝好不好?” “皇兄,这事我不懂,还得您自己拿主意。事情还早着了,您可以慢慢看。” “我没时间了。” “皇兄,你又说丧气话。我、玄烨,不都好好的,您也一定会好好的。” “你也回去吧,不要再来了。” “皇兄,臣弟告退,臣弟明天再来看您。” 叔侄俩换好衣服后,交待人把换下的衣物送去焚烧,才大手牵小手走向慈宁宫。 “十一叔,皇阿玛会好吗?” “当然会好。玄烨,你今天表现得很好。明天你自己来看你皇阿玛,多给你皇阿玛背书,要不带一本来念给他听也行。” “玄烨知道,就像当初十一叔经常给我讲故事一样,那样就会忘了身上的病痛了。” “对,玄烨是个孝顺的好孩子,你皇阿玛一定会知道的。” 同日,礼部奉旨宣布免去元旦大朝庆贺礼。 一石激起千层浪,由于旨意上没有公布原因,一时之间传言不断。有乐观的认为是皇上崇简,心地仁善,体恤臣下,只是这话说出口压根就没人信。有人认为皇太后如今重病,皇上许是因孝道而免了朝贺,可马上就有人驳斥说冬至节时宫中不照样的赐了宴,这与皇太后的病应该没什么关系。还有人联想起了去年九十月间的皇帝出家事件,莫非皇帝又起了弃世之念,难道脑袋上那层毛又剃掉了不成。当然,也有人敏感地从皇宫和九城的守卫的加强中感觉到定是皇上出了事,情形肯定比当初出家还要严重些,不过这话就不能往外说,只能自己在心中琢磨。聪明一些的开始往各大王府各大重臣家去打探消息,打算跟风行事。在这种情形下,凡有些头脑的都自觉缩减了过年庆贺的规模,除了没得到消息的普通旗人家庭,四九城内并没多少年节的气氛。 襄亲王府的这个年同样过得十分安静,戏酒什么的都免了,大年三十晚一家人吃了个团圆宴,元旦之日博果尔给贵太妃拜过年后,就照样进宫去陪福临说话了。 看着刚来给她磕过头,又转向养心殿而去的博果尔的背影,皇太后微叹了口气,这还真是个实诚孩子,日日来陪福临说话不提,而且从来不曾试图影响过福临的想法,说的也不过是府里孩子们的笑话和外面过年的热闹。 就连对博果尔那日的话心中小有不满的苏麻喇姑也感叹道:“襄亲王这人还真是不错,皇上病中苦闷,也就是他来了,皇上才能舒心一些。当然,三阿哥去的时候,皇上也很开心。” 玄烨?难道真的要选定玄烨?她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当然或许事情还能够有转机。 正月初四,朝廷正式向文武大臣宣布皇帝患病。初五日,宫殿各门所悬的门神、对联全部撤去。接着传谕全国“毋炒豆,毋点灯,毋泼水”,并下令释放所有在牢囚犯,以祈祝皇帝康复。 可福临的病况并不没有如所期望的那样渐缓,反而凶险异常起来。天花如果出痘顺利,行浆完满,把热毒都发散出来,再渐次收靥结痂,就算逃脱生天。可直到发病第九日,福临身上的痘依然未能出齐,明显是大凶之兆。 皇太后再也躺不住了,她执意要往养心殿一趟,苏麻喇姑还真不敢拦,虽怕这位老太太一激动又倒了下去,但这有可能是皇太后与皇上的最后一面,无奈之下只好组织人手抬上皇太后进了养心殿。 “额娘?” “福――临。” “儿子不孝,要先额娘走一步了。” 皇太后握着福临的手,眼泪流了下来。 “皇上,您会好起来的,快别说这样的话了。太后,您不能情绪激动。”苏麻喇姑帮皇太后把泪拭干。 “额娘,您不用难过,儿子如今罪孽赎清,正要入西方乐土,您该为儿子高兴才是?” 皇太后脸色变了,她把手抽了回来。 “额娘,儿子去后,打算把大清江山交给玄烨,不知额娘可有意见?” 皇太后终于听到了她想听的话,却不知为何心里并不痛快? “额娘,儿子知道您讨厌乌云珠,但儿子如今唯一的愿望就是能与她同葬一穴,还望额娘成全。” 皇太后都快吐血了,为什么到了最后福临还是念念不忘那个贱-人? “不――行。” “额娘!这是儿子最后的愿望,您都不能成全吗?” 皇太后转开脸,苏麻喇姑忍不住了,“皇上,您知道吗,您带的那个荷包里有脏东西,你怎么还想着要与害你的人在一起?” “不!不可能,你骗我。” “皇上,您若不信,可问问襄亲王,当日他也在场,他可做个见证。” “叫博果尔来,朕不信。” 自正月初四,议政王大臣会议正式就皇上重病一事进行商议,已经担负起了朝务的担子,改“朱批”为“蓝批”,所以博果尔每日对福临的探视挪到了议政之后,当然与他同行的通常还有安亲王岳乐,他要就一天处理的朝务向皇上作一个汇报。 福临的病情两人心里自然有数,一个迫在眉睫的问题已经摆在了面前:谁是储君?博果尔的意思岳乐很清楚,岳乐的意思博果尔也想知道。 大清开国之初,宗室子弟们浴血奋战,后来一共封了十一个亲王,可到了顺治十八年,宗室已到了青黄不接的时候。 礼亲王代善一系的爵位现由其孙康亲王杰书承袭,现年十七岁;郑亲王济尔哈朗一系本由其子简亲王济度承袭,但现在济度已故,其嫡子德塞不过七岁幼龄,尚未正式袭爵;肃亲王豪格一系由其子显亲王富绶承袭,现年二十岁;承泽亲王硕塞的爵位由其子庄亲王博果铎承袭,现年十三岁;敬谨亲王尼堪于顺治十年战死,其袭爵之子尼思哈也于十七年无嗣而薨,爵位暂无定论;成亲王岳托英年早逝,其爵位乃追封所得,现由其孙罗科铎袭平比郡王,也不过才十四岁;睿亲王多尔衮及豫亲王多铎均被死后夺爵,英亲王阿济格则被夺爵幽禁而死;端重亲王博洛其爵位也被死后夺爵。屈指算来,这十一个亲王中竟只有安亲王岳乐硕果仅存。当然现在还多了一个二十一岁的襄亲王博果尔。 论资排辈,如今宗室以岳乐为地位最尊者,博果尔紧随其后。 博果尔在这一刻忽然理解了为什么康熙要对安亲王府大力打压,瞧瞧刚刚列出的那些袭爵的亲王们,一个个均是岳乐的侄子辈,加上安亲王的爵位本就是因战功而封,这可比博果尔的襄亲王分量要重得多。当然还有另一个原因,那就是福临突然发了疯要把皇位传给岳乐,才引来了日后的太皇太后和康熙对岳乐的忌讳。博果尔不由得阴谋论了一把,这不会就是福临的本来用意吧!博果尔思来想去,发觉自己八成是点中了穴位开了窍,有点理解了坐在皇位上的人那九转十八弯的心思。 这样看来,今生博果尔把董鄂氏硬留下来给了岳乐,虽在前面给了他无尽的难堪,可到最后有可能还是帮了他一把?毕竟,因着这桩丑事,岳乐在宗室中还是受了不少闲气的,他那清白无垢的名声也算是正式抹了一层黑,已经不再那么显眼了。 想到此,博果尔自己也暗吐了一口凉气,幸亏他这重武轻文鲁莽憨直的形象已在福临心中根深蒂固,要不然福临把那桩祸事安到他头上来,那到时哪怕他曾照顾过玄烨也会被忌惮一生的。 不管这么许多,博果尔现在还是希望岳乐能站到正确的道路上来,要不然日后朝政真落到四大辅臣手里,他可是敌不过那几个老狐狸的,毕竟现在皇太后那样可不保险啊,他可不想到最后竟成了大清的罪人。不管前生如何,岳乐现在是他的盟友,同一战壕的兄弟。 岳乐心里也在考虑这个问题,后宫几位皇子他真的没见过几次,本没有任何偏颇,只是若真论起出身来,子以母贵,也只有二阿哥与三阿哥可以选择。二阿哥的生母出身于让他厌恶的董鄂家,三阿哥的生母则是汉军旗出身,他真的都无所谓。只是,论起生母家世来,还是三阿哥略胜一筹。博果尔说的也没错,三阿哥得过天花,这就是天佑,福临如今这样,继任皇帝是要保险一些才行。 越说越投机的两人很快就分道扬镳了,因为养心殿急传博果尔,博果尔只得先行一步,而岳乐见机,则把步伐降到最低,反正到了那满是烧艾味道的养心殿也要傻等,倒不如在外面先行呼吸一下清新的空气。 博果尔很意外在养心殿看到皇太后,更意外他的见证竟然迫在眉睫。 “博果尔,你从未骗过朕,你告诉朕,你是否亲眼所见这荷包里验出脏东西?” “皇上,臣弟确实亲眼所见苏嬷嬷让耷拉吴拿来这个荷包,交给太医检验,从而得出结论。当日太医也曾检验过那个木盒中的其他荷包和房里的其他物件,但均无异常,只有这个有异。” “怎么会?怎么会?” “皇上,这样您不会再怀疑了吧?” 福临都快疯了,乌云珠死时他证实了额娘的狠毒,可到最后他竟然用自己的生命来验证额娘狠毒的正确性,乌云珠竟如此待他?不,不会的。“皇额娘,这又是您派人干的吧?这回是谁?耷拉吴吗?” 皇太后眼睛猛然睁大,苏麻喇姑看得真真的,连忙喊道:“太后,太后!太医,快把朱太医叫来。” 博果尔也吓着了,这是他第一次亲眼看着皇太后发病。 “皇兄,您怎么能这么说皇额娘,您是皇额娘的亲生儿子,虎毒尚不食子,您怎么能这样想皇额娘?” 好在养心殿如今最多的就是太医,而朱太医也是跟着太后转的,朱太医马上就给太后十指放血,把脉后又就地给她扎了几针,命是救回来了,可就算如此,太后已经再不能言语,这几个月的治疗再次付诸东流了。 福临治病的房间自然是不能让皇太后久呆的,没多久,皇太后就被小心地抬回慈宁宫去了,而福临早就呆若木鸡,面无人色了。 “太医,快来看看皇上,皇上这是怎么呢?” 院使号脉后面色如金,皇上本就病势沉重,再受此打击,生机已断绝,只怕就在一两日间了。 “皇兄,皇上,福临,快醒醒。” “陈院使,把皇上弄醒,我即刻去请安亲王等人,你知道我的意思。” 很快,岳乐索尼鳌拜就都赶来了,听陈院使说了皇上如今的病情后,都静默了。 片刻后,索尼问道:“襄亲王,当时你在场,到底发生了何事?皇上怎么成了这般模样?” 博果尔四处环顾了一下,挥退了所有的人,才小声说道:“此事太过机密,小王也不敢乱说,不知索大人可曾从太后外得知原董鄂皇后的事?我来前应是太后说穿了此事。” 索尼点点头,话说到此处,他就知道必是东窗事发,以皇上对那位的深情厚意,有这等反应也是必然。当然,在场的另两人岳乐与鳌拜是不知情的,只是听到董鄂皇后这四个字,岳乐当场退开几步,已示避嫌,鳌拜也顺势退开了。 “皇上已清醒,只是皇上不想见两位王爷和两位大人,请各位先行离去。” 面面相觑后,四人也只得离去,索尼鳌拜上慈宁宫求见太后,而岳乐则与博果尔同行。 走了半响,至一四处无人之所,岳乐终于问道:“到底出了何事?” “皇上的病从董鄂皇后遗留之物而来,太后查知,皇上不信,找我作证,结果皇上怀疑太后从中作梗,太后再次气倒,皇上也呆了。” 寥寥数语说了一个让岳乐不敢置信的事实,那乌云珠竟变得如此狠毒,如今想来,岳乐心中反倒有了一丝庆幸。 博果尔往前走了几步,才觉察到岳乐没有跟上来,转头望去,岳乐正呆站着。 博果尔也不催,只立等着。 须臾,岳乐就反应过来,追了上来,博果尔自然不会提及岳乐异样,只说起福临的病况来。“如今这样,倒不如明日议政大臣们均到隆宗门外候着,以防有变。” 岳乐看了博果尔一眼,博果尔把视线投向慈宁宫方向,岳乐懂了,回道:“正是,那我们就分别去通知吧。” 没人知道福临在他人生的最后一个清晨到来之前的那一个通宵未眠的晚上到底想了些什么,只知道当顺治十八年正月初七全体议政大臣在隆宗门外候旨之时,他宣了众人入养心殿,口授遗旨,命礼部侍郎兼翰林院掌院学士王熙及原内阁学士麻勒吉撰拟。 遗诏没有博果尔印象中那样冗长,只有短短数语:“太祖、太宗创垂基业,所关至重。元良储嗣,不可久虚。朕子玄烨,佟氏妃所生,岐嶷颖慧,克承宗祧,兹立为皇太子。即遵典制,持服二十七日,释服即皇帝位。特命安亲王岳乐、襄亲王博穆博果尔共同摄政,内大臣索尼、苏克萨哈、遏必隆、拜为辅臣。伊等皆勋旧重臣,朕以腹心寄。其勉矢忠荩,保翊冲主,佐理政务。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等众人退出后,福临单留下博果尔,犹豫了半天,终于亲自书写了一封手谕:“着废去已故董鄂皇后之后位,夺其谥号,以贵人位下葬。”封好后交到博果尔手里。 博果尔这一天所受的震撼很多,他居然当了辅臣是其一,这纸手谕是其二。只是这东西还是应当马上交给皇太后,以免日后引来猜疑。而且这事与他无半点干系,他没有任何必要牵涉其中。 “皇兄,您是让我送去给皇额娘看,让她宽心?” 福临仔细看了看博果尔,摇摇头:“也罢,送去给皇额娘吧。再把玄烨带过来。” 到了慈宁宫,博果尔并没有理会皇太后是否已得知遗诏内容,只又清楚转述了一遍,再拿出了福临手谕上交太后。 当然皇太后此时的模样博果尔是没瞧见,因为他站在卧室外间,而那道手谕更是交到了苏麻喇姑手上,再由苏麻喇姑展示给皇太后看的。 等了半晌,不见皇太后有何反应,博果尔才又提及皇上想见三阿哥之事,这次内间很快有了反应,苏麻喇姑走了出来,打算亲自护着玄烨与他同去。 博果尔也不见气,到了养心殿外,就让玄烨自己进去,而他则站在殿外等候。 足有两个时辰后,玄烨才双眼通红地走了出来,见了博果尔本想着伸手要牵,想了想把手缩了回去,清清嗓子:“十一叔,咱们回慈宁宫吧。” 初七日入夜时分,福临死于养心殿。 随即全城戒严,次日召告天下顺治皇帝大行西去,已择定皇三字玄烨为继位之君。 福临的遗体移入梓宫,停灵于乾清宫,每日里要让诸王大臣、宗室百官前来跪拜瞻仰,然后上至新帝,下至百官家眷,皆要进行沐浴斋戒,二十七日内不得除服,不得嫁娶,百日内不得饮酒作乐。二十七日后,梓宫厝于景山寿皇殿。根据福临遗愿,四月十七日,由再次进京的行森秉炬,举行火化仪式。 正月初九日,正如十八年前济尔哈朗和多尔衮牵着福临的手把他送上宝座一样,十八年后岳乐和博果尔牵着玄烨的手送到金銮殿高台之下,再看着玄烨一步步走上台阶,坐上宝座,再跪下三呼“万岁”。 不同的是,龙椅上这个八岁的男孩远比当年六岁的福临来得镇定,来得坦然,从此康熙王朝开始了。 55、番外一:贞妃 番外一:贞妃 “乌兰,再推高一点。” 秋千晃得更高一些,十岁的宛如“咯咯”笑起来,笑声清脆,包含着一种无忧无虑的天真不谙世事。 “再高一点。” “宛如!快下来,疯丫头,成什么样子了。” “额娘,我不嘛,再让我玩一会儿嘛。” “只能一会儿哦。” “额娘最好了。” “主子,主子,该起了。” 贞嫔慢慢睁开了眼,眼睛里还残存着一丝开心,“乌兰,我梦见额娘了。”一滴泪水从眼角划下。 乌兰看着好容易开心起来的的主子,心中很是不忍,但是“主子,时间不早了,您还是快一点吧,要不然……” 贞嫔闭了下眼睛,再睁开时眼中全是一片木然,要不然,要不然那些人又要说她没有礼数不懂规矩了吧,可就算她去得再早,这话也从没少听过一句,她都习惯了。算了,还是去早一些的好,最起码她们不会因此找碴来掌乌兰的嘴,她现在只剩下这一个人可以说说话了。 坤宁宫,同样的一幕再次上演。 “贞嫔,你今儿的气色可不太好,是不是起得太早,没睡好啊?”淑妃不怀好意的问道。 贞嫔低头站立着,好象什么也没听到。 “贞嫔,怎么着,本宫让你早点来给皇后请安,你摆出这副鬼样子是干什么?不满?董鄂氏,你得清楚自己的身份,能给皇后请安是你的荣幸,回话。” “端妃娘娘说的是。” 端妃其实觉得很无趣,眼前的贞嫔木呆呆的,任你说什么只会回一句“说的是”,换了别人她早就不理会了,只是,冲着那边过来的的那个人,她就不能放了眼前这个董鄂氏。 “董鄂氏,你这么不懂礼数规矩,真是个实实在在的贱-人。”端妃刻意提高音量。 淑妃忙装出一副惊吓的样子来:“端妃姐姐,您可得小声些,这儿可不止一个董鄂氏。” 另一个董鄂氏装作没听见地走近来,昂首立于她们前方。贞嫔不用抬头就知道是谁。 端妃淑妃僵立了半晌,终于还是躬身行礼:“给皇贵妃请安。” “两位妹妹请起。不知我这本家妹妹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两位妹妹千万要体谅,我代我妹妹向两位赔礼了。” “皇贵妃,你这是寒碜我们吧,我们哪敢啊!” “没错,皇贵妃的礼我们可受不起。只是皇贵妃,这董鄂家的家教可真是疏松啊。” “是啊,皇贵妃,那我们就先进去了,你这妹妹,你自己好好教教吧。” 皇贵妃一派平和大度的执起贞嫔的手:“宛如,我跟你说过,她们要是欺负你,你就到承乾宫来找我。” 贞嫔利落地抽回手:“臣妾不敢。请皇贵妃娘娘先行。” 恭妃也来了,远远地就笑道:“瞧皇贵妃和贞嫔真是姐妹情深啊。” 贞嫔脸色更白了,姐妹情深?明天她的日子还会难过一些吧?要没有这姐妹情深,她就可以当一个隐形人,不闻不争地过些安分日子。 “贞嫔给恭妃娘娘请安。” 恭妃仿若没看见一般,自顾自地跟皇贵妃请安说话,半晌后才发现一般地说道:“起来吧”。 贞嫔相当习惯地立起身来,这实在不算什么,她们曾经让她保持行礼的资势足足两个时辰,后来她支持不住摔倒在地,又得了一番董鄂家教女不善,连规矩也没调-教好的话来。 而这样的日子从她进宫的第一天就开始了,而这一切都拜那个也姓董鄂的女人所赐。 董鄂宛如,生于崇德八年,父亲巴度因军功累封至一等阿达哈哈番,后因伤赋闲在家,在朝中并无势力。因此,虽然宛如生得娇俏可人,父母也没有打算让她进宫搏一番前程。因为前车之鉴就摆在眼前,族中也有一位姐姐进了宫,还生下了皇上的二阿哥,却依然仅是个庶妃,依然被打压得无声无息。后宫是蒙古女人的天下,宛如这朵被捧在父母手心里长大的娇花是绝对适应不了的。 在宛如很小的时候,母亲就与大姨母有了默契,只要等宛如过了选秀这一关,就让她和表哥成亲。宛如心里很欢喜,表哥自幼熟识,待她甚好,大姨母也喜欢她,幸福似乎指日可待。即使是十一年初关于安郡王侧福晋与皇上的流言不断,而导致董鄂家的女儿名声都受牵连时,大姨母依然对她如从前一样疼爱,她忐忑不安的心才放了下来,对以后的生活更添了一分感恩。从那一刻开始,宛如开始长大,开始去主动学习以后生活中要用到的东西,她的生活中不再只有玩乐欢笑,而多了一些责任担当。 那位侧福晋董鄂氏乌云珠一向是家族里的隐形人,宛如从未见过。当然,她偶尔还是听说过一星半点的有关她的消息,据说那位未出五服的鄂硕堂伯南下时讨了一房汉人小妾,疼入心坎,还因此与自家夫人闹得不可开交。而那位宠妾所遗下的女儿乌云珠因不受嫡母待见,从未被带出来见过客,族中几乎无人能识,那时,谁也不会料到日后她将让所有董鄂家的格格们蒙羞。乌云珠沉寂了多时,再一次爆发时却把无辜的宛如拖入深渊。 顺治十三年,又一次大选。而这一年,宛如虚岁已经十五岁,自然也在应选之列。她始终记得自己的目标是落选,她刻意打扮得粗笨,表现得懦弱,她巴不得在第一关就被刷下去。可事实却没如她预想得那样,她居然一路走到了最后,居然还被封了“贞嫔”。 怎么会这样?表哥的痛苦,姨母的失望,父母的不舍,自己的疑惑,都不能改变一个事实:君命大于天,从此宛如成了“贞嫔”,一个挡箭牌,一个笑话,一个悲剧。 “贞”,坚定有节操之意,在董鄂氏乌云珠身居庵堂却依然迷得皇上失了分寸,四九城内沸沸扬扬之际,另一个董鄂家的女儿封号居然是“贞”,这本身就是一个笑话。更不用提这位贞嫔当众被皇太后拉过来诉说了一段 “才子佳人一见钟情” 的所谓佳话时,贞嫔就已经注定了是一场彻底的悲剧。 董鄂氏才进宫就为嫔,还得了太后的青睐,即便皇上待之平平,也没有降低后宫众人的妒火,反而更多了一些打击讽刺的话题。一时间,对于两个董鄂氏的怒火都向实岁未满十四的宛如扑面而来。太后的所谓青睐在发现这个挡箭牌毫无用处,而皇上更坚定了让董鄂氏进宫后变成了无视,皇上的偶尔恩宠也因为宫外的另一个董鄂氏的存在而荡然无存,可后宫的讽刺打压却一浪更比一浪高,宛如无所适从,她只有一个字:忍。 董鄂氏乌云珠进宫了,宛如真的松了一口气,因为所有的矛头都转向了乌云珠。在经过了这两个多月的痛苦生活后,这种被人遗忘的日子是多么的平静,她只希望这种日子能更长久一些。 当然,乌云珠也曾来找过她,话中的意思是希望姐妹联手,宛如只回了一句话:“不要再来找我。”姐妹?她乌云珠是什么姐妹?宛如没做过什么恶事,但她也不是什么烂好人,这样一个背夫偷奸,庵堂宣淫的人她绝对不承认是她的姐妹。要不是因为她,她就不用进宫,她现在已经嫁给了表哥,过得幸福自在的日子,对于这样一个罪魁祸首,她恨不得她能更惨一些,又岂会帮她? 后来,乌云珠火速升至皇贵妃,这回她以一种降尊纡贵的口气要照顾她这个族妹,宛如的态度依然同以前一样,两人最好老死不相往来。可那位皇贵妃却自说自话,时不时当众表现出对她的关爱之态,还把皇上往她这边引了几次,于是众人的怨恨再一次向着宛如涌来。宛如已经只剩下了悲凉与麻木,除了忍受,她还能怎样。 “主子,装病吧。”乌兰看着黑眼圈无比明显身形瘦了一圈的贞嫔心疼地说道。 “不,还是真病吧。” 在冷水中泡过澡后,贞嫔如愿的着凉了,她开始缠绵病榻,慢慢地淡出了众人的视线。 冷宫一样平静的生活在十七年再次被打破,皇上出家了。 后宫中因着皇贵妃的死而开始心存希望的女人们都快崩溃了,她们开始寻找发泄的出口,于是一波又一波的宫妃们出现在了贞嫔的小院里。她们都忘了眼前这个女子已经因病休养了三年,早已与后宫的是是非非无关了,她们只记得这个女子姓董鄂,曾与她那个族姐交好,而且这个女子又不像宁妃那样还有一个阿哥撑腰,她无权无势无倚仗无宠爱,正好拿来泄愤。 当然这些高贵的妃子们还不会亲自动手教训贞嫔,侮辱谩骂已是极限,但她们可以让人教训贞嫔身边的人,陪伴贞嫔多年的乌兰一次又一次被掌掴,直至脸肿成了猪头,接下来上的就是板子,婉如越维护乌兰遭的罪就越多。 婉如绝望了,她第一次想到了死。侮辱谩骂这些都无所谓,现在连身边唯一的人也保不住,她还活着干什么。自进宫后,她再也没见过家里人,身边只有乌兰一直陪着她,现在,连乌兰也走了,她再没有活着的理由。 而且,连她一个深宫妇人都知道皇上为何出家,满朝上下又有谁不知。董鄂氏乌云珠可真是个祸害,连死了也还要拖整个董鄂家下水。如果皇上真出了事,所有的怒火都会冲董鄂家而去,那到时她的阿玛、她的额娘、她的兄弟、她的姐妹都会遭殃的。 反正自己也不想活了,还不如最后为家族贡献一点力量。她要等,等到一个最适当的时机。 十八年正月初七日亥时,在顺治驾崩后不到半个时辰,贞嫔董鄂氏婉如吞金自尽,享年十九岁。后被追封为贞妃。 因顾忌慈宁宫皇太后的身体,连顺治驾崩之事都是过了两三天后才缓缓告诉她的,更不用提一个小小的贞妃殉葬之事了。 所以当一年后能再次坐起的太皇太后,在把董鄂氏乌云珠挫骨扬灰还不解恨的情况下,准备对董鄂家动手时,才愕然地得知了贞妃的事。 董鄂氏乌云珠毒害先皇一事不好张扬,但董鄂氏婉如为皇上殉葬的大义之举却被广为称颂,董鄂家女眷因乌云珠而蒙尘的名声终于得以洗清。 太皇太后犹豫了许久,终于放弃了祸延董鄂家的念头。她下了一道懿旨,把有关董鄂氏乌云珠的所有记载一律抹杀掉,她要让后世再也不知道她的福临曾迷恋过这样一个不堪的女子。 于是,几代过后,在提及世祖顺治时,有人会谈起一个对他情深义重殉情而死的董鄂氏,和一个为他生下皇二子的董鄂氏,而第三个董鄂氏则只能在野史传说中窥视其点滴了。 56、五十四 五十四 顺治十八年二月初四,康熙除服。当时,没人能想到这个八岁的皇帝第一件要做的事是什么?读书?习武?还是别的? 十六日,答案出来了。都太监吴良辅以贪腐之名被诛杀。临死之时,吴良辅依然不清楚自己被诛的真正原因,因为实在是太突然了,他明明前一日还在景仁宫与新任太后在一起,太后答应了保他安全与富贵。 或许世上还有两个人清楚其中的原因,一个是下令的小皇帝,而另一个则是皇帝的生母――景仁宫太后。 康熙从没告诉过任何人,在他四岁的时候,他于睡梦中迷迷糊糊看见生母与一个太监亲热,而自那之后,那名太监就对他格外照顾,当时他不懂,但后来他慢慢懂了。如今他岂能容一个可能败坏他生母声誉的隐患还存留于世,所以他毫不犹豫地下手了。 景仁宫太后心里也有一些了悟,昨日玄烨来她宫里请安时,她就发现玄烨看吴良辅的眼神格外阴冷,一点也不象一个八岁孩子。她没有作声,玄烨是她的儿子,她愿意为玄烨作任何事,也不会反对玄烨的任何举动,更何况她自己也早就有了这个想法,只是下不去这个手罢了。 一个太监的生死自然没人关注,大家反而更关注小皇帝此举的意义。相对于一个无节制宠信太监的福临,一个重申太临不许干政的玄烨自然更得人心。更重要的是,众臣们早就对福临的包裹着“仁慈”外衣的懦弱很是腻歪,而玄烨的杀伐决断干脆利落更让人眼前一亮,大家都相信假以时日这个小皇帝一定会成长为让人敬仰的圣君的。 成为摄政王有什么改变?博果尔对此双手一摊,忙,很忙,累,很累。 博果尔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能摄政,所以他是在仓促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推上位的。 不同于早已担任议政王多年政务熟练的岳乐,博果尔不但年纪尚轻,而且无半寸军功,只凭着一腔忠心被指为摄政王,难免引来众多不满。博果尔自己也有些手忙脚乱,以前博果尔在议政王大臣会议中献策并不多,一来是为了明哲保身,二来他确实也不太懂。但现在不行了,两个摄政王,四个辅臣,每天都要一起对繁重的国事进行处理,再无可以推诿的理由,反而因为博果尔的年轻无功绩,他更加要努力工作,才不会让人背后笑话。 但事情却没有就此明朗起来,第一个给他惹麻烦的是他的异母兄长:察哈尔亲王阿布鼐,在所有的蒙古贵族们悉数进京为顺治奔丧时,他却依然呆在察哈尔,无动于衷。因着众所周知的原因,每一个人都在等着看摄政襄亲王的表现。博果尔气恼之至,阿布鼐这是冒天下之大不违,愚蠢地把自己树立成一个靶子,他提议立即派人去把察哈尔宣旨,数其罪,罢其爵,再将他带回□□。这当然是不可行的,不说察哈尔会不会接旨,会不会因此而生反叛之心,以阿布鼐的一贯习性,他即便接了旨也不会执行,何况马喀塔公主还在世,也不能不给她面子。此事最后不了了之,博果尔虽然因为这个表态在朝廷上立住了脚,在家里却很受了皇贵太妃一顿怒骂。博果尔很无奈,他知道皇贵太妃的意思,两兄弟他如果再不帮阿布鼐说话,还有谁会帮,可他处在这个位置,有些事不得不做,而且这绝对不是阿布鼐的最后一次犯浑,终有一日,他定会落到像博果尔所说的那种下场。贵太妃听了也颓然了,两个儿子如果发生争执,她到底应该偏向谁? 立住脚并不代表着说话算数,努力也不代表着能一步到位。本来,摄政即替君执政,代行皇权,摄政王能独自处理军国大政,并以皇帝的名义颁发谕旨,体现自己的意愿。但在经过了多尔衮的挟权自重后,朝中众人均对新任的摄政王岳乐与博果尔侧目不已,十分警惕,更别提还有四位辅政大臣虎视眈眈。博果尔虽从未想过大权在握,但既然机会来了,他也不会往后缩。他是这么想的,不代表岳乐有同样的想法,同时身兼摄政王与议政王的岳乐没有勇往直前,反而却缩将了起来,除了日常政务上,凡有分歧或需要作决策时他总是装聋作哑,息事宁人。两个摄政王一个有心无力,一个有力无心,一步步地被边缘化,渐渐的四大辅臣说话份量更重了一些。 而四大辅臣中,索尼已年老体衰,遏必隆软弱无力,鳌拜却是年富力强处事果断之人,苏克萨哈虽然能遇事力争,但远不是鳌拜的对手,于是朝务如前世一般,慢慢地落入了鳌拜之手。博果尔重生一世,若不作些改变岂是枉费了那三百年?他竭尽全力与鳌拜周旋起来。 博果尔与鳌拜的第一次交锋源于康熙元年初的“迁海令。” 顺治十八年,郑成功从荷兰人手里收复台湾,未有根据地的郑军就已经令清军大为伤脑筋,更不用提已经有了台湾作后盾的郑军了。康熙元年,为防内地民众与郑成功抗清势力联系,鳌拜竟提议从山东省至广东省沿海的所有居民内迁50里,并将该处的房屋全部焚毁,以及不准沿海居民出海的措施。 博果尔极力反对,他知道这项措施可暂时防御郑成功的进攻,可这是一项饮鸠止渴的措施,沿海地区的民生将被完全破坏,由此而带来的后果将十分严重,日后的闭关锁国政策均由此而生,到了二百多年后,大清的海面上将让蛮夷的军舰横行而无招架之力。他认为,面对郑成劝的进攻,退缩是没有用的,只有壮大自己的实力,才有可能战胜郑成功。 可惜,博果尔孤掌难鸣,即使他是一个所谓的摄政王,却依然不能与众多臣子相抗衡。博果尔只好暂退一步,坚持了自己的底线,即使要隔断郑成功与大陆的联系,也没必要波及至四个省,单禁福建一省已足够。 见事情僵持住了,岳乐终于顶不住压力,出面调停,迁海令依然发布实施,但暂限于福建一省,见是否有实效后再另作商议。 短短数月,福建沿海迁界之民生计断绝,流离失所,死亡人数很快攀升至五万,期间更不断发生激烈的反抗,更有大批青壮索性出海投奔郑成功。而且,沿海空虚,海盗正好长驱直入,活动频繁猖绝。 事态清晰明了,博果尔与岳乐联合颁下谕令,责令福建停迁海令,准许渔民回迁,同时命福建提督施琅于沿海操练水师,打击海盗,当然最重要的目的还是针对台湾郑军进行演练,以期日后一举消灭。 在此种情形下,鳌拜把矛头对准专门给博果尔拖后腿的阿布鼐,想借此迫使博果尔妥协。康熙二年,察哈尔再次传来令博果尔大为光火的消息,公主马喀塔去世,按照满洲丧葬习俗,公主生前所有的衣服珍宝等物品都要焚烧。结果阿布鼐一律不烧,反而用这些东西扩充军马。这次博果尔再也忍不下去了,他明确地跟皇贵太妃说:到底是要日后让别人下手,还是索性让他来下手?皇贵太妃犹豫了许久后,终于拖辞病重让阿布鼐进京。进京后,阿布鼐即被抓捕,论罪削爵,圈禁于王府别院内,其王位让其子布尔尼接替。 博果尔此举博得诸多赞赏,赢得了很多支持,当然也有人攻击他六亲不认,行事狠绝,恐日后反过头咬康熙一口。博果尔在此事上只觉得对不起自己的额娘,伤了她的心,其余的他问心无愧。 从博果尔摄政的第一天起,他就每日议政后都会向玄烨转述当天所议政的内容,并就玄烨不解处详细解答。这日,十岁的玄烨犹豫之后问了一个问题:“十一叔,阿布鼐不是你亲哥哥吗?你为什么要自己把他抓起来?” 如果说三百年的游荡曾带给博果尔什么好处的话,其中的一条已经让博果尔受益非浅,那就是他比世上任何一个人更了解为君者的心理,所有当皇帝的人都疑心很重,即使臣子摆出一副大公无私的模样来,他照样会怀疑,而且会加倍怀疑。博果尔在福临身上验证了多年,终于找出了一条应对之策,那就是把自己的私心坦率地表露出来,更容易取信人君。 “皇上,正由于阿布鼐是我的哥哥,所以我才要自己把他抓起来。以阿布鼐的罪过,处死也不为过,现在他能落得一个圈禁的结果,我还能照顾他的生活起居,已经是万幸了。” “十一叔,那你为什么一定要抓他呢?他在察哈尔不是过得更好吗?” “皇上,我是太宗的儿子,是世祖的弟弟,是皇上的十一叔,是爱新觉罗的一员,这些都比阿布鼐的弟弟身份更重要,大清皇室绝不容任何人轻忽,阿布鼐罪有应得。” “十一叔,贵玛嬷很伤心吧?” “是啊,都病怏怏两个多月了,也很久没正眼看过我了。”想到此处,博果尔也不禁叹气了。 皇贵太妃是个母亲,即使是大逆不道的阿布鼐也依然是她的儿子,如今她为小儿子使计把大儿子骗入囹圄,相对于不得已的博果尔,她更加对自己感到生气,也感到悲哀。 事到如今,她又能如何,只好用美女美酒美食华服来表达自己做母亲的一点歉意了。 对于鳌拜的咄咄逼人,博果尔也想到了还击之策。 顺治二年三月十八日,康熙过生日却没多少喜气,因其生母慈和皇太后佟佳氏于二月病逝,玄烨颇有些郁郁寡欢。 对于佟佳氏病逝这一事,博果尔是心存疑虑的,病逝?熬了这么多年,好容易熬成正果,成了太后,怎么可能这么轻易的就病逝呢?这其中与慈宁宫太皇太后和寿康宫仁宪皇太后绝脱不了干系。这些年来,蒙古女人排除异己的手段还是那几种,下药就是最常见的一种。当然,没抓到确凿证据时,博果尔绝对不会把自己的怀疑捅出去的,他更相信这会成为紫禁城的另一桩悬案,真相永远被掩盖起来。当然,博果尔自己不想惹麻烦,也不会让佟家蒙在鼓里的,反正那几个内线一直无所事事,让他们轻轻挑拔两句不是一件难事,至于那位还健在的佟老夫人想怎样做,那就不关他的事了。 “皇上,您已经十岁了,臣提议,从明日起您开始听政吧。” 玄烨终于提起精神来,只是,“十一叔,皇玛嬷让我跟着师傅们好好学文习武,不要懈怠。” “皇上,您日后既不要考状元,也不要当将军,您要学的东西是治国之策,是为君之道,只能靠自己摸索,没人能教导你。再过两年,您大婚后就可以亲政了,现在就应当准备起来。” “十一叔,可皇玛嬷那里?” “皇上,您可愿意明日起开始听政,如果您没有异议,臣愿意往慈宁宫说服太皇太后。” “那就拜托十一叔了。” 慈宁宫之行并没有受到很多阻挠,很快太皇太后就同意了博果尔的建议。在博果尔告退后,太皇太后曾与苏麻喇姑有过一番交谈。 “苏麻,你说博果尔是个什么样的人?” “奴婢看不大出来,只觉得襄亲王对皇上极好。” “是啊,他日日去给皇上讲政,还主动提出皇上听政,如果不是大忠,必是大恶。” “太皇太后莫不是看出襄亲王有什么不对?” “没有什么不对,只是太对了。苏麻,当初多尔衮可是千方百计地阻止福临接触政务,恨不得福临做一世的无知顽童,与现在博果尔的举动是完全相反的。” “那不是好事吗?” “苏麻,我担心的是玄烨对博果尔太过信任亲近,万一博果尔起了什么歹心,那玄烨可会防不胜防的。” “太皇太后,那咱们要不要先下手为强?” “不,苏麻,玄烨身边正需要一个支持他的人,我们还是等等看吧,看博果尔到时会不会爽快把权力交出来。” “皇上大婚就亲政,那么太皇太后现在就可以特色皇后人选了。” “嗯,科尔沁有人选吗?” “有的,达尔汗亲王和塔和三等公吉阿郁锡家的格格都很不错,要不要召进京来给太皇太后瞧瞧?” “嗯,召吧,多召几个,让皇上自己选。” 皇上开始听政对整个政局产生了巨大的影响,臣子们的目标改变了,从博取某个摄政王或辅政大臣的青睐变成了博取皇上的注意,尤其是襄亲王宣布等皇上大婚后就归政后,就更加热烈表现了。这么说吧,连自摄政以来一直缩手缩脚的岳乐也打起精神来,在皇上眼皮子底下行事可不会让人说成□□争利,这时还不好好表现一番的都是傻瓜笨蛋。 正是有了康熙的在场,博果尔很轻松地取得了西洋传教士案的胜利。 康熙三年正月,西洋传教士汤若望南怀仁等人撰写刊印了《天学传概》一书,其中竟然宣称中国人源自欧洲,而中国的六经四书也沦为天主教的微言法语。早就对西洋传教士极其不满,曾多次状告的大臣杨光先如获至宝,于七月二十六日,正式控告汤若望有三大罪状:一是潜谋造反,二是邪说惑众,三是历法荒谬。他更荒谬地宣称:“宁可使中夏无好历法,不可使中夏有西洋人。” 博果尔对西洋传教士在大清国土大肆宣传他们的教义,发展近二十万的教众一事也大为不满,对《天学传概》一书中的种种谬论也觉得荒唐至极。但他毕竟不同于保守的四大辅臣,他看到了西洋传教士们带来的另一种东西:科学,他期盼着能从这些人的身上获得更多的造船造枪造炮的知识,而这些都是对大清极其有利的。 博果尔再一次与鳌拜杠上了。鳌拜提议废除新历,逮捕汤若望等传教士,博果尔反对这一对西洋传教士赶尽杀绝的方案,并认为新历已历时二十余年,足见其有效性,怎可就此摒弃,更何况这乃先帝盛誉过的人和事,如今先帝已逝,就全盘推翻,试问鳌拜居心何在? 博果尔第一次当众全面阐述了自己对于西洋的看法,认为对西洋的东西应该区别对待,对于所谓的宣传教义的行为自然就该加以管制,但同时应该更关注他们带来的好处,比如说他们远航的轮船,比如说□□大炮,比如说开河修路等等一系列大清可以用得着的东西。 鳌拜不以为然,康熙却听得津津有味,他第一次发现除了洋文和几何,原来西洋传教士们还可以教授更多的东西,而这些东西才是大清现在迫切需要的。 最终事情得以完满解决,博果尔也没有过分驳了鳌拜的面子,汤若望等传教士被抓进刑部大狱中蹲了十天,博果尔出面就《天学传概》的歪门斜说训斥了一番,并就西洋传教士以后的传教规模形式作了明确规定,最后才说圣上开恩宽恕了他们的罪过,如果再有下次就会把他们扫地出国门。而另一方面,玄烨摆出一副好学少年的模样出来,哄骗得那班西洋传教士一个个感念圣恩,搜心刮肠把自己肚子里那点货水倒出来,其中最厉害的就是南怀仁,而他也很快接替了瘫痪的汤若望任钦天监。 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博果尔与鳌拜,不,是与四大辅臣,很快就在一件大事上达成共识。 康熙四年,玄烨十二岁,太皇太后已经早就开始为玄烨相看皇后人选,可从种种迹象表明,太皇太后与皇太后都希望科尔沁的女人继续坐上皇后的宝座。这个,宗室不答应,满州八旗也不答应,满州自己多的是好姑娘,索尼的孙女、遏必隆的女儿可都是入选皇后的好人选,这下,连鳌拜都主动找上了博果尔,因为遏必隆的女儿同时也是他的干女儿,还是博果尔的妻侄女。 商议之后,岳乐与四大辅臣搞定太皇太后,让她将选择皇后的权利下放给皇上,而博果尔则负责搞定皇上,让他一定要择满州女子为后。 玄烨毕竟是个天生当皇帝的料,他虽然一年来与三等公吉阿郁锡家的格格极投缘,但他在听了博果尔历数了福临身前后宫凡蒙古血统的女子均无所出时,不用博果尔说明说透,他已经领悟了博果尔的话中之意。确实,在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都是科尔沁女人的时候,即使是为了后宫的平衡,也不能再让蒙古女子坐上高位。 康熙四年三月,玄烨择定索尼孙女、内大臣噶布喇之女赫舍里氏为皇后。太皇太后并不十分乐意,直到七月才下懿旨,行纳采礼。九月,正式册立赫舍里氏为皇后。 而在此之前,遏必隆的女儿被封为妃,而三等公吉阿郁锡家的格格虽然也被选进宫,却仅为庶妃。 七月,当博果尔以男方家长的身份往索尼府上代玄烨行纳采礼后的次日,即上书请皇帝亲政,留中未发。八月,博果尔与岳乐共同上书,请皇帝亲政,依旧留中未发。九月,两大摄政王与四大辅臣共同上书,请皇帝亲政。玄烨欣然同意。 康熙四年十月初一,康熙帝亲政,御太和殿受贺,加恩中外,大赦。 即使是在两年前就发下话来,玄烨大婚就让政于他,可事到临头,博果尔发现自己也不是很乐意,甚至在第一次上书留中未发后还窃喜了一阵。不过,很快博果尔就冷静下来,他这三百年见的贪权而死的人还少吗?这样想想,博果尔忽然有些感激起鳌拜来,这几年来,他与鳌拜处处争锋相对,两人都没有拿到过绝对的权力,总是被对方制约住,或许这其中也有太皇太后或玄烨的作用在,但正是有了这种制约,才使得博果尔如此有勇气放下手里的权力。他不敢想象,如果有朝一日自己独揽大权,只怕又会成为一个多尔衮,而如果没有他的存在,鳌拜也会如他所看到的那样,被囚禁至死吧。 冷静下来的博果尔仔细回想自己五年来的经历,在权力场上自然也得到了一些快乐,但更多的是苦恼,与人斗心眼的苦恼,对自己作决策时的恐慌和对未来的无法把握所带来的苦恼。这五年来,回头看看自己,已经有些面目全非了。他在这些年里心肠硬了许多,居然逼着额娘替他算计了另一个儿子,对妻子儿女也没有那么关心在意了。幸好,皇贵太妃在得知阿布鼐在禁所里得到了一个新生女儿时终于开颜了,现在正张罗着想把那个小孙女接出来抚养。而他一直不知道,尼楚贺时刻在为他提心吊胆,在皇上终于同意亲政时,他发现他的妻子松了一口长气,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很多东西,而在那一刻又终于记了起来。 也罢,能够全身而退已经是一种足够的福气了,人还是知足常乐得好。 十月十日,康熙首至南苑校射行围。 在四处无人的旷野里,博果尔给玄烨上了最后的一课:后宫的伎俩。 新婚燕尔不久的玄烨脸色由红转白,再转黑,最后面无表情,最后只淡淡问了一句:“十一叔,这些你都是从何得知的?” “玄烨,这有可能是十一叔最后一次叫你的名字,你忘了我也出生于皇宫,而我的额娘,皇贵太妃更是历经林丹汗、太宗两个大小后宫的历练,而我的皇阿玛太宗皇太极一生骁勇善战,却保不住自己的爱子与受妃,你的皇阿玛身前曾遭了后宫多少算计,最后还死于他最心爱的女人之手。皇上,太宗皇帝因宸妃而颓废暴毙,而你阿玛更因一个董鄂氏而出家,爱新觉罗家可不能再出一个情种皇帝。十一叔怕了,所以十一叔只有一妻两妾,可你不同,你是大清的皇帝,广纳后宫广延子嗣是你的责任。十一叔不希望你受到蒙弊,也不希望大清的后继之君再受到蒙弊。” “十一叔,这些话你日后也会对晟睿说吗?” “会的,有可能不会这么详细。因为他不同,他顶多是一个亲王,后院女人谋算的最终目的也不过一个世子之位,影响不了大局,而皇上您则是万乘之尊,后宫女人可谋者大,甚至会影响大清的将来。” “十一叔,宫里真的找不到真情吗?” 博果尔以为自己听错了,他侧首望去,只见玄烨迷惑地盯着远处通红的夕阳,好像刚刚那句耳语真的是他听错了。博果尔心中忽然有了一丝悔意,或许他这番话说得太早了,因为玄烨出生于顺治十一年三月十八日,到现在还未满十二岁,还是个孩子,这番话对于他来说确实太沉重了。 “有的,大概有的,只是情分的分量太轻了,不但容易消逝,到最后总会被家族权力孩子未来所取代所遗忘。” 57、五十五 五十五 十月二十一,康熙的第一次行围圆满结束,大部队终于浩浩荡荡地回到京城。 午时,博果尔就回到了襄亲王府,这五年来这是他头次这么早到家。 “王爷,您回来了。”尼楚贺惊喜地迎上来,“行猎收获怎么样啊?”她一边亲自给博果尔更衣,一边拉些家常。 “还好,都让人送回来了,让人去清理一下吧。” “好的,王爷。” 博果尔换好衣服,轻松地坐下来,问道:“额娘进宫呢?” “嗯,额娘还是想把那个孩子接出来,进宫去找淑额娘商议去了。” 博果尔略皱了皱眉,把手里的茶放下了,他知道额娘的心思,觉得自己对不住阿布鼐,就想把他的女儿接出来,好好抚养。只是,阿布鼐是被奉旨圈禁,即便被圈在王府别院里,那也只不过能让他生活起居舒适一些,至于从里面接出一个孩子,只有皇上下旨,才能办到这事。博果尔也正为难着,若是他请旨,皇上虽然心中存疑,但还是多半会答应的,只是为阿布鼐的女儿还真不值得付出这个代价。凭心而论,他与阿布鼐本来就没感情,如今更是已经结下深仇,如果不是碍着额娘,他是理都不想理这摊子事。况且,这孩子接出来之后怎么养?用什么身份养?都是问题。还有一点,阿布鼐乐不乐意让额娘养他女儿还两说着呢,额娘现在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 “算了,额娘现在心里头还存着怨气,让她去折腾一下也好。对了,阿克敦呢,他前几天周岁,抓周抓的是什么?” “他可是与几个哥哥都不同,抓的是书和笔。我觉得也好,他身子弱,日后学文会好一些。” “说得什么话,开始弱一些,慢慢会好好调养好的,一定会像他的名字一样长得结实健壮的。” 夫妻俩说的是康熙三年十月十六生的嫡六子阿克敦,这孩子出生时是早产加难产,生下来如小猫一样,几乎不能活,好容易才养到一岁,算是勉强站住了吧。 这几年,襄亲王府又添了三个孩子,尼禁贺在康熙元年五月生下嫡四子额尔赫,侍妾吴乐于康熙二年三月生下王府的第一个庶子谷鲁,然后就是阿克敦了。 博果尔以前就曾经说过,庶生子女一律交由尼楚贺抚养,所以吴氏即便生了儿子,升成了庶福晋,也依然只能眼睁睁看着儿子被抱到正院去。也不知怎么想的,吴氏竟认定尼楚贺抢了她的儿子,还曾在博果尔面前哭过两回,博果尔本就忙碌,哪有心思管这后院的是非,更不用说这本就是他自己的主意,不过训斥了两句,更加难得踏足吴氏房中。 想到此处,博果尔就暗叹一口气,人的精力毕竟是有限的,这几年,他的全部心思都放在了朝务上,府里的事从不过问,而尼楚贺这些年大概是过得太顺利了,防范也不是十分严密,结果阿克敦出生时险些一尸两命。这还了得,一查,果是后院手段。吴氏本与李氏交恶,生子后更是曾在李氏面前耀武扬威过,却没想到私底下两人却勾结在一起,吴氏是家生子,李氏是尼楚贺的陪嫁,两人在府里多年,自然也有几个帮手。尼楚贺虽防着已生子的吴氏,却没想着多提防一直老实的李氏,她哪想得到,李氏听了吴氏的挑拔,把自己多年未生子的怨恨全部放在她身上,认定是她那几年的汤药毁了她的身子。尼楚贺的一时不慎导致阿克敦生来体弱,而她自己更是没了生育的可能。 换了博果尔当年的性子,他会立马叫人把李氏与吴氏及相关人等仗毙,可当时身为摄政王的他却生忍下来了。襄亲王府处在风口浪尖,一举一动都会有人看着,府里的点滴小事都可能被人拿来作文章。博果尔把那些帮凶交给巴图,让他把他们带到庄子上,好好地让他们一个个的“自然”死去,至于李氏与吴氏,看管起来,先让她们病着吧。一方面是为了尼楚贺的名声着想,这些年因为襄亲王府只有两个侍妾,没有一个正经侧室,还有很有一些闲话的,如今要是连仅有的两个妾也一起没了,那话只会更难听的。另一方面博果尔自己也打算让李氏吴氏当挡箭牌,这两个死了,就算是为了体面也得再弄两个摆着,经过这事,博果尔对纳妾一事还真是心冷了,吴氏跟了他十四年,李氏也服侍了他十二年,熟知府里的规矩和他的性情,依然能铤而走险,再来几个只怕也会差不离。也罢,看在这十多年的份上,就让她们先病着占位置好了。 “把阿克敦抱过来给我看看吧。” 尼楚贺交代道:“去让奶嬷嬷把五阿哥和六阿哥都抱来给王爷看看,穿严实一点,别吹了风。”转头对着博果尔笑道:“爷也很久没见过谷鲁了,一起看看吧。” 博果尔点点头,又问道:“索性把孩子们都叫来吧,等下一起吃晚饭吧。” 来得最快的自然是还被抱在手里的两个孩子,瘦弱一些是阿克敦,因着体弱,一岁了还是不会走路,爬也爬得不快。比他大半岁的谷鲁就长得壮实多了,奶嬷嬷把他放在地上,已经可以稳当地走上几步了,看样子尼楚贺还是没有亏待他。 阿克敦也略长了些斤两,博果尔抱在手上仔细看了看,脸色似乎比十天前好了一些,欢喜道:“我瞧着他气色好了一些,想来如今这个大夫确实不错。” 尼楚贺也笑道:“爷也看出来了,看来那宋大夫确实医术好,改日要多封些赏银才是。” 博果尔又招手让谷鲁走近,摸了摸他的头,对尼楚贺说道:“你把谷鲁照顾得很好,委屈你了。” 谷鲁一落草就抱到了尼楚贺身边,虽然当时她自己也身怀有孕,没亲自照料过,但至少也是很欢喜的,庶子可不同于庶女,王爷没有食言,把孩子放在她身边,就是对她的信任,再说,谁养大的孩子亲谁,她怎能不让人好好照顾呢?后来出了那档子糟心事,她也曾对着谷鲁就想到他那可杀的生母,也曾起念下手报复到这孩子身上,现在看来,幸亏自己没有下手,要不然王爷就不会对她越来越好,反而会对她冷淡下来吧。 “王爷这话说的,谷鲁也叫我额娘,就是我自己的儿子,有什么好委屈的。” “好了,你们把两个小阿哥抱回去吧,好好照顾。” 在房里其他人都退出去后,博果尔开口说道:“那院里那两个人你想处置就处置了吧,现在我也不摄政了,有些事就不会那么打眼了。” “真的!王爷,您让我来处置?”尼楚贺很惊喜,她心里自然是有些怨气的,不管什么原因,看着那两个贱-人还活着,她心里就不舒服,只是……“王爷,李氏倒无所谓,可吴氏毕竟是谷鲁的生母,日后他可要怨我的。” “就算知道了又如何?他生母自己找死。这事你看着办吧!” 很快,其他孩子们就来了。齐布琛牵着额尔赫走在最前面,松克和特木尔一路打打闹闹地进来了,噶卢岱跟着皇贵太妃进宫还没回来。 “咳――”博果尔清了清嗓子,松克和特木尔连忙做出一副稳重的样子来,规规矩矩地给父母请安。 博果尔瞧也不瞧那一对闹神,先冲额尔赫招手。这孩子,与最小的哥哥特木尔年龄也差了快五岁,等他会走了特木尔也上学了,出生没两年尼楚贺就把全部心思都扑在了阿克敦身上,嫡出孩子中他竟成了一个隐形人。就连博果尔也时常想不起这个孩子,即使是庶子谷鲁也会在看到阿克敦的时候顺便提起,仔细算起来,额尔赫竟是他见得最少的孩子。 看起来,额尔赫的性子有些软,四岁的孩子了还要看看大姐的脸色才敢向前走。博果尔这下对尼楚贺有些意见了,怎么能忘了自己还有一个四岁的孩子也要照顾,怎么能让十一岁的齐布琛姐代母职。 博果尔一把将额尔赫抱起,长得倒是挺好,只是这性子要好好锤练一番。 “额尔赫,等下阿玛教你射箭好不好?” “好。”细声细气地。 “大声一点,男孩子就要大声说话。” “好!” “还有你们两个,等下一起去演武场,我要看看你们最近练得怎么样?要是我发现你们贪玩不好好上课,那就家法伺候。” 松克和特木尔应声答“是”,语气中透露出一种自信与不以为然,他们才不怕呢,阿玛什么时候打过他们?骂都很少骂。 不过,他们很快就意识到自己想错了,因为,当天他们的阿玛就用上了家法,还用在了他们大哥身上。 博果尔这一个下午,首先带着三个儿子去演武场,考校了松克和特木尔的骑射,还算满意,又教了额尔赫开弓,陪他玩了许久,才让松克和特木尔领着他回去,自己则转身去了书房。他急于知道一件事情,那就是晟睿去哪里呢?怎么大家对他的不在场都是一副习以为然的样子,他每天都在干什么? 晟睿回来的时候已经快到酉时,全家人都已经在西跨院等他很久了。 博果尔并没有对晟睿那潮红的脸色和身上的酒气说任何话,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去哪里呢?” “星尼贝子请孩儿去郊外打猎,所以孩儿就去了。”星尼是常阿岱的儿子,自小与晟睿玩得好。 “好了,先吃饭吧,孩子们都饿了,晟睿你也坐下来。”皇贵太妃急忙打圆场。 博果尔虽然知道晟睿没有说真话,倒也没有驳皇贵太妃的意,依然开心地陪皇贵太妃用了一顿晚饭。他表现得很正常,给皇贵太妃挟菜,哄她多用一些,又让家里的两个肉食动物松克和特木尔多吃一些菜,宝贝女儿噶卢岱自然是也是要哄着多吃一些的,这孩子最近说自己太胖了嚷嚷着要减肥,怎么也不肯多吃,齐布琛则照顾着额尔赫吃饭。只有晟睿,博果尔一句话也没有跟他说,晟睿大概也知道自己做错了,一个劲地扒饭,尼楚贺则心疼地不停给他挟菜。 用过茶后,博果尔瞧着天色暗了下来,忙带着孩子们起身告退。噶卢岱依然跟着皇贵太妃住,晟睿齐布琛松克特木尔都已经有了自己的院子,只有额尔赫要跟着他们回正院去。 博果尔站住了,冷声说道:“晟睿跟我到书房来。”率先往前走。 晟睿低头跟了上去,嘴角却慢慢地勾起来了。五年了,阿玛五年没叫他到书房去,也五年没有跟他好好说过话了,有时他都怀疑,到底他是阿玛的儿子,还是宫里的皇上才是阿玛的儿子? 博果尔定定地看着站在眼前的大儿子,明年四月他就要满十三岁了,他记得八岁还带着婴儿肥的晟睿,却不熟悉眼前这个只比他矮半个头的十三岁的少年了。 “晟睿,你到底去哪里呢?不要拿星尼来搪塞我,他阿玛才过世不久,怎么会去打猎?” “阿玛,我和几个堂兄弟在街上走了走。” “走到哪里去呢?还喝了不少酒?” “只喝了几小盅。” “是吗?” 博果尔很失望,到了现在他还不说实话,这孩子什么时候变成这样? “来,念念这张纸。” “二月初四,春风楼。三月十七,万花楼。五月二十,顺风赌场。六月……” “念啊,怎么不念下去?我都不知道京城居然有这么多好玩的地界,你都是全都去走了一遭,好玩吗?” “阿玛,我错了。”晟睿扑通跪在了地上,“我只是好奇去看了一下,很快就出来了。” “幸亏你就进去打了打转,要不然你家阿玛就被御史弹劾了。” “阿玛?”晟睿这才焦急起来,他以为没什么的,吏部侍郎家的公子说他们都是那里的常客,他虽不喜欢那些围上来奉承的人,可呆在家里实在太无聊了,所以他才出去转了转,他从没想过会连累阿玛啊。 “晟睿,你是长子,日后要袭爵的人,围在你身边的到底是些什么人,有何用意,背后是谁?你自己也要琢磨琢磨。你说说你到底错在哪里?” “儿子识人不清,不求上进,荒废时日,请阿玛责罚。” “还有呢?” “儿子不该对阿玛撒谎。” “巴图,取家法来。” “王爷?” “去取来!” 家法?这个字眼对襄王府所有的孩子都是陌生的,俗话说:严父慈母,可他们的阿玛从没对他们动过家法,他一般是在演武场上折腾他们。 巴图拿来了一根藤条,“王爷,大阿哥还小,知错会改的。” “晟睿,你还小吗?” “我长大了。我认罚。” “很好。” “巴图,抽大阿哥十下,狠狠抽,让他记住这次的教训。” “是,王爷。” 博果尔背过身来,听得后面“刷刷”响了十下,才道:“回去吧,想想自己日后该怎么做?” “是,阿玛。” 晟睿强撑着磕了个头,努力站起往外走。 “巴图,你送大阿哥回去,给他上药。” 博果尔呆坐于桌前,眼前摊开着一本书,却一个字也看不下去,他最疼爱的孩子,他从来舍不得动一个指甲的孩子,他不得不用这种方法让晟睿记往,只有这样,晟睿以后才会提高警惕。其实,还是他自己疏忽了,只记得保护好这孩子给他最好的生活,却忘了告诉他生活的残酷与黑暗,是他误了孩子。 “王爷,大阿哥上了药,已经睡了。” “有无大碍?” “只是皮肉伤。” “皮肉伤?”博果尔淡淡看着巴图,以巴图的功夫,居然狠狠打也只打出皮肉伤,看样子是手软了。 “王爷,奴才有罪,奴才只用了五分力,违了王爷的命令,请王爷责罚。” “若有下次,定要重罚。去查查看领着晟睿乱逛的是些什么人?把他们的小辫子通通揪出来。”敢打我儿子的主意,找死。 “是,王爷。” 看着巴图退下,博果尔猛地站起身来,五分力,该死的巴图,用这么大的力气干什么,怎么可能只是皮肉伤,不行,得去看看。 迷迷糊糊中,晟睿感觉到有人在摸他的头,那手法好熟悉,就好像是“阿玛?” 博果尔缩回手,仔细瞧了瞧,趴着睡得正香的晟睿含着笑容说了一句梦话。傻孩子,还说自己长大了,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看过背后的伤痕,确实只是皮肉伤,博果尔这才放下心来,这个巴图,认罪都不老实,分明只用了两分力,疼是够疼,只要过几天就会好,算了,看在这次他做得合他心意的份上,就饶了他这次吧。轻轻地盖好被子,起身欲走。 “阿玛?” 这孩子,又说梦话呢?博果尔含笑回头看去,只见床上的晟睿正撑起头,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 “咳咳”,博果尔顿觉尴尬,连忙板起脸来,“巴图下手还是太轻了,这个教训看样子给得不够,这回且寄着,如果再有下回,一并重罚。” “是,阿玛。” 晟睿脸上简直像开了一朵花似的,果然,阿玛还是最疼他的。 “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从明日起,你每天晚饭后跟我到书房去,我给你好好讲讲如今朝中的局势,别再傻乎乎地被人利用了。” “谢谢阿玛。” “赶紧睡吧。”博果尔快步走了出去。 晟睿竖起耳朵,还听到阿玛在外屋交代小太监:“仔细看着大阿哥,如果发烧赶紧叫大夫。” 晟睿快乐地打了个滚,“哎哟”,他都忘了他背上有伤。哼,皇上堂兄,阿玛就算陪了你五年,最疼的还是我。 晟睿挨家法的事是瞒不住,第二日全家就都知道了。 皇贵太妃担心极了,急忙召来府里给晟睿看了伤号了脉,见只是皮肉之伤后好歹放下了心,然后火上心头,开始骂博果尔这个做阿玛的下手太狠。晟睿“呵呵”笑着说都是自己的错,把自己最近干的糊涂事倒了出来,这下他的耳朵可受了老罪了,皇贵太妃絮絮叨叨地给他说了一大堆,差点没把他绕晕过去。 尼楚贺却是另一种表现,她拎来陪晟睿出门的几个小厮挨个询问后,手一挥一个赏了二十大板,都是群没用的,居然让主子去那种肮脏地方,都打发到庄子上,再挑老实的来给儿子使。尼楚贺对着晟睿也念了一篇长经后,念头转到了另一个方向:比晟睿大一个月的皇上都大婚了,晟睿也该娶妻了吧?都怪她,这一年来心思都放在阿克敦上,都没注意到晟睿都到了该成亲的年纪了,还有额尔赫,昨儿王爷不提起,她也没注意到,让齐布琛带着额尔赫确实把他养成个小姑娘了,都是她这做额娘的错。 尼楚贺拿这话跟皇贵太妃一商量,皇贵太妃也恨得只拍脑袋,这两年她都忙了些什么,阿布鼐的庶女哪有她未来的重孙子重要,这次选秀既然已经错过了,她不想在玄烨挑剩下的这堆里面来挑未来的襄亲王福晋,还是等三年后的大选吧,不过现在倒是可以慢慢相看,她就不信了,亲王福晋的吸引力还会不大?下回一定要挑个最好的。 家里的几个小子,尤其是松克和特木尔都快被吓呆了,原来真的有家法这回事啊!瞧大哥身上的伤,唉,还是老实一点吧,阿玛也会发威的。额尔赫也小心翼翼地观察了几天阿玛,直到感觉到阿玛没有要对他动手的意思才重新露出了笑容。 博果尔交出手中的权利后,清闲了许多。他仔细考虑了一番外,决定把松克特木尔都送到宗学去,襄亲王府就是个象牙塔,实在是把他们保护得太好了,连最大的晟睿都有些不谙世事,幸好本性纯良,才没有让人引上歧路,真是万幸。相比如今已经亲政的那位,比他小一个月的晟睿看起来起码幼稚了五岁,当然,那是个人精中的人精,只怕没人能比得上。可是,以晟睿的身份,他日后打交道的最主要对象就是宫中的那位,所以,他得好好练啊。晟睿年纪不小了,倒不好再送去宗学里,可松克与特木尔却正好年纪合适,也好,让他们到那里好好争斗一下,博果尔并不担心他们会在那里受欺负,他反而更担心他们在那里受到太多的追捧,让他们飘飘然起来,不过这也是人生的一段经历,他只有放手让他们去闯,他们才会真正长大。 到于晟睿,他还是自己先带一段时间吧。白天他要上朝要议政要去兵部议事,晟睿就正好带带额尔赫,培养一下晟睿的耐性,也让额尔赫练大些胆子。傍晚,博果尔就领着晟睿在书房里细细地给他讲解,从宫里的局势到朝中的势力分布,从各部门的争斗到各派系之间的纵横,甚至还有后院的残酷。每天讲一点,然后让晟睿自己回去想,想不通就自己查东西弄懂为止。 看着晟睿一天比一天成熟,博果尔深感自豪,又有些不舍,他何尝不希望他的孩子永远开开心心无忧无虑,但那是不可能的,他能护住他们一时,护不住他们一世,小鹰始终是要自己飞起来的。 因着晟睿的事,博果尔记起了一桩令他挂怀的事,那就是八旗子弟的培养问题。晟睿是因无所事事无聊才出去找乐子的,想必这样的年轻人也很不少吧。大清入关以来一直对八旗实行恩养政策,结果不过开国二十来年就已经出现了这种苗头,也难怪后来会越演越烈,到了最后满州八旗都被养废了。 现在正是从源头上止住这种颓势的好时机。入关不久,崇武之风尚存,八旗的优越感还没那么强,大部分满人还是追求上进的,确实应该居安思危,谋划将来了。 博果尔发挥出这几年看折子看出来的功力,洋洋洒洒居然也写出了一篇折子,虽然没什么文彩,但好歹把事情说清楚了,明日早朝后他就把这折子递上去。 博果尔递的是暗折。自入关以来,朝廷对八旗实行的恩养政策发生了微妙的改变,虽依然是“按丁授田“,却因为入关之初大量劳动力投入战争,旗民大多不再自己耕种,而以收取地租作为生活来源,已经失了“出则为兵,入则为农”的传统。旗民习惯无所事事不劳而获后,就开始游手好闲好吃懒做,甚至已经出现了将旗地典卖出去换银子花的现象,长此以往必将给朝廷带来重负。而且八旗的人口繁衍也会是一个庞大的数字,如果这些人都由朝廷供养,那朝廷必将不堪重负。为今之计,只有让闲散余丁,重新回到生产劳动中去,凡不士不工不商非兵之人,都可以考虑发回满州去种田自己养活自己。 博果尔之所以递的是暗折,一是因为这个折子会引起轩然大波,而这种风波对于刚刚亲政的康熙是极为不利的,他现在需要的是掌握权利与政局的稳定,以康熙现在的阅历,他既想不了这么深,也不会把精力放在这上面。二来博果尔并不认为这是件一蹴而就的事情,让八旗习惯享受是件再容易不过的事,要让他们重新开始劳作可就难于上青天了。即使他知道不讨好,也必须提醒康熙这件事的重要性,因为在以后的大清皇帝的执政生涯中,八旗生计将让他们焦头烂额。 “十一叔,真的会有这么严重吗?”坐在书案后尚带稚气的康熙怀疑的问道。 “皇上,臣既然想到了,就不能欺瞒皇上。现在的情形或许还没有折子里所说的那么严重,但苗头却已经出现了。您或许现在就应该警惕起来,以免出现臣所说的后果。” “苗头?晟睿也是因为无所事事才到那些地方闲逛吗?” 博果尔微微心惊了下,玄烨从哪里知道的?是有人已经上折子弹劾呢?还是襄亲王府里有了钉子? “正是如此,皇上,臣也是因为这样才警惕起来。您或许也知道,襄亲王府管教孩子算是严的,可还是无法避免出现这种情况,那么其他人家或许情况更糟。” “十一叔,让晟睿进宫当侍卫吧。” “皇上,这是晟睿的荣幸,臣代晟睿谢过皇上恩典。” “十一叔,这折子我还要仔细斟酌,就先放着吧。” “是,皇上。” “侍卫?”换了两个月前,晟睿绝对不会愿意到抢了他阿玛的人身边去,只是现在,他已经知道了阿玛的难处,他愿意去,守卫这个家也是他的职责。 “嗯,年后就去侍卫处报到吧。”博果尔看着眼前的儿子,万般舍不得,只是,路是孩子自己走出来的。“记得我说过的话,谨慎,少言,多看,多想。” “儿子知道,儿子会谨记阿玛的教诲,好好保护皇上,也好好保护自己。” 博果尔拍了拍晟睿的肩,摸了摸他的光额头,“走吧,到演武场上去,让我看看你的功夫,到时可别给我丢脸。” 在空旷的演武场上,博果尔才小声说道:“提防所有的人,包括皇上。” 他这话是有原因的,他让巴图悄悄排查过近些年府里出入的人,果然在里面发现了皇上的探子。无愧是天生的帝王,不用他教就知道要刺探消息了,连襄王府里也安进人来了,因着在外围,才一直没引起注意。巴图很自责,很想清理门户。博果尔没让人打草惊蛇,就让他继续呆着吧,找个机会把他拎进书房伺候,这样更能让宫里放心吧。 58、五十六 五十六 权势惑人,在尝过权力的美酒后,极少有人能清醒地认识到权力同时带来的危害,因为拿得起放不下而酿成的悲惨下场自古至今比比皆是。毕竟像博果尔这样历经三百年,看过无数因贪恋权势而酿就的惨剧,从而能清醒的放弃手中权力的人只有一个。 康熙五年元旦,皇帝在太和殿接受文武官员的朝贺,并向王公大臣赐宴。已经亲政三个月的玄烨高坐于宝座上,意气风发,雄心勃勃,而曾经的两大摄政王四大辅臣则心中各有盘算。 安亲王岳乐或许是其中最淡然的一个,因为他从一开始就明哲保身,所以头上有无摄政的帽子都没多大关系,颇有些无欲而刚的味道。对于他来说,皇上亲政反倒解了他身上的枷锁,做起事来只需凭本心,无须顾忌是否会遭人猜忌。 襄亲王博果尔则对这三个月这种相对轻松的生活很满意。这五年的日子让他更清楚地认识到自己不是掌权理事的料,他能支撑五年,已经是到了自己的极限。他还是更想过如今这种舒心的日子,虽然还不能真正做到无事一身轻,但玄烨已经听政两年多,亲政三个月来也表现尚可,假以时日,他应该很快就可以功成身退。只是,他如今只有二十六岁,养老是不是太早了些?换个思路,他已经在这世上存活了近三百四十年,心境早已苍老的不行,养老或许也可行,他如今剩下的唯一的遗憾就是从未沙场征伐过。不过这一切都为时尚早,因为朝堂又开始振荡起来。 原因正出在四大辅臣身上,他们则更加不同一些。索尼已经六十六岁,年迈多病,本已对朝政无心无力,但因着孙女成了皇后,又强打起精神。遏必隆性子软弱,在鳌拜与博果尔相争时左右摇摆,如今女儿进了宫,好像皇上这边的砝码更重了些。苏克萨哈望浅,与鳌拜不合,深受排挤,有种不得志之感,如今正是展示才干,让皇上对他另眼相看的时候。 唯有鳌拜,心里最不痛快。这五年来,他虽称不上独揽大权,但至少也与襄亲王平分秋色,甚至还屡占上风。可恨那毛头小子博果尔,比不过他,就把皇上拉出来充大旗,皇上一个黄口小儿,乳臭未干,居然就请他亲政,可恨岳乐糊涂索尼私心遏必隆软弱苏克萨哈狡猾,居然都同意皇上亲政,逼得他也不得不联名上书。皇上亲政后表现平平,还需磨砺,倒也对他仰仗颇多,这鳌拜倒是很得意的,他更高兴的是襄亲王自归政后就平寂下来,把整个舞台让给了他。最可恶的是苏克萨哈,跳梁小丑居然也敢在他面前争夺皇上的注意力,最是该死。 很快,鳌拜与苏克萨哈这对儿女姻亲就正式交上了火。在正月的第一个大朝会上,鳌拜称顺治初年,多尔衮为了自己利益,把镶黄旗应得的保定等府好地据为己有,而把正白旗的坏地换给镶黄旗,因此要求“呈请更换”。此言一出,即遭到出身正白旗的苏克萨哈力阻,双方当庭激烈辩论。站在鳌拜一边的有同出身镶黄旗的遏必隆,辅国将军班布尔善等人,而大学士、户部尚书苏纳海,直隶、山东、河南三省总督朱昌祚,巡抚王登联疏言不可为。 鳌拜此举来者不善,这也是有原因的。自多尔衮在位时,扶植两白旗,压制两黄旗,由此而引来的诸种矛盾与冲突促使今日的鳌拜执意圈换旗地,压抑苏克萨哈,打击正白旗,抬高两黄旗的地位。鳌拜此举还有一个深层原因,他想挟两黄旗以逼迫康熙听从于他。 消息一经传出,在社会上激起了轩然大波。镶黄旗拍手称快,正白旗怨声载道,其余六旗也正在观望。 十三岁的玄烨头痛不已,苦思良策未果后求助于博果尔。 博果尔只说了一句:“皇上这次若允了,八旗必争相效仿,到时皇上又该如何?”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玄烨定下主意,于次日下旨,以求稳之名驳回此议。过几日后,革班布尔善爵位,夺其领侍卫内大臣之职,索尼长子皇后生父噶布喇上位。 鳌拜恼羞成怒,十一月,以改拨圈地,奉请将大学士户部尚书苏纳海、直隶总督p昌祚、巡抚王登联等定罪下狱。因查有实据,玄烨虽知此乃鳌拜挟私报复之举,但仍不得不下旨将此三人革职查办。鳌拜仍不罢休,请将苏纳海等置重典,玄烨不允其请。 接下来的事情让博果尔深觉鳌拜已经疯了,因为他居然当众威逼一个已亲政一年多的天子下旨诛杀三人。鳌拜难道以为他博果尔是死人,岳乐是死人,其他大臣都是死人不成? 或许是博果尔的退让让鳌拜有了一种大权在握的错觉,他没有领悟到,博果尔的退让是针对宝座上的康熙,而不是怕了他。或许是康熙依然信任倚重他也让他觉得自己不可替代,所以他逐步的狂妄自大起来。他忘了眼前不是一个普通的少年,他是当今的天子,他早已亲政一年多,逐步掌握住了朝中权力。 鳌拜的抓捕没有前生那么戏剧性,他不是被一些布库少年们擒住的,他是当庭被御前侍卫们抓住的。 “鳌拜,你好大的胆子。来人,脱下他的顶戴,打入大牢。” “谁敢?” “我敢。”博果尔慢条斯里地走出来。 “还有我。”岳乐也站了出来。 很快,博果尔与岳乐身后就聚集了一群人,而鳌拜的身后只有寥寥数人。 “御前侍卫,把鳌拜拉下去。” 鳌拜再没出声,双拳难敌四手的道理他还是知道的,大势已去,他这时脑子中的热血才散去,清醒过来,跪地自己脱帽请罪:“奴才冒犯天颜,已是死罪,请皇上责罚。” “先关进大牢再行议罪吧。” 博果尔没对鳌拜落井下石,反倒为他求了两句情,毕竟鳌拜有功于社稷。玄烨也没有卸磨杀驴,只革了鳌拜的职,将其拘在自家贻养天年便作罢了。 “阿玛,皇上要对付的下一个会不会是您?” “你总算是长进了,晟睿,阿玛早就退了,现在阿玛的唯一作用就是摆设,知道吗?” “阿玛!” “伴君如伴虎。谨记。” 搬开了鳌拜,博果尔又早就拱手让权,康熙终于可以大展拳脚。他的第一个目标就是台湾的郑经。 康熙六年十月,赴台招抚失败的孔元章返京复命,福建水师提督施琅愤而上《边患宜靖疏》,次年又写《尽陈所见疏》,主张剿抚兼施,从速出兵征台,以免“养痈为患”。 开疆扩土的诱惑对君王来说从来都是巨大的,尤其是大清自与郑军交战以来,并未在郑成功身上占到很多便宜,现在郑成功已死,其继位之子郑经乃与乳母私通羞煞其父的无德之人,虽朝中保守势力以“海洋险远,风涛莫测,驰驱制胜,计难万全”来劝谏康熙,康熙依然于七年初召施琅进京,与其商议平台事宜。 康熙对施琅的第一印象并不好,认为其“粗鲁武夫,未尝学问,度量偏浅,恃功骄纵”,并不看好于他,迟迟不愿允其率军攻台,甚至有意封其为内大臣,留京宿卫。 博果尔则观感不同,他见施琅性格直率,直言不讳,很是中意。他多年来关注大清水师建设,正好有意与施琅同赴台湾。 见博果尔主动请缨后,康熙开始惦量起此事的利弊来,因襄亲王要求的不是统兵之权,仅为督军,他倒并不怀疑十一叔的用意,先皇生前曾与他说起过,十一叔所好不过武事,一生大愿就是征战沙场。这些年来,十一叔对他如何他自然心中有数,如今倒是他投桃报李的好时机。更何况,十一叔自己虽不恋权,但他摄政多年,在朝中依然很有威望,如若十一叔出京,他便可将最后的权力都尽收已手,又不会伤及叔侄情分。 康熙考虑再三后,终于七年十月封施琅为靖海将军,征台湾。襄亲王博果尔为督军,与之同行。 多年夙愿一朝达成,博果尔欣喜之色溢于言表。 皇贵太妃已经全然忘却前几年对博果尔的些许意见,只四处赶赴各大寺庙,为博果尔烧香祈福。尼楚贺更是为博果尔整理行装,安排妥当人手服侍。晟睿刚刚娶妻瓜尔佳氏,见父亲远行,定要随行服侍。 博果尔却在行前上书请封晟睿为襄亲王世子,把襄亲王府的重担托付到十五岁的儿子身上。刀剑无情,此行结果如何谁都无法预料,他必须为襄亲王府的将来打算。晟睿在宫中为侍卫两年,阅历见识都见涨,已经可以托付家事了。他唤来巴图,正式让他见过少主子,把襄亲王府最隐秘的一支力量交到晟睿手中。晟睿一直以为巴图只是府中一个深得父亲信任的管事,却不想他竟掌管了襄亲王府所有的暗中力量,直到此时,晟睿才知道,父亲竟然已在京中布下了一张庞大的信息网,如今父亲把一切交到他手里,他深感自己肩上的担子沉重。 “阿玛,您放心,儿子会护好这个家的,您相信我。” “很好!”博果尔欣慰地笑了。 博果尔于康熙七年十二月起行,直到康熙九年十月才回到京城,历时两年。 攻台虽不易,却也并不难。施琅知台湾郑军实力甚详,又操练福建水师多年,船坚兵练,事事全备,很快攻克了郑氏集团在澎湖的守军。此后,施琅又一面加紧军事行动,一面对占据台湾的郑氏集团施以招抚。郑经坚称:“若欲削发、登岸,虽死不允。”施琅问及博果尔意见,博果尔只有一个字:“打!”康熙八年十月,清军攻占台湾,郑经自杀,其子率军投降。 施琅虽有意杀郑氏子弟泄愤,以报父兄之仇,但还是强忍了下来。博果尔对其此举甚表赞赏,上折为其请功及请示台湾安顿事宜。当然,博果尔也没闲着,一边安抚台湾民众,一边收编郑军。 而此时,朝中正为台湾是弃是留发生争议,连康熙在内的大部分人都认为“台湾仅弹丸之地,得之无所加,不得无所损”,故迟迟没有处置台湾的旨意下来。施琅与博果尔等急了,都上书请尽速安顿台湾。施琅是从台湾的战略位置坚决主留,而博果尔而考虑得更深一层。博果尔上密折于康熙,强烈建议于台湾屯兵,以防他日靖南王府生变。 自来到福建后,博果尔就遣人去观察镇守福建的靖南王。此时的靖南王耿继茂尚在世,但因身有弱疾,大半事宜均由其长子耿精忠处理。靖南王府位于福州,声势浩大,屯兵重多,这并不出奇,但观耿精忠行事却很有几分可疑之处。耿精忠此人野心勃勃,以封官晋爵拉拢党羽,笼络亲信,派遣心腹染指地方事务。耿继茂共有三子,次子三子均在京为官,这爵位九成九会落到长子身上。 康熙九年三月,博果尔与施琅终于收到班师回朝的旨意,郑氏子弟均带回京中安顿,而台湾设府,附于福建省下,地方官员及台湾总兵已随后抵达。 康熙九年十月,博果尔终于结束了他的第一次京外旅程,回想此次经历,博果尔最大的感受是“海上风浪很大,坐船不是一件容易事”,他这次刀上没有沾过血,实在是不过瘾。不过,总算是出京了,他也勉强知足了。 博果尔已是亲王,再无品级可升。施琅则被封为靖海候,赐在京中开府。 或许在旁人看来,博果尔这一趟走得极其不值,不但没捞到多少好处,还丢了手中的权力。可这正是博果尔的用意,与其让玄烨对他虎视眈眈,还不如避其锋芒。这次回来后,博果尔明显可以感觉出玄烨自亲政后对隐约的提防几乎已经不见了,有很多话又开始对他念叨了,这有可能是最大的收获吧。 当然,回京后,最大的惊喜就是晟睿有了嫡长子,长得白胖讨喜,已经一岁有余,还等着博果尔这做玛法的来取个响亮的名字。 未满三十就有孙子沉甸甸地抱在手里,被这小子扯着好不容易蓄起来的胡须,痛得脸直抽抽的博果尔依然大笑出声,好,胳膊腿有劲,日后又是个壮小子。叫什么呢?日后这个王府需要一个有韬略的人来掌舵,就叫博敦好了。 府里其他人都好,只是额娘这两年明显见老,许是为他担忧过甚,博果尔不由得自责起来,父母在不远游,他却一意孤行,实在不孝之极。 皇贵太妃却不管这许多,摸着儿子被海风吹粗了的脸,心疼不已,一迭声地说他黑了瘦了,叫着让太医来给博果尔瞧瞧,开些补药好好补补。 博果尔笑道:“额娘,我都有孙子了,别还能那么白白嫩嫩,要不然就太不象话了不是?” “贫嘴。回来就好,日后可不许去了。” “是,我啊就好好地陪着额娘,哪都不去。” 或许是有媳妇在一旁,尼楚贺强自镇定,只那手里拧得不成样子的帕子泄漏了她的心焦。 “福晋,辛苦你了。” “王爷才辛苦了。” 皇贵太妃取笑道:“两年不见,你们俩倒客气起来了。得了,让孩子们来见过他们阿玛吧。” 晟睿的脸上已经透露出一种坚毅来,这两年确实磨练了他,再没人护着他,他反倒要护着府里的人,不成熟都不行啊。瓜尔佳氏温婉得体,博果尔见过也就罢了。倒是松克和特木尔这两年长高了很多,要不是脸没多大改变,博果尔倒有些不敢认了。 “瞧这两个小子,真是长大了。” 皇贵太妃笑道:“可不是,一个十五,一个十四,明年就得给他们想看媳妇了。” 博果尔想一想,可不是,明年又是大选之年,确实是该给他们娶妻了。 齐布琛亭亭玉立地上前来请安,博果尔猛然想起来,她都十六了,早该嫁了吧。博果尔疑惑地看向尼楚贺,尼楚贺忙笑道:“齐布琛这孩子也真是孝顺,定亲都两年了,硬要等阿玛回来才成婚,王爷可不能亏了这孩子。” 博果尔问道:“定的哪一家?”可别又是蒙古。他姐姐还是个固伦公主了,嫁到蒙古去又已经很多年没回来过了,噶尔玛索诺木早在康熙三年的时候没了,姐姐的日子才算好过了起来,外甥乌达木也封了贝勒成了家,也算是过上了安稳日子。 “赫舍里家。” 博果尔略皱了下眉,“与皇后有关系?” “算是有点关系吧,漕运总督赫舍里帅颜保的嫡子赫奕。” “帅颜保?倒是一门好亲事。”博果尔勉强满意地点点头,最好的是帅颜保只是索尼的族弟,两人年龄相距甚远,也聊不到一块去,日后那乱哄哄的夺嫡大战应该牵连不上他女儿吧。 “阿玛?!”噶卢岱有些不满意了,她都站在这儿很久了,阿玛都不理她,这让一向被家人捧在手心里的小公主很伤心。 “瞧我们噶卢岱,漂亮得阿玛都不认识了。”博果尔赶紧安抚这个宝贝女儿。不过这孩子都十二岁了,再过两年就该出嫁了,性子还是稍嫌娇纵了些,呆会还是要跟尼楚贺说说,该教的规矩还是要教起来。 三个小的变化并不大,九岁的额尔赫性格依然温柔,但好歹有些男孩子样了,八岁的谷鲁倒是很护着近些年身体好了些的阿克敦。 一家人一起吃过晚饭后,晟睿按着习惯跟着博果尔上书房去汇报这两年来的情况。朝中倒没什么特别的大事发生,这些博果尔早就从邸报中知道了,他想知道的也不是这些,而是探听到的私下的消息。宫里这些年生了三个皇子和一个皇女,皇长子却在五月夭折了,这其中与坤宁宫和慈宁宫都有点牵扯。皇上比较喜欢的那个科尔沁的格格四月没了,五月被追封为慧妃,这件事可以与皇长子之死连在一起看,就可以看出其中的蹊跷来。佟家那里也有些异动,三年前进宫的佟妃似乎查到了些什么,佟家如今神神秘秘地谋划些什么。 “阿玛,具体的儿子没有查到。”晟睿很是惭愧。 “傻孩子,像我们府里,真正机密的事会让人查到吗?就像刚刚从书房出去那个,不是也不让他听到不该听的吗?我们真正要做的是动这里。”博果尔敲敲晟睿的脑门,“用这里去想,根据蛛丝马迹去推断到底会出什么事情,事先有个准备就行。人不是神仙,哪能全知全懂?” “阿玛,我懂了。阿玛,宫里的事我倒是可以猜出七八分来,但佟家想干什么,我还真想不到。” “你只要往皇上身上想就知道了。” “皇上?莫非是要争宠?不会,佟妃进宫后还算受宠,不存在这个问题。那么?皇上?皇上那边还有什么可图的?佟妃怀孕了?” “越想越多。我的意思是皇上的生母。” “已故的慈和皇太后?阿玛的意思莫不是……”晟睿震惊了。 博果尔点点头,“想到了吧?这事与我们无关,我们只管看戏。” “嗯,阿玛,我知道了。” “晟睿,嘴巴严实一些,千万不要漏了风。” “阿玛!是。”晟睿有点不满的撇撇嘴。 博果尔摇头笑了,总算是又看到了那个在他面前撒娇的儿子了,这样的机会越来越少,博果尔有很多的骄傲,又有一点不舍。 “长兄为父,好好拘着松克他们,别让他们往外乱跑,多练练手,过不了几年就会有战事了。” 晟睿这回仔细想了一阵,才轻轻问道:“三藩?” 博果尔满意地点头,以晟睿现在的资质,保住王府已经足够了。 “回去好好培养博敦,一代传一代才是兴旺之道。” “是,阿玛。” 休息了几日的博果尔奉召进宫,已积攒了两年的话的玄烨终于找到了述说的对象,不过,首先,他还是要先问问福建和台湾的情况。福建与台湾的情况其实他已经从各方面了解到了,不过他想听听博果尔的意见。 “十一叔,您觉得该如何处理耿精忠?” “皇上圣心独断便是,微臣不敢多言。” “十一叔,连您也不与我说真心话了吗?” “皇上,恕臣大胆直言,靖南王有三子,选谁继位是要皇上下旨的。” 玄烨不动声色的点点头,心中却暗自盘算着,这话果真不错,耿昭忠耿聚忠都在京长大,肯定会比耿精忠更忠于朝廷一些,就算不忠又如何,耿精忠在福建多年,靖南王手下俱视他为世子的不二人选,换了耿昭忠耿聚忠去接任靖南王,肯定极不趁手,必要乱上一乱的,朝廷可以趁乱削弱靖南王府的实力,或许还可以降爵。只是,怎样让耿精忠继不了位呢?贸然下旨只会逼他速反,要是他能离了福建,再犯下大错,那就可以作文章了。先作一些安排,时机总会来的。 这两年来,康熙手上权柄愈重,就愈瞧三藩不顺眼,不说他们在当地雄霸一方,作威作福,尤其是云南,竟只知平西王吴三桂而不知朝廷,就单论每年拨给三藩那笔庞大的军费就让康熙咬牙切齿。削藩势在必行,只是要缓缓图之。 公事说完了,就要聊一聊私事了。 “十一叔,听说您给长孙取名博敦呢。” “正是,皇上,我瞧着那小子一脸机灵相,日后肯定比我强。” “哪天让十一叔见见承祜和承庆,都比博敦小一些。” “是二阿哥和三阿哥吧?皇上的孩子,肯定长得十分可爱。皇上小时候可是个极可爱的孩子。” “可惜不能让十一叔见见承瑞了。”康熙声音低落下来,他的第一个儿子,哪里有不疼爱的道理?只是都快三岁了才夭折,打击太大了。 “皇上,你要保重龙体啊。” 康熙看着担心的博果尔,笑了笑,“都已经过去了。十一叔,当初您说的时候我还不愿意听,如今想想竟都是良言啊。” “啊?”博果尔有点惊奇,“皇上的意思微臣有些不明白。” “没什么。十一叔,小堂弟身体可好些呢?” “谢谢皇上关心,阿克敦这些年细心调养,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只是不太能练武,习文也不错。” “堂弟们都种过痘了吗?” “其余的都种了,只有阿克敦体弱,微臣不敢冒险。” “当年的那个王大夫还在吗?” “还在。” “让他进太医院吧。” “是,皇上,臣让他明日就去。” “十一叔,我本想着赐个侧福晋给晟睿,却被他婉拒了,说是您定下了规矩,嫡子五岁后侧室方能生育,有这回事吗?” “有。” “十一叔,子嗣不是最重要的吗?” “皇上,恕臣直言,子嗣生养得多固然是好事,可如果养不住就更让人伤心。微臣没有别的好法子,只好尽量保证嫡子成活再说别的。依着臣的本意,最好是嫡子十岁才保险。” 玄烨羡慕地说:“晟睿有福。”他也知道这中间的道理,只是宫里办不到,就算他知道后宫的伎俩,却依然防不胜防。承瑞承祜承庆生下来都不太健康,看着就让人担心。 “十一叔?”玄烨想说,我把承祜承庆送到襄亲王府去,您帮我养着吧,可是他知道这不可能,他信任十一叔,不代表其他人也信,太皇太后不会同意,皇太后不会同意,皇后会反对,朝臣同样也会反对。皇帝,也不是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的。 “皇上,微臣生养了六子两女,都幸存了下来。微臣也没有别的招,只有一点最重要,孩子身边的人都是微臣信得过的。” 玄烨打起精神来,他就不信,他堂堂大清国的皇帝,还护不住自己的骨血。 59、五十七 五十七 康熙十年正月,靖南王耿继茂疏陈疾剧,乞以长子精忠代治藩政,上允其请。削藩的序幕正式拉开。 为表现对功臣的体恤之意,康熙特遣太医远赴福建为靖南王疗治,当然最主要的目的还是在太医的随从人等身上。六月,靖南王耿继茂不治而亡,上赐谥号忠敏,子精忠袭封,仍镇福建。 十月,新任靖南王耿精忠送父灵柩归葬辽东途中,与父妾通奸,被其妻和硕格格碰见,竟欲杀妻灭口,犯下不忠不孝之大罪,上获悉后震怒,夺精忠之王位,改由耿继茂之次子耿昭忠继位,耿精忠贬为庶人,圈禁于盛京。 耿昭忠此人擅文章,工艺事,善鉴别,旁及书法、绘事、琴、弈、箫、筑、医、筮、蒲博之类,往往精诣。此位喜文厌武的新任靖南王自顺治十年起就与三弟耿聚忠留待京师,只去过两三次福建靖南王府,与靖南王府将领俱不相熟,上任后并不受属下信任拥戴。耿昭忠虽也竭力笼络人心,但他十余年来在京中为保全自身,刻意沉溺于杂学,从未专攻过权谋之术,心有余而力不足矣。而不知什么时候起,靖南王府竟悄然流传起了有关耿昭忠陷害兄长谋取王位的传言,相当一部分人都信了。靖南王府人心焕散,已成一盆散沙。京中乾清宫收到密报,对此消息相当满意。 康熙又把目光转向广东平南王府。平南王尚可喜对朝廷比较效忠,但年老多病,将兵事交其子之信。尚之信素性桀骜,横暴日甚,招纳奸宄,布为爪牙,罔利恣行,官民怨恨,又酗酒嗜杀,常在其父面前持刃相拟,所为所行,日益不法。康熙有意也动一动平南王府,仔细思虑后还是强忍下来,事不忍则乱大谋,刚刚动了靖南王府,再动平南王府就会被人看出其中干系,还是不要打草惊蛇,静待时机。 康熙最大的心腹大患还在云南。吴三桂初镇云贵时,朝廷曾准予便宜行事,云贵督抚全受他节制,结果他自恃势重,益发骄纵。吴三桂已□□云南十余年,兵强马壮,富可敌国,根深蒂固。想想朝廷一年需付云南俸饷九百余万,三藩之俸饷加起来要占到一半的赋银,康熙就心痛得直滴血。康熙更担心的是,吴三桂所属兵力五十三佐领,绿营兵一万二千,丁口数万,其实力比平南、靖南二藩合起来还要雄厚。而且吴三桂功高兵强,四方精兵猛将多归其部下。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得不小心行事。 朝中众臣心思各异,求稳者众,康熙也曾微露削藩之意,却无人附和,更有和硕额附吴应熊在京以重金笼络重臣,为其父表忠心,甚至还把事情捅到了慈宁宫,太皇太后特意出面提醒康熙平“三藩”不要操之过急。 自回京后,博果尔已经很少理政事,除依然挂着议政的名义外,也没再接着掌管兵部,他已经提前过上了含贻弄孙的养老生活。 更重要的一点是,皇贵太妃这两年明年身子变差了,时不时就会小病一场。博果尔略回想一下,前生母亲好像是康熙十三年故去的,只有一年多的时间了,再加上前两月与皇贵太妃年纪相仿的康惠淑妃病逝,博果尔就更是心惊起来。博果尔深悔自己没有及时注意到额娘的身体状况,这时的他哪还想得起什么三藩,什么葛尔丹,正一门心思地找好大夫给皇贵太妃调养身子,日日陪着她说笑,精神略好一些就领着她在京中四处游玩,如果不是宗室无旨不得擅自出京的话,博果尔恨不得领着母亲到大江南北走一趟,只要她老人家能开心就好。 皇贵太妃哪想得到博果尔的心思,她见着儿子从朝堂上退了下来,本还为他担着心,怕他有些颓废不振,没想到他全然不在意,反倒一门心思给她找什么大夫,动不动就捧着一堆补品让她吃喝。开始时她还蛮高兴于博果尔的一番孝心,时间久了她也厌了那苦药汁子,不管怎么说就是不愿意再入口。至于出外游玩,这她倒是乐意,她还等着看得一肚子故事到慈宁宫去炫耀一番。唉,只可惜淑妃妹妹没了,要不然倒还有一个可以说话的地方。 人生的际遇真是奇妙无比,谁能想得到,曾经针锋相对的皇贵太妃和太皇太后两人,老了老了,竟也相互做起伴,拉起家常来,当然还是你刺我一句我顶你一言,这是不会变的。 太皇太后自福临死前那一气,后来又加上丧子的悲痛,足足养了一年才能开声,至于坐起来更是推到了康熙三年,至于双腿那是彻底没了感觉,末了还真坐在轮椅上过日子了。 博果尔向来不瞒皇贵太妃任何事,太皇太后如何成了这般这世上大概就这两母子最清楚了。皇贵太妃初时心中确实是有些快意,可时日久了渐渐有些不安起来。有些事情皇贵太妃连博果尔都没有告诉过,比如当年董鄂氏用在太皇太后身上的秘药的来源,皇贵太妃是清楚的,要不是皇贵太妃的人把董鄂氏的人领到那个做药的怪老头处,就凭那几个傻里傻气的奴才哪里能够在一年内就找到如此精妙的秘药。不过这世上已经无人知道这个秘密,董鄂氏确实是个辣手的女人,她的人得了药就下手除了卖药的人,尸骨无存,要不是后来太皇太后在汤泉出了那档子事,她都不知道董鄂氏到底弄到了什么药。真论起来,皇贵太妃也没做什么,可瞧着太皇太后那样,子孙满堂的皇贵太妃也有点“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的感触了。于是,有了空闲倒往宫里多跑两趟,陪太皇太后去闲磕牙。 太皇太后也是欢迎皇贵太妃去给她作作伴聊聊天的。接二连三的中风打击让太皇太后老了许多,加上恢复得也不像头次那么顺利,直到现在说话如果快一点,就会含糊不清。她如今这种情况,如果她不开口问,没人会把朝廷后宫的事告诉她,就怕一不小心她又受了刺激,就连苏麻喇姑也拿着满嘴的好话来搪塞她。即便如此,太皇太后这些年还是很做了一些事情,比如说前几年提防着博果尔篡位,提防着佟佳氏在后宫做大,玄烨大婚了又盘算着要先生出一个满蒙血统的曾孙。算计来算计去,不免瞧着优哉游哉的皇贵太妃眼气。不过,如今她这身子骨,强撑着见那流水一般的外命妇是不能够了,可不妨碍她与皇贵太妃斗斗嘴,也算解些闷。 博果尔把皇贵太妃送到慈宁宫,自己往乾清宫而去,他打算着趁着还风平浪静的时候,请旨陪额娘四处散散心,反正玄烨下面干得挺好,他早就可以抽身而去了。他没料到,玄烨正等着他了。 “十一叔,贵玛嬷身体好些呢?” “谢皇上关心,额娘最近好了些。” “十一叔,那您可以结束休假,继续上朝了吧。” 博果尔略愣了下,他请假时玄烨这小子可是相当高兴地答应了,怎么这会子倒提起这事来了? “皇上,微臣本还正打算请旨,陪额娘出京转转。不过皇上若有需要,自然是以皇上为重。” “也没什么大事。十一叔,您觉得三藩应该如何处置?” “削藩!没有第二条路。” “这就是我想让十一叔回朝的原因。朝中这班人,一个个死脑筋,动不动就兹事体大,动摇国本?朕倒是觉得,任三藩如此猖狂下去才会动摇国本。” “皇上,这些人在想些什么微臣大略知道一二,想必那和硕额附的银子也让他们动了不少脑筋。” 康熙自然也知道这事,不过这么坦率说出来也只有十一叔了。 “十一叔怎么知道的?” “那吴应熊还往我府中送了不少好货。可惜啊,送再多我还是那句话,削藩。” “十一叔您这可不太厚道,拿了银子不办事啊。” “我拿是看得起他。不过,皇上,微臣还真要劝您一句,削藩不能急于一时,最好是靖南王那样,待吴三桂老死,拱一个好把握的上去,再逐年削兵,化整为零。” “十一叔,您怎么也和皇玛嬷一个口吻?” “皇上,事缓则圆。靖南王耿昭忠是个文人,尚可喜那里要提防的是尚之信,可最大的难题在吴三桂那里,臣是怕他狗急跳墙。” 这一点康熙倒是不担心,“十一叔,吴三桂的子孙都在京,朕谅他不敢反。” 不敢反,前世他就是反了。“皇上,吴三桂天生反骨,不得不防。这京里也不是个铁笼子,吴应熊要是走脱了也不是一件稀罕事。皇上,微臣不反对您的决定,但是恳请皇上仔细考虑一下,如果三藩反了朝廷该如何应对?恕臣狂妄,吴三桂的那些旧部如今有不少为各省巡抚或总督,万一他们也跟着起了异心朝廷可就措手不及了。” 康熙轻轻敲着桌面,“也罢,暂且先放一放吧。十一叔,您刚才说想领着贵玛嬷出京转转,这样吧,皇玛嬷想去泡泡汤泉,要不一起去吧?” “汤泉?皇上,这真是太皇太后提议的?”博果尔真的诧异了,他没想到太皇太后有朝一日还想去汤泉,她不怕记起自己的噩梦。 “太医说,汤泉对皇玛嬷身体有益,朕打算亲自送她老人家去。” “哪个汤泉?” 玄烨知道博果尔问的意思,“赤城汤泉。” “那臣就代额娘谢过皇上恩典。” 康熙十一年二月初,博果尔陪着皇贵太妃跟着太皇太后的车驾到了“关外第一泉”――赤城汤泉,皇上倒是把人送到就回了京,博果尔可是毫不客气地留了下来,足足享受了五十来天,才于三月末回了京。 当博果尔陪着两位老太太在环境清幽,气候宜人的赤城汤泉无比享受的时候,快马奔驰回京的玄烨顾不上打理自己,就直奔坤宁宫而去。 “承祜呢?”玄烨看都没看迎上前来的赫舍里氏,径直往承祜的房间而去。他实在不想跟皇后多说一句话,身为六宫之主,只顾着抓手里的大权,在自己的宫里,居然还让儿子出了事,她这额娘当的可真是称职! 幸好,承祜还好好地躺在那里,脸色虽苍白,却看见他就甜甜地叫着“皇阿玛”,声音比他走前细弱了不少,这孩子真是遭了罪了。谁都不知道,他镇定的外表下面藏着多少害怕,他多怕进门后又看到一具冰冷的小身体,就象前年的承瑞和去年的承庆那样怎么叫都叫不醒。 玄烨露出了一个慈爱的笑容,本打算上前去拍拍承祜的小脑袋,但看看自己满身的风尘,就缩回了手。 “承祜要乖乖吃药,很快就会好的。”玄烨哄孩子也只会那几招,这些都是当初十一叔用在他身上的。 “嗯,承祜会乖乖的,皇阿玛。” “睡吧,阿玛会陪着你,别怕。” 承祜听话地闭上眼睛,很快就睡着了。 “皇上,您先洗漱一下吧。”赫舍里氏亲自捧着衣裳进来了。 玄烨没看她,只站了起来,走到外间。赫舍里氏连忙亲自给玄烨换了衣裳,又给他洗脸擦手。 “好了,说说到底出了什么事?” “皇上,臣妾……”赫舍里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也是接了信才知道承祜出了事,本以为是承祜身边的人作祟,可没想到承祜是吃了她让人送来的点心才中招,她怎么说?说她身边让人插进了钉子,还把手伸到儿子身上来了,那她就是无能,说她忙于宫务没注意到孩子,那就是她不慈。 “算了,你来说。”玄烨不耐烦了,指了指他亲自挑的奶嬷嬷。 “回皇上的话,奴才有罪,奴才不应该因为是主子娘娘送来的东西就疏忽了,没有仔细检查就让二阿哥入了口,奴才死罪。” “皇后,那送点心的奴才呢?” “死了。” 玄烨闭上眼,其实他在路上就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经过,承祜只吃了小半块点心就叫肚子疼,幸亏奶嬷嬷及时给孩子催吐,又在太医来之前就给孩子吃了解毒散,真是万幸,那解毒散还算有点用,差点他就见不到承祜了。 “查,给我翻个底朝天。” “是,皇上。” “来人,把二阿哥抱上,以后二阿哥就养在乾清宫了。” “皇上。”赫舍里氏真的慌了,皇上这是再也不信任她了吗?“皇上,臣妾求求您,不要抱走我的孩子。” “皇后,你还是好好清理一下你身边的人再说吧。” 皇后看着绝然而去的皇上,眼泪流了下来,怎么办?她到底该怎么办? “主子娘娘,这是好事。二阿哥养在乾清宫,那身份可就不同多了。”皇后的奶嬷在一旁安慰道。“主子娘娘,您放心,皇上只是有点生气,可气的不是您,是那胆大妄为的人,您现在要打起精神来,找出幕后凶手。 “嗯。”赫舍里氏擦干眼泪,说的没错,她倒要看看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坤宁宫下手。“查!” 不说玄烨的这个决定在后宫前朝引起多大的轰动,博果尔只觉得奇妙,在他的记忆中,在乾清宫长大的皇子只有一个,那就是如今住在乾清宫看见他时会叫“十一玛法”的小不点那还没出生的弟弟,未来两立两废的太子。不过很快博果尔就不以为然的笑了,历史都变了不少了,这孩子或许也能活到成年吧,那到时太子会是谁?玄烨还会立太子吗? 未来将与太子争个头破血流的大皇子胤a也已经哇哇来到世上,当然他现在还被称为“保清”,“胤a”这个名字还不属于他。他的出生没引起多少人的注意,因为大家都在揣测皇上是不是已经选定继承人呢? 当然,这些都还为时尚早,玄烨的心中压根就没考虑得这么深,他现在注意的焦点在聚拢权力上面。他亲政之后,时常感觉到手中的权力受到议政王大臣会议的限制,有时意见相左时,他也不得不收回成命。虽然他已经逐步地把议政王大臣会议的权力转移到内阁来,但并不以为满足。他的目标是把国家大权严密地控制在自己手中,为此,十二年六月,他以与翰林院词臣们研讨学问,吟诗作画为名,在乾清宫西南角特辟房舍,建立南书房。 南书房的建立并没引起多少人的注意,当然博果尔是例外,他知道这个所谓研究诗词的地方将逐步转变成大清的权力中心。博果尔仔细考虑后,决定再一次退让,康熙的权力控制欲有多强他曾亲眼目睹过,他也不打算螳螂挡车,反正本来他就对权力场不感兴趣。 在再一次陪着泡汤泉上瘾的两个老太太消磨了近两个月时光后,十月底,博果尔上疏辞议政,皇上没有同意,再辞,依然不许,三辞,玄烨找他谈话了。 “十一叔,您风华正茂,怎么就只想着含贻弄孙之乐?” “皇上,你十一叔本无大志,也没什么才干,何必占着位置,不如腾出来给年轻人。” “十一叔,我需要您帮我。” 博果尔知道这一步走得太急,只好答应,“十一叔就想过点轻松日子。不过皇上若有差遣,臣定当从命。” 十二月,裕亲王福全、庄亲王博果铎、惠郡王博翁果诺、温郡王孟峨疏辞议政。允之。康亲王杰书、安亲王岳乐疏辞议政。不许。 博果尔感叹,都是聪明人啊,早走早脱身。不过,玄烨这安排有点意思,年轻宗室们倒是让他们辞了议政,留下的都是老一辈的。再一想,顿悟,这是断了宗室们后辈们参与朝政的路子,而他们这些老家伙,即使没议政这身份,在朝上也是说得上话的,倒不让他们继续占着位置算了。高招啊。 十二年正月,康熙幸南苑,大阅八旗将士。这是康熙登基以来第一次大阅,从此之后几乎每隔三年均大阅一次。或许是对八旗实力充满信心,康熙准备对三藩动手了。 十二年三月,平南王尚可喜请老,许之,以其子之信嗣封镇粤,不许,令其撤藩还驻辽东。紧接着,五月,嗣靖南王耿昭忠疏请撤o,许之。七月,平西王吴三桂疏请撤o,许之。 这几个月来,朝廷上炸开了锅,日后的明相索相从这一刻起就开始针锋相对,索额图说应安抚三藩,不应撤藩,明珠则力主削藩。这回,连博果尔都认为削藩时机尚未成熟,应再等等。年轻气盛的玄烨痛下决心,当庭下旨:撤藩。 博果尔知道,三藩大战即将拉开大幕。散朝后,博果尔立即建议皇上监视三藩在京的各子弟府邸,以防他们与三藩私传消息甚至私逃出京,而且博果尔也派人死死守住吴应熊府邸。吴府一直没有异动,看守的人都有些松懈了,幸好人手安排得足,要不然,十月末的一个雪夜,吴应熊长子吴世[就顺利逃出去了。玄烨因此更提高了警惕,暗中做起了平叛的准备。 吴三桂即使没等到儿孙的归来,也依然于十一月杀云南巡抚朱国治,起兵谋反,贵州提督巡抚俱降,总督身死。消息传到京城,康熙急停撤靖南平南二藩,将吴应熊三父子下狱,急遣兵马平叛。 而此时的玄烨正处于人生最焦头烂额的时候,吴三桂出人意料的谋反他虽然已有所准备,但仍嫌不足。京城中还冒出一个所谓的“朱三太子”杨起隆来。更重要的是,太皇太后再一次发病,生命垂危。 纸是包不住火的,撤藩的消息是勉强瞒住了慈宁宫,可吴三桂反了的消息却是被有心人透给了慈宁宫,在叫来玄烨痛斥一顿后,见玄烨依然没有丝毫悔意,太皇太后再一次看见了熟悉的黑雾,倒了下去。 康熙十三月正月,新春的喜气尚未散尽,丧钟敲响,太皇太后崩。 割辫服衰,居慈宁宫庐次的康熙的噩梦并没有完,西南诸省接连反叛,连老实如泥的靖南王耿昭忠也于三月在部将的挟迫下宣布叛清,仅剩下一个平南王尚可喜还老实呆在广东。 气急败坏的康熙决意杀吴三桂子应熊、孙世[世霖泄愤,博果尔闻言急拦,言道:“吴三桂仓卒起兵,名义不扬,如果皇上断其子嗣,吴三桂再无退路,必然拼死一战。皇上还须三思。” 玄烨竭力冷静下来,“十一叔,您说如今该如何?” “皇上,如今事态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只能慢慢收拾,不宜再激化。现在最重要的是发兵平叛,而不是再生事端。” “可恨耿昭忠也造反。” “皇上,靖南王府这两年来内耗不小,倒是最容易对付的一个,臣倒是担心广东再生反意。” “到了这地步,担心也没用了。打吧。” 这仗一打就是四年。 福建的战事很快就结束了,耿昭忠呈血书诉委屈,康熙召其回京进行安抚,靖南王府就此散伙。 云南的战事却陷入胶着状态。吴三桂果然惦记儿孙性命,中途心生悔意,兵至澧州即心生退意,停步不前。康熙见状一面令吴应熊父子写下劝降信,派使臣前往劝降;一面加紧进攻西南叛军。吴三桂虽迫于形势依然继续进军,但时不时的一封劝降信让他心生顾忌,攻势大减。 广东的尚之信果然不是个好的,他居然囚禁其父尚可喜,起兵响应吴三桂。 或许是博果尔的家教使然,襄亲王府的小主子个个想沙场建功。晟睿在宫中当御前侍卫,不好出京,松克与特木尔则出征去了。襄亲王府即日起香烟袅袅,那都是女眷们为出征在外的儿郎在烧香拜佛。 很快,博果尔也要出征了,他不是往西南,也不是南下,更不是往福建,他的方向是张家口。他那不安分的哥哥阿布鼐生的两个不安分的儿子布尔尼和罗不藏,趁着大军南征京师空虚,人心混乱之际,于十四年三月底领着察哈尔部起兵反清。博果尔仰天长叹,能不能换批人来扯他的后腿,次次都是自家亲戚。博果尔主动请缨,率兵讨伐布尔尼。因京中已无兵马,博果尔首次沙场征战领的是数万家奴。群羊咬死老虎,有钱能使鬼推磨,两月之后博果尔凯旋回京。 皇贵太妃一面心喜于博果尔的平安归来,一面悲怒于那没见过两面的两个孙子的死讯。心情好容易缓和下来的皇贵太妃再受沉重打击,康熙下旨,将阿布鼐处死,其余家眷俱没入辛者库为奴。皇贵太妃其实心中早就有数,在察哈尔起兵反叛的那一刻,阿布鼐的死期就已经注定了,她只是一直心存侥幸,希望皇上看在博果尔的面上,再饶阿布鼐一次。如今希望落空,她也病倒了。 如果不是怕皇贵太妃更伤心的话,博果尔会表现出自己内心的如释重负来,阿布鼐这个同母异父的兄长,从第一次见面起他就知道,以他们天生的敌对立场,不可能站到同一边,如今这样也算彻底了结了。 因着皇贵太妃病重,博果尔特请旨,派人去接回了哈宜舒姐姐,总算把额娘安抚住了,只是经此事后,皇贵太妃已是风中残烛,摇摇欲坠了。 襄亲王府又多了一个烧香念佛的人,这回是博果尔自己要求佛祖保佑,一来保佑在外面征战的两个儿子平安,二来保佑额娘身体康健。 战事越来越顺利,广东的尚之信没能蹦达多久,很快就投降了。吴三桂在其他附庸被打光后,也无奈乞降。 康熙用四年的战争换来了三藩的消失,他心中仍觉不足。博果尔不想告诉他,前生他是用了足足八年才平定三藩之乱,如今这般已是老天开恩了。 博果尔再不对康熙如何处置三藩残兵残将吐一个字,他现在正看着眼前两个黑黑壮壮满身杀气的儿子满腔自豪中。这两小子用自己手里的刀为自己换来了实打实的贝勒爵位,还赐了府邸,很快就要从襄亲王府分出去了。 幼鹰离巢,留在巢里的老鹰都是如他现在这样,既骄傲自豪又满腔不舍吧。 60、五十八 五十八 借着平定三藩的春风,紫禁城中又有一批女人集体升职了,当然里面最引人注意的是空了三年的坤宁宫终于又住进了新主子。 赫舍里氏早在康熙十三年五月初三日生下皇七子保成后,因难产去世,享年二十二岁。而新出生的又一个嫡子,玄烨思来想去,宫中除了皇太后有资格抚育外,竟无人可托付。可把嫡子养在蒙古血统的皇太后膝下,玄烨身为帝王的警觉性猛然拔高,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乾清宫又多养了一个小不点。 十四年六月,在战事进行到最激烈的时候,京城连八旗家奴都拉上战场的危机关头,玄烨为了给大清臣民一个看得见的希望和信心,他决定建储。他诏告天下,立嫡长子承祜为太子。虽是无奈之举,倒也存了几分真心,承祜聪慧可人,友爱幼弟,又加之从小养育,确是个好人选。 如今承祜八岁,保成也已经三岁了,依然都住在乾清宫内。本来承祜六岁就应该另辟住所的,可一来当时三藩战事正紧,玄烨也顾不上这事,再则后宫这些年并没有多清静,到十六年时已经夭折五个皇子三个皇女,这还不包括在肚子里未生下就小产了的。这让本来就心惊于后宫伎俩的玄烨几乎麻木了,他无法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那些孩子身子太弱了才会夭折,他也无法堵住耳朵假装没听到那些相互的攻击指责,可他下手调查出来的事实更残酷,赫舍里氏的难产是人为的,可赫舍里氏也不是个清白人,几个孩子的死她即使没有直接参与也至少知而不报,钮祜禄氏就更不是株白莲花,还有连夭四子的马佳氏也不是盏省油的灯。“前朝是男人的世界,后宫是女人的天下。”这话似乎曾听人说起过,原来竟是真的,堂堂大清天子竟也束手无策,似乎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护住自己的孩子,尤其是承祜和保成。 赫舍里氏已故三年,后宫不能无主,玄烨选择册立内大臣遏必隆之女贵妃钮祜禄氏为皇后,最深层的原因就是钮祜禄氏已不能再生育,不会影响到承祜的地位。 听着交泰殿传来的鼓乐声,太子承祜镇定地继续写完这一页字,他已经八岁,自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皇额娘的位子有人坐了。 宫里的孩子都特别早熟。三年前赫舍里氏去世的时候,承祜已经很懂了一些事。说起来,自从他住进乾清宫,与皇额娘并不很亲近,他更愿意与皇阿玛呆在一起,可他也知道皇额娘是除了皇阿玛外这个宫里待他最好最真心的人,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伤心迁怒于那个小小的襁褓,常常故意去捏他的小脸,如果不是因为他,皇额娘就不会走。 保成即使是到了乾清宫,开始的那一段日子也不是很好过的。皇阿玛政务繁忙,有些空余时间还要关心承祜的学业,未免就对保成忽略了一些,尤其是承祜被立为太子后,更是经常把他领在身边教导。保成只是一个没了生母的小孩子,即使是嫡皇子,但上面还有一个嫡长子,而且已经被立为太子,加上保成还小,受了冷遇也不知道说,奴才也会看碟下菜的,皇上忽略太子不喜,自然也不会很精心地照顾。怠慢成了常例后,连很少去看保成的承祜都撞上了。 那天,雪下得很大。承祜背完了书习完了字,本打算着拿着功课去给皇阿玛检查,可皇阿玛正在南书房议事,承祜就起念去看看好久不曾搭理的保成,结果发现保成一个人睡在床上,房里竟一个奴才也没有,而且房间里的炭火都快熄了。承祜气急,保成再怎么说也是他一母同胎的亲弟弟,他可以欺负别人绝不可以怠慢。 虽然皇阿玛处置了那些该死的奴才,也重新安排了人伺候保成,可承祜却平生第一次感觉到了愧疚。他意识到,保成是皇额娘拼命生下来的他唯一的嫡亲的弟弟,如果他不保护保成的话,那就没人会护着他了。皇阿玛太忙了,已经有了很多儿子,将来还会有更多,不能把希望全放在皇阿玛身上,那么,承祜自己来。 承祜的时间安排得紧紧的,他已经正式开始读书,寅时起床早读,卯时开课,午时下学,接着学骑射。用完晚膳后皇阿玛还要检查功课,再亲自给他讲讲书。为了照顾弟弟,他求了皇阿玛把弟弟挪到他隔壁的屋子来,其实他本来是想和弟弟住同一个屋子的,可惜皇阿玛不同意,不过现在这样也很方便,休息时就能去看看弟弟,教他说话,陪他玩。而且,皇阿玛也开始注意到保成了,承祜已经想好了,与其让皇阿玛去关心保清他们,还不如让保成占了皇阿玛的眼。 承祜停下笔,看看时辰,对旁边的小太监说道:“去请七阿哥过来,小心一点,不要让他摔了。” “是,奴才这就去。” 承祜在考虑一个新问题,皇阿玛已经提过,要把东面斋宫与奉先殿之间的明奉慈殿,改建为东宫,到时他住到那里去了,保成怎么办? “哥哥!哥哥!”还没进门,保成清脆的叫声就已经传了过来。 承祜停下思绪,绽开笑容等着那个圆滚滚的小人儿走过来。三头身的保成努力一板一眼地行礼请安,嗯,看得出很努力,规矩已经很不错了。 “保成给太子哥哥请安。” “快起来。”承祜蹲下身去,张开双臂。从地上爬起来的保成眼睛一亮,直冲过来。小安子习惯性地到承祜身后去护着,果不其然,承祜被保成猛地一冲身姿摇晃起来,差点就一屁股坐到地上。 承祜笑了起来,抱住粘着不放的保成,努力站了起来。小安子担心地双手张开,跟个老母鸡似的护在一边。承祜瞪了他一眼,走了两步,把保成放在榻上。他知道小安子的担心,保成越来越胖,他抱着也越来越吃力了。 “保成今天做了什么?” 保成可爱地皱起小眉头,努力回想,把从起床到现在所做的事情都汇报出来,无非就是玩玩具,吃点心,睡午觉罢了,今天因着宫中有事,保成连御花园都没能去逛一逛。 “保成乖,跟哥哥学字吧。”也是时候了,保成虚岁都四岁了,再过两年也得上书房读书了,可不能什么也不懂,有些事也要开始慢慢教了。 “好。” 家中的女眷去朝贺拿到上岗证的新皇后去了,博果尔则陪着皇贵太妃唠嗑。皇贵太妃真的见老了,这阵子老是回忆起博果尔小时候的事情来,跟他说起当年那可爱贪吃的模样来笑得眼泪都冒出来。博果尔确实是有些尴尬的,因为几个孙子也瞪着大眼睛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不过算了,只要额娘开心就行。 这些年来,博果尔已经有了四个孙子一个孙女,晟睿除了嫡长子博敦后,又添了一子一女,都是嫡出。松克和特木尔分别在康熙十年和十一年成婚后,也各自有了一个嫡子,只是在外出征四年,没能再添子女,不过如今他们回来了,想来过不了多久又会有好消息了。 时间过得真快,好像最小的阿克敦还抱在怀里,可现在他都可以成亲了。因着战乱,连停了十三年和今年的两界选秀,现在家里已经有三个待娶的少年,额尔赫满了十五岁,谷鲁满了十四岁,连阿克敦都快满十三了。阿克敦倒是可以再等三年,可额尔赫就不好再等了。 博果尔最对不起的孩子就是噶卢岱。十四年察哈尔亲王布尔尼叛乱,当时科尔沁主动派兵来给朝廷助威。到了年底,噶卢岱就被封了和硕公主,嫁到科尔沁去了。博果尔知道,宗室女大多都要和亲蒙古,可他没想着要让自己心爱的噶卢岱去啊,连齐布琛他也让她嫁在了京里,没想到最后噶卢岱却遭了无妄之灾。这也是皇贵太妃病势越发沉重的原因,也是博果尔不愿理会阿布鼐在禁所所生的庶女的死活的原因。 直到噶卢岱送信回来说一切都好,皇贵太妃的病情才渐渐平静下来,努力调养了一年,再得了孙子平安的消息,总算是精神回复了七八成。博果尔现在只盼望额娘能身体好,能让他多孝顺几年。 姐姐哈宜舒已经确定了归程,过几天就走,这也是没办法的,姐姐已经在京中呆了两年,早就归心似箭,毕竟姐姐的家在蒙古,她的儿子媳妇孙子孙女都在那里,只是,额娘现在还不知道这消息,也不知道她老人家到时会不会伤心。好在如今礼部忙不过来,松克和特木尔的府宅一时还整理不出来,起码要到明年才能从襄亲王府搬出去,要不然事情堆在一起,额娘只怕会更伤心吧。额娘老了,只巴望着儿孙绕膝,只可惜月难圆事难全啊。 果然,皇贵太妃得知女儿要回家的消息后,怅然若失,闷闷不乐。 博果尔连忙安慰道:“额娘,您也可怜可怜姐姐,她可是好久没抱到她的乖孙子了。额娘,姐姐明年必定还会进京的,到时让她带您的曾外孙来。” “明年?”皇贵太妃一时没反映过来。 哈宜舒笑道:“额娘,您忘了,明年是您的六十大寿,您总得容女儿回去准备点寿礼吧,要不然空着手,该多不好意思啊。” 尼楚贺也笑着说:“额娘,有可能您还会多三个孙媳妇一起拜寿了,哎呀,不止,还会多几个曾孙的。” 皇贵太妃的注意力总算转移了:“怎么?别年会选秀吗?” 尼楚贺暗想,糟了,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急忙把求救的眼光投向博果尔。 博果尔收到,立即发话:“我瞧着定会选秀的,要不然那么多秀女都关在家里,岂不浪费了?好多小伙子都盼媳妇盼了四年了。” 皇贵太妃一想还真是,急忙盘算起来,给三个小孙子选个什么样的媳妇?要不要下点帖子请点客,好相看一下适龄的姑娘。 见几个女人围在一起合计起来,博果尔倒也认真起来,要不要去问下明年会不会选秀呢? “选秀?”玄烨很惊讶,十一叔不好女色是出了名的,怎么关心这档子事来了? 博果尔也有些尴尬,这话题一般是女眷们最爱的,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会操这个闲心。“皇上,臣不是还有三个小子没成亲吗?他们玛嬷正着急,立逼着臣来问问。最主要的是,额娘这些年来身子极差,她老人家大概也是怕耽误了孩子们的婚事吧。” 玄烨这下明白了,十一叔的孝子之名也是远近弛名的,贵玛嬷既然关心,那他也考虑一下吧。 “十一叔,这事朕会与内务府商议一下的,定下章程后再说吧。” “是臣冒昧了。” 玄烨笑笑,正是因为十一叔如此关心家人,他才觉得亲切。 “十一叔,您可对三个小堂弟有什么安排没?” “额尔赫腼腆,谷鲁憨直,阿克敦文弱,都还要好好磨练一番。” “也罢。朕下回选秀时会好好挑几个好的指给他们的。” “那臣就先谢过皇上了。” 玄烨其实现在日子也不好过,最大的问题就是缺钱,四年的战打下来,国库空空如也,可现在正是论功行赏的时候,他到哪儿去弄钱啊? “十一叔,现在国库空虚,您可有妙招?”玄烨其实完全不抱希望,只是随口问问求个心安罢了。 博果尔犹豫了一下,他还真有个招。“皇上,臣听从广东回来的人说,与西洋通商大有利可图,据说平南王当年每年可获银两不下数百万,也不知是真是假?” 玄烨敲了敲桌面,这倒是真的,只是经商乃末流,难登大雅之堂啊。要不派个人试试? “十一叔,您也想试试?” “嘿嘿,臣还真动过念,如果皇上不反对的话,臣就挑人去广东了。” 玄烨心里清楚,虽说旗人不许经商,可通过奴才开店铺却也很常见,他笑笑换了个话题。 “十一叔,晟睿上了个折子,说是该给您的那几个孙子种痘了。” “我就说,我好像忘了件事。皇上,臣正是来请旨,想请王太医去主持一下种痘的。” “朕已经同意了。王太医明日就会到府上去的,您放心。” “谢谢皇上。” “十一叔,朕打算明日让太子和保成也一起去您府上种痘。” “皇上,万万不可,太子和七阿哥千金贵体,臣一家人担待不起啊。” “十一叔,玄烨拜托您了。”玄烨起身行礼。 “皇上,请您收回成命。”博果尔则跪了下来。 “承祜,你自己来说吧。” “十一玛法,承祜看了那本种痘手扎,知道有危险,但承祜不怕,承祜愿意冒这个险。” “太子,老臣不能答应啊。” “承祜给十一玛法磕头。” “太子,老臣不敢啊。” “十一叔,朕信得过你,就把这两个孩子交给你了。这是旨意。” “皇上,臣遵旨。” 博果尔现在万分懊悔,他这是操的哪门子空心,去关心几时选秀干什么?结果捧了个烫手山芋回了家。 “晟睿,最近几天宫里有什么异动没?” “怎么了?阿玛,出什么事呢?”晟睿很奇怪,阿玛极少关心后宫的是非的。 “跟太子或七阿哥有关的?” “太子和七阿哥身边都是皇上的人,我们的人近不了身,只是昨天乾清宫少了个小太监,不知跟他们有没有关系?” 博果尔闭上眼琢磨了一阵,玄烨突然作出这个决定,只怕是宫里有人冲那两个孩子下手了。 “明天太子和七阿哥要来府上,种痘!” “什么?”晟睿压低嗓子惊叫。 “镇定一点,这事不能露任何风声,就连你玛嬷额娘那儿也不能透一个字出去。种痘时伺候的人都安排好了?” “安排好了,就是按着我们家的四个孩子的人数来的,这临时添两个,怕是伺候不过来。” “这样吧,你的一儿一女下次再种吧,先不要说出去,进场前一刻再说。” “太子和七阿哥怎么进府?” “从后门直接进那个种痘的院子,好了再直接回宫。” “阿玛,这万一……” “没什么万一,我们家给多少孩子种过痘了,不会出万一的。” 晟睿也知道已经没有退路了,他反而坚定了起来,“我跟着一起进去,有事我顶着。” “很好。”博果尔满意地拍拍晟睿,“我也一起去。” “阿玛?” “皇上信的是我。” “是,阿玛。” 第二天,宫里传出消息来,太子与七阿哥同时患痘,皇上已经封闭了太子住处,而且各部院衙门奏章俱送内阁,自己则全心全意看护在儿子身边,陪伴两个孩子度过病危期。 半月后,太子与七阿哥痊愈,康熙还特地祭扫了方泽、太庙、社稷等,并向天下臣民宣示这一喜讯。 后宫中,有多少人撕破手中的帕子,有多少瓷器不小心摔碎了,还有人吐出了一口鲜血,恨声道:“我就不信了,那贱-人的孩子福运这么好,嬷嬷,用药,用最毒的药!” “主子,现在风声紧,还是缓一缓吧。” “再缓,再缓,难道要缓到我死的那一天,快去!” “是,主子。” 这些都离襄亲王府很遥远,因为晟睿的一儿一女接茬儿种痘,大家的心思都放在这上面,哪还会去管宫里的动静。 当然,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影响。年底时,皇贵太妃身边悄悄多了一个宫女,年纪还小,却已经看得出将来的倾城容姿。有心人很快就注意到,皇贵太妃对这个宫女很疼爱,襄亲王和福晋则对她视而不见,几个少福晋开始还很担心,后来也就平静的像没这个人一般。更重要的是,这个宫女从来没在外客面前现过身,这真是一件相当奇怪的事,因为皇贵太妃喜欢炫耀,换作从前,她早就显摆出去了,可现在,她还下了禁口言,禁止任何人谈论这个宫女的事。哦,对了,这个宫女姓卫,名字还很好听,叫琳琅。 一个宫女,身份低微,长得再漂亮,也不会长久地吸引他人的注意力,更不用说,如今京城的眼睛都聚焦在了紫禁城。 康熙的第二任皇后,册封只有半年的钮祜禄氏,于康熙十七年二月二十六日薨了。 死个皇后并不希奇,大家真正关心的是,今年的选秀是不是再一次泡汤。康熙十年到现在,已有七年未选秀了,有多少八旗秀女都等成了老姑娘,好容易皇上开恩,特旨今年选秀,有待嫁女儿的家庭都沸腾了,有待娶男儿的家庭也睁大了双眼。可现在,皇后死了,几天后的选秀还会进行吗? 内务府通知:选秀推迟到四月。礼部颁旨:三月内禁嫁娶。大家的心终于放了下来,禁嫁娶又没有禁相看,看中了过几月娶也行啊。 已经有了蓝胡子倾向的康熙现在很悲伤,他的悲伤确实是为了他的第二任皇后,不是为了她的人,而是为了她的最后一席话。 那日,他拿着这几月来搜集的证据到了坤宁宫,掷在钮祜禄氏面前,看她最后还有什么话好说。 “皇上,您来了,臣妾正病着,别过了病气给您。” “皇后,解释一下这堆东西吧。” “皇上,有什么好解释的?您不是都知道了吗?” “钮祜禄氏,你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对着两个孩子下这样的毒手?” “毒手?皇上,您认为是谁的毒手把臣妾害得不能生育,害得病怏怏的,这不过是一报还一报罢了。” “钮祜禄氏,孩子有什么错?赫舍里的难产你难道没动过手吗?” “皇上,原来您都知道,那为什么您不为臣妾主持公道?” “公道?你也配说公道这个字眼?你自己做过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 “皇上,那您清楚你那些枕边人的真实面目吗?” “赫舍里那个贱-人,不仅害了我,也害了您的长子。而您宠爱的荣嫔,生了五子一女,死了四个,又岂不是她的报应!惠嫔,为了给她儿子报仇,出过多少力您清楚吗?佟贵妃,您的表妹,生不出儿子,让一个宫女代腹,等着看吧,又是一出去母留子的好戏!对了,您思念的慧妃和您那好祖母,才是幕后的推手。这些,您知道吗?皇上。要不要臣妾再给您说说其他人的光辉事迹啊!皇上,您怎么走了?您记着,后宫没人有心,都是魔鬼!魔鬼!” 康熙觉得悲哀,为自己也为自己的孩子,他竟然有些理解了当时皇阿玛出家的冲动,这个紫禁城太肮脏了。 当然,玄烨不是福临,几天后,他就恢复了正常,勤于政事,流连后宫,只是他不再相信后宫女子的任何一句话,他高兴了,就逗她们玩一下,他烦了厌了,就弃之弊履,后宫不就是这样吗? 61、五十九 五十九 康熙十七年四九城内最忙的人是谁?既不是九五之尊,也不是文武大臣,而是――媒婆。 满州八旗女子未经选秀不许擅自婚配,七年未选秀,可以想见这七年里媒婆的生意有多萧条。可今年就不同了,自正月里皇上下旨,今年特开选秀,秀女年龄特调宽至十三至十八岁,逾龄者可自行婚配后,媒婆们就活跃了起来。虽然二月皇后驾崩又暂时偃旗息鼓,可很快又重振旗鼓,再战沙场。 当然,媒婆的生意绝对做不到襄亲王府去。因着皇上发话要赐婚,博果尔便对三个小儿子的婚事丢开了手。男人和女人的想法绝对不同,另一边的皇贵太妃与襄亲王福晋尼楚贺却转变了策略,更关注了起来,当然她们关注的焦点自然转到了留宿宫中的秀女身上。 毫无疑问,最出彩的秀女是要上留名的,接下来才能配给皇子与宗室。皇子现在还不用考虑这个问题,最大的皇太子承祜虚岁也不过才十岁,选伺候的人还早着了。至于宗室里头,襄亲王府无疑是摆在前头的,所以皇贵太妃和尼楚贺的选择面还是很广的。当然,这两位也不可能天天守在宫里相看秀女,她们更多的是通过宫中的眼线观察秀女的行为举止,宫外再打听可心意的秀女的家世家风。 对于母亲和妻子的蓬勃热情,博果尔自然是有所觉察的,他唯一提出的一点要求就是:未来儿媳的家世不要太好,也就放手让她们折腾去了。 这几个月来,博果尔的注意力放在了另一个问题上面,而问题的关键词是:太子。 皇太子承祜已于四月正式入主毓庆宫,而博果尔记忆中的毓庆宫主人应该是那个如今依然住在乾清宫,粘他的太子哥哥粘得不得了的四岁的保成,不,他改名了,现在叫胤i。博果尔在心里对自己摇头,怎么到了现在还被前世的记忆所局限呢?分明事情的发展已经与前世远远不同,他怎么还能抱着前世的残存记忆不放手呢? 以前,博果尔与众皇子的接触都不多,当然相对来说见得最多的就是太子承祜了,他一直尽量对众皇子不偏不倚,而且打算一直这样下去。但情况从去年秋末的那场变故起就发生了很大的转变,博果尔不可否认的一点是,承祜和胤i都对他和晟睿亲热起来,襄亲王府已经被迫向太子一系倾斜。 晟睿阅历尚浅,无法想象此种倾向带来的连锁反应。当然,在玄烨年华正盛,承祜九岁,胤a六岁,胤i四岁的现在,大概也只有曾经历过惨烈的“九龙夺嫡”的博果尔才会居安思危,联想到日后可能发生的夺嫡大战吧。 凭心而论,现在的太子承祜既嫡又长,加之又是玄烨亲手抚育,聪慧好学,文武兼备,是名正言顺的继位人选。但博果尔却着实为承祜捏了一把汗。 且不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每个皇子心中或多或少都会有些成龙的念头,只是有的会卯起劲来争一把,有的则会把奢望压进内心最深处,皇子之间的争斗在所难免,指日可待。 兄弟之争或许还可以当成对承祜的磨砺,但问题的最关键之处在于:皇权的独一性。博果尔知道,不出意外的话,玄烨多半能像前世那般,在皇位上一坐就是六十一年。现在是康熙十七年,承祜九岁,算一算,到了六十一年时,承祜已经五十三岁,太早被立为太子对那时的他来说将是一种煎熬。就算承祜自己能挺得过这种权利就在触手可及处的诱惑,平心静气地等待下去,那么玄烨呢?自己一天比一天年老体衰,看着眼前年富力强羽翼已丰的名正言顺的接班人,玄烨会不心生猜忌,会舍得把撰在手里多年的权力拱手相让吗?很难,几乎不可能。或许这才是前世那场夺嫡大战最深层的原因吧!因为害怕权力的旁落,所以玄烨在儿子之间也用上了制衡这一招,结果二十多年的硝烟不仅毁了父子之情、兄弟之义,还几乎把大清拖入深渊。 博果尔曾想过撒手不管,置之度外,反正襄亲王府如果站在中立的位置上,明哲保身还是没有问题的。可他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尽自己的力量来化解一下。或许是因为自己是爱新觉罗的一员,或许是因为那个躺在床上,满身脓疱,还在问弟弟情况的小哥哥吧!这么可爱的孩子,怎么能让他落到与前世的胤i一样的下场? 博果尔笑了笑,或许自己早就做了决定吧,要不然,他怎么会在那时给承祜讲晟睿小时候带弟弟练武带弟弟玩的故事,告诉他无论是嫡出的弟弟还是庶出的弟弟,晟睿都一视同仁,所以现在弟弟们对晟睿都很尊敬。承祜年纪还小,有些话不能讲透讲明,只能靠他自己慢慢领悟,或许他能够解决好下面那一长串优秀的弟弟,或许不能,那些都要靠承祜自己来做。 至于玄烨那一边,博果尔暂时还没想到什么好法子。玄烨的权利掌控欲,博果尔是心知肚明的,现在的情形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慢慢来了。 皇太子承祜现在很头疼,原因是弟弟,两个弟弟。 胤i已经跟着太子哥哥学了大半年的字,虽然辛苦,但经常受到哥哥的表扬,胤i还是学得十分起劲的。但是,这几个月来,胤i敏锐地发现了敌情,太子哥哥的身边多了一个人,虽然那个人他也要叫二哥,可那个二哥十分讨厌,不仅跟着太子哥哥一起上学,而且太子哥哥也经常夸他。太可恶了,那个叫胤a的居然来抢他哥哥,不能原谅,他不就仗着比他大会舞刀弄棒吗!他也会! 胤a很无辜,他刚刚回到宫里,正是步步小心的时候,这时太子哥哥对他和声细语,还鼓励他好好练武,将来做巴图鲁做大将军,这不挺好挺正常的吗?怎么突然蹦出一个小矮子,也要射箭,结果弓都拉不开,在一旁大哭,这能怪他吗?这能吗? “怎么啦?保成怎么哭呢?不哭了,男子汉是不哭的,保成听话。” 胤i见太子哥哥来了,连忙停住哭声,只是刚刚哭得太厉害了,一时收不住,还打起嗝来。“太子哥哥,嗝,都怪他,嗝,都怪他。” 承祜帮胤i拍了拍背,接过奴才递过来的帕子,帮他把脸上的泪水擦干,见他不太嗝了,才向胤a招了招手。 “保清,来,告诉大哥,这是怎么回事?” 胤a连忙说道:“我没碰他,他没拉开弓,自己就哭了,太子哥哥,这不怪我。” 承祜点点头,说道:“保清别怕,我只是问问情况。保成,是你二哥说的这样吗?” 胤i望了望承祜严肃的脸,眼圈又红了,但还是委屈地点点头,太子哥哥说过,不能说谎。 “保成还小,长大了就自然可以拉开弓了,还可以骑马,现在不要急,慢慢来。保成,你现在该做什么?” 胤i犹豫地望着承祜,承祜点点头,胤i扁扁嘴,极不情愿地对胤a说:“对不起,二哥。” 胤a张了张嘴,回了一句:“没关系,三弟。” 承祜满意地点点头,对胤a说道:“二弟射得很好,大哥那有一把好弓,等下让人给你送过去。” “谢谢太子哥哥。” 胤i不满意了,那把弓是他先看上的,太子哥哥说了给他的。他扯了扯承祜的袖子,承祜低头看了看他,牵着他说道:“走吧,我要考考你昨天的字都记住了没?” “哦――”胤i走了两步,突然回头冲胤a做了个鬼脸,附加一声“哼”。 胤a也吐了吐舌头:“小矮子。” “太子哥哥,你听见没,二哥叫我小矮子,你怎么不骂他?” “保成,哥哥可也听见你先哼了他,这可不好哦,他是哥哥,你要尊敬哥哥才对。” 胤i不依地摆了摆手,“太子哥哥,你为什么要把弓给他?那是我的。” 承祜笑道:“保成要的东西哥哥怎么会给别人?给你二哥的是另外一把。” “那还差不多。哥哥,我也要去上书房念书。” “好啊,保成明年就可以去了,所以现在保成要好好学字。” “我还要练箭。” “保成长大一点就可以了。” …… 这是胤a胤i的第一次交锋,承祜并没放在心上。但是,他很快发现,这种情况几乎天天都会上演,而且那两兄弟当着他的面都一副很听话的样子,但只要他一走开,两人之间就开始鸡飞狗跳。 承祜很苦恼,十一玛法不是说过,对弟弟要一视同仁吗,那为什么弟弟之间还会吵会闹呢? 博果尔的回答是:“他们尊敬太子殿下吗?” 承祜点点头。 “兄弟之间也分投缘与不投缘,吵一吵打一打是常事,太子要做的是控制住局势,让他们不出格。” “怎样才叫不出格?” “这个就要靠太子掌握了,掌握好了太子就可以心想事成。” 当时承祜很疑惑,但后来当弟弟越来越多,弟弟一个个长大后,他才真正明白了博果尔这番话的深刻含意。 62、六十 六十 当时说话半吐半露的博果尔不会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也会看到儿子大打出手的一天,原因居然还是为了一个女人。 事情还是从头说起吧。 康熙十七年九月二十七日是皇贵太妃的六十大寿。本来为了让皇贵太妃这个生日过得圆圆满满,博果尔夫妻本打算把三个媳妇都在此之前娶进家门,然后一大家子好给皇贵太妃贺寿。可因为皇后二月驾崩,选秀的时间往后推迟了一个多月,如果把三个媳妇都娶进来,时间太过仓促,所以最后决定先替额尔赫和谷鲁娶妻,至于阿克敦推到第二年也没关系,反正他还小。 两场婚礼一场寿宴,可以想见自六月后襄亲王府的忙碌程度,更不用说哈宜舒带着孙子来给母亲贺寿,出嫁三年多的噶卢岱也归家省亲,再加上府里还有怀孕生产的,大家都有些疏忽了阿克敦。 等到十一月份哈宜舒与噶卢岱相继离去后,襄亲王府的生活才恢复到了正轨,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等开春后给阿克敦娶亲了。 而皇贵太妃心里则还有一桩事,那就是卫琳琅也满了十三了,可以替她谋划一下婚事了。皇贵太妃对卫琳琅本人没多少感情,但她对儿子阿布鼐心中有愧,所以对他这唯一留下的血脉不免多在意两分。加上卫琳琅自进府后,对她体贴小意,时间长了,慢慢也有了两分真感情。 而在噶卢岱回家探亲后,见她确实生活得不错,博果尔与尼楚贺态度都有所松动,皇贵太妃趁此良机开始与他们商量卫琳琅的将来。 卫琳琅长相极美,进府后皇贵太妃又着人调-教了规矩,现在看下来已经很拿得出手。只可惜她有一个硬茬:罪籍,这就让她的婚姻之路很是困难。罪籍不同于贱籍,贱籍尚可赎身脱籍,可罪籍如果不经赦免,则子子孙孙都是罪籍。再加上布尔尼是起兵造反而使得阿布鼐受牵连而死,造反大罪遇赦不赦,卫琳琅身上的罪籍只怕是脱不掉的。好在卫琳琅是女非男,尚且连累不到子孙去,也幸亏她是女非男,要不然现在岂还有她活命的机会。 罪籍,意味着旗人中没人愿意娶她为正妻,包衣中或许有人看在王府的面上愿意。这也是没办法的,罪籍奴才是远比普通包衣更低下的奴才。当然,如果卫琳琅愿意为妾的话,看在她的美貌份上,还是有很多达官贵人愿意要的,只是依着规矩,她顶多能做到侍妾。 皇贵太妃又岂会让孙女为妾,即使她从未当面认过卫琳琅,但血脉之亲是割不断的。博果尔也是同样的考量。 皇贵太妃还是有些不太死心的,或许有旗人愿意娶卫琳琅? “博果尔,让松克和特木尔打听一下,看出征的将士中有没有愿意的?” “额娘?”博果尔真的有些无奈,皇贵太妃自己不是不清楚如今的状况,但她就是不愿意承认。“正常人都不会愿意的,即使是有攀附过来的愿意委屈,我们也不能把孩子嫁过去,其心不正,孩子的日子肯定不会好过的。” 皇贵太妃扯了扯嘴角,“总不能真让她嫁给包衣吧?” 博果尔默了,这也确实有些不妥。 尼楚贺犹豫地开了口:“额娘,媳妇想说句话,您别生气。” “说吧。” “要不把卫姑娘嫁给汉人算了,多陪送一些嫁妆,让她在乡下过安稳日子。” “胡说,汉人怎么能行?满汉不通婚,再说那还不如嫁给包衣呢。” 博果尔倒觉得尼楚贺的话挺中肯,把卫琳琅嫁给旗人是万万不可的,嫁给包衣又地位太低了些,可嫁给汉人就是另一个层面去了。一来汉人不清楚卫琳琅的底细,心中没那么大抵触,二来卫琳琅在汉人那里也不会掀起什么风浪来,这样大家都可以放心了。至于罪籍,能含糊过去就含糊过去,含糊不过去大不了以势压人。 “额娘,这还真是个好办法。那孩子要么是汉人,要么是蒙古人,跟满人是扯不上关系的,也不妨碍满汉不通婚这一条。再说,王爷府出去的丫头,我瞧着没哪个汉人敢欺负,她日后的安全就有保障了。” “真的?” “再说,嫁给包衣的话,那她的孩子世代为奴,我们也不忍心啊。嫁给汉人,日后咱们再帮衬一些,日子肯定过得舒坦。等过些年,事情淡了,她的子孙多半还可以出仕,现在就让他们先图个富贵,反正王府供养得起。” “也罢,那着人去寻摸一下吧。 可惜,皇贵太妃的一番心思被卫琳琅辜负了,所以当事情爆发出来时,皇贵太妃都气晕过去了。 事情发生在腊月二十八,那日清晨,博果尔照旧起来练武,额尔赫和谷鲁也很快到了演武场,可等了许久,晟睿与阿克敦都没来。 “阿玛,六弟许是着凉了,要不然他不会不来的。”谷鲁瞧着博果尔难看的脸色,连忙替阿克敦说情。 “大哥定是有事绊住了,要不然他总是第一个到。”额尔赫也说道。 “不管他们了,咱们练咱们的。” “王爷,出事了。”太监林德胜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说道。 “唔,能出什么大不了的事,说吧。” “世子和六爷打起来了。” 博果尔停住了刀势,“再说一遍。” “世子和六爷打起来了。” “很好,这两个臭小子,皮痒了不是,看来我是太久没操练他们了。林德胜,让他们滚到这里来打,这儿宽敞。” “是,王爷。” 很快,两个鼻青脸肿的人就跪到了博果尔面前,博果尔围着他们俩转了两圈。 “啧啧,瞧你们俩这熊样,打人怎么都往脸上招呼,多不好看啊,我是这么教你们的?打人不打脸,回头一人抄五百遍来。” “是,阿玛。” “说吧,你们俩这是哪根筋痒呢?真痒的话,趁着现在不忙,我这做阿玛的来帮你松松筋骨。晟睿,你先说。” “阿玛,我也正奇怪着了,我正往演武场赶了,六弟不由分说赶上来就打,所以我也就和他小小切磋了下。” “阿克敦,那你就说说找你大哥单练的原因吧!” “大哥,大哥欺负了琳琅。” “谁?欺负了谁?”博果尔这下注意了起来。 “琳琅!玛嬷院里的琳琅。”阿克敦一副悲愤的样子。 博果尔闭上了眼,叹了口气,阿克敦这小子真是从小被他母亲宠坏了,没有一点分辨是非的能力。这个家里只有四个主子知道卫琳琅的真实身份,晟睿就是其中一个,他就算再□□薰心,也不会对卫琳琅动手,更不用说晟睿这小子他这个做阿玛的还是相当了解的。 “晟睿,你承认吗?” “阿玛,这哪来的事啊?六弟,你莫不是被人蒙了吧?” “才不是,琳琅那里都有你的腰带,我亲眼看见的,你还不承认?” “好了,胡闹。你们俩都起来吧。林德胜,去把卫琳琅领到这里来。算了,你们跟我一起去给你们玛嬷请安,那可真是个灾星。” “阿玛,琳琅不是灾星。” “晟睿,跟他好好讲讲。真是个榆木脑袋。” 皇贵太妃也才刚刚起床,看到他们几人一起来了,倒很是高兴,只是…… “哟,晟睿快过来,阿克敦你也过来,瞧瞧这两张脸,乌其格,赶紧的,拿药来擦擦。博果尔,这是不是又是你干的啊?” “额娘,您怎么又赖上我呢?这回可真不是我,是他们俩自己练出来的。” “真是的,瞧这脸,晟睿你过两天得进宫朝贺,到时看你怎么办?” “没事,玛嬷,男人们带点伤有什么着紧的。” “到底怎么回事?” “额娘,我也正迷糊着了,阿克敦这小子说是为了您这儿的琳琅出的头,硬说晟睿欺负她了。” “胡扯。阿克敦,来,跟玛嬷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原来,从府里忙起来那会儿起,阿克敦就经常碰见琳琅,少年慕艾人之常情,一来一往地也就搭上了话,渐渐的,两人之间越来越有好感,阿克敦还起了傻念头,打算过一两年就向皇贵太妃讨了琳琅作侧。最近几天,琳琅看见他就躲,阿克敦堵住逼问后才知道晟睿欺负了她,她觉得无颜再面对他,所以才躲着他。 “所以你这傻小子不问青红皂白就找你大哥出气?”博果尔都被气乐了,多拙劣的招数啊,这小子居然也上了当。“小子,你大哥是让着你,要不然能让你揍成这样?” 皇贵太妃是脸气青了,她一力要求,博果尔才把卫琳琅从辛者库讨了出来,结果刚□□了两天,就把学来的招数往自己孙子身上使,上不了台面的东西。“乌其格,去把那死蹄子带过来。” “玛嬷,明明是大哥欺负了琳琅,为什么还要骂她?” “一边去,等下只许听着不许说话,听完了你就知道为什么呢?” 很快,卫琳琅就来了,神色有些慌张,进门一股脑地就跪上了。皇贵太妃都不想自己问,挥手让乌其格代问。 “听说世子欺负了你,还留了根腰带,有这回事吗?” 卫琳琅小声地回道:“没有。” “那根腰带从何而来?” “是我自己做的。” “你为什么要跟六爷说是世子欺负了你?” “奴才……奴才只是想让六爷知难而退。” 阿克敦的脸青了,“琳琅,你昨天不是这么说的,你明明说你喜欢我,只是大哥欺负了你,所以你不能再和我在一起了。” “六爷,奴才没有说过这话,六爷,奴才求您了,您不要再来找奴才了,奴才配不上您。” “好了,晟睿,把老六带出去,给他好好讲讲,都快成亲的人了,还这么一根筋。” “是,阿玛。”晟睿对着阿克敦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走吧,老六,咱到演武场再好好练练,就为这点事,你敢打你大哥,看样子大哥对你教导得还不够啊。” 阿克敦这下冷汗都出来了,他突然记起了前几年曾被大哥狠狠教导过的四哥和五哥的凄惨模样,难道这回轮到他了?“大哥,大哥,我肯定是着了凉,脑袋发烧才做了错事。大哥,我头昏啊,我要看大夫。” “小子,别来这套,你身子骨早好了,刚刚你的拳头不是很硬吗?呵呵,看样子,不用对你特殊照顾了,以后就一视同仁吧。” “晟睿,记得给他讲透了,别让他再忘了。” “阿玛,您放心,他这一辈子肯定都忘不掉。” 博果尔看着旁边幸灾乐祸的另两枚,又扬声叫道:“晟睿,这儿还有两个,也一起加深一下印象。你们俩,给我跟上去。” “啊,阿玛,饶命啊,儿子一直很乖。” “是啊,阿玛,我们没做什么啊。” “没看好弟弟就是大错。快去,要不然我亲自来?” “不,不,还是大哥好了。”额尔赫和谷鲁打了个冷颤,还是赶紧溜吧,或许大哥揍完了六弟,到他们这儿就没多少力气了。他们可不敢劳驾阿玛,阿玛的狠手可是连二哥三哥都有些怕的。 皇贵太妃看着这几父子耍的活宝,总算是笑了。“你这孩子,怎么还这样?他们都大了。” “额娘,没事,臭小子,皮粗肉厚,挨两下揍没什么大不了。” 皇贵太妃想想也是,从晟睿开始,博果尔一般只在演武场上狠狠操练他们,几乎没对他们私底下动过手,晟睿也知道分寸,顶多皮肉之痛罢了,还是先处理眼前这档子事吧。 “琳琅,我对你不好吗,你为什么要这样挑拨他们兄弟之间的关系?” “娘娘,奴才真没有做,大概是六爷误会了吧。” 博果尔冷眼旁观了一阵,发现卫琳琅现在一点也不慌了,镇定得很,仿佛笃定他们不会对她怎么样? “额娘,别跟她废话了。快过年了不好见血,等过了年就把她远远地卖了,卖到最脏最苦的地方去就是了。” “博果尔?” 博果尔冲皇贵太妃轻轻摇了摇头:“额娘,这样的人您还替她盘算什么出路,她生母是什么出身,让她去走她生母的老路好了。” “也罢,算我操错了心,就依你的话吧,应该能卖个好价钱。” 卫琳琅低头跪着,嘴唇都咬出血来了,她不愿向两个仇人求饶,可她怕真落到那样的下场。她该怎么办? “额娘,您后天进宫吗?” “算了,不进宫了,老胳膊老腿的,休息一下好了。” “也好。要不,我让尼楚贺留下来陪您?” “元旦之日,我不去,她做福晋的总得去。反正不是还有三个孙子两个孙媳妇在家吗,你就放心吧。” …… “想清楚了吗?你到底想做什么?”博果尔跟皇贵太妃说着说着,冷不丁就冲跪在地上的卫琳琅大声问道。 “报仇。” “报什么仇?” “我阿爸的仇。” “冤孽!”皇贵太妃闭上眼睛,泪水涌了出来。 博果尔这下真对卫琳琅刮目相看了,小小年纪,心计却深,来府里快一年了,却从来没露出半点知道前事的苗头来。如果不是阿克敦这傻小子嚷出来,包括他在内都以为她当初什么都不知道。 “你阿爸和我们有什么仇?” “当年不是娘娘写信骗他进京,然后王爷亲手抓的他吗?” 皇贵太妃真的诧异了,当初在别院照顾阿布鼐的都是她的人,安排的可都是口紧的人,这孩子的生母是从南方买过来的,压根就不知道京里的事,阿布鼐当年只一味喝酒,也从不跟身边的人说什么,这孩子从哪里知道的?辛者库,不可能,当年的消息封闭得很严实,外人即使知道阿布鼐和他们的关系,也绝不可能知道当中的细节。 “你是怎么知道的?” “阿爸说的。” “什么时候?” “喝醉酒打死我娘的时候,我听见了。” “你会蒙古话?” “不会,我记下了发音,后来一个个拆开了问的。” 至于在哪里问清楚的,就不用再问了,辛者库还是有很多蒙古人的。博果尔见皇贵太妃深受打击,再也问不下去,只好自己继续问。 “你进府前就知道了?” “是。” “那你知不知道你玛嬷一直派人照顾你?现在又想给你找个好归宿?”卫琳琅低头不语,她怎能不知道?在那座宅子时那些下人就对她格外关照,到了辛者库她的活计也是极轻省的。 “你知道你阿玛的罪名吗?你知道你阿玛因何而死?你知不知道要不是因为有我们,你阿玛当年就会被处死,哪会等到被他那两个不孝子连累至死?” “博果尔,别说了,都是我的冤孽,我来承受就是了。”皇贵太妃摇了摇手,起身往内室走去,走到门口时摇晃了一下,顺着门框缓缓滑了下去。 “额娘!”博果尔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正好扶住了皇贵太妃。“乌嬷嬷,快去找大夫,快。” 大夫来得很快,幸好皇贵太妃不过是伤心太过,一时心血不归才晕了过去,休息一段时日后自然无碍了。 博果尔送走大夫后才发现卫琳琅一直跪在原地不动,低着头,地上已有一淌湿痕。 博果尔本不想理她,只是额娘?唉,冤孽! “起来吧,你玛嬷没事了。” “我……我没想害她,我只是……只是气不过。” “气不过?你阿玛当年也是气不过,所以胆大妄为,视朝廷于无物,你那两个哥哥也是气不过,才起兵造反,才惹来杀身之祸。你要怪就怪我吧,骗你阿玛的信是我让你玛嬷写的,你阿玛是我抓的,你哥哥是我派人剿的,可你玛嬷对你很好,你不能忘。” “我没忘,我只是想搅搅事,没真想做什么?” 博果尔知道卫琳琅的意思是说她没真和阿克敦做出什么事情来,她还是记得他们之间的血缘关系的,只是,府里也再容不下她了。 “幸亏你没真做什么,要不然你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你玛嬷让我们给你找个丈夫,我看你主意挺大,那等名单来了,你自己选一个,嫁出去吧。” “您……您不杀了我?” “杀你干什么?你也算是我的亲侄女,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愿对自己的亲人动手。你日后自己好自为之吧。” “……好。” 次年二月,皇贵太妃最喜爱的宫女卫琳琅突然消失了,而皇贵太妃最喜欢去避暑的那个庄子附近的一户农户则大摆酒席,娶进了一个如花似玉的新娘,还带来了许多嫁妆,家业很快红火起来。那个姓李的新媳妇十分得贵人的青睐,年年夏日都会被召入旁边襄亲王府的庄子里去陪老人家说笑,即使是后来那位老夫人不在了,庄子上也经常给那位李嫂子送东西。因着这层关系,大家都不敢小看她,也从没人敢对她动任何歪心思,她的一生都过得富足安定。 63、番外二琳琅和塔娜 番外二琳琅和塔娜 琳琅,精美的玉石,这个名字是娘取的,卫也是娘的姓。其实,她还有一个名字的,她叫塔娜,阿爸给她取的,她是阿爸的珍珠。 琳琅记得,娘长得很美,而且能歌善舞,色艺两全。娘的出身不好,是江南专门□□出来的伺候男人的瘦马,十五岁时被带入京中,直接被送进来伺候她阿爸,而像娘这样的女人,宅子里有很多。娘常抱着她说,幸好是有了她,要不然她的命早就没了。可就算如此,娘还是在她八岁那年的时候死了,娘不是那座宅子里死的第一个女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而这一切都是拜她的阿爸所赐。 琳琅出生在一个被重兵把守的宅子里,里面的人除了死之外,没有别的机会踏出门槛一步。而这一切的原因就在琳琅的阿爸身上。 琳琅直到进入辛者库后才慢慢知道了阿爸的身份,原来他曾经是个蒙古亲王。可在琳琅的印象中,阿爸只是个酒鬼。他不跟任何人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西北,望着望着就开始喝酒,喝醉了就打人骂人,伺候他的女人总是遍体凌伤。加上宅子里缺医少药,很多都没有熬过去。像这种被买来的贱籍女人的死活压根就没人在意,宅子里伺候的下人都比她们金贵。 因为这样,娘从不让琳琅接近阿爸,可琳琅总是忍不住想去看一看,她牢记着娘的话,阿爸不说话的时候她就远远躲在一边,阿爸开始喝酒她就赶紧跑回她和娘的小院子。次数多了,她胆子也大了,她慢慢地越走越近,终于有一次被阿爸发现了。她当时很怕,怕到不敢逃走。阿爸盯着她看了很久,没和她说话,只挥了挥手让她走。 再后来,阿爸开始跟她说话,可是她一句也听不懂,她说的话阿爸也听不懂。再后来,阿爸不说了,他只是叫她塔娜,她也不说了,静静地坐在一旁陪着她。 再后来,就是那一天,阿爸脸色特别阴沉,她一直陪着阿爸,后来竟然睡着了,被尖叫声吵醒时就仿佛到了地狱,阿爸一边灌酒,一边对娘又骂又打,娘一直挡在她前面,对她大叫:“快跑,快跑。”她怕极了,她跑出去找人帮忙,她求人来帮帮娘,可平时对她很好的下人们都躲开了,她只好又跑回去了,可那时阿爸已经醉倒在地上,娘则躺在一堆血里。 再后来,她再没有去过阿爸的院子,阿爸也再没让人来找过她,她呆在自己的小院里,只到有一天被人拉到了辛者库。 在那里,她知道了阿爸的身份,知道阿爸还有额娘还有弟弟,知道了阿爸为什么那天特别暴躁,知道了……可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她依然呆在辛者库,一天一天像机器一样干着活。 那时候她是怎么想的?有朝一日,她要报仇。 可是,她该向谁报仇?怎么报? “李嫂子,您是往哪儿去啊?” “宋嫂子,庄子上老太太来了,传话想见见我们大娃,所以我就抱他过去玩玩。” “李嫂子,不是我吹牛,我瞧啊这十里八乡都没有你家大娃这么俊的孩子,十足十的像您啊。” “宋嫂子太客气了。我就先去了,您忙。” 看着村里最美的小媳妇朝那座大院里去了,田里的人都议论起来。 “你们说,李嫂子和那大院里的人有什么关系?怎么走得这么亲近?” 有好事的在一旁笑道:“莫不是那王爷看上了吧?” 宋嫂子赶紧“呸呸”两声,说道:“你这话赶紧咽到肚子里去,让王爷知道了,你还想要命不要?他可是皇上的亲叔叔,你找死也别当着大家伙的面。” “就是,这话也能说?” “宋嫂子,你和李嫂子聊得来,有没有点什么消息?” “李嫂子这人不太多话,我倒是听她婆婆漏过一句嘴,说李嫂子和老太太有亲戚关系?” “不能吧,老太太是蒙古人,李嫂子长得那么水灵,明明就是江南人。” 有见过那老太太的人回想了一下,说道:“还真有可能,细琢磨一下,李嫂子是长得有两分像老太太,这话八成是真的。” “那怎么嫁到我们乡下来了?以李嫂子的人品,进王府也有可能啊。” “乡下有什么不好?你没见老太太年年都来,再说陈家一家人都老实憨厚,什么都听李嫂子安排,这可比大宅院里的日子好过多了。” “说得也是。你们听说了没,隔壁村子那个进了侍郎府作妾的姑娘,死了!” “怎么会,前两天还听说她不是正得宠,还怀上了孩子吗?” “唉,没钱没势,哪里是人家的对手啊?” “是啊!” …… “表姑奶奶来了,老太太正等着您呢。” 李嫂子点点头,抱着孩子不好行礼,也只好抱歉地笑了笑。 “谢谢乌嬷嬷了。” “塔娜来了,快过来,让我看看孩子。哟,长得真好,额娘长得漂亮,孩子就长得好。”皇贵太妃喜不自胜地逗着孩子。 “老太太最近身子可好?” “好,我这把老骨头硬朗着了。你地里收成怎么样?” “今年风调雨顺,收成很好。” “那就好。我怎么瞧着你今年黑了一些。” “大概吧,庄户人家,黑一点也正常。” “我给你两个丫头吧。” “老太太,不用了,家里人对我很好,压根就没让我干活,我只是最近抱着孩子出来走动多了些才晒黑了一点。” 皇贵太妃仔细打量,发现除了略黑了一些外,塔娜的脸上全是恬静,眼睛里透露出一种满足,尤其是望向她怀里胖嘟嘟的小家伙时,更是不由自主地泛出甜来。也好,这是孩子自己的选择,过得好就行。 “今年是小六夫妻陪我先来的,你呆会见见他们吧。” 塔娜想了想,摇头道:“还是不要了,省得尴尬。” “见吧,小六是个善良孩子,该忘的早就忘了。我也活不了多久的,你日后还要靠他们来护着。” “玛嬷,您一定会好好的。” 看着塔娜泛红的眼圈,皇贵太妃赶紧笑着说道:“那是当然,你玛嬷我要活成个人瑞才行。乌其格,去请六爷他们到这儿来。” 没一会儿,外面就传来说话声:“你慢点,步子不要太大。” “罗里罗嗦,你烦不烦啊?” 塔娜略带一丝紧张地看向门口,很快就看见一个年轻人小心翼翼地扶着一个年轻妇人走了进来,她也赶紧站了起来。 阿克敦小心地扶着妻子行了礼,把她安置在旁边的椅子上,才抬起头来。 “啊,这不是……。” 皇贵太妃赶紧说道:“小六,看样子你也认出来了,这是你小时曾见过的表妹塔娜,她嫁到前面那个村子,都是亲戚,日后要多多走动。” 阿克敦自然知道塔娜的真实身份,那年他挨完揍后大哥就跟他说过了,“表妹。” “六表哥好,六表嫂好。” 阿克敦的妻子是个爽利人,见眼前的表妹长得极其出色,不禁握住塔娜的手,“表妹真漂亮。啊,那是你的孩子吧,好可爱。” “慢点,慢点。”阿克敦本来还想问问塔娜的近况,不过看着妻子那毛燥的动作,就忘了自己想说的话,开始自己自从知道妻子怀孕后就开始的唠叨大业。 “玛嬷,您也说说六爷吧,他整天不让我干这个,不让我干那个,我是有了孩子,又不是被关了起来。” “好了,你也别说他了,我也要说说你,有了孩子就安分一点,我看啊小六说得对。” 阿克敦十分得意,一副“看吧,我说得都对”的样子骄傲的看着妻子,可惜他的妻子眼角都别瞟他一下,正逗着榻上的孩子呵呵笑。 阿克敦不好意思地看着塔娜,塔娜冲他笑了笑,安慰道:“不用太担心了,我看六表嫂身子很好,肯定会生一个大胖小子的。” “你最近可好?” “很好。” “有事就送信到这里,他们会把信传回府的。” “好。” 推辞不掉,李嫂子又拿了一大堆东西准备回家,本来,皇贵太妃是打算让人送一送的,可是门口传来话,说是表姑爷已经在那里等了半天了。 “老太太,那我就先回去了,明天再来看您。” “好,去吧。” 一个憨厚的男人正蹲在门口等着,看见李嫂子抱着孩子走了出来,赶紧迎上来把孩子接了过去,“咱们回去吧。” “表姑爷,这是老太太带给小少爷的。” “哦,谢谢谢谢。”陈大牛赶紧把那个大包袱接了过来,他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拎着包袱,对着李嫂子说:“咱们回吧,娘都做好饭了。” “好,我来抱孩子吧。” “不用,我来抱吧,他都长胖好多了,你抱着太累。” “那我来拎包袱。” “这也很重。” 李嫂子瞪了他一眼,“走吧。”她率先往家走。 “真的很重,你别生气了。” “我没生气,我只是饿了。” “哦,那就好,今天娘做了你喜欢吃的菜,快点回去吧。” 陈大牛觉得他这一生最幸运的事就是娶了个漂亮老婆,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这样的福气。那年当庄子上的总管主动给他保媒时,他还以为那总管是在开玩笑,结果居然是真的。娘开始还担心媳妇是做了什么错事被赶了出来,只怕人品不好。可是妻子又长得漂亮又聪明,脾气也好,而且也没有娘担心的那回事。现在他家的日子比以前好过多了,家里还请了长工,可陈大牛自己依然忙个不停。娘说了,妻子带来的嫁妆都是妻子的,日后只能留给孩子,他们有手有脚,还是要自己做来吃。 其实,阿大牛心里还是暗暗担心的,他怕这只是一个美梦,有朝一日他醒来后会发现什么都没有了,他知道自己长相平平,家里又没有钱,还不会说话,而妻子却那么美好,他怕自己留不住妻子,尤其是妻子到庄子上陪老太太时,他都怕老太太把妻子带回去。不过,现在他心定了一些,因为他有儿子了,为了儿子,妻子应该不会离开了吧。或许,他对妻子更好一些,她就永远不会离开。 至于妻子到底是谁?那又有什么关系?只要她一直呆在他身边,他什么也不在乎。 几年后,襄亲王府的皇贵太妃病危,庄子上用马车把塔娜接走了,十几天后当阿大牛去接妻子回家时,发现妻子脸色惨白,足足瘦了一大圈,而且自那天起,每天晚上妻子都要抓住他的手才睡得安稳,要不然就整夜整夜的做噩梦。阿大牛担心极了,领着妻子往各大寺庙里去敬神拜佛,还专门请了一尊菩萨回家供奉,如此一番外,妻子总算脸色好了起来,只是晚上抓着他的手睡的习惯却保持了下来,这点,阿大牛是一点也不介意的,他反倒心里美得很。 塔娜望着这个只要她稍微给点笑脸就会高兴一整天的憨厚男人,安心的闭眼入眠。她从没跟人提起过,那日她在襄亲王府见到当今皇上的背影后,就开始整夜整夜地做噩梦。 梦里她还在辛者库,后来她往各宫送洗干净的衣物时,在路上碰见了皇上。梦里,她大胆地抬起头,她的美貌吸引住了皇上的注意力,后来她得了恩宠,可是很快就被弃若敝屣,她并没有得到她想要的名分,她得到了肚子里的孩子。她没名没份的生下了一个皇子,刚落地就被抱走了,然后一十九年,她开始只能偷偷地在远处看一眼自己的孩子,后来变成了孩子偷偷地来看她。别的皇子是子凭母贵,她这个没用的母亲却是母凭子贵,在她人老珠黄的时候她被册为良嫔,四年后又升为良妃。在宫里那么多年的生活早就磨灭了她所有的心气,她只剩下一点指望,那就是不拖儿子的后腿。可她没想到,即使她死了一年多了,她的儿子依然因为她而被斥为“辛者库贱妇所生”,被他的皇阿玛当众百般羞辱。 每次她都被吓醒,然后不敢再入睡,直到回到家后,看着身边这个憨厚的男人,她才真切感受到那仅仅是个梦,不是真的,她如今的生活是切切实实的把握在自己手里,她现在很幸福。 握紧手里粗糙的大手,塔娜安然入睡,明天,地里的庄稼该锄草了,长工们也该添点荤菜,明天要去买点肉,还有,孩子要送到村里私塾去读书了,这才是她的生活。 64、六十一 六十一 时间的飞逝在两种人的身上体现得最明显,一种是孩子,一种是老人。 襄亲王府的嫡长孙博敦已经长到了十四岁,长得高大俊秀,十分招人喜欢。今年的选秀襄亲王府的福晋与世子福晋又要把眼睛瞪得大大的,用筛子一遍又一遍地筛选着秀女。 在十七年特别加了一次选秀后,选秀又回复到了正常年份,今年是康熙二十二年,正是大选之年。今年的大选可称得上万众瞩目,因为皇太子也十四岁了,这届选秀会不会选太子妃?太子妃花落何家?从去年年初开始大家就关注起来。 本来依着博果尔的意思,博敦没必要硬跟太子挤在同一年选福晋,可是皇贵太妃不答应,因为她老了,她怕自己会耽误了曾孙的婚姻大事。 博果尔不愿意承认,但他心里清楚,额娘真的老了,她的头发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花白,牙齿也在慢慢地脱落,眼神已经浑浊不清,最重要的是她的精神一日比一日差,现在她经常是说着说着话就眯了过去,可把她挪上床,她又醒了睡不着了。太医来瞧过,名医也来看过,都说是油快尽灯要枯,时日不多了。 博果尔第一次感到深切的恐惧,四十年,他仅仅陪了额娘四十年,额娘就要离他而去了吗?博果尔再次上疏辞议政,不允就请长假,现在什么都不能阻止他陪着额娘度过最后的时光。 乾清宫里的康熙皇上听太医回报皇贵太妃的病情后,许久未说话,良久后才抬起笔在眼前的折子上批了个大大的“准”字。 “梁九功,让太医院给襄亲王府送补品去。” 梁九功为难了,“皇上,刚才太医说皇贵太妃已无药可医,天命如此再无回转。” “朕是让你给襄亲王送补品去,别让他熬坏了身子。” “是,皇上。” 博果尔很感激宫里送来的补品,有了这些,大概可以让额娘多活些日子吧。如果不是皇贵太妃拦着,博果尔都想就近在西跨院打张地铺。如今他每天的生活就是围着额娘打转,每天一大清早就起床,他已经把练武的地点挪到了西跨院里,额娘总是看得乐呵呵的。然后哄着额娘多用一点早餐,天气好就陪着额娘到院子里坐坐晒晒太阳,或是让人抬着额娘到后花园里赏赏花看看鸟,天气不好就陪着额娘在房子里唠嗑,说说小时候的事,说说孙子们的笑话。 其实尼楚贺和儿子儿媳们也想来侍疾,可皇贵太妃都拒绝了,她认为儿媳尼楚贺和长孙媳瓜尔佳氏当前最主要的任务就是给她找一个合适的曾孙媳妇来,要不然她眼都闭不上。至于孙子们,该上朝的上朝,该当值的当值,孙媳妇们在家管家带孩子就好了。她,有宝贝儿子陪着就行。 话虽这么说,但家人们还是尽力来陪她用晚餐。这几年来,孙子里连最小的阿克敦都考封了爵位,分府出去了,他自己还到六部考了职位,正儿八经地上班去了。曾孙子们大的快娶媳妇,小的还抱在怀里,真要凑齐也不是一件容易事。不管晚餐有多少人,皇贵太妃都高高兴兴的。 让皇贵太妃更高兴的是曾孙媳的人选出来了。伊尔根觉罗氏,工部尚书伊桑阿之嫡女,满州正黄旗人,年方十五岁。因着情况特殊,所以紧锣密鼓地三个月后就把伊尔根觉罗氏娶进家门,小两口看样子还是很合得来的。 而与博敦同年的皇太子承祜却依然是未婚青年一枚,他的皇阿玛只拔给了他两个妾室,至于太子妃,三年后再看吧。 或许是儿子的日夜陪伴起了效,或许是心情舒畅也有一定因素,被太医下了诊断说恐怕活不过中秋的皇贵太妃却依然能在她的六十五生日当天与众儿孙欢聚一堂。 或许是看到了死神在向她招手,十月的第一场雪后,皇贵太妃让博果尔派人把嫁到乡下从未回过府的塔娜接来,自己则精神极好地开始拔拉自己的私库,在当天晚膳后把东西一五一十地都分给了子孙。 博果尔大惊失色,连忙让人请来了太医,皇贵太妃却不再让太医把脉,她笑着说道:“都快当曾祖父的人,还这么一惊一乍的。放心,额娘清楚得很,我留着你的份,还是最大的那一份,全是你的。你们快瞧瞧这当王爷几十年的人,还舍不得一点物件,财迷一个。” 在场的人都笑了起来,博果尔却很是担心。 “额娘?还是看一下吧。” “好了,你们都散了吧,我跟王爷说几句话。” 博果尔扶着皇贵太妃坐到炕上,皇贵太妃拉着博果尔坐到她身边,从头到脚仔细地看他,好象要牢记住永远不忘一般。 “博果尔,你不要担心,额娘老了,要去见你皇阿玛了。” “额娘,不会的,您会一直陪着我的。” “傻孩子,生老病死,本就是注定的。好了,你听额娘说。” 博果尔咽下口里的话,静静听着。 “孩子,额娘这一生只生了三个孩子,你是额娘最疼爱的孩子,现在有你在身边额娘就心满意足了。博果尔,当年额娘有过傻念头,总想着那皇位本应属于你,额娘曾想替你争来着,可惜额娘没本事做不到,是额娘对不起你。好在我的博果尔心地宽广,想得长远,考虑周到,如今也过得很好,额娘这才放下心来。博果尔,你以后也要好好的,额娘地下有灵,也会高兴的。” “额娘,您休息一下吧,别太累了。” “听我说,孩子,再不说,额娘怕没有机会了。哈宜舒向来和你很亲,她现在日子也算安稳了,额娘知道你会关照你姐姐,额娘也就不多叮嘱你了。” 皇贵太妃停下歇了口气,喝了一口水,才继续说道:“博果尔,你是我最疼爱的孩子,可阿布鼐是我最对不起的孩子。他从来没见过他的父亲,又只在我身边呆了几年,是我这做额娘的没有好好教导他。孩子,我知道他给你惹了很多麻烦,可他现在也落得这样的下场,你就原谅他吧。” “额娘,我早就忘记了。” “很好。塔娜是阿布鼐留下的最后一滴血脉,日后能帮的你就看在额娘的面子上帮一把吧,她若是再作出什么乱来,你就自行处置好了。” 皇贵太妃心里很清楚,博果尔对塔娜并没有放下心来,要不他怎么会把她嫁到庄子附近,放在眼皮底下呢?她不怪博果尔,她也怕塔娜以后再给博果尔惹麻烦。 “额娘,我答应您,我会让她一生富贵平安的。” “这就够了。” 博果尔忐忑不安的回房,但他没想到噩耗来得那样快。 次日凌晨,博果尔已经在西跨院中练武练了一刻钟,皇贵太妃却还没有如往日一般起床观看。本来博果尔还安慰自己额娘昨日太累,所以今天才贪睡不起,可压抑不住从心头涌出的恐慌却预示着一件他不愿接受的事情已经发生了。 “王爷,皇贵太妃娘娘……娘娘殁了。” 博果尔摇晃了一下,手中的长剑“咚”地一声落到地上,博果尔既没看地上心爱的宝剑,也没看伸手来搀扶他的林德胜,他只一头心思地要到额娘身边去。 皇贵太妃极其安详地躺在床上,嘴角含笑,除了没有呼吸外,与生前无任何差别。 博果尔颤抖着去试额娘的鼻息,触手冰凉。他保持着这个姿势呆立着。 “阿玛,阿玛!” 仿佛有人在叫他,又仿佛有人在摇晃他,怎么声音那么遥远?怎么视线如此模糊? 晟睿着急万分,玛嬷的死几乎在众人的预料之中,她老人家能拖到这个时候已经是上天保佑了,可是阿玛似乎受打击太过,人都呆住了! “太医,麻烦你了。” 虎口处一阵巨痛传来,博果尔猛然清醒,他不能倒下去,额娘还等着他了。 “晟睿,向宫里报丧吧。” 见父亲回复了清醒,晟睿松了一口气,连忙应道:“是。” “王爷,您要保重,主子走得很安心。您稍避一下,奴才要为主子更衣了。” “乌嬷嬷,麻烦您了。” 乌其格担心地看着眼前她一手带大的孩子,如果王爷当场大哭起来,她反倒安心了,可王爷现在只是无声流泪,可语气却如此平静,她怎么能放心得下? “小林子?” “嬷嬷请讲。” “好好注意王爷,我觉得他有些不对劲。” “是,嬷嬷。” 林德胜一直紧跟着博果尔,生怕他出一点意外,可王爷看起来似乎很正常,他极其克制地安排着各种事项,守着皇贵太妃入敛,守灵,应答,连皇上亲自上门吊唁王爷都应付自如,没有一点异色。可是林德胜的疑惑越来越深,王爷的孝顺是谁都清楚的,可王爷这样的面无表情,不露悲声才恰恰是最不正常的。 不仅是林德胜,尼楚贺和孩子们也发现了。他们开始围着博果尔转,用各种方式刺激他,希望能让他大哭一场,把心中的悲痛都发泄出来,别在压抑在心中伤了身体,可都没有如愿。 直到皇贵太妃梓宫送抵盛京火化,归葬昭陵贵妃园寝之后,博果尔才轰然倒下,吓坏了在场的所有人。 博果尔的这场病来势汹汹,要不是晟睿一直担心着,硬讨了一名太医跟着他们一起来到盛京,博果尔只怕就会跟着皇贵太妃一起去了。 其余人都收起了心中的悲痛,开始把所有心思都放在博果尔身上。晟睿几兄弟开始轮流给博果尔守夜,伺候他用膳喝药。可再好的药服下去,却好像没什么功效,博果尔一直病怏怏地打不起精神来,一句话都不说,仿佛他的精神支柱一下子就垮掉了一样。 “世子,王爷这病的根还在心上,王爷应是悲痛太过,失了生存动力了。” 听了太医的话,晟睿开始在博果尔面前讲家里的事情,额娘最近也累瘦了,几个弟弟都特别为他担心,孩子们也一直要找爷爷,等等。可惜博果尔没有反应。 晟睿开始转变思路,或者应该让阿玛担心不已,才能把他刺激清醒! 没过两天,在博果尔床前侍疾的晟睿突然和松克吵了起来。 “大哥,阿玛这病都怪你。” “怎么能怪我?” “阿玛最疼的就是你,可你呢,一点也不关心阿玛,阿玛把苦都憋在心里,你居然也没看出来。” “你……胡说八道。阿玛难道不疼你?你不是也没看出来。” “大哥,你和阿玛住在一起,你都看不出来,难道还想赖到我们身上。这样的你,也配当世子?” “你说什么?我不配当世子,你配?” “大哥,我可什么都没说,这可是你说的。” “臭小子,你想造反?” “造反就造反,我还怕你不成?” “砰”,晟睿给了松克一拳头,松克也毫不客气地开始还击。 打着打着,忽然,“啪”地一声脆响,药碗砸到了他们脚底下,晟睿与松克对视一下,惊喜地把头转向床头,果然,他们那已经一个多月没半点反应的阿玛如今正靠坐在床头,满眼怒火地瞪着他们,哑声说道:“我还没死了,你们就敢造反!” “阿玛,您说话了!” “阿玛,您再多骂我们两句!” 晟睿和松克好像没起过争执一般,一起扑到床头去。 博果尔抬起手,每人敲了一个爆栗,那两人却好似一点也不痛地巴望着博果尔再来一下。 博果尔轻叹口气,“把粥端过来。” 松克赶紧跳起来,乐呵呵地把粥端了过去,“阿玛,这是额娘亲自煮的,你试试。” 晟睿也赶紧帮腔,“阿玛,儿子来喂您喝。” “我自己喝。” 博果尔瞪着这两个敢在他床前作戏的臭小子,自己一勺一勺地开始喝粥。喝着喝着,眼泪就叭嗒掉进了粥碗里。 “阿玛……” 晟睿拉了拉要开口的松克,轻轻地退了出去。他知道,这是阿玛憋了许久的眼泪,能哭出来就好。 过了许久,晟睿和松克再次进房时,博果尔已经靠坐着睡着了,那眉眼间的郁色似乎也消退了许多。 “恭喜世子,恭喜贝勒爷,王爷的心绪已开,痊愈指日可待。” 给皇贵太妃守孝,博果尔与尼楚贺身为子媳,为期二十七个月,晟睿身为嫡长孙,也是二十七个月,其余的孩子们则是一年。 博果尔想再多陪皇贵太妃一段时日,在身子养好后,把所有的孩子都打发回京,自己决定留在昭陵为额娘守墓三年。尼楚贺好说歹说就是不回京,她的执拗脾气也发了出来,最后两夫妻一起留了下来。 少来夫妻老来伴。博果尔与尼楚贺已经成亲三十年,夫妻俩除了在新婚头几年曾有说有笑过,后来随着家里孩子越来越多,博果尔越来越忙,两夫妻之间很少能好好说上几句话,他们之间的话题开始局限于孩子、家务,虽然依然相敬如宾,但彼此之间的距离却仿佛拉开了许多。 而在昭陵就不同了,夫妻两人每天早起去墓地上转一圈后,接下来两人就慢慢地在附近散步,边走边聊,话题很广,孩子当然也是话题之一,但他们开始聊起了彼此之间从没聊过的话题,博果尔开始讲一些朝廷的状况,尼楚贺则说一些后院八卦,不是为了让对方感兴趣,而是为了打发时间,渐渐的,他们聊起了路边新开的野花,初春的绿芽,晚膳的菜式,甚至两人还比试起了箭术,纯为图一乐罢了。 在博果尔的印象中,尼楚贺就是他的妻子,襄亲王府的福晋,孩子们的母亲。他尊敬她,给她体面与包容,而尼楚贺作为回报,给了他一个安稳的家,他这三十年来才没为王府后院操过心烦过神。他一直以为,就算是换个女人,结果大概也差不多。可渐渐地,他发现,这三十年的相处让他在不自觉间对尼楚贺建立起了深厚的信任,还有一点他不大愿意承认,但他心里还是清楚的,他逐渐开始依赖尼楚贺。原来,尼楚贺是他这辈子的伴侣,比孩子们更重要的人。 尼楚贺呢?这些年,她知道她的日子几乎是整个京城中所有女眷都羡慕的,她也很知足。她只知道,博果尔是她的丈夫,她的天,她陪伴他本就是天经地义的。可到了昭陵后,她才发现,原来她更喜欢这种两人在一起的日子,轻松自如,原来她的生活还可以更幸福的。 “爷,我们以后也可以这样吗?” 博果尔牵着尼楚贺行进在小路上,浅笑道:“当然。” 三年的时间一晃而过,当博果尔重新回到京城时,时间已经到康熙二十六年的春天。 康熙第一时间召见了博果尔。当他看见从门中走进来的博果尔,他心中是吃了一惊的。博果尔今年才四十六岁,头发却已经白了一小半,这玄烨是有心理准备的,他早就得了消息,说十一叔老了许多,只是没想到头发都白了。他真正诧异的是,博果尔的神态相当的闲适,仿佛找到了一个心灵的休憩之地,看来十一叔和十一婶关系越发融洽也是真的。突然他的心中有了一丝羡慕。 “十一叔,您最近可好?” “谢皇上关心,老臣近来很好。” 玄烨突然觉得他下面的话将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结果,不过他还是想试试。 “十一叔,朕想请您接任议政王一职。” 博果尔虽然身处昭陵,但对京中的大事还是有所了解的。前不久,皇帝对岳乐极为不满,借口一桩通医喇嘛的小事,罢免了他的议政王和宗人府的职务。玄烨或许是看着他向来对玄烨忠心耿耿的份上,想让他来顶这个缸吧。 “皇上,老臣年已近百,这几年精神不振,再加上远离朝廷多年,只怕是要有违圣上所托了。其实,微臣正觉得心力不济,想上折把亲王之位转让给晟睿,自己好贻养天年。” 玄烨真的大惊了,他知道十一叔自三年前那场大病后确实身体虚弱了许多,可他没想到十一叔还会想着让爵。 “十一叔,您怎能有此种想法,万万不可。” “其实老臣早就想过,待晟睿四十岁时,已经心性成熟,如果到时臣还活在世上,也打算把王位让出去,如今不过是提前几年罢了。臣想着,若硬等到臣年岁老大时,未免思维不清,老眼昏花,一不小心就会做错事连累家人,倒不如提前让孩子袭爵,自己在背后再指点一下,到时也可放心瞑目了。” “十一叔,您何来此种悲观之语?” “皇上,世事无常,臣不过早作准备罢了。” “晟睿可知此事?” “不知,他倒巴望着我能活得更长久些。可为人父母,总得为子女考虑周全才是。” “十一叔,此事暂且不要再提。” “是,皇上。” 玄烨轻轻敲了敲桌面,自己如今是希望十一叔能回到朝堂上来的,毕竟,他刚夺了岳乐的职权,哪怕是树个招牌,也得把十一叔捧上去。只是,十一叔如今这样,倒也不好强压,也罢。 “十一叔,那朕把宗人府交给你掌管了。” 博果尔对这桩轻松差事倒是很满意。其实,岳乐还是个挺会干实事的人,他长期执掌宗人府事务,为完备皇族管理制度,编修谱牒,做了大量工作。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博果尔此时接手是件非常容易的事。 “皇上,既然您不嫌弃,老臣就多谢皇上信任。” 其实今儿个,博果尔是借机提起提前让爵一事的,他是在给玄烨打个预防针,他还真不是说说就算了的,他确实早就有这个想法,在昭陵那三年后想法就更确定了。而且,博果尔还有一个用意,他想给玄烨做个榜样,或许玄烨到了晚年连笔都握不稳时,可以想想自己的退路,而是死扛着坐在皇位上,坚决不让儿子插手,那样实在是傻透了。 走出乾清宫时,博果尔碰到了皇太子承祜,算起来,他足有四年多没见太子了。承祜已有十八岁,已在二十五年的大选中择定了太子妃,很快就要迎娶进宫了。 即使是远在盛京,博果尔依然可以想见去年大选的热度,就连齐布琛也曾动过念,想把自己的女儿拱上毓庆宫女主人的宝座,那可是未来的大清皇后,谁人不眼红。为此,齐布琛还回过娘家寻求帮助,还特意让人送信到盛京来。博果尔大摇其头,真是被冲昏头了,单看那外孙女的姓氏,就知道那孩子绝对没戏,赫舍里氏,即便与已故仁孝皇后血缘稀薄,但皇上无论如何也不会允许赫舍里家连出两任皇后的。后族过盛本就是皇家大忌,由此看来,钮祜禄家、佟家都没戏,蒙古是更加不会有希望的。结果,太子妃花落瓜尔佳氏,正黄旗人,家世显赫,曾祖乃开国五大臣之一的费英东,其父永谦承袭一等公,现任副都统兼佐领,族中在朝任官者众,倒也算实质名归。算起来,还是鳌拜的族孙女。 说起鳌拜,早在十几年前就病逝了,鳌拜的亲眷也开始重见天日。或许是因为今生的鳌拜因着有了一个与他相抗衡的博果尔的存在,并没有那么专横跋扈到康熙忍无可忍深恶痛绝的地步,所以康熙当年也仅是削了他几个弟弟和儿子的职就完事了,没象前世那般赶尽杀绝。时过境迁,这几年来康熙反而开始慢慢回想起鳌拜的功劳来,也逐渐地起复了不少人。这次选了苏完瓜尔佳氏的格格为太子妃,虽然鳌拜仅是费英东的侄子,到太子妃一代两家血缘已远,但对于鳌拜一家来说这也是一件天大的喜事。想必康熙也是存了这份心思吧,毕竟当年的两大摄政王四大辅臣,如今岳乐被削职闲赋于家,博果尔多年未理朝政,索尼遏必隆鳌拜均已过世,只剩一个苏克萨哈也慢慢被新起之秀索额图与明珠的光芒掩盖,他在此时选择鳌拜的族孙女为太子孙,不就正好昭示了他的仁慈与大度吗? 收起思绪,博果尔打下马蹄袖,给太子请安。 “十一玛法快快请起。”承祜连忙亲自扶起博果尔。“十一玛法身体可好?” “多谢太子关心,老臣已无大碍。” “那就好,那我也放心了。” 博果尔开怀一笑,这孩子还没有丢掉最后的真诚,明显看得出他这话不是敷衍,倒是真心实意的。 “老臣特意提早回来,恭贺太子大婚之喜。” 承祜微露扭捏之色,但很快就坦然起来。“多谢十一玛法。” “不敢当。老臣不敢耽误太子时间,太子请。” “十一玛法好走。” “晟睿,如今宫中局势如何?” “佟氏为皇贵妃,掌宫务,膝下养了五阿哥;钮祜禄氏为贵妃,有一亲子十阿哥;另有惠宜荣德四妃。” “你瞧着太子如何?二阿哥又如何?” “阿玛的意思是?” “我没什么意思,只是问问你对他们二人的观感。” “太子聪慧有口皆碑,而且待下宽仁,确实让人心有好感。二阿哥极好武事,日后必能有所建树。” “二阿哥也指婚了吧?” “是,二阿哥的未来福晋是伊尔根觉罗氏,尚书科尔坤之女。” “三阿哥如何?” “三阿哥文武双全,与太子关系极好,但与二阿哥有些不和。” “毓庆宫中可添丁?” “两年前曾生下一小阿哥,夭折,现在有一两岁的小格格。” “但愿太子能早日生下嫡子!” “阿玛?你是打算拥立太子?” “不,晟睿,我们襄亲王府永远中立,绝不能掺和到夺储之事中,尤其是你我,绝不能当众表态,我们只能跟着皇上的意思走。” 晟睿很聪明,马上就了解了博果尔的言下之意,襄亲王府即使支持太子,也只能私底下支持,绝不能摆到明面上来。 “阿玛在担心什么?太子是嫡长子,没人能越过他?” “人心难测,到时再看吧!” “阿玛,我们要做些什么吗?” “你比阿玛读的书多,去翻翻史书,看看历朝历代的太子留下的经验教训,或许可以让咱们大清的太子有所领悟。” “阿玛的意思儿子懂了。我会安排下去的。” “小心一些,不能让人看出丝毫痕迹。” “是,您放心吧。” “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65、六十二 六十二 康熙二十六年四月,毓庆宫迎来了女主人。 这位瓜尔佳氏博果尔自然是无缘得见的,倒是尼楚贺与几个儿媳于几日后往毓庆宫朝贺时见了一眼,第一感觉倒是相当不错。许是知道太子对襄亲王敬重,所以太子妃对襄亲王一系的女眷也带了三分亲热,瞧起来倒是个宽厚待人的,毕竟是大家子里教养出来的,又是皇上亲选的,必是相当出色。 尼楚贺私底下聊天时直言不讳:“还是要看日后如何?这一两天是看不出究竟的。女人嘛,还是要先生个儿子再看表现,要不然都是空的。” 尼楚贺这话也是有原因的,博敦成亲已有四年,就算中间为皇贵太妃守了一年孝,但伊尔根觉罗氏却至今未曾有孕。与博敦的同岁的太子也曾有过一子一女,虽然幼子夭折,但毕竟还有一个两岁的长女。 襄亲王府一直守着博果尔当年订下的规矩:嫡子五岁前侍妾不许生子,因着以往的六个儿媳都顺利在婚后两年内生下嫡长子,所以尼楚贺也就没有插手过儿子后院,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当年皇贵太妃没给她添过堵,她也就没想过要做一个恶婆婆。到如今孙辈多是嫡出,庶出也有,但很少。 六个儿子都顺顺利利的,可没想到到了嫡长孙这里子嗣却来得如此艰难。如果抛开未生育这一条,伊尔根觉罗氏确实是个不错的孩子,孝顺体贴,温和大度,而且也不是拈酸吃醋的,除了婚前的两个通房外,她又添了两个丫鬟服侍博敦。只是,单这一点就让人担心不已了。 “王爷,大儿媳昨日跟我商量,问可不可以给博敦的妾室停药,博敦也该有个孩子了。” 襄亲王府的规矩是极严的,从当年的乌雅氏被严厉处置开始,凡想着不喝药偷偷生育的妾室都没有讨过好,所以,虽然博敦的侍妾们蠢蠢欲动,但到底不敢拿自己的性命来搏一把,因为襄亲王府的规矩就是碰到这种情况,留子去母,从没有例外。 “博敦媳妇进门多久了?” “快四年了。大儿媳也是着急了,去年进门的博雅媳妇都怀上了,可博敦这边却还是没有动静。” “瞧过大夫没?” “太医倒是说大孙媳没什么问题,只要耐心静心,必会有好消息的。” “这样吧,再给她两年时间,若等到下次选秀,还是没有消息,就正经给博敦纳个侧室,到时曾孙的身份也好些。” 尼楚贺自己也是这个意思,丫头养的曾孙她也是不稀罕的,要不是博敦日后最有可能袭爵,她压根就不会管这档子事。 “也好,前后给了她六年,咱们也算仁至义尽了。” “还是要好好宽慰她,嫡子才是最紧要的。真论起来,嫡子袭爵是天经地义的,庶子袭爵可是要看上面的意思,若有个不好,夺爵也是有可能的。” 尼楚贺听了心惊,一想果然如此,还是要好好跟大儿媳说说,把博敦后院好好清理一下,给伊尔根觉罗氏一个清静的环境,也不要老逼她了。 “要不要让大孙媳到庄子上住一阵,那里清静。” “我本想着给博敦讨个侍卫名额,既然这样,那就先让他们小两口到庄子上住几个月吧。” 或许真的是在府里心理压力太大,也许是侍妾太多伊尔根觉罗氏太宽厚,以致博敦很少陪她,反正八月份到庄子外避暑的女眷们一起回京时,伊尔根觉罗氏已经满脸喜气地挺着小肚子了。 与辛苦求子的伊尔根觉罗氏不同,毓庆宫里的瓜尔佳尔新婚不到半年即传出喜讯。 得知喜讯时,皇帝正领着太子承祜、二阿哥胤a、三阿哥胤i、四阿哥胤祉、五阿哥胤g、六阿哥胤祺、八阿哥胤v在博洛和屯行围。 对这个喜讯反应最强烈的当然是孩子他爸,一向沉稳的承祜已经拿着信傻笑了足有一刻钟了。嫡子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正统的延续,意味着名正言顺。这对于研读了历界太子之经验教训,心中颇有几分不安的承祜无异于忽然找到了一条光明正大的道路。 另一个高兴得眉飞色舞的人当然是孩子的祖父。康熙是个矛盾的人,表面上努力保持着满州‘尚武’之风,其实思想上的汉化极深,正子嫡孙对他来说意义非凡。太子是嫡长子,如果上天眷顾,太子妃再生下嫡长子,那无异于上苍对大清朝的肯定。另一方面,此时的玄烨不过三十三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太子还是他膝下的孩子,他还没有感受到太子即将给他带来的威胁,他还能纯粹地为孙子的即将降生感到兴奋。 这是个好消息,很快,围场上的人几乎都知道了。 被点来随行的博果尔正在跟自己的女儿噶卢岱说话,知道了这消息有一点诧异,但更多的是替承祜感到高兴。 “阿玛,您很喜欢太子?” “看得出来吗?那孩子确实讨人喜欢。不过,阿玛还是更喜欢我的噶卢岱,这次怎么没把孩子带来?” “太小了,怕路上太辛苦,所以就放在家里了。” “也罢,阿玛只要看见我的噶卢岱过得好就行。” “可惜额娘没来。” 博果尔笑着安慰道:“小没良心的,阿玛来看你还不知足,居然还惦记那个现在心里只有曾孙的额娘,你也不怕阿玛生气?” “阿玛,女儿好想你们的。” “我们也想你。” 回过头来,博果尔仔细观察着随行的几位皇子的举动,想从中看出一点未来争储的征兆来。 二阿哥胤a才十五岁,刚刚在两月前娶了福晋伊尔根觉罗氏,尚且看不出有与皇太子相争之意。他骑射上佳,在行猎之时大放光芒,看得出来玄烨还是很满意的。 三阿哥胤i十三岁,长得与承祜很相像,大概众皇子中最为太子高兴的就是他,他正摩拳擦掌地打算为小侄子准备几块上好的皮毛。 四阿哥胤祉十岁,五阿哥胤g九岁,六阿哥胤祺八岁,八阿哥胤v七岁,这次都只是来见见世面的。小小年纪性格已经表露了几分,胤祉文质斌斌,胤g性情冷淡,胤祺因跟着皇太后长大,倒承了几分憨厚,胤v因着腿脚不便,很有几分畏缩。 或许是平日里太子对众位弟弟都很关照,所以他们如今对太子都还很尊敬,但彼此之间却有些小摩擦。表现最明显的自然是二阿哥与三阿哥,这两人许是前世的冤家,你看不惯我,我看不惯你,当着皇上和皇太子的面还能相安无事,背过头两人就开始斗,好在还只是小打小闹,暂且规模不大。 博果尔如今对打猎兴趣并不是很大了,如果不是为了来见噶卢岱一面,他是决计会推脱掉这趟塞外之行。或许是知道如此,玄烨托了他一项任务,让他教几个小阿哥骑射。也罢,总得打发时间罢。这四个小阿哥里最小的胤v也已经在上书房读了快两年的书了,骑射自然也学了一些,只是都不精罢了。教这个他倒是熟门熟路,不用花什么心思。胤祉年纪最大,但明显重文轻武,只能说还行;胤g态度端正,骑术尚佳,可惜臂力是个大问题,心有余而力不足;胤祺倒算是中间最有天份的,也不过如此;胤v无疑是最大的问题,立射还好,若要他练骑马他就有些推诿。 “不要怕,慢慢来。” 博果尔正手把手地教胤v在马上小跑。 “很好,放轻松。做得很不错。” 远远的,博果尔看见起始点处站着一个明黄色的身影,不是皇上就是太子。 “八阿哥做得很好,来,咱们慢慢地跑回去。很好。” 博果尔率先下马,返身把胤v抱了下来,承祜走过来,夸了两句胤v,就让他去一边休息一会。 “老臣给太子爷请安。” “十一玛法辛苦了。” “不敢当。老臣还未恭喜太子爷,想必过几年太子爷就可以领着小阿哥来这里行猎了。” “承十一玛法吉言了。” 两人信步走了几步,承祜似乎心里有话,只是在考虑着该怎么说出口。 “十一玛法,听说您也快有曾孙了。” “呵呵,老臣确实正为此事高兴。” “十一玛法教导有方,襄亲王府六兄弟一直和睦,小辈也友爱,不知有什么决窍没?” “太子爷过誉了,那老臣就斗胆说一说了。作长辈的自然巴望子孙个个成才,这也是人之常情,只是儿子多了,心思就杂了,臣府上倒是还好,几兄弟多是一母同胞,倒没那么多争斗,但平时小吵小闹还是有的。人心都是偏的,坦率地说一句,老臣最偏爱老大,老妻最喜小六,一视同仁这话只能拿来当场面话。老世之所以早早请立嫡长子为世子,又狠心让下面的儿子自己出去闯荡,不过是怕兄弟内哄罢了。好在他们都还算争气,现在都可以自立门户了。” “十一玛法有没有觉得自己的决定太早太草率呢?” “这倒没有。晟睿如今做得很让我满意,忠君爱国,孝顺父母,友爱兄弟,臣的要求也就这么多了。” “十一玛法会不会看到更合适的人选时,有冲动想换一换世子?” “更合适的人选?不会再有了,晟睿可以说是臣一手调-教出来的,这么多年的心血,怎么肯轻易放弃?” “是吗?”承祜的脸色很迷茫。他的皇阿玛对每个儿子都很好,不单单是他,就如同前几年皇阿玛塞外行围时就曾为了五弟的病提前回京。皇阿玛会不会有一天也想换个太子?就象唐太宗李世民一般,他的皇太子李承乾不也是嫡长子吗?可到最后下场却凄惨。难道他也要开始提防他的弟弟们,二弟也要开始听政了,三弟也是嫡子,还是皇阿玛亲手教养长大的,他们日后会不会也像李泰一样来争夺他的太子之位? “太子,您怎么呢?脸色很不好。” 承祜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即使眼前是他很信任的十一玛法,有些话他还是说不出口,他怎么开口,说自己如今在怀疑自己的皇阿玛,在怀疑自己一手带大的亲弟弟,他确实不能说不敢说。 “十一玛法,您知道李世民的事吗,他当初为什么要废掉太子承乾呢?” “老臣读书不多,不如请太子给老臣好好讲讲吧。” “一半原因是李承乾咎由自取,一半原因是他亲弟李泰咄咄逼人。” “恕老臣直言,太子还漏算了一点。” “哪一点?” “唐太宗李世民。” “十一玛法的意思是……” “老臣是这样想的,假如我家晟睿因为怕世子之位旁落,与其他兄弟内斗,那老臣会觉得他不堪大用,会对他失望透顶。老臣既请封他为世子,就是希望他能友爱兄弟,延续家业,而不是希望他把心思放在与人争斗,尤其是与自己兄弟争斗上来。” “假如……假如别人硬来抢呢?” “太子,老臣并未老眼昏花,晟睿与我住在一起,老臣自然清楚他是怎样的人,又岂是他人轻易撼动得了的。就拿李承乾来说吧,老臣觉得,他是自己心慌,自乱阵脚,才被李泰逼上了绝路,确实是咎由自取。” “那如果李承乾自修其身,就会无事吗?” “当然不会如此简单。其实问题的关键在李世民身上,李世民真的不知道两个儿子在斗得你死我活吗?他为什么让他们斗了多年最后两个都舍弃了?他身为帝王到底在考虑些什么呢?臣觉得,如今李承乾琢磨透了李世民的心思,就不会陷入如此被动的局面。” 真的是这样吗?承祜觉得自己眼前的迷雾好像被拨开了一条缝,一丝光亮透了进来。也许他应该站在皇阿玛的角度上来考虑问题,或许就知道皇阿玛的心里在想些什么呢? “多谢十一玛法教导。” “太子不怪老臣胡言乱语便是了。老臣读得书少,不过是见多了有些府里内斗心有感触罢了。太子,老臣看阿哥们现在相处融洽,这些想来都是太子的功劳吧。” “十一玛法谬赞了。” “为人父母自然希望看到兄友弟恭的一幕,太子爷做得很好。” “谢十一玛法夸奖。” “太子,咱们往回走吧,老臣给您讲讲家里那几个小子的童年趣事吧,小子可比女娃娃难养多了,想当年臣那一家子都有点鸡飞狗跳的味道。” “请十一玛法好好讲讲,我也很有兴趣,想来日后也用得上吧。” “老臣正是这样想的。那年,晟睿周岁……” …… “承祜,你和襄亲王有说有笑些什么啊,说来让朕也乐呵一下。” “呵呵,皇阿玛,儿臣……儿臣问了十一玛法一些关于带小孩子的事,结果十一玛法如数家珍说了许多,没想到堂叔他们小时竟那样调皮,皇阿玛您听过没,要不儿臣说来给您解解闷。” “你啊……还真是有些傻气,还不知是男是女,就如此高兴。唉,当年你皇额娘怀你的时候,朕也像你这样兴奋,一晃都十九年了。” “皇阿玛,儿臣知错了。” “没事,赤子之心最难得。你十一玛法就是这样,一提起家中的孩子就滔滔不绝,他在我的印象中素来如此。” “真的,儿臣还是第一次见识了。” “朕可见识多次了,当年你皇玛法也喜欢听十一叔讲讲家常什么的,听着人的心情就好起来。” “皇阿玛,几位弟弟也有很多趣事可讲,要不儿臣跟皇阿玛好好说说。” “也好,说来听听吧。” “昨天,二弟和三弟两个又斗气了,不过这次倒是儿臣沾了光。” “此话怎讲?” “他俩抢着给侄子弄上好皮毛,岂不是儿子坐等着收礼?” “哈哈,不错不错。还有呢?” “三弟今天……” 在欢声笑语的背后,战争的阴影又悄然袭来。 噶尔丹,自康熙十年夺得准噶尔部统治权后,用了十余年的时间南攻西征,此时准噶尔的统辖地域,北起鄂木河,沿额尔齐斯河溯流而上,抵阿尔泰山,西抵巴尔喀什湖以南哈萨克人的游牧地,东达鄂毕河。准噶尔还统治了天山南路的南疆地区,并将自己的势力扩展到撒马尔罕、布哈拉、乌尔根齐地区。噶尔丹并没有就此满足,他的下一步就是与已定鼎中原的清政府争夺对青海和硕特与漠北喀尔喀的控制权,实现其一统蒙古、建立大蒙古帝国的伟业。 在此之前,大清与噶尔丹之间一直保持着一种友好发展的关系,康熙虽对噶尔丹的野心有所察觉与提防,但其关注焦点还是放在国内的政务上,在经过多年的战争后,大清帝国需要足够的时间来休养生息,积蓄力量。 康熙一行刚刚返回京城,就得到消息,二十六年九月,噶尔丹借口土谢图汗察珲多尔济杀其弟,宣布起兵复仇,分南北两路征讨喀尔喀蒙古,并扬言所借俄罗斯兵将至。时土谢图汗遣其弟西第什哩率近万人与俄军对峙于色楞格斯克,身边兵弱将寡,遂被击败,后为逃避噶尔丹追杀,连夜奔逃,率部至苏尼特部地方。康熙一边调遣兵将驻防,一边遣使命噶尔丹退兵。 事情暂且僵住了。 太子孙瓜尔佳氏于二十七年四月初为太子添一嫡子的喜悦还未散尽,噶尔丹于八月初进攻喀尔喀蒙古土谢图汗部,继而进军内蒙古乌朱穆秦地区,威逼北京。康熙调精兵强将严阵以待。 说实话,直到此时,康熙也还未真正重视噶尔丹,在二十八年新春伊始,他悠悠然地开始又一次南巡,沿途依次驻济南、扬州、苏州、杭州、江宁等地。这次博果尔是主动要示参加公费旅游,他还带上尼楚贺,老两口好好游历了一番,也算全了自己的一番心愿。 三月中,圣贺回京,首先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至安亲王府吊唁,安亲王岳乐已于二月因病去世,后赐祭建碑,追谥号“和”。 没了个让康熙心烦的岳乐,他的日子也没过得很消停。休养了一年后的噶尔丹在度过严冬后再一次蹦出来向世人昭告他的猖狂。二十九年五月,噶尔丹集兵三万,渡乌札河,扬言请俄兵助阵,会攻喀尔喀。六月清军在乌尔会河大败,使康熙帝意识到噶尔丹不可轻视,如不彻底将其击败,后患无穷。于是,康熙帝决议亲征。 二十九年七月初二,康熙领着两个兄弟福全与常宁、儿子胤a、佟家两个舅舅与亲贵重臣开始他的亲征之旅,皇太子承祜自然留下监国。博果尔把儿孙塞入阵中,自己则留守于京中坐阵。 不过半月的工夫,阵前传来急信,康熙病重,召皇太子及三阿哥四阿哥前往军中侍疾。满脸忧色的承祜领着两个弟弟前去,于二十三日,奉康熙回京医治。 与噶尔丹的会战并没有因康熙的缺席而就此罢休,在常宁所部小败后,八月初一,福全率军向噶尔丹驻地乌兰布通发起进攻,连战三日,大败噶尔丹,可惜的是他误中噶尔丹缓兵之计,使其逃脱。这还不是福全的最大罪过,内大臣皇帝亲舅佟国纲战死,十月份因粮尽擅自退兵才使得他被罢议政,罚俸三年,撤三佐领。 博果尔暗自感叹,福全真是个实诚的娃,胤a年轻气盛,与福全不合,军中的人都心中有数,他不过是代人受过,玄烨在儿子与哥哥之间选择了护短,保住自己的儿子,把脏水泼到了福全头上。 不过,皇太子倒是表现得很不错,他的孝顺又一次在玄烨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而且他还为胤a求情,过后又替父去安抚福全,都让玄烨很满意。 因着皇太子的良好表现,三十五年康熙再次放心地亲征葛尔丹,以三路清军约其夹攻,五月,大败噶尔丹,歼灭其主力,噶尔丹仅率数十骑逃遁。次年二月,康熙再次亲至宁夏指挥两路清军征讨噶尔丹。四月,正在黄河大堤上视察的康熙在得知噶尔丹死讯时,当即跪谢天地,无比庆幸。 时至康熙三十六年,博果尔已经五十六岁,而尼楚贺更大他三岁。因着这几年来为征战噶尔丹军的儿孙挂心,她头发已斑白了一半,后见众儿孙都平安归来,放心之余更是大病一场。 儿孙自有儿孙福,博果尔如今心中唯系老伴尼楚贺的安危,问道:“福晋可有向往之处?” 尼楚贺笑答道:“那两年在昭陵的日子最舒坦,可惜回京后就再无那般清静日子可过了。” 博果尔沉吟半晌,说道:“盛京怕是难以成行,但城郊庄子处也算清静,不如一同前往小住。” “妙哉。” 临行前,博果尔往乾清宫亲递折本,请将爵位移交世子晟睿,并交出宗令一职。 康熙哑然,这已是这几年博果尔第六次呈请,见博果尔其意已决,也只得同意这自大清开国以来第一例让爵请求。 新任襄亲王晟睿亲送父母至城郊庄子上小住,博果尔再次重申:“如果众阿哥争储,襄亲王府任何人都不能介入其中,不能偏帮任何一方,襄亲王府以皇上的意思马首是瞻。” “即使是太子?” “尤其是太子。皇上自那年大病后,体质已大不如从前,虽太子依然孝顺恭谨,但我隐约已察知皇上对太子的防范之意。加上众位皇子这些年来表现不俗,只怕政局又要起波澜了。” “可我们一直暗中帮着太子。” “你也说是暗中。说句到底的话,任谁上台,都决计亏待不了襄亲王府,就算有从龙之功,襄亲王府也再无可升之处,又何必去冒那个风险?再说,从龙之功本就是把双刃剑,新王上位之初是会对你感激不已,但时间久了不免会有些猜忌,风光日子也过不了多久,所以还是做纯臣长远一些。” “襄亲王府就此沉寂下去?”晟睿有些不情愿。 “安亲王府为何变成郡王府?你好好想想吧。要不是我很多年前就抽身后退,只怕襄亲王府的牌子也早就换了。你要清楚。如今襄亲王府首要的是保全自身,再说其他。其他孩子我都不担心,他们爵位不如你,影响也不如你,但同时也不如你受猜忌。皇上的性情我再清楚不过,才刚亲政就想独揽大权,这些年前政权中心已移到他一手掌控的南书房,连内阁都没那么重要了,更别提议政王大臣会议,早晚有一天议政会被取代的。” “阿玛,那我该怎么办?每日闲散度日?” “可能么?从你玛嬷手里传下的情报系统不管了?我才交给你的西洋买卖不做了?我还打算让你找批人自己去西洋取经,这些可都得你来做。沉寂绝不代表无所作为!你不觉得在背面影响政局更刺激更安全吗?还有,你孙子也一日比一日大,你不得好好教导一番,几个儿子还有些不沉稳,你也得替他们打算。想闲散度日,等你日后把爵位让给博敦时再来说这个吧。你自己再想想,你还有哪些事要做?生活是自己的,不要把眼光死盯在朝堂上,过好自己的日子才是最重要的。” 姜还是老的辣,晟睿诚服地看着阿玛,是啊,自己是要好好考虑一下如何安排以后的生活,阿玛多年不理朝政,却也生活得很有规律,自己是要好好学学。 “况且,我彻底地退下来了,襄亲王府受的注意就会小一些,你在朝堂上的地位一时之间还不会受影响,日后如何就要看你自己如何把握住分寸。子孙教养很重要,不指望他们个个成才,但也不能出纨绔子弟。关于世子人选,你心中也要有个盘算了,博敦与博雅这些年有些不和你不会看不出来吧。别以为把孩子们都留在身边就是为他们好,如果事不可为,还不如早些让他们当门立户,自己去闯。少了襄亲王府这个招牌,或许自己反倒可以闯出一条不同的路出来。” “阿玛,儿子知道了。” 博果尔还有千言万语要交代,只是,晟睿也四十三了,早就有了自己的主意,要放手还是彻底放手吧,至于他,还是陪着老妻在山水间多活一些年月吧。 “晟睿,你记着,阿玛还在,不要害怕,去吧。” 66、六十三 六十三 少年夫妻老来伴,执手相看两不厌。 这话真是一点都不假。 脱离了京城里的人情世故,不理会子孙们的是是非非,博果尔与尼楚贺在庄子上悠闲度日起来。 屈指算算,从顺治十年到康熙三十六年,博果尔与尼楚贺已经共同生活了四十四年。想当初揭开红盖头,博果尔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只觉得这姑娘看着舒服,后来有了孩子,日子长久了才对她开始信任起来,再到今年春天尼楚贺大病时博果尔心中感到的恐慌,博果尔才发现原来不知不觉中尼楚贺已经在他心中牢牢扎下根来。这些年里,两人也不免有牙齿咬到舌头的时候,也总是尼楚贺先退让,想到此处,博果尔心中就更心疼如此精神还没恢复完全的尼楚贺了。 “福晋,我们出去走一走吧。”博果尔扶起尼楚贺。 尼楚贺微笑道:“好。” 自来到庄子上,尼楚贺就感到前所未有的自在。其实这庄子几乎年年都会来的,风景也都是看熟了的,只不过因为身边的人不同罢了。十五岁时,她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嫁给博果尔,那时的她从没想到自己的一生会如此幸福地度过。他是没说过什么甜言蜜语,但他却一直实实在在地对她好,这些她都是记在心上的。 “累了?歇一歇吧。” “也好。” 随行的下人连忙把带来的凳子摆好,博果尔扶着尼楚贺坐上去,自己则席地坐下。尼楚贺略想了想,也扶着凳子席地而坐。 “福晋,你怎么也这么坐?” 尼楚贺笑道:“这又不是第一次,我幼时随阿玛行猎时,也是如此,久了都快忘了。如今老了老了,也不用拘泥于许多了。” 博果尔恍然,尼楚贺本来行事就大方,不拘小节,只是后来有了孩子,管了家务,也就慢慢恪守规矩起来。 “说到这个,我就想起来了,当年你第一次到这庄子来,还吵吵着要骑马,要去打猎。等过阵子,咱们就真的可以一起去了。” 尼楚贺也记起来了,那还是新婚不久,她陪着婆婆在此处消暑,日日傍晚都要策马奔驰一番,那是唯一的一回,后来再来时身边已经有了孩子,也就再没了那种悠闲心境了。 “瞧王爷说的,我如今老了,只怕是骑不动了,都这些年了,几乎都忘了怎么骑马呢?” “那就是还没全忘光。等下咱们去挑一匹温驯的母马,慢慢练上几回便是了。我记得你箭射得也不错,你上次动箭还是在盛京的时候吧?” “是啊,一晃又十几年了。” “慢慢捡起来就是了。反正咱们日子还长着呢,总得找点事做吧。” 尼楚贺含笑同意了,这几十年的贵妇生涯并没能磨灭她骨子里的豪情,丰富的生活阅历也早就教会了她,夫妻相处必须找到共同语言。王爷如今无事一身轻,想必也有些不太适应吧,还不如找些事情,来打发一下时间。 博果尔与尼楚贺在庄子上一住就是半年,期间两人不仅骑马射箭,甚至还比试了一番,结果自然不用多说,尼楚贺多年未练习,博果尔也感到有些胜之不武,不过没关系,彩头还是要的。尼楚贺奉上亲手所制荷包一个,博果尔不禁大笑,这拙劣的女红他怎么以前从未发现过。尼楚贺有些悻悻然,她本不好此道,就这还是当年出阁前母亲逼着她练习了一番,不过多年来也荒废了。 “别笑了,要不要?不要拉倒。” 博果尔竭力忍住笑容,问道:“齐布琛和噶卢岱女红也不行吧?” 尼楚贺瞪了他一眼,把荷包砸向他,转身就走。博果尔连忙跟了上去,笑着劝解:“咱们满州女子本就不用学那劳什子汉人的东西,我瞧着做的还是挺好的。” “真的?” “真的!”博果尔连连点头,一副真诚无比的模样。 尼楚贺眯眼看了他一阵,展颜一笑,“那妾身帮王爷戴上吧。” 呃?“不用了,我袖着就行,戴在外面容易脏旧,那样就太对不起福晋的一番心意了。”博果尔赶紧把荷包塞进袖袋,我的娘啊,危险,这真戴出去了,会不会让人笑话?还是不要冒险了。 尼楚贺也没有坚持,只挽着博果尔向外走:“王爷,您昨日不是说想自己种一块地吗?我已经让人把地平出来了,咱们去看看吧!” 这个,我只是随口说说,当不得真啊。博果尔心里大叫,只是看着满脸斗志的尼楚贺,又笑了起来,他仿佛又看到了新婚时那个鲜活无比的尼楚贺,也有些不依不饶,时时不忘找回场子。 于是,当晟睿来庄子上探望父母时,发现父母竟如老农一般,在地里忙活。见到他时,阿玛好似看到了救星,大老远地就冲他招呼:“晟睿来了。” 看着热情招呼他的阿玛,晟睿有些懵,这是怎么了? 答案很快揭示出来了。趁着额娘回屋去安排厨房去做晟睿爱吃的吃食时,博果尔赶紧诉苦。 “你说你额娘也真是的,我不就笑话了她一回吗,就逼着我天天下地,你说我哪是干这个的料,要不你帮我说说?” “说什么呀?”尼楚贺就知道这老头子肯定要告状。 “没说什么。”博果尔赶紧转变话题:“府里头还好吧?” “还好,阿玛。要不我把几个孩子带来,阿玛平日帮我教教。” 这也不是晟睿第一次提及这个话题,这几月来,几个孩子轮番来看他们老两口,首先是要让媳妇们来服侍,被老两口拒绝了,接下来是让几个孙子来陪伴,这回变成曾孙辈了。 “算了,我和你额娘自自在在的,不用什么人来陪。至于孩子们,我们入冬前会回府的,到时候也见得上。不过,你这次来到底有什么事?我瞧着你脸色有些不对。” 晟睿犹豫了一下,问道:“阿玛,您当初怎么就选了我当世子?” “嫡长子,不选你选谁?”博果尔看了看晟睿的脸色,不忍地又加了一句:“那也是你阿玛我最疼你。怎么?你那几个儿子又闹出什么事让人烦恼呢?” “博敦是长子,可博雅更有出息些,儿子如今也是左右为难。” “糊涂!当初我就提醒过你,让你早作决断,你怎么时隔半年还这么犹豫不决?我不在府里也可以想见得到,他们两兄弟闹得越发厉害了吧?” “这倒没有。” “不用瞒了,说吧,他们做了些什么?” “上月博敦长子差点被害,后来查出是一个妾室所为,那妾室临死前供出是与她交好的博雅的妾室撺掇的,而那个妾室也暴病死了。儿子不敢查下去,怕是博雅在其中插了手。” 博果尔闭上眼,思量了一番后冷声问道:“你媳妇呢?这家是怎么管的?博敦媳妇呢?连孩子都护不住吃干饭的?博雅媳妇呢?还在你媳妇那里奉承巴结吧。最没用的就是你,不敢查,有什么不敢查的,给我查,狠狠查!” “真要是博雅干的怎么办?” “怎么办?让他自己去开府。我知道,你是嫌博敦太老实了些,没博雅活泛,你媳妇嫌博敦媳妇生育晚,更喜欢博雅媳妇生的孙子一些。你脑子是不是木了,襄亲王府日后必然会只贵无权,家主本分一些才能让上头放心,知不知道?” “是,阿玛。” “回去后,让博雅媳妇领着几个孩子过来住一段,你赶紧去给我查清楚,如果真是博雅那边做的,你知道该怎么做?” “知道,阿玛。” “唉,晟睿,我知道你心疼孩子,难道我不心疼你几个弟弟?为什么我让他们一到二十就自己开府,这原因你知道吗?” “知道,因为阿玛最心疼我。” “都四十好几的人,还掉眼泪,害不害臊!人心都是偏的,这阿玛知道,可你是一家之主,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嫡长承继,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不要再犹豫了。回去后,不管这事与博雅有没有关,你都要作决断了,知道吗?你为什么不敢查,因为你也知道这事与他脱不了干系。他自己也有了爵位,虽然不高,但那是他自己拼来的,就放手让他去闯吧。” 博果尔叹气,晟睿什么都好,就是在世子人选上犯了糊涂。或许是他自己的世子地位来得太过顺畅,所以他从未意识到自己的迟疑不仅是对博敦的伤害,而且还给了下面的几个儿子不切实际的期望,才导致了现在的乱局。 当夜,博果尔辗转难眠,索性起身到院子里透气。兄弟阋墙,他竭力避过了儿子这一代,孙子这一代却真的避免不了吗?小小一个襄王府闹成如今这样,那紫禁城呢?想必为了那把椅子也不会平静到哪里去吧? “王爷。”一件披风轻轻地披上肩头。 博果尔不用回头,就知道是尼楚贺。 “你怎么也起来了?回去睡吧。” “王爷,明天咱们回府吧,反正都九月了,咱们本就打算在府里过冬的,也早不了多久。” “不用了。”博果尔确实有冲动想回府去料理这档子事,可是。“我们要相信晟睿,他现在才是一家之主,他不会让我们失望的。” “可您不担心吗?” “担心,怎么能不担心?但我们老了,不能什么事都替晟睿做了,襄亲王府的未来不在我们身上,而在他们身上。对了,明日博敦媳妇带着孩子来后,你好好教教她,一个母亲不能护住自己的孩子,实在是太让人失望了。” 对于这一点,尼楚贺也有些不满。不过相对于巧舌如簧的博雅媳妇来,她更中意这个她亲自选来的孙媳妇,宽厚娴良,只是有可能太过仁善了一些。不过,为母则强,或许经过了这次她就会有所长进。 次日,伊尔根觉罗氏就领着几个孩子来了。说起来,伊尔根觉罗氏确实时运不济,当年好容易怀上孩子,生下的却是个女儿,二十八年选秀时瓜尔佳氏已打算好为博敦纳瓜尔佳氏旁枝庶女为侧的当口,她却再次有孕并生下了博敦的嫡长子,生生坏了瓜尔佳氏的算计,因为博果尔再次重申了嫡子五岁后妾室方可生子的家规,瓜尔佳氏不好把怨气向公婆洒,只能视伊尔根觉罗氏如眼中钉。而那时博雅媳妇那拉氏已经连生三子,牢牢地占据了婆婆瓜尔佳氏跟前的红人地位。要不是尼楚贺护着,伊尔根觉罗氏早就无立锥之地了。 尼楚贺领着伊尔根觉罗氏去面授机宜不提,博果尔则开始教导博敦嫡长子弘瑞和嫡次子弘祥。其实博果尔已经多年未教导孩子了,距上次在围场牛刀小试也有十年之久了,弘瑞和弘祥是博果尔唯一教过的曾孙辈,这已经是向大家昭示博果尔的选择,这一点襄亲王府众人自然也是心知肚明的。 十月初,博果尔领着一行人回王府时,世子之争已经尘埃落定,晟睿已经上折请封嫡长子博敦为世子,对于博雅,他已经为他置办了宅院,过完年后博雅就正式开府。至于承瑞的事情,博果尔并没有多问,他只要看府中的局势就大略知道,瓜尔佳氏已经免了那拉氏的请安,而那拉氏也已经病了数日了。 博果尔已经把正院让了出来,领着尼楚贺住进了当年皇贵太妃住过的西跨院。 西跨院里,博果尔看着熟悉的摆设,眼中一热,额娘已经去世十四年了,日后他就住在额娘曾住的院子中安享晚年了。 “福晋,咱们以后就住这儿了,要不要换换摆设?” “不用了,王爷,这儿我也熟得很,都习惯了。” “还是换吧,额娘已经不在了,这些东西都好好收起来吧。咱们还要好好在这儿过个二三十年呢!” “庄子上不去了?” “哪能呢?府里半年,庄子上半年,怎么样?如果能请到旨就好了,到时咱们天南海北都去转转去。” “那可真是不错,想想就开心。那府里呢?您也不管了。” “晟睿才是一家之主,有句话是怎么说着来的,不聋不哑不作家翁,咱们也不做讨人嫌的老人。” “正该如此!” 67、六十四 六十四 关于请封世子一事,博果尔与玄烨曾有过一番交谈,那是发生在博果尔回京后的第三日进宫请安时。 如果说这一辈子玄烨曾敬重过谁的话,那个人就是如今慢慢走进来的这个精干的老人。他是个有恩必报的人,幼时他患天花时曾照料过他的乳母孙氏他如今予她荣华富贵,让她儿子曹寅任江宁织造一职,十分信重,还有幼时曾教导过他的苏麻嬷姑,他更像对待自己的祖母一样尊敬和爱戴这位老人,更将胤桓v挥惺皇澹飧鑫t桓盖装闾郯睦先耍床恢廊绾未j皇宀话ǎ背跞绻皇鞘皇逯鞫萌ǎ恢敝c炙膊荒苋绱怂忱那渍阎醋〕饺缃瘢皇甯橇钋嵯械淖诹钜恢耙膊辉傅5薄j皇宀幌比倩还螅砦谇鬃樱雷媲追獾那淄酰纠淳筒蝗闭庑j皇宀唤岬秤剑∈鼐急痉郑让辉谒媲疤崞鸸蹦甑恼展颂嵝鳎裁挥肭资终樟瞎奶尤8缜捉サフ庖坏悖驮侗人鞫钔己兔髦榍康侥睦锶チ恕 “老臣给皇上请安。” “十一叔快请起。朕不是说过,十一叔再不用在朕面前行大礼。” “皇上好意老臣自然感恩戴德,只是君臣本分不可违,何况老臣已足有半年之久未见皇上,理应大礼参拜。” “朕说不过十一叔,十一叔请坐。” “谢皇上。” “十一叔,十一婶身体可曾康复?” “托皇上洪福,老妻已然无恙。” “十一叔自己也要保重身体。” “老臣如今无事一身轻,每日锻炼,倒感觉比从前舒坦一些。皇上,您最近是否太过繁忙,老臣觉得你脸色不太好,还请皇上保重龙体。” “多谢十一叔关心,朕无碍。十一叔,晟睿请封世子一事,您可知道?” “回皇上,老臣不仅知道,而且还是老臣一力主张。” “此话怎讲?” “老臣不愿欺瞒皇上,因着世子之位,我那几个孙子有些不和,老臣不愿祸起萧墙,就让晟睿早下决断。” “孩子大了总会有自己的心思,这也是在所难免。只是,博敦只是一等侍卫,朕见得少,但博雅是御前侍卫,是个机灵孩子,十一叔为何不选择博雅?” “皇上,一则废长立幼本就是家庭纷争的由头,二则博敦老实,必能全心全意忠君,至于博雅,皇上既喜欢,他的前程自然不差,无须与他哥哥相争。” 当然,对于皇帝来说,一个老实无能的亲王更容易掌控,他本来就打算答应,不过是要再确认一下十一叔的心意罢了。 “既如此,朕就应允了。” “谢皇上。” “十一叔接下来有什么打算?要不就回来帮帮朕。” “皇上,老臣正想向皇上请旨。老臣打算趁着还走得动,领着老妻去各地看看,也算不枉此生。” “这有何难?以后十一叔随朕出巡便是了。” “谢皇上,只是老臣要想着体验一下闲云野鹤的生活,无拘无束的四处游历一番。” “十一叔,您和十一婶孤身在外,朕与各位堂弟都会担心的。这样吧,朕打算明年奉皇额娘东巡,你和十一婶一起去看看堂妹吧。” “多谢皇上。老臣感激不尽。” “十一叔不必多礼。十一叔也有许久未见过太子了吧?” “众阿哥中,太子是臣见得最多的,也有半年多未见了。” “十一叔觉得太子如何?” “既然皇上问起,老臣就斗胆评价一番。老臣对太子印象最深就是其对弟弟关怀备致,那次自己还发着高烧,还不停询问三阿哥的病情,实在令老臣感动不已。后来在塞外,老臣见太子对众位小阿哥也呵护体贴,又见众阿哥也对太子尊敬爱戴,这些可都是皇上教导有方啊。臣与太子接触并不多,再来就是皇上亲征期间太子监国,老臣有幸旁观,太子处事已颇有章法,虽不及皇上当年圆满,有些瑕疵,但已大体无错。” 玄烨暗忖,确实如此,十一叔评价与自己观感并无太大出入。 “那其他阿哥呢?” “皇上,您这就是为难老臣了。臣对各阿哥的印象还停留在二十六年塞外出巡上面,已有十年之久,都记不大清了。” 玄烨一想也是,都十年了,还问来有何用,他又何曾想过十年后儿子间已经暗潮涌动,不复当年呢? “是朕着相了。刚刚十一叔说起想与十一婶出外游历,不知还想往何处?” “还没什么具体计划,老臣想着江南总得让老妻去看看,再有精力,海边也可以去观赏一下,其实也就图个自在乐呵。” “朕记在心里了,十一叔不用着急,慢慢来。” 回到家,博果尔立刻找来了晟睿,问道:“阿哥们可有何异动?”皇上绝对不会无缘无故地问起他对太子和阿哥们的看法,肯定是阿哥们有些小心思了。 “阿玛怎么知道的?” “今日皇上脸上似有忧色,又问及我对众阿哥的观感,肯定是有感而发。” 博果尔在庄子上半年从未问过朝堂动态,仅到宫中一趟就准确把握出来了,不由得晟睿不敬服。 “二阿哥与明珠走得近,三阿哥与索额图亲热,四阿哥结交了不少清流,五阿哥倒没什么大的动静。” “太子呢?” “太子没什么异样,只是三阿哥不就可以代表太子吗?” “这能一样吗?嫡亲兄弟就没各自的小心思?” 晟睿无言,自己家不就是这样吗?更不用说皇家了。 博果尔仔细回想一下,问道:“皇上可是要分封皇子了?” “正是。虽未下明旨,但早有传言。而且内务府已开始置办印鉴朝服,礼部早就开始圈地建府。至于分封爵位,还未打听出来。” “不用打听这个,反正到时会分明,这与咱们王府也没多大干系。你如今抓紧要做的是另一件事,准备好人手,到时好安插进去。” “是,阿玛。我会安排好口风紧,与咱们王府无瓜葛的人。” “不错,我们不是要做什么,而是为了不让他们牵连到咱们府上来。” “是,绝不轻易动用,除非危及到咱们。” “对了,过两天,世子册封就会下诏了,皇上已经同意了。” 晟睿脸上释然与怅然并存,极其怪异。 “既然定下了,就不要多想了。我教你的东西你也慢慢地开始教博敦吧,至于博雅,好好跟他说,让他好好想通。” 十二月二十日,博果尔五十六岁生日,依然没有大宴宾客,只家人团聚庆贺了一番。宫里也照例赏下东西来,送赏的这个人却不寻常,竟然是当朝皇太子承祜。 承祜也有些着急了,这几年来,弟弟们都长大了,虽表面上依然对他恭敬,但背地里却已经有了自己的小算盘。就连自己一手带大的亲弟弟胤i,也与叔舅公索额图走得很近,虽然打的旗号是他不好出宫,代他与叔舅公联络,可他心底真的一点私心也没有吗?承祜不敢想也不敢信,彷徨无措。十一玛法曾跟他说过,要他站在皇阿玛的角度考虑问题,他也知道皇弟们开府是势在必行,可如今他们住在宫里都已经开始为自己打算,出宫开府后有了自己的势力有了自己的人脉,他们会做出什么事,他几乎可以想见得到。皇阿玛不惧甚至鼓励,可他不是皇阿玛,他如今手上的人脉全是皇阿玛给的,这样下去,他在朝中的影响力还会比不上在宫外的众位弟弟了,真到那时,他的太子之位也会不保的。 承祜知道十一玛法已经不理朝政,可他再找不出其他的人来倾诉,他怕这样把话都憋在心里,总有一日自己会崩溃的。 “十一玛法,我这是第一次来襄亲王府,不知可否参观一下?” 博果尔微笑道:“这是我们的荣幸。请这边走。” 晟睿不用博果尔使眼色,就赶紧派人守住各个路口,禁止任何人走动。皇太子千金之躯,万一在这王府有个闪失,那这满府的人都得陪葬。 其实这不是承祜第一次来襄亲王府,二十年前他就是在后面的一个偏僻的院落里种的痘,只是当年他是悄悄地来,悄悄地走,全府除了博果尔与晟睿,再无旁人知晓,当年伺候的大夫与护理人员都只知道他们两兄弟是宗室子弟,也并不感到稀奇。 “十一玛法,这就是当年的那个小院子吗?” “是的。这院子平日难得用,只在府里孩子种痘时才用上。” “不知我可否进去看看?” “当然。” 博果尔推开院门,里面虽无人居住,但也安排了人每隔几日清洁一次,所以还算干净。 承祜坐在当年的小床上,环顾四周,果然还是记忆中的模样。可身边陪伴的这个人,却已经老了许多。 “十一玛法,承祜从来没对您说过,承祜和三弟都感激您。” “太子言重了,这本是老臣的本分,没什么值得谢的。” “十一玛法,承祜如今心中有惑,还请十一玛法能再次帮帮承祜。” “太子请讲,老臣能做到的,必须尽全力。” “我前些日子听人说起一件事,说是一富豪家争家产的事。本来家主已经确立了长子为继承人,但下面的儿子都心存不满,各自在外面打拼,又分别与府中管家勾结,家主也放任不管,你觉得这位长子该如何作为?” “太子,老臣可否问几个问题?” “请问。” “那位家主对其长子如何?对其他儿子又如何?” “一视同仁,或许对长子要好一些。” “那位家主可否全权作主继承人一事?其长子可曾犯过错?” “家主可以全权作主,长子应该没犯过错。” “老臣觉得那位长子只能紧抓住家主的心思,就没什么可忧虑的。” “如果其他儿子群起而攻之,那长子又该如何作为?” “太子过虑了。首先嫡长继承天经地义,如果又有了嫡长孙就更是添了一层保证。再者其他儿子未必心齐,那位长子既然有能力接管家业,管理手下的人,就应该不畏惧那些弟弟,因为他们日后也是他的手下,从此刻开始就应该学着管理。还有,老臣知道当父亲的心思,父母问题会心疼弱势的子女一些,或者此刻长子势强,他就心疼其他儿子,可有朝一日,长子势弱,他还是会站在长子一边。有时,示弱是一种很好的方法。” “还有那些管事的如何处理?” “不知长子身边有无管事的?” “有,不过都是家主安排,随时可以调走。而其他儿子却已经与管事的勾结在一起,密不可分。” “那位长子自误了,家主精心培养多年,让长子熟悉众位管事,本就是为了他日后接管家业行事方便。至于其他管事,老臣大胆说一句,此种不顾家族利益,私下勾结的行为正是所有的家主都深恶痛绝的,此乃大忌。有时候爬得高跌得高,胜负要到最后一刻才见分晓。” “您的意思是那位长子要忍。” “不错。俗话说得好,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可是家主已经开始对长子有所猜忌,应如何解决?” “请问,家主是否已经年高?” “大概吧。” “那就对了。家主首先是一家之主,然后才是父亲。想着手中的大权被人虎视眈眈,任谁心里都会不痛快。不过其他儿子的举动将减轻长子的压力,这也算一个好处吧。其实老臣认为,那位长子做好自己该做的事,不该做的事一丁点也不要碰之外,还要有极强的耐性。一般来说家中有条件的都保养得极好,寿数也会高一些,长子在这方面就是个极大的弱点,千万不能等到焦急时铤而走险,那就是自杀之举。” “长子面前的路极不好走。”承祜低声轻叹。 “既艰难又漫长,可真要说起来也容易,抓住几点就行了,首要的是孝顺,再来说是友爱弟妹,关心家人,最后才是办事精明细致,其实能让家主时时指点也是一种幸福。” “谢十一玛法解惑。” “太子心情是否好些?” “好多了。” “太子,您是个好孩子,十一玛法一直相信你。我也是皇子出身,紫禁城的日子并不好过,你要想法子让自己高兴起来。” “十一玛法当年是怎么做的?” “哦,这有可能太子借鉴不了。我小时候喜欢吃喜欢玩不喜欢读书,最重要的是我有一个好额娘。不过太子也有一个好阿玛,我敢断定,皇上最疼的就是你,爱之深则责之切,这话你肯定比我这粗人体会得深。而且,你已经有了自己的孩子,孩子是这个世上最可爱的,你要多多与他们相处,或许你就知道如何与你皇阿玛相处了。我不知道太子平日有什么消遣,老臣平日如果心里有想不通的事,就会到演武场上去,练出一身大汗,心里就会舒坦多了。太子也可以找一项事情来做做,千万不要把不高兴都憋在心里,那样会憋出病来的。” “多谢十一玛法指点。” “走吧,再去看看演武场,每天早上,我们家的男人都得上那里练武,敢不去的就得受罚。” “真的,难怪襄亲王府出来的都武功好。” “好不好的另两说,身体总会好一些。” …… 恭送走皇太子,博果尔回到西跨院,静坐于书房内沉思起来。如果承祜真能把握住自己,不做糊涂事,只要老天爷不提前收回他的命,应该下一任皇帝就是他。如果出了意外,襄亲王府该不该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可是,如今的局势与前世大为不同,早夭的承祜如今好好的活着,后期兴风作浪的胤t没有出现,如果承祜不能继位,那接下来会是谁?嫡子胤i?稍长一些的胤a?还是忍到最后的胤g?乱了,全乱了,这种情况下,博果尔也无所适从,无法选择。罢了,还是先看看承祜这边,再作其他打算吧。 继位之君是谁博果尔压根就作不了主,他还是先考虑一下自己吧?。刚刚那番话是否说得太过了太明了?当上皇帝后人的心眼都会变小,假如承祜真的继位,谁也不知道他是会对今天这番话心存感激,还是心存忌讳?为君者除掉曾见过自己挫样的人的举动在史书上历历皆是。博果尔摇头一笑,承祜还是个好孩子,即使日后变了,他现在都满了五十六,玄烨大概还要在皇位上坐上二十四年,到时他都八十,难道还会活在世上?真还活着,一个大半个身子进了棺材,土埋到肚子上的糟老头,还有谁会在意?他竟也杞人忧天了。 随着康熙三十七年三月,康熙第一次大封皇子,并让分封皇子出宫开府,正式拉开了争储的号角。 当然,这个与博果尔已经隔得比较遥远了。他早已与六个儿子打好招呼,让他们置身事外,好自为之。如果其中真有头脑发热的想从中捞个从龙之功什么的,曾孙都老大了,他还能冲这些开府多年的儿子怎么办?儿孙自有儿孙福,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他现在关心的是东巡,尼楚贺早就提前开始打点要带去给女儿噶卢岱的东西,更频频进宫与皇太后打好交道,正央着太后多讲一些科尔沁的事。当然,给姐姐哈宜舒的东西也要准备好,姐姐年老应该不会远道而来,但外甥乌达木应该会来见驾,到时带回去给姐姐就好了。 等啊等,总算在七月末,大队伍开始出发了。 尼楚贺第一次随队出巡,对这种走走停停,时不时到哪个公主府打个盹的行为十分不满,她是恨不得骑上快马,一溜烟地跑到科尔沁去,美美地和女儿呆上两月。 博果尔就笑话她:“怎么急性子又出来了?你这四十年的养气功夫哪里去呢?慢慢来,咱们可不是主角,咱们就是蹭玩的。” 尼楚贺狠瞪他一眼,自己也笑了,可不是,本就是蹭玩的,只好慢慢来了,这一路的风景也是挺好看的,坐马车坐乏了出去跑一趟也无妨,反正博果尔会陪着她,至于其他人,管得着吗他们?真要算起来,这一行人里只有皇太后能管管他,可皇太后虽是嫂子,可比她还小几岁,性子又温和,万不能管她的闲事。其他人,连皇上也会任她这十一婶跑一跑散散心的。 总算十月初到了围场,康熙皇上照例开始了他的射猎表演,前一日射中两虎,其中一只还是隔条河射中穿腹而死,后一日则用□□杀死两头熊,让各蒙古好汉都啧啧称叹。 博果尔虽然也上场小试了一下身手,不过更多的时间还是呆在帐内看那对久别重逢的母女又哭又笑,后来就嘀嘀咕咕说个不停,他要再不呆在帐内,女儿都忘了同来的还有个阿玛了。你还真别说,噶卢岱确实把呆在旁边的博果尔给忘了,眼里只有好些年没见的额娘。 “咳咳咳”博果尔使劲地清嗓子,尼楚贺窃笑,捅了捅噶卢岱。噶卢岱吐了吐舌头,连忙上前抱住博果尔的胳膊,撒娇道:“阿玛,我好想你。” “边去,一边去。快四十的人了,都快有孙子了,还粘粘乎乎的,羞不羞啊。” “噶卢岱,怕什么?不是还有个快六十的老头子在吃醋吗?” “谁吃醋呢?你这老婆子满嘴胡说八道,噶卢岱啊,乖女儿,千万别信她。” “是,阿玛。”噶卢岱眯眼笑道。 两老头老太太用目光厮杀了一番外,宣布休战,围着女儿你一句我一句嘘寒问暖起来。 乌达木也来了,粗壮的中年汉子,已经很有威严。他当然还记得舅舅舅母,也记得当年在襄亲王府的日子,说起来还是一脸唏嘘。不过,乌达木说起母亲哈宜舒的情况则让人揪心起来,哈宜舒也老了,草原上的生活毕竟不比京城精致,虽年年襄亲王府都给她送去补品,却身子还是虚弱了下来。 博果尔长叹,生死有命,无法可想。他倒是愿意把哈宜舒接回京城去,可是蒙古才是她的家,她的儿孙都在这里,她是不会走的。除了让乌达木好好照顾外,他竟再无别的办法可想。 高兴也好伤心也罢,十一月,博果尔与尼楚贺回到襄亲王府,日子还得继续。 不知是皇太后发了旅游的瘾,还是康熙自己在京中呆不下去,次年二月,康熙又领着皇太后出了京,这回是往南,博果尔与尼楚贺再次蹭玩。 以博果尔的地位和在康熙心中的分量,他和尼楚贺自然也分到了一条船。船虽行得慢,可尼楚贺却还是十分不舒服。 “怎么样,要不然咱们打道回府?” “不用,我今天已经好多了,难得出来,我也要到江南好好去游玩一番,看看江南的美景,顺便欣赏一下江南的美人。” “江南美人?宫里不是有吗,犯得着专门去看吗?” “呃,原汁原味的更好,宫里的穿上旗装就有些不伦不类了。” “老婆子,幸亏你这辈子是个女人,要不然啊……” “要不然怎的?” “肯定是个色鬼。” “色鬼就色鬼,我乐意。” “好,乐意就去看吧。其实江南的饭菜也不错,到时试试。” “再买点好料子回京。” “随你。” 扬州、苏州、杭州、江宁一路游玩过来,尼楚贺心满意足,风景也看了,美人也瞧了,美食也用了,好料更是买了半船,也该打道回府了。 “下回南巡还来吗?” “人要惜福,不来了。咱们京郊那庄子风景也很好,够看了。” “塞外呢?” “也不去了,孩子嫁了就是嫁了,何必让她来回奔波,也辛苦,只要她过得好就行,看不看都一样。” “也好,以后就我这老头子陪你了。” “这就挺好。” 这一陪就是好多年,直到那一天清晨,博果尔照例起床去练武,这些年力气明显变小,舞刀弄棒的已经有些体力不支,但缓缓打两套拳还是可以做到的。收回势,静站一阵,把气喘匀,回房去,想来老婆子也醒了,可以一起吃个早餐,然后再去散个步,这老婆子越来越懒,昨天只走了一小会儿就说累,今天可要多走几步才行。 “老王爷,您慢点。” “起开,我不用你扶。” “阿玛,您慢点。” “咦,阿克敦,你怎么一大早就来了?有什么事么?” “没什么事,就是想来看看您,陪您说说话。” “没事你怎么红着眼睛?肯定出事了,快说,阿玛还活着,不要怕。” “阿玛!” “这小子,怎么一大把年纪还掉眼泪?眼……泪……”博果尔拔腿就跑。 看着前面踉踉跄跄的阿玛,阿克敦连忙叫道:“快,快,扶住老爷子,别让他摔了。” 博果尔没有力气再挥开扶住他的人,他正把所有的力气放在腿上,虽然腿越来越重,但他还是努力往前走。 刚进西跨院,就听见一阵哭声。他眼前顿时一黑,咬了咬唇,又清醒了过来,支撑着走了进去,那老婆子还是他起床时那样好好地躺着,只是这么大的声音,怎么都吵不醒她? “阿玛!阿玛!阿玛!” “玛法!玛法,您醒醒!” 博果尔没听见儿子媳妇们的叫声,也没有听见孙子们的哭声,他的眼前又出现了一道白光,似曾见过。 “爱新觉罗博穆博果尔?” “我是。” “时间到了,走吧。” “去哪里?” “去一切开始的地方,去一切结束的地方,走吧。” “能见到我想见的人吗?” “可以。” “好。” 68、番外三 承祜 番外三承祜 “皇上,襄亲王府老王爷殁了。” “谁?”朱砂在折子上划出一条长痕,登基三年的皇帝承祜猛地站起身来。 “襄亲王府的老王爷殁了。” “胡说,前几日朕还派人去瞧过他老人家,精神好得很。” “皇上,奴才不敢撒谎,今天早上老福晋于睡梦中去世,老王爷见了后伤心过度,也跟着去了。” 承祜身体摇晃了一下,又撑着桌面站住了。 “下去吧。” “哈哈哈……呜呜呜……” 乾清宫门口一个刚刚调来的小太监听着室内传来的似哭似笑的声音,打了个冷颤,他悄悄地向旁边的同乡小林子挪去,细细地问道:“林哥,皇上这是怎么呢?” 小林子追随太子多年,早就练就了不动声色的功夫,他轻瞟了小同乡一眼:“你听见什么呢?” “什么也没听见。” 小林子闭上眼睛,心中略松了口气,如果他还追问下去,那么就不要怪他不顾同乡的一点点情面,好奇心太重的人是在宫里活不下去的,只有聋子瞎子哑巴才能活得长久。 自己有多久没见过十一玛法呢?从皇阿玛死后就再没见过了吧,三年多了。 明明自己以前每年至少要和十一玛法长谈一次,哪怕什么也不说,能静静地和十一玛法呆在一起一小会,他满腔的浮躁压抑与愤恨就会平静很多,自己就又有了动力能坚持下去。后来,自己为什么不愿意再见十一玛法呢? 承祜努力抬起头,可眼泪还是不停地向下流。 那是因为他怕看到十一玛法失望的眼神,他怕十一玛法看出来,是他害了自己的皇阿玛。 每一次十一玛法都劝他要冷静要有耐心,皇阿玛心目中的人选只有他,他忍了,他等了,可是四十一年啊,他当太子足足四十一年,他再也等不下去了。 从康熙三十七年开始,他躲过了多少明枪暗箭啊。 二弟胤a背后有明珠替他出谋划策,冷不妨就在皇阿玛面前告他的刁状,从他以前的哈哈珠子到他的奶兄再到太子妃娘家,但凡出点纰漏二弟就会牵连到他身上,让皇阿玛认为都是他在背后动心眼,皇阿玛那些年对他的多么的冷淡多么的怀疑。 三弟,就更让他伤心了。他多么不愿意相信自己的亲弟弟也想把自己赶下台去,索额图就是胤i的帮凶。如意算盘打得真好,自己表现出色,再挑着二弟和他斗,等到两败俱伤时胤i这个嫡子就可以上位了。索额图也是个好样的,他见承祜对他极为冷淡不假辞色,就索性选了另一个拥有赫舍里家血统的对他言听计从的皇子。 对于承祜来说,胤a的狼子野心他可以理解接受,反正他也有所准备,但亲人的倒戈相向才让他真的痛不欲生。 另几个弟弟也不是安分的人,四弟胤祉与文人清流搅合在一起,也预备着渔翁得利;五弟胤g承祜本以为他是个好的,一直兢兢业业的做事,没什么私心,可后来与胤g走得近的十三弟胤祥的举动却让承祜警惕起来;六弟胤祺八弟胤v十二弟胤蚴且蛭愿窕蚴且蛭毕荩恢敝蒙矶韧猓饩鸵丫贸徐锔屑げ灰蚜耍涣昙颓崆岬木诺茇范k十弟胤礻我十四弟胤祯竟也抱成了团。 十年,足足十年,承祜牢记住博果尔曾说过的话,示弱也是一种很好的应对方法,对于所有的攻击,他都尽力不放在心上,只牢记着孝顺皇阿玛,友爱兄弟,勤奋做事。 十一叔的话是对的,开始几年,皇阿玛对他横竖看不顺眼,可慢慢地,皇阿玛觉察到了皇弟们的野心,他转而开始护着他。明珠被罢了相,索额图也被免了职,其他依附于皇弟们的大臣也受到敲打。当然,皇弟们没受到什么惩罚,这一点承祜也早就预料到了,皇阿玛虽然是个皇帝,但他毕竟还是个父亲,一个当爹的怎么都不会相信自己的儿子想害长子,他宁愿相信这是别人撺掇的。 然后就是让承祜依然后怕不已的康熙四十七年的塞外之行,差点,只差一点,他就被众位弟弟联手拉下台了。那年十八弟胤|突发重病,皇阿玛很着急。其实在经过十年的磨砺之后,承祜心中对于弟弟这个词不再感冒,他们对他来说就是潜在的威胁,但是这些年下来他的表面功夫还是很到位的。抛却了亲情的束缚,这些弟弟对他来说已经成了臣子,有些要拉有些要打,像十八弟,由汉女所生,绝对没有继承大统的可能,就属于可以拉拢的一类中,更别提他还有两个亲兄长,就更值得他去关心照顾了。 事情过后,承祜是多么庆幸自己的决定,自十八弟病后,他一面安慰心疼焦急的皇阿玛,一面看望病重的十八弟,安抚惊慌失措的十五弟和十六弟。虽然十八弟没能救活,但他已经成功拉拢了十五弟和十六弟,也是一种收获。 他本以为事情到此应该告一段落,但他没想到阴谋才刚刚开始。那夜,他刚从十五弟十六弟的帐篷出来,就被叫到了王帐之中。皇阿玛以从未有过的阴狠目光盯着他,冷冰冰地问他刚才去了哪里。 “皇阿玛,儿臣刚刚去探望了十五弟和十六弟。” 皇阿玛又把一把匕首丢在他脚下,问道:“这可是你的?” “是,皇阿玛,这是您在我八岁那年赐给儿臣的,儿臣一直视它如宝,怎么会在这里?” “老实交行,你刚刚到底去了哪?” “皇阿玛,儿臣确实去看了十五弟和十六弟,看他们睡着了才出来,然后就到了这里。儿臣不敢欺瞒皇阿玛。” “那你的匕首为何会在王帐外?” “儿臣今日并没有佩带此物,应该放在帐内才是。” “撒谎,你十三弟亲眼看见你割开帐子,窥伺于朕。” “皇阿玛冤枉啊,儿臣不可能同时在两个地方,请皇阿玛明鉴。” 那一夜,他跪了许久,即使十五弟十六弟被领来证实了他的行踪,他也没被允许站起来。消息一个个地传来,伺候他多年的一个小太监的尸体被发现,在营地边缘的一个熄灭的火堆旁发现了一个衣角,经查证后应是太子服饰。 承祜的嫌疑是暂时被清除了,可三弟胤i却引火上身。若问兄弟中谁与承祜长得最像,那无疑是一母同胞的胤i。谁能在太子营帐出入自如,那还只能是胤i。胤i死活不承认,承祜也代弟弟向皇阿玛求饶,皇阿玛却已经厌倦了,让人把胤i押回京,圈禁起来。十三弟也没能讨到好,从此被皇阿玛视为无物。 事情远远没有结束,回京后,突然有一日,皇阿玛派人搜查了整个毓庆宫,那时承祜护着自己的儿子站在角落里,心里的悲凉感达到顶点。 再后来,二弟胤a也因巫蛊的罪名被圈禁。 承祜至今记得,那一天他在书房内狂练了一下午大字,直到胳膊麻木,再停了下来。皇阿玛以为他是为两个弟弟的不义之举而悲愤,其实承祜是心头冰凉。 兄友弟恭,天大的笑话,天家压根就不存在这个词。这些年下来,他岂能无丝毫防范。胤a在东宫放了巫蛊之物,他是知道的,他一直忍着,等待一个好时机。胤i收买了那个太监,他也清楚,他只是想看看胤i到底能对他这个亲哥哥做些什么。胤i还是太天真了,他难道不知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道理,他难道以为只要拉下亲哥哥他就能凭着嫡子的身份来取代吗?丝织物,多么的易燃,居然还能剩下一个衣角,承祜是绝对不会认为是天意,这绝对只会是有人想一箭双雕。傻弟弟,你用尽心思想把亲哥哥拉下马,背后却已经有人等着把你也一并踹下去。承祜自己也很心狠,他心里也清楚,他最疼的弟弟才是他最大的威胁,他将计就计把胤i套进去,又转头利用胤i的不甘把胤a也一起除掉。 那天以后,承祜以为未来将会顺利一些,但他还是想错了。少了两个最大的刺头,其他的弟弟们是安分了一些,但承祜猛然发现,他的道路上最大的挡路石不是他的弟弟们,而是他的皇阿玛。 十一玛法从来不恋眷权位,轻易地把政权还给了皇阿玛,把亲王之位让给了堂叔。可是十一玛法这样的人世间只有一个,他伟大的皇阿玛康熙皇帝绝对不是一个能让出手中权利的人。 康熙五十四年,皇阿玛右手颤抖不停,以致不能写字批答奏折,在这种情况下,皇阿玛宁愿用左手执笔,也不愿把权利下放到他这个已经四十六岁的皇太子手里。 承祜以为自己的耐心还可以更长久一些,但他发现自己错了。 两年后,皇玛嬷病重,皇阿玛坚持亲自于床前侍疾,以致憔悴不堪。皇玛嬷逝去后,皇阿玛心力交瘁,号恸欲绝,终于病倒在床。 承祜开始轮轴转,一边处理朝务,一边日夜于皇阿玛床前侍疾。每次喂药前,承祜总要先试喝一口,皇阿玛总是很感动。可惜天不遂人愿,皇阿玛多年辛劳一拥而上,病势越发沉重,终于在五十七年正月去世,享年六十五岁。 谁也不知道,皇太子曾在炭火盆中烧过一个药包。两年前,毓庆宫中曾查出一个侍妾试图给皇孙们下药,后来那侍妾自然是被处死了,可那包药却被承祜鬼使神差的留了下来,在两年后用在了自己的父亲身上。 几日后,承祜正式登基,那年他已经四十九岁,已经当了四十一年的太子。 听政三十余载,监国多次,名正言顺上位的承祜在朝堂上没受到什么太大的阻力,真正的阻力来自于他自己的内心。弑父的重担压在心头,表面上却还得若无其事,内心越发心虚的承祜决定除掉一切可能的危险。 如果有人特意去注意的话,就会发现原来侍奉先皇的太监宫人在两年内陆续死去,最后两月给先皇把过脉的太医也一个个不着痕迹的消失了。 承祜还是不能放心,他想起了最后一个可能觉察出他的罪行的人,那就是他一直以来心灵的呵护者:襄亲王府老王爷博果尔。或许是因为心虚,他连登基大典都以体恤之名免了十一玛法的朝贺,后来更是以各种理由阻了博果尔的进宫之路,同时为了不让人看出异常,他经常派人去慰问探望博果尔,还特意选了一个机灵的太监去贴身服侍。 承祜的感觉确实相当机敏。在皇太子承祜仁孝之名称颂朝野,登基众望所归之时,这世间确实有一个人对此抱有深切的怀疑,那个人的确是博果尔。博果尔毕竟是曾亲历过康熙一朝的,他记忆中的康熙是活到了六十九岁,可如今还有五年的时间未到,康熙居然死在了前世康复的一场病中,博果尔哪能不心存疑虑。但博果尔是个真正的聪明人,他从未向任何人诉说过他的怀疑,而且在新皇派人来服侍他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对自己心中的疑问得到了一个肯定的答案。博果尔老了,他无意再掀起风浪,更不想连累自己的家人,所以他装聋作哑,满天照样乐呵呵地过。至于承祜派来的人,既然是贴身服侍,也好,也让他的老仆休息一下吧,至于他是不是向宫里回报消息,那就随便他了。 承祜在得到博果尔一切如常的消息后,也不想仅根据自己一个虚无缥渺的猜测,就下手除掉对自己呵护备致的十一玛法,那样他就真的丧心病狂。 一晃三年,承祜终于得到了自己等待多时的消息,他最后的一丝暴露的危险也没了,他哪不能开怀畅笑?可笑着笑着,承祜回想起了多年来十一玛法对他的恩情,对他的教导,他又悲痛起来。这个世上,最后一个对他好的人也不在了,他真的是孤家寡人了。 “来人。” “是,皇上。” “备马,朕要去襄亲王府。” 隆兴三年三月,原襄亲王博穆博果尔逝,终年七十九岁。隆兴帝承祜闻讯后悲痛欲绝,于棺前痛哭失声,并休朝七日,后亲扶灵上山,以示尊崇。 百日后,襄亲王晟睿上折以病请移爵位于世子博敦,隆兴帝长叹后,欣然应允。晟睿辞爵后如其先父一般自在度日,高寿六十而终。 隆兴十五年,隆兴帝承祜禅位于嫡长皇子,于畅春园中安享晚年。 十五年了,承祜这十五年来的日子并不好过,为国事操劳还是小处,可无时无刻的心灵折磨才是让他心力交瘁的根源。 而且,嫡长子也已经四十四岁,他的儿子们也开始明争暗斗起来了,难道还要让下一代也承受他曾经承受过的痛苦,难道让他的儿子们有朝一日也做下他这样的错事? 十一玛法,承祜要学一学你,看自己是不是会舒坦一些? 看着眼前的湖光山色,承祜背手静立着,他在等一个人,等一个他已经多年未见的人。 迟疑的脚步声慢慢走近来。 “罪臣给太上皇请安。” “保成,你来了,到哥哥这儿来,以后又是咱们两兄弟相依为命了。” “哥哥!” 69、番外四 保成(康熙吐糟在作者有话说里) 番外四 保成 保成学会的第一个词是:“哥哥”。 在保成的记忆里,他见到哥哥的次数远比皇阿玛多,就算是见到了皇阿玛,皇阿玛也会把大半的注意力放在哥哥身上。很小很小的他就知道哥哥更靠得往一些,跟哥哥亲近是会有糖吃的。 可是从什么时候起,他起了别样的心思呢? 或许是四岁那年,哥哥搬去了毓庆宫,把他一个人留在了乾清宫。乾清宫很大,却让人感觉到冰冷。他还记得哥哥搬走的头一晚,他哭着要去找哥哥,皇阿玛来了,哄了他两句就走了,他委屈的抽噎着躺下了。嬷嬷们以为他睡熟了,在一旁感叹:“可怜的三阿哥,他怎么能也住到毓庆宫去?那是东宫,太子住的地方。” “是啊,能住在乾清宫已经是万幸了。” “大概也只能过一两年了,二阿哥已经进了阿哥所,三阿哥肯定到了六岁也要进去。” “是啊,皇上也不能让三阿哥老住在乾清宫啊,毕竟不是太子。” 太子?太子是什么? 第二天,哥哥照常来看他,教他写字,陪他玩,所以他渐渐把自己的疑问给忘了。 六岁,他果然搬到了阿哥所里。讨厌的二哥就住在隔壁院子里,虽然他是嫡子,可二哥有亲娘,他只有亲哥哥。哥哥很忙,除了读书外,已经开始听政,很少有机会亲自来看他,每天派太监来问问他的情况就已经很周到了。他才发现,然后哥哥也不可靠,他最终还是要靠自己。 搬出了乾清宫,乾清宫就不再是他可以随意进出的地方,可毓庆宫却依然对他敞开大门。六岁的胤i已经懂得了“借势”这个词的意思,他现在需要靠着毓庆宫才能让自己活得更好,奴才们才不敢欺负他。他现在还小,但总有一天他会长大的,到时候,哼! 太子哥哥对他很好,这他从不否认。可同时,太子哥哥对其他兄弟也很好,包括那讨厌的二哥。胤i觉得有些不公平,明明他才是太子哥哥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太子哥哥应该只对他一个人好才对。 慢慢的,他懂了,他的哥哥不是一个单纯的哥哥,他是太子,是未来的皇帝,而其他的皇子,包括他在内,以后都只能是他的臣民,他的奴才。 他逐渐有些困惑,这是为什么?他和太子哥哥的阿玛额娘都相同,未来以后太子哥哥是君,他却得是臣,是奴才?明明他也是嫡皇子,明明他也比其他人更有资格,明明他也能当皇帝。 太子哥哥处置了他身边的一个太监,因为那个人是惠母妃的人,而惠母妃正是二哥的生母,那太监曾对他说过的话都是挑拨他们兄弟感情的话,是错的。 胤i同仇敌忾,那太监确实该死!惠母妃和胤a果然居心叵测。可是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内心深处已经有一丝蠢蠢欲动,为什么他不可以当太子?为什么他不可以当皇帝? 胤i刻意遗忘了那丝冲动,他仍然是太子哥哥最忠诚的弟弟,什么都愿意为太子哥哥做! 太子哥哥成亲了,太子哥哥有了嫡子,皇阿玛很喜欢嫡长孙,太子哥哥的地位更稳固了,那么他呢?他未来的保障在哪里? 二哥胤a去打葛尔丹了,虽然和伯王闹得很不愉快,可他骁勇善战的名声已经传扬出去,皇阿玛看着他的眼神是满满的骄傲。 太子哥哥在皇阿玛亲征期间受命监国,也做得有条不紊,深受赞誉。 可是他呢?只能跟着太子哥哥去探望重病的皇阿玛,看着皇阿玛被太子哥哥的孝顺所感动,明明他也很担心皇阿玛的身体,皇阿玛却视而不见,转头去怜惜四弟了。 不行,他得站出来,他得告诉皇阿玛,他的三阿哥也很不错。 胤i可比莽夫胤a强多了,有勇有谋,皇阿玛很快眼里就有了他的位置,而且胤i还找到了一个好帮手:索额图。 胤i心里自然清楚,索额图冲的不是他,而是他背后的太子,不过不要紧,他冲的也不是索额图的所谓亲戚情份,而是冲的索额图手里的势力。太子是个无私坦荡的人,他不愿意与朝臣勾结,即使是皇额娘的叔叔,他等索额图也没什么特别之处,甚至还交待胤i不要与索额图走得太近,以免皇阿玛猜忌。 胤i面上虽答应诺诺,心中却是大喜,这样一份庞大的势力,太子犯傻不要,他可要抓在手里,要不然难道看着胤a有明珠撑腰在他面前耀武扬威不成。 胤i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冲自己的亲哥哥下手,可他那也是一时头脑发热,鬼迷了心窍。当时他是怎么想的?对啦,反正太子碌碌无为,迟早会被老二拉下马,那样的话何不如他亲自出手,日后他必然会照顾大哥一生的。 直到圈禁进了自己府里,胤i满脑的热血才逐渐冷静了下来,他开始后悔,开始后怕。太子从小就护着他,连他此次如此待他,哥哥依然护着他,这些他以前怎么从来不放在心上。而且,太子哥哥日后上位还好,从小到大哥哥就对他极好,必能保他周全,换了其余的人尤其是那个老二,他只怕再无出头之日。 终于,老二也圈起来了,他心里总算感觉到对哥哥偿还了一点。 接下来就是足足二十五年的足不出户的生活。 说实话,他的日子并不十分难过。即使是哥哥未登基之前的十年,哥哥也没让任何人怠慢过他和他的一家,日常吃穿用度都是上等。似乎他除了不能出府,其他与以往倒无太大区别。 本来,他以为哥哥登基后,会立刻把他放出去,可他失望了。哥哥确实从他府里放出了不少人,可那都不是他,而是他的孩子。他也曾愤慨过,后来扪心自问,如果那一次他如愿了,哥哥被圈禁了,他做了皇帝,他会不会把哥哥放出来?不会,他连几个侄子只怕也会圈禁到老。 原来,哥哥不是单纯的哥哥,弟弟也不是纯粹的弟弟,怪谁?只能怪造化弄人,让他们都生在了皇家。 在他坐等着老死的时候,他却再一次见到了哥哥。 哥哥老了,他也老了,大家都老了。 哥哥的眼神不再是最后一次见他时的痛心与失望,而是很久很久以前好似在孩提时代经常见过的温和与呵护。 “保成!” 是的,他是保成,当保成时他很快乐,再没有过的快乐。 “如今儿女都大了,咱们两兄弟就像从前一样做伴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