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研究院》 1.早退 这里有一个人。一个男人。 暂时不知道他具体名字,而且鉴于他现实的名字很快就将失去,所以给他个代号,称作宅男好了。 宅男白天在电脑前瞪着血红的眼睛,足足10个小时零8分钟。下班前,总算把设计草样交给了主管。 虽然到了下班时间,其他人按照规定,必须还要加班半个钟头。 趁老板不在,宅男偷偷溜出门搭车回家。他已经连续一周睡眠不足了。 拖着疲惫身躯回到租屋前,摸出钥匙正要开门,宅男听见里面传来轻微而熟悉的**喘息声。 那……那分明来自女友,而且只有在她最兴奋的时候,才会发出这种声音! 仿佛在余烬未消的柴灰上面浇了一瓢冷水一样,宅男的心坠了下去。 屋里的床板激情地震荡,发出天籁般的回响。 不知什么时候,恍惚的宅男已经兜了一圈,站在窗下。他现在心里还抱有那么一丝丝的期望,也许,也许里面只有女友她一个人而已? 鬼魂一般,茫然若失地,他从窗帘角上看进去。 这原本就是他长期占据,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偷窥角度。 可这次他看到了最不愿意看到的,另外一个男人。 宅男视线在那男人的脸上停留了半秒钟,他忽地蹲了下来,做贼一样悄悄溜出巷子。 他看清那个人,分明是自己的老板…… 宅男心里长舒一口气:“呼……幸好没让老板发现我早退。” 摸摸身边的包,还好上网卡在里面。宅男上网去了。吃完晚饭没忘记给女友发条消息:“今晚加班,不回来了。” 前半宿折磨游戏里的怪物,后半宿看了几部电影。宅男昏昏沉沉睡着。 正睡着,忽然两条胳膊给人一左一右架起。宅男睁眼迷糊看去,是两个身穿白大褂、医生打扮的人。 来人看看宅男,跟手头上照片对照一下,确定说:“就是他!带走吧!” 被拖出了网吧门,宅男才醒过神,好像该反抗一下,挣扎说:“你们谁啊,凭什么抓我?” “别动别动。是为你好。为你好。”他们不由分说,给宅男套上一件精神病号服,扯起两个袖口的绳子绕圈、打结,把他俩胳膊捆个严严实实,推到车厢里,吭的一声摔上门。 “放了我!放我出去!老子要告你们!” 宅男嚷了一阵,门果然开了。一个“医生”举着个大针头狞笑着,一把抓住宅男脚踝,很快他就迷迷糊糊什么都不知道了…… 2.点现钱 不知过了多久,宅男醒了。是被饿醒的。 低头看去,两手的绑缚已经解开,只是捆久了,手还维持那个姿势,因为血脉不通,两手酸麻得要命。 这是一间小小的屋子,长宽不过几步。除了身下这张床以外,还有一把矮椅子,墙上几个放书的架子、挂衣服的钩子,屋角一个马桶,就再没其他东西了。 灯光从外面打进来,床前有一道道黑的影子。宅男抬头看过去,是铁的栅栏门。 “……这里难不成是监狱么。” 宅男起身,干渴的喉咙吞着口水,走到门前敲响栅栏:“来人哪,给点吃的喝的,饿了!” 前方响起一阵好像煤气罐泄漏的嗤嗤声音,一个身影从楼下笔直飞上来,蓬一声直挺挺杵在栅栏门外。 那“人”全身裹在一副红黄相间的钢铁盔甲里。红的像血黄的像金。整幅脸也挡在黄金面具后面。 闪着白光的眼睛部位,“瞪”了宅男一秒钟,“他”用沉闷声音说:“午餐时间中午十二点,其余时间一律不提供单人伙食。” 顿了一顿,又说:“不许无故制造噪音,否则点现钱五分钟!” 看“他”转身要走,宅男忍不住问道:“那个……请问,啥是点现钱?” 铁人冷冷答道:“电击疗法!”手心脚心突然各自喷出一团白色气流,平平托起“他”整个身体,向楼下缓缓降落。 宅男还是有点摸不着头脑,喃喃道:“电击疗法……疗什么的?” 这时,隔壁传来一个低低的声音:“网瘾。” “靠!丫丫个呸的。哪个说老子有网瘾的?”宅男忍不住骂道。“啊对了,还没跟你问声好。兄弟你是干嘛的?” 隔壁沉默了一会儿,悠悠的说:“我……我已经忘记了。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很冷……” 3.冰啤·香烟·寂寞 好……冷……说不出的阴冷,冷到骨髓里。腿上几个关节,疼得好像正被钻头搅动。 那段时候,我能回想起的,只有无穷无尽包围我的冰冷。 没有暖气,没有空调,没有阳光,更没有半个温暖的身体。 那是她离开的地方,我想维持原状,直到她回来。 我一个人在那间冬冷夏凉的租房里,整整住了三个年头。最后,不出所料的的得了严重风湿。 后来,我遇见一个男人。 我是在夜晚七点半的公车站牌前发现的他。当时,他正小心地从衣袋摸出一支烟,轻轻含进嘴唇里。 我注意到,他下一步没有掏打火机、火柴、放大镜、火石火镰这类的任何一种取火工具,而是悄悄转到站牌另一侧,背向人群。 我并不抽烟。对这种相貌斯文、举止优雅的男人,我有种莫名的好感。我在联想假如我抽烟的话,跟他比较哪个会更帅一点。 于是我当时看见,他右手轻轻打个响指,一团小小火苗就凭空升腾在他大拇指尖。 他点着烟,轻轻嘬一口,右手把拇指握紧拳头里。火苗熄了。 这个男人若无其事的回来,吐着烟雾,排在我身后。 不知道是真温度,还是我心理作用。我第一次感觉到,温暖在贴近…… 在酒吧里,我等那个三年都没等到的女人。那间冰冷房子的前主人。 已经过了约定时间,她一如既往的没出现。后来手机响了,是她的一条短信:“别等了。我不来了。你回去吧。” 不知为什么,我居然很开心地笑了。前所未有的一种舒畅感觉。 我终于,真正解脱了。 我不恨她。我甚至有点感谢她。 让一个不会有结果的人彻底放弃,是一种善良。 我手握杯子,盯着来来往往的人看。每个人都是个崭新的世界。 这时,我又看见那个手指点火的男人。他也看见了我。 他没停留,走到吧台前要了一杯冰啤。 接过杯子后,他嘴里嘟嘟囔囔抱怨个不停。 然后我听清,他是抱怨为什么我的酒比他的要冰那么多。 酒保解释说:“先生您误会了。我们这里的杯子跟冰块都是一样的……” 他还是不依不饶指着我这边:“你要不信就看那杯,都冒凉气呢……行了行了,我也不跟你计较。” 他端起杯子走过来:“这里没人吧?” 我点头示意他坐下。 “一个人?” 我再点头,然后反问道:“那你呢?” 他微微一笑,眼睛里闪亮着:“现在是一个,待会儿就不一定了。” 他还是盯着我手里的杯子看:“……你的酒,好像更冰了。” “喔?”经他提醒,我也低头看去。果然,杯口的冷雾越来越浓。 我松手放开杯子,雾气停顿,开始微微散去。 他好像想到什么,说:“劳驾麻烦借你手用用,把我这杯子也握一下。” 然后过了半分钟,他说:“不对吧……难道是你心情不一样?” 杯子丝毫没有变化。我笑说:“这跟心情有关系么?” 他突然嚷道:“对了对了,就是这样!” 看那杯子,杯壁上开始结起一层冰珠,淡淡凉雾开始在杯口上方凝结。而我握杯的手心,反而觉得血脉涌动,有点发热。 他抢过杯子,笑嘻嘻地喝一口,说道:“温度刚刚好。” 我看看自己微微发白的手掌心,不明所以。 “刚才你看见这个了,对不对?”他右手弹个响指,火苗的影子在他指尖上倏地闪了一下。“看来你要心情放松,就能让东西结冰。――你跟我们是同一类人。” “别开玩笑了……”我并不相信。尽管自己是感应到,这世界不知哪里起了变化。 停了一会儿,我问他:“那个到底是什么?” 他侧着脸,望着舞池中央几个缓缓扭动腰肢的妖魅身影,心不在焉地“啊”了一声。 沉默欣赏一阵,他从衣袋掏出香烟:“你抽不抽?” 我摇头:“没那习惯。对身体不好。” 看他又弹手指点烟,忍不住问道:“抽烟什么感觉?对你来说。” 他徐徐吸一口,深深呼出,叹道:“我抽的不是香烟,是寂寞!” 4.有女人没?给哥来一个 我叫乔尼。我姐姐叫苏珊。 我未来的姐夫叫李德。我另一个哥们叫大本。 每次聚会过后,未来姐夫都会把姐姐约走,享受二人空间。大本每次都留住我陪他喝酒。因为他也没有女朋友。 不过他的“也”跟我的“也”,可有本质上的不同。他是因为长相问题,而我是因为浪子心态。 我当然是因为兄弟情谊才肯留下陪他——绝对不是因为我打不过他。 今天,大本又醉了,努力睁着红眼睛问我:“有女人没有?给哥来一个,哥要结婚!” ——开玩笑!愿意跟我结婚的我还没找着呢。 “那是因为……你小子见一个爱一个,爱一个换一个。人凭什么嫁给你?” ——对对对。我要是女人,我也不愿意嫁给我自己。 “我要是女人,我……我一毕业就嫁给我自己。不,不等毕业就嫁,上学时就同居……” 我随声附和着。 这时我见,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吧女经过。胸型很挺,v字领下方的那颗扣子简直摇摇欲坠。 她应该刚来这儿工作不久,上周末我们来时还没看见她。 肤色,发质,都挺不错。只是眉宇间透着一股抑郁气质,反而让人不由自主心声怜意。 她经过我们桌边,视线被托盘挡住了,不留神踩在大本脚上,赶忙不住口地说抱歉抱歉,还放下托盘蹲身用手帕擦大本那双80块钱的老式皮鞋。 大本盯着人家衣领上方的雪白脖颈看,忽然上手握住人家肩头,叫道:“嫁给我吧!你嫁给我吧!” 我被一口茶水呛进喉咙,呛得生疼,拍着胸咳了好几下才稍稍好转,赶紧去拉他的手:“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朋友喝醉了,你别介意。” 那吧女只是在当时有点受惊慌乱,不过神色很快就平和,并没有见怪。她看看我,又看看大本,似乎有什么想问,可终于没问出口,脸颊蒙着淡淡红晕,埋下头匆匆走掉了。 我擦把额头虚汗,心说我靠,本哥你要清醒时有这分勇气就好了,绝对不会到现在还单身。 再看他,已经头歪在椅背上呼呼酣睡了…… 他实在挺沉的,我可不乐意把他背回去。反正时间还早,我打算多等一会儿,看他有没睡醒的可能。 正沉闷间,那边有人吵闹起来,越来越响。远远看去,正是刚才那个踩大本脚的吧女。 又听了听,好像是她碰倒了别人的杯子。那几个混混不依不饶,非要她用胸罩把桌子擦干。 吧女央告说:“几位大哥放过我吧……我儿子病了,我要赶回去送他去医院,实在不是有意的……” 原来已经当妈妈了……那我还是不过去了,要么大本没人照看。——咦,大本呢? 这个大本,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摇摇摆摆朝那女人走过去。 看他半弓着背的身形,似乎是准备好要打架了。站起身看着,不过我可没打算过去劝架——我可不想被那怪物误伤。 大本往那女人身前一站,半座小山似的。女人本能地躲向他身后。附近人们识趣地挪开座位。几个保安缩在一旁小心观察,谁也不肯过来。 对方那个光头佬一把抓住大本胸前衣襟:“怎么,找麻烦是不是?” ——揍他,揍他!我在心里给大本鼓劲。 可大本好像酒没醒透,歪着脑袋,两手松松垮垮垂在身侧,也没应声。 光头佬踏出一步,两手推出。大本被搡倒,头碰在桌腿上,躺着不动了。 女人往后缩一缩,双手握在胸前,不知该不该扶他。 光头佬狂笑着:“哈哈,还以为是个什么脚色。菜!”又劈手抓住女人的手,清清喉咙,一口浓痰呸地吐向大本身上。 这可不行!我动手解开扣子,脱了外套摔在椅子上,准备大干一场了。 那光头佬转身想坐回去,前脚迈出,后脚却定住,用力扯了扯,没能拔起。 我也还没跨出几步,顺着光头佬转回头的疑惑眼光看去,是地上的大本伸出一只手,握着他脚踝。 光头佬脸上肌肉抖起来,依稀有了痛感,撒手放开女人,嘴里骂句脏话,抬右脚要往大本脸上踏落。转眼间,这只脚也给大本抓住。 ——看来没我什么事了。嘘口气,退回原位拾起外套,从衣袋里摸支烟点上,好整以暇,看大本怎么收拾这班渣子。 那光头佬下半身给大本牢牢控制住,动弹不得,挥手招呼身旁人抄家伙。 大本扣着他两只脚踝,左手倒小腿,右手倒膝盖,一点一点慢慢爬起。 这时,一个酒瓶朝他后脑砸来。大本左肘回缩,正撞在那人腰眼,噗的一下就软了,轻轻把空酒瓶接在手里。 光头佬想逃,给大本一把扣住手腕,别到背后,脸朝下按在桌上。 一只紧握酒瓶的大手,朝光头佬眼睛伸过去。越来越近,越来越紧。 呯一声脆响,空酒瓶在大本手心里生生捏碎。 我心里咯噔一下。认识他这么久,头一次见他这么生气。 光头佬脸上给飞溅的碎玻璃划出几道血口,咬牙呻吟着,看情形应该没伤到眼睛;终于识相得不再骂脏话。 两只大手渐渐松开,人影也分开。 这帮混混似乎也不是很专业,并没撂下什么“走着瞧”之类的狠话,只是半恨半怕地瞪着大本,扶起光头佬趔趄着走掉。 大本手掌的鲜血滴滴滴落,人忽然慢慢软倒。吧女连忙迎上去扶住,可是支撑不住,连她也带倒了。 我赶过去照看,吧女着急问道:“怎么了?他怎么了?” ——呵,没怎么。喝多了呗,又睡着了。睡着也好,就不疼了。 吧女皱起眉,咬着嘴唇给大本清理手上碎玻璃,掏出手帕小心裹伤口,反倒质问我:“他不是你朋友?怎么也不来帮他!” ——……女人懂什么。他自己能搞定的事,别人帮他他要生气的。何况我可怕疼…… 吧女瞪我一眼,张了几下嘴,最后还是问道:“总不能让他就睡这儿吧?” 我打趣说,我屋子小,床又窄,可盛不下他这个大块头。 吧女着急的连声说那怎么办。我心里暗笑,可是不说话。 她终于咬咬牙,下定决心,说:“送到我家吧!今晚我得去医院陪孩子。” ——你不怕他发酒疯砸坏你家东西啊? 她狠狠心:“砸吧!反正没什么值钱东西。” 看她认真起来,我也不好意思再逗她。匆匆结了帐,穿好外套陪她一起把大本扶上出租车。 好不容易把这堆二百来斤的肉搬上五楼她屋里,安置到那张香气扑鼻的粉红床上。简直连我都要羡慕起他这醉鬼来。 “你照顾他一下好不好?我得去医院啊……” “不行不行那可不行。我约了人,眼看已经迟到了。就拜托你了!” 这电灯泡可不是好当的。搞不好容易受伤,外伤内伤都难免。 在她家楼下拐角处,我接连抽了四支烟,抽到我开始流眼泪。 眼泪这东西也真是奇怪。头一滴一旦流出来,其余的就自然而然全跟出来了。原本不怎么冲动的情绪也会随之翻滚。 特别是,你一个人的时候。 我咽下口水,正准备点第五支的时候,吧女下楼来了。 她已经换上一身乳白色连衣裙,丝袜也淡淡的,远看简直是风摆莲花一般,光是看这风景都能下酒。就路边拦一部车离开了。 手捏第五支烟把玩了一会儿,还是不放心上楼去看。 隔窗瞧进去,大本脱了鞋脱了外衣睡在整齐齐软绵绵的被子里,身体一侧还垫了枕头防备他翻身滚落。桌上晾着两杯热腾腾的开水。 ——是啊,我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什么时候,我也能有这么样一张床、一床被子、两杯开水,还有一双默默做这些事的柔软的手…… 旁边屋门开了,一位姑娘端着脸盆经过,需要我给她让路。 四目相对,我从她眼睛里读出一抹醉人。 “嗨!”我平和地打招呼。 她眼神游移一下,稍稍犹豫,还是回应道:“嗨。” 我苦笑:“我被朋友锁在外面了……请问能借个火么。” 她绽开嘴角,露出两颗洁白的小虎牙,狡谲微笑了。 我想这一刻,我已经爱上了她。 5.雷击神奇牛奶 被手机吵醒。头疼。 往老地方伸出手去,没摸到磨砂的塑料外壳,手指感觉到陌生的轻凉滑腻。 脑子里一激灵,清醒过来。睁眼四下瞧。 湖蓝的壁纸,浅海蓝的被面,鲤鱼型的缀满珍珠串的乳白壁灯。阳光透过百叶窗打进来,天大亮了。 这是哪里?怎么我完全没半点印象…… 从桌上抓过响个不停的手机,是李德打来的。——我们四个人里名义上的老大。 “喂,你俩在哪儿啊现在。”刚一接通,他嚷道。 “……我也不知道啊。”我看看自己缠了绷带的左手,模糊的有点印象,是自己捏碎酒瓶伤到的。 “我刚打电话给乔尼,他说你喝醉了,还说他没离开过你啊!你俩怎么搞的,答应我今天要来的,难道忘了?” 噢,我想起了。李德老师今天在少年宫有场报告会,要我们去捧场的。 “没忘。十点钟还早。一定到。” 挂掉电话,把桌上两个杯子的水喝干净。想下地洗把脸,到处找不见袜子哪去了。 光脚找袜子时,看见门背后贴着一张便条:“袜子晾在阳台上。冰箱里有面包牛奶,可以用微波炉热一下。昨晚谢谢你。这是我电话……走时记得锁好门窗。” 看那笔迹整洁秀气,再看这屋里布置,主人多半是女的。可我是因为什么睡到这儿的…… 衣服穿戴整齐,摸摸全身没什么东西落下,开门走人。临走时转身把那便条扯下装进衣袋。 我边走边给乔尼打电话,一听这小子声音也是没睡够。“昨晚怎么回事,你把我扔下了?” “大哥,别冤枉人好不好。有这么好的住处你还不满意?下回我喝醉换你扔我吧……” 正走着,我觉得声音不对。倒退回来几步,问道:“喂?” 果然,乔尼的欠揍声音从门里传出来:“干嘛。” 好小子!我挂掉电话,伸手在门上敲两下:“乔尼,起床啦!太阳晒菊花了。” 那小子在里面惊叫一声“我靠”,终于有了点略带效率的响动。 一个娇滴滴的女声问:“去哪儿啊……” 乔尼压低嗓音安慰了几句,没起多大作用。“——唔,不许你走!” 我心里暗笑着,听见里面跌跌撞撞走出一个人。接着门打开一条缝,乔尼腰裹床单探出半张脸:“本哥,不好意思你多等会儿……(他冲里面挤挤眼睛)不用很久,我很快出来。” ——他果然很快出来了。 话音刚落,门忽然开大。那个披散头发的睡袍小姑娘,一把将他推出屋来,呯地关上门。我再也忍不住,终于笑出声。 乔尼左手抓着床单一角,一边尴尬地拍门:“衣服,我衣服!” 几分钟后,门开了一丝缝,乔尼的一堆衣物被丢出,眨眼门又关上。 我笑着背转身:“你穿吧,我保证不偷看。” 这小子在我面前,居然还会脸红。不一会儿,他拍着门又叫:“腰带,腰带呢?” 小姑娘嚷道:“腰带不给,我留下了!” “宝贝,亲亲,再开一下门好吧……让我再看看你。” “不开不开。死也不开!” 我忍不住劝他:“算了。走吧,没用的!想让她开门,除非你答应她今天不走,留下陪她。你做得到?” 乔尼眨眨眼,忽然说:“本哥你懂得挺多的呀!” “废话!要不怎么我是你哥。” “是我哥怎么连个嫂子也没给我娶来?” “——滚!” 在朋友里面,跟我走得最近的还是乔尼。抛开体重、长相、女人缘这些因素,我俩相似的地方其实有很多。 比如现在,因为他被关在门外心情不好,所以不管是威逼还是利诱,哪怕拿刀架在他裤裆前,都休想让他吐露半点消息。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只好暂时不问。 我们朋友李德做为老师的面子,还是比较大的。 在少年宫外面,我们不但看见了多家电台的采访车,还看见校车,警车,公检法车,交管车,消防车,甚至还有120的急救车……当然,这些车主都只是送孩子来这儿参加报告会的。 这场报告会,李德是主角,他未过门媳妇苏珊是助手。讲的内容是关于如何用生活道具,对少年儿童进行科学教育示范。看他俩在台上摆弄那些瓶瓶罐罐,搞得我昏昏欲睡。乔尼更是早就睡着了,看来昨晚太累了。 他们俩还真够朋友,特意点名要我跟乔尼上去客串一把。我把乔尼拍醒,他擦着口水发愣,被我扯上台去。 “孩子们,请给两位叔叔鼓掌,鼓励他们一下!”李德笑得挺坏。 乔尼嘟囔着:“不就化学实验么……这个我中学就会做。这里都有些什么?……” 他用杯子接满水,往里边加一点白色粉末,又加一点黄色颗粒,端在手心轻轻震荡,一杯清水渐渐变作淡红。孩子们一个个看得津津有味。 这时乔尼冲我挤挤眼睛,伸手指在水里搅一搅,反手忽然把手指放进嘴里,还抿一抿,直说:“味道不错。” 苏珊惊慌叫道:“喂,乔尼!”李德也赶忙夺下他手里杯子:“这个怎么能吃!快,快吐出来!” 我拍着他们二位老师肩膀,安慰道:“好了好了,放松,没事的!这小子他呀,蘸水的是这根指头,放到嘴里的就是另外一根了。” 台下孩子们大人们一片欢笑。严肃的学术气氛一下子全然不见。 李德老师没责怪这位不听话的示范学生,跟观众们解释说:“刚才的,其实是错误的演示。我们接下来……这是一杯牛奶。” 这时苏珊在他耳边悄声耳语道:“真要做这个?这里不是密闭空间,又有这么多人……” 李德小声解释:“没关系的,我们试过那么多次了。除非有电流通过。现在这场合,被雷击的概率,几乎是零……这是赞助商强烈要求的内容,怎么可以不做。” 他充满爱意地望着未婚妻:“等报告会一完,我们就回老家结婚。”然后,他又深情望了望我们两个。 李德抬起手,大声说:“这是一杯普通的牛奶!只要在里面放一点神奇的物质,就会发生不可思议的事情!现在,请关灯!” 他说完这些,满场吊灯台灯壁灯,依次被关闭,全场一片漆黑。只有他手里的牛奶杯,幻化出五彩迷离的绚丽光芒。那五彩光很亮,照得我们几个身周都是明晃晃的。台下发出一片惊异喝彩。 “我刚才加在牛奶里的这种神奇物质,它的化学名称是三聚氰……” 李德的话音忽然停顿。我们在场的所有人,都听见头顶忽然传来滚滚雷声。 从来都以冷静面貌示人的李德老师,忽然大惊叫道:“我靠!快拿个盖子过来,把这杯牛奶盖住!”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一道闪电从天而降,划破外面晴朗的天空,穿过少年宫层层水泥楼顶,准确地命中地下礼堂讲台上、李德老师手中的这杯五彩牛奶。 玻璃杯碎了,牛奶跟碎片到处飞溅,洒得我们四个满身满脸都是。 电路被雷击中,灯已经完全不能点亮。四周还是一片漆黑。人群骚动着。 黑暗中,我听见李德的平静声音,通过备用话筒传出来:“各位请镇定,不要惊慌。报告会到此结束,请大家排好队,按顺序离场……”听他声音,应该没受伤。万幸。 这时,门口方向忽然有个不知名的人,大声叫道:“起火了!快,快!让领导先走!”人们顿时炸了窝。 李德把话筒狠狠摔在地上。我清清楚楚听见他叫了声“妈的”! “快点,我们快去救孩子!” 我们三个跑出去,可是乔尼呢? 乔尼没动。乔尼站在原地。乔尼说:“起火了……起火的是我!我起火了!” 我们回过头,只看见一个人形的火团,火苗喷起老高,连“他”身旁的空气都散发出一股隐隐焦味。 而乔尼的声音,就从那火团中央传出来:“嘿,是我……”那口音听上去,他似乎并不痛苦。 李德清醒过来,叫道:“乔尼站着别动!哪里都别碰!我俩去救孩子,苏你帮他灭火!” 我抬脚想迈下讲台,身体忽然笨拙得不听自己使唤,右半身朝下倒了下去。等我醒了醒神,发现自己砸坏一张桌子,两把椅子。 不可能啊……这么硬的红木桌子,可我怎么完全感觉不到一点疼;还有肩膀下面这个深坑是怎么回事? 我抬起左手,看到的不是自己熟悉的肉色,而是一块厚厚大大的石片,连着五根摇摆的石柱子。 那石头呈红褐色,绽着一条条的龟裂纹,硬度看上去简直用锤子敲敲,都能把锤子震出裂缝。 从石头上挂的那条绷带,我才分辨出,这好像就是我自己的手…… 脑子里像做梦一样,我努力抬起头,看见一只水桶在空中飞舞,把一泼泼水浇往火人身上,水汽弥漫,而那火苗没有一点减弱的迹象;另一边,两根伸来伸去好像弹簧一样的长手臂,正把孩子们一个个送往透着亮光的门口。 我忽然觉得有点累。说不出的累。 那么,就这么多躺一会儿吧…… 外面又传来滚滚的雷声,已经离这儿远一点了。 6.雷雨夜的女生 “巴里,起来跑步……巴里,懒鬼巴里!快起来跑步!……” 我做了个恶梦。梦见运动队在集训。 后来,教练那地狱看门犬一般的恶毒嗓音,在我耳边真真切切响起:“巴里!起来跑步!” 我醒了。然后沮丧地想起,原来我们真的是在集训…… 现在是凌晨四点钟。我们一群学校的罪人,在教练温情挥舞着臂力棒驱赶下,开始了新一天的美好训练生活。 外面露气还重,再加上新出的汗水,背心袜子很快就湿透。阴冷冷的。 才跑二十几圈,我已经快支撑不住了。头脑一片空白,腿发虚手发麻,胸口憋闷得像燃着一团火。 教练嚷着:“巴里巴里,你又落下半圈了!你这只乌龟!臭虫!当心你背后那只超速的蚂蚁,它眼看撞上你屁股了!” 随他怎么骂吧。只要他还没冲过来踢人,我还可以多喘口气。 半个钟头的起床运动后,我们得以休息片刻,喝几口水。有机会欣赏女生们被折磨二十分钟后的惨相。 今天那队伍里多出一个瘦削身影,跟我一样落在队伍最末位。肩膀窄窄,胳膊腿瘦瘦的。一头齐耳短发颜色很浅,看上去简直呈深灰色。 “加了个新生啊……” “嗯。听说是特困生。她爸死好多年了。” “这么瘦……会让鬼教练折磨死吧。” “咱自己能不能努力活下去还难说……” 那个瘦削女生跑得轻飘飘的,似乎并不费力。她们经过我们跟前,带着一股轻风拂过。色狼们大抽鼻子,分辨那味道里有谁身上的沐浴露,有谁头上的洗发液。 一上午的训练结束十分钟后,照例要有两个人去食堂把午饭搬回来。 教练喊道:“女生,那个新生去!男生轮到谁了?——巴里!你个懒鬼,还不快把你那该死的屁股从地上抬起来,别等我过去揍你!” 这可大意不得,因为他现在很闲。我赶紧跟上那个灰头发瘦女生的脚步。 “嘿,我叫巴里。你叫什么?” 她连看都不看我一眼。 “那我给你起个外号吧。我太会给人起外号了。像毛刷,p眼儿,他们的外号都是我给起的。不如管你叫……” “欧若。” “啊?你说啥?” “欧若。——那是我的名字。”她又不说话了。 跟这种死气沉沉,走路又飘飘悠悠、好像来一阵风就能把她吹起来的女生待一块儿,真是没劲透了。 二十多人的饭菜装进一个大筐,要两个人抬回去。 我瞅瞅她瘦削的身板,不禁皱眉:“你能搬动?” 她一声不吭,攥住了另一边的把手。我只好试着手头加力。一阵风吹过,居然真能抬起来。 以前跟别人抬盒饭,半路上至少都要歇三四趟。可今天不知怎么搞的,居然连我都没觉累,一路上小风飕飕地在小腿旁盘旋,毫不费力。 我忍不住偷偷瞟欧若一眼,结果被她发觉,脸往另一侧扭了扭。腿边的风小了一些,手上忽然觉得更吃力了。 下午解散的时候,教练安排我们明天自由训练。 据知情人士悄悄透露,教练的女朋友要来,他自己明天多半不到场了。 我们不敢当着教练的面庆祝,只能在心里欢呼几声。 晚上熄了灯,我们哥几个约好,翻墙出去上通宵。已经整整一周没碰电脑,拿李逵大爷的话说,这日子过得“都快淡出鸟来”。 安全翻出墙外。没走出一段路,头顶上忽然闷雷滚滚,一场大雨竟毫无征兆地瓢泼浇下来。 他们几个不死心,想跑去网吧。我只能大声喊道:“我没衣服换了!今天不去了!” 近处有个站牌可以躲雨,我三步并作两步赶过去,跳进广告栏底下。 已经有个黑衣服女生坐在那儿,垂着头。我抹一把脸上的雨水,看她一眼,发现是那种深灰色的齐耳短发,怎么看怎么像白天的新生。 女生肩膀耸动,灯光里轻轻抽泣的样子。我试探着叫她:“欧……欧若?”女生闻声抬起头,可不正是她? “你……怎么在这儿。因为什么事不高兴啦?” “离我远点!”她满脸泪水,恶狠狠地说。跟白天那低眉顺眼的样子比起,简直判若两人。 我又没惹你……我心说。 “出去!”她又高声喊道。 “外面在下雨好不好……”这地方又不是你家开的,凭啥不许我避雨?这女生也太不讲道理了。 我准备等她再多说半个字,就跟她堂堂正正吵一架。可是她不说话了,反而忽的站起来。我心中哼道,你不会想跟我动手吧……哥们我可不懂怜香惜玉。 这时,我好像有了幻觉——女生欧若瞪我的眼珠,忽然变作煞白。有无形的旋风绕着她身体盘旋,呼呼直响。 那风声为什么这么清楚?外面不是……这时我发现,外面前一秒钟还如泻如注的大雨,顷刻间一滴不剩。只有路旁树悠飘走了。 莫名的恐惧包围着我。后来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宿舍。好像整晚没睡着,又好像整晚都在做恶梦。一合眼,就看见欧若那双惨白惨白的眼睛,只有眼白,没有眼珠……整晚上不知出了多少身冷汗。 第二天凌晨四点,有人哐哐哐地拍门。虽然整晚没睡好,可他把我从恶梦中唤回来,我还稍稍带点感激。 教练的恶魔声音想起:“懒鬼们!都给我起来训练!”屋外头人是凶神恶煞,屋里头人是怨气冲天。 有胆大的问道:“教练,今天不是自由训练么……” 教练一脚踹开门:“是!不过是有我监督的自由训练!五分钟内都给我穿好衣服,操场集合!迟到的按未到记录,还要照常训练!” 呼……幸好我昨晚没去通宵。他们几个就惨了。 教练出去了。我们边穿衣服边小心讨论。“不是女朋友要来?”“谁知道……”“你们傻呀。看他那张臭脸,肯定是给放鸽子了呗。”“要我说啊,今天格外的凶,我猜是被甩了!” 还真让那小子说着了,教练今天真是格外的凶。刚出来,男生女生一起热身跑三十分钟。休息没一小会儿,接下来又是变速跑十圈,冲刺跑十圈。跑完还不让人好好休息,必须压腿左右各五十下。 魔鬼教练,今天真是让魔鬼附身了…… 我一边压腿,一边偷偷看欧若。刚才光顾着累,差点忘记这女生的恐怖了。 她不理我,装作没事人一样。而且跑完这么些,她是女生里面唯一一个没坐倒在地上的。 后背狠狠挨了一家伙。教练吼道:“看什么看!小小年纪不学好!俯卧撑五十个!” ——倒霉。 到吃午饭时候,很多人吃不下,吐了。 唉……人活一世,有个好胃口最好,吃刀削面就能吃大碗的! 不想看他们这帮人的惨相,我自己端饭盒准备找个好地方。一不留神看见,教练领着欧若往他办公室方向走去。 这丫头到底是什么来头……我壮起胆子,跟过去想探个究竟。这青天白日的,又有魔鬼老师罩着,应该没事……话说回来,她昨晚也确实没把我怎么样。 悄悄摸到窗根下,我正听见里面传出一声低呼。 “啊,老师!你要做什么!” “这就是我准备的单独辅导……乖乖听话……” “不行……不能这样!” “你不肯听话?你去问问队里别的女生,有几个没给老师这么辅导过的?……哼哼哼!我知道你妈妈也出意外了。要是不想被赶出运动队,不想被赶出学校,就乖乖听我话。不凭体育,光靠你的学习成绩,学校肯收留你?肯给你减免学费?” “……” “对啦,这样才乖……老师会好好疼你的……” ——这个禽兽! 我本来知道他是个禽兽,只是没想到他居然这么禽兽! 可我现在,该怎么办?我双手抱着头,愤怒着。可除了愤怒,我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就在这时,我听见屋里传出一声惨叫。 惨叫的人,居然是教练?! 我忍不住好奇,探头从窗户望进去。那是令人惊恐的一幕。 ——欧若跟昨晚一样,眼珠泛白,整个人漂浮在离地二尺的半空。大概因为衣服被撕开一半,露出肩头,现在的她格外可怕,看上去整个面容都在扭曲。身体周围有一团淡淡黑雾笼罩,无形旋风绕着她呼啦啦刮着,将屋子里的纸张文件吹得四下飞舞。 她右手伸出,一团罡风卷起惨叫的教练,把他托起在半空。教练徒然地挣扎着,可身体全然不听他自己使唤。 欧若右手挥掌,一道闪电从她手心飞出,击在教练身上,把他整个身子撞向这边。我赶紧低头。 教练撞碎窗框,飞出老远,摔进花坛里,不知是死是活。碎玻璃断木块撒了我一身。我抱着头不敢出声。 眼前垂下一双穿着跑鞋的瘦脚。我抬起头,欧若瞪着惨白眼睛漂浮在我身前。 我不知该说什么。不知该赞她强力,还是该跪下讨饶。只好两手抱头呆望着她。 她面容阴惨惨的,说:“有个人,让你好好活着……”然后,她身体被旋风轻轻托高,渐渐高过了操场围栏。 我以为她放过我了,刚要慢慢站起。就在这时,她双手忽然展开,一道白光扑面而来。我只觉一团温热覆盖在脸上身上,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在床上躺了两个月,全身的烫伤渐渐好转。 教练就没我这么幸运了。他下半辈子只能在轮椅上度过。 欧若从那天起就失踪不见,学校也没登寻人启事寻找她。大家平时尽量不提起这个人,不知是因为她来去太快,大伙还没来及认识;还是出于对灵异事物,敬而远之的想法。 再次回到运动队,新教练换了一位戴眼镜的斯文老师。 新教练很欣赏我,好几次当着大伙的面夸我:“巴里潜力好,将来一定能跑得很快很快。” 而我自己却发现,两个月不见,他们怎么都越跑越慢了。 热身跑,我跑第一。变速跑,我跑第一。冲刺跑,我不小心把以前的全校冠军甩出整整一圈。 新教练一次次掐着表,兴奋地嚷着,“巴里你破校纪录了!”“巴里你破区纪录了!”“巴里你破市纪录了!”“巴里你破……” 以前那些觉得遥不可及的纪录,在我被闪电击中以后,突然都变得那么轻巧,那么微不足道。 闲下来看电视,看奥运冠军们站上领奖台,伴着高亢的国歌、看着冉冉升起的国旗,潸然泪下。我忽然觉出一种莫名的无力感。 人类的速度,就只有这么一点而已么…… 第一次产生这个念头时,我也差点被自己吓一大跳。 我给了自己三天时间认真考虑。最后,还是敲响体育组办公室的门。 “教练,我想退队。我知道您想说什么。我谢谢您的厚爱,谢谢您对我的栽培。我已经决定了,您不必再挽留。” 新教练终于艰难答应了。最后还跟我说:“你真的很有潜力呢……不跑步可惜了。” 只有我自己才知道,我已经多么尽力地压制着自己的速度,以免吓坏他们。我实在是没耐心再为人类限定的这些一呼一吸就能跑完的距离浪费自己时间了。 安静听课,安静学习,安静生活。 一年以后的毕业酒会上,新教练忽然提起欧若这个名字。 “你还记得吗,就是你被闪电伤到的那时候,转来的女生。没参加两三天训练就失踪了。据说也是个好苗子呢。” 记得,我当然记得。我现在全身的速度,都是她给我的。 新教练把电视调到教育频道:“我一哥们今天带孩子去参加这个报告会,还说这老师挺有名气,讲得挺有意思的。” 我们正看到那老师命令全场关灯,手里端着一杯五彩放光的牛奶讲解时,忽然一道吱嘎作响的闪电清清楚楚从天而降,划破黑暗,呯一声击碎那装牛奶的玻璃杯子。然后电视信号就断了。 “哎呀哎呀,不知有没伤到人。”他们惋惜地说,“奇怪呀,今天明明是晴天……” 我后退到没人注意的角落,蹲下身绑好鞋带,然后两腿发力跑出饭店。 五秒钟后,我跑过四条大街,拐过五个路口,穿过三条大道,来到那被闪电击中的少年宫。 我朝周围每个方向跑出两秒钟,再折回来,换下个方向。终于在试第七次的时候,我看见一座人行天桥上面,站着那个灰发黑衣的扎眼身影。 一呼一吸间,我冲到她跟前。 一年没见,她头发颜色似乎更淡了,几乎快变成白色。身体也不再像以前那么瘦,已经结实了许多。 她轻轻地看着我,直等到我问她:“为什么要给我这能力?” 她淡淡微笑,跟我摆头示意:“一起走吧,是时候了。那个人要见你。——我们坐车去,别吓到别人。” 7.胜利11人 沙发是本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这正如网上的蜘蛛;其实网上本没有蜘蛛,上网时间长了,也便成了蜘蛛。 “――我这句论坛新签名怎么样?”柯拉克聚精会神盯着电脑屏幕,摇头晃脑读一遍,又读一遍,自己很是得意。 皮特正把十个手指肚吸在墙壁上,两肘贴着墙,一下下做着引体向上,没理会他;大声给自己记数:“一千零八……一千零九……” “‘真的蜘蛛,敢于直面惨淡的沙发,敢于正视淋漓的板砖。’――这句怎么样?” 看来不给他点评价,他是不会停下来了。皮特叹口气,把自己挂在墙上,说道:“中学课本就要让鲁迅退散了,你难道不知道?” 柯拉克还是兴致勃勃地刷新网页,一边说:“我当然知道。就是因为这消息,我才更新签名。怎么了?――越是终结版的东西,就越是强大,越是有纪念价值。你难道希望将来自己的孩子,连鲁迅是谁都不知道么?” 皮特均匀呼吸,嘴里继续报数:“一千四百九十九……一千五百!” 做完这些,他长长舒一口气,轻轻松开手指的吸力,从墙上滑下,两脚落回地面,拾起毛巾擦拭自己健美的上身;嘴里说着:“我可不像你那么愤青。” 他健完身准备去洗澡,临走丢给柯拉克一句:“上你的网。没事别扯蜘蛛俩字!” 没等他走出门,柯拉克兴奋地叫道:“嘿,我又想到一句!听着:‘横眉冷对千妇指,俯首甘为孺子猪。’怎么样?……” 皮特挥起手,中指无名指在手掌心轻轻一按,一团蛛丝从他掌根喷出,击中柯拉克怀里抱的手提电脑,将它打到对面墙上,结结实实糊在那里不落下来。 柯拉克叫道:“嘿!我发的帖子还没保存哪!” 皮特看着自己的杰作,颇有感触地说:“尘归尘,土归土,网络归网络……洗澡去了!” 柯拉克侧转头,耳朵动了动,认真聆听,说:“教授他出来了……我听见他轮椅声。” 几乎就在同时,皮特大脑里也感应到了教授传来的讯息:“皮特,皮特……到大厅来一下……” 皮特扔下毛巾开始穿外套:“澡是洗不成了……” 下到一楼大厅,陶教授正坐在轮椅上等他们两个。这是一个精神矍铄的老人,脸上的皱纹像年轮一样那么深、那么多;右半边的头发快要脱光,所以用特意留长的左边头发梳过去掩护;眼睛闪烁着鹰一般的光芒。 柯拉克问道:“教授,您这次在脑波增强室待的时间最长了吧……可有什么收获?” 教授微微地笑,说:“你们两个,是我最亲的孩子。我一直都在给你们找很强的伙伴。我们需要一个团队,一个团结一致、充满信心、敢于面对任何艰难挑战的强大团队。今天,现在,我终于可以把其他成员介绍给你们了。” 教授的头微微倾侧,食指轻轻点在太阳穴附近。柯拉克跟皮特知道,他是在给他刚刚提到的那些人发脑波讯息。 大厅的门开了,外面走进一群形形色色、相貌各异的男男女女,在大厅里围成半圆。皮特数了数,一共是七个人。五男两女。 教授充满慈爱的眼神望着大家,说:“请允许我给你们互相介绍一下。” 第一位,是个一身白衣白裤,脸色也苍白得似乎多年没见阳光的男子。 “冰人,鲍比。拥有‘绝对零度’能力。可以把任何物体降温,凝结成冰。” 第二位,瘦长身材,黄色头发的俊美青年。 “火男,乔尼。拥有‘无双烈焰’能力。身体喷出的火焰,温度可以达到三千度,能融化钢铁。” 第三位,庞然大物,外貌已经完全不像人类,反而更像是一座移动的石头雕像。 “石人,本。拥有石化能力。身体结实,力大无穷。” 第四位,嗯?这里怎么多出一个空位,人也少了一个。教授笑了。 “隐形女,苏珊。拥有隐身能力。隐身以后只有我,才能通过脑波,感应到她大概位置。” 第五位,平平常常,普普通通,发型穿着也中规中矩的居家男人形象。 “奇幻男,李德。拥有奇幻形态能力。身体各个部位可以任意伸长、变形。” 第六位,红色夹克的少年,两腿肌肉结实。 “闪电男,巴里。拥有极速能力。奔跑速度最快能接近光速。” 第七位,浅灰色头发,黑色紧身衣的闪眼美女。 “暴风女,欧若。拥有操纵天气、悬浮飞行能力。可以自由控制暴风、闪电、风**雪。” 然后是介绍最初的两位成员。 “蜘蛛男,皮特。拥有发射蛛丝、墙壁攀援能力。还有着蜘蛛本能的灵敏感应力。” “最后是队长,超男柯拉克。他的各项能力可以接近无限,我在这里不方便列举。大家以后可以慢慢接触了解。” “噢,对了,我们还有一位……出来吧!小吉。” 顺着教授的视线方向,大家看过去。可是那里除了墙壁跟一个插满粉红百合的白瓷鱼纹花瓶以外,什么都没有。 ――喔不,从墙壁那儿,突然凭空伸出一只脚来。那脚穿着白底红花的潮鞋,仿佛跟墙连在一体似的。 脚踩在那儿停了一会儿,又轻轻缩了回去。似乎脚的主人有点害羞。 教授鼓励道:“小吉,出来吧!大家都想认识你。” 那只脚重新伸出来,然后是整条腿、整条胳膊。眨眼间,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穿过墙壁,站在大家面前。女孩虽小,身形已经发育得不错;鹅蛋脸上撒一层淡淡的雀斑;一双睫毛长长的大眼睛四处游移,不知该望向哪里。 “幻影猫,小吉。拥有幻影能力。能把身体的细胞分子自由打散、重组,所以能穿透任何物体阻挡,也能避开任何攻击。” 教授驱动电动轮椅,转到大厅中央,开始自我介绍。 “我,姓陶。他们都称呼我教授。” “你们这些人里面,有的人能力是天生的、自然而然带来的,也有人是靠后天基因突变得来的。” “但是,请相信自己。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赠予,没有无缘无故的能力。” “如果没有自身潜能的优势,普通人受到跟你们几位后天能力者同样外因的刺激,也许他们的生命就将终结。” “――而你们没有。你们都是独一无二的。我欣赏你们中的每一个人,正如我欣赏我自己的能力。” “我是陶教授,拥有脑波感应能力。欢迎你们加入我的团队。” “我们有十一个人,可以称作‘avictory-11-menteam’,代号av。” 8.非常邀请 乔尼挖了挖鼻孔,向着空气问道:“姐,你在么?” 看不见影子的苏珊在他身边回答:“在啊,怎么了。” “我们还是早点打完酱油回家吃饭吧。地球太危险了。” 石头人本粗声粗气地说:“好啊。对了乔尼,我们请你这位新朋友冰人一起回去吧。屋里空调坏了,这两天挺热的。” “你都变成石头了还怕热?” “正因为成石头了,所以现在不会出汗了都。” 欧若气得胀红俏脸:“你们,为什么不听教授说的话?” 乔尼懒洋洋的:“谁说没听啊……这不刚听完?” “你们以为自己的能力是谁给的?” 乔尼不屑地说:“就算是你又怎样。有本事你拿回去啊?少爷稀罕么?” 李德微微鞠躬,说:“教授,不是我们不相信您。实在是因为我们几个,都还有自己想做的事。” 教授眯起眼睛:“我当然知道。你们每个人的真实想法,我都知道。” “从你们还是小孩子的时候,我就已经在注意你们。你们在几岁的时候撒谎骗妈妈,几岁的时候有了初恋,几岁的时候考试作弊……那些我能通过你们的脑波,统统感应到。” “至于你,李德老师。我知道你是这些人里面最不相信我的那个。你在怀疑,我集合这些强大能力者,是不是有什么危险目的,对不对?” “苏珊,你在想,这个老头是不是偷窥狂,心理变态。” “乔尼,你想赶回去找那个留着你腰带的小姑娘。” “本,你在想一个自己都不知道是谁的女人。你在她屋里住了一晚,却连她长什么样都想不起。” “鲍比,你在想一个已经结束关系的女人。你知道你跟她彻底没希望了,可你还是忍不住会想她。” “欧若,你在想你去世的母亲。你一直怀疑,她的死不是意外,而是有人害她出事。” “巴里……”教授的眼神变得慈祥,“好孩子,你是相信我的。” 教授驱动轮椅,来到李德面前,深深凝望他的眼睛:“你现在明白,凭我的能力,我可以知道任何事情。包括所有人的银行账户跟密码,包括任何一个国家的最高军事机密。要是我想去做危险的事,我很早就已经做了,没有谁能阻止我。你现在还认为,我是危险分子么?” 李德讪讪地说:“那您集合我们这些人,是为了什么目的。” 教授诡异的一笑:“如果我说是为了维护世界和平,你信么?” 李德没话说了。 “那么,现在你们大家愿意加入我的团队么?……当然,没有任何人强迫你们。不愿意的,随时可以离开。” 所有人都不说话了。 “乔尼,你在想,你的秘密都叫我知道了,要是走了不知我会用什么招式对付你。安心……不会很多的。” 教授笑得越发诡异了。 但很快,他脸上笑容忽然凝滞,打手势让大家安静:“外面,有人来了……很多人,包围了我们……保持镇定,不到万不得已不要使用能力,以免伤害无辜。” 大厅外一个奇异声音响起,听上去仿佛一台很久没上机油的老旧车床,突然超负荷运转发出的响声。 “里面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彻底包围了。希望你们不要做无谓的反抗,双手放在头上。重复一遍,请你们不要做无谓的反抗,双手放在头上。” 乔尼兴奋起来,右手运气,“嘭”一声聚起好大一个火团,嘴上说着:“操了。自打有能力以来,还没跟谁正经干过一架。今天要好好爽一爽!” 李德手臂伸长,挡在他身前:“别乱动!外面好像是警察。看看他们接下来怎么说。” 那个破车床似的声音继续说道:“有群众举报,你们在这里非法集会,触犯了《集会游行示威法》第二条第二款的规定。现在依照治安管理处罚条例第五十五条,处以十五天拘留。请你们放弃抵抗,双手放在头上,一个一个走出来,接受拘捕。” 队长柯拉克深吸一口气,回应说:“这里既不是露天场地,我们也没有游行示威,请问凭什么认定我们是非法集会?” 外面发出机器运转似的声音,吱吱扭扭转了一通,忽然改口说:“非常抱歉。刚才来时匆忙,忘记把拘捕模式调成邀请模式。请各位见谅。” “事实上,我们是隶属非常研究院特别行动科一组的成员。这次来的目的,是邀请你们在场的所有人,加盟本院参与治安管理工作。请你们考虑一下。” 柯拉克跟教授相视点头。他又高声说道:“如果是邀请,就请你一个人进来说话。” 机器轴承转动声响起,伴随一声声气锤砸落般的震动。一个两米来高的宽大身形映在大厅前的玻璃门上。 来人很小心地打开门,哐哐地迈着大步走进来。先是立正,敬了个十分标准的军礼。 铁的头盔,铁的身躯,铁的臂和腿,铁的手和脚。除了头盔下裸露在外的脸部,能看到属于人类的鼻子嘴以及下巴,这家伙身体的其他部位,很明显都是由机械部件组装起的。胸前左侧,印着一个耀眼的金色字母“f”。 “非常研究院特别行动科一组,机械战警墨菲,代码f104,向各位致敬。”机械人如是说。 “那么,是谁派你来找我们的?”柯拉克问道。 “是出自非常研究院西大楼,副院长羊专家的命令。回答完毕,先生。” 教授失声说道:“羊……原来是他……这么说来,他……”他很快收住话头,改口说:“他邀请我们做什么?” “邀请诸位进驻研究院东大楼,协助院方做好治安工作。院方还给陶教授预留了一个副院长席位,可以一起参与到研究院的发展管理进程。” 陶教授沉吟一会儿,说:“不知院方能否允许我在院内搭建属于我的实验室,我需要带些自己的设备……” 机械战警十分爽快地说:“羊专家特别吩咐,只要您答应入院,任何条件都能满足。所以那个不成问题,教授。” 教授点头:“请你回去转达,我代表我的团队感谢院方厚爱。能跟我信赖的朋友一起工作,将是我最大的荣幸。我们同意加盟。” 机械战警又敬一个标准的军礼:“向英明的教授致敬!我们这就回去准备。” 他转身离开。 教授望着在场十人,平静说:“现在,我们有工作了。” 9.冰冻冰人 这里是非常研究院东大楼二楼的一间小小隔间。 被关在这里的宅男,听隔壁的这位“冰人”鲍比介绍完他来到这里的经过,没觉得对自己目前的境况有什么帮助。 “那这里到底是啥地方啊。”宅男郁闷地问。 “说实话,我也不完全清楚。跟我们同一层的这些人,有翻墙撬锁的,有打架闹事的;你那边隔壁的那个,是集合群众上访堵门的;我这边隔壁的,是让城管抄摊位时动手反抗的。这里只管关人,可是从来不见放人。我只负责在某些人精神失常,快要崩溃的时候――比如用头撞墙,撞出血超过800毫升,或者撕破床单想在门框上吊之类的,那时帮他们冷却清醒一下。你认为这里是啥地方,就是啥地方好了。” “这么说你没被关着?” “有人告诉你,我被关着么?――这里是我看守室,小子!” 宅男从铁栅栏中间往外瞧出去,只能看见周围以及对面一个个跟自己这里一模一样的隔间。原来这是座环形建筑。往上看,一层一层似乎没有尽头;往下看,多名银灰制服的警卫荷枪实弹在一楼站岗值勤。 “刚才那个铁人,是干嘛的?他是真人还是机械人?” “那是特别行动组的高级督察。人家只是穿着一件合金盔甲,里面实实在在是一个人。――你问的够多了,悄悄待着吧。在这儿有条规矩,领导没问你话时,禁止随便发言,否则,电疗五分钟!” 阳光从楼顶静静照下来,楼中央一半明媚,一半阴冷。一只明黄的大蝴蝶不知从哪儿飞进来,正在半空中扑动翅膀飘摇着。 宅男手握栅栏,呆呆瞧着那只蝴蝶。 他现在有大把的时间用来看蝴蝶。不用操心工作,不用操心女友,不用操心生计。除了肚子有点饿口有点渴以外,其他问题都离他很远很远。 据说在这种地方被关久了,人是会变傻的。 正单调地想着,忽然“嗤”的一下,蝴蝶的半边翅膀被打飞,一颗7.62毫米的塑胶弹头“叮”地打在宅男头顶上方铁栅栏上,震得他两手都微微一麻。宅男本能地惊叫出声。 楼下警卫们则是连声赞叹。好象有打赌输的人,在往开枪者的手里放钱。 宅男大脑里灵光闪现,赶紧继续“哎哟”呼疼。可转眼又自己给自己浇了无数瓢冷水。这办法无论如何也不大可能脱身。 ――不试试怎么知道?反正死马当活马医吧!宅男一边犹豫,一边还是下了不怎么定的决心。嘴里继续呻吟着,手底下挑着自己手指:左手不常用,挑它;食指不好,也中指不好,最后选的无名指。 隔壁冰人终于懒散问道:“嚷什么嚷?无故制造噪音可是要被电击的哟。” 宅男努力装得更像一点,颤着声音说:“刚才……那人开枪,好像……把我手指打断了……” 冰人果然并不怎么关心:“那个,自己动手接上就好了。” 宅男继续装到底:“我……我,下不了手!” 隔壁叹一口气,“唉!真得劳烦我么,浪费时间。” 在看到冰人白色身影的同时,宅男鼓鼓勇气,咬牙冲自己左手无名指狠狠掰落。 冰人掏出钥匙打开牢门,走近了捉过宅男的手检查伤情:“哪只手?这只?这只?” 宅男头上差不多开始冒汗了……结果自己还是因为怕疼,没能把手指掰断。 冰人哼着奇怪的调子,说:“好啊,装伤骗我?这可不是电击一会儿就能处理的错误了。不过么……把你通报上去又挺麻烦的。要不咱们这么着吧,把你冻起来,冻到吃饭时候好了……” 他已经抬起手开始凝聚冷气。因为权力得以释放,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芒。 宅男连滚带爬想往后藏,缩到墙根已经没退路了。他想要大声呼喊,可是喉咙里怎么也发不出声。 牢房小隔间里的气温迅速下降,眨眼间宅男眉毛上都结起一层冰霜。他张口呼气,甚至能看见一粒粒小小冰渣,从他的呵气中落下。 冷……好冷!…… 宅男搓着手。――他还能动,没有冻成冰块。 再看冰人,他维持着那个姿势,脸上兴奋表情凝固在那儿。只有眼睛里面,反而不是兴奋,而是转成了奇怪的讶异。 ――他冻上了! 宅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或者说,牢房的气温已经低到快把他大脑思维都给冻僵。他一点一点爬出牢房,蜷缩在阳光下慢慢恢复神智。 一楼警卫们很快发现异状,端起枪冲上来包围了他。 十分钟后,av团全体成员在东大楼顶层召开紧急会议。 雕像般的冰人鲍比,被摆在会议桌中央,仿佛一件非主流的装饰品。围坐在桌旁的团员们,或是环抱双臂眉头紧锁,或是一下下啃着自己指甲。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教授问道:“你们自己辖区里面,可有什么异常情况?” 或摇头,或沉默。 鲍比的生命活动迹象正常,能看出他眼珠还在超过5厘米厚的冰层下面转动。凭他自己的能力,当然不能从里面冲出,反而只会让冰甲越冻越结实。 “还是赶紧救他出来吧。冻久了难免会受伤的。”柯拉克说。 乔尼站起,一挽袖口:“我来!”双手间很快聚起硕大火团。 苏珊提醒道:“留神控制点火候,你会伤到他的!” “我知道……” 冰甲一层层渐渐消融,冰水淌到会议桌上,又流到地上。 又过了一小会儿,鲍比大喊一声,双手齐挥,从冰层里挣脱出来,一边呸呸地吐掉落在嘴里的冰块。 他喘息几下,想要慢慢爬下地,手脚冻久了血脉有些不畅,差点从桌上滚落。巴里眼疾手快扶住他。 鲍比声音颤抖着:“谢了,巴里……奶奶的,原来被冻上是这么难受的事!今天我算尝到了。” “是谁害你这样的?”熄了火的乔尼问道。 “奶奶的……我要知道就好了。我当时就想给新来那小子一点教训,才刚一运气,自己就成这样了。这些冰很古怪……比我平时能做出的,要硬的多!” 教授似乎想到了什么:“是那个被举报网瘾的男人?本来该归西楼收治,结果他们说暂时住满了,所以寄存在我们这边?” 鲍比点头:“就是他!……教授,你是怀疑,他们故意的?这人难道是什么秘密武器?” 教授缓缓摇头:“没有证据之前,不能下那个结论。不过,以我多年来对羊专家的了解,他要做的每件事都是对自己有利。这个男人,很难说不是他的一个重要棋子。” 鲍比左右看看伙伴,还是开口道:“那现在怎么办?事情已经传开了,我们又不能装得没事一样。” 教授沉思一阵,说道:“好吧,把他房间搬到三楼,乔尼的看守室旁边。” 10.冤枉的 宅男被警卫押到三楼住处。这里跟其他隔间,陈设都没什么不同。 统一的床位,统一的床单枕头,统一的杂物架,统一的抽水马桶。 警卫用枪托在宅男后背重重砸了一记,把他推进房间。铁的牢门在他身后冷冷关上。 后背被砸的地方依然热刺刺的。宅男搬过小凳,靠着墙慢慢坐下。 对面灰色墙壁上,依稀能看到淡淡的字迹。应该是上一位住户留下的,或许是日记之类的什么东西。 也对,等下该找块空地,也在那儿写些日记。而且写的东西,不管多糟糕,将来一定会有读者愿意看。就好象现在的自己,一定会把这位前辈的作品认认真真、一字不落地看完一样。 后背的墙壁传来轻微震动。宅男扭回头看,一块栗子大小的“石头”在墙壁中央松动着,渐渐被推来这边,掉下地,露出一个圆圆小洞。对面那个人通过洞口悄声说着:“捡起来,待会儿记得随时堵上。” 宅男捡起滚落的“石头”,入手很轻,原来是削圆的一块软木塞,两边涂了一层几乎可以乱真的石灰色。 “嘿,你好,邻居!我叫班纳。”那人说。 宅男轻轻“嗯”了一声。 “吃不吃糖你?给你一颗。”班纳从小洞里赛过一颗红色塑料纸包的糖果。“是我那边隔壁的兄弟给的。他小姨子的结婚喜糖。” 宅男接住糖果,冲洞口说声“谢谢”。 班纳说:“谢什么呀,都是自己人……守卫来了,赶快,堵好洞!待会儿吃饭时慢慢说。” 宅男飞快拿木塞堵好洞口,右手把糖攥在手里。继续呆呆瞧着对面墙壁。 中午11点30分,电铃响了。 有人在楼下用喇叭高声喊着:“开门!” “哐”一声金石撞击的巨响。宅男看见楼上楼下的铁门齐齐打开,人们各自从隔间走出,在走廊上排起长队。 排在宅男前面的,是一个黑瘦黑瘦的老人。排后面的班纳,宽眉毛凸颧骨,约莫三十岁年纪,冲宅男轻轻努一努嘴,提醒他看好队伍。 喇叭声继续说道:“向左向右转!食堂集合!” 队伍于是慢慢蠕动起来。果然是没有一点杂声,连一声咳嗽都听不见。 进到食堂,每人领到装满餐盘的饭菜,各自找位置坐下。这时气氛稍稍放松下来,可以边吃饭边自由聊天。 食堂里的警卫们并不配枪,只是倒背两手站在周围监视。能稍稍体现一点人情味。 午饭还算丰盛,有米饭,有土豆烧牛肉,有青菜,每人还分到半条鱼。 班纳并肩坐在宅男身边,看他吃光其他东西,只是没动那鱼。于是问道:“怎么,不喜欢吃鱼?不吃给我啊。” 宅男吃饭时尽量不看那鱼。鱼鼓鼓的眼泡凸出来,似乎还微带鄙夷地斜斜瞟着自己。多看它一眼,胃里都几乎要翻滚起来。 班纳既然说出口,宅男很乐意地把餐盘推给他:“我只是,不能吃带眼睛的东西。” 班纳冲鱼头大口咬下去,吃得津津有味,嘴里模糊说着:“鱼头很补的……鱼眼还能明目。看你样子,没受过多少委屈。要是在野外让你一个人待上几个礼拜,你连苍蝇都能吃下去。” 宅男胃里又开始翻滚,赶紧捂住嘴说:“拜托,吃饭时别提那种东西行不。” 班纳大口吃完饭,把餐盘一推,满意地打着饱嗝。 一个刚才在食堂里帮忙打饭的男人,端着十分丰盛的一大盘剩菜走来,坐在他们两个对面,开心地搓着手,准备大吃一顿。 班纳抓住他拿筷子的手,命令似的说:“来一根。” 那男人有点恼火,说:“每次你都这样!今天不给了!”端起餐盘想挪位置。 班纳手抓紧不放,嘴里说着:“别那么小气……坐下坐下。这么好用的牙签,你不给我想给谁?” 那男人似乎稍稍有点怕班纳,象征性地轻轻挣几下,最后拗不过他,放弃坚持,把餐盘搁回桌上;嘴里说着:“给给给,拿去!真是的,有鱼刺不用,非用我的……” 宅男看见,男人手背中间慢慢钻出一根细长的骨针。班纳捏住骨针尖端,抽起在手里,十分满意地拿它剔起牙缝。 “鱼刺哪比你的刺好。又尖又韧,当牙签再好不过。” 男人嘴里咝咝抽着凉气,揉着自己手背说:“轻点行不行,会疼的!” 他坐回位子上,一边吃着,一边打量宅男:“你就是那个――把冰人冻起来的?你比他还能冻人?” 宅男呆呆摇头:“不是我,我不知道……他们肯定误会了。” “那你是怎么进来这儿的。”男人问。 “……不知道。我是被冤枉的!”宅男答道。 男人跟班纳呆呆地互相对望一阵,然后突然爆笑起来。宅男被他俩笑得摸不着头脑,愣在那里,不知自己说的话哪里好笑。 班纳笑得抱着肚子,眼泪都快流下来:“对,对对,你当然是冤枉的。这里所有的人,都是被冤枉的!哈哈哈……刺猬,你跟他说,你是怎么进来的?” 被叫做刺猬的男人吃吃笑着,往嘴里塞着饭,说:“我老婆失踪一个多礼拜找不见……后来有人在市郊的一个垃圾箱里找见她。其实,准确点说,是找见一部分的她。法医鉴定完,她身上有好多个被针扎出的小洞。然后法医来检查我,发现我碰巧能从身体里面长出骨刺。结果就把我送这儿来啦。” “……其实呢,我老婆死掉对我一点好处都没有。她的保险受益人是她爸妈,根本不是我!可那些法官根本不在乎这个!” 说完这些,他们两个笑得更响了。 附近的警卫抽出橡胶棍,在墙壁上砰砰敲了几下,警告道:“那边两个,小声点!” 班纳压低声音说:“法官们以为,你在舒服的时候,那些刺也会变硬变长!” 刺猬笑骂道:“滚你x的。反正我比你好多啦!你这怪物……” 班纳的笑声忽然停下来,脸上蒙上一层阴沉的雾。 刺猬察觉自己说错了话,也停止说笑,伸手过来拍拍他肩膀,然后埋头只顾吃饭,再也不说什么。 12点半整,电铃再次响起。警卫们押送所有人返回监牢。“哐”的一声,所有铁门齐齐关上。 11.探监 午饭后,宅男小睡了一会儿。还做了梦。 他梦见眼前摆着一条鱼,被自己吃得只剩一副骨架。那鱼眼睛圆圆的,斜斜瞪着自己,带着鄙夷。突然间,鱼骨架上面的尖刺根根竖起,鱼头也变成那个刺猬男的样子,朝着自己扑过来。宅男用力逃用力逃,可是怎么也甩不脱…… 耳边渐渐听见有人走来,接着是警卫掏钥匙开门声。 宅男终于醒了。满头满身都是冷汗。 警卫叫他:“探监时间到啦!你有半小时,抓紧了。” 探监?莫非是她来了么?宅男鼻腔一酸,有种叫做眼泪的东西突然快要流出来。赶忙抽一下鼻子,跟警卫走出去。一边小心整理身上这件蓝白格子,病号服不像病号服、囚服不像囚服的东西。 来到探视间,从窗户外面就看见女友坐在那里的身影。 宅男的心猛地跳一记。短短一天不见,他觉得自己跟里面那个女人,好像已经隔了一个世界那么远。 宅男心里忽然很是害怕。他想要转身逃回去,似乎那个窄小憋屈的小隔间,比起这里要安全许多一样。 女友叫住了他,声音带着一点哭腔。 宅男站住,满胸堵着一股抑郁。他慢慢转过身,女友站在那儿痴痴望着他。 梳好的披肩长发被风吹得稍稍有点乱,眼圈跟鼻子泛着些红。那身上白下灰的纯羊毛套装,是宅男用第一次的全额奖金买给她的礼物,也是她最喜欢穿的样式之一;这个,宅男记得很清楚。 警卫轻轻拍拍宅男肩膀,他不得不走到桌前,坐了下来。女友也重新慢慢坐下。 “你……在这里待得好不好?”她的声音,哽咽着,说完这句就咽一下口水。 “是谁让人把我抓来这儿的?”宅男努力让自己狠下心,冷起声音说。 女友能听出他口气不对,渐渐变了脸色,惊疑地瞪大眼睛:“你……你怀疑是我?” 宅男鼻子里哼一声:“不是怀疑。我是认定有你一份!” 女友抽泣起来,握拳挡在唇前:“你认为是我。……我,我每天,等着盼着你来电话,等着盼着你抱抱我,为什么我要让人抓你。” “你,不要再装了。昨天下午,我都看见了。你以为我为什么不回家。” “你看见什么了。”宅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难道,女人天生就有这么深厚的表演功力? “你以为我还能当什么事都没发生是吧!你以为我胸怀宽大到不在乎家里藏几个野男人是吧!”宅男有满腔怒气不吐不快。“就算他是我老板,你就能跟他上床?啊呸!不是。这跟他是我老板完全没一点关系。我……我他x都气糊涂了。” 宅男站起来,在房间里兜着圈子。 女友坐在那儿不动。脸涨得通红。 她一字一顿说道:“你,你想混网吧,不想回家也就算了。凭什么血口喷人?” 宅男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两手不自觉挥舞起来:“我血口喷人?!哈哈,我血口喷人!哈哈……好,那么就算是,我瞎了眼!我看错人了!” 女友平平静静的,说:“你以为你没看错人?我这周去广州出差你又不是不知道,今天上午才刚下飞机。你昨天看见的是谁?” 宅男觉得自己头瞬间大了,舌头都不大灵光,吞吞吐吐说:“你……你说你刚回来?证据呢?” 女友气得脸红一阵白一阵,手微微抖着,从手袋里往外翻东西,一边说着:“好,给你!给你!当初是谁追我的时候,整天要死要活的,又是谁每天给我写诗,写了三个多月?今天倒好,反过来跟我要证据!很好,看着!”她把一沓东西摔在桌上:“这是我在外面签的合同!还有这个,是今天回来的飞机票!看吧!是你要的证据!” 宅男满腹狐疑,翻看着那堆东西。是真的,合同是真的,机票也是真的,的的确确都是真的,完全看不出一丝破绽。 他迷茫了。难道……难道真是自己加班加到昏了头,产生了幻觉?可是只要一闭眼,当时房间里的情景却又历历在目。 “那……那……那当时屋里是谁?我……我……” 女友努力喘息几下,稳定一下情绪,轻轻说:“这么说,你朋友送你来这儿,也不是完全没道理……也许,你是真的哪里出问题了。居然连我都不相信……”说到这里,她又忍不住快要哭出声。 一个瘦长身材的黄发男人,不知什么时候斜靠在门边,嘴里喷吐着眼圈,有意无意打量着这边。 宅男大脑简直一片空白,不知该转身逃开,还是该冲过去抱住她求她原谅。 “我不是不相信你。我……我是不敢相信自己。我这是怎么了……” 女友走到宅男身后,轻轻环抱住他,说:“我来这儿时,听人家跟我说,那边西大楼能治好你这样的。要不,我们跟他们申请一下,把你迁到那边?” 宅男脑子里迷迷糊糊的,轻轻答应了一声“啊”。 女友放开他,转身从桌上抓起手袋往外走,一边飞快地说:“等着我,我很快去帮你办手续!” 那个黄发男人伸出夹香烟的两根手指,往桌上点了点:“嘿,你有东西忘拿了。” 女友瞧了他一眼,急匆匆返回来,抓起桌上文件胡乱塞在手袋里,继续朝外走。 等她走到门前,那黄发男人抬起一条腿架在门框上。女友冷冷说:“让开!”那人轻蔑一笑,一口烟呼在女友脸上:“美女,有没有时间一起去喝杯酒?” 宅男冲了过来:“你,你要干嘛?放我女朋友出去!”很快被警卫拦住了。 那男人笑道:“哼!你女朋友?是么?你可配不上她……” 女友一矮身,从那男人腿下钻过,两步冲到门外,忽然纵身翻过栏杆,跳下楼去。 宅男惊叫一声:“啊!救人哪!快来人救救她!……是你,是你逼她的!我记着你!” 那男人扔掉烟头,说:“记着我吧,我叫乔尼!不过可不能等别人真来救她。鲍比!拦住他!”他挽起两手袖子,双臂展开,两团耀眼的火焰在他手周围绽放开;冲楼下喊道:“你要是还想逃,就别怪咱们动真格的了!” 二楼的鲍比听见他呼唤,答应了一声。 女友从三楼跳下,居然毫发无伤。正当她往门口方向冲时,一连串哔哔剥剥的清脆声响起。一楼地板上,瞬间结起冰层,四面扩延,转眼间追上了她。女友穿高跟鞋的脚一滑,叫了声“哎哟”,摔倒在地。一摔之下,她再也爬不起身。冰层已经顺势攀沿,连她手脚都冻在那里。 宅男听见女友呼声,着急叫道:“你们,你们把她怎么了?快放了她!你们抓我不要紧,有事冲我来!别欺负她!”被警卫死死按住,动不得身。 乔尼招招手,示意警卫松开,跟宅男说:“你过来看看,那到底是不是你女朋友。” 警卫松开手,宅男赶紧冲出门扑到栏杆边。一楼地板上冻着的,是一个他从没见过的,蓝色皮肤、满身满脸的小疙瘩小凸起、组成奇怪纹路的陌生女人。女友不见了 12.魔形(一) 慌不择路的,她跳下三楼。 来这儿之前,主人就提醒过她。那里的人们,很强。强到每个人都可以独当一面。 “这不是非成功不可的任务。你只要去尝试一下,成与不成,都记得要想办法安全回来。”主人柔情地抚着她的头发,刻意嘱咐说,“你比那人重要的多。” 她从来没有亲口说过,对她来说,主人也是最重要最重要的。她爱护主人,就像爱护主人给予自己的生命一样。 这次她能看出,主人对这个男人很好奇。所以她急于把他带到主人身边。 本来一切都进展得很顺利,可偏偏到了最后关头,她被人看穿了! 这个抽烟的黄发男人,她本能地觉出他很危险,只能尽力躲开。 没想到跳下三楼,居然下层还有个能控制寒冰的强大能力者。 单单一个已经不好对付,现在却不小心引出两个。事到如今也只好认命了。她干脆卸去伪装,现出自己本来面目。 束手就擒之后,她见到了东楼的领袖,主人亲自推荐请来的这个教授。 教授坐在轮椅上,那半秃的头顶很是可笑。就凭他这副猥琐样子,怎么还能跟仪表堂堂、能力非凡的主人齐名,老是被相提并论?她想。 可很快的,她就发现自己低估了这老人。 教授眯起眼睛瞧着她,那眼神仿佛能洞穿一切。 他一张嘴,说的话就是:“羊专家是你主人?他派你来?” 她皱眉,紧闭嘴巴,心说:你既然什么都知道,还问我做什么。 教授微笑,说:“我可不能什么事都知道。比如说,现在我还不知道你们把这个人要回去,到底有什么用。如果你们要他,当初又为什么要寄存在这边。既然说是寄存,为什么要他回去的时候,却不光明正大的来,反倒要借用你的能力。” “唉……不知是我老了,还是你主人变年轻了。他能把很简单的一件小事,办成这么复杂。” “不许说主人的坏话!”她有点生气了,“主人他英明盖世,怎么能让你这种人猜到!” 黄发男人手头上燃起灼热火焰,吓唬她道:“你也不许对我们教授无礼!” 教授喝止住他。原来他叫乔尼。 教授又问道:“你叫什么?为什么你好像不愿意想起自己名字。” 她心慌了,想要阻止他说不要,可那教授手指点在额头,已经施展起能力。 一股神奇的力量穿透看不见的空间,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钻进她大脑里,刺激她的脑波。以往经历过的事情,好像过电影一样,一幕幕呈现在她眼前…… 她想起,自己名字叫做瑞雯。 曾经的自己,原本是个无忧无虑、毫无心机的姑娘。 父亲是名不苟言笑的军人。从瑞雯很小时候起,就拿军队的顽强精神跟严明纪律,严格要求她的学习生活。 17岁那年,瑞雯不负父亲的期望,考上一所很有名的军校。 后来她的表现,可以说大大超出了父亲的预期。 她在学校因为各项成绩优异,最后被选拔进某特种部队参加试训。只是出于保密政策,这消息连父亲都不能告诉。 很多年来,因为男性在身体力量、敏捷、爆发力等方面无可争议的优越性,军队基本都是男人的天下。瑞雯所在的试训小组两百人中间,她只是仅有的两个女兵其中之一。 可瑞雯实在是太出色了。试训三周下来,她多种科目都能排在男兵们前面,综合考评也是数一数二。 瑞雯并不骄傲。可是她也不懂,作为一个太出色的女人,她给周围那些可怜的男人们带来了何种压力。 有一天,那位唯一的女战友悄悄跟她透露,男兵们要瑞雯“收敛些”,不要在每一个项目中间都“太出风头”。 瑞雯听完,只是笑了笑,没往心里去。她不知道这对于她来说,意味着一出悲剧的序幕。 部队训练的最后一个科目,是打乱编制的野外实战演习。瑞雯跟一群完全陌生的男兵被分在一组。 瑞雯清楚的记得,那天下着大雨。傍晚7点多钟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瑞雯手里端着沉甸甸的半自动步枪,背后背着沉甸甸的作战背包,摸黑弯腰前进。前后左右都是一米多高的湿漉漉的野草,黑黢黢的一眼望不到边。 后来雨停了。只有头盔檐上,还时不时有水珠落下。黑暗里瑞雯只能听见自己的沉重喘息声。 不知什么时候起,她跟“战友”们突然失去了联系。往左往右看,都只剩她一人孤零零站在草地里。 瑞雯没有惊慌。这种时候不能惊慌。她迅速蹲低身形,拿远方现出黑影的那栋房子当参照物,判断出自己所在方位。 她只能假设队友全部重伤或是被俘,接下来要自己一个人完成侦查任务。 瑞雯有这份勇气,她也自信有那个能力。 然而她没有搞清,这场战斗对她来说,无论怎样都会是悲剧收场。 这里离出发地已经有半小时路程,到目的地大概还要走两小时。前后左右都是空无人烟的荒地。 “战斗”还没打响,夜间巡逻的哨兵跟车辆都尽量不开大灯。 天空中还是乌云密布,看不到一丝星光。 在这种荒芜地方,这种紧张的场合,不论发生什么异常、遇到任何状况,都只能依靠自己(跟战友)去**解决,没有谁能帮得上忙。 没有谁。 瑞雯爬下一个小土坡,刚想休息一小会儿的时候,一切就那样突然的发生了。 黑暗里,不知有多少粗蛮的身体冒出,凶狠地冲她扑过来。瑞雯来不及躲避,来不及呼喊,甚至还来不及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就已经被彻底制服了。 这是演习。这本来仅仅是演习。到此为止了。 可结果,并不像瑞雯本来想象的那样。 那些人把瑞雯推倒在地,用背包带捆住她的双手双脚,拿衣服盖住她眼睛,开始一个接一个地欺负她、折磨她。 瑞雯咬牙承受。甚至直到最后,她都牢牢遵守作为一名军人的纪律:不随便出声,不向“敌人”暴露目标。 这种时候,她只恨自己生为女人。 那群未来的战斗英雄们,在瑞雯身上发泄完了所有平时被她凭实力牢牢压制住的恼怒跟怨气。 还不算完。他们把瑞雯带到一处废弃军工厂,扔进以前研究迷彩材料的反应池里,锁上盖子,最后一哄而散。 身体跟心灵上的双重痛苦,折磨着瑞雯。这一刻她恨透了这个世界。 她不知道自己还活下来做什么。 可结果她还是活了下来…… 依照本能,用头撞破反应池的玻璃壁,瑞雯被那满满一池散发刺鼻气味的化学药水冲进排污管道,冲到工厂后的污水坑里。 瑞雯满身酸痛,一点力气都没有。在污水坑里躺了不知多长时间。 第二天太阳出来时,瑞雯努力睁开眼睛。她发现,自己拥有了一身蓝色皮肤…… 13.魔形(二) 在研发迷彩材料的反应池中、在军工厂排污坑的污浊泥水中浸泡良久,瑞雯有了一身蓝色皮肤。 这层粗糙结实的角质皮肤,给她带来非凡的能力――她可以通过意念控制皮肤颜色,随意伪装成任何一个她见过的人的形象。再控制声带模拟对方的声音,就能变得跟照镜子一般一模一样。 只有唯一一点,她能变成其他任何一个人,可是却便不回自己原来的样子。 这真是莫大的讽刺。 在野外游荡了几天,瑞雯变身成一个不起眼的普通士兵,回到军营。她发现战友们正在给自己举办“葬礼”。 踏过满地枯黄松针,四个人抬着一具不知装了什么的小小棺材埋进土里。 士兵们朝天鸣枪,然后向着石碑敬礼。父亲也在敬礼。突然间斑白的头发,还有那怆然神情,他年轻时的风采荣光,已经看不出一丝一毫。 长捧着手稿致悼词,头两句念到瑞雯“为军营献身”,后面的她就一句也听不进去了。 她只看见石碑前,两根洁白蜡烛中间自己的遗像。 周遭是绿树蓝天,石碑青冢。照片里的小姑娘,剑眉薄唇,英姿飒爽,在丛丛黄色白色的花束中间自信微笑,仿佛不知道她的世界其实是黑白似的。 瑞雯实在待不下去,转身离开自己的“葬礼”。 这下她真的回不去了…… 可她不能就这么算了。不能让那群畜生就这样逍遥一辈子。她要报仇!要为那个已经死去的军营女孩,报仇! 凭着能力,她很快打听到当晚在那个地段执行任务的队伍,来自同一个排;并且不费什么力气就拿到了名单的副本。 17个人。 17。这个数字注定将成为瑞雯一生的伤口。 瑞雯潜伏在军营,认真观察了他们每一个人很长很长时间。这17个人,碰巧都有妻子,或者情人。 一年之后,到了瑞雯的“忌日”。她开始行动了。她把自己遗像的照片洗出17份。 然后伪装成17个男人的样子,找到他们的妻子、情人,把曾经的“瑞雯”照片拿给她们看。 “我现在爱上了这个女人。我们分手吧。” 瑞雯用那些男人的口气平静说出这话,毫不留情地拆散了16对爱人。 女人想伤害女人,总是很容易的。 看着眼前这间不起眼的小屋,变身成男人的瑞雯告诉自己,“终于是最后一个了……” 推开栅栏门,瑞雯走在湿地中间碎石铺就的路面上。一只黑油油的大肥猫,警觉地爬起身,幽灵一般飞快钻进屋里。 这碎石路面,也许是那个男人一铲一铲、一锹一锹亲手铺成的。走在上面,不由自主觉得很安全。 这时,瑞雯忽然觉得很累,说不出的累。脚步也渐渐沉重起来。 屋门开了。那是一个脸色慈和的少妇,在围裙上紧张地擦着手,脸庞上泛出欣喜的红色。瑞雯看见,围裙下她高高隆起的肚子。 女人微笑着把瑞雯拉进屋。屋里光线不是很好,散发出一股被褥的潮霉气味。床头挂着擦得晶亮的他们的结婚照。 女人挪动笨拙的身子,推开满满的洗衣盆,挪开床脚的大皮箱,紧紧拉着瑞雯的手坐在床边。 瑞雯左右打量,家具满满当当。这里以后还要满地跑着一个孩子,空间实在是有点小了。 瑞雯放开手站起。女人着急地问这么快就要走?瑞雯微笑摇头,把一床被褥都抱出去晒在晾衣绳上。 做这件事的时候,瑞雯阴冷了整整一年的心,突然透进一阵暖暖的让人微笑的阳光。 女人抱着瑞雯的头,羞涩的,让瑞雯把耳朵贴在她肚子上,听她跟男人的孩子在里面沉睡的声音。 瑞雯再也忍不住,推说有紧急任务,赶紧出门离开那里。 她知道要是再待下去,自己肯定真的会哭出来。 最后一张照片瑞雯没送出去。瑞雯留给了自己。藏在最贴近心口的地方。 每当到了活得毫无力气的时候,瑞雯会拿出照片,想起那个女人肚里的孩子。那一定是个女孩,将来也会像照片里这姑娘一样优秀,一样出色。如果有一天,能在军营里碰见她,该跟她聊些什么?瑞雯总是这样问自己。 从那以后,瑞雯一个人在陌生城市里游荡。 有时她是挤公交的高傲制服白领,有时她是蹲在街角伸手乞讨的乞丐,有时她又是清晨公园里悠悠然打着太极拳、舞着太极剑的老先生、老太太。 她可以扮演城市里的随便哪个角色。 到了最后,她反而不知道真正的“我”,究竟到哪里去了。 有一天瑞雯闲来无事去爬山。凌晨五六点的天空,阴沉沉地孕育着晴白颜色。山色层峦,山风长吟。山下是巴掌宽的大江静静东流,只见其形,不闻其声。 在一处人迹罕至的绝壁处,瑞雯远远看见一个孤零零的人影站在那儿。裙摆飞舞,是个女子。 她静静站在峭壁边沿,垂着头一动不动,仿佛死去一般。 金边荷悠看了一眼。在她死气沉沉的眼睛里,看不到一丝生的希望。 瑞雯以一个陌生人的身份,善意陪在她身边,陪她走完最后一程…… 在她跳下去的地方,瑞雯捡起她留下的身份证,学生证,以及遗书。字数不少,密密麻麻写了三页那么多。 当然对一个生命来说,这还是太少了。 瑞雯并没细看,直接撕碎了,让它们随风飘散。 “今后,就让我替你活下去吧!” 14.魔形(三) 成为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大学生,过一种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生活。 瑞雯的心灵渐渐安宁。 学校里的孩子们都那么简单,简单到近乎单纯。 喜欢就是彻底的喜欢,厌恶就是彻底的厌恶。好恶可以轻松写在脸上,不用计较什么后果。 这种生活简直堪称完美。――如果没有那个男生的打扰的话,那就是彻底完美了。 瑞雯自己觉得变成的这女生的长相并不十分动人。可那个臃肿鼻子的男生显然不这么认为。 从瑞雯来学校的头一天起,他就时时处处缠着瑞雯,简直阴魂不散。 瑞雯去打水,他也去打水。瑞雯去食堂,他也去食堂。瑞雯去自习,他也去自习。 ――这也是个单纯的孩子。他甚至都没来及跟自己心上人正经打上一声招呼。瑞雯想。 后来渐渐习惯了身边有这个影子存在。这孩子还算守之以礼,并没给瑞雯添什么麻烦。相反的,还时时记得照顾她。 有时忽然下雨,他会等在下课楼道门口,悄悄把一把雨伞递在瑞雯手里。或者有很知名的学者来学校讲座,他会请自己朋友在前排帮瑞雯占个座位。 瑞雯觉得他是个很乖很乖的孩子。有时心情好,对他微笑一下,他就会兴奋得满脸放光,走起路都轻飘飘快要飞起来。 “他会在某天表白的吧。那时该怎么跟他说,我不是他以为的那个人?照他这分恒心,不是那么容易被拒绝吧……” 瑞雯自己反而有点着急起来。 有天,瑞雯忽然漫不经心地跟朋友说:“好几天没见那个人了……” 朋友们于是拉着长声“哦――”,脸上挂着诡异的笑容,说:“终于心动了对不对?” 瑞雯白她们一眼,很自然地说一声“讨厌”!可心里不知怎么的,有一种柔软的东西在渐渐扩散。这是什么感觉?瑞雯不知道。总之不难受,反而还很舒服。 又过了一天,那男生还是没来找她。瑞雯稍稍有点着急了。他是生病了?受伤了?瑞雯这时才发现,自己居然不知道他名字,不知道他在哪个班级,住在哪间宿舍。 瑞雯心里不由暗暗嘲笑他的傻:如果你能早天表白,也不至于把最心爱的人丢了。 晚上图书馆关门的时候,外面已经没有几个人在走动。柔柔路灯光被树影拨乱,又被微微夜风抚静。篮球场上还有人不知疲倦地在练习投篮。远处宿舍楼里,传出几声圆润的笛声。梦里的天籁。 瑞雯觉得肩膀有些冷,想早点回去。 前方大树旁边,硬硬地闪出一个身影。这人穿一件材料奇异的制服,似乎是由某种软质橡胶做成,制服肩膀处有着类似羽翼形状的层层波浪。他戴着宽大流线型的厚重墨镜,把眼睛遮得严严实实;一头整洁精神的短发,下巴的轮廓线清晰硬朗,是个很“酷”的男人。 打量他的时候,瑞雯脚步稍稍放慢一点,然后想跟他擦肩而过。男人却横向移动一步,又挡住她。 瑞雯察觉他来意不善,手里准备着随时把笔记扔在一边。很长时间没做格斗训练,她不知自己的肌肉跟关节有没有稍稍退化。 微一侧身,发现身后围上来不少黑影。一个熟悉的声音叫道:“对,就是她!别让她跑了!” 瑞雯心里吃了一惊:“是他?他为什么要带人捉我……” 那个臃肿鼻子成天跟屁虫一样粘在她身边的男生,带一伙人抄她后路,把她围在路中央。人群里面,有学生,有校工,还有几个保卫处的保安。 “你们想干嘛?”瑞雯问道。 那男生愤怒说:“是你想干嘛!这么长时间,亏我还对你那么好!――前几天有人跟我说,在宜昌疗养院看见你,还说你失忆了。我还不信。你……你为什么要把她推到江里,还装成她的样子来学校?你到底是谁?有什么企图?” 怪不得他前几天离开时的眼神充满怀疑。瑞雯心里嘲笑自己,原来跟他们待久了,自己都变得单纯了……就算投江自尽不成的她不被发现,难道你还是个可以正常生活的普通人么?傻子! 又朝这个好不容易让自己心软了一点的男生,深深看一眼。“你凭什么这么说?”瑞雯问道。女生生气的样子。 “我……我亲眼看见的!就在……就在你洗澡的时候!你,你全身……” “呀!”瑞雯惊叫一声,蹲在地上捂住脸,“你,色狼!偷看人家洗澡!” 这表现果然起了作用。身后这群人,已经开始抱怀疑态度盯着他看。他自己也变得很没有底气,辩解说:“不,不……我不是……我,我是调查真相!” 几个义愤填膺的男生已经把他按在地上暴打起来。“狡辩!泡mm怎么可以使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居然还拉我们下水!”“说,你都看见什么了!!有这等好事不叫上我们,光你自己享受!”他蜷缩在那里只顾哀求:“别打,别打了!我错了!以后不敢了!……” “人家以后再也不要理你了!”瑞雯“哭”着,转身从这群人旁边擦过,向学校后门逃去。 忽然,一束耀眼红光投射过来,挡在瑞雯身前。这红光来得奇特,毫无征兆,又来势极准,正挡在瑞雯胸前几公分处。红光投在路旁树干上,无声无息将树身灼穿一个深洞。 瑞雯急刹住脚步,看明白这光只为挡住她。这要是真打在身上,至少也难免要皮焦肉烂。 回头看一眼,那个奇怪的制服男一手按在墨镜镜框上。这红光就是从他墨镜射出。 男人的头稍稍转动,红光也随之向瑞雯渐渐逼过来。那株树树干被红光划过,轻轻巧巧烧断了,上半截喀喀喀弯回来,“咚”地倒在地上,枝叶乱抖。瑞雯只能一步一步向后退。 她终究不甘心就被这么捉住,转身向人群这边跑过来。墨镜男赶紧收了红光。 那群男生没察觉情况有变,依旧扭打成一团。忽然从战团外扑进一个人来,跌跌撞撞一通乱之后,地上出现两个一模一样的臃肿鼻子男生。 不光别人慌了手脚,连男生自己也是方寸打乱。“怪物!我都跟你们说了,她是怪物,会变成人样的蓝色怪物……” “你……你别变我!”这个男生说。 “你……你是怪物!”那个男生喊。 一样高矮,一样胖瘦,一样的头发眉毛眼睛,一样的臃肿大鼻子。这种时候哪怕他妈妈亲自过来,只怕也难认出究竟哪个才是自己亲生儿子。 在场所有人都傻了眼。――只有那个墨镜男除外。 他右手在眼镜腿控制能量的旋钮处轻轻一按,墨镜中央射出一束细小的镭射光,在其中一个男生脸上轻轻刺了一记,又倏地收回去。男生疼得“哎哟”叫一声,捂住脸颊。 “警告你不要耍花样。你的动作我能看得一清二楚。”墨镜男冷冷说,“老老实实跟我回去!” 瑞雯认输了。乖乖站起,还原成蓝色皮肤的自己,跟到墨镜男身边。丢下满场目瞪口呆的凡人不再理会。 “我们这是要回去哪儿?” “――非常研究院。” “你叫什么?” “‘独眼龙’史高特。” “你结婚没有?有女朋友没?喜欢什么样的女人?”不管你喜欢什么样,我都能变成她的。瑞雯心说。 史高特冷冷说道:“喜欢跟我保持距离的女人。” 15.魔形(四) 瑞雯被带到非常研究院。史高特扔下他就走了。 几个医生打扮的人把她押进一间地下室,关在铁笼里。 地下室空间很大,很潮湿。窗口有光进来,勉强能看清东西。 无数个被关起的赤裸的人,呻吟着,用头,用手,用牙齿,在铁笼上弄出声响。耳边响着无穷无尽让人汗毛直竖的痛苦回声。 左边这个人,脖子上长着两颗头颅,一大一小:大的那个昏沉沉酣睡着,嘴角淌着大团口水;小的那个两眼精光四射,散发着恶毒的光芒,瞪人一眼,就让人不由自主打个寒噤。 右边这个人,嘴巴鼓得圆滚滚,瞪着鼓鼓的大眼泡发呆。还以为他傻呵呵不会动,他却猛一张嘴,一条长长的舌头飞快从铁笼缝隙里伸出去,黏住一只飞扑的蛾子,又飞快缩回嘴里。他咕嘟一口把蛾子咽下肚去,朝瑞雯翻翻白眼。 瑞雯向前看,前方是个大鱼缸,里面装着大半缸水。水里是个上半身女人、下半身鱼尾,长发跟绿色水藻纠结成团的人鱼。鱼缸空间很小,不够她舒展开身体,她烦躁地扭下身子,隔不一会儿又扭一下。生气得张嘴要大喊,却吐出一个很大的水泡。 瑞雯把身体蜷缩成一团,皮肤变成蛹的暗棕色,把自己包裹。什么也不想看,什么也不想听。 活着是痛苦。 每天都有“医生”进来,清空某些铁笼里的“东西”,又从外面带进另外某些“东西”装进其他铁笼。 几天之后,左边那个长两个头颅的被带走。 一周之后,右边那个舌头长长的被带走。 快两周时,前方这个人鱼也被他们带走。鱼缸空下来,缸壁上很快长起青苔。 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终于到了。几个身穿白大褂的进来,从铁笼外面用麻醉枪向瑞雯射了一弹,打开笼门把她抓出来带走。 瑞雯能看见,也能听见,只是身体软得不停使唤,好像从脖子往下的部分都变成不是自己的东西。 她被放在滚动床上,推进电梯。电梯吭吭吭地上行,良久后才哐地停下。 门开处,前面是一条长长走廊。每隔几米就有一盏明晃晃壁灯在放光,一直延伸到看不见尽头的深处。仿佛一条巨蟒的喉咙。 床开始滚动,瑞雯被推进“巨蟒”大张着的嘴,一下子感觉到周围的那股阴冷。身边会有戴口罩的脸俯下来看她几眼,神情淡漠,相隔很远,像是兜里没钱的人在看橱窗里的纯钻首饰似的。 进了一间四周绿壁的明亮房间,到处是很大块头的精密仪器,金属光泽里映出人影。心电图仪,脑电图仪,血压测量仪,各种电子屏幕上泛着幽幽萤光。一面墙上有快巨大的显示屏,上面的图像正是房间中央这张钢铁手术台。 瑞雯被推到房中间,接着被四只手抬到手术台上。 她一下子感觉到脊背下手术台的冰冷,跟身周一股难以掩盖的血腥气息。 瑞雯大睁着眼,眼睁睁看几个人在自己周围来回忙碌。端来几托盘锋锐的刀具,准备好几条洁白的大毛巾,把屏幕摄像头扶扶正,调到合适角度…… 一切准备妥当。最后走进一个戴眼镜的白大褂,两手都戴橡胶手套,手背冲前,小心地端在胸前。 这个人站到瑞雯身侧,右手平摊,助手准时地往手里放上一把手术刀。巨大耀眼手术灯从头顶直射下来。眼镜人一手按在瑞雯胸前,右手的手术刀不用怎么瞄,准确地往她胸口插落…… 那把手术刀的刀尖甚至已经刺进瑞雯身体里。当时她只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按在胸口,很迟钝的感觉。事后再看,那里被手术刀划了道四五公分的口子。眼镜人下手真是很准确,只割开表层肌肉跟组织,里面的重要器官一点都没伤着。 就在手术刀刺下的那一瞬,有个声音通过哪里的喇叭传进来,在房间里回响。他说:“等一下!” 就是这三个字,把瑞雯的一条命救了回来。她差点跟其他那些变种人一样,被当成秘密研究的试验品。 等瑞雯清醒过来,自己正身披毛巾,坐在一间很大的豪华房间里。房间真的很大,一边有跑步机,有健身器,有杠铃;另一边则立着靶牌,墙上挂着比赛弓跟气步枪。不远处还有个台球桌。 面前的环形红木办公桌里面,有个人背对瑞雯坐着,大半个后脑还被电脑显示器挡住,只能看见他头发很黑很亮。右手上一根粗大雪茄袅袅冒着轻烟。 “你醒了?”他问道。可是并不回头。 瑞雯努力转头看看,周围没有别人,应该是问自己。 “你叫什么?” 瑞雯紧紧闭着嘴,皱眉冥思苦想。或许是太久没用过自己真名,或许头脑被麻醉剂刺激到了,她居然怎么也想不起该怎么回答这个最简单的问题。 “……不说算了。你,挺有能力的。愿不愿意为我工作?” 诺亚在方舟上见到那只叼回橄榄枝的鸽子,也是这感觉吧?瑞雯眼前一片霞光。简直是第二次生命。 “我愿意!”瑞雯几乎是哭喊出来。 “那在这里,以后叫你魔形女。” 想到主人,瑞雯不知哪里来了气力,忽然间脑海里一片澄明。 是的,我现在不叫瑞雯。我是,魔形女! 而陶教授的脑波探测,也在这一刻受她的强大意志力干扰,被迫中断了。教授稍稍吃了一惊,然后对她示以赞许的微笑。 看见魔形女瑞雯十分精神地站起,教授又不再问话,宅男忍不住冲她叫道:“我女朋友呢?为什么你要变成她样子,她怎么样了?” 魔形女很鄙夷地看宅男一眼,这个可怜的男人…… “有个老板带着个年轻姑娘来找主人,商量说要用‘正当手段’,让一个男人从他眼前消失。这个男人是他手下员工,也是他新宠的前男友。只要把男人关起来,他跟那位美女就能安心厮守,还能顺便节约掉不少工资……” 宅男的神情,由愤怒转为惊愕。 “因为跟那老板是老相识,主人答应了,又不方便跟人家开口要钱。――我们西楼的住宿环境,可比你们这里好多了。每月每人至少要付疗养费6000rmb呢。为了节约成本么,就寄存在你们这边了。不过没想到,后来才有消息,好像这不起眼的小子也是个能力者,而且还是比较有用的那种。主人想把他要回去搞点研究,又不方便跟您这位他以前的师傅,直接开口。再说了,这点小事,我们这些下属看着办就好,不用惊动您老人家。我来时没打招呼,也没带什么礼物,您老别见怪……” 宅男的神情,由惊愕转为恐惧…… 或许,在他心底深处早就感觉到身边有什么可怕的危机,在悄悄煤埋藏着,只是他一直都用工作来麻痹自己。或者说,他宁愿相信自己的生活一直都是好的,一直都是安全的……一直到再也没有任何借口骗自己为止。 魔形女说完这些客套话,笑嘻嘻的,跟刚才那冰冷样子简直判若两人。果然很有变装成别人的天赋。 教授叹气说:“他还是那么心高气傲……” “这件事,就这么算了。你先回去,通知小羊一声。正常手续办齐全了,就来带他走吧。” 16.柔道速成班 西楼的豪华办公室里,两个人正在对话。 “他真的这么说?” “是的。任何附加条件都没有。” “答应得这么爽快。难道说……他已经知道这个人身上的秘密了?” “主人,您多虑了。依我看,教授还是比较忌惮咱们的实力的。” “你懂什么!老家伙是藏而不露。总之这桩大秘密,一定不能让他知道了。否则,我们这帮人都会死无葬身之地!明白么?――通知下去,给那个男人准备最好的房间。” “是!” 与此同时在东楼的某个秘密房间,另外两个人正在密谈。 “教授,您真的这么轻易就让他们带走这人?” “为避免麻烦,也只能这样了。看他的样子那么认真,不达到目的他是不会罢休的。” “如果这人真有那么重要,万一被他们揭开秘密,那……” “那个倒不用担心。另外最重要的一半,毕竟还在我们这边。那一半就让给他们破解也好,我们落个轻松。说起来……也到了大比武的时候了。你去组织大伙准备准备吧。记住,娱乐为主,安全第一!” “是!” 就在宅男等候西楼迁入通知的时候,一年一度的非常研究院东西两楼楼际大比武要开始了。 比武分为真实跟虚拟两大组别。所有有身份号的人员都可以自由报名参赛。 真实组,比赛项目包括跑步、攀岩、跳高、游泳、举重、赛车、自由搏击等等。参赛人员可以在不借助外力情况下,自由使用自身能力,不受规则限制。负责监护异能变种人的东楼,人员大多是参加真实组。 虚拟组,比赛项目包括格斗类、即时策略类、战棋类、运动类、模拟驾驶类、fps第一人称射击类、网络mmorpg类等等类型电子游戏。参赛人员可以自行选择擅长的某款游戏报名,争当霸主。负责网瘾患者疗养的西楼,人员大多参加虚拟组。 宅男隔着铁栅栏从看守手里接过大赛宣传彩页,痴呆呆地翻看,眼睛落在印刷页上,心却不知丢在哪里。 隔壁的班纳悄悄捅开墙上洞口,轻声问道:“嘿!你有什么项目想报名?” “……没有。” “那咱们一起报自由搏击行不?” “为什么……我又不会。” “没关系呀!比赛又不全是为了比赢。第一阶段是选拔赛,每一层楼要选出胜率超过一半的那部分人。我们报名然后负责打输就行。选拔上的那些人,最后要请我们大伙喝酒的!这个是潜规则……” 喝酒……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宅男心里一种不知名的情绪在翻滚。是自怜自伤,又是自轻自贱。 “怎么样?要不要帮你报上名?” “你随便吧……不过我是真的不会。出场就会穿帮。” “没事,我负责找人教你。到时我陪你去。就这么定了啊!” 宅男躺在床上,翻个身面朝里,不再答应。泪水再次流下,打湿冰凉枕头。 第二天一大早,宅男被橡胶棍敲铁栅栏的声音惊醒。看守叫着房间号:“3002,3003,3008,3010……你们这些报了柔道速成班的,都出来了!今天开班第一天!” 宅男跟木头人一样开始穿衣服。看守走了一圈转回来,又在他门上哐哐敲两记:“懒鬼,怎么那么慢!抓紧点抓紧点,别让别人等你!” 宅男真的不想动,可是不动又不行。如果要是再这么消沉下去,自己说不定再也活不过来了。他只能机械地爬起身,走出门跟上班纳,跟上其他人。 柔道班就设在三楼那间平时大伙的娱乐室。有时那里是茶馆,有时那里又是咖啡屋。陈设布置全看那周当值人员的喜好跟心情。 今天,里面的插花瓶子跟象棋盘、围棋盘、麻将桌什么的,统统被挪到墙根。中央空地上,一些草垫拼接起来,拼出一块十多米见方的场地。 一个身穿白色柔道服、腰扎红带的魁伟男人,背着两手站在那里,赤着一双脚,右脚踝处居然系着个粉红色的脚环,看上去很是扎眼。 所有人都到齐,在屋里站成三排。看守跟那人低声嘱咐几句,耍着橡胶棍要出去。临出门了,又转身警告说:“都给我老实点!这位教练可不是那么容易请到的。好好学着!” 那人转回身,浓眉毛细眼睛,下巴刮得光光的,笑容可掬的样子。 “大家好!” “教练好……”声音不齐不整,懒懒散散。 那人眯着眼微笑,鼻腔腻腻的,摇摆着手指说:“这样可不行啊大家……虽然柔道是一种看似温柔的运动,不过没有气势可是不行的哦!要从打招呼的气势上给自己带来自信!还有,不要叫我教练,请用军衔来称呼我――上尉!来,站整齐了,再来一次!大家好!” “上尉好!” “唔,不错不错,这次我比较满意。”上尉开心地眯着细眼睛,几乎眯成一条缝,指着垫子上几摞柔道服说:“这是给大家准备的,每人一套,都拿去换上吧!” 有人领到衣服,迟疑地问:“教练……啊不,上尉,就在这儿换啊……” 上尉的细眼睛闪着光:“对啊!这里换比较方便么。大家都是男人,别害羞嘛。来,我帮你换!” “啊,不用了!真的不用了!上尉,上尉!” 上尉右手从他腋下穿过、锁他脖颈,左手挟住他胳膊、抓他腰带,一招间把那人制得动弹不得。他笑着,维持那个姿势不动,在那人发红的耳朵根吹口气。接着腾出右手,把他上衣扯开一半,露出半边胸膛,嘴里说着:“喔……胸肌很不错么。哥哥很满意。待会儿一定好好教你!” 上尉在他胸前“温柔”地摸一把,又伸手在他屁股上轻轻捏一下,冲那人挤挤眼睛。 其他人在原地愣了足有五秒钟,然后赶紧飞快地各自换衣服。动作快得好像被火烧到。 17.技术示范 上尉说,柔道的道,说它是一门讲礼仪的运动。不能穿鞋,必须打赤脚。进门要行礼,练习要行礼,别人行礼要还礼,从别人跟前儿经过也要行礼。 上尉说,柔道的柔,说它能用柔和的方式制服敌人。心平气和,攻御一致,缩短险势,以柔克刚。 上尉说,真要练成我这样的红带高手,不光要经历千锤百炼的磨练,还必须要有过人的天赋。你们大家来这儿学习一周的目的,我也知道,只是为了装装样子好下台是吧。那也不难办。 上尉说那个谁,随便上来一个,我们来给大家示范些技术动作。 这时宅男屁股上火辣辣的疼起来,忍不住“哎”地叫出声。上尉说好,就你了!小伙子有勇气,我喜欢…… 宅男被坏笑的班纳从队列中推出来,惶恐地站在场地中央。 上尉说不要紧张,全身放松,放松了被摔下去才不那么疼。我会小心的。来,学我的样子行个礼。 上尉站在宅男对面4米距离,两手搭在大腿内侧,微微低头。宅男小心照做。 礼毕。上尉说来吧,抓我衣服,随你怎么进攻。不许用头、肘、膝顶撞,不许抓头发,不许打下面;除了肘关节,其他关节一律不许反压。 宅男心里嘟囔着,讲了随便怎么进攻,然后又来那么些不许。硬着头皮上前,伸手抓住他胸前衣襟。 宅男不动。上尉反问他,然后呢?进攻啊! 宅男额角冒出三道黑线。“哦……”于是试探着右脚别在上尉两腿中间,手上用力想把他扭倒。一层力使出去,对方凌然不动。 就在宅男那股力气用尽,刚刚断档时候,上尉胸膛贴在宅男后背微微一靠,左手弯回抱在他下腹,右手揽回抓他衣襟,一抵一提,顿时将他整个身体拎起在半空,脊背向下轻轻掼在地上。 “这招叫做后腰。重点是抓住时机,一半是借反弹的力量。疼不疼?不疼再来!” 宅男起身,扭扭肩膀,又上来扣住他双肩。这次说什么也不肯主动进攻了。 上尉见他不动,也伸手按在他肩头,脚下开始慢慢横向平移。宅男注意力都放在肩上,缩手想去格开他胳膊,被上尉发力一带,身不由己向左滑出。上尉左脚向宅男刚要触地、重心未稳的右腿横扫出,将他整个身体扫得横飞起来,左肩朝下倒地。 “这招叫做送足扫。比起刚才那招,就简单多了。不过这都不是今天教你们的重点。”上尉把宅男从地上拉起,“今天要教你们的,就是先做受身练习。受身就是倒地的自我保护。先学受身动作,体会自己摔倒时的受力跟平衡,身体跟内脏器官才能经受震动,保护自己不受伤害。来,委屈你了。接下来要动真格的了!” 这是抱分,这是谷落,扫腰,山岚…… 上尉一边施展,一边报着招式名称。一次比一次摔得重。几个回合下来,宅男已经倒在地上龇牙咧嘴,难以爬起。 上尉基本还没活动开手脚,拍着两手说:“来,起来!这还不到热身程度。别装了!” 旁边跪坐的班纳看不下去,开口说:“上尉,换我来吧!”从草垫上站起,小心扶宅男回去坐好。然后站到场地中央,认真行一礼。 上尉上下打量,说道:“不错么。基本功还算扎实。以前练什么的?” “没专业练过。瞎打。” 上尉点点头,说:“那就是实战经验了。我要认真喽。什么时候认输了,就用手拍垫子。” “我不会倒下认输的。我要输也是站着输。来了!” 两人低头正式互相行礼。 等班纳再抬起头,神情就起了变化:脊背微弯,两手在身前虚握成爪,微微左右轻摆;两只眼睛大大睁开,一霎不霎,露着凶光;整个人好似变作一头就要择人而噬的猛兽。 上尉很欣赏地微笑,然后也是一脸肃穆,抬起两手凝神戒备,脚下绕着场地兜起圈子。 班纳瞅准机会,抢先扑过身来,左右牢牢扣住上尉肩膀,合着一扑的冲力要把他掀翻在地。 上尉没有用力跟他抗衡,顺势仰倒。团身倒下时,右腿缩回,右脚抵在班纳小腹借势顶起,将班纳的长大身子从自己头顶横甩出去。 班纳飞起同时,上尉没有放开他手。在他脊背刚刚落地时候,上尉整个人飞快从地上侧滚,压在班纳身上。左手抱住班纳右臂,两腿展得大开,用右腋跟右大腿把班纳的头死死挟住。 “认不认输?”这是上尉问的话。 班纳在他控制下,勉强呻吟着。脖子被夹得快要窒息。模糊喊出声音,好像是“没输!”斜着身体在地上滚动,想要挣起。 上尉随着他也翻个身,骑在班纳肚子上,双膝夹紧,两脚牢牢别住班纳大腿,把他右臂折在胸前用肩膀顶住;上身轻轻压在班纳身上,两手从他腋下穿过,揪住他后领。然后在他耳边再问道:“认不认输?” 班纳呻吟着:“放开……我可不喜欢,男人抱着!……放我起来,咱们再打!” “那可不行。这种固锁技也是柔道的精华。你动不了,那就是我赢了。” “别靠太近!我生气了!” “不过我可是挺喜欢你这不服输的性格。抱得这么舒服,我舍不得放……”上尉声音腻腻的,脸颊在班纳胳膊上蹭来蹭去。所有人都看得目瞪口呆。 “停!停……你看看我左手戴的是什么。” “别耍花样啊!我可是还有让你更难受的招式。”上尉警告完,抬头看去。原来班纳左腕上,戴着一块类似电子表的玩意。 “这个,是电子血压计!你现在看看,显示多少了?”班纳勉强把手抬起。 “142,怎么了?”上尉不明所以,继而眉开眼笑,“喔,你血压在上升。你也对人家心动了是不是?我再抱紧一点!” 已经有两个人忍不住,夺门而出呕吐去了。其他人还在勉力坚持。 班纳气了,喝到:“我警告你别让我血压升到200,否则这里所有人都会有危险!” 上尉不吃他这套,依然“撒着娇”:“唔,不要对人家这么凶嘛……原来近处看你也蛮有型的。我喜欢……”俯下头去,在班纳脸颊响亮的嘬了一口。 这一口亲下去,屋里只剩下七个人了。眨眼逃走一大半。 “操!我tm再也受不了啦!”班纳爆发出一声晴天霹雳似的怒喝,忽然手脚大张开,将上尉弹开两步远。 班纳坐起来,呆呆看着手头血压计,满脸诧异,喃喃说:“为什么……为什么这次只到150……” “厄啊!”这个男人已经彻底爆发了。浑身骨骼咯咯作响,身上一块块肌肉好像充了气一般连续弹起。“嗤”的一声响,宽松的柔道服被他膨胀的身躯撑到裂开。而他的肤色,也在人们的惊愕眼神中,渐渐变作绿色…… 18.绿巨人 柯拉克急匆匆地来找教授。 “教授,紧急情况,绿巨人变身了!” 教授的眼睛猛地眯起来,仿佛被突然的强光刺到。“这次,怎么这么突然……我没感应到,他的脑**动到足够变身的程度!” “是啊,他们只是去参加柔道培训,不应该受到什么强烈刺激惹他发怒……”柯拉克说。 “去的人里边,都有谁?” “都是三楼的人。有蜗牛,有天花坊……对了,还有那个新来的!” “——又是他!怎么有他在的地方就有麻烦事。” 柯拉克看教授好像走神考虑其他事情,催问道:“那现在怎么办?要不要我去会会他?” 教授缓缓摇头,继而又大力摇头:“不,当然不行!你是我们最后一张王牌。现在绝对不到你出面的时候!——让皮特去,告诉他把绿巨人引到楼下广场。” “我知道了。”柯拉克郑重点头。 在三楼娱乐室,班纳已经彻底变身成一个绿色皮肤的巨人。巨人身高逾三米,立起的话绝对要顶穿天花板,脊背像小山一样宽。他满脸的怒容,浑身筋肉快快纠结。隔着老远就能听见拉风箱一般的巨大沉重喘息声。 宅男跟屋里其余6个人,早已经远远缩在墙根,生怕被巨人发现自己。连动一动手指头都要鼓足勇气考虑半天。 绿巨人单腿跪在地上,喘息良久,低头看看自己,忽然仰天怒吼:“教授,你tm骗我!两面都有双面胶!”声如巨雷,震得人耳鼓发麻。宅男赶紧捂住耳朵。 绿巨人死死盯住上尉。上尉仿佛被吓住了,半躺在那儿一直没作声。 巨人哄声喝问:“为什么!为什么你要逼我!”声音里充满愤怒、无奈,还有一股沉沉的哀伤。 他猛然间大喝一声,扬起大手向上尉拍落。上尉动作倒还灵便,飞快打滚躲过这一拍。 绿巨人一掌没拍中上尉,更是愤怒,紧跟上来双手又是掌又是拳,接连向上尉攻来。上尉躲开前三下,第四下终于躲不过。巨人右拳挥来,正击在腰上,当场横飞出去、撞在墙壁上。只听轰然一声大震,烟雾凌乱,上尉的身体陷进混凝土墙壁几有半尺那么深。 绿巨人喘着气,又是怒吼道:“教授!你说过能治好我的。你骗我,你骗我!”挥起大拳头,冲过来要往上尉身上砸落。 就在这时,他的动作忽然稍稍停顿,好像被什么力量拉住了。回头看,就见拳头上粘着一束牢固蛛丝。蛛丝尽头,是窗外一身红色蛛网紧身衣的蜘蛛男皮特。皮特两脚蹬紧窗框,尽力拉住巨人的拳头。 巨人不吃他这套,朝皮特凶狠地龇起满口硕大牙齿;又挺起空着的左手,还是要向上尉打去。 蜘蛛男眼疾手快,腾出左手,手指在掌心轻摁,一团蛛丝喷出。这次却糊住巨人的眼睛。 巨人发怒了,抬手大力抹开眼睛,可很快又给另外一团蛛丝糊住。 巨人放声怒吼,模糊辨明方向,朝蜘蛛男这边直冲过来。眼看就要撞上了,蜘蛛男这才挥出蛛丝粘到上方楼上,把身体拉离窗口。 绿巨人庞大身躯撞穿墙壁,消失在那边。只剩下墙上横贯上下的一个巨大洞口。烟雾未散尽,洞顶混凝土块还在扑簌簌的掉落。 听到楼下传来沉闷落地声,又等了一会儿,宅男他们几个才鼓起勇气,来到洞口向外打望。 楼底下,一个巨大的绿色身影,正在跟一个纤小灵活的红色身影搏斗。 说是搏斗似乎不大恰当。红色的蜘蛛男凭借过人弹跳跟神奇蛛丝的帮助,每每能在千钧一发之际躲开巨人攻击,还能在百忙之中抽空挥出蛛丝攻击巨人头眼,不让他痛快看清东西。巨人空有一身力气使不在点上,还要分心抓掉糊上眼鼻口的蛛丝,越打越是凶性大发。铁锤般的大拳头击打在路面上,路旁的车辆跟树木都被震得瑟瑟发抖。 蜘蛛男边躲边退,渐渐把巨人引得远离东楼,来到中心广场上。 巨人打得兴起,忽然一把抓住身旁大树,稍一用力,喀嚓一声把它折断在手里,连枝带叶向蜘蛛男横挥过来。 这大树树冠伸展四方,想要彻底躲开不被扫中倒也不易。蜘蛛男索性扑在大树上,牢牢抱住大树枝干。 没想到这正中巨人下怀。他作势胡乱挥舞一阵,蜘蛛男抱在树上被摇得头昏目眩。这时巨人忽然将大树整根扔出、丢向广场上那两排停泊的轿车,自己更手足并用飞快追去,要在大树落地前挡住蜘蛛男的脱身路线。 应该是料到巨人意图,蜘蛛男没从大树中跳出来,干脆让大树跟轿车们亲密接触,把自己掩埋在中间。 绿巨人奔到旁边,小心地左右打量,展开一只手在旁边等着,另一只手轻轻去树冠丛中拨撩。 这时忽然旁边砰的一声枪响,一颗子弹打在巨人脚边水泥地面上。火星飞溅。巨人凌然回头察看。蜘蛛男乘机一个翻身从旁边溜走了。 这边,两个钢铁身影直面绿巨人。一个上,一个下。一个手足喷着白气漂浮半空,一个平端手枪站在地面。一个红黄相间明亮华丽,一个满身银灰沉稳内敛。正是特别行动科的高级督察铁人,跟一组的机械战警墨菲。 机械战警端枪瞄准巨人,嗓音生涩,一字一字念着:“绿巨人班纳,你犯了破坏公物罪,危害公共安全罪,以及公共场所裸露身体有伤风化罪,数罪并罚,现在叛你……” 绿巨人喉咙里怒吼连连,向着两人直冲过来。铁人身在空中,推进器稍稍加力升得更高,轻巧躲开。地上的机械战警就没那么方便了。说到底他只是半人半机械的混合体,又没有轮子、推进器这类的辅助加速工具,只能呆呆站在原地看着绿巨人一肩撞在自己身上、被撞得脊背贴地倒滑出去二十多米,“嘭”的撞上两辆轿车,将它们撞得歪七扭八不成样子,这才稳住身形。 机械战警手撑在车上,慢慢站直了,声音丝毫不显任何痛楚、畏惧,还是那么平平淡淡,语速不变,生涩发硬地说:“现在你又加上一条袭击警务人员罪。请你尽快停止反抗,乖乖束手就擒,争取宽大处理。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绿巨人暴喝一声:“啰嗦!”双手抓起一辆桑塔纳轿车,力贯双臂呼地向他丢过去。 在巨人背后,一阵奇异的蜂鸣声响起。铁人身在半空,平伸手臂瞄准巨人,手掌中央的电磁脉冲发生器凝聚能量,“啵”的一声轻响,击出一道无形电磁波,正中巨人肩头,将他震得向前跨出两步。当然,这种程度的攻击只是警告。 绿巨人猛然回头瞪着他,脸上摆出一副凶悍表情,没有轻举妄动。显然心里也在盘算该怎么对付这个会飞的铁家伙。 19.绿巨人—进化 广场上,车辆狼藉,没有人经过。早秋的凉风卷起零星落叶,一派肃杀之色。 铁人控制双脚推进器,徐徐下落,“叮”的一声脆响,铁靴落地。他站在那里,个头只及到绿巨人的腰部。 另一边,“吭吭”连响,机械战警推开压在身上的桑塔纳。那辆车四轮落地时,他还好心地扶它一把,防备震动过大损坏部件。 蜘蛛男牵着蛛丝滑翔飞来,轻轻蹲落地面。裹在紧身衣里的肌肉紧绷着,像一颗红色的子弹。 绿巨人被三个强大角色围在核心。 机械战警在他背后口音生涩地说:“请你尽快停止反抗,收起形态,回自己房间去!” 巨人满脸痛苦,放声怒吼:“三年了,都已经三年了!你们骗了我整整三年!你们说会治好我的,你们说我不会再变成这样……假的,全是假的!我再也不要相信你们了!” 随着他吼声愈来愈烈,他的身体居然也仿佛充了气一样,在渐渐膨胀,比起几分钟前又长高一米还多。现在包围他的这三个人,在他眼里已经成了小不点。 “我不要再像傻子一样给你们关着,我要出去!谁敢拦我!”他吼声未绝,迎头向自己当面的铁人扑过去。 铁人抬起手臂催动一发电磁波炮,正中巨人右肩,却只将他打得身体微微一侧。吼声连连,还是继续飞快扑了过来。铁人赶忙催发推动器起飞。他快,巨人比他更快;合身扑起,一掌将刚刚起飞的铁人扇落在地,叮叮当当滚出去老远。 蜘蛛男双手连挥,此起彼落彼起此落,喷出一道道蛛丝,结成密密层层蛛网,将绿巨人两臂绑在胸前。蛛网又密又韧,巨人一时倒也挣脱不开。他大喝一声,返身向这二人冲来。 蜘蛛男左手挥出蛛丝,搭在机械战警手上,向对方点头示意。接着他左手抓稳,右手挥丝粘上对面楼房,将自己身体扯得荡起,凌空绕着巨人飞奔的双腿兜了半圈。蛛丝结成的坚固绳索顿时将那庞大身躯绊倒,沉重摔在地上,把一辆贩运生猪的货车压得不成样子。 货车里两个躲着的司机顶开变形的车门逃出来,忙着追捕破笼而出四下乱跑的活猪。机械战警高声提醒他们:“抓紧离开这里。小心别送命!”一个司机头也不回叫道:“你猪啊你!这车猪是咱们全套家当了,猪丢了才是真活不成啦!” 蜘蛛男可没功夫操心他们两个,赶紧飞速结出蛛网,把巨人两脚也绕几个圈捆绑结实。 铁人赶来帮忙,横飞过来对准不断挣扎的巨人的太阳穴,轰出一记电磁炮。巨人被震得头重重磕在地上,闭起眼睛。总算安静下来。 三人左右观察一阵,觉得暂时安全了,凑在巨人头边碰一下面。 蜘蛛男作势擦一把额头的虚汗:“呼……好像比上次变得更大了。还真难对付……” 铁人点头说道:“唔,身体也更结实了。” “战斗技巧更娴熟了。总体说来,他在进化。”机械战警直着腔调硬硬说。 “要是让我在全院挑对手,我最不愿意挑的就是他!” 蜘蛛男看一眼刚才压住自己的大树,依然心有余悸。 这时,机械战警头盔上的护目镜红光闪烁着,他统计出结论:“离变身结束还剩4分37秒。接下来……” 他的话音突然停顿,三个人同时感觉到一股凌厉杀意――转头看去,正迎上面前绿巨人那凶悍到足以杀人的眼神。 蜘蛛男惊得一蹦三尺高,凌空倒翻个筋斗,落在身后一辆货车顶上。铁人后退半步,跟机械战警同时抬起手臂,瞄准巨人头部要害。 “你现在最好老实点,别逼我们伤害你!”铁人比较客气地警告说。 巨人听了,缓缓闭上眼睛。脸色沉静。午睡的狮子似的。 或许,他是真的在反省了?两条钢铁的手臂稍稍放松,垂落一点。 只有蜘蛛男注意到,巨人身上的蛛丝,好像变细了一点,而且,还在慢慢变细…… “不好!”蜘蛛男叫道,“他要挣脱啦!小心!” 话音刚落,巨人上身缠着的绳索“啪啪啪”一片碎响,断作千万根。巨人虎吼一声,挣开手臂遮在脸前,挡住迎面射来机械战警的比普通弹药要粗一倍多的子弹。 另外一个方向,铁人手臂射出的缩微制导飞弹划出一道优美弧线,正中巨人后脑。爆炸十分猛烈,铁人曾用这种飞弹,只一发就击穿200毫米厚的坦克靶车复合装甲层。巨人整个身体都随之猛地一震。 蜘蛛男咋舌,小声念着:“乖乖……这在院内属于禁用武器吧。铁人?你想把他弄死啊。” 铁人不回答,左脚前右脚后,平伸手臂凝神站在那儿严阵以待。机械战警也乘机左右手齐施,在不到一秒时间内完成退弹、装匣、上膛动作。 停顿了几秒钟。时间好象静止在那里。 一头猪昏头昏脑,哼哼唧唧地把长嘴拱到巨人耳朵边。两个货车司机赶过来,忙手忙脚扯住猪耳朵往回拖。 蓦地,猪好像感觉到了什么,四个蹄子在地上胡踢乱蹬,拖着两个司机开始往回跑。 巨人动了! 这一次,人人都清清楚楚看见了他全身的变化:浑身关节喀喀作响,澎渤的血液在坚强隆起的血管里奔流。随着啪啪啪连声脆响,缠在他脚上的蛛丝也都断掉。――他再一次变大了! 蜘蛛男无奈地平摊双手:“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巨人轻轻松开挡在脸前的双手,脸色平静,眼里却散发出逼人光芒。 他两手撑起上半身,跪在那里,轻轻摇摇头,似乎要甩去什么不快的情绪,然后慢慢、慢慢站起身来。 机械战警向他射两发子弹,铁人朝他放一记电磁炮,他好像被蚊子叮了两口似的,完全不放在心上。 渐渐彻底站直了,他孤单地面向他的远方。这时,研究院的围墙完全不能阻隔他的视线。 他已经差不多跟五层楼一般高了。 20.格斗之王 现在宅男似乎有点明白,班纳被刺猬说成是“怪物”时,他眼里为什么是那种淡淡的忧伤跟寂寞。 “他明明是个好人,为什么会这样……” 透过洞口望着外面那个五层楼高的绿色巨人,宅男脑子里浮出这么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很难有谁能回答清楚。 绿巨人扭回头,朝东楼楼顶望一眼――那是教授办公室所在的位置。教授他现在,还在试图用脑波监视、控制这个巨人么?没有人知道。连巨人自己也不知道。不过他现在显然已经不在乎了。 他对以前那种被约束着的安全感,只稍稍表示了这么一点留恋。然后他就收回眼光,目视远方,开始走他自己的路了。 巨人的脚步坚实沉稳。每一步落下,就有强烈的震动顺着地面、沿着墙壁,一直传过来。三楼这些原本跟他一起生活、一起顽闹的人们的内心,就随着广场上那些战栗不已的汽车,同时震颤一下。 “一定不能让他出了研究院!” 身在巨人脚下的三个人,心里都是这个念头。一旦让他跨出围墙、消失在人海里,想要再把他找回就是千难万难。 可现在,要怎样才能彻底留住他?蜘蛛男看看机械战警,机械战警看看铁人。 铁人舒展开双手铁的手套,喀落地握一下拳头,嘴里说着:“说不得。这回恐怕要动用那件我专门为他量身打造的东西了!” 红色面罩挡着蜘蛛男的脸,看不出他是否皱了一下眉头。他半是怀疑地嘟囔:“你又在搞什么飞机了……看那边,上次你弄出那颗穿心雷,炸的那个洞还没填平哪。这回又……” 铁人不屑地用他那泛着白光的面具眼睛瞪蜘蛛男一下:“你懂什么。我都科学家一个多礼拜了……再说这次这东西,是不会爆炸的那种设备。行了行了,你们想办法拖住他一下下,给我一分钟……尽量一分半钟!我尽快赶回来。”说完他一个鹞子翻身,飞向西楼后头他自己实验室。 “说得轻巧。一分半钟?!你倒是留住他两秒钟给我看看。”蜘蛛男瞧着他拖着白光的背影,喃喃说道。 他跟机械战警仰望几乎看不清脸的高大巨人,实在是盘算不出该从哪里下手。 “要不,我们在围墙立上‘施工禁止通行’的牌子吧。”机械战警面无表情,生硬地说。 蜘蛛男orz,标准的失意体前屈姿势:“你是在讲冷笑话么?你本人也够冷的……” 巨人一步又一步迈着,脚下丝毫不停。眼看再迈个十来步,他就要去到围墙边上。 院门口守卫的执勤车向巨人开来,车顶上的高音喇叭呜哩哇啦不知嚷着什么。蜘蛛男不忍心看地捂起眼睛。巨人一脚踏落,整辆车顿时报废。一群破烂专业户以惊人的勇气跟非凡的速度冲上前来,把整辆车拆解得七零八落统统搬走。眨眼间它只剩下一块黑黢黢的钢铁底盘,上面竖着半截方向杆。争夺过后底盘旁边漏了一些刚又涨价的汽油在那里,一个裹着破棉袄的乞丐蹭过来,划根火柴点着那一点点油,蹲在地上惬意地烤火,在秋风中愉快地哼着只有黑客乌鸦才听得懂的调子。 有个人扶着墙壁缓缓走来,满身尘土,边走还一边手按胸脯,轻微地咳嗽两声。两位战士警觉地回头看去――那是一身柔道服的上尉。 “你受伤不轻啊,不要乱走。” 上尉一手按胸,一手艰难地摆了摆:“现在,能挡住他的,只有我了吧……” …… “我们知道您是格斗高手。可是,毕竟……” 上尉挥手打断蜘蛛男,眼睛里闪着坚毅的光芒:“真正的格斗家,就要敢于面对世上任何强大的挑战!就麻烦你,送我一程吧。让他眼睛能看见我。”说着,他右手朝蜘蛛男肩头拍落,冲他暧昧地挤挤眼睛;右手在他肩头捏了一下,顺着他手臂向下滑落…… 蜘蛛男打个冷战,赶紧推开他的手:“我答应你!不过带你上去时,你最好老实点!我怕我一不小心会把你扔下来……” 上尉收起笑容,神色严峻点点头。 巨人又跨半步,已经来到围墙边沿。弯下身子,看着齐他腰际的扯着三层高压电网的围墙。他在考虑是横跨出去,还是直接把她推倒要来得更爽一些。 一道红白的影子从他眼前掠过,他分辨出那身白色是上尉的柔道服,登时气又不打一处来,伸手想要把那小人抓住,当场捏他个粉碎。 蜘蛛男完成引怪任务,依照上尉吩咐,牵着蛛丝把他缒到巨人左脚跟侧后半步远的地方,自己脚不沾地滑翔离开。 巨人跟踪影子转过身来,左脚坎坎要往后退半步。 上尉调匀呼吸,两脚左右开立。心平气和,攻御一致,缩短险势,以柔克刚。凝聚起毕生功力跟格斗经验,细看巨人左脚缓缓落下,用心计算他重心落点所在位置。 就在那电光火石的一刹那间,没有早一丝,也没有晚一丝。上尉放声喊道:“各位学员,仔细看了:柔道之禁术――蟹挟!”喊声未歇,上尉纵身飞跃,两脚一上一下搭上巨人膝关节,左脚后右脚前,半空中拧腰送胯;在巨人重心将落未落之际,向他左腿最恰当的位置施上自己全身的力道。 “蟹挟”在柔道技术中属于横舍身技的一种。舍身技是指,战斗中舍弃自己原本的体势去攻击对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招式。横舍身技,就是施技者身体先侧倒,再把对方摔倒。这一招看似普通平常,其实凶险万分。如果要用在普通人身上,一个控制不好,小腿骨就会折断。所以才会被列为正式比赛禁用动作。 腿上受到这出其不意的轻轻一折,就好像阿基米德说他能撬起地球一样,巨人的整个身体就被这轻轻一下撬动了,眼里满是惊疑地侧着身体斜斜倒下。“轰”一声大震,整个庞大身躯砸在地上。紧接着乒乒乓乓一通响过,两栋楼不知多少块玻璃被震碎。 接着,巨人恼怒坐起,却怎么也弄不明白摔倒的原因究竟是什么。上尉整个人已经被他的腿严严实实压在了那里。 铁人推进器的连绵轰鸣声从头顶传来,他焦急地催着:“快,想办法吸引他注意力!” 情急之下,蜘蛛男甩出蛛丝,从西楼一间玻璃破碎的房间胡乱带出什么东西,扔到巨人鼻头上黏住了。巨人伸手一抹,掉在手心。那东西颜色鲜艳,质地绵软,吸引他忍不住定神细看。――原来是等身大小的女神凌波丽抱枕。不知是哪位忠实粉丝的珍贵藏品,被蜘蛛男一个顺手牵了出来。 抱枕上那彩绘的小姑娘,天蓝的头发,鲜红的瞳孔,雪白的肤色,纤弱身体缠了许多绷带,那楚楚动人的神情着实惹人怜爱。绿巨人瞪着大眼睛一霎不霎地细看,浑然忘了自身现在的处境。 铁人催动推进器,从空中小心接近巨人背后,然后猛然一推,手中高举的秘密武器在巨人脖子上重重套牢,吭然锁死。 那是两半块高强度金钛合金铸成的钢环,用得是跟铁人的盔甲同样的质地。两块巨大钢环牢牢卡在巨人脖颈里,另一边连着长长钢索,扣在铁人腰上。他一锁成功,转身大力催发推进器,加到最大功率,向着天空飞去。 巨人被铁人扯得飞起。身在半空,无从借力。单凭双手的力量,实在不能将那牢固的钢环扳开;况且扯得越是大力,颈部血脉就更受压迫,渐渐头昏眼花快要窒息。 铁人身下吊着绿巨人的庞大身体,在楼顶上方一圈一圈兜着圈子。看样子要一直转到他恢复常人形态,才肯放他下来。 广场上,机械战警迅速拨通左手臂的通讯器,向急救中心紧急报告:“这里是机械战警f-104,广场有人身受重伤,请尽快支援!重复一遍,有人身受重伤,请尽快支援!” 蜘蛛男滑翔落下,朝被巨人压过的上尉伸出双手:“大哥,你没事吧?” “住手!”机械战警赶紧喝阻他。“你是想抱起他摇晃两下然后哭着喊他名字对不对?你还嫌他死得不够快?!” 上尉仰天躺在那里,眼神已经开始迷离。全身多处骨折的他,简直被压得快不成人形。胸膛稍一起伏,大口的鲜血就从他嘴里喷出。他一边喘,一边咳,颤巍巍地伸出手指,向自己胸口方向勉强指了指,跟蜘蛛男虚弱地说:“这是……我的……党费……” 然后终于昏死过去。 救护车很快扯着嗓子一路叫嚷着赶来。车上跳出俩小护士,满脸的络腮胡子,一巴掌宽护心毛……急急的,她们把上尉弄上担架,啪地扔到车上。然后救护车一路扯着嗓子开走了。 “能跟你并肩作战,是我的荣幸!” 机械战警向着远去的救护车尾气,敬个十分标准的军礼。 蜘蛛男偏头看他一眼,若有所悟:“你该庆幸他不控机械……” 21.上尉死了! “什么?!” 听到这个消息,史高特正在插百合花的手冷不丁一震,花瓶离开桌面向地上掉落。 眼看花瓶就要摔得四分五裂时,它下坠的势头忽然猛地顿住,停在那里。就像蹦极的人腰里拴的绳子被拉到最长限度一样。然后,瓶子真的被一股无形的力向上“拉”起,慢慢慢慢地浮高、浮高,轻轻扭正了,落回原来位置。 琴医生放下施展能力的手,用她那明亮美丽的红色大眼睛嗔怪地瞪史高特一眼:“看你,就是这么不小心!” 史高特两步跨过来,伸手要往琴医生肩头抓去:“你说什么?再说一遍!”话音焦急。这消息像火一样烫伤了他心头。 可是他的手抓不下去。在离琴医生肩头还差20公分的地方,被那股无形的力量挡住,停顿在那儿。 琴医生白了史高特一眼,转身丢给他一个窈窕的白色背影,埋头继续整理桌上资料。一头火红的长发垂在她肩上,根根利落舒展。火的瀑布。雪白褂子下,掩藏着一个年轻健康、勾人心魄的曼妙**。就连她的声音也是那么婉转动人,每个音节好像配上音符就能奏成旋律。 “我说,上尉他已经死了!” 史高特心又是狂跳起来。毕竟这美妙声音说出的,是这样一个惊心动魄的消息。 “可是……这些机器不都还在动么?不是有您这么高明的医生抢救一天了么?” “你不用捧我。”琴医生悠悠地说,“他现在,虽然心跳还能靠起搏器维持,可脑电图已经完全平了。――就是说,他的全脑功能已经丧失,现在完全不能自己呼吸。医学上来说叫脑死亡,通俗点来讲叫活死人。” 琴医生趴在桌边,钢笔微颤,在工作日志上飞快做着记录。“从感情方面来讲,你可以认为他还‘活’着,就这样一天一天用仪器继续维持他的这点生命迹象。不过从科学角度来说,他再次醒过来的几率无限趋近于零。所以保守的做法,我们一般要宣告他已经死亡。” 史高特的眼睛望向沉默躺在那里、浑身插满管子接满电极的上尉,上上下下扫视好多遍。以后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一起对打一起训练了……上尉压在上面,调笑地叫他“小正太”;史高特给他压在底下翻不起身,气得直嚷“猥琐大叔,留神我摘了眼镜烧你啊”……那样快乐的日子,依稀就在昨天。 史高特视线轮转一圈,最后落在琴医生那白衣覆盖的、天下男人都会向往的丰腴饱满屁股上。反正戴着墨镜,也不担心会给她发现,可以安心端详很久。看着看着,他几乎忍不住想要伸出手去摸一摸;至少,也该在她的绵软腰际抱一下,才会是完美的一天。 他手伸出去一半,想到她那很能伤人兴致的隔空施力异能,终于还是忍住了。在心中狠狠一跺脚,转过身来。“我走了,有时间再来看……他。”一步一步,慢慢走出门口,走到了窗下。 “等一下!”琴终于开口叫住他。 像接到圣旨一般,史高特两脚死死钉在地上。“怎么?”他心跳着问,专心装作很平常的样子。 琴医生从病房跟出来,脸颊微微泛着两片红晕,整个人仿佛像是料峭寒冬里温暖绽放的一朵腊梅花。 她垂着头,不看史高特的眼睛,往他怀里塞了一包软软的东西。“天快凉了,我织了条围巾,你戴戴看合不合适。有个头疼脑热的,别扛着,过来我给你看看。”声音微微的发着颤。但却依然是美妙的旋律。 史高特收好围巾,情不自禁想要牵一下她的小手,被她很快的缩回去,反手在史高特背上轻轻拍一记。是幸福的。 史高特微笑点头:“那我去了!”刚迈出两步,短暂的小小幸福,很快又被上尉的死讯这瓢冷水当头浇灭。 他心里心里燃着火,急急召唤西楼诸人到会议室集合。 十分钟时限眼看到了。史高特转身看看到场的人,皱眉问道:“布鲁斯哪儿去了?” “他对我们这小会不感兴趣,开车参加酒会去了……你知道的,除了老大以外,大部分人的面子他都不给。” 史高特轻轻“嗯”了一声,不准备对布鲁斯的缺席发表什么看法,直接说:“既然到齐了,就不等他。今天有个事要宣布――上尉死了!” 在场人里面,有两个“哦”了一声,点头表示知道了;有两个人先后“哼”一声,表示轻蔑跟不屑;其余的人,大部分已经趴在桌上睡着…… “罗根,你哼什么?”史高特问道。声音带上一丝严厉。 “啊?”这个满脸剽悍、身上皮夹克从来不拉拉链的汉子抬起手,在鼻子上擦了两擦。“――不好意思,我今天有点伤风。您继续。” 史高特重重一掌拍在桌上。睡觉的人们被惊醒,揉着眼睛问着:“散会了?上哪儿吃饭去?” “吃吃吃!一群饭桶!除了吃饭你还会不会点别的?你们……” 正在发火的史高特话音停顿,望向门口。会议桌边的人们反正也不怎么把他的话当回事,漫不经心地顺着他眼光瞧去――那里正站着另外一个史高特。 “――瑞雯?很好玩么?”门口这个史高特皱眉问道。是平时那种三分威慑七分高傲的严厉气质。很明显,这个才是真的。 魔形女消去全身伪装,还原成本色的深蓝皮肤,淡淡微笑着坐回自己座位:“只是调节一下气氛……” 史高特走上正位,用手里这份文件象征性地掸掸桌上尘土。“想必大家都已经知道了――我们刚刚损失了一位重要伙伴。” “他在东楼的潜伏身份,只有我们在场的这些人知道。现在他这条线一断,东楼其余的隐藏力量,可以说一下子就群龙无首。再也不会有他这么称职的情报员了……罗根?你有什么问题。” 罗根缓缓放下高举的手,正色说:“如果是商量给上尉报仇的事,那我现在就可以冲上去打头阵。不过要是开追悼会的话……那么不好意思了,我的时间是很宝贵的。我可不可以早退一会儿?” “报仇?你准备找谁报仇。” “不就是东楼那伙人么?直接冲上去干呀!” “要是大战被你这样挑起来,老大第一个不会放过你!” 一提到老大,罗根就变成泄了气的皮球,恨恨地靠到椅背上不再说话。 史高特抬起手,手里握着那份文件:“我这里有份东楼陶教授亲笔签发的通告。大家应该没什么耐心看吧,那听我念好了。” 《关于近日绿巨人觉醒暨柔道教练上尉(十段)身故事件的声明》 昨上午约9时30分,绿巨人于东楼三楼临时柔道培训部觉醒,突破控制,对研究院多处建筑及公私车辆造成严重破坏。幸有东楼楼长皮特,协助行动科大力开展抓捕工作,终将巨人擒获,不致造成更严重损失,保护了广大住院疗养人员的生命财产安全。事后发现,柔道部特聘教练上尉(十段),不幸遭巨人误伤,虽经医护人员大力抢救,终因伤势过重,于今晨不治身亡。 为保障院内每位成员对事故发生的知情权,并避免今后此类意外伤亡事件的发生,特此声明如下: 1.巨人的觉醒,绝非经过阴谋家、恐怖分子、外星人等的策划,而是自然进化的必然结果。 2.东楼对巨人的日常工作、生活监管,绝对是严密的、可靠的。事故的发生可以百分之百排除因监管人员疏忽大意所导致的可能。 3.巨人觉醒后,参与抓捕人员所做出的相应行动,事实证明都是正确的、有效的。因巨人的天然破坏力所造成的任何损失,与抓捕人员之间并无直接联系。 今后,我们必将加大相关监测与防护工作的力度,争取将类似事件的发生几率、事故后造成的损失,降到更低的程度。 上尉离开了,我们很难过。据目击者称,上尉是因跟柔道部参训学员“躲猫猫”时,不慎躲入巨人身后,被巨人出其不意的摔倒所压伤。在此我谨代表东楼所有监管及被看护人员,向上尉的家属、同事们,表示诚挚的问候,并向死者表示深切哀悼。还望广大人员以此为戒,“躲猫猫”时尽量远离巨人之类的大型物体。 上尉他永远是我们的好教练,人民的好儿子。他那无畏的勇气与光辉的敬业精神,必将激励我们继续努力前行! 特此声明。 东楼副院长教授陶 9年9月24日 22.神秘雕文 罗根挥拳重重砸在会议桌上。“铮”一声清脆悦耳的金属振鸣声响起,有三支钢铁的爪子从他右拳三个拳缝处分别伸出。那爪子长约一尺,微微向内打弯,完全是三把利刃一样,闪着锋锐寒光。 “我爪子发痒了……简直忍不住要干上一架!”罗根的拳头轻轻颤动。 史高特提醒他:“把爪子收起来!你割坏的东西难道还少了?” 罗根恶狠狠地“嗯”一声,三支爪子铮地收回他手背里面。爪子穿破的三个小小伤口很快愈合,依然是一只完整无缺的寻常拳头。连一丝细小的疤痕都没有。 史高特无力地坐回椅上。“谁还有什么好提议?”可是他们谁都不作声。 史高特盯着眼前这份通告文件看着,越看越是气恼。终于忍不住大喝一声,伸手扶在墨镜旁的能量旋钮上,轻轻一按,墨镜中央射出一小股镭射光束,无声无息间将那张纸烧灼得无影无踪,连一丝灰烬都没留下。 忽然有人轻轻“哼”了一声,穿破周围寂静气氛,稍稍有些刺耳。 “瑞雯?你笑什么!” 魔形女笑得抿不住口,轻声说:“要对付东楼,我倒是有主意,而且轻松又没危险。只是……” “只是什么?”史高特皱眉,“你有什么条件?说来听听。” “嗳呀……”魔形女娇嗔着,声音柔嫩得几乎要滴出水来。“我们那层楼环境太吵了。孩子们老是吵什么组队呀,dps呀,红手黑手什么的,吵得人晚上睡不好觉。我觉得你们那层挺安静的,你对门又正好有空房间……嗳呀,也真是挺麻烦的。我又不能随便搬家……” 史高特垂头沉吟一阵,最后说:“要是你真能给东楼点颜色看看,又不会引起大动乱,你随时可以搬上来住。当然,要等你做到了再说!” 魔形女眼睛忽的亮起来:“你说了啊?说话可要算数!这事情再容易不过,明天都等着看他们丢人吧……” 睡梦中,依稀曾有过缠绵的温暖。一觉睡醒,又只剩下冰冷的孤独。 宅男不想睁眼。如果可以一直沉睡下去,该有多好,再也不要醒来。还是说,人活着,本身就是一场孤独的梦境。 柔道速成班只开了小半天,就发生这样大的变故匆匆收场。现在,唯一的一个新朋友班纳,也被高级督察铁人抓去关了禁闭。 隔壁的房间,现在空着的吧? 谁又能预料到,刚刚还亲亲密密在一起的人,转眼间就去了另外一个世界。连一声再见都来不及说,甚至来不及看看对方最后的背影。 再见要等多久?如果真有再见那天,你还是不是最初的你?我还是不是最初的我? 还是说,再见本来就是再也不见。即使见了,也还会陌生到不知该从何说起。 是不会说。是不能说。 我怕我一开口,就会变成万劫不复的罪人。 宅男泪湿着眼,伸手去抹床边墙壁上那些字。这几天虽然心神不宁,他还是把这些日志从头到尾一字不落地读完了。 上面记录的,也是一个人被迫跟监牢外女友分手的故事。事换了个事,情还是那份情。 既然伤心到了这种程度,能忘记还是尽早忘记的好。何必还要写下来,让其他看到的人跟你一起伤心。 宅男想在那些字的旁边写点笑话上去,可是手边没有工具。食堂的饭勺挺结实,用勺把来刻字应该很方便的。只是他们看管挺严,完全带不出来。那个人写这些字,用得好像是放风时从地上捡的小石头吧。我下回也记得捡点回来,宅男想。 他手指漫不经心地从冰凉粗糙墙面上滑过,忽然手指尖感觉有点异处。又调回手去,在那地方来回摸了摸。 那里有一个字,手感跟其他地方完全不同。字的笔划要明显的微微凹陷下去,而且触感又十分光滑细腻。那种质感,完全不像是监牢里的犯人所能刻出,倒像是用什么特殊工艺特殊手法雕在那里。 现在外面阴着天,隔间里很暗。宅男基本看不清墙面上的笔迹。他用手指沿着那字的笔划,一点一点摸下去,来回摸了几遍。最后分辨出,那是个端端正正的楷体雕文,是个“信”字。 只有这一个么?宅男心下好奇,想在墙上再找找。可这时午饭时间到了,只能守规矩跟上人流到食堂去。 今天刺猬没在食堂里帮忙。他坐在宅男旁边吃饭,每吃几口,就摇头重重叹口气。 最后他重重地扔下饭勺。“不吃了!” 宅男瞟一眼,盘里的饭菜他只吃了一小半。于是劝他:“再怎么心情不好,饭总还是要吃的。吃完再气也不迟。” “我生气!”刺猬两手抱胸坐在那里。他其实是个很年轻很好看的小伙子,下巴留着一簇浓黑的小胡子。虽然头剃得光光的,不过依然可以用“眉清目秀”这词来形容他。 他好像在等着宅男问他为什么气了,可这小子的迟钝明显只有让他更气。 他只好主动开口问:“你说班纳他是不是好人?” 宅男给他问得一愣,点头答:“当然是啊。怎么了?” “你说要是有人听见你帮班纳说好话,她就要揪住你不放,非要你当着大伙的面低头承认,班纳是危险分子,班纳早该关在长生天,班纳就该关在那种地方一辈子别出来。有人这样逼你,你气不气?” “哦……”宅男迟钝地点点头,“原来是有人这样逼你,对不对?那长生天又是什么。” “长生天长生天。什么叫长生?长生就是死,死了才能长生。那是这研究院里的死牢。关在那里的人,都是罪大恶极反人类反社会的。――当然,罪名都是他们给安的。比如现在,连班纳也给关进去了!”刺猬重重叹口气,拿起饭勺在米饭里搅两下,恨恨地塞在嘴里大嚼起来。 “那人是谁,他为什么要这样恨班纳了……” “是个女人……一个很没有存在感的女人。”在说后半句的时候,刺猬声音压低了,忽然转怒为喜地悄悄笑起来。 “想不想看好东西?我借你瞧瞧。可要保管好了,明天吃饭时还我!”他偷偷摸摸左右瞧瞧,见没人注意自己,于是从衣袋里摸出几张叠好的纸巾,小心地放进宅男上衣口袋里,认真地拍一拍、扯平整。“别让别人看见。还有,晚上少来几次。要注意身体哦!”他挤挤眼睛,坏坏地笑了。 23.艳照 吃罢饭从食堂出来,天已准备放晴。阳光穿破未散尽的乌云照在水泥广场上。空气中一丝水份都没有。 这是一个干燥的秋季,连树上的鸟儿都渴得不愿鸣叫。只能看见它们灰色的身影从一株树扑扑扇扇飞上另一株树,尾巴一翘一翘地保持平衡,然后是静静缩起脖子,等候本能**的来临――食物,水,或者,爱情。 正当宅男羡慕着它们的简单生活的时候,树下那个平端来复枪、帽檐压得低低的看守,忽然猛仰头,一条长长的大舌头从他嘴里伸出,快如闪电地探到树枝间、卷住一只正在打盹的灰雀,又飞快地缩回嘴里。树枝上其他鸟儿受惊,一哄而散。甚至没有一只胆敢站出来对树下这人提出严正抗议与强烈谴责。 那看守垂着头,帽檐再次遮住他眼睛,教人难以看清他脸部特征。喉咙微微蠕动着,显然是将那只灰雀生生吞下肚去。 经过他身边时,宅男觉得周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良久没恢复过来。 回到自己房间,光照已经明朗很多了。宅男一眼看见刚才自己手摸到的“信”字,在阳光下微微变幻着晶莹的红蓝光泽。 他躺回床上,沿着“信”字继续往下摸索。 “2002年的第一场春雨”,那是个“春”字。 “哥哥你走西口”,那是第二个的“哥”字。 “小样儿,看把你得瑟的”,那是个“得”字。 “永远活在俺们心中”,那是个“永”字。 “产房传喜讯,人家生了”,那是个“生”字。 翻来覆去摸过了,只摸出这六个字。这几个字只要经过手指一抹,就会褪去长久以来蒙着的一层薄薄灰尘,在阳光照耀下变幻起淡淡的晶莹的红蓝光泽。 “信春哥,得永生”。 “信春哥,得永生”。 像是一句口号,又好像是什么咒语。 宅男心里默念这六个字,越念下去,越是被一种诡异情绪缠绕,简直忍不住想要冲着墙壁跪下、然后顶礼膜拜。就是这简短寻常的六个字,竟仿佛藏着一股睥睨世人的强大魔力,让人不由自主心生景仰。 不知过了多久,宅男满身是汗地清醒过来,再也不敢往下念了。翻身想用枕巾把头蒙上,连看都不要再看那些字。 这时,忽然觉得身下微微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想起是刺猬往自己衣袋里放了东西。 宅男伸手,摸出那一小叠仔细折好的纸巾,小心打开。觉得那是一片硬硬的薄卡片。 打开最后一层的包裹看去,宅男只觉轰的一下,全身血脉一瞬间都在逆流。大脑一片空白,口干舌燥,握着纸巾的手都忍不住在微微颤抖。 里面包的是一张清晰明丽的照片。照片上,赫然是一个金黄头发、浑身不着寸缕的年轻女子。 她侧身躺在那里,怀里半抱着雪白慵懒的被子,向着宅男嘴角翘起、浅浅微笑。勾魂摄魄的眼神。 这姑娘风姿端丽,眉目如画,嘴唇丰满湿润。侧躺的美妙姿势,更是将全身柔美的线条展示得淋漓尽致。简直每一寸肌肤都在引诱人犯罪。 现在宅男明白,刺猬说的“晚上少来几次”是什么意思了…… 第二天清早,宅男被哐哐的敲铁声唤醒。还没睁眼,就感觉一片热烘烘的气息将自己包围。 火男乔尼站在牢门外,冲宅男叫着:“3001,起来了!移交手续办妥了,今天有人来接你走。” 乔尼记着教授的劝诫,平时尽量不要靠近这小子。他附近也许有着奇异的能力场,连教授也摸不准测不透。不过今天这种情况,身为三楼楼长的他必须到场签字。 西楼前来接宅男的代表,是个一袭黑色紧身衣的神秘少女。腰悬皮鞭,头戴黑色眼罩,看不出她实际年龄具体有多大。不过从那玲珑紧致身形来看,大致不过二十五六岁。 她在门口站了一小会儿,就被里面的潮霉气味刺激到,敏感地抽两下鼻子,转身到稍远的地方等候。 乔尼叫来看守拿钥匙开门。半是客气地问宅男:“昨晚睡得好不好?” 宅男顿时满脸燥热起来,支支吾吾说声“还好”,赶紧移开视线不跟他对望。 乔尼打个手势:“不好意思委屈你了,例行公事!”一旁的看守就过来,上上下下在宅男身上搜了一遍,查明他并没携带什么违禁物品。 “没事就送他走吧?”看守问。宅男稍稍放心,心下暗想,待会儿找个借口拿回来应该不难。 可是乔尼偏偏很认真:“再去查查屋里。每个角落都仔细搜搜。”宅男刚刚放下的心,又一下子提到喉咙口。满手心里都是汗水。 就这么小个隔间,三查两查就可以翻遍。宅男眼看着看守进屋搜查,一寸一寸接近,终于他将枕头抓起,然后动作僵住。 “怎么了?”乔尼问道。那看守支吾着:“没,没事。”说着就想把枕头摆回原位。 乔尼看在眼里,阴沉着脸迈步走进去,一下将他搡在一边:“发现什么了?当着我面还耍手段,不想混啦?” 接着,乔尼一把抓起枕头。乔尼看见了照片。乔尼整个人顿住。 气氛凝滞在这一瞬。 看守见势头不妙,脊背贴着墙慢慢退出来,赶紧拉起宅男往远处退开,一边招呼那西楼少女:“危险啊,快躲远些!” 那少女静静看着,只是不动。 就在这时,隔间里腾的亮起通红通红光芒。一阵哔哔剥剥的细小爆裂声响着,谁都能清楚看见门口处被高温炙烤的空气在迷幻地摇曳。 一个巨大火团从里面飘出。――那是乔尼。 他全身被三尺高的熊熊火焰包围,火苗最烈处已经燃出不可思议的明亮白光。即使离他这么远,依然能感到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宅男的手脸都火辣辣的发疼。 乔尼抬起右手。他全身上下只有右手没有起火,紧紧攥着拳头。 “说,这照片是哪里来的!” 24.艳照门 看守在背后轻轻拍了拍宅男。宅男望着眼前这个满身是火的男人,忍不住咕嘟咽了口唾沫。 旁边那个西楼黑衣少女两手抱胸,冷眼观望,眼神里满是讥嘲。 火男又向这边迈一步。火势太过猛烈,从他嘴里说出的话都因为挟着呼呼风声,显得有些颤抖。 “照片从哪儿来的?要是不老实说,后果会很严重!” 灼灼火光映在眼帘,宅男眼旁的肌肉都忍不住在抽搐。他已经失去了一个朋友,不想再失去另一个。 “我,我在房间里发现的……” “真的?”烈焰中的那张嘴一开一合,魔鬼一样。“你妈妈应该教过你,说谎是不好的……” 火团又逼近一步。猛然间,仿佛煤气开关开到最大档一样,那团火焰“轰”地炸开,剧烈燃烧起来。火苗在瞬间喷到了三楼天花板。 一个黑色影子扑过来,抱住宅男跟看守就地打滚,躲开那阵扑面而来的热浪。 栏杆的油漆被烧焦,浓浓黑烟带着刺鼻气味四下飘散。宅男跟看守都忍不住地连连咳嗽起来。黑衣少女也皱眉捂起鼻子。宅男看她的眼睛,那黄色瞳孔居然是在眼睛中间缩成一窄窄的竖。她发觉宅男在看她,狠狠地回瞪一眼,充满着野性。 这时宅男觉得身旁带起一股劲风。抬头看去,已经有个红色身影挡在身前,手持灭火器向着火团喷出一股股的白色气体。他背向三人,仓促命令道:“快,再退远点!别让乔尼走近你,3001!” 黑衣少女拉起宅男又退后几步,沉默看着闪电男巴里在那里忙碌。 红色影子左闪一下,右闪一下,比坐过山车还要快许多的样子。 灭火器前后左右喷过几个来回,乔尼身上火势渐渐小了。他脚步踉跄着退开,靠在墙边大口大口喘着气――被二氧化碳包围的感觉,肯定相当不好受。 巴里放下灭火器罐,走过去试探着摸摸乔尼身上,已经不是很烫了。于是两手扶起他,唰一下跑上顶楼,去呼吸新鲜空气。宅男眨眨眼,只看见他们拖着一道红色幻影的“尾巴”,闪过楼梯口就转眼不见。 “教授感应到你的火力突然变强,超出你的控制范围,让我下来帮你。你不听他劝走近3001,还运用能力,一定有什么原因吧……” 乔尼伏在栏杆上,将头埋在臂弯里,呼吸已经逐渐平稳。右拳还是紧紧攥着,攥得青筋暴起。 巴里轻轻拍拍他肩膀,把手搭在他拳头上。 “来,让我看一下?” 乔尼不作声。右拳颤抖。全身都在颤抖。 巴里两手一起上,一点一点掰开他手指。刚刚掰开一半,赶紧又双手按在上面,捂严实了。好像里面有什么宝物,一见光就会灵气大损似的。 “是从3001那儿发现的?” 乔尼握紧拳头,朝栏杆上一拳一拳狠狠锤着。 “等我一下,很快回来!” 巴里说的很快,那就是真的很快。不过五秒钟时间,他的红色身影又唰地站在乔尼身边。手上捧着一大堆的照片,形形**足有好几十张。 “我在我们六楼找出来的。随便翻翻就有这么多……” 乔尼朝那堆照片扫一眼,原本帅气的脸庞气得扭作一团,一把向巴里手腕打落,挥掌击出猛烈火团,将那堆男人们视如珍宝的照片烧成灰色蝴蝶四处飞散。 巴里善意地伸手在乔尼背上拍了拍。 “麻烦你转告教授,就说我没事了。让我一个人待会儿。”乔尼手扶栏杆。迎面而来的阵风将他满头金发吹乱又吹顺,却吹不开他紧皱的眉头,吹不去他满胸的抑郁。 这种时候巴里知道再跟他说什么都是多余,于是悄悄离开。 乔尼点燃一支烟,慢慢抽了一半,扔在脚下踩灭。转身搭上电梯下到四楼,敲响那间房门。 “姐,姐你在么?姐?” 乔尼耐心地敲了三分来钟,门终于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可是房里空落落的,一个人影都没有。 “姐,你又这样……”乔尼闷闷地叹口气,进屋找位置坐下。那门轻轻地“自动”关上。 桌上一本书悠悠飘起来,移到沙发一角,展开来盖在半空20公分高处。 “姐……”乔尼不想问,可是又不能不问。“你知道那些照片的事了?” 女人的声音从那本书下面飘出来,鼻音“嗯”了一声。 乔尼闭上嘴,不知该说什么了。 闷了一会儿,看不见影子的苏珊说:“今天你姐夫删帖删得快气死了……老是有人换着ip往bbs上发那些照片。也许全院的人都看过了……” “那你怎么办?” 沙发上压出的凹痕翻个身。“……我不知道……没脸见人了……” “我们都知道那不是你!肯定是西楼那个会变成别人的女人搞的鬼!” “傻弟弟,你不懂……她变得实在太像了,连我自己都有点怀疑,是不是我真的那样拍过……何况是别人。” 乔尼还想说什么,可苏珊打断他,脚在沙发上乱踢着:“好啦好啦,够烦啦。你不能让我安静一会儿?” “不行。我得开导开导你。你这样成天隐身,以后大家说不定真要忘了还有你这么个人。后果很严重的你知不知道?” 乔尼絮絮叨叨说着,却没注意沙发上那本书轻轻落下,过不一会儿门也悄悄打开,又轻轻关上。 “……有句挺牛b的话你不知道?‘走别人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现在你只不过受这点小挫折,就把自己封闭起来,会神经衰弱的好不好……姐,姐?姐你在听么?” 没人回答他。 25.亮刺 乔尼推门转身,却猛地跟某人撞个满怀。 来人一把抱住他,叫着:“楼长!你果然在这儿!”正是他属下的那名看守,直跑得气喘吁吁额头冒汗,“不行啊,您得赶紧去一趟,那边罩不住了――西楼那位姐姐等得快生气了!” 乔尼满肚子怨气正愁没地方撒:“不慌,走!……也不看看是在谁地盘!” 他们回来三楼,那黑衣少女正靠在栏杆边懒懒地把玩着皮鞭。“你要是再晚回来两分钟,我就直接把他带走了。”她说。 “那你该后悔没早两分钟把他带走。” 听了乔尼的话,她脸色微变:“你什么意思?” “意思很明白:我忽然不乐意把他交给你们了……不用想,这不是教授的意思,是我个人的意思。” 黑衣少女张一张嘴,然后说:“出了什么后果,你能负责?” “行不行总要试试!”乔尼嘴巴咂两下,又从衣袋掏出香烟叼在嘴角,斜着眼睛看她。 听到这等轻浮赖皮的话,少女气恼,灵动的棕色眼睛滴溜溜转了两转,最后咬牙说道:“好,记着你的话!迟早你会后悔的!” 她一直背靠在栏杆边,此时忽然上身后仰翻出去,头下脚上地向下坠落。半空中纤腰扭转,甩出皮鞭缠住二楼栏杆将下坠势头缓冲掉,轻轻巧巧蹲身落在地上,抽回皮鞭头也不回向门外走去。正走着,又挥起鞭子凌空大力虚抽一记,“噼啪”一声响彻大半座楼宇,回声久久不绝。 乔尼冷笑一声,向她背影叫道:“走好!不送!”转身跟目瞪口呆的宅男说:“回你屋继续住吧!啊?被褥让我烧坏啦?那先住3002吧。你,看好他!”最后一句是对看守下令。 他顶撞完西楼的人,烦闷的心情稍稍恢复了一点,哼着一首滥大街的什么网络歌曲的调子回办公室去。能听见他在跟谁打电话:“喂?宝贝……今晚去哪玩啊……” 宅男半推半就地被看守架进3002室。铁门立时锁上。 班纳把这里到处揩抹得纤尘不染。枕边摆放着一个用石头磨制的粗糙人形。宅男拿起来看,见“她”穿着裙子,看来是某位女士的简像,是个半成品。 宅男靠在枕上,轻轻摩挲着小石像粗糙的质感,暗暗想着该抽点时间帮班纳完善这件作品。“留下脸让他自己做就好吧……”眼睛一瞟,看见墙上跟自己房间同样地方,几个字变幻着幽幽的迷幻的红蓝光泽:“信春哥,得永生。” 看了一会儿,六个字渐渐扭曲,即使在宅男翻个身背对墙以后,还是在他心里渐渐扩散,放射出团团邪气将他的心缠绕、纠结。 宅男猛地睁眼,看见对面墙上露着个显眼的墙洞。洞里一只眼睛盯着自己在看,见宅男发现了他,又突然地转开不见,用那种跟墙一色的软木塞堵起那洞。 宅男想起,自己曾经吃过人家小姨的喜糖。爬下床耳朵贴在墙边仔细听,听到一种无规律的“拍、拍”声,似乎是一种不大的扁东西,在地上声声摔响。听来听去没听出什么其他响动,而那墙洞也没再打开。 中午,宅男端着餐盘四下寻找。瞧见刺猬正挥舞筷子跟别人眉飞色舞地谈论什么。 刺猬招呼宅男过来坐下,正要跟他介绍:“这是朱万……”那人却端起餐具,皱眉头也不回走掉。 刺猬只好耸耸肩,想要说点什么笑话破除这尴尬气氛,一时又想不出,嘿嘿地在那笑着。 宅男并不怎么介意,心里只是惴惴的,想着该怎么跟刺猬解释。没什么借口,只好直白地说:“你借我的东西……让楼长搜走了。” 刺猬听了反倒不以为然:“喔,那个啊。搜走最好。”奇怪啊……昨天他还神秘兮兮当作宝似的。 “我们楼长她未婚夫,组织起人来了个大搜查,所有手头上有那个的人,统统禁足一周。在我那儿就没搜出来……”他哈哈笑着拍拍宅男肩头:“所以还得谢谢你啊!” “……那照片里的人是……”宅男不大明白。 “就是我们四楼楼长啊!对啊!”刺猬小声回应道,“也就是你们楼长的亲姐姐……身材很好对不对?”刺猬诡秘地眨眨眼。 男人间的心照不宣。 原来是乔尼的姐姐啊……那她不喜欢班纳,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危险人物是在自己弟弟身边的原因吧。唉,女人…… 宅男这样想着。 “刺猬,有个事我想问你。……我在我房间的墙上,看见六个字。今天在班纳房间,也看见了……” “六个字对不对?我房里也有!‘信春哥,得永生!’” 刺猬此时兴奋起来,唾沫星飞溅:“你刚来不久,还不知道吧?在这研究院有个传说。西方有个上帝,教主叫耶稣基督。东方有个佛,教主叫释迦牟尼。穆斯林还有个真主安拉,教主叫穆罕默德。他们这三个自己管自己地盘,可谁都管不到咱研究院这块。――因为咱们这儿,有个能强过他们所有神的教主,他叫春哥……” “传说,他一直在哪个地方睡觉,迟早某天会有谁,能找到唤醒他的办法。等到了那天,我们这里的所有人,都能沐浴在他的光辉下面……所有理想都能实现,哪怕你想都没想到的理想,春哥都会帮你变成现实……” 刺猬眼睛泛着血丝,眼神放着高烧病人的那种忘我光芒。忽然地,他从座位上站起,开始全身心投入地唱起歌谣,一边斜弯着腰,双手打着拍子。入耳是一种奇幻的、婉转却匪夷所思的异域曲调。并不难听。 “在那三不管的 非常研究院落 一个传说 你说他也说 说有位英雄 名叫春哥 他的光辉事迹 打动你也打动我 最凶最凶的猛虎他战过 最强最强的蛟龙他敌过 直斗得 山无棱 天地合 猛兽见了他不再凶猛 恶人见了他不再作恶 八万禽兽 芸芸世人 膜拜称他春哥 他巡视领地巡视千年 他守护众生终于困了 他回到寝宫沉沉睡去 他已经沉睡睡很久了 为善的向善 行恶的作恶 不好不坏的人 终究不多 谁要能找到春哥 谁要能唤醒春哥 谁只要相信 信春哥 信春哥 不挂科 上本科 死后也能 原、地、复、活! 辉煌的春哥 永生的春哥……” 刺猬没能把曲子唱完。一名怒气冲冲的看守穿过人群朝着正忘我高歌的他冲来,恶狠狠一记耳光重重扇落。“谁让你当众唱这歌的?!”四周登时静了。 刺猬脸上吃这一掌,很快现出四道浅浅红印。他脸庞肌肉微微抽搐,伸舌尖舔舔嘴角伤口渗出的血丝,眼里满是讥嘲地瞧着这看守。“有种,再打你爷爷一下?” 看守唰的一下立马扬起手。眼看他的手又要落到刺猬脸上,宅男不忍心地闭上眼,胸腔里一股气息在膨胀…… 可耳光声并没响起,响起的是看守杀猪一样的嚎叫声。 宅男睁眼。那看守的手掌停顿在离刺猬的脸还差几公分的地方,穿在三支由刺猬脸上长出的黑色硬刺上。 刺猬眼睛里满是恶毒地盯着这个人,看守手上的血顺着尖刺流下,染红他半边脸颊。他抬起手向看守脸上缓缓按落――手上已经遍生起那种十多公分长、缝衣针粗细的黑色尖刺。 那人玩命的叫疼声,很快惊动食堂周围大群看守团团围了过来。只是不远不近的观望,不敢太靠近了。 刺猬手上尖刺眼看要戳进那人眼睛里,那人什么也不顾,拼命抽回手逃开。满手鲜血淋漓,一滴滴淌在地上。 看守们分开人丛渐渐围近。刺猬看着他们一个个手上高举的橡胶棍,放声长笑。 他双手展开深深吸气,吸到尽头,猛的呼出。宅男耳边听到一阵尖锐细小的嗤嗤破空声。紧接着,一片“哎呦”“啊呀”叫声,看守们连连呼疼,橡胶棍嘭嘭扑扑掉落地上。他们的手上个个插着黑色尖刺。 一小队特勤看守很快赶来了,绕到刺猬身后组好队形,架起黑洞洞枪口。宅男赶忙提醒刺猬“小心”! 几乎就在同时,长枪响了!刺猬身体摇晃两下,没有摔倒。 隐蔽在桌子底下、柱子后面的看守们试探着伸出头来。刺猬反手回去摸一把,有支长长的麻醉弹向他脚边掉落。原来给他及时竖起的尖刺丛挡住了,没能刺进皮肤里。 他转回身,对着偷袭他的特勤看守们又是一串连发刺针攻击,刺得他们嗷嗷哀叫连忙躲避。 几个特勤小组围在刺猬周围向他发射麻醉弹,几个回合后,终于有一支穿过尖刺的缝隙,扎进他脖子里。他扶在柱子边喘息几秒钟,慢慢软倒。身上那些刺也渐渐收回身体里,只剩下衣服上遍布着密密麻麻的小孔。 他身体虽软,意志还是清醒。歪着头告诉正藏在桌下的宅男:“我老婆,是我杀的……她骂我恶心,不肯跟我上床,还拿我赚的钱养个小白脸在家里,让我发现了……” “我要去陪班纳了。你自己保重!” 临被看守们带走前,刺猬笑着跟宅男这么说。 26.寻人 自打变成石头人以后,本的生活就变得一团糟。 他不能用玻璃杯喝水。因为石头的手指触觉几乎为零,一不小心就会把杯子弄碎。大部分时候他只好用吸管。 他不能睡任何海绵或是木板的床铺。因为身体太重了,所有普通床铺都经不起他的轻轻一压。平时睡觉只好打地铺。 整个夏天,他每天都跟冰人鲍比待在一起。鲍比像是个移动的空调,只要有他在的房间,空气都会泛着凉丝丝冬天的气息。要不是鲍比是个男人,本简直想晚上都留他一起睡。 现在,鲍比又待在一楼本的办公室,两个人正在用扑克玩一种叫做二十一点的游戏。 本的手指实在太粗了,想要捏稳小小的扑克需要相当大的耐心。幸好鲍比已经习惯了等他。 又轮到本了,他伸出手指十分小心去抽牌。 “说真的,我直到今天还搞不懂,为什么李德是你们四个的头头。连教授也那么信任他。”鲍比半躺在椅子里,两脚搭在另一把上面,一边整理手里的牌一边发问。 “那是因为你跟他接触的还是太少。他是我们里面,最冷静,最有头脑的家伙。”本粗声回答。“停牌。” 鲍比正看着手里的牌,门忽然被推开了。一只手握在把手上,手的后面连着胳膊。――这句可不是废话,因为那手连着的只是胳膊,胳膊后面还是更长更长的胳膊…… 然后,李德的头出现在门口,后面连着长长的脖子。 “嘿,看见苏珊没?”他有点紧张地问。 鲍比摇头。本也说:“没来过。你该先去问她老弟。” “我就是从乔尼那儿出来的!好那就这样。要是有她消息,麻烦尽快通知我!” 李德替打扑克的两人把门关上,缩回长手臂跟长脖子,站在一楼大厅失神地四下张望。阳光照在玻璃门前,李德的心里却是一片阴冷。 苏珊从来不曾悄无声息的离开这么久,不留半点音讯。她会去哪儿了? 真的是因为这次的照片事件,躲起来不愿见人了? 躲别人也还罢了,为什么连亲弟弟、连我这准老公也躲? 不行,这事情有点不对! 李德转身走回楼下,腿、腰、躯干依次伸长,最后是胳膊。直接站在一楼把手搭上六楼栏杆,拉自己上去。 结果巴里不在,听助手说他跑步去了。那助手也不知道苏珊消息。 李德没去留意那助手提到苏珊时,诡异而淫邪的笑容。或者就算他留意到,也没心思跟这种庸人一般见识了。 他又焦急攀上七楼。七楼正响着清脆悦耳的钢琴声。 欧若今天看来心情不错。整间屋里悠悠的轻风打着旋,粉红的窗帘缓缓飘起,又徐徐降落。她本人身穿黑色连衣裙,正坐在钢琴边弹奏一首小夜曲。每弹一段,就会有小股温柔的风吹过,好像无形小手一样替她把面前的乐谱翻过一页。 李德已经开始忍不住在误会了,试探着叫道:“苏?是你么……” 欧若闻声扭过头,手底下停止弹奏,微笑眨眼:“李老师啊,什么风把您吹来了。――苏珊?她可从来都不来我这儿。她要来就好了,我正愁没人跟我说话呢。” 李德大感失落,勉强挤出一点笑容。“不在啊。那……打扰了。”转身要走。 欧若站起身叫着他名字,抬手将齐耳的白色短发轻轻一拢:“嗳,不顺便坐坐了?” 李德心乱如麻,没心思多待一秒。“不了。改日吧。” 他上了八楼。刚来到门边,不知触动哪里的隐秘蛛丝,惊动了正躺在蛛网吊床上午睡的皮特,在门里警觉喝问:“谁?” “五楼李德。我打听一下,最近你有没见过苏珊?”李德把门推开一道缝,问道。 皮特懒懒翻个身面向里,嘴里囫囵说着:“没,没见过。你老婆丢了别找我,容易引起误会。” “那打扰了,你继续睡。” 这种时候听到这种玩笑话,其实挺伤情绪。不过李德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再上层楼,就到了教授平时授课的房间。算起来,今天正该是讲解异能起源学说的课程。如果苏珊在的话,她是一定不愿错过这堂课的。 李德这么想着,已经站在门口。这时,脑子里想起那空灵的慈祥声音。“进来吧。刚好要下课了。”――是教授。 门上的红漆色泽敦朴厚重,泛光映出李德淡淡身影。金黄的把手熠熠生辉,干净到苍蝇站上去都能打滑。 李德深呼吸两下,轻轻转动把手推开门。屋里坐着的六七个人回头看他。其中有幻影猫小吉,有队长柯拉克。 教授摘下眼睛放回盒中,用教鞭轻轻敲敲写字板,把大家视线拉回。“今天的课就上到这儿。回去以后每人参考5本书,写3万字的报告交给我。好,下课!” 李德侧身让开路,看着小孩子大孩子们安安静静出门去。 柯拉克最后一个走。他向李德跟教授点头示意:“那我巡逻去了。”说罢,他肩不动,足不抬,身体悠悠的从地面升起,头前脚后飞出窗外。 李德站在原地恭顺等候。他知道教授早已明了他的来意。 教授点头微笑,目送柯拉克飞走,接下来便沉下脸色。“苏珊的确已经不在东楼了。她几乎快要出了我的脑波探测范围。走,我们到增强室去吧。” 李德推起教授轮椅,搭乘电梯上行一会,出门左转走到尽头。眼前是两扇紧紧咬合的银灰色钛金拱门。一道红光从门环中央打出,在教授眼睛、脸部细细扫描几秒钟。接着,一个温柔磁性的女声响起:“教授,教授!亚买呆,亚买呆!”金属门沉重打开。 门里是一个很大的球形空间,墙壁内侧整整齐齐贴着无数巴掌大小的银色磁性材料壁砖。门的位置正在球形房间的腰部。一条正好能容纳教授电动轮椅通过的窄窄小道,笔直伸到“球心”位置。小道尽头有个操控台,一顶银灰色、插满许多电极的奇形头盔摆在上面。――这就是教授赖以成名的脑波增强室。 就是在这间增强室里,教授能把自己的脑波探测能力放大许多倍,甚至能探测到地球遥远另一端的某个人,内心最深处的秘密。也就是在这间房间,教授曾把无数个胆敢忤逆他权威的危险分子,彻底洗脑变成脑残,智商回归到三岁水平。 钛金拱门紧紧关上后,李德在门口大概等了两分多钟,那门再次打开。教授出来,他脸上的阴云愈发深沉。 “苏珊,看来是在西楼那边。很可能已经被困住了……” 27.夜探 夜幕低垂,路灯幽寂。广场上除了路面泛有微光,树影在静静摇曳以外,一个人都没有。 这时,东楼一侧的楼道清洁口,现出一个纤小的黑色身影。 黑影在原地稍作停留,小心分析几座哨塔上投下的高倍探照灯灯光巡视规律。然后毅然决然地猫下身子,没进黑暗里。 夜幕里这个纤小黑影忽隐忽现,找着各种障碍物做掩体,曲折而迅速地向西楼逼近。每当探照灯打过来,黑影就在阻碍物后躲避。 树干,路灯,雕像,花坛的一角,都是很好的掩体。偶尔有几次,黑影已经躲过一个方向的光照,而反方向的探照灯光又咄咄逼来,两道光柱交叉划过,依然没能照出黑影任何踪迹。 灯光过去了,黑影会从“掩体”里无声无息的钻出,在夜色中露出没人能看见的得意微笑。她躲进的“掩体”,有时是树干,有时是路灯柱,有时是雕像底座,有时是花坛的一角。 很久,黑影终于躲进探照灯照不到的死角。——在西楼哥特风格建筑的外围,前半栋跟后半栋相接的地方,有一处刚能容纳一人藏身的夹角。黑影在那里躲好,稍稍喘息片刻,然后在脑海里用心冥想:“教授,教授,我到了……” 很快,教授传出的飘渺脑波讯息在她脑海回响着:“很好。现在从你右手边进去,先直走二十米。有什么情况我会及时通知你。——注意安全,小吉!” 幻影猫小吉谢过教授的殷切叮嘱,半蹲在那夹角处收摄心神。这是她第一次单独执行任务,直深呼吸了两三分钟,才算把狂跳的心脏稍稍按捺住。 小吉身体靠在粗糙石墙上,暗运异能,轻轻地无声无息地向墙里“挤”进去,转眼进到墙壁内侧。这里面一片黑暗,四处没有一丝灯火。闻在鼻中的味道,有樟脑有香料,除此以外还有大片油墨的气息。 小吉向右方摸两步,身体贴在墙根。一边往前走着,一边警觉地绷紧皮肤神经。不管碰到什么障碍,她都会在同一时刻把身体融解成幻影形态,从那物体中间或是周围,悄无声息穿过。 摸着墙壁走出约莫二十米,差不多到了教授指示的位置。小吉正准备停下身联系教授,此时在她左方,忽然传来连绵不绝的轰鸣声。同时有大片光亮沿着地面扫射过来。 小吉吃了一惊,猛然回缩,将大半个身子埋进墙壁里,只余下眼睛鼻子露在外面、小心窥视。 在她对面,整栋墙壁绕着一道横贯左右的长长中轴,翻转起来,露出外面楼道墙上斑斓的壁画跟一幅幅左右绵延的名画。 随着墙壁轰隆隆的慢慢翻转,墙壁基座上有无数道红色光束射出,顺着那翻转势头向整个房间扫描过来。小吉能看见,在这间长长房间里,整齐摆放着几十个书画架,每座架上都摆着三四幅名画。画像都是背朝着她,看不到画面;不过能从那古朴敦实的画框质地、跟精致典雅的装裱风格,判断出那些也一定都不是凡品。 红色光束扫描完这些书画架,墙壁继续轰隆隆转动,光束随之自下向上扫来。看来小吉身处的这面墙壁上也布置着名贵画像;而那面墙壁正是要里外翻转调个个儿,将内侧布置转向外面楼道展示。 红光渐渐逼近,小吉不得已向后退缩,退往墙壁另一侧。 先探出一只眼睛,小心观望一下。这边也是黑黢黢的,不见有人来往。于是放心从墙里钻出来,靠在这儿等待。 虽然仅仅隔着一堵墙,两边房间的风格却是天差地远。那边是间名珍画像的收藏室;而这边刚一进来,吸进鼻腔就是浓重钢铁、机油、防锈漆的混合气味。 前方隐隐传来说话声,小吉赶忙俯低身子,借着微光弯腰藏在储物架后面。 一个男人声音在那边说:“……看吧,就是这儿!我早说这种液压装置基本算是上个世纪的淘汰技术了……这回磨损这么严重,在这样下去,过几个月,你这条腿就算彻底报废了。” 然后一个粗糙生硬、好像保龄球在铁皮上滚过似的声音说:“o.s.b公司上个月刚刚检查过我……” “你得了吧你。他们那种小公司,就配给中学物理课提供点教学用品。老实说,他们能把你造出来,我都觉得是个奇迹。,neverlosemypass”那男人的歌声刺耳歌词俗套,单词发音又出奇的不准比公鸭还难听。小吉简直想拿眼前这块脏抹布把他嘴给堵上。 顿了顿,听他哼完歌继续说:“要不要我给你换双新腿?……也不知o.s.b给没给你申请专利,那样的话就不好随便改装你了……” 粗糙声音生硬地说:“在不破坏原配置的前提下,请你尽量提供帮助。” “哼哼哼……早也知道你就是这么死板。”接着,传来两声“拍拍”的敲打铁皮声。男人说:“也难怪。你是机器,我是人。我们有着本质的不同。不过谁叫咱俩这么像呢……我当然会帮你的。我尽力。来,那条腿也给我看看?” 吱吱吭吭的机械传动声响起。男人还在小声叹息:“唉!这要是能用上我们斯达克工业的技术……” 透过储物架上铁销扳手电焊笔的缝隙,小吉能看到一双袖口挽到肘部的男人手臂,正抱着一只伸缩自如的钢铁小腿在认真检查。她很快意识到,现在可不是分心旁骛的时候。于是悄悄往后退了几步,向身在东楼的教授发出脑波讯息。 教授指示小吉穿回墙壁这边,折而向北直行四十米,顺着安全通道上到三楼。 教授对西楼地形了解得很是详尽。哪处有监控器,哪处有拍不到的死角,他都了如指掌,一一指点给小吉。刚刚上到三楼,有巡夜的特勤保安打着手电经过。教授要小吉躲到旁边洗手间里。 “进男卫生间!!千万别进女的那边——那是全楼上下摄像头最多的地方!” 等保安过去后,小吉从卫生间出来,直走十来步,拐弯又走二十来步,然后后退一点蹲下身。——“就是这里了!”教授指示“说”。 小吉用心凝聚能力。——这次要相当的专心。既要穿透墙壁,透过墙壁后又要凝成实体、不能穿过**。所以比起平时的施术难度要大许多。要是放在一年前,这样的技术小吉简直连想都不敢想。教授他真的是个好老师。 在这边的房间,一墙之隔,苏珊正靠坐在墙根沉睡。 当时她对自己的能力太过自信,几天前独闯这西楼的时候,完全想不到人家居然在正门口装了反隐形的监控装置,而毫不知情的自己就那么大摇大摆闯了进来。 现在回想,他们这种针对自己能力配备的特殊装置,不知出于成本还是什么缘故的限制,明显还没做到全楼普及。否则也不会直等到她做完自己想做的事之后,人们才反应过来把她堵在门里。 被擒之后,没人伤害她盘问她,甚至没人多问她一句话。只是把她关进这间装有反隐装置的房间了事。 这晚她正睡着,背后有谁轻轻拍了拍,又拍一拍。她猛然惊醒,后背上真真切切有只手贴着。那手动了动,在她背上横撇竖捺地写起字来。 “教授要我来找你、可安好?小吉。” 小吉在墙外写完这些字,确定苏珊真切感觉到了,把手按在她背上等待。 隔不一会儿,她觉得里面的人抓住她手,开始在手心也一笔一划写起字。 “我没事、谢谢教授、转告李德、照片已删除、好好休息、苏。” 苏珊写完字,握着小吉的手等待回音。正等着,忽然那手飞快的缩进墙里,只余一片冰凉。 房门“呯”地被推开,一个黄发倒竖、两颌生满淡淡绒毛,上身皮夹克大敞开的粗豪男人闯进来,眉头紧皱,四下里抽着鼻子。 门外站着的一个墨镜男人闷闷地说:“你太敏感了……” 皮夹克男鼻子又抽动两下,眉头深锁。“奇怪了……我刚刚明明闻到有生人气味。” 墨镜男懒懒打个呵欠:“这不是没人么……走吧,继续回屋睡觉去。” 皮夹克男眼神凌厉地四下扫射,又死死盯了苏珊几眼,慢慢退出屋外关好门。 罗根关上门,锁好,浑身绷紧的神经稍稍松懈。抖抖皮夹克的前襟,回头看史高特。他却一扫刚才的懒散神情,紧闭嘴唇,从鼻翼延伸到嘴角的两条纹路愈发鲜明。“走,到监控室去一趟!”他说。 监控室保安调出了今晚所有录像,几个人翻来覆去仔细查看。 罗根很快失去耐心,用力展开双臂伸着懒腰:“什么都没有……他们不可能还有个隐形人吧。” 史高特单手托着下巴,墨镜闪着幽幽光泽。“是不大可能……瞧这里,她在干嘛?” 监控屏幕上,原本熟睡的苏珊忽然身体动了动。不一会儿,双手就反背到身后,两肩微微摇晃。眼睛还是紧闭着。 “……没什么啊。怎么了?”罗根不解。 史高特没说什么,眼睛紧盯着屏幕陷入深思。 28.营救(一) “苏珊她真这么说了?”李德怀中一酸,无力地瘫坐在椅子里。心里又是怜惜,又是自责。――这傻姑娘。只为了让自己能不再熬夜监督bbs版面,就一个人跑去西楼这危险区域删除照片。实在是太傻了…… “看来我们这次有麻烦了……”教授感觉到了事情的棘手。“他们明显是有预谋的……” 李德心已经乱了。把头深埋进桌沿底下,一言不发。 “总之先得把我姐救出来再说呀!”乔尼觉得是自己没照看好姐姐,这才弄出现在这状况。“――幸亏我没让西楼的人带走那古怪家伙!” “你说什么?”教授直到现在才知道这消息。“你说那人还在?!” “厄……啊……”乔尼毕竟有点心虚,不太自然地回答,“我以为……早该有人告诉您了。” 见教授深思起来,乔尼试探着问:“现在是不是……用他去把姐姐换回来?” 李德烦躁地嘟囔道:“你知道他们扣留你姐是什么目的?假如要不是为了这人,岂不是白白让他们得逞?” 乔尼也焦急起来:“要有办法你就来啊?你自己去救她出来?冲我发什么火……装什么大老爷们儿!” 李德紧紧皱眉闭上嘴不再说话。乔尼顶撞过他一句,也适当收敛,把其余火气都按捺下来。 “救是肯定要救,一个人是肯定不行……”教授说。“小吉,你去地图上把苏珊所在房间的位置标出来。其他人,我们来商量个保险点的方案。” 二十分钟后,紧急营救方案出来了。 李德对自己的任务还是略有微词:“为什么不许我亲自去救她……” 教授安慰说:“你只要把该做的做好,相信他们几个就行了。你留在后方监督,作用更大。” 小吉在李德实验室门口等了许久。最后他总算出来,手上托着个小小的纽扣状的金属薄片。 “小心点用,一定不能让人发现了!我们可只有这一个!”李德郑重地嘱咐她。 小吉用心端详一下,牢牢把那小东西攥在手心:“放心吧!我不会让大家失望的。” 西楼的年度院际大比武?虚拟组对抗赛,正如火如荼进行着。偌大一个楼层,足足上千台电脑前坐着的,都是从各区各组选拔出的游戏菁英。键盘声、鼠标声、战火拼杀声不绝于耳。 今年大赛的最终奖品,是由组委会赞助商o.s.b公司提供的,最新科技女仆装跳舞loli机器人一部,而且还是真人大小含慰安功能。直引得各路豪强分外眼红,杀得是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这边有个小伙在跟人对战魔兽solo,指挥着屏幕上的orc大军,首发英雄是剑圣,身背一面大旗,带着一群狼骑,在战场上穿来插去,刀光霍霍,拼杀得甚是潇洒。 不知什么时候起,在他座位边站了一人,听声音是个小姑娘。一边观战,一边适时地脆声呐喊助威:“压制ud分矿……剑圣疾风步骚扰对方死骑练野……微操一下狼骑网住冰龙”嗓音固然是悦耳动听,随口指点的战略战术倒也颇为得当,显然是高玩出身。 少年选手打下ud的分矿,忙里偷闲侧过脸来扫视一眼,见是个十七八岁的妙龄少女。一头金黄短发,脸庞微圆,带着点小小雀斑,浅蓝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正盯着电脑屏幕,神情简直比他这正式选手还要紧张。“快点快点,商店的无敌刷新了,顺路去买!”女孩焦急地在他肩上猛拍。少年拿起矿泉水瓶还没来及喝一口,就又赶忙搁在一旁继续投入战斗。 在这边比赛的许多少年选手,怀里都抱着小女朋友。特别是劲舞团之类的绝顶游戏,两人配合作战更是天衣无缝杀气腾腾。一人操控方向,一人管按空格键。孩子们手指翻飞,形如兰花拂穴,疾如惊鹿奔腾,声似碧海潮生。旁边服侍的工作人员们,手捧大批量的备用空格键,随时都可以在八秒钟时间内帮他们替换修整好拍坏的键盘,以便支持他们不受影响继续作战。 所以在这孩子身边,突然多出这么一个打扮并不入时、头发并不烫染、眼影并不深描的小姑娘,丝毫没能引起别人注意。 又一局比赛终了,险胜对手。少年跟少女同时松一口气,相视而笑。 少年想到了什么,急忙站起说:“那个,那个……麻烦你来替我打两局吧。” 黄发少女约莫吃了一惊,连连摆手说:“不行不行,我可打不好。你这儿比赛呢……别拉了你名次。” “没事没事。我都听出来了,你的水平可半点不比我差。坐吧坐吧!” 少年扶着女孩肩膀,不由分说地把她按在椅子里。“趁裁判不在,赶紧的赶紧的,快开了!”他专心盯着电脑屏幕,慢慢拎起矿泉水瓶、凑到嘴边咕嘟灌一口。 已经开战了,女孩只好手握鼠标加入战团。 少年手扶椅背,赞许点头:“看吧,我就说你一点不比我差……啊哟不行,实在憋不住了。我去去就来!”火上房似的急匆匆奔去洗手间去了。 女孩手头上一边操作着,见周围没人注意到她,伸手进衣兜里掏摸什么东西,结果不小心又掉到了地上。于是她钻到桌下,去捡那块口香糖,右手悄悄把一块小小金属片贴在了电脑机箱上。飞快爬起坐端正了,整整头发,继续战斗起来。 等那少年选手放完水回来,女孩把游戏英雄交还给他,自己则找个借口偷偷溜出外面。独坐喷水池边,头脑中凝神发布讯息:“教授……事已办妥,小吉候命……” 29.营救(二) “小吉那边好了!”教授飞快地说。 电脑前的李德很快精神起来,笔直坐好,手指翻飞噼噼啪啪、在程序界面下方打出一串指令,然后高高擎起右手目视教授,等待着。 教授闭上眼,跟皮特、乔尼、鲍比三人的脑波讯息取得联系,通知他们道:“准备好了?记住,你们只有一分半钟的时间,千万不要超过期限!准备――去吧!” 教授同时睁眼,对李德点点头。李德右手稳稳落下,击在回车键上。 西楼这边,正在激烈比赛、运行着各款游戏的千百台电脑,忽然画面齐齐停顿,卡住半秒来钟。有些神经过敏的孩子瞬间作出反应,刚刚骂出前半个“c”的音节,电脑们又忽然嗡嗡响起、运行如常。 打游戏的孩子们继续专心投入比赛。他们可没心思去深究这点小变故背后,究竟隐藏了什么大秘密。 皮特站在墙脚,面对眼前这玻璃幕墙。墙面是由一块块二米宽、三米来长的大玻璃组成,深海蓝色,倒映出皮特、乔尼、鲍比三人的红蓝白身影。那玻璃真蓝啊……蓝到好像跳进去就可以游泳一样。 皮特手足并用,开始沿着笔直的玻璃墙面向上攀爬。悄悄爬到三楼窗外,没人发现他。 皮特调转过身,头下脚上找稳落脚点,挥出蛛丝把乔尼拉上来。 隔着蓝色玻璃望进去,姐姐安然无恙待在那里。来不及跟她打声招呼,乔尼两手燃起熊熊烈火,在幕墙上烧灼起来。 玻璃是很好的建筑材料,轻巧、透光、保温隔热,样式又美观,强度也不错。而且还有个好处就是,烧熔以后不会冒烟也不会四处扩散火焰,只会变成粘稠胶状物慢慢分开,露出中心一个破洞。这给乔尼的下手带来很大方便。 他很快得以加大火力、开始炙烤起玻璃墙内部的金属支撑架。 时间仓促,刚刚等到那些拇指粗的钢架被烧成通红,皮特两手交替,飞速把乔尼缒到地面、将鲍比拉上来悬在相同高度。 鲍比深深吸一口气,两手掌心喷出淡淡白气。周围玻璃上结起冰花,通红的钢架瞬间雾气蒸腾、覆盖上一层洁白冰膜。 “独眼龙”史高特眼戴墨镜,四处巡视。大赛赛程已经过半,渐入**。他真希望早天结束,好抽出哪怕一天时间来休个假,把可爱的琴医生约出来两个好好聚一聚。不过在那之前,还需要打点起十二分的精神来警戒防范。 游戏大厅里看过了,没什么异常。除了两个打cs开作弊器的小子被人堵在墙角殴得头破血流,一个视频勾引别人老婆的倒霉鬼被人家老公找上门、挥舞着菜刀追出大门去以外,其他大部分人的比赛进程还是挺和谐的。 史高特抬腕看一下表,透过蓝宝石水晶玻璃的表壳,指针显示的时间离午餐送饭还有二十分钟左右。他决定去监控室待一会儿。 监控室执勤的这家伙正在打盹。史高特拍醒他,指指左边的一个屏幕。那边监控器下的楼道一角,一对身体还没长开的小屁孩,正在那儿做些跟他们年纪不相符的成人活动。 值勤保安擦擦口水,赶紧用无线话筒联系附近巡逻人员前去干涉。――现在是非常时期,这要是被记者们发现了,对西楼戒除网瘾工程的开拓发展,可是大大不利。 史高特一双镭射眼透过黑色聚碳酸酯镜片,在成排的显示屏上挨个细细看过去。 这时,执勤保安从听筒里接收到前方回音,诧异地追问道:“什么?什么?你确定?”然后目瞪口呆地抬起头,向史高特汇报:“他们说……那里没有人……” 史高特一把抢过话筒、耳机,眼睛紧盯着左边那一小块屏幕,上面两个小屁孩依然在精神亢奋地振荡着身体。“你们确定是六楼消防通道拐角,hc-328监控器录像范围?” 耳机里回答说:“再次确认,hc-328监控范围,通道拐角,这里没有人,完毕。” 史高特把话筒耳机缓缓递到值勤保安手里,眼睛盯着屏幕一直没移开过。又过了一小会儿,两个小身影依依不舍地渐渐分开,一边小心地整理衣物一边离开。 史高特认真再看屏幕上显示的时间,跟自己手上腕表做个对比,发现它慢了一分三十秒。 也就是说…… 就在史高特意识到这点的时候,眼前所有的监控画面一下子停顿。约莫听了半秒钟,然后一阵抖动,所有时间又调回到正常。 d-50号监控器监视的那间房间忽然空了,女人不见了。地上只残留了几根从玻璃幕墙上拆落的铁架。 巴里一阵风地本来接过苏珊,又一阵风地把他送回东楼李德跟陶教授身边。 “苏,你受委屈了。以后千万不要再做傻事了……”李德紧紧抱着她,生怕她忽然又跑掉似的。 教授通知前方人员安全撤回。小吉小心地往那男孩子机箱旁边扫一眼,看见那小金属片已经彻底自我销毁,地面上只残留了一小团完全看不出是什么东西的灰色印迹。 所有人都回来了。苏珊依次跟大家拥抱致谢。 乔尼觉得姐姐看自己的眼神,跟平常有点不大一样。而且,她抱自己抱得也实在久了一点,也紧了一点,紧得有点让人不大习惯。 毕竟姐姐是平安归来了。西楼那只小猫女说什么,会后悔?后悔什么?笑话!乔尼往嘴里灌一口啤酒。 想到她临离开时骄傲妖娆的身姿,跟玲珑紧致的屁股,乔尼局的喉咙有点发粘,端起酒杯又猛灌了一口。 最近自己那小丫头,又在闹别扭了。打电话也不接。乔尼还真是寂寞了好几天了。 一来二去的,不小心喝高了点。乔尼歪歪扭扭回房,扑在床上睡着。 睡到半夜,迷迷糊糊觉得有人棒自己翻身。恍惚间他感觉,自己是睡在那小丫头的房里。床不大可是很软和,人不大可是挺活泼。 “水……”乔尼闭着眼睛伸手讨要。 有只手顽闹地捏住他鼻子,轻轻拧了一把。水来了。乔尼咕嘟咕嘟刚喝两口,杯子忽然又离开嘴边。 “别闹……”乔尼无奈地求饶。眼皮实在是重得睁不利索。 身边这女人的脸孔凑过来,忽然用两瓣温润的嘴唇堵住乔尼的嘴巴。乔尼张嘴想说点什么,可清凉的水随之就流进自己喉咙,他舍不得推开她了。 喝完那女人嘴里的水,她的嘴唇还是不离开,手也开始不规矩地在乔尼身上游走,渐渐在解开他的衣扣。 火烫的肌肤接触到她凉凉的指甲,乔尼脑子清醒了一点,猛然反映到,现在自己是睡在东楼看守室,那这个女人…… 乔尼用力挣脱开纠缠,把她身体扳到亮光下细看。 乔尼的酒劲一下子彻底清醒了。 “――姐?!你……你做什么!” 30.色·诱 苏珊一双棕褐色大眼睛水汪汪的,迷离得仿佛两朵罂粟的陷阱。嘴角挂出的笑容更是暧昧,一寸寸一分分的,把脸渐渐贴过来。 “小弟,姐有没说过……你现在看起来越来越帅了?”她嘴中呼出的热气呵在乔尼脸上,简直让人心尖子都酥麻起来。 转眼间,乔尼的嘴唇就又被她含住。整个绵软的娇躯随之压上来。 乔尼用指甲大力掐自己大腿一把,生疼!这……这真的不是梦! 不对,这样肯定是不对的。“你……你不是我姐!”动用潜存在脑海深处的那一重理智,乔尼总算想明白了事情真相,摆脱嘴里如灵蛇般搅动的舌头,尽力推开这女人。“你,你是那变身的怪物!” 听到“怪物”这称呼,“苏珊”脸色微变,抬手擦着嘴角口水勉强笑着,脸上强装出妩媚姿态:“别把人家叫得那么难听……你难道不觉得,我的身体,是件艺术品?” 她轻甩长发,姿势撩人,眼睛里放着邪异的光芒。“你不喜欢姐弟这种亲密关系?那么……这种呢?” 她的声音轻飘飘、甜丝丝的,化作万缕柔丝钻进人的心肝脾脏。犹如蛇蜕皮一般,她头顶的金发渐渐变作黑色,然后是脸孔、颈项、肩膀、身躯,整个人从头到脚“蜕”去一层“苏珊”的外表,变化成台湾林甜姐的样子。笑容甜美,冰肌雪肤。 乔尼抿嘴瞪着她,不说话。 “这个不喜欢?那,这个呢?”一瞬间又变作金发棕肤,性感时尚,火辣开放的纽约豪门女郎帕姐。 乔尼眼神左右游移。 “……还有这个呢?”身段高挑,发辫与短裙齐飞,藕臂共长腿一色。这是俄罗斯网坛美女库什么什么娃。 乔尼开始有点不耐烦,翻身想要坐起。又被她轻轻按住。 瑞雯褪去全部伪装,还原成自己蓝黑鳞片的身体,含情脉脉地望着乔尼。 “现在你懂了么?只要拥有了我,就等于拥有全世界所有最美的女人。还是说……你想要其他类型,我也可以变哦。比如……芙蓉姐姐?” “靠!”乔尼一把将她按住,手臂扭到背后。“你不要太过分!” “啊~”瑞雯用鼻音甜腻地哼道,“不要这么粗鲁嘛……人家还是更喜欢斯文点的男人!” 乔尼没心思在这种问题上跟她纠缠,着急地连声问着:“我姐呢?我姐呢?!” “好疼……轻点……”她继续撒着娇。 乔尼拿这女人没办法,只好把她带到教授那里。 “我真的不知道隐形女在那儿。”瑞雯满不在乎地说。那神情,好像躺在自家后花园的躺椅上晒着日光浴一般惬意。“昨天半夜独眼龙紧急叫我,让我变成隐形女样子待在那间屋子里。至于她被带到哪儿去,我就完全不知道喽。” 乔尼伸出一只燃着烈火的拳头,在她眼前晃一晃:“不说实话,信不信我在你身上烙几个手印?看你带着伤疤还能不能变成别人样子!” 瑞雯身体本能地退缩一下,可马上就意识到这小伙子只不过是出言威胁,不会真的伤害自己;于是冲他笑得更加暧昧,轻舔自己嘴唇。惹得他俊俏的脸庞再次腾的红了,气冲冲地挥舞两下抖熄手上火焰。 教授手指轻点额角,凝神探索一阵,皱眉缓缓摇头。“她真的不知道……” 瑞雯得意的微笑,挣脱开乔尼紧握她的手。可是一转眼自己又把他的手抓住。 “这女人这么麻烦,干脆这次把她关起来吧!”乔尼虎威威地瞪着她。 “那你要记得常来看我哦!”瑞雯好像很喜欢逗弄乔尼,发现他是件挺新鲜挺好玩的玩物。 教授仰回头去,靠在椅背上闭目休养。瑞雯眼睛闪了闪,忽然转个身,通体变成小泽圆的样子,轻轻拉着乔尼的手,往自己宏伟的胸脯上凑过去。乔尼红着脸,手臂上燃起火苗,一寸一寸向手腕烧过去。瑞雯吃吃笑着撒开手,在教授睁眼的同时恢复原形。 “放了她。让她顺便把那个男人带过去。”教授郑重说。 “啥?”乔尼吃惊地张大嘴巴。瑞雯更是得意地冲他微笑,挑衅地用力挺挺胸脯。 乔尼一时不理解,可对教授的话又不能不听从,只好恨恨地瞪向瑞雯,打着口型“说”:下回别犯在我手里。有你好看! 临要带走宅男时,瑞雯回过头依依不舍地望着乔尼,对他说道:“姐姐会记着再来看你。别忘了姐姐……” 乔尼脸色铁青,在众人的诧异眼光中猛地转身回到屋里,对着墙壁狠狠挥拳。 31.脱狱 自打上次刺猬当场袭击执勤看守的事件发生以后,宅男就被单独关进3002室,铁门没再打开过。 吃饭有人送进来,换洗衣服有人接出去。可他本人至今没跨出门半步。 宅男觉得自己身体大不如前,最近两天开始使者在房间里绕圈慢慢跑步。唯一的好处就是,他有时间帮班纳把那尊小小的女人石像磨好了。好处之外的坏处就是,他越看那石像越觉得像自己女友,头发眉毛眼睛就越来越清晰浮现在眼前。于是心疼的不能自已。只好把石像藏在平时看不见的床底角落。 是我不好……我累她吃苦。我累她没吃上好东西,没穿上好衣服。累她劳心劳力,到最后连辆电动车都没买给她。 是我不好。 可为什么你连看都不来看我一眼……我在你的世界,真的已经变成多余东西了么…… 宅男痛苦。 隔壁3003房间,又响起那种轻细的拍拍声。听了这么久,宅男猜那是扑克牌摔在地上的声音。 这人不知犯了什么事,他也整天关在房间里,不放出去。无论是吃饭、放风,还是工作娱乐时间,他都在那边。 宅男想跟他交个朋友,有次写了字条想从墙洞塞过去,发现不论是推是挖,那小块木塞都纹丝不动。好像是被那人从对面封死了。最后只好失望地把字条撕碎、扔进马桶冲走。 每一天都单调的好像有一年那么长。 为了给自己解闷,宅男这两天开始回忆刺猬临走时哼唱的那首歌。曲调很容易想起,只是歌词只记得一小半。剩余部分,宅男自己照着原曲风格葫芦啊给他穿**去。小声唱起来,居然也很能安慰人心。 宅男用小石子,在墙上一笔一划认真写着: “……只要你相信,信春哥,不挂科……” 这时,铁栅门呛呛响了两声。真真的,有人来开门了。 看守打开门进来,一眼看见宅男跪在床上、撅着屁股往墙上写字的姿势。走过来认真细看,当场勃然大怒,一把按住宅男的头,要用他的脸去蹭掉墙上那些新写的字迹。乔尼及时喝止住他。 宅男垂着头沉默。 在小屋里踱着步走了几圈,乔尼不屑地四处打量一遍,把鼻子凑到宅男身旁,很小心地闻了闻,吩咐看守说:“带上他去洗个澡,换身干净衣裳,别给咱东楼丢人。记着,千万别让任何不正常人靠近他!” 干净的热水从喷头哗哗浇下,宅男忽然有点感动。自己重新感觉到了,被当成“人”看待的可贵。如果不是看守催他,他简直想今天就住在洗澡间里不出去了。 新衣服好吗稍稍有点大,穿在身上宽宽松松的,摩挲着宅男敏感的皮肤,很舒服。 晒着轻柔阳光,宅男眯起眼看清这个将要带走自己的人。 ――浑身青蓝色皮肤,到处生着疙疙瘩瘩的小突起,简直像刚从沥青池里爬出来一样。短头发呈深棕色,一缕一缕紧紧贴着头皮梳在脑后。只有那躯体的轮廓倒是丰腴柔和的,胸脯坚挺,手腿颀长,像一件古希腊的雕刻艺术品。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对任何事物都带着好奇,小孩子似的四处打量。 眼光落在宅男身上,她温和地笑了,心愿终于达成的满足。黑白眼珠狡慧地转了转,忽然全身皮肤色彩变幻,无声无息地幻化成女友模样…… 白羊毛上装,白色及膝短裙,白色小牛皮短靴,肉色丝袜。 身上、头上,一件首饰都没有戴。甚至连一小枚戒指都没有。 宅男答应过女友,要等到向她求婚那天,亲手把一枚全世界最美的钻戒戴在她手上…… 现在这魂牵梦萦的形象,又活灵活现站在眼前,还朝自己伸开双臂一步步走来,要来个深情拥抱的样子。宅男忽然怕得两腿发软、转身想逃,逃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再也不要回来。 一只手抓住他,是青黑密布小疙瘩的手。宅男松一口气。这女人的丑陋形象,反而让他觉得安全许多。 她冲宅男扮个鬼脸,带着孩子气的轻松神情。 临刑前,宅男回头看一眼这栋关了他许久的筒状高楼,孤单单调矗立在空旷广场上,跟对面的哥特西楼形成强烈对比。 一个简朴,一个奢华。一个简约,一个繁冗。一个干枯硬朗,一个峻峭挺拔。 这样两栋建筑摆在同一座广场的两头,简直本身就在上映着无数场戏剧。 32.圣主 车停了。 宅男想推门下车,可手腕一紧,被已经站在车外的魔形女带个趔趄――自己的右腕早已跟她左手铐在一起,要去哪里也只能由着人家。 魔形女高昂着头,带他笔直走近西楼大厅。厅门口站着的两男两女侍应齐齐行礼。他们的动作整齐划一,标准到分豪不差。――那是四具套了洁白礼服跟雪白旗袍的钢铁身体。 刚进大厅门,宅男立刻感觉自己被一股难以名状的阴冷感触包围。 顶灯倾斜下来,惨白中泛着一层青光。瓷白地板中央,一朵径长二十米的十六轮菊花委靡绽放。对面铺着红毯的楼梯,旋转着升向头顶难以看到的高处。 魔形女扯扯宅男,拉着他走到那朵菊花中央。站了一秒钟,菊花开了。他们两人一下子陷进脚底深不可测的地面下层。 透过电梯周围的青蓝玻璃,宅男看见有无数身穿白大褂的人影在操劳忙碌。有的围在机器显示屏周围监视、记录,有的推着装满红色蓝色黄色试管的手推车小心前行;还有的戴着口罩、手套全副装备,站在自动门前互相点头鼓励,然后埋头匆匆进去。在那自动门关上前的一刹那,宅男似乎看见,里面有尊冰冷冷、黑黝黝、接满线路的金属椅;椅子当中坐一个半大的孩子,染成金黄色的头发很是扎眼。那真的是个孩子吧……宅男想。 孩子的手脚被皮带绑在椅上,睁着惊恐的大眼睛无助地张大嘴巴呼喊。隔着三英寸厚的防弹玻璃,宅男什么也没听见。那自动门缓缓合上,把所有的秘密都关在里面。 电梯落到最下一层,轻轻振动一下,停了。魔形女在电梯门上呵口气,用指尖描出一个心形图案,牵起宅男走出去。 出了电梯反而不冷了。这长长的钢铁甬道里气温适宜,光线明亮,让人完全感觉不出这是在几十米深的地下。 七扭八拐走了一阵,魔形女站在一间高大石壁下的厅门前,右手按在门边的掌纹识别仪上确认身份。厅门吭然左右分开。 “主人,人我带回来了!”站在第二道门前,魔形女满带欣喜地汇报说。 门里响起一个磁性浑厚的平静男中音:“进来吧。”接着,铁门安安静静地滑进墙壁一侧。 厅里空间很大,干净得纤尘不染。一个男人背对着门坐在环形办公桌里,观赏着对面上下两排八个大萤幕播放的节目。宅男看那影片,有战争纪录片,科幻动作片,有家庭伦理片,爱情浪漫剧,也有灾难恐怖片,推理悬疑片,右下角还正播着两部动漫片。 魔形女拉着宅男向前走两步,兴奋得口音微微发着颤:“主人,一切照您吩咐,终于把他带回来了!” 男人按下遥控器,八面萤幕转眼化作无形。然而他并不转过头来,还是背对着门口。“辛苦了。”他说,“回去休息吧。放你一天假。” 魔形女任务达成,高兴的神情像个孩子似的,尽管并没受到主人的多少称赞,还是像只小狗一样欢快地摇着尾巴。她得意地仰起脸,由上到下斜视宅男,接着举起左腕,挑衅似的把手从手铐里轻轻抽脱出来。临走前,还探出手来在宅男屁股上狠狠拧一把。 铁门在宅男身后轻轻关上。他现在是跟这个神秘的男人独处了。 男人不回头。伸起一只食指轻轻招了招。“再走过来点。” 看他们的样子,似乎并没什么恶意。宅男往前走,站到办公桌边不远处。 男人伸出的右手缓缓合上,握拳。宅男耳朵里听见一串清脆的骨节爆响声。 “哼哼……”男人半是得意地阴沉笑起来。“果然,果然是真的……你的能力,真是太有用了!……我终于得到你了!” 他右手微张,说声:“坐吧。” 宅男诧异地偏回头看,自己身后的钢铁地板中央,忽然有一块像泡泡糖一样被“吹”起来,形状渐渐清晰,凝成一把时尚精巧的流线型椅子,不动了。 这个世界已经越来越不能用常理跟科学来解释了……宅男觉得自己好像那迷失在童话世界里的小爱丽丝,可是送自己飞回家的那双鞋又该找谁要去? “知道我为什么要找你来么?”男人悠悠地说。 宅男摇头。想到他是背朝自己应该看不见,刚想开口说话,却被他的笑声打断了。 “你当然不知道……”男人的话音带着得意,对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大有不吐不快的意思。宅男于是安心坐下,等他细细道来。 “二十年了……我为这桩事业,已经花了二十年的心血……” “二十年前,我是陶教授的学生,他是我的老师。他教会我怎么控制自己的能力,怎么开发自己的潜能。名义上我是他的学生,不过工作上我应该算是他助手。比如说他那脑波增强室,就是我帮他建起来的……人们管他叫陶教授,管我叫羊专家。无所不知的陶教授,点铁成泥的羊专家。哈哈,这外号是不是很威风?……” 他伸手打个响指,宅男身体忽然升起来,离地面越来越远。原来是身下这把从地面“长”出来的椅子又在长高,一直长到眼看跟大厅一般高。宅男赶紧胆战心惊地把手撑在头顶天花板上。羊专家手指再弹,椅子缓缓落下,终于又回到最初的寻常高度。 “这就是我的能力……我能让钢铁改变结构,任意变形。” “二十年前的那天,我跟老师到一个山洞里面探险,勘查地质。结果在里面,我俩发现一件宝物,一尊应该是从上古时代就埋在那里的古鼎,上面刻的字连见多识广的老师都不认识。――当然后来我知道,当时是那老头子耍的花招。那些字他当然认识,他是不想让我知道那秘密而已。” “……就在我们两人合力搬起那古鼎时,在手摸到它的那一刻。我忽然觉得,自己脑子里被分成两瓣,一个黑色的小人跟一个白色的小人在里面吵起来……黑色小人说,拿走吧拿走吧,现在抢到手这宝物就是你的!……白色小人说,不行不行,这是属于国家属于人民的,不能据为己有……两个小人在我脑子里越吵越凶,后来我觉得眼睛一花,就看不清东西了……” “等我清醒以后,发现自己怀里抱着半块古鼎躺在野外。这鼎真的是很有灵性的神物……当时我脑子里那白色小人,一定是老头子在动用能力想控制我的思想。没想到宝物的力量这么大,它居然还能自己选择主人。明显我就是它选中的合适人选。哈哈,哈哈!……” 羊专家倍感得意,放声狂笑了一阵,慢慢收敛。 “后来我凭着自己能力,联系各方人脉,就在发现古鼎的这片遗址上建起这非常研究院……” “我找了好多好多专业人士来破解这古鼎的秘密,总是因为手里只有一半,不能破解完全。不过好在还算是有所进展。鼎上刻的古文字,预言说这个世纪的某天,会出现一位救世主……” 他的声调忽转空灵,吟诵起古朴诗句。 “逾五千载,圣主临世。绳纹加身,力场绕体。凡者近之,不垢不疾。能者近之,倍化其力。大正圣主,以身作钥。启封……” 羊专家吟诵的声音停顿。“那些古文就说到这里。其余部分,在另外那半边鼎上。” 转瞬间他又狂笑了:“今天,终于被我验证了!哈哈,哈哈!我原以为,还要等多久。没想到,就是现在,圣主就降临了!” “――就是你!”羊专家还是背着身,伸出一根手指。那手指端端正正指在宅男身上。 33.异能力场 墙上挂钟走字嘀嗒,水缸里鱼儿摆尾,悄无声息。整间空旷大厅,除了他们两个,再没旁人。羊专家说的这个人自然就是宅男自己。 宅男听在耳里,动用自己脑子里二十五年来的所有经历来琢磨这件事有五秒钟之久,还是没觉得“圣主”这两个字,跟自己本人能有什么必然联系。简直是一个四岁的顽童第一次摸到篮球,旁边的教练马上就鼓励他说:“上吧!扣篮!明年你就能去nba参加选秀大会啦!状元秀非你莫属!” 宅男苦笑摇头。这等事情着实匪夷所思到让人完全没办法接受。 “怎么,你不相信?”羊专家对宅男的一举一动洞若观火。而且,他始终一直是背对宅男,也许……他那边有什么监控器摄像头之类的装置吧。 “想想,你来这儿以后发生的每件事情吧!”羊专家试图点醒宅男。 “最开始,冰人想要冷冻你,结果他寒冰能力失去控制,反而把自己冻上。后来在柔道班,三年来一直安安稳稳的绿巨人,突然变身失控,差点损失惨重。然后猫女去接你时,又是火男的烈焰能力失控,多亏闪电男及时灭火。还有最后一次,是在食堂,刺猬的刺针能力也一下子超出所有人预料,把看守们弄得手忙脚乱……” “你以为所有这些事件,真的都只是意外么?你有没想过,从你来这之前,类似的事情可一次都没发生过……” “然后我们来把这些事件串起来,它们就有个共通点就是――有你在场!” “这回,清楚了么?好好想想……” 宅男冥神恍惚回忆着,这几桩变故在自己脑海里越来越清晰。身体里那股浅浅涌动的气息似乎也想起了什么,开始在他四肢百骸流淌着。 羊专家身体一凌,稍稍惊喜地说:“对了,就是这种感觉!……这,就是你的力量……在你的身体周围,有一股无形气场。普通人接近你,不会对他们造成任何影响。可要是有能力者接近你,他们的力量就会成倍增长,甚至暂时会超出他们自己的控制……你在外面这么些年,都没显露出你的能力。今天,你终于在我的手下了!哈哈,哈哈!……” “老头子后来也察觉到你有点不同寻常的意思,所以才把你关起来,防备再有谁接近你然后能力失控。不过他么,终究还是不知道你就是救世圣主这个大秘密!哈哈……看在他还算识相,乖乖把你交给我的份上,我也就把隐形女还给他好了。就算老子我尊敬师长,孝敬他老人家的。至于究竟谁占了上风,大家心照不宣就是。” 羊专家心愿达成,显然很是兴奋,把这许多的心里话统统跟宅男说个通透。听他口气,宛然已经把宅男当成自家人一般。 “在他们那头,受苦了吧?我早就吩咐底下,给你安排最好的房间跟最好的伙食,安排我们这儿最可爱的医生护士给你检查身体。一切小事尽管放心,你只管安心调养。没我的指示,谁都不敢去打扰你的。” 羊专家又寒暄几句,按下电铃,很快召来一名身穿女仆装的机械管家,安排宅男跟“她”走。一直到出了这大厅,宅男始终没看到这男人半分长相;只能从后面看见他的满头黑发,繁茂健康,手指关节粗大,指甲修得很短很细,两手小指上各戴一枚明亮得出奇的戒指,那戒指似乎是本身材质在发着耀眼白光。 在东楼一直被当成犯人一样压迫、蔑视,刚来到这西楼,就受到如此的礼遇跟重视,宅男一下子觉得有点飘飘然起来。“或许我真的就是他说的那什么救世主吧……看他那么认真,多半是的。唔,应该不假。”宅男心里想着,情不自禁地越发得意。然而可悲的他却暂时还没想到,这种力场只是提升别人的能力,于他自身可半点好处都没有。 前方这萝莉体型的机械人,身着女仆装,头戴猫耳饰,脚踏滑轮鞋,悠悠然开路。走出大厅,“她”便甜甜腻腻地来一声:“扫来加,干巴待奈!”骨碌骨碌地转而向左,匀速前行。 宅男跟在“她”身后,忍不住仔细观察。刚才见“她”除了眼睛转动尚不怎么灵活以外,那眉毛那鼻子那嘴唇,都惟妙惟肖。只是说话时并没张嘴,而是直接从喉部某处的发声筒里直接传出声音。 轻轻跟在“她”身后,看着“她”几缕发丝随着前进节奏,微微在耳际飘荡着,那粉嫩的耳朵简直微微透明。宅男心神不宁了……一个不小心,脚步跟得近了些,脚下忽然软软地一绊,却是踩在“她”脚跟上。宅男一个趔趄,为保持平衡不由自主伸手抓出,抓在小女仆的黑绒裙子上,结果“嗤”的一声,把人家腰际扯开老大一道口子,露出里面粉红色草莓图案的小裤裤。 宅男口干舌燥,暗自赞叹这些设计人员做工居然如此精细。可一瞬间,机械女仆原本粉嫩的脸蛋忽然转成通红,喉咙里惊声尖叫着:“扫括,打灭,打灭!依呀――”突然高速向前疾驰起来,一边嘴里还不停叫着:“答赖莫撒丝改呆……” 宅男脚下不停,急惶惶地紧跟着“她”,不知该怎么让“她”停下来。“她”对这里的地形自然是了如指掌,左拐右拐,脚下滑轮丝毫不停。一直到冲出这钢铁甬道,闯进外面老大一片宽阔广场里。 广场上有不少人往来,大部分是灰色制服、灰色工作帽的人员,个个行色匆匆,在机场停机坪跟塔台之间来回奔波。又一架夜鹰直升机轰鸣着从天而降,工作人员们忙着指挥闲散人士撤离,给它腾出一块空地。宅男仰头看天,那里圆形的洞口正在缓缓合拢,把一柱明媚阳光渐渐扎细,终于切断。 幸好一进到这广场,机械女仆就闭上“嘴巴”不再惊叫,恢复了原始速度,安安分分慢慢溜过走着。宅男心里大大松一口气。 沿着广场边沿悄悄走去,没人注意他们两个。可接着,对面迎面走来三人,是两个黑衣墨镜的男人,一左一右押着一个金发女郎。擦肩而过时,宅男看那女郎,女郎也睁着眼睛瞧他。棕色的大眼睛,妩媚中带着单纯。她认真看着宅男,忽然身体猛力一挣,甩脱右手,抡起拳头一拳打碎左边黑衣人的墨镜。两个男人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就眼睁睁看着那金发女郎的身体轮廓,在眼前慢慢变淡,雾一般消融在周围景物里。 1.替身 苏珊靠坐在墙根。这屋子的四壁白得耀眼,白得简直像天堂一样。 刚刚跟小吉联系上,她又很快离开了。随着那只温凉的小手抽离,背后只余坚硬冷酷的墙壁。 幸亏她躲得早,要么难保不会被这两个巡夜的看守长发现。那个眼神犀利的黄发黄胡子男人,嗅觉显然是极为敏锐,隔着一道门他都能闻出屋里还有别人气味。还好还好,小吉躲得早。是教授提醒她的吧? 这间屋子的构造,一定大有名堂。教授能探知到她被关在这里,却不能穿透屋子用脑波联系到她,只能借用小吉的能力。西楼羊专家,果然真是个不简单的人物…… 那俩看守长离开之后,苏珊又等一阵,小吉始终没再回来,应该是已经撤离这里。 苏珊放弃了。刚刚准备闭上眼睛再养会儿神,锁眼就喀地响过,门又开了。还是刚才那个黄发黄须、满头满脸毛茸茸的男人。他斜着眼睛瞟了苏珊几眼,哼一声说道:“起来跟我走,给你换房了!” 苏珊心里一惊。――凭刚才小吉的反应速度,能推断出教授显然是在脑波增强室里辅助掩护她。可又正是因为脑波增强室实在太耗费精神元气的缘故,教授在一天里面一般只会进去一次;超过一次的话,就往往需要花费好几天的时间来调养恢复。 那么照时间推算,现在教授约莫已经离开增强室。如果现在要是换房间的话,东楼的大家多半不能察觉起了变化,一定还会以为自己仍然被关在这里…… 道理是很明白,只是身不由已。 随着苏珊缓缓起身的动作,对面墙上那架黑光锃亮的反隐摄像头,也好像突然睡醒了似的缓缓摇头,转动眼睛一般的镜头一直“瞪”着苏珊的身体,“目送”她走向门口。 等着我吧……早晚我要好好收拾掉你!苏珊在心里暗暗咒骂这部害自己无处藏身的该死的机器。 来到门边,一个青黑的身影忽然从另一侧闪出。是个女人。女人眼睛转动,绕着苏珊的身体上下左右来回打转。苏珊被她瞧得心里直发毛。接着她翘起嘴角,暧昧地笑了,伸食指在苏珊下巴上轻轻勾了一记。“真是个颠倒众生的小美人呢……”她说。 黄发粗豪男人皱眉,不耐烦地抱怨一句:“你倒是快点!” 青黑肤色的女人脸色微沉,张嘴似乎想要抢白他几句,终于还是轻蔑一笑,恢复轻松神情。“一点情调都不懂……好啦好啦,我很快的。” 听到他俩这种对话,苏珊心底涌出一股不好的预感。难道说…… 果然!这女人显然就是,就是那个变身成自己还拍裸照、害得自己没脸见人整天隐形的那家伙! 苏珊眼看这女人,在自己眼前一分一毫地变幻形体,转眼变作跟自己一模一样的身材相貌,细微到每一根头发每一根睫毛都惟妙惟肖。一瞬间,苏珊简直有种令自己毛骨悚然的的错觉:自己是站在一面无形的大镜子前面,对面的这个,分明是镜中自己的倒影。 可这“影子”很快就换了脸色,那是苏珊所不熟悉的一种落寞神情。她从无形的“镜子”里向苏珊走来,冷漠地擦肩而过了,代替苏珊进到屋里去。在她刚刚待过的地方,背靠着墙缓缓坐下。 黄发男手脚麻利地锁好门,脸上挂着些许得意的微笑。他从身上掏出一幅明光锃亮的手铐,抓着苏珊的手跟自己手腕铐在一起。嘴角微微咧开,野兽一样在苏珊眼前龇起尖锐犬齿。把另外一只岩石般坚硬的拳头伸出来,咬牙,接着便有三支锋锐如尖刀的钢爪从他拳缝中伸出。“你敢弄开手铐隐身,我就用这爪子在你身上扎几个透明窟窿!不信就试试!” 电梯降到一楼停住。苏珊正以为要出门去,却被黄发男拉住了。他探头到外面小心瞧瞧,确定没人经过,于是不动声色地退回,在楼层按钮上哔哔哔地飞快按一通。那整块的面板喀喀地左右分开,露出底下另两排深黑色按钮。男人抬起手,干脆利落地按下负十八层。接着,这已经降到一楼的电梯,在一阵诡异的震荡之后,又开始磷磷下降了。 随着电梯下降,苏珊觉得身边这男人有点不大自然。偷偷斜眼看他,就见他脸色苍白,额头泛出一层细微汗珠,身体也在微微打颤。似乎这电梯的下落,勾起了他什么不好的回忆。 电梯猛地震颤一下,真的停了。黄发男从迷惶中惊醒,抹一把额头的汗水,长长吸口气在胸腔。牵起苏珊走进外面四面钢铁的甬道里。 2.强隐 钢铁的甬道四通八达,通往位置的神秘世界。 已经来到离地面这么深的深处,教授的能力无论如何都不能探知到这里了。苏珊知道,接下来再想脱身,只能靠她自己。 眼前这男人,形貌虽然凶恶,可牵着苏珊向前走的动作却并不粗蛮,还算善意。外表粗犷的男人,头脑跟心肠一般都比较简单。苏珊打算先从他身上打探些有用的消息。 “那个,请问……能不能慢点?我今天……那个来了,肚子会痛……”苏珊微微弯腰,尽量把表情也装得逼真一点。 然而男人并不回头看她,只是略不耐烦地嗯了一声,脚下果然放慢一些。 “谢谢……”苏珊“感激”地说,“那个……该怎么称呼你啊?” “——‘金刚狼’罗根!”男人冷冷回答,不肯多说一个字。 “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很奇怪么?我也没见过你。” 苏珊轻笑,说:“这里的大多数人都没亲眼见过我。不过我呀,以前想去哪就去哪。直到最近几个月,教授才约束得严了。你们几个,就是最近才来的吧?……你好像对这里地形很熟悉?” 罗根浑身一震,脚下忽然停顿,转身怒吼道:“你闭嘴!再啰嗦小心我把你舌头割下来!” 苏珊料到自己多半说错话了,当即抿嘴不再问。罗根拉起她往前走,满胸怒气无处发泄,右手拳一握,“铮铮”数声弹出钢爪,大力向甬道壁上划去。吭哧一声闷响,好像快刀切豆腐似的,他的钢爪深深没进铁墙里。 罗根鼻子里哼出声,将钢爪收回拳头,提提皮夹克衣领继续往前走。经过他钢爪划的地方时,苏珊吃惊地发现,那裂口两侧的钢铁好像活的一般,正在渐渐向中间聚拢、融合,很快又连成一体恢复原本的光洁模样,完全看不出一丝裂纹。 罗根把苏珊带到地下机场附近的一栋楼里,把她推进一间空房,解开手铐。苏珊揉着手腕问他:“你们打算关我多久?我什么时候能打个电话?”罗根哼一声,并不回答她,面无表情把门从外面锁上。这时罗根心里想的却是,同样是在这地下的长生天,一边是这样豪华的公寓,一边又是那样的……他的心猛地抽紧,整个身体又快要战栗起来。“不能再多想了,得赶快离开这里才行!” 罗根离开了。苏珊拧拧那门锁,锁得结实。回过身来看这屋子,窗明几净,四处摆着几盆真假难辨的郁金香、紫罗兰,幽幽泛着沁香。地毯又软又绵,苏珊干脆脱了鞋袜光脚踩在上面。找到卫生间,她隐起身来痛痛快快洗个澡。水雾缭绕,只能看见一道道水流顺着曲线滑落。 洗完澡,正当她擦拭身上水珠时,门锁响了,接着传进悦耳清澈的叮叮铃声。 白毛巾落到一边,地毯被轻轻压出一小片接一小片脚印的痕迹,从洗澡间门口渐渐连到这个头戴白帽、手推餐车的侍者身后。 苏珊正准备锁住他喉咙,这人俯身揭开餐盘,忽然开口说道:“牛排是七分熟的,通心粉是新炒的,红酒是82年的。请问客人有什么不满意的,可以直接跟我说。” 苏珊伸出的手停顿在空中,一瞬间心里飞快地兜着圈子。那种对抗她能力的反隐监控器,形状奇特,圆头扁嘴好像鸭嘴兽的样子,已经被她牢牢刻在心里。她一共见过三架,西楼大厅一架,档案馆电脑房里一架,那间白屋子里也有一架。三架监控器外观一模一样。而这间豪华公寓里面,显然没装。这个其貌不扬的家伙,难道能看见自己? 这人动作不紧不慢,把餐具杯具一件件整整齐齐摆放到茶几上。收拾完这些,转回身,恭恭敬敬向着苏珊鞠了一躬:“客人请慢用。要是有什么事情,可以按门上的电铃叫我,我很快就到。” 这男人真的能看到自己……苏珊含羞地冲到床边,胡乱抓起衣物遮挡自己**的身体。男人面无表情地目视她,临退出门外时又恭恭敬敬鞠一躬。当他弯下腰,苏珊这才看见,在他后颈靠近衣领处,有一块闪烁着萤光的电子芯片,仿佛是控制器之类的东西。这人他……应该是个机械人。 ——难怪他看见自己的身体还能毫无反应!苏珊心下暗笑。可这样一来,想要擒住他当人质,逼他把自己带出这里的念头,可也就不用再想了…… 苏珊无奈,只好穿起衣服,先饱餐他一顿美食再说。味道还是蛮可口的。 为避免再犯一次错误,苏珊睡觉时也穿上了自己的全套隐形衣。这衣服只有靠她本人的能力才能激活,别人穿在身上却不会有任何效用。 几天以来都在担心这些人会怎样要挟、逼迫自己,苏珊承受的精神压力着实不轻。现在换了好住处,床被又舒服,苏珊起码看出这些人的善意。心头压力松卸,一觉直睡到大中午。醒来时发现,开了一夜的电视没关,桌上的杯盘不知何时已被收走,换上一份看上去就十分好吃的大号三明治、跟一个球状保温杯。打开杯子,里面的牛奶还在冒着热气。 三明治吃完最后一口,苏珊意犹未尽地舔着自己手指。听见走廊传进冷峻脚步声,门被猛地推开。 这次是两个浑身黑衣的男人。都戴着墨镜,一个光头一个长发,神情冷酷。进到屋里拉起苏珊,不由分说就架着她两臂朝外走。苏珊有点后悔,那杯牛奶还剩一半没喝完呢…… 刚转来这里半天,这次又是要去哪儿?看着这两人好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拽样,苏珊还真没心情开口问他们。这二人架起苏珊沿着地下机场的边沿走过,头顶一架黑鹰直升机缓缓降落。 对面走来两个奇怪的人。前边这个,是黑绒女仆裙的小萝莉,踏着滑轮鞋缓缓溜过来。后边那个,却是身穿东楼囚衣的年轻人,面色苍白,神情抑郁。 年轻人看苏珊,苏珊也看着他。渐渐走近,就要擦肩而过。 忽然,苏珊觉得一股奇异感触迎面袭来,说不清那是种什么感觉……像是置身夏日的艳阳底下,暖洋洋的,热刺刺的;又像是身处严冬的凛冽风雪里,凉咝咝的,冷飕飕的……她忽然莫名其妙觉得,自己身体正在慢慢变淡变清,仿佛融入另外一个虚空,周围整个世界都变了颜色。 不知是出于本能,还是出于被连日来受人控制的愤怒情绪左右。苏珊狠狠抽出右手,挥拳打在左边这光头男人的墨镜上。墨镜碎在他眼睛里,他哀嚎一声捂着眼睛蹲下。苏珊凝神,深深地、深深地、隐起身体…… 3.潜行 空虚呵,空虚呵…… 手是空虚,眼是空虚,心也是空虚…… 坦白来说,苏珊并不大喜欢隐身的感觉。连自己都看不见自己手在哪里,脚在哪里;想要伸手摸什么东西都不大能一次摸准,走路落脚都感觉飘飘悠悠的。因为眼睑都透明了,所以眨眼时也不会阻隔视线,眼睛一直都能看见东西,时间长了就会觉着累;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只是隐身这种事情,真的会上瘾。 想象一下那种感觉吧:你就在人们身边,毫无妨碍地关注着他们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人们会在自以为是独处的时候,毫无顾忌、毫无防备地做出些那见不得光的举动…… 教授的读心术是很好,可终究有范围限制,需要耗费脑力心神。说到长时间段内监视某人行踪,还是不如苏珊的能力来得轻松愉快。 苏珊在甬道中穿行良久,总算找到那部通往地面的玻璃电梯。电梯是要用掌纹启动,苏珊无奈,只好待在门旁等候。 等过一会儿,有人来了。高跟鞋踏在钢铁地面,喀喀地响,是个女人。金褐色的齐耳短发,发梢俏皮地向四周微微卷起,时尚端丽。一袭紫色紧身皮衣裹住身体,精悍健美,连一丝赘肉都没有。 苏珊曾经见过她几次,认得她是西楼那位富豪楼长、蝙蝠男布鲁斯的女朋友,被人们称作猫女。 这个年轻女郎嚼着口香糖走来,一边哼着歌,牙齿咬着皮手套的指尖,一根一根把手指脱出来,摘下手套。翻过手背,认真端详一阵自己长长的涂着彩妆的指甲,满意地咬着手套咧嘴笑笑。这才把手放进掌纹机里。一边哼着曲子,一边用那手打着拍子。机器不满地亮起红灯,警告过她两次,她这才哼一声,安份下来。电梯门静静滑开。 苏珊将身一侧,抢在她之前悄悄进到里面。她反倒站在门口,不知想到了什么,左瞧右看,在身上又摸来摸去。最后才醒过神来,原来是在找被自己咬在嘴里的手套。手套戴好,还不算完;扶着电梯门,翘起小腿朝自己鞋跟又左右端详好大一阵。最后终于确认似的点点头,进到电梯里。 苏珊缩在电梯角落,抬起左手挡在自己口鼻前,防备自己呼吸声被她发觉。她伸出纤长手指,干脆利落地按下12楼。电梯走了一半了,忽然又想到什么,赶紧急急忙忙又按下-1楼。拍着自己胸脯大大松一口气,似乎差点错过什么重要事情。 电梯快到了。猫女抬起右腕通讯仪,左手在上面轻点几下,然后垂下手去把玩着腰间皮鞭的鞭梢。明艳欲滴的小嘴凑到通讯仪边,偏着头甜腻腻唤道:“hunny,起床啦……不好意思,吵到你睡觉了吧?……”在她手腕上传出一个男人温和敦厚的声音,似乎脸正埋在枕头里,懒懒地“嗯”一声。 “今天不能睡了哦……赶快起来了。老板有任务交给我们。等待会儿回来再睡啦……乖了。” 男人宿梦刚醒,精神不振的感觉,话都懒得说,还是“嗯”了声。 “等我哦,我这就过来。很快下电梯了。赶快把衣服穿好了,知不知道?” 男人轻声笑着,说了几个字,苏珊没听清。大概是只有他们两人才懂的情话。猫女吃吃笑了,脸上飞霞,咬唇骂一句:“讨厌!我这就过来了,你再不乖瞧我不打你!”迈步走出电梯。 再往上就要到12楼去才停,苏珊只好也跟了出来。正在犹豫该往哪个方向走,忽然一个熟悉声音传进她脑海。 “苏,终于找到你了……你,还好吧?!”――是教授那微带方言的音声,略带着急迫的惊喜。 是,教授我很好。谢谢了…… “还好有你在!快,跟上猫女,他们又要有所行动!这次的目标,是个孩子,相当相当重要!尽可能阻止他们!” “他们很快就要出来了,你得赶快!”教授连声催促,看来这次的任务的确很不一般。 把这几天来受人囚禁、任人欺凌的不快,统统抛诸脑后,苏珊遵照教授的指示匆匆赶路。顺着西楼负一层再往前走,阴暗潮湿,这里根本就是建筑在天然的地下山洞里。然而处处构建却又是精致严谨,巧夺天工。 “好了,再向前走三步,就等在这里。待会儿他们来了,你千万要小心再小心,第一时间抢占上去。一定要专心,首要注意的是隐蔽好自己。接下来就看你的了,我不再多说,以免让你分心。” 苏珊悄悄蹲在栏杆旁,等了不到两分钟,他们果然来了。当头的是个全身皮甲、系黑色披风的雄健男人,猫女就跟在他身侧;两人都戴着黑色面具挡住上半个脸孔。那男人正是西楼董事会之一的大富豪、同时又身兼楼长职务的“蝙蝠男”布鲁斯。 身在几米外,布鲁斯按动遥控车锁。苏珊藏身的这片环形栏杆,正对出口方向的一截,忽然轰鸣震动着向地面下陷进去。她赶忙悄悄后退两步,潜心观察。 环形栏杆中间的地面,先是向下陷进一尺来,接着就四分五裂向周围扩开,露出中央一个径长数米的大黑洞。洞底同时响起清澈铮铮的金属绞盘、支架传动声,一大团黑漆漆的物事从地面下升起。 苏珊小心瞧着,看清那是一部造型奇特的黑翼敞篷轿车。通体流线型,方头阔身,车轮宽扁厚实。 趁他俩还隔着几步远,苏珊蹑手蹑脚轻轻从栏杆下钻过去、跨进车后座。 两人上车,布鲁斯关门、发动,忽然手扶着方向盘不动也不说话。猫女轻声问道:“嗯?怎么了?” 布鲁斯摇摇头说:“没,没事。”右肩动了动,似乎是伸出手去要换挡。忽然侧身飞速挥手,一枚暗器迅捷飞出。 幸亏苏珊早已看出意味不对,及时所投,才没被伤到。 那枚暗器咻咻咻地破空响着,绕着空旷山洞兜出半个圆弧,最后飞回布鲁斯手中,他伸手接住。那是一枚棱角尖锐的小巧蝙蝠镖。布鲁斯收起钢镖,沉吟片刻,自语说:“嗯,没事。看来是我敏感了……” 苏珊伏在车座上,鼻中涌进钢铁跟化纤的混合气味,心里暗自长舒一口气,叹道好险。 引擎轰鸣,车身震动起来。顶蓬滑动,无声无息将三人笼进车里。 苏珊微微抬头,看见两旁景物飞速闪过。短短几秒钟时间里,车速已经提到了100码。苏珊用尽全力撑住身体,总算没叫惯性把自己甩到后车窗上去。 4.碰瓷 车子冲出水帘遮蔽的山洞出口,穿过一条积满落叶的林间小道,最后拐上通往市区的荒凉公路。 猫女坐在副驾驶位上,手里摆弄着一摞照片,一张张都是小孩子的面孔。 “是这个么?”她抽出一张,伸给布鲁斯看。这位司机微微斜瞟一眼,摇头直接说:“不是。” 猫女又翻出一张,再问道:“这个?”“――不是。” 隔了一会儿,猫女又问:“那这个呢?”布鲁斯扫一眼,端正视线查看路况;开一阵车,又认真扫几眼,不太确定地说:“有点像……先拿出来放一边吧。”猫女依言把那张照片抽出,压在挡风玻璃下方。苏珊认真看了又看,把那孩子的相貌特征记在心里。是个细眉细眼、鼻子小巧,模样生得挺秀气的小男孩。 猫女继续在那堆照片里查找,搜了半晌,气恼地往自己腿上摔打着:“这叫什么事呀!老板给安排的什么任务!连名字都没有,就给这一堆破照片,叫人怎么找!” 布鲁斯轻笑一声:“这就嫌烦了?不是还有我么……比这再烦几百倍的任务,我也做过好多。” 猫女斜过头瞧他,眼睛里闪着狡慧光芒。“你不提我倒还忘了……为什么你会认得那孩子?说,是不是你跟别人在外边生的,老实交待!” 布鲁斯哑然失笑:“你,你这是从何说起……” “看看,还敢说不是?你都语无伦次了都。” “――不要神经过敏,没有的事。当年么,我的确跟孩子的妈妈,有过一段来往。不过,我们之间可绝对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我发誓!” “呸!”猫女轻啐一口,脸上挂着坏坏的微笑。“嘴上说没有,那就多半是有。你就老实交待嘛……我又不会怪你的。”嗓音甜腻地撒着娇。 布鲁斯手打方向盘,目不斜视,话音沉稳平和:“不用来这套,说没有就是真没有。何况,我还不知道你?嘴上说不怪我不怪我,知道以后就非闹个翻天覆地才罢休。上回你砸烂那些花瓶、撕坏那些字画,你知道放到拍卖会上去能值多少?” 猫女脸庞微红,娇嗔着:“总之都怪你!你接连两周都不回来,说好了回来就要好好陪人家的,结果又跑去参加酒会,而且还不带我去!怪你怪你怪你!”伸出拳头朝他胳膊上连连捶打。 布鲁斯招架不住,嘴里讨饶:“好好好,怪我,怪我总行了吧?等今晚回来,我哪儿都不去,陪你跳舞听音乐好不好?” 猫女转嗔为喜,笑吟吟地伸手指一下一下点着他墨黑的面具:“哦……这可是你说的哦?不许反悔?” “绝不反悔!肯定做到!”布鲁斯答应得斩钉截铁。 猫女笑着,忽然改口说:“那可不行!” “嗯?又怎么……”布鲁斯这回摸不着头脑。 “这会儿原本是你睡觉时间啊……老板真坏。明知你白天要休息,还非要你出任务。”猫女怜惜又充满爱意地望着心上人,轻轻把头靠在他肩上,说:“我可舍不得你累着了……晚上你休息,我跳舞给你看……不过不许先睡着了!听到没?” 眼瞅着他们两人的亲昵神态,苏珊不由心里一酸,暗暗骂着自己的死鬼李德:“你个死人……我在外面受这两天委屈。你,你可想我了没?……” “嗯。嗯?”布鲁斯发着鼻音,原来是猫女调皮地伸手捏住他鼻子逗他。“别闹――别!” 他这最后一声叫得焦急,显是前方出了什么意外;一边飞速按下紧急制动按钮,同时猛打手刹。蝙蝠车四个轮子由急速前行,眨眼调成全速后退,在柏油路面上磨出滚滚白烟。车身滑出一道漂亮半弧,横向旋转两百七十度,堪堪擦着前方拐角处那辆抛锚货车的车尾,停在路中央。 苏珊原本侧躺在后座上。这一个急刹,把她整个身体横甩起来,头重重撞在车顶上,碰得生疼。幸亏前面两个人都着急关注前方的状况,也许没听到后方这声撞击;或者就算听到了,也自然会以为响声该是出自前面,多半是自己听错了。 猫女抬手想去开门,被警觉的布鲁斯制止了。“先别动!看看再说。” 果不其然。蝙蝠车刚刚停稳,从货车两侧跟路旁树丛里,转眼跳出十四五条大汉,手里各自提着扳手、铁锹之类的家伙什,围在车周围谩骂叫嚣:“怎么开车的怎么开车的?说你呢,下来下来!看把我兄弟撞成啥样了?!” 这帮人挥舞着铁器威胁。猫女小心问道:“怎么办?” 布鲁斯无奈地叹气:“我倒真舍不得咱们这层刚打的新漆……算了,还是我下车看看吧。你乖乖待着先别动。” 他打开车门站了出去,气宇昂扬地跟这帮人理论着。苏珊悄悄把脸贴在车窗上望出去,能瞧见大货车车头旁躺着一个人:青布包头,t恤仔裤;一条右臂呈现出骇人的紫褐色,层层肌肉外翻,不住渗着血丝;然而那血却一滴也不曾流到地上。 “他这条胳膊,一定有什么古怪……”苏珊心说。 “看看看看!人都这样了,你说怎么赔吧。”这群无赖兀自叫嚣着,完全不提蝙蝠车停下的轨迹,跟这位“伤者”原本站立的位置之间,尚有着四五米远的空挡。布鲁斯自然清清楚楚看到,地上这“伤者”本就是自己平白无故倒在路上的。这群人明显也不着急送他上医院。 然而他们中有人却掏出手机,作势要打电话,嘴里还直骂骂咧咧的:“看到没看到没?电子测速仪!就凭你格老子刚才那车速,至少不有70码?撞到人还不飞起5米高,老子信了你的邪!――公了私了。你要公了信不信我立马打给交警。” 布鲁斯平静望着这群人,忽然仰天一声长叹。也不知是无奈还是愤懑。 5.碰瓷(二) “你们打算要多少。”布鲁斯阴沉声音问道。 “五千,不二价!”一个手提扳手的汉子应声嚷着。 很快的,另一个手持管钳的,在他身后劈头给了一巴掌,小声骂道:“笨蛋!没见这小子的车这么拽,肯定是个有钱人!就不知道多要点?” 被打的这人摸着后脑,一下子懵了,支支吾吾说着:“那,那该要多少……” 他说出这句,周围其他人反倒都被问住了,大眼瞪小眼傻愣在原地不知说什么好。 还是那个揍人的家伙脑子机灵,略带歉意地跟布鲁斯交待说:“那个……麻烦你稍等几分钟,我们回头商量商量。”也不等布鲁斯回话,倒提管钳径直走到那“伤者”身边,小声唤了两句,不见回话。原来那人鼾声阵阵,居然不知何时就一不小心睡着了。 管钳男微微带着惧意,小心摇醒那位“伤者”,俯身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这人扭转过头来,向布鲁斯跟通体黝黑、宽头鹰翼的蝙蝠车认真望了又望,那表情完全看不出因为手臂的“伤势”有何痛楚;然而他那奇怪的右臂,瞧来确是触目惊心,形貌极为逼真,大概不是靠着精妙化妆术渲染成。 他眼神慵懒,然而四顾之下却隐隐有股凌然霸气,似乎这世上任何东西都不放在他眼里似的。 他看了蝙蝠车一会,漫不经心跟管钳男轻声吩咐一句,转过头去趴好,好像又睡了…… 管钳男得了圣旨,腆胸凸肚走回来,傲然说道:“我们老大说了,看这辆车,你应该也是有身份的人。本来可以免费放你过去,交个朋友什么的。不过今儿兄弟们是真还没开张,有几笔开销紧等着钱用。这就不好意思,只好还是按刚才报价,管你借五千块来使使。日后您要是在这块地头,有什么用得着兄弟们的,也尽管言语,兄弟们跟你火里来水里去!……” 他这番话说来倒是冠冕堂皇,既保得面子不**份,又好像给了布鲁斯台阶下。倒真叫人不忍心拒绝了。 布鲁斯看他张嘴似乎还有什么交情要套,终于耐不得烦,赶紧挥手阻止他话头:“打住!已经说得够明白了。不就五千么……我还以为多大个事。我这车要是擦坏巴掌大一块漆,可不止五千这个数……” 这帮人伸出的舌头还没缩回去,布鲁斯已经抽手从衣甲内侧捏出一张卡片,手指轻弹抛在自己脚前。 “这张信用卡里大概还有二十来万,拿去,不用找了!――另外,赶紧让路。待会儿我回来时别让我再看见你们!” 布鲁斯潇洒地披风一甩上车,气忿忿地挂档、轻踩油门,从傻愣着的人们身旁掠过。猫女知道布鲁斯现在心情不好,一直都没开口。车开出一会儿了,他终于打破沉默,对这伙绿林好汉嗤之以鼻:“哼,五千……简直是群要饭的!浪费时间……” 猫女温言安慰说:“好嘛,不气了……他们其实也挺好玩的呀,来,笑一个!咦――”伸出手指去挑弄他嘴角。 布鲁斯阴阴地哼笑两声,继续咒道:“要不是今天赶时间,非要把他们全捉回去挨个过电不行!……嗯,那人的那条手臂,似乎透着点邪门……老大应该会对这种东西感兴趣才对……” “怎么办才好呢……”他犹豫着。 “要不,我自己先过去吧。反正也不远了。”猫女善解人意地说。 布鲁斯大感欣慰:“那当然好!”不过还是慎重地嘱咐她:“目前还不知道那孩子是谁,不要轻举妄动,只管保护他们就好。不管发生什么事,尽量撑到我过来!” 保护?听到这词,苏珊稍感诧异。难道说,那些孩子们会有危险?这点教授没来及提到,苏珊也始料未及。 车缓缓停下,猫女推开车门要出去了。苏珊猝然起身,悄悄从后座爬到前座,伸手在猫女肩后轻轻拍一下。猫女转回头,正迎上布鲁斯的温柔微笑。 “我会小心啦……你放心好了。”不明究里的猫女说。趁他俩卿卿我我依依不舍的时候,苏珊已经将身一缩,从猫女腋下钻出、站到路旁。 猫女将车门关好,温柔目送布鲁斯调转车头原路返回去。 6.逐猫 两人下车的地方,已经位于银太市市区。这座城市三面环山,一面傍水,物产丰饶,地广人稠。 猫女这身紧身皮衣、猫儿面具的装束,走在大街上,每每引得路人侧目。 经过一家珠宝店的橱窗前,猫女把俊脸贴近明晃晃的玻璃,好像在借着反光打理自己头发。苏珊跟她并肩站着,当然不可能看见自己身影;反而却看见猫女死死盯着柜台里一件件晶莹璀璨的珠宝首饰,一副垂涎欲滴、心痒难耐的可笑神色,真的活像馋猫隔着浴缸望里边肥美游鱼一样。 猫女盯着玻璃看了许久,总算悠悠叹一口气,直起身准备离开。正当她就要移开视线的时候,忽然浑身一凛,怔怔瞅着斜上方一个小点。苏珊顺着她眼神方向看过去,橱窗里面没有任何异常。能引起她这般震动的,难道是玻璃上那个小小倒影?那好像是悬在半空中的一件物体,形状奇异,苏珊一时想不出该如何形容。 她跟猫女两人,几乎同时扭过脸来,向着背后天空中那倒影来源看去。晴蓝天色中,灰的红的高楼空隙里,踞空停着一个奇怪影子。那身影看上去像是个人,黑色衣摆在风中吹拂。 影子动了,横空荡出奇怪的弧形轨道,飞了一小段路,稍稍变大,就又停住。显然是离地面更近了些。 苏珊眯起眼睛仔细辨认,那是个身穿黑色长袍的人,头戴尖尖的黑色三角帽;两腿弯曲,手臂撑在前方,似乎是骑在什么飞行器上。而那人身下的飞行器,横杆长长,尾部膨大,看起来好像是……好像是…… 正在这时,猫女身形动了!她抬起两手,握紧又张开,从十根纤细手指的指尖,便“铮铮铮”地弹出泛着寒光的钢铁指套。脚上不知触动了哪里的机关,从小皮靴尖端也同时刺出尖锐钢爪。纤巧颀长的身形微微弓下,忽然迅疾弹出,手足并用,以一种叫人难以置信的高速度向前方疾驰而去。从旁边看去,纤腰忽弓忽放,身姿矫捷,宛然就是一只专注于奔跑的灵猫。 转眼闯到了街拐角,眼看前方已经没路,然而她疾驰的身形却不减速,笔直向前。奔到墙根下,身体一收一放,沿着垂直的楼体向上灵活攀去。没等苏珊追出一半路程,她的身影早已消失在楼顶上。 没办法,看来不动用非常手段是不行的了! 路边一个摩的司机正把车停在那里,跟个染着爆炸式长发、雌雄莫辩的非主流孩子讨价还价。忽然司机身体莫名其妙地离座弹开,摔在地上。两人呆呆地傻看着,那部空荡的摩托车忽然自己喷着白烟突突突地向前驶去。 苏珊加大油门,沿途不断超车。前方眼看转成红灯,她也不管了,毫不减速,从两旁逼近的车头中间穿过。交通岗上值班交警喀吧喀吧眨眨眼睛,喃喃自语说道:“狗日的,高科技噻,无人驾驶……” 眼角余光能瞟见,猫女身形灵巧地在一栋栋楼顶上方穿行飞越。苏珊专心驾车,紧紧跟上。 最后看见那团紫色身影,是在广播电视塔的塔顶一闪而过。苏珊在路口刹住车,前后左右瞧瞧,不见她影子。却一眼瞧见路旁交通警示牌,有“注意儿童”跟“禁止鸣笛”的标志。侧过耳朵,听见围墙后传来琅琅书声。学校……孩子! 苏珊掉转车头,兜个圈子,从学校大门直闯进去。校门卫也没见过这等阵势,拿这辆“自动行驶”的摩托车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纷纷躲避。 苏珊闯进校园,绕过花坛,一眼瞧见猫女正单手叉腰站在教学楼顶边沿,左手已把皮鞭抽在手里。 猫女对面,悬空停着刚才那奇怪的黑袍人影。两人对峙。 离地近了,苏珊这会儿能看清,那人胯下骑的原来是一把大大的扫帚。 黑袍,尖帽,飞天扫帚――这副打扮是……魔法师!苏珊脑海里顿时跳出这个词来。 7.暴露 远远的,苏珊瞧见猫女似乎正在跟那黑袍人对话,不知在说些什么。 正午明媚阳光映照下,猫女的紧身皮衣在楼顶泛着宝石般光泽。黑袍人的身形轮廓则是青雾缭绕,仿佛一块巨大冰冷的黑色磁石,把空中每个角落的阴冷气息都吸附在自己身体周围。 不知他们有没有注意到这部“无人驾驶”的摩托车?为保险起见,苏珊只轻轻把车刹住,没有熄火。 时间一秒一秒流逝,上方两个人依然在不紧不慢聊着。地上小花园里,一帮孩子们围作半圆,在跟老师学拉手风琴。几个孩子四处架着画板在写生。其余的,则在三三两两无忧无虑自在玩耍着。苏珊一边留心那两人的动静,一边在用心辨认这些孩子里面,有没有照片里那个长相秀气的小男孩。 可无奈情势迫人,学校保卫科的人员已经闻讯干来了,小心翼翼向着这部“神奇”的摩托车围拢过来。 摩托车微斜着身体,脾气暴躁地“突突突”喷着轻烟。人们又向它围近一点,突然它又动了!后轮加速,前轮高高抬起,朝着孩子们正玩耍嬉闹的小花园凶猛冲过去。人们不得不左右分开给它让出条路。 楼顶上方两个人也动了。不知是出于理念冲突,还是言语不合,总之沟通谈判破裂。黑袍人徐徐调转扫把,向地面缓缓降落。 猫女也动了。她把手上皮鞭麻利挽成圆环,两腿深深下蹲;停了一秒,猛然纵身,从高高楼顶上直扑出来。身在半空,轻盈舒展地翻个身。忽然咻一声挥出皮鞭,鞭梢迅疾准确地缠在黑袍人扫把上。 毕竟多了一个人的体重,而且又是高空坠落、带着极大的冲力。吃猫女这么一带,扫帚顿时失去平衡,陡然向地面猛冲一段。黑袍人差点被甩落,两手死死掌稳,好不容易才没酿成空难事故。 就要落到地面了,猫女轻抖开鞭梢,跟扫帚脱离联系,双脚沾地顺势一个前滚翻,卸去下坠冲力、蹲踞在花园草地上。 黑袍人驾驶扫帚,贴着地皮疾掠而过,躲闪不及,从喷泉水柱中央直冲过去,落了个浑身湿透、狼狈不堪。 孩子们受惊,纷纷抛下手风琴、画板,直往老师身边躲去。 保卫科那帮人,忽然多出这么两个离奇对手,一个个更是手足无措,只好识趣地跑去帮老师们安抚受到惊吓的孩子,再无暇顾忌这部“无人驾驶”的摩托。 苏珊驾车缓缓溜过,心中料想这两人应该也已经发现自己,必要时可得随时弃车躲开。于是跟他俩保持距离,一边继续小心搜索那男孩身影。 黑袍人抹一把脸上的水珠,满脸愤怒。袍袖一拂,口中念念有词,忽然双手齐挥。猫女早已敏捷地原地一个空翻,腾身躲开。在她原本的落脚点,五行气团腾地炸开,简直不亚于一枚小心榴弹爆炸的威力,泥土跟草末四下飞溅,势道沉猛。 有些泥点子草叶子就溅到了苏珊脸上身上。她本能的微微吃惊,觉出事情有点不妙。回头细看,果然瞧见猫女也正朝自己瞪大了眼睛。 “不好!”苏珊行踪暴露,可并不想就这么退缩。干脆调转车头、加大油门,向着猫女撞去。 猫女当即认出这驾驶摩托的,正是东楼的隐形女。虽然来不及细想这女人为什么突然在这里出现,可今天来这儿的这桩任务,显然保密性方面已经遇上麻烦。 摩托车高速撞来。猫女等它更近一点,一直闯到紧跟前,这才腾身侧扑,轻轻巧巧避开;身在半空,抖手挥出皮鞭,已经缠住车座上方空虚的人体。 与此同时,黑袍人又是念念有词、双手齐挥。轰的一声响,摩托车挨个正着,一只车轮横空飞走,剩下的半拉车身闪着火花擦着地面,向教室窗口滑去。 苏珊脖子被猫女皮鞭缠住,眼冒金星,差点气都喘不过来,被箍得连舌头都伸出半截。她双手尽力去扳,远远瞧见摩托车撞过去的方向,是一个惊慌失神的小男孩的脸庞。 细眉细眼、鼻子小巧,模样生得挺秀气……是他,那个是他! 可是苏珊说不出话。喉咙疼得好像火烧一样,胸口憋得快要炸开,眼前渐渐模糊…… 朦胧中她看见,一个熟悉的红褐色大块头从天而降,严严实实挡在小男孩身前,呯地拦截住摩托车。接着,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8.扫地的女孩 这里,是喧嚣的刑室呵……苏珊精疲力竭,连睁开一丝眼睛的气力都没有。头好难受,身体好难受。耳轮里纷杂的人声在遥远地回响。出路在哪呢…… 这里,是宁静的沙漠呵……苏珊喉咙干渴,一团浊气在胸腔里堵着。手脚酸麻,眼轮肿胀。热腾腾的火气从体内到体外四面包围烧灼。怎样平息呢…… 终于,一股气息顺畅了通路,从苏珊口鼻冲进来。清凉呵……六月的燥热天气下起一场冰凉雪。苏珊明白自己又活了过来。 一边大口大口地呼吸空气,她悠悠醒转,感觉自己正躺在一副暖洋洋的臂弯里。模模糊糊睁眼辨认,是乔尼那金光耀眼的头发跟骄阳般火热的眼睛。这,不是在做梦吧?苏珊觉得自己好虚弱好虚弱,竟是有种想哭的冲动。原来,自己终究只是个女人么…… “咦?那孩子!孩子!”苏珊一转念间,猛然想到临昏迷前目睹的那一幕。 一个浑厚声音在她耳边回答:“孩子没事,不必担心。” 苏珊忍着脖子被皮鞭勒过的火辣辣的痛,咬咬牙转过一点头。是石人本那山一般伟岸的身躯。他左手垂着,轻轻张开,很小心地把那小男孩罩在手心里保护着。孩子遇到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受了不小的惊吓,蜷缩在墙根痴愣愣的,圆睁大眼睛,也不知道逃跑。 猫女呢?苏珊虚弱地喘息,无力去问。于是让弟弟搀扶自己,轻轻站稳身体。 猫女显然是跟乔尼经过一番搏斗。皮鞭已不在手上,被烧成两段分别掉在两边;两只手套的指尖也被烧焦,微微露出破洞。还是弯腰弓身,摆出随时可能进攻的凌厉姿势。面具下的一双黄眼睛恶毒地盯着这边。 看到她尖锐闪光的爪子,苏珊心里一跳,赶紧关切探视乔尼身上。还好,出了右臂有两道浅浅伤口,微微渗了点血丝外,其他几处都只被划破衣服,没伤到皮肉。 还有那魔法师呢?怎么不见了。苏珊有点纳闷。这时觉得一个影子从眼前掠过。抬眼一扫,瞧见那人骑乘扫帚的背影,朝相反方向一阵风地飞去,渐行渐远,很快化作一个小点,消失不见。 这人这么来去匆匆,是为了什么? 苏珊正想着,却忽然有个小小身影落入她眼帘。 那孩子缓缓走在花园中的碎石子路上,是个小女孩。黑色连衣长裙,白的大翻领,白的百褶裙边。长头发又密又多,既厚且重,刘海垂下来遮住眼睛。手里正握着一把比她还要高一截的扫把,一下一下缓缓打扫着路面上的废纸杂物。周遭发生的这些惊人变故,她都视而不见、充耳不闻似的。 别站在外面,危险呀!快躲起来!――苏珊喉咙生疼,连长呼一口气都要咳嗽起来。她喊不出音,只能在心里这么唤着,指望那孩子能听见。然而她还是一下一下不紧不慢扫着,镇定得仿佛天塌下来都跟她无关一样。 她在路面上一寸一寸扫过去,渐渐扫到猫女高跟皮靴的脚下。扫把停了。小女孩仰起脸开,微皱着眉头,眉心中央闪着月亮般的光芒。她就那么望着猫女,似乎在嗔怪对方为什么不给自己让路。眼睛犹如法老王陵墓刚刚出土的宝冠上,镶嵌的两枚黑珍珠似的,乌沉沉放着黑光。 猫女于是收势,徐徐放松、站直身体,略带讥嘲地回望这个小大人。――没得到好脸色。 她抬起右手,指尖轻轻一挥。小女孩手头上握的扫把瞬间短了一截,一小段木头画着抛物线无声无息掉落到草丛里。 小女孩还是直直地等着猫女,完全不向那被损坏的扫把桥一下,眼里的黑光越发深沉。既不退让,也不闪避。 猫女于是兴致大增,眼神露出丝丝凶光,嘴角的尖牙也悄悄龇起。她右手探出,指尖森森钢爪向着小女孩的脸上慢慢接近。一尺,半尺,三寸,两寸……小女孩始终不动。 眼看猫女的爪子就要抓到小女孩脸上肌肤,她右肩微耸几乎就要发力。便在这时,一团大大黑影从天而降,把小女孩严严实实一裹,兜在怀里。猫女本能地双手齐施向黑影身上抓去。黑影侧身躲过她右手,一把扣住他左手手腕;对她的进攻手法显得颇为熟悉。 猫女这时才看清那人面容跟身形,脸上一喜,温柔地便把钢爪收进掌心里。――黑黝黝一团从天而降的这个人,正是展开披风作翅膀、迎风飞下来的“蝙蝠男”布鲁斯。 乔尼赶忙抢上一步,侧身挡在姐姐身前,周身火苗灼灼跃动。本也觉得一只手不大保险,横跨半步蹲下身,用自己整个身体护住小男孩。 布鲁斯左手揽着小女孩,右手牵着猫女,远远瞧着苏珊他们几人如临大敌的防御阵型,微微扁嘴只是轻蔑地冷笑。他俯下头在猫女耳边轻轻嘱咐两句什么。猫女甜甜微笑,顺从地兜起两手环住他脖子。 蝙蝠男侧转身,腾出右手按动机簧,抛出手臂上的钩爪,抓在围墙外建楼施工队的脚手架上。钩爪一收,扯起三人身体向围墙外飞去。布鲁斯的长长黑色披风在风中摇摆,活像一只倒挂在檐下摇摆的蝙蝠。 就要飞出围墙了,忽然他们整个人团又是划出一道软软抛物线,收势不住,往地面坠落。远远的,布鲁斯禁不住哀叫一声:“唉,这什么豆腐渣工程!” 听到他们惊叫声的同时,叮叮咚咚接连一阵闷响。理论上每平米能承载至少270公斤重量的钢管脚手架,瞬间如同纸糊草扎一般垮塌倒下,杂乱不成样子。 还好,猫女身手灵活,小女孩有布鲁斯保护着,也安然无恙。三人从地上爬起,拍净身上灰尘,来到蝙蝠车前。 猫女刚打开车门,忽然惊叫道:“呀!他他他……他怎么在这儿?!” 她说的人,是那个倒在货车边伪装受伤的那个“老大”。现在正浑身瘫软倒在后车座上熟睡,毫无顾忌地打着鼾。 “你难道,难道不是只把他的手带回来?!”猫女大感惊讶。 布鲁斯抱起小女孩,放在前排驾驶座中间,叹着气摇摇头:“傻丫头……人是活的,要他一根死胳膊有什么用。快上来,我们回去了!” 卷二 9.故地重游 “你们,怎么来了?”苏珊虚弱地问,笑容里满汉欣慰。 “当然是教授要我们来支援你。”乔尼说,“那只蝙蝠怎么这就走了?我还准备好跟他打上一架哩。”他搓着手,显得很是惋惜。 他们带走了那小女孩,难道……他们的目标是她而不是这孩子?苏珊瞧着本身边稍稍恢复了生气的小男孩,越想越是觉得不对。 “那我们回去再说吧。”乔尼说。 “还……还有一个黑袍魔法师,骑着扫帚飞在天上,不知道会不会再来。”苏珊有些担心。 本说道:“我留下来照看孩子们。乔尼,送你姐姐先回去吧。” 他们俩离开了。学校电铃响起,小男孩一步三回头地瞧着本,进到教室上课去。四周安静下来。 本提起破烂半拉的摩托车,把它放到路旁垃圾桶边上。找一处台阶轻轻坐下,望着鱼形喷泉边那十来只咕咕念叨的个子,走来走去啄食孩子们撒下的面包屑。本很久没动,就有一只鸽子把他石头的身躯当成一座雕像,飞过来站在他肩膀上不肯离开,最后居然闭起眼睛头一点一点打起盹来。本于是在心里微笑了。 那骑扫帚的魔法师却始终没再出现。过了一段时间,孩子们下课了,放学了,三三两两结伴出校回家去。 人来人往,肩上的鸽子也飞走。本不经意间一回头,瞧见刚才那秀气小男孩怯生生站在自己身后,背着大书包,两手搓着衣角。 一位戴眼镜的女老师从教室走出,两手抱着书本,上前来试探问道:“您好!请问您是……” “喔,非常研究院,东楼,石人本。”本站起来回礼。 “我观察您很久了。请问您跟这孩子,是什么关系?” “他,怎么了?”本也正想问她是怎么回事。 “哦,是这样。这孩子一向都是最后一个走。听他说他妈妈上的是夜班,回到家也只有他一个人,所以他宁肯在学校多待一会儿。可他一个孩子家,老是搭末班车回去,我们当老师的也不放心呀。我见这孩子跟您挺亲近的,所以冒昧问一句,您……方不方便送他回去?” 于是就这样,本莫名其妙的成了一个孩子的临时监护人。 可是以本的这副身材,出租车是坐不了的,上公交车也显然会被赶下来。 出门站在马路上,本问孩子:“你家远不远?”他摇摇头,伸手冲前方一指,然后前边带路。他倒越走越是开心快活,走着走着,蹦跳起来,沉甸甸的书包在他背上跳跃,里面的书本文具哗啦哗啦直响。“咔嘣”一声,背带断了一根,孩子打个趔趄。本赶忙伸手把他扶住,防备他摔到快车道上。 ――唉!也不知是书包质量不好,还是习题作业太多。 本替他把书包提在手里,又问一句:“还远不远?”他还是摇摇头,又伸手冲前方一指。 又走了许久许久,本简直觉得自己石头的脚掌都快要被磨薄一层。终于,孩子指着路旁一栋小楼说:“到了,我家!”本朝四周望一望,居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朦胧感觉。 踏着咯吱吱颤巍巍的楼体慢慢走上了楼去。这种危险地方,本自打变身成石头之后,就很少来过。 走在楼道里,本更是觉得对这里环境印象很深刻。望着楼道里一溜到头整洁干净的门廊,本依稀看见一个下身海蓝大裤衩子、上身衣衫不整的青年人形象,拍着门板向里叫着:“衣服!衣服!”而且,似乎那还是自己很熟悉的人。会是谁呢…… 孩子从衣领里掏出钥匙,转动门锁打开门,迎面扑来绵绵的阳光气息。他站在屋里,转身向本不住招手:“进来呀,快进来!” 本将书包放在椅上,放眼左右瞧。湖蓝的壁纸,浅海蓝的被褥,鲤鱼型的缀满珍珠串的乳白壁灯。阳光透过百叶窗打进来,一切都恍惚如梦。……这里,自己以前真的来过! 本终于想到了什么,从衣服口袋的最深处,小心掏出那张早已磨得辨不清字迹的小纸条,小心展开来,压在桌上的水杯底下。是的,水杯还是以前那个水杯,并没换过。 本这回真的彻底想起来,三年前自己变身之前的那个夜晚,酒醉之后,可不正是睡在这间屋里?儿那个被从屋里赶出到楼道的衣衫不整的青年,可不正是乔尼? 纸条在身上装得很久了,几乎磨成空白。当初那短短几个词,秀丽的字迹,本还是能清楚记得,里面有一份家的温暖:“袜子晾在阳台上。冰箱里有面包牛奶,可以用微波炉热一下。昨晚谢谢你。这是我电话……走时记得锁好门窗。”…… 孩子从里屋拿出他喜欢的玩具,往本的石头手掌里塞。“这是变形金刚,这是奥特曼。给你玩!”本的大手小心平端着几件宝贝,放又不能放下,不知如何是好。 “那个蝙蝠一样飞下来的男人,把那小女孩带走了喔……是你同学吧?”本问道。 “她?她可不是我同学。她从来都没上过一堂课!”小男孩摆弄着玩具,玩得津津有味。接着,他便狡黠微笑了,小心地把脸凑过来,轻声说:“告诉你个秘密哦,你不要跟别人说。……呃……好吧,说是秘密,其实学校的男生们差不多都知道了。可是没让女生跟老师们知道。” “就是说呀,那个扫地的女生,她其实是猫头鹰的亲戚!你不要瞪大眼睛……我说的可是真的!我们好多男生都亲眼看见了,老是会有猫头鹰飞过来给她送信。到后来我们就拿弹弓把它们一只只打下来,烧着吃掉了。我也尝过几回,挺好吃的……那些信我们拆了看,里边的字完全不认得。估计连老师们也都不认得。难道还不是猫头鹰们的鸟语么?” 猫头鹰?送信?……“那信呢?还有没有留下的?” “又不认得,留下做什么。都折成飞机玩了……咦?原来这里还有一只。”孩子搬过小凳踩在上面,从衣柜上头取下一架纸飞机来,瞧了几眼。“真的是诶!呶,你要就给你吧。” 那是用一种奇怪的祖母绿颜色的墨水,写在羊皮纸上的某种歪歪斜斜的文字。果然,本自己是不认得的。“得赶快交给教授才行!”本把手头上的玩具小心放回桌上,婉拒了孩子的盛情挽留,告辞离开。 第二天早上,妈妈下班回来了。瞧见桌上水杯底下压着的,一张几乎快磨成白纸的便笺,跟一块明显沾过血迹的白色丝帕。两样东西这么熟悉,正是她自己以前经常用的。 “家里有谁来过?”妈妈问。 “一个石头大叔。”孩子提起自己缝过的书包,试着拎一拎,嘣嘣轻响,线又断了几根;于是呻吟着,“妈……我缝不好,快来帮我!” 卷二 10.柳金(一) 觉着有个什么影子在眼前来回晃。宅男睁开眼睛。 ――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单薄瘦小,身体还没长开。一头乌黑长发浓密厚重,前额刘海垂下,遮住半边眼睛。她住手直直回望宅男,望了几秒钟。接着手里小木棍再次动起来,还是在宅男脸上方半尺来的地方画着圈;眯着眼睛,嘴里念念有词:“考伽科、考伽提瓦,考伽科、考伽提瓦……” 这小东西在眼前晃来晃去,女孩又装神弄鬼不知在搞什么古怪。宅男不耐烦了,挥手拨开她手臂,从床上坐起。这时注意到,屋门是从外面反锁的,窗户也紧紧关着。这里是六楼,这种豪华居室里面不该有什么秘门暗道吧……那,没听见开门声,她是怎么进来的?宅男瞅着这个身穿黑底白边连衣裙、浑身透着森森邪异气息的小女孩,满腹狐疑,摸不清她是什么来路。 女孩瞅瞅宅男,又望望自己手里包漆雕纹的小木棍,也是满脸怀疑神情。她抬左手匆匆在木棍尖端揩抹几下,摇动棍子想再念叨些什么,终于还是懊恼地叹口气,放弃了;慢慢把木棍**左手袖管里。 宅男瞧着她。她也回望宅男,忽然张口问道:“你是谁?”嗓音低吟中带着丝丝磁性,牛奶中撒入咖啡粉似的。 宅男瞧着她,皱眉生着闷气。你不打招呼闯进房间来,还神神叨叨搞些奇怪东西。我没问你是谁,你反倒问起我来了?于是不理她,翻身下地、穿齐外套。看看时间,也该到早饭时候了。想到这里配送的丰盛饭食,宅男不由食指大动、舌底生津。 “哼。”小女孩从鼻孔里发出这样的响声。宅男并不怎么把她放在眼里,搓着手迫不及待只等着机器仆人来送餐。 小女孩缓缓站起身,抬起一只手慢慢伸过来,把宅男的一只手握在手心。那小手凉凉软软的,没有几分力道。吃饱桑叶的蚕宝宝,也会比那手更有力吧?宅男有点怀疑。 “你干……”那个“嘛”字还没有从宅男嗓子眼里呼出来,忽然他只觉得一股灼热,从小女孩的手底下传过来,瞬间直烫进自己全身骨髓深处,心尖子都忍不住一跳,疼得尖叫出声。 也就那么电光火石一下子的功夫而已,宅男竟仿佛觉得自己被滚滚岩浆从头到脚浇个通透似的,心还在怦怦的狂跳。宅男忍不住低头看自己手上皮肉,还是好端端的,并没被烫熟冒烟;稍稍感到一点欣慰。 小女孩又问一声:“你是谁?”声音明显比上一句更加严厉了些。原来她这是在严刑逼供自己。 宅男想甩脱手,才刚刚一动,就又是一股滚烫感觉袭来。虽然比上回程度轻了许多,还是烫得他浑身一哆嗦。而且那只小手竟是有股极强的吸力,宅男越是想后缩,越是被那股力量扯得向前。 他不敢动了。 可是又不知该怎么回答她问题,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只好可怜兮兮望向她,乖乖示弱。 小女孩见宅男不说话,可能是误会他还在顽抗,脸色愈发阴沉。也不再多问,左手手掌扬起,整个手心血红血红,向着宅男手背缓缓按过来。眼睛同时咄咄望着他,大有不问出个因由便不肯善罢甘休的架势。 宅男紧张起来,自身那种莫名的温热气息,不禁开始游走在四肢百骸…… 小女孩那只血红的手眼看快要按到宅男皮肤上……忽然她又飞快缩回去,满脸写着疑问,似乎觉得哪里有什么不对,盯着自己手掌微微**。右手的吸力也松懈。 宅男乘机抽回手,蹬蹬蹬倒退出好远,怯怯躲着她。 女孩还是平端手掌,嘟着红嘴唇从头发下边望着宅男,似乎在思索着什么,没继续追问。 周围空气仿佛瞬间凝固。静静的,只有墙上挂钟还在滴答走动。窗边的那盆紫罗兰幽幽弥散着沁香。 宅男觉得有一股凉意,从脚底直透脑门,有什么无形东西在四面八方压迫着自己的心脏。心找不到出口,人也找不到。身边甚至连一件可以扶的东西都没有……他忍不住在心里偷偷骂出一句脏话。 叮铃铃,门铃响了。 幸好,幸好,是早饭来了。宅男暗自松口气。 女孩两只嘴角微微向下一撇,眼神似乎在轻蔑地嘲笑宅男运气好。快步走到对面墙根下,脚步不停;同时抽出袖里小木棍往墙上一点,嘴里念着:“迪芬多――四分五裂,开!” 原本坚实完好的墙壁,突然像两叶被风吹开的布帘,朝左右轻轻分开,敞出条通路,露出墙壁另一边的陈设。原来是跟宅男所住的这间布置完全一样的客房。 女孩侧身从那道裂缝穿过,转身木棍轻点。墙壁重又缓缓合上,把那黑底白边的连衣裙,跟那浓密厚重的乌黑长发、那双掩藏在头发底下的星星闪闪爽口,都关在墙那边,什么都没留下。 卷二 11.琴医生 宅男端一碗桂花莲子羹站着,仔细端详眼前这堵墙。晕黄灯光下,墙釉泛着淡淡凉润滑腻光泽。完全不能理解那小女孩是怎么从这里穿到那头去的。非常之不符合宅男从小到大所学的科学知识。 暖暖的微甜的莲子羹含在嘴里,滋润了舌头,滋润了喉咙,顺着食道滑到胃里。抚慰人心。如果现在让宅男许个愿望,他一定会说,希望每天早上都能平平安安吃到这么美味的羹汤。 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在身后明朗地打招呼:“嗨!”宅男转头,映入眼里的是一片云般洁净的白大褂,跟一条火般烈红的长发辫。 女医生胸前挂着听诊器,眉毛清晰得好像用工笔细细描过一样;眉稍一挑,用手里的资料夹点点宅男手上的羹碗。“赶紧喝了,喝完检查身体。” 怎么这种时候……难道检查身体不应该不吃早饭的么?宅男心里有点纳闷。不过见到白大褂,他本能地心底稍稍紧张起来。小时候害怕打针留下的后遗症。 女医生大概看出宅男的拘谨,微微笑了一笑:“只是些常规检查,为了你的健康考虑。别担心。” 宅男坐到她面前。她伸一只玉石般光洁的手在宅男额前按一阵。她手上的那股凉意顺着面颊直透全身,宅男连呼吸都为之一滞。接下来她小心地翻翻宅男眼皮,让宅男把舌头伸出来看看;又叫他掀起衣服,把冰凉的听诊器在他心前区左摁右摁。 女医生眉头微微皱着。宅男本就有点紧张的心情,愈加忐忑了。 “最近你是不是经常会受到惊吓?” 宅男点头。 “是不是生活方面受到过什么比较大的打击?” 宅男点头。 “是不是精神方面长期消沉,白天精神不好,晚上失眠,每天又昏昏沉沉、感觉身上没力气,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开心?” 宅男很用力地点点头。这回他忽然觉得遇见知音,抓到救命稻草一般。“医生,那我这到第是怎么了?您能不能帮帮我。我真的好难受……我不知道该干嘛,不知道活着还有啥意思,就这么死掉好像又不甘心。我是真的……真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说着说着,忍不住啜泣起来。 女医生叹口气,说:“当医生的,最不忍心看见病人这样子了……你这是心病,又加上外在环境的多重压迫,内外夹攻,心力交瘁,所以才导致的亚健康状态。解决办法是有,不过你自己也要做好长期接受治疗的准备。药物治疗只能用作辅助手段,关键还是要靠你自己尽早清醒过来,勇敢面对生活,树立远大理想,把自己的人生观世界观提升到更高境界什么的。这些道理我不用多讲,你都懂得的,对不对?” 她说一句,宅男答应一声,点几下头。当真是句句说到心里。要不是强忍着饱受压抑的心情,宅男恐怕当场就要嚎啕大哭起来。 女医生又安抚宅男几句,起身离开一阵,给他带来一些白色小药片。药片上刻着几个外文字母。 “这种是抑制神经的药,切记不能多吃。开头每天两片,以后你状况好转了,就得酌量减轻,慢慢减成每天一片、半片。哪天能脱离这种药物,你就会好了。” 宅男感激得不知说什么才好。“谢谢医生!――那我现在是不是就吃一片试试?” 女医生略略点头,补充说明道:“记得吃了这种药以后,你会控制不住想睡一会儿。只是很小的副作用,不用担心。” 看着宅男把药片吃下,又喝了几口水。女医生临走时给他留下一张名片:“我是琴医生。这是我办公室电话,你平时有什么需要,尽管打给我。” 琴医生出去后,外面门卫刚把门关上,宅男果然觉得一股沉重的困倦袭来,不过心情倒是真的放松许多。勉强强撑着倦意摸到床边,一扑上去就深深沉睡了。 这时的门外,琴医生看着自己手表,又倒数了五秒钟,抬头跟两个门卫说:“可以了,进去带人吧。记得,三十分钟之内必须按时把他送回来。跟老板也得这么提醒他,可别忘了!去吧!” 卷二 12.柳金(二) 一个声音在房间空旷地回响,阴闷如鹰枭。“可以了,摘了眼罩吧。” 刚吃过早饭没多久,还没来及消化,就被蒙上眼带到什么奇怪地方,小女孩的心情惊恐中带着恼怒。扯落眼罩,房间里的强光晃得她连眨好几下眼睛。 “欢迎你啊,小柳金。”那个声音这么说着。 那个男人背对小女孩坐在宽大豪华的办公桌后面,完全没法辨认他的年龄相貌。 小女孩听对方居然叫出自己名字,内心更加紧张,猜不透对方到底知道自己多少秘密,不知他们挟持自己又是出于什么目的。心里越是害怕,表面反而越是镇定。咬着下唇瞪向对方,一声不吭。 “魔法协会会长韩瑞波的私生女,魔法世界一千年来血统最纯正、天赋最高超的天才少女……你妈妈以为,把你藏在人类世界,就不会让那帮邪恶魔徒、也不会让你爸爸发现你了?哼哼,结果还不是让我找到……” “怎么不说话?――这里是联通人类世界跟异世界的中转站,非常研究院。我是西楼楼主,姓羊。人们都叫我羊专家。在当今这个世界上,只有我这里才是你最好的归属。你的妈妈,她只想偷偷把你藏起来,不敢让你露一丁点儿锋芒,生怕你会给人迫害,那样只会白白浪费你的天赋。你的爸爸,他只想把你送到魔法学院深造,将来继承他的位子,他好早点退休;哼,连他自己都早就厌烦的工作,他想推给你,真是的……至于那帮魔徒,就更不用说了。他们只想把你打造成一件兵器,利用你来推翻魔法协会在魔法界的统治。一帮痴心妄想的家伙。没前途……” “那你想干嘛?”小女孩柳金终于打破沉默,打断羊专家话头,倔强地反问。 羊专家对她的勇气倒是十分欣赏,只是更加客气地说:“我自然也有我的目的,对你不需要隐瞒。什么时候该让你知道了,你自然会知道。我可以保证,你在我这里能有最好的空间跟条件,供你发挥你的能力,还能让你有机会探究最隐秘最神奇的魔法能量。你可以完全不受限制,只要你喜欢。” “我凭什么相信你?”柳金以那种跟她实际年龄不相符的敏感成熟口吻,冷冷地说。 羊专家话语轻松,并不是跟她谈判的态度,更像是在唠家常。“信不信随你……我负责给你提供材料工具,还可以把魔法书都给你。用或者不用,都看你自己选择。呶!” 羊专家伸手弹一响指。无声无息的,女孩身前钢铁的地板,轻轻鼓起两个方形小包。小包渐渐长高,伸展成大小两个平台。左边的大平台,台面扩散,“吐”出一块外形漆黑、布满凹洞、陨石般的石块。右边的小平台,台面扩散,露出一本厚厚的古旧羊皮书,封面蒙了好些灰尘,看样子很多年没人翻动过。 看出她对地板的隆起有点困惑,羊专家解释说:“不要敏感……这个不是魔法。只是我的异能力。这块石头是多年前我跟我老师一起发现的。当时他就说,能感觉到里面蕴藏着一股强大的生命力。不过这石头虽然里面是我能控制的金属,表面这层就不知道是什么物质,居然能把我释放出的能力全都吸走。” “今天找你来,不为别的。魔法书里面有咒语,可以帮我打开这块石头,唤醒里面这生命体。要是你能做到,整本书我都可以送给你。――这可是魔法学院上届院长,邓博瑞多亲手抄写的绝版书。怎么样,有没有兴趣?不信的话现在就翻几下,反正都准备送你的,何必骗你。” 柳金点漆般的黑眼珠深深盯着那本书,看了很久。终于忍不住诱惑,咽口唾沫,伸出微微颤抖的小手。 妈妈告诫过她,不可以随便翻看大人的魔法书,特别是那些来路不明的。异世界形形**的魔法实在是太多了,几乎有一大半都是会伤害别人、伤害这世界的危险的黑魔法。甚至会有那种,刚被创造出来,它的主人就恨不得它马上从这世界上永远消失的邪恶魔法。柳金你只是个孩子,有太多不该看的东西,一旦要是看在眼里,你可想忘都忘不掉了! 妈妈真的是很罗嗦。柳金想。魔法创造出来,难道不就是让人用的么?要是不能用,那还研究来干嘛?柳金觉得有些道理,妈妈简直还不如自己懂得多。 再说这本书,不是邓博瑞多院长亲自抄写的么?院长以前是魔法界最有名望的长者,连父亲都是他的学生。院长的笔记书信在魔法界流传,柳金见过不少,这书法别人绝对是模仿不出来的。既然是邓院长亲自抄写的书,那这就不是什么危险东西,对不对? 柳金想来想去,觉得自己考虑得真是够周全了。于是鼓起勇气,向那本厚厚的羊皮书伸出颤抖的小手。 翻开扉页,一排镏金大字熠熠闪着光芒:“魔法即吾师。” 没有错,这正是邓博瑞多担任院长时,魔法学院的校训。柳金心里的疑虑又减轻一分。 第二页是空的,柳金没细看,直接翻了过去。再往下翻,柳金的心怦怦跳起来。 这真的,个个都是魔法学院多年流传的,珍贵的传统魔法!拿出其中任何一个亮出来,都足以让尘世间的凡人们震惊地瞠目结舌、目瞪口呆。 移形咒,幻身咒,束缚咒,召唤咒…… 柳金只随便翻了几页,就看出这些都是魔法学院至少四年级以上的魔法使,才有机会学到的高阶咒语。可不是那种入门阶段糊弄小孩子的玩意。 越往后翻,层次越深,魔法越难。柳金几乎要用尽全部身心钻进去,才能读懂一小段咒语的发音吐气、跟魔法能力是如何结合的。 她沉迷了…… 卷二 13.柳金(三) “看够了吧?”羊专家很客气地说。“不要紧,没看够待会儿拿回去慢慢看。现在你翻到832页,好好看看那个魔法。你得把它用到这块石头上边。你会成功的,我相信你的能力!” 话是这么说,可柳金看着他说的这个魔法,自己心里着实没底。 这是一种由两段咒语结合而成的魔法。书面上讲,可用于解除封印咒语、并唤醒被封印在魔法物品里的生命体;或者从精神力极为强大的非生命体中,召唤出遵从于自己意志力的仆从。前半段是开裂咒,属于物理咒术系;后半段是复苏咒,属于精神咒术系。 特别是对于后半段的复苏咒,柳金心里甚至连一半成功的把握都没有。一直以来,她所接触到的魔法咒语,都只有偷偷留意到的妈妈曾用到过的只言片语。况且妈妈用过的精神系密咒又是少之又少,也不知是因为不擅长,还是处以对这系魔咒的排斥抵触。 柳金用过的精神咒,在老鼠身上成功过,在青蛙身上成功过,后来好不容易才能控制猫头鹰。不过用在人类身上的,机会本来就极少,而且还从没成功过。就在刚才,柳金想在那个刚刚睡醒的人身上施放迷乱咒,也是完全没起作用。 这么难的魔法,该怎么办呢?……柳金心情有点烦乱。毕竟她还不到14岁,对于比她大得多的人的精神世界,想要彻底掌控,还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她忍不住抬起眼睛,望向羊专家后脑,心里只是犯难。 羊专家好像明白了她的担心,又补充说:“不要紧,尽管放心大胆去试。反正除了你,我也没有别的合适人选。不管成与不成,我都不会怪你。安心……” 柳金将信将疑,继续埋下头去默诵那咒语。来来回回在心里默念过几十遍,确保能流畅吟诵不会出错了,柳金把书页沉沉合上。——合上魔法书是必须的。只有不看魔法书,从心里流淌出的咒语,运用起来才会是真正属于自己的魔法。 柳金清清嗓子,从袖管里抽出惯用的魔杖,原地后退两步,摆出一个指挥家般的架势。然后,问道:“可以开始么?”连她自己都能听出,那声音微微发着颤。 “先等等。”羊专家这么说着,然后伸起手又是手指一弹。房间另一头的那扇铁门轻轻滑开,从里面开出一辆……小车?哦不,那只是一架自动行走的轮椅。轮椅上坐着个人,手腕脚踝都被牢牢绑住,胸前也横过条宽大皮带,整个人固定在轮椅上完全动弹不得。这个人挺眼熟?柳金看出,原来就是住在自己隔壁、刚才还拿他试验迷乱咒的那谁。 轮椅一直开到柳金身边,停了下来。这人两眼紧闭,沉沉睡着。柳金不明白把他推来这里是要做什么。 “只是帮你施咒的辅助工具。你很快就会明白了。”羊专家说着。“好,这回可以开始了。准备好了就点头。” 柳金合上眼,在心里又重复几遍,确认无误,一个字节一个音拍都不会出错了;睁开眼睛,意念里想象着眼前这石头内部的空间,试着跟它联系沟通。心念在恍恍惚惚漂移。猛然间,柳金心底一震。是了,这种感觉就是那未知的“它”! 柳金确定地点头,表示已准备好。羊专家右手张开,这时从轮椅的椅背上伸出一只倒扣的碗状帽子,罩在这人头上。羊专家张开的右手飞快一握,柳金能听出整个轮椅都发出一阵低沉奇异的嗡嗡声。这人还在睡梦中,可脸上表情突然转作痛苦。这难道就是所谓的电击? 忽然,柳金全身泛起一种异样感觉。仿佛照耀在夏日艳阳底下,又像沐浴在严冬冰雪里;感觉自己忽然化身一叶小舟,四面八方无数的滔天巨浪滚滚袭来,然而只是把自己越托越高,船身并不翻倾。 这一刻,柳金觉得自己周身充满力量……心情反而平静。在此之前,她还从没有过一刻,像现在这样勇敢自信。 她眼里只有这块石头,心里只有石头里面的世界。 “你好,我来了。” 缓缓的,柳金张口吟诵起咒语。咒音在房间空灵地回响,柳金觉得那简直都不是自己所能发出的声音。那么清澈,那么美…… “迪斯恩迪·乌暮……艾恩·艾尔维特……迪斯恩迪·乌暮……艾恩·艾尔维特……” 柳金的魔杖头发出淡淡微光。咒语只重复了两遍。 第一遍咒语念完,石头在隐隐震动。 第二遍咒语念完,石头已有了回应。 它在不规则地震动,震得越来越激烈。柳金垂手放下魔杖,呆呆瞧着。她能感觉到,那个“它”就要出来了。 随着一连串哔哔啵啵的轻响,石头中央裂开几道小缝。缝隙越扩越大,从里面透出极明亮的白光。呼一声响,大半边石头的外壳飞了出去,“呯”地撞在房间铁墙上,又掉在地上。坚实的钢铁墙壁,被撞出好几寸深的凹槽。墙壁很快在缓缓自我修复,凹下去的地方渐渐鼓起、平展。 原本放置石头的平台上,现出一个人形。双手抱膝侧躺在那里,全身呈现金属的光泽,是那种水银般的明亮灰色。头顶上,还残留了一小片石头的外壳,好像天然的帽子一般,挡住了眼睛、挡住半边鼻梁。 怎么,还在睡着?柳金走上前,想去翻看魔法书,看还有什么相关的复苏咒语。刚要迈步,眼圈灰影晃动,一头撞在什么坚硬的东西上面,额前冰凉。向后退开一点,柳金揉着碰疼的额头,定睛细看。 银灰的身躯,窈窕颀长。柳金平视的视线,只能齐到“她”饱满丰腴的胸脯下方。全身光滑滑的不着寸缕。抬头看还是看不到“她”的眼睛,被那块天然的外壳“帽子”挡住。那鼻头,那嘴唇,无不是极精致极端庄的艺术品。嘴角微微动一下,大概算作是微笑。温和优雅。 这个全身冷硬的金属生命体,微笑着朝柳金靠近,张开双臂想抱她。柳金提心吊胆,步步后退。 羊专家握拳的手已松开,轮椅上那人继续沉睡,已不再痛苦。专家嘴里喃喃说着:“怎么会这样……这东西刚出来就喜欢上你?……” “哼!”专家忽然单手伸出,一股无形力量陡然带动金属女人的身体,将“她”扯得倒飞过去,被专家一手贴在背后,顿时牢牢吸附住。 “你的身体归我指挥,我才是你主人!明白没?”专家厉声喝道。 金属女人背心让他制住,身体也失了活力。手腿关节好像生锈的机器一般,僵硬干枯颤动几下,“咯咯”响着,不再灵活;无奈地面朝柳金这边,脸上竟有两行水珠滚落。 看着“她”的可怜模样,柳金忽然不知从哪里来了勇气,大声说道:“你放开她!不许欺负她!”说完这两句话,自己心里又是怦怦直跳,不知会遭遇什么后果。 羊专家半晌不语,不知在考虑些什么。最后,他总算“呵呵”干笑两声,说道:“算了……就把这个也当做送你的礼物吧。”手一挥,金属女人身体飞出,滚在柳金脚边。仿佛全身力气都被抽干了似的,伏在那儿微微喘着气。 “去吧,都走吧!我还有大事要忙,不能陪你这小丫头多玩……”他手指摇了摇,那轮椅缓缓倒退,滚回原来的铁门里面。铁门又滑出来,吭一声死死关上。 卷二 14.尤金 石人本带回那封原本被孩子折成纸飞机的羊皮纸的信,把它拿给教授看。 为什么自己那天喝醉酒以后,会在那间陌生屋子里睡了一晚,手上还受了伤?本对这个问题,百思不得其解。唯一知道内情的乔尼,又总是绕开这话题,不肯细说。这让本很是无奈。 教授戴起眼眼镜,认真对着羊皮纸上的绿色字迹,研究了很久。 “这是古拉丁语。是豪格沃兹魔法学院,邀请魔法界新生入学的通知书。”最后他这么说。 “难道那小姑娘,就是个魔法师?”本心里老大不信。不过想起小姑娘阴郁深沉的气质,身体周围好像一直都有一团莫名的奇怪物质环绕着,那种隐秘的威慑感,叫人过目不忘。想起这些,本又有点相信了。 “准确点说,是未来的魔法师。”教授从眼镜上方望着本,晃了晃手里的“入学通知书”。 “呼……”教授摘了眼镜,压着羊皮纸一起放到桌上;上身后仰,长舒口气靠向椅背。想着: 这几年来,一直都平平安安的。为什么最近这段,他的进展速度忽然加快了?招兵买马,笼络属下。为了抢夺一个小姑娘,还把手下两名得力副手都派出去。看来他是志在必得……他以前可从来不像这样。 也许,那天很快就要来了吧…… 教授望向窗外,成群的鸽子正迎着朝阳飞去。红日耀云,丹霞生烟。这些瑰丽云彩上面,真的住有神仙的吧?地上人们无论做什么,都逃不过神灵的眼睛。神灵们到底会不会插手,干预尘世间的俗事呢?但愿不会…… “他们人手越来越多了……”隔了很久,教授轻声说着。像是警示,又好像只是平淡乏力地自言自语。 “我们只有十一个。”本说。 “十一个人,要守护这个秘密,到底够不够呢……”教授口气渐渐低了下去,缓缓闭上眼睛。 教授说出这种口气的话,本还是头一回遇见。抬眼看看,教授鬓边的头发似乎更白更干枯了一些。 宅男突然从睡梦中惊醒,浑身酸痛。醒醒神,瞧一眼墙上滴答作响的挂钟,自己睡了刚刚好半个钟头。 身体很累,好像出过许多汗,连衣服都湿透了。不过精神倒是真的很好。头脑放松许多,心情也平静。大夫给开的药,真的挺管用。 他想翻身再合一小会儿眼,却猛的一惊。 ――身边站着两个人。前边这个,手上挥舞着小木棍,嘴里念念有词,还是那个神神叨叨的小女孩。在她身后,多了一个奇怪“女人”:躯体银灰色,从头到脚都像是金属铸成;也不穿衣服,头上有顶钢盔似的圆帽子罩着,遮住眼睛。 宅男不耐烦,又是一把将她手里木棍推开。“不要闹啦,还有完没完!” 小女孩吃惊地瞪大眼睛,认真看着宅男,好像他脸上有什么不应该出现的东西一样。渐渐皱起眉头,咬着自己拇指指甲,懊丧地叹气;跺着脚走到桌边去,翻看桌上一本老厚老厚的古书。那奇怪女人乖乖跟在她身后,寸步不离:身体线条柔和,一举一动都韵律感十足。 那女人站得笔直,每一处关节每一块“肌肉”,都摆出极标准仿佛古希腊雕像般的完美姿势,而且好像能毫不费力保持那标准姿势直到天荒地老的永恒,并不需要坐下休息。 “你怎么又过来了……”宅男忍不住抱怨。 小女孩不抬头,停顿了两秒,闷声回答:“那边有人,总在打呼噜。很讨厌。” “你听,又在闹了。”听她这么一说,宅男竖起耳朵,果然能听见一串轻微低沉仿佛引擎轰鸣般的响动。隔着两层墙壁外加一个房间还能传过来,难怪小女孩在那边待不住。 “西莱恩西?欧?丝莱恩西?欧?”小女孩嘴里呢喃着,“到底该怎么念……为什么会没用?” “那是啥?什么没用?”宅男稍感好奇,起身下地要走过去。女孩警觉地赶紧合上书。 “不可以看,你绝对不可以看!麻瓜们要是看了这书,是要中诅咒的!”她看起来很是紧张。 “麻瓜?”宅男不懂了。不过看她好像很认真的样子,宅男也不勉强。“不看就不看,有什么要紧的。那,这个人又是谁?”金属女人面无表情地望着宅男,头盔边缘闪烁着两点黑水晶般的光芒。 女孩就温柔微笑了。“她是我的,妹妹!……我一直都好想有个妹妹。”看着金属女人,她脸上就浮现所有小女孩见到自己生平第一个布娃娃,都会露出的那种,又是惊喜,又是怜惜,又是宠溺,又是不舍的复杂神情。 “我叫柳金,我要管她叫尤金。以后我去哪儿都要带上她。不许别人欺负她。我要保护她。”女孩柳金伸出手,想要抱抱眼前这个比她高了不止一头的“妹妹”、对方顺从弯腰,反而伸手把她抱离地面。两人亲亲昵昵依偎。柳金忍不住朝“尤金”脸上吻下,响亮地嘬了一口。宅男能看见,那女人脸上的金属皮肤,都隐隐闪烁出粉红的色泽。 卷二 15.梦狼(一) 这是个宽阔的房间。房间里的陈设单调而坚硬,几乎一大半的设施都是泛着幽光的金属材质。一眼望去,大概只剩下窗帘、橡胶软管、仪器电线这些,还会给人一些柔软感觉。 房间里有人。一个男人,一个女人。 男的是罗根,身上盖着白布单,睡在僵硬冰冷的金属平台上。女的是琴医生,身披白大褂站在一旁,小心用听诊器探测着罗根的心跳;听过一阵,一边望着旁边仪器的电波荧屏,就拿起笔来在手头表单上刷刷得记录着什么。 做完记录,琴医生微微埋头,说着:“院长,各项生理指标正常。他觉得头疼,应该只是那枚弹头压迫到了脑神经所致,问题不大。” 柔丝的声音飘进她衣领上的微型话筒,一直传到羊专家的办公室。那头一时没有回音。琴医生又问两声:“院长?院长??”羊专家这才如梦方醒地“哦”出声,接着便说:“你确定,问题不大?不会影响他以后的工作?”话音偷过两枚小巧的白色耳机传进琴医生耳里,微含着焦急。“唉!总之,他一直就是最不稳定的那个……”羊专家这么说着。 “不用担心啦,院长。不管是从理论上看,还是从经验上来说,以他这么坚强的体质,受这么点小伤本来就跟睡觉落枕似的,难受是难受,肯定不会影响他跟人打架pk、插旗决斗。再说,以他这么结实的骨头,那嵌在他脑袋里的弹头,恐怕再过几百年也深不进去几微米了。” 羊专家拉着长声,微微吟哦着:“你这么说,我还放点心……嗯,他现在是不是在做梦?梦见了什么?” “好,等我探探。”琴医生放下手头杂物,顺便摘去手套。刚要转身,桌上那忘记套好的钢笔咕噜噜滚动起来,直往桌边滚落。眼看笔尖朝下就要戳向地面,忽然整支笔毫无预兆地凝滞住,就那么停顿在半空。琴医生一双秀美的大眼睛死死盯住那悬空的钢笔,皱眉,运用意念力将它一寸寸一分分“举高”,“搬”回桌上,放平了,轻轻**笔帽里。 整个过程从头至尾悄无声息,琴医生除了眼神跟头脑里的“意念力”,全身上下其他地方连手指尖都没动一下,根本连碰都没碰过那笔,它就自己乖乖返回桌上去。这位红发白衣的美丽医生轻轻松口气,转身面向同样乖乖躺着的金刚狼罗根。这种事情于她来说,就像说话走路一样稀松平常。 琴医生张开两手,手心放在罗根太阳穴两边,缓缓闭上眼睛,催动自身能力。 “是的,在做梦……” “他梦见,月亮……” 罗根梦见一轮圆月,清冷嵌在头顶夜幕的青蓝天上。月色雾蒙蒙,夜风透心凉。自己正走在一望无垠的莹白沙地上。后不见来由,前不见彼岸;左也是空虚,右也是孤单。等了不知有多久,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在等些什么。有那么一刻,忽然看见,那边有两点忽明忽灭的灯火,悠悠的飘着。虽然不知是什么东西,总算心里安定下来。只要有希望在,不管多么飘渺,终归是美好的。 左等右等,那灯火还是忽远忽近,好像不曾近了分毫。越等越是心焦。 又下一秒,罗根心念转动:既然他不过来,我为什么不过去呢?于是打定主意,迈步前行。 走啊走,走啊走。眼看着平地变高原,荒野变大川。 走过了很多很多地方,遇见了很多很多人。有人朝罗根打招呼,有人对他微笑,也有人冲他怒目相向;还有更多的人,只是擦身而过,连是男是女是寂寞都来不及分清。这些罗根都不在乎。他还记得,前方有希望在等着。 迎面走来一人,黑黢黢的脸,黑黢黢的帽子。帽檐下一双眼睛倒是皎洁明亮。他来到面前,咧开嘴笑了,露出白森森的牙齿。 罗根心里不由打一个突:这这这,他的眼睛……不就正是自己一直寻找的那温暖灯火么! 这人盯着罗根看了很久,不知何时转身走开。罗根身不由主默默跟上前去,如醉如痴。 我一直在找你,一直都在找,一直都没停过……你可知道么? 罗根忽然觉得很累,身心俱疲。明明这两盏温暖灯火一般的眼睛,就在自己跟前,可是这人久久不肯回头来看他。近在身前,又好像远在天边。 那是他么?那不是他么?罗根又累又困,直想倒下头去睡上一觉。 蓦地,眼前这人忽转回身,抖落了披在身上的黑色斗篷,现出原来相貌。碧油油闪光的眼睛,白森森锋锐的牙齿……这哪是什么人,分明是一头长嘴灰毛的壮硕野狼! 灰狼迎面扑来,将罗根按倒在地,一口一口朝他胸前撕咬。罗根躺在那里绝望呼号,身旁走过的众人,只是平静淡漠,视若无睹。 惊恐一阵,罗根忽然觉得,自己跟狼调换了位置。扑在上狠狠撕咬的,成了自己;那这压在下面被自己啃咬的,又会是谁?另一个自己? 把“这人”的身体咬嚼剩一副骨架,罗根站起身,踌躇满志。胸腹里好像装满了“这人”的血肉,暖暖的,感觉很安全。 罗根纵身肆虐,无人可挡,利爪之下血肉横飞。这副身体,这套钢爪,他用起得心应手。或许那狼跟自己,本就是一体的。 你们这些无视我的人哪,好好尝尝这个…… “院长,要不要叫醒他?”琴医生觉得,这个金刚狼,做梦做到这份上,着实有点太暴力了。 “不用了,让他好好休息。等药效过了,自然醒就好。你也忙别的去吧。” 一转眼偌大个观测间里,只剩下罗根自己,还沉浸在杀戮的血腥的梦里。 卷二 16.魔法老师 “我今晚睡在这边好不好?”柳金的眼神清澈纯洁,干净得好像要把人的灵魂都吸进去。 “呃……啊……”宅男支吾着,脸上微微有些发烫,一边在琢磨该怎么推诿才好。虽然眼前只是个刚齐自己下巴高的半大小女孩,宅男还是本能的有点担心。倒不是担心她,而是担心自己…… 下一秒钟,柳金忽然又皱眉:“不好不好!妈妈果然说的没错。――男人住过的地方,是臭的!”她骄傲的鼻子轻轻抽动两下,抬手在脸前扇着,完全不理会宅男的尴尬神情。 “总得想个办法才行……”她喃喃说着。隔壁的隔壁,那如雷的阵阵鼾声依旧响着,丝毫没有劳累过度要减弱的迹象。 “你,过来!”挥手召唤宅男。颐指气使,那神情宛然便是个傲然侧躺在豹皮软椅中,把戴着碧玉脚环的赤裸双足轻轻搁在波斯绒毯上,一只手还在那一眼蓝、一眼黄的白猫身上轻轻抚摸的小女王。 把宅男叫到桌边,双手按在那本厚厚羊皮书上。事先谨慎地嘱咐说:“我先警告你喔,这书里面的东西不许随便乱看,就算看过也必须赶快忘记,要不会很危险!真的,真的很危险……”想给宅男列举几个完全不懂魔法的麻瓜,因为偷看魔法书,私自滥用魔法,结果被仲裁院的那些黑面**师们发现,然后就是割舌啦、挖眼啦、变成癞蛤蟆丢在枯井里永世不得翻身啦,什么什么的……可那些例子都是妈妈讲的,柳金自己当然是连一个都没见过。 咳咳,还是算了。柳金准备直接进入正题。“先闭上眼睛,转过去,我让你看哪里才看哪里!”还特意在他脸前挥挥手,防备偷看。 恭恭敬敬对着书行个礼,暗暗祝祷邓博瑞多院长保佑,爸爸保佑,我这也是迫不得已……打开来簌簌翻一阵,柳金把两只小手在书页上捂好。“好了,转过来吧。只许看我两只手中间这段,其他地方的不许看。绝对不许看哦!”她的口气相当慎重。 宅男俯下头,看是看了,可无奈看在眼里,火冲脑门;不由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你,你这歪歪扭扭的都是些什么啊!”切,亏你还当宝似的藏着掖着。反正看不懂,哪怕白给我看我也不要! “这个,是古拉丁文。看不懂不要紧,我教你怎么念……” “问题是我为什么要学?”宅男赌气地一屁股在桌边坐下,托着两腮抬起眉毛瞪视她,等她说出个一二三来。 柳金咬住下唇,眼睛闪烁着。干张两下嘴,一时说不出口。只不过简简单单一句话,于她来说道仿佛是千斤的秤砣挂在嘴边上。最后狠狠心,终于红着脸微微说道:“你就当是帮帮我嘛……我晚上实在吵得睡不着了。” 看到她这副楚楚动人神色,宅男心窝里一下子软下来。口气还是倔强着,粗着嗓门道:“……怎么帮你?先说了哦,要是太麻烦的话,你就找别人去!” “不麻烦的不麻烦的。”柳金有点怯怯的说。这会儿看来,她才更像是个温柔正常的小女孩子。 于是接下来她指着书页上一小段弯曲字母让宅男辨认,告诉他怎么把这几个符号记载心里,怎么在念咒的时候想象着它们挨个在脑子里闪光…… 在不厌其烦认真纠正宅男的发音数十遍之后,柳金郑重说道:“施咒时千万记得要专心,可一丁点儿都差不得。我刚学咒语的时候,有次就是想变个杯子,结果变出个马桶摆在桌上……当时,妈妈请了校长、老师、主任,一大帮人正在我家吃饭……” ……这算是冷笑话吗?听了这个,宅男可完全笑不出来。“好啦好啦,你专心记咒语就是。”柳金还是一脸平淡淡表情,好像说的是一件跟她自己完全不相干的事情。 继续矫正,又听宅男念过几遍,她这才略微满意地点头。“接下来,我想想……你等一下。” 她走到窗口,退开窗子,嘴里唯唯嗡嗡吟唱着,一边缓缓伸出手,忽然打了一记清脆的响指。又等片刻,只听见扑棱棱的羽翼扇动声,一只红眼白羽的信鸽就扑飞过来,准确无误地降落在柳金肩头,喉咙里还一刻不停地咕噜咕噜哼着。 鸽子?宅男明明记得,这里是地底下蛮深的所在,怎么会平白冒出鸽子?这只鸽子温顺乖巧地停在柳金肩上,随她走回来,完全不担心自己的出现给宅男造成了何种困惑,看起来压力不大。 柳金手捧鸽子放到桌上,轻轻在它背上抚着:“你就拿它做试验吧。我把我魔杖借给你。” 她从衣袖里抽出那支枯树枝般的小棍。宅男已经不止一次见过这东西。 “小心点哦!”柳金关照说,“曾经有调皮男生想乱摸它,结果被震得整条胳膊不能动,过了一个礼拜才恢复过来。你小心点,动作慢点……” 总之古里古怪的,这也小心那也小心。宅男心里想着,伸手把那“魔杖”轻轻接过。还好,它乖乖的没什么异状。 柳金嘴角微扁,似乎算作赞许。接着用下巴指了指:“做吧,冲它念咒试试。咒语念完的时候,用魔杖点……” 窗户没关,窗外却又扑棱棱连声响着,飞来两只鸽子落在窗沿。柳金气恼,冲它们抱怨说:“来晚了,你们来晚了!回去,都回去!”鸽子们看来听不懂她的话,头颈一探一探,打量着屋里景致,微微踱着步,安逸悠闲。 柳金冲到窗边,张着两手“哇”一声大叫。鸽子们跳出窗外盘旋一小下,重又飞回来排排站好,落地时数量已经变成四只。原来又有两只飞来的新军加入队列。 柳金攥起拳头,涨红着脸一步一跺脚走回。“不管它们,你念你的!专心点!”她一边说着话,窗外渐渐清晰的羽翼声还在继续响着。 宅男只有忍住笑,收回视线,把心思放在眼前的鸽子身上。柳金指点的种种诀窍又在心头回忆两遍,一字一顿认真念道:“库埃特阿司!”魔杖点落,宅男隐约瞧见,杖的尖端似乎放出一缕极细微的闪光。 “怎么样了怎么样了?”柳金趴在桌边,专注看那鸽子。鸽子也偏着脸瞧她,没见有什么不适。 柳金绕到它身后,两手重重一拍,“嘿”地大叫一声。鸽子眨着眼睛,纹丝不动。 “――成了,成了!”柳金难得地咧嘴笑了,笔尖挂着兴奋的汗珠。“还不错,你还蛮有天分的。” “怎么,它聋了?” “不是……只是听到的声音,都变小了。” “那要多久才恢复?这咒语危不危险啊……” “谁知道……看你能力了。可能两三天,也可能一周多。到时候自然就没事了。” 柳金捧起鸽子,托到窗边,双手轻扬想把它送走。“飞吧!……”可那鸽子紧紧合拢翅膀,像块砖头一样硬挺挺地坠落,还好掉在窗台上。这时的窗户,已经排了十几只鸽子,眼看快要挤满。 请神容易送神难……宅男想。 柳金用尽了办法,又是推它,又是吓唬它,还在它头上拍了两记。鸽子逆来顺受,总之一副痴呆呆的样子,不肯就飞走。柳金只好放弃;一边往回走,微微吐着舌头:“可能是……副作用……” “好啦!我准备好了,冲我念咒吧。”柳金整整衣领,正色说。 “你……确定?真的不危险?……”宅男心里没底。 “我教给你不就是为了这个嘛。我是你老师,我说了算!” 看来真的已经推脱不了了。宅男百般为难举起魔杖,心里默默温习着咒语。 就在这一刻,他忽然感觉脚下传来隐隐震动。定神看看柳金,她也是瞪大了眼睛。又看看桌上,的确连台灯都在微微地抖。难道是地震? 震动一波接一波地传来,渐渐剧烈,而且还自有节奏。应该不是地震! 真的越来越剧烈,连盆栽的枝叶都开始簌簌地抖。鸽子们这回终于不用柳金再赶,一个紧随一个振翅飞离窗台。只剩下那只被施过咒的,还呆头呆脑停在原处,随着震动摇摆着身体,喝醉了酒似的,时不时还摔个跟头、又勉强支撑起来。 门外走廊的远处,有嘈杂声传来,逐渐清晰。 卷二 17.梦狼(二) 罗根还在做梦。 他梦见,天空忽然深深暗下。抬头看,一只巨大的黑色蝙蝠,好像梦魇一样罩在当头。血红的眼睛,精光四射,咧开的巨口一张一合。声音似那种老旧的磁带式录音机,沙沙卡卡的,回荡在空巷里。 “罗根,罗根……你过界了,过界了!……” 过界?过哪个界。 “xx局门口五十米内严禁摆摊。你过界了,过界了!” 罗根睁大眼睛细看,身后的门边立着牌子。字体明明很大,可只能看清是什么什么“局”而已。刚才还熙熙攘攘的热闹大街,一转眼的功夫变成空阔。只剩自己一人站在人行便道上,身前摆着一副摊位,似乎在卖水果还是什么东西。 罗根心里咯噔一下,明知这回恐怕要遭,还是本能地想要替自己开脱。“不是我的,这不是我的!那人上厕所去了,我帮他看着……” “你撒谎,撒谎!……这里方圆一公里以内,根本就没有厕所。肯定是你的,你不承认也没用!……” “不是我的,真不是我的!”罗根边逃边喊,惊恐而近绝望。“东西拿走吧,别追我了!” “哼哼哼……”邪邪声音始终在他头上回响,如影随形。“跑什么……你以为你能跑得了么?” 罗根向前跑,两个制服人拦住他去路。白制服像冰块一样冷,脸色像锅底一样黑。他们张着两手拦住去路,就跟黄继光舍身堵抢眼一样奋身不顾。 罗根向后退,两个制服人截住他归路。大檐帽像钢盔一样硬,铜纽扣像钉子一样扎人。他们叉开双腿截住归路,就跟邱少云不惧烈火焚身一样坚定执着。 罗根还想转完,左边右边还有制服人围拢上来。前后左右六个人把他围在核心,个个身手矫健强壮威武。罗根走投无路,只能抱着头缩在墙角。“大哥们,大叔们,大爷们……饶了我吧,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制服人发话了:“你跑?你还跑?你这是抗拒执法懂不懂?你这性质比较严重懂不懂?……” 他那根手指点点戳戳,快要点到罗根鼻子尖上。罗根心烦,轻轻推了一把。制服人更来劲了:“呀嗬?还敢还手?再给你加一条――暴力抗法!” “我x,还让不让人活了!”罗根再也按捺不住,跳起身来。我爪子呢?出来,快出来! 两只手空空的,那杀人割肉如同切菜一样方便的爪子,不知哪里去了。连全身无穷的力量,也平白消失得无影无踪。 罗根觉得自己好虚弱。这种时候哪怕来个刚学会走路的孩子,轻轻绊他一跤,说不定都会摔倒在地再也爬不起身。罗根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了。――难道说,这就是执法者的力量? …… 碎了,都碎了。关节碎了,骨头也碎了。 罗根已经不能细数,耳朵里具体听见多少次自己骨骼的碎裂声。昏迷过去,又疼醒过来。死死生生不知经历了多少次。 那头狼两只碧油油的眼睛,一直在罗根脑海里面飘。罗根想抓住它,想追随它,想得快要发疯,却始终无能为力。 冥冥中,似乎听见有谁在耳边对话。 “……这个人……好强的生命力。伤成这样,还能活下来。” “不只是生命力,还有再生能力。他受到重创的肌肉组织跟身体器官,时时刻刻都在自我修复。只不过因为伤得太重,到处粉碎性断裂的骨头,没法办法尽快还原,这就占掉一大半的恢复能力。” “就把他交给你了。不管用什么办法,尽量把他治好。有没有问题?” “其他倒没什么。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还原骨骼这过程,太过痛苦。很可能……会刺激到神经系统甚至大脑中枢。所以恢复以后,精神性格,跟记忆方面,大概会受到一定影响……” “唔,这样……问题不大。先治好他再说吧。治疗过程有什么需要的?说说你的计划。” “嗯。其实我们可以试试快速直接的办法。――反正他全身骨头都碎得差不多了,干脆从内部入手,直接骨髓注入……” 沉吟半晌。“你说的是,用那种金属?……你知道它的价值。我想听你说,具体有几成把握?” “这个……那我只能承认,不到三成。” “哦,嗬嗬……听你这么一说,我就放心多了。既然有近三成这么多,尽管放手去做吧!” “是,院长。” 后来,罗根觉得有人翻动自己眼皮。模模糊糊的,一个宽眉细眼、红色发辫的的人影映在眼里。一袭白衣,脸容秀气,好像天使一样的清丽眼眸。在这样的眼神凝视下,罗根全身的伤痛似乎都减轻了许多。 她悄悄离开了。又不知过了多久,罗根隐约觉得,一股难以名状的诡异感觉,渐渐将自己包围。他拼尽全力睁眼,想看清周围状况。眼前寒光闪闪,只看见好几柄明晃晃的针头,正瞄准自己上下**豪无遮护的身体。那针头个个有手指粗细,一尺来长。在它们尾部的尽头,连着一个透明大槽,槽里好像水银一样色泽的粘稠溶液,正咕嘟咕嘟沸腾着,向外散发鸡蛋壳般的古怪气味。 罗根好像醒着,又好像还没醒。似梦非梦。 这个地方,他曾经待过?这种场景,他也曾经见过? 他试着在头脑里回忆。一转念间,就有铺天盖地的恐惧跟痛苦记忆袭来。他也不知为何,虽然没想清楚具体因为什么,总之这些针头肯定都是极可怕的东西,而且将会是他一辈子都难忘记的恐惧根源,一直都将深深潜埋在他记忆深处。不敢回忆,也不想回忆。它们会在随便某个夜里,出现在罗根的噩梦里,也不打声招呼。露出狰狞的凶光,让他怕到牙齿打颤,让他怕到浑身战抖,让他一身冷汗地惊醒,后半夜再没办法安然睡着。 罗根见过它们的,罗根真的见过它们!身体已经不由自主在颤抖,浑身骨骼都在咯咯地响。关节互相碰撞,就好像,金属的声音…… 灯光忽然灭了,眼前一片漆黑。一阵机器旋钮的传动声响起,罗根仿佛觉得,那些针头在渐渐逼近、逼近。就要刺进自己身体,就要刺进自己骨髓…… 皮肤一疼,真的刺进来了! 罗根从昏沉中一下子清醒,被噩梦吓得浑身虚软。 琴医生拔出扎在他手臂的针头,拿一块药棉按在那里轻轻揉着。刚刚她给罗根注射的,只是解除麻醉的药剂而已。 罗根轻哼一声,缓缓坐起,皱眉揉一揉发疼的太阳穴。“检查完了?我可以回去了吧。――怎么了?”他看琴医生还是把药棉按在自己手臂上,右手擎着针管发呆,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听罗根又叫了两声,琴医生这才回过神。“哦,没什么。你还不能走。本来不该用这办法叫醒你的。”她整理着针筒药剂,一边匆匆说:“没办法,外面出了紧急状况!院长要你尽快出动!” 卷二 18.军械库奇变 具体出了什么紧急状况,琴医生没来及说。等罗根穿好外套出得门来,已经看见一群群一伙伙的人,在楼道里四散奔逃,犹如惊弓之鸟。警铃震耳拉响,持久不歇。然而周围没看出什么异常,也闻不见烟火味。 对面跑来的这人,罗根认识,一把拉回来询问。这人大口吞咽着口水,好不容易才说清据说是军械库出了什么异状。 正说着,罗根只觉得脚下微微一震。四周人们更是失神忙乱,一个个惊叫着逃往救生电梯。罗根稍一分心,这人挣脱他手心,也逃走了。 人影纷乱,个个神色慌张。滚滚人潮里,只有罗根一人逆着方向闯下去。 罗根钢筋铁骨,身形稳固。任何人从他身旁撞过,都只会碰到墙一样被弹开,他自己则纹丝不动。 向地底深处走出几百步,已经到了军械库附近。越到后来,人流渐渐稀少,该走的早已逃得干干净净。刺耳的电铃还在甬道里沉闷回响。 这一路走来,半路上就感觉那种不规则的震动,在渐渐加强。现在站在这里,更是直接能看出周围墙壁都在瑟瑟震颤,头顶时不时会有一缕缕的尘土震落。 罗根叉开两腿站在门口,皱眉,猜测着里面究竟会有啥样的怪物。正当他犹豫是直接闯进去,还是等里边那东西自己出来时,门里传出高高低低几声惨叫。还没等他来及做出反应,轰然巨响声中,整块钢铸的大门忽然硬生生断裂,连着半边墙壁向他直压过来。 这股冲力实在不小。罗根从头到脚让铁门跟墙壁紧紧夹在中间,连鼻子都挤歪了。他挣扎几下,手脚被压得结实,动弹不得。胸口憋闷,一时呼吸不畅。罗根心里焦躁,真要在这底下给憋出个三长两短来,自己的脸都要丢光啦! 破碎的铁门静了一刻,突然铮铮数声细响,有几枚钢刺的小尖从门板下穿出。那是罗根两手终于蹭出一点点缝隙,把钢爪亮了出来。紧接着门板底下高声长啸,整块铁门咯咯响着,渐渐松动,终于翻倒过来,蓬地扣到地上,激起大片尘土。 罗根跳上门板,抖一抖被压疼的肩膀。身后墙壁上,留下他一个清晰可辨的人形印子。 究竟什么东西,能有这般强大的冲力! 远处甬道尽头,有什么东西的亮光闪了一闪,刚刚转过弯去。 ――只是在门板底下压了这么几秒钟,外面就发生了这等变故?!罗根诧异地瞪大双眼。 钢铁甬道的墙壁上,一眼望过去,横七竖八,现出无数道刀劈斧砍过的伤痕。这些印痕,短的尺许,长的从甬道顶直贯地面,每一道都有好几寸深,分明是由极锋利的兵刃所留下。 罗根呆站着,向这些斩痕望了一阵。刚准备要朝那什么奇异东西追上去,忽然脚下响起人声:“何人……竟敢如此放肆!”声音从门板底下传出来,古腔古调,还连连咳嗽着。 不管他们是谁,罗根现在很忙,他可不乐意耽误自己功夫停下照看这些不相干的角色,甚至连头也没回一下。 不过,他们动作好快!罗根还没跑出一段路,忽然身影晃动,就有两人分从左右超过他,挡在前方。 这两人身形枯瘦,装束奇特。身形枯瘦,衣服空荡荡挂在身上,露在外面的手脸简直是皮包骨头,恐怕连一两肉都捏不起来;身上皮肤颜色古怪,一个呈紫褐色,一个是焦黄色。装束奇特,都留着长长的蓬乱似鸟窝头发,在头顶上挽作松松的髻子;身上的八卦袍落满浮尘,乍一看仿佛两尊放置多年没人照看的雕像,突然活转过来一般。 这两人紧闭双眼,脸上表情僵硬,冲罗根生涩问道:“你是何人?羊专家现在何处?” 还从来没有人,敢用这种口气跟罗根说话。罗根不耐烦,嘴里吐出两个字,“让开!”伸手想把他两个推开。看他们风吹就要倒的可怜样子,手底下还轻了三分。 谁知手推出去,却按了个空。这俩人动作真的好快,不知怎的突然又转到罗根背后,两只手扼他后颈,两只手扣他两肋,眨眼间制住要害。 阴风阵阵,在罗根身后又说:“休要乱动!只管回话!” 罗根冷笑一声,对四只冰凉的手掌不屑一顾,拔脚只管走路。两个怪人明明牢牢制住他,以那力道,常人断然动不得分毫,却被他混若无事地挣脱,也是各自吃了一惊。赶上两步,又将他牢牢抱着,这回可真是死死缠住。 他们两个不讲道理,罗根比他们更不讲道理。刚刚是听他们叫出副院长名号,或许不是敌人,所以才不太计较。这回两人好像牛皮糖一样粘上来,罗根双手双腿都被他俩挟牢,以他的性格,三秒钟大概就是忍耐的极限了。 “让开!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两人缠在罗根身上,说的话更是没头没脑。 “小子无礼!想我等自随魏王以来,何尝有人如此不敬……” 接下来他们说的话,可就更加的莫名其妙,不明所以。讲的明明是中文,分开来大部分字词罗根都听得懂,前后连贯起来,就莫名其妙糊里糊涂了。 “别闹了……”罗根挣扎一阵,总是甩不脱。“我很忙……前边跑掉的那个是什么?” 紫褐人啊呀惊叫一声:“那物果然解脱封印而去,这便如何是好?” 焦黄人接口说:“有兄长四弟追踪,料来逃不甚远。兀那汉子,速速将羊专家下落告知,饶你不死。” 罗根手腿几次发力,都好像被几团软藤缠绕,无论他挣出多大空间,对方的手腿似乎都还有更大空隙能扩展,到头来还是反弹回来将他紧紧箍住。一来二去,罗根额头冒汗。这两人还是前言不搭后语地不住口质问他。 无奈,罗根难得示弱:“好好好,松开松开。我告诉你们……” 卷二 19.古剑 “什么东西?这么大动静。”柳金眼珠子转一转,敏锐的小猫似的;也顾不得别的了,从宅男手里抢回魔杖,两步抢到门口,向外打望。全身银色的“尤金”轻飘飘滑过去,贴在她身后,把下巴搁在她乌云的头发上方。 脚下又是剧烈大震,宅男一个站不稳,赶紧双手扶在椅背上。窗台的花盆唰地滑落,摔作花瓣破碎,四下飞溅。 楼会不会瞬间垮塌了?宅男有点担心。唯一让人欣慰的是,隔壁的隔壁那如雷的恼人鼾声总算停了。不过这样一来,那渐渐逼近的猛烈震荡,在四周寂静当中就越发显得惊人。 “哎呀呀,有什么东西过来了!”柳金说着。那口气与其说是惊讶,倒不如说带着八分惊喜才更合适。 轰隆隆,呯!巨大碰撞声冲撞着人的耳鼓。 柳金堵在门口,并不后退,反而兴奋得乐不可支。“呀,这回看清楚了。是一……” 哐啷啷,一串的连珠爆碎。那个不明物体撞破玻璃,从窗户跳进屋来。这回宅男也看清了,是一把剑。一把寒光闪闪,三尺来长,剑柄朝上倒竖着漂浮在半空的无鞘古剑! 紧随在古剑后边的,还有两个人,也从窗户的破洞先后爬进来。两人体型枯瘦,长发蓬乱,身上的旧袍积满灰尘,看起来也像是两件刚出土不久的文物。前边这人手脸赤红,后边那个则呈墨绿色。 两人脚刚落地,就赶紧冲到古剑附近,各自张开双臂虚空环抱起,生怕它又跑远似的,一边还要死不活地大口喘着粗气。 那赤红脸皮的人,扭过半边脸来,眼睛紧闭着,焦躁嚷道:“尔等闲人,速速退开!” 柳金盯着他看,冷笑一声,偏过小脸来问宅男:“他说什么?” 宅男尴尬摇头:“听不大清,口音太重……诶那个谁,麻烦你再说一遍?” 而那两人已经运气筑成气场,试图包围那飘飘悠悠的古剑;身上尘土衣袍都是无风自鼓,好像两个吹饱气的气球,嘴跟脸都鼓胀起来,再也分不出心说些什么。 他们俩手臂环抱的范围,隐隐约约竟有白雾凝结,逐渐凝成一个模糊的圆球,将那古剑包在核心。 古剑在雾球中间滴溜溜旋转,带得整团雾气滚滚涌动。忽然它微微下坠,在地板上点了一点,轻轻巧巧一个翻身,瞬间冲破雾球的包围。 雾球漏了破洞,嗤嗤声响中眨眼便烟消云散。两个怪人一时间收势不住,冲上前两步紧紧抱作一团。 还没等宅男反应过来,古剑已经在空中弯折,剑尖斜指地面,剑柄斜斜向前,朝着他悠悠飘过来,渐渐欺近。 那赤红人手没放开伙伴,嘴里又在着急地大叫:“还不快快躲避,更待何时!此剑杀人无数,乃凶器也!” 他说的什么,宅男完全不懂。不过一把看上去就锋利之极的兵刃朝自己脸前凑过来,正常人当然都会从骨子里感觉到害怕。一步一步往后退,他后背已经抵在坚硬的墙壁上。 那剑缓缓逼过来,眼看着剑柄一寸一寸凑近、微微地点在宅男额前。宅男鼻子里吸进那股森森寒气,不由得闭上眼,浑身打起冷战。 那剑看起来并不是来伤害他,只是用剑柄中央镶的那颗翠绿珍珠贴在宅男皮肤上,好像专业医师给病人探病那样,很“认真”地“研究”着。珍珠内部,能看到隐约的闪光星体在流转。 这情形,柳金看得瞪大了眼睛,两个怪人也看得长大了嘴巴。显然是都没见过,出乎他们意料。 那剑在宅男额前磨蹭了一会,微微撤开一点,好像还在留恋地认真“审视”着他。最后终于掉头转移,却转而朝柳金那边飘去。 小丫头见势不妙,早早擎起魔杖在手,声音微微打着哆嗦:“你……你别过来啊!再过来我对你不客气!” 那剑仿佛听懂了,又或者它远远就感觉柳金应该不是它要找的人。总之它只试探着向柳金靠近一段,原地停留片刻,忽然就折身撞破另一扇窗户出去了。 两个怪人大呼小叫,跌跌撞撞又跟着爬出去追赶。地上只留下两摊碎玻璃。 柳金在窗口朝外探头探脑一阵,跳着脚欣喜招呼宅男:“快,快来看!有好玩的!” 宅男不情愿地嘟囔着:“我才不看呢……别是死了人吧。那不好玩的。” “哎呀不是——你来嘛,来了就瞧见了。” 宅男畏怯怯挪到门口,从破洞往外瞧。 楼道里不知什么时候居然挤满了人。左边满满当当,右边密不透风。挤挤挨挨一片阴云,都是灰制服的保安人员。 中间露出大段空档,四个打扮相似的枯瘦怪人分站两旁。左边赤红墨绿,右边紫褐焦黄。他们张开双臂环抱的中间,还站着一个人。 一个人,面对着那柄剑。 这人黄须黄发跟跟竖着,十分茂盛。身上原本穿着件深色皮夹克,现在已经被剑风斫得支离破碎,露出上身块块饱绽的筋肉。可衣服虽然破成那样,身上反倒连一丝伤口都没有。 他两手交叉架在身前,两手各握着三支明锐钢爪。 不……仔细看就能分清,那钢爪不是握在手里,而是从他拳缝间沿着手背方向“长”出。 正是“金刚狼”罗根。 柳金笑嘻嘻的:“怎么样?是好玩吧。” 宅男心里纠结着,望着罗根那触目惊心的长长钢爪,半是同情地低声自语:“怎么长的……疼不疼啊?” 卷二 20.古剑(二) 眼前光华一阵乱闪,那剑陡然灵动,再不似刚才那样悠然飘荡。上削下刺左劈右切,转瞬间舞出一团剑花来。 罗根如临大敌,身形微挫,收紧防御,用钢爪护住头脸。 宅男看着剑锋挥舞的地方,离罗根还有好几步远。刚刚心里有点好奇他反应这么大做什么? 还不到一眨眼的功夫他就明白了。那边剑芒流转,挥出的无形剑气冲撞四面墙壁,叮叮铮铮一通乱响。这回宅男他们总算知道,刚才那一阵阵的猛烈震荡是怎么回事了。 两边包围的人群纷纷后撤躲避。四个怪人各扎马步,手掌平推,站在原地不动,居然能用自身凝结的气场,跟四面袭来的凌厉剑气相抗衡。两边墙上地下火星直冒,几个怪人只会有些微的衣角被剑气扫到,切下缕缕碎布。 罗根站得最近,首当其冲。每一道剑气斫在钢爪上,他身体就随之一震,脚下向后滑退半寸。 当然会有更多的剑气划过他的身体肌肤,在他原本就已破损不堪的外套上,继续留下更多的破洞。 每道剑气切在他身上,都留下深深伤痕。可等剑气刚过,那伤痕就会从处慢慢开始愈合,不消几秒之间就很快消融,肌肤光润如新。伤口也会流血出来,不过量既不大,也很快就会随着伤口愈合、被“吸”回身体里去。 ――当真超凡的自愈能力! “难怪就他一个人敢站这么近。”宅男这么想着。 古剑凌厉乱舞一通,只把罗根逼退了两三步。他还在咬牙承受着剑气切割在身上的痛楚,独自顶在最前面。 四个怪人心神契合,齐齐开始向中央围拢,试图将古剑再次控制起来。 那剑又大力挥斩几下,“见”情势有点不妙,忽然一个翻身,反而穿过窗户破口,又跳回屋里来。宅男赶紧侧身,脊背紧贴墙壁,给埋头冲来的它“让路”。 外边走廊,罗根蹲下身子,单手钢爪撑地,大口喘着气,几乎快要虚脱。看来这非凡的愈合能力,也消耗掉他相当多的体力。 四个怪人争抢着要爬进屋来,反而挤作一团堵在窗口,进进不得,退又不情愿,你一句我一句吵个不休。 那柄剑飘到墙根,缓缓立起来,又急速挥出。照着墙壁横削两下,竖切两下,紧接着掉转回剑柄冲撞过去。“轰”的一声,撞穿石墙,钻到隔壁去了。 柳金忽然惊叫出声:“哎呀,到我屋里了!别把人家东西弄坏了!”急急跑到它撞出的那洞口查看。那洞不大,约莫能容一只胳膊伸进去。 柳金瞧了两眼,轻嘘口气:“还好,还好,它没乱动。看样子还想往那边去呢……诶,动了动了,又砍墙壁呢!真穿过去了!” 与此同时,四个怪人好容易各自分开,咋咋呼呼沿着走廊往剑穿行的方向追去。 外面追踪的人群忙碌,没人顾及屋里的三个人。柳金眼珠转了转,嘻嘻轻笑:“不如我们也跟过去瞧瞧?” 宅男兴致并不像她那般高涨:“我还是不去了……” “那可不行!有热闹不瞧,你傻呀!”柳金抽出魔杖,自语说:“正好顺便看看,那个老打呼噜的人,这回吃个什么下场!嘿,嘿!”低声吟念咒语,轻挥魔杖在墙壁上变出一道空门,就拉住宅男一起走。宅男刚想反抗,手上就是一阵刺痛的电流传来。他不敢乱动了。 卷二 21.柳金的房间 临走时,柳金不忘提醒宅男:“把我那本书也拿上。――不许偷看!”她严厉强调着。 身前是个只齐自己下吧高的小丫头,身后是个高挑颀长不会说话的金属女人。宅男就这么给夹在中间,穿过一道本来不应该出现的墙壁中央的空门。 “这……这哪里像个女孩的房间……”面对这等场面,宅男觉得内心很纠结。 不久前他还透过门洞“预览”过这边一次。当时还以为,只是跟自己那边差不多的寻常房间。可等到真正身处这里了,才发觉自己大错特错了。看东西只看一部分,留下的印象往往会跟事实不相符。瞎子点灯,盲人摸象。管中窥豹,可见一斑。 这边原本挺大的空间,到处墙根跟角落都摆满奇形怪状不知所谓的东西。 走一段路,左边是上下摞起的笼子,里面有通体雪白的猴子,有耳朵大得惊人的兔子;最顶上的玻璃缸里还养着两只长着鱼尾的青蛙。 右边满满当当,是一堆花盆。有忽红忽蓝忽黄忽绿、不断变换色彩放着光芒的小草,有开着四方花朵、结着四方果实的果树,还有一盆…… “诶别碰那个!”柳金腾出空猛地拍掉宅男好奇伸出的手。 吸引宅男注意的,是一盆毛茸茸的绿色植物,生着毛茸茸巴掌大的绿色叶片,顶端开着雪白毛茸茸的圆盘花朵。花朵中央有眉有眼,看起来是个很可爱可亲的娃娃脸,甜美笑着。 “你想随便摸它,后果很严重的……”柳金说着,一边抬手在旁边竹子上折下一小枝,伸到那娃娃脸的花朵旁,轻轻捅了捅。那株花忽然动了,闪电般地“吭哧”一口,把竹枝咬下一截来,接着便咯喳咯喳大口嚼着,嘴角淌着馋涎,眼睛却还是微笑的眯着。看见它“嘴”里面两排白森森的尖锐牙齿,宅男不由毛骨悚然,向后退了两步。 “这里每样东西都不准乱碰――除非经过我同意。明白了不?” 望着柳金一本正经小大人似的脸,宅男知道这口气里一点开玩笑的意思都没有。 再往前走,经过一堆自动弹奏的乐器,然后是一堆看起来挺普通的玩具。原本安安分分的它们,一旦有人走到跟前,就转眼活跃起来。那只皮球忽然这边凸起,忽然整个凹陷,一会儿的功夫就变了十七八种古怪形状,没有一刻是圆的。那只金黄卷发的布娃娃,朝每个经过它身前的人伸开双臂,“咿咿”叫着要抱抱。 左边躲躲,右边躲躲,宅男小心不去碰任何一样东西。终于快走到房间的尽头。这里摆着一堆书籍纸张跟文具。 这回总算能放松点了吧!宅男心里松口气,一屁股往身边那把雕花木椅上坐下去。还没等他屁股落稳,忽然身下一股大力弹上来,顿时把他整个人抛到高处,脸朝下结结实实摔在地上。 柳金幸灾乐祸,笑说一声:“活该!”从宅男手边捡起厚羊皮魔法书,小心放到床上枕头的里侧。 宅男尴尬爬起身,转回头小心研究那把会弹人的椅子。木头硬硬的,漆腊光洁,没有一丝污痕,完全看不出哪里有异状。伸手在上面按按,没反应。奇怪呀,椅腿上又没装什么弹簧。这是为什么呢? 柳金一边笑着,一边霸道推开他,自己朝木椅上坐下。“――看见没看见没?这个是这么玩的!”她把手脚都扬起来,随着椅子的弹力,整个身体在空中弹上又下落,好像玩蹦床一样,笑得欢快得意。 笑了一阵,她忽然想起正事;下落时屁股坐得靠前一点,轻轻巧巧让椅子把自己弹起,落到墙脚。 “哎呀哎呀,差点忘了。”她张开两手放在墙面上左右摩挲,喉咙里一边低声吟诵古怪音节。几秒钟后,她两手摸过的那部分墙体,悄悄转成透明。就好像石墙中间嵌了块不规则形状的玻璃那样,对面屋里的情形历历在目。 “这回可以安心偷看了。嘻嘻。他们也发现不了我们。” 偷窥这种事情,毕竟还是有种莫名的吸引力。宅男究竟忍受不了诱惑,来到柳金身后,也往那边看。 柳金用魔法开的“玻璃窗”,位置有点偏低。她自己看着舒服,宅男就需要弯下腰来把下巴凑到她肩头。他鼻子呼出的气惊动了柳金,小姑娘稍稍敏感地往边上让了让。 “呶,那个就是打呼噜那人。”柳金说。“原本我还想趁他睡觉,把他声音变小一点的……不过那段咒语还要更麻烦些,只好算了。” 隔着透明石墙望过去,宅男看见,那边正乱作一团。 四个怪人绕着屋中空地绕着圈子,衣袍生风,越来越快,渐渐快要淡化成一层雾蒙蒙的多彩影子。 圈子中央,那柄剑正飘飘摇摇毫无借力地悬着,好像城门楼上一杆孤单无人照看的旌旗,又好像野外荒地里秋收之后被人遗忘在原地的稻草人。 剑的对面,站着一个男人。 男人上身原本该是灰蓝的牛仔衣,两条衣袖都不见了,光光的胳膊袒露在外面。右边一条手臂……简直触目惊心:从上到下没有一块好皮,一条条一块块的筋肉外翻,很多地方还不断往外渗着黑褐色血丝。然而看他脸色,倒是平平淡淡,仿佛完全感觉不到痛苦。满头金黄的短发毛茸茸的,尖挺鼻梁上面一吊稍细眼闪烁,鹰隼也似慑人。 他就那么静静眯着眼瞧那柄寒光森森的无鞘古剑,既不后退,也不避让。 罗根衣衫破碎,在圈外扶着墙微微调息,看样子并不着急闯进去救他。 卷二 22.剑人大战 悄悄的,那剑动了。 微微向男人飘近几寸,停下来,呆呆试探地“审视”他。 男人阴沉起脸色,冷冷瞧着。 隔不一会儿,剑又动了。这回开始磨磨蹭蹭、剑柄一下一下点动着,慢慢向他靠过去。 渐渐快要蹭到男人身前三四尺远的地方。男人忽然抬手。 古剑好像被吓了一跳,一个急刹车往后便退,退出大段距离,剑柄也斜斜指向院里男人的方向。 男人只是扯下围在腰间的一幅青布,甩手抖开来罩在头上,两手在脑后熟练麻利地打个结。扎好头巾,他一手叉腰,一手平伸出来,挑衅地招招手,摆出个“尽管放马过来”的姿势。 那剑似乎真的被激怒,连宅男都能看清,剑刃两侧隐隐透出青芒,剑尖处甚至开始跳跃哔哔啵啵的火花。 这个男人……他真不要紧吗? 宅男转过视线看他,见他已经双腿打开、两手在脸前一前一后,摆出很认真很标准的搏击起手式。 这,这到底发生了什么呀!一个人,要跟一把剑决斗?宅男觉得这可绝对不算是件小事;自己这二十多年树立起的人生观跟世界观,瞬间遭遇到强而有力的冲击! 柳金倒是看得津津有味。压低嗓音问宅男:“你说,他们俩哪个会赢?”不等宅男回答,自己又接口说:“我赌那把剑赢!――最好把那人胳膊砍下来!什么呀……真恶心。第一眼看见时,简直吓我一跳!真怀疑他自己每天还能吃得下饭?伤成这样就老老实实待医院嘛……还跑出来乱吓人,真是的。” 宅男斜过眼瞧瞧她乌黑浓密头发的后脑,心说:“人家好端端在屋里睡觉,是你自己要闯过去偷看的吧!” 这时四个怪人早已停下步伐,各自站在房间一角。整间房看过去,约莫起了点什么变化?宅男揉揉眼睛仔细再看,更加觉得隔壁房间的确是多了一层淡淡紫气。那诡异紫气以每个怪人的身体为柱子,左右交接,结成四面气墙,把剑跟男人阻隔在有限的空间里。 伴随一阵如龙吟似蜂鸣的不绝响动,战斗真的开始了。 剑刃旋转,一瞬间抖出万点寒芒,向着男人席卷过去。 男人动作好快!合身一个鱼跃前滚,避开迎面袭来的道道剑气,等起身的瞬间就反手去抓剑柄。一抓之势,既快且准。宅男差点忍不住要叫出“好”来。 眼看男人要将剑柄抓在手心,那剑避无可避。忽然整支剑幻成淡淡影子,“咻”地凭空向前传送半尺。男人终究还是抓了个空。 剑转回锋刃;男人也站直了,抽抽鼻子重新起手。双方来往一个回合,约莫只是互相试探对方深浅。接下来大概要来真格的了! 对峙过几秒钟,剑影起,人呼喝。不大的房间里面,剑跟人斗作一团。 剑光霍霍,人影飞舞。斗来斗去,他们谁都没冲破那层紫色雾气的墙。哪怕剑气时而暴起,挥出凌厉难当的一击,隔空斩在气墙壁上;那里也只会微微鼓起一处小凸起,将剑气冲力抵消后很快便恢复原状。 四个怪人笔直站着,埋头垂目,什么也不看,什么也不理。好像真的变成四根人肉柱子杵在那里。 看到精彩处,柳金兴奋地扯着宅男衣襟,激动得直跳。看来她早把刚才,自己希望人家胳膊被砍掉之类的话,忘得一干二净。要不怎么给人家喝起彩来? 双方战况激烈,惊险刺激。宅男的心怦怦直跳,手掌心也早已冒汗了。 十多分钟过去了,他们斗了这么久,互相却连擦都没擦到对方一下。 一旁观战的罗根,神情也渐渐严肃了。他已看出,战斗马上要到决胜负的关头。也许等他们第一次真真正正接触到的时候,输赢也就立见分晓。 又是一道寒光拦腰斩出,男人敏捷躲过。剑光切过气墙,这一次,气墙没能及时把那股力道缓冲。震荡几个来回之后,整面墙忽然垮塌;好像一块玻璃被震破了,裂成无数大大小小的不规则碎块,掉向地面,坠落过程中便一片片化成无形。 守在东北角的那个赤红脸色怪人,身体摇晃几下,“呜”地从嘴里喷出大口黑血。看来他是要到极限了。另外三名怪人见情势不妙,各自收身,匆匆赶往同伴身边照看。其他三面气墙顿时也烟消云散了。 没了气墙的约束,剑的威力忽然暴涨,上下左右接连挥出。男人被迫得不住倒退,已经退到后背紧贴这堵隔墙,位置正在宅男他们侧前方不远处。 柳金意料到了什么,一把拉住宅男往后便退:“快闪!” 宅男后跟底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没退开两步就摔倒了。还没等他明白过来,眼前这堵墙忽然左右上下闪过几道微光,紧接着便有穿衣柜那么大的一块墙体,脱离了周围联系,直挺挺向他头顶压下来。 宅男本能地两手抱住脑袋,却迟迟没等到石墙压落。壮起胆睁眼从手臂缝隙瞧出去,就看见是银灰金属色的高挑身躯伫立在自己身旁,撑起两手托住那半块石墙。 柳金赶紧把吓呆的宅男朝后拖出一截。 “你白痴啊!看见危险还不知道躲?”小姑娘凶巴巴地责怪宅男。他此时依旧心有余悸,脑子里一片混乱,连半句辩白的话也说不出。 金属女人尤金很懂事地把半块破碎石墙推回原位。柳金拍拍她裸露在外面、看似娇弱其实强壮无比的手臂,以示赞许。 小魔法师面对那堵残破的墙,右手擎起魔杖,沿着被古剑砍破的裂隙徐徐画圈,嘴里念着:“阿丘路斯-瑞帕洛,阿丘路斯-瑞帕洛,快快修复!”这么念过两遍之后,她抬手轻轻一托尤金手肘,示意后退。整堵墙重又完好无缺立在那里,比破掉的笔记本用胶水重新粘上还要方便,还要牢固。 卷二 23.剑主 柳金倒背着手向宅男展示自己的“作品”:“怎么样?修得不错吧?完全看不出来吧?……要是刚才墙倒下来,把你胳膊腿还是哪里的,砸断了,也许我也能给你修好呢。——只要别打破了头。” 宅男盯着那被魔法修好完全看不出一丝痕迹的石墙,懵懵懂懂随口答应一声。过了好大一会儿了,他这才反应到:“诶?刚才你说——‘也许’,对吧!这个‘也许’是什么意思?” “唉!”柳金无奈地叹气:“你还真不是一般的迟钝哪……好吧,讲给你。这个‘也许’呢,说的就是……” 她看起来并不情愿的讲解很快被打断了。——刚刚被修好还不到两分钟的石墙,又一次轰然破碎。这次伴随砖石灰尘一起撞过这边来的,还有那个“伤”了一条手臂的男人。 柳金被尘土呛得一边“咳咳”咳嗽着,一边着急地去抢救自己被弄乱的书堆跟文具,嘴里不住口地抱怨:“你们……不能到那边去打啊!睡觉打呼噜超人也就算了,现在……咳咳……连房子都要给你们拆啦!” 男人从碎石堆里爬起来,沙哑着嗓子略带磁性地道歉:“不好意思了,我不是故意的。”声音带着北方方言的味道,听上去倒是彬彬有礼,跟他粗狂的外形跟举止反差相当大。 他转身向后,又说一句:“对不起,不好意思。我下次注意。”接着,便一错身,从墙上被他撞出的那破洞穿回隔壁去。 宅男躺在地上,被一堆碎砖跟那男人冲撞过来的势头压得差点没背过气去。肋骨隐隐作痛,别是断了两根才好。 柳金好容易把屋角书堆整理出一点原来的样子。她转过身扬起胳膊,下定决心似的嚷着:“我要搬家!我一定要搬家!明天我就从这儿搬出去!” 宅男揉着发疼的肋部,心说:“我也想搬哪……照这么下去,迟早连我那屋也没法安生住了。” 正当柳金嘟囔着东西要先收拾哪些再收拾哪些的时候,一道灰蓝的影子从墙上破洞倒撞过来,碰掉了墙洞残留的几块摇摇欲坠的碎砖头。宅男此时还没来及爬起身,那人影再次地脊背向下压在他身上。 还是那个青布包头、“伤”了手臂的男人。 “呃,对不起对不起……”他这么说着,左手撑地缓缓从宅男身上爬起。 宅男觉得这回自己的肋骨肯定是断了,因为他自己好像亲耳听到了咯咯断裂声。他想叫柳金赶紧过来把自己“修好”,可一张嘴就疼得直抽凉气,半个字也说不出口;脑子被剧烈疼痛刺激得更加混沌了,迷迷糊糊只听见柳金的尖叫声:“我今天就搬!” 古剑轻悠悠的,穿过墙洞飘进屋来。柳金闭上嘴不乱叫了,黑眼睛闪烁着直望那男人。 男人视线不离那剑,一边弯下腰,抓着宅男手臂缓缓把他提起:“你还是躲远些,免得被误伤。” 可宅男现在疼得额头直冒虚汗,脚下软得都没法站住,又能去哪? 那剑可不在乎男人身边多了个伤员的累赘,还是一寸寸一份份地慢慢逼过来。越来越近,宅男都能看清剑身上临近剑柄处铭刻的两个弯弯曲曲篆字,只是不认得。 男人左手挽着宅男,将他轻轻扯到自己身后;右手挡在前方,手臂上血脉奔流,裸露在外面的肌肉跟青筋一跳一跳。 剑又近了一点,缓缓擎起。剑刃上下光芒流转,绽放出苍白的千年玄冰的颜色。 这一剑要是劈下来,怕不是要将男人跟自己都斩成两截?宅男无奈闭上眼,满心满腹的绝望。此时,那股印象深刻的暖流从他小腹丹田处涌起,汩汩流往四肢百骸。 男人忽然“咦”了一声,按捺不住的好奇跟惊喜。剑果然凌空挥落。男人右手探出,左边一带,右边一拍,整条手臂忽然凭空伸长半尺,闪电般把剑柄抓在手里…… 等到宅男醒过神,一切都已平静下来。人们围拢到这边,将柳金原本就空间吃紧的房间更加塞得拘束。 四个怪人互相搀扶,脸上僵硬表情中忽然多出了惊羡跟钦佩。罗根衣衫破碎靠在墙洞边,认真端详那把剑,不知想从它里面看出些什么端倪。 那剑此刻正握在男人手里,安安分分,乖乖让他把玩摆弄。偶尔还是会敏感任性地轻轻震颤跳跃一两下,不过跟刚才那种闹得天翻地覆的状态比起来,现在这样已经算是温文尔雅的大家闺秀了。 宅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想要找柳金问个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个状况;只看见尤金还在,小丫头却不知藏到哪里去了。 四个怪人忽然齐齐躬身向男人行礼:“参见剑主!” 男人自己也是吃了一惊,问道:“嗯?你们……叫我啥?你们又是啥来头?” 赤红色怪人行礼:“我乃夏侯左。” 墨绿色怪人行礼:“末将夏侯右。” 紫褐色怪人行礼:“小可曹向前。” 焦黄色怪人行礼:“不才曹守后。” “我等四人,乃是大汉魏王曹公亲随剑卫。” 那夏侯左恭顺行礼,介绍道:“此即曹公贴身佩剑。剑名倚天,长三尺六寸,阔三寸二分,重三斤七两。锋锐非凡。” “曹公未举事时,因诈献七星宝剑,欲行刺董卓未果,乃斩关断索,东去陈留。中途误以故交吕伯奢将解公赴官,乃持此剑诛其全家。公言:‘宁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由是而起。” “后公多年征战,南讨张绣,割发代首;西克马超,割须弃袍;所用皆此剑耳。” “此剑随公征战日久,沾染许多英灵亡魂,故自有灵。及公暮年,行伍时必言左右:‘孤好梦中杀人,勿在吾睡时接近。’然则夜游之症虽有,梦中杀人又是何道理?——实乃倚天剑护主心切,不容旁人加害主公矣!惜哉。” “公临终前,欲造建始殿。因筑梁之梨木伐而不倒,公愤而拔剑砍树,树铮然而流血。公受惊而薨。” “公亡,此剑即传于我兄弟四人照管。其后每逢月圆之夜,必渴而欲饮人血。我四人轮流以血饲剑,终落得身形枯稿,惨容如此。” “昔年太尉贾诩尝谓我等,‘公去后,再有人能御此剑而不自伤者,必其真主’。今果真逢君,我等肝脑涂地,死而无憾!” 四名守卫古剑一千多年的奇怪剑卫,现在在男人面前围成半圆,恭敬向他行礼。看起来是真要把他当成新主人来追随的架势。 那个夏侯左啰啰嗦嗦扯了这么大堆古文,那男人大概也跟宅男差不多,完全听懂的恐怕占不到一小半。 他迷茫抬头,想要寻求点什么帮助。瞧见罗根正似笑非笑地瞧着这边,于是问:“这人他,说了些啥?” 罗根眉毛轻挑,吐出一句:“你只要知道,这剑是当年曹操用的,不就够了。” 四个怪人霍然砖头,脸色狰狞,冲罗根喝道:“休得无礼!怎敢直呼我主公名讳!” 罗根不跟他们一般见识,举起双手投降:“好,好好,算我怕了你们。事情解决了,我该走了!外套也破了,还得回去报销呢。” 出门前,罗根回头问男人:“对了,你叫什么?” 男人擎起剑左瞧瞧右看看,右手轻巧熟练地挽着剑花,随口应一声:“索隆。” “嘿。”罗根发出这样的回应,然后走掉了。 索隆伸指在剑刃轻弹,倚天剑发出悠长清越的声响,似龙吟,如蜂鸣。“怎么。你们四个,也要跟着我么?”他问。 四个怪人互相对望一眼,毅然决然答道:“誓死追随主人!” 话音落处,他们遍布灰尘的身形,忽然先后起了变化,陡然间矮了下去。好像脚下踩着的高跷,忽然被人抽去了一样。……不,不仅仅是矮了。他们根本是连整个身体都缩回衣服里面。 人形渐渐瘪下去,扑扑几声轻响,只剩下四件灰土的衣袍掉落在地上。离地半尺高的地方,现出四颗放着微光的圆球;一颗赤红,一颗墨绿,一颗紫褐,一颗焦黄。 四颗圆球绕着那几堆衣服慢慢打着旋,光芒时明时黯。接着,它们商量好了似的,悠悠飘起,向着索隆手头的剑缓缓飞来,一颗接一颗大放异彩,转眼间都跟那剑融为一体。剑的护手位置,此时左右多出四颗莹莹放着清辉的闪光明珠,严丝契合,好像刚铸造好的时候,它们就在那里似的。 卷二 24.诅咒之手 “刚才,真是谢谢你。”索隆扭回头,绽开笑容,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跟宅男说出这样的话。 宅男有点摸不着头脑:“谢我?谢我什么?” “别装啦……”索隆亲切地拍着宅男肩膀,就像十分熟络的老朋友一样。“刚才在我身边的,可只有你一个。要不是你,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这手居然还有那种力量……”他的视线顺着自己右手臂缓缓游移,那眼光也正像他检视这把刚刚属于他的倚天古剑一样;他把自己的手,当成一件兵器来看待。 “你的手,是怎么成这样的?”看他人挺和善,宅男难忍好奇,于是问道。 “啊,这个……说出来你也许不信。”索隆语气淡淡的,不过宅男能听出,关于这个问题的答案,还埋藏着很多很多故事。 “其实,从我刚出生的时候,这只手就是这样了……” “这个不是受了伤,也不是生了什么病。而是一种……嗯,一种很奇怪的诅咒。至于这诅咒是因为什么而起,恐怕现在真正了解的人,已经不多啦……” 有些话,索隆还不能跟这个初次见面的人说。至少现在不能。 右手臂绽出的青筋红肉间,微微渗着紫褐色的血丝。看着它,索隆就又想起父亲临终前的那一幕。 那天,天是阴沉着。本就老旧的小木屋里,到处浸润着一股霉烂棺材板的气味。 父亲躺在冰凉地板一块冰凉的毯子上,只剩虚弱地喘着气。原本强壮伟岸的身躯,现在被那诅咒折磨得只剩下皮包骨头。那种惨状,多年以后还每每出现在索隆的噩梦里。他梦见自己某天,也变得跟当时的父亲一样,全身枯瘦成骷髅,只剩下一只被诅咒的右手越涨越粗大,把浑身的血脉跟精气都吸了过去。 父亲从始至终没叫过一声苦。他嘴里轻声念着的,一直都是母亲的名字。那名字从他嘴里叫出来,很美很美。 “儿啊……但愿你长大以后,也能碰上个,跟你妈妈一样好的姑娘……她是个多好、多好的人……” 真的很好么?索隆想象不出。十多年没见的妈妈,在他心里的形象,早已渐渐模糊了。 在我四岁那年就抛下我们两个走掉了,这样的女人,你还要说她很好很好?索隆无法理解,心里含着些怒气。 他现在要忙着一勺一勺给父亲嘴里喂水,实在没心思跟他在这问题上争辩什么。日渐肿胀的右手,吸收了父亲身体大部分的养料跟水份,他已经脱水好多天了。 这是一种很可怕的诅咒。不知从祖上的哪一代起,就像乌云一样笼罩着这个家族。只要是延续着家族血脉的人,从生下来,就有着这样一条被诅咒的手臂,直到死去,一生也难逃它的折磨。附骨之蛆,如芒在背。 索隆知道,迟早某天,自己也会变成父亲当时那样子。逃不掉的。 “嗯?你说什么?” “我说这剑不错。恭喜你。”宅男由衷的感到很钦佩。对于这种冷兵器时代的剑士,他一向是很感兴趣的。现在居然有这么一个,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看他耍弄剑的动作,自然潇洒,就好像剑是他手臂天然的一部分延伸一样。怎不让他心潮澎湃? “哦,谢谢。瞎玩呗。我从小就喜欢玩这些刀枪棍棒的,不过长大了嘛,生活在这城市里面,随身带这些东西肯定是不方便。”现在索隆看着手里的剑,心里也在犯难。他当然很中意这把剑,剑也中意他。这种含着邪灵,居然能自己动来东去的兵器,最终认了自己做主人,怎不让他欣喜若狂? 宝剑十分锋利,哪怕拿在手里,都有股逼人的寒意直扑脸面。索隆真想以后一直都带着它,哪怕睡觉也要抱着。可是…… “太快了,容易伤人。要是有鞘就好了。”索隆犯着难。 “我知道哪有剑鞘,我知道!”是嫩嫩的女孩子声音。柳金从尤金身后突然跳出来,高高举着右手,好像全班都不会的问题就她一个能答上来的兴高采烈。小脸儿圆圆,白里透着一圈粉色,墙头上晒着太阳甜甜熟睡的小猫咪似的,让人看着说不出的温暖。 “咦?刚才你躲起来干嘛。”宅男莫名其妙。 柳金抿着嘴笑,不答他。“我知道哪有剑鞘,就跟这剑放在一个屋子里的。我带你去啊?”黑眼睛闪亮亮的,专心盯着索隆的脸,直希望掰开他的嘴往里面塞一个“好”字再让他不得不吐出来。 索隆认真看了她一会儿,有点纳闷地说:“……我是不是见过你?” 柳金连忙抬起手左右摆着:“没有,哈哈,绝对没有!呐,这两天他一直都跟我在一起的,你肯定没见过我。你说对不对?”最后这话,是冲宅男问的。 看她为缓解尴尬勉强做出的笑容,还有那狡狯慧黠的挤眉弄眼,宅男约莫猜到了点什么。肯定是她趁人家睡觉的时候,动过些什么手脚,难怪刚才要躲起来。这丫头…… 宅男无奈瞧着她,也不乐意帮她圆场,只好就这么僵着。 还好索隆没太深究,半是好奇地问:“你怎么知道的?你又是谁?” “哈,我是谁你不用管。总之这几天,我把这一带能转的地方全都转遍了。其实也没啥好玩的……”柳金悠悠叹口气,摆出一个肥皂剧里小资女主角的表情,临了不忘偷偷剜宅男一眼。“走不走,我带你去啊?” “门不是早锁上了?这里看管很严,他们不会忘记上锁……” 索隆话没有说完,柳金已经施展魔力在墙壁上边开了一道门出来。他目瞪口呆的这种状态,正是柳金想要看到的结果。 卷二 25.剑鞘 柳金尤金跟索隆先后出去了。宅男望着墙洞外洒满灯光的明亮楼道,心里不自禁有点忐忑。“我……我还是不去了。我想回去了。” 柳金原本还一心乐颠颠的看索隆反应,得意于他的惊讶赞叹,宅男的话她听在耳里,完全没放在心上。走出几步路,看着对方暖洋洋的笑容,恍然间大梦初醒地觉得自己正暴露在阳光下,一瞬间口干舌燥面红耳赤起来。左找右找,回头看见宅男还站在原处不动,一下子迁怒起他说:“快点跟上来啊!” 宅男犹豫着:“……我们三个都走了,万一他们追查起来,怎么办……” “有我顶着,你怕什么。再说他们也不会把咱怎样的。”对柳金的这种不知道是自信还是该称为冒失,宅男真是毫无办法。象征性地坚持了几下,也只能被她拉起走了。 索隆走在宅男左边,柳金就躲在宅男右边。一路上拿他当成保护伞似的,始终不肯让自己彻底暴露在索隆眼底下。 一路走来,倒也安然无事。柳金带着队伍,逢墙开路,遇堑搭桥,没有什么障碍能阻挡得了她。她也好像自然就知道选那条路线就走得安静、不会遇人打扰。 没过多久,一行人已经站在军械库倒下的铁门旁。 看着宝剑从这里闯出去时留下的一片狼藉,柳金嘴里“啧啧”有声,不知道是惊奇还是赞叹。 索隆把那锋锐宝剑倒背在肩后,忍不住伸出手去抚摸铁墙上,被它斩出的犬牙交错的缺口。 忽然他“咦”了一声,缩了手仔细瞧着墙壁:“这墙……怎么自己会恢复?小姑娘,又是你?” 柳金耸耸肩摊开两手:“面积太大,我可没那么强的魔力。” 宅男一下子想到什么:“该不会是……羊专家吧?”于是把自己见到他能用意念操纵钢铁的情形跟两人说了。 “喔!你这么一说我想起了。”柳金点头。“尤金一碰上他也是让他随便摆布,一点还手的机会都没有。没准真是他。” 铁墙上的每一道缺口裂缝,都在缓缓愈合、平复,有不少受损较轻的地方已经逐渐恢复得平平展展光滑如新。 索隆又静静看了片刻,问柳金说:“剑鞘在里边?早点去找吧,要不待会儿万一门也让他修好了,再要进去又要麻烦你。” 柳金脸颊泛起淡淡红晕,浅浅微笑着:“不麻烦的不麻烦的。反正我都来过两三次了。” 军械库里面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大。只是一间四方的小石室,四面边角处各竖着一座小小石台,每座石台上都留着两只尘土包围的空白脚印。石室地上则是传统的八卦图形。那阴阳鱼的白眼处空着,黑眼上方就悬空竖着一支古朴剑鞘。 剑鞘古韵古香。花梨木打造,蟒皮包裹,通体乌油油没有更多繁琐装饰;铜制鞘口正跟宝剑的护手质地相吻合。 索隆看来看去,越看越是喜欢。试着缓缓走上前去。 他脚刚踏进八卦图的圈子,手中的宝剑震颤两下,忽然脱手退出圈子,悬空轻轻飘在那里,可怜兮兮的样子。 索隆皱眉,无奈地笑了:“你怕什么……有我在,不会让你再给关起来的……回来!” 那剑似乎听懂了,左右磨蹭两下,终于还是乖乖飘过去,剑柄交在索隆手心里。 索隆左手持剑,右手就去拿那剑鞘。剑鞘入手,他又是微微皱眉。手头上使了两次力,没能动得分毫。 琢磨了片刻,他提起剑,掉转回来轻轻插进鞘里。“咯”一声轻响,鞘口机簧咬紧。这回他两手把握,才算连着剑鞘抽离原地。 他宝剑在手,还没来及高兴多少。忽然脚下虚浮不稳,平白大震。没等几人明白过来,整间石室的地板已经裂成几块,纷纷向下坠落。 宅男全身失重,随着大小石块朝下陷落。抬头望去,索隆右手剑插在洞壁上悬空挂着;柳金衣领被尤金扯住,高高悬在深洞边上。只剩自己,身不由己坠向黑不见底的地下深处…… 卷二 26.地下石人 黑暗里宅男往下坠落了总有好几秒钟。最后“呯”的一声,总算落到实处,震得满脑袋都是星星。 好在着陆地方并不特别硬。尽管这样,脊背跟后脑还是碰得生疼。 等缓过点神来,宅男往身下摸一摸,是木头的材质,漆面上绘着凹凸的花纹,手感滑腻腻的。周围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上下见不着一丝亮光。 宅男坐起身,静下心发了一会呆,觉得不能就这样干耗下去。于是左右摸两把,摸到几块刚随自己一起落下来的石块。 先往木板外沿轻轻丢了一颗,石块贴着地面骨碌碌滚出去一截。宅男听出自己现在离地没有多高。 又瞄着左方,使劲丢出一颗。石子没飞出一秒就碰上障碍,弹回来掉到地上。换到斜方向又丢一颗,测出距离差不多的远。 宅男爬下地来,顺着丢出石子的方向试探着,平伸两手一步一步往前蹭。 “奇怪呀,也该到了……”他有点纳闷。刚才听石头相碰的声音,明明不该有这么远。 越走越是觉得不对。“难道我走歪了?”原地转身,想摸回再重新走过。 这回刚走出两步,“咚”的一下,额头碰在什么坚硬的东西上。宅男疼得倒抽一口凉气,一只手揉着碰疼的地方,右手忍不住要去摸是碰到什么东西。谁知伸出手又摸了个空。不论上下左右,都摸不到任何东西。 宅男只觉得心底里咯噔一下,一股阴森森的的感觉顺着脊背直冲后脑勺。莫不是撞上了……那种不能随便乱说的东西……他两腿发软,不敢乱动了。 静静的,耳朵里仿佛听见有喘息声。一瞬间血脉都快要逆流,从脚掌直冲脑门。他自己屏住气息,认真再听。 ——真的,的确有谁就在身边微微呼吸。呼吸声均匀厚重,又绵长有力,比正常人的呼吸间隔要长出两倍还多。 宅男往落地的木箱方向走出两步。耳朵里听见“噔”的一声轻轻闷响。那呼吸声还是响在他耳边。 宅男一边战兢兢在心里默念“菩萨保佑上帝保佑”,一边壮起胆子轻声吐气,问道:“你……是谁?”自己都能听出声音发着颤。 一个浑厚男音低沉反问道:“你又是谁!(听到他这句话,宅男忐忑的心情一下子放松大半)还穿着……东楼病号服?怎么从这儿冒出来!” “你,能看见我?”宅男这句话倒问得并不多惊讶。最近这段时间他见到的奇人怪事已经太多了,现在哪怕出现个外星人站在他面前,没准他也能平心静气跟人家攀谈两句。 男人不回答他,自顾自考虑着什么:“……唔,除非你是那个……光环男?3001?是你么。” 光环男?这个称呼宅男头一回听说,感觉说不出的新奇诡异。3001这代号,倒是早已经听习惯了,那是自己在东楼的房间号牌。于是本能地双腿立正,响亮应答:“在!” 男人叫他稍息,还是忍不住好奇地嘟囔起来:“奇怪,奇怪。怎么你会出现在这里……还有没有人跟你一起?” “有!不过他们在上面!两个!” 刚刚离开东楼没多长时间,那边的种种约束管制好像依然还笼罩在他身上,就跟压着孙猴子的五行山上贴的那六字真言帖似的;就算平时不看它不念它,可一到需要的时候,还是会身心契合地把自己摆到标准的东楼“非正常疗养人员”队列里。 楼长问话必须回答“是”或者“不是”,回答时必须身正眼正立正,嗓门必须洪亮,要让20米范围内都能清楚听到。这些条款,宅男虽然不能一字不落背下来,不过到用着的时候,他肯定会照做得**不离十。 他至今没尝试过违反规定就会经受的那种“通电疗法”是怎样的滋味。不过连“绿巨人”班纳一提起来,都怕得浑身抖个不停的东西,他宁愿自己永远都不要尝试到。规章制度自然越遵守越安全。 这男人的口气跟威严气势,宛然便是东楼一人之下千万人之上的监管楼长之一。面对他的提问,宅男的回话无论从内容充实度、声音洪亮度,还是从表情动作姿势标准度来看,都是完美无瑕无可挑剔。 然而男人很快压低嗓门跟他说:“嘘——小声点。我这是执行秘密任务,不能让西楼的人发现。” 虽然他是尽量悄声说话,可依旧比宅男放开喉咙喊出来的声音要响更多。不过这问题明显不在宅男挑剔的范围。 “这么说来,你真是东楼来的楼长了?” 宅男问完这句,对方还没来及回答,头顶上方忽然笼罩下耀眼的白光,简直有一千瓦的白炽灯那么亮。宅男被刺得两眼剧痛,赶紧抬手把眼睛蒙上。就那一瞬间,男人的模糊轮廓还是被他看在眼里: 宽大厚重的体型,足有两米来高;粗胳膊粗腿,全身上下都像是由裂着纹路的坚固砾岩组成。——那是楼长“石人”本。 很快的,头上便响起柳金欢悦的笑声:“哈哈,对不起对不起。亮度有点偏大了。不好意思。你没事吧?……咦?你怎么在这儿。我见过你的。那天你也来我们学校了!” “是你呀,小魔法师。”本粗声回答。“这个人是谁?是不是西楼看守?” 宅男眼睛恢复一点了,偷过指缝瞧见外面光鲜柔和了不少,于是撒了手。正瞧见柳金骑着一把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大扫帚,缓缓降落,那片耀眼光芒就是由扫帚顶端放出。 索隆的剑背在他背上,也骑在扫帚上,两只手牢牢掌着方向,坐在柳金身后。看他的样子似乎还很不习惯这件新奇的飞行器,手臂上肌肉隆起,完全放松不下来。直到两脚落稳才松一口气。 “什么西楼东楼的,你啥意思?”索隆自己的窘态被陌生人看在眼里,心情有点不大舒畅,说话口气也不那么客气了。 “不是呀!”柳金替他解释。“好像他跟我们一样,也是羊专家找来的。” “但愿不是……”本淡淡的说。 卷二 27.棺中美人 “你们到这儿来,还有没有别人知道?”石头人的口气始终很谨慎。 “应该……没有吧。”柳金不确定地说。“我经常跑出屋子到处玩啊,从来没人管过我。” “你是没事。他就不一定……”本眼睛看着宅男,口气十分慎重。 “他怎么了?” “他啊。他……”本拖着长声,待了半晌,没想出该怎么回答。 索隆肩膀微微一耸,皱眉说:“有人过来了!上面!” 本赶紧扯起柳金跟宅男,往墙边退去,一边低声喝道:“快,熄了灯!” 柳金后领被本提起,两脚离地好像个提线木偶。她对着扫帚顶端拍下去,接连拍了两记,第三掌下去,总算把亮光熄灭。 几个人靠在墙根黑暗处用心听了一阵。上面的人大概只是路过,并没进屋来看。也许他们会以为,剑已经不在了,光剩下剑鞘在这里也没啥用处。 又过了一会儿,宅男忍不住哼出声:“你轻点儿,疼!” 本这才反应到,把他按在墙上有点用力过头了,赶紧松手。 宅男松一口气,往左边闪了闪,想躲他远一点,坐下揉揉被他的石头关节硌疼的胸膛。脊背往后一靠,却靠了个空,咕咚一下仰天倒在地上。 听到他的惊叫声,柳金抱怨着:“你真笨!这都能摔跟头。”一边念动咒语擦亮灯光。 这时几人才看见,原来这间地下石室的墙壁上,被开凿出一个大洞,洞里黑乎乎的深不见底。一股阴寒气息从洞里直透出来,宅男忍不住直打冷战,赶紧翻身爬起。――刚才他以为自己身后还是墙壁,没想到往边上一让,正坐在这洞口处。 “是我挖的。从东楼地下停车场挖到这里,用了半个月时间。”本的口气还是平淡淡的,好像这种非凡工程对他来说,只是小孩搭积木一样简单。 “喔哟哟!”柳金赞叹着。“你就用自己的手挖的?”本点头默认。 “来让我看看!”柳金好奇地跳着脚要去够他的大手。本和善地把石头手掌伸到她脸前,嘴角僵硬地动了动,应该算作微笑。 “喔哟哟!”柳金又在赞叹。那双手又大又厚,足有她手的六七个那么大、那么宽,上面布满深深的沟壑纹路,简直每一道深纹里面都写着一段传奇。挖了这么久的沙石泥土,这双手的手指有没有被磨短一截?宅男问自己。 “真了不起!”柳金最后下了这么个结论。索隆有意无意地轻轻哼一声。 柳金现在只是在关注本的强壮手掌,其他小事没放在心上。“那看来你来这里,肯定是有什么秘密任务喽?”小姑娘激动问着。连宅男也忍不住好奇,不过出于礼貌,他还是不想这样冒昧地问别人也许不方便回答的问题。 然而本却似乎跟这小魔法师十分投缘,并不瞒着她;把手伸进宽松短裤里左掏右掏,最后掏出一个广口的透明瓶子。能看到瓶子里,有一团黑色火焰凝结在当中,极缓慢地跳跃舞动,仿佛睡着了在打盹似的。 柳金惊讶地张大嘴巴:“这是什么……一个精灵?我从来没见过……” “东楼陶教授的珍藏品里面,这种东西还有好多了……这个不算什么。”本并没有炫耀的意思,只把瓶子亮出一小会,然后就带着它走向石室中央的那座木箱…… 宅男现在才留意到。――其实他早就看在眼里,只是一直都隐隐约约没放在心上。直到现在才算醒过神来。――原来他一掉下来就摔在上面、只把那当成是个木箱的东西,却原来是具雕金嵌玉、十分豪华的古代棺木! 一时间他只觉后背发凉。为表示对死者尊重,偷偷背着那边几个人,朝棺木作了几个揖。 本挥手阻止柳金:“别过来!不知道这里面有没有机关。” 柳金听话地乖乖站住。索隆虽然一见面就跟本有点互相看不过眼,现在还是有点关注他的举动,倒想看看他从这棺木里能搞出什么花样;缓缓抬起右手,握住了肩后的剑柄。 三个人目不转睛盯着那座不开门窗的小小的豪华木屋,心里各自揣测着屋主人是什么身份、什么长相、什么来历,家庭背景、工作职业又是什么。谁跟谁猜得都大相径庭。 本站在棺木旁,伸出他的大手,把棺盖上粗大的销钉一个个起出来丢在地上,简直像在桌面上捏起面包屑那么轻松。 钉子起完,他轻轻把棺盖推得错开一道缝,一边侧着身子、谨慎防备机关暗器。然而里面什么都没射出来。也许造这墓的工程人员觉得,有这柄灵异宝剑、跟四名千年不死的剑卫在上方坐镇,已经足够保护底下的这位安息了? 本又把棺盖推开一段距离,朝里面瞧去。柳金懂事地举高扫帚,让亮光能照射到那边,自己却把脸扭到另一个方向。 看着看着,本嘴里发出古怪声音。“唔……啧啧啧。” 柳金虽然不想看,还是忍不住好奇问道:“怎样了?你看见什么了?” “你自己过来看看不就知道了。”本并不多形容。 “切。我才不要看呢。死人有什么好看!” “这可不是一般的死人――是美女呢……”一说到这两个字,连本的粗涩声音似乎都变得温柔起来。 “真的?我才不信呢……”柳金嘴上说着不信,脚下已经蠢蠢欲动。 “我有必要骗你?” 听到本这么确定的口吻,柳金再也按捺不住,两三步跳到他的身边。“喔,还真是诶――”她也拉起长声。 索隆放松紧握剑柄的手,再次哼了一声。接着,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来回踱着步;渐渐踱到旁边,也往里面瞧去。“喔!”连他也不由赞叹着。 美女……呵,我的她,不也是美女么……宅男心头一阵凄苦,忽然绝望得想拿头就往石壁上撞过去,就这么一了百了,从此再不受这痛苦折磨。 还好柳金打断了他:“你也过来看啊!”她招着小手。见宅男不动,补充一句:“不看后悔哟!” 卷二 28.科摩黑火 往事……也许真的快要过去了吧。宅男提醒自己说,多想想自己吧!不管多难多苦,人总还是要活下去的。 他试着动一动表情,居然真的还能微笑出来。好吧,这不是坏事。只要脸微笑了,似乎能带动内心也微笑起来。 来到柳金身边,宅男借着扫帚发出的亮光探头去看。 先映在眼里的,是一片琳琅玉器反射的淡淡光晕。珍珠,玛瑙,玉枕,如意,玦坠环佩……各式各样珍贵器物在里面展览着。这可必然都是真品国宝。随便哪件偷到黑市上卖……也许就够判个十年八年的。 中央珠翠环抱着的,是一个安详平躺在那里,就跟睡熟了一样的女人。 一千多年的岁月,没在她容颜上留下任何沧桑。一千多年的纷乱,没在她肌肤上留下任何瑕疵。她的世界,是静止的。 宅男忍不住悄悄屏住呼吸,生怕一口气吹的不顺,会弄乱她的发丝、打扰她的睫毛。 “她好漂亮……”柳金感叹。“她是谁?” “是王昭仪。曹操最宠爱的后宫之一。” 索隆背后的长剑忽然莫名其妙的嗡嗡震动,仿佛一下子活了,几乎就要脱鞘飞出,索隆按都按它不住。 本好奇问道:“你这又是怎么了……兵器不听使唤?” 这时索隆想起什么了,说道:“哦,这里面有几个家伙,不喜欢听人直接叫魏王名字,要尊称一声曹公!” 本哑然失笑。看那剑真是震荡得恼怒激烈,于是试着冲它说:“好……曹公,行了吧?” 果然。听到本这声客客气气的称呼,倚天剑就呼的一下沉寂了。 本跟索隆相视笑一下,僵持的气氛顿时缓和不少。 柳金上下望一望,似乎懂了什么,喃喃说:“他要把这把神奇的剑放在这夫人的墓葬上边,看来他真的是很爱她。” “……你要干什么?”柳金问道。 本正轻轻伸出手,很小心地把手头上那透明瓶子往这位“睡美人”脸上凑去。“这就是我的任务啊。”他解释说,“要不我来这里干嘛。你看着就好——如果教授没搞错的话……唔,这种事他还从来没出过错。” 说着,他就把瓶子口朝下,小心盖在“王昭仪”嘴上。接下来,扳动瓶侧的开关,瓶口于是打开。几人看着瓶中那团黑火轻轻流动起来,缓缓注入那妇人的嘴唇间跟鼻孔里。 这位睡美人的脸色,很快就覆盖上一层明亮现货的气息。枯树绽新芽,沙漠现绿洲。 沉睡一千多年的美人,就要复活了么? 可是她没有呼吸,眼睛也不睁开。 本试探着,小声叫道:“黑火?黑火?” “她不是叫王昭仪么……”柳金提醒本。可石头人依然固执地那么叫她。 又叫了一阵,王昭仪嘴唇忽然动了,生硬地吐出字来:“人家叫做科摩……”说出的话,每个字声调都是平声,跟她温柔端丽的相貌完全不相符。宅男听了,不由全身泛起一层鸡皮疙瘩。 本松了口气:“是你我就放心了!能站起来?” 王昭仪还是紧闭双眼,拖着平声调:“暂时不行。这副身体太旧了。我要多休息一会儿。” 柳金是个聪明孩子,很快已经明白一些;然后便大感失望:“原来不是要她复活啊!我还想跟这漂亮姐姐交朋友呢。真是……” 本轻松笑着安慰她:“跟黑火交朋友也可以啊,她很好玩的。” 王昭仪再次硬硬地纠正他:“讨厌!人家叫做科摩……” “行行行。科摩黑火,黑火科摩。反正是你不就行了?” 注入王昭仪身体的黑火——科摩,现在沉沉睡着了。本尽职尽责地守在她身边,眼睛一霎不霎盯着她。 柳金拿扫帚敲敲他的石头手臂:“不要这样发呆的盯着人家看,很不礼貌诶。” 本好奇低下头,调侃道:“小大人儿?你懂的怎么那么多啊。” “我妈妈教我的。” “那你妈妈人呢?我可不可以认识她——好让她教教你,怎么才能做个乖孩子。” “切。”柳金不屑地冲他吐吐舌头。 可因为这句话引得,她脸上很快泛起愁容。“我妈妈忙着呢……平时她都很少来看我。现在我在这里,也不知她还能不能找到我。” “想见你妈妈?” 柳金嘟着小嘴回望本,一副“你这不是废话嘛”的表情。 “教授肯定知道你妈妈在哪里。”说完这句,本就不再看她、又去关注王昭仪了。明显是在吊她胃口。 柳金毕竟还只是个小孩子。左右扭捏半晌,还是先开口问道:“那你……有没有什么要我帮忙的。” “我?我没有啊。”本肯定在装糊涂。“等科摩醒了,我就带她回去,任务就完成了。简单又轻松。” “那你……那你……”柳金卡壳了,半天没问出什么话来。本看着她,那石头堆砌出来的表情怎么看怎么带着调侃。 “那你总要我帮忙,别叫西楼的人来阻挠你,对吧。”看来小魔法师的脑袋里尽装了些这个东西。 卷二 29.石化石人 本沉重叹一口气:“女人果然都是一样麻烦……你要是再长大几岁,那还了得?”他石头的眼睛深处,忽然流露出一种迷离光彩,不知想到了什么温柔的事情。隔了好一会儿,才又说:“说吧,是不是想问你妈妈的消息?” “……不是。” 本略感奇怪。“那是什么。” 柳金安静着,脸上忽然泛出跟她年龄不符的苦笑。“算了……你们又帮不了什么。”眼睛痴痴凝望着一个方向,良久。 本于是更加确认了自己看法:“女人果然一样麻烦!” 柳金双臂紧紧环抱在胸前,还是感觉到深深的寂寞。该是想起了什么,眼睛闪烁起来左右巡视。“尤金?尤金?”这才想到,因为扫帚承载不了她金属的体重,就把她留在了上方军械库里。“尤金,下来!来!” 话音还没停,一个银灰色身形从天而降,“咚”的一声结实落地,蹲踞一秒钟后很快站直身子。 柳金走上前,斜靠在尤金怀里,紧紧抱住她。这种时候哪怕是一具金属的躯体,也能带给她很大的心理安慰。 本望着尤金,瞠目结舌:“这……这又是什么东西!” 柳金回过头瞪他一眼:“不许这么说我妹妹!她才不是东西……”很快又反应过来。“讨厌!你真讨厌!”她自己不小心说错了话,要把气都撒到本头上。本还在呵呵呵地取笑她。 看样子柳金真的生气了,长发包围的小脸儿渐渐阴沉。本也不知道是没发觉,还是想故意气她,嘴里还在口口声声重复着:“不是东西,哈哈,不是东西……” 宅男眼看着柳金阴沉着脸举起了魔杖,那小手跟魔杖周围隐隐都有一层黑雾笼罩。他还从没见小姑娘有过像现在这样可怕的神情。他知道这根小小魔杖的厉害,连忙提醒本:“躲开,快躲开啊!要么赶紧道歉!” 本呵呵傻笑:“要我跟她道歉?你开什么……” “派特瑞费卡斯、图塔路斯!全身禁锢!”一句短促奇异的咒语从柳金嘴边喝出,魔杖下落,顶端冲出一道亮光直刺向本。 本直到这一刻,好像才想起这小姑娘原来是个极危险的角色,可是已经来不及躲避了。亮光击在他身上,他还有时间问一句:“这又是什、么、东……” 说到最后这三个字时,喉咙已经不听他使唤,变成一个一个的蹦出来。而那个“西”字,他已经没机会再说了……只剩下全身僵在那里,真的变成了一座石雕。 “哼!”柳金解气地甩一甩魔杖,收进袖管里。“这回让你再乱说话!” 索隆瞅瞅僵持不动的本,又瞅瞅柳金藏魔杖的袖子,还没考虑清楚该帮哪边说话。 宅男走上前,伸手在本眼前晃一晃,石头人圆睁怪眼不动弹。“你把他定身了?” “不是定身,是石化!原来石头还能再变成石头,有意思……”柳金的气消一点了,阴沉着脸微笑一下。 宅男无语了。最后只好问:“他变石头了,那我们怎么办?” 柳金拍拍手,把扫帚放倒了准备骑上去。“没的玩了,回去咯!” “那……那他还要这样多久?人家还有任务呢。”对东楼的楼长们,宅男心里始终怀着一种本能的敬畏。 柳金已经骑在扫帚上了,偏头想了想,却很快烦躁起来:“哎呀,那谁知道!走了走了!――你俩谁先来?一次只能上一个人。” “你……你不知道?”宅男又好气又好笑。要不是不敢招惹她生气,还真有心花半天时间来教育她该少用这些莫名其妙的魔法招惹麻烦。 柳金小脸一沉:“怎么,你有意见?想试试?试试你就知道了。” 宅男连忙摇手:“不敢不敢。没意见,完全没意见。” “哼。”小姑娘怎么说也能看出他的不满情绪。“――不带你了!把你扔在这儿!”回头向索隆说:“走,咱们走!” 索隆这会儿只是个安静的看客。听柳金叫他,刚稍微迟疑一下,小姑娘又凶巴巴说:“怎么,你想留在这儿陪他们几个?那我不管你了!” 索隆朝上望一眼,这墓室虽然不很大,深却是很深,凭他自己力量向爬上去,着实不是件易事。只好顺着小姑娘的意思坐到她身后,跟宅男抱歉地笑一下。 柳金仰着小脸,骄傲地哼一声,两脚蹬地。扫帚顶端的亮光渐渐升高,变淡,周围很快又黑下来。 这回她没忘记“妹妹”,很快的,尖锐声音在上方响起:“尤金!能上来?” 金属女人不会说话,宅男耳朵里只听见一声石头地面被踩裂的脆声,一团风声破空飞上去。柳金赞叹一声:“好厉害!真能上来。”声音越说越小,到后来已经渐渐听不清。 周围一变黑,似乎就冷了许多。宅男往棺木方向靠近,里面还有夜明珠之类的宝物,隐约透着微光。至少这里面还有个会说话的……“人”。 该怎么哄哄柳金,让她把自己接上去呢?至于说帮石头人的忙,那就不是宅男力所能及,只能看小姑娘的心情了…… 他正想着,头顶上柳金坏笑两声,跟索隆说了些什么。能听见索隆出声抱怨,想要阻止她。宅男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阿弗洛斯-瑞帕洛,阿弗洛斯-瑞帕洛,快快修复!”少女的清脆嗓音传下来,在石室中央回荡。如果能每天听到这么好听的声音,那该有多好啊…… 咦?这是什么咒语。宅男好像在哪里听过类似的。难道不是…… 喀落,喀落。身边有石块响了。先是小的,然后渐渐是大的。咒语声越念越响,石块震动声也渐渐剧烈。如果这样好听的声音不是用来制造麻烦的,那该有多好啊……宅男开始这么想了。 ――不好!宅男想起了。那正是柳金把垮塌的墙壁重新还原的咒语! “别,别这样!停下来!”宅男徒劳地朝上方吼着。 “……哈哈哈!”这是他最后听见的柳金的声音。头顶上最后一丝微光也不见了。想必军械库的地面已经彻底恢复成原状,再也看不出一丝破坏过的痕迹。 卷二 30.操,先谢郭嘉 怎么会这样!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背靠着棺椁棺椁无力坐下,宅男心乱如麻。 最近一个多月以来,不顺心的事一桩接着一桩,他完全想不通自己究竟是撞了哪门子邪。 曹操这么牛b的人物,他给小老婆安置的墓葬都这么高贵雅致。宅男只有一个女朋友,租住在巴掌大的小民房里,最后还让自己老板拐跑了。 可见男人要是没钱没权没地位,压根连屁都算不上。 宅男忽然想起,曹操北伐攻克强敌袁绍之后,所吟诵的那首古诗: “东临碣石,以观沧海。水何澹澹,山岛竦峙。树木丛生,百草丰茂。秋风萧瑟,洪波涌起。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 正值心绪烦乱的时候,缓缓默诵起这段磅礴大气的诗文,宅男心胸顿时为之一宽。 默念到后来,宅男耳朵里只听见“吭吭”的石头关节滑动声,本粗声粗气问道:“他们走了?” 宅男大感好奇:“咦?你能动了啊!哦,刚走不久,上边洞口也被堵死了……”说到这里,忍不住失望地大大叹一口气。 “我早就能动了。”本说。“她那魔法就生效了几秒钟,我后来是装的……要是不这样,他俩怎么会乖乖走掉?留在这儿只会妨碍我。”他继续凑近了照看安详睡眠的王昭仪,或者是黑火“科摩”,那份专注丝毫不亚于动物界出名爱护孩子的海马爸爸跟企鹅爸爸。 看不出这个外表粗陋死板的石头人,原来也有心思细腻的一面。 “不过他们居然把你给留下来,这我倒真没想到。”本眼睛还是盯着王昭仪的动静,嘴上这么说着。 “――我也没想到啊!”宅男只有苦笑。 “那这么说,你们几个真是私下来这儿,西楼的人真不知道?” “应该是吧。”柳金没法确定,宅男更加不敢了。 本不再追问。停了一会,他说:“像你这么重要的人,他们知道的话肯定不会放着不管的。” 现在附近没有别人,气氛也并不像在东楼那样严肃压抑,宅男于是敢问一些平时没机会问的话:“东楼跟西楼,为什么一定要有事没事争个头破血流的?是有什么原因的,对吧。我是觉得,既然大家都在一个研究院里,不算同事,也算邻居吧……” 问完这个,宅男提心吊胆等着。隔过好一会儿,本似乎一直在沉思。他还在想着那天单独执行完任务回来之后,也就是头一回遇见柳金的那天,教授跟他说的话。 教授说:“我们手里这秘密,实在太过重大,太过凶险。哪怕我今生今世都不能参透,一直把它带到地下,我也可以满足,可以心安了。――只要不让西楼羊专家把机会抢走,我们就是成功的……只是现在看来,他是不会让我们安心饱受这秘密了。以他现在的进度,不出半年,这研究院必然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如果我们不能抢在他前面,到时候不管发生什么,都不会是我们想要的结果……” 本知道,从现在开始不管做什么,哪怕只是桩非常细微的小任务,都不能不小心翼翼、瞻前顾后。因为谁都不敢保证它一定就不会成为东西两楼大战爆发的导火索。 现在这个“光环男”3001就在自己身边,西楼的人也许真不知道他已经在这里,也许一直都知道。谁又能说,他不是个大麻烦呢?本重重地叹一口气。 本没有回答,反而只是叹气。宅男不敢再问了。 过了一会,本忽然十分认真地问宅男:“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是个非常关键的人物,不管你走到哪儿,都会给那里的人带来非凡的力量,或者是甩不掉的各种麻烦、甚至是不可想象的灾难。如果你是这样的一个人,你希望自己现在在哪儿?” 这个问题问得这么突兀,宅男被问得头脑发昏,根本没明白过来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本看出了他的茫然,于是苦笑一下:“算了。现在问你这个也许太早了点,先忘记吧。那你现在什么打算?是想回到上面去?还是,跟我一起回东楼?”他又看出宅男的担心,于是补充一句:“放心,你这次回去以后,不会有人再敢随便欺负你。我保证!”他这话说得信誓旦旦,十分诚恳。 想到西楼虽然装饰豪华,条件优越,可这里的人好像个个都是那么阴暗深沉、城府难测;还有那个不知会变身成谁的样子的惹人厌的女人;还有这个古灵精怪谁都摸不准她会惹出什么麻烦的小魔女……宅男真是越想越头大。至少在东楼,他还找到过几个和善可亲的朋友,虽然他们都遇到些麻烦。不过,应该还能找到新朋友的吧? 宅男想来想去,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我跟你回去!” 听他这么说了,本又是仰天长吁一口气,看起来并不多高兴。倒像是从火盆里抢出一个滚烫的大山芋一样,知道好吃,可还要防备没吃到嘴里之前会被烫伤。 旁边嘤咛一声,一股柔媚气息直刺人的心坎。科摩王昭仪醒了! 本赶紧扑在棺木边,紧张的问:“科摩?你怎么样,好不好?” 呼的一下,一个人影坐起来,差点碰到本的鼻子。本赶紧缩头。倒不是担心碰到自己,而是担心会碰伤了她。 那“女人”扭过头,清清冷冷,面如寒霜。朱唇轻启,问道:“尔乃何人?”声调婉转清雅,典雅高贵,跟刚才相比根本就是两个人。 “科……科摩?难道不是你?!”本的惊慌神色难以掩饰。 女人皱眉,左右看看,又扫视一下自己的穿着。“此地是何所在,丞相现在何处?” 本完全搞不明白,为什么忽然间好像这个已经死去的女人,真的复活了…… 想要跟满口古语的她沟通下去,当然是件相当困难的事……本有点头疼了。 本正在挠头,这女人又好像一下子累了,眼皮也渐渐沉下去。慵懒地长长打个呵欠,她缓缓倒了下去。 临睡着之前,王昭仪喃喃说一句:“操,先谢郭嘉。” 卷二 31.陷落 本跟宅男大眼瞪小眼,互相对望一阵,不知该说什么好。 还好棺中那女人又是呢喃一声,悠悠醒转过来。没隔几秒钟的时间,她声音又变回平腔怪调:“刚刚那是什么……郭嘉是谁……” 本大大松一口气:“科摩啊,你可回来了。这要真出什么意外,我该怎么跟教授交待……” 科摩紧闭着眼睛,比起入睡以前倒好像更虚弱了:“不知道……我好累……好像做了个好长、好长的梦。我梦见有个男人,他在哭……而且他哭的,是个叫郭嘉的人……那是谁?” 也许,是这个女人生前的记忆?本这么想着,可是心里没有太大把握。此地不宜久留,还是早点回去见教授再说吧。 “科摩,能起来?” “还……还好吧。”她说,“只是头脑很累,身体的话,应该可以了。”勉强支撑着起身。身上这些零零碎碎的玉佩珠花首饰让她觉得很麻烦,一件一件都扯下来丢在棺材里;连那件看似黑天鹅绒的华贵长袍,也被她脱下扔开,露出里面一袭浅底蓝花的对襟束腰多折裥裙。 本伸出手正想要扶她,看到自己粗糙的石头手掌,又迟疑着收回手。 宅男两手插在病号服里,缩着肩,正有点无所事事。本咳嗽一声,瞪他一眼,又瞟瞟女人示意。 看到她纤纤白手搭在棺木边,经那黑漆漆的棺木衬托,好像玉石一般放着光。瘦瘦的身材,瘦瘦的胳膊,让人不由自主心生怜意,想要保护她。 本再次重重咳嗽一声,迟钝的宅男总算反应过来。赶上前一步,扶她迈出棺材。 几年以来,这好像还是宅男头一次正式“碰”除了女友以外的女人。她的手冰凉凉的,柔软软的,握在手里好像捏着一块豆腐。人家出来以后,把手抽走了,宅男还忍不住久久回味,从手掌直到心底都酥麻麻的。 本不再多说,伸手从棺材里挑出一颗鸽卵大的夜明珠,递在宅男手里让他照路;扳动棺盖,把剩下的宝物都埋藏在原处,带头走进石室旁他挖出的那深洞里。 本走在前面,“科摩”跟在他身后,宅男排在队尾。 他挖出的这洞相当大,宅男只需要微微弯腰就不至碰头。四周传来潮湿泥土的气息,依稀还有硫磺之类的刺鼻矿物味道。 手里的夜明珠发出的微微亮光,能照到脚前两步远处。脚下的泥地微微渗着水,越往前走渐渐湿粘,走起来嗤嗤作响。 “过了这段,前面就好走了。”本回头提醒说。声音在这种地方传过来,闷闷的。“这里上面有几块石头,留神碰头。” 宅男经过那里,光顾着躲开头上,不留神脚下一沉,陷在一处泥坑里,一时拔不出来。 “喂,等等,等等我啊!”宅男接连使劲,反而陷得越来越深,这个泥坑很有些古怪……宅男心底发虚,头上开始冒汗。 等到本好不容易小心绕开美女科摩,赶来宅男身边时,他一条右腿已经陷到大腿中段了。 “别慌,别慌!别再用力了,调稳呼吸……我来帮你!” 可眼睁睁看着自己一整条腿都陷在地下,两只手更无从借力,宅男心都要提到了嗓子眼。 本两只大手掌拍了拍,喀喀作响,给他鼓劲:“来来来,放松……”说着,就把两只手抱在他腰间。一边自己也觉得奇怪:“怎么我来回两趟,就没发现这里有个坑?” 宅男的腰被两块石头左右挟着,有点发痒,又有点硌得发疼,龇牙咧嘴忍不住的笑:“那是因为你脚大!” “人家走你前面,人家也没陷进去。” “――那是因为她轻!” “行吧。算你分析的好。”本不跟他做口舌之争。手头稍稍加力,想把他拔出来。 宅男乖乖待着不敢乱动。可是……可是……终于还是忍不住说道:“我怎么觉着,越来越深了?你有没有在拉我啊……咦?不对,不对!” “什么不对了?”本担心伤到他,本来用力就很小心,有点没好气地问。 宅男不知道该怎么说。好像,自己从小腿往下就穿透了泥土包围,分明是空荡荡的感觉。右脚试着转动几下,这么自由,明明就是空的。可这里难道不是…… 呃,一眨眼的功夫,宅男好像有东西可以叫出来了:“脚!我的脚让什么给缠住了!它在往下拉我!” 开玩笑吧……本开始抱怨了:“你知道这是哪里?这里是地下几十米深处。你知道为打通那段玄武岩花了我多少力气?你知道要小心躲开那段地下水源又需要多小心?你知道……” 宅男不说话,本的抱怨也很快停了。他明显能感觉到,手里抱着的宅男的身体,真的有一股无名力量在朝下猛扯。 一下,两下,三下!宅男无声地张大惊讶的嘴巴。他的身体,已经陷到腰间了。 下面那股力量很强。本不敢使大力对抗,担心会伤到宅男。可是这样一来,他只能任由那股力道把宅男渐渐扯下去。 “科摩,科摩!”本大声叫道。 “我在啊。”那女人声音还是僵硬得像门板一样。 “别管我们了,你先走!顺着洞口出去,上楼就有人接你了。――你!”本低头嘱咐宅男,“你放心,我会救你的,我一定会救你的!” 他腾出一只手,开始在宅男腰边的泥土里用力挖去。每一把抓落,就像铁铲一样铲起大块泥土。 “别放手,你别放手!”宅男两手牢牢抱着他坚固的胳膊,不敢放松丝毫。 虽然本已经尽力挖掘,可宅男下陷的势头一点没有缓下来。不光他的大半个身体,后来连本的半条手臂也被扯进泥里。 眼看烂泥已经快要埋到宅男的下巴。他现在呼吸困难起来,说话声音也早已张惶得不成样子:“救,救我……” 已经没有其他办法了。本再次深深看他一眼,告诉他:“别怕,别担心。我很快下来!”他轻轻松了手。 宅男徒劳地挣扎,两手吃力地在泥水里抓扒,却什么也抓不到。泥水淹没了他下巴,埋过了他的嘴、鼻子、眼睛……最后连手指尖也消失了。 卷二 32.长生天 粘稠泥浆包围宅男的身体。他不能呼吸,不能睁眼,更加不能张嘴呼救。鼻子里跟喉咙里都糊满刺鼻难闻的硫磺味道。脑子里跟这片泥潭一样混沌。他想咳嗽,可是咳不出。他想呼喊,可是没力气。胸腔憋闷得好像燃着一团火,快要炸开。铺天盖地的无助跟绝望。 又下陷了不知有多久,总算穿透了那片泥层。可是……呼的一下,宅男的心脏好像一下子冲出胸膛,冲到了脑袋外边,全身血液都往头上涌,整个人都斯巴达……哦不,是失重了。 一边呸呸吐掉嘴里的脏污,再两把抹开糊在眼睛上的烂泥,宅男总算能勉强睁眼。眼前各种黄白的粗细光晕飞速向上闪过,身下离地还很高。 宅男还没来及弄明白自己这是要掉到哪里,这时脚上传来一股大力,把他身体斜斜扯往另外一个方向。 头上又是呼啦声响起,一个庞大的物体伴随团团泥浆紧随宅男掉下来。同时向下坠落,相对静止的速度,能看出那是坚守信用说会救他的本。宅男心情稍稍一宽。 本原本想顺着他陷落方向快速挖掘下来,自己也没想到底下竟然是大有空间,一时间也慌了半秒来钟。想要顺势抓住宅男,却没办法够着,只看见一条形状奇异的带子缠在他的右脚,把他扯得远离自己。 快要落到地面了,本转个身控制身体,手脚搭在墙壁上延缓下坠势头。不知有多少个玻璃的灯柱灯管在他手脚下哔哔啵啵破碎。 两脚落稳,本回过身来。这个房间实在是很大,虽然四周墙壁有这么多灯具,可大多都老旧失修,有一多半是不亮的,其余的也都因为覆盖了厚厚的灰尘,看上去一片雾蒙蒙。周围阴暗潮湿,气味并不比头上那里的泥浆层好闻多少。 下落了这么久才到地上,本只顾着先要确保宅男安全,周围东西也没留神细看,只隐约有个模糊印象,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铁笼子。 再看宅男,蜷成一团伏在一个人脚边一动不动,也不知是死是活。 本向前慢慢迈步,那个人突然喝道:“别过来!”声音好像从嗓子里硬挤出来,沉闷中带着沙哑。“否则我一口咬死他!” 呼,本略微安心。至少他现在暂时没事。当即停下脚步,听这人还要怎么说。 那个怪人蹲坐在那里,周围好像只有他一个人是在铁笼外面。身上衣衫不整,只剩零零碎碎的布条在肩上腰间挂着。他开始自言自语,神色恍惚,好像精神病人一般。 “到底好不好吃呢……好久没吃到新鲜肉了……唔,洗洗,最好还是先洗洗。” 他面向本,恶狠狠的。“你,别跟过来!别想跟我抢!” 接着便一抖手,把宅男身体甩起来背在背上,两腿一弹远远跳开。他这轻轻巧巧一跳的距离,远的出奇,少说也有二十米开外。两跳三跳,再拐几个弯,人已经缩成小点,隐到众多铁笼中间不见了。 一股冷水迎头浇下,宅男打个冷战,醒了。 面前是一张看上去很倒胃口的脸。眼睛大大的,眼泡鼓起,连眼皮似乎都被挤到后方,想合上想眨眼都困难。鼻子扁平,鼻孔也小小的。一张嘴巴则是又大又扁,快要裂到耳根。 这人不理宅男醒没醒,还是手持胶皮管子往他脸上身上不停浇水。嘴里呢喃着:“洗洗,洗洗……洗洗就好吃了……” 宅男嘴里被冷水呛到,大大咳嗽一下,一股水喷到这怪人脸上。怪人吃了一惊,愣在原地足有好几秒。手上的胶皮管子也忘了,一直还汩汩的流着,浇在宅男腋下。实在凉透了,宅男忍不住缩回身躲远一点。 冷水刺激这人一下,他好像清醒了那么一刻,迷迷糊糊问自己:“我这是在哪……”接着他抬起自己握水管的手,却看见圆滚滚的指头肚,跟手指中间连着的肉蹼。霎时间连他自己也被吓一大跳,用力把水管丢到一边,两手死死抱头。 水声潺潺。寂静中,宅男似乎听见他在抽噎地哭。“我这是怎么了……怎么了……” 看他身上衣服也破碎,不知在这地方被困了多久。宅男有点可怜他。 当然再过一会儿之后,宅男就会明白,自己比他还要更可怜。 这人静静的哭一阵,声音渐渐小下去。不知什么时候起,转成了奇怪的哼哼声。像是一种什么歌谣,又好像不是。让人听起来毛骨悚然。 咕噜噜噜,传来一串奇异的响动。平地闷雷似的。 宅男纳闷一下,从这人缓缓抬起头、那血红色狰狞的眼睛里醒悟过来,这是他肚子饿了肠胃的叫声。 怪人上下打量宅男,嘴角淌着几丝口水。原本就像鸡蛋那么大的鼓眼泡,瞪得更大了。渐渐伸出舌头来舔舔嘴。他那舌头……又粗又长,尖端生着一个大肉瘤,上边还连着大团淡绿色黏液。 宅男觉得自己像是一盘圣诞节摆在桌上,还冒着热气插满刀叉的火鸡。 本往怪人跳走的方向追了一段,一个个大铁笼子绕得他眼晕。铁笼里关的尽是些奇形怪状的家伙。一个家伙浑身肌肉块块饱绽,脖子以上却是个蜥蜴脑袋,舌头还在一伸一缩。一个家伙枯瘦如柴,鼻子跟耳朵尖锐竖着,发着锋锐白光。另外一个家伙,却长着两颗脑袋,一大一小:大的那个昏沉沉酣睡着,嘴角淌着大团口水;小的那个两眼精光四射,散发着恶毒的光芒,瞪人一眼,就让人不由自主心生寒意。 越走越是不得要领。本渐感烦躁。一气之下,挥胳膊把边上一具空着的铁笼子掀翻在地。铁架子跟冰冷坚硬的水泥地面碰撞,巨大的响声在四周空旷回荡。 一个声音阴阴的说:“别闹啦……还让不让人好好睡觉了。” 本心情正不大好。你个关在笼里的家伙,敢跟我提什么意见?想要找到这人收拾他一顿,顺便也许能从他嘴里逼问出什么有用消息。 转了几个弯,走近一点,本再次拳击铁笼弄出噪音。 “靠,你还有完没完啊。今天吃错药了?”一个人横卧在铁笼底下,懒懒翻个身,面朝这边。 本凝神看去,这人依稀有点面善。如果把他头发胡须剃短些,再穿上东楼病号服,那难道不是……“4023?你是,刺猬?”这几个特殊的编号,本还是能想起的。 这人一个激灵,清醒了。缓缓坐起身,认真回看过来:“原来是石头楼长啊。你会来这儿,真想不到……你是,是不是来接我出去的?”他扑过来抓住铁架子,颤声激动。 “这是哪里?” 听到本这样问,刺猬呆了一呆,接着便颓然失望。明白过来,他显然不是来解救自己。 “是长生天……”他说。“进来就再也别想出去的,长生天。” 卷二 33.长生天(二) “长生天?”本很是吃了一惊。一直都听说这里防卫严密,关押的人员又都是研究院里最穷凶极恶、难以管束的那一小撮。只要因为犯了院规被关进这里,从来都算是直接判了无期徒刑,再无出头之日。这回居然因为挖洞不慎,把自己给掉进来了。这下该怎么办…… 本在这问题上只是稍稍犹豫了片刻,马上想起宅男还落在那怪人手里。当前紧要的,显然是把他先救出来。“你认不认识刚才从这里过去那个怪人?” “哼哼。”刺猬无力地瘫倒在铁笼里,看样子只是在节约体力,似乎每说一个字每做一个小动作都会消耗他身体的宝贵能量似的。“怪人?――这里只有一个人敢在笼子外边游逛……就是‘青蛙’费洛格。” “不过我劝你还是别去找他。”刺猬说。“那家伙不是个正常人。” “可是3001在他手上!” “3001?”听到这个号码,刺猬皱眉。“那又怎么样……让他吃了算了。有什么要紧。” “吃?!”本更是大大的吃惊起来,两手抓住铁笼栅栏猛力摇晃:“你再说一遍,吃?!!――不许吃!赶紧带我去救他!” “哼哼哼。”刺猬半是得意地笑着。“就算你这么厉害,你把这笼子弄坏一个我看看?只要没有钥匙,别想把我从这儿弄出去……” “唉……”他懒懒翻个身。“还是乖乖别吵了。我睡觉了。肚子好饿……” 本在铁笼上面又砸又扯,果然不能扳动那铁栅一分一毫,最后只能失望地重重锤一拳。“现在不是睡觉的时候!”本又踢出一脚。“这个人要是死了,也许就天下大乱了!没人负得起责!” “哪那么严重……”刺猬呢喃着,几乎已经开始轻轻打起鼾来。 这时本背后一个人闷声说:“3001那小子?有那么重要么……”口气大为不屑。 本回过头,又看见一张熟悉面孔。“――班纳,你也在这儿!” “我本来就在这儿啊,有什么好奇怪。”班纳光着膀子,长裤的裤脚快破碎到膝盖。身体瘦弱得吓人,这么一阵子没见他,简直要瘦成一副骨头架子;满头乱发蓬散着,胡子拉碴,张着两手颓然蹲在那里,造型要多颓废有多颓废。看到他现在这模样,本完全不能把这样的他跟当时那个威力超群的绿巨人联系到一起。 “你说他有那么厉害?恐怕不见得吧……没看出他有啥了不起的。”班纳伸手挖着鼻孔,一边哼道。 本叹道:“你们两个沦落到这种地方,还不是要算成他的功劳?” 本把教授猜测到宅男的非凡能力详详细细讲给他们两个人听。他俩曾经亲身经历过的事,再在回忆里重温一遍,不由他们不相信;互相对望一眼,眼睛里的疑虑渐渐在消融。 “除了这能力,还有呢?”班纳问。 “至于其他的,就是秘密,我也没资格知道了……” “哼。”“哼……”班纳跟刺猬先后发出不屑的轻哼。 哐当!传来一声清亮的脆响,打破了周围的寂静,回声久久不停。三个人往那边看去,一个黑影已经从铁笼里冲出来,打开的笼门还在吱扭摇晃。 “唉,又疯了一个……”班纳叹息着。 本盯着那扇摇晃的铁门,若有所思。“刺猬,你不是说,笼子没钥匙是打不开的?” “啊。当然打不开。”刺猬吃吃窃笑着。“――从外面绝对打不开。不过呢,从里面就可以……”他伸出手不知扳动哪里的铁销,“吭”的一声,笼门顿时弹开。本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不知该说什么好。然后刺猬又飞快地把笼门拉回来,小心锁好了。 “你们在开什么玩笑……”本这么问。“自己都能打开,干嘛不出来。” “――你以为,这铁笼是用来限制自由的么?”班纳语气平和。“你这么想就错了。其实……这是用来保护我们的。不信,你听?” 就在他说出这话几秒钟的时候,那边传来“啊”的一声凄厉惨叫。叫声很快就停了,被利刃从中间斩断一般干脆利落,只剩下阴森森的冷峻回声还在空旷室内来回激荡。 本往那边瞧去,看见刚才那个黑影瘫软在地上,正被另外的某个谁,慢慢拖进铁笼里。地面上淌着湿黏黏的大团血迹。班纳跟刺猬瞧着地上的血迹,忍不住各自咽下一口口水。 寂静中,传来一种奇怪的声响。咯吱吱,咯吱吱,然后是大口的吞咽声。班纳跟刺猬两人的肚子,也都适时的更加抗议起来。 “人,又少了一个。”班纳厌恶地将头偏到一边。 本一时间明白过来,为什么刺猬说铁笼是一种保护,为什么班纳这么厌恶。那边那个人,显然是真的被吃掉了…… “咦?”刺猬好像看到什么奇特的东西。“青蛙?他过来了。” 本听他这么一说,赶紧凝神细看,果然瞧见刚才那个弹跳超强的怪人正一起一纵赶来。最后一次弹起,人在空中,忽然从嘴里抛出那条奇怪的长带,穿进铁笼里缠住那具新被咬死的尸身。 铁笼里主人家当然不满他这样就来抢夺,两手跟牙齿死死扯住。双方一来二去的争夺,竟是势均力敌,互不相让。僵持半天,最终还是“呼哧”一下,把那尸体从中间扯作两半,内脏器官七零八落,一片狼藉。 “青蛙”被惯性闪个趔趄差点摔倒,半截尸身也向后甩出。下落的方向,那座铁笼猛然打开,闯出一个两臂长到快要够着地面的家伙,贪婪地要来抢食。即便他手臂那么的长,还是没碰到这飞来大餐的一角。 “长带”飞快收回,收进青蛙嘴里。他一口咬住半拉尸体,眼睛冒着恶毒的光芒,瞪向对方。长臂人喉咙里也是低低威吓着,终于还是渐渐失望,一步一步退回笼子里。 这里的人,全都快要变成野兽了…… 青蛙就要走了!本匆匆问一句:“你们两个,帮不帮我?”没得到任何肯定回答。 本咬咬牙,独自闯上前去。铁笼阵里面,那个瘦削古怪的身形起起伏伏,快如鬼魅。 1.青蛙(一) 那怪人三跳两跳,很快又消失在铁笼阵深处。 好在这次有滴落在地上的血迹可以追寻。团团血迹时而清晰可辨,时而又断断续续。借着朦胧闪烁的灯光,本脚步也时快时慢,追出一段路程。终于在墙角处看见了,正蹲在那里背朝外面、大口咬嚼的身影。 听见本重如闷雷的脚步,他猛然转回身,龇着牙齿、满口鲜血,脸色狰狞。 本努力让自己不朝地下那半具被他啃得不成样子的尸体看,冷着腔调问道:“他在哪儿?” 青蛙不回答,只是从喉咙里发出一串野兽似的低吼。 本又向前跨一步,加大力道严厉再问:“他在哪儿?!” 这个青蛙,看起来真的快要接近兽类,人类的语言听在耳里,完全不见他有任何反应,只是在嘶嘶地吐着舌头。那舌头忽伸忽缩,一下甩左,一下甩右,犹如一条神出鬼没的灵蛇。 本没有其他办法,看来只有抓住他严刑逼问了。 似乎是看出了来人的行动意图。本刚朝他迈进两步,青蛙舌头回卷,忽然扯起地上血肉模糊的尸体,向本横甩过来。本弯腰躲过。青蛙舌头并不放脱,早已又向旁边纵身跳出,又把尸体缠回嘴里衔着。看来他倒是舍不得这顿“美餐”。 本的沉重步伐,怎么也追不上灵活跳跃的青蛙。两人绕着一架架铁笼穿梭好大一阵,本没摸到青蛙一片衣角。对方反倒大有余暇,经常会停下脚步,扯起嘴里咬的肉块来大咬几口,然后又不等本追到跟前、马上纵身跳走。本虽然耐力长久,这家伙倒也体能充沛,始终奈何他不得。 眼看着他已经把手上的尸体咬嚼得零零碎碎,到最后居然打出一声长长美美的饱嗝。本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蓬的一声,什么东西打在本的头上,又掉在他脚边。低头看去,是一段啃得干干净净露出灰白筋腱的腿骨。 ――本真的生气了!一把抓起腿骨,抖手向青蛙得意蹦跳的身形丢过去。骨头挟着风声呼啸而至,青蛙身在空中不能躲避,舌头又正卷着大块肥肉,没办法挥出去搭借障碍物改变方向。就这么迟疑了片刻,大骨头正撞在他后腰眼,势大力沉。青蛙浑身哆嗦一下,嘴也松了,残余尸体颓然掉在地上。 这怪人看来也发怒了,转过身面朝着本,渐渐凝聚力量。破烂衣服遮盖不严的身体,虽然瘦削,现在能明显看出一层层肌肉的块垒渐渐饱绽。 青蛙身形动了!一时间兔起鹘落,绕着本身体周围弹来跳去。 他的动作真的相当快。本每次伸出手去想抓住他,只会抓个空。 而他的攻击招式,更是招招阴狠毒辣。锁喉、挖眼、斩颈、踢裆……所有身体上一招下去能致人重伤的地方,他都袭击了个遍。如果不是本的石头体格保护自己,现在他恐怕早已成了一个废人。 难怪这家伙敢独自在铁笼外边行动。正常人肯定不会愿意拿这样的一个疯子当做对手。 青蛙将本的身周要害攻击了个遍,不见丝毫成效,反而把自己的手脚震得生疼。青蛙虽然疯疯癫癫的,早晚也明白过来,这样下去自己终究不是本的敌手。猛然间抢攻几下,撤回了手,趁本还没来及反应,斜斜往远处跳开。 他最后一脚正往本的眼睛踢来,本用手掌挡住。果然等了一阵,没接到他下一次攻击。等到本张开手指缝张望,青蛙已经躲出去很远一截了。 以本的移动速度,怎么也不可能追上这家伙。本低头四下找寻,一眼瞧见不远处有一堆废弃铁笼的残骸;当下两步抢过去,抄起一根铁棍掂了掂,份量轻重正合适。 青蛙正在铁笼阵中间手脚并用飞速穿行时,忽然听见脑后风声响,赶紧纵身弹离地面,一根黑呼呼的铁棍从他脚底擦过。人在空中转身回望,第二根、第三根、第四根,本正两手不停把那堆铁棍接连掷过来。 青蛙长舌甩出,卷起厅柱把身体荡开。舌头刚刚放脱,咚咚两响,铁棍深深钉进石柱深处。碎石溅起,打在青蛙没来及收回的舌头上,那股刺痛更是大大惊动了他,于是逃得更加快了。 眼看地上铁棍快要扔完,青蛙反而越逃越远。本心里烦躁,双手各抄起一条铁棍,拔步追过去。 青蛙正奔跑间,眼前忽然闪出一个人影。他来不及细看,一把将那人推开。忽然间两手手掌剧痛,抽回来一看,上面早被尖刺插出密密麻麻的血洞。 青蛙又惊又恼,刚想看清推开的这人是谁,这时脑后劲风又起,赶紧扭身躲开。忽然间地上这人站起来,擦了一把额角被厅柱碰出的鲜血,哈哈大笑,扑过来两手牢牢抱住青蛙,满身满手的尖刺深深扎进他身体里。 这回青蛙终于再也躲不开,本抓住机会投过来的最后一根铁棍,正撞在他背心当中,把青蛙砸得向前俯扑,跟奋不顾身扑上来拦截他的刺猬滚作一团。 本抢上前来,牢牢抓着青蛙的脚踝,叫刺猬把身上的刺收了。刺猬说:“那可不行。你当这里是哪里啊……我要是一收起刺,周围这么多个饿鬼等着吃我呢。我是冒着生命危险才来帮你的啊,你以为呢……” 本无奈,只好自己手头使力,小心把青蛙的身体从那个刺团上“拔”下来。 青蛙被石人两只大手抓着,原本软绵绵的好像浑身没了力气;正当本不防备的时候,忽然飞快扭过头,张嘴喷出一团黏液,严严实实糊住了本的眼睛。 陡然发生这等变故,石人并没马上惊慌失措。眼睛虽然雾茫茫的看不见了,手头一紧,感觉青蛙想要尽力摆脱;当下更不迟疑,右手大力一握,喀喀连响,把他脚骨捏作粉碎。 青蛙倒也强悍,受到这等痛苦,只是闷闷的哼了一声,并不大喊大叫。本不能睁眼,也不必操心对方现在的眼睛有多恶毒。 捏碎他脚骨,让敌人一时间不能自由行动了,本这才把他丢开,返回手在自己眼睛上摸索。“刺猬?刺猬?快来想办法帮帮我……” 可刺猬对这秘密武器也是束手无策。那团绿色黏液糊在本眼睛上,很快就风干了,跟他石头的面部贴合得紧密,毫无缝隙。不管两个人怎么左抠右揭,都没办法把那层东西弄下来。 本着急了,推开刺猬的手,大声说:“算了!先不管这个,赶紧找3001在哪!” 耳中却听见刺猬惊叫一声:“咦?青蛙他……” “他怎么了?快说!是不是跑了?他能跑多远。”本焦躁着。 刺猬却不能告诉他,青蛙早已吐出长舌头、粘在大厅顶上,把自己身体缓缓拉往空中。大厅穹顶中间,一盏硕大的红灯在那里持久放着微光,从地下望上去,感觉那正是胸腔中央一颗鲜红的心脏。 “青蛙他,他想要干什……”刺猬的话问出一半,没继续问下去。他眼看着青蛙一尺一尺、一寸一寸接近那盏红灯,渐渐到了伸手可及的地方。 模模糊糊的,刺猬感觉青蛙好像咧开嘴角阴惨惨的笑了。接着,他便高高扬起右臂,一拳将那盏灯砸作粉碎。灯罩破裂,露出底下一颗红色按钮。 刺猬眼睁睁看着,青蛙伸出鲜血淋漓的手,缓缓按在那枚明显标着危险警告图示的按钮上…… 卷三 2.青蛙(二) 青蛙的脚很疼。青蛙的手也很疼。 脚是给那个全身上下牢不可摧的石头人捏伤的。手是青蛙自己锤开玻璃灯罩割伤的。 就要按下那枚鲜红如血的按钮时,青蛙的耳朵里一阵轰鸣。 “――我们费家,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个窝囊!” 他不由得浑身打个寒噤,手也缩了回来。生怕父亲手里粗大的棍子,就要从背后挥过来。 青蛙向后看一眼,这里是离地数米高的空中。这里只有他一个人。是的,他很安全。 只有把自己变得比别人更卑鄙、更无耻,更阴暗、更不择手段,才会变得安全…… 青蛙开始得意起来,头脑里一片亮堂。他想哼一首属于自己的歌,嗯,就用儿时的那首“一只青蛙一条腿,扑通扑通跳下水”吧。嘿嘿嘿…… 青蛙这么想着,终于还是伸手按下那枚通红如血的按钮。 “吾(我)再也,不上(让)哩(你)们随便踢(欺)负啦!” 小学2年级,青蛙第一次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换来的只是一顿更加激烈的拳打脚踢。挨完揍,那些大孩子还要不屑地往他身上吐痰。 没有谁来帮他。青蛙没有朋友。从出生以来,从记事以来,一直都没有。 在学校里青蛙就像是个移动沙包。只要有谁心情不好的,心情太好的,吃饱了撑的没事干的,没吃饱不撑有事干的,经过青蛙身边的时候,往往都会锤上几拳、踢上两脚。这在旁人眼里是一种很流行很风光很时尚的动作,渐渐引得人人效仿。回想小时候,曾经有哪天没挨过旁人的揍么?青蛙想不起来。 哪怕就算回到家里,父亲也往往会借着酒劲拿青蛙“活动一下关节”。母亲早已经被他打跑了,不知去了什么地方,再没回来过。 有时候青蛙也会恨母亲,为什么要把这样的自己,带到这个世界上。 长得丑,又不是青蛙的错。眼睛大,又不是青蛙的错。舌头长,依然不是青蛙的错。 他们为什么要打我……难道,我就不应该在这个世界上存在下去么? 青蛙曾经试过离家出走。那天放学后,他背着书包,独自一个人走出几十里路,一直走到太阳落山。黑漆漆的夜,荒山野岭,周围一个人都没有。 青蛙迈着小小的步伐,轻轻走着,心惊肉跳。耳边响着呼呼的风。 身后传来奇怪的脚步声,声音很小,很紧凑,好像两个人在紧挨着一起走路,越来越近。 青蛙不敢回头,腿也开始发软,简直走不动路,只好干脆停下来。 忽然嗒嗒两下,他的左右两肩好像各搭上一只手,身后这人在粗重地喘气,青蛙鼻子里闻到一股浓浓的腐臭。 隔了一阵,青蛙终于忍不住鼓起勇气稍稍低下头瞧去――搭在自己肩头的,分明是两只毛茸茸又锋利如刀的大爪子! 那一瞬,青蛙的腿肚子好像开始转筋了,阵阵抽搐。忽然间他不知从哪里来了力气,一股大力从腰部传到大腿,又从大腿传到跟腱;只是稍稍弯了一弯腰,然后纵身弹了出去。 嗤的一下,衣服被撕破了,一阵凉意直透全身,接着肩头就传来阵阵剧痛。不知伤口有多深,这湿黏黏的感觉又是流了多少血。脚下不停,只是尽力往前纵身,一跳紧接下一跳。耳边响着呼呼风声。 那不知是什么的猛兽,早已被青蛙甩在远远的地方,没跟上来。越是到后来,青蛙觉得身体很轻很轻,连肩上的伤痛都忘了。整个人好像在飞,在飘。这种轻盈飞翔的感觉,青蛙只有在最美好的梦境里,才感受过。 从未有过的自由…… 这自由刚刚在青蛙死灰般的心境深处打开一线亮光,忽然就又坠入深渊。两脚踏空,整个身体都开始坠落。 等青蛙清醒回来一点,人已经在往山崖下掉落。黑樾樾山石在眼前风驰电掣闪过。他努力伸出手,除了空气以外什么也抓不住。 绝望中透着丝丝酸楚。或许,这样也是一种结局。青蛙手脚松开,已经彻底放弃。就这么沉沦下去,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脖子一僵,被什么东西扯住了。恍恍惚惚,如坠梦中。 挂在那里摇荡一阵,青蛙终于被山风吹醒。原来自己还活着!――是因为全身放松的缘故,长长舌头不由自主从嘴里伸出来,卷住山崖旁的树枝,救了自己一命。 死里逃生,并没给青蛙带来多少幸福跟激动。一想到还要继续在这个冰冷世界上存活下去,他的心又瞬间冰冷。看到自己的舌头居然能伸出这么长,他也彻底认清了,自己终究是跟别人不一样…… 用手,用脚,用这条连自己都觉着恶心的长舌头,从半山腰里爬上来。衣服破了,身上到处是伤,书包也早不知丢在了哪里。青蛙惊冷交加,身上又疼,肚里又饿。实在没地方可去,终于还是壮起胆子原路回家。 进门前青蛙就打定主意,只要父亲不把自己往死里打,只要有饭吃、有衣服换,就行。 看到他这副样子出现在家门口,出乎青蛙意料的是,父亲并没有狠狠打骂他,只是深深地皱起眉头,扯起他耳朵把他揪回屋里。 从记事以来,父亲头一次温柔地给他洗澡洗头,给他往伤口上药,给他换上干净衣裳。父亲那动作温柔得,完全没办法适应。 换好了衣服,父亲伸着大手把青蛙抱到饭桌前,盛满一碗热腾腾的米饭往他面前重重一放。“――记住,这是男子汉的奖励!从明天开始,谁敢欺负你,你当场就要还回去!哪怕是我也一样!你要说再像以前那样窝窝囊囊的,就别跟人说是我儿子!” 父亲仰起脖子大大灌一口酒,眼眶红了:“等你长大了,千万不要像你爹现在这样……” 青蛙一边吃着饭,大滴大滴的眼泪落在碗里,整碗米饭都变咸。 卷三 3.青蛙(三) 青蛙去学校,带着父亲的教导。 头一天,跟平常一样,还是有人来欺负他。青蛙把他们全都打跑了。 青蛙腿上力量之强,能轻易把那些大孩子一脚扫出几米开外。于是他们看青蛙的眼神,好像小怪兽看见变身后的奥特曼。 第二天,他们纠集了一帮人来围堵青蛙。青蛙轻轻巧巧在人群头顶上弹来跳去,最后一个不剩把他们全部撂倒。 第三天开始,就再没一个人敢来招惹他了。在路上碰见他,别人都会远远绕开去。 看着那些以前自己怕得要死的人,现在怕自己怕得要死,青蛙心里头一回有了一种感觉叫做开心。 小学,中学,青蛙享受着这种孤单寂寞无人搭理的幸福。 升到大学,周围变成陌生新鲜的面孔,看青蛙的眼神,同样带着那种三分的怕、七分的鄙夷。青蛙早已习惯,倒不怎么放在心上。 最近一次跟别人交手,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他简直有点怀念那种,把敌人的脑袋彻底踩在脚底下的荣耀感受。 自习课上,青蛙懒洋洋打着瞌睡。忽然眼前伸过一张表单:“运动会我们班人数不够,你来一项吧。” 头一回有人这样平易近人地主动邀请自己,青蛙简直有点受宠若惊。握着签字笔,抠抠索索半天不知该往哪里写自己名字。还是经那体育委员指点他,最后才在某处空格里填上“费洛格”。填完老半天了,青蛙还是没明白过来那究竟是个啥东西。 运动会上,体育委员给青蛙胸前别上号码牌,要他去队尾排着。前边的健儿们,一个个摆手蹬腿,做着热身活动,精神抖擞。背心短裤的队列里,只有青蛙一个人还穿着脏兮兮的衬衣跟长裤,他能明显觉出自己在这中间是个异类。 原来这是在进行三级跳远的比赛。选手们先助跑一段,然后单腿左跨一步、右跨一步,最后两腿跃进沙坑。青蛙以前从没见过这种游戏。 轮到他了。站在起跑处,青蛙觉得满场几千双眼睛都在盯着自己。那么多道目光,凝铸成一把无形大锤,要把青蛙砸成扁扁的一片贴到地面上。脊背吹着凉凉的风,似乎出了不少的汗。 青蛙深深吸气,心脏怦怦跳着,一步一步往前走。人群突然爆发起一阵哄笑,球风过境一样的冰冷。 青蛙两脚站在踏板前,人们的哄笑声不停,连裁判的眼里也流露出含着一丝悲悯的讥笑。 阳光刺眼。 青蛙盯着脚下的沙土,无奈地叹出气来。弯腰,摆臂,纵身,起跳。 他本来也想学别人跳三下的。结果没想到头一脚就陷在沙坑里,脚踝一扭,差点摔倒,赶紧把已经抬起一半的右脚放下来平衡身体,又迈出两步才算站稳。 所有人都不再笑了。青蛙抬起头,看见他们每个人都张大嘴巴,里面简直能塞进整个苹果。这回轮到青蛙笑他们了。 ――他并不知道自己只用毫无助跑的一跳,就打破了保持三年之久的校记录。 全班同学都涌上来给青蛙庆功,中间夹杂着校报记者。青蛙几时承受过这等的荣耀与追捧?差点没给吓得背过气去。 这时候的场边,只有一个人的眼睛里闪着恶毒。他悄悄往地上吐了一口,绕过主席台躲到人堆外围。 庆祝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忽然有一帮装束奇怪的人闹哄哄挤进来,架起青蛙就往外走,嘴里嚷着什么要做“兴奋剂检测”。看着周围人的眼光,青蛙觉得他们也是一头雾水。这个什么检测,好像连他们也从来没见识过。 青蛙被这伙穿着制服不像制服、运动服不像运动服的人,带到一栋白色小楼里。有人拿出两份什么什么通知单来要他在上面签字。然后,他们就把他带到一间观察室,带上门出去了。 他们刚出去不久,推门进来一个大眼睛的小姑娘,身穿护士服,笑容甜甜的。她手里的托盘摆着一杯水,告诉青蛙说是利尿的药剂,对待会儿的检测大有帮助。青蛙把那个喝下去,什么味道都没有。 可是他被这个小姑娘的甜美笑容给迷住了。等他喝完水,姑娘并没走,好像也不是很忙的样子,坐在旁边跟青蛙咭咭咯咯聊了很久。什么电影啊,音乐啊,小说啊,同事前辈们的情感私事啊,等等等等。青蛙插不上嘴,只是傻呵呵地听着,不时点点头。 从小到大,头一次有异性主动跟他靠得这么近,而且还是个这么甜美可爱的女孩子。青蛙觉得有点飘飘然起来,分不清是做梦还是清醒。 等他真正彻底清醒过来,小姑娘已经不见了。静静的观察室里只留下他一个人。 青蛙伸手摸摸小姑娘刚才坐过的地方,还是温暖的。――真的不是在做梦…… 这短短十多分钟的甜蜜,足够让他回味很久很久。 真的等了很久,才有个医生打扮的人进来,把青蛙叫到卫生间去,让他尿在一个塑料杯里取样。完事以后那人接过尿样,跟青蛙说:“没事了,你可以走了。回去等消息吧。” 可青蛙不想走。他想再见见刚才那个小姑娘,哪怕只看一眼也好。 青蛙在小楼前的花园里徘徊良久。他就像个高烧病人,身上一阵火热一阵冰冷,嘴里还不停嘟囔着谁都听不懂的呓语。口干舌燥了也不觉得渴,肚子咕咕乱叫也不觉得饿。完全着了魔。 直到中午人家下班,才算又瞧见那朵甜美笑容。青蛙眼睁睁看着换上便服的她,裙裾飘飘,好像一只白蝴蝶一样从楼上飘下,又从自己眼前飘过。经过时,有意无意回过头看青蛙一眼,那大眼睛每眨一下就能说很多很多的话。她跟同事们耳语几句,用手背掩着嘴,笑得前仰后合。 看到她,青蛙觉得自己又安全了。这种安全,从来不曾有过。哪怕是一向严厉的父亲忽然温柔地亲手给自己洗澡洗头,哪怕是把视线里的所有敌人都狠狠踩在脚底下,都不曾有过的安全。 回来以后不久,青蛙的跳远比赛成绩忽然就被取消了。说是尿检结果呈阳性。 全班同学都大为失望,看青蛙的眼神也变成了他所熟悉的那种,鄙夷,冷淡,还有几分讥嘲。 青蛙不在乎。比赛什么的,他本来就不放在心上。他现在心里想的只有那个小护士。 卷三 4.青蛙(四) 从那天以后,青蛙每天中午都会到那小花园悄悄等候。雷打不动,风雨无阻。 只要能看见大眼睛小姑娘平安欢快地从楼上飞下来,青蛙就觉着是很满足很幸福的一天。 有时候她不知遇上什么不顺心的事了,脚步也沉重飞不起来,脸上的笑容也不在。青蛙就会满心焦虑,胡乱猜想会有什么让不开心,猜测上百种可能。直到再下一回看到她心情转好,才算放心。 一天天过去,青蛙对她越来越是依恋。只要有哪天见不到她,就会失魂落魄的,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好,满心满脑只是在担心她别是遇到什么危险。只要能让她平平安安,青蛙哪怕是拼上一条胳膊一条腿,也在所不惜。 忽然有一天,青蛙看见她身边多了一个小男生。两个人亲亲密密依偎着,有说有笑,渐渐走远。 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青蛙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冰冷沉入谷底。脑子里乱哄哄的,周围所有声音都很响很吓人,震得他耳蜗发疼。 那个男生又高大又帅气,跟他一对比,青蛙觉得自己一下子卑微成了地上的细小尘埃。 晚上回去,青蛙一下子病倒了。好几天起不了床。什么东西也吃不下,整个人快要变成一具死尸。 每天睁开眼,他都在悲哀着,自己为什么还没死掉。就在某个被所有人都遗忘的角落腐烂、发臭,也好过现在这样生不如死。 等青蛙渐渐恢复过来,他意识到,自己对那姑娘的思念反而更加热烈。心里的那团火,汹涌澎湃到快要燃烧起来,快要把自己烤干。 “我只要看看她,只要看上她一眼就好。然后我就把她彻底忘了!” 打算是这么打算,可一旦再次见到她的甜美笑容,青蛙就把这些誓言忘得一干二净。 她是阳光,她是水份,青蛙这株小草离了她,根本活不了。 只有当再看见她跟那个男生一起走时,青蛙脑子里才会清醒一些,渐渐失落下去,躲回自己的世界里慢慢舔舐伤口。 几个月就这样过去,又一届运动会不知不觉开始筹备了。 这次,体育委员提前好几天就来找青蛙。“来,跳远还是算上你一个。看你底子倒真还不错,这会记得别乱吃药!”那口气完全不是商量,只是硬邦邦的命令。 青蛙没有把他当成敌人,乖乖在报名表上签了字。 第二天上课,忽然有人传过来一张字条,点名道姓的约青蛙下午6点在后山脚下相思树旁见面。 纸条上的字迹工整秀丽,好像出自女孩子的手笔。青蛙心脏狂跳,一瞬间热血上涌,激动得快要窒息――难道是她?她终于知道我一直在看着她了? 那股冲动很快就像叠得过高的积木一样坍塌下去。尽管知道这种想法实在离奇得近乎于天方夜谭,青蛙还是抱着哪怕万分之一的希望,决定去碰碰运气。――爱情能把一个聪明人变成傻瓜,更能把一个傻瓜彻底变成白痴。 下午出门,日色已经西斜,月亮也早已悄悄爬上天际。后山本来就人烟稀少,这会儿又不到情侣们幽会的“黄金时段”,四下里一个人影都没有。 青蛙捏着字条来到那株号称“相思”的大树底下,傻呵呵等着。 等了半晌没人来,他又没有手表戴。刚刚困倦了准备要打个呵欠,忽然眼前一片黑暗,脑袋被一个袋子当头罩住了。紧接着手脚就被人七手八脚死死捆住。 “打!打他腿!往残了打!”一个声音恶毒地嚷着。 腿上很快有阵阵剧痛袭来,青蛙几次快要疼得昏死过去。 那个带头的人还在旁边不停呐喊助威。青蛙忍着疼,分辨明白他站的位置,用劲吐出舌头、穿透纸袋把他身体卷住。 很久没用过的长舌头,一时还有些生疏,好在很快就灵活起来。青蛙挥舞着这个人的身体,把周围那些不断落下的棍棒都格挡开。那些人们见到这种怪物,纷纷失声惊叫着开始退缩。 青蛙一边舞着舌头,一边在地上打滚,石子的地面把手都磨破很多,好不容易挣脱开捆扎手腕的绳子。 用力扯掉头上套的纸袋,青蛙深深吸口气,瞧见自己舌头卷着的这人,一下愣住。 ――这人,分明是那常常跟小姑娘出双入对的那男生。现在被举在空中,一张俊脸吓得蜡黄扭曲,看上去比青蛙的脸还要丑陋。 青蛙把他身体扯过来,直直瞪着他,压抑着满腔怒火,一字一顿认真问道:“哩(你)累(为)什呢(么)打厄(我)?” 青蛙本来没有太用力。谁知这小子自己不经吓,没等到他的回答,就翻白眼晕过去了。 青蛙气恼,甩舌头把他丢到树顶上去挂着。 舌头收回来,却发现嘴边多了一件杂物。抓在手里细看,是一条银光闪闪的项链。心形的透明链坠中间,嵌着一个灼灼发亮的“静”字。下一刻,青蛙想到了什么,一下子被那想法灼疼心脏,心里的痛楚盖过了身体的痛楚。 ――那个“静”字,应该会是她的名字…… 青蛙狠狠甩手,项链划着一条闪光的弧线掉到野草丛中不见。 腿上的伤势不轻,医生叮嘱说至少要休养半个月才能下地活动。 住病房本来是件相当无聊的事。不过要是发现暗恋的姑娘就是自己的值班护士,那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见到青蛙在这里,她先是瞪大眼睛凝神辨认一会,然后就展颜微笑了。 这微笑,比任何珍贵稀缺的镇痛剂都来得更管用。 卷三 5.青蛙(五) 天堂跟地狱,往往只有一线之隔。 明明昨天还躺在松软温暖的病床上,由她亲自来给自己换药,那迷人微笑动人心魄。今天就因为没人替自己交治疗费、医药费、住院费,各种费,那主治医生冷下脸来扯掉床头的病号牌,召唤几条大汉过来、扒了青蛙身上的病号服,抬出病房把他从垃圾通道直接丢了下去。 如果这只是一场恶梦,该有多好。总会有醒的时候。 青蛙哭到眼泪都流干了。没有人来帮他。腿伤的疼痛无休无止地折磨着,伤口已经开始感染发炎,开始溃烂。灵魂在鬼门关徘徊。 长舌头又救了他一命。靠着吃苍蝇跟翻拣垃圾堆度日,青蛙勉强熬着。每一口呼吸都是那么艰难、都那么弥足珍贵,每一秒钟都好像世界末日。外面停车场的灯亮了又灭,灭了又亮,已经过去六天。还要多久,才会是终结…… 昏暗中,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刺痛青蛙的鼓膜。支撑起早已垮掉的精神,用心听着。――那是她,那真的是她! 是青蛙半年来,一直都魂牵梦萦的她!她来这里,是来救我的么?青蛙张张嘴,干涸的喉咙发不出一点声音。 “讨厌!别让人看见!”她娇嗔。显然是在跟别人说话。青蛙早已支离的心,现在更加破碎。 “哪有人啊,没人……”是个男人的声音。 两人的话音渐渐低下去,呢呢喃喃说着情话。青蛙悲哀得不知该躲到哪里。世界之大,竟是完全没有他的容身之处。明明害怕听见,可下意识的又人不知竖起耳朵听着,想听到她的声音。连青蛙都觉得,这样的自己简直下贱得可耻又可笑。 “多亏有你帮忙,这会比赛拿第一踩这么轻松。”男人说。 “哪有。”她娇声说着,“本来就是你厉害嘛!” 想到她那欲语还羞、欲言又止的可爱神情,青蛙不由得痴了。 “那不说这回,上回可全都是你的功劳。要不是你往那人的水里边下药,我记录恐怕早就让他给破了。”男人的话音里,微带着一丝愠怒跟酸酸的嫉妒。 “傻瓜,那是我应该做的嘛。让那么难看的人把你的风头抢走,我可不乐意……我的强哥是最厉害的。” 男人被夸赞得心花怒放了。“嗯,真乖!来,亲个……” 一时间,青蛙莫名地觉着有点想笑,可这种场合好像又应该哭出来才比较合适。最后只好任由脸上的表情僵住。 整个世界瞬间崩塌。 自己敬奉得好像女神一般的光辉璀璨,原来卸去了伪装,只不过是别人身边同流合污陷害自己的帮凶。 青蛙缓缓闭上眼睛,心脏怦怦,蓬勃汹涌的血脉一条一条,震得两眼都发疼。手脚阵阵酸麻。 他时而想亲手挖出自己的心来,献祭到她眼前,让她看个明白;时而又想把自己揉成粉碎扔在地上,任她从自己身上踏过去。 都到了这种时候了,满心满脑的还是她啊……青蛙觉得自己已经彻底没救了。 外面两人亲昵一阵,渐渐分开。又开始一边散步一边轻聊。 男人还是有点担心:“其实那人真的很厉害。这次冒险打伤他的腿,要是下次他又冒出来竞争该怎么办……” 听到这里,青蛙只有冷笑。 是你,一直都是你……你喜欢要第一,大可以直接说出来,我让给你好了。自己把输赢看得那么重要,就以为别人一定是来跟你争竞的?就因为这个,你就说要打残我?别人的一双腿,跟你的第一名比起来,就完全不算什么? 青蛙只是心寒。父亲怒吼的那句话,又在他脑后响起:“我们费家,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个窝囊!” 她的柔弱声音又再响起:“你不用担心啦。给他腿上用的药,我已经偷偷换过了。他的腿好不了了。第一永远都是你的!呵呵……” “真不愧是我的乖乖!来,再亲一个。……呃……” 男人忽然觉得脚上感觉不对,回过头看去。在他脚踝上,缠着一道红扑扑的古怪带子。那带子软绵绵颤巍巍,另外一头长长的一直延伸到楼下的垃圾道口。 “咝……”这带子缠得很紧,男人觉出疼来,嘴里倒抽一口凉气,半蹲下身想动手解开。“这什么呀。” 女人推他一把,颤着声音说:“强哥,看,那边……” 垃圾道口的铁门缓缓打开,从里面蠕动着爬出一个怪物。 这怪物四肢着地,头发乱蓬蓬遮着脸,身上布满烂疮、沾满污垢,一群苍蝇围着他嗡嗡乱飞。这条古怪的长带子一直通到他嘴里,看起来是……舌头。 男人惊倒在地,连连怪叫着,甩着腿,却怎么也抖不开长舌头的纠缠。女人也吓得瘫软了,想要帮男人解开束缚,又畏缩着不敢伸手去碰。 男人醒过神来,扯着嗓子高喊:“救人哪!救人哪!救――” 凄厉的呼救声很快戛然而止。长舌头甩起,扯动他整个身体半空中划道弧线,一头碰到坚实墙壁上,当场头破血流,眼见是不活了。 女人连一个字都喊不出,坐在地上,不住后退,惊慌无助地摇头。 刚刚碰死那男人,长舌缩回,又毫不留情地伸出,准确无误卷住女人脖子,把她扯到怪物面前。 怪物不说话。瞪大两只凸出的怪眼睛盯着她看,看得很认真很认真,试图把她看穿。 女人现在终于认出他来,原本美丽的大眼睛顿时失神涣散。脖颈被舌头缠着,呼吸困难,脸涨得通红,额头青筋暴起。靠这么近,她的每一根眉毛、每一根头发都历历在目。可是现在的她看上去,说不出的古怪丑恶。 女人噙着泪水,喉咙里硬憋出话语:“不要……求你,不要……” 有那么一刻,想到思念她的时候那种甜蜜温暖,青蛙的确是有点心软下来,舌头也放松。不过下一秒钟,他就看见了挂在她脖子里的项链。 那明显是一对情侣饰品,外观材质都一模一样。在那心形链坠中央,嵌着一个足以把她杀死的“强”字。 青蛙咧开嘴角,开始自由地微笑了。缓缓伸出两手,捧住了她的脸颊。 女人显然是误解了他的微笑,还感动地想要说出“谢”字。 没等她嘴里发出声音,青蛙两手交错一拧,空旷停车场中央发出脆生生的“喀落”一声。 他自由了。 卷三 6.不许报道 又是一连串讨厌的电话铃声,把布鲁斯吵醒。看看时间,差不多也该到了上班巡逻时间了。嗤的一下拉开窗帘,楼下的夜色正像一面洒满珍珠的黑绒斗篷。 起床下地,先放松身心舒展一个懒腰,去卫生间用冷水洗了把脸,仔仔细细擦了润肤液。这才出来接起电话。 是接警员一成不变的声音:“长官,接报西北第6区第八大街交叉口发现不明生物体,危险系数不明,可能已有人员伤亡。希望您尽快赶到。” “知道了。”布鲁斯回完这句,电话挂了。第6区……现在连那里也出现变种人了吗。最后一块空白地带,也不复存在了。 这种事于他来说是见怪不怪,所以并不着急。还是有条不紊地穿衣梳头。按照自己的节奏做事,是成功的一半。 下到地下室门口,他仰头对着空中喊一句:“准备出动!”里面所有的一切都听到他的声音号令,依次依序启动、架设。进门往左,从七十多件黑色蝙蝠皮盔甲里面随手挑出一件来,仔细穿戴上身。继续向前,从架子上一件一件拿起发信器、飞镖、爪钩枪……每一样精密装备都自有用途,不可或缺。不管遇到什么情况,准备的越充分,离安全就更近一些。 装备妥当,通体漆黑的蝙蝠车也早已打开车门,匍匐在那里等候他降临。系好披风,戴好手套,两手把着车门并拢双腿轻轻跳进车座里。布鲁斯已经把自己调整到最佳的行动状态。 关门、启动。按下视频按钮接通总指部,布鲁斯跟他们要了现场拍摄到的画面。一边缓缓发动车子、加起油门,一边参看这次行动目标的外观特征。 是个男人。四肢着地,在人行便道上爬行。身上只穿一条内裤,浑身脏兮兮的,到处生满烂疮。一堆苍蝇簇拥着他,看上去很是恶心。可如果说身体是男人的话……为什么又会长着两个脑袋?一个男人头,一个女人头。 布鲁斯调节视频,放大二十倍再看。这样就能看出,原来不是两个头。那个女人的头,跟身体并没连着,而是被那家伙用舌头卷着、贴在自己脸旁。那颗头颅颈血未干,一滴一滴仍在往下滴着,淌了一路。迎面撞过来的行人纷纷惊慌躲避。 长舌头的家伙……布鲁斯翻遍自己的记忆,还真没记得曾经出现过这种体质的变种人。不用说他,连研究院的资料库里,也显然没登记在案。 这个家伙是先天的基因突变,还是后天的基因重组呢? 至少看他现在的状态,还没有要主动攻击其他人的迹象。不过既然他杀了人见了血,就已经是这城市潜在的威胁。已经不能放任他不管了。布鲁斯又加了一档,蝙蝠车在夜幕低垂的山间公路上呼啸冲下。 怪人还在大街上自在爬行。有人壮起胆子守在旁边看,更多的人则识趣地躲得远远的。只有一个初出茅庐的小记者,无知无畏地冲在最前面,按动快门咔嚓咔嚓多角度拍照。 沉闷引擎声呼啸,远处闯来一辆乌黑幽幽的奇形车子。通体流线型,却又自有棱角,三扇尾翼锋锐翘起,好像三面斜指天际的旗帜。车子划破夜色,好似黑色闪电一般飞快袭来,噶然停在眼前。车门打开,出来一个也是通体漆黑的男人。凝重得好像山西煤老板派来的使者。 女记者呆住了,一时忘记抬起手里相机对准他。 这个男人的大半张脸也掩埋在黑色头盔里,外面只露出坚毅而棱角分明的下巴。他用黑漆的眼睛深深盯了女记者一阵,开口是磁性浑厚的男中音:“拍了多少?” 女记者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回答道:“大……大概……二十来张。” 男人沉吟片刻,微微吸口气说:“别浪费胶卷了。这个是不能报道的。” “咦?”记者好奇了,着急发问,“为,为什么?!” 男人的话简短而利落,口气是不容分说:“不为什么。因为我不允许。” 记者有点恼怒了。打开提包想把相机收起。可这男人出手好快,飞快地一把扣住了她手腕。顺手把相机抢过去。“唉,别!”女记者想拦他,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他戏谑地伸出一根手指拨开后盖,把胶卷彻底暴露在明亮路灯底下。 就说这几句话的功夫,那怪人又向前爬出一段路去。也不知他是聋了,还是眼睛不好使。周围的这些变故,全都不在他的关注范围。他好像是从另外一个世界来到这里,而现在也还继续在自己心里的那个世界徜徉游览,怡然自得。心情还不错,嘴里不时地哼两句谁都听不懂的歌谣。 他对自己舌头卷起的这颗女人头,显得很是爱护;一点也不忍心让“她”擦到地面,乖乖把“她”举在空中,时而还充满爱意地扭脸跟“她”深情对视许久许久。 女记者着急起来,干脆任由那男人抢走相机也不管,匆匆赶到前面,从包里又掏出一部数码相机,加紧抓拍。 她刚刚按了两下快门,男人又赶过来抓住了她的手。“你到底要干嘛!”小女孩生气了。“请不要影响我的工作!” “哦,原来你在工作是吧?”男人重复着她的这句话,忽然笑起来,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你在工作,我也在工作。而你的工作,显然会影响到我的工作。――我这里(他冲自己胸前那颗漆亮材质的大纽扣指指),有微型摄像机,已经把你录在里面了。如果你敢把今天拍到看到的东西报道出去,我就把你赶出这个市的新闻界,让你别想再干记者工作。懂了么?” 说完这番好像绕口令一般的话,他松开手,把两部相机装回她的包里。好像很和善地拍拍她肩膀。“去吧……你就当今天什么都没看见。”男人温柔地把她往路边推开。然后,转身独自向那怪人走去。 女孩子摸不清他的来历,打心底里还是有点不服气,别扭地嚷道:“那我要是真报道了,你能怎么办?” “――你们老板当天就会把你解雇!”男人没回头,丢下这么一句话。 卷三 7.蝙蝠行动 打发走那个别扭的小记者,布鲁斯现在是独自面对这个未知的变种人了。 银太市最近这几年,各处的变种人如雨后春笋般一个接一个冒出来。这些人有的只是体貌特征跟普通人略有差别,还不至对旁人造成困扰。另外的一些,则能力非凡,其中的佼佼者甚至能摧山拔石、裂土开疆。如果不把这些危险分子登记造册、善加管理约束,城市民众的和平生活将会受到相当大的威胁。 这也就是非常研究院当初创立的宗旨。 布鲁斯作为研究院西楼的大股东兼一线行动人员,苦苦奋战这些日子以来,越来越感受到压力跟责任的重大。 “所以,但愿今天能轻松点把你拿下吧!”布鲁斯在心里跟这怪物说,“乖一点……”他一步一步走近那人身边。 怪人一直都脸朝下在地上趴着。看他的两条腿,中间有好大一截已经腐烂得惨不忍睹,不知是什么人把他弄成这样。他这辈子,还能不能站起来正常走路,还是个未知数…… 不过他本人好像并不太介意,还是用舌头举着那颗美女的头颅,微微晃到左边,又轻轻摆到右边,像在欣赏一件精美绝伦的艺术品。 布鲁斯严加防备,走到他身边,他全然不觉。“难道,是我太多虑了?”布鲁斯小心伸出手去,试探着抓他肩膀。怪人身体软绵绵的,跟一条棉布口袋一样任他提起。 不过当布鲁斯试图去拨开那颗碍事的头颅时,怪物猛然间醒了,喉咙里爆出一记嘶声闷喝,挥拳打在布鲁斯脸上。还好有头盔保护,布鲁斯只是被打得脖子稍稍偏了一下。不过出于自我保护,他还是下意识地一把将怪人甩出去。 怪人在地上打两个滚,再抬起头时已经觉醒了,两只外凸的水泡眼睛狰狞放光,邪恶而迫人。腐烂的双腿在地上擦破,他好像完全感觉不到痛苦,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布鲁斯无意识地微微摇头。他清楚,这种不知什么是痛苦不知什么是害怕的怪物最是棘手。 怪物夺回那头颅抱在怀中,松开长舌头“咻咻”收进嘴里,十分爱惜地替“她”整理弄乱的头发;然后却反而掉转身去,用一只手开始缓缓爬行,不再向布鲁斯看一眼。 这可当真出乎他意料。一般情况这种怪物,被激怒以后都会肆无忌惮地对周围大加破坏;而这家伙,却显然只是想避开旁人选择独处。 虽然他的这种和平表现稍稍打动了布鲁斯,不过出于职业素养方面的考虑,他还是不能任这家伙在外面自在游荡。现在不小心惊醒了他,接下来的抓捕工作显然困难重重。布鲁斯只能冒险硬上了。 挥起右手抛出爪钩绳,绳索顶端的爪钩准确抓住怪人的右脚踝。同时左手心还扣着两枚蝙蝠镖,防备他的反击。 怪人终究是行动不方便,支撑着想要坐起解开爪钩,没来及挣扎两下就又匍倒。他又舍不得怀里抱着的“她”。只能任由布鲁斯一点一点把他扯过去。看着他溃烂流脓的双腿在地上拖行,布鲁斯自己心里也有些不忍。 却没料到他忽然躬身弯腰,吐出舌头,那舌头极灵活地打着弯,三两下把爪钩拨弄开。 不过他这一弯腰,也把前胸暴露了出来。布鲁斯更不迟疑,飞快收回爪钩再次抛出,这回直接抓住他怀里的头颅、一把扯过来,左手小心接住。 怪人丢了“心上人”,猛然爆发出撕心裂肺的低吼,彻底发狂,两手着地迅捷的朝布鲁斯冲来。 布鲁斯正在这里等着他。料到他会吐出舌头来抢夺头颅,只是挥舞着左手来回躲避。 怪人三抢两抢抢不到,更是着急。离了那个人头,他性情大变,狂躁得仿佛一头发怒的雄狮。忽然舌头拦腰横袭,卷在布鲁斯腰间,把他身体硬生生往前扯出两步。布鲁斯赶紧下盘加力,跟怪人对抗。 怪人身上筋肉凸起,看不出貌似瘦弱的他,竟有着无穷无尽的力量。布鲁斯不能长久支持,好在他也只不过是想办法拖延对方,伺机寻找对方漏洞;于是任由怪人把自己一步一步拖过去。 怪人喉咙里闷声低喝,全身用力又是强劲一扯,布鲁斯两脚离地被他扯得飞起。身在空中,瞅准怪人太阳穴位置踢出一脚。 这一脚布鲁斯用了八分力。怪人头脑斜斜歪倒,舌头也松开,侧躺在那里不动了。 “这么不经打?”布鲁斯心里犯着嘀咕。小心走上前,伸脚点点他肩头。怪人仰天翻倒,还是不动。 布鲁斯蹲下身,伸手试探他鼻息。忽然那怪人大嘴一张,喷出大团黏液,结结实实糊在布鲁斯眼睛上。 这招式布鲁斯倒当真没料到。一时间看不清状况,左手一紧,知道是他又在抢夺这颗头;来不及细想,右手伸出,两根手指按在那“女人”的眼睛上,跟他摆明这意思就是,只要你抢,我就把“她”眼睛挖出来。 这一下果然奏效,怪人当即放松了抢夺力道。布鲁斯退开两步,眼前绿茫茫一片,根本不敢睁眼,担心他吐的这黏液别是有毒才好;脑子里飞快运筹着下一步对策。 布鲁斯手指不离“女人”的眼睛,怪人也始终不敢乱动。看来他对生前的这女子倒真是情深意重。只要手里有这个盾牌兼诱饵,就不担心他乱跑乱动。 相持半分钟后,布鲁斯嘴角微微绽放,已经有了主意。估摸对手不会轻举妄动,他飞快出手掀动腰间遥控按钮,很快又收回手将手指按回原处。 路边的蝙蝠车接到指令,自动点火,突突突发动引擎、斜斜倒车,倒退到布鲁斯身边停下,自动打开车门。布鲁斯得意的轻笑,就算什么都看不见,他也能准确无误地进到车里坐正。车门就此放下。 坐稳之后,布鲁斯故意等了一阵,打开储物箱把手里人头小心放进去。带着这东西相当不吉利,况且就算血迹能洗去,可这股血腥味就不那么容易清除。布鲁斯深深叹口气。 感觉到车身后部传来轻微震动,应该是诱饵已经上钩了。布鲁斯微笑,打开仪表盘边上的内盖,摸到两排按钮中间的一个,按下。他根本不用去看,就能猜到车顶如何抛出巨网,如何把那怪人迎头罩住、捆个严严实实、扔进后备箱里。 车后传来愤怒的低吼,接着便是阵阵困兽挣扎。布鲁斯满意点头,调出自动驾驶系统,语音控制蝙蝠车开回研究院;自己只管躺在座位上,安心闭上眼睛养神。 卷三 8.分身 布鲁斯稍显不耐的坐在诊疗椅上,琴医生帮他认真检查。 “还要多久?”布鲁斯催问。“真是浪费时间。” 琴医生打着手电,用镊子在他眼睛旁边左摁右摁,最后告诉他一个不确定的答案:“这个,我也不知道。好吧,准确点说,我不能保证用现有手段拿掉这层东西,一定不会伤到你的眼睛。” 布鲁斯长舒一口气,显得更加烦躁起来。“早知道我当时直接一脚把他废掉就没事了。唉……”可现在说这个已经没用了,“我还以为凭你的技术,这个不算什么呢!” 琴医生轻笑一声:“多谢你捧我。我倒是可以不用药水直接把这东西揭开,不过没准会连带着把你眼皮也撕掉……你还是愿意选更保险的方案的,对不对?” “怎么个更保险法?” “比如说……哦,他来了。”琴医生把工具放回桌上,右手空手推出,一股无形的力量打她手心传出去,把房门拉开。史高特正站在门口,抬起来准备敲门的右手尴尬停顿在空中,脸色微微有点窘。好在他的眼睛隐藏在宽大墨镜后面,没人能看得见。 史高特咳嗽一声,扶扶眼镜进门来:“怎么了?找我有事?布鲁斯也在啊。听说你今天不光抓了个变种人,还带了个女人头回来。以前没听说你有这嗜好么。哦,你眼睛怎么了。” “――那就是找你来的目的。”琴医生说。 “需要我帮忙去掉这层东西?”史高特轻笑道,“其实也没多大关系么,反正你是蝙蝠,晚上行动不用眼睛也可以。对不对?” 布鲁斯沉下脸色,不回答他。 史高特故意磨蹭着,左瞧瞧右摸摸:“那个女人头哪里去了?听说还是个美女。是谁杀的?总不会是你吧。” 琴医生盯着他看,感觉稍稍有点陌生。史高特平时很少这样,今天这是怎么了?“说吧,你,到底什么意思?” “啊?我?”史高特装傻。“我没什么意思啊,我怎么了?” “叫你来帮忙治他眼睛,你磨蹭什么?”身为这家伙心心相印的地下恋人,今天居然看不出他这种表现是什么意图,琴医生有一点点恼怒起来。 史高特终于呵呵笑着,把话挑明:“难得有这么个好机会,我就是想让一直都高高在上的布鲁斯领我的情;当然如果他要亲自求我的话,那就更完美了。” 接下来没人再说话,冷场了十多秒钟那么久。 最后还是史高特主动认输,摇摇头说道:“行行行,算你厉害!”走上前来扶住布鲁斯的头盔。“别乱动哦,留神伤到你。” 右手拧动红石英眼镜的能量控制旋钮,调到低档恰好不损伤皮肤的位置,史高特凝聚精神从眼睛释放出高能镭射光束。那是他平时身体吸收的太阳能量,再从眼睛放射出来。 布鲁斯只觉一股灼热感贴着眼皮扫过。很快的,史高特收声说:“行了,睁眼吧。――哎呀呀,不好意思了。你的眼睫毛被我不小心烧掉了。你不会介意吧?” 布鲁斯艰难眨两下眼,哭笑不得。没了睫毛,还真是不大舒服,眼睛也需要适应周围的亮光。 “我带回的那人怎么样了?”已经是深夜时分,史高特算是已经下班,所以他可以这么轻松自在;不过现在正是布鲁斯的工作时段,他还是照常的认真谨慎。 琴医生将镊子手电等工具放回原位,一边说着:“腿上伤口溃烂的很厉害,需要先清创冲洗,再看受损程度、需不需要清除一部分坏死组织。至于他用药以后的恢复情况如何,也要看后期营养跟不跟得上。他的身体免疫系统已经受到相当大的损害了。” “那我可不可以去看看他?” 琴医生扭回头认真看布鲁斯一眼,带着点点好奇。――她以前从没见布鲁斯对抓回的猎物这么亲切过。“当然可以。不过小心别吵醒了他。他的危险性,你比我更清楚。” 史高特追着布鲁斯的背影喊一句:“那个美人头呢?借我看一下啊。”布鲁斯没理他。出来不久,就听见门里琴医生折磨史高特的惨叫声。 迎面撞见一个白衣黑发年轻人,推着送药车经过。以前没在这里见过他,布鲁斯特意多看了他几眼。推开病房门,迎面又撞见刚才那年轻人,手里端着一盆污水要去倒掉。 布鲁斯站在原地呆了两秒,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难道因为今天的变故,眼睛留下什么后遗症不成? 房间里,两个白衣人围在手术台边操劳。无论身段的高矮胖瘦,还是发型、动作习惯,都一模一样,宛然一个模子里刻出来。布鲁斯揉揉眼睛,映在眼里的还是两个人,而且跟自己刚才先后见到的两人,完全一样。 中间一个百忙中说一句:“麻烦借手关下门谢谢。” 他们正在忙着给那怪人清理创口,布鲁斯理解他们的操劳,安静关上门找把椅子坐下等着。 又过了几分钟,忽然一个年轻人急急叫道:“不好!麻醉剂量不够!”布鲁斯看那怪人,果然手臂开始微微震颤。 “我去拿药!”另外一个年轻人转身就往门口跑。 “来不及了!回来!还是赶紧帮忙按住!”可是这人并不听手术台旁的那个的,还是自顾自往外跑去。 “你……你个笨蛋!”布鲁斯眼睁睁看着这人冲过来,一手已经抓住了门把手,忽然就倏地一下,凭空消失在自己眼前,半片衣角也没留下。 等布鲁斯再回过头来,手术台边影子一晃,已经从一个人变成四个人,同样的身材,同样的相貌,齐刷刷的动作按住那变种人的手脚。 “那个,需要我帮忙不?”布鲁斯站起身,看“他”好像挺忙碌的样子,问道。 四个人齐齐转回头面向他:“来啊!还磨蹭什么……” 可惜已经来不及了。那怪人左右摆头,呻吟着,忽然手脚大张,将周围四个白衣人都震得后退一步。 卷三 9.分身人与蓝色怪兽 手腕跟脚踝处锁的那些铁扣都不足以约束那怪人,他发狂的挣扎,把自己的手脚擦得鲜血淋漓。年轻人“们”看到他暴走的样子,不敢往跟前凑了。 一个人说:“他不会说话。” 第二个人说:“他舌头很长。” 第三个人说:“他不喜欢被绑着。” 第四个人说:“他神经病。” 布鲁斯告诉这几个分身以后好像智商也会下降的家伙:“他只是想要一件东西……你们把我带回来的那东西放哪儿了?” 忽然有个人在布鲁斯身旁说:“你说的是不是这个?”是史高特。他手里捧着个透明玻璃盒子,里面装着那怪人从出现时就一直视若珍宝、一刻都舍不得松手的美人头,浸泡在福尔马林液里。“琴说做了防腐处理,这样就可以保存很久。” 看见这颗女人头,第一个白衣人说:“是个女人。” 第二个说:“是个死人。” 第三个说:“长得很好看。” 第四个说:“这人不乱动了。” 怪人痴痴盯着那只剩下头颅的女孩,眼神一下子灌满温柔。 史高特走进来,把玻璃盒子放到旁边桌上,说:“行了林肯,收了分身吧。看着碍眼。”三个白衣人身影闪烁几下,又那么凭空消失在空气里。 布鲁斯问:“分身人?什么时候来的,我怎么没见过你。” 被称作林肯的年轻人两手插在白大褂兜里,耸耸肩:“刚过来一周。我是琴医生的助手。” 史高特一个不注意,就被那怪人咻咻的伸出长舌头、把玻璃盒子卷走。也不去拦他,微带怜惜的看着他把爱人的头温柔放在枕边。 就是这个分身的林肯,给费洛格取了“青蛙”这个名字。听上去还不错。 经常会看见一个林肯进来说:“青蛙啊,该吃饭了。”然后另外一个一模一样的林肯进来说:“青蛙啊,该吃药了。” 然后他们两个就为了应该先吃饭还是先吃药自己吵起来。然后就扭打作一团,呯的一下都消失了。最后林肯只好用本身过来。 青蛙从来不去理会身边这些杂事。每天除了吃喝拉撒,就是安静躺着休养、痴痴盯着“她”看。“她”的每一根头发每一根睫毛,都还是那么的可爱,那么的无可挑剔。而且现在她在自己身边这么近,谁都不能把“她”抢走。 林肯跟琴医生的医术的确精湛。没过一个月,青蛙的伤势已经大大好转,已经能自己下地走路了。看他平时和顺的样子,医院的人也不再绑着他。 在这里青蛙并不是唯一的怪人。这不,有天青蛙外出散步回来,病房里突然就多出一个全身蓝色、毛茸茸的大家伙。这人的手腕简直就比青蛙的脚踝还粗一围。 看来医生们对他的防备,要比对青蛙大的多。光是看着他手上腿上腰上脖子上,锁的那一重又一重铁锁扣,青蛙就觉得憋闷得慌。 还是这须发蓬乱的怪兽先跟青蛙打招呼:“喂,你,给我口水喝。” 青蛙不大想搭理他。刚转身,这家伙忽然扯开嗓门大吼一声:“给口水喝!”声音之大,震得青蛙赶紧捂上自己耳朵。连窗玻璃都瑟瑟发抖。 这种时候医生护士应该都吃饭了,青蛙还真不希望他继续这么吼下去。只好耐着性子,倒好一杯水用舌头给他送到嘴边。 这怪兽见到青蛙灵活奇异的长舌头,稍稍发一下愣。不过青蛙已经把水杯凑到他嘴边了,只好张嘴接着。 喝完一杯水,怪兽说还要。青蛙收回杯子,不搭理他。他不再吵了。 本以为他会乖乖的安静一会,后来才发现那是一种奢求。接下来他就那么唠唠叨叨个没完,好像难得身边有个人听他说话似的。一会儿说门窗太紧,空气不流通啦;一会儿抱怨说来来回回的医生护士都长得一模一样,而且还是个男的啦;一会儿又问青蛙说你怎么不说话,到底是哑巴还是结巴…… 青蛙早已经习惯了沉默,这点程度的骚扰还不足以撬开他的嘴巴。任由那蓝色怪兽自己絮叨。 那怪兽独自折腾一阵,忽然话题就扯到了青蛙床上的玻璃盒子。“那女人是谁?你老婆?还是你妹妹?” 青蛙不想跟他多谈这个,皱起眉头恶毒瞪着他。 怪兽完全不以为意,还是不住口唠叨着:“怎么光剩个头在啊,有什么用……身子在哪?抱过来陪着睡觉也好嘛。你觉得不方便可以给我……” 呯!玻璃杯子摔在他脸上,碎片四溅。青蛙按捺不住怒火满胸,还在那里呼哧呼哧喘着气。 怪兽的皮肤很结实,没给玻璃碎片划破一点皮。他伸舌头舔舔脸上的水迹,鼻子里发出“哼”的一声。“你很有种嘛。” “你以为,我真的是让他们绑在这里不能动弹,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随着怪兽的粗犷话音越来越响,扣在他身上的那堆铁锁扣依次发出铮铮啪啪的断裂声。看起来足有两英寸厚的钢铁铐子,在他的轻轻挣动下简直比木板塑料还不堪一击。呼的一下,这巨大的蓝色身体从铁床上坐起。 青蛙挥动舌头,干脆把水壶也朝他丢过去。反正已经惹到他了,也不差再多惹一把。 怪兽手臂格开水壶,纵身向青蛙扑来。青蛙早就防备着他,两腿一弹躲开去,身体已经停踞在墙壁上,手脚张开、牢牢吸附住,不掉下来。 怪兽没料到这筹,盯着青蛙自在攀爬、吸附在墙壁上的身形干瞪眼,以他的笨重身体可跳不了那么高。脑袋转一转,视线停在青蛙的床头。 “——不行!”几个月以来青蛙难得喊出几句话。这沙哑的味道听在耳里,连他自己都觉得有种恐怖的陌生。 不过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怪兽已经把玻璃盒子拿在手里,作势要往地上摔落。青蛙吐舌头卷住他手臂,没起多大作用,赶紧扑下来抱住他。 怪兽哈哈狂笑,一手抓住青蛙头发,把他脑袋向下猛按,同时膝盖上顶。青蛙只听见咚的一声,然后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卷三 10.青蛙大战怪兽 等青蛙悠悠醒转过来,先是觉得头很重,好像里面塞了一大坨铅块。想抬起手揉揉额头撞疼的地方,接着就发觉全身动弹不得,自己正躺在那蓝色怪兽待的铁床上,手、脚、腰、脖子,都被那些铁锁扣紧紧锁住了。 怪兽正坐在床边,单手托着装“她”的玻璃盒子,一上一下抛着,斜眼睛瞧着青蛙,很是得意。 青蛙想吐出舌头跟他抢夺,眨眼发现连嘴也被他用胶带死死封住了。霎时间,整个世界都在崩塌;只剩下了眼前这个小小的房间,而且还在不断收缩收缩、挤压得青蛙喘不过气来。 青蛙脆弱到轻轻一碰就会破碎的灵魂,被怪兽托在手心把玩。那盒子每一次的微微摇荡,青蛙的心都经历一次大地震。 怪兽把那盒子抛来抛去玩了一会,渐渐失去兴趣。忽然他眼珠转了转,埋下头跟青蛙认真说:“不如我们换个游戏。你还记不记得有个科学家,做过那个重力实验。他叫伽什么来着?”怪兽托着自己的头想了一阵。很快烦躁起来:“算了。不管他!” 他只用一只手,就把那些断裂过又重新合上的铁锁扣,一个接一个扳开来,轻巧得简直像厨师切豆腐。 青蛙手刚解脱开,直接一拳向他脸上挥去。早被他防备着,一把抓住。接着一股大力袭来,青蛙拳头骨节咯咯作响,钻心的疼。 “是不是非得把你弄残废了,你才愿意乖乖跟我玩游戏。” 让这怪兽完全不当回事的玩弄于股掌间,青蛙心里是一百个不服气,可是也不能不接受这现实。 怪兽解开锁扣,抓着青蛙脚踝把他倒提在手里,走向窗边。 这里是十三楼的高空,整栋楼都建在地底下。不知哪个方向有均匀和暖的人造风吹过。从上边看下去,地上的汽车只有火柴盒那么大。 “从这儿把你跟‘她’扔下去,看是不是会同时落地。”怪兽乐呵呵的说,“怎么样,多好的物理实验啊……来,我们来倒计时。三,二,一!” 青蛙头下脚上在窗外摇荡两下,然后凌空坠了下去。耳边响着呼呼风声,手脚乱扑只是感觉到张惶无助。 “她”的头就在自己眼前,青蛙尽力伸出手,就差那么几公分,他着急得心头冒火,却怎么也抓不住。 反回手抠住嘴上贴的胶带,硬生生扯掉,指甲划得嘴边火辣辣的疼。青蛙吐出舌头。青蛙卷住了玻璃盒子。可是…… 啪的一声脆响,盒子在自己眼前摔得四分五裂。“她”的脸,和着片片玻璃碎片,眨眼变得支离破碎。青蛙的视野变作一片鲜红…… “果然是同时着地啊!”怪兽赞叹着,“科学家真了不起。有机会咱也该当一把科学家玩玩。” 他眨眨眼睛,忽然惊奇的发现,青蛙不见了。原本他摔下去的地方,只剩下碰破头流出的一滩血迹。血迹点点滴滴在地面延伸,显然是朝脚下的方向过来了。 “这家伙,还蛮硬的嘛。摔成这样还不死。”怪兽心里琢磨着。 还没等他明白过来,眼前忽然一黑,一个人影从窗口冲天而起。那是血流满面的青蛙!人在半空,长舌头卷出,缠在怪兽脖子上;猛的甩头,要把他往窗外摔出去。怪兽两手把住窗框,可是窗框经不起他的体重,篷的一声跟墙体断裂。这家伙的反应倒也灵敏,上半身已经悬在窗外,两脚左右撑开,牢牢勾住窗洞两边的墙。 青蛙见一拉不成,双手放松从空中踏落,两只脚狠狠踹在怪兽后背上。怒吼声中,两个人影先后坠落。 怪兽身在半空,反过身牢牢抱住青蛙的腿,要把他扭到下方当肉垫。怪兽力道很大,青蛙难跟他正面对抗,收回舌头又吐出、从四楼窗口伸进去,牢牢卷住床头铁栏。两人纠缠的身体在空中荡出一道弧线,撞破二楼窗户一起摔了进去。 翻翻滚滚的势头还没停下,青蛙已经开始在怪兽身上又踢又锤又咬。怪兽挥手把他重重甩到墙壁上,他空中折返身,双腿在墙上一蹬,就又扑上前来。简直成了一贴甩不掉的狗皮膏药。不管怎么摔他打他,甚至扭断他手臂、打折他肋骨,他都会重新爬起再次冲过来。整个人已经彻底癫狂。 他不在乎痛苦的滋味,也不害怕怪兽坚硬的拳头、威猛的力道。他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是谁,心里也没有任何目的。现在的他,只是把怪兽看成一个绝对的攻击目标,不管他有多强大也不管他有多结实,只是奋不顾身的朝他进攻、进攻。照他现在这个状态,哪怕怪兽整个变成一块石头,恐怕他也会冲上来连咬带抓、断了牙齿断了指甲也不会停止。 怪兽本来不把他的战斗力当回事,扭打几个回合之后吃到苦头,才发现他已经彻底变成不要命的疯子。又过一阵,怪兽左眼睛被青蛙用头撞肿了,看东西越来越不方便。这回他也不由得发怒了。翻翻滚滚,好好的屋子被两人搅得天翻地覆。 在他们把整栋楼拆了之前,特别行动科的督查铁人跟机械战警总算及时赶来把他俩分别制服、拿下。因为触犯各种条例,违反研究院公共安全法规,他俩被直接打入牢中之牢、狱中之狱――长生天。 在这充满绝望的长生天里,青蛙反而是过得最平静的一个。他的心,早就死了。伴随当时那个破碎的玻璃盒子,碎成一片一片,四下散落。 他亲眼看见,一个又一个变种人在这里,要么受不了饥寒困苦折磨,冲出铁笼跟人搏斗厮杀,被人活活当成食物吃掉。要么被外来的白衣人麻醉以后带走,然后再也没回来。 他看见,会从拳头里伸出铁爪的金刚狼被抓走了,蓝色皮肤会变成别人样子的魔形女被抓走了,跟自己对战的死敌怪兽也被抓走了。 终于有一天,轮到了他。 卷三 11.电刑 有一点跟往常不太一样:以前他们来长生天往外面“接”人,来的都是穿白大褂的。这回来带青蛙出去的,是他以前的熟人——蝙蝠男布鲁斯。 “在这里过得还习不习惯?”布鲁斯在前边带路,话音平和。那口气,倒真像是久别重逢的老友一般。 青蛙不说话。双手被拷在身前,头摇来晃去,眼睛无神的左右扫着。 “我们观察你很久了。你很有潜质。院方最近人手很缺,需要你来帮忙填补一个看守位置。你要是没意见,我这就送你去体检了?” 青蛙还是痴痴瞧着他,不说好,也不说不好,眼睛迷茫得好像蒙着一层深雾。 布鲁斯把青蛙送到体检室。那些人给青蛙从头到脚扫描一遍,量过体温,听过心跳,测过血压,从他手腕上抽出一针管血,又给他手腕里面注射进一针管药水。青蛙只是痴呆承受着,仿佛一具任人摆布的布偶。 布鲁斯看他这副样子,紧皱着眉,似乎有很多话想要问他,终于也没问出口。临了把他带出来,送到装备部去领了制服、枪械,从头到脚打扮齐整,按部就班送他到执勤岗位。 大概是刚才注射的那支针剂药效刚起,青蛙的头脑清醒了些,人也精神了许多,有点能分清自己现在是在什么地方,面前这人又跟自己说了些什么。 布鲁斯帮他把帽檐往下压一压,拍拍他肩膀说:“嗯,挺好的。谁见了都会说,这是个好看守。安心值班吧,我走了。” 青蛙独自待在那里摇摇晃晃。周围人来人往,都跟做梦似的虚幻缥缈。他自己则安静瞧着风吹树叶动,要么就看地上蚂蚁搬家,一望就是连着好几个钟头。有时会有鸟儿在头顶树枝深处滴溜溜的叫,青蛙会觉得吵。碰巧要是嘴馋的话,他会悄悄吐出舌头把那鸟抓下来一口吞掉。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祥和而又安静。如果不是那桩意外发生的话,青蛙没准可以在这个偏僻到被所有人都遗忘的角落,悄悄生存下去。 那个从青蛙面前经过的倒霉家伙,恐怕到死都不会明白青蛙攻击他的原因,其实只是因为他脖子里挂着一串银质项链而已。 等到匆匆赶来的人们费好大力把青蛙跟那无辜家伙分开,他的脖子已经被青蛙咬得血肉模糊,只剩下连着一丝皮肉了。 青蛙还在疯狂着,他们足足用了三倍的麻醉剂量,才算让他安静下来。 一位白发苍苍戴着花镜的老法官,表情相当纠结的捧着那份判决书,一边吃力地挠着头发、挠出满天头皮屑,试图从字里行间抠摸出哪里可以修改的病字错句,最后什么都没找出来。在没有陪审团和律师、目击证人到场的情况下,他清清嗓子一本正经的在判决书上签字、盖章,仿佛完成一件相当了不起、足以震撼世人的丰功伟业似的,兴奋得眉飞色舞。 随后青蛙被交给三个黑布蒙头的刽子手,一左一右一后挟着他去阴暗包围的行刑室。离门口很远,青蛙灵敏的鼻子就闻见一股刺鼻难闻的焦臭**气味。 3点45分,青蛙进到行刑室里面。他的外衣被脱掉,只剩一条短裤。面前是一把宽大、简单、沉重的木椅子,牢牢固定在地板上。椅子后面是有三把操纵杆的控制板。控制板上引出两根长四米的粗导线,连接着被弄湿的电板。 没等青蛙认真观察完这把椅子,刽子手们就把他死死按在椅子里面,手脚跟胸部都用皮带牢牢捆扎紧。接着一个连着电极导线的半球头盔扣下来,套在青蛙头上。笨笨的,好像蛮好玩的样子。青蛙咧开嘴角,傻呵呵的乐了。 刽子手绕着装置检查周详之后,第一轮电流接通,1700伏,时间是40秒。好像有一把无形大锤在猛锤青蛙心脏,他开始身不由己的全身震颤,灵魂飞出体外绕着刑室环绕无数周。 这次放电结束,青蛙全身皮肤都变作通红,嘴角有苦咸带着腥味的鲜血渗出。不过他精神倒是很好。“太刺激了!”他说。 刽子手们互相望了望,黑布头套中间的眼神是迷惑不解。第二次电流很快又接通了。 青蛙全身火烫,后背嗞嗞的响,好像快要着火(事实上刽子手们已经看见他后背真的燃起蓝色火苗)。身上肌肉冒着烟,指甲因为高温而微微翻卷起来。整个脑袋里面似乎都在咕嘟嘟的沸腾。青蛙不能睁眼,不能呼吸,仅存的一丝意识也快要消失不见。 三分钟以后,电流才算被切断。刑室里的焦臭味更浓烈了些。 随行的医生要过来检查青蛙是否已经断气。忽然从犯人嘴里吐出一条早已烧得布满水泡的长舌头,卷在医生头颈间。刽子手们手忙脚乱帮医生解开,幸亏现在的青蛙已经没多少力气在身上。医生只是受了点惊吓,脖子轻微有点烫伤。 “他到底是个什么怪物!”刽子手们伸出颤抖的手,迟疑着是不是再给他通一回电。这时,门被撞开了。 布鲁斯的漆黑披风摇荡着,正像一只低空扑食的蝙蝠,横掠过来一把推开他们几个人。“够了!这个人留着还有用!” “可是楼长……我们是奉命……”刽子手迟疑着。 “给你,拿着!”布鲁斯往他手里塞了一张32开白卡纸,“——羊副院长亲批特赦令。够了吧?” 布鲁斯小心的把青蛙从电椅上解下,小心又小心,扶着他慢慢走出两步。青蛙腿一软就要跪在地上。布鲁斯赶忙抄起他,干脆把他整个人抗上肩头。临出门时不忘叮嘱他们:“记得回头把门修好,找我秘书报销。” 走出一段路,布鲁斯肩膀耸耸,叫着青蛙:“醒醒,醒醒!给你看个东西。” 青蛙努力睁开水肿的眼皮,隔着玻璃窗看进去,里面似乎是个大储藏室。一排又一排整齐排列的储货架上,整整齐齐码放的,却是形形**各式各样的人头。就跟青蛙的“她”当时一样,封装在玻璃盒子里,浸泡着福尔马林。 “看,倒数第二排第三层那里。”循着他的指点,青蛙看过去,那里赫然保存着自己生平宿敌之一的蓝色怪兽头颅。 “呵呵。”布鲁斯说,“他跟你犯的罪差不多,不过运气就没你这么好了。” 青蛙看着那个蓝色有点发焦的头颅,心里还是有一股冲动想撞破玻璃闯进去、把他扯出来一口一口咬成碎片;只是身上软的完全没有一丝力气。 “好了,看够了吧。走,还送你去长生天。” 卷三 12.地牢混战 只有在这长生天的囚牢里,青蛙才感觉好像回到家一样。安全,平静,祥和。这里没有纯洁高尚,没有和谐友爱,有的只是无耻卑贱、弱肉强食;没有勾心斗角,没有欺诈谎言,有的只是凶狠残暴、惩戒威吓。 要说比凶狠跟无耻,青蛙完全不亚于其他变种人的任何一个。正因为这样,他只有在这里才是最安全的。 连着很多天没吃到新鲜的肉了。直到这天,青蛙瞧见头顶的高处突然陷下一条泥腿,还鲜活地不停扭动着。在青蛙眼里,那不亚于一盘新鲜出炉热气腾腾的宣威火腿。青蛙跳到高处伸出舌头卷去,就把东西楼都视作关键人物的“光环男”3001扯了下来。连同他一起跳下来的,还有一个相当不好对付的石头人本。 青蛙这辈子,最忌讳跟这种武装坚固的力量型对手为敌。他仗着身体灵便,要逃开敌人的追捕原本不算难事;却没料到长久一直以来都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刺猬男,会横出来插一杠子。好在他绝处求生,用黏性口水把石人的眼睛封上,不过自己的右腿也废在对方手里。 “就凭这点小伤,怎么能阻止得了我呢?……”青蛙用舌头把自己身体扯到高空,得意洋洋。 在他还是研究院看守的时候,曾经无意间看到过死牢长生天的建筑设计图。太复杂的地方他也没记住多少,不过倒是记住了大厅顶上这个紧急逃生按钮。原本这是防备整座地底建筑遇到地震山崩大火之类的灾害时,供所有人员紧急逃脱用的。 “敢跟我作对的人啊,尝尝这个吧!”青蛙打碎灯罩,伸出鲜血淋漓的手,缓缓按在那枚明显标着危险警告图示的按钮上。 蓬!哐!齐刷刷的金铁撞击声响过。整间大厅里面,无数间铁的囚笼,笼门彻底打开来。而且,再也锁不上。 被安然封锁在铁笼里的变种人们,先是失神的被吓一跳,很快就一个接一个疯狂暴躁起来。 在这种危险地方,没有了铁笼的保护,只有一条路可走――要么杀死别个,要么被别个杀死! 有些人是主动出手,更多的人是被迫反击。几分钟时间没过,整间大厅已经平白倒下许多具尸体。 混乱中,石人本怒吼着:“先找到3001在哪里!快!”刺猬竖起尖刺吓走几个要来攻击他的变种人,着急的嚷:“班纳!还有班纳呢!班纳他现在变不了身了,他也危险!” 不知道是谁撞在本身上,马上用一把尖锐兵器往他心口刺来,可是刺不进去。本挥拳把这人打倒,考虑了两秒钟,咬牙喊道:“去找他!帮我指方向!” 本把刺猬负在背上,照着他指点的方位,埋头一个俯冲撞将过去,磕磕碰碰不知撞飞多少身体。 刺猬忽然又是急急嚷着:“停下停下!收脚!”本抬起来正准备落下的右脚硬生生顿住了。在他刚要踩下去的地方,分明是班纳已经伤痕累累倒下的身体。 刺猬扶起班纳:“嘿!伙计,还活着没?”班纳咳嗽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有气无力地说:“呃……好像还没断气。”“太好了!”刺猬在他背上拍了一掌,又拍出他一口鲜血。 已经没时间耽搁了。随着稍弱些的变种人一个接一个倒下,其余那些更强壮更危险的渐渐崭露头角,再多待下去迟早要暴露在他们的攻击范围之下。 “3001怎么办?必须要找到他!”本忧心忡忡。 “找……找培哥……”班纳有气无力地说。 “那是谁?” 班纳虚弱抬起手,指了一个方向。本眼睛看不见,班纳又身负重伤站都站不稳。刺猬一个人照顾他们两个,贴着墙根一点一点磨蹭过去,还要留神躲开边上危险分子无时无刻不讲情面的恶意攻袭,简直千难万难。 来到班纳所指的那座铁笼前,里面早已空空如也。想来也是,这么危险的情势,肯定不会有人还在原处傻乎乎待着。 “培哥很精明的……他,肯定会没事……”班纳这么说。 “培哥!”刺猬喊着。“培哥!!”本更加大声的吼。“我们来救你的!” 有人在墙角的尸体堆里微微动了一下。刺猬眼疾手快,扑过去一把将他拉起:“你是培哥?” 这人短小精悍,一双眼睛在暗处灼灼放光,上下左右打量了来人几眼,很是生气,又略带不屑:“就凭你们几个?连自己都救不了吧。还把我也拉出来垫背?想害死我啊!” 班纳每说几个字都要喘息几口,看样子很是疲累。“培哥……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本冷冷的说:“算了,人各有志。既然人家不愿意帮咱,咱们自己再想别的办法。何况这么危险的事,人家也未必帮的上忙。” 刺猬转转眼睛,有点明白了本的意思,接口便说:“也是。这种装死的家伙,能有什么本事帮忙。算了,您老人家还是继续回去装死吧。要不要我帮忙往你身上戳几个窟窿,好让你更像个死人?”他右手一张,满手生起黑亮亮的尖刺,看上去说不出的诡异慑人。 那培哥对他两人这激将法并不多在意,只是轻笑一声。忽然伸手一指:“你们还是先搞定这人再说吧!”说罢将身一蹲,又缩到墙角去。 刺猬转过身,看见一个跟铁笼一般高大、粗壮的身体,背着亮光脚步蓬蓬的走来。原来这家伙的灰色头发是聚结成中心一束,朝上生长,足有两个头那么高,所以看起来人也变高了。 “楼长,他在你背后!”刺猬提醒了这么一句,赶紧拉起班纳也往墙根躲去,培哥会怎么嘲笑他也顾不得了。 本转回身,隔着眼睛表面那层微微透明的黏膜,能略微看到一个浑浊的阴影轮廓向自己逼近。他伸手挥出一拳,什么也没打中。紧接着一股莫名的强大力道袭来,本的身体被猛的冲撞起来,倒飞出去,撞上一座铁笼才停下。连他石头的心脏都有点怦怦狂跳起来,觉得有点吃惊。 卷三 13.窥视者 佩佩斯小心埋下身体,示意刺猬跟班纳也跟他这么做。小声跟他们介绍说:“那个是‘弧光’阿克莱,手里会发射能量冲击波,是这长生天里最不好惹的家伙之一。你们那个石头人,怕是遇上麻烦了……”说完连连摇头。 看起来他好像了解不少东西,刺猬便问:“这个人要是不好惹的话,那青蛙呢?青蛙怎样。” “嘿嘿。”佩佩斯不屑的一笑。“青蛙?他只不过是个疯子。谁会跟一个疯子一般见识。真要论起战斗力,他在这牢里面恐怕排不上前二十名。” 刺猬想问问他班纳的战斗力如何,想一想还是不问了。变身后班纳的恐怖,明显是不能用“战斗力”这个词来衡量的。再看看现在奄奄一息衰弱到碰一下就会倒的他,刺猬心里莫名的感到一阵悲凉。 就在他们说话的这段时间,本已经跟那个“弧光”阿克莱交手几个回合。总是吃亏在眼睛上,没攻击到对方一点皮毛,反而被对方手心放出的无形能量冲击波吹得好像风筝一般飘来荡去。 本被震得头晕目眩,忽然觉得不能再这样僵持下去,心念转了转,一边继续抵挡着对手进攻,一边放声高喊:“3001!3001!!” 刺猬听到他这般不着边际的喊叫,很快领悟到他的意思。于是跟佩佩斯说:“快,赶紧的!趁石头人顶住敌人,你赶紧帮我们找一个人。” 佩佩斯只是在不耐烦的拖延:“找到又能怎样?就能出去了?别痴心妄想了。还是乖乖等研究院的人来平息这场动乱吧。” “能出去的!肯定能出去的!这个石头人是东楼楼长,他一定有办法带我们出去的!”刺猬说出的话虽然信誓旦旦,其实自己心里就相当的没底…… 佩佩斯将信将疑,偏过头对本顽强战斗的身影认真看几眼,虽然被追打得狼狈不堪,倒也有几分威风坚毅气质。这种事情还是宁可信其有吧。 “待会儿要是你们能出去了,把我扔下怎么办?我凭什么相信你?” 刺猬冲身旁这个已经处于半昏迷状态的伤员指了指:“班纳呢?他不是认识你?你信不信得过他?” “他?”佩佩斯摇头。“见过面,打过招呼,不熟。何况我只相信我自己。” 这类乱世里求生存的小人物,还真是快油成精了。刺猬无奈:“那你说怎么办?要不要我砍下一只手给你做抵押?” “给!”佩佩斯当即递给他一把锋利闪光的大砍刀。 “靠!说说而已。你还当真了。话说你从哪变出的这把刀。” 佩佩斯眨眨眼:“嗯?对呀。谁给我的?谁给我的?见鬼了。”抖手把刀甩到一边去。 “怎么办呢……”佩佩斯咂着嘴,“砍手你又怕疼……要不咱们这么着吧。呶!”他从腰后掏出一副手铐。刺猬躲闪两下没躲开,被他喀喀两声铐起。“这样就不担心了。” “这手铐你又从哪来的……呃,还有。你怕我们扔下你,不是应该把咱们俩铐在一块的?干嘛光铐我一个人。” 佩佩斯轻笑一声:“你以为我傻啊。你们要是真想扔下我,不会把我手砍断了?还是你提醒的我……” 他抬起手摇晃两下:“呶,钥匙!”然后张大嘴巴,放在嘴里咕嘟一声吞下去。“行了!不带上我,你休想轻松打开。” 刺猬犯着恶心:“咿,那岂不是要等你拉出来铐子才能开……” “那种小事情不用放在心上。说吧,你们要找的人啥样的?” 刺猬就把宅男的形貌跟他细细描述一遍。最后说:“总之是个挺倒霉的家伙。你一看见他就能认出来。” 佩佩斯揉揉眼睛:“这样啊,原来是灾星当头。让我找他,别把霉运沾染到我头上才好……” 等他把双手从脸前放下,他的两只眼睛已经几乎变成两盏光亮灼目的小型探照灯泡。那一团闪耀晃得刺猬差点失明,赶紧闭眼把头侧开。 “哼哼哼!”佩佩斯自豪夸耀:“这就是我的能力。他们管我叫‘窥视者’。只要我睁大眼睛,1000公里范围内的任何东西,都逃不开我的观察。” “那你岂不是……连衣服都能看穿!”刺猬赶紧把双手挡在胸前。 “别担心啦。我对男人没兴趣。”佩佩斯睁大一双灯泡眼,开始缓缓转头,从上到下认真巡视,不放过一个小角落。从左到右扫视半圈,他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又把视线往回挪几米再细细观察。 “正面负32度,距离大约250米,有个人很像你说的那个。他现在……被人绑着,塞在垃圾桶里。” “干得好!”刺猬兴奋地冲他背上猛拍一记。 “哎呀好疼。当心你那手铐,笨蛋!”佩佩斯收回眼睛里的光芒,气呼呼瞪刺猬一眼。 “那现在……”人是找到了,刺猬不得不考虑该怎么过去救他的问题。回头看看,本还在跟那个阿克莱纠缠。得提醒他尽快脱身才行。 “来,再把眼睛睁开!”刺猬跟佩佩斯说。 “我这不睁着嘛。” “我说你那放光的眼睛。睁开了,看着石头人。” 佩佩斯嘟嘟囔囔的不乐意,勉勉强强放出眼睛里的光。刺猬两手环抱住他的头,手掌挡一下他的眼睛然后放开。“哎呀,原来你眼睛这光是能透视的……” “笨蛋!”佩佩斯又骂他一句。转手掏出一只小小手电塞在刺猬手里。 刺猬把手电一开一闭,用光打在本眼睛上,给他发出信号。照三下,停两下,然后再照一下。 重复几遍以后,本很快会意。可是他对面这敌人激斗正酣,不管自己已经占了上风,也不管本的身体有多坚实显然不是他所能摧毁,总之不肯放弃他。陷在这种局面,本着实挺难脱身。 阿克莱又挥出一道冲击波,本吃那股大力撞击,倒飞一段距离摔在地上。很久都没经历过这么憋屈的战斗,本恼怒地右手挥拳重重锤在地上,砸出一个深深的坑。侧身想要再爬起来,耳朵忽然听见背后传来一阵奇异的振动声,伴随半声惊恐莫名的惨呼,然后那惨叫就被一只无形的手从中间掐断。――显然,那里有另一个能力非凡的变种人在屠杀。 本有了主意,挥动两只大拳头向地面狠狠锤落。一下,两下,三下,很快捶打出两个深深的大坑。站起来,两脚发力,一左一右深深踏进坑里。将身体半蹲下,两臂交叉在胸前。 很快又是一股冲击波袭来,本用手臂挡开,身体猛烈摇晃,并没摔倒。阿克莱怪叫连连,轰轰轰三记冲击波接连打出。本只是右脚撤出坑来调整一下,然后收回来更加大力的踩进地面深处。这一下直没到小腿肚。 一边暗自估算着阿克莱愤怒攻击的节奏,一边侧耳倾听着背后那振动声惨叫声的方向来源,本在心底默默倒数。“三,二,一!”他两脚齐蹬,闪到旁边。阿克莱只是在发泄愤怒,完全没打算收手,一股冲击波笔直轰到对面那另一个危险人物身上。对方发出类似蜥蜴吐舌头的咝咝声音,显然也被身后这突如其来的攻击惹怒。 两个强大变种人很快不顾一切斗在一处。本终于逃了出来。 卷三 14.大催眠 刺猬打着手电,将本一点一点指引到安全的角落。本额头碰到墙壁上才停下。两人都是齐齐松了口气。 “3001找到了?”本对宅男的关心超过在场所有人。 刺猬点点头。想起本眼睛看不清,补充说道:“找见了,应该不会错。对吧,窥视者?” 佩佩斯瞪大了放光的眼泡:“我哪知道。反正照你说的,那个人很像就是。” 四个人排成一串,刺猬在前,本在后,把佩佩斯跟半昏迷的班纳夹在中间,贴着墙根缓缓挪过去。这段路凶险异常,不时会有偏弱的变种人被人从大厅中间打飞出来,落到脚边,有的血肉模糊,有的更干脆是身首异处、肢体四裂。 更有一部分跟他们同样打算缩在墙根躲过这场大劫的弱者,见到生人侵犯到自己的安全领域,纷纷警觉自卫。刺猬也顾不上挨个跟对方解释只是路过,只得出手让他们都吃上点苦头。好在以他的能力,冲到大厅中间决战是不行的,要吓跑墙边这些小毛贼还是绰绰有余。不过身上终究难免落下不少创伤。 距离佩佩斯所指的那个垃圾桶,只剩下最后二三十米了。就是最后这段距离,还处在水深火热之中。――短短这么一小段路,居然有6个人混战做一团。周围是五个女人,红色紧身装束,身材容貌姣好,体型相貌衣着都十分相似,只有发型跟发色能看出区别,看样子是孪生姐妹。被她们围殴的这家伙是个大胖子,满脸横肉,胡子拉碴,粗壮魁梧;伴随着自己的呼吸节奏,整个身体也在一下一下膨胀、收缩。女人们的高跟鞋跟粉拳嫩掌攻击在他身上,只会留下浅浅的红印,很快就被周围微带透明的肥厚脂肪吸收消解。眼看他们一群人混战很久,也分不出个高下。 本跟刺猬已经在两侧清理出小块空间,等来等去也等不及他们停手。本着急起来,认真问清楚他们一伙人跟那目标垃圾桶的所在方位,吩咐刺猬跟佩佩斯照顾好班纳,跟紧自己,把心一横就什么也不顾的埋头冲撞过去。 先是听见女人惊叫,一具**被自己撞到旁边,紧接着就迎头撞上一座结实的肉山,硬生生把他的脚步迟滞住。本埋下头奋力呼喝,脚底又加了数分力道,这才顶动这肉山缓缓前进,给后边的几人冲开路线。那些人分不清本这是来帮助哪一头,互相间的战斗也不停歇,很多攻击又不可避免的落到本身上。 刺猬保护着班纳,佩佩斯几步抢过去打开垃圾桶,把困在里面的那人解救出来。扯掉他嘴里塞的布块,摘下他蒙眼的黑布,可不正是宅男?刺猬连连说幸好幸好。 光是找到这里都这么吃力。万一认错人还要再重新找一次,刺猬真怀疑自己还有没有那分决心跟勇气。 佩佩斯探探宅男鼻息:“他没事,只是睡着了。不知道是谁把他藏在这儿的……”看宅男身上的绳索捆绑迹象,青蛙那个疯子显然不会做出这么细致的事。 “总之他没给人吃了就好。赶紧想办法逃出去吧!”刺猬几乎快要扶不住班纳的身体,他已经快要虚弱成一滩烂泥。 佩佩斯瞪大眼睛:“啥?你要我想?!是你说会救我一起出去的!现在有一个死人还不算,又添一个。能活下来就不错了,还想出去啊!我早说你是痴心妄想!” 刺猬没心情跟他争辩,焦急的关注本那边战况如何。见他站在圈中央,时而被女人们踢上几脚、抽上几皮带,时而又被那胖子拦腰抱起狠狠掼在地上。他都沉稳承受着,一步一步反而要把那些人往远处引开。 楼长,别打了,别打了!赶紧回来啊!刺猬心里焦急的喊过一遍又一遍。 “班纳,班纳!”原本刚才喊他的时候,他还能迷迷糊糊呻吟两声,现在已经彻底听不见回音。刺猬咬咬牙,抬起右手一支尖刺,深深扎进班纳腰间。他闷哼一声,终于悠悠醒转过来。 “怎么了?……这是……哪里?”他的眼神迷茫涣散,根本就是个濒死的人。几乎看不出回光返照的迹象。 “哥们儿,要是你现在变身该有多好啊……”刺猬在他耳边轻轻说着。可是他完全没听进去。 “等等,我觉得不对!这股味道是……”佩佩斯谨慎起来。 听他这么一说,刺猬耸起鼻子吸了吸,能闻见极细微的类似薄荷的香气,渐渐浓郁。紧接着大脑里面就感觉微微一昏。 “笨蛋!”佩佩斯骂完这句,赶紧捂起口鼻,继续小心说着,尽量少往嘴里吸气,“这是他们放的催眠气体啊。你还闻。” 刺猬扭头四下望一望,看不见什么喷放催眠气的管道,只能看见靠近墙根的人们一个接一个慢慢软倒,沉沉睡过去。他也赶忙抬手捂住自己的鼻子,又觉得不大保险,动手“嗤啦”的从衣襟上撕下一副布,分作两条,给自己跟班纳脸上各系一条。 本还在奋力把那帮人往远处引。渐渐挨近墙根,随着催眠气体的渐渐浓烈,胖子跟女人们一个个终于不支倒下。只有本,凭借着石头的体格,完全不受这些化学气体影响。他看不清周围状况,只能听出四下里的纷乱渐渐平息,一时没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时佩佩斯跟刺猬也渐渐软倒了,刺猬借着最后一点精神打动手电,指引本回到几人身边。“我们……我们都被催眠了……楼长,是不是出不去了……”刺猬有气无力的问,微微带着哭腔。这一天下来大起大落,原本以为石头楼长能救自己脱离苦海,到头来眼看就变成一场空。 “别担心,肯定能出去的!”本的声音还是那么坚毅果断。虽然他自己一时也是心乱如麻,不过总得让身边的朋友们安心。 考虑来考虑去,本于是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卷三 15.觉醒 “4023,醒醒!振作点!!我需要你的帮助!”本轻轻摇晃着刺猬的身体。 “啊?怎么了……天亮了吗?”刺猬在睡梦中呢喃。 本迫不得已,动手“喀”的一下,折断他一根小指。刺猬惨叫出声,剧烈的疼痛把他的困意顿时驱走。“你,你干什么啊!混蛋!”刺猬抱着手痛苦呻吟。 “我需要你保持清醒!”本将自己的计划说给他听,“现在这样的话,恐怕只有变身以后的班纳,能救我们出去了!” 刺猬疼得额头冒出汗珠,咬牙说着:“啊,我也希望他变身……只不过,自从他被关进这里以后,会有人来定时给他注射药物,那是专门针对他、抑制他情绪的配方。你也知道,只要他不能生气……就没办法变身的。” “别忘了,我们现在有这家伙在!”本抬起左手,手里扣着宅男的后脑,把他像个麻袋一样提在手里。“要是把他们两个放在一起,同时激发他们的潜力,应该会成功的吧!事到如今也只剩这个办法了!” 刺猬疼得连连挥拳捶打地面,狠狠咬着自己的手,嘴里骂着脏话。隔不一会,忽然想起班纳变身之后的恐怖,心有余悸的说:“绿巨人是没办法控制的……变身以后,班纳也未必知道自己都在干什么。万一要是出了意外……” “不赌一下怎么知道!要是不这么做的话,只有留在这里等死!你愿意死在这里,还是死在班纳手上?” 刺猬笑了,骂道:“你个死鬼。只有你是石头,你才不怕他。到时倒霉的只有我们……”催眠气的药效越来越强烈,刺猬虽然受着手指疼痛的连连刺激,大脑里也越来越昏昏沉沉。时间真的相当紧迫了。原本高高在上的楼长,现在就在身边跟自己并肩作战,而且还相当认真的拜托自己;刺猬忽然觉得他的石头面孔不那么丑陋了,反倒变得十分和蔼可亲、成熟稳重。“说吧,你要我做什么?” 本右手扣住班纳的后脑,也把他抓在手里:“来,我们两个一起下手。我数一二三,你用刺扎他俩的痛穴,刺激他们觉醒。先扎脚心,准备好了?一,二,三!” 刺猬两支尖刺深深刺进两人的脚底。与此同时,本两只石头的巨手开始收拢,两人的脑骨响起咯咯的挤压声。睡梦中的宅男在痛苦中翻了个身,可是没醒。班纳则只是皱了一下眉,身体连动都没动。 “再来!然后扎他们腋下,一,二,三!” 刺猬再次下手。本的手更加大力收缩,两人的头颅都开始收缩变形。 “怎么还不行啊……”刺猬感觉有点热,抬手擦一把额头的汗水。“接下来扎哪儿?” “等等……别动!”本感觉右手的班纳起了变化,一股异常强大的反冲力向自己右手手心传来。“要来了,你准备躲开!” “我……我也感觉到了!”刺猬说的,是宅男那种“异能光环”的能量影响。他能明显感到,体内各个组织脏器都开始变硬、坚固,皮肤底下好像有无限多的骨质能供自己造出尖刺。这种强大无比的自信感受,只有自己被抓来这长生天的那天,才有过。 睡梦中的班纳,从胸腔深处爆发出一串震耳欲聋的怒吼。他全身骨节咯咯作响,猛甩头就把本的手挣脱开。 “好——疼——啊——!”他开始变绿了。手掌、手臂、肩膀、腿、脚,身体各个部位开始像吹满了气的气球一样膨胀起来。刺猬跟本扶着宅男往旁边退开,眼看着班纳渐渐长高,他这一长轻轻松松就超过了五米。两个清醒的人对望一眼,互相微笑鼓励。 不过另一种危险很快就迫近了。绿巨人抬手揉揉自己的头,粗着嗓子爆发出雷霆一样的吼声:“弄疼我的!是谁!”他伸出右手,把牢牢固定在地面的一座铁笼连根拔起,连带着五六平米的大块混凝土,甩手朝旁边丢开。这下没有什么阻碍,他能直接看见本、刺猬、宅男他们三个了。 绿巨人埋下身挥起拳头,重重锤在本身边,呯一声巨响砸出半米多深的大坑。他吼着:“是不是你!” 本还是很镇定。他在心里跟说:“班纳,全靠你了!带我们出去吧!”嘴上却说:“我们只是受人指使,有个更厉害的人在上边!” 绿巨人更加愤怒,满口钢牙咬碎:“他是谁!他在哪!让我来撕碎他!” 本抬起手臂,指了指自己落下来的那处泥坑:“就在上边。要不要我去给你报个信?” “去!赶紧去!”绿巨人一把将他拦腰抓起,转身挥手就把本的石头身体丢了出去。本在空中腾云驾雾飞行一段,扑的一下头穿过泥坑钻进自己挖的地道里。他欣喜万分,赶紧撑开手臂抵在洞壁上。好在这里比较窄,不至再掉下去。 本一脱离困境,赶紧返回身把头探到泥坑下边,跟绿巨人远远喊道:“他要你过来自己找他!顺便把那两个人也带上!——他说只要我们这些人都在,就不怕你!” 绿巨人怒吼连连,张开两手一左一右把刺猬跟宅男都抓在手里,接连纵身向这边跳来。 刺猬本能的身体竖起尖刺保护自己,不过自己这些刺竟然是连绿巨人的皮肤都不能刺破。他忽而想起那眼睛放光的“窥视者”佩佩斯来。看来本显然是只挂念着自己跟宅男,把这个外人忘在了脑后。“那家伙还是蛮好玩的。把他扔下有点可惜了……”刺猬这么想着。 绿巨人赶到本的脚下,抬头望了望,厅顶很高。他倒是很有原则,并不把两手的累赘扔下。深深、深深下蹲,“嘿”的一声长喝,绿色庞大的身躯纵身跃起。刺猬感觉到他随着这一跳的势头,掌心握力不由己的加重了,暗暗有点担心宅男的身体状况,别承受不起这种重握。 眼前一黑,绿巨人肩膀以上都钻进地道里。“嘿!嘿!”他把两只拳头也从泥浆里拔出来。这里空间对他来说就很小了,连手肘都没办法撑开。 他很单纯的张开手,让本把宅男跟刺猬接过去,喝问道:“那家伙在哪里!让他出来跟我打!” “就在前面。”本这么说。心里窃笑。 卷三 16.解脱 宅男神魂飘荡,一会儿觉得全身憋屈蜷缩在狭小空间里,身体又被紧紧约束,憋闷得想要哭喊号叫;一会儿觉得脚底跟腋窝剧烈疼痛袭来,疼得连心尖子都哆嗦,整个头部又被什么硬东西挤压、拧动,难受得快要死掉。到了这阵,才算逐渐清醒起来。这里的气味虽然潮湿**难闻,不过比起刚才那种甜甜微带薄荷味的香气,反倒更让人头脑清醒。 耳边一个浑厚男中音响起,问道:“你醒了?” 宅男头动了动,觉得咯得慌。周围看看,一团漆黑,没有半点星火。头下边枕的这个坚硬、到处棱角的臂膀,应该是石头人楼长的没错。一时间他有点没醒过神,好像自己一直都还在这个潮湿地洞里面。――难道自己当时脚底下踩空、陷到地洞深处、还遇到那个长舌头面相丑怪的家伙,这些都只不过是做了场噩梦,其实从来没发生过? “醒了就好。赶紧走吧。”是另外一个宅男似曾相识的声音。 桀骜不驯中带着一丝稚嫩,这个声音是……宅男在记忆深处搜寻,慢慢想到,原来是,“刺猬!是你么?” “哈,你还真能想起我。我很欣慰。”刺猬笑了。 “我们现在,到底是在……”宅男头脑里更加混乱了。那个王昭仪呢?科摩黑火呢? “别慌,我们这就回去了。等到了东楼,就彻底安全了。”本安慰刚刚清醒的他。“起来,自己走走吧。” “要不要我扶着你?当心摔跟头。”刺猬说。 “怎么会……”宅男刚刚这么说着,忽然脚底下就剧烈震动起来,几乎立足不稳。赶紧扑出去两手扶在洞壁上。 “这是……怎么了?”宅男惶恐。 身后就传来一阵闷雷似的吼声,一个极庞大的什么怪物在那里吵闹,宣泄。更猛烈的震动袭来,宅男身子一歪坐倒在地上。回头看过去,拐角处渐渐透出微光。接着轰然大震,一颗巨大的绿色头颅突出在洞里,极凶悍地一边怒吼着,一边轰隆隆地摇摆身躯、挣扎着手臂,在地洞里开拓出空间让自己前进。 绿巨人……班纳……宅男认出他来。现在的他看上去,还是那么庞大豪迈、力量无可匹敌,光是一只手伸出来,就能将高大的石人本握在手心。可是在这么近的距离看见他,宅男从他凶狠的眼睛里,反而看到一种深不见底的寂寞。 本拦腰扶起宅男,催促他们:“赶紧走吧。不要让他追了。要不就麻烦了。” 地洞对普通人的宅男跟刺猬来说,已经足够宽敞。不过对变身以后的绿巨人来说,无疑就非常狭窄了。只要三个人手牵手摸索着匀速前进,就不至被巨人赶上。 沿着隧道向前走出二十多分钟,总算到头。绿巨人已经被甩到不知多远的身后。 从洞口出来,这里是地下停车场的一角。洞口还特意停着一辆冷藏货车做掩护。刺猬跟宅男从车底钻出,本再想出来就必须动手把车搬到旁边了。 宅男这时看到本的古怪模样:“你的眼睛……” 刺猬便问:“我们要怎么联系他们?好让他们赶紧来救你。” 本摇摇头:“不用。他们能看见我们,很快就会过来。” 果然没过一分钟,就有个棕发蓝眼睛的年轻人风驰电掣的来了。速度之快,简直刺猬跟宅男几乎都没看清楚他是从哪个方向过来。这是东楼楼长们的队长,超男克拉克。能力深不可测的他,平时一般都隐蔽在幕后,刺猬跟宅男都是第一次见他。 现在看上去,他身体包裹在标准合身的白衬衫里,肌肉浑厚匀称,一副文质彬彬的金框眼镜架在鼻梁上,让人看不出他眼睛里难掩的锐利锋芒。脚上皮鞋因为奔跑太过迅速,兀自冒着缕缕白烟。 克拉克弯腰扶起本。沉重的石头身躯,在他手底下轻巧的混若无物:“我这就带你去看眼睛。”他朝刺猬跟宅男分别点头示意:“你们二位,稍等片刻,很快有人会来接你们。” 他把石头人抗起在肩上,呼啦啦一阵风的跑掉,速度完全看不出比赶来这里时慢了多少。宅男张大嘴巴呆立半晌,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刺猬最后咕嘟咽口口水,说:“不知道他跟闪电男巴里楼长比起来,哪个更快些……” 地洞里这时有了微微响动。宅男心头狂跳,一时想起来,便说:“班纳!班纳快出来了?”刺猬更是惊慌失色,赶紧拉起他往旁边躲开。 两人缩在车后,隔着玻璃小心望着地洞口。等了一阵,看见两只手先后伸出来搭在粗糙洞边。那两只手看在眼里,分明是瘦弱惨淡的灰黄肉色。紧接着一个憔悴面孔露出,那是…… “班纳!”刺猬跟宅男先后欢叫着,冲过去将他拉上来。 出洞以后,三人都是累了好久,分不清究竟是谁的脚底下一绊,当先摔倒,然后三个人一齐乒乒乓乓倒在地上。已经疲惫到极点的他们,互相支撑着,可是谁都没力气重新再爬起来。隔了一会,先是班纳,然后是刺猬,最后宅男也跟他们两个一起笑出声来。三人躺在地上,毫无顾忌的放声大笑,很久都没这么放松惬意。 不知什么时候起,宅男悄悄睡着。睡梦中,他感觉有副温暖臂膀把自己轻轻抱起,飘飘摇摇走了很久,最后落在一处温香绵软的所在。 真绵真软啊……好像睡在云彩上一样。自从进到这研究院以后,宅男好像一直都没睡过这么温暖、这么轻松自在了无牵挂的觉了。居然连一个梦都没做。 直到第二天早上自然醒来,宅男还是在心底深处忍不住的笑。如释重负的安全感受。 一睁开眼,宅男先是被眼前的场景吓了一跳。床两边影影绰绰形形**,站着两排人。左边看过去,超男克拉克、蜘蛛男皮特、闪电男巴里、暴风女欧若、冰人鲍比;右边看过去,奇幻男李德、隐形女苏珊、火男乔尼、石人本、幻影猫小吉。 正面一个老人,头发半秃,躬身坐在亮闪闪流线型的奇妙轮椅里,深邃微笑着。那是脑波探测、知人心意的东楼陶教授。 卷三 17.欢迎加入 这还是宅男头一回见到这位老人。 老人右手动了动,电子轮椅向床边靠近一点,微笑着深深看着宅男的眼睛:“你好啊,光环者。欢迎你回来。我是东楼副院长陶教授。” “你们这是……”身处这么大群人的关切包围下,宅男有点局促不安起来。眼睛不知道该看哪里,手也没地方放。简直恨不得缩进被窝躲起。 “不用紧张,放松好了。”教授宽慰他说,“你的事,我都听本说过了。我很庆幸你会选择回到我们这边。不过……”他的笑容忽转深沉,眼睛里蒙上一层迷离的阴霾色彩。“凭你的能力跟身份的特殊,你的一举一动,都会对目前东西楼的平衡态势,造成不可估计的影响。所以从慎重的角度考虑,你最好还是先不要急于决定加入我们中的任何一方比较好。我这么说……你能明白么?” 宅男迷茫摇摇头。我只不过,是想待在自己喜欢待的地方而已,没想那么多…… 教授和善微笑:“没关系,现在不明白,以后会慢慢明白的。今天大家难得聚在一起,就是想跟你做个表示。以前要是在这边有过什么不愉快的事情,都当成是一场误会,大家握个手笑笑就过去了。以后你可以把我们都当成是你的好朋友。” 教授也没打什么手势,也没使什么眼色,他们一个个人都不知从哪里接到的指令,开始依次走上前主动跟宅男握手。握完之后,各自都还有其他事情要忙,挨个走掉了。 最先一个是克拉克,他的手温暖浑厚,手感轻重适中。握完手后,身体飘起轻轻从窗口飞走。 第二个是皮特,他的手粗糙发粘,好像还生着许多小小倒钩,差点把宅男手上的皮都撕下一层。 第三个是巴里。他最是匆忙,呼的冲上来,闪电般在宅男手上一握,呼的冲出去不见了。宅男眼睛还没来及眨一下,就轮到下一个人。 接着是欧若。这个灰白头发的少女,好像对男人有着一种本能的抵触,极勉强的用手指在宅男手心碰一碰,就赶紧缩回去。 宅男遇见的第一位楼长,那个冰冷的鲍比来了。他邪邪笑着,嘴里吐着白森森的寒气,把宅男的整只手都快握成冰棍还不撒开。直到教授深深皱起眉头,嘴里才呵呵两声,不舍的退开。 李德也很忙。连脚都没往这边走,只是把橡皮泥一样伸缩自如的手臂伸过来,抓着宅男手微微握一下。 苏珊倒是跟宅男有过一面之缘,这回她认真打量宅男几眼,棕色的美丽眼睛笑得很是迷人。 乔尼对宅男原本就不怎么上心,这回还是一样。高高扬起火烫的手掌,在宅男手心很时髦地啪啪击两记,然后握拳朝手背轻轻一磕,走人。 本的手掌太大了,他只能把手伸过来让宅男握着。沉闷朴实的笑一声,叮嘱他说:“好好休息。” 最后这个小丫头很是淘气。手是伸过来了,可宅男抓了两把,却什么都抓不到,手心里只有虚无的空气。她咯咯的笑,很是得意。 教授叫她了,她这才收敛起调皮神情,背对着外边挤挤眼睛扮个鬼脸;乖乖退回去教授身边,帮他推动轮椅过来。 教授亲自握着宅男的手,轻轻摇两下,表情郑重的介绍说:“欢迎加入,非常研究院!” 他的手放开以后,宅男心念动了动,还没来及张嘴。教授忽然说:“班纳跟刺猬?他们都没事。我会把他们藏在安全的所在,让特别行动科的人找不到他们。” 宅男愣了一下,还想说什么,教授又说道:“你担心西楼羊专家会找你?这个么……唉!”他深深叹口气,“这也正是我现在所担心的。”他驱动轮椅去到窗边,望着外面和煦的阳光下,几排正在抽丝爬杆的葫芦在风中摇曳,深深思索。 不管宅男心里想什么,哪怕他还没说出口,这位老教授都能抢先一步了解得丝毫不差。老人的能力,当真是恐怖得让人脊背发凉。 教授策动轮椅转过身:“我忽然想到一个人。你先休息吧。等你下次醒过来,我会带他一起来见你。” 宅男有点不好意思的想说不用不用,我们一起去见他好了。教授就微笑了:“没关系。这里的每一位楼长,都有自己的特权。以你的能力来说,完全有资格跟他们平起平坐。” 教授已经出去了,宅男心里还在细细琢磨他最后这句话。他从小就不是个很有自信的孩子。内向,敏感,善良。不论遇到什么事,都担心会给别人添麻烦,宁肯自己吃点亏,也觉得心安。说到“特权”这种事,好像只有很多年前的小时候,每次考完试,聪明的他总是能第一个交卷然后跑出外面去玩耍,自由而骄傲,类似那种感受吧…… 迷迷糊糊睡着,感觉一阵劲风扑面而来。有个人着急忙慌推他,速度快得简直像机关枪扫射,宅男脖子差点给他摇落枕了。凑在床前的这张四方脸,是矫捷敏锐的“闪电男”巴里。一边继续在着急忙慌的嚷:“快快,带你去洗澡了!” 洗澡……宅男有点摸不着头脑。洗澡这种事,还需要吵醒别人的美梦么? “教授刚刚睡下。快,快!”巴里着急忙慌。抬手把宅男连同床单都抗在肩上,风驰电掣的冲出去。宅男眼前一片迷离,只看见五颜六色的线条不住倒退,连两旁景物的大概轮廓都没办法看清。还好巴里很快停下,要不他真的要“晕跑”吐出来了。 “来,洗澡!”巴里将床单抖开,推宅男进澡堂的浴池里。池水温和舒适,浴池中央还有尊真人大小的白玉少女出浴雕像。雕像的身材丰腴匀称健美,工艺精巧细腻,简直好像跟“她”打声招呼,“她”就会转过头来应声说话似的。看着“她”的曼妙身姿,宅男有点心猿意马起来。 卷三 18.洗澡 洗澡跟教授睡觉有什么关系?宅男在这个问题上依然有点纠结。不过对于巴里这个急性子来说,要跟宅男解释这点小事显然也不在他的操心范围。他只顾着着急忙慌的三下五除二就把宅男外衣扒个精光。然后他的手停止不动了。 “喔……原来还真有。”他说。情理之外意料之中的口气。 “咦?有什么。”被一个并不太熟的男人盯着自己**的脊背看,宅男心里毕竟不舒服。 巴里伸出手,在他后背上摩挲着。摸得宅男麻痒痒的,心里乱七八糟。“真神奇啊……果然是先天生成的。不是纹身。” “有什么好奇怪的。胎记而已。”宅男感觉脸上热热的,害羞的把身体埋进水里。 “你知道自己胎记什么形状?”巴里小心的把宅男衣物收藏好,回来蹲在浴池边。 “知道啊,听朋友说起过。不就是左左右右几个点?”宅男不觉得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只管在温水里舒展放松身心。 “你有没有听说过,还有别人跟你一样有类似的胎记?”看巴里这意思,今天他带宅男来洗澡就一门心思为钻研这胎记的秘密来的。 宅男摇头。难道自己这胎记里面,真的藏了什么重大秘密不成?二十多年来他可从没这么想过。 “那这样。”巴里说,“待会儿有个朋友也来这里洗澡,你记得留心看看ta背上,是不是也有什么胎记之类的。一定记得哦!”他认真嘱咐。宅男只管答应,没有回头,于是没看见他眼睛里闪的那股狡狯幸灾乐祸神采。 “你干嘛不自己看……”宅男不自禁的抱怨。 巴里往他背上撩几下水,拿过浴球给他擦背:“你不知道。我那朋友有点不喜欢我,不乐意跟我一起洗。换成是你的话,应该没事。哼。”最后这一声,是他没忍住的轻笑。 这人的表现十分可疑。宅男能感觉出一点端倪,却是摸不清头绪。看他这副样子,料来就算直接问他,他也不肯把话说清楚。 “呃……”宅男还想问什么。忽然间四周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怎么了?这。” “没事。大概停电了。我去帮你看看,很快就好。”巴里一阵风的跑掉了,只留下宅男一个人待在黑暗里。虽然水很温暖,他还是莫名的觉得有些冷,从心底深处打个哆嗦。周围好像有不少奇奇怪怪的东西在悄悄逼近。宅男犹豫着是不是该唱什么歌给自己壮胆,可是又不敢唱;万一那些东西本来看不见自己,一唱歌反倒会把它们招引过来。 对面蟀蟀索索的,有了响动。巴里……是你么?宅男在心里问,不敢出声。或者他就算张开嘴想出声,自己的嘴也不受控制。 黑暗里有谁摸索着,向这边走来。走的很慢,不像巴里的风格。也许是他说的那个朋友吧,宅男努力往好的方面想。 水声轻响,那人在对面进了浴池,摸黑开始洗浴。还好还好,他应该没看见我。宅男心里稍稍安定。 在这研究院里的尽都是些怪人,巴里带他来的时候又实在跑得太快,根本看不清这里是个什么所在。谁知道来洗澡的会不会是什么难看吓人的怪物。 正这么想着,眼前一片通明,来电了。 眼前正好有那个白玉少女雕像挡着,遮住对面那人的大半个身体。想到巴里刚才的嘱托,宅男心下好奇,偏了头看过去。一望之下,只觉天地间轰然一记无形无声的闷雷,将他从头顶到脚心击个通透。两股血脉自在翻涌,一股上升直冲脑门,一股下沉……大脑是一片茫然空白。 那个她背对宅男,根本不知道身后有这么个人在肆无忌惮的打量自己。轻轻撩起水来,将自己身体从上到下均匀打湿。 肩膀瘦削可怜,手臂颀长柔弱,脊背光滑细腻,腰线玲珑有致……整副身体在白亮亮的灯光底下,微微泛着健康的柔润光泽。因为刚接触到温热池水,身体有的部位被熏得泛红,有的地方则还是未上釉的瓷白色。 她俯下身要往腋下撩几捧水,能看见腋窝深处几株浅棕色的稀疏。接着慢慢转过身,三四道清晰可见的肋骨,还有那微微耸起的不高的峰峦侧面,毫无遮掩的映在宅男眼底。宅男浑然忘了隐蔽,感觉自己鼻腔里已经开始汹涌澎湃。 “呀――!”刺耳尖锐惶恐的惊叫声,总算把宅男拉回现实。 “啊!对,对,对不起!我不是……”宅男摆着手还想解释什么。 暴风女欧若双手抱胸藏在水面底下,仰起小脸来,满脸涨得通红,那扭曲的表情可一点都不可爱。眼睛里又是羞赧,又是怨愤,真恨不得一口一口把宅男咬嚼成碎片然后统统吐掉。 “我,我……我这就出去!”宅男慌手慌脚想往浴池外爬起,却忘了自己身上也是脱得只剩一条底裤。 看到他这副丑样子,欧若嘴里又是爆发出一声惊恐愤怒的尖叫。接下来不知道怎么的,宅男感觉眼前闪过一片无边无际的星星,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他稍稍恢复了意识,先是觉得口干舌燥,身体每个细胞好像都脱去了三成水分。一股极为难受的酥麻,从骨髓深处直透出来,让他难受到想叫都叫不出声。 “哈哈哈!”有人在他耳旁爆笑着,“醒了,醒了!” 宅男睁开眼,迎上的正是巴里诡计得逞的坏笑。旁边还围着:李德,本,皮特,鲍比。 “你们,你们!你们居然合起伙来陷害我!”宅男又气又恼,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怎么是陷害呢?”巴里抱着宅男,笑得前仰后合乐不可支。“你这家伙,不要占了便宜卖乖!我们想看都还没得看!” 这帮人怎么这样……这种玩笑开得未免有点过了吧!宅男简直无语。 “那胎记,胎记呢?!”巴里收敛笑容,正色问道。 哦……宅男这时候想起他的叮嘱。不过要他回忆当时的情景,又免不了会想起太多不该看见的地方,宅男明白自己现在的表情一定很古怪很可笑。 最后他摇头下结论:“没有,没有胎记的。” 卷三 19.预言者 “真的没有?”巴里看上去有点失望。“如果不是她的话,我们这里还有谁……” “是啊,”这个问题显然让李德也很是头疼,“不是苏珊,小吉的年纪又太小了。能找过的人,好像差不多都找过了吧。” 几个人互相对望着,都无奈的不停摇头。 “那个‘预言者’会不会有可能搞错了?”皮特问。 李德摇头,嘴唇朝宅男一努:“呶,连他身上有印记就说对了,我觉得没错。” 宅男质问他们:“你们的朋友里面明明有女人,干嘛非要我来看什么胎记!” 他这么一问,巴里跟那几人的视线都移到了他头上。巴里更是坏笑着说:“当然还有别的想法嘛。就是想让那姑娘顺便电你一下,多半能激发你一些潜力。还有你现在这发型,真的相当不错!”说完最后这句,再也忍不住爆笑出声。 见他们神情古怪,宅男下意识抬手往自己头上摸去,手一碰就觉出自己头发根根竖起,爆炸式地指向四周。自己现在这样子,看上去多半像一只受惊的刺猬。只落得哭笑不得,两手乱抓着朝自己头发撒着气,可它们无论如何都不肯服帖下来。 李德笑过以后,脸上又有点担忧:“那孩子以前受过不小的伤害,对男人一直都相当戒备。眼看她这就越来越大了,我们做朋友的也在帮她的终身大事操心嘛……” 操心就是这么个操心法?宅男可不觉得这是个好办法。 “她对你可不戒备啊。”巴里一语道破真相。 “你懂什么。因为我已经有苏珊了,所以她才不怕我。” “也不戒备我。”本粗着声音插口说。这回,所有人都的目光都转过来瞧他。粗壮、笨重、浑身的组织器官都由石头组成的本挥挥手:“别那么认真。只是说句冷笑话。” 克拉克稳重优雅的蓝红身影飘在窗口,柔声提醒这帮人:“教授醒了。各位,都回自己岗位上去。”然后他转身继续悠悠升腾上去。 巴里埋头扛起宅男,又风驰电掣把他送回原来的房间、放到床上。宅男满头乍起的头发没办法掩盖,也只能这样。巴里吃吃笑着跑远了。 没过多久,教授就来了。他要宅男帮他扶着轮椅,搭电梯下到三楼去。――老人没对宅男的“新造型”发表任何看法。毕竟他想知道什么事,也不需要亲自开口问。任何人心底掩藏的秘密都逃不过他的脑波探测。 出电梯,就来到宅男曾经被囚禁很久的地方。这里的一砖一瓦,陈设布置,他都十分熟悉,重归故里的感觉。终于可以不用在别人的监视押持下走动,经过路旁的守卫们时,他们还会依次立正低头给教授行礼;尽管并不是对宅男,他还是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飘飘然。 经过宅男自己的3001室、班纳的3002室,教授叫他在3003门口停下。身边这两个房间,埋藏了他太多的苦闷跟抑郁,哪怕现在经过这里,他心里还是会有股难掩的蠢蠢欲动的泪意。 有些事,有些人,你都以为已经经过了,不会再想起了;可不知道哪天,那片深藏心底的记忆、那团刻骨铭心的感觉,就会连半声招呼都不打地不期而至,让人在悲哀无望的思念里沉沦、沉沦…… 教授让看守打开牢门。映入人眼的,先是地板上摆得整整齐齐的几排扑克牌。一个须发蓬乱的囚徒蹲在扑克牌后面,埋头对着门口,苦苦思索着什么。 宅男住在3002的时候,曾经想跟他打招呼接近他,被这个人生冷的拒绝了。原来他一直都窝在屋里摆弄扑克牌,整个月下来难得外出放风一两次。 教授驱动轮椅,前行一段,开口问道:“现在,算出什么了?”那口气听来带着明显的亲切跟尊重。 那人并不抬眼睛,抱着头自顾自嘟囔着:“怎么会这样……这种卦象,以前从来没见过的……” “那是好事还是坏事?” “怎么说呢……”那人好像遇到不小的难题,话音饱含难以释怀的纠结,“说他是吉兆,从另外一边看又是大凶兆;可如果说他是凶兆,从这边看又是大吉兆。我算命算了这么多年,从没见过一次卦象像现在这样的!” “我觉得,我们真的遇到大麻烦了!”他终于抬起了头,半张脸都埋在一部乱蓬蓬的胡子深处,眼窝深陷下去,神情看上去说不出的愁苦。 “这是‘预言者’朱万。你们曾经是邻居。”教授介绍说,“这个就是我跟你提起过的,‘光环者’。” 那‘预言者’朱万用浑浊眼神静静望了宅男好久,最后缓缓说道:“我一直都在躲你,终于还是没躲过。你还是来了……” 他一张嘴就是这种没头没脑的话,让宅男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这研究院里面,还敢再出现更奇怪的家伙么?宅男不禁这么想着。 教授于是接过话头,帮忙缓解宅男的尴尬:“以朱万的能力,他可以预测到自己周围十分钟之内会发生的任何事情。这能力给他提供了很多方便,有时又会让他自己很痛苦。因为他只能预测,却无法改变。所以最后他选择把自己封闭起来,尽量少接触到外界的东西。” 朱万动手,将地上的牌一张接张收起:“预测十分钟之内的事,我不需要借助这种道具。我摆这些牌,是在预算一个未知的未来。这个未来的时间并不确定,有时是十天半个月,有时会很久很久。就好像这次的结果,它给我的感觉前所未有的强烈。我不知道是因为这个后果太重大,还是因为它到来的时间太紧迫……” 他把地上最后一张牌收在手心,双手合十捧着那副牌,放在鼻前,默默祈祷很久。接着毅然站起身,走到抽水马桶边,毫不迟疑的把牌统统丢下去、按动冲水按钮。 “你打算,以后不再算了?”教授慈和问道。 朱万盯着马桶里的水涡,深深叹口气:“已经没有什么好算的了。这次的征兆一旦实现,要么就是前所未有的大解脱,要么就会是……灭顶的大灾难……” “谁都躲不过。”他说。 卷三 20.另一半钥匙 “巴里已经检查过这个人了。”教授回眼望着宅男,均匀几道皱纹中间那深褐色眼睛里,安宁,平静;那眼神正像六月的阳光一般和煦,“你算的结果完全没错。在他后腰上,的确有你说的那种点阵胎记。” 宅男下意识往自己腰间摸去。他想不出自己身上这几点形状古怪的胎记,会包含有什么重大意义。 “他身上的只是一半。”朱万说,“还有一个女人身上,有剩下的一半。要两个部分合起来,就会变成一把钥匙。一把破解天地间最最重大秘密的钥匙!” 他的动作忽然狂乱起来,浑身颤抖,在屋子中央走来走去,双手胡乱挥着,嘴里念念有词。最后冲到教授身前,拉着他的手:“你们必须要找到那个女人!如果到时候他们两个不能见上面,也许接下来就是毁灭世界的大灾难!时间真的已经不多了!!” 宅男瞬间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在西楼羊专家那里,原本他还被称作“圣主”,怎么回来这里,却又忽然变成了世界末日?一时间他简直有种冲动问问他们:“你们,可不可以想办法换一个人?为什么非要是我……” 教授抚慰朱万:“我知道,我知道。我们正在努力的找。为了找她,我们不惜动用封存了上千年的上古精灵,寄宿在一具千年不坏的女尸身上。或许借助她的不死力量,我们能解除‘那个东西’的封印。” 朱万浑身猛然一震,倒抽一口凉气:“你……你说你们要……解开那个的封印了?!就是那个你用双腿换回来的……” 教授把另一只手也搭在朱万手上,柔声跟他说着:“就好像你预言的,也许末日的审判眼看就要到了。如果我们不做点什么,只是眼睁睁看着,实在是会不甘心的啊。” “可是我只是……只是……”朱万卡壳了,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他抽回手,继续漫无目的徘徊着,“我只是觉得,那女人就在我们附近,应该就在这栋楼里。一直都在……自从这个人被关进来的那天起,我就能感觉到她。她好像躲在什么地方,悄悄看着我们,关注着我们的一举一动;而且她一直也在盼着他出现,希望跟他团聚……可她从来没主动从阴影里面走出来过。” “这种时候你要是解开那封印,万一把魔鬼放出来,搞不好整栋楼都会被夷为平地。那还怎么找她!”朱万越说越急,很是不理解教授的这项决定。 教授显然早已下定决心,话音的慈和中浸润着一种无可扭转的坚定:“不会的。我只是想,打开魔鬼的眼睛,借用那眼睛来帮我们寻找。毕竟整栋楼上下,该找的地方、该找的人,都已经找遍了。现在能借用的力量,也只剩下‘那个’了。” 朱万没办法说服教授,只好把眼睛眯缝起来,说:“我有一种相当不好的预感。这回你损失的,恐怕就不止是两条腿那么简单。” 临分别前,朱万问道:“要不要我借‘光环人’的能力,帮你们预测一下今晚运气会怎样?” 教授轻轻一笑:“不用了。反正结果会怎样,靠我们的力量是不能改变的。让它就那么继续吧。” 宅男推着教授的轮椅往前走。他心里有太多太多的疑问,不知该从哪里问起。他原本以为只是这些怪人们自己的重重斗争跟无尽麻烦,从来没想过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自己就早已深陷其中。 教授能感觉到宅男的困扰,他舒缓平和的笑了:“是不是觉得挺麻烦的?其实,你不用想太多。该考虑的事情,自然会有其他人负责。你只需要,把自己该做的、能做的,做好就行了……什么事情该做?嗯,这个问题就真的比较麻烦。好比说今晚这件事,我觉得我该做,朱万就觉得不该做。一件事的决定,只要自己事后不会后悔,不管造成什么样的后果,自己都心甘情愿去承担,那就是了。” “既然朱万提到了,那就顺便跟你说说我这受伤的腿的故事吧……” “时间过得真快啊!一转眼,都已经过去二十年了。” “二十年前,我还只是个普普通通的考古学教授。我有一个学生兼助手,就是现在西楼的副院长羊专家。哦,你已经见过他了,很好。那就是他――是我所有的学生里面最出色的一个。现在他也还是那么出色。” “这一整座的非常研究院,都是凭借他的手腕跟人脉建造起来的。不过他为什么一直把自己也定位成副院长,这个问题我至今也没搞清楚。” “二十年前那桩变故以后,我原本以为我们就那么分开了,再不会有什么牵扯跟联系;没想到到头来还会凑在一起,还在做着同一件事。” “该从哪里说起呢……哦,没错,那尊古鼎。你还记得羊专家跟你说起这个,不错。年轻人的记性就是比老年人好。人一老了啊,就是容易转眼忘事。只有那些旧事,是想忘都忘不掉啊……” “那尊古鼎,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所有出土文物里面,年代最久远、文字最奇特的一件。原本从材质来看,当时创作它的人们,应该还不会使用文字才对;而且从外观看也不是当时人们常用的形款。打个比方说,就好像在汉朝造纸术还没普及的时候,忽然有人写了封电子邮件传给你一样……真的就像那么古怪。” “当时我跟他,是一起摸到的那尊鼎。手刚接触到鼎身的那一瞬间,我就觉得出了幻觉,好像把我带到一个七彩的隧道里面。那隧道深不见底,前后都通到不知有多远的距离。我一个人走啊走,走了很远很远……等我醒过来,手里只剩下裂成两半的鼎,另一半已经跟羊专家一起消失了。” “我能猜得到,那是鼎自己选择的结果。它自己选择一分为二,让我们两人一人保管一半。至于这件神物到底为什么选我们、为什么要分成两半,那也许就是需要我花一辈子功夫来破解的谜题了。” 卷三 21.魔灵雕像 教授说到这里,似乎在回忆里走了很远的路,忍不住停下来静静想了一阵。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打造出了我自己的团队,他也有了自己的一群得力的助手。我们两伙人一起努力,在把这非常研究院打造得更可靠,维护得更和谐……” “至于那鼎。鼎上边的古文字,缺失了一半,能读出来的部分,只剩下:‘……魔灵,开解圣印。天为之黯,地为之缺。人鬼痛魇,三界冥灭。圣主逐灵,合体入鼎。宏愿宏开,永生永信。’” “因为看见上面提到‘魔灵’、‘圣印’这些字眼,我后来悄悄回到这地方,希望能再发现些什么。果然!就在离当时那鼎出土不远的地方,我就有了惊人发现。” “当时我不小心擦破了手,血一滴滴流到地上。那里的地面,忽然就好像活了一样,一动一动,把血都吸了进去。我把地面挖开,发现底下埋着一座魔灵雕像,背上生着翅膀,头上长着角。我待会就带你去看……” “后来我把雕像搬开,没想到底下就是深不见底的黑洞。而且那黑洞有一股邪恶力量,好像来自另外一重位面,幻化成一团漩涡,要把我整个身体都吸进去。” “我拼命挣扎很久,两条腿都已经陷进去。幸好后来外出旅行的克拉克路过那里,才把我救了。不过我的腿,就那么废了,从腰以下,全部瘫痪没了知觉……” “事情经过就是这样。后来没过几年,就听说羊专家他在这里建好了研究院,邀请我们av团11人加入。再后来,你就进来了。” “你是那个打破平衡的角色。如果不是你,恐怕研究院还能维持这种表面的平静,很久很久……当然你的出现也未必就是坏事。至少你让东西楼被迫过了几次招,互相摸了摸底细。” 教授微笑。来到一座厚重黑漆大门前,教授伸手在门边掌纹识别仪上按落。黑门吱吱扭扭向里打开,里面是凝重如铁的阴暗。一阵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寒意扑面而来,宅男从头到脚凉了半边。 阴暗里,有个人影背对外面悄悄站着。头上是不饰簪钗的乌云深簇凤尾髻,身上是浅底蓝花的对襟束腰多折裥裙,纤腰盈盈一握,身姿端丽如画。她就那么安安静静端正站着,一根手指、一片衣角都不摇动,不知在等待什么人,好像已经等了一千年。 “科摩,你来了啊。”教授平静的说。 “嗯。”女人生硬回答。那种声音从她嘴里发出,简直就好像一张看似华美的古素琴,弹奏起来才发现所有琴弦都断得一根不剩、声如裂帛。 现在站着的,并不是千年前魏王深宫里深受宠爱的王昭仪,只是一具被那精灵黑火附身的美丽女尸。 “在这副身体里面,可还待得习惯?” 科摩吐出的字一顿一顿,每个声调都是平声:“还好。只是我不能睡觉。只要我一睡着,这个女人自己就会醒来。” “嗯……”教授沉吟一阵,“这种结果以前我也没想过。想不到,魏王曹操还真有这种手段,把这女人的灵魂也保存下来。只好委屈你了……” 科摩平静回答:“没关系。她意念的反抗力不是很强,身体被我占据也没有什么怨言。” “既然这样,那我们就尽快开始吧。”教授说了这么一句,就驱动轮椅当先领路,往黑暗深处行去。 女人两眼平视前方,走在宅男身边,上半身跟手臂都僵直不动,两腿迈动的时候甚至能微微听见生涩的关节摩擦声。宅男简直有点毛骨悚然起来,躲又没处躲,藏又没处藏,只盼能早点到有亮光的地方。 来到一间中央由环形围栏包围的大厅。教授停下来,摸索着按下电动轮椅上不知哪里的按钮。大厅地板底下传出倥隆隆的机械枢纽传动声,宅男感觉脚底下也在微微震颤。接着地板就大裂开来,亮光起处,托上来一具四四方方的金属大箱。箱子看起来已经足够坚固,箱体四周还缠满粗大坚固的铁链,捆扎得好像粽子一般严严实实。重重机械架把金属箱抬举上来,大厅裂开的地板重新合上。 教授从围栏缺口处绕进去,来到大箱边上,从衣襟深处很仔细的摸出一把大钥匙交给宅男,让他帮忙去把铁链上的锁打开。钥匙上面带着教授的体温。插入锁扣轻轻拧动,里面发出喀的一声脆响。唰啦唰啦!外面这一层层紧密交接的铁链,自己找到了突破口,好像一条灵蛇在乱草丛中穿行的样子,自己很快的从箱子外层解脱开来,把它暴露在外面。 宅男看那箱子,乌沉沉的发着黑光,四周衬着亮闪闪的镀锌护角。蓦地,他好像出现幻觉;隐约觉得,那箱子里面有一股极强的意念力,在召唤他过去。那阵越来越强烈的力量,深深殷切召唤着他,不是用什么形象,也不是用什么声音,就只是一种无形意念;穿过他的皮肉骨头,直抵灵魂深处。 教授拍拍他的肩膀,宅男被惊醒了,感觉衣服里面出了一身的汗。把钥匙交换给教授,他心有余悸的往后退两步,不敢再细看。而那股莫名的意念力,一直都还在不停吸引他,绵绵不绝。 教授绕过半圈,找到金属箱上隐蔽在暗处的启封按钮,按落。咯咯哐哐,箱子上方的两重铁板左右分开。宅男简直能清楚看到,箱子里有大团的荧粉闪着微光绽放出来,在黑暗大厅中央盛开出一朵绚烂之极美妙之极的烟花;那“烟花”只持续了很短暂的一瞬,接着便在宅男眼前暗淡下去,碎裂的肥皂泡一般消融不见。 接着,金属箱周围四面裂开倒下,正像一朵铺散开幸福的四叶草。中间露出的,是一尊侧面跪姿的女性雕塑。正像教授形容的那样,背后生着一对硕大蝙蝠翅膀,头上生着两支尖尖的小角,身后还拖着一条长长卷曲的恶魔尾巴;两手环抱在胸前,微微躬着腰,楚楚可怜。 卷三 22.6月9日晚6点50分 隐隐的,宅男仿佛听见耳边传来一声幽幽轻叹。那声叹息愁肠百结,似乎蕴含着千般的思念,万般的无奈。宅男心头大震,霎时间几乎就要伤心得垂下泪来。赶紧镇定心思,左右瞧瞧;那是个柔**子声音,明显不是教授,可也不是僵硬的科摩。黑暗大厅里除了金属围栏跟裂开的箱体微微反射着幽光,再也看不见其他人。那会是谁呢? 教授招手叫科摩过去,郑重说道:“现在,就看你的了!不要勉强自己,要是发现不对,就马上收手。” 僵尸美人科摩点点头。她走到那尊雕像面前,轻拂衣裙下摆,面对着“她”跪下;也是两手环抱在胸前,闭起眼睛。宅男在教授背后打量着这阵仗,猜不透她到底是要做什么。 周围一片死寂。 停了一会儿,宅男隐约看见,科摩的身体渐渐蒙上一层淡淡的白光。随着她越来越悠长起伏的呼吸,那白光也在渐明渐暗。当那白光逐渐加强到最亮最夺目的时候,科摩张开嘴,一道光柱就从她嘴里射出来,直打在那尊魔灵雕像的眼睛上。 这时,宅男心里又是一阵狂跳。在科摩吐出的那道白光尽头,依稀就亮起两个极犀利的红点。如果那红点是两个电极,那么即便供应整座城市所有发电厂提供的电量给它,都不足以彻底点亮。如果那红点是两处伤口,那么即便是华佗扁鹊孙思邈李时珍等等历朝历代最著名的医疗圣手一起到来,也不足以安然抚平。 那两盏红点晶莹闪烁,转了转,隔着一万光年的距离向宅男投射过来。宅男灵魂出窍,迷失在另外一个传说里…… 东楼3003房间里,“预言者”朱万蓬乱着头发胡须,衣衫也破旧很久不洗,浑身散发出一股难闻的味道。空间的窄小,精神的压迫,双重痛苦折磨着他。他不能安心,不能平静,连轻轻睡个没有噩梦的安稳觉都是难得的奢求。 算命用的扑克牌被他丢弃了,他现在再没别的什么娱乐项目,整天在牢房地上左右前后徘徊着。前进四步,后退三步;左迈六步,右走五步。胶鞋底子在水磨石地板上擦来擦去。他连一秒钟都不能空闲下来。否则,那种无穷无尽的恐惧跟邪恶预兆,就会四面八方袭来,把他的最后的精神支柱彻底摧垮。 忽然间,一股前所未有的邪灵征兆向他冲袭过来。他浑身大震,眼前出现幻象:数不清的大大小小恶魔跟妖怪,拍着翅膀,张着血盆大口,挥舞着兵器挥舞着利爪,从研究院地下深处冒出来;见人就抓,见人就咬。千百个无辜者命丧当场,无数个反抗者粉身碎骨。 朱万仿佛看见,先是“窥视者”的佩佩斯,被恶魔拦腰挥成两段,血肉翻飞,触目惊心;又是‘弧光’的阿克莱,被妖怪一口咬掉脑袋,鲜血四射,惨不忍睹;还有“青蛙”费洛格,活生生让怪物把舌头扯断,四肢身体一段一段被截掉…… 朱万不忍再看,可他又不能不看,眼睛瞪得快要滴出血,指甲深深扎进手心的肉里…… 就只是那么一念之间,朱万浑身战栗,简直就是熬过几个世纪。他再次颤抖着抬起头,一切全都不见了。隔着牢门铁栅栏往外看去,墙上时钟指针指示着晚上6点50分。 长生天的地下深处,“窥视者”佩佩斯蜷缩在铁笼深处,安静眨着眼睛。如果没人打扰他,那么这会是千百个平凡之极、普通之极的日子里面,再普通不过的一个。 忽然他看见青蛙怪叫连连,从平时经常待的那个角落翻滚着逃出来,仿佛被开水烫着了似的。这个青蛙,他不是从来都没怕过任何人么,今天怎么了这是…… 佩佩斯一时好奇,瞪大可以透视的特殊眼光远远看去。穿过重重铁笼跟变种人身体阻隔,穿过层层厅柱跟墙壁障碍,他看见那边有一处地面起了变化。 地面中央出现一处黑洞。看上去就给人一种极其邪恶、极其黑暗的感觉。像云又不是云,像雾又不是雾,阴暗得简直黑过宇宙最深处;在那里缓缓打着旋子,凝聚成一个大漩涡。在黑洞上方原本有一座空铁笼,现在正被它缓缓吸下去,一寸一寸无声吞噬…… 羊专家整理完一天要处理的文件跟事务,现在正侧躺在办公椅里静心休养。身畔的水晶鱼缸里,几尾五彩热带鱼在水草间安静摇着尾巴。羊专家一只拳头托在腮旁,手指上的合金戒指熠熠闪着白色光辉。 “今天是什么日子?”他轻轻问前来汇报工作的“独眼龙”史高特。 “是6月9号。” “不是个好日子……”羊专家不知从哪得出这么个结论。声音里微微含着愠怒。“‘圣主’有消息了没?” “……没有。我们已经动用了所有人员,翻遍了所有能找的地方,都没找到任何踪迹。” “当天在场的还有谁?” “罗根,还有就是布鲁斯带回来的那两个人,那个男人,跟那小女孩。” “嗯。从那个男人身上下手吧,看能不能问出点什么。” “已经问过了,那人相当的不好对付,什么都没问出来。” 羊专家右手动了,缓缓伸开,忽然重重锤在金属办公桌上,桌面登时给他砸出一个深深的坑。“我不想听见这种结果!上电刑,上美人计!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总之我要结果!” 史高特深深吸一口气,重重呼出来:“是!我马上就去办!一定要问出结果。” 羊专家心情稍稍舒缓一些,把拳头收回来;办公桌上他砸出的那个拳坑也随之静静鼓起、还原,很快完整如新。“记得,绝对不要弄死了他,更不要损伤他那条手臂。我要的是完整的他。” 史高特答应了,悄悄退出去。羊专家两手握拳,互相捏着手指关节,到处由钢铁打造的办公室里,响起清脆爽利的喀喀声。 卷三 23.梦境——传说(一) 在那段梦幻般的传奇里,宅男乘着一辆香樟木为顶、黑丝绒做篷的双轮马车,头戴礼帽,挽着手杖,雪白的手套搭在膝边;淡漠望着明月下平静如洗的街景。 车辚辚,路蒙蒙,蹄声的的,马儿轻轻打着响鼻。街边有个很普通的民妇,弯腰提起地上一篮鸡蛋,抖搂着裙摆,一边扭过头眯缝起眼,半是憧憬半是嫉妒地瞧着宅男。宅男也轻轻看她几眼,带着些微的怜悯。那是两个世界之间的对望。 刚刚转回视线不久,忽然隐约听见源自喉咙口的一声简短哽咽的――“呃”!像是打个饱嗝,又有点像睡梦中撞见鬼压床的呓语。宅男漫不经心缓缓把眼睛转过去,那个民妇已经不见了。鸡蛋篮摔落在地上,蛋清蛋黄悄悄流淌。一条黄色老旧头巾铺散在旁边。 虽然轻微的有点意外,不过宅男并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在这种偏僻纷乱的旧城角落,一条生命的消失,本就好像鸿毛落水一样,激不起多大的涟漪。 宅男还在看着那篮子。她原本是要拿这些鸡蛋,去筹孩子上学的学费呢?还是准备给自己添置几身参加庆典的新礼服?现在,一切都是一场空了。 他只顾自己静静想着。稍不注意,却发现那个方向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黑衣的年轻女子。不见她从哪间屋后绕出,也不见旁边哪扇门晃动。原本空空荡荡、除了地上那个鸡蛋篮以外,就只剩下风卷报纸飘过的街心,就这么平白的冒出一个人来。而且走得那么从容那么祥和,看样子简直是在自家后花园里徜徉。 宅男目光忍不住要被她吸引过去:宽大曳地的斗篷,将身体遮挡得严严实实,大半张脸也藏在宽松帽子底下。从外面能看见的,只有小巧白皙的下巴跟脸庞一角。那肤色真白啊……宅男还从没见过任何人的皮肤,能白成这样的光洁,这样的晶莹;哪怕女王头冠上那颗最最昂贵的珍珠,跟她相比之下也要黯然失色。虽然身体被包裹得很严,不过夜风袭来,还是能透出身姿的玲珑有致。伸出手把衣角扯紧,那手指也是白细光釉,耀人眼目。 一个女孩子孤身一人行走夜路,不会害怕么?恍恍惚惚的梦境里,宅男召唤车夫停下马车。等那姑娘慢慢赶上来,就要擦身而过了;宅男把车门轻轻打开一半:“嘿,小姐,愿意搭顺风车么?” 女孩的头颈偏转一点,斗篷帽子下面能看到她几缕黑亮柔秀的发丝,跟几根长长舒展清晰的睫毛。她站在那里,考虑了一刻,最后微微稽首,走过来。宅男用手套垫着,拖起她柔若无骨的手腕把她接上车。 关好门,宅男便问:“深夜赶路,这是要去哪?” 女孩子揭开斗篷帽子,一双闪亮大眼睛登时跳进宅男眼里,那股镇魂夺魄的光芒,刺激得他几乎要忘了身在何处,几乎手足无措。“天鹅湖歌剧院。”她盈盈的说。 这段路程,说远不远,说近不近,足足也跑了半个钟头。一路上宅男正襟危坐,目不斜视。随着车厢的颠簸,时而两个人的膝盖会不由自主碰到一起,宅男都会很快的把腿缩回去。 还是女孩子先开的口,轻笑说:“你好像并不经常接女人上车。”宅男尴尬笑了,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视线触碰上她满含笑意的明媚眼睛,简直让人心旷神怡。 结果一直到最后,女孩说,“我到了,就在面包房这里下车吧”;宅男还是没能说出一个字来。彬彬有礼托着她的手送她下车,留神她别被长长衣摆绊到;结果还是女孩迟迟没松开他的手,稍稍用力的握着,摇晃两下,莺声吐气说声:“谢谢!”咯咯笑着转身,头也不回走掉了。 来时好像一首诗,去时好像一首歌。宅男久久望着那片窈窕身影融进去的黑暗,不能释怀。24小时营业的面包房亮着灯,伙计伏在桌上打着瞌睡。但愿他能在香甜睡梦中迎来下一位顾客。 “歌剧院……她到底是里面的歌手,还是舞者呢?两种可能好像都有……”宅男想着。 他叫车夫掉转马头往回行驶。其实本来要回他宅第并不顺路,不过从今天开始他准备以后多让车夫跑跑这条路线了。 然而几个月过去,宅男每个周末都会来歌剧院看一两场演出,却从没见那女孩登台亮过相,也没在半路上再碰上她。难道自己理解错了?她不是演员,也并不住在这边?宅男一筹莫展。简直有一种冲动要在歌剧院门口、要在那面包房门口,都贴上字体大大的寻人启事;还要在旁边雇上几个耍杂技的小丑、几个穿兔耳装的应招女郎来吸引人们眼球。 想归想,他这计划终于还是没付诸实践。日子一天天过去,就在他刚刚快要心灰、准备以后不再过来的那天,他真的就在路上又遇上了那个黑色长斗篷身影! 不过这次的场景看在眼里,让他的心底一片冰凉。――街边的黑暗角落里,那黑色斗篷的窈窕身影,正跟一个男人面对面站着。男人背着路灯,样貌看不清楚。不过,那个明明是她!真的是宅男苦苦思念苦苦找寻了几个月的她…… 两人的姿势很亲密,渐渐越靠越近,头碰头好像吻在一起。宅男心底一阵刺痛,收回眼睛不想再看。低声微带哽咽的要车夫加快点速度,我们这就回家。车夫听话的猛抽几鞭,几匹马吃疼着恼,怒气冲冲的低声嘶鸣几下。 从那两人身边擦身而过,宅男感觉一股凉飕飕的清风从额头拂过,头脑瞬间冷静下来。是的。也许,她只是个过客。虽然还带着点淡淡的幽怨跟玉洁,不过心已经不那么疼了。 车马跑出一段路,耳边忽然响起警察惊慌吹响的铜哨子。一声接一声,刺破夜的宁谧。 宅男有点烦躁。抬起手想把篷车的窗帘拉下,眼睛一瞟之下,却发觉那个女孩就在后边不远处匆匆快步赶路。再远一点,警察吹着哨子,警棍也抽在手里,一边跑一边指着女孩的背影大嚷:“拦住她!快点拦住她!别让她跑了!” 刚才她待过的那个角落,歪斜着倒卧一团人的形体。 卷三 24.梦境——传说(二) 女孩行动好快。三匹马十二条腿拉着篷车飞奔疾驰,她斗篷甩动,轻轻巧巧就赶到了马头前去。宅男看在眼里,如梦似幻。 不过前方路口接到警讯,已经一左一右赶来两名粗壮巡警。女孩再往前赶过去,分明要跟那二人撞个满怀。飞奔中她躬腰前冲的身形一停,硬生生顿住,将头转了转,似乎在寻找别的出路。 车夫见前方路口不宽,连忙扯紧缰绳张嘴喝斥,想要把马车速度减缓。宅男见后边追来的警察气势汹汹,分明是已经将女孩当成了在逃嫌犯;一时间不知怎的,热血上涌,赶紧吩咐车夫:“不要停!加速冲过去!”快要经过女孩身边了,宅男拉开车门:“快,上车来!”急冲冲的嚷。 女孩掉转过头,视线飞快在宅男脸上停了一瞬,也不知她到底认没认清宅男,总之她还是听话的两脚一蹬,轻如飞鸟般钻进车厢稳稳坐下。马是纯种英格兰血统的好马,车夫是身价二百磅的忠实名车夫。宅男一声令下,车夫跟大马都毫不迟疑,驾着马车笔直冲撞过去。敢在这么威风凛凛疾驰的马车前方站着不动,分明是自找受伤。两名巡警连滚带爬躲得很是狼狈,爬起之后冲着车远去的背影叫骂不休。 宅男听他们骂得激烈,轻笑一声,宽慰女孩说:“别担心,他们追不上的。” 女孩经历刚才紧张的追逃,呼吸居然平稳得出奇,瞪起大眼睛深深在宅男脸上看了一会儿,只说了一声:“嗯。”那口气也是极为镇定。跟她看起来还稚嫩得好像没经历过什么风尘的脸容相比,这股镇静形成一种极为诡异的反差。 宅男呆呆回望着她,忽然醒过神,指着自己嘴角提示她:“哎呀!你这里……流血了。”说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又在隐隐作疼。是跟那个人接吻时…… 女孩的眼睛这时才流露出一丝惊慌,赶紧抬起手要去嘴角擦拭。宅男挥手挡住了她,从衣袋里摸出一方白手帕递在她手心。 女孩抬起的手僵在那里;瞧瞧手帕,又瞧瞧宅男,眼睛里不知是惊疑还是迷惑,又好像企图在宅男脸上发现什么。宅男撇撇嘴,耸耸肩,表示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僵持一阵,女孩终于很小心的把手帕凑到嘴边,慢慢擦去那一缕殷红鲜血。擦了几遍,宅男适时点头提醒她已经干净了。 女孩说道:“不好意思,把你手绢弄脏了。” “没关系的。你要是不介意的话,顺便送给你好了。” 女孩垂下头,两手捏着手帕搭在身前,久久不动。她不抬头,宅男也并不说话。又隔一阵,忽然有两滴水珠一先一后从她脸庞滴落,滴在手帕上。 这一下倒是让宅男惊慌失措了。赶紧俯下身关切问她是不是哪儿不舒服?是不是受什么委屈了?是不是被人欺负了? 女孩抿着嘴,倔强摇头。宅男不敢多问了。 等她静静流够了眼泪,这才抬起头。眼里噙着泪珠,脸上已经换上甜美微笑。“很久了呢……很久都没有人,像这样送我东西了。” “我很高兴!”她一边用手指背擦着眼角,一边展颜微笑。这笑容绽放在眼前,简直像六月的阳光一样温暖怡人。宅男心神俱醉。 “你这是……准备要去哪儿?”宅男试探着发问。 女孩飞快瞟他一眼,又把视线转到手帕上。“……不知道。” 居然遇上这么古怪的回答。宅男有点摸不着头脑。车窗外一片漆黑,乌沉沉的天上看不到一丝星光。这样的夜晚,这样的单身女孩。 “那要不……那要不……那要不……去我家待一晚,好不好?”他犹豫了又犹豫,才鼓起勇气问出这句。 女孩头埋得更低了。宅男以为她害羞或是吓到她了,赶紧想改口说:“要么还是……” 他嘴里“算了”两个字没来及出口,就听见女孩嘴里很轻但是清晰分明地说道:“好啊。” 这大起大落的经过,宅男的心情简直是坐了过山车。女孩抬起头,亲切可爱而没有防备的笑颜。 回到家里,宅男原本想让仆人准备两人份的饭食,女孩却拦住他:“我不用了。我不饿。看着你吃就好。” 哪有这种道理……宅男还是让仆人准备了两份的餐具,另一份布置在女孩面前。而她果然连一口饭都不吃,一口果汁都不喝。宅男问她是不是不合口味?她只是微笑着双手托腮摇头,就那么盯着宅男吃饭似乎也有滋有味。 饭后宅男把她送到家里最好最整洁的卧室。道完晚安,宅男想要关灯退出去了。女孩忽然开口叫住他:“别走!” 宅男一手握着门把手,站在那里静静等候。等了一阵,女孩终于支吾着说道:“我一个人害怕……” “……那怎么办……”就算在这段梦境的传说里,宅男还是那么的迟钝不解风情。 女孩心里面不知有没有在说笨蛋。不过她还是说了:“你留下来陪我。” “这个……这房间没有第二张床。”宅男的脑子始终转不过弯。 “你不许睡,在旁边给我讲故事!”女孩嘟起嘴撒着娇。 就是这么小小的要求,宅男还是鼓了很大的勇气才答应下来。搬过一把椅子,乖乖坐在床边。讲点什么故事好呢……讲一个纺纱的蓝色小鬼的故事?有没有听过? “我要听我要听!”女孩露在羊绒被外面的小脸真像宅男小时候,邻居家姐姐经常抱着的那个洋娃娃。看起来肉肉的,软软的。宅男一直都想尽兴的好好捏一会,那姐姐从来也不给他玩。 哦,哦,讲故事。故事说呀,很久以前,有个女孩遵照王子的指令,在城堡里面一个人孤单的纺纱。她最大的心愿就是嫁给英俊的王子! 有天晚上,一个蓝色的小鬼跑进屋子,跟那女孩说,他愿意帮女孩纺纱,每天纺五捆,足足纺一年。作为交换条件,女孩在这一年的每一天,都有三次机会猜小鬼的名字;如果一年时间里女孩都猜不中,那她就得嫁给小鬼。如果猜中了,那么女孩就能如愿以偿地嫁给王子。 女孩答应了。于是,小鬼每天晚上都辛勤地帮女孩纺纱,也每天都讲城堡外的笑话给女孩听,逗她开心。可女孩却怎么都猜不中他的名字――真是见鬼了,似乎没有人知道他叫什么!! 一年的时间马上就要过去了。最后一天,高贵的王子来看望女孩,王子说自己刚刚看到一个奇怪的蓝色小鬼,他蹦蹦跳跳很高兴的样子,边跑边唱着歌说:哈哈,谁也不知道我叫哦也,谁也不知道我叫 于是,聪明的女孩知道了小鬼的名字。 这天晚上,小鬼很高兴地来帮女孩子纺纱,并且要女孩猜他的名字。前两次,女孩故意猜错。于是小鬼高兴得脸都红了,觉得自己一定能娶得到心爱的女孩了。但是……最后一次,女孩说:那么,你叫? 小鬼听到后,愣了很久很久……最后什么都没有说,伤心地跑开了。 再也没有回来。 女孩终于得偿所愿,嫁给了王子。可有时她还是会记起那个帮她纺纱的傻傻的小鬼。 ――因为他在转身跑开的瞬间,满脸都是难过的眼泪。 蓝色的眼泪。 卷三 25.梦境——传说(三) 故事讲到这里讲完了。梦境里的宅男还没经历过那样的事情,他还不能了解小鬼的痛苦。低下头来看女孩,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悄睡着。盯着她长长微微打着卷的睫毛仔细看,宅男简直有种冲动要俯下头去亲亲她可爱的眼睛;好不容易克制住了,枕着自己手背就在她身侧勉强睡下。 夜里,女孩不知有多少次梦中轻声呓语,有好几次从睡梦中大叫着惊醒。宅男只管埋头装作睡的深沉,偷眼睛悄悄瞄着她。惊醒以后,她会抱着被子轻轻坐起,转过头去安静望着窗外不知何时沥沥飘落的雨丝。这一刻,她离宅男很近,近得就在眼前;可仿佛又很远,远到根本看不清楚。 天明等宅男醒来,女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摸摸床褥,已经失去了她的体温。她连一把伞都没带走,只带着宅男送她的手帕。 宅男到现在才想起来,自己居然忘记问她叫什么名字。而她也连任何东西、哪怕只言片语都没留下。 时间一天天过去,宅男每次从这间房门前经过,都会不由自主把视线投射进来,希望能在屋里看出那个亲切调皮美丽身体的影子。每一次驻足,都会回忆出一种新的忧伤情绪。 几十遍,上百遍…… 终于有天,他经过那里时,探头之间看到了斗篷的一角。宅男脚下不停,继续往前走出一段路。然后他脚步慢慢、慢慢放缓,同时在努力平定自己狂跳的心房、激动的心绪。一股难以遏制的感觉,从小腹直冲脑门;心脏受不了这种狂喜的刺激,整个人欢喜到快要炸裂开。难道说,这种感觉叫做“幸福”? 久久,久久,他才平静了一点,赶紧迈着不会太快、又绝对不能慢下来的步子,转回房间门口。轻轻咳嗽一声,他能听出自己喉咙的颤抖:“你,你来了?” 女孩躲在窗口边的角落,背靠着墙,幽怨眼睛飘过来望着他。就是这样的一种眼神,就足以让宅男甘愿抛弃掉身边的一切,只愿进到那个有她的世界。宅男又是吃惊的欣喜,又是战栗的害怕,想要走过去她身边,又想转身逃得远远的再也不回来;一时间百感交集,心乱如麻。 女孩静静望他一阵,又把脸别过去,贴在窗边。鲜艳得过分、显得有点病态的嘴唇倔强抿紧。看到她神色里的这明显受到惊吓、又带着奇怪固执的一种味道,宅男心里又是可怜,又是有着一丝丝的恨。为什么,你就不能多告诉我一些呢?为什么,就不能让我跟你分担一些呢? 大风把那块猩红的窗帘掀开,透进外面一片黄得耀眼的阳光。女孩赶紧收身,躲进更远些的阴暗角落,连小皮靴都缩进来、不给阳光照到。 还是什么话都没说。房间里气氛出奇的凝重。好在宅男有了靠近的借口――走过去,把窗户关紧一些。窗帘一掀之下,他瞧见楼下花园的围栏外,远远近近聚着不少人,有的站有的蹲,装作懒散自在的样子,其实都在有意无意监视着屋子这边的动向。粗略估计,有十二三个那么多。再往远处看,隔了一段的街角也有些不三不四的家伙。也许没准自己的家整个都被这些怪人包围监视了。 有人偷瞄到宅男出现在窗口,互相之间捅了捅提醒注意。虽然梧桐树边的那个家伙想要努力掩饰自己形貌,宅男还是一眼看穿他的身份。“泰利警长?难得您大驾光临啊。怎么,来了也不打声招呼?不进来坐坐?” 梦境里的这个宅男显然比现实这个,在研究院外的面子要更大些。那泰利警长躲不过,只能从藏身地方走出,脱帽行个礼:“赫德先生,一向安好?我们在执行公务,这次就不叨扰您了。” 宅男分不清这个人到底是自己,还是只是梦里的一个形象。他的这分源自灵魂深处的贵族的高傲自信,正是自己多年来企盼不已的。“这么多人围在我家门口,是不是遇到什么重大案子了?难道是跟我有关?” 泰利警长哼哼唧唧躲避着这话题,转身跟这个手下闲扯几句,又跟那个便衣聊几句家常,总之不肯正面回答这位“赫德先生”的话。 “警长,您跟您的属下在我家门口要是逗留太长时间,对鄙人的声誉显然会造成很不好的影响。所以如果您要是有搜查令之类的东西,还是请直接进门来跟我正面谈吧。”这话说来不亢不卑,又合情在理,宅男不得不佩服起这位“赫德先生”以进为退的手段。 泰利警长果然被这句话将军将死了。尴尬笑两声,最后只好说:“没,没有。哪有的事。赫德先生的府上,怎么会轮得到我们来查。先生尽管安歇吧,我们只是路过这里,这就走。”一边不甘心的四处狠狠扫几眼,一边极为懊恼的猛打手势,把手下们聚在一起,排起队走掉了。在过他们队伍过转角的时候,宅男看见最末的那人装作蹲下整理裤脚,落后一步,然后就那么恬着脸待了下来。要是只是一个半个的人监视,宅男也不去跟他计较。 关好窗子,宅男回头温柔跟她说:“没事了。他们都走了。”女孩浑身绷紧的神经,也骤然放松,恢复了宅男印象里熟悉的那个亲切形象。 ――你到底,是谁?关于你的事情,还有些什么?你遇到什么难题,你过的是一种什么生活?宅男心里有太多太多的疑问,不知该从哪里问起。他终究也不忍心问。他本能的感觉到,自己要是问的太多,关心太多,女孩就会像关不进笼里的鸽子那样,展翅飞走,再也不会回来。 “谢谢。”她只简短说了这么一句。带着客气,不过宅男感觉一下子又被拉远了距离。 “没有的事。是我应该做的。这么多人围在我家门口,烦也烦死了。他们又不会奏个乐跳个舞啥的。” 女孩扑哧一声乐了:“你希望他们给你跳什么舞?《天鹅湖》么?” 宅男也微笑:“其实我更喜欢安静欣赏《胡桃夹子》的钢琴圆舞曲。” 卷三 26.梦境——传说(四) 这一次,女孩终于没再偷偷离开。她就这样乖乖留下来。她从不主动说自己的什么情况,宅男也识趣的不问。 每天晚上,她都会要宅男陪在她床边,给她讲故事,给她唱小曲。古今内外、海阔天空,什么都扯,只是不说她自己的事。而且越是到了深夜,她就越精神。跟她待久了,连宅男也快要生物钟黑白颠倒变成夜猫子。 白天她就萎靡不振了。会把窗帘拉得严严实实,一个人躲在屋里睡大觉。还特别叮嘱了,吃饭时也别叫她。宅男私底下问过大厨,结果她从来都没去过厨房一次,家里吃的东西她一样都没动过。可是就她身体状况来看,又完全没任何问题。这孩子,每天都吃什么了…… 这天傍晚,宅男刚刚睡醒,正坐在大厅里闲逸的喝茶。从遥远大陆几经漂泊才运送过来的名贵茶叶,经开水冲泡后沁香扑鼻,这味道在舌头周围缕缕缠绕,让人不由得感叹生命的美好。 家丁迪普利从外面走进来,眼睛里带着一丝迷茫:“主人……家里的鸡又死了一只。已经第三只了。” 宅男为自己的好心情被这种琐事打断而稍稍有点着恼:“鸡死了有什么大不了的。大惊小怪。” 迪普利有点畏怯,可还是鼓起勇气说:“不是的主人……最近有点奇怪。周围邻居家的鸡,已经死了好多了,而且死得很奇怪,都是脖子被咬断,只把血吸干了,尸体还在。最近周围几家的大鸡都被咬死,只剩下小鸡,然后开始轮到咱家了……我会担心,要是再这么下去,过几天会不会轮到家里的狗,猪,哦还有骡马……” 宅男皱眉:“还不是在大惊小怪。野兽要是能吃得了骡马,为啥还要找鸡下手。乖乖去把鸡棚再修结实点,以后这种事你们自己看着办。去吧!” 迪普利显然还是忧心忡忡,不过不好再说什么,只能乖乖退下。刚出到外厅,忽然他惊奇叫道:“咦?这位先生,您从哪儿进来的?怎么也不通报一声。” 宅男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迪普利梗着喉咙发出“呃呃”的响动。一个声音仿佛地狱使者一样,阴冷无情的说:“我要见你们人类,从来不需要通报。告诉我,那个女人在哪?” 迪普利喉咙被他扼住,艰难发声:“先……先生,我不,不知道您说的是哪位……” “你家主人晚上带回来的那女人。听话点乖乖告诉我,否则我取你小命易如反掌。”声音听在耳朵里,冰冷如刀。 宅男感觉情势不对,蹑手蹑脚小心挪到门廊边,探出一只眼睛往外看。在那里,一个身材高瘦、长披风外黑内红,衣领挺拔竖起、遮住小半张脸的英俊男子,正抬着一只手捏着迪普利脖颈,轻松把他提得两脚离地。 “我还是……不知道您说的,是哪个……”迪普利还真是忠心啊。没有主人的命令,他是不会吐露半点消息给这种危险人物的。 好孩子,回头我会记得给你加薪的!宅男这么想着,转个方向悄悄从侧门溜出去。毕竟来者不善,他要赶紧去通知那女孩。 他却不知道,他的一举一动早被那英俊男人全都看在眼里。还在拷问迪普利,只是给他做个样子。等宅男身影刚刚消失在视野里,他嘴角绽露出阴森笑容,拇指中指一合一扭;迪普利的颈骨应声断裂,眼球凸出,头颅也软软垂到一边。 宅男慌里慌张跑进卧室,脚没站稳就低声急急催促:“快,快躲起来!有个危险的家伙要来找……”最后那个“你”字没说出口。因为屋里现在是空荡荡,她已经不在了。 她去了哪里?会不会出门跟那人撞上?宅男猛的回头,自己却差点撞进那个英俊男人的怀里。 他就那么邪异微笑着,露出嘴角一左一右两颗尖利牙齿,带着磁性的声音问道:“你要去哪里?去找她?” 宅男后退两步,转个方向想夺路而逃,没跨出一步脖子就被他抓在手里。根本没看清他是怎么出手,颈动脉血流受阻,头脑发昏,呼吸也变得困难。 “放开他!”这时门边传来这声尖锐紧张的呼叫。是她,是她站在门口,一双盈盈的眼睛盯在宅男脸上,心疼关切。 被这样的眼睛看着,宅男哪怕现在就死掉也心甘了。 男人侧过身,斜着眼睛看她,很是得意,只是并不放手。“怎么,你终于肯出来见我了?哟哟哟,你关心这个人类?――我怎么会有你这么个妹妹!”他这最后一句话忽然声色俱厉,手底下不由得加劲,宅男满脑麻胀,舌头也渐渐快吐出来。 “快,快放开他……求你……”她苦苦哀求,可怜的眼睛快要垂下泪来。 “哼!”男人狠狠甩手,宅男身体不由自主飞出去,脑门碰在椅子腿上。晕眩一阵,这才捂着脖子咳出声。女孩身形一晃,出现在他身边,爱怜的抱起他,眼睛里又是自责,又是伤心。这种哀怨,能把宅男的心纠缠上一万年。 男人气冲冲的在房间里踱着步。忽然站住了厉声问道:“我再问你一次!回不回来参加圣战!” “哥哥……你不要逼我……” “逼你?!哼哼。是你逼我还是我逼你?!!你知不知道家族里面出了你这么个叛徒,别族现在都是怎么看我们的?现在你居然掉过头来说我逼你?!”他越说越气,声调反而压抑得更加深沉。“好,好。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就真逼你了!” 宅男刚缓过神没多久,忽然小腿一紧,顿时头下脚上,整个身体已经被男人悬空倒提在窗外。男人的出手实在太快,女孩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他从怀里把宅男抢走。 “说,跟不跟我回去?!否则我立马松手。我只数三声,我耐心有限。一……” 女孩泣不成声。 “二……” “等等!”她颓然坐倒在地上,脸上忽然现出死亡一般的平静,只余下滚滚血红泪珠还在一滴滴从眼睛里涌出。“我会回去。三天以后我一定会回去。” 卷三 27.梦境——传说(五) 窗帘飘荡。男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屋里只剩下一个浑身酸麻受到惊吓的宅男,跟一个满眼血泪静静流淌的女孩。 她血红的双眸,穿透迷蒙的幻境向宅男心底刺过来。隔着一个一千年的传说。 “是的,你都看见了。我们不是人类。是血族。是靠吸食你们人类的鲜血为生的,异类。”说出最后这两个字的时候,女孩将脸转到一边,满脸深深的痛苦。 那种痛苦注定要在宅男心里生根发芽,最后结出血淋淋的果实。 他终于明白,女孩为什么要在夜间才活动,明白为什么她老是受到警察的追踪,明白了自家附近鸡群的死因。他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她对自己的事情很少很少提起。 只因她知道,一旦宅男知道了所有这一切的真相,也就到了两人不得不分别的时刻。 “对不起……对不起……”女孩眼泪汇成血河流淌。 宅男拥过去,轻轻把她抱住。拥抱一个世界。 在他心里,从来没有过一刻,像现在这样平安宁静。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没有谁对不起谁。” “……谢谢你。” “为什么,要说谢谢?”女孩停止哭泣,问道。 “不知道。反正我就是想说。”这回轮到宅男流泪。微笑着流泪。 我想把我所有心事都告诉你。我想把我所有的依恋都告诉你。可是时间不够,你很快就要走。 宅男终于把脸埋在她肩上,失声痛哭。再也没有任何顾忌的,失声痛哭。 如果以后我的世界没有了你,我该怎么办。怎么办…… 哭着哭着,她的脸颊贴了过来。接着,两片冰冷柔滑的嘴唇,渐渐在宅男脸上麻酥酥的滑过,终于吻在他的唇上。那一刻,窒息。整个时间空间都停滞。 身体不受控制的变得火热,忍不住想把她抱得更紧更紧,想跟她融为一个。 女孩的唇下滑,滑过宅男下巴,滑过他锁骨,用嘴唇把他衬衫的扣子一粒一粒解开。 宅男忽然有点心慌起来,两手死死抓住她肩头。不可以,这样…… 可是很快的,他两只手腕被对方坚实的握住,接着腰间的皮带忽紧忽松,被女孩麻利熟练的抽出来、飞快把他两手捆扎在床头。 她眼睛里这种又是酸楚又是渴求的光芒,刺激得宅男整个狂跳的心房都快炸开。 再没有什么能阻挡得了她…… 宅男觉得整个灵魂都在天堂跟地狱间徘徊,进退,起伏,沉沦…… 她吻宅男的唇,吻宅男的额头,吻宅男的耳垂。天与地之间,只剩下她冰凉的嘴唇,冰凉的身体,冰凉的拥抱。 渐渐快要来到最高峰的时候,她腻着声音在宅男耳边呻吟,带着爱,带着恨。忽然她张嘴咬在宅男脖颈旁。全身血流都往她两排牙齿间聚集。 去吧,去吧。带上我的生命走吧……宅男忽然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莫大的幸福感觉。灵魂在欢愉的悸动。眼前渐渐化成白茫茫一片…… 不知过了多久,宅男悠悠醒来。身体的余热还没褪去,手腕被皮带勒出的印记还没完全消失。自己现在**身体睡在绵软被窝里。 她已经走了。 她,真的,走了…… 宅男痛苦。 等他好不容易恢复过来,穿好衣服照镜子的时候发现,自己脖子上的齿痕清晰,但是没有一点皮肉被咬破,也没有一丝血渗出。 她为什么不顺便把我带走?这个问题在宅男心里交缠生长,很长时间里都在困扰着他。“――我愿意的!”他这么想着。 从那以后,又过了很久。宅男一直浑浑噩噩。生活平静得好像死去一般。 某晚坐着马车快要经过天鹅湖歌剧院那条街,宅男忽然想起,今天是跟她初次见面一周年的纪念日。如果这样能再次遇见她,该有多…… 可是路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全都去往一个方向。本来在这样的夜晚,不该有这么多人出门才是。难道是什么集会么?宅男打开车窗问旁边的行人。 “您不知道?前边抓了个吸血鬼啊,就要行火刑了!”这人兴致勃勃。 宅男心头一跳。叫车夫别转弯,跟着人群一起过去看看。 出城门,过护城河,远远看见草坡上熙熙攘攘围着一大群人,更多的人还在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人群中间,立着一个高高的十字架,底下堆了大捆柴草。十字架上面,死死绑着一个纤弱身体。 她长发蓬乱披散,黑色紧身礼服被皮鞭跟棍棒之类的刑具摧残得不成样子。露在外面的伤痕,纷纷呈现出紫红的色泽。没有血流出。 宅男心底惶恐,越来越有种不祥的预感。马车渐渐靠近,这种预感越是强烈。 停下车,宅男跳下地,由车夫帮着挤进人堆里。抬眼一望之下,整个心都坠落进万丈深渊。 她身体微微动了动,人群发出一阵骚乱,纷纷胆怯地退开两步。只把宅男露出在那里。 那两只血红的眼睛透过蓬乱头发望出来,瞧见宅男,忽然绽放欣喜的光芒。那是一种沙漠濒死的旅人,突然发现绿洲的生的光华。 人们的嘈杂声,野风的呼啸声,都渐渐远离。在这里,只有一个他,只有一个她。 为什么,你离我那么远呢? 宅男心底酸楚。一步一步走上前去,想要抱抱她。 狂躁的人们发现了宅男的意图,很快有几个冲上来把他掀翻在地。车夫也挡不过那么多人的围攻。宅男倒在地下,挨了很多次踢打,浑身剧痛,嘴角咸咸的有血涌出。 “烧死她!烧死她!!”人们恶毒嚷着。 几十上百支熊熊燃烧的火把,朝她脚下的柴草堆丢过去。火苗很快呼呼升腾。人群爆发出阵阵欢快呼叫,似乎完成一件了不起的成就。 火焰烧灼着她的双脚、她的小腿,很快把她下半身都吞没。灼灼火舌凶狠舔舐,她在痛苦挣扎。越是挣扎,旁观的人们越是群情激昂。 趁他们不备,宅男奋力冲上前,整个人扑进火堆里。 死的恐惧,死的痛楚,死的幸福。 他抱着她的双腿,不管身体周围再怎么灼烧,都不肯再放开一丝一毫。再也没有人,可以把我们分开。 她一边难过地呼喊,有心痛,有不舍,有重逢的喜悦,可是没有害怕。血泪一滴一滴从她脸颊滚落,在熊熊火焰的炙热熏烤下,升腾着一缕缕轻烟。 宅男忍受着剧痛跟快要窒息的灼烤,抖着两只早已皮肉焦糊的手,去一点一点解开捆她的牛筋。每扯一把,都有更多的皮肉从指骨上脱离,掉进火丛。一时间人们都呆了,好像忘记了去阻止宅男的解救动作。 终于,死缠的牛筋松动一点,她挣扎着脱出两手,两人终于可以抱在一起。可是宅男再没有更多的精力,去解开她身上其他地方的捆缚。生命在一点一滴的流逝。再过一刻,也许火焰会烧得你认不出我。如果活下去,你会忘记我么? 她撕心裂肺的呼叫,嗓子早已哑了。 几个农人装起胆举着钢叉、锄头,想要上前来结果这女吸血鬼。被她血红眼睛发狂的瞪视、跟嘴边陡然亮起的尖牙,吓到原地磨蹭着不敢动弹。 她张嘴狠狠咬落,咬在宅男脖子上她曾经咬过的地方。这次,她在大口大口吞咽宅男的活血。 谢谢你……谢谢你给我幸福。这是宅男头脑里最后的意识。 眼神渐渐朦胧的时候,他望见两只灰黑色的硕大翅膀,忽然在火焰丛里哗的展开。那么的惊悚,那么的邪恶,那么的美…… 她抱着他的身体,从火的刑场腾空飞起,在所有人的头顶高傲扑飞,从此远离这个尘嚣纷扰的无情世界。 卷三 28.复活 宅男忽然觉得神智一阵清凉,梦境逐渐褪去,这间阴暗大厅里的景物又在眼前清晰。刚才那段如梦似幻却又历历在目、宛若亲历的传说故事,已经在不知不觉间终结。 定定神仔细看去,“僵尸美女”科摩已经收回嘴里喷出的白光,人也不再跪在那里,平静站在旁边;脸色越发显得苍白,不带半点血色。教授的轮椅往前靠近一点,右手抬起两根手指,点在自己太阳穴上;应该是凝聚心力,试图要跟那座明显充满灵性的魔灵雕像建立沟通。 而刚才那两盏从魔灵雕像眼睛里射出来的血红光芒,现在也收敛得只剩两个小红点,在“她”石头的眼珠中央微微闪烁,跃动不止。 宅男到现在还是分不清,刚才自己的那段梦境到底代表什么、说明什么。这种事情不能问科摩,教授现在也正在忙,没办法问他。 教授坐在轮椅中的身体微微颤抖,闭着眼睛神情凝重,额头渗出点点汗珠。雕像眼睛里的血色红光,始终倔强的微微抗拒着,不再亮起。 又过一阵,教授忽然身体猛抖,喉咙里发出一声轻哼,差点坐起身;居然从嘴里吐出半口鲜血。宅男赶紧抢过去扶住他:“您……您没事吧?” 雕像眼里的光芒彻底暗淡下去。教授耗费精神力太大,坐在那里良久喘着气,最后虚弱的说:“果然,还是没办法……借用‘她’的力量。我太高估我自己了。” 宅男宽慰他说:“您这么厉害,肯定会有其他办法的。”教授却无力的摆摆手:“不是你想的那样。这座雕像,有‘她’自己的心灵世界,有‘她’自己的生命跟灵魂。刚才就是借助你那能力的帮助,我才能勉强跟‘她’建立沟通;可我终于还是不能说服她。如果是‘她’本身在抗拒跟我们合作,谁又会有其他什么更好方法呢?” 教授忧心忡忡,久久注视着雕像,舍不得把视线移开。到后来,灰白半秃的头顶居然微微低垂下去,闭上眼睛轻轻打起了盹。看来刚才的心灵沟通,实在耗费了他太多的心力。科摩只是睁大眼睛笔直站着,也不眨眼,也不动作,跟那座雕像如果说有什么区别,也只是皮肤软一些、衣服是布料不是石头而已。 宅男隔在远处,远远瞧着那尊美丽幽怨的魔灵雕像。忽然间,雕像眼睛里的血红光芒又亮起来,毫无征兆的投射在宅男脸上。他于是又感觉到了刚才金属箱锁链刚刚解除时候的那股强大意念力,越来越强,不停在召唤他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宅男害怕,可是自己的肌肉骨骼竟是完全不听从大脑的使唤,浑身僵硬的朝‘她’走过去,一步,两步,三步……最后终于面对面站在‘她’跟前。 雕像的‘她’两手抱胸,微微低垂着头跪在那里,楚楚可怜。宅男心房深处猛然跳动,忽然有个幽怨泣诉的声音,在灵魂深处跟自己“说”着:我一直,都想着你……一直,都在等你……你,终于来了…… 宅男对那种哀伤至深、肝肠寸断的幽怨,再也抗拒不得,两条腿同时发软,轻轻面对着‘她’也跪下来。 ‘她’的血红眼珠,盈盈放着光芒,又是欣喜,又是爱怜,又是思念,又是怨恨……宅男想不出自己居然能从一座死板雕像的眼睛里,读出这么多的内容。他沉醉。 迷迷糊糊的,他的身体跟雕像越靠越近,越靠越近…… 大厅外忽然响起一阵杂乱脚步。有人冲在敞开的厅门口,裂着嗓子喊道:“快,拦住他!别让他……” 教授从睡梦中惊醒,回头看去,那是“预言者”朱万跟两名挟持着他的看守。“怎么了?”教授略微吃惊。 看守们解释说:“对不起,教授。这人实在闹得很过分,非要来这里见您,说有十万火急的事情要……” 朱万伸出手指着这边:“快,快拦住那个人!光环男!别让他靠过去!那座雕像就是……” 教授这才注意到,宅男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跟雕像拥抱在一起。他跟‘她’实在靠得太近,这种时候,已经没有任何东西能阻止他们…… 宅男不由自主的,感觉自己心里也开始流出泪来。是的,我来了,我很好,你好不好…… 几个人眼睁睁看着,宅男的嘴唇吻在雕像冰冷的石头的嘴上。 地表震颤,整座大厅、整座大楼,都开始摇荡。所有人都惊慌失色。教授的轮椅都开始两下乱滚不受控制。 这时候只有宅男,完全感觉不到周围的变动。还是亲密无间地跟‘她’拥抱着,深情吻着。连嘴唇被‘她’尖锐牙齿划破,都完全感觉不出。鲜血冒出来,一丝一缕渗进雕像嘴里,经过舌头、喉咙、食道、胃肠,分解消融成无穷无尽的养分,灌输进‘她’身体的每个器官、每个细胞组织。 朱万浑身战抖:“完了,来不及了!全完了!末日审判!!……全都要死了……” 楼体停止摇荡。一片死寂中,“喀、喀”,从雕像身上发出一阵细微的爆裂。一声接一声,渐渐细密,逐渐连接成串,连绵不绝。“噼噼啪啪,哔哔啵啵”,一块接一块的石片从‘她’身上剥落。 手背,手臂,肩头,背部,每一块裸露出来的新鲜肌肤,都绽放血一般明亮的鲜红光芒,把整间大厅都照得通明。 宅男这时才睁开眼,眼前正对的是两只血红夺目、难掩邪异的眼睛。他喉咙里惊叫一声,赶紧想撤开亲吻的嘴离开她。被那女人幽怨注视之后,身体又全然不听使唤。 女人全身是血红耀眼光芒,轻轻用舌尖舔去宅男嘴唇伤口的最后一滴鲜血,伸手托起他两腮,把脸撤后一点,极认真的瞧着他,想把他看穿。而那两只血红夺目深不见底的眼睛,似乎也真的能把他灵魂看穿。 所有人都被她新生的这股气势震慑住,哪怕手指跟脚趾都不能动弹一分一毫。 寂静大厅里,一个全身血红的柔美**迈着妖娆轻盈步伐,不疾不徐的走到窗边,挥手之间,整座窗框轰然碎裂。 她蹲在窗台,转过头最后幽幽望宅男一眼,轻盈一跃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卷三 29.放逐之眼 时间是6月9号晚上7点整。位于非常研究院地底最深处的长生天监牢里,所有人都在这一刻感受到一阵隐隐约约的震动。这股震动很奇怪,好像是从东楼的方向引发,可是又好像就在长生天牢狱的某个方向,也有一股震荡源头。东楼的震动只维持了很短几秒钟,而长生天地底的这股不安定,就开始无穷无尽的持续起来。 整座监牢好像都坐落在了一头不安分的大象背上。它时而摇摆,时而冲刺,时而慢步徘徊,时而发狂抖动。周围的一座座铁笼好像都有了生命,再不平静。 穷凶极恶形态各异的犯人们,纷纷从死寂情绪当中恢复了一点生气,互相隔着铁笼望着周围人。不知道哪里出了什么问题。 “窥视者”的佩佩斯,是所有人中间眼睛能看得最远的。他想起十分钟前自己所看到的那个奇怪黑洞,于是瞪大自己透视的眼睛,再次望向那个方向。 黑洞果然起了变化:十分钟前它曾经“吞”下一座空的铁笼。而现在,在它的上方周围,不知什么时候起树立起一座数倍大更坚实、一眼看上去就邪恶重重的笼栅。构造那笼子的似乎也不是金属不是木材,而是一种极浓极重黑色气体的凝结。那一缕缕气体围绕着铁笼上下浮动,没有一刻平息,从里面几乎能望见所有噩梦里出现过的诡异形象。 越是望下去,佩佩斯的后脊越是发凉,森森冒着冷汗。他想把眼睛移开,却发现视线已经完全被那黑洞给牢牢吸住,完全不受自己控制…… 他忽然有了一种感觉,那黑洞正在把自己透视的眼光一寸一寸吸进去。心里震动,赶紧想把透视能力收回。可是眼睛闭上再睁开,白色透视光芒还是不由自主的被从身体里“吸”出来,继续投进黑洞中央。佩佩斯整个人陷入一种莫名其妙的迷惑跟绝望的恐惧。脚下轻轻滑动,却是连自己的身体都被向那边吸过去。 这一下吃惊更大。他赶紧用双手撑住铁笼。可是这股吸力实在太过强大,而且有越来越加强的迹象。他坚持几秒钟,手臂已经疼得难耐,再这样下去没准会要断掉!松开手,呯的一下,整张脸整个身体都顶在铁栅上。 吸力还是在不断加强。佩佩斯的脸跟身体都开始陷进铁栅里。越来越疼痛,他熬不过的叫起来。周围人看到他这副怪样子,又是惊奇又是好笑。再过一会儿,就不会有谁还能笑得出来。 佩佩斯实在熬不过铁笼的挤压,勉强伸出手贴着铁笼内壁一点一点蹭过去,拨开铁销的同时,一阵剧痛,已经有手指啪啪的开始折断。 笼门打开,他的身体被飞速的横空扯出去,很快撞上另一座铁笼。这笼里的饥饿者,乘机一口咬掉他暴露在缝隙的几根手指。佩佩斯又惊又疼的大叫起来,紧贴在铁笼外的身体翻个身,躲过这人的追咬,继续往黑洞方向飞过去。 左碰一下,右磕一记,等到他飞到黑洞边缘的时候,人早已昏迷过去。而那座邪恶的气态黑笼,只是稍稍把他的身体停滞一下,然后就一点一点将他吸收进去,整个人随之倏的沉到黑洞深处,消失不见。 有几个明眼的人,打量着这里奇怪的变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黑洞漩涡翻滚着,不再平静。忽然间,中央释放出两点邪恶的红光。那红光闪烁几下,忽然强烈起来,猛的穿透气态黑笼,直打在监牢大顶上,无声无息的在那里“凿”出两个深不见底的孔洞。 红光倏的收敛起来,接着,从黑洞里缓缓伸出一只血红的手掌。缠绕着黑气,绽放着破碎的血光,好像是刚被剥了皮似的血肉模糊。一个身体挣扎着,呻吟着,从黑洞里爬出。 从体型看,那明显不是刚被吸进去的佩佩斯。这怪物身体短粗,没有手臂跟腿,手跟脚都是直接长在躯体上。整个身体趴在黑洞上方,一颗血红淋漓的扁平头颅抽搐着左右抖动,每抖一下,就有一片又一片的粘稠鲜血从他脸上、下巴上甩落到周围。他呻吟着,呼号着,百般痛苦,万般仇恨。 手跟脚艰难蠕动,他穿透铁笼爬到外面来。忽然睁开眼睛,就是那两束邪恶的红光。正处在他眼睛正对方向的这个人,在红色眼光照射下,忽然整个头颅连同关押他的铁笼的一角都消失不见。人们眼睁睁看着那个没有了头的身体,还在茫然的转身,摸索,走动,好像不知道自己突然坠入了一个什么空间…… “独眼龙”史高特接到紧急密令赶到长生天的时候,这里已经乱作一团。一群一伙的变种人囚徒从自己笼里冲出来,惊恐乱嚷着逃往另一个方向。这种时候谁都顾不上跟谁互相战斗。 他们逃开的那个方向,两束邪恶诡异的红光左右摇来摆去。凡是被它照射过的地方,所有东西所有物体,不论是多坚固或者多飘渺,都会瞬间化成无形。在红光巡扫下,简直连地牢里的空气都变稀薄了不少。 “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史高特从没见过这种状况,犯着愁。 “那个,可不是东西。”身边响起一个睿智苍老的声音。 史高特转过身,铁笼里站着一位灰袍长须、戴着眼镜的长者。“那是,来自地狱深处的恶魔……照这种眼光来看,应该是‘放逐之眼’沃尔蒙德……”老人缓缓说。 “您又是哪位?”史高特见这长者颇有气度,对他说话的口气带着尊重。 “我?呵呵……他们有人叫我‘恶魔学识大师’,有人叫我‘造谣生事的异端派’。所以到了后来,我也忘了我应该算作什么人了……不过我还有个名字,叫塔布曼。”老人朝史高特眨眨眼,微微带着孩童似的顽皮。面对眼前这惊人能力的——如果真像他说的,是个恶魔,老人表现出一种非凡的淡定超脱气度。 卷三 30.末日之门 红色眼光狰狞巡视着,好像亮度还在渐渐加强。不管是铁笼还是人的肢体,不管是墙壁还是大厅立柱,只要被那“放逐之眼”扫射到的地方,统统灰飞烟灭。铁笼垮塌,人体残缺,柱子倾侧。一片零乱嘈杂。 “那这东西又是怎么冒出来的!”史高特又是吃惊,又是气恼。 老人塔布曼指指黑洞方向:“《死海文书》记载,连通人界与魔界之所,有座‘末日之门’。这道门每千年开启一次,那就是传说中的‘末日审判’。一旦它开启的时候,会把人间界的邪恶者吞噬进去,随后就会释放出一个力量数倍于这个人的地狱恶魔。洗清人间的邪魔,除尽人间的罪恶。所有恶人在那一天都会受到制裁,所有罪行在那一天都会受到审判。” “要是算起来,这次‘末日之门’开启日已经延迟了不少时候。不知道是一种什么力量,居然能把它封印得这么牢固……可结果还不是这样。该来的,总会来的。”塔布曼淡然说着。眼前这邪灵的摧残破坏,似乎都跟他无关似的。 “当心!”两道红光眼看要拦腰横扫过来,史高特仰天躺倒闪避,却看见塔布曼呆呆站在那里完全不躲不动,赶紧把手伸进铁笼抓着他小腿,一把将他扯倒。红光擦着塔布曼头顶扫过,将他身处的铁笼拦腰截断。铁笼上半截滑落,呯的地砸在下半截铁柱上,溅起几点火星。 “您为什么不躲啊!”史高特喝问。 塔布曼相当淡定,慢悠悠说着:“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以后。这里的人,都要受到审判,没有谁能逃得过……” “——逃?为什么要逃!”史高特咬咬牙,翻身跳起。凝聚力量,正面注视着对面那血红恶魔,右手拧动墨镜旋钮。在他墨镜中央,那道灼热镭射光无情射出,正打在恶魔“沃尔蒙德”身体上,嗤嗤作响,灼烧起一团雾气。 恶魔感受到痛苦,原本就时刻不停的呻吟声更加痛苦,张嘴向天吐出一团浊气。它身上受到镭射光灼烧的地方,留下一片伤痕,可是等史高特刚收回力量,那伤口就顺便开始缓缓愈合。恶魔的再生能力,当真非同小可! 沃尔蒙德发现了史高特这个敌人,喉咙里咝咝怪叫着,掉转身体面向他,两眼邪光瞪射过来。看到这方向可能会误伤到塔布曼,史高特跳起来开始往另一侧躲避。可是他要奔逃的话,就没办法瞄准对方用镭射眼还击。邪光紧紧追着他身体,在地面,在墙上,无声无息到处留下深深印痕。 眼看就要追到史高特背后,他腾身一扑,整个人趴在地上躲过。邪光继续向前划过,正将一个惊慌逃跑的女人的头颅轻轻切下。 女人头在地上翻滚,滚在一个人脚边。——那是从黑洞的“末日之门”刚刚出现的时候,就害怕躲得远远的青蛙。 那个女人的头在他脚边,惊恐瞪大眼睛,似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脖子断开处没有血流出,女人还在张大嘴想要呼救,可是什么声音都喊不出。那情形看上去说不出的诡异。 青蛙望着那女人,眼神呆住了,颤着手把“她”抱在怀里。他在问“她”:是谁害了你?谁让你不高兴了?谁又让你痛苦,谁让你难过了?告诉我,你告诉我啊? 他抱着女人的头,紧紧抱在怀里,贴着自己心脏。心里淌着血。他似乎记得,是自己亲手把她脖子扭断,又是自己亲手把头颅从她身体上扯下来。那个恐怖而又真实的血淋淋的梦,每天每夜每时每刻都在折磨着他。她一直都在他身边,在他脑海,从没离开过一刻。 可这次不一样。这次青蛙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看见,是那个血红恶魔害的“她”,是那两道红光害的“她”。终于找见生平最大的仇敌,而且就在自己眼前,青蛙满心亢奋起来,跳起身鼓着胸膛喔喔叫着,瘦削身体的每一块肌肉每一块骨骼都激动得发抖。纵身起跳,他用自己超强的腿力左弹右躲,闪避着邪光的照射。 人还在空中飞行,忽然他觉得右边身体一轻,整个人失去平衡,侧着身重重摔在地上。转眼望去,自己的右手齐肩膀断掉,掉在身后几米远的地方。 居然感觉不到任何疼痛。青蛙试着动动右手手指,那只手果然在原地蠕动着,好像只是表面跟身体脱离了联系,神经上还是受着青蛙控制。不过就算现在拣回来,也已经不上它。 青蛙并不在乎少了一条手臂。他现在心里只想着怎么把那恶魔狠狠踩在脚下,把它踩死,把它撕碎。适应着身体的平衡,他继续往前冲。左手也掉了,腰间被邪光穿出两个大洞。最后,他终于跳起身,站在恶魔的身体上,用舌头缠绕住它身体,再不掉下来。 眼看着青蛙死死纠缠在沃尔蒙德背上,用脚,用膝盖,用手肘,一刻不停的踢打它。史高特看到这难得的机会,赶紧冲回塔布曼身边。“快,快告诉我,它的弱点在哪里!你知不知道?” 矮了一半的铁笼里,塔布曼瞪着两只似乎刚从书堆里钻出来的眼睛:“弱点?弱点就在它的眼睛啊笨蛋。这你都看不出?‘放逐之眼’‘放逐之眼’,它的眼光本身没有任何伤害力的,只是会把它眼光里照到的东西,都放逐到另外一个位面。你只要弄伤它眼睛,它就什么都……” “好我知道了!”看他还要絮絮叨叨说些什么,史高特打断他,挺起胸膛缓缓站起。就在它的眼睛,是吧!他聚齐全身能量,汇聚在自己眼睛中央,瞄准怪物那要害射出镭射光束。正中目标! 恶魔沃尔蒙德两只眼睛受到镭射光照射,顿时瞎了,痛苦抽搐着向后倒退。退进黑色气体笼子,退在黑洞上方,恶毒诅咒着史高特,缓缓沉下去。连带着它背上的青蛙,也消失在里面 卷三 31.董事会议 恶魔缩回末日之门去了。史高特还没来及喘口气,塔布曼就在旁边说了句让他更加心凉的话:“那个长舌头家伙被吸进去,另外一个恶魔很快就要出来了……” 从黑洞方向果然传来一阵猛烈震动。另外一个邪恶身影渐渐从黑洞冒出,黧黑的光头,明亮的眼睛,看不清鼻子跟嘴藏在什么地方;粗壮的肩膀跟上身,比常人的身体宽出一半还有余;在他身体左右两侧,生长的不是手臂连接手掌,而是两条顶端粗、尖端细的长长鞭子。身体还没整个冒出来,先抖动鞭子横空劈啪挥一记,也许是挑衅,也许是示威。鞭子穿破黑气笼子,卷住旁边一座铁笼,很快燃烧起一团熊熊烈焰,几秒钟之间把那铁笼烧得只剩一堆废渣。 “――‘惩戒之鞭’基尔罗格。它那鞭子释放的是地狱之焰,只要被那鞭子卷住,不管是身体还是灵魂,都会被烧成灰烬。”塔布曼慢条斯理介绍着。 “那弱点,弱点呢?”史高特不想跟他多废话,匆匆的直接追问。 塔布曼似乎还想介绍更多的恶魔知识,看到他这样不谦虚不好学的态度,微微有些懊恼。勉强跟他说:“腋下!” 史高特匆匆赶上前战斗去了,塔布曼还在喃喃说着:“年轻人,得罪恶魔可不是聪明人的做法。看你现在这样的战斗,死后应该也进不到天堂,到时还是要让这些恶魔审判你,制裁你……” 西楼的羊专家,通过监控视频关注着长生天里的惊人战况。再看下去,又有变种人被吸进黑洞里,更多的恶魔于是从那里出现。他不得不派出“铁人”托尼跟“金刚狼”罗根前往支援史高特。 再这样被动防御下去,显然局面只会越发的不利。羊专家仰起头,重重靠在办公椅里。“看来,是到了召开董事会的时候了……” 他动手拨通电话,沉默一阵,对那边说:“老师,我们有多久没见面认真谈过了?” 这里是整座研究院里最最豪华、最最高端的会议室。虽然一年到头来难得开放一两次,不过每天都会有专人进来打扫整理三遍。灯芯绒覆盖的桌子,铁梨木的椅子,镶钻铭文的话筒,天然水晶玻璃杯,到处都是纤尘不染。蚊虫苍蝇进到这样干净的环境里面,恐怕都会难受得窒息而死。 羊专家带着史高特在长生天营救出的“恶魔学识”专家塔布曼来了。陶教授派出“蜘蛛男”皮特、“暴风女”欧若紧急去支援长生天的战斗,带着宅男,带着“预言者”朱万也来了。 坐在高高会议桌里面的一圈6个人,有家资万贯一掷千金的富豪,有权倾朝野势可倾天的公务,有铁面断案红粉劫乱的判官。每个人的面容都被身前的电磁荧屏处理过,不会给别人彻底看清。这样一群人聚在这里,他们本身所发出的那片强大气场,都足以让宅男自惭形秽,觉得自己简直蝼蚁不如。 研究院的董事们听完朱万有关“末日审判”的惊人预言,听完塔布曼关于“末日之门”的专业解读,不能不表现出适度的忧国忧民之心。会场凝重。宅男阵阵耳鸣,能清楚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一位方头大耳的董事出声问道:“陶,羊,你们说,这人就是传说里的救世主?” 两个怀有敌意的对手,难得站在同一阵线,都表示了肯定。陶教授还补充说:“正是他用自己的鲜血,解开了那座镇压末日之门的雕像的封印,才释放出这么多恶魔。我跟‘预言者’都没想到,没想到那个作为‘另一半钥匙’的女人,原来就是被封印成雕像的吸血女爵。是我们的失误……” “那现在还有什么办法,除了把长生天里的罪犯们先转移出来,免得还会有谁被‘末日之门’吸进去。”判官董事说道。“其他办法呢?这救世主该怎么用?” 陶教授环视会场一周,慢慢说道:“各位董事。这本来是件相当机密的事情,到了这种事关研究院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也只能摆在台面上细说。按照古鼎铭文的说法,应该是要让救世主去追回那个女吸血鬼,到那时才会有补救办法。” 董事们左右交头接耳一阵,问道:“羊,你怎么看?” 羊专家缓缓点头,只简短说了两个字:“同意。” “就靠他一个人?他有什么能力?”董事们表示怀疑。 不光他们怀疑,连宅男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除了吃饭睡觉伤心流泪以外,还能为这个世界做些什么。 羊专家说道:“我们可以派出专人做他的助手,保镖。当然这也只能从表面上帮助他。那个吸血女爵的来历身世不明,力量又是深不可测。到底能不能把她带回来,就要看他自己的努力了。” 陶教授郑重说:“我相信他可以做到。我能从他心里感觉得到,真正属于救世主的那层意念。――虽然一直到现在,他自己还没想办法发掘出来。”教授用心望着他,饱含期盼。 朱万试探着半举起手。董事们示意他可以发言。于是他结结巴巴说:“按,按照我的预言,这次的不祥征兆里面,的确有,有另一半极光明的可能存在。越是靠近这个人身边,我的这种感觉就越明显。” “既然都决定了,那你们就看着办吧。”董事们听完所有意见,发表了自己的高见,然后一个接一个转身,身影从电子荧屏上淡出。坐在会议桌后面的,除了陶教授跟羊专家之外,其他人原来都只是虚幻的影像。也难怪,那些大人们日理万机,是不大可能抽出宝贵的时间来亲自参加会议的。 陶羊两位院长,互相对望,紧紧抿嘴。就是现在这样参加一个会议,好像他们也是被逼无奈,打心底里其实一点都不想看见对方。刚才还要互相顺着对方话头说话,等下他们各自回自己地盘,不知会暴走宣泄成什么样子。 卷三 31.准备行动 围绕着怎么安排宅男的话题,两位副院长互相谦让一番。最后还是羊专家当仁不让的先把他带走了。 到了西楼,羊专家让他还是先休息一下。还是他最先来这里时,见到的那种机械女仆当先引路,把他带到一间单独的卧房。前后左右都有荷枪实弹的门卫把守。 就是这种森严气氛,搞得宅男心里不大舒畅,因为觉得自己还是个失去自由的犯人。屋里陈设简陋,娱乐活动并不多。打开影碟机,除了好莱坞商业大片就是岛国爱情动作片,全是老掉牙的东西。宅男心情憋闷,把桌上那杯调好的果汁咕嘟咕嘟喝掉。――他还是没吸取教训,这里的东西不可以随便乱吃乱喝。结果没过多久,就又昏昏沉睡了。 在宅男不知情的情况下,东西两楼的管理组织各自进行了一次深层探讨。与会的各位代表都踊跃发言,分别阐述自己对于这桩离奇追踪行动的正面反面以及双面看法。各方唇枪舌剑辩论得不亦乐乎。最后好不容易达成一致――大家纷纷同意等一道用完晚饭以后再接着讨论。 过了很久,睡梦中宅男觉得鼻子痒痒的,打出个喷嚏,于是醒了。想抬起右手擦擦鼻子,微一用力就感觉不对:右手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沉重了?就好像拴了一块大石头、挂了辆自行车似的。连抬一抬手指,都需要花费比以往大的多的力气。支撑起上半身去看,明明还是自己的手,并没变成铁疙瘩;而身体其他地方也没有感觉到任何不适。 有人动手拍拍他左肩,他转头去看。那是红头发的琴医生,两手端着个长方玻璃盒子,盒子里赫然装着一条人的手臂! 宅男被吓了一跳,往后退缩。琴医生安慰他:“别害怕,这是你自己的手。” 宅男听到这消息,只会更加吃惊。微带小心的隔着玻璃跟防腐液仔细瞧去,看那指骨关节,看那肌肉形状,果然分明是自己多年来极为熟悉的感觉。不过现在这样跟自己分离开,又装在盒子里好像标本一样浸泡着,简直给他一种身临恐怖片的错觉。那自己现在身上的这条手臂又是…… 琴医生解释说:“这是大家的意思。既然你是**凡胎,如果只剩你一个人的时候,担心你没武器没能力保护自己,就用跟‘金刚狼’罗根一样的那种合金骨骼跟合成组织,给你打造了这样一条胳膊。平时除了分量重了些以外,其他感觉都跟你自己手臂没任何区别。当然,这东西只能在最危险的时候当你的最后一条防线。因为你并没有跟罗根一样的自身愈合能力,平时还是少用它来跟敌人的武器对抗。” “还有这里,”她指点着,“手腕内侧皮肤底下有开关,能打开手背上的探测仪跟通讯仪。你看着上面的这些亮点,就能分辨自己周围是不是有能力者出现。这仪器用来配合你身体的异能力场,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宅男半是惊慌半是迷茫,瞅着右手手背中央那个自带经纬线的圆形屏幕,上面有星星点点的圆点绕着中央移动,有的明亮有的晦暗。而紧挨中心的这处亮点,该是琴医生吧?宅男发现,所有这些圆点里面反倒以她的为最亮。宅男抬起头望着她火红鲜艳的头发跟眉毛,迷惑不解。她也许能看懂宅男的困惑,微笑着并不解释。 “你的手臂,我们会帮你妥善保管好的,不用担心。等你哪天回来,再给你接回去。但愿到时候,你不要太留恋这条钢铁机械手,不想要自己原装的。” 宅男有点恋恋不舍的看着盒子里:“我想不会。毕竟还是自己的好。” “哦,还有这个。”琴医生想起什么,从衣袋里掏出一张明亮卡片。“是布鲁斯送给你的礼物――以他名义签发的信用卡。出门在外,没钱怎么行。不过也要当心,他亲自吩咐过,你每月能透支的金额是有上限的;至于具体是多少,他说那是秘密。”说起这个,琴医生也绽放皓齿微笑起来。 看到他们这样不惜血本的帮助自己,宅男从心底里涌起一些莫名的感动。不由觉得自己以前是错怪他们西楼了。而这样也更加让他认识到自身背负的沉沉责任感。收好信用卡,他认真问:“还有什么其他吩咐的?” 琴医生简洁明快的摇头:“暂时没了!反正说太多也只会给你增加负担。你去吧!东楼那帮人还等着你呢。要是再有其他什么事,可以通讯仪联络。” 两栋楼最近都很忙碌。除了日常任务要处理,又新添了对抗长生天不断冒出的恶魔的战役,外加还要把罪犯们尽快疏散出长生天监牢。实在忙得抽调不出人手。 陶教授也并没什么更多事情要嘱咐宅男。最后只是让精灵科摩黑火附身的僵尸美人“王昭仪”作为宅男的伙伴,陪他一起行动。宅男大感奇怪,不明白跟这说话声调都不会拐弯的冷美人一起走,会有什么好处。 教授察觉到他的疑惑,提醒他说:“不要小看了科摩。到了关键时候,她的能力自然会让你大吃一惊。不过要记得帮忙照顾她的这具**。这位千年古人是不可以经常照射到太阳的。我会送她一把伞带着。” 那这是她照顾我还是我照顾她……宅男心里嘀咕着。最后他鼓起勇气问:“我,我可不可以多找几个朋友一起去?” 教授眉毛轻挑:“你要谁?哦,‘绿巨人’班纳,跟刺猬?唔……”教授连连摇头。“班纳的能力实在太难控制。他是不可以离开我的脑波操纵范围的。另外他们两个都是全院通缉的重犯,我把他们藏起来已经算违反了院规。你的要求太高了……赶紧去吧。” “那,那我总要知道该怎么才能找到她吧?”宅男追问。 “不用你找她。”教授微笑。“她自己会来找你的。你现在需要做的只是走出去!” 卷三 33.出发了! 跟这位大白天撑着遮阳伞的古典美人并肩走出大门去。门卫警觉行礼,主动去把大铁门上的小栅栏哐哐的拉开。 几个月以来,这还是宅男头一次这么近距离认真看清这座铁门的造型。宽阔厚重,青绿的色泽,边角处微微点缀着暗红铁锈,伤口未愈似的。当时来这里的时候,他只是个被关押进来的“网瘾患者”;如今可以这样昂首阔步走出去,当真恍如隔世。 刚出门没走多远,还没来及呼吸够清爽馥郁的新鲜空气,侧面树丛里忽然扑出一个人把宅男拦腰抱住。偏头看去,那是胡子刮得光光、看起来面色更加稚嫩的刺猬! “臭小子。教授让我一路保护你啊,挺有面子的嘛。”刺猬亲热的锤他一拳。 宅男也轻松微笑:“面子不大,仅次于你吧……” 科摩微微抬起头,隔着遮阳伞望着头上碧蓝的天,很是安静很是耐烦。她的身体已经在地下石棺里静静沉睡千年,这两个人再叙多少旧,也不会让她等得心烦。 “哦……”刺猬也抬头望望天色。“不早了啊,我们怎么走?走路的话,别赶不上住店啊。这种荒郊野岭的,露营可不大好。我可不想跟你混帐。” “我们想办法拦辆车吧。”宅男说。 于是就那么愉快的决定了。 在路边站了很久很久,宅男的脚都有点疼了。下山方向路过了三辆运煤车,两辆公安车,都没舍得拦。最后终于开来一辆老旧的四轮农用车,宅男跟刺猬对望了很久,终于还是决定拦了下来。 驾车的师傅面色红润,看来喝高了一点:“啥?要搭车?不是钓鱼的吧。去哪,市区?车费40。” 刺猬当时就怒了:“40?!你好过去抢?” 司机师傅比他火气还大:“就这价!爱坐不坐!走了!”伸手就要挂档。 眼看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坐着一辆能动的车总比等在这里好。宅男还是答应了要坐:“可是……我们没钱。帮您刷卡加油可不可以?” 师傅要他把卡亮出来,象征性的看了看,也不知看清楚没有,然后爽快答应了:“上车,走啦!” 小心把科摩扶上去,两个男人一边一个夹着她坐下。司机加起油门,点亮大灯,沿着颠簸山路开下去。托托托,托托托,没多久就震得宅男屁股疼痛难忍。他有点怀疑是不是刚才在原地再等一会儿,是不是会搭上一辆更舒服些的车?可是现在已经晚了。 下山的半路,司机拐过一个弯,忽然猛踩刹车,把后车厢三个人都扔到半空。“怎么了怎么了?” 车头前边,倒着一个黑乎乎的人影。司机师傅处变不惊,回头招呼他们三个:“安心抓稳,别乱动!”继续加起油门就准备从那人身上轧过去。 他下手实在太快,宅男就算想出声劝阻他也来不及,眼看前轮就要碾在那人身上。就在这时,道旁忽然影影绰绰跳出一帮大汉,高举着木棍撬杠顶在车前。车开不动了。 有人便高声嚷着:“没看见轧着人了?还开?什么人哪!” 司机见来人都气势汹汹,登时也软了下去:“各位大哥,各位大哥,不好意思,没看清楚……” “下来下来!都下来!你们几个也先下来!怎么办,赔钱吧!还能怎么办?” 司机心焦得声音都发颤:“各位大哥……要赔多少?” 来人打起手电照照他的脸,晃得他睁不开眼睛。有人说:“看你这样也不富裕。拿两千算了。” 他们这帮人只管跟司机要钱,并不关心倒在地上那人的伤情,宅男不由心里犯起嘀咕。可是又不好明问。 司机满心为难:“今天刚出车……身上没那么多钱啊……” “有多少?还有你拉的这几个人,不知道搭黑车也违规么?凑钱,一起凑钱。跑不了你们的责任!” 有人提着棍棒要过来往宅男跟刺猬身上摸来,刺猬生气了,一把推开他。那人抱着手臂高声叫疼不止,显然是被尖刺伤到了。 这帮人见同伴受伤,登时发怒,眼看便要围上来械斗。战况一触即发。 便在这紧要关头,头顶半空中忽然有人高叫一声:“停!别打!”不等众人抬头,已经有个人影凭空落下来,简直神兵天降。所有人都被惊了一跳。 这人身背长剑,袒露着两条手臂,右臂明显比左臂粗一轮,肌肤颜色也更深一些,在黑暗里看去好像疙疙瘩瘩、鳄鱼的外皮似的。 那帮拦路的人听到他声音时已经是愣了一下,等到看到这人落下地,看清楚之后更加是吃惊中带着八分欢喜,纷纷围上前去:“大哥,是你啊大哥!你可回来了!”连地上躺着的那伪装“伤员”,也忍不住跳起来冲上去,数他抱的最紧,泪都快流下来:“大哥啊……你总算回来啦!我再也不要躺着装死,太危险了……” 那原来是“碰瓷组”的领袖,现在已经身背倚天古剑的索隆。 司机看到这帮人暂时顾不上他,小心摸到座位上想要驾车逃走。正要发动时,忽然觉得身边什么东西不对。转过脸来一看,一把扫帚飘飘悠悠浮在他眼前,上边还坐着一个黑袍尖帽的小姑娘。 司机喀吧喀吧眨了几下眼,啊的惨叫一声,连滚带爬跳下车往树丛里逃去,嘴里一边不停嚷着:“鬼,鬼啊……妖怪啊……狐狸精啊……”逃着逃着,在山坡上摔了一跤,一路惨叫着滚了下去。 柳金骑着扫帚朝他逃跑方向追了一段,生气地吐一口口水:“呸!什么狐狸精,说得那么难听!”操纵扫帚轻轻落下地。 “碰瓷组”成员们纷纷吵吵着问索隆:“大哥,赶紧回来帮兄弟们主持公道吧!大伙离了你,那是群龙无首啊!千万别再跟什么奇怪的人走了。” 索隆轻笑着安慰他们:“你们这不挺好的么。我啊,我这次可不是回来。还要走的。呶,跟这个人一起走。”他指指宅男。“以后我负责保护他。” 卷四 1.还没出发就捣乱 宅男大喜过望:“真的?你也要来啊!柳金是不是也要来!”得到肯定答复之后,心情顿时宽慰了不少。一下子多了这么两个能力非凡的伙伴,前程看来明朗了不少。虽然柳金这小魔法师脾气不大好,时而会惹出些小麻烦啥的,不过……陪在身边解闷也好。她那千奇百怪层出不穷的魔法还是蛮有趣的。宅男这么想着。 “他们俩人……什么来头?”刺猬还是头一次见这两个人,神色看来带着点疑虑。 索隆和善的跟他介绍自己:“羊专家叫我们来的。”说着,朝刺猬伸出左手想跟他握握。 刺猬看见他外表吓人的受诅咒的右臂,不由皱起眉头:“西楼的人总之没一个靠谱的。看看您这副样子,怎么不动完手术再出来啊。吓不吓人……” 索隆的脸色顿时沉下去,伸开的左手收起握成拳头:“怎么,您是不是有意见?” “干嘛,想打架是不是?我奉陪!”刺猬向前跨一步,眼看快要站得跟索隆鼻子对鼻子脸贴脸。 索隆嘴里呼出气来,就喷在刺猬脸上,声音沉冷:“留神您还是后退离我远一点比较好。据听说,我手上的诅咒是会传染的,而且受到传染的人无一例外都会死。” 刺猬并不后退,当即爽快的点点头:“好啊来啊,你试试啊!我看看会不会传染。我身体这么棒,还没试过传染诅咒是啥滋味。” 索隆沉着脸色,缓缓抬起右手。就在他手刚准备下落的时候,刺猬“唰”的一下树立起全身的黑亮锋锐尖刺。索隆这时候再挥手打在他身上,无异于自找受伤。他哼的轻笑一声,右手又缓缓收回,握在肩头的剑柄上。 眼看他们两个针尖对麦芒就要斗殴起来,宅男赶紧插在他俩中间想把他们分开,嘴里劝说着:“大家头一回见面,至于这样么……以后还要一起行动呢。互相都留点面子……”动手把索隆推得后退一点,可是不敢碰满身刺的刺猬。 刺猬咄咄逼人还要往前凑。柳金在旁边看不下去,举起魔杖划着圈嗡嗡吟诵着:“拜恩丁-法斯特宁,拜恩丁-法斯特宁,快快束缚!” 魔杖瞄着刺猬落下,从它的尖端顿时飞出一条长长的蛇一样的细绳子,一圈一圈密密匝匝缠绕在刺猬身上,把他捆个严严实实。刺猬纳闷得张嘴想说:“这啥玩意……”然后连嘴也被绳子扎紧;想要后退,腿也早已捆住,一跤仰天摔倒。 索隆看到他这副狼狈相,稍微有点解气,松开握剑的手轻笑一声:“哼。粽子!”柳金看到刺猬的造型,中间粗两头尖,果然像一个捆扎密实的奇形粽子;也咯咯笑了。 宅男见索隆火气解了,赶紧转过去把刺猬嘴上的绳子扯松一点。他呸呸吐两口,叫道:“好苦!都发臭了!快把你这绳子收回去!” 柳金并不在乎他丝毫没有诚意的要求,手底下捻弄着魔杖得意把玩,跟没听见似的。 “再不解开我,有你好看!”刺猬嘴下更不饶人。 柳金有点不耐烦起来,伸手牵起索隆的手:“我们走!”走出没两步,转头问宅男:“你走不走?” 索隆提醒小魔法师:“当然要等他啊。我们就是要保护他的嘛!”柳金不屑的“切”了一声。 可是宅男不能扔下刺猬就这么不管。他就蹲在这里陪着他,眼睛瞧着柳金,不说什么。 四个人僵持好一阵子。太阳早就下山很久了,科摩还在旁边撑着伞站着。 最后刺猬熬不过,只好讨饶:“姐,您是我姐,我认了还不行么。赶紧帮我解开吧。大伙待会别要睡在这种地方!”柳金这才微带得意的帮他解除束缚咒语。末了不忘提醒他:“以后不要瞎闹了啊,我还有更厉害的魔法没使出来。”刺猬抖着身上的土,半信半疑的点点头,总之不敢再小瞧了眼前这小姑娘。 “我们……还坐车走?”宅男建议说,“谁会开车?” “我来吧。”索隆坐上驾驶位,发动、换挡、加油门,动作看来很是专业。刺猬虽然不大情愿,最后还是不得不上车坐稳。柳金不乐意坐这么老旧的车子,自顾自骑着扫帚遨游在头顶半空中。 走在半路上,宅男忽然想起一件事,抬头问她:“喂!你那个妹妹,怎么没跟来?” 柳金控制扫帚下落,飘在他身边,空出手来翻动自己背后的背囊:“当然带着啊,我的全套家当都带来了。我这个是百宝囊啊……呶,你看!” 她一只手在背囊里掏摸着,一抓出来,小小一个什么模型,呯的丢在车厢里,变成正常大小——是那把坐上去会弹人的椅子;又抓出来一件小东西,呯的丢下来,变大了——是那盆娃娃脸会咬人的白色花朵。 接连丢下三四件东西,她纳闷着:“咦?不对啊,我明明带着呢……”忍不住把背囊侧立起来,抖了两下。呯呯呯咚咚咚!一件件一堆堆的奇怪东西从背囊里掉落出来,全都摔在车厢里面变大了,顿时把车身压得向后坐起,把驾驶座跟索隆都架起在空中。他惊叫着,没办法控制。 最后一声巨响,整辆车侧翻在地上。柳金在空中望着身下一片狼藉,稍稍感到抱歉地吐一下舌头。忽然嚷道:“诶?找到了找到了!妹妹找到了!” 她扬起手挥舞着一个小小的银色人偶,把“她”凑在嘴边响亮的吻了一口,松开手往车厢里丢下来。呯!本来就老旧的农用车,后半截被瞬间变大的金属女人尤金砸成一堆废铁。 宅男从乱七八糟的杂物里勉强往外爬,心里重重叹一口气。他现在觉得让柳金一起跟来,根本就是个天大的错误。 刺猬也在无奈的往外爬。他领教了小丫头不好惹,现在也不好说什么。可是他很快痛得叫起来:“唉脚,我的脚!”原来被那盆咬人花给死死咬住了。 卷四 2.海边 几个人一起动手,帮柳金把她那全套家当的奇怪玩物分门归类收拾好,好方便她一件一件变小了装回百宝囊里去。最后只余下不会说话的金属女人尤金,紧紧跟在柳金身边,一点不舍得远离她。 索隆弯着腰忙碌的时候,忽然觉得背后有什么人靠近,赶紧忽的一下转过身,摆出防御姿势。待到看清楚了,原来只是撑着遮阳伞的僵尸美人科摩。科摩现在眼神迷离,盯着索隆背上的长剑仔细瞧,嘴里喃喃着:“大王的剑……倚天剑……” 索隆不明白她在说些什么,只是看出她这副神情很奇怪。宅男却能听出,“科摩”的声音已经变了,不再是那种一成不变的平声怪调;现在她的声音听来婉转柔嫩,带着诗情画意。宅男心里能猜到几分:那是她身体里原本的“王昭仪”现在睡醒了。 不管索隆走到哪,王昭仪都寸步不离紧跟着他,眼睛只是痴痴盯着他背后长剑。那剑的每一寸每一分看在眼里,似乎都能让她柔肠百结、大感幸福。 索隆还只是觉得不大舒服。柳金见这女人靠他那么近,心情可就大大不痛快起来,赌气的拦到她身前,插在她跟索隆中间。尤金也要紧跟着柳金,这下把王昭仪隔得更加远了。 王昭仪左边闪闪,右边躲躲,还是没办法接近那把剑,她也有点烦躁起来。出声问道:“四大剑卫何在?”这声音听在耳里,当真带着百般豪贵千般威仪。 话音刚落,索隆背上那柄倚天长剑忽然自己震颤起来,索隆刚想反回手握住,已经来不及。四颗原本镶嵌在护手左右的闪光明珠,一个接一个脱离古剑飞出,绕着王昭仪身体上下左右盘旋:一颗赤红,一颗墨绿,一颗紫褐,一颗焦黄。空中先后响起四个苍老飘渺的声音:“夏侯左!”“夏侯右!”“曹向前!”“曹守后!”“――在此听令!” 王昭仪看见应声出来的并不是她所熟悉的那四名威风剑卫,反而只是四颗闪亮的珠子,一时间也不知该向他们下达什么命令才好,只是僵在那里,神情带着气恼。 索隆看明白她对这剑的痴情,又见四名已经化身成珠子的剑卫至今还是对她这么忠心,料想这剑跟她之间有着极深的渊源;心下不忍,于是双手解下剑来交到她手上。王昭仪捧着那古剑,又是欢喜,又是思念,忽然盈盈垂下泪来。 这天晚上,一群人就在野外露营。王昭仪并不需要睡觉,整晚都抱着那倚天剑在怀里,悄声跟它说着情话。直到天明,才又把剑放回索隆身边。 半睡半醒的,宅男觉得一股暖风迎面拂过,带着咸咸的气息。阳光打在眼皮上,变成粉红的色彩。他翻个身,抱着枕头还想继续再睡一会儿。忽然头上蓬的挨了一记,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好在不很疼。他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那是一只椰子。 ――椰子?!宅男觉得自己还没睡醒,一定是做梦了。明明睡觉的时候还是在半山腰里,怎么会突然冒出来椰子? 闭上眼睛刚要继续睡,耳朵里就传来呼啸不绝的海浪声,跟柳金合不上嘴的欢声笑语。 宅男从刺眼阳光里醒来,坐起身揉揉眼睛,仔细看去,发现自己果然已经身处在大海边的椰子树底下。眼前一望无际的海岸线跟黄澄澄的沙滩,看上去简直叫人心旷神怡。几只白鸥讴讴叫着,翱翔在空中。天有多大,地有多大,它们要比宅男看得更加清楚。 扑的一下,又一只椰子从上方掉下来,滚在宅男身边。他抬起头看去,发现头顶树丛里躲着一只贪嘴的猴子,还在一刻不停忙碌着。扯下一只椰子夹在腋下,还不满足,又去摘第二只,胳膊一抬之下,夹好的那只就掉下地来。 宅男站起身舒服的伸个大大的懒腰。虽然不知道是怎么来到这海边的,不过风景这么好,海水这么蓝,索性一起玩玩再说吧。人在这种场合,早把自己天大的使命跟责任感都抛到九霄云外。 美人科摩躲在树荫底下,刺猬跟尤金都陪在她身边。只有柳金跟索隆,穿着泳装,驾着冲浪板在起伏澎湃的海浪中间戏耍。粉色比基尼的柳金,身材娇小,可爱活泼。蓝底红花沙滩裤的索隆,身材匀称,健壮阳光。如果不是被他受诅咒的可怖右手破坏掉,这该是多么美好的一副画卷。宅男不由从心底里叹口气。 迈出树荫,宅男赤着脚踩在滚烫沙滩上,脚下一疼,赶紧咧着嘴收回。扳起脚看去,已经被烫得发红。这沙地,还真毒辣!他乖乖穿好沙滩鞋。鞋的尺码正合适,都不知他们是什么时候准备的这么齐全。跟这样贴心的朋友一起旅行,应该是件快乐的事准没错。 慢慢走在沙滩上,宅男弯着腰捡起一个个美丽的贝壳,两手都放满了,还是会有更好看的跳进他眼里。最后,他双手一挥,一股脑把贝壳统统丢进海水里。捡起的时候,已经感觉到美好的幸福,并不一定非要把它们全都带走。 就在宅男想要把伸出的两手收回时,他看见,索隆他们远处的海水底下,忽然现出一片巨大的黑影。黑影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眼瞅着是向着他们两个来了!宅男失声惊叫道:“当心!” 索隆听出了宅男口气不对,转过头也看见了水底那黑影。现在合乘一块冲浪板的他俩,衣装简单,毫无防备,柳金的魔杖也不在手边,宅男不由替他俩捏了一把冷汗。那到底是个什么怪物! 黑影越迫越近,渐渐露出头顶。黑乎乎滑腻腻的圆形头顶,显然是一只巨大的水生怪物。 又逼近一点,怪物露在海面以上的部分更大,两层楼高,小小的眼睛藏在头部两侧,对着冲浪板上面的两个人张开深不见底的大嘴巴,两排尖锐牙齿好像弯曲锯条一样排列,沾着血迹。 卷四 3.海兽 海底怪兽的巨大嘴巴已经彻底张开,就笼罩在索隆柳金的身体边上。它的嘴是那么的大,以至于吞下这两个小人简直就好像老鹰抓小鸡似的轻松自如不值一提。 千钧一发! 在这危机关头,索隆张开诅咒的右臂护着柳金小小身体,整只手臂受到紧迫心情的激发,明显又膨胀变粗了一围,显得更加强壮坚强。 这时,压在岸边索隆衣服上的倚天剑,忽然好像接到了什么指示,呛然脱鞘跃出,掉了个头,带着嗡嗡龙吟风驰电掣的飞向索隆的方向。剑身贴着海面疾飞,速度快得好似闪电,带起的那阵飓风在海浪间划出一道一米多宽的裂痕。 剑身白光只在人们眼睛里闪烁几下,已经飞到索隆身边,剑柄递交在他手里。 索隆一剑在手,整个人更无畏惧,顿时豪情万丈。眼见海兽大嘴咬下,他左手揽过柳金,右手挥剑横空斩落。倚天剑划出一道白虹,沿着海兽大嘴闪过。海兽的嘴在空中停顿住,忽然嘴唇上从左至右绽出一道弯曲伤口,伤口渗出红色鲜血,好像染了口红一般。接着,那伤口便越绽越宽,鲜血从里面喷涌出来,简直是下了一场血雨。 就在索隆挥出那剑的同时,柳金抬起小手打个响指,那柄会飞的扫帚就扑的一下出现在她身侧,伴随一团很快消散的烟雾。柳金抬腿迈上扫帚,拉索隆也坐上去,在血雨倾洒下来之前载着两人穿行出去飞上半空。 黑皮肤的圆头海兽感觉到疼痛,喉咙里爆发出巨大的有点类似绵羊难产的咩咩叫声,大嘴还是狠狠咬落,只把那块冲浪板吞在嘴里、咔嚓咔嚓咬成一堆碎片。 海兽没抓住猎物,反倒自己还受了伤,懊丧的在原地缓缓打了两个旋,转身似乎想要慢慢沉进海底。 柳金正让扫帚漂浮在那里不做准备,忽然宅男又是大叫一声:“小心!”原来海兽只是稍稍沉下去,然后接着水的浮力“助跑”一段杀来回马枪,哗啦啦的挟着几米高的浪花,冲上半空还是想要把他俩吃掉。大半个庞然身躯在空中舒展开,一座黒樾樾的小山似的。 从柳金他们的方向,原本不容易看清海兽来回的方向。好在听到宅男适时的一声预警,柳金赶紧抬起扫帚柄又向上升高一段距离。 海兽的大嘴几乎是贴着索隆的脚底擦过去,扑了个空。虽然没给它咬到,还是把小柳金吓出半身冷汗。 小魔法师被激怒了。虽然看见海兽这次的扑击真的已经是黔驴技穷,一落到水里就会顺势下沉再不出来。不过柳金可不肯放过它。 她驾驶扫帚飞快飞回岸边,把索隆扔下,从衣袋里掏出自己魔杖,怒气冲冲跨上扫帚,天真活泼的大眼睛里现在喷着火。宅男跟索隆怎么劝她都没用。 她两腿紧紧夹着扫帚,飞翔在海面上,绕着海兽沉没下去的地点周围巡视;很少见的用两手把握着魔杖,左右一下下大力挥落。无形的魔力顺着魔杖落下方向宣泄着,把海面斩出一道又一道深深裂口。 又劈出一杖,果然让柳金发现了海兽黧黑的尾巴一角。小魔法师更不迟疑,两手把握着魔杖尾端,嘴里高声念道:“洛克-莫-托尔!强力搬运!”随着最后两个字的大力念出,她双手挥下,魔杖喷出一道闪光击破海浪,通进海水里、击在海兽身上。 柳金两手发着颤,看来她释放魔法时很少受到这么强劲的阻碍。那道白光并不消失,像一根闪光的套索,把海兽牢牢套住,让它再不能往深处潜下。 一下子柳金的扫帚被海兽带下去一段,又一下子柳金把海兽从海底“提”出来一段,双方狠狠打了一阵拉锯战。最后终于还是柳金明显占了上风。她面露喜色,很小心的腾出左手飞快扭了扭扫帚方向,面朝海岸,然后两只手把着魔杖好像牵牲口一般缓缓把海兽“牵”回岸边来。 随着柳金咬着牙齿使出最后一点力气,把整个海兽十多米长、三四米宽的庞大身躯全部拖上海岸,她自己也是浑身冒汗,几乎快要脱力。她喘息着跳下扫帚,勉强指指这黑怪物,艰难说着:“你们……帮……帮我看着它!我先,先歇会儿……再没力气,用魔法,捆它了!”这可怜的孩子一下软倒在索隆怀抱里。不过她脸上倒是眉开眼笑,显得很是开心快活。 海兽大嘴还在吧嗒吧嗒,想要喝水,看起来又好像在说话似的。它身体猛的摇晃一下,上岸之后果然还是笨得一塌糊涂,完全没办法自由转身。 不过这动作倒是吓了宅男一跳。他完全想不出柳金把这怪兽困在这儿,是想怎么处置它。怎样就能让她解气了?这古怪的小妮子…… 海兽大嘴一张一合,小眼睛湿润润的盯着人们,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这时,原本靠在树荫里乘凉的科摩忽然走上前两步。宅男赶紧拉住她,不让她更靠近。科摩却声调平直,嘴里说着:“它说:‘求求你们,放了我吧。我错了。我以后不敢了。’” “你……你能听懂它说的话?”宅男大感意外。 科摩不回答他,眼睛直直盯着海兽还在开合的大嘴,继续“翻译”着:“‘只要你们放了我,你们要什么我都答应……’” “哼。”索隆轻笑一声,“它会有什么东西,是我们想要的?” 科摩又往前走近两步,用喉音跟那海兽轻声“对话”;最后她说:“‘我可以把你们的同类,还给你们。’” “这怪物!还吃了多少人?” 科摩把这话也互相翻译了,然后海兽“说”:“我没有吃,我只是,在肚子里面关押她们。” “……越说越离谱了。”索隆略微有点气恼。“你翻译的对不对啊?还是说,这家伙是神经病?” 海兽缓缓张大嘴巴,肚皮一下一下蠕动着,最后,从它喉咙里缓缓伸出一双女人的手臂。 卷四 4.交换条件 那双手的肌肤白皙滑釉,外面包着一层透明黏膜,看起来并没受到什么外伤。只是在海兽肚子里待太久了,白花花的没有一点血色。 索隆赶紧小心把柳金身体放在地上,用衣服垫着她后脑;赶上前去拉着那女人的手要把她救出来。刚刚往外拉出上半身,他就惊叫一声,整张脸一直涨红到脖根。原来那女人身上分明的不着寸缕,光溜溜的只是包着一层海兽体液分泌的黏膜。 索隆涨红着脸,救又不是不救又不是,最后还是鼓起勇气把那女人拉出来,面朝下安置在沙滩树荫底下。救出一个,紧接着海兽又吐出一个。最后一溜排开,海滩上接连摆了8个光身子的女人。――没有一个是男人。 宅男跟刺猬勉强过来帮忙,摘来些大片树叶盖着她们赤裸的身体。 越是救到后来,索隆的脸色越是铁青,简直恨不得亲自动手直接把它的肚子剖开来。 吐出8个女人,海兽可怜兮兮“说”着:“这下,你们可以放了我吧?” 索隆怎肯善罢甘休。手提长剑,站在那里逼问道:“说!你说清楚了!吞了这么多女人是什么目的?” 海兽的大嘴紧闭起来,一声不吭。科摩说:“它不肯说。” “――这个不用翻译!”索隆举起剑,在海兽眼睛旁边虚挥几下,“不说清楚,别想安全离开!” 海兽并不张嘴,反而连眼睛也闭上。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索隆拿它没辙,逼供这种事情他并不擅长。也许,过一阵等柳金这小丫头恢复过来,她会有什么好办法吧?索隆想着。 便在这时,忽然从后面飞过来一颗小石子,扑的砸在海兽鼻子尖上。那石子的力道并不强,丢在海兽坚硬表皮上,好比蚊子叮大象,半点感觉都没有。海兽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很快又有一块石子飞来,依然没什么力气。索隆好奇的转过身,瞧见一个半大的小男孩站在那里,眼睛里噙着泪珠,正一把把抓起沙地上的石子接连狠狠的往海兽头上丢来。 啪的一下,一颗石子从海兽硬皮上弹起,砸在索隆腿上,有点疼。索隆皱眉,走回来一把抓着小男孩的手:“小弟弟,做什么的?没看见这东西很危险?” 小男孩出力挣扎,一声不吭,小脸憋的通红;忽然把石子倒到左手,还在往前继续丢着。 索隆着恼,动手把他两只手都死死握着。“闹什么闹啊,要闹去旁边闹去!这是你该来的地方么?” 小男孩憋不住,终于哇的一下哭出声来:“它,它,它把我妈妈吃了!” 听到这句,索隆的手一下子松开。小男孩也挣扎得快要脱力,一屁股坐在地上,一边哭着,两手还在不停抓起沙石一把一把朝海兽扔过去。绝望,焦虑,气愤,仇恨。 索隆的语调轻柔下来:“那这些人里面,没有你妈妈?”小男孩红着眼睛摇摇头:“我看过了,她们我都不认识……我妈妈是昨天刚被它吃的。” 索隆忽然一时兴起,把手里的剑递到他眼前:“敢不敢过去砍它两下?它要是不还你妈妈,随你怎么处置它!” “喂!”宅男惊慌打断他,“你这样有点过分吧!他还只是个孩子!” 刺猬反而跟索隆站在一边,淡淡说着:“我倒是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想当年我小时候……” 小男孩死死盯着这把倚天长剑,盯了一阵,终于鼓起勇气咬着牙,一把抢在手里,站起身一步一步朝海兽走过去。眼睛里冒着火,面色狰狞。 眼看他快要走到海兽身前,那怪物眼睛忽然睁开,大嘴张开,喉咙深处爆发出一串闷雷般的吼声。 小男孩全身哆嗦一下,长剑几乎把握不住掉在地上。可是他终于没有后退半步。两腿抖着,又向前迈动。已经站在海兽脑袋边,他狠狠瞪着这只比他自己的身体大出很多倍的怪物,高高举起锋利的长剑。 海兽忽然掉过头,跟科摩说起话来。科摩赶紧挥手制止小男孩就要劈下去的动作:“它说:‘我愿意把他妈妈还给你们,只要你们答应我一个条件。’” 索隆又好气又好笑,这家伙被逼上绝路了,还有种跟对手谈条件。“让它先说是什么条件。” 然后海兽说道:“我未婚妻被‘非常研究院’的人给抓走了。只要你们能帮我把她找回来,就跟你们交换。” 所有人在场的人,心里都涌出一股说不出的感觉。最后索隆让科摩问它:“你未婚妻啥样子?叫什么?被关在哪里?” 海兽说:“她是一只,美人鱼……身体的一半长的像人,一半长的像鱼。” 好在总算有了一点信息。几个人商量一阵,决定让宅男用通讯仪联系东楼楼长李德帮忙查找。 打开通讯仪,搜索着东楼各个楼层的亮点,很快选择到李德名字上,拨通他电话。他在那头听完宅男的陈说,考虑一阵,然后说:“美人鱼啊,有是肯定有……不过现在很忙,腾不出人手送过去啊。你们自己回来接好了。”电话眨眼间就挂了。 大家只好委托现在刚刚恢复一点精神的柳金了。靠她的魔法跟飞行技术,带回个把人来不算太大问题。小姑娘身体还是很虚弱,穿好外衣,背好背囊,极勉强的跨上扫帚飞走了。 索隆拜托科摩帮忙哄哄这个受惊不小的小男孩,不过这种事情显然不是这个冷美人所擅长。她只懂就那么僵硬牵着人家的手,看着人家眼睛,什么话都说不出。反倒把小男孩吓得更加痴愣。总之事情变得更糟了。 解救出的那些女人们,受到温暖阳光的熏烤,身体逐渐暖起来,一个一个苏醒过来。发现身上没穿衣服,又都是吃惊连连,忙乱的四下找地方隐藏。沙滩上忽然变得风光旖旎一片春色。 三个男人互相望一眼,神情古怪。 卷四 5.未婚妻是美人鱼?! 海兽一会儿吵嚷口渴了,要几个人轮流打水给它喝;一会儿又吵嚷身体太干了,要人们打水往它身上泼洒。它倒是在沙滩上待得自在潇洒,三个男人反而是汗流满身,大为狼狈。 刺猬越来越气,一把丢下水桶:“不搞了!拿这东西当大爷伺候啊!” 宅男好言好语劝他:“又不是为它。因为那孩子的妈妈还在它肚子里嘛。忍一忍就过去了。” 刺猬气鼓鼓的往水桶上踢一脚,还是勉强抄在手里,狠狠瞪那海兽一眼。“待会儿你要是不把他妈妈完整吐出来,就等着死无葬身之地吧!” 科摩现在正陪那孩子待在一起,没空过来帮忙充当翻译官。海兽听不懂刺猬的话,随他怎么骂怎么威胁都毫不在乎,只管眯缝着小眼睛享受着,那神情怎一个贱字了得。 在正午的烈日下忙碌很久,索隆再一次转过身手搭凉棚往天上望去,终于看见了柳金骑着扫帚飞回的小小身影。 轻轻落在沙滩,柳金摘下魔法帽朝脸上扇着,脸色红得让人心疼,额头冒着虚汗,几乎差点就要中暑。索隆赶紧扶她到树荫里坐好。 海兽在那里高声乱吼。科摩翻译道:“它问它未婚妻,是不是带回来了。”柳金虚弱的点点头,指指背囊,暂时没心力说话。科摩于是劝海兽安静点等着。 可是那怪物完全不领人情面,还在那里胡乱挣扎着,嘴里威胁说:“再不把未婚妻还给我,我要不小心把那女人消化掉了!哎哟,哎哟,消化掉一条腿了,消化掉下半身了!……” 这时小男孩耳朵里听着科摩的翻译,脸色阴沉,一句话不说,忽然动手抽出索隆的长剑,摆出一副恶狠狠的姿态朝那海兽走去。 海兽见没人来拦阻他,口气顿时变了:“诶,不要,小弟弟,小哥哥,我说着玩的,你妈妈没事……救我哪!”没有人去搭理它。 小男孩站在海兽大嘴前,双手把长剑高举过顶。海兽还在一声接一声讨饶。倚天剑呼的挥落,毫不留情,喀的一声轻响,海兽高声哀叫。隔了一会,它舔舔舌头,觉得好像没有哪里受疼。这才安静了。然后便看见,小男孩手里抓着一块白亮亮的小玩意。再仔细一看,正是自己嘴里掉落的牙齿。 海兽尖牙被小男孩斩掉一颗,用舌头舔舔那处缺口,脸色有点囧。不好叫疼,也不好抗议。最后半是吹捧的赧声说:“剑法不错,瞄的真准……” 小男孩冷冷对它说:“不好意思,我没瞄。” 手里握着这枚海兽的锋利尖牙,好像一枚胜利者的勋章。他打算回去以后穿上绳子做一个项链。经历过这场事以后,他感觉自己已经长成一个真正的男子汉。 柳金在树荫底待了很久,又喝了一回水。今天她魔法精神力消耗过多,又是来回奔波,整个人萎靡不少。难得看见她这样乖乖的样子,宅男反倒觉得这样的她还蛮温柔蛮可爱的。 终于她勉强站起,手捧百宝囊往海边走去。索隆就在她旁边小心扶持着。脚站在海水里,她小心把背囊倾侧一点,摇晃两下,从里面倒出两件滑溜溜的小东西。掉在海水里,瞬间变大了,那果然是两条美人鱼。在清绿的海水里往来游弋。 ——奇怪了,为什么是两条? 柳金说:“它也只是说美人鱼,没说长什么样。既然研究院里有两只,只好都带过来了。李德博士说顺便放生一条也可以。这么珍惜的物种,还是不要拿去做实验糟蹋了。” 再看那两条人鱼,一条的上半身是长发美女,下半身长着鱼尾;另外一条,则是上半身长着鱼的头,下半身是个女人身体…… “这两只人鱼,哪个是你未婚妻?”柳金问那海兽。 海兽忽然脸红了,忸怩一阵,害羞着,说道:“人家订婚时间太久了,忘记了……要不,两只都要可不可以?” 小柳金生气了,啐它一口:“哪有那么美的事!你这只色鱼。只许挑一个!” 海兽想来想去,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说:“那让她们俩挑我吧。我是怎么都行……” 人们简直快被这个糊涂家伙搞混乱了。 只有科摩一直面无表情,只管称职的做一个中立翻译官。她把两只人鱼mm的话翻译出来,结果人家两只都不愿意,还都说从没见过这个黑家伙。 柳金哭笑不得:“你,是不是记错了?你到底订婚没有。” 黑乎乎的笨海兽干张了两下嘴巴,什么话都没说,脸上的表情渐渐暗淡了,似乎受到了不小的打击。隔了很久,它才喃喃说:“难道说……我真的记错了?” 它不再多说什么,头上覆盖起大片的阴云。最后小心的张开嘴,把那孩子的妈妈轻轻吐在沙滩上。这个女人刚被吞进去不到一天,身上的衣服还完整无缺没被海兽的胃液腐蚀。小男孩赶紧扑上去小心呼唤她,却只是唤不醒。 柳金见它乖乖释放了人质,也不再准备为难它,可是双手举起魔杖,想要念咒语,却怎么也凝聚不起精神力,只是心乱如麻。最终还是叹口气,把手放下来。“对不起……只好再多困你一下了。等我恢复过来……” 没等海兽说些什么,这时人们发现,海水涨潮了。一重一重的海水漫到岸边,渐渐把海兽身体包围在水里。它摆摆尾巴,扭动身体自由游开了。 就在海兽孤单的身影漠漠离开的时候,忽然两只美人鱼面对面互相说了几句什么,一个摆动鱼尾一个甩动两腿,朝那海兽追过去。 科摩翻译说:“她们俩觉得海兽把吃进肚子里的人还吐出来,心底很善良,是个男子汉。她俩现在都愿意嫁给它了。” 两只人鱼追随着那个笨笨的大海兽,三只鱼的身影在海水里幸福跳跃、轻舞,渐渐沉到深处消失了。 卷四 6.重逢 望着三只鱼离去的背影,又过一会,科摩说:“刚才那个怪物偷偷告诉我,它吞了这么些女人,就是想让她们的男人赶来搭救,好换回自己未婚妻。可是它等了很久,却没有一个男人敢来找它……” 从科摩这简单的两句叙述里,宅男听出一种很深很深的悲哀。 这些女人又该怎么安顿呢?结果大家只好各自送她们几件衣服遮体,任由她们自己离开。 小男孩呼唤很久,最后他妈妈终于喘息着睁开迷茫无神的眼睛,虚弱问道:“这是在……哪里?我们还在海边?” “你妈妈好像看不见了……”柳金有点可怜他。 “……嗯。”他沉重的点头,“妈妈身体本来很好的。都是为了我……她后来每天要做三四份工作,晚上还要加班。看医生的时候人家早就提醒她,说她眼压过高,不要太过操劳,可她老是不听……最后有天在酒吧里上班的时候,摔了一跤,然后就什么东西都看不清了……” “那你爸爸呢?”柳金又问。 小男孩便埋下头,抱着妈妈枕在他膝头的脸,不愿回答。又过一会,他转开话题:“妈妈在家里待太久,说有点憋闷,我就带她来海边散散心。然后就碰上那只怪物了。要是没有你们,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谢谢,谢谢你们……” 他还只是个孩子,身边又只有一个双目失明的妈妈。除了流着泪说谢谢,现在的他,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能做。什么“以后会报答”之类的话,只是对双方的一种情感安慰,没有任何实际意义。真正的报答,是要用行动而不是用口头来证明的。小男孩看来已经懂得这个道理。 “不用谢!我是红领巾!”小柳金现在还有心情调侃道。小男孩也终于抛开脸上的阴云微笑了。阴郁的气氛缓和不少。 “到我家去吧!”男孩说。“我现在会做饭了,还会煲汤。家里什么都不缺,我招待你们!” 为了帮他减轻一点歉疚的心情,大家还是同意了他的这个小要求。 路上,男孩小心扶着妈妈,遇到沟沟坎坎都适时提醒她。女人的脸上各种平静,安静的享受着失明以后的生活。在她心里的世界,从来都没有变小。 走着走着,男孩好奇的问柳金说:“现在还有猫头鹰给你送信么?” 柳金比他还要更加好奇:“什么猫头鹰?你认识我?” “我俩一个学校的啊。我每天都能从教室里看见你在外面扫地!你不知道?”小男孩把那些前赴后继誓死不休的勇敢猫头鹰送信给柳金的故事,绘声绘色描述了一通。后来还提起,有位全身是石头的大块头叔叔来家里做客,很是好奇意外的拿走了最后一封寄给柳金的信。大家都能听出,那是楼长的“石人”本。 “怎么会有这些……我一点都不知道……”柳金喃喃说着。“信上说了什么?” “看不懂的。”男孩说。“都是弯弯曲曲的文字。石头叔叔也看不懂。我们男生还都怀疑,你是猫头鹰家的亲戚……” “嗯!”柳金别扭的哼一声。“我到了晚上还会抓老鼠呢!――而且我还会飞!(“而且你还会飞!”小男孩这句话是跟她一起说出口,两个孩子都笑了。)” “那个石头叔叔,后来没再来找过你?” 男孩摇摇头:“没有……不过他在我家留下了什么东西。妈,那是什么?” 女人这会儿正陷入沉思,听见儿子叫她,惊醒过来,于是说:“我一直都怀疑,你说的那个叔叔,以前我见过的……可我见他的时候,又明明不是你说的那样……总之很奇怪。” “那有什么奇怪的。”柳金撇撇嘴,“石头人也可以本来不是石头啊!你们不可以直接问他?” 女人跟孩子都说,没有他的联系方式。 “嘻嘻!”柳金轻笑,“这你们就找对人了。来,那谁,那个光环男。” 现在连她都这么叫宅男,而且还颐指气使的……您是小女王啊。宅男心里抱怨着,最后还是帮母子两个接通了“石人”本的电话。 本的口气听来也是十分古怪,他明显知道人们遇见的这母子两个的身份。扭捏良久,要么说工作忙啊,要么说抽不开身啊,总之一直都在推脱。 最后柳金抢过宅男的铁手,冲着通讯仪大喊道:“你要再不过来,我就举报给院方说你在外面留了私生子,还不照顾他!” 电话啪的挂断了。柳金左右瞧瞧人们的惊讶神色,眼睛放着得意的光芒。 果然,等一行人回到小男孩家楼下的时候,就看见本的庞大身躯早就等在那里。一见面,就抱怨说:“你这小鬼哟……害我放着相当重要的应力实验来不及做,就赶紧赶过来了。” 眼睛盲了的人,听力跟记性都会变得特别好。女人偏转过头耳朵动了动,最后惊喜说着:“果然,是你吧!很早以前救过我的人!在酒吧里面……” 本有点尴尬,他只记得自己曾经在人家家里莫名其妙睡过一晚,至于救人什么的则是忘的一干二净。现在再看看这女人,倒真是似曾相识,好像在梦里的什么地方见过,特别是她那丰满挺拔的胸部…… 女人摸索着,从贴身的地方掏出一块方巾,要递过去给本瞧:“看,这就是你救我的时候受了伤,我用来给你包扎伤口的……” “喔……英雄救美嘛!”一群人在边上起着哄。本赶紧害羞的打断他们:“别闹,别闹!” 看着这么个大块头当着众人的面害羞撒娇,还真是件挺让人不舒服的事。 进屋以后,小男孩忙里忙外给大伙端茶送水,还要忙着做饭。本来不大的小屋,被挤得满满当当几乎转不开身。让大伙都很不好意思。 终于忙出一个段落,小男孩坐在柳金旁边松一口气,忽然想起了什么跟她说:“其实后来你走以后,经常都会有个人骑着扫帚在学校附近转悠……不知是不是在找你。” 卷四 7.黑暗使徒 “骑着扫帚?是飞在天上的?”得到肯定回答后柳金再问,“男的女的?” 男孩茫然摇着头:“飞在天上啊,很远,看不大清。老师都让我们尽量别去管人家的事,平时也不要用手指指点点的。唔,还记得有次校长跑到楼上跟那人说过一通话,不过没用,后来那人还是在围着学校转。” “现在是不是还在?”柳金急匆匆的站起身,看那着急样子就准备要冲出门去了。 “吃过饭再走嘛。”母子两个挽留她。可是柳金连一秒钟都不愿意多待了。 小魔法师没有细说,其他人也还没搞清楚那位“大魔法师”是敌是友。总不能让她一个人就这么跑掉,只好纷纷跟出来。她早已跨上扫帚飞走了。 没办法,大家只有拜托孩子带着他们去学校了。留下楼长“石人”本跟孩子的妈妈待在屋里二人世界多叙叙旧。这位妈妈眼睛盲了,在她的记忆里,本大概永远都会是从前的那个魁梧伟岸男人。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楼长,要好好照顾人家哦!”临走前,刺猬半是取笑半是认真的说。本的神色愈发尴尬。在他简单硬朗的人生里面,还从没给别人抓住过这等把柄。也难怪现在的他害羞得好像个刚刚开始初恋的女高中生。 来到路边,大家打好一辆车。坐进去之后,宅男想跟司机说,“跟住天上飞的那扫帚”,可转念一想,这也未免太过梦幻了一点……只好改口,让孩子指点司机去学校的方向。 等他们进到校园以后,柳金已经跟那人在楼顶上相聚很久了。从下面望上去,两人都是黑色的长袍,黑色的尖顶圆帽,一人手里握着一把大扫帚。如果不是个头一大一小,简直可以怀疑是一对双胞胎在那里。 大魔法师左手搭在柳金肩头,亲密揽着她,跟她说着什么。两人久别重逢,互相对对方都是十分依恋,几乎分不出心来关注周围动向。楼底下来了这几个追踪柳金的人,完全没被她们放在眼里。 忽然间宅男觉得头上有几朵阴云悠悠飘过。咦?奇怪呀。再看看周围,明明还是晴朗的天气晴朗的太阳,怎么会有…… 抬头再看,奇异壮观的景色就映在眼里:从周围的天空中,简直每个方向都有黑色长袍的魔法师,各自骑着大大的扫帚,往中央方向聚拢过来。每个法师的身体周围都有一团黑雾笼罩,身影投在地上,都是一朵阴云。粗略数了数,大概有十三四个那么多。他们围拢的方向,正是柳金跟那人身处的楼顶。等她们反应过来时,已经上下左右身处重重包围圈里了。 那位魔法师抛下手里的扫帚,把小柳金护在怀里,从衣袖里抽出自己的魔杖,镇定防御。柳金也想掏出魔杖来帮她,被她伸手阻止了。 周围这些看起来明显属于邪恶向的魔法师,个个都实力非凡的样子,似乎并不打算跟她们战斗。以他们联手的力量,要制服这两人花不了太大力气。这些人驾驭扫帚,绕着两位女魔法师的身体周围来回穿插,越来越快,谁跟谁之间都不会擦到,逐渐织成一张密结的黑网。黑雾的网兜渐渐收紧,把两人身体严实罩在里面;越压缩越小,最后终于凝聚成一个小小黑气团。气团在原地滴溜溜打着旋,旋转一阵,腾空而起,往东南角天空飞走了。 柳金有危险! 大家都忙乱起来。嘱咐小男孩乖乖留在学校,要么自己回家,不要一个人在外面乱跑。匆忙忙的,想再找辆什么交通工具赶紧赶去营救。 眼前的空地上,忽然一团灰色小旋风咻咻打着旋,越来越明晰。旋风唰的停了,那里现出一个灰色长袍灰色尖帽的男子。男人约莫三十多岁,蓄着淡淡的胡子,身高腿长,眼睛炯炯有神。 一张嘴,他便问:“借问一下,刚才那些黑暗使徒,几位有没有看到?”他能看出这几个都不是普通人,一上来就问得这么直白。 “你说……那十多个骑扫帚的法师?”宅男往东南角指指,“他们抓了我们的朋友,往那个方向去了!” “朋友?”男人的眼神惊疑,在几人身上又多扫几眼。不过他很快顾不上操心这个了,跺脚急急说道:“还是来晚一步!”身体旋转,又幻化成那团淡淡的灰色旋风,咻咻的越转越快,升腾上半空,往东南方向追去。 这个人……又是什么来头。伙伴们互相看看,都是摸不着头脑。不过至少看起来似友非敌,这让宅男稍稍安心一点,也许他是来帮柳金的。 东南方向有一座小山。“黑暗使徒”们挟持柳金她们两个,就往那山里飞去。 几个人匆匆追出一段路,就见前方的路边围了一群看客,不知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事物,还有人举起相机不断在“啪啪”的拍照。 因为忙着救人,谁都没心情凑这种热闹,几个男人脚下都不停,直接往前跑。走出一段,忽然发现哪里不对,怎么好像少了一个人?回头看看,发现科摩没跟上来――撑着遮阳伞站在人群边正往里看。 宅男无奈而又苦恼。本来跟这位少言寡语的僵尸美人就缺乏沟通,她自己有什么想法还往往不主动说出来,只管一个人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 只好掉过头跑回她身边,想要去牵她手。然后被她固执的甩脱了。顺着科摩手指的方向,宅男也往人堆里看,看见一个通体泛着银灰色光芒、身材颀长健美的女人――那是柳金的“妹妹”尤金!现在的她,侧躺在地上,身上布满各种奇形伤痕,气息奄奄。那些伤痕都很浅,并没流出类似血液的东西,可是尤金的状态看起来又明明是受了相当严重的伤。 索隆跟刺猬都看出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急匆匆跑回。还要操心把周围这些看客都赶开去:“走吧走吧,没啥好看的。还有你,别拍了。这不是裸模,是人体彩绘!庆祝世界杯的!懂?” 卷四 8.睡吧,小魔法师 好容易赶开周围看客,救出尤金。索隆跟刺猬一边架着她一条胳膊,勉强还能行走。 好在科摩居然也能跟这位金属女人沟通,平着声调说:“她说她跟那些黑暗使徒战斗了,才伤成这样。主人现在很危险,她可以带我们去找。” 一行人迤逦走进深山里,天色渐渐暗下来。科摩倒是走多远的路都不叫苦。三个男人轮流搀着尤金,可是她的体重实在太大了,走不了多远的路就得全都坐下歇好大一会。金属女人有点不好意思,头盔下的眼睛闪烁着,喉咙里嘤嘤发着声音,跟大家表示抱歉。又走一程,她的体能开始慢慢恢复,终于可以不用搀扶自己勉强走动。 尤金一边走,一边把半圆的头盔转过来转过去,好像在探测什么。来到一座瀑布边,水势湍急,轰鸣阵阵。 尤金好像忽然发现了什么,急匆匆奔过去,脚下接连摔了几跤也不管不顾。最后扑在一丛野花旁边。几个人连忙赶过去。 她伸手指指那处花丛,嘴里嘤嘤着。科摩翻译说:“主人!主人就在这里面!” 可是那丛野花实在又小又矮,高度连人的膝盖都不够,可能把柳金藏在里面? 宅男跟索隆动手,把旁边的枯枝杂--飘天文学--悠飘落,落在宅男手掌心。接触到他手心以后,花蕊的颜色随之开始变化。 宅男察觉了,把手掌往眼睛底下凑近,想看清楚一些。没等他反应过来,那花蕊扑的一下子变大,还原成女孩柳金躺在他手掌上,她身体的重量压得宅男身不由己向前俯扑。索隆眼疾手快赶紧伸手一抄,把臂弯垫在柳金身下。 柳金低低的哼了一声,苏醒过来。嘴里却迷迷糊糊说着:“爸爸,别管我……快,快去救妈妈!” 索隆微微摇着她小小的身体,叫着她名字:“醒醒,醒醒!你没事了。” 小女孩好不容易睁开眼,看清楚周围情形。“我怎么……还在这儿?你们怎么来了?”看她的样子,明显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你又怎么会睡在这儿?是那个灰袍法师救的你么?那是谁。” “那个,是我爸爸!哎呀,他赶到前面去了!快,快扶我起来,我要去帮他们!”柳金倔强的挣扎着。 索隆死死抱着她,一点不肯放松。“凭你现在这状态,就算过去,也只会给你爸爸添麻烦!还是乖乖休息吧……” 女孩还在别扭的动来动去,最后忽然伸出一根手指,往索隆额前戳过去,指尖闪烁着吓人的电花,劈啪作响。可是现在的她实在很虚弱,这点程度的装腔作势完全不被索隆放在眼里。只管动手把她两只手都握住,嘴里说着:“是不是非要把你捆起来,你才肯乖乖休息?――你爸爸去了哪里?我去帮他!你躺着。” 柳金又气又急:“他们,他们都是很厉害的魔法师,你们不行……不行……”说着说着,惊怒交加,人却闭上眼又不知不觉昏睡了。睡梦中,嘴里还在微微叫着“妈妈”,眼角有泪珠滚落。 几个人谁都不敢乱说乱动,生怕惊扰了她难得的睡眠。索隆努努嘴,宅男跟刺猬会意,小心从旁边捡来些干净的大树叶,在地上铺成个松软床铺,索隆把小柳金安置在上面。白天来回奔波,都有点劳累,就那么围绕着她,大家也悄悄睡了。 朦朦胧胧,不知过了多久。宅男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眼皮上方动来动去的。猛然睁开眼,柳金跟他互相都被对方吓一跳。原来又是小丫头在对着宅男的脸挥舞她那根神奇魔杖。 宅男坐起来,发现刺猬睡着,索隆抱着倚天剑也睡着,甚至连一天24小时都睁着眼不知疲倦的科摩也睡了。看来是柳金给他们一个个都施展了什么催眠魔法。 柳金无奈的仰天吁口气,把魔杖收进袖筒,自由自语说:“我怎么又忘了。你这家伙,好像天生就对魔法咒语有种奇怪的免疫力……” 宅男摸摸自己的脸,也自语说:“我怎么知道。我倒还想试试中你们的咒语是啥感觉呢。话说你起来干嘛?” 柳金嘟着嘴,眼睛快要红了:“――我要去帮我爸爸!还有我妈妈!他们现在很危险!” “怎么不早说!原来那个就是你妈妈!走,我们快去!我是不是能帮上你什么忙?”宅男忽的爬起。 柳金看看他,偏头想了想,不是很确定:“也许吧。你应该比他们几个强……” “这荒山野岭的,该怎么找……”宅男看着周围的一片漆黑山体跟石棱,犯着难。 “有我呢。”柳金说着,抬起魔杖往自己尖顶帽子上轻轻点了一点。魔法帽绽放出一片细小荧光,忽然活了,上下左右扭动着,好像里面装了一只不安分的兔子。最后,它左右摆动几下,终于把“头”一低,牢牢指向一个方向。 柳金问:“帮我看看,那是哪里?”宅男于是指给她。她说:“没有错了,就是那个方向。那里有很强大的魔法力量!只有我爸爸跟邓博瑞多院长,他们那样的人,才会有这样的力量。”小姑娘的口气听来明显带着无限的自豪。 借着柳金的魔杖尖端放出的亮光,两个人在山路间走出很久。转过半个山坡,宅男刚要冒头,被柳金赶紧按住了,押着他躲进路旁一块大石头后面。 柳金熄了魔杖,小声说着:“他们就在下面……” 宅男小心探出半只眼睛,瞧见山坡底下空地上,一群的黑袍法师摆成一个圆阵,牢牢困着中央的那个灰袍人。 卷四 9.破阵 一群黑袍法师围在周围,都是张着两手,手心向着圈里,每只手都冒出一道咒光,直打在阵中央的灰袍人身上。那些咒光或粗或细,或明或暗,有的打直,有的螺旋,色彩也是红黄蓝绿,不一而足。 灰袍人只身一人身处圆阵中心,一只手擎着魔杖高举向天,从魔杖尖端向四面扩散出一片灰白光芒,将自己整个身体罩在里面,犹如置身于一座半透明的灰白巨钟里。周围黑暗使徒发出的咒光,打在“灰白巨钟”上,只能把它冲击得微微震颤,却始终冲不破它的保护层。 人阵对面的另一侧,能看见一面四方的黑色光网,在几株树之间往来交缠,把一个人困在网底。柳金看到那被困者的身形,不由得全身颤抖起来,两手死死握拳,眼里噙着泪,呢喃叫道:“妈妈……” 现在底下的战况这么紧迫,又能做些什么来帮助他们呢? 柳金忽然抬手抹一把泪水,伸手捏了捏宅男的手心,悄声说道:“你来帮我!” “呃……怎么帮你?”宅男纳闷。 “你只管用你那能力就行!我知道你可以帮助别人把力量增强。接下来这个咒语……是那本魔法书上面记载的黑魔法,我还从来没用过;万一发生了什么危险的事情,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喂,喂喂!你自己都还没把握的魔法,还是先不要乱用好吧!可是宅男来不及提醒她了。柳金已经把身体探出石头,摇摆着魔杖开始念咒:“克罗-西……” 她的咒语只念出一半,很快就被打断。打断她的,是身处咒光阵中的那个灰袍人――柳金嘴里说的她父亲。 灰袍人高声喊道:“已经斗了两个钟头了吧!你们还是不满意?――还记得上次这样的战斗,是什么时候么?”他身处十几个人的魔法压制下,说出的话还是清亮鲜明,中气十足。显然是还留有不少余力。 有人阴森森说道:“那时你刚新婚不久,对吧……好像是十二年前?” 灰袍人纠正他:“是十三年前!当时我女儿正好满月。那时你们也是这几个人,联手没能打败我;今天,又想拼出个什么结果呢?” 黑暗使徒说:“条件很简单:只要你动手写几个字,把十三年前邓博瑞多院长发布的那条驱逐令,作废了,让我们兄弟几个可以继续回到魔法学院。只要你能做到,我们立马放了你跟你爱人。” 灰袍人的口气正义凌然:“想要废止邓院长的驱逐令,必须经过一个首要条件:就是你们这帮人从此改邪归正,再不轻易违反院规,滥用那些损害他人的黑魔法。当年你们不光自己修习邪恶魔法,还要恶意散播给一些不明真相的单纯学生,想拉他们加入你们的行列。院长驱逐你们,那是做了件大快人心的事!今天你们想用这种办法来逼我赦免你们,而且施展的还是被魔法界明令禁止轻易使用的黑魔法。看来你们悔改的意思还相当不够啊……” “你闭嘴!”另一个黑暗使徒被激怒了,“说的倒好听!你敢说这些黑魔法你一个都不会?一个都没用过?你敢发誓么?” 灰袍人轻笑:“呵,我为什么要发誓。现在我是豪格沃兹魔法学院第七十三任院长。哪些魔法该用,哪些不该用,我心里有数。我为什么要对你们这帮只懂学一些旁门左道的非主流发誓?” 使徒们牙齿咬的格格作响:“好,算你狠!别怪我们没提醒过你。我们对付不了你,可是你女儿总有一天会不在你保护范围!多可爱的小女孩啊……人又聪明。未免有点可惜了。到那时,你们两口子就等着哭吧!”说完,一帮人兴奋而又邪恶的高声狂笑。那笑声比嚎哭也好听不到哪去。 灰袍人生气了,忽然怒喝一声:“不跟你们浪费时间了!――伊克司、派克托,帕卓纳!!”这道咒语听来,宏亮锐利,好像一道清雷划过寂静大地。 黑暗使徒们感觉到不对,一个个的身体全都震颤了,嘴里纷纷叫着:“是,是守护神咒!” 一团银色幻影在灰袍人头顶聚集,震荡着,蹦跳着,渐渐活跃起来。那形状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显眼――看起来是一只强壮高傲的牡鹿,头上宽阔的大角两边分叉,四蹄跳跃着,凶猛冲锋起来。 牡鹿的银色幻影忽烈烈的四下冲锋,左撞一头,右顶一下。黑暗使徒们完全没有任何办法躲避、更没办法反抗,一个个被撞得人仰马翻。应该很不容易组织起的咒光阵,几下就被冲撞得七零八落。剩余几个使徒也只好畏缩躲避。 可接着便有使徒站到了那面黑色巨网旁边,用魔杖指着网底的身影:“别忘了,尊夫人还在我们手上!所以你最好,还是适当的收敛点……” 正当灰袍人长袍摇荡、意气风发的时候,受到这句话的警告,那股气魄顿时委顿下去。他两手无奈垂落,守护神的银白牡鹿幻影也倏的消失在夜空底下。“别以为,你们用这办法就能让我投降。”他低声反抗道,“有我在这里,我看谁敢伤害她!” “哼哼哼……”使徒阴险的笑了。“我们是不敢。不过么,今天这步棋你算走错了。因为,这里有敢伤害她的人在!”说着,他半是戏谑的,伸起魔杖往头上指指。 灰袍人往他头上看去,见他头顶的树枝上,倒挂着一个黑影。那黑影用“翅膀”包裹着大半个身体,看起来像是一只巨大的蝙蝠,在那里悄无声息的摆动。 灰袍人禁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这黑影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他居然一点都没发觉。那东西似乎是没有呼吸,没有心跳的…… 黑影感觉登场的时候到了,于是缓缓展开翅膀,两脚松开,缓缓从空中坠落;身在空中,掉转过头变成头上脚下。落地后翅膀一展,那是一幅外黑内红的精致披风。夜一般黑的礼服,夜一般黑的头发。这是一个英俊挺拔的高贵男子。 卷四 10.谈判 这个黑衣男子轻飘飘落在地上,几乎连一粒微尘都没激荡起来,身体轻得简直没有一点份量。 他笔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在摆酷。隔了几秒钟,身体忽然打个趔趄。旁边的使徒赶紧伸手扶住他:“大人!您怎么了大人?”男子摇摇头,轻轻推开他的手:“唔……倒挂太久了,有点头晕。没事。” 看到他这样的穿衣装扮跟现身气势,灰袍人在脑海里搜索着关于这类人的信息。最后,他终于想到了那个词语,脱口而出叫道:“血族!” 黑衣男子彬彬有礼的单手放在胸前,深鞠一躬,说道:“魔宴同盟乔凡尼族第十四代后起之秀,赛申斯,见过魔法学院院长韩瑞波阁下。” 被称作韩瑞波的灰袍人,勉强跟他点点头算作回礼,神色里带着厌恶;忍不住跟那些使徒呵斥道:“你们居然,跟吸血鬼勾结起来!――这回别说是我不同意。一整个魔法界,都不会再有你们容身之地!” “血族”的赛申斯对他的这种态度见怪不怪了,在那边悠闲的来回踱着步,话音里充满着不屑:“韩先生还是不要用‘勾结’这么难听的词嘛,我们最多算作是‘联手’。从鄙人的角度来说,我还是希望我们双方能坐下来平心静气的来一场谈判。不要一开头就把美好的气氛弄僵才好。” 韩瑞波的口气是十足的冰冷,态度是绝对的强硬:“没什么好谈的。这帮人跟你们血族站在同一阵线,那么从今以后就要被永远驱逐出魔法界,永生永世除名。我一回学院马上就会发布这条驱逐令!” 听到他这等斩钉截铁的言辞,一个使徒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嚎啕大哭:“果然回不去了!真的回不去了!!哇……我当初是怎么劝你们的,这样不行,这样真的不行,你们就是不听!哇……我想回家,我想我的小花园,我想我的小狮鹫,哇……” 站在赛申斯身旁的使徒狠狠骂他:“你闭嘴!窝囊废。事情都做了,有什么好说的?现在要紧的就是帮这位大人控制好局面,不愁这家伙不听我们的!” 地上跪的那使徒醒悟过来,擦擦眼泪跳起,鼓足勇气说道:“对!那个姓韩的,你看看现在这情况,还不明白么?只要你敢不接受我们条件,这位大人马上可以把你老婆也变成一个你最讨厌的吸血鬼……哦不,是血族!”他尴尬的望望赛申斯嗔怒的眼睛,媚笑笑。意识到自己又说错了话,乖乖闭上嘴,不敢乱开口了。 赛申斯把玩着手里一根精巧的白色手杖,得意的说:“正像他所说的那样,我那么做的可能性是完全存在的。而且,这次的行动绝对是接到了长老的正式授权,不是我自己的擅自主张。韩先生最好还是认真考虑一下后果,再做决定也不晚。” 韩瑞波冷笑:“你觉得你们这是在谈判?哼。事实上还不是在威胁。” 赛申斯懒洋洋打着呵欠:“嗬……随你怎么说。给你十分钟考虑时间。我现在都有点困了,先打个小盹再说……”他一边伸着懒腰,忽然周围夜空里响起一阵吱吱喳喳的怪叫声,渐渐逼近,那是从四面八方聚拢过来的大大小小的蝙蝠。蝙蝠们绕着赛申斯的身体上下左右盘旋,最后一个挨一个紧紧靠着,扑动着翅膀,在地面附近编织成一张厚实的“蝙蝠床”。赛申斯怀抱手杖,轻轻侧躺到那张“床”上,很快便微微打起酣睡。 面对着这群黑暗使徒的包围,面对这个危险吸血鬼的逼迫,面对自己妻子身处险地的困境,院长韩瑞波只有深深叹口气,也就地坐了下来。现在的他,连运用魔法召唤出一把椅子或者一块毯子的心情都没有。 大石头后面的柳金,更是着急得一再流泪。她现在连出手帮忙的机会都没有了。因为那个吸血鬼的出现,她要是再现身,只会给父亲更加的添乱、变成他的负担。宅男也只能小心安抚着她,轻轻哄她不要哭。 十分钟的时间就那么一点一滴过去了。场地上始终一片寂静,气氛凝重得好像灌了铅一样。 赛申斯醒了,翻身下地,很准时。“怎么样?韩院长,想清楚没有?” 韩瑞波沉默着,一言不发,好像也睡着了。 赛申斯有点不耐烦,催促身边的一个使徒:“去,叫醒他!”那人畏缩着,不敢走太近,捡起一块小石子朝韩瑞波丢过去。石子飞向他,在离他还有几十公分的地方被一堵无形的墙阻挡住,然后忽然被弹得原路飞回,擦着那使徒的耳朵呼啸而过。吓得他赶紧缩头。 “考虑出什么结果了,韩先生?还是早点说清楚比较好。” 韩瑞波两手撑住膝盖,缓缓站起,不知打定了什么主意,看起来似乎胸有成竹。接着,他沉稳说道:“你们的要求,也不是不可以答应。不过,也得满足我两个条件。” 听到他这句松动口气的话,赛申斯差点心花怒放,赶紧接口:“您说,我们尽量满足!” “第一,我只可以特赦他们十三个人中间的两个。我已经考虑过了,只有两个人的罪行还比较轻,只要将功补过,还有赦免的余地。” 赛申斯对这个结果并没任何不满,继续催问:“很好很好,可以接受。您说第二个条件?” “第二个条件很简单。把我妻子先解开,我要看看她现在是不是足够安全。万一你们要是已经对她下了毒手,我这辈子都不会放过你们!” 赛申斯哈哈笑着:“那个不会那个不会。我们血族要做什么坏事,从来都是做得隐秘干净,做完了也不会给人知道。绝对不会给人留下什么把柄。所以今天这事,过了就算过了;以后尊夫人哪天要是真被咬成吸血鬼,那个绝对不是我干的……行了,来!”他动手打个响指,召唤使徒们解开那道咒语的黑网,把柳金妈妈带过来一点,要压作谈判筹码。 卷四 11.变身 那位夫人被释放出来,由两名使徒押解着,押到离魔法学院院长韩瑞波还有十多米的地方,就站住不动了。他们明显是害怕这位强大的魔法师,会动用什么厉害的魔法,就这样凭空把自己妻子解救过去。即便现在处于距离这么远的地方,他们也是相当小心谨慎,紧紧扣着那夫人身上的要害,不敢放松丝毫。 赛申斯问道:“怎么样,看清楚了?是不是没问题?” 韩瑞波安静站在那里,跟妻子久别重逢之后的第一句话是:“你受苦了……”听到这句,柳金眼里的泪水也在静静流淌。 那位夫人容色憔悴,被刚才的战斗耗损了不少的精力,身上又沾了不少尘土,头发蓬乱着,把她眼睛都遮住。她勉强抬起头,话音生疏而冰冷:“劳您费心了,院长先生。” 他们夫妻两个一见面,气氛就这样的尴尬,宅男吃惊不小。柳金更是痛苦到把头埋得更低。 妻子待自己越是冰冷,韩瑞波的口吻越是温柔。他轻轻说着:“这些年以来,我一直,一直都在想着你跟女儿。我对不起你们……” 那夫人冷笑:“哎哟哟,这可不敢当。院长您人又英明,气节又高尚,舍小家顾大家,那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事,又怎么会想……我们娘俩……” 她的话中间停顿了一下,只因为她看见韩瑞波的眼睛并没望着她。在别人看来,这或许只是两口子互相吵架生闷气,不敢正视对方。不过只有他们互相之间才会知道,院长韩瑞波不管在任何场合、跟任何人说话,都会高傲自信的抬着头、看着对方眼睛,绝对不会低头看着其他地方。 顺着韩瑞波的眼睛往地面看去,那夫人能看见在他脚前有一个淡淡的萤粉图形,轮廓在闪着光。一瞬间她就明白了。 为了掩饰夫妻二人这一刹那间的细小沟通,她嘴里还是继续说着:“您还是只管回去照顾你的学院吧。女儿有我一个人带就很好。她很健康,很快活,也很聪明。以后我就直接告诉她,你就当你爹已经死了!”柳金啜泣。宅男赶紧捂住她嘴,不让她出声。 赛申斯有点不耐烦起来,打断她的话,说:“行了,这回够了吧?韩院长,您准备怎样来跟我们签署这个协议?是写血书呢,还是立血誓?” 韩瑞波缓缓举起手里魔杖,说着:“我这里,倒是有一种更好的办法,不知你们以前有没有见过。” 就在所有人眼睛都望着他的魔杖,准备看他将会有什么举动的时候,那魔杖的顶端忽然爆发出强烈炫目的白光,射往四面八方。那白光的强度之大,足以让十米距离的那两名使徒眼睛刺痛、看不清东西;哪怕是隔这么远距离的宅男跟柳金,都忍不住闭上眼把头偏往一侧。这种时候,柳金还是忍不住破涕为笑,悄悄说:“我爸爸,真的很厉害吧!” 白光刚刚射出的时候,赛申斯已经察觉到不对。他身形于是忽的晃动起来,以极快的速度冲往那位夫人的方向;就是为防备两名押持她的使徒手下放松。 他的速度的确是很快,眨眼之间就已经把手伸到那夫人身后很近的地方。可是他再快,终于不能快过夫人嘴里的那句嘹亮咒语:“――阿尼梅加斯!” 这句咒语,显然是不需要借助魔杖的帮助就能发动,也正是这一点才让几名使徒放弃了警惕。就在赛申斯的血手刚刚伸到夫人身边的时候,她的身体就一下子脱离两名使徒的掌控,形状就开始渐渐变小、收缩,最后匍匐在地上聚拢,变化成一只眼珠闪烁黄色光芒的黑猫。 看到黑猫出现,赛申斯抓出的手停顿,喉咙里爆发出被火烧到似的惊恐叫声,整个身体向后倒纵出去;身在空中,轻飘飘的碎裂,幻化成一群舞动翅膀的硕大吸血蝠,哗啦啦的朝一个方向逃窜而去。那群蝙蝠最后还落下一只,身体好像很瘦弱,探测器官也不大好使,左飞一段,右扑一段,最后一头碰上树干、头晕目眩的往地上摔落。 使徒们这次又是彻底失败了,纷纷捂着被刺痛的眼睛往树林深处躲去,再没一个敢停留半步。 韩瑞波站在原地,望着地上他妻子变化成的那只黑猫。黑猫也坐在那里,静静望着他。最后韩瑞波冲宅男他们藏身的方向招招手:“柳金,过来吧!已经安全了。” 小女孩欢叫着从宅男身边扑出去。这段路程,她只管跑跳嬉闹,再没有谁来阻止她享受这一刻大大的幸福。 “爸爸,爸爸爸爸爸爸!”柳金撒着娇扑进韩瑞波怀里,连声叫着,让他都来不及出声答应。 这位父亲安心享受了片刻的温存,不过很快想起身边还有另一双眼睛的冷冷注视,于是拍着柳金的头说:“乖,下来。找你妈妈去。” 从父亲身上爬下来,可是柳金不知道该怎么跟妈妈拥抱:“妈,你这是……你怎么还不变回来。” 韩瑞波叹气:“那个……想变回来并不容易。” “啊?!”柳金高声惊叫。 黑猫笔直的坐在那里,眼神里带着一丝恼怒。 “这种变身系魔法,平时需要借助媒介的帮助。像现在这样,没有任何媒介就直接强制的施法,就会留下这种很难破解的后遗症。目前,暂时来说,连我也不知道,具体该怎么解除……”韩瑞波伸出一根手指在嘴边摸着,讪讪的说。 黑猫的眼睛里更加的愤怒。忽然她站起身,头也不回的就想离开。 “妈,妈!”柳金叫她,可是她半点停留的意思都没有。 “这回你是更恨我了吧……”韩瑞波沉声说着。黑猫停下脚步转过身,静静望着他,好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不光你恨,连我自己都恨我自己。连自己老婆孩子都保护不好,还算什么男人……”韩瑞波仰天空笑两声,眼睛里有泪滚落。 可是黑猫忽然对他摇头,用力的摇头。那样子好像是在说,“我恨你不是因为这个”。 卷四 12.回忆 黑猫冲着韩瑞波摇头。柳金于是说:“爸,妈妈她不恨你。” 可是她刚说完这句,黑猫忽然眼神更加恼怒,转身往远处蹦跳着跑走。柳金追了一段,大声叫她,她怎么也不肯回头。身影渐渐消失。 “她是恨我的。”韩瑞波说着。“我知道因为什么。一直都知道的。”他微笑着,静静流泪。 看他们一家人谈论家事,宅男并不方便上前旁听,只是坐在那块石头上安静等候。 柳金流着泪走回来,抽泣着:“你跟妈妈到底是怎么了……怎么她一直都不肯原谅你……” 韩瑞波把她抱在怀里,动手轻轻抚摸着她缎子一般的黑发。看着眼前这件自己这辈子所创造的最伟大的作品,他眼睛里又是自豪,又是怜爱。 事情该从哪说起呢……我跟你妈妈,是在学院的舞会上认识的。当时她一个人孤零零站在那里,没有舞伴。 ――你妈妈实在是太优秀了。没有哪个学生敢去邀她一起跳舞。或者就算有,只要她看不上眼的,也会把人家奚落得很难堪,下不了台。呵呵,你妈妈当时就是那样个人。 当时我也没有舞伴。所以我就过去站在她旁边,什么也不说。 一直过了很久,直到她忍不住开口问我:干嘛不去跳舞? 我就跟她笑着说:我舞伴感冒了,今天来不了。就这样来看看也不错。把自己想象成舞池里面的任何一个,都可以。多自在。 你妈妈皱着眉看我一眼,不说话了。我就问她,是不是心里在骂我笨蛋?她看着我,还是不说话。就像刚才这样……其实她心里有很多话,可就是不肯当着我面说给我听。 然后我问她:你又为什么不去跳舞? 她说:还没遇上那个配跟我一起跳的人。 我问:那个人长的什么样? 她说:我也不知道。不过只要我看见了,就能认得出。 我问她:要是那个人已经有了舞伴,你怎么办? 她松了口气,回答:那他就不是我的。 我跟她说:谁规定了,跟谁在跳舞,就一定是谁的舞伴了?你怎么知道他心里想一起跳舞的人,就一定不是你?你不问问怎么知道。 她脸红了,说:万一他骗我呢? 我只说了四个字,你妈妈就答应跟我一起跳了。你猜猜那是什么? 柳金偏着小脑袋琢磨一阵,迷茫的摇摇头。) 当时我跟她说:我不骗你。 然后你妈妈就红着脸笑了。她笑得好漂亮好可爱……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是记得她当时那种微笑。 韩瑞波把柳金轻轻拥在怀里,温柔微笑的看着女儿的脸,试图从她脸上发现当年妻子的美丽痕迹。) “就那样,妈妈就跟你在一起了?” 也没那么轻松啊,傻孩子。爸爸当年做了很多很多人的情敌,经历了好多次劫难,才算把那群人一个个都摆平呢。 “爸爸好厉害!可后来你们又怎么会变成这样的……” 唉……那就还是要从那帮黑暗使徒们的身上说起了。 当时的学院里面,几乎每个派系都发现了黑暗使徒的卧底或者眼线。只有你妈妈他们的古魔法研究学派,还没发现有人被引诱,没发现有人堕落。 当时我主张来个大清洗,学院所有人的书信笔记、文字摘抄,等等等等,都应该详细调查,不要漏过一个。 可你妈妈跟很多人都主张,不可以为了这条理由就侵犯别人的**。 唉……跟她之间的隔阂,应该从那时起,就已经出现了。 “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就是投票表决了。不过是分派系的。某个派系里面,同意大搜查的,就搜;不同意的,就那么放着过去了。不过以后要是出了什么问题,当然也是他们自己派系里面的人承担责任。事情也就那么过去了。 ――其实当时那搜查还是小有成果的。我亲自搜出来的使徒,就有两个。唉,不过算了,不说那个,那不是重点。 结果后来等到黑暗使徒们展开行动的时候,中间果然有一个是出自你妈妈他们的学派,而且还是首脑级的人物。当初因为投票表决没通过、所以那个学派并没搜查。 责任追究下来,只能从你妈妈他们几个学派代表身上严加处罚。我当时也是年轻气盛,明明都是自己已经结了婚的妻子,还是没手下留情,而且嘴上还说了些冷嘲热讽的话。现在回头想想,我当时真是太傻了……你妈妈恨我是应该的。 如果当时我能放下自己的骄傲,跟她站在一起,哪怕只是稍微的哄她几句,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你也恨我的,对吧? 他眼睛里含着星星点点泪花。柳金抿着小嘴,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静静瞧着他。) 那个还不是最严重的…… 大概又过了半年,虽然平时偶尔也生些闷气,不过我也尽量哄着你妈妈。终于你还是出生了。当时我们两个都很幸福。我也以为,有你在了,可以化解我跟你妈妈之间的矛盾。结果我还是错了…… 黑暗使徒们在学生里面策划一起暴动,准备要逼邓博瑞多教授让出院长的位子。他们差点就成功了。想想当时的情形,还真是危险。 幸亏有老师识破了他们的阴谋,最后把他们都引到学院以外,来了一场大战。身为院长助理的我,当然不会缺席那次战斗。 那些使徒们不知怎么造的谣,骗你妈妈说我遇到危险,把她引到外面来,乘机把你抢了过去当成人质。我着急你的安全,又生你妈妈的气,狠狠的骂她,骂到她快要崩溃。我……连我都不能原谅当时的自己。 这个父亲伤心挥拳,狠狠锤着自己的头。) 虽然最后还是把你安全救下来,可我还是在生你妈妈气,还要逼她答应,以后只要是我在战斗,就不许她再出现。 其实我想表达的意思是,要她待在你身边好好保护你……就是那样一句话而已……我偏偏就没好好说出口。 第二天,你妈妈就带着你离开了。然后就再也不愿意见我。她一直到现在,还是不肯原谅我…… 卷四 13.黑猫夫人 “现在,又出了这样的事情。我连累你妈妈变身成猫,而且还很难恢复了……这回她更没理由原谅我了吧。”韩瑞波苦笑。身为一个才华横溢、本领高强的大魔导师,他反倒跟最最亲密的爱人之间没办法正常沟通交流,这不能不说是一种悲剧。 柳金年纪还很小,大人之间的很多事不是她能明白的。她现在只能安静陪在父亲身边,让双方享受这难得的片刻温馨。“真希望妈妈也能在这里,这样安静的听你说话……” “她做不到的……”韩瑞波认真说着,“以她的脾气,根本不能安静听我说完哪怕一段话。只要我说到一半,她就肯定要打断我,然后只管说她自己的理由看法。她希望我能认真听她说话,可是她又从来不情愿把我的话放在心里面。我太了解她这个人了……” “好了不说了!今天说的够多了。几年没见,我女儿真的长大多了,能这样乖乖的听爸爸说话。怎么,你现在还是愿意跟你妈妈在一起,不愿意跟我回学院去上学?”韩瑞波两手按着柳金肩膀,温柔望着她的美丽眼睛。 柳金犯着难,小脸沉下去:“爸爸……你还有你的学院,有你的朋友有你的学生们,可是妈妈她现在只有我……” 韩瑞波笑了,笑得明朗愉快。“不愧是你妈妈的女儿!那你自由决定吧。不管你什么时候想来学院了,记得打发猫头鹰……哦对了,你还没有猫头鹰。爸爸送你一只。” 韩瑞波站直身体,朝空中招着手。也没看见他手上放什么光、没听见他念什么咒语;很快的,就从树林外传来扑簌簌的翅膀扇动声,一只肥肥胖胖的猫头鹰飞来,在他头上盘旋一周,轻轻落上他肩头。 “它叫海伍德,以后就做你的伙伴。要好好照顾它哦。遇到什么紧急情况,让它送信给我。别看它长得胖,其实飞起来很快的!”韩瑞波托着那猫头鹰的双爪,把它轻轻放到柳金肩头,认真摸着它的脊背,俯下身在它耳边说了几句什么。 “爸爸,你跟它说什么?怎么我好像听不懂。真的是猫头鹰语?”柳金好奇问道。 “这是秘密!”院长先生冲女儿挤挤眼,故意逗她说。看到女儿假装生气的撒娇表情,他于是更得意了。亲昵的拍拍她的额头,说:“好了!我走了。替我好好照顾你妈妈。” 一步三回头的,他慢慢走远。直到走进树林深处很久了,才看见一把大扫帚托着一个灰袍人影冲天而起,离弦的箭一般咻的飞远,消失在茫茫夜空里。 看到空地上只剩小女孩孤零零望着父亲远去的身影,宅男于心不忍,跳下石头朝她走过去。没等走到她跟前,听见她自言自语说:“如果我生日那天能许个愿,我一定希望爸爸妈妈能和好……” 宅男想安慰她说不用担心,他们迟早会和好如初,小两口床头打架床尾和什么的……可是他忽然看见了那只缓缓走回来的黑猫。 柳金也看见了她,惊叫了一声呀,然后就朝她扑过去。猫头鹰海伍德从柳金肩上飞起,绕着她头顶盘旋,等到她站定以后,就又乖乖落到她肩头。 柳金站在黑猫面前,犹豫了一下,还是俯身把她抱起在怀里。跟宅男介绍说:“这个是……是我妈妈……”不光宅男觉得别扭,连她自己都别扭得羞红了脸。宅男只好对那黑猫鞠个躬,打招呼说:“您好。” 柳金跟那黑猫说:“妈妈你刚才干嘛走了……爸爸说了那么多抱歉的话,你要是能听见就好了。” 黑猫忽然唇须一动一动,说起话来:“我为什么不走!看见他我就心烦!他的话我一句都不想听!”脆嫩话音听在耳里,那分明是一位丰韵而又骄傲的妇人。 宅男大感惊讶。柳金更是惊得合不拢嘴:“妈妈原来你会说话!刚才干嘛不好好跟爸爸谈谈?” “你闭嘴!”这位已经变成猫的妈妈,还在跟女儿摆着家长的威严。“我就是偏偏不想跟他谈。我宁肯让他以为我连话都不会说了。让他心里难受,让他觉得欠我更多。他越是不舒服我就越开心!” 这位夫人对他丈夫的成见,看来已经相当深了啊! 柳金怪不好意思的,一边瞟着宅男,偷偷跟她说:“妈你别这样……这里有我的朋友……” “你朋友?”黑猫上下打量宅男几眼,眼神里带着怀疑。“看起来不怎么样。我跟你说过什么,还记得么?交朋友不要交这些能力远远不如你的。只会变成你的拖累。” 柳金替宅男辩解说:“妈你误会了。其实这人的能力,呵,还蛮有趣的……而且人也不错。我以前老是欺负他……” 宅男心里说着,好吧,你现在也老是欺负。不过这女儿还真是遗传了她妈妈的一部分脾气秉性啊……难怪您丈夫对您看法很多。不过这句话可不敢明说出来。 柳金说着:“妈我这次出远门,就是受人委托,要保护这个人的啊。” “受人委托?什么人委托,好处是什么?”黑猫夫人对待女儿的态度,反而要比父亲更为严厉。 “是什么非常研究院的一个副院长。好处啊,他给了我邓博瑞多院长的魔法书,还有其他什么礼物。” “魔法书?!拿来我看看!”黑猫夫人对这件东西表现出了极为强烈的关注。 黑猫站在那里,用精致灵活的前爪一页一页翻着柳金拿给她的那本厚厚羊皮书,胡须微微的抖着,专心致志。 最后她郑重把书合上,对蹲在身边的女儿点点头。“把这么贵重的东西送给你,这人基本可信。他委托的事,能办到就尽量办。不过要注意安全。” “妈……你陪不陪我们一起来?”女儿央求她。 黑猫转转眼珠,抬起前爪用舌头舔了舔,尾巴也在缓缓摆动着,认真思考这个问题。最后深深叹口气:“要是顺便能找到怎么把我还原就好了。我又放心不下你,只好一起来了。” 卷四 14.使徒十三 柳金怀里抱着黑猫的妈妈,肩上停着猫头鹰海伍德,跟宅男一起往回走。只是夜里走开一会儿,再回来好像变成个动物园的小饲养员。伙伴们的催眠咒语已经解开了,看着这样的柳金都是觉得惊奇,又带着好笑。 “这个可不是普通的猫,这是,是我妈妈的变身……”难道以后遇到每个人,都得这么介绍一回?宅男不由替这个小女孩大伤脑筋。 “是魔法学院的院长夫人,韩夫人。”宅男想这么帮柳金解释。 不过那黑猫夫人可半点不领情,冰冷接口说:“别叫我韩夫人。我可承受不起。我名字叫海雯,以后别再叫错了!”柳金拿这个比她还要更别扭的妈妈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那么,以后我就在心里叫您海雯猫,您总不会有意见吧……宅男偷偷想着。 尤金的状态看起来已经好转很多,很高兴的站起身迎接主人的安全归来。柳金也亲昵的跟妈妈介绍她的这个特殊“妹妹”:“妈,你不在的时候,就是她陪着我。她可真乖……” 海雯猫认真审视这个高智能的金属女人,俯下头用鼻子嗅嗅她的脚背,难得表现出一些满意的态度:“刚才就是她主动跳出来救的我们?她很不错。好好待她。” 这个时候,路旁的草丛里发出一丝轻微细响。索隆迅捷的抬起手,喀一下握在剑柄上,厉声喝问道:“谁!” 海雯猫扭回头,摆摆尾巴说:“从刚才回来的路上就一直跟着我们。好像没有恶意。――嗯,你这孩子警觉性还可以。以后野外站岗放哨的任务,就交给你吧。” 她才刚刚加入这个队伍不久,就已经开始肆无忌惮的给大家分派起任务来。这种口气的话从一只猫的嘴里吐出来,听上去总之让人有一种被施了迷幻咒似的的说不出的感觉。 草丛后面那个身影胆怯站起身,黑色长袍,帽子也许被树枝挂掉了,露着一张年轻稚嫩的脸,小声说着:“队长别开枪,是我……” 看他的打扮,分明是刚才十三名黑暗使徒中间的一个。 黑猫向前蹿出两步,站在他脸前的一块石头上,口气严厉的问他:“你跟踪我们,想要做什么?刚才的苦头还没吃够?” 使徒十三怯生生的,不敢惹恼了这只脾气很大的猫:“夫人您别误会……我只是,只是刚才听您丈夫说,我们中间有两个人可以得到特赦,就是想……想过来问问,那两人中间有没有我……” “哦……”黑猫冷笑,“刚才那个被吓哭的人,是不是就是你?哼哼,小孩子一个,跟着他们那帮人尽学坏了。” 使徒十三说着说着,声音又哽咽了:“我,我怎么知道……我是被我哥哥带进组织的。等我明白过来以后,已经都晚了!当时我才只有9岁……” 黑猫不想多搭理他,转身往柳金身边走回来:“你去吧!跟着我们,问不出什么来。别听那个破院长编的谎话。他那些话,只是为了哄你们相信他是在认真谈判,其实他连一个都不想赦免你们。他这人的人品,我再了解不过了……” 使徒十三更是伤心得落下泪来:“真的么,您说的是真的么,我已经真的真的没有机会让院长特赦我了么……可是,我还是想要跟着你们。” 黑猫转过头,用黄眼珠瞪他一眼:“你这孩子,钻什么牛角尖。都跟你说了,跟着我们也没用。我可没权力赦免你。我已经离开魔法学院很多年了。那里的事,现在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也许,也许……”使徒十三还在替自己辩解着,“也许我帮忙照顾您跟您女儿,可以将功补过呢?院长也说,将功赎罪也许就能得到特赦。” “你还在信他的话呢……”黑猫无奈的摇头。“你这么单纯的孩子,怎么会沦落到这步田地。你怎么帮我们?一路跟着我们帮我女儿完成她的任务?你知道路有多远,那任务有多困难么?吁……那可是连我都不知道的事情。” 使徒十三迟疑了片刻,最后只能说:“我……我不能跟你们太远。天明以后,我还得回去跟我哥哥他们会合。我只能把你们送出这座山。” “怎么了。这座山,有什么问题么?” “嗯!”那孩子用力点点头。“本来是很普通的山没错。不过自从两个月前有血族占据这里当成他们的地盘,问题就大多了……” “什么?你说血族不止一个?!”黑猫惊愕了。一个吸血鬼已经相当难以对付,本以为吓走刚才那只,就已经安全了的。虽然吸血鬼们天生的会害怕黑猫这种生物,不过这位妈妈毕竟不能不为女儿的安全考虑。 使徒十三确定的点点头:“在这座山里面,至少就有两个!刚才的那个赛申斯,也只不过是一个手下而已。他的主人,连我们也没亲眼见过。――我们刚来这里时,他就告诉我们说,这山里现在已经住了成百上千只的吸血蝙蝠,既是他们的眼线,又是他们的杀人兵器。吸血蝙蝠遍布在这座山里面,哪怕只是不小心踩死其中一只,其余的都会纷纷围过来,直到把入侵者身上的血吸干为止。所以……各位要是想安全走出这里,只能多加小心。” 黑猫的确在认真考虑他的建议。她知道这种话应该并不是危言耸听。关于吸血鬼这个神秘种族的传说,她听说过的并不算少。 “你们平时出入这座山,走的是哪条路?”遇到这种情况,黑猫的话语还是客气起来。 使徒十三精神一振,吃到救心丸一样:“我可以带路!” “走吧!”黑猫蹑着小巧的毛茸茸的爪子,向他跟过去,回头示意柳金也带好东西跟上她。 ――不要乱下指令啊喂!好像我才是这个队伍的核心吧……不管宅男怎么想,这只猫已经带上原本属于他的伙伴们开始行动了。 现实还真是残酷啊。 卷四 15.温柔陷阱 夜里的山路很黑,很窄,很不好走。离天明还有很长一段时间,这段路走下去不知道还要走多久才是尽头。 周围的树木深处,有很多双血红血红的眼睛,每当人们接近就被惊醒、然后睁开,在暗处放着饥渴邪异的点点光芒,让人不寒而栗。那些约莫就是所有人都闻之色变的吸血蝙蝠的眼睛。 黑猫紧紧跟着使徒十三,两只猫眼犀利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柳金心疼尤金受伤后身体虚弱;又担心在这种地方走,海伍德会受惊乱飞,于是把它们两个都缩小了收藏在背囊里。虽然现在妈妈已经变成一只猫,她还是要跟在妈妈身边会觉得心里更安全。其他三人走在队伍中间。索隆手不离剑,走在队尾,警觉的关注着周围一切异动。 渐渐好像走到树林的边缘,身边那些血红的眼睛越来越少了。人们的心里稍稍松一口气,以为就快要脱险。 带路的使徒十三脚下慢了一点,提醒说:“前边这里有个泥潭,要小心跟着我走。要是一步踩错,陷进去就危险了!先来这块石头上。” 他向前跨一步,站到一块巨大的白石头上。那石头宽大平整,足可以容纳在场这些人都踩上去。 等所有人都站上去了,使徒探回身来,确定似的再看一眼:“人都到齐了?――好,下一步!” 他这句话的尾音,却分明带着诡计得逞的一种阴森森味道。没等人们反应出不对,他不知按动了哪里的机关,整块大石头忽然侧向翻转,把所有人都扣到底下去。 石头翻转半圈,把洞口封盖得严严实实;更别说底下还有这条光滑隧道。这一掉进来,再想爬出去就绝对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所有人都惊叫连连。只能听见那黑暗使徒的邪笑声在前方回响。转过几个弯,声音消失了。又往下滑了好大一阵子,人们一个接一个扑通扑通摔在草垫上。海雯猫防备别人掉下来时压住她,爪子一沾地就飞快往旁边跳出去。 那猫躬着脊背,竖起比平时粗了好几倍的尾巴,绕着这个山洞小空间很快兜了一圈,细细打探。好像暂时没出什么危险。 “真是的!真是的!”黑猫嘴里连连抱怨着,“这世道,好人做不得!那小子演技还是太逼真了,居然给他骗了!” 不知从哪里传来说话声,好像隔着很远的一座石室,又好像就响在耳边。正是那个带路的年轻使徒:“主人,人我都给您带回来了!您的办法实在是太高明了,他们乖乖都上了您的当!”阿谀奉承之意,溢于言表。 接着,又传来一个慵懒娇媚的声音,听在耳里简直让人不由自主想要分心微笑:“好,做得不错。到后面洗个澡,乖乖等着我!”那使徒大喜过望,连连答应着去了。 四周安静了一阵,忽然人们眼前的这道石门轰隆隆的往旁边山体里错开。眼前出现一个披着艳红薄纱的女子,看起来二十五六岁年纪,身姿妖娆;一出现就带着一股凌厉的戾气,把这房间的灯火都逼得暗下去。 “几位,辛苦了。”她笑吟吟的说,“来我这里,没什么好招待你们的,反倒让你们受了点小惊吓,这就是我的不对了……各位还是安静待一会儿,平和一下心情。要是心情就这么紧张下去,血液里面可是会出现很多不健康的杂质的哟。” 她指指索隆已经抽出一半的剑,示意他乖乖收好。“看你这把剑,只是铁铸钢刃的吧?普通兵器的攻击,对血族来说完全没有任何意义。所以你还是省点力气。” 她迈着娇怯怯的步子,盈盈走到腥红沙发边,软软坐下,然后懒懒的半躺在那里。挥手示意众人:“坐啊!我这里虽然是山洞,条件应该不算太差吧。不要太见外,我可是真心想把你们都当客人。” 黑猫并不坐她的沙发,抖着胡须沉声问道:“你们对待客人,一向都是这么骗进来的么?你到底什么目的,还是直说吧。如果还是赦免那些使徒的事,那我可以替院长回答你们:办不到!” 血族女子轻笑说:“那个只是小事,我倒真不放在心上。我请来做客的,主要是你!” 她右手半拈起娇嫩兰花指,伸着小指微微朝宅男点一下,然后脸上飞起红云,收回手用两排贝齿咬着拇指指甲,媚眼含笑。 “这人怎么了?”黑猫冷冷的问。可那女人只是笑,并不回答。猫于是走回来,伸前爪在宅男脚上踩了踩:“你去跟她说!” 宅男又一次莫名其妙被推在风口浪尖,结结巴巴的问:“找,找我做什么?我又不认识你。” 女子笑得更加妩媚:“哎呀,一回生,二回熟嘛……找你进来多陪陪我,不就认识了?” 宅男脸上发烧:“你……你到底什么意思!” 女子撩起薄纱掩住樱红嘴唇,吃吃的笑:“哎……真是明知故问。我们血族女人要找男人,还不就为两件事。这第一件么……哼哼。至于这第二件么……哎呀,讨厌!”她越发扭捏的撒起娇来。 她这一件两件结果又什么都不说,宅男只有更加摸不着头脑。柳金也觉得好奇,问海雯猫说:“妈,她说的两件事,你知不知道?”黑猫气得在地上跳过来又跳过去:“傻孩子,不许问这个!你还小!”柳金只有忍住好奇乖乖闭上嘴。 宅男继续问:“那你,是怎么知道我的?” 女子的神色稍微正经了一点,介绍说:“我们血族的势力早已经遍布天下。在你们身边,就有太多太多看起来跟你们完全没分别的普通人,其实是作为我们血族的眼线在潜伏着。一旦他们发现什么有用的信息,就会不顾一切想办法传递给我们,就算拼上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你说,有这样的监控人员在你们周围活动,我还会不知道你是谁么?” 卷四 16.叶德琳娜 宅男认真想了想,然后问她:“那你对我的事,知道多少?”他这么问的原因,其实是因为他对自己的事了解的本来就很少…… 红纱女子半是回答,半是躲避的说:“总之不会比你想象的少……算了,不提这个。过来一点,让姐姐好好看看你。” 她这态度实在太过暧昧,宅男躲她还来不及。可不等他挪动脚步往后退,忽然那女子伸手一招,就有一股极强大的吸力施加在他身上,脚跟难以站稳,跌跌撞撞往前面小跑过去,一头扑在她沙发前。跳在宅男眼里的,正是那女子一双薄纱轻掩的小腿,在灯光下反射着白惨惨的光洁,曲线毕露。宅男心头狂跳,赶紧把眼睛紧紧闭上。 那女子伸出手指托起他下巴,认真打量,嘴里还顺便在不停评头品足,好像验收一件货物:“唔,眼睛偏小,脸偏大,还算眉清目秀,有那么一些味道……不过鼻子不错。我喜欢……”她用食指在宅男鼻梁上轻轻一勾,尽显调笑意味。 接着,她便悠悠叹一口气:“可惜没有照片留下,不知两百年前你,长的是啥样……会不会比现在更好看一点?” 宅男不由纳罕的睁开眼睛,正迎上她勾魂摄魄的眼神,只能凝聚心神跟头脑里的邪念抗衡,匆忙问道:“什……什么两百年前?” 女子正色,在他头上轻轻拍一记:“该知道的时候,你自然会知道的。现在么,姐姐想尝尝你是什么味道,你让不让?” 宅男心里又是一阵狂跳,正不知她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却看见她眼神凌厉,慢慢俯下头,把那猩红猩红的小嘴渐渐向自己凑过来。他想伸手推开她,想张嘴大声呼救,可是身体却全然不听自己使唤,好像被施了石化咒语一样,只吓得头上汗水直冒。 其他人看出不对,想要上前来帮他。索隆拔出倚天剑,刺猬张开两手、手上尖刺锋芒毕露,两个人往这边冲来。被那女子轻轻一挥手,两人的身体都凌空倒飞出去,撞在墙壁上,墙纸一样后背紧紧贴在山石上,半点动弹不得。 黑猫冷冷看着女人的一举一动,并不插手。 女子的嘴越靠越近,眼看离宅男的嘴唇只剩下不到几公分的距离。宅男从胸膛到小腹都是酥麻麻的,只觉得口干舌燥,大脑一片空白。她嘴角绽开,轻轻微笑,头继续向下俯去,渐渐探到宅男的脖颈旁边。眼已血红,嘴已张开,两颗尖利如野兽的犬齿已经亮出…… “妈……要不要救他。”柳金试探着问。 黑猫嘴里哼一声:“不用担心,他死不了的。那女人要是真想杀他,也不会跟他废这么多话。” 这时一道影子闪了一闪,山洞里忽然多出一个人。这人出现的速度相当快,以黑猫的敏锐眼睛,也只是能勉强看清。 来人一袭曳地黑风衣,个子并不高,身段玲珑,也是个女人。一样的面色惨白,一样的嘴唇猩红。区别只在于她的一头短发的色泽更黑、更亮,每一根头发从发根到发梢都焕发着青春洋溢色彩。 红纱女子的牙齿于是没咬下去,充满遗憾的缓缓抬起头,认真叹口气:“你要是再晚来一步,我就能尝到味道了呢。真是的……” 黑衣女孩声音稚嫩,可口气是绝对的冰冷:“幸好没尝到,你运气还算不错。要是你真尝了,我会让你后悔多活了一百年。” 红衣女脸容不禁抽搐两下,再也微笑不起来:“哎哟,你是认真的么?好像是你闯进我的地盘,现在反倒怪起我来了!” 黑衣女孩抬手微微掩住鼻子:“这里有很多臭男人的味道。你很不检点。” 红衣女靠回沙发上,一只手幽幽托住下巴,满脸的寂寞:“我可不像你……一觉能睡两百年这么久。也不像你,哪怕睡着了,也有个这么重情重义的情郎思念着。”她轻轻抬起脚,用光洁细腻的脚趾在宅男脸上点着,“人家已经转世了,又活了一遍,难道真的还记得你?你还不得从头来过……” 黑衣女孩生气了,拉下脸来:“你对他放尊重点!否则我对你不客气!” “哎哟哟,好像你还没来及跟他相认吧。这么着急,就袒护起他来了?他可会领你的情么?” 两个女人的对话宅男统统听在耳朵里,也能听出她们的话题都是围绕在自己身上。可是他完全搞不清楚这两人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刚刚进来的这个声音稚嫩的女孩,又是谁?他的身体一直僵着,连转头看一眼都完全办不到。 黑衣女孩不再跟她啰嗦,直白问道:“你用他引我过来,是不是想找我打架?你明说。” 红衣女咯咯笑了:“打架就谈不上!我只是想……趁你刚复活,还没有完全恢复的时候,把你废了!”最后两个字说出口,她的眼珠更加血红,那两盏鲜艳红色几乎快要夺眶而出。 黑衣女孩叹气,摇头:“叶德琳娜,你真的让我很失望。你们魔宴同盟的喽啰,是不是也就剩下这种素质了?” 那个叶德琳娜对她嘴里这种明显讽刺的话,并没表现出多少怒气,相反的反而更加冷静专注。原本懒散的身体渐渐绷紧,每一条神经都快要做好战斗准备:“少跟我大谈什么素质。我只知道,战败者肯定没资格谈什么素质!今天我倒要见识见识,乔凡尼族的长老,究竟能不能斗过一个冈格罗族沉睡两百年、刚刚苏醒过来的女爵!” 年轻女爵的头微微低了下去,忽然表现出一种深深的、简直浸润到骨髓深处的疲惫。“叶德琳娜,你不要逼我……我一点都不想跟你打。我只希望从你这里安静路过,我们井水不犯河水。连这点小要求你都不能满足么?” 叶德琳娜大张开的血红的嘴爆发出强烈的咝咝声:“不行!只要打败你,我就马上能在我们氏族里扬名,说不定还能变成继承下一任领主的有力竞争者!你说这么好的机会,我会愿意错过么?!” 这个女人的面容因为**而渐渐扭曲起来,不再美丽。 卷四 17.血族内战 一个人影跌跌撞撞冲到石室门口,急匆匆嚷着:“主人,主人!你怎么样了主人!”――是那个见到黑猫就直接被吓跑的赛申斯。哪怕现在是在他们自己地盘,一见到海雯猫的影子,还是忍不住瑟缩一下。 叶德琳娜见到他就直接生了气:“你还是这么迟钝!不管大事小事,一件都指望不上!我还指着你保护我?” 赛申斯被斥责得更加摸不着头脑,畏怯的替自己辩白着:“我……我发现有外来人入侵,就赶紧赶过来了……” 叶德琳娜重重瞪他一下,眼睛朝黑衣女孩扫过去,慢慢说:“这位是神秘冈格罗族的女爵。――冈格罗,也许是我们血族中间最接近自然内心的氏族。漂泊不定,不喜欢社会束缚,喜欢野外那样的舒适生活。他们几乎每个人都是勇猛的战士,作战的时候,深藏灵魂里的兽性本能就会激发出来,据说其中有些还会变身……不过我可没见过。不知道今天,有没有机会亲眼见识见识?”她三句话不离战斗,身体的线条也开始变得硬朗分明。 赛申斯壮起胆,贴着墙根绕开黑猫走进来,嘴里说着:“主人……我,我是不是能先替你出战,好消耗她点力量。” 叶德琳娜一掌掴在他脸上,把他整个身体轻飘飘扇出洞口外,恨他简直恨得牙根发痒。“也不掂量掂量自己份量!只管看好门,别让这几个人跑了!” 然后她转过脸,勉强跟女爵表示歉意:“他是我新收的仆人,刚加入氏族还不满两个月,很多规矩都还不懂,希望你能谅解。” 黑衣女爵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对眼前这一触即发的决战态势,约莫也准备好正式面对了。 赛申斯摸着自己被打过的半边脸,其实并不很疼,还在继续朝叶德琳娜献媚:“主人,是不是把里面那些人都带出来,免得影响你们的发挥?” 叶德琳娜微微摆手:“不用。添上这几个障碍物,战斗起来会更有挑战性。特别是这个……”她再次伸出手来摸摸宅男的脸颊,“这简直是个天然的盾牌啊!”她咯咯笑了。 女爵认真跟她说:“我不会让你有机会利用上他的。” “――那就试试!”叶德琳娜娇喝出这一句,忽然间就出手了。红色身影从宅男头上划过,直向那女爵冲去。女爵身体随着这股劲风向后飘退,两人拳爪翻飞,在空中对拆着。只一晃眼的功夫,幻影重重中就传来一连串的六七下搏击声。 一道红影子,一道黑影子,绕着石室窄小的空间飘忽,闪烁。时而碰撞几下,时而又前后追逐。那种迅捷,那种凌厉,已经远远超出人类的肉眼所能观察范围。在场几个人里面,恐怕只有赛申斯跟海雯猫的视线,能勉强跟上她俩的战局。赛申斯一边看着,一边悄悄抬手擦擦额头,不知是不是在暗自庆幸刚才主人没让自己先出手。 洞里面用不上遮阳伞,科摩把它收起,靠在腿边,眼睛又是痴痴的盯着洞口一处角落,不知在看着什么。丝毫不关心场上战斗。 又斗了一阵,能听见叶德琳娜发出几声娇脆的呼喝声,双方的搏击响动更加快了一个节奏。那黑衣女爵则自始自终都紧闭着嘴巴,只管闷声还击。红影左右穿插,在人们身边带起一阵又一阵劲风,身影逐渐凝聚成一条往来折返的红带。那黑衣女爵的身形,反而越战越是凝重,到后来几乎是站在原地不动,只像风摆荷叶一般在对抗周围红影的叶德琳娜那一重重攻击。 宅男苦于只能跪在那里不动,叶德琳娜在他身上不知施加了什么法术,害他连小小的转头动作都做不出来。旁边战斗状况这么激烈,他都听在耳里,眼睛里却只能看见冰山一角。 双方来往的越激烈,身体拳脚带起的劲风越来越强,渐渐把房间里的灯光压迫得越来越暗。 几分钟过去,一盏火把扑的灭了。又接着,就是第二盏、第三盏。随着最后一盏火把的熄灭,周围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黑暗里,只剩下黑猫放着黄光的眼球,跟三只吸血鬼闪烁着红光的眼睛。柳金忍不住往索隆身边靠了靠,希望能找到一些温暖。 四只正在交战的血红眼睛,忽然飞快的靠近又飞快分开。与此同时,能听见有谁发出一声凄厉惨叫。再认真分辨,那是叶德琳娜的声音。赛申斯紧张唤着:“主人,您没事吧主人!”可是不敢贸然上前。 好像听见是黑衣女爵拍拍的轻击几下手掌,周围的火把齐刷刷同时亮起。 场地中央两只吸血鬼已经分开,叶德琳娜惊怒交加,整张脸上写满怀疑。抬起一只手捂着自己左边脸颊,手指缝中间有一滴一滴的暗红色血液渗出。 “你居然……你居然抓伤我的脸!我的,我的完美无瑕的脸!!”叶德琳娜的表情更加扭曲,看上去十分丑怪。她着急的转身要去角落抓起一面镜子,赶紧检查自己伤势。 女爵冷冷注视她,并不追击,看样子只要打败她就已经达到目的。而女爵的脸上,原本仅有的那一层血色也早已消失殆尽,只剩下阴森森的惨白。“我早说了。跟我打你会后悔。”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叶德琳娜把镜子往桌上一扣,转回身尖叫着:“刚才你使诈!你故意放慢动作,是骗我着急进攻,其实你根本就还留着力量!” “啊……那又怎样。”女爵眼睛里依然闪着光,可黑猫似乎看出,那分光芒好像已经不如她刚来这里时那么犀利。“你使的诈难道还少了?” 叶德琳娜无言以对,只是站在那里咬牙切齿。在她脸上,一道不知有多深的可怖伤口,从耳根直挂嘴唇上方,从里面沥沥渗出血来。 “主,主人……”赛申斯担心的叫她。叶德琳娜抛弃了最后一丝理智,指着女爵嚷道:“去,去跟她打!杀了她!杀了这女人!” 卷四 18.混血战士 赛申斯脚下轻微动了动,人还在迟疑着:“主人,你不是说……我份量不够?” 叶德琳娜只有更加怒火冲天:“笨蛋!我跟她战斗了这么半天,至少还没消耗她点力量么?不就是为给你留下机会?快上!” 赛申斯走近两步,依然犹豫:“你不是还说,规矩什么的……” 叶德琳娜怒气洋溢到了极致,整个人反而忽然冷静下来,声音沉稳,说着:“我不是叫你杀了她?你难道没听见?只要你能杀了她,吸干她的血,就能拥有她全部的力量!到那个时候,还在乎什么规矩?你就是规矩!――快动手!再拖拖拉拉我要你好看!” 女爵脚跟松动,微微向后退回半步,眼睛眨了眨,问:“叶德琳娜,你,是认真的?你考虑过杀了我之后的后果么?何况,就凭他?哼,未免有点太过儿戏了。” 叶德琳娜满眼满脸是邪异的笑:“我早跟你说过,从你被我引到这里来的时候,你就已经犯了天大的错误……你要是小看了我的仆人,那就是错上加错!觉醒吧,赛申斯!!” 赛申斯听到主人的这声号令,顿时从胸腔深处爆发出一阵闷声呼喝,躬下身去,全身的骨骼发出一连串的连珠爆响。嗤!嗤!身上整洁的礼服被他骤然膨胀的身躯撑得胀裂开,露出里面一快快青黑色生着密密长毛的肌肉块垒。赛申斯整个身体膨胀了一倍还多,抬起头来,脸容形状也变得狰狞可怖,眼睛左右分开,鼻子扁平扭曲,耳朵大大的在头顶竖起,整张脸已经变成蝙蝠模样。 看到他这副跟一分多钟前判若两人的样子,女爵再难掩饰眼睛里的那种惊疑:“你怎么会……有这种能力?!” 叶德琳娜得意而邪恶的笑:“我跟你说你犯了错误……不了解对手,就是你犯错的第一步。我看中他,把他变成我的仆人,就是看出他有着异于常人的天赋。从他新生的那天起,我就用你们冈格罗族人的血来饲养他。现在你再看他,是不是完全像个你们氏族的战士?咯咯咯……” 女爵愤怒:“你居然敢破坏血族千年不变的戒律,用这种办法来混乱血统!” 叶德琳娜冷冷打断她:“戒律什么的,还不只是约束那些只懂循规蹈矩的老顽固们。当今这个时代,想要出人头地,就只能大胆开拓新路子!你睡了两百年,思想已经落伍很久了……乖乖用你高贵纯正的血,来当我仆人的下一顿圣餐吧!动手!” 赛申斯喉咙里也发出那种类似蝙蝠的咝咝叫声,伸出尖锐手爪,两手深深抓在洞口墙壁上,将身体荡了荡,呼的朝女爵扑来。 他的动作并不很快,甚至连索隆也能看清他的一举一动、出手探爪。可是他这么慢的动作,女爵却偏偏每一招每一式都不能不动手格挡,反而并不旁边闪避。黑猫则能看出,不是她不肯闪避,而是不能闪避;她一旦要是对赛申斯的攻击做出任何闪避动作,就会有更为厉害的杀招埋伏在那里等着她。到时只会更加被动。 而赛申斯的每一次攻击,力量则更比叶德琳娜要重出很多,每格挡一下,震得女爵手臂都是隐隐作疼。越打越是心惊,这时她想起自己沉睡两百年、刚刚复活的身体,本来真的经受不起强度这么大的战斗。 赛申斯左拳打出,正朝女爵面上打来,女爵单手架住。赛申斯手并不收回,变拳成爪,向女爵肩头抓落,居高临下出力下压。女爵一只手架着,渐渐觉得手臂酸麻,骨节隐隐作疼,一寸一寸被他压低;实在不得已,只能把另一只手也加上。 这一下正中赛申斯下怀。这只已经进阶变身的吸血鬼右手疾探,五根利爪深深**女爵肩窝。危机关头,女爵拼全力双手推出,将他逼退半步,整个身体向后倒纵,重重跌落在宅男身边。肩上伤势不轻,五个深洞往外汩汩涌着暗红色血液,喉头哽咽着,一口血喷在地上。 直到这一刻,宅男才算真正见到她的脸庞。 瓜子脸椭圆,吊梢眉弯弯。眼睛大大的,眼角微微上翘,高贵中带着一丝孤傲。俏皮可爱的嫩嘴唇微微嘟着,简直让人忍不住想亲下去。 不过现在这张美丽的脸,脸色已经含着一种憔悴的蜡黄,显然是承受了不轻的内伤。 看到她现在这样楚楚可怜、眼神里却又能明显看出对宅男的关怀呵护神情,他心房里好像被什么东西猛的撞了一下。依稀记得,在某个朦胧模糊的梦里,似乎见过这样的可怜面容、这样的关怀表情。现在这副形象活生生出现在自己眼前,简直分不清是真实还是梦境。 她伸起一只柔弱的手,搭在宅男肩上,支撑着勉力站起。不知解开了哪里的穴道、或者畅通了哪里的血脉,宅男身体忽然也能自由行动了,忍不住伸手托着她娇小瘦弱的身体,心里隐约泛起一阵淡淡的甜甜的酸楚。这种感觉,沁人心脾。 这就是那个,魔灵雕像里面深深沉睡、又被我唤醒的,我要寻找的女孩?到底,是我在找她,还是她也在找我?宅男忽然有点想哭。 你是不是又要离开我了……哪怕现在面对面身贴身的这么真实,他心里依然有这种带着迷幻色彩的恐慌。 叶德琳娜阴谋得逞的狞笑打断了他的幻想:“我早说过,你会后悔的!面对现实吧……现在的你,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这个吸血鬼女长老脸上被新抓出的伤痕,已经渐渐在愈合,只剩下脸颊中央最后一个小红点。愈合后的脸,光洁润滑,好像新生儿的肌肤一样,看起来反倒比旁边脸蛋更加娇嫩。 女爵回眸深深望着宅男的眼睛,满含不舍。忽然整个身体转过来,把脸轻轻埋在他胸前。她的动作,很轻柔,很小心,仿佛害怕给宅男肩上添加更多压力似的。 卷四 19.神秘之血 叶德琳娜匆匆指挥着“混血”的仆人赛申斯:“去,赶紧去结果了她!” 这就好像篮球或者足球比赛的中场休息时间,宅男难得跟自己寻找的女孩拥有片刻温存,就不得不被那完全不受自己掌控的对战局势给打破。 女孩忽的抬起头,眼珠深处绽放出一片血光。她轻轻的、温柔的跟宅男简短说了一句:“对不起!”还没等他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忽然女孩飞快张嘴朝他脖子旁边咬落。 完全,完全没有一丝的痛苦。相反,宅男所能感觉到的,只是她那似乎带着甜蜜、又似乎带着苦涩的复杂一吻。全身血脉逆流,呼吸也屏住,只想让这美好的一刻能停顿在这里。 她已经把嘴唇跟牙齿移开了,宅男还心魂俱醉呆在那里,久久的回味着。 赛申斯已经冲了上来,手臂一挥把这对莫名其妙的“情侣”硬生生分开,挥爪向女孩当胸抓落。女孩将宅男推到一边去,身体也轻飘飘向后纵出;肩窝被抓出的伤口,已经不再有血流出,脸上神色也骤然平静下来。 叶德琳娜见她恢复得这般快,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睛惊疑不定的朝宅男看去,喃喃说着:“我早该想到的……是他唤醒了你,那他的血液也一定会对你……” “――赛申斯!”叶德琳娜凄厉叫道,“住手!别再打了!你不……” 可是已经晚了。虽然她还算及时提醒到了仆人,不过赛申斯攻击出去的两只手已经来不及收回。女爵双手闪电般探出,“喀、喀”两响,把赛申斯的两手手腕齐齐折断,软软垂在手臂顶端。 赛申斯精神倒也硬朗,受了这么严重的创伤,只是闷哼着向后退回,并没大喊大叫。强忍剧痛,额头上汗水淋漓。整个人又是吃惊,又是纳闷,完全弄不明白为什么敌人在转眼之间实力好像上升了不止一重境界。 叶德琳娜为挽回一点颜面,尴尬的笑一笑,嘴里说着:“早知道,刚才趁你没来,我该早点一口咬下去就是了。” 女爵深深吸口气,整个人容光焕发,全身浸润着她在东楼那大厅里刚获新生时的那种、裨睨世人的骄傲气魄。 她向叶德琳娜轻蔑一笑:“他的血,只对我一个人有这种功效。对其他血族来说,跟普通人类并不会有任何区别。你这次的如意算盘,显然是打空了。” 叶德琳娜摇头,满腹狐疑:“真的?我可从没听过这种事情。血族历史里面,可有哪一章哪一节有记载着这种东西么?” 女爵轻轻绽开朱唇,微笑:“目前暂时没有。以后,恐怕也不会有……这里涉及到一种,嗯,一种,不可以让普通族人知道的秘密。只有亲身经历过的,才会懂的。不过看你现在这样子,恐怕再活几百年,都不会懂得了。” 乔凡尼族的女长老还是对她的这番言论抱着半信半疑态度。不过已经能感觉到,对方现在的实力明显凌驾于自己跟仆人之上,而且差距不是一点半点。事已至此,局面已经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我……认输了!”叶德琳娜叹着气,难得的说出这样示弱的话。“你准备,怎么处置我?” 女爵迈着轻盈步伐,仪态万方的朝她走来,只是温柔的朝她脸上伸出手指。叶德琳娜下意识的想躲闪,被女爵忽转凌厉的眼神震慑住。 女爵并没有伤她,只是用指甲轻轻挑了一点叶德琳娜脸上残留的鲜血;从腰间取出一支合金试管,将那滴血小心收藏进去、最后合上盖子。叶德琳娜眼睁睁看着她这奇怪举动,不敢多问。 “好了!”收起试管,女爵说,“现在我想把这些人全都带走,你应该不会有什么意见吧?” 叶德琳娜尴尬摇头:“您,您请便。” 临走前,女爵回头认真跟她说:“至于你抓的那些做你仆人食物的冈格罗族人,我是不会去管的。我已经脱离氏族很久,族里的事不在我的操心范围。你做出这样的事,就知道会引出多大的后果,自己好自为之。――我只有一个请求。” 叶德琳娜勉强点头:“您,尽管说。只要我能办到。” 女爵眼睛看着宅男:“希望你以后,不要再找他任何麻烦。要是你敢做出任何伤害他的事,别怪我不等到‘圣战’那一天,就先找你把咱俩的新帐旧账一起了解了!” 叶德琳娜无话可说,只好连连点头,目送这些人一个个离开。 出了洞口,外面天已经大亮。鸟语轻鸣,水声潺潺,花香阵阵。从那个到处满溢着浓浓血腥味的山洞里出来,走在这样的怡人山林中间,简直有种身处桃源秘世的感觉。 女爵走在身边,一直牵着他的手。那只小手冰凉柔软,完全不能想象这样的一双手,是如何经历过那样千百回的惨烈战斗。 宅男不敢问,可是又不能不问。最后鼓足勇气,尽量小心的轻轻说:“你是不是可以……跟我们一起回去?” 女爵抬起眼静静看着他,面无表情。宅男觉得自己的心沉了下去,觉得她跟自己之间的距离又在拉远。 隔了一会,她果然说道:“很抱歉,我不能跟你回去。还有很重要的事情等着我,我必须亲自去做。等我把事情办完以后,或许,或许……”她的声音逐渐低了,脸也渐渐埋下去。谁都猜不出她现在心里在想着什么。 宅男默默无言。 她忽然抬起头:“要是你想找我,记得在七天以后,去西北方向的托托亚镇,到时我会在那里。记得,一定要来哦!”她明明很稚嫩的小脸上,时而会流露出那种成熟沧桑的丰韵。宅男完全搞不清楚她到底是个稚气未脱的小妹妹,还是个饱经世事的大姐姐;搞不清楚自己该用怎样的态度来面对她。 她走了。 只是这么短短一刻的相聚,也足够宅男回味很久很久。甜蜜而心酸。 卷四 20.断剑峡谷 “你叫什么名字?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你会认识我?为什么我又会时常梦到你?”就是这么简简单单的几句话,现在在宅男脑海里翻过来又滚过去。可是一旦到了面对那女孩子的时候,他却连一个字都问不出。 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在冲他抱怨,埋怨他为什么不把那女孩留住。海雯猫走路走得累了,现在正躺在女儿柳金怀里,就数她抱怨的最激烈。什么你到底是不是男人啊,什么做事完全没有原则啊,什么不负责任啊,总之能给宅男扣的帽子她全都扣过了,还在喋喋不休。 她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忙,我们要体谅她的。我相信她是个好姑娘,不会没有任何理由的就这样走掉。可是这种话宅男没办法说出口。他猜得到,要是他真这么跟这帮人说了,换来的应该只会是更严厉的苛责。“白痴!傻瓜!单纯!2!” 所以他只好闭上嘴什么都不说。 其实宅男心里还是有一招杀手锏保存着,足以秒杀他们所有人,不过他也没说出来。那就是:既然你们想留下她,干嘛刚才她走的时候你们不出面? 在场这些人里面,没有一个能当她的对手。宅男替他们留着面子。实在心烦的时候,他就会想象着假如自己真的说出了这句话,他们的脸色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其乐无穷。 走着走着,眼前出现一道大峡谷。脚下的岩壁直上直下如刀切斧剁,在阳光下毫无遮掩的暴露着赭红底子。左右方向都远得一眼望不到边。 还好在旁边不远处就发现了通往峡谷底部的一条窄窄小道。看那些脚印痕迹,显然是经常有人在走。宅男乖乖的落在队尾,让别人走在前面。 正走着,远远听见脚下传来呼唤声,清亮脆生生的,是个女孩子:“上边那位剑士,能过来说句话再走么?”原来是在叫索隆。 沿着小路走到底,再拐个弯,来到那个站在枯树下的女孩身边。女孩穿着简朴,身上是粗糙麻布衣裙,脚下踩着一双多耳草鞋,肩上扛着锄头,微乱的鬓发边还插着一朵黄黄的小野花。 “这位剑士,是从外乡来的?”她眯着眼睛问。看她晒黑的肌肤跟多茧的手脚,这副饱经风霜的样子,不由让人心下不忍。原本她也该是平安喜乐的豆蔻年纪,可以像柳金一样自在洒脱。 “找我什么事?”索隆紧紧胸前系剑的皮带,振奋一下精神。 “哦是这样。我们这里叫做断剑峡谷,平时最是喜欢你们这些身背长剑远走天涯的流浪剑士。每年这个时候,乡里都会举办一届论剑大会,邀请南来北往的知名剑士们参加。谁的剑法最高,宝剑最利,最后就会被大伙推举成英雄。大家敬他美酒佳肴,送他丰厚礼物;没准还可以跟我们全乡最漂亮可爱的姑娘喜结良缘,乡长还可能把我们这里世代相传的珍贵剑谱送给他。怎么样,你有没有兴趣来参加?你来的很巧,就在今晚了。” 听完女孩的介绍,索隆对别的东西都不很上心,不过最后那句“世代相传的珍贵剑谱”,显然是打动了他的好奇心。“……真的有剑谱那种东西?”练武的人遇到这种神秘武功秘籍,就好像贪吃的人遇到珍馐美味,贪财的人遇到无价瑰宝,贪色的人遇到绝代佳人一样;就算抢不到手里,也非得尽力去闻一下味道、见识一下色相,能找机会一亲香泽更是梦寐以求的好事。 宅男刚说:“我们赶时间呢……”马上所有人齐刷刷冲他嚷:“你闭嘴!” 黑猫的口气最为严苛:“不是你当时放她走,我们现在说不定早该返程回去了!都怪你这个白痴!笨蛋!傻瓜!2!既然有这么热闹的聚会就在眼前,带柳金去见识一下,也是好的。女孩子从小就多见点大场面,对她长大以后大有好处。” 刺猬跟那小女孩调笑说:“你们乡里最漂亮的姑娘?那是谁。跟你比起来怎么样?” 小女孩羞赧的笑了:“哎呀我算什么呀……我这副样子,是我们那边最丑的了。” 刺猬一本正经的跟她说:“我看不见得。你只要再长大个一两岁,好好打扮打扮,这个什么论剑大会的最终奖品,非你莫属!” 女孩兴奋得小脸红扑扑的,容光焕发。受到称赞之后的容颜,看起来果然比刚才的风尘仆仆样子更好看了许多。 女孩带着人们沿着峡谷去向往西一路走。虽然眼看偏离目的地托托亚镇越来越远,宅男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能忍气吞声跟着。峡谷底层空间时而紧窄,仅能容两人并排穿过;时而宽敞,就有紧挨着的一片片开垦肥沃的田地充实其中,人们在田间地头辛勤劳作。走在这样的前所未见前所未闻的乡间,不能不感叹造物主的神奇。 刚刚下过一场雨,农人们三三两两正在田地里间苗。这里一年到头难得照射到许多阳光,他们栽培的都是喜阴凉的作物。荞麦,洋芋,蚕豆。 看见一行人里索隆身背长剑经过,缓缓直起腰来打量。投射来的眼光里有羡慕,有钦佩,也有欣赏。不知为什么,宅男能从那些眼光里读出另外一重意思。那是一种,敬重而又不舍的古怪的怜惜。 女孩把他们领到自己家的茅草屋里。看样子她的家长都去地里干活了,家里只剩一条大黄狗乖乖趴在屋前吐着长舌头,看见小主人带着生人回来,也不乱叫。 “你们先好好休息一会儿,等到晚上,大家就会热闹起来了。”女孩给大家端出一壶清水,摆好水碗,这么说着。然后她搬个小凳艳羡的坐在索隆身边,不由说道:“你的剑……给我瞧瞧可以不?” 索隆很爽快的想去解剑,忽然想起了什么,眼睛扫一扫科摩,对女孩说:“你得先问问她,她是这把剑的另外一个主人。” 科摩察觉到索隆跟女孩两个人的关注,很快明白过来他俩是什么意思。 卷四 21.论剑大会 女孩望着科摩这副娇怯怯的端丽模样,眼里带着怀疑,似乎不明白她这样的女人怎么会跟这种危险兵器扯上关系。刚想开口问,科摩就平着腔调直白告诉她说:“我已经问过我身体里的那个女人,她说这个剑士现在已经是这把剑的真正主人,所有事都由他做主。” 她的这种解释,女孩只有更加的不明白。不过还好索隆是听明白了,坦然解下剑来,连着鞘递给女孩,顺便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爱抚的捧着倚天古剑,紧紧凑在眼前观摩着,爱不释手,随口答道:“依珊。” 刺猬有点不明白了,问道:“女孩子家的,干嘛喜欢这种危险东西?平时在家绣个花,做做针线啥的,多安全。” 依珊眼不离剑,认真解释说:“正因为我们这里很少见这些东西啊,要不干嘛叫做断剑峡谷。很多年来,我们家乡就基本上看不见完整些的剑,哪怕见着了,也很快就会断掉……” 索隆皱眉,下意识的劈手把倚天剑从她手里抢过。应该真的有点担心被她多看几眼,就连自己的宝贝剑也会断掉。 依珊明白自己说错了话,调皮的吐吐舌头,说:“你理解错了啊。不是这样看着看着就断掉,是……哎呀算了,待会儿你们就明白了。”她也不再勉强索隆,就那么隔着一段距离,瞧着他手里的剑,似乎也让她心情很好。 屋里光线不是很好,柳金的妈妈海雯猫嘴里叼着那本厚厚的魔法书,跑到门边放下,一页一页细看。柳金跟到她身边蹲下,生怕打扰她,小心问着:“妈……在找什么?” 猫的脚爪不停,继续翻书,沉声回答道:“找恢复变身的魔法!――我现在这个样子,还能算作魔法师么?哪怕连最基本的小小魔法都不能施展!” 小柳金无奈的扁扁嘴,只能尽量宽慰她:“别太着急了。找不到我们可以慢慢找。” “着急?!”黑猫冷笑着,“我一点都不急。我不急啊,一点都不急!!”嘴里说着,脚爪哗哗哗一通乱翻,几乎快要把结实的书页翻破。发现自己不小心惹她生气了,柳金更加不敢说话了。 望着这对奇异的母女俩,依珊眼睛瞪得老大,半天回不了神。柳金发现了,悄悄捅捅海雯猫,小声说:“妈……以后在普通人面前,您就不要乱说话了嘛。会惹来麻烦的!” 黑猫瞪她一眼,失声笑道:“乱说话?我乱说话?!简直笑话!我是你妈!什么时候该不该说话,还用你教我?”说着,她顺便还瞪依珊一眼:“我是妖怪!你要是敢把这秘密告诉别人,小心晚上我吃了你!”依珊浑身打个哆嗦,吓得赶紧往索隆背后躲去,连连摇头,说出的话音都发颤:“我,我不说,我绝对不说!” “妈你别吓唬人家嘛……”柳金简直无奈了。 黑猫抖抖胡须,笑了,带着一丝邪气,嘲笑着依珊:“哼,小孩子……”继续埋下头去认真翻书。 可是一天下来她终于没找出任何有用的东西。 到了晚上,气氛果然热闹起来。先是两声礼花咻咻的飞上半空,炸开来,映得屋前空地一片红通通。依珊兴奋得跳起:“大会开始了,我们去吧!”牵起索隆的手当先往外走。 出了门,路上行人三个一群五个一伙,都在往一个方向聚集。大部分都是白天刚干完农活的乡里人。中间只能零星看见几个跟索隆一样身背长剑的远道客人,被乡人们簇拥着,看那神情也都跟他差不多的莫名其妙。 来到村口的打谷场,场地中央已经点起一堆烈烈大篝火,人们自觉在场地边缘围成大圈,只把一群剑士们推进圈里站着。索隆被依珊推进去时,他身旁已经站了十多个高高低低的陌生剑士。有的年老,有的年轻,有的魁梧,有的精瘦,穿着打扮也是千奇百怪。右手带着诅咒的索隆站在那些怪人中间,倒也并不十分突兀。 礼花又放了一通,乡人们抱着一坛坛美酒、一盘盘佳肴送进圈里来,给剑士们每人布置一套餐桌坐垫。接着又有盛装的美丽女孩排着队进来,和着民乐、围着篝火,跳起青春洋溢的舞蹈。 这么多人围着看,只是中间的剑士们有酒喝有肉吃。索隆感觉有点不大自在,东西也少吃。 热闹过一通,女孩们跳完舞,手拉着手退出圈外去。这次是四个乡人身穿青布裤,赤着膊,额头腰间扎着红带,从场外牵进一头公牛来。那牛一只角是断的,看来是跟其他公牛争斗时所碰断,整个身体健壮彪悍;被人牵着鼻子走这一程,已经微微带着怒气,眼睛瞪大,嘴角淌着口水,蹄子微微刨地。 四条大汉把公牛团团围定,往它脖子下方摆好一个大木盆,接着就有个人手里擎起一把明晃晃的剔骨尖刀。看到这些人行动不大友善,海雯猫赶紧让宅男帮忙捂上柳金的眼睛不让她看。不过柳金这小丫头还是轻轻掰开宅男的手,从指缝间往外偷看着。宅男也不去管她。 尖刀划过,将公牛喉头划破。公牛还没来及挣扎,周围就有无数个年轻小伙子兴高采烈的冲进圈里,把它死死按住。有人被牛角挑伤,有人被牛蹄踢倒,在他们来说好像也是光荣的勇士徽章,一个个很是兴奋。 公牛眼睛睁得大大的,最后流血死去。四条大汉一人一把尖刀,当场把它宰割、开膛、剥皮、剔骨,洗涮干净,从嘴到尾穿上一条结实木杠,整头牛架在中间那篝火上烘烤起来。 接着又来了一伙戴着羊头装饰、身披兽皮的萨满打扮的教士,一手拿铃铛一手抖着小鼓,围着篝火摇摇摆摆舞蹈唱词,唱得什么则是半句都听不懂。 这分明是一出神秘壮烈的仪式。包括海雯猫在内都看得渐渐入神。 卷四 22.邀战 羊头教士们的舞蹈渐渐到了最**的时候,一位手执藜杖的长须老人颤巍巍走进场地中央,踩着石墩上到那座石碾子上面,高举双手用力一招,全场肃穆。 本来喧嚣纷扰的场地,转眼间变得鸦雀无声,连一声咳嗽都听不到。只有篝火还在熊熊燃烧,挟着呼呼风声,火中的木柴哔波作响;整只全牛在火苗上方炙烤,渐渐变得通红,油渍在表皮渗出,被烤得滋滋作响。 老人高声发言,那种抑扬顿挫的口气倒不如说是在朗诵更合适。 “又是一年,论剑大会!高朋满座!街坊四邻,十里八乡,人都到齐了!” “我们断剑峡谷,历经七十三代,传到今天,人丁二百零八户,田地一千余亩。每一辈每一代,都会把今天这一年一度的论剑大会,当成我们最重大的节日,最重大的庆典。” “这是为什么呢?” 问完这句,老人停顿了好大一阵,眼睛从在场每个人的脸上扫过。 “是因为我们粮食真的富裕?” “是因为我们生活真的安定?” “还是因为,我们这个大家族真的缺少面对我们共同敌人的胆量?!” 老人每问一句,就停顿一下,三句话问得越来越响。 听他提到“共同敌人”这个词,到场的所有那几个剑士,都是在恍然大悟的微微点头。料想是这个家族结了什么世代为敌的仇家,以他们自己的力量又没办法应对,或者因为别的什么苦衷,这才求救于外来人。本来嘛,想也不该对一些外来的毫不了解的生人,直接就这么礼敬客套、待为上宾。 “绝对不是!” 老人藜杖挥落,斩钉截铁的说。 “我们自然知道,断剑峡谷从古至今,有多少勇士大无畏的御敌,又有多少勇士大无畏的出征,慷慨赴死!这些勇士里面,有我的亲人,也有你们大家的亲人!他们的血,不会白流,也不可以白流!” “我们的勇士们为什么死得冤屈!只因为我们的敌人,太了解它自己的防御弱点。一百多年前,在这断剑峡谷深处,出现一个妖怪,滥杀我们的牲畜,追杀我们的族人。我们的祖先,勇士多蒙,用他的剑砍断妖怪的双手,把它逼回自己的洞穴深处。可是多蒙,也因为在跟敌人战斗的时候,流血过多,死在洞口。他在临死前,指自己的剑起誓,一定要让自己的英魂跟宝剑,永生永世镇守洞口,保卫族人平安!” “可是那妖怪,却勾结了山神,从另外一处地方打通洞穴,又跑了出来。这妖怪断掉的双手重新长好,又开始祸害我们族人。而且它还抚养后代,传到今天,也不知是第十三还是第十四代了。好在这妖怪只是一脉单传,一旦生下自己的后代,它本身也会马上死去。” “不过那个初代妖怪,在临死前,为自己儿孙后代考虑,向山神祷告,请求它的子孙们不会被任何人类兵器伤到。” “――只有剑!只有勇士多蒙曾经指着起誓的剑!山神没有办法阻止!所以一直以来,人类也只有用手里的剑,才可以伤到那妖怪!” “可是那妖怪遗传着它们祖上的诡计多端,每一代妖怪,都会逼迫我们族人,折断自己手里的剑,还会害死我们一代代的铸剑师傅!所以到了今天,这断剑峡谷里面,已经连一个会铸剑的师傅、连一把完整的剑,都没有了……” “我们只有依靠外来的勇士们,帮助我们斩除死敌!” “我们这不是求乞,也不是哀告。我们只是邀请!” “我们邀请外来勇士,拿出你们的智慧、勇气、手里的剑,还有你们的武艺!来帮助我们!事成之后,自然有我们全族上下最最丰厚的犒赏,会等着你们!钱财,美女,要什么就会给你什么!还有我们祖上世代流传的一本珍贵剑谱,勇士多蒙的剑谱,也是你们的!” “列位剑士,你们要是有勇气帮我们族人这个忙,就请满饮此杯!当然你们中间要是有人,还有其他更重要的事要去操劳,我们也绝不勉强,也请满饮此杯!各位天明上路,是帮我们去战斗,还是各奔前程,那是你们的自由。――来,干!!” 老人接过身边人递来的一大碗美酒,将藜杖一抛,双手捧碗,一仰脖咕嘟咕嘟喝个精光。当真威风豪迈不减当年。剑士们也纷纷起立,应着老人的邀请喝干碗里的酒水,没有一人退缩。 柳金悄悄问海雯猫:“妈……他说那妖怪只怕剑伤,那我们的魔法会不会管用?” 黑猫轻轻“嗯”一声,想了一会,跟她说:“只怕没用的可能性更大些。最好不要去试。完全魔法免疫的怪物,我也是听说过的。” 喝完酒,刚才那几名解牛的大汉随即上前,把整只烤好的牛从火堆上卸下,当场拆解成一块一块、装盘献给到场剑士们。盛装的美丽女孩们也都上前来给他们斟酒。 受到这样热情的款待,恐怕最胆小的懦夫,也会不好意思就此打退堂鼓了吧,宅男这么想着。嗯,还好我身上没带剑。 热闹一通。散场以后,索隆喝得半醉,晕晕乎乎的,需要宅男跟刺猬两人扶着他才不会摔倒。 “不能喝就别喝那么多嘛!醉成现在这样,明天怎么去跟妖怪打仗啊……”宅男责怪他,然后忽然想起,“呃,话说,你是真决定了要去帮他们忙了?” 索隆对他的后半句话完全没听在耳里,说话舌头都有点大了:“你是没看见……刚才敬酒那小姑娘,实在太……嗝儿!可爱了……” 他一边说话一边打着酒嗝,一股刺鼻的酒气扑面而来,宅男忍不住把头转到旁边去。“哎呀……醉鬼什么的,最讨厌了!” 柳金听索隆说别的女孩可爱,气鼓鼓的,走在旁边,悄悄伸脚在他脚背上狠狠踩下去。反正他现在醉着,感觉迟钝到并不觉得很疼。 海雯猫把柳金现在的表情举止放在心里,沉默着没有多说什么。 卷四 23.出征 好在索隆酒后的睡姿还算不错,整晚都安安稳稳没有乱动乱吵,也没往床上地上乱吐。这点让依珊很是安心。 天明以后,第一抹阳光投射到索隆脸上,把他照醒。忽的一下,赶紧先伸手去摸剑,发现剑就在自己身边靠墙的位置,稍稍心安。坐起伸个大大的懒腰,索隆伸脚轻轻在伏在床边的宅男身上踩了踩,微笑着嘲讽他:“起床了……懒鬼!” 宅男惊醒,发现自己并没睡好,还是相当疲累;揉着眼睛说:“啊,天亮了啊……咦?你怎么还没走!” “走?”索隆有点奇怪,“去哪里啊。” “不是今天要去跟妖怪打仗么?你忘记了?” “妖怪?什么妖怪。没听说过……” 索隆就那么静静望着宅男慌乱迷茫不知所措的神情,看了一会,哈哈大笑了,拍着他肩头说:“骗你的,笨蛋!” 起床下地,洗漱完毕,索隆收拾好行装、背好倚天剑出门。依珊把他送出好远,看起来依依不舍。 来到村口举行“论剑大会”的打谷场,原来索隆还不是来的最晚的一个。又在这里等了好久,直到日上三竿,一十五名外来剑士才终于到齐,一个不少。 那位手持藜杖的老乡长继续跟众人寒暄一阵,又嘱咐了很多句多加小心,说了很多句“拜托了”。最后派出一名勇敢向导,指引剑士们前往妖怪藏身的洞穴。 临走前,索隆提了一个小小的微不足道的要求:可不可以让宅男一起跟来? 乡长朝这个瘦弱苍白、而且显然被索隆这条临时请求大大吓到、两腿开始发颤的年轻人,满含怜意的打量几眼,说,剑士们想带自己的可靠助手当然是一点问题都没有,半点问题都没有。可是我们没有多余的宝剑配备给他。 宅男手腕给索隆死死抓着,无论如何也挣不脱。如果真的要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挑战的话……最后他眼泪汪汪跟老乡长请求:“麻烦多少借我点防身的装备好吧……” 村里的勇士们抱来一大堆的武器铠甲。有方天画戟,三尖两刃刀,拐子流星锤,双头狼牙棒,丈八蛇矛,青龙偃月刀……不一而足。没有一件是宅男能轻松拿起的。 索隆在兵器堆里替他挑拣,最后捡起一件轻薄坚固的亮闪闪的锁链甲,让他穿起;又捡出一面份量不很重的多层皮盾递在他手里。 左手有盾牌拿了,那右手呢?宅男还是想要把武器。 “又不用你上去打,要什么兵器啊?”索隆有点不耐烦。 “可是这样空着一只手,很不对称,很不舒服啊!”宅男辩解着。 最后还是昨晚的那几个大汉,给宅男递过来一把他们用来解牛的短弯刀。这锋利小刀拿在手里,又趁手,又威风,宅男总算有点满意了。 “走,出发!”向导一声令下,穿着麻鞋拄着手杖,左手耍着割草镰,分开这一路的草莽,当先开路走出去。 一边走着,向导提醒陆续跟上来的剑士们:“当心脚下,也要留心头上!不光草里会有蛇,树枝上有时也会有蛇倒挂下来。被咬一口可不是玩的。万一运气不好碰上银环蛇七步蛇,你们就不用再去找妖怪打了……” 听完他的警告,宅男现在有点后悔,为什么不多拿一件长刀,用来检查身边的草里会不会潜藏着这种冷血刺客。 向导还在絮絮叨叨:“要是碰上蜘蛛蝎子蜈蚣之类的东西,爬在你们身上,千万不要去吓唬它,更不要去赶它。要么就赶紧叫我,要么就什么话别说小心等它路过。很多东西啊,是你不惹它,它也不来惹你的。它们可比妖怪安全多了……” 一位年老剑士听向导说得这么谨慎,于是问他:“你们老是说妖怪妖怪的。到底有多少人亲眼见过?你见过没有?” 向导老实摇头:“我可没有。要是见过了,哪还有命在。不过嘛,就算有人真的见过,回来以后也是不敢乱说的。因为据说,谁要是把妖怪大爷的身体样貌出去乱传,就会烂舌头。所以见过的人谁都不敢乱说话。” 年老剑士轻笑一声,说:“原来还是这么虚无缥缈的东西。也不知到底是不是你们那些先辈们臆想出来的……” 向导的口气于是冰冷下去:“麻烦请您说话放尊重点。你可以怀疑我们乡长,可以怀疑我们的村里人,也可以怀疑我;只是请你不要用这种想法,去推测我们的祖先们!没有他们,就没有现在的断剑峡谷,更不会有现在的我在这里给诸位带路!” 于是没有人再说话了。再到后来,也许是向导发觉自己刚才话说得有点重,于是稍稍表示歉意:“对不住。我这人心直口快,让各位见笑了。你们这么怀疑,也不是没有道理。不过……嗨,算了,反正眼看就快到了。反正……嗯,算了。” 他把最后半句话吞进了肚里。他其实原本会说:反正没准,今天大家的命都会葬送在这里。只因为在这以前,每一年来讨伐妖怪的剑士们跟领路的向导,从来都没有一个人活着回去……他握镰的左手微微颤抖,每一下挥出去,几乎都要握持不牢。眼睛渗出泪花,只是不敢抬手擦拭,前方的路看上去都是白茫茫一片。 再走一阵,拐过一处狭角,迎面就是一股罡风袭来。风中夹杂着浓厚的血腥跟恶臭气味,挟着阴冷,刺人骨髓。所有人都是寒毛倒竖。 这一下,所有经历过大小战斗的剑士都能分辨出,这里至少真的会有什么嗜血的怪物。没有人再敢漫不经心,全都手握长剑警觉起来。 往前走,长草密密覆盖的路旁,到处散落着大小动物的残骸跟骨架,腐烂透的,还没来及腐烂的,甚至还有新鲜血痕未干的,都映人们在眼里。 看那些动物残骸上的牙齿印子跟撕咬的痕迹,连宅男都能明白,怪物的嘴一定很大,牙齿也一定很锋利。 卷四 24.引出来? 所有剑士们各自紧握手中长剑,剑刃向外,围成一个圆阵,把向导跟宅男围在核心,缓缓往山壁交接的地方移动过去。每一个人都小心又小心,谨慎再谨慎,毕竟谁都不愿意一上来,还没来及还击就做了妖怪手下的屈死鬼。 将近山壁的地方,长草间现出一座雕像的粗糙形状。剑士们来到旁边,分开乱草认真细看。那是一个单膝跪在地上的勇士石像,穿着打扮有点类似峡谷里的村民们,只是更为简朴,而且到处破洞,身体上遍布着吓人伤痕;两手拄着锋利长剑,剑尖深深**身前土地里。 向导悄声说道:“这个就是传说里面,多蒙的化身石像……他还在这里镇守,保佑我们大家的平安。” 经历了这么长岁月的侵蚀,石像的面貌还是清晰可辨,能看出这位勇士临终前勇猛无畏的英姿,跟爱护人民的广阔胸襟。他爱这片土地,爱得深沉。 他手上那把长剑,也没有半点腐蚀,山风吹过,光亮剑刃上野草的倒影摇摆跃动。这种鲜活景象,让人禁不住怀疑勇士还会翻身站起,舞动手里长剑再跟敌人大战三百回合。 一行人对勇士多蒙静静注目一会儿,在心里表达过自己的敬仰跟哀思。随后清醒过来,问向导说:“妖怪呢?是不是要引它出来?” 向导伸手往多蒙石像面对的黑洞洞口指一指:“就是这里。妖怪住在里面。乡长也说过,原本这是妖怪最方便出入的洞口,自从多蒙镇守住这里,它就只能走别处了。至于那是哪里,目前还没有人知道……” 直接进洞去挑战?敌在暗我在明,洞里地形又未知,那样不行,太危险了。 关于怎么把妖怪引出来的办法,有人建议用水淹,――可是这里附近完全没有河水湖水任何水的储蓄;有人建议用烟熏,――可是这里杂草树木丛生,一旦控制不好火势,倒霉的只会是自己人;最后有人建议往山洞里投石子,扰乱怪物休息――大家一致觉得这个办法简单易行,于是同意了。 一群人于是在周围找来小石块,堆在山洞口,数个一二三,一起动手噼里啪啦往洞里丢去。 丢着丢着,忽然发现,怎么中间出现了人头那么大的石块?飞进洞里震得四壁轰隆隆的。谁的力气会这么大……人们狐疑的转过身,然后同时看见一个庞大身影站在那里。 这个陌生的家伙背着阳光,身高足有两个人那么高,全身覆盖着厚厚的石头似的铠甲鳞片,铠甲的缝隙中间还四处生长着一缕又一缕的小草。乍一看去体貌特征有点跟“石人”本类似,不过这家伙的体型明显会苗条的多,铠甲也是灰白的主色调而不是像本那样的红褐色。 有个冒失家伙于是纳闷的问向导:“什么时候还请了这么强力的帮手,怎么不通知我们?有它在,一个人就可以了吧……” 陌生家伙嗡嗡的笑了,粗着嗓子说:“你们在我家门口玩什么?好像很好玩……加我一个好不好?” …… …… …… “妖怪啊!”迟钝的人们这才反应过来。 有些人夺路奔跑,头碰头的跟伙伴一撞,两人同时昏迷过去。有的人慌不择路,冲进黑乎乎的山洞里,只听见传来长长一声惨叫,然后啪的摔落在洞底,没了音讯。有几个人跑反了方向,反而往妖怪的脚下跑去,被它左右手各抓住一个,左手送到嘴边喀嚓一下,一口咬掉半颗脑袋;右手抓着的,满口鲜血直喷,眼珠大大的凸出来,看样子也很难活命。另外一个人冲在妖怪脚下,看见被抓的两人这等惨状,直接歪斜倒在地上吓昏过去。 去了6人,镇定擎起长剑准备应敌的勇敢剑士,还剩9个。向导跟宅男从地上昏迷的两人手边捡起长剑,手上有了防身兵器,心里总算能踏实一点。 一场恶战! 虽然真像村民们传说的那样,剑真的可以损伤到这妖怪,能攻破它坚固的铠甲。可只要长剑砍落的力量不够,反而会嵌在它铠甲缝隙里拔不出来,当时就会被它抓住、轻巧把那人身体一撕两半。 没过几个照面,空地上还能站着的剑士,只剩下4人,身上各自带伤。 向导跟宅男躲在山壁角落,眼睁睁看着外面这惨烈战况,没办法上前相助,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本方的战士们再努力一些。 可是4名剑士也忍不住在连连后退,渐渐退到多蒙的石像边上。 说也奇怪。原本那妖怪嚣张不可一世,在空地上横冲直撞,想要抓住某个剑士的身体、再把他撕碎,就如同探囊取物般轻松自在。可是看见剩余的4人退在石像旁边,它的脚下动作反而开始犹豫了。 索隆额头被妖怪的大爪子擦出一道伤口,鲜血直流,染红半边脸颊。他抬起胳膊勉强擦一把,也感觉到了什么,赶紧向这边的两个人叫着:“快,躲过来这里!妖怪怕这石像!” 向导跟宅男看出窍门,赶紧听话的跑过来。 妖怪只是在不远处左右徘徊,果然不敢再走近来。剑士们于是可以稍微放松一下紧张的心情,互相激励一下快要垮掉的斗志。 那妖怪徘徊一阵,忽然愤怒咆哮,出手捡起刚才它准备好“做游戏”的石块,大力朝人们石像丢过来。两块大石头凌空飞来,剑士赶紧绕到石像背后躲避。看那石头来势凶猛,人们不由担心石像会被损坏。 就在石头飞临石像将近两步远的距离,忽然石像通体隐隐震颤,从内向外激发出一层无形气场。气场不光把紧贴石像躲藏的剑士们逼退两步,也把那两块飞来的石头阻挡在半空,停顿几秒钟,一点点推远,忽然速度猛的加快,极其凌厉的反激往妖怪的方向。妖怪躲闪不及,只能用手臂格开其中一块,另一块则正撞在它胸口。蓬蓬先后两声巨响,震得妖怪往后退出好几步才站稳,咧着血淋淋的大嘴哇哇怪叫,显然很痛苦。 卷四 25.攻过去! 妖怪不敢再扔石头砸石像,剑士们也不敢主动攻击出去。双方就这么僵持下来。 妖怪站得累了,于是坐到地上监视着这帮敌人。无聊之余,捡起地上堆叠的圆石块,一颗一颗朝石像方向滚过来,滚到不至触动石像反弹气场的距离就停住。 它玩了一阵,可能觉得嘴里有点淡了,随手从身边地上抓起一具死尸,送进嘴里大嚼起来。吃得啧啧有声。这边的人们看了胆寒,纷纷把脸转到旁边去。 空地中央那个被吓昏过去的人,现在醒了,偷偷瞄见妖怪正在吃食,抓住机会手足并用心慌意乱的想往石像这边跑来。被妖怪发现,挥手丢出一块石头,正中他后脑,脑浆迸裂死在当场。妖怪又砸死一个敌人,十分得意,嘴里吃得更香了。 妖怪吃饱人肉喝饱人血,心满意足打着饱嗝,居然大咧咧躺在空地上睡起觉来,手脚张得大开。 看着它这副猖狂样子,索隆心头着恼。眼见僵持这么久,日头逐渐西斜,周围也渐渐凉下来。要是不想办法早点解决这妖怪,到了晚上就更不好办了。万一再有什么别的猛兽闻着血腥气赶来,那就乱上添乱了。 等了这么久没什么变化,宅男有点犯困,头一点一点,碰在索隆肩上。索隆这时才想起拉他来这里的目的。 这位剑士返回身,一把揪住宅男衣领。宅男被这动作惊醒,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你的能力呢?赶紧拿出来!”索隆催逼他。 “什……什么?能力?”宅男再怎么迟钝,最近这段时间也听身边人提到太多次这个词了,“哦,你是说那个啊……等等,让我找找。” 毕竟又有好一阵子没使用过这能力,他的心底里也有了一些生疏感觉。试着把意念汇集在小腹,没想到居然呼的一下,全身就洋溢起那股熟悉热情的暖流!这次的顺利,是他以前从没经历过的。赶紧在脑海里想一想,好像……嗯对,是那次“洗澡”以后,让“暴风女”欧若那女孩子一道闪电劈晕过去又醒来,“闪电男”巴里那么说的,“多半能激发你的潜力”。没想到,他说的竟然是真的…… 索隆不去操心宅男心事的转变,他只管用身体感受这种蓬勃的力量源泉,整个人于是振奋起来,斗志高昂。顺便问问身边的同伴:“怎么样,有没有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力量,从身体里面冒出来?……” 在场的其他几个剑士茫然摇头。索隆忽略了,宅男的力场只会对异能者有帮助,对普通人是不会起什么作用的。如果按照古鼎铭文的记载,说不定倒是会对祛病养颜有着良好功效…… “也只好就这样了!”索隆自己一个人,右手高举倚天长剑,左手揪着宅男衣领,也不管他无力的反抗,从石像的保护气场里走出去,笔直迎向那巨大妖怪。 妖怪在沉睡时也是比较警觉,听见脚步声靠近,很快醒了,坐起在那里。睁眼仔细瞧,来的只有两个人,一把剑。于是它纳闷了。 看见索隆越走越近,妖怪伸出手去想先夺走他的剑。索隆右臂一振,诅咒之手上面凝聚的他二十多年的生命精华,蓬勃活跃了,沿着手臂手掌传导,灌输进剑柄、剑身,整支倚天剑从下到上盘绕起一层淡淡的紫气。这把剑,通灵了! 妖怪出手很快,还是一把抓在倚天剑上。本来以它长年在山石泥浆中间摸爬滚打,手掌上早已磨出厚厚的石茧,外加泥浆污垢长年累月的堆积、凝结,它的手早已是戴上了一幅十分牢固的“手套”。多年来遇见人类手里的剑,哪怕再锋利,也只会被蹭破浅浅一层石壳,伤不到它一点皮肉。用手直接来跟敌人的兵器对抗,是它早已习惯了的。 只不过这次,它搞错了。 倚天剑本来已经很锋利,又再加上索隆整条诅咒之手灌输的生命能量,无异于在光秃秃的狙击步枪上加装了高精度瞄准镜,杀伤力瞬间提升了好几个档次。妖怪还是漫不经心的伸手抓来,无声无息之间,右手四根手指被倚天剑切掉一半。 妖怪挥手之间抓了个空,正疑惑间,收回自己的手,看到受伤,惊疑不定。又隔了一阵,这才感受到手指断掉的伤口剧痛难忍,疼得它一下子从地上蹦起老高。 “啊!戈洛很疼!你伤到戈洛了!”妖怪高声大叫着,怒气冲天。 索隆高举着倚天剑,看那妖怪抱着手在眼前跳来跳去,既不强攻,也不后退。就那么稳稳站着。 妖怪跳了一阵,猛冲过来要攻击索隆。这次学乖了,绕开他手里的剑,去抓他身体。索隆回剑很快,手腕一抖,就在妖怪另一只手掌中间划出一道深深的口子。要不是它很快把手撤回,没准这半只手掌也会被削断。 妖怪尝到了厉害,不敢再贸然攻来,后退两步,忽然抓起地上石头朝索隆猛掷。石块挟着呼呼风声袭来,索隆挥剑横削竖劈,将它们一块块切断,断口切得齐齐整整,好像豆腐块一般。 妖怪掷的石头越来越大,索隆还是完全不用闪避,只把宅男挡在自己背后,轻轻巧巧动动手腕就把石头统统斩断。再掷下去,妖怪的力量越消耗越大,索隆还是轻松自如。它识趣的收手,似乎也毫无办法了。 看妖怪气息越来越重,出手动作渐渐迟缓,索隆手拉宅男一步一步向前逼近。妖怪被他逼得很是生气,想抬起脚用力踩下去,终究还是害怕宝剑锋利,只能后撤。 两个人,一把剑,将妖怪逼得一退再退,渐渐退到岩壁角落,避无可避。妖怪一屁股坐在那里,无计可施。 索隆看这个距离还算合适,应该不至出了宅男的力场范围,当下大胆放开宅男在身后,两手握定倚天剑合身扑上。只见紫影翻飞,光华散乱,绕着妖怪身体席卷而过,狂风骤雨般密结。一串叮叮铮铮声音响过,妖怪的石头铠甲被剥得精光,露出里层灰白嫩弱的身体。 卷四 26.山神与多蒙 索隆挥舞倚天剑把妖怪浑身上下的铠甲剥离。“脱壳”脱到它小腿的时候,索隆忽然觉得自己身上那股“附加力量”倏的消失了,倚天剑的那股灵气也一下子中断,变得不再那么锋利自如。剑锋切进妖怪小腿的铠甲里,居然受到阻碍,停滞不前。这一下着实把索隆吓得不轻,要是就这样被卡住,妖怪反过手来就危险了。 幸好那妖怪没发觉这个,只是两手抱在胸前担惊受怕瑟瑟的抖,寒风中的秋--飘天文学--悠走出一个淡淡的影子。高大,精壮,全身的形体模糊而半透明。“他”轻悠悠的,两脚比地上的草--飘天文学--悠说道:“我代替我的子民,向你道歉。剑士已经打败戈洛,曾经的预言已经实现,双方还是到此为止吧!” 山神静静望着多蒙,静静望着在场的几名剑士,望着宅男,望着断剑峡谷的向导,望了很久很久。最后,他无奈的轰隆隆长叹一声:“愚蠢的人类啊!――” 山壁扭曲,凸起的地方陷下去,凹下的地方凸出来,渐渐平整。山神的形象隐藏到了山体深处,消失不见。静静的空地上,只剩下傍晚的寒风在徐徐吹来,只剩下一个裸露身体的巨大妖怪在委屈的哭泣。 卷四 27.戈洛的等待 勇士多蒙的英灵好不容易打发走山神,悠悠荡荡转回身,漂浮在人们面前。他说:“你们都看见了。妖怪戈洛是山神的仆人。所以就算你们打败他,还是不可以伤害他的性命。明白么?” 已经真真切切见识到了山神的可怕,剑士们没有一个不点头答允的。 多蒙飘到索隆身前,客气的说:“刚才你的战斗,我都看见了。相当出色!”索隆谦虚的对这位勇士表示感谢。 多蒙继续说:“既然戈洛被你打败,那么我的剑,也不再需要继续镇守在这里了。我把它,送给你!它在你的手上,一定会发挥更大的作用。你尽管,拿去吧……” 随着最后一句话说出口,多蒙的声音渐渐飘渺,身体的虚无形象也同时在逐渐变淡,最后消失在人们眼前。剑士们朝着他离去的方向,长久敬礼致意。 这下,索隆可以光明正大走过去,把手搭在多蒙石像握剑的双手上。经他的手一碰触,石像的两只手扑簌簌粉碎了,从手指一直断到手腕,剑柄留在索隆手里。索隆拔剑,横握手中,剑身平滑如镜,倒映出他宽阔浓厚的眉毛、还有深棕明亮的锐利眼睛。 长剑离开身体,那石像静了一阵,从内部发出喀喀断裂声,最后轰然倒塌,碎成一摊拳头大小的石块,再也分辨不出勇士的形状。 索隆手托长剑跪下,面对这堆碎石恭恭敬敬拜了两拜,起身离开,再不回头。向导连忙紧紧跟上他。 这边剑士们为如何处理这妖怪,正犯着愁。杀又杀不得,留它在这里也是不爽。于是人们推举索隆决断。 索隆也很无奈,最后只好说:“喂,你,可不可以离开这峡谷,以后再也不要回来?” 戈洛哭泣,用断指的手掌擦着眼睛:“不要……我不要走。我要在这里,等人!” 所有人都又是好奇又是好笑。索隆便问:“等人?等谁。等来吃了他么?” 戈洛摇头,忽然有点害羞起来:“我在等……等一个小姑娘。她答应过我,等她长大以后,就来嫁给我……” 人们互相望一望,各自看见别人的表情,都好像喉咙里被卡了个大核桃一样,吞不下去又吐不出来,憋得相当难受。 向导好奇,出声问道:“是峡谷里的小姑娘?叫什么名字?又是什么时候答应你的……” 戈洛慢慢回想,表情里含着一股温馨:“她……她叫依珊。当时我碰见她,她还只有那么高。”妖怪伸出两只手在空中比了比,那高度约莫还不到人们的大腿中段。 “她来找我玩……做好多好多游戏……我们都很开心。她说她看见大姐姐们要是喜欢某个人,就会嫁给他,跟那个人住在一起,然后再也不分开……她说她喜欢我,等到她长大了,就来嫁给我……” “我不记得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反正我就是记得!我记得很清楚!……” “从那天以后,我每天都在这里等她,等着她来找我。结果她没来,来的都是你们这样的剑士,要来伤害我……” “那些剑士们每来一次,我就把他们全都杀掉,然后在自己腿上做个记号。你们看这里……1,2,3,……8个记号,他们来过8次。” 向导强忍着笑,脸憋得通红,那样子看起来让人很为他担心。“8年……今年依珊14岁,8年前小姑娘是6岁……” 向导好不容易把心里的笑意按捺下去,正经一些,跟妖怪劝导说:“你别等了。她不会来的。她当年还只是个小孩子,那些话,只是说着玩的。现在她快长大了,很快就会遇见自己真正喜欢的人――当然那不会是你……她还是会去嫁给一个人类的。你,明白么?” 戈洛痴呆了很久很久,似乎明白了一些,又似乎从心底里在抗拒这个现实。最后,他又呜呜哭了:“我不……我要等她……她答应过我的,她真的答应过我的!……她说她会回来,她说她愿意嫁给我,都是她亲口说的!……你们是坏人,我不要听你们的……呜呜呜……”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妖怪这副样子,宅男心里一点想笑的意思都没有。 它是在等一个,应该永远都不会再回来的人;那自己正要去找的,是不是一个永远都找不回来的人呢?他不知道。他只从心底里感觉到一阵莫名的悲凉。 既然妖怪现在已经没有了铠甲的防卫,也没有了山神的庇护,以后它的身体不再是坚不可摧。向导跟几名剑士对它劝诫了一番,只好把它留在这里。临出这山谷前,人们在狭角处立起一面石碑,上面刻上“妖怪戈洛在此,危险勿入”。――也只能这样了。 向导原本以为这次出征,自己也是必死无疑;却万万没想到,非但死里逃生,还亲眼目睹了山神大人跟勇士多蒙的灵魂,亲耳听到他们一番意味深长的对话。这样回去,自己也一定会成为众人瞩目的英雄!一路上兴致勃勃,说话的声音都发着颤。 终于回到村口。天刚刚黑过不久,掌灯的人家还不多。没有一个人在这里等他们。――所有人都以为,他们这一去是必死无疑。 剑士们身上带着伤,心里含着冷,顺着大路走下去。路旁有人看见他们,眼神就好像看见鬼一样。 “――他们回来了!剑士们回来了!!” 这个庆祝过程,真的很生疏。完全不如他们送行的时候,那么流利顺畅。 剑士们把索隆推在最前面,谁都知道这次的功劳,其实可以说基本上全都是他一个人的。索隆没有忘记宅男,时刻把他牵在手里,脸带微笑,坦然接受这一切的赞美顶礼跟奉承。 柳金抱着妈妈海雯猫,小心的挤在人堆里,远远望着索隆身处众人关注的中心,那形象是毫无争议的光辉跟伟岸,小小的心眼里藏着大大的幸福。 卷四 28.中毒 乡长问索隆要什么,财宝,美女,还是其他别的什么。索隆都没要,不过他还是没有忘记索求勇士多蒙的剑谱。乡长把那传说中的剑谱递到索隆手上的时候,神色有点不大自然。 索隆问乡长,是不是可以把这剑谱让所有在场的剑士都亲眼看看;剑法这样的东西,毕竟还是广为流传,散播后世,才会发挥它更大的意义。乡长跟他说,现在你是剑谱主人,给谁看是你的自由。 索隆把所有剑士召来,大家围成一个半圆,小心翼翼恭恭敬敬翻开那本竹篾样轻薄的书册。翻了几页,剑士们都大失所望。碍于索隆的情面,只能勉强站在那里继续看下去。 原来那书页上面,既没有剑诀文字,也没有演练动作。一页页翻下去,全都是一个手里虚捏剑诀的小人,动作又都是一个姿势:右手向右平伸,左手胸前捏诀,右脚单腿笔直站立,左脚微微翘起、搭在右膝上。所不同的只是,小人身体内部沿着穴位走势,画着一些黑色小点跟红色线条。 这样一本看起来跟“剑法”毫无关系的书,要拿给他们,难怪乡长表情不对。 从头至尾翻了一遍,只看见最后尾页上留了一行字。不过不等看完,剑士们全都不耐烦的撤开了。――也难怪。短短的一行小字,又会记载什么?读一读也只会“浪费时间”。 只有索隆,还是认真读了。那一行八个字,写的是:“以气御剑,维心所止”。 文字虽短,含义颇深。索隆一时也不容易领悟。只好把书册卷起收藏好,留待以后慢慢参详。 临离开的时候,乡长问明白这些人想要去的方向,是西北的托托亚镇,忽然想到什么,要他们稍等。然后回去取出一封书信,又要拜托他们带去路上的一处什么“出云山庄”,说是那个庄主很好客,见到这封书信,一定会款待他们,说不定会另外有厚礼相送。 索隆说礼物什么的不用了,你们大家这两天已经把我们招待的很好了。可是乡长执意不肯,还命人牵来一匹快马,拜托索隆一定要尽快送到。看他这样坚持,索隆觉出这里另有什么隐情,只好答应了。 跨上马背的时候,索隆在送行人群里面看到了依珊的身影。这个小姑娘……因为小时候一句不更事的玩笑话,居然要连累人家心地单纯的妖怪等她这么长的岁月。想要告诉她真相,扭头再一细想还是算了。就让这个秘密,永远隐瞒下去吧;也许说给她,反而会给她带来不必要的困扰。 索隆一马当先先离开了。剩下的几人跟剑士们在一起,好好的享受了一阵村民的热情送别。天明方上路,各自奔前程。 路上大家默默无话。宅男又不能埋怨因为这什么讨伐妖怪的战斗,白白在路上耽搁了两天还多。现在还要去什么出云山庄,没准还要继续耽搁下去。要是赶不上七日之约,那个女孩见不到自己,她会怎样……她可会在那里等我么?宅男这么想着,不由痴了。 走出一程,忽然看见路旁好像倒毙着一匹马。远远看那马的样子,不正是乡长给索隆骑的那匹?刺猬急匆匆赶过去,认真细看,喊道:“真的是索隆骑的那个!――索隆,索隆!” 那匹马倒卧在地上,嘴唇跟眼睛周围泛着一抹紫色,口吐白沫而死,看样子好像是中毒。在马肚子的一侧,人们看见一丛黑色圆形小伤口,伤口密密麻麻,还在一滴一滴往外渗着黑血。 “索隆,索隆!”刺猬发现了索隆,他正倒在前方不远处的树荫底下。等大伙赶来时,只见他脸色苍白,不停打着寒颤,牙齿咬得格格作响,话都说不出。细细查看他身上,两把剑还在,只是好像……那封书信丢了。右臂的诅咒之手,手掌心被刺破十来个小孔,也跟那匹马一样,往外渗着黑血。好在这只手有诅咒在,这回反倒帮了他一把,阻止了毒液的进一步扩散蔓延。不过要是就这样持续下去,情况显然十分的不乐观。 柳金着急心慌,嘴唇微微抖着,扶着索隆,不住口的颤着声音问海雯猫:“妈,妈……这可怎么办,怎么办……”她这副关切的神情,可再也隐瞒不过任何人的眼睛。 海雯猫平静瞧着她的脸,声音也是平和冷静:“能怎么办?你又不是不知道,魔法用来应付中毒这种状况是完全没效果。现在最关键的,是要明白他到底中的是什么毒,然后才知道该用什么解药来解救。” 刺猬跳起来,嘴上说着:“你们照顾他,我去找!那人抢走书信,说不定跟……那什么……”海雯猫平静说:“出云山庄!”刺猬猛点头:“――对!出云山庄!说不定跟那里有关。我往那个方向找。我尽快赶回来!” 等刺猬跑开了,海雯猫咬住柳金的衣裙扯一扯,要她跟自己走到旁边说话。避开宅男跟科摩了,海雯猫压低声音跟她说:“你现在关心他有什么用!你看看他,他比你大十岁还多!你觉得这一路上走过去,要是遇上别的什么漂亮性感女人,他是会选择她们,还是会选你这小丫头?” 柳金被问得愣在原地好久,最后羞得死死捂住自己的脸,连嘴里呼出的气好像都是热的:“妈――你在说什么呀!人家,人家完全听不懂!” 海雯猫冷冷哼一声:“你当然懂的!你是我女儿,你想的什么,我会不知道?你也太小看你妈妈我了。想当初我勾引你爸的时候……” 黑猫话说到这里,忽然卡住了。感觉自己不小心说漏了嘴。可惜,已经来不及改口,还是被女儿抓住了把柄。“哦……是你,勾引,他?”柳金笑得很坏很坏。 “妈,那就这样了!我帮你保守这个秘密,你也不许来管我喜欢哪个人!就这样了!”柳金跟妈妈谈好“条件”,哼着轻快的曲调往回蹦跳着;刚刚跳出几步,忽然想起索隆现在还正危险,脚步又很快沉重下来。 瞧着她小小的倔强的背影,猫妈妈一口气叹出来,相当无奈。 卷四 29.送信 刺猬顶着早晨渐渐升起的艳阳,顺着一条平坦大路只管向前飞奔。乡长已经跟他们介绍清楚那座“出云山庄”的所在地貌,只要顺着路走,不出意外的话,不用赶到山庄就能碰上那个凶手。当然,速度要快! 一路跑得干渴,刺猬抓起水壶猛灌两口,脚下半点不敢停留。现在追的,可是索隆的命啊!虽然那小子态度还蛮嚣张的,不过一遇上事,倒会是个不错的打手。他又刚刚拯救了一整个峡谷村民的前程,勉强算是个英雄;可不能让他就这么不明不白冤屈死在这里!只要他活着,能做的有用的事还多着呢…… 刺猬往前跑出一程,补充了两回水份。远远的,瞧见正前方路上有个长发背影在慢慢的走。他张嘴想喊一声“等等”,可喉咙实在干涩的喊不出声音,只好脚下加力继续追上去。 三步并作两步赶到那位姑娘身边,刺猬再也跑不动,两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大口喘气。喘了一阵,抬头再看,那姑娘完全没在等他,甚至恐怕连头也没回,继续向前走了。我是遇上怪人了么?刺猬想。 总算调匀气息,刺猬快步跟上前去。渐渐又走到她身后,刺猬琢磨了一阵该怎么打招呼,最后还是说:“那个,请……请问,这里是不是去‘出云山庄’的方向?” 那姑娘穿着一身麻布衣裙,腰间系着细草绳;满头长发没用任何东西扎着,硬翘翘的蓬散、垂过腰际。听见刺猬叫她,身体僵硬的缓缓转过来,很小心的似乎不想弄乱了自己“发型”,静静打量他几眼。她的眼睛,一对眼仁黑而且亮,大得有点吓人,几乎占满整个眼球。虽然看起来还是五官端正、鼻尖嘴小,不过脸上尘土垢结,似乎很久没好好洗过脸了。 她瞧着刺猬,静静望了一阵,什么话都不说,又僵硬的把身体转正、继续往前走了。 ――怎么会遇上这种人……刺猬有点纳闷。说她是伤人凶手,看她这样天真纯朴的样子,好像又不大像;说她不是凶手,可她的行为举止又是这么古怪可疑。估算一下索隆中毒的时间,以凶手的脚程来看,最多应该也就会走到这一带;除非他骑着快马,那可无论如何都追不上。 刺猬挠挠头发,感觉自己遇上了难题。没办法,只好不紧不慢跟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她也并不回头来乱加斥责。 再往前走出一程,渐渐能从两座峰峦的叠隙中,看出隐约展露的恢宏山庄一角。红的瓦,黄的顶,蟠绕龙腾的雕栏,百鸟朝凤的砌玉。山庄脚下是松柏苍翠,四季常青。 从山庄方向奔出两匹快马,鞍鞯鲜明,马上乘客衣饰考究。两人两骑奔到近前,徐徐收缰。一个人欠身行礼,问道:“敢问来人,可是断剑峡谷的使者?” 刺猬还没来及开口,那姑娘已经抢先答应道:“正是!”说着,就从手里拿出一封书信递过去。刺猬看在眼里,正是乡长交给索隆的那一封。――凶手果然是她!于是留了心,再把她体貌特征细细瞧了一遍。还是怎么看怎么不像…… 骑士结果书信细看一遭,跳下地来行礼:“我二人是奉‘出云山庄’庄主所托,专程到此迎候使者。庄主接到乡长飞鸽传书,知道使者要来。那这位又是……”他们见刺猬跟那姑娘的穿着打扮明显不是一路,两人走的距离又比较远,于是好奇问道。 刺猬灵机一动,抢先说:“乡长先派这位小姐来送信,后来因为又想起其他要紧事,所以托我捎口信过来。我也是刚刚赶上,以前跟这位小姐从没见过面。”他估摸要是在这里就直接戳穿这女人的身份,未必就能弄明白她伤害索隆的目的;至于那毒药的属性,应该更是非得要把她彻底制服,才能问得出……当前这种场合,明显不大合适。 那姑娘听他这么说,也是大感好奇,瞪着奇怪的眼珠幽幽看了他很久,不好反驳什么。 刺猬跟两位迎宾骑士口头描述乡长的样貌,跟断剑峡谷的风土人情,自然是说得丝毫不差,不由他们两人不信。于是那两人把姑娘跟刺猬都扶上马背,牵着马回到山庄去。 穿过一面高耸巍峨门楼,门楼上大书“出云山庄”四个字,笔走龙蛇,纵横跌宕。左右两排盛装乐队,看见“峡谷使者”骑着高头大马被迎回来,先上前给姑娘跟刺猬胸前一人挂上一朵红绸大花;紧接着锣鼓齐奏,鞭炮齐鸣,夹道欢迎他们经过。 沿着长长一溜石阶上山去,山势陡峭,直插云天。整座山庄就建在山峰之巅,最险要的所在。当真无愧于“出云”这样的名号。 马都是好马,走在这样险峻盘山的石阶上,一步都不会踏错。光是看看石阶外面的千丈绝壁,那样吓人的高度,刺猬都觉得自己小腿肚子快要转筋。 来到山庄正厅前面,两位迎宾接姑娘跟刺猬下马。从厅里当先走出一位精神矍铄的中年人,身量不高,肚腹便便,穿的衣衫倒并不多华贵,只比身旁的从人们在袖口跟衣摆处多绣着几层金边。迎宾们介绍说:“这就是我们庄主。” 那中年庄主憨厚笑着,跟两人抱拳施礼说:“鄙人周鼎云,见过两位使者。” 刺猬跟他还礼。那个姑娘倒是直挺挺立着,没有任何动作,面对那庄主的姿势跟神情,反倒隐隐含着一股敌意。 庄主周鼎云只是眉尖轻微一皱,脸色并没太大变化,还是满脸堆着笑,继续说:“断剑峡谷乡长,跟鄙人是多年的老交情。这次他请两位送信,只是为答谢你们帮他们除妖,保佑村民平安。其实他想说的话,飞鸽传书就足够说明白了。”一边从迎宾手里接过那封书信,一边继续说着:“这封信只算一件信物。他托我留几位再多住上几晚,好好款待款待。至于你们急着赶路的事,乡长要我准备上几匹好马,再送你们启程。” 卷四 30.挟持 刺猬赶紧应道:“那个,庄主……我们还有其他几个伙伴,落在后面路上。而且,中间还有个人受了点伤,行动会不方便……” 庄主周鼎云胸有成竹点点头:“那个我早有安排。已经派其他人去接他们了。至于伤者……唔,好吧,我另派一顶软轿过去,这总没问题了吧。” 那姑娘听得庄主这么打算,也不表示异议。忽然头微微摇了摇,深沉说:“庄主大人,不好意思……我好像有点累了,可不可以先去休息?”周鼎云于是很客气的派一名家丁,带她去早已准备好的客房。 刺猬在前厅坐立不安。坐等一阵,右等一阵。最后终于听见山下传来锣鼓声跟鞭炮声。――他们也来了! 刺猬忽的一下跳起,抢在庄主前面冲出厅外,拔步就往山下赶。接着两人抬的索隆的软轿,把他接到厅前。 轿子经过周鼎云身前,他看到索隆的这副样子,忽然叫停,眼神疑惑不解。 “庄主,有什么问题么?”刺猬着急问他。“您见过这毒?” 周鼎云不回答,见索隆的手臂生得奇异,忍不住翻过他手掌来看,就见到了还有毒血在不停渗出的那些小孔。不禁倒抽一口冷气:“他中毒居然这么深!好强的抵抗力!”于是就问索隆是怎么中的毒。刺猬凑在庄主身边,把那可疑姑娘的事情跟他详细说了。 “有这等事?!”周鼎云神色阴晴不定,显然是遇到什么让他极为困惑的问题。左想一阵,右想一阵,最后他还是忍不住喃喃说道:“看这样子,这明明是‘断肠蚀骨腐心草’的毒……可是,怎么可能!” 在场几个同伴见这庄主居然认出这毒性的来历,说出来的神情又是相当肯定,不由也暗暗纳闷。看他还在考虑什么极重要的事情,都不忍心打断他。料想他既然知道这毒药来历,多半该知道怎么解毒。 周鼎云心里暗暗琢磨,难道刚才那姑娘……越想越不对,赶紧招手唤家丁过来:“到后面客房去,把刚才那姑娘传过来,就说有要紧事商议。” 家丁去了不久,急匆匆跑回,神色慌张,还没进门就嚷着:“老……老爷,出事啦!那位女客她,她挟持了少主人当人质,直接奔着鹰宿崖去了!” 周鼎云只觉得眼前一黑,几乎就要摔倒,还是身旁仆人抢过来把他扶住。等他好不容易定下神,手还是在微微抖着,召唤从人:“走!赶快跟上去!你们几个,跑快点!千万拦住她,别让她做傻事!” 旁人听他这话的口气,倒好像是认识那姑娘似的。只因这事情现在关系着索隆的安危,不能不管。刺猬于是拉宅男一起跟上去,留下海雯猫母女跟科摩在前厅守着索隆。家丁们也不来阻拦他俩。 穿过重重门廊庭院,渐渐来到后山建筑稀少的地方,山路两旁生长着茂盛竹林。刺猬跟在周鼎云身后不远处,看他走路几乎每两三步就打个趔趄,脚下落地也高低不稳,心情的慌乱显而易见。 前方路到了尽头,家丁们正在崖边围作半圆,牢牢监督那姑娘,又不敢逼迫太紧,只敢远远劝阻着:“马上,庄主马上就来!您冷静,冷静一点!” 分开人墙,周鼎云站在了那姑娘对面。望着眼前这样一个衣衫褴褛风尘仆仆的女孩,他心里只觉百感交集,又是怜惜,又是心痛,又是不舍,又是愧疚。到头来反而一句话都说不出。 他静静望着那女孩。女孩也静静回望着他。女孩现在怀里抱着他的宝贝儿子,孩子不知是被吓到了还是一时没反应过来,竟然没有哭叫,只是睁着大眼睛左右望着周围的人们,天真无邪。 最后还是周鼎云先开的口:“你……叫什么?”嗓音沙哑,听上去好像突然老了很多岁。 女孩面无表情,僵硬说道:“梅琳。” “你……你妈妈呢?”周鼎云小心问道,心里还是抱着一线的生机,也许她并不是…… 女孩梅琳眼睛瞪大了,说话口气也突然带着恨:“死啦!――被你害死的!” 周鼎云心如刀绞,不知是为她,还是为自己,还是为面前这两个自己的亲生儿女。强忍心痛,他缓缓说:“果然,果然……你是回来,找我报仇来了?” 梅琳恶狠狠:“不是找你!妈妈说了,要报仇也不找你!要不,太便宜你了!她说,要找就找你的儿子,让你也尝尝亲眼看见自己骨肉被扔下山崖的滋味!” 周鼎云无力申辩,只知道喃喃重复着:“她……她真这么说的……她,她居然要我,心碎两次……” 梅琳眉头皱起,不解的反问:“什么心碎两次!当初妈妈被从这里赶出去的时候,你也心碎过了?不要笑死人了!你不正求之不得!” 周鼎云眼睛痴愣望着梅琳怀里的儿子,缓缓摇头:“心碎两次:你一次,他一次。当时我听说,你被你奶奶从这里,扔下山崖的时候,我的心就已经碎了……你这次回来,还想要再……”他说不下去了,两行清泪从眼眶挂下。 梅琳眼睛望着自己父亲,神色是半信半疑,忍不住还是摇着头:“你,你说的……我半点都不信!你就知道骗人!骗了我妈妈,还想骗我!我恨你!” 周鼎云痴痴的,忽然跟她怀里的儿子说:“路生,乖……这个就是,你姐姐。你告诉姐姐,每年七月初三那天,家里会做什么?” 听见身边挟持自己的人就是姐姐,那孩子于是更不紧张,只以为身边的人们在玩一件什么游戏;于是快快乐乐回答说:“帮姐姐做生日啊!爹说姐姐比我大半岁,好东西要让姐姐先吃……我说姐姐不在,怎么给她吃啊,爹就说,姐姐在天上也能吃得到,只是我看不见。姐姐,原来你从天上回来了啊。天上是不是很远……” 卷四 31.毒发 庄主周鼎云泪眼望着自己女儿梅琳,饱含辛酸说着:“你弟弟还只是个孩子。你可以不相信我,他说的话难道你也不信?” 梅琳有点惊慌的瞧着小弟弟周路生天真烂漫的笑脸,嘴里还在坚持:“不,不可能!妈妈说,你们男人说的话,没一句可信的!你们在骗我,他也在骗我!”可是谁都能看出,她紧搂弟弟是手臂已经开始松动,内心深处的防线已经在情不自禁动摇。 本以为父亲就是个骗了母亲青春、又害她终身痛苦的王八蛋负心汉,在她单纯的心灵深处,更是一直都把父亲当成绝对敌对的最大仇人。却万万没想到,今日一见方才知道,父亲居然每年都在为他以为早已坠崖身故的自己“过生”。原来在这个冰冷隔阂的世界上,毕竟还存在一个有着血脉亲缘的人,在惦记着自己、“纪念”着自己。这种再做不得假的骨肉亲情,怎不让她心襟摇荡、方寸大乱? 周鼎云看出梅琳的动摇,一边继续小心劝说着,一边移动脚步,渐渐往她身边靠过来。为防备吓到她,还连连打手势不许别人轻举妄动。 终于,两人面对面到了仅有几步远的地方。他能看清女儿风尘的面孔,女儿也能看见他沧桑的脸容。父女两个相顾无言,唯有沉默。 “路生,过来!别打扰姐姐……”周鼎云走一步险棋,直接去叫儿子。小男孩完全没想到自己正身处险地,依然天真的轻轻挣脱开梅琳手臂,听话跑到父亲身边。梅琳微一迟疑,手底下没抱紧,已经把人质丢了。她只能眼睁睁看着父亲大松一口气,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 眼前这个微微秃顶的中年男人,就是自己时常做梦都会梦见的父亲……她知道母亲对这男人其实一直都是爱恨交加,她也一直以为,能那样深深打动母亲的人,一定会是一个英俊神武的男子。现在这个人活生生站在自己眼前,才发现,他反而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甚至都不如自己在路上随便撞见的那名剑士更具英气。不知道为什么,正是这种平凡之极普通之极的气度,反而更加震动她的心灵,让她不由得心生亲近。 父亲……梅琳脚下不由自主动起来,向着周鼎云走过去。 周鼎云浑身一凛,忽然紧抱儿子往后撤几步,冰冷发号施令:“来人!把她给我拿下!” 梅琳根本来不及反应,就有十多柄亮闪闪的锋利刀枪围在她身边。寒光刺痛了她惊疑的眼睛。 柳金接过仆人递来的湿毛巾,轻轻搭上索隆的额头。冷敷这一下,他终于难得的悠悠醒转过来。还没睁眼,嘴里就直叫着疼,难受。 柳金柔声劝慰他:“忍一忍,再忍一忍,就快好了……他们帮你找解药去了……” 看到自己一向娇纵别扭的女儿,照顾起心上人来居然也有着天生的温柔娴淑,海雯猫不知心里作何感想。 索隆猛的清醒,忽然叫道:“那女人!留神那女人!她很危险!别让他们靠近!” 柳金还在哄着他,他却只是催促着要赶快去通知别人事态的严重。柳金无奈,只能骑上扫帚从厅里穿出。 听他们说起一句什么鹰宿崖,料想会是在山峰绝壁处。柳金飞在天空兜了半圈,远远望见一群家丁已经刀枪并举的围住那女孩梅琳。有两人手执绳索,想要上前把她捆住。 柳金一边叫着:“别动!别靠近她!”一边赶紧俯冲过去。可是离的距离实在太远,她声音又太小,等她好容易赶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两名家丁刚刚靠近梅琳身边,没等伸手绑她,梅琳恨恨的咬牙,忽然将身体一躬,――她身后那千万支原本就僵硬的头发,现在根根竖起,整个人膨胀成一个硕大的刺团。左边一甩,刺得这名家丁满身满手的小孔洞;右边一抖,另一人躲得飞快,只被扫中一小下,即便是这样,依然难逃厄运。 所有人眼睁睁看着,那名被刺中全身的家丁根本都来不及呻吟呼疼,扑通摔倒在地,已经变作一具全身乌黑的死尸。另外这名逃的快的,手背破了两道口子,很快渗出点点黑血。这人吃惊望着自己手背,忽然全身猛的一跳,疼得牙齿打颤;再一跳,已经摔在地上左右乱滚,呼号连连痛不欲生。周围人都惊得呆了,再没人敢向前靠近半步。柳金悄悄落到刺猬跟宅男身边,望着两人的惨状,也是什么话都说不出。 周鼎云脸色阴沉,眼含厌恶:“我早该猜到的……你是你母亲的女儿,她会什么,你自然就会什么。告诉你,别以为这样我就怕了你!――左右,去兵器堂把那渔网拿来!你们不是一直问我,这东西老挂在那儿有什么用。哼哼,今天这不派上用场了?快去!” 梅琳静静站在那里,蓬松张开的刺发挡住了她一整个后背,挡住了她大半张脸。她深沉问道:“为什么。我只是想问……为什么。为什么你给我过生日,现在又要这样对我?” 一直到家丁们把那张早已准备了多年的大渔网拿来,当头甩过去严严实实把梅琳罩在网底,她还是直挺挺不动,只在嘴里问“为什么”。 那渔网是用七分的乌金丝混着三分雪蛛丝编织而成,即便是普通的刀剑砍上去也休想斩断它一条经纬。周鼎云看梅琳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出来了,这才放心的嘿嘿冷笑,说:“这你都不明白?你妈妈是怎么教你的!蠢女人教出来的蠢女人……很简单的道理:死掉的你,对我完全没有威胁,还是我值得怀念的女儿;可是活着的你,就跟你妈一样,是个怪物!随时都可能伤人性命的怪物!不过么,暂时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处置你,只好先把你关起来。别担心,爹爹会好吃好喝供给你,不会亏待你的……”他阴森森的说。 卷四 32.母亲 家丁们战兢兢的,押着梅琳打道回府。看到一个这么可怜的女孩子,被这样在地上倒拖着走,柳金于心不忍,走到周鼎云身边质问他:“你就是这样对自己女儿的?你这样还配当一个庄主么?” 刺猬赶紧把柳金拉到一边,摇头示意她别再多说话。周鼎云现在只顾哄着儿子,对小魔法师的问题完全不放在心上,就当没听见似的。 周鼎云安排仆人把儿子带回卧房好好照顾,然后再出前厅招待客人们。看看索隆伤势,更加严重了,神智已经彻底不清。 看着这样的索隆,周鼎云连连摇头:“他中毒这么久,还能坚持着已经是个奇迹……照我的意思,他要是早点狠下心把这只手砍掉,没准还能保存一条性命。现在拖延这么久,毒气早已攻心,恐怕是……” “你……你瞎讲!”柳金又气又急,小脸一阵红一阵白,眼里含泪,狠狠斥责他。“他没事的,不许你再乱说话!” 周鼎云苦笑着摇头。毕竟他是主,柳金是客,他也犯不上跟这么个小丫头一般见识。 刺猬忧心忡忡:“庄主,那……就真的没别的挽救办法了?看您对这种毒物好像很了解的样子,您是不是知道该去哪里找解药……” 周鼎云嘿嘿冷笑:“要说了解啊……我自然是很了解。当年我自己就曾经中过一次。那种滋味……哼哼,终身难忘。” 他眼前迷蒙起来,好像又回到了当年的那处断崖边。 曾经,他还只是个巡山越岭的采药人,风餐露宿,狼虫为伴。因为失足坠落断崖,双腿齐折,本以为也许就会那么死于非命,曝尸荒野。 万念俱灰的时候,忽然来了一个长长头发的女孩子。她是那么的干净,那么的单纯,纯得好像天上的一朵云彩。 她帮周鼎云把断腿接好,把他安顿在山洞里,还每天来给他送吃送喝、陪他说话解闷。 她从小到大都生长在这涧底,外面的任何事情对她来说,都跟神奇的故事一样迷人有趣。要是没有她在,就算周鼎云能自己接好断腿,恐怕也不能好好活下来,闷也会闷死了。 三个月以后,周鼎云的腿恢复好了。女孩子还只是把他当成一个说话聊天的新鲜对象,继续过来陪他,丝毫没感觉到危险。 她从来不知道,男人这种生物,在吃饱喝足又有大段余暇的时候,在宁静的夜晚面对一个对自己毫无防备的美丽女孩时,是会变成一头野兽的…… 幸好她们这个部族的女子,还有一种天生的防卫兵器。就在周鼎云把女孩按倒在地上时,她满头的长发就变成钢针一样根根竖起,深深刺进他身体里。 辗转呼号,痛苦难当,只想把自己全身皮肉都一层层揭去。那就是周鼎云对这种“断肠蚀骨腐心草”毒液的体会。 女孩子冷冷瞧着他,只因为觉得他忽然变得很陌生。 周鼎云再也顾不上什么尊严,顾不上什么仁义,跪在地上苦苦求她。跟她说,他爱她,他舍不得她,他想跟她永远在一起…… 后来,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苏醒过来。只知道醒来以后,女孩子对自己的态度已经转变成绕指的温柔。她头发的毒针,从此再不朝他竖起。 为了跟他在一起,女孩子心甘情愿脱离自己部族,跟他回到属于他的家里。临出山涧时,还“顺便”带走了部族珍藏许多年的一些宝贵药方。就靠那些药方,周鼎云得以发家致富,最终成了这豪甲一方“出云山庄”的庄主。 只有周鼎云的母亲,对儿子这个出生贫寒的媳妇一直不满。千寻觅万打探,终于找来一户“门当户对”的富家千金,给儿子娶来做了二房。 周鼎云拗不过自己母亲。他知道,母亲只想让周家有后。 她好不容易怀胎十月,生出来的却是女儿。婆婆于是对她更加没有好脸色。不光当着外人对她出言刻薄,甚至私下里会找茬对她撒泼打骂。这些,周鼎云其实一直都有所耳闻,只是他平时事务太忙,抽不出多少时间来陪陪妻子,听她诉说自己的苦衷。 或者其实就算他有时间,他也没那份心情去听一个幽怨的女人对他诉说些什么了。这个女人只是他曾经的一个救命恩人,一层向上的阶梯,一个生孩子的道具。现在,生了女儿的她,则彻底变成一个累赘。 几年以后,富家千金生了,不负重望是个宝贝儿子。千金越发高傲起来,梅琳母亲的地位于是更加尴尬。 为了把她逼走,婆婆不惜用上最绝情的手段。在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偷偷抱着小梅琳,来到后山鹰宿崖,把她从山崖上丢了下去。 失去了女儿的她,很快变得疯疯癫癫。没有人再去关心她,没有人再去体贴她。甚至连她具体是什么时候从山庄离开的,都没人知道。 现在回想起她来,周鼎云心里还是只剩下一片无边无尽的疲累跟心烦。连他自己都不明白,当初是怎么跟那个整天唯唯诺诺、连说话都不敢大声的女人,在一起生活了那么久。 这次终于得到确定的她的死讯,虽然当时那一瞬间,真的有过一点点的哀思跟想念,不过随之而来的,就是一种如释重负的大解脱。终于可以从她的阴影里面走出来,前方的生活还是美好的。 “这种毒药,我也只是听说……是用那种产地特殊的毒草提炼出来,只有她们那个部族的人才会有解药。所以,你们还是不要枉费心机了。她们那个部族所在的山涧,离这里总有几百里路。就算骑再好的马,快马加鞭赶过去再回来,时间也赶不上了。更何况,去了也未必能求得到解药。”周鼎云连连摇头。 刺猬从他的话里听出一些端倪,心里暗暗有了一些主意,只悄悄埋在心里。 卷四 33.求药 争论半晌也没争论出个结果。那位高傲庄主最后随随便便吩咐一些仆人好生伺候客人,自顾自离开前厅回后堂去了。索隆,索隆的身体状况已经越来越糟糕。 刺猬独自一人偷偷溜出来,躲过众人眼线,往后院摸去。他刚才刻意留意了那些人押解梅琳前往的方向,现在循着那条路线,一间房一间房的寻摸过去,不放过任何一处可疑地方。找了二十多间,还是给他找到了。 这个庄主看来也并不算多歹毒的人。关押女儿的地方,没在什么监牢刑室里面,只是一间普通的半空粮仓,门口只留一名家丁把守。或许他觉得这是在自家地盘,基本不会有什么意外发生。 刺猬从后窗瞧见梅琳的确被关在里面,于是压低身子贴着墙根悄悄绕到守门家丁身后,一把扼住他喉咙,右手的满把尖刺在他眼前亮起,低声逼迫他:“快,开门!” 家丁胆怯推脱着,一会儿说自己没钥匙啦,一会儿又说要到吃饭的时候才能打开啦,什么什么的。刺猬才不管他那套,干脆动手在他身上轻轻戳几个小洞。家丁这才听话的乖乖把门打开。 门开后,刺猬在他耳边悄悄说:“我的刺里也有毒。不过是慢性的。不想死的话,就乖乖照我的话去做:把门挂上,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我什么时候叫你,什么时候再开。” 屋里的梅琳,全身上下还是被严严实实罩在那面网里,网口收紧,系在大梁上。好端端一个小姑娘,现在成了网中鱼,瓮中虾。看到刺猬进来,她稍稍抬了一下头,什么也没说。 “梅琳小姐?”刺猬尽量用温柔口气打着招呼,“别害怕,我跟你父亲不是一路的。你在路上刺伤的那个骑马剑士,送信的那个,那是我朋友。” 人被关在这种地方,反应好像也变迟钝了。隔了很长一阵,梅琳才悠悠说道:“怎么,你是来找我报仇来了?” “报什么仇啊……”刺猬苦笑,“我朋友还没死呢。我来这里,是跟你求解药来的。他跟你无冤无仇,你不至于要把他害死吧。” 梅琳眼光冷冷从头发缝隙间穿出来,冷得刺骨:“跟我有什么关系!问路归问路,可是他自己要动手往我身上拍,又不是我的错!” 原来这样……刺猬也只有无奈了。“那我代他向你道歉,好不好?他现在只剩下半条命了,你的惩罚已经够了吧……” 看他态度还算和善,梅琳的口气松动一些,两手一扬,撑着网眼:“可是我现在这样,连我自己都帮不了。怎么帮别人?” 刺猬听她这话的口气,好像她真是有办法!不由喜上心头:“我帮你!这就帮你出来!只要你能救得了索隆,我一定帮你出去!说老实话我也一早就看那庄主不爽了。” 只要有人说庄主的坏话,梅琳对他的敌意就更加消除一分。于是乖乖站着不乱动,看刺猬好不辛苦的一个人爬上房梁,把大网解开。那网真的很结实,就算有硬刺的保护,刺猬还是被擦得满手鲜血淋漓。 大网脱落,当头罩下,反倒把梅琳束缚得更加纠结。刺猬从梁上跳下,不禁想过去帮她松绑。走到离她还剩几步的地方,梅琳忽然本能的一震,满头煨毒长发根根竖立:“让开!别靠近我!” 知道她这毒发的厉害,刺猬也是本能的脚下猛停,全身尖刺不由自主的凸出来防身。两个硕大的刺团面对面站着,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忽然都觉得十分好笑。气氛一下子轻松许多。 终于解开渔网,轻轻敲开屋门,刺猬带梅琳摸出去。临走还在骗那家丁:“继续锁好门,只当什么都没看见!等我回来,一定给你解药!”现在已经感觉到上当,那家丁又无计可施,只能眼睁睁看着刺猬把梅琳带走。 “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刺猬看梅琳走一段路就要想一想,看来对这里地形不是很熟悉。 “我小时候走过……不过都好多年了,都记不大清了。还是去那个鹰宿崖。”梅琳悠悠说着。左右望见曾经熟悉的一草一木一世界,如今已是物是人非。 还是刺猬指明了正确方向,两人悄悄躲过巡查耳目,穿过那竹林包夹的小路,来到崖边。 向下看,云雾缭绕,不知几许深。向上看,天高万仞,不知几许阔。 梅琳又在悠悠回忆:“那个时候,就是在这个地方……把我扔下去的……” 刺猬想帮她把话题从那不愉快的回忆上移开,就问:“不是要找解药嘛……来这地方又是做什么?” 梅琳伸手朝下指指:“解药,在下面!” …… “既然在下面,你又带我来这里做什么?”刺猬不解,“总不会,是要从这儿跳下去吧!哈哈,哈哈!” 然后刺猬不笑了。因为他清清楚楚看见,梅琳相当认真的点点头。 “不要,不要!”还没等刺猬跟她好好商量有关这桩危险行动的前续后续事宜,那姑娘已经将身一纵,头上脚下真的从崖边跳下去了! 要不是害怕她头发上的剧毒,没准刺猬还可以把她拉回来。现在都已经这样了。总之,千万别是开玩笑吧!看她的样子,实实在在不像是跳崖自尽,而且她还大仇未报呢……刺猬狠狠心,站在她跳下去的方向上,默默祷祝了几遍春哥保佑,胆战心惊也跳了下去…… 卷五 1.解药 刺猬身在空中,腾云驾雾飞了一阵,正不知这下要身归何处、魂栖何所。两脚忽然感觉软绵绵,没等他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自己的半个身体就全都处在那绵软包围之中。身体还是在随着惯性往下方滑落,不过既不是那种心脏跟全身血脉都提到脑门的失重状态,也不是小孩子溜滑梯似的平坦无虞。 他睁大眼睛左右瞧瞧,原来自己是陷身在山壁间不知有多厚的松针里面,继续往下滑着。松针起起伏伏,组成一个软绵绵的垫子,又完全经受不起人体的重量,顺着山势把他们两个“送”下去。――难怪梅琳从山崖跳下的时候完全没有任何犹豫。 那这么说来,当时她在上面抱着弟弟威胁父亲,原来也只是吓吓他而已……这小姑娘啊!刺猬心里不由为她深深叹气。 梅琳挑选的这条线路,正巧有一道直抵山脚的深沟,沟里积蓄满满松软的松针枯叶,一路上又不会有半棵树木、半块石头的阻挡。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两人先后脚踏实地站在山脚下,都是安然无恙、毫发未损。刺猬心神兀自摇曳,如坠梦中,不知自己脑子是不是已经清醒。又隔了很久,这才定下神来往周围看去。 这里地处山脚,三面都是难以仰止的巍峨高山,只有第四面空着,茂密繁荣的草地跟树林不知通往哪里。梅琳已经走在前面催促刺猬跟上去。 望着她固执冷峻的背影,刺猬不由想起,当年她还是小丫头的时候,就被人扔下这里,独自一个人面对眼前这片陌生危险的草莽。她是怎样生存下来?她又遇见过多少危机多少艰险挑战?刺猬心里忽然升起一股由衷的敬佩,另外居然还有一种莫名其妙的软软的怜爱。 刺猬醒悟过来,被自己那种奇怪的怜爱吓了一跳,赶紧摇摇头逼迫自己想些别的。想问她当年在这里是怎么生活的?遇见过什么好玩事情?可是连刺猬自己都觉得,一个人要生存下去,实在不能用“好玩”这个词来形容。他没办法问出口。 后来反而还是梅琳先开口问他:“觉得这里怎么样?会不会有点不透风?” 刺猬呐呐着说:“嗯,不会啊,蛮好的。又安静,空气又好。这么好的地方,以后我都想在这里养老……” 梅琳难得的轻轻笑了一声。在这种她熟悉的地方,整个人也变得更加自然,轻松自如。于是开始给刺猬轻轻讲起她在这里的朋友们,一棵树是朋友,一朵花是朋友,一头新生的幼兽、一只从窝里不小心跌落的幼鸟也是朋友。她跟她那些不会说话的朋友们,原来每天也有做不完的游戏、说不完的故事。 走着,说着,她的脚步忽然开始放缓,很小心的有点害怕弄出更大声响。刺猬也情不自禁随着她小心起来。 “我妈妈……就在前面了。”她说。 咦?你妈妈不是已经……刺猬带着疑惑,顺着她注视的方向看去。在那两株青松左右守护的小小山坳,露着一座不大的坟茔。松针飘落,还没有完全遮盖住表面的一坯沃土。 那是一座冰凉的没有门窗可以通行的小屋,母亲在里头,她在外头。 静静守着她,陪她在这里站了很久很久。她心里一定想起很多很多往事,她一定在心里跟母亲说了很多很多话。刺猬保持安静不去打扰她。就算只能在旁边陪着,好像也能体会到一种安宁的……幸福。 最后,梅琳转过身,微笑着轻轻擦拭自己眼角,说:“好了,走吧。”走出一段路了,刺猬隐隐约约听见她好像说了声“谢谢”。那两个字的声音实在太小太小,简直跟蚊子哼哼没多大差别。以至于刺猬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怀疑,当时是不是只是自己的错觉而已。也许她真的说了,也许她什么都没说。 这一次,梅琳稍稍加快了步伐。“真的就快到了!”她嘴里说着,脚下不停。 再往前,就到了一片奇异田地里。这片地形状椭圆,面积几有半亩多,明显有人工修整的痕迹在。地里种的作物只有一种,那是小叶片大花盘、每丛叶子都分作四瓣的植物;出奇的是它那四瓣的叶子,都有三瓣是浓墨的乌黑,第四瓣则是瑞雪的洁白。这样的作物,刺猬以前从没见过。 站在这块田地边缘,梅琳小声的说:“这就是那种,‘断肠蚀骨腐心草’。我,我妈妈,还有我们整个部族的女人头发上,沾染的毒液,都是用这草提炼出的。” 她缓缓俯下身,从草叶上掰下两片纯白叶子,一片递给刺猬,一片送进自己嘴里细细嚼了、咽下。示意他也这么做。“――这片白色的,就是解药。”她说。 刺猬一边嚼着白叶,一边笑说:“我又没中毒……现在吃这个做什么。”梅琳严肃说:“你不要小看这草的毒性。就是在这块地旁边站这一小会儿,已经有毒气被你吸进身体里了。”刺猬吐吐舌头,不敢反驳什么了。 那白色叶子嚼在嘴里,带着一小股酸麻,又带着一小股苦涩,感觉并不是很好。可咽到肚里以后又过一会儿,反倒有着说不出的余味还留在嘴里,让人久久难以忘怀。 空中忽然传来一个快乐的声音:“呀!你们果然在这里!让我好找!” 柳金驾驶着扫帚,从空中缓缓下落。梅琳赶紧叫住她:“别!别动!千万别落在这片草里!过来,来外面!”还好柳金及时刹住下坠势头,莫名其妙的照她指点,拐弯绕出那片田地。“怎么了?” “――这草有毒的!碰都碰不得。当时你也在场,你看见那两个碰我的人的下场了。”梅琳阴沉说。 “你又是怎么找来的?”刺猬好奇。 柳金得意:“这当然要感谢‘光环男’手里的探测仪啦。大家发现你不见了,用他的仪器搜索。他要我顺着这个方向找你,果然找到了!你们这是……” 梅琳不跟她多说废话,又摘下一片白色草叶送进她嘴里逼她吃下。 卷五 2.爱你这个混蛋! “你们在吃的,就是传说中的解药?”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冷漠声音。 毒草地边的三人转回身,正看见庄主周鼎云带领着6个全副武装的家丁,从后围拢上来。周鼎云一只脚好像受伤了,两个家丁各自架着他一边肩膀。 “哼哼哼……”他望着刺猬跟梅琳惊讶的脸,不无得意的说,“你们还真以为,我‘出云山庄’的防御就有这么松懈?谅你们两个小辈也想不到,你们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眼目之下!哈哈,哈哈!” 家丁们越逼越近,两人拉着柳金不禁往后方退着。 周鼎云还在得意,不表现一下自己的老谋深算就不痛快似的,继续介绍:“哎!原本我还有点担心,拿自己女儿打这么个赌到底会不会亏本。没想到啊没想到,居然真的让我赚回来了,而且还赚得这么大!哈哈!――你们嘴里吃的,就是解药对不对?只要有了这块田地,有了这毒药跟解药,我‘出云山庄’很快就可以在这世上更扬名立万啦!哈哈!” “想不到你妈妈,到底也还是跟着你从这里跳下来了。她找见了你,然后又回老家去,把这毒草移栽过来的,对不对?想不到你妈妈,最后还帮我做了这么大一件好事。”周鼎云叹道。 梅琳冷冷跟他说:“妈妈种这草,不是要来给你赚钱的!” 周鼎云嘿嘿冷笑,反问说:“那是做什么用的?用来害死我?” 梅琳眼里噙着泪水,不知是出于对父亲的怨恨,还是对母亲的怀恋。她哽咽着说:“妈妈就是担心部族的人会找你寻仇,才给你种了这些解药,用来救你命的!!” 周鼎云愣住了。一时间,惊痛,忧惧,感激,懊悔,各种感觉纷纷涌上心头。“她……她真是这么说的?”直到这一刻,他才依稀明白过来,自己当初错过了些什么。 梅琳哭道:“你以为,妈妈真是个多单纯的人!你以为,妈妈真的是个多傻多天真的人!你以为,妈妈真的天生是个那么窝囊的人!她骗过部族长老跟你私奔,她帮你把家业掌理得这么大,她忍气吞声跟你熬过了这么多年。你以为,都是因为什么!都是因为她爱你!爱你这个混蛋!” 面对自己亲生父亲,骂出这么突兀的话,不知道为什么,刺猬反而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他伸出手,轻轻拍拍梅琳的肩膀。在心里跟她说:你妈妈是个伟大的女人。 梅琳哭着哭着,渐渐把脸埋在刺猬肩膀,滔滔泪水将他衣服彻底打湿。刺猬情不自禁伸手抚着她长长僵硬的头发。抚了一阵,这才猛然心慌起来,想起了这头发的可怕。不过梅琳现在因伤心而脆弱,满头长发服服帖帖垂着,没有任何伤人的意思。 “当初,她为什么不跟我说这些……哦,是我没好好听她说。我为什么没听她说……哦,是我借口自己忙,我躲着她。那我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忍不住想要躲她的……”周鼎云陷入一种奇怪的回忆情绪里,好像被狐狸迷住的感觉。直到最后他也没找出具体答案。 最后他视线滑落,落在前方这片黑白分明、触目惊心的毒草上。原本他还思念着已故妻子的音容笑貌,可看着看着,这一大片毒草的草叶,又隐约变成了大堆大堆的金银珠宝,安安分分摆在自己眼前,惹人垂涎。 周鼎云嘴角邪邪的笑容又重新亮起,挥手指挥家丁:“上!把他们两个拿下!” 四名家丁各自撑开那面渔网的一角,步步紧逼过来。梅琳抬起泪眼望着父亲,带着冰冷的绝望。 小柳金见情势不妙,跨上扫帚呼一下飞上半空,挥舞魔杖嘴里就要念咒:“克罗西……” 梅琳忽然挥手召唤她:“你等等!先不要!” 渔网在逼近。刺猬跟梅琳肩并肩后退。柳金滑翔在梅琳身边,说道:“什么?我又不走!你瞧我怎么收拾他们!” 梅琳催促她说:“你来得正好!别忘了你们的朋友还危险。快,赶紧摘三片白色叶子,回去救他!――捣成糊,一半内服一半外敷,不要忘记了!”最后她凑到柳金耳边,低声说:“摘的时候小心点,黑色叶子千万不要碰!” 这种时候劝柳金不要惹事多半不管用,可要是劝她回去救索隆,那再没比这句话更管用的了。小魔法师绝对听话的匆匆忙摘下解药草叶,驾驶扫帚一道烟飞上半空走了。 眼看快要退进毒草田里了,梅琳假装脚后绊了一下,摔倒在地。刺猬赶紧伸手扶她。就在扶她起身的时候,梅琳用身体挡着人们视线,飞快摘下两片白色草叶,一片塞进刺猬嘴里,一片自己含住;轻声说道:“只是含着,别咽下去。” 梅琳站直身体,冷冷跟父亲说:“妈妈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就摔断了腿。今天你的腿又伤了。可见你是报应!” 周鼎云不去理会女儿的嘲讽,嘴里说:“哼,一条腿换来这么大一笔横财,绝对的值了!还有什么遗言,你就留下吧!我让你去给你妈妈陪葬!” 刺猬赶紧插口说:“诶我说庄主,我可是跟你无冤无仇的。我打劫你女儿,也只不过是为救自己朋友。你现在这样,不至于把我也拉下水吧……” 周鼎云不理他,还是指挥家丁只管上前捉拿:“该怎么处理你我自有分寸。上!快上!捉住他们有赏!” 四名家丁大网张开,已经把两人牢牢困住,眼看只剩下收网了。他们要是还想后退,只能退进毒草地里。正在这个时候,家丁们的动作忽然齐刷刷的停住了。 周鼎云等了半晌,不见他们行动,继续着急催促:“上!怎么了?快上啊!” 一名家丁腾出一只手,指指头顶日色,说:“庄主你看,这已经到了这月十五正当午了。今天正是发薪日……” 周鼎云怒气满胸:“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家丁慢慢说:“什么意思您还不懂么……这意思明摆着要您,发工钱!您要是不发工钱,这活儿我们兄弟几个,干不下去!” 卷五 3.心愿 周鼎云听家丁居然敢这么威胁自己,登时气不打一处来,斥责道:“反了你们了!这月工钱扣下,下个月才发!” 家丁们一个比一个不耐烦:“庄主啊!您别忘了,上上月的工钱,您还拖欠着呢!兄弟们一个个家里都是上有老下有小,全指着您的工钱过活。您一个心情不对就扣押工钱,您还给不给我们活路了?” 周鼎云气恼:“工钱是拖了,可我答应你们的赏钱一次都没少给过!有没有?有没有?快快快,赶紧的!今天抓住他们两个,每人赏你们两个金锭子!” 身边扶他的两人不干了:“庄主庄主,他们有赏,我们有没有?”“――有,都有!好好干!短不了你们的!”周鼎云拍拍那人的脸,就好像在拍一只摇着尾巴讨骨头的看家狗。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家丁们听说有钱赚,一个个纷纷觉醒,抖擞精神,重新把大网撑紧。 这时候,刺猬听见梅琳在嘴里低声倒数着:“三,二,一!”正不明白她这是什么意思,耳朵里却随之听见家丁们嘴里都呻吟出声,身体扑通扑通挨个摔倒。愣了一下,终于想起他们这是吸了太多毒气所致。 不管周鼎云再如何暴怒的催促,几个家丁倒在地上难受得打滚,身体酸软,就是怎么也站不起。 倒下的家丁也有聪明的,尽力挪动身体想要去摘解药的草叶。梅琳使唤刺猬说:“去拿网,把他们几个捆起来。去啊!” 刺猬于心不忍,劝说着:“他们几个罪不至死吧……” 梅琳脸色一沉:“我叫你去你就去!你是不是想他们几个吃了解药醒过来,还来抓我们?” 刺猬嘟囔着辩解:“我又不是说不捆他们……”一边下手,一边继续说:“给他们解药吧。他们也只是被使唤的,又不是主谋。人家家里都有妻儿老小的。” 梅琳口气松动着,说道:“要给你给,反正我不管。” 刺猬手下麻利,把四名家丁牢牢绑进网兜里,最后给他们一人嘴里塞进一片白草叶。这时才反应到,为什么自己听这丫头的指挥做事,居然还这么顺手?居然还这么自然?简直莫名其妙…… “还有你们!”梅琳脸上好像结了一层寒霜,“你们三个也逃不了!站得远又怎样,只要吸进了毒气,待会儿迟早跟他们几个一样!生不如死!” 周鼎云一直以来都只是听说这种毒草的厉害,其实并没亲眼见识过。现在听女儿这么一说,心下带着怀疑,鼻孔里吸气的时候认真辨认,果然发觉周围有一种隐隐约约、若有若无的酸臭味。他越是认真分辨这气味,越是觉得真的好像这气味一吸进胸膛,全身的力气就随之减少一分,头脑就更加昏沉一分。心头着慌,更加不敢细想这到底真的是毒气作祟,还是只是女儿威慑的心理作用。 在他身边扶持的两个家丁,互相对望一眼,心意相通,齐刷刷扔下周鼎云在原地,两人朝着梅琳跑过去求饶。“大小姐,大小姐饶命!小的们以后再也不敢了!” 周鼎云一只脚站立不定,摔在地上,连声呼喝他们两个,也叫不回来;心里顿时又惊又恼。活了这么多年,第二次有了这种万念俱灰的绝望心情,没想到又是倒霉在这种毒草上。难道真的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梅琳给了那两人一人一片白草叶,指着身后方向说:“从那里出山谷,一直走,不许回头,永远别再回来!”两个人千恩万谢的去了。 周鼎云眼睁睁看着女儿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脸色阴沉,直似要把自己生吞活剥一般。不由得害怕,想往后退去。刚一动身体,跳下山崖碰伤的那条腿就疼得难耐,额头上冷汗直冒。 梅琳叫刺猬过来,跟她一起扶起周鼎云往回走。女儿这么亲近的扶着他,他心里半点温情都感受不到,有的只是毛骨悚然的惊恐,不知她会怎么处置自己。 两人把周鼎云架到梅琳母亲的坟墓前。梅琳用脚在地上扫出一块干净地方,押着周鼎云跪下,冷冷说:“妈妈就葬在这里。你,跟她道歉吧!” 周鼎云看那坟堆土迹还新,应该是刚下葬不久。这几年来他从没料到,失踪的妻子跟女儿居然一直就生活在山庄脚下的这处隐蔽山谷里,一直都守着自己。眼里望着这掊新土,怀念着跟坟里这女人新相识时候的温馨甜蜜,心底里压抑了很久的思念跟愧疚终于在这一刻爆发出来。 “梅……我看你来了……我,我对不起你……梅……原谅我……”周鼎云一边哭诉,一边叩头,泣不成声。梅琳脸上的泪水也再次滔滔滑落。 周鼎云重重在地上磕着头,一下,两下。磕到第三下的时候,他额头碰到的土里,什么东西微微动了动。梅琳拉着刺猬后退一步。忽然轰隆隆的一声疾速响过,周鼎云身下的土地很快的裂开,他整个人随之陷下去。地面上那两块左右裂开的青石板,好像一张开合的巨口,一口就把他吞掉,然后重又紧紧合拢。 看到刺猬惊讶的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梅琳擦擦眼泪,解释说:“那是照妈妈的意思安排的。她一直到死,还是想要……跟这个男人在一起。” 梅琳腿一软,跪下来,轻轻在地上叩首:“母亲……你的仇也报了,心愿也了了。母亲,你终于可以,安息了……” 刺猬守在她身旁,也悄悄在心里祝愿着那位伟大的母亲,但愿她在九泉之下,灵魂能得平安;但愿他们今世孽缘的这一对,到了那个世界能得幸福喜乐…… 山谷里静静的,没有一丝风。温暖阳光下,地气熏蒸着,每一株的“断肠蚀骨腐心草”都还在健康生长,等待着将来给下一个恶毒人带来厄运,或者给下一个善良人带来生的希望、痛苦的解脱。 卷五 4.盗墓 “呀!你们怎么又跑到这儿来了?他们呢?”头上响起的,是柳金快乐的声音。从她现在的心情能猜出,索隆应该已经脱离危险了。 柳金骑着扫帚徐徐落下,怀里抱着妈妈海雯猫,身后搭乘着手里撑伞的科摩。已经两脚落地了,科摩还是紧紧搂着柳金的腰。柳金不得不收回手用力扳她手指:“松手,松手!你快把我勒得喘不过气!” “那些坏人都被你们赶跑啦?我还想赶过来帮你们忙呢!”柳金兴致勃勃。 梅琳现在不想多说话。刺猬代她说:“嗯,都被赶跑了。”不过他很快忍不住问:“怎么你们都来了。还有他们呢?” 柳金解释说:“我见那庄主也到这里来了嘛。回去我告诉大家,有这么一条捷径通到山下,又快又方便,还好玩,大家都决定不再等他的什么快马了,我们自己下山。他俩就在后面,我去叫他们!”嘴里说着,她跨上扫帚朝那“松针滑道”方向赶过去,一边高声叫着:“喂,这边这边!来啦!” 海雯猫在草地上跳两步,机敏的抽抽鼻子,警惕说:“这里的空气,有问题!不可久留!” 刺猬于是把毒草的事情跟她说了,走去田地边摘来白色草叶,给黑猫和跟上来的宅男索隆一人一片。科摩自己本身就是个“死人”,她自然用不着这个。 临走的时候,梅琳对着母亲坟墓又叩一个头。站起身轻轻啜泣,说:“走吧!我送你们出谷。” 索隆已经知道这个陌生姑娘不该招惹,远远躲着她。 一行人还没走出几步远,忽然全都听见一种沉闷的“控控”声,那声音好像是从地下方向传上来,一声紧接一声。 梅琳脚步停住,愣了片刻,自言自语猜测着:“该不会是……”忽然大惊失色了,慌里慌张往母亲的坟墓边跑去,跪下来往地上狠狠拍着,高声叫道:“不可以!不可以再欺负妈妈了!别再伤害她!” 其他人也都愣住了。刺猬认真又听一会儿,小心走过去安抚这个惊慌失措的女孩:“别担心,不是那回事……你再好好听听,响声不是从这里上来的。在那边……” 震动声是从离梅琳母亲的坟墓,还有几丈远的地方传上来。人们循着声音围到那里,好奇看着这处地面微微颤抖,各自在心里猜测待会儿这里会发生什么。 随着响声越来越剧烈,地面的震动幅度也渐渐到达了最高峰。只听“轰”的一声,一块井口大小的地面塌陷下去,四周泥土扑簌簌掉落,现出一个黑乎乎的深坑。 洞口被打通,震动停止了。坑里安静了一会儿。忽然一个大大的蛇皮口袋从那里被推出来,小心摆在洞口边。口袋里鼓鼓囊囊,一边还在稀里哗啦响着,里面好像装了瓷器之类的东西。紧接着,一只尖利镐头从洞里甩出来,差点碰到柳金的小腿,她赶紧往旁边躲了躲。然后,又甩出一只短柄铁锹。 洞里扔出这些东西,最后从里面传上来一声如释重负的叹息。两只手扒在洞口边,一个人嘿唷嘿唷使力,要从那里爬上来。人们看见一个头发蓬乱蒙着一层土的脑袋,跟半边穿着迷彩上衣的肩膀。 这人刚要探出头,却忽然看见洞口周围居然围着这么一大帮的人,当时就吓得他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手一松哎哟一声又摔回洞里去。口袋跟挖掘工具都不要了,能听见他一路惨叫着跌跌撞撞往深处跑去。 “这个人是……盗墓的?”“八成是!”宅男跟索隆互相问答一句。大家望着他推出来的这个大口袋,都是觉得新鲜又好奇。 “我……我跟妈妈在这里住了这么久,从来不知道这地下藏着什么古墓。”梅琳惊讶说。 “那是因为你们不专业――”索隆半开玩笑的说了这么一句。“怎么样,要不要打开瞧瞧?” 谁都不说话。可是谁的眼里都有着一种藏不住的调皮神色。 “管他呢!想看就看呗……”索隆紧紧身上的长剑,挥手嗤啦一下拉开口袋拉链。一堆古色古香的瓷器古玩字画卷轴跳入人们眼帘。有瓷瓶瓷碗磁碟,铜镜凤钗玉坠,种种种种。看来底下这墓里,应该葬着一位古典仕女。 看倒是看了,可惜在场人们明显都对这些东西不怎么感兴趣。科摩也摇摇头,代替王昭仪说:“她说这些东西大概都是后世的,她从未见过。”好吧,至少知道这墓葬的年代不会比汉朝更早。 “那这些东西怎么办。总不能就扔在这里吧?咱们又不可能都带上。”索隆发问。 “怎么办?送回去呗。”柳金的想法天真而简单。 “也许……也许这墓道里面,会有通往外边的捷径?”梅琳猜想着。她这么想也不是没有道理。 最后索隆提议举手表决,居然除了宅男拒绝跟科摩不表态以外,其他人都同意进墓穴里面一探究竟。看来人类还是不能战胜自己的好奇心啊。 从四处找来一些干木柴,大家点起一堆火把拿在手里,排着队从洞口一个个进去。最后把那蛇皮口袋也传递下来。 洞口虽然开得不大,里面空间真是不小。伸开双手都摸不到两边墙壁,站直身体也不会碰到墓穴顶。这地下墓穴,简直就是一个石砌的庞大地宫。 厚重石壁阻挡不住周围多年浸润的湿气,越往前走,每个人的呼吸都成问题。海雯猫提醒人们互相散开一点,还聪明的要个子最高的索隆把自己抱在怀里。玩意它要是自己走在墓穴地上,没准会给地面附近的那些浊气熏到窒息。 墓穴曲曲折折,走一小段就会拐弯,渐渐盘绕得人们快辨不清方向。好在只有一条路贯通下去,并没遇上分歧。地面走势忽高忽低,也不知是不是已经通进了旁边山体内部。 走出很久,总算眼前一片开阔,来到了主墓室。 卷五 5.分裂 主墓室呈长方形,左右宽两丈多,走到底大概有七八丈。 进墓室往左看,左边拐角有一张石床,墙上挂着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另外还有一张雀画弓跟一壶雕翎箭。往右看,这里有一张龙凤牙床,还有梳妆台紧靠着一张书桌,桌上是笔墨纸砚文房四宝。 这一左一右文武对立的局面出现在墓室里,倒是让人大大的出乎意料。 进到这主墓室,呼吸到的空气也自然许多,不知建筑者在哪里留了隐蔽的通风孔。于是人们可以安心走在一起。柳金掏出魔杖擦一擦,尖端变成一盏极明亮的小灯,照得整间墓室景物尽收眼底。 这里好像曾经有人长期居住过,锅碗瓢勺各种炊具一应俱全。只是这里除了碗筷跟茶具准备的是单份以外,其他衣服用品都是双份布置。左边豪迈飒爽,右边婉约斯文。 出于对故主人的尊重,还有保护历史文物的考虑,大家虽然好奇心很强,谁都没有对这里的东西乱摸乱动。悄悄向前走,我们只是路过。 因为海雯猫还舒服的被抱在索隆怀里,柳金要挨妈妈近一点,于是很自然的挽住索隆的胳膊。索隆稍微有点不习惯的动了动,最终还是没有挣脱。 往前走,两边石墙上出现了许多手书的黑字,都是从上到下从右往左书写。因为是繁体字,在场只有科摩能认得出。她一会儿看看右边,念道:“梦醒刘郎去,江南遍桃花。”然后看看左边,念道:“来生犹得孙郎顾,桃花一笑满江南。”右边还有:“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左边还有:“无为擅泣儿女泪,何不仗剑行天涯。” 这一路过去,左右墙上都是题的诗词文句,而且还有针锋相对的意思,风格也正跟两个方向的陈设布置相近。右边温婉,左边豪爽。右边像一个安静斯文的大家闺秀,安静吟诵着浪漫情怀;左边像一个慷慨热情的巾帼烈女,毫无遮掩的直抒胸臆。而且两边的文字中,经常都会内嵌着提到“南桃花”这个人名,还有“刘郎”“孙郎”这两个称呼。 一路走,一路念着,到了墓室尽头。诗文的末尾,两边都有落款。右边是:“魂归何兮,束枕待旦。南桃花题。”左边是:“命不该绝,以图东山。南桃花字。” 看那笔迹风格,虽然书写的时机跟心境明显不同,可还是能看出相似的地方。而且看那落款就更没任何疑点,分明是同一个人留下的。可按照科摩对那些词句诗文的讲解,所有人又都觉得有点莫名其妙。 右边这位“南桃花”的闺秀,看来是爱上了一位姓刘的郎君;而左边这位“南桃花”的女杰,她的心上人则是一位姓孙的英雄。那边对刘郎牵肠挂肚盈盈思念,这边对孙郎也是痴心一片非他不嫁。 虽然这事情还是相当不好理解,不过看到墓室尽头那里只准备的一具棺木,这回人们就约莫猜到个大概了。 “――人格分裂!”海雯猫抢先一步说出了这个在所有人头脑里转来转去没来及抓到的词。 真想不到,在古代竟然会有这样离奇的病例,而且这位身世明明很显赫的姑娘,居然分裂得这么严重,一个人分化成两个极端,还分别爱上了两个不同类型的爱人。看她孤身一人早早把自己关进这暗无天日的墓穴里面,而且就在这里面每天每夜还在自己跟自己做着永无休止的斗争。这个想说服另一个自己接受这个爱人,那个又想打败这一个自己让她放弃她的爱人。结果到头来只有自己把自己伤的这么深。 墓室虽然被刚才那盗墓贼洗劫过了,不过大部分东西都还完好无损的像是摆在原位。看来那人是想分批次把东西慢慢运送出去。 棺盖也被打开,侧翻在地上。柳金举起魔杖照亮,墓穴里面只剩着还没搬完的陪葬物品。没有尸体。 这样看来,那位姑娘的下落反倒成了一个谜。不知道她最终有没有把自己说服,是不是跟两位意中人其中的一位终于喜结连理。 刺猬跟宅男一路抬着那个不小的蛇皮口袋,虽然不是特别重,不过抬了这么久也有点手臂酸麻了。他俩合力动手,干脆把口袋就摆在棺木旁边。但愿某天考古工作者们来发掘这个大墓时,不至于误会早在古代就有蛇皮口袋这种东西了。 既然到了这里还没发现那盗墓贼,看来前方多半真的还有其他出口。人们也都不想在这不吉利的地方多留恋。 又走一段路,忽然觉得头上冷飕飕的。柳金把魔杖打高,就看见上方出现一个黑乎乎的孔洞,外面正透进风来。那个盗墓贼,是被他的同伴接应走了? 柳金骑着扫帚飞上去兜一圈,赶回来说:“外面是山洞,能通出去!”于是就用扫帚把同伴一个个搭载出去。 刺猬故意磨蹭着不肯走,到了最后,只剩下他跟梅琳两个。他想推让梅琳先走,那姑娘不肯,反而向后退了。 “我……我不走。我答应过妈妈,等我帮她了了心愿,就要留下来给她守墓,陪她三年。我……不能跟你们一起走。”她低沉说。 刺猬看着黑暗阴影里她的孤单身影,忽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股勇气,跟她说:“那好!等我这次任务完成以后,我回来找你!我们……应该用不了三年。我是这么觉得的。” “――真的?”黑暗里,梅琳的眼睛闪烁着点漆的光芒,掩饰不住温情的欣喜。刺猬两手搭在她瘦削的肩膀上,心怦怦跳着,十分肯定的说:“真的!” 海雯猫在洞口上方叫他们:“柳金!怎么还不上来?你们快点。” 柳金在旁边偷偷观察着这两位,小小的心眼一半是好奇一半觉得有趣,跟妈妈推脱着:“就快了就快了!” 刺猬终于搭上扫帚,扭头恋恋不舍的望着这个黑暗里的长发女孩,自己慢慢升上去,离她越来越远。 卷五 6.咒语是什么? 除了梅琳,所有人都上到外面山洞里了。山洞很浅,拐个弯就能看见外面模糊的星光。原来已经是晚上了。 人们在通往墓穴的洞口附近,发现了撬杠、**引线之类的挖掘工具。看来那人不光是个盗墓高手,还是个爆破能手,只凭自己一个人就完成了这样一桩大工程。宅男心里倒不由得暗暗佩服起他来。那他又是靠着什么办法,判断出这里的地下就会有古墓的?难道是看风水? 柳金跟刺猬守望在洞口附近,还在跟底下的梅琳对着话:“你真的不上来了?那我要用魔法把这里还原了,然后会在这山洞里施放一个结界哦。真要那样,你就是想出也出不来了……” 梅琳在底下闷着声音说:“嗯。你们做吧。等我从那边出去以后,我也会把洞口堵死,然后在上边栽上一棵树,谁都找不见它在哪。” 宅男脚下往旁边挪了挪,不小心踢到了什么。他借着火把的光亮照下去,发现好像是一包没用完的**。――如果盗墓贼已经从这里逃出去了,为什么这么重要的东西他没带走?宅男心里隐隐升起一股不祥的感觉。 可是柳金已经开始挥舞魔杖念动她的还原咒语:“……瑞帕罗、瑞帕罗!修复如初!” 就在一重重的山石跟泥土受柳金的魔法力量控制,从四面八方朝着这处被炸开的孔洞汇聚时,在那洞口合拢前的最后一刻,刺猬瞧见底下一个黑影朝梅琳恶狠狠的扑来,耳朵里听见半声的邪邪笑声,还有半声女孩子的惊叫。 ――是那个盗墓贼!他果然一直还藏在底下,没来及逃出来! 柳金嘴里连连叫着糟糕,可是她咒语已经念完,再想收回也完全来不及了。小魔法师一时间心慌意乱,拿魔杖敲打着自己额头,匆匆的自言自语着:“打开洞穴、打开洞穴……打开洞穴是啥咒语来着?妈,你记得不?”然后才发现,海雯猫早已不在她身边,不知什么时候早跑到洞外探路去了。柳金匆忙的在自己百宝囊里翻出邓博瑞多的魔法书,哗哗哗的翻查着。可是现在哪里来得及! 刺猬着急的扑在那堆坚硬山石上,朝底下喊着梅琳的名字,可是什么回音都没听到。他两手左右乱抓,发狂的在那里挖动起来。看到他这幅狂乱模样,宅男不禁觉得有点害怕;弯腰捡起地上的那包**,走过去递在他身边:“呶,要么先试试这个?”刺猬动作疯狂,还在那里狠狠挖着。宅男接连叫了他好几声,才算把他唤醒。颤抖着手接过**时,宅男看见他两只手早已磨得鲜血淋漓。 用那根撬杠在地上穿出一个深孔,把**装进去添实,接好引线,所有人都退出洞外。点火,引爆!轰的一声巨响,一股冲击波从洞口冲出来,带着大堆的碎石跟粉尘。 宅男跟索隆两人出手都没来及拉住刺猬,烟尘没散尽,他第一时间就冲进山洞去。紧接着,里面传出一声长长的愤怒吼声。 很快他的身影又从山洞里面闯出来,分开同伴们,脚下不减速,一直往山坡下冲去。宅男跟索隆远远叫着他名字,他一点回头的意思都没有。 “唉!”宅男叹气,“他这是想,还回到山谷里面,从那边的洞口下去救她吧……他又不认识路。” 索隆也说:“等他赶到那边,要么那坏人已经给那女人毒死,要么就……咳咳。”他咳嗽两声,不再往下说了。 海雯猫则阴森森的笑了两声,说道:“最该担心的反倒不是这个。而是……万一他就这么留下来,陪着那女孩子,不肯跟我们一起走了,你们能怎么办?” 宅男想了想,看他刚才这副动情状态,那种可能性真的相当不小。索隆哼一声,说:“人各有志,不必强求。他要是真担心那女人,就算我们逼他一起走,半路上三心二意的,惹出其他麻烦,倒不如就让他留在这儿算了!” 山坡下方黑漆一片,刺猬的身影已经消失很久了。大家没有办法,只好先回洞里面躲避外面冷飕飕的山风。原来刚才引爆的**,只炸开了浅浅的一层地皮,看那厚度,也许连三分之一也没达到。 大家围成一个圆圈坐了一会儿。安静中,柳金忽然高兴的跳起身,嘴里叫着:“妈,我想起那句咒语了!就是那句打开洞口的!――是‘阿拉霍……’” 海雯猫嘴里啧啧的,一边摇着头,看起来对女儿的这种表现相当不满意。 柳金不高兴了,气呼呼的坐下,一把抱起海雯猫,把她的鼻子凑在自己脸前,认真看着她眼睛:“妈……你想跟我说什么?” 海雯猫斜着眼睛不看她。柳金偏着头,左右追着她躲闪的视线:“说,快点说,赶紧告诉我!” 海雯猫无奈,最后只好叹口气,说道:“傻孩子……你记咒语的层次,还停留在初级阶段啊!魔法咒语,不是你这样死记硬背的。它当然有自己的窍门。” 柳金把妈妈放在自己膝头,轻轻把手伸在她脖子上,温柔的给她挠着痒:“好妈妈,教给我嘛。你把我扔在那麻瓜学校里就不管我了,你不教我,我怎么能做个好魔法师。” 海雯猫眯着眼睛享受着,看样子十分惬意,喉咙里响起呼噜呼噜的声音。蹭了一会儿,说:“我才不是不想教你……我根本就没有教人的耐心。我只会把记咒语的方法告诉你,至于你自己能领悟多少,就全靠你的头脑了。要是真想认真学,还是以后找你爸去……” 柳金有点不开心了,嘴里抱怨着:“哼!小气鬼妈妈!”两手乱舞一通乱抓,把海雯猫身上整齐的黑毛抓得乱七八糟。气得海雯猫在她手上稍稍用力的咬下去。 看着这对奇异母女表现出来的温柔跟亲昵,宅男忍不住悄悄有点羡慕起她们来。 卷五 7.穆勒 几个人在洞里点起一轮篝火,围着火堆吃过干粮,聊着天打发时间。山洞外面夜风始终在呼啸着,一刻都没停过,好像有很多受了不平冤屈的人,在一路的走一路的哭诉。到了最后,柳金先支撑不住,轻轻倒下去睡着了。索隆把自己身上搭的披风拿下来,轻轻铺在她肩上。 三个人一只猫,静静望着火堆,都不再说话。接着,就隐约听见,有什么人的脚步声渐渐近了,踉跄着,似乎很沉重。索隆站起,手往剑柄上摸去。 一个瘦高瘦高的人影出现在洞口,背朝着外面清冷的月色。光着上身,赤着脚,裤脚也被野外的荆棘跟杂草挂得支离破碎。他身上带着不少的伤口,好像一个血人,在洞口站了没几秒钟,就脸朝下瘫倒在地上。 宅男手忙脚乱的把这个伤员抢救进来,扶在火堆旁,喂了他几口水。这人还很年轻,三十多岁年纪,鼻梁很高很挺,四方脸,轮廓清晰。胸前密布着小小血孔,嘴角边还挂着粘稠的血迹。 烤着火,冰冷的身体暖起来,他于是渐渐苏醒了。朝宅男跟周围几人望了望,虚弱的说声“谢谢”。 看他身上这些小血孔,倒像是……宅男忍住了,没好意思直接问。后来,这人果然自己说道:“我在山下,碰见一个人……受的这些伤,就是被那人身上的尖刺扎到的。看到这里有火光,所以赶过来……幸亏遇上你们。” 这个人跟刺猬到底产生了什么误会……“那你的衣服跟鞋,又是怎么回事?不会是跟那人打架搞成这样的吧。”宅男问。 这伤员叹息说:“唉,一言难尽!这些是因为,一个奇怪的猎人在追杀我,半路上跑丢的。――我叫穆勒,是托托亚镇一所教会学校的老师。我可不是什么坏人。” “托托亚镇啊……”海雯猫半冷不热的说,“正巧我们要过去那边。倒是可以顺路把您‘护送’回去。”她好像对这个神秘的穆勒,心存着戒备。 认真看穆勒听到这句话以后的表情,他面不改色,停顿片刻以后就坦然回答:“好啊!那就谢谢几位了。我正发愁,要是我一个人再碰上那个神经病猎人,该怎么对付才好……他手上的武器实在太厉害了,我又手无寸铁,能活着逃出来真是万幸。” 柳金刚迷迷糊糊睡着,现在被人们的说话声吵醒,揉着眼睛坐起:“啊?什么……来客人了?您稍等,我去倒茶……” 宅男赶紧按住她:“醒醒!这可不是在你家里。” 柳金左右瞧瞧,这才反应过来;又看看眼前这“客人”,皱起眉毛摇着头:“您还真惨!” 穆勒轻微的呵呵笑了,说道:“我也不想这样的啊……算了,没事。应该死不了的。学生们还等着我回去上课呢……我可不能,死在这里!” 他身体毕竟还很虚弱,说了这么些话,渐渐疲倦,头一歪沉沉睡着。附近好像没有水源,没办法打些清水来帮他洗洗伤口。 柳金咬着嘴唇想一阵,最后从百宝囊里翻出一件灰黑色的魔法斗篷,努努嘴叫宅男跟索隆给他穿上。那件斗篷看起来很短,只够遮住他的胸口。可一旦穿在身上,扯着“下摆”往下拉,就可以一直拉长伸展,想要多长就扯多长。 往穆勒血污的伤口上遮盖的时候,宅男有点不忍心,担心弄脏这件神奇衣服。柳金解释说:“不要紧的。这件衣服不怕脏,穿过以后轻轻抖一下就干净了~~~” 安顿好穆勒,已经是深夜了。大家互道晚安,宅男也轻轻靠在洞壁上睡着。 夜里做梦,他一会儿梦见“石头人”本抱着自己,在原野上疾奔,胸前晒着暖洋洋的太阳,身后吹着冷冷的风。两边有牛羊,有野马;还有一辆豪华宝马车开过,车里坐着一个似曾相识的人影,一晃就过去了,再也没回头。 又过一会儿,他梦见那个吸血女爵把自己抱在怀里,她背后生着大大的蝙蝠翅膀,一扇一扇飞在半空;鼻子里能闻见她身上的味道,那是温暖得能让人忍不住微笑的一种幽香。忽然她在半空中停下来,两手撒开,宅男身不由己向着地面摔落。地上的方向,就是这个满身血污的穆勒,阴森森笑着,敞开怀抱要迎接宅男的光临…… 眼看要落在穆勒怀里的时候,他两腿一蹬,被吓醒;原来整晚做恶梦没睡好,醒来以后精神更加疲倦了。 左右看看,居然只剩一个穆勒睡在熄灭的火堆旁。他们人呢? 匆匆追出山洞,宅男哑然失笑了。――原来几个人正站在山崖边,索隆跟科摩并排站着,柳金站在最前面,带领着他们一起做早操。海雯猫肚皮贴地趴在旁边石头上观摩着,尾巴缓缓甩来甩去;转脸看见宅男过来,只是无奈的摇头。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二二三四五六七八……” 柳金振奋的喊着口号,一个动作一个动作热情洋溢的做着示范。站在她后面的这两个学员,索隆是每隔几个姿势慢慢摆一下,好像在打太极拳;科摩则是把所有动作都缩小了,手只伸出一小半,脚也只跨一小步。 带着微笑,宅男也加入他们的队列。 吃过早饭,整理好行装,刺猬还是没回来。既然这样……大家只好不等他。反正他也知道,见面的地点会是几天以后的托托亚镇。 临走前,柳金向妈妈请教了一个更高级一些的结界法术,把整个山洞都隐藏起来。用宅男的眼睛看,那里变得跟周围山体完整相连,一点能进入的痕迹都看不出。 穆勒的精神状况看起来好多了,不过他看见魔法师们这些离奇的咒法,还是表现出了正常人的那种惊慌。现在不需要海雯猫怀疑他是可疑份子,已经轮到这个人去怀疑自己是不是刚离虎口又进狼窝。 卷五 8.老师回来了 随着朝阳渐渐升起,晨雾散去,路旁青草--飘天文学--悠坐好,身体随着他走路的动作一摇一摆。忽然开口问穆勒:“你学生说你‘总算’回来了。看来,你好像失踪很久了啊!”口气并不和善。 穆勒哈哈一笑,解释说:“事实上,我离开了一周时间。我跟校方请过假的,只是孩子们不知道。”海雯猫不好再问什么。 穆勒对镇上地形显然十分熟悉,带领着人们左弯右绕,在不甚平整的石砖路面上走过。路上遇到的小商小贩、司机、邮递员,都会主动停下跟他打招呼。看来他在这镇上的人气,还蛮不错的样子。 来到一户二层小楼的人家,穆勒在木门上咚咚敲了很久,没见有人来开。最后他说:“可能上街采购去了。我们从后门进去。”于是绕着这栋小楼走了一圈,来到另一扇小门前。穆勒握着门环扭了扭,那门吱呀打开。安排索隆进门把担子放到阶下,大伙又退出来,穆勒照原样关好门。 “走,到学校去了!”穆勒说完,继续带路。 学校处在小镇一个较偏僻的方向,四周环境幽雅。宽阔平坦的草坪,整齐排列的路灯,晴蓝天空下乳白的教学楼尖顶,笔直高耸,活像一把倒立的宝剑一样。路旁洁净长椅上温柔缱绻的落了几片落叶,没人来拂拭,就那么乖乖躺着,安宁而平静。 进到校园以后,无数的学生早已得到穆勒老师回来的消息,围聚在草地上给他开着小小欢迎会。这些孩子都穿着整齐统一的教会服饰,看上去精神面貌都是纯洁而典雅。 好容易挣脱孩子们的束缚,穆勒老师满脸堆着笑,跟他们解释:“要帮客人们安排住处,不能陪你们了。自己玩吧……”学生们才算宽宏放过他。 进到旁边那栋矮一些的三角顶小楼,迎面撞见一位捧着讲义的女教师,看见穆勒,稍稍愣一下,接着便是尴尬微笑:“啊……你回来了啊。” 穆勒跟她抱歉说:“对不住了。我不在的这些天,辛苦你了。” 女教师努力保持着脸色正常,表情略显僵硬的说:“不辛苦,不辛苦……你回来……就好,就好。那个……我有事要先去忙了。”匆匆绕过他们,下楼出去。 不知为什么,宅男看她刚才这副奇异神情,怎么看怎么带着一丝的惊慌跟恐惧。 穆勒的表情并没不自然,还是带着他们往楼上走。指着楼道尽头几间屋说:“那里就是客房。看在几位这么帮我的份上,你们想住几天都可以。当然免费!” 海雯猫有意无意问道:“刚才那位是……” 穆勒头轻轻一点:“哦,那个是乔汉娜老师。我不在的时候,学生一般就会托付给她照顾。还有,对了!能不能麻烦您,当着学生面的时候,可不可以……嗯……” 穆勒吞吞吐吐的跟这只猫说。猫从他表情里面猜出个大概,不屑的哼一声:“不要乱说话,免得添乱对不对?我懂得的!您自便吧。” 穆勒嘘一口气,作势在头上擦汗:“那就好,那就好。”临要出门时,忽然又想到了:“这件衣服,是不是要换下来还给你们?” 小柳金瞪他一眼:“当然啦!我那衣服很宝贵的!以前从来没给男人穿过……” “哦,哦!明白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穆勒歉意的行礼,终于出去了。 柳金跟她妈妈都对这男人很不满意,冲着他背影抱怨着:“什么人嘛!” 海雯猫还继续补充:“还给人当老师呢!为人师表就是这样的?素质相当的有问题啊……” 卷五 9.看马戏(一) 絮絮叨叨抱怨了一阵,什么没男人味啦,什么拖泥带水啦,什么什么什么的。海雯猫编排别人是非的口才,在这会儿得以全面展示。不过宅男倒是觉得,人家是当老师的,又是这种规矩教条鲜明的教会学校,保持适度的温柔跟亲和力,好像没什么问题的样子。不过他当然没说出口,免得跟这只絮叨的猫吵起来。 海雯猫闭上嘴,跳上窗台,朝楼下望了一阵,说:“刚才那个女老师,她肯定知道些什么……当着这穆勒老师的面,那么不会掩饰,也许她会有危险也说不定……该想个办法怎么接近她才好。” 索隆不很在意别人的事。磨到床边,外套也不脱,翘起脚就往上面躺:“别人的事,还是别操心那么多了!我们在这里免费住人家这么好房子,还要那样怀疑别人?” 海雯猫不乐意了,当场掉头指责起他:“像你这么不负责任的男人,我每天都能见上十个八个的。是不是给你点好处就能把你卖了?这么不自觉,以后怎么保护……(柳金觉出不对,赶紧掐住她尾巴,嘴里着急嚷着:“妈妈,妈妈!”)你的爱人啊?”还好海雯猫及时改口。当然,也许她本来就是准备这么说的,也说不定……总之现在的她,把自己尾巴轻轻抽回来,回头望着女儿窘迫难堪的小脸,稍稍得意。那副神情好像在说:“小丫头,看看谁才是你家长?” 索隆解下两把剑抱在怀里,闭起眼打盹了。嘴里朦胧说着:“还早呢……现在还不到考虑那些事的时候。哪个姑娘要是不长眼看上了我,那她也太……啊呵……可怜了。”这家伙打完呵欠以后,很快就响起微微鼾声。果然心无牵挂的人入睡会很快吗?海雯猫看他这副毫无追求样子,相当无奈的摇着头。 由于只有四个人,两男两女一只猫,所以只需要简单的两间房就足够了。 没过一会儿,穆勒手捧换下来的魔法斗篷,敲开宅男他们这边房门,宅男坐起身,朝对面给他指指。 把那件神奇衣服交还给小魔法师,刚要出门时,穆勒又转回身,从衣袋里掏出两张彩色小纸条,想伸手递过来,又畏缩着,说道:“那个……镇上来了一个巡回演出的马戏团,今晚会有表演。学生们送给我一些票,多出来了两张。虽然不是很多……不知道几位中间是不是有人会感兴趣。” 他话音没落,柳金早已跳过来把票抢在手里:“我肯定去啊!这么有趣的事,干嘛不看。”海雯猫摇摇头,只好说:“那就多谢你了。”穆勒善良微笑:“不客气,不客气。应该的。” 这个人的眼神,倒是真的干净纯洁,基本做不得伪。他到底真的是个善良人,还是个隐藏很深的危险人物……海雯猫搞不明白了。 看到科摩那副死气沉沉的样子,她自然不会对什么马戏团感兴趣。妈妈又是一只猫,当然不需要什么门票。――当然只要她能进去的话。柳金捏着门票跳到对门,邀请索隆去了。 “嗯~~~困。不去。要睡觉……”索隆完全不解风情。柳金气鼓鼓,抬起手就想用她那“雷电爪”就往索隆身上捏过去;咬了咬牙,最后还是放下了。一回头,看见这个更好欺负而且也舍得欺负的宅男,只是阴沉着脸往他跟前走两步,他就识趣的连连点头:“啊,马戏团?去!我去啊!”“哼,这还差不多!” 结果等到天刚刚黑了一点,还没到吃晚饭时候,柳金就来催促宅男了。原本她还指望索隆或许已经睡醒,结果进来以后才发现,那家伙自打躺下以后姿势几乎就没动过。――仰天躺着,左腿高高架在弯曲的右腿上,两把剑牢牢抱在胸前,美美打着呼噜。照这样子看,只要没人吵他,他可以不吃不喝继续睡24小时都不成问题。 柳金催促宅男赶紧穿好鞋,随她出门。临走时忽然又打起坏主意,回过头来在索隆的屋门上施了个“小小”的禁锢咒语。 照着门票上的地址,他们赶到那里,结果果然来得太早了。人家帐篷都还刚搭建好不久。一车一车的道具只刚刚卸完,正在搬运。 柳金在旁边看得着急:“这要等到什么时候啊!他们这么慢吞吞的,还赶不赶得上开演了?” 宅男在关注他们是怎么用空心铁笼连接成通道,来“运输”狮子老虎那些的猛兽,随口说道:“安心。人家每天都是专业干这个的,到时自然赶得上。” 海雯猫牙齿扯扯柳金裙摆,叫她:“吃东西去!我要吃烤肉!” 柳金不耐烦:“妈你自己去买嘛……” 海雯猫继续大力扯她,嘴里咬着布,说话声音也不清楚:“去嘛,去嘛!你见过大街上有猫自己买东西吃的?” 柳金无奈,只好做一点点的小反抗:“当心你的口水!”抱起妈妈,叫宅男陪她一起去吃烤肉了。 不过他们一起吃东西的时候,还是招惹来了不必要的麻烦。――老板对一只猫站在他的饭桌上大吃特吃感到非常不满,不止一次想要过来把她轰下地去。最后逼得柳金不得不给他下了个“**乱心咒”,他才总算安静下来,对这只猫视而不见了。 旁边有食客跟他提意见:“老板,怎么你们这儿有猫上桌吃啊!也太不卫生了。”老板就挺起胸膛威风八面的说:“这是我们店里的特色!所有宠物都可以上桌吃饭,众生平等!下次记得把您家的猫狗也带来一起吃啊!”――人家纷纷扔下烤肉签子结账走掉了。 吃饱了烤肉,喝饱了饮料,这回总可以安心去看马戏了吧。柳金偏偏不,非要再买上一大堆的薯条薯片瓜子花生之类的零食,自己还不抱着,统统堆进宅男怀里。东西摞起老高,几乎快要挡着宅男视线,看不清脚下。 卷五 10.看马戏(二) 就快要回到马戏团大帐篷门口了,宅男听见柳金好奇叫着:“咦?看那里!”可是他眼睛被大包小包零食挡着,只能看见左右两个方向。“看什么?”他没好气的问。 “是穆勒老师啊……好像在等什么人。”柳金说着。“――穆勒老师!您在这里是等谁啊?” 宅男勉强侧过身,总算看见了穆勒。他已经换上一身笔挺的黑色正装,胡子刮的干干净净,衬衫雪白,领结扎的一丝不苟。穿这身装扮来看马戏,好像有点太过正式了……跟周围的轻松愉悦气氛格格不入。 被柳金发现自己,他神色稍稍尴尬了,支吾说:“我……我约了乔汉娜老师一起来看表演。没,没别的意思,只是感谢她在我不在的时候,帮忙照看学生。唉,已经都快开始了,也不知道她到底会不会来……” 海雯猫迈着骄傲的步子走上前,在他锃亮的几乎能照出影子的皮鞋上嗅了嗅,抬头说:“我要是说她也许会来,不过看到你这副尊容一定会被吓跑,你信么?” 穆勒神色别扭的把脚往后缩一缩,脸红了:“怎,怎么了。是不是……这样穿会让她觉得有压力?” 海雯猫哼了一声:“你倒是不傻!只是看场马戏而已,你这打扮,倒好像是去相亲一样,哪个姑娘愿意让你陪着?一点玩的气氛都没有了……算了。就这样吧!走,进去了!” 穆勒为难着:“可我……我还是,想等她……万一她要是来了,看不见我呢。” 海雯猫摇摇头,叹息着:“无药可救!”独自走在前面进门去了。柳金也不等他,宅男也只好侧着身体横着进去。 进门好不容易找到位置坐下。今天只是明星们来到这里的首场演出,观众席果然坐得爆满。帐篷中央用围绳圈出一片空地,隔着铁栅,正中搭着演出台。五颜六色的彩灯在不停闪耀。 直到演出开始,宅男回头在观众席中间找到穆勒的影子。他果然是孤零零的一个,身边位子空着。发现宅男在看他,他也微笑点头示意,眼神里藏着一丝落寞。 劈啪!劈啪!一声声嘹亮的皮鞭挥击,把宅男视线吸引回演出台上。一群八只吊睛白额猛虎,围成半圆排排坐,遵照着那位穿着暴露的女驯兽师的指示,跳跃、匍匐、打滚。 也不过就是这些而已嘛……宅男想着。从这些百兽之王的神情看上去,无非是放大了很多倍的小猫而已。 好吧,宅男承认,钻火圈这个项目的确还是很有些技术含量在里面。 嗯,听着报幕员的播报,这位叫做邱卡的老虎明星,目前为止全团的老虎里面,只有它可以做到连续跳过4个大小、高度都不一样的火圈。那火圈排得距离真的可以说相当近,“邱卡”的起跳时机、高度、力道,都必须要掌握到丝毫不差,才算能完成这一系列的高难度挑战。就算这样,宅男还是看它的尾巴每次都堪堪擦着火圈火苗轻掠过去,好像再低个半公分就会被烧到似的……最后整个表演完成,连他自己都忍不住跟身旁人一起鼓掌叫起好来。邱卡,好样儿的! 老虎表演完了,然后是狮子,大象,马术……果然马术才是压轴的好戏。清一色的雪白骏马,健壮剽悍,步履轻盈优雅。高超骑术的明星们,直直站在马背上绕着场地边缘飞奔。为对抗离心力,他们的身体要跟地面倾斜成一个不可思议的夹角,看得人提心吊胆。“难怪他们叫做‘马戏团’。”宅男这么想。 空中飞人再一过,正戏演完,然后就轮到小丑这个余兴调剂节目了。不过在场有些人,在这个时候才把自己最热烈的掌声跟欢呼献上,这点让宅男略微的有些不爽。 小丑并不是主角。 在他自己的生活里面,他是主角。可是到了马戏团的表演场上,他永远都不会成为主角。 把最热烈的掌声献给一个明确了解自身定位的小丑,是一种犯2的行为。宅男只能这么理解他们。人家小丑们自己绝对清楚,他来演出只是为了逗人们欢笑,笑声就是对他最好的奖励。 场上的小丑跟演员们,在表演人们最耳熟能详的小红帽与大灰狼的故事。这个小丑穿着肥大的连体衣服,一口把小红帽的奶奶“吞”下肚去,腰围于是变得鼓鼓囊囊。所有人都哄笑起来。 在场观众里面只有一个人,看到场上这一幕,完全没有笑。是穆勒。 他看着演出台上那只丑丑的“大灰狼”,先是一口吃掉老奶奶,接着又一口吃掉小红帽。嘴里吐着鲜红的舌头,舌尖上好像还滴着血,眼睛里露着凶光。 穆勒全身血液似乎都凝固了,周围一片冰冷。每一个毛孔都透着凉气,每一根汗毛都要笔直竖起。他感觉,自己的舌头上似乎也在隐约缭绕着一股血腥的气息,那感觉让他发狂,让他心脏狂跳。舌头,喉咙,胃肠,肌肉……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渴求,自己的灵魂也在渴求……面前这个人暴露在外的脖子肌肤,那股新鲜浓郁的汗香味,似乎在对他发出“请咬下去”的邀请函一样。他的牙根都忍不住发痒了…… 身边忽然多了一个人,把穆勒那团蓬勃的热情瞬间浇灭。那却是乔汉娜老师。她穿一件橙红的系带连衣裙,脑后扎着黄艳艳的蝴蝶结,一手拿着帽子,从观众席上挤过来,很不好意思的跟别人连连道歉。 “穆勒老师……我是不是,来晚了?我听门卫们说,演出已经都快结束了吧!”她有点害羞,眼神闪烁着,小心坐下来,只是用帽子扇着红扑扑的脸蛋。“因为刚巧有点急事,又来不及通知你,所以来晚了。害你久等了。” 不要紧张,不要紧张,放松,放松……穆勒提醒着自己,一边生涩的说:“没有的事……你能来,我很高兴。”一边动手,把两手衬衫袖口的扣子都解开一粒。 卷五 11.看马戏(三) “今晚的演出精不精彩?”乔汉娜若无其事问着,“听说他们一路从上郁岛,其列芒山经过,然后来我们镇,以后还要到银太市去。据说他们的演出在别处都很受好评的。” 穆勒现在的心思完全不在演出上,也不在思考她的问题上,只是提心吊胆想着,不要被她发现,不要被她发现……努力压抑着自己内心深处对鲜血的渴望。迷迷糊糊回答说:“还,还好吧……” 现在台上的大灰狼小丑已经吞吃了两个人,肚子大得好像一个灌满水的水袋。观众们从表面完全看不出两个大人是如何在他外衣里面悬挂着身体,保持平衡不掉下来。 正在“大灰狼”得意洋洋抱着肚子跳舞的时候,从后台出来一位手持双筒猎枪的猎人。他下穿轻靴马裤,上系曳地披风,帽子插着翎毛,装备精良,结束齐整;一出来就平端起猎枪瞄准那只“恶狼”。 “大灰狼”小丑装作惊慌的样子,想要逃跑,可是又被大肚子拖累着,根本没办法自由行动。 “呯!”一声震耳枪声响过,猎枪的枪口喷发出夸张可笑的白烟。“大灰狼”在原地左右摇摆一阵,终于心有不甘的倒下了。 紧接着,猎手从身旁掏出一把明亮匕首,走上前把那只“狼”从咽喉到肚脐,开膛破肚。小红帽从灰狼肚子里站起,然后把她奶奶也救出来。灰狼的大肚子于是干瘪下去。 小红帽正要脱下帽子感谢救命恩人,忽然她把帽子拿在手里仔细瞧着。——观众们也都看见了,两个大大的弹孔从她帽子上穿过,透着光。小红帽生气了,追着猎人想要打他。他们两人你追我赶的下台去。奶奶见周围没人,偷偷提起小红帽的美味午餐篮子,也溜下台去慢慢享用了。 演员们表演得逼真有趣,观众们乐得前仰后合。 这时,场地上已经死去的大灰狼忽然一骨碌爬起来,低头看看被剖开的肚子,自己都被吓一大跳。它赶紧伸手,握着肚脐上的拉链,把这道长长的破口“修补”好了。它望着观众席上离它最近的一个被吓呆的小女孩,不怀好意的做个鬼脸。 然后“狼”忽然开口说话了,声音是那种塑料尺子在玻璃窗上平着划过的刺耳,简直让人恨不得把自己耳朵捂上。他说:还有没有哪个勇敢者,想上来试试被我吃掉的滋味? ——原来这是终场前的互动游戏啊,观众们这么想。坐在穆勒前面的这个男人,忽然自告奋勇举手:“我来!我来!”踊跃得已经从座位上站起。他的女伴也以他为荣,不住口的鼓励他。 这个男人果然得偿所愿,台上的小丑“大灰狼”邀请他登台。他面对小丑,先是摆了个半标准不标准的拳击起手姿势。引得场外观众们哄笑连连。 可是“灰狼”并不怕他。面对着他安静看着,忽然嘴里“哇”的大叫一声,脚底下磕磕绊绊就朝他冲过去。小丑的动作虽然别扭,速度却是极快,还没等那男人反应过来,“灰狼”大嘴一张,已经把他头跟肩膀“含”在里面。男人挣扎着,蠕动着,然后他整个身体都被“灰狼”吞了下去。 看到小丑“灰狼”吃人吃的这么熟练,观众们给它齐声喝彩。这个时候,海雯猫却异乎寻常的认真了:在柳金膝头站起,弓着脊背,喉咙里发出凶狠的威胁声,胡须跟尾巴上的绒毛根根乍起。看样子分明遇见了什么危险敌人。 柳金埋下头,小声问她:“妈,怎么了?你这是……” 海雯猫胡须稍稍松弛一点,尾巴还是敏锐的高高翘着,头跟视线笔直正对着场地中央的小丑“大灰狼”,一动不动。“唔……那个小丑,绝对不是一般人!……”她喉咙里还在呜咽着威胁敌人。 小丑当着众人面展露了自己的好身手,也是得意起来,学着中国武师的样子给大家抱拳行礼,周围团团鞠躬。正鞠躬鞠到面对宅男他们的方向,一只手忽然从它脖子下方伸出来。那只手抓爬着,十分艰难的勉强把它肚子上拉链拉开。众目睽睽之下,刚才那个男人滚倒在台上,狼狈不堪。人们笑得更响了。 “灰狼”最后还是十分友好牵着他的手,把男人送下台。男人好像喝醉酒一样,一路跌跌撞撞,好不容易回到原来位置坐下。女伴问他还好不好?他也只是茫然的摇头。 不过以他身后的穆勒眼光看过去,能看见他脖颈旁的肌肤上,露着两个微小红点。接着,穆勒最近越发敏锐的鼻子里,就从他身上闻出一丝极细微的血腥味。穆勒赶紧抬起手紧紧捂住自己鼻子,他生怕自己会被那一点点的血腥,勾引得彻底疯狂起来。 乔汉娜见他神色不大对,悄悄问他,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了?穆勒脸色苍白,额头见汗,抬起手朝她摆一摆,沉闷的说:“我没事……对不起,我,我要先走一步……” 女老师更好奇了:“咦?演员们还没谢幕呢。现在就走?好像有点不尊重人家吧。你是不是真的不舒服?” 穆勒已经来不及回答她,不顾身旁人们的抱怨,分开一条路硬挤出去,急匆匆的奔出门口要去呼吸新鲜空气。他闯出帐篷,一头扑在旁边固定绳的桩柱下,用力干呕,把自己眼泪鼻涕都呕出来。 正在他痛苦的时候,一只手在他背后轻轻拍着,温和而亲近。他终于舒服一点,用力深呼吸几口,扭头看,是乔汉娜老师温柔关注的目光。 这一瞬间他简直沉醉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亲昵些的话,又被内心深处的自卑跟害怕失败的防卫堵住了嘴,说出口的只是一句“谢谢”。 女老师轻轻微笑,说:“别走那么急嘛,我还有事跟你说。”还没等穆勒高兴几秒钟,然后她从衣袋里掏出一封信:“有个奇怪的人找我,跟我说了很多话,反正我也听得糊里糊涂的……只听他说,需要我多多关心你,多帮助你。然后他就要我把这封信转交给你,要你去找他。”她好像为自己没能听懂那人跟她说的话而感到抱歉,笑容有点愧疚。 卷五 12.猎手 她说得奇怪,穆勒听得也奇怪。至于那个莫名其妙要送封信给他的人,听上去就更加奇怪了。 穆勒接过那信,牛皮纸的封皮,外面一个字都没写,背面用火漆封着口。他拿着信封细心隔着路灯瞧一瞧,里面除了一张纸以外什么都没有。当着乔汉娜的面,为了表示自己对她没有什么不可以告知的秘密,穆勒坦然把信撕开。不过等他读完之后,他就后悔了。 信是特意用一种红色粘稠颜料写的,看上去就好像刚从伤口里面喷涌出的鲜血一样。这种颜色让穆勒看上去,感觉肠胃不适,又不由自主想要呕吐。字数不多,字迹略微潦草。 “我知道你不可告人的秘密。我知道最近一周在你身上发生了什么,知道你去了哪里。我就是那个追踪你的人。到黑麦酒馆来找我,今晚我等你。” 乔汉娜单纯的眼睛里时时透露出好奇,越是搞不明白又好像很方便就可以了解的事情,越能勾起她追问的**。“那是什么?我怎样就帮到你了?” 穆勒充满哀伤的望着这位好心女同事,本能的在心里劝诫自己:不可以,绝对不可以!现在的你,是没有资格爱她的!这样下去,你只会害了她! 穆勒狠狠心,努力冷下自己的表情跟口气,告诉她说:“不需要。什么都不需要。乖乖回学校做你该做的事,其他都别问。对你没好处!懂了么?!” 在狠心大声说出最后那几个字的时候,看着她受到惊吓的眼睛,穆勒觉得自己是一个罪人。狠心伤害自己,伤害自己对她的这份情谊,又狠心伤害她对自己的默默关注。可是现在的他,只能做出这种痛苦选择。他多希望有个谁能来帮帮他…… ――那个猎手!追踪自己整整一周的猎手! 他都已经找到了乔汉娜,还说服她帮自己带这封信过来,这里面的意思明显带着威胁。好像在说:我已经知道你的所有底细,你身边的人也随时在我掌控之下;乖乖来见我,别再逃避! 穆勒真的不知道他是谁,不知道他的来历,不知道他的出生,更加不知道他的能力大小、又在为谁做事。他只从刚见到那人的时候,就被对方的精良武器跟精准射术彻底震撼了,然后受本能的恐惧控制,开始逃跑。现在回想起来,他手里提的是一把小巧精致的连发快弩,射出的弩箭明晃晃的,破空声犀利吓人。穆勒只正面见过他一次,然后就远远逃开,再也不敢面对他。 现在,信已经接在自己手里,不想去也由不得他。穆勒沉默,冰冷转身。乔汉娜老师孤身一人留在那里,还在吃惊于他态度的急转直下,感觉两人中间忽然远隔了一道十万八千里的鸿沟。想伸出手去,触碰到的只有石像般的冰冷。 夜。除了酒鬼,野猫,跟一些穿着暴露的女人,街上没有什么其他人。哪怕连乞丐都缩在自己藏身的地方睡觉去了。 在这样的夜晚独自一人走在街上,感受着夜风的刺骨寒冷,是一种罪。胸口好像灌了铅一样。 来到信上说的那个黑麦酒馆,这里24小时营业,晚上依然灯火通明。推门进去,穆勒环视一周,就在右边角落里发现了那个奇怪猎人。 他半躺在座位里,两手抱胸,焦黄色宽边帽盖在脸上,只露出下巴上一层粗犷坚硬的胡渣。两脚高高翘起,搭在身前桌上,牛皮靴子后跟处明晃晃的踢马刺也好像两件精巧装饰。桌上被子里的啤酒没有喝完,还剩下一小半。 穆勒谢绝了酒保的接待,指指这个奇怪猎手,示意自己是来找他。努力按捺狂跳的心脏,一边小心向他走过去。 正走到离他不到几步远的地方,穆勒耳朵里听见嗡嗡的响声。一只苍蝇在空中盘旋,兜着圈,最后往那人面前的啤酒杯上落去。 没等苍蝇落脚,那个好像一直沉睡的猎手忽然动了!闪电般收回右手,打开枪套、拔出手枪、抬手、击发!一气呵成。就在穆勒呼吸的间隙,他已经做完上述动作,只剩下枪口还在静静冒着缕缕白烟。那只苍蝇消失了。 “哼!”猎手这才用左手把脸上盖的帽子扶扶正,露出一双黑夜一般深沉的眼睛。收回枪口,在嘴边呼的吹一下,插回腰间去;嘴里说着:“最恨别人偷我酒喝了!” 弹打死那只苍蝇,擦着穆勒的胳膊飞过,直打进他背后的墙壁里。酒馆里的其他几个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枪声吓到,回过头来看,发现穆勒傻呆呆的站着,安然无恙,不禁都大失所望。没出人命的手枪走火,可完全不配做什么新闻题材。 猎手指指面前的座位,简短的说:“坐!”穆勒战战兢兢坐下以后,隔了一会他又想到什么,补充问道:“是不是给你也点一杯酒?”穆勒赶紧摆手说不用了。看来这个人,并不擅长请客。 他手持酒杯,一口一口慢慢品着杯底的酒水,很久都不开口再说别的。穆勒等得难耐,只好主动开口问他,找自己来这里想要做什么? 猎手放下酒杯,身体前探,深深望着穆勒:“看着我的眼睛!”穆勒照做。然后他问:“从我眼睛里,你能看出什么?” 黑色的眼睛,比常人似乎更大的瞳孔,白眼珠上缠绕着一些血丝,好像没有什么异常。“看到我自己?”穆勒不知道他想问的是什么,结果回答了这么一句。 猎手嘴角轻轻扁了一下,不再追问,又抱起双手靠回椅背上。他盯着穆勒,说:“从你的眼睛里,我能看见一只野兽。”穆勒早猜出他大概的说话内容,现在听到这一句,并不奇怪。 猎手继续说着:“还有,很深很深的压抑,很多的自责;**,饥渴,逃避……善良;不想伤害身边的人,所以甘愿冒着被我狙杀的风险,在野外躲藏了那么久。” 穆勒沉默。 “你知不知道这样逃避下去,第一个受伤害的人会是你自己?”他这么说着。停顿了一会,继续像唱诗一样吟哦:“到那时候,根本用不着我出手,你自己就会把自己害死。” 非常研究院东楼 陶教授:《x战警》x教授。东楼领袖。[能力]脑波探测、脑波控制。 克拉克:《超人》[能力]飞行。?? 皮特:《蜘蛛侠》。[能力]发射蛛丝,超敏感官,超强跳跃、攀援能力 欧若:《x战警》暴风女。[能力]自由操纵天气能力,例如风、闪电、雨 巴里:《闪电侠》。[能力]光速行动 李德:《神奇四侠》神奇先生。[能力]身体自由伸缩变形 苏珊:《神奇四侠》隐形女。[能力]隐形 乔尼:《神奇四侠》霹雳火。[能力]操纵火焰 本:《神奇四侠》石人。[能力]石化,强壮,抗打击。 鲍比:《x战警》冰人。[能力]冰冻 小吉:《x战警》幻影猫 非常研究院西楼 羊专家:《x战警》万磁王。西楼领袖。[能力]操纵钢铁。 瑞雯:《x战警》魔形女。[能力]变身模仿。 托尼:《钢铁侠》。[能力]合金盔甲。 墨菲:《机械战警》。[能力]人的大脑,机械的身体。 上尉:《美国队长》。[能力]搏击格斗专家。 史高特:《x战警》独眼龙。[能力]眼睛发射强力镭射光线。 布鲁斯:《蝙蝠侠》。 罗根:《x战警》金刚狼。[能力]双手伸出锋利钢爪,强力自身愈合 琴:《x战警》凤凰女。[能力]隔空移物,低阶脑波探测能力。隐藏实力最深。 猫女:《猫女》 非常研究院异能者 班纳:《绿巨人》。【能力】愤怒会导致变身,身体巨大化 青蛙:《x战警》青蛙。【能力】长舌头,超强弹跳,嘴里会喷吐遮挡敌人视线的黏液 佩佩斯:“窥视者”。【能力】远视,透视 阿克莱:“弧光”。【能力】能量冲击波 朱万:“预言者”。【能力】预知未来 塔布曼:“恶魔学识大师”。 主角伙伴 宅男:伪主角。【能力】异能光环。身体周围有限范围内,可以让其他异能者能力增强 刺猬:《x战警》刺猬。【能力】身体各个部位伸出尖刺。 索隆:《海贼王》索隆。【能力】诅咒之手。受诅咒的右手,强化力量、速度,抗毒性。【武器】倚天剑,三国曹操佩剑;多蒙剑,取自断剑峡谷勇士多蒙石像的宝剑。 柳金:天才魔法少女。任性,冒失。【能力】魔法。不分场合不计后果的乱用各种魔法,引来不少麻烦。【道具】魔杖。飞行扫帚。可以装进任何东西的百宝囊。【仆人】尤金。从外星陨石召唤出的高智慧金属生命体。 海雯:柳金的母亲。魔法师。因为意外,自己施咒变身成一只黑猫,无法恢复。 科摩(王昭仪):精灵附身的美丽女尸。原身王昭仪本是三国曹操的宠妃。【能力】不死。与任何智慧体沟通。 其他人物 韩瑞波:《哈利波特》。柳金的父亲。豪格沃兹魔法学院第73任院长。 黑暗使徒:热衷黑魔法研究的一群魔法师,遭魔法学院放逐。目前登场人数为13人 戈洛:体表覆盖石盔甲的巨人。只会受到剑的伤害。断剑峡谷山神的仆人。 多蒙:断剑峡谷的勇士。很多年前为保卫人民献身,化身成石像镇守妖怪山谷。 梅琳:神秘部族的后裔。【能力】头发可以化成毒刺。 穆勒:期待中 樊赫辛:《范海辛》。驱魔猎人。期待中 1.冰人鲍比 好……冷……说不出的阴冷,冷到骨髓里。腿上几个关节,疼得好像正被钻头搅动。 那段时候,我能回想起的,只有无穷无尽包围我的冰冷。 没有暖气,没有空调,没有阳光,更没有半个温暖的身体。 那是她离开的地方,我想维持原状,直到她回来。 我一个人在那间冬冷夏凉的租房里,整整住了三个年头。最后,不出所料的的得了严重风湿。 后来,我遇见一个男人。 我是在夜晚七点半的公车站牌前发现的他。当时,他正小心地从衣袋摸出一支烟,轻轻含进嘴唇里。 我注意到,他下一步没有掏打火机、火柴、放大镜、火石火镰这类的任何一种取火工具,而是悄悄转到站牌另一侧,背向人群。 我并不抽烟。对这种相貌斯文、举止优雅的男人,我有种莫名的好感。我在联想假如我抽烟的话,跟他比较哪个会更帅一点。 于是我当时看见,他右手轻轻打个响指,一团小小火苗就凭空升腾在他大拇指尖。 他点着烟,轻轻嘬一口,右手把拇指握紧拳头里。火苗熄了。 这个男人若无其事的回来,吐着烟雾,排在我身后。 不知道是真温度,还是我心理作用。我第一次感觉到,温暖在贴近…… 在酒吧里,我等那个三年都没等到的女人。那件冰冷房子的前主人。 已经过了约定时间,她一如既往的没出现。后来手机响了,是她的一条短信:“别等了。我不来了。你回去吧。” 不知为什么,我居然很开心地笑了。前所未有的一种舒畅感觉。 我终于,真正解脱了。 我不恨她。我甚至有点感谢她。 让一个不会有结果的人彻底放弃,是一种善良。 我手握杯子,盯着来来往往的人看。每个人都是个崭新的世界。 这时,我又看见那个手指点火的男人。他也看见了我。 他没停留,走到吧台前要了一杯冰啤。 结果杯子后,他嘴里嘟嘟囔囔抱怨个不停。 然后我听清,他是抱怨为什么我的酒比他的要冰那么多。 酒保解释说:“先生您误会了。我们这里的杯子跟冰块都是一样的……” 他还是不依不饶指着我这边:“你要不信就看那杯,都冒凉气呢……行了行了,我也不跟你计较。” 他端起杯子走过来:“这里没人吧?” 我点头示意他坐下。 “一个人?” 我再点头,然后反问道:“那你呢?” 他微微一笑,眼睛里闪亮着:“现在是一个,待会儿就不一定了。” 他还是盯着我手里的杯子看:“……你的酒,好像更冰了。” “喔?”经他提醒,我也低头看去。果然,杯口的冷雾越来越浓。 我松手放开杯子,雾气停顿,开始微微散去。 他好像想到什么,说:“劳驾麻烦借你手用用,把我这杯子也握一下。” 然后过了半分钟,他说:“不对吧……难道是你心情不一样?” 杯子丝毫没有变化。我笑说:“这跟心情有关系么?” 他突然嚷道:“对了对了,就是这样!” 看那杯子,杯壁上开始结起一层冰珠,淡淡凉雾开始在杯口上方凝结。而我握杯的手心,反而觉得血脉涌动,有点发热。 他抢过杯子,笑嘻嘻地喝一口,说道:“温度刚刚好。” 我看看自己微微发白的手掌心,不明所以。 “刚才你看见这个了,对不对?”他右手弹个响指,火苗的影子在他指尖上倏地闪了一下。“看来你要心情放松,就能让东西结冰。――你跟我们是同一类人。” “别开玩笑了……”我并不相信。尽管自己是感应到,这世界不知哪里起了变化。 停了一会儿,我问他:“那个到底是什么?” 他侧着脸,望着舞池中央几个缓缓扭动腰肢的妖魅身影,心不在焉地“啊”了一声。 沉默欣赏一阵,他从衣袋掏出香烟:“你抽不抽?” 我摇头:“没那习惯。对身体不好。” 看他又弹手指点烟,忍不住问道:“抽烟什么感觉?对你来说。” 他徐徐吸一口,深深呼出,叹道:“我抽的不是香烟,是寂寞!” 2.神奇四侠之霹雳火乔尼 我叫乔尼。我姐姐叫苏珊。 我未来的姐夫叫李德。我另一个哥们叫大本。 每次聚会过后,未来姐夫都会把姐姐约走,享受二人空间。大本每次都留住我陪他喝酒。因为他也没有女朋友。 不过他的“也”跟我的“也”,可有本质上的不同。他是因为长相问题,而我是因为浪子心态。 我当然是因为兄弟情谊才肯留下陪他——绝对不是因为我打不过他。 今天,大本又醉了,努力睁着红眼睛问我:“有女人没有?给哥来一个,哥要结婚!” ——开玩笑!愿意跟我结婚的我还没找着呢。 “那是因为……你小子见一个爱一个,爱一个换一个。人凭什么嫁给你?” ——对对对。我要是女人,我也不愿意嫁给我自己。 “我要是女人,我……我一毕业就嫁给我自己。不,不等毕业就嫁,上学时就同居……” 我随声附和着。 这时我见,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吧女经过。胸型很挺,v字领下方的那颗扣子简直摇摇欲坠。 她应该刚来这儿工作不久,上周末我们来时还没看见她。 肤色,发质,都挺不错。只是眉宇间透着一股抑郁气质,反而让人不由自主心声怜意。 她经过我们桌边,视线被托盘挡住了,不留神踩在大本脚上,赶忙不住口地说抱歉抱歉,还放下托盘蹲身用手帕擦大本那双80块钱的老式皮鞋。 大本盯着人家衣领上方的雪白脖颈看,忽然上手握住人家肩头,叫道:“嫁给我吧!你嫁给我吧!” 我被一口茶水呛进喉咙,呛得生疼,拍着胸咳了好几下才稍稍好转,赶紧去拉他的手:“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朋友喝醉了,你别介意。” 那吧女只是在当时有点受惊慌乱,不过神色很快就平和,并没有见怪。她看看我,又看看大本,似乎有什么想问,可终于没问出口,脸颊蒙着淡淡红晕,埋下头匆匆走掉了。 我擦把额头虚汗,心说我靠,本哥你要清醒时有这分勇气就好了,绝对不会到现在还单身。 再看他,已经头歪在椅背上呼呼酣睡了…… 他实在挺沉的,我可不乐意把他背回去。反正时间还早,我打算多等一会儿,看他有没睡醒的可能。 正沉闷间,那边有人吵闹起来,越来越响。远远看去,正是刚才那个踩大本脚的吧女。 又听了听,好像是她碰倒了别人的杯子。那几个混混不依不饶,非要她用胸罩把桌子擦干。 吧女央告说:“几位大哥放过我吧……我儿子病了,我要赶回去送他去医院,实在不是有意的……” 原来已经当妈妈了……那我还是不过去了,要么大本没人照看。——咦,大本呢? 这个大本,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摇摇摆摆朝那女人走过去。 看他半弓着背的身形,似乎是准备好要打架了。站起身看着,不过我可没打算过去劝架——我可不想被那怪物误伤。 大本往那女人身前一站,半座小山似的。女人本能地躲向他身后。附近人们识趣地挪开座位。几个保安缩在一旁小心观察,谁也不肯过来。 对方那个光头佬一把抓住大本胸前衣襟:“怎么,找麻烦是不是?” ——揍他,揍他!我在心里给大本鼓劲。 可大本好像酒没醒透,歪着脑袋,两手松松垮垮垂在身侧,也没应声。 光头佬踏出一步,两手推出。大本被搡倒,头碰在桌腿上,躺着不动了。 女人往后缩一缩,双手握在胸前,不知该不该扶他。 光头佬狂笑着:“哈哈,还以为是个什么脚色。菜!”又劈手抓住女人的手,清清喉咙,一口浓痰呸地吐向大本身上。 这可不行!我动手解开扣子,脱了外套摔在椅子上,准备大干一场了。 那光头佬转身想坐回去,前脚迈出,后脚却定住,用力扯了扯,没能拔起。 我也还没跨出几步,顺着光头佬转回头的疑惑眼光看去,是地上的大本伸出一只手,握着他脚踝。 光头佬脸上肌肉抖起来,依稀有了痛感,撒手放开女人,嘴里骂句脏话,抬右脚要往大本脸上踏落。转眼间,这只脚也给大本抓住。 ——看来没我什么事了。嘘口气,退回原位拾起外套,从衣袋里摸支烟点上,好整以暇,看大本怎么收拾这班渣子。 那光头佬下半身给大本牢牢控制住,动弹不得,挥手招呼身旁人抄家伙。 大本扣着他两只脚踝,左手倒小腿,右手倒膝盖,一点一点慢慢爬起。 这时,一个酒瓶朝他后脑砸来。大本左肘回缩,正撞在那人腰眼,噗的一下就软了,轻轻把空酒瓶接在手里。 光头佬想逃,给大本一把扣住手腕,别到背后,脸朝下按在桌上。 一只紧握酒瓶的大手,朝光头佬眼睛伸过去。越来越近,越来越紧。 呯一声脆响,空酒瓶在大本手心里生生捏碎。 我心里咯噔一下。认识他这么久,头一次见他这么生气。 光头佬脸上给飞溅的碎玻璃划出几道血口,咬牙呻吟着,看情形应该没伤到眼睛;终于识相得不再骂脏话。 两只大手渐渐松开,人影也分开。 这帮混混似乎也不是很专业,并没撂下什么“走着瞧”之类的狠话,只是半恨半怕地瞪着大本,扶起光头佬趔趄着走掉。 大本手掌的鲜血滴滴滴落,人忽然慢慢软倒。吧女连忙迎上去扶住,可是支撑不住,连她也带倒了。 我赶过去照看,吧女着急问道:“怎么了?他怎么了?” ——呵,没怎么。喝多了呗,又睡着了。睡着也好,就不疼了。 吧女皱起眉,咬着嘴唇给大本清理手上碎玻璃,掏出手帕小心裹伤口,反倒质问我:“他不是你朋友?怎么也不来帮他!” ——……女人懂什么。他自己能搞定的事,别人帮他他要生气的。何况我可怕疼…… 吧女瞪我一眼,张了几下嘴,最后还是问道:“总不能让他就睡这儿吧?” 我打趣说,我屋子小,床又窄,可盛不下他这个大块头。 吧女着急的连声说那怎么办。我心里暗笑,可是不说话。 她终于咬咬牙,下定决心,说:“送到我家吧!今晚我得去医院陪孩子。” ——你不怕他发酒疯砸坏你家东西啊? 她狠狠心:“砸吧!反正没什么值钱东西。” 看她认真起来,我也不好意思再逗她。匆匆结了帐,穿好外套陪她一起把大本扶上出租车。 好不容易把这堆二百来斤的肉搬上五楼她屋里,安置到那张香气扑鼻的粉红床上。简直连我都要羡慕起他这醉鬼来。 “你照顾他一下好不好?我得去医院啊……” “不行不行那可不行。我约了人,眼看已经迟到了。就拜托你了!” 这电灯泡可不是好当的。搞不好容易受伤,外伤内伤都难免。 在她家楼下拐角处,我接连抽了四支烟,抽到我开始流眼泪。 眼泪这东西也真是奇怪。头一滴一旦流出来,其余的就自然而然全跟出来了。原本不怎么冲动的情绪也会随之翻滚。 特别是,你一个人的时候。 我咽下口水,正准备点第五支的时候,吧女下楼来了。 她已经换上一身乳白色连衣裙,丝袜也淡淡的,远看简直是风摆莲花一般,光是看这风景都能下酒。就路边拦一部车离开了。 手捏第五支烟把玩了一会儿,还是不放心上楼去看。 隔窗瞧进去,大本脱了鞋脱了外衣睡在整齐齐软绵绵的被子里,身体一侧还垫了枕头防备他翻身滚落。桌上晾着两杯热腾腾的开水。 ——是啊,我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什么时候,我也能有这么样一张床、一床被子、两杯开水,还有一双默默做这些事的柔软的手…… 旁边屋门开了,一位姑娘端着脸盆经过,需要我给她让路。 四目相对,我从她眼睛里读出一抹醉人。 “嗨!”我平和地打招呼。 她眼神游移一下,稍稍犹豫,还是回应道:“嗨。” 我苦笑:“我被朋友锁在外面了……请问能借个火么。” 她绽开嘴角,露出两颗洁白的小虎牙,狡谲微笑了。 我想这一刻,我已经爱上了她。 3.神奇四侠之石人本 被手机吵醒。头疼。 往老地方伸出手去,没摸到磨砂的塑料外壳,手指感觉到陌生的轻凉滑腻。 脑子里一激灵,清醒过来。睁眼四下瞧。 湖蓝的壁纸,浅海蓝的被面,鲤鱼型的缀满珍珠串的乳白壁灯。阳光透过百叶窗打进来,天大亮了。 这是哪里?怎么我完全没半点印象…… 从桌上抓过响个不停的手机,是李德打来的。——我们四个人里名义上的老大。 “喂,你俩在哪儿啊现在。”刚一接通,他嚷道。 “……我也不知道啊。”我看看自己缠了绷带的左手,模糊的有点印象,是自己捏碎酒瓶伤到的。 “我刚打电话给乔尼,他说你喝醉了,还说他没离开过你啊!你俩怎么搞的,答应我今天要来的,难道忘了?” 噢,我想起了。李德老师今天在少年宫有场报告会,要我们去捧场的。 “没忘。十点钟还早。一定到。” 挂掉电话,把桌上两个杯子的水喝干净。想下地洗把脸,到处找不见袜子哪去了。 光脚找袜子时,看见门背后贴着一张便条:“袜子晾在阳台上。冰箱里有面包牛奶,可以用微波炉热一下。昨晚谢谢你。这是我电话……走时记得锁好门窗。” 看那笔迹整洁秀气,再看这屋里布置,主人多半是女的。可我是因为什么睡到这儿的…… 衣服穿戴整齐,摸摸全身没什么东西落下,开门走人。临走时转身把那便条扯下装进衣袋。 我边走边给乔尼打电话,一听这小子声音也是没睡够。“昨晚怎么回事,你把我扔下了?” “大哥,别冤枉人好不好。有这么好的住处你还不满意?下回我喝醉换你扔我吧……” 正走着,我觉得声音不对。倒退回来几步,问道:“喂?” 果然,乔尼的欠揍声音从门里传出来:“干嘛。” 好小子!我挂掉电话,伸手在门上敲两下:“乔尼,起床啦!太阳晒菊花了。” 那小子在里面惊叫一声“我靠”,终于有了点略带效率的响动。 一个娇滴滴的女声问:“去哪儿啊……” 乔尼压低嗓音安慰了几句,没起多大作用。“——唔,不许你走!” 我心里暗笑着,听见里面跌跌撞撞走出一个人。接着门打开一条缝,乔尼腰裹床单探出半张脸:“本哥,不好意思你多等会儿……(他冲里面挤挤眼睛)不用很久,我很快出来。” ——他果然很快出来了。 话音刚落,门忽然开大。那个披散头发的睡袍小姑娘,一把将他推出屋来,呯地关上门。我再也忍不住,终于笑出声。 乔尼左手抓着床单一角,一边尴尬地拍门:“衣服,我衣服!” 几分钟后,门开了一丝缝,乔尼的一堆衣物被丢出,眨眼门又关上。 我笑着背转身:“你穿吧,我保证不偷看。” 这小子在我面前,居然还会脸红。不一会儿,他拍着门又叫:“腰带,腰带呢?” 小姑娘嚷道:“腰带不给,我留下了!” “宝贝,亲亲,再开一下门好吧……让我再看看你。” “不开不开。死也不开!” 我忍不住劝他:“算了。走吧,没用的!想让她开门,除非你答应她今天不走,留下陪她。你做得到?” 乔尼眨眨眼,忽然说:“本哥你懂得挺多的呀!” “废话!要不怎么我是你哥。” “是我哥怎么连个嫂子也没给我娶来?” “——滚!” 在朋友里面,跟我走得最近的还是乔尼。抛开体重、长相、女人缘这些因素,我俩相似的地方其实有很多。 比如现在,因为他被关在门外心情不好,所以不管是威逼还是利诱,哪怕拿刀架在他裤裆前,都休想让他吐露半点消息。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只好暂时不问。 我们朋友李德做为老师的面子,还是比较大的。 在少年宫外面,我们不但看见了多家电台的采访车,还看见校车,警车,公检法车,交管车,消防车,甚至还有120的急救车……当然,这些车主都只是送孩子来这儿参加报告会的。 这场报告会,李德是主角,他未过门媳妇苏珊是助手。讲的内容是关于如何用生活道具,对少年儿童进行科学教育示范。看他俩在台上摆弄那些瓶瓶罐罐,搞得我昏昏欲睡。乔尼更是早就睡着了,看来昨晚太累了。 他们俩还真够朋友,特意点名要我跟乔尼上去客串一把。我把乔尼拍醒,他擦着口水**,被我扯上台去。 “孩子们,请给两位叔叔鼓掌,鼓励他们一下!”李德笑得挺坏。 乔尼嘟囔着:“不就化学实验么……这个我中学就会做。这里都有些什么?……” 他用杯子接满水,往里边加一点白色粉末,又加一点黄色颗粒,端在手心轻轻震荡,一杯清水渐渐变作淡红。孩子们一个个看得津津有味。 这时乔尼冲我挤挤眼睛,伸手指在水里搅一搅,反手忽然把手指放进嘴里,还抿一抿,直说:“味道不错。” 苏珊惊慌叫道:“喂,乔尼!”李德也赶忙夺下他手里杯子:“这个怎么能吃!快,快吐出来!” 我拍着他们二位老师肩膀,安慰道:“好了好了,放松,没事的!这小子他呀,蘸水的是这根指头,放到嘴里的就是另外一根了。” 台下孩子们大人们一片欢笑。严肃的学术气氛一下子全然不见。 李德老师没责怪这位不听话的示范学生,跟观众们解释说:“刚才的,其实是错误的演示。我们接下来……这是一杯牛奶。” 这时苏珊在他耳边悄声耳语道:“真要做这个?这里不是密闭空间,又有这么多人……” 李德小声解释:“没关系的,我们试过那么多次了。除非有电流通过。现在这场合,被雷击的概率,几乎是零……这是赞助商强烈要求的内容,怎么可以不做。” 他充满爱意地望着未婚妻:“等报告会一完,我们就回老家结婚。”然后,他又深情望了望我们两个。 李德抬起手,大声说:“这是一杯普通的牛奶!只要在里面放一点神奇的物质,就会发生不可思议的事情!现在,请关灯!” 他说完这些,满场吊灯台灯壁灯,依次被关闭,全场一片漆黑。只有他手里的牛奶杯,幻化出五彩迷离的绚丽光芒。那五彩光很亮,照得我们几个身周都是明晃晃的。台下发出一片惊异喝彩。 “我刚才加在牛奶里的这种神奇物质,它的化学名称是三聚氰……” 李德的话音忽然停顿。我们在场的所有人,都听见头顶忽然传来滚滚雷声。 从来都以冷静面貌示人的李德老师,忽然大惊叫道:“我靠!快拿个盖子过来,把这杯牛奶盖住!”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一道闪电从天而降,划破外面晴朗的天空,穿过少年宫层层水泥楼顶,准确地命中地下礼堂讲台上、李德老师手中的这杯五彩牛奶。 玻璃杯碎了,牛奶跟碎片到处飞溅,洒得我们四个满身满脸都是。 电路被雷击中,灯已经完全不能点亮。四周还是一片漆黑。人群骚动着。 黑暗中,我听见李德的平静声音,通过备用话筒传出来:“各位请镇定,不要惊慌。报告会到此结束,请打架排好队,按顺序离场……”听他声音,应该没受伤。万幸。 这时,门口方向忽然有个不知名的人,大声叫道:“起火了!快,快!让领导先走!”人们顿时炸了窝。 李德把话筒狠狠摔在地上。我清清楚楚听见他叫了声“妈的”! “快点,我们快去救孩子!” 我们三个跑出去,可是乔尼呢? 乔尼没动。乔尼站在原地。乔尼说:“起火了……起火的是我!我起火了!” 我们回过头,只看见一个人形的火团,火苗喷起老高,连“他”身旁的空气都散发出一股隐隐焦味。 而乔尼的声音,就从那火团中央传出来:“嘿,是我……”那口音听上去,他似乎并不痛苦。 李德清醒过来,叫道:“乔尼站着别动!哪里都别碰!我俩去救孩子,苏你帮他灭火!” 我抬脚想迈下讲台,身体忽然笨拙得不听自己使唤,右半身朝下倒了下去。等我醒了醒神,发现自己砸坏一张桌子,两把椅子。 不可能啊……这么硬的红木桌子,可我怎么完全感觉不到一点疼;还有肩膀下面这个深坑是怎么回事? 我抬起左手,看到的不是自己熟悉的肉色,而是一块厚厚大大的石片,连着五根摇摆的石柱子。 那石头呈红褐色,绽着一条条的龟裂纹,硬度看上去简直用锤子敲敲,都能把锤子震出裂缝。 从石头上挂的那条绷带,我才分辨出,这好像就是我自己的手…… 脑子里像做梦一样,我努力抬起头,看见一只水桶在空中飞舞,把一泼泼水浇往火人身上,水汽弥漫,而那火苗没有一点减弱的迹象;另一边,两根伸来伸去好像弹簧一样的长手臂,正把孩子们一个个送往透着亮光的门口。 我忽然觉得有点累。说不出的累。 那么,就这么多躺一会儿吧…… 外面又传来滚滚的雷声,已经离这儿远一点了。 4.闪电侠巴里与暴风女欧若 “巴里,起来跑步……巴里,懒鬼巴里!快起来跑步!……” 我做了个恶梦。梦见运动队在集训。 后来,教练那地狱看门犬一般的恶毒嗓音,在我耳边真真切切响起:“巴里!起来跑步!” 我醒了。然后沮丧地想起,原来我们真的是在集训…… 现在是凌晨四点钟。我们一群学校的罪人,在教练温情挥舞着臂力棒驱赶下,开始了新一天的美好训练生活。 外面露气还重,再加上新出的汗水,背心袜子很快就湿透。阴冷冷的。 才跑二十几圈,我已经快支撑不住了。头脑一片空白,腿发虚手发麻,胸口憋闷得像燃着一团火。 教练嚷着:“巴里巴里,你又落下半圈了!你这只乌龟!臭虫!当心你背后那只超速的蚂蚁,它眼看撞上你屁股了!” 随他怎么骂吧。只要他还没冲过来踢人,我还可以多喘口气。 半个钟头的起床运动后,我们得以休息片刻,喝几口水。有机会欣赏女生们被折磨二十分钟后的惨相。 今天那队伍里多出一个瘦削身影,跟我一样落在队伍最末位。肩膀窄窄,胳膊腿瘦瘦的。一头齐耳短发颜色很浅,看上去简直呈深灰色。 “加了个新生啊……” “嗯。听说是特困生。她爸死好多年了。” “这么瘦……会让鬼教练折磨死吧。” “咱自己能不能努力活下去还难说……” 那个瘦削女生跑得轻飘飘的,似乎并不费力。她们经过我们跟前,带着一股轻风拂过。色狼们大抽鼻子,分辨那味道里有谁身上的沐浴露,有谁头上的洗发液。 一上午的训练结束十分钟后,照例要有两个人去食堂把午饭搬回来。 教练喊道:“女生,那个新生去!男生轮到谁了?——巴里!你个懒鬼,还不快把你那该死的屁股从地上抬起来,别等我过去揍你!” 这可大意不得,因为他现在很闲。我赶紧跟上那个灰头发瘦女生的脚步。 “嘿,我叫巴里。你叫什么?” 她连看都不看我一眼。 “那我给你起个外号吧。我太会给人起外号了。像毛刷,**儿,他们的外号都是我给起的。不如管你叫……” “欧若。” “啊?你说啥?” “欧若。——那是我的名字。”她又不说话了。 跟这种死气沉沉,走路又飘飘悠悠、好像来一阵风就能把她吹起来的女生待一块儿,真是没劲透了。 二十多人的饭菜装进一个大筐,要两个人抬回去。 我瞅瞅她瘦削的身板,不禁皱眉:“你能搬动?” 她一声不吭,攥住了另一边的把手。我只好试着手头加力。一阵风吹过,居然真能抬起来。 以前跟别人抬盒饭,半路上至少都要歇三四趟。可今天不知怎么搞的,居然连我都没觉累,一路上小风飕飕地在小腿旁盘旋,毫不费力。 我忍不住偷偷瞟欧若一眼,结果被她发觉,脸往另一侧扭了扭。腿边的风小了一些,手上忽然觉得更吃力了。 下午解散的时候,教练安排我们明天自由训练。 据知情人士悄悄透露,教练的女朋友要来,他自己明天多半不到场了。 我们不敢当着教练的面庆祝,只能在心里欢呼几声。 晚上熄了灯,我们哥几个约好,翻墙出去上通宵。已经整整一周没碰电脑,拿李逵的话说,“这日子过得都快淡出鸟来”。 安全翻出墙外。没走出一段路,头顶上忽然闷雷滚滚,一场大雨竟毫无征兆地瓢泼浇下来。 他们几个不死心,想跑去网吧。我只能大声喊道:“我没衣服换了!今天不去了!” 近处有个站牌可以躲雨,我三步并作两步赶过去,跳进广告栏底下。 已经有个黑衣服女生坐在那儿,垂着头。我抹一把脸上的雨水,看她一眼,发现是那种深灰色的齐耳短发,怎么看怎么像白天的新生。 女生肩膀耸动,灯光里轻轻抽泣的样子。我试探着叫她:“欧……欧若?”女生闻声抬起头,可不正是她? “你……怎么在这儿。因为什么事不高兴啦?” “离我远点!”她满脸泪水,恶狠狠地说。跟白天那低眉顺眼的样子比起,简直判若两人。 我又没惹你……我心说。 “出去!”她又高声喊道。 “外面在下雨好不好……”这地方又不是你家开的,凭啥不许我避雨?这女生也太不讲道理了。 我准备等她再多说半个字,就跟她堂堂正正吵一架。可是她不说话了,反而忽的站起来。我心中哼道,你不会想跟我动手吧……哥们我可不懂怜香惜玉。 这时,我好像有了幻觉——女生欧若瞪我的眼珠,忽然变作煞白。有无形的旋风绕着她身体盘旋,呼呼直响。 那风声为什么这么清楚?外面不是……这时我发现,外面前一秒钟还如泻如注的大雨,顷刻间一滴不剩。只有路旁树--飘天文学--悠飘走了。 莫名的恐惧包围着我。后来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宿舍。好像整晚没睡着,又好像整晚都在做恶梦。一合眼,就看见欧若那双惨白惨白的眼睛,只有眼白,没有眼珠……整晚上不知出了多少身冷汗。 第二天凌晨四点,有人哐哐哐地拍门。虽然整晚没睡好,可他把我从恶梦中唤回来,我还稍稍带点感激。 教练的恶魔声音想起:“懒鬼们!都给我起来训练!”屋外头人是凶神恶煞,屋里头人是怨气冲天。 有胆大的问道:“教练,今天不是自由训练么……” 教练一脚踹开门:“是!不过是有我监督的自由训练!五分钟内都给我穿好衣服,操场集合!迟到的按未到记录,还要照常训练!” 呼……幸好我昨晚没去通宵。他们几个就惨了。 教练出去了。我们边穿衣服边小心讨论。“不是女朋友要来?”“谁知道……”“你们傻呀。看他那张臭脸,肯定是给放鸽子了呗。”“要我说啊,今天格外的凶,我才是被甩了!” 还真让那小子说着了,教练今天真是格外的凶。刚出来,男生女生一起热身跑三十分钟。休息没一小会儿,接下来又是变速跑十圈,冲刺跑十圈。跑完还不让人好好休息,必须压腿左右各五十下。 魔鬼教练,今天真是让魔鬼附身了…… 我一边压腿,一边偷偷看欧若。刚才光顾着累,差点忘记这女生的恐怖了。 她不理我,装作没事人一样。而且跑完这么些,她是女生里面唯一一个没坐倒在地上的。 后背狠狠挨了一家伙。教练吼道:“看什么看!小小年纪不学好!俯卧撑五十个!” ——倒霉。 到吃午饭时候,很多人吃不下,吐了。 唉……人活一世,有个好胃口最好,吃刀削面就能吃大碗的! 不想看他们这帮人的惨相,我自己端饭盒准备找个好地方。一不留神看见,教练领着欧若往他办公室方向走去。 这丫头到底是什么来头……我壮起胆子,跟过去想探个究竟。这青天白日的,又有魔鬼老师罩着,应该没事……话说回来,她昨晚也确实没把我怎么样。 悄悄摸到窗根下,我正听见里面传出一声低呼。 “啊,老师!你要做什么!” “这就是我准备的单独辅导……乖乖听话……” “不行……不能这样!” “你不肯听话?你去问问队里别的女生,有几个没给老师这么辅导过的?……哼哼哼!我知道你妈妈也出意外了。要是不想被赶出运动队,不想被赶出学校,就乖乖听我话。不凭体育,光靠你的学习成绩,学校肯收留你?肯给你减免学费?” “……” “对啦,这样才乖……老师会好好疼你的……” ——这个禽兽! 我本来知道他是个禽兽,只是没想到他居然这么禽兽! 可我现在,该怎么办?我双手抱着头,愤怒着。可除了愤怒,我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就在这时,我听见屋里传出一声惨叫。 惨叫的人,居然是教练?! 我忍不住好奇,探头从窗户望进去。那是令人惊恐的一幕。 ——欧若跟昨晚一样,眼珠泛白,整个人漂浮在离地二尺的半空。大概因为衣服被撕开一半,露出肩头,现在的她格外可怕,看上去整个面容都在扭曲。身体周围有一团淡淡黑雾笼罩,无形旋风绕着她呼啦啦刮着,将屋子里的纸张文件吹得四下飞舞。 她右手伸出,一团罡风卷起惨叫的教练,把他托起在半空。教练徒然地挣扎着,可身体全然不听他自己使唤。 欧若右手挥掌,一道闪电从她手心飞出,击在教练身上,把他整个身子撞向这边。我赶紧低头。 教练撞碎窗框,飞出老远,摔进花坛里,不知是死是活。碎玻璃断木块撒了我一身。我抱着头不敢出声。 眼见垂下一双穿着跑鞋的瘦脚。我抬起头,欧若瞪着惨白眼睛漂浮在我身前。 我不知该说什么。不知该赞她强力,还是该跪下讨饶。只好两手抱头呆望着她。 她面容阴惨惨的,说:“有个人,让你好好活着……”然后,她身体被旋风轻轻托高,渐渐高过了操场围栏。 我以外她放过我了,刚要慢慢站起。就在这时,她双手忽然展开,一道白光扑面而来。我只觉一团温热覆盖在脸上身上,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在床上躺了两个月,全身的烫伤渐渐好转。 教练就没我这么幸运了。他下半辈子只能在轮椅上度过。 欧若从那天起就失踪不见,学校也没登寻人启事寻找她。大家平时尽量不提起这个人,不知是因为她来去太快,大伙还没来及认识她;还是出于灵异事物,敬而远之的想法。 再次回到运动队,新教练换了一位戴眼镜的斯文老师。 新教练很欣赏我,好几次当着大伙的面夸我:“巴里潜力好,将来一定能跑得很快很快。” 而我自己却发现,两个月不见,他们怎么都越跑越慢了。 热身跑,我跑第一。变速跑,我跑第一。冲刺跑,我不小心把以前的全校冠军甩出整整一圈。 新教练一次次掐着表,兴奋地嚷着,“巴里你破校纪录了!”“巴里你破区纪录了!”“巴里你破市纪录了!”“巴里你破……” 以前那些觉得遥不可及的纪录,在我被闪电击中以后,突然都变得那么轻巧,那么微不足道。 闲下来看电视,看奥运冠军们站上领奖台,伴着高亢的国歌、看着冉冉升起的国旗,潸然泪下。我忽然觉出一种莫名的无力感。 人类的速度,就只有这么一点而已么…… 第一次产生这个念头时,我也差点给自己吓一大跳。 我给了自己三天时间认真考虑。最后,还是敲响体育组办公室的门。 “教练,我想退队。我知道您想说什么。我谢谢您的厚爱,谢谢您对我的栽培。我已经决定了,您不必再挽留。” 新教练终于艰难答应了。最后还跟我说:“你真的很有潜力呢……不跑步可惜了。” 只有我自己才知道,我已经多么尽力地压制着自己的速度,以免吓坏他们。我实在是没耐心再为人类限定的这些一呼一吸就能跑完的距离浪费自己时间了。 安静听课,安静学习。一年以后的毕业酒会上,新教练忽然提起欧若这个名字。 “你还记得吗,就是你被闪电伤到的那时候,转来的女生。没参加两三天训练就失踪了。据说也是个好苗子呢。” 记得,我当然记得。我现在全身的速度,都是她给我的。 新教练把电视调到教育频道:“我一哥们今天带孩子去参加这个报告会,还说这老师挺有名气,讲得挺有意思的。” 我们正看到那老师命令全场关灯,手里端着一杯五彩放光的牛奶讲解时,忽然一道吱嘎作响的闪电清清楚楚从天而降,划破黑暗,呯一声击碎那装牛奶的玻璃杯子。然后电视信号就断了。 “哎呀哎呀,不知有没伤到人。”他们惋惜地说,“奇怪呀,今天明明是晴天……” 我后退到没人注意的角落,蹲下身绑好鞋带,然后两腿发力跑出饭店。 五秒钟后,我跑过四条大街,拐过五个路口,穿过三条大街,来到那被闪电击中的少年宫。 我朝周围每个方向跑出两秒钟,再折回来,换下个方向。终于在试第七次的时候,我看见一座人行天桥上面,站着那个灰发黑衣的扎眼身影。 一呼一吸间,我冲到她跟前。 一年没见,她头发颜色似乎更淡了,几乎快变成白色。身体也不再像以前那么瘦,已经结实了许多。 她轻轻地看着我,直等到我问她:“为什么要给我这能力?” 她淡淡微笑,跟我摆头示意:“一起走吧,是时候了。那个人要见你。——我们坐车去,别吓到别人。” 陶教授和他的团队 沙发是本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这正如网上的蜘蛛;其实网上本没有蜘蛛,上网时间长了,也便成了蜘蛛。 “――我这句论坛新签名怎么样?”柯拉克聚精会神盯着电脑屏幕,摇头晃脑读一遍,又读一遍,自己很是得意。 皮特正把十个手指肚吸在墙壁上,两肘贴着墙,一下下做着引体向上,没理会他;大声给自己记数:“一千零八……一千零九……” “‘真的蜘蛛,敢于直面惨淡的沙发,敢于正视淋漓的板砖。’――这句怎么样?” 看来不给他点评价,他是不会停下来了。皮特叹口气,把自己挂在墙上,说道:“中学课本就要让鲁迅退散了,你难道不知道?” 柯拉克还是兴致勃勃地刷新网页,一边说:“我当然知道。就是因为这新消息,我才更新签名。怎么了?――越是终结版的东西,就越是强大,越是有纪念价值。你难道希望将来自己的孩子,连鲁迅是谁都不知道么?” 皮特均匀呼吸,嘴里继续报数:“一千四百九十九……一千五百!” 做完这些,他长长舒一口气,轻轻松开手指的吸力,从墙上滑下,两脚落回地面,拾起毛巾擦拭自己健美的上身;嘴里说着:“我可不像你那么愤青。” 他健完身准备去洗澡,临走丢给柯拉克一句:“上你的网。没事别扯蜘蛛俩字!” 没等他走出门,柯拉克兴奋地叫道:“嘿,我又想到一句!听着:‘横眉冷对千妇指,俯首甘为孺蜘蛛。’怎么样?……” 皮特挥起手,中指无名指在手掌心轻轻一按,一团蛛丝从他掌根喷出,击中柯拉克怀里抱的手提电脑,将它打到对面墙上,结结实实糊在那里不落下来。 柯拉克叫道:“嘿!我发的帖子还没保存哪!” 皮特看着自己的杰作,颇有感触地说:“尘归尘,土归土,网络归网络……洗澡去了!” 柯拉克侧转头,耳朵动了动,认真聆听,说:“教授他出来了……我听见他轮椅声。” 几乎就在同时,皮特大脑里也感应到了教授传来的讯息:“皮特,皮特……到大厅来一下……” 皮特扔下毛巾开始穿外套:“澡是洗不成了……” 下到一楼大厅,陶教授正坐在轮椅上等他们两个。这是一个精神矍铄的老人,脸上的皱纹像年轮一样那么深、那么多;右半边的头发快要脱光,所以用特意留长的左边头发梳过去掩护;眼睛闪烁着鹰一般的光芒。 柯拉克问道:“教授,您这次在脑波增强室待的时间最长了吧……可有什么收获?” 教授微微地笑,说:“你们两个,是我最亲的孩子。我一直都在给你们找很强的伙伴。我们需要一个团队,一个团结一致、充满信心、敢于面对任何艰难挑战的强大团队。今天,现在,我终于可以把其他成员介绍给你们了。” 教授的头微微倾侧,食指轻轻点在太阳穴附近。柯拉克跟皮特知道,他是在给他刚刚提到的那些人发脑波讯息。 大厅的门开了,外面走进一群形形**、形貌各异的男男女女,在大厅里围成半圆。皮特数了数,一共是七个人。五男两女。 教授充满慈爱的眼神望着大家,说:“请允许我给你们互相介绍一下。” 第一位,是个一身白衣白裤,脸色也苍白得似乎多年没见阳光的男子。 “冰人,鲍比。拥有‘绝对零度’能力。可以把任何物体降温,凝结成冰。” 第二位,瘦长身材,黄色头发的俊美青年。 “火男,乔尼。拥有‘无双烈焰’能力。身体喷出的火焰,温度可以达到三千度。” 第三位,庞然大物,外貌已经完全不像人类……反而更像是一座移动的石头雕像。 “石人,本。拥有石化能力。身体结实,力大无穷。” 第四位……嗯?这里怎么多出一个空位,人也少了一个。教授笑了。 “隐形女,苏珊。拥有隐身能力。隐身以后只有我,才能通过脑波,感应到她大概位置。” 第五位,平平常常,普普通通,发型穿着也中规中矩的居家男人形象。 “奇幻男,李德。拥有奇幻形态能力。身体各个部位可以任意伸长、变形。” 第六位,红色夹克的少年,两腿肌肉结实。 “闪电男,巴里。拥有极速能力。奔跑速度最快能接近光速。” 第七位,浅灰色头发,黑色紧身衣的闪眼美女。 “暴风女,欧若。拥有操纵天气、悬浮飞行能力。可以自由控制暴风、闪电,风**雪。” 然后是介绍最初的两位成员。 “蜘蛛男,皮特。拥有发射蛛丝、墙壁攀援能力。还有着蜘蛛本能的灵敏感应力。” “最后是队长,超男柯拉克。他的各项能力可以接近无限,我在这里不方便列举。大家以后可以慢慢接触了解。” “噢,对了,我们还有一位……出来吧!小吉。” 顺着教授的视线方向,大家看过去。可是那里除了墙壁跟一个插满粉红百合的白瓷鱼纹花瓶以外,什么都没有。 ――喔不,从墙壁那儿,突然凭空伸出一只脚来。那脚穿着白底红花的潮鞋,仿佛跟墙连在一体似的。 脚踩在那儿停了一会儿,又轻轻缩了回去。似乎脚的主人有点害羞。 教授鼓励道:“小吉,出来吧!大家都想认识你。” 那只脚重新伸出来,然后是整条腿、整条胳膊。眨眼间,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穿过墙壁,站在大家面前。女孩虽小,身形已经发育得不错;鹅蛋脸上撒一层淡淡的雀斑;一双睫毛长长的大眼睛四处游移,不知该望向哪里。 “幻影猫,小吉。拥有幻影能力。能把身体的细胞分子自由打散、重组,所以能穿透任何物体阻挡,也能避开任何攻击。” 教授驱动电动轮椅,转到大厅中央,开始自我介绍。 “我,姓陶。他们都称呼我教授。” “你们这些人里面,有的人能力是天生的、自然而然带来的,也有人是靠后天基因突变得来的。” “但是,请相信自己。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赠予,没有无缘无故的能力。” “如果没有自身潜能的优势,普通人受到跟你们几位后天能力者同样外因的刺激,也许他们的生命就将终结。” “――而你们没有。你们都是独一无二的。我欣赏你们中的每一个人,正如我欣赏我自己的能力。” “我是陶教授,拥有脑波感应能力。欢迎你们加入我的团队。” 6.机械战警的邀请 乔尼挖了挖鼻孔,向着空气问道:“姐,你在么?” 看不见影子的苏珊在他身边回答:“在啊,怎么了。” “我们还是早点打完酱油回家吃饭吧。地球太危险了。” 石头人本粗声粗气地说:“好啊。对了乔尼,我们请你这位新朋友冰人一起回去吧。屋里空调坏了,这两天挺热的。” “你都变成石头了还怕热?” “正因为成石头了,所以现在不会出汗了都。” 欧若气得胀红俏脸:“你们,为什么不听教授说的话?” 乔尼懒洋洋的:“谁说没听啊……这不刚听完?” “你们以为自己的能力是谁给的?” 乔尼不屑地说:“就算是你又怎样。有本事你拿回去啊?少爷稀罕么?” 李德微微鞠躬,说:“教授,不是我们不相信您。实在是因为我们几个,都还有自己想做的事。” 教授眯起眼睛:“我当然知道。你们每个人的真实想法,我都知道。” “从你们还是小孩子的时候,我就已经在注意你们。你们在几岁的时候撒谎骗妈妈,几岁的时候有了初恋,几岁的时候考试作弊……那些我能从你们的脑波,统统感应到。” “至于你,李德老师。我知道你是这些人里面最不相信我的那个。你在怀疑,我集合这些强大能力者,是不是有什么危险目的,对不对?” “苏珊,你在想,这个老头是不是偷窥狂,心理变态。” “乔尼,你想赶回去找那个留着你腰带的小姑娘。” “本,你在想一个自己都不知道是谁的女人。你在她屋里住了一晚,却连她长什么样都想不起。” “鲍比,你在想一个已经结束关系的女人。你知道你跟她彻底没希望了,可你还是忍不住会想她。” “欧若,你在想你去世的母亲。你一直怀疑,她的死不是意外,而是有人害她出事。” “巴里……”教授的眼神变得慈祥,“好孩子,你是相信我的。” 教授驱动轮椅,来到李德面前,深深凝望他的眼睛:“你现在明白,凭我的能力,我可以知道任何事情。包括所有人的银行账户跟密码,包括任何一个国家的最高军事机密。要是我想去做危险的事,我很早就已经做了,没有谁能阻止我。你现在还认为,我是危险分子么?” 李德讪讪地说:“那您集合我们这些人,是为了什么目的。” 教授诡异的一笑:“如果我说是为了维护世界和平,你信么?” 接着,他脸上笑容忽然凝滞,打手势让大家安静:“外面,有人来了……很多人,包围了我们……保持镇定,不到万不得已不要使用能力,以免伤害无辜。” 大厅外一个奇异声音响起,听上去仿佛一台很久没上机油的老旧车床,突然超负荷运转发出的响声。 “里面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彻底包围了。希望你们不要做无谓的反抗,双手放在头上。重复一遍,请你们不要做无谓的反抗,双手放在头上。” 乔尼兴奋起来,右手运气,“嘭”一声聚起好大一个火团,嘴上说着:“靠了。自打有能力以来,还没跟谁正经干过一架。今天要好好爽一爽!” 李德手臂伸长,挡在他身前:“别乱动!外面好像是警察。看看他们接下来怎么说。” 那个破车床似的声音继续说道:“有群众举报,你们在这里非法集会,触犯了《集会游行示威法》第二条第二款的规定。现在依照治安管理处罚条例第五十五条,处以十五天拘留。请你们放弃抵抗,双手放在头上,一个一个走出来,接受拘捕。” 队长柯拉克深吸一口气,回应说:“这里既不是露天场地,我们也没有游行示威,请问凭什么认定我们是非法集会?” 外面发出机器运转似的声音,吱吱扭扭转了一通,忽然改口说:“非常抱歉。刚才来时匆忙,忘记把拘捕模式调成邀请模式。请各位见谅。” “事实上,我们是隶属非常研究院特别行动科一组的成员。这次来的目的,是邀请你们在场的所有人,加盟本院参与治安管理工作。请你们考虑一下。” 柯拉克跟教授相视点头。他又高声说道:“如果是邀请,就请你一个人进来说话。” 机器轴承转动声响起,伴随一声声气锤砸落般的震动。一个两米来高的宽大身形映在大厅前的玻璃门上。 来人很小心地打开门,哐哐地迈着大步走进来。先是立正,敬了个十分标准的军礼。 铁的头盔,铁的身躯,铁的臂和腿,铁的手和脚。除了头盔下裸露在外的脸部,能看到属于人类的鼻子嘴以及下巴,这家伙身体的其他部位,很明显都是由机械部件组装起的。胸前左侧,印着一个耀眼的金色字母“f”。 “非常研究院特别行动科一组,机械战警墨菲,代码f104,向各位致敬。”机械人如是说。 “是谁派你们来找我们的?”柯拉克问道。 “是出自非常研究院西大楼,副院长羊专家的命令。回答完毕,先生。” 教授失声说道:“羊……原来是他……这么说来,他……”他很快收住话头,改口说:“他邀请我们做什么?” “邀请诸位进驻研究院东大楼,协助院方做好治安工作。院方还给陶教授预留了一个副院长席位,可以一起参与到研究院的发展管理进程。” 陶教授沉吟一会儿,说:“不知院方能否允许我在院内搭建属于我的实验室,我需要带些自己的设备……” 机械战警十分爽快地说:“羊专家特别吩咐,只要您答应入院,任何条件都能满足。所以那个不成问题,教授。” 教授点头:“请你回去转达,我代表我的团队感谢院方厚爱。能跟我信赖的朋友一起工作,将是我最大的荣幸。我们同意加盟。” 机械战警又敬一个标准的军礼:“向英明的教授致敬!我们这就回去准备。” 他转身离开。 教授望着在场十人,平静说:“现在,我们有工作了。” [第一百一十六节] 平息 “你又把她放走了!”现在正安安稳稳卧在柳金怀里的海雯猫,恶狠狠说着。“你到底还是不是男人!连个女人都留不住!” 连小柳金也指责起他:“她对谁都那么冷冰冰的,只有对你那么温柔。这你还看不出?我啊,真怀疑你脑子是怎么长的……” “好啦,你们不要吵啦!让我安静一会儿行不行……”宅男再也忍不住,终于发出如此无力的反抗。“回去再说!” 回到教会学校的客房以后,当着索隆的面,这母女两个更是口无遮拦,把宅男当时的小男人举动加油添酱一通责备,把他的软弱无能没有主见夸张了个无以复加。就差把他五花大绑了再往背后插个上面大书“千古罪人废柴男”的刑牌拉去游街示众。 索隆当然能看出她们两个女人纯粹只是夸大其词,只是在旁边当笑话一样听着,并不表态。 终于等她们两个发泄出一个段落了,宅男一直忍气吞声,努力平定一下情绪,说道:“我的确是早就觉得,我们是该讨论一下今后的行动方针了。我不知道,当时羊专家是怎么跟你们说的。我以为他要你们负责保护我,那就是你们的任务。我以为我要去哪里找那姑娘,要怎么找她,怎么把她带回来,应该是我自己决定的。那我现在正式问问几位,你们是怎么想?” 听完他这两句话,在场的四个“人”全都没再说话。宅男终于问出这句一直都埋藏在心里的话,觉得跟自己的这几个伙伴地位一下子平等起来。的确,我有异能立场,我有机械手臂,我可不是个只会拖累你们的废柴…… 还是索隆先哈哈笑起来,看起来对宅男现在的这种表现十分满意。“我是无所谓。西楼的那个蝙蝠男布鲁斯,送给我兄弟们那么大一笔钱,足够他们好好生活很长一阵子。我欠他一个情。能帮上他们一点忙,也是我心甘情愿的。更何况,跟你一起冒险,这不是件挺高兴的事么?我还多得了一把剑、一本剑谱……啊啊,说起剑谱,我一直都还没时间认真看呢。你们聊,我先走了。” 宅男看柳金,她支吾着不说话。海雯猫在她身上踩一踩,也催促她赶快回答。最后她吞吞吐吐说:“当时……当时那个羊专家要索隆来帮他,我觉着很好玩,所以才说我也要一起来。我怎么知道,要走这么远的路……” 海雯猫拿出母亲的样子,直直瞪着她眼睛:“那你现在哪?还想不想玩了?”柳金沉默。 “快说呀!”黑猫声音很大,把柳金吓了一跳,扁着小嘴,眼圈红了,快要哭起来。 还得宅男走过去劝她:“好啦,别对你女儿太严厉,她还小嘛……” “小怎么了?小就代表说过的话可以不负责任了?我这样教她才是为她好!――你现在认认真真给我想清楚了,还想继续一起跟他走,就点头;不想跟他走了,妈妈就带你离开这儿我们爱上哪上哪。只要自己做了决定,以后就不会后悔!要怪只许怪自己,不许怪别人!明白不?” 柳金噙着泪花点点头。 海雯猫还在追问:“你这点头是为哪个啊!是说还想跟着他,还是说你明白了?” 柳金再也忍不住,噗嗤笑了:“妈你真是的!一直都是你先怪人家,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不想跟他们一起玩了……” 海雯猫继续装作很严肃的样子:“敢跟我这么说话?我是你妈!当心我打你屁股!我说他怎么了?我说他还不也是为他好?要不是我那么逼他,他会像今天这样拿出个男人的样子?”说着说着,自己也笑起来。 好吧,关于该怎么找紫萝尔的风波总算过去了。平息了潜在的不和危机,热情饱满的安全感于是回来。最近这一周以来,宅男第一次觉得自己真真正正做对了一件事。 要回隔壁的卧房去,推开门,宅男被索隆的怪姿势吓得愣住。 他正站在地上,右手向右平伸,左手胸前捏诀,右脚单腿笔直站立,左脚微微翘起、搭在右膝上。这样的一个姿势,是在修炼什么功法? 宅男小心从他身边绕过去,看见他摊在桌上的那本剑谱,忍不住好奇心想凑过去翻翻看。被他出声喝止住:“别动!这页我还没练完呢。” “咦?”宅男好奇,“你闭着眼睛也能知道我要干嘛?” 索隆眼睛还是不睁开,姿势也纹丝不动,嘴里说着:“天地有正气。这世界上,不管是人还是动物,还是一草一木,只要有生命,就会有自己的气场。只要能通过身体感受到周围的各种气场,根本不需要睁眼,就可以知道万物的行动变化。” 宅男好奇。“那你跟那妖怪打架的时候,为什么还是睁着眼的?” 索隆皱眉,然后缓缓收回手、放下脚,徐徐吐气,收势。吐纳两三回,睁开眼来先瞪他一下:“因为当时我还没拿到这本剑谱!笨!” “这是剑谱?”宅男翻着薄如蝉翼的书页,还是不解。“怎么看怎么像一本气功心法。” “你看最后那页了么?”看样子索隆是修炼完了这页,又懒懒摸回床上去、抱着两把剑要睡觉了。 “最后页?”宅男翻动几下,嘴里念道,“‘以气御剑,维心所止’。――怎么了。就这一句?” 索隆闭着眼微笑,神情极满意的连连点头:“就是这一句,就足够一名剑士受用一辈子啊……当时我要是能懂得这个道理,哪怕没有你在身边,我也可以自己打败那妖怪了。” 宅男还想问他什么,这小子却又很快发出轻微鼾声。他自己捧着那本索隆相当看重的剑谱,左右来回翻一遍,完全不明所以。最后只好承认自己境界还差得很远,小心把书放进索隆枕头里侧。 [第一百二十一节] 身体里的怪物 樊赫辛视线跟着那分成两半的树叶徐徐下落,直到它堕入尘寰,颓然落定。 “好剑法。”他抬起眼睛,平静说。 “嗯,枪法也不错。”索隆看着他,认真说道,“真的不错。” 可是樊赫辛很快就沉下脸色,摆出一副敌对态势:“不过你要是凭这样就想救走他,我劝你还是省点力气!” 索隆半张着嘴,呆望着他,不知该说点什么才好。看这人的样子,既不想跟他开打,又不打算轻易放人,索隆不知该怎么办了……眼睛往左瞟瞟,又往右看看,指望有谁能上来帮他说几句话。 这个时候,刚刚赶来托托亚镇完全不明真相的刺猬,从后面把宅男推进来,推在圈里。索隆一看见他出现,顿时就像发现了救星,赶紧一把抓着他,不许他再撤出去。把宅男推在自己身前,左手按住他肩膀,好像找了个代言人,各种平安喜乐。 樊赫辛看看这个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貌不惊人的年轻人,自然不知道他是什么来头。“你,有什么话说?”他问。 宅男躲又没处躲,藏又没处藏。看看树上被绑的穆勒,正午日头暴晒下,他已经快要中暑虚脱。既然索隆就在自己身边,还有什么好怕的?宅男给自己打气。谅这个什么鬼猎手,也不至于当着这么多人随便伤害自己。 他咳嗽两下,开口了:“那个,那个……那个。你为什么要抓他?”他指指倒挂的穆勒,内心觉得自己站在正义一方,身后还有这么多的人支持,于是更加坦然。 樊赫辛哼哼冷笑几声,忽然反问说:“你有什么理由不许我抓他?” 这个人……简直胡搅蛮缠!宅男以前对这种无赖一般的言语,接触不多,强压着怒气一边琢磨,开口反驳他:“穆勒老师他是好人!那么多同学喜欢他,他还有这么多朋友,都在支持他,保护他!你用这种手段伤害一个好人,你,你到底想干嘛?” “想!”他不假思索的回复了这么一个字。几乎把宅男气到吐血。 看到宅男脸色铁青越来越难看,樊赫辛觉得逗这小后生玩也没多大意思。从衣袋里掏出烟斗,又装了一袋烟,缓缓点燃,送进嘴里抽了一口。 随着嘴里的烟雾缭绕喷吐而出,他整个人也被包裹在一团神秘气息里。然后他缓缓开口发言。现在的他不像一个粗鲁猎人,反倒更像一个掌握诸多蛛丝马迹之后、发现事件所有真相的知名侦探。 “你们以为,一个善良的人,一个好人,他就不危险了?那你们就错了……我现在这样对他,目的不是为了害他,而是为了救你们,救你们在场的所有人,甚至可能会救了这一整个镇子。” 人群里有人大胆出声打断他:“你不要夸张了!怎么居然会有你这种人。不管穆勒老师是什么人,他又怎么可能会害到整个镇子!我们都相信他,他不是那样的人!” “他不是!他不是!!”人们被他这句话引爆,群情激奋。 樊赫辛并不跟他们比嗓门大,只是一边抽烟一边冷冷瞧着这些无知者的可怜表现。等他们渐渐喊过一个小**,士气稍稍有松懈迹象的时候,猎手飞快拔出手枪又向天猛打一发,这次他一片树叶都没打落。又震慑得在场人们都噤声了,他把手枪呼呼呼的在手指上旋转几秒钟,熟练插回枪套。 “――你们说不是就不是了?可笑!”猎手的话音充满着不屑跟鄙夷。“你们知道些什么?你们每天除了吃饭睡觉上网聊天玩游戏以外,还知道些什么?你们知不知道,你们的穆勒老师,现在身体里面藏着一个怪物?只要让他尝到一点点鲜血味道,只要让他饥饿的时候闻到一丝血腥气,特别是每到月圆之夜,那个怪物就会从他身体里出来。等到那种时候,你们所有人都会变成他美味可口的点心……” “我可,完全不是在危言耸听。”樊赫辛看得见人们一双双眼睛里深深的怀疑,埋下腰来,在靴底上磕空烟斗。接连抽了两袋,烟斗现在有点烫,他不急于放回衣袋,拿在手里晾晾凉。他接着说:“我现在这样对他,其实是在帮他。对自己身体里的怪物,他比我了解的也不少。他曾经跟我说起,前两天曾经受到血腥味的刺激,差点控制不住自己。我现在就是在想办法,把他身体里的怪物逼出来,好让他能暂时解脱。那样的话,直到下次月圆之前,他都暂时算是安全的。” “你们……懂了么?”猎手的眼光锋利如刀,从每个人的脸上划过。他们一个个都低下头去。 “那么你,还有什么话说?”樊赫辛问宅男。 宅男没有任何话来反驳他。最后,他只是说:“乔汉娜老师,你当着她的面把人家男友抓走。你吓到她了。” “哦,呵呵。”樊赫辛苦恼的拍拍自己的头。“这个,倒是我一时疏忽大意了。我是个粗人……对那些哄女人的玩意儿,一向不在行。需要我当面跟她道歉么?” 看他说这话的时候,态度诚恳,宅男心里的天平更加朝着他那边倾斜了。想了想,跟他说道:“还是算了吧。她已经彻底被你吓到了,不管你说什么,也许她都不会再相信你。” 樊赫辛仰面朝天,长长吁一口气,说:“女人,还真是麻烦啊……看来我这辈子一直都没招惹女人,这个决定是对的。” 宅男对他说的话,心里还是存着许多不解:“穆勒老师他,真的是狼人?你有证据么?” 樊赫辛听他说出“狼人”这个名词,不禁深深皱起眉头。 他向宅男走近两步。索隆看他来意不明,侧过身挡在宅男前面,一只手握住剑柄。 猎手对他摆摆手,示意自己并没什么恶意。然后看着宅男眼睛,十分认真的跟他说:“以后你记住,永远,永远,永远不要当着一个面貌还是跟你我一样的普通人的面,说出‘你是狼人,他是狼人’这样的话!那样会比杀了他还要让他痛苦!明白么?” [第一百二十二节] 证据? 宅男受他这句话点悟,有点尴尬的点点头。接着就梗起脖子继续刚才的问题:“你说他是怪物,你说你在帮他,那证据呢?你要拿不出证据,那你就是在吹牛!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总得让人信服才行。” 樊赫辛不耐烦的挥挥手:“你们这么多人,只会妨碍到我!”他忽的转身,一边大声说道:“我警告你们所有人!在我办正事的时候,谁都别过来打扰我!要是遇到什么特殊情况,我的拔枪会是一种本能反应,根本不受我自己的大脑控制!要是误伤了哪个,请你自己负责任!” 他绕到树后,取出一把不知什么时候起就在那里用炭火烧红的烙铁。烙铁的前端,是用来在牲畜身上烫烙印的烧得通红的“卍”字符。他右手戴着皮手套,提着烙铁向穆勒走去。隔着很远,宅男鼻子里闻到一股淡淡的空气焦糊味。宅男的心抽紧。他这是要…… 身后高处的窗台,传来乔汉娜老师惊慌失神的呼喊。宅男想上前去阻止他,被索隆死死按住了。你知道他要干什么?宅男暴躁问索隆。 索隆反问道:“那你又知道他要干什么?——乖乖看着吧。等会儿他要是拿不出证据,我第一个不放过他!” 穆勒在中午炎炎烈日底下被倒吊了这么久,人早已昏迷过去。樊赫辛站在他身前,抬起手,烙铁缓缓按落。随着嗤嗤声响,烧破衣服、灼烫皮肉的气味,在空地上四处飘散。穆勒从昏迷中痛醒,身体抽搐挣扎。后方的乔汉娜老师则不再呼喊,也许是她被吓到昏迷过去…… 所有不忍心看这场面的人都把脸别到旁边。 足足在穆勒身上冷酷烫过四五秒钟,樊赫辛这才收了手,把烙铁丢到旁边。后退开两步,两手抱胸认真端详自己的“手艺”。最后他点点头说:“这样就行了!以后你们谁要是看见,有个浑身长毛的怪物要来咬你,看他胸口这个烙印就可以分出,他会不会是穆勒。到那时候,千万记得要大声喊他名字!喊得越大声越好。只要能把他叫醒,你就安全了……” 原来他这么做,是出于这个目的?“可是你还是没拿出证据!”宅男提醒他。 “——好好好!你要证据,我这就给你看证据。”樊赫辛左手忽然一沉,不知从身体的哪里掏出一只金属飞轮抓在手里。那飞轮不大不小,正好能一只手扣住。接着揿动机关,飞轮边缘铮铮连声,周围弹出八瓣锋利尖齿,嗜血饥渴的狼牙一般。手底下再次揿动,那八瓣尖齿就开始围绕中心嗡嗡的旋转起来。一面危险之极的小风车。 樊赫辛左手轻轻抖出,飞轮挟着一团嗡嗡嘤嘤的声响飞出去,准确无差的切断系着穆勒脚踝的绳子。穆勒的身体随之掉下来,被樊赫辛稳稳接住。把他身体抡起半圈,抗穆勒上肩,那飞轮兜着弧线嗡嗡嗡的朝着他身体飞回,眼看就切到他自己身上。宅男还没来及提醒他当心,他左手疾探,自然而然的避开锯齿将飞轮抓在手里,揿动机关收了轮齿,放回原处。 “你这是要带他,去哪里?”宅男身边有索隆护持,心里充溢着大大的安全感。于是不远不近跟上樊赫辛。 “你们不是要证据么?这就带你们去看!”他的口气不容质疑。宅男倒是真有点好奇,不知他会用什么办法唤醒那“怪物”。总不会真的用血腥东西来刺激他吧……那也实在太危险了。 樊赫辛扛着穆勒走在最前头,在场的人全都跟在后边,没有一个人中途离开。他们也都想看看,这怪人是不是真的可以把这个一直以来都温柔和善的穆勒老师,“变”成吃人怪物。 这段路走来,倒是十分熟悉。果然不出宅男所料,那分明就是去往楼后菜园的方向。 樊赫辛在前面大踏步的走,直接来到两天前穆勒曾经待过的菜窖旁边。他一只脚勾住窖口木板上的门闩,轻轻挑开;放下穆勒,动作粗鲁的解开他身上绑绳;两手揪着他身体,好像扔一捆货物一样将他掼进菜窖里面。再然后,他关好菜窖门,从旁边搬来两块不知什么时候就准备在这里的厚重石板,叠压在窖口上。 做完这一切,他大功告成似的拍拍手,又去衣袋里掏出烟斗来抽烟。这把烟斗的色泽已经浅了一些,明显是换了一把。 宅男心里的怀疑更深:“你该不会……这样就算做完了吧?!这样就想把这么多人糊弄过去?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嘴里说着,脚下不自觉的朝他走近。 樊赫辛瞅着这小年轻人愤怒的脸,大有一种“齐无人耶?使子为使”的感慨。轻蔑的喷出一口白烟,吐在他脸上,顿时呛得他咳嗽连连满脸窘迫。 猎手用手里依然冒烟的烟斗朝地上一个方向指了指:“我在那里,挖了个洞,通到地窖里面;又把一块处理过的毛玻璃,嵌在那个洞口。外面的阳光透过毛玻璃,投射到黑暗无光的地窖里面,你觉得里边会像什么?” 宅男始终觉得他还是在胡搅蛮缠,不解的摇摇头。 “——就像十五晚上的月光一样!笨!”樊赫辛毫不留情的嘲笑他。 这种办法,真的会奏效?宅男想问他以前有没有用这办法对付过其他“狼人”。 还没等他问出口,地窖里面就传出穆勒惊恐万状的呼喊声。那喊声异常惨烈,充斥着无边无际的恐惧,撕心裂肺的痛苦,到后来,就渐渐变成一种透过胸腔发出的干嚎。在场每个人表情都变了。 地窖里的吼声持续很久,渐渐低下去。樊赫辛的神情也渐渐紧张起来。他不再抽烟,把烟斗慢慢收进衣袋里。宅男想提醒他他忘记磕掉烟斗里没彻底熄灭的烟灰,不过看到他的认真样子,还是把话给咽回去。 樊赫辛取下背后的十字弩,往弩机后“喀”的装了一壶弩箭,缓缓瞄准地窖口。 在除了他以外,其他所有人都没预料到的情况下,地窖里传来一串狂怒不安的躁动。 [第一百二十三节] 狼人现身 一股不知名的强大力量,在黑暗地窖里面不停冲撞四周墙壁。那股力量穿透地表隐隐传上来,在每个人的脚底下激荡、跳跃,仿佛一只不安分的野猪中了圈套掉在陷阱里,没有片刻平静。 冲撞一阵,他终于发现了窖门这处薄弱阻挡,然后就一下接一下对这里发起冲锋。木板上压的两块大石头,在那奇异力量的顶撞下不停颤抖,摇摇欲坠。完全不能想想平时文弱的穆勒老师,现在会变得有这么有力量。 樊赫辛咬紧牙关,瞄着眼看快要被顶开的木门,嗖嗖嗖嗖连射四箭。至少总有穿破木板的一支银箭,钉进了那个冲撞木门的“东西”身体里。宅男耳朵里听见一声可怜兮兮的呼疼声,有点类似家犬被主人踢了一脚后喉咙里发出的哼哼唧唧。地窖里面很快安静下去。 樊赫辛丝毫不敢放松,还是全身绷紧的瞄准。不过从那以后,木门就平稳下来,不再被顶动了。 再等一阵,宅男忍不住开口问道:“他是不是伤的很重?要不要想办法救他?” 樊赫辛极不耐烦的挥手打断他,左手又赶紧托住弓弩。“没可能的……没可能那么轻松就控制住它。”他小声说着,生怕惊动到那怪物似的压低声音。手里的弓弩一刻不停在围绕木门缓缓移动,瞄准任何一个它可能会出现的角度。 没有人再说话。整个菜园上空凝聚着一种濒死的压抑气氛。 就在所有人怀着惴惴不安情绪,关注那扇木门的时候,忽然在前方不远处的空地,泥土开始向地面下陷落。速度很快,转眼间露出一个两尺来宽的深坑。 樊赫辛猛然跺脚,一把将头上帽子扯掉丢在地上,破口大嚷道:“后退!所有人都后退!!” 没等人们反应过来,一个巨大壮硕的黑影从土坑里一跃而出。 这怪物,弓腰驼背,全身披着黑毛,体型硕大,站直了足有两人高。手上脚上都长着利爪。一张长长的大嘴在前方伸着,嘴里生满尖刀一样锋利的牙齿。那样子有三分像人,更有七分像狼。露着凶光的眼睛周围扫视几下,忽然俯下身两只前爪也着地,向着旁边人群的空挡冲出一段路,然后猛然转身又朝樊赫辛扑过来。 猎手瞄准待发,弓弩的准星缓缓移动着,瞳孔开始收缩。 就在那“狼人”腾起身体扑上来的时候,宅男看到它胸前刚刚被烙铁烫出的“卍”字符号,只有那一块露着皮肤没有生毛。——那果然,正是穆勒! 就在那一刹那,宅男仿佛从它的眼睛里看出许多内容。迷失,困惑,失落……不知它是出于保护自己的目的,看出樊赫辛是这群人里面最具威胁的一个;还是因为他想起正是这人害他变化成这样的怪物,为了报复他。 在宅男眼里,它明明还是那个温柔得甚至有些懦弱的穆勒,是少有的比他还要窝囊的脆弱男人。 不可以,不可以伤害他!宅男自己也不明白当时是怎么想的,反正就是那样猛扑过去,把樊赫辛扑倒在地。 箭已射出,没有命中目标,只是斜**它脚边的土地里。 不过弩箭那犀利的破空声应该还是吓到了它。它停下来观察敌人,好像在犹豫是不是该继续进攻。 索隆呛然拔出倚天剑,挡在倒下的两人身前。宅男因为紧张,异能力场已经发动。倚天剑吸收到索隆诅咒之手的力量,从上至下萦绕着淡淡紫色光芒。 狼人喉咙里发出几声愤怒咆哮,看出索隆不是个好惹的对手,掉转头又向人堆空挡冲出去。那里围观人们早已退开,给他让开条路。 樊赫辛挣脱开宅男,单膝跪地凝神瞄着狼人逃脱的背影。 “不行!”宅男生怕前功尽弃,明明已经救人救到这种地步,怎么可以还让他伤害穆勒?忍不住再次扑上去挡住。 樊赫辛明明已经扣下弩机,却没看见有箭射出去。自己也正在纳闷。收回视线细看,发现是宅男的一只手挡在箭膛前。以他这箭的威力,哪怕是几厘米厚的钢板都能深深钉穿,这回怎么…… 宅男看见樊赫辛盯着自己瞧的惊疑眼神,正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忽然就有一阵难忍的剧痛从手掌传来,疼得他实在忍不住呻吟起来。 那支弩箭被他用右手挡住,正刺在他手心当中。樊赫辛动手拔出来,发现箭尖已经碰弯了。透过宅男没流多少血的破损伤口,他看见掌心里面微微反射的金属光芒。 没等樊赫辛细想关于宅男这只不同寻常的手的问题,人群里传出的此起彼伏惊呼声就把他惊醒。 那只狼人在校园内肆意穿行,现在已经手脚并用,轻松自如的爬上一栋四层教学楼。站在楼顶,迎着中午毒辣强烈的太阳光,它舒展身体、扩开胸膛,仰天发出一声悠悠长长连绵不绝的狼啸。 樊赫辛大惊,说道:“不好!它在想办法跟别的狼人联系!!万一让它们碰到一起,那就真麻烦了!” 他完全顾不上指责宅男妨碍他,跳起身来,两根手指插在嘴里吹出嘹亮口哨。可是等了好久,没发现任何异常。 樊赫辛气急败坏,抬起腿在地上空踢一脚:“见鬼了!我的马呢?” 人群里面,有几个孩子怯生生的挤出来,问他说:“那匹黑马,蹄子是白色的……是不是你的?” 猎手焦躁中发现一抹曙光,朝他们走近几步,焦急问道:“你们看见了?它是怎么了?本来我一吹口哨它就该……” 一个孩子说:“不好意思。我们把它给拴结实了。” “我靠!”樊赫辛再好的脾气,现在也已经快忍耐到极限了。一个碍手碍脚的倒霉年轻人老是挡着他,现在居然连小孩子都来妨碍他正常行动!“你们到底啥意思?你们知不知道这种游戏会害死多少人?!”猎手愤怒吼出声来。本来就粗犷的脸更加吓人。 [第一百二十四节] 相信我还是相信他? 两个孩子被猎手的狰狞样子吓得倒退回去,旁边热血的大人们纷纷站出来要保护他们。 樊赫辛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只好苦笑,勉强压制着自己怒火,别扭微笑着问孩子们:“你们都很聪明的,对不对?你们这样子折腾我的马,一定有什么目的的,对不对?痛快点说出来吧!是男子汉就站出来跟我说明白了,别缩在别人背后当乌龟!” 果然有个勇敢的孩子,分开大人护着他的手臂,探出头来大声说道:“我们不许你伤害穆勒老师!你要说还像刚才那样对他,我们肯定不会把马还给你!” 他这份骨气,倒是让猎手刮目相看了,说话的口气也平静认真:“——你们自己也亲眼看见了。你们的老师他真的已经变成了怪物,他现在根本就不认识你们是谁。万一要是你们落在他手里,他只要饿了,肯定会毫不留情把你们当午饭给吃掉!你们,懂我的意思么?要是不把马还给我,我不能追上他,还会有更多的人受伤害!” 他直起身,环视全场,鼓着胸膛大声说道:“我为什么说他有可能会害死所有镇上的人?就是因为这种变化狼人的病毒,是会传染的!一个人被他咬过,一个人就变成狼人;十个人被他咬过,十个人都会变成跟他一样!老师他自己当然不是坏人,我也很清楚。害他的不是我,而是他身上感染的那种病毒,那种诅咒!是那个最开头咬过他的怪物!我现在正要赶着去救他!拜托你们都放聪明一点,别再拿我当敌人行不行?” “现在,可以把马还给我不?”他问那些孩子。 孩子们并没给他吓住,他们的脾气倒是很合宅男口味,依然倔强说着:“你要答应我们,不会再伤害穆勒老师,我们才还给你!” 不过还真是小孩脾气啊……就算他现在嘴上答应了,以后也可以不那么干。大人的世界,说了不算算了不说什么的,那可是家常便饭。 看到几个孩子这副单纯固执神情,樊赫辛火气消下去一点。不知是不是想起自己小时候,曾经也像他们这样,宁愿相信周围每个人的每句话,宁愿相信世界是干净真实的美好。看现在这种样子,哪怕变成狼人的穆勒老师真的把牙齿咬进他们稚嫩的咽喉,他们还是愿意相信老师不是有意的,是被那怪物控制着,迫不得已…… 狼人穆勒站在远处教学楼顶,放开喉咙又向着天空发出一声悠长狼啸。它这第二声啸声还没停歇,人们耳朵里都听见,从更遥远的地方隐约传来前后两声相似啸声。它真的跟“同伴”们联系上了!附近还有其他不止一个狼人! 随着樊赫辛无奈的叹气,狼人穆勒手足并用从那栋楼溜下来,朝着远处传来狼吼的方向奔驰而去。 它奔跑的速度迅捷非常,要是不骑马的话,绝对连它的影子也追不上。眼看现在这样已经是来不及了,樊赫辛只有把身体彻底放松下来,弓弩抗在肩上;还是认真考虑一阵,才跟孩子们说:“好,我答应你们。我一定不伤害他,把他平平安安带回来!这回总行了吧?” 孩子们正高兴的转身要离开,宅男忍着手里的疼,叫道:“不要!别给他!——他刚才考虑那么半天,心里边肯定在打什么鬼主意。谁知道他抓住穆勒老师以后会怎么折磨他!”孩子们果然惊疑站住。 樊赫辛冷笑,看宅男的眼神带了鄙夷:“年轻人,头脑是不错,可惜没用在正道上。我会考虑,是因为这任务难度更大。杀了它,要比把它活着带回来,困难太多太多。我要是完全不犹豫直接答应,那才是不负责任的骗人!” 宅男听他这么说,脸热得有点发烫。樊赫辛继续坦然说着:“现在你们这些人除了相信我,难道还有什么其他选择么?还是说,你们宁肯相信他?他可以帮你们把老师救回来?”猎手指着宅男,不屑的说。宅男于是更加囧了。 保护着孩子们的老师,有人看清形势,在孩子们肩上轻轻推一推:“他说得对。把马还给他吧。” “那我也要去!我监视你!”不知是出于赌气,还是因为别的什么理由,宅男忍不住这么说道。 “就你一个人?”猎手樊赫辛上下打量这个其貌不扬的小伙子,觉得有点好笑,“你知道我要去的是怎样的地方?你知道会遇见哪些危险?你有什么实力有什么资格让我带上你一起?我可不想多一个累赘让我保护他。” 宅男身后,两个人站了过来。一个是身背长剑的索隆,一个是对猎手伸出一根食指、指尖探出尖利吓人硬刺的刺猬。 “还有我还有我!”快乐悦耳的声音在半空里响着,柳金骑着扫帚从窗口飞下来。“我也要去!这回我们人数够了吧?” 海雯猫对这种突然擅自决定的行动,显得很不满意。不过身为一只猫,她还是没在大庭广众之下多说什么。 [第一百二十五节] 后来……他死了! 回屋一边整理行装准备上路,刺猬就开始为宅男刚才所展现的某种生涩领袖气质,有点情不自禁的感叹着。大有一种“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的体会。 宅男对朋友给出这种类型的评价还很难适应,略带羞赧的说:“因为我一个人的莽撞,害大家陪我一起辛苦了。不好意思。” 索隆从身后拍拍他肩膀,鼓励他说:“没那回事。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了。至少就这件事上,我觉得你做得对。一起去把那老师救回来,是我心甘情愿的。” 门被哐当一下推开了。柳金背着双肩大背囊,头戴黑色尖顶大圆帽,一手提着扫帚,欢快跳进来:“出发了出发了,你们太慢啦!” 刺猬还在感慨着:“自打从研究院出来,这帮人就从来没像现在这样齐心过……很好很好。继续保持!” 听他提起“研究院”这三个字,宅男不由心头一跳。出发以来已经有很长一阵子,没有跟两位专家教授取得联系了。他们还好不好?研究院还好不好?工作进行的怎样了?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以前待在那里面的时候心情一直抑郁,无时无刻不想从那里逃离。现在已经身在很远的地方,却又开始怀念研究院的一草一木,一花一世界。甚至连当时那种连吃饭时候背后都有人监视的沉沉压迫,现在都会觉得那是一种难得的安全感。唉……人哪。该怎么说才好。 正要结伴出门时,宅男右手传来麻酥酥的振动。打开通讯仪,教授睿智的声音就直接顺着手臂传进宅男脑波里:“刚才一不小心就感应到你想法了。现在怎样了?” 宅男把这一路的行踪告诉教授,顺便也问候他们的现状。教授有点忧心忡忡的说,长生天的恶魔时不时还会冒出来,这场战役进行得持久而漫长。不过接下来他就劝宅男安下心继续前进,研究院的事不需要他挂心。最后互祝平安。 在这么远的地方跟他取得联系,凭教授的能力只够维持两分钟。通讯时间一到,准时中断了。 海雯猫的话,怎么听怎么有种嘲讽意味:“但愿这次去的地方,正巧跟那个什么上郁岛是顺路……别是相反方向才好。” 宅男理解她的抱怨,回应说:“我会记得随时留意行动时限。到时候万一快赶不上,就拜托你们继续营救穆勒,我一个人去跟她见面。” 海雯猫看他一眼,摇摇头说:“算了。还是一起行动比较好。谁知道到了半路你这个软心肠,会不会又让什么别的闲事绊住。” “哈,反正看起来她也想见你。到时大不了让她多等等。”这只毛黑又腹黑的猫这么说着。 不过想到可能让紫萝尔等自己,宅男心里可不乐意了。他想要自己赶过去等她。让别人知道,这世界上还有一个人心甘情愿在等待,在守候,等得无怨无悔,而且等待的时候心里还怀着甜蜜的希冀,这难道不是一种幸福的给予么? 于是宅男的脚步开始加快了,走在队伍最前头。 接着他们就看到了樊赫辛跟他那匹俊俏剽悍的骏马。那马通体黧黑,只有四只蹄子根部生着一小段白毛。个头不低,脊背要齐樊赫辛的耳朵一般高。膘肥体壮,眼大额宽。浑身有使不完的精力。哪怕被主人牵在手里,蹄子还在一刻不停的前后踩踏,喷出阵阵鼻息,发出声声低鸣。 柳金见到这么漂亮的马儿,情不自禁想要凑过去摸上一摸。被樊赫辛提醒说:“别从背后靠近!留神它会踢你。” 这时打着伞的科摩,走在另一侧的马头边,凑在耳朵边跟它低声沟通了几句什么。然后她说:“风行跟我说,它想让这个小女孩骑一骑它。” 樊赫辛大大惊讶的“咦”了一声,再看自己的马,发现它正瞅着自己一下一下连连点头,似乎是在说“对,对,她说的对”。 “――我好像没说起过它叫风行吧……”樊赫辛自己嘀咕着。不过看来那个并不是重点。柳金已经把长长的扫帚塞进背囊里,绕着马儿跳来跳去,跃跃欲试了。 樊赫辛伸手把小魔法师抱起来的时候,黑猫也灵敏的跳在他臂弯里,借着他手臂轻巧蹿上马背,神情略微紧张的站在马鞍前方。身为这样一个爱护孩子的家长,以现在这样一副猫的躯体来说,实在是很难为她。 柳金威风十足的骑在马上,一边得意着,忽然想到什么,问猎手说:“这匹马它,不怕狼人的?” 提到坐骑,樊赫辛的神情是毫无疑义的自信,简直比起跟别人夸耀自己能力还要骄傲。“它呀,它见过的怪物可多了去了。比它再大十倍的凶猛怪兽,它也完全不会害怕逃跑。何况是小小的狼人……” 真没想到,连一匹马都可以这么勇敢。宅男更加觉得,自己以前在伙伴们面前的表现,实在很难说得过去。我比不过索隆,比不过刺猬,比不过柳金,更加比不过樊赫辛;难道连一匹马都要打败我么…… 至少下次再见到什么怪物之类的,可以不要害怕到腿软后退吧……宅男心里默默鼓励自己。 “你不会……怪我怀疑你吧。”宅男小声问猎手。 樊赫辛轻轻“嗯”了一声。正在走神,不知在想些什么。隔了一小会,忽然说:“当然不会。看到你这样,我就想起以前我一个朋友。他也跟你一样,单纯善良,可是又不懂得人情世故,不怎么会说话,老是得罪人。真的跟你现在这样一模一样。“ “那后来,他怎么样了?” “后来呀,后来……”樊赫辛沉下脸色,严肃跟他说:“他死了!” 宅男心里面扑的一跳。 看到他现在的表情,樊赫辛忽然张开胡子拉碴的嘴大笑起来:“你还当真了啊!他自然还活得好好的。健健康康,头脑灵活,足够活到一百岁。我说他会死,自然是一百岁的后来。” [第一百二十六节] 魔怪分级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走在路上,宅男终于忍不住把心里这句纠缠很久的话问出口。 “嗯?”樊赫辛照顾着马背上的小女孩,她好像越骑越来了兴致,完全没抱怨说累。听到宅男这句问话,他略微偏了一下头表示适度关注。 宅男继续问:“为什么。穆勒他明明是个好人,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哈。”猎手若无其事的轻笑一声,完全不当回事。“我当是什么,原来就因为这个。这种事情啊,以后说不定你每天都会碰上。你不要来问我,有机会的话,去问他自己,还要问问那个把他变成怪物的家伙,他才是罪魁祸首。听说好像叫做……加罗什还是什么的。” “问他自己?”宅男苦笑摇头。“穆勒老师他肯定不想变成现在这样,他怎么会知道……” “他怎么不知道?”樊赫辛眼睛看着柳金,嘴里跟宅男对话。“他要是早一天在变身的时候就让我干掉他,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另外还有,世界上任何东西,发生这样从这个极端到那个极端的彻底变化,肯定都是有原因的。要不然,为什么同样都在一个学校,变成狼人的不是他女人,不是他某个同事,也不是他某个学生,偏偏就是他自己?你难道不觉得,这里面肯定有他自身的原因么?” 他这话说来,似乎有点太过深奥,宅男一时没想明白,忍不住继续问他:“那是什么原因,我想不出……你知道?” 樊赫辛呵呵一笑:“我要是知道,我就不会干现在这行了!我该去学校当个老师。” 又来到一个路口,猎手停下脚步,蹲下身捏起一小撮新鲜泥土,凑在鼻子底下仔细闻了闻;然后他站起指个方向:“他往北边去了。而且到这儿以后时间也差不多,该是到它还原成人形的样子。看来今天他一个人都没伤到,这倒是个好现象。” “――那这么说狼人也是有好有坏吧!会不会穆勒变身以后也是个好狼人,不会伤害别人?”宅男心思依旧单纯。 “你在幻想那个?倒不如幻想将来我去学校当老师好了!哈哈!”樊赫辛人一来到野外,看起来轻松自在许多。也许更是因为看穆勒离人群聚居的地方越来越远,发生误伤情况的可能性也在变小,心境于是放松起来。 刺猬摇头抱怨说:“他当时冲我扑上来的时候,可一点都不温柔!要不是身上的刺保护了我,没准现在我就在跟他组队逃跑了……” 樊赫辛看刺猬一眼,说:“你的能力不错啊!要是变成狼人的你,还会带着这种能力,那可以说就相当棘手了。我一个人没准不是你对手。” 刺猬说道:“我也想知道,你的同伴们会是怎样的人。你们不经常联系的?” 樊赫辛摇摇头:“唔,我可不希望他们主动联系我。那只会代表着他们又遇到麻烦事了。除非遇到英雄级别的魔怪,否则的话,驱魔猎人们一年到头,也不会搞什么聚会之类的东西去联络感情。” “英雄级别?”柳金好奇了。“你说的魔怪,都会分着等级的?” “啊……魔怪分级啊。”樊赫辛漫不经心解释说,“从弱到强来说,有低级、普通、优秀、精英、英雄、首领。就这么六个等级吧。拿穆勒这样来说,变身以后的他已经勉强可以算作优秀级别了。” “那这么些等级的厉害魔怪,你都杀过?”柳金继续问着。对于未知的世界,她随时随地都会燃起旺盛兴趣。 樊赫辛果断摇头:“我要是真那么厉害,我也不用每天在外奔波劳累了。老早就可以跟教皇平起平坐!――我呀,我只见过三次英雄级别的。而且,还都不是我亲手杀的。唉,真想亲手杀个英雄怪啊!”他话语里饱含着憧憬。 那个,就是你的梦想么?宅男看着猎人,心里这么想着。 海雯猫想要恢复人的身体,柳金希望爸爸妈妈能和好如初,刺猬想有天回去跟梅琳团聚,索隆想要还研究院一份人情。 而我,我现在只是想要见到她。如果可能的话,将来跟她在一起,而已。这个梦想,不知会不会太飘渺。宅男这么想着。 ――她在这个分级里面,又会是哪个层次?精英?英雄?哦,但愿不要是英雄。宅男可不希望,有天她会成为这个猎手追杀的目标。不管谁赢谁输都不好。 科摩静静跟在队伍最后面,整天下来难得说一句半句完整些的话。她又会有什么样的梦想?总不会是跟魏王见面吧……哦,对了,那个不是她,应该是王昭仪才对。 正走之间,柳金身下的坐骑“风行”忽然扬声嘶鸣,脚下也不再前进,大踏步的只是前蹄在地上刨着。牙齿在马嚼子里面咬得咯噌咯噌直响。 几乎与此同时,索隆背后的倚天剑也发出嗡嗡震动,他赶紧抬右手抓住剑柄,抚慰自己这件神兵。剑士跟猎手马上警觉起来,提醒所有人注意,有紧急情况。 敌人来得实在太快,队伍根本就来不及隐蔽。听到有很大的声音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什么东西的影子从一旁山坡上曲折冲下,速度很快,杂乱脚步踢得一路树叶凌乱,包裹住它身影滚滚而来,看不到它的真实形貌。 ――那个应该不是穆勒? 樊赫辛抽弩在手,扯起弓弦,更不答话,瞄准敌人的来势直接就是嗖嗖嗖一通乱射。敌人左躲右闪,躲开重重攻击;渐渐逼近,将身一纵,哗啦啦冲开树叶的包围,从半空中直扑下来,腾的落在“风行”马头前。 风行长声嘶鸣,两只前蹄人立而起,眼看要把柳金甩下地来。樊赫辛赶紧跳起身腾出一只手抱着她。这时海雯猫早已从马背上跳下。 索隆长剑出鞘,横空一挥就向那魔怪斩去。晴空划过一道紫光。魔怪纵身闪避,绕着风行的身体纵跳躲避,拿它当成掩体。这时候看它样子,浑身黑毛,手脚生着利爪,正跟穆勒类似。只能从它毛色略浅、嘴巴略短、上身还要更粗壮这些微小差别,分辨出它并不是穆勒。 [第一百二十七节] 加罗什之子 那狼人绕着“风行”马的身体兜着圈子,只是不出爪伤它。索隆追来追去老是追它不上,剑的威力根本无从发挥。趁着这个空档,柳金驾起扫帚,把自己跟妈妈的身体载上空中。 狼人一边疾奔,一边观察着这伙人动向,忽然掉头向这个看起来最好欺负的宅男扑过来。刺猬早就留意着它,横身挡在它冲来路线上,借着宅男的异能力场亮出满身硬刺。狼人反应敏捷,跑得再快,还是能在撞到他的刺以前就急速刹车,手脚上的尖爪在土地上叉出深深壕沟。 索隆横剑,樊赫辛举弩,刺猬乍起满身尖刺,三个人把狼人围在核心。狼人又想跑过去借助“风行”的掩护,却被它侧转身猝不及防扬起的后蹄重重踢在肩膀上,踢得它倒退几步,还是被三人围着。烈日映照下,它浑身两寸来长的黑毛在山风中轻轻飘舞,反射着晶莹光泽。要是遇到星探,大可以拉它去拍飘柔或者海飞丝的洗发水广告。 狼人张着两手,半尺长的锋利前爪摇摆着,身体随着自己呼吸的节奏轻轻起伏,身上的每一块肌肉仿佛都是杀人的利器。它身处在这样三个人的包围圈里,忽然大鼓起胸膛发出一声长啸。声音在大路山林上空回响,惊起无数的鸟雀跟小兽四下逃散。“嗷呜——” 啸声到了最后渐渐休止,听在耳朵里倒反而快要变成类似人类的“呵呵”笑声。连樊赫辛听了那个,都是深深皱眉。 “咦?小心啊!科摩!”这个时候,身在空中的柳金才发出这样的预警。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另外一匹不知从哪里冒出的狼人,借着同伴啸声的遮掩,已经飞快冲到科摩身边,一把将她身体扛到肩上,驮着她顺着山坡忽烈烈疾冲上去。就是在这种时候,科摩还是没丢下手里遮阳用的油纸伞。 趁着人们一愣神的功夫,处在包围圈里的狼人脚步一错,就想从旁边溜走。 刚才离同伴太近,樊赫辛并没轻易射箭,防备误伤。现在狼人又离得远些了,他瞄着那黑色背影接连射击,都被它灵敏闪躲开,一支又一支弩箭深深**树干里。 猎手瞄着目标又射两箭,看没什么明显效果,左手飞快收回,把那只暗金色的飞轮拿在手里、启动。飞轮发出嗡嗡震动声,周围的八片尖刃疯狂旋转,嗜血嘶鸣。被猎人抖手用力甩出去,穿过层层密林缝隙,向着狼人的背影追去。 这暗器飞行路线忽高忽低,难以捉摸,追着狼人的去势袭来,带着强烈的嗡嗡声。狼人只要再往前跑,必然会被飞轮伤到。它还在全力疾奔,跟飞轮并行跑出几步,见势不妙,硬生生转身,四爪抓地,来个甩尾急刹。飞轮就在前方转来,几乎就是擦着它的后背,从它必经之路上旋转飞过,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弧线,又向着出发的方向嗡嗡返回。 狼人躲开飞轮的攻击,却是再也躲不开随之而来的弩箭,簌簌两下,左手跟左腿各中一支,深深**它皮肉里。黑色怪物长声惊呼,身体歪倒,顺着山坡向下咕噜噜滚出一段,呯的撞在一株大树树干上,再也不动了。 樊赫辛接住飞回的飞轮,机关助力用尽,在他手上缓缓停止转动。他哼的冷笑一声,评价说:“普通级。” 可是科摩被抓走了啊!宅男问猎手刚才怎么不抓紧时间救她,却反倒继续追杀这个? 樊赫辛不动声色的收起飞轮,手里还是端着弩,朝猎物走去,嘴里说着:“救她?你以为能救的回来么。已经落在狼人嘴里,再赶着救她,要是追的紧,万一被狼人咬死怎么办。何况这么陡的山坡,这么密的树林,完全不能发挥‘风行’的速度,就是想追也追不上。” 宅男想跟他解释说科摩的身体已经是个死人,怎么会怕她“再死一次”?不过那不是一两句就能说清楚的。 樊赫辛来到受伤的狼人身边,他身上的魔化力量已经暂时用完,恢复了人的形貌。是个个头不高的粗壮男人,头上生着微微带卷的黄发,光着上身,下穿一条麻布长裤,当然没有穿鞋。因为刚才从坡上滑下时,身体还有体毛的遮盖,脸上身上干干净净,并没有被树枝山石划伤的痕迹。 猎手一把揪起他,把他身体顶在树干上,锋利弩箭架在他喉咙口,逼问道:“你知道我大概想问些什么,还是老老实实直接回答比较好,都省些力气。” 这个受伤的人因为手脚的疼痛,半边身体微微抖着,不过性格倒也刚强,还没说话,先咧开嘴角微笑。 樊赫辛掉转弓弩,在他额头上重重砸了一下,鲜血瞬间流淌出来:“我可没什么耐心,快说!” 猎人手肘用力在他咽喉顶出,那人的后脑又蓬的撞在树上。他忍着痛,喘息几下,缓缓说出,原来他叫鲁迪伊,刚才那个带走科摩的是他兄弟,叫做鲁盖伊。这边的山上,有一座狼人建立的前哨站,称作塔山岗哨,里面驻扎着几十名狼人。他们兄弟这次下山,是因为发现科摩生的美貌,想要抓去献给岗哨的士官长迪亚维斯做生日礼物。 “不久以前是不是有个新狼人加入你们,他人类的名字叫做穆勒,说!”猎手继续逼问。 鲁迪伊闭上眼休息一阵,看起来这次的变身战斗消耗了他不少体力。最后他说:“是有个新来的。不过他人类的名字已经不重要了……士官长跟我们,已经能从他身上的气味认出,他就是传说中被首领选中的‘加罗什之子’!像他这样的人,以后至少是要被培养成英雄的,说不定……还会是狼王位置的继承人!”这人这么说着,又在咧开嘴呵呵微笑,完全不因为自己身处这样的困境,就表现的害怕忧虑。 樊赫辛又用弓弩在他脑袋上重重击落,将他砸昏过去。“这回,恐怕……我们真的遇到麻烦了。”就算是这个出色的猎手,面对眼前如此景况,现在也快要挠头。 [第一百二十八节] 突击狼人岗哨 柳金跟妈妈一直飞在空中没落下来。听说附近有神奇的狼人岗哨,她的好奇又被勾引起来。“我去侦察情况!”小丫头这么说着,掉转扫帚就往山顶飞去。妈妈喝阻她,猎手吓唬她,都没起半点作用。 不过还好,没离开多久她就又飞回来,却是连扫帚都驾驶不稳;降落的时候,差点跟空中树枝来一个亲密接触。 海雯猫从女儿怀里跳下地,压抑着不满情绪跟她低沉说:“下回还敢不敢了?” 小魔法师身体颤抖着,似乎受到不小的惊吓,噙着眼泪楚楚可怜说:“不……不敢了。”――她甚至一直都还骑在扫帚上,忘记下来。 “怎么,遇上什么了?”猎手问她们。 “让她自己说!”这种时候妈妈并不袒护任性的女儿。 柳金浑身又是哆嗦一下,实在很让人担心她的精神状况。后来断断续续说:“那些怪物的哨兵,眼力太好了……还离得很远,就发现了我们。用箭射我们,那箭头上还带着火……” “就不说人可能受伤了;万一扫帚被火箭射中,摔下来是什么后果?”黑猫冷冷教训着女儿。 柳金不说话了。受了这次的打击,也许今后她再准备行动之前,会适当考虑一下别人的建议。 “这回敌人已经有防备了……找机会偷偷溜进去的战术肯定是行不通。那么现在,谁敢跟我一起闯过去救人?不愿意的留下!”这时的樊赫辛看上去,很有那种一往无前的胸襟气魄。 索隆跟刺猬都毫不迟疑答应了。 宅男犹豫片刻,忍不住脱口而出:“我也去!” 这还是他头一次这样自告奋勇参加如此冒险的行动,同伴们看他的眼睛带着三分好奇,七分惊讶。 “年轻人,不要想不开啊……”刺猬这么调笑着。 既然已经说出口了,宅男也不准备后悔。大胆说道:“要是有我在的话,你们的力量不是会更强么?只要你们能安全,我肯定也会安全的。” “可是你行动太慢了……”海雯猫嘴里跟宅男一边说,眼角不时的往女儿的方向瞟着。 宅男领会到她意思,问柳金说:“要么我搭你的扫帚,一起去?” 柳金往后退缩,摇着头,心惊胆战。 海雯猫大声说道:“连他这个胆小鬼都敢去了,你怕什么?!” ――不是这样拿我当反面教材啊喂! 宅男安抚小魔法师:“多一个我在你旁边,我可以保护你啊,帮你挡着那些箭。可以先飞得高一点,看情况再落下去。好不好?” 最后好说歹说,总算把她劝成了。 这里是建筑在交通要道的塔山岗哨,狼王加罗什麾下狼人部队的前哨站。岗哨依托山势建立,一大半位于嶙峋的红褐色山石之间。粗大木桩构造的围墙足有五米多高,顶端切削成尖锐锥形。岗哨四角有箭塔,每座塔里都有变身成狼人的战士一刻不放松的在警戒。岗哨内部,大部分成员在非战备状况还是维持着人类形貌,围坐成一圈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带着淫邪的目光不停绕着圈中央穿着暴露、合着七弦琴节拍在跳舞的女人的身体打转,兴致来了就会抓着她们的脚踝,凶暴的把那诱惑躯体拉进自己怀里,张着大嘴要往她们脸上亲吻;直到她们生起气来,化身成狼人摸样,嘶叫着挥舞起利爪,在这些粗人脸上身上留下一道道血痕,才肯放手。 “嗷呜――”狼人哨兵发出的预警嚎叫响彻四野。在场所有人都神情严肃了,停止调笑,竖起耳朵。 在岗哨对面的树林边上,忽然现出一匹黑色骏马来。马背上横驮着一个人,手脚都被紧紧捆住,一动不动。黑马埋下头安静咬着野草,时而轻轻往旁边踱一步,也不靠近,也不跑开。 抓科摩回来的鲁盖伊很快就发现,马背上驮着那人正是自己的兄弟鲁迪伊。 请示过上级以后,岗哨大门被绞盘吱吱嘎嘎扯起。四名狼人前锋龇着牙齿从门里奔出来,前后交错站位,黑色长毛在风中飘摇舞动。鲁盖伊冲在最前面。 狼人们一直冲到黑马身边。那马并不逃走,只是微微扬一扬头,后退两小步,瞪大了眼睛。 四只怪物周围细细查看以后,小心从马背上解下同伴,并没发现什么异常。那这马又该怎么处置? 正当它们几个还在犹豫的时候,树丛草堆的掩体里面发出一声嘹亮呼号:“咦哈!!” 黑马“风行”听到主人这声信号,抬起前蹄欢声长嘶,就连它也明白接下来该是它大显身手的时候。四蹄踏地,从狼人们中间风驰电掣的穿过,朝着大开的木门扑拉拉笔直冲过去。 马背后一直都系着长绳子,隐蔽在草棵里没让粗心狼人们发现。现在绳子扯紧,从树林边缘呼的拉出两个人形。 埋伏了很久的樊赫辛跟索隆一前一后,脚踩着一块从柳金那里得来的滑板,滑板前端连着长绳,就系在风行身上。两人前后紧贴着,索隆在前,长剑挥荡砍开一条去路;鲁迪伊身上的绑绳还没来及解开,就被索隆从肩到腰斩成两段,鲜血喷洒了他兄弟满身。猎手在后,抬起十字弩连珠箭发,先把箭塔里的狼人一个个射落。黑色笨重的身体从空中摔到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一旦断气死亡,它们就会彻底还原成人形。 岗哨里的狼人没曾想到这样两个人一匹马就敢来闯寨,原本也没准备就关门把他们挡在外面。这二人冲进岗哨,长剑挥砍、弓弩乱射。等狼人们终于做出反应,纷纷变身加入战斗时,早有十多名成员不明不白做了屈死鬼。 看到底下已经战得热火朝天,飞在高空驾驶扫帚的柳金兴致渐渐被挑起,早已忘了害怕,嘴里说着:“我们也下去打架玩?” 宅男提醒她:“你还是就在高处放魔法不就好了,又安全。我的力场可以帮助你的?” 小魔法师这回听了他的建议,掏出魔杖在嘴边“啧”的亲了一口,闭上眼嘴里嗡嗡念动一阵,挥手甩出去。一团大大的火球从天而降,正落在狼人岗哨中央木屋的房顶上,很快燃成一片火海。狼人们身体的长毛一旦被火焰燎着,顿时整个身体都会烧成火团,惊痛惨呼着四下乱撞,反而把同伴也纷纷引燃。岗哨四处弥散起难闻的焦糊气味。 [第一百二十九节] 不死女 岗哨里面,“风行”马依然在拉着两个人四下奔驰。每过之处,剑光挥洒,弩箭连发,狼人纷纷受伤后撤。有些怪物看出“风行”是一大威胁所在,冒着被马蹄踩伤的风险扑上来,可是没等它们的利爪与尖牙接触到“风行”的身体,就被索隆倚天剑上发出的剑芒斩伤,一个个哀嚎着跌倒。 两侧的兵营发出一阵骚乱,沉重脚步声腾腾响起,便有十多名重甲狼人战士分从左右两个方向朝索隆跟樊赫辛包抄过来。这些战士从头到脚包裹着厚重坚固黑色铠甲,弩箭不能穿透,倚天剑砍上去也只会留下浅浅凹槽。重甲狼人结成阵势左右夹攻,真要给它们包围在中间撞正了,挤也会被挤死。索隆跟猎手只能离开滑板跳到旁边。 无人指挥的“风行”继续向前奔跑,直到被狼人们前后扯起的重重绊马索挡住。 身处包围圈中,樊赫辛回眼瞟见门卫们正在转动绞盘,木门缓缓放下;他抬手指放进嘴里,吹出一声嘹亮呼哨。“风行”听到主人发令,长嘶声中掉转过头,奋起四蹄高高跃起,踩倒一名狼人战士,踏过它的身体从没来及关上的大门忽烈烈奔了出去。 看到下方两个同伴渐渐身处危机,柳金着急起来,跟宅男商量说:“我们下去帮他们?” 宅男仓促提醒她:“要小心!”说着,便从背后将临出发时索隆特意借给他的多蒙剑拔在手里。神兵在手,倍添勇气。 正当柳金寻找空挡悄悄下落,以便靠近些让宅男发动他异能力场帮助索隆的时候,已经重新占据箭塔射击位的狼人弩手们瞄准飞行扫帚上的他俩,射出一发发让小柳金心惊胆战的火箭。弩箭尖端带着猛烈燃烧的火团,从下方熊熊袭来,好像一群面孔狰狞的魔鬼,扑上来要择人而噬。 柳金驾驶扫帚左躲右闪,很快险象环生。一发火箭擦着宅男的手臂划过,箭头的火苗瞬间在他衣袖上灼出一个小洞。幸好衣服的纤维料子致密,本来燃烧的慢,很快就被高空的风扑灭。 又两发火箭并排紧紧靠着,眼看朝着扫帚尾部飞来。已经来不及提醒柳金躲开,宅男挥动长剑横削过去。 随着多蒙剑破空划过,宅男忽然觉得手头上多了一重奇怪的阻力。定睛细看,发现长剑从剑柄到剑尖都包裹上一层淡淡透明的影子。那影子瞬间膨胀,有了形体,瞧那衣着打扮,正是这把剑最初的主人――勇士多蒙的灵魂。“多蒙”下半身附着在剑身上,大半个身体探在空中,两手伸展开,左抓一把,右抓一把,顿时将两支火箭准确抓在手心。宅男又惊又喜。 再有其他火箭射过来,宅男舞开长剑只管迎过去。“多蒙”心领神会,两只手连珠抓出,绝不失手,很快两只空虚透明的大手就抓满大把箭支。 宅男心念转动,将多蒙剑高举过顶,然后向着箭塔隔空大力挥落。就算他没发一言没吐一字,“多蒙”还是领悟了他的意思,顺着他这一挥的势头,把两手的火箭凌空重重抛洒过去。“噗噗”连声,顿时把好几名射箭的狼人弩手击落尘埃。 找到了击破火箭攻击的办法,柳金也更加安心,渐渐平衡住扫帚,往下方岗哨落下去。一旦他们下降超过安全限度,为了防止误伤本方“战友”,狼人弩手们也只能停止了射击。 柳金调整飞行高度,保持在宅男的力场能帮助到索隆的高度。索隆得到强援,斗志顿时昂扬起来,倚天剑剑芒陡然长了数尺;剑锋挥砍之下,几名狼人战士身上的重甲接连碎裂,血光四下飞溅。包围圈被迫向外又松散几步,两人压力于是减小。 这个时候,整座岗哨里的狼人士兵,差不多已有一半失去应战能力。再这样战斗下去,眼见突袭小队反而快要占了上风。 耳边响起一阵激昂的呜呜号角声。场地里的狼人战士们听到这个,一个个竖起耳朵,纷纷警觉,渐渐停止攻势,远离索隆跟猎手,排起队形。 随着第二声号角响起,战斗刚刚结束、还在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身上脸上淌着血水参杂汗水的狼人们,轻轻把队列向两旁分开。 狼群身后,拥出一位首脑。它站在那里,比其他狼人都高出将近一头,身躯大出一块,全身包裹在通红血色的铠甲里面;一道一指宽的伤疤,从右眼正上方斜斜挂到脸颊,不知是被什么利器伤到。它缓缓经过的时候,其他狼人全都垂下头向它行礼。 它面对樊赫辛跟索隆,张开森森利齿的长嘴,低沉着声音说道:“外来人,你们突袭岗哨,是出于什么目的?” 樊赫辛稍微垂下弓弩,斜指着地面,凌然回答说:“来找两个人。一个男人,一个女人。都是今天刚来这里的。” 脑龇起嘴角,怀着恶意瞪向猎手,想要认真辨明他身份。最后说:“那个女人已经死了,被我从窗户扔到峡谷下面。至于那个男人……绝对不可能把他交给你们。” 听到它说科摩的消息,宅男心里一跳,赶紧拍拍柳金肩膀,示意她架着扫帚一起去搜寻科摩的下落。 岗哨后面果然是一道东西走向的大峡谷。从上往下看去,山势险峻,绿意交织。湍急河水经过这里时,一个急转弯,化成淘淘瀑布,垂到另一侧滚滚的大江里。 飞行扫帚载着两个人,沿着岗哨边缘缓缓下落,希望能发现科摩的踪迹。很快两个人发现,峡谷有一座铁索桥通往对岸。那桥极为简陋,只由底下一根、两侧各一根的三道粗铁索构成。 两人抱着希望顺着索桥搜寻,果然在绕过一截凸出的岩壁以后,发现那个熟悉的窈窕端庄身影站在铁索上。一手撑着油纸伞,另一只手搭在旁边;白玉春葱似的手指,跟黑乎乎的铁索相映衬,构成一幅诡异清丽、难以描绘的图画。 [第一百三十节] 过索桥 柳金驾驶扫帚徐徐下落,来到科摩身边,大大松一口气说:“科摩你果然没事啊。那怪物说你死了……” 科摩平着声调死板回答:“我没事。我只需要让自己跟王昭仪都睡着,看上去就跟死了一样。它把我从窗户扔出来,我撑开伞慢慢降落然后就到这里了。” “那你怎么在这儿站着不动!”问出这句话以后,柳金看见科摩伸出手。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回头看去,只看见身后铁索桥的这头,有一座小小的木建桥头堡;一只凶悍的狼人正守在那里,望着三个人,虎视眈眈。 “就它一个啊!可以轻松搞……”柳金嘴里的“定”字没说出口。因为她看见,顺着山坡方向正有一队六只狼人互相尾随着,正向这边增援过来。带头的那只,身穿铁甲,十分雄壮。狼人们长长的锋利爪子在土地上刨动,带起一块块泥土一团团碎草,速度奇快,转眼已经在桥头堡聚拢。带队铁甲狼人挥爪下令,狼人们分作前后两组,每人爬上一根铁索向中间飞快冲来。 “哎呀!”柳金尖叫一声,好像手上不小心被木刺扎伤一样。急匆匆嚷道:“你赶紧下来!你们掉头,往那边走!我解决它们!” 宅男被她这样从扫帚上赶到铁索桥上,脚下踩一根,左右手各把握一根。那铁索都有鸡蛋粗细,颤巍巍晃悠悠的,摸一下就是两手铁锈。索桥被自身重量压出三道弧线,通往对岸草木繁杂看不清去向的地方。真担心会随时断掉。 “科摩你走快点!”狼人很快就要逼上来,柳金着急。可是科摩行走时膝盖不会打弯,上身还僵直,不方便看着脚下,不管怎么走也快不起来。 宅男一边紧紧跟着科摩,一边心里焦急着。耳边传来柳金的高声尖叫:“去死吧!”紧接着,两只手掌就传来麻酥酥电击的刺痛,他本能的一哆嗦,放开了手;接着便脚下一滑,要摔下桥去。 惊呼声中,本能的两手胡乱抓扒,居然真的被他左手抓住底下那层铁索,赶紧挣扎着把右手也搭上去。回想刚才失去平衡的一瞬,真有死里逃生的余悸,背后冷飕飕的,出了一层虚汗。现在,头上是空洞洞的一片天跟三道空虚铁索,两脚悬空,再往下很多丈是淘淘滚滚清水白浪。宅男现在深切体会到“上不着天,下不着地”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紧接着他就看见,有两只粗壮黑毛狼人张惶坠落,手爪空虚的左右挥舞,掉进峡谷大江湍急水流里面,激起小小两朵水花。 “咦?怎么你也这样了!”柳金惊奇嚷道,“我没让你躲开嘛?” “――你什么时候说让我躲开啦!”宅男更是气恼的大嚷。 “难道我忘记了……”小魔法师喃喃自语,接着就催促着他:“赶紧上来!我要往底下这根放电了!” 宅男一边吃力爬上来,一边抱怨着:“偏偏你这个魔法又没有念咒语,哪里来得及躲啊!” 狼人们又近一点了!柳金不理他,嘴里只管说着:“我数三二一,抓紧抬起脚!三,二,一!” 宅男才刚刚站稳脚跟,听到她口号赶紧手臂使力,把脚抬离铁索。柳金右脚虚晃两下,朝着脚下那根铁索飞快踩落。顿时又有两名狼人受到电流打击,往江里落下去。 柳金毫不停顿,又接连喊了两遍口号,“左手!”“右手!”宅男听她发令,听话的把两只手先后松开。最后那只身披铠甲的狼人队长见情形不妙,灵敏躲开几次电击,一道烟跑回岸上去了。它竟然是听着柳金的号令,自己也在三根铁索上来回借力,躲开她的电击攻势。眼看它已经逃到岸边不远处,柳金于是干脆放弃,省自己些魔力。 驱逐了狼人小队的追捕,三个人结伴,踏着铁索往对岸缓缓逃生。走了很久,终于走到尽头。铁索通到这边,是固定在一面平滑山壁上。 柳金伸手摸着那巍峨山壁,心中得意,忍不住掏出魔杖,在上面写下一行大字:“柳金到此一游”。 “我居然没骑扫帚,就这样走过来了啊……”她觉得这样很是难得,于是鼓励自己。 索桥这头根本看不见路,到处是湿滑的青苔跟层叠密集的落叶,每走两步就禁不住要打滑。宅男左手牵着科摩,右手想要去牵柳金,三个人并肩总不容易摔倒吧?结果小魔法师没接他的手,跨上扫帚说:“我要回去接妈妈,顺便看他们怎样了。” “注意安全!”宅男对她飞起在半空的身影叮嘱着。又想起猎手樊赫辛临行筹划好的脱身战术,不知能否成功,也不知究竟能不能把穆勒救回。 他往前方望一望,看到大树下有片略微平坦的青石,应该可以过去歇歇脚,于是牵起科摩往那边走,一边右手使着多蒙剑当杖。 就要走到的时候,忽然鼻子里从馥郁的草木潮湿气味当中,闻出一缕隐隐约约的腥臭味。心里刚刚感觉不对,然后就看见对面那株大树后面托的跳出一名粗壮狼人。 本以为这里已经出了这帮怪物的势力范围,却没想到到了这里还是有埋伏! 宅男忍不住横跨半步,挡在科摩身前。这种时候他本能觉得,身边这个娇贵柔弱的女子,需要由自己这个七尺男儿来保护。 这个时候日近黄昏,周围飕飕的山风吹在身上,渐感阴冷。狼人右爪搭在树干上,大张着嘴,嘴角淌着丝丝缕缕馋涎,分明是把宅男跟科摩看做一顿丰盛可口的晚宴。 宅男手里横握着剑,心里不住念叨着:你还是乖乖去打猎吧……这山上什么野味没有,偏要吃我们两个。她是死人,我又这么瘦,一点都不好吃的…… 狼人显然没听到他这些心声,两只后蹄往下深深蹲了一蹲,右爪在树干上猛按,朝他俩呼的猛扑过来。 [第一百三十一节] 一个人的战斗 看准狼人扑过来的方向,宅男努力稳定情绪,握着多蒙剑横挥出去。狼人反应敏捷,一对一的情况下可绝对不会让宅男这种小角色占了上风。它轻轻折返身体,已经避开长剑攻击,陡然伸出利爪朝着宅男胸口抓落。 而宅男则是临敌经验不足,头一剑砍出去就已经把力量用尽了,根本还没来及收回,狼爪已经伸到眼前不到半尺远的地方。 眼看那几支尖锐吓人的利爪,就要扎进自己胸口,就算现在想躲也来不及,他已经下意识深深吸气、屏住呼吸,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灾难……恍惚之间,宅男感觉小腹一团热气升起,顺着胸腹正中一条线上行,汇聚在狼爪正要抓落的地方,热烘烘的。然后那狼人的爪子就在眼看要抵达宅男胸膛衣服的时候,忽然顿住不动了。好像一枚看似犀利的半自动步枪弹,射到t-34坦克正面装甲上一样;非但没能洞穿,反而还被原路弹回去。 狼人的爪子正是那样,在离宅男胸口还差最后一两厘米的时候,就是不能刺进,反而还硬生生的顿住。就连它本狼也顿时愣住了,犹豫着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趁着它犹豫的这当口,宅男来不及细想,收回剑来反手上削。锋利的多蒙剑碰上狼人的手臂,几乎没遇到什么阻碍,简直跟切一张废报纸也差不多,直接贯通。狼人整个手掌连着半截手臂掉在地上,它架着断臂跌跌撞撞后退几步,创口喷出的暗红鲜血洒了宅男半身。“嗷呜!”那家伙发出这样的一声痛呼,掉转过头去歪斜着半边肩膀逃远了。 宅男大口大口喘着气,到了现在才反应到自己心跳的厉害,简直快要从胸腔里蹦出。全身酸麻,长剑好像突然沉重得两只软绵绵的手快要把握不住,一松力,剑尖垂落到地上。他又大口喘息一阵,收回手来往自己胸口摸了摸,没发现什么异常。既没有被抓出什么伤口,也没多出一块不属于他自己身体的什么东西来。对于刚才狼人爪子为什么没刺进自己身体,他茫然不解。 陪着科摩,两人半搀半扶着走到那边大树下,坐靠在一起歇脚。宅男走过刚才那样危险的索桥,又独身亲自经历一场这般危机的战斗,当真是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了。科摩心平气和,反正不管遇到什么样的情况她都面不改色、心不跳、气不喘,更加不知道害怕是什么感受。 歇了一会,飞行扫帚就从天上飞来,渐渐变大,最后落在身前。见到宅男有气无力连招呼都没好好打一个的样子,海雯猫跳下地,来到他身边,用脚爪在他前额点两下:“怎么了,你要死还是怎么着?一点都不精神……”宅男还是没心思跟她说明什么。 科摩平着腔调替他解释说:“他一个人,打跑一只狼人。” “喔哟哟!”这消息可让柳金母女两个吃惊不小。“是不是真的呀……他什么时候收买了你,让你帮他吹这种牛!老实交待,你俩是不是有什么jq” 海雯猫跳在宅男身上,还跳到高处落下,一次一次用力踩着,想从他嘴里套出什么口供。“说!快说!”肚子被踩痛,宅男连连告饶。 科摩伸起僵硬的手臂,朝地上掉落的那半截狼人前爪指去,平稳说道:“他砍的!” 看到这样活生生的证据,也由不得两位女士不相信了。 “――这不正常。这也太不正常了。相当不正常!”她们发出这样的感慨。 宅男没心思跟她俩在这个问题上多纠结,稍稍恢复一点精神,就赶紧问她们其他同伴跟穆勒的消息。海雯猫说起,樊赫辛的计划完美进行,就在他感觉时机到了的时候,朝天放出一枚信号弹通知守在外面的刺猬,刺猬就把带着锚钩、一头拴在“风行”马身上的绳索抛进岗哨,索隆跟樊赫辛借着绳索顺利脱身。 听到这消息,宅男稍稍松一口气,然后赶紧追问这次行动的首要目标:“那穆勒,穆勒呢?” 海雯猫悠悠叹一口气:“那个岗哨士官长,迪亚维斯说,我们来晚一步,穆勒第一时间就已经被转往其他地方了。至于是转去哪里,它也犯不着告诉我们这伙人。这个时候,他们三个已经找路下山,从另一个方向要通过峡谷。跟我们说,去对面的迭戈山再碰头。” 但愿穆勒他不要有事才好。也不知这些狼人会不会折磨他。应该不会吧……好像对他还蛮看重的样子。看来樊赫辛说的对,穆勒变成现在这样,的确是有他自身的原因……宅男心里胡思乱想想着。 又坐了一会,宅男不好意思让大家多等,勉强站起来跟她们三个女人一起出发。 好像终于走出狼人的势力范围,宅男可再也不想碰到那种凶巴巴半人半兽、面对自己嘴里还流口水的怪物。 太阳已经彻底落下去,山上蒙上一层蓝黑的屏障。远处黑暗中摇曳的每一重树影,都好像黑压压怪兽的部队一样,挥舞手臂,前呼后拥,来之不尽杀之不竭。小心翼翼走着,几乎每走一步就是一打滑。 翻过小山坡,来到一处稍微平坦的地面,宅男心境也随之平稳一些。回望来时的一路坎坷,真像做了一场梦一样。有欢笑,有惊喜,有危机,最后还有……对那个人淡淡的思念。 经历过这些,我应该是算成长一些了吧。宅男这么想着。 前方出现一处半人高的小小路障,上面还模模糊糊留着一些字迹。海雯猫走在底下,认真瞧了一阵,说:“看不懂啊……这是哪国文字?” 柳金走在妈妈身边,她也看不懂。天黑以后科摩用不着遮阳伞,把它收起,抗到肩上;她过去瞧了一阵,也是摇着头:“不认识。” 宅男干脆懒得过去看,劝着她们:“看不懂就不要看了嘛,走了走了。” 柳金站在原地别扭着:“万一是很重要的消息呢?比如……” “哪有什么比如啊……”宅男有点不耐烦,走来柳金身后。两个大人、一个小人、一只猫的体重叠加在那里。 “哎呀!”他们一齐发出这样的惊呼声,然后就掉进脚下的大陷坑里面。 后来他们才从那个扣比嘴里得知,路障上留的字迹,意思是:“单身胖子请路过,不要停留。” [第一百三十二节] 鼹鼠人 噗通一下掉在大陷坑里。宅男揉着被碰疼的后脑,心里琢磨着:为什么老是老是老是要往地下掉呢,电视剧里面踩中机关的话,不是会有一多半的几率都会被罩在大网里然后挂到树上么? 洞外面的天已经彻底黑下来,洞底下前后左右更是黑的伸手不见五指。树根草根的潮湿霉烂气味跟肥沃泥土气息混合在一起。 然后听见前方有个声音呼噜呼噜的好像是在说话,一边阴沉沉的笑:“欢迎你们来访,陌生人。我是摩尔族的扣比。” 摔下来的人们心情不是很好,都没搭理他。 “不要这么冷淡嘛……摩尔族,你们是不是没听说过?好吧,其实当地人也管我们叫‘鼹鼠人’。嗯,的确就是这样。我们是住在地下洞穴的一个民族。”那个扣比这么说。 海雯猫关心着女儿,借着洞口昏暗夜光用自己猫的眼睛看见她,跑过去探视:“怎么样?有没有摔到?” 柳金动一动身体,嘴里“哎哟”的叫出声来:“脚!脚疼!” 海雯猫紧张追问:“哪只脚?是不是很严重?” 柳金呻吟:“右,右脚……”不忍让妈妈太过担心自己,咬着牙坚强说道:“不是很严重,还,还好。” 宅男怀着怒气,质问那个扣比说:“你这是什么意思?!这陷坑是你挖的?” 扣比好像反倒还有点委屈,低声抱怨说:“又不是害你们的。只是请你们来家里做客嘛。” “对待客人有这样的?刚一见面就让客人摔伤了!” “好吧,好吧。”扣比乖乖挨着宅男的斥责,然后说道:“那么就是这里树叶垫的还不够厚,缓冲力不足。我会记得下次改进。” “还有下次?!”宅男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再不要有下次了!——我们赶时间,麻烦送我们出去吧。” 扣比噗噜噗噜好像在甩着头:“那可不行。好不容易请到你们几位,你们可一定要帮我这个忙,然后才送你们离开。我们有最好的医生,帮那个女孩子治伤。我们还有最好的厨师,做最美味可口的食物来招待你们……” “靠,都跟你说了我们赶时间!”宅男循着他说话声的方向扑过去,想要把他挟持住。人在黑暗里,看不清周围动向,非但没摸到他一点影子,自己额头反而呯的撞到洞壁上,碰的生疼。宅男揉着伤处,不敢乱动了。 扣比藏在暗处,得意的哼一声:“就凭你们人类,又是在我们的地盘,还想抓住我?实话告诉你,这地下隧道四通八达,要是没有我们族人领着,也许你们这辈子都转不出去!当然想从掉下来的这洞口出去,也不是容易的事~这洞口特意挖的上小下大,周围墙壁也都拍结实了,本来构造就是准备让外人进来以后就出不去的。除非外面有人接应你们,不过现在看来,你们一伙好像都掉下来了。咻咻……” 听他这么形容,倒也不像是夸张。宅男压抑着怒火,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最后只好问他:“要我们帮什么忙?说吧。只要别太浪费时间。” 扣比欢天喜地,嘴里不住嚷嚷着:“很方便的很方便的!只需要一下下就好。来诸位,跟我走吧!” 可是脚受伤的柳金怎么走呢?“科摩,要不,你帮我背上女儿?”海雯猫弱弱的请求。 科摩还没说话,柳金就先拒绝了:“妈……不要她。她身上太冷了。” 最后只好由宅男背上她,左手牵着扣比伸过来的引路棒,右手牵着科摩冰冷的手。海雯猫本来还能勉强自己走,到后来隧道越来越黑,一点光线都透不进来,连她猫的眼睛也完全看不清东西了,只好爬到宅男肩上安份待着。 隧道里面当真是七扭八拐。时而上行,时而下坡,到后来也不清楚到底是进到多少米深的地底下。要是没有扣比带着,老早就会把人绕得晕头转向。话说回来,那个扣比到底外观长相如何,所有人都没看清楚。 白天奔波劳顿,现在已经到了睡觉时候。虽然饥肠辘辘,柳金那个小丫头伏在宅男背上,还是头一点一点的打起盹。这样犯困,好处是可以轻微减轻她脚伤的疼痛,坏处是更加重了本来就腾不出手扶着她的宅男的负担。 走了不知有多久,这地洞里通风状况虽然还勉强可以,不过待时间长了不习惯,还是会胸闷气短。 “到底是什么事啊……还要多久。”宅男禁不住停下脚步,努力喘口气。柳金抱着他的两条胳膊,快要把他勒得窒息。 扣比扯扯引路棒,兴高采烈的鼓励他说:“就快到了就快到了!加勒个油!” 什,什么?加勒个油?这么非主流……宅男从本心觉得,他需要帮的忙不会是什么好事。 前方隐约传来纷杂的喧闹声,好像有很多人在聚会。一股很强的凉风扑面袭来,照这样感觉,似乎是身处一处极广极大的空间边上。听见扣比带着宅男几个人过来,许多人纷纷围拢过来,用鼻子几乎是贴着他们身体呒呒嗅着,情不自禁连连赞叹。他们那些凉凉湿润的鼻子时而会擦到人的皮肤,宅男身上就会禁不住冒起鸡皮疙瘩。 有人在对面高声说话,用的是唱词似的声调:“一号候选人,扣比,成功捕获三件猎物!” 听到这句话,宅男心里先气得炸开来。他猛的一拉扯那引路棒,把它从扣比手里扯脱,连带着扣比的身体也向这边拉近两步。“捕获猎物又是怎么回事!你给我好好说清楚了!” 扣比尴尬的笑着:“那个……那个……只是一句习惯性的托辞。习惯用语……其实从实质意义上来说,你们真的是我请来的客人!我拿人格跟你担保!” “p人格!多少钱一斤?给我来两块钱儿的!”宅男心里惊恼交加,已经顾不上口气的轻重。 扣比顾不上回答他,忽然想到了什么,高声朝远处嚷道:“什么三个?我明明带回来四个!是四个!” [第一百三十三节] 用鼻子投票 “议长议长,我明明带回来四个人啊!”扣比高声在为自己申辩。 身旁围拢的鼹鼠人们纷纷驳斥他:“只有三个人的味道!哪有四个!” 黑暗里,远处那议长指挥道:“带上来带上来!先带上来再说!扣比,回你自己位置上去!” 接着不知什么人过来,簇拥着宅男跟科摩,把他们两个一直往前方推去。直到后来,有人在宅男肩上按下,提醒他放慢脚步。脚伸出去碰到障碍,原来在他身前有一处低矮的平台。那些人就推他们让他们站到平台上去。终于可以把柳金小心放下地来,一边小心照顾着不碰疼她受伤的右脚。宅男松了口气。 有人嘴里数着数,声音越来越响:“……五,四,三,二,一!好!这只蚁后已经下足一千枚卵!时间到!――候选人站上自己位置!” “下面公布比赛结果!一号候选人,杰姆斯,带回猎物,四件!二号候选人,扣比,带回猎物……咦?四件!原来果然是四件!两人从数量上打成平手!” 听到这个结果,全场人群发出惊天动地的鼓掌、欢呼,几乎快要把宅男耳朵都给震聋。 这到底是在做什么啊……宅男小声喃喃说着。 于是身边有好心人跟他解释说:“是在召开全族鼹民代表大会,从参加竞选的他们两个人中间,选出一个合格的来担当下届议员。在规定时限里面,看谁能从外面抓回来更多的猎物……当然等到竞选完了,是不会伤害你们的。不管输赢,都会把你们安全送到外面去。” 可是我们真的很赶时间很忙的说!宅男这种抱怨完全引不起任何人的注意。 接下来议长号令大家静一静静一静,然后宣布说:“既然双方数量上打平,那就只好以质量定输赢。开始下一个环节,由现任议员凭双方猎物的气味,投票选拔!” 那个嗓门很大的鼹鼠人高声喊着口号,好像唱词一般抑扬顿挫:“下面,从一号候选人的第一件猎物开始:请猎物做自我介绍。” 在宅男他们对面不远处的地方,发出一阵低沉的呜呜嘶吼声。这声音怎么,听起来似曾相识?宅男有些纳闷。 大嗓门重复着那猎物的话:“原来他是狼人夜行者!我们叫他夜行者囊波万!请议员们上台仔细品味!” ――原来是狼人! 后来响起一串杂乱无章的鼻子轻嗅声,左闻右闻,闻了一阵。 “然后是二号候选人的第一件猎物,请自我介绍!” 周围漆黑,哪怕连一丝的光亮都看不见。宅男耳边听见平直死板的腔调说:“我……我叫科摩。” 一群什么“议员”围上来,围着科摩又是一通乱嗅。他们忍不住先后叫出声:“怎么,怎么这人完全没有活着的味道!” 没有就对了!宅男心里暗笑着。 大嗓门统计过了双方选票,吼道:“最后公布第一轮竞选结果:夜行者囊波万,七票!科摩,零票!满身血腥气跟汗臭味的狼人,完胜活死人科摩!杰姆斯胜出!” 掌声,欢呼声,口哨声,不绝于耳。扣比不知在什么地方低声咒骂了一句。 原来他们气味的评判标准是这样的啊…… 然后接下来第二轮的比拼,小柳金身上鲜明纯洁的少女气息,自然完胜臭烘烘的夜行者囊波吐。扣比以七票追平杰姆斯。全场掌声雷动。 第三轮,海雯猫的身体太矮了,议员们要彻底趴下来才能闻的到她,这让这帮鼹鼠人很是不快,最后勉强有人给她投了一票鼓励票。选票是十三比八! 终于到了最后一轮,先是在杰姆斯那边就遇到了阻碍。他们在那边耽搁的时间,甚至比在科摩身上还要久。 “你们这件容器……可不可以打开一下,让我们好好闻闻?”议员跟狼人们商量着。然后被它们粗暴的恐吓打断了。 因为犹豫的时间超过期限,议长只好命令他们先来闻宅男身上的味道,最后再做定夺。于是七只潮乎乎的鼻子凑在宅男身上,闻来闻去,闻得不亦乐乎。 到了最后他们还是很难定夺,挤在一起唧唧咕咕商议了很久。最后艰难做出决定。 大嗓门跳出来,高声唱出结果:“第四轮竞选结果:一号候选人猎物,密封缸里闻不出味道的穆勒先生,零票!二号候选人猎物,光环男先生,五票!另外两票弃权!双方票选的结果是――十三比十三!惊人的平手!” 宅男并不惊讶于打平的结果。听到原来穆勒就待在自己身前近在咫尺的一件什么密封缸里面,而且是被这帮“狼人夜行者”带着,宅男大大的吃了一惊。 该怎么想办法救他呢……在现在这样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里。他脑袋里想了无数个主意,好像没一条管用。 票选得出平手结果之后,议长又开始发话了:“天无二日,民无二主。两个候选人里面,最终只能有一人当选。既然现在双方打平,只有靠另一个办法决胜负。下一环节,请各自准备竞选演说!” [第一百三十四节] 竞选演讲 先是一号候选人杰姆斯上台。他咳嗽一声,哗啦啦翻动着手里的盲文演讲稿开始朗诵。 才刚念个开头,台下的抱怨声就此起彼伏。“你丫的演讲稿拿错了吧!”可是杰姆斯对这些充耳不闻,还是字正腔圆的认认真真一直读完。 “各位老师、同学(应该是各位评审跟鼹民代表啊混蛋!): 晚上好! 今天,作为高一17班幸运儿之一的我(你明明是议员候选人啊喂!),十分荣幸地站在这里参加本届学生会竞选。我竞选的是学生会副主席一职(是议员!议员!!),虽然我很清楚,我的竞争对手都是各班经过精挑细选选出来的精英,实力不可小觑,但我充分相信自己的能力,所以,今天,我能够站在这里挑战主席团(明明是评审团 也许,在我说出这番“豪言壮语”后,有些人会暗自发笑:这小姑娘怎么这么自负!(我了个擦,你是大老爷们好吧!)可是我想说,这不是自负,这是自信!一个人如果连自己都不相信,那么他就没有资格做任何事,即使做了,也很难成功!我之所以能够站在这里,大部分是由于我的自信!当然,能力也很重要,因为一个人的信心和能力永远是成正比的。 自从在班里担任纪检委员后(那是你女儿吧!),我觉得我各方面能力都有了很大的提高,凭着极大的热情和干练的处事,赢得了同学们的好评,曾两次获得“优秀学生干部”的荣誉。不过成绩代表过去,未来的路还很漫长,在今后我将更加努力,使自己的能力进一步提高! 在管理班级的过程中,难免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困难,面对这些困难时,我也曾哭过(回家哄你女儿吧混蛋!),也产生过放弃的念头,但我一次又一次的说服自己不要放弃,因为放弃,就意味着以前的努力都白费了,我不甘心。所以,到了今天,我已能坦然面对各种困难,尽自己最大的力量去解决它们。 在参加班级管理的过程中,尤其是参加竞选后,我明白了许多道理:做任何事都要有强烈的责任感(稿子都念错了还责任感哪!),要认真履行自己的职责,才能无愧于心。在管理的同时,要严格要求自己,因为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同学们看在那里,如果连自己都管不好,如何去管别人?当然,管理时一定要有耐心,要顾及同学们的感受,不要去品尝“高处不胜寒”的滋味。否则,会给今后的工作带来许多困难。即使有困难,也应勇敢面对,不能因为自己是女孩子就过分依赖别人(你先摸摸自己到底是不是女孩子啊喂!)。 也许大家会觉得我说的都是班级管理的琐事,但是,如果连一个班的事都处理不好,怎么会处理好整个学校的事呢?(如果连演讲稿都拿错,怎么会处理好整个议会的事呢?) 加入主席团(议会!议会!!),是一种荣誉,更是一种责任。我知道这条路上有许多挑战,但我自信我有能力担起这副担子,因为我的热情,我的毅力,我实事求是的工作态度(“实事求是”!!)。如果我有幸当选,我将以良好的精神状态,大胆地管理学生会事务,使校园生活更加多姿多彩,真正做好本届学生会的工作! 如果我不能当选,我也不会灰心、气馁,我将在今后努力提高自己的能力,同时希望学生会的工作在本届学生会成员的管理、协作下越做越好! 谢谢!(不客气!请快下去!!)” 伴随着阵阵哄笑跟咒骂,杰姆斯灰溜溜的走下台来。倒是完全没听见他任何生气抱怨。也许没准还面不改色心不慌。 然后轮到扣比上台了。宅男倒真心希望他能获胜。只要他心情好,应该就会兑现他的承诺,那最好的厨师做的美味盛宴。他跟柳金、海雯猫,可都能互相听出来各自的饥肠辘辘了。 “同志们,我叫扣比。今天竞选鼹民代表大会议员的职位。站在这里心里的确是相当的紧张。不过我想,我们这次能够举行这样的鼹民委员会选举,而且能够让各位候选人与同志们见面,发表一些简短的演说,让同志们评一评,挑一挑,这的确是件新鲜事,表明了我们鼹族向政治民主化的方向迈进了一步。所以,不管我讲得好与不好,选得上选不上,我都会为我们鼹族的进步而感到高兴,我也为自己能够得到大会的提名而感到光荣。 各位领导、评委、同志们,我竞聘这一职位的优势有如下四点: 一.有过硬的政治素质。我出生在鼹族洞,鼹族洞培养了我吃苦耐劳、踏踏实实、默默无闻的好品质。去年我光荣的加入了鼹族鼹民党。在工作中认真学习党的十三大会议精神,拥护“鼹民主体思想”,是一个政治上绝对合格的鼹民党员。 二.鼹族洞鼹鼠人跟地穴人人数各占一半,作为鼹鼠族,我在地穴人学校上学,掌握了较好的地穴语水平,这有助于与两个民族的沟通,更好的开展工作,有助于加强民族团结,拧成一股劲加快鼹族洞的小康进程。 三.我一直从事地穴挖掘工作,创建新型的地下交通网,我做这个工作感受最深的是能更多的了解地下情况,内心深处就越发产生一种沉重的责任感和危机感。近20年的挖掘工作,使我具备了一定的动手能力和先进的挖掘理念,这有助于我在全民致富建设中领跑。在挖掘的同时,我接触到了各样的人群,我知道他们需要什么,我们族需要什么。 四.我本人不直接参与地穴种植,可以有更多的时间处理议会的事情,多办一些好事、实事。我和大家一样,经历了这些年鼹族洞巨大的变化。此时此刻,我与大家的心情一样,希望我们鼹族洞的建设不要满足于已经取得的成绩,而要有新的反思,新的奋起,新的创造,去争取更大的发展。 假如我能在此次竞争中脱颖而出走上议员岗位,我一定不负众望,在领导和同志们的支持下,努力学习,开拓进取,解放思想,大胆创新,紧紧围绕“三鼹”中心工作,不断提升农产品种植水平,为鼹族洞小康建设事业的发展做出积极贡献。因此我打算从以下几个方面来开展工作: 第一,改善鼹族洞的环境状况,重点治理几个脏乱差的地区。争取资金修路,为鼹族的发展打好基础。 第二,我们要努力配合农业生产,制定好农产品结构方案,分层次地调整我们的农业产业结构。当前以及今后一个时期,要进一步加强农业产业化的活力,在政策上给以更加优惠的待遇,更加有力地扶植。农业产业化应当发展高技术含量和高附加值的农产品。具体抓一下农产品加工。 第三,旱田以土豆种植为特色,鼓励种植蘑菇和萝卜,继续做好水田的传统优势。 第四,摆正位置、做好配角、当好参谋。首先对本职工作,要尽职尽责,向上级提供合理建议和主张,帮助鼹民正确作出种植决策。其次,要有统筹兼顾的意识,当好参谋和助手,使做出的决策符合大多数人的意愿。在突发事情面前能独挡一面,顺利解决各类问题。总而言之,要做到尽职不越权,帮忙不添乱,补台不拆台。 第五,团结同志,虚心学习,协作发展。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团结就是力量。只有团结,工作才能形成合力。协助鼹委会拓宽和疏通民主渠道,遇事和大家商量,虚心真诚地听取同志意见,严于律己,诚恳待人,尊重同志,关心同志,设身处地为同志着想,努力创造宽松、和谐、愉快的工作环境。兼听则明,偏信则暗,做好领导和同志,同志和同志之间的协调工作,多和大家交流思想和感情,做大家的知心朋友,努力营造一个相互信任、相互帮助、心情舒畅的工作氛围。 第六,服务奉献,勇争一流上岗后,要把为鼹民服务放于首位。我始终认为当领导就意味着要吃苦在前,只有奉献,不能索取,公正廉明。同时努力学习,用自己的人格魅力,做好表率,以身示范。 在肯定优势的同时,我也清醒地认识到自己存在一些不足之处:由于这几年我一直潜心钻研挖掘,与鼹民交流思想不够。不过我有信心,并相信勤能补拙,凭着我的忠诚,凭着我对新事物的接受能力和敏捷的思维,在今后工作中在同志们的帮助和关怀下我会克服不足,把工作做得更好。 如果我能竞选上这个职位,我将珍惜这个机会,以踏实的工作作风、求真的工作态度、进取的工作精神,用心、用情、用智慧干好本职工作,为家乡的小康建设做出新的贡献。谢谢大家!” 掌声雷动。 [第一百三十五节] 把灯关掉! 演讲结束以后,接下来就到了最关键的公众投票环节。 每一位到场的鼹民代表,都有资格用自己手里的玉米粒当作选票,排起长队投到候选人面前的空碗里。这个过程当然是公正、公平、公开,完全透明化。任何一个徇私舞弊的小动作都会被嗅觉灵敏的公证人捕捉到,然后毫不客气的剥夺作弊者的政治权利至少一年。 最后票选结果出来,议长站在场地中央,大声宣读竞选成绩:“一号候选人,杰姆斯,一百三十一票!二号候选人,扣比,一百三十票!――杰姆斯以一票之差胜出,当选本届议员!” 吁……到场群众有一半发出这样不满的抗议声。不过一切以选票为准,杰姆斯已经当选,白纸黑字板上钉钉,再不可能更改。他也“堂堂正正”的走上台去,接受自己拥戴者们的鲜花掌声跟香水。 扣比肚子一个人落寞走下竞选台,拒绝了亲朋好友们的安慰,来到宅男他们身边。“不好意思……让你们也为我失望了。我这就送你们出去。” 美味佳肴呢?你们给柳金治伤的最好的医生呢?自己做过的承诺完全不给兑现,果然这就是政客的嘴脸啊! 无奈了。宅男也只好继续拖着疲累的身体,背上柳金,左手牵着引路棒,右手牵着科摩,还是跟来时同样的阵型。所不同的只是肚子更饿了,腿更软了。 走出人流拥挤的地方,来到偏僻角落,宅男悄悄问扣比:“怎么连我都能听得出,明明是你的演讲比那个人更精彩,为什么最后他能当选?” 扣比沉默很久,最后苦笑一声,说:“原因很简单。因为……那个杰姆斯是议长斯特恩的干儿子。这次由我来跟他竞争,本来就只是作为一个陪衬,让竞选过程显得更真实一点……其实由他当选,老早就已经内定的了。难道你们不觉得,气味投票的时候,最后那两票弃权,问题很大么?” 这也太黑暗了……宅男想不出该怎么安慰他了。 “没关系!”扣比长舒一口气,给自己打气说:“这次能站在竞选台上,我就已经成功了!但愿到了下一次竞选,我能更进一步吧!……不过那要等到两年以后了。” “我相信你会成功的!”宅男鼓励他说。 “――谢谢你。谢谢你们。”扣比诚恳的说,“要不是有你们,恐怕这次我连参选的资格都没有了。” 光嘴上谢管什么用,请我们吃顿饭再说啊!可是这个扣比完全不再提吃饭这件事。 宅男想到了更加关键的问题:“那个……我想请问下。那些狼人夜行者,参加完竞选以后是要去哪里?” 扣比心不在焉,淡淡的说:“很重要么?关心那帮怪物做什么……好吧,等我帮你问问。” 他放缓脚步,拐个弯走一段,然后停下来,好像把嘴凑到什么中空的管道口上,朝里面嗡嗡嗡的说着话。很快的,那管道里就传来同样嗡嗡的回话声。两头对了一阵话,扣比说:“走吧。它们是要去阿拉苏加雪山,从这儿往东还要走好长一段。你们呢?” “我们……我们是要去哪里来着?”那些个古怪地名层出不穷,宅男转眼就已经忘记。 好在海雯猫记得很清楚,告诉扣比说:“迭戈山。” 扣比对这一带的地形显然很熟悉,轻轻“喔”了一声,说:“那你们的出口要近的多。它们该不会是你们的敌人吧?” 宅男心念一动,悄声跟扣比说:“刚才你不是也听见,那帮狼人手里有一个什么密封缸,里面装的应该是个人,那人是我们很重要的朋友!我们来到这儿,就是为了要救他回去。你是不是,能帮上我们什么忙?” 扣比又噗噜噗噜摇着头:“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我们鼹鼠人跟狼人营地靠的这么近,虽然我们都在地下生活,倒是不担心它们来进攻,不过还是不可以随便破坏两家之间的和平共处原则。这个要求不能答应你。你们自己想办法!”听他的口气,对那些狼人似乎很是忌惮。 既然这家伙拒绝的态度这么顽固,完全没任何商量余地,宅男也不再勉强他。一路无话。 又走一程,扣比嘴里说着:“到了!出口就在你们前面,自己爬上去吧。” 宅男把早已睡熟的柳金交到科摩怀抱里,转过身向前摸索。面前有人工挖出的一层层很陡的台阶,根本就是直上直下。他两手撑着左右洞壁,一步一步向上爬。爬上去五六步,手已经搭在洞口边缘。 试出了高低,然后他退下来,先把科摩扶出去,再把柳金跟海雯猫都递上去。 洞外夜风阴森森刮着,柳金被吹醒了。看看周围还是这么暗,她下意识的抽出魔杖、点亮。 魔杖尖端亮起的那盏耀眼小灯光,瞬间照明周围方圆十多步以内的地方。宅男心里刚刚透亮一下,忍不住的欣喜。忽然扣比在洞里怪叫道:“啊,那是什么!灭掉!快把它灭掉!” 人们低头看,瞧见一个五短身材的小胖墩,全身黑乎乎的,手短腿短,正扬起一对勉强刚能遮住自己脸的短胳膊,企图捂着自己眼睛。“啊!啊!快把我眼睛刺瞎啦!赶紧灭掉!” 柳金看他长的好玩,倒不忍心把灯光彻底熄灭,只是把亮度调到很低很低,勉强能朦胧照亮两三步远。“这回行了吧?――有那么严重么,这点光你都受不了……”小魔法师好奇打量着他。 扣比惨叫声于是低下去,小心放松捂着脸的长长手爪。在他脸上原本该长着眼睛的地方,只能模糊看出两颗深埋在毛发里的小黑点。照这样子看,他们这鼹鼠族的视觉应该已经退化的差不多了…… “你们还是快走吧!没想到你们这么危险。连晚上都能被你们搞出光源来。早知道就不捉你们了。”扣比心有余悸。 送一群人都出了洞口,后来他又想起什么,探出头朝人们的背影说道:“喂!你们要去阿拉苏加雪山,路上会经过一片沼泽地。要当心!” “知道了!”宅男头也不回,朝这名政客挥挥手。然后想起挥手也没用,反正他看不见。 [第一百三十六节] 成人试炼 头上阴云密布,宅男深一脚浅一脚走着,能感觉出脚下的草地渐渐湿粘。柳金软软伏在他背上,她手里魔杖发出的微光勉强能照亮身前几步远的地方。地上低矮的泥炭藓在亮光下泛着青幽幽的光辉。白毛绒绒的羊胡子草在中间点缀着,骚扰撩拨着宅男的裤脚,仿佛一群在夜晚墓地中间不甘寂寞冒出头来的白色幽灵似的。小魔法师很快就又犯困了,魔杖的亮光越来越微弱,闪烁几下,终于彻底暗下去。宅男不忍心吵醒她,在她妈妈海雯猫的小心引导下,摸到旁边密密排排的落叶松树下,安置好柳金跟自己。饥渴跟疲惫交叉袭来,折磨得人想睡又睡不着。 在这种夜晚,反倒会是猫族大显身手的时候。海雯猫抖擞精神,振奋起骨子里天生猎手的灵魂。时而在草丛间匍匐着,猛然前扑,扑到一只什么小昆虫,咯吱咯吱的吃掉。时而哧溜哧溜爬到树上去兜一圈,然后过一会儿噗通跳下地来,伴随着一种轻微稚嫩的吱吱叫声。 柳金迷迷糊糊醒过来,问妈妈说你在干什么呀。海雯猫把嘴里叼的东西吐出来,略带得意的说:“树上有一窝刚孵出来没多久的小鸟,白捡一顿鲜美大餐啊。” 她这种茹毛饮血的宵夜,让柳金稍稍泛起恶心来,低声抗议说:“妈,你到别处去吃好不好……怪不舒服的。” 这个妈妈只好满足女儿的这点小要求,叼起猎物准备挪到树后去享用。她刚颠颠的跑出去一小段路,忽然“喵呜”的一声惊叫,四只脚爪齐齐蹦起老高,好像受到什么不小的惊吓。 “妈!妈?出什么事了?”柳金慌忙点起魔杖的亮光。 海雯猫尾毛倒竖,全身绷紧,凌然警戒着,一小步一小步往后方蹭。在她对面的树下,悄无声息的站起一个小小人影。柳金把魔杖加亮,渐渐照过去,最后看清楚。那只是个孩子。黑瘦黑瘦的,大半身赤|裸,光着脚,只在腰间围着一块粗经处理过的狼皮。头发很长,乱蓬蓬的披在肩后。一双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看上去倒是敏锐灵活,刀子一样扫视着这帮陌生人。右手缓缓探出去,从身侧拔起一根长矛握在手里。那长矛比他个头高出一截,尖端是用一块天然的锋利兽骨在末端钻出小洞、牢牢绑在木棒上制成。 看那孩子眼神怀着敌意,宅男赶紧走上前抚慰说:“冷静,冷静!我们没恶意的,只是路过这里。” 孩子眼睛里充满怀疑,长矛一指宅男,说:“你背后,有兵器!”嗓音清亮亮的,带着稚嫩。 看他这副打扮行头,多半该是本地人。想到或许可以请求他帮忙带路什么的,宅男于是大起胆,干脆解下多蒙剑,掉转过来朝他递过去:“要是你不相信,可以先交给你保管。” 孩子瞧瞧这把长剑,又认真望望宅男的眼睛,眼里的疑虑开始减淡。最后他摇摇头,说:“不用了。你们,退回去!保持距离。” 海雯猫舍不得那几只已经到过嘴里的猎物,试探着一点点凑上前,从地上缓缓叼起小鸟,整个身体还是面朝那孩子,慢慢、慢慢退回女儿身边。 宅男可不想就这么放过眼前的好机会。系好长剑,柔声问他说:“怎么你,这么晚了一个人在外面?你家人呢?” 孩子轻轻退回自己原来的位置坐下,依旧把长矛插在脚旁土地里,生硬回答道:“你懂什么!这是我们族里,男子汉的成人试炼。――只要我一个人,在这丛林里待上三天三夜再回去,我以后就是大人了。可以跟爸爸他们平起平坐,可以保护我自己喜欢的女孩子了。” 这孩子身量明明还小,站起来恐怕不及宅男下巴。从他嘴里说出这么傲气十足的话,不由让宅男心生一股尊重。“你今年,多大了?”宅男不想离他太远,又不方便直接凑过去,于是就地坐下,问他说。 孩子夹杂着鼻音说道:“十四!” 宅男“嘿”的赞叹一声:“真了不起。我十四的时候,才刚上高中呢。” 孩子听不懂了,眨着黑漆漆的大眼睛问道:“高中?那是什么。” 宅男解释:“哦,是上学。在离这儿挺远的地方,城市里面,那里的孩子们都要上学,然后十八岁才算成年。” “十八岁呀……”孩子听到这个年龄,不解的摇摇头。“在我们族里,十八岁早都可以一个人去杀一头野牛了。”然后他从腰后掏出一把小巧的骨刀捏在手里,认真切削着一段小圆木头。 “在切什么?”宅男问。“这么黑都能使刀啊,对眼睛可不好。”柳金已经把魔杖亮光收了回去,这一带又还原成一团黑漆漆暗幕。 “是吹箭。打猎用的。我切的很熟了,不用看也能切好。”孩子一刀一刀用力切削着,头也不抬。 宅男的肚子不合时宜的咕噜噜响起来,而且叫的很响,简直跟打雷一样。还好是在夜里,别人看不见自己脸上的难为情。 “怎么,饿了?――你们等我一会儿。”孩子十分干脆的撂下这句话,站起身抄起长矛。宅男还没来及跟他说什么,他的小小身影已经隐进黑暗里。 头上乌云悄悄裂开,露出一块三角形蓝宝石一般的夜色。从下望上去,那云彩很深很深,移动的很慢很慢,快要慢过时间。 没等一会儿,就听见树林深处响起吭哧吭哧搬运重物的声音。宅男赶忙站起。 等到看清楚的时候,孩子已经走来他身边不远处,肩上扛着一只刚被杀死不久的年轻麂子,头垂在他肩头的一侧,轻轻一甩一甩。那麂子的脖子里,插着的应该就是刚刚他手里切削的木头吹箭。 宅男想要上手帮他抬猎物,被他固执的躲过去。尽管额头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腾不出手来擦一下。“不许帮我!我已经长大了,能自己干的事情,必须自己一个人做!”他说。 [第一百三十七节] 露宿草甸 孩子麻利的用骨刀把麂子皮整个剥下,然后做了一个粗糙的烤肉架,把整头麂子血淋淋挂在上面,底下置备好干柴跟绒草;又找来两块平滑干燥的圆石头,两只手各握一块,开始坐在柴堆边用两块石头“啪啪”的互相击打。渐渐打到后来,石头上擦出耀眼火星。 “你这是在……引火?”柳金亲眼见到这种原始手段,又是吃惊又是好奇,差点就要笑出声来。 孩子不以为意,还是继续固执坚持的“啪啪”打着,嘴里淡然说道:“是引火啊。人在野外,除了这个还有什么办法?” 柳金一边嘴里吃吃笑着,也不说什么。把背囊转到肚子前面,在里面仔细寻摸着。隔了一阵,她右手伸出来,抓着一把金色的颗粒极细的粉末,一边嘴里提醒那孩子:“往后退一点!”然后她挥手把粉末扬在干柴上。“扑”的一下,烈火熊熊燃了起来。 看着孩子震惊的说不出话的表情,柳金得意介绍说:“这个,是生火粉!――还有这个……”她继续探手在背囊里掏摸,后来掏出一些透明的细粉末,仔仔细细撒到那只生剥麂子身上。 “这又是啥?”孩子完全被她迷惑住了。 “这叫美味粉。待会儿你就知道了。”柳金把那透明粉末在麂子身上细细撒一遍,任何一个角落都不放过。她一边撒着,旁边的海雯猫已经坐立不安、迫不及待了。一会儿乍着胡须目不转睛盯着眼前大块的肉,一会儿又扭着身体在柳金小腿上来回蹭来蹭去。就差没直接跳进火里先在麂子身上抢咬几嘴。 微黄的火苗嗤嗤炙舔着麂肉,一股浓香透过空气传进每个人的鼻孔跟胸腔里。孩子忍不住用力狠狠吸一口气,赞叹道:“实在是太了不起了!我现在就想吃!” 柳金哼哼轻笑着:“多等会儿。不熟的东西,会吃坏肚子的。” 宅男坐在火边,手里捏着根枝条轻轻拨弄火堆,问那男孩说:“对了,你叫什么?” “莫格里。”他坦然回答道。看来他对这伙人,防备心已经渐渐消去了。 终于等到肉都烤熟。莫格里取下麂子,柳金早已把她那件不怕脏的魔法斗篷垫在地上,示意他用来当衬垫。男孩依旧熟练的挥舞骨刀,把麂肉切削成一片一片。对于他这种切生熟肉刀具并不分开的举动,人们也只好睁一眼闭一眼。 柳金自己吃一片,分给妈妈吃一片,眉开眼笑。宅男也接过一片送到嘴边,还没张嘴,整个身心就被那股扑鼻而来的浓郁香气熏到沉醉了。轻轻撕下一块嚼在嘴里,肉又筋道,又细嫩,轻轻咬一下,满口流涎。这绝对是宅男今生吃过的最美味的一餐野味。 莫格里自然也是吃的眉开眼笑的。一边大口吞着,忽然瞧见旁边痴愣着的科摩,好奇问道:“她怎么不吃?是不是嫌不好吃?” 现在人人都是美味占着嘴,分不出心跟他解释那种小事。现在对王昭仪来说,再美味的食物,再浓厚的香味,于她也只是虚无。 三个人,一只猫,美美饱餐一顿。反倒是其他人加起来吃的肉,还不及莫格里一人吃的更多。看不出他小小的身体,胃口竟是那么大。也难怪了,他每天在丛林里跑荡,靠的就是体力跟速度,能量消耗自然也就大了。 周围人看着莫格里吃掉手里最后一块肉,香香的打个饱嗝,把骨头扔进火堆里。他揉揉肚子,美滋滋的说道:“不错不错,八分饱,刚刚好。”众人倾倒。 “你……你不是吧。”宅男惊得快要合不上嘴,“吃这么多,还只是八分饱?” 莫格里挥胳膊擦着嘴,毫不在意的点头:“对呀!当然不能吃太多。要是吃太饱,遇到危险会跑不动路、爬不动树的。” 经他这么提醒,宅男反倒觉得是自己吃的有点多了。几乎快要顶到喉咙口,光是坐在这里都不舒服。看来得起来多散会儿步才行。 莫格里拍拍手:“好了,你们睡吧,我站岗放哨。”他抬头望望遥远的天际,不知是以哪颗星星为参照物,辨认了一下时间,说:“离天亮还有一阵子。可以小睡一会儿。”他从身旁挑出两段木柴,喂进火堆里。 科摩换过声调,现在是清丽优雅气质的王昭仪掌控着身体:“列位安歇。妾身在此照看。”她站得离火堆远远的,并不靠过来。 莫格里谢绝了人们给他铺就软软床铺的邀请,自己还是情愿一个人爬到树顶上去睡。“这种时候在地上睡,总是觉得不安全……”他说。 当然安不安全只是心理作用。晚上只要生起这样旺的火堆,即便烤肉的香气还是吸引来不少肉食动物,那些家伙也只敢在外围远处悄声呜咽着,不敢靠近。黎明前最暗的时分,只看见成双成对或黄或绿的流光明珠,在周围闪烁摇曳,时而争吵撕咬。 困倦袭来,宅男迷迷糊糊睡着。等到再次醒来,太阳早已照亮整片草甸。密林环抱下,远近一片深沉的绿色,中间零星镶嵌几块不规整的枯黄,还露出几处倒影着蓝天影子的水坑,看起来简直是几只仰望苍天的眼睛,如泣如诉。 这时候莫格里早已下树,把露宿野外该清理的痕迹统统清理过。挖一个大坑,把吃剩的肉骨头跟火堆余烬,统统深埋起来。没吃完的半只麂子,莫格里坚持要自己背在身上。“太好吃了,还想慢慢吃好久。”他说。 收拾好一切,莫格里主动提出要给人们当向导:“走吧!你们要去哪里?我送你们过沼泽。那里实在很危险,一不小心会送命的!” 宅男欣喜谢过,问他说:“我们先要去迭戈山找几个朋友,然后一起去阿拉苏加雪山。你都能带我们去的?” “呃……”莫格里看起来稍微有点犯难,“那个雪山,会有点远……”然后他扭脸看见肩上背的麂肉,咬咬牙,下决心说:“好吧!我带你们去!但是我还想吃更多这种好吃的东西。” 柳金笑他馋鬼:“行行行,你要多少就会有多少!” [第一百三十八节] 疗伤 柳金小心站起身来,才刚迈步,身体一斜,嘴里又“哎呦”叫出声。海雯猫在旁边紧张着:“怎么,还是很疼?疼就不要勉强……” 看她这副咬牙坚持的可怜模样,宅男叹口气,走回来蹲在她身前:“还是我来背你好了。” 莫格里放下麂肉,走过来问道:“怎么,你受伤了?干嘛不早点跟我说。来,给我看看?” 这个脏兮兮满手都是油渍的孩子靠近柳金身边,爱干净的小姑娘下意识拐着腿想往后躲避。莫格里没留心她的闪躲,粗暴按住她的脚,嘴里喝道:“乖乖不要乱动!不要因为你一个人,耽误了别人行动。” “是不是这只?”得到肯定回答后,莫格里掀起她的长袍直到膝盖,还要她自己捉住。眼前露着小姑娘半截白藕似的小腿,人家已经满脸通红,这个懵懵懂懂未经人事的小男孩还是茫然不明。把人家雪白的棉袜褪下,露出青紫肿胀的脚踝,莫格里深深皱眉,抱怨说:“都伤成这样了,怎么外面还裹着这么多东西。这样子血脉不流通的!赶紧给她把这些东西,都去了。”――这孩子,他打小生长在野外,却是连鞋跟袜子的名字都叫不上来。 看来他应该连鞋带怎么解都不会,宅男只好凑过去帮忙,把柳金右脚鞋袜统统脱下。 捧着伤脚仔细端详,莫格里很认真,然后问:“这是什么时候伤的?” “昨天傍晚。”海雯猫闭着嘴。宅男于是回答。 “你们是怎么照顾她的啊……连这都不懂!早知道这样,昨晚我就该帮她治治。至少今天一天,不许她自己行动!”莫格里好像个小大人似的责怪宅男,当然连海雯猫也没逃脱数落。海雯猫闷着不说话,很少见的没跟人顶嘴,大概是承认自己护理知识不够专业,另外还加上受伤的是自己最宝贝的女儿。 莫格里用自己油污的手,在小姑娘脚踝周围轻柔按着,一旦按到痛处,柳金就会“哎”的叫出声,整条腿忍不住颤动一下。 “你要是想恢复的安全点,最好接下来这一整天都别乱动,把脚抬高。明天我再给你找些草药敷上。”小男孩现在这样一本正经的样子,很像一位专业老道的医师。 柳金可不乐意了,嘴里别扭说着:“哪有时间啊!我们的任务很重要的。除了吃饭跟睡觉,时间可一点都不能浪费。只不过是扭伤而已……” 莫格里捧着她细嫩的脚,乐了:“看不出你这么软的妹子,骨头还挺硬。好你乖乖待着……你自己的身体,你说了算。” 安顿好柳金,莫格里独自去松林里兜了一圈,最后带回几株青叶黄花的长草。他去水坑边把草洗干净,挑出一株来连花带根都塞进嘴里仔仔细细嚼烂了,吐出来给柳金敷到伤口上。然后他窃笑着,把剩下几株草丢在柳金怀里:“给,自己拿好!两天换一次。到时我要是不在了,你自己嚼好了敷起。” 敷过好了药也不能就这样随便乱动啊。莫格里又抽出他那把万能的骨刀,去旁边树上剥下几条树皮,带回来绕着柳金脚踝脚掌跟脚腕细密缠绕。 这些全都做好以后,他略带得意,半是取笑的故意在柳金脚上轻轻拍一下:“好了!” 柳金被他的动作吓到,忍不住惊叫出声。可是他的手落下来,只是在她脚上轻微碰触一下,并没动到伤处。柳金心里虽感激,表面还是狠狠剜了他一眼。看到小姑娘这副表情,莫格里心里只有更加开心。 “好了!这回再出发问题就不大了。”莫格里帮宅男整理行装,顺手把柳金的鞋袜从地上拾起。带着好奇,他凑到鼻子旁边闻了一闻,脸上表情纳闷着:“怎么你连包脚的东西,都是香的……可以吃么?” 柳金大大着急起来,差点要跳起身向他扑过去,还好及时想到了脚上的伤,右脚没使上力;两手撑在地上,脸色凶凶的冲他叫:“还给我!赶紧还给我!否则,否则……”她勉强支撑着往前爬动一下,看样子是真的生气了。 这孩子要再这么瞎闹下去,宅男还真得把柳金不好惹的方面细细讲解给他。好在他也不是成心气她,见小姑娘认真起来,于是不屑的把鞋袜丢还给她:“自己拿好!那么嫩的脚,难怪容易受伤。” 不知道为什么,海雯猫对这位小侠士屡次“欺负”女儿的做法,反倒只看在眼里,并没表示任何不满。 收拾好行装,柳金手里握着那几株草药,还是乖乖伏在宅男背上让他背着。扭伤的脚让莫格里这样服侍一通,痛楚感觉真的大减,现在皮肤被草药刺激着,凉丝丝的麻酥酥,一点不难受。他捆扎的这副树皮护踝也很起作用,随着宅男行走,固定好的脚晃来晃去,也不会动摇到伤处。这会儿柳金真的暗暗佩服起这个跟自己年纪相仿的小男孩来。 走过树林,走过草甸。眼前景色渐渐变得阴森。没有兽,没有鸟。腐朽地上只看见零星的蜘蛛跟蜱螨爬来爬去。生的迹象越来越少,周围笼罩起一层蒙蒙灰雾,脚下也更加湿粘起来。 走来这里,莫格里神情开始凝重,动作也小心翼翼。小声说道:“从这里开始,别乱说话,更别乱走,只管跟着我。这沼泽里到处都是魔鬼,看得见的,看不见的,随时都能把人杀死!” 柳金忍不住小声问他:“那你怎么还给我们带路?” 莫格里哼一声,微微把腰直起一点:“我可跟你们不一样!我生在丛林,长在丛林,我就是丛林的孩子!这里的魔鬼见了我,也得让着我!” 柳金只是撇撇嘴,没跟他争辩。 雾越来越浓了。连周围的空气里,都弥漫着一股死气弥散的恶臭味道。在他们身前,出现一片广阔深沉的灰暗泥沼。泥沼表面看起来倒是安静平和。光溜溜的,什么草啊花啊树啊,在这里都生存不下去。 [第一百三十九节] 空中飞人 “来!陪我一起上树去!”莫格里指的,是泥沼边上一株粗大孤零零的歪脖死树,足有十多米高。光秃秃的树顶一片--飘天文学--哉游哉前后巡回着,跟莫格里挑战:“我们来比比谁快啊?” 丛林少年的好胜心被撩拨,挺起还并不结实的胸脯应战:“好啊!肯定是我快!” “哈哈!”柳金笑了,“那可不一定!” 她叫宅男来发令起跑,嘴里叮嘱科摩两手千万要抓牢;两脚并拢收起,前半身低低伏下去。说起来,宅男好像还真没见过她的扫帚飞行起来,最快速度是怎样。莫格里把藤蔓在左手手腕跟掌心牢牢缠绕几圈,抓牢了,右手握着骨刀搭在麂肉上。 看他们两个都认真准备好,宅男开始喊口令:“准备?三,二,一,走!” 果然还是飞行扫帚快啊……宅男的口号才刚刚喊出口,莫格里还没来及动身离开树杈,柳金的身影已经呼的一下出现在泥沼对岸。掉转过方向来,跟这边两人招手欢呼。 莫格里右手把麂肉推落,两脚蹬离树枝,身在半空,心里暗暗后悔。早知道小丫头这么快,还真该让她把人们一个个接送过去。照她这速度,根本连半点毒雾都不会呼吸到嘛! 小男孩的身体跟半片麂肉并列,从泥沼上空腾云驾雾荡过去。荡到对岸上空,他右手骨刀挥动,先一刀割断系着麂肉的树藤,又飞快回手割断系在自己左手腕上的;身在空中弯折一下,调整重心,伴随那块肉轻轻巧巧落在柳金身边。姿势十分美观。虽然速度上输给柳金,倒并不丢脸。 接下来就轮到宅男自己了! 他左右犹豫一阵,右手虽然坚强,还是决定把树藤缠在不那么容易痛的左手上。然后后退几步,把树藤扯紧了,心里给自己打打气,闭上眼纵身跳下。 他刚才看见莫格里滑行的轨迹,料想自己只要也这样荡到最高处,速度刚刚慢下、快要滑回来的时候,那时松手就可以安全落到地上。却没料到,身在空中飞行着,伴随着呼呼大风传进耳朵里的,还有几下啪啪的清脆断裂声。紧接着身体一顿,整个人就朝下掉落。没等他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两脚跟小腿已经扑哧一下,深深陷进湿粘的泥沼里,上半身也后仰着躺下去。 鼻子里闻着刺鼻的恶臭,脖子两手跟腰间裸露的地方感受着烂泥的滑腻,宅男上半部分的心还在天上飘着,下半部分的心已经深陷在泥浆里。这,这tm到底是怎么搞的! “莫格里!你这什么渣手艺啊!这样都会断?!!” 小男孩自己也在恼怒,高声嚷着:“怎么会这样!你别动,千万别乱动!我这就想办法救你!” 听着他的声音,好像已经隔得不远,大概自己现在离岸边也就五六米的地方。虽然说起来不远,可想要爬过去就是千难万难。 很快的,宅男已经明白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因为自己钢铁骨架的沉重右手,已经飞快的把他身体往泥浆深处拽下去…… [第一百四十节] 英雄救宅 “你安安稳稳躺好,别乱动!越动沉的越快!我这就想办法救你!”可是莫格里一时也慌了手脚。毕竟掉在这泥沼里的任何东西,下沉的速度都是快的惊人。短短几秒钟过后,宅男露在外面的身体已经不到一半了。事先没预计到这种危机状况,没做任何应急准备,莫格里束手无策了。 柳金仓促的问海雯猫:“妈,给我来句随便什么咒语,快!”海雯猫瞪大眼睛,胡须抖了抖,嘴里简短吐出一句拉丁文。 “――嗡加迪姆、勒维奥萨!”柳金高声重复一遍妈妈说出的这句咒语,手头魔杖摇了摇,向着宅男挥出去。一道橙色光芒飞过,把宅男整个身体包围起来。紧接着,一股无形力量托着他,他便一寸寸、一分分的从泥坑里升起,最后悬浮漂在空中10多厘米高的地方,停住不动了。 嘘!柳金轻轻松了口气,抬手在自己额头象征性的擦一下。莫格里眨眨眼,还没想通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宅男身在空中,感觉好像躺在一堆松软棉花上。试探着轻微动动手脚,平安无事。可紧接着,他就茫然无措起来:“喂,你们救我回去啊!光漂在这里算什么!” “妈……现在该怎么办?”柳金魔杖还握在手里,时刻准备着再在这丛林孩子面前展示一下自己魔法的神奇。 可海雯猫突然不高兴了,嘴里嘟嘟囔囔说道:“哎呀……一不小心搞错了。原来刚才可以直接用人体移动咒的。现在已经用了悬浮咒,这样两个魔法会冲突的。不好办了呀……” “啊??”柳金大大惊讶了,“怎么这样!连妈妈你都会犯这种错!” 海雯猫皱眉,替自己辩解着:“闭嘴!刚才是你催我的。要是我自己来,当然不会弄错。” 柳金心里虽然大大不以为然,嘴上还是不方便跟她多争论什么,只好问道:“那,那这个悬浮,能保持多久?” “这要看你的魔力咯。如果是我的话……连我都不知道能悬多久,我又没试过一直挂着。一两天都没问题,直到我主动取消。现在是你的话……” 没等她把话说完,柳金又着急叫起来:“哎呀,妈,快看,快看!咒语已经快解了!” 包围着宅男的这圈橙光,果然已经在迅速变淡,宅男自己能感觉到,身子底下的“棉花包”开始摇摇欲坠。扑的一下,右手先掉下去,又浸在泥里。 海雯猫不满的抱怨说:“对陌生咒语掌握的效果这么差,你还需要多加锻炼啊……” 可现在完全不是计较这种事情的时候吧!女儿着急催问她还有什么办法赶紧救人要紧。黑猫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还是被女儿催得思维更加混乱起来,支支吾吾搪塞,总也给不出个明确答复。 正当宅男心慌意乱的时候,耳边清清楚楚传来一声悠扬高亢的骏马嘶鸣。蹄声滚滚,由远而近,很快奔到近处。宅男刚想勉强扭一下头,看看来者究竟何许人也。还没来及看清,忽然眼前有什么东西飞快晃过,紧接着腰间一紧,被绳圈死死套住了。 就在那团包围他身体的橙色光晕刚要消散的时候,绳圈猛的拉扯,宅男整个身体腾云驾雾从空中飞过,最后扑的一下总算落在实处。却原来是一个人的粗壮怀抱里。腰底下有什么东西硬生生的硌着,有点疼。 宅男抬起眼睛,瞧见焦黄宽边牛仔帽底下,樊赫辛胡子拉碴的一张脸,正在淡然微笑。一天多没见,他的胡子更加浓密了一些。 英雄!你来的正是时候啊!现在的宅男感激涕零,简直想扑在他怀里大哭一场。现在他总算明白为什么那么些个英雄救美,最后都难免会以以身相许收场。原来人一旦经历过这种死里逃生、从惶恐绝望到惊喜交加的心理变化,真的会忍不住有一种把自己彻底奉献给救命恩人的冲动。 柳金惊奇说道:“呀!你来的好奇怪啊!唔,虽然你来的正是时候,不过还是要说,你来的好奇怪啊!” 樊赫辛微笑,把绳圈从宅男腰间解开,扶着他从马背上下来。嘴里说着:“那是因为,我们有一个好向导。他告诉我,你们要是想跟我们碰头,多半会打这条路过来。结果证明,他说的果然没错。你们也不错嘛!这孩子,就是你们找的向导?”他望望莫格里,眼睛里满是赞许。丛林少年也认真打量着他,显然对他身上那些个神奇的武器装备很感兴趣。 “走吧!他们还在前面山脚等着我们呢。来了很多人。”猎手收好绳圈,搭在马鞍旁,又顺手点起一袋烟抽着,嘴里这么说。 “很多人?那是做什么的。”宅男好奇问道。 樊赫辛不用伸手牵马,听话的“风行”自然会缓缓跟在他身旁,头一点点的。宅男已经知道这匹马对柳金颇有好感,现在小姑娘脚又受着伤,正好把她抱到马背上让它驮着。 猎手神情郑重,叙述说:“我们遇见那个向导的时候,他们族人的营地刚刚遭受狼人前锋的一次袭击,据说劫走了他们族里一位有着相当威望的长者。他听说我们也是要从狼人手里救人,去的方向又是同路,所以邀请我们联手,结成同盟。怎么样,你们这一路过来,可有什么收获没有?” “我知道我知道!”柳金抢在宅男前面把答案说出来,“那是阿拉苏加雪山!” “嘿,干得不错!”樊赫辛满意的鼓励他们,“只要有了准确地点,那救人计划就轻松多了。” 莫格里耳朵里听着猎手的述说,整个人依稀带上一种按捺不住的紧张情绪。曲曲折折踩着实地走出沼泽,来到迭戈山山脚。远远就看见一群人,影影绰绰围聚在林木葱郁处。 莫格里看清那群人的穿衣相貌,忽然振奋起来,脚下加快跑过去:“嘿!嘿!爸爸,爸爸,是我!” 原来如此。 [第一百四十一节] 营救同盟 “爸爸,爸爸!你们怎么来了?!”莫格里连跑带笑,兴奋得合不拢嘴。 那位严格要求自己儿子的族长,巴希拉,张开宽厚胸膛承接儿子好像炮弹一样迎面扑来的身体。同族的其他孩子参加成人试炼,原本都只会在野外待上一天一夜。轮到自己孩子头上,是他坚持非要让莫格里独自在丛林里闯荡三天三夜。他想要把孩子培养成合格的继承人,所以从他很小的时候就早已开始磨炼他的意志。父亲对孩子严厉的爱,平时不表露在外。族里刚刚经历这么严重的劫难,现在见到儿子这样欢蹦乱跳健健康康的跑来,这是大创伤之后的一点点温暖,是来自上天的恩赐。巴希拉阴霾的脸上难得的露出一丝微笑。 “他们把阿克拉带走了,莫格里。那些个狼人把你的老师,把我们很多人的老师,一把胡子的阿克拉,给带走了。阿克拉把丛林里面很多不能用绳子跟符号记载的法律,传给我们。他坐在月光底下的会议石上,把他的老师讲给他的故事,一字不落讲给我们,就好像野山羊妈妈喂它的小羔子那样,毫不保留的把他所知道的东西传给我们。现在他给那些狼人抓了去。狼人不要肉肥又好吃的牲畜,不要细皮嫩肉没有反抗力的小娃娃,不要精壮的成年人,偏偏把老阿克拉抓走了。只有老天跟丛林之神才晓得那帮怪物是出于什么目的。我们要去救他,莫格里。没有了阿克拉,我们就好像活人转眼变成睁眼瞎一样。在我们赶到以前,但愿老天保佑他不要让那些狼人啃成磨牙齿的骨头棒子。你回家去吧。”巴希拉说。 莫格里听完他的话,倔强摇着头,差点就要哭出来:“我不!我也要去!两天前我还去找阿克拉,他说他的手杖磨得有点短了,要我有空帮他寻摸一根合适的木头新做一把。我还欠着他,没来及给他找好。我也要去救他!” 父亲的手在儿子乱糟糟的长头发上抚摸过,粗糙棒子一样的手指替他梳理着,从头发里面捡出好几根草枝。最后他拍拍儿子的后脑勺,说:“那就去吧!我们再加上一个人,现在是四十一个男子汉!” 族长说出来的话,没有人可以当面反驳。没有人出声抱怨说身边多了个累赘。父亲巴希拉也有这分自信,莫格里会是个足够优秀的战斗帮手。四条长毛猎犬夹杂在人堆里,其中一条叫做拉玛的,从小是由莫格里照看着长大。现在它正跑到小主人身边,吐着舌头邀请他从头顶到脖子、抚摸自己光洁柔顺的皮毛,然后就把尾巴摇得更欢快一些。 宅男手捧多蒙剑来找索隆,想要物归原主。索隆并没伸出手来接,推辞说:“我昨天看见你的战斗了。你用得不是挺好嘛?连我都没发挥出那种威力。这把剑明显更适合你。你就收着好了。” 宅男再三想还给他,他只是不收,最后只好勉强答应下来:“那你什么时候需要用,我再把它交给你。” 柳金骑在马背上,忽然说:“他还用这把剑,自己一个人打跑一头狼人!把那狼人的爪子都砍下来一只!我亲眼看见了!科摩也能作证!” 惊讶的索隆跟刺猬说了些什么赞扬的话,宅男都没放在心里。他背好多蒙剑,把手轻轻按在自己胸前,回忆着当时狼人冲他攻过来时的情境。始终还是没能弄明白,当时在自己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变化。 巴希拉跟儿子说起,原来狼人们抓走阿克拉,他们一路追踪到这里,发现狼人去的方向也是阿拉苏加雪山。狼人们的举动显然是有什么阴谋,而眼下这个营救同盟成立的必要性,同时也就显现出来。 所有人聚在一起,当场开了个简短的小会。最后决定,四十一个族人队伍,还是由巴希拉指挥。这边的七“人”队伍,暂时由樊赫辛带领。为了壮大声势,柳金特意把“妹妹”金属的尤金,还有猫头鹰海伍德,都从背囊里解放出来。一时间,天上飞的,地上跑的,队伍浩浩荡荡开拔了。 绕着迭戈山的山麓兜过半圈,阿拉苏加雪山就出现在人们眼前。这座山脉由东南向西北绵延无数里,被称作“阿拉苏加”的最高峰,离地面足有两三千米高。从下往上看去,一大半都隐没在雾气蒙蒙的雪线上方。 巴希拉带领着队伍,赶在午饭时分之前,抵达雪山山脚。比莫格里更加专业的猎人们,结成队伍带着四条猎犬外出围猎,收获自然大大的丰厚。只要他们愿意,恐怕猎杀一头成年黑熊都轻轻松松不在话下。 聚餐的时候,柳金手头的美味粉再次发挥它的功效,让在场每个人都吃得连声称赞、忘乎所以,不约而同的说这可以说是这辈子吃过最美味的一餐。樊赫辛的“风行”马独个在边上嚼着凉丝丝的草棵,不知把美味粉撒到草叶子上,它会不会也吃得更加高兴。 一整个下午,人们都在忙于置办攀登雪山的装备用具。谁都知道,想要救回自己朋友,首要的危险反倒并不一定就是那些狼人,他们必须先要战胜眼前这座危机重重的雪山才行。人类在严峻的大自然面前,其实一直都脆弱得好像刚出生的婴儿。 到了晚上,有几头忠实灵敏的猎犬当哨兵,每一个人都睡得很深沉。只有好好积攒体力,才能更好应对第二天的超凡挑战。 睡着以前,宅男悄悄计算着这次出发以来的行程。离跟她约定在上郁岛见面的日子,还剩下十一天。从托托亚镇到这里,从北向东,绕了这么一个弯,还好没偏离路线太远。但愿能早点救回穆勒,不要错过跟她约定好的期限。 四周安静下来,再次想到临分别时,紫萝尔那凄楚幽怨的血红泪珠,还有那想要用力、却又舍不得太用力、舍不得太用心,生怕将来万一难以相聚、可能会伤害到对方的轻轻拥抱,宅男不由痴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渐渐睡着。 [第一百四十二节] 雪地白狼人(一)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巴希拉已经开始指挥族人们整装准备上路。四周人来人往一片喧闹,宅男也没办法再睡下去。 从山脚出发开始攀登,随着山势的升高,地貌跟气候都随之发生变化。原本在山下还都穿着轻薄的夏装,莫格里甚至大半身体都光着;渐渐走到中午,开始变冷,人们纷纷把携带的厚重皮衣裹上身。周围的绿色早已变得稀薄,到处露出山石本来的颜色,一块一块,有的青褐,有的黑黄。再往上走一程,嘴里呵出的雾气越来越浓,天上开始降下零星小雪。 果然登山要比在平地上赶路辛苦好多倍。即便是昨天休息过整整半天,今天这一上午走下来,宅男还是觉得腿脚发软,气息不顺。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身处海拔变高,所以产生了高原反应。 柳金骑在“风行”背上,把皮衣裹的更紧一些,只从领口上方露出两只黑眼睛跟冻得通红的鼻子,把妈妈紧紧揣在怀里取暖,嘴里还是不停的叫冷。冷又怎样,下地来走两步活动活动身体吧?这话只是在宅男心里打转,没说出口。他担心哪怕多说一句话,都会消耗身体内部宝贵的热量。 风更大了,雪更猛了。 脚底下早已一片白皑皑,踩上去就是一个个深坑,想继续前进只能花大力气把脚拔出。为什么走了这么久,还不肯停下休息一会儿呢? 没人听到宅男的心声,别人也完全没跟领队的巴希拉提出类似的申请。 接下来,他们只是把携带的长绳子一段一段接起,让人们牢牢系在腰上、跟自己前后的队友紧密连接。宅男前面跟索隆连着,这样走下去,会通过绳子借着他的牵引,省去很多力气。搞得宅男都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排在队伍最前面的巴希拉,一路走着,一边用长矛在雪地里左右来回插落、查探。风雪吹得他几乎睁不开眼睛,眉毛跟胡子上早就结起一层坚冰。四条猎犬里面的两只,在他身边左右保驾护卫。在这么大的风雪里面追踪,哪怕敌人经过时留有脚印,也很快就会被大雪掩埋。只能依靠自己生着四条腿的朋友,它们那比人类灵敏几十万倍的鼻子了。 走着走着,身边这两条猎犬突然先后有了发现,都警觉起来,停下脚步,面朝同一个方向高声狂吠。人们能听懂这种分明是遇到危险的预警信号,各自握紧了手头武器。 就在那边原本看起来是平坦无痕的雪地里,忽然就有一块轻轻凸起来。一个雪白的影子抖开身上积落的雪花,把自己锋锐的爪子跟长嘴尖牙都亮出来。 那分明也是一只狼人,只是全身皮毛都雪白雪白的,伏在雪地里就是天然的保护色。如果不是猎犬们抢先发现了它,就这样走过去,十有**会中了它的埋伏! 白狼人探着前身,朝队伍发出一声沉闷怒吼。显然是对自己行踪被发现表示强烈不满。 它动了!挥荡开四肢踢荡着滚滚雪花,朝着领头的巴希拉曲折冲过来。这个时候樊赫辛的位置正巧被队伍拐弯遮挡住,没办法发射弩箭掩护他。巴希拉将皮衣的帽子往脑后掀落,横起长矛,稳稳站着,半步也没后退。他身后的两名族人也挺起武器迎上前去。 白狼人堪堪要闯到距离人们还差几步远的地方,扭转腰身划出一道弧线,手爪脚爪在地面上激起大片的雪花,往人们身上兜头盖脸的打来。 巴希拉眼睛虽然一时看不见,却并没有慌乱,只是把手里长矛在身体前方舞成一团花,防备狼人的顺势偷袭。 这个时候,身旁的四条猎犬已经汪汪叫着,先后朝狼人猛扑过去。主人们连忙叫着它们名字,想把它们唤回。可是几条猎犬已经死死跟狼人纠缠在一起。 狼人身上的皮毛厚实,即便是猎犬强而有力的牙齿,三两下也没能咬穿。贴近营救队伍这么近的地方,它知道自己在这里战斗明显会吃亏,忽然抖开身体上挂着的两只猎犬,手足并用,朝来路跑回去。四条猎犬追着它的脚跟连连狂吠。 人们一直都没停下对猎犬们的呼唤,莫格里也站出来吹出响亮的口哨。最后只有拉玛一个,听到莫格里召唤,追赶的步伐依依不舍放慢了,停在原地尾巴狂乱摇动,竖起脖子跟双耳焦急打量同伴们的追踪情况。 三条大狗紧紧跟着白狼人往前奔跑。忽然的,它们的身影就倏地一下几乎同时从雪地上消失了。只剩下几个兽族疾速奔跑,身体带起的残雪还在空中飘舞,徐徐下落。宅男眨眨眼睛,真的再也看不见它们中间任何一个的影子,简直好像它们从来都没出现过一样。 那边的雪地上只留下拉玛孤零零身影,亲眼看到同伴消失,显然它也被大大的吓了一跳,浑身猛的一哆嗦,茫然若失。 巴希拉知道,肯定是狼人预先在那里挖下陷坑,然后引诱三条猎犬跟过去、陷在雪坑里,这才对它们下手。猎犬再勇猛,它们终究都只惯于在丛林中间闯荡捕猎,要说到这雪地里的勾当,想来也完全比不上这只凶残狡猾的白狼人。 雪地追踪,猎犬的鼻子就是营救队伍最好的指路明灯。要是没有了它们,这边四十几人转眼要变成无头苍蝇。巴希拉赶紧高声命令儿子把拉玛叫回来。好在受了前方这冲惊吓的拉玛,乖乖听从了莫格里的指令,小心的蜷着身体退开一段,终于扭过身大步奔回。巴希拉提醒儿子,一定照看好拉玛,千万别再让它乱跑。 前方的深雪里面,隐约传来汹汹咆哮,紧接着就是连续几声狗儿受伤断气前的惨嘶。三条猎犬的尸体,被那狼人先后从雪里高高抛起,肚肠零乱飞舞,摔在地上,鲜红的血液很快跟雪地凝固成一片。 巴希拉手拄长矛,扼腕望着眼前三具不会说话的“战友”的遗体,沉默低下头去。嘴唇蠕动,不知在念些什么送行的悼词。 [第一百四十三节] 雪地白狼人(二) 巴希拉念完悼词,身后的整个队伍已经渐渐跟上来,人跟人之间的距离紧凑。那狼人再怎么嚣张,也不致对这样防备严密的队伍正面展开攻击。不过人人都知道,它一直都还在附近潜伏着。只要没消灭掉它,这段路的前进就会走得提心吊胆。 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风还是很大。贴着地面疾掠,刺着人们的耳朵、面孔;从衣服的任何一处缝隙钻进去,把那周围的皮肤冰得渐渐失去知觉。 柳金抖抖索索,想要从马背上下来。索隆接住她。 “好……好……冷……”她的声音发颤,在呼啸狂风中听来,简直让人有一种如坠梦中的错觉。 柳金把脚踩在地上,身体的冰冷几乎快让她大脑都迟钝起来,简直完全没感觉到右脚的疼痛。“我要受不了啦!……”她似乎在抱怨,可是这一丁点的抱怨在风声包围下,听上去也是虚弱无力。 她胸前皮衣蠕动,是海雯猫从那里翻了个身,把半颗毛茸茸的头从她脖子底下探出来。猫更是最最怕冷的动物之一,一年到头都希望晒着温暖太阳,哪怕炎热大夏天里也不要躲在彻底阴凉的地方。这会儿海雯猫正眯着眼睛,眼前一片雪白地面的反光,刺得她有点头疼。她什么话都没说,又拱了几下,继续把头拱进女儿的温暖怀抱里,躲避寒冷去了。 “我……我想要烤火……”柳金这么说着,带着皮毛手套的手伸进背囊里轻轻来回翻动。抽出来的时候握着拳头,好像手里攥着些什么东西。“让,让开一点……”她指挥周围的人。那几个族人于是真的退开一点,好奇看着这个小丫头,不知道她想做些什么。莫格里知道这小姑娘会搞些古怪,他凑近两步。 柳金把手掌弹开,手套的掌心里托着的,正是那些金黄色颗粒极细的“生火粉”。她抖抖索索,把那些粉末都撒在脚前雪地上。可是什么反应都没有。 莫格里大感失望。他摇摇头,想要到父亲身边去。这个时候,柳金从衣袖里抽出她的魔杖。因为手上带着厚厚的手套,动作变得笨拙而可笑。这要在平时,柳金早就该自己笑话自己了。可现在寒冷把她害得完全失了神采。 柳金魔杖摇摆,嘴唇抖来抖去好一会儿,总算吐出一句完整的咒语:“因-塞恩-迪欧!” 魔杖点落,指在那片撒了生火粉的雪地上。“蓬”的一声,一团华丽的金色火苗就在那里绽放,照亮了周围每个人的眼睛,温暖了周围每个人的心窝。 柳金想摘去手套尽情烤火,被欢叫着跳过来的莫格里严厉制止了。“这种时候只能戴着手套慢慢取暖!你的手已经冻僵了,要是这样直接凑到热火旁边,不受伤才怪!”他说。 人们围着这堆雪地上升起的稀罕火苗,围成一个圆圈坐下,商讨着下一步的行动。我在明,敌在暗。想要发现它、除掉它,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金色火苗蓬勃跳跃,简直像个生命力旺盛的精灵,在扯天扯地狂风中间毫不在乎的自在起舞。一旦发现火苗有了稍稍减弱的势头,柳金就会继续从背囊里掏出一些生火粉,均匀撒到那片雪地上,火焰于是升腾的更高。海雯猫还是不肯出来,就藏在女儿怀里隔着衣服烤火,身体微微起伏,打着瞌睡。 身体渐渐温暖,人们的紧张情绪也稍微的松懈下来。就着火苗,各自烤热身上带的肉干,吃下肚里算是打个尖。 肚里饱,身上暖,于是有人提议是不是大伙唱首猎歌来助助兴。他的兴致很快被族长巴希拉冷冷打断:“别忘了自己来这儿是干嘛的!”几个人低下头去,不说话了。气氛变得有些压抑。 就在人们谁都没防备的时候,莫格里背后的拉玛忽然狂躁的高声大叫起来。巴希拉本能的一把拉住儿子,把他扯到自己身前,用身体挡住。 人们顺着拉玛面朝的方向紧张望过去,看见雪地底下鼓起一个小丘,微微起伏着,正往这边悄悄拱过来。拉玛一边嘶声狂吠,一边一点一点往后退,显然对那东西很是忌惮。 樊赫辛飞快站起,想要绕过人堆冲到前方,却被腰间缠的绳索绊住了。他急匆匆的掏出金属飞轮,唰唰两下割断身体前后的绳子,手端十字弩冲了上去。 猎手的曳地皮衣在风中飘荡,活像一只展开翅膀的苍鹰,擦着白雪皑皑的云端扑飞滑翔。站在拉玛身前,他抬手瞄准,朝那凸起的小雪丘簌簌簌连发乱射。雪丘悄没声息的震颤一下,不再动了。又隔了一小会儿,从底下静静的洇出一片鲜红。 身后族人们只是站起,专心防御。樊赫辛眼见已经射伤那怪物,也只是平端弓弩继续瞄准,防备再有什么异动。拉玛不再叫嚷,轻摇着尾巴小心的一步步凑上前去,想要打探个详细。等莫格里发现到危险,出声想要唤回它时,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拉玛刚刚来到那座小雪丘旁边,还没站稳一秒钟,那雪丘就蓬的炸开,一团雪白阴影从里面跳出来。拉玛根本都没来及做出任何反应,脖子已经被那白狼人一口咬住。狼人咬到猎物,转身往后逃去。樊赫辛刚才果然射中了它,不过那弩箭只是插在它肩头,并不致命。 十字弩吐出的银箭紧密追击,贴着狼人奔逃方向飞射。终于又有一支箭命中目标,深深插在狼人右脚跟处,看来似乎已经把它脚掌钉穿。狼人奔行的身体打个趔趄,速度很快减慢。可是它已经逃出很远了。 那怪物身中两箭,还是一声不吭,也没放下嘴里咬着的拉玛身体。它继续歪斜着坚持走了两步,忽然身体倒下,再次隐没在深厚雪层里。 樊赫辛咬咬牙,手头弓弩愤恨垂下。不管这受伤的狼人是不是还会回来,人们已经不可能再轻易发现它。 可是这个时候,巴希拉来到他身边,却不是要赞扬他击退怪物。族长皱眉指责他:“为什么随便割断腰上的绳子?你知不知道在这种地方,这绳子就连着你的命!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在杀死自己!” [第一百四十四节] 狼人的密封缸 猎手樊赫辛抬起手头的弓弩,把头上的帽子轻轻往起顶了一公分。他开口说话,语气里充满骄傲与不屑:“你意思是说,四十几个人串成一串,好像一根绳上的蚂蚱一样,就不用担心雪地路滑、也不用担心狂风把自己吹跑,对吧?” 他再次回头望望这群他眼里的可怜虫,轻蔑笑着摇摇头:“你们大可以把前后两截绳子重新接起来。我的位置,就不用留了。我只需要一个人,一匹马,一张弩,来去自由。我自己的命,从来只靠我自己保管,犯不着拴在别人身上!” 巴希拉瞪起眼睛认真看他的时候,樊赫辛就把头扬的更高些。这个狂傲的猎手,其实并不很高,也不很壮,只是浑身洋溢着跟他体格不相符的超凡自信。 最后巴希拉只好无奈叹口气,冲他说道:“好吧。既然我们只是盟友关系,你的决定,我不能插手太多。但愿你会平安无事。” 等族长转回身想要命令其他人把绳子重新接好的时候,发现另一个人也把自己解开、从队伍中间走出。那是身背倚天剑的索隆。还在山下的时候,他就固执的拒绝了其他人好心赠送的保暖皮衣,身上除了两天的干粮以外,什么多余东西都没带。其他人身上全都裹得严严实实,除了“死人”科摩以外,只剩下他一个,还是平常打扮:青布包头,牛仔上衣,裸露着两条光光的手臂,右手的吓人诅咒袒在外面。穿的这么少走在风雪里,他一直都神态自若,简直跟科摩一样,身体的感觉器官仿佛都失灵了似的。 索隆踩着厚厚的雪,站到樊赫辛身边,两人对望着微笑一下。他转头面向族长,用低哑略带磁性的声音说着:“哟,你们可以空出两段多余的绳子了。” 族长巴希拉摇摇头,不再多说什么;匆匆指挥其余的人接好绳索、准备继续赶路。宅男身旁的刺猬站起身,在狂风中收紧衣领,不满的嘟囔着:“那两个家伙,就知道乱出风头。不知死活……” 宅男打心眼里佩服他们的勇气。不过身在这么险恶的地方,果然还是保险点行动会比较好。 临走的时候,小男孩莫格里远远望着自己朋友拉玛被狼人叼走的方向,久久不忍心离开。最后还是父亲忍痛强行把他拉走。 柳金还是坐在“风行”背上,樊赫辛跟索隆左右护持着她。没有了猎犬指引追踪方向,雪山这么大,谁都知道这样走下去只是漫无目的。可是又不能什么都不做只在原地干等。走一步算一步,听天由命了。 渐渐走下去,马背上的柳金开始犯困,头一点一点打着瞌睡。她怀里的海雯猫发现了,从她皮衣领口钻出来,伸出爪子左右轻轻打着她脸颊,把她打醒:“不许睡觉!万一摔下去怎么办?当心把我也摔到!” 柳金迷迷糊糊的,分辩说:“妈……不会的。”可接下去眼皮还是沉重的睁不开。海雯猫生气了:“你这样,还不如自己下地走路!”忽然张开小嘴、用尖利牙齿在柳金下巴上小心的轻轻咬一口。丝丝疼痛刺激柳金的神经,她振奋了一点,抬起头四下张望:“到哪儿了?是不是快到了?” 索隆走在她旁边,半是调笑的说:“嗯,就快到了。等到了以后你再安心好好睡!” 可现在柳金是清醒的。她皱眉说:“睡什么呀!要是找到了,不是该战斗么?嗯,肯定会战斗的!妥妥儿的。” 他们两人的说话就在樊赫辛耳边,并没被他放在心上。猎手一边走着,一边用自己鹰一样锐利的眼睛四下扫视。哪怕一点点的风吹雪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虽然刚才那只白狼人已经被射伤,再回头袭击人们的可能性已经不大。不过么,天晓得这一路走过去还会遇到多少危机。如果狼人们真是要在这里聚会,接下来恐怕会有许多硬仗要打。 “风行”的耳朵转了两下,忽然脚下停住不动,眼睛瞪大了,头也连连摇着,往左后方不停摆动。樊赫辛警觉起来,猛的回头扫视,就看见远处雪地上有一小团黑色影子在晃动。却反而是从队伍的侧后方爬上来。也幸好是这样,我方居高临下,对方一时没发现头顶上居然有这么多人在赶路。 樊赫辛赶忙连连打着手势,示意另一边的队伍伏底隐藏。下方爬上来的影子身份不明,这种时候预先小心谨慎一点点,说不定就能保护很多人的生命安全。索隆把柳金从马背上抱下来。樊赫辛轻拍着“风行”颈项,然后居然连它这匹马也蜷起四蹄、卧在雪地里。樊赫辛取出早就准备好的白布,蒙在它背上。 四十多人的队伍,齐齐匍匐在雪地上,望着来路。幸亏中间正好隔着一道雪峰的棱角,从上往下能清楚看清来人的行动,而从下往上则只能看到连绵起伏的雪线,跟零星一些从雪堆里冒出头的低矮野草。 那一小团黑影近了,渐渐看清是前后左右四个身形,紧密挨着,中间还抬着一尊圆形的器皿。再靠近一些,人们看清,那分明是四头尖嘴长腿、浑身灰毛的狼人。它们手上抬的,是一具黑色水缸似的东西,紧密封着口,四边好像还贴了黄色绘着诡异符文的封条。 宅男一下子想起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鼹族洞里面,那个大嗓门的鼹鼠人嘴里嚷的,“封在密封缸里的穆勒”这句话。难道说……穆勒可能会在里面? 宅男伏在原地,不敢乱动。于是他轻轻打着响指,总算吸引到前边三人的注意。他望着柳金,指指那几个狼人,手里比划着水缸的形状。柳金似乎懂了,悄悄凑在猎手跟剑士的耳边轻声说了些什么。但愿真能引起他们注意才好。 狼人们继续沿着山坡爬上来,行踪诡秘,嘴里哈哧哈哧喘着粗气。奔到一丛高大的雪松树底下,那里有一处隆起的雪丘。狼人们放下密封缸,四处打望,好像跟谁约定好要在这里见面。 果然,它们刚停下不久,雪丘另一边就有了动静。一个雪白的身影,抖开身上积落的碎雪,从松树后绕出来。右脚还一瘸一拐的,肩上插的那支弩箭反射着耀眼雪光。正是樊赫辛射伤的那只白狼人。 [第一百四十五节] 狼人的五芒星阵 围绕成圈的高大雪松树底下,四黑一白,五头狼人凑在一起,聚在那尊黑漆漆、半人来高、中间粗大两端略细的密封缸旁边。那密封缸看起来十分笨重,黑乎乎的停在白皑皑雪地里,很是扎眼。不知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东西,狼人这么神秘的搬运它,又是出于什么目的。 狼人们点头弄爪,低声呜咽,在用“狼语”互相说着什么。这种时候宅男忽然想起科摩,她应该能听懂这些怪物的语言。转头想找找她在哪里,被弯曲的队伍挡住了,完全看不到她影子。 怪物们商量妥当,五“人”合力再次把那大缸抬起,一边小心参照着周围几株松树所处的方位,把大缸摆在最中间位置。宅男认真观察那些松树,数了数,发现挨它们最近的是有五棵,而且连高矮粗细、距离远近都十分相似。如果以那大缸为中心点,绕着它划出一个五角星,周围五棵松树则恰好位于星星的五角尖端。 狼人放置好密封缸,分散退开,各自找好一株大松树,忽然张开手臂抱住树干、用力向外扳倒。它们一扳之下,人们才明白,原来那五棵看起来齐整的松树,其实早已经被齐根伐断,只是把树身虚架在半截残留树桩上,轻轻往外扳动,就齐刷刷的倒下了。 它们扳开松树,各自跳到一座大树桩上站好,看样子是围着密封缸摆了个什么阵型。这边埋伏的人们也不乱动,都想看看它们这是要搞些什么奇怪勾当。 阵型摆好,狼人们垂下头颅,低眉顺目,两只手臂也安安份份搭在腿的两侧。隔了一小会儿,它们身体齐齐颤抖起来,简直像服了k粉似的,摇头晃脑。就在它们脚边的雪地上,隐约闪动着蒙蒙的邪恶红光。那些红光沿着狼人们所处的位置互相联系,有的打直有的画弧,交叉联络,依稀组成一件图形――中央五角,外围圆环,这个是……我勒个去!这是传说中的邪恶之源,五芒星阵! 五芒星阵的暗红光辉,越来越亮,狼人们的身体颤抖也越来越剧烈,似乎倾注了相当大的精神力量。星阵中央的密封缸,受到这股邪恶力量的包围、激发,时而会不安分的微微动荡一下。活像表演台上魔术师的礼帽,在没有手伸进去往外抓东西以前,谁都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樊赫辛也在静静看着,只有他心里面是跟别人不一样的汹涌澎湃。他知道只要有这五芒星阵的出现,就意味着肯定会有什么不祥的事情发生,**不离十。看着那神红的血腥光芒,明了又暗,暗了又明,邪邪闪动着。樊赫辛越来越觉得自己不能就在旁边这么干看下去。 掀掉身上的伪装,樊赫辛一条腿跪起,顾不上可能会暴露行藏,端起十字弩凝神瞄准。心里默默估算着距离的远近、所处位置高低的落差、外加狂风的阻力,猎手斜瞄着右上方高处射出一箭。 那支箭破空划过,终究还是因为风力的忽强忽弱难以预测,被吹得偏离预定目标。可是弩箭射来,原本平时反应敏捷的狼人们,现在死死站在树桩上,谁都不去闪躲。 箭原本还是瞄着那只受伤的白狼人射去,狂风把它刮得偏了,弧线拐得更大一些。最后簌的一下,错有错着,分明的**下首另一头狼人前额,人们看得清楚明白。 那头身穿皮铠的黑毛狼人额头中箭,身体却兀自直立不倒,还跟其他同伴一样僵直站着,继续在树桩上抖动。它是变成了木偶?丧尸?总之这种状况十分不正常! 樊赫辛恨恨的把弓弩用力甩一下,甩掉弩身上残留的一小撮积雪,背到背上去。他示意索隆照看好柳金,抬手在“风行”的脖子下方轻轻拍两下。那黑马在地上匍匐久了,早就不舒服着,这下终于可以站起身活动腿脚,忍不住喉咙里欢声嘶鸣了。 四周风声虽大,可这一声马嘶却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狼人们绝对没有听不到的可能。然而那五只怪物却充耳不闻,依然纹丝不动。 巴希拉之前就想要劝猎手不要贸然一个人行动,却碰了个软钉子。这次见樊赫辛翻身上马,独个兜下山坡,朝着狼人们的五芒星阵深一脚浅一脚赶过去;他只是摇头,不准备多说什么。 樊赫辛驾驭风行,在险峻的雪坡上奔下。左右稀稀落落的雪松树枝杂乱伸出,组成一层又一层天然的障碍网。风行在这么深的雪地里奔跑,虽然不能全速奔驰,不过那速度撞在树枝上,还是足以让人头破血流。樊赫辛连连低头躲避,一低再低;终于有一次来势太快已经赶不及低头,顺势在马背上仰倒,树枝把他的宽边牛仔帽扫落。 好容易穿过树丛来到空地上,距离狼人们已经相当近了。这样一个明显的目标在靠近,狼人们死活就是不动,甚至连头都不肯转一下。 樊赫辛人在马背,掏出飞轮、揿动机关,八瓣锋利锯齿嗡嗡旋转;一抖手,飞轮划出犀利弧线,毫不留情朝着狼人身体打去。 飞轮自身带着沉沉重量,外加在空中剧烈旋转,飞行的轨迹自然会比细长弩箭更加稳定可靠。怪物们不肯闪躲,那一道暗金光辉沿着白狼人的脖子划过,去势未衰,兜着弧线又穿透另一只黑狼人脖子。两颗狼人的头颅被齐齐切断,先后掉在雪地里。断了头的脖颈处鲜血狂喷,向空中洒落。 可是那两具没了头的身体,依然在树桩上顽固站着,不肯倒下。这场面望上去,诡异而惊悚。 樊赫辛骑着马经过,脚不离镫,上身俯冲下来捡起地上飞轮收好。跑到近处,这才徐徐收紧缰绳。为保险起见,还是抽出十字弓弩,朝另外两头狼人的脑袋各射出一箭。 结果显而易见。不知什么时候起,这些狼人早已死得透了。它们的生命力,好像都已经被这五芒星阵吸收得干干净净。 [第一百四十六节] 启封 山坡上,索隆也站起身来。距离下边这么远,他可不想就这样用两条腿慢慢走下去。瞧着身旁这一株株高大挺拔的雪松树,忽然灵机一动,心里顿时有了主意。 剑士拔剑在手,双手握定了,吐纳几下调匀呼吸,将身一纵、从雪地里跳起,两脚在树干上踩踏、借几次力,身形继续拔高;最后挥手斩出,切断一根手臂粗细的树枝。人在空中伴随那树枝一齐落下,手臂不停,接连的横竖挥斩。细碎松针跟木块零零散落。 等索隆两脚再次落地,他还剑归鞘、伸手抓出,两只手里已经左右各握着一块修长结实又漂亮的滑雪板。 柳金见到倚天剑凌空雕琢出的成品,明白过来他的意图,欢叫着就想要凑过去、想陪他一道滑雪冲下去。她的满心热情,被索隆迎头泼来的一瓢冷水扑灭:“下面危险,你不许去!乖乖跟别人一起待着!” 柳金还没来及跟他抗议,他已经把滑雪板在两脚上牢牢固定好,一猫腰,滑行缓缓启动了。柳金冲着他远去背影,气得直跺脚。原本琢磨着,也许可以骑扫帚追上他?然后再一起滑雪?可她这个念头很快被凌厉的寒风吹得无影无踪、逃到九霄云外、再也不肯露头。小姑娘瑟缩着身体,小步退回,紧紧依偎到宅男怀抱底下取暖。至于滑雪什么的,就随他去吧…… 衣服单薄的索隆,完全不惧怕天气的寒冷,驾着滑雪板左转身、右转身,轻松自如躲开一棵又一棵雪松树。他这一去的势头,反倒比风行马还要快了不少。滑下雪坡时特意拐个弯,循着樊赫辛经过的路线,将他被树枝刮落的帽子一把抓在手里。 最后索隆缓缓冲到樊赫辛身边,折身停下,把帽子交还给他。猎手接过帽子甩两下,扣在头上,点头致谢。 到现在,骑在马上的樊赫辛还是呆呆望着眼前的五芒星阵,没做任何行动。 索隆等得不耐烦,甩掉脚上的滑雪板,就准备要闯进阵里去。樊赫辛抬起手似乎想要阻止他,迟疑了一下,还是忍住了。 索隆拔剑在手,每踏出一步都很小心。站在那星阵外圈,先小心用剑伸进去、左右摇晃一下,没发现什么异常。然后缓缓伸出脚,踩进星圈里。那星阵的暗红光辉还继续在明暗交加的变化。索隆安然无恙。 一步,一步,索隆最后终于来到那黑色密封缸的旁边。好奇的左右瞧瞧,这大缸又在轻微的来回摇晃。索隆掉转长剑,用剑柄在缸身上敲一敲,回声沉闷,耳朵几乎听不见。里面不知什么东西,好像还装得挺实沉。 “不要乱动!”樊赫辛警告他,然后跳下马背走进圈里。一边走着,从脖子里掏出挂在胸前的十字架,放在唇上虔诚亲吻。 猎手站在密封缸边,吻着十字架,嘴里嗡嗡念诵着圣经。“……愿颂赞归与我们主耶稣基督的父神!他在基督里曾赐给我们天上各样属灵的福气。就如神从创立世界以前,在基督里拣选了我们,使我们在他面前成为圣洁,无有瑕疵……” 他从地上捧起雪来,均匀堆在缸口周围紧贴的封条上,嘴里始终念诵着圣经。他摘下手套,来回搓红自己双手,把手掌覆盖在封条上方。雪渐渐融化,把封条打湿。等到一块封条彻底湿透了,樊赫辛就手握十字架,轻轻伸过去把那它掀起。 他就这样不厌其烦一条一条下去,缓缓把封条都揭开。好在索隆耐心还不错,一直守在他旁边看他行动。 山坡上四十来人的队伍,到这会儿也知道危险解除,纷纷从隐藏的状态站起身,活动快要冻僵的手脚。樊赫辛没要人帮忙,族长巴希拉也乐得旁观,并不指挥族人走下山坡去。 终于,随着樊赫辛再一次动手,最后那条封条也被揭去。密封缸的缸口欠起一丝缝隙,从里面吐出一团神秘的灰白雾气。 这时候樊赫辛早就退在旁边,小心观察着这座缸的任何异动。可是除了那团雾气以外,任何其他动静都没有。 樊赫辛端起十字弩在手,瞄着缸口,用眼睛示意索隆来帮个小忙。剑士十分爽快的走过来,伸出倚天剑在缸边插落、轻轻把盖子挑开。 随着缸口彻底大开,樊赫辛瞄准的眼睛猛然收缩。他的箭并没射出去。那口缸还是安安静静的…… 不对!那缸动了。 自打盖子被掀开的那一刻起,缸体的色泽就发生了变化。原本是黑乎乎的仿佛乌沉钢铁一般,后来颜色就渐渐变得发红,越来越红,甚至还冒出淡淡雾气。能明显看出,那缸周围的积雪正在慢慢消融。 不但积雪在消融,那缸本身也在缓缓消融。原本半人高的缸体,一分分一寸寸的开始变低、变矮。而它的融化又没留下任何残留物,好像整体正在凭空的融进空气里。 不再密封的通红大缸,渐渐矮下去。隔了一会儿,渐渐露出一个人的头发。那头发乌黑浓密,再看下去,依稀是满头的长发。――那个不是穆勒……宅男心里划过一丝惆怅。他现在会在哪里?会不会也是待在这样的一个缸里,被这样的五只狼人用阵法包围? 密封缸继续变矮、消融。里面装的那人的身体轮廓,也随之渐渐露出来。先是低垂的头,再是灰白裸露的肩膀、手臂。看那细腻光洁的肤色,分明是一个女人。而且好像……没穿衣服。 族长巴希拉把儿子搂在怀里,用胸膛把他好奇的眼睛挡住。 最后那女人的整个身体都暴露在野外寒风里。 密封缸已经彻底消融的无影无踪。大缸原本摆放的地方,周围大片的雪也融化掉,露出一片径长两三米的浅坑。坑底平整光滑,好像一面镜子。那是融化以后的雪水很快就又冻结起来。 女人环抱双膝坐在那里,似乎还在沉睡着。周围寒风阵阵,吹在她身上,她一动一动,茫然不觉。 [第一百四十七节] 不穿衣服的怪女人 又一阵寒风穿透樊赫辛皮衣的衣领,灌进他胸前空隙。猎手忍不住耸起脖子,打个寒噤。他平端十字弩瞄准那全身裸露的女人,没发现她身上有什么快要变身的征兆,甚至感觉不到一丝邪恶的气息。她就那么安安静静蹲坐在雪地中央,整个人也像一座冰雕一样,除了间隔很久以后会轻微的呼吸一下,还能看出她是个活人。 “五头狼人不惜耗费自己生命结起的这五芒星法阵,难道会把装在密封缸里的邪气全都中和掉?如果说穆勒也许是狼人们所说的‘加罗什之子’的话,那这个女人,会不会就该是‘加罗什之女’?这个称号到底代表什么?狼人们把她带到这里,又是出于什么目的……”樊赫辛心里充斥着许多难题。自打他当上驱魔猎人那天起,同时碰上这么多问题的时刻,还真是寥寥无几。 不过这些问题显然不是光靠自己想就能想通的。樊赫辛甩甩头,努力把这些问题先甩到一边。眼下当务之急,只能是借着这个女人为线索,或许能从她身上,找到穆勒跟那位“阿克拉老师”的下落。 樊赫辛忽然朝那个女人走近,空出一只手开始解着自己外衣。索隆大惊失色:“你,你……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想干什么?”想要出手拦他,好像又不大合适,脸色胀得通红。 樊赫辛胡子拉碴的脸色沉下去,对索隆的这种反应显得相当失望。“――你想到哪里去了,蠢货!”他嘴里这么说着,一边动手解下外衣、披到女人肩上。索隆于是呐呐着,没再出声,为自己误会了他感到十分抱歉。 皮衣刚接触到那女人身体,忽然她像触电一般刷的跳起,挣脱那件外套,似乎受到不小的惊吓。 樊赫辛手提外衣,右手弓弩藏在背后,尽量表现得很安全。他还示意索隆也这么做,于是后者也呛然一声把倚天剑插回背后剑鞘。 女人双手抱在胸前,好像一根冰冷柱子一样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眼睛透过长发缝隙,怔怔瞧着樊赫辛手里的皮衣。猎手再次试探着走近,把外套递到她面前。可是她并不伸手来接。 干脆,樊赫辛松手把弓弩抛在身后地上,手里只拿着外套,静静绕到女人身后,轻轻的、温柔的披在她身上。这次,女人总算没有拒绝。 柳金还在山坡上望着他们动向,埋下头悄悄问一声:“妈……你看见没有,底下有个姐姐,她没穿衣服。” 海雯猫从她下巴底下探出头来,远远望一眼,嗤了一声:“哪有。那不穿着嘛!……咦?不对!这个女人……” “妈,哪里又不对了?” 可是海雯猫没再回答。本来她一眼瞧过去,看着那女人被猎手跟剑士左右保护走上雪坡的身影;朦胧日光隔着阴云照下来,三人的影子投射在雪地里。中间那女人的影子,在海雯猫眼里看去,头部正逐渐演化成尖耳、长嘴、利齿……可是女儿问她一句之后,仔细再看,却又变成了正常模样。 “难道……是我眼花了?”海雯猫努力眨眨眼,再没看出什么异常,只好这样怀疑自己。 樊赫辛跟索隆左右护持着,把这个奇怪女人带上来。巴希拉跟他的族人们,都忍不住向后退缩,谁都没办法掩藏对她的惊惧。 “你们,你们又擅作主张……这么危险的人,你要带上她跟大伙一起行动?你们拿自己性命开玩笑不要紧,不要拖累了我们族人!”巴希拉匆匆警告他们说。 樊赫辛嗤之以鼻:“怎么,你的狗都已经不幸阵亡了。除了从她身上找点线索,难道你还有其他什么更好办法么?总不会,你要在这雪山上靠两条腿找下去,或者,让我们用鼻子把狼人闻出来?” 巴希拉阴沉望着他,脸上的不快情绪越来越重:“早知道你是这样鲁莽的人,我们宁愿自己去找我们的阿克拉。” “彼此彼此!早知道你们这样拖拉,我也不希望跟你们一起走的。”樊赫辛嘴上一点不饶人。“既然现在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还是干脆继续走下去吧。我找来的线索,出了什么问题我担待。要是你们有谁害怕了,趁早回头还来得及。” 巴希拉恨恨的挥动一下手里长矛,胡须上的冰碴子扑簌簌抖落几片。他哼道:“怕?丛林里的猛虎,怎么可能就怕了雪山上的群狼!我只不过想告诉你,这女人分明是狼人很重要的东西,你把她带在身边,就是带着新鲜肥肉从遍地的豺狗窝边经过;不但这块肉很难保住,当心连你自己也变成那群饿鬼的猎物!” 樊赫辛不以为意,牵过风行马,先叫柳金过来、把她抱上马背;又拦腰抱起这女人,把她放到柳金身后坐好。他抓起缰绳,分从左右塞在女人手里让她抓牢,柳金就坐在了她怀抱里。一边做着这些,他一边对巴希拉说:“那它们来得正好。我正发愁还要满山跑着去找它们。” 巴希拉对他的战法显然不能认同,还是在连连摇头。最后说道:“丛林狩猎,最重要的法则之一,就是,时刻注意要尽力保持自己处在捕猎而不是被捕猎的地位。你这样子……” 樊赫辛打断他:“现在不是在丛林。而且,我也不是你们。”这两句话很简短,也很管用。从这以后,巴希拉再没对猎手的行动发表任何其他看法。 柳金被这个头发老长、从前面盖下来、把自己整张脸都盖住的奇怪女人抱在怀里,简直浑身都不舒服。她想要下地来自己走路,可试探着刚动一动右脚,那股麻酥酥深入骨髓的疼痛还是从脚踝一直传上来;如果真要她自己走,恐怕十步以内就要叫疼。“妈妈……不要光是待着睡觉啦,帮帮我嘛……”柳金心里不断叫苦。 宅男正埋头走在队伍里,有那么一刻,觉得浑身不自在起来。忍不住抬起头,就瞟见马背上的那女人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幽幽转过头来、透过乌沉沉的浓密发丝瞧着自己。她的眼睛,白多黑少,简直好像鬼一样。宅男忍不住从心里打个冷战。 [第一百四十八节] 飞翔的狼头 宅男眼睛来回游移着,努力不去跟那个女人对视。他想往左边躲,女人的视线从左边追来;他想往右边看,女人的视线又从右边逼视。这个奇怪女人的目光,倒像是能拐弯似的,不管宅男怎么转头,都逃不开她的咄咄逼人。 宅男心里烦躁,干脆想彻底闭上眼睛,就让前方的人通过腰间这保护绳牵着自己走。不知是因为视觉残留还是什么,明明眼皮已经彻底闭上,可眼前还是会出现她那双黑里透白的吓人眼睛,而且,那原本乌黑的瞳孔也渐渐起了变化,开始变成碧油油的颜色。就好像,狼的眼睛…… 宅男心头猛然大震,重又睁开眼睛。那女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把头转到另外一边去了。宅男于是暗暗松一口气。刚才果然只是幻觉而已吧? 这女人的确很古怪,不管看什么地方都是那样,浑身僵硬,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好像大脑里完全没有自己的思想。那她看东西,又是图个什么? 宅男好奇,顺着她的眼睛往山坡下看去。那是从那密封缸里解脱出来的方向。五头狼人围成一圈组成的五芒星阵,现在早已经渐渐变淡了,地面上只留下一点点暗红色的光辉。狼人们死去的尸体还是僵硬树立在几株树桩上,就像生物课上用来展览的动物标本。 那边的景物看上去,似乎有一点点的不寻常。到底是哪里呢……宅男一时想不出,把视线收回,忍不住还在想着。 五具“标本”,很正常。五个树桩,很正常。星阵中央融化的圆形雪坑,也很正常。两头丢了脑袋的狼人,颈血喷洒到四面八方,现在已经凝固上,白皑皑地面上绽放着一朵又一朵大大小小的腊梅花。 这时候,一道闪电从宅男心头划过。――樊赫辛飞轮斩了一黑一白,两只狼人的头。可现在那边地面上,只留着一颗黑色头颅。那白狼人的头,跑到哪里去了? 他自己一时还不确定,怀疑是不是视线被树枝挡住,没看清楚?沿着雪峰又往高处走一段路,再次回头看下去,这下可是空空旷旷一览无余。确确实实,那颗白狼人的头颅的确凭空消失了! 狼人们明明早就已经死了,樊赫辛出手的时候它们都已经死得透透的,在场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前后左右,到处都没有捕猎的野兽经过这里。一颗死去的狼头,会自己跑掉? 宅男想把自己的发现告诉周围的人,可现在前后都是陌生的丛林野人,樊赫辛跟索隆都赶到了前头。那现在是不是…… 正当他胡思乱想的时候,远处有什么东西的小小影子飘飞着,恍惚又不见。似乎是苍蝇蛾子之类的小飞虫。 隔了一阵,宅男转念想起,不对!这么冷的雪山,这么猛的狂风,怎么会有飞虫在这里出现?别说虫子,这种恶劣的环境,恐怕连最顽强的苍鹰都少光临。那刚才飘飞的东西又是…… 宅男特意转过头留意着。脚下走出两步,那小小影子果然又从树后绕出,远远兜着奇怪的弧线,冲这边静静飘来。风很大,吹拂着它表面的白色绒毛;那些绒毛有一半都已经被冻僵了,硬翘翘的。 那颗灰白色形状古怪的球体还在空中飘飞。它渐渐逼近,宅男心里越来越冷,越来越纠结。 白球又飞近一点,宅男再怎么不愿意相信自己心里的猜测,也已经来不及了。那球上大睁着的眼睛,半张开的利嘴,冻僵的红艳艳的颈血――每一寸每一分迹象都表明,它的确是那只白狼人被砍掉的头颅。 不光宅男,身边有很多人也已经发现了它,先后都停下脚步惊叫起来。保护绳前后紧密联系的队伍顿时纷乱。 现在不管宅男怎么去怀疑,一颗已经跟身体分离的脑袋,是怎么毫无借力的就在空中飞舞,这样可完全不符合生物学动力学人体工程学……总之那颗头就是毫无疑问的冲着他的方向飞来,眼神呆滞着,嘴巴还在继续张大,舌头松垮的耷拉着,一颗颗锋利牙齿好像尖刀…… 宅男心里又是惊恐,又是难过,不知怎么的,几乎就想当场哭出来。 不过现在可不是哭的时候!飞翔的狼头朝着他当胸咬来,他想往左躲,被绳子拴着;想往后退,还是被绳子拴着。好在来得及赶紧蹲下身躲避,那颗狼头擦着他头顶飞过去。 等他回头再看,狼头一击不中,朝空地飞出一段路,速度开始变缓;渐渐兜了半圈,掉过头来,还是冲着他飞来。 ――不是吧大哥,这么多人在这里,为什么你就是要找我!宅男鼻腔里满是酸楚,真的有眼泪从眼睛里冒出来。 “割断绳子!快割断绳子!”宅男听清了,那是前方的樊赫辛焦急在提醒他。他匆匆从背后往外拔多蒙剑,抽了两下才握在手里,赶紧左一剑右一剑割断腰间系的绳子。狼头再次飞来,他翻身在雪地上打个滚,好容易再次躲过。 樊赫辛跟索隆都在往这边赶过来。可是狼头目标太小,飞行轨迹又是飘忽不定,猎手的十字弩基本派不上用场,他提在手里想要瞄准,后来还是恼怒的重新背到身后去。 难道我一直到了这里,都还只是他们的拖累而已么……宅男忍不住心里开始自责。至少,我自己可以解决一点点难题的吧! 他鼓励着自己,从小腹里勉强寻摸出一股勇气,升腾到胸口;两手再次牢牢把握住多蒙剑,瞪大眼睛瞧着再次飞转回来的狼头。既然你要来找我,就让咱哥们面对面来场较量吧! 它来了。在雪地里孤零零的躺过一阵,自身的热度烘化了一点点积雪,在它一侧的脸上覆盖上一层透明的面具。它的嘴这次张得更大些,那块透明面具于是现出裂痕,扑簌簌往下落着小冰晶。虽然左拐右拐飞行轨迹都是向着宅男,可是眼睛一直呆滞的斜斜望着临死时所看的方向。大概,是那已经融化的密封缸的方向吧。宅男这么想着,挥动手里的剑向它当头斩落。 他的确是砍中了。狼头脑门正中挨了这么一下,扑的掉在雪地里。旁边的丛林野人纷纷往两旁躲避,生怕招惹到自己身上。 宅男还没来及喘口气,那白狼头很快又唰的弹起,头上被砍出的那道深深缺口完全不能影响它的机动灵活。 “哎呀!”吃了一惊的宅男还是忍不住这么喊了一声。他侧身闪在旁边,横过剑来瞄准狼头大张开的嘴巴挥过去。嚓的一下,这家伙从中间分裂,裂成了上下两半,扑扑掉在雪堆里,终于不再动了。就算还想动弹,它也完全没办法再用嘴去咬什么东西。 [第一百四十九节] 狼人冲阵 一场危机总算靠自己的双手平息。宅男心惊肉跳着,手拄多蒙剑站在雪地里。寒风瑟瑟,这时他才觉得自己衣服里出了不少冷汗,被风一吹,凉飕飕的。胸口感觉憋闷得快要窒息,大口呼吸之下,差点被冷风呛到,忍不住吭吭咳嗽起来。手也软了,腿也软了。 他已经排除危险。四周不知怎么的,突然安静了一些。偏过眼睛,扫见旁边是樊赫辛的皮衣一角。他忍不住呼呼喘着气,抬起左手搭到那人肩上。“吓,吓死我了……”宅男喘息着说。 嗯?怎么忽然觉得……樊赫辛的个子突然矮了许多,肩膀也变得这么瘦削。这是…… 没等宅男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他只觉得后腰猛然一紧,身不由主的被人提得两脚离地,仰面朝天举在半空中。腰后被那人铁钳一般的手指狠狠抓着,疼得宅男差点又闭过气去,多蒙剑早已脱手掉在地上。 腰间剧痛之下,头脑随之瞬间清醒过来。猎手的这件皮外衣,分明不是已经披到那个女人身上了?!宅男心里一边苦笑,一边骂着自己的粗心外加冒失。 “放下他!”樊赫辛放着银光的箭尖、索隆凝聚起淡淡紫光的倚天剑,同时瞄准了这个女人的身体。她向后方微微扫一眼,背后是满身竖立黑色尖刺的刺猬。周围四十多支长矛纷纷警戒,也在第一时间对准了她。 宅男后腰又传来一阵剧烈疼痛,异能力场不由自主释放出来。刺猬身体的尖刺开始伸长变结实,索隆倚天剑的紫色剑芒变得更加明亮夺目。 而这个女人的身体,也在众目睽睽之下,笼罩起一层蒙蒙的邪红雾气。她裸露着两条光洁小腿站在雪地里,刺刀一样挺拔冰冷。 周围人群渐渐逼近。女人一句话不说,两个膝盖开始缓缓弯曲。人们看见,长发掩盖下她的脸容起了变化,狰狞而扭曲,两侧的脸颊还生出淡淡绒毛。然后她双腿弹起,这一纵的高度跟距离完全超出所有人的预料。从下望上去,她飞在空中的身影转眼变得只剩巴掌大。 宅男被女人抓在手里,随着她腾云驾雾飞在半空中。这女人还凌空翻了个身。起飞时的冲力跟降落时的加速度,双重作用在自己身体上,宅男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好像移了位置,头晕目眩,忍不住想要呕吐。 腾的一下,女人硬生生落在雪坡高处。她两腿僵直,根本连一点缓冲都没有。宅男还是被她一只手举在头上,上下半身随着坠落的惯性猛然弯折过去,他觉得自己简直瞬间被折成两段,喉咙里本能的闷哼一声。承受巨大压力的腰椎几乎就要断了,那股剧痛刺激得他差点昏迷过去。 同伴们在山坡下叫嚷着追上来,距离原来已经那么远了…… 身体下的这女人,忽然身体颤动,发出一声连绵不绝于耳的沉闷低吼。这吼声贯穿力极强,震得宅男耳膜跟脑袋深处良久回荡着隆隆回响。听上去,已经完全像是一头野外的郊狼。刚才连樊赫辛都没看出,她已经彻底变成狼人的一份子了…… 听到她这一声低吼的号令,这边的雪松林中,远远近近奔出好几头粗壮勇猛的白毛狼人。更有几只几乎就是从她身边的雪堆里跳出来,抖落满身的积雪,嘴里呼哧呼哧喷出呵气,手上的尖锐爪子互相之间摩挲着,发出瘆人的沙沙声。 这伙白狼人从藏身地跳出来,稍一调整就开始往雪坡下冲去。打这女人身边经过,毫不停留,也无须跟她出声打招呼。狼人们四爪着地奔行,自觉排成尖刀冲锋队形,向着营救队伍笔直冲来。它们的锋利爪子起起落落,刨起坡上厚厚的积雪,来势汹汹,震慑得两旁的雪松都在瑟瑟发抖。在它们冲锋队形后方,被翻搅起的雪雾迷蒙,把女人跟宅男的身影渐渐遮住看不清。 这个时候巴希拉处变不惊,抓紧指挥族人们排成前后两排。第一排下蹲防御,第二排弯腰站立,每个人都握紧手里长矛,指向狼人冲来的方向。现在这个用绳子串联起的防阵里面,没有懦夫存在,他们个个都是直面挑战绝不退缩的勇士。 白狼人们渐渐奔近了,清清楚楚看清,左右一共八头,个个剽悍骁勇。 樊赫辛在它们刚进入射程的那一刻,扣动了弩机。一丛箭雨潇潇挥洒出去,给狼人们的冲锋制造了不小的麻烦。起初它们追求速度,想要尽快接近。弩箭射来,或者稍稍躲避,或者干脆就挥爪子打落。不过这样的面对面笔直冲刺,它们想要光追求速度不求自保,难免就会被密集的箭雨伤到。转眼间,已经有两只狼人身上先后中箭掉队。 银质弩箭本身就是狼人克星,一旦身体被银质武器伤到,它们的战斗力就会急剧减弱。这也正是当初樊赫辛送给穆勒一支箭,叫他感觉自己快难以控制身体里的怪物时,为避免变身以后伤人,用银箭把自己刺伤的原因。 不过这些怪物性子勇悍。虽然受伤,很快就各自躲在一旁的树后,用牙齿把弩箭拔出,调匀呼吸之后,就又跳出来忍痛继续冲锋。 狼人的进攻队形已经打乱,它们站位更加松散,分从左右两个方向兜过来。巴希拉同时指挥族人变阵,始终保持突出的长矛正对狼人扑来方向。 又近了一点,一只左手爪子缺了两根的白毛狼人,忽然纵身飞扑,上下几个起落,已经扑到樊赫辛身边,张口向他头顶咬落。 处在这么近的距离,樊赫辛右手弓弩来不及收回,左手本能的在腰际一掏,拔枪在手,照着狼人的大嘴呯的打出一发。狼人应声滚在旁边。 那家伙倒在地上不动,隔了一会忽然直起上半身,轻轻摇了摇头,却是安然无恙。原来樊赫辛打出的子弹没命中要害,只是把它的牙齿打落一颗。 狼人牙根生疼,嘴角流出一丝鲜血,更加激发了它的怒火。翻身爬起,又向樊赫辛扑过来。 [第一百五十节] 大战狼人 正值樊赫辛分神的这一瞬,另外一只额头带着黑斑的狼人冲到近处,向着樊赫辛的右手狠狠咬来。他猛然缩手,手是躲过了,可十字弩被那家伙上下颚牢牢咬住,抽了两下抽不回来。 就在这时,这边牙齿被子弹打掉的狼人也扑过来。樊赫辛赶忙松手撒开弓弩。那只咬着弩身的狼人正在出力抢夺,这一下倒让它收势不住、踉跄着摔到旁边。猎手两手持枪,瞄着扑上来的狼人又射一发。枪响的那一瞬,狼人身体猛缩,子弹穿过它的肩头,带出去一股血花。它喉咙里惊声怒吼,爪子狠狠挥来,把手枪拍落,掉在雪地里。 樊赫辛这下两手都空着,处变不惊,忽然不退反进,一头扎进狼人怀里。他用头死死顶住狼人咽喉,让它没办法伸嘴乱咬;左肘抬起架住它右爪,右手狠狠出拳,正打在狼人胸骨跟小腹之间的横隔位置——这一拳的力道,足以让一头愤怒暴躁的公牛很快安份下来——耳朵里清楚听见狼人嘴里呵出一声长气。抓住狼人身体僵硬这一下,樊赫辛两脚牢牢站稳,左手叉在它腋下,右手向下探出、抱着它一条大腿,力贯双臂,“嘿”的一声,把那具粗壮遍布长毛的身体抬起;腰力扭转,抱着狼人身体原地旋转半周,脱手朝着旁边雪松树掷去。狼人脊背正撞在树上,震得树顶上大块积雪扑簌簌垮塌,把它身体彻底掩埋上。 狼人挣了两下,从齐胸深的雪堆底下爬起,对着樊赫辛伸出尖嘴放声怒喝;两手左右挥开,拨出一条路,托的跳在空处,又向樊赫辛扑来。 猎手弓弩跟一只手枪都掉在雪里,一时来不及去捡回,恐怕多生变故。于是剩下另一把手枪不忙着掏出,取出飞轮揿动机关、旋转起来,拿在左手里当武器,从容跟狼人对战起来。 先前那头一口咬住樊赫辛弓弩的黑斑头狼人,原本在被跌跌撞撞闪出去的时候,转头就想继续朝樊赫辛扑来。却被旁边的索隆发现了,赶上来挥剑挡住它。这怪物不知道倚天剑的厉害,望着索隆当胸抓到。索隆身体稍微往旁边让了让,拧身翻腕,剑刃从下至上斩削上来。无声无息的,狼人五根爪子中间的四根被齐根切落。要不是索隆先顾着保护自己,这剑更递得深一些,恐怕它半条右臂都会跟身体分开。 黑斑头狼人吃了大亏,恼怒得连声狂吼,总算放聪明一些,只是绕着索隆身体周围打转,伺机寻找机会,不敢再贸然攻击。 索隆倚天剑霍霍舞动,把它逼得连连后退,毫无还手之力。另外一头狼人从边上赶来,夹攻索隆。这些怪物,它们好像凭着直觉跟战斗经验,就能分出敌人里面哪些比较强、哪些比较弱。一头最粗壮的在跟樊赫辛单挑,这边对付索隆则是两头来左右夹攻。即便这样,它们也只能稍微限制住索隆的凌厉攻势,并不敢逼他太紧。 黑马“风行”的目标也不小,早有一头似乎对牲畜情有独钟的狼人盯上它,第一时间就向着它猛冲。 风行背上驮着小柳金,身处这种危险境地,它知道自己更加不能随意乱跑。挥舞前蹄把狼人逼退一点,就想转身用强而有力的后蹄去攻击。不过这狼人显然很有经验,很快就跳到风行的身体侧面,躲在它攻击的死角,张嘴要朝着柳金小腿咬落。柳金吃惊的大叫起来。 刺猬原本排在队尾,保护着科摩。听到柳金惊叫,他赶紧过来营救。总算风行马反应敏捷,左躲右闪,一直坚持到刺猬赶来。 就算是凶暴的狼人,也拿眼前这个人形刺球没辙。用爪攻击也不是,用牙齿攻击也不是。周围早已一片混乱,刺猬也忌惮着防备其他狼人攻来,不愿跟眼前敌人缠斗太深。双方就那样僵持着。 狼人忽然改了主意,横身侧向奔跑,企图绕过刺猬还去攻击风行马。刺猬随着它的脚步转移,却不知不觉向后退得太远,自己靠到黑马身边,身上尖刺便有几根扎进风行肋边。黑马吃疼,忍不住恢恢鸣叫着,向远处闪躲。现在连本方的“战友”靠近都会受伤,这匹马一时间也迷茫起来。它背上的柳金还没来及下来,被黑马受疼发狂的颠动更加吓到了,两手紧紧抓住缰绳,小脸煞白,完全分不出心来施展魔法、辅助同伴战斗。 其余四头狼人,已经攻向丛林野人们的防御阵地。爪抓牙咬,跟人们手里的长矛石斧斗作一团。 只剩下科摩独个一人,孤零零站在远处空地上。不知怎么的,或许是狼人从她身上嗅不到活人气息,反正不管哪头狼人,都连一点把她当成进攻目标的意思都没有。 从战斗开始以后,莫格里就一直待在父亲身后。巴希拉用自己的长矛跟身体保护着儿子,不让狼人们有一丝机会接近他身边。 狼人们攻势虽猛烈,丛林族人的防御阵型得法,斗了半天也并没让怪物们占到任何便宜。 又斗一阵,旁边传来野兽临死前绝望的惨嚎。是索隆瞅准空子,把倚天剑深深刺进一头狼人的胸膛。 夹攻他的另一头狼人,眼见同伴被杀,却反而更激得它凶性大发,腾身飞扑过来、一口死死咬住索隆的右臂。 索隆受诅咒的右手被狼牙咬中,痛感并不十分明显。他右臂肌肉本能的收缩绷紧,不但限制了狼牙继续往深处咬下,同时更把狼人的一颗颗牙齿紧紧夹牢,抽撤不开。这回反倒成了狼人自投罗网、被他的诅咒之手束缚住。索隆左手握住剑柄,抬起一脚将狼人尸体踹出去,倚天剑的紫色光辉伴随冲天喷涌的血光再次亮起。手起剑落,把右手臂上咬着的这颗狼头也斩落下来。 樊赫辛只用一只空拳、一具飞轮,跟那只狼人打个平手。战到后来,猎手胸前被抓出几道伤口,渗着血丝;狼人手臂上也给飞轮擦到多处,肌肉外翻,它的吼叫声已经不像开头那么勇猛。 狼人再次扑上来,这次脚下已经有点蹒跚,所以攻得距离也前所未有的深,一击不中,已经来不及抽身撤回。樊赫辛不想放过这机会,左手飞轮嗡嗡响着,朝它肩后捺落。飞轮利齿跟狼人的肌肉撕绞起来,一直到碰触到它的骨头,旋转的力道才渐渐放缓。狼人高声嘶吼,扭过脸要朝樊赫辛脖子咬过来。樊赫辛赶忙松手后撤,脚步一边退着,右手还是飞快闪动:拔枪、抬手、射击,动作毫不停顿一气呵成。那是他磨练过成千上万次、熟之又熟的动作。 狼人右眼窝先中枪,眼睛变成一只血窟窿,一时还挺立在那里残存最后的气息。樊赫辛双手托枪瞄准它头部,呯呯射出两发,再赶到它倒下的身体旁,打光左轮枪里剩余的三发子弹。 只要能彻底干掉敌人、确保自己安全,子弹的消耗并不算什么。 [第一百五十一节] 死亡交响曲 樊赫辛跟索隆各自解决掉对手,战局很快扭转过来。剩余的五只狼人,在众人合力围剿下,或身中多箭而死,或身首异处而亡,全都不得善终。 望着脚下被自己杀死的狼人尸体,索隆有点纳闷,忍不住便问道:“怎么这些个狼人,死了以后也不变回普通人样?我们之前不是碰见过一些……” 樊赫辛整理手枪、插回枪套里,轻轻“哦”了一声,说:“很明显的,这些是原生狼人。——这本来就是它们的真实面目。你说的那些,死掉以后会恢复人形的,是被狼人咬过以后才失控变成怪物。当然,一般来说这些原生狼人危害会更大些。” 刺猬忍不住粗暴打断他们:“那个不是重点!赶紧救人要紧!现在连光环男也在它们手上了,你这家伙是怎么带队的?人家族长跟你好好说话你都不听?”刺猬自己让狼人逼得一退再退,到最后也没能顺手解决几个怪物,心里憋着一肚子火气,现在统统撒到樊赫辛身上。 樊赫辛皱皱眉,并不跟他争辩。抬头看去,那个怪女人却原来还静静站在那里,并没离开。寒风吹扰,忽烈烈掀动着包裹她身体的皮衣。半截瘦削的小腿,两只纤细的手腕,还有光洁修长的锁骨,全都白生生的暴露在冷风里,简直跟冰雪一样白。 “走!这就追上去抓住他!然后任你处置!”猎手咬咬牙,用这句回复刺猬。现在宅男在她手上,弓弩跟枪弹都不能往那女人身上招呼,防备她会把人质当盾牌使用。樊赫辛振奋精神,一个人闯在最前面。 营救队伍摆起阵型,气势汹汹向着雪坡上爬来。这怪女人只是望着,并不后退。等到人们走近一半的时候,她忽然缓缓抬起空着的右手,一寸寸、一分分抬高,仿佛手臂上坠着千斤重担。最后把手举到平伸的位置,轻轻招了一下。 冲上来营救的人们都是面对她,完全看不见背后情形。宅男虽然被女人单手举在头顶,上半身倒挂着,可只要稍微偏一下头,就看得清清楚楚。他看见,人们身后的那好多具狼人尸体,忽然全都变作提线木偶一般,摇摇晃晃的站起,步履蹒跚但是速度极快的,从樊赫辛他们背后赶上来! 那些怪物残缺的尸身,有的脖子已经被砍断,头颅就飘飘悠悠的浮在它身体边上不远处;有的一只手爪、一条小腿都已经被砍掉,就那么单腿一下下蹦着前行;还有的,胸腹间前后洞穿着好几根长矛,也完全不影响它们僵直着身体追上来。 “当心……呵!”宅男刚刚用力喊出这半句,腰间就传来一阵剧痛,把他的下半句话憋回喉咙里。这会儿他明白过来,刚才那只飞翔的狼头,正是这女人搞的鬼。 宅男的警示既然没直白传达出去,等到营救队伍发现更大的危机来自身后,这才仓促应战。可是已经晚了,已经有不少丛林族人被本该死去又重新站起的狼人,爪抓齿咬,丧命当场。他们临死时眼睛瞪的大大的,脸上写满怀疑。到死也不明白,已经被杀死的敌人怎么可能又站起来攻击自己。 那些个狼人的尸身,不知道害怕,不知道闪避,更加不知道疼痛。它们甚至连攻击目标都不确定,有时候会偏离了方位,转身去攻击路旁干枯的松树;抓咬过一阵,“感觉”不对,然后会重新掉转过头,向人们扑来。 手爪被砍落,它们用牙齿咬;尖嘴被长矛钉穿,它们用脑门来冲撞,照样能撞得人头破血流。除非全身被人大卸八块,所有能用来攻击的身体部位,都被剁碎成肉末,这些怪物才会彻底安静下来。 一具没了头颅又被砍掉一只手臂的狼人身体,还是踉跄着朝莫格里扑过来。小男孩从没见过这样的场景,被吓得僵立在那里,手脚酸麻不能动弹。巴希拉拼命扯动他腰间系的绳子,把他拉来自己身边。那狼人没有眼睛,却还是能准确的追踪过来。 怪物已经逼来儿子身边,巴希拉退无可退,虎吼一声,挺起长矛狠狠刺穿那具尸体的胸膛。 可是他不刺穿还好;一旦矛尖洞穿狼人的身体,它反而还能顺畅前进,又向前跨出半步,抬起残留的一只手爪,呼的探出,五支长长尖锐的爪子深深扎进巴希拉胸膛。结局是双方互相刺了个洞穿。巴希拉痛呼出声,满口鲜血喷在自己双手上、长矛柄上…… 左右方向的族人连忙赶过来,把这只“狼人”剁成七零八落的肉块,再也翻不起身。 可是倒在儿子怀里的巴希拉,眼神已经逐渐开始涣散。现在的他,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是勉强伸起手,颤巍巍托起自己脖子里挂的虎齿项链,嘴唇嗫嚅着,想要跟儿子交待些什么。 他这个坚强的儿子,才刚到参加成人试炼的年纪,就已经亲身经历这般艰险的战斗。他知道,儿子以后会成为族里一名合格的勇士。可是对他来说,这个代价未免太大了一些…… 巴希拉两手软软垂下,呼出胸膛里最后一口气息。他的眼睛还没闭上,永远的半睁着,眼底里永远刻下这座冰冷的雪山、这片冰冷的白色…… 莫格里手攥着父亲要交给他的虎齿项链,失声痛哭。从今天起,他将再也不是个孩子。 轻轻把父亲的身体放置在雪地里,动作很轻很轻,生怕触痛到他的伤处。莫格里抹干眼泪,拔出腰里他那把用来切割食物、用来切剥树皮、用来切断树藤的万用骨刀,向着下一具僵直舞动的狼人尸体狠狠冲过去。 这边雪坡上,怪女人右手在空中轻舞摇摆,好像一位极出色极端庄又优雅的指挥家,在万人空巷的音乐厅里指挥一场盛大的交响乐一样。眼前这些狼人尸体,就是她的乐队;四十多人的营救队伍,就是它们的乐谱;周围这整座雪山,这许多株雪白干枯的松柏灌木,就是她的忠实观众。她手掌翻飞轻舞,几乎要哼起欢快的歌谣来。整个人愉悦万分。 忽然眼前一只拳头狠狠挥来,呯的砸在女人脸上,把这场诡异的音乐会生生打断。 [第一百五十二节] 从雪地到火浆 宅男眼睁睁看着这女人远程操纵一堆狼人尸体,肆意袭击着自己同伴们,半坡上阵阵骚乱。雪花断矛空中乱舞,断肢残骸四下乱飞,鲜血浸染了大片雪地,凄美壮烈。 这女人手指翻飞,姿势曼妙,仿佛在空中弹琴一般。显而易见,她现在的心情也是欢愉快活,隐约能听见从她嘴边发出两声格格轻笑。 樊赫辛好心救她,还冒着严寒把自己外套披到她身上,连马也让给她骑;这女人非但不领情,现在却反过头来恩将仇报,把杀人当做玩笑取乐;外加上她这门操纵狼人尸体的技艺,实在太过邪门诡异,绝对不该是正常人的举动。这一刻,宅男对她的憎恶简直到了极致。 女人嘴里又笑一声,声音虽然清脆好听,不过听在宅男耳朵里,却好像是毒性猛烈的眼镜蛇在咝咝吐着信子。一股怒气冲上来,他再也按捺不住,挥起右手望她脸上打去。 女人本来也完全没把宅男当一回事。擒住他的时候,简直轻巧的不费吹灰之力;把他控制在自己手上,他也完全没任何反抗实力。除了这个男人的身体,要比他的体格看上去重了一些,女人一时也没去多想。她倒真没料到,这个普普通通的人类会在这种时候对自己发起攻击。 宅男这一拳,来势既快,角度且刁。等到女人感觉眼前黑影晃动,想要躲避已经来不及,被他结结实实一拳砸在鼻梁与眉眼中间,震得她眼前一黑。 女人右手飞快收回,紧紧扣住宅男拳头,左手五根手指更加一分力。剧痛之下,宅男再使不出力气继续挣扎。 这女人晃晃脑袋,被这一拳打的,头脑还是发沉,脚下居然不自禁松动,横跨一步后勉强站稳。她又惊又恼,真没料到这个不起眼的男人,随手一拳能把自己打得这么狼狈。喉咙里低声怒哼着,牙齿咬得咯咯直响。痛苦中的宅男挣扎看去,女人脸前覆盖的长发被他拳头的劲风扫开一点,脸色愈发狰狞,两边脸颊上浅灰色细的绒毛变得更密,上下颚也开始微微凸出来;越来越粗浓的眉毛底下,两颗眼睛的瞳孔也开始闪烁起属于野兽的光芒。 “打得好!”战斗中的刺猬把这边的动静看在眼里,百忙中还顾得上发出这样的称赞来激励宅男。 女人转头向着刺猬的方向恶声怒吼。看看那边的狼人尸军变得越来越少,她于是放弃继续在原地纠缠,掉转头向雪坡高处跳起。依然是那样,膝盖微微一挫,就纵起十多米高。几个起落,就把众人远远甩在身后。 距离拉开了这么远,女人忽然中途又停顿一下,喉咙里再次发出那种贯穿力强劲的沉闷连绵低吼。从这边的雪堆里跟松林间,唰唰唰跳出一群白狼人,比上次那批的数量还要多些,看上去足有十多头;一个个壮硕凶猛,再次狂奔着朝着营救队伍冲去。 召唤出这批狼人阻挡背后人们的追击,女人没再停下继续操纵死狼人尸体,身形起落,继续往阿拉苏加雪山最高峰赶去。 女人脚下着力纵跳,手头上抓紧宅男的力量就减轻许多。本来从山下往上走,积雪都是越来越厚、天气越来越冷。谁知等这女人又冲过一层高度,宅男清楚看到,周围地上的雪却渐渐开始融化。再往上走,积雪全都消失不见了,地面上露出光秃秃红黑相间的粗糙岩石。气温正在变得越来越高,热得很快,宅男感觉整个人都被一团热气包围。 眼看就要到了“雪峰”最顶处,那里四面由山石围成环形,中央低矮陷下去。女人轻轻跃动几下,站在圆环边缘的一块突出岩石上。 这片不规则圆环围起的空间,看上去比一个足球场还要大出不少。底下几十米的深处,暗流滚滚,火红色的岩浆好像一锅沸腾的稀粥一样,咕嘟咕嘟往外冒着气泡。 刚才还热得想要脱掉衣服,现在宅男一点都不那么想了。他感觉自己露在外面的脸跟手都快要被烤焦。 岩浆的中心部位,高耸着几块岩石。从远处看去,这形状似曾相识。再仔细一看,前后左右五块石头,高低大小、距离远近都几乎相等,正又是布成五芒星阵的样子。 五块圆石柱中间的四块,顶端都已经站着一个人。女人从雪山下跳上来,站上火山口这块岩石,那四人就先后抬起头来,远远望着她,什么话都没说。难道说……他们是在等她? 女人站在这里,停步不前,仿佛心里还有什么顾虑。岩浆上层四个人痴呆静静望着她。隔了一阵,忽然从地心深处隐约传上来一声狂暴震怒的吼声。那吼声时而高亢,时而低沉,飘摇不定,在周围这圆环火山口四壁间来回冲撞,回荡不息。整座火山口都为之瑟瑟颤抖。 底下那四人脚下的石柱也在震荡,他们勉强拿桩站稳,不敢逃开,甚至不敢让自己失足掉在岩浆里。现在的他们,已经失了逃生的信念,而且连死的念头也没有,只剩下一个本能那就是:站在这里。 受到地心深处这一声怒吼的刺激,女人整个身体都软垂下去,几乎快要连提着宅男的力气都丧失了。宅男真担心她一个不小心松开手,把自己从这里撒手丢下去。 女人抬脚迈出,身体从火山口上笔直下坠。耳边刮着呼呼的热风,宅男被吓得不敢出声。还好到最后,这女人稳稳落在地上,没把自己身体甩脱。 女人神智沉沦,整个人在转眼间几乎变成一个智障人士。呆呆的起跳,呆呆的纵跃,渐渐跳进岩浆深处,每一次下落都落在火浆里露出头的石块上。她的衣角被迸溅的火浆燎着,燃起片片火苗,可是她好像完全没感觉到,只管埋头前行。 又是几次纵跳,最后她稳稳站上空余的那块约莫是为她准备的空石柱顶。五人聚齐了。地心深处那个声音,又发出一阵沉闷吼声。所不同的事,这次的声音听上去,明显带了不少的欣喜跟激动。 宅男畏缩着,抬起眼睛仔细瞧。对面那四个男人,全都裸着身体没穿衣服;一个白须老者,两个中年人,最后一个是……是穆勒。 [第一百五十三节] 大五芒星阵 滚滚沸腾的岩浆,咕嘟咕嘟冒着矿物蒸发出的气泡,燃着火苗,泛着缕缕黑烟。 岩浆中心地带,五根圆石柱,五个人聚齐,面向中间站立。 天地间似乎变暗了一些。 身处在这么靠近火浆的地方,反倒没有在火山口的位置那么烫。这点倒出乎宅男意料。按理说活动的火山口,喷发出的气体一般都会含有毒性。可现在他被那女人侧提在手里,周围气候温暖适宜,呼吸到的空气甚至都干净得仿佛带着一股柠檬清香味。 总之这里很反常。他只能得出这么个结论。 四男一女,五个人面对面站着,低垂着头,沉默。谁都不开口。 不管你们这是个什么聚会,总得有个人站出来发言吧?还是说,刚才那个地心传上来的声音,是你们的代言人?让它来主持也可以嘛……宅男渐渐由惊惧转成平静,由平静转成不耐烦,随后胡思乱想起来。 宁静过很久很久,宅男简直都忍不住快要借着周围这舒适的气候打起盹。然后他的身体动了。是被那女人渐渐举起,举过头顶。 宅男清醒过来,四下看一看。在五根石柱的中心位置,那里的岩浆底下渐渐浮现出一片白色光芒。地心来客?外星人?还是什么货…… 他还没构思出更多的可能,忽然身体向后一挫,紧接着就被女人呼的甩出去,朝着石柱中心凌空飞行。 喂!不是吧!原来这是殉葬吗!怎么一点节目预告都没有!不要,不要啊!救命!妈妈!! 一切都发生的太突然,宅男还没来及回想自己这短暂的一生是怎么过来的,还没来及为心里最重要的几个人许愿,祝他们跟她们平安健康万事如意,忽然他飞行的速度就放缓了。有点像电梯快要运行到指定楼层,都会自动来个缓冲一样。他瞪大眼睛惊慌瞧瞧自己手脚,每一个部位都没接触到火浆,屁股底下还离那沸腾的红色有半人来高的距离。身体周围,不知什么时候起,包裹了一层淡蓝色微透明的气雾。他伸手推出去,被阻挡了;那层气雾自有质感,轻轻按下去是个小坑,可是很快会坚韧的反弹回来。 而刚才看见的那片岩浆底下的白色圆圈,就在他身下微微抖动着,轮廓越来越清晰,白光越来越明亮。 几分钟等待之后,它更加的大了,径长快要达到三四米那样,圆球的形状更加明晰,在岩浆下层粼粼抖动着。 终于,它破浆而出,夺目的白光刺得宅男赶紧把眼睛蒙上,脑子里是一片晕眩。 白色光球升起,轻轻顶在宅男身处的蓝色气团上,把它顶到旁边;不过很快就把它牢牢吸附回来,一白一蓝两颗大小球体紧密联系,不肯再分开。 石柱上站立的五个人,――于千万人中被挑选中的“加罗什之子”,在那白色光球彻底冒出岩浆的一刻,也好似接到旨意,全身震慑,缓缓抬起迷茫无神的视线。 五个人的身体,同时起了变化。有的变作邪红,有的变作幽蓝,有的暗黄,有的深紫,有的碧绿。五个人身体放出的光辉,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座鲜艳诡异的五芒星大阵。白蓝两颗大小光球,就位于星阵中央,发着嗡嗡的吟动,在那里缓缓旋转。 宅男努力让自己眼睛适应了身旁这白光的亮度,从蓝色气团里望向外面。就看见了邪恶感觉震慑人心的五彩的五芒星阵。 转一下,邪红光辉晃过他的眼睛。那里面有白狼人的血,有狼人夜行者的血,还有丛林族人的血,有族长巴希拉的血…… 转一下,暗黄光辉照耀他的眼底。那里面有教会学校孩子们的灿烂容颜,有乔汉娜老师头上系着的大大的蝴蝶结,还有穆勒跟乔汉娜老师两人手牵手看过的华美焰火…… 蓝色气团继续旋转,幽蓝,碧绿,深紫……五道耀眼夺目光辉从宅男眼前不断闪过,每一道光里面都装着很多故事,很多纷争,很多纠葛。 顽强,奋勇,忧伤,怀恋,屠戮……所有这一切,统统交汇融结在这大五芒星阵里。 “呀!看那儿!”好容易的,宅男透过周围这嗡嗡烦扰的盘旋,听到一个熟悉悦耳的声音。那是柳金。他们终于是赶上来了! 抬起眼睛远远望过去,火山口边上身影寥落,人数至少已经缺了一半以上。用力寻找之下,还好还好,自己熟悉的那几个人,虽然各各挂彩,幸好他们都还安在。 “是穆勒!黄色那个是穆勒老师!!”柳金跳着脚嚷着。看来她精神依然不错。宅男很欣慰。 “阿克拉……是我们的阿克拉!!”莫格里跟他的族人们,也找见了他们要寻找的亲人。 他们费尽千辛万苦,拼死血战,走到这里,却只能远远看着,完全没办法接近半步。 五色光辉渐渐明亮到了极致,人们已经不能用肉眼去正视。星阵中央的白色光球,更是急剧变大,已经把宅男整个身体跟整个蓝色气团都吸纳进去。 从地心深处传上来一股隆隆震动,火山口周围石壁开始大块大块剥落,向岩浆里掉下去。人人立足不稳,互相扶持着,为求自保只能连连后退。 支撑着大五芒星阵的五具石柱子,一根接一根断裂,掉进火浆里,很快嗤嗤冒起黑烟,被高温熔化。 五位“加罗什之子”的身体,却并没向下坠落。他们悬空浮着,现在是被白色大光球的力量托起。整座星阵开始缓缓上浮。 浮空的过程中,星阵开始渐渐缩小,周围五个人的距离渐渐缩短。五彩光辉亮到极致,然后就急剧黯淡下去。 一旦某个人身体的光辉彻底熄灭,整个人就颓然萎靡,手足软垂,完全变成死人一般。白光凸出,好像从中心往外伸出一只手,就把那人的身体“抓”进光球里。 那个怪女人,那个白须老者,还有穆勒,还有两个中年人,最后全都消失在白色光球里面。只剩下大光球还在渐渐朝空中升高。 [第一百五十四节] 狼人大行军 “这个是……什么东西……它要去哪儿?”白色大光球升在空中,地表的震荡随后渐渐平息一些。柳金仰起小脸,望着空中这前所未见的壮观景象,目瞪口呆问着。 樊赫辛愁容满面,摇摇头,接着说道:“不知道啊……从没见过。” “它把阿克拉带走了……”莫格里小声的说,带着一点哭腔。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四条忠实猎犬,二十多名族里的勇士,还有族长巴希拉的生命,到头来换回的,却是这样一个教人难以接受的结局。 火山口里岩浆滚沸,随着光球的离开,从底下冒出更多的黑烟。岩浆的表面,似乎往下降低了一截。 樊赫辛思虑良久,自言自语缓缓说着:“照它们这样一步一步周密的安排……这个五芒星大阵,或许是用来复活什么,或许是用来召唤什么……整件事情从头至尾又都是狼人们在操纵参与,难道说……难道说……” 他并没把心里最大的怀疑说出来。如果真是那家伙的话,现在亲眼见到它,这恐怕是自己这辈子以来最大的一个转折点。亲眼见证到首领级别的魔怪浴火重生啊……这在于他们这些驱魔猎人来说,根本就已经是天大的荣幸。 “难道现在就这样让它跑掉不成?”索隆空挥一下长剑,气愤愤的说着。白色光球升到高空,渐渐往东北方向飘走。“不光是穆勒,现在连我们的队长也让它带走了!” 樊赫辛愣了一下:“队长?”然后很快反应过来:“哦,你是说他啊……原来他是你们的队长,还真看不出……”他轻笑一下,也不知心里具体是怎么想。 索隆有点不高兴了,轻轻向他翻个白眼:“怎么,难道你以为你才是队长不成?” 猎手再次轻笑,并不跟他做这种毫无意义的口舌之争。 海雯猫把黑茸茸的头从女儿脖子里探出,微抖着胡须望着那渐渐远去的光球,忽然开口提醒说:“扫帚!用扫帚追上去!” 柳金着急的想要捂住妈妈的嘴,可是已经来不及了,话她已经说出口,周围每个人都听在耳里。 妈妈发现她的举动,稍微严厉的责备她:“怎么,你害怕?你害怕那咱不去了,我们还回你那学校去,你继续扫你的地!――快,赶紧决定!” 柳金埋下头,两只脚互相搓着,久久不肯回答。妈妈也只问那一句,并不着急催她。周围所有人都望着最后的这个小救星,谁也没做声。 小姑娘最后终于下定决心,微微咬着牙,从背囊里取出长扫帚、骑跨上去;抬头望着周围同伴,问道:“我跟妈妈这就去了。你们还有什么话,要吩咐的?”这一刻的她看上去,已经完全像个大人。 樊赫辛赞赏的对她点点头,说着:“一定注意,不要追得它太近。就是这样!有什么消息,尽快想办法联系我们。” 柳金望向索隆,神色充满期待。索隆郑重鼓励她说:“相信自己,你一定行的!如果路上不出意外,我们到上郁岛碰头。” 刺猬没什么其他话可说,只是仰天叹口气:“唉……这叫个什么队长。整天什么事情都不做,遇到麻烦还需要我们来救他。上辈子造下的冤孽啊……” 飞行扫帚轻轻飘了起来,在众人头上晃悠。柳金留下一句:“我们去了!你们自己也保重!”拐出一道弧线,朝着已经渐行渐远的白色光球追去。 巨大的光球升在半空中,简直好像平白多了一个大太阳。它沿着雪坡走势缓缓下沉,时时跟地面保持那个高度,从下望上去,约莫有乒乓球那么大。 光球经过雪峰,发出嗡嗡长吟。深藏在雪地深处的白狼人们,一个个从地下爬出,抖落身上的积雪,欢声雷动,向着光球前进的方向跟去。 光球经过松林,嗡嗡吟声不绝。深藏在松林里面的灰狼人们,一个个跳脱着出来,踏着满地的松针,连绵低吼,随着光球远行的方向奔跑。 白狼人,灰狼人,黑狼人,漫山遍野的狼人勇士受到召唤,纷纷从原本的藏身地出来。活动日渐僵硬的筋骨,抖擞沉沦多年、日渐萎靡的精神。终于又能重见天日,到了它们扬眉吐气的一天!怎不让它们欢欣鼓舞? 这种时候,远在塔山岗哨的士官长迪亚维斯跟它的属下们,得知这个消息,也在放生吼笑、碰杯庆祝吧? 火山口附近已经几乎算是彻底丢失目标的营救队伍,从高处望着这漫山遍野追随白色光球远行的狼人部队,都是忍不住心下战栗。每个人心里都清楚,幸亏它们现在行动的目标不在自己身上;万一这成千上万的狼人掉转过头,向自己这边扑来,别说还手,哪怕踩都会给它们踩成肉泥! 柳金操纵扫帚,远远追踪着前方的白色光球。看到脚下滚滚狼人洪流,她的心头也像是有无数只小兔子在不安分的抓挠。 遵照樊赫辛的提示,她不敢追那光球太近,一旦发现它的速度减缓,自己也赶紧收住扫帚飞行势头。那光球时快时慢,自有它的行动意图;一忽飘左,一忽又飘右,时刻向四面发出那种连绵不绝的嗡嗡低吟,发出指令,聚集着下方的狼人部队。 翻过山峦,经过平原,趟过河流,狼人的队伍越集越多,滚滚奔行的速度更是丝毫不见减缓。而这光球倒是会体恤底下这些忠实部下,每急走一程,就会渐渐放缓速度,给它们留足够时间喘息歇息。 追到后来,柳金肚子咕咕的叫起来。连她都饿了,何况是地上那些全力奔行的狼人们。它们的队伍已经开始涣散;有的身强体壮还想往前赶,却被那些饥渴掉队的阻挡,磕磕绊绊之下,顿时发生口角,互相撕咬起来。 白色光球颇有领袖气质,发现了部下的异常,嗡嗡吟声忽然陡然转成高亢,转了个方向。部下们听到首领的号令,都是欢吼雀跃,再顾不上互相挑衅,拼力往前赶去。 [第一百五十五节] 狼来了! 夜幕低垂,阴晴不定闪烁着几颗黯淡星光的苍穹底下,原本该是一片死寂的旷野里,大片狼人队伍如潮水般奔涌。它们前进的方向,现在已经转往山坳里的一个小村庄。 硕大的白色光球徐徐下降,悬在村庄上方,把这里照耀得如同白昼。最先被这异常惊动的,是村里的狗儿们,汪汪的不停乱叫乱吵,把脖子里系的铁链挣得呼啦呼啦响。一头狼人从队伍里出来,打它前方经过,微俯下身、龇着牙齿朝狗窝发出一声沉闷低吼。那只狗被吓得夹起尾巴,怯怯的从喉咙里发出唧唧声音,躲回自己窝里再不敢冒头。 鸡棚发出咯咯惊叫,翅膀的扑扇声是一个危险信号。再然后,马厩里,猪圈里,羊圈里,到处响起牲畜临死前的哀号挣扎。狼人们锋利的牙齿吭哧哧咬开皮肤,呼啦啦撕扯肌肉,噶蹦蹦切碎骨头。种种吓人的声音让柳金简直不忍再听,想把自己耳朵捂起。 沉睡的村民被惊醒了。大部分人家听出不寻常,没敢开灯。自然也有勇敢者,不但屋里亮起灯来,还喀落一声把子弹上膛,拉开房门抄着双管猎枪大踏步走出,妻子百般哀求苦苦拉扯他都没用。 狼人们远近肆虐的身影,统统被这位壮士看在眼里。他横向踏出两步,平端猎枪瞄准一头正扑在自家马棚里倒下的那具马尸上撕咬的狼人,毫不留情叩响扳机。一枪正中那野兽的脑后,它身体向前一冲,扑在马尸上不动了。 猎枪枪口的硝烟还没散尽,从壮士的右方就扑来另一头粗壮狼人。这个男人十分镇定,临变不惊,掉转枪口呯的又开一枪,这次打中狼人胸膛,却只是震得它脚步缓了一缓。狼人埋头看看胸前伤口,更加凶暴,抬起手背抹一把流出的鲜血,恶狠狠向他扑过来。 双筒猎枪只有两发子弹,一旦这两发打完,就只能重新装填。这种时候,男人手里的猎枪恐怕不比通火棍好使多少。他也只能反握着枪管,拿枪托往狼人头上砸去。 对面这狼人挥爪格开枪托,正准备再对这男人发出致命一击,然后就发现自己晚了一步。——男人忽然眼球凸出,嘴角汩汩涌出鲜血,伴随着身后妻子的惨痛呼声,身体歪斜着软软垂下。在他胸前,透出五支尖利之极的爪子。那是他刚才第一发子弹打中的那头,咬死他家马匹的狼人。后脑中弹,只是让怪物轻微受到震荡,昏迷几秒钟之后它就很快清醒过来。 面对男人的狼人愤怒低吼,为他身后这同伴抢了自己功劳而暴躁着,连声咒骂,不知在说些什么。这边刚杀死男人的凶手,并不介意对方的暴怒,只是微微低沉的回应了一声,显然没把那家伙放在心上;它大嘴张开,重重咬在男人的脖子里,美美吸食着新鲜血液。 那只还没尝到人肉味道的狼人,转眼把目光盯在屋里的妻子身上。惊慌中的女人发现情形不对,赶紧把门死死关上。狼人朝门口缓缓走两步,闲庭信步,忽然脚下猛然加速,呯的一声撞过去。那扇木门在狼人面前,形同摆设,纸糊草扎的一般,片片碎裂。女人只惊叫了半声,声音就停了。这种戛然而止的惨呼透过夜空,传在柳金耳朵里,惊动她的心怦怦直跳。 更多的牲畜,更多的村民,遭到狼人袭击。整座小村庄到处是惨烈的惊呼,到处是狼人的咆哮,如坠地狱。白色光球在空中静静照耀着这一切,向四周放射着温温的光辉,像是对自己部下的抚慰,又像是对渺小人类的蔑视。 扫帚悬在村庄边缘的天空里,柳金再也忍不住,埋下头小声问妈妈:“妈……我是不是下去救救他们?” 海雯猫灵敏的耳朵当然能听出下方的惨状,更加能听出女儿心跳的急促。她连头都不愿伸出,只是软软的跟女儿说一声:“就算下去,你又能救几个人啊……犯不着把我们自己也赔进去。随他们去吧。今世不得善终,但愿他们下一辈子多结善缘,能得个平安喜乐……” 柳金终于还是忍不住,悄悄瞒着妈妈,把扫帚轻轻的降下去,降在村口边上。狼人的大部都冲进村中心去了,在这里只留下几个贪馋又懒惰,留恋着几只还没长成的小火鸡的灰毛怪物。 柳金躲在它们头上不远处,悄悄监视。如果它们能这样吃几只火鸡就可以满足的话,她自然也不打算冒着风险打草惊蛇。 可惜,事情的变化既没按照柳金期望的那样发展,显然也远远超出了这几只低阶狼人的期望值。——在它们身后的二层小楼里,忽然传出一声微弱的婴儿啼哭。声音很快消失了。可再仔细一听就明白,孩子仍在微弱哭叫,只是被身边的人赶紧把嘴给捂上。 四头狼人互相对望一眼,谁都看见身旁的家伙嘴角流出贪馋的口水。它们转身就要往小楼门口冲去。 “依-莫布鲁斯!”柳金早已把魔杖在手头上准备好,对着底下的狼人轻轻喊出这一声咒语。排在最前面的一个,手爪已经搭在木门上,忽然它的动作停顿,死死的僵持住。在它背后的三头狼人,脚下刹不住,嘭嘭嘭的互相撞在一起。可是门口那头依然僵立不动,变成一座雕像。 海雯猫听见女儿的咒语,猛然被惊到了,赶紧挣动几下,从她衣服里探出头,低声叫道:“你,你做了什么!这也太大胆了!!” 柳金刚想给自己辩解:“妈妈,我……” 可忽然她俩同时听见,远处的空中传来一阵愤怒长鸣。“唏啦!!——”这鸣叫声,是那团巨大的白色光球发出。叫出这一声以后,它不再静止,左右晃悠两下,朝母女两个巍巍逼近。 “瞧你惹的大麻烦!!”母亲气极,只能这样责怪女儿。 柳金掉转扫帚,没来及躲开多远,那白色光球已经追到很近的地方。白亮亮的光芒四面八方照射下来,地上任何东西的影子都映不出。 [第一百五十六节] 免费援兵? 柳金拼全力给扫帚加速,从感觉上似乎逐渐跟光球拉开一点距离。可等她稍微回过神来,想喘口气的时候,就发现那东西居然还跟在身后十多米的地方。原来它只是亮度变暗了一些,给人的感觉是距离在拉远。 再然后不管惊慌的小魔法师再怎么加速、转弯、高低起落,都不能把那光球甩得更远一些。越到最后,柳金更加的气喘吁吁,忍不住跟怀里这位“首长”请示说:“妈……我,实在,快不行了……我们,能不能,不跑了……” 海雯猫丝毫不体谅女儿,阴沉着声音说:“不逃跑你想干嘛?你有把握能打过这东西?人家召唤几只狼人过来,吓都能把你吓跑!继续加速!” 柳金无力的摇着头:“实在……实在没力加速了!”这句话说出口,扫帚的飞行速度陡然慢下来。 在减速的同时,柳金掉转过方向,挥舞魔杖向着光球念出一句咒语:“依姆派迪-麦恩塔!障碍重重!” 伴随着母亲嘴里刻薄的嘲笑声,柳金无奈发现,这句用在飞鸟跟昆虫身上百试不爽的障碍魔咒,对这团硕大的白色光球根本没起到哪怕一丁点的减速作用。 光球仍在全速靠近,眨眼已经飞临两位女魔法师眼前很近的地方。透过球体外层灼目的白光,隐约能看穿里面的景观:那是五具人体怀抱双膝,互相之间由一种无形的力量牵制着,绕着一个中心点在来回盘旋。而位于中心点的那团蓝色光晕,里面依稀透出宅男的形貌。 已经来不及看得更加清楚了。光球逼近,忽然从里面探出一道光柱,好像一只手臂的形状,向着柳金迎面打来。小魔法师赶紧驾驶扫帚往旁边一让。 那道有形光柱忽的转弯,来势极快,一下击在柳金后背上,把她从扫帚上打落。 坠落呵,坠落呵……小魔法师的眼里,只剩下天上阴晴不定闪烁的星星。 “醒醒!醒醒!!醒醒!!!”海雯猫从女儿衣服里爬出,整个猫的身体也在空中坠落。她想要给女儿做做人工呼吸,却是无从借力,只能用手爪一下下拍打她的脸颊,想把她唤醒。 这个时候,另外一个小小的身体从柳金背囊里溜出来,转眼变大了。――那是金属的女人“尤金”。一到主人遭遇危机的时刻,她总是能第一时间就感觉到,然后现身来救她。 尤金把柳金抱在怀里,一边重力加速度的物理定律呼呼下落,一边观察着脚下到地面的高度。就在双脚眼看快要着地的那一刻,她双臂挥起,把柳金跟海雯猫的身体向上抛出;自己则是嗵的一下,硬生生砸在地面,大腿以下都没进土里。 等柳金再次下落,尤金轻轻伸手把她接住。母女两个安然无恙。 海雯猫从柳金怀里跳下地,在尤金银灰色的、凉微微硬邦邦的大腿边擦来擦去,表示亲近。 隔了一阵,柳金悠悠醒转过来,轻轻动一动身体,望着尤金温柔微笑,然后朦胧问道:“妈……刚才,是怎么了?” “还好不好?”这种时候,母亲第一时间关心的是女儿的身体状况。 柳金翻个身,慢慢站在地上,好奇的说:“咦?我好像没事……我记得被打了一下,可是一点儿都不疼。” 海雯猫长长松了口气:“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下回可不敢再做这种危险的事了!” 柳金刚迈出一步,毕竟受了些惊吓,脚下晃荡着,再次倒在尤金冰凉的怀抱里。这时候金属女人已经把自己双腿从地下拔出。 柳金虚弱微笑:“好啦……我知道了。下回我都听你的。” 海雯猫哼了一声:“每次都答应得这么爽快,每次都不乖!现在知道厉害了?大人们见识的东西,总比你多!什么东西能招惹,什么东西不能招惹,清清楚楚的。你以为那些个大魔法师们都像你一样的,见到什么东西都想上去试探试探?几条命都不够送的!” 柳金还在虚弱强辩:“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能碰……难道靠猜的啊。” 海雯猫无奈的摇头,对自己这女儿毫无办法。最后,她命令道:“总之听我话就对了!我说允许碰,你才可以碰;我说不可以,那你就不许乱碰!” “那妈妈你的标准,是用啥来衡量的?我总该知道这个吧……” 这小鬼莫名其妙的问题当真是层出不穷。海雯猫苦苦思索一阵,只好含糊其辞的用两个字来回复她:“经验!” “这也太不靠谱了……”她居然还有意见提。 海雯猫只好想办法先把她从这问题上牵出去,提醒她说:“你刚也看见了,他们都在那个东西里面。现在你知道该怎么救他们?” 柳金这次乖乖摇着头:“不知道……”然后反问一句:“那妈妈你知道?” 海雯猫稍稍得意起来,轻轻咳嗽一声,左右慢悠悠踱了两步,慢慢说道:“这种时候,你自然可以轻轻松松请出另外一个人来,免费无偿帮你这个忙。而且他会办得漂漂亮亮的,毫不拖泥带水。而且帮完忙以后,还不用考虑还他人情……你说,那个人是谁呢?” 柳金皱起眉,歪着嘴,来回挠着头:“哪有那个人啊……我们认识的人,不都在远处?” 妈妈这次可以毫无顾忌的斥责她:“你真笨啊你!谁告诉你那个人,就在你附近的?” 柳金继续转动小心眼,苦苦思索:“既在远处,又可以很快赶过来的……难道,难道是……爸爸?”她试探着这么问一句,自己还不是很确定。 海雯猫微笑着瞪女儿一眼:“怎么,你不信你爹有这能耐?你这女儿啊,可也太不够格了。” 柳金嘟着嘴:“那,那就听你的吧!该怎么叫爸爸过来这边?告诉我。” “――他临走不是送给你一只猫头鹰。当然就用它。” [第一百五十七节] 狼人之王 那只猫头鹰海伍德,除了吃食的时候可以从背囊里出来,透透风,平时其他大部分时间都被封闭在狭小空间里面。这会儿它被释放出来,恰巧又是猫头鹰们精神正饱满的夜晚,十分得意的咕咕叫着,绕着柳金跟黑猫的头顶四处盘旋。 “去,去!叫爸爸过来!”柳金很直白的就用这句话打发它。 猫头鹰高声咕咕叫唤两下,应该听懂了,又继续在附近兜了一小圈,算是临行告别,展翅飞往遥远的暗幕天际。 白色光球对柳金发动过那次攻击之后,就安份下来,并没对坠落地上的两母女发动追击,慢悠悠飘回它的狼人部队上空去。它这种气度倒很像一位武侠大宗师,对远远弱过自己的敌人点到即止,震慑一下以示威,并不把对手逼上绝路。 柳金不耐烦,把玩着发梢,悄悄问道:“到底要等多久呀……魔法学院明明在另外一片大陆,中间隔着大洲跟大洋,怎么可能……” 她的话只问到这里,海雯猫的脸上已经露出喜色。西边远远的山峦上,有一点灰色的影子飞快闪烁一下,被这位母亲猫的眼睛清清楚楚看在眼里。那灰影闪第一下的时候,还距离这边有两个山头那么远;闪第二下的时候,已经到了能看清他身体形状的地方。灰影第三下闪烁,已经来到母女两个身旁两步远的地方。 这人头戴灰色尖顶圆帽,身着干净整洁不打一丝褶子的灰色长袍,鼻梁上架着圆圆大大的无框眼镜,左手还抱着一本宽大厚实的讲义。猫头鹰海伍德轻轻挣两下翅膀,在他肩上调整着重心。 “爸爸,爸爸!你真的来了!”柳金欢叫着,扑上去紧紧抱住他的身体。 “乖宝贝叫我,我当然不能来的晚了啊!”院长韩瑞波轻轻伸手,在女儿鼻子上刮了一下。他的神色只放松亲密了这一小下,很快就郑重起来:“要我救人?人在哪儿。” 柳金好奇的“咦”了一声:“我只是让海伍德去找你,没提到救人的事啊?难道……是它告诉您的?” 韩瑞波伸出左手,用手指指背在猫头鹰颈子上轻柔抚弄两下,说道:“你不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海伍德是很优秀的信使。它能通报的消息,可是会比你当时吩咐它的,还要多的多!” “呀!”柳金忽然大叫一声,“难道,难道说……我跟妈妈之间的秘密,它也告诉你了?这家伙……”现在这个时候,柳金简直想拿它来炖一锅猫头鹰肉汤,里面还要放上多多的胡椒粉辣椒面,炖成烂烂的骨肉分离,然后把它狠狠喝掉。 韩瑞波大眼睛微笑着,看看柳金,又看看黑猫,问道:“嗯?什么秘密?哪种秘密不可以让我知道?” 黑猫只是紧紧抿着嘴,半个字都不肯吐露。 韩瑞波用手指托着猫头鹰的脚爪,把它还给柳金让她收好。接着直起腰来,缓缓翻动讲义,嘴里说着:“我还正在上课呢,就被你们给叫来了。是给五年级学生讲变形课,待会儿还要回去给他们留‘消失咒’的课后作业。本来也轮不到我来代课,只是……唉,那些事待会儿再说。要救什么人,那人怎样了?抓紧时间!” 柳金看看一言不发还在装哑巴的妈妈,只好自己把随行保护宅男的任务、还有他现在被白色光球吞在里面的事情说了。 韩瑞波越是听到后来狼人部队的事,神情越来越凝重,面上挂着一层寒霜。望着远处那光球,久久不能言语。 柳金催问说:“爸爸,怎么了?是不是它真的很厉害,连你也打不过它?” 韩瑞波呆呆站在那里,良久,最后缓缓摇头,说道:“那倒不是。只是……恐怕……唉!这个世界的和平,恐怕很快就要被打破了。” “嗯?”这种话柳金听不懂。她于是想到什么,跟爸爸继续说着:“那个非常研究院里的羊专家,也是这么跟我说。他说,一定要让我们保护的这个男人,安安全全找回那个女人,否则的话,可能就会是所有人都不能承受的末日审判。他就是这么跟我说的。爸爸,你又知道些什么?怎么你也这么说。” 韩瑞波深深望着空中的白色光球,它正待在那里自在摆荡,悠悠盘旋,看上去心情很愉快。韩瑞波甚至都不方便伸出手指去指点它,只是用下巴努一努,朝柳金示意。 “它,它是传说中的狼人之王,加罗什的灵魂。也只有它,才能把地面上所有的这些狼人,召集统领起来,指挥的得心应手。很久以前,因为狼人们的作恶多端,破坏了人类世界、异世界、还有我们魔法世界的平衡,当时人族的勇士们就跟魔法界联手,讨伐狼人。联军跟狼人之间的战役,持续了三个月那么久。到最后,终于把它们打败。所有狼人被驱赶到远离人类居住的地方,潜伏起来,不敢轻易抛头露面。它们的首领,就是这个‘狼王’加罗什,也被人族勇士们,跟当时由邓博瑞多率领的魔法师队伍们,逼退到阿拉苏加雪山上,最后终于把它消灭掉,连肉身都被彻底摧毁。真没想到,过了这么些年,它只凭自己潜藏在雪山里的灵魂,居然还是能找到办法把自己解脱出来!实在是……”韩瑞波连连摇头,已经找不到合适的言辞来形容。 他心里仔细分析着柳金的所见所闻,一边思索,一边慢慢给女儿讲解:“先在人类世界挑选合适的法阵灵媒,就是那五个‘加罗什之子’;然后用五芒星阵把狼人的生命力灌输进他们身体里,让他们彻底转化成能经受起大召唤阵的邪灵柱……红色,会转化成血液;黄色,会转化成皮肤;紫色,会转化成肌肉;绿色,会转化成爪牙骨骼;蓝色,会转化成眼睛毛发……这样的五个邪灵柱,到最后都会变成它身体的一部分,供它组合成一具全新**!” “还有你说的那个,你们正在保护的男人。如果他那种能力是真的话,很可能就是在这个召唤法阵里面,把他当成催化物的角色……就是有他在,这个法阵才会进行的这么顺利。” [第一百五十八节] 院长斗狼王 “那,那它现在都还没完全恢复,就直接召集了这么多的狼人部下,又是图的什么?”小柳金眨眨眼,这样问父亲。 韩瑞波伸手指轻推一下眼镜,猜测说:“基本上,看来它也是为了赶时间,多半是急着去参加一次战斗……从阿拉苏加雪山到这里,方向朝着东北,那边有……”院长思考着地理位置。 “有上郁岛啊!”女儿提醒他说,“我们正要去那里会合!” “对,对对,有上郁岛……”韩瑞波敲着自己的额角,继续苦苦思索。“如果是那里的话,那里据传有吸血鬼出没才对……狼人们去那里是要做什么?” “嘻!”柳金轻笑了一声,意料之中的说,“果然会有吸血鬼吧!我大概能猜到的。” 院长稍稍好奇:“嗯?你怎么猜到的。” 于是柳金把他们追踪的那个吸血女爵,两次见面都是采取吸血鬼的血样的事,告诉父亲。“只要她还在跟我们的光环男定下约定,在某个地方约会,我就猜那里会有吸血鬼。” 韩瑞波瞪大眼睛思索:“可,可那又关狼人什么事!……这两件事完全没什么关联嘛!” 柳金耸耸肩:“我哪知道。连爸爸都不知道的事,我可更加不知道了。” 思考很久还是没有头绪,韩瑞波最后决定先把这难题放到一边去。临了还是感叹道:“那位女爵,真是很难得。听你这么一说,有机会我倒真想会会她。” 这个时候,安静伏在柳金脚旁的黑猫,忽然喉咙里发出不快的呜呜声。柳金赶紧大声咳嗽两下,提醒父亲注意,这边还有一位敏感的女士在听着他们的对话。 韩瑞波一时没反应过来,反倒关心的问女儿:“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伤风了?” 柳金拿自己这个父亲没辙,从心里叹口气,跟自己说:是不是男人们都这么迟钝?连女儿都这么大了,说起话来还是不顾及妻子感受。还是说,他早已经忘记这只黑猫就是自己妻子的化身了? “去去去,赶紧去救人吧!”柳金恼火,使着大力推动他。 “等等,先等等!帮我拿着这个。”院长先生把手里厚重的讲义递给女儿,然后很用心的整理自己的灰边魔法帽。“现在这个时候对这位狼王出手,刚刚好。要是再早一点,我就碰不到它的实体;要是再晚一点,等它的身体完全恢复过来,那就不是我一个人能对付得了的了……” 说完这句话,他身体轻摆,然后呼啦啦的开始在地上疯狂旋转,整个人变成一团小型旋风。强劲风力袭来,柳金被吹得头发乱飘,眼睛也睁不开,往后退了两步。 这团灰色旋风越转越快,渐渐脱离地面飞起,飞在空中,向着远处天空中那团白色光球急速冲撞过去。白色光球发现有敌人来袭,亮度骤然黯淡一些,似乎做出了防御动作。那灰色旋风去势很快,活像一枚灰色导弹一样,毫无阻碍的就把白色光球周围防御圈子给冲破。双方相撞,耀眼的白光来回摇荡两下,静静的,反倒没听见任何声响。 柳金从没见过这种级别的战斗,刚刚还在兴奋期盼的望着白色光球的方向,忽然耳旁就又听见父亲的声音在说话:“快,看看,是不是这个人?” 柳金被吓了一大跳,赶紧转过眼睛:“爸爸你怎么……”她把“回来的这么快”这几个字,乖乖吞回肚子里。 一刹那之前,她还惊讶着,原来高阶大魔法师们的战斗,居然可以这么快这么轻松;等她再次看清韩瑞波现在的状况,就开始为自己刚才的想法感到后悔。 韩瑞波刚才用心整理齐整的魔法帽,现在从中央部位断裂开,好像一根木桩被斧头齐腰砍断一样,折往脑后。他的眼镜被撞碎了,只剩下一条眼镜腿挂在左边耳朵上,另外一条镜腿不知丢在了哪里。眼镜破碎,在他鼻梁上留下一道浅浅血痕。 父亲怀里抱着一个人,着急的问着女儿:“快,帮我看看是不是他!”他的眼镜度数实在太高,镜片一旦碎掉,人就简直变成睁眼瞎。 柳金还在关注父亲脸上的伤势,耳朵里却听见旁边黑猫嘴里发出更加恼怒的呜呜声,仿佛面对面鼻子碰鼻子撞上自己宿敌一般。 “――爸爸,错了!你抱着的,是那个怪女人!”柳金惊叫着提醒他。而且,原本披在这女人身上的樊赫辛的皮衣,也早已在火山口里面被岩浆烧灼得不成样子,身体上这边那边露着晶莹光洁的肌肤。看见自己丈夫这样怀抱着一个衣衫不整的女人,也难怪海雯猫这样生气。 “那交给你照顾!我再去一趟!”韩瑞波把这女人放下,旋转身体再次化成灰色旋风,向着光球冲撞过去。 “爸爸,你小心点!”这样一个大近视眼还要去战斗,柳金实在有点担心。 还好光球的形状很大,要在夜空里面找准它的位置并不太难。已经遭受过一次攻击,光球的防御更加形同虚设。韩瑞波化身灰色旋风笔直又冲撞一次,然后施展移形幻影魔法瞬间闪回地面。这次他营救回的人,的确是宅男没错。 “爸爸,你还好吧……”柳金看着这次回来的父亲,额头上被擦出一道血口子,往外渗出丝丝鲜红;又是心疼,又是敬佩,真为自己有这样一位英雄父亲感到自豪。 可是韩瑞波瞪大迷茫的眼神,望向自己怀里抱的这个男人,脸上却看不见半点喜悦,反而满脸流露惊异不定的神色。 他用自己没戴眼镜的无神眼睛,凑近宅男的脸庞仔细端详。这个时候,身为他妻子的海雯猫只有更加气恼的没办法言语。――你抱女人也就算了,现在居然连抱个男人都这样专心的看他!! 黑猫再也看不下去,从地上跳起来,转身头也不回往反方向走去。 “妈妈,妈妈!怎么了这是!”柳金朝她的背影高声呼唤,不见她回头。 [第一百五十九节] 狼王复活 怎么自己这爸爸妈妈,每次见面,都会发生这样那样的不愉快!柳金简直想要哭起来。自己心里那个应该并不算奢求的小小心愿,照这样子看来,想要实现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 “爸爸……妈妈又被你气走了!你赶紧想办法把她劝回来!”柳金带着哭腔。 韩瑞波只是把眼睛凑近宅男的脸,认真看着他,对身旁其他的事不屑一顾:“怎么了?——随她去!她一向这样,等生完气,自己会回来。” 柳金被自己父亲的迟钝气得直跺脚。是不是越出色的男人,这方面的感觉细胞都会失灵?还是说,结婚成家以后,跟两人热恋的时候相比,对某些事情的关注程度总会大不一样……身为这两人的女儿,柳金现在也只能这样漫无目的的猜测。她很想很想帮助这两个人重新复合,却又不知道该从哪里做起。 父亲丝毫没体会到女儿的苦心,到了这种时候,还是在关注怀里这个素不相识的宅男。又仔细看这人两眼,他问女儿说:“他以前就是这样?” 柳金不明白他的意思,有点纳闷:“什么?什么这样……这样是怎样。” 韩瑞波皱眉端详宅男的面容:“这股邪气……不该出现在人类身上。有血腥气,还有埋藏很深的破坏力……可是又被体内的另外一种气息中和着。含蓄……内敛……我从没见过人类身上会出现这个!难道说,狼王加罗什对他做了些什么?”院长缓缓摇着头。这个素未蒙面的男人,根本就连眼睛还没睁开,连一句话都没说,就给魔法学院院长带来相当大的困扰。 可现在事态的发展已经不容院长多思考那些空虚飘渺的事情。柳金着急推着父亲,催促他:“爸爸,爸爸快看!那光球落下来啦!……还变成人样啦!” 韩瑞波浑身一凛,赶紧扭转过头:“什么?!居然真的!那它这是要……” 狼王加罗什的灵魂,遭受院长韩瑞波两次重击,不但丢失了宅男这个至关重要的法阵催化体,还连不可或缺的邪灵柱之一的女人也一并丢失掉。怎不让它肝火大动? 失去了宅男在法阵内部的异能光环加持作用,再要继续这个**重塑法阵已经是毫无意义。加罗什催动法阵里已经积蓄起的灵力,直接作用在剩余的四个“邪灵柱”上,提前构造起一具不算完美的肉身。 黄色组成皮肤,紫色组成肌肉,绿色组成手爪骨骼,蓝色组成眼珠毛发。欠缺了红色邪灵柱转化全身血液,这具新的身体看上去没有一丝血色,犹如大病初愈一般。 在柳金眼里看过去,光球徐徐消散,露出来的这个,依稀就是变成巨人的穆勒老师。——没错,的确是他!脸孔形状完全没变,胸前那个被猎手樊赫辛烫出的紫色“卍”字符号伤疤历历在目。只是这个“穆勒”,生着绿色的指甲、蓝色的长发跟清冷眼睛,熟悉中带着许多陌生。他的新生身体,足有地上那些狼人的两倍多高;缓缓落在地面上,抬起自己的手掌认真仔细的看,阴惨惨笑,眼里闪着恶毒光芒。 在他附近成百上千的狼人们,纷纷扔掉手爪里的猎物,面朝向重生的首领,虔诚膜拜在地上;喉咙里带着欣喜感动的呜咽,此起彼伏,在夜空底下传播得很远很远,可笑中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惊悚。 “穆勒老师……”柳金忍不住这样轻轻喊出声。 韩瑞波着急的唤醒女儿:“他不是!他不是你认识的那个人!那个老师,已经没有了!现在他是复活的狼王加罗什!” 虽然父亲这么说,可小柳金依然是半信半疑:“爸爸你不是说,它要集合五个那什么东西,才可以复活的?怎么现在……” 韩瑞波现在心里,倒有一大半是敬佩:“不愧是狼王!就用这样残缺的材料,还是可以重塑肉身……不过它还是操之过急了。这样的话,它复活的力量肯定会大打折扣。” 柳金着急提醒父亲:“爸爸你在说什么啊!它的力量或许不够,可它手下那些狼人就没问题啊!” 的确如柳金所说。加罗什重获新生,站在村庄中心空地上,闭上眼只调息了一小会儿。它再次睁开眼,双目如电,就将院长跟女儿这边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看到宅男跟那怪女人都是被这个能力非凡的魔法师抢过去,加罗什龇起邪恶的绿色牙齿,嘴边呼出一缕缕白色雾气。它缓缓抬起微张的右手,指向这边,喉咙里发出一阵威严如雷霆的低吼。吼声远远传来,居然震慑得韩瑞波的心神都忍不住松动起来。 千百头狼人纷纷掉转过头,面冲父女俩的方向,齐声爆发出隆隆怒吼,声震四野。第一波,第二波,第三波……一排接一排的狼人随后排起队列,从村庄里四面八方涌出,向着这座小小的山丘冲来。狼人渐渐逼近,整个山坳里都回响着它们汹涌杂乱的脚步声,还有狂躁暴怒不绝于耳的隆隆吼叫。 “爸爸……怎么办,怎么办……”柳金没了主意,害怕的躲到父亲身后,一下下揪着他的后襟,又是担心又是慌乱,眼泪流了出来。这种时候连飞行扫帚都不在身边,小魔法师是真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韩瑞波柔声抚慰女儿:“别担心,有爸爸在。爸爸不会让你受一点伤害!”虽然说的好像很轻松,面对眼前凶悍逼来的狼人大军,他可一点都不敢大意。 他从身边取出一件稀薄轻便的黑色斗篷,仓促展开,让柳金把自己跟宅男、还有这怪女人,统统遮盖严密。“这个,是隐形斗篷。以前想送给你的礼物,又担心你会拿去捣乱……这次顺便交给你保管了!记住,绝对不可以乱动乱出声,尽量都不要呼吸!必要时候,给自己释一个石化咒!等爸爸回来救你!我去把怪物们引开!” 院长匆匆忙忙留下这几句话,嘴里念动移形幻影的咒语,身体闪烁到狼人大军的视线范围。狼人们果然转了个弯,跟从他的方向渐渐去远了。 [第一百六十节] 转变 柳金静悄悄躲在爸爸留下的“隐形斗篷”底下,大气不敢出。 狼人们果然没那么轻易就中调虎离山计,还是派出了不少的侦察兵,沿着柳金藏身的这处小山头,仔仔细细一寸一寸搜寻过来。 柳金并没有完全听爸爸的话,只是给还没清醒过来的宅男跟怪女人,施放了石化咒语。她以前还从没把这咒语在自己身上用过。虽然爸爸说会回来救自己,既然他说了,就一定会做到;可她还是不愿意就那样跟自己过不去。中了这个魔法,全身都不能动弹,不能眨眼,不能呼吸,还不知道是不是连大脑都会停止运转――总之肯定会相当不舒服就对了! 想想都那么难受的事情,柳金才不要自讨苦吃。搜山的狼人们渐渐走近了,小姑娘用手紧紧捂住自己口鼻,尽量不发出一点声响。 两只狼人侦察兵,几乎是紧挨着柳金身体擦过。除了黎明曙光映照下的几株嫩绿小树苗以外,它们什么都没有看见。 已经走出两步远,忽然有只狼人停下来,稍稍抬起鼻子,在空中嗅着,似乎闻到什么不寻常的味道。 柳金敏感的低头看一眼,透过隐形斗篷稀疏的孔洞,她看见靠在自己左边的怪女人,有一只裸露的脚尖不小心伸在斗篷外面。小姑娘赶紧抖动斗篷,把她那只脚轻轻盖好。 狼人在空中来回嗅了一阵,什么都没发现。同伴们怪它乱了搜索阵型,不高兴的催促它,它喉咙里呵呵低声答应着,紧赶几步追到前面去。 又在那几株小树苗中间悄悄站了很久很久,柳金的两脚开始酸麻。被石化的怪女人站在她左手边,宅男站在她右手边。早上的鸟儿也很早就起床,在树上滴溜溜呜嘟嘟的来回叫着。阳光照下,渐渐暖和起来。这个世界还真是安静。 爸爸还是没有回来。 柳金从见到这怪女人的那一刻起,就对她很没有好感。哪怕是在隐形斗篷底下这么小的空间里面,她也尽量躲她远远的,不想碰到她的身体哪怕一点。 到后来隐约有点困起来,柳金轻轻靠在宅男胸口,刚想稍微打个小盹。忽然头一松,供她依靠的东西不见了。 柳金一下子惊醒过来。与此同时,地上噗通的一声,原来是宅男倒在了地上。 哎呀!这可不得了。小姑娘着急忙慌想要伸手把他拉起来,可一个成年男人的身体对她来说显然太重了。拉了一下没拉动,柳金脚底下一绊,反而踩到隐形斗篷的边缘,更加带动了旁边的怪女人,连她僵硬的身体也被扯倒。这俩人滚在地上,隐形斗篷也被弄得乱七八糟不知哪边是头哪边是尾。 隔了这么久了,好像狼人们也都走光了吧。柳金有点气恼,干脆七手八脚把斗篷收起来。四处看看,真的已经看不见任何一头狼人的影子。大好的一个早晨,本该是起床劳作的好时候,远处山坳里面那个晚上刚刚经历过洗劫的小村庄,现在却是一片死寂。间歇的,能听见一两声幸存者悲戚的哭声。经历过这样一个九死一生的夜晚,不知他们在这个伤心地以后该怎样存活下去。总有些伤痛,是连无敌的时间都难以抹平的。 那么,接下来还是把石化咒语解除了吧。柳金这么想着。刚低下头,她却被一双阴森慑人的眼睛吓一大跳。柳金倒退半步,然后看清那只不过是宅男的眼睛。她拍拍自己胸脯,气恼抱怨说:“你干嘛呀,想吓死人是不?――咦?你怎么就自己醒了。” 宅男缓缓爬起身,冷冷望着她,深褐色眼睛里好像融了一层万年玄冰。“我一直都醒着。有什么问题?”连他说话的口气,也跟以往大不相同。以前的他,斯文和善,每说一个字似乎都要认真考虑听者的感受一样,生怕伤到对方的心。而现在这种话说出口,生冷跋扈,很像一个欠缺管教的非主流少年。 就从他回答这一句话里,柳金也发现出异常。回头自己再想想,也难怪。这个人本来天生就对某些魔法有种奇怪的免疫力,自己怎么又忘记了。 宅男看见地下的怪女人,脸色更加阴沉,俯下身小心把她扶起。女人的身体直挺挺的,好像有根铁条从她头顶贯穿到两脚,完全不能打弯。 “你把她怎么了?又是咒语?”宅男的口气,简直带着敌意。“赶紧给她解了!”后面这半句,更是带了命令的意思。 自从认识他以来,柳金还从没见他这个样子过。小姑娘没好气的哼一声。除了妈妈以外,连爸爸都不会这么跟我说话。你又是谁啊?她其实已经被宅男这两句话惹恼。毕竟一直以来跟他交情还算不错,不方便当面拉下脸来。柳金只微微皱起眉头,撅着嘴不理他,转身想走。 宅男一把拉着她的手,追问说:“你去哪里?”口气还是冰冷生硬。 柳金使劲想要甩脱他的手:“我去哪里要你管!你放手!” 可是宅男抓着她纤细手腕的,是那只钢铁骨骼的右手,力道大的出奇,柳金想要不靠魔法来挣脱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小魔法师终于也要真的生气了,脸色难看下来:“你要再不放手,当心我对你不客气!” 受到这句话的威胁,宅男阴沉着脸对小姑娘瞪视一阵,最后还是放开手。可紧接着,他就说道:“麻烦,请帮她解除魔法。”声调虽冷,倒是换成了请求口吻。 既然这小子勉强客气起来,柳金倒还真不好意思再推辞。她嘟着嘴考虑着,反问说:“你干嘛要救她?她不是个危险人物么。” 宅男这短短一个晚上,身处狼王加罗什的重生法阵里,其实经历了很多很多。五名组成法阵的邪灵柱,他们以往生命中经历过的种种,都在宅男灵魂深处好像放电影一般来回演示,感同身受。 最后从法阵出来的他,大脑里已经真真切切装着五个于千万人中被选中的“加罗什之子”的生命记忆。 [第一百六十一节] 莉莲 “已经不再是了。”宅男根本就是换了一副面貌,清亮敏锐的眼神里透着一股睿智,这么跟柳金说着。“你现在难道没看到,狼王加罗什已经重新塑造**,而且是在不借助她的身体的情况下。她跟狼王之间的联系,早就彻底被切断了。她现在是自由身,不再是受狼王操纵的傀儡。现在你,可以放了她么?” 柳金紧紧抿嘴,认真考虑他这番话的可信度。难得跟宅男这样认真的讨论一件事情,小丫头情不自禁把两手抱在胸前,摆出一个小大人的姿态:“就算我现在真放了她,你准备拿她怎么办?你得先跟我说清楚了。” “带上她跟我们一起走。”宅男毫不迟疑,面不改色。这样飞快的决定一件事,倒还真不像是他的风格。 柳金觉得自己现在的表情肯定很奇怪。半张着嘴,脸上肌肉僵着,一只眼睛半开半闭;试想一下假如你听到一段让人哭笑不得的冷笑话,也会是她现在这种表情。她不知道自己还需要多久,才能适应眼前这个完全换了一种风格的“队长”光环男。 “那你能确定,狼王一定就不会回来找她了?”柳金这么反问他。 宅男很认真的摇头:“恰恰相反。我能确定,狼王一定还会回来找她。” 柳金脸上再次定格成那种听到冷笑话的表情。最后她好不容易闭上嘴,连连摆着头:“不行不行,这个绝对不行。我帮不了你。至少,要等到我爸爸回来,我要听听他是怎么说。” 宅男皱眉,居高临下望着小姑娘:“你都多大了?遇到事情还不能自己做主,非得听你爸爸妈妈的?万一索隆哪天遇到危险了,必须要你用一种黑魔法去救他,到时候你还得请示你爸爸妈妈再做决定?” 柳金大惊失色,一阵心慌意乱直冲脑门,整个人一下子懵了。连说话都不利索:“你你你……谁跟你说这些的!谁准你提起他!……你是怎么知道的!” 小姑娘本以为自己掩藏很好的心事,居然被人这样当面说穿,怎不让她惊慌失措、小鹿乱撞?而自己最后那句话反问出去,简直就是帮对方确定一样,内心更是缺失防卫,一瞬间安全感尽失,害怕得紧紧捂住自己通红发烫的脸颊。 “有什么好奇怪的。”宅男平静的好像刚说完一句“你吃了没”这样稀松平常的客套话。“我很早就知道了。只是顾着你面子,一直没挑明罢了。你放心,我自然会站在你这边。――只要你现在乖乖给她解了咒语,以后我能帮你的地方,还有很多。你懂的。” 柳金当然懂的。而且他开出的这价码,听上去真的是十分优厚,连爸爸妈妈恐怕都未必帮得上忙;柳金倒实在忍不下心拒绝。 最后,她放下紧紧捂着脸的双手,一边平息心情的轻轻咳嗽着,脸上的红潮久久散不下去。 “要是出了什么事,你能负得起责?”这句话,已经是她现在所能维持的最后底限了。 宅男越来越不耐烦,催促道:“赶紧的赶紧的。你到底还解不解了。再这样拖下去,刚才我说的话可就收回了啊!” “行行行……怎么这么催人。一点都不像你了。”柳金抱怨着,掏出魔杖对准他怀里的怪女人。“费-尼忒,因堪-塔图姆!咒语解除!” 那个全身**的怪女人,浑身咯噔一下,转眼恢复了生机与活力。她眨眨眼,头脑里还没搞清楚自己这是在哪里。 “没事吧,你。”宅男问候一句,口气柔和宽慰。 怪女人躺在一个陌生男人怀里,很快感觉到了不适。轻轻从他怀里挣脱,细心打理自己被弄乱的长发。脸庞一露出来,原来其实她也是个蛮秀气的姑娘。尖脸庞,薄嘴唇,眼睛不大不小,五官从上到下透着一股逼人的妩媚。 “我这是在哪儿,你们又是谁?”她自然的嗓音原来挺柔和。真不知道当时她召唤狼人部队的那种吼声,是怎么从这样温柔的嗓子里发出来。 女人这种正常人的反应,让柳金心里松了一口气。原本她还留着后手,一旦这女人做出什么危险举动,第一时间就再把她石化起来。现在看来,那种担心是多余的。于是她把魔杖重新收起。 “这事说来话长……等等,你去哪儿?”宅男前半句话回答那女人,后半句话是冲着柳金转身想要离开的背影。 “你管我!”小丫头被人这样半是威逼半是利诱着,强迫做了一件自己本来十分不乐意的事情,心情很是不爽。反正不顶白不顶,顶他一句也不会遭受什么损失,就当解解气。 “唉?你拉我做什么!”这句话倒是由那个温柔声音的怪女人发出。 柳金无奈的仰脸叹口气。这个宅男,只不过一个晚上的时间,整个人的变化实在太大了。她用力跺着脚,转回身来:“你跟着我做什么!你还拉着人家的手!你想当坏人?” 宅男完全不在乎两个女人生气的脸色,左手朝柳金一摊:“把你那魔法斗篷,借给人家……对了,你叫什么来着?忽然忘了。” 柳金心里骂他:你什么时候曾经知道人家叫什么了!借口! 女人手腕被他紧紧扣在手里,很不舒服,想要扳动他的手挣脱出来,可是哪里扳得动?只能一边勉强挣扎着,一边小声小气的回答:“莉莲。……你放开我!” “嗯,莉莲。”宅男点头。“借给人家莉莲穿穿。反正你放着也是放着。看看人家这打扮,多尴尬。” 柳金梗着脖子:“凭什么!那是我自己的东西!再说了,她衣服破跟我有什么关系。” 宅男只说了两个字,“索隆”!然后柳金就乖乖把背囊翻捡一遍,从里面找出那件伸缩自如的魔法斗篷,递在宅男手里。借是借给他了,柳金嘴里还是自我安慰的抱怨着:“她穿这个肯定不好看!” 可事实很让她失望。莉莲把灰黑相间的魔法斗篷穿在身上,那件衣服会自动适应人的体型,越发衬得她身姿窈窕,曲线妩媚。小柳金忍不住悄悄抚摸自己还没发育完全的小胸脯,心里咒骂了很多句只有她自己才知道的坏言语。 [第一百六十三节] 倒霉诗人 现在居然轮到宅男用这种长辈一般的口吻开导起柳金来。他一边絮叨着,一边开始往回走。正走之间,忽然看见柳金的黑眼睛盯着他身后,惊疑的开始瞪大了。还没等他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柳金飞快从袖筒抽出魔杖,着急的冲他吼一声:“蹲下!”然后瞄准他背后高喊一句咒语:“伊克斯派里-阿姆斯!” 事实上不等柳金喊话警告,只要看见她抽出魔杖,宅男本能就知道要有什么危险状况发生,早已经抱着头乖乖蹲好。从这敏捷及时的反应速度来看,他在柳金时时处处都可能会乱放魔法这习惯的**下,已经养成了良好的条件反射。 听到柳金把咒语清楚念完,还听见一道噼噼啪啪类似电火花的声音擦着自己头顶划过;宅男知道该发生的已经过去,抬起头小心的问:“怎,怎么了?你这又是什么咒语。” 柳金拿魔杖的右手恨恨的甩落,气鼓鼓的抬左手一指:“还好我反应的快!——这就是你的好运气,碰上的好人?你自己看看!” 宅男回头看,那个自称是“吟游诗人”的家伙,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离自己不到几步远的地方。现在他正满脸惶恐,大张着嘴,左手捧着自己右手腕,整只手掌都被柳金的魔法打击得红肿起来。在他脚边土地里,斜插着一把小巧锋利的短剑,银光闪闪。 “他走那么快跟上你,然后就从身上掏出那把剑来!要不是我救你,你就真危险了!”柳金义正词严这么说着。 这个男人哭丧着脸,一边呼呼吹着自己受疼的手掌,一边给自己辩解着:“你们,你们可能误会了!我只是,只是因为七弦琴的带子,不小心在身上绑成了死结,我一个人解不开嘛……所以赶上来,想请这位先生用剑帮我割开——这条带子也很珍贵,我舍不得从前面割断;要不然我自己就动手了……” 宅男跟柳金大眼瞪小眼,对他的这种奇怪解释半信半疑。 柳金别扭着说:“谁……谁知道你这个什么诗人身上,还会冒出一把剑来!这荒郊野岭的,你拿把剑跟在别人背后,别人要不误会才怪!” 男人连连鞠着躬,道歉说:“行,行行!是我没考虑周全,我错了还不行么!可是身为一个吟游诗人,天天在外边风吹日晒的,用了点……呃不对,是在外边周游冒险,身上带一把防身兵器,是很合理的嘛!” 柳金叹气:“哎呀好啦好啦。你要这么说……那我也要向你道歉了。不过,你别跟别人太近了啊!” 男人捡起短剑收好,摇着头连声说不敢了不敢了。然后果然乖乖站在那里不动了。 渐渐走出一截,柳金忍不住好奇,回头又看那人一眼。可是不看还好,一看之下,柳金又是着急大嚷道:“快躲开!”随之狠狠一把将宅男跟莉莲推倒在路旁。她再次飞快掏出魔杖,扭过身去还是喊出那句咒语:“伊克斯派里-阿姆斯!除你武器!” 被柳金大力推开,宅男身体重心不稳,收势不住、靠到莉莲身上,两个人同时向外跌出。虽然性格已经起了变化,宅男骨子里那种忍不住要保护柔弱女孩子的天性还在起作用;人在往地上跌倒的中途,还是本能的抱起莉莲身体,把她反推到上方,用自己身体当做保护的垫子、抢先倒在底下垫好。 地上的嶙嶙碎石子硌得宅男肩膀生疼。他被莉莲压在地上,还好这姑娘身体不算太重;甩甩头,确定头部没受到撞击,然后龇牙咧嘴问柳金:“又怎么了!你是不是跟人家有仇啊!” 柳金还在保持那个帅气的施法姿势,眼睛紧盯敌人,跟倒在地上的两个人解释说:“那家伙肯定在捣鬼!我看见他手上拿着一块石头盯着我们看!”然后她站直身体,魔杖还是远远指着,高声喊道:“喂!你又在干嘛!” 男人正在跳着脚哎呀哎呀的痛呼:“是我要问你!你又在干嘛!我没招你惹你,你又打我!” 柳金冷冷哼一声,一边说着,一边朝他走过去:“还在装模作样!你那块石头是怎么回事!” 男人从地上捡起圆石头,满脸的哭笑不得:“你是说这个?我只不过把它捡起来,看看上面的纹路,研究一下这片地方的地质构成而已!你以为我要做什么!” 柳金越发尴尬了,原本昂扬的斗志被一泼冷水浇灭;魔杖渐渐垂下,声音也低了一点,说:“我,我哪知道……我见你拿着石头看我们,还以为你会把它丢过来。本来这荒郊野岭的……谁知道你这什么诗人,还会看什么地质学。” 男人恼怒,抱怨说:“我身为一个吟游诗人,天天在外边游历,走遍五大湖四大洋,懂得一点地质学,也是很合逻辑的事情!凭什么……” 柳金赶紧打断他:“哎呀好啦好啦,我错了我错了。对不起!我给您赔礼道歉!我以后注意!” 男人低声抗议道:“注意?注意什么……再怎么注意,你都打了我两回了!话说你用的是什么招式,打在手上这么疼!” 柳金笑嘻嘻的吐一下舌头:“对不起啦……我下次换道咒语。” “哪还有下次!” 宅男扶着莉莲站起身,倒是没责怪柳金什么,毕竟小丫头也是好心保护大伙。随后他出主意:“既然这样,那不如你这位先生走在前面好了。你也是要走这个方向上大路的,对不对?” 男人气恼,可是又不能跟柳金这么个看起来可爱乖巧的小姑娘一般见识,只好自认倒霉。他一边面色阴沉的大踏步走到前面去,一边摘下帽子狠狠抽打身上的浮尘。那根鲜艳的雉鸡尾羽,在透过树叶缝隙投射过来的日光映照下,闪烁着莹莹彩虹光泽,给这个风尘仆仆的“诗人”平添一抹明亮活泼。 [第一百六十四节] 斯坦林 那个男人就走在宅男他们前方十来步远的地方,不远不近。不经意间,宅男看看柳金,发现她其实始终都还在心存防备的死死盯着那人看。宅男叹气摇头,心中微笑。就算你再怎么怀疑他,可你总没拿出可靠证据,何况他把事件又解释的这么合情合理。为什么不放过他,同时也放过自己呢?……这样严重的防备一个陌生人,累不累。 宅男实在看不下去了,就想开口劝劝她。刚开口吐出两个字:“我说……” 可是柳金很快便打断他:“嘘……小声点。注意看着!” 看着?看什么。宅男心里好奇。只见随着日头升高,前方那男人渐渐走得热了,就把衬衣扣子解开几颗,衣服下摆在风里轻摆。整个人好似变成一只风中蜻蜓。 “看哪里!”柳金声调忽然紧张起来,伸手指着男人的腰间。晨风撩起男人的衣摆,分明的露出底下一小角褐色皮毛!柳金紧张兮兮叫一声:“果然他也是怪物!” 还没等宅男来及阻止她,柳金早已经再次挥动魔杖飞快念出一句咒语:“拜恩丁-法斯特宁,快快束缚!”这咒语宅男以前见识过,从研究院刚刚出来时,柳金曾经用在刺猬身上。这次也正像当时那种情形,从魔杖尖端飞出长长的蛇一样的细绳子,一圈一圈密密匝匝缠绕在男人身上,把他捆个严严实实,好像一只大粽子。 男人摔倒在地,恼怒的大嚷:“这……这是怎么了!赶紧放开我!救命!……” 柳金得意笑着,走上前去,在他身上踢了一脚:“就算你隐藏这么深,还不是被我给发现了!你还是老老实实待着,等我好好考虑一下该怎么处置你。” “我……我隐藏什么了,简直莫名其妙!”看男人的表情,倒真不像是秘密行踪被人当面拆穿的尴尬。相反的他嘴里还在倔强抗议:“赶紧放开我!你要是对我有哪里不满的,咱们面对面来场公平决斗!我可不会怕了你这小丫头片子!只会暗箭伤人!” “——我暗箭伤人?总好过你这鬼鬼祟祟不敢真面目示人的怪物!” 听到柳金这句话,男人哼哼冷笑起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不过就是不小心藏了一下你的扫帚而已,我也只是因为害怕暴露自己行踪,被怪物们发现。我会那么做,也是人之常情吧!你至于像现在这样想方设法找借口来折磨我么!既然你这么有能耐,你不如直接把我弄死好了!就用你更加厉害的招式,直接弄死我好了!总好过像现在这样猫抓耗子一样慢慢折磨人!” 柳金没料到这一筹,这个暴露身份的“怪物”居然会用这种话来反驳自己。毕竟她还只是个小女孩,一旦遇到这种超出她意料之外的特殊状况,就会茫然不知如何应对。望向宅男,她的尴尬笑容明显是在求助。 宅男心里叹口气。这丫头总是会惹出这样那样奇奇怪怪的麻烦,事后需要别人来帮她摆平。真不知道要到多久以后,她才会长大一点。 他客客气气走到男人身边蹲下,解释说:“对不住了,朋友。其实她的意思,只是想让你解释解释,你腰里的这个……是怎么回事。” 男人满脸的莫名其妙:“我腰里?我腰里有什么了。我……不记得身上藏了什么东西啊?” 宅男无奈,只好说的更直白一些:“她是想问,你腰里的皮毛没有藏好,露出来了。那些东西,是……怎么回事?” 男人先是微微一愣,然后恍然大悟:“皮毛?哦你说皮马甲是吗?是我住在村里的时候,房东送给我的礼物。我跟他们说起,想去一趟上郁岛,然后他们跟我说,郁洲湖一直都还在上冻。湖面上结的冰说薄不薄,说厚不厚;既不能通船,也不能走人。我说我可以到渡口多等几天,他们担心我冻着,所以就送我这个。这个马甲……又怎么了?至于因为这个就这样对付我?” 宅男忍着笑,不去看柳金现在的古怪脸色。 柳金呐呐着,说话不利索:“我哪知道……我哪知道。现在这种天气本来不冷,怎么会有人穿这个。我本来以为,以为……” 她被自己的内疚已经折磨的够难受了,宅男替她道歉说:“她本来以为,你身上露出皮毛,看起来很像是怪物变成人类的模样。其实也不能全怪她的。你知道,这一带本来很危险,不光是她,其实当时看到那个,我心里也有点怀疑的。对不住啦……来,赶紧给人家松绑。” 柳金羞赧着把男人身上施加的束缚咒语解除掉。宅男扶起他来,继续说道:“这附近要是有什么好去处,我们就请你喝两杯,表示我们的歉意,顺便帮你压压惊。这小姑娘也不是对你有恶意,她只是,比较敏感。”宅男扶着柳金的头,用力往下按,逼她给人家鞠躬赔礼。男人的气还没有消,侧身让一让,脸色依然很难看。 宅男拍着他肩膀抚慰:“好了,没事了!别跟小孩子一般见识。要是有什么问题,咱们两个男人来说。我们也准备要去上郁岛呢,正好顺路……朋友们都叫我光环男。你叫什么?” 听到宅男这番话,男人的态度放松一些,从地上拾起帽子、再次拍打身上沾的尘土:“斯坦林。” “好啊!斯坦林。好名字。很高兴认识你。”宅男跟他客套着,一边扭回头朝柳金挤挤眼睛。 ——他果然是真的变了!柳金这么想着。要是妈妈现在在这儿,看到他这样子,不知道她又会怎么想。对了,不知道妈妈现在去哪里了,是不是安全…… 想到妈妈,柳金忍不住脚下加快了一点,并肩走在宅男身边。 “想要去上郁岛,真的需要穿这么多的衣服?现在这样可感觉不到啊……而且我们也没带那些。哦,是我没带。”宅男话正说到一半,柳金就洋洋得意的朝他展示丛林部族送给她的天然皮衣。看来她是不需要了。 ... 1.冰人鲍比 好……冷……说不出的阴冷,冷到骨髓里。腿上几个关节,疼得好像正被钻头搅动。 那段时候,我能回想起的,只有无穷无尽包围我的冰冷。 没有暖气,没有空调,没有阳光,更没有半个温暖的身体。 那是她离开的地方,我想维持原状,直到她回来。 我一个人在那间冬冷夏凉的租房里,整整住了三个年头。最后,不出所料的的得了严重风湿。 后来,我遇见一个男人。 我是在夜晚七点半的公车站牌前发现的他。当时,他正小心地从衣袋摸出一支烟,轻轻含进嘴唇里。 我注意到,他下一步没有掏打火机、火柴、放大镜、火石火镰这类的任何一种取火工具,而是悄悄转到站牌另一侧,背向人群。 我并不抽烟。对这种相貌斯文、举止优雅的男人,我有种莫名的好感。我在联想假如我抽烟的话,跟他比较哪个会更帅一点。 于是我当时看见,他右手轻轻打个响指,一团小小火苗就凭空升腾在他大拇指尖。 他点着烟,轻轻嘬一口,右手把拇指握紧拳头里。火苗熄了。 这个男人若无其事的回来,吐着烟雾,排在我身后。 不知道是真温度,还是我心理作用。我第一次感觉到,温暖在贴近…… 在酒吧里,我等那个三年都没等到的女人。那件冰冷房子的前主人。 已经过了约定时间,她一如既往的没出现。后来手机响了,是她的一条短信:“别等了。我不来了。你回去吧。” 不知为什么,我居然很开心地笑了。前所未有的一种舒畅感觉。 我终于,真正解脱了。 我不恨她。我甚至有点感谢她。 让一个不会有结果的人彻底放弃,是一种善良。 我手握杯子,盯着来来往往的人看。每个人都是个崭新的世界。 这时,我又看见那个手指点火的男人。他也看见了我。 他没停留,走到吧台前要了一杯冰啤。 结果杯子后,他嘴里嘟嘟囔囔抱怨个不停。 然后我听清,他是抱怨为什么我的酒比他的要冰那么多。 酒保解释说:“先生您误会了。我们这里的杯子跟冰块都是一样的……” 他还是不依不饶指着我这边:“你要不信就看那杯,都冒凉气呢……行了行了,我也不跟你计较。” 他端起杯子走过来:“这里没人吧?” 我点头示意他坐下。 “一个人?” 我再点头,然后反问道:“那你呢?” 他微微一笑,眼睛里闪亮着:“现在是一个,待会儿就不一定了。” 他还是盯着我手里的杯子看:“……你的酒,好像更冰了。” “喔?”经他提醒,我也低头看去。果然,杯口的冷雾越来越浓。 我松手放开杯子,雾气停顿,开始微微散去。 他好像想到什么,说:“劳驾麻烦借你手用用,把我这杯子也握一下。” 然后过了半分钟,他说:“不对吧……难道是你心情不一样?” 杯子丝毫没有变化。我笑说:“这跟心情有关系么?” 他突然嚷道:“对了对了,就是这样!” 看那杯子,杯壁上开始结起一层冰珠,淡淡凉雾开始在杯口上方凝结。而我握杯的手心,反而觉得血脉涌动,有点发热。 他抢过杯子,笑嘻嘻地喝一口,说道:“温度刚刚好。” 我看看自己微微发白的手掌心,不明所以。 “刚才你看见这个了,对不对?”他右手弹个响指,火苗的影子在他指尖上倏地闪了一下。“看来你要心情放松,就能让东西结冰。——你跟我们是同一类人。” “别开玩笑了……”我并不相信。尽管自己是感应到,这世界不知哪里起了变化。 停了一会儿,我问他:“那个到底是什么?” 他侧着脸,望着舞池中央几个缓缓扭动腰肢的妖魅身影,心不在焉地“啊”了一声。 沉默欣赏一阵,他从衣袋掏出香烟:“你抽不抽?” 我摇头:“没那习惯。对身体不好。” 看他又弹手指点烟,忍不住问道:“抽烟什么感觉?对你来说。” 他徐徐吸一口,深深呼出,叹道:“我抽的不是香烟,是寂寞!” 2.神奇四侠之霹雳火乔尼 我叫乔尼。我姐姐叫苏珊。 我未来的姐夫叫李德。我另一个哥们叫大本。 每次聚会过后,未来姐夫都会把姐姐约走,享受二人空间。大本每次都留住我陪他喝酒。因为他也没有女朋友。 不过他的“也”跟我的“也”,可有本质上的不同。他是因为长相问题,而我是因为浪子心态。 我当然是因为兄弟情谊才肯留下陪他——绝对不是因为我打不过他。 今天,大本又醉了,努力睁着红眼睛问我:“有女人没有?给哥来一个,哥要结婚!” ——开玩笑!愿意跟我结婚的我还没找着呢。 “那是因为……你小子见一个爱一个,爱一个换一个。人凭什么嫁给你?” ——对对对。我要是女人,我也不愿意嫁给我自己。 “我要是女人,我……我一毕业就嫁给我自己。不,不等毕业就嫁,上学时就同居……” 我随声附和着。 这时我见,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吧女经过。胸型很挺,v字领下方的那颗扣子简直摇摇欲坠。 她应该刚来这儿工作不久,上周末我们来时还没看见她。 肤色,发质,都挺不错。只是眉宇间透着一股抑郁气质,反而让人不由自主心声怜意。 她经过我们桌边,视线被托盘挡住了,不留神踩在大本脚上,赶忙不住口地说抱歉抱歉,还放下托盘蹲身用手帕擦大本那双80块钱的老式皮鞋。 大本盯着人家衣领上方的雪白脖颈看,忽然上手握住人家肩头,叫道:“嫁给我吧!你嫁给我吧!” 我被一口茶水呛进喉咙,呛得生疼,拍着胸咳了好几下才稍稍好转,赶紧去拉他的手:“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朋友喝醉了,你别介意。” 那吧女只是在当时有点受惊慌乱,不过神色很快就平和,并没有见怪。她看看我,又看看大本,似乎有什么想问,可终于没问出口,脸颊蒙着淡淡红晕,埋下头匆匆走掉了。 我擦把额头虚汗,心说我靠,本哥你要清醒时有这分勇气就好了,绝对不会到现在还单身。 再看他,已经头歪在椅背上呼呼酣睡了…… 他实在挺沉的,我可不乐意把他背回去。反正时间还早,我打算多等一会儿,看他有没睡醒的可能。 正沉闷间,那边有人吵闹起来,越来越响。远远看去,正是刚才那个踩大本脚的吧女。 又听了听,好像是她碰倒了别人的杯子。那几个混混不依不饶,非要她用胸罩把桌子擦干。 吧女央告说:“几位大哥放过我吧……我儿子病了,我要赶回去送他去医院,实在不是有意的……” 原来已经当妈妈了……那我还是不过去了,要么大本没人照看。——咦,大本呢? 这个大本,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摇摇摆摆朝那女人走过去。 看他半弓着背的身形,似乎是准备好要打架了。站起身看着,不过我可没打算过去劝架——我可不想被那怪物误伤。 大本往那女人身前一站,半座小山似的。女人本能地躲向他身后。附近人们识趣地挪开座位。几个保安缩在一旁小心观察,谁也不肯过来。 对方那个光头佬一把抓住大本胸前衣襟:“怎么,找麻烦是不是?” ——揍他,揍他!我在心里给大本鼓劲。 可大本好像酒没醒透,歪着脑袋,两手松松垮垮垂在身侧,也没应声。 光头佬踏出一步,两手推出。大本被搡倒,头碰在桌腿上,躺着不动了。 女人往后缩一缩,双手握在胸前,不知该不该扶他。 光头佬狂笑着:“哈哈,还以为是个什么脚色。菜!”又劈手抓住女人的手,清清喉咙,一口浓痰呸地吐向大本身上。 这可不行!我动手解开扣子,脱了外套摔在椅子上,准备大干一场了。 那光头佬转身想坐回去,前脚迈出,后脚却定住,用力扯了扯,没能拔起。 我也还没跨出几步,顺着光头佬转回头的疑惑眼光看去,是地上的大本伸出一只手,握着他脚踝。 光头佬脸上肌肉抖起来,依稀有了痛感,撒手放开女人,嘴里骂句脏话,抬右脚要往大本脸上踏落。转眼间,这只脚也给大本抓住。 ——看来没我什么事了。嘘口气,退回原位拾起外套,从衣袋里摸支烟点上,好整以暇,看大本怎么收拾这班渣子。 那光头佬下半身给大本牢牢控制住,动弹不得,挥手招呼身旁人抄家伙。 大本扣着他两只脚踝,左手倒小腿,右手倒膝盖,一点一点慢慢爬起。 这时,一个酒瓶朝他后脑砸来。大本左肘回缩,正撞在那人腰眼,噗的一下就软了,轻轻把空酒瓶接在手里。 光头佬想逃,给大本一把扣住手腕,别到背后,脸朝下按在桌上。 一只紧握酒瓶的大手,朝光头佬眼睛伸过去。越来越近,越来越紧。 呯一声脆响,空酒瓶在大本手心里生生捏碎。 我心里咯噔一下。认识他这么久,头一次见他这么生气。 光头佬脸上给飞溅的碎玻璃划出几道血口,咬牙**着,看情形应该没伤到眼睛;终于识相得不再骂脏话。 两只大手渐渐松开,人影也分开。 这帮混混似乎也不是很专业,并没撂下什么“走着瞧”之类的狠话,只是半恨半怕地瞪着大本,扶起光头佬趔趄着走掉。 大本手掌的鲜血滴滴滴落,人忽然慢慢软倒。吧女连忙迎上去扶住,可是支撑不住,连她也带倒了。 我赶过去照看,吧女着急问道:“怎么了?他怎么了?” ——呵,没怎么。喝多了呗,又睡着了。睡着也好,就不疼了。 吧女皱起眉,咬着嘴唇给大本清理手上碎玻璃,掏出手帕小心裹伤口,反倒质问我:“他不是你朋友?怎么也不来帮他!” ——……女人懂什么。他自己能搞定的事,别人帮他他要生气的。何况我可怕疼…… 吧女瞪我一眼,张了几下嘴,最后还是问道:“总不能让他就睡这儿吧?” 我打趣说,我屋子小,床又窄,可盛不下他这个大块头。 吧女着急的连声说那怎么办。我心里暗笑,可是不说话。 她终于咬咬牙,下定决心,说:“送到我家吧!今晚我得去医院陪孩子。” ——你不怕他发酒疯砸坏你家东西啊? 她狠狠心:“砸吧!反正没什么值钱东西。” 看她认真起来,我也不好意思再逗她。匆匆结了帐,穿好外套陪她一起把大本扶上出租车。 好不容易把这堆二百来斤的肉搬上五楼她屋里,安置到那张香气扑鼻的粉红床上。简直连我都要羡慕起他这醉鬼来。 “你照顾他一下好不好?我得去医院啊……” “不行不行那可不行。我约了人,眼看已经迟到了。就拜托你了!” 这电灯泡可不是好当的。搞不好容易受伤,外伤内伤都难免。 在她家楼下拐角处,我接连抽了四支烟,抽到我开始流眼泪。 眼泪这东西也真是奇怪。头一滴一旦流出来,其余的就自然而然全跟出来了。原本不怎么冲动的情绪也会随之翻滚。 特别是,你一个人的时候。 我咽下口水,正准备点第五支的时候,吧女下楼来了。 她已经换上一身乳白色连衣裙,丝袜也淡淡的,远看简直是风摆莲花一般,光是看这风景都能下酒。就路边拦一部车离开了。 手捏第五支烟把玩了一会儿,还是不放心上楼去看。 隔窗瞧进去,大本脱了鞋脱了外衣睡在整齐齐软绵绵的被子里,身体一侧还垫了枕头防备他翻身滚落。桌上晾着两杯热腾腾的开水。 ——是啊,我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什么时候,我也能有这么样一张床、一床被子、两杯开水,还有一双默默做这些事的柔软的手…… 旁边屋门开了,一位姑娘端着脸盆经过,需要我给她让路。 四目相对,我从她眼睛里读出一抹醉人。 “嗨!”我平和地打招呼。 她眼神游移一下,稍稍犹豫,还是回应道:“嗨。” 我苦笑:“我被朋友锁在外面了……请问能借个火么。” 她绽开嘴角,露出两颗洁白的小虎牙,狡谲微笑了。 我想这一刻,我已经爱上了她。 4.闪电侠巴里与暴风女欧若 “巴里,起来跑步……巴里,懒鬼巴里!快起来跑步!……” 我做了个恶梦。梦见运动队在集训。 后来,教练那地狱看门犬一般的恶毒嗓音,在我耳边真真切切响起:“巴里!起来跑步!” 我醒了。然后沮丧地想起,原来我们真的是在集训…… 现在是凌晨四点钟。我们一群学校的罪人,在教练温情挥舞着臂力棒驱赶下,开始了新一天的美好训练生活。 外面露气还重,再加上新出的汗水,背心袜子很快就湿透。阴冷冷的。 才跑二十几圈,我已经快支撑不住了。头脑一片空白,腿发虚手发麻,胸口憋闷得像燃着一团火。 教练嚷着:“巴里巴里,你又落下半圈了!你这只乌龟!臭虫!当心你背后那只超速的蚂蚁,它眼看撞上你屁股了!” 随他怎么骂吧。只要他还没冲过来踢人,我还可以多喘口气。 半个钟头的起床运动后,我们得以休息片刻,喝几口水。有机会欣赏女生们被折磨二十分钟后的惨相。 今天那队伍里多出一个瘦削身影,跟我一样落在队伍最末位。肩膀窄窄,胳膊腿瘦瘦的。一头齐耳短发颜色很浅,看上去简直呈深灰色。 “加了个新生啊……” “嗯。听说是特困生。她爸死好多年了。” “这么瘦……会让鬼教练折磨死吧。” “咱自己能不能努力活下去还难说……” 那个瘦削女生跑得轻飘飘的,似乎并不费力。她们经过我们跟前,带着一股轻风拂过。色狼们大抽鼻子,分辨那味道里有谁身上的沐浴露,有谁头上的洗发液。 一上午的训练结束十分钟后,照例要有两个人去食堂把午饭搬回来。 教练喊道:“女生,那个新生去!男生轮到谁了?——巴里!你个懒鬼,还不快把你那该死的屁股从地上抬起来,别等我过去揍你!” 这可大意不得,因为他现在很闲。我赶紧跟上那个灰头发瘦女生的脚步。 “嘿,我叫巴里。你叫什么?” 她连看都不看我一眼。 “那我给你起个外号吧。我太会给人起外号了。像毛刷,**儿,他们的外号都是我给起的。不如管你叫……” “欧若。” “啊?你说啥?” “欧若。——那是我的名字。”她又不说话了。 跟这种死气沉沉,走路又飘飘悠悠、好像来一阵风就能把她吹起来的女生待一块儿,真是没劲透了。 二十多人的饭菜装进一个大筐,要两个人抬回去。 我瞅瞅她瘦削的身板,不禁皱眉:“你能搬动?” 她一声不吭,攥住了另一边的把手。我只好试着手头加力。一阵风吹过,居然真能抬起来。 以前跟别人抬盒饭,半路上至少都要歇三四趟。可今天不知怎么搞的,居然连我都没觉累,一路上小风飕飕地在小腿旁盘旋,毫不费力。 我忍不住偷偷瞟欧若一眼,结果被她发觉,脸往另一侧扭了扭。腿边的风小了一些,手上忽然觉得更吃力了。 下午解散的时候,教练安排我们明天自由训练。 据知情人士悄悄透露,教练的女朋友要来,他自己明天多半不到场了。 我们不敢当着教练的面庆祝,只能在心里欢呼几声。 晚上熄了灯,我们哥几个约好,翻墙出去上通宵。已经整整一周没碰电脑,拿李逵的话说,“这日子过得都快淡出鸟来”。 安全翻出墙外。没走出一段路,头顶上忽然闷雷滚滚,一场大雨竟毫无征兆地瓢泼浇下来。 他们几个不死心,想跑去网吧。我只能大声喊道:“我没衣服换了!今天不去了!” 近处有个站牌可以躲雨,我三步并作两步赶过去,跳进广告栏底下。 已经有个黑衣服女生坐在那儿,垂着头。我抹一把脸上的雨水,看她一眼,发现是那种深灰色的齐耳短发,怎么看怎么像白天的新生。 女生肩膀耸动,灯光里轻轻抽泣的样子。我试探着叫她:“欧……欧若?”女生闻声抬起头,可不正是她? “你……怎么在这儿。因为什么事不高兴啦?” “离我远点!”她满脸泪水,恶狠狠地说。跟白天那低眉顺眼的样子比起,简直判若两人。 我又没惹你……我心说。 “出去!”她又高声喊道。 “外面在下雨好不好……”这地方又不是你家开的,凭啥不许我避雨?这女生也太不讲道理了。 我准备等她再多说半个字,就跟她堂堂正正吵一架。可是她不说话了,反而忽的站起来。我心中哼道,你不会想跟我动手吧……哥们我可不懂怜香惜玉。 这时,我好像有了幻觉——女生欧若瞪我的眼珠,忽然变作煞白。有无形的旋风绕着她身体盘旋,呼呼直响。 那风声为什么这么清楚?外面不是……这时我发现,外面前一秒钟还如泻如注的大雨,顷刻间一滴不剩。只有路旁树叶尖上,还悄悄滴落一滴滴的雨水,证明刚才那场雨真的不是我的幻觉。 欧若阴森森地说:“你不走,我走!”那股无形旋风托起她身体,腰不弯腿不抬,整个人平平浮在半空两三尺高的地方,“转身”悠悠飘走了。 莫名的恐惧包围着我。后来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宿舍。好像整晚没睡着,又好像整晚都在做恶梦。一合眼,就看见欧若那双惨白惨白的眼睛,只有眼白,没有眼珠……整晚上不知出了多少身冷汗。 第二天凌晨四点,有人哐哐哐地拍门。虽然整晚没睡好,可他把我从恶梦中唤回来,我还稍稍带点感激。 教练的恶魔声音想起:“懒鬼们!都给我起来训练!”屋外头人是凶神恶煞,屋里头人是怨气冲天。 有胆大的问道:“教练,今天不是自由训练么……” 教练一脚踹开门:“是!不过是有我监督的自由训练!五分钟内都给我穿好衣服,操场集合!迟到的按未到记录,还要照常训练!” 呼……幸好我昨晚没去通宵。他们几个就惨了。 教练出去了。我们边穿衣服边小心讨论。“不是女朋友要来?”“谁知道……”“你们傻呀。看他那张臭脸,肯定是给放鸽子了呗。”“要我说啊,今天格外的凶,我才是被甩了!” 还真让那小子说着了,教练今天真是格外的凶。刚出来,男生女生一起热身跑三十分钟。休息没一小会儿,接下来又是变速跑十圈,冲刺跑十圈。跑完还不让人好好休息,必须压腿左右各五十下。 魔鬼教练,今天真是让魔鬼附身了…… 我一边压腿,一边偷偷看欧若。刚才光顾着累,差点忘记这女生的恐怖了。 她不理我,装作没事人一样。而且跑完这么些,她是女生里面唯一一个没坐倒在地上的。 后背狠狠挨了一家伙。教练吼道:“看什么看!小小年纪不学好!俯卧撑五十个!” ——倒霉。 到吃午饭时候,很多人吃不下,吐了。 唉……人活一世,有个好胃口最好,吃刀削面就能吃大碗的! 不想看他们这帮人的惨相,我自己端饭盒准备找个好地方。一不留神看见,教练领着欧若往他办公室方向走去。 这丫头到底是什么来头……我壮起胆子,跟过去想探个究竟。这青天白日的,又有魔鬼老师罩着,应该没事……话说回来,她昨晚也确实没把我怎么样。 悄悄摸到窗根下,我正听见里面传出一声低呼。 “啊,老师!你要做什么!” “这就是我准备的单独辅导……乖乖听话……” “不行……不能这样!” “你不肯听话?你去问问队里别的女生,有几个没给老师这么辅导过的?……哼哼哼!我知道你妈妈也出意外了。要是不想被赶出运动队,不想被赶出学校,就乖乖听我话。不凭体育,光靠你的学习成绩,学校肯收留你?肯给你减免学费?” “……” “对啦,这样才乖……老师会好好疼你的……” ——这个禽兽! 我本来知道他是个禽兽,只是没想到他居然这么禽兽! 可我现在,该怎么办?我双手抱着头,愤怒着。可除了愤怒,我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就在这时,我听见屋里传出一声惨叫。 惨叫的人,居然是教练?! 我忍不住好奇,探头从窗户望进去。那是令人惊恐的一幕。 ——欧若跟昨晚一样,眼珠泛白,整个人漂浮在离地二尺的半空。大概因为衣服被撕开一半,露出肩头,现在的她格外可怕,看上去整个面容都在扭曲。身体周围有一团淡淡黑雾笼罩,无形旋风绕着她呼啦啦刮着,将屋子里的纸张文件吹得四下飞舞。 她右手伸出,一团罡风卷起惨叫的教练,把他托起在半空。教练徒然地挣扎着,可身体全然不听他自己使唤。 欧若右手挥掌,一道闪电从她手心飞出,击在教练身上,把他整个身子撞向这边。我赶紧低头。 教练撞碎窗框,飞出老远,摔进花坛里,不知是死是活。碎玻璃断木块撒了我一身。我抱着头不敢出声。 眼见垂下一双穿着跑鞋的瘦脚。我抬起头,欧若瞪着惨白眼睛漂浮在我身前。 我不知该说什么。不知该赞她强力,还是该跪下讨饶。只好两手抱头呆望着她。 她面容阴惨惨的,说:“有个人,让你好好活着……”然后,她身体被旋风轻轻托高,渐渐高过了操场围栏。 我以外她放过我了,刚要慢慢站起。就在这时,她双手忽然展开,一道白光扑面而来。我只觉一团温热覆盖在脸上身上,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在床上躺了两个月,全身的烫伤渐渐好转。 教练就没我这么幸运了。他下半辈子只能在轮椅上度过。 欧若从那天起就失踪不见,学校也没登寻人启事寻找她。大家平时尽量不提起这个人,不知是因为她来去太快,大伙还没来及认识她;还是出于灵异事物,敬而远之的想法。 再次回到运动队,新教练换了一位戴眼镜的斯文老师。 新教练很欣赏我,好几次当着大伙的面夸我:“巴里潜力好,将来一定能跑得很快很快。” 而我自己却发现,两个月不见,他们怎么都越跑越慢了。 热身跑,我跑第一。变速跑,我跑第一。冲刺跑,我不小心把以前的全校冠军甩出整整一圈。 新教练一次次掐着表,兴奋地嚷着,“巴里你破校纪录了!”“巴里你破区纪录了!”“巴里你破市纪录了!”“巴里你破……” 以前那些觉得遥不可及的纪录,在我被闪电击中以后,突然都变得那么轻巧,那么微不足道。 闲下来看电视,看奥运冠军们站上领奖台,伴着高亢的国歌、看着冉冉升起的国旗,潸然泪下。我忽然觉出一种莫名的无力感。 人类的速度,就只有这么一点而已么…… 第一次产生这个念头时,我也差点给自己吓一大跳。 我给了自己三天时间认真考虑。最后,还是敲响体育组办公室的门。 “教练,我想退队。我知道您想说什么。我谢谢您的厚爱,谢谢您对我的栽培。我已经决定了,您不必再挽留。” 新教练终于艰难答应了。最后还跟我说:“你真的很有潜力呢……不跑步可惜了。” 只有我自己才知道,我已经多么尽力地压制着自己的速度,以免吓坏他们。我实在是没耐心再为人类限定的这些一呼一吸就能跑完的距离浪费自己时间了。 安静听课,安静学习。一年以后的毕业酒会上,新教练忽然提起欧若这个名字。 “你还记得吗,就是你被闪电伤到的那时候,转来的女生。没参加两三天训练就失踪了。据说也是个好苗子呢。” 记得,我当然记得。我现在全身的速度,都是她给我的。 新教练把电视调到教育频道:“我一哥们今天带孩子去参加这个报告会,还说这老师挺有名气,讲得挺有意思的。” 我们正看到那老师命令全场关灯,手里端着一杯五彩放光的牛奶讲解时,忽然一道吱嘎作响的闪电清清楚楚从天而降,划破黑暗,呯一声击碎那装牛奶的玻璃杯子。然后电视信号就断了。 “哎呀哎呀,不知有没伤到人。”他们惋惜地说,“奇怪呀,今天明明是晴天……” 我后退到没人注意的角落,蹲下身绑好鞋带,然后两腿发力跑出饭店。 五秒钟后,我跑过四条大街,拐过五个路口,穿过三条大街,来到那被闪电击中的少年宫。 我朝周围每个方向跑出两秒钟,再折回来,换下个方向。终于在试第七次的时候,我看见一座人行天桥上面,站着那个灰发黑衣的扎眼身影。 一呼一吸间,我冲到她跟前。 一年没见,她头发颜色似乎更淡了,几乎快变成白色。身体也不再像以前那么瘦,已经结实了许多。 她轻轻地看着我,直等到我问她:“为什么要给我这能力?” 她淡淡微笑,跟我摆头示意:“一起走吧,是时候了。那个人要见你。——我们坐车去,别吓到别人。” 5.陶教授和他的团队 沙发是本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这正如网上的蜘蛛;其实网上本没有蜘蛛,上网时间长了,也便成了蜘蛛。 “——我这句论坛新签名怎么样?”柯拉克聚精会神盯着电脑屏幕,摇头晃脑读一遍,又读一遍,自己很是得意。 皮特正把十个手指肚吸在墙壁上,两肘贴着墙,一下下做着引体向上,没理会他;大声给自己记数:“一千零八……一千零九……” “‘真的蜘蛛,敢于直面惨淡的沙发,敢于正视淋漓的板砖。’——这句怎么样?” 看来不给他点评价,他是不会停下来了。皮特叹口气,把自己挂在墙上,说道:“中学课本就要让鲁迅退散了,你难道不知道?” 柯拉克还是兴致勃勃地刷新网页,一边说:“我当然知道。就是因为这新消息,我才更新签名。怎么了?——越是终结版的东西,就越是强大,越是有纪念价值。你难道希望将来自己的孩子,连鲁迅是谁都不知道么?” 皮特均匀呼吸,嘴里继续报数:“一千四百九十九……一千五百!” 做完这些,他长长舒一口气,轻轻松开手指的吸力,从墙上滑下,两脚落回地面,拾起毛巾擦拭自己健美的上身;嘴里说着:“我可不像你那么愤青。” 他健完身准备去洗澡,临走丢给柯拉克一句:“上你的网。没事别扯蜘蛛俩字!” 没等他走出门,柯拉克兴奋地叫道:“嘿,我又想到一句!听着:‘横眉冷对千妇指,俯首甘为孺蜘蛛。’怎么样?……” 皮特挥起手,中指无名指在手掌心轻轻一按,一团蛛丝从他掌根喷出,击中柯拉克怀里抱的手提电脑,将它打到对面墙上,结结实实糊在那里不落下来。 柯拉克叫道:“嘿!我发的帖子还没保存哪!” 皮特看着自己的杰作,颇有感触地说:“尘归尘,土归土,网络归网络……洗澡去了!” 柯拉克侧转头,耳朵动了动,认真聆听,说:“教授他出来了……我听见他轮椅声。” 几乎就在同时,皮特大脑里也感应到了教授传来的讯息:“皮特,皮特……到大厅来一下……” 皮特扔下毛巾开始穿外套:“澡是洗不成了……” 下到一楼大厅,陶教授正坐在轮椅上等他们两个。这是一个精神矍铄的老人,脸上的皱纹像年轮一样那么深、那么多;右半边的头发快要脱光,所以用特意留长的左边头发梳过去掩护;眼睛闪烁着鹰一般的光芒。 柯拉克问道:“教授,您这次在脑波增强室待的时间最长了吧……可有什么收获?” 教授微微地笑,说:“你们两个,是我最亲的孩子。我一直都在给你们找很强的伙伴。我们需要一个团队,一个团结一致、充满信心、敢于面对任何艰难挑战的强大团队。今天,现在,我终于可以把其他成员介绍给你们了。” 教授的头微微倾侧,食指轻轻点在太阳穴附近。柯拉克跟皮特知道,他是在给他刚刚提到的那些人发脑波讯息。 大厅的门开了,外面走进一群形形**、形貌各异的男男女女,在大厅里围成半圆。皮特数了数,一共是七个人。五男两女。 教授充满慈爱的眼神望着大家,说:“请允许我给你们互相介绍一下。” 第一位,是个一身白衣白裤,脸色也苍白得似乎多年没见阳光的男子。 “冰人,鲍比。拥有‘绝对零度’能力。可以把任何物体降温,凝结成冰。” 第二位,瘦长身材,黄色头发的俊美青年。 “火男,乔尼。拥有‘无双烈焰’能力。身体喷出的火焰,温度可以达到三千度。” 第三位,庞然大物,外貌已经完全不像人类……反而更像是一座移动的石头雕像。 “石人,本。拥有石化能力。身体结实,力大无穷。” 第四位……嗯?这里怎么多出一个空位,人也少了一个。教授笑了。 “隐形女,苏珊。拥有隐身能力。隐身以后只有我,才能通过脑波,感应到她大概位置。” 第五位,平平常常,普普通通,发型穿着也中规中矩的居家男人形象。 “奇幻男,李德。拥有奇幻形态能力。身体各个部位可以任意伸长、变形。” 第六位,红色夹克的少年,两腿肌肉结实。 “闪电男,巴里。拥有极速能力。奔跑速度最快能接近光速。” 第七位,浅灰色头发,黑色紧身衣的闪眼美女。 “暴风女,欧若。拥有操纵天气、悬浮飞行能力。可以自由控制暴风、闪电,风云雨雪。” 然后是介绍最初的两位成员。 “蜘蛛男,皮特。拥有发射蛛丝、墙壁攀援能力。还有着蜘蛛本能的灵敏感应力。” “最后是队长,超男柯拉克。他的各项能力可以接近无限,我在这里不方便列举。大家以后可以慢慢接触了解。” “噢,对了,我们还有一位……出来吧!小吉。” 顺着教授的视线方向,大家看过去。可是那里除了墙壁跟一个插满粉红百合的白瓷鱼纹花瓶以外,什么都没有。 ——喔不,从墙壁那儿,突然凭空伸出一只脚来。那脚穿着白底红花的潮鞋,仿佛跟墙连在一体似的。 脚踩在那儿停了一会儿,又轻轻缩了回去。似乎脚的主人有点害羞。 教授鼓励道:“小吉,出来吧!大家都想认识你。” 那只脚重新伸出来,然后是整条腿、整条胳膊。眨眼间,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穿过墙壁,站在大家面前。女孩虽小,身形已经发育得不错;鹅蛋脸上撒一层淡淡的雀斑;一双睫毛长长的大眼睛四处游移,不知该望向哪里。 “幻影猫,小吉。拥有幻影能力。能把身体的细胞分子自由打散、重组,所以能穿透任何物体阻挡,也能避开任何攻击。” 教授驱动电动轮椅,转到大厅中央,开始自我介绍。 “我,姓陶。他们都称呼我教授。” “你们这些人里面,有的人能力是天生的、自然而然带来的,也有人是靠后天基因突变得来的。” “但是,请相信自己。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赠予,没有无缘无故的能力。” “如果没有自身潜能的优势,普通人受到跟你们几位后天能力者同样外因的刺激,也许他们的生命就将终结。” “——而你们没有。你们都是独一无二的。我欣赏你们中的每一个人,正如我欣赏我自己的能力。” “我是陶教授,拥有脑波感应能力。欢迎你们加入我的团队。” 6.机械战警的邀请 乔尼挖了挖鼻孔,向着空气问道:“姐,你在么?” 看不见影子的苏珊在他身边回答:“在啊,怎么了。” “我们还是早点打完酱油回家吃饭吧。地球太危险了。” 石头人本粗声粗气地说:“好啊。对了乔尼,我们请你这位新朋友冰人一起回去吧。屋里空调坏了,这两天挺热的。” “你都变成石头了还怕热?” “正因为成石头了,所以现在不会出汗了都。” 欧若气得胀红俏脸:“你们,为什么不听教授说的话?” 乔尼懒洋洋的:“谁说没听啊……这不刚听完?” “你们以为自己的能力是谁给的?” 乔尼不屑地说:“就算是你又怎样。有本事你拿回去啊?少爷稀罕么?” 李德微微鞠躬,说:“教授,不是我们不相信您。实在是因为我们几个,都还有自己想做的事。” 教授眯起眼睛:“我当然知道。你们每个人的真实想法,我都知道。” “从你们还是小孩子的时候,我就已经在注意你们。你们在几岁的时候撒谎骗妈妈,几岁的时候有了初恋,几岁的时候考试作弊……那些我能从你们的脑波,统统感应到。” “至于你,李德老师。我知道你是这些人里面最不相信我的那个。你在怀疑,我集合这些强大能力者,是不是有什么危险目的,对不对?” “苏珊,你在想,这个老头是不是偷窥狂,心理变态。” “乔尼,你想赶回去找那个留着你腰带的小姑娘。” “本,你在想一个自己都不知道是谁的女人。你在她屋里住了一晚,却连她长什么样都想不起。” “鲍比,你在想一个已经结束关系的女人。你知道你跟她彻底没希望了,可你还是忍不住会想她。” “欧若,你在想你去世的母亲。你一直怀疑,她的死不是意外,而是有人害她出事。” “巴里……”教授的眼神变得慈祥,“好孩子,你是相信我的。” 教授驱动轮椅,来到李德面前,深深凝望他的眼睛:“你现在明白,凭我的能力,我可以知道任何事情。包括所有人的银行账户跟密码,包括任何一个国家的最高军事机密。要是我想去做危险的事,我很早就已经做了,没有谁能阻止我。你现在还认为,我是危险分子么?” 李德讪讪地说:“那您集合我们这些人,是为了什么目的。” 教授诡异的一笑:“如果我说是为了维护世界和平,你信么?” 接着,他脸上笑容忽然凝滞,打手势让大家安静:“外面,有人来了……很多人,包围了我们……保持镇定,不到万不得已不要使用能力,以免伤害无辜。” 大厅外一个奇异声音响起,听上去仿佛一台很久没上机油的老旧车床,突然超负荷运转发出的响声。 “里面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彻底包围了。希望你们不要做无谓的反抗,双手放在头上。重复一遍,请你们不要做无谓的反抗,双手放在头上。” 乔尼兴奋起来,右手运气,“嘭”一声聚起好大一个火团,嘴上说着:“靠了。自打有能力以来,还没跟谁正经干过一架。今天要好好爽一爽!” 李德手臂伸长,挡在他身前:“别乱动!外面好像是警察。看看他们接下来怎么说。” 那个破车床似的声音继续说道:“有群众举报,你们在这里非法集会,触犯了《集会游行示威法》第二条第二款的规定。现在依照治安管理处罚条例第五十五条,处以十五天拘留。请你们放弃抵抗,双手放在头上,一个一个走出来,接受拘捕。” 队长柯拉克深吸一口气,回应说:“这里既不是露天场地,我们也没有游行示威,请问凭什么认定我们是非法集会?” 外面发出机器运转似的声音,吱吱扭扭转了一通,忽然改口说:“非常抱歉。刚才来时匆忙,忘记把拘捕模式调成邀请模式。请各位见谅。” “事实上,我们是隶属非常研究院特别行动科一组的成员。这次来的目的,是邀请你们在场的所有人,加盟本院参与治安管理工作。请你们考虑一下。” 柯拉克跟教授相视点头。他又高声说道:“如果是邀请,就请你一个人进来说话。” 机器轴承转动声响起,伴随一声声气锤砸落般的震动。一个两米来高的宽大身形映在大厅前的玻璃门上。 来人很小心地打开门,哐哐地迈着大步走进来。先是立正,敬了个十分标准的军礼。 铁的头盔,铁的身躯,铁的臂和腿,铁的手和脚。除了头盔下裸露在外的脸部,能看到属于人类的鼻子嘴以及下巴,这家伙身体的其他部位,很明显都是由机械部件组装起的。胸前左侧,印着一个耀眼的金色字母“f”。 “非常研究院特别行动科一组,机械战警墨菲,代码f104,向各位致敬。”机械人如是说。 “是谁派你们来找我们的?”柯拉克问道。 “是出自非常研究院西大楼,副院长羊专家的命令。回答完毕,先生。” 教授失声说道:“羊……原来是他……这么说来,他……”他很快收住话头,改口说:“他邀请我们做什么?” “邀请诸位进驻研究院东大楼,协助院方做好治安工作。院方还给陶教授预留了一个副院长席位,可以一起参与到研究院的发展管理进程。” 陶教授沉吟一会儿,说:“不知院方能否允许我在院内搭建属于我的实验室,我需要带些自己的设备……” 机械战警十分爽快地说:“羊专家特别吩咐,只要您答应入院,任何条件都能满足。所以那个不成问题,教授。” 教授点头:“请你回去转达,我代表我的团队感谢院方厚爱。能跟我信赖的朋友一起工作,将是我最大的荣幸。我们同意加盟。” 机械战警又敬一个标准的军礼:“向英明的教授致敬!我们这就回去准备。” 他转身离开。 教授望着在场十人,平静说:“现在,我们有工作了。” 7.魔形女瑞雯(一) 【前接正文6.探监】 慌不择路的,瑞雯跳下三楼。 来这儿之前,主人就提醒过她。那里的人们,很强。强到每个人都可以独当一面。 “这不是非成功不可的任务。你只要去尝试一下,成与不成,都记得要想办法安全回来。”主人柔情地抚着瑞雯的头发,刻意嘱咐说,“你比那人重要的多。” 瑞雯从来没有亲口说出过,对瑞雯来说,主人也是最重要最重要的。瑞雯爱护主人,就像爱护他给予自己的生命一样。 这次瑞雯能看出,主人对这个男人很好奇。所以她急于把他带到主人身边。 本来一切都进展得很顺利,可偏偏到了最后关头,瑞雯被人看穿了! 这个抽烟的黄发男人,瑞雯本能地觉出他很危险,只能尽力躲开。 没想到跳下三楼,居然下层还有个能控制寒冰的强大能力者。 单单一个已经不好对付,现在却不小心引出两个。事到如今也只好认命了。瑞雯干脆卸去伪装,现出自己本来面目。 束手就擒之后,瑞雯见到了东楼的领袖,主人亲自推荐请来的这个教授。 教授坐在轮椅上,那半秃的头顶很是可笑。就凭他这副猥琐样子,怎么还能跟仪表堂堂、能力非凡的主人齐名,老是被相提并论?瑞雯想。 可很快的,瑞雯就发现自己低估了这老人。 教授眯起眼睛瞧着她,那眼神仿佛能洞穿一切。 他一张嘴,说的话就是:“羊专家是你主人?他派你来?” 瑞雯皱眉,紧闭嘴巴,心说:你既然什么都知道,还问我做什么。 教授微笑,说:“我可不能什么事都知道。比如说,现在我还不知道你们把这个人要回去,到底有什么用。如果你们要他,当初又为什么要寄存在这边。既然说是寄存,为什么要他回去的时候,却不光明正大的来,反倒要借用你的能力。” “唉……不知是我老了,还是你主人变年轻了。他能把很简单的一件小事,办成这么复杂。” “不许说主人的坏话!”瑞雯有点生气了,“主人他英明盖世,怎么能让你这种人猜到!” 黄发男人手头上燃起灼热火焰,吓唬瑞雯道:“你也不许对我们教授无礼!” 教授喝止住他。原来他叫乔尼。 教授又问道:“你叫什么?为什么你好像不愿意想起自己名字。” 瑞雯心慌了,想要阻止他说不要,可那教授手指点在额头,已经施展起能力。 一股神奇的力量穿透看不见的空间,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钻进瑞雯大脑里,刺激她的脑波。以往经历过的事情,好像过电影一样,一幕幕呈现在她眼前…… 她想起自己名字叫做瑞雯。曾经的自己,原本是个无忧无虑、毫无心机的姑娘。 父亲是名军人。从瑞雯很小时候起,就拿军队的顽强精神跟严明纪律,严格要求她的学习、生活。 17岁那年,瑞雯不负父亲的期望,考上一所很有名的军校。 后来她的表现,可以说大大超出了父亲的预期。 她在学校因为各项成绩优异,最后被选拔进某特种部队参加试训。只是出于保密政策,这消息连父亲都不能告诉。 很多年来,因为男性在身体力量、敏捷、爆发力等方面无可争议的优越性,军队基本都是男人的天下。瑞雯所在的试训小组两百人中间,她只是仅有的两个女兵其中之一。 可瑞雯实在是太出色了。试训三周下来,她多种科目都能排在男兵们前面,综合素质考评也是数一数二。 瑞雯并不骄傲。可是她也不懂,作为一个太出色的女人,她给周围那些可怜的男人们带来了何种压力。 有一天,那位唯一的女战友悄悄跟她透露,男兵们要瑞雯“收敛些”,不要再每一个项目中间都“太出风头”。 瑞雯听完,只是笑了笑,没往心里去。她不知道这对于她来说,意味着一出悲剧的序幕。 部队训练的最后一个科目,是打乱编制的野外实战演习。瑞雯跟一群完全陌生的男兵被分在一组。 瑞雯清楚的记得,那天下着大雨。傍晚7点多钟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瑞雯手里端着沉甸甸的半自动步枪,背后背着沉甸甸的作战背包,摸黑弯腰前进。前后左右都是一米多高的湿漉漉的野草,黑黢黢的一眼望不到边。 后来雨停了。只有头盔檐上,还时不时有水珠落下。黑暗里瑞雯只能听见自己的沉重喘息声。 不知什么时候起,她跟“战友”们突然失去了联系。往左往右看,都只剩她一人孤零零站在草地里。 瑞雯没有惊慌。这种时候不能惊慌。她迅速蹲低身形,拿远方现出黑影的那栋房子当参照物,判断出自己所在方位。 她只能假设队友全部重伤或是被俘,接下来要自己一个人完成侦查任务。 瑞雯有这份勇气,她也自信有那个能力。 然而她没有搞清,这场战斗对她来说,无论怎样都会是悲剧收场。 这里离出发地已经有半小时路程,到目的地大概还要走两小时。前后左右都是空无人烟的荒地。 “战斗”还没打响,夜间巡逻的哨兵跟车辆都尽量不开大灯。 天空中还是乌云密布,看不到一丝星光。 在这种荒芜地方,这种紧张的场合,不论发生什么异常、遇到任何状况,都只能依靠自己(跟战友)去独立解决,没有谁能帮得上忙。 没有谁。 瑞雯爬下一个小土坡,刚想休息一小会儿的时候,一切就那样突然的发生了。 黑暗里,不知有多少粗蛮的身体冒出,凶狠地冲她扑过来。瑞雯来不及躲避,来不及呼喊,甚至还来不及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就已经被彻底制服了。 这时演习。这本来仅仅是演习。到此为止了。 可结果,并不像瑞雯本来想象的那样。 那些人把瑞雯推倒在地,用背包带捆住她的双手双脚,拿衣服盖住她眼睛,开始一个接一个地欺负她、折磨她。 瑞雯咬牙承受。甚至直到最后,她都牢牢遵守作为一名军人的纪录:不随便出声,不向“敌人”暴露目标。 这种时候,她只恨自己生为女人。 那群未来的战斗英雄们,在瑞雯身上发泄完了所有平时被她凭实力牢牢压制住的恼怒跟怨气。 还不算完。他们把瑞雯带到一处废弃军工厂,扔进以前研究迷彩材料的反应池里,锁上盖子,最后一哄而散。 身体跟心灵上的双重痛苦,折磨着瑞雯。这一刻她恨透了这个世界。 她不知道自己还活下来做什么。 可结果她还是活了下来。 依照本能,用头撞破反应池的玻璃壁,瑞雯被那满满一池散发刺鼻气味的化学药水冲进排污管道,冲到工厂后的污水坑里。 瑞雯满身酸痛,一点力气都没有。在污水坑里躺了不知多长时间。 第二天太阳出来时,瑞雯努力睁开眼睛。她发现,自己拥有了一身蓝色皮肤…… 8.魔形女瑞雯(二) 在研发迷彩材料的反应池中、在军工厂排污坑的污浊泥水中浸泡良久,瑞雯有了一身蓝色皮肤。 这层粗糙结实的角质皮肤,给她带来非凡的能力——她可以通过意念控制皮肤颜色,随意伪装成任何一个她见过的人的形象。再控制声带模拟对方的声音,就能变得跟照镜子一般一模一样。 只有唯一一点,她能变成其他任何一个人,可是却便不会自己原来的样子。 这真是莫大的讽刺。 在野外游荡了几天,瑞雯变身成一个不起眼的普通士兵,回到军营。她发现战友们正在给自己举办“葬礼”。 踏过满地枯黄松针,四个人抬着一具不知装了什么的小小棺材埋进土里。 士兵们朝天鸣枪,然后向着石碑敬礼。父亲也在敬礼。突然间斑白的头发,还有那怆然神情,他年轻时的风采荣光,已经看不出一丝一毫。 首长捧着手稿致悼词,头两句念到瑞雯“为军营献身”,后面的她就一句也听不进去了。 她只看见石碑前,两根洁白蜡烛中间自己的遗像。 周遭是绿树蓝天,石碑青冢。照片里的小姑娘,剑眉薄唇,英姿飒爽,在丛丛黄色白色的花束中间自信微笑,仿佛不知道她的世界其实是黑白似的。 瑞雯实在待不下去,转身离开自己的“葬礼”。这下她真的回不去了…… 可她不能就这么算了。不能让那群畜生就这样逍遥一辈子。她要报仇!要为那个已经死去的军营女孩,报仇! 凭着能力,她很快打听到当晚在那个地段执行任务的队伍,来自同一个排;并且不费什么力气就拿到了名单的副本。 17个人。 17。这个数字将成为瑞雯一生的伤口。 瑞雯潜伏在军营,认真观察了他们每一个人很长时间。这17个人,碰巧都有妻子,或者情人。 一年之后,到了瑞雯的“忌日”。她开始行动了。她把自己遗像的照片洗出17份。 然后伪装成17个男人的样子,找到他们的妻子、情人,把曾经的“瑞雯”照片拿给她们看。 “我现在爱上了这个女人。我们分手吧。” 瑞雯用那些男人的口气平静说出这话,毫不留情地拆散了16对爱人。 女人想伤害女人,总是很容易的。 看着眼前一间不起眼的小屋,变身成男人的瑞雯告诉自己,“终于是最后一个了……” 推开栅栏门,瑞雯走在湿地中间碎石铺就的路面上。一只黑油油的大肥猫,警觉地爬起身,幽灵一般飞快钻进屋里。 这碎石路面,也许是那个男人一铲一铲、一锹一锹亲手铺成的。走在上面,不由已地觉得很安全。 这时,瑞雯忽然觉得很累,说不出的累。脚步也渐渐沉重起来。 屋门开了。那是一个脸色慈和的少妇,在围裙上紧张地擦着手,脸庞上泛出欣喜的红色。瑞雯看见,围裙下她高高隆起的肚子。 女人微笑着把瑞雯拉进屋。屋里光线不是很好,散发出一股被褥的潮霉气味。床头挂着擦得晶亮的他们的结婚照。 女人挪动笨拙的身子,推开满满的洗衣盆,挪开床脚的大皮箱,紧紧拉着瑞雯的手坐在床边。 瑞雯左右打量,家具满满当当。这里以后还要满地跑着一个孩子,空间实在是有点小了。 瑞雯放开手站起。女人着急地问这么快就要走?瑞雯微笑摇头,把一床被褥都抱出去晒在晾衣绳上。 做这件事的时候,瑞雯阴冷了整整一年的心,突然透进一阵暖暖的让人微笑的阳光。 女人抱着瑞雯的头,羞涩的,让瑞雯把耳朵贴在她肚子上,听她跟男人的孩子在里面沉睡的声音。 瑞雯再也忍不住,推说有紧急任务,赶紧出门离开那里。 她知道要是再待下去,自己肯定真的会哭出来。 最后一张照片瑞雯没送出去。瑞雯留给了自己。藏在最贴近心口的地方。 每当到了活得毫无力气的时候,瑞雯会拿出照片,想起那个女人肚里的孩子。那一定是个女孩,将来也会像照片里这姑娘一样优秀,一样出色。如果有一天,能在军营里碰见她,该跟她聊些什么?瑞雯总是这样问自己。 从那以后,瑞雯一个人在陌生城市里游荡。 有时她是挤公交的高傲制服白领,有时她是蹲在街角伸手乞讨的乞丐,有时她又是清晨公园里悠悠然打着太极拳、舞着太极剑的老先生、老太太。 她可以扮演城市里的随便哪个角色。 到了最后,她反而不知道真正的“我”,究竟到哪里去了。 有一天瑞雯闲来无事去爬山。凌晨五六点的天空,阴沉沉地孕育着晴白颜色。山色层峦,山风长吟。山下是巴掌宽的大江静静东流,只见其形,不闻其声。 在一处人迹罕至的绝壁处,瑞雯远远看见一个孤零零的人影站在那儿。裙摆飞舞,是个女子。 她静静站在峭壁边沿,垂着头一动不动,仿佛死去一般。 金边荷叶领的白色衬衫,玫红的及膝百褶裙,雪白的长筒袜。最底下是一双漂亮的红色平跟皮鞋。 “穿皮鞋爬上这么高的地方,不会是来这儿看风景的……”瑞雯心说。 那女孩一直站到太阳就要出来那一刻,一派朝霞染透半边天际,红的,紫的,蓝的,灰的。 瑞雯渐渐走近她。这里山河壮美,景色动人,正是适合那啥的好地方。 女孩应该能感觉到瑞雯不想打扰她,慢慢转过被山风吹乱发髻的头,朝瑞雯悠悠看了一眼。在她死气沉沉的眼睛里,看不到一丝生的希望。 瑞雯以一个陌生人的身份,善意陪在她身边,陪她走完最后一程…… 在她跳下去的地方,瑞雯捡起她留下的身份证,以及遗书。字数不少,密密麻麻写了三页那么多。 当然对一个生命来说,这还是太少了。 瑞雯并没细看,直接撕碎了,让它们随风飘散。 “今后,就让我替你活下去吧!” 9.魔形女瑞雯(三) 成为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大学生,过一种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生活。 瑞雯的心灵渐渐安宁。 学校里的孩子们都那么简单,简单到近乎单纯。 喜欢就是彻底的喜欢,厌恶就是彻底的厌恶。好恶可以轻松写在脸上,不用计较什么后果。 这种生活简直堪称完美。——如果没有那个男生的打扰的话,那就是彻底完美了。 瑞雯自己觉得变成的这女生的长相并不十分动人。可那个臃肿鼻子的男生显然不这么认为。 从瑞雯来学校的头一天起,他就时时处处缠着瑞雯,简直阴魂不散。 瑞雯去打水,他也去打水。瑞雯去食堂,他也去食堂。瑞雯去自习,他也去自习。 ——这也是个单纯的孩子。他甚至都没来及跟自己心上人正经打上一声招呼。瑞雯想。 后来渐渐习惯了身边有这个影子存在。这孩子还算守之以礼,并没给瑞雯添什么麻烦。相反的,还时时记得照顾她。 有时忽然下雨,他会等在下课楼道门口,悄悄把一把雨伞递在瑞雯手里。或者有很知名的学者来学校讲座,他会请自己朋友在前排帮瑞雯占个座位。 瑞雯觉得他是个很乖很乖的孩子。有时心情好,对他微笑一下,他就会兴奋得满脸放光,走起路都轻飘飘快要飞起来。 “他会在某天表白的吧。那时该怎么跟他说,我不是他以为的那个人?照他这分恒心,不是那么容易被拒绝吧……” 瑞雯自己反而有点着急起来。 有天,瑞雯忽然漫不经心地跟朋友说:“好几天没见那个人了……” 朋友们于是拉着长声“哦——”,脸上挂着诡异的笑容,说:“终于心动了对不对?” 瑞雯白她们一眼,很自然地说一声“讨厌”!可心里不知怎么的,有一种柔软的东西在渐渐扩散。这时什么感觉?瑞雯不知道。总之不难受,反而还很舒服。 又过了一天,那男生还是没来找她。瑞雯稍稍有点着急了。他是生病了?受伤了?瑞雯这时才发现,自己居然不知道他名字,不知道他在哪个班级,住在哪间宿舍。 瑞雯心里不由暗暗嘲笑他的傻:如果你能早天表白,也不至于把最心爱的人丢了。 晚上图书馆关门的时候,外面已经没有几个人在走动。柔柔路灯光被树影拨乱,又被微微夜风抚静。篮场上有人不知疲倦地在练习投篮。远处宿舍楼里,传出几声圆润的笛声。 瑞雯觉得肩膀有些冷,想早点回去。 前方大树旁边,硬硬地闪出一个身影。这人穿一件材料奇异的制服,似乎是由某种软质橡胶做成,制服肩膀处有着类似羽翼形状的层层波浪。他戴着宽大流线型的厚重墨镜,把眼睛遮得严严实实;一头整洁精神的短发,下巴的轮廓线清晰硬朗,是个很“酷”的男人。 打量他的时候,瑞雯脚步稍稍放慢一点,然后想跟他擦肩而过。男人却横向移动一部,又挡住她。 瑞雯察觉他来意不善,手里准备着随时把笔记扔在一边。很长时间没做格斗训练,她不知自己的肌肉跟关节有没有稍稍退化。 微一侧身,发现身后围上来不少黑影。一个熟悉的声音叫道:“对,就是她!别让她跑了!” 瑞雯心里吃了一惊:“是他?他为什么要带人捉我……” 那个臃肿鼻子成天跟屁虫一样跟在她身边的男生,带一伙人抄她后路,把她围在路中央。人群里面,有学生,有校工,还有几个校保卫处的保安。 “你们想干嘛?”瑞雯问道。 那男生愤怒说:“是你想干嘛!这么长时间,亏我还对你那么好!——前几天有人跟我说,在宜昌疗养院看见你,还说你失忆了。我还不信。你……你为什么要把她推到江里,还装成她的样子来学校?你到底是谁?有什么企图?” 怪不得他前几天离开时的眼神充满怀疑。瑞雯心里嘲笑自己,原来跟他们待久了,自己都变得单纯了……就算她不被发现,难道你还是个可以正常生活的普通人么?傻子! 又朝这个好不容易让自己心软的男生,深深看一眼。“你凭什么这么说?”瑞雯问道。女生生气的样子。 “我……我亲眼看见的!就在……就在你洗澡的时候!你,你全身……” “呀!”瑞雯惊叫一声,蹲在地上捂住脸,“你,色狼!偷看人家洗澡!” 这表现果然起了作用。身后这群人,已经开始抱怀疑态度盯着他看。他自己也变得很没有底气,辩解说:“不,不……我不是……我,我是调查真相!” 几个义愤填膺的男生已经把他按在地上暴打起来。“狡辩!泡mm怎么可以使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居然还拉我们下水!”“说,你都看见什么了!!有这等好事不叫上我们,光你自己享受!”他蜷缩在那里只顾哀求:“别打,别打了!我错了!以后不敢了!……” “人家以后再也不要理你了!”瑞雯“哭”着,转身从这群人旁边擦过,向学校后门逃去。 忽然,一束耀眼红光投射过来,挡在瑞雯身前。这红光来得奇特,毫无征兆,又来势极准,正挡在瑞雯胸前几公分处。红光投在路旁树干上,无声无息将树身灼穿一个深洞。 瑞雯急刹住脚步,看明白这光只为挡住她。这要是真打在身上,至少也难免要皮焦肉烂。 回头看一眼,那个奇怪的墨镜制服男一手按在墨镜镜框上。这红光就是从他墨镜射出。 男人的头稍稍转动,红光也随之向瑞雯渐渐逼过来。那株树树干被红光划过,轻轻巧巧烧断了,上半截弯回来,“咚”地倒在地上,枝叶乱抖。瑞雯只能一步一步向后退。 她总是不甘心就被这么捉住,转身向人群这边跑过来。墨镜男赶紧收了红光。 那群男生没察觉情况有变,依旧扭打成一团。忽然从战团外扑进一个人来,跌跌撞撞一通乱之后,地上出现两个一模一样的臃肿鼻子男生。 不光别人慌了手脚,连他自己也是方寸打乱。“怪物!我都跟你们说了,她是怪物,会变成人样的怪物……” “你……你别变我!”这个男生说。 “你……你是怪物!”那个男生喊。 一样高矮,一样胖瘦,一样的头发眉毛眼睛,一样的臃肿大鼻子。这种时候哪怕他妈妈亲自过来,只怕也难认出究竟哪个才是自己亲生儿子。 在场所有人都傻了眼。——只有那个墨镜男除外。 他右手在眼镜腿控制能量的旋钮处轻轻一按,墨镜中央射出一束细小的镭射光,在其中一个男生脸上轻轻刺了一记,又倏地收回去。男生疼得“哎哟”叫一声,捂住脸。 “警告你不要耍花样。你的动作我能看得一清二楚。”墨镜男冷冷说,“老老实实跟我回去!” 瑞雯认输了。乖乖站起,还原成蓝色皮肤的自己,跟到墨镜男身边。丢下满场目瞪口呆的凡人不再理会。 “我们这是要回去哪儿?” “——非常研究院。” “你叫什么?” “‘独眼龙’史高特。” “你结婚没有?有女朋友没?喜欢什么样的女人?”不论你喜欢什么样的,我都能变成她的。瑞雯心说。 史高特冷冷说道:“喜欢跟我保持距离的女人。” 10.魔形女瑞雯(四) 瑞雯被带到非常研究院。史高特扔下他就走了。 几个医生打扮的人把她押进一间地下室,关在铁笼里。 地下室空间很大。无数个被关起的**的人,**着,用头,用手,用牙齿,在铁笼上弄出声响。耳边响着无穷无尽让人汗毛直竖的痛苦回声。 左边这个人,脖子上长着两颗头颅,一大一小:大的那个昏沉沉酣睡着,嘴角淌着大团口水;小的那个两眼精光四射,散发着恶毒的光芒,瞪人一眼,就让人不由自主打个寒噤。 右边这个人,嘴巴鼓的大大的,瞪着鼓鼓的大眼泡发呆。还以为他傻呵呵不会动,他却猛一张嘴,一条长长的舌头飞快从铁笼缝隙里伸出去,黏住一只飞扑的蛾子,又飞快缩回嘴里。他咕嘟一口把蛾子咽下肚去,朝瑞雯翻翻白眼。 瑞雯向前看,前方是个大鱼缸,里面装着大半缸水。水里是个上半身女人、下半身鱼尾,长发跟绿色水藻纠结成团的人鱼。鱼缸空间很小,不够她舒展开身子,她烦躁地扭下身子,隔不一会儿又扭一下。生气得张嘴要大喊,却吐出一个很大的水泡。 瑞雯把身体蜷缩成一团,皮肤变成蛹的暗棕色,把自己包裹。什么也不想看,什么也不想听。 活着是痛苦。 每天都有“医生”进来,清空某些铁笼里的“东西”,又从外面带进另外某些“东西”装进其他铁笼。 几天之后,左边那个长两个头颅的被带走。 一周之后,右边那个舌头长长的被带走。 快两周时,前方这个人鱼也被他们带走。鱼缸空下来,缸壁上很快长起青苔。 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终于到了。几个身穿白大褂的进来,从铁笼外面用麻醉枪向瑞雯射了一弹,打开笼门把她抓出来带走。 瑞雯能看见,也能听见,只是身体软得不停使唤,好像从脖子往下的部分都变成不是自己的东西。 她被放在滚动床上,推进电梯。电梯吭吭吭地上行,良久后才哐地停下。 门开处,前面是一条长长走廊。每隔几米就有一盏明晃晃壁灯在放光,一直延伸到看不见尽头的深处。仿佛一条巨蟒的喉咙似的。 床开始滚动,瑞雯被推进“巨蟒”大张着的嘴,一下子感觉到周围的那股阴冷。身边会有戴口罩的脸俯下来看她几眼,神情淡漠,相隔很远,仿佛兜里没钱的人在看橱窗里的纯钻首饰似的。 进了一间四周绿壁的明亮房间,到处是很大块头的精密仪器,金属光泽里映出人影。心电图仪,脑电图仪,血压测量仪,各种电子屏幕上泛着幽幽萤光。一面墙上有快巨大的显示屏,上面的图像正是房间中央这张钢铁手术台。 瑞雯被推到房中间,接着被四只手抬到手术台上。 她一下子感觉到脊背下手术台的冰冷,跟身周一股难以掩盖的血腥气息。 瑞雯大睁着眼,眼睁睁看几个人在自己周围来回忙碌。端来几托盘锋锐的刀具,准备好几条洁白的大毛巾,把屏幕摄像头扶扶正,调到合适角度…… 一切准备妥当。最后走进一个戴眼镜的白大褂,两手都戴橡胶手套,手背冲前,小心地端在胸前。 这个人站到瑞雯身侧,右手平摊,助手准时地往手里放上一把手术刀。巨大耀眼手术灯从头顶直射下来。眼镜人一手按在瑞雯胸前,右手的手术刀不用怎么瞄,准确地往她胸口插落…… 那把手术刀的刀尖甚至已经刺进瑞雯身体里。当时她只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按在胸口,很迟钝的感觉。事后再看,那里被手术刀划了道四五公分的口子。眼镜人下手真是很准确,只割开表层肌肉跟组织,里面的重要器官一点都没伤着。 就在手术刀刺下的那一瞬,有个声音通过哪里的喇叭传进来,在房间里回响。他说:“等一下!” 就是这三个字,把瑞雯的一条命救了回来。她差点跟其他那些变种人一样,被当成秘密研究的试验品。 等瑞雯清醒过来,自己正身披毛巾,坐在一间很大的豪华房间里。房间真的很大,一边有跑步机,有健身器,有杠铃;另一边则立着靶牌,墙上挂着比赛弓跟气步枪。不远处还有个台球桌。 面前的环形红木办公桌里面,有个人背对瑞雯坐着,大半个后脑还被电脑显示器挡住,只能看见他头发很黑很亮。右手上一根粗大雪茄袅袅冒着轻烟。 “你醒了?”他问道。可是并不回头。 瑞雯努力转头看看,周围没有别人,应该是问自己。 “你叫什么?” 瑞雯紧紧闭着嘴,皱眉冥思苦想。或许是太久没用过自己真名,或许头脑被麻醉剂刺激到了,她居然怎么也想不起该怎么回答这个最简单的问题。 “……不说算了。你,挺有能力的。愿不愿意为我工作?” 诺亚在方舟上见到那只叼回橄榄枝的鸽子,也是这感觉吧?瑞雯眼前一片霞光。简直是第二次生命。 “我愿意!”瑞雯几乎是哭喊出来。 “那在这里,以后叫你魔形女。” 11.上尉死了! 【前接正文11.格斗之王】 “什么?!” 听到这个消息,史高特正在插百合花的手冷不丁一震,花瓶离开桌面向地上掉落。 眼看花瓶就要摔得四分五裂时,它下坠的势头忽然猛地顿住,停在那里,就像蹦极的人腰里拴的绳子被拉到最长限度一样。然后,瓶子真的被一股无形的力向上“拉”起,慢慢慢慢地浮高、浮高,轻轻扭正了,落回原来位置。 琴医生放下施展能力的手,用她那明亮美丽的红色大眼睛嗔怪地瞪史高特一眼:“看你,就是这么不小心!” 史高特两步跨过来,伸手要往琴医生肩头抓去:“你说什么?再说一遍!”话音焦急。这消息像火一样烫伤了他心头。 可是他的手抓不下去。在离琴医生肩头还差20公分的地方,被那股无形的力量挡住,停顿在那儿。 琴医生白了史高特一眼,转身丢给他一个窈窕的白色背影,埋头继续整理桌上资料。一头火红的长发垂在她肩上,根根利落舒展,火的瀑布。雪白褂子下,掩藏着一个年轻健康、勾人心魄的曼妙胴体。就连她的声音也是那么婉转动人,每个音节好像配上音符就能奏成旋律。 “我说,上尉他已经死了!” 史高特心又是狂跳起来。毕竟这美妙声音说出的,是这样一个惊心动魄的消息。 “可是……这些机器不都还在动么?不是有您这么高明的医生抢救一天了么?” “你不用捧我。”琴医生悠悠地说,“他现在,虽然心脏还能靠起搏器维持,可脑电波已经完全平了。——就是说,他的全脑功能已经丧失,现在完全不能自己呼吸。医学上来说叫脑死亡,通俗点来讲叫活死人。” 琴医生趴在桌边,钢笔微颤,在工作日志上飞快做着记录。“从感情方面来讲,你可以认为他还‘活’着,就这样一天一天用仪器继续维持他的这点生命迹象。不过从科学角度来说,他再次醒过来的几率无限趋近于零。所以保守的做法,我们一般要宣告他已经死亡。” 史高特的眼睛望向沉默躺在那里、浑身插满管子接满电极的上尉,上上下下扫视好多遍。以后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一起对打一起训练了……上尉压在上面,调笑地叫他“小正太”;史高特给他压在底下翻不起身,气得直嚷“猥琐大叔,留神我摘了眼镜烧你啊”……那样快乐的日子,依稀就在昨天。 史高特视线轮转一圈,最后落在琴医生那白衣覆盖的、天下男人都会向往的丰腴饱满屁股上。反正戴着墨镜,也不担心会给她发现,可以安心端详很久。看着看着,他几乎忍不住想要伸出手去摸一摸;至少,也该在她的绵软腰际抱一下,才会是完美的一天。 他手伸出去一半,想到她那很能伤人兴致的隔空施力异能,终于还是忍住了。在心中狠狠一跺脚,转过身来。“我走了,有时间再来看……他。”一步一步,慢慢走出门口,走到了窗下。 “等一下!”琴终于开口叫住他。 像接到圣旨一般,史高特两脚死死钉在地上。“怎么?”他心跳着问,专心装作很平常的样子。 琴医生从病房跟出来,脸颊微微泛着两片红晕,整个人仿佛像是料峭寒冬里温暖绽放的一朵腊梅花。 她垂着头,不看史高特的眼睛,往他怀里塞了一包软软的东西。“天快凉了,我织了条围巾,你戴戴看合不合适。有个头疼脑热的,别扛着,过来我给你看看。”声音微微的发着颤。但却依然是美妙的旋律。 史高特收好围巾,情不自禁想要牵一下她的小手,被她很快的缩回去,反手在史高特背上轻轻拍一记。是幸福的。 史高特微笑点头:“那我去了!”刚迈出两步,短暂的小小幸福,很快又被上尉的死讯这瓢冷水当头浇灭。 他心里燃着火,急急召唤西楼诸人到会议室集合。 十分钟时限眼看到了。史高特转身看看到场的人,皱眉问道:“布鲁斯哪儿去了?” “他对我们这小会不感兴趣,开车参加酒会去了……你知道的,除了老大以外,大部分人的面子他都不给。” 史高特轻轻“嗯”了一声,不准备对布鲁斯的缺席发表什么看法,直接说:“既然到齐了,就不等他。今天有个事要宣布——上尉死了!” 在场人里面,有两个“哦”了一声,点头表示知道了;有两个人先后“哼”一声,表示轻蔑跟不屑;其余的人,大部分已经趴在桌上睡着…… “罗根,你哼什么?”史高特问道。声音带上一丝严厉。 “啊?”这个满脸剽悍、身上皮夹克从来不拉拉链的汉子抬起手,在鼻子上擦了两擦。“——不好意思,我今天有点伤风。您继续。” 史高特重重一掌拍在桌上。睡觉的人们被惊醒,揉着眼睛问着:“散会了?上哪儿吃饭去?” “吃吃吃!一群饭桶!除了吃饭你还会不会点别的?你们……” 正在发火的史高特话音停顿,望向门口。会议桌边的人们反正也不怎么把他的话当回事,漫不经心地顺着他眼光瞧去——那里正站着另外一个史高特。 “瑞雯?很好玩么?”门口这个史高特皱眉问道。是平时那种三分威慑七分高傲的严厉气质。很明显,这个才是真的。 魔形女消去全身伪装,还原成本色的深蓝皮肤,淡淡微笑着坐回自己座位:“只是调节一下气氛……” 史高特走上正位,用手里这份文件象征性地掸掸桌上尘土。“想必大家都已经知道了——我们刚刚损失了一位重要伙伴。” “他在东楼的潜伏身份,只有我们在场的这些人知道。现在他这条线一断,东楼其余的隐藏力量,可以说一下子就群龙无首。再也不会有他这么称职的情报员了……罗根?你有什么问题。” 罗根缓缓放下高举的手,正色说:“如果是商量给上尉报仇的事,那我现在就可以冲上去打头阵。不过要是开追悼会的话……那么不好意思了,我的时间是很宝贵的。我可不可以早退一会儿?” “报仇?你准备找谁报仇。” “不就是东楼那伙人么?直接冲上去干呀!” “要是大战被你这样挑起来,老大第一个不会放过你!” 一提到老大,罗根就变成泄了气的皮球,恨恨地靠到椅背上不再说话。 史高特抬起手,手里握着那份文件:“我这里有份东楼陶教授亲笔签发的通告。大家应该没什么耐心看吧,那听我念好了。” 关于近日绿巨人觉醒暨柔道教练上尉(十段)身故事件的声明 昨上午约9时30分,绿巨人于东楼三楼临时柔道培训部觉醒,突破控制,对研究院多处建筑及公私车辆造成严重破坏。幸有东楼楼长皮特,协助行动科大力开展抓捕工作,终将巨人擒获,不致造成更严重损失,保护了广大住院疗养人员的人身财产安全。事后发现,柔道部特聘教练上尉(十段),不幸遭巨人误伤,虽经医护人员大力抢救,终因伤势过重,于今晨不治身亡。 为保障院内每位成员对事故发生的知情权,并避免今后此类意外伤亡事件的发生,特此声明如下: 1.巨人的觉醒,绝非经过阴谋家、****、外星人等的策划,而是自然进化的必然结果。 2.东楼对巨人的日常工作、生活监管,绝对是严密的、可靠的。事故的发生可以百分之百排除因监管人员疏忽大意所导致的可能。 3.巨人觉醒后,参与抓捕人员所做出的相应行动,事实证明都是正确的、有效的。因巨人的天然破坏力所造成的任何损失,与抓捕人员之间并无直接联系。 今后,我们必将加大相关监测与防护工作的力度,争取将类似事件的发生几率、事故后造成的损失,降到更低的程度。 上尉离开了,我们很难过。据目击者称,上尉是因跟柔道部参训学员“躲猫猫”时,不慎躲入巨人身后,被巨人出其不意的摔倒所压伤。在此我谨代表东楼所有监管及被看护人员,向上尉的家属、同事们,表示诚挚的问候,并向死者表示深切的哀悼。 上尉他永远是我们的好教练,人民的好儿子。他那无畏的勇气与光辉的敬业精神,必将激励我们继续勇敢前行! 特此声明。 东楼副院长教授陶 2009年9月24日 罗根挥拳重重砸在会议桌上。“铮”一声清脆悦耳的金属振鸣声响起,有三支钢铁的爪子从他右拳三个拳缝处分别伸出。那爪子长约一尺,微微向内打弯,完全是三把利刃一样,闪着锋锐寒光。 “我爪子发痒了……简直忍不住要干上一架!”罗根的拳头轻轻颤动。 史高特提醒他:“把爪子收起来!你割坏的东西难道还少了?” 罗根恶狠狠地“嗯”一声,三只爪子铮地收回他手背里面。爪子穿破的三个小小伤口很快愈合,依然是一只完整无缺的寻常拳头。连一丝细小的疤痕都没有。 史高特无力地坐回椅上。“谁还有什么好提议?”可是他们谁都不作声。 史高特盯着眼前这份通告文件看着,越看越是气恼。终于忍不住大喝一声,伸手扶在墨镜旁的能量旋钮上,轻轻一按,墨镜中央射出一小股镭射光束,无声无息间将那张纸烧灼得无影无踪,连一丝灰烬都没留下。 忽然有人轻轻“哼”了一声,穿破周围寂静气氛,稍稍有些刺耳。 “瑞雯?你笑什么!” 魔形女笑得抿不住口,轻声说:“要对付东楼,我倒是有主意,而且轻松又没危险。只是……” “只是什么?”史高特皱眉,“你有什么条件?说来听听。” “嗳呀……”魔形女娇嗔着,声音柔嫩得几乎要滴出水来。“我们那层楼环境太吵了。孩子们老是吵什么组队呀,dps呀,红手黑手什么的,吵得人晚上睡不好觉。我觉得你们那层挺安静的,你对门又正好有空房间……嗳呀,也真是挺麻烦的。我又不能随便搬家……” 史高特垂头沉吟一阵,最后说:“要是你真能给东楼点颜色看看,又不会引起大动乱,你随时可以搬上来住。当然,要等你做到了再说!” 魔形女眼睛忽的亮起来:“你说了啊?说话可要算数!这事情再容易不过,明天都等着看他们丢人吧……” 12.隐形女的艳照? 【前接正文14.灭火】 “教授感应到你的火力突然变强,超出你的控制范围,让我下来帮你。你不听他劝走近3001,还运用能力,一定有什么原因吧……”巴里扑灭乔尼身上失控的火焰,把他带到楼顶呼吸新鲜空气。 乔尼伏在栏杆上,将头埋在臂弯里,呼吸已经逐渐平稳。右拳还是紧紧攥着,攥得青筋暴起。 巴里轻轻拍拍他肩膀,把手搭在他拳头上。 “来,让我看一下?” 乔尼不作声。右拳颤抖。全身都在颤抖。 巴里两手一起上,一点一点掰开他手指。刚刚掰开一半,赶紧又双手按在上面,捂严实了。好像里面有什么宝物,一见光就会灵气大损似的。 “是从3001那儿发现的?” 乔尼握紧拳头,朝栏杆上一拳一拳狠狠锤着。 “等我一下,很快回来!” 巴里说的很快,那就是真的很快。不过五秒钟时间,他的红色身影又唰地站在乔尼身边。手上捧着一大堆的照片,形形**足有好几十张。 “我在我们六楼找出来的。随便翻翻就有这么多……” 乔尼朝那堆照片扫一眼,原本帅气的脸庞气得扭作一团,一把向巴里手腕打落,挥掌击出猛烈火团,将那堆男人们视如珍宝的照片烧成灰色蝴蝶四处飞散。 巴里善意地伸手在乔尼背上拍了拍。 “麻烦你转告教授,就说我没事了。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乔尼手扶栏杆,迎面而来的阵风将他满头金发吹乱又吹顺,却吹不开他紧皱的眉头,吹不去他满胸的抑郁。 这种时候巴里知道再跟他说什么都是多余,于是悄悄离开。 乔尼点燃一支烟,慢慢抽了一半,扔在脚下踩灭。转身搭上电梯下到四楼,敲响那间房门。 “姐,姐你在么?姐?” 乔尼耐心地敲了三分钟。门终于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可是房里空落落的,一个人影都没有。 “姐,你又这样……”乔尼闷闷地叹口气,进屋找位置坐下。那门轻轻地“自动”关上。 桌上一本书悠悠飘起来,移到沙发一角,展开来盖在半空20公分高处。 “姐……”乔尼不想问,可是又不能不问。“你知道那些照片的事了?” 女人的声音从那本书下面飘出来,鼻音“嗯”了一声。 乔尼闭上嘴,不知该说什么了。 闷了一会儿,苏珊说:“今天你姐夫删帖删得快气死了……老是有人换着ip往bbs上发那些照片。也许全院的人都看过了……” “那你怎么办?” “……我不知道……没脸见人了……” “我们都知道那不是你!肯定是西楼那个会变成别人的女人搞的鬼!” “傻弟弟,你不懂……她变得实在太像了,连我自己都有点怀疑,是不是我真的那样拍过……何况是别人。” 乔尼还想说什么,可苏珊打断他,脚在沙发上乱踢着:“好啦好啦,够烦啦。你不能让我安静一会儿?” “不行。我得开导开导你。你这样成天隐身,以后大家说不定真要忘了还有你这么个人。后果很严重的你知不知道?” 乔尼絮絮叨叨说着,却没注意沙发上那本书轻轻落下,过不一会儿门也悄悄打开,又轻轻关上。 “……有句挺牛b的话你不知道?‘走别人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现在你只不过受这点小挫折,就把自己封闭起来,会神经衰弱的好不好……姐,姐?姐你在听么?” 没人回答他。 13.寻找苏珊 自打变成石头人以后,本的生活就变得一团糟。 他不能用玻璃杯喝水。因为石头的手指触觉几乎为零,一不小心就会把杯子弄碎。大部分时候他只好用吸管。 他不能睡任何海绵或是木板的床铺。因为身体太重了,所有普通床铺都经不起他的轻轻一压。平时睡觉只好打地铺。 整个夏天,他每天都跟冰人鲍比待在一起。鲍比像是个移动的空调,只要有他在的房间,空气都会泛着凉丝丝冬天的气息。要不是鲍比是个男人,本简直想晚上都留他一起睡。 现在,鲍比又待在一楼本的办公室,两个人正在用扑克玩一种叫做二十一点的游戏。 本的手指实在太粗了,想要捏稳小小的扑克需要相当大的耐心。幸好鲍比已经习惯了等他。 又轮到本了,他伸出手指十分小心去抽牌。 “说真的,我直到今天还搞不懂,为什么李德是你们四个的头头。连教授也那么信任他。”鲍比半躺在椅子里,两脚搭在另一把上面,一边整理手里的牌一边发问。 “那是因为你跟他接触的还是太少。他是我们里面,最冷静,最有头脑的家伙。”本粗声回答。“停牌。” 鲍比正看着手里的牌,门忽然被推开了。一只手握在把手上,手的后面连着胳膊。——这句可不是废话,因为那手连着的只是胳膊,胳膊后面还是更长更长的胳膊…… 然后,李德的头出现在门口,后面连着长长的脖子。 “嘿,看见苏珊没?”他有点紧张地问。 鲍比摇头。本也说:“没来过。你该先去问她老弟。” “我就是从乔尼那儿出来的!好那就这样。要是有她消息,麻烦尽快通知我!” 李德替打扑克的两人把门关上,缩回长手臂跟长脖子,站在一楼大厅失神地四下张望。阳光照在玻璃门前,李德的心里却是一片阴冷。 苏珊从来不曾悄无声息的离开这么久,不留半点音讯。她会去哪儿了? 真的是因为这次的照片事件,躲起来不愿见人了? 躲别人也还罢了,为什么连亲弟弟、连我这准老公也躲? 不行,这事情有点不对! 李德转身走回楼下,腿、腰、躯干依次伸长,最后是胳膊。直接站在一楼把手搭上六楼栏杆,拉自己上去。 结果巴里不在,听助手说他跑步去了。那助手也不知道苏珊消息。 李德没去留意那助手提到苏珊时,诡异而淫邪的笑容。或者就算他留意到,也没心思跟这种庸人一般见识了。 他又焦急攀上七楼。七楼正响着清脆悦耳的钢琴声。 欧若今天看来心情不错。整间屋里悠悠的轻风打着旋,粉红的窗帘缓缓飘起,又徐徐降落。她本人身穿黑色连衣裙,正坐在钢琴边弹奏一首小夜曲。每弹一段,就会有小股温柔的风吹过,好像无形小手一样替她把面前的乐谱翻过一页。 李德已经开始忍不住在误会了,试探着叫道:“苏?是你么……” 欧若闻声扭过头,手底下停止弹奏,微笑眨眼:“李老师啊,什么风把您吹来了。——苏珊?她可从来都不来我这儿。她要来就好了,我正愁没人跟我说话呢。” 李德大感失落,勉强挤出一点笑容。“不在啊。那……打扰了。”转身要走。 欧若站起身叫着他名字,抬手将齐耳的白色短发轻轻一拢:“嗳,不顺便坐坐了?” 李德心乱如麻,没心思多待一秒。“不了。改日吧。” 他上了八楼。刚来到门边,不知触动哪里的隐秘蛛丝,惊动了正躺在蛛网吊床上午睡的皮特,在门里警觉喝问:“谁?” “五楼李德。我打听一下,最近你有没见过苏珊?”李德把门推开一道缝,问道。 皮特懒懒翻个身面向里,嘴里囫囵说着:“没,没见过。你老婆丢了别找我,容易引起误会。” “那打扰了,你继续睡。” 这种时候听到这种玩笑话,其实挺伤情绪。不过李德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再上层楼,就到了教授平时授课的房间。算起来,今天正该是讲解异能起源学说的课程。如果苏珊在的话,她是一定不愿错过这堂课的。 李德这么想着,已经站在门口。这时,脑子里想起那空灵的慈祥声音。“进来吧。刚好要下课了。”——是教授。 门上的红漆色泽敦朴厚重,泛光映出李德淡淡身影。金黄的把手熠熠生辉,干净到苍蝇站上去都能打滑。 李德深呼吸两下,轻轻转动把手推开门。屋里坐着的六七个人回头看他。其中有幻影猫小吉,有队长柯拉克。 教授摘下眼睛放回盒中,用教鞭轻轻敲敲写字板,把大家视线拉回。“今天的课就上到这儿。回去以后每人参考5本书,写3万字的报告交给我。好,下课!” 李德侧身让开路,看着小孩子大孩子们安安静静出门去。 克拉克最后一个走。他向李德跟教授点头示意:“那我巡逻去了。”说罢,他肩不动,足不抬,身体悠悠的从地面升起,头前脚后飞出窗外。 李德站在原地恭顺等候。他知道教授早已明了他的来意。 教授点头微笑,目送柯拉克飞走,接下来便沉下脸色。“苏珊的确已经不在东楼了。她几乎快要出了我的脑波探测范围。走,我们到增强室去吧。” 李德推起教授轮椅,搭乘电梯上行一会,出门左转走到尽头。眼前是两扇紧紧咬合的银灰色钛金拱门。一道红光从门环中央打出,在教授眼睛、脸部细细扫描几秒钟。接着,一个温柔磁性的女声响起:“教授,教授!亚买呆,亚买呆!”金属门沉重打开。 门里是一个很大的球形空间,墙壁内侧整整齐齐贴着无数巴掌大小的银色磁性材料壁砖。门的位置正在球形房间的腰部。一条正好能容纳教授电动轮椅通过的窄窄小道,笔直伸到“球心”位置。小道尽头有个操控台,一顶银灰色、插满许多电极的奇形头盔摆在上面。——这就是教授赖以成名的脑波增强室。 就是在这间增强室里,教授能把自己的脑波探测能力放大许多倍,甚至能探测到地球遥远另一端的某个人,内心最深处的秘密。也就是在这间房间,教授曾把无数个胆敢忤逆他权威的危险分子,彻底洗脑变成脑残,智商回归到三岁水平。 钛金拱门紧紧关上后,李德在门口大概等了两分多钟,那门再次打开。教授出来,他脸上的阴云愈发深沉。 “苏珊,看来是在西楼那边。很可能已经被困住了……” 14.幻影猫小吉 夜幕低垂,路灯幽寂。广场上除了路面泛有微光,树影在静静摇曳以外,一个人都没有。 这时,东楼一侧的楼道清洁口,现出一个纤小的黑色身影。 黑影在原地稍作停留,小心分析几座哨塔上投下的高倍探照灯灯光巡视规律。然后毅然决然地猫下身子,没进黑暗里。 夜幕里这个纤小黑影忽隐忽现,找着各种障碍物做掩体,曲折而迅速地向西楼逼近。每当探照灯打过来,黑影就在阻碍物后躲避。 树干,路灯,雕像,花坛的一角,都是很好的掩体。偶尔有几次,黑影已经躲过一个方向的光照,而反方向的探照灯光又咄咄逼来,两道光柱交叉划过,依然没能照出黑影任何踪迹。 灯光过去了,黑影会从“掩体”里无声无息的钻出,在夜色中露出没人能看见的得意微笑。她躲进的“掩体”,有时是树干,有时是路灯柱,有时是雕像底座,有时是花坛的一角。 很久,黑影终于躲进探照灯照不到的死角。——在西楼哥特风格建筑的外围,前半栋跟后半栋相接的地方,有一处刚能容纳一人藏身的夹角。黑影在那里躲好,稍稍喘息片刻,然后在脑海里用心冥想:“教授,教授,我到了……” 很快,教授传出的飘渺脑波讯息在她脑海回响着:“很好。现在从你右手边进去,先直走二十米。有什么情况我会及时通知你。——注意安全,小吉!” 幻影猫小吉谢过教授的殷切叮嘱,半蹲在那夹角处收摄心神。这是她第一次单独执行任务,直深呼吸了两三分钟,才算把狂跳的心脏稍稍按捺住。 小吉身体靠在粗糙石墙上,暗运异能,轻轻地无声无息地向墙里“挤”进去,转眼进到墙壁内侧。这里面一片黑暗,四处没有一丝灯火。闻在鼻中的味道,有樟脑有香料,除此以外还有大片油墨的气息。 小吉向右方摸两步,身体贴在墙根。一边往前走着,一边警觉地绷紧皮肤神经。不管碰到什么障碍,她都会在同一时刻把身体融解成幻影形态,从那物体中间或是周围,悄无声息穿过。 摸着墙壁走出约莫二十米,差不多到了教授指示的位置。小吉正准备停下身联系教授,此时在她左方,忽然传来连绵不绝的轰鸣声。同时有大片光亮沿着地面扫射过来。 小吉吃了一惊,猛然回缩,将大半个身子埋进墙壁里,只余下眼睛鼻子露在外面、小心窥视。 在她对面,整栋墙壁绕着一道横贯左右的长长中轴,翻转起来,露出外面楼道墙上斑斓的壁画跟一幅幅左右绵延的名画。 随着墙壁轰隆隆的慢慢翻转,墙壁基座上有无数道红色光束射出,顺着那翻转势头向整个房间扫描过来。小吉能看见,在这间长长房间里,整齐摆放着几十个书画架,每座架上都摆着三四幅名画。画像都是背朝着她,看不到画面;不过能从那古朴敦实的画框质地、跟精致典雅的装裱风格,判断出那些也一定都不是凡品。 红色光束扫描完这些书画架,墙壁继续轰隆隆转动,光束随之自下向上扫来。看来小吉身处的这面墙壁上也布置着名贵画像;而那面墙壁正是要里外翻转调个个儿,将内侧布置转向外面楼道展示。 红光渐渐逼近,小吉不得已向后退缩,退往墙壁另一侧。 先探出一只眼睛,小心观望一下。这边也是黑黢黢的,不见有人来往。于是放心从墙里钻出来,靠在这儿等待。 虽然仅仅隔着一堵墙,两边房间的风格却是天差地远。那边是间名珍画像的收藏室;而这边刚一进来,吸进鼻腔就是浓重钢铁、机油、防锈漆的混合气味。 前方隐隐传来说话声,小吉赶忙俯低身子,借着微光弯腰藏在储物架后面。 一个男人声音在那边说:“……看吧,就是这儿!我早说这种液压装置基本算是上个世纪的淘汰技术了……这回磨损这么严重,在这样下去,过几个月,你这条腿就算彻底报废了。” 然后一个粗糙生硬、好像保龄球在铁皮上滚过似的声音说:“o.s.b公司上个月刚刚检查过我……” “你得了吧你。他们那种小公司,就配给中学物理课提供点教学用品。老实说,他们能把你造出来,我都觉得是个奇迹。imagination,neverlosemypassion...”那男人的歌声刺耳歌词俗套,单词发音又出奇的不准比公鸭还难听。小吉简直想拿眼前这块脏抹布把他嘴给堵上。 顿了顿,听他哼完歌继续说:“要不要我给你换双新腿?……也不知o.s.b给没给你申请专利,那样的话就不好随便改装你了……” 粗糙声音生硬地说:“在不破坏原配置的前提下,请你尽量提供帮助。” “哼哼哼……早也知道你就是这么死板。”接着,传来两声“拍拍”的敲打铁皮声。男人说:“也难怪。你是机器,我是人。我们有着本质的不同。不过谁叫咱俩这么像呢……我当然会帮你的。我尽力。来,那条腿也给我看看?” 吱吱吭吭的机械传动声响起。男人还在小声叹息:“唉!这要是能用上我们斯达克工业的技术……” 透过储物架上铁销扳手电焊笔的缝隙,小吉能看到一双袖口挽到肘部的男人手臂,正抱着一只伸缩自如的钢铁小腿在认真检查。她很快意识到,现在可不是分心旁骛的时候。于是悄悄往后退了几步,向身在东楼的教授发出脑波讯息。 教授指示小吉穿回墙壁这边,折而向北直行四十米,顺着安全通道上到三楼。 教授对西楼地形了解得很是详尽。哪处有监控器,哪处有拍不到的死角,他都了如指掌,一一指点给小吉。刚刚上到三楼,有巡夜的特勤保安打着手电经过。教授要小吉躲到旁边洗手间里。 “进男卫生间!!千万别进女的那边——那是全楼上下摄像头最多的地方!” 等保安过去后,小吉从卫生间出来,直走十来步,拐弯又走二十来步,然后后退一点蹲下身。——“就是这里了!”教授指示“说”。 小吉用心凝聚能力。——这次要相当的专心。既要穿透墙壁,透过墙壁后又要凝成实体、不能穿过肉体。所以比起平时的施术难度要大许多。要是放在一年前,这样的技术小吉简直连想都不敢想。教授他真的是个好老师。 在这边的房间,一墙之隔,苏珊正靠坐在墙根沉睡。 当时她对自己的能力太过自信,几天前独闯这西楼的时候,完全想不到人家居然在正门口装了反隐形的监控装置,而毫不知情的自己就那么大摇大摆闯了进来。 现在回想,他们这种针对自己能力配备的特殊装置,不知出于成本还是什么缘故的限制,明显还没做到全楼普及。否则也不会直等到她做完自己想做的事之后,人们才反应过来把她堵在门里。 被擒之后,没人伤害她盘问她,甚至没人多问她一句话。只是把她关进这间装有反隐装置的房间了事。 这晚她正睡着,背后有谁轻轻拍了拍,又拍一拍。她猛然惊醒,后背上真真切切有只手贴着。那手动了动,在她背上横撇竖捺地写起字来。 “教授要我来找你、可安好?小吉。” 小吉在墙外写完这些字,确定苏珊真切感觉到了,把手按在她背上等待。 隔不一会儿,她觉得里面的人抓住她手,开始在手心也一笔一划写起字。 “我没事、谢谢教授、转告李德、照片已删除、好好休息、苏。” 苏珊写完字,握着小吉的手等待回音。正等着,忽然那手飞快的缩进墙里,只余一片冰凉。 房门“呯”地被推开,一个黄发倒竖、两颌生满淡淡绒毛,上身皮夹克大敞开的粗豪男人闯进来,眉头紧皱,四下里抽着鼻子。 门外站着的一个墨镜男人闷闷地说:“你太敏感了……” 皮夹克男鼻子又抽动两下,眉头深锁。“奇怪了……我刚刚明明闻到有生人气味。” 墨镜男懒懒打个呵欠:“这不是没人么……走吧,继续回屋睡觉去。” 皮夹克男眼神凌厉地四下扫射,又死死盯了苏珊几眼,慢慢退出屋外关好门。 罗根关上门,锁好,浑身绷紧的神经稍稍松懈。抖抖皮夹克的前襟,回头看史高特。他却一扫刚才的懒散神情,紧闭嘴唇,从鼻翼延伸到嘴角的两条纹路愈发鲜明。“走,到监控室去一趟!”他说。 监控室保安调出了今晚所有录像,几个人翻来覆去仔细查看。 罗根很快失去耐心,用力展开双臂伸着懒腰:“什么都没有……他们不可能还有个隐形人吧。” 史高特单手托着下巴,墨镜闪着幽幽光泽。“是不大可能……瞧这里,她在干嘛?” 监控屏幕上,原本熟睡的苏珊忽然身体动了动。不一会儿,双手就反背到身后,两肩微微摇晃。眼睛还是紧闭着。 “……没什么啊。怎么了?”罗根不解。 史高特没说什么,眼睛紧盯着屏幕陷入深思。 15.营救(一) “苏珊她真这么说了?”李德怀中一酸,无力地瘫坐在椅子里。心里又是怜惜,又是自责。——这傻姑娘。只为了让自己能不再熬夜监督bbs版面,就一个人跑去西楼这危险区域删除照片。实在是太傻了…… “看来我们这次有麻烦了……”教授感觉到了事情的棘手。“他们明显是有预谋的……” 李德心已经乱了。把头深埋进桌沿底下,一言不发。 “总之先得把我姐救出来再说呀!”乔尼觉得是自己没照看好姐姐,这才弄出现在这状况。“——幸亏我没让西楼的人带走那古怪家伙!” “你说什么?”教授直到现在才知道这消息。“你说那人还在?!” “厄……啊……”乔尼毕竟有点心虚,不太自然地回答,“我以为……早该有人告诉您了。” 见教授深思起来,乔尼试探着问:“现在是不是……用他去把姐姐换回来?” 李德烦躁地嘟囔道:“你知道他们扣留你姐是什么目的?假如要不是为了这人,岂不是白白让他们得逞?” 乔尼也焦急起来:“要有办法你就来啊?你自己去救她出来?冲我发什么火……装什么大老爷们儿!” 李德紧紧皱眉闭上嘴不再说话。乔尼顶撞过他一句,也适当收敛,把其余火气都按捺下来。 “救是肯定要救,一个人是肯定不行……”教授说。“小吉,你去地图上把苏珊所在房间的位置标出来。其他人,我们来商量个保险点的方案。” 二十分钟后,紧急营救方案出来了。 李德对自己的任务还是略有微词:“为什么不许我亲自去救她……” 教授安慰说:“你只要把该做的做好,相信他们几个就行了。你留在后方监督,作用更大。” 小吉在李德实验室门口等了许久。最后他总算出来,手上托着个小小的纽扣状的金属薄片。 “小心点用,一定不能让人发现了!我们可只有这一个!”李德郑重地嘱咐她。 小吉用心端详一下,牢牢把那小东西攥在手心:“放心吧!我不会让大家失望的。” 西楼的年度院际大比武·虚拟组对抗赛,正如火如荼进行着。偌大一个楼层,足足上千台电脑前坐着的,都是从各区各组选拔出的游戏菁英。键盘声、鼠标声、战火拼杀声不绝于耳。 今年大赛的最终奖品,是由组委会赞助商o.s.b公司提供的,最新科技女仆装跳舞loli机器人一部,而且还是真人大小含慰安功能。直引得各路豪强分外眼红,杀得是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这边有个小伙在跟人对战dota,指挥着屏幕上的剑圣英雄,身背一面大旗,带着一群小兵,在战场上穿来插去,刀光霍霍,拼杀得甚是潇洒。 不知什么时候起,在他座位边站了一人,听声音是个小姑娘。一边观战,一边适时地脆声呐喊助威:“推了推了……再拉波野……好,补刀,补刀!”嗓音固然是悦耳动听,随口指点的战略战术倒也颇为得当,显然是高玩出身。 少年选手打下一座塔,忙里偷闲侧过脸来扫视一眼,见是个十七八岁的妙龄少女。一头金黄短发,脸庞微圆,带着点小小雀斑,浅蓝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正盯着电脑屏幕,神情简直比他这正式选手还要紧张。“快点快点,刷符了,顺路去拿!”女孩焦急地在他肩上猛拍。少年拿起矿泉水瓶还没来及喝一口,就又赶忙搁在一旁继续投入战斗。 在这边比赛的许多少年选手,怀里都抱着小女朋友。特别是劲舞团之类的绝顶游戏,两人配合作战更是天衣无缝杀气腾腾。一人操控方向,一人管按空格键。孩子们手指翻飞,形如兰花拂穴,疾如惊鹿奔腾,声似碧海潮生。旁边服侍的工作人员们,手捧大批量的备用空格键,随时都可以在八秒钟时间内帮他们替换修整好拍坏的键盘,以便支持他们不受影响继续作战。 所以在这孩子身边,突然多出这么一个打扮并不入时、头发并不烫染、眼影并不深描的小姑娘,丝毫没能引起别人注意。 又一局比赛终了,险胜对手。少年跟少女同时松一口气,相视而笑。 少年想到了什么,急忙站起说:“那个,那个……麻烦你来替我打两局吧。” 黄发少女约莫吃了一惊,连连摆手说:“不行不行,我可打不好。你这儿比赛呢……别拉了你名次。” “没事没事。我都听出来了,你的水平可半点不比我差。坐吧坐吧!” 少年扶着女孩肩膀,不由分说地把她按在椅子里。“趁裁判不在,赶紧的赶紧的,快开了!”他专心盯着电脑屏幕,慢慢拎起矿泉水瓶、凑到嘴边咕嘟灌一口。 已经开战了,女孩只好手握鼠标加入战团。 少年手扶椅背,赞许点头:“看吧,我就说你一点不比我差……啊哟不行,实在憋不住了。我去去就来!”火上房似的急匆匆奔去洗手间去了。 女孩手头上一边操作着,见周围没人注意到她,伸手进衣兜里掏摸什么东西,结果不小心又掉到了地上。于是她钻到桌下,去捡那块口香糖,右手悄悄把一块小小金属片贴在了电脑机箱上。飞快爬起坐端正了,整整头发,继续战斗起来。 等那少年选手放完水回来,女孩把游戏英雄交还给他,自己则找个借口偷偷溜出外面。独坐喷水池边,头脑中凝神发布讯息:“教授……事已办妥,小吉候命……” 16.营救(二) “小吉那边好了!”教授飞快地说。 电脑前的李德很快精神起来,笔直坐好,手指翻飞噼噼啪啪、在程序界面下方打出一串指令,然后高高擎起右手目视教授,等待着。 教授闭上眼,跟皮特、乔尼、鲍比三人的脑波讯息取得联系,通知他们道:“准备好了?记住,你们只有一分半钟的时间,千万不要超过期限!准备——去吧!” 教授同时睁眼,对李德点点头。李德右手稳稳落下,击在回车键上。 西楼这边,正在激烈比赛、运行着各款游戏的千百台电脑,忽然画面齐齐停顿,卡住半秒来钟。有些神经过敏的孩子瞬间作出反应,刚刚骂出前半个“c”的音节,电脑们又忽然嗡嗡响起、运行如常。 打游戏的孩子们继续专心投入比赛。他们可没心思去深究这点小变故背后,究竟隐藏了什么大秘密。 皮特站在墙脚,面对眼前这玻璃幕墙。墙面是由一块块二米宽、三米来长的大玻璃组成,深海蓝色,倒映出皮特、乔尼、鲍比三人的红蓝白身影。那玻璃真蓝啊……蓝到好像跳进去就可以游泳一样。 皮特手足并用,开始沿着笔直的玻璃墙面向上攀爬。悄悄爬到三楼窗外,没人发现他。 皮特调转过身,头下脚上找稳落脚点,挥出蛛丝把乔尼拉上来。 隔着蓝色玻璃望进去,姐姐安然无恙待在那里。来不及跟她打声招呼,乔尼两手燃起熊熊烈火,在幕墙上烧灼起来。 玻璃是很好的建筑材料,轻巧、透光、保温隔热,样式又美观,强度也不错。而且还有个好处就是,烧熔以后不会冒烟也不会四处扩散火焰,只会变成粘稠胶状物慢慢分开,露出中心一个破洞。这给乔尼的下手带来很大方便。 他很快得以加大火力、开始炙烤起玻璃墙内部的金属支撑架。 时间仓促,刚刚等到那些拇指粗的钢架被烧成通红,皮特两手交替,飞速把乔尼缒到地面、将鲍比拉上来悬在相同高度。 鲍比深深吸一口气,两手掌心喷出淡淡白气。周围玻璃上结起冰花,通红的钢架瞬间雾气蒸腾、覆盖上一层洁白冰膜。 “独眼龙”史高特眼戴墨镜,四处巡视。大赛赛程已经过半,渐入**。他真希望早天结束,好抽出哪怕一天时间来休个假,把可爱的琴医生约出来两个好好聚一聚。不过在那之前,还需要打点起十二分的精神来警戒防范。 游戏大厅里看过了,没什么异常。除了两个打cs开作弊器的小子被人堵在墙角殴得头破血流,一个视频勾引别人老婆的倒霉鬼被人家老公找上门、挥舞着菜刀追出大门去以外,其他大部分人的比赛进程还是挺和谐的。 史高特抬腕看一下表,透过蓝宝石水晶玻璃的表壳,指针显示的时间离午餐送饭还有二十分钟左右。他决定去监控室待一会儿。 监控室执勤的这家伙正在打盹。史高特拍醒他,指指左边的一个屏幕。那边监控器下的楼道一角,一对身体还没长开的小屁孩,正在那儿做些跟他们年纪不相符的成人活动。 值勤保安擦擦口水,赶紧用无线话筒联系附近巡逻人员前去干涉。——现在是非常时期,这要是被记者们发现了,对西楼戒除网瘾工程的开拓发展,可是大大不利。 史高特一双镭射眼透过黑色聚碳酸酯镜片,在成排的显示屏上挨个细细看过去。 这时,执勤保安从听筒里接收到前方回音,诧异地追问道:“什么?什么?你确定?”然后目瞪口呆地抬起头,向史高特汇报:“他们说……那里没有人……” 史高特一把抢过话筒、耳机,眼睛紧盯着左边那一小块屏幕,上面两个小屁孩依然在精神亢奋地振荡着身体。“你们确定是六楼消防通道拐角,hc-328监控器录像范围?” 耳机里回答说:“再次确认,hc-328监控范围,通道拐角,这里没有人,完毕。” 史高特把话筒耳机缓缓递到值勤保安手里,眼睛盯着屏幕一直没移开过。又过了一小会儿,两个小身影依依不舍地渐渐分开,一边小心地整理衣物一边离开。 史高特认真再看屏幕上显示的时间,跟自己手上腕表做个对比,发现它慢了一分三十秒。 也就是说…… 就在史高特意识到这点的时候,眼前所有的监控画面一下子停顿。约莫听了半秒钟,然后一阵抖动,所有时间又调回到正常。 d-50号监控器监视的那间房间忽然空了,女人不见了。地上只残留了几根从玻璃幕墙上拆落的铁架。 巴里一阵风地奔来接过苏珊,又一阵风地把他送回东楼李德跟陶教授身边。 “苏,你受委屈了。以后千万不要再做傻事了……”李德紧紧抱着她,生怕她忽然又跑掉似的。 教授通知前方人员安全撤回。小吉小心地往那男孩子机箱旁边扫一眼,看见那小金属片已经彻底自我销毁,地面上只残留了一小团完全看不出是什么东西的灰色印迹。 所有人都回来了。苏珊依次跟大家拥抱致谢。 乔尼觉得姐姐看自己的眼神,跟平常有点不大一样。而且,她抱自己抱得也实在久了一点,也紧了一点,紧得有点让人不大习惯。 毕竟姐姐是平安归来了。西楼那只小猫女说什么,会后悔?后悔什么?笑话!乔尼往嘴里灌一口啤酒。 想到她临离开时骄傲妖娆的身姿,跟玲珑紧致的屁股,乔尼局的喉咙有点发粘,端起酒杯又猛灌了一口。 最近自己那小丫头,又在闹别扭了。打电话也不接。乔尼还真是寂寞了好几天了。 一来二去的,不小心喝高了点。乔尼歪歪扭扭回房,扑在床上睡着。 睡到半夜,迷迷糊糊觉得有人棒自己翻身。恍惚间他感觉,自己是睡在那小丫头的房里。床不大可是很软和,人不大可是挺活泼。 “水……”乔尼闭着眼睛伸手讨要。 有只手顽闹地捏住他鼻子,轻轻拧了一把。水来了。乔尼咕嘟咕嘟刚喝两口,杯子忽然又离开嘴边。 “别闹……”乔尼无奈地求饶。眼皮实在是重得睁不利索。 身边这女人的脸孔凑过来,忽然用两瓣温润的嘴唇堵住乔尼的嘴巴。乔尼张嘴想说点什么,可清凉的水随之就流进自己喉咙,他舍不得推开她了。 喝完那女人嘴里的水,她的嘴唇还是不离开,手也开始不规矩地在乔尼身上游走,渐渐在解开他的衣扣。 火烫的肌肤接触到她凉凉的指甲,乔尼脑子清醒了一点,猛然反映到,现在自己是睡在东楼看守室,那这个女人…… 乔尼用力挣脱开纠缠,把她身体扳到亮光下细看。 乔尼的酒劲一下子彻底清醒了。 “——姐?!你……你做什么!” 17.色·诱 苏珊一双棕褐色大眼睛水汪汪的,迷离得仿佛两朵罂粟的陷阱。嘴角挂出的笑容更是暧昧,一寸寸一分分的,把脸渐渐贴过来。 “小弟,姐有没说过……你现在看起来越来越帅了?”她嘴中呼出的热气呵在乔尼脸上,简直让人心尖子都酥麻起来。 转眼间,乔尼的嘴唇就又被她含住。整个绵软的娇躯随之压上来。 乔尼用指甲大力掐自己大腿一把,生疼!这……这真的不是梦! 不对,这样肯定是不对的。“你……你不是我姐!”动用潜存在脑海深处的那一重理智,乔尼总算想明白了事情真相,摆脱嘴里如灵蛇般搅动的舌头,尽力推开这女人。“你,你是那变身的怪物!” 听到“怪物”这称呼,“苏珊”脸色微变,抬手擦着嘴角口水勉强笑着,脸上强装出妩媚姿态:“别把人家叫得那么难听……你难道不觉得,我的身体,是件艺术品?” 她轻甩长发,姿势撩人,眼睛里放着邪异的光芒。“你不喜欢姐弟这种亲密关系?那么……这种呢?” 她的声音轻飘飘、甜丝丝的,化作万缕柔丝钻进人的心肝脾脏。犹如蛇蜕皮一般,她头顶的金发渐渐变作黑色,然后是脸孔、颈项、肩膀、身躯,整个人从头到脚“蜕”去一层“苏珊”的外表,变化成台湾林甜姐的样子。笑容甜美,冰肌雪肤。 乔尼抿嘴瞪着她,不说话。 “这个不喜欢?那,这个呢?”一瞬间又变作金发棕肤,性感时尚,火辣开放的纽约豪门女郎帕姐。 乔尼眼神左右游移。 “……还有这个呢?”身段高挑,发辫与短裙齐飞,藕臂共长腿一色。这是俄罗斯网坛美女库什么什么娃。 乔尼开始有点不耐烦,翻身想要坐起。又被她轻轻按住。 瑞雯褪去全部伪装,还原成自己蓝黑鳞片的身体,含情脉脉地望着乔尼。 “现在你懂了么?只要拥有了我,就等于拥有全世界所有最美的女人。还是说……你想要其他类型,我也可以变哦。比如……芙蓉姐姐?” “靠!”乔尼一把将她按住,手臂扭到背后。“你不要太过分!” “啊~”瑞雯用鼻音甜腻地哼道,“不要这么粗鲁嘛……人家还是更喜欢斯文点的男人!” 乔尼没心思在这种问题上跟她纠缠,着急地连声问着:“我姐呢?我姐呢?!” “好疼……轻点……”她继续撒着娇。 乔尼拿这女人没办法,只好把她带到教授那里。 “我真的不知道隐形女在那儿。”瑞雯满不在乎地说。那神情,好像躺在自家后花园的躺椅上晒着日光浴一般惬意。“昨天半夜独眼龙紧急叫我,让我变成隐形女样子待在那间屋子里。至于她被带到哪儿去,我就完全不知道喽。” 乔尼伸出一只燃着烈火的拳头,在她眼前晃一晃:“不说实话,信不信我在你身上烙几个手印?看你带着伤疤还能不能变成别人样子!” 瑞雯身体本能地退缩一下,可马上就意识到这小伙子只不过是出言威胁,不会真的伤害自己;于是冲他笑得更加暧昧,轻舔自己嘴唇。惹得他俊俏的脸庞再次腾的红了,气冲冲地挥舞两下抖熄手上火焰。 教授手指轻点额角,凝神探索一阵,皱眉缓缓摇头。“她真的不知道……” 瑞雯得意的微笑,挣脱开乔尼紧握她的手。可是一转眼自己又把他的手抓住。 “这女人这么麻烦,干脆这次把她关起来吧!”乔尼虎威威地瞪着她。 “那你要记得常来看我哦!”瑞雯好像很喜欢逗弄乔尼,发现他是件挺新鲜挺好玩的玩物。 教授仰回头去,靠在椅背上闭目休养。瑞雯眼睛闪了闪,忽然转个身,通体变成苍井mm的样子,轻轻拉着乔尼的手,往自己宏伟的胸脯上凑过去。乔尼红着脸,手臂上燃起火苗,一寸一寸向手腕烧过去。瑞雯吃吃笑着撒开手,在教授睁眼的同时恢复原形。 “放了她。让她顺便把那个男人带过去。”教授郑重说。 “啥?”乔尼吃惊地张大嘴巴。瑞雯更是得意地冲他微笑,挑衅地用力挺挺胸脯。 乔尼一时不理解,可对教授的话又不能不听从,只好恨恨地瞪向瑞雯,打着口型“说”:下回别犯在我手里。有你好看! 临要带走宅男时,瑞雯回过头依依不舍地望着乔尼,对他说道:“姐姐会记着再来看你。别忘了姐姐……” 乔尼脸色铁青,在众人的诧异眼光中猛地转身回到屋里,对着墙壁狠狠挥拳。 18.替身 苏珊靠坐在墙根。这屋子的四壁白得耀眼,白得简直像天堂一样。 刚刚跟小吉联系上,她又很快离开了。随着那只温凉的小手抽离,背后只余坚硬冷酷的墙壁。 幸亏她躲得早,要么难保不会被这两个巡夜的看守长发现。那个眼神犀利的黄发黄胡子男人,嗅觉显然是极为敏锐,隔着一道门他都能闻出屋里还有别人气味。还好还好,小吉躲得早。是教授提醒她的吧? 这间屋子的构造,一定大有名堂。教授能探知到她被关在这里,却不能穿透屋子用脑波联系到她,只能借用小吉的能力。西楼羊专家,果然真是个不简单的人物…… 那俩看守长离开之后,苏珊又等一阵,小吉始终没再回来,应该是已经撤离这里。 苏珊放弃了。刚刚准备闭上眼睛再养会儿神,锁眼就喀地响过,门又开了。还是刚才那个黄发黄须、满头满脸毛茸茸的男人。他斜着眼睛瞟了苏珊几眼,哼一声说道:“起来跟我走,给你换房了!” 苏珊心里一惊。——凭刚才小吉的反应速度,能推断出教授显然是在脑波增强室里辅助掩护她。可又正是因为脑波增强室实在太耗费精神元气的缘故,教授在一天里面一般只会进去一次;超过一次的话,就往往需要花费好几天的时间来调养恢复。 那么照时间推算,现在教授约莫已经离开增强室。如果现在要是换房间的话,东楼的大家多半不能察觉起了变化,一定还会以为自己仍然被关在这里…… 道理是很明白,只是身不由已。 随着苏珊缓缓起身的动作,对面墙上那架黑光锃亮的反隐摄像头,也好像突然睡醒了似的缓缓摇头,转动眼睛一般的镜头一直“瞪”着苏珊的身体,“目送”她走向门口。 等着我吧……早晚我要好好收拾掉你!苏珊在心里暗暗咒骂这部害自己无处藏身的该死的机器。 来到门边,一个青黑的身影忽然从另一侧闪出。是个女人。女人眼睛转动,绕着苏珊的身体上下左右来回打转。苏珊被她瞧得心里直发毛。接着她翘起嘴角,暧昧地笑了,伸食指在苏珊下巴上轻轻勾了一记。“真是个颠倒众生的小美人呢……”她说。 黄发粗豪男人皱眉,不耐烦地抱怨一句:“你倒是快点!” 青黑肤色的女人脸色微沉,张嘴似乎想要抢白他几句,终于还是轻蔑一笑,恢复轻松神情。“一点情调都不懂……好啦好啦,我很快的。” 听到他俩这种对话,苏珊心底涌出一股不好的预感。难道说…… 果然!这女人显然就是,就是那个变身成自己还拍裸照、害得自己没脸见人整天隐形的那家伙! 苏珊眼看这女人,在自己眼前一分一毫地变幻形体,转眼变作跟自己一模一样的身材相貌,细微到每一根头发每一根睫毛都惟妙惟肖。一瞬间,苏珊简直有种令自己毛骨悚然的的错觉:自己是站在一面无形的大镜子前面,对面的这个,分明是镜中自己的倒影。 可这“影子”很快就换了脸色,那是苏珊所不熟悉的一种落寞神情。她从无形的“镜子”里向苏珊走来,冷漠地擦肩而过了,代替苏珊进到屋里去。在她刚刚待过的地方,背靠着墙缓缓坐下。 黄发男手脚麻利地锁好门,脸上挂着些许得意的微笑。他从身上掏出一幅明光锃亮的手铐,抓着苏珊的手跟自己手腕铐在一起。嘴角微微咧开,野兽一样在苏珊眼前龇起尖锐犬齿。把另外一只岩石般坚硬的拳头伸出来,咬牙,接着便有三支锋锐如尖刀的钢爪从他拳缝中伸出。“你敢弄开手铐隐身,我就用这爪子在你身上扎几个透明窟窿!不信就试试!” 电梯降到一楼停住。苏珊正以为要出门去,却被黄发男拉住了。他探头到外面小心瞧瞧,确定没人经过,于是不动声色地退回,在楼层按钮上哔哔哔地飞快按一通。那整块的面板喀喀地左右分开,露出底下另两排深黑色按钮。男人抬起手,干脆利落地按下负十八层。接着,这已经降到一楼的电梯,在一阵诡异的震荡之后,又开始磷磷下降了。 随着电梯下降,苏珊觉得身边这男人有点不大自然。偷偷斜眼看他,就见他脸色苍白,额头泛出一层细微汗珠,身体也在微微打颤。似乎这电梯的下落,勾起了他什么不好的回忆。 电梯猛地震颤一下,真的停了。黄发男从迷惶中惊醒,抹一把额头的汗水,长长吸口气在胸腔。牵起苏珊走进外面四面钢铁的甬道里。 19.强隐 钢铁的甬道四通八达,通往位置的神秘世界。 已经来到离地面这么深的深处,教授的能力无论如何都不能探知到这里了。苏珊知道,接下来再想脱身,只能靠她自己。 眼前这男人,形貌虽然凶恶,可牵着苏珊向前走的动作却并不粗蛮,还算善意。外表粗犷的男人,头脑跟心肠一般都比较简单。苏珊打算先从他身上打探些有用的消息。 “那个,请问……能不能慢点?我今天……那个来了,肚子会痛……”苏珊微微弯腰,尽量把表情也装得逼真一点。 然而男人并不回头看她,只是略不耐烦地嗯了一声,脚下果然放慢一些。 “谢谢……”苏珊“感激”地说,“那个……该怎么称呼你啊?” “——‘金刚狼’罗根!”男人冷冷回答,不肯多说一个字。 “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很奇怪么?我也没见过你。” 苏珊轻笑,说:“这里的大多数人都没亲眼见过我。不过我呀,以前想去哪就去哪。直到最近几个月,教授才约束得严了。你们几个,就是最近才来的吧?……你好像对这里地形很熟悉?” 罗根浑身一震,脚下忽然停顿,转身怒吼道:“你闭嘴!再啰嗦小心我把你舌头割下来!” 苏珊料到自己多半说错话了,当即抿嘴不再问。罗根拉起她往前走,满胸怒气无处发泄,右手拳一握,“铮铮”数声弹出钢爪,大力向甬道壁上划去。吭哧一声闷响,好像快刀切豆腐似的,他的钢爪深深没进铁墙里。 罗根鼻子里哼出声,将钢爪收回拳头,提提皮夹克衣领继续往前走。经过他钢爪划的地方时,苏珊吃惊地发现,那裂口两侧的钢铁好像活的一般,正在渐渐向中间聚拢、融合,很快又连成一体恢复原本的光洁模样,完全看不出一丝裂纹。 罗根把苏珊带到地下机场附近的一栋楼里,把她推进一间空房,解开手铐。苏珊揉着手腕问他:“你们打算关我多久?我什么时候能打个电话?”罗根哼一声,并不回答她,面无表情把门从外面锁上。这时罗根心里想的却是,同样是在这地下的长生天,一边是这样豪华的公寓,一边又是那样的……他的心猛地抽紧,整个身体又快要战栗起来。“不能再多想了,得赶快离开这里才行!” 罗根离开了。苏珊拧拧那门锁,锁得结实。回过身来看这屋子,窗明几净,四处摆着几盆真假难辨的郁金香、紫罗兰,幽幽泛着沁香。地毯又软又绵,苏珊干脆脱了鞋袜光脚踩在上面。找到卫生间,她隐起身来痛痛快快洗个澡。水雾缭绕,只能看见一道道水流顺着曲线滑落。 洗完澡,正当她擦拭身上水珠时,门锁响了,接着传进悦耳清澈的叮叮铃声。 白毛巾落到一边,地毯被轻轻压出一小片接一小片脚印的痕迹,从洗澡间门口渐渐连到这个头戴白帽、手推餐车的侍者身后。 苏珊正准备锁住他喉咙,这人俯身揭开餐盘,忽然开口说道:“牛排是七分熟的,通心粉是新炒的,红酒是82年的。请问客人有什么不满意的,可以直接跟我说。” 苏珊伸出的手停顿在空中,一瞬间心里飞快地兜着圈子。那种对抗她能力的反隐监控器,形状奇特,圆头扁嘴好像鸭嘴兽的样子,已经被她牢牢刻在心里。她一共见过三架,西楼大厅一架,档案馆电脑房里一架,那间白屋子里也有一架。三架监控器外观一模一样。而这间豪华公寓里面,显然没装。这个其貌不扬的家伙,难道能看见自己? 这人动作不紧不慢,把餐具杯具一件件整整齐齐摆放到茶几上。收拾完这些,转回身,恭恭敬敬向着苏珊鞠了一躬:“客人请慢用。要是有什么事情,可以按门上的电铃叫我,我很快就到。” 这男人真的能看到自己……苏珊含羞地冲到床边,胡乱抓起衣物遮挡自己**的身体。男人面无表情地目视她,临退出门外时又恭恭敬敬鞠一躬。当他弯下腰,苏珊这才看见,在他后颈靠近衣领处,有一块闪烁着萤光的电子芯片,仿佛是控制器之类的东西。这人他……应该是个机械人。 ——难怪他看见自己的身体还能毫无反应!苏珊心下暗笑。可这样一来,想要擒住他当人质,逼他把自己带出这里的念头,可也就不用再想了…… 苏珊无奈,只好穿起衣服,先饱餐他一顿美食再说。味道还是蛮可口的。 为避免再犯一次错误,苏珊睡觉时也穿上了自己的全套隐形衣。这衣服只有靠她本人的能力才能激活,别人穿在身上却不会有任何效用。 几天以来都在担心这些人会怎样要挟、逼迫自己,苏珊承受的精神压力着实不轻。现在换了好住处,床被又舒服,苏珊起码看出这些人的善意。心头压力松卸,一觉直睡到大中午。醒来时发现,开了一夜的电视没关,桌上的杯盘不知何时已被收走,换上一份看上去就十分好吃的大号三明治、跟一个球状保温杯。打开杯子,里面的牛奶还在冒着热气。 三明治吃完最后一口,苏珊意犹未尽地舔着自己手指。听见走廊传进冷峻脚步声,门被猛地推开。 这次是两个浑身黑衣的男人。都戴着墨镜,一个光头一个长发,神情冷酷。进到屋里拉起苏珊,不由分说就架着她两臂朝外走。苏珊有点后悔,那杯牛奶还剩一半没喝完呢…… 刚转来这里半天,这次又是要去哪儿?看着这两人好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拽样,苏珊还真没心情开口问他们。这二人架起苏珊沿着地下机场的边沿走过,头顶一架黑鹰直升机缓缓降落。 对面走来两个奇怪的人。前边这个,是黑绒女仆裙的小萝莉,踏着滑轮鞋缓缓溜过来。后边那个,却是身穿东楼囚衣的年轻人,面色苍白,神情抑郁。 年轻人看苏珊,苏珊也看着他。渐渐走近,就要擦肩而过。 忽然,苏珊觉得一股奇异感触迎面袭来,说不清那是种什么感觉……像是置身夏日的艳阳底下,暖洋洋的,热刺刺的;又像是身处严冬的凛冽风雪里,凉咝咝的,冷飕飕的……她忽然莫名其妙觉得,自己身体正在慢慢变淡变清,仿佛融入另外一个虚空,周围整个世界都变了颜色。 不知是出于本能,还是出于被连日来受人控制的愤怒情绪左右。苏珊狠狠抽出右手,挥拳打在左边这光头男人的墨镜上。墨镜碎在他眼睛里,他哀嚎一声捂着眼睛蹲下。苏珊凝神,深深地、深深地、隐起身体…… 20.石人故地重游 【前接正文25.扫地的女孩】 “你们,怎么来了?”苏珊虚弱地问,笑容里满含欣慰。 “当然是教授要我们来支援你。”乔尼说,“那只蝙蝠怎么这就走了?我还准备好跟他打上一架哩。”他搓着手,显得很是惋惜。 他们带走了那小女孩,难道……他们的目标是她而不是这孩子?苏珊瞧着本身边稍稍恢复了生气的小男孩,越想越是觉得不对。 “那我们回去再说吧。”乔尼说。 “还……还有一个黑袍魔法师,骑着扫帚飞在天上,不知道会不会再来。”苏珊有些担心。 本说道:“我留下来照看孩子们。乔尼,送你姐姐先回去吧。” 他们俩离开了。学校电铃响起,小男孩一步三回头地瞧着本,进到教室上课去。四周安静下来。 本提起破烂半拉的摩托车,把它放到路旁垃圾桶边上。找一处台阶轻轻坐下,望着鱼形喷泉边那十来只咕咕念叨的鸽子,走来走去啄食孩子们撒下的面包屑。本很久没动,就有一只鸽子把他石头的身躯当成一座雕像,飞过来站在他肩膀上不肯离开,最后居然闭起眼睛头一点一点打起盹来。本于是在心里微笑了。 那骑扫帚的魔法师却始终没再出现。过了一段时间,孩子们下课了,放学了,三三两两结伴出校回家去。 人来人往,肩上的鸽子也飞走。本不经意间一回头,瞧见刚才那秀气小男孩怯生生站在自己身后,背着大书包,两手搓着衣角。 一位戴眼镜的女老师从教室走出,两手抱着书本,上前来试探问道:“您好!请问您是……” “喔,非常研究院,东楼,石人本。”本站起来回礼。 “我观察您很久了。请问您跟这孩子,是什么关系?” “他,怎么了?”本也正想问她是怎么回事。 “哦,是这样。这孩子一向都是最后一个走。听他说他妈妈上的是夜班,回到家也只有他一个人,所以他宁肯在学校多待一会儿。可他一个孩子家,老是搭末班车回去,我们当老师的也不放心呀。我见这孩子跟您挺亲近的,所以冒昧问一句,您……方不方便送他回去?” 于是就这样,本莫名其妙的成了一个孩子的临时监护人。 可是以本的这副身材,出租车是坐不了的,上公交车也显然会被赶下来。 出门站在马路上,本问孩子:“你家远不远?”他摇摇头,伸手冲前方一指,然后前边带路。他倒越走越是开心快活,走着走着,蹦跳起来,沉甸甸的书包在他背上跳跃,里面的书本文具哗啦哗啦直响。“咔嘣”一声,背带断了一根,孩子打个趔趄。本赶忙伸手把他扶住,防备他摔到快车道上。 ——唉!也不知是书包质量不好,还是习题作业太多。 本替他把书包提在手里,又问一句:“还远不远?”他还是摇摇头,又伸手冲前方一指。 又走了许久许久,本简直觉得自己石头的脚掌都快要被磨薄一层。终于,孩子指着路旁一栋小楼说:“到了,我家!”本朝四周望一望,居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朦胧感觉。 踏着咯吱吱颤巍巍的楼体慢慢走上了楼去。这种危险地方,本自打变身成石头之后,就很少来过。 走在楼道里,本更是觉得对这里环境印象很深刻。望着楼道里一溜到头整洁干净的门廊,本依稀看见一个下身海蓝大裤衩子、上身衣衫不整的青年人形象,拍着门板向里叫着:“衣服!衣服!”而且,似乎那还是自己很熟悉的人。会是谁呢…… 孩子从衣领里掏出钥匙,转动门锁打开门,迎面扑来绵绵的阳光气息。他站在屋里,转身向本不住招手:“进来呀,快进来!” 本将书包放在椅上,放眼左右瞧。湖蓝的壁纸,浅海蓝的被褥,鲤鱼型的缀满珍珠串的乳白壁灯。阳光透过百叶窗打进来,一切都恍惚如梦。……这里,自己以前真的来过! 本终于想到了什么,从衣服口袋的最深处,小心掏出那张早已磨得辨不清字迹的小纸条,小心展开来,压在桌上的水杯底下。是的,水杯还是以前那个水杯,并没换过。 本这回真的彻底想起来,三年前自己变身之前的那个夜晚,酒醉之后,可不正是睡在这间屋里?而那个被从屋里赶出到楼道的衣衫不整的青年,可不正是乔尼? 纸条在身上装得很久了,几乎磨成空白。当初那短短几个词,秀丽的字迹,本还是能清楚记得,里面有一份家的温暖:“袜子晾在阳台上。冰箱里有面包牛奶,可以用微波炉热一下。昨晚谢谢你。这是我电话……走时记得锁好门窗。”…… 孩子从里屋拿出他喜欢的玩具,往本的石头手掌里塞。“这是变形金刚,这是奥特曼。给你玩!”本的大手小心平端着几件宝贝,放又不能放下,不知如何是好。 “那个蝙蝠一样飞下来的男人,把那小女孩带走了喔……是你同学吧?”本问道。 “她?她可不是我同学。她从来都没上过一堂课!”小男孩摆弄着玩具,玩得津津有味。接着,他便狡黠微笑了,小心地把脸凑过来,轻声说:“告诉你个秘密哦,你不要跟别人说。……呃……好吧,说是秘密,其实学校的男生们差不多都知道了。可是没让女生跟老师们知道。” “就是说呀,那个扫地的女生,她其实是猫头鹰的亲戚!你不要瞪大眼睛……我说的可是真的!我们好多男生都亲眼看见了,老是会有猫头鹰飞过来给她送信。到后来我们就拿弹弓把它们一只只打下来,烧着吃掉了。我也尝过几回,挺好吃的……那些信我们拆了看,里边的字完全不认得。估计连老师们也都不认得。难道还不是猫头鹰们的鸟语么?” 猫头鹰?送信?……“那信呢?还有没有留下的?” “又不认得,留下做什么。都折成飞机玩了……咦?原来这里还有一只。”孩子搬过小凳踩在上面,从衣柜上头取下一架纸飞机来,瞧了几眼。“真的是诶!呶,你要就给你吧。” 那是用一种奇怪的祖母绿颜色的墨水,写在羊皮纸上的某种歪歪斜斜的文字。果然,本自己是不认得的。“得赶快交给教授才行!”本把手头上的玩具小心放回桌上,婉拒了孩子的盛情挽留,告辞离开。 第二天早上,妈妈下班回来了。瞧见桌上水杯底下压着的,一张几乎快磨成白纸的便笺,跟一块明显沾过血迹的白色丝帕。两样东西这么熟悉,正是她自己以前经常用的。 “家里有谁来过?”妈妈问。 “一个石头大叔。”孩子提起自己缝过的书包,试着拎一拎,嘣嘣轻响,线又断了几根;于是**着,“妈……我缝不好,快来帮我!” 21.金刚狼之梦(一) 这是个宽阔的房间。房间里的陈设单调而坚硬,几乎一大半的设施都是泛着幽光的金属材质。一眼望去,大概只剩下窗帘、橡胶软管、仪器电线这些,还会给人一些柔软感觉。 房间里有人。一个男人,一个女人。 男的是罗根,身上盖着白布单,睡在僵硬冰冷的金属平台上。女的是琴医生,身披白大褂站在一旁,小心用听诊器探测着罗根的心跳;听过一阵,一边望着旁边仪器的电波荧屏,就拿起笔来在手头表单上刷刷得记录着什么。 做完记录,琴医生微微埋头,说着:“院长,各项生理指标正常。他觉得头疼,应该只是那枚弹头压迫到了脑神经所致,问题不大。” 柔丝的声音飘进她衣领上的微型话筒,一直传到羊专家的办公室。那头一时没有回音。琴医生又问两声:“院长?院长??”羊专家这才如梦方醒地“哦”出声,接着便说:“你确定,问题不大?不会影响他以后的工作?”话音偷过两枚小巧的白色耳机传进琴医生耳里,微含着焦急。“唉!总之,他一直就是最不稳定的那个……”羊专家这么说着。 “不用担心啦,院长。不管是从理论上看,还是从经验上来说,以他这么坚强的体质,受这么点小伤本来就跟睡觉落枕似的,难受是难受,肯定不会影响他跟人打架pk、插旗决斗。再说,以他这么结实的骨头,那嵌在他脑袋里的弹头,恐怕再过几百年也深不进去几微米了。” 羊专家拉着长声,微微吟哦着:“你这么说,我还放点心……嗯,他现在是不是在做梦?梦见了什么?” “好,等我探探。”琴医生放下手头杂物,顺便摘去手套。刚要转身,桌上那忘记套好的钢笔咕噜噜滚动起来,直往桌边滚落。眼看笔尖朝下就要戳向地面,忽然整支笔毫无预兆地凝滞住,就那么停顿在半空。琴医生一双秀美的大眼睛死死盯住那悬空的钢笔,皱眉,运用意念力将它一寸寸一分分“举高”,“搬”回桌上,放平了,轻轻**笔帽里。 整个过程从头至尾悄无声息,琴医生除了眼神跟头脑里的“意念力”,全身上下其他地方连手指尖都没动一下,根本连碰都没碰过那笔,它就自己乖乖返回桌上去。这位红发白衣的美丽医生轻轻松口气,转身面向同样乖乖躺着的金刚狼罗根。这种事情于她来说,就像说话走路一样稀松平常。 琴医生张开两手,手心放在罗根太阳穴两边,缓缓闭上眼睛,催动自身能力。 “是的,在做梦……” “他梦见,月亮……” 罗根梦见一轮圆月,清冷嵌在头顶夜幕的青蓝天上。月色雾蒙蒙,夜风透心凉。自己正走在一望无垠的莹白沙地上。后不见来由,前不见彼岸;左也是空虚,右也是孤单。等了不知有多久,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在等些什么。有那么一刻,忽然看见,那边有两点忽明忽灭的灯火,悠悠的飘着。虽然不知是什么东西,总算心里安定下来。只要有希望在,不管多么飘渺,终归是美好的。 左等右等,那灯火还是忽远忽近,好像不曾近了分毫。越等越是心焦。 又下一秒,罗根心念转动:既然他不过来,我为什么不过去呢?于是打定主意,迈步前行。 走啊走,走啊走。眼看着平地变高原,荒野变大川。 走过了很多很多地方,遇见了很多很多人。有人朝罗根打招呼,有人对他微笑,也有人冲他怒目相向;还有更多的人,只是擦身而过,连是男是女是寂寞都来不及分清。这些罗根都不在乎。他还记得,前方有希望在等着。 迎面走来一人,黑黢黢的脸,黑黢黢的帽子。帽檐下一双眼睛倒是皎洁明亮。他来到面前,咧开嘴笑了,露出白森森的牙齿。 罗根心里不由打一个突:这这这,他的眼睛……不就正是自己一直寻找的那温暖灯火么! 这人盯着罗根看了很久,不知何时转身走开。罗根身不由主默默跟上前去,如醉如痴。 我一直在找你,一直都在找,一直都没停过……你可知道么? 罗根忽然觉得很累,身心俱疲。明明这两盏温暖灯火一般的眼睛,就在自己跟前,可是这人久久不肯回头来看他。近在身前,又好像远在天边。 那是他么?那不是他么?罗根又累又困,直想倒下头去睡上一觉。 蓦地,眼前这人忽转回身,抖落了披在身上的黑色斗篷,现出原来相貌。碧油油闪光的眼睛,白森森锋锐的牙齿……这哪是什么人,分明是一头长嘴灰毛的壮硕野狼! 灰狼迎面扑来,将罗根按倒在地,一口一口朝他胸前撕咬。罗根躺在那里绝望呼号,身旁走过的众人,只是平静淡漠,视若无睹。 惊恐一阵,罗根忽然觉得,自己跟狼调换了位置。扑在上边狠狠撕咬的,成了自己;那这压在下面被自己啃咬的,又会是谁?另一个自己? 把“这人”的身体咬嚼剩一副骨架,罗根站起身,踌躇满志。胸腹里好像装满了“这人”的血肉,暖暖的,感觉很安全。 罗根纵身肆虐,无人可挡,利爪之下血肉横飞。这副身体,这套钢爪,他用起得心应手。或许那狼跟自己,本就是一体的。 你们这些无视我的人哪,好好尝尝这个…… “院长,要不要叫醒他?”琴医生觉得,这个金刚狼,做梦做到这份上,着实有点太暴力了。 “不用了,让他好好休息。等药效过了,自然醒就好。你也忙别的去吧。” 一转眼偌大个观测间里,只剩下罗根自己,还沉浸在杀戮的血腥的梦里。 22.金刚狼之梦(二) 罗根还在做梦。 他梦见,天空忽然深深暗下。抬头看,一只巨大的黑色蝙蝠,好像梦魇一样罩在当头。血红的眼睛,精光四射,咧开的巨口一张一合。声音似那种老旧的磁带式录音机,沙沙卡卡的,回荡在空巷里。 “罗根,罗根……你过界了,过界了!……” 过界?过哪个界。 “xx局门口五十米内严禁摆摊。你过界了,过界了!” 罗根睁大眼睛细看,身后的门边立着牌子。字体明明很大,可只能看清是什么什么“局”而已。刚才还熙熙攘攘的热闹大街,一转眼的功夫变成空阔。只剩自己一人站在人行便道上,身前摆着一副摊位,似乎在卖水果还是什么东西。 罗根心里咯噔一下,明知这回恐怕要遭,还是本能地想要替自己开脱。“不是我的,这不是我的!那人上厕所去了,我帮他看着……” “你撒谎,撒谎!……这里方圆一公里以内,根本就没有厕所。肯定是你的,你不承认也没用!……” “不是我的,真不是我的!”罗根边逃边喊,惊恐而近绝望。“东西拿走吧,别追我了!” “哼哼哼……”邪邪声音始终在他头上回响,如影随形。“跑什么……你以为你能跑得了么?” 罗根向前跑,两个制服人拦住他去路。白制服像冰块一样冷,脸色像锅底一样黑。他们张着两手拦住去路,就跟黄继光舍身堵抢眼一样奋身不顾。 罗根向后退,两个制服人截住他归路。大檐帽像钢盔一样硬,铜纽扣像钉子一样扎人。他们叉开双腿截住归路,就跟邱少云不惧烈火焚身一样坚定执着。 罗根还想转完,左边右边还有制服人围拢上来。前后左右六个人把他围在核心,个个身手矫健强壮威武。罗根走投无路,只能抱着头缩在墙角。“大哥们,大叔们,大爷们……饶了我吧,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制服人发话了:“你跑?你还跑?你这是抗拒执法懂不懂?你这性质比较严重懂不懂?……” 他那根手指点点戳戳,快要点到罗根鼻子尖上。罗根心烦,轻轻推了一把。制服人更来劲了:“呀嗬?还敢还手?再给你加一条——暴力抗法!” “我x,还让不让人活了!”罗根再也按捺不住,跳起身来。我爪子呢?出来,快出来! 两只手空空的,那杀人割肉如同切菜一样方便的爪子,不知哪里去了。连全身无穷的力量,也平白消失得无影无踪。 罗根觉得自己好虚弱。这种时候哪怕来个刚学会走路的孩子,轻轻绊他一跤,说不定都会摔倒在地再也爬不起身。罗根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了。——难道说,这就是执法者的力量? …… 碎了,都碎了。关节碎了,骨头也碎了。 罗根已经不能细数,耳朵里具体听见多少次自己骨骼的碎裂声。昏迷过去,又疼醒过来。死死生生不知经历了多少次。 那头狼两只碧油油的眼睛,一直在罗根脑海里面飘。罗根想抓住它,想追随它,想得快要发疯,却始终无能为力。 冥冥中,似乎听见有谁在耳边对话。 “……这个人……好强的生命力。伤成这样,还能活下来。” “不只是生命力,还有再生能力。他受到重创的肌肉组织跟身体器官,时时刻刻都在自我修复。只不过因为伤得太重,到处粉碎性断裂的骨头,没法办法尽快还原,这就占掉一大半的恢复能力。” “就把他交给你了。不管用什么办法,尽量把他治好。有没有问题?” “其他倒没什么。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还原骨骼这过程,太过痛苦。很可能……会刺激到神经系统甚至大脑中枢。所以恢复以后,精神性格,跟记忆方面,大概会受到一定影响……” “唔,这样……问题不大。先治好他再说吧。治疗过程有什么需要的?说说你的计划。” “嗯。其实我们可以试试快速直接的办法。——反正他全身骨头都碎得差不多了,干脆从内部入手,直接骨髓注入……” 沉吟半晌。“你说的是,用那种金属?……你知道它的价值。我想听你说,具体有几成把握?” “这个……那我只能承认,不到三成。” “哦,嗬嗬……听你这么一说,我就放心多了。既然有近三成这么多,尽管放手去做吧!” “是,院长。” 后来,罗根觉得有人翻动自己眼皮。模模糊糊的,一个宽眉细眼、红色发辫的的人影映在眼里。一袭白衣,脸容秀气,好像天使一样的清丽眼眸。在这样的眼神凝视下,罗根全身的伤痛似乎都减轻了许多。 她悄悄离开了。又不知过了多久,罗根隐约觉得,一股难以名状的诡异感觉,渐渐将自己包围。他拼尽全力睁眼,想看清周围状况。眼前寒光闪闪,只看见好几柄明晃晃的针头,正瞄准自己上下**豪无遮护的身体。那针头个个有手指粗细,一尺来长。在它们尾部的尽头,连着一个透明大槽,槽里好像水银一样色泽的粘稠溶液,正咕嘟咕嘟沸腾着,向外散发鸡蛋壳般的古怪气味。 罗根好像醒着,又好像还没醒。似梦非梦。 这个地方,他曾经待过?这种场景,他也曾经见过? 他试着在头脑里回忆。一转念间,就有铺天盖地的恐惧跟痛苦记忆袭来。他也不知为何,虽然没想清楚具体因为什么,总之这些针头肯定都是极可怕的东西,而且将会是他一辈子都难忘记的恐惧根源,一直都将深深潜埋在他记忆深处。不敢回忆,也不想回忆。它们会在随便某个夜里,出现在罗根的噩梦里,也不打声招呼。露出狰狞的凶光,让他怕到牙齿打颤,让他怕到浑身战抖,让他一身冷汗地惊醒,后半夜再没办法安然睡着。 罗根见过它们的,罗根真的见过它们!身体已经不由自主在颤抖,浑身骨骼都在咯咯地响。关节互相碰撞,就好像,金属的声音…… 灯光忽然灭了,眼前一片漆黑。一阵机器旋钮的传动声响起,罗根仿佛觉得,那些针头在渐渐逼近、逼近。就要刺进自己身体,就要刺进自己骨髓…… 皮肤一疼,真的刺进来了! 罗根从昏沉中一下子清醒,被噩梦吓得浑身虚软。 琴医生拔出扎在他手臂的针头,拿一块药棉按在那里轻轻揉着。刚刚她给罗根注射的,只是解除麻醉的药剂而已。 罗根轻哼一声,缓缓坐起,皱眉揉一揉发疼的太阳穴。“检查完了?我可以回去了吧。——怎么了?”他看琴医生还是把药棉按在自己手臂上,右手擎着针管发呆,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听罗根又叫了两声,琴医生这才回过神。“哦,没什么。你还不能走。本来不该用这办法叫醒你的。”她整理着针筒药剂,一边匆匆说:“没办法,外面出了紧急状况!院长要你尽快出动!” 23.军械库奇变 具体出了什么紧急状况,琴医生没来及说。等罗根穿好外套出得门来,已经看见一群群一伙伙的人,在楼道里四散奔逃,犹如惊弓之鸟。警铃震耳拉响,持久不歇。然而周围没看出什么异常,也闻不见烟火味。 对面跑来的这人,罗根认识,一把拉回来询问。这人大口吞咽着口水,好不容易才说清据说是军械库出了什么异状。 正说着,罗根只觉得脚下微微一震。四周人们更是失神忙乱,一个个惊叫着逃往救生电梯。罗根稍一分心,这人挣脱他手心,也逃走了。 人影纷乱,个个神色慌张。滚滚人潮里,只有罗根一人逆着方向闯下去。 罗根钢筋铁骨,身形稳固。任何人从他身旁撞过,都只会碰到墙一样被弹开,他自己则纹丝不动。 向地底深处走出几百步,已经到了军械库附近。越到后来,人流渐渐稀少,该走的早已逃得干干净净。刺耳的电铃还在甬道里沉闷回响。 这一路走来,半路上就感觉那种不规则的震动,在渐渐加强。现在站在这里,更是直接能看出周围墙壁都在瑟瑟震颤,头顶时不时会有一缕缕的尘土震落。 罗根叉开两腿站在门口,皱眉,猜测着里面究竟会有啥样的怪物。正当他犹豫是直接闯进去,还是等里边那东西自己出来时,门里传出高高低低几声惨叫。还没等他来及做出反应,轰然巨响声中,整块钢铸的大门忽然硬生生断裂,连着半边墙壁向他直压过来。 这股冲力实在不小。罗根从头到脚让铁门跟墙壁紧紧夹在中间,连鼻子都挤歪了。他挣扎几下,手脚被压得结实,动弹不得。胸口憋闷,一时呼吸不畅。罗根心里焦躁,真要在这底下给憋出个三长两短来,自己的脸都要丢光啦! 破碎的铁门静了一刻,突然铮铮数声细响,有几枚钢刺的小尖从门板下穿出。那是罗根两手终于蹭出一点点缝隙,把钢爪亮了出来。紧接着门板底下高声长啸,整块铁门咯咯响着,渐渐松动,终于翻倒过来,蓬地扣到地上,激起大片尘土。 罗根跳上门板,抖一抖被压疼的肩膀。身后墙壁上,留下他一个清晰可辨的人形印子。 究竟什么东西,能有这般强大的冲力! 远处甬道尽头,有什么东西的亮光闪了一闪,刚刚转过弯去。 ——只是在门板底下压了这么几秒钟,外面就发生了这等变故?!罗根诧异地瞪大双眼。 钢铁甬道的墙壁上,一眼望过去,横七竖八,现出无数道刀劈斧砍过的伤痕。这些印痕,短的尺许,长的从甬道顶直贯地面,每一道都有好几寸深,分明是由极锋利的兵刃所留下。 罗根呆站着,向这些斩痕望了一阵。刚准备要朝那什么奇异东西追上去,忽然脚下响起人声:“何人……竟敢如此放肆!”声音从门板底下传出来,古腔古调,还连连咳嗽着。 不管他们是谁,罗根现在很忙,他可不乐意耽误自己功夫停下照看这些不相干的角色,甚至连头也没回一下。 不过,他们动作好快!罗根还没跑出一段路,忽然身影晃动,就有两人分从左右超过他,挡在前方。 这两人身形枯瘦,装束奇特。身形枯瘦,衣服空荡荡挂在身上,露在外面的手脸简直是皮包骨头,恐怕连一两肉都捏不起来;身上皮肤颜色古怪,一个呈紫褐色,一个是焦黄色。装束奇特,都留着长长的蓬乱似鸟窝头发,在头顶上挽作松松的髻子;身上的八卦袍落满浮尘,乍一看仿佛两尊放置多年没人照看的雕像,突然活转过来一般。 这两人紧闭双眼,脸上表情僵硬,冲罗根生涩问道:“你是何人?羊专家现在何处?” 还从来没有人,敢用这种口气跟罗根说话。罗根不耐烦,嘴里吐出两个字,“让开!”伸手想把他两个推开。看他们风吹就要倒的可怜样子,手底下还轻了三分。 谁知手推出去,却按了个空。这俩人动作真的好快,不知怎的突然又转到罗根背后,两只手扼他后颈,两只手扣他两肋,眨眼间制住要害。 阴风阵阵,在罗根身后又说:“休要乱动!只管回话!” 罗根冷笑一声,对四只冰凉的手掌不屑一顾,拔脚只管走路。两个怪人明明牢牢制住他,以那力道,常人断然动不得分毫,却被他混若无事地挣脱,也是各自吃了一惊。赶上两步,又将他牢牢抱着,这回可真是死死缠住。 他们两个不讲道理,罗根比他们更不讲道理。刚刚是听他们叫出副院长名号,或许不是敌人,所以才不太计较。这回两人好像牛皮糖一样粘上来,罗根双手双腿都被他俩挟牢,以他的性格,三秒钟大概就是忍耐的极限了。 “让开!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两人缠在罗根身上,说的话更是没头没脑。 “小子无礼!想我等自随魏王以来,何尝有人如此不敬……” 接下来他们说的话,可就更加的莫名其妙,不明所以。讲的明明是中文,分开来大部分字词罗根都听得懂,前后连贯起来,就莫名其妙糊里糊涂了。 “别闹了……”罗根挣扎一阵,总是甩不脱。“我很忙……前边跑掉的那个是什么?” 紫褐人啊呀惊叫一声:“那物果然解脱封印而去,这便如何是好?” 焦黄人接口说:“有兄长四弟追踪,料来逃不甚远。兀那汉子,速速将羊专家下落告知,饶你不死。” 罗根手腿几次发力,都好像被几团软藤缠绕,无论他挣出多大空间,对方的手腿似乎都还有更大空隙能扩展,到头来还是反弹回来将他紧紧箍住。一来二去,罗根额头冒汗。这两人还是前言不搭后语地不住口质问他。 无奈,罗根难得示弱:“好好好,松开松开。这就告诉你们……” 【后接正文32.古剑】 24.青蛙(一) 【前接正文46.长生天(二)】 青蛙的脚很疼。青蛙的手也很疼。 脚是给那个全身上下牢不可摧的石头人捏伤的。手是青蛙自己锤开玻璃灯罩割伤的。 就要按下那枚鲜红如血的按钮时,青蛙的耳朵里一阵轰鸣。 “——我们费家,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个窝囊!” 他不由得浑身打个寒噤,手也缩了回来。生怕父亲手里粗大的棍子,就要从背后挥过来。 青蛙向后看一眼,这里是离地数米高的空中。这里只有他一个人。是的,他很安全。 只有把自己变得比别人更卑鄙、更无耻,更阴暗、更不择手段,才会变得安全…… 青蛙开始得意起来,头脑里一片亮堂。他想哼一首属于自己的歌,嗯,就用儿时的那首“一只青蛙一条腿,扑通扑通跳下水”吧。嘿嘿嘿…… 青蛙这么想着,终于还是伸手按下那枚通红如血的按钮。 “吾(我)再也,不上(让)哩(你)们随便踢(欺)负啦!” 小学2年级,青蛙第一次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换来的只是一顿更加激烈的拳打脚踢。挨完揍,那些大孩子还要不屑地往他身上吐痰。 没有谁来帮他。青蛙没有朋友。从出生以来,从记事以来,一直都没有。 在学校里青蛙就像是个移动沙包。只要有谁心情不好的,心情太好的,吃饱了撑的没事干的,没吃饱不撑有事干的,经过青蛙身边的时候,往往都会锤上几拳、踢上两脚。这在旁人眼里是一种很流行很风光很时尚的动作,渐渐引得人人效仿。回想小时候,曾经有哪天没挨过旁人的揍么?青蛙想不起来。 哪怕就算回到家里,父亲也往往会借着酒劲拿青蛙“活动一下关节”。母亲早已经被他打跑了,不知去了什么地方,再没回来过。 有时候青蛙也会恨母亲,为什么要把这样的自己,带到这个世界上。 长得丑,又不是青蛙的错。眼睛大,又不是青蛙的错。舌头长,依然不是青蛙的错。 他们为什么要打我……难道,我就不应该在这个世界上存在下去么? 青蛙曾经试过离家出走。那天放学后,他背着书包,独自一个人走出几十里路,一直走到太阳落山。黑漆漆的夜,荒山野岭,周围一个人都没有。 青蛙迈着小小的步伐,轻轻走着,心惊肉跳。耳边响着呼呼的风。 身后传来奇怪的脚步声,声音很小,很紧凑,好像两个人在紧挨着一起走路,越来越近。 青蛙不敢回头,腿也开始发软,简直走不动路,只好干脆停下来。 忽然嗒嗒两下,他的左右两肩好像各搭上一只手,身后这人在粗重地喘气,青蛙鼻子里闻到一股浓浓的腐臭。 隔了一阵,青蛙终于忍不住鼓起勇气稍稍低下头瞧去——搭在自己肩头的,分明是两只毛茸茸又锋利如刀的大爪子! 那一瞬,青蛙的腿肚子好像开始转筋了,阵阵抽搐。忽然间他不知从哪里来了力气,一股大力从腰部传到大腿,又从大腿传到跟腱;只是稍稍弯了一弯腰,然后纵身弹了出去。 嗤的一下,衣服被撕破了,一阵凉意直透全身,接着肩头就传来阵阵剧痛。不知伤口有多深,这湿黏黏的感觉又是流了多少血。脚下不停,只是尽力往前纵身,一跳紧接下一跳。耳边响着呼呼风声。 那不知是什么的猛兽,早已被青蛙甩在远远的地方,没跟上来。越是到后来,青蛙觉得身体很轻很轻,连肩上的伤痛都忘了。整个人好像在飞,在飘。这种轻盈飞翔的感觉,青蛙只有在最美好的梦境里,才感受过。 从未有过的自由…… 这自由刚刚在青蛙死灰般的心境深处打开一线亮光,忽然就又坠入深渊。两脚踏空,整个身体都开始坠落。 等青蛙清醒回来一点,人已经在往山崖下掉落。黑樾樾山石在眼前风驰电掣闪过。他努力伸出手,除了空气以外什么也抓不住。 绝望中透着丝丝酸楚。或许,这样也是一种结局。青蛙手脚松开,已经彻底放弃。就这么沉沦下去,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脖子一僵,被什么东西扯住了。恍恍惚惚,如坠梦中。 挂在那里摇荡一阵,青蛙终于被山风吹醒。原来自己还活着!——是因为全身放松的缘故,长长舌头不由自主从嘴里伸出来,卷住山崖旁的树枝,救了自己一命。 死里逃生,并没给青蛙带来多少幸福跟激动。一想到还要继续在这个冰冷世界上存活下去,他的心又瞬间冰冷。看到自己的舌头居然能伸出这么长,他也彻底认清了,自己终究是跟别人不一样…… 用手,用脚,用这条连自己都觉着恶心的长舌头,从半山腰里爬上来。衣服破了,身上到处是伤,书包也早不知丢在了哪里。青蛙惊冷交加,身上又疼,肚里又饿。实在没地方可去,终于还是壮起胆子原路回家。 进门前青蛙就打定主意,只要父亲不把自己往死里打,只要有饭吃、有衣服换,就行。 看到他这副样子出现在家门口,出乎青蛙意料的是,父亲并没有狠狠打骂他,只是深深地皱起眉头,扯起他耳朵把他揪回屋里。 从记事以来,父亲头一次温柔地给他洗澡洗头,给他往伤口上药,给他换上干净衣裳。父亲那动作温柔得,完全没办法适应。 换好了衣服,父亲伸着大手把青蛙抱到饭桌前,盛满一碗热腾腾的米饭往他面前重重一放。“——记住,这是男子汉的奖励!从明天开始,谁敢欺负你,你当场就要还回去!哪怕是我也一样!你要说再像以前那样窝窝囊囊的,就别跟人说是我儿子!” 父亲仰起脖子大大灌一口酒,眼眶红了:“等你长大了,千万不要像你爹现在这样……” 青蛙一边吃着饭,大滴大滴的眼泪落在碗里,整碗米饭都变咸。 25.青蛙(二) 青蛙去学校,带着父亲的教导。 头一天,跟平常一样,还是有人来欺负他。青蛙把他们全都打跑了。 青蛙腿上力量之强,能轻易把那些大孩子一脚扫出几米开外。于是他们看青蛙的眼神,好像小怪兽看见变身后的奥特曼。 第二天,他们纠集了一帮人来围堵青蛙。青蛙轻轻巧巧在人群头顶上弹来跳去,最后一个不剩把他们全部撂倒。 第三天开始,就再没一个人敢来招惹他了。在路上碰见他,别人都会远远绕开去。 看着那些以前自己怕得要死的人,现在怕自己怕得要死,青蛙心里头一回有了一种感觉叫做开心。 小学,中学,青蛙享受着这种孤单寂寞无人搭理的幸福。 升到大学,周围变成陌生新鲜的面孔,看青蛙的眼神,同样带着那种三分的怕、七分的鄙夷。青蛙早已习惯,倒不怎么放在心上。 最近一次跟别人交手,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他简直有点怀念那种,把敌人的脑袋彻底踩在脚底下的荣耀感受。 自习课上,青蛙懒洋洋打着瞌睡。忽然眼前伸过一张表单:“运动会我们班人数不够,你来一项吧。” 头一回有人这样平易近人地主动邀请自己,青蛙简直有点受宠若惊。握着签字笔,抠抠索索半天不知该往哪里写自己名字。还是经那体育委员指点他,最后才在某处空格里填上“费洛格”。填完老半天了,青蛙还是没明白过来那究竟是个啥东西。 运动会上,体育委员给青蛙胸前别上号码牌,要他去队尾排着。前边的健儿们,一个个摆手蹬腿,做着热身活动,精神抖擞。背心短裤的队列里,只有青蛙一个人还穿着脏兮兮的衬衣跟长裤,他能明显觉出自己在这中间是个异类。 原来这是在进行三级跳远的比赛。选手们先助跑一段,然后单腿左跨一步、右跨一步,最后两腿跃进沙坑。青蛙以前从没见过这种游戏。 轮到他了。站在起跑处,青蛙觉得满场几千双眼睛都在盯着自己。那么多道目光,凝铸成一把无形大锤,要把青蛙砸成扁扁的一片贴到地面上。脊背吹着凉凉的风,似乎出了不少的汗。 青蛙深深吸气,心脏怦怦跳着,一步一步往前走。人群突然爆发起一阵哄笑,球风过境一样的冰冷。 青蛙两脚站在踏板前,人们的哄笑声不停,连裁判的眼里也流露出含着一丝悲悯的讥笑。 阳光刺眼。 青蛙盯着脚下的沙土,无奈地叹出气来。弯腰,摆臂,纵身,起跳。 他本来也想学别人跳三下的。结果没想到头一脚就陷在沙坑里,脚踝一扭,差点摔倒,赶紧把已经抬起一半的右脚放下来平衡身体,又迈出两步才算站稳。 所有人都不再笑了。青蛙抬起头,看见他们每个人都张大嘴巴,里面简直能塞进整个苹果。这回轮到青蛙笑他们了。 ——他并不知道自己只用毫无助跑的一跳,就打破了保持三年之久的校记录。 全班同学都涌上来给青蛙庆功,中间夹杂着校报记者。青蛙几时承受过这等的荣耀与追捧?差点没给吓得背过气去。 这时候的场边,只有一个人的眼睛里闪着恶毒。他悄悄往地上吐了一口,绕过主席台躲到人堆外围。 庆祝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忽然有一帮装束奇怪的人闹哄哄挤进来,架起青蛙就往外走,嘴里嚷着什么要做“兴奋剂检测”。看着周围人的眼光,青蛙觉得他们也是一头雾水。这个什么检测,好像连他们也从来没见识过。 青蛙被这伙穿着制服不像制服、运动服不像运动服的人,带到一栋白色小楼里。有人拿出两份什么什么通知单来要他在上面签字。然后,他们就把他带到一间观察室,带上门出去了。 他们刚出去不久,推门进来一个大眼睛的小姑娘,身穿护士服,笑容甜甜的。她手里的托盘摆着一杯水,告诉青蛙说是利尿的药剂,对待会儿的检测大有帮助。青蛙把那个喝下去,什么味道都没有。 可是他被这个小姑娘的甜美笑容给迷住了。等他喝完水,姑娘并没走,好像也不是很忙的样子,坐在旁边跟青蛙咭咭咯咯聊了很久。什么电影啊,音乐啊,小说啊,同事前辈们的情感私事啊,等等等等。青蛙插不上嘴,只是傻呵呵地听着,不时点点头。 从小到大,头一次有异性主动跟他靠得这么近,而且还是个这么甜美可爱的女孩子。青蛙觉得有点飘飘然起来,分不清是做梦还是清醒。 等他真正彻底清醒过来,小姑娘已经不见了。静静的观察室里只留下他一个人。 青蛙伸手摸摸小姑娘刚才坐过的地方,还是温暖的。——真的不是在做梦…… 这短短十多分钟的甜蜜,足够让他回味很久很久。 真的等了很久,才有个医生打扮的人进来,把青蛙叫到卫生间去,让他尿在一个塑料杯里取样。完事以后那人接过尿样,跟青蛙说:“没事了,你可以走了。回去等消息吧。” 可青蛙不想走。他想再见见刚才那个小姑娘,哪怕只看一眼也好。 青蛙在小楼前的花园里徘徊良久。他就像个高烧病人,身上一阵火热一阵冰冷,嘴里还不停嘟囔着谁都听不懂的呓语。口干舌燥了也不觉得渴,肚子咕咕乱叫也不觉得饿。完全着了魔。 直到中午人家下班,才算又瞧见那朵甜美笑容。青蛙眼睁睁看着换上便服的她,裙裾飘飘,好像一只白蝴蝶一样从楼上飘下,又从自己眼前飘过。经过时,有意无意回过头看青蛙一眼,那大眼睛每眨一下就能说很多很多的话。她跟同事们耳语几句,用手背掩着嘴,笑得前仰后合。 看到她,青蛙觉得自己又安全了。这种安全,从来不曾有过。哪怕是一向严厉的父亲忽然温柔地亲手给自己洗澡洗头,哪怕是把视线里的所有敌人都狠狠踩在脚底下,都不曾有过的安全。 回来以后不久,青蛙的跳远比赛成绩忽然就被取消了。说是尿检结果呈阳性。 全班同学都大为失望,看青蛙的眼神也变成了他所熟悉的那种,鄙夷,冷淡,还有几分讥嘲。 青蛙不在乎。比赛什么的,他本来就不放在心上。他现在心里想的只有那个小护士。 26.青蛙(三) 从那天以后,青蛙每天中午都会到那小花园悄悄等候。雷打不动,风雨无阻。 只要能看见大眼睛小姑娘平安欢快地从楼上飞下来,青蛙就觉着是很满足很幸福的一天。 有时候她不知遇上什么不顺心的事了,脚步也沉重飞不起来,脸上的笑容也不在。青蛙就会满心焦虑,胡乱猜想会有什么让不开心,猜测上百种可能。直到再下一回看到她心情转好,才算放心。 一天天过去,青蛙对她越来越是依恋。只要有哪天见不到她,就会失魂落魄的,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好,满心满脑只是在担心她别是遇到什么危险。只要能让她平平安安,青蛙哪怕是拼上一条胳膊一条腿,也在所不惜。 忽然有一天,青蛙看见她身边多了一个小男生。两个人亲亲密密依偎着,有说有笑,渐渐走远。 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青蛙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冰冷沉入谷底。脑子里乱哄哄的,周围所有声音都很响很吓人,震得他耳蜗发疼。 那个男生又高大又帅气,跟他一对比,青蛙觉得自己一下子卑微成了地上的细小尘埃。 晚上回去,青蛙一下子病倒了。好几天起不了床。什么东西也吃不下,整个人快要变成一具死尸。 每天睁开眼,他都在悲哀着,自己为什么还没死掉。就在某个被所有人都遗忘的角落腐烂、发臭,也好过现在这样生不如死。 等青蛙渐渐恢复过来,他意识到,自己对那姑娘的思念反而更加热烈。心里的那团火,汹涌澎湃到快要燃烧起来,快要把自己烤干。 “我只要看看她,只要看上她一眼就好。然后我就把她彻底忘了!” 打算是这么打算,可一旦再次见到她的甜美笑容,青蛙就把这些誓言忘得一干二净。 她是阳光,她是水份,青蛙这株小草离了她,根本活不了。 只有当再看见她跟那个男生一起走时,青蛙脑子里才会清醒一些,渐渐失落下去,躲回自己的世界里慢慢舔舐伤口。 几个月就这样过去,又一届运动会不知不觉开始筹备了。 这次,体育委员提前好几天就来找青蛙。“来,跳远还是算上你一个。看你底子倒真还不错,这会记得别乱吃药!”那口气完全不是商量,只是硬邦邦的命令。 青蛙没有把他当成敌人,乖乖在报名表上签了字。 第二天上课,忽然有人传过来一张字条,点名道姓的约青蛙下午6点在后山脚下相思树旁见面。 纸条上的字迹工整秀丽,好像出自女孩子的手笔。青蛙心脏狂跳,一瞬间热血上涌,激动得快要窒息——难道是她?她终于知道我一直在看着她了? 那股冲动很快就像叠得过高的积木一样坍塌下去。尽管知道这种想法实在离奇得近乎于天方夜谭,青蛙还是抱着哪怕万分之一的希望,决定去碰碰运气。——爱情能把一个聪明人变成傻瓜,更能把一个傻瓜彻底变成白痴。 下午出门,日色已经西斜,月亮也早已悄悄爬上天际。后山本来就人烟稀少,这会儿又不到情侣们幽会的“黄金时段”,四下里一个人影都没有。 青蛙捏着字条来到那株号称“相思”的大树底下,傻呵呵等着。 等了半晌没人来,他又没有手表戴。刚刚困倦了准备要打个呵欠,忽然眼前一片黑暗,脑袋被一个袋子当头罩住了。紧接着手脚就被人七手八脚死死捆住。 “打!打他腿!往残了打!”一个声音恶毒地嚷着。 腿上很快有阵阵剧痛袭来,青蛙几次快要疼得昏死过去。 那个带头的人还在旁边不停呐喊助威。青蛙忍着疼,分辨明白他站的位置,用劲吐出舌头、穿透纸袋把他身体卷住。 很久没用过的长舌头,一时还有些生疏,好在很快就灵活起来。青蛙挥舞着这个人的身体,把周围那些不断落下的棍棒都格挡开。那些人们见到这种怪物,纷纷失声惊叫着开始退缩。 青蛙一边舞着舌头,一边在地上打滚,石子的地面把手都磨破很多,好不容易挣脱开捆扎手腕的绳子。 用力扯掉头上套的纸袋,青蛙深深吸口气,瞧见自己舌头卷着的这人,一下愣住。 ——这人,分明是那常常跟小姑娘出双入对的那男生。现在被举在空中,一张俊脸吓得蜡黄扭曲,看上去比青蛙的脸还要丑陋。 青蛙把他身体扯过来,直直瞪着他,压抑着满腔怒火,一字一顿认真问道:“哩(你)累(为)什呢(么)打厄(我)?” 青蛙本来没有太用力。谁知这小子自己不经吓,没等到他的回答,就翻白眼晕过去了。 青蛙气恼,甩舌头把他丢到树顶上去挂着。 舌头收回来,却发现嘴边多了一件杂物。抓在手里细看,是一条银光闪闪的项链。心形的透明链坠中间,嵌着一个灼灼发亮的“静”字。下一刻,青蛙想到了什么,一下子被那想法灼疼心脏,心里的痛楚盖过了身体的痛楚。 ——那个“静”字,应该会是她的名字…… 青蛙狠狠甩手,项链划着一条闪光的弧线掉到野草丛中不见。 腿上的伤势不轻,医生叮嘱说至少要休养半个月才能下地活动。 住病房本来是件相当无聊的事。不过要是发现暗恋的姑娘就是自己的值班护士,那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见到青蛙在这里,她先是瞪大眼睛凝神辨认一会,然后就展颜微笑了。 这微笑,比任何珍贵稀缺的镇痛剂都来得更管用。 27.青蛙(四) 天堂跟地狱,往往只有一线之隔。 明明昨天还躺在松软温暖的病床上,由她亲自来给自己换药,那迷人微笑动人心魄。今天就因为没人替自己交治疗费、医药费、住院费,各种费,那主治医生冷下脸来扯掉床头的病号牌,召唤几条大汉过来、扒了青蛙身上的病号服,抬出病房把他从垃圾通道直接丢了下去。 如果这只是一场恶梦,该有多好。总会有醒的时候。 青蛙哭到眼泪都流干了。没有人来帮他。腿伤的疼痛无休无止地折磨着,伤口已经开始感染发炎,开始溃烂。灵魂在鬼门关徘徊。 长舌头又救了他一命。靠着吃苍蝇跟翻拣垃圾堆度日,青蛙勉强熬着。每一口呼吸都是那么艰难、都那么弥足珍贵,每一秒钟都好像世界末日。外面停车场的灯亮了又灭,灭了又亮,已经过去六天。还要多久,才会是终结…… 昏暗中,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刺痛青蛙的鼓膜。支撑起早已垮掉的精神,用心听着。——那是她,那真的是她! 是青蛙半年来,一直都魂牵梦萦的她!她来这里,是来救我的么?青蛙张张嘴,干涸的喉咙发不出一点声音。 “讨厌!别让人看见!”她娇嗔。显然是在跟别人说话。青蛙早已支离的心,现在更加破碎。 “哪有人啊,没人……”是个男人的声音。 两人的话音渐渐低下去,呢呢喃喃说着情话。青蛙悲哀得不知该躲到哪里。世界之大,竟是完全没有他的容身之处。明明害怕听见,可下意识的又人不知竖起耳朵听着,想听到她的声音。连青蛙都觉得,这样的自己简直下贱得可耻又可笑。 “多亏有你帮忙,这会比赛拿第一踩这么轻松。”男人说。 “哪有。”她娇声说着,“本来就是你厉害嘛!” 想到她那欲语还羞、欲言又止的可爱神情,青蛙不由得痴了。 “那不说这回,上回可全都是你的功劳。要不是你往那人的水里边下药,我记录恐怕早就让他给破了。”男人的话音里,微带着一丝愠怒跟酸酸的嫉妒。 “傻瓜,那是我应该做的嘛。让那么难看的人把你的风头抢走,我可不乐意……我的强哥是最厉害的。” 男人被夸赞得心花怒放了。“嗯,真乖!来,亲个……” 一时间,青蛙莫名地觉着有点想笑,可这种场合好像又应该哭出来才比较合适。最后只好任由脸上的表情僵住。 整个世界瞬间崩塌。 自己敬奉得好像女神一般的光辉璀璨,原来卸去了伪装,只不过是别人身边同流合污陷害自己的帮凶。 青蛙缓缓闭上眼睛,心脏怦怦,蓬勃汹涌的血脉一条一条,震得两眼都发疼。手脚阵阵酸麻。 他时而想亲手挖出自己的心来,献祭到她眼前,让她看个明白;时而又想把自己揉成粉碎扔在地上,任她从自己身上踏过去。 都到了这种时候了,满心满脑的还是她啊……青蛙觉得自己已经彻底没救了。 外面两人亲昵一阵,渐渐分开。又开始一边散步一边轻聊。 男人还是有点担心:“其实那人真的很厉害。这次冒险打伤他的腿,要是下次他又冒出来竞争该怎么办……” 听到这里,青蛙只有冷笑。 是你,一直都是你……你喜欢要第一,大可以直接说出来,我让给你好了。自己把输赢看得那么重要,就以为别人一定是来跟你争竞的?就因为这个,你就说要打残我?别人的一双腿,跟你的第一名比起来,就完全不算什么? 青蛙只是心寒。父亲怒吼的那句话,又在他脑后响起:“我们费家,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个窝囊!” 她的柔弱声音又再响起:“你不用担心啦。给他腿上用的药,我已经偷偷换过了。他的腿好不了了。第一永远都是你的!呵呵……” “真不愧是我的乖乖!来,再亲一个。……呃……” 男人忽然觉得脚上感觉不对,回过头看去。在他脚踝上,缠着一道红扑扑的古怪带子。那带子软绵绵颤巍巍,另外一头长长的一直延伸到楼下的垃圾道口。 “咝……”这带子缠得很紧,男人觉出疼来,嘴里倒抽一口凉气,半蹲下身想动手解开。“这什么呀。” 女人推他一把,颤着声音说:“强哥,看,那边……” 垃圾道口的铁门缓缓打开,从里面蠕动着爬出一个怪物。 这怪物四肢着地,头发乱蓬蓬遮着脸,身上布满烂疮、沾满污垢,一群苍蝇围着他嗡嗡乱飞。这条古怪的长带子一直通到他嘴里,看起来是……舌头。 男人惊倒在地,连连怪叫着,甩着腿,却怎么也抖不开长舌头的纠缠。女人也吓得瘫软了,想要帮男人解开束缚,又畏缩着不敢伸手去碰。 男人醒过神来,扯着嗓子高喊:“救人哪!救人哪!救——” 凄厉的呼救声很快戛然而止。长舌头甩起,扯动他整个身体半空中划道弧线,一头碰到坚实墙壁上,当场头破血流,眼见是不活了。 女人连一个字都喊不出,坐在地上,不住后退,惊慌无助地摇头。 刚刚碰死那男人,长舌缩回,又毫不留情地伸出,准确无误卷住女人脖子,把她扯到怪物面前。 怪物不说话。瞪大两只凸出的怪眼睛盯着她看,看得很认真很认真,试图把她看穿。 女人现在终于认出他来,原本美丽的大眼睛顿时失神涣散。脖颈被舌头缠着,呼吸困难,脸涨得通红,额头青筋暴起。靠这么近,她的每一根眉毛、每一根头发都历历在目。可是现在的她看上去,说不出的古怪丑恶。 女人噙着泪水,喉咙里硬憋出话语:“不要……求你,不要……” 有那么一刻,想到思念她的时候那种甜蜜温暖,青蛙的确是有点心软下来,舌头也放松。不过下一秒钟,他就看见了挂在她脖子里的项链。 那明显是一对情侣饰品,外观材质都一模一样。在那心形链坠中央,嵌着一个足以把她杀死的“强”字。 青蛙咧开嘴角,开始自由地微笑了。缓缓伸出两手,捧住了她的脸颊。 女人显然是误解了他的微笑,还感动地想要说出“谢”字。 没等她嘴里发出声音,青蛙两手交错一拧,空旷停车场中央发出脆生生的“喀落”一声。 他自由了。 28.蝙蝠侠出击 又是一连串讨厌的电话铃声,把布鲁斯吵醒。看看时间,差不多也该到了上班巡逻时间了。嗤的一下拉开窗帘,楼下的夜色正像一面洒满珍珠的黑绒斗篷。 起床下地,先放松身心舒展一个懒腰,去卫生间用冷水洗了把脸,仔仔细细擦了润肤液。这才出来接起电话。 是接警员一成不变的声音:“长官,接报西北第6区第八大街交叉口发现不明生物体,危险系数不明,可能已有人员伤亡。希望您尽快赶到。” “知道了。”布鲁斯回完这句,电话挂了。第6区……现在连那里也出现变种人了吗。最后一块空白地带,也不复存在了。 这种事于他来说是见怪不怪,所以并不着急。还是有条不紊地穿衣梳头。按照自己的节奏做事,是成功的一半。 下到地下室门口,他仰头对着空中喊一句:“准备出动!”里面所有的一切都听到他的声音号令,依次依序启动、架设。进门往左,从七十多件黑色蝙蝠皮盔甲里面随手挑出一件来,仔细穿戴上身。继续向前,从架子上一件一件拿起发信器、飞镖、爪钩枪……每一样精密装备都自有用途,不可或缺。不管遇到什么情况,准备的越充分,离安全就更近一些。 装备妥当,通体漆黑的蝙蝠车也早已打开车门,匍匐在那里等候他降临。系好披风,戴好手套,两手把着车门并拢双腿轻轻跳进车座里。布鲁斯已经把自己调整到最佳的行动状态。 关门、启动。按下视频按钮接通总指部,布鲁斯跟他们要了现场拍摄到的画面。一边缓缓发动车子、加起油门,一边参看这次行动目标的外观特征。 是个男人。四肢着地,在人行便道上爬行。身上只穿一条内裤,浑身脏兮兮的,到处生满烂疮。一堆苍蝇簇拥着他,看上去很是恶心。可如果说身体是男人的话……为什么又会长着两个脑袋?一个男人头,一个女人头。 布鲁斯调节视频,放大二十倍再看。这样就能看出,原来不是两个头。那个女人的头,跟身体并没连着,而是被那家伙用舌头卷着、贴在自己脸旁。那颗头颅颈血未干,一滴一滴仍在往下滴着,淌了一路。迎面撞过来的行人纷纷惊慌躲避。 长舌头的家伙……布鲁斯翻遍自己的记忆,还真没记得曾经出现过这种体质的变种人。不用说他,连研究院的资料库里,也显然没登记在案。 这个家伙是先天的基因突变,还是后天的基因重组呢? 至少看他现在的状态,还没有要主动攻击其他人的迹象。不过既然他杀了人见了血,就已经是这城市潜在的威胁。已经不能放任他不管了。布鲁斯又加了一档,蝙蝠车在夜幕低垂的山间公路上呼啸冲下。 怪人还在大街上自在爬行。有人壮起胆子守在旁边看,更多的人则识趣地躲得远远的。只有一个初出茅庐的小记者,无知无畏地冲在最前面,按动快门咔嚓咔嚓多角度拍照。 沉闷引擎声呼啸,远处闯来一辆乌黑幽幽的奇形车子。通体流线型,却又自有棱角,三扇尾翼锋锐翘起,好像三面斜指天际的旗帜。车子划破夜色,好似黑色闪电一般飞快袭来,噶然停在眼前。车门打开,出来一个也是通体漆黑的男人。凝重得好像山西煤老板派来的使者。 女记者呆住了,一时忘记抬起手里相机对准他。 这个男人的大半张脸也掩埋在黑色头盔里,外面只露出坚毅而棱角分明的下巴。他用黑漆的眼睛深深盯了女记者一阵,开口是磁性浑厚的男中音:“拍了多少?” 女记者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回答道:“大……大概……二十来张。” 男人沉吟片刻,微微吸口气说:“别浪费胶卷了。这个是不能报道的。” “咦?”记者好奇了,着急发问,“为,为什么?!” 男人的话简短而利落,口气是不容分说:“不为什么。因为我不允许。” 记者有点恼怒了。打开提包想把相机收起。可这男人出手好快,飞快地一把扣住了她手腕。顺手把相机抢过去。“唉,别!”女记者想拦他,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他戏谑地伸出一根手指拨开后盖,把胶卷彻底暴露在明亮路灯底下。 就说这几句话的功夫,那怪人又向前爬出一段路去。也不知他是聋了,还是眼睛不好使。周围的这些变故,全都不在他的关注范围。他好像是从另外一个世界来到这里,而现在也还继续在自己心里的那个世界徜徉游览,怡然自得。心情还不错,嘴里不时地哼两句谁都听不懂的歌谣。 他对自己舌头卷起的这颗女人头,显得很是爱护;一点也不忍心让“她”擦到地面,乖乖把“她”举在空中,时而还充满爱意地扭脸跟“她”深情对视许久许久。 女记者着急起来,干脆任由那男人抢走相机也不管,匆匆赶到前面,从包里又掏出一部数码相机,加紧抓拍。 她刚刚按了两下快门,男人又赶过来抓住了她的手。“你到底要干嘛!”小女孩生气了。“请不要影响我的工作!” “哦,原来你在工作是吧?”男人重复着她的这句话,忽然笑起来,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你在工作,我也在工作。而你的工作,显然会影响到我的工作。——我这里(他冲自己胸前那颗漆亮材质的大纽扣指指),有微型摄像机,已经把你录在里面了。如果你敢把今天拍到看到的东西报道出去,我就把你赶出这个市的新闻界,让你别想再干记者工作。懂了么?” 说完这番好像绕口令一般的话,他松开手,把两部相机装回她的包里。好像很和善地拍拍她肩膀。“去吧……你就当今天什么都没看见。”男人温柔地把她往路边推开。然后,转身独自向那怪人走去。 女孩子摸不清他的来历,打心底里还是有点不服气,别扭地嚷道:“那我要是真报道了,你能怎么办?” “——你们老板当天就会把你解雇!”男人没回头,丢下这么一句话。 29.蝙蝠侠在行动 打发走那个别扭的小记者,布鲁斯现在是独自面对这个未知的变种人了。 银太市最近这几年,各处的变种人如雨后春笋般一个接一个冒出来。这些人有的只是体貌特征跟普通人略有差别,还不至对旁人造成困扰。另外的一些,则能力非凡,其中的佼佼者甚至能摧山拔石、裂土开疆。如果不把这些危险分子登记造册、善加管理约束,城市民众的和平生活将会受到相当大的威胁。 这也就是非常研究院当初创立的宗旨。 布鲁斯作为研究院西楼的大股东兼一线行动人员,苦苦奋战这些日子以来,越来越感受到压力跟责任的重大。 “所以,但愿今天能轻松点把你拿下吧!”布鲁斯在心里跟这怪物说,“乖一点……”他一步一步走近那人身边。 怪人一直都脸朝下在地上趴着。看他的两条腿,中间有好大一截已经腐烂得惨不忍睹,不知是什么人把他弄成这样。他这辈子,还能不能站起来正常走路,还是个未知数…… 不过他本人好像并不太介意,还是用舌头举着那颗美女的头颅,微微晃到左边,又轻轻摆到右边,像在欣赏一件精美绝伦的艺术品。 布鲁斯严加防备,走到他身边,他全然不觉。“难道,是我太多虑了?”布鲁斯小心伸出手去,试探着抓他肩膀。怪人身体软绵绵的,跟一条棉布口袋一样任他提起。 不过当布鲁斯试图去拨开那颗碍事的头颅时,怪物猛然间醒了,喉咙里爆出一记嘶声闷喝,挥拳打在布鲁斯脸上。还好有头盔保护,布鲁斯只是被打得脖子稍稍偏了一下。不过出于自我保护,他还是下意识地一把将怪人甩出去。 怪人在地上打两个滚,再抬起头时已经觉醒了,两只外凸的水泡眼睛狰狞放光,邪恶而迫人。腐烂的双腿在地上擦破,他好像完全感觉不到痛苦,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布鲁斯无意识地微微摇头。他清楚,这种不知什么是痛苦不知什么是害怕的怪物最是棘手。 怪物夺回那头颅抱在怀中,松开长舌头“咻咻”收进嘴里,十分爱惜地替“她”整理弄乱的头发;然后却反而掉转身去,用一只手开始缓缓爬行,不再向布鲁斯看一眼。 这可当真出乎他意料。一般情况这种怪物,被激怒以后都会肆无忌惮地对周围大加破坏;而这家伙,却显然只是想避开旁人选择独处。 虽然他的这种和平表现稍稍打动了布鲁斯,不过出于职业素养方面的考虑,他还是不能任这家伙在外面自在游荡。现在不小心惊醒了他,接下来的抓捕工作显然困难重重。布鲁斯只能冒险硬上了。 挥起右手抛出爪钩绳,绳索顶端的爪钩准确抓住怪人的右脚踝。同时左手心还扣着两枚蝙蝠镖,防备他的反击。 怪人终究是行动不方便,支撑着想要坐起解开爪钩,没来及挣扎两下就又匍倒。他又舍不得怀里抱着的“她”。只能任由布鲁斯一点一点把他扯过去。看着他溃烂流脓的双腿在地上拖行,布鲁斯自己心里也有些不忍。 却没料到他忽然躬身弯腰,吐出舌头,那舌头极灵活地打着弯,三两下把爪钩拨弄开。 不过他这一弯腰,也把前胸暴露了出来。布鲁斯更不迟疑,飞快收回爪钩再次抛出,这回直接抓住他怀里的头颅、一把扯过来,左手小心接住。 怪人丢了“心上人”,猛然爆发出撕心裂肺的低吼,彻底发狂,两手着地迅捷的朝布鲁斯冲来。 布鲁斯正在这里等着他。料到他会吐出舌头来抢夺头颅,只是挥舞着左手来回躲避。 怪人三抢两抢抢不到,更是着急。离了那个人头,他性情大变,狂躁得仿佛一头发怒的雄狮。忽然舌头拦腰横袭,卷在布鲁斯腰间,把他身体硬生生往前扯出两步。布鲁斯赶紧下盘加力,跟怪人对抗。 怪人身上筋肉凸起,看不出貌似瘦弱的他,竟有着无穷无尽的力量。布鲁斯不能长久支持,好在他也只不过是想办法拖延对方,伺机寻找对方漏洞;于是任由怪人把自己一步一步拖过去。 怪人喉咙里闷声低喝,全身用力又是强劲一扯,布鲁斯两脚离地被他扯得飞起。身在空中,瞅准怪人太阳穴位置踢出一脚。 这一脚布鲁斯用了八分力。怪人头脑斜斜歪倒,舌头也松开,侧躺在那里不动了。 “这么不经打?”布鲁斯心里犯着嘀咕。小心走上前,伸脚点点他肩头。怪人仰天翻倒,还是不动。 布鲁斯蹲下身,伸手试探他鼻息。忽然那怪人大嘴一张,喷出大团黏液,结结实实糊在布鲁斯眼睛上。 这招式布鲁斯倒当真没料到。一时间看不清状况,左手一紧,知道是他又在抢夺这颗头;来不及细想,右手伸出,两根手指按在那“女人”的眼睛上,跟他摆明这意思就是,只要你抢,我就把“她”眼睛挖出来。 这一下果然奏效,怪人当即放松了抢夺力道。布鲁斯退开两步,眼前绿茫茫一片,根本不敢睁眼,担心他吐的这黏液别是有毒才好;脑子里飞快运筹着下一步对策。 布鲁斯手指不离“女人”的眼睛,怪人也始终不敢乱动。看来他对生前的这女子倒真是情深意重。只要手里有这个盾牌兼诱饵,就不担心他乱跑乱动。 相持半分钟后,布鲁斯嘴角微微绽放,已经有了主意。估摸对手不会轻举妄动,他飞快出手掀动腰间遥控按钮,很快又收回手将手指按回原处。 路边的蝙蝠车接到指令,自动点火,突突突发动引擎、斜斜倒车,倒退到布鲁斯身边停下,自动打开车门。布鲁斯得意的轻笑,就算什么都看不见,他也能准确无误地进到车里坐正。车门就此放下。 坐稳之后,布鲁斯故意等了一阵,打开储物箱把手里人头小心放进去。带着这东西相当不吉利,况且就算血迹能洗去,可这股血腥味就不那么容易清除。布鲁斯深深叹口气。 感觉到车身后部传来轻微震动,应该是诱饵已经上钩了。布鲁斯微笑,打开仪表盘边上的内盖,摸到两排按钮中间的一个,按下。他根本不用去看,就能猜到车顶如何抛出巨网,如何把那怪人迎头罩住、捆个严严实实、扔进后备箱里。 车后传来愤怒的低吼,接着便是阵阵困兽挣扎。布鲁斯满意点头,调出自动驾驶系统,语音控制蝙蝠车开回研究院;自己只管躺在座位上,安心闭上眼睛养神。 30.分身人林肯 布鲁斯稍显不耐的坐在诊疗椅上,琴医生帮他认真检查。 “还要多久?”布鲁斯催问。“真是浪费时间。” 琴医生打着手电,用镊子在他眼睛旁边左摁右摁,最后告诉他一个不确定的答案:“这个,我也不知道。好吧,准确点说,我不能保证用现有手段拿掉这层东西,一定不会伤到你的眼睛。” 布鲁斯长舒一口气,显得更加烦躁起来。“早知道我当时直接一脚把他废掉就没事了。唉……”可现在说这个已经没用了,“我还以为凭你的技术,这个不算什么呢!” 琴医生轻笑一声:“多谢你捧我。我倒是可以不用药水直接把这东西揭开,不过没准会连带着把你眼皮也撕掉……你还是愿意选更保险的方案的,对不对?” “怎么个更保险法?” “比如说……哦,他来了。”琴医生把工具放回桌上,右手空手推出,一股无形的力量打她手心传出去,把房门拉开。史高特正站在门口,抬起来准备敲门的右手尴尬停顿在空中,脸色微微有点窘。好在他的眼睛隐藏在宽大墨镜后面,没人能看得见。 史高特咳嗽一声,扶扶眼镜进门来:“怎么了?找我有事?布鲁斯也在啊。听说你今天不光抓了个变种人,还带了个女人头回来。以前没听说你有这嗜好么。哦,你眼睛怎么了。” “——那就是找你来的目的。”琴医生说。 “需要我帮忙去掉这层东西?”史高特轻笑道,“其实也没多大关系么,反正你是蝙蝠,晚上行动不用眼睛也可以。对不对?” 布鲁斯沉下脸色,不回答他。 史高特故意磨蹭着,左瞧瞧右摸摸:“那个女人头哪里去了?听说还是个美女。是谁杀的?总不会是你吧。” 琴医生盯着他看,感觉稍稍有点陌生。史高特平时很少这样,今天这是怎么了?“说吧,你,到底什么意思?” “啊?我?”史高特装傻。“我没什么意思啊,我怎么了?” “叫你来帮忙治他眼睛,你磨蹭什么?”身为这家伙心心相印的地下恋人,今天居然看不出他这种表现是什么意图,琴医生有一点点恼怒起来。 史高特终于呵呵笑着,把话挑明:“难得有这么个好机会,我就是想让一直都高高在上的布鲁斯领我的情;当然如果他要亲自求我的话,那就更完美了。” 接下来没人再说话,冷场了十多秒钟那么久。 最后还是史高特主动认输,摇摇头说道:“行行行,算你厉害!”走上前来扶住布鲁斯的头盔。“别乱动哦,留神伤到你。” 右手拧动红石英眼镜的能量控制旋钮,调到低档恰好不损伤皮肤的位置,史高特凝聚精神从眼睛释放出高能镭射光束。那是他平时身体吸收的太阳能量,再从眼睛放射出来。 布鲁斯只觉一股灼热感贴着眼皮扫过。很快的,史高特收声说:“行了,睁眼吧。——哎呀呀,不好意思了。你的眼睫毛被我不小心烧掉了。你不会介意吧?” 布鲁斯艰难眨两下眼,哭笑不得。没了睫毛,还真是不大舒服,眼睛也需要适应周围的亮光。 “我带回的那人怎么样了?”已经是深夜时分,史高特算是已经下班,所以他可以这么轻松自在;不过现在正是布鲁斯的工作时段,他还是照常的认真谨慎。 琴医生将镊子手电等工具放回原位,一边说着:“腿上伤口溃烂的很厉害,需要先清创冲洗,再看受损程度、需不需要清除一部分坏死组织。至于他用药以后的恢复情况如何,也要看后期营养跟不跟得上。他的身体免疫系统已经受到相当大的损害了。” “那我可不可以去看看他?” 琴医生扭回头认真看布鲁斯一眼,带着点点好奇。——她以前从没见布鲁斯对抓回的猎物这么亲切过。“当然可以。不过小心别吵醒了他。他的危险性,你比我更清楚。” 史高特追着布鲁斯的背影喊一句:“那个美人头呢?借我看一下啊。”布鲁斯没理他。出来不久,就听见门里琴医生折磨史高特的惨叫声。 迎面撞见一个白衣黑发年轻人,推着送药车经过。以前没在这里见过他,布鲁斯特意多看了他几眼。推开病房门,迎面又撞见刚才那年轻人,手里端着一盆污水要去倒掉。 布鲁斯站在原地呆了两秒,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难道因为今天的变故,眼睛留下什么后遗症不成? 房间里,两个白衣人围在手术台边操劳。无论身段的高矮胖瘦,还是发型、动作习惯,都一模一样,宛然一个模子里刻出来。布鲁斯揉揉眼睛,映在眼里的还是两个人,而且跟自己刚才先后见到的两人,完全一样。 中间一个百忙中说一句:“麻烦借手关下门谢谢。” 他们正在忙着给那怪人清理创口,布鲁斯理解他们的操劳,安静关上门找把椅子坐下等着。 又过了几分钟,忽然一个年轻人急急叫道:“不好!麻醉剂量不够!”布鲁斯看那怪人,果然手臂开始微微震颤。 “我去拿药!”另外一个年轻人转身就往门口跑。 “来不及了!回来!还是赶紧帮忙按住!”可是这人并不听手术台旁的那个的,还是自顾自往外跑去。 “你……你个笨蛋!”布鲁斯眼睁睁看着这人冲过来,一手已经抓住了门把手,忽然就倏地一下,凭空消失在自己眼前,半片衣角也没留下。 等布鲁斯再回过头来,手术台边影子一晃,已经从一个人变成四个人,同样的身材,同样的相貌,齐刷刷的动作按住那变种人的手脚。 “那个,需要我帮忙不?”布鲁斯站起身,看“他”好像挺忙碌的样子,问道。 四个人齐齐转回头面向他:“来啊!还磨蹭什么……” 可惜已经来不及了。那怪人左右摆头,**着,忽然手脚大张,将周围四个白衣人都震得后退一步。 31.蓝色怪兽 手腕跟脚踝处锁的那些铁扣都不足以约束那怪人,他发狂的挣扎,把自己的手脚擦得鲜血淋漓。年轻人“们”看到他暴走的样子,不敢往跟前凑了。 一个人说:“他不会说话。” 第二个人说:“他舌头很长。” 第三个人说:“他不喜欢被绑着。” 第四个人说:“他神经病。” 布鲁斯告诉这几个分身以后好像智商也会下降的家伙:“他只是想要一件东西……你们把我带回来的那东西放哪儿了?” 忽然有个人在布鲁斯身旁说:“你说的是不是这个?”是史高特。他手里捧着个透明玻璃盒子,里面装着那怪人从出现时就一直视若珍宝、一刻都舍不得松手的美人头,浸泡在福尔马林液里。“琴说做了防腐处理,这样就可以保存很久。” 看见这颗女人头,第一个白衣人说:“是个女人。” 第二个说:“是个死人。” 第三个说:“长得很好看。” 第四个说:“这人不乱动了。” 怪人痴痴盯着那只剩下头颅的女孩,眼神一下子灌满温柔。 史高特走进来,把玻璃盒子放到旁边桌上,说:“行了林肯,收了分身吧。看着碍眼。”三个白衣人身影闪烁几下,又那么凭空消失在空气里。 布鲁斯问:“分身人?什么时候来的,我怎么没见过你。” 被称作林肯的年轻人两手插在白大褂兜里,耸耸肩:“刚过来一周。我是琴医生的助手。” 史高特一个不注意,就被那怪人咻咻的伸出长舌头、把玻璃盒子卷走。也不去拦他,微带怜惜的看着他把爱人的头温柔放在枕边。 就是这个分身的林肯,给费洛格取了“青蛙”这个名字。听上去还不错。 经常会看见一个林肯进来说:“青蛙啊,该吃饭了。”然后另外一个一模一样的林肯进来说:“青蛙啊,该吃药了。” 然后他们两个就为了应该先吃饭还是先吃药自己吵起来。然后就扭打作一团,呯的一下都消失了。最后林肯只好用本身过来。 青蛙从来不去理会身边这些杂事。每天除了吃喝拉撒,就是安静躺着休养、痴痴盯着“她”看。“她”的每一根头发每一根睫毛,都还是那么的可爱,那么的无可挑剔。而且现在她在自己身边这么近,谁都不能把“她”抢走。 林肯跟琴医生的医术的确精湛。没过一个月,青蛙的伤势已经大大好转,已经能自己下地走路了。看他平时和顺的样子,医院的人也不再绑着他。 在这里青蛙并不是唯一的怪人。这不,有天青蛙外出散步回来,病房里突然就多出一个全身蓝色、毛茸茸的大家伙。这人的手腕简直就比青蛙的脚踝还粗一围。 看来医生们对他的防备,要比对青蛙大的多。光是看着他手上腿上腰上脖子上,锁的那一重又一重铁锁扣,青蛙就觉得憋闷得慌。 还是这须发蓬乱的怪兽先跟青蛙打招呼:“喂,你,给我口水喝。” 青蛙不大想搭理他。刚转身,这家伙忽然扯开嗓门大吼一声:“给口水喝!”声音之大,震得青蛙赶紧捂上自己耳朵。连窗玻璃都瑟瑟发抖。 这种时候医生护士应该都吃饭了,青蛙还真不希望他继续这么吼下去。只好耐着性子,倒好一杯水用舌头给他送到嘴边。 这怪兽见到青蛙灵活奇异的长舌头,稍稍发一下愣。不过青蛙已经把水杯凑到他嘴边了,只好张嘴接着。 喝完一杯水,怪兽说还要。青蛙收回杯子,不搭理他。他不再吵了。 本以为他会乖乖的安静一会,后来才发现那是一种奢求。接下来他就那么唠唠叨叨个没完,好像难得身边有个人听他说话似的。一会儿说门窗太紧,空气不流通啦;一会儿抱怨说来来回回的医生护士都长得一模一样,而且还是个男的啦;一会儿又问青蛙说你怎么不说话,到底是哑巴还是结巴…… 青蛙早已经习惯了沉默,这点程度的骚扰还不足以撬开他的嘴巴。任由那蓝色怪兽自己絮叨。 那怪兽独自折腾一阵,忽然话题就扯到了青蛙床上的玻璃盒子。“那女人是谁?你老婆?还是你妹妹?” 青蛙不想跟他多谈这个,皱起眉头恶毒瞪着他。 怪兽完全不以为意,还是不住口唠叨着:“怎么光剩个头在啊,有什么用……身子在哪?抱过来陪着睡觉也好嘛。你觉得不方便可以给我……” 呯!玻璃杯子摔在他脸上,碎片四溅。青蛙按捺不住怒火满胸,还在那里呼哧呼哧喘着气。 怪兽的皮肤很结实,没给玻璃碎片划破一点皮。他伸舌头舔舔脸上的水迹,鼻子里发出“哼”的一声。“你很有种嘛。” “你以为,我真的是让他们绑在这里不能动弹,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随着怪兽的粗犷话音越来越响,扣在他身上的那堆铁锁扣依次发出铮铮啪啪的断裂声。看起来足有两英寸厚的钢铁铐子,在他的轻轻挣动下简直比木板塑料还不堪一击。呼的一下,这巨大的蓝色身体从铁床上坐起。 青蛙挥动舌头,干脆把水壶也朝他丢过去。反正已经惹到他了,也不差再多惹一把。 怪兽手臂格开水壶,纵身向青蛙扑来。青蛙早就防备着他,两腿一弹躲开去,身体已经停踞在墙壁上,手脚张开、牢牢吸附住,不掉下来。 怪兽没料到这筹,盯着青蛙自在攀爬、吸附在墙壁上的身形干瞪眼,以他的笨重身体可跳不了那么高。脑袋转一转,视线停在青蛙的床头。 “——不行!”几个月以来青蛙难得喊出几句话。这沙哑的味道听在耳里,连他自己都觉得有种恐怖的陌生。 不过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怪兽已经把玻璃盒子拿在手里,作势要往地上摔落。青蛙吐舌头卷住他手臂,没起多大作用,赶紧扑下来抱住他。 怪兽哈哈狂笑,一手抓住青蛙头发,把他脑袋向下猛按,同时膝盖上顶。青蛙只听见咚的一声,然后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32.青蛙大战怪兽 等青蛙悠悠醒转过来,先是觉得头很重,好像里面塞了一大坨铅块。想抬起手揉揉额头撞疼的地方,接着就发觉全身动弹不得,自己正躺在那蓝色怪兽待的铁床上,手、脚、腰、脖子,都被那些铁锁扣紧紧锁住了。 怪兽正坐在床边,单手托着装“她”的玻璃盒子,一上一下抛着,斜眼睛瞧着青蛙,很是得意。 青蛙想吐出舌头跟他抢夺,眨眼发现连嘴也被他用胶带死死封住了。霎时间,整个世界都在崩塌;只剩下了眼前这个小小的房间,而且还在不断收缩收缩、挤压得青蛙喘不过气来。 青蛙脆弱到轻轻一碰就会破碎的灵魂,被怪兽托在手心把玩。那盒子每一次的微微摇荡,青蛙的心都经历一次大地震。 怪兽把那盒子抛来抛去玩了一会,渐渐失去兴趣。忽然他眼珠转了转,埋下头跟青蛙认真说:“不如我们换个游戏。你还记不记得有个科学家,做过那个重力实验。他叫伽什么来着?”怪兽托着自己的头想了一阵。很快烦躁起来:“算了。不管他!” 他只用一只手,就把那些断裂过又重新合上的铁锁扣,一个接一个扳开来,轻巧得简直像厨师切豆腐。 青蛙手刚解脱开,直接一拳向他脸上挥去。早被他防备着,一把抓住。接着一股大力袭来,青蛙拳头骨节咯咯作响,钻心的疼。 “是不是非得把你弄残废了,你才愿意乖乖跟我玩游戏。” 让这怪兽完全不当回事的玩弄于股掌间,青蛙心里是一百个不服气,可是也不能不接受这现实。 怪兽解开锁扣,抓着青蛙脚踝把他倒提在手里,走向窗边。 这里是十三楼的高空,整栋楼都建在地底下。不知哪个方向有均匀和暖的人造风吹过。从上边看下去,地上的汽车只有火柴盒那么大。 “从这儿把你跟‘她’扔下去,看是不是会同时落地。”怪兽乐呵呵的说,“怎么样,多好的物理实验啊……来,我们来倒计时。三,二,一!” 青蛙头下脚上在窗外摇荡两下,然后凌空坠了下去。耳边响着呼呼风声,手脚乱扑只是感觉到张惶无助。 “她”的头就在自己眼前,青蛙尽力伸出手,就差那么几公分,他着急得心头冒火,却怎么也抓不住。 反回手抠住嘴上贴的胶带,硬生生扯掉,指甲划得嘴边火辣辣的疼。青蛙吐出舌头。青蛙卷住了玻璃盒子。可是…… 啪的一声脆响,盒子在自己眼前摔得四分五裂。“她”的脸,和着片片玻璃碎片,眨眼变得支离破碎。青蛙的视野变作一片鲜红…… “果然是同时着地啊!”怪兽赞叹着,“科学家真了不起。有机会咱也该当一把科学家玩玩。” 他眨眨眼睛,忽然惊奇的发现,青蛙不见了。原本他摔下去的地方,只剩下碰破头流出的一滩血迹。血迹点点滴滴在地面延伸,显然是朝脚下的方向过来了。 “这家伙,还蛮硬的嘛。摔成这样还不死。”怪兽心里琢磨着。 还没等他明白过来,眼前忽然一黑,一个人影从窗口冲天而起。那是血流满面的青蛙!人在半空,长舌头卷出,缠在怪兽脖子上;猛的甩头,要把他往窗外摔出去。怪兽两手把住窗框,可是窗框经不起他的体重,篷的一声跟墙体断裂。这家伙的反应倒也灵敏,上半身已经悬在窗外,两脚左右撑开,牢牢勾住窗洞两边的墙。 青蛙见一拉不成,双手放松从空中踏落,两只脚狠狠踹在怪兽后背上。怒吼声中,两个人影先后坠落。 怪兽身在半空,反过身牢牢抱住青蛙的腿,要把他扭到下方当肉垫。怪兽力道很大,青蛙难跟他正面对抗,收回舌头又吐出、从四楼窗口伸进去,牢牢卷住床头铁栏。两人纠缠的身体在空中荡出一道弧线,撞破二楼窗户一起摔了进去。 翻翻滚滚的势头还没停下,青蛙已经开始在怪兽身上又踢又锤又咬。怪兽挥手把他重重甩到墙壁上,他空中折返身,双腿在墙上一蹬,就又扑上前来。简直成了一贴甩不掉的狗皮膏药。不管怎么摔他打他,甚至扭断他手臂、打折他肋骨,他都会重新爬起再次冲过来。整个人已经彻底癫狂。 他不在乎痛苦的滋味,也不害怕怪兽坚硬的拳头、威猛的力道。他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是谁,心里也没有任何目的。现在的他,只是把怪兽看成一个绝对的攻击目标,不管他有多强大也不管他有多结实,只是奋不顾身的朝他进攻、进攻。照他现在这个状态,哪怕怪兽整个变成一块石头,恐怕他也会冲上来连咬带抓、断了牙齿断了指甲也不会停止。 怪兽本来不把他的战斗力当回事,扭打几个回合之后吃到苦头,才发现他已经彻底变成不要命的疯子。又过一阵,怪兽左眼睛被青蛙用头撞肿了,看东西越来越不方便。这回他也不由得发怒了。翻翻滚滚,好好的屋子被两人搅得天翻地覆。 在他们把整栋楼拆了之前,特别行动科的督查铁人跟机械战警总算及时赶来把他俩分别制服、拿下。因为触犯各种条例,违反研究院公共安全法规,他俩被直接打入牢中之牢、狱中之狱——长生天。 在这充满绝望的长生天里,青蛙反而是过得最平静的一个。他的心,早就死了。伴随当时那个破碎的玻璃盒子,碎成一片一片,四下散落。 他亲眼看见,一个又一个变种人在这里,要么受不了饥寒困苦折磨,冲出铁笼跟人搏斗厮杀,被人活活当成食物吃掉。要么被外来的白衣人麻醉以后带走,然后再也没回来。 他看见,会从拳头里伸出铁爪的金刚狼被抓走了,蓝色皮肤会变成别人样子的魔形女被抓走了,跟自己对战的死敌怪兽也被抓走了。 终于有一天,轮到了他。 33.电刑 有一点跟往常不太一样:以前他们来长生天往外面“接”人,来的都是穿白大褂的。这回来带青蛙出去的,是他以前的熟人——蝙蝠男布鲁斯。 “在这里过得还习不习惯?”布鲁斯在前边带路,话音平和。那口气,倒真像是久别重逢的老友一般。 青蛙不说话。双手被拷在身前,头摇来晃去,眼睛无神的左右扫着。 “我们观察你很久了。你很有潜质。院方最近人手很缺,需要你来帮忙填补一个看守位置。你要是没意见,我这就送你去体检了?” 青蛙还是痴痴瞧着他,不说好,也不说不好,眼睛迷茫得好像蒙着一层深雾。 布鲁斯把青蛙送到体检室。那些人给青蛙从头到脚扫描一遍,量过体温,听过心跳,测过血压,从他手腕上抽出一针管血,又给他手腕里面注射进一针管药水。青蛙只是痴呆承受着,仿佛一具任人摆布的布偶。 布鲁斯看他这副样子,紧皱着眉,似乎有很多话想要问他,终于也没问出口。临了把他带出来,送到装备部去领了制服、枪械,从头到脚打扮齐整,按部就班送他到执勤岗位。 大概是刚才注射的那支针剂药效刚起,青蛙的头脑清醒了些,人也精神了许多,有点能分清自己现在是在什么地方,面前这人又跟自己说了些什么。 布鲁斯帮他把帽檐往下压一压,拍拍他肩膀说:“嗯,挺好的。谁见了都会说,这是个好看守。安心值班吧,我走了。” 青蛙独自待在那里摇摇晃晃。周围人来人往,都跟做梦似的虚幻缥缈。他自己则安静瞧着风吹树叶动,要么就看地上蚂蚁搬家,一望就是连着好几个钟头。有时会有鸟儿在头顶树枝深处滴溜溜的叫,青蛙会觉得吵。碰巧要是嘴馋的话,他会悄悄吐出舌头把那鸟抓下来一口吞掉。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祥和而又安静。如果不是那桩意外发生的话,青蛙没准可以在这个偏僻到被所有人都遗忘的角落,悄悄生存下去。 那个从青蛙面前经过的倒霉家伙,恐怕到死都不会明白青蛙攻击他的原因,其实只是因为他脖子里挂着一串银质项链而已。 等到匆匆赶来的人们费好大力把青蛙跟那无辜家伙分开,他的脖子已经被青蛙咬得血肉模糊,只剩下连着一丝皮肉了。 青蛙还在疯狂着,他们足足用了三倍的麻醉剂量,才算让他安静下来。 一位白发苍苍戴着花镜的老法官,表情相当纠结的捧着那份判决书,一边吃力地挠着头发、挠出满天头皮屑,试图从字里行间抠摸出哪里可以修改的病字错句,最后什么都没找出来。在没有陪审团和律师、目击证人到场的情况下,他清清嗓子一本正经的在判决书上签字、盖章,仿佛完成一件相当了不起、足以震撼世人的丰功伟业似的,兴奋得眉飞色舞。 随后青蛙被交给三个黑布蒙头的刽子手,一左一右一后挟着他去阴暗包围的行刑室。离门口很远,青蛙灵敏的鼻子就闻见一股刺鼻难闻的焦臭腐败气味。 3点45分,青蛙进到行刑室里面。他的外衣被脱掉,只剩一条短裤。面前是一把宽大、简单、沉重的木椅子,牢牢固定在地板上。椅子后面是有三把操纵杆的控制板。控制板上引出两根长四米的粗导线,连接着被弄湿的电板。 没等青蛙认真观察完这把椅子,刽子手们就把他死死按在椅子里面,手脚跟胸部都用皮带牢牢捆扎紧。接着一个连着电极导线的半球头盔扣下来,套在青蛙头上。笨笨的,好像蛮好玩的样子。青蛙咧开嘴角,傻呵呵的乐了。 刽子手绕着装置检查周详之后,第一轮电流接通,1700伏,时间是40秒。好像有一把无形大锤在猛锤青蛙心脏,他开始身不由己的全身震颤,灵魂飞出体外绕着刑室环绕无数周。 这次放电结束,青蛙全身皮肤都变作通红,嘴角有苦咸带着腥味的鲜血渗出。不过他精神倒是很好。“太刺激了!”他说。 刽子手们互相望了望,黑布头套中间的眼神是迷惑不解。第二次电流很快又接通了。 青蛙全身火烫,后背嗞嗞的响,好像快要着火(事实上刽子手们已经看见他后背真的燃起蓝色火苗)。身上肌肉冒着烟,指甲因为高温而微微翻卷起来。整个脑袋里面似乎都在咕嘟嘟的沸腾。青蛙不能睁眼,不能呼吸,仅存的一丝意识也快要消失不见。 三分钟以后,电流才算被切断。刑室里的焦臭味更浓烈了些。 随行的医生要过来检查青蛙是否已经断气。忽然从犯人嘴里吐出一条早已烧得布满水泡的长舌头,卷在医生头颈间。刽子手们手忙脚乱帮医生解开,幸亏现在的青蛙已经没多少力气在身上。医生只是受了点惊吓,脖子轻微有点烫伤。 “他到底是个什么怪物!”刽子手们伸出颤抖的手,迟疑着是不是再给他通一回电。这时,门被撞开了。 布鲁斯的漆黑披风摇荡着,正像一只低空扑食的蝙蝠,横掠过来一把推开他们几个人。“够了!这个人留着还有用!” “可是楼长……我们是奉命……”刽子手迟疑着。 “给你,拿着!”布鲁斯往他手里塞了一张32开白卡纸,“——羊副院长亲批特赦令。够了吧?” 布鲁斯小心的把青蛙从电椅上解下,小心又小心,扶着他慢慢走出两步。青蛙腿一软就要跪在地上。布鲁斯赶忙抄起他,干脆把他整个人抗上肩头。临出门时不忘叮嘱他们:“记得回头把门修好,找我秘书报销。” 走出一段路,布鲁斯肩膀耸耸,叫着青蛙:“醒醒,醒醒!给你看个东西。” 青蛙努力睁开水肿的眼皮,隔着玻璃窗看进去,里面似乎是个大储藏室。一排又一排整齐排列的储货架上,整整齐齐码放的,却是形形**各式各样的人头。就跟青蛙的“她”当时一样,封装在玻璃盒子里,浸泡着福尔马林。 “看,倒数第二排第三层那里。”循着他的指点,青蛙看过去,那里赫然保存着自己生平宿敌之一的蓝色怪兽头颅。 “呵呵。”布鲁斯说,“他跟你犯的罪差不多,不过运气就没你这么好了。” 青蛙看着那个蓝色有点发焦的头颅,心里还是有一股冲动想撞破玻璃闯进去、把他扯出来一口一口咬成碎片;只是身上软的完全没有一丝力气。 “好了,看够了吧。走,还送你去长生天。” 【后接正文47.地牢混战】 34.重逢石头人 【前接正文74.黑暗使徒】 从海兽嘴里救出小男孩的妈妈,大家送他们回去。 路上,男孩小心扶着妈妈,遇到沟沟坎坎都适时提醒她。女人的脸上各种平静,安静的享受着失明以后的生活。在她心里的世界,从来都没有变小。 走着走着,男孩好奇的问柳金说:“现在还有猫头鹰给你送信么?” 柳金比他还要更加好奇:“什么猫头鹰?你认识我?” “我俩一个学校的啊。我每天都能从教室里看见你在外面扫地!你不知道?”小男孩把那些前赴后继誓死不休的勇敢猫头鹰送信给柳金的故事,绘声绘色描述了一通。后来还提起,有位全身是石头的大块头叔叔来家里做客,很是好奇意外的拿走了最后一封寄给柳金的信。大家都能听出,那是楼长的“石人”本。 “怎么会有这些……我一点都不知道……”柳金喃喃说着。“信上说了什么?” “看不懂的。”男孩说。“都是弯弯曲曲的文字。石头叔叔也看不懂。我们男生还都怀疑,你是猫头鹰家的亲戚……” “嗯!”柳金别扭的哼一声。“我到了晚上还会抓老鼠呢!——而且我还会飞!(“而且你还会飞!”小男孩这句话是跟她一起说出口,两个孩子都笑了。)” “那个石头叔叔,后来没再来找过你?” 男孩摇摇头:“没有……不过他在我家留下了什么东西。妈,那是什么?” 女人这会儿正陷入沉思,听见儿子叫她,惊醒过来,于是说:“我一直都怀疑,你说的那个叔叔,以前我见过的……可我见他的时候,又明明不是你说的那样……总之很奇怪。” “那有什么奇怪的。”柳金撇撇嘴,“石头人也可以本来不是石头啊!你们不可以直接问他?” 女人跟孩子都说,没有他的联系方式。 “嘻嘻!”柳金轻笑,“这你们就找对人了。来,那谁,那个光环男。” 现在连她都这么叫宅男,而且还颐指气使的……您是小女王啊。宅男心里抱怨着,最后还是帮母子两个接通了“石人”本的电话。 本的口气听来也是十分古怪,他明显知道人们遇见的这母子两个的身份。扭捏良久,要么说工作忙啊,要么说抽不开身啊,总之一直都在推脱。 最后柳金抢过宅男的铁手,冲着通讯仪大喊道:“你要再不过来,我就举报给院方说你在外面留了私生子,还不照顾他!” 电话啪的挂断了。柳金左右瞧瞧人们的惊讶神色,眼睛放着得意的光芒。 果然,等一行人回到小男孩家楼下的时候,就看见本的庞大身躯早就等在那里。一见面,就抱怨说:“你这小鬼哟……害我放着相当重要的应力实验来不及做,就赶紧赶过来了。” 眼睛盲了的人,听力跟记性都会变得特别好。女人偏转过头耳朵动了动,最后惊喜说着:“果然,是你吧!很早以前救过我的人!在酒吧里面……” 本有点尴尬,他只记得自己曾经在人家家里莫名其妙睡过一晚,至于救人什么的则是忘的一干二净。现在再看看这女人,倒真是似曾相识,好像在梦里的什么地方见过,特别是她那丰满挺拔的胸部…… 女人摸索着,从贴身的地方掏出一块方巾,要递过去给本瞧:“看,这就是你救我的时候受了伤,我用来给你包扎伤口的……” “喔……英雄救美嘛!”一群人在边上起着哄。本赶紧害羞的打断他们:“别闹,别闹!” 看着这么个大块头当着众人的面害羞撒娇,还真是件挺让人不舒服的事。 进屋以后,小男孩忙里忙外给大伙端茶送水,还要忙着做饭。本来不大的小屋,被挤得满满当当几乎转不开身。让大伙都很不好意思。 终于忙出一个段落,小男孩坐在柳金旁边松一口气,忽然想起了什么跟她说:“其实后来你走以后,经常都会有个人骑着扫帚在学校附近转悠……不知是不是在找你。” “骑着扫帚?是飞在天上的?”得到肯定回答后柳金再问,“男的女的?” 男孩茫然摇着头:“飞在天上啊,很远,看不大清。老师都让我们尽量别去管人家的事,平时也不要用手指指点点的。唔,还记得有次校长跑到楼上跟那人说过一通话,不过没用,后来那人还是在围着学校转。” “现在是不是还在?”柳金急匆匆的站起身,看那着急样子就准备要冲出门去了。 “吃过饭再走嘛。”母子两个挽留她。可是柳金连一秒钟都不愿意多待了。 小魔法师没有细说,其他人也还没搞清楚那位“大魔法师”是敌是友。总不能让她一个人就这么跑掉,只好纷纷跟出来。她早已跨上扫帚飞走了。 没办法,大家只有拜托孩子带着他们去学校了。留下楼长“石人”本跟孩子的妈妈待在屋里二人世界多叙叙旧。这位妈妈眼睛盲了,在她的记忆里,本大概永远都会是从前的那个魁梧伟岸男人。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楼长,要好好照顾人家哦!”临走前,刺猬半是取笑半是认真的说。本的神色愈发尴尬。在他简单硬朗的人生里面,还从没给别人抓住过这等把柄。也难怪现在的他害羞得好像个刚刚开始初恋的女高中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