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路豪门》 第一章 前世今生 也不知道昏迷了多久,楚振邦重新恢复意识的时候脑子里还是一片空白,胸口火烧般的郁闷胀痛,嗓子眼里就像是塞了一团杂草,又刺又剌,透不过气来。 睁开眼,眼皮有点粘连,五颜六色的光斑在瞳孔里跳跃良久,才看到一蓬罩在头顶的蚊帐。老旧的蚊帐也不知道用了多久了,色泽灰黄,不经意还能看到暗红色的血斑。 耳边有嗡嗡的噪音,扭头看看,却是离床不远的地方摆放着一台落地扇,正在嗡嗡的噪响中摇头晃脑。 落地扇的后面有一张写字台,通体红褐色,只是因为年代久远的关系,桌子上漆迹斑驳,很多地方都裸露出了橘红的木色。 离着桌子不到两三步远的地方有一道米黄色的房门,房门上方镶嵌着两块玻璃。门后挂着一面镜子,镜子右下角破了一道裂纹,曲折蜿蜒的裂口正好将镜子上喷着的一行字分成两部分,眯眼看看,那一行红色的小字却是“为人民服务”。 房间不大,摆设也很简单,甚至可以说是有些简陋,但它带给楚振邦的却是一种久违的熟悉。 这个房间楚振邦实在是太熟悉了,即便是分别了二十年,那些深藏在脑海深处的记忆还是能轻而易举的翻找出来。 在大学毕业,去南方打拼之前,这里就是楚振邦的家。那时候父亲和母亲都在县里的棉纺厂工作,当时住的就是棉纺厂家属院的房子,而且一住就是几十年。 “……当初的大主意是我拿的,合同也是我签的,你们谁都不用管,我负全部责任……” 卧室的房门没有关紧,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传进来。 这个声音的腔调和音质都让楚振邦感觉非常熟悉,只是脑子里现在乱的很,一时间想不起声音的主人是谁。 “老刘,现在不是考虑谁负责任的时候,”前一个声音刚刚落地,紧接着又是一个声音传进来,“而是要赶紧拿出个对策来……” 楚振邦身子一阵,这个声音实在是太熟悉了,尽管已经将近二十年没有听到过了,可此时咋一听到,还是让人禁不住鼻头发酸。 这声音是属于父亲的,那个曾经意气风发但最终却因为一场诈骗案而落得郁郁而终的父亲。 听父亲的声音提到“老刘”,楚振邦的思绪禁不住回到二十年前。 二十年前的90年,渠水这个处在大安岭群山环抱中的小县城是一个地地道道的贫困县,全县唯一一家有点规模的企业就是县棉纺厂。 当时父亲楚建国是棉纺厂的厂长,“老刘”刘红军是从县轻工局转过来挂职的副厂长兼党组书记。 90年的渠水县棉纺厂已经陷入了经营困难的泥淖,全场近两千号职工,再加上好几百领取退休金的退休工人,给厂里带来了沉重的负担。 这一年,楚振邦正好从哈市商专毕业,毕业前夕,县棉纺厂接到了一个大单,经县委副书记、常务副县长余长志的介绍,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外贸企业向厂里订购八万件出口型棉衬,给出了15元一件的报价。 在90年,尤其是对渠水棉纺厂这样一家企业来说,上百万的合同绝对是超级大单了,再加上有县里盯着,厂里对这个单子很重视。双方具体的洽谈过程楚振邦并不清楚,只知道那家外贸企业只向厂里支付了十万元的订货款,之后就没了影子。 厂里经过几个月加班加点的忙碌,将订单完成之后却找不到买家,这才知道上了当。数万件棉衬堆积在仓库里销不出去,进料的资金、工人的工资、银行的欠贷一样都兑付不了,再加上原本的效益就不是很好,雪上加霜,直接陷入了绝境。 楚振邦记得清楚,就在这一年的八月,被拖欠了四个月工资的棉纺厂上千号职工集体上访,最终把这件事闹到了市里。当月,市里作出决定,撤销了渠水县县委副书记、常务副县长余长志的职务,同时对县棉纺厂进行整改,父亲与刘红军都受到了撤职处分,之后不久,县棉纺厂破产,直到92年被一家名为乐胜轻纺的企业以270万元的超低价收购。 经过这一番打击,再加上那些厂里的职工总在人前人后的搬弄是非,父亲意志消沉,整日借酒买醉,而且每每喝醉了便于母亲争吵。 棉纺厂破产之后,母亲也失去了工作,全家人的生活就靠母亲经营的一家小卖部维持,日子过得相当辛苦,直到父亲在四年后去世,楚振邦在深圳混出头,拮据的状况才得以扭转。 回想起来,脑海中的记忆就像是一场梦,虽然零零碎碎但是却异常清晰。 楚振邦一世的命运几乎都与父亲、与渠水县棉纺厂的没落有着直接关联。 92年收购渠水县棉纺厂的乐胜轻纺便是云升实业集团下属的第一家轻纺企业,那一场诈骗案的幕后策划者便是这家集团的掌舵人秦茂源。 十年前,已经在南方证券界崭露头角的楚振邦很偶然的得知这一内幕,便毅然跳槽加入了秦茂源名下的兆达基金,十年的苦心经营,目的无非就是整垮秦茂源,整垮他的“秦河系”,为父亲以及那些在诈骗案中陨落的人们讨回一个公道。 房门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感觉似乎有一个人走进来,轻手轻脚的走到床边。 楚振邦闭着眼,察觉到来人走过来坐在了床边,紧接着,一只温暖的手摸到脸上,替自己抹掉了眼角渗出来的眼泪。 楚振邦睁开眼,看到的是一张终生难忘的脸,这张脸的主人在六年前过世了,而且过世的时候,要比现在苍老的多。 “小犊,别怪你爸昂,他就是那脾气……”方红玉坐在床边,脸上带着遮掩不住的忧愁。 “小犊”是楚振邦的小名,方红玉生他的时候早产,小人刚出世才不到六斤,起小犊这么个小名,是希望他壮的像牛犊一样,讨个吉利。 母亲在棉纺厂细纱车间工作,经年累月的,手上剌的口子都生了老茧,摸在脸上感觉很不舒服,但却很真实。 楚振邦愕然看着经年未见的母亲,脑子里闪现的却是记忆中的某个片段。 20年前,就在刚刚从哈市商专毕业的时候,楚振邦分配的单位是渠水县团委。为了拿到这个分配名额,父亲楚建国是走了关系、欠了人情的。 楚振邦在商专学的是国际贸易,那时候人也年轻,难免气盛了一点,再加上学习成绩很出色,就总想着要学以致用,凭自己的真本事干出一番事业来。 团委是个清水衙门,但却是提干升迁最快捷的一个部门,无奈楚振邦无意仕途,所以听说父亲擅作主张的安排之后,还跟父亲吵了一架。 父亲楚建国是军转干部,脾气臭得很,楚振邦至今还记得,当时跟父亲吵嘴的时候,老头恼羞成怒,不管不顾的随手抄过一个烟灰缸砸过来,正打在自己额头上,让自己整整昏迷了一天。 也许是这段记忆太深刻了,时隔二十年,回想起来竟然还是如此的清晰。 楚振邦下意识的抬手抹抹额头,可不是,左边的头上贴着一块纱布,可按一按,却没有什么痛感。 见儿子伸手去摸额头,方红玉又叹口气,看看卧室的房门,尽管只是虚掩着,可也看不到客厅里的情况。 “妈知道你的心思,”撩开灰色格子衫的下摆,方红玉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方交叠的整整齐齐的手绢,飞快的塞到楚振邦枕头底下,说道,“你要去南边闯一闯也好,你爸不支持你,妈支持你……” 楚振邦脑子里嗡嗡作响,母亲后面说了些什么也没有听到。 眼前这一幕实在是太熟悉了,二十年前,在离开渠水去南方打拼之前,同样的一幕就曾经出现过。当时母亲说的也是这些话,一个字都不差,如果不出意外,那手绢里包着的就是三千块钱。 楚振邦又忍不住鼻头发酸,胸腔里像是闷了一口气,堵得恨不能大喊一声才觉得痛快。 二十年前自己实在是太没有良心,躺在床上修养了两天,就背着父亲偷偷南下了,此后一走就是三个月,没有跟家里联系过。等到再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年之后,而那时候父亲已经被撤职,整日里嗜酒如命。 回头想想,父亲落到最后那步田地与自己的任性未尝没有关心。 二十年前发生的事情没有理由重新出现,楚振邦躺在床上,权当眼前的一切都是一场梦。 方红玉在床边又坐了一会儿,见儿子不说话,只认为他还在生老头子的气,嘟嘟囔囔的自语两句,叹息一声,起身走出卧室。 听到母亲离开时的脚步声,楚振邦睁开眼,歪着头看了一眼母亲的背影,心道若是上天能给一个选择的机会,让自己能够重新再活一次,自己说不得就要走另一条路。 生活总归免不了会有遗憾,可若是能有机会挽回那关乎一生命运的错失,楚振邦愿付出任何代价。 心想着这就是一场梦,迷迷糊糊的楚振邦倒是真睡着了,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再醒过来的时候,卧室里光线昏暗,看看斜对面的窗户,窗外的天色已经到了黄昏。 房间还是入睡前那个房间,楚振邦也搞不明白自己是不是仍在梦里,但一场梦做了这么久还这么真实,总归是有些蹊跷。 又在床上躺了一会,原本是一动都不想动,就想这么躺着直到梦境结束,可实在架不住肚子里那种真是的饥饿,楚振邦咬咬牙,翻身爬起来。 起床的一刻,脑袋还有点晕眩,就像是宿醉之后将醒未醒时的感觉。 卧室门外有悉悉索索的声音,楚振邦走到门边,下意识的朝镜子里看了一眼。 一如记忆中年轻时的样子,标准的国字脸,浓眉大眼,鼻梁挺直,嘴上的胡须还没有长出来,生了一层稚嫩的茸毛,只是额头上贴了一块巴掌大小的纱布,破坏了本该有的那一份英气。 把纱布揭下来,额头上只留了一道不到半寸长的破口,伤口已经凝了疤,有些清晰的红肿。 楚振邦伸手在伤口上按了按,钻心的疼,扯得后脖颈都有些麻木。 楚振邦心想,都说梦里感觉不到疼,那现在就不是在做梦了,可要不是梦的话,自己又怎么会回到二十年前的这个时候?难不成那颗氰化钾药丸变成了通神的灵丹? 皱眉想了想,找不到半点头绪,索性不再去想。 前世见惯了风雨,楚振邦早已练就了一番泰山崩于前而安之若素的性子,心里只想:若是做梦的话,那就等它自然去醒,如果不是梦,索性就这么活,有了二十年的经历,想必能活的更精彩,更少一些遗憾。 叉开五指随意的拢拢头发,楚振邦拉开房门走出去。 棉纺厂家属院的住房很简陋,清一色的都是平房,而且没有**的院落,就是那么一排房子,从头通到尾,像是大通铺,几户人家每户分上两三间。 楚振邦一家人分了三间,为了方便,三间房子都打通了,左右两间是卧室,中间一间打了隔断,前面是客厅,后面是厨房,虽然简陋,但也是五脏俱全。 从屋里出来,楚振邦正好看到母亲端了一个竹篦子从厨房朝外走,篦子上盖了一块布,露出来一角油饼。 方红玉看到儿子起床了,原本紧蹙的眉头顿时舒展开,满脸欢喜的问道:“怎么起来啦,头不疼了吗?” 面对原本应该早已逝去的母亲,楚振邦的心里也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感觉,有惶惑也有喜悦,更多的却是莫名的心酸。 “不疼了,”迎上去接过母亲手里的篦子,楚振邦含糊不清的问道,“我爸呢?” “你爸今晚值班,”方红玉脸上闪过一丝愁绪,叹口气说道,“这些日子厂里困难,工人情绪也不稳定,他们这些做领导的就轮流值班,哎……这叫什么事啊。” 客厅里有一张高不及膝的四角小方桌,上面摆放着几个菜盘子。平常人家的晚餐也不可能多么丰盛,一盘番茄炒鸡蛋,一盘肉丝韭黄――与楚振邦记忆中自己在家吃的最后一顿晚餐完全相同,二十年前,他吃了这一顿晚餐之后,当天晚上就离家出走了,如今回想起来,简直就是混蛋做派。 心里堵着懊悔,楚振邦默然不语的搬过一个马扎,贴着方桌边坐下。 方红玉瞅着儿子面色不快,只当他还在跟老头子生气,嘴唇动动,想着要劝两句,又想儿子已经大了,怎么也该懂事了,劝说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母亲烙的油饼是死面的,擀面的时候铺了香油,还撒了点葱花,吃起来香而不腻,口感劲道。 尽管心里装着事,可毕竟近二十年没有尝过母亲亲手烙的油饼了,再加上肚子却是饿了,楚振邦的吃相很是饕餮,面盆口那么大的油饼,不一会儿工夫就下去两张。 方红玉在边上看着儿子吃相难看,心里却是很高兴,只是一个劲的叮咛“慢点吃,别噎着”。 吃了两张油饼,又喝了一碗大米粥,肚子里不空了,脑子里的抑郁似乎也散开不少。楚振邦反着手,用手背在嘴上抹一把,犹豫了一下,说道:“妈,我的报到证呢?” “哦?”方红玉一愣,开着儿子的目光中透出几分不解。 楚振邦问的报到证就是去县团委报道的校方证明,之前与父亲吵架的时候,报到证被他团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 “过几天我去县委报道,”楚振邦低着头,说道。 “不是说不去了吗?”方红玉只当儿子在赌气,劝说道,“小犊啊,是不是还在生你爸的气?你别怪他,他也是为你好,只想着……” “不是,你想哪儿去了,妈,”楚振邦知道母亲是误会了,笑道,“我是真的想清楚了。老俗话不是说嘛,‘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南方有多好那都是人家说的,咱又没看见过,你儿子这脾气到那儿还没准混不混得开呢。还是在家里好,那么多亲戚朋友,就算混不开总也有人照应着。” 方红玉一听挺高兴,心道儿子那一烟灰缸倒是没白挨,脑子开窍了,也懂事了。 尽管之前说是支持儿子去南方闯荡,但毕竟二老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儿子,方红玉嘴上不说,心里却是百分之一百的不愿意让楚振邦离开家门。更何况老头子又是那么一副倔脾气,时下烦心的事又挺多,若是楚振邦真的偷偷跑了,老头回来还指不定怎么闹呢。 现在好啦,尽管不知道儿子为什么改了主意,至少方红玉不用为独子的远游整天牵肠挂肚,也不用在儿子与老伴之间左右为难了。 去了一个纠结的心病,方红玉的情绪顿时好起来,攒着的眉头舒展开了,就连两鬓的皱纹似乎都少了许多。 楚振邦看得清楚,心下禁不住暗自叹息,瞅瞅眼前,再回想一下二十年前,当时自己离家出走,两位老人该是何等的伤心啊。 吃了晚饭,帮着母亲收拾桌子的时候,楚振邦问起厂里的事。 方红玉知道的情况也不多,只是说县里的领导对厂里的困难很重视,下午的时候,余副县长还带着外贸局、轻工局的人去厂里开了个会,听说是准备想别的办法先把那些积压的棉衬销出去,尽可能的减少损失。 县棉纺厂接的这个单子是由余长志介绍的,现在出了问题,他这个常务副县长自然脱不了干系,记忆中的结局显然也证明了这一点。 对余长志这个人,楚振邦没什么印象,不过堂堂一任常务副县长却倒在几万件积压棉衬上,这个人的能力估计也强不到哪去,别的不说,思想僵化、固步自封、视野不开阔的毛病肯定是有的。 八万件棉衬,一百多万的资金积压,这个问题放在90年的确很严重,但问题严重并不意味着没有办法解决,关键是这个办法有没有人去认真的想,有没有人能放下身段、抛却顾虑,从企业与职工的利益角度去想。 刚刚进入七月的天气还不算很热,吃了晚饭,楚振邦搬着个凳子出门,就在门前的墙角下一坐,听着草丛里蛐蛐不厌其烦的鸣叫,想自己的心事。 头顶的夜空与二十年前的那片夜空同样的纯净,往来打招呼的人们也仍旧是二十年前的那些老邻居。楚振邦想不明白时光为什么会倒流,自己为什么会重新出现在二十年前的岁月里,可很清楚的一点是,颠沛的命运又来到了这个曾经带给自己毕生遗憾的岔路口。 岔路意味着坎坷,同样也意味着机会,有记忆中的二十年时光在手,楚振邦觉得自己应该把握住命运,尽可能离那些遗憾远一点,更远一点。 父亲的棉纺厂陷入了债务的泥淖,仓库里囤积的八万件棉衬成为厂子的催命符,如果没有记忆中那二十年的经历,楚振邦除了陪父亲困坐愁城之外,可能也没有什么好办法。但现在有那二十年的经历打底,情况就的另说了。 其实八万件棉衬要想销出去并不是很难,不说别的,与渠水仅仅相隔不到二百八十公里就是黑河,只要县里亦或是厂里的那些头头脑脑们能够拿出足够的魄力,这些棉衬要脱手很容易,而且说不定最后还能狠狠的赚上一笔。 当然,要想走通这一条路,楚振邦也知道难度很大。 尽管黑河口岸已经重开了将近五年,但受体制以及中俄两国邦交的影响,口岸的边民互市还没有展开,它的主要作用,或者说是法律允许的贸易内容只有两个:国家贸易过货、边境易货贸易。说白了,就是只允许国营性的外贸活动,其它的都属于非法。 虽然后世赫赫有名的“倒爷”们此刻已经活跃在中俄边境上,但他们从事的贸易都是法律允许之外的,与走私类同――“倒爷”这个名字后世应该归于中性,可在这年头却是个地地道道的贬义词。“倒”者,投机倒把也,那可是刑法上明文规定的重罪。 第二章 渠水棉纺厂 90年与其后的91年是改革开放承前启后的两个特殊年头,国内在打击资产阶级自由化思潮的同时,尤其是受到苏联影响的情况下,对改革开放的态度也存在很大的争议。 这条路是不是应该继续走下去,如何走,步调迈多大,非公经济、市场经济元素在国家的经济生活中应该放在一个什么样的位置上等等,都属于争议的内容。类似的争论直到92年南巡讲话才算是有了一个基调,而国策的正式确立却更要靠后。 有这个大背景,再加上国内的国有企业大多过惯了统购统销的日子,要想让渠水县这个穷山沟里的偷偷闹闹们解放思想,通过市场供求的关系解决企业难题,实在是太难了。 余长志作为县里主抓工业的常务副县长,之所以到现在还带着外贸局、轻工局的领导去厂里开会,原因无非就是还打算通过统购统销的路子解决麻烦。 说实话,对于楚振邦来说,如果不是因为有前世二十年的经历底蕴,估计遇到这种事也拿不出什么对策来。 四面临山的渠水现成各方面都很落后,一如夜别说是消遣,就连县城供电都没法保障,夜里一过九点,供电就停了,整个小城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对于楚振邦这样一个享受了半辈子繁华的人来说,小城枯燥乏味的夜生活无疑是分外难熬,幸好此时恰是初夏,天短夜长,一晚上的时间很快便过去。 第二天一早醒来,已经是上午九点多钟,母亲早已上班去了,家里只剩下楚振邦一个人。 简单的梳洗一番,草草的吃了早餐,楚振邦便带上母亲昨天给的三千块钱出了门――时不予我,记忆中能用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而手头要做的事却有不少,楚振邦必须抓紧时间安排一切。 来自前世的记忆证明,渠水县棉纺厂破产的背后潜藏着一个“秦河系”的庞大身躯,尽管秦茂源这时候还没有开始建系的全面布局,但他手中所掌握的能量却不是等闲人能够与之抗衡的。 前世楚振邦谋划十余年,不择手段,还赔上了自己的一条性命,最终也不过是将“秦河系”的种种不法公诸于众罢了。 现在,借着一颗氰化钾药丸的伟力,回到了这个二十年前的90年,老天爷给了一个重生的机会,也就等于是给了充裕的时间,楚振邦已经不打算再用什么阴谋的手段来对付秦茂源了,而是要用**裸的阳谋。 姓秦的不是玩惯了官商勾结的那一套吗?那就从官场上压倒他,从商场上挤垮他。姓秦的有背景,有提前几年起步的基础,楚振邦却有二十年先知先觉的优势,最后究竟鹿死谁手,就要看这一步是否走得顺利了。 棉纺厂家属院里住的大多是厂里的双职工住户,楚振邦从院里一路出来,也没碰到什么人。 家属院和厂区紧紧相邻,中间隔着一条公路。渠水的县城很小,属于那种从县城东头能够一眼看到县城西头的小地方,而门前这条不过四五米宽、打满了沥青补丁的小公路就是县里所谓的东环。从棉纺厂这里顺着公路向东走个三四百米就出了县城了,公路尽头是一片小湖,小湖的对面便是绵延的群山。 从家属院里出来,楚振邦站在公路的路牙子上,下意识的朝东边看了一眼。 那座看上去似乎近在咫尺的山梁名叫格格其峰,是大安岭东麓几座最高的山峦之一。曾几何时,这道山梁上遍布苍翠的松针林,是地地道道的原生林。但在87年,也就是费翔唱了“一把火”的那一年,一场大火席卷了整个大安岭,1800万英亩原始丛林化为灰烬,面积相当于整个苏格兰的大小,连带着还烧毁了苏联境内的1200万英亩林地。 那一年楚振邦刚刚考上哈市商专,记得这一场火灾震惊了全国,北京高层震怒,大批官员落马,其中就包括当时的林业部正副数名部长。 当年,渠水县便处在火灾的中心地区,整个格格其峰被烧成一座秃山,现在看上去仍旧像是一大块黝黑的石头。 楚振邦朝山梁上眺望两眼,依稀记得有一件很重要的事似乎被忽略了,只是这个念头来得突然去得也飘忽,尝试着抓了一把没能抓住,索性放弃。 棉纺厂的大门很老旧,在楚振邦的印象中,大门两侧“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几个字似乎在自己很小的时候就有了,倒是门内影壁上那句“高高兴兴上班来,平平安安回家去”的宣传语是这两年才喷上的。 穿过马路,走进厂子大门的时候,传达室窗口上有个苍老的声音招呼道:“小犊,来找你爸啊?” 楚振邦扭过头,就看到那窗口处坐着一个满脸皱纹如同蚯蚓一般的老头,老头穿着一身褪了色的绿军装,头上的军帽很古怪,帽檐都是皱巴的。 这老头姓赵,具体叫什么楚振邦也不知道,只知道他当过兵,上过战场,在朝鲜被美国人的地雷扎断了一条小腿。复员后就在厂里看大门,日子过得很拮据,一辈子也没娶上媳妇。 看到老头那张刻满皱褶的脸,楚振邦也说不出自己的心里是种什么感觉。记忆中棉纺厂破产之后,赵老头没了去处,尽管他是五保户,每月能领到一笔生活费,但他最终还是选择走了一条绝路,用当兵时留下的一条绑腿在住了一辈子的传达室里悬梁自尽了。 姓秦的就是该死! 跟赵老头打了声招呼,楚振邦绕过门前影壁的时候,心里默默的嘀咕一声。前世有些时候还觉得自己性格过于执拗了,可如今看来,要是没有那份执拗,自己碌碌的半生还真就是活的太憋屈了。 绕过厂门前的影壁,后面就是一片开阔的操场,四个破破烂烂的篮球架子竖在这片操场上充当摆设,对于一个女工占百分之九十还多的棉纺厂来说,这篮球场实际上就是装点门面的,至少在楚振邦的记忆中,这两个篮球场从建成到厂子破产就始终没有派上过用场。 操场的西北两面,耸立着十几栋起脊大瓦房,除了前排的看得比较清楚,后面的大部分都只能看到灰色的尖顶。这些大瓦房都是厂里的车间,年头长了,砌起来的红砖都变了色,灰暗的色调带给人一种暮气沉沉的末路感。 操场南面有一圈镂着十字花孔洞的围墙,墙内连通操场的是一道圆形的月亮门,隔着围墙上的孔洞,可以看到墙内有几排破旧的红砖房,还有一辆212吉普和一辆桑塔纳停在院落里。 围墙内的小院就是厂里的办公区了,什么厂长办公室、保卫科、工会之类的都在那些破败的红砖房里。 二十年没有见到过的景象又一次出现在眼前,楚振邦的脑子里只有想法――这还真是一个破厂啊,仅从硬件方面的条件来看,这厂早就该倒闭了。 小院里影影绰绰的有几道人影在晃动,楚振邦摇摇头,顺着红砖铺砌的甬路朝那道月亮门走去。 绕过月亮门,楚振邦就看到从正对着月亮门的一间办公室里走出来两个人,两个女人。其中是一个身材丰满、面向刻薄的中年妇人,这妇人楚振邦有印象,她是厂里的工会主席名叫谢兰秀。 在楚振邦的印象中,谢兰秀生性泼辣,尤其是那张嘴不肯饶人,谁要是招惹到她保准倒霉,她能堵到人家门口上骂一星期的大街,闹得街坊四邻都不得安生。不过有一点,这女人泼辣归泼辣,骨子里却不乏正义感,尤其好打不平,而且对楚振邦很不错,总喜欢跟他开些不荤不素的玩笑。 走在谢兰秀身边的,是个最多不过十**岁的女孩儿,粗略看一眼,女孩儿长得挺漂亮,个头很高,身材也很苗条,只是打扮的很土气。乳白色的短衬洗的都有些泛黄了,而且还是男式的,穿在她身上束的紧巴巴的,倒是衬出来一副颇具规模的胸脯。下身一条蓝色的裤子,裤脚上磨开了线,打了一个碎花的补丁。脚底下是一双纳底的布鞋,也没穿袜子,鞋帮处露出来一抹雪白的足踝。 谢兰秀揽着女孩的肩膀从办公室里出来,也没看见刚刚穿过月亮门的楚振邦,兀自愤愤的絮叨:“……行啦,苗苗,这事我既然知道了就不能不管,姓廖的那个王八蛋你不用怕他,厂里开除谁不开除谁还轮不到他做主。下一次他要再跟你动手动脚的,你就给他闹,闹得越大越好,让厂里人都知道,看他那张脸还要不要了……” 女孩低垂着头,下巴几乎都要挨着胸脯了,从脑后绕过来的大麻花辫子穿过胸前的沟壑,辫稍垂到了小腹,用两只小手用力捏着,在一根手指头上缠过来绕过去。 谢兰秀嘴里念叨着,一抬头看到站在月亮门前的楚振邦,原本瞪大的桃花眼顿时眯成一条线,紧绷着的嘴角也裂开一道笑容。 “呦,这不是咱们的大秀才嘛,今儿日头从哪出来的,怎么想起到厂里来了?” 楚振邦高中毕业考上了省城哈市商专,虽然是个三年制的大专,可在山沟的小县城里也是一个轰动性的新闻了,毕竟这年头学历太过值钱,大专生比后世的研究生还要稀缺。 就为这事,楚建国在厂里可是出了好一阵儿的风头,相熟的都叫他“秀才爹”,楚振邦这个作儿子的自然就是秀才了。 “日头不也得听秀姨的,你说让它从哪边出来它就得从哪边出来,”再见到前世相熟的人,楚振邦沉甸甸的心情放松了不少。 谢兰秀脸上的笑容又浓了几分,要说棉纺厂家属院里她看着长大的孩子也有不少,可真正有出息的她绝对还就的数楚厂长家这棵独苗。相貌周正,嘴甜,又会读书,要不怎么说人家楚建国命好呢,本身粗人一个,养活的儿子却这么招人待见…… 心里这么想着,谢兰秀嘴上却是不肯饶人,笑眯眯的啐一声,过来在楚振邦的脸上拧一把,说道:“你个小犊子,就这张嘴甜。” 楚振邦后背一凉,激灵灵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重新回到二十年前,楚振邦早已成熟的心理哪还能适应别人把他当成毛头小子来对待。 “来找你爸?”幸好谢兰秀很快转开了话题,说道,“那可不巧,你爸正开着会呢。” 说着,她朝停在厂办门前的那辆半新不旧的桑塔纳努努嘴,道:“喏,县里的头头也在。” “还是为那批棉衬的事?”楚振邦朝厂办的窗口张望一眼,依稀可以看到窗户里面有几道人影在晃动,“昨天不就说开会吗?怎么今天还开。” “哎,开会要是能把问题解决了也行啊,怕只怕……”谢兰秀脸上闪过一丝忧郁,想到身边还有一个女孩子,厂里这种困难的事当着一般职工的面谈毕竟影响不好,所以这话说了半句,便转开了,“行啦,我的大秀才,你要不急就先到我屋里坐会吧,你爸他们估计也快散会了,我先把苗苗送回去。” “不用啦,谢姨,俺自己个回去就中,”一直低着头的女孩说道,说话的声音细细软软的,羞赧中透着几分怯惧,像是受了惊吓的黄鹂。可要听口音,却是东乡那边的。 别看渠水县的县城不大,可县境却是不小,三镇九乡上百个村,而在方言上,全县就有基本的三种,东乡那边贴近山东口音,应该是“闯关东”时的遗留下来的。西边几个乡镇在口音上更贴近山西那边的味道,地道的东北腔并不是很多。 楚振邦看看她,女孩侧向站着,也看不到脸,只看到一截裸露在衣领外的脖颈,肌肤奶白,附着一层细细的绒毛。 “那也成,反正又不是不认识路,”谢兰秀笑道,“记住我刚才给你说的,不用怕那个王八蛋,他要再来骚扰你,你就卷他,有多大嗓门就用多大嗓门,什么难听就卷他什么。你跟他闹上一回,下次他就不敢了。” “卷”就是骂街的意思,这倒是渠水县地道的方言。 “哎,俺晓得了。”女孩点点头,动作很小,要不细看几乎都看不到她在点头。 女孩低头走出月亮门,寥落的背影很是单薄,给人一种楚楚可怜的感觉。 “哎,造孽啊,老王八蛋真是造孽啊。”谢兰秀摇着头,叹息道。 “秀姨,骂谁呢这是?”楚振邦收回目光,好笑道。 “除了廖云生那个老骚包还能是谁?”谢兰秀天生嘴巴大,藏不住事,更何况现在心里气愤,自然想着跟人絮叨絮叨,“真是不做人呐,看人家闺女是村上来的,在城里没亲没故,就可着劲的欺负人家。老混蛋都黄土埋半截的人了,人家闺女比他女儿也大不了两岁吧,竟还想着占人家便宜,你说缺德不缺德啊?!” “廖云生?”楚振邦脑子一阵儿迷糊,前世的记忆中对这个人没什么印象,至少名字陌生的很。 正想问问这姓廖的是什么人,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儿急促的脚步声,还没等扭头去看,一个破锣般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谢兰秀,你骂谁?!” 楚振邦下意识的转过头,只见身后的月亮门外站着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人,身上穿的白色挎带背心不知多久没洗过了,挂着一块灰一块黄的污痕,下身却是一条灰褐色的警裤,脚底下趿拉着一双蓝带白底拖鞋。 中年人的长相很“别致”,满脸的横肉不说,左腮上还长了一个杏核大小的黑色肉瘤,几根明显的黑毛在肉瘤上支棱着,让人看了闹心。 一看到中年人的长相,楚振邦就想起这家伙是谁来了。前世棉纺厂的确有这么号人物,不过那时候不知道他叫廖云生,只知道他的外号“廖瘊子”。就像谢兰秀说的,这廖瘊子就是个缺德带冒烟的主,仗着自己是厂里保卫科的科长,还有一个当镇长的弟弟,坏事着实没少干。棉纺厂破产之后,听说这家伙又转去了县公安局,里外都是靠他弟弟的关系。 谢兰秀被突然跳出来的廖云生吓了一跳,等看清了来人正是自己刚才骂的正主,两片单薄的嘴唇一撇,陡的尖着嗓子喊道:“我就骂的你,我就骂的你个缺德带冒烟的老混蛋,怎么着?噢,行你做那不要脸的事就不行别人说啊?” 廖云生一张布满横肉的大脸涨的通红,那颗硕大的瘊子更是黑的发紫。他上前两步,抖手指着谢兰秀,憋着嗓子说道:“你个x娘们,有本事你再给我骂一句?” 楚振邦站的地方正好在谢兰秀前边,廖云生步子大,两步跨过来就到了面前,正好被楚振邦挡住。 廖云生仗着一个弟弟,平时把谁都不放在眼里,一般人也真不敢得罪他。可谢兰秀不同,她家里倒是没什么当官的,可架不住人多,她自己有两个弟弟,她男人那边更是兄弟六个,算上表亲、妯娌弟兄什么,打架能上手的大小伙子得有二三十号,就这么份家世,谢兰秀哪会怕了廖云生。 “再骂一句就再骂一句,你个臭不要脸的老绝户……”一吵嘴谢兰秀那副泼辣性子就上来了,也不管碍着碍不着的,什么话难听就骂什么。 廖云生没儿子,只有两个女儿,媳妇几年前也跟人家跑了。在山沟的小县城里,没儿子就等于是绝后,平日他最忌讳的就是别人叫他“绝户”,谢兰秀当面这么骂,他哪能不火。 火气一上来,也顾不上对方是个女人了,廖云生又上前一步,甩开胳膊,一个大巴掌照着谢兰秀的脸上就扇过去。 楚振邦夹在两人中间,眼看着廖云生一个巴掌扇过来,下意识的伸手替谢兰秀挡了一下,正想着说点什么调解一下,没承想廖云生像只疯狗,被挡回去的巴掌在空中转了个弯,径直朝他脸上打过来。 要说廖云生这错打的一巴掌也不是有意的,主要是气急了,脑子一热什么都顾不上,只想着“人挡杀人,佛挡杀佛”了。 楚振邦前世学过点搏击,虽然是学着玩的,可多少能顶点用。眼看着廖云生疯狗似的乱咬人,大巴掌扇的虎虎生风,他想都不想,一抬手钳住对方打过来的手腕,脚下一抬一踹,正中廖云生的小腹。 对廖云生这号流氓,楚振邦前世就厌恶,这时候下手自然难免重了一点。 廖云生被兜怀一脚踹在小腹上,“噔噔噔”的向后踉跄几步,将将站稳身子的时候,脚后跟却磕在红砖甬路的路牙子上,“噗通”一屁股坐在地上。 谁也没想到楚振邦会动手,惊魂未定的谢兰秀愣了,坐在地上的廖云生也愣了,一时间倒是都忘了吵嘴了。 “这可不怨我,秀姨,你可看见了,是他先动手打我的。”楚振邦摊摊手,装出一副可怜像,满脸无辜的说道。 谢兰秀哪会怨他,心里高兴还来不及呢,从最初的惊愕中回过神来,她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这孩子没白疼,关键时刻总也是站在自己这边的,好孩子,好孩子啊。 心里想的高兴,谢兰秀脸上难免就露了笑容,正想着夸上楚振邦两句,顺便还能气气廖云生,还没来得及开口呢,就听到身后不远处传来一声低沉的呵斥。 “你们干什么呢?出什么洋相?!” 楚振邦闻声回头,只见厂办门前站了三个人,领头的一人五短身材,体形偏胖,一身灰色的中山装却是异常得体,往那一站颇有几分威仪。此人身后一左一右站了两个人,右边一个身子微带几分佝偻,像是天生的驼背,但一张瘦长的脸却是颇为白净,看年纪应该也就是四十出头。左边那个……尽管隔了二十年的时光,可楚振邦还是一眼就认出来,正是父亲楚建国,那张没有丝毫表情的脸仍旧让人感觉有些畏惧。 廖云生被一脚踹到地上,原本还不知道如何收场,这时候看到来了人,反倒索性撒起了泼。他也不起来了,整个人顺势朝甬路牙子上一栽歪,扯开嗓子就是一通干嚎。 “哎呀,打死人啦,小王八犊子没人教没人管啊,可打死人啦,姓楚的,你倒是管不管啊……” 第三章 老不正经 楚建国今天心情很不好,作为县里唯一成点规模的企业,县棉纺厂可没少为县里做贡献,什么利税之类的先放在一边,就说政绩吧,这么多年了,县里有多少领导是从这个厂出去的?又有多少的领导往朝里安排过人? 现在好啦,厂里出了状况,眼看着这道坎就要过不去了,数人头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恨不能躲得远远的,任你好话说尽,就是没人舍得帮把手。 墙倒众人推,破鼓众人捶,还真是不到坎坷的时候,就体会不到什么叫做世态炎凉。 昨天下午的工作会,身为常务副县长的余长志强死耐活的算是把外贸局的几个头头脑脑给拉过来了,可整整三个小时的工作会上,那些人除了诉苦就是扯皮,要理由有一大堆,要解决方案却是半点没有。今天更好了,连人影都不见了。 “老楚啊,县里的情况很复杂,有人眼里容不下咱啦,正值望着借这次机会让咱滚蛋呢。” 刚才在厂办的会议室里,愁容满面的余长志终于打破沉默,透露了一点幕后消息,可刚刚开了个头,就被外面的喧闹打断了。几个人都被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厂里的工人来闹事了,慌里慌张的跑出来一看,却正好看到楚振邦一脚将廖云生踹倒在地。 若是由着楚建国的性子,恐怕当场就得上去给儿子两下,不过余长志和刘红军都在边上,他也不好这时候跳出来管教儿子。 刘红军平素对廖云生也是看不过眼,不过他是副厂长兼党组书记,将来是准备朝县委调动的,如果没必要,类似廖云生这样的人他也不愿意得罪,毕竟打狗看主人,廖云生的弟弟廖云起好歹也是渠水镇的镇长呢。 可万事有个特殊,今天的情况就是例外。现在是什么时候?是棉纺厂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了,八万件棉衬堆积在仓库里销不出去,收购棉花打下的白条兑现不了。会计账上满打满算就还剩下一千多块钱,眼瞅着再有一周时间就到了开工资的时候了,要是工资再拖下去了,厂里工人非得闹起来不可…… 刘红军不是厂长,可他是副厂长兼党组书记,厂里出了问题他也有很大的责任,更何况这次挨坑的合同还是他拍板订下来的。 再有,眼下余长志就在前边站着,这脸一丢还正好丢在县领导的面前,刘红军那气哪能顺的了,出门的时候,那张脸就黑的像是包文正再生,就差张口骂娘了。 肇事的总共三个人,一个是楚振邦,刘红军有气也不能朝一个半大小子身上发啊,更何况这孩子还是楚建国的儿子;一个是谢兰秀,人家一个女同志,他也不好跟人家呼来喝去的;要说能拽过来骂两句的,也就是廖运生了,偏偏这老绝户不做人,领导来了他还赖在地上撒泼。 听廖云生嘴里骂的难听,俨然就是泼妇一个,刘红军那张黑脸都快抽成一团了,积在胸腔里的怒火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能忍住,也顾不上县里领导就在边上,大脚丫子一扳,噔噔噔几步奔过去,赶到廖云生近前的时候,青筋暴起的太阳穴连跳几跳,大吼一声:“你嚎什么丧,把这当什么地方啦?!是你们家炕头还是你们家坟地啊!” “嘎……”廖云生的苦恼戛然而止,一张嘴咧着,鼻子下面还吊着一道清鼻涕。 “滚,给我滚,”刘红军单手掐腰,另一只手手指几乎戳到廖云生的脑门上,厉声道,“滚回去给我写份深刻的检查,明天早上交到党组办。” 廖云生倒是不怕刘红军,只是看他此刻面色狰狞,心里多少有些发怵。 狠狠地瞪了一眼站在旁边装乖宝宝的楚振邦,心道好汉不吃眼前亏,反正你们也逍遥不了几天了。这么想着,廖云生从地上爬起来,嗓子里哼一声,拍拍屁股上的浮土,转身就朝月亮门外走。 走到门口的时候,觉得这么灰溜溜的走了很没面子,又扭回头来看一眼面色铁青的刘红军,幸灾乐祸般的啐一口,说道:“呸,不就是厂长吗?我倒要看看你这厂长还能做几天。” 这话说的声音不小,别说刘红军几个人离得近都听到了,就连站在厂办门前的楚建国、余长志都听得一清二楚。 这是有所指啊。 刘红军当时就要发作,可心里的顾虑却将这股怒火硬生生的压下去,取而代之的却是深深的忧虑。 原本楚建国还打算训儿子两句的,结果廖云生临走时扔下的这句话,反倒让他没了心情。好歹也是正科级的干部,楚建国也不可能半点政治意识都没有。 廖云起在渠水镇镇长的位子上一坐就是五年,早就想着往上动一动了,如果这次余长志因为棉纺厂的事倒下去,估计欢呼的人不仅仅只有廖云起一个,若说余长志自己没有感觉,那估计说出来都没人相信。 原本应该是平平常常纠纷,但发生的时机不对,当事人的身份也不对,这就是一种尴尬,现场的气氛也格外沉闷。 刘红军面色铁青,额头上青筋毕现,余长志眉头紧蹙,嘴唇紧闭,楚建国迟疑了片刻,只想着随口找个话题打破尴尬的场面,一抬头看见儿子站在对面笑而不语,忍不住轻声呵斥道:“你来这干什么,还不给我滚回去。” 毕竟有着两世为人的经历,再加上前世的身份比较特殊,官场、商场都算是经历过了,楚振邦从眼前尴尬的气氛、几个人脸上的表情中,都能抓到一些很敏感的东西。 心有所思,楚振邦也没听到父亲的呵斥,倒是余愤未平的谢兰秀以为他被吓着了,帮腔道:“我说老楚,冲孩子发什么脾气,那姓廖的是什么人你能不清楚?刚才可是他先动的手,要不是小犊拦着,他还不知道把我欺负成什么样呢。” 这么说着,她又转向刘红军,抱怨道:“老刘也是,让他写什么检查啊,要我说就该拿到党组会上去讨论一下,把那混账王八蛋开除了算了。” 谢兰秀是厂工会主席,当然也是党组成员,县棉纺厂的党组成员只有五个,在场的三个之外,还有一个抓业务的副厂长孙洪铭,年前就辞职不干了,到现在这个岗位还空着。另外一个是抓技术的副厂长董喜平,这人不怎么管事,整天闷头在车间里。可以说只要在场的三个人拍了板,就能决定廖云生的去留了。 对谢兰秀这个提议,楚振邦自然不好开口。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刘红军铁青的脸没有半点舒缓,咬着牙,把手一挥说道,“等过了这段时间……看我怎么收拾他。” 楚振邦听的仔细,暗道刘红军应该没理由为这么点事而失态,怎么说也是厂里的党组书记了,当着常务副县长的面说这种狠话……扭头再看看一脸漠然的余长志,楚振邦心有所悟。 回想前世调查到的那些资料,渠水县棉纺厂的破产尽管原因复杂,但其中渠水县县委、县政府的内斗未尝不是因素之一。90年的时候,渠水县的县长孙新民即将调任,当时的渠水县所隶属的白岭市还是白岭地区,按照地委的意思,新的渠水县县长是要从县里提拔的,作为县委常委、常务常务副县长,余长志自然是夺冠的热门之一。 说起来,余长志关心县棉纺厂的效益,本身可能就是一场政治投机,他想让这家“老大难”的企业在当年度里扭亏为盈,给他的政绩里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只是没想到最后玩漏了,羊肉没吃着反倒惹了一身骚。 县棉纺厂的问题由来已久,要说负责任无论如何也不应该由余长志一个人承担,可不巧的是,他在这个节骨眼上惹出了麻烦,黄泥巴掉到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与他存在竞争关系的那些人当然不会放过这机会,正好一股脑把整个屎盆子都扣在他头上,顺便还能把棉纺厂这个难题解决掉,一举两得,何乐不为? 外贸局在这个时候袖手旁观,厂里被催贷、各方债主临门,棉农的白条堆积如山……这些事情的背后未尝没有人为操作的因素,棉纺厂的四面楚歌,实际上就是余长志陷入十面埋伏的主因。 至于廖云生,他的弟弟廖云起是渠水镇的镇长,这时候没准正憋足力气准备着爆余长志的菊花呢,而说刘红军说这狠话的目的,大概就是对余长志的一个表态,那意思咱们都是一根线上的蚂蚱,大家都濒临绝境了,合舟共计才能过了眼前的难关。 摸摸额头,楚振邦心里叹息一声。 对余长志这个人,楚振邦没有多少好感,但要说恶感倒也谈不上。如果眼下解决了棉纺厂的难题,受益最多的无疑就是他,父亲虽然是厂长,可人太老实,合同出问题、厂子面临绝境,这份黑锅父亲得背上一部分,但若是没出这些问题,眼下要论功行赏,父亲估计连个边都摸不着。 余长志是个官员,很地道的官员,就从他在这个节骨眼上将出政绩的点盯在老大难的棉纺厂,就可以看出这个人的性格特点:有魄力,善于投机且有那份迎难而上的胆魄。论年纪,他今年不过四十出头,如果不出问题,他的仕途还是很有奔头的,跟着这种人虽不敢说前程远大,至少将来混个县处不成问题。 当然,在余长志身上,楚振邦不是为自己考虑,而是为父亲考虑。父亲今年都五十多了,临退休之前混到县处估计老头子也能满意了。 原本还想把事情做在暗处,悄无声息的把棉纺厂的困难解决了,如今看来这种方法不可行,至少得让余长志知道这个难关是谁帮他度过的,得让他领这份情。 发了狠,也等于是在余长志面前表了态,刘红军脸上的表情总算是好看了一点,他看看楚振邦,挤出一丝笑容,说道:“小犊啊,头不疼啦?” 楚振邦下意识的又摸了一下鬓角,嘿嘿一笑,说道:“不疼了,对不起刘伯伯,给你惹麻烦了。” 二十多岁的面相,四五十岁的心态,楚振邦这幅笑容相当腼腆,颇具迷惑性。 刘红军一家当初也是从棉纺厂家属院搬出去的,也可以说是看着楚振邦长大的,在他的印象中,这孩子老实,甚至可以说是有些木讷,书呆子气十足。这样的人在社会上不好混,但在大人眼里却是实打实的好孩子。 也是有意缓和一下气氛,刘红军走前两步,作势在楚振邦的鬓角上端详一番,扭过头的时候,对楚建国嗔怪道:“老楚,你也是,跟孩子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哪能那么下手没轻没重的。” 说完,也不等楚建国开口,便又转向余长志,给介绍了一下,顺便说了楚振邦额头那块伤的来历。 余长志倒是没说什么,笑容也很内敛。这年头正在提倡干部素质化,山区的小县城也没什么高材生,一个大专生就很够看了,他这个常务副县长也是名为大专毕业,实际上只是党校的培训班。不过县团委是属于县委的直管部门,他这个常务副县长也不好置评,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团委历来都是年轻干部进步最快的地方,干上一任团委书记,下放的时候,弄好了就是个镇党委副书记。 不过听刘红军的意思,楚建国家这个孩子显然不愿意进团委这个清水衙门,而是想要去南方打拼,如果放在一般人眼里,这叫做有志气、有拼劲,可在余长志看来,这就是浮躁,年轻人都爱犯的一个毛病。 站在门前闲聊了几句,一场风波看似就过去了。厂办里开的会虽然明知解决不了问题,可还得继续开下去,这可以看作是一种心理寄托。 临回厂办的时候,楚建国又虎着脸训斥了楚振邦两句,让他没事别忘厂里跑,该干嘛干嘛去。 楚振邦哼啊哈的应了,一转头又跟着谢兰秀进了厂工会办公室。 谢兰秀性子泼辣,刚才又受了惊吓,嘴里自然免不了絮絮叨叨的说一些狠话,什么回头找人打断廖云生的狗腿云云。 耐着性子听她絮叨一会儿,楚振邦装着翻看一份服装画报,插口问道:“秀姨,听我妈说厂里遇上了事,还挺麻烦的?” 原本厂里对这个消息是封锁的,唯恐职工们知道了会出事,不过楚振邦毕竟是厂长家的儿子,再加上谢兰秀还拿他当孩子,也没怎么提防,只是叹口气说道:“你也知道啦?可不是怎么的,说不准一个搞不好,咱们这几十年的厂子就坚持不下去了。” “这么严重?”楚振邦做出一副吃惊的表情,讶然道,“不说就是一批棉衬衣积压住了嘛,怎么还会牵连的厂子都坚持不下去了?” “一批棉衬衣?哪有这么轻松,”谢兰秀朝窗户外面张望两眼,压低声音说道,“那是八万件积压,这还不算残次品,要是算下来,这些棉衬里里外外挤占了将近一百六十万的资金呢。现在这些棉衬销不出去,当初购棉时欠下的白条兑付不了,棉站那边都快过来拆房子了。还有市里东塑那边,就为两三万的扣子钱都把状告到区委去了。还有……哎,多了去了。这不,眼前又快到月中发工资的时候了,之前老楚可是向工人们拍胸脯保证过的,这个月要把前边拖欠的三个月工资全补上,到时候万一兑现不了,估计就得出大事。” 谢兰秀说着,也是一脸的愁容,她们家也是棉纺厂的双职工家庭,丈夫是洗棉车间的技术工,全家的生活都靠厂里的工资维系,如果厂子没了,谢兰秀还不知道今后的日子怎么过呢。 “我爸和刘叔叔他们这两天开会,就是为的这事?”楚振邦手托着下巴,若有所思的问道。 “可不是的,”谢兰秀点头道,“不过这会开了也是白开,你是不知道,厂里小刘他们六七个业务,这一个多月都在外面跑,过去的业务户都跑遍了,可人家都不肯接手。” “为什么?”楚振邦问道。 “为啥?不为啥,就因为人家觉得咱们的棉衬不好卖,”谢兰秀抬抬手,朝办公室一角的档案柜上指了指,说道,“你看看,我那柜上就放了一件。也别怨人家不要,你想啊,谁愿意大夏天的花几十块钱买件半寸厚的工作服啊。” 楚振邦回头瞅瞅,果然看见那个米黄色的铁皮文件柜顶上扔着一件蓝灰色的衬衣。 过去拿下来看看,棉衬在手里掂着有些分量,再一瞅,楚振邦心中了然。 前世楚振邦在云升实业做副总,而这个实业集团名下最大的一块就是轻纺,所以对这方面的相关情况楚振邦也了解的很透彻。 手中棉衬这年头在国内的确很难卖得动,但若是放在十年之后,这东西估计会大受年轻人的欢迎。 棉衬所采用的布料是所谓的“劳动布”,在如今的国人眼里,这种布料档次很低,但在国外,这种布料有一个学名――“丹宁布”,它又叫“牛仔布”。 90年,中国改革开放只能是处在起步阶段,中外在服装上的审美观点相差悬殊。楚振邦记得有一个笑话是这么说的。 有兄弟两个人,弟弟在国内哥哥在国外,两人混得都不错。有一天哥哥回了国,兄弟俩见了面,初一见面,做弟弟的就想:哎呀,哥哥在国外混得不行啊,瞅瞅一身衣服,还是劳动布的呢。做哥哥的也想:哎呀,弟弟在国内开来日子过得很苦啊,衣服面料还是的确良的呢。 笑话虽然只是笑话,但也反映出了一些切实的问题,而放在棉纺厂这次的困难上,却是一种产品超出市场流行趋势的最显著体现。 看来厂里这次为了接下这笔订单,应该还有很大的前提投入,至少浆染、靛蓝那一套工艺技术的引进就花费不少――余长志的政治投机根本没考虑企业的死活,他只是想要棉纺厂今年的盈利数据好看一点儿。 “看到了吧,就是这么一种布料,”谢兰秀也不知道楚振邦在想什么,她自顾自的坐在办公桌后面唉声叹气,“要说还是你爸当初看得准,就说这个业务接过来也不好做,没准还会出大问题。可惜啊……不过这也怨不得谁,毕竟谁也没生前后眼不是?” 父亲的性格一向都趋向保守,属于那种守成有余进取不足的人,他当初反对这笔合同,楚振邦一点都不觉得意外。 “秀姨,这棉衬的布料是靛蓝劳动布吧,纯棉的?”楚振邦用两根手指头捻着棉衬的下摆,感觉布料相比起一般的丹宁布还要薄软一些。 “是吧,”谢兰秀不是搞技术的,这方面的东西也不太懂,“反正当初厂里为了弄出这种料子可没少费钱,那不厂后边还掘了两个大池子。” “这可是好东西啊,怎么可能卖不出去呢?”楚振邦拿着衬衣在身上比了比,尺寸上小了一号,而且衬衣也不知道在柜顶上扔了多久了,又是棉料的,上下攒满了皱褶。“前段时间还听我们班同学说起过,这种布料的衣服在国外很流行,人家叫什么来着,啊对啦,时尚。” “真的假的?”谢兰秀压根不信,随口说道,“你同学家干什么的?人家国外流行什么他怎么知道的?” “那还能假的了,人家他爸在深圳那边做生意,就是搞服装的,”楚振邦信口胡诌,目的自然就是牵着谢兰秀朝自己的思路上凑,“听说他们家的生意做的不小……哎,对啦,要不回头我问问他,看看他爸那边对这些棉衬有没有兴趣?” “行啊,这可是好事,”谢兰秀也没想太多,主要是对楚振邦的提议压根没抱希望,只是想着孩子都提出来了,要直接说不行实在过意不去。 “那,秀姨,你去跟我爸说,回头我还得带上十几件样品,”楚振邦就坡上驴,腆脸笑道,“这两天我爸烦着我呢,我要跟他说去省城,他非得骂我一顿不行。” 谢兰秀眯眼瞅着他,脸上的笑意却是藏不住,心道:你个小滑头,想去省城玩还找了这么个借口。 第四章 逆转 粘稠的一碗面蛋汤,几点翠绿的葱花浮在上面,看不到油星却浮满了香油特有的香气――楚振邦前世发达的时候,身价巨亿,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好东西吃过不少,也吃厌了不少,唯独这一口喜好自始至终都没有变过。 楚建国坐在矮桌对面,抽着一支五毛大洋一包的大前门,烟雾缭绕中映着一张阴沉的几欲滴水的脸。 方红玉从厨房里出来,放下端着的两个盘子,回手就去夺丈夫手里的烟卷,嘴里没好气的抱怨着:“不吃饭你抽什么烟。” 楚建国没提防,刚抽了两口的烟卷被夺过去,眼一瞪就想发作,却遇上妻子不甘示弱的眼神,冲到头顶的邪火登时化作一声叹息。几十年的父亲了,从来没红过脸,即便心里气不顺楚建国也没理由朝着妻子吹胡子瞪眼。 楚振邦将这一幕看个满眼,忍不住嘴角一弯,露出一丝半遮半掩的偷笑。 “你还有脸笑,”方红玉瞪他一眼,手里筷子倒拿着,作势要抽他,“别以为你上午做的事我不知道,瞅瞅出息的你,都敢跟大人动手了。” “妈,那可不怨我,”楚振邦吸溜一口面蛋汤,嘴里含糊的咕哝道,“那姓廖的跟疯狗似的,逮谁咬谁……” “你不惹他他咬你?!”楚建国绷着脸呵斥道,也没察觉到这话说的有问题。 “疯狗咬人还管谁惹它不惹它啊?”楚振邦眉毛微微一挑,手里筷子拨弄着面蛋汤上飘着的一抹葱花,闷声闷气的说道。 楚建国这才意识到自己话说的走了味,本想虎着脸给儿子两句,脑子里闪过廖云生坐在地上撒泼的熊样,实在感觉堵心,拿这事来教训儿子的想法也就淡了。 方红玉见丈夫脸色不好看,又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只怕他在这件事上不依不饶,慌忙岔开话题,道:“小犊,后晌我遇见你秀姨的时候,咋听她说你有个同学家里是做轻纺生意的,还说是能帮上厂里的忙?” 楚建国刚把面前的青瓷碗端起来,一只手正去抓筷子,听了这话斜睨着浮肿的两只眼,冷哼一声道:“这种话你也信,他那点鬼心眼子别人看不出来,你还能看不出来?” 楚振邦也不争辩,只是闷着头喝自己的面蛋汤。父亲就是这个暴脾气,在他眼里,自己的儿子就是个总也长不大的孩子,事没办成之前说什么都没用。 “可我听他秀姨说,老刘还有县里余副县长都对这事挺感兴趣,说是批了二十多件棉衬给小犊拿去做样品,还说给报销往返路费什么的……”方红玉嘴里说着,从竹篦子里拿过来一根小葱,在酱碗里抹了两下。 “人家那是巴望着他能把事办成吗?还不是为了……” 为了什么,楚建国没说,可经历了前世二十年商海历练的楚振邦却很清楚父亲藏起来的半句未尽之言是什么。 上午余长志和刘红军之所以变现的那么积极,其中固然有死马当作活马医的想法,另一方面未尝没有向父亲示好的打算――政绩当然是越少人来分享越好,至于过失当然是越多人来背越稳妥。 “为了啥?你说你这人,怎么说话说半句。”蘸了酱的小葱送到嘴边,方红玉又停下来,瞅着丈夫抱怨道。 “爸的意思是说,我刘伯伯还有余县长那边,是为了卖他个好,堵他的嘴,才对这事表现的那么感兴趣的,实际上,人家心里还不知道怎么埋怨我胡闹呢。”楚振邦放下碗筷,回手的时候,手背顺势在裤子上一蹭,蓝黑色的裤衩上顿时多了一道也不知是水是油的浅痕。 “瞎说,你爸那张嘴有什么好赌的?”方红玉笑骂一句,转过头去看丈夫,却发现他唇角紧紧抿着,脸腮上的肌肉正一抽一抽的发抖。 “妈,厂里这回出的事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如果那些积压的棉衬销不出去,垫付拖欠的资金不能回笼,棉纺厂破产倒闭就是定局了。”楚振邦说着站起身,到东屋里拿了半瓶白酒、两个小酒盅。 酒是白岭本地产的“燕麦香”,档次什么的谈不上,却是地地道道的粮食酒,度数不高还不上头。 回到桌边给父亲斟了一盅,又给自己斟了小半盅,楚振邦手里拿着酒瓶,刚想继续说下去,却听母亲插口道:“不太可能吧,咱们棉纺厂多少年不都是这样不死不活的,要说坎也不知道过了多少了,还不是一直坚持下来了?难道偏就这次撑不过去了?” 楚建国不搭腔,只是低头看着地面。 老房子有年头了,砌的混凝土地面因为返潮的缘故起了碱,黑一圈白一圈的,像是一张大花脸。 “过去能坚持,是因为县里谁都不想背上厂子破产的责任,所以贷款也好,财政上东挪西借也罢,总得想法子让它维持下去。说白了,过去厂里工人开工资用的钱压根不是厂里的盈利,而是拿的县里的补贴,是县财政在养着这个厂,养着厂里的上千号职工、几百号退休工人。”楚振邦撇撇嘴,说道。 虽然只是厂里的普通工人,可方红玉也明白这些道理,她也不问儿子怎么会知道这些,只是反问道:“那过去县财政能养,现在就不能养了?难道这回县里的头头们就不怕担责任了?” “养当然还是能养的,不过既然有人跳出来背黑锅了,大家伙自然乐意趁机甩掉包袱。”楚振邦肩膀一耸,摊手笑道,“也许棉纺厂的困难由来已久,也许即便是没有这次麻烦,厂里也坚持不了多久,可问题在于这一场诈骗案来的太是时候,作为这笔合同的牵线人,余长志就得把全部的责任都背下来。他就是导致县棉纺厂破产的罪魁祸首,这一点他解释都解释不清楚,而且他也没法解释,解释的越多得罪的人就越多。” 方红玉听的目瞪口呆,这些事她从来都没考虑过,也考虑不到,这时候咋一听儿子说起,难免感觉心惊。自己上班的厂子就要破产了,以后家里的生活怎么维持?还有,丈夫是厂里的厂长,在这事上会不会也要背责任? 手里的小葱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到了青瓷碗里,酱汁在面蛋汤的汤面上散开,墨滴般的黑渍中浮着淡淡油花。 “那你爸他……”好不容易回过神来,方红玉惶急的就要追问,可又想到这么大的事问儿子显然不合适,便用胳膊肘在丈夫身上拐了一下,问道,“他爸,小犊说的是不是真事?” 楚建国一语不发,脸色阴沉的像是要滴水,好半晌之后,才沉沉的叹息一声,拿过桌上斟的满满的酒盅,仰头一饮而尽。 丈夫嘴上什么都没说,但却等于是什么都说了。方红玉当下就急了,嘴唇哆嗦着,连说话的声音都尖锐了许多:“他爸,这责任咱可不能跟着背。当初厂里签那份合同的时候,你是反对过的,为这你不是还跟老刘吵过吗?这事你得跟领导反应……” 楚建国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憋了好一会才闷声道:“你个老娘们知道什么!” “是,我是没见识,”方红玉眼圈登时就红了,她抹把脸,哑着嗓子说道,“可我知道怎么替咱这家考虑。你呢,你倒是有见识,可当这么个破厂长四五年,你给家里添了点啥?我跟小犊又沾你什么光了?厂里发个肉票,你回回都让出去;轻工局那边给个买电视机的名额,你也留给人家;前年厂里好不容易分个房子,人家老刘家能要,外单位的那些头头脑脑们也能要,就你不能要……” 楚振邦没想到母亲会发这么大的火,便是在前世的记忆中,这样的场面也从未出现过,一时间禁不住就有些怔忡。 “楚建国,你要发扬风格我不拦你,也没拦过你,不过今儿这话我得说在前头,”方红玉就差没指着丈夫的鼻子发狠了,“这责任咱不能背,你得跟县里的领导去反应,你要不去我就去,县里不行我就去市里……” 方红玉发起火来嗓门也很大,老房子的隔音效果不好,估计外边能听见。 楚振邦唯恐被别人听了去,慌忙搬着小板凳凑过去,手抚着母亲的后背给她顺气,压着腔说道:“妈,这事没你想的那么简单,我爸他现在要真像你说的那样四处告状,人家会怎么看他?还不得说他是落井下石?背后让人家戳脊梁骨不说,回头等这事过去了,县里就算不处分我爸,估计也不会再用他了,说不好咱家将来在这渠水县城里连个落脚的地都没了。你想想是不是这个理?” 方红玉原本就不是泼辣的性子,之所以发这么大火,无非就是替家里考虑,而且她的脑子也不笨,儿子说的这些道理她只要想一想也就能明白。 扭头看看丈夫,他正低着头用两根手指头使劲的搓揉脑门,刻着皱纹的那片头皮被搓的油光亮红,像是染了一层蜡。 “那你说怎么办?难不成就这么吃了哑巴亏?”冷静下来,方红玉也体会到丈夫的难处,她抽涕两声,问道。 楚振邦等的就是这个机会,父亲这个人虽然性情刚烈,但太好面子,什么事都不愿意去争不愿意去抢,吃了亏受了委屈都藏在心里。有这种性格的人大多是好人,可好人在官场上注定只能吃亏。楚振邦就是要把父亲敲打醒了,让他借这次机会把该抢该拿的都夺过来。 “其实也不一定就会吃亏,”楚振邦欠着身,拿过那半瓶白酒,又给父亲面前的酒盅里斟满,“关键看怎么去做了,如果做得好了,我爸说不准还能捞个大便宜。” “怎么说?”方红玉正拿一块手绢擦拭着泛红的眼角,闻言停下来,也忘了自己儿子还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瞪着眼追问道。 楚建国显然也动了心,虽然没往这边看,两只耳朵却支棱着。 楚振邦笑了笑,偏过头,隔着母亲问道:“爸,咱们县里事你多少也应该知道一些,余长志这次直接插手厂里的事,是不是打算着捞一笔政绩好接孙新民的班?” 孙新民就是渠水县现任的县长,八月份他就要调到临县方桥出任县委书记,这个事县委县政府知道的人不少。楚建国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孙新民调走,做县委书记王学兵也到了岁数,估计再干两年也该退居二线了,”楚振邦撇撇嘴角,哼一声道,“余长志打的好算盘,他是走一步看两步,准备凭着这份政绩先把县长的职位拿到手,两年一过,王学兵退二线或者是进人大,他正好接了县委书记的班,是不是这样?” 楚建国霍然抬起头,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儿子。刚才儿子说了那么多,他还没有意识到什么,可这番话显然就不同了,这可不是一个初出校门的毛头小子能看的透彻的问题。 “咱们渠水屁大的一个县城,从东头踮着脚就能看到西头,”楚振邦也没想着得到父亲的回答,他抚着母亲的后背说道,“这么一个小地方,想要做出点好看的政绩来并不容易。余长志这么关心厂里的事,说到底就是一场政治投机,想凭着厂里短期内回转的效益捞一个进步的资本。如果他这一步走顺了,自然是什么都不必说,可惜,哼哼,他玩砸了,不仅政绩没捞着,还在别人那落下了口实……” “人家余长志的事跟你爸有什么关系?你爸又没想过当县长……”方红玉对儿子总是将话题缠在余长志身上颇为不满,忍不住抱怨道。 “可我爸现在跟余长志就是同乘一舟,不管愿不愿意,只要余长志倒了,我爸就得跟着倒霉,”摊摊手,楚振邦一脸无辜的苦笑道,“但最麻烦的还不是这些,最麻烦的是,如果不盘算一下,余长志即便是过了眼前这一关,我爸还免不了要倒霉。” “这是为什么?”方红玉先是下意识的问了一句,转过头来又对丈夫说道,“他爸,小犊说的是不是真事?” 楚建国默然片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叹口气说道:“咱们棉纺厂现在的问题已经不是会不会破产的事了,而是什么时候破产。余长志这次为了接下这个合同,从南边花大价钱购进了新的技术工艺和设备,为此还新增了一笔贷款亏空。有这一笔贷款压着,即便是这一笔合同能够顺利履行,厂里的财务状况也是一个资不抵债的局面,即便是坚持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如果余长志能够度过这个难关,顺顺当当的坐上县长那个位子,势必会对县里的一些人事关系作出调整。”楚振邦接口道,“王学兵作为县委书记,素来就没什么作为,眼下又是退休在即,肯定不会扯起大旗跟余长志对着干。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只要眼下的难关度过去,余长志做上县长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拿外贸局、轻工局下手。我刘伯伯跟他是一路的,这次说不定就会调到轻工局去,而接他班的定然是与余长志不对路的某个倒霉蛋,今后一旦厂里再出问题,主要的责任就得我爸和那个倒霉蛋一起来背了。” “那……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妇道人家,本就没什么主见,此刻再听了儿子说的这些门道,方红玉早就毛了心,只是面色苍白的一个劲喃喃自语。 嘟囔了两句,忽然又想起儿子提到的那个同学,顿时便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 “小犊,你同学那边靠不靠谱?要是靠谱的话,就让你把找余长志去说说,等这件事过去了,让他把你爸也调走。” “妈,你放心,我同学那边九成能把这事给办成了,”楚振邦握着母亲冰冷发抖的一只手,先是信心十足的安慰一句,转口又说道,“可我觉得我爸不应该调离棉纺厂,毕竟这个厂还没到无可救药的地步。就像我刚才说的,如果我爸能够操作好了,就能捡一个大便宜。” 尽管对儿子的见识颇感惊讶,可楚建国仍旧不敢对他说的话全部相信,好在,他现在也没考虑捡什么便宜的事,心里只想着能把那些积压的棉衬销出去。 “八万件棉衬,那可是两百几十万的资金,你……小犊,你那个同学家是什么情况?真能吃的下这么一大笔积压货?”一只手攥的死紧,手背上的青筋都明显的跳了出来,楚建国沉着气问道。 “最多半个月时间,到时候成还是不成你就能亲眼看到了。”楚振邦端过自己的小酒盅,“吱”的抿了一口,笑道。 “半个月?”楚建国脸上浮出一抹红润,追问道。 “最多半个月,也许还用不了这么久。”楚振邦肯定的点点头,说道。 楚建国盯着儿子,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良久之后,又问道:“你也觉得咱们这个厂还有的救?” 楚振邦一愣,父亲这句话里用了一个“也”,那就说明在他的心里,棉纺厂的状况虽然恶劣,甚至已经资不抵债,但还没有走到山穷水尽那一步。更进一步说,父亲的心里可能早就对厂里的未来有过规划,只是他这个厂长有名而无实权,很多事情都不是他能一力做主的,只能是有心无力罢了。 “当然还有的救,”短暂的愕然之后,楚振邦很快便镇定心神,说道,“不过前提是厂里的经营要少些牵绊,少些人跳出来指手画脚,至少不能像这次一样,让棉纺厂成为某些人政治投机的牺牲品。” “所以你的意思是,让我趁着这次机会,把厂里党组书记的职务兼上?”毕竟也是半只脚踏在体制内的人,更何况原本心里就有自己的一套思路,楚建国很快便明白了儿子的意图。 “对,不管是为厂里的未来考虑,还是为了你自己考虑,你这次都必须趁机把党组书记的职务拿到手,”楚振邦原本还以为要想说服父亲会有不少的困难,倒是没想到他竟然早就有了这样的心思,心里难免感觉有些轻松,“如果可以的话,顺便再给我秀姨争取一下。她做了五六年的工会主席,又是党组成员,进步到副厂长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楚建国稍一思量便明白了儿子的意思。 厂长兼党组书记,实际上就等于是大权在握了,厂里的经营与人事一把抓,再做工作就会容易的多。而谢兰秀向来跟家里的关系不错,这女人虽然泼辣但却很明白事理,她出任厂里的一个副厂长,就能让自己在工作上减少更多的掣肘。最重要的是,从原厂提拔一个副厂长,自然要比从别的地方再调一个过来更简单,大家彼此相熟也容易相处。 方红玉在一边听着也是怦然心动,尽管如今棉纺厂的局面很糟糕,可厂长兼党组书记那也是正科级的干部,从副科到正科怎么也是前进一步。 别看正科副科就差了那么半步,可像楚建国这种没什么文凭、没什么背景,全靠基层打拼一步步爬上来的人,要想迈过这半步绝不是容易事。 “关键还是眼前这一步能不能走过去啊,”楚建国反着手,像是看画般的看着手背,嘴里自语般的漫声说道。 “我明天一早就去哈市,”楚振邦看着对面的窗户。隔着覆满灰尘的窗玻璃,可以看到正有一只大公鸡扑闪着翅膀站在外面的窗台上,那副趾高气昂的样子倒像是得胜而归的大将军。 楚建国扭过头来看看他,满布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 “听你妈说你不准备去南方了?”手伸过来,在楚振邦的后脑勺上抚摸一把,楚建国问道。 “恩,不去了。”眼前幕乎闪过前世的点点片段,心里难免出现片刻的失神,楚振邦心不在焉的回了一句。 “想去就去吧,爸之前不让你去,只是怕你到那边人生地不熟的受人欺负,现在......” 楚建国又说了些什么,只是心神恍惚着,楚振邦也没听清楚。 第五章 街头偶遇 手里提着两个鼓囊囊的编织袋,楚振邦混在拥挤的人群里挪出出站口,眼前豁然开朗的视线,给人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说起来也确实是的隔了一世,两天前,楚振邦正是在这个城市里服毒自杀,又莫名其妙的重生到眼前的90年――这就是90年的哈市,记忆中那个既熟悉却又陌生的城市。 站前广场远没有二十年后那般的整洁干净,倒是广场上那座后世被拆除掉的俄文纪念碑依然健在,孤零零的伫立在那儿,颇有几分茕茕孑立的意境。 昨天哈市应该是下了雨,广场上位置稍凹的地方都积满了雨水,宛如一片泽国。 别看两个大编织袋鼓囊囊的,实际上分量却不重,楚振邦一手一个提了,也没坐公交车,径直折上了医院街。 90年的医院街还远没有二十年后那般的繁华,街道两侧鳞次栉比的商店这时候也大多没有出现,倒是路口上的那家理发馆现在已经有了。只是在楚振邦的记忆中,二十年后这家理发馆应该是名为“黑豹时尚发型设计室”,而现在它的招牌却是“国营第二理发店”。 过了理发店,右手边便是一家五交化公司的经营部,门脸很破旧,墨绿色的橱窗漆痕斑驳,窗玻璃上也浮满了尘土,给人一种日暮沉沉的感觉。 五交化商店的门边上竖着一个邮筒,一个看上去不过十一二岁大小的女孩子正踮着脚,将一封信朝邮筒里塞,旁边一个身材高挑、手里提着藤编菜篮子的少妇欠着腰,和小女孩说着什么。 过了商店前行四五步,就是一栋颇老气的俄式建筑,灰砖尖顶,庄重而典雅,弧顶落地窗外伫立着一座座的雕像,灰砖砌就的外墙上也刻满了俄式的民俗雕像。 哈市在满清末期曾经一度被帝俄控制,就像哈市火车站的老站就是帝俄修筑中东铁路时修建的,同样的,类似眼前这栋建筑一般的俄式建筑,哈市还有很多,这还不算十年动乱时期拆除、砸毁的。 楚振邦提着两个大编织袋走上楼前青灰色的大理石台阶,进门的时候看了看楼门两侧悬挂着的白底黑字木牌――“哈市轻工局招待所”。 这次来哈市,楚振邦还专门让父亲以厂里的名义开了一份介绍信,这年头身份证还没有普及,绝大多数人出门在外要想住宿、吃饭,仍旧要靠单位开具的介绍信。 有近百年历史的老建筑,外面看着倒是颇有几分气势,至少够得上四星级的级别了。 台阶上两扇米黄色的大门紧紧闭合着,一个头白斑白、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倚门而坐,正低头择着一捆韭菜,看到楚振邦提着两个编织袋走上台阶,老太太抬起看看他,目光中透着几分警惕:“干什么的?” 楚振邦见老太太的马扎边上放了一大串钥匙,便笑了笑,说道:“大妈,麻烦您给开个房间。” “有介绍信吗?”老太太打量着他,一副审犯人的表情。 “有......”楚振邦放下编织袋,伸手去裤子口袋里掏出一个帆布的钱夹,正准备把介绍信取出来,没提防身边的一个编织袋没立住,在台阶上咕噜噜的滚下去。 两个编织袋都扎着口,里面装的是衬衣,不怕摔也不怕碰,楚振邦也不着急。 “大妈您看,这是我们厂里给开的介绍信,厂办、工会还有保卫科的公章都有。”把折叠起来的介绍信展开,递到老太太手里,楚振邦随口说了一句就要转身。 “呦,渠水来的?”别看老太太年纪一大把了,可眼神却挺好,她眯着眼睛朝介绍信上看了看,干橘皮般的脸上顿时浮现出一抹笑容,“渠水县城的?” “是啊,大妈。”楚振邦闻言又收住脚,笑道。 “县城东关那个郭孙氏的贞节牌坊还有不?”老太太微微仰着头,问道。 楚振邦自小在渠水县城里长大,知道原来县城东关有一个康熙年间立起来的贞节牌坊,若是留到现在怎么也算得上是一处文物古迹了。可惜的是,十年动乱期间这座牌坊被红卫兵当“四旧”给砸了,如今留下来的也就只剩下两个青石立墩了。 “早就不在了,”楚振邦摇摇头,接过老太太递回来的介绍信,笑道,“听说十年动乱的时候就给当四旧砸掉了......怎么,大妈您也是渠水的?” “快四十年没回去喽,”老太太伸出手,先是竖起三根手指头,想了想,又多加了一根,摇晃着说道,“从打美国人那会出来,直到现在,家里也没什么人了,没了念想。倒是这两年有点心盛,总想着老人说的落悠的电线杆摇摆了将近半秒钟,终于在一阵嘎吱嘎吱的轻响中倒下来。由于另一侧还有一根钢丝绳牵着,再加上连着的电线还没有全部断掉,电线杆倒下来的速度很慢,且在空中划出了一道弧线,倾倒的方向恰好是公路所在的一侧。 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楚振邦只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此时正是临近上下班的时候,路边的便道上没有几个人,可公路上骑着自行车往来的路人却是不少。最重要的是,便道一侧有护路树,电线杆倒向这一侧的话,多半会被树枝卡住,倒不下来,可要是倒向公路...... 也不知道脑子里是怎么想的,亦或是根本就没时间去想什么,楚振邦头脑一热,体内热血一顶,原本僵直的身子已经冲出去,六七个跨步赶上前,兜手抓住正垂在一根树杈的钢丝绳,使足了吃奶的力气往回用力扯。 木质的电线杆不过大腿般粗细,六七米高的样子,再加上另一头还有一道绷紧的钢丝绳拖拽着,要想扯住它不倒不太可能,可要想扯的它转个方向倒是不难,也用不了多大的力气。可即便如此,楚振邦也吃了不少苦头。 钢丝绳被电线杆扯着,惯性很大,楚振邦一把没抓住,绳子在手心里划出去将近一米长的一段。 钢丝绳是一根根细钢丝拧成的,像是根细长的麻花,在手心里一拖,楚振邦就觉得手里像是藏了一团火,又像是被几千根钢针同时扎了一下,又烧又疼。幸好钢丝绳上有固定的结扣,滑出去一段之后手恰好卡住圆滚滚的结扣,算是有了使力点。 这时候木质的电线杆已经朝公路上倒出了一个不大的角度,楚振邦来不及多想,双脚使力蹬着地,两手猛的往回拉。 纳底的布鞋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滑出去半米远,两只手像是要被钢丝绳勒断了,楚振邦咬着牙,两只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摇晃的电线杆。 一头有绷紧的钢丝绳拽着,另一头又有一股力量拉拽,倾倒中的电线杆在摇摇余倒中转了向,划出一道弧线,以更快的速度朝便道的方向栽过来,“咔嚓咔嚓”的砸断几根树枝,最后“吭”的一声卡在树杈上。 “丝......” 又是两根电线被扯断,楚振邦还来不及松口气,眼角余光一闪,就看到一团火光照着自己身上扑过来,将将要打到身上的时候,“嗖”的一下又荡了回去。 楚振邦扭头一看,发根里都渗出来一层冷汗,那团火光正是一根断了的电线,如果不是被树杈勾住了,刚才那一下估计正好打在他身上。 便道边的动静终于惊动了路上的行人,一片惊呼声中,四周的人呼啦啦闪的远远的,躲在十几米外围观,一时间楚振邦与那些闪着火花的电线倒成了众人围观的焦点。 眼看电线杆被树杈卡的结实,一时半会不太可能倒下来,楚振邦悬着的心才落到肚子里。看看手心,两道血红的檩子清晰可见,火烧火燎的疼,倒是没有划破。 吉普车上那一对男女也下来了,正站在车边目瞪口呆的看着他。楚振邦甩甩手,咧着嘴角走过去,经过那小伙子身边的时候,睨他一眼,说道:“哥们,艺儿挺潮啊。” 话说完,与小伙子错身而过,施施然穿过围观的人群,走向马路对面。 小伙子年纪与楚振邦差不多大,也就是二十出头的样子,穿着上倒是挺时尚的,蝙蝠衫、半大裤衩,可这年头的年轻人再时尚,也听不出“挺潮”是什么意思。 尽管听不懂楚振邦那句话的意思,可小伙子与他身边的女人也都知道自己闯了什么祸。如今这年头能够开上车的年轻人大都有些背景,可有背景并不意味着就能肆无忌惮的闯祸,如果刚才那根电线杆倒向公路,他们也知道会出现什么样的后果。 一男一女两个人在车边怔忡着愣了一会神,直到楚振邦的身影都消失不见了,那个女人才反应过来。她恼怒的瞪了身边的小伙子一眼,呵斥道:“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给我滚回家去!” “那......那你呢,姐......”小伙子搔搔头皮,蠕动着嘴唇讷讷道。 “我不得留下来给你擦屁股!”女人没好气的踢了他一脚,说道,“回去记得告诉方伯伯,想办法把这事瞒下来,别让爸知道了,不然咱们两全都要倒霉。” 小伙子连连点头应了,也不敢多说,灰溜溜的转身上了车。 直到车子走远了,女人才想起楚振邦,转头去找的时候却哪还找的到人影。 第六章 哈洽会 顺着路边便道而行的楚振邦就是普通人一个,甚至比大部分哈市人在穿着上更显土气,微微泛黄的白色短袖衬衣、蓝布的长裤再加一双纳底的布鞋,理得中规中矩的小平头,打眼一看就知道是个从乡下来的人。 楚振邦倒是毫不在乎,左顾右盼,走的怡然自得。 对别人的目光楚振邦并不在乎,前世经历了太多的风风雨雨,有落魄的时候,也有高居人上、无限风光的时候,如今重生了,虽然身体变得年轻了,可心态却依然是前世的心态。别人的看法、想法皆如浮云,只有自己脚底下的路踩正了,走稳了,才是最实在的。 就像刚才发生的那一场意外,做了就做了,过去了就过去了,楚振邦没有多想,没想过自己救了多少人,应该得到什么什么人的感激,甚至连一个念头都没朝这方面转过。 夏季正午的日头愈发的毒辣,昨夜的阴雨给干热的哈市带来燥人的闷热潮湿,身上的短袖衬衣不是纯棉的,应该是类似涤纶之类的布料,透气性不好,被汗一湿紧紧的黏在身上。 顺着车站街走了一段,拐上西大直街,楚振邦微仰着头,迎面就看到挂在十字路口上的一副长条红绸标语:“热烈祝贺第一届‘中国对苏联、东欧国家贸易洽谈会’在我市胜利召开”。 楚振邦看得一愣,第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想不出什么时候哈市还办了一个“中国对苏联、东欧国家贸易洽谈会”,不过前世的一些模棱两可的记忆很快浮现到脑海,他骤然想到“哈洽会”最初似乎就是叫这个名字,而那个国际贸易洽谈会的名字时候来才改的。 尽管是第一届,而且前来参加洽谈的国家、商家并不多,但哈市市委市政府显然对此高度重视,西大直街两侧的便道上摆了一些盆栽的鲜花,路上负责指挥交通的交警也有增加。 楚振邦顺着便道边的树荫一路向南,不过六七分钟的工夫便远远看到“红太阳博览馆”前的广场。 如果放在十年之后,类似这样的大型洽谈会必定会吸引到无数的商贩,别的不说,至少广场上兜售纪念品、土特产的小摊是少不了的,若是查的不严,说不准还会有一些四五十岁的老大妈鬼鬼祟祟的四处乱转,逢人便问上一句“要发票吗?” 可是在现如今的九零年,这种场景还看不到,偌大的展馆前广场上连一个小摊贩都看不到,倒是有两个推着自行车,后面带个木皮箱子的人在叫卖冰棍。 “冰糕,小豆滴,小豆冰糕......”类似这样的叫卖声离的远远的就能听到。 楚振邦一时兴起,摸索着口袋找出来两张二分、一张一分的钞票,从一位老大爷的手里买了一根黑乎乎的冰棍,有滋有味的吮着,漫步到博览馆前的台阶处,歪着头看一面竖在立柱前的公告牌。 公告牌上是对这次洽谈会的简介,画面制造的很粗糙,是黑白的,上面简单的介绍了一下洽谈会的主、承办单位,前来参加洽谈的国家及其代表团的领队名单。 对这些东西楚振邦并不关心,渠水棉纺厂那样的小企业还没有参加这类洽谈会的资格,即便是余长志亲来,估计也拿不到一份入场券。楚振邦现在考虑的,是看看广场上的安保措施严不严,看看有没有可能在博览馆前摆上一个小地毯,展示一下他带来的那些棉衬。 这是个很离谱的想法,楚振邦最初并没有这个打算,只是这念头突如其来的蹦进脑子里,再想清除出去竟然颇为困难。 公告牌上有洽谈会的截止日期,从七月十五号到三十一号,为期两周,期间每天上午九点到下午四点是洽谈会正式召开的时间,没提中午休息的时间,那意思就是现在洽谈会正在进行中。 楚振邦扭头看看,的确,广场一角的停车场上停满了各式各样的车辆,其中绝大部分都是挂着省内拍照的桑塔纳或者是大屁股的北京吉普,间或也能看到几辆伏尔加之类的,应该是直接从苏联国境来的。 与后世每逢国际会展,维持治安的警察随处可见不同,楚振邦看了一圈,除了博览馆门前的四根立柱边上站了几名武警之外,偌大的一个广场上就没有四处巡逻的警察存在――这无疑是一个好现象。 手里的小豆冰糕半晌没顾得上吮,融化的汁水滴下来落到指缝里,黏黏的很不舒服。 楚振邦原本就对零食不感兴趣,买一根冰棍只是为了找回一些旧日的感觉,新鲜劲一没,冰棍也吃不下去了,索性走到停车场边,把化的差不多的冰棍扔进一个垃圾桶。 站在停车边上,背靠着墨绿色的护栏,楚振邦眉头微皱,仔细考虑着来这里摆个小摊位的可能性。 说实话,对这种做法有没有效果,楚振邦心里一点把握都没有。可以肯定,有资格来哈市参加贸易洽谈会的苏联、东欧国家企业定然都是国有企业,与国内目前的局势相同,这些国企的老总也都是半官半商的身份。正所谓“商不优则从政,政不优则从商”,企业是否盈利、效益如何他们并不十分关注,有这样一个先决条件,这些人又有多大可能与一个街头摆摊的小商贩谈生意? 除了这一点,别的楚振邦倒是不太担心。现在还没有威武凶猛的城管,工商所、派出所的兄弟也还没有后世那般的彪悍。在广场这摆个地摊,可能会被人轰走,甚至会被临时拘起来,不过手里有一家国企的介绍信,最后的处理顶多就是批评教育,没什么大不了的。 有了打算就要去制定计划,然后付诸行动,这是楚振邦的性格,也是他前世的一贯做派。 要在广场这摆地摊尝试一下也许可行,不过摆下摊子的具体时间还要考虑好,不能早也不能晚,最佳的选择就是每天洽谈会召开或结束的时间。至于地点,自然就是刻下所站的地方――停车场的出入口。这样,那些进出会场的代表都要从这里经过,恰好可以看到摊位。 怀着这样的念头,楚振邦在停车场的出入口转了一会,脑子里盘算了一下,刚有了一个全盘的计划,眼角的余光就看到一辆熟悉的跑车从西大直街的干道上拐过来,径直朝停车场的位置驶来。 楚振邦下意识的朝边上让了两步,抬头看时才发现这辆车正是不久前停在轻工局招待所门前的那辆阿斯顿?马丁,再细看,司机座位上坐着的人也还是那个金发碧眼的年轻女人。 车子开过来的速度不算快,但也不是很慢,楚振邦正在打量,车已经开到了身边。楚振邦又朝后退了一步,本想着等车过去就折回招待所,看看等到下午四点的时候能不能把刚才的计划付诸实施。 出乎意料的是,小跑车开到面前竟然停了下来,车上的女人从前窗挡板后探出头来,上下打量楚振邦一眼,忽的露齿笑道:“达瓦力士.......同志,谢谢......你......刚才的事。” 女人说的话有点莫名其妙,半俄语半汉语,而且汉语说得很生硬,几乎是一字一蹦的说出来。 楚振邦愕然看着对方,前世就在北疆长大,上大学的时候又是学的俄语小语种,楚振邦当然听得懂俄语,也知道那个“达瓦力士”的发音就是俄语的“同志”。只是记忆中委实不认识这样一个女人,谢谢?刚才的事?刚才的什么事?难道刚才这女人也在那根电线杆附近? 楚振邦倒是没有猜错,这个女人刚才的确就在那根电线杆的附近,而且就在便道边上,也是一开始电线杆倾倒的那个方向上,只是两人之间隔了几棵树,有树干挡着他没看到人家罢了。 与那对肇事的男女一样,电线杆倒下的那一刻这个俄罗斯女人也被吓傻了,当时忘了躲闪,只能两腿无力的站在那儿发怔,心里还想着只来了两次中国,没想到就要死在这了。 后面发生的事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楚振邦拽着钢丝绳将电线杆倒下的方向拧了个弯,女人清醒过来的时候看到了他,只是没机会道一声谢,没想到在这儿又碰上了。 见楚振邦看着自己不说话,金发女人笑了笑,正想着解释一下,却听到广场不远处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女人想了想,转身从副座上拿过自己的手包,原本是想拿点现金报答一下的,只是打开包的时候才发现包里竟然连一分钱的人民币都没有,一千面值的卢布倒是有一沓,可惜她也知道中国这边不认卢布,在银行里都兑换不了。 “很......抱歉,”脸上微微一红,女人回过头来,生硬的说道,“应该感谢你的,我......可是......” 女人的汉语不熟练到了极点,磕磕巴巴的几个汉字后面又连上了一串俄语。 这回楚振邦倒是听得明白,这女人后面那部分俄语是说想要感激他,却没有人民币带在身边,希望他能告诉人家叫什么名字,留一个联系方式之类的。 如果换在一个自尊心超强的人身上,一听说给钱说不定就要翻脸,不过楚振邦毕竟经历的多了,知道俄国人与中国人的观念不同,人家不好面子却更讲究实惠,这女人要给钱并不是出于恶意。 “不用啦,小姐,”一开口却是满嘴地道的俄语,楚振邦笑道,“刚才的事你不用放在心上,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更何况......我当时也不是单纯为了救你,只是恰好赶上了。” 金发女人显然没想到眼前这个中国小伙子竟然能说一口流利的俄语,乍一听到不免有几秒钟的愕然,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欣然道:“你竟然懂得俄语吗?而且说得这么好,实在太好啦,我......” “季娜伊达小姐,季娜伊达小姐......”女人的话还没说完,从博览馆里出来的人已经快步走到近前,还隔着十几米便大声说道,“您去哪了,塔拉索夫先生一直在找您,刚才还说让您尽快去见他。” 来人是个身材瘦高、穿着一身笔挺西装的年轻小伙子,尽管嘴里的俄语说的很地道,但仅从外貌上看就知道他是个亚洲人,而且多半是个中国人。 年轻人走过来,就像是没看见楚振邦一样,两只眼睛只盯着车里的女人,黝黑的瞳孔里闪烁着不加掩饰的热情。 “我知道了,杨先生,谢谢你把这个消息带给我,”季娜伊达坐在车里,朝年轻人很客气的点点头,转过脸来又对楚振邦说道,“对不起,这位先生,一直忘了自我介绍,季娜伊达?塔拉索夫娜?茹拉夫廖娃......能把你的名字告诉我吗?” 年轻人这才看到站在一边的楚振邦,目光转过来的时候先是有几分警惕,但看到楚振邦一身老土的装束,这份警惕瞬间便化为不满与不屑。 前世的生活令楚振邦对敌视的目光有一种近乎本能的警觉,不过对身边这个年轻人的想法他也不怎么在乎,在他看来,今天的相遇不过是人生轨迹上一次偶然的擦肩而过,坐在车里的季娜伊达也好,姓杨的年轻人也罢,应该都与自己没什么交际。 “楚,”楚振邦没看见年轻人的目光,内敛的微微一笑,用地道的俄语蹦出一个音节。 季娜伊达的眼睛藏在宽大的茶色墨镜后面,也看不到眼神,两道细长的眉毛却簇成一团。“楚”,这在俄语中只有一个音节,汉语不精通当然不可能明白一个姓氏的含义,她也不明白这个“楚”究竟是眼前这个年轻男人的名字还是仅仅一个姓氏。 “楚......楚先生是吗?”歪着头想了想,以季娜伊达的中文水平,一时间还想不好“chu”这个发音对应的是哪个汉字。 楚振邦点点头,视线转过来,才看到身边的年轻人看自己的目光里带着不加掩饰的敌意,感觉有些莫名其妙,不过很快便意识到问题出在哪儿,心里多少有些好笑,暗道至于嘛,说两句话就吃醋? 楚振邦目光转过来的时候,姓杨的年轻人倒是没有避开,嘴里却说道:“季娜伊达小姐,您是不是先把车停了,塔拉索夫先生还等着为您介绍几位朋友呢。”转过头去又看着车里,很牵强的笑笑,“再说,坐在车里和朋友说话可不怎么礼貌。” “......”季娜伊达这才意识到自己始终坐在车里跟人家说话的确不太礼貌,歉意的朝楚振邦笑笑,说道,“很抱歉,楚先生,请你稍等一会儿,我先去泊车。” 楚振邦搞不清楚这女人什么来历,也不知道所谓的“塔拉索夫”是什么身份,当然,他对了解这些也没有什么兴趣。人活一世,偶尔擦肩而过的人太多了,谁也没那么多经历把每个人的身份都搞清楚。 季娜伊达原本就没有把车熄火,再开动起来倒也便利,只是停车场里的车位不多,此时挺着的车子却是不少,为避免挂擦,她开车不免要小心翼翼。 车尾排出来的尾气腾起一团淡蓝色烟雾,弥散在眼前,充斥在鼻孔,楚振邦深吸一口......说来也是怪癖,楚振邦很喜欢闻这种汽车尾气的味道,前世就有这个毛病。 “你是哪个单位的?叫什么名字?知道刚才那位外宾是什么身份吗?”看着季娜伊达把车开进停车场,姓杨的年轻人跨前一步,正好挡在楚振邦面前,一连串的问道。 楚振邦眉头一簇。许是受了前世的影响,重生以来一直都保持着心境的平和,除了想要挽回前世的某些遗憾之外,倒没想过要跟什么人争强斗狠。眼前这个杨姓的年轻人一副眼高于顶、盛气凌人的架势,说话的语气也咄咄逼人,楚振邦对这号人很是厌烦,但却没有跟他较真的意思。 眉头攒了一两秒钟,目光转过来的时候却是一派平和,嘴角上甚至还带着浅浅的笑意:“用不着这样,哥们,那洋妞是不错,可惜不是我的菜。” 姓杨的年轻人一愣,最初还没能反应过来,只是下意识的朝边上退了一步,直到楚振邦从面前施施然过去,走了几步远,他才骤然回过神来,还算英俊的脸腾地一下涨红。有心追上去呵斥两句,一时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主要是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楚振邦也不知道小伙子是否明白什么叫“菜”,这话似乎还是后世出现开心网的偷菜游戏之后才流行起来的,如今...... 与季娜伊达偶然的相遇,楚振邦并没有放在心里,也没想着从她那得到什么报答。从博览馆前的广场出来,就近找了一家挂着国营招牌的小饭馆,草草的填饱了肚子,楚振邦最终打定主意,要在这次的哈洽会上碰碰运气。至于是不是有效果,这时候也没想得太多。 第七章 地摊 初夏的天黑的晚,临近四点钟的时候白的刺眼的日头还挂在半天,闷热没有丝毫的消退,反倒是愈发的难耐,粘稠的空气就像是刚从桑拿室里飘出来,稍动就是一身的臭汗。 楚振邦提着一个编织袋,晃进博览馆前广场的时候,身上的衬衣早已湿透,脸上感觉粘腻腻的,油汗顺着两腮往下淌,抹一把,紧跟着又淌下来,擦都擦不净。 和头晌一样,广场上没有多少人,停车场里一辆辆各式各样的小车还停在那儿,楚振邦远远的瞅一眼,没看到那辆阿斯顿小跑,也没特意去找。 在停车场入口的栏杆边上找了一个显眼的位置,楚振邦眯着眼朝博览馆正门看了看,门前立柱下摆放的几块公告牌还在,负责门前警卫工作的武警增加了两个。此时,博览馆门前的台阶上还站了十几个人,有几个金发碧眼穿着西装的,一群人正站成一堆热络的聊着什么。 算算时间,差不多也到了今天洽谈会结束的时间,楚振邦解开编织袋束口的绳头,撑开袋子,从里面掏出来一沓折叠整齐的红纸,三两把展开,就着身后的停车场护栏用胶带粘上。 一下午的时间足够做好准备,一平米见方的染红纸是一份用毛笔书写的启示,上边一般是标准的蝇头小楷,内容很简单,起头一部分是棉衬的用料、款式介绍。后面紧接着就是一份账单,介绍了这批棉衬的出厂成本,诸如面料成本、工序折耗等等。 账单制作的很详细,甚至连电费、次品折损之类的细目都列了进去,打眼一看,条理分明、支出详尽,简单一算基本上就能算出一件棉衬从制棉到制成成品整个工序下来所需要承担的成本,换句话说,就是给出了不包括利润在内的出厂价。 这个账单是楚振邦从渠水棉纺厂的会计账簿上得到的,对于任一个厂家来说,类似这样的账目明细都是不可能对外透露的,毕竟这东西直接关系到产品的定价,关系到厂家的潜在利润。 楚振邦把这些账目明细公布出来,表面上是打了个诚信的招牌,实际上就是一种营销方式,放在后世这种类型的营销方式很多,很常见,但在眼下这个年代里,此种小伎俩无疑却是很新鲜的。 红染纸下面一部分是俄语,内容与上面一部分完全相同,只是对照的翻译,拿来给那些路过的客商们看的。 红染纸粘在栏杆上,微微有一丝风,整张纸被吹的轻轻晃动,发出“哗啦啦”的轻响。 楚振邦撩起衬衣下摆,在淌满汗的脸上抹一把,又就着裤腿擦了擦手,一番动作活像进城卖菜的老农。 又从编织袋里掏出来一面折叠整齐的薄帆布,一手提着一角猛力一抖,就势铺在地上。 编织袋里都是折叠整齐的棉衬,簇新簇新的,唯一令楚振邦感觉遗憾的,就是没时间弄一个精致的包装,否则的话,看上去倒是应该更有档次。 袋子里的棉衬一件件拿出来,交叠着平摊在薄帆布上,这小摊就算是齐活了。 博览馆广场上虽然人不多,但好歹也有一些,看到这边突然出现一个地摊,难免有好奇心重的人溜过来窥探。看到薄帆布上摆满了几种颜色不同但却款式类同的衬衣,不管是不是有心要买,也有人停下来打听。 待看到红染纸上的启示,好奇的人更多,几个好事的人也不回避,就在摊前你一句我一句的议论。说什么的都有,有人说成本账目有水分,有人说是哗众取宠,当然,更多的人都是觉得新鲜,卖家公开卖品成本的事情大家都还第一次看见。 楚振邦也不管别人说什么,就保持着一份平和的心态守在摊子后面,有一句没一句的跟围在摊前的路人闲聊,眼角的余光却始终关注着博览馆的正门。 时间掐的很准,摊子摆好不过六七分钟的时间,博览馆台阶前的那一伙人还没有散开,正门里先是出来两个胸前别着身份牌的年轻人,紧接着,呼啦啦的涌出来一票人,老外居多。 楚振邦原本在摊位后面蹲着,窥到洽商会散了场便若无其事的站起身,摸索着口袋掏出一支烟点上。 烟是软包的“哈尔滨”,劲挺冲,放在裤子口袋里时间长了,再加上天气热,稍有几分返潮,烟气吸进嘴里有点呛嗓子。 楚振邦强忍着抽了没两口,从博览馆里出来的第一拨人走过来,人数不多,六七个,其中有两个身材魁梧的外国佬,一看那块头就容易让人联想到奔跑在冰原上的北极熊。 一伙人说笑着走过来,临到近前的时候才发现楚振邦的小摊子。在最前面的中年人应该是陪同的官员,看到停车场入口的小摊子皱了皱眉,却也没说什么,打量楚振邦的目光却透着明显的不友善。 两个大块头的外国佬与身边的随行有说有笑,经过小摊的时候放慢脚步,显然是注意到了摊子上摆放的棉衬,其中一个停下来,俯着身,双手撑在膝盖上,低头左右看看,随手拿起一件淡青色的衬衣朝自己身上比了比。 “哈拉少,哈拉少......” 牛仔布料的棉衬一般号码都会稍大良好,毕竟布料在弹性上有所欠缺,俄国佬拿着在身上比了一番,看上去大小还挺合适,便左右顾盼着笑道。 走在他旁边的另一个俄国佬戴了一副金丝边的眼镜,看上去文质彬彬的,右边脸腮靠近嘴角的地方长了一颗蚕豆粒大小的痦子。他走到摊前蹲下,也伸手拿过一件棉衬,两根手指捻着衬衣下摆搓了搓,连连点头。 楚振邦不担心这些棉衬没人看的上眼,前世认识不少俄罗斯人,按照他们的说法,在苏联解体前后,苏联国内的轻工业消费品市场供应紧张,轻纺类的服装供给缺口很大。一个很普遍的说法,苏联的年轻人认为他们的生活甚至比不上美国的乞丐,不为别的,就因为美国的乞丐都能穿上牛仔裤而他们却穿不上。牛仔系列的服装就是这年代苏联国内的流行趋势,尽管牛仔布料的棉衬与牛仔裤有着截然的不同,但也不可能没有市场。 两个俄国佬显然对这些棉衬很感兴趣,两人一个蹲着一个站着,叽里咕噜的交谈一番,偶尔看向楚振邦的目光中还带着几丝惊讶。 楚振邦蹲在摊子路边笑而不语,两个俄国佬是觉得这些棉衬衣价格太便宜了。 红染纸上列出的成本清单基本符合事实,当然,其中也参杂了一些水分,毕竟类似设备损耗、人工这类成本都是虚的,如何结算都在厂家。楚振邦在账目上东添一笔西加一笔的,总和下来一件棉衬的成本也总和在十五元上下,与最初厂里给出的报价相差不大。 记忆中前世的九零年,作为苏联国家货币的卢布还没有出现大范围的贬值,美元兑卢布的汇率为1:06,而美元兑人民币的汇率却在1:8.7左右,换句话说,一件棉衬的价格还不到两卢布,放在俄国人眼里,简直就跟捡的一样。 当然,作为冷战的一项内容,同时也是苏联高度计划经济体制下的弊端,卢布兑美元的汇率与国际市场的实际情况完全脱节,卢布的信用度低的可怜,如此高的汇率根本就是苏联央行自己制定的。换句话说,卢布根本在国际市场上流通不了,如此高的汇率除了为苏联带来沉重负担与惊人损失之外,任何好处都没有。 不过这些都不是楚振邦所关心的,而且想必也不是面前这些俄国佬所关心的。楚振邦只想将厂里积压的棉衬卖出去,而对面前这些俄国佬来说,他们只需按照汇率的标准掏钱把这些棉衬买回去,再倒手销掉。至于说由汇率造成的巨额损失,自然由苏联这个即将垮下去的国家来承担。 两个俄国佬在摊位前栈恋不去,彼此交谈中还时不时回过头,向周边两个中方的陪同人员提问,问题大多是关于这次哈洽会上有没有国内轻纺企业参加的事。 楚振邦抽着烟,也不插嘴,两个俄国佬提的问题也是他所关心的,只能说运气出奇的好,这次前来参加哈洽会的国内企业中竟然没有一家轻纺类的企业。想想也是,如今中苏两国的关系还没有恢复正常化,对两国边贸的合法性还没有一个官方的说法,这次的首届哈洽会的重要性说到底还在于它的政治意义,至于经济方面的考虑并不是很多。 这一点从博览馆门前的那些启示招牌也可以看出来,前来参加洽谈的中方企业大多数都是重工、矿业以及化工类企业,这些经济门类都是苏联的强项。中方派驻的企业更多的是想要从苏联同行那边得到技术支持,而苏联那边则希望得到中方的投资,说白了,谁都没把心思放在经贸往来上。 “嗨,你这些衬衣一共有多少?”摊前的几个人交谈了一会儿,一个穿着中山装的年轻随行指指地上摆着的衬衣,开口问道。 楚振邦扔掉手里的烟头,眉毛一扬,笑道:“二十件。” 随行扭过脸,同戴着眼镜的俄国佬小声交谈两句,随即拿出钱包,掏出来四张茶灰色的百元大票,朝楚振邦面前一递吗,说道:“20块一件,我们都要了。” “对不起,”楚振邦看看他递过来的钞票,并不伸手去接,只是笑笑,说道,“这些不是拿来卖的,只是样品。” 说着,又指指身后粘在护栏上的红染纸,说道:“我们厂想要的并不是把这二十件衬衣卖出去,而是希望拿到一笔订单,得到一个最公平、互惠互利的订货合同。” 年轻人一愣,递过来的钞票也没收回去,拧着头对身边的俄国佬说了几句话。俄国佬摊摊手,脸上的表情有些无奈,转而又用生硬的汉语问道:“你......希望得到多少的合同?” 这话说的有点让人摸不着头脑,不过楚振邦却明白对方的意思,他是问希望拿到多大的合同。 “至少四万件,”楚振邦竖着四根手指头,晃了晃,笑道,“这是最底限了,如果量太小就会分减我们的盈利预期,厂里恐怕很难接受。” 两个俄国佬不约而同的皱眉,他们的确对这批衬衣很感兴趣,不过他们本身不是做贸易的,而是来自苏联阿穆尔州的企业代表。两人看中这些衬衣,并没有打算以企业边贸的名义签订什么合同,而是打算以私人的名义买回去,然后再到苏联国内转手。 二十件棉衬夹带回苏联,一转手赚个四五百卢布很轻松,他们甚至希望能多弄上几百件,但问题在于,四万件的量就太大了,他们吃不下去。 两个俄国佬在摊位前流连的工夫,博览馆里陆陆续续又出来几波人,其中有人过来凑热闹,对摆出来的衬衣表现出浓厚的兴趣,不过绝大部分都是看两眼就走,没有停留。 值得庆幸的是,自始至终都没有人过来驱赶楚振邦,若是放在几年后,这根本就是无法想象的事,如狼似虎的城管恐怕早就将他这个违章的小摊直接罚没了。 两个俄国佬停留了将近十分钟,又询问了一些合同的事以及渠水县棉纺厂的相关信息,临走之前,戴着眼镜的那个仔细端详楚振邦片刻,说道:“这位先生,我对你的......你的这些衬衣很感兴趣,但是......” 也许是汉语水平有限的缘故,他后面又用俄语说了一些话,随即扭头去看身边的随行。 楚振邦听的清楚,这俄国佬后面那部分话是他手里没有那么多的人民币,如果可以的话,他倒是愿意用卢布来支付货款,当然,鉴于中苏两国还没有正是确定邦交,卢布与人民币也没有实现互兑,他想知道这份合同是否能以易货贸易的方式达成。按照他的说法,人民币他没有,但是却有别的,比如说原木、钢材。 听俄国佬这么说,楚振邦才忽然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一个原本应该很清楚的问题,那就是这年头卢布与人民币的汇兑还没有实现,两国之间的大宗边贸还是易货贸易。 易货贸易做起来无疑很麻烦,不说别的,仅仅是一个对开信用证就不是楚振邦现在办的来的,那需要打通海关、外贸部门以及银行等诸多方面的关节,另外还需要在苏联方面找到代办银行,若是没有对开信用证,任何一笔易货贸易都无从谈起。 当然,至为关键的是,楚振邦现在继续将县棉纺厂的挤压产品换成实打实的人民币现金,厂里的工人还等着开工资呢,再多的原木、钢材也解决不了最实际的问题。 经过随行的翻译,楚振邦也只能对两个俄国佬的诚意表示遗憾,卢布的信用度在国内不受承认,易货贸易又难以接受,这笔原本很有希望谈成的合同也只能搁浅。 最终两个俄国佬带着满脸的失望离开,临走之前倒是给楚振邦留了一个联系方式,估计他们还没有彻底的死心。楚振邦在哈市也待不了几天,给两个俄国佬留的联络地址也是临时下榻的轻工局招待所,他本人倒是对此没报多大希望,只想着转过天来就继续北行,到绥芬河亦或是黑河去看看。 第八章 黄有道 回到招待所已经是黄昏,走进房间的一刻听到车站钟楼的大钟敲了六下。 招待所有内部的食堂,伙食当然好不到哪去,但好在便宜,而且可以点了餐之后请服务员送到房间,方便的很。 楚振邦跟招待所负责的老太打了招呼,要了一份肉丝面,等面的工夫拿了房间的脸盆在楼下的公共浴室冲了个凉,去了燥热的暑气,精神抖擞的回到房间的时候,服务员已经把面送了上来。 许是老太看他顺眼,肉丝面的分量很足,粗瓷的大海碗连汤带面的满满一碗,另外还附赠了两个拳头大小的韭菜肉馅包子,香气四溢。 奔忙了一个下午,虽然事没能办成,但肚子却实在饿了,楚振邦给了饭前,又跟服务员道了谢,送了人出门,才回来坐下,拿起筷子,第一口面还没能吃到嘴里,就听到有人在外面敲门。 “咚咚咚......”声音很轻,感觉似乎有几分小心翼翼的意思。 “请进,”楚振邦也没往心里去,只道是服务员去而复返,随口应了一声,手里的筷子挑着大海碗里的肉丝面搅拌,扑面而来的热浪灼在脸上,平白多添了几分闷热,额头上簌的渗出一层细汗。 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一颗肥胖滚圆的脑袋从外面探进来,两只滴溜溜乱转的小眼珠子就像是镶嵌在一方白瓷盘上的黑豆粒,再加上一个被人打肿了一般的蒜头酒糟鼻,整张脸只能给人一种滑稽的感觉。 “请问楚业务在吗?”圆胖的脑袋夹在门缝里,左十五度右十五度的微一旋转,灵泛的小眼睛滚动两圈,谄笑着问道。 “楚业务?”楚振邦一愣,手里的筷子停在半空。 “渠水棉纺厂的楚业务,”圆胖的脑袋往门外缩了缩,又一只胖手从门缝里伸进来,两根粗大的手指里捏着一张纸条,“就是楚振邦先生。” 楚振邦这才反应过来,可不就是自己,之前正是打了县棉纺厂业务的幌子。 “我就是,”下意识放了手里的筷子,楚振邦站起身笑道,“你是......” 胖脸上的笑容又深了几分,这回却是整个人都从半开的门缝外挤了进来,原本捏着纸条的胖手往回一收,再伸出来的时候,变戏法般的换出来一张名片:“幸好,幸好,总算是没有找错地方。” 几步跨到楚振邦身边,手里的名片递过来,胖子笑道:“鄙人姓黄,黄有道,恬为绥河商贸公司总经理。” 楚振邦接过名片,上下打量一眼这个突兀出现的胖子。说实话,如果不是对方的自我介绍,任何人都很难将这个胖子与所谓的商贸公司总经理联系在一起。 一头稀疏的头发也不知道打了多少发胶,油光锃亮的像是刚被牛舔过。肥硕的身上倒是穿了一身茶灰色的西装,只是这身西装也不知道穿了多少年了,干净是挺干净,就是四处都是褶皱,当胸的第一颗排扣还松脱了,被几根细线牵绊着虚垂在那儿,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再看看脚下,一双束口的黄色皮鞋倒像是新的,只是鞋帮上沾了几处污泥,有几处泥点还溅到了裤腿上。 “黄经理?”楚振邦倒是没有以貌取人的习惯,只是笑笑,试探着说道。 “不敢,不敢,小打小闹,小打小闹,”黄有道连连摆手,满嘴的谦虚,可胖胖的脸上却是泛起红光、这年头,“经理”这名头还是很有含金量的,有野心有想法的人总会给自己头上扣一个。 楚振邦却知道“经理”这头衔将来会变的多么不值钱,用不了几年,一两个人拼成的皮包公司也能弄出一个经理来,即便是业务员也大都顶一个“市场部经理”、“业务经理”之类的虚衔,反正又不花钱。 看看黄有道递上的名片,就是一张硬卡的白纸,上面印了一两个虚虚飘飘的头衔:“绥河市外贸公司办公室主任助理”、“鼎新商贸公司总经理”。头衔的下面有两个电话号码,区号也是绥河市的区号。 名片上隐隐透露出来的信息楚振邦一眼就看的清清楚楚,这年头外贸口还没有对民营资本开放,外贸的进出口份额还都抓在国家手里。不过正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一些有手段的人开始走所谓“挂靠”的路子,将私营性质的商贸公司挂靠在外贸公司甚至是直接挂靠在外贸局的名下,通过这种途径获得进出口份额的批文。眼前这位黄有道显然就是这类人物之一,当然,前提是他不是骗子。 手里的名片颠倒着看了看,很随意的放在桌上,楚振邦心知对方的来意,却明知故问道:“黄经理找我有事?” “啊,是有点小事,”黄有道也在上下打量眼前这个年轻人――年轻,的确是年轻的离谱,在他的印象中,能在某个厂里做上业务的人大多老成持重,像这般年轻的的确不多见。 胖手在西装皱巴巴的口袋里一摸,掏出来一包刚刚破封的软包白云,黄有道故意不去看放在屋里墙角处的那两个编织袋,笑眯眯的说道:“来,抽烟,抽烟。” 如今这年头,硬包的红云还没有出现,至少北疆省内看不到,云烟只有两种,软包的白云和硬包的白云,软白四块一包,相比起每月三四百的工资,这烟绝对称得上高档了。 楚振邦也不客气,接过烟夹在耳朵后面,伸手指指桌子对面的床铺,请对方坐下。 黄有道虚应着客气两句,绕到对面坐下,屁股刚沾到床上便又欠起来,装作才发现桌上的肉丝面,一脸歉意的说道:“哎呀,楚业务,你这是还没吃晚饭呢?啧啧啧,怪我,是我来的冒失了。” “没什么,”楚振邦将面前的大海碗推到一边,抹一把额头上沁出来的汗珠子,笑道,“反正这天热的也吃不下去,刚才还想着放放再说呢。” “这样啊......”黄有道揉了揉下巴,目光闪烁的在楚振邦脸上扫了两眼,这才干咳两声,说道,“楚业务,我看你应该也是个爽利人,我这个人也不喜欢拐弯抹角,有什么话我就不跟你兜圈子了。” “你说,你说,”楚振邦笑的内敛,只是比划一个手势,说道。 “我听说楚业务手上......噢,是贵厂有一批衬衣要处理?”黄有道朝门口看看,见敞开的门外没有人,压低声音说道。 “黄经理听谁说的?”楚振邦不接他的茬,反问道。 “这还用听谁说,下午的时候,楚业务你不是在博览馆广场那边立了个摊嘛......”黄有道笑道。 “这倒是不假,”楚振邦点点头,头偏过去,看着桌上放着的大海碗,若无其事的说道,“不过黄经理既然知道这事,应该也知道我不是有一批衬衣要处理,而是要寻找买家,是寻找订货商。” “是,是,是,”黄有道连连点头,心里却对楚振邦这种死要面子的说法不屑一顾。 渠水那小县城虽然偏远,但是还不至于远到与世隔绝,下午一两个小时,足够黄有道这种人打听到足够确切的消息。一个上千号人的小破厂,眼瞅着就要被债务拖垮了,手里捏着的四万件棉衬不拿来处理还能拿来做什么? 说实话,也就是时间赶得急,而且下家就是要特定的款式与面料,黄有道今天也不会上赶着追上门来,更不会在眼前这个乳臭未干的年轻人面前如此曲意奉承。 一个说法是“处理”,换一个说法是寻找订货商,但二者之间的差别却是天差地远,不管事实究竟如何,楚振邦也不会在这个问题上松口的。 “我也不瞒楚业务,”黄有道也不在什么“处理”的问题多做纠缠,给自己点了一支烟,就在眼前烟雾缭绕的青朦中直截了当的说道,“现在我手上接了一笔生意,有几个俄国人有意向从我这易一批货过去,说好要一批衬衣,量不小。” 说着,黄有道的目光凝在楚振邦脸上,想看看他的反应。 楚振邦自然不难猜到整件事背后可能是怎么一回事,想必是下午那些参加哈洽会的俄国人中有人看中了自己的衬衣,他们手上拿不出人民币现金,只能走易货贸易这条路。大概这些俄国人里有人走了黄有道这条线,指望着由他来促成这笔生意,黄有道说到底就是个掮客,也可以说是中间商,俄国人拿来做交易的货物经他的手在国内销售,同时也经过他来谈衬衣的生意。 楚振邦不知道这个黄有道过去是做什么的,但可以肯定这家伙下海经商的时间应该不长,至少算不上是一个有经验、有心计的商人,如果换一个多年踱步商海的人来,绝不会像表现的像他这般急切。 黄有道表现的这么急切说明了什么?毫无疑问,首先得说那些俄国人给他的时间不多,其次,就是这笔“三角贸易”中存在的利润很大,赚头多。 楚振邦考虑着,如果自己口风紧一点,态度绷起来,说不得就能在这黄有道的身上割一块肉下来。 “黄经理的意思是......”故作矜持的皱皱眉,楚振邦坐直身子,明知故问道。 “我是这么想的,”黄有道无法从楚振邦的脸上看出什么端倪,心道眼前这个年轻人性子倒是够沉稳,嘴上却说道,“贵厂现在积压......哦,是库存的八万件衬衣,能不能转手给我?如果能按照贵厂原定的价格,十五块一件的基价,我可以一次吃下来,货款现金支付,绝不拖欠。” 听他说的直接,楚振邦微微一笑,却不接口。 “当然,我也不能让楚业务吃亏,”黄有道暗骂一句,脸上仍旧笑的那般真诚,“只要这笔生意做成了,我可以付给你百分之一的回扣?这可不少了,楚业务也是内行,应该知道这里面的行情,别人能给千分之五就不错了。” 黄有道给的价也是渠水县棉纺厂之前给出的标价,这方面他打听的很清楚,但楚振邦下午在博览馆广场给出的标价是二十块一件,十五、二十差价五块,看似不多,但要是摊在八万件的总量上,那就是四十万的差距。 改革十余年,国内的市场经济也不算多么活跃,尤其是在双轨制的前提下,市场供求关系也仍旧处在一个供弱于求的水平段上,在这时候,业务员是很吃香的一个工作,别的不说,至少回扣是少不了的。 一般情况下,某个国企的业务在谈合同的时候,会把供应价提高一定比例,然后在谈的过程中,买家要想把价压下去,就得拿出一定的回扣,就像黄有道所说的,一般回扣比例就是千分之五,他给出千分之十的回扣的确不低了。 不过话说回来,即便是他给了千分之十的回扣,也才是十万出头,他至少还能剩下近三十万的大头来。 楚振邦目不转睛的盯着眼前这个胖胖的家伙,沉默了几分钟之后,笑道:“黄经理看来是有备而来啊,方方面面都调查的很清楚嘛。” 语气一顿,楚振邦脸上的笑容稍稍内敛,转口道:“不过有个问题黄经理想必是搞错了。” “什么问题?”黄有道一愣,愕然道。 “其实我并不是渠水棉纺厂的业务,厂里并没有我这号人,”楚振邦搓揉着脸颊,压低声音说道,“这一点,黄经理恐怕是没有搞清楚吧?” “哦?”黄有道眉头一皱,心里下意识的就是一沉。 这一点他之前还真是没有搞清楚,毕竟他没有去过渠水,手头掌握的那些消息都是通过种种途径打听来的,能给他透露消息的人多半对渠水棉纺厂的事也就是一知半解,即便知道的多一些,也不可能清楚这个小厂里是不是有楚振邦这么一号人。 这个错漏让黄有道大感头疼,说实话,楚振邦要真是渠水县棉纺厂的人,他倒是觉得什么都好谈,毕竟那个小厂子目前正处在生死存亡的关卡上。可楚振邦要不是厂里的人,手里还能拿到这个厂的积压产品,这件事就值得商榷了,在黄有道看来,如果楚振邦不是渠水县棉纺厂的人,那他就可能是个“二道贩子”,属于那种有些背景,专门靠钻政策空子倒买倒卖的主。这种人不好对付,绝对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 见黄有道脸上的表情沉下去,楚振邦笑了笑,起身走到门口,从门口的一个编织袋里掏出来一件棉衬,走回来的时候随手扔在黄有道身边的床上,指了指,说道:“黄经理来的匆忙,恐怕还不知道你想要的衬衣是什么样式的吧?喏,就是这个。” “以牛仔布为主面料,竖领设计,”等黄有道将衬衣拿起来,楚振邦才继续说道,“看手工,看线口,你也应该知道这是外贸品,实际上,这些衬衣原本也是用来出口的。黄经理做中苏边贸,应该知道这种面料的衬衣在如今的苏联市场上市很受欢迎的,至少我对此很有信心。” 黄有道原来在绥河外贸局,一年前才下海经商做边贸,说实话,他对苏联那边的市场根本不了解,甚至连俄语都说不通顺。楚振邦说的这些黄有道都不懂,他做生意靠的是关系,不是对市场信息的捕捉。当然,这年头做中苏边贸的,也不需要什么对市场信息的捕捉,但凡是生活必需品,苏联那边都需要,都能痛快的找到买家。 “这次我来哈市,其实只是过来看看,原本打算着过上两天就离开,下一步不是去黑河,就是去绥河,”将夹在耳朵上的烟卷拿下来,两根手指头捏着在桌面上轻轻磕两下,楚振邦说道,“我相信这些棉衬在这两个地方应该不愁找不到买家。” 黄有道抿抿嘴唇,尽管他经商时间不长,可楚振邦的意思他还是能领会的到,很明显,每件衬衫十五块的价格对方是接受不了了。 “楚......小兄弟,我怎么也比你年长,叫你一声小兄弟应该不过分吧?”没有多少犹豫,黄有道拿着手里的衬衣,点头道,“你手里的衬衣我是真的有诚意吃下来。我看小兄弟也是个实在人,多余的话我也不说,单价二十块,八万件我全要,你要觉得合适,咱们就这么说定了,你觉得怎么样?” 楚振邦沉默不语,心里考虑着对方开出来的条件。 “小兄弟,二十的单价已经是我能给出的最高价了,”黄有道见他不说话,忍不住急道,“毕竟这个价老毛子也知道,灌不进水分,高出一块我就得自己往里面贴一块,你总不能让我做赔本的生意吧?” 这话楚振邦倒是相信,这年头人人都以为老毛子人傻钱多,实际上压根不是那么回事,这世上谁都不可能谁傻多少,尤其是生意人。不过单价高过二十,黄有道也不见得就会赔本,也就是多赚少赚的问题罢了。 楚振邦沉默,并不是不能接受这个价码,相反,他还打算在二十的价码上往下调一部分,不为别的,就因为他觉得黄有道这个人还算可以,够直爽,是那种可以交往的人,而这样的人在后世的商场上却是很少见的。 做生意不能只考虑做一锥子买卖,重生的楚振邦有自己的远景打算,身在这北疆的地面上,又赶上这个疯狂的年代,要想谋得快速的发展,边贸的机会无疑是不能错过的。而要介入边贸这一块,单凭一个外行没头没脑的往里硬闯也行不通,楚振邦需要一个合作者,从眼前来看,这个黄有道很符合条件。 “老哥,”从桌上拿过一盒火柴,把手里的烟点上,楚振邦眯着眼睛说道,“既然你有诚意,我自然也不能让你做亏本的生意。我是这样考虑的,十五的单价我不能接受,毕竟我也是担着风险的,没有赚头的生意谁都不会做。二十的单价对你来说又有些高,硬让你接受了,想必你的心里也不舒服。” 黄有道听出他的语气,连连点头,心说难不成这价码还有的谈。 “不如这样,咱们就定在十八块的线上,我一件让你两块的利,算是交下你这个朋友,怎么样?”青岚的烟雾缭绕中,楚振邦不急不缓的说道。 一件让利两块,那就是十六万的利润,这年头十六万可不是个小数,放谁眼里都是一笔大财,黄有道怎么可能不感觉惊喜? “真的?小兄弟不是拿我逗闷子吧?”黄有道先是露出一脸的惊喜,紧接着又狐疑道。 “你看我像是在开玩笑吗?”楚振邦正色道。 “那成,”黄有道双手一拍,不大的眼珠子转一圈,大声道,“振邦兄弟这份情我认了,我也不让你难做,回头咱们签合同,合同上我给的价还是十五,到哪说都是十五,如何?” 黄有道的意思很简单,合同上给的价是十五,那就意味着超出的三块溢价进了楚振邦的口袋,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外人谁都不会知道。 这次楚振邦没有拒绝,双手撑着桌子,笑眯眯的站起来,说道:“那咱们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黄有道猛一点头,脸腮上的肥肉一阵乱颤。 当下两人又谈了一些合同的细节,黄有道家虽然在绥河,公司也在那边,但在哈市也有关系,还专门在这边开了一个办事处,说好合同第二天就能弄出来。 俄国佬那边只是一个口头的约定,生意最后能不能成还存在变数,黄有道现在拖不起,只想着尽快把一切都定下来。他的意思是一刻也不耽误,明后两天他去想办法筹集资金,约楚振邦后天一块去渠水把合同签了,提货的同时就付讫货款,大家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谁都不吃亏。 楚振邦自然没理由拒绝,现在着急的不仅仅是黄有道,棉纺厂那边同样也着急,积压的棉衬早一天销出去,父亲那边就能早一天卸下包袱,这同样也是宜早不宜迟的事。 粗略的谈妥了合同的事,约定好了明天见面的时间,黄有道起身告辞,楚振邦送他下楼,即将走到宾馆门口的时候,黄有道放慢脚步,犹豫了一下问道:“小兄弟,如果不介意的话,我能不能问个问题?” “你说?”楚振邦笑道。 “这个……”黄有道考虑了一下措辞,试探着问道,“你在江那边是不是有什么朋友?” “江那边?”楚振邦一皱眉,很快便明白过来他指的是苏联,摇头笑道,“应该没有吧,怎么啦?” “噢,没事,随便一问,随便一问。”黄有道含糊其辞的笑道,“那好,咱们就这么说定了,明天上午十点我再过来……你留步,留步……” 第九章 玄机暗藏 黄有道办事很有效率,第二天一早,楚振邦起床后要了早餐,四根油条一碗玉米粥,还在吃着呢,黄有道就到了。 一式三份的草签合同准备妥当,作为乙方的鼎新商贸公司公章也盖上了,就等着甲方法人签字扣章,这份合同就算是正式生效了。黄有道表现的很实在,货物的运输不需要渠水棉纺厂那边负责,这边直接去车拉过来,提货的同时公司付款,一次结清,算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另外,给楚振邦的那一部分回扣,会在货款两清的同时结算清楚,要现金也可以,如果嫌麻烦的话,也可以开具支票。 楚振邦就着吃早餐的工夫,将草签的合同看了一遍,没有什么问题,可以说黄有道已经做得相当厚道了,如果放在后世,这么痛快的合同是很难看到的。 没办法不痛快,对于黄有道来说这次的机会太难得了,其实找上楚振邦之后,有很多事情黄有道都没有敞开来说。 一年半以前,黄有道还是个在体制内挣扎的小官僚,之所以打定主意做边贸其实很偶然。黄有道邻居家有个丫头在哈工大读研,一年多前,得到一个交换培养的机会,去苏联莫斯科工业大呆了一段时间。 小姑娘也算是很有头脑,去了三个月,回来的时候赚的满盆满钵,随身带去的零食、日用品全都卖掉了,就连自己穿去的羽绒服都卖给了别人。回国后,小姑娘索性停了学,凭着交换培养时接下的人脉关系做起了“倒爷”。 90年前后应该算是中苏边境倒爷们的黄金时期,国内经济政策日益开放,苏联却处在风雨飘摇之中,商品市场日益萎缩,供需关系失调。国内一些有眼光、有胆量的人,开始涌向东北,涌向中苏边境的各个口岸。黄有道受了邻居小姑娘的启发,也就着“下海”的风潮做上了边贸。 也不知道应该算是点背还是点正,第一次过境贸易,黄有道还存了试探的心理,也没有啥经验,用两个大编织袋兜了满满的袋装方便面就过了口岸。其实当时中苏边境的口岸,中方卡的比较松,随身携带的物品几乎不做检查,但苏联一侧却不是这样,检查的相当严格,主要是苏联边检贪污受贿成风,而口岸边检尤其黑的离谱,随便找个接口就能把人带过去的东西没收。所以有经验的倒爷都是坐火车过口岸,为的就是避过那些苏联边检。 黄有道不了解这些,一过口岸就被扣住了,不仅货物被没收,身上带的两百多现金、一块手表还有一个收音机也被抄走,人还被关在小黑屋里整整两天。到第三天头上,一个看着像是当官的人把他放出来,也不说他犯了什么事,更不提那些被没收的东西怎么处理,就当场扔给他一把车钥匙,让他开着一辆停在口岸边检站的伏尔加滚蛋。 伏特加是九成新的,油箱里都满满的加好了油,黄有道迷迷瞪瞪的把车开过境,办过境手续的时候还没明白怎么回事——第一次的边贸生意虽然有惊有险,但平白换回来一辆伏尔加的结果,也令黄有道尝到了甜头,由此一发而不可收拾。 混体制内的人往往更注重一个人脉关系,黄有道这一年多来在苏联那边也结识了一些人,否则这次的这单生意也不会找到他的头上。说白了,就是楚振邦的那批货有人看上了,但是手头没有足够的现金,希望以黄有道为中间人,以易货贸易的方式将这批货吃下去。 俄国佬要这批衬衣,但不支付现金,而是以溢价百分之二十的商品交换,至于用什么换,可以由黄有道选择,包括原木、热轧硅钢片、阻燃线套电缆等等。考虑到今年国内钢材市场疲软,钢材价格浮动较大,即便是没有那百分之二十的溢价也存在很大的利润,黄有道选择了热轧硅钢片。 黄有道很希望做成这单生意,利润还可以说是小事,主要是他认为要货的俄国佬来历肯定不简单。苏联的体制与国内差不多,在这样的体制内,能够随意调动多项大宗物资的人怎么可能是一般人?那得有硬扎扎的实权才办得到。 昨天黄有道还以为是楚振邦深藏不露,在苏联那边有什么特别的关系,结果得到了一个否定的答案,他才认为可能俄国佬那边就是单纯看上了那些衬衣,没有再多考虑。结果晚上回去接到那边的电话,说是今天中午人家希望请他还有楚振邦吃顿饭,地点选在国际饭店,黄有道才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因此一早就准备好合同赶过来。 不过黄有道还是觉得很好奇,昨天晚上他也专门联系白岭那边的关系,基本上查清了楚振邦的背景,按理说一个县城棉纺厂厂长的儿子,也不太可能有什么国外的关系。 可是话说回来,这年头看着不可能却又活生生出现的事情太多了,社会上喊的口号是“国外的月亮都比中国的圆,”人人都在寻找海外关系,港澳台、新马泰,有个海外关系好像就意味着飞黄腾达,就意味着能成为率先富裕起来的那一部分人。还别说,七拼八凑的,找着海外关系的人也有不少,天知道这个山沟子里出来的小子,祖上是不是有什么人去过苏联,结下了什么善缘。 所以黄有道是一点都不敢马虎,连夜弄好了合同,一大清早就赶过来了。 “没问题,”楚振邦将合同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一遍,合同这种东西直接牵涉的就是利益,尽管现如今国内的合同法存在这样或是那样的漏洞,有法制不健全造成的合同得不到履行的事情也数不胜数,但楚振邦还是不敢有半点的马虎。“不过最后签字盖章,还要等咱们回到渠水。” “那是自然,”黄有道搓着双手,姿态放的很低——这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如果心底的猜测是真的,黄有道甚至不介意把姿态放得更低一点。 语气沉吟了一下,黄有道舔舔嘴唇,说道:“那楚兄弟,你看咱们什么时候去渠水?” “我随时都可以,主要在黄哥你了,”楚振邦想了想说道,“如果可以的话,咱们现在就可以走。” “哦,这样啊?”黄有道摸着下巴,犹豫着说道,“嗯……依我看不如明天吧,今天我这边还需要安排一下车,资金的事也需要运作。还有,中午我请楚兄弟你吃顿饭,算是提前庆祝一下,国际饭店四季餐厅,怎么样?” 楚振邦嘶的咗了一下牙花,默默点头算是答应了,心里却多了一分疑惑。 哈市的国际饭店可不是等闲的去处,当然,由现在后推十年,这个地方顶多也就是消费高一点,只要有钱谁都能进。可现在不成啊,这年头国际饭店还没有正式对外开放呢,平素都是用来接待外宾或者是上级领导的,黄有道请客能去那种地方? 心里多了个疑问,楚振邦倒是没有提出来,反正也不怕黄有道把自己卖了,一顿旨在拉近关系的吃喝去哪不是去啊。 当下订好了时间,黄有道找借口离开,说是中午准时会过来接人。送走了他,楚振邦收拾收拾,自己也出了门,反正也没事做,就在市区四处转一转,算是一种别样的故地重游了。 掐着点,临近中午十一点的时候楚振邦回到招待所,离着招待所还有几十米,就看到门前停着两辆车,一辆黑色的伏尔加,一辆乳白色的切诺基。换了一声西装的黄有道正站在切诺基边上跟一个人高马大的外国佬说话。 黄有道眼尖,离着远远的就看到楚振邦过来,抬胳膊打招呼的同时,也不知道跟那个外国佬说了些什么,后者转身看向楚振邦的时候,满脸都是笑容。 “抱歉抱歉,出去转了一圈,没想到回来晚了。”楚振邦迎上前,抢先笑道。 “是我们来早了,”黄有道亲热的挽住他的胳膊,替他介绍同来的外国佬,“来,楚兄弟,我给你介绍,这位是我在生意上的合作伙伴,安东?阿尼谢尔耶维奇。” “你可以叫我托尼亚,也可以叫我的中文名字,安克理。”安东的汉语出奇的好,没有大多数俄国人说汉语时特有的饶舌音,一看就是中国通式的人物。 “你好,”楚振邦倒是没想到黄有道会把他的生意伙伴一块带来,与安东握手之际上下打量了他两眼。 安东仅从相貌上看也看不出具体的年纪,估计得有一米九的个头,比楚振邦高出将近半个头,体态魁梧,膀大腰圆,标准的俄罗斯大汉形象。一头褐色的头发略带卷曲,浓黑的眉毛到末梢微微上翘,配合一对瞪大的眼睛,颇有几分凶相。身上花格子衬衫最上面几粒纽扣没系上,露出半截长满胸毛的胸脯。 就这么个人,却偏偏表现的很文雅,说话声音不大,文质彬彬中带着一股子能清晰感觉到的热情。 “楚,我和黄是朋友,也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一边握着楚振邦的手,另一只胳膊揽住黄有道的肩膀,安东笑道,“这次应该感谢你,谢谢你能与我们合作。” 楚振邦看看安东,再看看黄有道,感觉这两个人的态度有些有趣。这次的生意明显自己占了很大的便宜,可这两位却像是承了自己多大情分似的,难不成这里还什么猫腻?想想,又觉得不太可能,合同的确没有问题,而且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付款方式也不存在诈骗的可能。 站在车前聊了一会,黄有道提议有什么话上车再说,三个人这才各自上车。 国际饭店就在西大直街上,离着轻工局招待所很近,不过是几分钟的工夫,外观看起来的并不起眼的国际饭店已经出现在视线里。 如今的国际饭店还没有经过大规模的装修,装潢并不是多么的奢华,楚振邦记忆中原本应该是暗金色调的酒店大堂,也还保持着一种五六十年代的苏式风格。 所谓的四季餐厅,实际上就是后世的四季咖啡厅,只是富丽堂皇的程度与后世没法相比。 跟着黄有道、安东进了餐厅,楚振邦发现餐厅里正在就餐的人不少,空着的桌台屈指可数,而且在座的大都是老外,偶尔看到几个中国人,也都一个个打扮的西装革履,他那一身最普通的装束与这个场合显然格格不入。 不过楚振邦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即便在前世的时候,除非是一些重要的应酬场合,他也是从不注重仪表的,一个人的能力如何要看内涵,地位如何要看实力,以貌取人失之子羽可是老祖宗留下的金科玉律,丢弃不得。 餐厅的桌位是安东定下的,23号,靠着大厅右侧的墙幕,算是一个比较僻静的角落。 安东招呼着两人坐下,很快就有服务员送上来茶水、咖啡,紧接着就是一餐盘切成片状的黑面包。 楚振邦前世也经常和俄国人打交道,知道他们宴请客人的时候,喜欢先上一些面包加盐的餐前点,尤其是在家宴的时候。这东西作为客人就必须吃上一点,否则就会很失礼。不过奇怪的是,东西送上来之后,安东与黄有道两个人都不动手,只是有一句没一句的陪他说话,时不时还要回头看看餐厅入口,像是在等什么人。 过了差不多十几分钟,餐厅门口急匆匆跑进来三个人,两个年轻的中国人,一个留着金色长发的年轻女人,三人进了门就在门前停住,小心翼翼的查看四周。同时,餐厅里也真是一阵混乱,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原本在大声说笑的人也都安静下来,目不转睛的盯着门口。 没一会儿,又是一群人走进来,走在最前面的是两个中年人,其中一个留着大背头、满面红光的楚振邦看着眼熟,回想一下前世的信息,想到这个人叫孙义平,曾经担任过北江省省委副书记、常务副省长。 走在孙义平旁边的中年人身材适中,是个俄国人,行进间腰杆挺的很直,大步流星,脸部线条勾勒的很明显,一看就是个行事果断的性格。 在涉外场合里,一般讲究一个身份对等,既然中方这边由孙义平陪同,楚振邦相信走在旁边的俄国人想必在苏联也是个差不多等级的官员,如果不是苏联某个部级高官,应该就是某个州的二号人物,而且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两个人进了餐厅之后,没有直接朝里走,而是站在门前亲热的交谈,餐厅里原本坐着的人中有十几个起身,拿着“长枪短跑”对着两人就是咔嚓咔嚓的一阵儿抓拍,临到最后,两人又面向门内握手,整个握手的动作保持了将近五六秒钟。 到这个时候,楚振邦已经知道问题出在哪了,凭着黄有道的身份,定然是拿不到这种场合入场券的,估计安东也够呛,他们之所以能邀请自己来这里,应该就是因为一个女人——季娜伊达。 这个只有两面之缘的俄罗斯小姑娘,此刻正站在孙义平与那个苏联官员的身后,偷偷地朝这边摆手。 “黄大哥,看来你有很多事都瞒着我啊。”楚振邦朝季娜伊达笑了笑,算是打招呼,扭过头来对看着自己若有所思的黄有道说道。 “抱歉,抱歉,”黄有道陪笑道,“其实也不是我有意瞒着楚兄弟,主要是很多事不确定,我也不敢乱说不是?” 对黄有道瞒着自己的事情,楚振邦并没有介怀,季娜伊达既然能紧跟在那个苏联官员的身后,而且敢不顾场合的跟自己打招呼,那就说明这小姑娘来历很不简单。跟这样的人多结交,显然不是什么坏事,可以说如果没有黄有道从中沟通,楚振邦甚至已经失去这个机会了。 “真正有意定下那批棉衬的应该是季娜伊达小姐吧?”转开话题,楚振邦问道,“她是什么来头?” 黄有道朝前凑了凑,半个身子差不多都趴到了桌上,正准备开口,没想到却被边上的安东抢了先。 “季娜伊达?塔拉索夫娜小姐是塔拉索夫?安季波维奇同志唯一的女儿,”安东偷偷朝那个苏联官员指了指,小声说道。 “塔拉索夫上个月刚刚升任阿穆尔州代理第一书记的职务,噢,就相当于咱们这边的省委书记。” “哦?”楚振邦眉毛一扬,看似若无其事的哦了一声。 安东还以为他不信,又郑重的点了点头,补充道:“塔拉索夫?安季波维奇同志还是跨地区议员团协调委员会副主席,在阿穆尔州的权势……一手遮天。” 安东的汉语虽然说的很地道,但对中国博大精深的成语文化显然把握不好,“一手遮天”这么个词也憋了半天才憋出来。 前世楚振邦对苏联末期所谓的跨地区议员团还是有认知的,这是所谓“激进改革派”的组织,叶利钦就一直是这个组织的主要领导人物之一。 “楚兄弟,其实我一直都觉得很奇怪,你是怎么结识塔拉索夫的宝贝女儿的?”黄有道忍了很久,这个问题终于还是忍不住提出来。 楚振邦笑了笑,说来都是机缘巧合,谁能想到一场街头的偶遇竟然会带来这么多的变故?这种事也没什么值得隐瞒的,楚振邦当下简要的将当天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黄有道听了嘴里的“吱”的叹了一声,暗道楚振邦这真是走了狗屎运,跌个跟头都能捡到金元宝。 商场如战场,有些时候商场上的一道人脉关系直接关系到一个人的兴旺发达,这绝对不是什么笑话,尤其是在国内现今的体制环境下,而苏联的情况显然比国内要严重的多。 走过场性质的环节很快结束,聚在餐厅门前的人群缓缓散开,倒是那些记者上前,开始询问这样亦或是那样的问题。 季娜伊达从人群里悄悄的转出来,直奔楚振邦他们所在的这桌,走到近前,先是拢拢额前飘下的刘海,这才微笑着指指一个空位说道:“不介意吧?” 对于这个问题,安东和黄有道直接无视,也知道这不是问他们的。安东的公司虽然是开在苏联远东的滨海边疆区,与阿穆尔州没有直接的关联,但问题是季娜伊达她老子官位在那儿,还是苏维埃人民代表的身份,要收拾他这么一个搞私有经济的家伙太容易了。至于黄有道,他的贸易公司可不是仅仅做安东的生意,黑河口岸也是经常走的,若是得罪了塔拉索夫那样的人,在苏联如今纷乱的大局势下,别说到那边做生意,过去后估计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这两位名义上请客的人都不开口,楚振邦自然要接口迎上,更何况他现在的心态也有了些变化。之前不愿与季娜伊达这个女人接触,一是没把救人的事放在心上,二是不愿招惹麻烦。可现如今既然知道了这个女人的身份,楚振邦倒是真还想着多多接触一下。 朝站在旁边的季娜伊达笑笑,楚振邦也不说话,站起身,替季娜伊达拉开身边的椅子,等她坐进去之后,又很身体的将椅子朝前推了推。 “谢谢。”季娜伊达回头一笑,目光中多少有几分赞赏的意思。 俄罗斯人比较注意礼节,尤其是女人,其实即便不谈民族特性,一个女人也会或多或少的看重身边男人的风度。 “不客气,”楚振邦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随手拿了餐巾铺在大腿上,笑道,“倒是我要谢谢季娜伊达小姐,如果不是你的话,我这笔生意恐怕也没有这么快就谈成。” “是吗?”季娜伊达典型没有多少心机,听了楚振邦的话表现的很开心,她朝前压低身子,偷偷看了一眼被记者包围着的父亲,小声说道,“其实这笔生意原来是伊格纳季先生要做的,我是从他那里听到了你的名字,就把生意抢过来了。” 这么说着,季娜伊达还像做了坏事偷偷窃喜的小孩子一样,吐了吐舌头。 黄有道与安东听了这话对视一眼,这次来哈市参加却商贸洽谈会的人里只有一个“伊格纳季”,那就是苏维埃人民代表、阿穆尔共青城电缆总厂的总经理伊格纳季?叶尔马科维奇。共青城电缆总厂那是远东地区天字第一号的苏联大型国有企业,放在国内那就是副部级的高官,比塔拉索夫也就低了半级。季娜伊达却能从他手上抢生意,由此可见塔拉索夫的强势。 第十章 这个女人不简单 楚振邦不知道伊格纳季是什么人,听了这话只是笑笑,说道:“那也还是要谢谢你。” 这次季娜伊达倒是没有客气,晶蓝色的眸子一闪,视线落到安东的身上,问道:“谈的怎么样了,安东?阿尼谢尔耶维奇?” “哦,已经全部谈妥了,季娜伊达小姐,”安东身子一正,咳嗽一声说道,“合同今天早上已经签订,楚先生的意思是下午就可以到白岭交个货物,最迟明天下午就可以起运。只是出入关的手续……” “出入关的手续你不用担心,”季娜伊达拢在一起的手分开,一只缩到桌下,再抽回来的时候拿了一张纸条放在桌上,“如果可以的话,请你按照这上面的地址把东西送过去,那边有一位常先生负责办理交割。” 纸条就摊在桌上,也没防着人的意思。楚振邦不经意的扫了一眼,看到上面是用汉语写的,“月城贸易公司”,署名是常国宽。只有一个公司名,一个人名,有一个布拉戈维申斯克的地址和电话,楚振邦倒是很纳闷,这个常国宽到底是什么人,竟然能够得到季娜伊达如此的信任。 “季娜伊达小姐不亲自办理交割吗?”安东倒是没多问,伸手把纸条拿过去,满脸遗憾的问道。 “明天我就要跟父亲回国了,时间上来不及,”季娜伊达轻咬着粉色的嘴唇,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更何况做生意并不是我的专长,我在这边的生意过去一直都是常先生负责打理的,他人很不错。” 楚振邦咽了口唾沫,这俄罗斯小妞人倒是很不错,很坦率,长的也漂亮,可就是……这要怎么说?不懂得做生意的人竟然跑来最混乱的中苏边境做边贸,难道她不知道这里是个骗子、奸商横行的地方吗? 不过再想想,她的确也不需要会做生意,就像国内那些倒腾批文的衙内们,有个高高在上的老爹比什么都好使,一手公章一手数钱,全都是空手套白狼,即便是亏了也亏不到自己身上。 “常国宽?”黄有道显然也看到了纸条上的人名,他不经意的皱皱眉,转而笑道,“这个人我认识,过去也合作过,他这个人,嗯,的确……很不错。” 汉语的语言文化博大精深,堪称艺术,同样一句话的说法稍有不同,甚至是语气停顿、轻重音有所偏向,都会产生截然相反的意境。 黄有道说道的确的时候顿了一顿,后面的“很”字明显加重了语气,季娜伊达汉语水平有限,不可能听出什么来,但楚振邦却听出味道来了。 果然,黄有道紧接着又问道:“听说他前段时间在做水曲柳的贸易,四千方水曲柳原木,估计能让他大赚一笔。” 一听黄有道提到这个,季娜伊达的小脸上浮现出一抹润红,嘴张了张,正要开口说什么,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跑过来,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些什么。 “对不起,我失陪一会儿。”听大汉说完了,季娜伊达朝楚振邦歉意的笑了笑,起身说了一句,急匆匆朝主桌的方向走去。 “怎么,黄大哥,常国宽这个人有问题?”等到季娜伊达走远了,楚振邦侧身问道。 黄有道犹豫了一下,说道:“在人背后说三道四的事,常国宽这个人怎么样,我不合适说,我就说一件事,三月份那宗水曲柳原木的生意应该就是常国宽从季娜伊达那里接到手的,就这一桩生意,他赚了至少这个数。” 说着,黄有道竖起三根手指头晃了晃。 “水曲柳在我们国内是限采的,虽说远东最近比较乱,但如果没有足够的背景关系,肯定也没机会进林区采伐。”安东接口道,“你们中国人有句话,叫做隔行如隔山,不懂木材生意的进这行肯定是要吃亏的。” 楚振邦点点头,眼前这两位看似什么都没说,实际上也等于是什么都说了。 木材生意楚振邦多少懂的一点,水曲柳在国内属于国家二级保护的珍稀植被,野生水曲柳是绝对严禁采伐的,但这种原木不仅用途很广,而且很有科考价值,所以市价比较高。而原木是有等级区分的,均径(木材直径)不同、等级不同,价格相差也很大,不懂行的人挨坑实在是太容易了。 黄有道那一个巴掌估计不会是三十万,苏联植被广袤,滨海边疆区盛产水曲柳原木,但苏联人在养林护林方面做得并不好,所以他们弄来的原木大部分都是原生的,价格昂贵。但按照季娜伊达刚才的说法,常国宽也就只能算是她在中国这边的一个代理人――代理人能从一单生意里赚到这么多,要说没鬼估计都没人相信。 当然,楚振邦也不会完全相信黄有道的话,这家伙现在正牟足了劲朝季娜伊达身边靠,与常国宽之间也就存在了竞争关系,朝对手身上泼脏水的事他也不一定做不出来。 黄有道的确是抱了顶掉常国宽的心思,不过他所说的那些也都是实情。 自从中苏边贸火起来之后,涌到三口岸淘金的人不少。国内走改革开放时间不算长,市场经济还不能说是真正确立起来了,法制的不健全再加上诚信的准则无法确立,形形色色的商人自然也是良莠不齐。 最紧要的是,来口岸做生意的人大都是把脑袋栓裤腰带上的,没有几个打算着长期在这边混,大部分都是想着捞几票赚肥了就走人的,如此一来,诚信的标准在这里就更用不上了。 以次充好算是有点良心的,像是什么诈骗之类的事同样没少出,过期的食品、鸡毛梗子填出来的羽绒服等等,都往口岸上运着骗钱。后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俄国人不认中国货,甚至反感中国商人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季娜伊达就是个从小娇生惯养的大小姐,要说花钱她绝对懂的,但要说在商场上赚钱,就像她自己说的――“不懂”。她所谓的做生意,就是通过他父亲的关系拿批条,然后通过一些人交给常国宽,回头再从常国宽那里拿货款,整个过程出了最后收款一项她接手外,其它都不带过问的,基本上就是人家分她多少她就拿多少,这么做生意有几个不被人坑的? 就黄有道所知,常国宽前段时间那批水曲柳原木都是均径50以上的一等品,市价一方在三千三四左右,扣除各种开销费用,最终的利润也就是一千万出头的样子。这么一笔生意,常国宽赚了三百万,再扣掉本身的货款,可想而知季娜伊达那边能落下多少。 如果放在前世,碰上这种事情楚振邦都懒得多嘴,想要进商海波浪淘沙的人要嘛就要有天赋,要嘛就得交一笔学费,把脑子里的糊涂糨子都清干净了,冷静下来再从头开始。尤其是季娜伊达这种靠倒腾批文赚钱的“官二代”,楚振邦相信,即便是常国宽那边下手再黑,季娜伊达也有得赚,而且数目足以令她感觉满意。 不过话说回来,如今已经不是前世了,作为一个小县城里刚刚大学毕业的年轻人,楚振邦等于是一切从头开始,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各种各样的人脉关系,即便是不考虑季娜伊达这条线,楚振邦也要考虑在黄有道这边结下善缘。这层关系现在可能用不上,但并不意味将来用不着。 季娜伊达这边离开,在座的几位也不好用餐,黄有道试探着说了常国宽的事,见楚振邦那边没有回应,倒是也没有继续,随便找了个这两年的经历当笑话说了,算是调节一下有点冷下来的气氛。 黄有道正说到高兴的时候,眼角的余光恰好看到季娜伊达从大厅门口闪进来,脚步轻快的朝桌位这边走,心里正想着提醒一下在座的两位,坐在一边的楚振邦却开口了。 “黄大哥,刚才听你说木材生意,这两年国内的行情怎么样?”楚振邦这个问题提的毫无征兆,黄有道愣了一下,倒是旁边的安东反应快,眼皮一撩,话随口递上来。 “很好啊,”安东若无其事的把头一点,说道,“过去几年,口岸这边过境的大宗物资主要就是原木和钢材,尤其是原木,这两年因为我们那一方局势不太稳定,各类原木的出口量锐减,所以也带动了中国市场原木价格上扬。就拿红松原木来说,大径红松的价格从今年年初到现在每方浮涨了将近五十元人民币,已经突破了一千七百元每方的线,而且看起来还有上升的余地。” 他这话说到一半的时候,季娜伊达恰好走到近前,这小姑娘虽然不谙商事,但却很懂得礼节。看到安东在说话,她悄无声息的坐下,只是拿起餐巾的时候朝楚振邦笑了笑。 “红松只是普通的木材,价格只能算中低档,”黄有道也看出意思来了,紧跟着接口道,“而像中高档的木材,就拿水曲柳来说,均经四十的,市价基本就在两千七八一方左右。” 楚振邦暗自皱眉,黄有道明显是太过急切了,话头一扯就扯到了水曲柳上。季娜伊达的确不会做生意,但那并不意味着小姑娘没有头脑,就像国内,但凡**还能知书达理的,多半都是聪明人,不会做生意只能说是人家不精于这一道,或者说是心思没在上边,但要说道斗心机,仅仅是自由生长的环境就能让他们高人一头。 按照楚振邦的想法,只是打算就木材行情说两句,小姑娘只要听进去了,总能找到一些疑点,回头她找人一打听,很快就能弄明白其中的问题所在。这样整件事做的不留痕迹,效果会好很多,至少不会让季娜伊达想到不好的方向上去,甚至她还会暗自感激你。 可要是像黄有道说的这般直接,季娜伊达很可能就会起疑心,常国宽捞不着好,这边也不一定就能得到什么好处,小姑娘或许会觉得两边都是同样的货色也说不准。退一万步说,即便季娜伊达不起疑心,那份尴尬可是拖不过的,她被常国宽坑了一通,最后还是这边几个人给点醒的,小姑娘要是好面子,说不定就躲得这边远远的,免得见了面让她感觉难堪。 这些都是一个人很正常的心理,一个生意人,尤其是一个成功的生意人,就必须考虑到。 楚振邦前世在商场上打滚半生,而且还是在尔虞我诈最激烈的环境下,这点心思自然掌握的通透。 扭头看看,幸好季娜伊达这时候还没意识到什么,她单手托着下巴,大眼睛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估计只是听的有趣罢了。 “水曲柳的市场比较特殊,不能算是大宗,”安东显然也意识到了什么,他在桌子下面踢了黄有道一脚,嘴上却轻描淡写的一带,说道,“不过红松这一桩很有的做,如果是从滨海边疆区的林场提货,一般价格都低,如果是人民币现金付款,还可以享受更多优惠,我估计也就是在四五百元一方左右。” 说着,安东还挠挠头,苦笑道:“现在卢布的信用越来越低,在滨海边疆区,尤其是在沿江一带,人民币反倒是硬通货。说实话,如果能疏通好关系的话,那些林场更愿意接受人民币现金,毕竟他们的日子更难过。” “差额这么高?那岂不是说一方红松原木的利润就有一千多块了?”楚振邦装出一副吃惊的表情,身子还陪着不安分的扭了扭。 通过眼角的余光,楚振邦看到季娜伊达的眉头已经皱了起来――别说,细看的时候,这小姑娘长的的确是很漂亮,细长的眉毛皱起来,反倒给人一种性感的感觉。 “哪有这么高,”安东摇头笑道,“首先说,我们那边对原木这种非成品的原材料出口征税是比较高的,一般都在百分之百左右,除去这些,还有仓储、运输等等的费用。最主要的是,大宗原木要想顺利过关,必须要疏通诸多的关节,这方面的费用更高。至于中国这边,除了进口关税之外,海关还要代征增值税,虽然费用不高,可也是成本。总的算下来,一方原木的利润能维持在三四百之间就不错了。” 楚振邦故作恍然的点点头,心里却不免对安东这个人高看一眼。这家伙说一番话,看似是在降低木材交易的利润,实际上却是在帮季娜伊达算账,他故意将中国国内关税方面的费用一带而过,说的毫不起眼,却将在苏联那边的费用说的很清楚,这其中的险恶用心虽然藏得很深,但是却能让季娜伊达这个当事人体会的更加深刻。 凭着季娜伊达的背景,她要想弄四千方水曲柳过关,估计什么关税、仓储、运输之类的费用都没有多少,至于说疏通关节的费用,大概更是一分钱都不会花。这样折算下来,想必她不难算出常国宽里外里的坑了她多少钱。 果然,看看季娜伊达此刻的表情,小姑娘的眉毛倒是舒展开了,脸上还换了一幅笑容,只是脸色有点苍白,估计是心里头的愤怒到了极点,只是因为教养好的关系克制住了。 戏已经开演了,就没理由不演到剧中,楚振邦接着安东的话头,迟疑着说道:“一方三四百的利润也不低了,这不我分配到县团委那边,按规定每月的工资才两百多点。隔着一条江,倒腾一方木材就是两三百的利润,这生意很有的做啊?” 安东看到黄有道又打算开口,生怕他心急之下再说错什么话,慌忙抢着说道:“楚先生大概是不了解现在的行情,大宗物资的贸易只有量大了才有得做,就像木材,都是按方计算的,这样一来运输和仓储的费用明显就提高了,如果量不够大,做这种生意只能亏损。可问题在于,现在我们那边对原木出口卡的很紧,如果没有足够的关系,一般林场是不敢提供货源的。” “是啊,”黄有道这次倒是没有坏事,他很肯定的点点头,说道,“其实相比之下,现在做服装贸易利润也不低,虽然相比起大宗物资的贸易来,资金回流慢一点,但相关费用花费比较少。呵呵,主要是楚兄弟有这方面的有利条件,不利用一下岂不是可惜了?” “黄先生,为什么大宗物资的贸易资金回流的更快呢?”一直静静坐在旁边的季娜伊达突然开口问道,只是她听着是在问黄有道,目光却看着旁边的楚振邦。 黄有道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其实这个打理很浅显,我都知道,”楚振邦笑笑,将问题接过来解释道,“类似原木交易这种大宗贸易,动辄就是成千上万方的交易量,往往涉及资金数千万,实力不足的买家进不了场,所以买家比较固定,往往就是有数的那么几十号,这就为卖家寻找目标提供了便利条件。而且大宗物资之所以被称为大宗,不仅仅是因为卖量大,也是因为需求量大,很多大宗物资的贸易都是在进入口岸之前就被人定好了的,往往在过口岸之前就已经办理了交割。这样来来往往的一趟,从开始到结束,快的一两个星期就能完成一次交易,即便是慢的也就个把月。” “没错,就是这样的,”安东笑道,“除却大宗物资,像服装就不能这么顺利,两百万的服装要想脱手,可能需要几个月或者更长的时间,这么长的时间里,需要挤占资金、占用仓储,而且还要承担损耗,甚至是过时打折之类的风险,成本相对来说就提高了。” “哦,原来是这样,”季娜伊达眨眨眼,目光在三个男人的身上扫一圈,最后唇角微微上翘,轻声说道,“那这么说的话,我接手这笔服装生意岂不是很不明智?” “……”安东与黄有道对视一眼,发现彼此脸上的表情都不是很好看。 楚振邦倒是镇定的很,这小姑娘显然不像外表那般的单纯,刚才那一场戏估计是被她看穿了,最后这一出可能是小姑娘搞出来的恶作剧,也可能是一种警告。 果然,季娜伊达笑的很开心,但很快便改了口:“呵呵,我开玩笑的,你们真不懂得幽默。放心好啦,这笔生意我还是要做的,不过方式要换一下,黄先生,交割的事情还是由你来操作吧,回头我会安排人跟你谈手续和信用证的事情。” 话说完,季娜伊达显然没有心情再在这里坐下去了,她站起身,说了一句:“就这样吧,你们慢用,我还有些私事要处理,失陪了。” 楚振邦看着季娜伊达急匆匆的离开,贴在身侧裙摆处的一只小手攥的死死的,不用看表情,也能体会到她得愤怒已经到了爆发的边缘了。 “黄,我们是不是应该庆祝一下?”等到季娜伊达走远了,安东终于按耐不住兴奋,伸手拿过摆在一边的红酒,轻声说道。、 在座的都是聪明人,谁都知道季娜伊达刚才的意思,就是要抛开常国宽与黄有道他们合作了,这次生意就是双方的初步接洽。 “不,不是我们两个,还有楚兄弟,这次如果没有他的帮忙,事情恐怕不会这么顺利。”黄有道倒是挺厚道的,这时候还没忘了楚振邦的帮忙。 “没错,楚,你的盛情我们是不会忘记的,”安东面色一整,连忙改口道。尽管他们的合作中没有楚振邦什么事,但现在一切都还没有定下来,天知道今后是不是还有用到楚振邦的时候,安东自然不敢在这个时候冷落了他。 “我……”楚振邦双手抱拳,胳膊肘撑在桌面上,苦涩一笑,道,“我现在倒是为那个常国宽担心了,希望他人没在江北那边,季娜伊达刚才说的私事,恐怕就是指的他。” 安东与黄有道同时变了脸色,后者有些慌不择言的说道:“刚才那张纸条呢,上面的电话应该能联系到常国宽。” 安东迟疑了一下,手抬起来,却始终没有朝口袋里伸。 “还是算了吧,除非黄大哥你不打算做那边的生意了,否则的话,最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楚振邦冷漠的一笑,目光游离的说道,“商场如战场,这话不是儿戏。” 桌前的气氛迅速冷凝下来,黄有道看着楚振邦冷漠的表情,突然发现自己好像从未看透过这个年轻人,反倒是安东看过来的眼神里带着明显的惊讶与欣赏。 第十一章 回渠水 晨光中崎岖不平的山路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阑霭,远处的群山在清濛濛的雾气里隐藏着,轮廓变得模糊不清。 崎岖的山路上爬着三辆车,两辆三菱双排,一辆八成新的金杯。这是从白岭市通往渠水县的最后一道山梁,名为三道岭。山间的公路很有年头了,再加上缺乏修缮保养,早已变得坑洼不平,就像是遭逢了一场流星雨。 楚振邦被剧烈的颠簸从熟睡中惊醒,四周看看,适应了一会才想起自己身在何处。 对面座上的黄有道显然是一夜没合眼,一双眼睛熬得通红,像是吃多了催肥剂的兔子。 说起来,黄有道现在应该很兴奋才对,昨天下午,他和安东正式与季娜伊达确定了合作关系,现在,他与安东可以算是季娜伊达生意上的代理人了。 总的来说,季娜伊达在生意上还是很厚道的,给了他们两成纯利的佣金,这个抽佣的比例已经很高了。最重要的是,与季娜伊达的合作,将给他们今后的生意带来诸多便利,至少有这位大小姐坐镇,苏联的海关、边检、流氓地痞不敢找他们的麻烦了。 不过从黄有道的脸上,现在显然找不到任何兴奋的迹象,楚振邦甚至能够从他的眼睛里看到深深的忧虑。 忧虑? 没错,就是忧虑,而且楚振邦还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昨天晚上季娜伊达安排人与黄有道、安东谈过,回来之后,黄有道明显是受了惊吓,他告诉楚振邦,常国宽在布拉戈维申斯克被人绑架了,四五个不明身份的家伙当天中午冲进月城贸易公司,开枪打伤了两个雇员,而后大摇大摆的将常国宽绑走了。 之后不久,贸易公司就接到了勒索信,开口索要赎金600余万人民币,而且给出来的数有零有整,就像是收欠账一样。随信送来的还有一根血淋淋的手指头,信上说的很明白,三天时间把钱凑齐,凑不齐的话下次就把常国宽的脑袋送来。 这还不算,稍晚些时候,群龙无首的月城贸易公司又被进出口贸易委员会的人盯上了,就说这家公司存在不法行为,仓库的物资连同现有资金全部被冻结封存。 用黄有道的话说就是:那丫头忒狠,这是要把人往死里整啊。 对此,楚振邦倒是没有什么感受,做边贸死的人还少吗?揣着一个淘金梦跑边贸的人多了去了,发财的有,但死的连尸体都找不到更多。别看只是一江之隔,可毕竟江这边叫中国,那边却是叫苏联,更何况如今的苏联盗案丛生、警匪一家,就像是进入无政府状态一样。 类似常国宽这种情况,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别付赎金,人也别找了,家里老婆孩子的就当从不认识这个人,任他自生自灭去。这话说着似乎很冷漠无情,可却是真理,也是很多当年的“倒爷”每次出门前都要跟家里人交代的。 楚振邦没想着劝解黄有道,其实在最初打算从常国宽手里抢过这个机会的时候,他就应该考虑到后果。 晨光中的金杯小巴转过层峦中的最后一道山梁,前方的公路边的豁然开阔,朝阳光辉与雾霭岚气交映制造出来的迷离中,一座灰色的小城出现在山脚下。 路边的山岗草丛里徜徉着一群山羊,早期牧羊的老汉坐在路边一块岩石上,吧嗒吧嗒的抽着一管旱烟,听到动静漠然的朝路上看一眼,也没有太多的好奇。 “黄经理,渠水到了,”前面开车的司机是黄有道公司的,很壮实、很剽悍的一个年轻人,据黄有道介绍,这个年轻人叫“肖四”,大号肖自立,是他花重金雇来的,每月工资一千五百块,身手好,寻常四五个大汉近不了身。 听到前面司机说话,黄有道才从沉思中惊醒过来,转过头来,正看到楚振邦富有深意的笑脸。 对这个年轻人,黄有道再不会像几天前初次见面时那般的看待,正是这个看上去还有点青涩的年轻人,昨天说的一句话令他放弃了给常国宽通风报信的想法——“商场如战场,这句话不是儿戏。”这句话黄有道过去不知道听了几千遍了,可从没像这次这般的记忆深刻,尤其是楚振邦说这句话时那副冷漠的表情、眼睛里游离的目光,更是令黄有道无法摆脱。 忘记曾经谁说过:一个人的性格、思维方式,都是由他的生存环境决定的,对此,黄有道深以为然。可是在楚振邦的身上,黄有道看到了很多的谜团,他想不明白,一个看上去乳臭未干的年轻人,怎么可能冷血到漠视一个人的生死? 不过还是安东那个俄国犹太佬说的对,从性格上来说,楚振邦更适合做生意,或者说他更适合成为一个资本家。成为一个成功资本家的三大条件:攒取的手段、崛起的机遇、雄厚的资本。手段受性格的制约,机遇需要精明、眼光、胆魄三者结合,资本则是外在的条件,毫无疑问,现在楚振邦缺的就是一个外在条件。 “渠水地方很小,”黄有道的胡思乱想还没有理清楚,楚振邦开口了,“说巴掌大的地方也不过分。黄大哥,你是先去招待所住下,还是想跟我去厂里?” “先去厂里吧,看看要是几天能把事办完,我就不在这边住了,争取今天晚上赶夜车回去。”黄有道暂时抛开心思,稍一考虑,说道。 “那成,肖哥,前面左拐,咱们走北环直接去厂里。”楚振邦探着身子,凑到前面肖自立的身边,指了指前方的路口说道。 清晨的渠水县城里相当冷清,街道上基本没什么人,只是偶尔能看到一两个早点摊,摊前的客人也是稀稀落落的。 县城里的环城路倒是很齐全,东南西北四环一个不缺,可实际上,骑着自行车绕县城一圈,估计也就是半个多小时。 车开到县棉纺厂大门口,时间还早,厂里还不到上班时间,锈迹斑斑的两扇大铁门紧紧闭合着,只有侧面的小角门开着,也没什么人进出。 “黄大哥,你们先在这等着,我回家去找我爸,”楚振邦指指路边的胡同口,笑道,“离着不远,几分钟我就出来。” 黄有道点点头,说道:“那成,正好我在这抽支烟。” 楚振邦也不多说什么,跳下车直奔家里。 车上肖自立看着楚振邦消失在胡同口,扭头笑道:“黄经理,看不出这小伙子心眼倒是挺多的。” 黄有道手按着坐里面的一个皮箱,没有说话。的确,刚才楚振邦没把人往家里请,那不是他不懂礼数,而是有眼力劲,懂的照顾别人的感受。 黄有道这次是带着现金下来的,上百万的巨款放在哪儿都不少人觊觎,彼此相识的时间又不是很长,说实在的,如果楚振邦把人往家里请,估计黄有道他们都会感觉很尴尬,谁知道你家里怎么个情况啊,要是跟去出不来了怎么办? 楚振邦的确是考虑的这一点,前世经过的事情多了,什么事有忌讳还能不知道? 踩着熟悉的小路一道赶回家,走进门口的时候,闻到从屋里飘出来的葱花炝锅特有的香味。楚振邦深深的吸一口,推门进屋的同时大声道:“妈,我回来啦。” 出人意料的是,充斥着面条清香的堂屋里没看到老妈的影子,倒是四角小饭桌的边上坐着一个年轻的女人,手里还端着一个盛着面的瓷碗。 女人显然没想到会有人突然闯进来,吓了一跳,手忙脚乱的想把碗放下,没想到碗底碰到了桌沿,“咚”的一声,整碗面都扣在了桌上,面汤撒了一地。 女人大概是被烫到了,“呀”的叫了一声,腿一弹就想跳起来,脚后跟磕在板凳上,身子一歪,咕咚一声,屁股着地摔在地上,两条白的晃眼的大腿翘翘着,姿势说不出的狼狈,可又有几分诱惑。 这场变故绝对在楚振邦的意料之外,瞅瞅这个女人,别说还真认识,就是前段时间跟谢兰秀在一起的那个女孩子,好像叫什么“苗苗”的。问题是,她怎么跑到自己家里来了? “怎么啦,怎么啦?”听到动静,方红玉从厨房里拿这个香油瓶子跑出来,看见儿子站在门口,脸上一喜,也顾不上别的,追问道,“小犊,你咋回来啦?事办成啦?” “啊,办成啦,”楚振邦嘴里应着,眼睛却看着急匆匆从地上爬起来的女人。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只是匆匆一瞥,印象只是小姑娘个头很高,身材很苗条,小模样也出落的挺漂亮,可今天这么一细看,楚振邦也不得不相信山沟里的确能飞出金凤凰。 与那天不同,今天小姑娘上边穿了一件带格子的短袖衬衣,衬衣显然是男式的,虽然勉强合身,但胸前却勒的很紧,凸显出那个部位的饱满高耸。衬衣下摆遮住了蓝色运动短裤的上半部分,却遮不住修长笔直的两条大腿,目测一下,楚振邦甚至怀疑这小姑娘的身高得有三分之二体现在这两条腿上。最令人心动的,是小姑娘的皮肤相当好,嫩白的如同是涂了一层奶脂,却又不会白的太过病态,而是隐隐泛着淡淡的光泽。 难怪廖云生那个老王八蛋会打这小姑娘的主意,这可是棵极品的小白菜啊。 小姑娘面子很薄,而且很怯弱,从地上爬起来,也顾不得看自己有没有摔伤,第一件事就是去收拾桌子,洒出来的面条还想都拨回到碗里去。额前垂着细碎刘海的头始终低着,一抬都不敢抬。 “哎呦,苗苗,摔着了没?”方红玉像是忘了刚进门的儿子,急急的赶过去,见她不说话只是摇头,又忙着把碗抢过来,“行啦,行啦,你别收拾啦,快让我看看……” 话说到这,手上的动作猛地一顿,豁然抬起头来看向儿子,用一种像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声音,颤抖着问道:“小犊,你刚才说啥?事办成啦?真的办成啦?!” 楚振邦翻翻眼皮,看来老妈对自己的信心绝对是有待加强啊。 “小犊,这种事可不能拿来说笑的,你知道,厂里这几天都快闹开锅啦,”方红玉兀自不信,说实话,自打儿子去了省城之后,这两天她也考虑过,越考虑越觉得这事不靠谱,“要不是你爸和刘伯伯压着,厂里的离退工人都要到市里上访去了。” “妈,对我有点信心好不好?”楚振邦从门口的脸盆架上扯了一条毛巾,就着盆里的凉水浸湿,一边抹着脸一边说道,“跟你说,这事你儿子不但给办成了,还办的很漂亮。全部的库存衬衣,十五块一件,人家全都包干。这不,人现在就在厂门口等着呢,是带着现金过来的。” 方红玉有些傻眼,之前想过种种的可能性,但从未想过会落得如此圆满,心理上反差一时实在难以调整过来。 “我爸呢?”楚振邦倒像是做了一件毫不起眼的小事,洗着手漫不经心的问道,“人我给领回来了,就等着厂里签合同了,人家那边着急,想着今天就办完交割,钱货两清。厂里不是等着钱嘛?正好,让会计今天就结算报账,明天先把拖欠的工资发下去。” “啊啊……”方红玉这才醒过神来,说话还有点不太利索,“这不是这两天苗苗都在咱家,你爸在单位睡的……” “苗苗?”楚振邦做出一副才想起来的样子,走到桌边拿起一块大饼咬了一口,含糊不清的对小姑娘说道,“啊,我认识你,怎么,廖云生那个老王八蛋又骚扰你啦?” 楚振邦原本也只是这么一问,目的是想提醒小姑娘两人什么时候见过面,没成想小姑娘听了这话头埋得更低了,下巴几乎都藏进了胸脯里。 “不是那个老流氓还能是谁?幸好……真是作孽啊,老天早晚收了他。”方红玉愤愤的咒骂一句,转念又想到正事,忙催促道,“先不说这些了,小犊,你赶紧去厂里找你爸去,人家客商来了,可不好人让人家等着。” 楚振邦捏了一根小葱,正准备朝酱碗里蘸,听了这话不情不愿的说道:“着什么急啊,我坐了一晚的车,早晨饭也没吃……” “回来再吃也晚不了,”自己的儿子自然是自己最心疼,不过眼下还是大事要紧,方红玉伸手把大饼夺过来,催促道,“回来想吃啥妈都给你做,算是慰劳你。” “呐,你说的啊,不许说话不算数,”楚振邦顺势起身,手背在嘴上一抹,恬着脸嘿嘿笑道,“我想吃纯肉馅的饺子。” “呵呵,臭小子,就属你嘴馋,”解决了多日来的困扰,方红玉心情大好,“行,反正今天也不用去厂里,咱们就吃饺子。” 又跟老妈说笑两句,楚振邦才离开家门。走在路上,回想前世的这个时候自己应该已经到了南边,对家里的事情一无了解,不知道母亲的心事,不知道父亲的担忧,只想着有朝一日出人头地,风风光光的回来让父母过上好日子,享一享清福。其实如今想来,一切的一切都那么虚无缥缈,老妈心里所谓的清福大概就像眼前这样,不用为家人忧心,一家人团团圆圆的在一起,过着可能不算富裕但却不愁温饱的日子。 从家属院里出来,胡同口上两辆车还在等着,黄有道蹲在路边的水泥牙子上,嘴里叼着一只眼,不知道的估计会把他当成进城的乡下老汉。 看到楚振邦一个人从胡同里出来,黄有道诧异地问道:“楚厂长呢,不在家?” “我爸昨晚在厂里值班,正好,咱们直接去厂里。”楚振邦朝棉纺厂大门的方向一指,说道。 进去出来这一会,棉纺厂的大门已经开了,稀稀拉拉的还能看到有人进出。 楚振邦走在前面,引着黄有道和两辆车进了厂门,直奔厂长办公室的所在。 楚建国昨天一晚上又没睡好,如果说前段时间厂里的状况很糟糕的话,那么眼下的局面就不能用糟糕来形容了,而是危急,可以说随时都有出大乱子的可能。 厂财务上没钱,工人工资拖欠了三个月,每月除了五十块的补助之外几乎是一分钱都发不下去。与在场的职工相比,那些离退休工人更是凄惨,每月连五十块的补助都没有。 原本有县里余副县长的承诺,厂里的退休工人还能耐着性子等待,可这几天有风声说余长志贪污**,区纪委正准备调查他,又有风声说棉纺厂已经坚持不下去了,马上就要破产,破产之后厂里的设备全都拍卖,拿来清还拖欠的银行贷款。 这样的风声一传,铁定是要坏事的。前天上百号离退休工人来厂里要钱,正好把余长志堵在厂里,当时的场面楚建国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说实话,如果不是派出所的人来得及时,估计余长志都躲不了一场痛打。 这两天厂里每天都有人来要钱,或几十人或上百人,这些人堵着各个车间门口,让厂里连工都开不了。 当然,这些还不是最让楚建国感觉头疼的,最让他感觉头疼的,是余长志现在的立场有了动摇。这位焦头烂额的常务副县长这两天都在跟一个叫陈新伟的人接触,洽谈处理棉纺厂这批滞销棉衬的事。 陈新伟这个人在城关镇很有名,凭着一辆贷款买来的解放大卡跑运输起家,一年工夫就成了渠水县城里人尽皆知的“万元户”。两年前陈新伟通过廖云起的关系承包了县里的造纸厂,专门给河北那边的一个大客户造鸭梨箱子,发了大财。 按照刘红军打听来的消息,陈新伟是有意要吃下厂里的这批棉衬,但给出的条件相当苛刻,八万件棉衬,只给了不到六十万的价,而且是分期结算,第一期只给三十万的货款,剩下一部分年后再说。这还不算,他还私下提出要给廖云生一个副厂长的位置,不然这笔生意就没的谈。 廖云生那是什么人?那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流氓,要让他当了这个副厂长,棉纺厂还能有好? 这两天楚建国也想好了,要是余长志真的跟陈新伟签了合同,他就辞职不干了,这汪浑水谁爱来趟谁来趟,他惹不起总能躲得起,至少眼不见心不烦。 心里装着这些烦闷事,早晨起来楚建国连脸都没洗,就一个人坐在值班室里抽闷烟。一块值班的厂办办事员小孙跑进来的时候,他还挺不高兴,以为是那些要钱的离退职工这么早就来了。 小孙是在厂门口碰到楚振邦的,当时听说跟着来的那个胖子是请来购货的客商,年轻人连想都不想,撒腿就往厂长办公室跑,过来连门也没敲,径直闯进来,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厂长,厂长……你们家振邦回来啦。” 听说是儿子回来了,楚建国才松了一口气,坐在床上盘着腿,不紧不慢的皱眉说道:“那小子回来你慌什么?” “不是,不是振邦回来了……嗨,是振邦回来啦,不过不是一个人回来的,他还带了客商。”小孙有些语无伦次,不过好歹能把事说清楚。 “客商?”楚建国手一抖,夹在指缝间的烟卷掉到地上都没感觉到。 “是啊,说是来签合同、提货的,还跟了两辆车过来,这回都进厂了。”小孙急促的说道。 楚建国二话不说,噌的一下从床上蹦下来,光着脚就像朝外跑。 “厂长,鞋……鞋……”小孙追在后面招呼,才算是把他给喊回来。 这会工夫,厂办门外传来汽车马达的声音,紧接着就是楚振邦爽朗的笑声:“黄大哥,别看厂子现在挺破的,可要放在二十年前,这也是我们白岭地区数得上号的好企业了。即便是现在,产品从质量上也是没有半点问题的……” 第十二章 救星 八点过五分,以往的这个时候,厂办的办公室里一般都会很冷清,但今天的情况显然格外特殊,不大的一间办公室里烟雾缭绕,厂长、几位副厂长、会计室主任、质检车间主任等等,十几人全员到场,商讨大计。 其实也没什么可商讨的,黄有道带来的合同条款明晰,找不到任何问题,而且开出来的价码很优厚,令人难以拒绝,现在厂里要做的,就是把合同最终确定下来,同时清点库存,将那些残次品以及库存折损的棉衬剔除出来,最后双方清点结算,过完帐就算两清了。 最近一段时间都没睡好的刘红军两眼通红,但那股子兴奋却是溢于言表,刚才十分钟的讲话他反复强调一件事,那就是要求质检严格把关,凡是质量不达标的,不管它几等品,一律剔除出来。人家客商给了这么优厚的条件,可算是帮了厂里的大忙,这种时候,无论如何也不能把那些残次品夹带给人家,那不是人干的事。 小会开了不到半个小时,每个人都有一种扬眉吐气的感觉,尤其是会计室那边,人家客商很痛快,合同签订还没等验货,一百二十万的现金就搁在厂里了,说实话,这么痛快的买家厂里还是第一次碰到。 兜里有粮心不慌,有了这笔钱,厂里拖欠棉站的货款、拖欠工人的工资就都有着落了,留下一部分流动资金,剩下的还能还上银行的贷款利息。可以预见,今后几个月,厂里的日子总能好过一点儿,这是每个人都能想到的。 会议散场,到会的人还没离开呢,刘红军起身,在楚建国的肩膀上用力拍几下,不无感慨的说道:“老楚,这回你们家小犊可是帮了厂里的大忙啊,回头跟余县长反应,县里得好好奖励他。” 刘红军这话说的很实诚,的确,楚振邦这次不仅仅是帮了厂里的忙,最重要的,他还等于是挽救了一批人,其中就包括常务副县长余长志。 楚建国满脸红光,那份得意谁都看得出来,偏偏他还故作矜持的一挥手,不以为然的说道:“他就是瞎猫碰个死耗子,毛都没长齐的小子,能做的了什么。” 刘红军哈哈一笑,也不揭穿他,只是伸手摸出来一包烟,说道:“老楚,你亲自到县政府走一趟吧,向余副县长汇报一下厂里的最新情况,让他也松口气。” 向领导汇报成绩,这可是个出风头的机会,刘红军很自觉的把这个机会让出来,谁让这场麻烦最终是人家儿子给帮忙解决的呢。 别看楚建国是抓生产的,可一定的政治觉悟总归也有。他知道这件事由自己向县里回报不合适,那等于是直接把刘红军这个书记甩开了。 吃独食是很爽,但得罪人太多了,楚建国现在需要跟刘红军抱成一团,形成一种联盟的关系,今后厂里的工作做起来才能更顺手。更何况这次的麻烦是自己儿子解决的,论功行赏也好,在县领导心中地位也罢,不会因为没有亲自汇报工作而减低半分。 其实再往深里考虑,刘红军也不是真的就想把这个机会让出来,不然的话他大可以说打电话向县里回报,手边的桌上就有电话呢。他之所以说亲自往县政府跑,无非就是希望自己找个借口推掉,把这个出风头的机会让出来。 “县里那边还是你去吧,”想明白种种关节,楚建国顺水推舟把这份好处让出来,说道,“厂里这边我的盯着,这时候还不能松懈啊。” 说完,他也不等刘红军推辞,紧接着又说道:“对啦,老刘,你去县里顺便也向领导汇报一下廖云生的问题吧,前两天的事咱们一直顾不上解决,我看眼下是时候把这个败类清除出去了。” 党管人事,楚建国这个借口找的虽然不是很妥当,但总能说得过去。刘红军领了个好,当下也不客气,先递过来一只烟,紧接着说道:“我看可以,这样,一会儿老楚你先跟人事那边打个招呼,等我回来亲自找姓廖的谈话。” 简单的一番对话,意味着两人之间达成了一致意见,楚建国出门去了质检车间,作为主抓生产的厂长,技术方面的事情自然由他来负责。 等着楚建国出了办公室,刘红军才算是舒了一口气,连月来压在身上的包袱一旦卸下去,那种轻松爽快真是难以用言辞来形容,更何况如今不仅仅是卸掉了一个包袱那么简单。在这个该死的破厂里刘红军是早就呆够了,现在能把最大的麻烦解决掉,余长志县长的位子也算是稳坐了。到时候新县长上任,首先要做的一件事是什么?毫无疑问,必定会是一系列的人事调整,只要不出打的问题,刘红军琢磨着自己转调轻工局当个副局长应该不成问题吧? 揣着一肚子的兴奋与憧憬,刘红军坐车直奔县委县政府,这么大的事必须当面向领导汇报,那才能给领导留下足够深刻的印象,打电话是肯定不行的,至少感觉上没有强大的冲击性。 与大多数小县城一样,渠水县的县委县政府都在一个大院里,一东一西两栋三层的办公楼,东边是县委,西边是政府,两个楼的入口都朝南,每栋楼的楼底下都有一排车篷,布局上可以说是对称,也可以说是泾渭分明。 身为县委副书记、常务副县长的余长志在政府三楼办公,办公室在最西头的阳面,从窗户正好能看到大院门口的情况。原本按照政府办的安排,余长志的办公室应该是三楼中央偏右一点的地方,那是一个两晋式的办公室,也就是里外两间,还配有一个小卫生间。但余长志没要,而是选择了这个比较偏的地方,按他自己的说法,是这边比较清静,但实际上,他之所以选择这里,是因为县长孙新民的办公室在最东头…… 说起来这种讲究很蛋疼,可就有人喜欢计较这些,看似宽宏的余长志偏偏就属于比较较真的那种人。 刘红军坐着厂里那辆八成新的212吉普过来,一进大院门就被正站在窗前抽烟的余长志看见了,说实话,这阵子一看到棉纺厂的人余长志就感觉头疼,因为那往往意味着麻烦事来了。 今天也不例外,余长志一看到楼下的吉普车,本能的就皱起了眉头,原本就不是很好看的脸色变得更加阴沉。 余长志身后不远处站着一个面色拘谨的年轻人,小伙子个头挺高,足有一米八五左右,身材匀称,很有当小白脸的潜质。这个年轻人是平时跟着余长志的通讯员萧梓桐,实际上就是秘书,只是余长志的级别还不够配秘书,所以只能说是通讯员。 萧梓桐在这里等了已经有一会了,隔着一道门,外面还等着一位,是轻工局的局长兼党组书记王贵民。 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王贵民在萧梓桐的眼里就是头可恶的夜猫子,这位往常很少听招呼的轻工局一把手,最近两天往这跑的叫一个勤快,无它,就是为棉站那些白条的事。当初棉纺厂开给棉站的白条是轻工局出面做的保,王贵民现在每次来,都说棉站那边追他追的多么紧,其真实目的其实只有一个,就是逼着余长志在贱卖棉纺厂那批棉衬的问题上松口。 一个轻工局的局长,追着常务副县长要债,这事说出去有人信吗?可他偏偏就发生了,由此可见,余长志目前所面临的局面是何等恶劣。 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可问题在于,余长志现在还没倒呢…… 看着楼下刘红军从车上跳下来,直奔政府大楼这边过来,余长志用力掐了掐额头,转过身来对萧梓桐说道:“王贵民还在外面等着呢?” “还等着呢,”萧梓桐沉重的把头一点,小声说道,“要不要我打发他回去?” “不用,”余长志阴沉着脸,把手一挥说道,想了想,又看看手表――一块半新不旧的“上海”,这年头国内腕表里算是很有名气的一种了,“五分钟以后再让他进来,还有,刘红军上来你让他直接进来。” “好的,余县长,我马上去安排。”萧梓桐一点头,转身走出房间,还不忘顺手把门带上。 外间沙发上坐着的王贵民看上去也就是四十出头,大背头,也不知道喷了多少摩丝,油光雪亮的,就像是刚刚才被牛舔过。 看到萧梓桐从里间出来,王贵民欠起身,满脸堆笑的问道:“萧秘书,余县长他……” 对这个人,萧梓桐是理都不想理的,别看他一脸的谄笑,可骨子里的幸灾乐祸却是不难让人感觉到。 “余县长还有点急事要处理,你再等一会吧。”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萧梓桐径直出门。 “啐!看你还能嚣张几天。”一瞥间萧梓桐的背影消失在门外,王贵民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一空,他朝地上啐一口唾沫,嘴里嘀嘀咕咕的说道。 嘀咕声还没落地,刚出门的萧梓桐又鬼魂似的转了回来,身后紧跟着面色红润的刘红军。 王贵民吓了一跳,也不知道刚才的话有没有被听见,只是赶紧站起身,陪上一副笑脸。没成想萧梓桐连看没都没看他一眼,直接领着刘红军进了里屋。 不一会儿,就听到里屋“咣当”一声响,像是茶杯之类的东西被摔碎了,随即就是余长志沙哑的声音传出来:“你说什么?!” 王贵民心头一动,下意识的竖起耳朵,心说大概是棉纺厂那边的事情压不住了,工人闹起来了。 可惜,里屋就传出来那么点动静,很快便又没了声息,不仅如此,原本还开着一道缝隙的房门,也被人给关严实了。王贵民什么也听不见,心里就像是揣了只耗子,挠啊挠的直犯痒。 幸好王贵民不知道里屋发生了什么,不然的话,他心里现在就不是犯痒那么简单了。 失手打碎的茶杯跟着余长志有些年头了,那还是当年他在区团委当书记时,去省里开会时领到的纪念品,他一向都很喜欢。 可眼下余长志可顾不上这个杯子了,他坐在办公桌后的椅子上直喘粗气,脑壳一鼓一鼓的发涨,耳朵里也断断续续有莫名的鸣响,这是血压升高的迹象。 不过这场血压增高不是气的,而是高兴的,准确的说是绝处逢生时的亢奋造成的。 萧梓桐手忙脚乱的喂他含了几粒降压灵,又等了将近五六分钟,这口气才算是缓过来。 “老刘,坐,”感觉耳鸣不是那么明显了,余长志摆摆手,压着嗓子说道。 “余县长,您没事吧?”刘红军可真是吓出一声冷汗来,刚才他把话说的很是直接,原本只是想给余长志一个惊喜,谁知道这惊喜过了头,眼前这位素来镇定若素的县长大人差点没脑溢血发作。不过从这也能看出来,这个消息带给余长志的震撼有多大了。 “我没事,我很好,好的很。”接过萧梓桐递来的温开水,哆嗦着嘴唇抿了一口,余长志说着,又拿起桌上放的那份合同复印件,从头到尾的看了一遍,这才长出一口气,不无感慨的说道,“老刘啊,这次你们可是帮了我的大忙啊。” 都说官场上是屁股决定脑袋,这话说得一点错都没有,原本按照余长志的想法,要想解决棉纺厂的实际困难,唯一的办法就是解决掉那些积压的棉衬。这个所谓的“解决”,自然就是处理,价格低一点,甚至是赔钱、亏损,也是必须的。 说实话,之前陈新伟提出来的条件,本身并不是余长志不能接受的,关键是如果他向陈新伟妥协了,亏掉的并不仅仅是棉纺厂,还有他自己,他必须为此牺牲掉很多东西。 而摆在面前的这份合同,在余长志来说简直就是不可思议的,经过了这么多的波折,柳暗花明之后,棉纺厂不仅没有在这笔生意上亏损,反倒是大赚了一笔,今后一段时间,县棉纺厂的账面会变的好看的多。 对棉纺厂来说,这笔合同挽救了全厂,而对他余长志来说,这却是一笔好看的政绩,这件事拿到区委、拿到行署,都是有说法的:余长志同志在改革渠水县棉纺厂的过程中勇于开拓、锐意改革。至于受骗那一段,则可以说是探索过程中不可避免要遭遇到的曲折与阻力。而最后呢,最后的结果是什么?毫无疑问,结果是在艰难的探索之后,凭着一往无前的革命精神,排除万难,最终获得了显著的成绩与巨大的成功。 余长志相信,只要有这份合同在手,什么孙新民,什么王学兵,都得安安稳稳的消停下来,否则行署那边的老领导就有机会开口说话了,他们这是在给锐意改革的同志制造困难、制造障碍。这顶大帽子扣下来,估计谁都不好受。 原本以为是一个必死的局,谁知道最后收宫却来了个大满贯,这让余长志如何不激动? 刘红军倒是看出了余长志的激动,不过他在这个时候也不合适将功劳都揽到自己身上,因此只是笑笑,说道:“主要还是多亏了老楚啊,呵呵,您说谁能想到他家那个小子竟然能办成这么大的事?那个黄经理看起来跟他的关系不一般啊,要不然一百多万的现金,谁敢直接就放到厂里?” “有志不在年高嘛,我就看那个小伙子很不错,”合同复印件放在桌上,余长志一只大手按上去,感觉着就像是把对手一股脑的全都按在了下面。心情舒畅之余,也忘了之前早就把楚振邦的事抛到九霄云外了,笑呵呵的说道,“那个黄经理现在在哪儿?安排好住宿了吗?” “小楚领着去政府招待所了,我给开的介绍信。”刘红军赶忙回答道。 “嗯,”余长志点点头,转过脸来又对萧梓桐说道,“小萧,你给鲁昌明那边打个电话,让招待所好好安排,千万不能怠慢了客商,不然回头我饶不了他。” “好,我马上去安排,”萧梓桐点头应了一声,却没有出去,而是又小声的询问道,“余县长,棉纺厂那边放着这么大一笔资金,您看是不是让公安局那边……” “唔,对,这件事马虎不得,”余长志满意的看了他一眼,略一思索,说道,“这样吧,你把这份合同复印件拿去给孙县长过目一下,顺便提一下请公安局的同志帮忙协助的事,看看孙县长是什么意思。” 刘红军在一边听的心潮涌动,有工作上的事情要汇报,余长志不亲自去找孙新民,却只安排一个秘书出面,这意味着什么?很明显,这是在示威啊,当然,也可以理解成是一种反击。 “还有,“不等秘书转身,余长志站起身,兴致勃勃的补充道,“你让大刘安排车,我去棉纺厂一趟。” 萧梓桐迟疑了一下,小声问道:“那王贵民……” 余长志没说话,只是低头收拾着自己桌上的东西。萧梓桐那还能领会不到领导的意思。想来也是,王贵民这些天上蹿下跳的闹得可不善,既然他乐意给某些人当枪使,那眼前这一顿夹生饭他得咽得下去才成。 翻身把歌唱的余长志做起事来也很有雷厉风行的风范,不等司机大刘上来,就先跟刘红军出了门,只把一个不明所以的王贵民晾在办公室。 余长志走了将近半个小时,王贵民等出来一肚子的闷气,出门打听才知道自己苦等的副县长已经去了棉纺厂,而更惊人的是,棉纺厂之前的困难已经解决了,客商带着货款到了渠水。渠水县城不大,县委县政府的大院也小的很,这么大的消息自然是传得很快。 得知这个消息的王贵民就像是三伏天的知了掉进了冰窟窿,脑壳都给冻僵了,在清冷的楼道里愣了将近十分钟,又幽灵似的回了余长志的办公室,就那么老老实实的在外间等着…… 县政府招待所地方比较偏僻,在西环和南环交接的路口上。在楚振邦的记忆中,后世的08年,渠水县以南北街的交叉口为中心,建了一个广场,还折腾出来一条步行街,只是小县城经济始终没有起色,以步行街、商业广场为核心的商贸圈也盘不活。倒是当时已经承包出去并更名为“南泉宾馆”的政府招待所弄得很红火,带动的西环一带几乎成了不夜城,每天天色一黑,公路两侧的门店里全都亮着绯红色的灯光,惹人遐思。 别看渠水县穷,但政府招待所的条件绝对够得上标准,四星那是要求的过分了点,三星却是肯定能够达标的。不过要想到这来住,只有钱还不好使,必须有行政单位的介绍信,楚振邦拿着县棉纺厂党支部的介绍信过来,招待所给开的房也只是两个标准间,里面的服务员还爱答不理的,看人的眼神都带着明显的不屑。 不过楚振邦从不在乎别人看自己的眼光,而黄有道的心思也没在这上边,所以入住的事办得很顺利。 “楚兄弟,这是之前答应给你的那一份。” 在只带了一个小浴室的房间里,黄有道坐在靠窗的一张单人床上,先给自己点了一支烟,紧接着就从口袋里掏出一本存折和一个精致的透明水晶印章递过来,笑道。 楚振邦把东西接过来,翻开存着看了一眼,只见折子上的户名是“许杰”,共有存款25万元整,看看印章,上面的刻字也是“许杰”。 拿着折子迟疑了一会,楚振邦才反应过来,这年头银行储蓄还没有实行实名制,而是采取的落后的记名制,也就是说有这个折子,再加上印章或者是密码,谁都能把折上钱取走――话说,这也是国内洗钱的黄金时代,不管是多黑的钱,都能简简单单的进入银行系统漂白。一个假名报上去,浑身上下留着脓血的黑钱进了银行的小窗口,再取出来的时候,就跟处女般的那么干净了。 “咱们之前说好的,你应得的回扣,”看到楚振邦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黄有道误解了他意思,笑着解释道,“24万那个数太难看了,我算是给你凑了个整。” 第十三章 黄老板的忐忑 二十五万,放在这个万元户还很招人羡慕的年代不是个小数目,黄有道别看嘴上的轻松,实际上也在偷偷观察楚振邦的反应,不过结果让他感觉很失望,这个令他越老越看不透的年轻人,显然根本没把这笔钱当回事,只是很随意的朝他点点头,算是答谢了他的好意,紧接着一翻手,就把存折装进了口袋。看那副架势,就像揣起来的是一张表条一样。 要说放在前世,别说是二十五万,就算是再来十个这数,楚振邦也不会放在眼里,不过眼下,他对这笔钱真的很看重,因为他现在很需要这笔钱来做一些事情。 “楚兄弟今后有什么打算?”起身给楚振邦斟了一杯水,黄有道试探着问道。 “还能有什么打算,”楚振邦朝后一仰,双手撑在床上,眼睛看着头顶的天花板,看着有些意兴阑珊的说道,“报到上班,跟在领导后面混日子。” “哦,”黄有道搓揉着指缝间的烟卷,笑道,“对啦,之前好想听你说过,分配的单位是……” “团委,”楚振邦说道,“县团委,就我们渠水县的。” “呵呵,团委?不错,是个磨练人的地方,”黄有道咂咂舌,道,“也是个消磨意志的地方,不过想来以楚兄弟的头脑,即便是走仕途,将来应该也不难混个出人头地。” 楚振邦歪着头,定睛看着他足有两三分钟,才嗤笑道:“出人头地?黄大哥,我可没有那么大的野心。其实我想过的生活很简单,家人平安,吃穿不愁,偶尔手头也有个富裕的时候,可以随性的过一两天小资生活。” “小资生活?”黄有道愕然,他可没听到过这个名词,小资还是小子? “噢,南边传过来的新名词,意思就是……”毫无意识的打了个手势,食指指着太阳穴花了两个圈,楚振邦解释道,“就是比较悠闲地生活,不用担心囊中羞涩,可以吃好一点,玩爽一点,还可以出去旅旅游什么的。” “我明白了,”黄有道失笑,他可不会相信这是楚振邦的真心话,本来嘛,一个二十郎当岁的年轻人,正是野心勃勃、热血澎湃的时候,怎么可能会存有这种暮气沉沉的心思? 不过黄有道并不知道,他眼前这个年轻人的胸腔里,藏有一颗并不年轻的心,如果不是还能感觉到危机,楚振邦倒是真愿意安安稳稳过他所说的那种生活。 “楚兄弟,”心里酝酿了一会,黄有道终于忍不住介入正题,他干咳一声,说道,“不知道你有没有想过下海经商?你也看到了,现在做边贸可以说到处都是机会,你有头脑,也有一定的基础,再加上我和托尼亚手里也有些资本,咱们合伙的话,将来……” “打住,”不等他把话说完,楚振邦便笑着站起身,直截了当的说道,“黄大哥,我明白你和托尼亚的心思,说到底,你们看重我的并不是什么所谓的头脑,而是与季娜伊达的那点关联。” 毕竟不是安东那种脸皮过厚的人,被当面戳穿心思,黄有道的面色微微涨红,倒是没有分辨。 这的确是他和安东的心思,按照安东的想法,是打算在阿穆尔新戳一个摊子,专门跟季娜伊达打交道。但问题是,他们现在与季娜伊达的关系还没有真正确定,或许在将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彼此间的关系都只能是商业合作的性质,而这种关系在苏联是最靠不住的,所以安东觉得他们还需要一个介入点,一个可以将他们与季娜伊达联系的更紧密的点。很显然,这个点由楚振邦连贯通是最为合适的。 这年头合作搞中苏边贸的还不讲究股份那一说,这里讲究的是拆账,说白了就是如何分利。究其根本原因,还是在于做边贸的公司大多是皮包公司,没准一个公司做完一笔生意就散伙了,往往是几个人合着凑钱做,生意结束就拆账分钱。 按照安东的想法,只要楚振邦能把这个“点”的作用发挥出来,阿穆尔那边公司的盈利就可以拆给他三成。这是很优厚的条件,但说到底,楚振邦并没有占到便宜。 对黄有道和安东的心思,楚振邦用脚后跟都能想得到,说真的,两人的这种想法很现实,但在他看来也很蛋疼。 “其实……黄大哥,如果你们认为我能对季娜伊达形成什么影响的话,那就真的是太高看我了。”从黄有道仍在小桌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给自己点上,楚振邦吸了一口,皱眉说道,“如果让我说的话,在你们与季娜伊达之间,真正需要的并不是我,而是很简单的两个字……” “哪两个字?”黄有道下意识的问道。 “利益,只有真正够实惠的利益,才能让季娜伊达对你们另眼相看。”烟雾缭绕中,楚振邦的眼睛里像是放着光,明湛湛的,反倒让他脸部的轮廓模糊了许多。 黄有道深深的吸了一口烟,吐出来的时候有点急,呛得咳嗽了两声。 楚振邦知道,这番话还能让他开窍,所以心里估计还有几分不痛快,以为那都是自己的托词。 也罢,既然你黄经理不开窍,那索性就把话说的更开一点。 “黄大哥是不是觉得我在拿套话推搪你?”走到黄有道身边坐下,楚振邦笑道,“那好,既然你不信,那咱们就分析分析,看看季娜伊达那个人,是不是你们想的那般好相处。” “怎么分析?”黄有道愕然道,他没有楚振邦前世那般的经历,也没有学习过心理学方面的知识,甚至连行为心理学是什么都不知道,当然也不知道从哪方面招手分析一个人的性格。 “很简单,”楚振邦竖起一个手掌,掌心朝着黄有道,而后缓缓的弯下拇指,说道,“第一个要分析的,是季娜伊达与常国宽之间的关系。他们两个人合作的时间应该不短了,合作的次数想必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可以说,在昨天之前,他们之间的合作应该是很愉快的,就像季娜伊达自己说的,常国宽这个人很不错。” “没错,他们之间的合作已经有两年了,这是我知道的。”黄有道点头道。 “我们现在不需要答案,只需要提议问,”楚振邦不理会黄有道给的答复,自顾自的弯下食指,继续说道,“第二个要分析的,以季娜伊达的身份,在与常国宽合作的这么长时间里,为什么始终没有发现受骗的事?她的身边应该有不少有头脑的人吧?难道没有人发现有问题?或者说是常国宽把她身边的人都收买了?” “哦……”黄有道显然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如今被楚振邦提出来,他也感觉有些不可思议。 楚振邦的中指接着弯下去,这次提的问题倒是比较简单:“第三,你觉得季娜伊达在处理常国宽的手段上,是不是有些过激了?如果换成你我这样的人,是否能做的这么绝?” 黄有道嘴唇抖了抖,想说什么却最终没能说出来。常国宽的下场对他来说是一个阴影,或许注定了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这个阴影都消弭不掉。 “最后一点,”楚振邦继续说道,“昨天中午在国际饭店四季餐厅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季娜伊达前后的态度变化多么明显?对你,对我,对安东,有什么明显的区别吗?” 黄有道回想了一下昨天中午的情景,的确,季娜伊达在最初的时候对楚振邦表现的是很热情,但后来在离开的时候,态度上的冷淡也相当的明显。 “如果你能把这些分析或者说是疑问联系起来,想必不难看出季娜伊达的性格,”在黄有道的肩膀上拍了拍,楚振邦笑道,“她虽然不说是薄情寡恩的那种人,但同样也不会是那种把情谊看的很重的人,这一点从她对待常国宽的方式上就能看的出来。另外,她这个人极度自信,甚至可以说是刚愎自用,容不得半点忤逆,不仅如此,她还极度自负,甚至自尊心强的近乎病态。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她与常国宽合作这么久,为什么始终没有察觉到问题,她身边的人不可能都是傻子,也不可能都被常国宽买通,之所以没人提醒她,不是因为没人看出来,而是因为即便看出来了,也没人敢告诉她。” “这不太可能吧?”黄有道瞪大眼睛,满脸的无法置信。 “不可能吗?”楚振邦冷哼一声说道,“想想昨天中午的情景,尤其是她临走时说的那些话。我可以肯定,她当时是刻意把要对付常国宽的意思摆在咱们面前的,如果你背后给常国宽通风报信,季娜伊达绝对很乐意以这个借口,顺便把你和安东这两个讨厌鬼一块收拾了。” 说真的,对于楚振邦的这番分析,黄有道很不愿意相信,毕竟他今后还面临着与季娜伊达的合作,但问题在于,他现在根本想不到不相信楚振邦的理由。 “楚兄弟,我承认你分析的这些很有道理,”也许是想要安慰自己,黄有道极力寻找反驳楚振邦的论据,他沉默片刻,舔舔嘴唇说道,“可问题在于,季娜伊达这次的确是帮了兄弟你的忙啊,楚兄弟总不会否认这一点吧?” 楚振邦弹弹手指,剔掉烟头上过长的烟灰,笑道:“我当然不会否认,说老实话,在这一点上,我得承她的情,不过黄大哥有没有换个角度去想过?季娜伊达为什么这么热心的来帮我这个忙?你觉得她是想要结交我这么个朋友吗?呵呵,我想还不至于吧。或许就像我刚才所说的,她这个人的自尊心很强,以至于强到不能容忍自己欠别人情分的地步。你们看到的是她对我的热情,实际上在她看来,只不过是与我之间两不相欠了。” 这回黄有道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他现在不再担心能不能与季娜伊达合作的问题了,而是已经打起了退堂鼓。北疆、阿穆尔,尽管只是一江之隔,但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国家,而且这两个国家尽管开放了边贸,却始终还没有建立正常的邦交关系,如果将来某一天他黄有道成了第二个常国宽,那真是哭都没地哭去。 不过这种合作不是黄有道想退出来就能退出来的,毕竟他的公司还得干下去,还得时不时的往江北跑,季娜伊达这样的人,说真的,他得罪不起。 看着黄有道眉头紧皱,一言不发的坐在那儿发呆,楚振邦暗自叹口气。世上经商的人尽皆如此,都以为和权力勾结在一起就能纵横捭阖、无往不利,实际上这其中的风险只有真正介入了才能体会的到。“有好处你先上,背黑锅我先来。”这或许便是权钱交易中持钱一方所处的地位,奈何黄有道现在察觉的太晚了,这场游戏他必须玩下去。 “其实黄大哥现在也不用有太多的顾虑,”看着黄有道愁眉不展的样子,楚振邦终归是忍不住要帮他一把,“就像刚才我说的,季娜伊达这个人虽然不好相处,但只要有利益的捆绑,想必你和托尼亚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怎么捆绑?”人若是在满怀希望的时候被人泼上一瓢凉水,很容易走向另一个极端――对一切都不抱希望,黄有道现在恰恰就是如此,“不瞒楚兄弟你说,我现在心里是一点底都没有。想想常国宽的下场,今天季娜伊达可以找我们合作,也许过一段时间,她又可以把我们踢开。现在做边贸的人太多了,条件比我们好的可以说是数不胜数,我担心……” “黄大哥,你现在什么都不用担心,”打断他的话,楚振邦面色严肃的说道,“如果你相信我的话,那么从现在开始你就着手做一件事。” “什么事?”黄有道抬起头,看着楚振邦问道。 “通过季娜伊达的关系,在阿穆尔也好,滨海边疆区也罢,总之是在苏联那边尽可能多的累计质押贷款,”楚振邦语气平静的说道,“比如说这次的生意,国内的对开信用证一转到江北,货物暂时不要出手,拿去质押,申请卢布贷款,然后拿这笔贷款囤积大宗物资……” 黄有道虽然不懂金融,可也知道楚振邦这个建议是什么意思,说白了,这就是利用苏联银行的钱来囤货。贷一笔款,购一宗货,然后再质押再囤货,如此循环。如果放在国内,这就是严重的违法行为,而且风险性很大,一旦某个环节上出了问题,就会导致整个资金链的彻底崩坏。但是在苏联如今混乱的金融体系里,无所谓违法不违法了,如果再有季娜伊达的背景支撑,想必短期内也也出不了什么问题。 但很关键的一点在于,黄有道不明白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苏联银行的贷款虽然利息比较低,还不到五点息的样子,但那毕竟也是利息,可以说是贷的越多,需要归还的利息也就越高。现在又不可能打什么世界大战,短期内即便是大宗物资也没有暴涨的可能,囤那么多货,将来如果价涨不上去,估计归还贷款一项就能让他和安东伤筋动骨了。 说真的,也就是之前相处的不错,如果换一个人在黄有道面前提这个建议,估计他能当场一大大嘴巴抽过去,这哪是什么建议啊,简直就是在坑人。 “楚兄弟,你不是在开玩笑吧?”黄有道揉揉鼻子,干笑两声说道。 “呵呵,我知道黄大哥在想什么,”楚振邦将手里的烟头掐灭,细心解释道,“的确,如果仅仅是借助大宗物资的利润,将来恐怕连贷款的利息都补偿不上。不过黄大哥考虑过没有,若是最近一段时间,苏联那边突然降低卢布汇率呢?而且是降动的幅度很大,那会出现什么样的结果?” 这个帐黄有道还是算得过来的,毕竟也是做边贸的。 做边贸就免不了牵涉到两国货币的汇率跌涨,可以说中苏两方任何一方的货币跌涨,都会给边贸的盈利带来直接而明显影响,尤其是大宗物资。 现在中苏双边贸易还是采取间接的结算方式,也就是都以美元为单位进行结算。打个比方,现在美元对卢布的汇率是1:06,而美元对人民币是1:8.7,如果这时候如果通过贷款从苏联采购了价格六千万卢布的大宗物资,折算成美元就是一个亿,折算成人民币是将近九个亿。恰恰好,就在货物采购完毕并且顺利过关之后,卢布兑美元的官方汇率出现暴跌,不用跌得太多,跌到1:1,因为这批货已经到手,所以美元、人民币价格不变,还是一亿美元或是近九亿人民币,但它的卢布价格已经变成了一亿卢布。那么货物价格与当初贷款差额就高达四千万卢布――四千万卢布,银行的利息在这个数字的面前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了。 黄有道能算清这个帐,但他却不相信楚振邦能算准卢布近期的汇率将出现暴跌,要知道卢布现行的汇率已经持续了28年,哪是说跌就会跌的? 黄有道不相信,可楚振邦却知道这将在近期变为事实,按照前世所知,卢布的这一场贬值风暴在当年可是催生了一大批俄罗斯的亿万富翁,很多耳熟能详的俄罗斯金融寡头,都是在这一场卢布汇率大贬值中崭露头角的。卢布兑美元的汇率暴跌三分之二,从原来的1美元兑换0.6卢布,一夜之间跌至1美元兑换1.6卢布,作为苏联一大国有银行的外贸银行因此而破产,苏联央行连续的走马换将也未能挽回颓势,金融领域进入了长达十年的混乱期。 不过这些楚振邦却不能明说,那太过匪夷所思了,他只能找另外一个解释来解释:“去年,莫斯科出台了非贸易领域的卢布汇率超低价政策,黄大哥有没有了解?” “哦,好像听说过,”黄有道揉揉鼻子,含糊不清的说道。其实他对苏联的大政方针政策毫无了解,也从不关心,自然也不可能了解这些。 “呵呵,我只能说,那就是卢布汇率下调的一个试行,也是一种试探。”楚振邦站起身,笑道,“从那条政策出台到现在,马上就一年了,我想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莫斯科的后续手段马上就要用出来。” 黄有道虽然没有开口,但脸上的表情却显得有些不以为然,对此,楚振邦也没什么好说的,其实想想,如果不是因为有重生这个利器,别人在他面前说这些,他同样也是不会相信的。 一个人的成功包含了很多种因素,比如说机遇,比如说胆魄,现在对黄有道来说,机遇已经出现在眼前,可他没有胆魄去抓住,楚振邦也帮不了他。 “这些事黄大哥你大可以跟托尼亚商量一下,看看他的意思,”楚振邦心里替黄有道暗自惋惜,但还是最后劝了一句,“他毕竟是苏联人,对自己国家的事情应该更加上心,问问他的意见,听听他的想法,总是不会有错的。” “对对,这么大的事是得跟托尼亚商量商量,”黄有道点头道,但说话的语气中带着明显的敷衍,“不过还是得谢谢楚兄弟,我现在……唉,算啦,不说啦,走一步算一步吧。” “那好,你休息吧,估计中午县里的领导回过来,到时候你想补个觉都没时间,”没打算在这多留,楚振邦顺势告辞。 从招待所里出来,外面的太阳已经升到了半空,火辣辣的像是要烤死人。 楚振邦走到大院门口时回头看了一眼,送他出来的黄有道还站在招待所小楼的门廊前,肥胖的身影与在哈市时那种踌躇满志有着明显的区别,或许是心理作用,楚振邦觉得他现在的身影竟然看起来有些单薄。 “随缘吧。”嘴里嘀咕一声,楚振邦再不去考虑黄有道的未来,他还得筹划一下自己的未来呢。 第十四章 计划 来的时候能坐着黄有道的车过来,回去的时候却是没有这么好的待遇了。楚振邦也不介意,自己顺着街道往回走,路过一家农行的时候,进去把折子上的钱转了个账户,顺便取出来五万的现金,用一个大信封装了,揣口袋里。 之所以要换一个账户,主要是为了慎重起见,倒不是针对黄有道,而是楚振邦生性谨慎。与任何一个相处,楚振邦的一贯思路都是尽可能朝好的方面发展,但绝不会一开始就把某个人定位很高,而是要给予一定的怀疑。“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老俗话不就是这么说的吗? 五万的现金都是五十元一张的,裹在纸包里足有一扎厚,搁兜里装着也沉甸甸的,很有发财了的感觉。 回想起刚才从家里出来的时候,那个苗苗身上穿的衬衣、运动裤好像都是自己的,估计这女孩子从厂里出来都没带备用的衣服,楚振邦又随便找了个小服装店,买了一身女式的夏装。不是什么高档货色,全加起来都还不到四十块钱。 一路走到家属院的胡同口,看到一辆三轮驮着西瓜在卖,走的一身臭汗的楚振邦一时兴起,又弄了两个大西瓜,一只手提了走进胡同。 “呦,振邦回来啦?”胡同里迎头一个中年大叔骑着二八自行车出来,看到楚振邦拐进来,笑容满面的打招呼。 棉纺厂家属院说大不大,可要说小也不是很小,再加上隔了前后两世,家属院里的很多面孔对楚振邦来说已经陌生了。 打招呼的这位大叔楚振邦就只觉得脸熟,却是想不起姓甚名谁了。虽说认不得了,但招呼总是要打的,楚振邦笑着朝对方点点头,说一句:“是啊,伯伯出门啊?” “啊,去称两斤肉,”没想到中年人竟然停下了,也没下车子,一只脚撑着地,一只手伸过来在楚振邦的肩膀上拍了拍,笑道,“厂里的事头晌发通知了,呵呵,没看出来,你这小子还真是出息了,嗯,做的不错,这回可给你爸长脸了,就连咱也跟着沾光。” 楚振邦摸摸额头,露出一脸憨憨的傻笑。不用说,肯定是厂里把客商来了的事透露出来了。 中年人夸奖了两句,美滋滋的骑上车子拐出胡同。 楚振邦也没把这小插曲放在心上,出胡同顺着甬路一路往回走,路上陆陆续续碰到几个人,人人都显得很热情,隔着远远的打招呼,还有邀着到家里吃饭的。楚振邦寻摸着,估计厂里不仅透出客商来了的消息,大概把补发拖欠工资的事也公布了,能拿到拖欠了将近四个月的工资,也难怪大院里的人们都这么喜气洋洋的。 回到自家所在的那排大瓦房,楚振邦远远就看到换了一条烟色长裤的苗苗正在门前的石榴树荫下洗衣服。这年头洗衣机还是个新鲜物事,一般人家都买不起,洗衣服就是一个大盆、一副搓衣板,纯手工操作。离着也就两三步远,老妈坐在一个小马扎上正择韭菜,看样子中午还真是要吃饺子。 “妈,我回来啦,”楚振邦径直走到自来水池边上,拿了一个西瓜镇在凉水里,说道,“路口有卖西瓜的,我买了两,一会咱切西瓜吃。” 方红玉抬头看了一眼,埋怨道:“你说你这孩子,你会挑吗?可别买了不熟的回来,生齿白牙的,没法吃。” 楚振邦笑笑,没说话,径直回屋――老妈生活节俭,估计是舍不得这两西瓜钱。 苗苗一直低头,听楚振邦的脚步声进了屋,才借着擦汗抬头看了一眼,心里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莹白的脸上忽的浮上一抹润红,粉色的嘴唇张了张,最终却被牙齿咬住了。 楚振邦进了门还没有考虑太多,可当走进自己房间的时候,便察觉到不对头了。原本应该是狗窝一般不堪入目的小屋里这会收拾的很干净,那方堆满了各种书本的小书桌上,零零碎碎的东西也摆放的井然有序,最重要的是,房间里原有的汗臭味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抹似有似无的淡淡清香。 挂着蚊帐的床铺上铺了一张草编凉席,离开前那一晚盖的毛巾被不见了,倒是有几件叠放着的衣服摆在床头上。 楚振邦耸耸鼻子,一边从口袋里掏出那用报纸裹着的五万元现金,一边走到床边上,正打算把钱藏在被褥下面,却赫然发现穿上有些绝对不属于他的东西――一副纯棉质地、样式很老旧很俗气的文胸。 伸手提着文胸的系带,提到眼前晃了晃,楚振邦咂咂嘴,脑海里浮现出的,却是早上苗苗穿着衬衣时的样子。这小姑娘的确很有资本,只是她显然不懂得怎么保护自己的资本并充分展现它。文胸的杯垫很厚实,密不透风,而且系带都没了松紧,这么个还不如抹布似得东西裹在身上,不仅很不舒服,还会妨碍胸部的发育,简直是害己……害人啊。 文胸随手扔到一边,楚振邦弯腰坐在床上,掀开凉席下面的被褥,把拆开的现金一沓一沓的摆放好,只留了一万在手里。 这边刚弄好,外屋传来悉悉索索的脚步声,紧接着就听到老妈轻声咳嗽的声音。 楚振邦拿着一万的现金出来,看到老妈正从墙上挂着的竹篮子里拿出一块白多红少的肉块,看颜色倒是挺新鲜,应该是头晌刚买回来的。 “妈,给,这钱你拿着,”楚振邦走过去,顺手把厚扎扎的钞票丢在饭桌上,说道。 方红玉也没回头,只以为是之前给儿子的三千块剩回来的,随口说道:“我手占着呢,现在你拿吧,等回头你爸回来给他。” 话说完,她才转过头来,一眼就看见了饭桌上扔着的厚厚一扎钞票,手一抖,整块猪肉险些扔到地上。 “咋这多钱啊?哪来的?!”毕竟是老老实实的本分人,咋一看见桌上的钱,方红玉首先感觉到不是兴奋,反倒是害怕。 一万块对方红玉来说不是小数,她跟老伴儿两人工资加到一块才五百出头,扣掉花销,就之前给楚振邦的那三千块都是三四年省吃俭用攒下的积蓄了。 “黄大哥给的,算是这次给他介绍生意的报酬,”楚振邦一脸轻松的笑道。 “瞎说,”方红玉哪里肯信,“人家给厂里解决了这么大的困难,拿翘还来不及呢,凭啥给你报酬?还给这么多。小犊啊,你跟妈说实话,这钱咋来的?” 楚振邦感觉很无奈,幸好没有把那五万的现金都拿出来,不然老太太还不知道会担心成什么样呢。 “妈,您觉得您儿子就那么像是作奸犯科的人吗?”摇摇头,楚振邦双手一摊,苦笑道,“说实话,这钱真是黄大哥给的报酬,其实就是回扣。您是不知道,黄大哥是做边贸的,厂里那批棉衬在咱们看来是卖不出去的积压品,可在人家苏联那边,这种款式的衬衣很受欢迎的。跟您说,就这批棉衬,黄大哥弄到那边一倒手,至少能赚这个数……” 楚振邦说着,竖起三根手指头晃了晃。 “三万?”方红玉随口说了一个数,但马上又觉得不太可能,紧接着试探着说道,“三十万?” “可不是三十万,要不然您觉得人家一个总经理能亲自往咱这穷山沟里跑一趟吗?”楚振邦翻个白眼,一副想当然的表情说道。 这番半真半假的解释,方红玉倒是相信了,想想也是,所谓无奸不商嘛,要是赚不到钱,人家黄经理为啥大老远的从哈市跑到这个穷山沟里来,而且还一口就吃下上百万的货?这年头可没有那么多活雷锋了。 心里犹豫了一下,方红玉看看桌上的钱,又问道:“那你爸他知道这事吗?你收人家好处,不会犯法吧?” “这犯什么法,又不是贪污受贿,也不是挖社会主义墙角,”楚振邦不以为然的说道,“不过我可没跟我爸说,你知道我爸那老脑筋,整天就想着一心为公了,他想做焦裕禄,还得让咱们跟着一块焦裕禄,所以这事我根本就没打算跟他说。” “去,这孩子,哪有这么说自个爸爸的。”方红玉嗔怪一句,脸上却是笑得很开心。原本儿子毕业了,还想着尽快给儿子找个媳妇,办彩礼什么的得要一笔开销呢,这下好啦,有这一笔钱,在渠水这穷地方置办彩礼足足的了。 “那成,这钱我先给你收着,回头给你娶个漂亮媳妇。”跟自己儿子也没啥好客气的,方红玉把钱收起来,笑眯眯的说道,“哎,对啦,小犊,你看苗苗这孩子咋样?” “苗苗?什么咋样?”楚振邦随口反问道。 方红玉显然也没想着从儿子口中得到什么答案,她自言自语般的说道:“要说这孩子还真不赖,长得又好,手脚又勤快,是个好女人。就是家里条件太差劲了,又没上过学……要说这山里人也真是,明明生活不好,偏偏还生养那么多,这苗苗姐妹五个,还有个最小的弟弟,将来要是娶了她过门,那得是多大的心事啊?” 方红玉也是典型的家庭主妇思维,对一个小姑娘好是一回事,可让儿子把这小姑娘娶回家来就是另一回事了,很明显,她不看好苗苗的家境,不过她倒是没想过人家苗苗看不看的上她儿子。 对老妈这番自言自语,楚振邦是全当没听见。在堂屋里坐了一会儿,感觉凉快过来了,楚振邦起身回屋,在自己的书桌前坐下,攒着眉头考虑下一步的计划。 局势发展到眼下这一步,楚振邦相信父亲接任县棉纺厂党组书记的可能性是很大的,但问题在于,县棉纺厂本身积弊已久,方方面面存在的问题都很多,这次它能够逃过一劫,并不意味着就能顺势扭亏为盈。 重生后的楚振邦没有多大的野心,也没想过忧国忧民的那一套,他只想让老爸老妈今后的日子过得滋润一点,顺心一点。说句很不负责任的话,棉纺厂的死活楚振邦并不关心,他关心的只是自己的老爸。 其实依着楚振邦的看法,县棉纺厂要想扭亏为盈并不是没有办法,做服装的关键就要看能不能把握住流行时尚,也就是潮流。只要能够把握住潮流,就不怕没有客源,不怕没有销量,而有了客源、有了销量,就等于是有了品牌,有了盈利。在有丰厚盈利的条件下,企业的积弊在一定时间内是能够得到雪藏的,至少维持生存不成问题。 楚振邦前世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游离在轻纺领域,可以说在这方面掌握的信息很丰富,可以说对今后二十年内国内、国际品牌服装的流行趋势都把握的相当到位。楚振邦有自信,如果由他来执掌县棉纺厂的产品设计,不说是让厂里名声大振吧,至少攀和主流不成问题,他不是设计师,但他的思维理念却是站在无数成功设计师肩膀上的,这里面就有一个眼界的问题了。哪怕是标准降得再低一点,至少他还能剽窃。 但是话说回来,一个很关键的问题,县棉纺厂是一家国营企业,楚建国这个厂长兼党组书记是上级任命的,随时都可能调走。别看现在棉纺厂厂长这个位子没人来争,可一旦厂里的状况扭转了,有了大笔的盈利,他还能在这个位子上坐得稳吗?对此,楚振邦持绝对的怀疑态度。 楚振邦没打算给别人作嫁衣裳,所以,他也没打算帮着县棉纺厂创出自己的品牌。 不创出自己的品牌,还有能够有良好的发展态势,那么做好的方式无疑就是做代工。 国内做代工的企业太多了,轻纺方面也有不少,比如说给耐克、皮尔?卡丹之类国际品牌做代工的,广东一带就有很多。楚振邦的想法比较简单,就是要把品牌的经营权掌控在自己手里,将县棉纺厂定位在代工企业的地位上。 那么如何创出一个属于自己的品牌呢? 其实放在眼前九零年,这样的机会很多,其中最方便的一个就是买断某个时尚杂志的纸样版,以纸样设计接受服装定制的方式迈出第一步。 在楚振邦的记忆中,91到94年之间,国内类似《服装》、《上海服饰》之类的一线服装杂志上,都开辟有纸样设计的专栏,其中最成功的一款设计,就是风靡90年代初的褶子裤,那时候的小伙子们,谁要是没两条褶子裤,简直都不好意思出门。再一个就是《中国纺织报》引发的“黄裙子”时尚,一篇《北京流行黄裙子》的纸样稿件,打破了由上海掀起的红裙子风潮,并由此引来了八十年代末中国夏季女装市场红黄并举的局面。 不过这年月纸样设计的发布存在一个弊病,那就是大多数设计只注重色彩的搭配,而不注重款式的更新,另外一点,就是国内没有将纸样设计纳入商业化的运营,时尚杂志刊登出来的设计纸样,往往连同各类数据一同刊出。这样一来,大大小小的服装厂几乎不用得到设计者的指点,就能轻松“盗版”,将产品推向市场。 从纸样设计到制作服装还差着很大一块距离,比如说打版,这个过程就需要纸样设计者提供的各种数据,例如边缝多少,肩宽多少之类的,可以说数据差上一毫米,服装出来的效果就差很多。 作为一个有后世经历的重生者,楚振邦要走的第一步路,就是从纸样设计着手,利用流行口碑来打造一个自己的时尚品牌。这个品牌的名字楚振邦都想好了――因为家在渠水县西城,所以他想就用“西城”这个名字。先是“西城纸样”,然后是“西城创作室”,最后是一个拥有自主品牌的“西城时尚”。 都说万事开头难,因为第一步的迈出,往往需需要一个完整的规划,好在楚振邦现在不需要做得太多,他只需要一款专业的相机、几款拿得出手的设计纸样、几套设计成品和一个“衣架子”――也就是一个模特。 专业的相机可以邮购,有钱就没有问题,剩下的几项楚振邦自己就可以搞定,至于模特……反正又不用要求台风、步姿,只是一个“衣架子”,苗苗就是个很不错的选择。 说真的,重生后的楚振邦在心性上淡定的太多,即便是这一步规划在他看来也是可成可不成的,所以在规划上没有想的太多、太远,甚至可以说是抱了一种游戏的心思。不然的话,依他的谨慎,恐怕会用上几个月的工夫来规划这件事。 在桌前坐了半个小时,楚振邦在手头的一沓白纸上随手勾勒了几幅设计图,但似乎每一个都不是很满意,不是感觉与当下的时代气息不符,就是感觉太过超前,不见得那么容易被时下的人们接受。 心里正感觉有些烦躁的时候,听到外面的堂屋里有人说话,像是老爸回来了。 暂时把手头的事扔到一边,楚振邦抻个懒腰,起身走到外屋,恰好看到老爸站在对面的门口,跟里屋的老妈说话,拘谨的苗苗就站在对面屋的中间,垂着头,就像是个受气的丫鬟。 “就这么决定吧,这两天让苗苗先跟你一个屋,我睡厂里,”楚建国也没看见儿子出来,大手一挥,不容置疑的说道,“最多再有个把礼拜,廖云生的事就能定下来,到时候苗苗再搬回宿舍。” “可这样也不是办法啊,”方红玉的声音从对面屋里传出来,听着像是在犹豫什么,“就算厂里把廖云生那王八蛋给除了名,谁就能保证他不来纠缠?关键是把他给的那份彩礼退了,让他没话说了才成。要不这样,他爸,咱先把廖云生那三千块彩礼给还了?这样姓廖的没了借口,估计也就不敢闹了。” “你哪来的三千块?”楚建国诧异的问道,“折子上那三千块你不是给了小犊吗?” “小犊不是又给我了嘛,”方红玉的声音小了很多,估计是底气不足。 “那成,回头你把钱给小谢,这事让她男人去办最合适,”楚建国倒是没多想,点头道,“你个老娘们镇不住廖云生那种人。” “叔,婶……”站在里屋的苗苗哭的满脸是泪,这时候更是跪在地上朝坐在床上的方红玉磕头,“你们的大恩俺记一辈子,这钱俺将来一定还上,做牛做马也给你们二老还上……” 这场面楚建国就不好站在门口看了,他转过身,正好看到儿子在对面屋门前站着,张张嘴想说什么,却没能说出来,只是皱眉叹了口气。 楚振邦倒是听出个大概来,估计廖云生在苗苗身上打主意不是一天两天了,这回估计是给苗苗家里送了三千块的彩礼钱,从根上定了这门亲。苗苗的家境困难,三千块对山沟里的人家来说是一笔不小的财富,再加上重男轻女的思想,估计苗苗的父母是把女儿当货物给卖了。 三千块卖掉亲生女儿,这种事情说起来有些耸人听闻,可在这年月,在这穷山沟子里,那真是一点都不稀奇。 说起来,老爸老妈的心肠还是很软的,如果换成一般人,这种事情估计都不带管的,改革开放了,一切都主张“向钱看”,学雷锋只是一句口号,谁还会真心在乎?更何况还得自己往里面贴钱。 “爸,厂里的事怎么样了?”上前几步,楚振邦故意岔开话题,问道。 “没事了,刚才余县长到了厂里,当着所有人的面亲自指示,拖欠工人的工资必须立刻发下去,这算是给厂里解决了一个最大的问题。”楚建国脸上的表情好看了许多,一边朝门外一边说道,“小犊啊,这次的事情做的不错。” 说真的,在楚振邦的记忆中,父亲真是难得夸奖自己两句的,这次能从他口中听到一个“做的不错”的评价,已经是很可贵了,毕竟老爷子也是很要面子的。 第十五章 买媳妇? 也许是真的急着把货弄回哈市,又或者不习惯渠水这山沟小县城落后的条件,黄有道在来渠水的当天晚上,陪着县里几位领导吃过饭之后便连夜离开了。 渠水县一场普通人看不到的风波似乎也随着县棉纺厂困难的圆满解决而落下了帷幕,但实际上楚振邦却很清楚,这场风波还远没有到落下帷幕的时候,甚至可以说是才刚刚揭幕。 县棉纺厂拖欠工人的工资很快全部补发完毕,领厂里工人感觉惊喜的是,这次不仅是将近四个月的工资一次性补发完全了,厂里甚至还多开了一份将近,按照技工级别,一个普通的临时工都能多拿二十多块。奖金说多的确不算多,但总归是个好苗头,能让人在茫然中看到一丝希望的存在,那就是这个步履蹒跚的破厂没准还有重新焕发生机的时候。 随着工资的补发,伴随而来的是厂里一些小规模的人事变动,有消息说厂党组书记兼副厂长刘红军可能要调到轻工局担任主要领导职务,也有消息说要调到局里去的实际是厂长楚建国,毕竟这次厂里的困难之所以得到解决,是因为楚建国的儿子引来了阔绰的客商。 这方面的种种传闻很多,哪一种可信哪一种不可信谁都说不准,但有一点却是肯定的,那就是原厂保卫科科长廖云生即将打铺盖卷走人了,对外的说法,是廖云生的人事关系转回了县公安局,他回去是应该应分的。但实际上是怎么回事,知道的人并不多。 重生后的楚振邦除了对自己的家庭之外,对其他的任何事情都抱着一种淡然的情绪,甚至可以说是不怎么关心,也不怎么关注。 20号,是派遣证上要求楚振邦到渠水县县团委报道的日期,不过很遗憾的是,他去了之后负责接待的只是县团委一个办公室的副主任,按照对方的说法,是让他先把人事关系转过来,具体的工作安排还要等九月份之后。 其实县委县政府这段时间也是很不消停,县长孙新民的调令已经正式下达,几天前,随着县棉纺厂困难的结局,白岭地区党报《白岭日报》上发了一篇题目为《锐意改革、积极进取、忠实履职、开拓创新――记渠水县县委副书记、常务副县长余长志》的通讯稿。 这篇通讯稿放在报面的第三版,不是很靠前,但却足够醒目,其中透露出来的信息,就是余长志同志肯定是要进步了。当然,在一些了解真相的人眼里,却能看到另外一个问题,那就是余长志在地区里肯定是有人的,而且这个后台很硬实。县棉纺厂的事情闹了几个月,地区那边一直没有表态,可厂里状况刚刚得到缓解,立刻就有人出来替余长志说话,这里面的问题实在是太过耐人寻味了。 原县长即将卸任,新县长即将上台的事实,带来的必将是县里一系列的人事变动,且不说县里,至少下面各乡镇的一二把手肯定有一部分要动一动的。这样的机会历来都是团委书记们紧盯着的,估计这个当口上团委的领导们都在谋求进步呢,新人报道的事没人顾得上理会。 没人给安排具体的工作,楚振邦也乐得清闲,每天除了到团委例行报道之外,剩下的时间就爱干啥干啥了,日子过得是相当的清闲,甚至可以说是清闲的蛋疼。 不过对楚振邦来说,这种清闲的日子正好用来设计首款的服装。 经过长时间的考虑,楚振邦最终将目标定在春秋季的女装身上,考虑到前世记忆中九十年代初的女装流行趋势,他最终拿出来的第一套方案,是一款女式风衣的款式设计,迎合的是年轻人的时尚口味,主打都市白领阶层的受众口味。设计款式为:长度为齐膝的中长款设计,宽松式、翻领、双排扣、低肩、......实际上就是九十年代中期大街上最常见的一款女式风衣外套,带后束带的那种。 在色彩的选择上,楚振邦选择的是浅色调为主打,力求体现一种简洁明快、青春、朝气蓬勃的理念,正因为设计简单,所以服饰的搭配也可以有多种选择,给人更多自主的发挥空间。在面料的选择上,楚振邦选择的是比较大众化的尼龙绸,这种面料可以让风衣穿起来感觉更舒适、轻便,而且外形挺括。 选择好了要主要的设计,下面自然就是出几套成品,并且在成品的基础上,设计出几款有服饰搭配的模特造型,最后连同模特造型照与设计纸样、介绍一同邮给服装杂志。 服装需要的面料,说真的不好搞,县里的供销社也好,人民商场也罢,都没有尼龙绸出售,要买的话还得跑一趟白岭市,楚振邦合计着,怎么也得把苗苗拉上一块去市里,到市里才好把一应需要用到的搭配服饰都买齐。 可说起苗苗这女孩子,还真是让人感觉头疼,不为别的,小丫头许是在廖云生那边吃了亏,整天防男人跟防贼似的。就拿楚振邦给她买回来的那身换洗衣服来说,小姑娘不仅不要,为此还整天躲着他,那眼神就差明说他楚振邦有不良企图了。 楚振邦考虑着,这小姑娘终究是心防太重,要想让她放开顾忌,接受自己的安排,恐怕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 今天是楚振邦到团委报道后的第一个周末,8月26号,也恰好是农历的七夕节,从一早开始,天就阴的厚厚的,楚振邦到团委报了到,打个晃回到家,才进门稀稀拉拉的小雨就下起来,卧室的窗户上很快便蒙了一层雨水。 作为厂长,老爸是没有所谓周末的,不巧的是,今天轮到老妈值班,家里冷清的很,倒是苗苗一直呆在对面的屋里,也不知道在干什么,也不见出门。 楚振邦坐在自己的书桌前面,面前摆放着精心挑选出来的几张设计图,为了进一步完善这一款风衣的设计,楚振邦从服饰搭配着手,设计出了几种不同风格的搭配方案。 对于风衣服饰的搭配,楚振邦是很拿手的,这不仅仅是因为他前世所从事的工作有所涉及,另外也是因为曾经奢侈浮华的生活包含了诸多这方面的因素,曾经的夸夸其谈到现在的实际应用,操作的起来倒也是得心应手。 素描方面的功底,令楚振邦在刻画服装效果图方面做得很到位,寥寥几笔,勾勒出人物与服装的造型曲线,正准备上色并做色彩说明的时候,就听到窗外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紧接着就听到外屋有人敲门。 这下雨天的,谁闲心没事的来串门啊? 楚振邦放下手里的碳素笔,欠着身子朝窗外窥探一眼。 朦朦胧胧的,只看到窗外的红砖甬路上站了两三个人,也没穿雨衣没打雨伞,就那么在雨里淋着。其中站在最后面的一个身材窈窕,脑后留着一条及臀的长辫子,应该是个年轻的小姑娘。小姑娘搀扶着一个穿了灰格子衬褂的中年妇女,瑟缩着站在屋檐底下,因为只是背影,也看不出是什么人来。 楚振邦也没多想,起身到外屋开了门,正想问问是找谁的,没成想斜刺里钻进来一个人,探头探脑的就朝屋里窥探,一边到处瞅还一边问:“苗苗呢,人在哪儿,赶紧给我让她出来。” 这家伙楚振邦一眼就认出来了,不是廖云生那条老狗还能是谁? 对这个家伙,楚振邦是一点好感都没有,眼见他还想往屋里走,胳膊一伸,揪住他的后衣领,用力扯着,说道:“你他妈谁啊就往里闯?” 廖云生都是半截黄土埋人的主了,力气上哪是楚振邦的对手,后衣领被揪住,使劲朝前挣了挣,除了把一张猪腰子老脸憋得通红之外,脚底下却是一步都挪不动。 “姓楚的,你别想给我打马虎眼,我知道苗苗在你这,你赶紧给我让她出来,不然我就报警啦!”既然闯不进去,廖云生索性不再闯了,他堵在门口大声嚷嚷道。 楚振邦双手抱肩,看着眼前这个不要脸的玩意就是一阵冷笑,半晌之后才不急不缓的问道:“没错,苗苗是在我们家住着,可你这块货又算是什么东西?凭什么你让她出来她就得出来?” “哈,她是我未婚妻,我怎么不能让她出来?”廖云生把脖子一梗,那副嚣张的架势真让人恨不得在他脸上狠狠踩两脚。 “未婚妻?”楚振邦失笑,真难得这老王八蛋还能说出这么个文邹邹的词来。 “你所说的未婚妻,就是那三千块彩礼钱换来的吧?”揉揉鼻子,楚振邦满脸不屑的上下打量他两眼,说道,“我说你个老家伙,亏你还是公安系统内的人,难道你不知道买卖婚姻是犯法的?即便是你不知道,那你也总该清楚苗苗已经把三千块的彩礼钱退回去了吧?现在你们已经两清了,你不会去安安稳稳的做你的老光棍,跑这来纠缠什么?” “三千块的彩礼?哼哼,你说的轻巧,”廖云生鼻孔朝天的冷哼一声,眯着眼看了楚振邦一会儿,又像是懒得多嘴解释的样子,扭身对站在屋檐下的老汉伸手一指,大大咧咧的说道,“算啦,我懒得给你个毛孩子解释。苗老头,你来跟他说,你们家收了我多少彩礼。” 楚振邦这才知道感情站在屋檐下的三个人,都是苗苗的家里人。离着门口最近的一个老汉,看相貌估计得有六十好几了,枯瘦的脸上满是褶子,这要放在三十年前划分成分的时候,估计不用调查就能给他划到贫农一行里去。 老汉身后的妇人倒是看着年轻一点,只是脸上的皱纹也快爬满了,再加上可能有点营养不良的缘故,面色隐隐泛青,眼睛里的目光也带着明显的瑟缩。倒是扶着她的小姑娘胆子大一些,十六七岁的样子,也算是长开了,相貌跟苗苗有**分相似,清纯可人,骨子里透着一股灵气。一双眼睛里写满了好奇,并没有丝毫畏惧的意思,看到楚振邦的目光扫过去,也不害羞,反倒大胆的迎上来。 看看眼前这个小姑娘,再想想苗苗,再对比一下屋檐下的这二老,楚振邦也不得不承认,歹竹有时候真的能憋出好笋来。 苗老汉对廖云生很有几分畏惧,听了这话,颤颤巍巍的上前两步,也不敢进门,就立在门台上苦脸说道:“这位后生,俺们家囡儿是在你这嘎达不?你行行好,让她跟俺回去吧,那啥……家里头收了人家廖镇长的彩礼钱,这亲不成不中啊。” 廖云生在边上听老汉提到自己家兄弟,脸上的表情变了变,很不耐烦的插嘴道:“你个老东西,说了半天废话都没说到点上,你告诉他,收了我多少彩礼钱!是三千还是多少?” “不,不,不是三千,是,是八千,八千的彩礼钱。”苗老汉哆哆嗦嗦的伸出手,嘴里说着八千,可比划出来的手势却是个六。 “爹!” 苗老汉的话刚落地,苗苗已经忍不住从里屋冲了出来,小姑娘脚步走得很急,磕磕绊绊的,还没等走到门口,便急声问道:“咱家什么时候收他八千的彩礼啦?上次娘不还说只是三千吗?” 苗老汉干裂的嘴唇蠕动一番,却是没说话,只是扭头去看自家婆娘。 “姐,这事我知道,”扶着苗苗娘的小姑娘倒是挺痛快,小嘴跟竹筒倒豆子似得,霹雳啪啪几句话就把问题说清楚了,“就上次你把钱送回去的第二天,姐夫就到咱家去了,又放下五千块的彩礼钱,还答应说是亲事一旦成了,就给我在城里安排工作。” 末了,小姑娘还兴奋的说了一句:“姐,这可是好事啊,你跟姐夫成了亲,以后咱们家就有两个吃商品粮的城里人了,村里谁们家不羡慕啊。” 这话让楚振邦听得蛋疼不已,都什么年代了,还“吃商品粮”呢。不过苗苗这个妹妹从性格上跟她姐还真是截然不同,小姑娘的虚荣心显然强大的多,这种女孩子心思活泛,再过上几年,也只有这种女孩子才在社会上吃的开,因为她们知道自己的优势是什么,也知道自己想得到什么,并且舍得为此付出代价。当然,这一切的一切都得念改革的好,开放的社会改变了一切,而最明显的,就是将现实变得更加生动,更加具体了。 “听见了吧,小子?”廖云生对苗苗那一脸的绝望视而不见,一脸得意的从口袋里掏出来一沓皱巴巴的钞票,甩手投在楚振邦的怀里,哼着说道,“别以为你老子拿出点臭钱来就能坏了老子的好事,告诉你,别做梦啦,这亲老子是成定了,你啊,就等着喝老子喜酒吧,到时候也让你看看啥叫老牛吃嫩草。” 话说完,廖云生像是有点迫不及待了,伸手扯住苗苗的手腕,拉着就想朝门外走。 苗苗这时候大概也是绝望了,被抓着手腕也不挣扎,一脸木然的跟着出门。 说老实话,这种事在楚振邦看来很是蛋疼,也就是那种充斥着泡沫的肥皂剧里才能看到这样的情节。廖云生不是个好东西,让人看了就感觉恶心,但这件事的主要错误不在他身上,而是在苗苗的父母身上,可以说这是人家的家务事,楚振邦很不愿意多嘴。 也许有人会说苗苗跟着廖云生这么块货不会有幸福,但问题每个人对幸福都有自己的界定,谁都没权力把自己认为的幸福强加在别人身上。看看苗苗的妹妹,她显然就对自己姐姐的这门亲事很中意,毕竟在渠水这种山沟里,小媳妇跟个大自己十几岁的老公很正常,就像村子里媒婆们常挂在嘴边的:宁可男大七,不可女大一,女大一香火熄。 如果能让楚振邦根据自己前世的心性做选择,这件事他绝不会管,没那个必要,也没那个义务,至于说现在急需的模特,他倒是更中意苗苗的妹妹,这小姑娘有想法,更容易控制在手心里,至于苗苗,这女孩子的性子有点倔。 不过话说回来,眼下毕竟不是前世了,楚振邦的心性虽然依旧淡漠,可有些东西却不是那么容易放手了。更何况廖云生这厮表现得太过嚣张,楚振邦没理由允许他把人从自己家里带走,不然回头老爸在厂里也得觉得没面子。 眼看着苗苗就要被廖云生拉着跨过门槛,楚振邦一伸手,胳膊挡在苗苗的身前,也不理会廖云生诧异的眼神,只是冷冷的对苗老汉说道:“大叔是嫁女儿还是卖女儿?” 苗老汉也知道自己女儿是藏在县棉纺厂厂长的家里,说起来一个厂长跟他这种平头老百姓没有任何关系,可对于苗老汉来说,他可分不清这些,只知道厂长也是个官。每年县棉纺厂招工的时候,乡里村上的谁们家不四处托关系找门路的?这么个厂的厂长,可是关系着很多人家的闺女能不能吃上商品粮的大干系呢。 正因为有了这种思想,苗老汉在楚振邦的面前不自觉的就矮了几头,这回被质问更是连头都不敢抬,只是哼哼唧唧的一句话都说不完整。 “嫁女儿卖女儿的跟你有什么关系,我们这是你情我愿的事,天王老子都管不了。”廖云生抓着苗苗手腕不放,眼睛斜瞄着楚振邦冷笑道。 “要是嫁女儿,那就得问问苗苗同不同意,”楚振邦挡在门口,目光鄙视着懦弱的苗老汉,冷声说道,“要是卖女儿,那也成,咱们就得价高者得。你不是出八千的彩礼钱吗?那成,我加五千,一万三。你说给苗苗她妹安排工作,吃什么商品粮,这个我也能做到,不说让她吃上商品粮吧,至少让她每月工资不下六百。怎么样?你还能加什么筹码?” 听了这话,原本瑟缩在一边的苗老汉本能的打个激灵,一万三啊,这数听得他没法不激动了,要知道他们村……别说他们村了,就整个乡里也不过只有一两个万元户。平时乡里乡亲的一说起“万元户”三字,那都羡慕的不得了,土里刨食不吃不喝的得刨多少年才刨出一个万元户来啊? 而原本扶着苗苗娘的小姑娘,这会眼珠子都亮晶晶的,这笔账太好算啦,姐姐在县城工作,一个月才挣多少啊?六百块的工资,那得顶村里一户人家小半年的收成了。有这么高的工资,谁还管它商品粮不商品粮的? 廖云生听了这话也是吓了一跳,说实话,之前的八千彩礼钱也不是他的,大部分都是弟弟廖云起那里给出的,要说让他自己掏一万多块出来,即便是敲骨榨髓也弄不来。 不过廖云生倒是很快冷静下来,他才不信一个刚刚毕业的半大小子就能拿出一万多块来,别说是他,即便是他老子估计也没那么大的魄力。 “切,吹牛谁不会啊,你把钱拿出来再说吧。”心里静下来,廖云生很是不屑的嗤笑一声,拉着苗苗的手倒是松开了,抱在胸前,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样子。 楚振邦是一句话都懒得跟这块货多说的,哪怕是连打击他的兴趣都没有。当下也不理会廖云生轻蔑的眼神,一把扯住苗苗的手腕,拽着她就朝自己屋里走。 苗苗这时候还没有回过神来,整个人还处在梦游的状态,被楚振邦拽着的时候也不反抗,行尸走肉般的跟着进了屋子。 这么长时间了,当初留出来的四万先进还在被褥下面压着,楚振邦也不避讳身边的苗苗,径直过去掀了被褥,先是取出来一万的现金,想了想,又多取了五千。 转过身来的时候,一股脑塞在苗苗怀里,说道:“拿去给你爸,就说你和廖云生之间的事情两清了。” 说着,又把刚才从廖云生那里接过来的三千块放在最上面,楚振邦朝门外指了指,说道:“去吧,多出来的五千算是给你妹妹开的半年工资,我说话算话。要是廖云生还想闹,你就告诉他,我能拿出两万块来打发他滚蛋,就不介意多拿出两三万来要他一条腿,他也不是在这山沟里呆了一辈子的人,应该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第十六章 旧识 楚振邦最后一句话的意思其实很明白,尽管从84年开始,国内延续了三年的严打专项斗争在很大程度上整饬了社会治安,但在北疆这个地方,各种各样的刑事犯罪还是屡禁不止的。 尤其是这两年,随着边贸的兴盛以及商品经济的发展,打着讨债、催款名义出现的小规模犯罪团伙也是屡见不鲜,这些人实际上就是打手。多少钱买人一条胳膊,多少钱买人一条腿,这都是有价码的,而且很讲信义,可谓童叟无欺。 楚振邦说这一番话,无非就是为了吓唬廖云生这号人,信不信是对方的事,但那笔钱扔在那儿,想必也能让廖云生没了继续纠缠下去的借口。 至于说为什么让苗苗自己把钱拿出去,主要是楚振邦感觉很心烦,而且是很没有道理的心烦,这心烦不是因为生谁的气,更不是因为舍不得那么一两万块钱,如果非要找一个对象的话,那就得说楚振邦是愤恨这个操蛋的现实以及这个操蛋现实所拼凑出来的社会。 经历了前世几十年的风雨沉沦,楚振邦很清楚苗苗身上所发生的一切并不是什么特例,在金钱至上、物欲横流的社会里,有几个人能维持清白?像今天苗苗的爹娘,他们是在出卖自己的亲人,类似还有出卖朋友的,出卖兄弟的,乃至出卖自己的,实在是数不胜数,不幸的是,前世的楚振邦也是其中一员,所以他现在实在是没有立场谴责别人。 许是楚振邦的恐吓起了作用,又或者是在扎扎实实的钞票面前没了底气,廖云生很出奇的没有继续闹下去,甚至可以说是走得有点悄无声息。 楚振邦坐在书桌前,心思很快又沉入了自己的设计,倒是把屋外发生的事情扔到了一边,直到外面雨势变急,雨打窗棂发出的劈啪声减去紧促,楚振邦才将思绪从一大堆的设计中拉回来。 屋子外面静悄悄的,一点动静都没有,楚振邦感觉奇怪,走到卧室门口朝外张望一眼,却一眼看到苗苗孤零零一个人蹲在堂屋门口,身上的衣服**的,一张小脸几乎埋进了膝盖里,紧紧攥着的一只手里还露着几张钞票的边角。 看着苗苗蹲在门角的身子几乎都要蜷成一团了,楚振邦也说不上自己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反正不是怜悯更不是感动,只是觉得心里发干发皱,就像是暴晒了几天的橘子皮。 在卧室门口站了一会,楚振邦也没看见苗苗动一动,小姑娘就像是变成了一尊雕塑,用那么个憋屈的姿势蹲着也感觉不到累。 都说哀莫大于心死,楚振邦倒是能体会到苗苗此刻的心情,这种事摊在谁的身上估计都好受不了,不过问题在于,过分沉溺于这种负面的心理状态也不是回事,到最后弄得精神崩溃了,这世上不就又多了一个疯子? 干咳一声,给死寂一般的屋里添了点动静,楚振邦假装才从屋里出来,漫不经心的走到四角小餐桌前坐下,问道:“家里人都走啦?” 苗苗没有搭腔,倒是蜷曲着的身子动了动。 “姓廖的怎么说?”提起桌上的小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凉开水,楚振邦盯着面前的杯子,继续问道,“是不是还打算继续闹下去?” 这回苗苗的反应大了一点儿,看得出来是在摇头,只是头还垂着,动作不明显,倒是脑后的大辫子晃动着从后背滑下来,辫稍掉在地上。 连着问了几句话都没有得到一个明确的答复,楚振邦心头隐隐有些恼火。 其实楚振邦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经历过前世的种种,他最瞧不上眼的就是像苗苗这种怯懦、畏缩,一遇到什么不幸就把头埋在地底下里装鸵鸟的人。这是个很现实的世界,也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指望着全世界无产者团结起来的人早就躺进陵园里了,要想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并且获得更好,就必须坚强起来,用更坚韧的神经武装自己,不说变成强者吧,至少不能沦落为只会扮可怜的弱者。谁要是期盼着能得到别人的同情,别人的怜悯,谁本身就比别人矮了一截,不管那份同情、那份怜悯来的多么善意。 这种思想或许很极端,但却是楚振邦脑子里早已固化了的东西,不经意的,他就会用这种思维往别人的身上套,不管这个“别人”是男的还是女的。 “那你将来打算怎么办?”端起面前的杯子抿了一口水,楚振邦说话的语气明显冷了许多。 “我……”苗苗身子一颤,抬起头来,畏畏缩缩的朝楚振邦看了一眼,见他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只觉得心底一股委屈涌上来,想吐又吐不出来。 “我会想法子把钱还给你,一分都不少。”委屈带来的后果就是倔劲上冲,苗苗侧过脸,攥着几张钞票的手在脸上一抹,手背上的泥水混着眼泪,在白皙的小脸上勾出来几道污痕,嘴里却不忘赌誓般的说道。 “你怎么还?”冷下脸的楚振邦虽然没有前世鼎盛时期那般咄咄逼人的气势,但稍嫌年轻的脸上终归还能带出一点威仪,“你现在一个月的工资才一百多吧?就算不吃不喝,你要多少年能攒够两万?十年还是二十年?” 这话说得委实有些伤人了,苗苗委屈的瞪着眼睛,说真的,尽管这些天相处的时候不多,可她也从未想过楚振邦能说出这么没有人情味的话来。 自尊心受伤后果很严重,苗苗咬着嘴唇,几乎要把唇皮咬破了,不过说到底,楚振邦提出来的问题她还真是一个都回答不了,毕竟她不知道几年之后,两万块钱甚至买不了几平米的房产。 “不要随便给人家承诺,不管什么事,总是要做到之后才有资格说的。”一点也没把苗苗的可怜相放在眼里,楚振邦站起身,一边朝里屋走,一边头也不回的说道。 进了里屋不一会儿,楚振邦又拿着前段时间买的衣服出来,随手朝饭桌上一扔,冷冰冰的说道:“行啦,别窝在那儿装死啦,去把身上的衣服换了,我还有事情安排你做。在没把欠我的钱还清之前,你要先帮我做事,算是折抵利息吧。” 苗苗也不反抗,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面无表情的走过来,拿了桌上的衣服进了对面屋里。刚才楚振邦的话也算是把她打进了深渊,两万块的欠账终归是先还不上了,苗苗也没想着跑路,只是有一种木然的绝望。 人要是认了命也就什么都无所谓了,苗苗现在大其概就是这么一种心理。 ………… 七夕的一场连阴雨带来的连续三四天的闷热,就在八月的最后一天,一场从北边吹来的寒流席卷了包括北疆省在内的大片北国地区,新疆、内蒙两地的部分地区,甚至出现了罕见的降雪天气,造成了一定程度上的灾害。 在楚振邦的记忆中,90年的这一场寒流前世也出现过,因为寒流的到来正值盛夏,所以记的比较深刻。这场寒流持续的时间很短,就是三五天的工夫,但它带来的后续影响却是很大的,最直接的一点,就是它为此后93-96年间的朝鲜大饥荒埋下了隐患。 当然,这些事情与楚振邦并没有什么关系,他可从未想过要跑到中朝边境去做粮食倒卖的生意。 寒流过后,山区的天显得格外的蓝,蜿蜒颠簸的山路上,一辆破旧的解放“单排座”带着“突突”冒起的黑烟费劲的朝一道高岭上攀爬。坐在卡车的后斗上,楚振邦禁不住响起那首形容这种交通工具的顺口溜:开车的一身土,坐车的颠屁股。 卡车是县城棉站的,这次去白岭市是为了送一批棉籽,整个后斗上都装的满满的,只有后弦的位置上能勉强挤下两个人。 楚振邦的位置比较靠左,左手边是一捆棉籽包,四四方方的编织袋上还粘着一些棉絮,右手边是蜷缩着身子的苗苗――小姑娘这还是第一次离开渠水县城,可以说是这辈子出的最远的一次远门,只感觉眼睛里看到的一切都是那么的新鲜,尽管四周的山和老家那个山沟子里的没有丝毫不同,可瞪大的眼睛还是看的目不暇接。 咋寒还暖,身上的衣服穿的很是单薄,车上能容人的空间又那么狭窄,两个人几乎是半椅半靠的拥在一起,原本应该是很旖旎的一段光景,可惜头顶吊着火辣辣的日头,旖旎没了,只剩下热了。幸好车开起来还能有点凉风,不然楚振邦感觉自己非得疯了不可。 卡车在剧烈的颠簸中吱吱嘎嘎的过了一道山梁,下坡的时候,公路边的绿树荫里闪过一片红砖灰瓦的平房,一根木制的旗杆在树影中高高立起,顶端飘着一面半新不旧的国旗。 楚振邦感觉身边的苗苗挺直了纤细的腰身,朝那片树荫好奇的观望,忍不住开口说道:“那是二郎沟小学,前面就是二郎沟镇,过了二郎沟镇路就好走,有个七八里路就能进白岭市区。” 嘴里说着二郎沟小学,楚振邦的脑子里猛然闪过一道灵光,像是有什么重要的记忆被尘封了,可惜这道灵光来的暮乎,去的也迅捷,再想抓住它的时候已经消失不见了。 “这是学堂吗?”最近几天的相处,苗苗的情绪似乎也稳定下来了,至少在面对楚振邦的时候敢开口说话了,她眼神复杂的看着那一片片红砖房,嘴里幽幽的说道,“真好,俺们村的学堂可没这么大……等过了年,俺弟也该上学了……” 说着说着,像是又想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手捋着辫子,叹了口气。 楚振邦也不安慰她,只是把她的手抓过来,放在手心里细细摩挲。 小姑娘的手型很漂亮,手指纤细修长,指肚饱满,手背上的肌肤细腻润滑,就像是抹了一层透明的油脂,淡青色的血管在这层油脂下脉动,能看得很清楚。遗憾的是,小姑娘的手掌内面很粗糙,抚摸起来都感觉剌手。在厂里,她是细纱车间的女工,这活不好干,抢接绳头的时候,一个不小心手就会被高速运动的纱线剌个口子,经年下来,手掌上自然都是茧子。 被楚振邦握住手,苗苗脸上一红,下意识的挣了挣,感觉对方握的更加紧了,心里暗暗叹息,索性放弃了,任由他握着。其实这几天苗苗也算是想明白了,身边这个男人虽然很霸道,说话冲而且不给人留面子,但总归是个好人,退一万步来说,他至少要比廖云生那个老头强的多。自己左右没的选择,也许跟了这么个男人并不是什么坏事。 这也就是摊上这么个年代,又是这么个闭塞的山区,再加上苗苗的思想单纯,甚至连自由恋爱的观念都没有,如果放在几年之后,就凭苗苗这条件的,你没别墅、没豪车、没巨额存款的,人家都不带正眼瞧你的。 车过了二郎沟,又向前行驶了将近十几分钟,道路开始变得宽阔,路边的店铺、小楼也开始鳞次栉比的出现,只是各种各样的建筑高低不齐,没有丝毫的规律,一看就不像是经过系统的规划。 记忆中的白岭市是在正式成为地级市之后才开始进入经济发展快车道的,时间好像是在91年年底,当时的白领地区行署转成了白岭市市政府,区委便是后来的市委,随后的92、93年,白岭市市区规划展开,没几年就变了一副样子。 如今的白岭市同样也没有出租车,市内的交通工具除了班车之外就是满街跑的人力三轮,坐着很便宜,给师傅两块钱,他能拉着你围着市区转一圈。 楚振邦拉着苗苗在市农技站下了车,路边拦下一辆三轮直奔市里最繁华的裕华西路。在楚振邦的记忆中,这年月白岭市里规模最大的商场总共只有两个:人民商场、劝业场商厦,都在裕华西路和解放大街的交汇口上。 这次来市里,楚振邦要做的事情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制作风衣成品的尼龙绸布料需要扯回来;与几款设计相搭配的服饰,诸如女式运动鞋、西瓜风帽等等,这些东西也要采购;还要去选一款比较高档的相机,白岭这地方不太可能买到多么专业的相机,只能尽可能选一款好一点的;还要找一家发廊,给苗苗做一个头型。其实楚振邦也考虑,将来如果要打出自己品牌的话,类似专业摄影师、裁剪师、造型师什么的都需要聘请,只是现在事业连个雏形都不具备,暂时还没有必要准备这些。 苗苗是第一次来白岭,市区的繁华与她自小生活的环境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手攥着楚振邦的衣摆,走进人民商场的时候小姑娘就像是个受气的小媳妇,四处窥探的目光躲躲闪闪的,好奇中带着明显的畏缩。 楚振邦倒是显得落落大方,因为眼界的关系,尽管身上的体恤衫还粘着几点棉絮,浑身上下的打扮也土的掉渣,可他却丝毫没有感觉低人一等。 顺着人流进了人民商场,楚振邦带着苗苗直奔二楼的成衣专柜。如今的人民商场还是国营性质,成衣柜台还没有采取开放式的经营销售方式,衣服鞋帽之类的都在墙壁上挂着,前面挡着一排玻璃柜台,把购物的顾客都挡在外面,要买什么都得经过里面的服务员。 国营的商店嘛,服务员都是拿固定工资的,这叫吃国家饭,旱涝保丰收,顾客是上帝那一套在这里行不通,看人下菜碟儿倒是很正常的。 楚振邦领着苗苗在柜台前转了一圈,说真的,从柜台里看到的很多东西,都让他有一种泪流满面的冲动:帆布橡胶的回力鞋、前襟带有蝴蝶飘带的“幸子衫”、号称最早体现内衣外穿的脚蹬裤、雷锋挎包…… 不过很可惜,楚振邦真正想找的女式秋冬季高帮帆布运动鞋、黑白两色的长穗围巾、粉色的女式衬衣之类的东西都没有,甚至连记忆中应该是这年月很流行的休闲西瓜帽都没看见。至于风衣专用的大帽圆扣、尼龙绸布匹倒是有,只是样式、色彩上与楚振邦的要求差的太远了。 在柜台前转了一会儿,楚振邦考虑着实在不行就先选几种布料回去,相应的服饰实在买不到,那就只能选择diy了,总归只是拿来做陪衬的,也没有必要弄得那么精细。 心里这么考虑着,楚振邦正打算去招呼柜台里的服务员,只感觉耳朵边上风声骤起,还没等反应过来,肩膀上已经被人从后面结结实实的拍了一巴掌。 “犊子!”几乎是紧随着这一巴掌,一个陌生且沙哑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楚振邦诧异的回过头,面前站了一位瘦子,身条细流的像是一条柴,个头倒是挺高,估计的有一米八左右。细长的脸上布满了青春痘,坑坑洼洼的,打眼一看让人感觉头皮发痒。别看小伙子面相不济,一身行头倒是很晃眼,笔挺的黑衬衣、黑西裤,腰上却偏偏扎着一条镶白边的腰带,腰带右边还挎了一个bb机,脚底下皮凉鞋簇新簇新的,给人感觉很有档次。 上下打量对方两眼,楚振邦只是觉得对方有点眼熟,但又实在想不起是谁来,心里正犯嘀咕,对方脸上的笑容已经沉了下去,用不无讽刺的腔调说道:“咋,不认识我啦?这大学生就是眼界高啊,高中三年的同学,这回就不认得啦?” 楚振邦心头苦笑,暗道:哥上辈子人过中年,这才重生回来的好不好? “得,看这意思是真想不起来啦,”瘦高个也不管周围有没有人,伸着小指头抠了抠鼻孔,一边上下打量着楚振邦,一边说道,“咱给你提个醒,尹,尹家成,还记得不?” 一说尹家成这名字,楚振邦倒还真是想起来了,印象中上高中那会班上的确有这么号人,不过那时候跟对方没啥交集,主要是当初的尹家成属于“二流子”一级别的,除了下课不逃基本上什么课都逃,调戏小女生、欺负小同学之类的事也没少干,最后的结果就是连个高中毕业证都没拿到。 “哦,我想起来了,”回想起这么号人,楚振邦倒也没有瞧不上对方的意思,只是手扶额头,笑道,“尹……家成,跟边凤琴同桌的那个。” “哈哈,不简单,不简单,竟然还能记得起来,”尹家成哈哈笑了两声,似乎对别人能记得住自己颇感得意,“我还以为你这位高材生早把咱们当初的那些同学们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说到这儿,尹家成突然停下来,视线扫过旁边的苗苗时,目光有那么几秒钟的呆滞,很明显,苗苗身上的穿着虽然老土,但那张清纯到妖孽的脸却是令人心动。 看到尹家成的视线在苗苗身上栈恋不去,楚振邦心头不快,干咳一声说道:“哪能啊,这不是上个月才毕业分配回了县里,给谁都没来得及联系呢。” “还联系什么,巧得很啦,咱们那一届43班的鲁强你还记得吗?”尹家成顺着他的话笑道,目光却仍旧逡巡在苗苗身上,“这小子正撺掇着搞一场同学会呢,你要去的话给我留个呼机号,到时候我呼你。” 尹家成这话说得很热情,可心底里却压根没把楚振邦当回事。上学时候的高材生怎么啦?书呆子罢了,看看现在这身打扮,一瞅就知道是个穷鬼。不过身边跟的这个小妞倒是不错,清纯、水灵,要是打扮打扮,带出去肯定能震倒一片人……可惜,娇娇嫩嫩的一朵鲜花却插在牛粪上了。 尹家成满脸假笑,心头暗自腹诽,却忘了自己的那副尊荣。最后之所以让楚振邦留个呼机号,也是故意给个难堪,他估摸着就楚振邦这幅穷酸样,也不可能配得上一个呼机。 能奚落一把学生时代高高在上的高材生,而且还是在清纯的一塌糊涂的妹子面前,尹家成只觉得心里是前所未有的爽快。 第十八章 动作搞大 什么炫富、拼财,借着贬低别人的工夫抬高自己,用鼓囊囊的荷包来勾引无知妹子痴呆的目光,这种伎俩楚振邦前世也没少玩,而且可以说是比大多数人玩的都要精通。 所以尹家成一番看似不经意的话里究竟藏着什么样的心思,楚振邦一眼就能看出来,说白了,这就是暴发户所特有的优势心理在作祟,感觉兜里的钞票就是能够超越一切的优势。如果放在前世年轻的时候,楚振邦倒是会跟对方比试一番,将他那点幼稚的优势心理连同自尊彻底击碎,再踩上去狠狠跺两脚。至于现在,楚振邦是连理会对方的心思都没有,这种游戏太幼稚了,简直是在浪费时间。 “我才刚毕业分配了工作,哪来的呼机,”一点都不掩饰自己的“窘迫”,楚振邦很爽快的笑道,“要不这样,反正我家还在棉纺厂家属院里住,你们要是不嫌麻烦,到时候就给我家里送个信。” 楚振邦的坦率反倒让尹家成后面的话跟不上来了,这年头大学生可值钱的很,一份文凭就意味着能端上“铁饭碗”,能吃上“商品粮”,所以说文凭这东西在这时候也是一份炫耀的资本。 尹家成脸上的笑意一僵,他可不认为楚振邦这是坦率,反倒觉得这是对他的嘲弄――有的人就是这样,总想着踩别人两脚彰显一下自己,一旦踩个空,反过来又会认为人家有心给他挖的坑。 “哦,你们家还在棉纺厂那边住呢?”尹家成的话也来得挺快,眼珠一转就又找到一个自以为可以打击人的地方,“你不会是分配到棉纺厂了吧?我前段时间怎么听说棉纺厂好像要倒闭的样子,是不是有这么回事?” 楚振邦笑笑,很沉稳的说道:“是有那么回事,不过事已经过去了。而且我也没分到棉纺厂,是在县团委。” 尹家成脸上的笑容又是一僵。已经在社会上混了四五年了,虽然不是体制内的一员,可尹家成对这方面的事多少了解一些。团委这种地方可以说是清水衙门,跟具体的行政单位不好比,但问题是这是个升迁快的部门,是个年轻干部很容易蹿起的地方。尤其是像楚振邦这种有学历的人,进了县团委只要有眼力劲、回来事,回头再有个人拉扯两把,往上爬是很容易的。 尹家成高中肄业之后,一直在自己做些小买卖,也就是跟几个人合伙买了两辆车跑运输,手头宽裕是宽裕,但怎么说都摆脱不了“个体户”的身份。这年头,“个体户”这个名词并不含有褒义,也没有什么人羡慕,反倒是国家干部在大多数人眼里要高人一等,所以当听说楚振邦分配到了县团委之后,尹家成还真觉得自己没啥好在人家面前炫耀的。 经商有年,尹家成自然也练就了一幅看人下菜碟儿的头脑,听说楚振邦分配进了政府部门,他也就没了继续压人一头的想法。 经商、从政可以说是不同的两个圈子,但不管是哪个圈子,都免不了注重人脉的积累。尹家成的想法很简单,眼前这位老同学虽然才刚刚毕业分配,但保不齐将来某一天就能爬上去,这样的人即便是不能交好,也没必要为了点狗屁倒灶的事去得罪。 要说这尹家成也得算是个精明的人,主要也是这年头“官本位”的思想恰好是最浓的时候,而在经商方面,国家一方面鼓励个体、私营经济的发展,另一方面却始终没有明确个体私营经济的合法地位,再加上“官商”的思想在国人心目中一向都很浓重,所以对一般的个体户们来说,谁都不愿意得罪政府部门的人。 “呵呵,不错呀,老同学,这就算是吃上国家饭啦,”尹家成的态度转变不过就是一瞬间的事,因为变得太快,所以笑起来还显得有几分干涩。 对尹家成的想法,楚振邦倒是能把握得住,毕竟这样的时期他也曾经经历过。 “什么国家饭,不就是混日子嘛,”很内敛的一笑,楚振邦说道,“倒是你,看这身打扮,估计这些年过得挺滋润吧?” 这话说的尹家成面泛红光。其实尹家成自己可能都没察觉到,在面对楚振邦的时候,他的心里是有一种自卑情绪的,刚才的攀比实际在根子上就是这种自卑情绪在作祟。还是受这种自卑情绪的印象,现在得了楚振邦的一句奉承,他又顿时觉得浑身舒坦。 “嗨,也就是瞎混呗,”大嘴一咧,尹家成呵呵笑道,“这不,前些年跟几个不错的兄弟弄了个运输公司,跑大货,这两年算是运气不错,能挣个三瓜两枣的勉强糊口。” “啧啧,老同学,你这么说可就不地道了,”看着对方高兴,楚振邦也不介意再给他脸上贴点金,“你这要是勉强糊口,那我这号的可不还是贫下中农呢?” 果然,尹家成脸上的红晕更浓了,那一脸的青春痘都红的发紫了。 嘴里连连客气,尹家成现在对楚振邦的观感绝对是掉了个个,只觉得这位当年班里的高材生会做人、会说话,值得深交。 两人站在柜台前又聊了一会儿,气氛早已没有了最初的那种紧张,临走的时候,尹家成还留了呼机号,家里的电话号码,一再的叮嘱楚振邦回头有空联系,找机会一块坐坐。 目送尹家成端着架子,一步一摇的走远,楚振邦摇摇头,暗自吐了一口气。 经历了前世的种种,如今的楚振邦绝对有着与年龄毫不相符的成熟,这一点体现在待人接物上,那就是更加的成熟稳重。类似今天这样的事,如果非要跟尹家成顶起来别苗头,固然是能逞一时之气,可回过头来却也树了一个敌。而现在呢,简简单单的两句奉承,就能将一个可能的敌人变成潜在的朋友,何乐而不为? 送走了尹家成,楚振邦也不再耽搁,招呼柜台里的服务员,把想买的东西都买齐了,又在商场里雇了一个平板车,给他送到商场门口,装上一辆等客的三轮,一路拉着去了棉站。 之前跟县里来送棉籽的师傅说好了,跟车来跟车回去,结果到了棉站,那辆解放大卡停在院子里,车上的棉籽卸掉了,司机师傅却不知道去了哪儿。 楚振邦到棉站的办公室一打听,才知道司机师傅跟着棉站的几个人出去吃饭了,几分钟前才刚刚走的。 从办公室里出来,楚振邦看看天色,日头都开始偏西了,估摸着时间得有十二点钟了,中午粒米未进,他倒是不觉得饿,可身边不还跟着苗苗嘛。 想起离着棉站不远的地方好像有一家规模不小的饭店,楚振邦决定先过去对付一顿,等回来的时候司机师傅也差不多到了。 心里这么盘算着,楚振邦带着苗苗出了棉站,顺着公路向西行,最多也就是五六十米远的样子,就找到了那家名叫“湘楚馆”的饭店。 饭店的外部装修弄得翠瓦雕瓴、古色古香的,正门入口处还吊了两个大红灯笼,看着还算不错,但可惜的是,正是饭点的时候,进进出出的客人也没几个,估计生意不是很好。仅从这份冷清上,楚振邦便知道这家饭店的东主估计没什么背景关系,这年头饭店大多数都靠公款吃喝活着,寻常人家有几个有事没事下馆子的? 苗苗跟在后面,走上饭店门前台阶的时候还有些犹豫,小姑娘这辈子还没下过馆子呢,心里难免有些踌躇。 楚振邦可不管那么多,扯住她的手腕,拉着就进了门。 饭店大堂的布局很普通,不过收拾的倒是挺干净,抹着红漆的吧台上还摆放了一台24寸的彩电,此刻正在午间新闻。 楚振邦带着苗苗在靠近橱窗的一个位子上坐下,正想招呼服务员,就听到电视正在播放的新闻里传出塔斯社的电讯:“……苏联中央银行行长维克托?格拉先科在接受塔斯社记者采访时证实了这一消息。此次苏联中央银行宣布放宽卢布汇率波动区间,标志着苏联政府有意放弃维持了28年的卢布标准汇率,受此影响,国际货币市场……” 看着电视屏幕上闪过的莫斯科红场影像,楚振邦暗自叹口气,心说如果黄有道和安东聪明一点的话,在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就应该接受之前自己给他们的建议了。虽然从时间上说,这时候动手已经晚了将近半个月,但有总胜过没有吧? 楚振邦还是低估了黄有道与安东的头脑,准确的说,是低估了安东的魄力,低估了季娜依达的手腕,同时,也低估了此刻苏联国内法纪败坏的严重程度。 楚振邦说的那些话,黄有道或许不会相信,但安东却信了个七分,其间,再经由安东传到季娜依达那里,她只需要使些手段,就不难从莫斯科得到更进一步的确切消息。 苏联央行下调卢布汇率的决定不可能是拍脑门子一夜之间构思出来的想法,其实这个计划从很早以前就有了,具体可以推到一年前实行“非贸易领域特别汇率”政策出台的时候。大背景是国家财政赤字居高不下;经济改革的推进陷入停顿;招商引资不见成效等等等等。当时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便抛出一种论调,指出苏联目前金融领域存在的最大问题便是卢布汇率的错误性估高,这种估高带来的后果,便是货币值与其购买力严重不符,从而诱发了这样亦或是那样的经济问题。要想解决这些问题,首要的一件事就是降低卢布汇率。 在过去的一年时间里,苏联金融领域都在就汇率是否放低这个问题展开争论,反对的一方认为如今苏联国内局势不稳,商品供应不畅,如果骤然降低卢布汇率,很容易引发恐慌,进而导致国民对卢布信用的不信任。这种观点很容易理解,本来老百姓就觉得国家可能出问题了,准备多储蓄以备不时之需,可恰好在这个时候,卢布汇率被降下来,其最容易导致的后果是什么?毫无疑问,最大的可能就是出现大范围的卢布恐慌。 可以说这种反对的观点在过去的一年时间里,占据着莫斯科决策层内的优势,直到最近才出现风向上的变化。风向变化的根本原因,在于《苏联国家银行法》的出台,根据这项法规,国家中央银行不再对部长会议负责,而是直接对最高苏维埃负责,行长以及第一副行长由苏联总统提名,最高苏维埃任命。 季娜依达只用了几天的时间,便打听到了海量的信息,诸如:为了降低财政赤字的影响,重组后的央行在去年一年里增发卢布货币1500亿,用宏观经济学上的说法,这叫做财政赤字货币化,是极端不负责任的政府行为。毕竟流通中需要的货币量是一定的,增发货币就意味着货币超量,就意味着通货膨胀,就意味着货币贬值,就意味着老百姓要吃亏。 除此之外,在最近几个月,新成立的三大银行放贷量激增,其中仅农工银行近一个月便放出卢布现金贷款280亿,是去年同期的六倍还有富余。没有相应的利好信息,也没有大规模的基建举措,贷款量短期内的激增本身就是个很不正常的现象,即便没有人帮着分析,季娜依达也知道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当然,最终促使季娜依达动手的,还是她那位从中国回来后便去了莫斯科的父亲。在电话里,一向反对她经商的父亲,在听说她打算贷一笔款做贸易的时候,竟然史无前例的给了一句:“可以考虑做一下……这种事你应该自己拿主意。” 没人比季娜依达更了解她的父亲了,素来谨慎的老头既然能给这样一句话,那就说明这件事很值得做,而不是什么“考虑做一下”。 有了这份底气,剩下的事情就简单了。按照楚振邦提供的方式,这段时间季娜依达着实做出了一些安排,仅仅安东的贸易公司,就拿到了三千万卢布的贷款。 季娜依达与安东要比楚振邦早两天得到卢布汇率正式下调的消息,他们甚至连庆祝的宴会都举办过了。尽管操作之前就知道卢布汇率定然会下调,但谁都没想到下调的幅度会如此之大,美元兑卢布的比率从之前的1:06骤然浮涨到1:1.8,这其中存在的利润是惊人的。扣除方方面面的开销,半个月不到的时间里,季娜依达的账户上便有数百万美元的进账,可谓是赚的满盆满钵。 人总是贪心的,尝试过赚取暴利的滋味,就很难再平静的回归到踏踏实实做生意的老路上去了,季娜依达也好,安东也罢,乃至一向小心谨慎的黄有道都是如此。 楚振邦带着苗苗到白岭的时候,黄有道与安东两个人刚刚过了黑河口岸,正准备跟楚振邦取得联系。 这年头的通讯条件落后,别说手机,就连固话都没有得到普及。黄有道倒是有渠水县棉纺厂的电话,打通之后从楚建国口中得知楚振邦一早去了白岭,估计要到下午才能回县城。 从黑河到白岭不过是一两百公里的路程,黄有道与安东商量了一下,最后两个人决定干脆开车跑一趟,有些事面谈总是要比电话里说的更清楚。 楚振邦带着苗苗在饭店里吃了饭,再出来回到棉站又等了一个多小时,司机才提着大包小包的赶回来,等到最后从市里往回赶,已经到了下午三点,实际上是走到了黄有道两人的后面。 回到渠水已经是下午六点,天色将暗未暗,楚振邦两人在家属院的胡同口下了车,正准备找两个人帮忙把买回来的大包小包弄回家,便遇上了在楚建国陪同下的安东与黄有道从胡同里走出来。 “嘿,楚,又见面了,你还好吗?”安东眼睛很尖,首先看到了穿着土气的楚振邦,他快步迎上来,先是一个结结实实的熊抱,这才热情的问候道。 “怎么是你们?”楚振邦看看他,又看看紧随在后的黄有道,诧异地问道。 不过这话刚问出来,楚振邦便想到了一种可能,这两位今天赶过来,肯定是因为卢布贬值的事。 “黄经理和安……安东先生都等了你大半个下午了,”楚建国走过来,用略带责备的语气说道,“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楚振邦耸耸肩,伸手朝堆在地上的那些包裹一指,笑道:“这不是有一堆东西要买嘛,再说,黄大哥和托尼亚又不是外人,他们不会介意的。” “是啊,不介意不介意,”黄有道咧嘴大笑,附和道,“其实今天这事主要还是错在我们,事先也没有打个招呼,冒冒失失的就过来了。” 楚建国张张嘴,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说实话,作为父亲,楚建国现在对自己的儿子有了太多的好奇,远的不说,就说眼前吧。黄有道那可是动辄便能拿出上百万资金的大老板,更何况此时边上还有一个老外,在渠水这样的小县城里,这两位无疑能算是大人物了,上次黄有道来的时候,款待的晚宴可是余长志出面作陪的。 就这么两位大人物,儿子却明显没有把他们放在眼里,而对方似乎也毫不介意他这种态度,这……这难道不值得奇怪? “安排好住宿了?”楚振邦没有察觉到父亲表情上的异样,很随意的把手里一个包袱塞给黄有道,让他帮忙拿着,说道,“帮帮忙,跑了一趟市区,收获不小。” 包袱里装的是布料,看着一大包不小,却并不是很重。黄有道接在手里,点头道:“住下了,这不在县政府招待所订了房间才来你这儿的。” 楚振邦点点头,准备回去拿另外一个包裹,倒是安东快了一步,抢先把包裹提在手里。 “有事?”也不客气,楚振邦朝安东笑笑,随口问道。 黄有道下意识的看了安东一眼,稍一迟疑,笑道:“是有点事……我和托尼亚在招待所订了餐,咱们一会过去,边吃边谈怎么样?” 在场的可以说是没有外人,但黄有道还是觉得这次来要谈的事情不合适当着楚建国的面说,说到底,这种事在国内就叫犯罪,属于严重的经济犯罪。 楚振邦能猜到他们的顾忌,所以也没有多问,只是笑了笑招呼老爸回家。 从家里出来,再赶到县政府招待所,天色已经完全黑了,楚建国没有跟着过来,倒是方便了三个人说话。 黄有道在招待所里订的餐被直接送到房间,在等餐的时候,楚振邦从安东的口中了解了一些基本情况。 招待所能够提供的餐饮绝对算不上丰盛,就是六七个家常菜,酒倒是不错,两瓶贵州茅台,三个人酒至半酣,楚振邦拿根牙签,很没形象的剔着牙缝,说道:“我今天也看了新闻,这次莫斯科对卢布汇率下调的幅度不算很大。” 安东与黄有道交换一个眼神,两人都心道:卢布兑美元的汇率一次性跌滑了三倍,这还算“幅度不大”? “不过金融市场向来都是变故丛生的所在,人为的因素、政府的行为向来只能对这个市场起到一定的引导作用,却无法完全的掌控大局。”楚振邦不理会两人的表情,自顾自的继续说道,“尤其是莫斯科对国际货币市场的影响,更是微弱的近乎可怜。在国际货币市场上,卢布作为一个币种,向来不被那些国际炒家看好,它的坚挺完全依赖于苏联的国家政策。过去几十年,莫斯科始终抱定卢布的坚挺态势不放手,卢布的走势尚且不被看好,如今莫斯科骤然放松旧有的货币政策,可以预见,在短期内,卢布的汇率必然会在莫斯科制订的基础上持续暴跌。” 说到这儿,楚振邦顿了顿,目光在两人的脸上一扫,笑道:“这是大势所趋,由不得苏联央行做决定。所以说在我看来,你们区区千万的投入还是少了点,毕竟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错过了或许就再也赶不上了。” 安东也好,黄有道也罢,两人对所谓的金融了解不多,但楚振邦这番话说的简单明了,没有半点难以理解的地方。 黄有道看上去有点坐不住,屁股在椅子上左右研磨一番,叹口气说道:“振邦兄弟,我们倒是也想把动作搞大一点,可......不瞒你说,季娜伊达小姐那边能够从银行拿到的贷款毕竟有限,更何况替她办事的人不止我们两个,这左右一分......” “钱是死的人是活的,拿不到充足的贷款还可以想别的办法嘛。”楚振邦微微一笑,轻描淡写的说道。 “别的办法?”黄有道诧异道。 “什么办法?”安东紧跟着追问道。 楚振邦扔掉手里的牙签,用手指在酒盅里沾了沾,信手在桌面上写了四个字。 “借鸡生蛋?”安东看着桌上两个字,一脸疑惑的问道,“什么意思?” “很简单,”楚振邦也不兜圈子,直截了当的说道,“在我们的国内,有一个词叫做挂靠,对这个词,相比黄大哥也很熟悉,他的外贸公司不就是挂靠在绥河外贸局名下的吗?” “哦?”安东看看黄有道,脸上写满了疑惑。 黄有道的外贸公司的确是挂靠在绥河外贸局名下的,对面的名义是外贸局开办的一家企业,而实际上却与外贸局没有什么直接的关系。 公司挂靠在外贸局名下,自然可以享受到诸多的好处,不过黄有道却不明白这种挂靠关系对眼下的事情有什么帮助。 “苏联的情况与咱们国内有些相似,但也有不尽相同的地方,在金融领域内,苏联存在两种货币体系,这一点想来不用我多说了。”楚振邦说道,“咱们现在要说的,就是这种两类货币并存的金融体系,可以说处处都充斥着漏洞,只要抓住这些漏洞,你们眼下可以做的事情就会有很多。” 安东眨眨眼,紧跟着暗暗点头。楚振邦所说的两种货币体系,指的就是苏联目前并存的卢布现金货币体系与只存在于账面流通中的虚拟货币体系。卢布现金不用说了,这是用于市场流通中的货币体系,而虚拟货币则在银行与各个国有企业内部流通,一般用于企业间的转账、生产资料购买等等。打个比方,一家国有的热电厂向另一家国有的煤矿购买用于发电的煤,在购买的过程中,热电厂不会直接向煤矿提供卢布现金,而是向上级主管部门打申请,得到批准后,由上级主管部门进行调拨分配。调拨分配的过程中,为了体现煤矿与热电厂两家企业的营利状况,相关的主管部门会将一种虚拟的货币由热电厂的账户拨往煤矿。等到年终审计的时候,审计部门就通过这种虚拟的货币,来核实两家企业一年中的经营状况。说到底,这种虚拟货币虽然也是以卢布为单位,但它不参与市场流通,只是一种存在与账面的结算方式。 第十九章 苗豆 从邮局回到家,离着棉纺厂家属院还有一段路,楚振邦就看到棉纺厂的大门前堵满了人,一条长长的队伍从厂门的侧门一直排到几十米外的信用社门口。 楚振邦稍稍诧异了几秒钟,很快便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昨天才听父亲说过,今天是县棉纺厂对外招工的日子,一次招收60名合同制工人,只要是符合年龄标准的女性青年,都可以来报名。 说起来挺让人感叹的,县棉纺厂这些年的效益都不好,困难的几个月里,甚至连基本工资都发布下去,可每逢厂里招工的时候,四里八乡的大姑娘小媳妇,还是要过来抢个头破血流。说到底,这背后的原因很简单,归根结底还是一个穷字闹得,山沟子里原本就没有什么多余的经济来源,有机会进城务工,吃上所谓的“商品粮”,对很多山里来人说还是极富诱惑力的。 心里感慨归感慨,楚振邦还是没有多考虑,手里撑着伞径直走向通往家属院的胡同。 “哎,哎,你……姐夫,姐夫!” 就在快要拐进胡同口的时候,公路对面的小商店里冲出来一道人影,隔着十几步远大声招呼道。 这招呼打的,也没名没姓,声音倒是不小,尖尖细细的倒是挺好听,顿时引得路边行人都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 楚振邦回头看了一眼,只看到小商店里跑出来的是个女孩子,身上穿一件白色长袖衬衣,搭配了一条海军蓝的裤子,脚底下却是一双千层底的布鞋。没打雨伞,一只手遮在头上,另一只手里提着一个花格布的小包袱,咋一看倒像是回娘家的小媳妇。 只是不经意的扫了一眼,楚振邦也没细看,正准备转过身继续赶路,没想到女孩子穿过马路直奔他身边来了,嘴里还连连喊着:“姐夫,等等我……” 姐夫?我连丈母娘都还不知道在哪儿呢,这是从哪儿蹦出个小姨子来? 楚振邦满脑子疑惑的站住脚,眼看着女孩子冲破雨幕奔过来,老实不客气的钻到自己伞下。 “你这人,怎么喊你都不理我?”女孩子钻到伞下,拎着手里的包袱,用系带在沾满雨水的脸上抹了一把,不无埋怨的说道,“不会是不认识我了吧?” 女孩子身材窈窕,个头也不矮,与楚振邦并肩站在一起,额头正好齐着他的眼睑。 女孩一靠近了,楚振邦还真是把她给认出来了,说起来两人也就见过一次面,还是在苗苗父母找上门来的时候,这女孩子就是苗苗的妹妹,只是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哦,你不是苗苗的妹妹吗?”楚振邦摸索着口袋,掏出一方手绢递过去,笑道。 “总算你还能记得我是谁,”女孩白了他一眼,眉宇间很有几分不同于苗苗的妩媚。从楚振邦的手里接过手绢,她抹着额头的雨水,嘴里还喋喋不休的说道,“我还以为你们这些城里人,都不瞧不起俺们这种穷亲戚呢。” 楚振邦哑然失笑,这小姑娘别看岁数上跟苗苗相差不多,又是亲姐妹,可性格上显然是有天差地别般的不同。苗苗可以说是内向到了几点,沉默寡言、胆小怯懦,属于那种啥事都能忍气吞声的主。而她这个妹妹却是外向的很,一张艳红的小嘴开开合合,什么都敢说,而且还有点自来熟。 “姐夫,我……”嘴里也不知道嘀嘀咕咕的念叨两句什么,女孩抬起头来的时候朝棉纺厂前排起的“长龙”看了一眼,说道。 “等等,”这一声声的姐夫叫的楚振邦头皮发麻,“有件事我得跟你说清楚。” “啥?”女孩一脸疑惑的看着他,问道。 “我跟你姐只是普通朋友,”楚振邦耐着性子解释道,“我不是你姐夫,我们之间的关系也没有你想的那么复杂,你这么叫我对我来说没什么,可对你姐的影响很不好,明白吗?” “普通朋友?咋普通?”女孩斜眼瞄着他,不以为然的说道,“普通朋友你能给俺家下那么大的一份彩礼?俺们村可都传开了,谁不知道俺爹俺娘找了个好女婿,一出手就是小两万的彩礼钱。” 说到这儿,她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一脸恍然的转口道:“哦,我懂得了,你是不是没打算跟俺姐结婚,只想要她做二房啊?那俺不管,反正只要俺姐乐意,你就还是俺姐夫。” 女婿,二房,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楚振邦只听得脑仁一鼓一鼓的涨疼,有心多解释两句,又想跟这女孩估计怎么解释也解释不清楚,最后索性作罢,岔开话题问道:“先不说这些,你……,嗯,你怎么到县里来了?看你姐?” 一听楚振邦这么问,女孩来了精神,也不管身上的衣服都半湿了,就整个人靠过来,一只手推着楚振邦走进胡同,同时说道:“姐夫叫俺豆豆就行啦,总是你啊你的显得生分。” 楚振邦心里寻思,得,姐姐叫苗苗,妹妹叫苗豆,姐俩凑一块正好一盘豆芽菜。 “俺这次来县里是为了考工的,”苗豆的性子不仅外向,甚至可以说是有点泼辣,说起话来也有一种直来直去的爽快,“这不,棉纺厂这边又招工了嘛,去年俺没能考上,说是啥年龄不到。今年俺已经十八了,够了那个年龄线,就来厂里再考一次。” 与苗苗不同,这苗豆似乎没有什么男女之防的观念,跟楚振邦走在一块,整个上半身几乎都贴过来,鼓囊囊的胸脯顶在楚振邦的胳膊上,一颤一颤的,软中带硬,撩人心魄。 “好啊,报上名了吗?”楚振邦虽然定力不错,可也被撩拨的有些酥软,问起话来有点心不在焉。 “把啥名啊,”苗豆挽住楚振邦的胳膊,愤愤的说道,“今年厂里招工的标准跟去年不一样了,还要啥初中文化程度。别说俺家没钱供俺上学,就算有钱,俺们全乡也没有个中学,到哪儿上去啊?” 这事楚振邦倒是听父亲提起过,年前厂里进了新设备、新工艺,原有职工必须参加培训,可因为大部分在厂职工文化层次很低,所以培训起来也很困难。为此这次招工的时候,厂里就提高了标准,要求初中文化程度,这也是为了将来培训的时候更容易一些。 “那你是怎么想的?回去?”楚振邦随口问道。这话问出来他就后悔了,再收哪儿还收的回去? 果然,苗豆顺势摇摇头,说道:“我不回去,那穷山沟子里有啥好的,要啥啥没有,还是县城里好,热闹,有那么大的商场,晚上也不缺电……” 苗豆显然不是今天才进县城的,说起县城里的好处喋喋不休的,弄得楚振邦都有些恍惚,感觉她说的不像是渠水,反倒像是哈市那样的省会。 顺着家属院的红砖甬路一路走到家门口,楚振邦掏钥匙开门的时候,苗豆那张喋喋不休的小嘴才算是停下来,她抢先迈上台阶,身子一横堵在门口,面色绯红的盯着楚振邦的眼睛说道:“姐夫,还记得你当初答应俺爹啥来着不?” “哦?”楚振邦手里拿着钥匙,门却被女孩挡在身后,下意识的抬起头,视线却正好落在对方饱满鼓胀的胸脯上。 也不知道苗家这对姐妹是怎么生养的,身子骨看上去都很纤细,可偏偏是胸前这个部位丰满异常。 苗豆白色长袖衬衣前襟处的两枚扣子没系上,岔开口的衣领内露出一抹腻白的肌肤,因为刚刚淋了雨,肌肤上还沾着几点细小的水珠,勾人眼球。 苗豆第一时间便察觉到他的视线落在了哪儿,小丫头先是缩了缩肩,不过咬咬嘴唇之后,很快又把胸脯挺了起来,而且刻意比刚才挺得更高了几分,这才说道:“你当初可是答应过俺爹,让俺也吃上商品粮的,还说要是这事办不成,你就负责养着俺。” 我说过这话吗? 楚振邦一愣,仔细回想了一下,自己好像的确说过这种话,不过当时似乎不是这么说的。 “不管,反正俺是不回那个穷山沟里去了,”脸上的红润未消,苗豆索性耍起了泼,别看没见过什么大世面,可利用自身的优势却是女人天生的本能,“你不能说话不算话,要不你就安排俺到棉纺厂上班去,要不你就养着俺。” 楚振邦蹙着眉头,说真的,对苗豆他并不反感,这小姑娘和苗苗比起来的确有些现实,性格跳脱,胆子大,不满足于现状,甚至可以说是为了改变眼前的生活状况都有些不择手段了。不过这又如何?向往更富足的生活是每个人都有的权利,安贫乐道可能的确是一种美德,可真正的现实中又有几个人能做得到?看看几年后的国内社会,能像苗豆这样已经很是不错了。 楚振邦之所以攒眉,是因为他在如何安排苗豆的问题上,的确有了一个不太成熟的想法。 脑海中构想的“西城时尚”如今才迈出第一步,三款设计连同稿件、成衣以及模特效果照都邮出去了,具体能不能被服装杂志采用还要等一段时间才能知道。单就前一阶段的工作而言,令楚振邦不太满意的主要是苗苗在做充当模特时的表现。 坦率的说,苗苗也好,苗豆也罢,这一对姐妹在身材上都没的说,身高、形体等方面的先天条件很好,至于说气质那些需要后天培训才能具备的东西,现在谈还早了点。而至为关键的一点,比如说在镜头前的感觉,自我表现的**等等,说实在的,苗苗都不是很好,这女孩性格过于内向,在镜头面前首先考虑到的不是表现自己,而是如何躲闪镜头。这一点在前段时间拍摄服装效果照的时候便显得很突出,以至于楚振邦对最后选出来的几张效果照始终不能满意。 如果单从性格上看,苗豆的条件无疑要比苗苗更优秀,楚振邦相信在同样的条件下,苗豆的表现肯定要比苗苗更强一些,如果可以的话,让苗豆来充当西城第一个标准的服装效果模特应该是更稳妥的选择。 不过话说回来,楚振邦在这件事上也不能没有顾忌,小城里人们的观念毕竟还比较保守,做模特这种事在人们眼里并不是什么光荣的职业,如果这件事做成了,将来指不定苗苗会有什么不好的想法。 “姐夫,你在想啥?不会是真的反悔了吧?”苗豆站在台阶上,见楚振邦长时间的皱眉不语,忍不住催问道。 “噢,不是,”楚振邦回过神来,目光在苗豆脸上一晃,禁不住又对自己瞻前顾后的想法感觉好笑。反正现在又不是让她去参加什么模特大赛,不过就是充当一个平面传媒广告模特的角色罢了,哪来的那么多顾虑。更何况这也是一桩你情我愿的事,要是苗豆本人不愿意,谁还能绑着她上镜不成? 一只脚踩在门前台阶上,楚振邦一边拿钥匙去开门,一边说道:“豆豆,我不是不想帮你,不过这次棉纺厂招工的事,是厂里定下来的条件,谁都改不了。刚才在外面你自己也应该看到了,虽然条件提高了,可来报名的人还是那么多,而厂里这次又只招六十个人,本来就僧多粥少,你的条件达不到标准,要想参加考工实在是有些困难。” “那俺不管,”苗豆扭扭身子,用近乎撒娇的语气说道,“反正俺是不回家里去了,你得想办法帮俺。” “咔哒”一声门锁打开,楚振邦推开房门,示意苗豆有话到屋里谈,等到两人都进了门,他才继续说道:“其实你要留在县城里也不是不行,棉纺厂进不去还可以找别的工作做。” 上次来的时候,苗豆都没来及进门,这还是她第一次迈进楚振邦家的家门。不过就是三间普普通通的平房,也没什么装修可言,可以说是普通到近乎寒酸,可对苗豆来说,这里却要比她的家强了很多,至少地面是水泥的。 “啥工作?”听到楚振邦说可以找别的工作,苗豆才收回四处窥探的目光,急不可耐的问道。 楚振邦犹豫了一下,伸手指指自己住的里屋,说道:“到里面说吧……我先给你倒杯热水,淋了雨小心感冒。” 苗豆朝里屋虚掩着的房门看了看,灵动的眼珠转了转,点头嗯了一声。 楚振邦忙活着倒了一杯热水,又找了一条干净的毛巾,拿到里屋的时候,苗豆正侧坐在床边上整理那个小包袱。包袱里装的是几件半新不旧的衣服,看样子是苗豆带来换洗的。 “给,擦擦头发,”楚振邦把热水递给她,毛巾顺手搭在床沿上,同时很随意的问道,“你来县里跟你姐见过面了?她是什么意思?” “见啦,她说让俺回去,”苗豆把盛着热水的瓷碗放在脚底下,拿着毛巾干抹了一把脸,又在额前的刘海处抹了抹,说道,“不过俺可不用听她的,她只是俺姐,又不是俺娘。” 说到这儿,她语气一顿,又反问道:“姐夫,你还没跟俺说准备给俺安排啥工作呢。” 楚振邦犹豫了一下,很快便做了决定,他问道:“你知道啥叫模特不?” “模特?”苗豆眨巴着眼睛,两边晶润的脸腮上染着一抹润红,说道,“俺知道,是那些穿着漂亮衣服,在台上走来走去的人不?俺在村大队部的电视上看到过。村里人都说那样的女人没好货,招摇,不守妇道,嘻嘻,可那些年青年小的看着人家,一个个都恨不得把眼珠子瞪出来……” 楚振邦多少也了解一些封闭山村里人们的观念,可眼前这丫头显然说的有点过于直白了。 “咳……” 干咳一声,打断苗豆的自说自话,楚振邦直截了当的问道:“要让你像她们一样,你敢干不?” “啥?让俺像……”苗豆一愣,有几秒钟明显表现的有点不知所措。 楚振邦也不着急,安静的看着她,等她给一个答复。 “那……那做这个,能挣大钱不?”苗豆很快便冷静下来,她咬着嘴唇,忐忑的问道。 楚振邦一笑,心道这小姑娘倒是挺看得开,不问别的,先问能不能挣大钱。不过现实归现实,小姑娘其实还是很单纯的,类似这样的小女孩,要是在大都市里,估计得被人骗的生吞下去,连骨头渣都不带剩下一点的。 楚振邦虽从不自认是什么好人,可也没心骗眼前这个小姑娘,他将模特这个行当里一些门道简单的讲了一遍,比如说平面模特与时装模特之间的区别,模特收取费用的大概几种类型,当红名模与普通模特的差别等等。 “豆豆,你现在还不能算是入门,不过这也没什么,我现在只需要找一个平面模特,说白了,就是需要你穿上我设计的服装,摆几个造型,照几张照片,”最后,楚振邦才将自己的要求提出来,“如果你不反对的话,我可以考虑给你没有一千五的薪酬待遇,当然,这也只是眼下一个阶段。将来一旦我的事业步入正轨,我会送你去专门的培训学校接受培训,到那时候就要看你个人的造化了,如果你能闯出自己的名气来,你也能像那些知名的大牌模特一样挣大钱了。” 苗豆听的眼睛里闪满了星星,听没听明白先放到一边不提,至少心里肯定是有了某种憧憬。 说起来楚振邦还真觉得自己有几分忽悠小女孩的天赋,刚才那番介绍虽然没有掺入太多的水分,但也有一些不尽不实的地方,至少要做一位名模肯定是没有那么简单的。需要走t台的时装模特与平面模特之间的差别不小,后者不需要考虑台风、台步、气场之类的东西,而前者在这方面确实缺一不可的。苗豆自身的天赋或许很不错,但天底下有做模特天赋的女人多了去了,真正成为名模的又有几个?可以预见,苗豆将来或许真的有成功的一天,但这条路定然也不是那么好走的。 “姐夫,俺听你的,你说让俺俺就做啥。”相对于普通的山村女孩子,苗豆的确应该算是一个另类,说到底,她这个人比较自我,而且更加的爱慕虚荣。另外,她对富足生活追求的**,也格外的强烈。 前段时间在家里,苗豆的虚荣心和嫉妒心理可以说是极度膨胀,有城里人给姐姐下了近两万块彩礼钱的消息在小山村里传得很快,村子里哪个人见了家里人不说“苗苗有出息”?女人有没有出息与出嫁时的彩礼钱划等号,这种说法很没有逻辑性,但在山村里却是家家都认同的一个观点。 别看是亲姐妹,可苗豆对姐姐照样存有嫉妒心理,按她的想法,自己并不比姐姐长的差,而且按照村里那些三姑六婆们的说法,她的屁股还比姐姐大一些呢,这是更好生养的表现。所以这次来城里,苗豆与其说是来找工作的,还不如说是来钓金龟胥的更合适,她的想法很简单,就是也要找一个城里的男人,找一个肯给更多彩礼钱的婆家,把姐姐的风头比下去。 只是此刻听了楚振邦的说法,苗豆的心思又活泛了――找个有钱的婆家哪如自己能挣大钱来的好? 楚振邦看人的眼光一向不错,可这并不意味着他能看出眼前这个小姑娘正在想什么。 看看桌上的闹钟,还不到十点,时间还很富裕,楚振邦站起身,也不避讳坐在床边的苗豆,从凉席下面抽出来一沓钞票,笑道:“那成,咱们今天上午先出去转转,给你租个房子临时安顿下来……工作的事先不着急,这两天你也可以躲在县城里转转,熟悉一下。” “嗯,”苗豆答应的很痛快,她用力点点头,看着楚振邦手里的钞票,腻声道,“那姐夫你也得带我去买两身新衣服,就像我姐穿的那种就成。” 第二十章 偏房? 毕竟才是90年,而不是后世住房紧张的时候,更何况又是在渠水这么个山沟子中得小县城,要想找个出租的房子的确不是很容易,这年头还没有所谓的房产中介呢。 带着苗豆转了半个上午,中午都没来得及回家吃饭,直到下午三点多钟的时候,才在县公安局老家属院找到了一处外租的房子。 房是楼房,84年的楼还不算旧,楼层也比较不错,正好是二楼,不临街,但地段好,正好在南北街的交叉口附近。房子的布局属于两室一厅,虽然面积不大,但厨房、卫浴都有,最难得的是,房东是公安局下放到大城区公所的调转干部,说白了就是到乡镇锻炼挂职的,这房子暂时不住了,但里面的家具齐全。 负责办理租房的是房东的小舅子,姓赵,叫赵明录,在城关派出所工作,听说楚振邦是刚刚分配到县团委的,小伙子表现的很是热情,一再表示房租的事好说,手头不方便的话尽管先住下。 说起来赵明录的岁数比楚振邦大不了多少,但说话办事的思路还是很对头的,毕竟县城就这么大,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将来没准谁能用着谁。这年头住房都是单位分配的,房子租出去实收房租也没几个钱,与其每月收那么个二三十块,还不如大方一点结个善缘。 人家说不收房租那是客气,楚振邦当然不能真就不给,两边客气一番之后,最终敲定每月房租26块,一次缴清一个季度的租金,至于押金之类的就免了。 送走了赵明录,楚振邦只觉得浑身疲惫,骨头架子都快要散了一样。这小半天的四处乱转,苗豆倒是显得兴致勃勃,他却是有点受不了,脚底板又酸又疼,也不知道是不是磨起泡来了,重生后第一次,楚振邦脑子里闪过了买私家车的念头。不过仔细想想,在这个连公务车都配不全的小县城里,私家车可能带来的震撼性效果,楚振邦还是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 苗豆长这么大还没有住过楼房,之前甚至对楼房的具体概念都没有,如今有了自己能住的楼房,自然是心盛的很,就像是进了大观园的刘姥姥,仅有的那么两个房间还兴致勃勃的转个没晚。 要说这房子的房东也的确是条件很不错,留下来的用具不仅有一套八成新的组合家具,还有一台19寸的熊猫彩电、一台收录放三用的燕舞立体声,一台凤凰缝纫机,倒退几年,这些物件可是娶媳妇最抢眼的彩礼,即便是现在,普通人家要置办这么一套玩意也不是很容易。所以总的来说,每月26块的房租的确是很便宜。 主卧室里有一张宽大的双人床,被褥之类的东西都没有,只在床板上铺了几张纸夹,搬了新家,别的不买日用品之类的东西肯定是要买的。 楚振邦靠坐在床帮上,四处打量眼前的主卧,考虑着还有什么东西是需要置办的。 “啊!” 屋外传来一声不知是惊是惧的轻呼吓了他一跳。 “怎么啦?”从床上跳下来,楚振邦快步奔出主卧,一出门,就看到苗豆正尴尬的从浴室里退出来。 “这里,这里还有热水……”苗豆瑟缩在浴室门口,笑的有点傻气。 楚振邦走过去,朝浴室里看了一眼,扣在墙上的花洒里喷着水,估计楼顶还装了太阳能,喷出来的水飘散着雾气。 这年头小县城里太阳能卫浴还是新鲜物事,估计这里装的太阳能也不是带水箱的那种,最多也就是弄个黑橡胶水袋朝楼顶一放,就算是简单的成型了。 昨天天就阴着,今天又一直在下雨,不过这太阳能的效果还算不错,至少水挺热的。 楚振邦查看了一番上下水管的安排,替苗豆解释一番用法,又叮嘱她每天晚上别忘了上水。这东西在苗豆看来显然是很新鲜的,她听的很仔细。 “跑了一上午了,浑身都是汗,”估摸着小姑娘能自己摆弄的了了,楚振邦退出浴室,说道,“你自己洗洗,我顺便出去给你买点平时要用的东西。” “谢谢姐夫,”苗豆摆弄着手里的花洒,头也不回的说道。 从家属楼里出来,外面的下雨还在下个不停。楚振邦就在临近的街市上转了一圈,买了点日用品,又抱了一套被褥,卷了一张凉席,连夹带抱的弄回来也出了一身大汗。 拿钥匙打开门,刚迈进门槛,鼻孔里就嗅到一抹抹淡淡的沐浴清香,浴室里还有淅淅沥沥的水声传出来。 楚振邦把被褥、凉席一股脑搬进主卧,又拿了刚买的毛巾、洗发水香皂什么的放在客厅餐桌上,说道:“豆豆,毛巾什么的我给你放桌上了,你自己一会儿出来拿,我去看会电视。” 电视就在主卧室,这年头也没有什么有线那一说,信号都来自于架在楼顶的一幅锡皮天线,能接收到的节目也不多,满打满算的四五个台,真正能看得清楚的,无非也就是中央台、渠水县电视台和白岭一二套。 不过这年头电视上的广告也少,白天的大部分时间,地方电视台都在播放一些译制片或者是电影、电视剧。楚振邦打开电视的时候,县电视台正在播《秘密部队》,这是一部来自日本的译制片,被称为“大岛茂”的宇津井健在里面扮演一个保险公司的侦查员,属于一部很有意思的刑侦片。 楚振邦看着电视,给自己点了一支烟,一支烟才抽了一半,就听到客厅里响起悉悉索索的脚步声,没一会儿,卧室的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面色红润的苗豆从外面探头进来,细声细气的问道:“姐夫,俺洗完了,你洗洗不?” 苗豆身上也不知穿了什么,探进来的半截粉肩都**着,细长的脖颈、性感的颈窝、一抹光滑的酥肩,都白腻的刺眼。 “啊,好。”楚振邦对这个小妮子原本是没有什么想法的,至少没有那些龌龊的想法,但在这一刻,也不知道为啥,就感觉嗓子里有点发干,脑子里频频闪过一些前世销蚀无度的生活片段。 苗豆的小脑袋很快缩了回去,屋外又陷入了一片安静。 楚振邦心里有些忐忑,第六感告诉他,今天在这新租来的房子里,恐怕会发生点令人既期待又不安的事情。 手里的多半支烟卷很快燃尽,楚振邦吸口气站起身,心里不禁为自己的忐忑感觉好笑。前世的时候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如今重生了,不过就是个半月的时间,怎么那点从容不迫的胆量全都没了?不过是个小姑娘罢了,别说还不一定会发生点什么,即便是发生了又能怎么样? 心里这么想着,楚振邦出了主卧,客厅里空荡荡的,估计苗豆是去了旁边的另一间卧室,客厅正中的餐桌上摆放着刚刚买回来的洗发液、香皂,还有一条干爽的新毛巾,一套没拆封的牙具。 楚振邦想都不想,随手拿了毛巾之类的东西就转进浴室,可刚迈进去一只脚就停了下来。 刚刚用过的浴室里还蒸腾着浓浓的热气,隔着蒙蒙的水雾,可以看到搪瓷浴缸的边上蹲了一个人,正拿着一块旧毛巾擦抹浴缸上沾着的水渍。 “姐夫,你先等等,俺还有一点就擦完了。”苗豆蹲在浴缸边上,听到脚步声头也不回的说道。 小丫头刚刚洗了头,脑后的大辫子被打撒了,蓬松的长发从裸露的肩头披散下来,直垂到丰满的臀下。横裹在身上的白色浴巾显得有些窄了,遮住了胸前却遮不住大腿,从后面看,浴巾的下摆将将垂过翘臀,偶尔一个挪动,都会暴露出半遮半掩的两半浑圆以及勾缝中朦朦胧胧的一抹黑影。 楚振邦下意识的避开目光,没成想却视线一扫,却正好看到浴室门边上悬挂着的一条新毛巾,手盆边的平台上,还摆放着一套与手里一模一样的牙具。 “草!” 用力捏捏手里拿着的毛巾,楚振邦暗骂自己真是猪脑子――你说有事没事的,买两套这玩意干啥?眼前这小妮子鬼精鬼精的,肯定是误会什么了。 还真别说,楚振邦这回没猜错,他拿回来这两套洗漱用品,的确是让苗豆产生了误会。小妮子又不是什么都不懂,看到这情况也没法不产生误会。不过误会有了,小妮子此刻的表现却值得推敲,很显然,她对这种误会所能产生的结果并不排斥,甚至可以说是她接受的很自然。 “好啦,”最后又在浴缸边沿上抹了一把,苗豆扶着膝盖站起身,撩了撩站在额前的湿发,一边朝外走,一边笑道,“你洗吧,姐夫。” “嗯,”楚振邦应了一声,舌头还有点发僵的感觉。眼瞅着苗豆走到面前,直觉的想给她让开一条路,没想到身子刚朝左边一闪,苗豆也恰好往左边凑。急收之下又朝右边闪,苗豆也上身一闪,紧跟着躲过来。 就这么左躲右闪的让了三四回,两人始终找不到默契,不是晃个对脸就是险些碰头。最后楚振邦一来气,索性站着不动了,这回两人倒是有了默契,苗豆也站住身子不动了,两人之间保持不到半尺的距离,脸对着脸不动了。 洗发水是带着薄荷清香的花王,浓郁的香气充斥着整个浴室,其中还夹杂着lux香皂特有的玫瑰花香,气氛暧昧。微微低头,眼前就是小妮子裸露在浴巾外的一大片酥胸,紧勒的浴巾口将两团饱满的胸乳挤在一起,显现出两团雪白的坟丘与一道深深的沟壑。 两人就那么脸对脸的站了一会儿,苗豆突然噗嗤一声笑,紧接着抬起头,两只眼睛盯在楚振邦脸上,说道:“姐夫,俺想过了,俺不想叫你姐夫了。” 楚振邦趁势让到一边,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问道:“为啥?” “不为啥,俺就是不想叫你姐夫了,俺想叫你哥,”苗豆两只手拧着浴巾一角,两只脚丫的脚趾也踩在一起,拧麻绳办的搅过来搅过去。 楚振邦心跳加速,小妮子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他要是再听不懂那就是棒槌。 “其实,你跟俺姐之间的事俺都知道,”苗豆继续说道,“昨天俺姐就把所有事都告诉俺了,还专门叮嘱俺不能再来给你添麻烦。不过俺没听她的,俺不甘心,也不想再回家里去呆着,等两年被俺爹俺娘卖给哪个山里的男人做女人,一辈子都出不了山。” 楚振邦咽了口唾沫,心道自己还真是小瞧了眼前这个小妮子,她或许是没有上过几天学,但脑子里的弯弯绕绝对不少。 “俺跟俺姐不一样,俺姐是个本分女人,这辈子最大的念想,就是找个能疼人的男人嫁了,本本分分的过日子。可俺不行,俺心野,打小就想出来看看山外头的世界,过过城里人过的日子,为了这个念想,俺啥都舍得、啥都能做。”也许是说出了心里话,苗豆润红的脸上带着一抹轻松。 “苗豆,”听小妮子把话说开了,楚振邦的心境反倒冷静下来了,他稍稍退后半步,背靠在门框上,叹口气说道,“你这些想法跟你姐说过吗?” “没,”苗豆摇头说道,“俺有啥事都不愿意跟俺姐说,她脑筋太死。” 说到这儿,她又像是想到什么,急忙解释道:“哥,俺知道俺姐她喜欢你,别看她嘴上不说,可心里那点想法却瞒不住俺。不过你也不用担心咱两的事被俺姐知道,俺啥都不跟她说……” 听苗豆这么说,楚振邦心里隐隐有几分窃喜,也有几分跃跃欲试。男人的心态很容易理解,有美女入眼自然都想收为己有,不管是道貌岸然的凛凛君子,还是形容猥琐的卑鄙小人。重生的楚振邦在心态上的确成熟了,可成熟并不意味着“素食”,更不意味着断背,男人惯有的心态他同样是少不了的。 “苗豆,你是不是误会我的意思了?”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理智战胜了邪念,楚振邦摇头,见苗豆疑惑的看着自己,才继续说道,“你现在啥也不要想,啥也不用考虑,先安安稳稳的在这住下来。你既然叫我一声哥,那我就把你当妹子看待,今后能帮你的地方我一定会帮,这一点你不用担心。” 这回苗豆总算是听出点意思来了,感情眼前这个男人并没有那些龌龊的想法,或者说是暂时没有那种想法。不过这点认知却让她感觉更加迷惑了,用村子里那些三姑六婆们的说法,猫就没有不吃腥的,是男人就没有不想睡女人的。季二嫂一个寡妇家,为啥地都荒了还不愁日子过不下去,不就是因为有野男人帮衬吗?妹子?这个关系可不牢靠,别说不是一个爹生养的,即便是亲兄妹,分家争产的不也多了去了?这种说法在苗豆看来很不靠谱。 楚振邦哪知道小妮子的脑子转着什么念头,见她低头不语,只当自己说的一番话起作用了,心里暗自松一口气,伸手推着她肩膀,将苗豆送出浴室,笑道:“行啦,赶紧把头发擦擦,我刚才给你买了被褥,你自己铺上看合不合用。另外再看看还缺什么,下午我一块给你置办齐了。” 苗豆被推着出了浴室,直到浴室的房门重新关上,她才浑浑噩噩的醒过神来。摸摸光洁的肩头,感觉上面还有楚振邦大手留下的余温,可刚才他最后说了些什么,却是一时想不起来了。 跑了小半天,身上全都是黏糊糊的汗渍,冲个热水澡自然是舒服透顶。 半湿着身子,裹了一条浴巾从浴室里出来,没有了浴室中那种闷热的潮气,楚振邦只觉得浑身上下一阵清爽。 主卧的房门敞开着,可以看到宽大的双人床上已经铺好了被褥凉席,裹着一条毛巾被的苗豆正趴在床上看电视,湿漉漉的头发从颈窝处披到身前,垂散在床沿下。 听到外屋的动静,小妮子扭头看了看,抿嘴一笑,呼的翻身坐起来,问道:“哥,洗完啦?” 楚振邦眼皮跳了跳,小妮子毛巾被包裹下的身子倒不是**的,一件宽松的跨带小背心,一条棕灰色的半长短裤,只是圆领跨带的小背心实在是有点小了,几乎是紧紧包裹在身上,胸前的部位勾勒出两团浑圆,峰顶两点凸起相当明显。 “啊,”楚振邦干瘪的应了一声,别开目光的时候问了一句,“想好还缺点什么了吗?我去给你买。” 看到他躲避的目光,苗豆得意的抿嘴笑了笑,赤足跳下床,跑过来抱着楚振邦的胳膊,将他拖进卧室,而后盘腿坐在床沿,掰着手指头细数这家里还缺点什么。 其实这新租的房子里还真不缺什么东西,苗豆能说得上来的,无非就是油盐酱醋、水壶之类的,当然,她还缺几件换洗的衣服。 两人坐在床边,距离挨得很近,楚振邦能感觉到苗豆的大腿时不时在自己大腿外侧蹭过,小妮子腿上的肌肤光滑细腻,充满弹性,蹭过来的时候痒痒的,还有一丝微凉的感觉。 这小妮子是在玩火啊。 楚振邦心知肚明,这小妮子就是在撩拨自己,如果放在前世,这种送到嘴边的鲜肉自己会毫不犹豫的吞下去,可是现在……这毕竟是在渠水,爹妈都在这里,万一自己与苗豆有了不清不楚的关系,以这小妮子活泛的性子,天知道她会不会闹的尽人皆知。楚振邦可以不考虑自己的生活作风问题,也可以不考虑别人对自己的看法,但他不能不考虑父母的感受。 借着拿衣服的借口,楚振邦逃也似的出了卧室,再回来的时候也不坐了,直接从口袋里掏出一沓钞票扔在床上。 “这样吧,苗豆,”估摸着这一沓钞票差不多有两三千,怎么也够用一段时间的了,楚振邦说道,“今天时候也不早了,明天我又得上班,可能顾不上你这边。反正这里地方也不偏,出门就是南北街的交叉口,附近商场、小卖部多得很,挺方便,这些钱你先拿着,还缺什么就自己去买。” 说实话,长这么大苗豆经手的钱最多一次不过百十来块,而眼前这厚厚的一沓钱就在她身边,不仅触手可及,而且原本就属于她了。要按照一般人正常的逻辑,说什么也得推辞客气一番,可苗豆没这么想,看着这沓钱的时候,她只觉得自己的想法是对的,不管是和姐姐还是别的什么人争,眼前这个男人她都得把握住。不过从今天的情况看,这个男人与过去想象中那些急色鬼不太一样,用电视上那些城里人文绉绉的说法,这叫“有原则”。对这样的男人不能心急,只能一步步的来,那个词叫啥来着……嗯,徐徐图之。 把钱放下楚振邦就出了主卧,在客厅里换了衣服,又把头发擦了个半干。看看窗外的天色,日头已经偏西了,估计着差不多得有四点多钟,是时候回去了。 收拾停当,楚振邦正考虑着是不是跟苗豆说一声再走,裹着毛巾被的苗豆却先一步出来了。 “哥,你要走了吗?”不刻意去撩拨人的时候,苗豆脸上惑人的妩媚就变成了诱人的清纯,也只有这时候,她身上才能看到一些苗苗的痕迹。 身上的毛巾被通体淡粉,小妮子裹在身上,背靠着门框,赤着双足,一截莹润浑圆的小腿朝后半翘着,竟然能给人一种楚楚可怜的观感。 “嗯,”楚振邦点点头,多少有些心不在焉的说道,“时间不早了,我得先回去,等有时间再来看你。我不在的时候,你出来进去的记得锁好门,别让不认识的人到家里来……” “那哥,你啥时候安排俺工作?”听他絮絮叨叨的交代一些注意事项,苗豆嘴唇一抿,润红的脸腮上孕出来两个浅浅的酒窝。 “就这几天吧,我那儿有几身样装,回头拿给你试穿一下。”楚振邦含糊应对着出了门。 当木制的房门“碰”的一声关闭,身上被楼道里阴凉的空气一浸,楚振邦竟然莫名其妙的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依稀记得前世曾听一个久经欢场的老色棍说过,“每个少女都有属于她自己的那一份风情,从这一点上说,世上无丑女,关键就看你能不能体会到。” 这句话究竟正确与否楚振邦不想置评,不过身后门内的苗豆倒是真让他体会到了一种深深的诱惑。青春就是女人最大的资本,这小妮子不仅仅有青春,身上似乎还有一种与生俱来的魅惑,从这一点上说,她似乎比苗苗更上镜。如今她才离开山村,身上还欠缺一种自信的气质,倘若假以时日,让她弥补了这方面的缺憾,到时候这小妮子又会有怎样一份成就? 楚振邦隐隐有一种期待,他似乎能够看到成熟的苗豆带着一股近乎妖媚的风情走在t台上,那种或颓废或清冷又或者漠然的眼神,无情的切割着台下每一个男人的心…… 第二十一章 蛋疼的团委 蹬着自行车冲进县委县政府大门的时候,楚振邦下意识的看了看表,还差四分钟不到八点,时间刚刚好。 团委的工作虽然不繁琐,但新团委书记上任不久,三把火还正烧得旺,其中烧在团委内部的一把火就是严惩迟到早退,为此,团委办公室的黑板报上专门添加了一项考勤,每天上下班办公室主任武清学都要负责记录一次。 过去一段日子,楚振邦一直都很守时,只是昨天晚上的情况有点特殊,重生后老成的心智似乎失去了对这幅年轻身体的控制,一晚上连连做艳梦,主角一会儿是苗苗,一会是苗豆,最让他感觉费解的是,仅有几面之缘的季娜伊达,竟然也走进梦里客串了一次女主角。 连续艳梦的最终结果,就是整晚睡不好,每次醒来都是一柱擎天、威不可挡,迷迷糊糊的直到天蒙蒙亮才算是有了一个短暂的睡眠,等到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七点半钟了。 有错误就要展开积极地批评与自我批评,总结经验教训,惩前毖后,治病救人。楚振邦对这一晚艳梦的分析得出两个结论:一是苗豆惹的祸,小妮子昨天的挑逗是罪魁祸首,也是根本兼主要原因。其次就是自己这幅身体太年轻,荷尔蒙分泌过于旺盛,很有点禁不住诱惑的意思。 不过不管怎么说,梦毕竟是虚幻的,距离现实还有一段距离,如今唯一的现实就是昨天自己经受住了诱惑,没有犯下这样亦或是那样的错误,换句话说,自己,也就是楚振邦同志,直到现在还是一位洁身自好、没有低级趣味的好同志。 车子很随意的放在县委大楼楼下的车棚里,楚振邦提着随身的小皮包,一路小跑的上了楼,抢进团委办办公室房门的时候,一个身材瘦小、体态匀称,瓜子脸上偏偏架着一副方黑框大眼睛的女人,正抱着一本硬皮簿对着黑板报勾勾画画。女人看上去也就是三十岁出头,面容白净,虽然算不上好看可也不至于滑落到丑陋的水平段上,只是脸上的表情近乎刻板,给人一种生人勿进的感觉。 “武主任早,”楚振邦三步两步赶过去,跟女人打招呼的同时,随手从黑板报的夹缝里捏出一截粉笔,在标着自己名字的框框后面勾了一个醒目的对勾。 不用说,这个身材矮小、表情刻板的女人就是县团委的办公室主任武清学了,其实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楚振邦还把她当成了男的。 别说,团委办主任这个职务还真是很少由女性来充任的,因为要在这个位置上干出点什么来的人,至少必须具备两个素质:第一,能喝,第二,能侃。 团委是个培养青年干部的地方,虽然职权不大但能牵涉到的部门却是不少,平时迎来送往的,酒场多也就成了必然。团委办主任可以说是团委的“门面”,诸多场合都是要出面沟通的,所以不能喝、不能侃的人,铁定在这个位置上做不长久。 楚振邦来团委日子还短,对机关里的人欠缺了解,具体的也不清楚这位整天绷着脸的武清学是怎么样一个人。 “小楚啊,”楚振邦在黑板报上勾了签到,正准备出门的时候,武清学在后面招呼他一声,说道,“昨晚是不是没休息好?怎么看着精神头不太好啊?” 来团委这么些日子,这还是武清学跟楚振邦说话最多的一次。 捎带几分诧异的回过头,楚振邦惊讶的发现,这位平素里不苟言笑的女人此刻脸上竟然带出了几分笑意——三九无故变阳春,要说其中没有鬼谁能相信? “啊,没事,武主任,”楚振邦搔搔头皮,做出一副憨厚的样子,笑道,“就是昨天淋了点雨,晚上有点低烧,所以没睡好。” “这样啊,要不要请假回去休息一天?”武清学推推架在脸上宽幅镜框,一脸关切的问道。 “不用,不用,已经没事了。”楚振邦急忙摇头说道。 “嗯,这样最好,”武清学点点头,笑道,“行啦,你去吧,以后多多注意身体。” 楚振邦诺诺的应了,转身出了办公室的时候脑子里还有一团浆糊,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一向寒着脸的武主任今天怎么突然变了脸。 团委办公室的隔壁是团委宣传部的办公室,整个科室一共三个人,楚振邦就是其中之一。要说团委宣传部也是一个工作比较多的部门,一般的团委活动都需要团委宣传部出面造势宣传,就拿渠水县的团委宣传部来说,除了楚振邦这个新来的闲人之外,剩余两位身上的担子就很重。其中一个时不时需要跑市里,联系《白岭日报》那边的宣传工作,另一位也不清闲,整天跑县里各个基层团组织,搜敛宣传材料。楚振邦参加工作时间不长,现在还处在学习阶段,为数不多的工作就是誊抄材料、汇总信息之类的。 团委宣传部的办公室面积不大,也就是二十来平方的一个小房间,三张办公桌都靠着东面的墙壁,一字排开,楚振邦的座位在最靠门的位置。 与往常一样,进了办公室放下手包,楚振邦就忙碌着打水、拖地、打扫卫生——这些活到哪儿都是新人应该做的,谁让他参加工作晚呢。主动去做表明的是一种谦逊的态度,是积极进取的表现,要是等着被领导支使,那就是没眼力劲了。 里里外外忙活一通,出了一身汗,在水房里洗了把脸,楚振邦刚回到办公室坐下,外面就急匆匆进来一个看上去二十七八岁左右的年轻人,一进门看到座位上楚振邦,便捎带几分夸张的说道:“哎呦,谢天谢地,总算我不是来的最晚的一个。” 楚振邦闻声回过头,看到来人后欠了欠身,笑道:“刘哥来啦。” 来人名叫刘金栋,和楚振邦一个科室,平时的主要工作就是协调与县市宣传口的工作,属于那种经常在县市之间跑的大忙人,等闲看不到他出现在办公室里。 说起来刘金栋在团委宣传部也呆了将近三年了,听说过去团县委还配有一个宣传部部长的职务,只是这两年也不知为啥取消了,如今团委宣传部的工作归副书记姚金生直接分管。要说一个团委宣传部部长的职务,按级别算也就是副股长那一级的,扔在干部大潮般的行列里,连沧海一粟都算不上。可副股级好歹也是有级别的,怎么也比办事员高了一个档次,原本刘金栋是很有机会拿到这个副股级的,可前任团委书记在任的时候,始终不设这个职位,他就等于是没了机会,要说心里没意见那是不可能的。 如今团委换了新书记,刘金栋的心思难免就有些活泛,所以最近往市里跑的也不勤了,倒是在单位呆的时间更长一些。 “嗯,”面对楚振邦的问候,刘金栋倒是笑着点了点头,转头扫了一眼剩下的两个空桌,问道,“老方呢?又下去啦?” 所谓老方自然就是指这办公室里剩下的那一位——方继亮了,虽然叫老方,实际上这人并不老,简历上的年龄是26,只比楚振邦大两岁。 方继亮是前年进入县团委的,之前的工作主要放在基层,虽然不像刘金栋那般的忙碌,可也并不清闲。 其实楚振邦能够感觉到,自从团委书记换人之后,团委宣传部这个巴掌大的小地方就起了波澜,刘金栋也好,方继亮也罢,都看着对方不顺眼,言辞之间,有事没事的总想着挖苦对方两句。归根结底,还是那个副股级的编制给闹得,两个人都有资格拿这个编制,自然就有了竞争关系,顺带着矛盾也就出现了。 “不知道呢,我也刚来。”对这两位的矛盾,楚振邦是绝不会参乎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这才是“混机关”的必取之道。 “啧!”刘金栋咗了咗牙花,不紧不慢的走到自己的办公桌边上,一边收拾着桌上的几份文件,一边看似心不在焉的说道,“对啦小楚,问你个事。” 楚振邦抬起头,一脸征询的看着他,这幅表现很谦逊,也很到位。 刘金栋对他这个态度显然很满意,稍稍酝酿了一下,正想开口,又朝门口看了看。 楚振邦是什么人,哪能这点眼力劲都没有。当下起身走到门口,将敞开的房门小心的关上。 要说过去这段时间,刘金栋对楚振邦的印象并不深,虽然都在一个科室,但毕竟交际并不多,但今天这一看,刘金栋倒是对这个科室的新人有了几分好感。 混机关要想混出头最重要的是什么?才能?那是狗屁,有才能的人多了去了,可真正能混个出人头地的又有几个;手脚勤快?这或许是混机关必备的一大要素,可光有一份勤快同样也是没戏,不然的话扫大街的更勤快,咋没看见有人扫大街扫出个省委书记来;踏实肯干、兢兢业业、实事求是……拜托,这些都是套话,开会的时候可以拿来说一说,但私底下千万别当真。 说到底,混机关最关键的一点素质还是眼力劲:说话不再说多少,关键要说在点上;做事不在对错,关键要做在领导心上;眼界不在高低,关键要善于揣摩……从楚振邦一个善解人意的关门动作,刘金栋就看出这小伙子很有几分眼力劲。 等到楚振邦关了门,回到座位上重新坐好的时候,刘金栋也“恰好”收拾好了桌上的文件,他摸了一包烟出来,走过来丢到楚振邦桌上,神秘兮兮的笑道:“小楚啊,这么长时间了,一直忘了打听……嗯,听说你……你爸刚提了咱们县棉纺厂的党组书记?” “啊,是,”楚振邦听他这么问,心里似乎抓到了点什么。 要说父亲提了棉纺厂的党组书记,级别上也与县团委书记算是平级了,都是正科级,可问题是棉纺厂是企业,即便是国企,父亲这个正科也只是享受同等的行政待遇,跟真正的正科级国家干部比起来还是存在一定水分的。更何况团委**性是比较高的,父亲别说只是享受正科待遇,即便是真正的正科,手也伸不到团委这种地方来。 但……怎么说呢,矛盾总是运动变化的,事物间的联系也是普遍存在的,团委与棉纺厂之间也不能说是不存在交集,毕竟棉纺厂里除了党支部之外还有一个团支部。过去,棉纺厂的团支部可能等同于鸡肋,属于爷爷不疼、奶奶不爱的那么个地方,但是现在,随着棉纺厂经济状况的暂时性好转,没准就会有人把主意打到它身上去。 这可真是说不准的事,楚振邦心里暗自琢磨,现在团委穷的就要揭不开锅了,前任书记走之前把上半年的经费花的干干净净,虽然没留下窟窿,可也让现任的团委书记没钱搞活动。没活动就没成绩,这是团委的现实所在,要是从现在到11月份下半年团费上缴之前什么活动都不搞,年终团县委班子的工作报告都没法往上打。 要说团委经费欠缺这种事,在县一级,尤其是小县城里是经常出现的事,这种时候就要考验团委书记的能力了。手里有钱搞活动那不叫本事,谁都干的来,要在没钱的时候仍旧把活动搞得有声有色,那才是真正体现才能的时候。举个例子,如果渠水县团县委能在今年8到11月份集中力量搞出几个出色的活动来,年终做工作报告的时候,就可以来这么一句:“我团县委班子在经费短缺的情况下,如何如何如何”,列出经费短缺的严重程度,再列出几项拿得出手的成绩,两相一对比,这报告就太好看了。 本身没有经费,要搞活动又不能缺钱,怎么办?无疑,只能去求爷爷告奶奶的找钱,后世这叫拉赞助,现在叫“合办”。一般就是团委拉上某个单位合理举办一项活动,团委出面组织、搞宣传,合办单位负责出钱,到最后一说就是“某某单位与团县委合办”。 一说合办,团县委的名往往要挂在后面,可即便如此,找单位合办活动也不太容易,毕竟没有谁愿意从兜里往外掏钱——团委干部的酒量往往就需要用在这个时候。 说起来团委这种地方还真让人觉得憋屈,一说哪个单位基本都有团支部,可任何一个单位的团支部在本单位都没啥实权,用得着的时候拉出来露露脸,用不着的时候就扔到一边经年的不看一眼。团委要想指着团支部拉来的经费搞活动,那只能是活活饿死。 棉纺厂因为前阶段清仓棉衬的事弄了上百万的资金,清还贷款利息、支付拖欠棉款等若干开销清算之后,账面上还有几十万的资金,算是近几年效益状况最好的时期。要说县里有人把心思动到棉纺厂身上,那是一点都不值得惊奇的。不过现在楚建国以厂长的身份兼任厂党组书记,等于是实权在握,再加上新任县长、县委副书记余长志也在盯着棉纺厂那一摊子,致力要把这家渠水县唯一的轻纺企业盘活,所以还没人敢朝厂里伸手。团委要想让棉纺厂出点血,就必须走一条迂回的路线,不能玩行政摊派那一套——其实团委本身没有多大的权限,即便是想玩摊派也玩不了。 楚振邦现在并不确定团委这边是不是书记有了朝棉纺厂伸手的意思,如果只是刘金栋自己有点想法,那大可以不去考虑,一个团县委的办事员还不够资格跟棉纺厂对话。 “啧,”刘金栋又习惯性的咗了咗牙花子,这才说道,“我可听说了,咱们县的这个棉纺厂这回能咸鱼翻身,其中还有你的一份功劳呢,怎么着,有没有内幕消息透露一下?” “我哪来的什么内幕消息,”楚振邦摇头笑道,刘金栋既然能问出这话来,估计就打听的差不多了,他需要的不是内幕消息,而是一个谈话的转圜,“当初不过就是给我爸联系了两个客户罢了,至于说他们怎么谈的,我也不清楚。” “能给联系到客户已经很不简单了,”刘金栋自然不会相信这些,他可是打听的很清楚了,人家客商来到县里就直接签合同了,前前后后待了都没一天时间。 “哎,不过说真的,小楚,”语气一顿,刘金栋转口又说道,“棉纺厂那边的工会主席你熟不熟?” “谢兰秀?”楚振邦转着手里的自动笔,不动声色的说道,“还行吧,跟我们家住一个大院,平时我都叫她姨来着。” “熟就好办啦,”刘金栋啪的拍了一下巴掌,兴奋的笑道,“这样,一会儿你跟我走,咱们去县政府招待所。” “干啥?”楚振邦问道。 “今儿中午常书记请谢厂长吃饭,就在县政府招待所,咱们去作陪。”刘金栋解释道,说话时脸上的笑容多少有几分自得。 说完了这话,刘金栋便回了自己的座位,就像是刚才一番说辞仅仅是为了传递最后这么一个信息。 刘金栋口中所说的常书记,是县团委副书记常东明,与现任团委书记边晓松不同,他是从下面调上来的,原来在县第二区公所任职,大前年,县里统一撤区建乡镇,常东明便调到县团委担任副书记的职务,一直干到现在。 常东明请谢兰秀吃饭,这件事透露出来的信息很简单。常东明是如今县团委副书记,而谢兰秀在县棉纺厂的人事调整之后,从工会主席提到了副厂长的职位上,主管的工作中仍包括工会这一块。县团委要想从棉纺厂拿到一笔活动的赞助经费,不可能以厂团支部的名义走会计账,只能通过工会,所以谢兰秀这一关是绕不过去的。再有,团委组织活动实际需要的经费并不会太多,一两万、两三万都可以,而前段时间棉纺厂刚刚给全体工人补发了四个月的工资,按照《工会法》的规定,企业全体职工总工资的百分之二属于工会会费,这也就意味着棉纺厂工会最近账上有钱,最少也不会少于五万。这些钱如何用,厂里是无权干涉的,如果能做通谢兰秀的工作,县团委大可以打着与棉纺厂工会共同举办的名义,弄一场活动出来。工会会费这么用并不违反规定,关键在于谢兰秀是否松口。 心里算算,常东明今年也三十三、四了,在县团委干到这个年纪,说实话,偏大了,又是个副职,可以说是政治前途不看好。他现在着急操作这件事,估计也是为了拿个成绩出来,最后一搏,以求明年调转一个好差事,不至于三十几岁就到政协人大亦或是文明办、老干部局之类的地方去养老。 要说常东明有这样的想法并不为过,毕竟在体制内的人谁都不想赋闲,但关键一点在于他出面办这件事有没有与书记边晓松沟通过。 在楚振邦看来,如果常东明与边晓松做过沟通,两位书记之间有了谅解,那么常东明办这件事就没有问题,楚振邦可以考虑从中帮点忙。但若是两位书记没有沟通,这件事完全是常东明自己在操作,那这个人就有点问题了,且不说这会在团委领导班子内制造矛盾,单就下面办事的人来说,谁跟着常东明掺和进去,谁将来肯定要倒霉——他常东明年限到了,在团委干不了两年了,不管他与边晓松有什么矛盾,估计边晓松都不会怎么去针对他。年限一到,他常东明拍拍屁股走了,到时候像刘金栋这样给他办事的人怎么办?他考虑过没有? 楚振邦混到体制内来,可以说是并没有怎么考虑升迁的事,套句戏词,那就是“不求一朝闻达于诸侯”,可不求闻达诸侯也不能落到跟诸侯死磕的地步吧?所以这件事他得好好考虑怎么应对,不管怎么样,也不能折腾到最后被人家给卖了。 ………………………………………………………. (这本书肯定会完本的……因为是买断的,各位老大有兴趣可以放心看……-.-!) 第二十二章 活动规划 心里打起了小算盘,楚振邦自然就要有所动作,要是再跟平时一样枯等到下班的点,那中午一出办公室的门就得面对一个两难的选择。 办公室南面的墙壁上挂着一块“为人民服务”的玻璃镜框,镜框边上就是一个老式的带钟摆的时钟,办公室里安静下来的时候,钟摆晃动的咔哒声显得很清晰。 楚振邦在办公桌前默然坐了将近半个小时,这才从抽屉里拿出一本信笺,取了案头上的钢笔,酝酿片刻,提笔在标头的位置写了几个字:“关于活跃我县基层团组织活动的几点建议。” 办公室里一直很安静,刘金栋自从回了自己的位置,就在那儿磕头虫般的打瞌睡,同科室的方继亮却像是失了踪,半个上午都没有露面。楚振邦用了两个小时的时间,根据自己的想法,兼顾活动经费、活动意义、影响等诸多方面的内容,列出了几个活动项目,也对之前团委定下的几个活动项目做了部分修改。 比如说组织县里学生看《开国大典》、《巍巍昆仑》两部爱国教育影片的活动,完全可以提前几天,改到15号,活动的内容也由单纯的爱国主义教育扩展开,联系上抗日战争胜利45周年的纪念活动上。这样的操作,可以把党史办、县委宣传部和文明办乃至地方志办公室、老干部局一块拉进来,将一个单纯的观看爱国教育影片活动,搞成一个以青少年学生为基础、以各级团组织为核心、以爱国主义革命教育为主题,包含了观看爱国主义影片、组织共青团志愿者慰问老同志、党史学习、渠水县革命历史回顾等一系列专题活动的大型爱国主义教育活动。 举办类似这样的大型活动,又拉上了这么多的部门,活动组织方就有了向县里要资金的借口,毕竟这不仅仅是给团委脸上增光,而是大部分人都有份。而到了年底向团地委打报告的时候,怎么说那还不是团委几位书记的事? 再有,八月底九月初,是县里汛情比较严重的时段,团委这边可以针对临近山岭荒秃的现状,搞一场“绿化伴我行”活动,组织院校团员学生上山植树。夏季虽然不是植树的好时候,但这类活动的好处在于省钱……在校的团员学生无疑是免费的劳动力,而树苗则可以由林管局提供,团委需要做的就是组织,却不需要拿出太多的经费。 至于棉纺厂那边,讨要资金的事先放在一边,就目前的情况来看,至少可以以活跃基层团组织的名义,在棉纺厂团支部内搞一个活动。活动就以爱岗敬业为名,形式为“岗位技能大比武”,类似这样的活动棉纺厂本身也经常组织,比如说苗苗,就得到过细纱车间生产能手的称号。如今棉纺厂经济状况不错,大可以来一次这样的活动,加上一定的奖金,挂上团委的名头,一个富有意义的共青团活动不就出来了? 楚振邦也考虑到了县里街灯广告牌的事,按照他的想法,是街灯广告牌可以找一家企业赞助经费,以团委的名义先挂上,作用是共青团舆论宣传,**月份,团委组织的活动都可以用这些广告牌来做形象宣传。几期宣传活动过去之后,九月底之前,再将这些广告牌以六到八万元的价格转给最初的赞助企业,如此一来,团委既能绕过86年党中央国务院下达的禁止党政机关办企业的禁令,又可以在国庆节到来之前收入一笔经费,用于国庆节期间的活动项目。 按照这样的思路,至少在11月份下半年团费征缴上来之前,团委不会没有经费可用了。 洋洋洒洒的若干条建议,写了整整五页信纸,楚振邦又回过头来整理润色了一遍,最后又重新誊抄了一份,这才将誊抄好的一份拿起来,屈指弹了弹,起身走到刘金栋的桌前。 刘金栋这会已经整个睡着了,两只胳膊垂在桌下,半边脸枕在桌面的玻璃板上,嘴角流出来的哈喇子在玻璃板上聚了一小汪。 楚振邦忍住笑,伸手在他肩膀上推了推,小声道:“刘哥,刘哥……” “唔……”刘金栋先是闷哼一声,紧接着就像是被人当头泼了一瓢冷水,噌的一下坐直身子,一边左顾右盼,一边连声问道,“怎么啦,怎么啦?” 好不容易看清站在面前的楚振邦,刘金栋才算是醒过神来,揉着眼角吸了口气。 “刘哥,我刚才想了想,”楚振邦拽过身边的一把椅子,坐在刘金栋的对面,将刚刚整理出来的材料推到他面前,说道,“对咱们团委这两个月要组织的活动,有一点个人的看法。” “哦?”刘金栋没有直接去看面前的材料,而是先一脸疑惑的看了看坐在对面的楚振邦,很明显,他还没搞明白是怎么回事。 楚振邦搔着头皮,做出一副很憨厚,甚至是带着点傻气的笑容,指指桌上的材料,继续说道:“我刚参加工作还没多久,方方面面的也没啥经验,写出来的东西也不知道对不对,合不合适,刘哥,要不你给看看?” 这样的要求很古怪,古怪到刘金栋没拒绝。人的思想很奇妙,对待同一件事,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想法、看法,而在针对一项活动的时候,同出团委内的人也是每个人都有各自不同的想法、看法。问题在于,各种不同的想法看法中,总有一种是最合理、最可行的,为了找出最合理、最可行的那一种,往往就需要交流、讨论、汇总,最终形成统一意见。而在这个过程中,每个人的才能也就得到了体现,可以说团委选拔干部,理论逻辑上大致就是走的这样一个过程。 如果换成刘金栋自己,他对团委某一项活动的想法是绝对不会跟书记之外的人去交谈、讨论的,因为这世上有一个可恶的词叫做“借鉴”,还有另一个更可恶的词叫做“剽窃”。但是反过来,楚振邦把他的思路拿出来交流,刘金栋绝对很乐意看上那么一看,这就叫“己所不欲当施于人”。 当然,从另一个角度来考虑,刘金栋也对楚振邦这种做法很是欣赏,至少来说,这个年轻人没有野心,很本分,不用像提防方继亮一般的去提防他――这也是楚振邦想要看到的局面,毕竟他才到团委,就算有提拔的名额,也不可能划到他的脑袋上,组织提拔任命的原则毕竟还是要讲一讲的。既然短期内得不到升迁,还不如多做好人,安安稳稳的为将来铺路。 “该是你的,别人抢不走,不该是你的,你也抢不来。”这是楚振邦两世为人所得到的一个经验,精髓便是中庸中的中庸。 “唔……”盯着楚振邦瞅了好一会儿,见他没有做作的意思,刘金栋这才笑眯眯的把材料拿起来,说道,“那我就给你看看?” “谢谢刘哥啦,”楚振邦欠起身,笑道,“对啦,你先看着,我去跟武主任请个假,家里有点事得去办一下,下班之前我赶回来。” “行,你去吧,”刘金栋也没多想,看着材料头也不抬的说道。 楚振邦笑笑,什么也没拿,转身出了宣传部办公室。 略带几分阴凉的楼道里一个人都没有,楚振邦径直走到团委办的门口,先隔着门上的窗子朝里面看了一眼――偌大的办公室里只坐着一个人,从背影上看,是个身材窈窕的女孩子。 这女孩是团委办的办事员,叫何小雅,去年从白岭税校毕业之后分到单位的,到九月份才刚满二十岁,是整个团委年龄最小的一个。在楚振邦的印象中,何小雅长得挺不错,盘靓条顺,可惜就是个子矮了点,一米六出头的样子,像个精致的布娃娃,笑起来右边脸腮上有个酒窝,挺甜。 团委这么大点地方,也藏不住什么秘密,楚振邦就听说何小雅来团委是走了后门的,她父亲是原县财政局局长何梦洲,去年才退下去的。 先伸手在门上敲了敲,见何小雅扭过头来,楚振邦才将门推开一道缝隙,站在门外问道:“武主任在吗?” “有事?”尽管还不太熟,但毕竟总出来进去的见面,两人也不可能不认识。何小雅坐着没动,用手里的原子笔朝办公室隔间的方向指了指,脸上做了个似笑非笑的鬼脸,嘴里却一本正经的问道。 楚振邦朝她一笑,送回去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这才说道:“啊,我想跟武主任请个假……” 话还没说完,里面传来一声门响,紧接着便听到武清学的声音问道:“小楚吗?什么事?” “武主任,”楚振邦推门朝办公室里走了一步,站在门边的位置,看着从里间探出头来的武清学,说道,“我想请两个小时的假,家里有点事。” 武清学微一皱眉,随即又想到了什么,微笑道:“是不是还感觉不舒服?” “哦,不是,”楚振邦趁机解释道,“就是刘哥刚刚通知我,说是让我中午跟着一块去政府招待所办点事,我担心家里……” 担心家里什么楚振邦也没说,只是比划了一个手势。其实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真正关键的是前面半句话。 “刘金栋?”武清学舒展开眉头,看似漫不经心的问道,“你们去政府招待所办什么事?” “听说是常书记请了棉纺厂的谢副厂长谈事情,”楚振邦干咳一声,简单的回答道。 这种事情没有必要说的太详细,只要简略一说,武清学就能想出是怎么回事。而在楚振邦看来,既然武清学开口发问,那就意味着常书记与棉纺厂那边的事,团委这边知情的人不多,至少边书记肯定不知道。武清学这段时间以来跟边晓松走的很近,这也是很正常的情况,团委班主任不向团委书记靠拢还能向哪一方靠拢? “好,我知道了,”武清学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点头说道,“下班之前尽量赶回来签到,你去吧。” 从团委办的办公室里出来,楚振邦暗自寻摸,估计用不了一会儿,常书记中午在县政府招待所请谢兰秀吃饭的事就得传到边晓松的耳朵里去,边晓松会作何反应,现在无从得知,但值得庆幸的是,楚振邦觉得自己已经把自己择出来了。 至于说常书记那边会怎么考虑,现在也顾不上考虑那么多,一个不知道替下属考虑的领导很不靠谱,楚振邦不希望自己跟他产生什么交集,当然,也不怕他的打击报复。 骑车从县委大院里出来,楚振邦也没回家,就绕着县城兜了一圈。 昨天的绵绵细雨给今天带来了一丝盛夏难得的清凉,环城路上也不像往日那般的暴土扬长。 其实,楚振邦一直觉得自己很孤僻,用前世那种后现代的流行说法就是比较宅,喜欢一个人独处,喜欢感受一个人开车行驶在茫茫草原上的荒凉,这种喜好似乎在重生之后也没有丝毫的改变。或许这就是天性,永远都改变不了了。 每当独处的时候,楚振邦就觉得自己的头脑异常清楚,往常很多考虑不到的问题,这时候或许都能找到灵光一现的感觉,这种感觉很奇妙,有点像**。 围着县城转了两圈,再回到县委大院的时候,时间才将将过去一个小时,还不到十点半。 放好车子,上楼的时候在楼梯上遇到正急匆匆下楼的何小雅,小姑娘看上去心情不错,走在楼梯上一蹦一跳的,嘴里还哼着一首什么曲子。 骤然遇到楚振邦,何小雅还显得有点不好意思,脸上红了红,点头打了招呼,错身而过的时候才啊的轻叫一声,说道:“对啦楚哥,武主任刚才说过,让你一回来就到她那去一趟。” “知道啥事吗?”楚振邦停下来问道。 何小雅摇摇头,挤眉弄眼的一笑,说道:“应该不是啥坏事,反正我看武主任挺高兴的。” 别看小姑娘参加工作的时间比楚振邦早,但机关内情势的复杂,显然她还没有体会到,也许是年龄的关系,玩心还比较重。 “好,我这就去见她。”知道从何小雅口中也问不出太多东西来,楚振邦也没再多问,客气两句,直奔楼上去了。 爬到团委所在的楼层,原本冷清的楼道里站了十几个人,一个个的都很年轻,但却面生的很。楚振邦从人群中传过去,走到团委办门口的时候,隐隐听到身后有人议论。 “这人是谁,以前没见过?” “团委这边来的新人,好像是姓楚。” “哦,好像听说过……” 对这种议论,楚振邦全当没听到,径直敲响了团委办的房门。 没一会儿,房门打开,武清学探头出来看了看,发现站在门前的楚振邦,笑道:“回来啦,小楚?事情办完了?” “办完了,武主任,”楚振邦恭谨的回答道,“刚上楼的时候听小何说您找我?” 武清学微一颌首,朝门外看了看,说道:“进来谈吧。” 楚振邦跟着进了办公室,随手把房门关上。 “外面的那些人都不认识吧?”房门关上的一瞬间,武清学笑道,“都是城里各机关单位团支部的同志,等一会儿介绍你认识一下。团委的工作就是繁杂,与基层团支部的联系也必须密切,如果谁都不认识,今后的工作也没开展。” 楚振邦也没接口,只是默然点点头。联系基层团组织的工作是有专人来做的,宣传部那边有方继亮,团委办这边是武清学自己,组织部那边有姚琼……自己一个新来的办事员,貌似跟这种工作不贴边。 这件事武清学就是一提,也没给个具体的解释,她走到靠窗的一张办公桌前面,指了指对面的那把椅子,说道:“坐吧。” 楚振邦也不客气,推正椅子坐下去。 “小楚,你来团县委也快一个月了吧?”等他坐下,武清学略一沉吟,说道,“说说看,对咱们的工作有什么看法,想法?” “哦?”楚振邦心道,来团委的确是将近一个月了,可前三个礼拜团委连具体的分工安排都没有,去宣传部的安排还是上周才做出的,短短一周的时间,对工作上的事能有什么看法? 心里是这么想的,可嘴里却不能这么说,好在这些日子楚振邦也没闲着,只在领会精神的材料学习没少做,具体到位的个人看法固然没有,但套话、空话说起来却也是一套一套的,什么“奉献、务实、奋斗”,什么要不断加强学习,提高自身的政治素质、业务素质之类的。 武清学坐在对面,也不知道是真听进去了还是怎么得,总之看上去是听的很仔细,时不时的还点点头,给个赞许的眼神。 “不错,”临到最后,等楚振邦说完了,武清学才点头笑道,“不过,小楚啊,做好团委的工作仅仅注重个人自身素质修养是不够的,更要注重集体的作用。咱们的集体是否是一个政治坚定、组织健全、职责明确、作用显著的坚强集体,不仅关系到咱们团县委凝聚力、战斗力的发挥,更关系到全县广大团员青年整体素质水平的提高,所以……” 接着话题,武清学也是一番高谈阔论,楚振邦听的那叫一个汗颜。什么叫差距?这就叫差距,瞅瞅人家武主任的政治觉悟、前瞻性目光,咱看看自己刚才说的那些,不能比啊,真是不能比。 利用十几分钟的时间给楚振邦上了一堂简短的政治课,武清学话锋一转,把问题转到团委近期要举办的活动上:“边书记近期将组织和操作的几个活动,在凝聚集体团结度这方面就很有代表性意义,当然,组织这些活动更深远的目的,还是在于提高咱们团委干部的组织协调能力。比如说这个……” 说着,武清学翻开面前桌上的一部记事本,表情严肃的看了看,这才说道:“比如说这个‘追寻革命足迹’的夏令营活动,咱们团县委还是第一次组织类似的活动,具体怎么搞、怎么把活动细节完善起来,尤其是怎么在经费有限的情况下,将活动举办圆满,都要求咱们团委的具体同志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去想办法。” 武清学又是洋洋洒洒的一通长篇大论,楚振邦却是听得越来越不安,果然,临到最后的时候,武清学将她面前的记事本推过来,笑道:“这样吧,小楚,这是我记录下来的关于‘追寻革命足迹’夏令营活动的具体组织思路,你拿回去看一下,熟悉熟悉。我的意思是,这个活动可以由你和团委组织部的小姚一起负责抓起来。” 楚振邦犹豫了一下,知道这种事是不可能推掉的。自己要说新参加工作没经验,武清学肯定会说正因为没经验才需要锻炼,要说才能不足无法胜任,她肯定又会说才能都是培养出来的,这就是一次培养才能很好的机会。总而言之,就是这个活动不接不行。 揉揉鼻子,楚振邦索性不再多想,接过记事本草草的看了一遍。 其实类似这样的夏令营活动在渠水县举办根本没有什么意义,与其说是夏令营,不如说是郊游来的合适。不过要说追寻革命足迹,这倒是容易的很,渠水县原本在抗日战争期间就是抗联第二路军频繁活动的地域,县周围的群山中,曾经活跃着大批赫赫有名的人物,比如说周保中、柴世荣、胡真一等等。 边晓松所规划的这个活动,就是组织县里几所中学的共青团员――人数不要很多,有一百二三十人就好,以自助游的方式,沿曲房营、夹子沟一线向西北,直到抗日战争期间日本鬼子在林道山一带修建的地堡群,再从莲子营、大善一路返回来,全程总计一百四五十华里,沿途有大量的抗日战争纪念地。 说实话,楚振邦并不看好这个活动,主要是这一路过去基本全都是崎岖难行的山路,安全问题不好解决。其次就是一个交通工具的问题,骑自行车不现实,汽车代步更是问题重重,说到底就只能是步行,弄一堆十几岁的孩子步行一百多里的山路,鬼知道整个过程中会出多少麻烦?这又是大夏天的,即便是山里凉快一点,可…… 总而言之,在楚振邦看来,这个活动简直就是只考虑政绩而不考虑真实可行性的所谓垃圾点子。 第二十三章 赞助 从团委办公室出来,楚振邦回了宣传部,三个人的办公室房门没关,但却是空无一人,刘金栋也不知道去了哪儿。 楚振邦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了一会儿,过了将近半个小时,办公室外的走廊里突然响起一阵儿喧哗,紧接着又是一阵笑声,随即一个柔柔的腔调说道:“好啦,今天中午谁也不能走,我已经安排武主任到招待所订餐去了,咱们大家一起坐一坐,先说好,谁不去就是瞧不起我。” 这声音听着有几分熟悉,应该是书记边晓松。 楚振邦考虑着,边晓松上任之后还没有跟各机关的团支部书记们见过面,今天中午这顿饭大概就是碰面会的意思。 相比起团县委来说,县里各行政、企事业单位的团支部工作往往都清闲的很,团支部书记们也不像县团委书记那般的忙碌。另外,团县委同各单位团支部虽然是直接的上下级隶属关系,但某单位团支部书记的任命,县团委往往只掌握一个审核权,所以各团支部的团支部书记在县团委书记面前,尤其是私下场合里,也不用表现的那么毕恭毕敬。 走廊里嘈杂的声音延续了很久,就在楚振邦耐不住性子,准备找份报纸翻翻的时候,刘金栋从外面晃进来,看到楚振邦坐在办公桌边上,便愤愤的啐了一口,说道:“小楚,中午有什么安排?” 楚振邦回过头,做出一副诧异的表情,问道:“你不是说常书记那边……” “常书记那边不用咱们跟着去了,”不等他把话说完,刘金栋便摆摆手,一脸郁闷的说道,“这不嘛,刚接了通知,武主任那边已经联系了棉纺厂的几个主要负责人,今天晚上咱们团委三位头头一块出面请人家吃饭,咱们啊,啥事都没有了。” 这么说着,他又表情怪异的看了看楚振邦,小声补充道:“你爸晚上也会去,听说就为这,边书记还专门找了余副书记牵线。” “哦,”楚振邦心不在焉的哦了一声,心里却为这小小团县委里复杂的情势冷笑不已。 常东明作为团委的副书记,绕开边晓松单独联系棉纺厂显然不太妥当,而边晓松直接插足搅局这一手玩的显然也不怎么漂亮,甚至可以说他有仗势压人的嫌疑。要说常东明事虽然做的不地道,但他这个副书记明显没有同边晓松竞争的实力了,即便是本着得饶人处且饶人的想法,也没必要这么拆人家台吧? 不过楚振邦倒是忘了扪心自问,要不是他把这件事捅给武清学,又哪来的边晓松的拆台之举? “对啦,”见楚振邦似乎没有兴趣继续谈这件事,刘金栋岔开话题,说道,“你刚才给我那个材料我看了。” “怎么样?有什么问题吗?”楚振邦笑道。 刘金栋迟疑了一下,眼睛里的眼神似乎透着几分犹豫,不过最后还是点头说道:“老实说,小楚,材料弄得很不错,很有想法,几个安排在11月份之前的活动可操作性很强,尤其是在经费方面,需求不多,正好可以缓解咱们团委目前经费紧张的困难。当然,除了经费方面的现实情况之外,几个活动也很有代表性,意义性也很强,比如说这个针对抗日战争胜利45周年的活动,就很有意义,而且还可以办成大型的专题活动,在全县各基层团组织内普遍开展。” 说到这儿,刘金栋走回到自己的办公桌边上,把楚振邦的那份报告拿过来,又习惯性的咗咗牙,多少有几分感慨的说道:“这本科的高材生就是有料,有眼界,有想法,要我说,小楚啊,这份材料你就应该交上去,正好今天下午三位书记要跟各机关团支书们开个座谈会,到时候你的这些想法都能拿出来讨论一下。” 接过自己誊抄的材料,楚振邦憨憨一笑,不管刘金栋的功利心多重,至少他在对待这份材料的态度上是公允的,没有玩那些龌龊的手段。 前世楚振邦混过私企,接触过形形色色的人物,当面称兄道弟,背地里下刀子的人多了去了,至于那种将别人的想法、思路窃为己有的人,更是数不胜数。刘金栋没趁着刚才那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将这份材料以他的名义交上去,就足以说明这个人还算不错,至少值得交往。 楚振邦在仕途上没有多大的野心,没巴望着三十岁之前混个正处,四十岁爬到正厅什么的,他就是想让老爹老娘放心,顺带着如果有机会的话,能让渠水这个小县城摆脱贫困,当然,如果能在仕途上爬的更高一点也不是什么坏事,毕竟他还有一个既定的敌人存在呢。 “不过,小楚,有一点你也要再斟酌斟酌,”刘金栋也不知道楚振邦拿这份材料是试探他的,既然好人做了,他索性直接做到底,当面指出材料中一个活动设计上存在的问题,“就是这个宣传牌的事。我仔细考虑了一下,这件事想要操作起来难度还是很大的。咱们县城里不算环城路、南北街,单说城区一条主干道,路灯宣传牌至少也能挂上几十块。你想,这东西要想弄得美观、实用,至少需要有数量,就按一百米内挂四块的规模来弄,城区一条主干道上至少也要挂六十到七十块。每一块宣传牌的造价就算定在一百,全部算下来也是小一万块了。除了这些,还要算上工费,城建局、交通局那边的疏通费用,每月的维护保养,七七八八的折算起来,估计至少也要两三万。按照你的想法,咱们团委最后把它转手出去,还要拿一部分转让经费回来的,这总计起来就是小十万了,就咱们县里来说,估计没有哪个单位会要这东西吧?” 别说,刘金栋这笔账算的倒是很精,至少跟楚振邦计算的相差不多,不过囿于眼界的问题,他算错了一点,那就是这批广告牌只要过少两年,再转手的话没有三四十万是拿不下来的。这就像后世的网吧经营许可证,最初办理的时候谁都不当回事,但时间一过,想办都办不下来,这就是政策的威力所在。 这年头对户外广告牌的设立还没有什么政策上的规定,可一旦过了92年,户外广告开始盛行的时期一到,相关方面的法令法规也随之而来。到时候再想设立这种户外广告牌,首先考虑的就不是投入多少了,而是要考虑有没有门路把许可证办下来。 说白了,这几十块路灯广告牌就等同于注定升值的不动产,只要能拿到五年以上的经营合同,就不怕到时候不能赚它一笔。 “刘哥,这点我已经想过了,”楚振邦掏出一支烟递给刘金栋,替他点燃之后说道,“前段时间我给咱们县棉纺厂找的那个客户,他就在办这方面的业务。他的意思,是只要能够签订一份五年以上的广告牌经营合同,不仅所有的费用都可以由他来支付,最终使用权转让的时候,他还会支付不少于六万的转让费。” “哦,就是那个一次给棉纺厂支付上百万货款的大老板?”刘金栋眼前一亮,带着几分急切的说道。 楚振邦点点头,肯定了他的说法。 “这是好事啊,”刘金栋伸手在大腿上拍了一巴掌,急声道,“小楚,这事操作起来没什么难度,主要就是钱的事,你要是能拉到资金,别说是一条主干道,就是把整个环城路的灯杆都架上广告牌也没问题。” 估计是有几分激动了,刘金栋也忘了避讳,就拿起桌上楚振邦的茶杯喝了一口水,这才搓着手说道:“小楚,这事得抓紧跟领导反映,一旦操作成了,那就是大功一件,不说别的,至少年终评优是跑不了了。” “向领导反映……”楚振邦揉着脸颊,做出一副忐忑不安的样子,犹豫了半晌,才迟疑道,“刘哥,要不你去跟领导谈去?我觉得我去有点不合适。” “不合适?怎么不合适?”刘金栋讶然道。这可是出头露脸的好机会,别人抢都抢不到的,哪有什么不合适的道理? 对于楚振邦来说,他并不是感觉有什么不合适,而是想把这个露脸的机会让出去。对于一个刚刚进入团委的年轻人来说,出头露脸的太早并不是什么好事,也许短期内可以捞到不少好处,还能得到领导的待见,但从长远来看,这种人很容易遭人记恨,对发展不利。 楚振邦性情稳重,做人做事自然也是力求稳妥,而混仕途要想求稳,那就得耐得住性子,做官之前先把做“好人”,不说一步一个脚印的走吧,至少要脚踏实地一点。 “刘哥,我是这么想的,”既然要做好人,那就得做到明处,这个露脸的机会可以让,但必须让刘金栋领情。因此楚振邦稍一考虑,说道,“我才来团委没几天,脚跟还没站稳呢,要是这时候就心急毛躁的跑到领导面前说这说那的,即便是好事,恐怕也难免会有人在背后说点啥。你跟我不一样,咱们科室不是正准备加一个股级的编制嘛,你这时候要是能做出点成绩来,说不定这个编制就能到手,所以说现在出头露脸对你来说很关键,对我来说却是弊大于利。再有,我跟黄哥……呵呵,就是刘哥你说的那个大老板,我们之间关系有点复杂,就算是为了避嫌,这件事我也不好出面。你说呢?” 此刻刘金栋的心情……怎么形容呢,感激谈不上,只是觉得很诡异,很不现实。这年头难不成还真有活雷锋?有好处不抢着朝怀里揽,还可着劲的朝外推? 不过这个时候也来不及考虑那么多,这件事要是操作成了,好处可以说是立竿见影的,别的不说,单说解决团委经费困难这一点,那就能在领导眼里多添几笔印象分。就像楚振邦说的,现在宣传部正有一个股级部长的名额空着,谁能上去决定权就在书记手里,边晓松目前就愁一个经费的事,要是帮他把这个困难解决了,这个股级编制还能跑的了? 人及往来中客气是必要的,但也得分什么时候,就像眼下这个机会,如果楚振邦不把好处往外推,刘金栋可能还不会有太多的想法,毕竟能出资的大老板他压根不认识。但现在既然楚振邦把好处推给他了,他除了痛痛快快的收下之外,哪还顾得上什么客气。 “你的顾虑也有道理,”暗自咽了口唾沫,刘金栋皱着眉头,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说道。 这话说出来,他自己又觉得有点假,心理作用带来的尴尬,令他咳嗽一声,转口又说道:“不过振邦,哥哥我的确是需要这个机会……” “小楚”变成“振邦”,这似乎是一种热络的表现,但真正反映出来的心理,却是刘金栋感觉自己欠了一份人情。 朝门外看看,见走廊里没什么人,刘金栋继续说道:“哥哥在团委呆了也有三四年了,到现在还是个办事员,要说不心急那纯粹就是扯淡。这次好不容易等到新书记走马上任,说是要补上宣传部空缺的这个股级干部名额,我说什么也不能错过了。” 楚振邦点点头,满脸的真诚。 “这样,哥哥这次领你的情,”刘金栋伸手在他肩膀上用力一拍,压低声音说道,“只要哥哥这次能补上股级编制的缺,年终咱们科室评优、评先进,哥哥说啥也得给你整过来一个名额,怎么样?” 这就是所谓的暗箱交易了,不过要是刘金栋真能补上宣传部部长的缺,科室评优的报告还真就是归他来总结的,他有这个权力。 “成,我听刘哥的,”楚振邦眨眨眼,也压低声音笑道,“你尽管去找领导汇报,就这两天吧,我联系一下黄哥那边,让他安排个人过来谈出资的事。你跟他们接触一下,回头也好跟领导交差。” “没说的,我还能信不过兄弟你?”刘金栋搓着两只手,面色红润的说道,“行,这事宜早不宜迟,我就这去边书记那边跑一趟,结果怎么样估计下午就能得着信。” 刘金栋挺着急,这种事其实也由不得他不着急,毕竟类似的机会实在难得,有的人一辈子都碰不上那么一回。 目送刘金栋急匆匆的出门而去,楚振邦嘘口气,感觉浑身上下没来由的一阵轻松。 ………………… 刘金栋把材料交上去,不可能当时就得到答复,毕竟要按照楚振邦的建议修改活动项目的话,团委这边需要做的调整很多,当然,最重要的是前期的活动安排是领导定下来的,要是简简单单的就推翻重新安排,明显有损领导的权威。 在楚振邦看来,自己提的那些活动建议可能会被采纳,但也不太可能全部被采纳,最终的结果,可能就是两项结合,在原有计划的基础上做出一定的修改。 中午团委在县政府招待所聚的餐,到场的除了团委十几个人之外,还有各机关的团支部书记,零零总总的三十几号人,场面挺热闹。尽管因为下午还有工作没有安排酒,但终归架不住人多,一顿饭的开销定然小不了。幸好的是招待所这边可以挂账,到年底的时候再统一结算,否则的话,就团委剩下那点经费,估计都补不齐饭钱。 得了甜头的刘金栋表现的很热情,回单位跟楚振邦侃了半个下午的闲篇,他算是团委的老人了,乱七八糟的事情知道的不少,小道消息可谓广泛而丰富,但凡是县委县政府大院里的,不管哪个部门科室,他基本都能抓两条出来侃侃。 从他嘴里,楚振邦得知边晓松来县里之前,在地委呆的其实并不如意,不过今年年初,他的本家叔叔上去了,就是现在盘容市市委书记边晋。有了这一层关系,边晓松的仕途自然也就意味着水涨船高了,他来渠水县团县委估计也就待一任,主要就是过正科到处级的这个坎。 另外,刘金栋还提到白岭撤区建市的事,风传的说法,是白岭地区并九县建地级市,目前归属白岭地区管辖的兴县,将归入黑河,而往南的大安、封聚两县,将归入新设的白岭市。不过风传毕竟是风传,撤区建市这种事不是说搞就能搞的,其中涉及到很多的问题,宏观方面比如说省内经济区块的界定等,而白岭自身还有一个发展定位的问题,解释开就是建市的时候并哪几个县,为什么并这几个县的问题。再往下说,还有一个市辖县域经济的发展问题……总而言之是很麻烦,不可能是一蹴而就的。 回忆前世,楚振邦记得白岭建市的时候是并了七个县,地级市的设立定位,是作为沿边经济特区的二级城市界定的,但是后来受中俄边贸趋冷的影响,这种说法又改了,好像是改成了什么建立本身的次核心城市之类的说法。 不过从根本上说,白岭市的设立规划,在楚振邦看来是很不成功的,市辖七县基本上就是清一水的贫困县,工业强死耐活,农业一蹶不振,搞活旅游业的说法年年都有,但年年都搞不起来。以至于到2000年前后,白岭市就成了全省经济排行榜上的老大难,劳动力输出和虚高的房价成了全市唯一拿得出手的一份“政绩”。 前尘往事不堪回首,但现实还是很残酷的摆在那儿,尽管说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可重生而来的楚振邦,在静下来的时候也会不自觉的想一想,渠水,乃至整个白岭将来的出路在哪里。 第二十四章 狐疑 一下午的时间过得挺快,到了下班的点,楚振邦在团委办的黑板报上划了对勾,空手从楼上下来,正准备往车棚取车的时候,就看到大院门外缓缓驶进来一辆212吉普车。 吉普车进了大院门口就停下来,前面副驾驶座的车门先打开,跳下来一个身材瘦小的中年人,紧接着,楚振邦就看到父亲和谢兰秀两人分别从后座上下来。 提了副厂长的谢兰秀,整个人看上去可谓是精神焕发,头发明显是烫过了,卷曲蓬松,挺符合当下的流行发式,过去经年不换的平底布鞋,现在也换成了矮根皮鞋,这一打扮,给人的感觉像是年轻了不少,脸上的泼辣劲倒是被掩盖起来了。 谢兰秀显然在车上就看到楚振邦了,下车后直接就朝这边招手,一边招手还一边扯着大嗓门招呼:“小犊子,看见姨还不赶紧滚过来!”喊完了,又朝站在车对面的楚建国呵呵直笑:“老楚,你看你们家振邦,真是随你随的一样一样的。” 正是下班的时间,大院里人来人往的,谢兰秀肆无忌惮的说笑,顿时引来不少诧异的目光。 楚振邦知道父亲他们过来估计就是为了跟余长志还有团委几个书记去吃饭的,原本是不打算参乎这事的,可谢兰秀都招呼了,要不过去说两句话也不合适。 心里正迟疑间,身后不远处的县委小楼里出来几个人,当先一个正是年轻得意的边晓松,跟在他身后的几个人里,有副书记常东明、副书记李在、团委办主任武清学。 “小楚,正好,我刚才还找你呢。”武清学眼神好使,一出楼门就看到了楚振邦,抢在前面笑道,“你晚点再走,一会儿还有个任务交给你。” 楚振邦苦笑一声,点了点头,又跟走过来的几位书记一一打招呼。 楚振邦几乎可以肯定,武清学一下午就盯着自己呢,今天晚上这场应酬,自己是想躲都躲不过的。别看之前团委的领导们谁都没找自己谈过话,可大家伙的心思都很明白,这次就是想从棉纺厂手里弄出点活动经费来。老子是棉纺厂的厂长兼党组书记,儿子恰好在团委,这层关系要是不用就太傻了。 至于说为了之前书记们不找着谈个话,理由也很简单,这种几乎已经是摆在明面上的事就没必要做的更加明显了,晚上喝酒的时候只要楚振邦到了场,谁还能领会不到其中的意思?棉纺厂的领导班子又不是一堆傻子拼凑出来的。 看到楚振邦的时候,边晓松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就像是看着一个普通人一样,只是走下楼前台阶,经过楚振邦面前的时候停了停,像是才想起来般的问道:“对啦,小楚,听金栋说他报上来的那份材料也接受了你的部分建议?” 楚振邦很明显的察觉到,当边晓松说这句话的时候,跟在后面的常东明脸上闪过一丝气恼,但是很快便遮掩下去了。 “哦,我只是给补充了一点个人的想法,边书记。”楚振邦微微低着头,说道。 “这样很好,”边晓松笑道,“团委的工作就在于充分发挥集体的力量,集思广益,谁有好的想法,好的建议,都应该积极主动的提出来。小楚和金栋在这件事上做的很不错,明天团委工作会上,针对这份材料咱们还要细致的讨论一下。” 领导说好的东西,那就一定是好的。民主集中,民主集中,虽然要注意民主,但集中显然更加重要。 “边书记说的不错,”副书记李在一幅与世无争的样子,白净的面皮上似乎总是挂着那么一抹笑容。就着边晓松语气停顿的机会,他上前两步,在楚振邦胳膊上轻轻拍了拍,笑道,“那份材料我看过了,很受启发啊。” 几个人正说着,对面县政府的小楼里也出来一行人,当先一个正是县长兼县委副书记余长志,秘书萧梓桐也在一行人的队列里。 “边书记,余县出来了,”武清学就站在边晓松身边,看到对面的情况,小声提醒道。 边晓松点点头,又朝楚振邦微微一笑,这才领着一行人朝对面迎过去。 “小楚,能不能喝?”等到几位书记走远了,坠在后面的武清学才笑道。 “也就一般吧,”楚振邦含糊其辞的说道。 “一般可不行,”武清学笑道,“今天晚上咱们团委做东,请棉纺厂的几位厂长吃饭,余县也会过去。我可听说了,你父亲酒量不小,另外两位厂长更是不差,都是八两、一斤的量。边书记不怎么能喝,今天主力就是你了。” 楚振邦暗自腹诽,心说这酒场不是纯粹难为人嘛,难不成还让儿子灌老子,亦或是老子灌儿子?不过再想想,今天还有余长志在场,估计闹酒是闹不起来的,这边拉着自己上场,目的大概主要是放在经费的事上。 两栋楼里出来的人很快便汇合到一起,这种场合楚振邦不好参乎,身为团委办主任的武清学也没有过去,她的级别不够,而且作为统筹安排的办事人,她必须先一步赶去县政府招待所,这叫“打前站”。 “小楚,先跟我去招待所吧,”伸手招来一辆长安吉普,武清学上车前对楚振邦说道,“那边还有一些事情需要安排,你也可以借这个机会学习一下。” 楚振邦也没什么借口推脱,只能远远的跟谢兰秀打了个手势,上车走人。 从县委大院一路赶到政府招待所,吉普在招待所的院子里停下的时候,有几个早就等在那儿等人快步迎上来,领头的是一位身材高挑、穿了一身黑色职业裙装的年轻女人。 前后也来过招待所两三次了,楚振邦知道这女人名叫傅淑丽,是招待所的经理。 县委招待所这一块是归政府办管的,政府办主任就是他们的直管领导,而傅淑丽这个经理不算行政编制,只有事业编,其实如果按照严格的规定,她连事业编都不该享受,毕竟如今政府招待所也对外营业,应该纳入企业范畴。不过国家的规定多了去了,中央和国务院还三令五申的党政机关不能办企业呢,中发(1984)26号文,27号文,中发(1986)6号文,都是主要针对这个的禁令,可这带有盈利性质的政府招待所现在还不是一样开着?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这就是中国的一大国情,到啥时候都改变不了。 黑色的职业裙装在经济落后的小县城里应该算是很时尚的穿扮了。傅淑丽个头很高,尖三角式的白衬衣领翻在束腰的外套领外,衬出一抹嫩白的修长脖颈。裙子下摆正好遮到膝盖的位置,两截白皙笔直的小腿在阳光下泛着一种诱人的光泽。 “武主任好,”迎着钻出门的武清学,傅淑丽伸出手,笑道。 “嗯,”武清学点点头,脸上的表情有几分矜持,“这边准备的怎么样了?余县他们估计已经在路上了,一会就到。” “已经准备好了,”傅淑丽的目光在楚振邦脸上一扫而过,脸上始终保持着那种柔和的笑容,“考虑到过来的领导比较多,所以专门空出了二楼的小会议厅,一共两桌……” 说着,傅淑丽又介绍了一番具体的安排,比如说准备的是什么烟、什么酒,有什么菜式,原定的菜式是什么,但考虑到余长志有什么忌口,所以换成了什么等等等等。 伺候人的活不好干,伺候领导的活干起来更是难上加难,从傅淑丽与武清学两人的表现就能看出来,真可谓是事无巨细,方方面面的事情都需要考虑到。 直到对方介绍完了,武清学满意的点点头,傅淑丽趁着这个机会看看楚振邦,笑道:“武主任,这位看着有些面生啊,是你们团委新加入的干将?” 武清学似乎跟傅淑丽有什么隔阂,听了这问题只是嗯一声,简单的说道:“宣传部的小楚,刚来团委一个月。” “小楚?”傅淑丽眨眨眼,清晰可见的睫毛跳跃间,似乎流露着某种让人说不清道不明的风情。 “楚振邦,”楚振邦笑笑,自我介绍道。 “楚振邦?哦,我听说过你,”傅淑丽蹙了蹙眉头,随即恍然笑道,“那位出手阔绰的黄经理好像就是你的朋友,听说他可是帮咱们县棉纺厂解决了一桩大难题。” 说着,她伸出手来――手型很完美,手指纤细修长,肌肤细腻光洁,手背略微带着几分骨干,但又不至于瘦的过分。 这种话楚振邦不好接口,索性装聋作哑的一笑,跟对方握了握手,自动退到一边。 “狐狸精!”武清学跟傅淑丽聊了两句,就借口上去看看酒席的布置情况招呼楚振邦离开,两人走到招待所主楼入口处的时候,她突然很情绪化的说了一句。 话说出来,武清学才意识到边上还有一位同事,而且这种词似乎也不是她应该说的,整个人一时间显得有点尴尬,干咳了两声,又一本正经的解释道:“你还不知道吧,傅淑丽过去也是咱们团委的,不知怎么的就跟陈新伟纠缠到一块去了,结果被陈新伟的老婆追到团委大闹一顿,这事当时闹得沸沸扬扬的,让整个团委都跟着丢人现眼。” “那她又怎么来的招待所?还赶上了经理?”楚振邦好奇的追问了一句。 武清学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又忍住了,迟疑片刻,才含糊不清的说道:“人家背后有人呗,人长的漂亮总是能沾点光,上赶着怜香惜玉的人多了去了。” 楚振邦强忍着才没笑出来,他是听出来了,武清学这话里藏着明显的羡慕嫉妒恨,这位团委的黑脸主任,似乎也只有这种时候才会显露出几分女人的天性来。 显然是正应了那句老俗话:“说曹操,曹操到。”楚振邦跟着武清学上了二楼,刚拐过楼梯转角,走廊里迎面撞过来两个人,看着都面红耳赤的,明显喝了不少。 楚振邦看了一眼,这两位他都认识,还都是冤家,其中一个圆脸胖乎乎、长着一个硕大酒糟鼻的,是所谓渠水县民营企业家郑新伟,另一个细高挑身材、白净脸,看着文质彬彬的,是城关镇镇长廖云起。 “哎呦,这不是武主任吗?”郑新伟在渠水县绝对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交际广泛,县委县政府包括下面各个行政单位的头头脑脑,估计没有几个他不认识的,“咋,今天团委在这儿有饭局?” 嘴里说着,眼睛就绕过武清学,飘到楚振邦身上,上下打量一番,鼻孔里轻轻哼了一声。 “是啊,有个活动,”武清学跟他握握手,又对廖云起笑道,“廖镇长也在啊。” 廖云起显得有很是矜持,掩不露齿的一笑,没有说话。倒是郑新伟在一边搭腔道:“呵呵,廖镇长牵头搞了个引资项目,有客商打算在咱们城关镇投资,建一个环锭纺纱厂,呵呵,这可是个近四百万投资的大项目。这不,今天客商代表来了,廖镇长出面接待一下。” 楚振邦揉揉鼻子,心底暗自好笑,且不说是不是真的有什么客商到渠水这交通不便的深山沟里来投资,即便是真的有,渠水县城这一片实际上就是城关镇,客商到县城来投资,什么时候轮到廖云起独自出面接待了? 果然,廖云起听了这话之后,干咳两声,解释道:“今天只是私下的接触,客商安排的代表是我的老同学,今天坐到一起吃顿饭只是考虑私交,跟投资的事情无关。” 如今招商引资之风已然吹遍中华大地,全国各处的政府部门都在牟足了力气引资,不管是外资还是内资,也不管为引资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反正只要能给地方上拉来投资的干部,就是好干部,就是有能力、值得提拔的干部。 不过在楚振邦的印象中,前世的时候,渠水县可没有一个什么环锭纺纱厂,除了破产后被收购的县棉纺厂之外,县里到2008年的时候,也只印刷厂、纸箱厂和一家规模稍大一点的铸件厂,真正盘活县域经济的,还是大量民营、私营的小五金厂。 当然,最主要的是,如今渠水与外界联系的交通异常不便,通往白岭市区的山路不仅狭窄崎岖,而且因为年久失修的关系,到处坑坑洼洼的。在这样一个地方投资建纺纱厂,难道投资商就没有考虑过运输成本的问题? 不合情理的事情往往就意味着有蹊跷,楚振邦这一观点向来深信不疑。 武清学毕竟是团委的人,对这种投资立项的事了解不多,当下没有多说,只是客套了两句,就带着楚振邦去了小会议厅。 就像傅淑丽所说的,小会议厅里安排了两张餐桌,五六个服务员还在进进出出的忙碌着。武清学点算了一下座位,又查看了一遍菜单,感觉着布置的还可以,便又开始给楚振邦提点一些待会酒席上的注意事项。 月末过了十几分钟的时间,小会议厅外的走廊里响起一阵喧哗,武清学和楚振邦急忙迎出去,正好看到一群人簇拥着余长志朝这边走过来。 “余县长,”武清学笑容满面的迎上去,问候道。 余长志朝她点头一笑,算是打了招呼,目光掠过紧随其后的楚振邦的时候,却把脚步停下来,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道:“这不是振邦嘛,躲在后面干什么?” 楚振邦挠着头笑了笑,上前两步说道:“余县长。” 重生而来的楚振邦毕竟还年轻,面相就跟嘴上的胡须一样稚嫩,而且他这个挠头发笑的动作很经典、很有迷惑性,容易给人造成一种老实憨厚的印象。 说起来余长志在解决县棉纺厂的问题上是欠了楚振邦一个人情的,这种事情当然不能拿出来明说,那样就显得县政府太无能了,而楚振邦在这件事上也表现的很本分,他到县团委工作之后,对之前的事情闭口不谈,为此,余长志对楚振邦是很有好感的。 “怎么样,团委的工作做的顺心吗?”倒背着手,余长志笑道。 “那能有啥不顺心的,”楚振邦挺挺胸,背书般的笑道,“用我们边书记的话说,我们团委就是一个有凝聚力、有吸引力、有战斗力的团结的青年集体,在这样一个积极向上的活泼的集体里,工作自然顺心。” 余长志一听这个哈哈大笑。领导都笑了,且不管是不是真有可笑的元素,跟着随行的人自然也要笑几声附和一下。 楚建国跟在余长志身后,旁边就是余长志的通讯员萧梓桐、团委书记边晓松,听儿子在一干领导面前说的这么滑稽,他忍不住皱皱眉头,轻声呵斥道:“混小子,你出什么洋相?” “哎,老楚,孩子这话又没说错,”余长志扭过脸去,笑道。 “就是有点教条。”边晓松凑趣道。 众人又是一阵发笑。教条这词,一半都是用来批评人的,不过还要看用在什么地方,就是要考虑“语境”,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边晓松在这儿自然不是批评的意思,而是表达一种亲近的姿态。 等到众人的笑声熄了,余长志点点头,一边用手指点着楚振邦和武清学,一边扭头对边晓松说道:“不错啊晓松,现在你们团委能员干将不少,这对今后你们团委工作的顺利开展有很大助益啊。” 楚振邦在旁边听得暗暗心动,余长志对边晓松的称呼透出了一点信息,两人似乎是早就熟识了,不然的话不会在称呼上如此亲密。 “是啊,正是因为有团县委如今这个团体,我的工作才能像现在这样顺利的开展,”边晓松一副深以为然的表情,笑道,“不过具体的工作,还离不开县里领导的支持,离不开各级基层团组织的配合。” 这话听起来有点像套话,不过内里夹带的深意,有心人自然听得出来。 余长志呵呵一笑,也不再多说,当先迈步走进小会议室。 作为县棉纺厂刚刚提拔起来的副厂长,谢兰秀的位置稍稍靠后,从楚振邦身边经过的时候,她毫不掩饰的伸手在楚振邦头上拍了一下,嗔怪道:“小犊子,这么长时间了也不到秀姨家串串门,回头记得加上你妈一块过去,秀姨给你介绍个对象,你看看中不中。” 话说完,也不等楚振邦搭腔,笑盈盈的进了门。 ………………………. 和公务人员沾边的酒场,楚振邦前世出席过不知多少次了,吃喝这玩意是中国的一大特色,不管公事私事,只要是办事,考虑场合的时候往往都是第一个考虑酒场。 但凡是酒场情况也就相差不多了,正事一般不会上来就谈,基本上都有等到吃吃喝喝的差不多了,求人办事的才会把事提出来。不过今天的情况有点特殊,毕竟余长志也到场了,用他的话说,在场的都没外人,有什么事都可以敞开来谈。 楚振邦没有上主桌,但总归是在一个房间里,所以那边说些什么,他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边晓松的意思,是希望由县团委出面,联合县体委、县文明办搞一个全县范围内的青年运动会,打出来的旗号,就是“全民健身迎亚运”――再过一个月,国内第一次成功申请举办的亚运会就要在北京开幕,而迎亚运正是当下国内最为热点的问题,县里要是没有点动作,实在是太难看了点。 但要搞这样一个活动,显然需要经费的支持,县体委那边能够提供的,就是体委现有的那个大操场,地点在县城东关,操场的确很大,但却是没有半点的基建工程,说白了,就是一个连围墙都没有空地,一到秋天,这操场就成了农民晾晒麦子的麦场。 很明显,开运动会的话这个大操场或多或少的都得做些装饰,这得需要钱,运动会的安排布置之类的工作,也需要钱,另外,对比赛中优胜的选手,也得有一定的物质奖励,这些还需要钱。零零总总的算下来,这笔经费至少需要七到八万元左右。 第二十五章 招商猫腻 团委现在是无论如何也拿不出这些钱来的,所以边晓松希望棉纺厂能给帮忙解决一部分,要求也不是很多,有个两万三万的都可以,至于剩下的,县政府那边会帮忙解决。 另外,边晓松也提到了以基层团支部名义,在县棉纺厂组织一个岗位技能大比武的活动提议,这个提议显然就是楚振邦提出经由刘金栋之手转交上去的,看起来这个提议是得到了边晓松的认可,不然他也不会在酒桌上提出来。 楚建国出任县棉纺厂的厂长兼党组书记之后,在财务上是抓得很紧的,老一辈的人可能都这样,讲究开源节流的时候先不考虑能不能“开源”,“节流”倒是一定要做好的。如果说运动会要经费的事仅仅是边晓松自己开口,楚建国还真不见得给这个面子,不过眼下余长志也到场了,他这个面子还真不能不给。 于是酒喝到半酣的时候,两件事基本就定下来了,在运动会这个活动上,县棉纺厂提供三万五的赞助经费,至于账目的问题,由余长志跟轻工局那边打招呼。岗位技能大比武这个活动,相对来说就简单的多了,团委只需要挂个名,具体的活动由棉纺厂团支部和工会共同着手安排。 这边的事情才刚刚谈妥,虚掩的房门被人在外面敲了敲,一个圆圆的脑袋探进来,装模作样的在屋里打量一圈,落到余长志身上的时候谄媚的笑道:“呦,余县长真的在啊。”嘴里笑着,人已经端着一个酒杯走进来:“失礼,失礼,刚刚才听说。” 这位不速之客自然就是郑新伟了,楚振邦看得很清楚,当他出现在门口的一瞬间,余长志脸上的表情明显一僵,但很快又被遮掩住了。 对于余长志来说,他对郑新伟是半点好感都没有,尤其是在经历了不久前县棉纺厂那件事之后,不过郑新伟好歹是渠水县天字第一号的“民营企业家”,作为新任的县长,他有很多地方还离不开郑新伟的支持。 大凡在仕途上拼搏而且有所建树的人,都不会是那种眼里不揉沙子的主,为人处世过于刚硬,就是政治不成熟的表现,余长志绝不会将个人的好恶带到工作中去,该作出退让的时候,他也不介意退让几分。 “是郑经理啊,这么巧?”脸上的肌肉微一抽搐,余长志又换上了一副笑脸,虽然是坐在原地没动地方,可说话的语气却是挺平和的。 “这不是正赶上接待一个从河北国棉一厂过来的朋友,听说余县长在这屋,过来敬个酒。”郑新伟一边朝两个桌上的众人点头,一边笑道。 “就是河北石家庄的那个国棉一厂?”毕竟都是轻纺系统的,楚建国不可能不知道石家庄国棉一厂这个名,说句实在话,渠水县棉纺厂跟人家比起来只能算是不入流,毕竟河北国棉一厂那是国家一五计划立项的大型国有企业,到现在都有近四十年的历史了。 “哦,听说他们打算来咱们县里投资建一个纺纱厂?”这回说话的是谢兰秀,看来这个招商引资的事得到消息的人不少。 “现在还只是一个意图,县里还在考虑给予什么样的优惠政策,”余长志点点头,笑道,“这样吧郑经理,既然是客商朋友,那就招呼过来一起喝一杯吧。” “那成,那成,我这就过去说一声。”郑新伟表现的很配合,嘴里连连应着,端着酒杯又走了出去。 “老楚啊,咱们县棉纺厂面临的局势不容乐观啊,”等到郑新伟出了门,余长志叹口气说道,“昨天看了市轻工局转过来的部委文件,国家从今年开始,就要有步骤的对棉麻系统进行改革,主要是决定在轻纺工业内引入集体、个体私营等多种所有制模式,加大市场竞争力度。如果这样的局面真的出现,那你们就要有一个思想准备,争取尽早找出一条既符合自身条件,又能适应市场竞争环境的路子来。从下半年开始,银行信贷这一块,轻纺类企业估计是很难拿到贷款了,你们也要有一个心理准备,别到时候被打个措手不及。” 楚建国点点头,脸上的表情显现出几分凝重。余长志说的这些问题都很现实,县棉纺厂其实现在就已经感受到市场竞争的压力了,尤其是外贸这一块。过去从省到市再到县里,纺织品的外贸出口都是有分配额度的,但是进入今年以来,县棉纺厂一笔配额都没有拿到,外贸这条路子几乎断绝了。 就说了两句话的工夫,郑新伟又转了回来,奇怪的是,跟他一块来的只有一个人,廖云起竟然没了影子。 “余县长,这位是石家庄国棉二厂业务科的姚顺利姚科长,”郑新伟带着来人进了门,就站在门口介绍道,“姚科长这次来咱们县,就是考察投资环境的。” 趁着介绍的工夫,楚振邦抬头打量着这个姚顺利。怎么说呢,就是很普通的一个人,个头不高不矮,身材不胖不瘦,留了个小平头,五官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就是那种看一眼扔进人堆里就再也找不出来的人。 看看身上的穿着,白衬衣加灰色仿西裤,衬衣下摆特意兜进裤腰里,脚底下是一双簇新簇新的平底皮凉鞋。左手手腕上有一块亮银色的腕表,不知道什么牌子的,腋下还夹着一个公文包,看这一身行头,倒真像是跑业务的。 对待这位姚科长,余长志还真是给了很大的面子,他专门离开座位迎了两步,握手之后,又特意给介绍了一下在座的几个人。 姚顺利表现的有点高调,不仅脸上的笑容很假,说话的嗓门大,而且对包括楚建国在内的一干县棉纺厂的领导都爱答不理的,怎么说呢,就是有那么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但楚振邦却能从他的这份高调中,窥探出一些虚张声势的痕迹。 介绍完了在座的众人,余长志交代服务员在主桌上加了两个座位,姚顺利跟郑新伟倒是不客气,理直气壮的入了座,喝了没两杯酒,就开始大谈国内轻纺工业的发展现状,其中顺带着夹杂一些棉一打算在渠水投资建厂的私货。 楚振邦在另一边的桌上听着,倒也觉得姚顺利开始说的一些东西还真像是那么回事。 河北这几年轻纺工业发展的很快,目前已经超越陕西成为国内轻纺工业第一大省,其中仅仅是石家庄就有从一到六,六个大型棉纺厂,其中石家庄棉二表现最为出色,频频有国家领导人前去视察。企业效益好,自然就有充足的资金拿出来投放,搞所谓的发展战略,而按照姚顺利的说法,棉一的厂领导认为今后几年,国内的棉纱市场需求量将会出现一个激增的局面,中国也将逐步转变为棉纱纯进口国。为了应对这种趋势,棉一现在就开始做了未来的发展布局,为此,正准备在新疆、河南、陕西等省份投资建厂,至于东北这边,主要是打算建几个点。 不过像那么回事的也就是开始一部分,到了后头,楚振邦就觉得越听越不是味,不说纯粹扯淡吧,至少情理上讲不通。 河北的棉纺企业要投资搞棉纱,选新疆、河南、陕西之类的地方都说得通,毕竟这些省份都是产棉大省,在那边投资建厂有一个原材料来源的地区优势。可北疆这边素来都不是国内棉花的主产区,即便有些地方有种植,也只是零零星星的,本地棉供应像渠水县棉纺厂这样的小厂还能说绰绰有余,但要是大规模投资就明显不现实了。河北的棉一总厂是国企,可那些国企的领导即便是再官僚,估计也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吧? 如果放在十几年后,这种不着边际的谎言很容易被人识破,但是现如今才刚刚是90年,改革开放的大潮正风起云涌,各地招商引资正是处在起步阶段,再加上信息闭塞,基层干部官僚作风严重等等诸多原因,这种打着投资行骗的事情可谓是层出不穷。 果不其然,在轻纺工业发展前景的问题上忽悠了一阵儿,见在场的众人都听的全神贯注,姚顺利开始将话题全都扯到投资立项的事情上。 他作出一副醉醺醺的样子,拿一本存折出来显摆,嘴里说着什么厂里对这次投资很有诚意,四百万的资金都已经落到了账上,只要渠水县批准了立项,这边马上就可以出资建厂。 楚振邦隔着桌子,看到姚顺利手中的存折最先落到余长志手上,存折应该是工商银行的,这东西不太可能会是假的,上面的存款应该也不会低于四百万,毕竟余长志看到折子之后,脸上的表情有些微妙的变化。 不过真正的问题在于,拿着一本存折过来谈投资的事本身就很不靠谱。这年头国内银行存款采取的还是记名制而不是实名制,也就是说一本存折上面显不出真实的存款人信息,任何一个人到银行存款,都可以随便报个假名,银行向来只认存折和密码而不认人。就这么一本存折,姚顺利万一是个骗子,他任何时候都可以直接带着存折跑路,县里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给余长志看了存折,姚顺利又开始大谈什么时间的紧迫性,说什么如果渠水想把这个投资项目留在这里的话,就应该尽快研究批准立项,同时,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给该项目选择一个地址。 听姚顺利这么说,楚振邦基本上就把他圈定为骗子了,而且还是设了一个很简单的骗局,没有半点技术含量,引人入彀的诱饵,主要就是那个有四百万存款的存折。 在楚振邦的认识中,利用招商引资行骗的伎俩大概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利用合资或者是贷款的形式达到行骗目的,比如说先确定投资项目,然后借口资金无法一次性到位,需要当地政府帮忙解决一部分贷款,最后卷着贷款逃之夭夭。另一种就是在建厂施工方面做文章,一般就是投资立项并得到建厂的地皮之后,利用当地政府的威信,向承建施工单位收取回扣、押金。 从目前的情况看,姚顺利如果是打着诈骗的目的,那他的行骗手段应该是第二种。 但凡是骗子,大都有一个特点――能说,姚顺利就是如此,他作出一副醉醺醺的样子,却能清晰的用谎言给在场的众人,尤其是身为县长的余长志勾勒一副虚拟的前景。什么纺纱厂的基建搞好之后,还要陆续追加投资多少多少,厂子的产能是多少多少,解决就业多少多少,年利润额可以有多少多少,利税会有多少多少等等等等,总之是说的天花乱坠,让人想不心动都不行。 他甚至还向身为团委书记的边晓松做了承诺,说是纺纱厂正是投产之后,厂里第一件事就是要建立基层团支部,密切配合团县委的工作。 面对姚顺利给画出来的这个加了馅的大饼,余长志在酒桌上就给了一定的表态:立项的审批县里会争取在最短时间内通过,除此之外,作为第一家到渠水县投资建厂的企业,县里也会给与尽可能多的优惠政策,比如说税收方面的“二免三减半”,土地出让金的减免等等,更详细的优惠政策,会在立项通过之后给予进一步的通知。 有诱惑力的谎言大多数时候都比真实情况更吸引人,一场酒从十一点多喝到将近下午两点,才算是意犹未尽的散了场。楚振邦看的出来,余长志是真的对这个所谓的投资项目动了心,临行之前,还专门嘱咐傅淑丽好好招待姚顺利。 从招待所出来,楚振邦没有跟着回单位,他借口中午喝的多了,跟武清学请了半天假,走的时候挤上了棉纺厂的212吉普。 车上,楚振邦跟父亲还有谢兰秀挤在后座上,前面除了司机就是那个黑脸的中年人,介绍之后楚振邦才知道,这中年人叫古诚,是厂里新上任的厂办公室主任。 车子开动起来的时候,楚振邦回过头,通过车后的方形玻璃窗看了一眼站在台阶上的姚顺利,笑道:“秀姨,你看这个姚科长怎么样?” 谢兰秀中午也喝得不少,不过正如传言的那样,敢上酒桌的女人基本都很能喝,而谢兰秀就是这样,多了不敢说,至少一斤酒放不倒她。 听了楚振邦的问题,谢兰秀扭过脸,捏着红润发烫的脸说道:“看不透,不过第一印象就是这个人挺虚呼的,多少还有点瞧不起人。” “人家是瞧不起咱,”前面的古诚回过头来,不无讥讽的说道,“别看石棉一厂在河北现在排不上号了,可到了咱这边,那绝对是响当当的大牌子,咱们这个小厂跟人家没得比啊。” “是啊,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人家54年刚投产的时候,就有职工近五千,织机近两千台,可生产面料五十多种,咱们厂现在的规模还不到人家四十年前规模的五分之一强,怎么比?”楚建国不无感慨的叹口气,说道,“就像余县长说的,咱们厂的前景堪忧啊。原来在省内的市场竞争就有压力,要是今后这些国营大厂都参与进来,咱们厂还能有多少生存空间?” 看的出来,楚建国对国内轻纺行业的状况了解不少,对县棉纺厂的未来也做了一些考量,只是到现在还没有思路而已。 “爸,秀姨,我对轻纺这一块也没多少了解,不过刚才喝酒的时候我倒是考虑来着,你们说石棉一厂就算是财大气粗,真准备在外省投资建厂,他们总也得有些规划吧?”楚振邦笑笑,一只手抚摸着脑门,说道,“就拿国棉一场的建厂投资来说,他们除了考虑企业的远景规划之外,在选址的问题上,至少还要考虑棉花产地因素、交通便利因素、劳动力来源因素、政策便利因素等等这些吧?” “你想说什么?”楚建国眉头一皱,沉着声问道。 “很简单,我只是想不明白石棉一厂到咱们这来投资究竟图的什么,”楚振邦笑道,“看看咱们渠水,劳动力资源可能挺丰富的,政策条件县里也可以给,但咱们这里既不靠近优质的棉花产区,有没有交通的便利条件,这个纺纱厂投资建成之后,仅仅在运输上需要投入的成本,恐怕就不是个小数了吧?” “或许人家只是看中了咱们这边的市场,”前面的古诚估计还没往深处想,只是笑笑说道,“至于棉花,他们大可以从河北那边运过来。” “如果只是看中市场,他们大可以在河北建厂,然后再把成品棉纱运过来,”楚振邦呵呵一笑,摇头说道,“运输的费用毕竟是按吨计算的,又不是按货运品种计算的,一吨棉花和一吨棉纱运费相同,但一吨棉花可纺不出一吨棉纱。这种减少损耗的统筹问题简单明了,难道石棉一厂那边不会计算?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是,我很难想象有什么样的企业,会允许一个业务科的科长洽谈数百万的投资项目。” “你是说,那个姚顺利是骗子?”谢兰秀条件反射般的说了一句,紧接着又摇头道,“应该不会吧,他手里那个存折我看过了,的的确确有四百万啊。” “存折在他手里拿着,就算有一千万又怎么样?他要真是骗子,得手之后就跑路了,县里连他人都找不到,又怎么把那四百万留下?”楚振邦冷哼一声,说道。 “这种话不要乱说,”楚建国咳嗽一声,插口说道,“你没凭没据的凭什么说人家是骗子?再说,县里的领导又不是摆设,哪有那么容易上当受骗?” 楚振邦扭头看看,尽管父亲嘴里说的很严厉,可从他脸上的表情来看,显然也是对姚顺利的身份起了疑心,毕竟这个投资项目说不通的地方太多了。 “没凭没据的事当然不能乱说,”耸耸肩,楚振邦用轻松的语气说道,“不过事先核实一下总不会有错吧?刘叔叔不是刚调去轻工局嘛,都是轻工系统内的,让他联系一下河北那边的同行应该不难吧?这投资究竟靠不靠谱,只要有人到石棉一厂那边打听一下不就什么都清楚了。” “这是个正理,”谢兰秀点头附和道,“老楚,孩子没说错,回头联系联系老刘,就算是私下里打听也成啊。这姚顺利要是没问题,那自然没什么好说的,他要是万一有问题……” “他要万一有问题,那咱们可捞着大功一件啊。”古诚兴奋的插嘴道,看他那架势,显然更希望姚顺利是个骗子。 楚建国攒着眉头,沉默了半晌,终于撩开眼皮,说道:“要不跟老刘商量商量?” 听父亲这么说,楚振邦算是松了一口气。可以肯定,只要姚顺利是打着石棉一厂的幌子行骗,刘红军那边稍一打听就能将他这个骗局戳破了。 楚振邦并不在乎姚顺利是不是骗子,也不管这骗局一旦做成了,县里会蒙受多大损失,他之所以插手这件事,主要还是为了让父亲朝余长志靠的更近一些,毕竟从目前的情况看,余长志只要不犯大错,在仕途上还是能走的很顺当的。 楚建国办事很有几分雷厉风行的做派,既然打定主意要插手这件事了,当天下午便联系了刘红军。刚刚升任轻工局副局长的刘红军也很心盛,当即就把这个活给揽了过去,说是结果如何,第二天上午就能知道。 第二十六章 捂盖子 盛夏的天气总是变幻莫测,早起上班的时候天气还晴朗一片,等到将近中午,随着一阵儿清凉的南风袭来,浓浓的阴云几乎是一眨眼的工夫就遮蔽了整片天空。 心里记挂着刘红军那边的消息,楚振邦在单位一上午都没能静下心来,将近十一点,离着下班还不到一个小时的时候,天上骤然响过一声炸雷,豆粒般的雨点毫无征兆的落下来,打在窗棂上发出噼噼啪啪的噪响。 放下手里的报纸,楚振邦跑去关上窗户,正准备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办公室门口闪进来一个人,是余长志的通讯员萧梓桐。 “振邦,把手头的工作先放一放,”站在门口,萧梓桐肃容道,“余县长找你有点事。” “什么事?”楚振邦抹了一把溅在脸上的雨水,下意识的问道。 “去了就知道了。”萧梓桐递过来一个眼色,说道。 楚振邦心头一动,暗道可能就是为了姚顺利投资的事。 跟着萧梓桐出了办公室,下楼的时候,楚振邦才发现两个人谁都没带雨具,这么大雨,从县委办公楼跑到政府办公楼那边,估计两人都得淋个半湿。 “萧哥,这么大雨,要不我先借个伞?”楚振邦在楼梯口处停住脚,问道。 萧梓桐脚下不停,没有走下楼的台阶,反而迈上了上楼的阶梯:“不用,领导们都在书记办公室。” “在书记办公室?”楚振邦装模作样的问道,“出事啦?” 萧梓桐扭过头,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压低声音说道:“怎么,还跟我耍滑头?出什么事了你还能不知道?” “我难知道啥事……”楚振邦很有装傻充愣的天赋,他先是随口说了一句,紧接着瞪大眼睛,小声说道,“不会是那个姚顺利的事吧?” “你以为呢?”萧梓桐笑道,“轻工局的刘局长半个小时前来的,他从石棉一厂那边得到证实,姚顺利的确曾经是石棉一厂的职工,不过早在四年前就因盗窃公共财物被开除了,而且石棉一厂最近两年也没有对外投资建厂的计划。” “哦,这么说姚顺利真的是个骗子?”楚振邦哦了一声,说道。 “他不仅是个骗子,还是个大骗子,”萧梓桐放慢脚步,朝楼上楼下的看了看,见没人经过,才小声说道,“这次咱们县里的领导算是丢了人了,刘局长来的时候,县里的常委们还在开办公会讨论投资立项的事呢。厂址都给定下来了,就在东关吕秀才村那边,原本还计划着下午就把优惠政策条款定下来,谁知道就出了这事。” 楚振邦心里暗自好笑,或多或少也有点幸灾乐祸的意思。可以想象,当县里的众多头头脑脑们聚在一起,兴奋地谈论全县有史以来第一笔外来投资的时候,刘红军突然跳出来,说这一切都是一场骗局……估计当时县里领导们脸上的表情都很好看。 “现在情况怎么样?那个姚顺利给控制起来了吗?”楚振邦问道。 “案情重大,哪能那么快就有行动,”萧梓桐说道,“公安局那边已经和市公安局做了沟通,据市局反馈回来的情况看,这个姚顺利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三人组成的诈骗团伙。这两年他们连续出手,有案可查的档底就有三宗,是公安部a级通缉的在逃人员,市局刑警队、经侦队的人正在赶过来,目的是将他们一网打尽。” 楚振邦没有说话,心里只觉得有点奇怪,按理说县里在这方面的部署应该是保密的,自己这么个小小的办事员是没资格了解内情的。不过再转念一想,楚振邦很容易的就想通了其中的关节。 很明显,县里的一干头头脑脑在这件事上是打算捂盖子了,至少是想要统一口径。 几个诈骗犯以投资的名义到了渠水县,县委县政府的领导班子不仅没能第一时间窥破骗局,反倒被人家顺顺当当的引入彀中,虽说最后骗子没得逞,这话说出去也难听得很。为了避免这种尴尬,县委县政府目前要做的就是换一种说法,把之前的种种都隐瞒下来,对外只说是县里领导“第一时间”识破骗局,“主动”配合公安机关迅速破案,将姚顺利等三名在逃诈骗犯一网成擒。 虽然两种说法的结果都一样,但这一个“被动”变“主动”的转化,就将原本可能存在的尴尬遮掩住了,甚至县里还能为此受到一些表彰,脸上添些光彩。 当然,要想做到这一步,首先就得把一些人的嘴堵住,比如说刘红军,再比如说棉纺厂那边,以及楚振邦本人。 楚振邦甚至可以肯定,县里的一干常委已经就此达成了共识,这件案子告破之后,市里和公安部门给的奖励铁定落不到刘红军亦或是自己头上,那是县委县政府领导班子的成绩。而在私下,县里估计会给与他们一些好处作为补偿。如此一来,县里的颜面保住了,领导的脸上有光了,大家还都能得到实惠,可谓是皆大欢喜。 跟着萧梓桐上了顶楼,顺着走廊一直到最东边,挂了书记办公室铭牌的房间房门紧闭,门上的玻璃是磨花的,看不到里面的情况。 萧梓桐回头朝楚振邦使了个眼色,也没敲门,直接把房门推开一道仅能容身的缝隙,头也不回的打了个手势。楚振邦心领神会,错过身,紧贴着门框钻进屋里。 书记王学兵接待客人的办公室自然不能与县团委那些窄窄瘪瘪的办公室相提并论,尽管里面的装修、摆设与豪华不贴边,但面积却足够大,看样子应该是两个办公室打通后弄出来的。办公室南北两面各摆着两条长条皮质沙发,沙发前摆放着同等样式的茶几,四周的墙壁上则挂着一些宣传画和奖状、锦旗之类的东西。 楚振邦钻进办公室的时候,迎头就被刺鼻的烟味呛了一下,眼里差点没掉下泪来。此时,偌大一个办公室里飘满了淡蓝色的烟雾,烟雾缭绕中,十几个人各安其座,鸦雀无声,书记王学兵背着双手,正在办公室中间来回踱着步,一看那阴沉的脸色就知道他的心情有多么糟糕了。 看看坐在两边沙发上的,县长余长志、常务副县长董军、县委副书记兼政法委书记孙道云、组织部长洪田、宣传部长刘功义等等,县委常委的成员全部到齐。坐在椅子上的几个人,除了轻工局副局长刘红军以及棉纺厂的三四个人之外,还有两个生面孔,其中一个穿着警服、四十来岁的黑面汉,应该是前两周才走马上任的公安局代局长侯学智,而坐在他边上愁眉不展的家伙,楚振邦倒猜不出是什么人来。 房门的响动引来办公室里众人的目光,书记王学兵看了看贴站在门口的楚振邦,紧皱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挤出一丝笑容道:“是小楚同志吧?” 嘴里说着,他又探寻似的看了看坐在沙发上的余长志,见他点头,这才对楚建国笑道:“建国同志好福气啊,有个好小子,虽然年轻却是冲劲十足,敢于说话,勇于求是,很不错,算上这一次,他可是给咱们渠水立了两次大功了。” 王学兵说起话来语调抑扬顿挫,很有节奏感,但那种低沉的嗓音又不乏威严,与他县委书记的身份倒也般配。遗憾的是,那满脸的皱纹还有明显浮肿的眼泡实在碍眼,让人咋看之下很容易把他跟食古不化的老官僚联系在一块。 “我个人的意见,”走到里间门口摆放的那张软椅前坐下,王学兵左右四顾一番,说道,“对楚振邦同志,县委县政府应该给予一定物质和精神上的奖励。长志同志,你的意思呢?” “我赞成,”余长志笑道,“之前,这件事我也考虑过,我的意见是,县里可以出台一份《渠水县招商引资项目引进人奖励办法》的文件,明确一下招商引资工作中对表现突出的个人或集体的奖励细则。而鉴于楚振邦同志此前在解决县棉纺厂困难问题中的出色表现,奖金奖励也可以按招商引资的奖励细则界定。” “长志同志的想法很好,”大概是之前就有过沟通的缘故,王学兵当下就认可了余长志的提议,“尤其是关于制定招商引资奖励办法的提议,这个要抓紧时间落实一下,嗯,友顾同志,招商办那边可以先着手拟一个草案出来,回头再拿到常委会上讨论。” 坐在侯学智旁边的中年人欠起身,说道:“好的王书记,我回头立刻去办。” 王学兵点点头,目光落到侯学智身上,说道:“学智同志,姚顺利那些人既然是公安部a级通缉名单里的人,那公安系统对举报有功的个人是不是有什么奖励?” “是这方面的奖励,”侯学智定然也是查阅了相关信息,直接回答道,“公安部给予的举报奖励是现金一万元,另外,河北省的张家口、山东德州、山西吕梁三地的公安部门,也有相应的举报奖金,总计为六万元。” 王学兵看看坐在另一边的政法委书记孙道云,略一沉吟,道:“我看可以这样,学智同志,公安局也可以专门拿出一部分钱来,奖励在侦破此案过程中表现突出的同志。” 侯学智在这件事上哪会有什么反对意见,他可以说是巴不得如此呢。县里公安局拿钱奖励楚振邦,那意思就是不让他惦记举报奖金了,更明确一点,就是他楚振邦在侦破这个诈骗案过程中所扮演的角色要被雪藏了。 作为县公安局的局长,侯学智不在乎什么奖金,那钱原本也没有他的份,但作为局领导,侦破这起大案要案的功绩却是有他一份的,尤其是在楚振邦的作用被隐瞒起来之后,他能得到的实惠就更多了。 “这是应该的,”侯学智先是扭头看了楚振邦一眼,紧接着欠欠身说道,“局里也有这方面的专项资金,回头可以安排一下。” 楚振邦在门口听着,自始至终一言不发。在场这些人实际上早就有了定论,如今不过就是走个过场而已,看似丰厚的奖金真正目的不在于奖励,而是为了遮口,毕竟两世为人了,楚振邦不可能连这点意思都看不出来。 “要抓紧时间,”王学兵摆了个手势,说道,“争取在案子最终办妥之前,先把这件事落实了。” 侯学智应了一声,重新坐回去的时候,朝楚振邦这边看了一眼,还朝他笑了笑。 说完了奖励的事,王学兵才将办公室发言的主导权交给余长志,由这位副班长继续谈由这次投资诈骗事件总结出来的经验教训,以及今后工作中所需要注意的若干问题。当然,最后他也没忘了着重点出投资诈骗案的事情现在必须保密,在场这些知情人不管是谁,都不允许对外透露――就如楚振邦猜测的一样。 白岭市公安局刑警队、经侦队的人赶到县里的时候,已经到了下午两点多钟。瓢泼般的大雨一直没停,楚振邦中午也没回家,就在单位食堂简单的吃了点。 一下午的时间很快过去,也许是下雨的缘故,还不到六点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 楚振邦披着一件从单位借来的雨披,骑着那辆老旧的自行车,一路冒雨往家里赶。 骑到棉纺厂家属院胡同口的时候,看到一辆车身沾满泥点的红色面包车,车门边上依靠着两个人,身上都穿着胶制军用雨衣,蒙头盖脸的,也看不到长相。 楚振邦心里正想着明天是不是到苗豆那去一趟,这么些日子了,给服装杂志邮去的纸样也该有回信了,后续一些工作自己要是不想直接出面的话,也许用苗豆是个不错的选择。 心里想着这些,楚振邦骑车拐进胡同口的时候也没在意那两个穿着雨衣的人,天阴路滑,由于担心摔倒,还专门捏了下车闸。 车子将将拐进胡同,楚振邦捏着车闸的手还没来及松开,就觉得脑子骤然一沉,眼前一黑,整个人晕了过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儿剧烈的颠簸将楚振邦从昏迷中惊醒,昏沉沉的睁开眼,眼前一片漆黑,后脑勺上疼得厉害,就像是脑壳里有人正拿着电钻朝外钻一样。鼻孔里能嗅到弄弄的汽油味,耳边“嗡嗡”的噪响应该是汽车马达的声音。 下身的两条腿应该是蜷曲了很久了,关节处又酸又涩,难受的紧,小腿肚子上的肌肉一抽一抽的疼。两条胳膊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捆在身后,被垫在身下的右侧肩膀像是脱了臼一样,疼的锥心刺骨。 楚振邦用力挣扎一下,恰好在这个时候一阵剧烈的颠簸传来,额头不知道在什么东西上猛地撞了一下,后脖颈一麻,人又一次昏迷过去。 犹如半个世纪般的漫长,楚振邦呻吟一声,再次从昏迷中苏醒过来,眼前仍旧是一片漆黑,只是没了那种令人七荤八素的颠簸。四周很安静,隐隐约约的,有什么人在说话。 “……你是不是记错了?”说话的人声音听起来有点耳熟,只是一时间想不起是什么人来。 “放你妈屁,别的事情我可能记错,这个怎么可能记错?”又一个声音不耐烦的说道,不过这个声音听起来就很陌生了,“现在不是还有几分钟嘛,不要急,再等等。” “不急?你说的好听,”有点熟悉的声音愤愤的说道,“这该死的地方是边境好不好?谁知道那些边巡什么时候过来,要是被他们抓住,咱们可全都完啦。” 楚振邦心里暗自焦急,从这细若蚊呐般的对话可以听出来,绑架自己的人明显是准备偷渡,而离着渠水最近的一段边境线,就是隶属黑河市孙吴县地面上的一段江线。不管外面这些绑架自己的人究竟是谁,他们想要去的地方必然是苏联。 反复在心里告诫自己,越是这种时候越需要冷静,楚振邦飞快的转动脑子,希望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想出一条脱身之计来。 不过很可惜,他虽然是重生者,但却不是魔术师,地牢逃脱的本事他没有,更何况外面的人也没给他留下多少时间。 约莫过了几分钟,楚振邦还没彻底冷静下来,就听到刚才那个愤愤的声音发出一声压抑的欢呼:“对面有灯,对面有灯,快看看是不是你说的那些人。” “应该不会错,就是他们,信号对的上。”这次搭腔的却不是刚才那个陌生的声音,看来绑架者至少有三个人。 “三个人?难道是……”冷静下来的楚振邦很容易就从三个人这一点上,联系到了那个诈骗团伙,不过那三个人里只有姚顺利他见过面,而那个听着有点熟悉的声音却不是他的。 第一个陌生的声音这时候说道:“后备箱里的那个家伙怎么办?” 楚振邦心里咯噔一声,总算是响起那个熟悉的声音属于谁了,“老廖”,廖云生,没错,肯定就是他,重生以来,自己结下过怨恨的人也就只有他一个了,只是想不到他竟然跟姚顺利一伙诈骗犯有关联。 “还能怎么办?一会到了江上,直接把这小兔崽子扔到江里喂王八,”另一个陌生的声音骂骂咧咧的说道,“要不是这小子坏事,顺利也不会落到那些警察的手里,咱们更不用搞得这么狼狈,跟几条丧家犬似的。” 话音落地,楚振邦就听到一阵儿脚步声由远及近的走过来,停在近前的时候,头顶上“咣当”一声响,眼前微微一亮,却是萌萌的月光投了进来。 “起来吧你,还他妈在这儿给我装死!”来人伸手揪住楚振邦的后衣领,硬生生把他从后备箱里拖起来,嘴里还骂骂咧咧的说道,“好家伙,这死猪还挺沉。” 被衣服前襟勒着脖子,楚振邦好险没背过气去,直到整个人被拖着摔出后备箱,仰面朝天的摔在地上,对方才松了手,站在一边嘿嘿的阴笑。 借着朦胧的月光,楚振邦模模糊糊看到身边站着的是个身材魁梧的汉子,只觉的脸挺大,五官却看不清楚。 把楚振邦结结实实摔在地上,汉子笑了两声,又不解恨的抬腿在他腰眼上踢了两脚。 楚振邦咬着牙闭着眼,一声不吭,这时候开口可不是明智的选择,不管说什么,哪怕只是一声哼哼,都可能触怒这几个亡命之徒,招来杀身之祸。 果然,汉子见他没有反应,还以为他昏迷着没醒过来呢,嘴里嘀咕两声,喊道:“老廖,过来帮忙,把这家伙抬到江堤下面去。” 随着大汉的两声叫喊,一个模糊的影子晃过来,在楚振邦的大腿上狠狠一踢,说道:“还带着他干什么,直接在这里弄死算了。” “这里不行,”汉子弯腰搬起楚振邦的双肩,说道,“边巡十几二十分钟就来回一趟,在这弄死他,咱们的行踪也暴露了。先弄到江上再说吧,到时候往江底一沉,谁还能找的着他。” 楚振邦听着心里暗自焦急,江上的马达声越来越近,估计用不了多久就该过来了,可自己现在却还没有想到脱身之策,这可如何是好?难不成好不容易得来的重生,今天晚上就得交代在这了?早知道的话,应该重生后第一件事就先挣钱雇个保镖的。 正所谓“人力有时穷”,楚振邦在这一刻真正的意识到,重生这个金钥匙显然并不是万能的,面对眼前这种突如其来的变故,他也只能是束手待毙了。 从江对岸过来的是一艘快艇,为了躲过中方边巡,艇上没有亮灯。靠到江岸边的时候,艇上跳下来三四个人,幽暗中只有一道手电光在微微晃动。 楚振邦被廖云生和那个不知名的汉子架着下了江堤,前面的汉子率先跟江对岸过来的人碰了面,小声用俄语交谈着。 借着月光以及手电折射出的微弱光线,楚振邦赫然发现江上停着的竟然是一艘蓝白相间的巡逻炮艇,从艇上跳下来的几个人,全都背着枪,身上穿着标准的苏联红军制服。 第二十七章 横祸 廖云生几个人大概是跟这些苏联的边防军人做了什么交易,楚振邦看到领路的那个人跟对方一个军官交谈几句,那些刚刚跳上案的苏联大兵便爬上岸堤,从面包车上陆陆续续的搬下六七个箱子,一股脑送上快艇。 每一个箱子被搬上快艇的时候,那个军官都要打开验看一下,等到最后廖云生两人架着楚振邦上艇时,他伸手拦了一下,用俄语小声问道:“陈,这是怎么回事?” 三个绑匪中领头的显然是姓陈,他倒是能说一口很流利的俄语:“噢,帕霍米,这家伙是我的仇人,等到了江上我就要干掉他。” 军官听了上前两步,在楚振邦面前弯下腰,一手捏着他的下巴,另一只手拿着手电筒在他脸上照了照,重新直起身的时候,说道:“那你要多付一笔钱,毕竟这个人原本并不在名单上。” “帕霍米,这不公平,不要忘了,我们原本说好的就是四个人。”“陈”愣了一下,反对道。 “不不不,”帕霍米摇头道,“原本说好的四个人里有姚,他是我的朋友,而这个人我不认识,所以他要上船必须另外算钱。” “那好,另外算就另外算,”“陈”知道这老毛子军官纯粹就是为了讹诈,因此也不再纠缠,愤愤的点头说道。 “这样就对了,”帕霍米呵呵一笑,上前与他拥抱了一下,说道,“陈,我的朋友,合作愉快。” 江上的巡逻快艇个头不大,楚振邦被抬上船后,就被扔在前舷甲板上,跟那些大大小小的箱子呆在一块。 上船后没一会儿,快艇马达发出的噪音开始加大,船身先是向后退了一段距离,紧接着便在近岸的水面上划出一道弧线,直奔江心的方向驶去。 两只手被捆在背后,两只脚的脚踝也被捆在一起,楚振邦扬脸躺在甲板上连动一下都困难,耳朵里听着快艇马达的“嗡嗡”声,心里焦急如焚。 大约有个三四分钟的时间,快艇大概是过了江上的边界线,塔台上的探照灯亮了起来,一个肩上背着突击步枪的苏联大兵叼着烟,哼着小曲,从侧舷走过来。 “嘿,嘿……”楚振邦灵机一动,拧动着上半身招呼道,“同志,同志……” 楚振邦的俄语还是很地道的,尤其是“p”发音时的弹舌,相当的标准,站在船舷边的大兵听到回过头,诧异的看了他一眼。 “同志,帮帮忙,”楚振邦用力翻过身,将绑在身后的双手抬了抬,喘息着说道,“绳子,把我手上的绳子解开。” 大兵一动不动的看着他,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就像是在看一个傻子。 “我可以给你钱,很多钱,卢布,人民币,都可以,”“屁股向后平沙落雁”的姿势很难受,还很费力气,楚振邦说起话来带着明显的气喘。 像卢布、人民币这些东西,显然比一句干巴巴的“同志”更有号召力。大兵犹豫了一下,朝侧舷的方向看了一眼,很快便扔掉手里的卷烟,快步跑到楚振邦身边,在他身上一通翻找。 楚振邦身上那点东西早就被廖云生三个人掏空了,这时候哪还有所谓的卢布、人民币。大兵把他全身都翻遍了却一无所获,只当自己被耍了,站起身来的时候抬脚就要往楚振邦身上踹。 “嘿,嘿!”楚振邦下意识的躲了一下,嘴里飞快的说道,“同志,我现在身上的确没钱,但我家里有……” 大兵不理他,一脚结结实实的踹过来,正中楚振邦的左肋,这一下足够狠,险些没把他踹的疼昏过去。 “我还有几个有钱的朋友,就在阿穆尔,”楚振邦忍着疼,这是要命的时候,如果不能说动这个苏联大兵,估计再过几分钟他就得到江里喂鱼去了,“安东,安东?阿尼谢尔耶维奇你听说过吗?他在阿穆尔开了几家公司,你可以给他打电话,相信他会给你一个满意的价钱。” 大兵抬起来的脚在半空停住,一副被打动的样子,不过还没等楚振邦松口气,这一脚“噗”的一声又落在他肋骨上,力道比刚才那一脚还要大。 楚振邦被踢的肠胃翻涌,喉咙里涩涩发痒,像是胆汁都要溢出来了。 “还有塔拉索夫……塔拉索夫?安季波维奇,他的女儿季娜伊达也是我的朋友……”病急乱投医,楚振邦这时候只想着能活命,几乎没经大脑就把季娜伊达和她父亲的名字喊了出来。 等到名字喊出来他就后悔了,这时候提塔拉索夫的名字,很可能会起到反作用,对方没准会因为不敢得罪塔拉索夫而直接把他灭口,毕竟他们这人还干着走私的勾当呢。 但幸运的是,这次大兵抬起来的腿猛的收了回去,他迟疑了一下,缓缓蹲下身子,问道:“塔拉索夫第一书记同志?你说你认得他的女儿?” “对,对,”楚振邦硬着头皮,点头说道,“我们是很好的朋友,你可以帮我联系她,我绝对不会亏待你。” 大兵蹲在那儿,眉头紧紧皱着,考虑了将近一分多钟,这才把肩上的步枪取下来,用枪托照着楚振邦脑门比划一下,说道:“你最好不要骗我。” 话说完,大兵也不给楚振邦再开口的机会,直接起身走了。 大兵前脚刚走,楚振邦悬着的心还没能稍稍放下一点,甲板另一侧的外舷处转过来几个人,为首的是一位穿着军服的军官,后面跟着的是两个士兵还有廖云生三人。 军官与姓“陈”的大汉走到堆放着箱子的地方,一边朝着那些箱子指指点点,一边小声的交谈,看样子像是在讨价还价。廖云生走在人群最后,探头探脑的样子让人怎么看都觉得猥琐。超前他半步的,就是刚才和他一起架着楚振邦上船的家伙,嘴里叼着烟,漫无目的的四处打量。 楚振邦蜷缩在一角的甲板上,极力想要躲开众人的视线,可惜的是,这时候快艇已经过了江心,望塔上的探照灯开始做半弧度的旋转,椭圆形的光圈几乎擦着他的头皮扫过去,想不让人发现都难。 廖云生和那个不知名的汉子都不懂俄语,正跟在人后闲得无聊,看到躺在甲板上的楚振邦,两人顿时精神一震,离开人群朝这边走过来。楚振邦心里暗暗叫苦,可又一点办法都没有。 “姓楚的,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吧?”走到近前,廖云生双手撑着膝盖,弯腰阴笑道。 “的确是没想到,”许是知道自己这一关过不去了,楚振邦的心情反倒冷静下来,他仰头看着廖云生,蔑笑道,“廖科长警服给扒了,媳妇也跑了,一转眼又做上了骗子,现在看来,你还真是吃啥啥没够,干啥啥不成,你……” “啪!”一个耳光结结实实落在脸上,楚振邦的话只说了半截。 “这还不是你和你那个王八蛋老子害的?!”这一耳光打的足够狠,廖云生自己都觉得手疼了,不过即便如此,也没能熄了他心头的怒火,在他看来,自己之所以走到今天这一步,都是被楚振邦父子害的。 一耳光打完,廖云生还没觉得解恨,胳膊抡起来,还想再给第二下,却被身边的汉子跟拦住了。 “老廖,他一个快死的人了,你还跟他较什么真,”大汉握住廖云生的手腕,冷笑道,“船已经过了江心啦,赶紧送他上路。” “啐!”廖云生心有不甘的朝楚振邦身上啐了口唾沫,直起身的时候又狠狠踢了他一脚,这才对身边的汉子说道:“兄弟,把他交给我吧,今天我得亲手要了他的命。” “兄弟?你又多了一个兄弟哈,”楚振邦不无嘲弄的接口道,“没记错的话,你应该还有一个做镇长的亲兄弟吧?他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被你连累的……” 没等他把话说完,身边的汉子从口袋里掏出一团破布塞进他嘴里,同时笑骂道:“快死了还不消停,上辈子是哑巴吗?” 楚振邦被破布团塞着嘴巴,一句话说不出来,心里也彻底凉了,只当今天这一场大劫再也无法躲过,就是不知道溺死在水里的人是不是也有重生的机会。 “他娘的,真是死沉死沉的,”廖云生显然对亲手弄死楚振邦抱着很大的兴趣,他也不用旁边的汉子搭手,自己两手架在楚振邦腋下,一边亢奋的嘀咕着,一边拖着他朝船舷边上靠。 从楚振邦躺的位置到船舷不过四五米的距离,廖云生没费多少力气就把他弄到舷边上,眼看着再给他一脚就能把他送进水里。廖云生笑眯眯的停下来,伸手在楚振邦的脸上轻轻拍打两下,说道:“小子,现在还想说点什么不?” 楚振邦见他弯着腰,那张猥琐的脸离自己很近,忍不住使出浑身的力气,猛地一挺身,用额头在他紫红的鼻头上狠狠撞了一记。 “啊!” 廖云生没提防,鼻子被撞了个正着,一屁股坐在甲板上,眼泪鼻涕顷刻间流了一脸。 “操!”等在旁边看热闹的汉子大怒,两步赶过来,一脚蹬在楚振邦肩膀上,想把他直接踹下船去。 楚振邦打了个滚,上半身已经探到船外,眼看着就要掉到水里,幸好屈起的小腿正好勾住护栏的横杆,才将他勉强挂在船舷外头。 廖云生一手捂着酸痛的鼻子,挣扎着爬起身,一步窜过去就想去掰开楚振邦勾住横杆的小腿。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奔过来,一个声音几乎是在最后一刻喝道:“嘿!住手,都住手!不然开枪啦!”随后就是“咔嚓……咔嚓……”拉动枪栓的声音。 廖云生和他身边的汉子被吓了一跳,下意识转身的时候,就看到三个穿着军装的老毛子站在四五米远的地方,正虎视眈眈的看着他们。两个人都不懂俄语,却能看出对方不怀好意,毕竟那黑洞洞的枪口足以说明问题了。 三个老毛子中领头的一个是军官,身材魁梧,络腮胡子,活像复活了的恩格斯。他见制止了廖云生两人,便快步赶过来,一手抓住楚振邦的胳膊,将他硬生生拖回到甲板上。 这边的动静很快惊动了“陈”姓汉子,他与那个苏联军官快步赶过来,问道:“卡济米尔先生,这是怎么回事?” 救了楚振邦一名的军官不理会他,自顾自的从腰间拔出一柄匕首,一边割着楚振邦手上的绳索,一边对“陈”姓汉子身边的军官说道:“帕霍穆什卡,这个人不能动,普罗科皮中校同志要见他。” “陈”姓汉子吃了一惊,他诧异的看看楚振邦,又扭头看看跟在身边的帕霍米,不明白楚振邦怎么会认识一个苏联边防军的中校。 帕霍米心里同样也有这个疑问,他朝“陈”姓汉子耸耸肩,摊了摊手,这才拉着军官卡济米尔走到一边,低声询问状况。 被松开了捆住手脚的绳子,楚振邦坐在甲板上,一边揉动手腕一边抬头冷冷的看着廖云生。他知道定然是刚才报出塔拉索夫的名字起了作用,不管那个普罗科皮见自己的到底是什么,至少眼下没有生命危险了。 两个军官在不远的地方窃窃私语了一会,再次回来的时候,帕霍米脸上的表情已经沉冷下来,他走到“陈”姓汉子对面,用平直的语调说道:“陈,很对不起,我不能让你把这个人扔进水里,因为如果我不这么做,也许不用等到天亮,你就可以在布拉戈维申斯克的街头上看到我的尸体。” 看到“陈”姓汉子想要开口说话,帕霍米摆摆手制止他,继续说道:“不过这样也好,你看,至少你现在不用多付一个人的钱了。” “更幸运的是,普罗科皮中校同志对你们很感兴趣,他希望能同你们见一面。”卡济米尔紧跟着说道。 “陈”姓汉子狐疑的目光扫过楚振邦,又在帕霍米和卡济米尔的脸上转了转,紧接着做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动作――猛然抓住廖云生的肩膀,将他用力推向离着最近的卡济米尔,趁着两人撞成一堆的工夫,两个跨步奔到船舷边上,纵身跃入黑沉沉的大江里。 卡济米尔的反应明显慢了半拍,等到江里传来“哧嗵”一声响的时候,他才一脚蹬开撞在自己身上的廖云生,拔出腰间的佩枪,追到船舷边上朝着江里一通连射。 这一系列的变故几乎是发生在一瞬间,甲板上的人都没能反应过来,尤其是廖云生和那个不知名的汉子,他们连俄语都不懂,根本不知道刚才姓“陈”的跟两个军官说了些什么,更不可能知道究竟发生了些什么。等两人察觉到不妙,准备跳船逃跑的时候,周围苏联大兵的枪口早已经顶上来了。 “张哥,张哥,这……这是怎么回事?”廖云生哪见过这阵势,一看身边几个大兵都拿枪对着自己,险些吓得尿了裤子。他扯住身边汉子的胳膊,使劲摇晃着颤声道,“刚才还好好地,现在这……是,这是怎么啦这是?” 张姓汉子倒是胆大的多,他紧紧抿着嘴一句话也不说――其实说了也没用,俄语他不懂,说汉语人家不懂,没了姓陈的,他和廖云生在这边都是睁眼瞎。 卡济米尔手里是一把马卡洛夫手枪,总共只有八发子弹,他朝着水面连连射击,直到枪跳了膛才停下来。快艇上的探照灯很快打过来,在附近的水面上搜寻了半晌,既没有发现尸体,也没有发现人的行踪,看样子姓陈的水性很不错,一入水就远远的泅走了。 “帕霍穆什卡,把这两个人带下去,”尽管有些不甘心,但卡济米尔最终还是放弃了继续搜寻的想法,他转过身,把手枪插进枪套的同时,对抱肩站在一边的帕霍米说道,“都要盯紧了,别再让他们跑了,这些中国人都很狡猾。” 帕霍米点点头,朝身边的几个士兵打了个手势,顿时有四五个人涌上去。揪住廖云生两人就朝船舱的方向拖。 廖云生到这时候还没看清状况,或者说他已经吓傻了,两手死死抓住张姓汉子不放,哭天抹泪的央求他跟这些苏联大兵解释清楚误会。 其实也不怨他看不清状况,实在是局势变化太快,几分钟前的座上宾顷刻间沦为阶下囚,最惨的是,这阶下囚还不知道问题出在哪儿。死里逃生的楚振邦冷眼旁观,他倒是知道问题出在哪儿,但却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面对什么,不过幸运的是,至少他现在不用死在廖云生这种人手里了。 “很高兴你没有对我的士兵撒谎,否则……”等到几名士兵将廖云生两人带走之后,卡济米尔又上下打量楚振邦两眼,笑道,“至于现在,你不用再为安全的问题操心了,我们已经核实过你的身份,楚……” 卡济米尔对中国人的名字很不习惯,连续打了几个毫无意义的手势之后,才耸耸肩,不无尴尬的说道:“楚先生,没错的,普罗科皮中校同志说你是他妹妹在中国认识的朋友……哦,普罗科皮中校同志的妹妹就是季娜伊达小姐,不过是远亲,很远的那种。” 卡济米尔说到这还笑了笑,尽管掩饰的很好,楚振邦还是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一些东西,那就是他对所谓的普罗科皮中校并不怎么感冒。 “那两个人,”等到卡济米尔的话告一段落,楚振邦问道,“就是刚才那两个家伙,你们打算怎么办?” 卡济米尔疑惑的看他一眼,见他手朝甲板侧舷指了指,这才明白他问的是谁:“哦,你是问陈……” 快艇这时候恰好靠向一处简陋的码头,岸基灯塔上投过来的光柱很亮,有些刺眼。在一阵儿轻微的晃动中,快艇泊进了一处船位,两三个等在码头上的士兵接住缆绳,把快艇固定住。 招呼着楚振邦下了快艇,走在木板搭就的码头引道上,卡济米尔说道:“这几年我们这里的状况不太好,阿穆尔边防军系统内拖欠薪资的情况很严重,想要生活下去我们总要给自己找一条财路。陈之前与我们合作过几次,你知道,就是他想办法从你们国家那边弄一些好货过来,我们负责接运、脱手。尽管陈每次都要分的最多,但我们之间的合作还算愉快。” “呵呵,不过很可惜,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呵呵一笑,卡济米尔转口道,“这次他从你们国家逃过来,显然就不打算再回去了,那他对我们来说就没有什么用处了。刚才即便不是因为你的缘故,我们也没打算让他们活着离开,毕竟那样我们不仅要冒一些风险,还要跟他们分配这最后一次的利润。” 楚振邦暗自替廖云生三人叹息一声,这三个看似聪明的人显然做了一个很愚蠢的决定,他们将未来的希望寄托在了一群既能决定他们生死,又与他们存在利益纠葛的人身上。 当然,叹息归叹息,楚振邦是不会对廖云生那样的人心存怜悯的,毕竟这几个人不久前差点要了他的小命。 顺着码头引道布上江岸,卡济米尔领着楚振邦进了一栋白墙红窗的二层小楼,走进楼门的时候,楚振邦还专门看了一眼,楼前没有悬挂任何单位铭牌或是标志,就那么一栋光秃秃的小楼,看着就像是普通民居一样。 也许是因为临江的缘故,小楼一层的大厅里有些阴凉,一走进来给人一种阴森森的感觉。 将近凌晨三点,楼里一片死寂,倒是守在楼梯口处的两名卫兵尽职尽责,看到卡济米尔经过还给他敬了个礼。 卡济米尔带着楚振邦上了二楼,将他安排在走廊东侧一个类似小会议室的房间里便离开了,过了约莫四五分钟的样子,随着“咔哒、咔哒”的脚步声响起,一位上身**、睡眼惺忪的年轻女人走进来,咚的一声将一个托盘放在楚振邦面前。 托盘里放着一些看上去很精致的甜点,还有半瓶标签上注满法文的红酒,以及两个晶莹剔透的高脚酒杯。 女人放下托盘就走到对面的沙发前坐下,垂着头磕头虫般的打盹,丝毫不介意对面正坐着一个陌生的男人。 第二十八章 赌场 女人自己都不介意被别人欣赏到**的胸脯,楚振邦当然也不介意多瞅两眼,权当大半夜的提神醒脑了。 别说,别看这年轻的女人开放的近乎放*荡,但人长的着实不错,身材、面孔糅合了诸多白人女性特有的性感妖媚,再配上一头淡金色的过肩长发,让男人看了会不由自主的小腹发热。 当房间外再次传来脚步声的时候,楚振邦干咳一声,收回在女人身上放肆侵略的视线,装模作样的伸手从托盘里取过一块甜点,拿在眼前翻来覆去的打量。 “怎么,阿格纽莎做的点心不和你的胃口吗?”片刻之后,一个身躯臃肿偏偏还很高大的中年人出现在门口。他穿着一件过膝的睡袍,双手捧着凸成半圆的小腹,用慵懒的嗓音问道。 “哦,不是,只是……你知道,刚刚才在地狱门前打了个转,现在实在是没有胃口。”楚振邦礼貌的站起身,耸耸肩说道。 “哈哈哈……”中年人一阵儿大笑,笑声带着几分阴鸷,“我听卡济米尔中尉说了,那三个混蛋实在是胆大的很,不过现在好啦,至少还有两个家伙落在了我的手上……” 说着,中年人摆摆手,示意楚振邦别说话,同时竖着耳朵听了几秒钟,笑道:“好啦,就是现在。” 楚振邦不明所以,他只听到耳边有隐约的嘈杂声,像是在门外的走廊里有人打架一样。 “楚先生请跟我来,”中年人朝走到对面的沙发前面,抬起穿了拖鞋大脚,照着那年轻女人的大腿根上狠狠踢了一记,同时面不改色的笑道,“噢,对啦,忘了自我介绍,我是普罗科皮?安德里安诺维奇,你可以叫我波塔普什卡。” 普罗科皮说话的时候,睡在沙发上的年轻女人正好吃痛惊醒过来,楚振邦看的出来,他这一脚踢得足够狠,脚尖着肉,位置又正好是柔嫩的大腿内侧,以至于年轻女人惊醒起身的时候,一条腿都使不上力。不过即便这样,女人也是一声都不敢吭,甚至连一声条件反射的痛呼都没有,活像一个没有痛感的牵线木偶。 楚振邦能感觉到普罗科皮的性情恐怕不像他现在表现的这般温和,他应该是那种性情暴虐但又很善于掩饰自己情感的人――难怪他笑起来让人感觉那么的阴鸷。 不过即便如此,楚振邦对年轻女人与普罗科皮之间的关系也没有半点好奇,他前世看到过的东西太多了,有些一般人看不过眼甚至是无法忍受的事,在他看来即便不是常态,也没什么值得惊奇的。 “我是楚振邦,”出于礼节,楚振邦也简单的介绍了自己一句。 “我知道,刚才已经联系过季娜伊达小姐,呵呵,她说你是她很重要的朋友,原本应该亲自过来的,只是她人在共青城,短时间内无法回来。”普罗科皮一边朝门外走,一边笑道,说道“重要”这个词的时候,还专门加重了语音。 楚振邦听他对季娜伊达的称呼,就知道两人所谓的兄妹关系肯定近不了,不然的话,他不会在称呼上那么正式,而是应该用“济娜”之类的爱称。 “怎么好在这个时候打扰她,”楚振邦跟在他身后,敷衍道,“其实用不着劳动她这一趟的,我可以连夜回到国内去……” 楚振邦说到这儿骤然停下来,这次他听清楚了,刚才在房间里听到的那种古怪声音不是有人在打架,而是有人在惨叫,尽管声音很弱,但却能分辨的很清楚。 “连夜回国?不不不,那可不行,”普罗科皮顺着幽暗的走廊不紧不慢的朝前走,对越来越清晰的惨叫声充耳不闻,“季娜伊达小姐需要你留在这里,最迟明天下午她就能回来。” 说着,他又放慢脚步,凑到楚振邦身边小声说道:“这里可是阿穆尔州,是布拉戈维申斯克,在这片该死的地方,最好不要违逆季娜伊达小姐的意愿,那是一件很糟糕的事。” “更何况这次楚先生来布拉戈维申斯克任何证件都没有,”声调骤然提高,普罗科皮拍拍楚振邦的肩膀,继续说道,“过境的时候恐怕会很麻烦,你可以在这里小住两天,等我替你安排好一切手续,再考虑还要不要回国的事。” “这样也好,”楚振邦笑笑,语气平静的说道。 尽管说话的语气很平静,实际上楚振邦此刻的心已经猛地悬了起来,他有一种才出虎口又入狼窝的感觉。 普罗科皮这番话虽然说的很轻巧,但却明显的透露出两个信息:第一,这地方是阿穆尔,是布拉戈维申斯克,是属于季娜伊达的地盘,该走该留他楚振邦说了不算。第二,季娜伊达估计有事情需要他楚振邦去做,他可以选择做,也可以选择不做,但不做的后果将会“很糟糕”。 幽暗的走廊绕过一道拐角,那一声声令人胆寒的惨叫声越发清晰。拐角对面的第一扇房门前站着一个**上身的彪形大汉,看到普罗科皮转过拐角,他抢先一步闪到门前,在锈迹斑驳的铁门上敲了两下。 从门里传出来的惨叫声瞬间停住,恰好在普罗科皮走到门前的时候,铁门从里面打开,不久前才消失不见的卡济米尔探头出来,朝普罗科皮笑着点了点头。 普罗科皮对卡济米尔的态度显得很冷淡,不言不笑的,反倒是转过身招呼楚振邦的时候,脸上的笑容异常浓厚。 楚振邦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走到门口。 出人意料的是,铁门内竟然是一个厕所,臭烘烘的气味很不好闻,站在门口都觉得呛鼻子。不过此刻这个厕所已经有了新的功用,它已然变成了一个刑讯室。 铁门内仅有的两个冲水小便池边上各拴着一个人,其中靠里的一个萎顿在地,蜷缩成一团,被捆的像粽子一般的身子下面淌满了血水,被血浸透的上半身一鼓一鼓的弹动,看样子是在抽搐。外面的一个情况好点,尽管身上也染满了血,可塞着破布的嘴巴里还能发出一阵阵含糊不清的呻吟。 除了这两个人之外,里面还有三四个人,都是清一色的俄罗斯大汉,人手一根拇指粗细的长条铁棍,棍子上也全都是血,让人看着就恶心。 楚振邦看到两人的第一眼就把他们认出来了,里面那个正频频抽搐的就是廖云生,而外面那个还在呻吟的,便是那个姓张的汉子。臭烘烘的气味加上浓浓的血腥,混杂在一起有点像是三伏天里酱菜厂所特有的怪味,熏人欲呕。 出于一种本能,楚振邦朝后退了一步,却被早有准备的普罗科皮伸手拦住:“楚先生,这两个人现在是你的了,难道你不想亲自了结了他们吗?” “对不起,普罗科皮中校同志,我们恐怕只给楚先生留下了一个,”卡济米尔靠在门框上,笑眯眯的说道,“里面那个莫名其妙的家伙实在太脆弱,只是几下就挺不住了。” 他这里说着,里面一个提着钢管的大汉上前一步,在廖云生身上蹬了一脚,将他蹬的仰面朝天。随着一个翻身的动作,廖云生身体抽搐的频率明显变缓,喉管里发出一种“赫赫”吸气的怪声,像是气管炎的重症患者,微微张开的嘴巴里汩汩朝外涌着粘稠的血浆,睁大的眼睛呈现出灰白的色泽,黑色的瞳仁却没了踪影。 前世楚振邦也看过不少濒死的人的惨象,也有些人是他曾渴望着亲手弄死的,但廖云生……怎么说呢,尽管彼此间有很多的恩怨纠缠,就在半个小时前,他还险些丧命在对方手里,可说到底,楚振邦从未想过让廖云生去死,而且还是死在他的面前。 想象着让一个人去死和亲眼看着一个人濒死抽搐,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感觉,前一种会让人感觉到仇恨,而后一种则是恐怖与兴奋的混合体。没错,就是兴奋,能够清晰感觉到心脏跳动与血液翻涌的兴奋,口干舌燥,古怪的耳鸣,大脑思路的紊乱,指尖的麻木,小腿肚的酸涩…… “真遗憾,那就是说楚先生只有一个复仇的目标了,”普罗科皮用小拇指掏着耳洞,微微浮肿的眼皮耷拉着,看似心不在焉的说道,“不过没关系,总算还有一个不是吗?” 卡济米尔干笑两声,扭头朝屋里的一个大汉使个眼色,大汉会意的走过来,将手里提着的细长钢管递到楚振邦面前。 看看兀自滴着鲜血的钢管,楚振邦伸手接过来,也不用别人催促,抬腿走进房间,径直走到张姓汉子的身边。 姓张的汉子虽然浑身是血、遍体鳞伤,可神智还算清醒,他看到楚振邦走过来,勉强挣扎一下,用一双几乎被红肿眼皮遮住的眼睛盯着他,目光中充满了哀求。 迎上对方目光的时候,楚振邦心里突然升起一股很奇妙的感觉,他能感觉到这汉子在哀求什么,张姓汉子现在哀求的不是想活下来,而是求着痛痛快快的死。 钢管在手里掂了掂,又搁在姓张的肩头比了比,楚振邦深吸一口气,胳膊猛地抡起来,染血的钢管带着嗖嗖的破空声砸下去,正中汉子左侧太阳穴。 “噗”的一声闷响,张姓汉子哼都没哼一声,身子一歪,整个人扑倒在地上,除了被捆住的双脚还剧烈抽搐之外,再没有半丝动静。 张姓汉子倒下去的一瞬间,楚振邦只觉得耳朵里响起阵阵金铁交鸣的噪音,口腔里的唾液像是骤然间干涸了,舌头上的蓓蕾粘住了上膛,动都动不了。眼睛的瞳仁似乎放大了,连带着四周的光线也没来由的强烈起来,直刺的眼窝深处酸涩涨疼。 看到张姓汉子倒下去,卡济米尔两步上前,蹲在地上探了探他的鼻息,再起身的时候,朝站在门口的普罗科皮点了点头。 普罗科皮似乎是松了一口气,原本探在睡袍里的手缓缓抽出来,跟另一只手交叠在一块搓了搓,笑道:“哈哈哈,好啦,现在一切问题都解决了,到了好好放松一下的时候了。卡济米尔,通知费罗夏,让她替季娜伊达小姐的客人准备一些好节目,哦,顺便把瓦维力奇送我的那瓶stoli-chnaya带上。” “好的,普罗科皮中校同志,”卡济米尔点头笑道。 “当啷啷……”楚振邦手里的钢管直到这时才滑落到地上,发出一阵儿令人心颤的脆响。 ……………………. 布拉戈维申斯克,远东的颓废之城。 楚振邦前世曾经两次来到这里,都是在2010年。那时候的布拉戈维申斯克显然要比现在繁荣有序的多,当时的布拉戈维申斯克,南起高尔基大街,北至十月大街,东起希马诺夫斯基大街,西至舍夫琴科大街,这一片区域内是一个繁华的中心市场,而现如今,希马诺夫斯基大街还是一个凋敝黑暗的所在。 浅灰色的拉达在浓浓的夜色中穿行,街道两边的商铺大多数都关了门,但凡是这个点还开着的,无非就是酒吧、赌场以及脱衣舞舞厅之类的地方。 没有路灯,也没有闪烁的霓虹,街道的暗影里充斥着见不得光的罪恶,颇有些恶趣味的卡济米尔每当看到路边有三五个年轻人聚在一起,便突然打开车顶的警笛,似乎看到那些年轻人四散奔逃时,他就能感觉到快乐一般。 楚振邦坐在车后座上,旁边是蔫蔫打盹的普罗科皮,这位穿上军装仍旧像是土匪的中校同志打起呼噜来其声如雷,下巴垂在胸口处,肥厚的嘴唇上流淌着恶心的口涎。 目光虽然游离在窗外,时不时还会跟前面的卡济米尔交谈两句,但楚振邦的心思实际还停留在刚才的一幕上,面表的平和并不能替代他内心的躁动不安。 尽管前世经历过种种的坎坷不平,也做过很多违法的事,一双手或许也沾过不少血,但要说这么直接的杀人,直接的让一条生命从自己手上的事,楚振邦绝对没有做过。而就在刚才,他把这个例给破掉了。 说实话,如果有选择的话,楚振邦绝对不会像刚才那般做,即便那个姓张的汉子差点要了他的命,即便他也有很强烈的报复心理,毕竟杀人不是什么小事。可问题在于,刚才那一刻他没得选择,姓张的汉子注定是保不住命的,楚振邦即便不动手,别人也会动手,唯一的差别,就在于他会不会顺带着把自己也搭进去。 楚振邦看的非常清楚,此前的种种迹象已经表明季娜伊达对自己不放心了,之前自己在国内,她即便是有疑虑也鞭长莫及,而这次自己竟然到了她的地头上,这女人哪还会错过这样的好时机?她需要掌握一些东西,一些对自己不利的东西,说是制衡也好,胁迫也罢,总之她是要寻求一种安全感。恐怕正是基于此,才有了刚才那一幕,目的无非就是让自己上手沾点血罢了。 楚振邦并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他精于权衡形势并在特定的形势下作出对自己最为有利的决断,所以那一棍子他打的很干脆,一击毙命。 杀人这种行为,从道德角度讲叫做“恶行”,在法律角度将叫“罪行”,但恶行并不等同于罪行,只有被送上法庭并得到宣判的恶行才能称作罪行。楚振邦相信刚才在那个厕所里所发生的一切,绝对不会被得到什么所谓的审判,因为那只是季娜伊达亦或是普罗科皮这类人的一种游戏。 缓缓行驶的拉达轿车最后停在一个黝黑的小巷口,隔着车窗可以看到巷子里第一扇门扉内亮着粉色的灯光,门前停着七八辆车,还有三四个衣着暴露、身材性感的女人聚在一尊人物雕像下面。隔着一条有明显坡度的巷道,路对面停了一辆警车,警车车顶上放着一个酒瓶,一个警察背靠着车门一边吸烟一边哼着曲子清点手中的一沓钞票。再朝巷子里深入不远,三四个年轻人正围着一个倒霉的家伙拳打脚踢,击打的声音与惨叫声在巷口外就能听的清清楚楚。 清闲的妓女、点钞的警察、殴斗的流氓……香烟、酒瓶、雕塑,这些本不沾边的东西在这个凝重的深夜里品凑到一起,构成了一幅最能催发人性中黑暗面的“和谐”画面。 卡济米尔停车之后叫醒睡了一路的普罗科皮,中校同志醒了之后茫然了一阵,才搞清楚自己身处何地。招呼楚振邦一声,普罗科皮解开前襟处的两粒扣子,挣扎着钻出车门,才走了两步,被路边的台阶绊了一个趔趄,险些没摔倒在地。卡济米尔急忙上前扶了他一把,同时还没忘跟那个悠闲的警察打招呼:“嘿,孔德拉沙,今天晚上收获怎么样?” 对面的警察抬头看看他,用两根手指头在太阳穴处一点,做了个很美式的敬礼动作,却没有搭腔。 卡济米尔显然也没打算从对方那里得到什么答案,他在前面领路,带着普罗科皮与楚振邦朝小巷内第一道门扉走。 警察这时候也点完了他的钞票,转身拉开车门的同时,问道:“卡济克,卡尔那里今天来了几个格鲁吉亚妞,有没有兴趣去消遣一下?” “没兴趣,”卡济米尔很干脆的回绝道,“卡尔那里可没有什么好货色,更何况我也不想把我的钱装进你的腰包里。” 警察哈的笑了一声,也不纠缠,耸耸肩钻进车里。 楚振邦有点无语,感情这警察是个“坏中尉”式的人物,包娼收取保护费,看起来他跟卡济米尔应该很熟,两个人都是差不多的货色,没一个好东西。 警车很快发动起来,响着刺耳的警笛声退出小巷。 卡济米尔从小巷第一道门扉前的铁栅栏绕过去,经过门前阶梯那尊雕像的时候,轻浮的在一个妓女屁股上拍了一巴掌,这才嘿嘿笑着上了台阶。 巷道内的临街建筑是清一色的斯大林式建筑风格,四四方方的五层建筑,门是包铁的厚重双开扇大门,看着古朴而庄重,门上开有巴掌大小的望孔。楚振邦前世爱好广泛,也曾经研究过世界各种各样的建筑风格,像斯大林建筑风格,在他看来与其说是为了体现建筑的意识形态特征,还不如说是为了适应战争的需要,如果一座城市布满了这种建筑风格的建筑,其俨然成了一座布满碉堡的超大型要塞,绝对的易守难攻。 率先走上台阶的卡济米尔敲了敲门,没一会,门上的望孔被人拉开,里面探着一双眼睛朝外看了看,随即大门便被拉开一道缝隙。卡济米尔让到一边,朝普罗科皮和楚振邦做了个请的手势。 走进正门,迎面便是一个开阔的大厅,足有近千平的样子。大厅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赌具,老虎机、法式轮盘、骰宝桌、牌桌等等等等。尽管已经是凌晨近四点,但大厅内仍旧是人头攒动,只是其中绝大部分都是黄肤黑发的亚洲人,至于白人则大多数都是衣着性感暴露的美女。 楚振邦知道,在此时的苏联赌博是严重的违法行为,不过近两年里,随着国家局势的动荡尤其是经济的萎靡,远东的两三个州都出现了大量的赌场。这些赌场一般不对苏联本国人开放,只接待来自中、日、韩等国的客人,所以当地政府也对这些赌场的存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在前世的时候,楚振邦认识的人中就有一个经常到远东豪赌的家伙,几百万的家当全都输进去了,还被人家砍掉了一只手,最可悲的是,他不仅染上了很严重毒瘾,还患了艾滋病,最后不知所终了。 普罗科皮看上去也是个嗜赌的赌徒,自从进了赌场,他的精神头一下子就回来了,两只微微浮肿的眼泡里都放着光。 “卡济米尔,去取五万的筹码,”两手捧着滚圆的肚子,普罗科皮在喧闹的大厅里扫了一圈,嚷嚷道,“我先带楚先生试试手气。” 第二十九章 局 俗话说:小赌怡情,大赌伤身。不过这话在楚振邦的理念里就是一句屁话,他前世的时候就有两不沾,不沾赌不沾毒。 领命而去的卡济米尔很快捧着一个托盘回来,托盘里放满了各色筹码,咋一看很能勾人眼球。捧着筹码回来的卡济米尔显得很是兴奋,他先艳羡的看了楚振邦一眼,这才将手中的托盘送到普罗科皮面前,说道:“他们给了20万的筹码,说是费罗夏已经吩咐过了,今晚楚先生在这里的全部开销都算她的,赢的可以带走,输的全部免签。” 普罗科皮对这个结果丝毫不觉得意外,他四处张望一眼,嘴里念念有词的嘀咕两句什么,楚振邦隐约听到一些,好像是什么时间不早了,输赢也不会有多少之类的。 手里有了筹码,立刻就有打扮的像兔女郎一般的赌场女郎过来接待,大片裸露的白腻胸脯,修长浑圆的大腿,再加上四周令人热血沸腾的喧哗,的确能在最大限度上刺激人的感官。 楚振邦前世虽然不赌,但却去过拉斯维加斯,与那里的黄金赌场、火烈鸟赌场之类的地方比起来,这个小地方只能说是不入流。 “楚先生想玩什么?”普罗科皮对身边赌场女郎的媚眼视若无睹,眼睛盯着不远处一张法式轮盘的桌案,头也不回的问道。 “我随意,”楚振邦耸耸肩,心不在焉的说道,“不顾我更想找个地方休息一下,这一晚实在是太累了。” “哦,楼上就有提供休息的客房,当然,还有香艳的脱衣舞场,”普罗科皮拍拍他的胳膊,指着放满筹码的托盘,笑道,“喜欢的话,随时都可以上去。不过我还是建议你玩两把试试手气,反正有人替你买单。” 楚振邦笑笑,信手从托盘里拿了六七个绿紫相间的筹码,权当是给了普罗科皮一个回应。 普罗科皮上前一步,凑到楚振邦耳边小声笑道:“你的筹码是五百卢布一枚的,可以兑换现金,你只需要拿出一枚,就可以让楼上的那些女人心甘情愿为你做任何事。好好享受吧,我的朋友,相信天亮之前你就会发现,其实这里才是男人最享受的天堂。” 楚振邦笑着不置可否,普罗科皮倒也知情识趣,没有继续纠缠,招呼着卡济米尔端了托盘,快步朝早就瞄好的那张法式轮盘奔过去。 身边没了普罗科皮两人的纠缠,楚振邦没来由的一阵烦躁,或许是见血的后遗症,又或者是因为对未来的担忧,总而言之是很烦,心里头像是藏了一团火,又烧又燎的,很想抓住个活物厮打一番,将这种烦躁发泄出来。 耐着性子在赌场大厅里转了一圈,充斥耳鼓的喧嚣声让楚振邦感觉有点头昏脑胀,他在一张骰宝赌桌前站住脚,看到身边有一个空座,便自顾自的一屁股坐上去。恰好在这个时候,一位赌场女郎端着一个托盘过来,盘子里有一杯红酒。楚振邦想都没想,伸手从托盘里将红酒端过来,一口喝了个精光。 “干嘛,干嘛?!”坐在他旁边的一个矮个子男人原本是要接托盘的,没成想盘子接到了,里面的就却没了,愣了将近半分钟之后,用低调的天津腔嚷嚷道,“我说,这是你的吗?你这人……” 他这话还没说完,只听噗的一声,刚刚喝到嘴里的红酒又被楚振邦全须全尾的喷了出来。 “这什么酒?”也不理会身边的男人,楚振邦皱着眉头,指了指手中的高脚酒杯,用俄语对赌场女郎问道。 赌场女郎愣了一下,稍一迟疑,细声细气的说了一个名字:“petrus。” “petrus?”楚振邦揉揉额头,表情怪异的看着赌场女郎,说道,“你是不是还要告诉我这是67年的petrus,只是瓶塞漏了?” 赌场女郎脸上一红,支支吾吾的不再说话,倒是边上的男人噗嗤一笑,探身过来揽住楚振邦的肩膀,笑道:“我说兄弟,那么较真干嘛,咱到这又不是来喝酒的。再说啦,50块一杯的petrus,你上哪儿喝去?这不还开了洋荤,长了见识了嘛。” 说着,他伏到楚振邦耳边,轻声说道:“兄弟,别在这儿跟人家耍横,那是二愣子,啥事都忍忍,能过得去就得啦。” 天津腔抑扬顿挫,听起来有意思的紧。楚振邦看看他,笑了笑,说道:“那成,听你的。”扭过脸来,指着远处那张轮盘桌前的普罗科皮对赌场女郎说道,“这个什么petrus再来一杯,给这位先生,帐就记在普罗科皮身上。” 赌场女郎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啥也没说,转身就走了。 “兄弟,听口音你是北疆人吧,到这边来做生意?”等到赌场女郎走了之后,男人转过身,一边看着桌上的数码下注,一边随口问道。 “算是吧,”楚振邦没赌过,也不会赌,看到对面的美女荷官盯着自己,就随手取了一个筹码扔到桌上,连押的是什么都没看。 “哎,既然是来做生意的,那你这脾气可得改改,”男人笑道,“这地可是苏联,是老毛子的地盘,脾气太倔,吃不得亏,早晚得出事。还有啊,这bk的地方就是销金窟,专门吭咱们中国人钱的,今后能不来最好别来。” 楚振邦似笑非笑的看他一眼,说道:“不是我想来,而是不来不行。” 男人身子一震,霍然扭过头来,用明显带着震惊的语气说道:“恁么,兄弟也是来找机会的?” “找机会?找什么机会?”楚振邦诧异道。 “哦,没什么,就是随口那么一说,”男人很快反应过来,表情极不自然的掩饰道,“对啦,还没请教兄弟贵姓?” “免贵姓楚,楚振邦,”楚振邦压住心头的疑惑,笑道,“您呢?” “肖,小月肖,肖昌贵,”男人一根手指头在桌上勾画着,说道,“兄弟做什么买卖?” “服装,”楚振邦想都不想,瞎话脱口而出。 “这买卖不错,鲁强认识吗?”肖昌贵笑道,“就是那个温州佬,和你一样倒腾服装的,听说他六月份那一趟赚了这个数。” 说着,他又竖起四根手指头比了比,眼睛里充满了羡慕嫉妒恨。 “我才刚下海,这是第一笔生意,”楚振邦干咳一声,笑道,“所以认识的人不多,都靠自己打拼了。” 肖昌贵朝他比划了一下大拇哥,说道:“第一笔生意就敢到这种地方来?很不错,有胆魄,哎,年轻就是好啊,什么都敢做,敢闯。我就不行了,虽然早就知道这个地方,可始终犹豫着不敢来,若是当初早一点来的话,恐怕也不会出这次的事。” “哦,这个地方有什么不同吗?”楚振邦下意识的朝四周看了看,好奇的问道。 “嘿嘿,兄弟,你这可就不对了,”肖昌贵不满的瞟他一眼,干笑道,“难不成你会不知道这里除了赌场之外,还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楚振邦茫然的摇了摇头。可惜这时候荷官开了宝,两人押的号码一个都没中,荷官拿着带平斗的规尺,将两人的筹码一股脑扫了过去,肖昌贵忙着下注,也没看到楚振邦摇头的动作。 肖昌贵下的注很重,手里仅有的七八个绿紫筹码,一次性都押在了台案上,算一算,这就四千卢布的注了,对面的美女荷官朝他笑笑,从案子下面取出来一张纸条,放在规尺上推到他面前。 纸条方方正正的,比巴掌还要小一圈,可肖昌贵却是如获至宝,抢在手里急匆匆的看了一眼,便小心翼翼的揣进口袋。 “好啦兄弟,就剩最后一次,我的筹码输光了,”输光了筹码的肖昌贵反倒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表情,他拍拍楚振邦的肩膀,笑道,“我看你也输得差不多了,索性一次都押上吧,完事咱们两找个安静的地方喝一杯,难得在这边碰到个投缘的,不结交一番太可惜了。” 楚振邦也有这样的心思,老实说,这个初次见面的肖昌贵给他感觉还不赖,虽然具体的为人不知道如何,但至少够实在。最主要的,还是在这个异国他乡的地方,又经历了之前的种种变故,楚振邦很想跟眼前这位同胞多聊聊,纾解一下烦闷的心情。 “那就去楼上吧,不是说楼上可以休息吗?”楚振邦随手将仅剩的几枚筹码扔到案台上,也是巧合,其中三枚筹码打着滚,落到了指定同号区内的三个数字上。这在骰宝中是赔率最高也是押中几率最低的区块,需要骰子投出的三个号码与押注的号码完全相同才算中,押中的赔率为150赔1. “楼上?好……”肖昌贵也没有注意赌桌上的情况,他正准备点头答应下来,却被旁边插进来的一个声音打断了。 “先生,您的petrus。”插口的是一个女人,手里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两个盛满红酒的高脚杯晶莹剔透。 让人觉得奇怪的是,这女人显然并不是赌场内的侍应女郎。她看上去年纪不过二十出头,身材高挑匀称,曲线完美,一身得体的黑色宽胸晚装罩身,细长的梯形肩带从修长的脖颈垂到胸前,在饱满的峰顶收拢,显现出一道裸露在外的深沟,嫩白的如同涂了蜡汁一般的肌肤在灯光的照射下泛着诱人的光泽。 女人的相貌有着斯拉夫美女特有的彰显性感,魅惑动人,不过五官中最显眼的一处还是嘴唇。相较起常人来,这女人的嘴似乎大了一点,嘴唇却有很薄,无形中就给人一种嘴唇横向很长的感觉,当她开口说话的时候,两侧的唇角似乎始终都是抿合着的,只有中间一部分开开合合。这种唇形有一种神秘的性感,很容易勾起男人暴虐的**,总想着把什么东西塞进她嘴里,看看她那两片薄唇究竟能撑到多大。 肖昌贵的心思根本没在女人的身上,他看都没看就拿了一杯酒,咕咚咚一口喝了个干净。喝完之后才察觉到不对,抿抿嘴,又一脸疑惑的看看酒杯,目光最后转到女人身上的时候,本能的打了个激灵。 楚振邦接过酒杯的时候,特意在女人身上打量的两眼,直觉告诉他,这个女人绝对不简单,至少她不可能是赌场女郎。一个人的衣着可以掩盖身价,但却改变不了气质,而眼前这个女人不仅在美艳上远超赌场内的女郎,在气质上更是高出数筹。 等到两人接过酒杯,女人朝楚振邦笑了笑,挪步转到赌案的内侧,原本站在里面的荷官很自觉的接过托盘退到一边。 女人拿起放在手边的规尺,仪态优雅的在桌案上比划了一圈,这是买定离手的意思,在场的赌客都要把手离开桌案,以示赌局的公平。随后,女人信手按下骰宝器,一阵“卡卡啦啦”的轻响之后,宝盖揭开,桌案边的几位赌徒登时爆发出一阵儿喧哗――宝缸内三颗骰子朝上的数字,与楚振邦押注的三个数字完全相同。 “庄赔一注,150退1.”女人又朝楚振邦笑了笑,手中的规尺在庄家的筹码堆里一扫,一堆各色筹码稀里哗啦的滚到楚振邦面前,围在四周的赌徒又是一阵儿喧哗。150赔1,楚振邦押了三个筹码,那就是1500的150倍,兑现出来足有二十余万卢布,可以说若是普通人中了这么一注,就等于是瞬间脱贫致富了。 楚振邦笑看着对面的女人没有说话,倒是一边的肖昌贵急了,他趴到案上,将女人扫过来一堆筹码手忙脚乱的推回去,起身的时候,又从口袋里掏出刚才那张条子,一并推到女人的面前,颤声说道:“这位尊贵的小姐,我这位兄弟不太懂规矩,这样,这一局算我们出千,我们情愿赔偿……这些,这些都赔给你。” 对肖昌贵的这种做法,楚振邦多少有点吃惊,也有些感动。很明显,他是担心自己有命赢这些钱却没命带走。虽然还不知道那张纸条意味着什么,但上面包含的东西肯定是一笔价值不菲的财富。为了一个刚刚认识的陌生人,就能放弃这么一笔财富,这位其貌不扬的天津同胞还真是有点意思。 “这位先生是……”女人疑惑的看了肖昌贵一眼,问道。 “我朋友,”楚振邦这时候多少已经猜出女人的身份,她应该就是普罗科皮所说的那位费罗夏了。 “哦?”简单的一个朋友显然还不足以让费罗夏猜到肖昌贵的身份。 侍立一边的荷官这时候上前一步,凑到费罗夏耳边低语几句,费罗夏听了浅笑着点点头,吩咐道:“告诉谢利万,肖先生是我的客人,如果他不想有事的话,就应该知道怎么做了。” 荷官点点头,转身快步走了。 “肖先生恐怕是有些误会了,”女人将垂在胸前的暗金色长发撩到肩后,笑道,“我对楚先生没有任何恶意,相反,他还是我最尊贵的客人。至于你的事情,我也已经交代人去办了,你尽管放心,你的那批铁锭谢利万会一颗不少的还给你,至于你今晚在这里的损失,我也会让他们兑付给你。” 肖昌贵脸上闪过一丝吃惊的表情,他看看对面这个女人,又扭头看看面带浅笑的楚振邦,见两人都不像是说笑的样子,这才嘘口气,心里暗叫侥幸。 相比起楚振邦来,肖昌贵对这家赌场的了解更多一些,就像他之前所说的,这是一个深不见底的销金窟,来这里消遣是一件很危险的事,但不幸的是,有些倒霉的买卖人还不得不硬着头皮到这里来“潇洒”一把。不为别的,就因为这里的人很有能量,可以帮着他们解决一些警察解决不了或者是不负责解决的问题。 肖昌贵这小半年都在运作一桩废旧铁锭的进口生意,别看是废铁锭,但因为收购的价格便宜,就像是捡来的一样,所以潜在的利润很高,争着接这个单的人也不少。 为了拿下这单生意,肖昌贵前前后后筹集了二百五十万资金,还专门请供货方代表到国内上海、深圳等地旅游了一圈,花费着实不少。可就在一周前,供货方突然改了主意,通知他说那批货已经被一个韩国客商订下了,已经没他什么事了。 这个消息对肖昌贵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生意做不成,他就得承受巨大的亏损,且不说银行贷款的利息还有各方面开销,单单是他联系的销货业务户,估计就得找他索要数额不菲的违约金。虽然说这两年做边贸也赚了一些,可肖昌贵还是承受不了这样的损失。 急于把合同从高丽棒子手中抢回来的肖昌贵,走投无路之下又给供货方的负责人送去一笔钱,没想到对方不收,只是让他来这家赌场“试试”手气,要是输个二十万、三十万的,这笔生意没准还能成。 做了几年生意,肖昌贵也是个灵通的人,他一听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毫无疑问,这家赌场背后定然是牵连着某些有权有势的家伙,这些人不敢从他手上直接收钱,所以才兜了个弯子,让他把钱输到这个赌场里。如此一来,即便是他事后想告状、起诉,也找不到任何有力的证据。 就这样,肖昌贵来了赌场,跟楚振邦见面的时候,三十万筹码已经输得就剩那么七八个了,而荷官给他的那张纸条,就是一份只有他们自己人才能看得明白的凭证,他可以凭着这份凭证去供货方那里签订合同。 人与人之间真的是要讲缘分的,适才楚振邦赢钱的时候,肖昌贵也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一种什么心理,好不容易用三十万换回来的条子,就那么送出去了,如今想来还真是有点后怕。 不过没用多久,肖昌贵便知道自己这一个冒险的冲动有多值了。 交代完了彼此的关系,神秘女人便邀请楚振邦上楼休息,有接到 同样的邀请,也没能跟楚振邦再深入的交谈一番有些遗憾,肖昌贵还是很识趣的选择了告辞。 临出赌场的时候,赌场女郎按照神秘女人的吩咐将三十万赌本一分不少的退给他,又挽留他喝一杯真正的“petrus”。 半杯红酒没喝完,一个大胡子俄国佬便浑身是汗的赶了过来,开门见山的自我介绍,说他是那批废铁锭现在的所有人,名叫谢利万,这次来是为了办理货款交割事宜的。 肖昌贵迷迷糊糊的上了人家的车,从赌场一路到了海关附近的库区,之前的供货方代表已经等在那了。 与之前几个月接触时截然不同,这次两三个供货方的代表表现的相当热情,签订合同的时候一再表示歉意,原来的价格也做了修改,按照他们的说法是,这堆废铁实在值不了250万,在原来商谈的基础上下调五十万,也就是两百万才合适,那才是公平合理的生意,才是公平公道、童叟无欺。 肖昌贵还是第一次做这样的生意,因为心里不安,他还反复强调按照原来的价格收购就可以,结果就是没人听他那一套,最后,一份合同就在一种近乎诡异的气氛中草草签下来了。 合同签订了,剩下的应该验货了,成堆的废铁锭就堆在三个仓库里,验看一边也要不了多少时间。可几个供货方的代表就像是着急奔丧一样,扔下一个谢利万陪他看货,其余的人一窝蜂的跑了个干净。 肖昌贵还当是货有问题,自己又让人家给涮了呢,结果三个仓库查验下来,还真是发现了问题――不是货不对,是数量上明显跟合同上的数量不符,而且还是超出了不少,估计多出了四五吨的量。 可当肖昌贵把这个疑问跟谢利万提出来的时候,这位大胡子俄国佬竟然一脸如释重负的告诉他,多了没问题,只要别少了就成,而后又告诉他,仓库还可以使用四天,四天后要给清空出来。这点细枝末节的问题交代清楚,谢利万也来了个脚底抹油急匆匆的闪了,剩下一个茫然的肖昌贵还得为如何修改报关单的事发愁。 第三十章 抹帐 装潢近乎于奢华的房间里,在节奏舒缓的轻音乐流转中,费罗夏半倚半靠的坐在乳白色皮质沙发里,曲线曼妙的身子呈三十度向右倾斜,裸露的纤细右臂平搭在身后的沙发背脊上。 晚装下摆遮盖住的两条长腿一上一下的交叠在一起,翘在半空的一只脚随着音乐的旋律一下一下的抖动着,水晶色泽的高跟鞋与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似乎闪着同样的光泽,足有三寸长的鞋跟不时碰到前方的玻璃茶几,发出叮叮的脆响。 绕过费罗夏的沙发,左侧垂着淡蓝色墙帏的墙壁上开了一个两米高、一米宽的橱窗,橱窗内的墙壁上排满了一根根粗如食指的装饰性灯管,将整个橱窗内照的一片通明。就在这一片通明中,两位一丝不挂,看着最多十几岁的女孩子正隔着中间的一根钢管纠缠在一起,彼此爱抚。被灯光照的纤毫毕现的稚嫩胴*体,因为涂抹了水摩油而显得湿润光泽的雪白肌肤,被汗水打湿的金色长发,极具挑逗性的抚慰动作,每一样都能勾起人难以遏制的**。 楚振邦坐的沙发正对着橱窗的方向,从进入房间的那一刻,橱窗内的表演就开始了,到现在已经足有十几分钟,说实话,他内心里真的有了冲动。 冲动不是来自于情*欲,而是来自人性掩藏最深的那份邪恶,对于楚振邦来说,此时他接触到的环境与他曾经拥有过的生活环境都截然不同。不管是前世也好,今生也罢,他生活的地方总归还是有国法家规、社会公德存在的,而这里,现在,那些律法公德统统不存在,存在的只是脑海里最薄弱的那种自制力。 “我认识济娜已经有十三年了,她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费罗夏摇晃着手里的高脚杯,目光划过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落到楚振邦的脸上,“塔拉索夫先生曾经在路线上犯过一些错误,所以从67年到75年的八年时间里,他一直被关在卡利斯坦波夫的第69号劳改营里,济娜在那里生活了整整七年,可以说是耗尽了她的整个童年。这样的童年生活,再加上她现在所处的环境,令济娜很自卑,很没有安全感,她很想做点什么来证明自己,可是……你知道,现实与希望之间总是有些差距的。” 楚振邦手里把玩着一个银亮的开瓶器,不置可否的耸耸肩。 “这些年济娜迷上了经商,”费罗夏也不介意他的态度,自顾自的继续说道,“尽管她总是说等赚到足够的钱之后就要移民瑞士,可我看的出来,她是想借助金钱的数字麻醉自己,这家赌场就是她用第一笔生意的分红开办的。只是她很快又对这里失去了兴趣,因为这里不能带给她足够的刺激,于是……” 站起身,费罗夏舒展双臂,在沙发与茶几之间的空隙里原地转了一圈,很是陶醉的说道:“经过塔拉索夫先生的同意,这处赌场就转到了我的名下,当然,这种赠予并不是无偿的,从接手的那一天起,我就要为塔拉索夫先生解决一些他不好出面解决的麻烦。” 楚振邦眼皮一跳,下意识将目光转到她的身上,恰好,这女人也正用端着酒杯的那只手指向他,闪着淡粉色光泽的性感嘴唇微一开合,说道:“而目前塔拉索夫先生最烦心的一个麻烦,就是楚先生你为他带来的。” 这次楚振邦算是明白了,感情今天晚上这一出跟季娜伊达没有什么关系,而是她的老子在背后设计出来的。想到这楚振邦又有些懊恼,其实这一点之前就应该猜到了,普罗科皮是什么人?那是边防军正儿八经的中校,按照苏联边防军的建制,阿穆尔州边防军系统内军衔最高的也不过就比他高一级,类似这样一个人物,怎么可能是季娜伊达那种小丫头能支使的动的?再回想当初在哈市与季娜伊达相处的时候,小姑娘虽然有点手段,也足够狠,但明显没有那么心眼,今天晚上这一场戏,她估计还导演不出来。 再往深入里想,按照费罗夏的说法,塔拉索夫之所以来上这么一手,是因为自己给他找了麻烦,这麻烦能是什么?大概只会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季娜伊达她们倒腾卢布汇率的事出问题了,或者说塔拉索夫因这件事对自己起了戒心。 想通这些,楚振邦心里多少安定了一些,在他看来,与老奸巨猾的塔拉索夫打交道大概不如跟季娜伊达那种小姑娘打交道容易,但从安全度上考虑,还是前者更靠谱一些。而且从目前的情况看,塔拉索夫显然没有杀人灭口的打算,不然也不会有这么多波折出现了。 “如果说帮塔拉索夫先生赚钱也算是惹麻烦的话,那好吧,我承认,我的确是给他惹了些麻烦。”心神稍定的楚振邦笑了笑,不以为然的说道。 “的确是,不过不是一些麻烦,而是一堆很大的麻烦,”费罗夏拎起茶几上的红酒,给楚振邦面前的杯子里斟满,放下瓶子的时候,顺手打了个响指。 “哒”的一声脆响,橱窗内的两个女孩子迅速从纠缠中分开,其中一个也不知道按了什么地方,橱窗内的灯光墙壁上突出来一个暗箱,女孩从暗箱里捧出一本厚厚的书籍,推开橱窗上的玻璃门走了出来。 “如今我们国内的局势不太稳定,为了以防万一,塔拉索夫先生也不介意济娜使些小手段敛财,但这种敛财是有限度的,至少不应该像现在这样。”女孩手里捧着的并不是书籍,而是一本硬皮账簿,费罗夏从她手里把账簿拿过来,随手扔到楚振邦面前。 楚振邦看看她,好整以暇的拿过账簿,很随意的翻开看了看。 如果从专业会计的角度来看,这份记录了资金往来细目的账簿只能用潦草来形容,付款方式、起始金额、余额等项目的记录倒是有,签发单位、转账单位之类的东西也存在,但具体的财务处理细则却是完全空白的,一般人要想看明白还真是不容易,至少得费上点时间。 不过对于楚振邦来说,看这种东西只能算是小case,他只用了十几分钟,就把整本帐捋顺了。 捋顺账目的结果,就是楚振邦自己都忍不住吸了一口气。就用他当初教授的办法,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季娜伊达就通过包括安东在内的六七个代理人,先后通过包括阿穆尔钢铁、阿穆尔电缆、邓塔森工、结雅木材等八家大型企业,套取了海量的大宗物资。目前,这些物资已经脱手套现或是找到买家的,总价值已经超过四千万美元,最要命的是,这些人显然只接受了楚振邦建议的前半部分,而后半部分原本应该用卢布现金填补的窟窿,他们就直接不管了。这么做的直接后果,就是这些参与到这件事中的大型企业,每一家都背上了一笔说不清道不明的债务。怎么说呢,楚振邦也只能感叹这些人做事太不讲究了。幸好如今苏联国内政坛乱的一塌糊涂,没权的人管不着,有权的人没时间管,否则的话,估计塔拉索夫现在要面对的就不是什么麻烦了,而是实实在在的审判。 “塔拉索夫先生在阿穆尔州有很高的威望,作为跨地区议员团中的一员,他在莫斯科也有很多的朋友,”看到楚振邦攒起来的眉头,费罗夏双臂抱肩,说道,“可在目前的局势下,不缺朋友的人同样也意味着不缺少敌人,塔拉索夫先生已经得到了消息,有人正在从这方面着手搜集对他的不利材料。他不喜欢这种被人抓住痛脚的感觉,所以这些麻烦必须尽快解决掉。” “这似乎并不是很难,”楚振邦岔开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在两边的嘴角上划了一下,说道,“原则上来说,季娜伊达小姐操作的这些项目,并没有给这些企业带来实质性的损失,相反,受卢布汇率近期大幅下跌的影响,这些企业还从中获得了不菲的盈利。当然,前提是季娜伊达小姐必须付出一笔资金……我算算看……” 将账簿又飞快的浏览一遍,楚振邦在心里核算了一下,说道:“大概要三千万卢布左右账面资金,这些企业出现的窟窿就能补上,如果塔拉索夫先生能搞到这些企业近两个月的结算底账,我只需要一天的时间,就可以弄出一份不存在任何问题的账目。” “三千万?”费罗夏细长的眉毛一下就攒了起来,她迟疑了一会儿,放下手中的酒杯,说道,“对不起,我需要问一问塔拉索夫先生本人的意见。” 楚振邦双手一摊,示意她可以自便。 费罗夏转身出门,没过一会儿,最多也就是四五分钟的时间便转了回来,她走到沙发前坐下,酝酿了几秒钟,说道:“很抱歉,塔拉索夫先生正在休息,你知道,上了年纪的人脾气总是不好,他的秘书不敢在这个时候去打扰他。” “没关系,尽管有点烦恼,但我还是可以等的……呵呵,似乎除了等之外,我也没有什么其他的选择了。”楚振邦笑笑,不无自嘲的说道。 “你可以选择不等,但是在塔拉索夫先生的麻烦解决之前,你一旦离开这里地方,谁都没办法保证你的人身安全。”费罗夏给自己斟了杯酒,朝楚振邦做了个干杯的动作,说道。 “谢谢你的宽慰,”楚振邦也不举杯,双手抱头躺进沙发里,戏谑道,“现在我除了有点烦恼之外,又多了点担忧。” 费罗夏噗嗤一笑,抛过来一个勾人心魄的白眼,用充满诱惑的声音说道:“我这里有很多可以男人忘掉一切烦恼的节目,你有兴趣的话,可以尝试一下,就算是消磨无聊的时间也好。” 楚振邦躺在沙发里,眼瞅着天花板,随口说道:“好啊,不过我只对你有兴趣,怎么办?” 费罗夏脸上的笑容陡然一僵,但很快又舒展开来,若无其事的笑道:“楚先生真有眼光,不过在满足你的兴趣之前,我还有一个问题。” “等等,让我猜猜你这个问题是什么,”楚振邦竖起一根食指,在太阳穴附近绕了两圈,笑道,“你是不是想问我,如果不拿出那三千万来,有没有办法解决塔拉索夫先生目前面临的麻烦?” 费罗夏一愣,随即干笑两声,问道:“你是怎么猜到的?” 楚振邦心里冷笑,暗道:老子不是能猜到你想什么,而是知道三千万卢布,即便是账面资金,恐怕对谁来说都不是小数,就算你原来想问的不是这个问题,这会也得顺着老子的语气说。 没有回答费罗夏那个装傻充愣的白痴问题,楚振邦闭上眼睛,说道:“如今莫斯科的局势怎么样,我相信塔拉索夫先生比你我都要清楚。可以肯定的是,作为实质上的政府反对派一员,塔拉索夫先生今后的政治命运与手中能实际操控的资金多寡有密切的关联,所以,与其说我为季娜伊达小姐提供的建议给塔拉索夫先生带来了困扰,还不如说是让他从中看到了一个契机……” “楚先生……”费罗夏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僵硬,她插口道。 “你没有必要急着否认,因为即便我猜对了,对塔拉索夫先生也不会有任何影响,而这也恰恰是他能留我到现在的真正原因,难道不是吗?”楚振邦摆摆手,止住她,继续说道,“毫无疑问,塔拉索夫先生身边并不缺乏人才,可真正能让他信得过的,恐怕并不太多。要我说,塔拉索夫先生现在真正面临的麻烦,是他急需一个人来为他管理那个见不得光的钱袋子。这个人不能对他构成威胁,不需要了解太多内幕,不能与身份敏感的人有太多接触,除此之外,这个人还要有能力在捂紧他的钱袋子的同时,不断的让这个钱袋子鼓起来。呵呵,说真的,这样的人不好找。” 说到这儿,楚振邦霍然从沙发上坐起来,眼睛直盯着对面的费罗夏,几乎是一音一顿的问道:“你看看我这个倒霉鬼是不是很合适呢?” 费罗夏张张嘴,最终却是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说真的,我自己都觉得再没有人比我更合适充当这个角色了,”端过桌上的酒杯喝了一口红酒,润润嗓子,楚振邦笑道,“而且我已经有了一份详尽的计划,可以帮助塔拉索夫先生牢牢把握住他的钱袋子,并保证他到明年的这个时候,能收到一份值得惊喜的红利。” 费罗夏考虑了几秒钟,迟疑地问道:“你说的这些,我可以转告塔拉索夫先生,不过在这之前,我还想听听你有什么条件。” “条件当然会有,”楚振邦嘿嘿一笑,老神在在的说道,“不过我想以塔拉索夫先生的慷慨,什么金钱美女之类的要求就没必要提了,他总不会亏待我的。我唯一想提的只有一点,我很享受自己现在的生活,所以不希望有人破坏它,这么一点小小的要求,想必并不难接受吧?” “就这些?你确定?”费罗夏诧异的问道。 “非常确定,”楚振邦点头说了一句,紧接着又想到什么,扭头看看那两个安静的钢管舞女孩,咂咂嘴,问道,“这两位美女看着足够鲜美,应该还没被人碰过吧?我这个人有些洁癖,所以……你明白的。” “哦,那是当然,”费罗夏似乎有点走神,听了楚振邦的问题,她脸上一红,干咳道,“你可以放心的享用……” “那你是不是应该去休息了?”楚振邦好奇的盯着她,说道,“难道这里没有多余的房间了吗?” …………………… 都说不经常熬夜的人是晚睡不得的,楚振邦对此深有同感,他前世的时候就最讨厌晚睡,一般情况下不管工作多忙,都不会等到十一点之后才入眠。 尽早直到天色蒙蒙亮的时候才睡下去,中途似乎迷迷糊糊的醒过一次,只觉得头昏脑胀,连身都没翻一下就又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又睡了多久,楚振邦恍惚的醒转过来,感觉到怀里有一具娇小柔嫩的胴*体,大脑还出现了几秒钟的短路,直到睡前发生的一切又从脑海中闪现的时候,他才想起自己身处何方。 年轻的身体总是不太受思想的控制,尤其是清早起来的那一刻,某个原本应该很脆弱柔软的部位,总是表现的刚强亢奋。 下意识的将手从怀中女孩腋下穿过去,探到胸前,握住那一团拳头大小的棉弹,一边轻轻揉动,一边细细品味着那里的弹性与肌肤的稚嫩。 怀中的女孩在睡梦里发出一声娇*吟,娇小的身子近乎本能的朝后蹭了蹭,兀自沾染着水摩油残液的大腿微张,恰到好处让出了一个供人侵犯的空隙。楚振邦顺势挺腰,那一瞬间感受到的灼热紧致,几乎令他忍不住呻吟出声。 由慢至快,再由慢至快,当淤积的激情酣畅淋漓的灌注在女孩深处的时候,几乎精疲力竭的楚振邦忽然感到一阵强烈的罪恶感,他觉得自己其实很虚伪。 黎明前摧折身边这两个含蕊未吐的女孩时,自己还可以用做戏来当借口,毕竟这个房间不可能没有人监视,而对于塔拉索夫那样的人来说,一个不贪财不好色的年轻人定然也是不值得信任的。可是现在呢?刚才那一番作为,除了是纯粹的发泄之外,还能有什么说得过去的借口? 长出一口气,将郁闷在胸腔里的浊气通通吐出来,楚振邦腰间使力,挺身从床上坐起来。 “你的确很年轻,年轻的让人羡慕,当然,对我这样的老人来说,凡是年轻都是值得羡慕的。” 楚振邦才刚刚坐起身,听到突然在身边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本能的扯过一条毛巾被将自己身边两个女孩子盖住。扭头去看的时候,才发现卧床对面对了一把椅子,此刻,椅子上还坐了一个身材魁梧的家伙,正是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塔拉索夫。换了一身黑色职业裙装的费罗夏站在他的身后,面无表情,如同一尊雕像。 “我知道你是谁,想必你也应该知道我是谁,”看到楚振邦坐起身来,塔拉索夫沉声说道,“这样很好,那些令人生厌的自我介绍就可以免掉了。” “哦,是的,塔拉索夫先生,”楚振邦背靠着床帮,多少有些尴尬的说道,“不过能不能麻烦你先回避一下,我想穿上衣服。” 塔拉索夫没理会他,自顾自的看了看表,说道:“四十分钟后,我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会议需要参加,也就是说,你有不到三十分钟的时间可以利用,如果三十分钟后你拿不出一个足够令我满意的计划,我可以保证你会很后悔给我见这次面的。” “不用三十分钟,三分钟足够了,”楚振邦把身上的毛巾被盖在身边两个女孩**的身上,自己光着屁股跳下床,一边慢条斯理的穿着裤子,一边说道,“我有办法可以将你所有合法、不合法的收益绕开贵国的监察、金融系统,安全的转移到国外,并以这些收益为资金,设立一家或多家bvi公司。这些bvi公司将被纳入一个以慈善或是援助民主为名并设立在瑞士或是美国某个地方的公募基金会旗下,每家公司的经营、投资乃至风险评估都需要按时报知基金会的理事会,每家公司的盈利收入,都将按时纳入基金会的基金体系。基金会的理事会成员,将由聘请到理财专家组成,他们只负责基金会的运营而无权决定基金会的对外资助项目,所有的资助项目决定权,都由基金托管人决定……” 就像是提前准备好的发言稿一样,楚振邦从开始到结束,正好说了三分钟的时间,由此,一个包括资产海外转移、资本经营再到资金漂白回流的简略计划就成型了。当然,这只是一个简略的计划,很多详细的内容都没有提到。 第三十一章 暗雷 塔拉索夫虽然不是搞经济出身的,可头脑却精明的很,他敏感的察觉到,如果按照楚振邦给出的这个计划安排,自己的确能够在最大限度上规避风险。 细说一下计划的流程:由远东转移到国外的资产,首先会进入那些bvi公司,也就是离岸公司的名下,之后,这些资产将会以合法捐赠的形式,转移到公募基金会。随后,公募基金会那些聘请来的理财专家,自然会有办法在利用这些资金进一步牟利的同时,将它们洗的更加干净。最后,一个真正握有基金调用权的托管人做了收尾工作,基金会基金的最终去向,既由他一个人决定,也只有他一个人清楚。 如果苏联国内的调查人员要想追查这笔资金的去向,他们只能先找到几家bvi公司,再从这些公司追查到基金会,随后,还要突破那些理财专家们设置的防线,并最终找到基金托管人,才能弄清楚这些资金的真正流向。这些追查要想顺利完成,首先需要过离岸公司所在国律法那一关,其后又要过基金会所在国的一关,再之后,又要跟那些精明的理财专家打上一场官司。不说别的,单单是这三个步骤走下来,没有一年两年的工夫估计也走不完,在这么漫长的时间里,如果塔拉索夫还想不到彻底摆脱危机的办法,那他可以不用做政客了,直接去幼稚园进修几年应该更好一点。 一只手托着下巴,食指在脸腮上有节奏的敲击着,塔拉索夫皱眉问道:“这个想法的确很不错,但在我看来,这个基金托管人的权限似乎太大了一点。虽然我不介意将信任托付给某一个人,但我也不认为给某个人太多的权力是什么好事。” “呵呵,”楚振邦轻声一笑,摇头说道,“如果是一个现实存在的人,当然不能给他这么大的权力,但若只是一个现实中并不存在,完全是虚构出来的人呢?” 塔拉索夫一愣,下意识的问道:“虚构出来的人,什么意思?” “虚构出来的人还能有什么意思?”楚振邦摊摊手,说道,“这个人可以由你来命名,你说他长什么样他就长什么样,你说他是男人他就是男人,说她是女人她就是女人,你说他二十五岁,他就以二十五岁的面貌出现,你说他四条腿那他就是只狗,哦,我这样解释你明白了吗?” “你是说这个人存在的只是一个身份,而不需要安排一个人化名冒充?”费罗夏插口问道,看的出来,她觉得这个想法很不可思议。 “宾果,完全正确。”楚振邦打了个响指,笑道。 “这不可能,”塔拉索夫摇头道,“如果是这里,我有很多种办法可以制造出一个虚拟的人出来,但要让这个本不存在的人跑到美国去,我就万万做不到了。” “不,塔拉索夫先生,你应该相信一句话:万般皆有可能,”楚振邦在床前来回走了两步,笑道。 “那应该怎么做?”这次提问的是费罗夏,女人的好奇心总是更重一些,她很想知道这种大变活人的伎俩是怎么玩的。 “很简单,不过在谈这些问题之前,我还想确认一下,塔拉索夫先生对我提出来的条件有没有异议?”楚振邦不答反问道。 “你的那些条件都不算条件,”塔拉索夫很干脆的说道,“坦率的说,我很欣赏你,如果你愿意留在这里,你想要什么都没有问题,但既然你想回到中国去,我也能尊重你的要求。” 楚振邦心头冷笑,暗道:你之所以尊重我,恐怕就是因为我打算回国吧?如果我真的决定留下来,说不准哪天就得横死街头了。 尽管心里这么想,可楚振邦脸上却笑的很真诚,他看看床上那两个稚嫩的女孩,说道:“谢谢您的好意,不过对这里,除了女人能让我有些兴趣之外,其它的似乎都很无聊。” 塔拉索夫不以为然的耸耸肩,脸上的表情很是惋惜,但心底里却对眼前这个年轻人更加的放心了。 “现在你总可以说说你的打算了吧?”费罗夏不失时机的发问,将话题重新引回到正轨上。 “其实要让一个不存在的人活灵活现的跳出来,的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过我们很幸运,眼下就有一个非常合适的机会,”楚振邦也不推脱,直截了当的说道,“美国国会近期会出台一项代号为‘eb-5’的投资移民计划,以吸引外来投资增长并扩大就业。这项计划要求的移民条件很简单,在美国投资一百万美元并直接创造十个就业机会,投资人就可以享有两年的临时签证,两年零三个月之后,只要这笔投资以及它所创造的就业机会仍然存在,投资人就可以获得永久性的绿卡。” 走到卧床对面的小吧台前面,楚振邦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润润喉咙,继续说道:“作为一项投资移民项目,这个计划对签证人的要求很宽泛,比如说只要求年龄在21周岁以上,没有犯罪记录,个人资金来源合法等等。而作为一项刚刚实施的举措,可以预见,其中存在的漏洞也会很多,我们现在需要做的,就是联系一位职业道德不怎么高尚的美国移民律师,给他一份假造的投资人资料,一份假造的个人资产合法证明,以及一笔一百万美元的真实资金和二十万美元的代理费,相信两到三个月后,这位现实中并不存在的人,就能拿到一份为期两年的美国签证了。有了这个签证,我们就可以用持有人的名义办理visa,在纽约也好,夏威夷也罢,让我们这位虚拟的富豪疯狂的刷卡消费,名品皮包、奢华的时装等等,只需要十几万的消费,我们这位虚拟的富豪就会成为开户行大受欢迎的客户了。” “什么叫资本主义社会?它的本质就是资本高于一切,对于普通人来说,能让他们印象深刻的往往都是穿金戴银的真实的人,而对于那些资本家来说,他们看中的只是你的荷包,至于你长什么样子,是美是丑,都不是他们关注的目标。”楚振邦侃侃而谈,在这一刻,他才有了前世那种一切尽在掌握中的自信感,“半个月十几万美元的消费,必然会引起一些人的关注,这时候,我们虚拟的主角就可以隐形了,他的代理人将会出面安排一切。签下几个私人律师,找几个有名气的私人医生,聘用财务顾问,招募理财专家……你知道,我们都应该感谢美国,因为那才是一个金钱万能的国度,只要有钱就有人为你安排好一切。等到一切安排妥当,我们甚至可以让代理人都消失掉,只通过电话联系,那些律师、财务顾问、理财专家,就能帮我们把后续要做的事情安排的妥妥当当。” 听到这里,塔拉索夫的表现还好,而费罗夏却是听得目瞪口呆。对她来说,楚振邦说的这些完全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东西,彻底超脱了她的认知。 “到这个时候,我们虚拟的主角就已经变得生动活现了,”楚振邦没有理会费罗夏的惊讶,他自顾自的说道,“我们可以遥控他的财务顾问持visa卡到维尔京开设离岸公司,按照维尔京现行的商业法令,注册办事处会核实申请人的身份。不过我们没有必要担心会在这个环节上露馅,因为维尔京对离岸公司开设的审查素来不是很严格,在申请人身份的核实上,他们会采取一个最简单的方法:向visa卡的开户行求证。现在让我们来想想,我们的虚拟主角在经过海量的持卡消费之后,又将消费所用的visa卡作为办理公司业务的汇兑手段,那么开户行的经理人会对他开出一个什么样的评价呢?毫无疑问,我们的虚拟主角将成为一位富有且信誉度很高的绅士,难道不是吗?” 塔拉索夫一直紧皱的眉头终于缓缓舒展开,一抹满意的笑容出现在他过厚的唇角上:“那么最后一个问题,我又怎么让这个不存在的基金托管人只听从我一个人的指令呢?” “这一点很简单,”楚振邦笑道,“我们的基金托管人虽然有对基金内部资金的绝对支配权,但他毕竟是一个虚拟的人,现实中并不存在,也就是说,他本人无法到基金会办理任何事务。所以,要想以他的名义通过基金管委会调动资金,至少需要提供他本人的身份证明、加盖了私人印章的有效委托书。先生你可以安排三个值得信任而且彼此间没有联系的人,分别掌管虚拟主角的笔迹、印章和身份证明,三样东西缺少一样都没办法从基金会拿到一分钱,只有你才能将它们凑到一起。这难道还不算是完全有效的控制吗?” 塔拉索夫微微低着头,仔细思考了将近一分钟,最后缓缓站起身的时候,先对费罗夏说道:“今后几天他会留在这里,不管他有什么要求,我希望你都能办到。” “是,我明白。”费罗夏低眉顺眼的应道。 “至于你,年轻人,”转过头,塔拉索夫又对楚振邦说道,“我会让普罗科皮通知中国使馆方面,他能够安排一个最妥当的借口,让你顺利的回到江那边去。安排好这一切,大概需要三到五天的时间,而在这一段时间里,我希望你能整理出一份详尽的、没有丝毫纰漏的计划。除此之外,你可以利用剩余的时间尽情享受,对那些为我做事的人,我向来都不会亏待的。” 楚振邦默默点头,没有再说什么。从今天起,他就算是上了塔拉索夫的贼船了,这条船今后会驶向何方,会不会遇上暴风骤雨,能不能有朝一日靠到岸边,现在还不好说,但楚振邦有理由相信,这条在今后两年内可能会急速膨胀的大船一旦倾覆了,对自己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塔拉索夫在这件赌场里有属于自己的专用房间,谈话结束之后,他洗了个澡,又邀请楚振邦一同享用了一份丰盛的加餐——尽管目前苏联国内经济凋敝,各种日用品极度短缺,但这种短缺绝不会降临到塔拉索夫的身上。丰盛的加餐里不仅有地道的白鲸鱼子酱、包裹了昂贵白松露的鹅肝、“苏联红”牌的伏特加,还有纯正的立陶宛切片红肠,来自德国的黑森林火腿……楚振邦约莫估算了一下,就这一顿加餐,估计没有上千卢布也折腾不下来。很明显,这位喜欢在各种场合下痛斥联共布党员奢侈堕落的跨区域议员,实际上是个很会享受生活的人,楚振邦得承认一点,即便是在前世,他也没有像塔拉索夫这般的奢侈过。 送走了心满意足的塔拉索夫,楚振邦没有一刻耽搁,当即便投入了详细计划的拟定工作。当天夜里,费罗夏送来了几家企业的收支账目,随后的两天,楚振邦将大部分精力都用在了制作假账上。这显然是个费心费力的活,他必须算出这些企业每一家近几个月开支总数,然后规划的细则,将亏损的项目均摊到一条条的项目中去。 假账终归就是假账,即便是做得再完美也不可能不出纰漏,当然,楚振邦也没想过有做的多么滴水不漏,只要明眼一看察觉不到就够了,至于说若是有人真的要细查的话,那就是塔拉索夫要出面解决的问题了。 而在费罗夏那一方,这个女人的确是出色的完成了塔拉索夫交代的人物,她的安排让楚振邦真正感受到了什么叫做骄奢淫*逸的生活,这女人总能用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勾起男人放纵忘我的情*欲。有时候一觉醒来,楚振邦甚至都会怀疑自己坚持回国的想法是不是真的正确了。 有工作又有享受的日子过得总是飞快,四天的时间就在无声无息中悄然的流逝了…… 清晨,濛濛的细雨光顾了颓败的布拉戈维申斯克。 楚振邦被轻微的晃动惊醒,睁开眼的一瞬间,就看到费罗夏正站在床边。 “普罗科皮中校安排的车马上就要过来,外事部门的人约好了九点送你到使馆,如果你不想就这样回中国的话,现在应该起床了。”费罗夏扬扬下巴,朝楚振邦精力充沛的下身指了指,说道。 推开搭在胸前的一条嫩白胳膊,再搬开压在小腹上的一条修长大腿,楚振邦爬起身,用力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问道:“现在几点了。” “还不到七点,”费罗夏拍醒床上的两个女人,示意她们离开这个房间,这才坐在床边说道。 “搞什么?!”楚振邦一听这个,刚刚提起来的精神一下子就跑光了,他一头栽倒在床上,胡乱的扯了毛巾被盖在身上,嘀咕道。 “塔拉索夫先生半个小时后还要见你一次,”费罗夏咬着嘴唇,犹豫着说道,“我想他已经安排好了那三个重要的人手。” “哦,那还有半个小时,”楚振邦含含糊糊的说道,“至于他是不是安排好了人手,似乎跟我没有什么关系,我想如果他没有选中你的话,也不值得惊奇,那原本就是意料中的事。” “意料中的事?为什么。”费罗夏追问道。 “因为他给你的信任已经够多了,”楚振邦翻个身,用后背朝着她,说道,“我们中国人有句话,叫‘亲则疏,远则香’,意思是人和人的太近了,反倒会变得疏远,而保持一定的距离,才是最稳妥的选择。这次我为塔拉索夫先生谋划的整个计划,你都了解的一清二楚,他即便嘴上不说,心里也肯定对你有了忌惮,为此,他也不可能再让你充当计划中的任何一个角色了。” 费罗夏的面色瞬间变的煞白,说实话,这正是她目前所担心的事,如果说之前只是有些担心的话,那么当听到这些话从楚振邦口中说出来的时候,这份担心在她的眼里就变成了现实。费罗夏很清楚塔拉索夫是什么人,几十年的宦海生涯,再加上曾经入狱的那段经历,早就为这个老官僚练就了一副铁石心肠,不管是什么人,只要他认为是个威胁的,就会毫不用于的先发制人,加以清除。 “那……你觉得我现在应该怎么做?”脸上的血色很久才渐渐恢复过来,费罗夏气息短促的问道。 楚振邦不说话,嘴里均匀的打着酣,就像是真的睡着了一样。 “不要告诉我你没有办法,”费罗夏抿抿嘴唇,哑着嗓子说道,“虽然我不知道具体的问题出在哪儿,但可以肯定的是,你安排的那些计划看似天衣无缝,实际上肯定有漏洞可寻。你很狡猾,如果没有给自己那排好一条退路,这几天你也不会表现的这么安心。” 这回楚振邦不装睡了,他重新转过身子,一只手撑在脑袋下面,目不转睛的看了费罗夏一会儿,嗤笑道:“我的确有办法让你远离麻烦,不过问题是,我凭什么要帮你?你觉得我的计划有漏洞可寻,那你去把它找出来好了。” 费罗夏歪着头,像是很认真的思考了一会儿,说道:“其实从我开始独自面对这个世界的那一天起,我就明白了一个道理,不管是什么事,都不要轻易选择出手。因为不出手,就永远都不会输,可一旦出手了,就必须要赢。可有些时候想赢的话,仅仅靠自己一个人是不够的……” 这么说着,费罗夏一只手撩开楚振邦身上的巾被,摸索着探到两腿*之间,柔柔的握住那多出来的一团,感觉到它迅速膨胀起来的同时,笑道:“瞧,你总能够找到一些帮我的理由的,不是吗?” 楚振邦不知道费罗夏与塔拉索夫之间是一种什么关系,但可以肯定的是,塔拉索夫很有运气,这女人身上每一个部位似乎都是天生用来魅惑男人的,她能轻而易举的撬开男人掩藏的**,挖掘出他们灵魂最深处的那一丝冲动。 握住要害处的小手带着一丝冰凉,楚振邦激灵灵打个冷颤,舒服的呻吟一声,说道:“可以试试看。” 费罗夏抿嘴一笑,扯下胸前别着的一根胸针,利落的将披肩长发挽到脑后别好,在楚振邦充满**的目光中伏过身子,埋头钻到他腹下…… **的宣泄之后,卧室里急促的喘息声渐渐平息。 费罗夏推开坐在自己胸脯上的男人,抓过被褪到脚踝处的蕾丝内裤,胡乱的抹掉脸上那些浑浊的液体,微微喘息着问道:“你真觉得这种办法可行?你要知道,塔拉索夫并不缺少敛财的渠道,如果他……” “没有那么多如果,”楚振邦趴在床上,拿过床头放着的一包香烟,点了一支后说道,“你应该很清楚,他对金钱就像对待权力一样,那份**是永远都没有止境的,想想吧,一个人一旦有了一千万美元,他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坦率的说,除了那些脑子短路的人之外,大部分人都不会首先去考虑怎么享受,而是会考虑怎么赚到第二个一千万。数字的堆砌看似很无趣,但实际上却能让人沉迷其中,乐不知返。” “好吧,我承认你说的有些道理,”费罗夏想了想,最终还是认可了楚振邦的说法,“不过你又怎么能肯定你建议我做的这件事一定可以行得通?” 楚振邦吸了口烟,笑道:“我只能说这是一个常识。任何一个陷入骚乱亦或是政局不稳的国家,都会出现大规模财产海外转移的现象,那些有钱人啦,像塔拉索夫那样的贪官啦,他们积攒下来的财富可不是用来陪葬的,所以第一时间离开这个国家才是最好的选择。为了实现这个目的,他们并不介意银行存款中数字稍稍缩减一些。” 费罗夏点点头,对这种说法倒是深以为然。 “再有,同样是在一个出现骚乱的国家里,也存在着大量发财的机会,”楚振邦继续说道,“于是每到这个时候,总会有一些国际性的风险投机商会削尖脑袋钻到这个国家里来。但是苏联这个国度特有的货币政策,使他们手中的美元、英镑没办法换成尽可能多的卢布,于是他们就需要想尽办法从这个国家内部融资。” “这么说,我们还可以反过来再从他们手里赚上一笔?”费罗夏有些兴奋的说道。 “只要不是太过分,我想他们绝不会介意你从他们丰盛的餐盘里分上一杯羹的。”楚振邦笑道。 ................................ 来纵横的第一个群:4991038(感谢“无聊人”提供) 第三十二章 黑河 楚振邦给费罗夏出的的确是个好主意,从前世苏联解体时期的历史来看,无论是苏联国内资本的外逃,还是国外热钱的涌入,在91年直到96年之间,都存在一个异常惊人的数字。 在一国范围内,资本的外逃是以外汇的形式实现的,热钱的涌入却是以本国货币的形式介入,这其中势必存在一个货币兑换的过程,而能够在这个过程中插入一脚的人,无疑将会收获一份令人吃惊的收益。 楚振邦前世做金融,对这方面的流程了解的非常到位,就像国内贪官外逃与进入房地产业的海外热钱一样,一个中间人就可以将将双方连通起来。国外热钱的持有人可以将一定数额的外币存入某个贪官的海外账户,同时国内的贪官则将一定数额的人民币汇入热钱持有人的国内账户,整个过程简单有效,而中间人则可以在交易完成后,从交易双方那里各得百分之五到百分之二十不等的佣金,可以说是暴利。 不过楚振邦给费罗夏出这个主意并没有怀什么好意,他最终的打算,无非就是在塔拉索夫身边埋上一颗雷,将来的某一天这颗雷没准会把他炸的粉身碎骨,至少也能给他制造一些麻烦。 是的,一点错都没有,费罗夏是个有野心的女人,从她那双眸子里,楚振邦能看到的绝不是她对塔拉索夫的忠诚,而是一种不甘雌伏的蠢蠢欲动。她就像是一株被巨石压住的草种,一旦得到雨露的滋润,终有一天会发芽生长,甚至有朝一日会推翻身上的巨石。 因为提前向中方驻布拉戈维申斯克使馆作了通报,所以交接工作完成的很顺利,楚振邦在一名使馆随员的接待下进了使馆,随后又被一名三等外秘循例提了一些问题。楚振邦没有“太多”隐瞒,就把自己如何被人劫持,两名匪徒如何绑着他偷渡,最后如何被苏联边防部队发现之类的说辞复述了一遍。这些都是之前就与普罗科皮敲定的说辞,不会出什么差错。 使馆方面也与国内做了印证,这一步的审查很简单便获得了通过,不过,等使馆方面办好了后续的手续并安排一辆车把楚振邦送到边检站的时候,时间已经到了下午六点多钟,天色都蒙蒙变暗了。 过了边检,黑河市公安部门安排了两个人过来接待。说是接待,其实也就是做做样子,用他们自己的话说,就是白岭局的兄弟部门打过招呼了,言外之意,他们出现在这里,就算是完成白岭局兄弟单位的嘱托了。 两位黑河市公安局同志的意思,是准备暂时先安排楚振邦在市里的粮食局招待所住下,等第二天再安排车送他回白岭,晚上呢,他们再陪着吃顿饭什么的。 楚振邦的心思很敏感,他察觉到这两位的热情度不是很高,自然不会再纠缠着麻烦人家,因而在招待所安排住下之后,就借口想早点休息推辞了晚上的应酬。 打发走了两位警察同志,楚振邦在连台电视都没有的房间里枯坐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决定出去转转,权当消遣了。 记忆中的黑河似乎崛起自八十年代末,在苏联解体前后进入经济的飞速发展期,当时黑河人最津津乐道的说法就是“南深北黑”,南深圳北黑河。但这种说法存在的时间并不长,似乎是在94年前后,随着国家采取紧缩的财政政策,再加上河对岸**后的俄国人越来越狡猾,单一发展边贸经济的黑河进入了发展的停滞期,十数年之后,外面对黑河的定位也只是有魅力的“中小城市”,其与深圳的发展规模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如今的黑河还很落后,或许是地段的关系,眼前这条街的街道很狭窄,道路坑洼不平,街道两侧随处可见的商铺不是旅馆、饭店就是所谓的外贸门脸。那种圆盘衬底的老式路灯发出昏黄的光线,让人无法从中感受到发展的勃勃生机。 用楚振邦的眼光来看,黑河市的经济发展之所以没能搞上去,其最大的谬误之处就在于单纯依靠外贸港口型经济模式,却没有着力发展适合自身条件的优势产业。像深圳,最初虽然也是从外贸港口经济模式入手,但同时也着力发展自身的产业基础,像什么高新技术研发基地、制造基地、金融中心等等,这些都是经年培养之下才出现的成果。而黑河始终没有走出培育区域性产业规划的这一步,只是单纯且天真的将希望寄托在边贸这一条路上,这是很扯淡的一种想法,根本不可能具备持久性。 若是换成自己……楚振邦自嘲的甩甩头,将脑子里那些胡思乱想的念头一股脑扔出去。都说不在其位不谋其政,黑河的未来显然与他楚振邦不沾边,有些事情考虑的太多除了徒乱人心之外似乎没有任何作用。 不管将来的经济发展会走向何方,至少从目前的情况看,黑河的经济状况要比白岭强的多,尤其现在正好是吃饭的点,狭窄街道两边的一个个大小餐馆里灯火通明,进出穿梭的人流往来不绝,其中绝大部分都提着大大小小的编织袋。 一个个小餐馆里飘出来的饭菜浓香勾人馋虫,楚振邦抿抿嘴唇,嘴里的唾液腺分泌有旺盛的趋势,中午在使馆那边吃的工作餐量明显少了点,晚上还没来得及吃饭,这会肚子里空空的,再被饭菜香味一勾,那种滋味真是不好受。有心找个餐馆草草对付一顿晚饭,可摸摸口袋,浑身上下连一分钱的铝板都没有,一分钱难倒英雄汉,要想填饱肚子,还得回招待所再说。 从狭窄的街巷里转出来,眼前是一条相对来说宽阔平坦一些的大街,十字路口的东南角上是一家看上去经营不错的饭店,楼前的招牌上闪着“福兴砂锅”的彩灯霓虹。 楚振邦在巷口的路牙子上无聊的站了一会儿,又像个孩子似的踩在凸起的水泥路牙上晃晃悠悠的来回走了十几步,正准备转身回招待所,就听到有人在马路对面大声喊:“楚先生,楚先生……” 楚振邦朝马路对面看看,因为光线不强的缘故,只能看到对面站了三四个人,却看不清长相。这世上姓楚的人多了去了,先生又不是他的专用名词,楚振邦只当跟自己没关系,也没往心里去,转身就朝来时的小街里走。 “楚先生,楚振邦先生!” 才刚走了两三步,对面的人更清楚的喊道,同时一个人正穿过马路,朝这边急匆匆的赶过来。 这次楚振邦听清楚了,他停住脚步,眯着眼睛朝横穿马路赶过来的看了一眼。别说,这次他倒是看清楚了,来人有点面熟,好像是在布拉戈维申斯克赌场里见过的那位,叫什么来着?肖……对,肖昌贵,做废旧铁锭贸易的。 “哎呀,楚先生,真的是你!”肖昌贵在公路对面的时候,只是隐约觉得自己没看错人,毕竟楚振邦给他的印象实在是太深刻了,在他看来,若是没有这个年轻人的帮忙,自己这次的货即便是能够拿回来,恐怕至少也得损失上几十万。几十万,这年头可不是个小数,更多时候这个数甚至能让一个家庭分崩离析,乃至家破人亡。 从马路牙子边上两三步就奔到楚振邦面前,离这还有几米远,肖昌贵便远远的伸出双手,满脸惊喜的说道:“我还以为看错了呢,你怎么会在这儿?什么时候到黑河的?” “肖大哥,我今天下午刚过境,”刚刚抬起来的手被对方热情的握住,楚振邦笑道,“怎么样肖大哥,你的生意还顺利吗?” “顺利,顺利,”肖昌贵握着他的手用力摇了摇,说道,“这不,今天上午货物通过入境,下午已经转手了,投进去的资金这两天就能收回来。” “那可得提前恭喜你了,”楚振邦笑道。 “一切都有赖兄弟的帮衬了,要不是有你帮忙,我这次就算不是血本无归吧,至少也不可能有什么赚头,”肖昌贵握着楚振邦的手不放,由衷的说道,“都说相请不如偶遇,既然今天咱们在这又碰上,你说什么都得给哥哥个面子,让我做这个东,咱们好好的喝一杯。” “肖大哥,不必那么麻烦,我其实……”楚振邦还想客气两句,奈何肖昌贵根本就不给他推脱的机会,拉着他的手,拖着他不由分说的就走。 等在对面的还有两个人,过了公路肖昌贵很热情的给作了介绍。两个人都来头和他差不多,都是从各地过来做边贸的。其中一个来自河北,姓王,王本荣,他和肖昌贵一样,也是做废铁钉生意的,而另一个叫陈鑫的,却是来自蚌埠一建,他们在黑河戳了一个外贸公司,最近在操作一单白砂糖换钩勺车的贸易。所谓钩勺车就是挖土机,这种重型的工程机械用白砂糖换,估计也就苏联人干这事。 肖昌贵还是很懂规矩的,给做介绍的时候,没具体介绍他是怎么认识楚振邦的说,只说是他在苏联那边帮了自己的忙,不然这笔生意做不成。 王本荣倒是没什么,态度上虽说没给与多大的重视,但毕竟显得很客气,可陈鑫……或许是背景不同的缘故吧,这位出身国企的同志面对楚振邦的时候,很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气势,当听说楚振邦是做服装生意的,他那种高高在上的态度就表现的更明显了。 今晚请客的事肖昌贵,三个人此前都住在三冶招待所,一来二去的就混熟了,这次肖昌贵的生意顺利做成,三个人凑在一起一商量,就决定出来喝一顿庆祝庆祝,地方就选在这个福兴砂锅。 楚振邦是何等的敏感,陈鑫的态度他第一时间便感受到了。也对,面对一个倒腾服装的倒爷,人家出身国企的哪能瞧得上一个跑单帮的个体户,更何况还是在这个年月里,如今“个体经济还只是公有制的补充”呢,还没有升级到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重要组成部分呢,包括这些中苏倒爷们,谁不得夹着尾巴做人? 最重要的是,楚振邦的身份似乎还不如一般的倒爷,就像人家肖昌贵和王本荣,哪个不是一副成功人士、囊中鼓鼓的样子,唯独他楚振邦一身廉价的休闲服,脚上穿着一双覆满尘土的皮凉鞋,连双袜子都没穿,这幅造型怎么看都像是那些往来边境两侧的拎包客。 不过尽管感受到陈鑫的轻慢,楚振邦也没往心里去,好强的人也不必非让每个人都瞧得起自己,自尊心不等于虚荣心,要是连这种区别都分不清楚,楚振邦上辈子也等于是白活了。 “肖总,你这是没拿我当朋友啊,”四个人在街边说了会话,这才朝福兴砂锅的门前走,陈鑫当仁不让的走在最前面,一边走还一边半真半假的抱怨,“既然在苏联那边出了事,为什么不提前打个招呼?别的忙咱可能帮不上,可要说那边的熟人也还是有几个的,你那点废铜烂铁的玩意,我给你介绍个人,也许就是一句话的事。” “是是是,”肖昌贵很会做人,听了这话只是连连点头,“这个主要是最初没想到会那么麻烦,还以为对付两个小钱就能解决呢,可谁知道……唉,算啦,过去事就不说了,总之这次还是要承楚兄弟的情了。” 楚振邦笑笑,扭头看向公路对面,就当是没听到他们在说什么。 王本荣走在楚振邦右边,心里对这个年轻人的来历很是好奇。他跟肖昌贵是做的一门生意,对其中的内情自然了解的比较多。如今类似钢材、铁锭、木材这类大宗原材料物资的生意,他们这些跑单帮的是越来越不好做了,主要是竞争的太激烈。大多数的情况都是苏联那边有货准备出手,立刻就有十几票甚至是几十票人涌上去争抢,这种时候要想把单接过来,只有两种办法,一个是有人有关系,另一个就是往里面砸钱。肖昌贵这次弄的这一单规模不小,他能做成,而且是在出了问题之后还能做成,本身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既然他有得赚那就说明关键之处不在于砸了多少钱,而是找到了关系。 这年头对于做边贸的人来说,能在苏联那边找到强有力的关系,那可是了不得的事,说出来能让人眼红的流血。国企怎么样?大型国企又怎么样?首钢够牛吧?不也得走暗箱操作那一套从苏联进口成套的冶炼设备。苏联的官场**成了风气,中苏关系正常化的时间又短,中国的大型企业在苏联不存在游说机构,所有的公关工作都要从零开始,谁都不能例外。 再有,王本荣从肖昌贵与陈鑫的简短对话也感受到了不对。陈鑫显然是在刻意贬低楚振邦,而这段时间一直都在设法讨好的陈鑫的肖昌贵,却明显是在维护楚振邦,如果说这是他做出的选择的话,那么楚振邦在他心目中的分量显然比陈鑫更重。 有些事情即便是隐瞒的再好也瞒不过有心人,王本荣窥出其中的端倪却也不道破,只是暗暗鄙视肖昌贵,这老小子可不老实,肚子里藏私货。他倒是不清楚,肖昌贵并不是有意要藏私货,而是有些东西实在不能拿出来明说。 陈鑫显然听出了肖昌贵言语中的深意,这让他感觉非常不满。爱慕虚荣的人都有这么一种想法,过去一段时间陈鑫才是这三个人中的核心,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肖昌贵和王本荣都在时时刻刻的奉承他。现在多出来一个楚振邦,而且从肖昌贵的态度看,这个乳臭未干的年轻人竟然有了压他一头的趋势,陈鑫就感觉心里不舒服,觉得这个年轻人落了自己的面子。 这绝对是很没道理的事,楚振邦的冤屈跟都窦娥都有一拼,毕竟他从头到尾都没说过几句话,难不成沉默也遭人记恨? “呵呵,看不出来小楚才做第一笔生意就已经闯出路子来了,”带着一种别苗头的心理,陈鑫皮笑肉不笑的将话题扯到楚振邦头上,“说说看,在布拉戈维申斯克那边都认识什么人?介绍介绍,将来说不定大家都有借重的时候。” “哦,”楚振邦心头苦笑,暗道这人只要活着,不想得罪人还真是一点可能性都没有啊。 “肖大哥那是客气,其实我还真是第一次到布拉戈维申斯克,哪儿可能认识什么人啊,”眼看到着到了饭店门口,楚振邦呵呵一笑,抢上前两步,把店门拉开,笑道。 这份谦虚的说辞,这种谦恭的姿态,嗯,还算识相,至少陈鑫感觉不错,觉得从某种程度上,自己的虚荣心找回来了。 中苏边贸哪有那么好做的?不管是谁,想做好、做大,至少需要趟开一条路子,不然就永远只能做那种提着编织袋,睡火车车座下面的拎包客。陈鑫觉得自己就是有高人一头的资本,不说别的,就凭目前公司在苏联那边掌握的关系渠道,稍稍介绍一点,就够一个小倒爷迅速发家的了。 有了楚振邦这种低调的姿态,陈鑫直接就把肖昌贵之前的话扔到了一边,他第一个迈步进了饭店,趁着王本荣去跟服务员交涉的工夫,咂咂嘴,说道:“这样子做生意怎么行?你要知道河对岸的情况跟咱们这边不一样,那边兴垄断,垄断高于一切,批文高于一切,不管做什么生意,都得有批文,说白了就是得有关系。” 楚振邦脸带微笑,频频点头,心说这方面似乎跟国内没什么区别吧?改革前还讲究个“垄断的义务”,改革后市场经济了还是垄断,结果只是义务改没了,光剩享受权利了。 别看这家饭店规模不大,但店里很热闹,大堂里粗略一看,竟然是金发碧眼的老外居多。 陈鑫又讲了一些老资格的话,但是店里吵闹的很,楚振邦也没心思听。不一会儿王本荣回来,说是楼上的单间都没了,只能在大堂里将就一下了。 服务员领着四个人找了张空桌坐下,陈鑫径直上了主座,坐下之后还在滔滔不绝的说个没完:“……现在要说在边贸这一块最能吃得开的,我可以给你介绍几个人,像阿列克谢?别祖霍夫,布拉戈维申斯克市对外贸易委员会的负责人,再比如说……” 楚振邦听他背书般的说出一大拖的人名来,只是面带微笑的一声不吭。这种事情对他来说很扯淡,毕竟他从未想过做什么边贸生意。 忙碌的服务员先给上了一壶茶,拿着菜单过来请点菜的时候,大堂一侧的楼梯间里有说有笑的走出来几个人,领头的是一个身材魁梧、面色润红的老外,不过看样子右臂似乎受了伤,用一根纱布挂在脖子上。 第一眼看到这个老外的时候,陈鑫登时便闭了嘴,他先是皱了皱眉头,紧接着用胳膊肘撞了撞坐在旁边的王本荣,小声说道:“看看,看到那个老外没有?这才是真正的大鱼,现在但凡是从黑河、绥河入境的大宗物资交易,成规模几乎都要经他的手。我们公司现在做的这一单,两百吨白砂糖的易货贸易,就卡在他的手上,王八蛋黑着呢,开口要百分之十五的回扣,少一分都不成。” 王本荣本能的张了张嘴,问道:“你们这种国有企业也要给他们这种人上供?” “这样的狮子大开口自然不能随便答应,”陈鑫显然对那个老外很是羡慕,他抿抿嘴唇,说道,“不过问题是不答应又能怎么样?共青城重型机械制造厂是供货方,他们是想把这宗贸易做成,可阿穆尔州这样那样的委员会不批准,这宗贸易就成不了。这王八蛋又不是共青城重机厂的,他哪会管那边的死活?最主要的是,一建内部的意见也不一致,毕竟这一单贸易利润空间很大,即便是开出百分之十五的溢价,也有剩余的盈利,所以啊,现在什么都不好说。” 楚振邦没心情听他们说什么,从那个外国佬出现的那一刻起,他就尽量低着头,不让对方注意到自己,因为陈鑫口中所说的那个王八蛋不是别人,正是安东…… 第三十三章 这人我认识 安东最近过的很风光,按照楚振邦给提供的策略,他和黄有道两个人一番操作,前前后后替季娜伊达赚了一个“天文数字”回来,为此,季娜伊达现在对他和黄有道很是信任,生意上的事基本上都交给了他们。 黄有道说到底都是中国人,季娜伊达即便是能够不偏不倚的对待他和安东,在很多事情上黄有道也还是玩不转,所以安东才是那个真正手握大权的人。 不过有收获就得有付出,此前一段时间大肆圈钱的行为不知道怎么就被捅到了塔拉索夫那里,老头从莫斯科回到布拉戈维申斯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安排人把安东和黄有道揪过去,什么话都没问,直接一人打断了一只手。 当时的情形至今回想起来还是让人后怕,拳头粗细的大铁棒子一下下砸过来,小臂骨开放性骨折,血粼粼的,都能看到骨茬子从烂肉里支棱出来。按照医生的说法,这条胳膊算是完蛋了,虽然不用截肢,但要想恢复正常却是万万不能了。 即便如此,安东还是不后悔,他觉得这样的代价绝对是值得的,因为他虽然失去了一条胳膊,但却得到另一样东西,很多人能为之丢却性命的东西――权势。塔拉索夫目前正在谋求阿穆尔州下一届第一书记的连任,同时还想继续保住他最高苏维埃人民代表的席位,而在莫斯科,有些人并不属意与他,他的处境并不乐观。 这段时间安东加强了对莫斯科局势的了解,他知道虽然塔拉索夫所在的民主纲领派集团获得了俄罗斯最高苏维埃选举的胜利,但仅仅百分之五十七的选票并不足以牢牢支撑他们的地位。更糟糕的是,在无法控制俄罗斯最高苏维埃的情况下,他们还面临着全苏保守派势力的反扑,局势堪忧。 在这个关键的时刻,塔拉索夫准备走一步险棋,他要破釜沉舟,正式宣布退出苏共,另组党团,而令他选择这条路的最根本原因,就在于季娜伊达手头掌握的巨额资金,没有这笔钱,塔拉索夫不敢也没有能力走这一步。 就在这次来中国之前,安东才得到的消息,塔拉索夫已经说服了滨海边疆区以波尔乔夫为首的高官以及萨哈林州以维尔德诺夫为首的高官群体加入,这些人将在年底最高苏维埃人民代表选举之前,发布**声明。 安东不会关心塔拉索夫那些政客们将要做什么,他只关心自己,至少从目前来说,他已经混进了这个处处充满危险但却又机遇丛生的圈子,而且他很享受这种惊险刺激的生活。刺激在何处?最简单的一个解释:他目前做的每一件事都是违法的,但却没有人会追究他违法的责任,那种超然于律法管控范围之外的感觉让他觉得很爽,很有快感。 今天聚在一块喝酒的,是过去几个有往来的客户,安东是很顾念旧情的,即便是如今飞黄腾达了,曾经一些关系不错的业务户他也没甩到一边,方方面面都很给面子。 从楼梯间里出来,安东边朝外走边与身边一个中年人说笑,邀请对方有机会到布拉戈维申斯克做客,眼看着就要走到饭店门口了,也不知道什么缘故,他不经意的回头看了一眼,大堂角落里一个并不起眼的身影闪过眼底。 最初安东也没往心里去,可这一只脚都迈到门外了,一道灵光突然从脑际闪过,他脚下没收住,又朝外走了两步,这才猛然想起那道熟悉的身影是属于谁的。 饭店大堂里,楚振邦眼瞅着安东出了门才算松了口气,他实在不愿意在这种场合下跟安东见面,在他的观念里,安东给自己不是一条路上的人,做个普通朋友可以,但进一步深交就不太妥当了。 “要想在中苏之间把贸易做大,你们就得结交类似这种人,”陈鑫说话的声调明显放低了几分,他用右手食指的指背在桌沿上磕了磕,像是要引起桌上三个人的注意,“不说别的,人家手指头缝里漏下点沙子,都能让你们赚个膀大腰圆。” “那倒是,”王本荣舔舔嘴唇,朝饭店门口狠狠剜了一眼。若是有机会的话,他绝对不介意跟安东那种人套套近乎,不过这种念头也只能在心里想一想,他可没那么多的资本拿来收买这种大鱼,“不过咱就算想跟人家结交,恐怕也没有那种机会。” “呵呵,这种事情你就不要想了,”陈鑫抿抿嘴,说话的腔调里仍旧显出几分令人不快的轻蔑,“就算是你能找到路子给人家上供,估计人家都看不上你那点小钱。” 这话说的就有点伤人自尊了,王本荣脸上一红,显得很是尴尬。 楚振邦扭头看了看陈鑫,心里对这个人人品很是不满。今天明显是人家王本荣出面张罗着请客的,刚才又是订房间又是给在座几位端茶倒水的,你陈鑫大拿般的来了就上主座,点菜也先得记着你来,现在却对请客的东道这么尖酸刻薄,不留情面。说句不好听的,给狗扔块骨头它还冲人摇摇尾巴呢,难不成你个大活人连狗都不如? “其实啊,我倒是觉得像那种大人物咱们没必要去巴结,”心里有了不满,楚振邦慢条斯理的笑道,“咱们都是做小本生意的人,赚的少一点没关系,但有一分算一分,都是咱们自己挣来的,何苦给别人上供?我这个人就有这么个毛病,上供只供财神爷,一壶老酒、五色点心足矣,多余的闲钱,没有!” 楚振邦这话就有点针锋相对的意思了,在座的谁能听不出来啊,肖昌贵唯恐他跟陈鑫再撕破脸,正准备插科打诨的把这话茬揭过去,却发现陈鑫竟然没有发作,而是眼睛直勾勾的看着门口的方向。 肖昌贵顺着他的视线瞅了一眼,只看到刚刚那个被人簇拥着出了门的俄国佬竟然又转了回来,正一脸惊喜的朝这边快步走过来,一位穿着短裙、性感妖娆的金发美女,屁颠屁颠的追在他身后,小嘴一开一合的也不知道在说着什么。 “噢,楚,我的朋友,真的是你!”离这还有七八步远,俄国佬已经扯开嗓子招呼上了。 感觉到周围的目光刷的一下集中到自己身上,楚振邦苦笑着摇摇头,心不甘情不愿的从座位上站起来,还没等伸出手去,却被快步赶过来的安东一把搂住,结结实实的拥抱了一把。 “你是什么时候来的黑河,为什么不和我联系?”在楚振邦后背上用力拍了两下,安东大声问道。 肩膀被搂的隐隐作痛,又想到在这种公共场合下两个大男人搂在一起,楚振邦只觉得一阵犯呕。他伸手把安东推开,绷着脸说道:“黑河又不是你们家的,谁规定我来这就非得跟你联系?” “哦……”安东被生生呛了一口气,一脸疑惑的上下打量他一番,扭过头来又看看在座的几位,一时间也想不到自己在哪得罪了楚振邦。 楚振邦暗自叹息一声,他也知道自己说话的口吻有点过分了。指指安东吊着的胳膊,他转口问道:“这是怎么回事,让人煮啦?” 安东不懂得啥叫“煮了”,他下意识的看了看自己吊着的胳膊,苦笑道:“你知道,就是……那件事被上面知道了,这算是一点小小的惩罚。” 说到“上面”的时候,安东还朝天上指了指。 他这么一说楚振邦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以塔拉索夫的性情,只打断一条胳膊的确只能算是小小的惩罚。 没在这个不足为外人道的问题上多做纠缠,楚振邦侧身替在座的几位作介绍。 对于在座的几位来说,肖昌贵和王本荣表现的还自然一点,毕竟他们对安东所知不多,仅有的那点消息还是刚刚陈鑫透露出来的。但陈鑫就不一样了,有些事情他是知情的,当然也知道在江对岸安东这个人有多大的能量,他甚至还在月前见过安东一次,只不过当时的安东可不是这么一副谈笑风生的样子,对人也远不像眼前这般的客气。 “肖昌贵,王本荣,我的朋友,”楚振邦的介绍也很有意思,介绍前两个人的时候一带而过,到了陈鑫却特意的多说了两句,“这位是陈总,蚌埠一建集团在黑河这边的贸易负责人,呵呵,你们之前似乎还有过合作。” “不敢不敢,不是我与安东先生的合作,而是我们公司与安东先生的合作,哦,就是……”陈鑫这次却是半点高高在上的姿态都没有了,他站在座位里面,手忙脚乱的取出一张名片递过来,陪笑道。 如果换到一般的俄国人身上,还不一定能从楚振邦这番介绍里听出什么玄机来,可安东却是明白的很,别看前两个人介绍的简单,可他们应该是跟楚振邦比较谈得来的,至于最后这位,楚振邦连他的名字都没提,估计两人也就是脸面上维系的一种关系罢了,估计内里可能还有点龌龊。 安东是个很精明的人物,而且从内心里他对楚振邦有很深厚的感激之情,他知道若是没有楚振邦,自己不可能获得今天这份成就,有这份感激之情存在心里,他自然知道这时候应该怎么做了。 第三十四章 共有的危机 “你好,”用眼角的余光瞟了楚振邦一眼,安东朝陈鑫表情冷淡的一点头,顺手接过名片的时候看都没看,直接放进裤子口袋里,转过脸来,对着肖、王两人的时候,却很是热情,不仅亲热的握手,还专门掏出名片一人派了一张。 肖昌贵是在布拉戈维申斯克的赌场里跟楚振邦结识的,尽管不知道这个年轻人的具体来历,可他看得出来,至少在布拉戈维申斯克,楚振邦很吃得开,因而,眼下看他认识安东这号人物,似乎也没什么值得惊奇的了。 而对于王本荣来说,他这回算是百分百的敲定了,肖昌贵,狡猾狡猾滴,认识了大人物却不透露一下,藏着掖着的打算蒙混过关,幸好刚才自己没有冒失,没跟在陈鑫屁股后头出头露脸,要不这会可是连说句话的余地都没有了。国内讲究的是多条关系多条路,而在一江之隔的苏联,由于**问题近乎到了猖獗的地步,一旦多攀上一条关系,那可就不是多条路的事了,那得说是多了个发横财的渠道。 至于陈鑫,他现在可以说是不安到了顶点,主座的椅子面上就像是装了钉子,怎么坐都觉着隔得难受。他已经后悔刚才把自己的名片递给安东了,这俄国佬明显跟楚振邦的关系非比寻常,照自己刚才那个态度,万一回过头来安东以此为借口把公司的贸易搅黄了,总公司那边绝对善饶不了自己啊。 在座的三个人都有各自的心思,一时间倒是都忘了邀请安东入座了。楚振邦看得暗暗摇头,心说这几位在生意场上混得还是不够娴熟啊,一个成功的商人,哪能上来就被别人的身份给唬住啊。不过他又不是东道,由他出面邀请安东入座显然不太合适。 倒是安东身后跟着的小美女看老板始终站着,有些看不过眼了,扭着纤细诱人的小蛮腰上前一步,从旁边搬过一把椅子放在安东身后。不过这条正盘靓的小妞显然不懂得中国礼节,她放椅子的位置正好是陪客的地,安东要坐那儿,不仅意味着要买单,而且服务员上菜什么的都会从那儿走。 小妞不懂得规矩,安东却是明白的很,不过今晚他倒不在乎这些,询问的目光在众人脸上转了一圈,很谦虚的指指身后椅子,问道:“各位,是否介意我……” “噢,不介意,不介意,安东先生请坐,哦……”王本荣回过神来,暗道惭愧之余慌忙请安东入座,可等人家坐下了,才发现那位子实在有点碍眼。 好在安东并不在乎这些,准确的说,是今天晚上不在乎这些,要放在别的场合下,他还真不见得就那么好说话。 等到安东入了座,楚振邦见对面三个人都很局促,谁都没有先开口的意思,只得动手拿过刚刚开了封的一瓶白酒,在安东面前晃了晃,笑道:“喝的惯这个吗?” “还可以,毕竟在中国纯正的伏特加不容易搞到,我也习惯了。”安东笑道。 楚振邦笑了笑,顺手拿了一个玻璃酒杯放在他面前,正准备往里面倒酒,没想到横里伸过来一只莹白的小手,劈手就把酒杯抢了过去。 抢走酒杯的是跟在安东身后的小妞,她把酒杯抢到手里,用不知道从哪拿出来一方手绢,把杯子里里外外的擦了几遍,这才重新放回到安东的面前。 楚振邦拿着酒瓶看了看这小妞,不得不承认,上帝就是有一双化腐朽为神奇的妙手。这俄国妞的五官拆分开似乎那样看着都不出奇,嘴巴大、眼睛小的,鼻梁倒是很挺,可是鼻尖却带着点鹰勾,但这不出奇的五官凑到一起,哎,却偏偏攒出来一幅性感妖冶的味道。 “我说托尼亚,看起来你最近的日子过得很滋润啊。”眼睛在小妞身上打了一个转,楚振邦笑眯眯的说道。 安东下意识的回头看了看,摸着鼻子,干笑道:“呵呵,忘了给你介绍,斯维特兰娜,我的……我的秘书。” “噢,秘书,不错,”楚振邦意味深长的点点头,笑道。 “好啦,不说我的事了,”安东尴尬的岔开话题,反问道,“还是说说你吧,你这次来黑河是……” “安东先生,这次楚先生来黑河,是为了一笔服装生意,”王本荣有心跟安东攀上关系,这时候好不容易找到插口的机会,抢着说道。 “服装生意?”安东一皱眉,诧异的看了楚振邦一眼,说道,“怎么,还是为了渠水棉纺厂的事?楚,如果是生意上的事,你可以通知我一声嘛,你手里有多少积压的货,我都可以帮你处理掉。” “不是你想的那样,”楚振邦摇摇头,伸手指了指他吊在脖子上的胳膊,含糊其辞的说道,“这次的生意我必须亲自过来谈,至于愿意嘛,呵呵,就跟你这条胳膊一样。” “我的胳膊?”安东看看他,又低头看看自己的胳膊,狐疑了片刻,猛地打了个激灵,下意识的脱口道,“你是说……” “我什么都没说,”楚振邦及时打断了他,摇头笑道,“总之这笔生意做的还算顺利,现在钱货两清,你就不用操心了。” 安东沉默不语,良久之后,伸手拿过桌上的酒杯,将满满一杯白酒一股脑倒进嘴里。他知道楚振邦这次应该定然是受了自己和黄有道的牵累,说到底都是贪心惹的祸,如果当初在操作过程中完全按照楚振邦的建议去做,用炒汇赚回来的盈利填平那些企业的亏空,今天这一切或许就不会发生了。 “干嘛这么低沉,心里有愧啊?”楚振邦在他肩膀上拍了拍,笑道,“算啦,给你个赎罪的机会,帮我个忙。” “嗯,什么忙,你说。”安东毫不犹豫的说道。 “看你现在红光满面的,连这么漂亮的秘书都配上了,估计荷包够鼓的吧?”楚振邦朝他身边凑了凑,压低声调说道,“这样,有没有兴趣到渠水做个投资什么的?” “投资,到渠水?”安东一愣,但却很快点头说道,“有兴趣,投多少?” “这个数吧,”楚振邦竖起三根手指头,笑道,“有没有问题?” “三百万,美元还是人民币?”安东直接问道。 “人民币,”楚振邦笑道。 “那简单,你给我个账户,两天内我把钱给你拨过去。”安东果然是发达了,看他那副架势,估计即便是三百万美元他也能轻松的拿出来。 “我是让你去投资,你把钱给我干什么,”楚振邦哭笑不得的说道,“你到底知不知道什么是投资?” “我知道,我明白,”安东耸耸肩,无奈的说道,“好吧,就按你说的,这两天我会设法组织一个团队,他们会尽快与你取得联系,这就是我能做的。至于说什么样的投资项目,具体的程序怎么走,那就是你的问题了。” “这样才像话,”楚振邦拍拍他的肩膀,笑道,“放心好啦,渠水的投资环境虽然不算怎么好,但我总能给你找到一个赚钱的门路,多了不敢说,每年七八个点的利润回报还是能保证的。” 安东苦笑不语,说实话,投资回报的事他现在根本不在乎,三百万人民币的确不少,但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如果楚振邦愿意接受的话,这个数乘以二,他都乐于白送。 在安东看来,他与楚振邦之间不仅仅有一份朋友的情谊,更有一种将来互相照应的关联,从刚才的话中他听得出来,楚振邦已经去过布拉戈维申斯克了,很可能还跟塔拉索夫见过面。如今既然他能平平安安的回到黑河,那就说明他跟塔拉索夫之间肯定是达成了某种协议――这一点对安东来说尤为重要。 过去做边贸的时候,安东只是一心想赚钱,别的想法并不多,但是现如今,他看待问题的视角已经与几个月前截然不同了,他有了全新的追求,而相比这种追求,金钱只能屈居第二。 季娜伊达毕竟是女孩子心性,始终跟着她干是很不靠谱的事,而塔拉索夫又是个太过心狠手辣的主,被打断的那只手告诉安东,自己不太可能得到他的信任。要想在如此险恶的环境里求得生存与发展,安东需要楚振邦的臂助,至少需要他的头脑。 再有,从投资这件事来看,安东觉得楚振邦肯定也是有了危机感,毕竟在此之前,他始终对自己与黄有道敬而远之的。态度的转变往往就意味着局势的转变,尽管自始至终楚振邦都没有明说,可安东觉得自己已经同他取得了默契。 王本荣三个人始终在旁边听着,他们也不清楚楚振邦与安东之间究竟是一种什么关系,但是很明显,这种关系不是能用一个普通朋友解释的了的,毕竟没有人会舍得拿三百万资金随便投给一个普通朋友。 三个人中要数王本荣心思最为活泛,他听两人谈话中提到了渠水这个地方,心里就盘算着是不是找机会去那里转转,没准自己发达的机遇就在那个地方藏着呢。 第三十五章 姐妹心 一场酒喝到夜里近十点才散,安东拖着楚振邦去了他住的地方,两人又聊到凌晨时分才各自休息。 正如安东猜测的那样,楚振邦的确是想跟他建立进一步的联系,不是为的什么共同富裕,只是为了在面对塔拉索夫的时候能够相互照应。说起来安东的处境要比楚振邦的处境更加凶险,楚振邦毕竟回到了国内,塔拉索夫的手再长也伸不到渠水,可安东就不一样了,只要一个不保稳,塔拉索夫随时都可以轻松的干掉他。 对于安东的未来,楚振邦也给了一些中肯的建议,他提议安东继续把主要精力放在国际炒汇市场上。而从当下的国际货币市场来看,美国的经济还陷于滞胀的泥淖,虽然此前布什政府的改革对遏制滞胀起到了一定作用,但付出的代价却是高赤字与高贸易逆差,所以美元的总体走势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还将持续走跌;受欧共体层面利好消息的影响,欧洲几种主要货币,如英镑、意大利里拉、德国马克、法国法郎的汇率都将在近期拉向危险的高位。不过楚振邦不认为这时候进入欧洲炒汇市场是明智的,因为此时国际热钱的主要流向并不是欧洲,而是已然处在泡沫崩塌边缘、但国民却还未能回归理智的日本。当然,在这个时候进入日本,最好的方式不是投资,而是吸引投资,按照楚振邦说的一句笑谈,如果安东有本事说服阿穆尔州,最好是南萨哈林州搞几个旅游区建设项目的话,包保会有人傻钱多的日本人找上门来。等到日本经济泡沫破灭,他们现在投出来的钱将会大打折扣,甚至会迫于资金短缺而贱卖。 类似这样的规划,楚振邦谈了很多,其中一大部分都是作为玩笑话说出来的,不过安东却听得很仔细、很用心。也许这时候的楚振邦还没有意识到,这一晚开诚布公的交谈,他已经在一定程度上改写了历史,在不久的将来,当江对岸那个曾经令全世界为之颤栗的红色帝国分崩瓦解的时候,此刻还名声不显的安东,将成为崛起于远东的两大寡头之一。 两个人聊到凌晨,安东也没放楚振邦回招待所,就让他在自己的住处将就了一晚。 连续数天的颠沛,再加上夜里睡下的晚了,楚振邦一觉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将近正午。安东的确很会做人,他一早起来已经安排人替楚振邦退掉了招待所那边的房间,同时还安排了一辆车子准备送楚振邦回渠水。 如此,楚振邦起床后又享用了一顿丰盛的早餐,随后便坐着安东准备好的车子踏上了归途。 清早起来渠水下了一场雨,这场带来秋寒的小雨直到午后才停下来,街道上的浮尘变成了踩上去打滑的泥泞,车轮碾过会发出“沙沙”的轻响。 苗苗从高温的车间里出来,用工作服的衣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抬头看看西边兀自阴沉着的天际,犹豫了一下,没有朝宿舍的方向去,反而转了个方向,朝厂门的方向走去。 从细纱车间到操场还有一段路,正是工闲的时候,路上往来的女工很多,苗苗在厂里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名人,人长得漂亮脾气还好,又有生产能手的称号,走在路上打招呼的人不少。 一路走到厂子大门口,苗苗隔着公路看了看对面那家三天前才刚刚开业的小餐馆,这个点上小店里的人并不多,隔着破败的店门,可以看到一位穿着红色紧身线衣的女孩子正坐在靠门的一张桌子边上,一份杂志被她平放在桌子上,此刻正在无聊的翻看。 对着女孩的背影看了一会儿,苗苗悠悠的吐了口气,摘下头上的卫生帽,拢了拢被汗水浸湿的头发,这才朝小餐馆走过去。 小餐馆里的女孩子正是苗豆,与当初那个刚刚走进县城的柴火妞相比,此时的苗豆明显时尚了许多。曾经的大辫子此刻变成了及肩的梨花头,发梢做了染烫,微微向脖颈内卷曲着。身上的红色线衣是加长的,下摆盖过了翘臀,收紧的设计凸显出身材的曲线,特意做大的圆领更能衬托出脖颈的修长,再加上那暴露在外的凹陷颈窝与横陈的锁骨,更能给人一种性感的视觉品味。脚下的千层底布鞋换成了现在的高跟小筒靴,再搭配上一条收紧的靛青色牛仔裤,整套服饰的搭配带给人的是一种都市女孩特有的青春气息。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苗豆回过头,看到正走进门来的姐姐,顿时欢喜的站起身,招呼道:“姐,你怎么才来啊,我都等你半天了。” 苗苗强自笑了笑,走到桌子对面坐下,轻声说道:“今天跟别人换了班,这不是才下班就过来了嘛。” “又换班?”苗豆眼睛一瞪,嗓门也提高了几分,“前天换了班,昨天换了班,今天又换班?姐,你老实说,是不是厂里有人欺负你,要不怎么总是你帮别人换班,也没见有人还回来的?” 苗苗被她的大嗓门吓了一跳,本能的朝门外看了看,嗔怪道:“你喊那么大声干什么,被人家听到多不好。不就是换个班嘛,反正姐闲着也是闲着,再说啦,姐帮人家替班又不是白替,不是还有奖金的嘛。” 这么说着,苗苗又想起件事来,她把手伸到怀里,掏出来一个用手绢包成的荷包,看看四周没人,才塞到妹妹手里,说道:“你不说我还都忘了,上周咱爸来过,说是家里的南房下雨冲塌了,他想请人修修。我想着吧,反正是要修了,还不如全都推倒了翻盖一下。厂里这几个月效益不错,工资也发的也挺准时,算上这个月的工资,我多少也攒了点,你这两天给咱爸拿回去,让他先用着。” 苗豆接过荷包,翻开来看了看,手绢里包着一沓参差不齐的钞票,有新有旧,从五十到一块的,多大面值的都有,看样子估计得有两三千。 “爸也上你这来要钱啦?”嘴角抽了抽,苗豆绷着脸说道,“我不是跟他说过不让他来找你了,他把咱们姐妹两当什么啦,摇钱树?” “你怎么说话呢,”苗苗伸手在她胳膊上推了一下,嗔怪道。 “我就这么说话,”苗豆一抖胳膊,把姐姐的手甩开,愤愤的说道,“有那么个老混蛋的爸我算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姐,你知道咱爸都干了啥?他把你给卖了,手里刚有了点钱就起了花花肠子,把村东头的陈四寡妇给睡了。你说他都四五老十的人了,就算钱多了烧手,他好歹也得挑个鲜嫩的下嘴吧?他倒好,花钱搞破鞋,让人家在背后戳脊梁骨,我这张脸都让他给丢尽了。” 苗苗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些,脑子一时间转不过来,坐在那儿呆若木鸡。 “这还不算,他上次来城里,还把萧瞎子带我那去了,想让我陪萧瞎子睡一晚,”苗豆余怒未消,继续说道,“这老混蛋,他想弄个大队会计干干,我就得让萧瞎子那怂货干一晚?他也不瞅瞅萧瞎子那德行,就算他还硬的起来,一对发黄的斗鸡眼,他还能找得准地方吗?” 苗苗垂着头,一句话也不说,她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变得十分模糊,全身的精力就像是被什么东西一下子抽走了,连动一动嘴唇的力气都没有了。 把憋在心里的话一口气吐出来,苗豆感觉舒服了很多,她把手里的手绢重新折起来,塞回到姐姐手里,说道:“姐,家里的事你就别操心了,那老混蛋的走的时候,我又给了他两万,估摸着短期内他应该不会再来了。” “两万?”苗苗打个激灵,抬头看着妹妹问道,“你……你究竟用了他多少钱?” “干嘛,心疼啦?”苗豆警惕的瞟了姐姐一眼,撇嘴说道。 “你……”苗苗脸上没来由的一红,怒道,“我心疼什么,我是担心你将来还不上……” “还?还什么?”苗豆不以为然的皱皱鼻子,说道,“爸在陈四寡妇身上花的钱,难倒还想着让那女人把这钱还上?” “你?陈四寡妇?你怎么和她……”苗苗面色大变,她一把抓住妹妹的手,急声道,“豆子,你说,你是不是和他,和他那样过了?” “那样?”苗豆疑惑的看了看她,随即扑哧一笑,说道,“你是说睡过了没有?那倒没有,不过,姐,我看得出来,尽管他平时都装出一副假正经的样子,可他看我时的眼神……嘻嘻,和萧瞎子看我时的眼神没啥区别。” 苗苗张张嘴,还想再说些什么,不过看到妹妹从对面送过来的明显带有挑战意味的眼神,送到嘴边的话又生生咽了回去。妹妹的性格她再清楚不过了,从小到大就是那样,但凡是她决定的事,别人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更何况在这件事上,苗苗不认为自己有劝解妹妹的立场,毕竟两人都纠缠于同一个男人,苗苗都说不清楚自己之所以不愿意妹妹跟楚振邦搞到一起,究竟是为了妹妹好还是为了她自己。 姐妹间的气氛一瞬间似乎变得尴尬,沉默中,小店外面的公路上缓缓驶过来一辆沾满泥水的越野吉普。车子最终停在棉纺厂门前,一位身材高挑的女司机从车上跳下来,拉开后面的车门,不一会,车里钻出一道熟悉的身影。 苗苗张了张嘴,好险没把心里那个名字喊出来。 第三十六章 回函 也不知道出于一种什么心理,苗苗带着一份罪恶感,没有将楚振邦出现的消息告诉对面的妹妹,至于楚振邦,他也没有看到躲在小餐馆内的姐妹两。 打发走了安东安排的司机,楚振邦拐进家属院的胡同,回到家门口的时候,发现家里的房门敞开着,屋里有箱柜翻动的轻响。 进了门,客厅里没有人,楚振邦走到爸妈的屋门口,朝里面探头看了看,就看见老妈正背对着门口,在那副有些年头的立柜前翻找着什么。 “妈,”楚振邦一只腿买进屋门,另一只腿还留在外面,轻声唤了一句。 方红玉身子一颤,猛地转过身来,看到站在门口的儿子,手里拿着的一摞衣服扑簌簌落到地上,还没等开口,原本就有些浮肿的眼睛先红了。 “妈,我回来啦,”楚振邦轻声说道,他能想象到自己离开的这些天里,老爸老妈会是如何的担心。 方红玉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又伸手在眼角上抹了一把,这才颤声说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晌午吃饭了没有?肚子饿不饿?” 尽管没有那种哭哭笑笑的场面,可楚振邦还是感觉到一阵窝心的温暖,老爸老妈都是老实本分的人,同样的不善于表达感情,即便对自己的儿子也是如此。 “没呢,”从门槛上跨进屋里,楚振邦走到床边坐下,笑道,“中午饭都没吃,都在车上了。我走骑马岭那边过来的,山道上下了雨,车子打滑开不快,要不还能早点到家。” “想吃点啥,妈给你做去。”方红玉从地上捡起那些衣服,也不收拾了,一股脑塞进柜子里。 “来碗面条就成,再窝两个鸡蛋,”楚振邦嘻嘻笑道。 方红玉走过来,在他头上摸了摸,两只眼睛红红的,转身出了门。 下锅面条用不了多少时间,方红玉招呼儿子到外间,看他狼吞虎咽的吃着面,顺便问一些这两天发生的事情。 楚振邦当然不会将自己这几天的遭遇都跟老妈交代出来,那实在有点骇人听闻,再说啦,老妈知道这些也没什么用,除了多一份操心之外没有任何益处。 跟老妈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碗里的面条没一会就下去一大半,这时方红玉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她看看楚振邦,说道:“前天听你爸说,那几个挨千刀的骗子是从廖云起那儿得到的消息,县里已经对他做出了处理决定,听说是给暂时圈起来了。廖云生那个混蛋……他真的死了?” “嗯,”楚振邦嘴里吞着面,含糊不清的说道,“偷渡的时候,让人家老毛子给打死的,尸体都没找着。” “作孽啊,”方红玉嘀咕一句,也不知道是在说廖云生作孽,还是在说杀人的老毛子作孽、 不过不管廖云生过去为人如何,他在棉纺厂人的眼里毕竟是个活生生存在过的人,现在突然就这么死了,估计谁的心里都会唏嘘一阵儿。 “对啦,小犊,”方红玉的唏嘘并没有维持多久,她只沉默了一会,便继续说道,“这些日子你们团委的几位领导都上咱家来过,这是个情分,回头你也上人家那儿去转转,别让人家说咱不懂礼数。” “唔,知道了。”楚振邦吸溜一支面,应道。 “还有,记得上你秀姨家看看,前阵子她说给你介绍个对象来着,”方红玉接着道,“是她男人那头的一个远房侄女,那丫头人不错,妈见过了,长的白白净净的,笑着也挺甜,还会来事。工作也不错,在信用社上班呢,比你小一岁……” “妈,”楚振邦哭笑不得插嘴道,“我才刚参加工作,现在谈这事是不是早了点?” “早什么早?你妈都快六十了,趁着现在能动,还打算给你带带孩子呢,”方红玉似乎想到了什么好事,脸上笑得皱纹都展开了,“就为那伙骗子的事,县里给送来了奖金,整整七万块呢。我跟你爸盘算着,把跟厂里把家属院东边那块空地租下来,给你起新房,满打满算的……” “好啦,我吃饱啦,”楚振邦把剩下的一口面条西里呼噜的扒拉进嘴里,不等老妈把话说完,便跳起来奔进自己屋里。 “哎,我还没说呢,你说你这孩子……”方红玉拦了一把没拦住,摇摇头,嘀嘀咕咕的收了桌上的碗筷。 还没等起身,躲进里屋的楚振邦又一阵风似的冲了出来,举着手里的一份厚厚档案袋问道:“妈,这邮包是什么时候送来的?” “哦,”方红玉眯着眼睛看了看,说道,“有个三两天了吧,你爸拿回来的,说是邮给你的东西,不知怎么送到厂办去了。” “哈!”楚振邦大笑一声,拿着信封亲了一口,转身又跑回屋里。 邮包是中国服装杂志邮来的,背面贴的附件上标明了回执。邮包的外层是牛皮纸,用小刀割开,里面有三份当月的杂志样刊,还有一个小一点的密封档案袋。 尽管对自己超前的设计理念很有自信,但是此刻面对已然到手的成功,楚振邦还是免不了有几分激动――邮包里有杂志的样刊,这就说明之前邮去的纸样已经被杂志社采用了。 密封的档案袋先放到一边,楚振邦拿过一份杂志翻了翻,过不起眼,在24页到30页的纸样拾萃专栏里,整期登载的都是他邮去的那三样设计。每一种设计纸样,都配有三到五张的效果图和模特写真,唯一的遗憾是,这年月的中国服装杂志没有采用高档的铜版纸,配图的色彩不是很艳丽,因而效果上差了很多,这让楚振邦觉得有些不太满意。 在楚振邦看来,时尚类的杂志要想真的体现出那种时尚的风格,首先在用纸上就得细细讲究,《瑞丽》为什么能在国内一炮打红?就因为它率先采用了色泽光线的高档版纸,彩印的人物鲜活逼真,厚重的质感让人拿在手里有一种物有所值的快感。而像再后来出现的《男人装》,那种200g双铜版纸做出来的效果,几乎能把平面模特的肌肤质感都表现的淋漓尽致,杂志封面往外一摆,封面女模的肌肤看着就像是流脂一般,那种极度性感所带来的视觉冲击足以令人荷尔蒙急速分泌,相比之下那昂贵的售价也就不算什么了。 不过这年月显然不能要求那么高,国内的杂志一律都是“官办”,没有竞争自然没有压力,没有压力任何一家企业都不会考虑追加投入、增大竞争力的问题。 皱着眉头把杂志翻了翻,楚振邦才重新拿过那个档案袋,拆了封之后,从里面取出一沓厚厚的文件和一封折叠起来的信件。 信件是杂志社的回函,上面有编辑对几款设计的点评,这种废话楚振邦没有细看的兴趣,草草打量一眼便忽略过去。点评之后,是杂志社对合作模式的答复。 此前,楚振邦邮去设计方案的时候,连带着还夹了一份提议,大意是他打算借用中国服装杂志这个平台,建立一个纸样发布与服装订制的销售模式。杂志社方面负责纸样的发布与订制客户的联络,为此,楚振邦将以利润分成的模式向杂志社支付平台租用费,分成额度为百分之十五。也就是说,他的“西城纸样”每接到一笔订单,产生一块钱的纯盈利,杂志社方面就能提成一毛五。 不过从杂志社的回函上看,人家显然对他这种利润分成的模式不感兴趣,信中委婉的谢绝了他的提议,同时又给他附赠了一份杂志社刊登广告的收费标准单。标准单上列的很清楚,十六开双面的一页,租用费是一期500元,如果按照这一期的方式算,楚振邦就得租下三页来,一共是一千五。杂志是月刊,一年十二期,所以要想租用一年的话,就要一次结清租金,合计一万八千元整。 除此之外,杂志社同意为“西城纸样”提供客户联络服务,不过这也是要收费的,收费标准囊括了服务费、电邮费等数个项目,合计一万元。 对于杂志社提出的这个收费标准,楚振邦实在是无话可说,翻翻那些文件,是杂志社邮过来的合同,他连想都没想,随手从桌上拿了一支钢笔,就在乙方栏里签下了自己的大名。 现在比较麻烦的一个问题,是合同上有一个联系方式的空栏,那是要填写联系电话的。这年头在渠水装一部私人电话可不是容易事,动辄上万块的初装费不说,办理手续也繁琐的令人发疯,左思右想后实在没得选择,楚振邦还是填了棉纺厂厂长办公室的电话。 有些事办起来是宜早不宜迟,楚振邦估摸着如果效果不错的话,这些天杂志社那边应该就能接到一两笔订单了。改革开放带来的不仅仅是经济的稳步发展,还有国人审美、消费观念的一步步转化,楚振邦毫不怀疑国内那些“首先富裕”起来的人们,尤其是女人们对时尚的追逐。她们要追求更加都市化的生活,更加高尚的品味,首先就会从服饰这方面着手。 “西城”的市场理念从一开始就确立在高端领域,引领时尚的设计、高档的精选面料、昂贵的广告投入等等,这些都与订制服装的高昂价格画着等号。楚振邦没想过短期内要从“西城”赚多少钱,他需要尽快令“西城”运营起来,高投入、低产出,以打造经典为目标,将“西城”做成一个奢侈品的品牌,做成中国版的“versace”。 第三十七章 我也扔 碧蓝万里,艳阳高照,端端是好一个晴朗的天气。 从公安局破落的大门里走出来,楚振邦嘘口气,抬头看了看天色。火辣辣的太阳即将升到半空,金色的光线照入眼底,刺得眼球一阵儿胀痛。 刚刚在县公安局做了笔录,近一段时期在渠水乃至整个白岭公安系统内引发震动的诈骗案算是画了一个句号。楚振邦最先揭穿了骗局,又被得了信的骗子绑了票,黑龙江上险些没葬身喂鱼,又在布拉戈维申斯克担惊受怕,最终的结果却是做了无名英雄。法院门前贴的公告,将识破骗局的功劳归到了县委县政府的身上,公开的说法,是县委县政府领导在重视招商引资工作的同时,也没有放松警惕,每一步工作都能做到谨小慎微、兢兢业业,如此才得以最终识破骗局,避免了重大的经济损失。 楚振邦在这一事件中,除了收获到一笔原本就应该归属于他的奖金之外,就再没有任何收获了,没有上电视露脸的机会,没有奖状,没有锦旗……不过就个人来讲,他对这些并不在乎,一句话形容:他志不在此。 但话说回来,尽管没有得到什么实实在在的好处,可那些看不见的隐性收获,楚振邦还是得了不少的。回到渠水这两天,县里的几位主要领导都先后找他谈过话,慰问也好,安抚也罢,总之他在县里那些头头脑脑们的心里是挂上号了。团县委书记边晓松还将他的名字列入了半个月后团地委组织的团干部培训班的成员申报名册,作为一个刚刚进入团委工作的新人,楚振邦原本是不具备这个资格的。 从公安局大门右边的停车处取了自己那辆老旧的自行车,楚振邦骈腿骑上车座,脚下用力一蹬,轻松地上了公路。 既然要配合公安部门做好结案工作,楚振邦今天就不用到单位上班了,他等着自行车朝北走了五六百米,车把一拐靠向路边,街边上有一所门面不大的信用社。 楚振邦进了信用社,取了三万块钱出来,用一张报纸包了,也不上车子,就那么推着拐进了不远处一道巷子,巷子深处那栋旧楼,就是苗豆住的地方。 算算时间,如果安东动作快的话,这一两天里,他所说的那个投资团队就应该过来了,楚振邦打算利用安东的三百万投资做抵押,再经县政府那边从银行贷款三百万,在渠水建一个服装厂,作为西城品牌下的第一个实业。 服装厂的事楚振邦不好直接出面打理,他需要一个代理人,而从目前的条件来看,这个代理人的人选无疑由苗豆来充当最合适,尽管这个小丫头没有任何经验,但调教调教之后,仅仅充当一个门面式的人物应该不成问题。 自行车随手丢在阴暗的楼道里,楚振邦一路上楼,到了苗豆门外,正准备掏钥匙,房门却从里面打开了,穿着一件无袖紧身小背心、包臀小热裤的苗豆站在生满浮锈的保险门里,笑盈盈的说道:“哥,你来啦。” 楚振邦一皱眉,眼前的情景让他本能的联想到前世,那时候他在大连包养了一个比他小十几岁的女孩子,每次上门的时候,那女孩子见面的第一句话也是这个。 “进来啊,在外面站着干嘛?”苗豆把保险门拧开,背靠在里面的门扉上,笑嘻嘻的说道。 楚振邦搔搔额头,抬腿进了门,还没走两步,听到后面关门的声音,紧跟着两段嫩的几乎就要滴水的胳膊从后面圈过来,结结实实的缠在腰上。 “哥,我想你了,你怎么这么长时间都不到我这来?”苗豆把脸靠在楚振邦脖颈上,腻声道。 女孩丰挺的酥胸挤在后背上,热力四射,弹性惊人,要说没有诱惑力是根本不可能的。不过楚振邦眼下还真没有太多的想法,他握住苗豆的手腕,轻轻捏了捏,说道:“别闹,我有正事跟你说。” “嗯,我也有正事要跟你说,”苗豆并不松手,她推着楚振邦走进卧室,又按着他坐在床上,这才说道。 “哦,那你先说。”楚振邦把包裹着钞票的报纸包放在床头,笑着说道。 “我把咱们的事告诉我姐了,”苗豆撩开报纸看了看,见是一沓钱,也没多问,反而直截了当的说道。 楚振邦又揉揉眉头,下意识的反问道:“咱们之间有什么事?” “我跟我姐说,咱们睡过了,”苗豆身子朝后一靠,倚上折叠起来的被褥,两条泛着细腻光泽的大腿翘起来,搭在楚振邦的大腿上,嘻嘻笑道。 楚振邦笑了笑,这小丫头那点心思哪儿能瞒得过他。 苗豆的足型很完美,脚踝很纤悉,足面单薄少肉,骨感强烈,细腻的肌肤下毛细血管凸现出来,显现出一种淡青的色泽。如豆般的脚趾上涂抹了甲油,粉红色的亮彩,看着很性感。 楚振邦抬手握住她的足踝,虎口岔开,顺着她小腿的迎面骨一路抚摸上去,最后停在稚嫩的大腿内侧,轻轻一拍,笑道:“就这事?” “昂呢,”苗豆抿着闪亮的粉色唇瓣,从鼻腔里发出了一声甜腻的轻哼。 “没别的啦?”楚振邦笑眯眯的追问了一句。 “没了,”苗豆扑闪着大眼睛,媚声道。 “那就赶紧坐好了听我说,”猛然抱起她的双腿扔到床里面,楚振邦似笑非笑的说道。 苗豆被这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嘴里发出一声惊呼,等到屁股落地的时候,人已经滚到了床里面。 “这两天你准备一下,我有工作要给你做了,”抻平上衣的下摆,楚振邦从床沿上站起来,走到阳台门口,看了看挂在晾衣杆上的衣服,说道,“这些衣服都是你自己买的?嗯,还不错,不过对于你将要做的工作来说,这些衣服的样式都太过休闲了,回头……” 话说到这儿,楚振邦只觉得眼角余光一闪,下意识的伸手挡了一下,却是飞来的一个松软靠枕。 苗豆撅嘴坐在床上,见第一件暗器被挡下来,兀自不干休的抓过来一个茸毛玩具熊,甩手又朝楚振邦扔过去。 楚振邦一把接住,看也不看,手一甩,毛茸茸的可爱小熊在空中划出一道曲线,嗖的飞出阳台,掉到楼下的某个地方去了。 苗豆正拿着一个新买的挎包准备接着扔过来,眼瞅着那个可怜的小熊飞出阳台,诱人的小嘴张了张,迟疑着看了看手里的小包――这可是她前几天刚从白岭市里买回来的,七百多呢,都顶了姐姐一个月工资了。 犹豫了半晌,苗豆有点泄气,她相信这包要扔过去,楚振邦铁定也会给她扔到楼下去。尽管钱都是楚振邦给的,可东西现在毕竟是属于她的了,她可不舍得这么糟践好玩意。 东西不能扔,没关系,苗豆还有辄,塌着肩膀缩在床上,只是稍一酝酿,两只眼睛就开始泛红,没一会儿,眼窝里就蒙上了一层水雾,单薄的眼皮微一开合,两道清澈的眼泪就顺着稚嫩的脸腮流了下来。 楚振邦摇头笑笑,也不搭理她,自顾自己的捡起地上的靠枕,抖手扔到楼下――这小妮子是个妖精,有些毛病从一开始就不能惯着她。 “这几天我有个朋友会到渠水来投资,”重新走到床边坐下,楚振邦打量着卧室里的摆设,自言自语般的说道,“是个三百万的项目,打算在咱们县里建一个服装厂。我这个朋友不会过来,他把所有的事都交给我办了,可我又不好亲自出面,所以打算让你出这个面。” “三百万?服装厂?”苗豆还孕着眼泪的眼睛里闪出了小星星。 “我知道你现在还什么都不懂,不过你也不用担心,我朋友那边会安排一个团队过来,具体操作相关方面的事情,你要做的就是抓总,准确的说,就是按我说的计划去安排团队的细节操作。”楚振邦继续说道,“事情做好了,等服装厂正式投入运营之后,你可以拿到百分之十的股份,相当于现金六十万。” “呐……百分之十不是三十万嘛。”苗豆脸上的泪还没擦呢,心里已经把帐算妥了。 楚振邦似笑非笑的看她一眼,直到看的她脸红了,才说道:“你不懂,我告诉你是六十万就是六十万。” 苗豆拧着手指头,小嘴一开一合的,也不知道嘀咕了句什么。 “你说什么?不愿意啊?”楚振邦问道。 “谁说不愿意啦,”苗豆白了他一眼,哼哼道。 “愿意还给我脸色看?”楚振邦在她小脸上拧了一把,笑道,“来,先给哥笑一个。” 苗豆反手抓住他的手腕,对着他的手指头做了一个咬的架势,龇出来的两排小牙整齐雪白,寒光闪闪的,可把楚振邦的手指头塞进嘴里的时候,却变成了温柔的吸吮。一边吸吮,还一边用勾人的眼神在楚振邦脸上来回来去的抓挠。 楚振邦暗自苦笑,真不明白苗苗和苗豆这对亲姐妹是怎么回事,两人在性格上的反差实在是太大了点。 第三十八章 泥鳅、金鱼 又是一个阳关明媚的清晨。 楚振邦嘴里叼着一根油条从家里出来,在身后老妈近乎絮叨的叮咛声中跨上自行车。 大腿上也不知道怎么起了一个大疙瘩,只要碰上一下就火辣辣的疼。疙瘩似乎几天前从布拉戈维申斯克回来的时候就有了,只是当时还没有现在这么大,也没什么痛感,可昨天从苗豆那里回来,睡了一晚觉,今天早上起来的时候就开始疼了。看了看,那疙瘩血红血红的,当中还起了脓包,只要碰一下就疼得难受。 按照老妈的说法,这是个“火疖子”,得赶紧上医院剌了它,要不然破了可能会感染。 一点疼痛楚振邦倒是不怕,关键是老妈的絮叨让人受不了,反正单位给的假期还有今天一天,楚振邦索性接受老妈的建议,去医院把这个累赘剌下去。 骑着车子从家属院里出来,到了胡同口的时候,楚振邦还没来得及转弯,就看到棉纺厂的厂门前停了两辆车身沾满浮土的黑色桑塔纳,一个年纪不过二十来岁的小伙子,正跟厂卫老大爷站在车边攀谈。 楚振邦心道不是安东打发的人过来了吧? 心里这个念头还没退下去,厂卫老大爷已经看到了他,干枯的手抬起来,朝这边指了指,又跟那个穿戴入时的小伙子说了些什么,小伙子也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来。 楚振邦蹬着车子拐过胡同口,迎上小伙子目光的时候便停了下来,只是没下车,两只脚蹬在地上。 小伙子显然是问到了他想要问的东西,一路小跑的回到车上,没一会儿,车上下来一个穿了一身黑色套裙的女人,施施然朝楚振邦走过来。 楚振邦皱眉打量着这个正朝自己走过来的女人,从面相上看,女人的年纪不是很大,估计最多也就是三十左右。黝黑的头发在头顶打了个髻,给人一种很复古的感觉。脸上的肌肤很白净,面容略显消瘦,但脸部曲线很柔和,甚至可以说是模糊。五官似乎每一样都很小巧,搭配匀称,打眼一瞅,会给人一种精致的错觉,当然,即便是细看也找不出什么瑕疵,但至少谈不上完美。 从女人下车到她走到近前,约莫连半分钟都不到,就在这么点时间里,楚振邦对这个女人已经有了第一印象。总的来说,这女人身上最大的一个优势就是她很清楚自己的优势在什么地方――她有一对长的令人侧目的笔直小腿,为了凸显她的这个优势,女人穿的套裙正好及膝,而且搭配了一副更能凸显线条的黑色丝袜。 “楚先生是吗?”女人走到楚振邦面前,双手合拢在小腹前面,微笑道,“我是安东先生委托的投资顾问,我姓全,全善姬。” “你好。”楚振邦下了车子,朝对方点点头,笑道,“听名字,全小姐应该是朝鲜人吧?南朝北朝?” 全善姬嘴角抽了抽,笑容也有些不太自然:“我是朝鲜人,不过在韩国长大,至于现在,我拥有的是新加坡国籍。” “哦,那你是怎么和安东结识的呢?难倒安东在新加坡还有什么业务?”楚振邦好奇的问道。 “这个问题我一定要回答吗?”全善姬歪着头反问道。 “噢,当然不是,我只是有点好奇。”楚振邦摸摸鼻子,不无尴尬的笑道。 “那我可以选择不回答,”全善姬耸耸肩,说道,“不过考虑楚先生你和我老板的密切关系,我也不介意满足你的好奇心。简单地说,我惹上了一些很棘手的麻烦,而安东先生恰好能帮我解决这些麻烦,所以我选择用自己的一部分自由换取他的帮助,嗯,就是这样的。” “我明白啦,”楚振邦点点头,笑着转口问道,“全小姐什么时候到的渠水,住处安排妥当了吗?” “我们两个小时前进的市区,为了不打扰你的休息,所以提前先找好了宾馆,”全善姬扭头朝远处的山上眺望一眼,说道,“楚先生现在有时间吗?如果不介意的话,我想立刻同你谈一谈投资的事情。” “可以,你等我一下,”楚振邦朝棉纺厂大门的方向看了看,点头说道,“我先去把车子存一下。” 车子就近放到棉纺厂的门卫上,楚振邦上了全善姬的车,车子开动起来的时候,全善姬酝酿一番,调整了一下思路,说道:“楚先生,尽管我不知道你和安东先生打算投资什么项目,但依我的观点来看,这个显然还处在七十年代初的偏僻小城,并不是一个很好的投资地域。” “哦?”楚振邦不置可否的笑了笑,看看她,没有说话。 “楚先生是不是在质疑我的观点?”全善姬皱皱眉头,说道,“我想我有必要先做一下自我介绍,你必须知道,在我为安东先生效力之前,我曾经为新加坡辉立资本效力六年,主要负责单位信托和投资研究的工作,我曾经…….” “全小姐,”楚振邦笑眯眯的打断她,歪着头问道,“虽然我不知道你和安东之间究竟是一种什么关系,但我想你肯定很希望在他面前证明自己的才能吧?” “哦……”全善姬一愣。 “他是不是不打算给你这个机会?”楚振邦继续说道,“或者说他更看重的不是你的才能,而是别的一些什么东西。” 全善姬下意识的缩了缩肩膀,警惕的问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全小姐你完全误会了,或者说,你还没搞清楚你这次来渠水应该做些什么,”楚振邦盯着她,面无表情的说道,“这一笔投资,没有你发挥才能的空间,你所需要做的就是装装样子,跟县里那些领导喝喝酒,接受他们招待的同时,按照我的要求把投资项目尽早确定下来。至于说投入的资金是不是会亏损,能不能达到盈利预期,你都不用考虑,明白了吗?” “那怎么可以,”全善姬摇头道,“安东先生才是我的老板,我是他的投资顾问,我有必要对他作出的每一笔投资给予准确的评估,化解……” “停,stop!”楚振邦有点哭笑不得的感觉,可以肯定,她的脑子里只装了两样东西:她自己口中所谓的“才能”以及臭不可闻的大粪。 楚振邦几乎可以肯定,之所以弄这么个人过来,完全是安东耍出来的小手段。他希望从自己嘴里听到一句准话,那就是这三百万的投资自己要了,自己从安东的口袋里掏了三百万出来,放进了自己的口袋,而不是他安东跑到渠水来搞了三百万的投资项目,将来某一天自己有钱了,再从他手里把项目买过来。 更直白的说,安东的意思就是白送三百万的事他乐意干,但转一个弯,以他的名义搞投资,将来再用一个公平的价格转手的事,他不乐意干。“送人”三百万跟“借人”三百万的性质是完全不同的,安东需要通过这种手段从楚振邦这边得到一个明确的答复。 由此,楚振邦甚至还考虑到了两个可能性:第一,安东估计已经搞清楚自己跟塔拉索夫之间的关系了,第二,安东与他曾经的亲密合作伙伴黄有道之间出了问题,两人从最初的合作关系向有限制的竞争关系发展了。 这两种可能性中,楚振邦觉得后一种可信度更高,毕竟这世界原本就是这样的,利益可以让两个陌生人变成朋友,也可以让两个朋友变成仇人。 至于说全善姬,这倒霉孩子估计就是个跑龙套的,安东想把她弄上床,有不愿做那种霸王硬上弓的事,所以就把这事交给她办了。从她接下这个工作的那一刻起,这倒霉孩子就算掉进有死无活的陷阱里了,这投资不管她怎么弄,安东都能找到理由说她办砸了,而且砸的很严重。进一步,她是把安东最重要的一个战略伙伴得罪了,退一步,作为三百万投资项目的**出资人,最后却什么都没捞着,进退之间都是失败。 摇摇头,楚振邦懒得去多想,安东这个人原本就很精明,他或许没有特别耀眼的学位证书,也没有在某个跨国大公司任职的履历,可是不要忘了,滑溜的泥鳅都是活在烂泥里的,像全善姬这样的金鱼,一旦进了苏联那个烂泥潭,她也只能被安东这样的泥鳅玩弄于鼓掌之间了。 这倒霉孩子真是够可怜的,都上了砧板了还考虑发挥余热呢。瞅瞅全善姬娇小的体态,那副细皮嫩肉的样子,那对夺人眼球的大长腿,这样让安东那头活生生的北极熊压在身子底下……啧啧,楚振邦都忍不住要嘬牙花子。 不过别误会,楚振邦现在可没有怜香惜玉的心思,他倒是能从安东那虎口夺食,可问题在于,天知道这女人是不是安东下的又一道饵,大家朋友归朋友,合作归合作,楚振邦可不想在自己身边埋一颗来自于布拉戈维申斯克的暗雷。 第三十九章 安东的困局 双手向下虚按两下,楚振邦示意全善姬先听自己把话说完:“全善姬小姐,看来咱们在投资的问题上是有些分歧了。不过没关系,我觉得这个问题很容易解决。” 全善姬紧紧抿着嘴唇,就像是这个抿紧嘴唇的动作,能表现出她坚定的立场一样。 楚振邦失笑一声,摇头说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安东肯定给你留了一个最有效的联系方式,以便你这两天随时都能联系到他。你呢,现在可以这么办,一会儿给他打个电话,坦白的告诉他,就说我现在已经后悔了,这个三百万的投资项目我决定自己来做了,你们就是我请来的群众演员,目的在于配合我演一场戏,等到戏演完了,我自然会让你们回去。就这样,你可以看看他的态度是怎样的。” “就这么问?”全善姬一脸的狐疑。 “就这么问,”楚振邦点头肯定道,他现在急于施行自己的计划,实在没有心情跟安东玩什么藏摸摸了。 或许安东与黄有道之间的确出现了龌龊,但若是让楚振邦选择的话,不管是出于个人感情的考虑,还是出于理性的考量,他都不会选择站在黄有道一边。 不管从哪方面说,黄有道与安东反目都是很不理智的行为,这无关是非对错,完全就是优势衡量的问题。在阿穆尔,在布拉戈维申斯克,乃至说是在江对面那个即将崩溃的国度里,安东先天上就比黄有道具备更多的优势。如果换做楚振邦的话,即便是必须与安东为敌,他也不会过早的暴露出来,要对付比自己更有优势的敌人,就不能打什么光明正大的拉锯战,背后下刀、一击毙命才是最佳的选择,毕竟弱势一方很可能没有第二次出手的机会。 再者,自从上次分别之后,黄有道也从没跟楚振邦联系过,当然,若是他真与安东有了冲突的话,不联系可能是不想为难楚振邦,不想让他夹在中间难做人,又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但从一个常人的角度来考虑,谁都不会从如此理解别人的角度去想,而是会觉得黄有道发达了,不愿意让一个外人跟他分享利益。 楚振邦也不是圣贤,他没兴趣为一个缺少联系的朋友而去得罪一个至少目前还有往来的朋友。 全善姬在县城定下的宾馆同样也是县政府招待所,房间里就有可以拔打外线的电话,虽然不能拨打国际长途,但想必这段时间安东应该还没有回国。 此时的安东的确还没有返回布拉戈维申斯克,他正在哈尔滨接受一家大型国有电缆企业的款待。 收受商业贿赂,吃拿回扣,搞暗箱操作这一类的行为,向来都是违背市场经济准则的,不过国际商务领域内,这种行为又是屡禁不止的,更何况从市场经济的体系标准来看,黑龙江两岸的两个国家,目前似乎都不适用市场经济的准则。 安东正在操作的这一笔生意,从三年前开始中方企业就在与阿穆尔电缆厂洽谈,是一桩涉及资金数千万美元的大项目,但项目洽谈还没来得及深入,就被阿穆尔州对外贸易委员会与通讯器材工业部叫停了。其主要原因,就在于这个项目中包含了两个受苏联科技保护部门监控的技术出口问题,其中一个项是220kv交联聚乙烯绝缘高压电缆锻制项目,另一个则是耐热辐射专用电缆的锻制技术项目。前者是苏联85年才研制定型的高科技项目,也是目前苏联电缆领域出口的主要产品项目。而后者则是标准的军用线缆,主要应用于与核动力相关的领域内,比如说核动力潜艇、核电站之类的。 除了因为涉及技术领域的管控之外,苏联方面叫停这一项目,也是因为对那家中方企业的身份抱有猜疑的心理,按照苏联通讯器材工业部的说法,这家中方企业是享受中国*政府“863计划”资金扶植的企业,其涉入这宗贸易项目的用心值得怀疑。 就这样,这桩生意就在三年前初步洽谈的关口上胎死腹中了。如今三年时间过去了,莫斯科的局势发生了巨大变化,当初拥有上万员工、近千名高端工程师、每年经费预算高达上百亿卢布的阿穆尔电缆厂已经变成了脚步蹒跚、病入膏肓的迟暮老人。它要养活近万名在岗职工,还要按时给近四万名退休工人发放退休金,同时呢,具有国际竞争力的产品受到技术出口的限制不能对外销售,不受限制的产品又没有国际竞争力,受财政赤字的影响,国家采购也变得遥不可期。另外,再加上社会动荡、莫斯科对远东的直接控制力持续下跌、贪污**成风等等等等因素的影响,有些人就开始有了别样的心思。 在这次的洽谈中,安东应该算是扮演了一个中间人的角色,交易双方一方是当年那家中方企业,一方是阿穆尔电缆厂的四五个决策者。其间没有两国外贸监察组织的介入,阿穆尔电缆厂甚至没有向外贸委员会做报备。 三年前数千万美元的洽谈资金,如今缩水到了2500万美元,交易过程很简单,阿穆尔电缆厂的几名决策者负责拿到两项产品的锻制技术资料,另一方就会兑付资金。作为中间人,安东将从交易两方那里各提取200万美元的佣金,事后,他会安排几位阿穆尔电缆厂的决策人离开苏联,前往美国定居。 当然,表面的简单并不能证明整件事都很简单,安东也很清楚,自己这份风光也只是浮于表面的,在塔拉索夫的手里,自己不过是可以利用一下的道具罢了。这桩生意之所以能谈得这么简单,完全是因为背后有塔拉索夫的操纵,包括他从中方企业手中拿到的200万佣金,全部的2700万早在前些日子就有了主人。可以预见,阿穆尔电缆厂的那几个倒霉鬼一旦拿到钱,很快就会被安全委员会阿穆尔局的秘密警察逮捕,他们将会对阿穆尔电缆厂账户上巨额资金去向不明负全部责任,阿穆尔州监察委员会将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判定他们的罪名,再之后,他们将在莫斯科的人抵达阿穆尔之前,因参与监狱斗殴而丢掉性命。 掰着手指头数一数,谁能从那2700万中分到一杯羹?毫无疑问,安全委员会阿穆尔局的多尔戈鲁基与扎巴卢耶夫两位将军将拿到大头,他们是塔拉索夫极力拉拢的实权人物;内务部的基尔什连科一伙人与监察委员会的罗素夫一伙人,也能从中得到一份,尽管他们原本就是塔拉索夫养的狗……还有黄有道…… 最近一想到黄有道,安东就觉得头疼,中国有句俗语:会叫的狗不咬人,而黄有道显然就是那种不会叫的狗了,谁能想到当初那个看上去敦厚老实,甚至是有些窝囊的胖子,竟然能转变的这么快。阿穆尔电缆厂这桩生意就是出自他的手笔,而从目前看来,塔拉索夫显然对他的这个办法很是赏识。 安东也知道,黄有道最初想到这个办法,可能仅仅是为了自保,但为了保住自己一条命,就连累那么多原本与此无关的人丧生……这种做法,安东实在不能认同。最重要的是,如今安东感受到了来自黄有道的威胁,被打断的那条胳膊显然给了黄有道某种刺激,这胖子如今变得沉默寡言,那对浮肿的眼睛里时时都闪烁着阴毒的光芒,让人感觉很不舒服。 权力能带给人的享受是全方面的,但享受权力的同时,也需要付出更多的代价,其中最大的一个代价就是没有了安全感,安东如今便是这样。他觉得自己就像是坐在了火山口上,尽管能够看的更远了,但危机也离自己更近了,他得想办法给自己搞到更多的安全保证。 电话铃声响起的时候,安东正在卧室的床上做“运动”,身下的斯维特兰娜娇*喘细细,吟叫的声音勾人心魄,不过安东对她绝没有半点的迷恋,如果可以的话,他更愿意一刀宰了这个臭婊子。 每次看到这个臭婊子,安东就会想起多尔戈鲁基那张冷笑的脸以及他那身蓝色制服下掩藏的丑陋身体,当然,更多的还是他对自己**裸的羞辱。为了保住性命,自己每周都要到他那里报到一次,每次都要观看他与斯维特兰娜之间那种令人作呕的表演节目,之后,自己还要在他面前进入斯维特兰娜那具灌满他体液的肮脏身体…… 这一次次的羞辱除了带给安东精神上的折磨之外,也给他累计了更多的仇恨,早晚有一天他要亲手宰了那个恶棍,要一刀刀把他身上的赘肉活生生割下来…… 电话是全善姬从渠水打来的,听完她转述的那些话,安东沉默良久,布满胡渣的脸上最终浮现出一丝笑容。不知出于一种什么原因,安东觉得自己未来能否成功的关键,就在于拉拢楚振邦这件事上,几天前的那一次夜谈,令他的思路开阔了许多,但由此带来的后果,就是他的心里有了更多的迷惑,他希望能从楚振邦那里得到进一步的指点。 第四十章 money 宾馆的房间里,全善姬打开自己随身带来的香槟,给楚振邦面前的高脚水晶杯里斟满,走回到对面沙发前的时候,耸耸肩,无奈的说道:“好吧,你是boss,尽管不明白你和安东先生如何看待这次投资,我也看不到……至少是现在看不到这笔投资的盈利预期在哪里,但我会接受你的领导,把你吩咐的那些工作做到最好。” “domperignon?”捏过酒杯,将杯口凑到鼻子下面嗅了嗅,楚振邦抿嘴笑道,“看的出来,全小姐当初在新加坡应该混得很不错,嗯,高品位的生活,远远超出了小资能够承受的范围。” “谢谢,”全善姬在沙发上坐下,两条长腿上下交叠在一起,小腿在沙发前面倾斜出一个角度,与笔直的坐姿大概呈45度的倾角――很标准也是很淑女的坐态。 “不过我的消费与我的付出是成正比的,我为任何一位老板赚取的财富,都远远高于我获得的年薪,”朝楚振邦举举酒杯,全善姬高傲的说道。 “哦,那你所说的老板中,是否包括了安东呢?”哪壶不开提哪壶是绅士面对淑女时最该做的事,楚振邦当然也不会客气。 全善姬的适应能力倒是很强,楚振邦这种揭伤疤的恶劣嗜好,她已经适应了,听了这话她只是耸耸肩,轻蔑一笑,说道:“也许他这个老板根本就不打算经营谋利呢。” 楚振邦也不辩驳,他抿了一口香槟,把手里的高脚杯放下,歪头想了想,随手从上装口袋里掏出一沓钞票,取了一张50的新票,捏着两端抖了抖,平放在面前的桌子上,笑道:“好吧,全小姐,现在让我们来好好谈谈。你瞧,这是什么?” “这算是考我吗?”全善姬俯身过来看了看,重新坐回去的时候瞟了楚振邦一眼,说道,“毫无疑问,这是一张面值50元的人民币,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1987年由中国人民银行发行、北京印钞厂印制的,是中国内地发行的最大面值的两种纸币之一。按照一周前的外汇牌价,结合国际货币市场人民币名义有效汇率、有效汇率以及实际有效汇率的比率折算,它相当于8.6956英镑、10.5842美元、162.5日元……” “好啦,好啦,好啦……”又习惯性揉揉眉梢,楚振邦打断她滔滔不绝的罗列,苦笑道,“全小姐对金融动态的把握令人钦佩,不过我想说的是,这东西其实就是一张钞票,当然,更文雅的说法,你也可以把它称为货币。” “按照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它更文雅的称呼应该是一般等价物,而西方古典经济学更喜欢把它称为国民财富基础,新古典经济学则更偏重它作为资本的……哦,看来你对它还有更多不同的看法。”全善姬总算是注意到了楚振邦无奈的表情,她耸耸肩,停下来说道。 “的确,我是有不同的看法,”摇摇头,楚振邦用一根手指头按着钞票,把它缓缓推到全善姬的面前,说道,“在我看来,这东西你不管称呼它为什么,实际上,它就是一种象征。” “财富的象征?”全善姬撇撇嘴,很是不屑的说道,“如果你是想告诉我这些,那就没有必要了,虽然我不是亚当?斯密的崇拜者,但《国富论》我早在九年前就拜读过了。” “错,我不想说它是财富的象征,”楚振邦笑眯眯的否定道,“其实在我看来,它更像是一种法律的象征,一种权威的体现。” “哦?”全善姬皱皱眉头,类似这样的说法,她还真没从经济类的教科书中读到过。 “它的存在,就是为人们提供一种合法占有他人权益的工具。有了它,一个人就可以在法律许可的条件下获取原本不属于他的东西。”楚振邦笑道。 “你这种论调明显是偏激的,”全善姬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反驳道,“你刻意强调了货币发生作用时所带来的财富转移,却忽略了这个转移过程中所遵行的公平原则。” “我没有忽略公平原则,”楚振邦端起香槟抿了一口,笑道,“按照文明社会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原则,这种以货币为工具的合法占有是带有循环性的,一个国家范围内,这种准则对每一个人都适用,因为人人适用,所以公平合理,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的。” “那你想说什么?”全善姬疑惑的问道,“用一种政治的理念偷换经济的理念?” “当然不是,我只是想告诉你,金钱的作用必须有至少基本完备的法律做后盾,如果一个国家的司法体系崩溃了,出现了一群超脱于法律准绳之外的人群,那么对这个人群中的那些人来说,金钱或许就不是最重要的东西了。”楚振邦说道,“因为他们有更多、更直接手段去攒取原本不属于他们的东西。” “就像安东先生?”全善姬总算是开窍了,她直起腰背,动容道。 “这是你说的,和我没关系,”楚振邦眯眼一笑,近乎无赖的说道,“我只是想要告诉你,如果你打算在安东面前体现出你的才能,那你就必须转换一下观念,至少你应该弄清楚什么东西是他最想要的,而什么东西对他来说只是聊胜于无的小玩意。” 全善姬眉头越皱越紧,显然她是在思考楚振邦告诉她的这些话,不过思考了将近两分钟之后,她挺直的腰板还是泄气般的垮了下去,很明显,她的思考失败了。 楚振邦不再多说什么,他能帮这个女人做的也就是这些了,新加坡与苏联完全是不对等的两个世界,全善姬要想完成这个身份上的巨大转变并不容易,她还要为此付出很多,甚至是更多的代价。 扔下全善姬一个人在沙发上思考,楚振邦端起酒杯,施施然走到客厅一角。 这是宾馆三楼的一套客房,浮着尘土的玻璃窗外可以俯瞰大半个破落的县城,阳光明媚的天空下,偶尔可以看到一两根竖在青乌色屋顶上的电视天线。除了靛蓝的天空之外,整个县城几乎都是由灰、黑、青这些令人沉闷的暗色调拼凑出来的,大都市的灯红酒绿在这里看不到影子。 这就是一个巴掌大小的县城,在全中国,类似这样的县城数不胜数,若是放在全国政区图上,比例尺稍大一点,估计这个县城的名字都要找不着了。 不过没关系,再过几个月,只需要再过几个月,楚振邦相信这个小城就逐渐变得热闹起来,随之而起的,将会是“西城设计”这个品牌的走红。 第一次拿出的三款设计纸样在中国服装杂志上刊登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说实话,效果远没有楚振邦设想的那样好,至少到现在为止,杂志社那边还没有接到一个订制的单子。 这样的结果令楚振邦不得不重新考虑这年月里国人对所谓时尚的认知,不管愿不愿意接受,楚振邦都不得不承认,国人目前似乎根本没有创造时尚或是引领时尚的抱负。那些高收入阶层中所谓的“潮人”,也不过就是在追逐国外的各种时尚元素,他们将这些从国外舶来的时尚元素七拼八凑的糅合进一些国产的玩意,弄出一些非中非洋的东西,就堂而皇之的称之为时尚了。所以,那些国外街头艺人惯用的蝙蝠衫火了,印着“streetgirl”的文化衫也被某些靓妹穿着招摇过市,内裤外穿式的脚蹬裤几乎火到了八十岁老大妈都有几条的程度…… 一切一切的根本,就在于国人还不像后世那般的拥有自信,总觉得国外的月亮比国内的圆,本土就出不来领先世界的玩意,所谓时尚同样如此。 若是放在重生的最初一刻,楚振邦不会着急,他会慢慢等,慢慢运作,但是现在他等不及了,他需要加快进程,至少在出现问题之前,自己的手里必须有一些能拿的出手的玩意才行。 与杂志社的合同他决定签下来,而下一期的设计纸样,他决定上两款休闲男装设计和一款高档的女式晚装设计,对于这三款设计,两款休闲男装现在还说不准,但那一款女式晚装,楚振邦有信心,它定然能带来一场震动,甚至说是震撼也不为过。 当然,这里面还需要很多的操作,一些细节的问题楚振邦还没有考虑好,其实过多的考虑并没有太大意义,因为只要震撼的效果出现了,自然会有人自告奋勇的为他解决一切问题。 就目前来说,楚振邦需要做的就是尽快把投资的事情搞定,同时将“西城纸样”、“西城设计”等相关的名称以商标专利的形式申请下来。高端奢侈品的尊贵之处主要在于品牌,也可以说它的品牌本身就是一笔惊人的财富,作为一个重生的未来人,楚振邦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忽视品牌的保护,这是一种很低级的错误。 第四十一章 运动会 团委专门给予的假期结束,恢复正常工作的第一天却恰好是周五,楚振邦一早骑车赶到单位,就赶上了一上午的忙碌。 要说边晓松这个人还是很有能力的,做起工作来很有点雷厉风行的意思,作为团县委下半年度组织的基层活动之一,迎亚运、全民健身的活动在楚振邦离开渠水的那几天里便已经紧锣密鼓的展开了。 活动经费方面,经过县里的协调,文教局、体委、文明办等单位都帮忙筹措了一部分,县棉纺厂、糖烟酒公司以及粮食局等“富裕户”也提供了一些赞助。 有钱就是好办事,短短一周多时间,运动场地得到了平整,体委的人也在翻新后的场地上用白灰勾出了各类项目的准线,为了能与后续的一系列活动错开时间,在团委的坚持下,这场运动会被安排在了本周的周六、周日两天。周六主要是各机关单位代表队的比赛项目,而周日则安排了县里几所主要中小学的竞赛项目。 按照日程安排,周六的比赛县委县政府的主要领导都会出席观看,有这么一个大前提,县里各单位在参赛积极性上自然很高。从报名人数上看,县公安局绝对堪称来势汹汹,几乎所有的比赛项目公安局的代表队都报名了,为此林管局还到县政府告了一状,原因是公安局那边把行政上归属他们领导的林警部队的人也弄过去了。渠水县林管局总共下辖12支护林队,武警森林警察编制将近160人,里边能人自然不少。 除了公安系统外,另一个报名人数最多的是武装部,渠水除了公安局的武警中队之外并没有正规的驻军,但并不妨碍武装部出风头,毕竟除了正规驻军之外,他们手上还有民兵呢。另外,在绵延的大山里,为对抗苏联无线电干扰、宣传、监听而组建的4201部队,自从分拆之后,也归属了地方武装部门管辖。总而言之一句话,武装部也很有战斗力。 作为运动会的组织方,团委自然也要弄一个代表队出来,不过要仅靠县团委这十来个人显然不太靠谱。最初的时候,边晓松还不打算从基层团组织调外援的,按他的话说,团委再不济也总好过妇联、老干部局之类的部门。不过后来看到妇联、计生办、卫生局合组了一个代表队,而老干部局不知怎么把白岭市支油办的篮球队请了过来,边晓松还是改了主意――咱不怕输,但好歹不能输的忒难看喽。 楚振邦在这次活动中负责的工作,就是给各单位代表队作登记,只需要粗略的核算一下,他就能得出一个令人苦笑的结果――各单位为了参加这一个运动会支付的开支,估计得是组织经费的五六倍。不说别的,单说县政府招待所,今天所有的房间都订出去了,都是各单位订了安排外援的。另外就是奖励,公安局给的奖励是任何项目拿到第一就给奖金100,前三奖金50,其实就比赛来说,拿个第一给什么啊?什么有用的东西都不给,就是一张奖状,团体的附赠一面锦旗。这还不如几所学校的那一场比赛呢,那个得了第一好歹还有书包、铅笔盒之类的奖品呢。 另外,也不知道出于谁的建议,边晓松还力主在运动会的主席台前安放一个捐款箱,作用在于为亚运会捐款。这个提议也得到了县委县政府主要领导的大力支持,明天运动会开场的时候,白岭市电台、电视台和《白岭日报》社的记者会过来采访,主要的新闻焦点就在这个捐款上。按照正式的说法,捐款采取自愿捐赠原则,不过在这个大原则的前提下,县里主要领导每人都会捐50,别的部门楚振邦不清楚,而团委里头,几位书记会每人捐30,下面的个人可以自己看着办,不过办公室主任武清学将会把捐款的情况记录下来…… 这种形式主义的做法楚振邦是最看不过眼的,不过看不过眼并不意味就要做出头鸟,既然书记们每人30,他这个新来的小打杂自然不能也捐30,那就体现不出领导先人一步的高尚觉悟了,10块20的对他来说也就是一张纸,捐了就捐了。 再回想一下前世,国内办这次亚运会的确很不容易。这年头可不像后世那样,国家每年财政收入动辄数万亿,在这令人蛋疼的90年,每年的中央财政收入不到3000亿,年年的财政状况都是血红的赤字。就这么个投资20亿的亚运会,便有百分之十的投入来自于国人的捐款,不过也正是因为咬牙办的这个亚运会,成了整个90年代初支撑国人自信心的源动力之一。 要说前世楚振邦对国内的某些状况也有诸多的不满,但他也知道,治国与治理一家企业不同,那句话不是说过吗:政府就像是性感女郎身上的比基尼,谁都知道它维系的是什么,可谁都想把它扯下来。 统计好各单位代表队的报名册,也快到中午下班的时间了,楚振邦把统计好的名册交到办公室,顺便勾了下班的签到,人刚从办公室里出来,就看到斜对面组织部的房门拉开一道缝隙,何小雅的小脑袋从里面探出来,招呼道:“楚哥,有时间吗?姚姐有点事想跟你谈。” 姚姐自然是指的组织部的姚琼,不过楚振邦总觉得她这个姓不太好,单独一个姓再加上“姐”就更难听了。 尽管两个办公室离得很近,平时上下班也总能照面,但说实话,楚振邦与姚琼之间的交集少得可怜,属于那种偶尔走个对面也只是点头示意的疏远关系,这会楚振邦还真想不出她找自己有啥事。而且这女人显然有点高傲的过分,她那破办公室也就巴掌大的地方,招呼人不亲自出来,还得找何小雅这么个传声筒。 “啥事?”朝何小雅笑了笑,楚振邦藏起心里的情绪,一边走过去一边问道。 “下周末组织活动的事呗,还能是啥事。”等他走近了,何小雅才敞开房门,噘噘嘴说道。 对何小雅,楚振邦还是有几分好感的,这女孩挺纯真,至少还没有被机关这个大染缸染上连七八糟的颜色,不管对谁都没有太大的戒心,这大概也跟年纪小有关系。 “下周末的组织活动?”楚振邦念叨了一句,脚下已经进了门。 办公室里除了何小雅就还有一个人,坐在最里面的一张办公桌后面,正是姚琼。 其实相比起来姚琼的岁数也不大,她的简历上写的是25虚岁,只不过那张整天绷着、不苟言笑的脸,总能给人迟暮的印象,显得很老气。 姚琼在体型上属于偏瘦的那种女人,骨感很强,脸腮上因为肉少的关系,微微向内凹陷着,她脸上最有特色的部位是眼睛,眼角很狭长,再配上眼睑处挑起的睫毛与挺直却偏于秀气的鼻子,让人咋一看很容易把她跟某种狡猾的哺乳动物联系在一块。这样的女人大多表面尖酸刻薄,但若是一动情便**如火,属于标准的狐狸精式女人。 这类型的女人很受男人欢迎,不过却不是楚振邦的菜。 “姚主任,你找我?”楚振邦进了门便收住脚,很谦恭的说道。 “嗯,”姚琼是团委组织部的主任,尽管手底下也没两个人可以使唤,但人家好歹也是股级干部,是领导。 “坐吧。”姚琼正在看桌上的一份材料,答应一声之后也不抬头,信手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椅子,说道。 楚振邦迟疑了一下,回头看看何小雅,却见这小丫头朝自己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蹑手蹑脚的逃出门去。 摇摇头,楚振邦带了一下房门,施施然走到那把椅子前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静等姚琼开口。 “小楚,你对下周咱们团委组织的活动有什么想法没有?”等了将近五分钟,姚琼才合上手里的材料,一只手揉了揉眉骨,问道。 “下周的活动?什么活动?”楚振邦坦然问道。 “怎么,武主任没有给你通知吗?”姚琼皱了皱眉,继续追问道。 “哦,我今天早上才销假,还没有跟武主任见面呢。”楚振邦中规中矩的回答道。 “这样啊……”姚琼点点头,沉吟了一会儿,面无表情的说道,“按照边书记的指示,下周咱们团委要组织一中、二中和农中的共青团活动积极分子、优秀共青团员搞一次革命采风活动。” 要说这个活动楚振邦之前就知道,所谓的革命采风,无非就是带着一群大小孩子、半大不小的孩子到山沟子里转一圈,给几处革命英雄纪念碑献给花什么的。对这个活动,楚振邦并不看好,一来是交通工具不好找,渠水地处山区,交通非常不便,用机动车的话很多地方过不去,若是骑自行车……这破县城里,有多少学生有一辆属于自己的自行车?要靠步行,那实在是太过扯淡了。二来是安全问题不好保障,这么多学生,又正赶在夏末这个汛情比较多的时候,万一出点事麻烦就大了。 第四十二章 第一个活动 不过楚振邦的想法毕竟决定不了团委组织上的意见,最初决定的活动项目一周后还将举行,作为这次活动的主要负责人,姚琼很有耐心的又将活动计划向他讲述了一遍。 “按照边书记的意见,这次活动主要由组织部这边负责,”把整个活动计划又给楚振邦介绍了一遍,姚琼说道,“不过鉴于组织部人手不足的现状,临时决定抽调你和小雅过来帮忙。” 楚振邦还能有什么好说的,其实当初武清学已经跟他提过这件事了,如今不过是旧事重提罢了。 “我服从组织分配,”楚振邦也没有推脱,点头说道,“不过我具体要做些什么?毕竟我才刚来团委工作没有多久,经验不多,姚主任要是有什么任务的话尽管吩咐。” 姚琼看看他,只觉得眼前这小伙子虽然长得不错,但眉眼鼻子什么的,分拆开哪一样都让她看着不顺眼。这种看不顺眼是有原因的,如果不是楚振邦的话,按照原来的安排,一个月后姚琼将得到一个到白岭培训的机会,那可是团地委组织的共青团干部培训班,尽管表面看着这种培训班参不参加都无关紧要,可实际上,若是能够在培训班里拿到一个好成绩,将来就可以把它当做一种资历凭证。 团委的确是青年干部得到提拔的最好部门,但这种提拔也不是谁都摸得着的,至少来说,要想够到提拔的线,手里至少得有些东西,比方说在填写履历表的时候,“受过何等奖励”以及“备注”栏里,往往是填得越满越能受到重视。而这个培训班的成绩,将来就能以“某年某月,经某某部门推荐参加团地委共青团干部培训班”的形式,填写到备注栏内。 姚琼是团委组织部部长,她与类似武清学这样的对手存在直接的竞争关系,所以,她很需要这个原本应该属于她,最后却被楚振邦夺走的机会。如今这个几乎到手的机会没了,姚琼会怎么想?毫无疑问,她会觉的是武清学在背后使了坏,要不怎么这么一个机会落到了新来的楚振邦身上?这个毛头小子才参加工作没几个月,就是一个办事员,他参加这种培训有什么用?简直就是乌龟吃大麦。虽然说记恨的主要目标在武清学身上,可连带着姚琼总也看楚振邦不顺眼,这也是人之常情。 这次团委办活动,楚振邦被临时抽调过来帮忙,姚琼也没想着怎么样,不过给这小子出点难题为难为难他还是可以做得到的。 心里打着不可告人的小算盘,姚琼看看手里的活动计划书,干咳一声,说道:“是这样的,原本咱们是打算把这次活动的规模弄得稍大一点儿,最好能组织起一个上百人参加的夏令营活动。不过考虑到经费的问题,边书记指示可以在参加人数上做一些调整。按照边书记的意思,是可以在60到80人之间做一个浮动,最终呢,常书记拍板,决定就组织60人参加,团委一次划拨活动经费一万元,多退少不补。考虑到你是咱们团委唯一一个本科生,档案上还提到曾经有过校园社团活动的基础,我打算给你加点担子,由你负责这次活动的经费调度和采购,你有什么意见吗?” 楚振邦坐在对面,脸色平静。前世的经验让他在最短的时间就做出了一个核算,带60个小孩子到山沟里转一圈,里里外外的花费并不能算多,主要的开销还是集中在食品、饮用水方面。另外,鉴于这个所谓的“夏令营”活动是为期两天,也就是说还要安排一晚的住宿,即便是借宿在乡村的老乡家里,肯定也得付出一定的费用。最后就是一些应急物资的采购以及交通工具的租用。这些开销总和在一起,再对比渠水的消费水平,一万块的经费若是节省着点,应该是足够用了。 既然经费够用,那就没有太多的顾忌了,楚振邦点头道:“行,我服从姚主任的指挥。” “如果觉得有困难现在就提出来,可不要硬撑,”姚琼看着他,似笑非笑的说道。 楚振邦笑笑,没有接口,他知道自己接手的这个活肯定有点猫腻在里头,不过既然只是负责采购和经费调拨,那应该就没什么太大的问题,不就是钱嘛,虽然手头现在还不敢说是多么富裕,但只要是能用钱来解决的问题,它就永远都不会是什么大问题。 看到楚振邦微笑时翘起来的唇角,姚琼就觉得心里更是有气,她摆摆手,说道:“好啦,既然没有问题,那你就去找小雅商量一下具体的活动细节吧,小陈那边我已经打了招呼,你一会儿可以到他那儿把经费领了。” “那姚主任你忙,我先出去啦。”楚振邦哪儿能察觉不到气氛的不对,心里头影影绰绰的,他也能猜出姚琼为什么跟自己过不去。 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不会有无缘无故的恨,一见生仇的几率要远比一见钟情的几率小的多,说到底,一切都是利益惹的祸。团委就这么几个人,自己最近从团委捞到的好处似乎也只有一宗,即便不用解析法、不用排除法,脑子随便一动也能知道这拉来的仇恨定然与这一宗好处有关联。 “噢,还有,差点忘了告诉你,”楚振邦即将走到门口的时候,坐在办公桌后面的姚琼又喊住了他,“回头你记得去一趟国营汽车站,之前常书记帮忙联系了孙站长,说是尽量请他们调两辆中巴过来帮忙,你去确认一下他们那边的态度,别到时候再抓了瞎。” 楚振邦心里冷哼一声,嘴上却仍是恭恭敬敬的应道:“成,我下午就过去问问。” 从组织部的办公室里出来,楚振邦还在暗自腹诽,要不怎么说女人就是办不成大事呢,像姚琼这种的,想在人家背后搞点小动作、使个阴招都玩不漂亮。手段使得太不隐晦,太明显了,弄到最后,阴谋变成了阳谋,完完全全就是仗势压人了。 从国营汽车站借车?摆脱,渠水县的国营汽车站归白岭市国营汽车站直管好不好?且不说这车是不是真能调的过来,即便是调过来了,两辆中巴能跑得了活动定下来的那条线吗? 可以肯定,这次的活动做好的交通工具就是自行车,按照确定的路线,全程一共是240华里的路程,涉及四个乡镇,六个抗日战争纪念地,两天时间正好够用。而且以自行车作为代步工具,这次活动才能显得更有意义,才更能体现出“追”“寻”革命先烈足迹的教育意义。 不过最大的问题,就在于这六十多辆自行车到哪儿去弄。要说借60辆自行车也不是很难,但问题是借来的东西终归不会是新的,而且什么样式的都有,60号学生骑出去就像放鸭子,难看的紧。这是楚振邦亲自参与组织的第一个团委活动,即便是什么都不求,他也不能容忍那种赶大集的混乱场面出现。 “嘿……”暗自的腹诽被一阵儿压抑的怪声打断,楚振邦抬头看看,只看到何小雅像是做贼般的藏在楼梯口的拐角里,只露着半张笑脸在外头,偷偷摸摸的朝自己招手。 收起多少有点恼人的思绪,楚振邦抖抖手走过去。 “楚哥,姚主任都跟你说啥啦?”等楚振邦走到近前,何小雅还朝楼道里窥探两眼,确定没人之后,才一把扯住他的手腕,将他拉到楼梯上,问道,“是不是给你分配啥任务啦?” “是啊,”楚振邦摊摊手,装出一副苦笑的表情,说道,“姚主任让我负责下周活动的经费分配还有采购。” “你把这破事接下来啦?”何小雅一脸紧张的追问道。 “领导给分配的任务,还能不接?”楚振邦扁着嘴说道。 “哎呀,你这人真是……”何小雅跺跺脚,后世只有护士们才穿的白色胶底鞋在地上踏起一蓬尘土,“怎么这么啥老实啊,这破事怎么能接呢。” 语气顿了顿,何小雅转口又问道:“她是不是还让你联系一下车站,说是从那边租两辆中巴?” “租?不是说常书记给联系的,就调两辆中巴过来吗?”楚振邦装傻道。 “调个狗屁,”何小雅很不淑女的爆了个粗口,一脸鄙夷的说道,“就是租的,那两辆中巴都是私人承包了的,车子破不说,还漫天要价,不光要包司机的吃住,两天下来,每辆车还得给五百的租金。五百哎,都快赶上我一个月的工资了。” “哦,这么贵?”楚振邦挠挠头,傻呆呆的说道。 “那还用说啊,常书记拉的关系户能不贵吗?”何小雅一脸怜悯的看着他,心道这大哥还真是新人啊,对团委里这点事事一点都不摸门。 “常书记的关系户,”楚振邦捏着下巴想了想,突地憨笑道,“那我不用行不行?” 何小雅有点无语,看着他的样子就像看这个傻子。 第四十三章 自我赞助 姚琼口中所说的小陈,指的是县团委办公室的财务陈少勇,团县委没有专门的会计室,所有的财务工作都是归陈少勇一个人负责。 楚振邦从他那里领了一万块的活动经费,同时又接受了一番“指导”。按照陈少勇的说法,团县委一直以来都有严格的采购规定,也有一对一的定点采购单位。类似办公用品这一块,定点采购单位是县里的人民商场,而相关食品方面的采购,则是县供销社以及西关的鑫鑫商店。 话说这次活动的一万块经费虽然归他楚振邦分配,但具体的使用明细最后还是要列出来上报财务的,陈少勇尽管说的很隐晦,但字里行间的意思,还是希望楚振邦采购的时候尽量多考虑鑫鑫商店,貌似那边的老板跟团委的某些领导有点关系。 类似这样的事楚振邦也不是不摸门,自然没有值得惊奇的地方。所谓的政府定点采购向来都是肥的流油的大单,就像明天就要召开的县运动会,那些矿泉水、饮料之类的东西,就都是从鑫鑫商店购买的。体委出资购买了60箱健力宝,这就是将近两千块的开销,一个道边的小商店,要多长时间才能卖得出60箱健力宝? 前世的印象中,鑫鑫商店的老板叫孙达明,他后来先是承包了县里的人民商场,接着又在渠水开了第一家大型超市――信誉楼,其后又涉足了房地产、洗浴等行业,生意弄得挺大。楚振邦可以肯定,这小子的第一桶金就是从政府采购这一块捞到的。 不过孙达明后来的下场有点凄惨,他因为涉黑于2009年被警方逮捕,最终被判了无期徒刑,他挣下的那份产业也被他两个拜把兄弟坑了,给他媳妇留下的就是一套房子和一大堆的债务。 楚振邦不相信什么因果报应,也不觉得孙达明从发家到败落的事实能证明点什么,要说孙达明这种事似乎可以看作一种现象,国内改革大潮中暴富起来的第一批人似乎有很多都是孙达明这样的。他们的存在至少在一定程度上说明了一个事实:在社会大变革的环境下,老实本分的人往往无法把握住致富的良机,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这一原则,在这种环境里非常适用。 整整一万块的现金都是50一张的新票,用牛皮纸包着,拿在手里倒也有些分量。楚振邦只是随意的把钱揣进兜里,出了单位便直奔政府招待所。 到了政府招待所,直接去了全善姬订的房间。这两天招待所住满了各单位为运动会找来的外援,里里外外都显得很热闹,全善姬的房间房门敞开着,她带来的几个人都聚在房间客厅里,每个人脸上的表情看着都很不爽。 楚振邦进了门,看到全善姬正好从卧房里出来,手上提着的一个黑色皮制挎包破了一个洞,破口的划痕很平直,看样子应该是被刀片之类的东西剌的。 “怎么啦?”楚振邦的目光在几个人的脸上转了一圈,回到全善姬脸上的时候,好奇的问道。 全善姬带来的一个年轻人率先站起来,愤愤的说道:“全小姐的东西被人偷了,钱包、护照什么的都给偷走了。” 楚振邦一愣,诧异道:“在哪儿被偷的?房间里?” “不是,”年轻人抢着说道,“上午全小姐说呆在宾馆里无聊,我就陪着她出去转了转,就在那个什么市场那里,我们就是买了一斤山楂的工夫,全小姐的包就被人划了。” “别的东西被偷了还不要紧,”全善姬随手把包扔到一边,走过来的时候皱着眉头说道,“主要是护照,要是丢了的话会很麻烦。” “在哪个市场丢的?”楚振邦当然知道护照丢了很麻烦,他揉揉眉梢,走到沙发前坐下,问道。 “就是从这里出去,顺着往东那条公路一直走,走到第二个路口往南转,最多也就是三无百米就到。”年轻人比划着手势说道。 “噢,那是菜市场,”楚振邦一点头,说道,“报警了吗?那里不是有一个市场派出所吗?” “不说报警还好,”年轻人愤然道,“一说就来气,明明是我们丢了东西,结果去报警却给上了一场政治课,说什么我们防范意识太差,没有警惕性,课上完了,别说是备案,就连我们丢了什么都没问。” 楚振邦笑了笑,把那一万块钱的经费掏出来扔在桌上,说道:“行啦,我知道了,一会儿咱们再去一趟,现在咱们先说点别的事。” “去了还能找回来?都丢了快两个小时了,还上哪儿找去啊。”年轻人看看全善姬,嘴里嘀嘀咕咕的说了一句。 楚振邦好笑的看了他一眼,小伙子那点心思哪能躲过他的眼睛,不用说,全善姬人长的不赖,年轻漂亮,正是能撩动小伙子们春心的时候,不管有意无意的吧,总会有年轻气盛的小子希望在这种姑娘面前表现自己。不过这年轻人现在是找错了目标,全善姬可不是他能奢望得到手的女人,除非他有能让安东妥协的资本。 不理会荷尔蒙分泌过盛的年轻人,楚振邦看着对面的全善姬说道:“我想一会儿给你引荐一下县里的领导,把投资的事说开,怎么样,你准备好了吗?” “现在?你不是说下周吗?”全善姬蹙着眉头,问道。 “计划有变,主要是我有点私事想请你帮忙,”楚振邦笑道,“如果你没有这个投资商的身份,这事办起来就比较麻烦。再者,你的护照不是丢了吗?今天正好是个机会,借这个机会,一来可以让你跟县里的主要领导初步接触一下,二来说不定还能把你的护照找回来。” “先说说你的私事是什么。”全善姬犹豫了一下,追问道,“我不喜欢把公事和私事放在一起谈,即便你是老板也不行。” 楚振邦苦笑着耸耸肩,说道:“放心好啦,我的私事对你的公事不会有任何影响。是这样的,我现在在为单位操作一个活动,因为经费有限,这个活动要想办的顺利,就必须获得一些赞助。” “在投资未确定的情况下,向把持公权力的政府机关提供任何形式的经费赞助都可能会影响投资项目的公允性,”全善姬老实不客气的插口说道,“更何况安东先生提供的三百万资金即便是全全归由你打理,但至少我现在还是资金管理人,在投资法人、出资人正式变更之前,我不能允许你以任何名义动用资金中的哪怕一分钱。” 楚振邦眨巴眨巴眼,心道:活该你让安东弄上床,脑袋瓜子跟木头一样的女人,除了拿来陪床之外还能用啥用? “全善姬小姐,你能不能听我把话说完再开口?”不管心里怎么想,楚振邦还是不得不耐着性子跟着女人打交道,“我所说的经费赞助,并不是要你从那三百万里出。我会自己拿钱给你,你需要做的就是出个面,以投资商的名义将赞助以实物的形式转投给我。” “哦?”全善姬紧绷的脸舒缓开来,不过眼睛里还是充满了疑惑。 “这么跟你说吧,”楚振邦比划了一个他自己都不明白的手势,说道,“在这件事上你现在什么都不需要做,我会自己处理采购的事,等下周,我会把赞助物品的清单给你,你再以投资商的名义,选一个合适的时机交给我。ok?” “你的意思是让我配合你演一场戏?”全善姬扁扁嘴,说道。 “对,就是这个意思。”楚振邦连连点头道。 “你是打算做一个无名慈善家,就像雷锋那样的?”全善姬不无嘲讽的说道。 “难得全小姐还知道雷锋的名字,不过雷锋不是无名慈善家,他是标杆。”楚振邦不理会她的嘲讽,平静的说道,“而我也不是雷锋,我只是想让自己的工作做的顺利一些。” “尽管我不明白你的用意是什么,不过我也不反对配合你演这场戏,”全善姬想了想,说道,“但在此之前,我还是要提醒你,政府性的捐赠与投资是同样的道理,在正是捐赠之前,你最好确定一下想要实现的最大目标,若没有合理的评估,你的捐赠很可能得不到任何回报。” 楚振邦翻翻白眼,他不明白自己在全善姬的眼里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人,难道自己长的很想资本家?没花出去一分钱都要确定有足够的收益、回报? “好啦,楚先生,我接受你的提议了,”全善姬也没有继续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的想法,她转口说道,“如果你打算更改原定计划的话,我也没有意见。按照你说的那些,投资项目的具体意向书我们已经弄出来了,随时都可以提交给政府公关部门,哦,你们国家的说法是招商引资办公室吧?” “那就好,”楚振邦松了一口气,他觉得跟这女人谈话真的很费劲,她那脑子里都是一些市场啊、投资啊、效益啊之类的东西,却没有最适合中国国情的人情世故。 “走吧,”率先从沙发里站起身,楚振邦笑道,“咱们再往那个市场派出所去一次。” 第四十四章 客商 印象中渠水县城里的菜市场似乎有些年头了,最初的时候,那里是刑场,楚振邦记得上初中那会儿,国家搞严打,县里在老电影院门前的广场开了公判大会,一次在这儿枪毙了六个人。 那时候岁数还小,对什么都感觉新鲜,楚振邦还专门来看过一次,印象最深的,是六个死刑犯里有一个很年轻的女人,罪名貌似是啥**罪。六个人就跪在菜市场中间那棵不知立了多少年的老槐树底下,公安局仅有的两辆212吉普车停在他们后面,车窗都糊上了黑布,下来行刑的警察戴着黑墨镜、白口罩,一身蓝白警服簇新簇新的,脚上的绿色解放鞋后跟上还带着标签呢。 那是楚振邦第一次看枪决的行刑,也是上辈子的唯一一次,当时的场面记得很清楚,警察就在死囚身后不到一米的地方开的枪,枪声响起的一瞬间,那女人一头就栽进了身前的草毡子里。可是没等后面的警察走人,她又晃晃悠悠的爬起来了……就是当时看到的一幕,令楚振邦毕生难忘,之后连续几天做恶梦,还发了一场高烧。那女人脸腮右边的一般被整个打脱了,血琳琳的半个下巴跟上颚分离,哆嗦着挂在那儿…… 就是那一次的经历,让楚振邦明白了枪子真的能把人头打爆,明白了什么叫做“远达效应”,明白了警察枪毙人是可以拿到5块钱奖金的,明白了法律的尊严不可亵渎――若是犯了罪最好的选择还是自己选个比较舒服的死法。 如今的菜市场已经不再做为刑场使用了,它成了渠水县最为热闹的地方之一,县城里买卖瓜果蔬菜的老农、隶属肉食品公司的肉摊子挤满了这个市场。那棵老槐树也被文物部门用铁栏杆圈了起来,据说这颗树已经有了近三百年的历史,是渠水县的重要文物古迹之一。 菜市场的市场派出所跟工商局设在这里的市场管理所都在一个地方办公,地点就在市场最后面的一排小平房里,左边的四间房是工商局的市场管理所,右边四间则是市场派出所。 楚振邦跟全善姬赶到市场派出所的时候,所里估计是正在开饭,办公室的门口外面蹲着两个警察,一人抱着一个铁皮饭盆,一边西里呼噜的吃面条,一边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 楚振邦先过去,很客气的问了一句:“同志,麻烦问一下你们所长在吗?” 被问到的警察很年轻,一脸阳光的样子,只是下巴上长了很多的青春痘,破坏了那种帅气的感觉。 “我们所长……”看看楚振邦,他站起来说道。 蹲在他旁边的那个警察一看就是老油子,他一眼看到跟在楚振邦身后的全善姬,便插嘴说道:“所在不在,你有事?”嘴里这么说着,他还从背后扯了小伙子的衣领一把。 “我们报案,”楚振邦瞟了“警油子”一眼,淡淡一笑,说道,“我朋友的包在市场上被人划了,包里的现金还有各种证件统统被盗,这就是两个小时前的事……” “她不是报过案了吗,”“警油子”上前一步,挡在年轻警察的面前,说道,“怎么又来报一次?” “她的确是报过案了,但我怀疑你们根本就没有做备案,”楚振邦眼睛盯着他,语气平静的说道,“而且我朋友丢失的证件很重要,下午就急需要用……” “下午急需要用?”不等楚振邦把话说完,“警油子”便插嘴说道,“下午急需要用的东西都不知道保管好,现在怎么个意思?还准备给我们限时破案是怎么得?” 这话说得有点刁,语气间幸灾乐祸的口吻很明显。 “我当然没权力命令你们限时破案,不过我得告诉你,东西找不回来后果很严重,”楚振邦也不生气,他笑道,“你是所长吗?如果你不是所长的话,最好告诉我你们所长去了哪儿。” “都告诉你了所长不在,”“警油子”一对浮肿的眼睛瞪起来,呵斥道,“想知道他在哪儿自己去找,你把这儿当什么地方啦?” 眼看着现场火药味十足,估计再说两句就得有吵起来的趋势,全善姬上前两步,扯扯楚振邦的衣袖,小声说道:“算啦,找不到就不要找了,大不了我回头再去申补一份。” 楚振邦笑笑,在她手背上拍了拍,转过脸去的时候,对“警油子”说道:“这样吧,我跟你把话说清楚。”伸手指指身后的全善姬,“这位是准备来咱们县里投资的客商,县里大大小小的领导们对招商引资工作是个什么态度你可能不太清楚。现在,我要借用一下你们的电话,跟县委的领导汇报一下这件事,如果你够聪明的话呢,最好趁这个时间去把你们所长找回来,免得到时候稀里糊涂的做了替罪羊。” 楚振邦这番话再加上这一幅淡定的态度,还真让面前的“警油子”吃不准了,他面带犹豫的打量楚振邦一番,又转头看了看站在后面的全善姬。 “张哥,我看不像是闹着玩的。”被拦在一边的年轻警察这时候上前一步,站在“警油子”旁边小声说了一句。 说完,也不等他开口,径自上前两步,对楚振邦说道:“这位同志,我们所长吃饭去了,要不这样,你们先到办公室坐一会儿,我去找找他。” 对这个年轻的小伙子,楚振邦很有几分好感,他也不理会犹豫不决的“警油子”,扭头招呼了一下全善姬,迈步朝办公室里走去。 小县城的派出所也显得破破烂烂的,一进门,守在门口的就是一个红砖砌成的炉子,门后的角落里还堆着一些煤渣。不过幸运的是,办公室的大桌子上有一部电话,摇柄接线式的,很老旧。 “警油子”跟在两人身后进了门,立在门口,楚振邦也不理他,自顾自的拨通电话,转接县政府办公室找萧梓桐。 作为信任不久的县长,余长志还是很敬业,一般情况下中午都是在单位食堂吃饭――当然,单位食堂专门为领导开的小灶也很不赖,至少比县城里那些饭店强很多。领导吃单位食堂,作为领导通讯员的萧梓桐自然也不能回家,知道楚振邦来电话的时候,他刚把余长志的午饭打回来,两人正在县长办公室的休息间里说话。 负责找人的是县政府办公室的一个年轻办事员,原本要是有人打电话来找萧梓桐,办公室这边都会想办法推掉的,但这次情况不同,打电话来的人是楚振邦――这个名字最近在县委县政府大院里虽然传的不是很响,但政府办公室这种地方毕竟消息灵通,更何况楚振邦在电话里还提到招商引资的事,这可是县政府目前关注的大事,大院门口的报亭上,还贴着刚出台的关于招商引资的奖惩办法呢。 为此,办事员也不敢耽搁,电话放在一边便跑去找萧梓桐。 被小办事员从县长办公室里招呼出来,萧梓桐还有几分不快,等到问清楚了情况,这点不快登时消散了几分。 政府办与县长办公室离得不远,几步路的事,萧梓桐去接了电话,再回到县长办公室的时候紧紧篡着眉头,那副严肃的表情让人一看就觉得事态严重――当然,这种表情是做给领导看的,从内心来说,萧梓桐现在乐着呢,他觉得楚振邦把这种事先反映到他这里,对他来说相当的有利。 休息室里,余长志刚好喝完一碗白米粥,看到萧梓桐肃容走进来,本能的问了一句:“怎么啦?” “噢,团委的小楚来的电话,”看到余长志放下手里的碗筷,萧梓桐麻利的从盆架上拿过一条毛巾递过去,说道,“反映了一个很重要的情况。” “团委的小楚?建国家的小子?”余长志笑了笑,接过毛巾一边抹嘴一边说道。他对楚振邦的印象非常好,别看还没有什么具体的表示,他心里也清楚的很,如果不是这个年轻的小伙子,他这个县长估计也坐不舒服。 “反映的什么情况。”毛巾丢在一边,余长志问道。 “是这样的,”萧梓桐干咳一声,将刚才在路上撸清的思路转换成尽可能简练的预言,一五一十的说出来。大概的意思,就是说楚振邦认识一个准备投资建服装厂的客商,这客商还没确定是不是要把投资项目放到渠水,只说来看看,权当是考察。没成想两个小时前,在菜市场上,客商的包被小偷给划了,连同现金、证件之类的东西全部被盗…… 听了萧梓桐的话,余长志禁不住皱紧眉头,都说“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绳”,他现在就是这么个心态。前次险些被骗,给余长志留下了心理阴影,不过招商引资的工作还是要做,这一点谁都清楚,但在投资没有正式确认之前,余长志还真有点怵头跟客商见面。他怕自己满腔热情的凑上去,最后又是用热脸贴个冷屁股的结果,别的还好说,他这张脸可是丢不起。 “余县,要不我先过去看看?”萧梓桐还是很能把握领导心态的,他一看到余长志皱眉,便心领神会的提议道。 第四十五章 破案 萧梓桐的意思无非就是他先去看看情况,一方面可以帮忙解决楚振邦说的问题,另一方面也可以确认一下投资的事。若投资是假,他一个通讯员出面也不算折了余长志的面子,若投资是真,之后的事自然什么都好说了。 从余长志的办公室里出来,萧梓桐又回了一趟政府办,犹豫再三之后,还是给县局刑警队的三队挂了个电话。县局刑警队三中队应该算是大案队,要说这种反扒的小事是不归他们管的,不过三中队的队长何如进跟萧梓桐有点关系,前者的亲幺妹就是萧梓桐的媳妇。 别看在余长志的面前,萧梓桐表现的很谨慎,实际上他一早就觉得楚振邦所说的投资应该是有七成以上把握的。都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了,在萧梓桐看来,楚振邦并不是那种细化夸夸其谈、大言无忌的人,相反,这个年轻人有着与他年纪不相符的成熟稳重,如果说他对这次投资的事情没有足够的把握,应该不会直接把消息捅到余长志的面前去。 既然他对这个投资有把握,那眼下这件事里就很有操作的空间了。眼下县里正在主抓招商引资的工作,县里的主要领导心气都很盛,若是这笔投资能够真正落地,渠水县招商引资工作的空白栏里势必能填上浓墨重彩的一笔。这是一项最能拿的出手的政绩,相信县里的领导谁都不会对此掉以轻心。当然,对于萧梓桐来说,他不可能从中捞到什么属于自己的政绩,但若是能拿到一个露脸的机会,对他未来的发展也是大有助益的。既然是肥水,当然要尽可能的往自家地里引,萧梓桐给他大舅哥打电话,就是希望何如进也能从中捞一些好处。 渠水的县城总共就那么大,政府离着菜市场再远都远不到哪去,萧梓桐从小车班要了一辆政府办公室的车,一刻不停的赶往菜市场。 市场派出所的办公室里,楚振邦与全善姬枯坐了将近半个小时,派出所的负责人始终没有出现,就在两人快要等得不耐烦的时候,两辆大屁股的北京吉普警车停在办公室前面,车门敞开,六七个穿着警服的人跳下来。 楚振邦隔着破旧的玻璃窗朝外看了看。这年头警服上也没有明显的衔级标志,因而也分不出谁是当官的谁是当兵的,不过这伙警察里最先下车的那个魁梧汉子很有气势,甫一下车就是一通吆呼。没一会,派出所几个值班室里睡午觉的人就全都被他拎了出来。 窗户的隔音效果不怎么强,在办公室里能把他们在外面说的话听个一清二楚。楚振邦在屋里听着,魁梧的汉子是在安排抓捕任务,谁谁谁去把什么人带回来之类的,任务分配的简单粗暴,但却又具体到位。 最多也就是四五分钟的工夫,任务就分配完了,接了任务的警察一哄而散,有上车走人的,也有徒步离开的,魁梧汉子在门口摘下警帽,拢了拢趴在脑门上的几根头发,干咳一声,转身进了办公室。 “是小楚兄弟吧?”前脚刚迈进门槛,魁梧汉子便看到了坐在办公桌边上的楚振邦,他咧嘴一笑,快步上前的同时伸出手来,说道,“早就听说过你的名字了,上一次你可是给咱们县局帮了大忙啊。” 楚振邦换上一副笑脸迎上去,跟对方握了握手。 “噢,自我介绍一下,”等到握了手,汉子才说道,“敝姓何,何如进,县局刑警队三队的。” 何如进这个名字,楚振邦之前也听说过,前世的时候,这个人在县公安局担任过副局长,后来调去了白岭市铁西分局任分局局长。楚振邦之所以能够记住这个人的名字,是因为他参与了2007年公安部挂牌督办的绥化打黑重案,在当时的301专案组里,何如进有一个很谈得来的朋友,唐国志。 听到的何如进这个名字,楚振邦难免就会想到与他有半辈子恩怨纠葛的唐国志,这位将来哈市公安局最铁面无私的“唐局”,如今应该还顶着官二代的帽子在北京海淀西土城路一带颓废的厮混,那些浑身洋溢着青春气息的美女,才是他现如今最大的追求…… “你好,何队,”想到唐国志,楚振邦的心里竟然莫名其妙的淌过一丝暖流,连带着脸上的笑容也柔和了许多。 “什么何队,小楚兄弟要是瞧得起咱,就换个叫法,”何如进哈哈一笑,随意的摆摆手,紧接着又压低声音,说道,“不瞒你说,这次的事,就算是我那妹夫不给我打电话,我也得亲自过来看看……哦,呵呵,我妹夫你肯定认识,萧梓桐。” 且不管何如进这人做官是否清廉,至少他很懂得做人,先放低姿态套近乎,然后再点名与萧梓桐的关系,这样的先后顺序等于是即挑明了关系,又不会给对方留下故意炫耀的印象。 “何大哥,”楚振邦笑的有点腼腆,没有太多的表示,但称呼上的简单变化,已经包含一切了。 何如进心领神会的在他肩膀上拍了拍,目光转到全善姬身上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有片刻凝滞。要说全善姬这女人,也不定就是多么的漂亮,至少在楚振邦眼里算不上顶级美女,但人家会打扮,淡妆加上一身都市白领气息浓烈的套裙,直接给人带来的就是一种理性女人特有的性感气质。在渠水这个经济落后的小县城里,这样一个女人显然是很能吸引眼球的。 “噢,何大哥,这位就是投资方的代表,全善姬小姐,”楚振邦趁机介绍道,“两个小时前,就是全善姬小姐的随身皮包被人划了,包括护照在内的几样证件和现金全部被盗。全善姬小姐的意思是,别的东西找不回来无所谓,但护照对她很重要,如果可以找回来的话,她将不胜感激。” 何如进听的眼皮子发跳,护照?咋着,感情这位美女还是外商的代表?外商啊,这可了不得,没看见这两年国内寻海外亲亲的风潮有多热吗?渠水这穷山沟子都受了影响,民政局戳摊弄了个侨办,六七个人的编制,啥都不管,就整天琢磨着淘洗出两三的海外关系来。再说投资,又外国人参与的投资项目,那就叫外资或者是合资,但凡挂上这种招牌的,优惠政策都比国内的投资给的高。 听楚振邦介绍完了,何如进还想着跟全善姬握手呢,没想到全善姬却抢先给他鞠了个躬,用地道的汉语说道:“你好。” “噢,你好,你好,”幸好还没伸出手去,何如进倒用不着觉得尴尬,他干咳一声说道,“请全小姐放心,具体的工作我刚才已经安排下去了,相信要不了多久,我们就能得到一些线索。” 他的话才刚说完,办公室门外一辆车开过来,没一会儿,萧梓桐腋下夹着一个公文包从车里钻出来。 何如进过去把他迎进门,又介绍了全善姬的身份,简单的介绍了一下案情。听说这起不大的案子涉及到了外商,萧梓桐要比何如进更加吃惊,当下就给县政府打了电话,询问了余长治的意见…… …………………. 楚振邦的确没有权力让市场派出所限期破案,但县里总是这个权力的,不过县长余长治给限定的期限是24小时,而何如进这边只用了不到三个小时就把案子给破了。 在楚振邦看来,何如进的办案手法也没什么技巧,就是把城关镇一带有前科的小偷小摸们一股脑揪回来,二十几个满脸凶相的警察展开突击审讯。 管你最近犯没犯事,来了之后先把手铐子一戴,让你蹲在太阳地地下蒸蒸日光浴,顺带着反思问题。而后一人一组,逐个的弄到小黑屋里接受审讯。问话的警察拍桌子踢板凳,连诈带唬的让你交代问题,那副架势就像是手里真的掌握了什么明确的罪证,如果不尽快坦白就连个从宽处理的机会都捞不着了。 街头的小偷小摸毕竟只是混混,跟那些真正的亡命之徒没得比,身上稍微有些不干净的,往往几分钟就得坦白。只要一开口,这种漫无目的的坦白就得持续下去了,这边交代出一件事来,对面负责闻讯的警察就撩撩眼皮,告诉你不是这事,让你继续考虑、继续交代。就这么一来二去,到最后有的没得都能交代出一大堆问题来,等到看着交代的问题差不多了,弄进去估计能判上一两年了,负责审讯的警察才会把话题扯到正道上,给你个立功表现的机会,把今天在菜市场上行窃的人交代出来,只要能提供线索,他们就能把刚刚问出来的那点事给抹了。 渠水这么个小县城,城区人口还不到十万,犯罪的圈子自然是更小,今天谁在菜市场“打过野食”,总会有人知道。何如进的办案方式虽然简单粗暴,但却行之有效,下午四点不到,真正的嫌疑人就被锁定,随后不久,警察又按照嫌疑人交代的口供,从菜市场后街的一个垃圾堆里找回了全善姬丢失的一系列证件。 第四十六章 有机会再谈 失窃引来的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算是给全善姬这个投资方代表创造了与渠水县官方正式接触的机会,至于说全善姬将会与县政府招商办那边怎么谈,楚振邦并不怎么关心,他已经给出了一个大致的方向,相信凭着全善姬的能力,应付这么个小规模的投资项目应该不会有任何问题。 由于前段时间刚出了一桩投资诈骗案,县里对待这次的投资显得相当慎重,经过初步的接洽,招商办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核实投资方的身份。 全善姬给出的投资计划书副本上,署名的出资方所在单位是“绥河市光华服装进出口贸易公司”,这是安东当初在绥河注册的一家公司,登记在册的注册资金是五百万元人民币,在绥河市也有完备且良好的纳税记录,而且自公司创立以来,经营状况良好。 出资人和经营法人的项目里,署名为苗祺,换句话说,一旦这笔投资在渠水立项,公司的纳税登记人、企业法人等等,都是属于苗祺这个人的――苗祺就是苗豆,她目前的身份,是“光华服装进出口贸易公司”的副总经理。 相关的这些信息,招商办都能在绥河市光华服装进出口贸易公司得到确认,不会有任何问题。另外,全善姬向县招商办提交的投资项目书页弄得很规整、全面,诸如投资规模、投资方式、预计投资及经济效益前景评估等项目都罗列分析的很完整、很规范。而项目一期承诺投入的三百万资金,可以按照县招商办的要求,首先置于县招商办的监管范围内,这一项才是最令县里放心的承诺。 要说一个三百万的投资项目绝对不能算大,但关键一点在于,这年头三百万人民币还是很值钱的,如果但从居民人均收入以及从业人员的货币工资水平看,这年头的一万块,就相当于2010年的16万-20万。换算下来,这年头三百万的投资也就相当于后世数千万的投资项目了。 最关键的一点是,这是渠水县自改革开放以来,县里迎来的第一笔外来投资,一旦项目得到确立,服装厂正式投入运营,它会为县域经济的发展提供一个契机,为县里解决一定的就业问题,当然,主要的一点是,它能为县里的头头脑脑们带来一份光彩的政绩――作为一个山区县,而且是一个国家级的农业贫困县,渠水的经济在白岭地区只能排倒数,可一旦这个项目确立下来,身为县长的余长志到地委、行署开会,都能挺胸昂头了――“怎么滴,我们县是穷,但在招商引资工作方面,我们县可是走到了全地区的最前列。”如此云云。 这可真不亚于一针强心剂,至少在楚振邦看来是这样的。 就在全善姬把投资意向书正式递交给县招商办的当天晚上,县委县政府的几位主要领导出面,在县政府招待所的小宴会厅宴请身为投资方代表的全善姬,作为投资的引荐人,楚振邦也得以出席这场酒宴。 …………………………. 作为北疆的一个小县城,渠水的夏天总是来得晚走得早。入夜时一场蒙蒙的细雨,给这个无星无月的夜晚带来了一丝秋寒。 宾馆房间的客厅里,肩头披着一件乳白色蕾丝披肩的全善姬站在窗前,背靠着身后的窗帷,默默凝视着窗外小城里点点昏黄的灯火。 在她身后不远处的沙发上,楚振邦正在翻开全善姬团队整理出来的资金分配明细。这种明细表看起来很繁琐,需要具体到很多项目,比如说在厂区规划上,厂房建设项目的预计投入资金有多少,行政区的建设项目预计投资多少,设备采购的预计投入资金有多少等等等等,零零总总核算在一起,差不多有数十项之多。 考虑到全善姬和她的团队将在项目正式确立之后撤走,楚振邦必须对这些东西有个底,不然的话,到时候拾不起来就麻烦了。 沙发前的茶几上摆放着很多礼品,有烟有酒,还有一些县城里根本看不到的化妆品、香水之类的玩意,这些东西都是那些有意承包施工项目的包工头们送来的。原本全善姬对待这些送礼的,都是直接打发走人,礼品一样不收。她来自一个遵守市场规则的体系,所以在这里也准备继续遵守市场规则。 不过这样的局面没能维持多久,眼看从她这里找不到突破口,那些包工头就把主意打到了楚振邦的头上。眼前这些礼品就是他们委托楚振邦送过来的,当然,除了礼品之外,他还收获了不少“条子”,这些“条子”都是领导们开来的,其中甚至就包括团县委书记边晓松。 楚振邦现在之所以看那些明细,不仅仅是为了对资金分配有一个全盘的把握,另外也是要把那些将来要搞得工程做一个分配。全善姬要搞市场条件下的公平竞争,楚振邦可搞不了,中国还不是一个制度完备的法制社会,而是一个人情社会,人情世故那一套谁都可以看不惯,但谁都不能不遵守。 搞招商引资是一回事,资金项目吸引过来了,落地生根了,那就是另一回事了,楚振邦可以肯定,若是投资按照全善姬那样来搞,将来肯定没有好果子吃。 项目中包含的几个工程,都得一一做好分配,哪个施工队是凭着什么人的关系找过来的,具体给个什么活,这些都要一一调度好,尽量做到另一个层面上的“公平公正”。 这种事说起来有些无奈,但即便是重生者,楚振邦也得按照规矩来玩,他不是罗宾汉,也不想做普罗米修斯,一骑当千的技术活他玩不来,所以只能在规则内寻求一种平衡。 “其实,我觉得你和安东先生应该是同一类人,”倚在窗前凝望了一会夜色,全善姬回过头来的时候,楚振邦还在一边看着那些明细表,一边在手里的记录本上勾勾画画。 “哦,怎么说?”楚振邦又在记录本上记下几个数据,头也不抬的问道。 “你们都是破坏规则的人,”全善姬幽幽的叹息一声,说道,“尽管你现在还具备安东先生那样的势力,但我还是能看得出来,你们都应该算是各自国家中头脑清醒的精英。你们都能敏感的察觉到各自国家在体制中存在的问题、发展过程中存在的漏洞,可……” 抱在胸前的手臂轻轻挥舞,做了一个手势,全善姬说道:“可你们都没想过去改变些什么,反而陶醉其中,乐见那些问题的恶化,漏洞的扩大。” 楚振邦手里的钢笔顿了顿,抬起头来的时候看了她一眼,笑道:“呵呵,如果这么说的话,全小姐应该也和我们是同一类人。否则的话,你又为什么离开韩国移民新加坡?难道你不应该回到汉城去,与你的同胞共同反对**的军政府独裁吗?” 全善姬张张嘴,想要反驳,一时间却又找不到反驳的理由。毕竟楚振邦说的没错,她当年从汉城大学以交换培养的方式转校新加坡国立大学就读,毕业后就再没有回过韩国,究其原因,还是由于韩国的军政府独裁,社会太过动荡。 “其实咱们都可以说是一类人,但又各有不同的地方,”楚振邦笑笑,低头继续整理他的资料,“安东呢,可以说是趁机发国难财的那种人,至于我,充其量就是随波逐流,而你呢,你选择了逃避,仅此而已。你说我和安东是什么所谓的精英,其实要我说的话,真正精英的高明之处,就在于他们懂得什么叫做大势所趋。” 全善姬紧紧抿着嘴唇不说话,好半晌之后,才吐口气,说道:“我想到下周末的时候,你需要我做的工作就差不多做完了,如果你没有意见的话,我想早点离开这里。” “回安东那儿去?”楚振邦低着头,轻声笑道,“对不起,我还以为你不愿这么早回去呢。” “你误会了,我的确没打算这么早回去。”全善姬双臂抱在胸前,施施然走到客厅对面的角落里,说道,“我的临时签证有三十天的期限,剩下的那些日子,我想到处转转看看,就算是散散心吧。” 嘴里这么说,她却用眼角的余光瞟着楚振邦的背影,目光中有着一些隐隐的期盼。 “需要我的建议吗?”楚振邦头也不回的说道,“虽然我去过的地方也不多,但毕竟是个地地道道的中国人,就算是道听途说,估计也能给你提供一些不错的旅游建议。” 楚振邦倒是说话了,可惜说的内容显然不是全善姬希望听到的,她的脸上闪过一丝失望的表情,嘴里冷冰冰的说道:“不用,我现在也没有心情谈什么旅游的问题。” “太遗憾了,”楚振邦伸了个懒腰,手里的记录本合起来,起身说道,“不过没关系,等将来全小姐有机会再来的时候,咱们还有机会再谈一谈。好啦,时间不早了,我要回去了,全小姐也请早点休息。” 话说完,楚振邦摆摆手,施施然的走出客厅。等他出了门,全善姬才用力咬咬嘴唇,快步走到沙发旁边,双手一通乱划,将茶几上的那些明细表统统扫落在地。 第四十七章 不期而遇 全善姬心里有情绪,这一点楚振邦能体会的到,尽管不知道这女人与安东之间做了什么交易,但可以肯定的是,全善姬对这笔交易中所需要付出的代价有点心不甘情不愿。 人生原本就是由一笔又一笔的交易构成的,想要有收获就得有付出,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安东也不像是那种喜欢逼良为娼的人,楚振邦不认为自己应该在他与全善姬的关系中插一脚。 就目前来说,楚振邦主要关注的事情有三件:一是服装厂的投资立项,二是准备下个月登在中国服装杂志上的三款服装设计,三是自己操作的第一个团委活动。 渠水县举办的第一届全县运动会并没有影响到县里对名为“西城成衣加工公司”投资立项的审核,在县里主要领导的关心下,招商办在审批程序上动作很快。在厂址的选择上,县里在距离县城不到五公里处的大城乡牛旺村圈定了一百四十亩盐碱地,左右优惠政策,土地出让金在部分减免之后,剩余的以无息贷款的形式折入项目贷款。除此之外,县里还承诺将会出面提供担保,为投资商向城乡信用社申请三百万的贷款。 总的来说,在投资建厂的问题上,一切都进行的很顺利,除了需要考虑那些人情往来方面的琐碎事之外,楚振邦几乎不用在这上面耗费什么心思。 至于那三款服装设计,从款式到用料,原本就都在楚振邦的脑子里装着,根本不用耗费太多的精力去考虑。因而可以说楚振邦最大的心思,还是在团委活动的组织上。 正如楚振邦素来所秉承的观点那样,但凡是金钱能够解决的问题就称不上是问题。60辆簇新的凤凰自行车以及十万元现金,以“西城成衣加工公司”的名义从白岭市购得,捐赠给渠水县团县委,在提出这一笔捐赠之前,全善姬按照楚振邦提出的要求,同团县委进行过协商。捐赠的自行车是为团县委近期将要组织的夏令营活动准备的,而十万元的现金捐赠,则是支持团县委在户外宣传工具上的建设项目。 所谓的户外宣传工具建设,也就是楚振邦之前提出的户外平面广告栏架设项目。在这个项目上,团县委将出面与交通、工商、城市规划等单位协调,在渠水县县城内的几条主干道上架设街灯广告灯箱,这些灯箱一来可以美化城市环境,二来也可以为公益宣传提供工具。当然,这笔前“西城”也不是白拿的,按照全善姬与团县委签订的初步协议,在两年之后,团县委将会出让这些广告灯箱的经营权,西城有优先认购经营权的权力。 一周的时间,一切似乎都进行的很顺利,眼看着周末将至,刚刚弄出来的三款设计也提前邮给了中国服装杂志社,楚振邦甚至开始考虑下一周的日程安排了。可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意外的变故出现了,准确的说,是一个料想不到的人物,在楚振邦毫无思想准备的情况下,悄无声息的来到了渠水。 …………………. 按照团县委的惯例,周五是例会时间,所谓的例会,就是定期例行召开的会议,一般都是总结会,由一位副书记出面,总结一周以来团委工作中的各项重点问题,同时,就下一周的工作情况做出提前安排。 今天恰好是周五,只是每周必开的例会,被延迟到了下午,不为别的,就因为今天上午,团县委的主要领导都要出席在县委大院内举行的自行车捐赠仪式。 60辆26型的凤凰自行车,若是放在后世根本算不上什么,但在这年头,自行车就是好东西,更何况凤凰还是国内首屈一指的名牌,这60辆最新款的仿山地直把斜梁26型自行车,单价至少在七百元以上,几乎等同于一个普通职工一个月的工资了。 自从听闻这个捐赠的消息之后,团委里上上下下的一干人就在私下里拨弄小算盘。没错,自行车是人家投资商捐给团委搞夏令营活动的,可这个活动毕竟只是两天的事,两天之后,车子也不可能就让那些学生们推回家里去,如此,一个问题出现了――活动结束之后,这些自行车将会如何分配。 楚振邦这些天在团委里,听得最多的就是关于自行车的问题,心思单纯的何小雅就在他面前说过好几回,什么她在供销社那边看到几款永久、飞鸽的自行车,什么什么样子的,哪个地方她看不顺眼之类的。轻易不会在办公室露个面的方继亮,这周似乎也不忙着下乡了,整天都泡在单位,一手端杯茶水,一手拿份报纸,看的津津有味,可一旦听到“自行车”三字,他的耳朵立马就竖起来,比狗耳朵还灵活。 想想也是,自行车这种东西,大院里那些数得上号的领导们不一定看的上眼,而看的上眼的又没几个跟团委工作沾边的,至于团委内部,总共就那么十几个人,要说有正式财政编制的连十个都不到。自行车有60辆呢,怎么的团委内部还摊不上一人一辆? 团委一向就是清水衙门,逢年过节都没什么让人看得过眼的福利,这次好不容易抓到机会,书记们还不得给大家伙的争取争取? 捐赠仪式定在上午九点半钟,九点过几分的时候,县委大院门口开进来两辆天蓝色的东风大卡,后面的挂斗里整整齐齐摆放着一排排的窄条纸箱子,每个箱子都用包装袋束的结结实实的。 卡车停在大院内的小广场上,又过了一会儿,一辆吉普车进了大院,直接停在县委楼下。 “来啦,来啦!”一早就趴在窗口上望风的何小雅,蹦蹦跳跳的冲出办公室,没成想差点撞上脚步匆匆的武清学。 “吵什么吵?疯疯癫癫的,像什么样子!”武清学绷着脸训斥一句,沉声说道,“还不快点招呼人下去帮忙。” 话说完,她脚下的中跟皮鞋轻巧的一拧,一转身,朝书记办公室走去。 在她转过身的时候,何小雅做了个鬼脸,又朝她背影吐吐舌头,蹑手蹑脚的往走廊里走了两步,听到身后有敲门的声音响起,才猛的加快速度,一溜烟跑进楚振邦的办公室。 办公室里,楚振邦正在自己的办公桌上整理名单,他要负责敲定县里几所中学团委递上来的举荐名单。明天的夏令营活动只需要六十个人,这六十个就要从三所学校的优秀共青团员、优秀班干部、三好学生里挑选出来。尽管团委给出的名额就是每个学校20个,但实际上三个学校递交上来的人选都不少于三十个。楚振邦必须在今天下午之前从三个学校的举荐名单中,按综合成绩刷下超额的那一部分人去,再把整理后的名单发回各所学校。 就这么个破工作,楚振邦从昨天上午就开始整理,到现在还差一点没做完。其实昨天刘金栋就给他出过一个“好主意”,一中、二中的主要选男生,农中的主要选女生,原因很简单,农中虽然和一中一样都是高中,但他们那里的学生主要是特招生,就是学音、体、美的学生居多。刘金栋的原话是“特招生里出美女啊,趁这个机会可以多联络联络感情”。 如果按照刘金栋教的这个法子,名单的筛选还真就简单了,可惜楚振邦还没那么混蛋,这种公私兼顾的简便方法不适合他。 “楚哥,楚哥,快走啦,咱们的自行车到了。”进了办公室,何小雅的眼里就像是只看到了楚振邦,闭目养神的刘金栋和藏在报纸后面的方继亮被她直接无视了。她几步奔到楚振邦的办公桌前面,劈手将他拿着的名单抢过去,嚷嚷道。 “知道啦,你在外面喊那么大声,整个团委的人都听到了。”楚振邦无奈的苦笑道,“先把名单给我,就还剩两个名额了,我弄了就下去。” “回来再弄还不是一样,”何小雅撅着嘴,把名单递还回去,嘟囔道,“你快点,武主任说是让咱们下去帮忙呢。” “我这着急呢,名单一会儿还得找人送到学校去,你跟刘哥他们先下去吧。”楚振邦低着头,对着一中送上来的推荐名单作登记,心不在焉的说道。 “你啊,就是自找苦吃,”刘金栋晃晃悠悠的从椅子上站起来,抓过手边的汗巾抹了一把脸,嘿嘿笑道,“你说按我教你的法子整多省心?非得较那个真。算啦,懒得说你啦,小雅,走,咱们先下去看看热闹。” 何小雅没好气的白他一眼,没吭声。讨了个没趣的刘金栋也不介意,他朝低着头的楚振邦暧昧一笑,咂咂嘴,哼着歌不知名的曲子,一步三摇的出了门。 看着刘金栋出了门,又听着走廊里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方继亮才放下手里的报纸,看似不紧不慢的朝门口走。经过何小雅身边的时候,他干咳一声,说道:“小雅啊,你看看人家小楚的工作态度,要想进步你就得多跟人家学习学习啊。” 话说完,他又是一声咳嗽,倒背着手出了门。 何小雅显然是没听出他这话里的意思,知道这“官迷”是在挤兑自己呢,还朝他背影轻啐了一口。 楚振邦这时候正好登完最后一个人名,抬头看到何小雅做的鬼脸,心里暗自好笑:方继亮整天跟单位的人耍心眼,就把别人也都当成了小心眼。他刚才那番话挑拨的意味太浓了,可惜,何小雅这丫头粗枝大叶的,根本就不是那种耍弄心机的人,他的挑拨除了引来何小雅的误会之外,起不到任何效果。 “弄完啦,”看到楚振邦放下收起钢笔,何小雅嘻嘻一笑,三把两把替他将桌上弄出来的名单收好,催促道,“行啦,先别收拾啦,一会儿我帮你给学校团委打电话,让他们自己安排人来领。” 楚振邦抬头看看她,许是兴奋的缘故,小丫头秀气的脸蛋红扑扑的,秀挺的小鼻子上还挂着几滴汗珠,看着虽然没有苗苗姐妹那般的妩媚动人,却自有一番清纯的韵味。 作为过来人,楚振邦能够察觉到何小雅对自己有一份好感,这种好感很朦胧,属于办公室情结的隐性体现,估计要让小丫头自己说话,她都说不清楚这份好感究竟来源于何处。 面对这份好感,楚振邦没想过去人为的割裂,也没想过积极的迎合,在他看来,何小雅现在就是还没长大的孩子,等过上一年半载的,性子稳定下来,她这份好感会自然而然的消失。 “干嘛这么看着我?”见楚振邦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脸上,何小雅用手背在脸腮上蹭了蹭,问道,“我脸上有东西?” 楚振邦摇摇头,站起身来的时候笑道:“走吧,你不是说武主任让咱们下去帮忙吗?” 何小雅皱皱鼻子,还在担心自己脸上是不是沾了什么东西,趁着楚振邦转身的工夫,偷偷对着墙上的镜子照了照。 两人结伴从楼上下来,赶到小广场的时候,正有十几个年轻的小伙子忙碌着从卡车上卸车子。一辆辆还没有拆封的自行车,连同包装箱一同从车上搬下来,就地剪掉包装带,去了纸箱,整齐的摆放在国旗杆下面。 离着不远的甬路树荫下,包括边晓松在内的几位团委领导正陪着全善姬说话,姚琼和武清学两人正在弄一条扎着花团的红绸。一会儿边晓松和全善姬将会各拿一把剪子,将红绸上的花团剪下来,象征着这个捐赠活动圆满成功。 从纸箱里拆出来的自行车还带着防震塑料膜,车身的梁架是黄黑两色的,仿山地造型的直把设计,车胎是加宽的,外观看着很解释,却又不像那些老式自行车那么笨重,若是加上变速轮,就跟后来流行的山地车一摸一样了。这款车型是今年年初上海凤凰自行车厂刚刚推出的,用如今国人的眼光来看,车型很炫,很时髦,当然,这款车型很快就被后起的标准山地车取代了。 何小雅显然是很喜欢这一款自行车,她凑在楚振邦身边兴奋的说道:“楚哥,你说掌柜的会不会把这些车子当福利给咱们发了?” “谁知道,应该会吧。”楚振邦心在不在焉的应付一句,眯起来的眼睛却看着大院门口那辆挂着哈市牌照的桑塔纳。 桑塔纳看着很新,但车身上却沾满了晒干的泥点,应该是经过长途跋涉之后才出现在这里的。此刻,车边上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个楚振邦不久前才跟他一块喝过酒,此人姓陈,叫陈鑫。跟陈鑫站在一块的是一个三十出头的瘦高个,白净的瓜子脸上架着一副眼睛,看上去文质彬彬的。这个人楚振邦也认识,不过却是在前世,那时候,这个人最风光的年代已经远去了,可他与他曾经的老板所创造的传奇,却仍旧在国内各地流传。这个人叫王兆京,他的老板就是中国改革开放后第一家私营企业的创始人,也就是那位用五百车皮积压物资从苏联换回四架图-154飞机的牛人。当然,这位牛人后来在发射了一颗卫星之后“升级”了,从牛人变成了“神人”,他要开发满洲里,为此从满洲里弄了十平方公里的土地,他还要把喜马拉雅山炸个缺口,引印度洋的暖湿气流灌溉新疆……一番闹腾的结果,就是树大招风,把自己闹进了监狱。牛人虽然进了监狱,但曾经跟着牛人混的一帮小弟却最终功成名就,后世赫赫有名的“万通六君子”就是从这位牛人身边崛起的。 从楚振邦站的地方到大院门口,不过就是三四十米的距离,他甚至可以看到陈鑫和王兆京脸上没一丝表情的变化。 此刻,楚振邦都说不上自己心里是一种什么感觉,就算是有一种光怪陆离的错觉吧,他觉得这个世界貌似很大,实际上却小的可怜,即便是重生了,时间的曲轴产生了偏转,但空间的位移却仍旧停留在原地。 如果时间的曲轴没有带动着历史演进的变化,楚振邦相信王兆京这时候应该刚刚将五百车皮的积压物资运抵苏联,苏联人承诺的四架图-154飞机正在拆装打包。几个月后,他将会悄无声息的离开东北去往海南,由他亲手操作的这一单物资换飞机的惊天交易,将会被扣在“牛人”的头上――如今,国内高层对改革有截然不同的三种态度,稍占上风并力主深入改革的那一方,需要竖起一个标杆式的典型人物。他们看中了“牛人”,因此一切神话都将归于“牛人”,王兆京只能退居幕后,做一个默默无闻的幕后英雄。 楚振邦忽然很想知道一些事,他想知道王兆京若是去了海南,是不是还能遇上那六位赫赫有名的“万通六君子”;这六位胆大的爷,是不是还会玩那一手堪称经典的空手套白狼绝活;他们是不是还会在海南地产泡沫破灭之前全身而退。再之后,不知道马仔潘会不会再发行一次面值“一潘”的“潘币”,王总会不会再玩一次雷人的私奔…… 人生,或者说是命运最大的乐趣,就在于它总是显得那么扑朔迷离却又似乎有迹可循。 盯着门口看了一会儿,身边的何小雅还在絮絮叨叨的数落那些自行车怎么合她的心意。柳树的树荫下,边晓松还在与全善姬谈笑风生。婆娑的树影里,聒噪的蝉唱仍旧是那么的不知疲倦。一切的一切似乎都表现出一种闹中有静的诡异和谐。 眯着眼的楚振邦突然咧嘴笑了笑,就像是没看到门口那两个人一样,转身朝一辆拉着自行车的卡车走去。 第四十八章 不速之客 噼噼啪啪的鞭炮声预示着这一场捐赠活动的圆满成功,为这次捐赠活动,团委在县政府招待所订了酒宴,中午书记边晓松会亲自出面,招待作为投资方代表的全善姬。 远远看着全善姬与边晓松一行人走进县委办公楼,楚振邦双手揣进裤子口袋,朝大院门口的方向看了一眼。陈鑫与王兆京还站在门口,他们显然没有把侧开进来的意思,就在门口背靠着那辆桑塔纳朝大院里看。 看到楚振邦又一次转过头来,陈鑫抬起胳膊朝这边挥了挥手,算是打了招呼。 经过不久前那一番顿悟,楚振邦也没想着对他们视而不见,既然人生自有其轨迹,一味的躲闪避让显然不是办法。 迎着对方的目光笑了笑,楚振邦懒洋洋的抖抖肩,朝大院门口的方向走去。 “楚先生,没想到会在这儿见面吧?”当楚振邦走出大院门口的时候,率先迎上来的是陈鑫,他在几步外便伸出手,笑道。 与上一次见面的时候相比,此刻陈鑫的姿态放得很低,当初那种高高在上的傲气早就没了影子。 对他这种低姿态的表现,楚振邦一点都不觉得意外,他唯一觉得好奇的,便是陈鑫怎么会与王兆京走到一块的。 拉着楚陈邦的手,闲聊了几句废话,陈鑫才做出一副刚刚想起来的样子,侧过身子笑道:“哦,差点忘了给你们介绍。楚先生,这位是王兆京,王先生。王先生,这位便是楚振邦,楚先生。” “久仰大名,”王兆京上前两步,微笑着同楚振邦握握手,客套道,“只是没想到楚先生竟然这么年轻。” “久仰大名?”楚振邦抽回手,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问道,“王先生在哪儿听说过我的名字?我觉得我好像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什么久仰、大名之类的,跟我应该没什么关系吧?” 王兆京脸上的笑容一滞,尴尬之余又有一种哭笑不得感觉。“久仰大名”不过就是一句客套话罢了,大家初次见面礼节上客套上句,谁还会较这个真啊。 再者,这句“久仰大名”也不全是虚应客套,如今在黑河做边贸的人,但凡是能上的了台面的人,不管见没见过面,几乎都知道有楚振邦这么号人。当然,这些人关注的并不是楚振邦本人,而是身在江对岸的安东,也不知道是谁传出来的消息,说是安东在起家之前曾经受过楚振邦莫大的恩惠,为此,安东在布拉戈维申斯克成立了“扎尼亚对外贸易集团”之后,曾经邀请楚振邦加入,给他的职位是集团副总经理。 这个消息不知道是谁传出来的,虽说有点捕风捉影吧,但却又传的有鼻子有眼,要好事且有门路的还专门打听过,据说安东本人都没有否认过。 王兆京这次来渠水,就是专门为结识楚振邦而来的,南德历来关注在苏联的经贸,但凡是能够在那边吃的开的人,都是他们关注的目标。 就像南方周末做的统计,今年国内个人资产过百万的私营业主总共只有488位,其中的212位都是往返于中苏边境的“倒爷”,毫不客气的说,“倒爷”这个特殊时期出现的特殊群体,为改革初期的中国酝酿了最大的一批富豪。关注这个群体的不仅仅是南德,就连国家都是如此。 南德在远东这边没有什么生意,它做的边贸主要集中在哈萨克斯坦,但如今的苏联毕竟还没有分裂,远东也好,哈斯克斯坦也罢,都是归属莫斯科中央管理的。 “楚先生太客气了,”经过短时间的尴尬,王兆京笑道,“要知道,这次陈总就是为了感谢你而来的,若是没有你的美言,他们的那笔生意也不会做的那么顺利。还有肖总,托你的福,他这次可是赚了个满盆满钵啊,我们这次来之前,他要不是恰好回了天津,估计怎么也要一起过来的。” 楚振邦瞟了一眼陈鑫,这家伙一副满面红光的样子,估计王兆京没说错。 “呵呵,楚……小楚兄弟,我这么称呼你成吧?”见楚振邦的目光瞟过来,陈鑫搓搓手,一副手痒难耐的样子,笑道,“今儿我得先跟你道个歉,前些日子借了你的名,谈了一笔生意。” “哦,你跟安东有生意往来?”楚振邦笑了笑,问道。 “是单位的生意,我就是个谈判助手,”陈鑫搔搔头,笑道,“不过安东先生是真给面子,谈判之前,我只是跟他叙了叙旧,顺便稍提了一下你的名字。嘿,原本谈判上的一些沟沟坎坎,他只是一句话就抹平了,顺带着让我在领导面前很露了一把脸。” 嘴里这么说着,陈鑫又扭过头看了看王兆京,右手食指拇指叉开,用指肚在两边唇角上抹了抹,继续说道:“这回过来之前我就说过,到了渠水,说啥你都得给我个表示一下的机会。我看咱们这样,渠水这地我也不熟,你选个地方,咱们中午、晚上的好好聚一聚。” 楚振邦淡然一笑,说道:“陈总太客气了,我可没帮上你什么忙,你要表示的话,似乎直接找安东更合适。” 陈鑫嘴唇动动,心说:我当然知道找安东更合适,可那尊大神我也得请得来啊。 “不过既然陈总你们都来了,那就是我的客人,”楚振邦口风一转,又说道,“这样吧,下午我还得上班,不如晚上吧,我晚上我请你们吃饭。渠水这地方小了点,没有黑河那样的大饭店,要说最上档次的也就是政府招待所了,咱们就订那吧。” “好说,好说,”见他能答应下来,陈鑫便很满意了,他连连点头道,“那咱们就定在晚上,下午这段时间,我也正好陪着王总到处转转。” 楚振邦点点头,目光转到王兆京的脸上,笑道:“不好意思,王先生,单位这段时间事比较多,查岗查的也有点严,我现在还不能早退,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咱们晚上再好好聊聊?” “我能理解,当初我也是体制内的人啊,”王兆京跟他握握手,笑道。 简单的两句交谈,三个人算是有了初步的接触,陈鑫与王兆京也不是那种死缠烂打的人,当即跟楚振邦告辞,上车之前还连连表示晚上不见不散。 桑塔纳在政府大院门前转了个弯,拐上街道的时候坐在驾驶座上的王兆京回头看了看,政府大院门内,楚振邦正双手揣在口袋里往回走,一边走一边抬头看着天,就像是天上有什么美丽的风景一样。 几乎是下意识的,王兆京也歪过身子,脸贴着车窗,朝天上看了一眼——大晴天的,晴空如洗,万里如璧,虽然看着很不错,但也不能算是吸引人的风景。 “王哥,你看啥呢?”陈鑫一扭头看见,好奇的问道。 “噢,没什么,”王兆京回过神来,坐直身子的时候又回头看了一眼。大院门里,楚振邦正抬腿踢开一块地上的石子,那份悠闲的姿态即便是离着这么远都能让人感受的清清楚楚。 “我在想你那个小楚兄弟,”转回头来,王兆京略一思索,摇头笑道,“看来咱们之前打听到的信息没错,他还真是渠水县团委的一个小办事员。” “当然,那还能有错,”陈鑫嗤笑一声,说道,“你也不看这消息是谁打听来的。” “没错是没错,可你想过没有,凭他与安东之间的关系,若是下海经商跑边贸,会有什么样的成就?”王兆京吱的咗了一下牙花,像是在问陈鑫,又像是在问他自己。 “那还用说,”陈鑫毫不犹豫的说道,“知道这次安东只是一松手,我们单位少支付了多大一笔开销吗?150万,整整150万。我敢说,要是楚振邦也来做边贸,不用太多,安东只要给他介绍两笔生意,估计就够肖总那些人赚几年的了。” 王兆京细细思索了一会儿,不以为然的摇摇头,紧接着又问道:“就像是你说的对吧,那你再说说看,既然有这么好的条件,他为什么不好好利用?” “哦?”陈鑫一愣,说道,“这我怎么知道?我自己还想不明白呢,难不成这世上真有不爱钱的人,还这么巧就被咱给碰上了?” “我想你可能看错了,”王兆京笑了笑,终于说出了他自己的看法,“若是我没有看错的话,楚振邦应该并不是甘于寂寞、安于平淡的人,这个小小的渠水绝难容得下他,他……应该有更大的野心。” 陈鑫眨巴眨巴眼,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好半晌之后才信心不足的说道:“不会吧,你从哪儿看出来的?” “不好说,你要非问的话,我也只能说是一种直觉,”王兆京耸耸肩,笑道。 “要那样的话我就不明白了,”陈鑫显然是不相信他这种说法,“他要是想有点作为的话,走安东那条线,怎么不比呆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强啊?” “人情有时竭啊,”王兆京叹口气,说道,“用的次数越多,消耗的就越快,等到这点人情用完了,说不准情分就变成仇怨了。这是个很简单的道理,可惜能看透的人不多,楚振邦这么年轻就能看透这一点,呵呵……你看着吧,如果我没说错的话,这个年轻人将来定然有一番作为。” ……………………… 一下午的时间并没有那么容易过去,原本定在上午的例会转到了下午召开,从三点到五点,将近两个小时的例会,在将近散会的时候,常副书记宣布了一个消息,等到夏令营活动结束之后,投资商捐赠的60辆自行车将会在单位系统内出售,收回的钱将会有一“大部分”纳入团委的活动经费。 考虑到举办完了夏令营活动,自行车就算是二手的了,所以在出售的时候会有一个折旧,具体的价格在每辆三百元左右。 很显然,除了楚振邦之外,团委的这个决定对于每个人来说都是好消息,尽管三百这个数也相当于人们半个月的工资了,可相比起那些自行车本身的售价来说,明显是低了一半多。用刘金栋的话来说,主要的遗憾在于那些投资商的代表还会在渠水呆上一段时间,这时候拿人家捐赠的东西当福利分派实在扎眼,如果不考虑这一点,这次大家就真的有一份让人眼红的福利了。 尽管自己才是这批自行车真正的捐赠人,可楚振邦也不好在这件事上说点啥,主要是前世类似的事见多了,这时候反倒不觉得有什么意外了。别说是几十辆自行车了,那些捐给灾区的物资,不也有人拿来以分发福利的名义吃掉了? 安安稳稳的熬到下班,楚振邦先回了一趟家,跟老妈说好晚上不回来吃饭,这才折往县政府招待所。 楚振邦骑车出现在招待所大院里的时候,陈鑫与王兆京正坐在餐厅大堂里说话。两人订下的桌子靠近落地窗,正好可以看到大门的位置。 “他来啦,”陈鑫坐在王兆京对面,正好可以看到楚振邦进门,他推推王兆京放在桌上的胳膊,说道,“是……是骑自行车来的。” 王兆京扭头看了看,笑道:“难道他就没想过从安东那里要一辆伏尔加回来?” “他要是肯在安东那里开口的话,别说是伏尔加,我可以给单位的领导打报告,批给他一辆日本车。”陈鑫撇撇嘴,他对伏尔加那一类的苏联车很不感冒,这年头谁还开苏联车啊,没看北京的的士都要改换国产夏利了嘛。 “行啦,咱们出去迎一下,”王兆京不置可否的笑了笑,站起身来说道。 “王哥,难道一会你真的不打算给他提聘用的事?”陈鑫追在他身后,临出门的时候还问了一句,“我看你之前提的那个条件还是挺有诱惑力的,没准他能答应呢。” 王兆京放慢脚步,犹豫了一下,摇头说道:“不,我相信我的眼光,他不是那种能够轻易说服的人,一个搞不好,说不定还会起到反效果。咱们什么都不要说,就是叙旧、联络感情。相信我,对他这种人你并不需要刻意去拉拢,只要常来常往,建立一份交情,等你有所求的时候,他也不会装作不认识你。” “又是直觉?”陈鑫说道。 王兆京脚下不停,哈哈一笑,推门出了大厅。 虽然之前楚振邦说过由他请客,不过陈鑫与王兆京显然没把这话放在心里,在楚振邦来之前,两人就把酒宴订好了,甚至连帐都结算过了。 菜是三凉三热,两荤四素,酒不是什么好酒,很常见的全兴大曲,尽管是纯酿,可每瓶的价格也不会超过四十。要是按照陈鑫的说法,这小破县城实在是太落后了,若是可能的话,他更愿意三个人连夜去白岭,那里的条件要比这里好得多。 不过王兆京却对此毫不介意,回忆起过去,他还曾经到过比渠水更加落后的地方。 三个人喝着酒说这话,东拉西扯的,也不知道怎么就把话题扯到了南德正在操作的物资换飞机业务上。这件事最近一段时间在国内吵得很凶,媒体上、电视上都有相关的讨论,大多数的声音都是正面性的,给予了肯定。作为直接操作这件事的中间人,王兆京的谈性很浓,而且也没有什么隐瞒,基本上楚振邦问到什么他就说什么。 按照王兆京的说法,这桩易货贸易最初与南德没什么关系,它的发起人是北京几位退下来的老军人联系的,这些老军人大部分经历了五十年代中苏交好的阶段,在苏联那边有些关系。几位退下来的老军人在远离了当初的权柄之后,还打算发挥一些余热,于是弄了个扶贫基金,主要是为支持那些贫困落后的革命老区改变落后面貌。南德是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与这个基金会有了接触,顺手就把这个事接了过来。 说起这桩贸易,王兆京多少有些得意,不过得意之余,他也流露出一份别样的感情。或许是喝多了的缘故,他提到如今这桩贸易已经到了收尾的阶段,基本没他什么事了,再过一段时间,他就会调往海南,操作集团在那边的事务。楚振邦听得很仔细,从对方的话里话外,他都能感觉到一份失落,那是一种被人为雪藏的失落。 作为一个重生而来的人,楚振邦知道王兆京去海南的目的何在,如果历史的进程没有出现太大变迁的话,想必曾经震撼整个华夏的海南地产泡沫现在已经处在最初的酝酿阶段了。 改革意味着社会的变迁,意味着观念的转变,意味着思维方式的碰撞,可以肯定的是,在这个烟波浩荡的九十年代,整个世界除了苏联的解体以及包括海湾在内的诸多局部战争之外,再没有哪个国家经历过中国这般剧烈的社会变化了。 改革就是摸着石头过河,这是伟人的话,既然是摸着石头过河,那就不会是一帆风顺的,总会有不小心跌到水里的时候,而海南的地产泡沫似乎就是改革跌进水里并溅起水花的一次。说到底,那场风波就是由房改带来的,其中掺杂了很多恶化因素。 第四十九章 走失 不管前世对王兆京的印象如何,至少现在楚振邦对他的观感还是很不错的,再加上酒精的作用,两人胡侃起来几乎是滔滔不绝。尤其是在对海南地产业的未来预期上,两人持着截然相反的两种观点,谈起来更是有料的很。 最初两人还都能保持一定程度的克制,可是随着酒精在体内的挥发,神智不那么清醒的情况下,这一点基本的克制很快便消失了。侃谈转化为辩论,彼此争得面红耳赤。 作为旁听,陈鑫自始至终都没说过几句话――不是他不想说,而是找不到插嘴的机会。不过陈鑫对此并不在意,他甚至感觉很是享受,这一场只有两位辩手的辩论实在是太精彩了,从辩论中,他觉得自己的思维也得到了拓展。 王兆京来自体制内,手里掌握着大量的信息,他对海南地产业未来的利好评估,就来自于对这些信息的分析综合,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给罗列出来的那些尚且不为人知的数据,就足以说服绝大部分人了。 而楚振邦呢,他手里没有太多具备足够说服里的数据,但问题是,他所具备的是宽泛的知识面与完备的经济学知识,那种信手拈来的旁征博引,基于经济学范畴内的系统预判,尽管会给人一种教条主义的感觉,但却又想不出什么有说服力的反驳理由。 在楚振邦的口中,王兆京所提出的那些利好数据,完全就成了利差的证明。比如说王兆京给出的来自于券商对海南地产投资的数据,国内几大券商向海南地产投资的行为,在楚振邦不仅不是利好消息,还成了相当严重的一个弊端。用楚振邦的话说,券商的介入预示着“捏造资本”的出现,而捏造资本就是经济泡沫化的最根本元素。同样的,银行在贷款项目上的大力支持,在楚振邦口中也成了海南地产泡沫必将出现的明证之一。在这方面他给出的解释,是银行在贷款问题上主要是向国有企业以及那些挂靠在政府部门名下的企业倾斜,其相当于一种非理性的政府投资,类似这样的投资行为,不仅会会带来盲目的信贷扩张,还会在最大限度上通过政府公权力的影响吹大泡沫,并助长**问题的恶化趋势。 当然,给陈鑫带来最深刻印象的,还是楚振邦在辩论中提到的一个名为“var模型”的计算公式,并将它用在了对日本目前地产泡沫中银行风险投资未来预期的推断里面。陈鑫也是学经济出身的,虽然不是毕业于什么名校,可他自认为对宏观经济学还是有足够了解的,而在他的印象中,可从未听到过什么“var模型”这种东西。许是出于一种好奇吧,他还专心记了一下这个东西,当时也没别的什么想法,只是打算当做一种谈资,将来有机会的话,也可以在别人面前炫出来长长自己的面子。 不过陈鑫却不知道,楚振邦酒后所提到的这个“var模型”虽然只是最基本的公式,但在此刻的经济领域里,它还没有出现。它的标准名称是向量自回归模型,是由美国经济学家克里斯托弗?西姆斯于1992年才正式提出的,随后由g30集团推演出后续的风险评估模型,并逐渐在金融界获得广泛采用,为此,西姆斯获得了2010年的诺贝尔经济学奖。 一场酒喝到凌晨时分才散场,醉醺醺的楚振邦也没能回家,就在招待所里同陈鑫、王兆京两人凑活着挤了一晚。 宿醉的结果就是第二天一早起来浑身无力,头疼的像是脑仁里有人用凿子一下下往外穿凿,稍微动一动,后背上就是一层虚汗。不过最严重的问题还不是这些,楚振邦很悲哀的发现他迟到了,而今天却是夏令营活动正是开启的一天。 婉拒了王兆京共进早餐的邀请,楚振邦风风火火的离开宾馆,骑着自行车一路赶到单位。幸好,一直都看他不怎么顺眼的姚琼同志今天也掉了链子,昨晚风刮的凉,姚琼同志没能保护好革命的本钱,有点感冒。 楚振邦赶到政府大院的时候,参加获得资格的学生们都到了,排着整齐的队伍站在大院小广场上,听团委常副书记的讲话,既然是团委组织的活动,总要有一个简短的开幕式,身为大老板的边书记不出面主持,自然就要由常副书记主持了。常副书记本人显然很热衷主持这样的活动,楚振邦来之前,他的讲话已经持续将近半个小时了,开始提出的五个要点,才讲了三个,估计没个十几二十分钟的,他还完不了事。不过这样也好,趁着他滔滔不绝的机会,楚振邦还能上楼喝口茶水。 原本定下的时间,是早上八点正式出发,这样赶到中午时候,按行程应该可以抵达悼良山,那里有一个抗日战争期间日本鬼子修建的暗堡防线。不过计划终归赶不上变化,左拖右拖的,等到学生们领了自行车,井然有序的离开政府大院时,时间已经到了九点半钟。 ……………………. 这次夏令营活动,团委带队的只有三个人,楚振邦、姚琼、何小雅,为了能够最大限度上保证安全,楚振邦在确定名单的时候,有系统的做了一些安排,参加活动的学生中男女生比例是男生居多的,具体的是男生34人,女生26人。 这些学生都是三所学校选出来的优等生,很大一部分人都是班干部,属于乖宝宝的那种,因此路上纪律保持的很好。 将近九点半钟从县城出发,到下午一点钟的时候赶到了悼良山下的茂林乡,乡里的团支部之前就接到了通知,接待的准备工作做的不错。乡里的团支部书记亲自出面作陪,就在乡公社的大院里,60多号人吃了一顿农家饭。 到了茂名乡,才是真的进了大安岭,乡公社的背后就是高高耸立的悼良山,日本鬼子修建的地堡工事在半山腰上,由南向北延伸近十五公里。据乡团支部找来的老人介绍,原来的悼良山上遍山都是丛林,一条可以走的路都没有,后来小鬼子在山腰上修工事,如今上山的路就是他们开出来的。当年苏联人的坦克从悼良山北边的黑瞎子沟一路开过来,被小鬼子的大炮压在山底下动弹不得,苏联人调动飞机过来轰炸,结果把引起了山火,整整少了小半个月。可惜的是,直到最后这个工事都没能毁掉,苏联人被迫改道,从玉葱峰那边绕了过去。再后来,日本鬼子投降了,可山上地堡里的那些鬼子兵却不肯出来,驻扎到这儿的国民党一支部队,只能采用围困的笨办法,最后算是把山上那些鬼子给活活饿死了。即便是到了现在,顺着下山的路向北走,到清运河那边四处挖挖,还能找到不少碎弹片之类的东西呢。 在乡里吃了饭,又听老人讲了讲当年的历史,到了快两点的时候,队伍上山,去看看那些抗日战争留下来的遗迹。 正如老人所说的,悼良山上的山路,都是几十年前鬼子修建的,绵延十几里,却是狭窄的很。路是用土夯实之后再铺上沙子建成的,几十年过去了,风吹雨淋的,这条路早就变得坑洼不平了,有很多地方因为水土流失,铺的沙子被冲走,重又长满了荒草。 乡团支部给安排了一个向导,是个年轻的小伙子,最多不过二十出头,叫孙满河,是乡里民兵连的排长,小伙子领着大伙上山的时候,肩上还背着一支56式半自动步枪,枪上擦了油,看上去挺能唬人的。 这年头国家对枪支的管理还不怎么完善,至少那种拿来打鸟的气枪没有被禁止,而在庞大的民兵队伍里,平素训练也是可以用真枪的,尤其是在这种山区老林之类的地方。 还是那句话,望山跑死马,虽然悼良山看着离得很近,但实际上要想上山,至少也得用上两三个小时的时间。因为上山的路不好走,所以队伍没带自行车,就是徒步前行,两个多小时的时间,队伍就在杂草丛生的小路上跋涉。 参加夏令营活动的学生虽然高中生占多数,但毕竟都还应该算是孩子,再加上又是参加这种趣味性很浓的夏令营活动,每个人都很心盛,一路上吵吵闹闹的,倒也不觉得累。 从乡里出发两个小时,队伍到了悼良山山下,被几个小女生围着的孙满河突然停下来,他一只手搭着凉棚朝北边的山梁上眺望一会儿,招呼道:“姚领导,姚领导……” 早上有点感冒的姚琼,一路上出了不少汗,这会倒是显得精神头很好,孙满河招呼她的时候,她正跟何小雅走在队伍中间说话,听到孙满河叫她,她抬头朝前看了看,回道:“什么事?” “孙领导,”从队伍前边跑回来,孙满河不无担忧的说道,“这天色不看好啊。” 孙满河的话带着浓浓的乡音,不过在场的人都能听明白。 “天色不看好?我看这不是挺好吗?”姚琼下意识的看了看有点偏西的太阳,诧异道。 “北边起云啦,”孙满河伸手一指,摇头说道,“山里的天变脸快,老俗话讲了,‘朝怕南云涨,晚怕北云堆。’你瞅瞅北边的天,这云厚的,估计是要有一场大雨啊。” 姚琼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北边山梁连着的天空上的确有云,不过却是白云,一团一团的像是棉花絮。尽管是地地道道的渠水人,但渠水毕竟还不能算是山区,姚琼对这山里的气象可没什么研究。 “不会吧,”姚琼有点吃不准,她说道,“昨天晚上看过天气预报来着,今天应该没雨啊。” “天气预报要是能准,母猪都能上了树。”楚振邦在边上听着,笑着插了一句嘴。要说他插这句嘴是没有恶意的,不过就是调节一下气氛,当笑话说一说罢了。 可姚琼就看他不顺眼,从他嘴里说出来的笑话,都会觉得有针对性。 “楚领导说的没错,那天气预报跟咱山里没啥用,”偏偏孙满河还挺赞成楚振邦这句话,他点头道,“你看着这天像是没啥,可要是有雨头,最多也就是一两个小时差不多就到了。” 孙满河跟着县里来的几个人都叫领导,姚琼是“姚领导”,楚振邦是“楚领导”,下面还有个何小雅,那就是“何领导”。 “那就是说即便有雨,也还得一两个小时才到呢?”姚琼瞪了楚振邦一眼,转过脸来不以为然的说道,“那咱们现在到目的地还需要多长时间?” “半个小时吧,”孙满河朝山路上看看,青绿色的半山腰上已经能清晰看到纪念碑的影子了,那是50年代中苏友好的时候修建的,目的是纪念当年牺牲在这里的苏联红军士兵。 “就半个小时了还怕什么,”姚琼顺势说道,“咱们到上面动作快点,给纪念碑献完花,留过合影就往回走,反正都带着雨具呢,只要下了山,就算是下雨也不怕了。” 姚琼这个决定还是很合理的,毕竟都走到这了,半途而废的话,明天还得再跑一趟,那样的话,活动任务就完不成了。更何况学生们都带着雨衣雨伞之类的雨具呢,只要不冒雨走山路,就没什么问题。 孙满河显然也觉得这个办法可行,小伙子想了想,说道:“那咱们抓紧,争取雨头到之前赶下山。这节气里,山上一下雨就起雾,这么多孩子,千万别出点啥事。” 听了孙满河的话,楚振邦也没考虑太多,毕竟现在时间很充裕,更何况一会究竟会不会下雨还得两说着呢。 有了统一意见,队伍很快重新上路,这一次前进的速度明显加快了,一中高二四班的团支书还起头唱了个哥,算是给大伙鼓劲。半个小时的时间很快过去,队伍也在孙满河的引领下上了山腰。 从山底下看,当年小鬼子修建的工事就像是一道灰带子,镶嵌在山腰上,可等到登上山,到了近前,大伙才发现这工程着实大的惊人。上山的路一直延伸到工事的入口,混凝土结构的掩体大门上碎石嶙峋,一方近十米高的花岗岩纪念碑伫立在门前的平台上,行飘天文学道向私下延伸。这个地方原本应该是密封的,但不知道是战争的关系还是后来的开凿,隧道顶上开了一个个的口子,外面的光线能够照进来,倒是令这个地方没了阴森可怖的气氛。 楚振邦记得前世99年的时候,渠水对这个地方做了旅游性开发,整个工事翻新了一遍,还安放了一些不知从哪儿淘换来的生了锈的大炮、炮弹。可惜的是,这项旅游开发没有成功,前来游玩的人始终不多。现如今,整个工事隧道里还空空如也,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陈腐的气味。 由孙满河领着,队伍在隧道里象征性的转了小半圈,前后不过是十几分钟的时间,再出来的时候,天色就变了个样,北边天际处的白色云彩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浓浓的乌云,从山梁豁口处吹过来的北风夹带着真正的湿凉,正如孙满河之前所说的,这场雨估计小不了。 要按照最初的安排,前来参加夏令营的学生们要先在纪念碑前进献鲜花,然后唱两首歌,搞一个象征性的悼念仪式,再合影留念。可是看到这个天色,姚琼也有点担心了,唱歌和悼念的仪式直接取消,只是计划把花献到纪念碑前,再合个影就领着队伍下山。 摄影师是楚振邦临时客串的,姚琼和何小雅负责整理队伍,在纪念碑前排出前后三排的队列,可就在楚振邦摆弄相机的时候,学生队伍里突然传来一声女生的惊叫:“莫晓迪不见啦!” 女生的嗓子还没有倒仓,声音稚嫩尖细,应该是初中生,楚振邦听了一嗓子,本能的抬头朝学生队伍看过去。 “张萌也不见啦!”还没等他搞清楚状况呢,队伍里又是一声尖叫。 楚振邦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响,整个头皮都快被炸开了――少两个人,怎么会少两个人?! “莫晓迪!张萌!”刚刚排出来的队列很快就乱了套,姚琼站在纪念碑前的台阶上,尖着嗓子喊道。 楚振邦悬着心,巴望着有人能喊上一声“到”,可惜队伍乱糟糟的,始终也没人喊出这一声来。 又喊了两嗓子,见却确实没人站出来答应,姚琼也慌了神,一张狐媚的脸瞬间变的煞白,何小雅更是差劲,这会整个人都傻掉了,站在那儿晃晃悠悠的,两只手搅在一起,拧的指尖都失了血色。 这可是团县委组织的活动,要是活动一场下来,把孩子给人家家长丢两个人,且不说没法交代,至少他们这三个人谁都没好果子吃。 楚振邦当初就很不看好这个活动,不为别的,就是怕活动的时候出点意外,没想到现如今这意外还真就他娘的出现了。 “不要乱,”楚振邦深吸两口气,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而后快步走到姚琼身边,一只脚蹬在台阶上,冲乱糟糟的学生们喊道,“都不要乱,大家回想一下,最后看到莫晓迪和张萌的时候,咱们是在哪儿呢?!” 几十号学生你一句我一句的吵吵半天,终于有一个小姑娘喊道:“在隧道里,就是在那个什么弹药库那儿,张萌还跟我说话来着。” 楚振邦扭过头,看了看站在队伍末梢的孙满河,小伙子领会了他的意思,拧着眉头说道:“咱们刚才去了四个弹药库呢,到底是哪个?” “是,是第一次去的那个吧?”小姑娘回答道,只是这答案给的有点底气不足,估计她自己都吃不准了。 “姚主任,我跟满河兄弟下去找,你和小雅照顾好这里,”稍一思索,楚振邦对姚琼说道。 “不行啊,”孙满河抬头看看北边漫过来的乌云,一脸担忧的说道,“这雨眼看这就要上来了,你们得尽快把这些孩子带下山去,要不等雨下起来,这山路就没法走了。再说啦,这隧道跟蜘蛛网似的,两孩子要是直到在一个地等着还好,要是乱走的话,咱们一时半会的也找不着。” 他这一番话,又让楚振邦的心往下沉了几分。下雨还好说,主要是那两个走失的孩子怎么办。这山里的工事可是绵延十多里呢,里面的隧道四通八达,就像迷宫似的,两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呆在里头,要是一害怕四处乱跑,一时半会的哪找的着啊。再有,山里头昼夜温差大,再来上一场雨,若是不能尽快把人找到……楚振邦都不敢再往下多想了。 “那这样,”带着满腹的忐忑,楚振邦说道,“姚主任,你和小雅先把学生们带下山,我跟满河兄弟去找人,你们到乡里再多招呼几个人来帮忙。” “不行,我跟你们一起找,”姚琼苍白着脸,两片嘴唇都在瑟瑟发抖,“让小雅负责把人带下山去,我是这次活动的负责人,我要……” “现在不是讨论谁是负责人的时候,”楚振邦心思烦乱,不等她把话说完便吼道,“而是要尽快找人来帮忙,小雅自己都还是个孩子,你就放心把这么沉的担子都交给她!” 姚琼被吼得打了个激灵,因慌乱而产生的激动情绪算是冷却了几分。 “就这么说定了,你和小雅带着学生们下山,我跟满河去找人,”见她不再多嘴,楚振邦喘了两口大气,一边伸手去拿她和小雅的背包,一边说道,“你们把雨具带上,剩下那些吃的喝的都给我和满河留下,到时候说不定还能派上点用场。” 第五十章 惊魂 姚琼最终还是与何小雅带着学生们先一步下了山,对于她的心思,楚振邦总能猜到一些,若是按照这女人的想法,她定然是要发动全部学生一块下隧道寻人的了。只要下山前人找到了,这个事故就可以隐瞒下来,至少来说,产生的影响不会太大。 但楚振邦可不能让她这么搞,眼前大雨转瞬既至,这又是在山上,几十个未成年的学生滞留在这儿,天知道会不会发生更严重的意外。上山的时候山路虽然不太难走,可那毕竟是没下雨的时候,常走山路的人都知道“上山容易下山难”,再加上一场雨,悼良山这条几十年前修建的山路,估计会变得异常难行。楚振邦绝不希望用几十个孩子的安慰,换取自己仕途的平坦,他也不能允许别人当着他的面这么做。 幸亏姚琼还没有丧失理智,否则的话,楚振邦也不介意就在这儿跟她撕破脸,反正这女人一直都看他不顺眼。 目送学生队伍缓缓的下了山,楚振邦吸口气,本能的朝天上看了一眼。 北边的天色上来的很快,就这么一会工夫,滚浓的乌云已经漫到了头顶,乌黑的云层中时不时闪过一两道或明或暗的电光,可就是听不到一丝雷声。 “大水无雷呦,今天这场雨看来小不了。”孙满河也在观看天色,这时候禁不住忧心忡忡的叹息一声。 楚振邦紧抿着嘴唇,把自己肩上背着的旅行包摘下来,将里面装着的食物和饮用水与姚琼她们留下的重新做了分配,用两个背包装了。 “走吧,满河兄弟,咱们去找人,”一个包递给孙满河,楚振邦面无表情的说了一句,转身走向隧道的入口。 孙满河脸上的忧色未退,亦步亦趋的跟着他下了隧道。 下了隧道的阶梯,眼前就是通往不同方向的四道岔路,楚振邦记得很清楚,他们刚才是从最左边那一条隧道进去,又从倒数第二条隧道里出来的。他虽然对工事里的隧道不熟悉,但却知道功率最大化的定律是什么,从目前的情况看,显然从进出的两条隧道同时寻找更加省时。 “满河兄弟,我看咱们不如分开来找,”楚振邦停在岔路口的最外面,说道,“你走刚才咱们进去时走的那一条,我走这边出来时的那一条,不管能不能找到人,半个小时后,咱们回到这里汇合。” “那怎么行,”孙满河被他这个想法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反对道,“楚领导,你对这里不熟悉,这里面的网道……” “我明白你的意思,”楚振邦不等他说完,就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把刀子,晃了晃,说道,“放心好啦,我迷不了路,这一路过去,我会记得在墙上做记号,就算找不到人,我也能顺着记号转回来。” 他手里拿的刀子,就是一把两寸长的水果刀,这东西拿来防身不好使,但要在墙上做个记号还是绰绰有余的。 “可是……”孙满河还想再劝说两句,却被楚振邦摆手打断了。 “就这么办吧,抓紧时间,记得半个小时以后回到这里汇合,”最后叮咛了一句,楚振邦迈开步子,急匆匆的进了深不见底的隧道。 前世在宗教观念上,楚振邦向来都是坚定的无神论者,“子不语怪力乱神,”神神鬼鬼的东西不过是心理空虚者假于来世的虚妄寄托。但随着自己的重生,这种曾经坚定的信念也在某种程度上有了弱化,楚振邦觉得冥冥中可能真就有一种超自然的东西存在着。 隧道还是不久前才走过的隧道,空旷破败,空气中充斥着一种陈腐的气味,时空的运转似乎在这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凝滞住了。只是与不久前相比,这次孤身回来,身边没有了那些学生们叽叽喳喳的吵闹声,这种凝滞就变成了令人遍体生寒的死寂。 乌云彻底遮蔽了天空,隧道里光线愈发的昏暗,那些偏僻的角落里,更是黝黑一片,都看不到有什么东西;脚下的路面上铺满了沙砾碎石,一脚踩下去沙沙作响;头顶洞开的天窗口往下滴落着水滴,打在地面上发出断断续续的“噗嗤”声。这种交杂的声音在隧道里回响,经过拢音效果的过滤,每一丝声响似乎都变得异常清晰。 孤身一人走在这个该死的地方,楚振邦心里发虚,尤其是每次用小刀在墙上勾画记号的时候,他都隐隐觉得那些黑暗的犄角旮旯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冷漠的注视着自己。可每次前行的时候,这种被人偷偷注视的感觉又转到了身后,就像是有人在背后跟踪自己一样,更要命的是,这个跟踪者似乎越走越快,离自己的距离越来越近。 这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感觉,几乎每一个走夜路的人都能体会到,用心理学来解释,这是基于人们对周围无法观测到的环境所产生的臆想,由于人类对黑暗有天生的恐惧心态,所以这种臆想映射到脑海里,就会引来恐怖的心理联动。 类似恐惧的心态是发自内心的,近乎是无法克制的毛骨悚然。幸好楚振邦前世对心理学有所涉猎,要驱逐这种恐惧就必须来一个心理映射转移,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数羊。 数羊的过程近乎是一个自我催眠的过程,一只羊,两只羊……的数过去,等到自己都数不清的时候,心理的恐惧就不知不觉的消退了,这种办法很有效,能够吸引绝大部分的精力,不过它带来的后遗症也很明显,当脑子里的羊数不过来的时候,楚振邦猛然惊醒,他赫然发现自己似乎走错路了。 停下来的地方又是一个岔路口,十字型的分叉口,正前方的隧道已经坍塌了,嶙嶙碎石中显现出一道破败的残垣,残垣紧紧连着一个黝黑的门洞。门里是一个不太大的房间,屋顶坍塌了,连成珠串一般的雨水从上面流下来,浸湿了正对着门口的那一堵墙壁。 令楚振邦感觉惊讶的是,那道被雨水打湿的墙壁上竟然有字,字体很大,分明是三个“冤”字。心里正犹豫着是该过去看个究竟,还是立马在这掉头往回走,楚振邦就听到一阵儿悉悉索索的脚步声传过来。 脚步声很慢,就像是瘸腿的人正拖着一条残腿行进一样,因为有拢音的缘故,也听不出这脚步声是从哪边传过来的。一听到这声音,楚振邦就觉得浑身一冷,全身上下的汗毛似乎都一下子支楞起来了,想要转身往回跑,可脚底下就像是钉了钉子,一步都挪不动。 “悉嗦……悉嗦……沙沙……” 古怪到令人胆寒的声音一点都没有息止的意思,反倒像是越来越近了,或许只是过了两三分钟的时间,可这两三分钟在楚振邦的印象里就像是几个小时那般的漫长。 怪声越来越近,当楚振邦最终摸准声音传来的方向时,右边的隧道尽头有了变故。在堆着一堆碎石的隧道拐角处,先是突兀的闪出来一只白色的胶底运动鞋,紧接着又出现了一截嫩白的小腿。这截小腿在拐角处闪了闪,很快又缩回去,随后又飘出来一角粉红色的百褶裙。 “贞子?!” 楚振邦脑子里闪过一个很是荒诞的念头,不对啊,电视里贞子可是手先出现的,到了这儿怎么变成腿先出来了? 这个荒诞的念头还没有转完,隧道的拐角里已经闪出来一道娇小的身影,草!哪是什么贞子,分明是个半大的小姑娘,身上穿着一件粉色的套裙,脑袋后头还扎着两条马尾辫,很纯很萌的样子。 小姑娘两只手拖了一篷干枯的树枝,背着身从隧道拐角里退出来,刚才那“沙沙”的声音就是树枝在地上拖拽时发出来的。树枝的枝干足有碗口那么粗,跟小姑娘的跟头不成比例,大概是拖得累了,转出拐角的时候,小姑娘松了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细声细气的嘟囔道:“哎呀妈呀,累死我了!”说着,还在树枝上踢了一脚。 不用说啦,这小姑娘肯定是走失的两个学生之一,只是不知道她是叫张萌还是叫莫晓迪。 原本纠缠在心里的恐惧这会骤然间不翼而飞,楚振邦的猛地吸口气,这才发现内衬不知道时候全都湿透了。 小姑娘显然也察觉到了这边的动静,她朝这边看了一眼,整个人就愣在了那里,差不多有个两三秒的工夫,忽然又哇的一声哭出来,倒腾着两条小腿朝这边跑过来,一头扎进楚振邦怀里。 楚振邦这会心神大定,也不害怕了,连哄带劝的安慰了小姑娘一番,哄得她不哭了,这才问了问情况。 别看小姑娘刚才胆子挺大,可实际上受到的惊吓绝对不小,好不容易止住抽泣,才抽抽搭搭的回答了楚振邦的问题。 小姑娘就是走失的莫晓迪,她跟张萌是同桌,两人原本一直跟着队伍来着,后来张萌内急,拉着她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小解。结果,就是这么一个小解的工夫,两人再出来就找不着队伍了。 要说两个小姑娘胆子也不小,发现掉队之后,两人也没在原地等着,而是自己找了个方向一路追下去,最后追来追去就追到这个地方来了。外面天阴的厉害,隧道里光线也越来越暗,两个小姑娘终归还是害怕了,商量一番之后就决定在这里等人来找。 从乡里出发的时候,也没想到天气会变得这么快,两个小姑娘身上的裙子都很单薄,隧道里气温一低,难免就会觉得阴冷,莫晓迪拖那段树枝回去就是打算升火取暖的。 听莫晓迪在抽泣中把经过一说,楚振邦都不知道她们什么好了,这两小姑娘倒是挺舒服,觉得冷了还懂得给自己生堆火,可怜外面的人为了她们两个都炸了营了。 由莫晓迪带领着,楚振邦又在对面那条隧道的一个空房间里找到了张萌,感情刚才莫晓迪之所以出去找柴火,是因为跟张萌“石头剪子布”的时候输掉了――难为她们到这时候还有心情玩游戏,楚振邦都不知道是该骂她们胡闹还是夸她们有勇气了。 一手牵着一个小姑娘,楚振邦顺着留下的标记往回走的时候看了看表,就这么一会,四十多分钟的时间过去了,很明显,这里离着入口不是很近,即便是一路跑回去,肯定也赶不上跟张满河约定见面的点了。 头顶上时不时滚过沉闷的雷声,骤急的雨声也清晰可闻,隧道里的气温随着天色放暗而变得越来越阴冷,即便是走着,两个小姑娘都冷得发抖。 楚振邦不得不把身上仅有一件外套脱下来,给体格看着强一点的莫晓迪裹在身上,却把娇娇弱弱的张萌背在后背上,靠自己的体温给她取暖。 一大两小三个人,就这么在幽暗深远的隧道里一路蹒跚,等到最后走到出口的时候,楚振邦只觉得浑身上下已经半点力气都没有了。 张满河没有在出口处等着,估计他是没等到楚振邦出现,心里记挂着又进了隧道。 楚振邦这时候也没能再去找他了,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招来一堆半干不湿的柴火,在干爽的地方点了一堆篝火,又跟两个小姑娘分吃了一点饼干,楚振邦才觉得缓过点劲来。 也许是受了环境的影响,两个小姑娘对楚振邦有点依赖,一左一右的挤在他身边,时不时问一些很“成年”的问题。 两个小姑娘都是初三的学生,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楚振邦可不敢招惹她们,幸好作为七零后出生的一代人,这年头的小姑娘还远没有“九零后”那般的疯狂,否则楚振邦会惹上更多的麻烦。 跟两个小姑娘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一会,就在她们昏昏欲睡的时候,满头大汗的张满河回来了,看到楚振邦和依偎在他身上的两个小姑娘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 乡里前来接应的人直到天色全黑的时候才赶到山上,二十多个穿着雨衣的汉子,都是县武装部临时从民兵连召集来的民兵,一人一只手电筒,蜿蜒在山路上就像是一条长龙。 带队的是乡里民兵连的连长萧国柱,三十出头的一个壮汉,他告诉楚振邦,幸亏学生们下山的早,不然的话,非出大事不可。这场大雨来得太突然,跟悼良山紧邻的娘娘峰上爆发了山洪,下山必经的黑瞎子沟被洪水冲过,清运河上的一座木桥也被洪水裹夹的树桩撞毁了。 姚琼得到山洪爆发的消息,担心事态进一步扩大,便向团县委作了汇报,武装部那边就是县里给的通知,这才把民兵抽调过来。如今下山的路在黑瞎子沟一线还泡在齐腰深的水里,清运河的水位还在持续上涨,乡里临时组织了防汛办,正准备应对可能进一步恶化的汛情。 楚振邦也知道,自从当年的大安岭火灾之后,由于山林植被遭到大面积焚毁,几乎每年夏秋交界的时节,渠水境内的很多地方都会出现大规模的山洪暴发,两年前,镜水乡下辖的六个村被迫集体迁徙,就是因为洪水暴发过于频繁的缘故。但茂名乡这边似乎还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么大的汛情呢,眼下这次……只能说是他们命不好吧。 跟着萧国柱一行人冒雨下山,刚到山脚下,楚振邦就看到下午过来时的山路已经完全被浑黄的洪水淹没了,夜色下一眼都望不到边。坐着皮筏艇转回乡里的时候,才知道洪水一直淹到清运河的河堤,绵延的河堤成了一道狭长的孤岛,堤里是浑黄的河水,堤外是同样浑黄的山洪,大量的枯枝败叶漂浮在水面上,令人望之胆寒。 回到乡里的时候,时间到了夜里八点钟,楚振邦刚进乡政府的大院门,就看到衣着单薄的何小雅正孤零零站在县政府办公室的门口朝这边张望。 看到楚振邦的身影出现在院门口,她苍白的小脸上闪过一丝喜色,紧接着便一头冲进雨里,一路小跑的冲过来。 “楚大哥,你可算回来啦,”冲到近前的时候,何小雅还没等站稳脚,便急不可耐的说道。 她冲的势头有点猛,再加上积了水的泥地打滑,说着话的时候,脚下一滑,差点冲进楚振邦的怀里。 楚振邦下意识的伸手想扶她一下,接过一只手倒是抓住了她的胳膊,另一只手却从她小臂前错过去,径直按在她鼓囊囊的胸脯上。尽管只是轻轻一触就缩了手,可那份柔软绵弹的触感却清晰的反馈到脑海里。楚振邦第一个反应就是这小妮子别看还有点生涩,可发育倒是很到位,平时从身条上看还真是看不出来。 何小雅显然没想到会出现这种尴尬的场面,脸上本能的一红,想说点啥掩饰一下,却又想不出该说些什么。 “怎么,还怕我回不来啊?”楚振邦装做什么都没察觉到,语气平静的笑道。 “哪有,”何小雅讷讷的咕哝一句,声音小的像是蚊子叫唤。 “那怎么在门口呆着?不怕冷啊。”楚振邦笑道。 “没,我只是跟姚琼吵了两句嘴,”楚振邦的问题似乎提醒了何小雅,她一时间也忘了刚才的尴尬,愤愤的说道,“那个不要脸的女人,我再也不想理她了。” 第五十一章 躲不开的对手 也不知道何小雅跟姚琼怎么产生的矛盾,楚振邦好奇的多问了一句,结果得到的答案让他有种哭笑不得感觉。 其实事情很简单,就是因为下午乡里接到山洪的消息后,姚琼便给团县委那边打了电话,电话里,她把山上发生的事汇报了一遍,而在提到要求学生们分批下山的时候,姚琼说了一句这个要求是她“果断”作出的,目的是为了避免让更多学生身处险地。 团县委那边接到电话的是边书记,听说茂名乡暴发了山洪,边书记在电话里肯定了姚琼临时做出的这个决定。姚琼打这个电话的时候,也没躲着藏着,被何小雅听了个正着,两人就为这点事起了争执。 何小雅就觉得姚琼没有实事求是,因为那条建议是楚振邦提的,当时姚琼还反对来着,她在领导面前说了谎,还贪墨了原本应该属于的楚振邦的功劳。姚琼在年龄上虽然不比何小雅大多少,可她好歹也是个小干部了,再加上两人平时关系还不错,这一吵起来,姚琼就觉得面子上下不来,所以说了两句难听的话。一来二去,两人就为了这么点事吵崩了。 多小的一件事啊?在楚振邦看来,姚琼那么对团委汇报是很正常的,她不这么说还能怎么说?从某种程度上,今天下午突然暴发的山洪还等于是帮了姚琼的忙了,不然今天在山上发生的事,回去她都没法跟领导说。 至于说一个区区的口头表扬,楚振邦还真是没看在眼里,如果能借此与姚琼改善一下关系,他甚至很乐意配合。当然,这种话他是不会当着何小雅说出来的,毕竟人家是在为他打抱不平。 劝慰了何小雅一番,楚振邦领着她走到乡政府办公室门口,透过窗户,可以看到姚琼正坐在椭圆形的会议桌前看书,会议室里的电灯度数不够大,发散出来的光线昏黄暗淡,她几乎快要趴到书本上了。 楚振邦抬抬手,正准备敲门的时候,乡政府的门口外突然开进来几辆吉普车,一盏盏的大灯划破暴雨如织的夜幕,照到脸上的时候感觉分外刺眼。 尽管看不到车上的人,也看不到车前窗上贴着的通行证,但楚振邦考虑着,这应该是县里临时组织的防汛指挥部下来了。 进了大院的车队还没停下,楚振邦就看到东面的一个房间里呼啦啦涌出来十几个人,也没人打伞,就那么冒着雨冲到院子里,其中领头的一个在迈下台阶的时候还滑了一跤,差点没摔在地上。 借着照过来的车灯,楚振邦看出那个差点摔倒的中年人正是茂名乡的乡党委书记迟耘田,跟在他后面的,应该就是乡里的主要领导干部了。 “哎,小楚?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原本坐在办公室里看书的姚琼,这会也被院子里的动静引出来,她一拉开门就看到站在门前的楚振邦,问道。 “噢,姚主任,我刚回来,”楚振邦转过身,笑了笑说道,“正准备找你汇报一下情况呢。” 姚琼朝他身后看了看,除了何小雅之外没看到还有别的什么人跟着,忍不住问道:“那两个孩子呢?” “民兵营的同志给送到借宿老乡家里去了,”楚振邦如实的回答道,“两个孩子都受了惊吓,再加上这天降温降的厉害,我怕她们跟着跑来跑去的再感冒了,所以就没再带她们过来。” 其实楚振邦是故意不带两个小姑娘过来的,以姚琼的小性,天知道她会不会对两个小姑娘发脾气,这年头的孩子自尊心都强,万一姚琼当面说些不好听的话,到时候说不准又出什么事呢。 原本楚振邦还以为姚琼会闹腾一番呢,没成想这女人今天像是吃错药了,好说话的很,听了楚振邦的解释,她只是微一点头,便将视线转向院子里那几辆吉普车。 楚振邦他们站的位置,正好在车灯影里,强光照射下,他们压根看不到车上下来的是什么人。 “小楚,”姚琼张望了一会儿,像是想起了什么,扭头问道,“你回来的时候,清运河上的水位怎么样?” “不是很乐观,”楚振邦摇摇头,不无担忧的说道,“我看着河里的水位基本上就要溢过河堤了,这还是南堤,北堤南边的情况更严重,一边是狂涨的河水,一边是从山里倾泻下来的山洪,整段河堤都被泡在水里。” 姚琼脸上的表情很不好看,她缓慢的点了点头,沉默片刻,说道:“刚才跟乡里的孟干事聊了一会,他说连通清运河的56号干沟下午的时候溢满了,在长树堡东面冲开一道口子,大半个堡子都被淹了,现在还不知道有……” “吓!”何小雅显然是刚知道这件事,听姚琼谈起,吃了一惊。 被何小雅的一声惊呼打断话头,姚琼瞟了她一眼,继续说道:“现在还不知道有没有伤到人,不过从现在的情况看,这次汛情应该挺严重的。” 按照原来的夏令营计划,长树堡是这次活动要经过的一地方,是临乡红龙乡的一个村子,过了那个村子就是瞿岩山了。抗日战争的时候,赵尚志所率领的抗联第三军曾经在这里那里驻扎过很长时间。 若是没有这场雨,夏令营的队伍今天晚上应该是在那里停宿的,只是没想到来了这么一场山洪,原定的宿营地竟然变成了泽国。 “下午我联系了边书记,他的意思是这次活动到此为止,”姚琼继续说道,“明天上午,咱们带着学生们返回县城。一会儿我去给学生们下通知,明天早上七点在这里集合,你们晚上也早点休息,今天这一天估计都累坏了。” 楚振邦心里暗自好笑,看来何小雅闹的这一场还真没白闹,若是放在平时,估计这送信的活肯定是自己的了。 尽管姚琼说了由她去下通知,可楚振邦怎么也不好意思真让她去,外面雨下得这么大呢,让人家一个女人抹黑冒雨出去送信,这种事他做不出来。 “还是我去吧,姚主任,”搓着双手,楚振邦笑道,“天这么黑,又下这么大雨,你一个人去不安全。” “我跟你一起去,楚哥。”何小雅就像是唯恐别人把她给忘了,插嘴说道。 “那就小楚和我一起去吧,”姚琼看了她一眼,还不等楚振邦开口,便毫不犹豫的做出了决定,看着就像是她早就在等楚振邦这句话一样,“小雅还是不要去了,你去伙房那边看看,让他们给小楚准备点吃的。” 这话说完,她转身走回办公室,取下挂在门上的两件雨衣,随手扔给楚振邦一件,又将另一件披在身上,风风火火的就冲进雨里。 楚振邦没想到姚琼说走就走,接过雨衣的时候愣了一下,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冲进了雨里。 “凭什么不让我去!”何小雅粗枝大叶的,也没察觉出什么异常来,还站在那儿自顾自的发了一句牢骚。 楚振邦却是感觉到了,今天晚上姚琼的情绪有点不对头,她就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样,有一种很负面的情绪淤积在心头。刚才说话的时候她掩饰的很好,还不容易察觉到,可在她连雨衣都没穿好就冲进雨里的时候,楚振邦便清晰的感受到了。 朝何小雅笑笑,楚振邦把雨衣穿上,拍亮了刚才回来时民兵连的人送给的手电筒,一路小跑的追上去。 经过那几辆吉普车的时候,楚振邦放慢脚步看了一眼,感情过来的人是县里武装部部长、县委常委钟自立,陪在他左右的人中,楚振邦还认识县水利局局长尹兰。 看到这两个人,楚振邦心头禁不住一沉,武装部部长、水利局局长亲自赶到一线,很明显,这一次的汛情定然是很严重了,可是回想前世,90年的时候渠水好像是没有闹什么大的水灾啊。 带着心头的一丝疑惑,楚振邦出了乡政府的院门,就这么会工夫,走在前面的姚琼已经把他落下十多米了,这女人就像是发了癔症,手电不打,雨衣的披帽也不戴,偏偏脚底下还走得飞快。 楚振邦紧赶几步追上去,说道:“姚主任,你的帽子……帽子没戴上。” 姚琼就像是没听见一样,兀自风风火火的往前走。 楚振邦打着手电朝她身上照了照,就看见她烫过的头发早就湿透了,紧紧贴在头皮上,发梢处还在朝脖颈子里滴着水珠。 心里也没多想,楚振邦上前两步,伸手拎住垂在她背后的雨帽,轻轻一甩,把帽子甩上她的头顶、 姚琼脚下一顿,像是刚从梦魇中清醒过来,她扭头看了楚振邦一眼,挂满水珠的嘴唇抖了抖,好半晌之后才说道:“谢谢。” “不客气,其实我啥也没做,”楚振邦耸耸肩,笑道。 他知道姚琼这句谢谢,估计不是针对她的雨帽,而应该是为了山上的事,尽管不知为什么,但楚振邦猜测着,这女人心里肯定有什么心结,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山洪,定然是触动了她这个心结,否则的话,依她的性情不会如此失控。 这年头的茂名乡乡政府驻地,更像是后世的一个村子,一条柏油马路都没有,有的只是夯实的泥土里,一下雨,虽然不说是到处泥泞吧,至少脚底下打滑的很。参加夏令营的学生,除了少部分被安排在乡政府的招待所之外,剩下的绝大部分都被安排到了老乡家里,乡团支部给的条件,安排一个学生团支部那边补贴五块钱。别看给的钱不多,但各家各户的积极性都很高,最后团支部还不得不优先照顾五保户和军属。农村不像城里那样,住房还分几居几室的,村里的住房宽裕的很,又是南房又是北房的,大土炕一盘就能住人,近四十号学生,六户人家就给安排下了。 为了照顾起来方便,这些住户离着乡政府都不是很远,最远的一家走路过去也就是七八分钟的工夫。 从乡政府出来,楚振邦先陪着姚琼去了招待所,又把临近招待所的两户人家通知到了,之后折返回来往东走,还没回到乡里的干道上,就感觉着四周的光线闪了闪,随即陷入一片黑暗――停电了。 就在这个时候,姚琼脚底下不知踩上了什么,嘴里惊呼一声,身子一歪,两只胳膊在空中挥舞两下,一个跟头倒向路边。 这条小路不过两三米宽,道路两边有个不大的下坡,坡下是两排护路的老槐树。 听到姚琼那一声惊呼,楚振邦本能的就想伸手拉住她,可是脚底下一滑,没能抓住她,只能眼看着她从坡上摔下去,撞到坡下一棵老槐树的树干上。 “姚主任,姚主任,你没事吧?”这时候也顾不上泥泥水水的了,楚振邦一屁股坐在路基上,顺着下坡一路滑下去,一边用手电去照摔下来的姚琼,一边连声问道。 手电光很快照到姚琼的身上,她正歪在一根老槐树突出地表的树根上,两手撑着身子想要坐起来。 “是不是摔到哪了?”楚振邦两步奔过去,蹲在她面前问道。 “我没事,”姚琼推开他伸过来搀扶自己的手,一边挣扎着坐起来,一边说道。 “真的没事?”楚振邦拿手电照着她的脸,她脸上一片煞白,被雨水打湿的细长眉毛几乎攒成了一团,右眼狭长的眼角上还有一道明显的划痕。 原本是好心的询问,没想到姚琼却突然发了火,她伸手一拍,正拍在楚振邦拿着的手电筒上,嘴里还尖叫似的喊道:“我说没事就没事,你怎么这么烦啊!” 楚振邦哪能想到她说翻脸就翻脸,手电筒没拿稳,被她一巴掌拍落在地,咕噜噜的滚进一汪雨水里。 看看滚到水里的手电筒,楚振邦也不生气,他叹口气,伸手将电筒捡起来,在沾满泥水的裤腿上擦了擦。 手电筒的玻璃护罩内进了水,估计是连了电了,灯泡一闪一闪的,眼看着就要憋灭。 “对不起,我今天心情不太好。”姚琼大概也冷静下来了,她伸手在脸上抹了一把,垂着头说道。 “没关系,”楚振邦耸耸肩,淡然笑道,“我能理解,人的心情总是会受天气的影响,其实我也讨厌这种下雨天。” 姚琼很认真的在他脸上看了看,可惜天太黑,能见度差得很,她根本看不清楚振邦脸上是什么表情。 “我不是讨厌下雨天,我只是……”也不知道为什么,姚琼就觉得楚振邦还是在闹情绪,她解释道,“我只是有点恨我自己。” “哦?”楚振邦摆弄着手电,看似心不在焉的哦了一声。 刚才从坡上滚下来的时候,姚琼伤到了脚踝,这会一抽一抽的,疼得很厉害,她尝试着想要站起来,可受伤的右腿一点力气都使不上,偷偷试了两下之后,索性放弃了,就那么坐在地上说道:“也许小雅说的没错,我就是个小气、自私、凡事只能看到我自己的女人。今天在山上的时候,听说那两个孩子找不到了,我当时担心的事竟然不是她们会不会出什么意外,反而是在担心这件事会对我造成什么影响。” 楚振邦默然不语,他还真是有点吃惊,怎么也想不到姚琼竟然会对他说这些话。 “今天下午和小雅吵过之后,我想了很多,”大概是因为把心里憋闷着的话都倒了出来的缘故,姚琼感觉浑身上下都很轻松,“我想到了我小的时候,想到了刚参加工作的时候,想到了我的妹妹,也想了一些关于将来的事。我觉得,也许眼前这种生活并不适合我,在团委工作几年了,如今回头看看,我都快认不得我自己了,我需要换一种生活。” 手电里的灯泡闪了闪,终于彻底熄灭了,楚振邦徒劳的将在手心里磕了磕,却是一点动静的没有。 “姚主任,你想的太多了,”随手把手电扔到一边,楚振邦拉住姚琼的胳膊,用力搀着她站起来,说道,“我一直都觉得人不能把这个世界看得太现实,因为若是把这个世界看的太现实了,那活着就没什么意思了。凡事呢,不妨都朝好的方面想一想,那样的话,没准你会发现现在的生活,正是你最想要的。” 这次姚琼没有拒绝他的搀扶,她费力的从地上站起来,浑身上下的衣服都湿透了,裤子上沾满了泥巴。 “我可没有你这么乐观,”半个身子几乎都靠在楚振邦怀里,姚琼一瘸一拐的往前走了两步,笑道,“更何况我今天下午已经拿定主意了,这次回去,我就准备辞职。” “辞职?”楚振邦愕然道。 “嗯,辞职,”姚琼吸了一口气,说道,“我有一个同学很久以前就联系过我,她在哈市一家私营企业里工作,混得不错,希望我能过去帮她。” “私营企业的效益可是不牢靠的,”楚振邦也不知道该劝她什么,只是随口说了一句。 “无所谓,我相信自己总能闯出一条路来的,”姚琼笑道,“更何况我同学也说过,那家企业背景很深,听说出资方在南边很有名气,好像是一家叫什么云升实业的大集团。” 楚振邦激灵灵的打个冷颤,险些没把姚琼从怀里扔出去。 第五十二章 白岭 还是那句话,该来总归要来,躲不过的怎么也躲不过,前世那个令自己坎坷半生的庞然大物,如今又一次出现了。 当然,回想前世,此时的云升实业还是一家顶着全民所有牌子的集团公司,它的背后是哈市轻工局和北疆省纺织品贸易公司,记忆中,云升实业在94年作为国家股份制试点企业进行改制,其后就成为了后来真正意义上的股份制民营集团公司。 躲不过的事情楚振邦也没打算躲,只是心里那份紧迫感又加重了几分。 茂名乡的洪灾最终还是暴发了,乡政府驻地在第二天下午被迫迁移,随后,武装部申请调来的武警部队在当天晚上掘开了清运河北段河堤,以此舒缓河道下游的防汛压力。 楚振邦第一次参与组织团委活动半途告终了,他和姚琼、何小雅第二天一早就带着队伍回转县城。在回程的路上,楚振邦才从何小雅那里得知一个消息,姚琼的老家是南大沟乡的柳野堡,前年县里组织各乡镇的年轻人上山抢伐“烧死木”,也就是大安岭火灾中被焚烧过的树木。结果柳树堡那边组织的村民抢伐队在山上遇到了泥石流,五个村民葬身荒山,其中就有姚琼的弟弟。 对于这一场轰轰烈烈的抢伐烧死木运动,楚振邦前世就了解的很清楚,据说这场运动的起因,是有专家宣称被焚烧过的树木即便不死,未来一段时间也会出现虫蛀的现象。为了尽可能的挽回损失,这场没有任何科学依据的伐木运动就在大安岭遭受火灾的几个县境内铺开了。上千万立方的原生林在这场运动中被毫无节制的砍伐了,其直接带来的后果,就是大安岭继5.6火灾之后,又遭受了第二次**浩劫。 对这种近乎愚蠢的政府决策,楚振邦没有权利置评,在他看来,姚琼很可能是在这场山洪暴发中,联想到了她的弟弟,这种联想触动了她的神经,最终让她打定了下海经商的主意。 这年头在职干部下海经商是很正常的事,国家政策都在鼓励呢,像姚琼这种在体制内混累了而下海的人,全国多的数不胜数。 姚琼也算是个雷厉风行的女人,她的辞职是在转过来一周的第二天。简单的一份报告交到团委书记的案头,她甚至连自己的人事档案都没领,更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就那么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单位。 楚振邦得知她辞职的消息是在周三早上,团委常副书记先找了刘金栋过去谈话,紧接着又把他叫了过去。谈话中常副书记提到了姚琼辞职的事,随后告诉他,经团委领导研究决定,团委宣传部部长这个职位,最近准备补上缺额,由刘金栋同志出任宣传部部长。另外,由于姚琼同志的离职,团委组织部部长的名额也除了缺,按理说,这个部长的职位应该由团委富有经验的同志顶上去的,他楚振邦才刚刚参加工作几个月,还没有那份资历。不过,常副书记本人是不赞同论资排辈那种规矩的,他觉得楚振邦虽然年轻,但他毕竟是团委目前唯一的一个本科生,再加上他在此前的工作中表现突出,所以本着团委应大力培养年轻干部的原则,他力主由楚振邦顶上这个缺,接替姚琼出任团委组织部部长。 常副书记还是很平易近人的,他跟楚振邦的谈话持续了一个多小时,除了宣布团委领导的任命之外,又说了一些勉励的话。 从常副书记的办公室里出来,紧接着楚振邦又被武清学叫了过去,随后又是一个多小时的谈话。 武清学谈话的内容与常副书记有类同的地方,但也有不同的地方。类同的是团委领导的人事安排决定,不同的则是任命楚振邦为团委组织部部长这件事上,团委几个领导中是边书记力排众议,最终敲定下来的。 同样的一份人事任命,却有截然相反的两种说法,到底谁真谁假?楚振邦心里自然有谱。 一直以来,楚振邦都跟常副书记没多少联系,即便是团委干部有缺额,估计常副书记也不会首先想到他头上。更何况刚才约谈的时候,常副书记是先找的刘金栋,这一点是最能说明问题的了,毕竟在团委这一亩三分地里,组织部要比宣传部重要的一些。 不过心里清楚归心里清楚,楚振邦绝对不会把心里那些东西挂在脸上,更何况所谓组织部部长,无非就是一个股长,可以看做是国家行政干部编制队列中最基层的一级了,等到国家公务员系统开始实行之后,股长连个干部都不是了。 说白了,楚振邦觉得边晓松之所以给自己弄来这么个组织部部长的名头,无非就是一种安慰奖,除了工资能够调涨一级之外,别的什么实惠都没有――倒也不能这么说,至少这个部长的身份在工作上有了不少便利,比如说不用每天上下班到办公室的小黑板上点卯了,迟到早退的有了更多的自由。 整个团委组织部里算上部长,一共只有两个人,除了楚振邦之外,还有一个年底就要调往老干部局的程自强,从团委调到老干部局,那就算是彻底的发配了,所以这位程自强同志早在姚琼当部长的时候就耍上了,除了每月领工资的那几天,几乎整月整月的见不到他人。 新官上任的头一个礼拜,楚振邦还比较忙碌,作为团县委新上任的组织部长,他必须按理同县里各个企事业单位的团支部书记见面谈话,还得到几所学校去指导团支部的活动――这种工作可以说是一种锻炼,说白了,其实跟县委书记、市委书记干的活差不多,只不过接触的范围和具体工作上格局更小罢了。 就在这种忙碌中,一个多星期的日子很快过去。天气一天天转凉,单薄的外衬换成了厚实的单褂,脚底下的凉鞋也变成了经典的“回力”,当一年一度的教师节在两天假期中度过之后,楚振邦接到了团委办的通知,团地委的共青团干部培训班到开课的时间了。 ………………………. 团地委组织的共青团干部培训班安排在地委党校开课, 白岭市的地委党校楚振邦认识,就在解放大街靠近通百商厦的街口上。同任何地方的党校一样,白岭地委党校的入口也不是很显眼,但大门两侧挂着的牌子却是不少,什么党校、干部培训基地之类的,白色门牌加黑体字,看着很能给人一种面对大衙门的压力。 楚振邦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身边还跟着缠人的苗豆,这女人一听说楚振邦要来市里学习,头几天就一直缠着要跟来。楚振邦被缠的没办法,只得带她一起过来。 汽车站租来的人力三轮车停在距离党校还有百十米的路口上,楚振邦下车给了蹬车师傅一块钱,回过头来的时候,苗豆还赖在车上不肯下来,两只胳膊在车外支愣着,小嘴嚼的都能挂上油瓶了。 楚振邦瞪她两眼,眼见她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撇撇嘴,转身就走。还没走几步,就听到身后一阵儿高跟鞋敲打水泥地面的声音,紧接着小腿肚上被轻轻踢了一脚,一阵香风扑面而至,苗豆从后面一把挽住他的胳膊,愤愤的说道:“真是的,抱我一下你又不会死。” 楚振邦瞟她一眼,没说什么。这女人就是这样,三天不打就敢上房揭瓦。 苗豆脚下穿的高跟鞋是前几天才刚买的,鞋跟有点高了,再加上还不太习惯,走起路来平衡总是掌握不好,纤细的足踝一扭一扭的,看着很是别扭。 原本楚振邦不让她穿这玩意跟来,可苗豆就是不干,用她自己的话说,来白岭才算是进城呢,她不能让那些城里人瞧不起她,说她是什么土包子――这女人一向虚荣,到哪儿都改不了这毛病。 团地委给培训班指定的住宿点是白岭宾馆,就在党校边上,这里原本是地委招待所,两年前承包给了私人之后改用了现在这个名字。 宾馆规模不大,进了院子就只有一栋六层的建筑,一楼是餐饮部和住房部登记处,上面几层就是用来住宿的了。 白岭宾馆算不上是白岭市内最上档次的宾馆,市里不像渠水县城,这的大宾馆不少呢,像什么富阳大酒店、宣和旅社之类的地方,都可以算是三星级的了,而白岭宾馆则排不上号。不过白岭宾馆的承包人显然有点背景,人家就吃公款口这一片,总也不愁没生意做,就像这次团地委组织的培训班,就把这里作为制定的住宿点。下面各县团委过来的人都要到这里来报道,你报道之后可以不住这里,但必须把房费交了,一个不带卫生间的单间,一晚就要五十块的住宿费,学习班为期十天,五百的住宿费一次结清,概不赊账。 楚振邦挽着苗豆进了宾馆,找到前台登记处,把自己的介绍信交上,脸上长满雀斑的女服务生拿过介绍信,看都不看他一眼,低着头说了一句:“住宿费五百,一次交清。” 楚振邦也不废话,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数了十张50的票子递过去。 服务生接过钱点了点,随即从桌子下面抽出来一个档案袋,扔在楚振邦面前,说道:“自己把表格填了,明天开课的时候交上去。在不在这住?要住的话就去409,这是房间钥匙。提前说好,宾馆晚上九点关门,夜里没有夜宵,早上没有早点,间歇性停电、停水,四楼的卫生间不能用,小便到三楼,大便到院里的公共厕所……” 或许是说的次数多了,服务生念叨起这些话来语速很快,就跟老和尚念经似的。楚振邦在一边听的目瞪口呆,心说你这是想让我住啊,还是不想让我住啊? “你到底住不住啊?”一段经文念完了,服务生抬起头来,不耐烦的看了楚振邦一眼,催问道。 “谢谢,我们不住啦。”还没等楚振邦开口,苗豆先耐不住性子了,她把桌上的钥匙推回去,撇撇嘴说道。 服务生看她一眼,眼神里闪过一丝丑女看到美女时特有的羡慕嫉妒恨,只是嘴里什么都没说,伸手拿过钥匙,继续低头看她的小人书。 楚振邦摇摇头,他算是明白前世的白岭宾馆为什么后来关张了,敢情里面就是这幅德行的。 “咱们去沈城吧,”拉着楚振邦出了宾馆大楼,苗豆兴奋的说道,“上次来市里买衣服,我正好从沈城门前过,那里可比这边有档次多了,而且听说那边最近正在举办什么什么模特大赛的预选赛,咱们正好过去看看热闹。” 楚振邦不置可否,其实住在哪儿他倒是并不关心,关键是一个方不方便的事,沈城应该就是沈城大酒店,在市中心最繁华的裕华路上,从那儿到党校可不算很近。 两人从白岭宾馆里出来,苗豆自作主张的拦了一辆顶着出租牌子的面包车,上车跟司机说了一声,直奔沈城大酒店。 沈城大酒店应该算是这年头白岭市里最豪华的一家酒店,酒店的老板就叫沈城,他原本只是白岭市铸件厂的一名普通职工,后来不知道怎么攀上一门外国亲戚,直接鱼跃龙门、发家致富了。 面包车在沈城大酒店门外的路边停下,楚振邦跟在苗豆的身后跳下车,迎面就看到酒店入口处悬挂着一条大红的绸布,绸布上用金纸拼出来一行大字:“热烈欢迎第二届中国服装艺术表演大赛哈市海选小组入住。” 楚振邦看着条幅笑了笑,却被旁边的苗豆看了个正着。小妮子扯扯他的衣袖,好奇的问道:“怎么啦,你笑什么?” “没什么,”楚振邦摇头说道。 其实眼前这个条幅还是勾起了楚振邦的很多回忆,要说什么“中国服装艺术表演大赛”,可能绝大部分国人都不熟悉,可要提到“新丝路”,估计不知道的人就不多了,实际上中国服装艺术表演大赛,就是新丝路的前身。正是这个由纺织工业部和纺织工业总会联合支持,中国服装艺术表演团发起的模特赛事,推动了中国模特产业化的发展。 可以说模特的出现,在国内还是引起过一番争论的,从高层到民间,对模特大赛这类赛事,一直都有正反两面的评论。对于有着几千年封建传统的国人来人,很多人都觉得模特表演“不正经”,属于歪风邪气,是顺着改革春风偷偷溜进来的资产阶级糟粕。 对于楚振邦来说,他可不在乎什么糟粕不糟粕的,他对自己未来事业的定位,就是要做一匹时尚领域内的黑马,要真的按照那些“老封建”的头脑来区分,他也应该算是制造“资产阶级糟粕”的狗崽子了。 酒店的门前站了两排迎宾,清一色的丝绸旗袍,胸前挎着迎宾宣传绸带,只要看到有人上了台阶,就齐刷刷的一个鞠躬,娇滴滴的说一声“欢迎光临”。 楚振邦走上台阶的时候还在考虑,这个什么哈市海选小组怎么会跑到白岭来了,要知道白岭离着哈市可有几百公里呢,难不成又是一伙招摇撞骗的?不过再转念一想,这种可能性不太大,多半是海选小组里的某几个人从白岭过境,酒店那这事出来当幌子打广告的。 与苗豆前后脚的进了酒店正门,偌大的迎宾大厅里摆放了十几个硕大的花篮,天花板上也做了一些彩灯的装饰,看着气氛倒是够浓的,可惜进进出出的人却没几个。 吧台的位置上,一个油头粉面的年轻人正背靠着廊柱,跟吧台内的两个女服务员聊天。第一眼看到这个年轻人的时候,苗豆就忍不住噗嗤笑了一声。 要说这个年轻人长得也挺不错的,可就是那副拿捏的姿态让人感觉男不男女不女的,他右臂的胳膊肘撑在吧台上,翘在半空的手捏着兰花指,随着说话的节奏时不时左右摇晃两下。 “……什么叫时尚啊,时尚讲究的就是一个名人效应,”不仅姿势动作上异常的女性化,小伙子说话的声音也娇柔到了极点,“你们看见我这肤色啦,这是标准的麦色肤质,过去啊,这种肤色没人觉得美。这不还是十几年啦,香奈儿的创始人……香奈儿你们知道吗?对,就是法国那个香奈儿,他去意大利一个什么地方旅游,回国的时候把皮肤晒成了小麦色,人们才把这种肤色看作是最阳刚、完美的肤色……” 楚振邦翻翻白眼,挽着苗豆走到吧台前面,用手指背在桌面上敲了敲。 “您好,您要订房间吗?”被年轻人的高谈阔论吸引住的服务生慌忙靠过来,微笑着问道。 楚振邦点点头,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边上的年轻人先凑了过来,他上下打量着苗豆,嘴里啧啧有声的说道:“呦,这位姐姐真漂亮,就这身段、模样,不做模特,不走t台可就糟践了。” 这么说着,他还打算绕过楚振邦,直接走到苗豆身边去。楚振邦连头都不会,一伸胳膊挡在他面前,同时对吧台内的服务生说道:“给我订一个房间。” “那请问您想订什么样的房间呢?”服务生从吧台下面拿出来一本房间介绍的小册子,掀开后不厌其烦的介绍道,“是这样的,我们酒店最近在搞活动,所有房间一律八折。我们这里有……” “你这人怎么回事?”服务生的话刚说到这儿,后面的年轻人已经嚷嚷上了,他在楚振邦的胳膊上推了一把。没成想这一推没把楚振邦推开,他自己反倒踉踉跄跄的朝后退了几步。 “哎呀,你这人怎么这么粗鲁?”尖着嗓子,年轻人喊道。 楚振邦还是不理他,伸手将服务生拿上来的小册子推到苗豆面前,那意思是让她来拿主意。 苗豆原本还担心楚振邦跟那个年轻人发生冲突,此时一见他把小册子推到自己面前,登时将刚才那份担忧扔到了脑后,她兴致勃勃的将小册子翻开,从头一直翻到最后,才指着上面的几幅画片说道:“就住这样的吧,我还没住过这么好的房子呢。” “您好,您选的是豪华商务套房,打折后一晚房费是98元。”服务生看看苗豆,又看看楚振邦,犹豫道。很明显,她觉得楚振邦这一身穿扮不像是能住这种房间的人。 楚振邦才不会介意别人的目光,他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个牛皮信封,随手递给旁边的苗豆。 苗豆笑眯眯的把信封接过去,凑近吧台一倒,厚厚一沓五十的钞票从里面滑出来。她捏着信封封口,一五一十的数了十几张出来,推到瞪大了眼睛的服务生面前――苗豆喜欢花钱,不过她喜欢的不是花钱买回来的东西,而是喜欢把钞票花出去时的那种感觉。 私营酒店的好处就在于不需要介绍信,只要有钱,谁都能进来住,收过一沓钞票的服务生很快就把入住手续办好,递过收据和房间钥匙的时候,还满脸微笑的对苗豆说了声“谢谢”。 “哼,暴发户,有钱也是土包子。”也许是被苗豆手里的钞票震住了,娘娘腔的小伙子半晌都没吭气,直到楚振邦准备转身上楼的时候,他才嘀嘀咕咕的说了一句。 楚振邦都走出去两步了,听到这话又停下来,转身对小伙子笑道:“我的确是暴发户,可能也是土包子,不过今天我这个暴发户式的土包子得给你上一课。” “你想干嘛?”小伙子下意识的朝后退了一步,警惕的看着他问道。 “我只想告诉你,香奈儿的创始人是个女人,阳刚那个词用在她身上不太合适,”楚振邦笑道,“而且你说的那件事也不是发生在十几年前,而是发生在整整七十年前。再有,那女人去的也不是意大利,而是马赛……马赛你知道在哪儿吗?” 第五十三章 设计“撞车” 尽管说是豪华套间,实际上这年代的豪华套间自然没法跟后世相比,待客用的客厅倒是有,卧室也有两间,但客厅里的摆设却相当简单,除了沙发茶几和一台24寸的彩电之外,别的就什么都没有了。 既然如此,心盛的苗豆还是兴奋的要命,一进客房便四处乱转,似乎对什么都分外感兴趣,俨然就是一副乡巴佬进城的样子。 楚振邦也不理会她,自己进浴室洗了个澡,再出来的时候,苗豆已经安分下来,正趴在松软的沙发上看电视。 酒店大概是装了卫星信号接收器,能收到的节目很多,不过其中绝大部分都是外语频道。苗豆趴在沙发上,两只光洁的小腿在身后翘着,脚尖勾着高跟鞋,优哉游哉的晃来晃去。 楚振邦走过去,把鞋子从她脚上拿下来,扔在沙发前的木地板上,坐下的时随手在她挺翘的屁股上拍了拍,说道:“去洗澡,一身的汗味。” 苗豆嘻嘻一笑,在沙发上翻了个身,抬起两只白嫩的脚丫就往他身上蹬。 “别闹,”楚振邦一手一个,抓住她的脚踝,笑道,“听话,赶紧去洗洗。” 苗豆翻身坐起来,胳膊揽住楚振邦的脖颈,小嘴凑过来紧紧贴着他的耳朵,呼的朝他耳朵里吹了口气,趁他还没得及躲开,用伸出舌尖在他耳垂上舔了一下,吃吃笑道:“要不要再陪我洗一次?我看着浴室里面地方不小呢。” 楚振邦扭头瞪她一眼,心道也不知道这丫头从哪儿学来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现在变得是越来越妖了。 看到他瞪过来的眼神,苗豆吐吐舌头,嬉皮笑脸的跳下沙发,一溜烟的钻进浴室。 看着她逃进浴室的背影,楚振邦无奈的摇摇头,说实话,要说苗豆不能带给他动心的诱惑是根本不可能的,只不过从心底里,他很清楚这丫头不是他真心喜欢的那种类型。若是仅仅局限于情人的关系,他希望给苗豆更多考虑的时间,作为一个生理和心理都很正常的男人,楚振邦不希望自己的情人跟了自己之后,再投进另外一个男人的怀抱。 浴室的房门是一整块的磨花玻璃,隔着这层玻璃,可以依稀看到朦胧的人影,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苗豆没有把玻璃门关死,轻轻虚掩着,留出了一道不足一指的缝隙。清晰的水声夹杂着哼歌的声音从缝隙里飘出来,扰人心神。 楚振邦强迫自己不去幻象浴室内的艳景,拿过遥控器换了几个台,想找一个喜欢的节目来转移注意力。 连续换了几个频道,最后停留在一个正在播放时装秀的频道上,看看屏幕一角的频道标识,楚振邦感觉一阵惊讶,竟然是香港的tvb,这年头国内要想收到这个台可不是件容易事。 此刻tvb上正在播放的,是前几天刚刚举办的香港服装周时装发布会节目。对香港服装周楚振邦有点印象,一般来说,服装设计大赛和时装周的时装发布会都分两类,一种是偏重创意设计的,一种则是偏重实用设计的。楚振邦不太关心创意设计方面的东西,毕竟这类设计弄出来的衣服没有谁会穿到大街上去,同样的,也没有多少商业化的价值。而香港服装周就是偏重实用的,它的定位就是时装采购的展览会,其知名度虽然比不上米兰时装周、巴黎时装周等四大国际顶级的时装周,但在亚洲范围内,它还是首屈一指的。 尽管有前世的记忆作为金钥匙,可楚振邦也不敢托大,他现在也很注重学习关于服装设计方面的东西,尤其是对时尚元素的搜集吸收,如果可能的话,他更希望亲自到各个顶级、一线的时装周上去转一转。但这个想法现在对他来说显然有点不太现实,不过不要紧,楚振邦相信这一天离他应该不会太远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最近一段时间将在米兰揭开的米兰时装周,将会为他提供一个崭露头角的机会。 …………………. 经过了一整天的喧嚣和狂卷漫天的沙尘暴洗礼,深夜的四九城埋入了一片灯火霓虹的绚影。 骑着昨天刚央求哥哥帮忙买下来的本田太子,傅小浓吹着口哨,一路赶到三里屯南街的星光俱乐部酒吧。摩托车停在酒吧门口的时候,两个早就等候在那里的女孩子一眼瞟过来,登时被那充满力感的车型扎了眼,两人大呼小叫的涌上来。 “怎么样,是不是酷毙了?!”傅小浓撩开披散在脸颊上一缕长发,用力一甩头,很是自得的左顾右盼一番,拽拽的说道。 “是啊是啊,小浓姐,能不能带我去兜一圈,”一个女孩子缠过来,揽住傅小浓的肩膀,娇滴滴的问道。 “这个嘛……”傅小浓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她当然不能说这大家伙她自己摆弄着都费劲,从家里出来的时候,还得让老哥负责推到路上,她才能顺顺当当的骑出来。 正不知道怎么应付两个娇声娇气的女孩呢,酒吧门里钻出来一个身材酷似水桶的胖子,左右张望两眼,看到这边的时候,扯着破锣嗓子喊了一句:“小浓姐,快点啊,就等你自己了。” “着急还赶紧过来帮我停车!”傅小浓趁机躲开两个女孩子的纠缠,冲胖子喊道,“瞧你那点眼力劲。” 胖子嘀咕两声,摇头晃脑的走过来,看到她骑着的“大块头”吓了一跳,张大嘴巴说道:“我靠,小浓姐,你有没有搞错,这玩意你能摆弄的了?” “怎么辄,不服气啊?”傅小浓比划一个要打人的手势,却始终跨在摩托上不敢下来,屁股下面这个大家伙只要稍微倾斜一点,她就有一种把握不住的感觉。 可惜胖子的眼神好使得很,一眼就窥破了她的窘境,嬉皮笑脸的躲了躲,说道:“瞧您说的,我不服谁也不敢不服您老不是,哪回见了您我不跟老鼠见了猫似的……能躲多远就躲多远啊。” 嘴里这么说着,胖子还做了转身要跑的架势。 “你敢跑!”傅小浓脸上一红,羞恼的喝道,“宝儿,你今儿要敢给我跑喽,回头看我怎么收拾你。” “不敢,不敢,党管油门,小浓姐就是方向盘,您说让我干啥我就干啥,”胖子脚下一滑,整个人又出溜回来,一边帮傅小浓扶着摩托,一边恬脸笑道。 “这还差不多,”傅小浓从摩托上骈过腿,顺带着在胖子屁股上踢了一脚,笑骂道,“紧巴给我放好了,要是刮了哪儿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胖子块头也不算小了,可扶着这辆真正的重型机车也费尽的很,他愁眉苦脸的哼哼两声,弓着身子把摩托车推到路边。 傅小浓也给他帮忙,自顾自踮着脚迈上酒吧前的台阶,隔着橱窗朝里面张望两眼,推门走了进去。 酒吧里人不多,只有三四个人坐在吧台边上悠闲地聊着天,唱机里放着《加州梦想》的曲子,悠扬乐曲与themamasandthepapas清亮的歌声在空气中回荡……嗯,很白领,很小资。 傅小浓随着乐曲声扭动盈盈一握的小蛮腰,两只胳膊举起来,一边打着响指,一边踩着舞步凑过去。走到吧台边上的时候,同回头看着她的四个年轻人逐个击掌,一直到最里面一个空着的座位,才坐上吧椅,朝吧台里的酒保比划了一个惯用的手势。 酒保心领神会的拿过一个酒杯放在她面前,替她满满的倒了一杯啤酒。 傅小浓端起酒杯,将整整一杯漾着泡沫的啤酒倒进嘴里,“哈”的笑了一声,大声说道:“哥几个,今儿晚上都尽兴啊,姐姐我请客。” 边上的四个年轻人,三男一女,其中一个长相最成熟的取笑道:“呦,今儿咱们小浓姐是咋啦?起小儿就鸡贼的主儿,今儿咋海派起来了?” 这位感情还是老北京人,满嘴的老北京方言。 “姐今儿高兴,怎么,不行啊?”傅小浓示意酒保倒酒,扭头瞪着说话的小伙子问道。 “明哥还不知道吧,小浓姐这几天都在请客呢,”四个年轻人中唯一的那个女孩子插口笑道,“她可是刚拿到了金顶针奖的入选提名。” “金顶针奖?”“明哥”讶然道,“哪个金顶针奖?” “还能是哪个,当然是法国人举办的那个,”女孩旁边的那个瘦瘦的年轻人笑道,“就为这事,小浓姐都缠着我们喝了三天了,得,算上今儿晚上已经是第四天了。” “明哥”看看傅小浓,眼神里还真有点刮目相看的意思。“金顶针奖”可不是一般的服装设计赛事,它是国际时装界的顶级赛事之一,能在这个赛事上获奖,就意味着获得了巴黎时装界的最高荣誉。不说别的,单单是它的最佳设计奖奖杯的造价就高达三千万法郎,将近三千五百万人民币。 当然,傅小浓得到的只是一个入选提名,距离着最佳设计奖还有十万八千里的距离呢,可即便如此,这份成就在国内时装界也算是很不容易了,毕竟现如今国内的服装设计才刚刚起步,还处在童年时期呢。国际时装设计大赛项目上,根本看不到来自中国设计师的身影。 “张一明同志,为什么这么看着我?”傅小浓察觉到“明哥”的眼神,扭头朝他做个鬼脸,不无自得的说道,“是不是觉得姐的形象骤然高大了几分,让你有一种高山仰止、触手难及的感觉啦?” 张一明原本还想夸她两句呢,一听这话忍不住苦笑道:“我说小浓姐,你就不能谦虚谦虚?” “过分的谦虚等于骄傲,口头的谦虚就是虚伪,”傅小浓撇撇嘴,手指拨弄着面前的酒杯,说道,“姐是个实在人,心里有什么就说什么。嗯,你要是采访采访我呢,我虽然瞧不上你们那份小杂志,但考虑咱们是发小儿,你的面子我还是要给的。” 张一明咽了口唾沫,扭头看看身边的三个伙伴,问道:“咱们小浓姐这些日子一直都把尾巴翘的这么高吗?” 三个人不约而同的点头,看着傅小浓的眼神有种深恶痛绝的意思。 “去死,你们几个叛徒,”傅小浓做出一副恶行恶相的摸样,冲三个人张牙舞爪的比划了几个手势,说道,“姐熬了多少年了,好不容易有这么个扬眉吐气的机会,你们还在背后拆我的台。” “拆你的台?嘿嘿,我们可不会拆你的台,”张一明似乎想到了什么,他嘿嘿一笑,将随身带着的手包拿过来放在吧台上,说道,“不过小浓姐刚才提到采访,别说,最近我还真有一个采访任务……” 傅小浓眼前一亮,刚想说话,没成想张一明紧接着又说道:“不过小浓姐你也别误会,我的采访对象虽然也是个设计师,但却不是你。” 傅小浓脸一红,头探过来就想去咬张一明的手腕,却被他抢先躲了过去。 “小浓姐应该看了昨天米兰时装周的新品发布会了吧?”张一明飞快的拉开手包拉链,一边伸手进去摸索,一边笑道。 “我们哪儿能看得到,”还没等傅小浓开口,旁边的女孩子已经抢先说道,“电视连个转播都没有,对啦,你们杂志社应该搞得到转播带吧?弄来给我们看看吧。” “小事一桩,我这里带的就有,”张一明伸进手包的手缩回来,抽出来一盒录像带和一本服装杂志。 手里的录像带晃了晃,张一明说道:“这是昨天新品发布会上shobsp;a和ve sace。” 酒吧的吧台内就有电视、录像机,张一明把录像带交给酒吧,请他给播放一下。 “怎么,你的采访跟这一次的米兰春夏时装周有关?”傅小浓看他随身带着这种带子,忍不住好奇的问道。 “可以这么说吧,”张一明神秘兮兮的点点头,又卖关子道,“现在先不说这些,你们先看带子,注意ve sace这次发布的那两款女式晚装,一会看完了,我让你们开开眼。” “神神叨叨的,搞什么鬼。”傅小浓不满的瞪他一眼,最终还是把目光转向吧台内的电视。 带子上录得内容不不多,maxma a的新品发布会只有一半,而素来低产的ve sace则只展出了两个系列的十一款设计,其中四款男装、五款女装和两款晚装。录像中的解说是英文的,连个中文字幕都没有,估计就是杂志社不知道通过什么途径搞到的海外版带,还没来及做加工处理呢。其中两款晚装设计主要取材于柔美的哥特风格,布料选择上运用了大量的蕾丝和镂空布料,以宗教纹理搭配隐约的透视效果,点缀出一种神秘与性感混杂的视觉感受。 要是外行的人来看,并不能从其中感受到什么东西,无非就是觉得模特肉露的多了点,裙摆下的大腿一闪一闪的很撩人,可对于在座这几位从事服装设计的专业人士看来,他们也只能感叹一声:国际顶级的设计师就是与众不同,无论是从布料的采用、色彩的搭配以及服饰的应用上,这几款设计都足以令人惊艳。 录像带上的图像放到最后一闪而逝,屏幕上出现的是一片片黑白雪花。 “好啦,看完啦,你想说什么?”傅小浓深吸一口气,说道,“难道是想打击我?嘿嘿,拿大师的设计来打击我可不是什么好主意。” “鬼才有那份闲心打击你,”张一明翻翻白眼,拿过吧台上那份杂志扔过去,说道,“看看我们这份小杂志吧,请翻到‘纸海拾样’那一版,看看你都能看出点什么。” 傅小浓瞅瞅他,又瞅瞅杂志,最后才一脸疑惑的掀开目录,找到他所说的那一个板块。 “这有什么出奇的,一款男装,嗯,还算不错,至少有点品……”随意的翻看着,那个版块里头两个版面是介绍的两款男装设计纸样,傅小浓嘴里褒贬着,随手就翻过去,可随后一个版面上出现的纸样,令她嘴里的嘟囔戛然而止。 没一会儿,她又懊恼的将杂志摔进张一明怀里,说道:“太卑鄙了,完全就是盗版,一丝不差的盗版,这样的纸样设计你们也敢登出来?!” “什么盗版?小浓姐,什么盗版?”旁边三个不明所以的年轻人凑过来七嘴八舌的问道。 “你怎么知道是盗版?”张一明不理会他们,优哉游哉的喝了一口啤酒,老神在在的说道。 “还说不是盗版?”傅小浓一把将杂志抓过来,啪的一声摊在吧台上,指着那一款女式晚装的设计说道,“你们看看这一款设计,从用料到、色彩、纹理、风格,哪一点同ve sace推出的新品晚装有差异?就连金色柳钉这种配饰都是一模一样的,这不是盗版,的确不是盗版,这是**裸的抄袭。” 边上的女孩总算是找到了机会,她一把将杂志抢过来,只看了一眼,便惊讶的长大了嘴巴。的确,正如傅小浓所说的,杂志上登载的那一款设计,与ve sace在这次米兰春夏时装周上推出的两款晚装之一完全相同。 “小浓姐,”张一明耸耸肩,笑道,“你不要随意给人扣帽子好不好?你说说看,ve sace的这两款设计是什么时候发布的?如果我没说错的话,这一届的米兰春夏时装周应该是三天才开幕的吧?ve sace的新品发布会就是昨天,没错吧?” “什么意思?”傅小浓盯着他,问道。 “那你再看看我们的杂志,看看这一期是什么时候发行的。”张一明朝杂志努努嘴,说道。 杂志正好在一个小伙子手里,他飞快的反倒最后一页,嘴里喊道:“我靠,这是本月期的,3号出版发行,是十多天以前的了。” “没错,这一期的杂志是三号出版发行的,而交印时间还要早,是在上个月末了,至于我们收到纸样来稿的时间,则是上个月的20号左右,换句话说,这一款设计纸样面世的时间,要比ve sace公布新品设计早了一个月的时间。”张一明慢条斯理的说道。 “撞车?!” “商业间谍?!” 四个年轻人有了两种截然不同的疑问,不过“商业间谍”这种想法实在不靠谱,甚至近乎于天方夜谭了,如果ve sace的设计那么容易被人偷走,这个品牌恐怕早就完蛋了,哪还等的到今天。至于说设计“撞车”,这种事虽然也有,但实在是太稀少了,更何况这次撞车还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平面纸样设计师的设计,撞了国际服装设计大师的车。 “估计是撞车吧,现在也只能这么想了,”张一明嘿嘿一笑,表情兴奋的说道,“不过有这一次撞车,这个‘西城纸样’想不出名都难了。今天一整天,杂志社的电话都快被打爆了,指名道姓的要找纸样设计者,你们知道这些找上门的家伙里什么人最多?” 四个年轻人齐刷刷的摇头,这种事让他们怎么猜啊,按道理说,应该是某些时装公司的面最大,可面对ve sace那样的时装业界大鳄,若不是同样有实力的品牌,估计还不敢轻易在这件事上插手。 “你们想不到的,”张一明笑道,“联系最多的就是律师事务所,指名道姓的要求代理这一起诉讼案,香港一家律师事务所给出的价码是八百万港币,只要设计者聘用他们的律师,不仅不需要支付律师费,他们还会反过来倒贴八百万港币。” 傅小浓拿过杂志,又看了看上面的纸样,好半晌才涂了一口气,说道:“倒贴八百万也值了,若是我的话,我也不会放弃这个机会的。不过想必ve sace不会打这个官司的,这种事一旦诉诸法庭,就成了一桩丑闻,他们输不起的。” “这种事恐怕由不得他们了,”张一明目光闪烁,说道,“毕竟对于任何一个设计师来说,这都是一个可遇不可求的机会,无论官司最后是输是赢,他都能捞一个功成名就的结局。” 第五十四章 挖地 明星大腕们出席某些颁奖晚会,服饰“撞车”都会引来一场尴尬,传媒的跟踪报道会一窝蜂的涌上来,把原本很简单的一件事搞成花边新闻,恨不得文不惊人死不休。由此,若是时装设计师,而且还是国际顶级时装设计师的新品设计跟别人撞了车,那会出现什么样的结果?毫无疑问,类似这样的新闻已经不用“搞”了,它本身已经足够惊人了。 作为来自意大利的国际顶级奢侈品品牌,送到米兰时装周上参展的新品设计竟然和别人的设计撞了车,其结果必然会在时尚界引来一场震动,这种轰动对很多人来说都是一个机会——一个可遇不可求的机会。 就像张一明所说的,为什么香港的律师事务所愿意花费数百万港币买下这个诉讼代理权?不为别的,就因为这场官司的被告席上将摆着ve sace时尚帝国的铭牌,不管这场官司最终是输是赢,事务所的名字都将在国际司法界蜚声一时。 当然,相比起律师事务所来,动静更大的还是时尚类传媒,早在中国服装杂志得到消息之前,也就是ve sace新品发布会的第二天,法国《elle》杂志的赠刊就用大量篇幅登载了米兰春夏时装周的展品涉嫌抄袭的消息。杂志列出了当月期《中国服装》杂志上刊登的纸样图片,并与新品发布会上ve sace的新品设计做了对比,两者间几乎不存在什么区别。在通篇评述的最后,编者还加了一句调侃:“来自食尸帝国主义国家的设计师们,显然又找了新的啃食目标,不过对于素来不尊重知识产权的中国人来说,这次或许是个很有意义的教训。” 张一明几个人在酒吧聚会的时候,意大利的米兰刚过中午,时装周评审团的发言人召开临时记者会,宣布时装周的组织方已经与ve sace方面的代表进行了接洽,至少从目前组织方掌握的证据以及ve sace危机公关部门提供的材料来看,这一事件虽然令人难以置信,但的确是巧合。 类似ve sace这样的国际性品牌,必然掌握着实力雄厚的危机公关部门,不过时装周评审团的公开表态,非但没有平息舆论的喧嚣,反倒将更多的议论集中到了ve sace的身上。就像美国《allu e》杂志所说的,ve sace在事件曝光后的第二天便启动了危机公关程序,固然可以说他们在这一事件中的谨慎态度,但同时,也从另一个侧面反映出一个近乎残酷的现实,即ve sace没有充足的证据表明证明其设计方案中不存在剽窃的行为。这是很简单的一个事实,若是他们有充足证据的话,第一项启动的就不应该危机公关程序,而应该是司法诉讼程序。 两个设计师的设计思路对撞并由此产生完全相同的款式设计,这样的概率有多高?简单地说,这种概率比买中**彩的几率还要低,而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设计师的设计思路,与国际顶级时装设计大师的设计思路“雷同”的几率又有多高?可以说这个几率之低基本就没法计算了。 ve sace启动危机公关项目,将媒体关注的焦点汇聚到这一事件所牵涉到的另一方,原本只在中国大陆发行的《中国服装》杂志成了连带受益者,不说名声大噪吧,至少成了近几日在国际各大媒体上亮相次数最多的一份时尚类杂志。与此同时,“西城纸样”这个名字也开始频频曝光…… 一切的一切说到底,其实就是一种炒作,但这种炒作是人们喜闻乐见的,所以就具备了轰动效应,这种轰动一边连着巨大的机遇,另一边则连着莫大的危机——有人受益就要有人受损,能量守恒定律就是这么规定的。 作为引来这一场风波的始作俑者,楚振邦得到消息已经是在三天后了。 要说前世的时候,楚振邦还是很喜欢ve sace这个牌子的,那时候他还没有奢侈到只穿法国高级定制服装的份上,而来自意大利的ve sace便成了他涉猎最多的选择之一——不过涉猎最多也就意味着最熟悉,要盗版当然就要盗版最熟悉的。 …………………… 从昨天午夜开始刮起的西北风,给入秋后的白岭带来一丝秋寒,幸好前天晚上的天气预报说最近两天有大风降温天气,心盛的苗豆去逛商场的时候,给买回来一件夹克衫,不然的话,楚振邦估摸着自己带来的衣服还不见得当事。 昨天晚上苗豆看大庆台播放的射雕英雄传看到半夜,早上起来赖着不肯起床,楚振邦自己洗漱一番,从房间出来去酒店餐厅吃早餐。不管沈城酒店的住宿环境怎么样,至少在楚振邦看来,它这里的早点很不错,尤其是那一款葱油蛋饼,煎的外焦里嫩,香而不腻,地道的很。住进来这几天,楚振邦每天早上都会点上三个。 酒店的餐厅就在一楼,从楼上下来,楚振邦和往常一样,先拿着房卡去服务台换餐票,当走进餐厅正门的时候,才赫然发现平素冷冷清清的餐厅里,这会竟然坐满了人,这几天他一直都坐的那张2号桌子也被人占了。酒店方面显然也没有预见到这样的局面,餐厅里的服务员很多都穿着客房部的制服,估计是临时从那边抽调过来的。 白岭市的消息相对闭塞,那些时尚界的话题,这年头又不容易登上国内的新闻联播,楚振邦到现在还不知道他月前策划的事情,如今已经到了收获的季节。 餐厅服务台里坐着的服务生依旧是前两天那个小姑娘,楚振邦走过去递上房卡,好奇的问道:“怎么今天来了这么多人,酒店有接待活动?” 小姑娘八卦的很,她看看餐厅经理还在远处忙的乱转,便小声说道:“不是,这些人都是昨天晚上住进来的,一波接着一波的,从晚上9点开始,一直到早上4点,我们这边就没清闲下来。” “哦,”楚振邦扭头在餐厅里扫视一圈,看到有不少餐桌上都摆放着相机之类的东西,两个刚刚用完早餐准备离开的人身上,还穿着印有“南方周末”字样的无袖夹克。 “看见没,这些人大多数都是记者,”服务台内的小姑娘继续八卦道,“外头停车场里那些车,差不多都是采访车,估计咱们白岭又出了什么大新闻了吧。” 楚振邦“吱”的咗了一下牙花,心里多多少少猜到了点什么。他默不作声的接过小姑娘递来的餐票,到自选餐桌选了两张蛋饼、一杯牛奶,在餐厅不起眼的角落里找了个空桌,坐下来安安静静吃他的早餐——这世上任何人都一样,要想有收获就得有付出,楚振邦心里很清楚,这大概是他能够安静享受的最后一顿早餐了。 不过楚振邦显然还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金灿灿的葱油蛋饼才咬了两口,新鲜的牛奶连碰都还没来得及碰,人来人往的餐厅门口走进来一位穿着客房部制服、胸口别着经理铭牌的漂亮女人,在她的身后,还跟着四五个人。 进了餐厅,客房部经理四处打量一番,看到角落里的楚振邦时,眼前一亮,随即转身同身后那些人说了点什么。很快,那四五个人走出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径直朝楚振邦所在的桌子走过来。 “请问,您是楚振邦先生吗?”走到近前的时候,两个年轻人中的小伙子第一个开口,他微笑着小声说道。 楚振邦抬头看看他,微一点头,没有开口。 “您好,楚先生,我是《中国服装》杂志社的张一明,”小伙子伸过手来,笑道,“关于您的作品,我想跟您谈一谈,请问您是否方便?” 看来自己刚才的猜测并没有错,楚振邦心里暗道,脸上却没有任何表示,他一手捏着一块蛋饼,另一手朝旁边的椅子指了指,说道:“可以,不过能不能让我把早餐吃完?” “当然可以,楚先生请便。”张一明笑着说了一句,转身挪开身边另一把椅子,让同来的女伴先入了座,这才带着一抹谦和的笑容坐到楚振邦旁边的椅子上。 不用说,来的这一对年轻人正是那晚在北京三里屯南街酒吧聚会的张一明与傅小浓,作为消息灵通的所谓“业内人士”,再加上家世背景带来的便利条件,两人昨天就到了渠水。通过地区轻工局的关系,两人很快便从渠水县棉纺厂核实到了楚振邦的身份,并连夜追到白岭。 如果楚振邦是住在白岭宾馆的话,昨天晚上张一明就能跟他见面了,可惜他只是在那儿交了住宿费,连房间钥匙都没领。张一明通过关系找了市公安局的人帮忙,一家家酒店宾馆的找过来,才最终在这儿找到人。 招呼两个人入了座,楚振邦便不再吭声了,他低着头,慢条斯理的享用着自己的早餐,就像是忘了身边还有两位不速之客一样。 葱油蛋饼散发的浓香很有诱惑力,几乎整夜都没能合眼的傅小浓肚子还空着呢,入座后被浓香一勾,忍不住就咽了口唾沫——“咕嘟”一声响,虽然声音不是很大,可还是被对面的楚振邦听到了。 一开始他没有理会,直到手里一张蛋饼吃下去,才拿过一张餐巾,一边擦着手一边问道:“你们是不是还没有吃早餐呢?是的话不妨先要点吃的,我请客。” 说完,他又指指自己面前瓷碟里的一张蛋饼,笑道:“我推荐你们尝尝这个,味道不错,很地道。” “不用啦,楚先生,我们……”张一明本能的推辞道。 “好啊,”没想到他客气,有人不客气。对面的傅小浓伸手就把楚振邦面前的瓷碟拖过去,也不管手上是不是干净,拈起蛋饼就咬了一口,嘴里还念念有词的赞道,“唉,张一明,你真该尝尝,这小饼别看卖相不好,味道还真是不错。” 嘴里说着,她又近乎饕餮的咬了两口,鼓着腮帮子指指楚振邦面前的牛奶,投过来一个询问的眼神。 楚振邦呵呵一笑,用两根手指头抵着杯子下底,将牛奶推到她面前,说道:“请随意。” 张一明狠狠瞪了傅小浓两眼,见她连看看自己的意思都没有,只得无奈的翻翻白眼,心道:早知道就不带这疯婆子来了。 “好啦,张先生这次来想跟我谈什么,”放下手里的餐巾,楚振邦把目光转向张一明,说道,“是西城与贵社的合约问题,还是别的什么?” “噢,是这样的楚先生,我们是想询问一些关于西城旗下设计师的问题,”张一明精神一振,麻利的从手包里掏出来几张复印的图纸,看看四周没人注意,才小心翼翼的摊在楚振邦面前,说道。 “这是西城过去两个月在我们杂志上发表的设计纸样,”将那几张图纸逐一的在楚振邦面前掀开,张一明说道,“一共是六款设计,我们想知道这一款晚装的设计是出自什么人之手。” 楚振邦面色平静的看着图纸上那些复印的纸样,沉默了将近一分钟,才微笑道:“怎么,这很重要吗?” “的确很重要,”张一明微微一滞,之前他倒是想过西城邮给杂志社的设计纸样都是出自楚振邦本人之手,可经过近期的一些调查,楚振邦虽然是“西城”公开的唯一联系人,但他本人却没有任何与服装设计有关联的经历。 当然,这世上也有自学成才的人,但这种人毕竟是少数,而自学能学出国际大师水准的人,更是少之又少,目前国际时装界那些知名的设计师,貌似没有哪个是自学成才的。 最重要的是,随着这两天外界对“西城纸样”关注度的提高,西城纸样此前公布的几款设计,也得到了诸多时尚评论家的认可。像美国著名女性时尚杂志《大都会》的专题评论家珍妮?芳达,就对西城同期发布的那一版单款女装给予了高度的评价,她认为那一款女装虽然设计上偏重简约,但却糅合了多种清新的时尚元素,另外,相对中性的设计,又给这一款女装注入了更多能够迎合都市女性口味的休闲、自由风格。 要想成为一名成功的时装设计师,除了具备一些必有的天分之外,还需要更多的后天努力,比如说深厚的艺术造诣啊,对市场信息的搜集啊,对时尚元素的把握啊,等等等等,这些东西都是相当专业的,张一明不认为一个窝在穷山沟里的人,能够具备如此复杂的条件。所以,他更愿意相信这个设计师另有其人,而一直以来与杂志社保持联系的楚振邦,则仅仅是这个设计师位于前台的代理人。 “是这样的,楚先生,”在心里酝酿了一番,打好了腹稿,张一明将这些天发生的事情简单的复述了一遍,尤其是着重提到了西城设计师的设计受到了ve sace的侵权。现在,很多律师事务所都在申请代理这一知识产权侵害事件的诉讼案,另外,一些国际知名品牌也通过杂志社递来了橄榄枝,再有,ve sace的危机公关团队也到了北京,他们希望能够与设计者达成某种协议,以双方都能接受的方式,解决这个因惊人巧合造成的风波。 总而言之,现在有很多事情需要西城的设计师出来应对,而这些事情里还不包括国内外大量媒体堆积如山的专访要求。 最后,张一明还专门提到了杂志社方面的意见,目前,隶属于纺织工业部名下的几家国有轻纺企业也对这件事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杂志社本身也是隶属于纺织工业部的,在公布设计师身份信息这件事上,杂志社面临着很大的压力。 张一明说话的语速很快,但却条理分明,零零总总的一大堆事,他只用了十几分钟的时间就交代了一遍。 “楚先生,你要明白一点,”等到张一明说完了,坐在对面的傅小浓才略带着几分不满说道,“无论是对于你的西城纸样来说,还是对于设计师本身来说,这场风波都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当然,你可能也有你的顾虑,但一个有天分的设计师,应该也有权利获得更好的发展空间和机会,你的隐瞒影响的不仅仅是西城的发展,更会影响到一个设计师的发展。” 傅小浓的想法很简单,她觉得楚振邦之所以不肯把设计师的身份透露出来,就是因为他担心有人前来“挖墙脚”。说白了,此时的“西城”虽然名声大噪,但这名声仅是因为它的旗下出了一个突然窜起的时装设计师,一旦这个设计师离开“西城”,“西城”立刻就会被打回原形。 作为一个同样的时装设计师,傅小浓才不理会什么“西城”的死活,她只想看看那个设计师是什么人——有傲气的时装设计师所崇拜的,永远只会是另一个比他更成功的时装设计师,这一点到任何时候都不会变。所以在傅小浓的眼里,此时的楚振邦只是一个卖相还不错的男人,而且这个男人很自私、很讨厌...... 第五十五章 大师 面带笑容的等着傅小浓把话说完,楚振邦又面带思索的沉默片刻,说道:“好吧,也许你说的有道理。” 傅小浓脸上一喜,还以为自己的一番挖苦将这个有点讨厌的男人说动了,可没想到还没等她脸上的喜色成型,楚振邦口气一转,紧接着说道:“不过你所要找的这位设计师,可能对你说的那些都不敢兴趣。”[bsp;“为什么不感兴趣?”傅小浓本能的反问道。 “原因很多啊,”楚振邦摊摊手,笑道,“或许他有自己的难言之隐,又或许他只想过一种平淡的生活,不喜欢把自己暴露在聚光灯下,再或许他性格孤僻,很难融入这个社会呢。总之就是一句话,你喜欢的东西或者是喜欢做的事,对别人来说也许并不是好的选择。” “你这是强词夺理,”傅小浓愤愤的在桌面上拍了一巴掌,“啪”的一声响,瞬间就将附近几张桌上客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小浓姐!”张一明被她吓了一跳,慌忙按住她的手,又给她连连使眼色。他可不想惊动太多的人,如今赶来白岭的这些媒体记者,有很多都是冤家对头,《中国服装》杂志可不是纺织工业部名下唯一的一家时尚类杂志,而国内这两年窜出来的时尚类杂志也不都是纺织工业部名下的,这里面的竞争很激烈。至少刚才进酒店之前,张一明就看到了《上海服饰》哈市发行站的车。 “你又不是设计师,你怎么可能知道这次的机会对于一个设计师来说是多么的难得?”傅小浓没有理会他,但说话的声音却压低了几分。她把两支小臂叠放在桌子上,上半身前倾,尽可能凑的离楚振邦近一些,说道。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设计师呢?”楚振邦学着她的样子,也超前凑了凑,脸上带着戏谑的笑容,反问道。 “你?哈!”傅小浓不屑的哈了一声,说道,“你这人自私,没风度,又没品位,只有疯子才会把你跟设计师这种儒雅的职业联系在一起。” 这么说着,她皱皱鼻子,眼角瞟了瞟楚振邦面前那把显然没有用过的筷子,继续说道:“这里的蛋饼真的不错,就是油腻了点,当着餐厅里这么多人,你用手抓起来吃就不觉得羞愧吗?还有,你身这件夹克,是不是最近刚买的?第一次穿吗?说实话,这种款式与你的体型很不般配,它让你看上去至少老了十岁。另外,衣服的标签你忘记扯掉了……啧,175是标价吗?很荣幸的告诉你,这件夹克的款式应该是三年前香港流行过的,而做工和面料我只能用廉价来形容,同样一件衣服,北京秀水街上15块就能买到了。” 这番话就带有人身攻击的性质了,张一明手抚额头,就像是看到了什么惨不忍睹的东西。 “哦?”听了这么一番话,楚振邦作出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坐直了身子,双手在身上一通翻找。 “你想干什么?恼羞成怒了。”傅小浓冷冷的看着他,也不躲闪,“告诉你,我才不怕你的威胁,今天就算你把设计师的名字说出来,我也又能把他找到,最多就是多费点时间罢了。” 楚振邦朝她笑笑,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串钥匙,两根手指头捏着上面的指甲刀晃了晃,反手找出衣领内的标签,剪下来后扔在桌子上,这才说道:“你说的不错,我这个人的确没有品位。其实我都不知道这件夹克竟然这么贵……” 抬起一条腿在桌子外边晃了晃,他指着裤子和脚上的回力鞋说道:“看看我这条裤子,不错吧?百分之六十的纯棉,百分之二十的涤纶,面料虽然不算好,但清爽透气,嘿嘿,这是我在地摊上用20块钱买的。噢,鞋子,鞋子就不好了,最近回力运动鞋又调了价,四十二号的涨了3块钱,要35块钱一双了。” 傅小浓的脸色有点发青,她两只小手仅仅攥着,手背上的青筋都暴了出来。她还以为楚振邦接下来就要炫耀一下他那双黑色的、起了毛的棉质袜子呢。 幸好楚振邦还没有那么“朋克”,他口风一转,说道:“没错,我这一身都是便宜货,可那又怎么样?至少穿着它们我觉得很舒服,很自在,它们使我能在周围的人群中找到归属感,能够顺利的融入主流。也许你觉得设计师应该引领时尚,超脱主流,太祖也说过,‘反主流是马列主义的一个原则。’但问题在于,前者是一种精神,后者是一种理念,而我们的衣食住行却是生活,我不认为三者能够混为一谈。” 傅小浓张张嘴,想要说点什么,却又被楚振邦抢了先。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现在身上穿的这一套衣服,应该是出自你自己的设计吧?”楚振邦上下打量着她,笑道,“很不错,通勤风格与中性风格的结合,其中又加入了些许复古元素,嗯,这应该是约翰?加利亚诺惯用的手法,你很崇拜他吗?如果是那样的话,我劝你最好换一个模仿目标,你要知道,加利亚诺虽然是目前巴黎时尚界的新贵,但他的设计风格带有太多圣?马丁学院的刻板气息,英国的设计师大概都有这种通病,他还需要时间与真正的国际超一流水准磨合。” 傅小浓眨巴着眼睛,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了。约翰?加利亚诺是最近两年才在巴黎时尚界窜起的时装设计师,但他的窜起只如昙花一现,很快便沉寂下去了,说实话,现在了解这个设计师的人并不多。傅小浓之所以喜欢他的风格,是因为她也是从圣?马丁学院里出来的,两人的设计理念有些共同的地方。而她现在身上穿的这身衣服,的确是模仿加利亚诺的风格设计而成的。 傅小浓当然不会知道,如今加利亚诺虽然沉寂下去了,但在数年之后,他在自己设计风格的基础上加入了更多的创新,最终摆脱了过去那种刻板的弊端,摆脱了圣?马丁学院派潮流对他设计理念的影响,并在95年的巴黎时装周上一炮走红。此后数年,他先后入驻纪梵希、迪奥等国际知名品牌,出任首席设计师。 “嗯?”还没等傅小浓从恍惚中清醒过来,楚振邦突然抓住她的右手,拽过去盯着她手腕上的手链反复看了看,嘴里啧啧有声的叹息两声,问道,“这一款手链也是你自己设计的?” 傅小浓也忘了缩手,任由他捏着手背,茫然的点了点头。 她手上的链坠设计的很简单,没有什么宝石啊、钻石之类的点缀,就是一圈由十几个银亮色曲环串成的手链,每一个单独的曲环都是由相对复杂的粗线条拼凑成的,就像是一个个小鸟笼子。 “很有意思,”楚振邦盯着看了半晌,笑道,“嗯,用抽象的线条表达设计理念,很简约的风格,很有想象力。不过可惜的是,你这一款设计在线条的处理上太过夸大了,你要明白,夸张并不等同与夸大……你应该去接触一下心理学,相信那对你会有所帮助的。” “心理学?”张一明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插嘴的机会,他好奇的问道,“心理学和这种设计有什么关联吗?” “怎么可能没有关联,”楚振邦看了他一眼,笑道,“你没有接触过图形心理学吗?任何一款设计表达的都是设计师的设计理念,但设计理念这种东西要想引来受众的共鸣,终归还是要通过潜意识。恰到好处的线条,如果能调动人潜意识中的情感,就能得到认同。就像这一款手链……” 指指傅小浓手腕上的手链,楚振邦说道:“它的材质可能是昂贵的铂金,也可能是镀银的,甚至可能就是废铁一块。但当你第一眼看到它的,你可能就会对爱不释手,这个时候,你爱不释手的原因显然不是它昂贵的造价,而单纯就是因为它的外形,或者说是它的设计。” 张一明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说实话,傅小浓手上的手链对他并没有什么吸引力,当然,这也可能因为他是男人,男人对首饰之类的东西,想来都不是很敏感。 “那您刚才说我这一款手链的设计,在线条处理上太过夸大……是什么意思?”傅小浓把手链摘下来,放在桌子上,问道。或许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在称呼楚振邦的时候,她用了“您”这样的代词。 楚振邦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摇头说道:“这个,怎么说呢,具体的感觉很难形容,如果有机会的话,我可以给你修改一下这款设计,到时候比对……” 他的话还没说完呢,傅小浓已经摘下了肩上的长带挎包,她把挎包上的拉链拉开,从里面掏出来一个帆布的笔夹,紧接着又伸手进去掏了掏,估计是想掏个本子出来,结果却什么都没找着。 “张一明,你的采访本呢?”一只手伸到张一明面前,她很不耐烦的问道。 “哦?”张一明慌忙从包里掏出一个本子,送到她面前。 傅小浓接过本子,连同笔夹一块放到楚振邦面前,而后就眼巴巴的瞅着他,一对忽闪忽闪的眼睛里全都是渴望。 楚振邦当然能明白她的意思,眼前这个女人显然是对设计痴迷入骨了,她等不了所谓的“有机会”了。 无奈的耸耸肩,楚振邦翻开笔夹看了看,这一款笔夹显然也是对面女人自己设计的,至少市场上买不到。笔夹里有十几个带有保护帽的卡槽,各种素描用的铅笔,从2h、hb,再到b至8b,可以说各种型号的铅笔都有,卡槽最下端的透明塑胶托里,还放着一些碳棒。 当然,楚振邦真正关注的不是这些,而是笔夹上嵌入的那个透明证件袋。证件袋里没有证件,只有一张彩色照片,照片应该是在一个宴会上拍的,正中央位置是傅小浓和一个白发苍然但却红光满面的老太太,一老一少两个人头碰头的靠在一起,傅小浓还对着镜头做了一个“v”型手势。 照片中的老太太楚振邦不认识,面生的紧,但照片角落里一个正拿着一瓶酒的年轻人,楚振邦看着面熟,他觉得自己要是没看错的话,那个年轻人应该就是那位“插过队、做过诗、一度想着吟风弄月”最后却登上百富榜的地产大鳄。 “你姓黄?”楚振邦从笔夹里抽出一支铅笔,一手按着张一明那本采访本,看似心不在焉的问了一句。 “我?”傅小浓指指自己的鼻子,愕然道。 “噢,不好意思,忘了介绍,”张一明有些尴尬的插口道,“小浓是我的朋友,她姓傅,师傅的傅,傅小浓。” 楚振邦点点头,啥都没说,他拿着铅笔在采访本上用素描的方法飞速的勾画一番。 要说楚振邦前世也是多才多艺的,至少他的画功很扎实。在本子上临时素描出来的图形是立体的,主要在于勾勒线条。因为傅小浓自己设计的手链本身就是简约的风格,结构上比较简单,楚振邦没费几分钟的时间,就在她原有设计的基础上绘出了一款设计。 绘完之后,他又歪头想了想,伸手抓过傅小浓的手腕,仔细看过她的手型和腕部曲展轮廓,犹豫了一会儿,再次动笔,在本子上绘出了一款与傅小浓原有设计截然不同的手链简图。 第二款手链的设计图在线条上来说更加简单,咋一看就像是六段鹿角组合成一圈构成的,但每段鹿角的形状都不一样,人看一眼,首先会想到鹿角,然后又会联想到珊瑚,总而言之,手链每一段的线条都偏于抽象。 绘好了设计图,楚振邦沉默片刻,又在设计图的几个关键部位上标出一组组的数据,最后才将本子推到傅小浓面前。 “我没有讲课的经验,也没有那么本事,我能做的只是按照我的想法做一点修改,”将铅笔放回到笔夹内,楚振邦又看了一眼那张照片,这才笑道,“不过我还是觉得这第二款手链更适合你,材质就选铂金,你可以想象一下效果。” 构架性的联想也是设计师必备的素质之一,傅小浓自然不会在这方面有缺陷。她看看楚振邦,又看看本子上的素描,眉头蹙起来想了半晌,眼睛里渐渐有一种放光的感觉。 一句谎言往往需要一万句谎言来掩饰,既然有了第一次剽窃,楚振邦当然也不介意剽窃的更多。第二款手链的设计来自于蒂芙尼,是国际建筑学大师法拉克?盖瑞精心设计的一个款式,也是他手中诞生的最简单但却最为经典的一款设计。这一款设计本身就没有任何珠宝的点缀,唯一选择的材质就是铂金,它给普通人带来的印象,就是这玩意虽然简单但是却很精致,拿在手里有一种赏心悦目的感觉。而对于懂艺术的人来说,这就是精品,是大巧不工的极致。 在楚振邦的记忆中,这一款手链最终似乎没有卖出,不是没人买而是蒂芙尼没有卖,说白了,人家是觉得这玩意不是卖品,而是藏品。 趁着傅小浓将注意力集中在设计图上的时候,楚振邦看看手上的老“上海”手表――就这么会工夫,已经过去将一个小时了,虽然说培训班那边的课上不上都无所谓,但楚振邦还是得赶过去签个到。 眼看着还有半个小时就要开课了,楚振邦欠欠身子,正想开口告辞,旁边张一明却抢先开了口,他说道:“楚先生,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本人应该就是‘西城’的设计师吧?” 张一明问这一句其实只是为了引出下面的话题,他现在已经很肯定楚振邦就是西城的设计师了。几天前的“西城”还名不见经传,它的旗下也不可能有一个以上的设计师,至少不会有一个以上能在时尚界引来轰动的设计师。 楚振邦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没有搭腔。 “那……楚先生,对刚才我提到的那些,你有什么看法?”张一明试探着问道。 楚振邦摇了摇头,说道:“如果你是问我对这场风波的态度,那我只能告诉你,我并不喜欢事态继续扩大,至少,我还没想过要为一个偶然的设计撞车事件,将任何人告上法庭。当然,通过这件事,我考虑西城可能需要找一家法律顾问机构合作了,至于现在,我更赶紧离开这里……因为我上班的时间到了。” 说完,楚振邦又看了看表,朝张一明欠欠身表示道歉,随即起身就走。 张一明“哎哎”两声,正想站起来追过去,却被傅小浓一把抓住了胳膊,这女人举着采访本,一脸亢奋的大小两声,说道:“我想到啦,我想到啦!” 张一明险些被她拽倒,站稳身子的时候却发现楚振邦已经一路小跑的出了餐厅。 “我说小浓姐,你又搞什么啊,”颓然坐倒在椅子上,张一明抱怨道,“你看看现在,又让那家伙跑了。” “什么叫那家伙!”傅小浓瞪他一眼,没好气的说道,“人家才是真正的大师好不好……” 第五十六章 怒 扮演了一回设计大师的楚振邦,和往常一样离开酒店,打了一辆出租车直奔地委党校。 这一路上楚振邦都在考虑傅小浓的来历,在他的印象中,那个弃文从商的黄某人,这年月应该还在中央宣传部厮混,级别虽然不高,但好歹也是个处级干部。在那张照片里,这位处级干部貌似只有斟酒的份,由此可以推算,傅小浓的来历应该不简单,如果大胆猜测的话……身居高层的人姓傅的人并不多,可楚振邦琢磨着,傅小浓身边是个老太太,傅小浓姓傅,老太太可不一定也姓傅,若是仅从姓氏上推断,就有点不着边际了。 一路上的猜测也没摸着头脑,车到地委党校的时候,楚振邦索性把它扔到脑后不再去想,想不清楚的问题还要去想,就只能自寻烦恼了。 地委党校最近开班的培训只有一个共青团干部的班,偌大的校园里一如几天来那般的冷清。楚振邦上课的教师,在正对着校门的那栋三层教学楼一层,一进大门口就能看到。 既然是共青团干部的培训班,学员一般都很年轻,全班三十几个人,岁数最大的一个也不过三十出头,还是来自团地委的,即便是刚刚大学毕业的楚振邦,在班上也不是年纪最小的一个,毕竟他还上了四年的大学,而各个县里过来的学员,有很多都是中专文凭。 楚振邦在培训班里的交际圈子不大,他的座位在全班最后一排,一个人占了一张双人的课桌。 和往常一样低调的进了教室,楚振邦低着头走到教室最后排,刚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前排的一个年轻人便回头说道:“哎,老楚,中午有时间吗?” 楚振邦把随身带来的记录本摊在课桌上,笑道:“我什么时候都有时间,怎么着,你要请客?” 前排的年轻人叫焦胜强,是方林县团县委推荐来的,小伙子卖相不错,长的很阳光,性格也开朗,爱说爱笑的,跟楚振邦相处的不错。 “他哪儿舍得请客,”斜对面一个长的胖乎乎、右边脸上长着几颗青春痘的矮个子听到声音凑过来,笑道,“今天是人家小孟请客,早上一来就说好了,让咱们几个都去。” 矮胖子叫陆晨,他口中所说的小孟是孟朝阳,两个人都是东安过来的,作为一个县级市,东安的推荐名额一共有三个,除了他们两个之外,还有一个叫柳琴的女孩子。再算上一个明山县过来的女孩儿尹兰,这五个人,就是楚振邦在培训班里接触比较多的,或许是投缘吧,他们可以算作是一个小圈子。 共青团的培训班不像是青干班或者别的干部培训班那么严谨,来参加培训的学员绝大部分也没有太过深沉的心机,一群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凑到一起话题还是比较多的。 “朝阳怎么突然想起请客来啦?”楚振邦凑趣的问了一句,他知道孟朝阳对同来培训班的柳琴有意思,只是这小伙子面皮薄,不敢把这一层意思说开,“人家不会是想着请柳琴大小姐,拉咱们过去只是为了做个添头的吧?” 他这话刚落地,前面一个留着短发的女孩就侧过身,甩手把一个本子扔过来。可惜这本子在空中受到阻力比较大,飞过来的时候转了个圈,正砸在焦胜强的后脑勺上。 焦胜强没地方,吓了一跳,扭过身去的时候,哭丧着脸说道:“我说柳大姐,不带这样的,我可什么都没说。” 他这正抱怨着,门口传来一声干咳,一个戴着眼镜的老头晃晃悠悠的走进来。 老头是培训班负责讲课的老师之一,属于老学究那种,平素不苟言笑,还很有点愤世嫉俗的意思。 看到老师进了门,前面的女孩朝楚振邦恐吓性的比划了一下拳头,这才愤愤的转过身去。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就是上课时间了,老头在讲台上继续带着大伙领会二月份团中央全国共青团工作会议作出的指示精神,由点评了一番全国“优秀共青团员”、“全国新长征突击手”潘星兰、杨大兰两位英雄模范的事迹。一上午的时间就在这种令人昏昏欲睡的讲课中不知不觉的过去了。 好不容易熬到十一点,老头正好将带来的那一大杯茶叶喝完,校园里的电铃声响起,宣布一上午的课业结束。老头意犹未尽的抹抹嘴,又给布置了两道思考作业,这才施施然的走出教室。 “哎,孟朝阳同志,”六个人前呼后拥的从教室里挤出来,陆晨抖着脸上的肥肉,嚷嚷道,“既然今天打算开仓放粮,救济咱们这些贫下中农了,那是不是应该找个有点档次的地方安排安排啊?” “那还用说,就算不去‘海连胜’,至少也得去‘香园’,”焦胜强从口袋里摸出一包“老巴夺”,在几个男的手里分了分,凑趣道,“要是去别的地方……啧啧,用北京话说就叫跌份。” 焦胜强所说的两家,都是目前白岭最出名的饭店,“海连胜”主要是吃的海鲜,消费很高。香园相比起来差一点,但六个人一顿饭吃下来,估计也得有个四五百块――这年头一顿饭吃掉四五百,在白岭绝对是高消费。 “吃吃吃,就知道吃,都这么胖了还吃呢,早晚吃死你。”柳琴的性子有点泼辣,她抬腿在陆晨小腿上踢了一脚,说道。 “呦,刘琴姐,人家朝阳昨天才跟你表白了,你今天就护上啦?”尹兰显然是知道点内情,她双手攀着柳琴的肩膀,嘻嘻笑道,“这可不成,你现在可还没进孟家门呢,哪能这么早就给他省着啊。” 尹兰的一番取笑,登时让柳琴闹了个大红脸,她抓着尹兰的手腕,羞恼的要去拧她的脸,两个人很快追追打打的闹成一团。 “请客吃饭嘛,到哪里吃不是吃,”孟朝阳面皮薄,这回更是连脖颈子都涨红了,他手里掐着烟卷,诺诺的说道,“既然你们说去‘海连胜’,那咱们就去‘海连胜’,不过都到这个点了,也不知道能不能订到位子。” 楚振邦面带笑容的夹在几个人中间,看似已经同这些同龄的年轻人融为了一体,但实际上只有他自己知道,不管自己的表象如何年轻,心里那份青春当有的激情,早就在前世的跌宕起伏中消磨干净了。 别看都是白岭市下属的市县,可东安的经济条件要比渠水好了十倍不止,而且看起来孟朝阳的家境应该很不错,至少一顿生猛海鲜他能负担得起。 几个人在党校门前拦了两辆面的,一路杀往“海连胜”,到地方下了车,才发现“海连胜”的门前已经停满了车。担心饭店已经订不到位子,一行人没有直接进去,由说好请客的孟朝阳先进店里打听情况。 孟朝阳进店里不到两三分钟就回来了,一脸无奈的耸耸肩,意思是店里已经客满了,别说是包厢,就连大堂里都没了空地。 几个人正在饭店门外的路边上商量着下一步去哪儿,就看到马路对面拐过来一辆簇新的金杯面包。 孟朝阳正站在几个人最靠外的位置上,离着他不到半米的地方就是路牙子上开出来的缓坡。面包从路对面开过来,眼看着就要上坡的时候竟然不减速,刷的一下就冲上缓坡,将将要刮上孟朝阳的时候,才“嘎吱”一个急刹车,稳稳的停在便道上。 楚振邦几个人都给吓了一跳,心说这司机开车的手艺够潮的呀,性子泼辣的柳琴被吓的脸都白了,她冲上一步,冲着面包车就喊了一嗓子:“喂,你怎么开的车,没看到路上有人呢?” 面包车是茶色车窗,也看不到车里是什么情况,柳琴对着车喊了一嗓子,车上半晌都没有动静,过了将近三四分钟,车门才呼啦一声拉开,一个手里拿着“大哥大”的年轻人,一边对着话筒讲话,一边从车里跳出来。 “哎,哎,好,好,麻烦林秘书转告王总,我在‘海连胜’恭候大驾,不见不散,好,不见不散。”年轻人说完话的时候,一只脚才刚刚迈出车门。 楚振邦敏感的察觉到,在年轻人出现的一刹那,孟朝阳脸上的表情都有几分古怪,像是愤怒中还夹杂着几分无可奈何,刚才还显得有几分泼辣的柳琴,这会也没了动静。再扭头看看陆晨,他脸上的表情却看起来有几分尴尬。 楚振邦站的位置正好靠近公路的混泥土路牙,年轻人从车上跳下来之后,朝他这边靠了一步,险些撞到楚振邦身上。他扭头瞟了楚振邦一眼,眼神中带着几分不屑,再看向孟朝阳的时候,才嗤笑一声,说道:“呦,这不是朝阳吗,来这吃饭啊?” 孟朝阳看样子在这个年轻人面前有点发虚,他眼见柳琴的目光盯在自己身上,肩膀努力耸了耸,像是在给自己打气,可那点微弱的气势还没等聚起来,很快又泄了个一干二净,弄到最后,也只是用几乎看不清的幅度点了点头。 楚振邦也搞不清楚这两个人之间是什么关系,不过眼前这个刚从车上下来的年轻人,让他看一眼就觉得很不喜欢。这家伙油头粉面不说,眉宇间还带着极其明显的傲气。傲气这种东西很多人都有,楚振邦并不觉得它多么可恶,但若是把这种傲气挂在脸上,装在唇稍眼角,那就很讨厌了,因为他一直认为埋在心底的傲气叫倔强,而挂在脸上傲气则是轻浮。 或许是孟朝阳的退缩更加助长了年轻人的猖狂,他那对三角眼在楚振邦几个人的脸上一扫,鼻腔里哼了一声,说道:“今天又是你请客?在东安结交些狐朋狗友的混混也就算啦,还跑到白岭来胡造,你是不是觉得你妈给你那两钱装在兜里烧得慌啊?” 这话说的就有点过了,杀伤力相当于地图炮,把楚振邦几个人无差别的覆盖进去了。 “哎,我说姜立潮,你怎么说话呢。”陆晨脸上挂不住了,上前一步说道。 “我就这么说话,怎么啦?”年轻人横了他一眼,不屑道,“难不成今天是你陆晨请客?切,不是我小瞧你,就你们每月那几个钱的工资,能到这地来?” 说着,他抬起手,从柳琴那儿开始,一个人一个人的用指头点过去,最后直接点在了楚振邦的脸上:“你,你……还有你,瞅瞅你们一个个这幅德行,你们谁敢给我说一句到这来不是孟朝阳请客?你们哪个不是把这傻子当土豪来打的?” 他这么一说,陆晨也没脾气了,毕竟从根子上说,人家也没说错,今天中午这顿饭,还真就是孟朝阳要请的。柳琴和尹兰两个女孩子,被人这么一顿面对面的贬损,眼圈早就红了。 要说重生以来,楚振邦的器量还真是大了不少,几个月了,他还很少有动真火的时候,可眼前这个叫姜立潮的年轻人说话太刻薄,偏偏那些挖苦人的话,还让你没的反驳――人都是这样,面对指责的时候,若是有理由反驳可能还好一点,越是没有反驳的理由,越是容易动肝火,这就叫恼羞成怒。 “今天这顿午饭,我请,”铁青着脸,楚振邦从牙齿缝里蹦出来这么几个字。 “你请?”姜立潮轻蔑的眼神立马瞄过来,上下打量他两眼,冷笑道,“你知道这花费有多大吗?你看看你自己,啊,从上到下好好看看,你有哪一点像是能请得起的样子?我他妈就敢打赌,你浑身上下都凑不出一张整票子来。” 楚振邦作出的一个本能动作,就是伸手去摸钱包,结果探到怀里的手一下摸了个空,这才恍然想起来,早上出来的时候换了夹克,钱包没带在身上。 姜立潮简直就是乌鸦嘴,一语成谶,楚振邦现在浑身上下很真就凑不出一张整票来。 这个丑可他妈的出大了,瞅着几个同来的伙计,再看看姜立潮轻蔑的眼神,楚振邦就觉得脑子嗡的一下子涨大了,举在胸前的手开始频频打哆嗦,胸腔里火烧火燎的,就像是被人扔了一块烧红的烙铁,烫的前胸后背都跟着隐隐作疼。 偏偏姜立潮那张臭嘴还不肯消停,他看着楚振邦冷笑两声,说道:“怎么样,我没说错吧?” 转过身,他有用一根手指头去戳孟朝阳的脑门,一边戳一边教训道:“虽然咱们不是一个妈生的,可好歹也是你也是我弟弟,拜托你能不能长点脑子,别整天蠢得跟头猪一样,就知道结交这种酒肉朋友。” 他那跟手指头就像是一下下戳在楚振邦的心窝子上,心里淤积的火气实在没地方宣泄,楚振邦恨不得在自己脸上狠狠的来两巴掌,两辈子合在一起,他都没出过这么大丑。 看着姜立潮那副嚣张的表情,楚振邦真是觉得这地没法点下去了,他也不跟别人打招呼,自个脚下一转,扭身就走,结果还没走出两步,险些跟逆行而来的一辆轿车撞在一起。 轿车是一辆崭新的韩国大宇,这年头中韩还没有建交,国内大街上跑的韩国车都不是正经路子弄进来的。 楚振邦的膝盖在车头上磕了一下,车上喇叭响了两声,他也没细看,绕过去就想着拦住公路上一辆开过来的面的。 “哎,振邦,振邦!” “小楚兄弟!” 还没等他把车拦下,那辆轿车上一左一右钻出两个人来,一边朝他招手一边大声招呼道。 被气急的楚振邦回头看了一眼,赫然发现这两位竟然是肖昌贵和王本荣,也不知道这两位怎么会突然出现在白岭。 突然看到肖、王两个人,楚振邦骤然间有一种鼻头发酸的感觉,他也没想这两个人怎么会来了渠水,只是转身几步走过去。 “振邦,你怎么会在……”看着他走过来,肖昌贵笑容满面的朝前迎了两步,正想着跟他拥抱一下,没成想楚振邦突然站定,铁青着脸问道:“肖哥,王哥,身上带钱没有?” “啊?!”肖昌贵一愣,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带啦,要多少?”倒是王本荣看出了楚振邦脸色不对,立刻接口道。 “有多少要多少。”楚振邦哆嗦着嘴唇,说话的声音都带着明显的颤抖。 “小林,钱呢?”王本荣连想都没想,两步跨到副驾驶座的车门边上,跟正从车里钻出来的一个年轻女人说道。 年轻女人怀里搂着一个尺长的挎带帆布包,她听了王本荣的话,稍一迟疑,这才将怀里包隔窗递出来。 “这是我刚收回来的一笔欠款,数少了点,只有三十几万,够不够用?”王本荣一脸慷慨的将帆布包递给楚振邦,说道。 说实话,三十几万对王本荣来说不是很大的数,他把包递出去的时候心里还有点懊悔,早知道就多带点出来了――钱算他娘的什么东西啊,这玩意得花出去才有价值,留在手里就是破纸一堆。 楚振邦把包接过去,看也没看,就想着走回去把兜里的现金一股脑都摔在那个什么姜立潮的脸上,那王八蛋实在是太能埋汰人了,今天心里憋着的这股火要是不发泄出来,楚振邦估计今后几天都吃不下饭去。 “谢啦,这钱算我借……”楚振邦拎着包就想往回走,可嘴里的话还没说完,就看见那个姜立潮一路小跑的赶过来,离着还有十几步远就把手伸了出来。 “王总,你们可算是来啦,”刚才脸上的那份嚣张早就不知道飞到哪去了,姜立潮笑容满面的迎上来,说道,“哎呦,肖总也来啦?你看看,你看看,怎么不提前打声招呼,我也好做些准备。” 楚振邦就像是被人卡住了脖子,话声戛然而止。他保持着一个迈步的姿势停在那儿,脖子就像是生了锈的车轴,回头的动作几乎是一点点生拧过来的。 “你们……”一只手竖起来,手指头在王本荣与姜立潮之间来回的指点两下,楚振邦几乎是一字一顿的问道,“……认识?” “噢,有点生意上的合作……”肖昌贵笑道。 几乎是在同时,王本荣给了另一个答案:“是认识,但不是很熟。” 王本荣毕竟是比肖昌贵机灵的多,可惜他这话还是说晚了,听肖昌贵傻傻的把话说出来,他心里叹息一声,心说:老肖啊,老肖,你那眼神啥时候才能变得亮一点啊。 楚振邦愣愣的看着他们两,差不多有个两三分钟的时间,突然把手里的帆布包一扔,一屁股坐在轿车前机盖上哈哈大笑,一边笑还一边伸手抹着眼角,看上去就像是把眼泪都笑出来了。 肖昌贵这时候才咂摸过味来,他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姜立潮,那眼神就像是长工看着地主婆似的。王本荣一只手用力掐着额头,好半晌才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抽了一支递给楚振邦。 楚振邦把烟接过去的时候,还在笑着咳嗽,眼角的余光看到王本荣点了火送过来,一抬手把他推开,自己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打火机,把烟给点燃了。没想到烟点上才抽了一口,就觉得不是味,拿在手里看看,感情点燃的那一头竟然是过滤嘴。 抖手把烟给扔的远远地,楚振邦抬起头来问王本荣:“你们跟他合伙做生意?” “嗯,月前的合作,”王本荣也不隐瞒,直截了当的说道,“我,老肖还有姜……姜立潮,我们三个,给自出资70万,从江对面订了批货……” “货到手了?”楚振邦的嘴唇有点发紫,有点大脑缺氧的意思。 “还没有,不过按合同这月月中差不多就能完事。”王本荣叹口气,他很精明,能预感到的楚振邦打算做什么。 “呵呵……”楚振邦又是一阵发笑,但只笑了两声,他的脸色刷的一下就沉了下去,嘴里嘀嘀咕咕的说道,“那就好,那就好。” “振邦,你看……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王本荣苦笑道,“要不这样,我……” “我去吃饭,还有几个朋友在那边,”楚振邦根本不给对方把话说完的机会,他从车机盖上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浮土,顺手又从帆布包里拿了两捆现金装进兜里,说道,“钱,回头我会一分不差的还给你们。” 话说完,他抬腿就走。王本荣倒是想拦着他,可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作罢了。楚振邦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他听出来了,那说的不是帆布包里的两捆钱,而是他和肖昌贵的七十万货款,换句话说,月前的这一笔生意,他们估计是没得做了。 第五十七章 醉酒 眼睁睁看着楚振邦与几个年轻人拦了两辆面包车,直到车子消失在视线中,预感到不对头的姜立潮才回过神来,他看看面色铁青的王本荣,又看看满脸失落的肖昌贵,尴尬的笑了笑,说道:“那个,什么,王总,你们跟刚才那个土……啊,那个人认识?” 王本荣狠狠的瞪了他将近半分钟,上前一步,抓过那个装着钱的帆布袋,一句话都没说便钻进了车里。[bsp;“哎……”姜立潮抬了抬手,见王本荣不理他,又扭头对肖昌贵说道,“肖总,这……这是怎么啦?” 肖昌贵还是老实本分了点,他没有像王本荣那般的不讲情面,只是叹了口气,说道:“立潮,有什么话上车再说吧。” “老肖,你跟他说那么多废话干什么,你还嫌受他牵累少啊?!”王本荣从车里把车窗放下来,招呼道,“赶紧上车,走咱们的。” 肖昌贵又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伸手拉开车门,钻进车之前说道:“立潮啊,要不这样,你先回去吧,我和老王这两天就不到你那去了。” “不到我那去了?那咱们的生意怎么办?”姜立潮愣了一下,追问道,“那批货呢,咱们什么时候去提货?” “货的事你就不要想了,”王本荣在车里不耐烦的说道,“咱们这次估计全都要折进去。” “折进去,什么意思?”姜立潮上前两步,诧异道,“咱们前些日子不是才跟那个什么什么洛夫谈妥了嘛,我这边连下家都找好了,你可别吓我。” “鬼才有心思吓你!”王本荣哼了一声,说道,“索格洛夫的话能信吗?他昨天告诉你能成的事,转过天来就能一推二六五。” “是啊,立潮,你还是提前有个思想准备的好,”肖昌贵原本还想多说两句的,可王本荣说话的时候,在车里踢了他一脚。肖昌贵知道,他那意思是别把楚振邦的事扯出来,否则的话到时候可能会给他们自己带来麻烦。 “王总,你们不是涮我吧?”姜立潮脸上的狐疑越发的浓了,他手扶在车顶上,弯着腰说道,“这可是上百万的生意,说折就折了?” 王本荣不理他,拍拍前面司机的靠背,说了一声:“开车。” 车子很快发动起来,姜立潮在车外不肯松手,他追了两步,朝车里大声说道:“王本荣,你他妈到底什么意思?!” “想知道什么意思就自己过江去问索格洛夫!”王本荣俯身过来摇车窗,嘴里冷笑道。 “不能去!”肖昌贵吓了一跳,趁着车窗还没摇上去的工夫喊了一声。 肖昌贵很清楚姜立潮若是这个时候过江会碰到什么情况,这些日子江那边的国家显得愈发动荡了,新闻上前两天才播报了莫斯科出现苏联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一次示威游行。远东的局面也深受影响,布拉戈维申斯克爆发了反对市委第一书记的游行,并连带着出现了打砸抢的混乱。在这种时候,即便是一般的客商都不敢轻易过江,更何况姜立潮还得罪了一些他原本不该得罪的人,说句不好听的,他只要过了江,能不能活着回来都得两说着。 “老王,你这是干什么?!”也不知道姜立潮听没听到自己的话,更不清楚他是不是能听劝,肖昌贵眼看着车子拐上公路,忍不住抱怨道,“你这不是推他去送死吗?” “我管他去死!”王本荣愤愤的说了一句,沉默片刻后,又叹口气说道,“放心好啦,小楚兄弟不会把事做那么绝的,别看跟他接触的次数不多,可我多少能揣摩出他的一些心思。” “什么心思?”肖昌贵问道。 “他不可能为了这么点小事就去联系安东,”王本荣在他腿上拍了拍,笑道,“刚才那话,实际上是说给咱们两个听的。” “说给咱们听的?”肖昌贵更加迷惑了。 “是啊,”王本荣揉揉脑门,苦笑道,“什么都别说啦,这次的生意不要做了,回头把资金撤回来吧。” “合同都签了,货款也给了,有那么容易撤回来?”肖昌贵皱眉说道。 王本荣没说话,他心里早就盘算好了,楚振邦的确不太可能为这事联系安东,但不等于他不能。对于姜立潮来说,这次的事是一场危机,可对他王本荣来说,却是一个机会,若是操作好了,说不准他就能跟安东直接建立联系――至于说姜立潮的死活,王本荣没考虑过,本来嘛,商场如战场,你自己不懂得低调做人,不知不觉中得罪了一尊大神,那就别怪别人趁机落井下石。 往“海连胜”跑了一趟,生猛海鲜没吃上,却吃了一肚子气,一群人情绪都很低落。打了两辆车去了“香园”,算是补偿吧,孟朝阳最终还是没让楚振邦请客,只是这顿饭吃的没滋没味的,每个人的情绪都不怎么高。 饭桌上,喝高了的孟朝阳说了他家里的情况。 感情姜立潮还是孟朝阳同父异母的哥哥,孟朝阳的亲生父亲很早就过世了,他妈那时候还年轻,就带着他“走了一步”,跟同样带着一个孩子的姜丁铭结了婚。原本姜丁铭只是一个土生土长的农民,但几年前他靠一台借钱买来的手扶拖拉机跑运输,两三年的工夫就发了家。姜立潮打小学学习就不成,初中没毕业就辍学回家,跟姜丁铭做起了生意,而孟朝阳的学习成绩却很不赖,高中毕业后还考上了一所大专,是他们老家四里八乡都挺有名的“秀才”。 可惜的是,“秀才”不能当饭吃,新中国,尤其是改革开放之后,“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那一套早就被扔进垃圾桶了。孟朝阳大学毕业分到了东安市团市委,做了一个小科员,每月工资六百多块,而姜立潮则全面接手了他父亲的生意,成了市里鼎鼎有名的“蒋百万”。如此一来,姜立潮可是咸鱼蛋翻身了,每每训起孟朝阳这个当初“总比他有出息”的弟弟来,简直就跟训狗一样,类似今天这样的场面俨然就是家常便饭,楚振邦他们这几个人不过是受了“溅射伤害”罢了。估摸着孟朝阳那种内向害羞的性情,也是在这种高压下养成的。 一顿饭吃到最后,孟朝阳喝的酩酊大醉,在酒桌上就发酒疯似的嚎啕大哭,谁劝都劝不住,最后还是楚振邦和焦胜强连拖带拽的把他弄回宾馆。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也许表面虚幻的风光之后,却藏着一个自卑自弃的灵魂,这都是说不准的。楚振邦也说不上他对孟朝阳有什么看法,不过他倒是觉得依孟朝阳这样的经历,并不适合走仕途,他这样的人在仕途上走下去,最终的结果要嘛是一事无成,要嘛就是身陷囹圄。 因为心情不好,楚振邦破天荒的逃了课,在孟朝阳住的宾馆分了手,他出来找了一辆三轮车,就让蹬车的小伙子拉着他四处乱转,最后又找了一家路边的小录像厅,躲进去看了半个下午的录像。 也不知道在这家充斥着汗臭、脚臭气味的廉价录像厅里呆了多久,当楚振邦再次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蒙蒙发暗,街道上华灯初上,扑面而来的清风带着初秋黄昏特有的清凉。 中午喝的有点多,闷在录像厅里一下午还感觉不到什么,出来被凉风这么一吹,酒的后劲上来,楚振邦就觉得眼前看什么都亮,明明脚底下软绵绵的,精神却亢奋的很。 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上车直奔沈城大酒店,车到酒店门口,楚振邦才从车上下来,就觉得胃里一阵翻涌,忍了两忍没能忍住,停在路边哇的一口吐出来。 “呦,这不是小楚吗?怎么啦这是?”楚振邦扶着路边的柳树,吐了两口,就听到有一个女人走到身后,诧异的说道。 忍着胃里翻上来的酸水,楚振邦站直身子,回头看看,嗯?是个挺狐媚的女人,一条牛仔裤紧紧裹着两条笔直修长的大腿,小腿细的让人看了心慌。 “怎么,不认识我啦?”女人往前走了两步,笑道,“我傅淑丽啊,咱们县招待所……想起来了吗?” 楚振邦晃晃脑袋,只觉得脑浆子都成了糊涂糨子,眼前这个女人看着挺眼熟,傅淑丽这名字听着也不陌生,可就是想不起她是谁来――县招待所,难道自己跟她在县招待所开过房间? “哎呦,臭死了,怎么喝这么多?”傅淑丽才走到他身边,就皱眉在鼻子前面扇了扇,说道,“要说你们团委这些人啊,就是不知道克制,难道不知道酒喝多了伤身吗?” “伤肾?老子伤肾跟你有什么关系?”楚振邦也没听清她说的是哪个“伤身”,心里嘀咕一声就朝酒店院里走。 “你就一个人?”傅淑丽看他脚底下轻飘飘的,走起路来活像个醉八仙,赶忙追上去扶住他,说道,“算啦,算啦,我送你吧。” 楚振邦也不搭腔,自顾自的继续往酒店里走。傅淑丽搀扶着他走了一段,才诧异的问道:“你住这儿?” “嗯,”楚振邦闷哼一声。 “呦,那这种地方房价不便宜吧?”傅淑丽一边扶着他上台阶,一边抬头去看高高耸立的酒店大楼。她本身就是经营宾馆的,自然懂得一些行情,这里她虽然没有来过,但只看外面这奢华的样子,就知道肯定便宜不了。 “还行,”楚振邦还在想身边这个女人究竟是谁,但脑子里思绪混乱,一点概念都抓不住。 进了酒店正门,从大堂里横穿而过,走电梯上楼,一路上傅淑丽都没再说话,只是探头探脑的四处打量。幸好楚振邦还能记得自己的房间在哪儿,虽然脚底下跌跌撞撞的,但终归能找到地方。 到了房门口,楚振邦伸手去口袋里摸索房卡,结果摸了两摸没摸到,胃里一翻,哇的又是一口吐出来,正正的吐在傅淑丽身上。 傅淑丽一开始都没能反应过来,等回过神来的时候,胸前连同衣襟里全都流满了没消化掉的食物碎屑,刺鼻的胃酸气味连同酒精的味道扑面而来,呛得人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对不起……”楚振邦的神智还算清楚,他一边道着歉,一边用力拍了拍房门,“真是不好意思……” 这话还说着,穿着一身睡衣的苗豆已经从里面拉开了房门,她一看门口这架势,先是尖叫一声,这才慌手慌脚的跑出来搀住楚振邦。 “这是怎么啦,怎么喝成这样?”跟傅淑丽一人一边的架着楚振邦进了门,苗豆连声抱怨着问道。 “你是苗豆?棉纺厂那个苗苗的妹妹?”傅淑丽从进了门就一直在打量苗豆,直到把楚振邦放倒在客厅沙发上,她才一手捏着鼻子,含糊不清的问道。 “嗯,你是谁,你怎么认识我?”苗豆拿着一条毛巾,给楚振邦抹了一把脸,用酸溜溜的语气问道。 苗豆并不怎么懂得照顾人,更没有照顾“醉鬼”的经验,楚振邦正酒劲上涌呢,这时候最忌讳用凉水敷面,而她手里那条毛巾却正好是凉水打湿的。 楚振邦歪在沙发上,原本还有点清醒的意识,被凉毛巾一敷,晕的就更厉害了。他挣扎着竖起一支胳膊,胡乱的朝四周一指,说道:“这是傅……傅淑丽,嗯,傅淑丽……我把人家衣服吐脏了,苗豆啊,给人家找身衣服换……嗯,换上。” 话说完,他在沙发上拧了拧身子,只觉得眼皮重的像是灌了铅,就想闭上休息一会儿。 “真看不出来,小楚这人还挺风流的,”傅淑丽看看仰倒在沙发上的楚振邦,捏着鼻子瓮声瓮气的说道,“我可遭罪了,这里能洗澡吗?我得好好洗洗。” 说完,也不等苗豆开口,便自顾自的朝客厅对面那扇门走过去。 “浴室在这边,”也不知道为什么,苗豆从一开始就看着傅淑丽很不顺眼,她觉得这女人身上有一股妖气,就像今天下午刚在电视上看到的那个西游记里的兔子精,眼神扫过来扫过去的,就想着勾引唐僧。 眼看着“兔子精”像是到了自己家里一样,装作什么都没见的样子,硬是到那间卧室里扒头看了看,这才转回来进了浴室,苗豆气的一扬手,就想把手里的毛巾摔在楚振邦脸上,可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能下的去手。 第五十八章 诱惑 “好,再来一次,一二三四,二二三四……” 回响在耳边的音乐节奏将楚振邦从睡梦中惊醒,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眼前的视线有点昏暗。[bsp;“哎……不行,不行,我跟不上了……”苗豆嬉笑的声音从虚掩着的门缝里传进来。 “你这个抬腿的姿势不对,”紧随而至的却是一个听起来有点陌生的声音,腔调柔柔媚媚的,有一种令人筋骨发软的韵味,“像我这样,小腿要绷直,这样才能起到抻拉小腿肌肉的作用……对,对,对,就是这样……” 或许是昨天醉酒的关系,楚振邦觉得有点偏头疼,在床上翻了个身,想再补睡一会儿,但韵律操的旋律总是绕在耳边,吵得人心烦意乱。 翻来覆去的颠倒几次,不仅睡不着脑子反倒越来越清醒了,看看实在睡不着,楚振邦索性翻身下床,走到窗边撩开厚重的窗帷朝外看了看。 时间明显还早得很,东方的天际处才显现出一抹晨曦,估摸着最多也就是五六点钟的样子。 “搞什么呀?!”心里多少有点窝火,楚振邦连鞋子也没穿,几步走到卧室门口,拉门走了出去。 客厅里,苗豆正面朝着电视摆姿势,一个女人正弯腰站在她面前,看样子是在指点她的动作。楚振邦从卧室里出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女人高高翘起的屁股,还有两条绷直的雪白长腿。 女人身上穿着的是一条又紧又短的运动短裤,墨黑的颜色与她修长大腿上的雪白肌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短裤紧紧包裹在她身上,不仅夸张的凸显出她丰*臀的浑圆饱满,还在两腿间的私密部位勾勒出一处明显的坟起。 也许是清晨刚起来的缘故,又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楚振邦只看了那么一眼,就觉得小腹微微发热,藏在内裤里的某个部位迅速膨胀起来。刚刚清醒过来的脑子里,瞬间勾勒出一幅令人血脉喷张的虚幻画面。 那女人显然没有察觉到身后的卧室门口多了一个人,她仍旧在那儿弯着腰,嘴里絮絮叨叨的说道:“我就觉得人家没说错,女人就得多注意对身材的保养,多做运动,不然的话,就算是年轻也没用。你想想看,要是你腿也粗、腰也粗的,身材全都走了形,就凭一张脸,又有哪个男人能看得上你?” “说的也是哈,”苗豆显然对这样的言论深以为然,她看着电视,应了一声,扭过头来准备说点什么,却正好看到卧室门前的楚振邦,“唉,哥,你醒啦?” 随着她这一声招呼,弯着腰的女人站起来,回头看了一眼。 “怎么是你?”看到女人那张狐媚的脸,楚振邦下意识的脱口问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傅淑丽抱起双臂,上下打量着他,笑道,“你不会是到现在都没想起我来吧?” 顺着她的目光朝自己身上看了一看,楚振邦才发现自己如今的样子十分不雅,浑身上下就穿了一条内裤不说,某个部位上还肿起一个大包。 “哦,对不起,你先坐,我换身衣服。”毕竟是成年人了,楚振邦倒是没觉的太过尴尬,他随口应付了一句,转身退回卧室。 回到卧室里,楚振邦良久都没能冷静下来,他脑子里总是盘旋着刚才傅淑丽弯腰翘臀的姿势,挥之不去。 难道这么长时间没碰女人,自己变得饥渴了?苦笑着把衣服换上,楚振邦自言自语的嘀咕一句。 说起来楚振邦与傅淑丽接触的次数并不多,这女人在渠水的名声不太好,针对她的风言风语很多。当然,楚振邦并不会根据这些风言风语去决定对一个人的好恶,他只是搞不清楚这女人怎么会出现这里。 自从那一起投资诈骗案案发之后,楚振邦回到渠水,有很多事情都变得物是人非了,廖云起受了弟弟的牵累,虽说没怎么样吧,但却离开城关镇镇长的宝座。曾经在渠水名噪一时的大财主郑新伟,也受到了牵累,虽然没听说他承担了什么刑事责任,但最近很长时间都没听说他在县里蹦跶了。至于这个傅淑丽,楚振邦实在搞不清楚她跟那个案子有什么关系,可如今县政府招待所的经理的确是换人了。 在卧室里枯坐了几分钟,也不知道从哪儿闪过来的一道灵光,楚振邦猛然想起昨晚回来的时候,似乎在酒店门外遇到了什么人,自己好像还是被人家搀扶回来的——难不成那个人就是傅淑丽?即便当时真的是她,那也是一个晚上过去了,怎么她现在还留在这里?难道昨晚她就在这儿睡得?她想干什么? 楚振邦心里琢磨来琢磨去的考虑这些,苗豆突然从外面推门进来,嘴里念叨着“累死啦,累死啦”,整个人就蹦过来,一屁股坐在楚振邦的怀里,说道:“哥,昨天你回来喝醉了,我也没来得及告诉你,昨天一整天,有两个人来找过你好几次。” “什么样的两个人?”楚振邦担心她蹭到自己还没消肿的那个部位上,慌忙推着她的屁股,将她推到一边坐好,这才随口问道。 “一男一女,”苗豆也没多想,她皱皱鼻子,说道,“我只知道那个男的姓张,那个女的和淑丽姐一个姓,他们说啦,只要一提你肯定知道他们是谁。” 楚振邦笑了笑,不用说,这一男一女肯定是张一明和傅小浓了。 “他们说什么啦?”从床边站起来,楚振邦摸出一包烟,点了一支问道。 “什么都没说,”苗豆撇撇嘴,用带着几分不满的语气说道,“这两人神神叨叨的,我问他们什么事他们也不说,只说是今天再来,还让我务必转告你,让你一定在酒店等他们。” “好,我知道啦。”楚振邦点点头,他也觉得有必要再跟张一明和傅小浓两个人谈一谈,有些事情只靠拖是拖不过去的,更何况对于“西城”的发展来说,这一次的机会也必须好好利用,否则的话,他当初的一番操作就白费了。 “那……”苗豆眼珠一转,问道,“你上午不去上课啦?” 楚振邦哪儿能猜不到她的心思,只是回想起这些天来,自己始终就是酒店党校、党校酒店,两点一线的跑,似乎自打来了白岭后,还从没有带着苗豆四处转转。 反正昨天那一桩事弄得也挺尴尬,说不准孟朝阳的哥哥也得了信,今天就会找到党校里去,楚振邦没想过让姜立潮舒舒服服的过了这个难关,正好这两天先不露面了,凉凉他再说。 “不去啦,”伸手摸摸苗豆露在短裤外的大腿,楚振邦笑道,“下午也不去了,我都想好啦,今天一天就陪你四处转转,你想去哪儿咱们就去哪儿。” “那咱们去五大连池吧!”苗豆眼前一亮,刷的一下从床上跳起来,兴奋的大声说道,“听淑丽姐说那的风景可美啦,正好她今天打算回家,咱们跟着去还可以有个导游。” “而且还是免费的导游。”她的话刚说完,傅淑丽便出现在卧室门口,她倚在门框上,姿态慵懒的笑道。 从白岭到五大连池并不是很远,不过是六十多公里的距离,有车的话也就一个多小时,只是五大连池的景点很多,一天不到的时间,估计也玩不着什么。可是看看苗豆兴奋的样子,楚振邦又很难把刚才自己给出的承诺收回来。 不管愿不愿意承认,楚振邦现在对苗豆还是有了一种感情,这种感情很难说清楚,不是爱情,更不是亲情,就是一种放任的宠溺。 “还没来得及跟傅经理说声谢谢呢,”没说去也没说不去,楚振邦夹着烟从床上站起来,对站在门前的傅淑丽笑道,“要是我没记错话,昨晚应该是没少给傅经理添麻烦吧?” “还说呢,”苗豆抓着他的胳膊,一边用力摇着一边说道,“你昨晚醉得什么都不知道了,不是吐就是耍酒疯,可把我跟淑丽姐累得够呛。不行,今天就算是作为补偿,你也得带我去五大连池玩一天。” “行啦,行啦,别摇啦,再摇胳膊都要被你扯断了,”楚振邦拍拍她的脸,笑道,“不就是五大连池吗?去,一会吃了早餐就去。” “你不等那两个人啦?”苗豆瞪着眼睛问道。 “不等啦,有什么事明天再说。”楚振邦把大手一挥,很有气势的说道。 “哦耶!”苗豆兴奋的一跳,比划了一个胜利的手势,落地后转身就往外跑,边跑边嚷嚷道,“我先去洗个澡,洗完了就下去吃饭。” 看着苗豆连蹦带跳的出了卧室,楚振邦摇头笑了笑,目光落到傅淑丽身上的时候,还没等开口,她先抢着说道:“不要叫我什么傅经理了,你应该知道,我月前就已经和县政府那边解除聘用合同了。” “哦,因为郑新民的事?”楚振邦吸了一口烟,随口问道。 “算是吧,”傅淑丽朝客厅里看了一眼,大概是看到苗豆已经进了浴室,这才施施然走进卧室,一边四处打量着,一边伸手到楚振邦面前,说道,“给我也来一支烟。” 楚振邦把烟递过去,又替她点燃。 “县政府招待所年底就要对外承包了,”傅淑丽叼着烟卷深深吸了一口,粉润闪光的嘴唇轻轻一撮,吹出来一个飘飘悠悠的烟圈,“如果没有那一起投资诈骗案,我就可以顺顺当当的把它承包下来,也许五年,又或者用不了五年……算啦,都是过去的事了,即便当初自己构思的再完美,现在也不过是一场泡影罢了。” “郑新伟没本事支持你把县政府招待所承包下来,真正能帮你的应该是廖云起吧?你跟他是什么关系?”楚振邦好奇的问道。 “你觉得呢?”傅淑丽瞟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的问道。 楚振邦不置可否的耸耸肩。 “我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无所谓,反正渠水那些乱七八糟的传言已经够多了,”傅淑丽嗤笑一声,说道,“男人还不就是那么回事,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是算的,自己弄不上床的女人就理该变成破鞋,千人踩万人踏。” 这地图炮放的有规模,一炮把天底下的男人全都炸到了。 “倒是你,”傅淑丽的话锋一转,枪口直接瞄上了楚振邦的脑门,“以前还真是看不出来,你的身上倒是藏了不少秘密。” “你是说苗豆?”楚振邦笑笑,说道,“这算什么秘密。” “我可没说是苗豆,你为什么会想到她?”傅淑丽眨眨眼,很狡猾的反问道。 “因为除了她,我想不出你还能说出什么来。”楚振邦不吃她那一套,随口便把她设下的陷阱给拆了。 “是吗?”傅淑丽笑道,“那前段时间到渠水搞投资的那伙人是怎么回事?三百万的资金投下去,企业法人和出资方却成了苗豆,这算不算是个秘密?三百万,别说是苗豆一个从山沟里出来的女孩子,就算是郑新伟恐怕也拿不出来。” “这是苗豆告诉你的?”楚振邦扔掉手里的烟头,笑了笑,说道。 “有些事不用打听的那么清楚,只需要把能够想到的疑点都串联起来,那些被隐藏起来的真相或许就能自己浮出水面了,”傅淑丽曲着手指,很优雅弹了弹烟灰,说道。 “这也没什么,”楚振邦单手托着下巴,歪着头看向她,说道,“虽然三百万是一笔巨款,可它的来路绝对干净,我不怕人查,之所以把它放在苗豆名下,不过就是为了少些困扰罢了。” “少些像‘西城’这样的困扰?”傅淑丽眨巴着眼睛,很突兀的问道。 “哈,傅经……淑丽姐,”楚振邦诧异的笑了一声,说道,“真看不出来,你的消息倒是挺灵通的,就连‘西城’的事你都知道了?” 傅淑丽显然对“淑丽姐”这个称呼很满意,她用小指抚摸着细长的眉毛,笑道:“不是我消息灵通,而是这酒店里吵吵闹闹的,有些话即便是我不想听也听到了。更何况苗豆还是个没长大的女孩子,她那点小心思根本瞒不过我,我既然让能哄得她对我放下戒心,自然也能哄得她吐一些秘密出来。” 楚振邦苦笑,要说玩心眼,苗豆那傻妮子恐怕怎么也不是眼前这个女人的对手,昨天一晚上,鬼知道傅淑丽从她嘴里套走了些什么。 “好吧,看来我的秘密在你眼前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苦笑之后,楚振邦的面色迅速沉静下来,他盯着傅淑丽说道,“说说看,你想利用这些秘密换点什么?” “你怕我威胁你?”傅淑丽的眼神不甘示弱的顶回来。 “我没这么说,当然,你也威胁不了我,”楚振邦耸耸肩,说道,“不过我也很清楚,你昨晚留下了,到现在还不肯离开,肯定不仅仅是为了跟我说这些。” “也对,”傅淑丽很认真的点点头,说道,“其实昨天晚上如果不是遇上你,今天一早我可能就回老家了。” “回老家?”楚振邦下意识的说道。 “工作没了,不回老家还能去哪儿?”傅淑丽瞪了他一眼,眼神有点说不清的妩媚,“不过现在我改主意了,我觉得或许能在你这儿混口饭吃。” 楚振邦不说话,用眼神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你等着,我给你看些东西,”傅淑丽在他腿上拍了拍,起身走向门外。不一会儿转回来的时候,手里抱了一大摞的报纸、杂志。 “看看,这是昨晚下去吃夜宵的时候,从餐厅里捡回来的,”将报纸、杂志都一股脑扔在床上,傅淑丽盘腿坐在床边,一份份的排列好,“每一份上都有关于‘西城’的报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应该就是上面所说的那个‘黑马’设计师吧?” 傅淑丽的身上还穿着那条黑色的包臀运动裤,盘腿坐在床上的姿势,令她双腿间那处坟起的形状愈发清晰,楚振邦虽然提醒自己别朝那里看,可不知为什么,在这个女人面前,他一向都很稳重的克制力似乎薄弱了很多——难不成这就是所谓坏女人的诱惑? 一开始傅淑丽还没有察觉到,她按照自己的思路,自顾自的说了一大通,大其概的意思,就是希望能够加入“西城”,做类似公关的工作。 昨天晚上,趁着苗豆睡着了,傅淑丽考虑了整晚,这些杂志、报纸,她都逐一翻看过了,她认为“西城”之所以直到现在还没有一个“官方”的表态,估计就是因为楚振邦仅仅给“西城”弄了一个设计部,其他的什么都没有——这一点不难想到,没看见那个三百万投资的服装厂才刚起步建设嘛。既然目前西城还什么都没有,那她就很有机会得到这份工作,而且通过这些报纸和杂志上的报道,她也对西城的未来有十足的信心。即有机会,又有信心,傅淑丽没理由不尝试一下。 滔滔不绝的说了几分钟,傅淑丽抬起头来,挺直腰,刻意挺起小腹,似笑非笑的看着楚振邦,说道:“你喜欢看的话,以后随时都可以看,不过现在你得先告诉我,我究竟有没有资格加入你的‘西城’?” (昨天晚上很郁闷,半夜断网了,今天两章,补上昨天的。顺便问一句,各位大大有在线时间长的吗?求副版主一名。) 第五十九章 西城团队 前世的时候,楚振邦究竟来过多少次五大连池,估计连他自己都数不清楚了,什么老黑山、火烧山、龙泉洞等等,但凡五大连池有的景点,他全都去过。用他的话来说,那就是躺在床上睡一天觉,都比来这玩儿有意思。 最重要的是,在这90年的,五大连池的景区建设才刚刚起步几年,景区的条件别说是跟他重生前比啦,就算是跟十年后的情况都没法比。再者,有的人天生喜欢自然景观,而有的人则喜欢人文景观,楚振邦偏偏就属于后者,五大连池对他的吸引力不大。 傅淑丽的老家就在五大连池市里的合心村,她父亲去世的早,母亲倒是还很康泰,如今跟着傅淑丽的长兄傅汉文同住,除了一个哥哥之外,傅淑丽还有一个弟弟,目前正在大连海运学院上学,刚上大二。 作为傅淑丽的哥哥,傅汉文看面相也就是三十四五岁左右,他目前在景区管理处工作,还是个不大不小的领导。对待妹妹带回家的客人,傅汉文表现的很热情,张罗这个张罗那个的,听说楚振邦两人是来这边游玩的,还专门给安排了一辆车。 不过按傅淑丽事后的说法,她与哥哥的关系并不算多么好,主要是因为她嫂子的关系。傅淑丽当初曾经做过打算,一旦她承包下了渠水县的县政府招待所,生活上宽裕一点了,就要把家里的老母亲接出去。 类似这种婆媳关系制造的麻烦普遍得很,楚振邦当然不会多嘴置评,可苗豆确实不管那些,游览的一路上,就跟傅淑丽凑在一块,东家长李家短的聊个没完,也不明白这两个才相识不久的女人,怎么就混得这么热络了。 对傅淑丽这个女人,楚振邦一直都不能给出一个准确的定位。这个女人,怎么说呢,自视很高,而且也的确很有能力,就从她对信息的把握能力就可以看出她这个人很有一套。 没错,楚振邦确实接纳了傅淑丽,让她加入了还处于草创阶段的“西城”,并允许她在今后一段时间里,以“西城”公关发言人的身份,应付那些纷至沓来的新闻媒体。当然,楚振邦现在只是给她一个表现她自己的机会,如果她到时候干不来,那也怨不得别人。 至于说为什么做出这样的决定,楚振邦在心里给自己罗列了很多理由,比如说:如今的“西城”的确只有一个空架子,一场设计侵权风波,将“西城”这个名字打响了,可实际上呢,除了这个在时尚界打出了旗号的名字之外,“西城”基本上还什么都没有。面对这样的局面,今后一段时间楚振邦需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多,他需要有人加入“西城”,需要在结构上将它一步步丰满完善起来,如此一来,“西城”的对外招聘也就成为了必然。 再有,面对涉及侵权事件所带来的影响,目前“西城”必须做出一个表态,同时,借助这个机会,“西城”也可以公开宣布一些诸如经营方向、设计理念、受众层次之类的东西,以此在特定的用户阶层内拓宽知名度,这可以算作是企业发展战略中的一部分――当然,目前的“西城”还很弱小,出了设计这一个强项可以充分发挥之外,基本谈不上什么发展战略。楚振邦很清楚,面对媒体不是自己的强项,也不是自己应该关注的方向,他需要将更多的经历放在“时装设计”上,尽管重生给了他超前的眼光和更多可以借鉴的对象,但这种优势不可能永远保持下去,他还需要更多的学习来充实完善自己,所以,他需要有人在这个时候代表“西城”占到前台去。 楚振邦认为,自己之所以接纳傅淑丽,就是因为这些很复杂的原因,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的。 其实,在内心深处,楚振邦之所以接纳傅淑丽还有一个不足为外人道、甚至连他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缘由,这个缘由便是重生以来,他第一次对一个女人有了占有的**,而且还是一种纯粹基于**渴望,没有丝毫的感情基础。这种渴望的感觉很奇妙,它令楚振邦找到了一种前世还“活着”时的感觉。 在五大连池的游玩持续了半天,下午将近五点钟的时候,三个人在市里打了一辆车,悄无声息的返回白岭。 车进白岭市区的时候,花灯已上,西方天际处的一抹残红正焕发着消散前最后的瑰丽。 前阵子傅淑丽一直住在市里一个不错的朋友那儿,去酒店之前,车子先拐了个弯,到她朋友那里取了属于她的行李。从今晚开始,傅淑丽就要以“西城时尚”公关部经理的身份,堂而皇之的住进沈城大酒店。作为“老板”,楚振邦最初给她订的房费报销标准是每晚25,这个标准差不多够她在酒店洗衣房里打个地铺了。岂不知傅淑丽一点都不含糊,用她的话说,自己这几年也算是有些积蓄了,虽然不是很多,但在酒店里包个商务套房住上个把月还是没问题的。 楚振邦所谓的报销标准也就是一句说笑,傅淑丽如今怎么说也是西城的公关经理了,让自己的公关经理自费住酒店,这种事楚振邦还干不出来。 取了行李,三人回到酒店,在客房部服务台开了房间,正准备上楼的时候,楚振邦就看到电梯门口站着一个穿着“奇装异服”的年轻女人,正双手抱在胸前冷冷的看着他们一行人。 跟傅淑丽打个招呼,楚振邦施施然走过去,笑道:“傅小姐,这么巧啊?” “不是很巧,我已经等你一整天了。”站在电梯间门口的正是傅小浓,她冷眼看着楚振邦走过来,哼一声说道。 “哦,真是对不起,原本……”楚振邦笑道 “不,用不着跟我说什么对不起,”傅小浓朝他身后跟着的苗豆点点头,脸上的冷笑毫无征兆的换成了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反正等在这里的人也不止我和张一明。” 嘴里这么说着,她转身按下电梯门上的按钮,转回头来的时候笑道:“楚先生,欢迎回来,希望接下来发生的一切不会让你感觉到局促。” 楚振邦看看她,心里忽然有了一种很不妙的感觉。 密封的电梯里令人有一种窒息的感觉,楚振邦尽量将自己藏在最里面,眼看着数字灯一个一个的跳动,心里那种不妥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就像是几个小时那般的漫长,随着“叮”的一声轻响,电梯在一阵儿轻微的颠簸中停下来,当两扇银亮的电梯门缓缓开启的时候,楚振邦赫然发现电梯外的走廊两侧竟然全都是人。 “大师,看到了吧,躲着我们的结果,就是所有人全都找上门来,”傅小浓双手抱肩,嘻嘻笑道,“怎么样,做好应付这种场面的准备了吗?” 楚振邦不理她,随手按下一个电梯门边的数字,同时在傅淑丽耳边轻声说了一句:“淑丽姐,这里就交给你了,我先出去躲一躲。” “躲,当我是死人吗?”傅小浓哼了一声,闪着光泽的嘴唇微微一张,做出一副要喊叫的架势。 “你想怎么样?!”眼看着傅淑丽已经走了出去,电梯门要关上还需要几秒钟的时间,楚振邦瞪她一眼,低声呵斥道。 “我只想跟你好好谈一谈,当然,还有张一明。”傅小浓当然不会真的喊出来,她瞟了楚振邦一眼,不无自得的说道,“可惜你一直都很忙,或者说一直都在躲着我们,迫不得已我们才稍稍对外透露了一些消息。” 楚振邦这才明白,感情外面这场面都是傅小浓和张一明折腾出来的,估计他们是对外透露了一些消息,只是还不知道究竟透露了多少。 这时候也顾不上想那么多了,楚振邦拉了她一把,压低声音说道:“就按你说的,咱们谈一谈,你说去哪儿?今天我听你的安排。” “这还差不多,”傅小浓对他这种态度比较满意,小鼻子皱了皱,脸扭过去不再说话了。 估计那些等在走廊里的记者们所知并不多,没有傅小浓捣乱,也没人注意到楚振邦,更何况适时出现的傅淑丽,已经足够吸引众人注意力了。 当电梯门关上的那一刻,楚振邦才算是松了一口气,他原本以为傅小浓和张一明找他约谈的地方就在酒店里呢,没想到事实并非如此。离开了那些记者们的视线,傅小浓直接带着他出了酒店,就在酒店前的停车场里,上了一辆早已等候在那里的长安面包,车上充当司机的,便是之前一直不见踪影的张一明。 “楚先生,真是抱歉,用这种办法逼你和我们见面,实在是……”楚振邦一上车,坐在司机座位上的张一明便连声道歉,“这都是小浓姐胡闹,希望每给你惹上太多的麻烦。” “什么叫我胡闹,”傅小浓朝他挥挥拳头,愤然道,“当初你也同意了好不好?” “行啦,别管是谁胡闹啦,”楚振邦苦笑着摆摆手,说道,“现在先说说,你们都跟那些人透露了什么?” “这一点楚先生你可以放心,我们不会那么没分寸的,”张一明连忙说道,“其实我们什么都没说,只是这两天总到你的房间去,难免会引来别人的怀疑,小浓姐顺势透了些口风,只说那房间是‘西城’订下的,至于别的,就什么都没说了。” 楚振邦暗自松了口气,心道傅淑丽这个公关部经理出现的正是时候,就是不知道今晚这个场面她是不是能应付过去。 “真是不明白你这个人在想些什么,”傅小浓打量着他,不以为然的说道,“难道做一个成功的时装设计师很丢人吗,为什么要藏着掖着?你看看今天,听说‘西城’的设计师可能下榻在这里,人家酒店的老板都专门到我这里来求证,还说什么要免费为你们‘西城’提供房间、餐饮服务甚至是会议室。还有……” 傅小浓说着,从屁股地下抽出来几个宽大的信封,随手摔在楚振邦怀里。 “看看,这里有时装艺术表演团给你发来的邀请函,邀请你以嘉宾的身份出席下个月在广州召开的中国服装艺术表演模特大赛,”鼻腔里哼一声,傅小浓继续说道,“还有服装设计师协会发来的推荐函,推荐你参加10月份在东京举办的……哎呀,这种邀请太多了,你自己看吧。” 楚振邦将几个信封放在一边,笑道:“这就是你们想跟我谈的?” “当然不是,”张一明正在发动车子,听了这话回过头来笑道,“我们……主要是有两件私事想跟楚先生谈一谈。” “什么私事?”楚振邦追问道。 “小浓姐,要不你先说吧,你的事情重要一点儿。”张一明犹豫了一下,从后视镜里看看傅小浓,说道。 “凭什么我先说?”傅小浓脖颈一歪,否决道,“要不这样,既然你都觉得自己的事情不重要了,那索性就什么都别说啦。” “好好好,我先说,我先说就我先说,”张一明虽然拿她没办法,却也有点坏心眼,他眼珠一转,说道,“楚先生,是这样的,小浓姐想要拜你为师,跟你学……” “张一明!”傅小浓大怒,伸手就去揪他后脑勺的头发,“你还要不要脸啦!” 眼瞅着张一明为了躲开傅小浓的报复,险些把车开到路牙子上去,楚振邦吓了一跳,慌忙一把握住傅小浓的手腕,将她扯回座位上,嘴里连声说道:“好好好,你的事我知道了,这个咱们可以商量,可以商量。” “你知道什么啦?根本就不是张一明说的那么回事,”傅小浓余怒未消,她反手从身后又掏出来一沓东西,塞到楚振邦的手里,说道,“给,你自己看看,这是我的求学简历,还有一些个人的设计和裁剪案例。” “干嘛?”楚振邦把东西接过来,诧异的问道。 “干嘛?当然是求职啦,”傅小浓一本正经的说道,“我现在以一个新生派设计师、裁剪师的身份,正式申请加入西城的团队。” 第六十章 未来 傅小浓的个人简历还是很有看头的,洋洋洒洒的十几页,从这么一份简历中,楚振邦看到的俨然就是一个标准的“四有青年”成长史:上幼儿园拿大红花,上了小学年年拿优秀少先队员、优秀班干部,中学到高中,一直都拿着优秀共青团员的荣誉。上了大学之后总算是没有了这些,只有一个奖学金在手,不过那并不是因为她的表现不好了,而是因为她大学是上的“香港大学”,人家那里没有共青团员一说。 只在香港大学建筑学院就读了两年,傅小浓便去了英国,进入了圣马丁艺术学院,并在那里拿到了硕士学位,一门心思的投入了时装设计这一行。[bsp;她这份简历中,楚振邦最看重的还是那个“金顶针奖”的提名,作为法国乃至全世界最顶级的高级手工时装大奖赛,要想在这个赛事中拿到奖,其所要求的不仅仅是设计师出类拔萃的设计,还要求有高超的裁剪手工技能。换句话说,它考究的不仅仅是设计师,还有缝纫师的能力,两者缺一不可。 楚振邦的强项是时装设计,而在裁剪方面,他的技巧甚至连一个低级裁缝都不如。傅小浓却是一个全才,而且在设计与裁剪两者中,她后一项的能力还要更强一些。楚振邦的强项就是如今“西城”的强项,同样的,他的弱势也是如今“西城”的弱势,因此,无论从哪方面看,楚振邦都需要有一个类似傅小浓这样的人物加入团队。 除了傅小浓之外,张一明也选择了加入“西城”。 其实张一明最初的要求,只是想给楚振邦做一个关于“西城”的专题访问,作为《中国服装》杂志最年轻的“时评人”,他对“西城”的一切都觉得很好奇。最后他之所以加入了“西城”,完全是来自于楚振邦的亲自邀请,可以说他也是第一个由楚振邦亲自出面邀请加入“西城”的人。 原本在楚振邦看来,要想让张一明放弃他在《中国服装》杂志社的工作,来“西城”重新开始打拼应该不太容易,可没想到的是,他竟然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下来。用张一明自己的话说,类似《中国服装》这样的时尚杂志,暮气太过沉重,很多时候他都搞不清楚主编们究竟是在标榜时尚,还是在追求复古。像张一明、傅小浓这一类从不指望着工作来养活自己的人,自然不愿意在理念不合的工作环境里消磨意志,如果不是因为家里的关系,张一明早在几年前就离开杂志社了。 傅淑丽、傅小浓、张一明,再加上楚振邦自己,“西城时尚”最早的一个团队就算是有了雏形。四个人里,除了傅淑丽年近三十之外,剩下三个人都是正值青春年少,尤其是傅小浓与张一明,两人都是满腔热血、激情澎湃,对于“用自己的手,创造自己的明天”这种想法近乎于痴迷。可以说,“西城时尚”给了他们一个发挥憧憬想象力的空间和舞台,他们给“西城”勾画的未来,就是要“缔造一个属于中国、属于他们的国际时尚类奢侈品品牌”。 …………………. “干杯!” “干杯!” “等等,等等,还有我呢!” …… 叮叮当当的脆响中,四个晶莹剔透的高脚杯轻轻撞击在一起,尽管杯子里装的只是商场里能买到的最高档的长城干红,灯光透过酒杯映照在人脸,显现出来的全都是兴奋的紫红。 “我说大老板,对着我们这些任劳任怨、不计回报的长工们,你是不是应该说点什么?”张一明端着酒杯,用胳膊肘在旁边的楚振邦身上撞了撞,挤眉弄眼的笑道。 “对对对,要说,一定要说,”傅小浓跪坐在沙发上,上半身直立起来,起哄道,“苗秘书,准备记录,今天这样的场面一定要记录下来,每一个字、每一个情节都不能漏过。将来的某一天,这份记录说不定都能卖出个大价钱。” 苗豆刚喝了一口葡萄酒,此刻正在于面前一只蒸螃作斗争,听了傅小浓的话,她抬起头来,鼓着腮帮子说道:“鬼才要做什么苗秘书,人家的志向是做一名时装模特好不好?而且是最出名、最出名的那种。” “想做模特还吃那么多,”傅小浓回她一个白眼,说道,“小心身体走了形,到时候别说模特啦,连一身像样的裙子都穿不出去。” “要你管!”苗豆朝她挥挥手里的蟹钳,哼声道。 楚振邦端着酒杯,背靠在沙发里笑而不语。自打重生以来,随着一天天、一月月的流逝,他体会到了一种前世似乎从未体会到过的东西――友情。古人说:“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又有言道:古人诚不欺我。有些时候,事实或就真是如此,计较的越多、算计的越多、提防的越多,可能结果并不会收获更多,反而会失去的更多。若是能够敞开心胸,更多的去接纳包容,获取的可能倒要比失去的多得多。 “两位美女,你们好像是跑题了吧?”张一明朝楚振邦努努嘴,插口说道,“刚才我的提议,大老板好像还没有响应呢?” 被他一句提醒,傅小浓和苗豆目光齐刷刷转过来,盯到了楚振邦的身上。 “干嘛都这么看着我?”楚振邦晃动着酒杯,笑道,“不就是让我说两句好,这个简单,我就说两句。咳咳……各位,吃好,喝好,喝好,吃好。行啦,我说完啦。” 在场的三个人愣了愣,随即齐声失笑,苗豆竖起一只沾满油的小手就往楚振邦身上抓,嘴里笑道:“哥,你耍赖皮,这算什么啊。” “好啦,好啦,不开玩笑了,其实在今天这个特殊的时刻,我还真有些话想说。”干咳两声,楚振邦收起笑容,稍微酝酿了一下情绪,说道,“这话还要从几年前开始说起。” “看来故事很长啊,”傅小浓换了个坐姿,单手托着下巴,说笑道,“那本小姐洗耳恭听。” 楚振邦不理会她的调侃,微微仰着头,目光穿过手里的酒杯看着头顶的吊灯,用一种近乎空洞的语气说道:“几年前,我曾经有一个很要好的朋友,甚至可以说是知己。那时候我的性格比较闷,不苟言笑,整天都在忙碌着追求,却又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追求些什么。而我那个朋友呢,她天生的性格开朗,爱说爱笑,还特别容易知足,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她身边的空气里都充斥着快乐的分子。说实话,那时候我很嫉妒她,有的时候甚至会因为这种嫉妒而毫无理由的朝她发火。直到有一天……” “怎么啦?”苗豆毕竟心思单纯,听到这儿就忍不住追问道。 “她病发进了医院,我才知道她患有一种十分罕见的遗传绝症,叫做马凡氏综合征。”楚振邦说话的语调愈显低沉,“从她出生的那一天起,这种病症就一直跟随着她,因病症而生的动脉瘤,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她。那一次的病发是她同病魔对抗的最后一次,腹总主动脉瘤的破裂夺走了她最后一点生存的机会。就在她去世前的最后一段时间里,她跟我说过一番话。她说同这世上大多数人相比,她是不幸的,同时也是幸运的。不幸的是,她从人生刚刚步出的时候,就知道了终点在什么地方,而幸运的是,正因为她知道自己的终点在哪里,她才能比别人更加珍惜从到终点这一段路上的每一处风景。所以她虽然生的悲哀,但却活的充实,去的满足。一生虽短,了然无憾。” 房间里鸦雀无声,即便是最不着调的傅小浓,这时候也陷入了沉默,她在心里做出虚幻的勾勒,按照自己的想象,描绘出了一个阳光女孩的身影。 追忆般的讲了这么个故事,楚振邦回过神来的时候,抹了抹眼角,突然笑道:“怎么样,很感动吧?其实我还是很有编故事的天赋的。” “编故事?!”傅小浓一呆,紧接着就有一种想要暴走的冲动,不过就在她抬头的一瞬间,楚振邦眼睛里还没来得及掩饰起来的一抹苍凉感,又让她那种暴走的冲动瞬间冷却下去。 “其实,我只是想告诉大家,”楚振邦呵呵笑道,“‘西城’的‘今天’并不意味就是同样‘明天’,至少我们自己不能这么盲目乐观。从就知道了终点的最大悲哀是什么?不是别的,就是悲哀在没了希望,没了继续为之拼搏奋斗的动力。对于我来说,我当然也希望‘西城’将来能够步入世界顶级品牌的行列,同时,我也会全力以赴的朝着这个方向迈进,但我绝不会将全部的目光都集中在所谓的成功上,因为那会令自己失去很多可能更加华美的风景。总而言之一句话,成功或许会令人赏心悦目,但失败未尝不是一道孕育了独特景致的看点。” 房间里又沉默了一会儿,傅小浓与张一明都若有所思,只有苗豆听不明白这番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她托着腮帮子左看看,右看看,正觉得无聊呢,就看到房门被人推开,穿着一条黑色纱裙的傅淑丽从外面走进来。 “啊,淑丽姐回来啦!”苗豆从沙发上跳起来,大声喊道。也不知道她是在跟傅淑丽打招呼,还是仅仅为了打破眼前这种沉默的局面。 “怎么啦?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傅淑丽的脸上描了淡妆,这令她狐媚的容颜看上去多了几分知性。纱裙的蕾丝边下摆刚及膝盖,未着丝袜的两截小腿在灯管下显得嫩白如脂,米黄色的透明高跟凉鞋是她私有的珍藏――这双鞋子也的确和她的足形很配。凉鞋拌带缠住的纤细足踝、露在鞋尖处的几点指豆,都是很亮眼的性感元素。 “你刚刚错过了大老板的精彩演讲,”张一明扭头看看她,笑道。 “哦,都说了些什么?我还有没有补习的机会?”傅淑丽施施然走过来,挑了楚振邦身边的座位坐下,笑道。 “没有,我不开补习班,”楚振邦笑了笑,又皱着鼻子闻了闻,说道,“你用的什么香水?感觉有种淡淡的荔枝味……不会是小浓的吧?” “这你都知道?!”傅小浓夸张的叫道,“快说说,你是怎么猜到的?” “这还用猜,你也不看看你的脑袋,长得就像荔枝核,要是……”张一明撇撇嘴,话才说了一半,一个靠垫便飞了过来,正好砸在脑门上。 “小浓的香水你用不合适,回头换一种吧。”楚振邦又皱了皱鼻子,摇头笑道。 “怎么啦,我觉得挺好的呀?”傅淑丽低头在自己身上闻了闻,诧异道。 “我说的不合适,是指这种香味和你今天的穿着不搭配,而且小浓的香水想必是都是由高人指点调配的,这种水果香调的香水,陪她的性格、举止很合体,却跟你的情况不合轨。”楚振邦一本正经的说道,“你现在可是咱们‘西城’的发言人,说白了就是脸面,作为一个时尚品牌的脸面,却连适合自己的香水都选不对,那还不让人家笑掉了门牙?” “哎,这话好像很有道理哎,”傅小浓的身子倾过来,也凑着在傅淑丽身上嗅了嗅,问道,“那按照老板你的意思,淑丽姐用什么香调的香水合适?” “这是要看情况的,”楚振邦摇头说道,“具体的要看着装、场合乃至于某一款发式的搭配,这样吧,一会儿我看看你这几天准备的服饰,再列个简要的单子,淑丽姐根据自己的具体情况学着搭配一下。女人在这方面天生有优势,时间长了自己就能摸到套路。” 傅淑丽显然是想到了别的什么,她脸上微微一红,趁着没人注意,飞给楚振邦一个嗔怪的眼神。 “对啦,今晚什么情况?”楚振邦没注意到她的眼神,话题一转,问道,“是不是有什么好消息?” “哦,消息倒是有一个,只是不知道算不算好,”傅淑丽干咳一声,笑道。 “什么消息?是不是ve sace有官方表态出来了?”傅小浓和张一明异口同声的问道。 “很遗憾,不是这个消息,”傅淑丽笑道,“不过也和ve sace的官方态度有关。我现在得到的消息,是关于那一款涉嫌侵权的晚装设计的,就在刚才,黛咪?摩尔的经纪人通过hbo电视台的一档真人秀栏目爆料,声称不管这一款设计究竟属于哪一家,黛咪都将不惜一切代价拿下它的独版所有权。黛咪希望能穿着这一款晚装,出席本年度的奥斯卡颁奖晚会。” 第六十一章 老牛嫩草 黛咪?摩尔这个名字,在座的几个人中除了张一明之外,几个女人都不是很熟悉,毕竟目前国内对所谓的好莱坞影视娱乐所知并不多,而真正令黛咪?摩尔为国人所周知的影片《人鬼情未了》,现在还没有传到国内。 不过作为重生者的楚振邦却是不可能没听过这个名字,毕竟黛咪不仅本人是好莱坞所谓的“a线”女星,而且她还有一个同样是“a线”明星的丈夫――布鲁斯?威利斯。 在楚振邦的记忆中,黛咪?摩尔在出演《人鬼情未了》这部影片之前,应该在好莱坞混的并不怎么如意,而她的丈夫布鲁斯?威利斯借以走红的《虎胆龙威》也才上映不到一年,换句话说,这对夫妻档如今只能算是从默默无名走向大红大紫的起步阶段。说得更实际一点儿,黛咪?摩尔的经纪人所说的“不惜一切”,恐怕只是一种商业味很浓重的炒作,他们希望借助“西城”与ve sace这一款正被时尚界热议的晚装设计,给正在迈向走红的黛咪?摩尔锦上添花。 与任何地方的娱乐圈一样,好莱坞同样也不乏商业炒作,可以说美国人在这方面做得更加经典到位,有时候甚至都有“出位”的嫌疑。 其实黛咪的经纪人是否是在炒作并不难分辨清楚,要知道本年度的奥斯卡颁奖典礼上,并没有《人鬼情未了》的座位,这部影片上映的时候,奥斯卡的参评影片确定工作已经完成了,在楚振邦的记忆中,这部影片是推迟一年之后,在91年入围的奥斯卡各项提名。因此,无论如何黛咪?摩尔都不太可能成为本年度奥斯卡颁奖典礼上特别耀眼的明星。 另外,时尚界尽管与娱乐界息息相关,但两者之间却不能直接画上等号,相比起影视娱乐界来,时尚界的信息要落后几拍,简单的说,就是一个刚刚走红的影视明星,不太可能立刻就拥有一个专属的大牌时装设计师。这里面主要原因有两个,一个是身份地位的问题,既那些大牌的设计师往往都很珍视自己作品的专属性,很难想象一个在时尚界拥有一线地位的大牌设计师,会亲自为某个半红不紫的演员量身设计作品。还有一个就是费用的问题,一个刚刚走红的演员,估计很难承担得起聘用大牌设计师的惊人费用,除非她的经纪人是吃素的,舍得自己掏腰包付费。 而对于黛咪?摩尔的经纪人来说,他发出的豪言壮语在这时候显然表现的更加离谱,别看只是区区一款晚装设计,但这个设计牵涉到的问题太多了,它目前是整个国际时尚界关注的焦点,国际顶级时尚品牌ve sace,在这一款设计上遭遇了滑铁卢,闹出了涉嫌侵权的丑闻。 就像目前主要国际时尚媒体预测的那样,ve sace的危机公关部门最终可能采取的措施,估计是高价收购这一款设计,以此来表明其态度,同时,为了颜面也好,为了消除影响也罢,ve sace在购得这一款设计所有权之后,定然会将其雪藏。如此一来,ve sace表明的态度就是“我侵权所以我赔偿”,但这一款涉及侵权的晚装设计谁都不要用了,就当它从未出现过。 对于楚振邦来说,他也偏向于这种猜测,ve sace之所以直到现在都没有给出一个官方的表态,估计他们一方面是在调查相关“西城”的信息,一方面也是在吊媒体的胃口。等到胃口吊足了,他们可能会抛出一个惊人的价码,将媒体舆论引向良性的方向,将危机转化为一种宣传炒作。当然,他们吊的也不仅仅是媒体的胃口,这其中应该也包括了“西城”,只有把“西城”的胃口吊起来,他们才会将那些令人难以拒绝的价码抛出来,以此在将来可能涉及到的谈判中占据绝对主动。 “我很想知道,ve sace究竟能给出一个什么样的价码,”听楚振邦讲述完了他的分析,傅淑丽蜷在沙发上,一面揉着脚踝,一面笑道,“如果真有足够吸引力的话,你是不是可以考虑接受?” 看到傅小浓和张一明都将询问的目光投到自己身上,楚振邦笑了笑,摇头说道:“恰恰相反,我没考虑过接受ve sace开出的任何条件,在我看来,对于一个时尚品牌,设计永远都要高于金钱,或者说理念要远高于利益――当然,若是有人发了疯开出几千万的价码,我也可以考虑暂时放弃原则。” “切!”傅小浓给了他一个廉价的白眼。 简单的一句说笑,楚振邦板正脸色,扭头对傅淑丽说道:“其实黛咪?摩尔那个经纪人的炒作,对于咱们来说也有可以操作的余地。这样,你,还有一明,这几天有机会的话可以对那些关注咱们的媒体提一下,如果黛咪?摩尔真的属意那一款晚装的设计,‘西城’愿意将这一款设计作为她的专属晚装无偿奉送,除此之外,‘西城’还可以按照这一款晚装的风格,免费为她量身订做一款搭配的首饰。” “啊?免费?!这个代价太大了吧?”傅淑丽吃惊的问道,“你考虑到开销的问题了吗?咱们的账面上现在可不怎么宽裕。” 傅淑丽说的一点错都没有,西城如今的账面资金不能说不宽裕,而是非常贫乏,说句不好听的,即便是二十万人民币的资金,楚振邦一时间都拿不出来。 当初在《中国服装》杂志上登载的样装,其采用的面料与真正设计使用的面料并不相符,楚振邦可以找一些档次较低的替代品把衣服做出来。但若是对外拿出真正的成品装来,而且还要大张旗鼓的做,这种替代品无疑就不能用了,而是要真正采用顶级的面料。 类似这样的顶级面料是需要订做的,楚振邦属意与法国巴黎pv展的一家著名面料订制商,联系的工作已经交给傅小浓去做了,需要支付给订制商的预付金,都得由傅小浓自掏腰包暂时垫付。 至于说制作首饰,楚振邦当然可以自己设计,但那些昂贵的原料以及代为制作的厂家,同样也需要出资购买,“西城”如今还没有自己锻造首饰的能力。 如此七七八八的折算下来,西城仅仅在这一件事上需要亏空的资金,就将是一个他们承担不起的数字。 “这些你先不用考虑,”面对傅淑丽提出来的疑问,楚振邦笑笑,说道,“你以为‘西城’如今是什么样的状况别人会一点都不了解吗?咱们现在需要的就是借机炒作,既然是炒作,就不妨把牛吹大一点儿。通过这一场炒作,咱们要充分展示出‘西城’在设计上的强势,只要这一点能够得到时尚界的认可,诸如资金、合作者等等这些,都不会有任何问题。” 这番话说完,楚振邦不给傅淑丽继续提疑问的机会,他轻咳一声,继续说道:“今后一段时间,咱们可能会忙碌一点儿。一明,你最好明天就回北京,盯着工商总局那边,尽快把西城这个商标的关联专有权拿下来。无论是珠宝、香水还是箱包,凡是和时尚有关联的商标专有权都要申请下来。” “这个简单,之前我已经联系过了,工商总局那边做了备案,估计下周就能下来,”张一明点头说道,“不过既然老板不放心,那我明天就过去,找找熟人,托托关系,应该有个三两天的时间就够了。” 楚振邦朝他点头笑了笑,视线转过来的时候,对傅小浓说道:“小浓这两天主要是跟我配合一下,我有几个腹稿需要整理出来。既然要炒作,那就不能只有可怜的一两款设计,那会让人感觉西城的实力太过单薄,成功的很偶然。所以咱们需要在最短的时间里多拿出来几款设计,哪怕是充充门面也好。” “老板这么快就要再次出马了?”傅小浓眼前一亮,兴奋的说道。 “怎么,你有意见?”楚振邦笑道。 “怎么可能!”傅小浓叫道,“我等都等不及了。你准备什么时候开始动手?我傅小浓甘愿给你打长工、做副手,你说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那我呢,我做什么?”傅淑丽插口问道,尽管加入这个团队的时间不长,可是如今傅淑丽已经全身心的投入了这一场奋斗,就像楚振邦所说的,现在她虽然还不知道前方等着自己的未来是什么样的,但心中的希望却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强烈。 “你现在除了要继续和媒体保持接触之外,剩下要做的就是尽快适应你的新身份,”楚振邦看看她,又看看对面欲言又止的苗豆,笑道,“如果还有空闲时间的话,你不妨给苗豆找一家专业的培训学校,她本身的条件很不错,只是没有经过系统的培训,后天的条件差了一点......” “这件事交给我吧,”傅小浓举手摇了摇,自告奋勇的说道,“我可以给苗豆联系一下时装艺术表演团在上海的培训学校,凭着她的条件,应该没什么问题。” 楚振邦点点头,嘴上虽然没说什么,但心里却明白这一类的学校应该不是那么容易进去的,估计傅小浓还要托一些关系。 “还要去上海啊,”苗豆揉*搓着衣角,脸上的表情显得有些不情不愿,可她那双眼睛里闪烁的憧憬,却是瞒不过任何人的。 “如果能去的话就去吧,”楚振邦目光柔和的看着她,笑笑说道,“出去见见世面,开拓一下眼界,也许你能找到一条更适合你自己的路子呢。” 苗豆垂着头不说话。其实从傅小浓说出那番话的第一时间,她就已经心动了。自从离开山沟那一天起,苗豆的心态也在一天天的变化。如果说她最初的愿望是离开山沟,过上城里人生活的话,那么随着时间的流逝,她的愿望也升级了。 没有比较就没有落差,同渠水相比,白岭这个城市无疑更加的繁华,更加具备“大城市”的氛围,可白岭若是跟上海比起来,那就什么都不是了。苗豆的想法很简单也很现实,她没想过做什么事业,也没想过追逐什么真挚的爱情,她只想着自己能够生活的好一点,更好一点,更更好一点......因此,傅小浓的提议对她来说有着最直接的诱惑力。 而对于楚振邦来说,他自然能够看清苗豆的心态,要说他从未对这个靓丽的女孩有过什么非分之想,那是绝对的说谎,但这种非分之想只是一时冲动的产物,楚振邦从未想过要将这女孩据为己有。每个人都有自己构想的人生,相比起单纯的占有,楚振邦更希望多给苗豆一些选择的机会,就像送她去上海。如果过上一段时间,等苗豆经历了各种各样、形形色色的大都会诱惑,这女孩还愿意回到他的身边,楚振邦也绝不会把她向外推。 ........................ 夜已深,市区里的万家灯火黯淡了许多,亮着路灯的公路上没有车灯汇成的光流,俯瞰整个城市,能看到的只有一种星光下特有的静谧。 楚振邦端着一杯茶水,静静的站在客厅那扇敞开的窗户前面,清凉的晚风拂面而来,让他觉得脑子里异常清醒。 为了避免让傅小浓和张一明产生不必要的误会,苗豆这两天都是跟傅淑丽睡在一起的,这个有两套卧室的豪华商务套房里只住了楚振邦一个人,多多少少都显得冷清了点。 客厅一角的电视已经没了节目,屏幕上飘满了雪花,正对着电视的茶几上,还摆放着喝空了的两个葡萄酒酒瓶,晚餐吃剩的残羹冷炙也凌乱的摆放在桌面上,这些东西都得等到天亮由服务员来收拾。 “叩叩!” 两声短促的敲门声将楚振邦从沉思中惊醒,他转过身,却赫然发现头发湿漉漉的傅淑丽正提着一个大旅行包站在正缓缓闭合的房门边。 “我可不是小偷,”看到他转过身来,傅淑丽笑了笑,晃晃手里挂着号牌的房卡,说道,“豆豆拿走了你的房卡。” 楚振邦没有计较房卡的事,他看着傅淑丽手里提着的旅行包,诧异的问道:“你这是......” “工作啊,”傅淑丽喘了口气,将手中的旅行包随意的扔在地上,说道,“你不是说要根据我衣服的款式风格,给我开一份搭配香水的清单吗?怎么,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 “那也不用这么急吧?”楚振邦看看表,失笑道,“这都快十一点了。” “十一点怎么啦,反正也睡不着,”傅淑丽拢了一下头发,歪着头走过来,笑道,“我今天太兴奋了,到现在心里都平静不下来。” 傅淑丽今晚喝了酒,再加上刚刚洗了澡,光洁润泽的脸腮上带着一抹醉人的润红。她身上穿的是一件棉料的睡衣,下摆很短,几乎是刚刚盖过臀部,脚底下穿了一双白色带着小兔图案的拖鞋。走过来的时候,空气中顿时洋溢起一股淡淡的洗发水香味,清新沁人。 “还在喝茶?”走到楚振邦面前,看看他手里端着的茶杯,傅淑丽用嗔怪的语气说道,“还有酒吗?我想来一杯。” “好像剩的还有一瓶,我拿给你,”楚振邦把茶杯交到她手里,脚下转了转,想从她身边绕过去。 没想到他朝右边迈出一步,傅淑丽同时也朝右边靠了一步,两人差点撞到一起。楚振邦也没多想,本能的朝左边迈了一步,对面的傅淑丽却也做出了一个同样的动作。两人的动作整齐划一,就像是心有灵犀一样。 连这两次没能闪过去,楚振邦索性停下来,他耸耸肩,朝傅淑丽尴尬一笑,正想开口说点什么,傅淑丽却抢先开了口。 “豆豆已经睡下了,”傅淑丽的目光盯在楚振邦脸上,魅惑的眸子里闪着一种令人心跳加速的光彩。 “哦,”楚振邦觉有点口干舌燥,与对苗苗不一样,眼前这个女人能够直接挑动他心灵最深处的某种黑暗物质,这种物质令他对这个女人有一种迫切的占有**。 “看得出来,她是真的喜欢你,”傅淑丽舔舔嘴唇,又说了一句。 “哦,”还是一个从嗓子里蹦出来的单音。 “我很好奇,你们两个同居一室那么久,为什么始终没有发生那种关系?”傅淑丽又向前凑了一步,楚振邦几乎都能感觉到她鼻腔里呼出的热气了,“难道你......怕别人笑话你老牛吃嫩草?” 楚振邦的呼吸骤然间急促了许多,他干咳一声,从傅淑丽的手里将茶杯接回来,嘴里漫不经心的笑问一句:“你呢,你怕不怕?” “我怕什么,”傅淑丽轻轻咬着嘴唇,用一种妩媚到极点的目光看着他,吃吃笑道,“反正我在渠水早就被人家看成破鞋了,我就是担心,我这破鞋即便是送上门,有的人也不愿意搞一下。” 楚振邦笑而不语,他将茶杯放到身后的窗台上,手缩回来的时候,搭在傅淑丽胸前,在那处高挺的耸起上轻轻地揉捏。 第六十二章 商标“没”了 傅淑丽低头看着他作怪的大手,突然伸手抓住他的手腕,举起来放到嘴边,龇着牙做出一个张口欲咬的架势,可等到把他的手指放进嘴里的时候,却只是用柔软的嘴唇抿住,轻轻地吮吸了一下。 楚振邦往前凑了凑,微微低下头,在傅淑丽的脖颈间嗅了嗅,充斥在鼻端的是一股洗发水的清香,其中还混杂着成熟女人特有的体香。 “淑丽姐,”重新挺直腰的时候,楚振邦还是有了一丝犹豫,他用手掌捧住傅淑丽的脸,拇指叉开,在她焕发着柔嫩粉致光泽的柔唇上轻轻抚摸着,说道,“你说咱们是不是发展的太快了?我心里觉得有点不太妥当。” “鬼才想跟你发展点什么,”傅淑丽仰起头,在他下巴上柔和的亲吻着,嘴里细细娇*喘道,“我现在只是想要找个男人,恰好你在身边,恰好你长的又不是那么讨厌,恰好在我眼里,你还能算是一根嫩草,所以……你现在什么都不要想,什么都不要考虑,大不了……大不了就当是自己喝醉了。” 嘴里这么说着,傅淑丽双手齐上,松开了楚振邦的腰带,随即膝盖微微弯曲下去,单膝跪在了地上。 湿热的口腔在裹吸中紧缩,给楚振邦带来的是一种无微不至的包容,低头看看,鼓着腮帮的傅淑丽也恰好向上看过来,一对涧水般清澈透底的眸子里盈*满了浓浓的春*情。透过她敞开的睡衣领口看进去,幽暗中看不到春光乍泄的情景,只能看到被丰胸撑实的紧身运动衣,难怪刚才的手感是绵软中带着几分粗糙。 脑海中一瞬间闪过那天清晨时看到的诱惑一幕,楚振邦脑子一热,伸手将傅淑丽从地上扯起来,紧接着懒腰一抱,横抱着她大跨步朝卧室的方向走去。 一夜的风光自不待言,对于楚振邦来说,这是他重生之后第一次彻彻底底的放纵自己。年轻的身体意味着超强的持久力和恢复力,几乎是大半夜的颠倒、需索,直到久未经事的傅淑丽忍不住哀哀求饶了,这一夜的癫狂才算是有了终结。 ………………. 浅睡中被身边轻微的动静惊醒,夜里消耗了太多精力的楚振邦眼睛都没挣,虚垂的胳膊撩起来,朝身边顺势一搭,一个浑圆绵软却又不失弹性的物事落入手心。 “啪!” 手背上被人拍了一巴掌,同时一个慵懒性感的声音在身边嗔怪道:“别闹啦,我得快点回房间去了,要是再等一会儿,非得让豆豆抓奸在床不可。” 楚振邦哧哧一笑,眼睛睁开一道缝隙,眼前首先看到的就是一副曲线完美的裸*背。 傅淑丽正翻开凌乱的毯子找她昨晚穿过来睡衣,好不容易从楚振邦的脚下把睡衣抽出来,抖了抖,才赫然发现睡衣前襟的系带早就被扯断了,而且整件睡衣上斑斑点点的,又潮又湿,闻一闻,满是一种古怪刺激的味道。 红着脸啐了一口,傅淑丽把睡衣裹巴裹巴放在一边,跪起身子到床下去够那件紧身的运动短裤,手都伸出去了,才猛然想起昨晚疯狂的时候,那件短裤已经变成了开裆裤,根本就穿不得了。 楚振邦躺在她身后,看着她那两片浑圆丰硕的臀*瓣在眼前晃来晃去,或许是腹下那一处生的过于饱满,即便是两条大腿紧紧并拢,腿根处仍旧有一道倒三角形的缝隙――近乎极致完美的身材,再加上一张同样不俗的媚脸,若是能够再从气质上做一些培养,这女人就算得上是上帝造出来诱惑男人的恩物了。 心里暗自叹息一声,楚振邦总算为自己对傅淑丽欲大于情的事实找到了借口,像她这种女人原本不需要任何男人的感情,即便青春已逝,只要红颜未老,任何一个拥有她的男人恐怕都不会舍得放手的。 失去了所有遮身衣物的傅淑丽终于放弃了,她扭头看看睁着眼睛的楚振邦,伸手在他鼻子上拧了一把,说道:“我先穿你的睡衣回去了,你这还有替换的吗?” 楚振邦含笑点头,看着她拿了自己的睡衣床上,说道:“今天晚上还过来吗?” “过来你个死人头,”傅淑丽飞给他一个白眼,一路小跑的奔出卧室。出去了一会儿,又探头进来,补了一句,“你也赶紧起来,把这都收拾收拾,千万别让豆豆看出什么来。” 听着脚步声在门外的客厅里渐渐消失,楚振邦长嘘一口气,坐起来伸了个懒腰。或许是心满意足下产生的心理作用,尽管昨晚消耗了大量精力,睡眠的时间也不过两三个小时,可现在楚振邦却觉得自己的精神头好的很,难不成傅淑丽还修炼了什么滋阴补阳的神功? 一夜的癫狂,卧室里不仅凌乱不堪,空气中还充斥着一种腥腥酸酸的怪味道。楚振邦在床上坐了一会儿,起身拉开窗帷,推开窗户,登时一股冷风裹夹着清晨特有的清新空气灌进来,厚重的窗帷都被吹的整幅飘起来,发出“霍霍”的闷响。 窗外的天色阴的很厚实,昨晚也没顾得上看天气预报,看样子今天得有一场好雨。一场秋雨一场寒,这个月份下雨可不是什么好事,估计随着这一场即将到来的降雨,今后几天北方地区都将面临一场寒流的洗礼了。 打着冷颤,用最快的速度将卧室里收拾了一遍,该换的换,该扔的扔,只有昨晚从傅淑丽身上扯下来的那套运动短装被楚振邦藏了起来――不是为了作纪念,而是为了留备后用。 把一切都收拾妥当了,楚振邦又洗了个晨澡,回来的时候裹着浴巾就钻进了被窝,正准备着给自己点支烟的工夫,客厅里陡然响起一阵儿敲门声,声音很急,听着咚咚作响。 楚振邦皱皱眉头,暗道不会是傅淑丽溜回去的时候让苗豆给抓着了吧? 心里这么想着,楚振邦还是往身上裹了一条毛毯,跑出卧室去开门。 “大老板!”出乎意料之外,客房门外竟然不是苗豆,而是衣衫凌乱的张一明。 张一明显然也是才醒没多久,估计出来的时候连洗漱都没顾得上,头发乱蓬蓬的,胡子拉碴,衣领处的一个扣子还扣错了,两扇衣衫前襟一长一短。 “大老板,出事了!”楚振邦刚刚敞开门,张一明劈头盖脸的就是这么一句。 “怎么啦?!”看他一脸焦急的表情不像是在开玩笑,楚振邦心里咯噔一声,本能的就想到了商标的事。 “咱们西城的商标被别人给抢注了!”果不其然,张一明紧接着就给了一个肯定的答案。 “这不可能!”这句话楚振邦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了,但话到嘴边又被他生生咽了回去。他很清楚,这个时候说这种话,会给人带来一种慌乱的感觉,这种感觉要不得,尤其张一明还是刚刚加入“西城”的,自己这个大老板必须给他留下一个镇定自若的印象。 “不要慌,有话进来再说。”把门敞开,楚振邦挤出一丝笑容,说道。 作为一名重生者,楚振邦不可能不知道商标注册的重要性,为此,他从第一次给《中国服装》杂志邮出服装设计纸样的时候,就将“西城”的商标设计,包括文字商标、图形商标以及组合商标都向渠水县工商局做了报备。而在策划构陷ve sace侵权那件事之前,他又通过苗豆向工商局做了商标专用权延伸的申请,将“西城”这个商标的专用范围从服装延伸到了服饰、首饰、香水等一切时尚相关的产品领域。 第一项商标的申请,早就得到了工商部门的许可,而关于商标专用权延伸的申请,目前也应该到了最后核定的环节,楚振邦昨晚还让张一明回北京去盯着这件事呢。谁知道这才过了一晚,张一明就来告诉他“西城”的商标被人家抢注了,这让楚振邦如何能够相信? 感觉到楚振邦的冷静,张一明脸上的慌乱倒是减轻了几分,他进了客厅,将刚刚得到的消息转述了一遍。 昨天晚上喝了酒回去,张一明就给他在国家工商总局的一个朋友打了电话,交代了西城商标专有权延伸的事。据他那个朋友说,这两天工商总局一直都很关注“西城”的商标专有权延伸,毕竟这个商标最近在国际上出现的频率太高了。可是仅仅隔了一夜,今天早上他的朋友就来了电话,急匆匆的告诉他“西城”的商标专有权延伸申请恐怕玄了,因为“西城”所申请的组合商标与荷兰一家香水品牌所使用的组合商标近似。而在两天前,这家香水生产厂家已经向荷兰商务部申请了商标专有权外延,换句话说,如今“西城”在现今这种组合商标,只能用于服装。 这样的结果让楚振邦感觉很无语,那家荷兰的香水品牌是两天前才开始申请商标专有权外延的,而那时候正好是“西城”在国际时尚界打响名头的日子。几乎可以肯定,人家就是照着“西城”的商标来的,采取的就是恶性抢注的策略。 中国是《保护工业产权巴黎公约》的公约国,荷兰同样也是,而按照公约的规定,在荷兰申请的商标专有权,在中国同样也会得到保护。那家荷兰香水厂商既然申请并得到通过在前,那西城目前能够选择的路子就只有三条:第一,买下人家的商标专有权,从而被人家狠狠地敲上一笔;第二,更换商标;第三,在服装的时尚外延领域,诸如香水、箱包之类的产品上,不使用“西城”现在的组合商标。 第一条选择,楚振邦不能接受,也无法接受,最最基本的一个原因,既然人家是恶意抢注,那商标专有权的转让费用就不可能低,至少不会低到“西城”负担的起的那一步上。 第二个选择和第三个选择都近乎扯淡,品牌、品牌,说白了就是商标,这东西哪能说换就换?谁能想象可口可乐或者是肯德基什么的,把商标换给别人? 坐在沙发上沉默的抽了一支烟,楚振邦站起身,走到卧室里拿出来一本相册。相册前一部分,有几张和苗豆、傅淑丽在五大连池游玩时拍的照片,掀到中间,有几幅时装设计的纸样,最后,便是“西城”目前所使用的商标,包括文字的、图形的还有组合的,其中被抢注的商标便是最后的组合商标。 这一款组合商标是楚振邦自己设计的,其中的背景图案是一男一女两个舞者的黑白虚影图案,女舞者的短裙裙摆甩起来,看着很飘逸的样子。图案前的字母是英文的“”,前半部分为“西城”,后半部分的“bon”则是楚振邦中那个“邦”字的音。按照楚振邦的设想,将来“西城”若是真的做大了,汇集了来自世界各地的顶级设计师,那么任何一位设计师都可以将他们名字灌入“西城”,灌入他们自己的作品。比如说傅小浓,如果她将来能独当一面了,那么出自她的设计,就可以在订制服装上刻印“westcity&non”的标示,其意可以翻译为“西城旗下的某某设计师作品”。 “西城”要走的是国际化的路子,楚振邦的野心是要将它打造为国际时尚界的顶级奢侈品品牌,既然如此,那商标就不能只是简单的两个汉字,那样不容易加深在西方人脑海中的印象,毕竟对那些不懂汉语的人来说,汉语的方块字几乎每个都一样。因此,这个组合商标才是楚振邦最属意的一款,只是没想到这个组合商标才刚刚打响名字,就遭遇了“滑铁卢”。 其实要严格说起来,“西城”的商标外延申请要远远早于荷兰那家香水企业,但……怎么说呢,楚振邦也不能埋怨某某部门办事效率低下,毕竟“西城”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破商标,偏偏还要申请诸多的产品延伸关联,这在国人目前的观念看来,本就是很扯淡的一件事。或许当初商标专有权延伸的申请递交上去之后,人家还曾经拿来当笑话讲呢,谁又能着紧着给审批? 结果这几天“西城”声名鹊起,有关部门终于给予重视了,这才发现这边的动作还是慢了一些,这商标已经被人家抢先一步恶意注册了。 楚振邦也知道现在不是抱怨的时候,毕竟这是90年,这个年代还是国内公款吃喝成风的时候,按照报纸上的报道,国内公款吃喝一年就能“吃掉”几艘航母,类似这种工作效率低下造成的失误,又能算得了什么屁事? 看着楚振邦抽完一支烟,紧接着又点了一支,张一明皱着眉头说道:“我也不太懂得商标法,不过据我那位朋友说,如果咱们有能力的话,也可以诉诸司法。他说保护工业产权的巴黎公约上,有一条对知名商标的保护条款,咱们或许可以利用这一条将商标专有权夺回来。” “这很难,”楚振邦摇摇头,说道,“我知道你说的是什么,那是公约对驰名商标的专有保护,说白了,其实就是对巨型企业集团的保护。目前咱们的‘西城’虽然也有了些名气,但距离驰名商标还是有很大距离的。最重要的是,这种跨国司法交涉,需要有雄厚的财力作支撑,咱们根本就耗不起。” “那怎么办?”张一明的眉头越皱越紧,他对法律这方面的东西所知不多,而涉及到国外的司法内容,就更是一点门都摸不着了。 “让我想想,”楚振邦摆摆手,说道,“这样吧,如果有门路的话,你去看看能不能多找一些关于那家香水产商的资料回来。” “这个没问题,”张一明点头道,“你需要哪方面的?我马上托人去搜罗。” “尽可能要详细一点,”楚振邦说道,“比如说他们近一两年来的生产经营状况,尤其是盈利状况,还有他们的主要市场聚集在哪儿,商标注册申请的情况……总之,你能搞到什么就尽量去搞,事无巨细,说不准什么地方就能让咱们抓到纰漏。” 说到这儿,楚振邦迟疑了一下,这才继续说道:“最重要的是,看看这家企业是不是在意大利那边有什么业务。” 张一明也很敏感,他听楚振邦这么一说,当时愣了一下,随即吃惊道:“怎么,你怀疑这家香水产商的恶意抢注,跟ve sace有关?” “现在还不好说,”楚振邦摇摇头,紧跟着又点了点头,说道,“不过,难道你不觉得这是ve sace除了资金的优势之外,能够拿来钳制咱们的最好筹码吗?再有,一家香水生产企业,怎么可能关注到咱们的商标申请情况?而且时间卡的如此恰到好处。我觉得,如果这不是巧合的话,就是有人仔细研究了‘西城’的现状,而后有的放矢的采取了这一步策略。” 第六十三章 zuster 虽然没有系统的学习过《商标法》,更没有仔细研究过涉及保护工业产权的《巴黎公约》,但作为常识,楚振邦对这方面的大概内容还是有所了解的。 他很清楚那家荷兰香水产商就是对“西城”商标的恶意抢注,估计说出来可能任何人都知道,但问题在于,恶意抢注并不违法,人家玩的就是规则,钻的是法律的空子,在没能力确认“西城”驰名商标地位的情况下,楚振邦暂时也想不到什么具体的应对办法。 为了能够得到尽可能详尽的信息,张一明当天上午就回了北京,尽管心里装着事,可楚振邦还是像往常一样去党校上了一上午的课,中午下课回来的时候,还专门跑到书店买了一本《商标法》。 渠水的新华书店规模并不大,里面可以找到国内八二年出台修订的《商标法》,但却找不到《保护工业产权巴黎公约》,也找不到有关商标法的国外版本。在补习班的整整一个下午,楚振邦就在研究这本82年修订版的《商标法》,但是很可惜,其中每一条条款中,都找不到任何对“西城”有利的支持。 前桌的焦胜杰还以为他要往工商局调动呢,一下午问了好几次,楚振邦随便找了个借口敷衍他,没有深谈。 临到下午课业结束的时候,楚振邦收拾了东西,刚从椅子上站起来,坐在前排两个桌的孟朝阳扭扭捏捏的凑过来,犹豫着说道:“振邦,有时间吗?我想跟你说个事。” “啥事?”楚振邦站起身,笑着问道。 “那个什么......”或许是想说的事有点难以开口,一向都偏于内向的孟朝阳说起话来显得磕磕巴巴的。 “那个什么啊?”楚振邦失笑道,“有话赶紧直说,你再不说我可走了啊。” “别别别,我说,我说,”看他作势要走,孟朝阳慌忙拦了一步,嘴里说道,“是,是这么回事,我哥......就是姜立潮,他想请咱们几个人吃顿饭。” “我草!”陆晨正好奇的躲在他背后偷听,一听见这话当即就爆了一句粗口,说道,“怎么着,今天这天变得是不是大了点?连姜立潮那种人都转性啦?” “他那种人,被雷劈了才会转性,”焦胜杰哼一声,抖手拎起挎包,一边朝外走一边说道,“先说好啊,你们谁爱去谁去,老子绝不奉陪。上一次还嫌没把咱们埋汰够啊,咋地,还想再来一回?” “不会,不会,这次绝对不会了,”孟朝阳拉住他的胳膊,连声说道,“我哥跟我保证过了,这次他是真的想请大家伙的吃顿饭,顺便为上次那件事道个歉......” “他那么牛气的人还会道歉?”陆晨翻翻白眼,扭身就走,嘴里说道,“朝阳,不是兄弟不给你面子,要是你请客,不用招呼我都欢呼雀跃的跑着去,至于你哥,哼哼,还是算了吧。” 孟朝阳拦了他两把没拦住,转眼又看到尹兰和柳琴两个人沉着脸,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楚振邦很清楚姜立潮为什么要请客,在上次那件事上,楚振邦在气头上的时候,的确想过要联系安东,给姜立潮点颜色看看,可是事后气消了,他也就把这茬给忘了。如今想来,大概是王本荣和肖昌贵从中做了什么手脚。 孟朝阳原本就不善言辞,其实他虽然不知道姜立潮今天为什么请客,但却知道这段时间家里发生了很多事。前些日子曾经听母亲说过,姜立潮在操作一笔大生意,如果做成的话,差不多会有翻倍的利润。就为了这事,姜立潮不仅把自己的家当全都填了进去,还四处借了不少款。 就在那天的事出了之后,姜立潮出了一趟远门,昨天晚上突然急匆匆的赶来白岭,说实话,咋一见面的时候,孟朝阳几乎都要认不出他来了。自从下海经商以来一向都很注重仪表的姜立潮,这次就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胡子拉碴的,身上的衣服就像是几年没有换过了,上上下下的沾满了泥污。就在孟朝阳租住的旅馆里,姜立潮一进门就给他跪下了,一边打自己的脸一边数落他自己的不是,那份力道,只是来回几下就把脸给打肿了。 这些年被自己个同父异母的哥哥数落的,孟朝阳打心底里对他有一种畏惧感,咋一看到这情况,当时整个人都吓傻了,心里还以为姜立潮得了失心疯呢。 好不容易把他给劝住,听他一番哭述,孟朝阳才知道出了什么事,感情他正在操作的那笔生意出了问题,供货方跟他的两个合伙人联起手来把他给坑了。他现在不光是一两货都拿不到,就连投出去的近百万资金也都打了水漂,一分都收不回来了。 两个合伙人无疑就是王本荣和肖昌贵,按照姜立潮的说法,这两个当初还跟他称兄道弟的家伙不讲信义,他们说是这笔生意他们也没做成,但回过头来,俄国佬那边换了一个供货人,又跟他们另签了一份合同。原本是三个人的货,现在全归了他们两个。 孟朝阳当时还建议他去告,去打官司,但姜立潮却很清楚这个官司没的打,毕竟王本荣和肖昌贵现在的供货人已经不是原来那个了,他们签下的合同也是另一份。这官司不管打到哪儿,他都没的赢。 姜立潮昨晚说的很清楚,他回来之前也找王本荣和肖昌贵闹过,前者根本没理会他,直接就把他从宾馆轰了出来。倒是肖昌贵还有点良心,将其中的一些原委很隐晦的告诉了他,那意思就是说他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如果这段他能把这段仇隙化解了,王本荣那边他不敢说,至少他可以将到手的货分出一份来还给他。肖昌贵还反复叮嘱他,这段时间千万不要过境,千万不要到江对岸的地面上去,否则的话,他肯定是有去无回的一个下场。 能将从父亲手里接过来的生意做大,姜立潮自然也不是没脑子的傻蛋,他很快就想明白了问题出在哪儿,不用说,这件事根子肯定就在那天“海连胜”门前的争执上,肖昌贵口中所说的那个“不该得罪的人”,定然就是那个跟王本荣说话的年轻人。 姜立潮当然不知道楚振邦的来历,他甚至连楚振邦的名字都不知道,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知道肖昌贵说的没错,如果这段仇隙揭不过去,他就算是完蛋了。这年头可没有破产保护那一说,就算是有对他这个个体户来说也不适用,那些借来的钱还不上,连同亲朋好友在内的债主们能把他活吃了。 要想化解这段仇隙,首先当然要找一个能说的上话的机会,于是在姜立潮的恳求下,抹不开面子的孟朝阳才会闹出了眼前这么一出。 眼瞅着焦胜杰几个人都没有接受邀请的意思,几个人有前有后的涌出门,楚振邦无可奈何的朝孟朝阳耸耸肩,那意思是说不是我不给面子,而是大家伙的谁都不想去。 趁着孟朝阳怔忡的工夫,楚振邦抱着书本走到门口,从门后拿了自己的雨伞。 “振邦,等等......”孟朝阳从后面追上了,看看四周没人了,这才小声问道,“我哥请客你不去也成,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楼外持续了一天的细雨还在下,与中午相比,雨势甚至还大了几分,细密的雨点打着窗上的遮阳棚,发出噼噼啪啪的轻响。 “你是不是想让我别再找你哥的麻烦?”楚振邦撑开雨伞,看着雨点打在雨伞上溅起的水珠,笑道,“难道你不恨他了?” “他怎么说也是我哥,”孟朝阳诺诺的说道,看上去底气有点不足,“虽然不是亲的,可......再说,他要是倒在这笔生意上,我们全家都要跟着倒霉,这不是他一个人的事......” 楚振邦看看他,心道:这小伙子倒是一副好心肠,不过一个人心肠太好,再加上性格内向、自卑,这辈子估计也就只能平平淡淡的过下去了。 正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孟朝阳这种性格估计是很难改变的,而他那个哥哥姜立潮,同样也很难改变那种嚣张跋扈的性子,楚振邦几乎可以肯定,不管姜立潮在孟朝阳面前表现的如何可怜,其本质可能都是在做戏。他现在想要做的,大概就是将投资拿回来,至于说之后如何做,现在除了他自己之外,谁都猜测不到。 这是很明显的,如果姜立潮是真心认错,今天真正负责出面请客的人就不会是孟朝阳了,而应该是他自己。 尽管心里很明白这些,但楚振邦却没有说出来的打算,对他来说,“海连胜”门前那场风波,随着他的气消早就过去了,至于姜立潮和孟朝阳这对兄弟今后将如何相处,那不会是他想去关心的事,也不应该是他去关心的事。 朝楼前台阶下迈了一步,楚振邦站在雨里,笑道:“说实话,朝阳,虽然那天姜立潮做得很过分,可我还真没有找他的麻烦,你信不信?” “哦?”孟朝阳哪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本能的一愣,脱口问道,“难道那两位老板不是你的朋友吗?” “你是说王本荣和肖昌贵?”楚振邦笑道,“没错,他们的确是我的朋友,可问题在于,即便我们是朋友,他们去要你哥哥的麻烦也不能归咎到我的头上吧?” “不不,你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孟朝阳连忙说道,“我只想请你帮忙给说说,看你那两个朋友能不能......能不能抬抬手......” “可以,”楚振邦毫不犹豫的点头说道,“我今天晚上就联系他们。” “真的?”孟朝阳脸上一喜,下意识的问道。 “骗你干什么,”楚振邦摇头笑道,“好啦,现在我能走了吧?” “一起走,一起走。”孟朝阳从台阶上下来,撑开伞说道。 从党校大院里出来,楚振邦也不让孟朝阳送他,自己打了个出租车返回宾馆。一路上楚振邦心里也有点自责,不管是否承认,商标的事还是影响到了他的心态,若是放在平时,他绝不会像刚才那样对待孟朝阳,那种态度过于冷淡了,这不是很朋友相处之道。 出租车在沈城大酒店门前停下,楚振邦一路上楼,没有直接回自己的客房,而是去了傅小浓的房间。 傅小浓和张一明包下的房间都在楼下,楚振邦到了傅小浓房间门口的时候,看到房门虚掩着,门把手上却挂着请勿打扰的牌子。 伸手在门上拍了拍,也没等里面答复,楚振邦推门走进去,穿过玄关的时候,才听到客厅里传来傅小浓的声音:“谁呀?” “我,”楚振邦应了一声,进入客厅。 傅小浓正盘腿坐在客厅中间的沙发上,一边吃着一盒饼干,一边翻看平摊在两腿上的一本相册。 看到楚振邦进来,傅小浓缩着脖子吐了吐舌头,拿起腿上的相册晃了晃,嘻嘻笑道:“听张一明说这里面有几款设计,我就偷过来了,你不介意吧?” 楚振邦看看,那相册可不是自己的,估计傅小浓是从苗豆那里拿的房卡。相册中那几款时装设计纸样,都是楚振邦之前根据记忆绘制出来的,主要借鉴的是意大利奢侈品品牌fe agamo的几款设计,分别是四款女装和两款女鞋。 如果是别人的话,私自翻看这种东西肯定是不行的,这些设计应该算作是商业机密,类似那些国际大使的设计,往往都要投上巨额保险的。不过傅小浓毕竟也是“西城”的一员,而且还是朋友,楚振邦当然不会阻止她翻看自己的作品。 “这有什么值得介意的。”楚振邦笑笑,走到她对面的沙发上坐下,说道,“其实这几款设计都是我给苗豆准备的,没想过要对外公布。” “给苗豆设计的?”傅小浓张张嘴,愕然片刻后,不无吃味的说道,“真是太奢侈了,这几款设计明明都可以拿到大赛上去获奖的。我真想抛开你的脑壳看看,你的脑子究竟是什么造出来的,怎么会有这么多的灵感呢?” 说着,傅小浓从相册里抽出一张纸样,用两只手指头提在眼前,说道:“尤其是这一款女鞋,很......” “好啦,好啦,这些以后再谈,”楚振邦打断她,反口问道,“今天,一明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哦,有,”傅小浓随口说道,“他发了一堆传真过来,害我冒着雨跑了一趟邮局。” “在哪呢?”楚振邦追问道。 “什么在哪儿?”傅小浓的心思显然都没在这上面,她抬起头愕然问道。 “传真,还能是什么?”楚振邦哭笑不得说道。他算是看出来了,傅小浓这丫头对“西城”的运作可谓是半点都不关心,她只关心设计,只关心那些图纸。 “噢,在卧室里呢,你自己去拿。”傅小浓心不在焉的朝卧室指了指,又低头去看那张纸样。 对她,楚振邦也没什么好说的,自己起身到卧室里转了一圈,找到了扔在床上的一厚沓传真文件。 不得不承认,张一明的办事效率还是很高的,更准确的说,应该是他的人脉的确够广。他乘车到哈市去赶飞机,再飞到北京,估计就得是下午了,算算时间,他找这些资料估计也就用了两三个小时。 传真上的资料有一大部分是关于那家荷兰香水产商的,这也是楚振邦最关心的东西。 拿着资料翻看一遍,楚振邦找到了那家产商的商标,相比起“西城”的文字商标,这家产商的商标比较简单,只有六个字母“zuste ”。 楚振邦可不懂得荷兰语,也不知道“zuste ”是什么意思,他抬头看看傅小浓,问道:“小浓,你懂不懂荷兰语?” “会一点,问这个干什么?”傅小浓背靠在沙发靠背里,正在看一张设计图,听了后随口说道。 “看看这个是什么意思?”楚振邦将那一页资料递给她,说道。 “哦,这是姐妹的意思,相当于英语里的siste ,”傅小浓看了一眼,扑哧一笑道,“这就是那家抢注了‘西城’商标的香水生产商?” “怎么啦?”楚振邦见她笑得诡异,忍不住问道。 “你自己不会看啊,”傅小浓将那份资料递回去,笑道,“这家香水生产商是专门为那些变态们服务的,说白了,就是专门生产男士香水卖给女人,生产女式香水卖给男人......呵呵,难关会叫zuste 。” 尽管她说的有些不清不楚,可楚振邦还是明白了她的意思,妈的,搞了半天,这是一家专门为同性恋者服务的香水产商,难怪前世从没听过这个商标的名字。 就像张一明所说的,西城的组合商标与这家zuste 的组合商标在背景图案上极其相似,两者唯一的区别,就是zuste 组合商标的背景图案上,那个穿短裙的人留的是短发,身体的线条也明显没有女性的玲珑感。 第六十四章 收购 “西城”的商标被一家定位在给同性恋者提供香水供应服务的厂商抢注,这样的结果多少令楚振邦有些哭笑不得的感觉,从表面上看,“西城”将来即便涉及香水的生产领域,也没可能与这家香水厂商产什么利益纠葛。但是没办法,法律看的不是所谓“表面”,不是会不会有什么潜在的利益纠葛,而是一条一条再明确不过的条款,一旦违反了就得受到处罚,没任何道理可讲。 在楚振邦的野心中,“西城”的未来必然不可能局限在国内,而要想跨出国门,首先就要接受国外的游戏规则,这是毋庸置疑的。 从张一明提供的资料上看,这家名为zuste 的香水厂商似乎跟ve sace没有什么关联,他们的客户就仅仅局限在荷兰国内,更准确的说,是局限在阿姆斯特丹等少数地区,产量始终不高,销售方式主要是零售,大部分有迹可循的客户,就是阿姆斯特丹市内的几家同性恋酒吧。这样一家香水厂商,他们的盈利规模自然大不到哪去,上上下下的职工全都加起来还不到五十人,应该算是一家小的不能再小的企业了。 “西城”迈向成功的第一步,竟然就被这样一家企业拦住了,楚振邦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前前后后的将全部资料都翻了一遍,仅从这些东西里,楚振邦也看不出什么问题来。 “我看这件事还真有些麻烦,”楚振邦看资料的时候,傅小浓也跟在他后面翻了一遍,等到看完了,她皱着眉头说道,“对同性恋的态度,荷兰国内这几年存在比较大的争议,但这种争议主要集中在同性恋者结婚是否合法的问题上,而对同性恋者的其它各项权利,荷兰政府方面一直是偏重保护的,甚至将他们定义为必须切实保证其权利的弱势群体。现在别说咱们找不到提起诉讼的有力证据,就算是提得出来,这场官司估计在荷兰也不容易打赢。” 楚振邦点点头,傅小浓的这种说法很有道理,类似这种涉及到弱势群体的问题,在国外打官司很容易被升级到政治层面,甚至是社会群体的层面,即便是有机会可以动用法律手段,他也必须小心谨慎。 “一明还说什么了没有?”将资料整理起来放在一边,楚振邦问道。 “没......噢,对啦,你要不问我还差点忘了,”傅小浓说道,“张一明说他到杂志社去办理辞职手续的时候,主编跟他提了提和‘西城’更改合作模式的事,不过也就是一提,没有来得及深谈。主要是张一明觉得这种事还得交给你做主,他不好多说什么。” “更改合作模式?怎么改?”楚振邦随口问道。 “我也不是很清楚,”傅小浓摇头说道,“不过听他说,像是杂志社那边对当初签订的合同有点后悔了,想要接受你当初提出的那种分成模式。” 楚振邦笑了笑,也没有明确的表态。当初他在《中国服装》杂志上刊登设计纸样的时候,曾经就版面费用和订制平台收费的问题跟杂志社方面通过信。楚振邦的意思是双方合作,杂志社以减免版面费、平台资费的方式,换取“西城纸样”的服装订制分成,说白了,就是“西城纸样”通过杂志社这个平台获得一份订单,杂志社就能从纯利润中抽取一定百分比的抽成。 不过那时候的“西城”名不见经传,在服装业界半点名气都没有,杂志社不愿分担这种风险,拒绝了楚振邦的提议,仍旧以收取广告费用的方式同楚振邦签订了一年期的合同。最初一个月,杂志社方面的决定似乎被证明是正确的,“西城纸样”第一期刊登的三个设计,全月都没接到一个订单。可谁知道这才第二个月,“西城”就凭借一款“争议设计”打了个满堂彩。 从最近一短时间开始,国内服装消费市场追求名牌的效应开始在“西城”的身上体现出来,北京秀水街的门店里已经开始出现打着“西城”商标的冒牌货,服装款式都是仿制的“西城纸样”第一期刊登的三款设计。同时,杂志社也陆陆续续接到了十几份订单,虽然这些订单中没有大单,但却已经明显的表现出一种热火的趋势。要知道“西城纸样”的服装订制价格定位偏高,第一期刊登的一款女式裙装,定价便高达479元,还不包括邮费。这年头舍得花近五百块大洋订一件裙子人,可以说是非富即贵,而这类人群在消费上还有一个很显著的特征,那就是对品牌的执迷追逐,简单的说,他们穿的不是衣服,而是与身份地位相对等的“名气”,这恰恰就是订制服装必须走的一条路,必须笼络住的人群。 目前,这些订单还在杂志社手里掌握着,估计这几天就要发过来了。作为一个专业性的服装杂志,杂志社方面不难估算出这些订单中所包含的利润。 别看“西城纸样”将订制服装的价格标到了近五百的高价,实际上“西城纸样”绝不是“西城时尚”业务中最高端的一类,按照费用标准来看,它只能算是中低档的一类。“西城”拿到订单,绝不会安排旗下一线的裁剪师来制作这些衣服,而是会搞带料加工那一套,将这些订单都交给某一家有合作关系的服装厂生产。“西城”在这一系列环节中卖出的是品牌效应和**设计的款式,其收获的利润也是绝对的大头。当然,这也是那些所谓国际知名服装品牌都在干的事。 杂志社方面根据经验给西城算了一笔账,他们认为“西城纸样”如果照这种模式运行的话,其纯利润估计会超过百分之五十,甚至还会更高。若是订制规模继续扩大,那么按照当初的分成模式,杂志社能从中获得的收益必定也是一个惊人的数字。 看不到利润,或者说是盈利预期不明朗的时候,人总是不喜欢冒风险的,而一旦盈利出现,风险没有了,自然会有人争先恐后的准备进来插一脚。要说站在楚振邦的角度上,他完全可以拒绝杂志社更改合同的提议,对于如今的“西城”来说,《中国服装》杂志已经没有继续充当“老大”的资格了,毫不客气的说,即便是杂志社方面取消了合同,也有的是杂志社愿意求上门来同“西城”合作。 或许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杂志社方面才会同身份特殊的张一明率先沟通这件事,而不是直接联系“西城”的决策者。 “这件事以后再说吧,现在我可没时间考虑它。”楚振邦摆摆手,算是给了一个不是答复的答复,“不过若是杂志社那边再跟一明谈的话,也可以让他暂时有条件的答应下来。” “答应下来?为什么?”傅小浓满脸困惑的问道。 她是站在西城的角度考虑问题的,所以也认为楚振邦没有必要将西城纸样的一部分利润让出去。现在履行的合同是当初杂志社那边一力主张的,初衷是他们不愿意承担风险,现在看到“西城”有做大的趋势了,盈利的前景明朗了,他们才想起更改合同来,这算什么? “我有我的考虑,你问那么多干什么?”楚振邦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谈,随口应付了一句。 其实楚振邦做出这样的决定是有他自己的考量的,经历了前世的种种,他知道这年头要想在国内做出一番事业来有多难。说到底,国内是一个人情大于法理的社会,而这年头又没有给私营企业一个合法的身份,所以不管做什么事,楚振邦都得小心谨慎。 什么叫小心谨慎,这并不说要遵纪守法,做到遵纪守法也只是谨慎的一个方面,做紧要的一点,还是不能吃独食,不能奉行“我的就是我的”那一套。楚振邦可以预料到,随着“西城”的一步步发展,规模一天天扩大,早晚有一天,它将成为国内方方面面关注的焦点,将成为国内轻纺行业内占据了巨大利益区块的庞然大物。 说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也好,说是“人怕出名猪怕壮”也成,总之,当西城规模过大的时候,就必不可免的会妨碍到某些人的利益,会成为某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这几乎是一定的。那么,作为西城的决策者,楚振邦应该如何规避这种未来注定要出现的风险?答案很简单,那就是在将利润的蛋糕做大的同时,摆出不吃独食的姿态,就像“三一重工”曾经做过的那样。 楚振邦认为,在中国要想将实业做大做强,最佳的方式就是顶着民营企业的牌子搞发展,而在站队上则向国有企业靠拢,要想做到这一点,就必须在保证企业盈利的同时,允许一个个利益集团参与进来,他们可以不享有企业的决策权,但必须要保证他们在利益上获取。只有这样,这些参与进来“分食”的利益集团,才能为“西城”创造一个安定无风险的后方,才会在关键时刻站出来为“西城”说话。 说实话,也就是现在“西城”还不具备条件,或者说是时机不到,如果如今的“西城”能够引来政府方面的重视,楚振邦甚至都不介意为“西城”引入国有资金的持股。 “不说就不说,有什么了不起的,”对楚振邦的不耐有点不满,傅小浓撇撇嘴,重又将注意力转回到她手里的那份设计纸样上,嘴里嘟嘟囔囔的说道。 没理会她的小埋怨,楚振邦将资料夹在腋下,起身的时候问道:“苗豆呢?” “去做头发了,”傅小浓头也不抬的说道,“走的时候还让我告诉你,中午不用等她一起吃饭了,估计她要到下午才能回来。” “阴天下雨的做什么头发?”楚振邦嘀咕了一句,转口又问道,“我房间的房卡在哪儿?” “喏,”傅小浓扬扬下巴,朝茶几下一层的玻璃台指了指,说道。 楚振邦拿了一房卡,出门的时候说道:“中午叫餐的时候记得给我叫一份,要两个菜,一荤一素,最好再要一份蛋汤,别太咸了。” 话说完,他便出了门,房门关上的一瞬间,里面传来傅小浓的声音:“喂!姓楚的,你还真把自己当大老板啦?!” 拿着房卡回到自己的房间,楚振邦换了衣服,又冲了个热水澡,正打算打开电视看看午间新闻的时候,客厅里的电话响了。 电话是傅淑丽打来的,楚振邦拿起听筒,听到电话那边传来的第一句话,便是“ve sace”的人来了,他们的危机公关代表已经到了哈市,今天上午,通过哈市外事办的人跟这边取得了联系,希望“西城”能安排代表前往哈市,与他们进行洽谈。 按照傅淑丽在电话中的说法,哈市外事办的人带来了ve sace的一位联络代表,他带来一份“首轮洽商”的协商内容备案,傅淑丽不明白为什么是“首轮洽商”的协商内容备案,也没有权力拆看其中的内容,因此先来了电话,让楚振邦心里有些准备。她随后会带着那名联络代表一同来酒店,打电话来,也是为了询问一下楚振邦是不是打算亲自跟人家见一面。 楚振邦既然不打算曝光自己的身份,自然也就没有同ve sace代表见面的意愿,不过协商备案他是必须要看一看的,尤其是他要搞清楚为什么这份协商备案会是所谓的“首轮洽商”备案――有首轮自然就会有第二轮甚至第三轮,只不过就是一件简单的设计侵权事件罢了,有必要搞成马拉松式的商业谈判吗? 傅淑丽回来得很快,通话结束后最多也就是十几分钟的事件,她便急匆匆的出现在楚振邦的客房里,跟随她一块来的,是一个令楚振邦感觉有点不可肆意的消息――ve sace有意出资收购“西城”,而且是全盘收购,包括“西城”目前所谓的“首席设计师”及其设计作品。 第六十五章 压力 ve sace安排过来的代表当然不需要“西城”安排住宿,傅淑丽回来主要就是把他们的协商备案拿给楚振邦过目,并且由他决定这个所谓的“首轮协商”应该具体怎么谈。 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楚振邦从头到尾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协商备案。可以说ve sace这份备案做的那是相当地道,虽然这第一轮协商主要谈判的问题就是针对一款晚装的设计,但备份上罗列出来的条款就涉及到了四大条目、十二项补充备注。 或许是为了给“西城”这边提供方便,又或者是为了增强说服效果,备份最后几页,都是对各个条目、补充备注的法律说明,详细到位的注明了每条每款所涉及到的法律内容,其中既有中国法律的诠释也有意大利相关法令法规的规定。 这样的协商备份先不说条款涉及的内容,单单看人家的仔细周详,就能给人一种很舒服、很值得信任的感觉,说实话,在国内无论是签合同还是协议,根本没有哪个企业会这么干。国内但凡是涉及司法的合同、协议,往往都弄得极其复杂,让人看的头晕眼花不说,其中还充斥着模棱两可内容,让人在签订合同、协议的时候,心里都不踏实。而ve sace弄出来的协商备份,里面都罗列出了协议某条某款所牵涉到内容,涉及到了中国法律法规或是意大利法律法规的某条某款内容,弄得很详细,看着一目了然。 当然,这份协商备案虽然弄得很规矩、很干净,但它带给楚振邦的也绝不仅仅是舒服的感觉,从备案中他感受更多的,还是一股近乎咄咄逼人的态势。 正如之前猜测的那样,ve sace在进行这番接触之前针对“西城”做了详细而周密的调查,这份备案中就明确指出了“西城”目前的全部状况:没有自己成熟的行销网络、没有技术成熟的代工企业、没有可信的高级面料供货商、没有雄厚的资金支撑……说到底,除了能够拿得出手的设计之外,“西城”现在什么都没有。 这次“西城”借着设计撞车事件在国际时装界崭露头角,引来各方的关注,但这种关注从根本上说,还是基于ve sace这个品牌的效应,就像《elle》这些时尚界大牌杂志,他们之所以给予“西城”诸多的好评,实际上就是喜欢看ve sace出丑,等到这场风波的热闹平息之后,“西城”能何去何从现在还言之过早。 再有,“西城”若想正是走向国际,在时尚界占据一定的席位,注定还要走很长的一段路。首先,国际大牌的时尚媒体不会始终将目光关注在“西城”的身上,“西城”要想保持品牌的知名度,就必须做大量的广告投入,还要获得各个时装周的入场券,还需要在巴黎、伦敦、米兰、纽约这些地方拥有属于自己品牌的时装店……所有这一切的一切,都需要有大量的资金投入,而现如今的“西城”显然不具备这个条件。 国际时尚界向来都不缺乏有天份的设计师,比如说创办了将近二十年的“高田贤三”,其创始人左冲右突的拼搏了半辈子,如今也面临着无法支撑的困境,目前正准备将品牌卖给路易威登与明悦轩尼诗集团,成为该集团名下的一个品牌系列。 此前,ve sace的决策层考察了“西城”至今面世的六款设计,并给予了高度的评价,为了能够给“西城”这个品牌一个更好的发展未来,也为了不埋没一个极具天分的设计师,ve sace才做出了收购“西城”的决定。 为了这次收购,ve sace将一次性支付“西城”1200万美元的资金,购买“西城”品牌百分之五十一的股份,从而将“西城”纳入其名下。一旦这笔控股收购完成,“西城”,也就是“”将成为ve sace名下的一个**的时尚品牌,作为“西城”的控股股东,集团只负责品牌的运营而不干涉其设计风格定位等具体工作。除此之外,“西城”将有机会借用ve sace的渠道在几大时尚之都拥有自己的时装店,还将拥有最顶级的设计工作室、最顶级的专业模特、最顶级的高级面料供货商等等等等,总而言之,那些早已功成名就的时装品牌所拥有的,“西城”都将拥有。 说实话,这样的条件真的很诱人,若是没有太大的野心,只想做一个成功设计师或是只想做一个富家翁的话,楚振邦只要接受了这些条件,他就等于是什么都拥有了。从现在的24岁开始,他就可以坐拥上千万美元的财富,整天混迹于名模与影星中舒舒服服的过一辈子了。将来,即便是他的“灵感”枯竭了,也可以带着“西城”百分之四十九的股权“退休养老”,就像高田贤三一样,品牌的首席设计师自然会有别人来接手。 但问题在于,楚振邦偏偏还是有野心的,他对傅小浓、张一明他们描绘的“西城”未来并不是假大空的虚幻承诺,他是真的在朝这条路上努力。如果只是想要做个简简单单的富家翁,舒舒服服的过完这辈子,他早就跟安东凑到一起去了。 ve sace之所以将这份备案称之为“首轮协商”,显然也是不敢百分之百的确认这类收购可以成功,因此,这一轮谈判主要是协商存在侵权嫌疑的那一款晚装专有权的归属权问题,至于收购则是一个意向的表达。若是“西城”对收购计划感兴趣,那自然是最好,这个首轮协商就可以很快结束,双方进入下一轮关于收购条件的协商过程了。反之,若是“西城”对收购计划不感兴趣,那么因为仅仅是一个意向的表达,ve sace也不会把自己搞得太难堪。 楚振邦看备案文件的时候,傅淑丽就在对面沙发上安静的坐着,知道他看完了放下,才柔声问道:“怎么样,你是怎么考虑的?” “你觉得我应该怎么考虑?”楚振邦往后一仰,整个人靠进沙发椅背里,一只手拢着头发,不答反问道。 “这哪是我能决定的了的。”傅淑丽双手搭在膝盖上,看似毫不在意的说道,“西城是属于你的,你也是大老板,卖与不卖还不是由你说了算?” 说完这话,她稍稍顿了一下,紧接着又说道:“其实要我说,人家老外开出来的这些条件还是很有吸引力的,你想想啊,你现在把西城卖了,说不定就能到巴黎去定居了。而且还有一千多万的身价,只是……只是这一千多万美元,恐怕要交不少税吧?” 尽管心情不是很好,但楚振邦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这女人,明明心里已经有了想法,偏偏还藏着掖着,转而用这种不是理由的话来暗示。 “人家ve sace是意大利的品牌,我去巴黎干什么?”笑了几声,楚振邦摇头道,“行啦,我明白你的心思,尽管放心,我从来就没想过要把‘西城’卖掉,它就像是我的孩子,哪有做父母的把孩子卖掉的道理?” 傅淑丽即便脸上没有什么表现,但心里却是松了一口气。说实话,她还真怕楚振邦就这么把“西城”给卖了。尽管才加入“西城”不久,可这段时间的生活已经让傅淑丽对自己的未来有了一个全新的定位,这种定位是与“西城”的未来紧紧联系在一起的,楚振邦若是卖了“西城”,实际上就等于是卖掉了她对未来的憧憬。 “那你打算怎么应付商标的问题?”迟疑了一下,傅淑丽说道。 “商标的问题?”楚振邦心头一动,本能抬头的看向对面。 “嗯,今天那个ve sace的代表很隐晦的提到了这个问题,”傅淑丽叹口气,说道,“他给的消息,是那家荷兰的香水厂商已经放出了消息,有意以150万美元的价格将他们现在使用的商标专用权转。” 楚振邦愣了会神,苦笑着叹了口气。如今就算是用头发稍想他都能想得出来,这起商标侵权案子的背后,肯定少不了ve sace搞的手脚,其目的无非就是逼得“西城”无路可走罢了。 类似ve sace这样的国际知名品牌,当然不会大张旗鼓的涨势压人,那只能给他们自己制造麻烦,可问题是,人家正面不下黑手,并不意味着不会在背后搞小动作,而且事后绝不会让人抓到跟他们有关的证据。 楚振邦想不承认都不行,如今的“西城”同ve sace比起来只能用渺小来形容,双方涉及到利益纠葛的事后,人家稍稍搞出来的一点小动作,“西城”都会被逼到绝境中去。若是“西城”与ve sace对撼,根本就不存在任何获胜的机会,双方实力相差太远,信息获取量不对称、市场实力不对称、影响力不对称、资金实力不对称……这诸多的不对称能把“西城”轻而易举的压死。这也是楚振邦当初选择这一条路时早就预料到的结果了,因此,即便明知道被人家摆了一道,他也没什么可说的,毕竟从根本上说,是他先给人家埋了一个坑。 150万美元的商标专有权转让,说实话,这不是狮子大开口,毕竟ve sace已经给“西城”开出1200万的报价了,真正的问题在于,楚振邦现在根本拿不出这么多钱来,别说是150万美元,就算是20万他都没有。 “先不考虑这些,车到山前必有路,我一直都认为只要是钱能解决的问题,就绝不会是什么问题。”挥挥手,像是要将所有烦心事一股脑从脑子里赶走一样,楚振邦说道,“现在只管考虑关于设计侵权的协商问题。” 傅淑丽无声的点了点头,在这种事上,她帮不了楚振邦什么忙。她倒是不介意将自己这些年的积蓄全都拿出来用在“西城”身上,可惜她的全部积蓄都加起来也只有几万块,同“西城”的资金缺口来说,连杯水车薪都算不上。 “这次同ve sace的协商是一个很好的机会,”楚振邦的心理调整能力是很强的,刚才那个挥手的动作,就像是翻书一样将烦恼翻了过去,他转口说道,“‘西城’将来发展顺利的话,这样的事情还会碰上很多,所以,我希望能够从这次的谈判中学到些东西。” “你是说让我去谈判?”傅淑丽一脸愕然,伸手指了指自己,讶然道。 “怎么,有问题?”楚振邦笑道。 “当然有问题,我可是一点经验都没有,而且……而且我英语虽然会一点,可读读写写的还成,真正要跟那些外国人交谈,我……”傅淑丽不无忐忑的说道。 “交流有翻译,用不着你什么都会,”楚振邦不等她说完便抢着说道,“至于说经验,这世上没有天生就什么都懂的天才,正因为不会所以才要学,正因为没有经验,所以才要多多尝试。” 将那份协商备案一张一张的摊开在茶几上,楚振邦继续说道:“更何况这次谈判相对来说难度要小一些,咱们,不,准确的说是‘西城’,在这件事上只有一个表态、两点要求。一个表态是:‘西城’接受ve sace关于设计雷同巧合的解释,且没有进一步所求赔偿的要求。解决问题的两个要求是:第一,ve sace必须为‘巧合’侵权一事,向‘西城’做出公开道歉。第二,保证涉及争议的晚装设计,不会在灌有ve sace品牌的任何渠道中销售,也就是说,ve sace必须放弃这一款涉及侵权的晚装设计,以保证‘西城’对其所应享有的知识产权专利。在整个谈判的过程中,你只要抱定这‘一个表态、两个要求’不松口,其他的尽可以随意发挥,有点小错误也无关紧要。” “对啦,还有一点,”说完这些,楚振邦又想起了什么,他补充道,“你可以顺带着通知一下他们,就说‘西城’已经准备好了官方回应,最近一段时间,可能要将这一款晚装的专有权授予好莱坞新锐女星,黛咪?摩尔小姐。” 第六十六章 暴露 傅淑丽既然代表着如今的“西城”,那么她的哈市之行就势在必然了。 中午的时候,楚振邦跟她商量过,因为目前“西城”还寒酸得很,连自己的公务车都没有,要买的话,资金上缺口太大,有点不太现实,所以她这次去哈市,要嘛选择跟ve sace代表的车一同前往,要嘛就选择自己去。 为了能保留面子,傅淑丽打算以自己晕车的借口,乘火车前往哈市,具体的出发时间定在今天晚上,按行程算,估计能赶在凌晨之前抵达哈市。 原本楚振邦是说好去送她的,可万万想不到的是,一个可以说是突如其来但似乎也在意料之中的变故出现了,这个变故不仅令他对傅淑丽失了约,同时也早早的结束了他在党校的培训课程,甚至连带着改变了他对“西城”的未来规划。 ………………………………. 持续了一天的秋雨到了黄昏的时候总算是雨势放缓,虽然还稀稀拉拉的落一些雨点,但几乎已经感觉不到了。 和往常一样,当讲台上主讲的副教授留了两道思考题并宣布下午的课程结束之后,楚振邦同往常一样,与几个交往不错的同学说笑着出了教室,正跟孟朝阳说着他已经给王本荣打了电话,估计这两天他哥那里就有消息的时候,就看到两辆银灰色的广州标致505缓缓地开进党校大院,在离着教学楼不到五十米远的地方停下来。 天色还不是很暗,两辆车的情况即便是站在楼檐下都能看的很清楚。楚振邦一开始没有注意到,直到周围有人窃窃私语的议论,他才本能的抬头看了一眼。 两辆车都是一模一样的,车身上沾满了泥污,估计是走长途留下来的。两辆车都没有车牌,只在车前窗里的右侧部位放了一个蓝底白字的牌子,上面最醒目的是四个大字“特别通行”,这四个字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国安01-024”。 大概是心里有鬼,又或者是一种本能的反应,楚振邦一看到这个牌子就觉得眼皮发跳,一种很不好、很不安的感觉就像是急性流感一样,一下就把他整个人够包围住了。 车子刚刚挺稳,头一辆车上就跳下来两个年轻人,他们朝刚刚走出教室的众人看了看,目光巡视一圈,最后停在楚振邦的脸上,随后,两人交换一个眼神,严肃的脸上诡异的换了一副笑脸,迈步朝这边走过来。 两个年轻人的脚步就像踩在楚振邦的心尖上,踩得他心脏的肌肉一点点缩紧。 “请问是楚振邦同志吗?”两个年轻人最终还是走到楚振邦面前,其中一个个头稍高一点的,笑了笑,伸出手来问道。 “啊,我是楚振邦,请问你们是……”楚振邦尽量镇定心神,同两人握了握手,说道。 “这是我们的介绍信,”高个的年轻人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递到楚振邦面前,笑道,“是这样的,针对前段时间一起投资诈骗案,我们正在展开深一步的调查,由于您是这起案件知情人,还在破获此案的过程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所以,我们希望您能配合我们的工作。” “呵呵,其实就是有一些问题希望能够跟您进一步核实。”旁边的另一个年轻人解释道。 感受到周围那些惊讶、困惑的目光一下变得恍然,楚振邦哪还能说别的,他点点头,也没看那份介绍信,说道:“哦,可以,可以,这是我应该做的。” “谢谢您的配合,楚振邦同志,”高个子年轻人笑了笑,侧过身子做了个请的手势,说道,“请跟我们来吧。” 楚振邦什么也不说,跟在两个年轻人的身后,上了第一辆车。 车子很快发动起来,飞快的开出党校大院,顺着街道一路向西。自从上了车的那一刻起,两个年轻人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他们一左一右的坐在两边,将楚振邦夹在正中间,活像是在押解犯人。 从党校到位于解放路的白岭市国家安全局,这一路上车里都没人说话,气氛很凝重也很沉闷,楚振邦几次想要开口,但却又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白岭市国家安全局是几年前三部委合组国家安全部的时候就设立的,院子不是很大,里面只有一栋据传还是抗日战争期间建成的三层办公楼。 楚振邦被带到局里,直接就进了二楼一间办公室,随后的半个多小时里,就他自己呆在这个冷冷清清、只放了一张大办公桌的空屋子里。其间,若不是还有人给送来了一杯热茶、一包中华烟,外加一份当天的《人民日报》,楚振邦甚至都怀疑自己被遗忘了。 直到天色彻底黑下来,办公室里什么都看不见了,办公室外的走廊里才再一次响起脚步声。随着“咔哒”一声办公室屋顶的白炽灯亮起来,一个头发半百的中年人提着一塑料袋盒饭、腋下夹着一个公文包走进来。 “哎呀,振邦同志,抱歉抱歉,”中年人走到办公桌对面,将一塑料袋盒饭放在桌上,笑道,“这工作一忙起来就忘了点,让你久等了。” 楚振邦不说话,他看出来了,人家这是故意晾着他,目的无非就是为审讯创造心里条件罢了。 楚振邦前世生活优越,又没有太多的不良嗜好,平素先下来的时候就是学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因此涉猎的知识很庞杂。他知道从那两个年轻人出现在他面前的那一刻,针对他的审讯实际上已经开始了,这是一个心理作用的过程,是催眠在审讯过程中的隐性运用。 这种催眠不是那种一般意义上的催眠,它实际上就是审讯人在一张一弛的环境中观察受审者的情绪变化,并通过对这种情绪变化规律的把握运用,调动受审者的心理变化。比如说不久前两辆车出现的时候,楚振邦本能就意识到情况不妙,这会有一种紧张的情绪出现,随后,两个年轻人的笑脸又令他的紧张得到舒缓,再之后,车里的沉闷气氛又一次调动紧张情绪……就是这么一次次的情绪变化,会令人产生一种潜意识,一种只有同审讯者合作才是最佳出路的潜意识。从心理学上讲,紧张就意味着抗拒、对立,而舒缓就意味着合作、融入,等到受审者被这种情绪波动折磨的身心俱疲的时候,渴望平静、寻求合作的心态就会占据上风,坦白的时候也就到了。 “肚子饿了吧?”中年人的目光在楚振邦脸上转了转,将那些餐盒从塑料袋里拿出来,一一摆在他面前,笑道,“快吃吧,专门给你准备的,还热着呢。” 这么说着,中年人将几个饭盒一一掀开,蛋饼、蒜茸炒肉、银耳火腿、葱油饼……毫不客气的说,每一样都是楚振邦喜欢吃的,也是他这段时间在沈城大酒店吃的最多的几样――又是一个心理暗示,那意思就是告诉他,他楚振邦的情况人家全都掌握了。 楚振邦可以肯定,这次他被带到这个地方,肯定与苏联那边的事情有关,只是现在还不知道他们知道了多少。 心里默默的盘算一番,楚振邦觉得自己与安东之间的关系,眼前这个中年人肯定已经了解了,他们甚至还知道了自己同塔拉索夫之间存在某种联系,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们还没有掌握自己与塔拉索夫究竟有什么样的联系。 这种推断很容易做出,国内的安全部门应该说是很强大的,但要跟苏联的同行比起来,也只能用相形见绌来形容。塔拉索夫在阿穆尔的势力根深蒂固,国内安全部门定然没有能力绕过他所掌握的那些“同行”,把触角伸到他身边去。而从另一个角度考虑,如果眼前这个中年人把什么都掌握,似乎也没有必要使用这么多手段了,大家有事说事,把话都直接说开了比什么不强?眼下这种局面的出现,只能说是他们还有很多没掌握的情况,迫切的需要从他口中掏出来。 经过了最初一段时间的紧张之后,楚振邦现在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了,说实话,他要想隐瞒一些东西也不是隐瞒不了,尤其是他跟塔拉索夫接触的那些事。但问题在于,楚振邦并不想在这方面做任何隐瞒,他跟塔拉索夫的接触并没有触犯国内任何一条律法,也没有损害到半点国家利益,即便是全都坦白出来,相信他也不会因为同谋之类的罪名被关进监狱,毕竟人家塔拉索夫那个主谋还没事呢。相反,如果这个时候做了任何隐瞒,那么他隐瞒下来的一点小事,都可能成为套在他脖子上吊颈索,没准哪条就会给他带来无穷后患。 把这些关节都想通了,楚振邦心里算是彻底没了负担,他也没说什么谢谢,就那么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蛋饼放进嘴里,咀嚼两口之后,笑道:“从沈城大酒店定来的?其实我一直都觉得他们那里的这种蛋饼最有味道,对啦,请教您贵姓?” “免贵姓李,李安民。”中年人倒是挺欣赏他这份冷静,笑笑说道。 “是苏欧司的吧?”楚振邦低头吃着蛋饼,问道,“其实你们不用搞得这么复杂,好歹我也有两年多的党龄了,大是大非面前如何选择的立场我还是有的。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们应该掌握了我跟托尼亚之间的关系了吧?哦,托尼亚就是安东?阿列克谢耶夫,他还有一个中文名字叫安克理。” 蛋饼很香,外焦里嫩,咬上一口*唇齿留香。 “嗯,再大胆的做一下猜测,你们是不是打算搞清楚我跟塔拉索夫之间的关系?”楚振邦吃了两口,又端过那杯尚温的茶水喝了一口,“或者说,你们想多了解一些关于他的情况?” 楚振邦还真是没有猜错,李安民现在手中掌握的资料实际上就是部司内掌握的全部情况了,资料中除了对楚振邦与安东往来的情况记录的比较详细之外,其它的都很模糊。比如说,部司可以证实楚振邦与费罗夏那么神秘的女人有过交往,可以证实他与塔拉索夫有过一定的接触,但却不知道这些接触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其实这些资料从早就落到了部司的情报人员手里,只是当时部司方面没有给与足够的重视,毕竟楚振邦的背景单纯,不可能对国家安全构成威胁。安全部苏欧司之所以关注这件事,主要还是关注的苏联国内形势。 苏联目前的局势显得越发动荡,那种大厦将倾时摇曳的“咯吱”声北京能听的清清楚楚。苏联毕竟是世界两个超级大国之一,它不仅是中国的邻国,还与中国有着几十年的恩怨纠葛,很实际的一点是,自从中苏交恶以来,中国在国际上面临的巨大压力更多的不是来自于西方,而是来自于北边的这个邻居。 对苏联的动荡局势,国内官方的态度很复杂,一方面是希望这个庞然大物能够在混乱中倒下去,从而彻底消除掉来自北方的地区性威胁。正是因为如此,在月前立陶宛宣布**的时候,北京才会在三天内就迫不及待的承认了它立陶宛政府的合法性,速度之快,甚至都赶在了美国人的前面。而另一方面呢,又担心苏联的的局势会对国内造成影响,这种影响有两个,一个是政治动荡的波及,一个是担心苏联爆发内战。 总而言之,北京近两年对外的关注目光可以说绝大部分都放在苏欧这块版图上,而在这种关注中,远东的局势也是一个焦点。 这次之所以会找上楚振邦,就是因为远东出现了很突然的变故――继叶利钦、鲁茨科伊等人之后,身为阿穆尔州第一书记、最高苏维埃人民代表的塔拉索夫突然在四天前宣布退出苏共,加入鲁茨科伊等人正在筹备组建的“民主的布尔什维克”议员团。他的这一表态引来了一系列的连锁反应,到目前为止,远东地区的几个州中已经有马加丹、赤塔、滨海边疆以及萨哈林四个州的政要人物。这一事件在苏联国内产生了极大地反响,原本在莫斯科权力斗争中处于弱势的叶利钦一脉骤然间实力大增。 国安局苏欧司对此作出反应的时候,很快便了解到一个情况,那就是一直活跃在中苏边境的商人安东以及他的合伙人黄有道,实际上在最近一段时间里,持续为塔拉索夫提供巨额资金。就在苏欧司准备同黄有道进行深入调查的时候,这家伙却突然消失了,等到再次掌握他行踪的时候,他已经加入了苏联国籍,带着半个月前迁往哈巴罗夫斯克的家人,定居到了布拉戈维申斯克。 同样也是在这个敏感的时刻,楚振邦的“西城”骤然间名声鹊起,这还不算,意大利顶级时尚品牌ve sace竟然准备收购斥巨资收购“西城”,还有意图邀请他这个真正“西城”设计师加入。 这么多的巧合罗列到一块,就不能不让人产生联想了,前边走脱了一个黄有道,后面这个楚振邦可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让他悄无声息的走脱了。这一切的一切,便是今天这一幕出现的最直接原因。 在同楚振邦正式接触之前,李安民考虑过很多的可能性,比如说对塔拉索夫的事闭口不谈啦,东拉西扯的说一些假话虚话啦等等等等,毕竟他既没有犯罪,更没有威胁到国家安全,损害国家利益,他可以选择配合,也可以选择不配合。为了能把他的最撬开,李安民的手段就是再给他施加心理压力的同时,再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说服,必要的时候,还可以采取利诱的手段。可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楚振邦竟然出奇的配合,看他那副样子,简直就像是一直在等着这个坦白的机会一样。 几份可口的饭菜很快就填饱了楚振邦的肚子,仅有余温的茶水也换了新的,或许是优待的一种表现,再次换上来的茶水已经不再是最初的茉莉*花茶,而是换成了毛尖,用李安民的话说,这是他自己的珍藏,始终都没舍得喝。 孤灯一盏、香茶一壶,也没有一本正经的审讯,就像是聊天一样,楚振邦从他最初为了挽救渠水县棉纺厂去哈市找买家,结识了黄有道和安东谈起,一直说到识破投资诈骗案而遭绑架后,在布拉戈维申斯克的一番遭遇。整个经过中,出了没说他与费罗夏发生了不正常关系之外,其它的事无巨细,全都一五一十的说了个清楚明白。就连他为塔拉索夫、费罗夏、安东三人出谋划策的那部分内容,都没有丝毫的隐瞒。 楚振邦说的很平静,李安民听的也很平静,只是这两个平静一个是真,一个是假。对于李安民来说,他这次的收获只能用丰硕来形容,毫无疑问,如果这番谈话的内容能够登到苏联国内的某份报纸上,不光是阿穆尔州,估计连整个远东都得来上一场政治地震。 整个交谈一直持续到深夜,当最后结束的时候,李安民安排两个人“护送”楚振邦回酒店休息,而那份记录,则被他直接加了绝密的印封,连夜安排专人送回北京。 第六十七章 绝密 接下来的几天里,楚振邦就待在沈城大酒店的房间里,两个送他回来的人名为保护他,实际上就是监视,他可以在宾馆里会客,可以打电话,几乎就和平时一样,但惟独不能离开酒店。 楚振邦很清楚,李安民需要将那份谈话记录递交给上级单位,而他的上级单位还要针对记录进行讨论、研究,最终才能拿出一个方案来,在李安民得到下一步的指令之前,他估计只能滞留在酒店了。 不过这等待的几天对于傅小浓来说显然是一个难得的机会,楚振邦无处可去,每天唯一能够作为消遣的一件事就是做设计,尽管他不会讲课,也没有什么经验可以传授,但傅小浓只是看他做出来的一款款设计,就能从中体会到不少东西。对于那些大牌的国际时装设计师来说,他们做设计的时候是需要灵感的,每到工作的时候,身边除了必要的助手之外根本不会允许什么人在一边“偷师”,从这方面来说,楚振邦对待傅小浓的态度简直只能用慷慨来形容了。 难熬的日子过到第四天,先是一大早傅淑丽来电话通报了谈判的情况――这一场谈判只能用艰难来形容,ve sace方面可能最初就设想到了“西城”会拒绝他们对收购的提议,因此备有第二套谈判方案。在第二套方案中,包括了赔偿、公开道歉、购买涉及纠纷的晚装设计等方面的内容。谈判持续的前三天,傅淑丽代表“西城”将最后的底线定在了楚振邦提的那两个方面,ve sace对公开道歉的要求答应的虽然很爽快,但也明确提出这个公开道歉必须建立在“西城”愿意出售那一款晚装设计的基础上。 看得出来,ve sace对这一款争议设计是志在必得,他们屡次抬高赔偿的价码,将赔偿金从最初的五十万美元提高到了九十万美元,就连负责谈判的傅淑丽都心动了。要知道赔偿金就是赔偿金,其中并不包括买断那一款设计的价码,而对于目前的“西城”来说,如果能够拿到九十万美元的赔偿金,就能解决很多资金欠缺方面的问题。 奈何,作为“西城”的决策者,楚振邦始终不松这个口,傅淑丽也没有办法。 刚刚与傅淑丽结束了通话,楚振邦正准备下楼去吃早餐,就听到有人在房门上敲了两下,紧接着,李安民安排的两个人一前一后的推门走进来,一语不发的分左右站在门边,紧跟在他们身后走进来的,是连着几天不见人影的李安民。 “楚振邦同志,”走进门的李安民脸上带着笑容,他从门外进来两步便收住脚步,直截了当的说道,“有朋友来看你了。” 楚振邦疑惑的看了他一眼,紧接着便朝门外看去。 几乎就在李安民话声落地的同时,一个身材魁梧、穿着一袭淡蓝色休闲装的老外从门外走进来,淡蓝色眸子看向楚振邦的时候,脸上闪过一丝戏谑的笑意。 “嘿,楚,最近过得好吗?”老外站在门口,展开双臂笑道。 “怎么是你?”来人不是安东还能是谁?楚振邦愕然看着他,本能的问了一句。这句话问出来的同时,他便想明白了其中的关节,事情很明显了,安东定然是同李安民所代表的国安部达成了某种秘密协议。 想明白了这些,楚振邦禁不住暗自苦笑,虽然他不知道安东与国安这边达成了什么协议,但可以肯定的是,国安找上他楚振邦这件事,恐怕与安东不无关系。再有,黄有道的突然出逃,大概也不像李安民所说的那么简单,其中很可能也有安东的因素。 “为什么不能是我?”见楚振邦没有过去迎他的意思,安东呵呵一笑,快步走过来,先给他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这才握着他的双臂说道,“听说你最近碰到了一些麻烦,作为朋友,难道我不该过来探望你一下吗?” “是朋友就不会出卖我了,”楚振邦苦笑一声,无可奈何的说道。 “不,我没有出卖你,我只是帮你做了一个选择,”安东呵呵一笑,握着楚振邦胳膊用力晃了晃,说道,“你应该相信我,如今这样的结果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楚振邦张张嘴,正想开口,站在门边的李安民已经抢先说道:“我们坐下谈吧,安东先生,叙旧的话最后说的尽可能简短一点,要知道咱们的时间并不多。” 话说完,他朝站在门边的两个年轻人使了一个眼色,两个人心领神会的走出去,从外面将房门关好。 “坐吧,”看着房门闭合,楚振邦朝沙发的位置指了指,问道,“说说看,今天来看我又是为了什么?我想我与塔拉索夫之间的事情,李安民同志应该已经都告诉你了吧?说实话,我已经想不出我还能帮你做些什么了。” “楚,我的朋友,”安东坐到沙发上,伸手在扶手上摩挲了两把,笑道,“必须承认,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如果没有你,我走不到今天这一步。在此之前,我也想过不再来打扰你,让你安静的过你想过的那种生活,但金子就是金子,不管放到哪里,它都是会发光的,你注定就不是那种能过得了安静生活的人。” “你的消息倒是挺灵通的,”楚振邦看了一眼坐在一边闭口不言的李安民,摇头说道,“‘西城’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安东点点头,说道:“是的,我还知道你的‘西城’因为商标的事情惹上了麻烦,这次来和你见面,就是为了帮你解决这个麻烦的。” “这么好?”楚振邦当然不会相信这种鬼话,安东的确可以算是他的朋友,若是两人私下里谈这件事,楚振邦会相信他的好意,但问题在于,此刻这个客厅里不仅仅是他们两个人,还有一个李安民坐在对面呢。 “说吧,你们需要我做什么?”从口袋里摸出香烟,楚振邦一边把玩着烟盒一边面无表情的问道。 “是这样的,楚振邦同志......”李安民接过话头,干咳一声说道。 “不,不,不,李,这件事请让我来说,”安东打断他,说道,“楚是我最信任的中国朋友,我很重视我们之间的友谊,而我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他因此对我产生什么误会。” 李安民笑了笑,朝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楚,我不想在你的面子兜圈子,坦白的说,我很看好‘西城’未来的发展,所以希望能够投资你的‘西城’,做你的合伙人。”安东转过脸来,看着楚振邦开门见山的说道。 “你看好的恐怕不是‘西城’的未来吧?”楚振邦哼了一声,冷笑道,“嗯,让我猜猜看,你的计划,是不是准备通过某一家风投给我的‘西城’投资,风投一方走空账,然后你再将现在手头上一些暂时洗不干净的钱,借助......” 伸手指指李安民,楚振邦继续说道:“借助他们的手转给‘西城’,如此一来,你不仅能让手头这些脏钱运作起来,还能得到‘西城’一定的股权。将来‘西城’的运转正常了,有了盈利,你不仅能通过高买低卖的价差继续通过‘西城’洗钱,还能从‘西城’分的一笔再干净不过的利润。呵呵,一举三得,你的算盘打的不错啊。” 安东脸上的笑容一干,他耸耸肩,尴尬的说道:“我知道我的打算瞒不过你,但这笔投资对我来说的确很重要,楚,你必须帮我。” “帮你?!我可以帮你,但你有没有替我考虑过?!”楚振邦猛地站起身,大声质问道。 楚振邦没说需要安东替他考虑什么,这种话现在不合适说,但对面沙发上的两个人心里都清楚的很。 楚振邦表现的恼火,从现实来看,他今天可以跟李安民所代表的国安部合作,大家称兄道弟,往来密切,但或许明天的某个时候他们彼此就会翻脸。到那个时候,安东是什么都不怕,国内找不了他的麻烦,可楚振邦和他的“西城”又该怎么办? 而在恼火的背后,楚振邦的心里却有另一种想法,他可以接受安东的要求,但前提是,国安必须给他一个保证,一个可以让他安心做红顶商人的保证。 国内类似顶着民营企业家招牌的“红顶商人”也有一些,比如说“三一重工”,再比如说“华为”,但相比起这些企业来说,未来的“西城”有一个很大的弱势――它的产业领域基本不涉及高新技术。为此,楚振邦要想成为一个顶着红顶的商人,眼下就是一个最好的机会。 “当然,”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安东笑道,“至少我已经把我现在能考虑到的一切都替你考虑到了。” 说完,他扭头看向坐在一边的李安民,那意思是接下来的话需要他来说了。 “楚振邦同志,作为一名年轻的党员,你是受过高等教育的,那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相比即便是我不说,你自己也很清楚,”李安民拿过手边的那个公文包,平放在两腿上,一边掀开包上的搭盖一边面色严肃的说道,“下面,我这里有几份文件需要由你来签署,而在想你出示这些文件之前,我将向你宣读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安全部1984号《保密条令》及中国人*民解放军《军队保密条令》,事关重大,希望你能仔细听好。” 楚振邦愣了一下,随即坐直身子,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 没成想等了一会儿,对面的李安民却一言不发,像是还在等着什么。 “哦,对不起,我似乎应该回避一下。”等了将近有两分钟,安东恍然醒悟过来,他耸耸肩,起身走出房间。 直到安东的背景消失在门外,厚重的房门重新闭合之后,李安民才站起身,并拢双腿,拿着手里的两份文件咬字清晰的将两份保密条令宣读了一遍。 宣读两份保密条令足足耗去了将近二十分钟的时间,整个过程中,楚振邦都听得很认真。 “这是两份保密协议,楚振邦同志,你可以看一下,若没有问题的话,请在需要签名处签名。”把条令宣读完了,李安民才重新坐下,他将两份蓝色封面的文件放在楚振邦面前,说道。 楚振邦拿过文件浏览了一遍,每份文件上的条款都很多,显得很复杂,但从头看到尾,楚振邦发现每一条每一款的内容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各项条款都只规定了签字人的义务和责任,“应该”如何如何,“必须”如何如何,“务必”如何如何等等等等,就是没有“可以”如何如何之类的东西。 这东西拿在手里,楚振邦都觉得沉甸甸的,不过现在也没什么好犹豫的了,文件都摆在面前了,不想签都得签了。 把两份保密协议签了,李安民这又从包里拿出来四份文件,逐一摊开放在面前的茶几上,说道:“楚振邦同志,请你眼看这几份文件上封线是否完整。” 楚振邦看了看,这才发现四份文件上都打着锡封呢,估计李安民也没有权限翻看文件里的内容。每份文件上的锡封都用钢印打着“密封”字样,锡封保管的很完好,显然没有拆开过的迹象。 “如果封线完整,请在文件内扉页的验封项内打对勾,”李安民站起身,说道,“现在你有二十分钟的时间阅读每份文件内的内容,并在相应位置签名。完毕之后,请通知我。” 话说完,李安民离开沙发,走到大厅的角落里面朝墙壁,这是一种回避的态度。 楚振邦逐一将每份文件拆封,阅读,最后再签名。四份文件中,有两份是关于“西城”的,一份是关于楚振邦本人的,而最后一份却是关于安东的。文件中的内容,楚振邦看过之后就“忘记”了,这辈子,到死的那一天他都不会对任何人泄露一句,他只知道西城未来的发展能够得到众多的政策优惠,只知道自己从今天起,将会过上一明一暗两种截然不同的生活,只知道安东......或者说是只能希望第四份文件中提到的情况将来不会发生。 四份文件都签好,楚振邦清了清嗓子,说道:“好啦。” 李安民闻言转过身,快步走到沙发前坐下,从包里取出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用里面装着的特制红色印泥,将四份文件重新封死、吹干,直到将文件再次放回包里,他才吁了一口气,脸上露出轻松的笑容。 “楚振邦同志,你还有什么疑问吗?”将公文包抓在手里,李安民问道。 楚振邦摇摇头,说道:“我想现在应该是到了和安东谈生意的时候了。” 第六十八章 前程 安东再次回到客厅的时候,同来的还有一个身材魁梧的俄罗斯大汉,这个人估计是他的亲信。 大汉端来了一个餐盘,里面是给楚振邦准备的早餐。大汉将餐盘放在楚振邦面前的茶几上,便转身出了客厅,就连李安民也跟着一块走了出去。 “知道你还没有吃早餐,”坐在楚振邦对面的沙发上,安东指了指面前的餐盘,笑道,“恰好听李说你喜欢这些,就在下面的餐厅给你叫了一份。” 楚振邦看看餐盘里的早点,沉默片刻,笑着问道:“那边的情况很复杂?” 安东愣了一下,这才点头道:“是啊,很复杂,不过对我来说,暂时还能应付,尤其是这一次,如果你能帮我这个忙,我将来还能应付的更轻松。” “我很好奇,”楚振邦笑道,“其实按照我当初给你出的主意,即便是巨额的资金,也能很轻松的洗干净,为什么这次又盯上了我的‘西城’。” “因为这种方式更保险,洗出来的钱更干净,”安东笑道,“而且,你知道的,季娜伊达的爱好从来都不稳定,今天喜欢一件事也许明天就会讨厌它,但她对那些国际大品牌的东西,尤其是像衣服、首饰这一类的东西,她更是……呵呵,过去她只是喜欢,却没有财力去买。自从做起生意之后,她几乎每周都要去一趟东京,就是为了购物。” “现在她已经不满足于仅仅是买名牌了,她还想自己做老板?”楚振邦猜测到。 “呵呵,年轻的女孩子嘛,总是会有这样或是那样的奇怪想法,只是有的女孩子只能做做美梦,而有的女孩子却有能力有条件将她们的古怪想法变成现实。”安东点点头,不无感慨的说道,“季娜伊达显然就属于后者。” 楚振邦无语,他也不得不承认,在这个世界上,有钱人总是比一般人更容易实现自己的梦想,而俄罗斯这个国家的特性,似乎就是从来都知道什么叫做收敛。前世阿布拉莫维奇斥巨资收购切尔西;亿万富豪伊斯梅洛夫开家酒店,典礼现场抛洒6100万的百元面值美元钞票;另一位亿万富豪梅尔尼琴科花费4亿美元,打造了一艘全球最为豪华的游艇,这艘游艇可以作为破冰船在南北极航行……相比起这些来,如今的季娜伊达显然只能是小巫见大巫了。 “你的意思是说,你对‘西城’的投资,实际上是季娜伊达的股份?”楚振邦想了想,问道。 “现在还不是,”安东摊摊手,笑道,“不过我希望‘西城’能尽快得到发展,将来我准备拿这部分股份,作为向季娜伊达求婚的礼物。” “你说什么?”楚振邦险些没一头栽倒在地,他打了个哆嗦,提高嗓音问道,“你要向季娜伊达求婚?” “没错,”安东面色平静的说道。 “那你现在的妻子和孩子怎么办?”楚振邦追问道。 “我们已经离婚了,”安东翘起二郎腿,从口袋里摸出一盒两只装的雪茄,递给楚振邦一支的同时,嘴角抽了抽,说道,“安娜她们已经到澳洲定居了,我给了她们一笔足够过上体面生活的钱。” 楚振邦是不抽雪茄的,但是这一次却接过安东递过来的雪茄钳,钳掉雪茄上的封嘴,点上用力抽了一口。 对安东的做法,楚振邦不好说什么,他也没什么好说的,这就是生活,这就是最真实的奋斗。 “你觉得季娜伊达能接受你吗?”楚振邦沉默了片刻,淡然笑道。 “总会有办法的,”安东笑道,“哄女孩子的手段我还是有一些的,更何况季娜伊达平时能接触到的人也不多,身份地位相当的人受不了她的脾气,身份地位不相等的人,她也看不上。” “塔拉索夫的态度呢?”楚振邦紧接着又问道。 这回安东没说话,他只是笑,笑容中带着很明显的自信。 楚振邦看得出来,这段时间安东身上的变化很大,其中最明显的一点就是他的自信心要比过去强了不少一点半点。人的自信源自于本身的实力,而且得是他自己看得到、感觉得到的实力。 “好啦,不说我的事情了,咱们说说对‘西城’的投资吧,”安东吐了一口烟圈,将话题转回到了正途,“你说说看,‘西城’能给我多少股份?” 不提自己能够提供多少资金,却先问楚振邦能给他多少“西城”的股份,这种大违常规的说话方式,真正能体现出来的是安东的自信,也反映出他现在手头可以拿出的资金定然是一个很惊人的数字。 想想也是,这世上发财速度最快的手段,除了盗窃国有资产之外还有别的吗? “最多百分之二十,”楚振邦考虑一下,伸出手比划了一下两根手指头,说道,“你也说说看,看看你能给我投进多少资金来?” “楚,你要有诚意,”安东看着他笑出声来,“这样,我可以分三期投给你2500万美元,当然,咱们在合同上体现的将会是2500万人民币,而你则给我百分之三十的股份,咱们可以在合同上署明,将来若是‘西城’上市,我这部分股份计划转手的话,你有优先赎回的权利,如何?” 楚振邦想了想,对于“西城”的发展来说,现在真的很需要这笔前,另外,就目前国内的状况来说,“西城”不太可能获得来自银行的贷款,引入风险投资,以股份换取发展资金是必须要走的一条路。百度、腾讯甚至是联想,这些企业在最初起步的时候,都是这么走过来的。 但相对来说,百分之三十的股份的确是太多了,至少超出了楚振邦的规划。虽然说让出百分之三十的股份,楚振邦的手里还剩百分之七十,但这百分之七十他是不可能攥在手里的,随着今后“西城”的发展,还将会有一个个的合作者加入进来,楚振邦要想保持对“西城”的绝对控股,就必须精打细算。 安东所说的“2500万美元”和“2500万人民币”,实际上是一种洗钱的手段。“西城”和他签署的投资合同中,只会有2500万人民币出现,而外汇差额的那一部分就是黑钱了,安东将会以美元现金的形式转给楚振邦。 “如果你没有异议的话,第一期的投入资金700万人民币,会在三天内通过你们国内的外贸银行转到你设好的账户上,”安东见他不说话,便自顾自的继续说道,“而你的‘西城’必须尽快找到一个够规模的盈利点,以便我能找到追加后续投资的机会。” 这番话也不难理解,安东手里能拿出来的黑钱要想交给“西城”并不难,但“西城”要想让这些钱流入市场,也就是要想将这笔钱拿出来用,就必须能说明这笔钱的来路,为此,“西城”必须有一个盈利点出现,必须有一个能在短期内大量赚钱的业绩。 “这个盈利点的事情我已经考虑过了,”楚振邦也没有再在股权的问题上纠缠,算是默认了安东的要求,他点头说道,“我准备近期以‘西城’的名义推出一款纹身贴,作为‘西城’时尚的低端外围产品。” “纹身贴?”安东愕然道,“那是什么东西?” 其实也难怪他不明白,这才是九零年,而真正的在国际上流行起来的纹身贴,却是在三年之后才出现的,首先介入这一领域的国际大品牌是香奈儿,最初还仅仅只提供给旗下签约的模特,没想到后来却成了集团一个低投入高盈利的产品系列。 香奈儿的一款纹身贴,一般的卖价都可以弄到一张单款几十美元,而其实际成本都不到1美元,属于绝对的暴利。如果说技术上的问题,其实这年头已经有了类似的产品,国内小孩子们玩得那种朝书本上印的油印画,就是采用的纹身贴所用的水转印技术,只是这种技术很粗糙。 要想做出精美、不容易褪色爆裂的纹身贴,首先需要有高档的转印纸和不会对皮肤产生危害的特制防水色彩油墨,这些东西可以从美国进口,没有什么难度。 楚振邦将纹身贴的作用跟安东介绍了一下,实际上这东西就是印在皮肤上的装饰,和纹身是一样的效果,只是可以去除罢了。 “还可以做出这种东西?”安东显然是对这种东西很感兴趣,他搓着手,有几分兴奋的问道。 如果放在国内,这年头纹身会被看作是小流氓的标志,但国外人的观念毕竟和国内不同,比如说在苏联,纹身就不算什么,至少不会影响就业、当兵。因此,纹身在年轻人中很受欢迎,只是有的人怕皮肤感染、怕疼,而且一款纹身纹上去就无法更改了,若是有一种可以不用忍受疼痛还可以随时去掉的纹身出现,安东相信肯定能打开市场。 “当然可以,”楚振邦笑道,“这里面除了图样设计需要花些心思之外,别的都没有太多的技术含量,如果说资金投入的话,主要的成本应该是在广告宣传上……” “那些都是你的事,”安东摆摆手,满不在乎的说道,“我是不会关心的,但如果你的第一批产品出来,我要全部提走,嗯,还有,你们服装设计里不是还有一个专有设计的说法吗?我需要拿到一款你的专有设计。” 楚振邦笑笑,说道:“这些都好说,但关键一个问题是我的‘西城’怎么解决目前的麻烦,你要知道,‘西城’的商标还拿在人家的手里,转让权人家开价150万美元,相当于600多万人民币,换句话说,这一期700万人民币的投资太少了,不够用。” “终于承认商标的事是一桩大麻烦了?”安东戏谑的看着他,说道,“放心好啦,我已经给你联系好了一个人,他不仅能让你一分钱不付就解决这个麻烦,还能让你的‘西城’旗下拥有两个自己的签约模特。” “还有这种好事?”楚振邦看了他几秒钟,冷笑道,“说吧,这个人是谁?” “你不会认识的,”安东干笑两声,应付了一句便岔开话题,“不过那两个姑娘还是很不错的,相貌、身材都没的说,标准的白俄美人。而且她们不需要你给薪水,只需要一个能走上t台,做明星的机会。呵呵,你知道,有些女人就是有这种奇怪的想法,喜欢成为别人关注的焦点,而有些男人则很乐意为她们提供这样的机会,当然,也不会是毫无条件的。” “我明白了,”楚振邦点点头,没有多问,“只是我不希望这件事会给‘西城’带来任何麻烦。” “这一点你可以放心,这个人是个有身份、有地位的绅士,他比你更不喜欢麻烦,”安东保证道。 这种事情根本不用多问,楚振邦知道安东口中所说的那个人肯定是“干比诺”那样的人物。没错,就是黑帮,作为一个从未来穿越而来的人,楚振邦当然知道俄罗斯黑帮的力量有多么强大,他们的势力可不仅仅局限在俄罗斯,而是蔓延在全世界,至少欧洲的每一个国家都少不了他们的存在。 记得前世似乎是在2010年左右,欧洲的黑帮就搞出一件“雷”翻了全世界的大新闻。由于欧盟的成员国反黑帮法令约束与世人的“成见”,与黑帮有关联的女人都不能参加各种公众性的选美活动,这些黑帮就在搞了一场只允许这类女人参加的选美大赛。当时受邀参加的名人大碗数不胜数,二十名评委都是时尚领域的大牌,其声势甚至比一般的选美活动还要大。 这世界就像所有大自然中存在的现象一样,都是分有两面的,有白天就有黑夜,有阳面就有阴面,有好人就有坏人……就像那句话说的,没有黑社会的社会也就不算是民主社会了。 楚振邦想将“西城”打造成一个世界级的品牌,自然就不会只停留在国内,而将来若是发展到国外,在诸如巴黎、伦敦之类的地方建立分部,就免不了要和这类人打交道。他没想过要跟这类人做朋友,但也不得尽量不去得罪他们。 “‘西城’现在还没有能力到巴黎、米兰之类的时尚之都去办时装展,不过我有信心用不了多久,这就会变成现实了。”楚振邦考虑了一会儿,说道,“嗯,我的意思是,你说的那个人,或者说是他推荐来的两个女孩子如果不介意等下去的,那我没什么意见。” “哈,那是当然,”安东拍着手笑道,“他相当欣赏你的设计,还希望有时间的话,可以让我介绍你们认识。” 楚振邦不置可否的耸耸肩,他对认识这种人还真是没有什么兴趣,唯一的希望就是将来他们不找“西城”的麻烦就可以了。 “那你找时间把她们的资料送过来吧,”楚振邦说道,“‘西城’今后会越来越正规,旗下模特的资料必须在人事上做个备案。” 安东点点头,迟疑了片刻,转口说道:“楚,你有没有想过在布拉戈维申斯克亦或是在莫斯科拓展一下业务?” “什么意思?”楚振邦皱眉问道,“现在‘西城’连自己的工作间都没有,哪能考虑到那些?” “没什么,只是一个提议罢了,”安东笑道,只是脸上的笑容有点不太自然,“我是想……只是一个想法,也许,我们的国家更适合你发展事业呢。” 楚振邦当即便明白了他的意思,要说安东还是很够朋友的,他说这番话的意思,实际上并不是现在就邀请他到苏联去,而是给了他一个选择,将来如果在这边混的不太如意的话,可还可以选择去布拉戈维申斯克,亦或是莫斯科。 “扎尼亚,”楚振邦叹口气,说道,“谢谢,我明白你的意思,不过我暂时还没有离开这里的想法。” 安东了然的点点头,站起身,朝楚振邦伸出手,说道:“那就让我先预祝你,预祝你的‘西城’前程顺利吧。” “你也是。”楚振邦同他握握手,笑道。 第六十九章 撞破 安东没有在酒店停留太久,按照他的说法,塔拉索夫的疑心很重,虽然目前给了他很多的权限,但他的身边也有很多眼线,这次能够脱身来白岭,还是李安民暗中操作的结果。 转过来的第三天,楚振邦结束了在党校培训班的学习,回转渠水,这次回去,他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到单位办理停职手续,正式脱离行政编制的序列,下海经商。[bsp;傅小浓这几天已经给苗豆联系好了上海那家模特培训学校,随时都可以入学,但现在她显然还不能走,“西城”投资建设中的成衣厂还需要做一个企业法人的变更,她不到场这事办不成。 傅淑丽同ve sace的谈判还陷于僵局,估计几天内还达成不了正式的协议,对此楚振邦并不介意,他甚至希望这场谈判的时间能够拖延的更长一些,那样就等于是将炒作的利益最大化了。 楚振邦和苗豆回渠水,傅小浓倒是想着一块过去的,但楚振邦还是希望她能暂时留在白岭,因为“西城”后续还有很多工作要做,其中最重要的两件,就是暂时租一处办公地点,之后,还要想办法搞一个招聘,从人事上,将“西城”的整个骨架完善起来。 再有,“西城”一旦拿到安东一期的700万投资,紧接着要做的就是上马纹身贴的生产项目。楚振邦的想法是,这次回渠水把该做的几件事都做了,之后就跑一趟深圳,联系一家可以搞到高档转印纸和无铅多彩喷墨的外贸厂家。至于生产的环节,“西城”也必须联系一家有实力的印刷厂做代工。这些事情加到一块,又会牵涉到一系列的商业谈判,麻烦得很。 不过幸好的是,对于一个刚刚创立的企业来说,“西城”现在最麻烦的事情,也就是资金短缺的问题,已经差不多解决了,剩下的事已经算不上什么麻烦了。 .............. 从白岭包的小面的颠簸在雨后泥泞的山路上,坐在驾驶座的中年司机时不时的抱怨两句,大意就是这趟活不该接,30块的包车费虽然不少,但这路实在是太难走了,跑一趟回去,他免不了还得花钱洗车去。 坐在后座上,楚振邦对他的抱怨充耳不闻,目光透过沾着泥点的车窗,看着山路前方渐现清晰的渠水县城。 依偎在身边的苗豆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小脑袋随着车子的颠簸一晃一晃的――小妮子也不知道梦见了什么,涂着亮唇膏的饱满嘴唇上挂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车子从最后一道山梁上下来,拐上了县城的外环线,司机问了问方向,一对微微泛黄的眼睛还趁机朝后视镜里窥视了两眼。 苗豆的睡相很不淑女,身上穿的羊毛衫又是大圆口领的,下摆坐在屁股下面,扯得整个套衫朝下坠,胸前的领口内裸露出一大片嫩白的胸脯。 察觉到司机色色的目光,楚振邦干咳一声,扶正苗豆的身子,捏住她的衣领朝上提了提。 “嗯?”苗豆从睡梦中惊醒过来,先是本能的用手背在唇角上抹了一把,这才茫然的睁着眼四处看看,慵懒的问道,“到渠水啦?” “你以为呢?”楚振邦帮她撩开垂在脸颊上的一绺头发,笑道,“睡得跟头死猪一样,也不怕被人家卖了。” 苗豆撅撅嘴,顺手在他腰间的嫩肉上轻轻掐了一把,转口问道:“现在咱们去哪儿?” “先送你回去,”楚振邦看看车窗外,中午才从白岭出发,这会日头已经偏西了,“你晚上早点休息,明天一早咱们就去工商局办企业法人变更手续。” “现在就回去啊?”苗豆有点不乐意,迟疑着说道,“那我先去一趟棉纺厂,这么些日子没见了,我有点想我姐了。” 楚振邦没有反对,只是跟司机打了声招呼,让他在前面的街口上向南转。 离开了十几天,渠水的县城里还是一如离开时那个样子,只是......或许是因为这次在白岭呆的时间长了点,感觉上县城里似乎比离开时更加的破旧了。 车到棉纺厂,楚振邦和苗豆下了车,打发司机离开,两人就在家属院的胡同口分了手。 楚振邦顺着稍显泥泞的甬路一路回到家,才拐过自家那一排房的房角,就看到家门口上蹲着一个身材窈窕的女人。女人坐在门口的一个小马扎上,正在择一棵酸菜。楚振邦远远的看了一眼,就认出那女人正是很久不见的苗苗。 一路走过去,离着还有十几步远的时候,苗苗就听到了脚步声,她抬起头来看了一眼,一看到来人是楚振邦,整个人就像是受了惊吓一样,噌的一下从马扎上站起来,结结巴巴的说道:“你......你回来啦。” 楚振邦看着她这副样子,心里直想笑,这女人的性情真是要不得,太过内向,也太过懦弱,活生生就像是旧社会地主家抢来的受气小媳妇。 看到楚振邦的视线盯在自己身上,苗苗有一种手足无措的感觉,她退后一小步,背靠在门框上,小声解释道:“玉......玉姨说,说我腌的酸菜好吃,我今天正好没班,就,就过来给......” 门前的台阶下面放着六七棵已经择好的酸菜,不远处的水池边上,还有一个洗干净的腌菜坛子,即便苗苗不解释,楚振邦也知道她在干什么呢。 “我妈呢?”楚振邦上前两步,站在台阶下面,朝洞开的房门里看了一眼,问道。 “玉姨今天当班,还没回来,”苗苗总算是说了一句不磕巴的顺溜话。 “那我爸呢?”楚振邦又问了一句。 苗苗蠕蠕嘴唇,用蚊子哼哼般的声音说道:“伯伯也还没回来。” “家里就你自己?”楚振邦迈上台阶,几乎面贴面的站到她面前,问道。 苗苗下意识的就想朝后靠,可惜身后就是门框,她退回去的脚跟蹬在门框上,险些被幌到。 “我,我没想到你今天会回来......”苗苗心里慌得厉害,总想要解释点什么,可这话说出来她又觉得有点不太合适的意思。 “要是知道我回来,你就不过来了?”楚振邦伸手接过她手里的酸菜,随手丢在台阶下的菜堆里,嘴里淡淡的问道。 “......”苗苗支支吾吾了一会儿,也没说出半个字来。 “你不是很怕我?”楚振邦追问道,“说说看,都怕我些什么?” “我,我......”苗苗两只手没抓没挠的,最后都垂在凹陷的小腹处,拿手心在的确良的衬衣上磨蹭着,说道,“我先走了,我想......” 嘴里这么说着,苗苗抬脚就想逃,却被楚振邦一把握住了胳膊,硬生生拖进了房门。 “你现在哪儿也不能去,我还有话跟你说。”拖着苗苗进了屋,楚振邦不由分说的直奔里屋。 苗苗显然是有了什么误会,她脚底下拼命的朝后挣扎,一只手用力去掰楚振邦握住她胳膊的手指,但自始至终,她的嘴唇都紧紧抿着,别说喊叫啦,连哼一声都没有。 要说个头,苗苗的身高也不必楚振邦矮,可力气上她却是差得远了,楚振邦几乎没费多大力气,就把她拽到了自己屋里。 拽着苗苗进了自己的卧室,楚振邦径直将她扯到床边,按着她坐在床沿上的时候,才发现她面色苍白,两片饱满的嘴唇抖得厉害,就像是发了高烧一样。 在一瞬间,楚振邦的脑子里闪过一丝古怪的念头,他觉得自己就算现在把这女人强暴了,估计她都不会喊一声出来。 被按坐在床沿的时候,苗苗似乎也放弃了挣扎,她缩着肩坐在那儿,两只眼睛直勾勾盯着楚振邦,眼神中有几分哀求,也有几分的无奈认命。 “坐着别动,”楚振邦不理会她的眼神,也不多做解释,他板着脸说了一句,伸手就去摸裤子口袋。 裤子口袋里装着两个锦盒,一个长条状的,一个四四方方的。楚振邦把两个盒子掏出来,牵着苗苗的手,将盒子放在她手心里,说道:“送你的,看看喜不喜欢。” 盒子的样式不是很好看,但毛茸茸的,摸在手里手感很不错。苗苗拿着两个盒子,整个人显得很是茫然。 “打开看看啊,”楚振邦见她没反应,伸手指指她手上的盒子,催促道。 苗苗似乎直到这个时候才醒过神来,她脸上红了一下,明白自己刚才是误会楚振邦了。歉意的看了楚振邦一眼,她迟疑了片刻,这才小心翼翼的将那个长条形的盒子掀开。 盒子里静静的躺着一条精美的项链,是黑玛瑙珠串成的,通身闪着黝黑的光泽,很讨喜。项链很长,上面有叠扣,戴在脖子上是双层的缀链,一大一小。 精美的首饰对任何女人都有诱惑力,苗苗的眼睛一亮,下意识的想要伸手将项链从盒子里拿出来,可手刚抬起来,又飞快的缩了回去。 首饰是楚振邦专门给苗苗买回来的,说实话,东西不贵,不是什么档次很高的玩意,这一条项链的价格连傅小浓那条手链的十分之一都不到。但对于楚振邦来说,这是他重生以来第一次亲手送女人首饰,这其中无疑蕴藏着一种感情。 楚振邦自己也考虑过,自从重生以来,他也接触过几个女人了:对费罗夏,他是既没有感情也没有**,那女人是毒蛇,放出去咬人是个不错的选择,但收到身边就会相当危险;对傅淑丽,楚振邦最初有的只是**,现在他更愿意将那女人看作是自己的助手;对苗豆,楚振邦倒是一份感情,只是这种感情比较朦胧,他不介意跟苗豆发生更进一步的关系,但同样也不介意她离开自己。这可以算是一种顺其自然的态度吧,而顺其自然显然不在爱情的表达方式内。 唯独是苗苗,这个内向到懦弱的女人,楚振邦的心里有一份似有似无的感情。怎么说呢,一段时间看不到这个女人,楚振邦也不会太过牵挂,但总会时不时的想起;扳着手指头数一数,楚振邦能数出她身上的很多缺点,但每次静下来的时候想起这个女人身上的缺点,他又能会心一笑,觉得这些缺点恰恰也是她身上的优点;每次跟这个女人在一起的时候,楚振邦都会有一种心境平和的感觉,那种感觉就像是在下着蒙蒙细雨的深夜里,端着一杯咖啡,倾听启乃锋的尺八曲《宙》,忧伤、苍凉、悠远,偏偏回味起来的时候又有几分淡淡的甜蜜。 等了一会儿,见苗苗始终没有动静,楚振邦又帮她打开另一个盒子,指着里面静静躺着的一对碎钻耳坠,笑道:“喜不喜欢?” 苗苗拿着盒子,贝齿轻轻咬着下唇,迟疑了一会儿,终于还是伸出手。 “很贵吧?”没有把首饰拿出来,她只是用中指的指肚在项链上轻轻的摩挲一下,嘴里用细弱蚊呐的声音说道,“我......我不能要......” “来,我给你戴上看看,”楚振邦装作什么都没听到,他将项链拿出来,挪坐到床边上,推推苗苗的肩膀,笑道,“你的耳朵上没有打耳洞,这耳坠就先别戴了,回头带你去白岭,到那儿把耳洞打了......” “我真的不能要,”苗苗硬着腰不肯转身,“你,你还是送给豆豆吧,她最喜欢这些东西。” “这是我给你买的,”楚振邦推了她两下,见她始终不肯转身,忍不住板起面孔说道。 苗苗听出他的语气有些不对,抬头看了一眼,迟疑着偏过身子。 楚振邦笑了笑,将手里的项链挂上她的脖颈,扣上链扣,这才扳过她的身子,打量一眼,笑道:“嗯,不错,正好配你。” 从床上跳下来,楚振邦跑到书桌边拿了一块镜子过来,摆在苗苗面前,说道:“你自己看看,是不是看着漂亮多了?” “哥,哥......” 他这话才刚说完,苗豆的声音突然从外面传进来:“我姐在这儿吗?” 一听到妹妹的声音,苗苗登时脸色大变,她慌不迭的从床上站起来,朝门口跑了两步,又想起脖子上还带着项链呢,正慌里慌张的准备摘下来,门口人影一闪,苗豆已经闯了进来。 第七十章 彭胜男 看到慌里慌张的姐姐,尤其是看到她脖子上挂着的那串精美项链,苗豆明显愣了一下,随后一对大眼睛看看后面的楚振邦,又看看面前面红耳赤的苗苗,片刻之后,突然扑哧一笑,上前搂住苗苗的胳膊,说道:“姐,你戴这串项链真好看,不过啊,就是这身衣服太土气了。你说哥也真是的,自己就是专门画衣服的,却不知道给我姐弄身洋气点的行头。” “什么叫画衣服的,那叫时装设计。”楚振邦多少也有些尴尬,幸好苗豆的反应不错,不仅没有跟她姐姐吵闹,反倒凑趣调笑了两句。 “豆豆,其实……其实这是……我跟振邦,”苗苗一只手握着脖子上的项链,支支吾吾的想要解释些什么。 苗豆可没心思听她解释什么,在她看来,这事上也没什么好吃醋的,从某种意义上说,充当第三者的那个人应该是她自己才对。 “行啦姐,我的快饿死了,”苗豆用胳膊肘在姐姐肋下撞了一下,眨眨眼说的哦啊,“你跟哥说会话,我去下碗面,今儿晚上你到我那去睡,我给你挑上几身配得上你的衣服。” 话说完,苗豆朝楚振邦使了个眼色,转身就朝堂屋走。 “豆豆,豆豆,”苗苗往前追了两步,说道,“你要吃面条姐去给你做,你……” 楚振邦伸手拉住她,笑道:“苗苗,你妹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一碗面条还用你给她做?更何况也需要不了多久她就要去上海一个人生活了,你得想法让她更自立才行。” “上海?豆豆去上海干什么?”苗苗转过头,诧异的看着他问道。 楚振邦也不隐瞒,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的跟她说了一遍。 囿于眼界的问题,苗苗也不知道所谓的模特培训学校是干什么的,她只知道妹妹这是要去上学了,这是一件好事。只是上学总是要交学费的,她很想问问苗豆到上海上学的话一年的学费有多少,但又害怕听到一个自己拿不出来的数字更尴尬。 最后想想,苗苗索性什么都没问,反正她们姐妹两亏欠楚振邦的已经多的还不上了,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大不了将来让他娶了豆豆做媳妇,自己给他做个情。 心里有了这样的想法,苗苗反倒把一切都看开了,她搓着衣角,扭头看看楚振邦,小声说道:“豆豆能去上学总是一件好事,其实这段时间我也在复习文化课,准备明年七月份参加高考。” “哦?”楚振邦愣了愣。 “厂里每年都有一个大学委培生的推荐名额,主要是给厂里的技术骨干准备的,”苗苗细声细气的说道,“秀姨前段时间刚刚跟我谈过话,说是明年的推荐名额准备留给我,让我抓紧时间准备一下。” “这是好事啊,”楚振邦握着她的手,笑道,“秀姨这次倒是给你帮了大忙了。” 这年头国营企业总是有些优惠政策的,委培生的推荐也是一项,相比起正规的高考来说,委培生的录取分数线要低很多,但大学毕业之后,还是要回原企业就业的。 苗苗点点头,其实从内心里,她对厂里这些人是充满感激的,而这次这个委培名额,对她来说也是很重要的。 “我很感激秀姨,只是……”苗苗迟疑了一会儿,说道,“只是我也觉得压力很大,你知道的,我没上过高中,那些文化课学起来很吃力,我怕到时候考不好。” “这有什么,你忘了我是咱们县当初顶呱呱的尖子生了吗?”楚振邦失笑一声,拍拍胸脯说道,“放心好啦,从今天开始,每天你休班的时候,我就负责给你补习。正好豆豆去了上海之后,她现在租的房子就空下来了,你也别再住厂里了,搬到那去,学习起来也清静。” 苗苗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白净的脸上猛地涨红,沉默了良久才点点头,算是答应了下来。 苗豆总是不会亏待自己,做了一小碗面条却放了三个鸡蛋,美美的吃了一顿,直到天色完全黑下来,才骑了楚振邦的车子带着苗苗离开。 作为一家企业,棉纺厂的下班时间总是不固定的,方红玉和丈夫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钟了,楚振邦弄出来的一桌菜都凉了。 看到儿子回来,夫妻两自然免不了一番欢喜,做了两个月的“一把手”,楚建国现在显然要比过去自信的多了,思想和眼界也有了“升级”,因此,当听楚振邦说起准备在团委退职,经营服装生意的时候,他虽然表现的不是很高兴,但也没有明确的反对,只是让他多多考虑一下,考虑好了再做决定。 父亲的开通多多少少让楚振邦松了一口气,在他的预估中,父亲可是没有这么好说话的,这年头辞去国家公职下海经商的人虽然不少,但在渠水这种小县城里,那无疑是败家子一般的存在。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起来,楚振邦先跑了一趟团县委,找书记边晓松交了退职申请。他这个决定让边晓松觉得很突兀,也很不可思议,一番劝告之后,见楚振邦去意坚定,他也没有给出直接的答复,只是说让他暂时回去休息几天再说,团委这边也好有时间研究一下。 楚振邦也知道要从团委退职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当然,他也可以像姚琼那样连人事档案也不要,直接走人了事,但他并不想那么做,反正他又不赶时间,多等几天少等几天的无所谓。最重要的是,他相信等上一段时间,等“西城”的事在县里传开了,团委这边也不可能过多的留难他,毕竟这年头国家的政策是鼓励在岗职工下海经商的。 回想前世了解到的那些情况,这年头国家鼓励干部、在岗职工下海经商貌似也是迫不得已的事,十年动乱的时候“打倒”了不少人,那些被下放改造的干部们相继平反,重回岗位,令国家行政机关企事业单位的人事过度臃肿。再加上国家财政赤字严重,某种形式上的下岗分流已经成了势在必行的要求,这种鼓励下海经商的政策,实际上就是一种变现的下岗分流了。 从团县委出来,楚振邦便去了苗豆住的地方,带着她到工商局办理企业法人变更手续,这一次,楚振邦将三百万投资的成衣厂的法人改成了“西城时尚”,也就是说将西城作为一家法人企业来出任这家服装厂的企业法人。这个手续办理起来就有点麻烦,因为还需要审核“西城时尚”是否具备法人资格,如果放在过去,“西城时尚”是不具备这项资格的,因为它是个人独资企业,国内如今没有给个人独资企业这项权利。但现如今情况不同了,与安东的合作将“西城时尚”变成了一家拥有外商投资的合资企业,而这样的企业就具备了出任法人企业的资格。 当然,“西城时尚”企业申报的各项批复楚振邦现在还没有拿到手,这些东西李安民过一段时间会给他准备好,如今,他只是在工商局做一份报备,将来正式办理手续的时候就不用苗豆亲自出面了。 从工商局里出来,正好临近正午,苗豆说是她姐姐今天中午会到她那去,说什么都让楚振邦跟她一块过去吃顿午餐。楚振邦也没有拒绝,顺路买了几样小菜,跟着苗豆去了她的住处。 就在楚振邦跟苗豆回到老公安局家属楼的时候,留在白岭的傅小浓也迎来了一位访客。 跟在傅小浓身后走进酒店的客房大厅,彭胜男一边四处打量着一边还不停地抱怨道:“亏你还有脸说,来白岭都这么长时间了,到现在都不跟我联系,要不是阿姨打电话过来问,我还不知道你人在北疆呢。” “胜男姐,我这不是不想麻烦你嘛,”傅小浓招呼她坐到沙发上,笑嘻嘻的说道,“对啦,彭伯伯身体还好吧?小毅呢,怎么没跟你一块过来?” “我爸挺好的,我来之前他还让我带你到家去玩呢,”彭胜男坐到沙发上,看了一眼茶几上放着的那些服装设计图,嘴里说道,“至于小毅,嘿嘿,他还在关禁闭呢,我爸不让他出门。” “关禁闭?为什么?”傅小浓沏了两杯茶水过来,放在桌上,好奇的问道。 “他那个人你还不知道,三天不闯祸都不行,”彭胜男一想到自己那个弟弟就有点头疼,她掐着眉头说道,“还是大上个月了,他开着方伯伯的车出了事,不仅连累的我都被爸爸训了一顿,还连累方伯伯也写了一份检查。” “出车祸啦?”傅小浓的脸上显露出一丝关心的表情,她追问道。 “算是吧,”彭胜男苦笑一声,说道,“撞倒了一根电线杆,就在公路边上,还是赶在上下班的高峰期。” “伤着人没有?”傅小浓关切的问道。 “那倒没有,”彭胜男拿起茶几上的一张设计图看了看,单手托着腮帮说道,“也幸好没有伤到人,不然的话,我爸能把他活活打死。” 话说到这儿,她口风一转,歪着头啧啧赞叹两声,接着道:“喝过洋墨水的人就是不一样,啧啧,这款链坠设计的真不错,我喜欢。” “你喜欢也不能给你,”傅小浓伸手将设计图抢过来,笑道,“今后啊,你要想再从我这里巧取豪夺可不行了,我现在也是有‘主’的人了,凡是我的设计都归‘西城时尚’所有,你想要的话就下订单预约吧。” “西城时尚?”彭胜男皱皱眉头,歪头想了想,说道,“就是最近在报纸杂志上吵得沸沸扬扬的那个‘西城’?” “yes,”傅小浓得意洋洋的说道,“我现在就是‘西城’的设计师,而且是创意设计部的总监,怎么样,很拽吧?” “这么说这段时间媒体上说的那件被外国人盗版的那款晚装设计,是你弄出来的?”彭胜男眼前一亮,追问道。 “那是……不可能的,”傅小浓拉了个长声,戏谑道,“不过你说的那个设计师就是我现在的师父。” 她显摆似的将那些设计图一一展示在茶几上,说道:“看看,这些都是我师父的作品,秋冬系列的,以冰雪世界为主题,总共十二款服装,十九款首饰。服装以皮草为主,大量采用黑、白两种单纯色调,凸显出单纯中的华贵风格,而首饰则主要采用了强金属色泽的铂金,设计主要是简约的风格,其中又加入了一定的朋克元素。这些时装与首饰的搭配,能够给一种华贵与叛逆混杂的观感,虽然矛盾,但你却不能不承认它很完美。不是吗?” 彭胜男不懂得这些,但作为一个女人,而且是一个过着精致生活的女人,她懂得如何去欣赏。诚然,傅小浓说的这些显然都没有错,这些设计不但很完美,而且对于一个女人来说,还有着很强大的吸引力。 “透露给你一个秘密哦,我师父设计这些只用了三天时间,”傅小浓看到好姐妹脸上流露出来的艳羡,显得更是得意了,她嘻嘻笑道,“三天时间啊,这难道不是天才吗?” “哦,”彭胜男的视线从设计图上挪开,她看看得意的傅小浓,取笑道,“瞅瞅你臭美的,天才的是别人,又不是你,你这么得意干什么?” “这叫与有荣焉,你懂不懂?”傅小浓皱皱鼻子,不以为然的说了一句,紧接着眼珠一转,又想到了。 “哎呀,完蛋了,”手忙脚乱的将茶几上的设计图全都收起来,傅小浓吐吐舌头,说道,“胜男姐,你今天看到的这些设计可不能给我泄露出去,这都是我们西城的绝密信息,原本不应该让你看到的。” “你这死妮子,也不想想我是那种人嘛。”彭胜男狠狠地剜她一眼,嘴里不满说了一句。 这句话刚说完,她一转眼又看到了傅小浓翻开的相册,里面一张照片跳入了她的眼睑。 “哎,等等!”心头一动,彭胜男伸手将相册抢过来,她仔仔细细的端详了那张照片几秒钟,皱眉嘀咕道,“是他,没错,就是他。” 第七十一章 善缘 “就是谁?”傅小浓耳朵尖的很,尽管彭胜男说话的声音不大,可她还是听得很清楚。 “就是谁?这话应该我来问你吧?”彭胜男反过相册,将照片朝向傅小浓,一只手指头指着照片中的楚振邦,问道,“你说,这家伙是谁,你怎么会有他的照片?” “这是我师父,就是‘西城’的老板,也是首席设计师,怎么啦?”傅小浓愕然道,“胜男姐,你认识他?” “你说什么?!”彭胜男怎么也没想到会得到这样一个结果,她吃惊的说道,“你说......你说他就是......就是那个......那个......” 那个什么彭胜男也没说出来,她脑海中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一道人影来,泛黄的白色短袖衬衣,蓝色土布长裤,脚底下一双沾着泥巴的纳底布鞋,当初第一次看到楚振邦的时候,他就是这么一身装扮,走在哈市的街头上,让人一眼就能看出他是个刚刚进城的乡下人。 彭胜男没有看不起乡下人的意思,当然,她更不会瞧不起当初那个仅有一面之缘的楚振邦,说实话,那天之后她还专门托熟人找过楚振邦,想要当面跟他道个谢,只是一直没有找到。不过感激归感激,她怎么也无法将那个虽然长得不难看,但穿着土里土气的年轻人同“西城”联系在一起,两者之间完全就是两个极端嘛。 “哈,胜男姐,我看出来了,你跟我师父之间肯定有一段暧昧的小故事,”傅小浓先是一脸的疑惑,紧接着,她眼珠转转,又换上一脸的暧昧笑容,“不许隐瞒,快给我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暧昧你个头,”彭胜男回过神来,她伸手在傅小浓的脸上拧了一把,笑骂道,“哪有你想的那么龌龊,这个人......就是你的师父,当初小毅开车闯祸的时候,他也在场......” 说着,她将当时发生的一切简略的跟傅小浓讲述了一遍。 “哦,还有这么一回事呢?”傅小浓听完了,眨巴着眼睛,说道,“怎么从来都没听他提起过?” “没事人家跟你提这个干什么,”彭胜男不以为然的摇摇头,说道,“对啦,你这师父叫什么来着?” “楚,楚汉的楚,楚振邦,振国兴邦的振邦。”傅小浓说道。 “楚振邦......”像是为了加深印象般的念叨了两句,彭胜男颇为男性化的挥了挥手,说道,“这样吧小浓,等有时间你帮我联系他一下,我想请他吃顿饭,算是把当初欠下的这份人情还上。” “那请不请我啊?要是没我的份我可不管啊。”傅小浓嘻嘻笑道。 “哪次能少得了你啊,少了你不成席嘛。”彭胜男怪腔怪调的损了她一句。 或许这就算是结善缘吧,楚振邦当初在哈市遇到彭胜男姐弟两的时候,从未想过能得到任何回报,他甚至早就把这件事给忘记了。若是没有当初这件事,茫茫人海中,他或许也有机会同彭胜男擦肩而过,甚至两人还会彼此对视一眼,心里彼此赞对方一句“帅哥”、“靓妹”什么的,仅此而已。两人之间不会有什么交集,随着岁月的流逝,两人彼此苍老,直到阖然而逝的那一天,或许都不会知道世上有对方的存在。这样的结局对两人来说可能都是一种遗憾,而更可悲的是,这种遗憾他们谁都体会不到。 人生最大的乐趣就在于存在“机缘”,也存在“巧合”,当这两个词一起出现,机缘巧合的情况出现的时候,可能任何奇妙的事情都会发生。 远在渠水的楚振邦并不知道当初结下的善缘此刻已经找上门来了,他还在一如既往的过他喜欢的那种平静生活――他很珍惜这种平静的感觉,尤其是当这种生活可能再维系不了多久的时候。 安东的动作很快,第一期投资的七百万人民币在短短三天之后,就经过外贸银行转入了经由李安民代为开设的账户,随后的第二天,李安民便带着合资企业“西城时尚”的相关手续与这笔投资的汇单到了渠水。与他同来的,还有一个名叫詹国兴的年轻人。按照李安民的说法,这个年轻人今后将担任楚振邦的“生活助理”,同时也将担任起楚振邦与他联系的中间人。 从李安民带来的相关档案上,楚振邦了解到詹国兴来历,小伙子与他同龄,今年也是才刚满二十四,但他的兵龄却已经满了六年,在调来给他充当“生活助理”之前,詹国兴一直都在广州军区服役,是特战大队的一员。 楚振邦知道詹国兴可以说是被委派来保护自己的,也可以说是被委派来监视自己的,究竟哪一种更靠谱一些,楚振邦并不在意。按照当初签下的四份文件之一,他每两个月都要向相关部门汇报一次个人资产状况,每向海外转移一笔资产,都要向相关部门报备,类似这样的条件他都不在乎,又怎么会在乎区区一个眼线? 送走了李安民的第二天,楚振邦接到了傅小浓的电话,当天,苗豆乘车去了白岭,她将在那里乘车前往哈市,而后换乘飞机去往上海,展开另一段她之前极度渴望但却完全陌生的新生活。 前脚送走了苗豆,楚振邦后脚就准备着出行。安东的第一笔投资到位,“西城时尚”的账面上算是第一次变得好看了一点,七百万人民币在楚振邦观念中不算多,前世的时候,他自己的银行账户上都远不止这个数,但如今毕竟只是90年,七百万对于国内绝大多数人来说已经是一个天文数字了,凭着这一笔资金,“西城时尚”能做很多事了。 按照与安东的约定,楚振邦必须尽快让“西城时尚”出现一个具备规模的盈利点,他的计划就是推出西城的第一款,同时也是全世界第一款纹身贴纸,这个市场潜在的利润惊人,尤其是在国际市场上。趁着眼下“西城”的知名度被媒体炒作的高企不下,若是选择在这个时候推出纹身贴纸这种新奇却又不乏时尚的东西,楚振邦相信市场的开拓将会变得更加容易。 但要想将概念中的东西变成实实在在的产品生产出来,毕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这里面需要确定材料来源,需要有一个合适的代工企业。楚振邦原本是想直接并购一家印刷厂的,但后来考虑到西城的账面资金有限,而且这年头国内的印刷厂不是国有就是全民所有制的,谈收购并不是那么容易,所以最后这个念头还是作罢了。 还是那句话,如今的“西城时尚”等于是从零做起,出了楚振邦这个首席设计师,以及靠傅淑丽几个人临时拼凑出来的核心班子,本质上还是什么都没有的。七百万的资金就是“西城时尚”能够拿来铺摊子的“道具”,摊子如何铺、一步步的怎么走,都需要楚振邦自己来做决定,来做安排。 ............... 入秋后的北疆一天不一天冷凉,昨天晚上听得天气预报,据说今年的冬天会是个冷冬,来自苏联西伯利亚地区的冷气团这段时间持续南侵,隐隐约约的,已经能够感觉到一丝入冬的迹象了。 从渠水通往白岭的公交车上下来,楚振邦紧了紧衣领,刚才在路上睡了一觉,咋醒过来就下车,被凉风一吹,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有点后悔尽早没听老妈的叮嘱,早知道的话就应该加一件羊毛衫了。 在破败的公共汽车站外面打了一辆出租车,楚振邦直奔沈城大酒店,傅小浓还住在那里,昨天晚上才跟她通过电话,据她说昨天中午刚刚跟沈城大酒店的老板吃了一顿饭,那位挺着大肚腩的老板一再跟她表示,酒店的房间“西城”可以随便用,绝对的免费。 每每想起这些,楚振邦就想笑,要说沈城大酒店的这位老板还是很有商业头脑的,付出两三件免费套房的代价,就令沈城大酒店成了各方关注的焦点,至少这段时间以来,下榻在酒店的记者就不少,这都是“西城”给他带来的好处。 不过“西城”早晚还是需要有自己的办公楼的,目前还没有实力去添置物业,但租一个办公地点还是没有问题的,楚振邦考虑的是可以先把招聘的事情做了。招聘会可以分成两部分,北京办一次,主要招聘高端的工作人员,白岭这边再招聘一次,本地的员工相对来说更熟悉本地的情况,到时候可以挑选一两个可靠的,让他们去找一个出租的楼盘订下来。 再过几天就是国庆节,不过今年不是大庆的年份,白岭市的街道上也看不到提前挂起来的庆祝条幅。坐在车上,楚振邦想到了北方的那个红色帝国,一个月后,莫斯科将举行规模盛大的阅兵式,前世的时候,这一次阅兵就是红色帝国历史上最后一次大阅兵了。那个引起世界瞩目的将军方阵,似乎是“保守派”势力对“民主激进派”势力的“终极威慑”,它也的确令站在列宁墓上的叶利钦面色铁青,但事实是,这样的威慑没有起到任何效果,那些站在方阵中的将军们后来不是变换了阵营,就是被政坛雨打风吹去了。 历史自有其发展演进的轨迹,蝴蝶翅膀扇动的飓风,或许能够改变历史在某一地域、某一空间的错乱转变,但它却无法完全改变历史车辙的方向,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大势所趋。 再想想安东,楚振邦相信如果今生解体后的苏联,仍将出现类似寡头般的存在的话,那么安东无疑将在其中占据一席之地,只是不知道他在十年之后又将何去何从。 车到沈城大酒店,楚振邦付了车钱,从车上下来的时候,抬头朝酒店正门的台阶上看了一眼,出乎意料之外的是,他没看到之前说要出来接他的傅小浓,却看到傅淑丽双手叠放在小腹上,正笑盈盈的看着他。 “谈判有结果了!”这是楚振邦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 看到他从车上下来,傅淑丽又在台阶上等了一会儿,直到那辆出租车开走了,她才迈步从台阶上走下来,径直迎上楚振邦。 “怎么样,看到我有没有感觉到惊喜?”走到近前,傅淑丽的目光盯在楚振邦脸上,笑道。 “谈判有结果了?”楚振邦挽住她的胳膊,轻声问道。 “你这人是不是太过现实了?”傅淑丽嗔怪的看他一眼,说道,“刚见面,一点问候都没有?” “你人都站在这了,我还多那一问干什么?”楚振邦很有点煞风景的意思。 傅淑丽咬咬嘴唇,在他腰间偷偷的拧了一下,说道:“真是没良心。” 话说完,她又扯了楚振邦一把,转口道:“可惜咱们国内的电视台不关心这些,不然的话,今天晚上你应该就可以看到相关报道了。” “ve sace接受咱们的条件啦?”楚振邦追问了一句。 “嗯,公开道歉,承认咱们‘西城’对那一款晚装设计的专有权,”傅淑丽不无遗憾的说道,“不过说真的,要不是当初这两个条件都是你给定的,我一准已经作出让步了,在购买那一款晚装设计专有权的问题上,他们的确很有诚意,我都有些感动了。” 楚振邦笑了笑,没有搭腔。在他看来,商场上从来就没有所谓真正的“诚意”,ve sace在这次谈判中做了手脚,可以肯定的是,西城的商标就是他们自认为可以掌握到的最佳筹码。现如今,ve sace既然接受了西城的条件,那么可以肯定的一点是,安东所说的那个人,应该是已经把荷兰那家香水生产商搞定了。 “你回来的正好,”携着傅淑丽步上台阶,楚振邦说道,“后天我准备去北京,原本还打算到哈市跟你汇合的,既然你现在回来了,咱们明天还可以商量一下去北京后的具体工作。” 第七十二章 好福气 在楚振邦的记忆中,前世从白岭到哈市的火车一共有三趟,都是从黑河过来的,其中有两列是夜里发车,清晨时分抵达哈市东站,这两趟都是快车,到了哈市还可以去订机票。 直到上一次去哈市的时候,他才知道这年头从经白岭到哈市的快车只有一趟,就是所谓的4032,晚上八点钟发车,第二天上午九点到哈市东站,剩下的三趟都是慢车,基本上见什么站都停。 楚振邦当时才想起来,如今还是该死的90年,后世所谓的慢车4032已经是这年月里的快车了――空调特快,听听,多么震撼的名字。不幸的是,因为这趟车正好处在边贸火热的地段上,因此客流量很大,别说是硬座了,就连卧铺都不容易订得到。 这一次带着傅淑丽一块去哈市换成飞机,楚振邦吸取了上一次去哈市时的教训,提前一天就到车站订了两个软卧包厢,一共是八张票――他想着自己和傅淑丽睡一个包厢,让已经办完了一切手续,前来跟他汇合的詹国兴睡另一个包厢,这样也免得被别人打扰。 从心底来说,楚振邦很讨厌坐火车,主要是他的睡眠一向很浅,在颠簸的火车上,即便是有卧铺他也睡不好,那种昏昏欲睡却总也睡不踏实的感觉很难受。 不过这一次去哈市倒是无所谓,毕竟同车厢里还有一个娇媚勾人的傅淑丽。 绿皮的火车在夜幕中缓缓的前行,坐在微感颠簸的车厢里,可以听到车外传来的沉闷咣当声。 从白岭出发到现在,火车已经运行了两个小时,刚刚过了大山县。 楚振邦歪坐在软卧下铺的床位上,盖在身上的毛毯有规律的频频耸动着。傅淑丽跪在床下边,只有小脑袋藏在毛毯下面,不用看,只要是个成年人就能猜到她正在做什么。 感觉被撩拨到了兴奋的顶点,楚振邦鼻息沉重的喘息着,伸手按上了腹下的毛毯,被按住的傅淑丽挣扎了两下,很快没了动静。又过了一会儿,她从毯子下面把头伸出来,晕红着脸,妩媚的白了楚振邦一眼,细长的脖颈抖动两下,咽下了口中含着的东西,嗔怪道:“行了吧,这下高兴啦?” 楚振邦坐起身,在她稚嫩光滑的脸上摸了摸,手掌顺势下滑,落到了她的胸脯上,隔着高领的米黄色羊毛衫揉了揉,又向下摸到了她紧绷的牛仔裤上。 “别!”傅淑丽感觉到他想要松开自己的皮带,慌忙按在他的手背上,扭头朝包厢的房门看了一眼,小声说道,“在这不行,人来人往的,再说啦,国兴还在过道里坐着呢。” 楚振邦的手挣了挣,看着她的眼神里带着几分笑意。 “到哈市,到哈市再给你行不行?”傅淑丽推开他的手,俯身过来,哄小孩子似地小声说道,“人家都是你的人了,你想什么时候要不行?乖啦,别再闹了。” “行是行,不过有个条件,”楚振邦嘿嘿一笑,目光滑落到饱满的胸脯上看了一眼,紧接着凑到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要死啦你!”傅淑丽嗔骂了他一句,只觉得胸前那两团丰满的赘肉酸酸的发涨。真不知道眼前这个小男人哪来那么多坏主意,明明有正经的“路”不走,偏偏要人家用这两团肉去…… “那就这么说定啦,”见她没有拒绝,楚振邦撩开毯子从床上下来,一边整理着裤子,一边笑道,“到时候可不许反悔。” 傅淑丽白了他一眼,见他伸手去拉门,好奇地问道:“你干嘛去?” “没事,我让国兴回去睡觉,”楚振邦说道,“整晚都在过道里坐着叫什么事。” 包厢外的过道里,詹国兴像根标枪似的坐在那儿,似乎整整两个小时就是这么一个架势,自始至终都没有变过。 听到楚振邦开门的声音,他从小凳子上站起来,投过来一道询问的目光。 “怎么不回包厢休息?”楚振邦掏出一包烟,朝他示意了一下,问道。 詹国兴摇摇头,朝走廊两侧看了看,说道:“车上的人员很杂,我担心出什么意外。” 楚振邦失笑一声,要说国内火车上的治安,几年前的确混乱过一阵儿,曾经甚至出现过公然抢劫列车乘客的重大案件,不过这种情况在83年的严打之后已经很少出现了。当然,詹国兴的顾虑也不是没有道理的,这趟列车可以看作是经黑河通往苏联境内的国际列车的一段,这两年随着边贸的火爆,自然也有一些胆大包天的家伙将主意打到了这些往返于中苏间的客商身上,各种刑事案件也是时有发生,只是楚振邦觉得自己未必就那么倒霉,坐一趟火车还能遇上劫匪。 “你是不是想得太多了?”吸了一口烟,楚振邦走到他旁边的凳子前坐下,笑道。 “防患于未然总不会有错,”詹国兴一本正经的说道,他当兵几年,对外的说法是侦察兵出身,实际上就是地地道道的特种兵,警惕性是他从放松过的。 “国兴啊,”楚振邦摇摇头,说道,“我知道你在部队受的训练很严格,时刻保持警惕性是你们的纪律,那没有错。但你也要明白,你现在已经算是到地方上工作了,而地方上的工作性质跟部队是不一样的,在这里工作,你不仅要遵守纪律,还要学会融入环境,融入社会。” 看看詹国兴一脸似懂非懂的表情,楚振邦就知道他没有领会自己的意思,便继续说道:“你看看啊,就拿现在来说吧,一整晚都坐在这儿,过来过去的人见了会怎么想?” “首长给我安排的任务并不是考虑别人怎么想,而是在一定时期内保障你的人身安全,并密切关注你所接触的人群。”詹国兴想了想,不以为然的说道。 “哦……”楚振邦苦笑,有的人两句话就能探听出性格来,而詹国兴显然就是这种人。这种人……怎么说呢,他也不是傻,要是傻的话也成不了特种兵了,他就是性子直,认死理,任你口才好的舌绽莲花,他就抱着自己的原则不放手,让你一点办法都没有。 瞅瞅他说的话,“在一定时期内保障你的人身安全,并密切关注你所接触的人群”,当着楚振邦的面把这种话都说出来,那是很不给面子的,也能看得出来,詹国兴对他楚振邦没有什么好感。 “算啦,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耸耸肩,楚振邦多少有些无可奈何的说道,“不过咱们明天可没有多少休息的时间,你一晚上不睡,明天能抗下来吗?” “谢谢领导关心,熬夜对我来说是家常便饭,最长的时候,我曾经连续五天五夜没合眼,”詹国兴面无表情的说道,语气显得有些生硬。 “那你要不要准备些吃的?”楚振邦站起身,往回走了两步,又停下来问道。 “不用。”詹国兴又坐成了一根标杆,干巴巴的拒绝道。 楚振邦摇摇头,推门回了包厢。 “怎么啦,没能说动人家?”包厢里,傅淑丽正坐在床上对着一面小圆镜子补妆,紧身羊毛衫包裹下的身子线条毕露,令人看了怦然心动。 “是啊,那副倔脾气,真是让人受不了。”楚振邦坐到她身边,一只大手很自然的贴臀放在她身后。 “你说你这人也怪了,既然知道使唤不动,为什么还偏偏要带在身边?”傅淑丽并不知道詹国兴的来历,楚振邦只告诉他这个年轻人是他的老乡,是他老子专门给他安排的。 “没办法,不带着也不行啊,”楚振邦叹口气,身子一歪,栽倒在床上。脸贴着傅淑丽后腰的位置,撩开她羊毛衫的下摆和内里的蕾丝绸衬,在她盈盈一握的腰肢上亲了一口。 “别闹,痒呢,”傅淑丽嘻嘻一笑,在他身上拍了一下,躲闪着坐到了对面的床上。 楚振邦嗅了嗅吹过脸前的香风,心里痒痒的,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女人面前,他的克制力似乎都减弱了很多。 “都十一点了,快睡一会吧,明天一天还有的忙呢。”在对面的床上歪坐着,傅淑丽笑着叮嘱了一声。 楚振邦正想调笑她两句,让她过来跟自己一起睡,就听到门外走廊里传来一阵儿吵闹声,没一会儿,吵闹声就到了门口,隐约中就听到有人说:“小同志,都是出门在外的,能行个方便就行个方便嘛。” “不行,”这声音是詹国兴的,冷冰冰的像是能掉下冰渣子来,“隔壁包厢的四个床位你们可以随便用,但这个包厢你们不能进。” “凭什么不能进?”这个声音听上去有些沙哑,还有几分蛮横,“不就是住了一男一女吗?他们什么关系?孤男寡女的住在一个包厢里,他们有结婚证吗?” 楚振邦听到这儿从床上爬起来,看了对面的傅淑丽一眼,起身走到门口,打开房门看了看。 此刻门外站了六七个人,领头的一个穿着一身警服,胳膊上还带着袖箍,是列车上的一个乘警,詹国兴就堵在门口上,不让他们靠近包厢的房门。 “怎么啦,国兴?”楚振邦的目光在走廊里的众人脸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到詹国兴的身上,问道。 詹国兴还没来得及开口,那名乘警便抢着说道:“你,这个包厢是你包下来的?” “是啊,怎么啦?”楚振邦点头说道。 “呐,这就好,这几位乘客都是没有买到卧铺票的,”乘警转身指了指跟在他身后的五六个人,说道,“你们这个包厢还有隔壁那个包厢正好有空着的铺位,给他们让出来吧。” “我说过了,这个包厢不行,你可以把人安排到隔壁的包厢里去。”詹国兴拦在门口,面无表情的说道。 乘警听他还这么说,登时把眼一瞪,就要开口训斥,却被开口的楚振邦拦住了。 “国兴,别这样,大家出门在外的,谁都不容易,”楚振邦笑着插口说道,“这样,我们三个都换到这个包厢里,就还一张空铺,你们自己看着安排吧。” 楚振邦之所以这么说,也是不想惹麻烦。这年头跟后世可不一样,铁路管理并不规范――或许国内的铁路客运管理从来就没有规范过,跟后世订包厢不一样,这年头只要卧铺车厢里没住满人,车上的乘务员就会想法把床位卖出去,收点外快什么的。 再有,这年头的男女关系还不像后世那般的随便,刑法里还有一条流氓罪呢,这条罪行的规定很宽泛,往大里说,只要不是法定的夫妻,发生暧昧关系的都可以定义为流氓罪.这条罪行还要等到九六年的第二次严打之后才会被取消,楚振邦可不希望因为一点无关紧要的事就招惹上说不清道不明的麻烦。 “这样就对了嘛,”乘警显然对他这样的态度很是满意,他朝跟在身后的几个人使了个眼色,说道,“隔壁那个包厢住五个,这个包厢再进一个,你们自己安排。” 跟在后面的几个人里闻声出来一个看上去沾点獐头鼠目的中年人,他凑到楚振邦的包厢门口朝里面看了一眼,一看到坐在下铺床边的傅淑丽,顿时眼前一亮,紧接着红肿的酒糟鼻耸了耸,低估了一句:“真香。”这才扭头对那些通行的人甩甩头,说道:“你们都去隔壁凑活一晚,有啥事明儿到了哈市再说。” 嘴里这么说着,他又从口袋里掏出来一个钱包,数了几张五十的大票塞给乘警。 “嗯,都早点睡啊,别惹事知道不?”乘警接过钞票数了数,揣进兜里又叮嘱了一句,这才哼着不知名的曲子朝走廊一头走去。 “不好意思,打扰了啊,打扰啦,”等到乘警走远了,中年人朝楚振邦笑了笑,贴着詹国兴的面走过去,一进包厢就径直坐到傅淑丽的身边,涎着脸笑道,“大妹子,打扰了啊。” 楚振邦看着他皱了皱眉,包厢里脸对脸的两边都有卧铺,傅淑丽对面那张铺就空着,这獐头鼠目的家伙但凡是懂点事,都应该坐到对面那张空床上去,哪有坐到人家女眷身边去的道理?更何况那张床上的毛毯都摊开了,他难道能不知道那里是人家睡过的? 楚振邦皱眉的同时,詹国兴也在皱眉。 说实话,詹国兴瞧不上楚振邦的地方,就是他的私生活太乱。下来之前他已经看过楚振邦的资料了,这家伙早就跟一对姓苗的姐妹有了不清不楚的关系,同时呢,他又跟这个叫傅淑丽的女人有不正当的男女关系。若是放在八三年严打的时候,他这种做法说不准都够上判死的罪名了,可现在呢,自己却得来保护他。 不过见不上楚振邦不等于詹国兴就能看的过这个獐头鼠目的中年人,这家伙典型就是个色狼,已经包厢就朝人家女人身边凑,看看那一脸猥琐的表情,哈喇子就要留下来了。 楚振邦皱眉的时候,傅淑丽扭头瞟了中年人一眼,也没搭理他,只是冷着脸朝又朝里面挪了挪。 楚振邦朝詹国兴使个眼色,示意他进包厢,这才带上门,干咳一声,正想说话呢,没想到中年人竟然也跟着傅淑丽朝里面挪了挪,继续搭讪道:“呦,大妹子这羊毛衫是从哈市人民商场买的吧?红豆的,是吧?还别说,这种衣服还就得大妹子你这种女人穿,穿起来有味道。” 嘴里这么说着,他那贼兮兮的目光还在傅淑丽身上贪婪的逡巡着。 “淑丽姐,时间不早了,早点睡吧,”楚振邦看不过去了,他干咳一声,打断中年人的话头,说道。 傅淑丽抬头看他一眼,没动地方,却用手扯了扯身后的毯子。楚振邦顿时明白过来,刚在他才跟傅淑丽在那床上做了点坏事,毯子上说不准沾了点东西。 “这位小兄弟贵姓?”楚振邦开口说话,总算是把中年人的注意力从傅淑丽身上拉了过来,他上下打量楚振邦一眼,伸手从口袋里掏出来一个名片盒子,一边忙着派发名片,一边说道,“这是鄙人的名片,请笑纳,请笑纳。” “免贵姓楚,楚振邦,”楚振邦接过名片,心不在焉扫了一眼,说道。 别说,中年人叫王锦平,名片上的头衔很是不少,什么什么高科技公司总经理,什么什么新能源研究所高级研究员之类的,哪一个拿出来都挺扎眼。不过楚振邦怎么也没办法把他老哥这份尊荣跟什么高级研究员这样的职称联系在一起。 “哎呀,幸会幸会,”王锦平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忙着分派时说道,“这个……小楚同志是要去哈市吗?这位大妹子是你的……” 听到他这么问,傅淑丽抬起头来,似笑非笑的看了楚振邦一眼。 “她是我爱人,”楚振邦当然明白她的心思,也没有辜负她的期望,很自然的回答道。 “是你爱人啊?啧啧……”王锦平既像是羡慕又像是惋惜的啧啧叹了两声,上下打量着楚振邦说道,“小楚同志真是好福气啊。” 第七十三章 吃醋 听他一口一个“小楚同志”,楚振邦便知道这家伙肯定是从某个机关里退出来*经商的,只是这家伙有点讨厌,好色两个字几乎都标在脑门上了,若是放在前世,楚振邦铁定会跟他当场翻脸。 “二位去哈市是投亲访友还是做生意啊?”就像是感觉不到人家不愿意理他,拿出来的烟一根都没送出去,王锦平再次看向里面的傅淑丽,笑眯眯的问道。 “算是做生意吧,”傅淑丽收拾着自己的粉饼盒,心不在焉的答了一句,转头又招呼楚振邦道,“你过来这边啊,把那床给人家让出来。” 楚振邦闻声站起来,还没等挪步呢,王锦平却抢先说道:“不用,不用,我睡这边就挺好。” “那怎么合适,这床我都睡过了,”楚振邦脸上的表情僵了一下,却不好直接翻脸,毕竟人家始终是一副笑脸迎人的姿态,他也找不到人家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 “这算啥,我不在乎,”王锦平又朝里面挪了挪,笑道,“出门在外的,哪有那么多讲究。” “那就把毯子换一下吧,”楚振邦拿他没办法,只能退而求其次,他从自己这边的床上拿了毯子扔过去,示意傅淑丽把那床上的毯子换过来。 这回王锦平倒是没说什么,他看着傅淑丽转身收拾毯子时翘起来的屁股,咂咂嘴,转过脸来的时候,给楚振邦一个暧昧的眼神,说道:“小楚同志,你这媳妇好生养啊。” “好生养”自然是指的傅淑丽腰细屁股大,这话可以看作是一句玩笑,但在陌生人面前开这种玩笑,而且还是当着人家两口子的面,总是显得有些过头了。楚振邦但是就把脸沉下来,沉声问道:“什么意思?” “没什么,没什么,”王锦平看到他面色不善,干笑连声,转开话题说道,“对啦,你们做什么生意的?” “小本生意,不值一提。”楚振邦说话的语气明显已经带出不耐烦来了,他招呼傅淑丽坐过来,随口说道。 “小本生意也是生意嘛,再大的生意,还不是从无到有一步步做起来的。”王锦平就像是丝毫没有察觉到对方的不耐,他自顾自的说道,“如今这国内的形势可谓是一片大好啊,只要做个生意就不愁赚不到钱。三十年前我们说‘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那叫冒进,叫吹牛,但放在如今,这话就是真理啊。” 他嘴里这么说着,脚下踢了两踢,将一双油光锃亮的皮鞋脱下来,顿时,一股酸臭的味道弥漫了整个车厢。 偏偏他还半点自觉性都没有,一只脚跨到床上,一边拿手指头扣着脚趾缝,一边继续说道:“就拿我来说吧,几年前还在机关混吃等死呢,一个月百十来块的工资,撑不着饿不死的。后来一狠心下海做起了生意,这才几年工夫,看看我现在......” 抖着身上的灰色西装,又亮出大肚腩下的裤腰带,他说道:“看见没有,皮尔?卡丹的西服,法国名牌,鳄鱼的皮带,也是法国名牌,不瞒你说,这三样置办下来就是三四万,放在几年前,那可是想都不敢想的。尤其是这衬衣,看到这衬衣了吗?这可是‘西城名品’,‘西城’这牌子你们听说过吗?” “噗嗤......”傅淑丽原本掩着鼻子的,听他提到“西城”的衬衣,忍不住笑了一声。 楚振邦瞪了她一眼,转过头来的时候笑道:“好像听说过,只是......‘西城’这牌子应该才出现不久吧,他们出衬衣了吗?” “这就是你孤陋寡闻了,”王锦平咧咧嘴,不无自得的说道,“‘西城’不出衬衣的话,我这件又是什么?难道还能是六七百块买回来的冒牌货?” 楚振邦笑笑没有搭腔,倒是一边始终冷着脸的詹国兴有种好笑的感觉。 “请问王先生是做什么生意的?”傅淑丽许是忍不住好奇,掩着鼻子瓮声瓮气的问了一句。这年头舍得把几万块穿在身上的人着实不多,没看楚振邦到现在还是一身廉价运动服外加一双回力球鞋呢嘛。 一听大美人开口,王锦平顿时又来了几分精神,他面色红润的干咳一声,说道:“我做的生意可是非同一般,往小里说,我这生意就是聚宝盆,潜在的盈利预期不可限量,要是往大里说,我这生意还是个利国利民的高科技行当,甚至说是咱们国家有史以来的第五大发明也毫不过分。” “第五大发明?”楚振邦一听这个词就觉得有些刺耳,若是没有记错的话,前世的这个年月里,国内有一个曾经喧嚣一时的项目就被人这么称呼过,它甚至还上过中央级的党报《经济日报》,所谓继中国四大发明后的第五大发明,就是《经济日报》上曾经给过的评论。 “这么夸张?”傅淑丽听不得对方如此炫耀,她轻笑一声,说道。 “夸张?这可不是夸张,我的大妹子,”王锦平搓搓刚抠过脚趾缝的手指头,又放在鼻息下面闻了闻,激灵灵打个冷颤,说道,“你想想看,要是有一种技术可以把一桶几分钱一吨的水变成一桶一块好几一升的汽油,这样的技术能不能算是咱们国家的第五大发明?” “果然是这该死的水变油技术,”楚振邦眯起眼睛,重新打量了一眼跟前这位暴发户式的家伙。 在前世的记忆中,这个所谓的“水变油技术”在国内着实火爆过一阵儿,作为以此技术为行骗手段的王洪成,曾经就凭借这个骗局,从国家计委骗走了一笔巨款。据国家计委公布的数据,他是骗走了60万元人民币,实际上真正的数字恐怕有十个60万都不止。 如今这个年代是个疯狂的年代,国人不愁医保、不愁上学、也不愁住房,再加上银行利息低,手里有点富裕钱的,似乎都舍得拿出来搞投资,于是,一个看上去明明很扯淡的项目,可能都会有人拿着大把的钱投进来。于是乎,形形色色的骗子所构筑起来的近乎荒谬的骗局,也就不乏有人上钩落套了。 “水还能变成油?真的假的?”傅淑丽显然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她愣了愣神,下意识的问道。 “那还能有假?”王锦平肃容道,“这可是国家列入八五计划重点攻关的科研项目。” 嘴里这么说着,他抓过随身带着的公文包,从里面拿出来一份文件,摊在卧铺边的板桌上,用手在文件上点了点,继续说道:“看见没有,这是国家计委的批文复印件,知道这说明了什么吗?哎,这就说明这个项目是国家看好的,是今后几年需要重点培养扶植的。” 楚振邦歪头看看,还别说,这批文还真是弄得有模有样的,文件上的确标注着国家计划委员会的标头,下面还有“国计[1990]第11号”的字样。 说实话,楚振邦也搞不清楚这文件是真是假,他下意识的扭头看了一眼詹国兴,又想到这种事情詹国兴也不可能了解。 “我能看看吗?”傅淑丽被勾起了好奇心,作为这个时代的人,她也辩不清楚这种所谓“技术”的荒诞性。 “当然,当然,”王锦平从床上跳下来,赤着脚就朝这边走,嘴里说道,“你随便看,有什么看不明白的地方,我可以给你解释。” 话说完,他就想着在楚振邦与傅淑丽之间的空隙处坐下。 楚振邦当然不能让他如愿,他一伸手,拦住王锦平的同时,一把将傅淑丽手里的那个批文夺过来,塞回王锦平手里,说道:“你看什么看,哪来的那么多好奇心?” 傅淑丽没想到一时的好奇心会引来一句训,她诧异的看看楚振邦,又看看已经站在床边上的王锦平,暗道没想到这小男人的醋劲还挺大的。 “唉,小楚同志,这就是你的不对啦,一份文件嘛,看看有什么关系?”被楚振邦的一只胳膊挡着,王锦平自然没办法再坐下去,他揉揉鼻子,干笑道,“再说啦,你们两位如果有兴趣的话,也可以在这个项目上投一些钱的嘛。” 也不回去坐下,他就站在楚振邦面前掀开文件,找了一页亮开,指着上面的一段文字说道:“看到没有,这是国家计委给的盈利预估,将近百分之三十的投资回报率哎,也就是说,你们今天在这个项目上投资一万,明年就能收回一万三。眼下哪还能有这么赚钱的生意啊?” 楚振邦眯着眼在他的文件上扫了一眼,如今他已经可以肯定了,这份所谓的国家计委的批文,定然是假的,还项目投资回报率?还百分之三十?也不知道这位老哥把国家计委当什么地方了。 “对不起,我们可没钱拿来搞什么投资。”楚振邦搭起二郎腿,淡然一笑,算是回绝了。 “没钱?那也没有关系啊,”王锦平仍旧不死心,他看看坐在里面的傅淑丽,笑道,“没钱投资你们也可以来我的公司工作嘛,我看你爱人的形象气质都很不错,正好我的公司还缺一位公关部经理,你们看......” 一听公关部经理这个词,傅淑丽的脸上就是一红,她凑到楚振邦的耳边小声说了一句:“男人就没一个是好东西。” 楚振邦当然明白她的意思,傅淑丽现在就是“西城”的公关部经理,结果公关到他的床上去了,而王锦平也拿这个职位来说事,自然免不了让傅淑丽有点想法。 “我们公司的薪水是很高的,公关部经理这个职务,每月基本工资就是两千块,怎么样,你们要不要考虑一下?”王锦平也听不到傅淑丽说了什么,只是看她面色微红的表情很是诱人,还当她心动了,慌忙又拿出另一个筹码。 “对不起,我们没有兴趣,”楚振邦面无表情的回答道。 “哎呀,这个事情应该让你爱人自己拿主意嘛,”王锦平哪会搭理他的答复,只是直勾勾的看着傅淑丽,说道,“你说呢,大妹子?” “我啊?”傅淑丽撩撩眼皮,很妩媚的一笑,说道,“我也没有兴趣。” 王锦平显然还有点不太甘心,他张张嘴,想要接着说点什么,没成想傅淑丽抢先站起身,伸个懒腰,对楚振邦说道:“时间不早啦,我先睡了,你也早点睡吧。” 楚振邦点点头,没有说话。 上下铺之间的栏杆上有蹬杆,傅淑丽踢掉鞋子,一只脚踩在下铺上,两只手抓着上铺的护栏往上爬。等到她半个身子探到上铺的时候,牛仔裤包裹下的丰*臀很自然的突挺起来,让人看着眼热。 楚振邦在下面托着她一只脚,正想帮她一把的时候,斜刺里突然伸过来一只手,朝着傅淑丽的屁股就想摸上去。 楚振邦看到这只手的时候,再想拦着已经来不及了,几乎就是一瞬间的工夫,压在心底的火气腾地一下就窜了上来,他猛地一抬腿,照着王锦平站的位置蹬过去,心里发狠似的想把他从包厢里一脚蹬出去。 包厢里的空间本就不大,楚振邦蹬出去的这一脚原本没有落空的道理,可出乎意料的是,等他脚蹬到东西的时候,只听到咚的一声,紧接着就是一阵麻疼。 根本顾不上多想,楚振邦一手托着傅淑丽的小腿,扭头朝后面看了一眼,只见詹国兴正拧着王锦平的手腕,将他死死按在对面的床沿上。 “哎哎哎......疼疼疼,放手,快放手。”直到这时候王锦平才喊出声来,他半边脸磕在床沿上,嘴里含糊不清的嚷嚷道。 “放手?你刚才想干什么?!”楚振邦余怒未消,抬腿就在他身上踢了一脚,嘴里怒斥道。 “我哪有干什么嘛,”王锦平辩解道,“我就是想要扶大妹子一把,是一片好心的嘛。” “好心?”楚振邦又在他腿上踹了一脚,“我让你好心!” “哎呀,打死人啦!”王锦平接连挨了两脚,嘴里号丧似的大喊大叫,“快来人啊,打死人啦!” 第七十四章 哈市 “振邦,差不多就算了,”坐在上铺的傅淑丽见楚振邦还想抬脚去踢,忍不住劝道。她是担心一会自己几个人会吃亏,毕竟隔壁屋里还有人家一块的好几个人呢。 楚振邦当然不会在乎住在隔壁的那几个人,不过他已经抬起来的脚最终还是收了回来。伸手在詹国兴的肩膀上拍了拍,他说道:“把他轰出去,这个包厢里不欢迎他。” 詹国兴二话不说,他也不理会王锦平的痛呼,反拧着他的胳膊,将他扔出了包厢。 “你们等着,你们等着......”被扔到门外的王锦平还不肯消停,他咋咋呼呼的嚷嚷两句,飞也似的朝隔壁包厢去了。 “他是叫人去了吧?”傅淑丽又从上铺爬了下来,她坐在楚振邦的床上,一边穿鞋子一边担忧的说道,“咱们先找一下乘警吧,免得等一会吃亏。” “已经来不及了,”詹国兴站在门口,侧耳听了听,面无表情的说道。 “那怎么办?”傅淑丽的鞋子才穿上一只,听了这话忍不住站起身来,慌张的问道。 楚振邦不搭她的话,只是扭头向詹国兴问道:“能应付得了吗?” 詹国兴酷酷的把头一点,开门走了出去,站在外面关门的时候,说道:“你们休息吧,我把事处理完了就在外面休息。” “等等!”楚振邦招呼他一声,从地上捡起王锦平落下的公文包,还有那份所谓的国家计委批文,走过去递给詹国兴的时候,小声说道,“尽量不要暴露身份,如果乘警来了的话,就把这份文件拿出来,我怀疑这份批文是伪造的,姓王的一伙人很可能是骗子。” 詹国兴诧异的看了他一眼,接过文件的时候瞄了一眼,这才将房门缓缓关上。 “他一个人行吗?”待到房门关上,傅淑丽一脸担忧的小声问道,“不行还是叫乘警吧。” “放心好啦,他能应付,”楚振邦朝她笑笑,回到床边坐下,说道,“要是连这点本事都没有,他那么多年兵不是白当了?” 他这话才说完,门外便响起嘈杂的吵闹声,很快吵闹声就变成了叮叮咣咣的打斗声,感觉着最多也就是一两分钟的工夫,叮叮咣咣的声音变成了此起彼伏的痛呼,动静似乎也有越闹越大的趋势。 “你还是出去看看吧,”傅淑丽不太放心,她在楚振邦腰上推了推,小声说道。 “有什么可看的,”楚振邦握住她的手,顺手又在她挺翘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说道,“今儿这事主要责任就在你,以后在外边不许穿这种包臀束腰的衣服。” 傅淑丽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嗔怪他这种时候了还有心情开玩笑。 “放心吧,没事的,早点睡吧,”楚振邦踢掉鞋子,收腿上床,揽着傅淑丽的细腰,说道。 傅淑丽见他一副笃定的样子,心里稍安,正想着起身,却被楚振邦揽着腰拖倒在床上。 “别上去啦,就在这将就一晚吧,我想搂着你睡。”不由分说的将傅淑丽搂在怀里,一只手撩开她的羊毛衫下摆,摸索着探上去,贴肉将她胸前的一团饱满握在手里,楚振邦闭着眼睛,说道。 车厢外的争吵声又持续了很久,楚振邦怀里搂着女人柔软的身子,闭着眼睛倾听外面的动静,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竟然迷迷糊糊的睡了一会儿。 再次醒来的时候,外面已经没有了动静,耳朵里能听到的,全都是列车变道时所发出的咣当声。 怀里的傅淑丽已经睡着了,蓬松的长发遮着脸,秀气的鼻孔一张一合的,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原本握住她胸前饱满的手,这时候已经搭在了她平坦的小腹上,那里的肌肤犹如涂了油的丝绸,细嫩紧致,滑不留手。 楚振邦有些留恋的抚摸一把,这才翻身从床上坐起来,撩开车窗上的挂帘朝外面看了一眼。 车外的天色已然大亮,只是天空阴沉沉的,也看不出几点钟的样子。 楚振邦看看表,赫然发现竟然已经到了早上八点钟,这一觉睡的时间可够长的。 恰好在这个时候,有人从外面轻轻的叩门。楚振邦做出的第一动作,就是扯过毯子盖在傅淑丽的身上――不管嘴上是否愿意承认,一点不容辩解的事实就是楚振邦的独占欲其实还是很强的,他对傅淑丽不管是真的有感情还是仅仅基于**的需求,这女人已经被他看作了自己的禁脔。 敲门的人是詹国兴,尽管一夜未睡,可他的精神头看上去仍旧充足的很。他告诉楚振邦还有四十分钟车就到站了,要想洗漱一下的话,最好现在就去,不然一会儿人就该多了。 问起昨晚的事最后是怎么处理的,詹国兴只说到最后乘警都没来,王锦平他们那几个人最后被别的包厢的乘客劝住了,不过看他们回包厢时的样子,显然是没打算善罢甘休。 楚振邦表面上没把这当回事,心里却是给自己提了个醒,毕竟他一两个月前才在另一伙骗子的手里吃了大亏,还险些把小命送掉了,类似的事,他绝不希望再次碰上。 车到哈市东站的时候晚了十几分钟,楚振邦一行人从包厢里出来的时候,正好同王锦平一伙人走了个对脸,他们一伙五六个人里,多半脸上都有淤青,其中两个年轻人走路的时候还一瘸一拐的,估计昨天晚上詹国兴下手不轻。 对上楚振邦三个人的时候,王锦平一伙人当然没有什么好脸色,只是楚振邦权当什么都没看见,自顾自得揽着傅淑丽,有说有笑的下了车。 “这些人里面多半都是哈市的本地口音,估计是地头蛇,”从车站里出来,詹国兴感觉到王锦平一伙人始终若即若离的坠在身后,便对正招收拦车的楚振邦说了一句。 楚振邦点点头,说道:“不用理他,反正咱们在这儿也呆不了多长时间。” 想了想,他又说道:“我看不如这样,咱们去国际饭店,这些人就算再猖狂,也没胆子到那儿去惹是生非。” 詹国兴对他的提议不置可否,其实类似这样的事,他要解决起来简单的很,只是楚振邦不提让他出面解决,他也懒得多费口舌。 三个人在车站广场上打了一辆出租车,直奔国际饭店,订了房间暂时住下,楚振邦便给傅小浓打电话――这年月要坐飞机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没有身份证,买票是需要单位开介绍信的,除此之外,还需要当地公安部门开具的证明。 楚振邦没心情办理那些繁琐的手续,这种时候有关系的好处就体现出来了。傅小浓在哈市有些关系,她让楚振邦到了哈市给她打电话,到时候自然有人送票上门。 给傅小浓打了电话,楚振邦洗了个澡,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就看到詹国兴正站在窗前向外眺望,换了一身宽松休闲装的傅淑丽也站在那儿,细长的眉毛紧紧攒成一团。 “怎么啦?”楚振邦走过去,随口问了一句。 “那些家伙还真是不打算善罢甘休了,”詹国兴撇撇嘴,冷笑道,“这么会工夫就追上来了。” “哦?”楚振邦朝窗外看了一眼。 这间客房的窗户正好对着饭店的正门入口,从窗户看出去,可以看到正门外的街道边上停着几辆车,除此之外,还有六七个年轻人正在公路边的便道上来回闲逛,时不时的还朝饭店里张望一眼。 “这是那个王锦平找来的人?”楚振邦看了一眼,也没看到王锦平本人,忍不住好奇的问了一句。 “他就在那辆黄色的大发上,”詹国兴伸手朝窗外指了指,他所说的那辆黄色天津大发停在街对面。 “现在怎么办?”终归是女人,傅淑丽的胆子还是小了点,她担心的问道。 “什么怎么办?不理他们。”楚振邦笑了笑,说道,“你们要不要吃点东西?” “亏你现在还有心情吃东西,”傅淑丽翻翻白眼,嗔怪道。 “要不还是我去安排一下吧,”詹国兴倒是乐得看楚振邦出点丑,但却绝不能允许他的人身安全受到威胁。 楚振邦还没得及答复他,房门被人从外面敲响,“叩叩”,声音很轻,不像是来找麻烦的。 詹国兴扭头朝紧闭的房门看了看,又给楚振邦使了个眼色,这才快步走过去,将房门拉开一道缝隙。 门外站着一位穿着军装的年轻女人,相貌很标致,再配上那一身笔挺的军装,很自然的给人一种英姿飒爽的感觉。她的军帽夹在腋下,房门开启的一瞬间,她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便本能的问道:“你是谁?” 这话一问出来,她似乎就感觉到不太妥当了,顺势又说道:“请问白岭来的楚振邦先生是住在这里吗?” 听她听到楚振邦的名字,詹国兴侧开身子,让她看到正站在窗前的楚振邦。 看到站在窗前的楚振邦,女人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她上前一步,站在门内的位置,说道:“楚先生,你还记得我吗?” 这个问题提的有点突兀,让人有点摸不着头脑的感觉,楚振邦皱皱眉,迟疑着问道:“你是......” (今天回来的晚了点,更新少了,明天补上) 第七十五章 擒贼 “彭胜男,”女人笑了笑,简单的自我介绍一下,接着又反问道,“怎么,你不记得我了吗?” “哦,咱们见过面吗?”楚振邦的记忆中,并不存在这么一个英姿飒爽的女军人。 彭胜男呵呵一笑,干咳两声,学着当初楚振邦的样子板起面孔,怪声怪调的说道:“伙计,艺儿挺潮啊。” 她的模仿并不是很逼真,不过楚振邦还是一下就回想了起来,当初自己在哈市的时候,似乎的确与这个女人有过一面之缘,只是这所谓的一面之缘用惊鸿一瞥来形容更合适。 “原来是你。”楚振邦笑了,他朝门前迎了两步,说道,“那位鲁莽的伙计呢?” “他是我弟弟,彭胜毅,”绕开挡在门内的詹国兴,彭胜男走进客厅,说道,“那件事之后,我们一直想跟你当面道谢的,可惜始终没有找到你。” “不用这么客气,”楚振邦招呼她在沙发前坐下,摇头笑道,“其实当时我也没考虑过要帮你们,只是下意识做出的反应罢了。” “事实终归是你帮了我们,”彭胜男笑道,这是她第一次跟楚振邦面对面的接触,彼此间谈不上什么了解,但她却有一种预感,这个男人是那种值得结交的朋友,就像她父亲总跟她们姐弟两说的那样,这世上施恩不图回报得人,都可以拿来做朋友。 楚振邦不喜欢在这种话题上纠缠,他摆摆手,笑着转口问道:“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怎么,难道小浓没跟你提起过吗?”彭胜男诧异的说道。 “小浓?”楚振邦也没想到她竟然和傅小浓是旧识,这次来哈市之前,她可是什么都没提过……难道她说的那个能帮忙搞到机票的人,就是眼前这位彭胜男? “是啊,傅小浓,我和她是发小,两家也是世交了,”彭胜男摸摸口袋,从军装里掏出三张机票放在桌上,笑道,“我前些日子去过白岭,就是从小浓那儿打听到的你的情况,原本是想让她代为介绍呢,后来有点工作上的事得赶回来,便错过了。前天她来电话,说是你们要来哈市转乘飞机,让我帮着弄两张票,我还以为她已经跟你说过了呢。” “小浓还是副孩子心性,估计是开了个玩笑,”楚振邦看看桌上的机票,笑道,“这机票的事,我就不说谢啦,多少钱,我补给你。” “客气什么,小事一桩罢了,”彭胜男很男性化的摆摆手,大咧咧的说道,“钱的事就不要提了,又不是十万八万的,不过这趟ca1640是国航的,要今天晚上九点才出发,你们得多等一阵儿。” “这个没问题,反正我们也不急,”楚振邦将机票拿过来,交给身后的傅淑丽,嘴里说道。 “那就成,”彭胜男说了一句,抬手看看腕表,道,“呦,时间不早了,楚……振邦,你在哈市没有什么应酬吧?” “没有,”楚振邦回头看看傅淑丽,回答道。 “那正好,”彭胜男站起来,转着手里的帽子,说道,“前天知道你们要来,我就在**顺订了桌,怎么样,你肯不肯赏光?” 楚振邦倒是知道哈市的**顺饭店,是个老字号的饭店,只是前世一直都没有去过。 “你说哪去了,有人请客吃饭我赶着脚去还来不及呢,”楚振邦笑道,“你说吧,什么时候去?” “就现在,”彭胜男干脆得很,她笑道,“早点去咱们还能说会话,其实自打知道你就是西城的老板之后,我就一直想跟你聊聊的,今天这个机会正好。” “现在?”站在后面的傅淑丽这时候抢着说道,“现在不行。” “为什么?”彭胜男的目光转到她脸上,说话的语气中有些许的不满,“哦,想必你就是小浓所说的那位淑丽姐吧?你放心好啦,我不会把他拐跑了的,吃了饭自然会把他完完整整的送回来。” 嘴里这么说着,她又回头看了看仍旧站在门口的詹国兴,哼了一声,说道:“更何况你们身边还有这么一位高手呢。” “不不不,彭小姐你误会了,”傅淑丽脸上一红,连忙解释道,“我说现在不行,不是不放心你,而是……而是……” 迟疑着,她将自己几个人招惹到王锦平的事说了一遍。其实傅淑丽也不是没有心机,她看出彭胜男的来历并不简单,所以有心借她的手解决眼前这个麻烦。 “还有这种事?”听了傅淑丽的一通说辞,彭胜男的脸上闪过一丝诧异的表情,她走到窗户边上朝外面看了一眼,嘴里突然很不淑女的说了一句,“奶奶个熊,胆子大的没边了,他们把这当什么地方了?墨西哥还是伊拉克?” 没想到她这么一个堪称精致的女人嘴里竟然蹦出一句粗口,楚振邦和傅淑丽都愣了一下,只有詹国兴抿抿嘴,刀刻般的唇角处闪过一丝笑意。 彭胜男显然也意识到自己爆了粗口,她扭过头,看到楚振邦两人那一脸的愕然,干笑两声,又突然板起脸,硬邦邦的说道:“你们这是什么表情啊,没见过美女骂人吗?对啦,你们刚才说他们带头的人叫什么?” “王锦平,据他自己说是这个名字,但是不是真名我们就不清楚了,”楚振邦摇摇头,笑了笑,说道。 “怎么说?”彭胜男诧异的问道。她不认为一个地头蛇还有虚报假名的必要。 “我怀疑这个人可能在搞诈骗,”楚振邦正色道,“在车上的时候,他跟我们提过投资的事,还拿了一份国家计委下发的批文复印件,是关于水变油技术项目的。” “水变油?”彭胜男脸色微微一变,下意识的追问道,“难道是膨化可燃剂的新能源项目?那不是王洪成的项目吗?这个项目有问题吗?” 楚振邦瞄她一眼,没有说这个项目有没有问题,只是说道:“我是说这个王锦平可能有问题,他可能在打着这个项目的幌子,招摇撞骗。” 彭胜男的表情缓和下来,她想了想,说道:“这个简单,他拿的那个批文号是多少?我问一下就能便出真伪。” “好像是[1990]第11号文件,”楚振邦回想了一下,说道,“对,没错,就是这个。” “借用一下电话,”彭胜男很有些雷厉风行的意思,她看到对面的桌上有酒店给客房准备的电话,便走过去拨了个号。 楚振邦他们都在边上听着,彭胜男也没有回避的意思,她打电话联系的人是个什么“陈处长”,没一会儿就有了消息。 放下电话听筒的时候,彭胜男显然很生气,用的力气大了点,电话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这个王八蛋胆子太大了,”转身的时候,她骂道,“竟然打着国家部委的名头行骗,他就不怕吃了枪子?” “怎么啦?”楚振邦问道,“核实过了?” “核实过了,”彭胜男又一次拿起电话,一边拨号一边说道,“今年国计委一共发了72份标准批文,其中的确有第11号,但却是关于中国机械领域的,很明显,那个王……王什么的,他手里那份批文复印件是假的。” 话说完,电话已经接通,彭胜男也没说电话那头是什么人,只是让对方尽快带人来国际饭店抓人。 放下电话,彭胜男余怒未消,她提着帽子在客厅里转了两圈,说道:“不行,我得下去看看这个姓王的是何方神圣,当面问问他究竟知不知道死字是怎么写的。” “现在?还是再等等吧,你不是找人过来了吗?”傅淑丽害怕这时候出去会吃亏,忍不住劝阻道。 “找人过来和咱们下去有什么关系?”彭胜男满不在乎的说道,“放心好啦,不就是几个地痞流氓吗?有我在总不会让你们吃亏的。更何况咱们这还有更厉害的帮手呢。” 说着,她又扭头看了看詹国兴,忍了忍,终归还是没忍住,第一次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哪个部队退伍的?” “军事秘密,不能告诉你,”詹国兴面无表情的说道。其实他对彭胜男还是有几分好感的,毕竟这女人身上的军人气息很浓,若是没有这份好感,他半个字都不会说。 “德性,告儿你,你不说我也能猜到,”彭胜男嘴里突然蹦出来一口标准的京腔,“就你这幅死样子,过去不是跟邢四虎就是跟吕大炮的,反正左右绕不过他们两个。” 很显然是被她给猜到了,詹国兴脸上的表情僵了一下,随即转过脸去,不再理会她了。 “哈,被我给猜着了吧?”彭胜男得意的一笑,紧接着又想到了什么,她皱着眉头,咦了一声说道,“不对啊,邢四虎和吕大炮的人退伍后也是有安排的,怎么会……” “行啦,别想啦,”楚振邦还真怕她猜个没完,慌忙打岔道,“你不是说要下去看看吗?走吧,再晚可就连个看戏的机会都没有了。” 彭胜男虽然是一副大大咧咧的性子,可脑子却是一点都不笨,她看出这里面有问题,但却没打算多问。她顺着楚振邦的话拍拍额头,说道:“没错,快走快走,一会顺路就去**顺。” 一行人从楼上下来,直接去了停车场。彭胜男自己开车过来的,和当初一样,车是一辆北京212,草绿色的军车,连个牌照都没有,倒是车前窗上贴着一排的通行证。 停车场就在酒店的大院里,从门口可以将里面的情况看的一清二楚,楚振邦他们出来上车的时候,外边王锦平找来的那些人自然看得清楚。 不过那些地痞流氓毕竟只是临时召集来的,又不是什么亡命之徒,看到楚振邦一伙人里有个穿军装的,开的又是一辆军车,十几个人谁也不敢找事,只能退回去找王锦平商量。 王锦平都在车上睡着了,得了信下车的时候,彭胜男的车已经从酒店大门里开了出来,她也没拐弯,就那么把车直接开过公路,径直听到了王锦平的面包车前面。 车停下来,最先下车的是楚振邦,他看着面包车,背靠在吉普车的车门上给自己点了一支烟。 第二个下车是詹国兴,他看都不看面包车一眼,只是束手站在一边,扭脸看着西边的公路,就像是那边有什么动人的玩意吸引了他的目光一样。 等两人下车有了一会儿,彭胜男才不紧不慢的从驾驶座上跳下来,她双手抱胸,绕着那辆面包车转了圈,装模作样的把脸贴在车窗上,隔着茶色的玻璃朝里面看了看。最后突然做了一个出人意料的举动。 她几步走到路边上,捡了半块碎裂的砖头,回来的时候,隔着一两米远,一抖手,就把砖头结结实实的砸在车窗上。 “啪”的一声巨响,车侧的整块车窗被砸出一圈圈的龟裂,跟结了一圈蜘蛛网似的。 楚振邦被她这番举动给吓了一跳,说实话,他怎么也没想到这女人会这么火爆,上来一句话还没说呢,先动手把人家的车给砸了。 “哎,你怎么回事?!”紧闭的车门终于哗啦一人被人拉开,一个留着寸头的年轻人从驾驶座上跳出来,喝问道。 “他就是王锦平?很年轻嘛,怎么这么年轻人一个人,就不学点好呢?”彭胜男上下打量年轻人一眼,回头朝楚振邦问道。 “他不是,”楚振邦用夹着烟的手摸摸鼻子,笑道。 “哦,”彭胜男扭回头去,皱眉看着年轻人说道,“你不是王锦平?不是王锦平你出来干什么?” 这话里里外外都透着不说理,楚振邦都险些笑出声来。 “我找王锦平,你不是就给我滚蛋。”彭胜男用一根手指头在年轻人胸口戳了两下,冷着脸说道。 “我不是王锦平,可这车是我的,”年轻人气的脸都红了,他嘴里骂了一句,伸手就要去揪彭胜男的衣领,“你个臭婊子,我他妈……” 彭胜男也不反抗,直到他抓住了自己的衣领,才反手抓住他的手腕,脚底下顺势一绊,年轻人惊呼一声,面朝天结结实实摔倒在地。彭胜男依旧揪着他的手腕不放,一只脚直接踩在他胸口上,阴着脸问道:“你骂什么,再给我骂一遍?” “我说你是臭婊子,疯婆子,”年轻人被摔得够呛,可还是不肯服软,他破口骂道,“你是当兵的怎么啦,当兵的就能随便打人啊。” 说着,他还扯开嗓子喊了起来:“打人啦,当兵的打人啦,有没有人管啊!” 这里就是在大街上,周围的行人不少,原本看到有打架的就已经有人围了过来,等到年轻人扯开嗓子一喊,围观的人很快就围成了一圈,把个四周围得水泄不通。 楚振邦笑了笑,他多少有些明白彭胜男的想法了,看看四周围着的人群,如今王锦平就算是想跑也跑不掉了。 “打你?打你是轻的,”彭胜男就像是没看到周围的目光,她轻笑一声,松开年轻人的手腕,走到面包车的旁边,伸手在车窗上敲了敲,大声说道,“王锦平,王总,怎么,到这时候了还不打算出来露露脸?你那份国家计委给你的批文呢?你不是还打算拉点投资吗?想要多少,要不我给你补上点?” 车里还是没有什么反应,彭胜男也不自己去开车门,她回到那个年轻人的身边,伸腿在他腰肋之间的位置踢了一脚,对周围围观的人说道:“这家伙说的没错,当兵的的确不能随便打人,不过说句实话,每次看到骗子的时候,我都忍不住想动动手。” “各位都看清了,”在年轻人的身上指了指,彭胜男继续大声说道,“这个家伙,就是他,还有他的老板,他们就是一伙骗子,拿着一份假造的国家计委的批文,打着水变油项目的幌子,四处招摇撞骗,骗人投资。大家伙说说,这样的人该不该打?” 水变油的项目在国内并不是很出名,但在哈市却是众所周知的,因为王洪成本身就是哈市人,他的炒作在哈市也搞得最大。 听彭胜男这么说,围观的人群里顿时响起一片议论声,不少人对地上的年轻人指指点点的。 地上的年轻人这时候也不嚷嚷了,他一个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慌手慌脚的就想回到车上去。 “想走?”彭胜男追过去两步,一把揪住他的后衣领,嘴里冷笑道,“哪有那么容易,放心好啦,再等几分钟会有人来接你们的,到时候你们再走也不……” 她这话还没说完,被揪着衣领的年轻人猛地一个回身,手里握着一把不知道什么时候掏出来的匕首,当胸就朝她胸口刺过去。 他这一手来得很突然,要是一般人还真躲不过去,可惜彭胜男恰恰就不是一个普通人。她一扭腰就躲过了年轻人刺过来的匕首,整个人也顺势揉进年轻人的怀里,削直的肩膀结结实实撞在对方胸口上,撞得他连连后退,最后一屁股坐在地上。 第七十六章 赚嫁妆 四周围观的人显然没想到那个年轻人竟然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动刀子,而且刺向的目标还是一个穿着军装的女孩子,以至于年轻人被撞到之后,人群还有几秒钟的沉默,瞬间之后,便是一阵儿喧嚣的喝彩。 “好!” “漂亮!” “硬是要得......” 彭胜男也不夹生,她整了整军帽,笑眯眯的朝四周敬了两个军礼,又朝面包车紧闭的车门指了指,说道:“这家伙只是个小角色,骗子的正主在车里,麻烦大家伙的帮忙看着,可别让他们跑了。” 两个军礼又引来四周一片喝彩声,有人在人群里嬉笑道:“放心吧美女,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这车里的人一个都跑不了。” 有人挑头自然就有人应和,围在四周的人可能绝大部分都是看热闹的,但其中也不乏有好事的,有这么几个好事的跳出来参乎,就会有一些原本只是看热闹的人跟上。我党革命成功的制胜法宝就是充分发动群众,看来彭胜男在这方面倒是得了一些神髓。 楚振邦也成了一个看热闹的,他不知道始终躲在车里的王锦平此刻在想些什么,想必他现在应该很后悔,诈骗就专心诈骗好了,干嘛要被美色迷了眼,无事生非,最终把自己给搭进去。 制服了跳下车的年轻人,彭胜男也不去开车门了,她退回到楚振邦的身边,学着大多数人的样子做了旁观者,只留下那辆面包车孤零零的停在人群当中。 最多也就是四五分钟的时间,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一辆金杯警车从东面飞速驶来。车到近前停下来,四五名警察从车里跳出来。 这年月政府的公信力还是很高的,围观的人群很自然的让开一条路,最先跳下车的一个络腮胡子中年警察当先走进来,看到彭胜男的时候,板着的面孔上瞬间换了一副笑容,一路小跑的赶过来,问道:“彭......胜男同志,刚刚接到小陈的电话,说是你识破了一个以投资为名的诈骗团伙?” 如今的警服上还没有警衔的配备,楚振邦也看不出这个中年人是什么身份,不过他显然知道彭胜男的来历,否则说话的时候不可能带着如此明显的讨好意味――“识破”、“诈骗团伙”,这样的字眼在还没有搞清楚现场状况,甚至连基本调查都没做的情况下就说出来,不是讨好还能是什么? 彭胜男大概也是习惯了中年人这种说话的语气,她也不多做解释,只是将楚振邦之前说的那些疑点逐一阐述了一遍,随后便指指面包车,说道:“主犯叫什么王锦平,就在车上,到现在都没露过面。” “真是胆大包天!”中年人右手握拳,在左手手心里用力一砸,一副义愤填膺的表情说道,“扯虎皮都扯到国家部委的身上去了,还有什么是他们不敢做的? 中年人说话的工夫,自然有民警上前拉开了车门,将躲在车里的三四个人一股脑的揪了出来,王锦平也是其中之一,只是此刻的他早没了当初的嚣张气焰,整个人就像是霜打的茄子,里糠外蔫的。 最为戏剧化话的一幕还是出现在王锦平在车下站定的时候,跟着络腮胡子一块赶来的一位警察“咦”了一声,笑道:“陈队,你看这不是郭老蔫吗?” 络腮胡子闻声回头,看了一眼,撇撇嘴说道:“郭老蔫,行啦,长出息啦,号子里呆了两年出来,现在不偷鸡摸狗了,又改跟诈骗犯混了?” 楚振邦在一边听得清楚,他笑笑,插口说道:“他就是王锦平。” “什么?!”络腮胡子吃了一惊,他看看楚振邦,又扭头去瞅彭胜男。 “他是我朋友,这个案子就是从他那里得到的消息,”彭胜男帮忙解释道,“王锦平,就是你说的郭老蔫,昨晚在从白岭前来哈市的火车上向我朋友行骗,还出示了一张伪造的国家计委批文。” “噢,你好你好,我是咱们市局经侦处的,我姓陈,陈光云,”络腮胡子当下伸出两只手来,握住楚振邦的手,笑道。 “楚振邦,”楚振邦简单的一句自我介绍,没一句废话。他看的很明白,陈光云要讨好的对象是彭胜男,对他的热情只是连带的,这个时候说的太多只会讨人厌。 果然,陈光云很就将注意力从他的身上挪开,他对彭胜男笑道:“呵呵,那就对上号了,不过这个家伙可不叫王锦平,他的大号叫郭三奎,就是咱们哈市本地人,过去一直都在街上厮混,因为有点小聪明,又总是干些坑蒙拐骗的勾当,所以人送绰号‘郭老蔫’,意思就是说他蔫坏。四年前严打的时候这家伙被判了刑,年初才刑满放出来,没想到这才多半年的工夫,他又折腾出一把大的来。” 话说到这儿,陈光云看着郭三奎大声说道:“郭老蔫,我没冤枉你吧?” 郭三奎飞快的抬了一下头,嘴里诺诺的说了句什么,很快又把头低了下去。 “既然对上号了,那剩下的就是你的事了,”彭胜男鄙夷的看了郭三奎一眼,说道,“还需要我们过去做个笔录什么的吗?” “这个……”陈光云很懂的察言观色,他看看彭胜男停在人群外的车,摇头笑道,“这个就不用了,反正这小子是个惯犯,有案底的,要是有问题的话,事后我们也可以再联络你。” 彭胜男点点头,朝楚振邦和詹国兴打了个招呼,说了句:“那好,有什么需要配合的,随时可以找我。”随即便挤出人群,回到车里。 军车发动起来,重新驶上公路的时候,围观的人群还没有散去,楚振邦在车后座上,通过后窗远远看着郭三奎那一伙人被押上警车,嘴角浮现出一丝嘲弄的笑意。 从与郭三奎短暂而颇具讽刺意味的接触上,楚振邦感受到了前世很多未曾仔细去感受的东西,其中最为显著的一点――他感觉到了国内大时代的变迁。经济开放了,人们的思想也进步了,这种进步带来的可不仅仅是好东西,还有一些乌七八糟的糟粕。改革开放带来的国人人生观与价值观的转变,过去那种“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的观念,开始向“一切向钱看”的方向发展,在投资机会有限、经验薄弱的前提下,国人拿着辛苦积攒的一点积蓄,急于找到一个能够“使钱生钱”的门路。于是乎,以迎合这种需求为手段的诈骗,自然而然也就应运而生了。 诈骗在这年月里一旦曝光出来,那就是能上报纸的新闻,可楚振邦却知道,用不了多久,最多也就是十年的时间,各种各样的诈骗将会在这个国家的社会上横行无忌。从公厕、灯杆上粘贴的各种小广告,到私底下引发的各种假冒伪劣传单,再到各地方电视台甚至是中央台节目上滚动播出的充满虚假信息的电视广告,最后到各种各样的有毒食品……二十年前的昨天,国内讲的是“路线重于一切”,二十年后的今天,国内讲的是“发展重于一切”,而再到二十年后的明天,国内就要讲“稳定重于一切”了。 当然,现在对于楚振邦来说,什么重于一切都不重要,大政方针之类的东西离他还有点遥远,他只是天朝治下亿万国人中的一员,充其量就是不那么普通的一员罢了。 **顺饭店是一家清真饭店,地方离着清真寺不远,从国际饭店到那儿有一段距离,开车到了地方,楚振邦隔着车窗就看到充满伊斯兰风情的小楼前,横着一块超长的蓝色招牌,招牌下的橱窗前,挂着几面红色布幡,上面写着“回头”、“褡裢”之类的字样。 看看饭店四周的建筑,都很残破,街道边上还停着一些老旧的自行车。 “怎么啦,下车啊。”彭胜男先下了车,看到后座的楚振邦不下来,忍不住伸手在车门上敲了敲,催促道。 楚振邦回过神来,跳下车的时候四处打量着,问道:“你怎么找到的这个地方?” “看不上眼啊?”彭胜男摘下帽子,将齐耳的短发朝脑后拢了拢,说道,“告诉你,别看这儿地方不怎么样,但在哈市的名气可不小,老字号了。一会让你尝尝这的回头,保管你把舌头都吞下去。” “是吗?我怎么觉得你是图着省钱才把我领这儿来的?”楚振邦伸手指指布幡下面贴着一道广告幅,上面写着“回头1角 个”的字样。 彭胜男显然是领会他的意思,翻过来一个白眼,说道:“一个大男人,哪来那么多的斤斤计较,赶紧走,我在二楼订的雅间,要是过了下午两点,包间费就又要加十块了。” 楚振邦忍不住有一种失笑的感觉,这女人还真是一点都不含蓄。 别看饭店外面的环境不怎么样,但内里的布置倒还算雅致,包间的隔音效果并不好,可一点都没有喧闹的感觉,主要是清真饭店里不允许喝酒,没有一般饭店里那种几个人喝的面红耳赤、吵吵闹闹的场面。 彭胜男是这里的常客了,几个人入座之后,也没点菜,就有伙计给送上来两个盘子,盘子里放着长条状的所谓“回头”,一盘九个。 “自己动手啊,我不管招呼。”彭胜男也不用筷子,就那么伸手捏过一个,招呼一声便张嘴去咬。 楚振邦原本还想取笑她两句,没想到一边的詹国兴已经把手伸了出去,学着她的样子抓过一个,大嘴一张,直接咬下去三分之一。只有傅淑丽还算是优雅一点,懂的用上筷子。 彭胜男的性格极其男性化,很有点自来熟的意思,虽然结识不久,但开两句玩笑应该无伤大雅,但詹国兴这个人楚振邦是真搞不定,主要是他太过刻板了,让人没有心情跟他开玩笑。 没办法,入乡随俗吧。 楚振邦也伸手抓过一个回头,就着刚端上来的那股热劲咬了一口。 别说,味道还真是挺不错,鸡蛋和面做的外皮,里面是牛肉大葱的馅,煎炸的外酥里嫩,很地道。 楚振邦闷声吃了一个,饭店的伙计陆陆续续送上来四五个菜,有荤有素,最后还送上来几碗米饭。 彭胜男吃饭的速度很快,整个过程中一句话都不说,就是在那儿闷头大吃,一碗米饭吃完了,还用手指头在碗里刮了一圈,把落下的几个米粒都扫进嘴里,这才喝了一口水,一边用毛巾擦着手,一边歪头看着楚振邦。 楚振邦这时候一碗米饭才吃了一半,算是个半饱,可彭胜男瞅的他有点夹生,最后只得放下碗筷。 “吃饱了?”彭胜男见他拿毛巾擦手,笑眯眯的问道。 “恩,还可以,”楚振邦耸耸肩,说道。 “剩了半碗,要是我姑姑在这儿,肯定不会给你好脸色看。”彭胜男看看他剩下的半碗米饭,笑道,“不过这样也好,至少咱们现在可以谈正事了。” “正事?”楚振邦愕然道。 “是啊,”彭胜男点点头,说道,“我这个人不喜欢兜圈子,什么事都是直来直去的说。前几天在白岭见了傅小浓,她对你的评价很高,而且认定‘西城’将来的发展将会超出寻常。” “小浓现在也是西城的人了,她这么说算不算是自吹自擂?”楚振邦失笑道。 “或许是有点吧,不过我还是相信她的眼光,”彭胜男摇头说道,“现在不是到处都在讲投资吗?我手上也有一些钱,存在银行里利息太低了,所以想找个不错的项目投进去。刚才你提到水变油的项目,我就曾经考虑过,不过后来实在想不明白水这种氢氧分子组合出来的液体,需要经过怎样的化学反应才能变碳,所以就搁置了。现在我找到了一个更好的项目,我这个人要求不高,我也不要什么一夜暴富,更不想着复员经商,我只要把钱投到你的西城,两三年后,你能给我赚回一份嫁妆就成了。” 第七十七章 大公 嫁妆这个东西很难确定出一个具体的数目来,要是在这个年头里,国内即便是再奢侈的人,婚丧嫁娶的也花不了个十几二十万的,但若是等上个十年八年的,这个数就远远不够了,一辆好车就得多少钱啊? 当然,楚振邦没有问这些,他猜测彭胜男所谓投资的真正目的肯定不是在赚钱上,她的真正目的应该是通过这种投资的方式,与“西城”,更准确的说,是与傅小浓或是张一明更进一步的拉近关系。换句话说,她投资要的不是回报,而是一种表态,一种立场,这其中可能与她们这些人的家世背景有关系。 “目前西城还处在起步阶段,将来会怎么样谁都顺不准,”想了想,楚振邦试探着问道,“不过我考虑即便是情况再不好,也不太可能把你的嫁妆赔进去。说吧,你打算投多少?” “这些行不行?”彭胜男一脸神秘的伸出一根手指头,在楚振邦的面前晃了晃。 楚振邦看着她这根手指头,说实话,和楚振邦接触到过的绝大多数女人相比,彭胜男的手型都应该算是很出众的,指骨匀称细长,手上肉不多,显得很骨感。遗憾的是,她手上的皮肤保养不好,食指指肚的关节处覆了厚厚的一层老茧,都微微有些发黄了。 想想看,其实这也很正常,楚振邦相信她手上的茧子应该是长期摸枪留下的。 “一千万?”注意力从她的手上移开,楚振邦笑眯眯的猜测道。 彭胜男素白的脸上微微一红,原本竖的笔直的手指头弯出一个气馁的弧度。 “一百万?”楚振邦忍住笑,又猜了一个数字。 “哼,我看出来了,你是故意的。”彭胜男狠狠的剜他一眼,理直气壮的说道,“你不用猜了,我最多给你投十万,就这笔钱还是我从姑姑那儿借来的,你给句话,收不收吧。” “收,”楚振邦呵呵笑了两声,紧接着面容一肃,说道,“不过十万的投资,我只能给你纯盈利千分之三的分红比率。” “哦?什么意思?”彭胜男对这些东西没有什么把握,她困惑的问道。 “振邦的意思是,今后每年西城纯盈利有一个一千块,你可以拿到三块钱的分红。”傅淑丽在旁边解释道,“实际上,就等同于给了千分之三的非流通股股权。” “这么少?”彭胜男扁扁嘴,随口说了一句,紧接着又将手一摆,很是慷慨的说道,“算啦,千分之三就千分之三吧,我不跟你计较。” 话说完,她就从军装口袋里掏出一张存折,丢到楚振邦的面前,说道:“钱都在折上存着,密码六个一。” 楚振邦看看她扔到面前的存折,心道这女人真的不会做生意,连个协议什么的都不签,直接就给钱了,她倒是不怕自己骗她。 存折拿过来,转手递给傅淑丽,楚振邦说道:“钱你收着,回头记得草拟一份协议出来。” “协议就不用了,签来签去的麻烦,”彭胜男摆摆手,大大咧咧的说道,“你自己心里有个底就成。” “你就不怕我将来不认账?”楚振邦笑道。 “我怕你不认账?”彭胜男瞪着眼,做了个开枪的手势,说道,“你要不认账我就毙了你,然后再去找小浓的麻烦。” 楚振邦当然知道她是在开玩笑,但这种事情还真是儿戏不得,如果没有个书面的备案,将来“西城”在上市、审计等诸多方面都会遇上麻烦。 “还是签一个协议吧,”笑了笑,楚振邦说道,“免得将来有什么说不清楚。” “随你喽,”彭胜男耸耸肩,不以为然的说道。 说实话,十万人民币的投资对如今的“西城时尚”来说,还真是算不上什么,楚振邦给出每年纯盈利千分之三的分红,已经算是超规格了。彭胜男如今还对这千分之三看不上眼,但用不了多久,她就会知道这盈利一千块才回报三块的分红将是多么惊人的一笔巨款了。 从**顺出来,一行人直接回了国际饭店,傅淑丽就在酒店的房间里给彭胜男起草了一份协议,双方各自签字,傅淑丽又在两份协议上用了“西城时尚”的公章。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过程,彭胜男便成了“西城时尚”自安东持巨资入股以来的第三个股东,尽管她手中的股份少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而对楚振邦来说,彭胜男的入股,也意味着“西城”的进一步发展,这种发展不是资金和规模上的,而是社交、人际关系上的扩大。他相信,今后随着“西城”的发展,类似的入股、合作还会有很多,这是一个大型企业集团在其发展过程中都回避不了的。这是一个好现象,是实业健康发展的一种表现。 整个下午,楚振邦几个人都留在酒店里休息,天色暗下来的时候,彭胜男准时回来,送他们一行三人去机场。 航班夜里九点准时升空,飞抵北京的时候已经快十二点了,这还是傅淑丽第一次乘坐飞机,在飞机上的时候就觉得有些不适应,主要是耳朵疼,还有些恐高的心理作用,下了飞机的时候脸色还煞白一片, 楚振邦挽着她从机场里出来,才走出通道就看到接机的人群中竖着一块醒目的大牌子,上面写着“楚振邦”的字样,顺着牌子往下看,却是张一明和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 “老板这里,这里!”张一明也在人群中看到楚振邦一行人,他踮着脚尖大声招呼道。 楚振邦朝他挥挥手,笑容满面的迎了过去。 “你们总算是来了,我可是提前一个小时就来这儿等着了,”双方汇合到一起的时候,张一明笑道。 “不是说过不让你来接了嘛,”楚振邦握着他的手,说道,“虽然没来过北京,可我们还不至于在这里迷路吧。” “迷路当然不至于,不过我怕你们订不到酒店,”张一明又跟傅淑丽握握手,看到詹国兴的时候,愣了一下,问道,“这是……” “詹国兴,我临时找的司机兼保镖,”楚振邦笑道,“怎么样,是不是很有型?” “嗯,比我强点,有限,”张一明上下打量詹国兴两眼,一本正经的说了一句,见詹国兴没有半点发笑的意思,还是那么一张冷脸,顿时大感没趣。 幸好楚振邦了解詹国兴的脾气,他转开话题,看着跟张一明一块的汉子笑道:“这位是……” “乔升志,”汉子主动上前,掏了一张名片递给楚振邦,同时自我介绍道,“香港大公律师事务所非讼律师,欢迎楚先生来北京。” “哦?”楚振邦接过名片看了一眼,只觉得名片做得很精致,上面的内容却很简单,只有香港大公律师事务所的名字、地址、联系方式之类的东西,剩下的就是乔升志的名字和职务“高级顾问”。 高级顾问这个名头,应该是乔升志在律师事务所内部的职务,而他所说的非讼律师,楚振邦也知道,这是律师上的分类,非讼律师就是不负责打官司的那种,这类律师没有律师执照,但要做好就必须有拿得出手的成绩。与非讼律师相对的,自然就是诉讼律师了,电影电视中那些在法庭上诉讼辩护的,就是诉讼律师。 楚振邦不知道张一明跟乔升志之间是什么关系,因此在看名片之余,朝张一明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乔先生一直都对咱们‘西城’的事情很关注,”张一明领回了他的意思,笑道,“这次听说你们要来北京,说什么都缠着我让我帮忙介绍。呵呵,说起来自从大上周亚运会开幕以来,北京大大小小的酒店宾馆几乎都客满,乔先生还专门将他们在北京饭店订下的两套房间让了出来,作为你们在北京的落脚点。” 张一明这么一说,楚振邦就明白了,这世上就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乔升志作为一家香港律师事务所的高级顾问,他当然不会将订好的酒店房间平白无故的让出来。楚振邦估摸着,乔升志肯定是希望能让大公律师事务所成为“西城时尚”今后的法律关联事务所,也就是“西城时尚”的法律顾问、诉讼律师之类的都用大公的人。 一家大型的企业集团总是免不了要牵涉到一些法律交涉,因此像法律顾问这一类的人是必须有的,大部分企业集团都会有自己的法律部门,而这些部门中的人大部分都是从某个律师事务所雇佣的。 如果一家律师事务所能够同大型的跨国企业集团订立法律咨询服务合同,不仅意味着律师事务所能有大笔的盈利,同时还能吸引到更多有实力的律师加入,这对于一家律师事务所来说是至关重要的。 当然,类似那些已经发展成规模的企业集团,本身的法律服务方是很少更换的,因此,一些寻求发展的律师事务所会紧盯着那些有前途、发展前景可观的企业,一旦有机会就会迅速扑上去。乔升志是大公律师事务所的高级顾问,而高级顾问这个职务,估计就负责寻找企业目标的工作。 “其实我们大公一直在寻求与‘西城’接触的机会,”打了个请的手势,乔升志笑道,“我也是偶然的机会里才结实张一明先生的。当初听说‘西城’的设计遭到某国际品牌的侵权,我们大公旗下的何润丰大状、何秦姝玉大状就专门抽掉了全事务所二十多名资深律师,组织了一个团队,准备接下这一项维权代理诉讼。只是很可惜,当时我们的消息比较闭塞,没有可以联系到楚先生的渠道,这个机会便错过了。” 所谓“大状”是粤语里对律师的称呼,不过也不是任何一个律师都能用“大状”来称呼的,一般被称为“大状”的,都是在司法界有一定名气的资深律师。 别说,何润丰、何秦姝玉这两个人的名字,楚振邦还真听说过,前世的时候,他就曾经与这两位有过接触,也知道他们在港澳台地区,包括新加坡的司法界,都是很有名气的。这两个人是一对夫妻,其中何润丰过去是做检控的,也就是专门为官方起诉犯人的,香港著名贼王叶继欢就是他做检控官的时候送进监狱的。 “乔先生太客气了,”楚振邦与乔升志并肩步出机场大厅,笑道,“其实西城从未想过就设计侵权一事向versace提起司法诉讼,一方面是我们相信versace有能力处理好这一起纠纷,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西城刚刚起步,资金上承受不起这种规模的司法诉讼。呵呵,虽然没有使用法律的手段,现在这样的结果也算不错,versace早些时候已经同我们达成了协议,他们的公开声明应该已经出来了吧?” 乔升志点点头,之后有几秒钟的沉默,估计是在思量楚振邦这番话里有什么用意,随后,他说道:“其实当初即便是没有律师费,我们大公也会接这个官司的。就像何秦姝玉大状所说的,内地也好,香港也罢,乃至将整个港澳台全部算在内,至今也没有一个可以追的上国际潮流的时尚品牌。而西城虽然才刚刚出现,但已经在设计上显现出了它的过人之处,大公乐见一个国人的品牌在国际上享有一席之地,为此,将来一段时间,西城若有什么法律问题需要咨询,大公可以不收取任何费用。” 乔升志对楚振邦那番话的把握很到位,“西城时尚”需要一个类似大公这样有实力的法律关联方提供法律咨询、诉讼服务,这一点楚振邦心里很清楚。但问题是,西城目前还没有那么多的资金投入到这里面来,所以代理费的问题就重要了。 而通过一个比较隐晦的回答,乔升志也给出了大公的价码:他们可以在一定时期内不收取任何费用,白给西城干,至于这个“一段时期”是多久,那就要在正式的谈判中去讨论、协商了。 第七十八章 一道灵光 前来机场接机的车辆也是乔升志给安排的,两辆黑色的皇冠。跟车的司机却只有一位,在头一辆车上,而楚振邦上的第二辆车,却是张一明充当了司机的角色。 这年头首都机场高速公路还没有修建,通行的还是后来的机场辅路,开车的时候,楚振邦与傅淑丽并肩坐在后座上,前面副驾驶座上就是乔升志。 车开动起来之后,张一明一边开车,一边跟楚振邦汇报这段时间他在北京的具体工作。 通过一定的关系,张一明这些天在崇文区的劳动力市场弄了个招聘台,开始挂出“西城时尚”的招牌招录员工。招聘持续了两天了,前来应聘的人倒是不少,但其中绝大部分都是没什么工作经验的年轻人,至于有轻纺类企业管理经验的应聘者更是几乎没有。 这一点上,楚振邦之前也有一些思想准备,这年月国内的国有轻纺企业效益还是不错的,在国有企业工作手里端得就是铁饭碗,又有几个这样的人愿意砸烂了铁饭碗到一家刚刚成立起来的合资企业中就任? 楚振邦的意思,是这些事不要太急,慢慢来,相信等上一段时间,当“西城时尚”有了真正具备说服力的业绩之后,自然会有一些有识之士前来加盟的。 车到五元桥,夜色中的北京开始变得多彩,尽管这年月的北京城还没法跟后世相比,但那种大都会的态势已经露出苗头了。 傅淑丽之前去过的最大城市就是哈市,北京她还是第一次来,车窗外街道两侧闪烁的炫彩霓虹,令她有了一种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感觉,两只眼睛似乎都不够用了。 “北京这些年的变化很大,”趁着楚振邦与张一明交谈的告一段落,乔升志回头笑道,“说真的,几乎是一年一个大变样。不过内地的改革开放毕竟才十年多一点儿,北京要想发展成为国际化的大都市,估计还需要一定的时间。” 他这番话看似是在尽地主之谊,为原来的客人介绍北京的情况,但问题是,乔升志本人都不是北京人,由他来做这番介绍显然不太合适。 楚振邦不知道他的用意,只是笑着点了点头,表示认同他的观点。 “不知道楚先生有没有去过香港,”乔升志继续说道,“如果未曾去过的话,我希望能有幸邀请你去香港一游,我相信你能在香港看到更加开放的社会、更加自由的商业环境,和更加充足的人才储备。就像刚才一明所说的,西城在北京的招聘并不顺利,其中的原因虽然多方面的,但究其根本,还是与内地的发展程度有密切的关联。若是在香港,西城若是需要高端人才,并不需要利用这种笨拙的招聘方式,你们只需要找到一家猎头公司就足够了。” 说到这儿,他呵呵一笑,转口说道:“如果出现有这方面意向的话,我倒是可以帮一些忙,在香港,我有一些猎头公司的关系,只要你将西城现在所需要的人才开了一个清单,相信会有很多猎头公司愿意接下这单生意的。” “猎头公司是什么?”傅淑丽没有接触过这方面的东西,忍不住好奇的问了一句。 楚振邦拍拍她的腿,替她解释了一下猎头公司的概念,紧接着便不无遗憾的说道:“这一点我也考虑过,但就像我刚才所说的,西城目前的资金很紧张,作为一家非公企业,我们在国内又不容易得到来自政府的贷款项目,所以在一段时间内,还只能节衣缩食,过紧巴巴的日子。对那些猎头公司能够看得上的高端人才,我们恐怕聘用不起。再有,西城立足内地,短期内还没有迁往香港的打算,那些家在香港的高端人才,恐怕不会为了一份工作就迁来内地吧。” “这样啊,啧,这还真是一件麻烦事。”乔升志嘴里啧的叹了一声,伸手揉动着眉头,似乎是在为西城的事烦恼一样。 楚振邦笑笑,他知道乔升志刚才那番话的真正含义是什么,说到底,他那番话是建议“西城”转到香港去发展,并用一种很隐晦的说法,探问楚振邦的意思。而楚振邦那番同样隐晦的说法,等于是婉拒了他的邀请。 “算啦,这些问题我相信楚先生总会找到办法解决的,”揉了一会儿眉头,乔升志将话题一转,问道,“毕竟目前的西城虽然还很弱小,但已经显现出了蓬勃发展的迹象,对于那些希望干出一番事业的人来说,这个时候选择西城应该是一个很有前瞻性的决定。不过话说回来,我倒是很希望了解一下,西城的下一步打算怎么走?是趁着眼下这个机会,正式进军高级服装定制的领域呢,还是将更多的经历转到经营上,走厚积薄发的路子?哦,这只是我个人的好奇,若是关系到西城的发展战略问题,楚先生可以不用回答。” “呵呵,乔先生言重了,西城目前还谈不上一个发展战略的问题,”楚振邦笑道,“如果硬要说有的话,也只是有一个短期内的发展计划。” “愿闻其详,”乔升志整个人都从前座上侧了过来,看得出来,他对这个问题真的很关心。 其实这也是很正常的,毕竟他所代表的是香港大公律师事务所,经过了今晚的短暂接触,今后几天,大公很可能就要同西城正是协商法律事务代理的问题了,如果这份协议达成,那么自今而后,大公与西城就成了利益攸关的两方,所以,乔升志很有必要了解一下楚振邦今后的打算。 楚振邦也有与大公合作的意向,所以他对乔升志也没有太多的隐瞒。 “我认为对于西城来说,厚积薄发的经营与正式进军高级服装定制领域这两点之间,并不存在任何矛盾。”楚振邦沉默了一会儿,整理了一番思路,说道,“按照西城目前确定的思路,我们今后将着眼于两点。” 乔升志紧紧盯着他,似乎想要记住他所说的每一句话。 “第一,在品牌树立方面,西城主要瞄准高端市场,我们计划拿出几款精心的设计,撬开年后3月份在意大利米兰召开的秋冬季时装周大门,以此确立西城这个品牌在国际时装界的初步地位。”楚振邦说道,“第二点就是在企业经营上,西城不打算在低端市场投入太多精力,而高端市场的盈利又存在一个过渡期,因此,为了让西城在最短时间内实现盈利增长的良性循环,我们将在最近一段时间推出一款时尚的新产品。” 乔升志当然能明白楚振邦的意思,他这番话就是说,“西城时尚”在未来的一段时间内,不会利用其最为优势的设计获取盈利,相反,为了打响品牌的知名度,“西城时尚”甚至还需要继续在这方面投入大量资金。 从某种程度上说,乔升志认为楚振邦这样的决策是很明智的,他是真正的将“西城”当做一个品牌来运营的,而不是仅仅当做是赚钱的机器。既然“西城”在高端领域要走精品路线,那么其后续发展就必须持续投入资金,以期在高端市场占据一席之地后,再向盈利额度更大的中高端市场蔓延。 乔升志真正感兴趣的,是楚振邦所说的“时尚新产品”。什么叫做良性循环?顾名思义,就是“西城”在高端领域持续增加投入却缺少盈利的情况下,这个“时尚新产品”中所获得的盈利,能够弥补“西城”的投资缺额。 拓展一个新品牌的影响力不是很容易的一件事,就像楚振邦刚才所说的,他准备拿出几款设计,参加年后三月份的米兰秋冬季时装周,别的不说,单单是参加这么一个时装周,西城就需要拿出一大笔钱来烧。除此之外,作为参展的配合工作,“西城”还需要做一系列的广告,这其中需要的资金量更大。 乔升志很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新产品能给楚振邦这么大的信心。 “时尚新产品?”尽管心里清楚这个问题不太可能得到答复,乔升志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很遗憾乔先生,这个问题我就不能答复你了,因为这是西城的商业秘密,”楚振邦笑道,“你要想了解的话,只能先同西城签订保密协议。” 乔升志心头一动,脸上却只是歉意的一笑,说道:“呵呵,抱歉,是我冒失了。” 在说出这番话的时候,乔升志心里想的是必须尽快同香港那边取得联系,他已经成功与西城的当家人取得了默契,大公与西城的合作可以谈,而且必须尽快谈。 车到北京饭店,一行人下了车,乔升志领着楚振邦径直进了东楼,他之前订下的两套房间就在东楼12层。 今天晚上的这一番接触,乔升志可谓是收获甚丰,其实当初愿意倒贴百万港币代理西城那桩设计侵权诉讼的律师事务所,就是大公律师事务所。乔升志滞留北京这么久,就是为了跟西城的当家人当面洽谈一次,看看两家有没有合作的机会。 在车上,楚振邦说签订保密协议的那一句笑谈,实际上就是给乔升志的一个明确暗示――西城与大公可以有更进一步的合作关系,在签订了保密协议的基础上,大公甚至能了解西城核心的商业秘密。 得了楚振邦的这个暗示,乔升志都有些迫不及待的要和香港事务所那边取得联系了,因此,送楚振邦他们到了客房,又简单的聊了两句,他便起身告辞。 “楚先生,明天你有什么安排吗?”简单的客气了两句,乔升志在出门之前问道。 “哦,暂时没有,”楚振邦送他到门口,笑道,“其实这次来北京只是为了同一明汇合,过两天我们就要前往深圳,去联系一笔生意。” 乔升志一笑,说道,“我想明天中午在‘五人百姓’餐厅请你吃顿饭,不知道你方不方便。” “能改到晚上吗?”楚振邦回头看看傅淑丽,有点为难的说道,“我想明天上午出去四处转转。” “晚上?”乔升志歉意的说道,“是这样的楚先生,明天的午宴我夫人也会参加,她很喜欢西城推出的几款设计,因此一直以来都想见见你这位设计师。之前我们也没想到你会在这个时候来北京,所以她前两天就订下了去厦门的机票――明天下午,她就要飞厦门了,我想,错过了这个机会对她来说定然是个遗憾。” 乔升志给出的这个理由令楚振邦无法拒绝,其实楚振邦明天也没什么事,他就想带着傅淑丽四处转转,过一下短暂的二人生活。 “尊夫人太客气了,”面对人家的诚意,楚振邦没办法再拒绝,他笑道,“那好吧,就明天中午。” “谢谢,我想安娜听到这个消息一定会很开心的,”乔升志道了谢,退出房门的时候又道了晚安,这才施施然朝走廊另一头走去。 目送乔升志的身影消失在走廊拐角,楚振邦回到客房,用力的抻个懒腰,对跟在身侧的张一明说道:“这个乔升志倒是很有意思的一个人,他夫人叫安娜?是厦门人吗?” “当然不是,”张一明解释道,“他夫人是广州人,不过乔升志有个妹妹在厦门大学上学。听说他夫人和他妹妹的关系一直很不好,过两天不是国庆节放假嘛,乔升志的夫人想顺路接着小姑到娘家去住几天,算是联络感情吧。” “哦?”楚振邦的脑子里瞬间闪过一道灵光,广州,厦门,厦门,广州?前世的记忆中,这一年里,似乎有个什么事跟这两个地方有关。 这道灵光来的突兀,消失的飘忽,等到楚振邦想要去抓住它的时候,它已经再次藏入了脑海深处。 仔细想想,楚振邦前世的这个时候才刚到广州,正准备着去深圳打拼呢,当时有什么事给了他深刻的印象,让他到现在还能牵挂着呢? 第七十九章 噩梦 嗡嗡的轰鸣声中,一架通体雪白的客机划破长空,出现在眼前,它在停满了客机的机场跑道上滑行了数百米,在经过了一段距离的减速之后,突然转向,就像发了疯一样,偏出机场跑道,向南边的停机坪撞了过去。同时,客机的滑行速度也猛然提升,似乎想要重新拉升起来。 当前轮拉起,机首昂起的时候,客机已然冲进了停靠着几架飞机的停机坪,百十米的距离,已经不足以担负客机起飞前的缓冲了。 等候在机场上的无数人惊恐的掩住了嘴巴,就在还没有人来得及发出惊呼的时候,一团火光冲天而起,紧接着便是震耳欲聋的撞击声、爆炸声响成一片。 “啊!” 一声从胸腔里发出的压抑惊呼声中,楚振邦冷汗淋漓的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怎么啦?做噩梦啦?” 睡在一边的傅淑丽也被惊醒,她翻身坐起来,轻轻地抚摸一下楚振邦沾湿的额头,轻声道。 大睁着眼睛,楚振邦连连喘粗气。梦中的一切都是他前世亲眼所见,那是他去往广州的第一天,当时他就在一架从北京飞抵广州白云机场的客机上,在不到二百米的距离上,亲眼目睹了这一场堪称灾难的悲剧。 事后他才知道,那架撞入停机坪的客机是从厦门飞往广州的8310号航班,它在起飞后造人劫持,原本是要飞往台湾的,但因为燃料不足才不得已在白云机场降落。就是这一起空难,毁了国内三家航空公司的三架客机,近一百三十人死亡,五十余人受伤。是当时国内规模最大、损失最为惨重的一起劫机空难,震动全国。 1990年国庆的第二天,这个日子楚振邦记得很清楚,相信任何人碰到这种事,都是不可能轻易忘记的。 卧室里的光线还有些昏暗,窗口处,窗帘外显现出些微的光影,想必外面的天色应该说已经萌萌亮了。 “我没事,”强自一笑,楚振邦从床上坐起来,顺手拿过一只烟叼在嘴里。 “梦到什么了,怕成这个样子?”傅淑丽抢过打火机,把他把烟点上,同时好奇的追问道。 “没什么,”楚振邦看她一眼,编了个瞎话说道,“就是梦见要跟你结婚了,我爸我妈他们闹到了婚宴上,还说是要登报跟我断绝关系。” “去,无缘无故的做这种梦干什么,”傅淑丽脸上的笑容一僵,紧接着又感觉一阵儿心暖。人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身边这个男人既然梦到了这些,想必他是心有所想的,而且为了这个,他的心理承受了很大的压力。 其实她哪知道,楚振邦的梦跟他嘴里所说的这些半点关系都没有。 “其实吧,我是这么想的,”歪着身子靠近楚振邦怀里,头枕在他的胸口上,傅淑丽幽幽的叹息一声,说道,“自打有了一次失败的婚姻之后,我就没想过再结婚的事情了。咱们现在这样的关系不是挺好的吗?你情我愿,谁也不会成为谁的累赘负担,要是有一天你厌烦我了,或者是我厌烦你了,咱们都可以好聚好散。” “我担心委屈了你,”楚振邦暗道惭愧,嘴里却顺着她的语气说道,“还有,咱们……做这种事这么频繁,将来要是有了孩子怎么办?” “我可没觉得委屈,”傅淑丽竖着一根手指,在他胸口上有一下没一下的勾画着,说道,“至于孩子,要是有了我就把他生下来。我又不是家庭主妇,有能力养活自己的孩子。” “你就不怕将来孩子跟你要爸爸?”楚振邦叹口气说道。 “想那么远的事情干什么?”傅淑丽翻翻白眼,嗔怪一声道,显然,这样的问题她不愿意去考虑。 楚振邦抚摸着她光洁的肩头,没有再说什么,思绪重新回到了记忆中的那一场空难上。 重活一次就是做人最大的优势,但这种先知先觉的本事,并不意味能毫无遮掩的显现出来。就像在这场空难上,楚振邦不希望它再次发生,可又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按照前世的记忆,官方在事后公布的消息,是一个叫姜小峰的在逃犯劫持了飞机,以随身携带的**相威胁,想要劫持飞机前往台湾。 楚振邦不知道这个消息究竟可不可信,当然,他就算是知道,也不可能以此通知警方,说是某某航班上有人要劫机,那只会有三种可能:让人家拿他当成疯子;将他当做劫机者的共犯;把他关进某所实验室切片做实验。 这三种结果楚振邦都不希望出现,所以他现在很迷茫,想不出自己应该做些什么来才能挽回这一场悲剧。 “怎么,还在想那些无聊的事?”傅淑丽以为楚振邦还在为两位尚不存在的孩子操心,忍不住在他两腿间掏了一把,取笑道,“要不这样,我托人弄些那种套子,下次上床的时候你戴上?” 楚振邦失笑一声,拍开她作怪的小手,翻身从床上跳起来,说道:“说什么疯话了你,赶紧起来吧,趁着时间还早,我带你出去四处转转。” “着什么急啊,”傅淑丽抻了个懒腰,光着身子打了个滚,浑圆的屁股高高翘着,赖在床上不肯起来,“反正下午明天的还有的是时间。” “下午没时间了,”几乎是在一瞬间,楚振邦的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一个临时的决定脱口而出,“一会儿我让一明去订票,下午我和国兴飞厦门。” “飞厦门?为什么?”傅淑丽愕然道,之前楚振邦作出的行程安排可不是这样的,他们应该在北京停留两天,拿到张一明交上来的应聘人员名单,再直接飞广州,从那里转程前往深圳。厦门,厦门根本就不在他们事先确定的行程之列。最重要的是,楚振邦说的是他和詹国兴飞厦门,显然是没打算与她同行。 “有点私事要处理,投资上的,你别问太多。”楚振邦含糊其辞的说了一句。 傅淑丽没有多想,“西城”的事她知道有很多自己不了解的秘密,尤其是在投资上。比如说,之前“西城”在发展上的最大瓶颈就是资金匮乏,可短短几天内,楚振邦构想中的“西城时尚”就得到了一笔来自海外的投资,由此,“西城”从一个豆腐块大小的民营企业摇身一变,变成了享受诸多政策优惠的中外合资企业,而作为“西城时尚”的公关部门负责人,她傅淑丽却始终没见到过一个外资方代表。 给了投资却不在公司安排常驻代表,这明显就是一桩不合理的事,可偏偏相应的手续都办理的很轻松,从省会哈市到白岭,工商、税务、质检和银行,每一个衙门口“西城”都过得很轻松,感觉就好像有什么人提前都给打了招呼。如果不是深知楚振邦的背景,傅淑丽甚至要怀疑他有一个做省委书记的老子了。 不过傅淑丽也很精明,心里有这方面的疑问她也藏着,从来没有表露过,她觉得是个人就属于他自己的秘密,哪怕两人之间的关系再亲密,多留一些属于自己的私密空间也不是什么坏事。 “你和詹国兴去厦门,那我怎么办?”从床上坐起来,傅淑丽拿过内衣在面前摆弄着,问道。 “你留在这儿等一明的招聘资料,后天再去广州,咱们在那儿汇合。”楚振邦强自笑了笑,说道。 既不愿意前世的悲剧重演,又没办法对即将发生的惨剧作出警告,无奈之下的楚振邦决定以身犯险,亲自登上那架被劫持的厦门航空客机。在心里,他觉得自己不会有什么危险,根据前世有关部门事后发布的通告,姜小峰是一个人作案,而且他的罪行不是凶案,而是盗窃,其身上所捆缚的**也是假的。 如果相关部门在事后给出的通告是真的,新闻上也没有做任何的隐瞒,楚振邦相信自己能对付得了那个姜小峰,即便他不行,也还有一个詹国兴呢。 当然,他的心里还是有些顾虑,那就是当年事后给出的那些公告有作伪的内容存在,姜小峰不是一个人,或者说他身上的**是真的,那在他登上飞机的同时,真正的危险也就降临了,为此,他没有带上傅淑丽。他可以让詹国兴跟着上飞机,因为詹国兴本身就是国安,制止这种灾难性的事件是他的职责,但傅淑丽不行,作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她应该远离这样的危险。 在饭店吃了早餐,八点半钟张一明来的时候,楚振邦便跟他提了这件事,尽管不清楚他为什么临时做出这样的决定,张一明还是动用关系,为他订了两张下午去往厦门的机票,与乔升志的夫人安娜是同一趟班机。 中午的时候,如约去了乔升志订下的午宴,第一次见到乔升志的夫人安娜,楚振邦便明白乔升志的妹妹为什么跟她的嫂子关系不睦了。 乔升志的面相虽然年轻,但他怎么说也是三十四五岁的人了,而他的夫人安娜,却是个面相未开的小姑娘,看样子最多也就是二十出头的样子。听乔升志说,他妹妹在厦门大学就读,按年龄算,估计应该也有二十三四岁了,如此折算下来,做嫂子的要比妹妹还小几岁呢。这样的嫂子怎么可能跟小姑关系和睦? 不过这种事终归是人家乔升志的家事,楚振邦不好多说什么,更何况人家小两口的关系看上去很不错,安娜虽然年纪小,但却很识大体,举手投足间也颇有几分大家闺秀的风范。如果硬要说有什么人不满意的地方,就是这她说话的时候总是中洋参半,简单的一句话,中间没准就会蹦出几个英文单词来。其实楚振邦也知道这是人家香港人说话的习惯,可他听着就是觉得别扭。 再有一点,安娜很有几分追星族的品性,只是她追的不是什么港台明星,而是真正的国际大腕,像什么古奇的设计师,科氏工业的两位大家人大卫科赫与查尔斯科赫等等,总之,都是一些在国际上很有名气的人物。 对楚振邦,安娜倒是谈不上崇拜,她真正崇拜的是“西城”,是来自于“西城”的时装设计,用她的话说,一直以来在香港听到的都是中国人模仿、盗版西方国家的设计,侵犯人家的知识产权,如今总算是有了外国人侵犯中国人知识产权的时候,就凭这一点,“西城”这个品牌就值得人们关注。 当听说楚振邦也准备乘坐今天下午的飞机前往厦门的时候,安娜显得很高兴,她一再腔调自己虽然不是厦门人,但却是个厦门通,如果有需要的话,她可以为楚振邦充当导游,领着他们在厦门好好的玩上几天。 她的这个提议被楚振邦拒绝了,原因是他到了厦门的第二天就要转飞广州,根本没有时间在厦门停留。 对此,安娜也只能表示几分遗憾,还叮嘱楚振邦到了广州一定要多住些日子,给她一个尽尽地主之谊的机会。对此楚振邦倒是没有拒绝,只是说会有机会的。 张一明这个北京的地头蛇不负所托,只用了半个上午的时间就搞定了机票的事,两张机票都是头等舱,下午的航班,当天晚上就能抵达厦门。至于说从厦门飞广州的机票,张一明也联系了熟人,叮嘱楚振邦到了厦门之后,可以住到省招,那边自然有人会将机票给他送到手里。 由于担心坐不上那趟8310,楚振邦还专门叮嘱了张一明一句,没想到得到的结果竟然是当天厦门航空只有这一趟班机是去往广州的,他不想坐都不行。 相比起重生以来所遭遇到得一切,这次楚振邦作出的决定显然是最为凶险的,不用细想,他也知道自己的这个决定很不理智,甚至违背了人趋利避害的天性。但冒险也好,不理智也罢,他都不会自己的决定后悔,做人总是要有点坚持的,他不想在自己重生而来的新生中留下一个因漠视而存留的遗憾。 (还有一章,补上昨天的。) 第八十章 劫机 机身的剧烈颠簸令楚振邦有点头脑晕眩的感觉,厚重而结实的圆窗电闪雷鸣,浓黑的云雾就像是从眼前升起的烟尘,总能让人联想到西游记里妖精们即将出场时的画面。 几分钟前,扩音喇叭里已经做了通告,说是本次航班遭遇到了一团低气压气流,飞机可能会有些颠簸,还让机上的乘客不要惊慌。要说前世楚振邦乘坐飞机的时候,也遇到机会这种事情,每次空乘人员在扩音喇叭里说的似乎都是这些话,但每次他都会有一种惊慌失措的感觉。 这是在飞机上,是在数千米甚至是上万米的高空,一旦飞机失事,从天上掉下去,落到地上都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可不像从床头掉到床下那么简单。 眼前这趟航班就是从厦门飞往广州的8310号航班,隶属于厦门航空公司。楚振邦昨天夜里同詹国兴乘飞机抵达厦门,就在省招补睡了不到六个小时,就登上了这一趟航班。詹国兴不明白他为什么跑来厦门一趟,但也没有多问,毕竟他在楚振邦身边的工作不是问东问西。 飞机从厦门起飞,到现在才半个小时的时间,就遇上了一低压气团,颠簸中,飞机上时不时传来乘客尖叫的声音,给人一种恐怖紧张的感觉。 楚振邦和詹国兴是在头等舱,类似8310号航班这样的737客机,头等舱的座位排布是一排四座,都是宽大的沙发椅,如果有需要的话,座椅靠背还可以放平,像是一张宽大的沙发床。 楚振邦上了飞机之后就没有闭过眼,一直关注着过道里的情况,他不知道姜小峰长什么样子,也不知道他坐在什么地方,但客机上头等舱前面就是机头了,商务舱和经济舱都在头等舱的后面,有人要想进入驾驶舱,必定要经过头等舱的位置。 詹国兴的座位就在楚振邦的外边,紧挨着过道,自从上了飞机之后,他就一直在闭目养神,如果不是每次空乘经过的时候他都会睁开眼,楚振邦还以为他睡着了呢。 机身的剧烈颠簸持续了将近五分钟,最后就像是过山车到了终点一样,突然就稳定下来,没一会儿,喇叭里就传来空乘温柔甜美的声音,意思是飞机已经穿出了气流,没有任何故障,仍将飞往广州白云机场降落。 楚振邦长长的吁了一口气,浑身绷紧的肌肉瞬间便松弛下来。 走廊前方的尽头处,一位穿着淡紫色无袖马甲、内套白色衬衣的空姐推着小车出来,沿途一面向在座的乘客道歉,一面询问着有没有人需要喝点什么。 这年头出门舍得坐头等舱的人少得可怜,即便是那些公费出行的,也没有哪个单位能报销头等舱的机票,因此整个头等舱里只是零零落落的坐了七八个人。 楚振邦才松开身上的安全带,空姐已经推着小车到了面前。 “对不起两位先生,让你们受惊吓了,”空姐长得很甜,圆圆的小脸上五官都很秀气精致,一笑起来嫩白的脸腮上有两个很深的酒窝。 詹国兴闭着眼睛不说话,楚振邦只得笑了笑,说道:“没关系,这种事情很正常。” 空姐给他回了一个微笑,看看詹国兴之后,说道:“请问您要喝点什么吗?” “一杯水,最好能加两块冰,”楚振邦点头说道。 “那这位先生呢?”空姐摊开手掌,朝詹国兴比划了一下,微笑道。 “他不用,他只喝西北风。”楚振邦玩笑道。相处的这段时间他也看出来了,詹国兴虽然不苟言笑,也从不跟人开玩笑,但要是有人拿他开玩笑,只要不过分,他也不会说什么。 空姐掩口笑了一声,说了一句:“那请您稍等。” 没一会儿,一杯放了冰块的清水递到楚振邦手里,那份冰凉的触感从手心传到大脑,令楚振邦的头脑顿时清醒了许多。 空姐很快又推着车子朝后方的座椅走去,楚振邦心里记挂着姜小峰的事,本能的朝后面看了一眼,等到他再转回头来的时候,却赫然发现詹国兴正瞪着一双眼睛看着他。 “怎么啦?”见他的眼神似乎有点不对头,楚振邦忍不住问道。 “傅小姐是个好女人,”詹国兴看了他将近有两分钟,这才在沉默中哼了一声,说道,“两位苗小姐人也不错。男人是可以花心、贪心,但花也好、贪也罢,总要有个限度。” “哦?”楚振邦一开始还没明白他抽冷子说这么一番话是什么意思,可眼角的余光看到那位空姐的背影,他一下子就明白过来,感情这位老哥以为他对刚才那位空姐有了什么想法。 这个误会楚振邦没法解释,他想了想,说道:“我知道你对我有些看法,这其中有的可能是基于误会,有的可能也不是误会,但我可以明白的跟你说一句,对淑丽她们任何一个人,我都没有用过什么强迫的手段……” “但你用了诱惑的手段,就是资本家惯于玩弄的那一套,”詹国兴又哼了一声,说道。 楚振邦耸耸肩,没有再跟他争辩,他读过马列,也度过进化论,要是讨论起资本论里的东西或是人类社会的进化,詹国兴绝对不会是他的对手。男人和女人的关系其实与动物世界里的雌雄关系没有什么区别,强大的雄性动物总是能拥有更多的雌性动物,而且生物发展层次的水平越高,这种现象就越明显。只是类似的讨论没有任何意义,楚振邦明白自己就算是舌绽莲花,也不可能说服得了詹国兴,相反,说得越多只会让他更加的鄙视自己。 一杯冰水喝完,楚振邦又在座椅上枯坐了一会儿,感觉肚里有些腹胀的感觉,他又去了一趟洗手间,等到再回来,机舱里还没有什么动静。 看看手表,飞机已经运行了将近五十分钟了,总共就是一小时多一点的航程,难道历史上的空难已经因为某个原因而消弭了? 楚振邦倒是希望如此,可在心底里,他总觉得有些不太稳妥。 “国兴,刚才有没有人从这里过去?”想了想,楚振邦坐在自己座位上拍了拍詹国兴的胳膊,问道。 “干什么?”詹国兴有些不耐烦的看了他一眼,还以为他是在问那个笑起来很甜的空姐呢,因此没好气的说道,“没注意。” 楚振邦拿他没办法,只得欠起身子,朝走廊尽头空乘人员的座位处看了一眼。 此时,原本坐着两名空姐的座位上空荡荡的,倒是挂着帘子的门内有人影晃动,时不时的会有两节光洁的小腿从帘子内里晃过去,看起来不像是有什么突发事件的样子。 楚振邦心里松了口气,重新在椅子上坐好,随手扯过一份杂志,无聊的翻看着。可没想到看了还没五分钟,座位前方的扩音喇叭突然传出一个略带几分颤抖的声音,宣布了一个消息――广州白云机场的天气状况恶劣,不适合飞机停靠,为了保障安全,本次航班将临时飞往香港停靠,请机上乘客不用慌乱。 一听到这个消息,楚振邦就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炸开了,全身的血液都因为紧张而沸腾了,一股脑的朝上涌,偏偏整张脸却是煞白煞白的,一丝血色都没有。 在前世的记忆中,这趟航班被劫持之后,因为燃料不足飞不到台湾,也曾经打算前往香港机场停靠加油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劫机者蒋小峰突然改变了主意,死活不同意去往香港了,最后,飞机在广州市上空飞了好几圈,才最后降落到机场,并引发了灾难。 如今,这趟航班又要飞往香港了,楚振邦相信,肯定是在自己刚才去洗手间的工夫,蒋小峰通过头等舱的走廊进入了驾驶舱。 “嗯?”就在楚振邦大惊失色的时候,詹国兴显然也意识到了什么,他皱眉朝窗外看了看,窗外的天气一片晴朗,“奇怪......” “怎么啦?”楚振邦下意识的问了一声,或许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他问这个问题时的声音颤抖的厉害。 詹国兴诧异的看了他一眼,摇摇头,说道:“没什么,我只是奇怪怎么会选择香港做临时停靠地,香港......算啦,可能是情况特殊吧。” 楚振邦知道,香港这年头里还是英国的租借地,那是国外的地盘,而这趟航班是飞国内线的,如果想要到香港停靠,需要办理很多、很复杂的手续。詹国兴是安全局的,他肯定知道一些这方面的情况,因此听到这个消息才会觉得有些奇怪。 “要不要去问一下空乘?”见他起了疑心,楚振邦连忙故作镇定的提议道,他很希望这时候詹国兴能主动过去问一下,只要见到前面的空乘人员,他肯定能发现更多的真相。 “问,问什么?”詹国兴又诧异的看了楚振邦一眼,他觉得自达刚才楚振邦从洗手间回来,似乎就变得有点古怪了。 “你说,哦,这飞机会不会,会不会是被人劫持了?”楚振邦咬咬牙,用猜测的语气说道。 一听他这么说,詹国兴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想笑,他狠狠地瞪过来一眼,说道:“咱们这是在飞机上,不是在摄影棚里拍电影电视剧,你......” 他的话才说到这儿,走廊尽头,刚才那个空姐抱着一摞毯子走了出来,她撩开帘子出来的时候,或许是因为紧张的关系,脚下没有走稳,肩膀一下撞在了门框上,手里的毯子滑落一地。 这一下估计是撞得不轻,空姐紧紧咬着嘴唇,一边蹲下去捡毯子,一边还扭头朝后面看了两眼。楚振邦看了一眼,只觉得空姐这个蹲姿很不雅,她似乎忘记了应该遵守的礼仪,穿着裙子就整个蹲了下去,微微岔开的两腿间严重走光。 “嘶......有点不对劲,”詹国兴很敏感,他从空姐的慌乱中察觉到了什么,口风迅速一转,压低声音说道,“前面发生过争执。” “你怎么知道的?”楚振邦这会反倒冷静下来了,他干咳一声,收回目光问道。 “你看空乘小姐身上的衣服......”詹国兴简单的回答了一句。 楚振邦按照他的提示看了看,果然,这位空姐上身马甲小腹位置的那根装饰性的束带被扯脱了,斜垂在身体一侧。这是个很细微的细节,一般不注意是很难看出来的。束带上隐约可以看到几缕飘着的棉线,这显然不是松脱的,而是在大力的拉扯下被扯断了。 “我刚才去洗手间的时候碰到一个人,”楚振邦趁机编了一个理由,说道,“鬼鬼祟祟的,怀里好像还揣了什么东西......你刚才有没有看到什么人从后面经济舱过来的?” 詹国兴脸色一变,他刚才的确看到一个人从身边过去,直接去了前面的空乘休息室,只是当时没有考虑太多,或者说没想到有人会在飞机上乱来。 在两年前,厦门航空的客机曾经遭到过一次劫持,只是很快就解决掉了,这件事詹国兴知道一些,因此这时候对劫机的可能性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 就在这个时候,前面的空姐已经抱着毯子走了过来,她显然是慌乱到一定程度了,从地上捡起来的毯子没有更换,就直接拿来分派,因而引来了前面两个乘客的不满。 “看来是出问题了,”作为一名空姐,一般情况下显然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詹国兴眉头攒的越来越紧。 楚振邦深以为然的点点头,心道:咱们上的就是一架注定要出问题的客机,老哥你到现在才发现,是不是有点后知后觉了? 被前面乘客抢白了几句的空姐,很快便原路折了回去,等她消失在门帘后的时候,詹国兴站起身,说道:“我去看看,你在这里等我回来,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话说完,他便快速朝空乘休息室的方向走去。 楚振邦直接把他的叮嘱当做了耳边风,这可是在飞机上,一旦出了事大家伙全都要玩完,哪还有什么所谓的安全地方。 第八十一章 束手无策 楚振邦与詹国兴相继起身的时候,那位圆脸的空姐又一次抱着毯子从空乘休息室里出来,看到两人笔直的走过来,她脸上闪过一丝慌乱,疾步上前阻拦道:“两位先生,请问有什么需要吗?” 詹国兴脚下不停,径直朝空乘休息室里闯,只是在经过空姐身边的时候,拿出一本工作证在她面前晃了晃。[] 空姐显然是看清了工作证上的字迹,她一只手掩着小嘴,脸上浮现出激动的表情。原本抱着的那一沓毛毯险些又一次掉到地上,多亏楚振邦眼疾手快,帮她托了一把。 空乘休息室内此刻有六七个人,粗略一看,三男四女,其中一个中年男子头上打着绷带,脸上的血迹还没有擦干净,显得有些恐怖。 看到詹国兴与楚振邦进来,几个人都显得很吃惊,一位带着紫色小围巾的空姐迎上来,对跟在楚振邦身后的空姐问道:“莫岩,这是怎么回事?” 詹国兴不等莫岩开口,便将刚才手里拿着的工作证递给了那个头上打着绷带的中年男子,他从对方的制服就能看出来,这个中年男子应该是这趟航班上的副驾――客机上的驾驶员一共两个,机长和副驾,此刻副驾不仅离开了他的工作岗位,而且还受了伤,不用说,谁都能看出来飞机上发生了意外。 楚振邦对空乘也有一定的了解,他看得出三个男人中除了副驾之外,剩下两个中个头较高、穿着白衬衣黑西裤的那个,应该就是这趟航班上的空少,而另外一个则是安全员,相当于空警的身份。带着小围巾的那位空姐,应该是机组内空姐中身份最高的主任乘务长。因为这趟航班在空中运行的时间只有一个多小时,所以只配备了一个机组,人数不是很多,如果不出所料的话,经济舱和商务舱里应该还有四位空姐没有过来,剩下的人则全都在这里了。 “原来是安全局的同志,你好,你好,”整个机组里的人员给人的感觉就是很慌乱,几个年轻的空姐更是惊慌失措的簇拥在角落里,一个个脸色煞白。幸好副驾经验丰富,表现的还算冷静,他验看了詹国兴的工作证,明显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上前来同詹国兴两人握了握手,说道,“你们来得太及时了……啊,不是,你们能在这趟航班上实在是太好了,现在咱们遇到了麻烦。” 安全局不是公安,但对眼前这些人来说,他们已经顾不上公安和国安有什么区别了,更何况在这个时候,国安似乎比公安更值得信任。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副驾将机上刚刚发生的一切做了个简短的说明。一切就如前世媒体公布的消息一样,几分钟前,一个身材短小的年轻人从经济舱过来,以怀中绑着的**相威胁,迫使机长打开了驾驶舱的舱门。 按照副驾的说法,这个人的精神状况恐怕不太正常,他在驾驶舱内胡言乱语,说什么他受到了迫害,必须逃离大陆前往台湾的桃园机场,否则的话就会拉响怀里的炸弹。整个过程中,这个劫机犯的情绪都显得很激动,副驾只是因为劝他冷静下来,额头上就被他用玻璃杯狠砸了一下,砸的头破血流。随后,这疯子就把他从驾驶舱里赶了出来,换句话说,目前驾驶舱内的飞机驾驶只有机长一个人了。 听了副驾的介绍,詹国兴沉默下来。现在不是考虑他有没有职权插手这件事的时候,而是如何在最短时间内以最安全的手段解决这个麻烦。 劫机者身上有炸弹,这一点无疑是最棘手的,这是在飞机上,哪怕劫机者身上的炸弹只是一根雷管,也能给这架飞在空中的客机带来一场灭顶之灾。再有一点,劫机者目前在驾驶舱,而驾驶舱的房门紧锁,只能从里面打开,换句话说,现在根本没可能在不惊动劫机者的情况下将他制服。 如果说面对面的搏斗,詹国兴一个人就能对付四五个大汉,而且能胜得很轻松,但类似眼前这样的局面,他还是第一次碰到,短时间内根本想不到解决的策略。 “你们都是率属于厦门航空的机组人员,”楚振邦这时候走到过道的对面,背靠着一方壁橱,单手托腮想了想,说道,“按照你们的了解,身上带着**,有机会通过地勤的安检吗?” 几位空乘彼此交换一番眼神,有的摇头,有的点头,很显然,他们自己都达不成统一的看法。 “高崎机场的地面安检程序还是比较规范的,正常情况下,类似易燃易爆的物品,都没办法通过安检,”副驾在沉思一番之后,迟疑着说道,“不过也不能排除劫机者通过特殊手段绕过安检,将爆炸物携带上机的可能性。” “机上乘客的身份登记表在哪儿?”楚振邦点点头,转口又问道,“咱们有必要搞清楚劫机者是什么身份。” “我去拿!”乘务长还比较能克制紧张的情绪,她推开埋头在她怀里抽泣的一个空姐,脚步蹒跚的奔出休息室。 “你想到了什么?”看着乘务长奔出休息室,詹国兴扭头看着楚振邦,疑惑的问道。 “我怀疑劫机者身上的炸弹是假的,”楚振邦皱着眉头说道,“要想把**带过安检并不容易,除非他跟机场地勤有勾连,事先将**藏在飞机上,我想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当然,为了慎重起见,咱们还要先确定劫机者的身份,看看他的人际关系怎么样,是不是有与机场某部门人员建立联系的几乎。” 且不管对楚振邦的观感如何,至少詹国兴觉得他说的这番话是很有道理的,确定疑犯身份,滤清疑犯的社会关系,这也是刑侦人员在办案过程中首先要做好的两件事。 其实事情进展到这一步,楚振邦已经相信前世媒体对于那一场空难的报道还是基本属实的了,因此,他也更愿意相信姜小峰身上携带的**是假的。当然,在如今这个节骨眼上,**是真是假其实已经是次要问题了,主要问题是楚振邦非常清楚,他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如果等到飞机在白云机场降落的时候危机还不能解除,那么灾难将不可避免。 乘务长很快就把乘客登记表取了回来,按照经济舱的空姐提供的信息找到劫机者的座次做了比对,最终得到的结果也同楚振邦前世了解到的信息完全一致。躲进驾驶舱的劫机者就是名叫蒋小峰,湖南人,登记时使用的身份信息主要是介绍信,来自一家全民所有制的商贸公司的介绍信,估计着这份介绍信上的公章也是假的。 一个湖南人在福建的厦门是不太可能有多少人际关系的,更何况劫机的人大多是犯了事的,不是通缉在逃就是有重大嫌疑,这样的人更不太可能绕过安检将爆炸物带上飞机,这是楚振邦给出的推断。 虽然詹国兴认为他的这个推断很有道理,但关键点在于这毕竟只是推断,他要为飞机上一百二十余名乘客的人身安全负责,不敢贸贸然的采取行动。 包括副驾和安全员在内,几个人商议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詹国兴作出安排,不管要做什么,首先都得先把驾驶舱的房门打开,那道门不开,大家在外面说再多都没用。 “驾驶舱的舱门只能从里面打开,”副驾对飞机的情况很了解,不过为了做到不留丝毫遗漏,他还是让一名空姐取来了使用手册,翻到驾驶舱的结构一页上,说道,“不过在特殊的紧急情况下,舱门也能从外部进行拆卸,关键是要将门轴从铰链上摘下来。不过在这个过程中,驾驶舱内的警报器会鸣响,如果机长打开气闭装置,那舱门的铰链就会锁死,拆不下来了。” 楚振邦听到明白,虽然说这年头客机的驾驶舱舱门还不是装甲结构的,但为了防止劫机事件的发生,这道至关重要的防护门定然还是采用了一些特殊的设计。 “我觉得这个蒋小峰不太可能了解驾驶舱舱门的结构,即便是警报响了,如果机长不给他提示,他也不会知道是什么情况,”商议的最后,楚振邦给出了一个办法,他说道,“这样吧,我去和这个蒋小峰交涉,你们趁机拆门,到时候只要能有机会,就想办法冲进去。” “这样太危险了,万一他身上的**是真的怎么办?”副驾不同意这个办法,他摇头说道,“依我看咱们最好还是耐心的等下去,机上的燃料起飞时就不足,目前只能保持着飞到广州,到时候只要飞机降落在白云机场,就什么都好说了。” 从某种角度上说,副驾的提议才是最稳妥的,但问题在于,楚振邦知道飞机降落在白云机场的那一刻,就是灾难发生的时候。 “还是按照副驾的提议办吧,”詹国兴也更倾向于采取稳妥的策略,他想了想,看看楚振邦说道,“事关上百条人命,咱们不能冒险。” 楚振邦感觉很无奈,这件事最大的问题就在于只有他知道飞机降落在白云机场时会发生些什么,别人可没有这种预知未来的能力。且不说他这个时候有没有能力力排众议,就算是有,将来制止了危机的发生,他可能也落不下什么好,说不定还会落个冒失、不计后果的评价。若是制止不了危机,前世所看到的那一幕灾难再次出现,他说不得也要承担一定的责任。 所谓先知先觉,有的时候看来也未必是一件好事。 “如果这个劫机者心理正常,你们的提议可能的确是一个最稳妥的办法,”想了想,楚振邦叹口气,说出了他能想到的最后一个办法,“可你们不要忘了,他的精神状态存在着很大的问题。飞机降落的时候不可能继续采用自驾模式了,而是需要机长手动驾驶,若是到时候他又像打伤副驾这样的暴起伤人,没了机长的驾驶,咱们又该怎么办?” “这种可能性不大吧?”副驾有些不太肯定的说道,“他只是精神状态有些不正常,又不是疯子。” “都这个时候了,我宁可把他当成疯子,”楚振邦不以为然的说道,“现在有没有办法和地面取得联系?如果可以的话,我建议立刻通知机场方面,将停靠在机场内的客机做一下调度,清空场地,以备无患。” 这的确是目前楚振邦能想到的唯一一个办法了,至于说飞机偏出跑道之后,撞不到别的客机,是不是会撞得别的什么东西,现在已经顾不上考虑了。 “乘务长还有一条与地面塔台紧急联系的频率,”副驾迟疑了一会儿,扭头看看一边的乘务长,说道,“只是我们之前已经跟地面站联系过了,说是前往香港降落,这时候再联系白云机场做调度,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尽量争取吧,”詹国兴咬着牙说道,他现在心里有点后悔,当初被派到楚振邦身边的时候,组织上是允许他配枪的,只是被他拒绝了,如今想来,要早知道会碰上这种事,当初就该把枪配上的。 “带我去驾驶舱,我想跟姓蒋的聊几句,”楚振邦说了一句,看到众人看着他的眼神有些迟疑,他又解释道,“我只是想给他做做思想工作,不会刺激他的。” 折合两世,这还是楚振邦第一次乘坐飞机的时候来到驾驶舱门外,跟电视上的情节有些不同,驾驶舱的舱门是铁皮的,上面开了一个小窗口,不过这时候窗口上的小门也关的紧紧地,听不到里面的丝毫动静。 楚振邦和詹国兴在那位叫莫岩的空姐带领下来到驾驶舱门外,在门上敲了许久,里面也没有人回应。詹国兴按照莫岩的指点,按下门上的通话器,对着里面说了几句话,也听不到有人吭声。给人的感觉,就像是驾驶舱里的人都死了一样,这架飞机就是在无人驾驶的情况下,高高的悬挂在上万米的高空。 第八十二章 脱难 听不到驾驶舱里的动静,门外的几个人都有些沉不住气,按照副驾的说法,再有五六分钟飞机就将抵达广州上空,这个时候,飞机应该拉低了,可从目前机身的稳定性来看,机长显然还没有拉低的动作。 会不会是驾驶舱里有了有什么变故?以至于飞机到现在还处在自动驾驶的状态下,副驾也说不好,最后还是詹国兴咬牙下了决定,撬门。 驾驶舱的房门紧锁,副驾拿来使用手册作参考,指示着詹国兴用撬杆将门轴从铰链里翘出来。 楚振邦紧紧盯着房门,心里只把望着驾驶舱里的警报不要响,虽然这是在天上,可满天神明显然没有给他这份面子,詹国兴才刚刚将撬杆顺着紧急启动口塞进去,舱门正上方的一盏红灯就一闪一闪的亮了起来,同时,有些刺耳的“滴……”在耳边响起。 就在这个时候,驾驶舱里终于有了动静,听着像是有人在争吵,声音还不小,只是被警报声遮掩着,听不清楚他们争吵的是什么。 听到争吵声的一瞬间,舱门外的几个人同时松了一口气,不过悬着的心却不敢放下。有人争吵,说明机长还没有发生意外,但下面谁都不知道他会不会将警报拉响的原因告诉劫机者。 幸运的是,过了将近一两分钟的时间,舱门上的小窗并没有开启,想必机长并没有将警报响起的原因告诉劫机者,这对楚振邦他们来说是一个难能可贵的机会。 几个人在外面简单的商议几句,决定由副驾接连不断的叫门,尽可能把动静弄得大一点,以此来麻痹劫机者的警惕性,同时,楚振邦和詹国兴继续撬门,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将舱门松动。 这个策略看起来很有效,副驾颇有几分演戏的天分,他把舱门擂的震天响,时不时的还通过传声器喊两声,而驾驶舱内却始终没有动静,劫机者没有察觉到他们的意图。 驾驶舱的舱门虽然不是整块铁板,但木质却很结实厚重,四角还包着角铁,五根四四方方的门轴从左侧延伸出来,嵌在由齿轮联动的铰链上。 按照使用说明,门轴是通过数个螺箍固定在铰链上的,拆卸起来并不容易,詹国兴和楚振邦将舱门左侧的半扇壁板都拆了下来,才找到铰链的位置。 两人还来不及高兴呢,飞机的机身突然一阵儿剧烈的抖动,楚振邦没提防,身子猛地前扑,一头撞在涂满了机油的铰链上,幸好詹国兴反应迅速,拉了他一把,要不然他的脑袋能直接卡到铰链的缝隙里去。 惊魂未定的坐直身子,楚振邦还没来得及喘口气,机身又是一阵剧烈的颠簸,边上的副驾没有站稳,一屁股坐在他的后背上,险些把他的腰给压断了。 “客机已经转成手动了,”副驾很有经验,他手忙脚乱的站直身子,一手扶着舱门上的把手,说道,“咱们没有多少时间了。” 客机转成手动,下面就是要拉低,按照机场塔台的指示降落了,这段过程说起来似乎很麻烦,实际上也就是几分钟的时间。 詹国兴咬着牙不说话,飞快用手里的扳手去拆卸铰链上的螺母,楚振邦看着他手上的动作,只感觉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现在他也不知道机场调度是不是做出了安排,停机坪上的那些客机是不是做了疏散。几分钟,是生是死就在接下来的这几分钟里,楚振邦自认为重生以来自己已经看破了生死,可事到临到他才发现,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 倒是詹国兴一点都看不出紧张来,他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就是低头拆卸着门轴上的螺丝,两只手连抖都不带抖的。 眼看着下面三根门轴上的螺丝都拆卸了下来,乘务长突然慌慌张张的从外面跑进来,一看到副驾就用颤抖的声音说道:“咱们,咱们已经到了白云机场上空,只是,只是始终都在盘旋,没有降下去,现在乘客们都询问原因,我要怎么答复?” 副驾张张嘴,还没来得及想出一个借口,一个身材高挑的空姐又兴奋的冲进来,涨红着脸喊道:“好啦,好啦,降落啦,降落啦,六号跑道。” 几乎就在空姐欢呼的同时,楚振邦就感觉到一阵明显的失重感,这是飞机起降时特有的感觉,只不过他对这即将到来的降落没有感觉到丝毫的兴奋,反倒是心里越发的紧张。 这时候楚振邦已经顾不上别的了,他紧紧盯着詹国兴拧螺丝的手。第四根门轴上的三个螺丝已经拆掉了两个,剩下一个还连着一点。楚振邦不知道那一根门轴究竟有多结实,也不知道这时候撞过去,能不能把舱门撞开,但不管成与不成,他都需要尝试一下,他已经没有时间等下去了。 不过就是两三分钟的时间,感觉着却像是一个世纪那般的漫长,当机身再一次剧烈颠簸起来的时候,楚振邦牙关紧咬,身子一躬,经过短短两三步的助跑,以右肩为着力点,吭的一声,结结实实的撞在舱门上。 “嘶……” 楚振邦做梦也没想到这舱门竟然如此结实,他一肩膀撞过去,整个人又被弹了回来,踉跄两步之后,一屁股坐在地上。半边身子一瞬间失去了知觉,苏苏麻麻的,就像是得了半身不遂。 嘴里吸了一口凉气,楚振邦挣扎着就想坐起来,同时晃晃发懵的脑袋朝舱门看去。 看清舱门的情况,楚振邦心头忍不住狂喜,厚重的舱门虽然很结实,但毕竟五根门轴被拆掉了三根多,被他吃力一幢,竟然以剩下的一根门轴为中心,侧出一个将近四十度的角来,舱门的右下方出现一个三角状的缺口,足以容纳一个人钻过去。 透过这个缺口朝驾驶舱里看,光线有点刺眼,迎着从机窗透进来的光线,可以看到一个身材魁梧的年轻人,正双手扯着一段绸绳拼命向后拉,嘴里还发狠似的喊道:“拉起来,你快给我拉起来,不然老子宰了你……” 绸绳的中间一段连着驾驶座,有两只胳膊从座椅前面抬起来,在半空中胡乱的抓挠。驾驶舱里只有两个人,不用说,魁梧的年轻人应该就是蒋小峰了,而被勒在座椅内的那个人,应该就是机长了。 蒋小峰勒住机长,那这个时候的飞机谁来驾驶?楚振邦的脑子里嗡的一声,本能的喊了一嗓子:“拉住他,快拉住他……” 其实这时候已经不用他喊了,察觉到情况不对的詹国兴已经第一时间站起身,飞起一脚踹在偏倒的舱门上,只听咔嚓一声,已经半倒的舱门豁然倒下,詹国兴还不等舱门的门板倒下去,便一闪身闯进了驾驶室。 正如副驾所说的那样,蒋小峰的精神状态很不正常,这时候他简直就像是发了疯,对身后发生的一切充耳不闻,只是死命的勒着手里的绸绳,就像那是飞机的操纵杆,拉着它就能把飞机拉升起来一样。 詹国兴两步从后面跨过去,一伸手掐住蒋小峰的脖颈,也没见他怎么用力,蒋小峰就像是一条脱了水的泥鳅一样,软趴趴的躺倒在地上。 “咣当!” 几乎就在蒋小峰倒地的同时,飞机的机身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颠簸,这一场颠簸非常的强烈,坐在地上的楚振邦都被整个颠起来,又重重的摔下去。 而在旁边的副驾也好不到哪去,他一个前扑摔进驾驶舱,倒地的时候,脑门正好撞在蒋小峰的小腹上。 楚振邦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可还没等他屁股离地,机身又是咣当一下巨颤,这一下颠簸,令楚振邦的尾椎骨磕在了什么东西上面,一股又酸又麻的痛感顺着他的脊椎骨传遍全身,整个人顿时失去了行动的能力。 “快把飞机停下来,咱们冲出跑道了!”瘫坐在地上,楚振邦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撕心裂肺般的喊道。 詹国兴站的位置就在机窗后面,外面的情况他可以看得很清楚。正如楚振邦所说的,此时的客机已经冲出了跑道,接连撞过两道道桥,冲上了相邻的另一条紧急跑道,正前方不到两百米的地方就是停机坪。 朝停机坪上看一眼,此刻停机坪上停靠的飞机并不多,只有两三架,其中一架天蓝色尾翼的737客机正在缓缓的转向,如果飞机继续撞过去,将与它撞在一起。 詹国兴还是很冷静的,他看了一眼坐在驾驶座上的机长,此时机长已经昏了过去,估计他短时间内是无法有效掌握飞机了。 迅速转过身,詹国兴一把抓住副驾的衣领,将他整个人提过来放在副驾驶座上。 副驾被刚才连续的两下撞击撞的头昏脑胀,坐到驾驶座上的时候还要在摇头晃脑的。詹国兴甩手在他脸上打了一巴掌,他才愣了愣神,视线落到机窗外的时候,“啊”的惊呼一声,伸手便抓住了旁边的控制杆。 楚振邦瘫坐在驾驶舱的门口,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在心里祈祷。 随后的一段时间里,机身又颠簸了几次,最后一次的震颤最为严重,耳朵里还有隆隆的轰鸣声,像是飞机撞到了什么东西上,隔着不长的走廊,可以听到后面乘客舱内传来的惊呼尖叫声。 就像是过了数万年那般的漫长,持续的颠簸总算是平静下来,楚振邦喘息着抬起头,眼睛里看到的驾驶舱一片狼藉,视线中似乎还有淡淡的烟雾升起。 机窗前面,詹国兴还站在那儿,就像是一只标杆,副驾一只手还紧紧握着控制杆,只是整个人都瘫软了,栽倒在座椅内频频的喘着粗气。倒在地板上的蒋小峰也不知道撞到了哪,满脸是血的蜷缩成一团,在地上一动一动的抽搐着。 “怎么样?”楚振邦双手撑着地,吃力的挪了挪身子,喘息着问道。 “嗯?”詹国兴像是在愣神,听了楚振邦的话才回过神来,他回头看了看,一向冰冷的脸上竟然闪过一丝笑容,“咱们安全了。” 听他这么说,楚振邦的身子里像是突然多了一股力量,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两条腿弯曲着,踉踉跄跄的奔到驾驶舱里,手扶着操作台朝窗外看去。 此时,窗外的机场上已经沸腾了,四辆消防车从正前方飞驰而来,几十名持枪的武警正从四周包抄过来,几乎是紧贴着机窗,一段机翼横亘在机头前方,看距离若是客机再向前走一两米,机头就与另一架客机撞到一起了。 “下面该干些什么?”楚振邦长出了一口气,双手撑在控制台上,看看詹国兴,问道。 詹国兴耸耸肩,将目光转向瘫软在驾驶座里的副驾。 副驾的情绪似乎稳定了一些,他看了看仪表盘,皱眉说道:“机身似乎有损伤,当务之急,是先安排乘客转移……” “这是你的工作了,我们得先撤了,”绷着的一口气松出来,楚振邦只觉得后背尾椎一带疼的钻心,他虚搭着詹国兴的肩膀,强自笑道。 詹国兴看出他的状况不太好,慌忙搀住他的胳膊,问道:“你怎么样?是不是伤到哪了?” “没事,估计就是有点挫伤,修养两天就没事了。”楚振邦顺势扶住他的肩膀,说道。 詹国兴看他一眼,没说什么,只是扶着他出了驾驶舱,朝后面的空乘休息室走。 “哎,你们……两位同志,两位同志?”副驾在后面招呼道,“两位同志请稍等。” 詹国兴与楚振邦没有停下,说起来两个人的性格也有些相似的地方,那就是都不喜欢出风头。 两人穿过头等舱的时候,紧急通道的充气滑梯已经放下去了,四位空姐正忙着安排乘客滑下客机,滑梯下的地面上浮了一层防止静电起火的二氧化碳泡沫,估计客机还是发生了碰撞,甚至还将油箱撞裂了。 看到两人出现在紧急通道的出口,一位空姐眼前一亮,本能的招呼道:“哎,两位同志,你们……” 楚振邦竖起一根手指头,虚了一声,面带笑容的压低声音说道:“不要声张,我们有秘密任务,不能暴露身份。” 第八十三章 dj “这可是个出风头的好机会,你就打算这么错过了?”凭着一本证件从已经被严密封锁的机场里出来,詹国兴搀扶着楚振邦,笑着问道。 机场前的候车广场上停满了出租车,要说这年头广州的出租车比较乱,什么颜色的都有,什么牌子车也都有,不过远远的一眼看过去,倒也挺好看。 楚振邦扭头看他一眼,自打詹国兴来到自己身边,貌似也有近月时间了,别的不好说,至少自己很少看到他说笑,尤其是主动说笑。 “如果我想出风头,机会有的是,”感觉到经历了这么一次劫机事件,詹国兴对自己的态度似乎有了些微妙的变化,楚振邦也觉得挺欣慰,他笑笑,说道,“你信不信?” 正如他所猜测的那样,经历了一场险些丧命的劫机案,詹国兴对楚振邦的观感的确有了很大的变化。 怎么说呢,观感这个东西的变化很难形容,如果硬要说理由的话,詹国兴也能找出一两个来。他是当兵的出身,本身就喜欢有胆色、能够临危不惧的人,不久前在飞机上,楚振邦的表现显然正符合这一点。再有,经过这一场突发事件,詹国兴发现楚振邦身上虽然有很多他看不过眼的缺点,但同样的,他的优点也不少,至少他的秉性不坏,用句很俗气的话来形容――他是个好人。 就拿不久前飞机上这件事来说吧,尽管自始至终楚振邦都像是没有做什么,但詹国兴却很清楚,如果没有这个年轻人的帮助,今天这场劫机事件,绝不会处理的这么圆满,或许,此刻一场灾难已经发生了。举个最直接的例子,如果不是之前楚振邦要求乘务长联系地面指挥中心,将停机坪上的客机做了疏散,天知道此刻会发生些什么。 人就是这样,觉得一个人好的时候,就觉得他身上到处都是优点,反过来,若是觉得一个人不好,那他身上的优点即便再多,你也一样都看不到。 没有回答楚振邦那个“信不信”的问题,詹国兴搀着他在候车通道拦了一辆绿色的出租车,上车的时候,问道:“你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先去医院看看?” “没事,”楚振邦坐进车里,身子微微前倾,不敢让尾椎骨的部位碰到软座。飞机上那一下摔得确实不轻,最初还只是酸麻的感觉,现在却是火烧火燎的疼了。 “真的没事?”詹国兴也钻进车,就坐在他身边,关切的问道,“我看你可不像没事的样子,要是疼的话还是去查查比较妥当,别硬扛着。” “还是算了吧,”楚振邦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说道,“先到花园饭店住下,我自己做个热敷看看。” 詹国兴点点头,没再说什么,他拍拍前面司机的肩膀,说道:“师傅,去花园饭店。” 花园饭店在如今的广州很有名,毕竟是国内第一批五星级酒店之一,曾经还招待过“改革开放的总工程师”。当然,有名也就意味着更高的消费,如果是平时来广州,楚振邦不会选择住这种地方,但这次情况不同,毕竟今后几天可能还有一些生意要谈,作为“西城时尚”的当家人,他也不能表现的太寒酸了。 广州市内跑的出租车,绿色的就是花园饭店的,司机跑起来很顺手。 到了酒店门口,楚振邦下车的时候,感觉着尾椎骨上的痛感似乎减轻了许多,只要咬着牙也能自己走路了。 两人进了酒店大堂,詹国兴扶着他在大堂一角的等候席上坐下,自己去服务台办理入住手续。 楚振邦侧着身子坐在单人沙发上,在大堂里四处打量一番,低头的时候,看到面前的大理石茶几上放着一些杂志和传单,便随手拿过来一份翻了翻。 杂志就是些类似故事会之类的休闲杂志,楚振邦不喜欢,倒是那些传单很有意思,其中有一些是关于15号揭幕的秋季广交会的。最初决定赶在这个时候来广州,楚振邦也是照着广交会来的,他希望能在广交会上找到一家能够提供高档转印纸的供货商。 估计花园饭店也将今后半个月的揽客点瞄准了广交会,所以他们提供的关于广交会的信息很多,酒店方面甚至还提供广交会的展台申请服务。 楚振邦拿着那些传单翻看了一会儿,眼角的余光感觉到有人走到自己身边,将一杯咖啡放在了大理石茶几上。 “谢谢,”楚振邦没抬头,以为是大堂服务生给他送来的咖啡呢,随口道了一声谢,伸手就将咖啡端了过来。 咖啡端过来,都快送到嘴边了,楚振邦才猛然想起来,自己根本没有点过咖啡。他前世经常来这里,属于常客了,那时候每次他在大堂里等人的时候,大堂经理都会安排人给他送一杯咖啡过来,可问题在于,那只是前世,而今生......这里谁知道他老哥是谁啊? 端着咖啡的手在脸前停住,楚振邦抬头看看,果然,身边的沙发前站着一位身材娇小的女孩,此刻正捏着手里的一份文件袋皱眉看着他。 “哦,对不起,我还以为是我朋友回来了,”楚振邦忙将咖啡放下,朝着女孩歉意一笑,说道。 女孩看上去二十出头的样子,白衬衣、牛仔裤,脑后留着一条蓬松的马尾辫,白衬衣的下摆卷起来,在小腹处打了一个结,给人的感觉很帅气、很潇洒。 “没关系,”听他赔礼道歉,女孩倒是很大方的笑了笑,说道,“我可以再去要一杯,反正是免费的。” 楚振邦一愣,看看女孩带着笑容的脸,感觉着人家没有厌恶的意思,这才尴尬的一笑,说道:“那谢谢了。” 咖啡的杯具楚振邦毕竟是碰过了,他听女孩那么说,还以为人家有洁癖呢,只是看她脸上的笑容不像是那么回事,这才接受了人家的好意。 “不客气,”女孩又客气了一句,将手里的文件袋放在茶几上,转身朝吧台的方向走去。 楚振邦的视线追着女孩的背影看了看,收回来的时候落到她放在桌上的文件上。文件袋是塑料透明的,显现出里面一份看着像是简历一样的文件。文件右上角的位置贴着一张照片,是女孩本人的,只是相比起她本人来更好看一点,而照片边的信息栏里,最上面的姓名一栏里填着“姚晨”两个字。 再往下看,这个叫姚晨的女孩竟然是从香港演艺学院毕业的,学的是音乐,还有在圣三一学院进修的经历。看看她的工作履历,曾经在香港无线台做过混音,有混音工程师资格,还做过一年半的电音dj师。 袋子里的履历文件下面还有一个大圆盘形状的东西,将整份文件顶的突出一圈弧线,楚振邦用手指挑着文件袋,朝背面看了看,不出所料,袋子另一面还装着两张黑胶盘唱片。 楚振邦前世就很喜欢dj,那种节奏感超强的电子舞曲能带给人很high的听觉享受,他甚至曾经一时兴起,专门学过一段时间――当然,他喜欢的是那种真正靠音乐来吸引人、感染人的dj,而不是那种靠粗口、鄙俗来哗众取宠的噪音,那玩意纯粹就是污染。 记忆中,这年月似乎dj并不怎么盛行,真正流行的还是卡拉ok,当然,这也与dj的发展水平有限有最直接的关系,不说别的,就连最基本的“串烧”现在都还没有呢。 看着这个叫姚晨的女孩的简历,楚振邦的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丝很high的想法,按照计划,明年西城会争取在米兰或是伦敦之类的地方举办一场时装秀,与现在各大时装发布会现场那种单调的近乎枯燥的背景音乐相比,若是“西城”能弄出一场以dj音乐为背景的时装秀,未尝不是一个别出心裁的想法。 最重要的是,若是西城能从这方面下手的话,其相关联的将是一大片的盈利产业,比如说娱、影视等等。什么叫时尚?时尚可不仅仅局限在衣食住行方面,它还应包括视听领域的一切元素。 楚振邦正想着未来的规划,女孩已经端了一杯咖啡回来,紧跟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就是詹国兴。 “咖啡很不错,”等到女孩走到近前,楚振邦举起刚抿了一口的咖啡,笑道。 “没有放糖的,先生也喜欢这种口味吗?”姚晨在旁边的沙发前坐下,抿嘴一笑,说道。 “不加糖不加奶的咖啡才是原味,”楚振邦笑笑,仅仅着扬扬下巴,朝桌上的文件袋指了指,问道,“姚晨小姐是来应聘的吗?抱歉,不小心看到了你的资料。” “啊,没关系,”姚晨放下手里的咖啡杯,摇头说道,“不能算是来应聘的,只是来内地看看情况,之前听说银河正在招收混音师,所以来问了一下。” “怎么,不满意吗?”楚振邦知道她口中所说的银河应该是银河影视,这是一家身在香港但却是“中”字头的影视公司,“是薪水不满意,还是职位不满意?” “嗯,应该说是志趣不相合吧,”姚晨笑了笑,咬咬嘴唇,说道,“很私人的原因。” 楚振邦当然听得出来人家是不愿意多谈这个问题,因此也没再多问,恰好詹国兴这时候走过来,轻声说了一句:“房间订好了,咱们是不是现在上去?” “好,”楚振邦朝他点点头,被搀扶着站起身来的时候,朝姚晨笑了笑,说道,“姚晨小姐,谢谢你的咖啡,顺便提一句,我们的公司正在为一场时装发布会做先期准备,需要一些比较特殊的背景音乐,如果你有兴趣了解的话,可以随时跟我联系。” 说着,楚振邦扭头看看詹国兴。后者很快便明白了他的意思,朝姚晨亮了亮手中的房卡。 姚晨愕然坐在那儿,她和楚振邦不过是第一次见面,两人之间甚至连认识都算不上,她怎么也想不到对方在即将离开的时候,竟然跟自己说了这么一番话。 时装发布会,什么时装发布会?再说啦,时装发布会上的音乐用什么不行,直接音响放出来不就成了,找她这个混音师干什么?难不成他们还打算灌片新做一套曲子?这种事情姚晨还从来没听说过呢。 其实楚振邦也没想着姚晨回头就去找自己,他现在只需要在对方心里留下一个印象就够了,等将来西城真的开始着手做这方面的事的时候,消息散发出去,这女孩自然会想起今天的这场偶遇来。即便她到时候想不起来也没关系,只要能拿得出资金,同样的事情就不愁没人来做。 第八十四章 鑫诚 楚振邦不喜欢广州,而这个不喜欢的因素有很多,除了气候的因素之外,最重要的一点就是环境污染,记得前世也是九零年左右,广州作为国内经济发展的重点地区,还曾经被列入世界十大污染城市的名录内,这里独特的“灰霾天气”令人望而生畏。 到了广州后的头两天,天气一直都很晴朗,空气中悬浮的粉尘令整个天空看上去都是灰蒙蒙的,在街头上走一圈,甚至都能感觉到鼻孔里的黏*膜变得干涩。 第三天中午,天气预报播报有一股强对流天气抵达广州上空,恰好也是在当天晚上,傅淑丽从北京赶来两人会合。 广州的雷雨天气与北疆的雷雨天气截然不同,雷雨闪电到来的时候,整个夜空似乎都变成了紫红色的,如同船缆一般粗细的闪电划破天幕,呈瀑布状倾泻下来,让人担心会不会劈到自家的屋顶。 傅淑丽还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天气,担惊受怕的,怎么也睡不着,楚振邦同样也没有睡好,他倒不是担心雷雨,而是整晚都在准备一份报告――关于“10.2”劫机案的详细报告。 厦门航空公司客机遇劫的事情被相关部门封锁了消息,这两天即便是在广州,也听不到半点对此事的议论,就像是从头到尾这件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当然,这种信息封锁只是对公众而言的,私底下,相关部门也展开了周密的调查,楚振邦与詹国兴住进花园饭店的当天,广州市安全局的同志就找上门来,询问了一些相关情况。随后两天,詹国兴又接到了上级部门的命令,让他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形成一份详细的报告呈交上去。 对于当兵出身的詹国兴来说,写一份报告难度实在太大,过去他是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搜肠刮肚的去写,而现如今有了楚振邦帮手,他自然就乐得甩包袱。当然,作为交换,詹国兴也没闲着,他动用自己的关系,帮着楚振邦找到了一家名为“鑫诚”的水转印印刷厂,这家85年成立的乡镇企业,过去一直给本田制作金属水转印彩膜。两个月前,本田公司中国部突然与“鑫诚”解除了合约,由此也导致目前的“鑫诚”陷入了经营困难。 难得一向刻板的詹国兴能利用他手中的关系帮个忙,楚振邦欣然接受了他的条件,于是这个整理报告的重任也就落到了他的头上。 电闪雷鸣持续了一夜,到凌晨的时候才在瓢泼般的大雨中缓缓退却,忙碌了整晚的楚振邦用一个滚圆的句号结束了洋洋洒洒近三万字的报告,用力的抻个懒腰,从书桌前的椅子上站起来。 卧室里的席梦思床上,半宿没睡好的傅淑丽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熟了,包裹在睡衣内的身子半趴在床上,蜷曲的像是一只虾米。 没有惊动她,楚振邦简单的洗漱一番,换了衣服,出门去了詹国兴的房间。 许是在部队养成的习惯,詹国兴从来都不恋床,每天早上都起得很早。楚振邦敲响他房间房门的时候,他的房门虚掩着,推开门看看,这位壮汉正在客厅的地毯上做俯卧撑。 看到楚振邦进来,詹国兴纵身一跃从地上跳起来,用缠在脖颈上的毛巾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笑道:“一晚没睡?” “你以为一份报告是那么好弄得?”楚振邦晃晃手里的报告,苦笑道,“相比起搞这个东西,我宁可把当初的毕业论文重温一百遍。” 詹国兴把报告接过去,简单的浏览了一遍,卷成一个筒在手心里拍了拍,欣然道:“好,就是它了,今天上午我就把这玩意交上去,总算是了了一桩心事。” “等等,”楚振邦伸手拦住他,板着脸说道,“你好像还差了我点什么吧?” “哦?”詹国兴先是一愣,疑惑的看了他一眼之后,恍然想起来。 “放心好啦,答应你的东西总不会食言的,”走回到卧室里,没一会儿詹国兴便拿了一份资料出来,递给楚振邦时笑道,“喏,这是我托朋友找来的关于‘鑫诚’印刷厂的资料,你自己看吧。” 楚振邦拿过资料,翻开来看了一遍,这份资料准备的很详尽,比之前詹国兴的介绍不知道详尽了多少倍。从资料上看,鑫诚印刷厂是丛化县习明镇所有的一家乡镇企业,85年习明镇还是习明乡的时候,由乡党委书记邵功一发起创办的,当时乡里出资三万,剩余部分由乡里各个村子负责筹集,最终筹了十万资金建成。 最初的两年里,这家印刷厂主要是印刷挂历,那些年头挂历在全国走俏,每到年关的时候,各地的党政机关、事业单位的订单都让厂里闲不下来,当然效益也好的不得了。只是到了这两年,挂历在国内卖不动了,厂里才开始转产,开始给立足广州的一些企业印刷金属类水转印。在与本田达成合作协议之后,印刷厂率先从德国进口了一批海德堡印刷机,技术在国内乡镇企业内应该是数得上号的。 詹国兴给的资料里,附了几张鑫诚印刷厂印刷出来的水转印彩膜,楚振邦看了看,色彩印刷的很逼真,效果很不错,看的出来,虽然是一家乡镇企业,但地处经济发达的珠三角地区,鑫诚没少在技术上花费精力。 资料的最后还附有鑫诚印刷厂最近一段时间的财务状况,怎么说呢,这家企业现在并没有亏损,账面资金还比较充实,但问题是,自从与本田解约之后,印刷厂目前揽到的活都是一些小单。印刷厂的盈利主要在于批量印刷,量越大盈利越高,而类似这样的小单如果放在过去,估计鑫诚是不会接手的。 作为一家以筹资形式创办起来的乡镇企业,鑫诚承担着给当初投资的乡民创造红利的重任,没有利润分红,镇里的投资者就会有情绪,就会闹事,这是国内乡镇企业经常面临的状况。所以可以肯定,目前企业的领导层定然在焦急的寻找出路,能够接到来自“西城时尚”的大单,对他们来说应该是一件幸事。 在寻找合作伙伴的事情上,楚振邦是很谨慎的,还是那句话,如果不是资金的条件不允许,他宁可选择收购一家印刷厂,究其根本原因,还是在于纹身贴的制作工业很简单,没有多少技术含量,仿起来容易得很。楚振邦没指望“西城时尚”独占这一领域的市场,但他希望在西城推出产品之前,相关方面的消息不要走漏出去,若是被别人抢了先手,“西城时尚”的纹身贴营销将会面临很被动的局面。 从鑫诚印刷厂目前面临的局面可以看出来,若是“西城时尚”选择与它合作的话,谈判的时候能够占据一定的主动,这对楚振邦来说是比较有利的一个方面,他可以以订单为诱饵,促使对方与“西城时尚”签订一个类似保密协议的东西,约束对方在产品信息上的流通。 “我想今天上午就去一趟丛化,实地看一看这家印刷厂,”放下手里的资料,楚振邦想了想,说道,“从资料上的情况看,这家企业跟我们的要求很相符,不过资料毕竟只是资料,反映不出最详实的情况。如果有可能的话,我还想跟厂里的负责人简单的接触一下,先谈一谈合作的意向。” “今天上午就去?”混熟之后的詹国兴还是很好说话的,他抬头看看窗外的雨势,说道,“这么大的雨,我记得丛化那边的路好像不太好走。” “租辆车也用不了多少时间,”楚振邦看看表,时间还早,八点都不到,“找个路熟的司机,大不了多付点租金。” 詹国兴见他主意已定,也不好继续坚持,他想了想,说道:“这样吧,我找辆车,过去有个退伍的战友在广州这边,自己有辆车跑黑的,你要是不反对的话,在广州这段时间就照顾他的生意吧。” 楚振邦强忍着看他一眼的冲动,低着头嗯了一声,说道:“这事你拿主意吧,咱们得在广州呆十天半个月的呢,租金不妨开的高一点,别让人家吃了亏。” 略一沉吟,他又补充道:“要不这样吧,暂时订两千,要是用车多的话,最后结算的时候再补油费。” 楚振邦不抬头看詹国兴,是因为他知道以对方的性格是很难开口求人的,他这次之所以能开口,一方面是因为有了劫机事件的接触,对自己少了一份隔阂,另一方面大概就是因为他这个战友目前过的肯定不怎么样。 有的时候帮人也要看人家的性格的,对那些自尊心强的人,出手帮忙都要尽可能做到悄无声息,不然的话,人家会觉得面子上很难看。 “那好,我这就去跟他联系,”詹国兴也没说什么感谢的话,但这份感谢却是藏在心里的。他也知道,这年头已经比不得前些年了,雷锋精神已经让位于经济效益了,**裸的金钱关系面前,好人也不吃香了。楚振邦归根结底是个商人,他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很不简单了。 詹国兴找的战友姓郝,郝学良,呼机打过去,很快就回了电话,没半个小时,车就开到了酒店,结果却被拦在了酒店院外,原因很简单,他开来的车是一辆又老又破的淡黄色波罗乃兹,噪音大的惊人,酒店保安嫌它堵得慌,说什么都不给放行。 楚振邦原本就想到车不会是什么好车,但他终归还是低估了詹国兴的本事,上车的时候他还在担心,这辆老爷车究竟能不能跑到丛化。 事实证明,楚振邦还是多心了,这辆来自东欧波兰的老爷车虽然噪音大、又老又破,坐在车里也颠簸的很,但它唯一好一点的特点就是结实耐用,顶着暴风雨,冲在泥泞的道路上竟然一点都不打滑。 郝学良就是丛化人,他不仅熟悉这条路,还很熟悉丛化的情况,车到丛化县城,他负责给找了宾馆,帮忙订了房间之后,还自告奋勇的跑出去打听鑫诚印刷厂的情况。 90年的丛化已经有了城市的样子,从城市基建上看,甚至比白岭市的建设都不差,郝学良给找的这家宾馆名叫白云宾馆,档次够得上三星级,是全县城里最上档次的一家。 临近中午,楚振邦和詹国兴在宾馆的餐厅点了一桌菜,一边喝着啤酒一边坐等郝学良回来一块吃饭。 宾馆的餐厅稍稍显得有几分简陋,东面一般还正在装修,弄得很难看,所以整个餐厅里也没有几个客人。 楚振邦与詹国兴一人喝了一瓶啤酒,正准备再开两瓶的时候,餐厅门口进来两男一女三个人,当先的是一个中年男人,挺着一个硕大滚圆的啤酒肚,头顶微秃却又满面红光,附在大肚腩上的左手上,戴了两个异常显眼的金戒指,一对眯起来几乎都看不到眼白的眼睛,始终盯在那边年轻姑娘的身上,一副垂涎欲滴的样子。 拉开半步距离跟在后面的中年人相貌猥琐,干瘪枯瘦的脸上始终带着谄媚的笑容,一副腰板就像是直不起一样,总是那么微微地弯曲着,倒是身上的一套西装簇新簇新的。 三人中唯一一个可以让人看的顺眼的,就是那个年轻的姑娘,瓜子脸、烫染过的短卷发,再搭配上一身得体的白色连衣裙,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很清纯、很有朝气。 三个人进了餐厅,就在离着楚振邦他们不远的一张餐桌前坐下,服务生过来的时候,谢顶的中年人瓮声瓮气的问了餐厅的招牌菜,最后说了一句:“算啦,拣几个你们最拿手、最贵的弄上来吧,剑南春有没有,有的话也给我上两瓶。” “你看到啦,梅子,”枯瘦的中年人不失时机的送上一句吹捧,“郑总就是海派啦,在丛化这个芝麻大的小地方,什么消费啊,对他来说都是毛毛雨。只要你能让他高兴了,别说你们厂里这几个月的单,他手指缝里露出一点沙子,就够你们开工一年嘞。” 第八十五章 圈套 “那是当然,”被称作“梅子”的女孩也不知道听没听出猥琐中年人话中的意思,她倒是不夹生,眼珠一转,就是一个不经意的媚眼抛过去,嘴里轻声笑道,“所以我一早就说了,这次的单都要拜托郑总了,您可得帮我这个忙。” “先不说这个,先喝酒,”郑总把大手一挥,眼角的余光瞟着梅子,大咧咧的说道,“只要今天喝得高兴了,我就有单给你,不过梅经理,咱们也得把丑话说在前面,要是我不满意的话,咱们这单可就得另说啦。” “呦,郑总,瞧您说的,”梅子双手合在小腹处,娇声道,“这酒它就是酒,不像厂里的业务账本看得见摸得着的,一杯酒喝下去就什么都看不到了,您说怎么叫喝好了,怎么又叫没喝好啊?” “对,对,先画出个道道来,”面容猥琐的中年人瞟了梅子一眼,谄媚的对郑总说道,“郑总,梅经理可是咱们丛化出了名的好酒量,酒中女豪,您看今天这酒场上的规矩......” 这话不怀好意的味道很浓,毫无疑问,他这是在提醒郑总,梅子的酒量很好,等闲的人灌不醉她。 果然,郑总听了之后目光在梅子身上逡巡一圈,看表情似乎有些犹豫。恰好在这个时候,服务员端着一个托盘过来,将盘中摆放着的两盒剑南春亮了亮,问道:“几位老板,用大杯还是小杯?” 郑总听得眼前一亮,本能的问道:“大杯是多大的?” “就是这种杯子,”服务员指了指桌上喝水用的圆柱玻璃杯,笑道,“一杯三两,不多不少。” “就它啦!”郑总伸手在桌上一拍,笑道,“梅经理,咱们就定个规矩。这次我们昌明玩具厂一共是接了三十万件的订单,转印彩膜的样子你也看到了,很简单,这笔生意可以说是量大利厚,除了你们鑫诚之外,有的是印刷厂抢着做。” “那是,那是,”梅子姿态放得很低,没办法,在她眼里郑总就是财神爷,三十万件玩具上的水转印彩膜印刷如果都争到手,远了不敢说,至少下一个月厂里有活可以干了。 楚振邦和詹国兴坐在一边,听到这儿忍不住对视了一眼,都说无巧不成书,今天这事看来还真是巧了,他们正遍地的找鑫诚印刷厂呢,没想到人家的业务竟然就出现了。 “咱们今天这样,”郑总顺手从桌上拿过来一个玻璃杯,咚的一声墩在梅子面前,又伸手指了指杯口,说道,“就这杯子,你喝一杯,我给你一万件的单,你喝十杯,我给你十万件的单,你要是有本事喝上三十杯,那我也不改口了,三十万的单都是你们鑫诚的,怎么样?” 听他这么说,楚振邦与詹国兴脸上的表情都变了,三两一杯的杯子,这女人就算是有三斤的酒量也就只能拿到十万的单,三十万的单就是九斤白酒,她又不是酒桶,哪有那么大的酒量。姓郑的未免太狠一点了,这年头谈业务的确需要喝酒,灌酒也是很正常的事,但趁人之危也有要个度吧? “好!就这么说定了!” 两人脑子里的念头还没转完呢,梅子却开口说话了,她学着刚才郑总的样子,伸出细白的小手在桌上轻轻一拍,笑道:“不过咱们得提前说好,两个条件,第一,郑总不许反悔......” “谁反悔谁是王八羔子。”面容猥琐的中年人抢先说道。 郑总略有不满的看了他一眼,不过想到这女人酒量再好,也不可能好到有三两斤的酒量,索性便点头应承下来。 “第二个条件,这剑南春度数低了点,”梅子见他点头,又伸手拿过一盒酒,看了看,皱眉说道,“咱们换酒,五粮液,要六十度的,怎么样?” 这一番话,把在场的人都给镇住了,楚振邦的酒量是上不了台面的,可以直接免谈,詹国兴向来自诩酒量好的,可四五十度的白酒,他过了斤半就差不多了,若是换成60度纯粮,再来一斤半,他就该睡到桌子底下去了。 这女人......不管是豁出去了还是怎么得,至少这份豪气让人汗颜。 郑总显然也被震住了,他张着嘴看了梅子半晌,才机械性的将目光转向面带笑容的服务员。 也不知道服务员想的什么,他竟然在这个时候含笑点了点头,说道:“几位客人要换酒吗?60度纯粮五粮液,我们有货。” “换换换,就换五粮液,”猥琐中年人眼睛都放光了,他连连招呼道。 服务员很快就把剑南春端下去,没一会儿,过来一个穿着一身西装的年轻人,手里拎着一个六瓶装的五粮液纸箱,笑眯眯的放在梅子她们那一桌上。 楚振邦和詹国兴两个人也不吃饭了,两人转过身,兴致勃勃的看热闹。 “郑总,这是厂里之前就准备好的合同,”从穿西装的年轻人手里接过一瓶刚刚开封的五粮液,梅子一手抓过一个玻璃杯,一手从随身的挎包里掏出来一份合同,笑颜如花的说道,“三杯一万的单,这是您刚才答应的。” 嘴里这么说着,她将合同推到郑总面前,回手就给自己面前的玻璃杯里斟了满满一杯酒。 烈酒入杯的那一瞬,楚振邦这桌上都能闻到酒香,很明显,这酒是做不得假的。 “我先干为敬,”梅子端着酒杯,在郑总面前亮了亮,一仰脖,整杯酒一滴不剩的倒进嘴里。 “好!” 当兵的对酒似乎有一种别样的感情,看到梅子一口三两酒,詹国兴拍了个巴掌,叫了一声好。 “谢啦。”梅子竟然回过头朝他拱拱手,道了一声谢。等转回头去的时候,又是一杯斟满,同样是一个仰脖的动作,一滴不剩的倒进嘴里。 一瓶五粮液倒三杯多一点儿,不过就是一分钟的功夫,一瓶酒便光了。这是一斤六十度的纯粮,一般人要是这么喝,估计这会眼就晕了,可梅子似乎一点感觉都没有,素白的小脸还是喝酒前的样子,连一丝红润都不见。 “郑总,这可是一万的单了,”放下手里的酒杯,梅子笑眯眯的说道。 “放心,我说话算话,这一万的单我认。”郑总似乎也来了兴致,他示意站在桌边的年轻人继续开酒,嘴里却说道。 仍旧是那么简单的动作,还是那样快捷的速度,不一会儿的工夫,第二瓶,第三瓶都空了,直到梅子将第三瓶最后剩下的少半杯酒喝过,服务员才送上来第一道菜。 这时候梅子的脸色也有点变了,不过不是红润,而是白,也不是那种病态的苍白,而是腻白腻白的,就像是晕了一层光泽。 “郑总,三万的单。”放下酒杯的时候,梅子竖起三根手指头,吐字清晰的说道。 “好,好,好,三万,三万,”郑总也跟镇住了,他连连点头,嘴里说道,“先吃点菜,先吃点菜。” 他这辈子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喝酒的,更离谱的是,这么喝这女人都不带醉的。 坐在一边的楚振邦这时候有点明白了,这个叫梅子的女人,没准就是传说中的陪酒师出身,估计还是一二级那个层次的,她刚才之所以要求将低度的剑南春换成60度的纯粮五粮液,肯定是因为她就擅长喝这种酒。 前世的时候,楚振邦也听过一些传闻,据说这些陪酒师往往都是擅长某一种酒或是某几种酒,至于他们的酒量,有很多种说法,但从来都没有人证实过。不过这世界从来都是千奇百怪的,什么人都可能存在,有些人的体质就是天生对酒精没反应,喝酒就像喝水,可话说回来,正常人就算是一口气喝十斤水恐怕也受不了吧? 果然,从第四瓶开始,梅子喝酒的速度就越来越慢,中途还借口去了两次洗手间,喝到第五瓶的时候,从洗手间回来脚下就有些发飘了,说起话来也有点含糊不清,只是一对眼睛却是贼亮贼亮的,就像是蕴了两汪清泉。 第五瓶的最后一杯酒喝完,一直旁观的郑总终于忍不住了,他伸手拦住还准备开酒的服务员,叹口气,拿过那份合同仔细的看了一遍,先在上面几处签了名,这才说道:“行啦,梅经理,我服啦,这份合同我签了,三十万件的单都是你们鑫诚的。” “这才到哪啊,郑总,还有五瓶呢,”面容猥琐的中年人在边上不依不饶的插口道。 “行啦,老何,”郑总这回没有听他的,只是把手一摆,说道,“再看她喝下去我都要吐了。” 这话说着,他嘴角抽了抽,双手一按桌子站起来,一边朝外走一边说道:“不行,我肚子难受,饭不吃了,回去休息。” 话说完,人已经急匆匆的走了,临出门的时候,还发出一声干呕。 其实不仅是他,四周看热闹的谁都觉得不舒服,楚振邦的胃里就一阵阵的发抽,感觉就像是那些酒都让他自己给喝了一样。 等到郑总的身影消失在餐厅门外,梅子双肩一塌,整个人都摊在椅子上。相貌猥琐的中年人这时候竟然上前扶了她一把,一脸关切的问道:“梅子,没事吧?” “我没事,何叔,今天这事多亏你帮忙了,”梅子吐了口浊气,笑道,“还有顺仔,姐也多谢你啦,回头请你吃饭,你可一定得去。” 这一幕转变的有点突然,楚振邦与詹国兴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两人对视一眼,都能从彼此的眼神中看到诧异。 梅子口中所说的“顺仔”,就是宾馆里那个穿着西装的年轻人,他咧嘴一笑,说道:“梅子姐说哪去了,你这不是照顾我生意呢吗。怎么样,这一单拿下来,厂里的问题应该能解决了吧?” “算是暂时能解决了吧,”梅子叹口气,一只手掐着额头,说道,“只要能接到活,至少这个月那些乡里乡亲的不会到厂里去闹了,至于下个月......下个月的事只能下个月再说了。” 楚振邦总算是明白过来了,感情今天这一出完全是这个叫梅子的女人跟“何叔”联手做的一场戏,他们钓的就是那个“郑总”,目的是为了拿到合同。 对于他们玩出来这种手段,楚振邦不好置评,不过说到底,要不是那位郑总心怀不轨,他也不会这么轻易上当,大家正儿八经的谈生意,他说不定还能将代工价压低一点。 商场上从来都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尔虞我诈,楚振邦不认同这种方式,但他却不能不承认人家玩的漂亮,这是头脑的问题,与其他无关。 “好啦,今天就这样吧,”梅子喝了整整五斤60度纯粮,虽然没醉,但看上去却很是疲惫,她小心的将合同收好,缓缓的站起身,对“何叔”说道,“何叔,你今天就住着吧,今后两天多陪郑总四处转转,他提什么要求,你也不妨答应下来。这次的事,说到底是咱们骗了人家,他是什么人咱不管,可咱得把该做的都做到了。哦,还有,别忘了跟顺仔把帐结一下。” “今天的帐就算在我身上吧,”楚振邦侧着身,插口笑道,“你们的单我买了。” “哦?”没想到边上会有人抢着付账,梅子一愣,转过脸来上下打量楚振邦两眼,诧异的问道,“这位先生是......” “梅经理是吧?好酒量,佩服,”楚振邦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笑着指了指身边的椅子,说道,“只是,你现在还能喝吗?” 梅子微微皱着眉头,看看他,又扭头看看何叔,最后将目光落在顺仔的脸上。 顺仔迟疑了一下,上前一步,凑到她耳边说了些什么。 “不用问啦,我姓楚,叫楚振邦,从北疆来的,”楚振邦笑道,“我知道你们是鑫诚印刷厂的,现在,我手上也有一笔单需要人来做,规模比刚才那位郑总的单稍稍大一点,先算六十万吧。” “哦?”梅子又是一愣。 “噢,我说的六十万不是只印六十万件,而是这一单的利润是六十万,”楚振邦继续笑道,“如果你们能接的话,我可以先付款。” 第八十六章 巧合 “你在跟我开玩笑?”梅子看看楚振邦,又看看坐在另一面的詹国兴,皱眉说道。 对于一个乡镇企业来说,六十万利润的大单的确有点耸人听闻了,如果不是刚才楚振邦说帮着买单,而且还声明了会提前付款的话,梅子大概连听他继续说下去的兴趣都没有,转身就走人了。 郑总的这一笔玩具贴膜是三十万件的单,最后的利润结算下来也不过四五万块。印刷这一行的利润本来就不是很厚,过去给本田摩托车上印刷彩膜,一张彩膜不过才一块钱不到,这不到一块钱里扣掉料钱还能剩多少? 试想一下,就是这么单薄的利润,六十万纯利的大单那得有多少活? “你看我像是跟你开玩笑的样子吗?”楚振邦摸摸鼻子,笑道。 梅子上下打量他一番,说实话,楚振邦身上的穿扮可没有半点大老板的样子,他甚至连一身简单的西装都没穿。 “那好,”梅子倒是没有以衣装取人的习惯,她稍稍迟疑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坐在了楚振邦指的那把椅子上,下巴微微一点,说道,“先说说看,你们是哪个单位的?” “刚刚成立的一家合资企业,说出来梅子小姐可能没有听说过,”楚振邦拿过一个茶杯放在她面前,给她倒了一杯茶水,说道,“北疆省白岭市的‘西城时尚’,梅子小姐有印象吗?” “西城时尚?”梅子一愣,紧接着小嘴微张,吃惊的看了楚振邦将近两三秒钟,才说道,“是那家设计服装的西城时尚吗?就是前段时间总在报纸上露面的那个?” 没想到她竟然还听说过“西城时尚”的名字,楚振邦的心里也禁不住有几分自得,看来*经过前一段时间的操作,“西城”在国内也是有了一些名气的。 其实也难怪梅子会听说过“西城时尚”的名字,这年头的广东可是国内造假的主要基地之一,在这其中服装也是重头戏之一,很多国际知名的品牌,广东这边都出产,只是销售的市场主要不在国内,而是在国外。 “西城时尚”闯出名头的这段时间,广东这边就有了仿造西城服装的地方,就梅子所知,这个牌子的假货在国内很有市场,在港澳台的假货市场上也销的很不错。可她却不知道,到目前为止,“西城”还没有一件真正意义上的真货流入市场呢。 看到楚振邦点头,梅子没有直接索要他的身份证明,这种事情她回头自己会去证实。 “我有些不明白,”沉吟了一会儿,梅子问道,“西城时尚是一家服装企业,你们的生产跟我们的业务并没有多少契合点吧?” “事情总没有那么绝对,是吧?”楚振邦笑道,“其实很简单,我们西城最近有计划介入一项新的业务,这其中涉及到了水转印的印刷工序。” “什么业务?”梅子有些迫不及待的追问道,她听楚振邦提到水转印,多少就有些相信他的诚意了,毕竟鑫诚印刷厂做的就是这个。 “这个暂时还不能告诉你,”楚振邦摇头说道,“因为其中涉及到了‘西城时尚’的商业机密,你要想进一步了解的话,首先需要与我们西城时尚签署商业保密协议。” “这么神秘?”梅子眉头一缩,随即说道,“可问题是,如果你不告诉我们这项业务的具体内容,我们又怎么知道这单业务能不能接?” “放心好啦,虽然这单业务涉及到的工序与你们现在做的有些出入,但从根本上来说,它涉及到的技术含量低得很,你们只需要稍稍做一些改动,就能做得成。”楚振邦说道,“我们西城对这项业务的市场做过预估,单从利润的角度来考虑,可操作性很高。当然,我们西城是这单业务的持有人,而你们鑫诚将作为我们的代工企业,西城出料你们做工。就像我刚才所说的,首批印量虽然小一些,但西城会保证你们得到六十万的利润回报。至于说你们能不能接的问题,呵呵,我不会回答,毕竟你们可以不赚这份钱。” 有钱不赚是傻子,鑫诚现在又不是业务单多的做不完,为了一笔几万利润的业务,厂里还耗费了无数心思呢,更何况还是六十万的大单。最重要的是,在楚振邦的口中,这六十万的大单似乎还是印量较小的一笔,若是真正的大单出现呢? 目前,广东一带做代工的企业很多,一般来说,这类企业的盈利很稳定,但不利的一方面就是它们的运营同委托代工的企业联系的太紧。就像此前的鑫诚,一直给本田做代工,结果本田一旦解除协议,鑫诚立刻就陷入了经营困难。 当然,就梅子来说,她本人倒是不介意鑫诚继续做代工,毕竟楚振邦给出的条件很优厚,她考虑如果整件事不是一个骗局的话,鑫诚应该更好的把握这次机会,最好是同西城签订一个长期的代工协议,说不定这就是鑫诚实现飞跃发展的良机。 “如果这单业务真的像楚先生说的那么简单,利润又这么可观,鑫诚自然没道理不接,”沉默了一会儿,梅子朝身边的何叔使了个眼色,说道,“不过,我还是希望先看一看西城拟出来保密协议,如果协议没有问题的话,我们可先签了,再谈业务的具体细节。” 梅子还是很现实的,她给何叔使得眼色,就是让他去查一下西城的具体情况,主要还是核实一下楚振邦的身份。至于说保密协议这种东西,梅子倒是不介意先签了,毕竟这种协议只是一个约束性的东西,不存在商业利益的纠葛。梅子从没打算跟自己的客户搞鬼,当然也不介意签了这份协议。 “可以,”楚振邦看看詹国兴,这次过来,他还真带了加盖有“西城时尚”公章的保密协议,一开始就是为代工的印刷厂准备的,这份协议就带在詹国兴的身上,“不过这里不是谈生意的地方,梅经理不介意的话,可不可以先带我们去看看鑫诚的情况?” 委托代工企业的代表要求看厂子的情况,这是很正常的事,如今这年头有个说法,叫做“考察”,没有考察自然就谈不上合作。 “这是应该的,”梅子笑道,“只是今天雨下的大,厂里之前又没有做准备,要不这样,等明天,明天一早我安排车来接你们,怎么样?” “雨大没关系,没做准备才能看到真东西,”楚振邦呵呵一笑,一步不让的说道,“如果梅经理有诚意的话,我看就选择今天好了,你说呢?” 其实楚振邦并不是非到鑫诚去看一看,他真正看重的是一个企业的管理者,而不是别的东西。从目前的情况看,至少他对这个梅子很满意。 他之所以这么急着去鑫诚看一看,主要是想尽快将代工的事情谈下来,纹身贴这个业务,是“西城时尚”进入正式运转以来搞得第一个真正可以盈利的项目,作为西城的当家人,楚振邦自然希望能够尽快看到成品。另外,他也要看看鑫诚的印刷机,看看他们的印刷样品,如果达不到他的要求,西城就可以顺势谈持股的问题,以技术更新的资金换取鑫诚的部分股份。 “这样啊……”梅子看看楚振邦,咬了咬嘴唇,点头道,“那好吧,不过这次来县里,我们只安排了一辆面包车,楚先生不会介意吧?” 楚振邦不答反问道:“什么时候走?” “现在吧,”梅子笑着站起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习明乡在八七年合乡并镇的时候,经丛化县委县政府的决定改成了习明镇,鑫诚印刷厂也做过一次搬迁,搬到了如今的镇政府驻地,从县城到镇上的路不算远,十几里路程而已。 瓢泼般的大雨还在下个不停,楚振邦他们坐着梅子的金杯面包出县城,一路直奔习明镇。路上,楚振邦才得知梅子的真名叫梅欣玉,是鑫诚印刷厂原厂长陈泗水的外甥女,陈泗水四年前因病突然去世后,经镇里决定,梅欣玉便接手了厂里经理的职务。虽然只是经理,但在厂里,梅欣玉实际上就等同于厂长,很多事情都是由她拍板决定的。 老实说,鑫诚印刷厂的硬件建设,主要是厂房之类的并不怎么样,都是清一色的平房,整个厂里连一栋二层的小楼都没有,只不过印刷机的设备却是弄得很不错,6套原装的海德堡印刷机分配在四个厂房里,它们就是整个厂里最值钱的固定资产了。 梅欣玉之所以能以这么年轻的年纪就当上厂里实际上的厂长,主要原因不仅仅在她舅舅陈泗水的身上,还因为她的未婚夫李海涛是厂里主要的技术员,这6套海德堡印刷机的维护保养,都是李海涛的工作。 用李海涛的话来说,这6套海德堡印刷机是目前国际市场上能买得到的最好的印刷机,他们这些技术员称之为“4+4色自动折页对开小转轮”,实际上就是轮转印刷机。开动起来的话,速度是每小时6万张的印刷量。 在一号印刷车间里,楚振邦看了看他们过去印出来的几种样板,色彩鲜明,效果非常好。想想也是,日本人是很挑剔的,本田既然能够选择与鑫诚合作多年,便足以说明他们的印刷效果了。 转到二号车间的时候,楚振邦看到了一款用于玩具的水转印贴纸彩膜,图案是时下很流行的阿童木形象。 “这是用在玩具汽车上的水转印彩膜,”陪同他参观的李海涛介绍到,“最近我们主要在做这个,哎,说实话,如果不是厂里接不到业务,我是不会赞成做这种东西的。主要是印刷量太少,而成本投入又高的很,里外里的折算下来,厂里能得到的利润就很薄了。” “哦?”楚振邦饶有兴致的哦了一声。他看出来了,这种彩膜其实和纹身贴已经很相似了,只是这种彩膜的色彩还是重了一点,贴膜也稍显厚实。 “这种玩具是用来出口的吗?”翻看了两眼,楚振邦问道。 “是的,听说是出口到美国的,”李海涛笑道,“正因为如此,喷墨颜料上的要求很高,铅、汞几种元素的含量都有硬标准,国内买不到,我们只能从国外进口,成本无形就高了很多。” 楚振邦心中暗喜,他知道美国对玩具材质的要求是很高的,这个的含量不能超标,那个的含量不能超过百分之零点几的,如果说鑫诚所采用的这种颜料能够达到美国标准,那它应该也可以用在纹身贴的印刷上。 “怎么,这些彩膜都是你们自筹原料印刷的?”楚振邦晃晃手里的彩膜,问道。 “算是吧,”梅子在旁边笑了笑,插口道,“海涛过去在德国进修过,认识了几个朋友,这些彩墨就是他通过朋友的关系弄到手的,呵呵,外国人也有五亲六眷的嘛,能找朋友进货价格上总是会有一点优惠的。” “能批量的进口吗?”楚振邦问道,“我希望我们的代工产品也能采用这种泼墨涂料。” “哦,楚先生,这种喷墨涂料价格昂贵,算上关税,一件折价就是174美元还要多,”李海涛犹豫了一下,又看了看梅子,这才说道,“而这么一件涂料,算上残次品也只能印出这样的彩膜贴纸三千余张,咱们有什么说什么,难道你不觉得这样的成本太过了吗?” “在保证盈利的情况下,多高的成本都不能算高,难道不是吗?”楚振邦满意的看着手里的彩膜,头也不抬的笑道。 “楚先生,咱们的保密协议也签了,现在你是不是可以说说西城究竟想做什么了?”梅子终于忍不住问道。她实在是太好奇了,西城究竟想印制什么东西,在保证代工商充足盈利的情况下,竟然还如此不惜血本的采用高档低害喷墨涂料,难道西城不怕赔钱? “很简单,就是印制一种纹身贴,”楚振邦也不隐瞒,直截了当的说道。 第八十七章 筹备 一趟丛化之行,对于楚振邦来说可谓是收获良多,一方面与鑫诚印刷厂达成了合作意向,另一方面,制作纹身贴所需的低害喷墨涂料货源问题,也得到了解决。另外,李海涛还自动请缨,准备帮着解决掉超薄水转印膜的货源问题。 楚振邦和詹国兴在丛化呆了四天才回转广州,其间,傅淑丽也去了一趟丛化,正是从她的身上,鑫诚印刷厂方面确定了几个人的身份,双方就此达成了一系列的代工合作意向。 与鑫诚达成的打工协议,意味着“西城时尚”终于正式向市场迈出了第一步,虽然现在还看不到纹身贴的实样,更不可能知道这种新产品的市场反响如何,但从企业正规运转的角度来看,这已经是一个很大的进步了。 西城时尚在广州有了代工企业,下一步就应该在广州设立一个分部,至少来说,应该设立一个办事处,要设立办事处并不难,广州市如今有很多对外招租的写字楼,租下整整一层,一年也用不了多少资金。但问题在于,现在西城可以用的人少得可怜,张一明在北京负责的招聘没有什么起色,前去应聘的基本上都是没有任何经验的年轻人。 楚振邦倒是不介意启用年轻人,但问题在于,西城设在广州的办事处负责人,总不能也用那些没有丝毫经验的年轻人吧?尤其是在办事处草创阶段,这里的负责人等于要从零开始,靠着自己的能力一点点将所有事务铺平捋顺,一个没有经验的人能做得来? 最终,在经过一番慎重的考虑之后,楚振邦还是决定暂时将傅淑丽留在广州,之所以做这样的决定,一方面是因为广州这边确实需要有信的过的人盯着,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广州更为开放,相关信息也更加的通畅,作为西城的公关部经理,傅淑丽在广州比在白岭发挥的作用应该更大一些。 人事安排暂时定下来,剩下的事情就好处理多了,在一年两届的广交会揭幕之前,楚振邦以西城时尚的名义在广州市的国际会展中心附近租了半层写字楼,一次性结清16万的年租金,挂上了西城时尚广州办事处的牌子。 随后几天,由傅淑丽负责,在劝业场租了一个席位,做了一个规模不大的招聘,主要招聘的是会计、办公文员、行政助理之类的职务,前前后后招募了12个人,算是把办事处的摊子戳了起来。 10月15号,秋季广交会如期揭幕,就在这一天,楚振邦在花园饭店与从北京赶来的乔升志再次会面,就“西城时尚”与“香港大公律师事务所”合作一事,进行了最后一次洽谈。随后的17号晚上,香港大公律师事务所两位当家人何润丰、何秦殊玉夫妇专程从香港来到广州,在中国大酒店的宴会厅举办了酒会,一方面对外宣布这个消息,一方面也是为了跟楚振邦这个西城时尚的当家人会一次面。 当天晚上,参加酒会的有很多香港过来的记者,在香港,大公律师事务所是个名气很大的律师事务所,而“西城时尚”则是最近声名鹊起的一家内地时尚品牌,这两家凑到一起,自然会吸引传媒的目光。当然,最重要的是,记者们早就得到消息,这一场酒会上,“西城时尚”这个品牌的创始人同时也是首席设计师的神秘人物,将会现身。 之前对于“西城时尚”的首席设计师,时尚界做过诸多的猜测,有相关媒体从西城推出的几款设计作出判断,大胆预测西城的首席设计师应该是一位风姿卓绝的女士,其原因是,西城之前的几款设计在风格上都很细腻。当然,也有一些媒体持不同意见,他们认为令西城名声鹊起的那一款女式晚装,显然在很大程度上与国际品牌ve sace大师的设计风格极其相近,鉴于此,仅仅从设计风格上判断设计师的性别显然不太合适。但是,各个对此津津乐道的时尚媒体似乎都认同一件事,那就是“西城时尚”的神秘首席设计师,至少应该是一位喜好高品位生活、对衣食住行都极为挑剔的人,因为一位成功的设计师,往往都将自己的设计代入到自己的生活中去了。 于是乎,当楚振邦出现在当晚酒会现场的时候,竟然没有人能将这个穿着一身杂牌运动服、一双回力鞋的年轻人,同西城时尚的首席设计师联系到一起。 当酒会现场上被记者们问道着装问题的时候,楚振邦也只是面带笑容的回答一句:“着装原本就应该贴近生活,这衣服、这运动鞋,我穿了觉得舒服,觉得喜欢,所以我觉得它很贴近我的生活,我就选择了它们。” 就是这么玩笑般的一句话,三个月后被回力鞋的生产厂上海正泰橡胶厂在广告中借用,经过简单的雕琢,浓缩成一句话:“源于时尚,贴近生活——我喜欢,我选择。”其在平面媒体的广告中,甚至一度加上了楚振邦的照片,直到身为公关部经理的傅淑丽委托大公律师事务所的律师出面交涉,广告中楚振邦的照片才被撤掉。 经此一事之后,楚振邦被西城内部的几位持股人强令更换着装,从里到外,不管是外套、内衣,还是鞋子、袜子,他都必须穿西城的产品,面的将来再被人家钻了空子。 在大公举办的酒会上惊鸿一现,楚振邦这个西城时尚当家人的身份算是正式公开了,趁着媒体对自己的关注度高企的时机,楚振邦宣布了西城将在近期推出一款全新概念的时尚产品的计划。 原本按照楚振邦的计划,他是打算在敲定了鑫诚的合同并确定了水转印膜、低害喷墨的事情之后就返回北疆的,但一个人的回访令他改变了行程。之后,他接受了何润丰夫妇的邀请,带着詹国兴去了香港,从十月中旬一直到十一月底,他都呆在香港,整日里同一些神经兮兮的年轻人混在一起,不如深居简出就是混迹于各个酒吧夜场。不仅如此,他甚至还从西城时尚的账面上转走了将近两百五十万的资金,就连身在广州的傅淑丽都不知道他拿着这些钱做了什么。 .............. 临近十二月的香港气温已经降到了十度左右,徐来的东北风中裹夹着阵阵的微凉。 香港国际机场一架刚刚落地的757客机上,七八个身材魁梧的白种人夹杂在乘客中缓缓的步下梯车。 走在这行人中间的,是一位满头灰发的中年人,一张长马脸上留着络腮胡子,眼前还戴了一副宽大的墨镜。刚刚走下梯车,中年人便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一支雪茄叼在嘴里,跟在他身侧一位身材妖娆的金发美女,飞快的掏出一把金色火机,替他将雪茄点燃。 中年人的雪茄才抽了两口,旁边就有一位机场地勤赶过来,面带歉意的用英语说道:“对不起先生,机场内不允许吸烟。” 中年人大概是听不懂英语,他歪着头看了看身边的金发女人,后者小心翼翼的替他翻译了一遍。 嘴里嘀咕两句什么,中年人扭过脸,朝机场地勤招招手,示意他上前两步,而后嘴里一边说着什么,一边将手中的雪茄塞到他手里。 “伊万科夫先生说,他去过很多国家的机场,还从没有哪个地方不允许他吸烟的。”金发美女翻译道。 机场地勤也是见多识广了,其实他听得出中年人说的是俄语,而且刚才那番话与金发女人翻译的不太一样,他说得更难听一点儿。只是他整天在机场里转,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啊,面对中年人的说辞,他只是笑,也不说话。 中年人许是觉得没趣了,嘴里又嘀咕了两句,迈步朝出站通道的方向走去,护在他左右的几个壮汉立刻一窝蜂的追上去,看那副紧张的样子,就像是唯恐他会在机场里被人开枪干掉一样。 “嘿!老伊万!” 中年人一行人刚刚从通道里出来,前来接机的人群里便有人高声招呼道。 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中年人看到一个魁梧而熟悉的身影,脚下忍不住停了停,摘下墨镜的同时还露出一副笑脸。 “嘿,扎尼亚,我的朋友。” 快步迎到魁梧身影的面前,中年人展开双臂,给了他一个热情的拥抱,这才笑道。 “呵呵,前两天同你联系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来不了呢,”被称为扎尼亚的魁梧汉子同中年人按照俄罗斯年轻人打招呼的方式对了几下拳头,取笑道,“怎么,那些捷克警察允许你出境了?” “哈,那怎么可能,”中年人很是得意的打个哈哈,说道,“不过那又怎么样,匈牙利和波兰的警察都禁止我出境,可我还不是想到哪就到哪?” 扎尼亚与他对视着笑了两声,目光转到跟在他身后的那个金发美女身上,笑道:“这位想必就是波莉莎了吧?” “安东先生,您好。”金发美女上前一步,娇声说道。 “没错,这就是我的波莉莎,”中年人也不避讳四周人的目光,就那么伸手在波莉莎挺翘的屁股上揉了揉,嘿嘿笑道,“怎么样,是不是很有做国际名模的潜质?” 扎尼亚自然就是安东了,他也是今天才到香港的,而他迎接的这位中年人名叫维耶斯拉夫·伊万科夫,是目前东欧地区赫赫有名的黑手党头子,他所控制的黑帮在波兰、匈牙利、罗马尼亚等数个国家都很有势力。此前,西城时尚的商标纠纷就是他出面解决的,解决的方式很简单,他只是安排人请那位荷兰香水厂商的所有人吃了份意大利面,再塞给他一张五十万美元的支票和两颗子弹之后,对方就把商标专有权让出来了。 安东这次来香港,是因为接到了楚振邦的邀请,纹身贴的样品以及第一批成品已经出来了,总数一共是五十万贴,楚振邦希望他来看看货,顺便确定一下广告宣传方面的事宜。 按照楚振邦在电话中的说法,他这段时间为纹身贴的广告宣传做了一些工作,因为考虑到首批纹身贴安东会负责出货,所以广告宣传方面,也主要侧重的是苏联以及东欧地区的风俗习惯和社会民情。为此,楚振邦提出将当初圈定的两个模特找一个过来,配合西城制作一档电视广告。 安东之前联系伊万科夫的时候,只说是让他安排一个女孩子过来,当时伊万科夫正涉嫌一起谋杀案,被捷克警方限制出境,没成想这家伙神通广大,竟然亲自带着波莉莎来到香港了。 “老伊万,有没有潜质的问题我说了不算,还要听楚的,”安东当先一步,领着伊万科夫一伙人出了机场,嘴里说道,“走吧,知道你要来,我已经订好了酒店,不过楚不在那里,他在另一个地方,我先带你去见他。” “楚?哦,这种事情还不是他这种设计师帮点小忙的问题,”伊万科夫咧咧嘴笑道,“难道上次的事情还不能让他满意?那也没关系,波莉莎她们两个是我最喜欢的女人,只要能满足她们出名的愿望,要求随他提。” 安东朝他眨眨眼睛,神秘兮兮的一笑,说道:“老伊万,你要相信我,楚这个人是个天才,他能给波莉莎提供的成名舞台绝仅仅只有t台一处。” “哦?”伊万科夫不解的看了他一眼。只是安东显然没有回答他的意思,只是笑容满面的故作神秘。 在停车场上了两辆等候在那里的雪佛兰商务车,一行人浑浑噩噩的跟着安东的介绍走,车子到了深水埗,在一个看似废弃的码头前停下来。 根据安东的介绍,这处废弃的码头现在已经被西城时尚临时租了下来,周围警戒森严,没有通行证的话一般人根本进不去。 一行人在入口处下了车,分乘四辆电瓶车进了码头,最后在一个外观看起来破破烂烂的大型废弃货仓前停下来,还没等下车,就可以听到一阵阵儿极富激情与感染力的电子舞曲声从货仓内传出来。 第八十八章 舞曲 伊万科夫本身就是经营迪斯科舞厅、地下舞场起家的,这种富有激情与感染力的电子音乐一进入他的耳朵,就让他想到了迪斯科舞曲,嘴里叼着雪茄,屁股还禁不住跟着音乐的节奏扭了扭。 “这里怎么样,我的老伊万?”安东显得有些兴奋,他跟着音乐的节拍摇晃着上半身,伸手朝四周指了指,嘴里说道,“要不了多久,这座荒废的码头将会被打造成一个超大型的dj音乐秀场,同时也是‘西城时尚’的旗下第一个属于自己的大型时装发布场。” “dj音乐秀场?”伊万科夫有些疑惑的问道,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新鲜词。 别看金发美女波莉莎只是伊万科夫的地下情人,可她却有着在正轨音乐学院修习的经历,她与伊万科夫结识之前,就曾在列宁格勒里姆斯基科萨科夫音乐学院求过两年的学,一些音乐上的东西自然难不倒她。 她上前一步,凑到伊万科夫耳边低语几句,伊万科夫听了恍然一笑,说道:“原来是迪斯科舞厅,偏偏还要搞出这么一个古怪的叫法。” “这是楚口中的叫法,”安东耸耸肩,一摊手,笑道,“不过在我看来,无论是从音乐上听还是从内部的布局来看,它的确与迪斯科舞厅有些区别。” “内部布局?”伊万科夫一愣,伸手指指前方不远处那栋占地宽广却破破烂烂的仓库,说道,“你是说,这个破东西你们不打算拆掉?” “当然,”安东随手比划了一个手势,说道,“楚说这栋建筑的拢音效果非常好,而这种破败的外观,正好可以迎合一些年轻人颓废、探秘……哦,是探奇的心理。所以他不打算拆掉这栋建筑,只做了一些内部装修。” 话说完,他招招手,说道:“走吧,我带你们进去看看。对啦,让你的人在外面等着吧,这里对你来说很安全,另外,楚不喜欢太多闲人出现在他工作的地方,今天上午他才朝我发过脾气。” 伊万科夫点点头,朝跟在他身后的几个壮汉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在仓库外面等着,这才带了波莉莎跟在安东的身后进了仓库锈蚀的大铁门。 正如安东所说的,这栋废弃的仓库别看外观破败,但它内部的拢音效果的确是好的出奇。从铁门进入仓库,首先看到的就是一条临时搭建起来的短小走廊,走廊内正在施工,两个装修工人正一边跟随着传出来的舞曲扭动身子,一边将装修墙纸粘合在走廊的铝合金墙壁上。错综复杂的线缆布满了整个走廊,几乎连个插脚的地方都没有了。 穿过走廊,尽头处有几级台阶,估计这是仓库内的地面经过垫高之后做出来的。 走在走廊里,那种感染力强劲的音乐已经可以听得很清晰了,这时候就连伊万科夫都感觉到这种曲子的曲风与迪斯科的曲风的确有所区别了。而作为“科班出身”的波莉莎则听的更透彻一些,曾经在国际上流行的迪斯科舞曲主要偏重的就是节奏快,用后世的话说就是偏重重金属的风格。而此时耳边所听到的这首舞曲虽然节奏感也很强,但曲风的节奏明显没有那么快,它的节奏感主要体现在作为低音伴奏的鼓点节奏上。这种低音的鼓点节奏一下一下的就像直接敲打在人的心尖上,似乎有一种带动心脏随节奏跳动的感觉,很吸引人,很high,令人有一种随着低音节拍扭动身躯的冲动。 一行人穿过走廊,步上台阶之后,撩开一道厚重的幕帘,眼前的视线霍然开朗,一个足有四个篮球场那般大小的宽敞空间出现在眼前。 与仓库外的破败不同,经过装修后的仓库内部嫣然就成了一处奢华的迪斯科舞厅,只是与一般的迪斯科舞厅相比,这里有太多不同的地方。 正对着走廊入口的方向,有一座钢结构搭建起来的高空平台,平台顶端以一块大屏幕为背景,前方是一个不知道具体功用的舞台,隔得远远的看过去,可以看到有一个圆弧形的操作台,一个戴着耳机的年轻人正在操作台内一边扭动着身躯,一边时不时的操作些什么。 平台下方一米处,离地面还有两三米高的地方,环绕着一圈银色的钢结构悬空走廊,此刻,正有六七位穿着露脐胸衣、牛仔遮臀短裙的长发女孩,在走廊上随着音乐的节奏扭摆身体。尽管高挂在顶棚四周的旋转彩灯没有开启,但只靠联想,也不难想象出这个地方一旦运行起来是怎么样一副炫彩迷幻的景象。 在东侧的角落里,摆放着一些水晶茶座,布置典雅的吧台也在那个位置上。此刻,吧台边的一张水晶茶座上,正围坐着几个年轻人,看样子是在喝酒。 伊万科夫四处打量了一番,发现这里的布置装潢,的确与他所熟知的那些迪斯科舞厅有些很明显的区别,但却看不出这样的安排有什么亮点。不过实话实说,正在播放的这段音乐确实非常不错,就连他这个外行都能听得出来。 “来吧,我的老伊万,楚在那里,我给你们介绍。”感觉到他的脚步停下来,安东回头招呼了一声,随即当先朝吧台的方向走去。 吧台边坐着的人中的确就有楚振邦,除了他之外,还有詹国兴,剩下的三个人中,有他在广州见过一面的混音工程师女孩姚晨,而姚晨身边的两个年轻人,一个是来自新加坡的贝斯手齐锐,另一个则是鼓手杭嘉嘉。 自从月前再次与姚晨见面之后,楚振邦便来了香港,此后的这一个半月时间里,他几乎每天都跟这些年轻人泡在一起,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为西城时尚的广告以及明年的时装发布会灌注音乐唱片。 尽管楚振邦懂的一些乐理知识,前世也有很多熟悉的曲子可以拿过来借用,但要将他记忆中的那些曲子重现出来,却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毕竟这不是写出一份简单的乐谱就能完事的。它讲究一个各种乐器的搭配组合,讲究混音的效果。 在最初的一点时间里,楚振邦的大部分时间几乎都用在与姚晨的交流沟通上,在那段时间里,由他提供以西城时尚的名义,为姚晨提供资金创办了“姚晨音乐创作室”。 这年月里,香港、新加坡、大马以及台湾等地年轻的音乐从业者交流频繁,姚晨也有一些人脉,音乐创作室成立时间不长,她就招揽了一批年轻人过来入伙。再之后,楚振邦又以西城的名义订制了一批电音设备,其中就包括整套昂贵的音响,类似松下的12寸黑胶片专业唱机、mixer混音台等等,他从西城账面上支走的那一笔巨款,差不多都用在了这上面。 有了设备,有了人,其后的工作才算是步入正轨,可即便如此,经过了长达一个月加班加点的赶工,他们也才弄出来两首舞曲。其中一首为《stronger》,就是楚振邦前世时,丹麦女歌手tinalnez的那首快歌,另一手则应该是俄罗斯乐队“声光组合”的“三音符”,也就是“冰河时代1”中所谓的“俄罗斯手风琴慢摇舞曲”。 曲子出来,剩下的就是要拍成mtv的形式,正式形成一个媒体广告的样式。楚振邦的打算,是将《stronger》这首曲子拿来主打欧美市场,而剩下的《三音符》则用来主打东欧、苏联的市场。 因为前期在音乐制作方面西城投入的资金已经超额了,接下来广告投放的过程中,能交给海外那些电视台运作的资金就相当有限了,所以楚振邦也没打算由西城或者是由某个广告运营商去操作,而是打算直接将广告毛片做好剪辑之后,就交给安东和伊万科夫去处理。 当然,要想让伊万科夫去操作这种事情,总是要付出一定代价的,楚振邦现在能够给出的代价,就是用伊万科夫推荐来的波莉莎做歌手,由她来演绎这两首曲子。 经历过前世的种种,楚振邦绝不会将伊万科夫这样的黑手党人物看成是国内的那种罪犯,这两类人根本不具备可比性。国内的那些所谓黑社会,充其量只是抱成团的小流氓,用东南亚一带的话说,那就是“在家作威福,出门充狗粮”的存在。但伊万科夫他们这样的人则是另一种存在,他们也是罪犯,但势力的触角却深入到了某一个国家甚至是某几个国家的政治、经济、社会等众多领域,那些平素里高高在上的政客,虽然每每谈起他们来都深恶痛绝,但在背后,有很多时候甚至还要借重他们的势力。 想想前世在国际上风靡一时的好莱坞大片《教父》,派拉蒙电影公司拍摄这部电影的时候,不还是要经过意大利黑手党的许可才能开拍?据传,当时已然受到美国政府沉重打击的意大利黑手党组织――“我们的事业”,仍旧是派拉蒙电影公司的持股股东。 安东初到香港便于楚振邦谈了伊万科夫的情况,按照他的说法,这位出自苏联莫斯科地区的黑手党教父,直到现在还在被苏联警方通缉,他手下控制的黑帮,经营着整个东欧、东南欧地区的毒品、人口贩卖、走私等贸易,是俄罗斯黑帮体系中海外分支最大的一部分。过去几年,伊万科夫行事毫无顾忌,嚣张跋扈,因此在数个国家被限制入境、出境,但是这两年来,他行事的风格低调了很多,也开始经营一些正当生意,看样子是受了意大利黑手党残损的警示,开始向灰色地带转移了。 楚振邦有理由相信,凭借着精良的制作以及舞曲自身的感染力、传播力,再加上伊万科夫的手腕,西城以广告为目的制作出来的两首单曲,应该能够迅速传播开来。这是一种隐性广告的形式,类似于后世广告在电影中的植入,只是相比起来,这种专为广告而制作的mtv,针对性更强一些罢了。 安东将伊万科夫带过来,给他和楚振邦做了一番简单的介绍,双方有一段简单的交谈。一方面是因为语言不通的关系,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楚振邦不想跟这种人有太多的私人接触,所以交谈的时间并不是很长。随后,楚振邦就交给波莉莎一份曲谱和歌词,告诉她可以到试音棚去试试音,顺便由专门的制作人向她介绍一下mtv拍摄的情节,争取今后三四天时间内,就将mtv拍摄出来。 两首舞曲的歌词都是从前世的原创中照搬过来的,一个词都没有改,波莉莎本人就精通俄语和英语两类语种,又有身后的乐理知识,因此只要稍稍准备一下,就可以进入试音的环节。 就楚振邦来说,他对波莉莎的形象还是很满意的,这女人的身上有东斯拉夫女人的诸多优点,看上去估计有一米八几的个头,身材高挑,曲线凹凸夸张,非常性感。两条腿笔直修长,很能吸引人的眼球,而一身肌肤更是呈现出带有脂光色泽的嫩白色,属于很上镜的那种肤色。 在楚振邦的构想中,这两首mtv的单曲中,作为主唱的波莉莎要使用上十四种款式的纹身贴,其中有用在足踝处的,手腕处的,也有用在腰腹位置、胸前部位以及大腿处的,因此,一些镜头可能暴露的系数高一些,以此来体现狂野、性感的格调。考虑到波莉莎与伊万科夫之间的复杂关系,他还专门就此征询了伊万科夫意见,没想到“老伊万”别看年纪不小了,思想却开放的很,他甚至连波莉莎全裸出镜都不在意,当然,条件是她自己高兴。 也是在这次的会面中,楚振邦向安东、伊万科夫展示了西城出品的首批十四款纹身贴,图案样式都是由他亲自定稿设计的,其中六款为蝴蝶、蝎子等昆虫动物的图案样式,三款为黑玫瑰、紫罗兰、百合的花卉设计,剩余五款都是首饰链坠的款式。 每一款都是按袋装的,一袋五贴,初步定价为每袋11美元,这是西城的出货价,也就是供货价,至于市场定价,则由代销商自己来决定。 第八十九章 没兴趣 十一月下旬,北京的气温已经降到了零下,昨天夜里看的天气预报,哈市的今天白天气温已经降到了零下十七度,据说最近两天,北疆省的绝大部分地区都将迎来今年入冬后的第一场雪。 楚振邦与詹国兴并肩从机场通道里走出来的时候,笑容满面的张一明早已等候在外面。 “老板,辛苦啦,”等两人走到近前,张一明笑嘻嘻的迎上去,一边同楚振邦热情的拥抱,一边说道。 “笑得这么古怪,是不是有什么好消息要告诉我?”楚振邦按着他的肩膀将他推开,上下打量他两眼,又在他肩膀上擂了一拳,笑道。 “好消息是有那么一点,不过跟老板这段时间的成绩相比,就连毛毛雨都算不上了。”张一明引着两人朝外走,身子半侧着,说道,“老板就是老板,非比寻常,咱们新推出的纹身贴还没有上市呢,50万贴的订单就到手了。嘿嘿,这可是一百多万美元的大单啊,在今年非公企业出口创汇的名单上,咱们西城估计怎么也能排到前50里了。” “马屁精,”楚振邦笑骂一句,却没说这笔大单实际上是早就订好的,作为买家的安东为这一天已经等了几个月了。 为了这首印的五十万贴纹身贴,安东的确已经苦等了几个月了,半个月前,当他还在香港的时候,110万美元的货款已经通过一家注册在英属维尔京群岛的贸易公司转到了“西城时尚”的账面上。再等几天,当“西城时尚”正式发货之后,这批纹身贴只要一出中国海关,那家注册在应属维尔京群岛的贸易公司马上就会破产。这批纹身贴将直接运往符拉迪沃斯托克入关,它的持有方是安东名下的一家贸易公司,报关单上将会注明,这批纹身贴是那家英属维尔京群岛贸易公司以返还债款的形式,以40万美元的超低价抵押给安东的。 再之后,安东将把这一批纹身贴以30美元五贴,也就是一袋的价格销售出去,如此一来,数百万美元的账面盈利出现了,而这个能体现在账面上盈利,才是安东真正需要的东西。有了这个东西,他就能将手上掌握着的数百万美元黑钱洗的干干净净。至于说这些纹身贴在苏联国内能不能销售出去,安东并不关心,他甚至可以将这些纹身贴直接烧掉。整个过程简单化来说,实际上就是安东支付给西城时尚一百多万美元的佣金,请西城时尚帮他洗干净几百万美元黑钱罢了。 不过直接将一百多万美元的东西烧掉实在有些可惜,所以安东还是会在苏联国内推销一下这种新鲜的纹身贴,毕竟卖出一袋就等于是为他收回了几十美元。 这是西城真正意义上做的第一笔生意,也是自成立以来收获的第一笔盈利,说实话,如果有选择的话,楚振邦绝不希望它以这种形式出现,但问题是,人有的时候偏偏就是没得选择。 一百多万美元的一单生意,在楚振邦看来不算什么,但在其它人的眼里,这可是一件很了不得的事,尤其是对一家非公企业来说,更是如此。 这年头国内的经济讲究什么?两个,第一,招商引资,第二,出口创汇。能做好招商引资工作的官员就是好官员,能把产品销往国外换来外汇的企业就是好企业。 国家对外汇的重视到了什么程度,就拿“西城时尚”来说,110万美元的货款与其说到了西城的账面上,还不如说到帐的是人民币,货款经外贸银行转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被兑换成了人民币,西城要想调用这笔美元,就需要打申请。 从机场里出来,一路赶到停车场,三个人上了张一明不知道从哪儿借来的黑色皇冠,楚振邦才将话头引向正题,他拍拍坐在司机座位上的张一明,笑道:“好啦,别卖关子了,快说有什么好消息?” “嘿嘿,老板,别着急啊,”张一明发动了车子,手把着方向盘笑道,“在说好消息之前,我得先跟你诉诉苦。” “诉苦?诉什么苦?”楚振邦呵呵一笑,问道。 “当初你让我回北京,可是说好只是临时的?”张一明看着后视镜,愁眉苦脸的说道,“如今倒好,这临时变成了常驻了,我还得负责把北京这边的分部铺起来。当然,像我这种五讲四美的大好青年,领导指哪儿咱就打到哪儿的觉悟还是有的,可俗话说了,巧妇还难为无米之炊呢,你看我这......” “行啦,行啦,别哭穷啦,你就直说需要拨款不就得了吗?”楚振邦探探落在肩头的一缕灰尘,笑道,“其实这件事即便是你不提,我这次路过北京也会优先帮你解决的。你先说说看,目前你这个北京办事处需要多少?” “只要不是狮子大开口,我就负责给你签了。”最后,楚振邦还不忘补充上一句。 “知道目前公司还不是很富裕,我也不多要,”张一明大概是之前就考虑清楚了,他毫不犹豫的说道,“崇文门附近租的那一层写字楼,年租金是18万,一次付清三年的话,可以50万拿下来。两辆车,一辆桑塔纳,一辆切诺基,托关系可以办下来,大概需要小四十万。这是两个大头,剩下的还有一些办公设施需要购买,再加上一个季度的公关经费,大概有三十万差不多了。综合起来,总部那边最好能给我批150万。” 这年头一百五十万不是一笔小钱,但楚振邦也知道,张一明即便是拿到这些钱,手头也不会很富裕,毕竟类似北京、广州这样的分部,本身不存在盈利的项目,而相关方面的开销却不会很小。 “回头你打份财务报告吧,我正确回白岭之前给你批了,”简单的考虑了十几秒钟,心里默默的算了一笔账,楚振邦点头道,“你也别一百五十万了,报批个两个数吧,我给你和淑丽同样的待遇。” “嘿嘿,我就知道老板最开明了,就算是资本家,也是个开明的、倾向革命的资本家。”张一明扭过脸来,一脸谄笑的说道。 “真的是马屁精。”詹国兴冷着脸,嘴里嘀咕了一句。 这话也不知道张一明听没听见,反正他是没搭腔。 “行啦,现在该说说你的好消息了吧?”楚振邦从口袋里将烟掏出来,递给詹国兴一支,说道。 “ok,”张一明点点头,说道,“好消息一共有三个,从最简单的一个说吧。经过我坚持不懈的努力,咱们的招聘总算是有了点眉目。现在一共是四个人,资料......” 他一手把着方向盘,俯身过去打开副驾驶座前的方便箱,从里面掏出来一本红色的文件夹,递给楚振邦说道:“你先看看吧,四个人,都有大型企业的领导工作经验,尤其是那个澳大利亚人,纳桑?邦戴德,他刚刚与拉夫?劳伦解除合约,此前六年,他一直在拉夫?劳伦担任市场部总监。” 楚振邦掀开文件夹,逐一浏览着里面的四份个人简历。排在第一位的,就是张一明所说的这个纳桑?邦戴德,这个今年已然52岁的澳大利亚人竟然是学文学出身的,他毕业于墨尔本大学文学系,辅修的是经济学。令人多少有些吃惊的是,这老头竟然精通七门语言,在拉夫?劳伦担任市场部总监的六年时间里,他主要负责对欧洲市场的监管和开拓。简历中,他没有提为什么从拉夫?劳伦离职,也没有提他当初的年薪是多少,只说是希望有机会来“西城时尚”的话,能够拿到一份与他工作成绩相当的酬劳。 看到这份简历,楚振邦便觉得这老头有点意思,不提薪水不提待遇,只提要一份跟他工作成绩相当的酬劳,这是什么?这是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自信。 “查验过了吗?”将纳桑的简历从文件夹里抽出来,楚振邦随口问道。 “查验过了,”张一明心领神会的说道,“这个人的确是上个月刚刚与拉夫?劳伦解除合约,据我得到的消息,他似乎是单方面解除的合约,为此还赔付给拉夫?劳伦四百万美元的违约金。至于说具体的原因和他来西城的目的,我就不清楚了。” “咳......”边上的詹国兴听到这儿,干咳了一声,递给楚振邦一个眼色。 这意思,是他回头会想办法调查一下纳桑的情况,这不算是以权谋私,毕竟纳桑是个老外,而西城内部,有很多事情都牵涉到了国家机密。 楚振邦微一点头,继续翻看下面的三份简历。 正如张一明所说的,这三份简历的所有人都有在大型企业任职的经历,其中一个是注册会计师,应聘财务部的工作;一个是曾经在外贸部门担任过领导职务,应聘采购方面的职务;最后一个则是从郑州国棉一厂过来应聘的,过去是调度室的主任,熟悉生产计划安排的这一片的工作。 总的来说,楚振邦对这几个人的工作简历还是比较满意的,当然,他更希望找到的,是那种可以独当一面的高端人才,但这种人没有那么好找,大多数都要靠企业自己培养的。 目前,西城在人事上关键是需要一个过渡期,除了类似纳桑这样的人之外,剩下的几个岗位可以先用这些人顶上,实在顶不住的话,到时再换也来得及。 “第二个好消息,”等楚振邦在招聘的几个人上有了定案,张一明才继续说道,“你不是一直想联系一家能提供高级定制面料的厂商吗?现在已经有人主动找上门来了,而且还是个大家伙。” “哦?”楚振邦抬起头,哦了一声。 “是一家意大利的面料供应商,叫什么杰尼亚的,”张一明说道,“我联系过小浓,据她说,这家厂商在国际时装界很有名气,应该......” “我知道这家厂商,”楚振邦插口笑道,“他们的代表现在在哪儿?” “他们下榻在北京饭店,”张一明说道,“不过之前我与他们谈过一次,他们给出的条件很苛刻,说是必须看到咱们的设计,才能决定是否为咱们提供必须的面料。其中的意思,就是说如果咱们的设计不入他们的法眼,咱们给再多钱他们也不卖给咱们布料。” “这能算是苛刻的条件吗?”楚振邦摸摸额头,摇头笑道,“这只能算是他们珍视自己的作品,是一种负责任的态度。算啦,这种事你就不负责了,回头通知小浓赶过来,顺便把之前整理出来的设计也都带过来。这件事我亲自来操作,争取把他们拿下来。” “你是老板,当然你说了算。”张一明耸耸肩,笑着说道。 “你得知道,杰尼亚虽然只是一家面料供应商,但他们却是意大利历史最悠久、地位最特殊的面料供应商,如果能拿到他们的定制面料,西城就等于是将一只脚插进了米兰时装界。”楚振邦听他语气中有些不以为然的意思,忍不住面色一正,耐心的解释道。 “呵呵,那看来这个杰尼亚应该是与凯雷一样看好咱们西城的发展了。”张一明扭头看他一眼,很隐晦的岔开话题。 “凯雷?什么凯雷?”楚振邦疑惑的问道。 “凯雷风投,”张一明说道,“这就是我说的第三个好消息了。” “美国的那家凯雷投资公司?”楚振邦眉头微微一皱,问道。 “对,就是凯雷投资公司,他们的亚洲投资部负责人让?雷尔斯上周刚到的北京,他提出愿意提供一笔总额为1200万美元的风险投资,帮助西城的充实资金,”张一明说道,“作为交换,他们要拿到西城百分之三十七的股份。” “那你告诉他,西城现在不缺钱,对引入风投资金也没有任何兴趣,”楚振邦毫不犹豫的说道。 第九十章 沙画 崇文门外大街一栋外观看上去普普通通六层平顶楼外,本梅尼托?卡米洛带着助手从出租车上下来,手搭凉棚,皱眉审视着眼前这栋看上去已经很有年头的破楼。 小楼入口是一扇四开门、绿漆斑驳的木质门,从街道上到门口有十二级的水泥台阶,台阶很多地方的混泥土都因为年数久远而剥落了,露出里面包裹的红砖,一些阴暗的角落里还有干苔藓的痕迹。[] 大门两侧挂着很多白底黑字的铭牌,什么什么单位的崇文门办事处,什么什么厂的北京联络办之类的牌子几乎将地方都占满了,从右看到左,本梅尼托才在一个很不起眼的角落里看到“西城时尚北京办事处”的铭牌。 看到这副样子,本梅尼托的眉头皱的更深了。他的助手是个三十出头、金发碧眼的男子,跟了他已经有年头了,看到自己的上司皱眉,男子上前一步,用带着明显西西里腔的意大利语说道:“我想咱们可以回国了,这个西城显然不符合咱们的审查标准。我想您之前说的那些话并没有错,一两款令人眼前一亮的设计,并不能改变中国在时尚领域落后的现实。” 本梅尼托不说话,从根本来说,“西城时尚”在北京的这个办事处的确很难让人感觉满意,作为意大利最著名的高档订制布料供应商杰尼亚集团的第一大股东兼执行总裁,本梅尼托之前就不看西城的发展。但执行总裁也好,第一大股东也罢,本梅尼托都没可能在杰尼亚搞一言堂,他做出的决定也要经过董事会的表决,而在对待西城的问题上,董事会的大部分意见都主张接触一下,毕竟西城来自中国,这是一个有十数亿人口的潜在大市场。 换句话说,这次本梅尼托来中国与西城做初步的接触,完全是迫于集团董事会的压力,他是带着有色的眼光前来北京的,如今看来,即便是不带着有色的眼光,西城目前的状况也不可能让他感觉满意了。 除了西城北京办事处的破落之外,更令本梅尼托感觉不满的,还是西城领导层对他的态度。一周前他便得消息,说是西城的总经理已经从香港到了北京,可直到现在才提出要跟他会面。 对总经理这个说话,本梅尼托就很不适应,他还是从西城负责接待他的张一明口中了解的这个称呼,明白在西城没有所谓的执行总裁,暂时也没有董事长,总经理楚振邦就是西城时尚最高的决策者。 总经理就总经理吧,拖了一周才想会面也可以忍受,办事处没有属于自己的办公地点也罢了,可你好歹出来个人迎接一下啊?毕竟杰尼亚也是国际时装界首屈一指的高档面料供应商不是,可直到现在,本梅尼托都到了西城北京办事处楼下了,西城连个前来迎接的人都没有出现。 这是冷遇,**裸的冷遇,本梅尼托很想直接甩手走人,但他又想看看,究竟是什么给了西城如此强悍的底气,以至于他们不将自己放在眼里。 摆摆手,制止了助手的抱怨,本梅尼托正正身上的西装,又抬头看了一眼眼前这栋破旧的六层小楼,晃晃头,迈步朝台阶上走去。 进了楼门,大厅中有每个楼层的平面图,分为中英文两种注解,本梅尼托找到西城时尚所在的位置,带着助手上了楼。 迈上三楼的台阶,进入走廊的位置上出现一条猩红带有碎花纹的地毯,一道足有三米长、一米半高的屏风挡在走廊前的楼梯拐厅。看着这道屏风,本梅尼托愣了愣神。 屏风是巨大的玻璃构造,实际上是一幅用了彩砂的沙画,画的正中位置是一对热舞中的男女,正是“西城时尚”的图案商标。画面左角上有西城时尚的文字商标,中英文对照的,而在右上角处,也有一小串中英文对照的字迹,书写的内容只是一段话――“时尚易逝,风格永存。”下方的落款只有两个字母“b?c”,这是楚振邦英文名字的简写。 整幅沙画屏风做得很精致,而不巧的是,本梅尼托本人就是一个沙画爱好者,他新奇的围着屏风转了一圈,还伸手在玻璃屏风上摸了摸。 他摸在屏风上的手还没有缩回来,走廊里突然传来一阵儿嘈杂的脚步声,紧接着便听到有人在嚷嚷什么“小心,小心”、“左边一点,还得左边一点”。 本梅尼托抽回手,才刚刚站直身子,走廊里三四个人满头是汗抬了一个巨大投影布幕闪出来,走在前面的一个年轻人一边走,还一面指挥着后面的人调整方面。 前面的年轻人身边还追着一个穿了牛仔裤白衬衣的漂亮女孩子,女孩一边躲避着晃动的布幕,一边嘴里念叨着:“楚总小心……” 本梅尼托不懂的中文,但他的助手却懂得,一听那女孩嘴里的称呼是楚总,助手便上前两步,凑到本梅尼托的耳边说了些什么。 听助手说在前面抬着布幕的年轻人可能就是西城的总经理楚振邦,本梅尼托用力眨了眨眼,本能想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不可能”。 本梅尼托不看好西城,但并不意味着他不看好西城的首席设计师。之前,集团也调查过楚振邦的资料,知道他从未系统的学习过服装设计,就是这样一个人,却能连续推出几款得到国际时尚界普遍认可的设计,不管怎么说,本梅尼托也得承认他是个天才。 如果这样一个天才能够选择离开中国,加入某个知名的时尚品牌,本梅尼托相信他有成为国际顶级时装设计师的资格,但若是他执意留在中国,立足中国市场的行情,自创一个品牌的话,本梅尼托绝对不会看好。 一个成功的时装设计师是不可能闭门造车的,“拍脑门、显灵感”只是一个美好却不真实的传说,时装设计师需要随时了解国际时尚元素,必须与市场紧密接触,而中国国内现在显然还不具备这样的条件。 眼前的年轻人根本没有半点设计师的样子,除了浑身大汗之外,他身上那件已然微微泛黄的白色衬衣,胸前还围了一条牛仔布料的大围裙。 “哎,停停停!” 本梅尼托还在皱眉打量的时候,在后面架着布幕的一个年轻人已经看到了他,慌忙招呼道。 这个年轻人便是这段时间以来一直负责与本梅尼托联系的张一明,他招呼着几个人放下布幕,两三步迎上来,想跟本梅尼托握手,又想起自己手上不太干净,慌忙又把手缩回去,转身对楚振邦说道:“老板,这……” “是本梅尼托先生吧?”不等他把话说完,楚振邦已经笑着迎过来,说道,“非常抱歉,我们这个办事处刚刚建起来,什么都没布置好,让您见笑了。” 本梅尼托听不懂他说什么,扭头看向助手,等助手帮他翻译了,他才绷着面孔点了点头。 “一明,先请本梅尼托先生到会客室坐,”就像是没有看到本梅尼托难看的脸色,楚振邦对张一明说道,“我一会儿就过去。” 张一明脸上闪过一丝想笑又没笑出来的诡异表情,干咳一声,做了个手势,说道:“本梅尼托先生,请跟我来。” 本梅尼托又看了楚振邦一眼,这才跟在张一明的身后走进走廊,进了一间早已打扫出来的会客室。 会客室显然是不久前才刚刚装修过的,虽然只有一张椭圆形的大会议桌和几把椅子,但收拾的很干净。本梅尼托一走进会议室,首先注意到的不是那些挂在墙上的服装设计素描,而是角落里一张盛满沙子的磨砂玻璃盘,作为一名沙画爱好者,他一眼就看出那是用来作沙画表演用的。 趁着张一明给他泡咖啡的工夫,本梅尼托偷偷踮着脚朝沙盘里看了一眼,磨砂玻璃板下层的暗灯还开着,照的磨砂玻璃板呈现出一种暗黄色的光泽,沙面铺了一层细沙,应该是不久前才有人用过。 本梅尼托对沙画的爱好近乎痴迷,这是从他小时候就养成的一个爱好。他的幼年出生在德国慕尼黑的一个犹太人家庭,五六岁的时候,希特勒上台执政,大肆迫害清洗犹太人,可以说他的整个幼年时期就是在犹太集中营里度过的,他的沙画爱好也是在那个时候养成的。 张一明很快沏了两杯咖啡过来,随后又拿了厚厚的一摞设计样稿请本梅尼托观看。 这些样稿中绝大部分都是楚振邦的设计,也有一些是傅小浓的,其中还有极少一部分是从各个时装杂志上裁剪下来的。每一份样稿都经过了加工处理,外面用塑料膜封了起来,看上去很精致。 本梅尼托也没多问,就拿着那一摞设计样稿一份一份的看,他时候皱眉摇头,时而眼前放光,嘴里还啧啧有声的赞叹两句。十几分钟的时间过去,等本梅尼托将所有设计都看完的时候,那一摞设计样稿已经被他分成了三份。 他抬起头,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张一明,嘴里叽里咕噜的说了一番话。他的助手翻译过来,大概的意思是:数量最多的那一份设计,杰尼亚集团很乐意与它们的设计者合作;数量最少的那一份设计,杰尼亚集团或许会考虑将来的某个时间与它的设计者尝试着合作;至于说剩下那一部分,看来它们的设计师还缺少一些天分。 助手给他翻译的时候,本梅尼托的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的笑容,此刻,他的心情已经好转了不少。 作为一家高档定制面料供应商的总裁,本梅尼托不可能不懂得时装设计,抛开个人的情绪,他觉得刚才挑出来的那部分设计样稿的确能给人眼前一亮的感觉,他相信,这部分设计应该是真正出自楚振邦之手的,从数量上看,仅凭这些设计,西城已经足够开办一次大型的时装发布会了。 本梅尼托是一个很成功的商人,而这类商人有一个最显著的特点,那就是从不会以个人的好恶来判断商业前景,他有理由相信,仅凭这些设计,西城就能在高级订制面料上为杰尼亚带来一大笔数额客观的利润。 “本梅尼托先生真是好眼力,”张一明看看那份数量最多的设计样稿,竖起拇指,赞叹道,“这些设计中,只有这一部分是出自我们总经理,也是西城首席设计师楚振邦先生之手。” 听了助手的翻译,本梅尼托淡然一笑,视线转到那方沙盘上,又说了一番话。 “本梅尼托先生想知道,邦先生也是沙画的爱好者吗?外面那座屏风的设计,也是出自他之手吗?”助手翻译道。 “是的,”张一明看向门口,这时候,楚振邦已经换了一身便装,正笑容满面的站在那儿,“其实楚振邦先生知道您爱好沙画,作为之前怠慢您的补偿,也算是彼此间的交流吧,他想请您品评一下他最近为西城准备的一段宣传广告片。” “哦?”听了助手的翻译,本梅尼托好奇的转过脸,看了看走进门的楚振邦。 “本梅尼托先生请,”楚振邦挽起袖子,朝沙盘所在的位置做了个请的手势。 本梅尼托犹豫了一下,站起身跟着走到那方沙盘前面。 张一明这时候拉上了会客室的窗帷,整个房间里陷入一片昏暗,唯一闪着光的地方,就是那一方铺着细沙的磨砂玻璃板。 不知从哪儿传来的音乐声回响在会客室里,楚振邦朝本梅尼托笑笑,垂下头去的时候,一双手在玻璃板上简单勾勒一番,一对年轻男女的背影线条出现在上面。 回响的音乐声是克莱普顿的“泪洒天堂”,一首忧伤的吉他曲,整个曲子从头到尾不到五分钟,在五分钟里,楚振邦就用一双手在玻璃板上以沙作画,一气呵成的讲述了一个简单的故事。因为没有语言表述,故事的具体内容只能靠个人领会,这也正是沙画表演的魅力所在,同样一个故事,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体会,但最终的结果却因为受到音乐的影响,而出现同样的忧伤、感动或者是欢乐。 在本梅尼托看来,这段故事显然讲述的一对年轻男女分分合合、生死离别的经历,这对男女原是一对情侣,后来变故发生,小伙子被被迫逃亡,其中经历了种种变故,那女孩子却始终在家乡等着他。最后女孩病逝了,小伙子也赶了回来,他在前来抓他的士兵面前吞下毒药,弥留之际,灵魂与女孩共舞在一起。 整个沙画最后一幕景,就停留在小伙子与女孩共舞的那一刻上,恰好是西城时尚的标志。 本梅尼托不知道楚振邦前世的经历,他本能的将整个故事与自己的经历联系到一起,给了一个与楚振邦原意截然不同的故事。能够产生共鸣的故事背景,再加上楚振邦演绎的手法相当到位,每一幅画面承接自然、令老头大受感动之余,眼眶竟然还有了酸涩的感觉。 第九十一章 分利 人与人之间彼此的恶感有时候会出现的很突然,而好感同样也是如此。 基于一种共同的爱好,再加上一个因寓意误会而产生的心理共鸣,令本梅尼托对楚振邦最初的那份恶感不翼而飞,他甚至开始变得欣赏起这个初次见面的中国年轻人了。[] 当沙画的画面最终停留在西城时尚的标志上,楚振邦也缩回双手的时候,本梅尼托叹息一声,鼓着掌,用地道的英语说道:“精彩,非常精彩,如果这一场表演只是为了向我表达歉意的话,那实在是太奢侈了,不过我很乐意接受。” 从刚才的满口意大利语,转变到现在国际通用的英语,也可以算是本梅尼托在态度上的一种转变,楚振邦已经得到了他的认可,这是毫无疑问的。 “谢谢。”楚振邦也用英语简单的应对了一句。 “刚才邦先生好像提到过,你将会把这段沙画表演录制下来,作为西城时尚的广告宣传影像?”本梅尼托又看了看沙盘上的那个西城标志,问道,“是决定用在时装发布会上的吗?” “是的,”楚振邦点头回答道,“其实最近一段时间,我们都在筹备着来年四月份计划在米兰举办的第一届西城时尚时装发布会,为此,我们准备大荧幕的广告宣传影像,背景音乐,以及刚才您所看到的那些设计。” 本梅尼托听得很认真,在楚振邦停歇的空间,他还点头表示理解。 “不过从目前来看,我们需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比如说高档订制面料的货源,”楚振邦做了个手势,请本梅尼托重新回到会议桌前入座,同时毫不隐晦的说道,“所以,我们现在迫切需要与杰尼亚建立合作关系,毕竟再好的设计没有顶级面料的支撑,也很难展现她极致炫美的一面。” 本梅尼托没想到他会说得这么直截了当,要知道,若是在正式的商业谈判中,他这么做等于是将自己的软肋暴露给了对手,难道他就不怕杰尼亚抓住这一点漫天要价? “邦先生,你告诉我这些,难道不怕我狮子大开口吗?”面带微笑的看着楚振邦,本梅尼托问出了他心中的疑问。 也不知为什么,楚振邦每次听到“邦先生”这个称呼,都会觉得非常别扭,他总会联想到詹姆士?邦德,不过本梅尼托这么称呼他也没有错,谁让他在西城品牌中的设计师缀名是“bon”呢。 “当然不,因为我相信您的诚意,”楚振邦肃容说了一句,紧接着又眨眨眼睛,双手一摊,苦笑道,“更何况西城缺乏面料供应商的事又不是什么秘密,与其藏着掖着,到时候在谈判桌上纠缠,我更喜欢索性把一切都摊开。” 本梅尼托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此刻,他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年轻人其实很精明。把自己的弱点摊开来谈,实际上更能体现出一种诚意,而且还是让人无法怀疑的诚意。 本梅尼托相信,西城时尚在与杰尼亚的谈判中肯定有一个很坚决的底线,他们不会因为自身的弱点而在这个底线的基础上做任何退让,这种看似退让软弱的谈判方式,实际上隐藏的却是本质上的强硬。 如果是放在十分钟之前,本梅尼托会毫不犹豫的甩手走人,然后坐看西城时尚在高端面料缺货的泥淖里痛苦的呻吟,但是现在,他的想法已经不同了,因而也有更多的耐心坐下来同楚振邦好好谈一谈。 嘴唇微微抿着,本梅尼托拿过那一摞楚振邦的设计样稿,重新翻看了一遍,与刚才不同,这次他看的是样稿右上角对所用面料的注释。 因为目光瞄准的是来年的秋冬季时装周,所以楚振邦的这些设计中有部分的皮草设计,也有一些采用高档面料的西装设计,从头看到尾,本梅尼托都禁不住微微皱眉。 他之所以皱眉的原因很简单,就是因为所有设计中有六款西装所要采用的面料都是首选的“13milmil13”,这种面料是杰尼亚的专有产品,其制作工艺极其复杂、奢侈,其每年的产量只能拿来制作50套西装,而每套西装即便不计算别的,仅仅考虑面料价值的一项,就价高到16.9万美元左右,是绝对的奢侈品。 说实话,对于一个新兴的时尚品牌说,初次举办的时装发布会就采用如此奢华的面料实在是一场冒险,再有,这种面料毕竟年产量有限的很,西城举办一次时装发布会等于是拿走了杰尼亚这种面料近五分之一的年产量。 当然,本梅尼托并不是很担心西城的支付能力,集团股东们之所以力促他这次的中国之行,就是因为他们发现了西城手中掌握的一头“金牛”。虽然这头“金牛”现在还没有进入正式的产奶期,但其盈利的前景却令大部分察觉到它的人一致看好,因为这头牛一头连着时尚与设计,另一头却连着一个完全空白的国际市场。 之前,本梅尼托认为凭着西城的实力,并不足以撑起这个全新的市场,一旦那些拥有更好设计、更强实力的时尚品牌介入这一领域,西城说不定就会被挤死。但是现在,本梅尼托觉得楚振邦这个来自中国的年轻设计师,完全拥有国际顶级设计师的水准,只要他的灵感不会突然枯竭,只要他还在西城,还是西城的首席设计师,凭借着最先进入这个市场的优势,西城完全有能力分食其中最大份额的一块蛋糕。 撇开个人的感情因素,本梅尼托觉得也许现在就是杰尼亚介入这一市场并分享一块蛋糕的最佳时机。 “邦先生,我完全相信你的诚意,”思考了良久,本梅尼托终于撩开眼睑,他看着楚振邦,说道,“我也很愿意开诚布公的说出我们的合作条件。” “您请讲,”楚振邦做了个手势,微笑道。 “作为一家国际顶级的高档面料供应商,杰尼亚非常乐于同西城这样的年轻时尚品牌合作,”本梅尼托以一句很俗的客套话作为开场白,“如果能够与西城建立正式的合作关系,那么西城将能够享受到杰尼亚旗下每一款高档、特种面料的合作订制优惠条件。” 楚振邦很清楚,所谓的“合作订制优惠条件”,有点类似于最惠国待遇,说白了,就是西城订做杰尼亚旗下任何一款面料,都能享受到最低价格的优惠。 “另外,作为友好合作的一方,杰尼亚将动用现有资源,为西城在米兰时装周举办时装发布会创造便利,”本梅尼托继续说道,“这其中包括公关游说的帮扶以及场地的借用。杰尼亚在米兰的蒙提拿破仑大街拥有两处高档会展展馆,如果合作意向达成,我们可以将其中一处无偿提供给西城,用作时装发布会会场。” “哦?”楚振邦微微皱起了眉头。 本梅尼托给出的这些好处都很诱人,甚至可以说是令人垂涎,但越是如此,越是意味着杰尼亚开出的条件可能难以接受。本梅尼托毕竟是杰尼亚的执行总裁,他是商人而不是慈善家,杰尼亚与西城的合作,也不可能是一个企业向希望工程搞捐赠那般的简单。他们给出一份好处,肯定是想从西城身上拿回两倍甚至更高的回报,这是毋庸置疑的。 “本梅尼托先生,你给出的条件很优厚,不过我更希望了解一下您所说的合作关系,究竟是基于什么样的条件之上的。换句话说,我希望知道西城需要付出些什么。”看到本梅尼托停下来,楚振邦反问道。 本梅尼托笑而不语,只是扭头朝随行助理使了个眼色,后者将一个黑色公文包放在会议桌上,从里面掏出一个密封的薄塑料袋,放在楚振邦的面前。 塑料袋只是一层包装,弄得很精致,巴掌大小,闪闪发光的,密封口处是硬牛皮纸制的,大概有一寸宽的样子。透过透明的塑料袋,可以看到里面是印有精美黑玫瑰图案的塑料薄膜――这东西楚振邦一眼就认出来了,可不正是西城半月前刚刚推出的纹身贴,密封口的位置上还印有西城的商标图案呢。 “杰尼亚对时尚领域内的一切新事物都很有兴趣,”本梅尼托将一根手指头按在纹身贴的封袋上,笑道,“而邦先生无疑是个天才,这种纹身贴纸的出现,显然能够很好的证明这一点。” 楚振邦没有搭腔,只是一脸的苦笑,他基本上已经能够猜到本梅尼托想要得到什么了。“杰尼亚对时尚领域内的一切新事物都有兴趣,”话是这么说的,翻译过来,其实就是杰尼亚想在纹身贴的市场中插一脚。再往深处想,杰尼亚本身也是一个时尚品牌,它要进军纹身贴市场,根本没有跟西城商量的必要,那么本梅尼托为什么又要将此作为谈判的最根本条件呢? 很简单,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杰尼亚真正感兴趣的不是新事物本身,而是这个新事物可能带来的利润,它不打算自己另起炉灶,与抢占了先机的西城争夺市场,而是打算借鸡生蛋,直接到西城的饭碗里来捞食吃。 果然,本梅尼托也没有留个楚振邦多少苦笑的时间,他继续说道:“尽管西城推出的纹身贴目前引起的市场反响并不大,但我们很看好这个市场的利润潜力,这是一个规模很大的市场,应该足够引起任何一个厂商的重视。鉴于此,我认为西城不应该只将其作为一个附加的外围产业,而应将其从西城的发展规划中剥离出来,作为一个单独的项目,甚至是作为一个产品品牌来发展。至于我们杰尼亚,则希望能够在**后的纹身贴产品品牌中注入一定资金,同时获得一部分的股份。” “你们打算投入多少资金?享有多少股份?”楚振邦明白他的意思,本梅尼托的打算说白了,就是要将纹身贴的项目从西城的品牌运营中**出来,就像是成立分公司一样,而杰尼亚的投资持股,只限于纹身贴项目这一部分,与西城其它的品牌无关。 “我们的意向是希望能够拿到百分之三十五,至少不能低于百分之三十,至于投入的资金量,可惜在后续的谈判中协商。”本梅尼托说道。 “能不能容许我考虑一下?”楚振邦揉揉鬓角,有几分头疼的说道。 “当然可以,”本梅尼托也知道这种事情不是当下就能做出决定的,按照集团市场预测部门的预测,纹身贴这个项目的市场潜在利润可能高达上百亿,而扣除那些价格低廉的低端领域,整个高端的品牌市场差不多也有数十亿之高。作为率先进入这个市场的先行者,如果西城操作好了,就算只占据百分之十几左右的市场份额,每年的盈利也将是惊人的。杰尼亚拿走百分之三十的股份,就等于是拿走了数以亿记的潜在盈利,换成是谁都不可能这么快下决定。 “不过我想我有必要提醒邦先生,”尽管没想让楚振邦迅速做出决断,但本梅尼托还是没放弃给他施加压力,“尽管目前西城的纹身贴才刚刚进入苏联市场,但已经引起了很多方面的关注,这其中不仅仅是我们杰尼亚。如果没有相应的措施,我相信用不了多久,可能还没等到西城的产品进入欧洲市场,高端市场领域就已经有了主人了。如果西城能够与杰尼亚合作,必要时候,我们可以动用法律手段,虽然不能制止相关品牌进入这一领域,却可以有效的迟滞他们的动作,为西城赢得宝贵的时间。从这方面来考虑,西城可能并不会缺失多少利润,相反,说不定还能收获的更多,这是一个简单的壹加壹等于三的道理。” 楚振邦默然不语,他必须承认,本梅尼托说的没错,但问题在于,老头的确也有仗势欺人的意思,如果西城也是立足时尚界经年的国际性品牌,这番话他铁定说不出来。 第九十二章 选秀 做企业其实和做人是一样的,从起点迈向成功的道路上,任何时候都免不了磕磕绊绊,还有时候可能明知道某件事对自己不利,还得硬着头皮去做,情愿与不情愿在这其中起不到决定性的作用。 楚振邦最终接受了本梅尼托提出的条件,但其后西城时尚与杰尼亚集团的正式谈判却一直僵持到12月中旬,双方僵持的焦点,主要在于杰尼亚在西城**出来的纹身贴业务中投入多少资金、占有多少股份的问题。[] 楚振邦坚持的立场,是杰尼亚集团必须拿出一千万美元的资金换取纹身贴业务百分之二十五的股份,而杰尼亚集团却只肯给出八百万美元的价格,拿到百分之三十的股份。 就在双方谈判陷入僵持的阶段,一首名为《st onge 》英文轻摇滚乐单曲首先在匈牙利tvs电视台的音乐节目中播出,随后在短短一周时间内迅速席卷了大半个欧洲。富有节奏感和感染力的音乐,女歌手波莉莎略显低沉的性感声音,令这首单曲面世第二周便在uk单曲排行榜上一举撬翻了保持四周冠军纪录的《iceiceba y》,如同横空出现的黑马一般夺取了该榜单的冠军。 随后,她以俄语演绎的另一首单曲《Цвetomy3ыka(三音符)》也跟着迅速走红,尽管俄语并不是国际通行的语种,但那种参杂了手风琴曲调的快节奏音乐,再加上俄语独特的饶舌音,却令它有了一种独特的魅力。 几乎是一夜之间,渴望成名的波莉莎实现了她的梦想。按照楚振邦从安东那里得到的消息,这段时间波莉莎已经被鲜花和各式各样的签约合同包围了。不过这女人倒是聪明得很,除了那些广告代言合同之外,她推拒了所有的歌手签约合同,并数次在公众场合下坦言,她是“西城时尚”旗下音乐创作室的签约歌手,此前的两首单曲,都是西城时尚的广告宣传曲。当然,伊万科夫也通过安东给楚振邦传递过来一个信息,他希望西城能为波莉莎量身定做一套专辑,毕竟只凭单曲一个歌手很难持续的红下去。 对于这一点,楚振邦没有给予直接答复,他现在根本没有心情考虑这些,因为随着两首单曲的走红,西城时尚再一次成为国际时尚界关注的焦点,而西城推出的纹身贴同样也成为了时尚界紧盯的目标。 针对纹身贴这种新事物,方方面面说什么的都有,有人评论说仅就时尚一方面来说,这是一个天才般的商业构思,西城时尚这个新近窜起的品牌,显然已经完全具备了全面挺进国际时尚界的实力。也有人认为纹身贴并不能与时尚联系在一起,它更像是一种为了迎合街头低俗文化而出现的牟利工具。有人质疑纹身贴的安全性,有人批评西城时尚对这种原料低廉、工艺简单的东西定价太高,像是在抢钱…… 在各种各样的杂音中,出自法国的时尚品牌“chanel”也传出了可能选择生产该品牌纹身贴的传言。虽然说chanel官方没有出面证实这个传言,但也没有人站出来辟谣,但楚振邦却知道,传言多半来自chanel内部,这是他们的一个试探,放出风来看各方反应的。 也许是因为感受到了来自法国人的威胁,西城时尚与杰尼亚在胶着的谈判中各自做出了让步,并与21日达成了最终协议:西城将在现在的基础上,设立一个名为“w.b&zegna”的**品牌系列,并将纹身贴的业务纳入这个品牌。作为意大利顶级面料供应商的杰尼亚,将出资150亿意大利里拉,约合1000万美元,获取该品牌百分之三十的所有权。 12月23日,西城时尚的代表傅淑丽、法律顾问何润丰与杰尼亚集团首席代表切萨雷?贝尼亚米诺、法律专务杜乔?埃德蒙多在香港联袂召集记者招待会,正式公布了这一消息。双方的法律代表也就chanel可能进军纹身贴产业的传言发表了看法,声称若传言是真,西城与杰尼亚将保留追究chanel此决定是否涉及侵犯知识产权的权利。 随后两天,作为大公律师事务所创办人的何润丰亲自飞了一趟北京,就chanel一事与楚振邦碰了面。按照此前他与杰尼亚集团法律专务们讨论的结果,如果chanel执意要进入纹身贴的生产领域,西城与杰尼亚并没有太好的对策来阻止他们,即便是诉诸法律手段,这场官司也打不赢,chanel甚至可以反诉西城与杰尼亚力图垄断经营。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一旦官司打起来,没有几个月的纠缠是不可能出来结果的,而按照法国的相关法律,在正式判决下来之前,chanel在纹身贴方面的业务是会被冻结起来的,这也就为西城一方赢得了宝贵的几个月时间。 这不是阴谋,是彻头彻尾的阳谋,是商场上经常会用得到的策略,而在这段时间里,西城与杰尼亚集团必须尽快抢占市场,排挤将来chanel可能占有的市场空间。 国际顶级面料供应商,同时也是诸多时尚品牌拥有者的杰尼亚集团与西城时尚的正式合作,在国内、国外引来了一场轰动。在国际时尚界,这一场合作意味着西城时尚作为一个时尚品牌已经得到了认可,国际时尚品牌的家族里多了一个新成员,或许几个月后,才窜起不过半年的西城时尚,就将要拿到米兰时装周的入场门票了。 而在国内,这场轰动来的更加猛烈,且不说类似杰尼亚集团这样的跨国性企业集团与西城的合作意味着什么,就单说双方合资的规模,1000万美元换取西城时尚旗下一个外围品牌百分之三十的股权,那整个西城时尚又应该值多少?五千万美元还是一亿美元?这年头国内的外汇储备也才只有110亿美元啊。 最大的问题在于,西城时尚到现在为止,创立的时间还不到一年,其名下就连一个正式的工厂都没有,类似地皮、物业、生产线这些有形资产,西城甚至还比不上一个中等规模的棉纺厂,它怎么就值这么多钱了? 这就是品牌经营的乐趣所在,肯德基的名下也没有什么所谓的有形资产,可口可乐也没有属于自己的生产线,可谁都不能否认它们的实力。这就是品牌的魅力所在,西城时尚值钱的地方,或者说它名下最有价值的资产,就是它的名字、它的商标标识。 西城时尚与杰尼亚的合作,令国内方方面面的注意力从最初的炒作转到了真正审视西城时尚的角度上。 角度变换的不仅仅是媒体,还有政府的层面,其时还留在北京的楚振邦甚至接到了来自纺织工业部下属几个司局的邀请,邀请的内容,不是请他去参加什么什么的恳谈会,就是请他去同某某国有纺织企业的领导会面。楚振邦明白,随着西城与杰尼亚合作的展开,其蕴藏的价值也越来越彰显出来,在利益的驱使下,有些人开始打算把手伸过来了。也就是西城现在还顶着一个合资企业的名头,否则的话,这种事情会变得更加离谱。 西城在未来发展的道路上,甚至是在眼下,的确需要大量的合作者、代工企业,但问题在于,在挑选合作者、代工企业这方面,楚振邦有自己的想法,他不可能不加甄别的将某些部门、某些人硬塞过来的企业都接纳了。 ………………. 昨夜,北京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下的不是很大,这会隔着窗子朝外看,还可以看到对面公路上铺了薄薄的一层银白。 开了一夜的电视机此刻也飘满了雪花,楚振邦端着一杯热咖啡,静静的伫立在窗前,才刚刚是七点过几分,公路对面巷子口上的早点摊还没有撤,平素都很冷清的油条豆浆摊上,此刻围满了人,其中绝大部分都是年纪轻轻、相貌姣好的女孩子。 与过去一段时间不同,最近西城时尚的招聘工作进行的异常顺利,方方面面前来应聘的人接连不断。今天是广告部招聘签约平面模特的日子,因为还是海选阶段,所以前来应聘的人比较多,除了公路对面之外,楼下门前也挤满了人。 一周前,姚晨已经从香港来到了北京,她的音乐创作室正式并入了西城时尚的广告设计部,她本人则兼任着部门经理的职务。从长远规划来看,西城时尚作为一家定位于高端时尚领域的品牌集团,旗下签一批自己的模特是非常有必要的,因而,这个海选计划经由傅小浓提出,很快便在楚振邦这里获得了通过。 当然,这种海选招聘并不是西城走秀模特的来源,目前主要还是选择平面广告模特,毕竟这类模特更加注重先天条件,而对其它方面的要求不是很高。西城真正需要的走秀模特,楚振邦更偏重于同模特经纪公司合作,由其推荐,再与西城正式签约。 此刻楚振邦身后的办公桌上,就放着几摞专业模特的资料,其中的绝大部分都是由香港unikmodel、hkgenesis这类专业的模特经纪公司提供的。 欣赏美女画册原本应该是一件令人赏心悦目的事,可问题是,总看总看的也难免会有审美疲劳的感觉,最关键的一点是,楚振邦对这些香港模特经纪公司提供的人选并不是很满意,他觉得这些公司不像在推荐专业模特,反倒像是在搞选美。翻翻那些资料,其中的俊男美女一个赛过一个,这些所谓的模特大都追求一个要素――脸盘漂亮,于是乎,其中就出现了大量身高在165cm以下的娇小型美女。这样的美女的确脸盘漂亮的掉渣,可问题是这样的身高能符合专业模特的标准?来什么玩笑呢。 第九十三章 特权 相比起聘用这些所谓两栖、三栖的大腕明星,楚振邦更喜欢在这方面采用新人,不仅因为新人可以由西城自己挑选,对其先天条件的要求可以由西城自己制定标准,其它的原因还有很多。 比如说新人一般吃苦耐劳,没有大牌的架子;没有属于她们自己的经纪人,乱七八糟的事事少一点;酬劳的标准可以放低很多,西城能够节省更多的费用等等。[] 但是,目前找到西城来的模特经纪公司,大多数都是有背景关系的,比如说香港的几家经纪公司,都是经过大公律师事务所牵线找过来的。而中国服装表演艺术团则是直接走的纺织工业部的关系,这个后世“新思路模特经纪公司”的原型,现在看起来已经比较专业了,至少他们推荐的人选还不错。 虽说生意归生意,但有的时候也不可避免的要掺杂进来一些人情因素,楚振邦可以驳回他们推荐过来的一些人,但也不能全都驳回去,或多或少的,他总是挑选出一些来签约的。 在窗前站着喝了一杯咖啡,楚振邦看看表,已经将近八点钟了,此前订下来的正式面试时间是在八点二十分,已经差不多快到了。 咖啡杯随手放在窗台上,楚振邦正准备转身,窗外街道上突然闪过一道熟悉的身影。 本能的重新转过身,楚振邦定睛朝那道身影所在的位置看了一眼,转瞬间,嘴角上忍不住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容。 那道身影属于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孩子,一身及腰的乳白色防寒服罩身,长发披肩,只看穿扮就能给人一种靓丽、清新的感觉。女孩刚从一辆出租车上下来,正将一个挎肩包背到肩膀上,她的身边还跟着两个穿着一摸一样的女孩儿,看样子应该是同伴。 这段时间以来,楚振邦接触的年轻女孩子实在太多了,可能让他在这么远的距离还能一眼认出来的却是屈指可数,而这个女孩对他来说实在是太熟悉了,因为她正是几个月前才前往上海学习的苗豆。 几个月没见了,楚振邦还真有点想这个小妮子了,从她又联想到苗苗,也不知道她现在正在干什么。 看到苗豆和她的两个同伴在路边一边朝写字楼的方向观望,一边笑着说些什么,似乎没有直接上楼来的意思,楚振邦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拿过风衣外套穿上,出门下楼。 从楼上一路下来,楼梯上还好一点,毕竟二楼、三楼都是别的单位的,可一进入一层的前厅,就看到一片黑压压的人头,幸好的是,前来应聘的人都很懂礼貌,从楼梯到门口还留出一条通道。 一看到前厅里的情况,楚振邦下意识的停住了脚步,他将风衣的尖领竖起来,遮住了半张脸,这才脚步匆匆的奔下最后一段楼梯,顺着人墙围出来的那条通道逃出大厅。 其实楚振邦倒是多虑了,他现在的确很出名,西城时尚的创建者、国内首屈一指的大富豪、目前唯一一名能与国际顶级设计师并驾齐驱的中国服装设计师......这些名头哪一个拿出来都很闪眼。可问题在于,正如大多数人都知道微软,都知道比尔盖茨,也都看过他的照片,但却不一定能当面把他认出来一样,这些抱着明星梦前来西城的应聘者,也没几个能当面把他楚振邦认出来。 藏头遮面的从写字楼里出来,楚振邦躲开人群,赶到路边的时候就远远看到苗豆她们三个女孩子正通两个西装革履打扮的年轻人站在那儿说话。 刚才在楼上看的不是很清楚,这会下了楼,走到近前,楚振邦才发现几个月时间没见,苗豆这小妮子似乎已经脱胎换骨,从当初那边山沟里出来的柴火妞变成了真正城市少女。她与旁边两个女孩的关系显然很不错,三个人不止是上衣的防寒服,就连下身的裤子、靴子都是一摸一样的。同样的深蓝色紧身牛仔裤,凸显出三个女孩勾人眼球的长腿,同样的黑色短筒小皮靴,靴口处还挂着一圈绒穗,看上去青春且富有朝气。 楚振邦面带笑容的走过去,还离着有几步远,就听到两个年轻人中有一个压着嗓音说道:“......现在哪儿的海选不是一样,没有背景、没有关系,又舍不得付出点什么,人家凭什么捧你们做明星?你们的确很漂亮,可你们往四周看看,今天到这儿来的有几个比你们差了?” 嘴里这么说着,年轻人信手朝公路对面一指,说道:“看到那边没有,那边是从电影学院来的,还有民族学院、戏剧学院的,人家都是学院派的,有学历,有北京户口,你们跟人家比能有多大优......” 年轻人说到这儿突然停下来,原来却是他旁边的那个年轻人扯了扯他的衣服下摆,眼神还偷偷朝楚振邦这边瞟了瞟。 他的话突然停下来,眼神还一个劲的朝后瞟,三个女孩子顿时察觉到了异常,先是一个女孩子回头看了看,紧接着苗豆也扭头看过来。 “哥!”一看到站在几步外的楚振邦,苗豆顿时就是一声欢呼,两只手里甩着从脖颈处垂下来的淡黄色围巾,飞也似的奔过来,离着还有一两步远呢,就噌的跳起来,径直朝楚振邦怀里跃过去。 “小心,小心!”楚振邦给她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展开双臂接住她,整个人原地转了一圈,才算是把身子稳住。 苗豆揽住楚振邦的脖颈,两条长腿盘在他的腰上,头一低,不由分说的在他一边脸上亲了一口,这才用光洁的额头紧紧顶在他的脑门上,嘻嘻笑道:“哥,我想死你了。” “你是想我死了吧?”楚振邦愁眉苦脸的说道,“还不赶紧给我下去,我的腰都要折了。” 苗豆又嬉笑一声,这才松开双腿,跳到地上,却兀自抱着楚振邦的胳膊不肯放手。 “怎么来北京了?”楚振邦抹着脸上被她亲过的地方,苦笑道,“来之前也不知道打声招呼。” “当然是来北京参加西城模特海选的,”苗豆摇晃着他的胳膊,笑道,“至于说不给你打电话,嘿嘿,就是为了给你个惊喜。” “惊喜?我是有惊无喜好吧?”楚振邦板起面孔,瞪了她一眼说道,“你们学校是隶属服装表演艺术团的,我那里有你们团里送过来的推荐名单和详细资料,你自己还跑这一趟干什么?” “那名单上又没有我,”苗豆一听这个就把小嘴撅了起来,“哥,你是不知道,这次学校弄的那个什么推荐名单,凡是想得到推荐的人,不仅要有两年的培训资历、文化课考试成绩优秀,还得交一万块钱的推荐费,就这儿,还不保险一定能选上。我才刚去了几个月,文化课的底子不够扎实,又不愿意浪费那一万块推荐费,当然就榜上无名了。” 服装表演艺术团的推荐名单和相应资料楚振邦还没有看完,他也不知道其中有没有苗豆的名字,不过那一万块的推荐费......西城可是没有收取他们一分钱的,这一人一万块的推荐费他们用哪去了? 不过这毕竟只是人家学校的事,楚振邦没资格过问,他也不会冒冒失失的去过问。 “来,哥,我给你介绍我的两个姐妹,”看到楚振邦皱眉不语,苗豆还以为他是在生自己的气呢,小妮子眼珠一转,找了个转移话题的借口,拉着楚振邦朝那两个长腿女孩走过去。 这时候楚振邦才发现,刚才那两个年轻人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无踪了,也不知道是他们认出了自己的身份,还是看到几个女孩子有男伴就退缩了。不过可以肯定的是,那两个家伙肯定是不怀好意的色棍,打算趁着西城招聘海选的时机前来占便宜的。类似这样的男人北京多得很,见怪不怪就好了。 “哥,这是我在学校里认的二姐,陈润颖,她的苏州评弹唱的可好了......虽然我一句都听不懂,”苗豆吐吐舌头,先介绍了其中一个瓜子脸、面容清秀的女孩子,紧接着,又指着另一个个头最高、脸部曲线凸显,看上去让人感觉很冷艳的女孩说道,“这是我们的大姐,黎荇容,周口人,她的芭蕾舞跳的可地道了。” 简单的介绍完了,苗豆也不等别人说话,便轻轻一跳,挤到两个女孩中间,一边一个搂住两人的肩膀,不无得意的说道:“怎么样,姐姐们,现在大活人都站在你们面前了,你们该知道我没吹牛了吧?现在要不要把你们找的杂志拿出来,按着上面的照片对一对?” 陈润颖是个典型的江南女孩,长的水水的,但性格却是开朗大方,她在苗豆胳膊上掐了一下,又落落大方的将手伸到楚振邦面前,笑道:“这还用对吗,我可是楚大哥的粉丝,他长什么样我心里清楚着呢。” “你好,”楚振邦同她握握手,笑着说了一句,转过头打算跟黎荇容再去握手的时候,却发现这女孩竟然涨红着一张脸,两只手搅在小腹前,压根没有跟他握手的意思。 楚振邦的手在那儿悬了一会儿,也没等到人家把手伸出来,最后只能尴尬的摸摸鼻子,干咳一声道:“哦,你......你们什么时候到北京的,安排好住宿的地方了吗?” “还没来得及呢,”陈润颖不像苗豆那么粗枝大叶的,她看出了楚振邦的尴尬,一只手从面绕过去,偷偷推了黎荇容一把,嘴里却顺着楚振邦的语气笑道,“本来都订好昨晚的飞机了,谁知道机场临时通知航班推迟,等到天快亮的时候才正式起飞。这不,才到北京就直奔这来了,连早饭还没吃呢。” “是啊,是啊,昨天晚上也没有迟到夜宵,现在我都快饿死了,”苗豆紧接着嚷嚷道,“不行,好不容易来了一次北京,哥,你得请我们吃全聚德的烤鸭。” “就知道吃,”楚振邦伸手在她脑门上拍了一下,笑道,“你不是说来参加海选的吗?现在还有几分钟就开始了,不需要准备一下?” “哥,整个西城都是你的,难道我还需要参加什么海选?”苗豆看看的等在楼外的那些人,很是不以为然的说道。 “今天的海选分两部分,一部分是平面媒体模特的海选,一部分是走秀模特的海选,”楚振邦不理她,自顾自的说道,“负责平面媒体海选的是姚晨小姐,她是西城时尚目前的广告设计部经理,香港人,很挑剔的。而负责走秀模特海选的是公司艺术部总监罗温海婷女士,我只是作为首席设计师参与这次海选的评选,有提建议的权利而没有最终的决定权。” “啊?!你没有决定权?”苗豆张着小嘴,惊讶的轻呼一声,“这怎么可能。” 楚振邦耸耸肩,笑道:“行啦,别想那么多了,今天只是一场海选,过程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严格,把你自信的那一面表现出来,再加上先天的优势,过关肯定是不难的。” “可我们来北京之前,学校的老师说过,我们这新一届的学员在台风、气质方面都还不过关呢,连顺利通过海选的可能性都不大。”陈润颖很有几分自来熟的本事,心眼也比较多,她开口一个“我们”,闭口一个“我们”,等于是把苗豆跟她捆在了一起。 楚振邦笑笑,他很明白其实在时尚界,类似这样性格的女人才更能吃得开,因为她放得开,再加上自身的先天条件很出色,只要稍经雕琢,再加上一定的机会,这女孩不难闯出一片天空来。倒是有事没事先脸红的黎荇容......她的性格太内向了,而内向的女孩是很难融入这个圈子里去的。 “台风、气质这类的后天因素现在先不用考虑,”楚振邦拉过苗豆的手腕,笑道,“先过海选吧,只要过了海选,我可以考虑用一下特权。” “什么特权?”苗豆眼前一亮,追问道。 “现在不能说,”楚振邦摇头笑道,“到时候你自然会知道的。” 第九十四章 过关 正如楚振邦所说,西城时尚在两类模特的海选要求上并不是多么的严格,主要就是在体型、相貌、基本的言谈举止的气质上有要求,其它的基本不会考察。 罗温海婷是新加坡人,专业的模特经纪人,她加入西城的时间不长,但却很得楚振邦看重,因而被委以艺术部艺术总监的职务。[] 原本按照罗温海婷的计划,这一次西城时尚打算签下的走秀模特为四十九人,其中的九人将在来年三四月份的米兰时装周上走秀,展示西城的设计。至于说海选,罗温海婷打算筛选出七八十人,真正签下的四十九人,就从海选通过的人中选出,而有机会明天去往意大利的九人,又要从这四十九人中选出。 实际上,来年米兰时装周上,西城时尚需要展示的设计仅仅靠九名模特并不够,之所以只选九人,是因为时装发布会上不能只采用来自中国的模特,剩下的绝大部分都是要雇用那些大牌国际名模的。 苗豆她们三个都是以个人身份报名参加海选的,排的顺序是从89到91号,这应该算是比较靠前的了,即便如此,等她们出了更衣化妆间进入海选室的时候,时间都都到了将近十点钟了。 海选室内负责遴选的人有三个,作为艺术总监的罗温海婷是主考,主要负责为选手的三分钟个人才艺展示;随同音乐走秀时的节奏感、步姿;选手的形象气质等项目打分。楚振邦以西城首席设计师的身份做副考,主要是观察海选选手在体貌特征、个性等方面,是否与他拿出来的那些设计有吻合处。最后一个考官则是傅小浓,她是裁剪师,考察的选手的体型,诸如身材比例、腿长比例、三围等条件。 进入海选室的选手都是五人一组,三个女孩中苗豆和陈润颖分到了一组,而黎荇容则分到了下一组。 海选最初开始的时候,楚振邦还有点精神,那些进场的选手为了尽量展示身材优势,从更衣室挑选的服装不是很紧身的就是很暴露的,看着煞是养眼。可近一百多号人过去,他早就乏得不能再乏了。不过这个时候他还不能退场,因为按照罗温海婷的说法,作为首席设计师,没有人比他更了解那些设计了,什么样的女孩更能演绎出那些设计的精髓,只有他才最有资格最决定。 海选室内,三个考官中苗豆认识两个,可当进门的那一瞬间,她还是感觉到了明显的紧张。这里面一个现场本身存在的压力,另一个则是因为心理的因素。 在等候室里排号的时候,很多消息灵通的女孩子叽叽喳喳的谈了很多所谓的内幕。按照她们的说法,这次西城时尚准备的是一场名至实归的“大秀”――这场秀是国内在国际顶级时装周上第一次发布设计,地点是在有时尚之都称号的米兰,毫不客气的说,对于任何一名有抱负的走秀模特,这都是一辈子难得一次的机会。想想看,只要抓住了这个机会,模特本身就能够随着西城时尚时装发布会的成功登上各类时尚媒体,哪怕只是露个脸呢,回国之后,这也是一份任何时候都能拿的出手的资历。 正因为这个因素,前来参加海选的人多得很,今天只是第一天,选在这个时候来的人基本都是没什么经验的新人,她们自身的专业性不强,只能趁着考官们精神头大的时候,凭先天条件给他们带来眼前一亮的感觉。 而从明天开始的后两天,前来参加海选的人就是一些在行业内有些资本的人了,作为新人,若是选择跟那些真正模特站在一起竞争,最后的结果只能是死的连尸体都找不到。 说实话,过去苗豆一直都没将这次海选怎么看在眼里,也没有感觉到任何的竞争压力,可是在等候室里呆的两三个小时,她是真正意识到这场竞争有多么的残酷了。 可越是感觉到压力了,越是容易忙中出错。等到工作人员喊到号码,苗豆她们一组进海选室的时候,五个女孩子排成一列走到门口。 西城负责喊号的工作人员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小伙子,也许是因为心性好,又或许是为了在漂亮的女孩们面前表现,他专门告诉苗豆一组的五个女孩,进门的时候,后一个人要等前一个人进去三步之后再跟着进门。这样的话,可以让每个人都有两到三秒钟的时间在考官眼里停留,以此加深印象。 苗豆是89号,在这一组里排倒数第二,前面是一个从陕西来的女孩,后面就是陈润颖。最前面两个人都走进海选室了,轮到陕西女孩进去的时候,苗豆在后头光顾着一门心思的数数了,心里跳的如同装了一只兔子。 “1……2……3,”数三个数就像是一个小时一般的漫长,好不容易数到三,苗豆抖抖肩膀,迈出进门的第一步。可这一步刚刚迈出去,她就感觉着被人从后面撞了一下,而且撞得力道不小。 苗豆更衣室换的鞋子是陈润颖帮她挑选的,一双茶灰色的高跟筒靴,鞋跟细长细长的,足有三寸多,原本平衡就不好把握,又被撞了这么一下,整个人顿时失去了平衡。她嘴里惊呼一声,踉跄着往前奔出两步,手里抓挠着,感觉是抓到了一件东西,撑了一下,但最后还是叱通一声扑倒在地上。 海选室里铺着绵软的地毯,她这一脚摔得倒不是很重,但问题是这场合不对,坐在地上的时候,整个人都有点犯傻,直到后面陈润颖赶上来,搀扶着她起身的时候,她才有一种如梦方醒的感觉。 考官的席位是侧对着房门的,离得距离大概有个十几步,楚振邦也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只是看到苗豆跳着舞就从门外冲了进来,而后一把扯住前面女孩的短裙,合身扑倒在地。出于本能,他欠了欠身,想要问一句,又猛然想起这个时机不太合适,尴尬的摸摸鬓角,重新坐回去的时候,发现边上的老太太,也就是罗温海婷诧异的看了他一眼。 作为一名富有经验的模特经纪人,罗温海婷什么事没见过啊,在她看来,苗豆绝不是意外摔倒的,她是故意的。这种手段叫做抢镜,也叫搏出位,目的不过是通过制造这种意外加深在考官心目中的印象。以往,对在秀场上使用这种伎俩的选手,不管条件多好,她一向都是直接刷掉的,从来都不会客气。 这一批进来的五个人中,她最看好的是排在第三号的那个陕西女孩。女孩一进门,就被后面摔倒的苗豆扯掉了裙子,要换成一般的女孩子,早就尖叫一声想办法遮掩了。可这女孩却是异常冷静,她就穿着一条打底*裤完成了整个走秀,整个过程表现的落落大方,直到出门的时候,才重新将那条被扯豁的裙子裹在身上。 女孩的冷静令罗温海婷很是满意,这种冷静其实是一种台风,在t台走秀什么意外都可能发生,比如说摔倒啦,走光啦什么的,如果说做模特的心理素质不好,不能冷静处理这些意外情况,很可能就会毁了整个秀。 第二个让罗温海婷感觉满意的,就是走在最后一位的陈润颖,这个女孩显然很善于变现自己的优势,同时乐感比较强,她走秀的每一步都走在节奏的点上,对于一个新人来说,这是很难得的。 至于说苗豆,其实她自身的条件也不错,但因为入场时的变故,令她在罗温海婷心目中的印象分很低,属于直接打掉的那一种。 不过等到五个女孩都出去之后,傅小浓的一句话又令罗温海婷改变了主意。 “振邦,要不咱们上午就到这儿吧,你去看看豆豆,我感觉她刚才那一脚摔得不轻。”傅小浓跟苗豆相处过很长时间了,对她的情况也比较关心,因此等到五个女孩出去之后,她便说了一句。 “豆豆?”罗温海婷正准备给五个女孩打分呢,听了这话忍不住好奇的问道,“是刚才那个叫苗豆的model吗?boss认识她的吗?” “那是老板的妹妹,”傅小浓笑道。 “哦,boss还有个siste ?为什么之前没有听说过?”罗温海婷微一皱眉,问道。 “噢,她在上海上学呢,等有机会我为你们介绍。”楚振邦笑了笑,随口说道。 罗温海婷默默的点了点头,目光落到五个女孩的资料上,又专门比对了一下苗豆和陈润颖的资料,发现两人目前都在同一所学校进修时,忍不住叹口气,摇了摇头,在两人名字下面都打了表示通过的对勾,这才说道:“那今天上午就先到这吧,下午三点再继续。” 楚振邦点点头,起身收拾东西的时候,罗温海婷又迟疑着说了一句:“boss,其实设计师跟模特之间有交往是比较正常的,但你毕竟还是西城的老板,可以的话,最好不要搞到自己公司签约模特的身上去。现在的女孩子都不是很……simple,如果纠葛太深,将来可能会很麻烦。” 尽管感觉自己的脸皮已经很厚了,可听了这话,楚振邦还是忍不住感觉脸皮发烧,他还以为罗温海婷说的是苗豆呢,岂不知老太太说的并不是苗豆,而是泛指那些心机深沉的女孩子,类似陈润颖那样的。 罗温海婷可以肯定,苗豆进门摔得那一脚肯定是陈润颖在后面搞的鬼,目的不是为了让苗豆出丑,而是为了爆出苗豆和楚振邦之间的关系,如此一来,她这个苗豆好姐妹自然也能连带受益。如果楚振邦只是西城的boss,罗温海婷还可以顶住压力不给面子,但问题是,楚振邦不仅仅是boss,还是首席设计师,即便是在欧美国家的时尚品牌中,首席设计师也是有权选择演绎其设计的模特的,其发言权甚至比艺术总监更高――从目前来看,这个狡猾女孩的目的显然是达到了。 ……………………………………. 崭新的切诺基行驶在北京雪后的街头,司机的座位上坐着楚振邦,兴奋的苗豆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后面是陈润颖和黎荇容两个人。 车厢里似乎还弥漫着烤鸭的浓浓香味,要说三个女孩子身材都很不错,可怎么也想不到她们的胃口却是大得惊人,刚才在全聚德,楚振邦筷子都没怎么动,点的七八个菜就被一扫而空。其后点的糕点,两盘雪花鸭蛋酥、两盘鸭丝春卷也被她们几个统统消灭了。 一开始的时候,苗豆的情绪还不是很高,主要是在海选室里出了个大丑,海选完了之后,又跟那个陕西来的女孩子吵了一架,直到楚振邦忍不住打破规定,说出她和陈润颖两人都已经过关的消息,这小妮子才算是重新兴奋起来。 三个女孩子都是第一次来北京,哪对哪的都认不出清楚,为此,楚振邦再次假公济私,将她们安排到了西城时尚在长城饭店长期包订,专门用来接待重要客户的房间里。 “海选通过了可不意味着就万事大吉了,”开着的切诺基是真正的进口货,底盘沉,耗油量大,开着特别稳。车到长城饭店,拐进楼前广场的时候,楚振邦笑道,“一周后的正式遴选才是最难通过的,你们只有过了这一关,才能有机会同西城签约,成为西城旗下的准模特。” 从全聚德过来的一路上,说话最多的就是陈润颖,正如罗温海婷所猜测的那样,这女孩鬼的很,苗豆摔得那一脚正是她在背后搞的鬼,自从刚才得知苗豆海选过关的消息,她就知道的小手段奏效了。有了这一次的过关,对她们来说,下一步遴选的过关同样应该不成问题。 “哥,你早上不是说我们过了海选,你就考虑用一下特权吗?”苗豆感觉到衣袖被人从后面扯了扯,本能的就想到了一件事,随口便问道,“现在总能告诉我们这特权是什么了吧?” “有特权也得你们自己努力才行,”楚振邦伸手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这才笑道,“为了年后在米兰的走秀,公司请杰尼亚集团帮忙,暂时签过了琳达?伊万格里斯塔,明天她会到北京来试装,并在这里停留两到三周时间。如果你们愿意努力的话,我可以试着安排你们跟她学习一段时间,怎么样?” 第九十五章 取舍 “琳达?伊万格里斯塔是谁?”苗豆眨巴着眼睛,问出一个让楚振邦大感泄气的问题。 借着后视镜看看,后座上的两个女孩子同样也都是满脸困惑的表情。很明显,她们也不知道这个名字在时尚界意味着什么。[] “真不知道你们在学校里都学了些什么,”楚振邦拍拍额头,苦笑道,“难道你们的老师就没有跟你们说起过现在欧洲,乃至全世界最走红的国际超模是谁吗?” “超模?超模是什么?”问出这个问题的是陈润颖。 “哦......”楚振邦这才恍然想起,这年头还没有超模的说法,这个名词似乎第一次就用在了琳达?伊万格里斯塔的身上,只是时间还要稍稍向后推一些。 “超模就是超级名模,”反正三个女孩子外语都不怎么强,楚振邦也不在乎信口开河,“对于一个普通的模特来说,走一场秀能拿到上千块的酬劳已经可以满足了,而对于一名超模来说,如果一天的酬劳没有一万美元,那还不如不起床呢。” “如果一天的酬劳没有一万美元,还不如不起床,”这句话也是琳达?伊万格里斯塔的名言,此时也被楚振邦引用了。 或许对楚振邦来说,一天一万美元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收入,作为西城时尚的掌门人,他将来的日收入如果仅仅定在这个目标上,那就显得太憋屈了。但是对于从小生长在山沟里,为五千块人民币的彩礼就能被父母卖掉的苗豆、对于全家每月收入不过千元的陈润颖和黎荇容来说,这个数字就太过惊人了,以至于听起来有点像是天方夜谭。 一万美元是多少?按照时下的外汇牌价,它差不多相当于五万元人民币,一天收入五万?一天变成万元户?这是个啥概念啊。 切诺基的马达噪音很大,可即便如此,楚振邦还是能清晰听到车厢里三个女孩子发出的粗重喘息声,嗯,这声音有点诱惑。 “琳达?伊万格里斯塔已经成名多年的国际名模了,她代言的国际性品牌很多,走秀的场次更是不可计数,”楚振邦将车停进停车场,熄火的时候扭过身,在发呆的苗豆脸上轻轻拧了一把,笑道,“一周的时间虽然不是很长,但只要你们用心,总能学到些学校里学不到的东西。你们得明白,这样的机会是很难得的,相比起别人来,这难道还不算是一个特权吗?” 说着话,他跳下车,很绅士的随手拉开后面的车门。 已经临近阳历的新年了,酒店里的人并不是很多,偌大的停车场里只有四五辆车,显得有些冷清。 三个女孩跟着下了车,随在楚振邦身后上台阶的时候,苗豆被走在身侧的陈润颖轻轻的拍了一下,她扭过头,视线恰好与对方的眼神交汇在一起,心里顿时想起不久前两人之间的那场交谈。 “哥,难道你就不能按照我们的特点量身做一些设计吗?”追上两个台阶,苗豆挽住楚振邦的胳膊,轻轻摇晃一下,说道,“就是那种最能凸显出我们自身优势贴点的设计。” 楚振邦眉头微微一皱,苗豆说的这番话是什么意思他当然明白,年后策划的米兰时装周时装发布会上,西城就有为数不多的几款设计是这么来的,到时候负责来演绎它们的模特就是波莉莎。不过一般来说,一个时装设计师的设计大都源自于灵感,除了高级订制之外,很少针对某一个人的自身特点来做出设计。也就是说众多的时装发布会,都是设计师按照自己的设计去挑选演绎的模特,而很少有根据确定好的模特去做设计的。当然,对于一些希望能走捷径的模特来说,这却是走红的最好方式之一。 楚振邦不介意在适当的程度上给苗豆创造更多的便利条件,但这个适当程度就决定了它不会是毫无限度的。诸如什么做人要脚踏实地那一套说教,楚振邦懒得用,即便是用了估计效果也不会好,所以他皱起的眉头很快舒展开,敷衍着笑道:“行啦,不过这也要等你有资格走一场大秀的时候才成。” 苗豆听不出这是隐晦的敷衍,嘴里欢呼一声,探到背后的小手还朝着两个姐妹做了个胜利的手势。 陈润颖显然没有那么单纯,她翻翻白眼,露出一丝很无奈的笑容。倒是黎荇容脸上的表情有些怪异,她一双手紧紧攥着,嘴唇咬在齿间,看着就像是在做什么艰难的决定。 西城在长城饭店订下的房间一共是六套,都是两晋式商务套房,这其中其实也有给楚振邦准备的一间,原本是供他在北京时暂住的,只是他这段时间一直都住在办事处,还从来都没有来过。 给苗豆她们三个人安排了一间套房,楚振邦又陪着说了一会儿话,问了问这段时间苗豆在上海的情况,眼看着将近十二点半,三个女孩子长途跋涉的从上海过来,都显得有些乏了,楚振邦才起身告辞。 “下午三点还要继续海选,你们先睡一会儿,”看着手表,楚振邦站起身,从兜里摸出一沓钱放在桌上,笑道,“等快三点的时候,小黎到对面房间叫我,我带你去办事处。至于你们两个,下午自己到处转转,记得注意安全。” “知道啦,”苗豆正趴在沙发上看电视,闻言头也不抬的说道,“你也得记着一定要让二姐通过了,不然的话,回头都不理你了。” 楚振邦笑笑,又朝陈润颖和黎荇容两个人点点头,这才出了房间。 楚振邦前脚出门,房间里原本还表现的很淑女的三个女孩子顿时精神大振,嘻嘻哈哈的打闹一会儿,就打着滚躺到了地毯上,头碰着头的说一些今天到北京后的见闻,三扯两扯的,不知怎么就把话题扯到了楚振邦的身上。 陈润颖打着滚,将苗豆压在身下,一只手摸在她胸前隆起的位置上,嘴里嘻嘻笑道:“豆豆,你老实交代,你跟楚总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不是早就说过了,他跟我姐要好,现在是我哥,将来没准就是我姐夫,”苗豆脸上晕着一层诱人的润红,喏喏的说道。 “是吗?我看可不太像,”陈润颖转动着眼珠,摇头说道,“依我看啊,你们之间的关系有点暧昧,嗯,就像是情人,你说,你是不是跟他上过床了?” “你说什么呢,大姐,”黎荇容在旁边听着都觉得有些脸红,这年头的社会风气还比较保守呢,大姑娘开口闭口的提什么上床,实在是有些不正经。 “我说上床啊,怎么啦?”陈润颖却是半点都不在乎,她眨动着眼睛,眼神里泛出一种异样的光彩,“拜托,你们的思想别那么封建好不好,在上海的时候你们又不是没看到,那些有些档次的大酒店门口,有多少年轻的女孩子整天陪着五六十岁的老头进进出出的。” 说到这儿,她又扳着手指头,数说道:“跟那些干瘪的老头子比起来,楚总人年轻,长的又帅,还有钱,又是西城时尚这个品牌的创建者。在学校的时候你们也听董老师他们说过了,楚总是目前国内唯一一个能够与国际时尚接轨的顶级服装设计师,当初范思哲可是拿出两千多万美金聘请他的,都被他给拒绝了。把自己交给这样一个男人,总比找个半截身子埋黄土的干吧老头子强多了。” “我可就没有想过那么多,”黎荇容坐在一边,双臂抱住弯曲的双腿,下巴顶在膝盖上,若有所思的说道,“我只想抓住这次的机会,就像董老师说的,对于咱们来说,一次走秀的成功可能就会扭转自己的命运......” “屁!”陈润颖很是不屑的打断她,说道,“机会虽然说需要自己把握,但更多的时候还是别人给的。就像这次,你就算是过了海选,难道就一定能成为胜出的那四十九人之一?从头数数,不算那些已经成了名的模特,就单说咱们学校吧,推荐名单里就有六十多号人呢,你能胜过陈蓉,能胜过谢雨欣她们那些人?就算你胜过她们,也进入了那四十九人的名单,那四十九选九的那一关你能过吗?过不去,明年你就去不了米兰。你知道西城明年在米兰的这一场大秀有多少人关注吗?我哥在上海电视台,听说他们现在就准备着安排人过去呢,就连中央电视台和纺织工业部都会安排专人跟进。” 说到这儿,陈润颖坐起身子,顺手还拉了苗豆一把,这才继续说道:“可以肯定,只要得到这一次走秀的机会,一回国,马上就会有大批的广告上找上门来求你拍广告,到时候什么名啊利的就全都有了。上午那个陕西来的葛小惠,多高傲的一个人,都不带正眼看人的,可一听说楚总是豆豆的哥,还不是反过来给豆豆赔礼道歉来着,为啥?告诉你吧,原因很简单,因为她和咱们一样,命运都在楚总他们这些人手里掌握着呢,进一步是名利双收,退一步就什么都不是,有命运这倒坎在面前横着,再高傲她不是也得低头了?” 苗豆和黎荇容坐在旁边听着,对于苗豆来说,她的感受还好一点,毕竟她与楚振邦之间的关系原本就不简单,而且她也很了解楚振邦的为人。可黎荇容的感受就不一样了,她去上海的学校入学,家里可是极力反对过的,河南的经济不是很好,周口如今只能算是三线城市,她在学校每年的学费就是五千多,一年半的开销就能耗尽家里所有的积蓄。所以,她比任何人都迫切需要这次机会。她之前还没想过能去米兰走那场大秀,只想着能与西城签约,拿到人生中第一笔属于自己的收入,可如今看来,这个愿望都有点悬。 在学校里,黎荇容她们三个是同宿舍的,要说当初与苗豆交好,无论是黎荇容还是陈润颖,都是抱着功利心的,原因就是苗豆曾经指着一份杂志上楚振邦的相片说过,这人是她的哥哥。虽然两人表面上都不相信,实际上却是都信了,否则的话,两人这次也不会冒着逃课的风险,一块陪着苗豆跑来北京了。可惜千算万算算不过命运的抓弄,五人一组的海选方式将三个人给隔开了,上午陈润颖和苗豆顺利过关,单单把黎荇容一个人给撇下了。 “所以我说啊,”陈润颖还在发表她的高谈阔论,主要还是怂恿苗豆,“苗豆,你得抓紧啊,别玩什么暧昧的那一套了,赶紧跟楚总把关系确定了,小姨就是姐夫的半个屁股嘛,有了既定的事实,再加上一层特殊的关系,整个西城你都能当半个家,到时候还不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陈润颖这话说的很有问题,别说是一个情人的关系,即便是楚振邦名至实归的妻子,估计到时候都无法在西城当起半个家来,毕竟西城不是家族式企业,楚振邦也没打算朝这方面发展。 国内目前毕竟才改革开放十几年,就连真正意义上的集团公司都没有几个,从这方面说,陈润颖有类似这样的想法也很正常。 苗豆虽然在楚振邦的面前表现的很开放,可那都是在私下里,真要换在陈润颖她们面前,她还是表现的很羞涩。此刻,听干姐妹把话说得这么直白,她一张脸顿时羞得通红,手足无措的扭捏一会儿,爬起来就往浴室跑,嘴里还嚷嚷道:“大姐,你都说的是什么......不跟你们说了,我去洗澡。” 笑眯眯的看着她逃也似的进了浴室,陈润颖懒洋洋的爬起身,回了一句:“你可快点啊,我也要洗呢。” 绵软的地毯上,只有黎荇容咬着嘴唇坐在那儿,像是在走神,又像是在做着什么难以取舍的决定。 第九十六章 一个人的秀 回到自己的房间,楚振邦泡了个热水澡,也没有去卧室,就在客厅的沙发上坐着看了会电视,正看得昏昏沉沉、将睡未睡的时候,房门就被人敲响了。 敲门的声音很轻,不像是酒店的服务生,反倒像是做贼的过来踩点了。[] 楚振邦迷迷糊糊的爬起来,过去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人是黎荇容,她穿着一件白色的吊带衫站在门前,光洁的小脸微微泛红,涂抹了唇彩的双唇润泽的像是要滴下水来一样。 “楚……楚大哥……”看到门里站着的楚振邦,一向羞涩的黎荇容竟然破天荒的挤出一丝笑容,只是说话的时候,声调里还带着明显的颤音。 “哦,时间到了?”楚振邦还以为快到三点了呢,本能的就去看手表。 “啊,不,不是,”黎荇容慌忙摆手,嘴里磕磕巴巴的说道,“我,我是想,是想借用你房里的浴室。” 这个借口很蹩脚,不过楚振邦倒是没有多想。对面的套房也是只有一个浴室,三个女孩子用大概是排不过来了。 让开门口的位置,楚振邦抹了一把脸,笑道:“豆豆她们把浴室占起来了?” “嗯,”黎荇容低垂着头,用蚊呐般的声音嗯了一声。 “自己去吧,新毛巾在壁橱里,”楚振邦摇摇头,眼前这个女孩的资质还是很不错的,就是太过害羞了,对于立志走模特这条路的人来说,害羞的性格必然会是成功路上的最大障碍之一。 黎荇容咬着嘴唇,进门之前还偷偷朝自己房间的房门看了一眼,见房门还紧紧闭合着,这才飞快的闪进门,关门时还偷偷的把门销反锁了。 楚振邦没注意到她锁门的动作,这会他已经重新回到了沙发上,头枕在绵软的沙发扶手上闭目养神,嘴里叮嘱道:“一会儿洗完出去的时候,记得给我带上门。” 这段时间楚振邦的睡眠很好,也许是每天都很累的关系,只要安静下来,脑袋一挨到枕头就犯困。 重新躺下没一会儿,他就迷迷糊糊的打上了瞌睡,半睡半醒之间,第六感似乎察觉到有人走到了自己的身边。一开始他还没有在意,只当是一种错觉,隐约中像是过了许久,又像是才过了片刻,有个声音在他耳边轻声道:“楚大哥,楚大哥……” “楚大哥?” 记忆中,似乎重生之后还没有人这么称呼过自己,楚振邦在迷茫中闭着眼想了想,突然想到刚才黎荇容过来借浴室的时候似乎就是这么称呼自己的。 这个羞涩的女孩子,在称呼上倒是转变的挺快的,楚……不对! 脑海中骤然闪过的一道灵光,令楚振邦顷刻间睡意全无,他猛地一翻身从沙发上坐起来,赫然发现黎荇容此刻正站在沙发前面,一脸复杂表情的看着自己。 也不知道她刚才是不是洗过澡了,一头蓬松的长发还是干的,可身上却裹了一条洁白的浴毯。浴毯的宽幅有限,上边裸露着大片腻白的胸脯和两团高耸的半圆,下边却刚刚折过臀部,丰润笔直的大腿白花花的刺眼。 “哦,你……洗完啦?”楚振邦挤挤眼睛,又晃了晃脑袋,用尽量平和的语气若无其事的笑道。 “嗯,”黎荇容显得很紧张,她两只垂在身侧的小手紧紧攒着拳头,点了点头。 “那就回去休息会吧,”楚振邦盯在她的脸上,轻声说道,“养足精神才好应付下午的海选。” 黎荇容看似在犹豫,她脸上的表情变换的很快,也很清晰,楚振邦甚至能够清晰解答出来她表情每一次变化所表达的含义,迟疑、退缩、坚定、再迟疑……最后一刻,她脸上的表情最终凝固在了坚定上,一双很好看的柳叶形眼窝里,除了羞涩之外,又多了一份固执和倔强。 这是楚振邦第一次如此仔细的观察黎荇容,他忽然发现,这个女孩子的眼睛很有特点,她的眼白很纯,没有丝毫的杂质,而瞳仁却黝黑清澈,似乎每时每刻都蕴着一汪水。最能给人惊喜的是,她这双眼睛就像是她心理活动的传声筒,外人分明能从她的眼睛里看到她心理情绪的变化,就像此刻,她眼睛里流露出的那种羞涩与倔强混杂的特质,让人感觉很有美感,很动人。 罗温海婷曾经说过,模特的选择首先不在于美丑,而是在于有没有特点,只要身材的要求能够符合标准,相貌上能够有打动人的自身特点,即便是长的丑也一样是一份优势。这番话楚振邦很是认同,在他前世的记忆中,国际超模里长的丑的人也有不少,其中最出名的一个要算美国籍超模琳赛?威克森了。这小姑娘那副相貌,真是没法形容,不笑的时候嘴唇外突,一旦笑起来两颗兔牙总能让人联想到朝鲜半岛的一个地名――“板门店”。她在生活周刊上封面上的那张特写,怎么看都像是在拍摄的那两枚大牙齿。 还有来自波兰的超模梅格达莱纳?弗莱克维亚科,她给人印象最深的就是那个宽大到极限的脑门,那大脑门跟脸部的比例几乎达到一比一了,看一眼能让人误以为上帝在她出生之前在她脑门上装了一个电视屏幕。就这样,她还是超模排行中名列第十七位的。 楚振邦不是专业的模特评论家,但他相信自己的审美观点,如果黎荇容能将她眼睛上的特点优势充分发挥出来,再加上她比例匀称的身材以及后天专业的培训,这女孩终归会成功的。 “楚大哥,”黎荇容并不知道楚振邦在心里已经给了她足够的肯定,兀自抱着那个自以为是的念头,鼓足勇气说道,“我想求你给我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楚振邦这时候哪会不知道她的心里在想些什么。 “签下我,”大概也是豁出去了,黎荇容这时候反倒不紧张了,她直截了当的说道,“我不求能参加明年年初的大秀,只求能成为一名职业的模特。” “这个机会不是应该让我来给你的,而是应该由你自己去争取,”楚振邦微笑道,“就像公司之前公布的那样,过了遴选,你自然能够拿到一份公司的签约合同。我想西城此前的公告内容你应该很清楚了,合约有效期三年,签约金二十万,每个人都是如此。” 这些事情黎荇容自然知道,也正因为知道,她才认为这是楚振邦对自己的一种敷衍。 “楚大哥,我真的很需要这个机会,”黎荇容咬了咬嘴唇,轻声说道,“你不知道,我和大姐还有豆豆的情况不一样,为了能进上海的学校,我爸、我妈几乎拿出了全部的积蓄,即便是这样,我明年还能不能留在学校也不好说。我知道我自身的条件和西城的遴选要求还有很大差距,不过我可以努力,我......我也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嘴里这么说,她就像是怕自己会后悔一样,伸手捏住浴毯裹在内里的边角,轻轻一扯,整条浴毯顿时失去了约束,从她姣好而**的身上滑落到脚下。 年轻女孩子的身体总会给人一种难以抗拒的诱惑,更何况黎荇容的身材本就好的过分,光滑的肌肤还闪着健康醉人的奶白色光泽,近在咫尺的距离,令楚振邦甚至能够感受到她身上挥发出来的热力。 楚振邦从不自诩为正人君子,对那些投怀送抱的艳遇,他也不会毫无理由的拒绝,但对眼前这个女孩子,他是真的不想下手,不是因为她不够吸引,也不是因为他自己没有需求,而是因为他心里很清楚,如果自己跟黎荇容做了这笔交易,那就等于彻头彻尾的毁了她。自今而后,这女孩就会将她自己的身体当成一种工具,有需要的时候就会拿出来跟任何一个能为她提供帮助的男人做交易。 再有,在楚振邦看来,黎荇容凭她自己的努力未必就不能成功,她身上最大的问题就是羞涩,就是不自信,如果能够克服这两个弱点,别的不说,至少通过西城的遴选是不成问题的――即便是她通不过,楚振邦也很可以给她帮些小忙。 “你的条件和西城遴选的要求还有很大的差距?”背靠进沙发的靠背,楚振邦翘起二郎腿,没有说他做不做这笔交易,而是面无表情的问道,“那你说说看,察觉在哪儿?” “我......我,”黎荇容没想到他还会问这个问题,如果放在平时的话,她会在自己身上找出一大堆的缺点来,但是现在,身无寸缕的,她已经羞涩到极点了,哪还能想得出这些问题来? “想不出来是吗?”楚振邦绷着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他弹了个响指,指指茶几对面的一块空厅说道,“那好,你就按照走秀的过程,在这儿给我走上两回。如果能让我满意了,下午的海选你即便是通不过,我也可以给你通融。” “嗯,”黎荇容欣然点头,弯腰就想去捡起地上的浴毯,她还以为楚振邦已经接受了她的条件。 “我的意思是说,”楚振邦抢在她前面,一脚踩住浴毯,摆摆手说道,“你就这样走。” 黎荇容整张脸腾地一下就红了,紧接着又瞬间变得煞白,一对清澈的眸子里先是闪过不可思议的眼神,紧接着又变成了羞愤。 “不想就算了,回去休息一会吧,”楚振邦耸耸肩,把头一甩说道。 “我,我走。”黎荇容愣愣的看着他,半晌之后才吐口气,肩膀哆嗦着,说道。 单蹦似得几个字说完,她扭过身,走到茶几的对面,身子僵硬的走了两步。 “你是在跳霹雳舞还是在走秀?”楚振邦看她走起来像是机器人一样,一只手还时不时的朝两腿间遮一下,忍不住哼了一声,说道。 黎荇容脚下顿了顿,酝酿了一会儿,最后把眼一闭,回想着平时的步姿走了起来。 “你是在梦游吗?”楚振邦兀自不肯放过她,看着她走到客厅另一头,又冷冰冰的说道,“睁开眼,看着我走。” 黎荇容无奈的睁开眼,眼神瞟到楚振邦身上的时候,脚下的步子又乱了。 “你腿夹那么紧干什么?你是选模特还是选摔跤手?!” “手摆起来,木偶都比你走得好看。” “挺胸、提臀,这些基本的要领还用我来教你吗?” “豆豆不是你的芭蕾舞跳得很好吗?给我跳上一段。” ......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楚振邦就像是有什么心理疾病一样,用各种难听的话羞辱黎荇容,一片不过三十几平的大厅一角,俨然就成为t台,只是正在走秀的黎荇容却是一丝不挂的。 最初的十几分钟,黎荇容的内心完全被羞涩和痛苦所包围,别说步姿,能走的动就已经值得夸奖了,可等到时间长了,她就像是麻木了,羞涩感没了,步姿反倒越走越有味道。 “好啦,停!” 楚振邦终于对她的表现感觉满意了,他从沙发上站起身,看了看手表,说道:“去换上衣服,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哦,可是,我......”黎荇容还保持着一个芭蕾舞的动作,闻言停下来的时候,愕然道。 “快点,我只给你五分钟的准备时间。”楚振邦打断她的话,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 黎荇容点点头,慌里慌张跑进浴室,不一会就穿着刚才的那一身衣服出了门。 等到她出门客房,楚振邦才长出一口气,摇头叹息一声,进洗手间洗了把脸――克制自己,抵挡诱惑不是一件容易事,尤其是对一个心理、生理都很正常的男人来说。幸好,事实证明他的革命意志还是很坚定的,这么长时间都没有被糖衣炮弹击败。 此刻已经临近两点了,楚振邦现在要做的,就是带着黎荇容这个天性羞涩的女孩子去一趟王府井,让她在这个北京目前最繁华的地方表演一场只有她一个人的秀――这女孩现在就是想得太多,没有自信,再加上性格羞赧,很多自身的优点被忽视了,也表现不出来。楚振邦唯一能做的,就是帮她克服这些缺点。 第九十七章 再过江 要想克服一种心理并不是很容易的事,不过楚振邦想出来的这一套偏方,倒是或多或少的在黎荇容身上发挥了作用。西城时尚下午三点的海选中,她排在第一位,走秀的时候没有表现出丝毫的羞涩,倒是那对眼睛里的倔强愈发明显了。 按照罗温海婷给出的评价,黎荇容本身的条件很出色,甚至可以说是这一批参加海选的女孩中最为出色的几个之一,遗憾的是,或许是成长环境造成的因素,她的自信心不够充足。 不管怎么说,黎荇容终归还是通过了西城的海选,至于说其后的遴选是否还能顺利通过,现在谁都说不好,这还要看海选后一周多时间集训的结果。 根据西城最初的计划,初步的海选只有三天时间,但最终的结果,却因为前来报名的人太多,以至于海选时间一拖再拖,一直用了整整五天时间才结束。而最后通过海选的人数,也远远超出了最初的计划,实定为243人。 没参加海选之前,所有前来北京的选手都是需要自掏腰包支付各种费用的,而通过了海选之后,西城就要担负所有选手在北京衣食住行各方面的费用。这些选手中有一部分将来注定要成为西城时尚的签约模特,无论如何,西城也不能表现得太寒酸,如此一来,又是一笔不小的开销要消耗了。 海选结束的当天,西城从杰尼亚集团订制的高档面料通过空运抵达北京,同期抵达北京的,还有杰尼亚集团代为聘请的模特,当然,聘请模特的费用需要西城自理,这并不是一个小数。就拿琳达来说,她走一场秀,她的经纪人就开价上万美元,不要以为给这上万美元就算完事了,其中涉及到的各种开销,将是这个开价的数倍甚至数十倍。 第二天晚上,从广州飞回来的傅淑丽出面,以西城时尚的名义在北京饭店的宴会厅召开了一场新闻发布会,首度公布了西城时尚将于明年三月份在米兰时装周举办专属于“西城”品牌的时装发布会的消息。同时宣布,为这一场时装发布会,西城所准备的设计已经提交给了米兰时装周的监理会、理事会,并顺利获得了首评通过。 同晚公布出来的消息,还包括西城在纹身贴方面的业务状况。虽然西城推出纹身贴业务的时间才刚刚一个多月,但单就目前的市场状况来说,似乎已经充分证明了其盈利预期的乐观。借助杰尼亚集团在欧洲几个国家的营销渠道,分三期发出的150万贴已经被方方面面的包销商订购一空,换句话说,这就是1650万美元的销售额。 巨大的销售额并没有令持股的合作方杰尼亚集团满足,相反,他们还先后三次向把持纹身贴业务多数股份的西城时尚提出不满意见,其主要一点就是目前的产能太低,产量远远跟不上市场需求。为此,他们提出由杰尼亚集团单方面出资,在意大利设立几处分厂的要求,而投入资金可以考虑折合成股份。 西城的纹身贴主要产品附加值不在劳动力上,而是在与品牌的附加值,它远不能算是劳动密集型产业,与污染也没有多少关联。不算印刷设备,仅仅考虑人工、喷墨和印膜,一帖纹身贴的成本连其售价的十分之一都不到,其中蕴藏着惊人的利润。杰尼亚集团希望在意大利投资建厂,一方面是考虑节省物流的费用,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增加持股以提高分红比例。只是在这一点上,西城始终没有让步罢了。 按照楚振邦的考虑,纹身贴业务要想扩充产能,完全可以在国内实现,比如说丛化的鑫诚印刷厂,目前就在增加生产线,除此之外,西城也计划着在白岭设立一家水转印印刷厂,先期购入六套印刷机,应该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产能不足的问题。 有利润的地方总会有纠葛,随着纹身贴这个新事物展现出它惊人的盈利潜力,出来争抢这一片市场的商家群体迅速出现,除了正与杰尼亚、西城时尚纠缠于司法诉讼中的香奈儿之外,大批将目光瞄准低端领域的纹身贴生产商也相继出现。不说远的,就连鑫诚印刷厂都在私下里印制一些增版的纹身贴对外销售,只是他们还算守规矩,没有采用西城的设计样式,也没有打上西城的商标,另外,订价也低了很多,主要出口市场瞄准了东南亚、台日韩等地。从某种程度上说,他们这么做已经违反了与西城的代工合同,但在没有影响西城订单的情况下,楚振邦也不愿意断人家财路。 除此之外,随着纹身贴在欧洲各地的流行,一些国家的政府官员也开始跳出来设置障碍,他们主要是质疑纹身贴对人体的危害性,尤其是喷墨。各种喷墨因色彩不同往往都含有不同种类的有毒物质,尤其是那些重金属物质,从这个角度上看,他们提出质疑也没有错。类似这样的问题,楚振邦原本不会太过操心,按照当初的协议,这类纠纷是会由杰尼亚集团去应付的。 但随着各种质疑声的扩大,一个市场连带效应出现了――那些对人体无害、低害的喷墨颜料开始全面提价,尽管提价的幅度不是很大,但已经引起了楚振邦的关注。 不管怎么说,这段时间以来西城时尚的发展还是一如既往的顺利,甚至可以说是顺利的令人惊讶。 当晚的时装发布会再次在国内轻纺业界掀起轩然大波,别看国内的电视上很少播放类似米兰、巴黎时装周的节目,但这些时装周在国际时尚界的影响力,国内,尤其是国内轻纺行业内部还是相当清楚的。国际四大时装周可不像香港时装周,更不像是广交会、哈洽会,不是任何一家厂商都有机会到四大时装周上开时装发布会的,得不到国际时尚界认可的品牌,即便是拿出再多的钱,也得不到那么一张入场券。 现在,西城时尚不仅已经在准备明年时装发布会的设计,甚至还聘用了一批国际名模来演绎其设计,再加上西城在纹身贴业务上的惊人盈利,足以在国内轻纺业界引发一场轰动了。 就在一片喧嚣声中,身为楚振邦却不见了人,就像是突然玩起了失踪。 ………………… “这个人叫维特拉?阿尔杰耶夫娜,”坐在簇新簇新的皇冠轿车上,詹国兴拆开密封的文件袋,从里面掏出来一沓照片,挑出一张来递给楚振邦,说道,“是莫斯科温别尔服装厂的设计师,两年前退休,目前居住在莫斯科。” 楚振邦披着一件湛蓝色的呢子大衣,不动声色的坐在一边,接过照片的时候,很随意的朝上面看了一眼。 照片中的老太太有着东斯拉夫老人的明显特征,脸上皱纹很多,肥胖肥胖的,除此之外,看不出任何特殊的地方。 詹国兴又从袋子里取出一张照片递过来,与上一张不同,这是一张合影,其中有四个人,一对老年夫妇和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 “这次我们去布拉格维申斯克的真正目的不在维特拉的身上,而是在与她的丈夫,”伸手指了指照片上的老头,詹国兴继续说道,“就是他,卡诺瓦洛夫,他是苏联中央设计院空气动力学研究室的负责人,国际宇航科学院院士、两次社会主义劳动英雄称号获得者、三次斯大林奖金获得者……” “不用说的这么详细,”楚振邦摆摆手,打断他的介绍,直接问道,“你就直接说咱们需要做的事情就够了。” “很简单,接他们一家来国内,”詹国兴这回半点都不罗嗦,微笑道。 楚振邦瞟他一眼,嘴里轻哼一声,不以为然的说道:“简单?既然这么简单,给他们一家把车票邮过去就好了,何必弄得这么麻烦?” “我所说的简单是指对你来说,”詹国兴笑了笑,说道,“当然不可能简单到邮几张车票就能解决问题的程度。虽然说卡诺瓦洛夫目前已经退休了,但因为身份的缘故,他在人身自由方面还受到很多的限制,尤其是在出境这种事情上,根本没有什么可能性。” “对我来说很简单?怎么说?”楚振邦眉头一皱,问道。 “塔拉索夫,”詹国兴没有细说,只是说了一个名字。 “不行,这种事想都不要想,”楚振邦毫不犹豫的拒绝道,“在这件事上,塔拉索夫不太可能会帮忙,即便是他答应帮忙,咱们,哦,准确的说,是我所需要付出的代价肯定也大的惊人。” “我只是给你提个建议,这也不是上面的意思,”詹国兴耸耸肩,学着楚振邦平时喜欢的那种懒洋洋的语气,说道。 “那,你所说的上面又是什么打算?”楚振邦反问道。 “上面的意思,是通过西城以聘用的方式为维特拉提供一个出国的借口,”詹国兴说道,“先把卡诺瓦洛夫的家人接过来,至于他本人的问题,则交给别人去解决。” 语气顿了顿,詹国兴扭过脸来,看着他说道:“不过,我相信你能想到更好、更稳妥的办法,对于你这种资本家来说,这也是一个回报国家、回报社会的好机会。” “回报国家,回报社会?”楚振邦翻翻眼皮,“听你这么说,好象我跟什么刑满释放人员似的。” 詹国兴笑笑,没有接口。相处的时间越长,他对楚振邦的了解就越深,如今在他看来,楚振邦的确是个很不错的年轻人,心眼好,有才情,唯一的可惜之处,就是他似乎对“为国家服务”不感兴趣,只是一门心思的经营西城,做他的富家翁。 而对于楚振邦来说,他当然也知道这次的任务是怎么回事。立国半个多世纪的苏联对于全世界来说都是一块沾满奶油的大蛋糕,莫斯科政局不稳,苏联经济水平大幅下滑,生活必需品供给不足等诸多原因堆积在一起,似乎给了全世界分吃这块大蛋糕的最佳机会。最为邻国,中国自然自然也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静静的趴着,无所作为,没看见最近一段时间北京新起了不少的所谓“专家楼”嘛,这种专门提供给高级知识分子居住的高档住宅楼,貌似就是这个年月首批出现的。 “你所说的更好、更稳妥的办法我想不到,”沉默了一会儿,楚振邦抬起头来,说道,“不过如果可以不择手段的话,我倒是有一个办法可以试着用一下,准确的说,是咱们可以找一个人帮帮忙。” 詹国兴没说话,只是投过来一个询问的眼神。 “一个女人,而且是一个很不靠谱的女人,”楚振邦没有隐瞒,笑道,“先过边卡吧,到了布拉格维申斯克咱们就去见她,这种事安东帮不上什么忙,但她一定可以。” 詹国兴不知道他说的女人是谁,心里虽然感觉好奇,但却没有多问。 车到黑河边卡,查验了手续,詹国兴直接开着车上了冻实的冰河,时间不长就到了苏联的边检站。 与上一次来布拉格维申斯克时相比,这座城市此时似乎显得更加萧条了,街道上的积雪没有人打扫,都在公路上碾成了厚厚的冰凌,车轮碾上去接连不断的打滑。车子一路开进市区,街道边上时不时可以看到一些稀稀落落的地摊,卖的东西什么都有,不过看样子大都是家用的旧货,这样的场面,换在几年前是无法在这里看到的。 按照楚振邦的指引,詹国兴将车开到希马诺夫斯基大街,才拐过街角,就赫然看到街道两边一间间店面门扉下、干枯的树底下,三三两两的站了很多浓妆艳抹的女人。 一看到有车拐过来,立刻就有女人冲到路边,一边比划着手指头,一边用生硬的汉语喊道:“一百,一百,便宜,周到……” 楚振邦示意詹国兴不要停车,继续向前开,两只眼睛却浏览者街道两边的建筑,想要找出当初那个晦暗的小巷来。 过了大概有三四分钟,就在楚振邦依稀认出前方那条小巷的时候,路边上突然窜出来一道人影,咚的一声撞在车前。 第九十八章 有子 公路上覆着一层打滑的坚冰,詹国兴也不敢把车开得太快,再加上他本身就是特种兵出身,反应很快,所以当即一踩刹车,“嘎吱”一声就把车停了下来。 楚振邦刚才的注意力主要在街道右侧,没有看到前面发生了什么,他扭头看着詹国兴,询问道:“怎么啦,撞到人啦?”[] 詹国兴点点头,正准备推门下车,就看到街道两边吵吵嚷嚷的涌上来七八个横肉满面的魁梧汉子,他担心楚振邦受到伤害,下意识作出的第一个动作,就是将他那一侧的车门下了锁。 七八个俄罗斯壮汉围上来,那声势不由得令人担心,可楚振邦并不怎么害怕,前世的时候,乱七八糟的事他见得多了,虽然说这里是苏联,是布拉格维申斯克,对于一个中国人来说是异国他乡,可在这里,他能联系到的势力甚至比他在国内能联系到的势力更加强大。 “你去看看情况怎么样,估计这些人是打算讹点钱的,”朝车外看了看,楚振邦笑道,“你告诉他们,就说咱们是费罗夏的朋友,姓楚,他们想要多少钱可以直说。” 詹国兴吃惊的看了他一眼,他并不知道楚振邦与费罗夏还有联系,而按照局里掌握的情况,这个名叫费罗夏的女人,目前在苏联远东,尤其是在滨海边疆、阿穆尔、赤塔几个州的势力很大。如果放在国内,这女人就是黑恶势力的头子了,而在如今的苏联,她则是远东地区新近窜起的黑帮首脑。 要想形容这个女人的话,似乎只能用到一个词,那就是无恶不作,阿穆尔和滨海边疆区两个州,所有的黄、赌、毒行当都是她在幕后经营的。除此之外,她的黑帮还从事着走私军火和贩卖人口的勾当,再者,由于与一些政界人士存在勾连,她还牵涉到了月前滨海边疆区的议员选举舞弊案件,等等等等,总而言之,她就是疯狂的、无所不为的超级罪犯。 詹国兴并不迂腐,在牵涉到国家利益的问题上,他才不会在意与什么人往来。费罗夏毫无疑问是个超级罪犯,她手下的黑帮也从事着勒索中国商人的勾当,但她毕竟只是苏联的罪犯,与国内没什么直接关联,如果楚振邦打算通过她来解决维特拉夫妇的问题,詹国兴绝对不会有任何想法。 把车门推开,詹国兴跳下车,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正躺在自己车前的公路上,跟边上站着的一个汉子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笑――这就是所谓的苏联版碰瓷了,碰的这么嚣张的国内还真是看不到。 看到车上有人下来,女人脸上的笑容收敛起来,开始闭上眼睛装死,四周的大汉则围拢上来,摆出一副准备抱打不平的架势。 “你们的把戏可以收起来了,我们是费罗夏小姐的朋友,姓楚,现在带我们去找她,你们能有一份值得满意的报酬。”詹国兴也不跟他们纠缠,直截了当的说道。 一听到费罗夏的名字,六七个汉子齐刷刷的脸上变色,原本赖在地上装死的女人一睁眼,飞快的爬起来,用比刚才冲出来时还快的速度,一溜烟的跑没了影子。 几个大汉上下打量詹国兴几眼,走到一边商量了几句,最后才有一个个头最小的年轻人走过来,一甩头,说道:“跟我来。” 詹国兴扭头坐在车里的楚振邦使了个眼色,当先一步先追上了前面的年轻人。 仍旧是当初的那道小巷,只不过曾经破败的小楼已经做了外部的装修,整个墙体被漆成了鲜艳的大红色,倒是门前的那尊塑像被拆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更加宽敞的停车场。 虽然还是下午,但停车场里已经停满了车,其中绝大部分都挂着国内的车牌,车型桑塔纳占了大多数,令第一次来这地方的詹国兴直皱眉头。 年轻人显然不敢进赌场,他在门上敲了敲,跟前来开门的一个汉子说了两句话,门内的汉子开始还表现很的很不耐烦,可等他从窄小的门洞里朝外张望一眼,看到楚振邦的时候,紧绷的脸上顿时换了一副笑容。 “楚先生,”门里的汉子显然认识楚振邦,他飞快的将门打开,站在门侧恭恭敬敬的称呼一声。 “费罗夏小姐在吗?”楚振邦可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见过这个汉子,他也没多在意,只是进门的时候随口问道。 “在,请您随意先玩一会儿,我去通知一声。”汉子将他和詹国兴迎进门,关门的时候回答道。 赌场内部显然也经过了一番重新的装潢,原本就是一个纯粹赌场的大厅里,多了一个悬空半米高的舞台,舞台足有四五十平方的样子,上面有五六个近乎**的女人正随着乐曲声扭动身体。别看还是下午,可此时的赌场里已经很是喧闹了,一方方赌桌前人头攒动,与当初相同的是,赌客仍旧大部分都是黄皮肤黑眼睛的亚洲人。 楚振邦到了这地方也不客气,他看到一个招待女郎端着几杯香槟从面前走过,便顺手从托盘里拿过两杯,递了一杯给詹国兴,自己端着一杯抿了一口。 “呸!” 香槟入口酸涩,还带着浓浓的苦味,楚振邦一张嘴,一口香槟怎么喝进去的又怎么吐了出来。这该死的赌场看起来就是驴粪球子外面光,装修是转变了,可这里提供的香槟却仍旧像当初那般的低档。 “楚,看来这么久没见,你的口味还是像当初那么的刁钻。”就在这时候,一个柔柔的女人声音从大厅上方的二楼环形走廊上飘下来,经过扩音器的放大,这声音足以让整个赌场内的人都听的清清楚楚。 楚振邦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一眼,却只看到一个大音响,他仰着头转了一圈,最后才在二楼一个敞开的小窗口前看到了费罗夏,她正在窗户内朝楼下招手。 举起手里的香槟,楚振邦朝她示意一下,算是打了招呼。 “楚先生请跟我来,”没一会儿的工夫,一位穿着性感比基尼的女郎走过来,笑容满面的同楚振邦说道。 楚振邦点点头,正想跟着她上楼,身后的詹国兴却被人拦住。 “楚先生,您的随从我会有招待的,你不用担心。”女郎看到楚振邦停下脚步,回头解释了一句。 说实话,楚振邦也不敢肯定自己在这个地方是不是真的安全,别看当初曾经帮助过费罗夏,也同她发生了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关系,但这些显然不能成为保障他安全的利器。费罗夏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她可以不加考虑的与人上床,自然也不会介意对她的床头人下死手,这是显而易见的。 不过话说回来,楚振邦倒是不太相信费罗夏会干掉自己,因为这没有理由,他与费罗夏之间只有交情,却没有丝毫的利益冲突,在心狠手辣的人,都没理由干掉一个对自己只有好处没有害处的合作伙伴。 朝詹国兴微一点头,楚振邦示意他自己在这里很安全,这才跟着带路的女郎一路上楼。 在楚振邦看来,费罗夏这个女人身上有很多的迷,她有野心,很大的野心,但相比起这份野心来,她似乎又不是一个特别注重享受的人。她在赌场内的住处只是一个很小的房间,配有一个浴室,一个洗手间,但却连个客厅都没有,房间里的摆设也不是很奢华,转一圈,除了一套功放机之外,几乎连一个进口的电器都没有。 跟着带路的女郎走进房间的时候,费罗夏正坐在房间内唯一的一张沙发上涂抹指甲油,指甲油是淡蓝色的,涂抹在她如暖玉一般的指甲盖上,给人的感觉是妖媚中透着诡异。她的身上盖着一条毛毯,或许是因为怕冷的缘故,身上穿的衣服有点多,看上去很臃肿,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楚振邦甚至觉得她的身材好像有点走形。 “坐吧亲爱的,”看到楚振邦进来,费罗夏朝他笑了笑,用拿着小刷的手指了指自己身边的位置,说道,“想喝点什么?” “就给我杯水吧,”楚振邦打量着房间里的摆设,信步走到她身边坐下,说道。 “娜莎,”费罗夏朝带人过来的女郎甩甩头,示意她去倒水,转回头来的时候,似笑非笑的看着楚振邦,说道,“亲爱的,怎么想起到我这来了?” 没有久别重逢的惊喜,也没有贵客上门的那种惊诧,尽管她一口一个亲爱的称呼着,可语气中的平淡却是谁都能听的出来。 楚振邦笑了笑,很直接的说道:“没什么,就是有点小事想请你帮忙,所以就来了。” “哈,我就说嘛,你没有事的话,怎么可能会到我这儿来呢,”费罗夏涂抹完最后一个指甲盖,手背翻着,左右端详道,“不过,你总是不会缺少朋友的,既然是小事,为什么不去求助与你的合作伙伴安东先生?有他这位无所不能的朋友帮忙,你还有什么问题解决不了?” “哦?”楚振邦诧异的看了她一眼,她说这番话时的语气很有问题,听着就像是充满怨念一样。 “你和安东有冲突?”脑子里转了转,楚振邦试探着问了一句。 恰好在这个时候,女郎端了一杯水过来,递到楚振邦的手里之后,垂手肃立在一边。 “你先出去吧,娜莎,没有我的允许,不要让任何人进来。”费罗夏放下手里的指甲油,朝女郎摆摆手说道。 娜莎面无表情的点点头,转身走出门去。 “我和安东没有冲突,我只是想杀了他,”等到娜莎出了门,费罗夏扯扯身上的毯子,将自己盖的更严实一些,说道。 “为什么?”楚振邦苦笑着问道。其实他也知道,安东也好,费罗夏也罢,都是立足在远东这一片地方的,而且还都依附在塔拉索夫的羽翼之下。如此一来,两人产生利益纠葛的地方就多了,就目前的状况来说,安东是财大气粗,而费罗夏却掌控着一个地下王国,若是这两位火并起来,最后鹿死谁手还真说不准。 “既然你捧红了波莉莎,想必应该也知道伊万科夫是什么人了,”费罗夏双手垂放在小腹上,似有意似无意的轻轻抚摸着,说道,“这段时间,受伊万科夫控制的‘东斯拉夫人兄弟会’正在朝远东几个州扩张势力,已经和我的人发生了几次不愉快。安东显然是整件事的幕后推手,他为伊万科夫提供了高达数百万美元的资金支持。” “难道塔拉索夫允许他这么做?”楚振邦沉默了一会儿,好奇的问道。 费罗夏摇摇头,好半晌之后才说道:“他是怎么考虑的谁都说不清楚,但在这件事上,他显然没打算过问。” “问题很严重?”楚振邦想了想,又问道。 “伊万科夫的势力虽然很庞大,但毕竟不是在远东,这里不是他的地方,如果不是安东在背后搞鬼,我可以保证让他的人有来无回。”费罗夏冷哼一声,说道。 楚振邦没有说什么,说实话,在这方面他是半点插手的想法都没有,安东为什么选择与伊万科夫合作,他不清楚,也不想搞清楚。 “我可以帮你约安东谈一谈,但结果如何我不敢保证,”想了一会,楚振邦说道,“而在此之前,你还要帮我一个忙,将一家人……” “谈条件?你在和我谈条件?你又在和我谈条件?!”费罗夏猛地从沙发上坐起来,她一把掀掉身上的毯子,顺手揪住楚振邦衣领,两只淡蓝色的眸子野兽般的盯着他的脸,恶狠狠的说道,“你这个该死的家伙,你知不知道我已经怀孕五个月了,而这该死的孩子却是你的。” “你说什么?!”楚振邦吓了一跳,眼睛下意识的往下看,最后落在她的小腹上。 几个月没见,费罗夏的小腹已经凸起的很明显了,任谁看一眼,都知道她是真的怀孕了。 第九十九章 中间人 楚振邦不是独身主义者,也从没想过有孩子会是一种拖累,前世的时候虽然一直独身到最后,但那是有特殊原因的,他也曾经无数次设想过自己若是有孩子的话会是什么样的。 现如今他重生了,还跟几个女孩子之间有了各式各样的暧昧关系,孩子,虽然现在还没有,但可以预见,在不久的将来,他总是会有一个甚至几个属于自己的孩子的。[] 任何一件事的发展都会有无数的可能性,但在孩子的问题上,楚振邦即便是想破头都想不到,自己两世以来的第一个孩子竟然会孕育在一个俄罗斯女人的身体里,最要命的是,这女人很危险,她不仅有野心,而且还是混黑帮的。 都说混血儿会长的很漂亮、很聪明,这一点是真是假现在还不好判断,但楚振邦可以判断的是,这个孩子可能会给自己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费罗夏肯定不是最近一段时间才发现自己怀孕的,凭她的性情,大多数情况下肯定会毫不犹豫的将孩子打掉,可她没有,而是打算将孩子生下来,这里头究竟藏着一些什么原因,楚振邦现在还搞不太清楚――也正因为搞不清楚,他的心里才感觉非常不舒服。 其实楚振邦倒是很想问一句“这孩子真是我的?”不过这种问题可以放在心里,真的当面问出来就太操蛋了,对于一个男人来说,面对这种事如果没有这种疑问是不可能的,但绝不能将它当着女人的面问出来。 仔细考虑一下,跟费罗夏发生关系的确是在近半年之前,而她现在怀孕五个月了,从时间上算倒是差不多,只是两人之间的疯狂似乎只有一晚,难道说就那么两三次,她就中标了?这中奖率也太高了点了。为啥同样的一根枪,放在傅淑丽的身上就总是走偏呢。 “你倒是说话啊,为什么不说话?!”见楚振邦皱着眉头不开腔,费罗夏有些忍不住了,她其实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肚子里的孩子的确是眼前这个男人的。 虽然说费罗夏不是一个很保守的女人,可自从半年前与楚振邦发生关系之后,她还真是从没跟任何人上过床。最初,她想过要将孩子打掉,但是后来随着西城的一步步成功,她改变了主意。虽然是个女人,但她比大多数男人看得更加清楚,楚振邦的未来绝对不容小觑。肚子里的这块肉如今看起来似乎是个累赘,但在将来的某一天,她可能就会蜕变为一位公主,一位从出生那一天起就注定掌握着大笔财富与权力的公主。 “哦,”楚振邦回过神来,下意识的看了看她凸起的小腹,迟疑了片刻,伸手上去摸了摸,“都五个月了,为什么之前不告诉我?”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费罗夏重新将那件毛毯裹在身上,屈身坐回到沙发上,面无表情的说道,“这是我的女儿,与你没有任何关系。再说,我怎么告诉你?安排人到中国去吗?” 楚振邦心里暗自叹息,这女人刚刚自己将怀孕的事说出来,如今不过才一分钟不到的时间,她又说什么这是她的女儿,这种博取同情的做法实在太显眼,太造作了。 尽管心里对费罗夏的真实想法看得很透彻,可楚振邦却没有道明。他只有一个想法,自己与费罗夏并不存在利益冲突,既然如此,自己即便是看在她肚子里的孩子的份上,也不妨尽力帮她一把。 “是女儿吗?”没有计较她说话时的语气,楚振邦笑了笑,柔声问道,“做过b超了?” “嗯,”费罗夏犹豫着点点头,嗓子眼里嗯了一声,算是做了回答。 “五个月了,”楚振邦像模像样的曲着手指算了算,说道,“也就是说最多到年后五月份,孩子就差不多该生下来了,这……孩子的名字你想过了没有?” “就叫波莉莎怎么样?”费罗夏瞟他一眼,冷哼一声说道。 楚振邦脸上的表情一滞,随即尴尬的揉揉鼻子,苦笑道:“我和伊万科夫之间的关系没有你想的那么复杂。” “那又有多么简单?”费罗夏盯着他追问道,“以至于简单到你能拱手将上百万美元的利润交到他和安东的手里?” “那是生意,和别的无关,”楚振邦摇头说道,“更何况我之前又不知道你和安东他们之间的矛盾。” “那现在你什么都知道了,又打算怎么做?”费罗夏一步都不让,紧跟着追问道。 这个问题对她来说太重要了,楚振邦的确人不在远东,在这边也没有什么影响力,但费罗夏相信,楚振邦能影响到安东的决策,这当然不是因为他们之间的朋友关系,主要还是因为安东需要依靠楚振邦为他洗钱。 费罗夏这几个月来,按照楚振邦为她提供的策略,在远东地区的发展也很迅捷,她经营的地下*钱庄在这个海外热钱蜂拥而来的时代里,为她赚取了惊人的利润。每三百万美元的海外资金要想绕过苏联银监系统进入远东,就要支付给她三十万美元的手续费,她所为之服务的对象不仅有韩国人、日本人,甚至还有美国人和西欧人。 但是相比起安东来,她能实际操控到的资金还是少了许多,毕竟她只是做地下*钱庄的,而安东却是直接从国家的“钱庄”里朝外偷钱,不过没有安东支持的伊万科夫,她却是丝毫都不畏惧。 “你又想怎么做?”楚振邦不答反问。 “你肯帮我?”费罗夏尽管表现的很平静,但说话的语气中却带着明显的期盼。 “只能说是我很想帮你,可也要看能不能帮得上。”楚振邦耸耸肩,说道。 “我想你需要做的事情并不多,”费罗夏毫不犹豫的说道,“我想跟安东谈一谈,虽然不知道他与伊万科夫之间有什么协议,但想来伊万科夫能帮他做到的事情,我同样也能帮他做到,甚至可以说是做得更好。当然,我也不能奢望到现在了,再让伊万科夫的人都离开远东,我们可以划分一下彼此的势力范围,就目前的局势来看,我可以退出对马加丹的争夺,而他则应该让出赤塔,将远东的地下局势退回到两个月前。” 楚振邦皱了皱眉,考虑了半分钟,问道:“你跟我说实话,这样的条件安东有可能接受吗?” 费罗夏咬着嘴唇摇了摇头,旋而说道:“安东现在的心思别人看不出来,但我却看得清清楚楚,因为我们都有着同样的想法,想要摆脱塔拉索夫的控制。如今,他一方面拼力追求季娜伊达,一方面在大肆攒取财富的同时,四处收买一切可以收买的人,我相信,季娜伊达只是他实现目的的一件工具,同样的,伊万科夫也只不过是他手里的工具之一……” 这女人的话有些是需要过滤掉的,楚振邦知道,她最后之所以用了“之一”,其意在于暗示,暗示他楚振邦也是安东实现目的的工具。 “在安东的眼里,我显然应该算是他的对手,所以他才不遗余力的支持伊万科夫,”费罗夏继续说道,“不过他想必也应该很清楚,伊万科夫要想将我从远东赶走并没有那么容易,‘东斯拉夫人兄弟会’目前树敌很多,那些高加索人、乌克兰人的黑帮都是他们的敌人。据我所知,前段时间他们刚刚与高加索黑帮发生了一场火并,伊万科夫的助手‘摩萨科’都被人家干掉了。所以说,现在伊万科夫自身的麻烦都会令他足够头疼了,如果没有安东的挑唆,我相信伊万科夫可能巴不得与我和谈呢。” 楚振邦想了想,他倒是愿意相信费罗夏的这种说法。 “那好吧,等这次我来布拉格维申斯克的事情解决了,我会帮你约一下安东,有什么话到时候可以摊开来说。”考虑的最终结果,就是楚振邦接受了费罗夏的要求,他点头说道,“不过你怀孕的事,尤其是你和我的关系,短时间内,我还不希望他知道的太多。” “随你,”费罗夏耸耸肩,脸上又恢复了那种漠然的表情。 “好啦,我想现在是时候来说说我的事情了,”楚振邦拍拍手从沙发上站起来,隔着靠墙的小窗,朝楼下的赌场内看了一眼,说道。 费罗夏做了个无所谓的手势,既然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她当然不会介意帮楚振邦一点忙。 就像楚振邦之前猜测的那样,帮着一家人从布拉格维申斯克偷渡过江,对别人来说或许是一件很难的事,可对费罗夏这种黑帮份子来说,却是再简单不过的小事了。至于说那些负责监视维特拉一家的人,她也根本没有放在眼里,大不了就收买,实在受不了就干掉,这年头,趁夜在黑龙江的冰面上凿一个窟窿,丢下去两三具尸体绝对没人能找得到。 将一些该交代的事情都交代了,楚振邦起身告辞,他准备到安东那里去下榻,顺便提前谈一谈费罗夏的问题。 第一百章 豪宅密会 安东在布拉格维申斯克的住所有好几处,不过他最喜欢栖身的一个地方,还是距离市区7.3公里外的一处豪宅,楚振邦过去就曾经听他提到过这个地方,脑子里也勾勒过它的奢华,但直到面对面的看到,他才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奢华。 这栋豪宅建在一座树影环绕的小山丘上,占地2.7俄亩,相当于三公顷的面积,一条用天然方石铺就的甬路从公路延伸过来,直通到山丘顶端那栋四层的**建筑前面。建筑四周铺着松软的草皮,但眼下已经被积雪覆盖了,只有星星点点的几个地方,显露出枯黄的干草。正门的入口处还有一个中央耸立着美人鱼雕像的喷泉,环绕着喷泉的停车场上,停放着几辆崭新的豪车。[] 据安东介绍,最初这栋豪宅是属于阿穆尔州党委的财产,不过几个月前,被他用四百万卢布的价格买了下来,这个价格很便宜,简直就像是白捡的一样,不过后续的装修和重新布置,却花费了他三四百万美元。 简单来形容,如果让楚振邦评价的话,只有两个字:“奢侈”,而且是极尽奢侈,若是凭他现在的财力,在国内建一栋这样的豪宅也不是建不起,但可以肯定的是,只要他把这样的豪宅建起来,回头立马就会招来一大堆的麻烦――现如今毕竟还是九零年,国内还没有开放到后世那样的程度。 雾气蒸腾的桑拿室里充斥着玫瑰精油的香味,楚振邦平躺在松软的皮床上,眯着眼睛,一边享受身边金发美女无微不至的服务,一边听安东不无自得的讲述他这段时间的收获。 “……我喜欢现在的生活,”与楚振邦相反,此时安东正趴在不远处的一张皮床上,一位肌肤嫩白的女孩正小心翼翼的给他踩背,另一位身材高挑的女孩子则站在床边,手里拿着一支点燃的雪茄,每当安东说话停下来的时候,她便适时的送上雪茄。 “如果说有谁是改革派最坚定支持者的话,其中定然要算上我一份。”安东的体魄很壮实,胸前长满了灰色胸毛,与过去那个卑微的小商人不同,他现在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自信,强大的气场就连楚振邦都能感受得到,“看看我这里,现在什么都有,白鲟鱼子酱、雪茄、蓝山咖啡、纯正的朗姆酒,这些过去只有在特供商店里才能见得到的东西,现在只要有钱,谁都能买得到。我想要不了多久,这个国家将不会再有特权,不会再有布尔什维克的**独裁,150万退*党的党员已经足以说明这一点了。” 楚振邦撩撩眼皮,没说话。尽管不认同安东的论调,但他也不会反驳,因为从根本上来说,他与安东都是同样的一类人,两人之间的区别仅在于一个有原则、一个没有原则罢了。 “只要有钱,谁都能买得到,”这种说法听上去貌似很公平,可实际上却是纯粹的扯淡,它与“只要有权,谁都能得的到”有什么根本的区别吗?任何一个国家,都不可能让每一个人都有钱,正如不可能让每一个人都有权一样,所以所谓的消除特权不过是一句笑话罢了。 “塔拉索夫去了莫斯科,”安东继续说道,“这一次估计需要几个月才能回来,尽管他什么都没说,可我还是能看得出来,这段时间莫斯科肯定会有大事发生。” “你什么时候变的这么关心政治了?”楚振邦侧过身,面向着他的位置,笑道,“你的汉语也不错,难道就没听说过莫谈国事这句话?” “不谈国事,如何经商?”安东也许学着他的样子侧过身,只是方向相反,两人恰好面对面,“现如今的情况是,莫斯科一个政策可以让我这样的人一夜暴富,同样是一个政策,又能把我直接送进监狱,甚至是落个尸骨无存的下场,就是这样,你说我能不关心国事吗?你知不知道,我现在各种身份的护照都备着十几本,什么美国、加拿大,什么海地、牙买加之类的……这是为了什么?很简单,目的就是随时都准备着出逃。” “我明白了,你这是心里有鬼,”楚振邦呵呵一笑,老实不客气的说道,“用你们的话说,就是想偷鸡的狐狸就不用担心农夫的陷阱,而你恰恰就是那只想偷鸡的狐狸。” “错,我是已经偷到了鸡的狐狸,现在不过是想趁着农夫正在打离婚的机会,多偷两只而已。”许是侧身躺着让安东感觉不舒服,他翻身从床上爬起来,用力做了两个扩胸的动作,接过身边女人递来的雪茄,笑道。 “如果只是这样的话,我想你暂时可以不用担心了,”楚振邦笑笑,摇头说道,“就像你说的,这次布尔什维克恐怕是在劫难逃了,或许要不了多久,如今这个苏联都会成为一段不会重回的历史了。” “哦,你也这么想?”安东对这件事自然是非常的关注,毕竟这直接关乎到了他的前途命运,“难道米哈伊尔的改革就没有半点成功的希望?” 楚振邦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所谓米哈伊尔的改革实际上就是戈尔巴乔夫的改革。 摇摇头,楚振邦指了指安东手里的雪茄,示意他给自己也弄一支来,这才说道:“要我说的话,他别说是半分成功的希望,哪怕是一丝成功的希望都不会有的。” “为什么这么说?”安东朝身边的一个女人摆摆手,好奇的追问道。 “我不是专家,也不说出什么细致的道理来,”楚振邦坐起身,抓过一条毛巾抹了一把脸,说道,“若是从大的方面来说,两个原因,经济上,莫斯科如今的负担太重,在不变更制度的情况下,任何人都没有能力扭转经济的颓势。如今整个苏联近两亿人口,而这两亿人口都在享受着远低于西方国家的税收与堪比美国的高福利政策,每年莫斯科的财政开支,有三分之二用于这方面。就拿农业来说,高标准的农业补贴造成了一个现实,那就是同样的一吨大豆,从国外进口竟然要比从国内征收来的便宜。这还不算,高福利带来的最大弊端,就是高储蓄额,而高储蓄额又意味着巨额利息的支付,从而进一步拖垮财政,制造超标的财政赤字。莫斯科要想应对持续财政赤字,就要举债,就要采用宽松的货币政策,而后者又会增加通货膨胀的压力,进一步恶化经济态势。这是一个死结,在不变动政策的基础上,任何人都没能力解开它。” 安东倒不是一点经济上的问题都不懂,只是过去没朝这方面考虑过罢了。 “从这方面看,我更看好你们所谓的激进派,虽然他们的做法很卑劣,但毕竟是触动了根本,”楚振邦继续说道,“你不妨等着看,如果,我是说如果,将来激进派掌握了莫斯科的局势,他们第一步要做的定然是私有化,随后就要进一步促使货币贬值。马克思说过的:通货膨胀是对内的掠夺,战争则是对外的掠夺。卢布的贬值不仅能够刺激出口,关键一点在于,它能将过去半个多世纪的高福利政策存储于民间的财富收拢起来,扭转民富国穷的局面。” 楚振邦的这番话并不是空谈,更不是胡说八道,毕竟前世曾经出现过的事实恰到好处的证明了这一点。被高福利拖垮的可不仅仅是苏联这一个国家,包括其后的欧洲“笨猪四国”,似乎同样也是如此。 “你是说卢布还会贬值?”安东吃了一惊,忍不住追问道。要知道此前卢布才刚刚经历了一次大规模的贬值,也正是这一场贬值,令他疯狂的大赚了一笔。 “会,不仅会,而且其贬值的规模将超乎你的想象,”楚振邦一点头,语气肯定的说道。这些都是他前世曾经经历过的,是铁打的事实,如今虽然说时过境迁,但大势所趋的事应该不会发生什么变化的。 “那我应该做些什么?”安东*突然表现出一副兴奋的神采,就像楚振邦所说的这一场灾难不是发生在他的国家一样,而他只是一个旁观且考虑着大发国难财的盗贼。 “短期内你似乎不用考虑做得太多,”楚振邦笑道,“嗯,如果可能的话,你可以考虑向信贷业内插一脚,尽可能的吸纳卢布存款、囤积外汇。另外,我觉得日本的经济泡沫已经吹的足够大了,或许距离最终的破灭已经为期不远,如果你有余力的话,可以考虑去小赚一笔。” 安东显然对日本的事情不感兴趣,他想起刚才楚振邦说的两大方面只谈了一点,忍不住又将话题扯回去,问了一句。 “这所谓的第二方面就更简单了,”楚振邦笑笑,解释道,“尽管政客很肮脏,但政治这个圈子终归还是离不开他们的。而从目前的情况来看,真正对这个国家的制度感觉不满的,正是这些身居高位的官员们。不过他们感觉不满的并不是所谓的特权,而是因为这种特权不能传承,不能子承父业或是女承父业。就像塔拉索夫,他的年纪已经距离退休不远了,而一旦他退休了,他手中的权力显然无法传到他的女儿,也就是季娜伊达的手里。所以他就想着变换一种方式,将手中不可以传承的权力,转变成可以传承的财富,可他又担心将来会有人追究他贪*腐的问题,那怎么办?毫无疑问,将这个国家原有的一套统统打烂,这才是一个最稳妥的法子。” 话说到这,楚振邦沉了沉,大概有个几秒钟的时间,才摇头道:“最要命的是,如今这么想的人不仅仅是一个塔拉索夫,而是整个既得利益群体,所以说,莫斯科的改革从最初开始的时候就已经注定如何收尾了。” 楚振邦的这番解释虽然很笼统,但是举出来的例子却是清晰可见的,按照安东的理解,放在几年前,塔拉索夫绝对不敢像现在这么干,那时候的情况没有给他创造出足够的条件。以塔拉索夫谨慎小心的性格,他现在既然这么做了,而且迈开的步子如此之大,就足以说明他早已辨明了形势――或许就如楚振邦所说的,这个国家的前途早已注定好了。 “好啦,咱们不说这些了,”接过女人递过来的收拾好的雪茄,就着她手上的打火机点燃了,楚振邦从按摩床上跳下来,紧了紧身上松弛的浴袍,说道,“我还有件事跟你商量。” “哦?”安东的大脑还沉浸在刚才那一番对话中,闻言迟钝了半秒,这才愕然道,“什么事?” “费罗夏这个人你认识吧?”楚振邦走到他面前,示意边上的女人暂时让开。 “当然,她是一条毒蛇,曾经险些咬死我,”安东毫不犹豫的回答道,“你怎么会知道她的名字?” “险些咬死你?”楚振邦眉头一皱,用询问的目光看看他。 “两个月前,她安排的杀手不仅炸了我的车,还直接闯进了这栋房子,”安东耸耸肩,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温水池,说道,“就在这儿,那个疯子差点打爆了我的头。” 这事之前费罗夏可没有提到过,如果提前知道还有这么一幢旧事,楚振邦绝对不会答应费罗夏的要求。 “怎么啦?”安东显然是察觉到了他脸上的表情变化,疑惑的问道。 “很不幸,我跟你说的这条毒蛇有点瓜葛,具体的……就是,我弄大了她的肚子。”楚振邦思虑再三,最终还是绝不做任何隐瞒,有什么就说什么,至于说安东的态度,那就要看他自己的决定了。 “你说什么?!”安东腾的一下就从床上跳了下来,赤足站在地上,两只眼睛瞪得就像是灯泡一样。 “弄大了肚子”这种话,安东还是听的出来,这对他来说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你,你……费罗夏怀了你的孩子?”磕巴了半晌,安东才算是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第一零一章 教父 也难怪安东会表现的如此意外,费罗夏是什么人?别看她是一个女人,但在布拉格维申斯克,甚至是在整个阿穆尔,整个远东,这女人已经成了一个禁忌般的存在。 楚振邦不在远东,也不是苏联人,对费罗夏的了解有些表面化,可安东对她的了解却是太深了,这女人心黑手辣,几乎到了无恶不作的地步。她领导下的黑帮不仅包娼包赌、走私贩毒,以各种名目收取保护费,还从事着拐卖人口、贩卖人体器官和走私军火的勾当,除此之外,她的手下还搜罗了一批克格勃的退伍特工,专门从事杀手雇佣的勾当。[] 安东与费罗夏之间的矛盾,起自一场很普通的勒索案,当时被费罗夏黑帮勒索到的人,是安东手下的一个部门经理。这两人都是为塔拉索夫办事的,彼此间虽然没有联系,但却都知道对方的存在。当时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安东出过面,可最终的结果出乎意料,黑帮那边先是把人给放了,做出一副和平解决问题的姿态,可随后没几天,那个部门经理家的房子就被人烧了,最要命的是,一家四口人也全都葬身在这一场大火里。 两人虽说同为塔拉索夫的手下,但彼此间毕竟缺少联系,更何况这种同样的地位,也可以看作是一种竞争关系,他们彼此间不可能会有谅解的存在。 自己手下的部门经理被黑帮给干掉了,而且还是在自己出面调解之后,安东自然不会善罢甘休,随后出现的,就是一场财阀与黑帮之间的争斗,而争斗的结果从目前来看,显然是对费罗夏非常的不利。 “楚,我很好奇,你和……你和那个女人上床的时候有快感吗?”给楚振邦介绍了一番这段恩怨的来由,安东*突然面色一变,换上一副很猥琐的笑容,说道。 他这番话是用俄语说出来的,边上的几个女孩子都听得懂,一时间数道目光聚焦在楚振邦身上。 “感觉还可以,”楚振邦摸摸鼻子,好不尴尬的回答道,“现在听你一说,成就感好像更强了。” “哈哈……”安东仰天大笑。 其实正如费罗夏之前所猜测的那样,伊万科夫目前的确面临着很多的麻烦,毕竟现如今的苏联还是布尔什维克党的天下,此前东斯拉夫人兄弟会所牵涉到的几起黑帮火并,已经让这个目前苏联境内乃至整个东欧地区最大的俄罗斯黑帮势力成为了焦点。苏联内务部最近一段时间对它的打击措施一项连着一项,再加上高加索人与乌克兰人黑帮势力的纠缠,即便是藏身在东欧的伊万科夫也有点顶不住了。 而就安东本人来讲,这些日子他出门都得带着大群的保镖,即便是眼前这栋豪宅,别看表面上的防卫很松懈,实际上却是外松内紧,不说别的,就连此刻浴室内负责按摩的三个女孩子,都是受过专门训练的保镖。 这种整日里生活在铁笼内一般的生活,安东早就过烦了,他最近一段时间频频往江对岸跑,可不仅仅是因为生意上的事,其中很大一部分因素,还是由于中国国内治安状况稳定,费罗夏本事再大,也没办法把手伸到那边去。 如果不是因为牵涉到一个面子上的问题,安东早就提出与费罗夏讲和了,至少是短时期内的讲和――地上世界有地上世界的处事手法,地下世界有地下世界的行事原则,安东虽然有钱,称得上是远东地区天字第一号的财阀,但他从未在地下世界发展过势力,所以要想从根本上击败费罗夏也很不容易。就目前来说,安东还需要时间,如果说塔拉索夫不在支持费罗夏,安东就能凭借着官方的力量,轻而易举的将费罗夏扫出远东。 “那,你能肯定她肚子里的孩子是你的?”安东笑了一会儿,沉默下来的又问道。 “现在还不好说,”楚振邦迟疑了一下,叹口气说道,“再等几个月吧,等到时候孩子生下来,我会带她去做个亲子鉴定,如果真是我的,我自然会认,如果不是,我自然会让她付出点代价。” “亲子鉴定?”安东还从没听过这个词呢,忍不住好奇的问道,“亲子鉴定是什么?” “哦,就是……”楚振邦猛然想起,亲子鉴定的技术貌似才出来一两年的样子,从目前来看,应该还没有大范围的推广开,否则的话,安东不可能没听说过,“就是一种鉴别血缘关系的技术,前段时间在香港听说过。” “可靠吗?”安东眼睛一亮,追问道,那份迫切的态度,令人不得不怀疑他是不是面临着与楚振邦同样的麻烦。 “应该是可靠的,”楚振邦别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呵呵笑道,“据说是利用什么血液什么dna的最新技术,百分之百的准确。” 其实楚振邦在这方面的了解也不多,对着安东也就是胡说一气罢了。 “这样啊?”安东若有所思的抚摸着下巴,说道,“那将来如果确认孩子的确是你的,你又有什么打算?带她去中国还是让她留在苏联,继续呆在费罗夏那个疯女人的身边?” “这个现在还不太好说,”楚振邦很不愿意考虑这个问题,他几乎可以肯定,将来如果这个孩子真是他的,费罗夏定然不会允许他将孩子带走。可问题在于,让自己重生后得到的第一个女儿留在苏联,留在费罗夏的身边,楚振邦真的很不放心――估计换成是任何一个男人都不会放心。 “我想以费罗夏的为人,她是不会让你把孩子带走的,”安东目光闪烁了一会儿,看着楚振邦说道,“不过你也不用过多的操心,如果将来确定孩子的确是你的,我会出面替她主持施洗.” 楚振邦有些惊讶的看了他一眼,他知道安东是个东正教教徒,而且属于很虔诚的那一种。他口中所说的施洗,就是给婴儿的宗教洗礼,而出面给孩子主持这一洗礼的人,就是孩子所谓的教父或教母。对于那些对宗教不笃诚的人来说,教父这个角色并没有什么,可对于安东这样的虔诚教徒来说,一旦接受了教父这个名头,那就意味着成为了孩子的第二个父亲,他要为此承担起一系列的责任。 “怎么突然想起给我的孩子做教父来了?”笑了笑,楚振邦说道,“是不是想搞什么鬼?” “搞鬼?当然不是,”安东瞪起眼睛,很是不满的看了他一眼,转而犹豫了一下,又叹口气说道,“我只是在想,按照你的说法,这个国家的将来恐怕将会有一场持续的动荡,这种动荡对于我们这些人来说或许是一个机遇,可对于孩子来说,却注定是一场灾难。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考虑的,反正我绝不希望我的孩子、我的继承人,将来就在这种动荡的环境里成长。” “你的孩子?”楚振邦笑笑,询问似的看他一眼,“和季娜伊达的孩子?” “就知道瞒不过你,”安东苦笑一声,点头道,“问题在于,这孩子不是我和季娜伊达的,所以我才会更加的担心。” “哦?”楚振邦一愣,随即便明白了安东头疼的缘故。 看来费罗夏在这个问题又猜对了,安东对季娜伊达的确没有什么感情,他只是将那个女孩看成了一件可以利用的工具,否则的话,他也不会将与其他女人生下的孩子私下定为自己的继承人了。 这种事若是发生在普通人家里,那就是导致家庭内乱的根由,夫妻双方离婚是必然的,搞不好还要对簿公堂。而它发生在安东这种人的身上,结果就不是离婚那么简单的了,如果这件事被塔拉索夫知道了,老头绝对会毫不犹豫的将安东干掉。 “我明白了,”思量了一会儿,楚振邦点头道,“你是打算把孩子送到中国去,由我帮你抚养成人。” 安东艰难的点了点头,对他来说,当着楚振邦的面把这件事说出来并不容易,且不说别的,单就这件事本身来说,就等于是他将一个要命的把柄搁在了楚振邦的手里。至少在今后几年中,这个把柄随时抛出来都可能令他死无葬身之地。为此,如果不是确定楚振邦真的能够信任,他是绝不会把话说出来的。 “孩子现在哪儿?”楚振邦眉头微蹙,继续问道。 “和你的情况一样,还需要几个月才能生下来,”安东摆摆手,让房间里的三个女孩全都离开,这才说道,“我考虑着,到时候先把他送去香港,做一个那什么……” “亲子鉴定,”楚振邦替他说道。 “对,亲子鉴定,”安东点头道,“只要确定孩子是我的,剩下的事情就要多麻烦你了。我希望他能暂时入中国籍,在成年之前,能够享受最好的教育,过最幸福的生活。楚,我了解你,你是一个天才,有才能,有学识,孩子跟着你,我原本应该是很放心的,不过毕竟事关重大,我希望他将来成年之后,能够顺利接手我的全部,所以……” 楚振邦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他明白安东的意思,这位犹太裔的家伙显然是希望他的孩子能够接受最高档、最实用的教育,将来有能力成为一个真正的决策者,而不是一个只懂得听命从事的所谓“高级知识分子”。 “另外,我会在瑞士银行里陆陆续续的为他存一些钱,如果我在这段时间里出了什么意外,”安东见他点头,显得很是高兴,他接着说道,“我希望你能将这些钱转交给他,让他能过一辈子体面的生活。” 如果说前面的一份嘱托是安东对楚振邦的信任的话,那么后面这一份嘱托显然就是信任到极点了。安东转入到瑞士银行的存款定然都是秘密存入的,它跟那些企业不一样,如果楚振邦怀有什么坏的念头,他有大把的机会可以将这些钱贪为己有。 “这一点你可以不用操心,”楚振邦想了想,说道,“如果你将来出了什么意外,我会将你所拥有的西城的那部分股份转到孩子的名下,他是不是能过上体面的生活我不敢保证,但我可以保证他一辈子衣食无忧。” 安东愣了愣神,作为西城第二大股东,他当然知道这个品牌目前的发展趋势有多么凶猛,他几乎可以预见到,一旦将来西城正式上市,仅是目前一个纹身贴的业务,就能令它的市值突破八千万美元,而凭着他手中掌握的那部分股份,他那个还未出世的孩子如今已经是真正的千万富翁了。 父亲的财产交给儿子来继承,这原本是天经地义的事,可问题在于,安东刚才所说的是在他发生意外的情况下。很显然,他要发生意外那就不会是什么小事,到时候,他曾经在西城投资所持有的股份,估计西城自己都不好掌握,楚振邦给出这样的承诺,意味着将来可能会承受难以估量的外部压力。 “谢谢,楚,我知道你是最值得我信任的朋友,”没有什么感激之类的言辞,安东很淡然的一笑,说道,“你越好同费罗夏见面的地方了吗?如果没有的话,我希望能定在这里。” 说着他顿了顿,用手摸了摸脑门,苦笑道:“那个疯女人,我是有些怕她,你知道,如果地方由她来选的话,我担心会有去无回。” “那就定在这里好了,我一会儿通知她,”楚振邦失笑一声,替费罗夏接受了这个条件。 从按摩室里出来,外面的客厅内已经燃起了檀香,清淡的幽香给人一种耳清目明的感觉。 坐到沙发上,楚振邦接过一杯咖啡的时候,心里还在想着安东的那份嘱托,刚才还没有感觉到,此时回想起来,他才觉得有几分好笑。这件事完整的看起来,倒像是他和安东在互换人质一样。 第一零二章 我是他老子 安东与费罗夏之间的和谈进行的很顺利,只是这种谈判不可能像是商业谈判那么的正规,双方不会签订任何合同,也不会有什么成文的协议,基本上就是一句口头的承诺,但转过头来,他们彼此都会兑现。从这方面来说,黑帮的地下世界显然比地上世界更加讲规矩、讲信义,不过话说回来,在纷乱至毫无规则律法可言的地下世界,若是连信义都没遵守了,这个世界也就没法继续存在了。 楚振邦过去秉承的原则,或者说是他在与安东、费罗夏乃至塔拉索夫牵连过程中所秉承的原则,就是尽可能的保持低调,而且追求一种默契的平衡,尽量不靠自己的影响力改变任何东西。但这种原则显然并不容易坚持,至少在安东与费罗夏的问题上,他的涉入改变了很多,甚至可以说是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 费罗夏办事也很有效率,就在她与安东谈妥条件的当天晚上,维特拉一家就被人从居所接了出来,第二天凌晨,秘密潜出布拉格维申斯克,转往了符拉迪沃斯托克,随后,又从那里转程进入了中国国境。随后,这一家人就没了消息,至少楚振邦不知道他们去了哪儿。 正事办完的楚振邦没有立刻回国,他又在远东停留了两天,其间,不再担心暗杀的安东带着他在阿穆尔州、滨海边疆区四处闲逛了两天,楚振邦算是真正的享受了一番“末世苏联式”的穷奢极侈。 ……………… 阳历年的当天,白岭市下了一场雪,这是今年入冬以来下的最大的一场雪,一夜过去,第二天天一亮,整个城市都被染成了一片雪白,足有一扎厚的积雪,一脚踩上去嘎吱嘎吱作响。 白岭市轻工局招待所的公用餐厅里,刘红军三口两口将最后一根油条塞进嘴里,掏出一方手绢,一边擦着手一边说道:“老楚啊,我看咱们今儿这么安排,一会儿到九点呢,也别只让我自己个去了,你跟我一块去。到了地方什么都别说,直接就说你是振邦的老子,那什么渠水县棉纺厂党组书记兼厂长的名头就别提了,这牌子在咱们县里还能拿出来吓唬吓唬人,可在这儿,在振邦那个西城时尚不好使。” 在刘红军的对面,身上裹了一件海蓝色警用棉大衣的楚建国铁青着脸,闷头希里呼噜的喝着一碗棒子面粥,对老友也是如今的领导这番话充耳不闻。 昨天晚上,楚建国可是一晚上都没睡好觉,肚子里装的气到现在还没消下去呢。 这次来白岭,他这个县棉纺厂的厂长可是带着任务过来的,为了表示对他的支持,县里余县长专门安排他的小车将他与身为县轻工局副局长的刘红军一路送到市里。县里的要求说到底只有两个:第一,县棉纺厂希望能够拿到西城时尚的一份代工合同,第二,县里也想上那个水转印印刷厂的项目,这方面也需要得到西城时尚的支持。 这些日子,西城时尚在白岭这个经济相对落后的地区算是出了大名了,不说别的,就单单是白岭市的头头脑脑们,包括地委书记、行署专员什么的,都先后到渠水考察招商引资工作的成绩,实际上考察的项目只有一个,就是到西城时尚投资的成衣厂去转一圈,发表一通讲话。 经此以来,即便是渠水这个山沟小县城的消息再闭塞,也不可能了解不到西城时尚的现状了。 在来白岭之前,楚建国也是挺自豪的,毕竟儿子是自己的,能够闯出如今这么大的声势来,做老子的不可能不觉得脸上有光,同样的,他也对这次前来白岭所执行的任务充满了信心。按照县里领导们说的,家里“小犊”这次是真的出息了,赚了大钱了,而且还是外汇,是美金,少则几百万多则上千万的赚。 荣归故里、衣锦还乡原本就是中国人乡土观念中最单纯也是最复杂的一面,更何况还是在一个相对封闭的山区县城里,包括楚建国在内,每个了解此事的人都有同样的想法,既然楚振邦发达了,有钱了,那自然就应该回老家来多做投资,“先富带动后富”,这也是国家改革开放的方针之一嘛。 就这样,楚建国和刘红军两个人,就坐着县长专门拨过来的桑塔纳,信心十足的来了白岭,随车还带了一些花生、榛子之类的土货,另外还有方红玉给儿子专门煮的二十几个茶叶蛋。 到了白岭,两个人还没直接去西城时尚的总部,而是先找了个复印部,一人给自己弄了一份名片――电视上不都是这么演的嘛,有身份的人见面都得先送名片,老两位这辈子都没追过时尚,这回也好歹的时髦一把。 一切都准备妥当了,两个人才去了西城时尚目前在白岭的总部――位于市区主干道裕华路上的一栋十二层写字楼,结果,其后发生的一切差点让楚建国把肺都气炸了。这两位一个穿着一件草绿色的军大衣,一位穿着海蓝色已经被淘汰的警用大衣,脚底下踩着大头皮鞋,就是毛茸茸、棕灰色的那种,头上还带着翻皮雷锋帽。在大楼前的停车场下了车,一人提着一个纤维编织袋就朝大楼里闯,活脱脱就是两个进城务工的老农。被大楼入口处的保安拦住的时候,两位偏偏还各自拿出一份名片送上。一个是什么县城的轻工局副局长,一个是什么棉纺厂的党组书记兼厂长,保安看看两位大叔的一身扮相,再看看他们的名片,险些没把隔夜饭都笑喷出来。 结果可想而知,两位想见楚振邦那是连门都没有的,这段时间想来见楚总的人多了去了,他不在的这几天,秘书办公室下发到前台接待处的会见安排都排满了,其中哪一个拖出来不比这老两位有来头? 一番僵持,最后楚建国倒是说了,他是楚总的老爹,奈何保安根本就不信,还把他当成无理取闹的老流氓,给了几句难听的。这样的事让楚建国如何不生气? “行啦,老楚,别多想了,”知道楚建国的脾气大,这回又受了气,刘红军忍不住劝道,“老俗话不是说嘛,阎王好见小鬼难缠,来之前我就说过了,提前跟振邦联系一下,你偏说什么用不着,现在啊,我估摸着振邦都不知道咱们来了。” 刘红军说这番话倒是出于好意,毕竟他跟楚振邦没有仇,相反,之前楚振邦还可以说是帮了他的大忙。只是他这番劝解的话说的有点问题,对俗语引用的不太恰当,楚建国一听什么“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这话心里就冒火,暗道自己养大的儿子,如今有点出息了,怎么滴,成了老子的阎王了? “还有啊,老楚,”刘红军还没有察觉到他的情绪不太对头,嘴里兀自思量着说道,“这个,人前人后的,称呼振邦别再‘小犊’、‘小犊’的了,孩子是你的孩子不假,可他现在的身份不是不一样了嘛。你看地委、行署的领导去县里,每次还不是称呼他‘楚总’、‘楚振邦同志’吗?” “怎么着,我也得称呼他‘楚振邦同志’?那他要是当了地委书记,我是不是还得叫他一声老领导什么的?”咚的一声把大海碗墩在桌上,楚建国绷着脸,闷声道。 “你看你看,就你这暴脾气,今天去了肯定还是进不去门。”刘红军大感头疼,他挠挠眉头,说道。 “进不去我就睡在他们那门口上,我就不信他那兔崽子不出来!”摸出几张皱巴巴的毛票放在桌上,楚建国嘟囔一句,收拾收拾手边的东西,提了装着榛子的纤维袋就走。 刘红军急匆匆一路追出来,却看到他已经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正撅着屁股朝车厢里塞那个口袋。 与昨天不同,今天楚建国和刘红军赶到西城时尚总部的时间比较早,正好是上午上班的点,两人在大楼前下了车,没敢直接进去,而是在楼前的街道边上等了一会儿。最多也就是十几分钟的时间,他们就看到一辆辆的大巴车在停车场出出进进的,貌似在这上班的人都是有车接送的。 别看楚建国能对着儿子发脾气,不将儿子放在眼里,可真等他站在西城时尚总部大楼前的时候,心里还真是一阵阵的发虚,令他发虚的当然不会是楚振邦,而是这栋都市化的办公大厦,是来自于大企业自身的气场。每每看到这栋大楼,每每想起西城时尚的名字,楚建国都很难将它们与自己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儿子联系在一起,这一切都如在梦中,让他感觉难以置信。 好不容易等到没有大巴车出入了,又开始有一些小轿车陆陆续续的开进停车场,车上下来的人一个个衣冠楚楚,其中还不乏金发碧眼的老外。 就在两人考虑着是不是现在进去碰碰运气的时候,又一辆亮闪闪的小轿车开过来,车开到入口的时候放慢速度,后车窗放下一半,一个年轻的小伙子露出半张脸,戏谑的笑道:“呦,这不是楚总的老爹嘛,怎么在这儿站着,难道又被保安赶出来了?” 他这一句话才说完,半开的车窗内就传出一个女人吃吃的笑声。 这个小伙子楚建国不认识,不过想来应该是昨天看到那尴尬一幕的旁观者。只不过这小伙子人品不咋滴,人家都是打人不打脸,他却偏偏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楚建国虽然一辈子都走的不怎么顺,但好歹也没受过这种堵心,一张老脸腾的一下就红了个透彻。想想这两天受的那些委屈,再想想眼前的这分尴尬,他的脾气顿时涌了上来,手里的编织袋朝雪地里一扔,两只手抱在胸前,手掌交错着塞进袖口,低着头转身就走。 “唉,老楚,老楚……”刘红军追了他两步,又跑回来捡起地上的编织袋,嘴里重重的叹息一声,迟疑了片刻,还是重新追了上去。 “呦,这就走啦?楚老爷子,”小伙子纯粹发坏,还在车里笑嘻嘻的招呼道,“不等着见您儿子……” 小伙子嘴里的戏谑还没完呢,就被公路对面靠过来的一辆车给塞住了嗓子。 车很普通,就是一辆皇冠,但车牌却是很显眼,在小伙子的记忆中,这车牌应该是不久前市里专门批给西城时尚的五套车牌之一,自从西城的老总楚振邦回到白岭,这个车牌就是他专用的。 黑色的皇冠在铺了一层薄冰的公路上转了个弯,很快就追着楚建国停在了路边。 小伙子隔着车窗看着,就瞅见穿了一件靛青色呢子大衣的楚振邦从车上跳下来,两步追到那个土里土气的老头子身边。两人说了些什么,小伙子也听不见,不过楚振邦那副点头哈腰的样子,他却是看了个一清二楚。没一会儿,老头突然劈手揪住楚振邦的衣领,扯了他就往回走。 “快走,快走,”小伙子二话不说,伸手把车窗摇上,推了前面的司机一把,急毛火眼的催促道,“倒车,倒车。” “怎么这就走?你不是约了陈经理谈合作的事吗?”身边的女人娇滴滴的问了一句。 “我谈你妈,今天谈还有的成?”小伙子劈头骂了她一句,扭过脸的时候,无比怨念的看了那对父子一眼,心道还真是你妈一对父子啊,就连穿着上的独特偏好都传承的一摸一样。 ……………………. “他老人家的确是我爸,我亲爸,他就我这么一个儿子,亲儿子。”被老爹扯着大衣前襟,在公司众多员工惊诧的目光中,楚振邦一脸苦笑的说道。 这番话一路走来他都不知道说了多少遍了,他也不知道老头子有多大的火气,走进办公楼的这一路,他只要看到个能活动的物事,就会指着自己的鼻子说了一句:“问问你们楚总,问问他我到底是不是他老子,是不是他爹。” 其间刘红军帮忙拦了几次,奈何老爷子始终不肯罢手,幸好的是楼里装了电梯,不然的话,楚振邦这场尴尬还不知道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呢。 第一百零三章 不做老黄牛 楚振邦的办公室在写字楼的最顶层,是过去三个写字间打通之后重新装修布置的,地面是打了蜡的青乌色木地板,四周墙壁上打了浅黄色调的壁纸,正对着门口的方向上,还有一个西城时尚的logo. 办公室里的安排布置不算多么奢华,甚至连一张老板桌都看不到,楚振邦办公用的桌子,就是一张抽象的线条型长桌,整个都是玻璃钢结构的。办公室里也看不到沙发什么的东西,就是铺着地毯的中段部位,扔了几个不同色彩的圆形大坐垫,一些地方随意摆放着一些或高或矮的晶莹剔透的水晶方块――总而言之一句话,办公室里没有一般办公地点那种严肃紧张的气氛,反倒像是一个小酒吧,轻松写意,时尚感很强。[] 其实不仅仅是楚振邦的办公室,西城时尚的每一间办公室差不多都是这样的,按照楚振邦的说法,西城是一家时尚品牌经营商,企业的内部管理理念在于充分调动职员的灵感,换句话说,西城真正需要的是灵感,而不是苦哈哈的劳动力。为此,西城需要其下的员工拥有一个较为宽松的工作环境,需要一个相对来说轻松写意的工作氛围。 就像楚建国与刘红军一路走来所看到的,整个西城所有的办公室几乎都没有封闭的墙体,每个工作间都是用玻璃作为隔断的,有的房间甚至还有台球桌之类的玩意。用刘红军的心里话来说,这里根本就不像是一家企业,反倒像是敬老院,如今总有人说什么个体户啊、外资企业、合资企业的是资本主义的存在,看看西城,怎么看都觉得人家更像是提前进入**了。 一直到进了办公室,楚建国的脸还紧紧绷着,不过最初的那份涨红倒是没有了。实际上,老爷子如今的心态已经跟刚才有了截然不同的转变,至少来说,那种气愤的情绪已然没有了,至于说绷着脸,只不过是因为撂不下面子来罢了。 还是那句话,儿子终归是自己的,当初听说西城时尚如何如何,那毕竟只是听别人说的,楚建国的心里并没有一个系统的概念,而现如今,在西城时尚的总部里走了这么一圈,他算是对儿子的成就有了一个系统的概念。不说别的,至少自己管理多年的那个小棉纺厂是跟这里没得比了,而在渠水,县棉纺厂可是全县效益最好、规模最大的一家企业了。 “刘伯伯,你喝点啥?”总算是等到老爷子松开自己衣襟了,楚振邦慌忙将两个老头让到地毯上的两个水晶小墩前坐下,陪着一副笑脸问刘红军道。 “水,来杯水就行,”刘红军四处打量着,心里多少有些局促。要说楚振邦应该算是他打小看着长大的,可这小子如今真是出息了,就看眼前这大楼里的装修,估计没个十几万、几十万的拿不下来。就这装修的钱,就把县里的郑大首富压下去了。 “喝茶吧,我记得刘伯伯喜欢这一口,”楚振邦走到角落里那个专门开出来的小吧台内,一边四处翻找一边笑道,“正好,前些日子有人给弄了点君山银针,今……嘶……放哪来着……” 里里外外、上上下下的一通翻找,酒啊、饮料啊什么的随处可见,但当初的茶叶却是忘了放在哪儿了。 “做事丢三落四,哼!”楚建国终于找到机会发泄不满了,他哼了一声,说道。 “估计是秘书给放到哪去了,”楚振邦挠挠头,从小吧台里走出来,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面,按下电话上的通话钮,说道,“陈秘书,前几天那盒君山银针放哪儿去了?” 电话里传来一个年轻女孩的声音:“楚总稍等。” 没一会儿,办公室的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一位身材高挑、打扮入时的女孩子甩着马尾辫走进来,先朝坐着的两个老头笑了笑,这才说道:“楚总,您说的是傅总监给您的那盒君山茶吗?” “对,知道放哪了吗?”楚振邦点头道。 他这个秘书是西城前段时间刚从被哈市招聘来的,叫谢颖,目前的真正职位是总经理办公室的行政助理。也不知道人事那边是怎么考虑的,小姑娘真是要身材有身材,要相貌有相貌,说话的声音也娇柔悦耳,让人听了骨头发软,可就有一点,人是哈市卫校毕业的,学的是他娘的护理,跟文秘、管理半点都不贴边。 当初看到谢颖简历的时候,楚振邦就发了一通脾气,不过后来试用了几天,发现这小姑娘虽然学历上不怎么地道,但真做起文秘的工作来却是得心应手。楚振邦有个不好的毛病,就是看过的文件不管重要与否,总是喜欢随手乱放,等再去找的时候往往就找不着了。而谢颖上任秘书工作之后,总能将他的办公室打理的井井有条。另外就是在行程安排上,小姑娘也能调度、分配的很妥当。对于一名秘书来说,能做到这些就很不错了,至于说文书写作那一块,大多数时候都是用不着她专门负责的。 谢颖朝小吧台的位置看了看,微笑着点点头,快步走过去,没一会就从吧台内找出来一个带着提绳的精美纸袋。 “对,对,就是这个,”楚振邦迎过去,将茶叶接过来掂了掂,笑道。 “楚总是要泡茶吗?”谢颖笑道,“交给我吧,这是君山黄茶,要用玻璃杯泡的。” “嗯,”楚振邦也不客气,随手把茶叶递回给她,转回头来的时候,才发现两个老头看着自己的眼神有点不对。 “小犊,你给我出来,我有话对你说。”眼瞅着谢颖扭摆着小蛮腰去吧台沏茶,楚建国搓着双手站起来,一拽儿子的衣袖,指指门口,说道。 “爸,这是我的办公室,有什么话不能在这儿说啊?”楚振邦有点哭笑不得说道。 “少废话,这里说不方便。”楚建国瞪他一眼,又回头看看站在吧台内的谢颖,说道。 得,在自己的办公室,还得主动回避自己的秘书,这上哪说理去? 楚振邦大体也能猜到老爷子要说点啥,估计他是对自己用了一个这么年轻漂亮、风姿妖娆的女秘书而看不过眼了,这年头关于类似的风言风语可着实不少,虽然“包二奶”的说法还不时兴,但却有另一个“乱搞男女关系”的说法。 “爸,你先听我说两句行不行?”推着老爷子重新坐回去,楚振邦。 “是啊,老楚,那个......孩子现在都长大了,有些事情也能自己做主了,你这个做爹的总不能什么都管吧?”刘红军也在一边说道,“再说啦,咱们这次来白岭可是有正经事的,今天好不容易见到振邦了,赶紧先说正经事,你那些家长里短的先放一放吧。” 这话说得,楚振邦都搞不清楚他这是在劝呢还是在拱火了。 其实也难怪刘红军这么说,瞅瞅这间办公室吧,四周墙壁上挂着的那些挂画,基本上都是一幅幅的美女照片,一个个搔首弄姿的,哪个挑出来放到渠水,都能引发一场轰动了。而楚振邦身边又找了这么个让人看着眼花缭乱的美女秘书,每每看他的时候,那对桃花眼里都像是蕴着两汪水。这要说里头没问题,谁能相信?刚才刘红军心里还嘀咕呢,正应了那句话:“男人有钱就变坏,女人变坏就有钱。”想想当初的小犊子,再看看现在,啧啧...... “那行,就先说正经事,”楚建国迟疑了片刻,很是心有不甘的一屁股坐回到水晶方墩上,一边伸手去摸烟,一边说道。 “爸,”楚振邦抢先递过去一包烟,又讨好似的打燃火机。 烟就是很普通的硬包中华,不久前才拆开封的,才抽了两三支的样子。 “呦,好烟啊,”刘红军原本都将他专门买的哈尔滨掏出来了,这会又揣回口袋里,笑道,“余县最喜欢这个牌子,不过咱们县里不好买。” 楚振邦顺势将话头扯开,笑道:“余叔叔最近还好吧?这样......” 恰好这时候谢颖端了茶过来,楚振邦抬头对她说道:“小颖,你帮忙去弄几条中华回来。” “好的,楚总,”谢颖点点头,转身出门去了。 “原本阳历年想回去来着,没想到正好有个生意,去了趟苏联,这不今天才回来,”等到谢颖出了门,楚振邦才继续说道,“我......” “你不回去也没人念叨你,”楚建国一挥手,打断他的话,说道,“你现在出息了,有钱了,成了大资本家了,瞧不上渠水那个穷山沟了,当然就没时间回去了。” “爸,你说啥呢,”楚振邦太了解自己老爷子的脾气了,老爷子也是在气头上,一般只会有两种表现,一种是闷声不语,跟他说啥他都不理会,另一种就像刚才那样,火爆的像是吃了枪药,动手打人那是再正常不过了。而他现在既没有闷声不语,也没有动手打人,那就说明脾气已经过去了。 “说啥都没冤枉你,”楚建国不让他开口,自顾自的继续说道,“不过这渠水你回去不回去的我不管,你要是还认我这个爹,有些事上你就不能给我含糊。” “爸,瞧您说的,您是我爸这个还能改的?你就说吧,不管啥事,我都没半点含糊的。”楚振邦陪着笑说道。 “那行,你要这么说还算有点良心,”楚建国满意的点点头,目光落到面前的茶杯上,只看到晶莹剔透的玻璃杯里,一根根茶飘天文学网的立在水里。 “爸,您喝茶,”楚振邦察言寡色的水准还是很高的,他立马端起杯子送到老爷子手里,转过头来又招呼刘红军,“刘伯伯,你喝茶。” “嗯,不错,”楚建国当然不会跟自己的儿子客气,他端起茶杯,送到唇边抿了一口,继续说道,“小犊,你这个公司现在看着是气派,听人说经营的也不错,不过你得记住,你不管走到哪儿,终归还是从咱渠水走出来的。” “那是,那是,”楚振邦连声附和道,不过回音落地,紧接着又补充一句,“不过爸,这可不是我的公司,西城是一家合资公司,中苏合资的,当初我只是用创意入股,公司的出资人是安东,您记得吧,他到咱们家去过的。” “哦?”楚建国不懂得公司法,之前虽然听过合资企业这种说法,但对其中的细节却是了解不多,“怎么个意思,在这你说话还不管事?” 其实一看到刘红军的时候,楚振邦就多多少少的猜到了一些老爸的来意,他绝对不介意在渠水多做投资,多为这个自己出生长大的地方做些事,但问题在于,任何事都得有个限度。老爷子属于那种干了一辈子革命工作,发挥了余光余热,最后落个家徒四壁、老无所依,还念着国家好的人。这种老黄牛的精神放在十年前可行,但是现在,尤其是以后,已经不存在市场了。现在讲的是改革开放,讲的是一切向钱看,讲的是向行业求生存,向市场要效益,老黄牛连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机会都没了,直接都给宰了吃肉了。西城是企业,求的是经营,是利润,不可能无限度的付出。 楚振邦一句话垫在前面,不是为了给老爷子耍心眼,只是为了杜绝某些隐患。 “也不能那么说,大部分事情我还是能做主的,”搬着水晶墩朝老爷子身边靠了靠,楚振邦笑道。 “那代工的事你能不能做主?”楚建国挺挺腰,直接问道。 “代工?爸,您是说县棉纺厂给西城代工?”楚振邦皱皱眉头,问道。 “这是一件,”楚建国点头道,“还有个事,就是你们那个什么贴的东西,县里考虑过了,打算也办一个印刷厂。都说肥水不流外人田,同样是代工,交给谁做不是做......对啦,老刘,来之前,余县在印刷厂这事上是怎么说的?” 第一零四章 出路 “是这样的,”刘红军专门掏出来一个硬皮记录本,翻了几页,找到记录的部分,说道,“县里的意思,是打算由县里出面做担保,从银行贷一部分款,同时呢,县财政上掏一部分,总计大概能筹资五百万的样子。另外,城关镇也将自筹资金三百万......哦,当然,这些的前提是能够拿到西城的代工协议。” 楚振邦连连点头,尽管刘红军说的内容不多,但他还是有了一个大体上的印象。毫无疑问,按照刘红军所说的这些,这家印刷厂的所有制形式就是城关镇所有的集体所有制企业了,所谓的贷款和县财政的拨款,将来都是要由渠水县城关镇归还的,相应的,厂址也肯定会选在城关镇。[] “刘伯伯,县里了解过纹身贴代工的具体事项吗?”想了想,楚振邦说道,“比如说代工在技术设备上的要求。” “做过一些了解,”刘红军点头说道,“这方面的事情余县之前亲自布置过考察工作,胶南印刷厂不是西城的代工企业吗?县里安排了一个考察组过去,对水转印设备和采用的喷墨染料等相关方面的需求做过系统的考察。至于技术员工方面的问题,县里估计还需要西城方面给予一些帮扶。” 楚振邦默然点点头,没有直接答复。 胶南印刷厂是继鑫诚之后,西城时尚在哈市寻找的一家代工企业,相比起鑫诚,这家印刷厂的规模稍稍小一点,但在技术和产品质量上倒是做的很到位。 从刘红军的话里,楚振邦知道县里在采购设备和原料方面肯定已经找到了渠道。也不是他喜欢用灰暗的心理去揣度人,但他相信县里在采购上估计会有些问题。人所共知,在采购,尤其是设备的采购上,可以捞到大油水的地方很多,动辄数百万的资金往来,只要动动手脚,就有数万甚至数十万的回扣。不过在这种事情上楚振邦不会多问,毕竟类似的事在体制内太常见了,反正钱又不用西城来出,他也没心思多那句嘴。 “县里既然有这种想法,我当然不会有意见,”笑了笑,楚振邦说道,“最近西城也在筹划着开办两到三家的水转印厂,相关的技术人员倒是有一部分。县里要做代工,咱们可以签订一份合同,但在此之前,印刷厂方面也要保证产品的质量。” 语气顿了顿,楚振邦看了父亲一眼,才继续说道:“西城实际上跟咱们传统上认知的企业不尽相同,我们卖的虽然是产品,但做的却是品牌。既然县里之前做过考察,那应该知道纹身贴这桩业务上存在的利润很高,几块钱的成本,我们可以拿到几十块的纯利润,这份利润不是来自于囤积居奇,也不是来自于市场垄断,而是来自于品牌效应。与县里的合作可以搞,但条件与其它的印刷厂相同,如果县印刷厂的成品质量达不到西城的要求,西城是有权退货的。” 刘红军看看坐在一边的楚建国,迟疑了一下,点头说道:“这是应该的。” “既然这样,那就好办了,”楚振邦拍拍飘天文学网,等年后,年后二月底吧,我们会安排市场部的人去渠水,就代工的事正是与县里谈一谈,至于说合同的草拟本,等一会儿我让秘书给刘伯伯拿过来,你们可以拿回去让县里研究一下。” 针对纹身贴代工的事,刘红军这次主要就是来探口风的,具体的决定他是做不了的,如今听楚振邦说有合同的草拟版可以带回去,这自然是最好的了。 “好,老刘的事说完了,剩下就是咱们棉纺厂的事了,”楚建国对纹身贴代工的事并不怎么关心,他真正关心的还是县棉纺厂,是他手底下那一摊子事。 “爸,其实我也想过由咱们县棉纺厂来给西城承接一部分代工业务,”走到吧台边拿过热水瓶,楚振邦一边给老爷子和刘红军续水,一边笑道,“不过后来想了想,我觉得如果咱们县棉纺厂仅仅将目标定在成为一家代工企业的身上,对企业自身的未来发展不一定是什么好事。” “什么意思?”楚建国的脸色有点不好看,他以为这是自己儿子在跟自己打太极拳。 “爸,代工企业的发展是瞄准委托代工企业的发展方向的,”楚振邦耐心的解释道,“而就西城来说,我们未来的发展方向是高端的服装订制,其中主要依托手工,而中高端的领域,仅仅依靠县棉纺厂目前的技术和设备是跟不上的,换句话说,西城能够给予县棉纺厂的订单不会太大。再有,即便是县棉纺厂能够从西城拿到足够多的订单,那又怎么样?几年下来,县棉纺厂将在生产方向、技术设备等各个方面成为西城的附庸,如果西城是一家国有企业还好说,可它偏偏是一家合资企业。爸,刘伯伯,你们觉得让县棉纺厂依托在一家合资企业的名下求发展真的很靠谱吗?万一将来的某一天,西城与县棉纺厂解除了代工合同怎么办?” “哦?”这个问题楚建国还真是没有考虑过,别说是他,就连县里的头头脑脑们也没在这个问题上多做考量。 代工是一把双刃剑,短期内,它对企业的发展的确有很大的益处,可时间一长,一旦代工企业产生了依赖性,这把剑就要反过来伤人了。在楚振邦的记忆中,前世伤在这把剑下的好企业可很是不少,就最近的来说,鑫诚不就是一个最典型的例子? “小犊啊,你说的这些也有些道理,”楚建国毕竟在县棉纺厂担任厂长多年了,有些事情他可能之前想不到,但只要有人提到了,他再细细考虑就不难明白其中的利弊,“可问题是,今年整个下半年,厂里连一份工都没有接到,厂里几千口子人,人吃马嚼的,账上那点富裕的款子又能支撑多久?所以说当务之急,厂里还是要拿到订单才行,至于别的,现在还顾不上考虑太多啊。” “爸,订单的事你不用愁,”楚振邦伏过身去,拍拍老爷子的手臂,笑道,“我已经考虑过了,嗯,您稍等......” 楚振邦说到这儿站起身,走到办公桌边按下了电话,说道:“小颖,把青基会发过来的那份募捐信给我拿过来。” “好的,”电话里传来谢颖清脆的声音。 没一会儿,她就从外面进来,递给楚振邦一封十六开的大信封。 “这是上周我接到一份募捐信,”将信封放在桌上,楚振邦指了指,笑道,“是青基会发来的,哦,就是青少年发展基金会,为希望工程而发布的捐款信。我考虑过了,准备以西城时尚集团的名义捐出五百万,其中两百五十万以现金的形式捐赠,剩下的一半则以服装的形式赠出。如果县棉纺厂感兴趣的话,这笔订单就可以交给厂里来做。” 希望工程这两年正是喊得火爆的时候,楚建国和刘红军自然不可能不知道,不过在他们看来,渠水就是贫困山区了,那些山沟里上不起学的孩子有的是,从这方面来说,渠水也是需要得到希望工程扶持的地方。 当然,他们现在关心的也不是这些,而是楚振邦口中所说的订单。250万的订单,这对于渠水县棉纺厂来说绝对是一个大单中的大单了,接下这个单子,至少到阴历年后的三四月间,厂里都有活可干了。 “是来料加工还是厂里负责出料?”跟自己儿子也没啥客气的,楚建国一刻不停的又追问了一句。 “爸,不带你这样的,”楚振邦摊摊手,苦笑道,“这笔钱虽然名义上是由西城时尚捐出的,可您别忘了,人家苏联的持股人是不会担负这笔开销的,说到底,这钱还是您儿子自己掏的腰包,就这点料您还跟我计较啊?” 一听他这话,楚建国本能的就发了个抖,旁边的刘红军也变了脸色。一次捐赠五百万,还是自己掏腰包,那从这方面推断,楚振邦现在究竟有多少钱?至少一千万不止吧?银行户头有一千万的人,谁舍得拿出五百万来搞捐赠?楚建国倒是想劝儿子多考虑考虑,是不是酌情少捐一点来着,可刘红军就在边上坐着,这话他实在说不出来。 其实楚振邦这番话里也是存有水分的,西城的确是要捐赠五百万,而且这一笔钱的确不会走集团的账面,但问题在于,这些钱不都是楚振邦一个人出的,其中也有傅小浓、傅淑丽她们的份,没人捐赠的多少,都是按照年底公司红利分成来确定的。 “算啦,谁让您是老爸呢,”看到两个老头变了脸色,楚振邦岔开话题,笑道,“就按来料加工的形式吧,正好最近找上门来的厂家不少,郑州国棉一厂的人还没走呢,这批不了就从他们那里订了。” “再有,这一单做下来,相信厂里的资金应该能比较宽裕一些了,”楚振邦语气顿了顿,继续说道,“那么接下来,爸,您就该正式确定一下厂子的未来发展方向了。就我个人来讲,我觉得咱们县棉纺厂也应该走一条品牌经营的路线,品牌的市场定位可以确定在中低端的领域,款式不求新奇,只求大众化,能够迎合市场。如果您愿意的话,可以让厂里设计室的人来西城学习一段时间,不说学到些什么吧,至少能开拓一下视野,我......” 他的话刚说到这儿,办公室的房门被人从外面敲响,紧接着,谢颖探头进来,说道:“楚总,两位傅总和张总他们来了,彭胜男小姐也到了,正在小会议室等您,您看......” “哦,让他们稍等一会儿,就说我马上过去。”楚振邦头也不回的摆摆手,说道。 “怎么,要开会?”刘红军搓着手问道。 “嗯,”楚振邦点点头,笑道,“这不是快年底了,各地的负责人都赶回来了,会计结算几天前就做完了,这不,这些家伙都是赶过来跟我要红包的。” “你的正事要紧,先去开会,咱们的事等晚上再说,”楚建国趁机站起身,大手一挥说道。老头的想法很简单,就是打算错过这个时间,拣个没人的时候好好跟儿子谈谈的捐赠的事――五百万,那可不是个小数,放在渠水,县财政一次性拿出这么多钱来都费劲的很。 “那也行,”楚振邦迟疑了一下,他多少也能猜到老爷子的一些心思,“你们现在住哪儿?” “轻工局招待所,”刘红军抢着说道,“你也不用着急,这次来我们没打算那么快回去,时间还有的是。” “轻工局招待所?”楚振邦皱眉想了想,他还真不知道白岭的轻工局招待所在什么地方,“别住那了,换个地方。” 这么说着,他扭头看了一眼谢颖,说道:“小颖,一会儿你安排人到轻工局招待所帮我爸和刘伯伯把房退了,顺便通知一下沈城那边,让他们给予留两套房间。” “好的,楚总,”谢颖点头笑道。 “这样,爸,你跟我刘伯伯先到沈城那边去住下,等这边散了会我就过去,咱们中午再好好喝两杯。”楚振邦说着站起身,撩开老爸带来的那个编织袋,看到最上面那个塑料袋里装着的茶叶蛋,忍不住抓了两个出来,“呦,妈做的茶叶蛋?正好早上没来得及吃饭呢......” 话还没说完,他就当着几个人的面在桌上把鸡蛋磕了皮,一口一个的塞进嘴里。 鸡蛋腌制的恰到好处,不咸也不是很淡,可鸡蛋黄仍是有点噎人,楚振邦鼓着腮帮打了两个咯,被蛋黄噎的险些翻白眼。 “你饿死鬼陶生的啊......”楚建国训斥他一句,正要拿着自己面前的茶水递过去,斜刺里却抢先送过一个水杯,抬头一看,不是那个娇俏的小秘书还能是谁? “楚总......”谢颖将温白水递到楚振邦面前,一只手还轻巧的在他后背上敲击着。 楚建国瞅瞅她,又瞅瞅自己的儿子,扭过头的时候,正好对上刘红军暧昧的眼神,忍不住又是一阵气不顺的感觉翻了上来。 第一零五章 内部会 今天的这一场会议其实已经酝酿很长时间了,这是西城时尚的年终总结会,也是目前西城时尚为数不多的几位股东、创始人的碰头会,作为西城时尚的当家人,楚振邦需要在今天这场会议上通报一下集团过去半年来的发展、市场以及财务等各方面的状况。 原本,作为西城时尚的第二大股东,安东也应该出席今天这个会议的,不过他的身份毕竟比较敏感,而且集团内部知道他存在的人几乎没有,所在此前去布拉戈维申斯克的时候,楚振邦已经将今天会议上所要涉及到的内容,向安东做了一个简要的说明。 所谓的小会议其实离着楚振邦的办公室很近,中间就隔着一个档案室和一个休闲茶座。 楚振邦从办公室里出来,经过休闲茶座的时候,不知道在那儿探头探脑潜藏了多久的苗豆突然蹦出来,拖着他的胳膊就将他拽进了茶座。 所谓的休闲茶座其实就是员工休息室,西城时尚的大楼里每一层都有一个这样的地方,开辟出来的目的就是为了给员工休息休闲用的。 门内的大厅是两晋式的,内晋相当于厨房的性质,里面有一些简单的炊具,还有类似虹吸壶、热水器这样的东西,而外晋便是正是的休闲厅了。这个厅设计的很宽敞,里面除了有一些水晶茶座之外,还有一张桌球案和两张桌上足球平台。 被苗豆拖着进了休闲茶座的时候,里面有很多的女孩子,大部分都是那些过了海选,目前正在西城接受统一培训的模特。 “哎,哥,是不是你们家老爷子来了?我姐来了吗?”大概是刚刚结束了一个小时的训练,苗豆和茶座内那些女孩子一样,就穿着一身健美服,浑身上下完美的曲线毕露。 “你姐怎么可能跟老爷子一块过来,”感觉到自己的胳膊肘被苗豆鼓涨涨的胸脯紧紧挤压着,楚振邦下意识的朝四周看了看。不出所料,他的出现很难不引起女孩们的注意,而这显然也是苗豆的目的之一,这小妮子自从进了西城培训以来,总是有意无意的在人前表现出她与楚振邦的亲近关系。 轻轻的挣了一下,装作不经意的将胳膊从苗豆怀抱中抽出来,楚振邦笑道:“怎么,想你姐啦?” “有点,”苗豆点点头,说道,“哥,你这段时间要是回渠水的话记得带上我,我想回去看看。” “就这事?”楚振邦看看她,无奈的摇头道,“行,我记住了,还有别的吗?” “我大姐、二姐也跟着一块去,”苗豆手扶着门框,屈起一条小腿,嘻嘻笑道,“所以啊,你得找一辆宽敞一点的车,免得到时候坐不下。” 楚振邦本能的扭过头,朝不远处的一张水晶茶座看过去。桌边上两个女孩子正凑在一起小声的说着什么,看着像是没有注意到这边的情况。 略一犹豫,楚振邦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从休闲茶座出来,楚振邦快步走到小会议室,才刚走到门口,就听到一阵儿笑声从门内传出来,紧接着就听到张一明的声音喊道:“不行,不行,这不算......” “怎么着,又想赖账?”说这话的人是彭胜男,她那略带沙哑的声音很有特色。 “怎么啦,咱们的一明同志又想赖什么帐了?”楚振邦迈进门,笑道。 今天被召集到总部参加这个会的人少得可怜,傅淑丽、傅小浓、张一明和彭胜男,算上楚振邦,也不过只是五个人。 “哈,boss来了,这才是真正应该请客的主,”小会议室里只有一张椭圆形的会议桌,大小能容纳十七八个人就很不错了。张一明此刻坐在最里面,正对着门口的方向,他看到楚振邦进来,首先跳起来嚷嚷道。 “boss当然要请客,不过他是他,你是你,”傅小浓就坐在他旁边,闻言拿着手里的一只拉开的指示笔,在他脑门上敲了敲,笑道,“boss请客是应该的,因为他现在是富翁,是大资本家了,而你则是因为打赌输掉的,你们两个谁都不允许抵赖。” 楚振邦走到会议桌边的主座上,一边收拾着早就放在桌上的那些文件,一边笑道:“各位,让我请客没有问题,不过千万不要把什么资本家的头衔扣在我的头上。如果按照财产多少来确定一个人是不是资本家的话,那咱们在座的几位谁都跑不了,一二三四......有一个算一个,大家马上就要统统变成资本家了。” 话说完,楚振邦从那一堆文件里抽出来一沓,顺着桌沿从左往右走过去,给在座的几位每人分了一份,最后走到傅淑丽身后的时候才停下来,一只手按在她肩膀上,笑道:“今天这场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你们先把这份文件签了,至于文件的内容,你们自己看,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随时可以提问。” “是什么,搞得这么神神秘秘的,卖身契?”彭胜男今天没穿军装,而是一身简约的便装,整个人看上去依旧是那般的精神抖擞。 “是卖身契吗?”傅小浓调笑道,“那可要好好看看价......” “不是吧,boss这么大方?”她的话还没说完,坐在边上的张一明已经发出一声惊呼。 “难道你有意见?”楚振邦在傅淑丽的肩膀上捏了捏,绕过去坐在她旁边,笑道,“没关系,有意见的话,这份文件你可以不签,我绝对不会强求。” “签,为什么不签,不签的是傻子,”张一明做出一副防贼的样子,将手中的文件朝怀里一揽,煞有介事的嚷嚷道,“西城百分之五的股权,虽然是没有投票权的,可该得的红利却是一分都不少,我张一明又不是亿万富翁,哪能白白扔了这么一笔巨款啊。” 楚振邦笑笑,没理会他这份夸张的表演,而是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钢笔,递到身边的傅淑丽手里,说道:“你们拿到的协议上,附带有西城时尚这半年来全部的盈利状况以及具体的资产统计数据。别的话呢,我也不想多说,我只想说一句,西城能够走到今天,与大家的信任和努力是分不开的。每人百分之五的红利股份,不是很多,但多多少少是我楚振邦的一份心意。从目前来看,这百分之五的股份大概能值个几百万,但我相信,用不了多久,或许就在明年的这个时候,这笔股份所代表的可能就是几千万,甚至是上亿。所以,我希望大家尽可能的保留住这些股份,多等一些时间,至少要等到西城时尚正式上市的那一天再做抛出的打算。” 在座的几位中除了傅淑丽之外,每个人的家境都应该说是很富足的,不过富足并不意味就是富豪,即便是傅小浓和彭胜男,她们也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能拥有上百万的身价。 “振邦,”彭胜男拿着协议从头到尾的看了一遍,目光落到持有人签名处的时候,犹豫了一下,说道,“这份协议我不能签,毕竟我不是西城的一员......” “可你是西城的股东,”楚振邦打断她的话,抢着笑道,“而且是第三大股东,这一点无论到了什么时候都无法改变,所以,这百分之五的红利股份是你应得的。呵呵,除非你现在就打算将它们兑换成现金。” “好啦,胜男姐,”傅小浓一如既往的没心没肺,她连合同都没有细看,就在最后的签名处署上了自己的大名,扭过头来又对迟疑不决的彭胜男说道,“如今咱们的boss可是名至实归的千万富翁了,拿他这点股份就当是打土豪分田地了,你用不着下不去手。” “那,那我就不客气啦。”彭胜男倒不是那种放不开的人,听傅小浓这么说,她也不再拒绝,摸出一支钢笔,在协议上签了自己的名字。 见几个人都签了名字,楚振邦重新将四份协议都收起来,回来的时候放在一边,这些协议回头是要交给法务去公证备案的,只有过了这些正式的司法程序,协议才算是正式生效。 “今天要说的第二件事,还是一项福利,”拍拍手,将众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楚振邦继续说道,“年假的日子,我想了一下,打算定在阴历28到大年初七,考虑到裁剪那边的工作可能忙一些,我希望小浓能给你的人做一下工作,让他们坚持一下,可以的话,年假就免了。作为补偿,年后咱们到米兰开发布会的时候,你们部门的人都可以去,算是旅游吧,一切费用公司负责报销。至于说其它部门以及广州、北京分部的员工,年终福利如何订,你们可以同财务、后勤协商一下,不用跟我商量了。对啦,那些过了海选却在遴选过程中被刷下去的女孩,淑丽,你也要把她们考虑到福利照顾范围内,具体的可以按试用期员工的待遇定。” 傅淑丽如今虽然是广州办事处的负责人,但她毕竟还兼着公关部经理的职务,而此前的海选有很多事情就是归由公关部们负责的。 微微将头一点,傅淑丽躲开楚振邦投过来的目光,脸上却是没来由的闪过一丝红润。 “最后一件事,”楚振邦顿了顿,脸上突然浮现出一丝狡猾的笑容,“作为西城时尚的总裁,我决定利用一下特权,从今天起就给自己把年假放了,今后这些天,集团的事你们多担待一些,有什么处理不了的情况再联系我。” 房间里的众人愣了愣,最后才由张一明首先抗议道:“这哪行,身为boss,你说什么也得身先士卒一把吧?你要是不声不响的先跑了,那......” “那就到了你们表现的时候了,”楚振邦打断他,不负责任的一挥手,说道,“年终值班,你们三个人一人值三天,正好分配的开。至于我,你们也知道,我老爷子来了,刚刚才发了一通脾气。这次我说什么都得跟他一块回一趟渠水,否则的话,他说不准真就要登报跟我脱离父子关系了。” 第一零六章 遇故知 楚振邦算是给自己的迟到早退找了一个很恰当地借口,其实回头想想也是这么回事,自从几个月前离开渠水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回过家,即便是中秋节也是在外面过的。眼下春节将至,他是说什么也要回去看看了。 楚建国与刘红军在白岭停留了五天,除了最初的两天之外,其后的三天多时间楚振邦几乎都在陪着他们,充当起了一个导游的角色,而西城的事情,则完全交给了傅淑丽几个人去打理。[] 别看仅仅是三天多一点的时间,可就在这点时间里,由于楚振邦的坦率,楚建国与刘红军两个人对西城时尚的情况也有了更深入的了解,他们甚至获得了一个参观西城时尚设计部门的机会,实地观看了一番西城的设计师、裁剪师们是如何将一款设计从图案变成实实在在的服装的。 换做之前,楚建国还认为渠水县棉纺厂来为西城做服装代工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可在看过之后,他才发现棉纺厂的所谓成衣制作与西城的成衣制作完全是两码事。仅仅是一款风衣上的飘带,西城竟然需要三个高级裁剪师全全程制作,那些昂贵到令人头疼的面料,只要剪裁上有一丝一毫的出入,就得被废弃不用了。在楚建国看来,这根本不是做裁剪,而是做一件艺术品。 在离开白岭的当天上午,西城总算是与县棉纺厂签订了一份代工合同,就是之前楚振邦所说的那批捐赠服装加工业务,首笔代工费在协议签订的同时,便有支票送到了楚建国的手里,而面料则需要年后经由郑州国棉一厂运过来,到时候西城会安排车运到渠水去。 ………………. 绵延的山路上还淤积着深深的积雪,小巴车的车轮碾上去,会先碾碎雪面上附着的薄冰,发出嘎吱嘎吱的脆响。 尽管山路两侧没有直上直下的山涧,可开车的詹国兴还是很小心,不敢有半点的走神。 楚建国和儿子一样,有一个很不好的习惯,就是每次坐车都爱犯困,几个小时的车坐下来,他迷迷瞪瞪的睡了好几次,这会还在轻轻打着鼾。不过他的鼾声跟刘红军可没得比,这位新上任不到一年的渠水轻工局副局长,自打上了车就开始打呼噜,声音大的连汽车马达声都掩盖不住。 楚振邦就坐在父亲后面一排的座椅上,翻看着一本当初从香港带回来的《里根经济学》,而所谓的里根经济学,实际上就是美国总统罗德纳?里根在八十年代挽救美国经济时所采取的策略。 在他的边上,坐着裹了一件淡蓝色翻绒大衣的苗豆,小妮子怀里抱着不久前刚买的cd便携式随身听,一张罗大佑的专辑cd被她翻过来调过去的听了好几遍了,似乎怎么也听不厌。 两人右边的排椅上坐着陈润颖和黎荇容,两个人从上了车开始就头碰头的凑到一块,嘀嘀咕咕的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时不时的还能听到她们发出的一两声压抑的轻笑,看的出来,这一次出来,她们的心情很放松。 就在两天前,西城时尚的模特遴选工作正式落下帷幕,既然是相对来说严格许多的遴选,那么自然有很大一部分通过海选的人要被刷下去,而幸运留下来的人,则能够获得一份来自于西城时尚的签约协议。协议期不长,就是短短的三年,相对来说,西城给出的签约条件也是很有诱惑力的,不仅有一份丰厚的签约金,此后每场走秀的佣金也是另外计算的。最重要的是,西城给出来的是一个机会,一个真正能够将走秀当做职业来做的机会,也是一个成名的机会。 其实就在西城的遴选工作完成之后,通过遴选的一部分选手便接到了一些广告商家的邀请,主要就是邀请她们去做广告。但按照与西城签订的协议,在协议有效期间内,签约模特是不能私下签订类似广告演出合同的,而这一条规定,也是最受诟病的部分。但楚振邦在这方面的态度很强硬,他只有一句话,要嘛别签这份协议,要是签了就得按照西城的规定来办事。 楚振邦之所以作出这样的规定,自然有他的想法,原因很简单,他不希望西城旗下的签约模特中再出现第二个波莉莎姐妹那样的人,那会让他感觉很不舒服。 正如之前楚振邦所说的那样,特别的强化培训对于苗豆她们三个人来说还是很有用处的,整个遴选的过程虽然很严格,但她们三个还是很顺利的过了关,出乎意料的是,其中最受好评、得分最高的竟然是此前不被看好的黎荇容。 西城给出的签约金是每人十万人民币,不管是新人还是入行已久的模特,都是同样的待遇,没有丝毫差别。十万在这个年头很是一笔钱了,像黎荇容这样的女孩子,拿到这一笔钱就能解决很大的问题,从这方面看,也难怪小丫头最近几天脸上的笑容多了许多,整个人似乎也变的更加自信、成熟了。 小巴车在附满积雪的山路上颤颤巍巍的颠簸,楚振邦正看到减免税收对企业创新再发展的关键作用,就听前面开车的詹国兴“咦”了一声,紧接着便放慢了车速。 “前面出事了,”等到车速慢下来,詹国兴一只手握着方向盘,扭过头来说道。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刘红军惊醒过来,摇晃着脑袋四处乱看,嘴里连声问道。 他这么一声发问,不仅把旁边的楚建国惊醒了,连后面的两个女孩子的注意力也都吸引了过来。 “前面出车祸了,我去看看。”詹国兴把车停住,没有熄火,随后说了一句便跳下车去。 楚振邦闻言站起身,朝车前的窗外看了一眼。 只见十几米外的山路上,一辆老旧的长安吉普侧横在路上,车头的位置撞在山壁的一块突石上,也看不出撞得情况是否严重,不过看看车边站着的两个人,衣着还算是整齐,看不出特别的狼狈。 车停下来的时候,站在长安吉普车边的两个人回头看过来,其中一个留着大胡子的中年人抬起胳膊,朝楚振邦他们的方向打了个手势,看样子应该是在寻求帮助。 “我也下去看看,”刘红军显得挺热心,他抹了一把脸,拿过座位边的帽子戴上,也跟着詹国兴下了车。 楚建国走在最后面,什么都没说,只是下车的时候看了楚振邦一眼。 楚振邦在那两个人回过头来的时候,整个人已经陷入了迟钝,两个人中的中年人他不认识,但那个年轻人他却是再熟悉不过了,在前世的时候,这个年轻人与他偶然相识,后来成为最交心的朋友,同时也是真正的生死对头。 “唐国志?”迟疑了良久,楚振邦才确信自己的眼神没花,不太可能认错人。可问题是,唐国志来这里做什么?他现在不是应该在北京的吗? “哥,怎么啦?”苗豆恰好这时候摘下耳机,看到楚振邦的脸色不对,忍不住问道。 “哦,没什么,”回过神来,楚振邦欠起身子,说道,“我下去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 “我也去,”苗豆眼珠转了转,蹦蹦跳跳的跟着下了车。 对唐国志这个人,说实话,楚振邦的感情很复杂,撇开两个人之间的恩怨,唐国志是一个好人,也是一个好官员,正义感很强,也很执着。楚振邦还知道,唐国志的家境很不错,放在后世属于绝对的“官二代”,但他的身上却没有那份骄横跋扈,反倒显得相当谦和内敛。 当然,唐国志的性格可能也与他年轻时遭遇的感情挫折有关,也正是因为熟知他的这段经历,楚振邦在北京的那段时间才没有设法同他接触。一个人的人生境遇与他能够实现的成就息息相关,楚振邦绝不希望自己提早的出现转变了唐国志的境遇,可没想到的是,有些事情想躲终归还是躲不过去的,他在北京没有见到唐国志,却在这个雪后的山岭上与他碰面了。 楚振邦从车上跳下来的时候,与唐国志站在一起的中年人正在给詹国兴介绍情况。 “……谁、谁能想到这路上还会、会蹿出一只野兔子来,”中年人有点口吃,但也不是很明显,他指着吉普车前面的山路,说道,“我这儿没提防,吓了一跳,方向盘打死了,这不,就撞到石头上了。” “车有问题吗?”詹国兴绕到车前,一边问着一边去看情况。 “车,车,车没问题,就是前轮陷住了,得麻烦你们帮忙拖一下。”中年人手里拿着一包烟,一边给几个人派烟,一边笑道,“我车上有绳,各位帮帮忙,就是几分钟的事。” 楚振邦自从下了车就一直有意无意的打量着唐国志,年轻时的唐国志确实比前世记忆中的那个老公安英俊的多,只是浑身上下少了几分自信与沉稳,嘴唇上也只附了一层淡淡的绒毛,胡子还没长出来呢。 “老哥,你们这是从白岭来吧?”缆绳很快从吉普车的后备箱里拖出来,趁着往小巴车上挂缆的时候,中年人对帮忙的楚建国说道,“到黑河去的?” “回渠水,”楚建国笑道,“大兄弟去黑河?那你们可走过了,从这再往前走,只有两条路了,一条去渠水的,一条是去南大岗子镇的。” “我们不去黑河,是去南大岗子的,”中年人笑起来显得很憨厚,只是嘴里的两排牙齿黄了点。 “呦,南大岗子啊?”刘红军在旁边插口道,“做生意的,还是出公差啊?” “算是出公差吧,”中年人笑道。 “出公开还好一点,要是做生意的话,我劝你们两位还是赶早回去吧,”刘红军大概是抽不惯中年人给的烟,咳嗽了两声,说道,“那边可不太平。” “不太平?这话怎么说?”这次开口的是唐国志,他蹲在吉普车旁边,一脸好奇的打听道。 “还能怎么回事啊,当然是治安不好啦,”刘红军也没想太多,直接回答道,“老楚是我们县棉纺厂的,这不前段时间厂里在南大岗子那边订了两车棉花,从南大岗子回来的一路上,让人家劫了三回,不光钱都被抢了,人还给打的不善。” “这倒是真事,”楚建国正在给缆绳结扣,听了这话点头说道,“听说那边有一伙子流氓,整天横行霸道的,就连他们镇上都治不了。南大岗子出土豆,过去贩卖土豆的到季上就往那边跑,可这两年哪还有人敢去啊?谁去谁挨打。” 唐国志在旁边听的若有所思,而楚振邦却是感觉异常的惊讶。 在前世的记忆中,唐国志最初进入公安系统就是落到了南大岗子,是镇派出所的一名普通民警,后来南大岗子镇打掉李四海、邱二德犯罪团伙的时候,他立了功,随即才离开的南大岗子镇。 如今,历史重新回到这个节点上,可唐国志抛弃年少轻狂、转入公安工作的时间似乎早了点。 “南大岗子镇治安的主要问题还在于一个狠抓的力度上,当然,还有一个就是打击的目标没有确定好,”尽管不明白是什么原因促使唐国志提前来到了这里,但楚振邦仍旧乐于看到这个可以算是敌人也可以算是朋友的家伙,在他既定的人生轨道上早一步取得成绩。 “哦?”唐国志扭过头,诧异的看了楚振邦一眼。 “就像我爸说的,南大岗子有一伙子流氓,可这伙流氓都听什么人的?”楚振邦笑了笑,翻找出前世的那部分记忆,说道,“说到底实际上就是两个人,一个是李四海,外号‘四哥’,另一个就是邱二德,也就是所谓的‘邱瞎子’。这两个家伙是连襟,揪住一个另一个就跑不了,如果南大岗子那边真想动他们,只要抓住李四海一个人就够了。” “你别胡说,抓人哪是那么容易的事?没凭没据的……”楚建国扭头瞪了他一眼,训斥道。 “什么叫没凭没据的啊,”楚振邦抢着说道,“要抓邱瞎子可能是没凭没据的不好动手,可李四海呢?他的身上可不干净,而且脏得很。李四海不是他的真名,他的原名是叫李传江的,现在的名字是半年前才改的。” “李传江?!”听到这个名字,唐国志还没什么反应,但那个一口黄牙的中年人却是吃了一惊,“‘8.10’行动里走脱的那个李传江?” 第一零七章 衣锦还乡 所谓的“8.10”行动在今年年中的北疆闹得很厉害,甚至说是全省震动都毫不过分,这次行动打掉了一个盘踞哈市十年之久的带有黑社会xng质的犯罪团伙,一干首恶目前还在押,还没有正式的审判,但楚振邦却知道,这些人面临的基本全都是死刑,没有别的更好的下场。 一个带有黑社会xng质的团伙能在哈市存活十年,其背后自然有人给他们撑腰,也免不了有人给他们通风报信,所以这一场行动并没有将所有团伙首脑成员全部清除,其中很大一批都属于在逃。而在楚振邦前世的记忆中,化名李四海的李传江,就是这个团伙的骨干之一。 唐国志出现在去往南大岗子镇的山路上,还被楚振邦碰了个正着,无论从哪方面讲,楚振邦都有一种帮他一把的冲动。可问题在于,在不希望对唐国志的人生产生太大影响的情况下,他能做到的事情并不多,抖出李四海的真实身份,或许就是他目前能够想到的唯一一件事了。 与唐国志的偶然邂逅并没有给楚振邦带来太多的影响,或许在这个时空里,唐国志在将来的某一天仍旧能够爬到楚振邦前世时他所在的位置上,或许为人仍旧是那么的倔强、不肯屈服,但在楚振邦看来,自己与他jiāo集应该不会很多了,至少不会如前世那般的纠缠不清。 帮唐国志他们将陷入雪坑的吉普车拖出来,楚振邦一行人重新上路,继续赶赴数十公里外的渠水县城。 山路本就崎岖难行,此时又覆满了积雪,詹国兴不敢把车速放开,下巴车就那么缓慢的颠簸着,一点点往前蹭。 临近黄昏的时候,yin沉的天上又飘起了细碎的雪huā,气温似乎也陡然降了下去。等到车子前方看到闪烁着万家灯火的渠水小县城的时候,天s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入夜时的细碎雪huā也变成了柳絮般的大雪,下的密密匝匝的,看势头一时半会的还停不了。 詹国兴来过一次渠水,不用车上的人指路,他就径直把车开到了县政fu招待所,楚振邦他们到了渠水就是到了家,可车上的几个nv孩子却需要找地方安顿。 车到县政fu招待所mn前的时候,詹国兴放慢车速,从后视镜朝口看了一眼,见楚振邦正在座椅上闭目养神,忍不住摇头笑了笑――招待所院落大mn的上方,此时悬挂着一条红s的横幅,借着路边的灯光可以看到,横幅上还有一行字:“热烈欢迎‘西城时尚集团’总经理楚先生一行来我县考察投资。” 横幅想必是挂了有一段时间了,如今已经被积雪压得沉了下来。 詹国兴知道楚振邦是一个较为低调的人,他回渠水的事肯定不会提前大肆宣扬,至少不会专mn给县里来个通知什么的,不用说,这边的消息肯定是来自于刘红军了。 小巴车从大mn开进院里,才进去一个车头,mn岗上就冲出来一位裹着大衣的年轻人,一边朝车上挥手一边在雪地里喊道:“停停停,谁让你们进来的,没看到mn上挂着条幅呢嘛?今天招待所有接待任务,不对外营业了。” 年轻人的声音将打瞌睡的楚振邦惊醒过来,他朝快要冻僵的手上哈了一口气,撩起眼睑的时候,推开几乎扎进怀里的苗豆,隔着车窗朝外看了一眼。 楚振邦醒过来的工夫,刘红军已经先一步下了车,他快步赶到年轻人的面前,也不知道低声跟他说了些什么,年轻人愕然片刻,转身一路小跑的进了招待所的迎宾楼。 “怎么回事?”楚振邦微微欠起身,朝前面的詹国兴问道。 詹国兴耸耸肩,啥也没说,其实这样的事情他最近一段时间可是没少见,国内的氛围就是大谈改革开放,大讲招商引资,政绩与数据挂钩,政治前途与客商投资相提并论,自然也就免不了会有政fu官员放低姿态,作出类似今天这样的事情来。 更何况西城时尚如今已经不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企业了,它不仅仅是一家合资企业,而且还是一家盈利丰厚的合资企业,别说在渠水,即便是在哈市,打算从西城拉些投资项目的官员也大有人在。 年轻人走了不一会儿,就有一伙人从迎宾楼里快步迎出来,其中领头的一位是个身材高瘦的中年人,楚振邦毕竟曾经在团县委工作过一段时间,对这位招商办的阎秀林闫副主任也有些印象。 “哎呀,老刘,你们可算是到了,我都在这儿等了你们一下午了,”阎秀林从楼里出来,隔着很远便笑容满面的招呼道,“怎么,楚厂长呢?你们没一起过来?” 他嘴里这么说,眼神已经越过刘红军的肩头朝车上打量。 这时候楚建国也下了车,一看到他从车上下来,阎秀林就是眼前一亮,笑容满面的迎上前两步,一边同他握手,一边笑道:“楚厂长一路辛苦啦,这次你可真是为咱们县里,尤其是为咱们县的招商引资工作立了一大功啊。” 楚振邦是跟在父亲身后下的车,说实话,这样的场合让他感觉很尴尬。如果是正规的商业谈判,他绝对是半点都不在乎的,条件谈的拢大家就谈,谈不拢就一拍两散,没什么了不起的。可如今这个场合,老爷子就在边上站着,偏偏他老人家还端着国家的饭碗,任何xng质的洽谈在这里都有点公si难分的意思。 “这位就是楚总吧?”看到楚振邦从车上下来,阎秀林脸上的笑容更加柔和了,他握住楚振邦的手,说道,“呵呵,不瞒你说,中午听说你要回来,余县长专mn作了指示,让我们招商办出面,做好接待工作。” “阎主任,在您面前我可不敢领楚总这个称呼,”楚振邦笑道,“我也是从咱们团县委出来的,您怎么也应该算是我的老领导了,至于接待那就更谈不上了,您和刘叔叔都是我的长辈,渠水又是我的家,就算是接待也得是我接待您啊。” “话可不能这么说,”阎秀林对楚振邦这番话还是感觉很满意的。说真的,之前接到接待任务的时候,阎秀林对县里的紧张还是颇有微词的。他毕竟只是一个科级干部,考虑问题的角度还没有上升到余长志他们那个水平段上,所以在对待楚振邦的问题上,他感受更多的还是一份惊讶。 其实除了县里的头头脑脑们,渠水知道楚振邦这么号人的人,基本上都是抱着这种态度,平素里说起来西城时尚来,也就是一份茶余饭后的谈资,带着羡慕的说一句:那老谁家的小谁最近可是发达了,仅此而已。可以说绝大部分人都不会将自己的前途,与楚振邦以及他的西城时尚联系在一起。当然,如果阎秀林不是已经快到退休的年龄了,不是只占着招商办副主任这把椅子,他对楚振邦也会是另一种态度。 “你现在可是咱们渠水,哦,应该说是咱们整个白岭地区排在第一号的青年企业家了,”尽管看待问题的角度存在局限,但阎秀林也不至于傻到把心里话都说出来,“更何况你能致富不忘根本,回咱们渠水来考察投资,也是对县里工作的有力支持,正式的接待是应该的,也是符合咱们县招商引资政策的。” 这番话说得有些冠冕,但内里表现出来的却是一种距离感,楚振邦两世为人,不可能连这些都听不出来。 “楚总,阎主任,这外边天寒地冻的,咱们有话是不是到里面再说?”趁着楚振邦笑而不语的机会,跟在阎秀林身后的一位中年美f上前一步,笑道。 “哦,对,对,对,”阎秀林先是微一皱眉,看样子是对身边美f的这番话有些不满,不过他很快就将皱起的眉头舒展开,笑道,“咱们里面谈,里面谈。” 楚振邦看的有趣,他发现走了这么一段时间,渠水的变化还是蛮大的,至少过去一些不曾见到的矛盾,如今已经出现了。他觉得自己如果没猜错的话,站在阎秀林身后的中年美f应该是现在政fu招待所的负责人,她同阎秀林之间明显存在某种矛盾。 这很容易想象,美f刚才chā嘴的时候,显然不是无心的将楚振邦的名字放在阎秀林前面的,而反过来呢,美f明明开口了,阎秀林却不去介绍她的身份,这些都是很异常的。 “这位是……”楚振邦看看美f,主动笑着问道。 “楚总,也难怪你对我没印象,”中年美f生了一副标准的鸭蛋脸,脸上的五官很jing致,如果不是因为眼角有了些许的鱼尾纹,几乎都没办法猜测她的年纪。听到楚振邦开口问自己的身份,中年美f颇为妖娆的撩了撩披在肩膀上的长发,笑道,“当初你在咱们县团委的时候,我还在南大洼工作呢,知道你走了之后,我才调到县里来的,前前后后也就差了一两周时间。我姓吴,吴巧云,现在是咱们县招商办招商联络科的负责人……对啦,我说一个人你肯定认识。” “哦?”楚振邦l出疑问的表情。 “小雅,何小雅,”吴巧云一只手垂在xiong前,笑道,“想起来了吧,她是我的外甥nv。” 第一零八章 吴姐 尽管相处的时间不长,可楚振邦对何小雅的印象还是ting深的,小姑娘有一份难得的单纯。 “小雅啊,”脸上闪过一丝会心的笑容,楚振邦点点头,问道,“她现在怎么样?从团委辞职之后,我还没有见到过她呢。” “还不是当初那样,”吴巧云之前可是做过一番工作的,这时候撤出外甥nv何小雅,对于拉近与楚振邦之间的感情有很大作用,“这孩子啊,现在还总提起你呢,说是当初在团委你,她就跟你谈得来。” “呵呵,很正常,都是年轻人嘛,”刘红军这时候chā嘴说了一句,随即扯开话题,问道,“吴科长,招待所这边准备的怎么样了?我们这一路赶回来可是早就人困马乏了,有什么好吃的还不赶紧去准备。” “呦,刘局,这事还用你来co心?”吴巧云大概同刘红军也不怎么对付,她脸上虽然笑的很到位,但说话的语气中却带着明显的不满,“下午一点多钟县里的通知就下来了,该准备的不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就等人家楚厂长他们爷俩过来了。” 楚振邦听的心里暗自好笑,这nv人还真是眼高于顶,尤其是说话的时候,忽略人的技术可谓是炉火纯青了,刚才先是无视了阎秀林,这会又把刘红军给忽略了。 “走吧,招待所这边早就给安排好房间了,楚总估计也过惯了大城市的生活了,这一路劳顿的,可以先洗漱一下。”无视刘红军的眼神,吴巧云扭过脸来招呼楚振邦。 楚振邦也不知道吴巧云的具体背景,但当初他倒是曾经听说过,何小雅似乎很有些来历,如今看来,这个传言可能还是真的。 一行人前呼后拥的进了迎宾楼,前前后后的也没看到招待所负责经理的出现,一切的事情都是吴巧云打理的。因为之前没想到会跟过来三个nv孩子,招待所给准备好的房间只有两个,一个是给楚振邦准备的,一个则是象征xng的为楚建国准备的。楚振邦的房间是一个两晋式的大套房,条件上应该算是招待所里最好的了。除了必要的设施之外,房间里竟然还有一个苏联进口的冰箱,就是那种单开mn的“北冰洋”,冷冻效果奇好,但噪音也大得惊人。 趁着吴巧云给其他人安排房间的工夫,楚振邦洗了个热水澡,进浴室的时候也忘了锁上客房的房mn,等到他再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才发现客厅的茶几上多了几个盘碟,什么苹果啊、鸭梨啊、瓜子糖果之类的东西摆的像是过chun节一样。走过去拉开冰箱看看,嗡嗡直响的冰箱里也摆满了东西,不过基本都是饮料之类的,光是健力宝就摆放了整整一层。 楚振邦一个大男人,当然不会对零食什么的感兴趣,而这大冬天的,谁不会想到要喝什么冰镇饮料,说白了,这些东西都是摆出来做眼前劲的,象征xng的意义远大于实际意义。 茶几上的一个瓷盘里放着排列整齐的四包中华,楚振邦拆了一包,才刚点燃,客房的房mn就被人从外面轻轻推开一道缝隙,隐约间,似乎有人从mn缝处朝里面窥探。大概是看到了坐在沙发上的楚振邦,房mn被霍然推开,穿着靛蓝牛仔k、ru白s高岭羊mo衫的苗豆从外面跳进来,手里举着一支所谓的“雪人”,笑道:“哥,你洗完啦?” 楚振邦笑着点点头,目光从她肩膀掠过去,才看到跟在她身后的陈润颖和黎荇容。三个nv孩子都是同样的装束,人手都拿着一支“雪人”。说起来楚振邦前世也很喜欢这种做成卓别林样式的雪糕,不过在这么冷的深冬,他还真没有尝一尝的兴趣。 “嗯,”微一点头,楚振邦笑着站起身,问道,“怎么,是不是有人催了?” 苗豆等到两个姐妹进了mn,又转身把房mn关上,这才点头说道:“是啊,那个姓吴的科长在我们房间里呢,说是要带咱们去什么玫瑰厅,我们不想去,那些人除了你之外,我们谁都不熟。再说啦,我们还不会喝酒。” “不想去就别去啦,”楚振邦走到客厅一角,拿起挂在衣架上的外套,一边朝身上披一边笑道,“肚子饿的话就在房间里叫点吃的,然后早点休息,明天……” “哇!” 楚振邦的话还没说完呢,苗豆就朝着茶几的方向发出一声轻呼,紧接着快步跑过去,跳起身子朝沙发上用力一坐,随手抓过一个红灿灿的大苹果,嘴里啧啧有声的说道:“哥,这也太不公平了,凭什么你的房间里就有这么多吃的,而我们的房间里就什么都没有?” “你又不是西城的总经理,哪有这么多优待,”陈润颖在楚振邦的面前一向都放得开,她老实不客气的走过去,从一个瓷盘里拿起一包huā生米,放在手里掂了掂,笑道。 楚振邦对她们的念叨充耳不闻,转身出了mn。 客房外的走廊里,吴巧云站在不远处的一间客房mn前等着,看到楚振邦出来,微微一笑,眼睛里的目光有点暧昧。 “吴科长,我爸他们呢?”楚振邦无视她的眼神,走过去微笑着问道。 “楚厂长他们先一步去了玫瑰厅,”吴巧云笑着答了一句,转过来又说道,“你还是别叫我什么吴科长啦,叫我一声吴姐说话多方便?” “这不太合适吧?”楚振邦笑道,“回头要是让小雅知道了,她还不说我占她便宜?” “小雅是小雅,咱们各jiāo各的,两不相干,”吴巧云很爽快的说道,“再说啦,我跟你妈也认识,平时都是叫她婶的,从这边算你叫我一声姐不是正合适?” “那行,我就不客气啦,吴姐,”楚振邦也知道,叫姐叫什么的都无关紧要,这称呼主要目的就是为了拉近关系。 “哎,”吴巧云答应了一声,脸上的笑容更浓了,她拉住楚振邦的手腕,在他手背上亲热的拍了拍,说道,“这不就对啦。” 楚振邦离开渠水的这段时间,县政fu招待所明显做了装修,这一点与前世的记忆有些出入。吴巧云所说的玫瑰厅在迎宾楼的一层,是向阳面的一个包房。也不知道是错觉还是当初没注意,迎宾楼里往来的nv服务员似乎也提高了一个档次,一个个都穿着绣huā的丝绸旗袍,走起路来,不时从侧面开缝中luol出来的大tui上,还套着rus的紧身防寒k。 “振邦兄弟,既然你叫我一声姐,我也不跟你客气啦,”一路上闲聊着各种无关的话题,直到即将走到玫瑰厅mn口的时候,吴巧云才放慢脚步,有些突兀的问道,“你跟姐jiāo个实底,这次回渠水,你真有在县里投资的打算?” “吴姐,你看我像是骗子吗?”楚振邦摊摊手,不答反问道。 “那当然不像,只是我有点想不明白,”吴巧云摇头说道,“也不是我妄自菲薄,咱们渠水的情况你也了解,地域偏远、jiāo通闭塞,要说投资环境,远远比不上白岭地区其它的几个区县……” “吴姐,我明白你的意思,”楚振邦chā口道,“说句实话,以渠水目前的现状,的确不适合于搞规模太大的投资项目,但目前就是目前,它不表示以后渠水的状况不会发生转变。其实我认为,渠水在地理位置上并不是没有优势的,从县里到黑河经济特区,不过是百十公里的路程,到白岭市里,也是百十来公里的路程,这可以说是渠水的一个地理优势。关键一点就在于道路建设跟不上,像通往黑河的几段山路,还都是五六十年代修建的呢,道路狭窄难行不说,还年久失修,坑洼不平。如果说省里能拨一笔款子,打通姚合营那边的一段山路,那从黑河到白岭这一段路,就能绕开南大岗子,直接从渠水通过去,节省四五十公里的路程。” “是啊,这个情况谁都知道,”吴巧云笑道,“可是修路的款子可没那么好争取,你也是从机关里出去的,应该知道这里面的事情有多么复杂。且不说这笔钱不好申请,即便是县里能够自筹资金,地区里也不一定就能批下项目来。” 楚振邦当然知道这里面的问题有多么复杂,其中牵涉到的利益方太多了,首先一点,就是人家南大岗子那边会不会同意,南大岗子的直属县区会不会同意。 “所以说,目前县里首先就要从投资项目上找出路,”楚振邦点头说道,“一个好的项目,尤其是有规模效应、有足够影响力且具备可行xng的项目,有可能会打破目前的局面,为渠水赢得这个机会。” 吴巧云听的眼前一亮,本能的问道:“怎么,最近西城有什么大的投资项目要上马吗?” 楚振邦笑而不语,只是伸手指了指前方。 吴巧云扭头看了看,赫然发现玫瑰厅已经到了,与她一向不和的阎秀林此刻正站在mn口上,诧异的看着这边。 第一零九章 投资计划 在吴巧云的面前,楚振邦并没有说谎,西城时尚在不久的将来,的确有一个很大的投资计划,当然,这个计划是否能够着手实施,还要看转过年来西城时尚做一个品牌,在米兰时装周时装发布会上的表现。 时尚作为一种生活元素,一种生活态度,它包含的内容很广泛,从服装服饰,到珠宝首饰、香水、箱包等等等等,可以说是涉及到了人们衣食住行的每一个方面。而作为一个时尚品牌,包括西城时尚在内,任何一家时尚品牌都免不了要涉及到一个产品领域延伸的问题,在最大限度上发挥品牌的价值。 类似古驰、迪奥、香奈儿等等这些国际著名的奢侈品品牌,它们所涉及到的产品领域,绝不仅仅局限于服装这一部分,在箱包、首饰、香水等众多领域,它们都有自己的品牌优势。西城在国际时尚界还是一个新生儿,目前仅有的一点自身优势,都局限在时装这一方面――纹身贴的业务根本不算一个领域,只能算作一个盈利点。要想真正将自己的品牌做大做强,西城还需要做一个产品领域的拓展,从而将品牌自身丰满起来。 最初,楚振邦舒意的拓展方向,是皮革制品这一大块,这其中可以囊括皮鞋、箱包两个领域,等西城在这两个领域站住脚,推出自己的产品系列之后,楚振邦希望随之上马的是香水品牌的缔造,至于珠宝则是排在最后一位的。 相比起珠宝首饰领域的投资,皮革、香水两个领域的入mn坎终究低了一点,主要是投资成本相对较小,而市场却相比起来要宽的多。但问题在于,珠宝作为与时装搭配最紧密的服饰,其对西城品牌的丰满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另外,眼下对于西城来说,存在着一个进军珠宝设计领域的绝佳机会――苏联这个世界第二号钻石出口国行将走到解体的边缘了。 作为一个穿越而来的时尚品牌缔造者,楚振邦非常了解国际珠宝mo坯,尤其是宝石级钻坯市场的状况,要说全球宝石级钻坯第一大供应商,那无疑要数戴?比尔斯集团了,其独占了全球宝石级钻坯jiāo易量的四成,是这个市场的真正垄断者与定价人。“钻石恒久远,一颗永流传。”这句脍炙人口的宣传语,便是属于戴?比尔斯的。纵观90年代之后的国际宝石级钻坯市场,乃至于整个宝石市场,能够对戴?比尔斯集团发起挑战的钻坯供应商可以说只有一个,那就是来自苏联及其后俄罗斯的钻石巨头阿尔罗萨宝石公司。 在苏联时期,阿尔罗萨宝石公司是一家苏联的国有企业,其经营方式类似于国内的邮电、电信部mn,是完全垄断xng的经营,整个公司占有了全苏联百分之百的宝石矿资源,这其中就包括了全世界最大的那个钻石矿坑,位于西伯利亚冻土地区的和平钻石矿坑。苏联解体之后,阿尔罗萨虽然仍旧是俄罗斯的国有企业,但也经过了si有化的改革,企业引入了将近半数的si人资本,算是公si合营的企业。经过了si有化改革的阿尔罗萨,仍旧垄断着整个俄罗斯钻石矿藏,每年四千万克拉的钻坯出口量,占据着百分之二十四的国际市场份额。 在苏联解体之前,因为冷战的因素,阿尔罗萨宝石公司在国际钻坯供应市场上名声不显,它的名声大振主要还是源于九十年代中期与戴?比尔斯集团之间的那场商战。戴?比尔斯集团是国际宝石级钻坯供应市场的规则制定者,它有丰富的钻石储备,每逢有“不守规矩”的对手出现,戴?比尔斯集团就会在国际市场上抛售与对手同类型的钻石,以此bi迫对方离场。毫无疑问,这是一种属于不正当竞争的垄断策略,但也是一种很有效的手段。 九十年代中,刚刚经过si有化改革的阿尔罗萨宝石公司以全新的身份进入国际钻坯供应市场,很快便与身为“一哥”的戴?比尔斯集团发生了冲突,后者再次动用钻石储备,试图压缩阿尔罗萨宝石公司的生存空间。但戴?比尔斯集团的决策者们很快就发现这种手段对阿尔罗萨宝石公司来说毫无效果,两家公司的恶xng竞争持续半年,国际钻坯供应市场上维塞尔顿白钻mo坯价格暴跌。其后,南非政局出现全面转变,黑人总统曼德拉上台执政,戴?比尔斯集团在南非的钻石矿业受到冲击。而相比之下,几乎独占了整个俄罗斯钻石矿藏的阿尔罗萨宝石公司,却显得愈发咄咄bi人,最重要的是一点是,阿尔罗萨宝石公司引入的si人股东,都是在苏联解体过程中暴富起来的俄罗斯新兴财阀,他们的钱来得容易,也更经受得起损失。此消彼长之下,戴?比尔斯集团成立百年来,首次在与对手的竞争中率先退出,算是输掉了这一场不见硝烟的战争,由此,也使得阿尔罗萨夯实了其国际宝石级钻坯第二大供应商的地位。 如今已经到了90年的岁末,按照公历,实际上已经进入91年了,如果历史没有发生重大的变化,那么再过几个月,存在了半个多世纪之久的红s帝国苏联,就会分崩离析了,随之而来的全面si有化改革,将使得俄罗斯大批企业、矿业落入si人手中。 楚振邦没有入主阿尔罗萨宝石公司的野心,当然,他显然也远没有那份实力,但他还是认为自己以及西城时尚不能错过这个有利的机会。西城不需要掌握阿尔罗萨的股份,只需要能够得到与阿尔罗萨的合作机会,将其定位西城时尚珠宝品牌的宝石供应商即可。 就像时装领域的高级定制面料供应商一样,西城时尚要想进军珠宝领域,首先需要敲定的就是稳定可靠的宝石供应商,没有这个先决条件做基础,将来一旦发生意外,西城时尚就会面临被动局面。而相比起戴?比尔斯集团来,楚振邦更看好来自俄罗斯的阿尔罗萨宝石公司,其中的原因主要有三点。 首先,阿尔罗萨宝石公司最大的储备矿藏位于西伯利亚,就像和平钻石矿坑,其就位于雅库茨克地区,目前,安东在远东的发展相当迅猛,而凭借他的财力,楚振邦相信将来阿尔罗萨实行si有化改革的时候,安东应该有能力购入阿尔罗萨宝石公司的部分股权。掌握了这部分股权,西城在钻石来源上就等于是有了一个稳固的后方。 其次,如今的苏联以及今后的俄罗斯,都是国际钻石加工领域技术力量比较靠前的一个国家,虽然说它的技术工艺还没办法与比利时、荷兰想必,但相较于印度之类的国家已经算是领先了。面对目前国内钻石加工领域技术力量薄弱的状况,选择俄罗斯人作为生意上的合作伙伴,对于西城来说需要付出的代价更低一些,收获却要高的多。 最后一点考虑,就是西城时尚的投资计划了。按照楚振邦的构想,他是希望借助地理位置以及原料来源等方面的优势,在白岭地区投资建设一个大型的、成规模的宝石加工基地,就类似于前世广州沙湾珠宝产业园的xng质。一旦这个产业园得到批准立项,前世经济若干年停滞不前的白岭,就得到一个难能可贵的发展机遇,最重要的是,产业规模化的形成,对西城在珠宝领域的发展也极为有利。从商业布局来看,规模化的珠宝产业聚集,将会给西城带来更多的代工合作选择。 在珠宝领域,楚振邦不打算只选择高端领域,而是打算高中低有选择的全面发展。高端主打西城时尚的品牌设计,讲究与西城时装的搭配,而中低端则全面主打珠宝首饰经营,将钻石、宝石与人工仿钻结合起来,面向更为广阔的普通消费市场。 打造一个以西城时尚集团为中心的珠宝产业园,这个构想很大,以西城目前的资金实力,没有办法**支撑起来,而且即便有这个资金实力,国内的环境也不允许由西城这样的合资企业来运作类似这样的项目。正是基于此,楚振邦才临时起意提一下这个事情,毕竟这不仅仅对于西城来说是一个机会,对于渠水,对于白岭来说,更是一个不容错过的机会。 夜里的一顿饭,五六个人,虽然说是为楚振邦接风洗尘,但因为车到渠水的时间太晚了,县里的主要领导都没有出现,酒桌上也没怎么喝,就是一瓶茅台对付过去了。 在楚振邦的第一印象里,吴巧云这个人还算不错,不管是为了往上爬还是别的什么目的,她至少是个想做实事的人,如果说有什么不足的地方,那就是这nv人太过妖娆,而且总是有意无意的卖nng她的这份妖娆。 第一一零章 失足 尽管晚餐的时候几个人才喝了一瓶酒,可是走出玫瑰厅的楚振邦还是有点昏沉的感觉,趁着老爷子跟刘红军他们说话的工夫,楚振邦看看表,禁不住吓了一跳,感觉着时间不长的一会儿,已经到了十一点半钟了。 “老楚,在这将就一晚吧,”刘红军显然也知道时间不早了,他一边用牙签剔着牙,一边含糊不清的说道,“这会回去弟妹估计也睡下了,里里外外的一折腾,天都该亮了。” “是啊,房间都给你们开好了,不住也空着,”吴巧云穿着她的外套,笑道,“再有,振邦带来的司机这会估计也睡下了吧,再把人家折腾起来也不太好。” 楚建国犹豫了一下,他倒是很想尽快赶回家去,人年纪大了就是恋家,招待所这种地方他住不习惯,不过想到这离着棉纺厂不是很近,时间又这么晚了,再赶回去的确不太好,他最终还是点点头答应下来。 几个人又说说笑笑的聊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吴巧云最先提出告辞,众人才各回房间休息。 送老爷子与刘红军回了他们的客房,楚振邦又在走廊里抽了一支烟,才施施然回到自己的房间。 客房的房门里面没锁,楚振邦推门进去,鼻孔里就嗅到一股淡淡的脂粉香。 客厅内的电视机敞开着,还在播放一个音乐节目,而在正对着门口的两张长条沙发上,苗豆她们三个姿势不雅的睡倒在上面,你压着我我压着你。招待所里的暖气烧得很热,房间里的温度估计有二十六七度上下,三个女孩子大概是洗过澡了,身上的穿着有点暴露,粉臂雪腿的交缠在一起,让人看了有一种血脉喷张的感觉。 刚刚喝了点酒,再看到眼前这一副情景,楚振邦的意志力再强,也忍不住有点小腹发热。 他站在门口迟疑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悄无声息的走进卧室,拽了两床绒毯出来,给沙发上的三个女孩盖了盖。 自己这间客房看来今晚没法住了,不然的话,明天让老爷子看到这情况,估计能当场气的背过气去。 看了一眼歪在沙发上睡熟的苗豆,楚振邦摇摇头,心道也不知道她们那间客房锁了没有,要是锁了的话,还得回来把她们叫起来。 心里这么想着,楚振邦迈步朝门口的方向走,才走出去两步,就听到脚底下“咔嚓咔嚓”的一阵儿脆响,低头瞅瞅,却是地上扔满了剥落的花生皮。 这声音不是很大,但在这安静的客房里却是清晰的很。独占着一张沙发的陈润颖身子一动,揉着眼睛爬起来,茫然的朝四周看了看,发现楚振邦的时候明显一愣,这才小声说道:“楚大哥……” 楚振邦扭头看看她,笑道:“吵醒你啦?” 陈润颖翻身坐起来,刚想说话,身上的毯子滑落下去,落到沙发前的地毯上。她弯腰把毯子捡起来,歉然道:“跟豆豆她们说着话就睡着了,哦,要不要我叫她们起来?” “不用,不用,”楚振邦摆摆手,拦住她道,“你们在这儿睡吧,我到你们房间去睡……房门锁了吗?” “锁了,”陈润颖欠起身来,在刚才躺着的沙发上一通翻找,“我……刚才睡着的时候还记得在手里呢……” 她刚刚在沙发上睡醒,包臀的淡黄色小热裤有点下褪,这会弯腰在沙发上找钥匙,丰满的臀部高高翘起,小热裤与上身吊带衫的接缝处裸露出一大片雪白的臀肤。楚振邦不经意的一眼瞟过去,竟然发现她热裤的裆部明显湿了一片,衬着那一大片雪白的肌肤很是显眼。 虽然只是瞟了一眼就把头转了过去,可楚振邦还是感受到了强烈的诱惑,回头想想,自己貌似已经很久没有发泄一下过剩的精力了,淑丽从广州回来这些天,忙忙碌碌的,也没想到这回事。 “啊,找到啦,”陈润颖最终在沙发的靠背缝隙里找到了挂了一小铁牌的房门钥匙,她把钥匙拎在手里晃了晃,说道,“给,楚大哥。” 楚振邦把钥匙接过来,随手揣进口袋里,偏着头说道:“那好,你也早点休息,我先过去了。” “嗯,”陈润颖点点头,目送他走出客房,直到房门咔哒一声关闭了,她才咬着嘴唇轻轻一笑,将那张毛毯搂在怀里,自言自语的嘟囔了两句什么。 同吴巧云为自己准备的房间相比,苗豆她们的房间也是同种样式布局的,只是内里的摆设少了很多,至少那些干果之类的零食是没有了。 楚振邦拿着钥匙开了房门,才刚进去,就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都说女人要比男人爱干净,可事实显然并非如此,而且似乎是越漂亮的女人房间里越乱。 这次来渠水,苗豆她们三个人都带了一些换洗的衣服和简单的行李,这会估计全都铺开在客房里了。 客厅的茶几上、沙发上,扔着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什么化妆品啊、钥匙串啊、卫生巾啊什么的。沙发前的地摊上,随意的丢弃着两支半高筒靴,看样子应该是属于黎荇容的,而在通向卧室的门前,还扔着两条保暖裤,也不知道是谁脱下来的。 看着眼前的一片凌乱,楚振邦摇摇头,先去开了电视机,随意调了一个还有节目的频道,就哼着小曲进了浴室。 浴室里看起来比客厅中更乱,女孩子贴身的衣物扔的到处都是,楚振邦在水池边上洗了一把脸,抬头找毛巾的时候,却发现应该挂着毛巾的地方竟然搭着一条窄小的啡色蕾丝内裤。 楚振邦可以发誓,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他都没有恋物癖,在他的观念中,女人贴身的衣物的确很有诱惑力,但还得穿在女人的身上才能凸显出那份性感来。可这会他也说不清自己究竟想到什么,以至于目光在那蕾丝小裤上凝聚了一会儿,竟然鬼使神差的伸出手,拿着它送到鼻端嗅了嗅。 “啊,对不起……” 捏在手里感觉就像是空无一物的小裤才送到鼻端,楚振邦就觉得眼角有个人影一闪,紧接着就有一个声音在浴室门口响起。 几乎是下意识的,楚振邦手一甩,将拿在手里的小裤藏到了身后,同时扭头朝浴室门口看过去。只见敞开的浴室门口上,仍旧只穿着一条小热裤、吊带衫的陈润颖面色涨红的站在那儿,一脸惊讶的表情的看着他。 活了两辈子了,楚振邦还从未经历过眼前这么尴尬的事情呢,他本能的想去揉揉鼻子,掩饰一下自己的尴尬,顺便也借此找个借口搪塞过去,可胳膊刚一动,他又猛然想起那条小裤此刻恰好就在这只手里。 “咳……”嗓子眼里干咳一声,楚振邦索性撕开脸皮不要面子了,他大大方方的将那条小裤扔到水池里,一边弯腰去捡地上扔着的那些内衣,一边故作从容的笑道,“怎么没睡,还有事吗?” “啊,我,我想起这房间没有收拾,所以……”陈润颖倒是没有感觉到多少尴尬,她不仅不觉得尴尬,甚至还觉得很想笑。 楚振邦平素在公司的时候表现的并不是很严肃,爱说、爱笑,性情很和蔼,但即便如此,也没有谁会将他与好色这个词联系到一起,换句话说,今天这一幕可是很难看到的。 女孩子和女孩子凑到一块,其实和男人没什么区别,背后也都是什么都敢说的。平时在公司里,那些西城招录的模特们,也总拿楚振邦作为话题。说实话,对于陈润颖这样的女孩子来说,楚振邦这样的男人是很有吸引力的,他年轻,长的也很不错,最重要的是,他是西城时尚的老总,还是首席设计师,类似这样的男人,简直就是绝版的钻石王老五,错过了就很难在找到下一个了。 正因为如此,陈润颖心里早有自己的想法,只不过始终没找到机会将想法变成行动罢了。 “哦,那你收拾吧,”楚振邦脸上还都是水呢,他四处看看,也没找到毛巾,随口说了一句,迈步就朝浴室外面走。 从水池到门口不过是两步的距离,楚振邦走到门前的时候,陈润颖仍旧站在那里不动地方,她咬着嘴唇,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盯在楚振邦脸上。 浴室的房门不过只有半步宽,陈润颖一个人堵在那儿就已经占去了将近一半。楚振邦走过去,一只腿都迈到门外的时候,她忽然又朝前凑了半步,整个人就那么几乎面贴面的挤到了楚振邦的怀里。 陈润颖的身子绵软而富有弹性,尽管隔着衣服的面料,可楚振邦似乎仍旧能够感觉到她身上散发出来的热力,这种感觉很舒服,同时也很有诱惑力。 时间似乎在这一刻停顿了下来,楚振邦看着挤到怀里的陈润颖,对方也正仰头看着他,一双剪水般的眸子里闪着某种热性的冲动,湿润的嘴唇微微开启着,随着一阵阵带有薄荷清香的热气呼出来,她那近在咫尺的饱满胸脯也快速的起伏着。 就这样僵持了将近两三分钟,楚振邦在急促呼吸声中猛地跨前一步,一手按着陈润颖饱满的胸脯,将她推按在了门框上…… 第一一一章 冲动的惩罚 一事的冲动总会带来事后的懊悔,即便是两世为人,楚振邦也不能做到超然物外。 客厅的沙发上依旧凌乱不堪,甚至和十几分钟前相比还要凌乱的多。沙发前的地毯上多了几团卫生纸,一眼瞟过去,上面殷红斑斑、血迹殷然。 带领一个女孩完成从女孩到女人的转变,以某种最原始的方式宣布对一块纯洁之地的最初占有,这在前世年轻的时候,曾经一度是楚振邦炫耀并为之得意不已的一件事。但时光流转,经历了种种坎坷之后,到现如今,这种事在他眼里却成了一种沉甸甸的负担。 身后浴室的房门没有关,里面传出来漓漓的水声和陈润颖哼唱的不知名小调,相比起楚振邦此刻的苦恼了,她显得要愉快很多。不管心眼多多,陈润颖终归还是个年轻的女孩子,天真、稚气,心里有着对浪漫爱情的诸多想象。 当然,除了感情的因素之外,还有虚荣心在其中参杂着。陈润颖没考虑过与楚振邦结婚,做一个江南的女孩,她对自己的前途和社会的环境有自己的看法,同样的对爱情这东西也有自己的见解。今天一晚上,她或许是失去了很多,但她同时也相信,凭着楚振邦的性格,自己将来绝对不会吃亏。 客厅里的电视还开着,频道是楚振邦刚才胡乱调出来的,没想到竟然是一档俄语节目,看看屏幕一角的俄语简写,竟然是哈巴罗夫斯克新闻第六频道。在楚振邦的印象中,这个电视台的寿命很长,苏联解体之后,哈巴罗夫斯克新闻第六频道电视台曾经一度关停,后来在私有化改革中成为私人经营的地方性电视台,94年,这家电视台被俄罗斯著名金融寡头亚历山大?列别捷夫收购,成了普京时代批判俄罗斯政坛的反对派阵地之一。 尽管此时才刚刚是九一年,但这档节目已经是24小时不间断播出的了。此时已经是夜里12点,北京属东八区,时间上与莫斯科相差5个小时,换句话说,此时莫斯科还是夜里七点钟,而此刻哈巴罗夫斯克新闻第六频道播出的直播新闻,恰好是莫斯科刚刚发生的事情。 楚振邦被自己刚刚造下的一场冤孽头疼不已,他从不久前癫狂过的沙发上爬起来,抓过扔在地上的裤子,掏出烟来点了一支,刚刚抽了一口,就看到电视上画面一转,一个剧烈颠簸的镜头出现在屏幕上。 “……您现在看到的是莫斯科市中心阿尔巴特大街……”电视中现场记者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镜头前的场景则是异常的纷乱,在刺眼的灯光中,一张有一张表情近乎歇斯底里的人脸从镜头前晃过,“从今天上午开始,来自萨哈、卡累利阿、阿尔泰等五十余个州、加盟共和国的**运动支持者汇聚到这里,支持……” 现场记者的话说到这儿,镜头前方不远处突然升起一团火光,围聚在四周的人群顿时受到惊扰,开始发疯般的向四周躲闪,或许是混乱中有人撞到了摄像机,就看到镜头在颠簸中落到地面,无数双脚在电视上闪过来闪过去。没一会儿,一个黑色的铁罐子滚过来,嗤嗤的冒着浓烟,应该是催泪瓦斯亦或是烟雾弹之类的东西。 现场的新闻播报由此中断,新闻回到了演播室,主持人开始长篇大论的议论莫斯科这一波游行示威的形势。 楚振邦吸了一口烟,心思暂时从陈润颖的身上转移开,飞到了万里之外的莫斯科。按照前世的记忆,苏联在这个时候应该已经是走到尾声了,刚才电视上播报的莫斯科游行示威,与那份所谓的《新联盟条约》有着最直接的关系。 前世的时候,楚振邦曾经看过日本广播协会,也就是nhk制作的一档关于苏联解体以及“8.19”事件的纪录片,这部纪录片,也是国际上无论东方还是西方对苏联解体以及“8.19”事件最真实、最客观的记录。而在这部纪录片中,就提到了这个由戈尔巴乔夫与各加盟共和国首脑以及激进派们所炮制出来的所谓《新联盟条约》,这个条约也是引发“8.19”事件的最直接导火索。 刚才新闻中提到的萨哈共和国,是俄罗斯联邦的加盟共和国之一,就在远东。阿尔泰共和国则是与中国新疆接壤的那一片地区,至于卡累利阿,则是列宁格勒左近卡累利阿地狭所在的那一片区域。按照《新联盟条约》的规定,这三个共和国都将脱离苏联成为拥有各自主权的新国家。最要命的是,拥有各自主权的国家并不是只有这三个,除了独联体那些国家之外,在原苏联的地域上,还将出现同样的89个类似的主权国家,他们将在分解苏联的基础上,以松散联邦的形式重组成一个主权国家联盟。换句话说,苏联一旦以《新联盟条约》的形式解体,原苏联的地面上将会出现一百多个国家主体。更有甚而,这一百多个国家将会均分前苏联的军事力量,什么军队啊,装甲部队啊,乃至于核武器。 按照nhk制作的纪录片所说,这个《新联盟条约》原本是秘密制定出来的,知情人只有包括戈尔巴乔夫以及各加盟共和国首脑在内的一小部分人。但不知道怎么就走漏了消息,而且被《消息报》正版的登了出来,消息披露的当天是八月十五号,随后的八月十九号,震惊世界的“8.19”事件就发生了。 毫不客气的说,前世的苏联如果以这种形式解体,仅仅看后来的车臣就知道,它不仅对于苏联对于俄罗斯来说是一场灾难,甚至对于全人类来说都是一场灾难。不说别的,单单是苏联庞大的核武库均分给一百多个国家,这世界的末日也去之不远了。 前世的事情已经成为了一去不返的过去,但现如今的楚振邦,却与苏联局势的发展产生了极为密切的关系,可以肯定的一点是,北京希望当年的苏联老大哥能够解体,以此来缓解地区性的政治、军事压力,但同样的,北京也不可能希望苏联一下分裂成上百个国家,毕竟那样的局势可能比一个苏联的存在更加危险。 楚振邦不知道前世苏联“8.19”期间国内做了什么应对的措施,但可以肯定的是,北京不可能什么都不做,或许这两年来,北京都在一直关注着北方的情况,再进一步说,估计今晚的这个时候,北京的高层们可能都睡不好觉――也不知道安东现在在干什么。 想到了安东,楚振邦禁不住有点走神,也没听到身后的脚步声,直到两只光*裸的胳膊从后面伸过来,搂住他的脖子,他才惊醒过来。 “在想什么?这么入神。”刚刚出浴的陈润颖头发还湿着呢,她用一块毛巾包裹着头发,露在外面的发梢还在往下滴着水。 “在想你,”不管心里怎么后悔,楚振邦都不可能在陈润颖的面前表露出来,他总不能刚刚跟人家发生了关系,扭过脸来就说那是一场冲动吧?那不是人干的事。 伸手握住她的手腕,牵着她绕到沙发前坐下,楚振邦笑道。 “我坐这,”或许是突破了最近的那一层关系,陈润颖表现的更加开放,她身上除了裹着头发的那条毛巾之外,连一丝布料都没有,偏偏绕到沙发前面的时候,还主动坐到了楚振邦的腿上。 楚振邦身上也什么都没穿,直接的肌肤接触,令他下身的某个部位很没骨气的再次挺立起来,直挺挺的挤在陈润颖双腿之间。 “别弄我,我想就这么坐一会儿。”陈润颖挤在他怀里,伸手下去摸了摸,嬉笑着说道。 楚振邦有点无语,他默然了片刻,小声问道:“还疼吗?” “还行,不怎么碍事了,”一根手指头在他胸前无规则的勾画着,陈润颖小声说道,“那什么,你觉得,我比荇容做得好吗?说真话,不许骗我,我要听真话。” “荇容?”楚振邦一愣,随即哭笑不得的说道,“你胡思乱想些什么啊,我跟荇容之间什么事都没有。” “骗谁啊,”陈润颖撅撅嘴,竖着指尖在他胸前的肋骨上戳了戳,说道,“那小妮子自以为偷偷摸摸的能瞒过所有人,其实她谁也瞒不住。就那天,我们刚到北京的那天,她偷偷跑到你屋里去的事我和豆豆都知道,只不过没人戳穿她就是了。” 楚振邦无语,他也不知道这些小女人整天都在想些什么。 “算啦,你不说我还不想问呢,反正那跟我也没什么关系,”陈润颖嘻嘻一笑,从地上捡起之前被楚振邦扯脱的小热裤,用一根手指头挑着甩了甩,说道,“记住啦,你和荇容的事我不问,你跟豆豆的事我也不问,但咱们两之间的事,你也不许告诉别人。” 话说完,她从楚振邦的腿上跳下去,三把两把穿上衣服,一边用毛巾擦拭着头发,一边朝外走。 “还有,你不用有什么负担,”快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停下来,“以后在人前的时候,你还是我的老板,嗯,唯一的区别……就是你得对我好一点。” 这话说着,她伸手拉开门,没想到门外赫然站着一个人。 第一一二章 发声 “啊!”陈润颖没提防到门外竟然会站着一个人,她本能的发出一声惊呼,很快又掩住嘴巴,表情尴尬的站在那儿,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门外站着的人是詹国兴,他根本没理会头发湿漉漉的陈润颖,目光直接从她肩头掠过去,落到楚振邦的身上。他此刻的表情相当严肃,给人的感觉就像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了一样。[.] “楚大哥……”陈润颖在门前尴尬的站了一会儿,见詹国兴丝毫没有给她让路的意思,偏偏又一句话都不说,只能无奈的转过头来,对楚振邦说道。 从詹国兴脸上的表情看,楚振邦就知道有事情发生了,作为自己名义上的保镖,实际上的同事,詹国兴不是那种喜欢管闲事的人,他脸上的那份严肃,肯定与陈润颖没有什么关系。 “国兴,有事?”从沙发上站起来,楚振邦朝陈润颖摆摆手,示意她先回客房去,同时对詹国兴说道。 “刚刚接到了点消息,很急。”詹国兴从门外进来,很隐晦的说道。 尽管一直以来都没有看到詹国兴携带类似大哥大之类的通讯工具,但楚振邦相信他总有办法跟上级部门取得联系,这是毫无疑问的,只是这一次的情况有点古怪,毕竟他们才刚刚在渠水落下脚,又是半夜了,詹国兴的消息又是怎么得到的? 心里纳闷归纳闷,楚振邦终归不会把这个问题问出来,可以肯定,即便是他问了,詹国兴也不会告诉他,这家伙在公私的问题上一向都分得很清楚。 “进来说吧,”楚振邦点点头,又朝陈润颖笑了笑,等到她出了门,这才对詹国兴问道,“什么事?” 詹国兴回身将房门锁上,快步走到楚振邦的面前,将刚刚从口袋里掏出来的一份便笺递给他,说道:“这是刚刚收到的消息,从赤塔传来的。” 楚振邦疑惑的看了他一眼,将便笺接过来,只看了一眼便被吓了一跳。 便笺上书写的内容很繁琐,密密麻麻的一整页,但便笺一开头的一段内容却很简单,开门见山的就记录到:塔拉索夫在赤塔州的阿金斯科耶遭遇枪击,目前状况不明。 后面一部分记录的便是当初的基本情况,按照其中的说法,塔拉索夫是前往阿金斯科耶与赤塔州的几名议员见面时遭遇枪击的,当时阿金斯科耶正在闹游行。 阿金斯科耶是赤塔州阿加布里亚特自治区的首府,随着这段时间原苏联十数个加盟共和国先后宣布自主主权,聚居在赤塔州阿加布里亚特自治区以及布里亚特共和国的少数民族布里亚特人也在闹**。此前,布里亚特共和国已经宣布了对其自主主权的拥有,为此,聚居在阿加布里亚特自治区的布里亚特人便闹着要退出赤塔州,划归到布里亚特共和国的范围内。 最初,类似的分离运动不过是以集会请愿的形式出现的,但在最近今天,和平的请愿行动已经演化为不受控制的暴力示威,甚至出现了人员伤亡。 塔拉索夫就是恰逢这个时候到了阿金斯科耶,他的车队在市区遭遇了游行示威的队伍,先是两辆座车被示威者掀翻,随后又遭到了围攻,正是在这期间,塔拉索夫被混迹在游行队伍中的枪手开枪击中,应该是胸部连中两枪。 便笺中的内容虽然很多,但详实度并不到,通篇下来,用到了很多诸如“可能”、“似乎”之类不确定的词语,尤其是最后,谈到塔拉索夫中枪后状况的时候,只说是他被前来接应的军警带走了,至于是生是死现在还不清楚。 “我能做什么?”楚振邦皱着眉头,思虑再三之后,问道。 “局里怀疑塔拉索夫这次遇刺,很可能与他的政治立场有关,”詹国兴说道,“此前,他曾经在多次公开讲话中做过声明,反对类似布里亚特这些不享有民族自决权的共和国谋取国家主权,为此,他也成了苏联激进改革派中一个相对另类的存在,想要找机会除掉他的人应该不少。” 话说到这儿,詹国兴顿了顿,大概有几秒钟的停顿,之后才继续说道:“局里现在需要进一步掌握塔拉索夫的状况,另外,这次塔拉索夫出状况,即便是性命无碍,短期内远东地区,尤其是阿穆尔州也必然不会太平静。一些过去掩藏起来的矛盾将会暴露出来,一些过去在塔拉索夫高压下不敢有所异动的人,恐怕也会跳出来搞小动作。比如说类似安东这样的人物,还有类似费罗夏那样的人物。” 这是肯定,如果说这时候安东与费罗夏没有什么想法,楚振邦才会觉得有古怪呢。 詹国兴有一个词用的很好,“高压”,的确,安东与费罗夏在阿穆尔州始终都处在塔拉索夫的高压之下,他们表面看起来一个个都风光无限,实际上却都是别人手上的棋子。过去塔拉索夫操控着棋局,他们没有翻身的机会,这次塔拉索夫遇刺,生死不明,显然就是他们摆脱控制的最佳时机。 当然,楚振邦考虑的绝不仅仅是这些,他考虑的更深、更远一些,具体地说,就是他在考虑国内在这件事上的态度问题。正如刚才电视中播放新闻时他所想的那样,一个彻底四分五裂的苏联,并不符合北京的利益,从这方面来说,塔拉索夫的立场与北京可以说是不谋而合。考虑之前的种种,楚振邦甚至可以肯定北京方面此前就一直与塔拉索夫有所联系,而且联系可能非常紧密。至于说安东,估计只是一个后备的选择,是随时可以甩掉的第二目标。 这次塔拉索夫遭遇枪击,身受重伤,北京密切关注的是他能不能活下来,同时,还要在得到确切消息之前,确保安东与费罗夏他们这些人不会有什么异动。 按照这个结论推算,一个很要命的问题出现了,远东也好,阿穆尔州也罢,虽然都紧邻着中国国境,但那里毕竟不是中国国内,安东虽然与国内有暗中的交易,但北京能够牵制住他的手段也没有多少。在这个敏感的时期,安东不受控制的可能性将超过百分之九十,北京除非撕破脸将一些对安东不利的东西抛出去,否则的话,根本不可能制止得了他。 “上面是不是希望西城最近一段时间能够在资金上给安东一些牵制?”沉默了半晌,楚振邦抬起头,看着詹国兴问道。这是他能想到的,也是北京能够拿出来制约一下安东的唯一办法了。 詹国兴对楚振邦猜到上面的意图丝毫不觉得诧异,他点头说道:“安东的意图如何还需要一段时间去观察,不过西城这边最好提前做些准备,如果说最坏的局面出现了,那就只能……” 楚振邦没有直接说什么,他陷入了沉默。 客厅里异常的安静,只有电视里俄语新闻的播报还在继续――最近一段时间,准确的说是这两年,苏联新闻节目中出现最多的,估计就只有两个内容:示威游行与政客、官员之间的相互指责。 “国兴,你在西城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经过良久的沉默,楚振邦坐回到沙发上,两只胳膊肘撑在大腿上,一边搓着手,一边说道,“对西城与安东之间的资金往来,你也了解的很清楚。在你看来,凭着这点资金往来的规模,有可能逼迫安东做出什么妥协吗?” 詹国兴一句话也不说,在西城这段时间,楚振邦在很多事情上都不对他任何隐瞒,尤其是与安东之间的资金往来,对他来说更是透明的,他清楚的知道通过西城这条渠道安东洗干净了多少钱。 “的确,自从西城正式盈利以来,已经为安东提供了数百万美元的合法资金,可我们不能忘,这些钱在安东的眼里根本不算什么,”楚振邦继续说道,“他现在手里到底掌握着多少资金,别说是我,恐怕是你们都没法算清楚,即便是我断绝与安东的一切资金往来,都不可能对他构成任何压力。这条路走不通,他还可以走另外一条路,不要忘了,他已经同费罗夏达成了谅解,两人之所以走不到一切,只是因为牵涉到一些利益冲突。可一旦在外力的压迫下让这两个人彻底走到一起,凭着费罗夏掌握的地下洗钱渠道,安东完全可以甩开西城,毕竟他现在与西城的联系还远没有那么紧密。” “那你有什么打算?”詹国兴不是很懂的这些,但他相信楚振邦不会乱说话。 又是长时间的沉默,楚振邦双手捧着脸,用力的揉*搓一番,猛地站起身,说道:“我想写一份材料,这两天你帮我交上去。” “好。”詹国兴丝毫没有犹豫,直接点头答应道。 “我现在就动笔,”裹着身上的毯子站起来,楚振邦随口说了一句,径直走向里间的卧室。 写报告对与楚振邦来说不是什么难事,毕竟前世类似这样枯燥的工作他做过无数次了,但今天的这份报告显然与过去那些工作报告完全不同,他需要通过这份报告,将前世真实接触到的一些事情用分析推测的方式呈现出来。最要命的是,这些事情直接关系到的,是一个庞大帝国的消失,是世界一极的轰然崩塌。 夜静更深,卧室里的静悄悄的,只有挂在床头的那副电子钟发出“咔哒、咔哒”的轻响。 正对着书桌的窗户外一片漆黑,小城渠水已经陷入整夜的休眠,这里没有都市霓虹之夜的喧嚣,更没有类似歌厅、酒吧之类的娱乐场所,它唯一拥有的就是安详寂静的深夜。 桌上的台灯估计有些年数了,灯罩遮掩下的灯泡绽放着昏黄的光晕。 楚振邦坐在桌前,一只手里端着一杯浓浓的速溶咖啡,另一只手则旋转着一支簇新簇新的钢笔。而他面前那一沓信纸上却是空空如野,连一道最简单的比划都没有。 这份报告的确很难落笔,楚振邦很了解目前国内对苏联局势的预判,其实不仅仅是国内,全世界几乎都抱着同样一种看法――苏联的局势已经失控,但这个帝国不会瓦解,它至少还能支撑上若干年。而楚振邦要在这份报告中作出的分析,则是苏联已然走到了分崩离析的日子,它会在不久将来四分五裂,但绝不会按照目前那份新联盟条约的方式分裂。除此之外,楚振邦还将在报告中提到,分裂后的俄罗斯为了扭转经济停滞甚至倒退的局面,必然会采取休克疗法的方式,并实行全面的私有化改革。这场灾难将在根本上摧毁苏联几十年来国家建设的大部分成果,衰退、动荡、混乱将成为这个国家的主旋律,而夹在其中的,还有因**问题引发的各种战争。休克疗法与全方面的私有化改革,又不可避免的造成社会财富迅速向极小一部分手中聚集,最终的结果,又会催生出一大批垄断了国家经济命脉的超级寡头,俄罗斯的政坛将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成为金融寡头们的娱乐场,寡头政治将在这个国家的政治生活中勾勒出浓墨重彩的一笔。 其实在思考这份报告的时候,楚振邦就知道它一旦被送到北京会引来什么样的后果。苏联是中国最重要的一个邻国,也是远东、亚太地区最主要的角色之一,北京汇聚着一大批苏联问题研究专家,他们长期跟踪苏联的局势,研究苏联的各方面问题,而当他们看到这份报告的时候,定然会对其中的观点嗤之以鼻。 如今的主流观点是苏联不会解体,至少短期内不会全面解体,而反其道而行的观点自然就是非主流了,当这个非主流的观点被一个非苏联问题研究者提出来的时候,可想而知会出现什么样的情况。 不过楚振邦不在乎这些,他相信,时间会证明他所说的一切才是正确的,而就目前来说,他也不想断绝与安东之间的联系。 第一一三章 深冬 进了农历12月的北京干了干冷的,干的唇皮发裂,冷的透皮刺骨。 “啊嚏!” 左林从车上下来,恰逢一股冷风扑面而至,他激灵灵打个冷颤,鼻头一酸,一个喷嚏忍不住打了出来。 这两天北京流感盛行,家里的小孙子染了感冒,结果牵累的一家人跟着遭殃。左林今年都六十有三了,虽然外表看起来还硬朗得很,走起路来也虎虎生风,可人老了就是老了,他可以不服老,却挡不住身子骨一天一天的虚弱,有个病有个灾什么的,轻易就能找到头上来。 “左老……”刚刚为他打开车门的警卫员从车里拿出来一件大衣,小心翼翼的从后面帮他披上,眼看着前面就是台阶,又扶着他的胳膊搀了他一把。 这个搀扶的动作无疑又触动了老头敏感的神经,他抖手将警卫员甩开,带着几分恼怒道:“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我还没老到走不动路的地步。” 左林的警卫员也不年轻了,光是跟在他身边的日子就有将近二十年了,对他的脾气早就了解透彻了。被他无端的训了一句,警卫员也不气不恼,陪着笑了笑,小心翼翼的护在他身后,几乎是紧盯着他上了台阶。 台阶上是一个爬满了枯藤、覆着白雪的月亮门,门内,一条用水泥砖铺就的甬路蜿蜒延伸,一直通到内里一座雕檐翠瓦的老宅内。隔着门可以看到庭院里站了一些便装的警卫,一个个看上去都精神抖擞、精明干练的样子。 左林走进院子,很快便有一位穿着浅灰色中山装的中年人快步迎上来,招呼道:“左老,您来啦。” 左林点点头,问道:“老政委呢?有没有休息?” 中年人摇摇头,说道:“昨晚半宿没睡,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才睡下,最多就是三个小时。八点钟吃饭的时候,看了外交部送来的函文,发了脾气,骂了娘,这会儿陈医生他们正在给量血压。” 左林皱着眉头,思虑了片刻,回头朝随行的警卫员摆摆手,后者知机的上前两步,从腋下的公文包内取出来一份公文交给他。 接过警卫员递上来的公文,左林一句话也不说,迈腿就朝庭院深处走去。 老宅的门还是过去那种木制糊纸的开合门,只不过窗棱上糊的不是纸,而是明净的玻璃。跨过门槛,屋内厅堂里首先入眼的,就是一张紫红色的八仙桌,桌子上摆放着一些书籍,还有笔墨纸砚之类的东西。 视线向右转,内里有一个半遮蔽的屏风,一位穿着白大褂的年轻护士,此刻正站在屏风的边上,后背向着门口。 “一群瓜娃子,做一点点事情就戳锅漏!”屏风后面有个苍老但却中气十足的声音,用四川方言骂道。 “老首长,您现在不能生气,”随即,又是一个稳健的男声说道,“您看您这一生气,血压不是又上来了……” 左林站在门内迟疑了一下,正想着现在过去是不是合适,鼻腔里又是一阵发痒,忍了几次,最终还是没能忍住,一个响亮的喷嚏打了出来。 “是不是小左来啦?”这个喷嚏打得很响,那个苍老的声音很快便在屏风后面问道,“我听这个喷嚏打的很有特点,一定是左林,不会错。” 左林揉揉鼻子,换上一副笑容,快步绕过屏风。 屏风后面是个类似书房的所在,三面的墙壁处摆满了书架,在靠着东边两张书架的地方,有两张并排摆放着的沙发,此刻,一位穿着中山装的银发老人正坐在左边的沙发上。他的旁边站着一位身材很高、穿了白大褂的医生,估计就是那位所谓的陈医生。 “老政委,是我,”左林绕过屏风,看到老人的时候满脸堆笑的说道,“怎么啦,听说早晨的时候又发脾气啦?” 老人靠在沙发里,把手一挥,说道:“不提啦,提起来能气死人。” 左林笑笑,将目光转向站在一边的陈医生。后者很快心领神会,他在老人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笑道:“好啦,老首长,知道您不欢迎我,我就不多打扰您了,不过您可一定要记住,不能多生气,不能吃的太油腻,还要记住按时吃药。” “哪里来的这么多啰嗦?”老人不耐烦的挥挥手,笑骂道,“难道我的身子骨怎么样,我还没有你清楚?” 陈医生显然是那他没有什么办法,提起诊箱的时候无奈的摇摇头,转身带着随行护士离开了。 “你这个左林,向来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今天你又给我带来喽点什么坏消息。”等到陈医生出了门,脚步声远了,老人才拍拍身边空着的沙发,说道。 “老政委,不是我不想给你带点好消息,实在是最近没有什么好消息,”左林叹了口气,手扶着沙发扶手坐下,将拿着的那份文件递到老人面前,“您看看吧,这是刚刚从莫斯科发回来的消息,用一句话来形容,那就是从头到尾都糟糕透顶。” 老人没说什么,他从两个沙发之间的茶几上拿过一副老花镜,戴上之后,头微微朝后仰着,开始翻看手上的文件。 文件稍稍显得有点长,前前后后的一共有十几页,其中的内容都是最近几天莫斯科局势的变化。 “老大哥已经在岔路上越走越远喽,”文件看到一半的时候,老人摇摇头,嘴里咕哝了一句。 左林默默地点了点头。曾几何时,苏联这个老大哥一直都是国内学习的榜样,从十月革命到土地所有制的改革,再到大工业化建设,无一不是如此。期间,中苏的双边关系虽然经历了种种的波折,但向苏联学习的思路,北京方面却是始终没有太大的变化,这种局面一直保持到1978年,也就是改革开放初期。 现如今,在国内政治经济建设的各个方面,苏联老大哥显然已经不再是北京学习的目标了,与此相反,它已经成为了一个负面的典型例子,过去,北京从它身上学习的是经验,而如今则是学习的教训。 所谓的民主化、公开性原则,所谓的多党制,所谓的民主社会主义建设,这些听起来似乎光明可行,但实际上却是毒药一剂的东西,已经将苏联的政权体系推到了悬崖边上,而且还在一步步持续不断的向下滑落。 “莫斯科已经全面向西转喽,这一点,从那个啥子联合国的660号决议就能看的出来,”老人浏览着手中的文件,嘴里说道,“继东欧、非洲之后,莫斯科等于是又失去了中东,而舍掉了追随几十年的小弟伊拉克,已经令苏联的大国地位一落千丈。如果说它是一头骆驼的话,那么现在这头骆驼也就只剩下一幅骨架啦,稍稍有些风吹草动,它就能散喽。” “老政委说的是,”左林点头说道。 适才,老人口中所说的联合国660号协议,就是以美国为首的几十个西方国家对伊拉克采取武力行动的最终制裁方案。的确,在出兵科威特的问题上,伊拉克就是一个侵略者,但它毕竟是苏联几十年的盟友,为此,当对600号决议投票的时候,苏联那赞成的一票甚至令全世界都感觉有些不可思议。 国际问题从来都不是以是非对错来衡量的,而是要以利益为先导的。像美国,整天拿着人权问题敲打对手,却偏偏对全世界最大的独裁者沙特皇室视若不见,这是为什么?不就因为沙特是华盛顿的盟友吗? 现在,在处理伊拉克的问题上,苏联作为巴格达的盟友,不仅没有投反对票,反而投了一个赞成票。这赞成的一票得到了华盛顿的赞扬,美国人盛赞莫斯科的口吻,就像是在夸奖一个小跟班一样,其给人造成的最直接印象就是持续了将近半个世纪的冷战,已经走到尾声了,一声终场的哨响,宣布了莫斯科的彻底溃败。 “咦?这是啥子?”老人手中的文件终于翻到了最后一部分,一份夹在其中的报告显现出来。 报告的扉页上用几个端正的钢笔字写着“苏联问题之我见”几个字,下角的署名是“楚振邦”。 “楚振邦?咋子没有听过这个名字,陌生地很。”老人抬起头,撩起眼前的老花镜,看了看边上的左林,说道。 左林笑了笑,解释了一下楚振邦的身份,而后说道:“这是林道明今天早上转过来的,其中的一些观点我觉得很有意思,所以先拿来请您老过目一下。” “哦?是个年轻人嘛,”老人点点头,掀开了报告的扉页。 报告的内容不是很长,但也有上万字了,老人从头翻到尾,眉头越皱越紧。 “论据倒是很充分,但这些预判是不是有些夸大其词啦?”看到最后,老人将文件一合,说道。 “不过它终究也是一种观点,”话才说完,老人还不等左林开口,便又接着说道,“这样吧,你拿去给相关方面的专家讨论一下,集思广益总不会有什么坏处。” 第一一四章 平淡生活 今天是阴历的26,也是渠水县城赶大集的日子,这是年根底下最后一个大集了,手头富裕一点的,即便是离着县城有几十里的山路,也会在这一天赶到城里,多多少少的置办一些年货。 昨天夜里,楚振邦安排车送陈润颖和黎荇容回白岭,眼看着就到年根底下了,两个女孩子也得赶回家去过新年。她们的车前脚才走,后脚天上就飘起了雪花,而且是越下越大,一直到天蒙蒙亮的时候才停下来。 雪后的清晨总是在冷冽中带着几分清新,楚振邦起了个大早,先是围着家属院跑了一圈,回来之后,又把门前甬路上的积雪全都打扫干净,里里外外的一通忙碌之后,痛痛快快的出了一身大汗。 棉纺厂早几天就放了年假,这段时间不用上班,方红玉起的也有点晚,她收拾好了走出屋子的时候,楚振邦已经把从门前到整排房子拐角处的甬路打扫出来了,正搓着手在门前的台阶下跺脚。 对儿子的表现方红玉那是相当的满意,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对,致富不忘阶级本性,死老头子还总说儿子现在都有资本家的做派了,哪有?有谁见过资本家亲自动手打扫卫生的? “妈,起来啦。”楚振邦在台阶下跺掉鞋底沾着的残雪,抬头看到母亲站在屋门口上,笑了笑,说道,“我爸呢?” “还睡着呢,”方红玉从门后扯过来一条毛巾,替儿子掸掉落在肩头的碎雪,说道,“这阵子他哪天不是睡到快晌午才起来啊,甭理他。” 贬低了老伴两句,方红玉转口又问道:“小犊,早晨想吃点啥,妈给你做去。” “不用了妈,”楚振邦笑道,“我一会儿就走,不吃了。” “这一大清早的,你干啥去?”方红玉愕然道。 “去招待所,”楚振邦摸摸鼻子,前世的时候似乎就有点轻微的鼻炎,每到天冷的时候鼻孔就总堵,没想到如今重生了,这毛病还是没舍下,“跟国兴说好啦,今天让他帮忙跟我去置办点年货。” “那吃了饭再去也不晚啊,”方红玉有点不乐意,埋怨道。 “不啦,早点去早点完事,再等等集上人就该多了。”楚振邦迈上台阶,扶着母亲的肩膀说道,“再说啦,上午还得到处去转转呢,成衣厂那边今天放假,我得过去看看,把奖金什么的都给工人们结了,一大摊子的事呢。” 楚振邦所说的成衣厂自然就是西城投资在渠水建立的那家厂子,这段时间以来,工厂已经投入运转,只不过开工量不大,工人也只招了百十个,其中绝大部分还在培训中。 如果真算起来,这家成衣厂目前的规模只能算是一个“小作坊”,当然,这个小是跟西城相比,若是放在渠水这个小地方,厂子的规模也不能算小了。 “那中午回来吃不?”方红玉被他推着进了屋,在外间站住脚的时候,看他取了大衣披在身上,忙问道。 “到时候现看,要是不回来的话,我给您打电话。”楚振邦穿着大衣,头也不抬的说道。 这些日子家里也装上了电话,县里特批的线路,虽然初装费什么的一点都不便宜,但号码不错,最后尾上四个“8”,这样往后推几年,光这个电话号码就得花钱去买。 不过即便如此,方红云还是心疼的不得了,就装这么个破玩意,里里外外的花掉了上万块呢,这还不说,打个电话的费用也高的吓人,在渠水这小地方,上万块都能娶个媳妇回来了。 ………………………. 从家里出来,楚振邦没有按照跟老妈说的那样去同詹国兴汇合,他开着专门从成衣厂那边调来的桑塔纳,直接去了过去给苗豆租的那套房子――再有两天就要过年了,苗豆虽然不想回乡下,可苗苗却执意要回去看看,哪怕只是捎点年货回去立马就回来也成。 苗苗倒是没想过在家里过年,乡下老风俗多得很,她当初被爹娘以几千块的价卖给了楚振邦,就算是出了门子的闺女了,按照乡下的说法,出了门子的闺女年初五之前是不能回娘家的,否则就不吉利。 要说苗苗到现在跟楚振邦之间的关系也是不清不楚的,至少两人没有办过婚事,可在苗苗的心理却总是有那么种想法,她已经把自己看成是楚家的人了。 成衣厂这辆桑塔纳是几个月前刚刚买的,平时都没什么人动,连两百公里还没跑出去呢,楚振邦开着这车倒是感觉很顺手。 车到老公安局家属院的楼底下,楚振邦歪头朝楼上的看了一眼,又按了按车喇叭。没一会儿,楼上的窗户打开,身上裹了一条鸭绒被的苗豆从窗户里探出头来,脆声喊道:“上来啊,我姐给你做了早饭呢,你上来吃点。” 楚振邦推门下车,锁车的时候想起来,貌似刚才老妈也让自己在家吃来着。都说养儿如养白眼狼,娶了媳妇忘了娘,楚振邦摇摇头,心道:幸亏我还没娶媳妇。 一路跑到楼上,外面的保险门已经打开了,裹着被子的苗豆站在门里,一边跺着脚一边催促道:“快进来,快进来,外边的天冷死了,我现在连床都不想起了。” 楚振邦从她身边挤进屋里,错身而过的时候,用冰冷的手背在她脸上熨了一下,冰的她打了个哆嗦,嬉笑着追上来要打人。 这处房子现在楚振邦已经买了下来,房主登记的是苗豆的名字,十月份的时候,苗苗又重新请人做了一下装修,从里面看倒是跟新房一样。唯一的遗憾是,这栋楼是老楼了,房子里没有通暖气,为了取暖,苗苗又将朝北的那个阳台封了起来,找人给弄了一套煤炉,平素就自己烧煤取暖。虽说麻烦是麻烦了点,但好在屋里烧的很暖和,即便是只穿着一身秋衣秋裤也感觉不出冷来。 在客厅里跟苗豆打闹了一会儿,穿了一件紧身羊毛衫的苗苗才从厨房里出来,手里端着两个瓷碗,里面是加了荷包蛋的热面条。 “做好一会儿了,快趁着热吃吧,暖暖身子。”两碗面放在桌上,苗苗很自然的走过来,从楚振邦手里接过大衣,挂在客厅一角的衣架上。 楚振邦看看她,走到餐桌边坐下,伸手拿过筷子的时候问道:“你们都吃过了?” “哪有啊,”苗豆也老实不客气的在他身边坐下,将剩下一碗面拨到自己面前,撅着嘴唇嘟囔道,“我姐说啦,得等你来了才能吃,幸好你没吃饭过来,不然的话我就恨死你了。” 楚振邦笑笑,扭头看向站在一边的苗苗。不得不承认,这女人很传统,若是再过上几年,这么传统的女人就成了稀缺动物了。其实对楚振邦来说,他从不认同一个家庭中丈夫应处于支配地位、妻子应处于被支配地位的观点,不过话说回来,这种有人等着吃饭的感觉却真是很不错的。 一碗面吃下去,感觉着身子像是从里到外都那么暖洋洋的,楚振邦抹抹嘴,从口袋里掏出烟,给自己点了一支,吞云吐雾间,问道:“年货都置办了吗?” “嗯,”苗苗端着碗凑到唇边,点点头,嗯了一声。 “都买了些什么?”楚振邦打量她一眼,追问道。 “就是些吃的呗,瓜子糖块什么的,”苗苗用眼角瞄了他一眼,手里的筷子拨弄着碗里的一个荷包蛋,小声说道。 楚振邦的目光在客厅里逡巡一圈,看到右边摆着神龛的角落里有一个半米长、近尺宽的帆布包,包口的拉链敞开着,裸露出里面一包袋装糖的一角。 “就是这个?”从凳子上站起来,楚振邦几步走过去,扯开包口翻了翻。 就像苗苗所说的,包里装的都是些零食,除此之外,还有几件羊毛衫之类的,看大小估计是给她弟弟妹妹们买的。拎出一件羊毛衫看看,是装在塑料袋里的,外面的包装皱巴巴的,一看就是从地摊上买回来的,估计值不了几个钱。 随手把羊毛衫扔回到包里,楚振邦站起身,拍拍手说道:“这叫什么年货,算啦,等会咱们走之前先到处转转,把年货重新置办一份。这一辈子才过几个年啊。家里两个老人岁数都大了,今年又是个冷冬,一会儿记得给二老买两件大衣。” “只给我妈卖,别给我爸,”苗豆在一边插口道,“老啦老啦还那么不正经……” “豆豆!”苗苗瞪了妹妹一眼,打断她的话头。 “本来就是,我又没有说错,”苗豆争辩道,“你自己昨天晚上不是也说过了,想把妈接到城里来住,让爸自己在乡下呆着。” “我,我那是气话,做不得准的,”苗苗小心的瞟了楚振邦一眼,嘴里反驳道。 苗苗想得很简单,如今这房子既然是在她们姐妹的名下,而楚振邦轻易也不回来一趟,那就索性把母亲接到县城来住个一年半载的,这样也省的她总是在家里跟出轨的父亲打仗。 像苗苗这样的女人总是心思敏感,她原本不打算跟楚振邦说这件事的,主要是怕他有什么想法,谁想到就让妹妹这么不加遮掩的给戳破了。 楚振邦之前也听说过姐妹两家里的事情,老头一把年纪了,好不容易凭着女儿过上了好日子,心思却花起来了,还找了个小寡妇靠着。 其实这事要放在楚振邦的眼里也不算什么,关键在于老头是在乡下,还是在山沟子里的小村,人们的观念还保守的近乎落后呢,虽说现在敲寡妇门、爬寡妇墙头的不至于给浸猪笼了,可被人家戳脊梁骨却是难免的。 “两个老人的事你们做闺女的就别参合了,不然只能是越参合越乱套,”提着帆布袋扔进厨房,楚振邦说道,“这样吧,计量局那边不是说年后天暖和了要盖楼吗?到时候你去买两套,把家里人都接过来。你爸见不着那个寡妇,时间长了自然也就能把心收回来了。” 姐妹两对视一眼,对楚振邦的这个提议,谁都没有再说什么。 这段时间以来,苗苗从妹妹口中得知了不少关于楚振邦的事情,当然,其中最多的还是他现在如何如何的有钱。对钱,苗苗似乎一向没有什么观念,她脑海中对钱的最直观印象,就是每月那几百块的工资,还有平时生活中涉及到的油盐酱醋茶。她想象不出妹妹所说的美元是啥样子的,更想象不出几百万、上千万的钞票堆在一块有多大的规模,能买到多少东西等等。不过有一点苗苗很清楚,那就是自己的生活中显然已经离不开楚振邦这个男人了,每次听妹妹谈起他在外面如何如何,苗苗都从心底里有几分的羡慕,她项目的不是外面的生活多么精彩,而是羡慕妹妹总能跟在楚振邦的身边。 对苗苗的心态,楚振邦多少能够把握到一些,也知道她对自己的感情其实还不能算是爱情,其中更多的还是一种依赖,很被动的依赖。不过楚振邦不在乎,人的各种感情是可以相互转化的,爱情可以转化为仇恨,仇恨也可以转化成友情,只要相处的时间长了,如今的这种依赖同样也可以变成爱情,乃至于亲情。 对于自己的未来家庭,楚振邦有自己的构想,他喜欢找一个传统的、内向的女人来做自己的妻子,出的厅堂,下的厨房,谦和本分,不好争斗。而从目前的情况来,苗苗显然是一个最合适的人选,更重要的是,楚振邦自己对她很有感觉。 作为一个重生者,楚振邦如今走的这条路显然与最初的构想有了很大的偏差,随着西城的发展,平静的生活可能会离他越来越远,直到最后变得遥不可及。为此,他必须在事业之外有一个平静祥和的家庭,否则的话,他的日子将注定变得非常难过。 第一一五章 致富之路(上) 实话说,前世活了一辈子,楚振邦也没怎么往渠水西南部乡镇去过,那边太荒僻了,村村镇镇的根本没有通公路那一说,即便是到了2011年之后,中国的经济总量达到世界第二位,美元国债持有量超过数万亿美元,这里的状况也没得到什么改善――没办法,国家也有国家的困难,毕竟全世界需要援手的地方太多了,国家财政近十万亿的税收根本不够拿来修路的。 楚振邦开车带着苗苗姐妹两一大早出来,又在县城里转了一圈,重新置办了一份年货,出城的时候正好是上午九点,行车不到半个小时就到了南各乡,六五年县里修的公路就通到这个乡,再往下就没有公路可走了,都是崎岖不平的山路。[.] 车放在南各乡的乡政府,楚振邦先给家里打了个电话,随后又在乡里雇了一辆带斗的三轮摩托车,经过持续近四个小时的颠簸,直到下午将近三点钟的时候,才到了苗苗姐妹两的娘家。 只有百十来户人家的小村子就坐落在覆满积雪的两座山梁之间,从来时山路经过的山脊上看,几乎看不到山下有一个村子的存在,天地间的一切都被积雪掩盖着。 沿着曲折的山路下来的时候,三轮摩托车“蹦蹦”的马达声击碎了整个山谷的静谧,小村子里一栋栋低矮的土坯房里,开始有人出来探头探脑。 沿着进村的小路一直朝里走,沿途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七八个穿着破旧棉袄、浑身上下又是泥又是雪的小孩子追在三轮车的后面,蹦蹦跳跳的,偶尔不小心摔一跤,也没人哭没人闹的,爬起来撇撇嘴,抽抽流到嘴唇边的清鼻涕,接着追上来继续跑。 只有百十来户人家的村子,虽说人口不算少了,可终归也多不到哪去,家家户户的谁跟谁都认识。苗苗姐妹两坐在三轮车的后斗上,一边跟路边屋檐下晒太阳的老头老太太们打招呼,一边给开三轮的师傅指路。 苗苗她们家在村子的西头,紧挨着村里的大队部,据说苗苗她爸当年还在村里当过民兵,不过那都是老黄历了。 与村子里大多数人家不一样,苗苗家的房子是一排崭新的红砖大瓦房,院子也被一圈砖墙围着,院门顶砖吊瓦,门梁足有三米多高,两扇铁制的大门堵在门框内,右边一扇上还开了个小角门。按照苗豆的说法,当初修这个大门的时候,家里还跟街对面的人家打了一架,原因是她家的门楼修得太高了,把人家家的门楼给盖过去了。村里人都迷信,说是什么门楼比对家的矮了福气就没了。 就因为家里盖这套新房子,苗苗姐妹两在村子里成了大名人,苗苗的父母当然不会说自己把两个丫头都给卖了,只说两个丫头在城里有了工作,挣了大钱什么的。这年头的村民都淳朴,思想没有后世那么复杂,老夫妻两说什么别人自然就信什么,一时间在村子人心目中,苗苗姐妹两就成了“能耐人”,是山沟子里飞出去的金凤凰。 “小心脚底下,”三轮摩托在大院门口停下的时候,苗苗抢先一步跳下去,提醒楚振邦注意脚下的污水沟。 苗豆终归还是玩心重了点,她坐在摩托后斗的帮沿上,手里捏着一袋大白兔奶糖,一边朝围在边上小孩子们晃悠,一边笑眯眯的招呼道:“都叫姑姑,叫姑姑给你们糖吃。” 七八个小孩子里个头最高的一个都没有摩托车后斗高,虽然刚才蹦跳的挺欢,这回让叫姑姑了,却都不吭声了。僵持了好半晌,才有一个小女孩奶声奶气的叫了一声“姑姑”。 “豆豆,别玩啦,赶紧去叫门,看妈她们在家没。”苗苗扶着楚振邦下了车,扭过头来招呼道。 “这天不在家还能去哪儿?”苗豆撅撅嘴,随手把那袋糖递给小女孩,自己从车上跳下来,走到门前,拍了拍门上的铁环。 没一会儿工夫,门里传来一阵儿悉悉索索的脚步声,随后,只听的拉动门闩的声音,小角门被人从里面拉开一道缝隙,一个看上去最多只有五六岁的小男孩探头出来。 “根子……”第一眼看到小男孩,苗苗就露出了笑容,她招呼了一声,正要上前去,没想到小男孩扭头就往回跑,一边跑嘴里还一边大声喊:“娘,娘,我姐回来啦,我姐回来啦。” “苗根?”楚振邦看着小男孩跑进院子里的背影,笑了笑,问道。 他知道苗苗姐妹两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其中妹妹是最小的一个,当年为了躲避计划生育的惩罚,小丫头被过继到别人家去了,即便如此,为了这个弟弟,苗苗家里也没少挨整,听说有一次工作组下来的时候,家里的两间破土坯房子都差点给拆了。 “嗯,”苗苗嗯了一声,转过头来又满脸歉意的说道,“家里就这么一个男孩子,从小被我爸我妈惯坏了,不懂的礼貌。” “小孩子嘛,”楚振邦笑笑,转身招呼开三轮车的师傅下来。他们下午还要搭这车会南各乡,这时候说什么也不能让他走了。 苗根的大嗓门很快就把苗苗姐妹两的父母都给招了出来,与当初第一次见面时相比,苗老头的面色显然好看了许多,虽然皱纹还是那么多,但原本干瘦的脸腮上却是长了不少肉。相比起来,老太太却是一点变化都没有,还是当初那副诺诺弱弱的样子,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忧愁。 见到跟自己女儿一起来的楚振邦,苗老头夫妇显得非常不自在,尤其是苗老头,他对着楚振邦的时候根本不像是对着准女婿,反倒像是碰到了黄世仁的杨白劳。将楚振邦让进北房的堂屋里,请他坐的时候,老头甚至还用衣袖在簇新的凳子上反复擦了擦,就像是唯恐凳子上面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蹭脏了楚振邦的裤子。 倒是苗根那孩子一点都不显得夹生,自从进了堂屋之后,就一直咬着手指盯了楚振邦看,等到楚振邦坐下的时候,他半截身子藏在苗老太的身后,脆生生的问道:“你是我大姐还有二姐的男人吗?” 楚振邦暴汗,他也不知道这小孩子是不是知道“男人”的确切含义是什么,幸好此刻堂屋里没有外人,不然的话,这问题还真是不好解释。 “去,滚一边去,小孩子知道什么。”苗老汉被自己儿子这个天真的问题吓了一跳。其实有些话也是他在背后的时候跟自己老伴说的,也没提防过这毛头小子,没成想这节骨眼上他竟然蹦出来捅篓子。 苗老太也很是尴尬,她扯了一把儿子的衣领,不顾他的反抗,扯住小胳膊就给拉进了里屋,没一会儿,屋里头就传出来小孩子哇哇的哭声,估计是挨了两下。苗苗姐妹两心疼弟弟,顾不上在外面陪着楚振邦,慌里慌张的跟进里屋。 “那啥......楚......”眼瞅着堂屋里就剩下自己的和楚振邦两个人,苗老汉尴尬的陪着笑,张张嘴,却又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楚振邦。 “您老是长辈,叫我振邦就行。”来之前,楚振邦可没想到会出这种尴尬的状况,要是早知道的话,打死他也不跟着过来了。 “那成,那成,”苗老汉连连点头,嘴里却说道,“那啥,孩子还小,不懂事,他说啥你别往心里去哈。” “没事,孩子嘛,童言无忌。”楚振邦笑道。 “哦,”苗老汉眨眨眼,也不知道他说的童言无忌是啥意思,有心问两句,又不敢开口。 在苗老汉的心里头,楚振邦就是他们家的财神爷,两个女儿跟他是啥关系,老汉一点都不关心,闺女就是赔钱的货,儿子才是传宗接代的根,要不他怎么会给儿子起名叫苗根呢。对于现在的生活,苗老汉挺满意的,别的不说,至少将来儿子娶媳妇的彩礼钱他不用操心了,就凭这敞亮的三间北房、两间南房,就凭他老苗家现在这条件,邻近几个村的大闺女还不是可着自己儿子挑选? 简单的两句交谈之后,堂屋里又陷入了静默,苗老汉实在不知道该说点啥,正迟疑着想找个话题出来,楚振邦他们雇佣的三轮车师傅进了院子,在门外喊道:“老板,这些东西放哪啊?” 苗苗听了声音从里屋出来,手里捧着一个罐子,走到楚振邦身边放在他面前的桌上,扭身朝门外喊道:“师傅,麻烦你给拾到屋里来吧,顺便来喝口水。” “好嘞,”师傅听爽快,没一会儿就一手提着一个大旅行包进了堂屋,一边四处打量着一边啧啧赞叹道,“嘿,这屋子拾到的真敞亮,我看着咱整个南各乡都找不出第二家来了。” “师傅,您真会说话,”苗苗嫣然一笑,下意识的瞟了楚振邦一眼,这才转身去忙活着给人家倒水。 “行啦,你别忙活啦,给我找个地,我自个现喝现倒,你们一家人说话,我就别在这儿碍眼了。”师傅招呼一声,从苗苗手里接过水壶。 “那就去南屋吧,还有炕,晌午烧过,这会估计还热乎着呢。”苗老汉总算是找到了说话的机会,站起来一边把师傅往外让一边说道。 “等等,”楚振邦站起来拦了一下,打开地上的一个旅行包,掏出一条上午刚买的中华烟,拆了封,取了两包递给三轮师傅,笑道,“今天可是麻烦师傅了,这两包烟您先拿去抽着,要是累了就先睡会,等走的时候我们再叫您。” “呦,这烟十几二十块的,我可不能要,老板,您给我算足了工钱就行,”师傅先伸了伸手,很快又缩回了,迟疑着说道。这烟他在乡里看到过,十几块一包呢,他跑这一趟的工钱才是五十几块,两包烟一折算,基本就剩不下什么了。 “师傅,您这是想哪去了,烟是请您抽的,跟工钱不碍的。”楚振邦失笑道。 苗老汉在一边听的直犯嘀咕,眼瞅着三轮师傅客气两句,把烟接了过去,心里又觉得很是肉疼。这烟他是没见过,可十几二十块他却是听得很清楚,看看放在地上的旅行包,这两包烟明显应该是孝敬他的嘛。 前脚送了三轮师傅出门,后脚苗豆就牵着抽抽涕涕的苗根从里屋走出来,嘴里还哄着:“不许哭啦,看看姐姐这次给你带什么好吃的来啦,要是再哭一声,就啥也不给你吃了。” 看着苗豆牵了弟弟去翻那两个鼓囊囊的旅行包,苗老汉在一边反复念叨着“你说,你说,花这冤枉钱干啥”,再看看躲在里屋门边的苗老太,楚振邦很无奈的发现自己在这个家里俨然就是个外人,他与这里的环境格格不入。 正筹措间,感觉旁边的苗苗朝自己身边靠了靠,同时,一只温润的小手碰到了自己的手背上。扭头看了看,发现苗苗正歪头看着自己,一双睫毛遮掩的眸子里闪着温柔的光彩。 楚振邦心头一动,正想着反手将她的小手握住,正蹲在地上收拾年货的苗豆突然惊呼一声:“哎呀,下雪啦!” .......................... 有的时候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下午突如其来的一场雪,打乱了楚振邦当天回县里的计划,一场雪直下到天色渐暗都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迫于无奈,楚振邦只得在村子里住一晚,第二天雪停了再往回赶。 家里烧的土炕热的有点烫人,晚饭的时候又陪着苗老汉喝了点酒――土作坊里出的纯高粱酒,虽然喝了不上头但度数却是不低,楚振邦呆在屋里,这么冷的天还是出了一身大汗。 床上摆着的四角方桌上放着一个茶碗,不过碗里不是茶,而是一种黏稠透明的东西,楚振邦前世也喝过这东西,它就是所谓的林蛙油,香港东南亚一带称它为“雪蛤油”,是一种高档的滋补品。听苗苗说,这东西是家里自己晒得,她小的时候也到村西头的河里挖过,很常见。村里的女人秋后没事的时候,就到河里去挖这东西,晒干了给自己男人滋补身体。 第一一六章 致富之路(下) 其实在楚振邦看来,渠水经济的发展并不缺乏自身的基础,就拿这些偏远的乡村来说,发展土特产的条件非常有利,大山里的很多野味、土产,在外界都有很好的市场。 就拿这个林蛙油来说,别说是在国内,即便是国外市场上的声誉都很高,尤其是在港澳台、东南亚一带,那些有钱人都认这东西,前世的时候,高档的林蛙油在香港就能卖到2000美元一斤的高价。 林蛙这东西属于国家二级保护动物,是可以搞人工养殖的,如果在这条路上操作一下,未必就没有一个广阔的钱途。 在楚振邦看来,渠水的乡镇经济之所以一直没有什么起色,其最主要的原因就在于交通的闭塞,另外一点,就是人的惰性在起反面作用。前一条不用说了,后一条,看看这个村子白天的情况就知道了,整个村子,不管是老人还是壮年、青年,家里没了农活就揣着一双手,躲在向阳的墙根底下晒太阳。这种状况在中国的大地上已经延续了数千年,要想有改观并不是那么容易的。 窗外的院子里柳絮般的雪花还在飘飞不停,窗台上堆着的积雪差不多有两三厘米厚了。村子里一过九点就停电,小方桌上摆着的油灯焕发着昏黄的光线。 楚振邦端过那碗已经泡开的林蛙油,送到嘴边轻轻抿了一口,酥润可口,没有丝毫的腥味。 回头想想,楚振邦记得前世东农大对林蛙人工养殖技术着手研究的比较早,本身也有一套很成熟的技术理论,只不过确切的年份回忆不起来了,也不知道现在是不是已经出现了。 苗老汉这个人身上的缺点很多,贪财啊,小气啊、目光短浅啊等等等等,可他毕竟是苗苗姐妹两的父亲,如果说他自己原本拼搏一下的话,楚振邦倒是很乐意给他创造一个真正脱贫致富的机会,比如说这个林蛙人工养殖的项目。 国家在改革开放上的政策就是允许一部分先富起来,且不说这个政策的最终结果如何,至少这条路是没错的,在中国的大地上,致富的确也是需要有带头效应的,用一句俗话来形容,就是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 楚振邦相信,如果老苗家能把林蛙养殖项目这条路走通了,走顺了,再加上一定的外部政策扶持,整个渠水县的下属乡镇,很快就会有大批心思活泛的人跟上去…… “姐,给,你先端着,我把门插上。” 楚振邦的思路刚走到这儿,挂着棉褥帘子的外屋里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紧接着,苗豆的声音在外面传进来。 “还是我来吧,你先进屋去。”苗苗的声音随即响起,听着就像是在帘子外面。 楚振邦放下手里的茶碗,扭头朝门口的方向看了一眼,却正好看到苗豆端了一个铁皮的脸盆进来。 “哥,洗把脸吧。”也不知道是不是被盆里的热水熏得,苗豆的小脸润红,她把脸盆放在床下,自己蹲在那儿捞起泡在盆里的一条毛巾,双手搅着拧了拧,递给楚振邦。 楚振邦接过毛巾,胡乱的在脸上摸了一把,看到苗苗也撩开帘子走了进来,便笑道:“你们来得正好,我刚才有个想法,正想跟你们商量一下呢。” “啥想法啊?”苗豆蹲在地上,很自然的握住楚振邦左腿足踝,一边帮他脱掉脚上的靴子,一边头也不抬的问道。 楚振邦根本没想到苗豆会给自己脱鞋子,而且还是在苗苗的面前,忍不住愣了一下,抬起头来再看苗苗的时候,却发现她像是什么都没看见,径直走到床边,去搬那张摆放在床上的矮脚方桌。 苗豆帮他把两只靴子脱了,把袜子也褪下来,又引着他把脚放在水盆里,这才抬起头来红着脸问道:“水烫不?” “哦,还行,”楚振邦本能的答了一句,回过神来的时候,忍不住失笑道,“你们这是干嘛,把我当地主啦?洗脚还得让人家伺候。” 苗豆抬头瞟了他一眼,似乎想说什么,可迟疑了一下,又咬了咬嘴唇,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楚振邦感觉到有点不对,他皱皱眉头,扭过脸看了看苗苗,却发现她正忙碌着铺炕,原本摞在床头箱柜上的两床被褥被她扯下来,并排着铺在炕上。这两床被簇新簇新的,一看就知道没怎么用过,甚至还是全新的。 铺了两床被褥,显然不可能是为自己一个人准备的,难不成……楚振邦的心跳开始加速,嘴巴里也隐隐发干。 “哥……”被褥铺上,苗苗就势坐在床边,犹豫了好久,才微微垂着头说道,“家里比不得县城,用电不方便,也没有电视啥的可以看,再……再说今天也赶了一天的路,早点歇着吧。” “哦,”楚振邦哦了一声,可是因为嗓子发干的缘故,他这声直接憋在了嗓子眼里,听起来怪异的很。 “扑哧,”蹲在地上的苗豆终于忍不住笑了一声,她抬头瞟了楚振邦一眼,晕红着脸说道,“我娘说啦,出了门的闺女跟男人一起回门就得跟自己男人一起睡,要不不吉利,说是会克公公。” “渠水还有这风俗吗?”楚振邦按耐住心头的骚动,厚着脸皮问道,“那小姨子给姐夫洗脚又是什么说法?” 苗苗一听这个,慌忙扭过脸去,削俏的肩膀一阵抖动。苗豆小脸涨红,嚅嚅诺诺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其实刚才在东边屋里,苗苗姐妹与苗老汉夫妇谈起这段时间的经历,苗豆嘴快,难免说她这段时间过得如何如何精彩,北京上海之类的地方多么多么繁华,其中也提到了楚振邦的生意做得有多么大。当苗老汉夫妇听说楚振邦搞一笔投资都是几百万的时候,眼睛都直了,在他们的观念中,万元户都是不可想象的,至于几百万是多少,夫妻两都想象不出来。 在苗老汉夫妇的眼中,楚振邦还太年轻了,又太有钱了,人长的还很不错,是个帅小伙,找个这样的年轻人做女婿好是好,可也足够闹心的,其中最关键的一点,就是怕自己的女儿拢不住他的心,到最后又让这么个女婿跑丢了。 苗老汉虽然势力、贪婪,但毕竟生活在淳朴的乡间,他能够想出来的对策,也就是劝说女儿尽早跟楚振邦生个儿子,有子万事足,苗老头相信只要有了儿子,两个女儿就能把楚振邦的心给绑住了。正是考虑到这一点,苗老汉夫妇才早早的赶着女儿到楚振邦的屋里来。 屋里没人说话,一时间气氛显得有些尴尬。楚振邦心里胡思乱想了一会儿,想到了刚才的话题,嗓子里干咳一声,说道:“对啦,刚才想跟你们说来着,回头你们问问伯伯,看他想不想做点生意,我有了点想法,他老人家要是想做的话,回头可以仔细商量一下。” “做生意?”苗苗转过头来,看了楚振邦一眼,诧异道,“我爹哪会做生意啊。” “就是,他手里只要有点富裕的钱,还不直接就贴到那小寡妇兜里去了。”苗豆给楚振邦擦着脚,撇撇嘴说道。 “其实也不算是生意,就是养殖,”楚振邦笑笑,把两条腿缩回到床上,“养殖林蛙。” “养殖林蛙?”苗苗一愣,本能的说道,“养那个干啥?” “当然是晒蛙油,”楚振邦学着苗老汉习惯的养子,两条腿盘起来,说道。 “蛙油?”苗苗看了看刚刚放到桌上的那半碗蛙油,皱眉道,“这东西卖得出去吗?” “这个你们就不用操心了,我既然建议伯伯做,自然就会给他找个销路,”楚振邦说道,“不过现在的关键还是伯伯愿不愿做,我看可以这样,你回头问问,他要是做的话,前期的投资都算我的,等回头我给他买辆手扶,养殖技术的事我也帮他办妥了,他最多就是费点力气。到时候这事做成了,他能多点收入,就算是做不成,最多也就是费点工夫力气罢了。你们说呢?” 苗苗咬着嘴唇想了想,她知道这件事要是跟老爹说的话,他肯定会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毕竟他能捞到一辆手扶呢,这年头的手扶拖拉机不是很便宜,怎么也得万儿八千的,退一万步说,将来就算是这事做不成,凭着这辆手扶,他也能做点别的生意。 “那,那我去问问?”犹豫了一会,苗苗诺诺的小声说道。 “现在还问什么呀,”苗豆张罗着把洗脚盆端到一边,嘴里嘟囔着爬上床,也不等楚振邦开口,便噗的一声吹熄油灯,“要问明天再问,现在睡觉。” 油灯吹熄,屋子里顿时陷入一片黑暗,楚振邦坐在床角,视线一时间还不能适应房间里的黑暗,耳朵里只听到悉悉索索脱衣服的声音,鼻孔里却似乎嗅到一抹若有若无的悠然体香。 过了好一会儿,眼睛才渐渐适应过来,窗外映着白雪的光线投射进来,倒是能隐隐约约看到一些东西了。 就这么一会儿,苗豆已经钻进了靠边的那床被里,只留着一个小脑袋露在外面,背朝着楚振邦的方向。苗苗的动作慢了点,正试图掀开妹妹的被子钻进去,可惜苗豆把被子裹得死紧,说什么都不让她进去。 楚振邦舔舔嘴唇,蜷起腿爬过去,厚着面皮摸上苗苗的后背。苗苗已经把厚实的棉袄脱掉了,身上就穿了一件单薄的秋衣,被楚振邦一摸,她激灵灵打个冷颤,整个身子顿时软了下来…… 第一一七章 同房 把自己藏在被窝里的苗豆虽然背着身、一动不动的,可是心里并不平静,她竖着耳朵,屏息偷听着身后的动静。 有些事即便是了解也免不了好奇,在外面的世界里呆了几个月,整天跟一些口无遮拦的女孩子混在一起,苗豆对男女间的事了解的很多,可要说亲自经历却是从来都没有过。 她竖着耳朵偷听了一会,只听到身后有悉悉索索的声音,其中夹杂着粗重的喘息声,别的声音却是半点都没有。 “难道真的都睡了?”偷听了半晌,苗豆忍不住有些失望,她对今天晚上可是充满了期待的,与楚振邦呆在一起的时间越长,她就越有危机感,而两人关系的不确定,更令这种危机感与日俱增。 今天晚上显然是打消这种危机感的最佳时刻,而苗苗显然也默认了她的存在,谁能想到已经到这会了,身后竟然没了动静。 苗豆的心里就像是装了一只小耗子,抓抓挠挠痒得厉害,她咬着嘴唇偷听了半晌,心里的念头转了一大堆,正想着装作睡了,翻过身去看看,就听到背后突然传来姐姐压抑住的一声轻吟。 这一声轻“嗯”在寂静的房间里听起来异常清晰,给人一种很痛苦的感觉。 苗豆心里一跳,感觉着浑身上下的汗毛像是一瞬间就竖了起来,就像是感冒一样,津津的汗液似乎都流了出来,粘在贴身的小褂上难受的很。 随着这一声轻哼,背后的声音越来越多,悉悉索索的被子摩擦声,粗重的喘息声,**相撞时发出的轻响,接连不断的传过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感觉这就像是经年一般的漫长,苗豆就听到身后突然响起隐隐的啜泣声,一开始的时候,这声音还有点压抑,听的还不是很清楚,可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啜泣的声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没有遮掩。 “嘘,嘘,是不是弄疼你了?”哭泣声中,楚振邦压低的声音从后面传过来,只是这声音中还带着明显的喘息。 苗豆竖着耳朵偷听,却没听到姐姐的应答。 过了有个半分钟的时间,摩擦被子的悉索声再次响起,可随之而来的,仍旧是苗苗断断续续的哭泣声。 “苗苗,你到底怎么啦?”楚振邦无奈的声音再次传过来。 “我,我不知道……我不想的,就是,就是忍不住……”苗苗的声音听起来娇柔无力,却又在哽咽中带着几分性感的喘息。 一听姐姐这么说,苗豆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感觉特别的想笑,忍了一会儿没能忍住,终于还是吃吃的笑出声来。 苗豆的笑声楚振邦当然不可能听不见,不过这时候他可顾不上管那么多了。苗苗的身子柔软而富有弹性,包容着他的下身紧凑而灼热,令他忍不住想要将体内淤积着的火热用最暴虐的方式发泄在她身上。 楚振邦也知道有些女人在做这种事的时候会忍不住哭出声来,据说这种女人很极品,能给男人带来最强烈的心理满足,不过前世他遍旅花丛,从来都没有碰到过,没想到今天却碰到了一个。 或许是因为不想再忍了,又或许是被苗豆一声吃笑给刺激的,楚振邦俯下身子,整个趴在苗苗柔软的身上,一边埋首在她颈窝里亲吻着,一边伸出一只手掩住她的小嘴,而后运起腰力,不管不顾的拼命耸动起下身…… 窗外映雪的光线投进屋内,照在同样雪白的屋顶上,看着灰蒙蒙的一片,有点诡异的神秘。 苗豆蜷缩在被窝里,听着身后终于没了动静,忍不住长长吁了一口气,可浑身的燥热却没有半点消退,反倒像是更加的强烈了,以至于黑暗中有人钻进她被窝的时候,她竟然按耐不住的身呻吟了一声,下身两腿间一热,登时泄了身子。 …………………………. 不知道什么时候持续了大半天的大雪停了,清晨,当第一缕阳光从山峦间跃升出来,投射到窗棂上的时候,楚振邦迷迷糊糊的从睡梦中醒过来。 说实话,他从未像今天这般的痛恨清晨的到来。 伸手朝两边摸摸,左边空空的,右边却摸了一把滑腻,睁眼看看,昨晚说在左边的苗苗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没了影子,只有苗豆还沉沉的睡在另一边。 齐人之福固然令人艳羡,可说实在的,这种福也不是那么好享的,至少昨晚的一通忙碌,令楚振邦现在还有一种近似虚脱的疲劳感。 揉揉酸涩的后腰,楚振邦磨磨蹭蹭的从床上爬起来,还没等身子坐稳,就听到院子里有“沙沙”的声音,隔着窗户看看,却是苗苗正在院子里扫雪。苗老太则蹲在南房的墙根底下,正给几只老母鸡喂食。 “哥,你醒啦,”被身边的动静惊醒,苗豆揉*搓着眼角坐起来,迷迷瞪瞪的说道。 小妮子坐起来,也忘了自己身上一丝不挂了,柔软的被子从她身上滑下去,裸露出胸前两团颤巍巍的雪丘,大概是昨晚楚振邦癫狂的太过了,这两团嫩白的雪丘上,还有一两处青瘀的地方。 “嗯,”楚振邦答应一声,从身边扯过她的小袄,替她披在肩膀上,笑道,“还没睡醒的话就再睡一会儿,时间还早呢。” 苗豆打个哈欠,又用力揉了揉眼圈,朝窗外看了看,吐吐舌头说道:“不能再睡啦,再睡回头要被我姐笑话了。”话说完,她也在乎楚振邦带色的眼神,从被子里赤条条的钻出来,就忙碌着穿衣服。 看到她起来,楚振邦反倒不急着起床了,要是这会跟苗豆一块起床,估计出去见了苗老太免不了会有尴尬。 从口袋里把烟翻出来,楚振邦重新缩回到被窝里,给自己点上一支,美美的吸了一口。 昨晚发生的一切就像是印在脑子里一段绯色片花,现在回想起来还是那么的清晰,回想起苗苗情动时克制不住的哭泣声,再想想苗豆盘在自己腰间的修长双腿,楚振邦发现自己已经彻底堕落了。 都说温柔乡是英雄冢,且不管这话说的有没有道理,至少要放在刚刚重生回来的那些日子里,楚振邦做不出这种跟苗苗姐妹两个大被同眠的荒唐事来。 不过话说回来,不该做的事也已经做了,不该发生的事情也已经发生了,现在不管是自责也好,后悔也罢,除了表现的虚伪之外已经没有任何价值了。楚振邦觉得自己现在最应该考虑的,是如何给姐妹两安排一个不致于太委屈她们的未来。 对于苗苗,楚振邦是真的把她当做自己的妻子来看待的,他想着念头开春的时候,就找个好日子把婚事办了,免得将来夜长梦多。可对于苗豆,他没办法给她一个名分上的安排,他所能给与这小妮子的,似乎只有物质上的满足了。 趴在床上胡思乱想了良久,直到一支烟抽完了,楚振邦才翻身坐起来,胡乱的穿上衣服。临下床的时候,不经意掀开了苗豆盖得被子,褥子上那几点猩红的血迹在晨光的照射下显得异常刺眼。 从屋里出来的时候,苗苗已经把院子里的积雪打扫干净了,此时正跟苗豆用一柄铡刀切干草,估计是给家里养的那头老牛切得饲料。苗老太则在最东头的厨房里烧着早饭,叼着一根旱烟杆的苗老汉却在西头的房檐底下跟三轮车师傅聊天。 看到楚振邦从屋里出来,苗老汉慌忙站起身迎过来,笑道:“咋起这早啊,睡够了没?” “睡够啦,”楚振邦尴尬的笑了笑,心里对苗老汉这个容易让人产生歧义的问题腹诽不已。 “那就好,那就好,”苗老汉吧嗒着干裂的嘴唇,连说了两句,扭过头去又对苗苗喊道,“老大,去,给振邦打热水去。” 或许是完成了从女孩到女人的转变的缘故,此刻的苗苗脸上多了一抹诱人的成熟韵味。她朝这边看了一眼,拢拢垂在额前的发穗,施施然朝厨房的方向走去。 “振邦啊,”等到苗苗进了厨房,苗老汉又犹豫了一下,这才面带忐忑的说道,“起早的时候,老大把你昨天晚上的意思跟俺说过了,就是那个养蛤什蟆的事。” “哦?”楚振邦愣了一下,旋即想起他口中所说的蛤什蟆实际上就是林蛙。 “其实吧,俺也早就想着做点啥赚钱的营生了,”苗老汉双手交错着揣进衣袖里,说道,“不过这一是村子荒僻,就这么百十来户人家,也不知道有啥营生好做,二来呢,家里穷的慌,也没啥钱,所以一直都是啥都做不成。” 楚振邦听他这么说,基本上就明白老头的意思了。实际上,苗老汉所说的借口应该算不上是什么借口,尤其是后一条。要知道苗苗姐妹两过去的半年里可没少往家里贴补,别的不说,就这盖房的钱还有老汉贴到小寡妇身上的钱,积存下来至少能做个小买卖。老头说这番话,无非就是哭穷,就是为后面要钱做准备的。 尽管能窥破苗老汉的心思,但楚振邦却没有揭穿他的心思,毕竟人家把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两个闺女都送给他了,他还能有什么好说的?更何况苗老汉虽然贪,但毕竟贪的有限,他即便是铁了心的狮子大开口,估计都开不出一个多大的数目来。十万二十万,乃至于几十万的,现在对于楚振邦来说都算不上什么,关键一点就在于苗老汉是不是能真把树蛙养殖这件事做起来。 “伯伯,既然您想做点营生,那就好说了,”笑了笑,楚振邦说道,“营生的事,苗苗应该都跟您说过了吧?就是树蛙养殖,您要是做的话呢,回头我到哈市给您找几个这方面的技术员,专门过来教授您专业的养殖技术。至于说钱的事,您也不用操心。我考虑过了,村子到乡里的路虽然不好走,但过个手扶啥的还不成问题,回头到县里,我联系着给您先买台手扶,等技术员找到了之后,咱们核算一下养殖的规模和需要投入的资金量,需要多少钱,我都给您出上,保证不用您老掏一分钱。” 其实早上起来,苗苗也是这么跟苗老汉这么说的,不过苗老汉终归是不放心,他非得要自己再确认一下,免得到最后落个空欢喜。这会从楚振邦口中得到了确认,他自然是没有什么不满意的。且不管这树蛙养着是不是能赚钱,至少一抬手扶先得到手了,到时候就算是树蛙养着不赚钱,他也能靠这台手扶跑跑货什么的,在村子里开个小卖部。 “大兄弟,这蛤什蟆靠野林子的河沟里多的是,秋后里到河沟里掘去就成了,哪还用得着养,”三轮车师傅听到他们的谈话,忍不住凑过来插口道,“再说啦,那蛤什蟆油虽然也有外乡人过来收,可晒干的一斤都卖不了三五块钱,养了能赚到钱吗?” 楚振邦不会说那些走乡串户收购林蛙油的贩子们有多黑心,也不会说林蛙油在东南亚的市场上有多么受欢迎,毕竟那些东西离着这小村子都太远了。卖不出去的东西即便再好也是一文不值,黄金扔到一个不与外界相沟通的荒僻村落里其实也跟砖头没啥区别。他只是告诉眼前的两位,这东西要是养好了,将来就不愁卖不出去,没人买的话,他可以掏钱全都买下来,而且可以保证给他们一个足够有诱惑力的价格。 楚振邦的主要精力都在西城时尚的身上,他对进军滋养品行业不感兴趣,所以说他所谓的收购林蛙油只不过是一句空头支票,不过他相信为他们的林蛙油找一条销路应该不是很难的问题。 如今国内北方地区的滋补品市场还没有建立起来,相关方面的加工行业也发育不足,但在香港,做这一行的企业却是多得很,而在广州、深圳,类似的企业也出现了一些。回头他大可以通过广州的分部四处联系一下,找到一两家相关企业就成了。 第一一八章 新年伊始 从内心来说,楚振邦是真的希望能够给自己的老家,能够给渠水做点什么,但这份心要转变成实际行动却需要花费很多的心思。 在神州这片神奇的土地上,很多时候好心办出来的不一定是好事,好心办出来的好事,最后也不一定能落个好评。前世的时候,楚振邦就听人说过一句话,这个社会讲究的不是好人有好报,而是枪打出头鸟,这种说法虽然有些片面,但很多时候它还就是一个真理。 举一个最简单的例子,那些做慈善事业、整天搞募捐的人,有几个没被方方面面的媒体骂臭过?国人总是喜欢追求完美,讲究的是你可以不做好事,但一旦你因为做好事出了名,你就得整天做好事,半点纰漏都不能出,否则的话,就得想尽千方百计的把你搞臭,把你从神坛上拉下来扔进茅坑,再往里头丢上几块大石头,让你永世不得翻身。 楚振邦不想惹上这种麻烦,更不想高调做人,成为人人称道的那种“致富不忘乡里,带动全县共同富裕”的能人,他只想踏踏实实的发展他的西城时尚,做他的生意,过他的生活。所以,在促成林蛙养殖这个项目上,他所选择的也只是一条曲折的方法,从侧面对这个产业在渠水的发展推动一下。 从山区里回到县城的当天,楚振邦就将联系东农大的事交给了詹国兴。第三天的时候,詹国兴从哈市打来电话,说是东农大的确有这个技术研究项目,此前也想过在一定地区内推广,但一来是找不到固定的销路,解决不了养殖配套的销售问题,二来则是校方联系的几个县、乡镇,都对这种项目不感兴趣,不愿由地方财政拨付资金在当地推广。 得到这个答复的楚振邦算是放了心,在他看来,只要有技术,什么问题也称不上是问题了,现在他唯一要做的,就是等到年后冬去春来,林蛙冬眠期过了之后,从东农大雇两个技术员过来了。 年根底下的农历二十九,苗老汉急不可耐的跑了一趟县里,将楚振邦给他买下来的一台“丹霞-4”手扶拖拉机开回了家。当天跟他一块到县城里来的,还有一个看上去最多三十出头的少妇,少妇长的不算多么好看,但人生的很白净,看着细皮嫩肉的,胸脯大、屁股翘,很有一股子说不出的风情。事后听苗豆说,这少妇就是跟苗老汉黏在一块的小寡妇,经过一段时间的“家庭战争”之后,老实本分的苗老太太已经默许了这小寡妇的存在,对他们两人之间的事也是睁一眼闭一眼的不加理会了。 闭塞的山区里自然有山区人自己的生活方式,即便是对自己的准老丈人,楚振邦也不好多加置评,更何况他自己的私生活都乱的一塌糊涂,根本就没资格对人家说三道四――苗老汉不过是跟个小寡妇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可跟他楚振邦不清不楚的女人就不止是一个两个了。 喧天的爆竹声宣告了1990年春节的正式到来,年三十晚上,春晚节目中那个由几位北京体育学院学生表演的艺术体操节目《健美变奏曲》,似乎为国人的封建思维方式敞开了一扇步向更加开放、更加个性化的大门。就像看电视时,楚振邦老娘方红玉所说的那样:“哎呀,你说这几个丫头都是穿的啥,衣裳包胸包屁股的,啥都让人家看见了,也不害个臊。” 对老娘这样的抱怨,楚振邦只能一笑了之,他总不能告诉老娘再过个十年二十年的,有些女孩子都能自拍个裸照啥的故意放到网上,还美其名曰:爆照......求关注。 改革开放之初,总设计师他老人家就说过,改革就像是开一扇窗,涌进来的不一定都是好东西,其中不可避免的会夹杂一些糟粕。所以在坚持物质文明建设的时候,还要注重精神文明建设,要做到“两手抓两手都要硬”。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两手抓变成了一脚踹,物质有了,精神没了,取代精神文明建设的是一面“河蟹”大旗,教条式的屏蔽成了这面大旗下的主旋律,老祖宗留下来、在中华大地上传承了上千年的大批汉字、词语,成了不能出现在网络中的禁忌,这其中甚至包括了国家的全称,也不知道大清国兴“蚊子肉”的时候是不是也不允许大清顺民们、八旗子弟们说“大清国”三字,而是只能代之以“***”。不过换一个角度考虑,似乎也有值得庆幸的地方,多亏老祖宗们发明的是方块字,若是也像西方国家那样采用印欧语系的26个字母,那可该怎么办啊。 取得了巨大的成绩,总是免不了会伴随着这样抑或是那样的问题,就像是那句口号所说的: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路见不平一声吼,吼完继续往前走就是了。 新的一年总会有些新的气象,初五刚过,楚振邦就接到了团县委转过来的一份特殊函件,发函单位是白岭地区团地委,函件的内容,是他这个曾经做过基层团工作的青年企业家已经经由团地委推荐,被北疆省团省委列入了今年的“全国新长征突击手”的评选名单。而作为参选者的必要表现,他这个西城时尚的总裁,有必要配合团地委在西城时尚内部建立团支部,以此来配合团内工作。 第一眼看到这份公函的时候,说实话,楚振邦真有一种哭笑不得的感觉。的确,这年头“新长征突击手”的头衔含金量是很高的,如果能有机会荣获这个称号,楚振邦会非常的乐意。可是在西城时尚集团内建立团支部,这个问题就让人感觉有点滑稽了,关键的问题是,这个团支部成立起来之后,由谁担任团支部书记呢?它归哪个部门直接领导呢? 当然,作为一个曾经做过团工作的人,楚振邦也知道团地委那边打得主意,建立健全的基层团支部组织,是一地团委的重要政绩体现,一任团委书记打工作报告的时候,列在第一项的,就是当年在多少多少企业、集体内建立了多少多少团支部,并依托这些团支部搞了什么什么活动,有什么什么的积极意义。 西城时尚在过去的半年多时间里发展迅猛,即便是在国际时尚界都拥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如果说白岭团地委能在西城时尚集团内建立起团支部组织,那当时拿出去就是一笔耀眼的政绩。最重要的是,这份政绩还可以随着西城的发展无限期的延续下去。比方说,年后西城时尚在米兰举办时装发布会,一旦成功了,具备了影响力了,白岭团地委立马就可以把这件事搬过来,提一提西城时尚集团团支部在这个商业活动中起到的“不容忽视”的重要作用。再有,将来西城时尚出资举办的任何大型活动,有西城时尚集团的团支部乃至于白岭团地委,都可以从中捞一个“挂名权”,这也是一个出头露彩的机会。 就楚振邦个人来讲,他倒不是很介意在西城时尚内建立一个团支部,什么挂名权啊、沾光露彩啊之类的事,他同样也不是很介意,毕竟他在乎的只是西城的发展,而不在乎仕途资本的积累,从这一点上说,他与白岭团地委之间不存在利益冲突。关键一点,还是团支部书记的人选不好确定,这个职位在西城内不可能有什么实权,但若是安排非人,将来也会很讨厌的。 正是出于这一点考虑,楚振邦没有当即应承这件事,但也没有回绝,只说是等他回到白岭之后再作考虑。 临近元宵节的时候,国内有两件事被炒得沸沸扬扬,第一件事是台湾作家三毛自杀的消息,其实她是新年之前就已经自杀了的,但消息在内地传开总是需要一定的时间。对这件事,楚振邦的态度是不关心、不关注、不评论,所谓文学家、艺术家的自杀的多了去了,从梵高到海明威,近一点的有海子,往后推一推还会有顾城,三毛的自杀绝不会是前无古人,当然也不会是后无来者的。每个人都有选择生与死的权利,楚振邦自认为自己离着他们的精神世界太远,即便是奋起直追估计也没有追上的可能了。 第二件事对于楚振邦来说却是相当的重要,那就是小平同志在上海浦东开发问题上的第一次明确表态,在楚振邦的记忆中,上海浦东区的全面开发似乎就是始于这一时期。从这个时间开始,其后用不了几年,上海的浦东将变得寸土寸金,甚至可以说是寸金买不到寸土。 短期内,楚振邦还没有进军地产行业的打算,但这并不妨碍他抽出一部分资金,在浦东区的规划蓝图上为西城时尚买一块地出来,建一个真正具备跨国时尚集团气质的集团总部。不过,做这件事的前提,还是需要西城成功的在米兰时装周上崭露头角,没有这个做基础,即便是不考虑资金的问题,西城也撑不起那么一个屹立于上海滩滩头的现代化总部。 过了元宵节,也就临近阳历的二月中旬了,距离着西城时尚前往米兰召开第一届时装发布会还有不到一个半月的时间,换句话说,楚振邦在结束休假之后,最多只有半个月的休整期就要启程前往米兰,作为这场时装发布会的时装设计师,他必须先去米兰打前站,那边还有一系列交际工作等着他去应酬。 .................. 新春过后的白岭没有半点天气转暖的意思,相反,这几天的气温似乎还有持续下降的趋势,零下三十几度的低温,令人轻易不愿到户外活动,即便是没有风,干冷干冷的天气也让人觉得脸上似乎每时每刻都在开裂一样。 白岭市西城时尚办公大楼外的公路上,从东到西一路停着七八辆大巴车,临近九点钟的时候,两辆草绿色的军车由西向东开过来,最后停靠在办公大楼的前门外。盖着帆布车棚的里,一侧一排坐满了荷枪实弹的武警战士,他们都隶属于白岭市的武警支队,今天的职责就是护送西城时尚的这些大巴车前往哈市机场。 武警是西城时尚公共关系部门专门通过地委、行署借调来的,目的当然不是为了保护一会乘坐大巴车的那些模特,而是为了护送西城时尚这次将带往米兰的全部展品。这些展品中除了数十款时装之外,还有与这些时装相搭配的珠宝首饰,所有这些作品加在一起,即便是只计算工本费,也是一个相当惊人的数字,目前的西城还承担不起丢失这些东西的巨大损失。 两辆军车在集团大楼前停下不久,一群提着各式行李的女孩子就一窝蜂的从大楼里涌出来,莺莺燕燕,欢雀似的挤上一辆辆大巴车,对于她们来说,这一天实在是等得太久了,下一站米兰,那是她们所向往的地方。 跟在这些女孩子后面的,是二十几个年轻的小伙子,人人手里都提着一个亮皮的银色保险箱,下了台阶之后,箱子立刻就被等候在那里的武警战士接过去,一人一个,用手铐拷在手腕上。 如果再等上几年,国内会出现“武装押运”的专门公司,但现在还没有,所以这种事情也只能通过武警部门来运作,虽然不是无偿服务,可安全性要比后世的武装押运公司好得多。 当楚振邦在傅淑丽、傅小浓两人的陪同下,从集团大楼里走出来的时候,外面都已经准备好了,一辆辆的大巴车已经发动起来,就等着他上车出发了。 “我还是觉得没有必要让所有人都这么早赶过去,”傅淑丽还在心疼钱的问题,碎碎念般的嘀咕道,“米兰又不是白岭,几十号人每天吃喝拉撒就是一笔惊人的开销,这些钱剩下来干点什么不好?” “淑丽姐,这种话你最好去跟那些丫头片子们说,看看她们会不会在背后画小人诅咒你。”傅小浓嘻嘻一笑,凑趣道。 第一一九章 米兰 如今,从哈尔滨还没有直达米兰的国际航线,西城时尚的一行人要想前往米兰,必须要先到香港转机,为了能确保一路畅通,楚振邦在两天前就与香港那边联系过了,大公律师事务所方面甚至给订了一趟包机,专门送他们前往米兰。 楚振邦他们从香港登机的时候,已经将近夜里12点,而飞机抵达米兰里纳特机场机场的时候,却是第二天中午时分了。别看是坐的头等舱,可这一晚上,楚振邦却是连几分钟的觉都没睡上。 西城时尚此前招募的模特中,绝大部分人都没有出过国,其中有一部分甚至连飞机都没坐过,自从飞机升空的那一刻,一个个就显得无比亢奋,唧唧喳喳的说起来没完,就连空姐的劝阻都起不到什么效果,那场面,似乎只能用莺莺燕燕来形容了。 直到飞机抵达米兰上空,准备在里纳特机场降落的时候,这群人才算是真正的安静下来,一个个开始忙着往脸上补妆、查看身上的穿戴是否齐整,唯恐身上有什么地方弄得不合适,下去被人家外国人看了笑话。 也正是这一路的喧闹,让楚振邦认识到了一个过去一直不曾考虑到的问题,西城很有必要对旗下的这些模特做一些素质上的培训。作为一名模特,仅仅会走台步、有台风还不行,平时在公众场合下的言谈举止,也必须显示出一定的素质来。考虑到了素质的问题,自然而然的也就会考虑到道德规范的问题,楚振邦计划等到这次米兰时装发布会结束之后,就在全集团范围内制定一个签约模特的规范准则。他可不希望将来西城旗下的签约模特,跑出一两个来弄些不堪入目的自拍到处炒作。某个人亦或是某些人可以不在乎自己的面子,但西城不能不在乎,不然企业形象全毁,损失的可是品牌的价值。 一年两届的时装周,无疑是米兰这个城市最热闹的日子,而米兰地方政府也对这两场特殊的盛会异常重视。当楚振邦一行人从飞机机舱里出来,还没来及步下车梯的时候,就远远看到机场外远处的天空上飘着许多热气球。即便是机场航站楼的下方,也悬挂着一些条幅,其中有欢迎游客的致辞,也有一些专门欢迎时装展商的语句。 楚振邦和傅淑丽、傅小浓三个人是最后步下车梯的,他们刚从车梯上下来,就看到不远处四五辆簇新簇新的紫红色大巴车缓缓开过来,前方引路的却是一辆黑色的林肯加长,车队后尾跟着的,还有七八辆警车――话说在意大利当警察真是一件很享福的事,至少跟在车尾的这七八辆警车,就是清一色的法拉利。 近乎冗长的车队行驶到飞机跑道外侧的时候,开始减速并缓缓的停下来,当下一辆林肯上急匆匆跑下来一位穿着制服的司机,将后面的一扇车门打开,没一会儿,手里拄着一支银头拐杖的本梅尼托从车里钻出来,远远的朝这边招了招手。 “啧,看不出来,这意大利佬还真是挺够朋友的,竟然转成到机场来接你,而且还把车队开到机场里面来了,估计没少下功夫。”傅小浓也认识本梅尼托,之前,她绝没想到这位杰尼亚集团的总裁竟然会专程来机场迎接他们一行人,因此忍不住啧啧赞叹道。 楚振邦面带微笑的朝本梅尼托挥挥手,嘴里却很是不以为然的说道:“如果有谁能在短短三四个月的时间里给我赚上千万美元回来,别说是到机场,就算是到南极去接他我都干。” 一旁的傅淑丽掩口笑了笑,没有搭腔,她也知道楚振邦说的是事实。在纹身贴这个业务上,说到底,纯获利最多的并不是西城时尚,而是与西城合作的杰尼亚集团,毕竟杰尼亚集团基本不需要付出什么,他们只不过是坐地分赃罢了。当然,这次西城之所以能够这么顺利的获得在米兰时装周举办时装发布会的机会,杰尼亚集团也是做了很多工作的,可不要忘了,他们是西城时尚的高级定制面料供应商,西城的成功从侧面上也就意味着杰尼亚集团的成功,二者在这方面的利益是紧密相关的。 这次楚振邦是走在了队伍的最前面,他快步走到本梅尼托的面前,离着还有几步远的时候就展开双臂,与这个狡猾而精明的老头来了一个格外热情的拥抱。 “嘿,楚,欢迎你来米兰,我仅代表杰尼亚集团,预祝你的西城时尚能在这一届的时装周上‘大放异彩’、‘载誉而归’。”拥抱之后,本梅尼托扶住楚振邦的肩膀,在他胳膊上用力拍了拍,笑道。 他这番话是用英语说出来的,之后最后两个成语是用汉语说得。 楚振邦哈哈一笑,用汉语说道:“借您吉言,希望能够一切顺利。” “我相信你的实力,”本梅尼托又在他肩膀上拍了拍,目光回转,落到跟在他后面的一群女孩子身上,笑了笑,说道,“年轻真是让人羡慕,走吧,去看看我给你们安排的落脚点是否满意。” 楚振邦点点头,转过身示意姑娘们去坐后面的大巴,这才跟着本梅尼托钻进林肯车内。 车队从机场内出来,原本跟在最后面的警车有两辆超过来,走到了车队的最前面。楚振邦心道:这就是资本主义国家了,只要有钱,就能请的动警察给你专门开路,保驾护航,而在国内,尤其是这个念头,类似的事情是想都不要想的。 前世的时候,楚振邦也来米兰旅游过,不过那已经是2000年以后的事了,当时的米兰经过了重新的行政规划,米兰大都会区缩小了不少,曾经的20个行政区缩减到了8个,小了一半还多。而现在,米兰大都会区还是20个行政区那么大,说白了,将相当于将唐山、保定、承德、张家口这些城市都划归到北京一样,地方听着很大,实际上却包含了很多的城市。 车队从里特纳机场出来,没有向西南进入米兰市区,而是走相反的方向,直接往东北走,车窗外的道路两边,都是郁郁葱葱的丘陵,煞是漂亮。 将近三十分钟后,车队在一个标注着“皮奥尔泰洛”的小城边转了向,顺着一条碎石子铺就的小路往山丘上走,此时,道路两边就全都是郁郁葱葱的树林了。又走了五六分钟的样子,一个古色古香的古罗马式庄园出现在道路前方,庄园入口处的钢筋穹顶上有一串字母,楚振邦试着拼了拼,也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本梅尼托绝对算不上是一个称职的导游,直到车队进了庄园,他才想起给楚振邦介绍。按照他的说法,这个庄园名为“维罗迪诺庄园”,已经有上百年的历史了,二战的时候,独裁者墨索里尼将这里圈定为他在米兰的一处行宫,二战结束后,又被意大利政府收归国有,直到67年的时候,才由本梅尼托的父亲出资买了下来。迄今,它也是本梅尼托名下真正独自拥有的一处祖传地产。 整个庄园占地157英亩,约合63公顷,其中绝大部分为私人林地,庄园内共有**别墅建筑六处,在八二年的翻新后,这六栋别墅共有房间七十多间,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小型的高尔夫球场、四个游泳池,其中两个泳池是温泉泳池等等等等。至于安全方面,庄园安装了最为先进的周界侵入警报系统,每栋别墅都有**的出入口控制系统,一旦有人触动警报,每栋别墅都出入口都会自动闭锁,同时,皮奥尔泰洛警局的警报也会由此启动,警察将在五分钟内赶到庄园。 再有,庄园内也有自己的武装保卫,但人数不是很多,只有十几个,正对着庄园入口的主别墅,有一个地下金库,采用的是二十四小时气闭真空防盗系统,非常安全。 本梅尼托的意思,是楚振邦他们在接下来直到时装发布会结束的这些日子里,可以住在这里,老头怕他拒绝,还专门告诉他,别墅是由杰尼亚集团出面向他这个所有人租用的,每天的租金为近五万美元。换句话说,他们在这里多住一天,老头就能多拿五万美元,他们要是在这里住上一个月,庄园今年的维护费用就算出来了。 对老头这番说辞,楚振邦也只能付之一笑。看得出来,像“维罗迪诺”这样的大型庄园,一年的维护费用绝对低不了,等闲的百万富翁就算是买得起这样的庄园,很可能也住不起。不过话说回来,类似这样的古老庄园,一般政府都是有维护补贴的,估摸着本梅尼托每年从政府手中拿到的维护费用都不会是一个小数。 楚振邦甚至幻想着,将来有一天自己要是真的成了亿万富豪,有个几十亿上百亿美元的身价了,不妨也到国外的某个地方买个类似的庄园住一住,享受一下那种“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世外桃源生活。 将楚振邦一行人送到庄园,本梅尼托没有停留多久便告辞离开了,临走之前,他特意告诉楚振邦,刚来米兰的这两天不妨好好休息一下,想出去转一转的话,庄园里也有几辆车,还有专门的司机,随时都能听候他的拆迁。不过这两天过去之后,他可能就要变得忙碌起来了,作为一名新晋的时装设计师,他有很多的应酬需要出席,另外,时装发布会的具体流程他也要系统的学一下,毕竟这方面的事情不能总交给杰尼亚集团来打理。 送走了本梅尼托,楚振邦一行人便在庄园管家的带领下进了主别墅。庄园管家是一位看着年过六旬的老头,不过体格还非常硬朗,一身笔挺的燕尾服将他打扮的很像来自英国的标准绅士,最令人感觉惊奇的是,老头竟然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语――鬼知道请这么一个管家得给人家多高的薪水。 入住别墅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将随行带来参展的服装、首饰存入地下金库,密码和钥匙卡都由楚振邦一个人掌握。之后,就是给每个人安排房间,原本按照老管家的意思,是准备每人一个单独的房间,那样的话,正好可以安排住满三栋别墅。不过女孩子总是害怕一个人住的,更何况还是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所以最后安排的结果,就是三个人一个房间,有一个主别墅就够用了。 将房间安排妥当之后,老管家又领着一行人去了餐厅,说是餐厅,实际上倒更像是一个小型的宴会厅,偌大的一个房间里,竖排着四五道长条方桌,为午餐准备的水果、甜点、面食之类的东西,摆满了一道道的长桌。就像是吃自助餐一样,每个人只需要取一个盘子,想吃什么就那什么就成了。他们吃完之后,自然会有服务生过来收拾。 按照老管家的介绍,餐厅里的食物供应一天分为五餐,早中晚的正餐就不必说了,剩下的两餐是下午茶和夜里十点之后的夜宵,如果另有什么需要的话,可以打内线电话订餐。 嗯,一切看着都很完美,完美的一群女孩子很有一种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感觉,用傅淑丽的话说,如果是西城自己掏腰包的话,且不说是不是能租到这样的地方,即便是租到了,住上一月半月的,估计费用也能让他们感觉到肉疼。但楚振邦却很清楚,杰尼亚的这番盛情安排绝对不会是钱多的没地使,他们今天在西城时尚身上花费的每一分钱,将来都可能会十倍百倍的从西城身上赚回去。打个不恰当的比喻,这就像是养猪,不给吃精料怎么可能迅速催肥? 再者,从目前的情况看,杰尼亚已经从西城的身上赚到不少钱了,他们从纹身贴业务上刮走的利润,早就能把这座庄园整个买走了。 第一二零章 您需要导游吗? 对于西城时尚随队前来米兰的大部分人来说,初到这里的头半个月无疑是非常轻松的,每天除了清晨的时候需要做一个小时保持体形的锻炼之外,剩下的大把时间都可以用来休闲。 庄园里有各种各样的娱乐设施,若是想要出去转转,购物什么的,也可以通过庄园管家安排车辆,从庄园到米兰市区,只有不到三十分钟的车程,方便的很。 不过对于这次随行前来的女孩子们来说,她们都不通意大利语,又是第一次来到米兰,人生地不熟的,谁都不敢单身出门,有数的几次游玩,都是庄园动用大巴、组配导游一起去的。 而对于楚振邦来说,他倒是对米兰有几分熟悉,可惜却没有时间到处看看。作为西城时尚的老总、首席设计师,外加此次时装发布会的领队,他的日程表上早就挤满了方方面面的应酬、工作。与各大品牌的设计师们结识、交往;参加各个时尚品牌的时装发布会;应对服装周筹委会的各种审核工作;应付那些时尚传媒的记者、模特经纪公司、时尚评论人的邀约等等等等,各种各样的宴会接连不断,基本上就是每天一早出门,等到夜里将近凌晨时分才能回来。 对这些繁琐的应酬,楚振邦是打心眼里觉得厌恶,不过没办法,这些应酬他不参加还不行,否则的话不说别的,等到西城的时装发布会正式揭幕的时候,没有业内的名人前去捧场,西城的日子就会变得非常不好过。 而除了这些必要的应酬之外,楚振邦还必须在空闲之余亲自盯着时装发布会会场的装修、布局工作,这方面的工作,没有人能替他这个首席设计师分担。 就这样,不到半个月的时间过去,楚振邦整个人都瘦了一圈,两边的脸腮都明显凹了下去,倒是那一对闪着光的眼睛看着更加精神了,让人觉得很有点炯炯有神的意思。 不过同样也是在这忙碌的半个月里,楚振邦在米兰的斩获也颇为丰富,虽然西城时尚的第一场时装发布会还没有揭幕,但这种频频在公众场合亮相的举措,也令他和他的西城品牌频繁的出现在各类时尚媒体中。尤其是在于贝尔?纪梵希在一场公开宴会中声称他看好西城设计的那番言论,更是被方方面面的时尚媒体吵得火热。 当然,此时时尚媒体给予西城的关注就不仅仅是自发的了,在这其中,楚振邦也投入了大量的资金,对于一个时尚品牌来说,开销最大的地方恐怕就是对品牌的宣传了,如果要具体形容的话,似乎只有那么一句话:花钱如流水。 .................. 三月初的米兰,天气还格外的清冷,一碧万里的晴空也无法让人感觉到太多的温暖。 重达三吨、与装甲车差不多的兰博基尼lm200越野车缓缓驶进斯卡拉大剧院前广场的停车场,楚振邦坐在副座上,眼睁睁的看着傅小浓踩下离合、熄了火,才算是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车是好车,说实话,上辈子对悍马情有独钟的楚振邦,第一眼在庄园车库里看到它的时候,就打心眼里的觉得喜欢,那充满力感的外形,简直就是男人酷爱的首选车型。这段时间楚振邦出入都是用的这辆车,开着很顺手,不说别的,至少拿来跑从白岭到渠水的山路不成问题。不过这车开起来也足够要命,发动机最大功率382马力,百公里加速只用7.7秒,厚重的轮胎足有一尺宽,别说是开到白岭去了,即便是在哈市的大街上跑一圈,估计都能把沿途的交警吓一跳。 最要命的是,这车楚振邦即便是在意大利买上一辆,估计也弄不到国内去,这款车是兰博基尼为美**方设计的,属于标准的军用车型。欧洲国家从去年开始的对华武器禁售法令,使得这种车型根本没可能进入国内。不说别的,单单是这款车上采用的v12汽油发动机就是禁售项目中明确规定的。当然,楚振邦要是真想弄一辆回国,也不是没有办法,大不了多走几个中间环节罢了,毕竟所谓的禁售主要针对大宗贸易和高科技领域,像这种奢侈品的玩意,买走个一辆两辆的,也不可能有人盯得那么近。楚振邦只是不想给西城的竞争对手留下口实,同时也不想为了贪图一点享受而招惹那么多的麻烦罢了。 车子熄了火,傅小浓还不舍得放开“丁”字设计的方向盘,她在宽厚的座椅上用力扭扭屁股,又握着小拳头在方向盘上砸了一下,这才兴奋的说道:“这车,真他妈酷毙了,我爸那辆212跟这个一比,简直就是废铁一堆。” 楚振邦无奈的摸摸额头,心道:大小姐,这车多少钱,212多少钱啊?不说别的,就单说这车弄回国时需要交纳的关税,估计就能买上十几辆212了。 坐在后座的傅淑丽这时候才将不安的视线从车后窗收回来,刚才从庄园里出来之后,傅小浓把车开的像是要飞起来一样,结果半路上被一辆警车盯上,一直追到快进市区的地方,幸好这会人家没有继续追上来。 “你赶紧下去吧,这车根本就不能让你开,”拍拍兀自普通通直跳的胸口,傅淑丽懊恼的说道,“不然的话,你还不知道会闯出什么祸来呢。” “切,这有什么,本小姐在北京向来都是开太子的。”傅小浓不屑一顾的撇撇嘴,趁着抚摸前面仪表盘的机会,一把将钥匙抢过来,嘻嘻笑着在楚振邦脸前晃了晃,说道,“回去的时候还是我来开,就这么定啦。” 话说完,唯恐楚振邦反对,先一步开门跳了出去。 楚振邦无奈的摇摇头,拿了三个人的通行证,推门下车。 从停车场出来,隔着并不宽阔的广场,对面就是古罗马建筑风格的斯卡拉大剧院,今天在这个著名的大剧院里,有一个汇聚了时尚类奢侈品诸多品牌的洽商会。往年,每届米兰春夏时装周的时候,都会有很多场类似的洽商会,会议的召集方往往都是类似于国际皮草联合会、钻石联合会的机构,当然,在这些联合会的背后,实际上都是一些跨国企业工业上。像今天这一场洽商会,就是由国际钻石主要供应商戴比尔斯发起的,接到邀请的,都是在时尚界拥有一定知名度的品牌商。作为西城时尚的总裁,楚振邦也收到了邀请,不过他过来的真正目的只有三个:第一,看看,第二,打酱油,第三,领份小礼品。 此时距离洽商会正式开始还有半个多小时,但斯卡拉大剧院前的广场上已经聚满了人,无数的条幅、标语牌在广场上空晃动,手持防暴盾牌的警察严阵以待,在大剧院的门前布置防线,防止这些人冲过警戒线。 楚振邦手搭凉棚,朝广场上晃动的那些标语看了一眼,发现那些标语大都是类似“上帝拒绝奢侈品!”、“奢侈品=罪恶”之类的句子――类似这样的抗议活动,几乎每年的时装周上都会出现,规模或大或小。示威活动的发起者,往往都是民间的人权组织、环保组织亦或是女权组织之类的,反对的内容也是五花八门。 傅淑丽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场面,忍不住有点害怕,整个身子都紧紧地贴在楚振邦身侧。 三个人尽可能的绕开示威人群,从广场右侧拐到对面,离着大剧院还有几十米远呢,就有一位穿着超短裙、大腿上裹着肉色紧身裤的棕发美女迎上来。 “先生,远离奢侈品就是远离罪恶,愿上帝保佑您,”棕发美女看上去最多十**岁,颇具规模的胸脯上顶着一个十字架,她麻利的将几张宣传单塞到楚振邦的手里,紧接着又从后腰上转过来一个捐款箱。 女孩说的是英语,只是听起来很蹩脚,从容貌上看,倒更像是有着波西米亚血统,也就是吉普赛血统的人,尖下巴,挺直的鼻梁,眉毛细而长,柳叶一样的眼睛,瞳仁明亮,嗯,很妖,很媚。 楚振邦接过传单,一边漫不经心的看着,一边摸出钱包,让傅淑丽取了几张钞票放进捐款箱里。 传单一共三页,制作的非常精美,只是里面的内容让人看了非常不舒服。最上面一张是呼吁抵*制牙买加“蓝山咖啡”的,其中一张照片是拍的云雾缭绕的咖啡种植园,园子外围有一个茅草棚,一个枯瘦如柴、赤身**的小男孩站在茅草棚的门内,手里拿着一个盛满清水的可口可乐玻璃瓶。照片有附加说明,大意是牙买加出口的蓝山咖啡价高可达80美元一磅,而这些牙买加的咖啡农从中的获益则是每磅5.3美元。传单最后一行大字:“喝惯了蓝山咖啡的人对可口可乐永远不屑一顾,而种植这种的人却永远喝不起它。” 第二、三页的宣传单都是反对血腥钻石的,抗议的矛头直指戴比尔斯集团。宣传单中附加了几张照片,第一张是几个赤身**的矿工正从黝黑的矿坑里爬出来。第二张则是十几个聚在一起的黑人小孩,其中的每一个孩子都没有手,胳膊从手肘往下的部分都被砍掉了。第三张的内容更加血腥,照片中是一个被开膛破肚的黑人尸体,一只血淋淋的手捻着一粒绿豆大小的红色石头举到镜头前面。 宣传单中介绍了戴比尔斯集团在非洲各地策动内战,鼓动种族隔离政策,在其矿区内做工的黑人劳工受到非人待遇,在矿井下甚至因为一个弯腰的动作就会被当场枪杀等等。传单最后给的一句话是“一克拉的钻石里蕴含着十到十五公升的鲜血,您确定要把它戴在身上吗?” 草草的把传单看完,楚振邦摇头笑了笑,又从钱包里掏出两张钞票,塞到女孩手中的捐款箱里,这才说道:“我也希望上帝能保佑我,不过现在,我必须离罪恶更近一点。” 话说完,他举起手中的通行证,在女孩面前晃了晃。通行证是戴比尔斯集团专门印制的,相比起那些传单,显然是更加的精美,不说别的,单是证件下方那个用碎钻拼成的戴比尔斯标志,估计就能卖上一笔钱了。 女孩显然没想到楚振邦的手里竟然会有这么几张通行证,她拿着捐款箱愣了会神,突然一把抓住楚振邦的手腕叽里咕噜的说了句什么。 楚振邦听出了女孩说的是法语,但她的发音有些重,以至于听不出说的是什么。 女孩的动作把旁边的傅淑丽和傅小浓吓了一跳,前者拉住楚振邦的胳膊就朝身后拖,同时大声呵斥道:“你想干什么,再不放手我们要喊警察啦!” 傅淑丽的普通话说的很标准,可惜女孩不可能听得明白。不过这时候女孩也反应过来,她放开楚振邦的手腕,比划着手势说道:“请你们等我一会儿,只需要一分钟。” 一句话说完,她转身就往广场中央的示威人群跑过去,一边跑还一边时不时的回头看一眼,像是唯恐楚振邦他们走脱了一样。 眼见女孩跑进了人群,傅淑丽两人拉了楚振邦就朝警察的方向跑,傅小浓还不停的埋怨:“你说你给她看那个干什么,你就不怕被人家群殴啊?” 楚振邦摇头苦笑,他倒是不担心那女孩喊人来揍他们,毕竟类似的示威活动都是比较温和的,发起示威的组织方也只是为了博得更多的关注,而不是为了搞一场暴*动出来。 三个人顺着广场的外沿朝大剧院前的警察封锁线赶过去,没成想才跑到一半,那女孩竟然从斜刺里抄了过来,她腰上的捐款箱这会已经没了,取而代之的是后背上背着的一个双肩式挎包。 女孩的腿长,爆发力看着也很不错,她几步赶过来挡在了楚振邦的前面,而后朝后退着步子,嘴里还用蹩脚的英语急促的说道:“先生,您需要导游吗,免费的......哦,不需要,您再考虑一下吧......” 第一二一章 偶遇 就一般情况而言,在国人的印象中西方那些发达国家的女孩子总是比国内的女孩子更加开放,甚至可以说是有些放浪形骸,其实从某各方面来说,这种开放体现出来的是一种自信,也是一种个性的**。 刚刚还拿着捐款箱似乎见谁都会说一句“远离奢侈品就是远离罪恶”的女孩,一转眼就成了奢侈品的崇拜者,这种近乎诡异的突变让人感觉难以接受。女孩应该算是追星族的一种,不过她追逐的不是什么影星歌星,而是时尚界一切值得追逐的东西。 从广场边缘直到大剧院门前警方的隔离带,女孩就锲而不舍的追在楚振邦身边极力的推销自己,用蹩脚的英语自夸她对米兰乃至整个意大利有多么多么熟悉,听那话的意思,就像不用她这个免费的导游就是多大的损失一样。 楚振邦拒绝了她几次,见她始终不肯罢休,索性不再理会她,径直带着傅淑丽两人朝隔离带内赶,心里想的是反正这女孩子没有通行证,到了隔离带自然会被执岗的警察拦住。 米兰警方显然对这次的洽商会很重视,这个城市毕竟是所谓的时尚之都,而今天有资格前来参加这个洽商会的恰恰都是一些国际性的时尚品牌。手持防暴盾牌、橡胶警棍的警察,将整个剧场的入口堵了个水泄不通,只在两辆并排停着的警车之间,留出了一个可容两人并行的出入口。一名警官打扮的人站在入口的外侧,目光警惕的扫视着每一个靠近的人。 眼看着距离出入口还有几步远的时候,一直就在旁边的女孩子突然舍了楚振邦三人,抢前两步赶到那名警官的旁边,用比英语更加蹩脚的意大利语对那名警官说道:“警官先生,现在可以入场了吗?外面的喧闹让我的老板感觉非常不舒服。”话说完,她还侧过身,朝楚振邦三人指了指。 警官是个身材高大的中年人,原本女孩子靠过来的时候,他正想着驱赶她离开呢,没想到却听到这么一番话。几乎是出于本能,他换上一副笑脸,点头说道:“当然,不过......你也知道,按照规定,你们必须出示邀请函。” 女孩显然就在等他这句话了,她笑咪咪的转过身,在警官看不到的角度上,朝警戒线外的一个方向上偷偷比划了一个“v”型的手势。 楚振邦顺着她比划手势的方向看了一眼,只见那边簇拥着五六个或男或女的年轻人,他们看到女孩子比划的手势,登时爆出一声欢呼,然后庆祝似的相互击掌。 估计女孩是认为楚振邦听不懂意大利呢,可她不知道的是,人家不但会说意大利语,就连她说的最流利的法语都听得懂。 说话间,楚振邦三人已经走到了警官的面前,女孩不失时机的跑过来,用英语对他画蛇添足般的说道:“他要看邀请函,哦,就是刚才那三张卡。” 楚振邦笑眯眯的看着她,将三张邀请函递给警官,同时慢条斯理的用意大利语问道:“警官先生,请问一张邀请函可以带几个人进去?” 没想到他竟然说出来一口流利的意大利语,女孩下意识的掩住嘴,脸上全是被人识破后的尴尬表情。 “oh,原来您就是.jtxsk先生,”警官没有回答楚振邦的问题,他看看楚振邦递过去的邀请函,笑道,“很荣幸能见到您,我的儿子也是一位时装设计爱好者,他很崇拜您。” 话说着,他将邀请函递还回来,压低声音说道:“请您稍等。” “哦?”楚振邦一脸疑惑,搞不清这位警官想干啥。 警官挪开一步,打开旁边一辆警车的车门,从里面拿出来一本绿皮的图夹,翻开封页之后递到楚振邦的面前,说道:“您瞧,这是我儿子的设计......当然,对您来说,他的设计可能还很幼稚,不过,您知道的,年轻人总是需要一些鼓励的。所以,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想请您给他一些简单的指点,顺便给他签个名。我想把这个当做一份生日礼物送给他。” 楚振邦真有点哭笑不得的感觉,眼前这位警官显然是将“以权谋私”的技术发挥到极点了。画夹中的设计明显还不算入流,可是翻翻前几页的设计,大都有人做过简单的修改、评点了――虽然只是在用色和边边角角的地方做了些改动,而且每一页的下面都有签名,楚振邦看到前面一页上的签名竟然是“唐娜?天伦”的,很明显,这位警官今天的收获不少。 面带微笑的朝警官点点头,楚振邦接过他手里的碳素笔,看着画夹中的设计图,想了一会儿,简单的给了一个点评,又在原图上做了些轻描淡写的修改,最后才在最下脚上签了自己的名字。 “实在是太感谢您了,”警官最后接过画夹,看了看之后笑道,“噢,您刚才问能不能带这三位女士进去是吗?当然可以,原则上,您可以凭一张邀请函带两位随行人员,不过一张邀请函只有一个参与抽奖的机会。” “三位女士?”楚振邦笑笑,目光转向躲在一边的女孩,却发现她正可怜巴巴的看着自己,眼神里充满了令人生怜的哀求。 “怎么,”警官下意识的看了看他手中的三份邀请卡,目光在傅淑丽和傅小浓的脸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到那个女孩的身上,迟疑着问道,“这位小姐不是和您一起的吗?” “哦......是,当然是和我一起的。”楚振邦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揭穿女孩。 警官又在女孩的身上看了看,突然凑到楚振邦面前,轻声说道:“bon先生,我必须提醒您,要提防这些法国妞,她们都是小偷,所有的法国人都是小偷,一旦掉以轻心,她们就会像偷走我们的岛屿一样,偷走您身上所有的东西。” 这番话说完,他又提高嗓门,说道:“好啦,您可以进去了,祝您在米兰一切愉快。” “谢谢,”楚振邦当然不会将警官前面那番话当真,意大利人和法国人之间的矛盾都有几百年了,在意大利人眼里,法国人全都是小偷,而在法国人眼里,意大利人全都是乞丐。 同警官握握手,楚振邦当先迈步穿过警戒线,踏上大剧院门前的台阶,傅小浓从后面追上来,吃吃笑道:“看不出来,咱们的老板到了米兰都这么吃香,就连警察都追着求签名。” 傅淑丽的视线朝追在后面的女孩扫了一下,小声说道:“何止啊,还有了美少女粉丝呢。” 她说这话的时候,女孩的脚步突然加快,从后面直追到楚振邦的身边,而后就那么与他并行着,从侧面探头过来看他的脸。 楚振邦本能的朝后躲了一下,伸手在脸上摸摸,莫名其妙的问道:“怎么啦?” “真该死!”女孩歪着脑袋盯了他一会儿,突然握着拳头,用虎口的位置在额头上敲了一下,说道,“你就是.jtxsk?c,我刚才竟然没有看出来。” 说着,她又转过身,一边倒退着朝剧院里走,一边朝楚振邦伸出手,自我介绍道:“我是伊莲娜?布尔热瓦,来自里昂,嗯,你可以叫我艾琳,或者是从里昂来的艾琳。顺便说一句,谢谢你的邀请函。” 女孩说话的时候,双手拢在肩膀两侧,揪住双肩挎包的背带,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还朝楚振邦眨眨眼,做了个鬼脸,给人的感觉很开朗、很青春。 开朗的情绪是有会感染的,尤其是这种兴趣出现在一个漂亮女孩子身上的时候。 楚振邦的脑子里闪过那首脍炙人口的法文歌《我的名字叫伊莲娜》,忍不住笑了笑,同女孩握握手,正想说点什么,两名侍应生笑眯眯的迎上来,其中一个手里托着一盘制作精美的巧克力,另一个则捧着一份来宾登记册。 这段时间楚振邦参加过不少宴会了,自然懂得这方面的规矩,他从巧克力盘里捏了两粒糖果,转身分给傅淑丽两人,又掏出邀请卡,将上面的号码写在登记册上。 号码是十五位的阿拉伯数字,三个都登上去有点麻烦。等到楚振邦登记完了,一抬头,赫然发现艾琳正将背包搂在怀里,手里抓着侍应生手里的巧克力托盘,将里面装着的糖果一颗不剩的倒进背包。 端着托盘的侍应生大概不是第一次遇上这种情况了,他笑眯眯的看着艾琳,等她把整盘的糖果都倒进包里,这才略一躬身,将盘子接回去。 艾琳把背包重新背到肩上,手里拿着一块糖果,先把果子塞进嘴里,而后一边吸吮着手指头,一边嘻嘻笑道:“ducd''o的限量版,一块至少能卖到八千至一万里拉,这些足够我回里昂的路费了。” 楚振邦翻翻白眼,他总算明白这小妞是怎么回事了。在西方国家这样的年轻人不少,就是喜欢搞什么单车自驾游,浑身上下一分钱不带,骑着单车环游世界,靠沿途打零工挣路费。记得前世的时候看过一部刘德华主演的电影,里面的女主角貌似也玩了这么一手。 翻白眼归翻白眼,楚振邦倒不是瞧不起这种爱好,相反,他对这类年轻人相当的钦佩,说实话,这种活动很锻炼个人能力,一般人玩不来,国人讲究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国内像艾琳这么大的年轻人要是一分钱不带的离了家,估计连一周都活不下去。 “噢,上帝!” 楚振邦脑子里的念头还没有转完,艾琳陡得发出一声惊呼,紧接着便一手掩着嘴,一手指着通往大剧院内部的走廊拐角说道:“是苏菲,真的是苏菲!”惊呼了这一嗓子,她撒腿就朝走廊里冲过去。 走廊里的光线有些昏暗,看东西并不能看得很清楚,楚振邦顺着艾琳刚才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只看到走廊拐角处有一些人正凑在一起谈些什么。这一伙人中有男有女,一个个的穿扮都很正式,楚振邦把眼睛眯起来再仔细看看,只觉得其中有几道身影看着非常熟悉。 “怎么啦?”傅淑丽凑过来,也朝走廊里看了一眼,问道。 楚振邦耸耸肩,那意思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我刚听她好像是喊什么‘苏菲’,不会是苏菲?玛索吧?”傅小浓在一旁探头探脑的,说道。 “咦,你还知道苏菲?玛索?”楚振邦好奇的说道,他刚才也怀疑艾琳是看到了苏菲?玛索,不过这年月苏菲在国内可算不上什么名人,难得傅小浓竟然还知道这么一号人物。 傅小浓白了他一眼,似乎嫌他少见多怪。 三个人正在这儿说这话,大剧院门外又进来一伙人,这伙人的规模看上去有点大,差不多有六七个,其中走在最前面的是个满头银灰色短发、鼻梁挺直的年轻小伙子,看年纪也就跟楚振邦差不多,应该是斯拉夫人种。跟在小伙子身边的,是一个穿着乳白色风衣的年轻女人,再之后就是四个膀大腰圆、穿着靛青色西装的彪形大汉。 与小伙子不一样的是,穿风衣的女人有着标准的亚洲人特征,在脑后盘成髻的黝黑头发,柔和的面部线条,精致的五官,内敛的表情...... 第一眼看到这一伙人的时候,楚振邦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讶的表情,他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熟人。当然,他所认识的熟人并不是那个年轻的小伙子,而是小伙子旁边的女人,她正是去年曾经去过一次渠水的全善姬。 全善姬显然也看到了楚振邦,她原本冷冰冰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随即舍了身边的小伙子,快步迎上来,笑道:“楚先生,如果按照你们中国人得话来说,咱们应该算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呢,还是应该算‘不是冤家不聚头’?” 此时的全善姬与去岁时相比明显消瘦了很多,整个人看上去显得愈发骨感了。 “我想,应该是‘相逢何必曾相识’吧,”楚振邦微微一笑,握住她伸过来的手,说道。 第一二二章 影视投资 全善姬微微一笑,没有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她的目光稍稍偏转,落到傅淑丽两人的身上。 “啊,我给你们介绍,”楚振邦指指她们两人,正想给介绍一下,没想到全善姬却拦住了他。 “西城时尚最近风头抢眼,两位傅小姐一位是西城的公关发言人,一位是首席裁剪师,我怎么可能不认识,”全善姬伸出手去,同两人握握手,又自我介绍道,“我是全善姬,目前是远东商业投资银行执行董事、财务总监。” 做这番自我介绍的时候,全善姬不看着对面的傅淑丽和傅小浓,却看着身边的楚振邦,微微弯出一道弧线的唇角上,带着似自嘲又似嘲弄的笑容。 “哦,您好......” 傅淑丽两人不明就里,也看不出她笑容中隐藏的意味。但楚振邦却是心知肚明,这女人的心中对他有一份恼恨啊,恼恨他当初没有将她留在渠水。 “宝贝儿,他们是什么人?”正在这个时候,一头银灰色头发的小伙子追上来,他两步赶到全善姬的身边,伸手揽住全善姬的细腰,一脸敌视的看着楚振邦问道。 “一个过去的朋友,”全善姬脚下挪了一步,挣开小伙子搂在她腰间的胳膊,面无表情的说道。 “朋友,什么样的朋友?”小伙子上下打量楚振邦一眼,皱皱眉问道,“怎么没有听你提起过?” 全善姬笑笑,说了一句很诡异的话,“你不用介意,我也没跟他提起过你。” 跟在他们身后的四个保镖看起来很不称职,也不知道谁听了这话后竟然“哧”的笑了一声。 小伙子白净的面皮一瞬间涨得通红,他狠狠地瞪了楚振邦一眼,扭头就朝走廊里走去。后面的四个保镖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一窝蜂的跟了上去。 “不好意思,让你们见笑了,”等到四个保镖都走远了,全善姬抬手将鬓角飘着的一缕头发拢到耳后,笑道。 “他是......”楚振邦好奇的问道。 “如科宁,和我一样,也是远东商业投资银行的执行董事,不过他是总经理。”全善姬不无嘲讽的说道,“当然,他还是安东的外甥。” “安东还有个外甥?”楚振邦愕然道,他从未听安东提起过家里还有一个外甥。 “用你们中国人的话来说,就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一个外甥,”全善姬双臂抱在胸前,笑道,“不过不管几杆子才能打的着,外甥总是外甥,所以他虽然连书都没读过几天,仍旧是银行的总经理。而我呢,我不仅要给他当助手,还要准备着做他的妻子。” “啊?”这个消息真是有点出人意料,楚振邦忍不住脱口问道,“那你和安东,你们两个......” 全善姬面色平静的瞟他一眼,说道:“安东身边从来都不缺女人,所以他也有大把的女人可以往外送。” “谁是安东?”傅小浓在旁边听着很是不忿,插口问道,“天底下哪有这么混蛋的男人?在他眼里,女人成什么啦?” 全善姬笑而不语,只是拿异样的眼神看着楚振邦。 楚振邦被她看得心里发毛,暗道:我又没把你送出去过,充其量就是没把你从别人手里抢过来罢了。 “对啦,你们怎么会来这儿?”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楚振邦急忙转开话题。 “当然是来找投资的机会,”全善姬也没想着继续纠缠下去,她笑道,“最近手里有一笔资金打算投出去,做一做短线,正好这里有机会,所以就来看看。” 楚振邦点点头,他明白全善姬这番话的意思。什么所谓投资的机会,这些都是虚的,真实的情况是他们在找机会洗钱。 “我想这里能够给你提供的机会应该有限,”朝她做了个请的手势,楚振邦说道,“尤其是短线的投资,在这里恐怕很不好找。” “呵呵,那是因为你不熟悉这里的情况,”全善姬也不客气,她当先迈步走进走廊,同时说道,“想想看,如果没有这样的机会,我们又怎么可能拿到的邀请函?” “哦?”楚振邦发出一声疑问的轻哼,没有继续追问。 一行人顺着走廊到了尽头,才刚刚过了转角,第一眼看到剧院大堂,就看到铺了红地毯的通道两边呈倒八字形摆满了花篮,一位司仪模样的老头迎上来,问了他们的身份,通过手里的麦克风介绍道:“西城时尚首席设计师bon?chu先生以及......远东商业投资银行执行董事、财务总监qun女士。”老头口中英语发音很标准,但在楚振邦他们听起来,名字的音就是不是很准了。 老头的介绍通过嘴边的耳麦一直传到正对着门口的舞台上,等他的话声落地,舞台上一位风姿妖娆的女主持人抬起胳膊,手掌朝着入口比了比,将他的介绍重复了一遍。很快,台下响起一片稀稀落落的掌声――此时剧场内的人还不是很多,估计是时间还早的缘故。 入口处的司仪老头介绍楚振邦的时候,先一步进入剧场的如科宁正被三五个中年人簇拥着,也不知道在做什么。他本身不懂得英语,身边一个充当翻译的保镖听到楚振邦的名字,朝入口看了看,却正好迎上全善姬私笑非笑的目光。保镖朝着她暗一点头,像是他们彼此间有什么默契似的。 听司仪介绍完了自己,楚振邦按照礼仪朝四周鞠了两个躬,等着聚在入口四周的记者们拍了几张照片,这才与身边的一行人正式步入大厅。 从布置着花篮的入口进来,里面还有一道隔离线,隔离线内围是为各个媒体准备的记者席,外面才是来宾们交谈、聚会的地方。西方的媒体虽然也有狗仔队,但能受邀进入这种场合的记者就很守规矩了,若是在这做了什么出格的举动,回头被封杀是必然的。 通过了隔离线,正是进入剧院大堂,迎面而来的一番接踵而至的应酬客套,认识的、不认识的、有商业关联的、没有商业关联的,只要碰了面总是要相互认识一下,然后再彼此恭维一番。考虑到西城在这一场洽商会中没有出手的打算,楚振邦就刻意的朝角落里凑。可惜的是,他这个想躲清静的念头很快就被打碎了,因为他们这一行人实在是太受欢迎了――当然,更准确地说,是全善姬太受欢迎了,资本的力量在这个时候体现的淋漓尽致。 出乎楚振邦意料之外的,是那些围过来的人竟然不是某某电影公司的,就是某某**制片人,有来自意大利的,法国的,英国的,甚至还有来自美国的。 “你们所谓的时尚总是与影视娱乐分不开的,”好不容易摆脱了种种纠缠,全善姬的手里已经多了一沓各式各样的名片,“其实每年的这个时候,在类似的洽商会上,都免不了会有一批电影人前来凑热闹,目的无非就是筹资罢了。” 楚振邦点点头,联想一下,像奥斯卡、柏林电影节、戛纳电影节之类的电影盛会上,都列有最佳服装设计的奖项,尤其是奥斯卡,一些大制作电影的服装设计就是出自顶级设计师之手。不过在一般情况下,这种设计都是赞助性质的,否则的话,一部电影拍下来,只是服装设计上的支出就够制片方大出血的了。 “安东最近对资金的需求量很大,我之前给过他建议,可以在影视娱乐方面做一些投资,”全善姬翻看着手里的名片,说道,“这种投资一旦投准,往往就意味着暴利,即便是没有选好目标造成了投资亏损,损失也不会太大。最重要的是,这种投资周期短,资金回收快,正好能够符合他的要求,哪怕是损失了一些,至少收回来的那部分资金已经很干净了。” 这个观点楚振邦是赞同的,在前世的时候他就知道,电影这个行当实际上充斥着各种各样的黑钱,不说香港和爱情动作片盛行的日本,即便在美国也同样是如此。科波拉导演拍摄经典黑帮片《教父i》的时候,影片发行方的派拉蒙影业公司就有相当一部分股份控制在黑帮教父甘必诺的手里,片中那个老教父唐?维托的原型卢西亚诺,就是甘必诺的前任。而最初确定来饰演这个角色的人并不是人们熟知马龙?白兰度,而是卢西亚诺现实中的好友弗兰克?辛纳特拉。 “找到目标了吗?”楚振邦想了想,问道。他实在想不起前世这个时候,欧洲这些国家有什么拿得出手的电影了,别说欧洲啦,就连好莱坞有什么赚钱的影片他都记不清楚了。 “哪有那么快,”全善姬笑笑,转过头来的时候,用暧昧的眼神看看他,压低声音说道,“有没有兴趣接触一下?这次安东抽调过来的资金有这个数......” 她抬抬手,竖起两根手指头在楚振邦面前晃了晃:“计划分别投资在三到四部片子里,之前我接触过几个**的制片人,虽然说为了影片的市场考虑,主要角色都由他们确定,但二线的一些演员却可以由我们推荐,你......” “我没兴趣,”不等她说完,楚振邦便干咳一声,说道。 全善姬很是不屑的瞟了他一眼,嘴里嘀咕了一句什么,扭过头去。 第一二三章 骚乱 有些人即便是躲在角落里也会被人挖出来,这句话用在如今的楚振邦一行人身上似乎再合适不过了,当然,这其中最大的缘故还是在于他身边的全善姬,这个真正代表着远东商业投资银行的“大富婆”。 在如今的国际上,几乎没有人不知道苏联这个国家已经到了江河日暮的程度,但必须看明白的一点是,在这个时候有能力从苏联那片土地上跳出来满世界乱转的人,基本上都是人傻钱多的主。其实什么所谓的“远东商业投资银行”,别看扣了个银行的帽子,但有资格出席今天这个洽商会的人都很清楚,在如今的苏联,有五百万卢布就能申请开一家银行,按照如今的外汇牌价,五百万卢布连一百万美元都不到,在跳出苏联的任何一个国家,这点钱连保证金都不够。说白了,这家银行就是在苏联圈够了黑钱,出来找渠道洗钱的。 这就是个公开的秘密,谁心里都清楚,但谁都不会戳破,尤其是对那些电影人来说,什么叫黑钱?只要能看出面值、分辨真伪,即便那钱真的掉到煤堆里,拿出来还是一样能用,一样能拍电影。 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楚振邦与全善姬在角落里才呆了十几分钟,就在舞台上有人宣布所谓“酒会”正式开始的时候,全善姬的手里已经拿了厚厚的一摞资料。 这些资料都是一个个电影公司亦或是**制片人送上的,有些是公司的介绍,有些则是他们近期准备投拍的电影介绍――其实所谓的电影介绍并不是剧本或是情节描述之类的东西,而是一部电影的投资预算以及市场预期情况。比如说介绍影片的导演如何如何强悍,打算聘请某某明星出任主角,电影公司与全球多少多少国家的院线有合作关系,到目前为止,电影在亚洲美洲等地的发行权预售如何等等等等。总而言之,就是一些在楚振邦看来很吹嘘、很不靠谱的东西。 再有,今天到场的这些电影制作人、电影公司,大都是法国亦或是意大利的,前者还好说的一点,尤其是意大利,鬼知道怎么回事,他们的所为电影艺术似乎与东亚某岛国颇为相近,大量的电影不是桃色就是限制级,从一开始注定不会有多大票房。 不过话说回来,瘸子里面都能挑出个将军,更何况能来今天这种场合的还不都是瘸子。在那些粗略的计划投拍的电影介绍里,楚振邦还真发现了几个前世耳熟能详的好作品。比如说《亚特兰蒂斯》,这是法国欧罗巴电影公司的经理人送来的,上面没提到主要投资方,也没有提导演,而且还是一部纪录片,所以全善姬都没有考虑它的意思。但楚振邦却知道,这部电影虽然票房上不怎么样,但获得的口碑却很不错,最主要的是,这部影片的导演很大牌――就是吕克?贝松。 同样也是欧罗巴电影公司经理人送来一部投拍计划,说实话,如果不是考虑到手头资金有限,楚振邦都想跟上去玩一票。这个投拍计划给出的导演仍旧是吕克?贝松,电影名字是《这个杀手不太冷》,预计明年年初开拍,投资预算两千万美元。在楚振邦的印象中,这部吕克?贝松的作品貌似狂收了上亿美元的票房,算是很有的赚了。不过问题在于,安东要的不是赚多少钱,而是在最短的时间内将一笔钱洗干净,一直推到一年后才开拍的片子,他肯定是不会满意的。 再有两部,一部是反战题材的意大利轻喜剧影片《地中海》,一部是法国战争题材的《奠边府战役》,这两部电影楚振邦前世都看过,记忆中感觉很不错。 当然,全善姬究竟打算将钱投在哪儿,楚振邦是不会多嘴的,毕竟那跟他没什么关系。不过今天这一番遭遇,也算是开拓了他的眼界,将来有朝一日西城若是打算投拍影视剧的话,从这方面寻找突破口也未尝不可。 看得出来,全善姬对目前的这份工作还是很认真的,她将收到的全部资料都现场做了归类,那些短期内无法收回资金的,悉数被挑出来,这是直接舍弃不作考虑的。看得出来,她在投资意向上也是首先为安东考虑的,那就是关注资金的回收速度。 今天这场洽商会完全是采取的“自助餐”的模式,有意向洽谈的人各自组合,没有多余的人站出来帮忙牵线搭桥。 眼看着半个小时的时间过去之后,主持人走到舞台上,宣布抽奖活动开始,被抽中号码的邀请函持有者,将得到由会议主办方,也就是戴比尔斯集团提供的价值四万七千美元的钻石胸徽一枚。 四千七千美元应该算是不小的一笔钱了,不过对于到场的这些人来说,除了服务生之外,估计没有几个人会看重这份奖品,这种小节目无非就是中途助兴罢了。 楚振邦倒是饶有兴致的朝舞台上张望了一会儿,只看到主持人宣布了一个号码,然后前排有一个腰围差不多超过四尺半的帅哥晃晃悠悠的上了台,从主持人手里接过奖品,说了两句俏皮话,又艰难的爬下舞台。 “啊,原来你们在这儿!” 远远看着胖子的身影从舞台前消失,楚振邦还没来得及将视线收回来,背着双肩包的艾琳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跳出来,一只手里端着半杯香槟,一只手里提着一部照相机,兴奋的嚷嚷道,“找你们好久了,怎么都躲在这里?” “这位是......”全善姬还是第一次看到艾琳,忍不住问道。 “噢,刚刚认识的一位朋友,”楚振邦耸耸肩,随意的解释道。其实他也不知道该如何介绍艾琳,总不能说是在外面的广场上捡的吧。 “你好,我是伊莲娜,你可以叫我艾琳。”艾琳举举手里的香槟,示意自己手上不方便,不好握手。 全善姬上下打量着她,看到她身上性感的短裙以及短裙下被肉色保暖裤包裹住的长腿,弯弯嘴唇,用中文对楚振邦说道:“楚先生的女人缘真是不错,到哪里都认识到这么极品的女孩子。” “哦,她说什么?”艾琳听不懂汉语,看到楚振邦脸上的笑容有些尴尬,忍不住问道。 “我说你很漂亮,也很性感,不过......”一只手在艾琳下身指了指,全善姬笑道,“不过这身衣服不太适合你,太妖艳了。” “谢谢,”艾琳听了她的赞扬还挺高兴,随口说道,“不过这衣服是工作服,碰到bon先生之后没来得及换掉。” “工作服?”全善姬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很是怪异,她扭头看看楚振邦,唇角的嘲讽意味更浓了,“真没想到,你对女人的喜好倒是挺另类的。” 楚振邦一口气没上来,剧烈的咳嗽几声,正想解释,边上毫无征兆的晃过来几个人,当头就握住全善姬的手腕,说道:“全,我给你介绍一位刚结识的朋友。” 来的人正是如科宁,跟在他身边的,还有一位身高马大、面带笑容的灰发中年人。 对如科宁,全善姬有一种发自心眼里的厌恶,但她也不会在这种场合下表现出来。 “您好,全小姐,我是......”根本不用等如科宁介绍,中年人上前一步,双手拿着一张名片递过来,笑道,“我是雷昂影视发行公司的公共专务,尼科洛?费里乔,这是我的名片。” “公共专务?”全善姬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职务名称,不过雷昂影视发行公司她倒是听说过。 楚振邦笑笑,用汉语为她解释了一下公共专务的意思,实际上这个职位就像是跑保险的,和业务员基本类似,他们不负责别的事,就专门负责给服务的影视公司拉赞助。这个职位在意大利尤其是东南欧这些国家的影视公司里很常见。 “哦?”听了楚振邦的介绍,全善姬皱皱眉,手里捏着名片,将目光投向兴致勃勃的如科宁。 “尼科洛先生的雷昂影视公司最近正在筹划一个制作,”如科宁迎上她的眼神,立刻兴高采烈的说道,“他们已经和著名导演丁度......” “丁度?巴拉斯先生,”尼科洛替他补充道。 “丁度?巴拉斯先生,”如科宁接过话头,继续说道,“由他出任导演......” 一听他提到这个名字,楚振邦先是忍不住失笑一声,紧接着便朝全善姬笑笑,插口道:“你们谈,我们先到别处转转。” 说完,也不管全善姬的反应,回头朝傅淑丽两人使个眼色,急匆匆让到一边。 你妈,这情况没办法不回避啊,不然回头被记者拍到,估计第二天他这个西城时尚的首席设计师就该登上类似《阁楼》、《花花公子》之类的杂志了。里面的报道内容来两句:西城时尚有意投资**片,他楚振邦就真的出名了。 其实,楚振邦倒不是对**片有什么歧视,前世的时候,他对丁度?巴拉斯导演的电影还是很有兴趣的,尤其是那部《罗马帝国艳情史》,艺术价值还是很高滴。不过最主要的问题在于,他现在的身份不适合跟这类人接触,该回避是必须要回避的。 如果仅从在商言商的角度上说,楚振邦倒是觉得全善姬应该将投资方向瞄准这个方面,毕竟这类片子一般投资不大但却收益稳定,而且资金回笼的很快。 “楚总,老实交代,这位全小姐跟你之间......”离开全善姬一伙人,傅小浓很快靠到楚振邦身边,两手的大拇指对在一起,表情暧昧的说道,“到底是什么关系?” “当然是朋友关系,不然还能是什么?”楚振邦扭头看看傅淑丽,却见她装作不经意的将扭过去,忍不住摇头苦笑道。 “我看恐怕不是普通朋友那么简单,”傅小浓哼一声,不信道,“我可是看到她抽你时的眼神了,啧啧啧,那叫一个幽怨啊,眼窝里都快流出水来了。” “胡说什么?!”楚振邦瞪她一眼,很有些恼羞成怒的意思。 “是不是胡说你自己心里清楚,”傅小浓一歪头,不屑一顾的说道。 “bon先生,你们在说什么?”艾琳跟在旁边,摇晃着手里的照相机,说道。 “哦,没什么,”楚振邦心道,你个小丫头还挺好奇。 “是吗?”艾琳显然也没有刨根问底的兴趣,她拉住楚振邦的手腕,与他肩并肩的站到一块,笑道,“那能不能请您同我合个影?你知道的,我想给今天这段特别的经历留个纪念。” “哦,当然可以,”楚振邦笑笑,说道。 “来,我来帮你们照,”傅小浓上来将艾琳的照相机接过去,一边调整着一边笑道。 “谢谢,”艾琳兴奋的将相机递给她,转过身来就搂住楚振邦的胳膊,摆了个她自认为最漂亮的造型。 “ok,看我这里,”傅小浓一手拿着相机,一只手举起来,说道,“茄子!” “咔嚓!” 相机的闪光灯闪了一下,恰好在这个时候,楚振邦就听到身后的人群里传来女人的一声惊叫,随即,四周人群攒动,嗡嗡的议论声轰然响起,显然是出了什么事情。 “怎么啦,怎么啦?”年轻人都好奇,艾琳也顾不上合影了,踮起脚尖来朝人群围着的地方张望。 她的身材好,个子也高,踮起脚尖来比楚振邦高了将近一个头,没一会儿,她落下脚,惊讶的说道:“bon先生,好像是你的朋友打起来了。” “我的朋友?还打起来了?!”楚振邦一愣,立刻就想到了全善姬和那个如科宁。当下也顾不上多想,转身就朝人群里挤过去。 等楚振邦挤到人群内围的时候,恰好看到的场面就是全善姬一手捂着脸坐在地上,如科宁被那个尼科洛拉着,还兀自不可罢休伸脚朝她身上猛踹。跟着他的四个保镖护在作用,阻止周围的人朝他身边凑,其中一个还不停的解释着什么。 今天这种场合可不是集市,如今虽然不是讲究绅士的年代了,但风度同样重要,更何况洽商会的召集方来头大的很,因此一旦有人不顾风度的动了手,自然会引来在场来宾的谴责,周围议论的声音很大,还有人不停的招呼警卫。 楚振邦一看到这场面,脸色顿时就青了,他看到如科宁抬起来的脚又一次朝全善姬踹过去,忍不住两步跨上去,用膝盖将他踢过来的腿别开,大声呵斥道:“住手,你疯啦?!” 这一声呵斥用的是俄语,他相信如科宁听得明白,只要这家伙不是傻到脑子抽筋就应该冷静下来,搞清楚这是在什么地方。没成想他实在高看了如科宁的自制力,这家伙一看到楚振邦,反倒更加没了理智。他一把将拦在身前的尼科洛推了个趔趄,嘴里用乡音很浓的俄语骂了句什么,紧接着便抡起拳头朝楚振邦劈头盖脸的打过来。 楚振邦是会两下的,但他在身材上与人高马大的如科宁比起来吃亏太大,再者,他的心里也顾忌这个场合,根本不能还手。气势汹汹的如科宁上来就给了他两圈,都打在后脑勺上,紧接着又是一脚,踹在他的后腰,将他踹的踉跄两步,一屁股坐倒在地。 这一下现场算是彻底热闹了,四周围观的老外基本上都认识楚振邦这个西城的首席设计师,对他们来说,这是同行,而且是最近颇受赞誉的同行。至于如科宁,他在这些人眼里不过是个满身铜臭的暴发户罢了,更何况他刚才还不顾身份的动手打了女人,自然更是得不到别人的好感。眼看着如科宁凶神恶煞似的,追上来还要继续行凶,围观的人群里就有人上来阻拦他,现场一瞬间就乱成了一团。 原本呆在隔离带内的记者们都昏昏欲睡了,这回就像是打了一针兴奋剂,有忙着爬到高处照相的,也有赶着面对摄像机现场解说的,还有一些甚至直接跳过隔离围绳,跑到人堆里摄影摄像。 这场面,太刺激啦,等了多少年了,终于等到一向表现的温文尔雅的时尚圈子里也上演了一场真人pk的好戏。 结结实实挨了几下的楚振邦很快便被面色苍白的傅淑丽和傅小浓护住,这时候负责维持现场秩序的警察也赶了过来,四五个警察簇拥上去,也不敢用手铐,只是将如科宁劝离了现场。 楚振邦挨得几下是不轻,但还不至于出什么内伤,他只是恼恨。如果在国内论辈分的话,如科宁这王八蛋还得管他叫声舅呢,如今可倒好,当舅的让外甥给打了,还是在这种场合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楚先生,您打算起诉如科宁先生吗?您打算让他为之前的人身伤害行为付出赔偿吗?您......”护在楚振邦身前的人里还有一位律师,看到如科宁被劝走,他在楚振邦面前絮絮叨叨的问个不停。 “不用,谢谢,我自己会解决的。”楚振邦强笑着拒绝了他,紧接着,面色铁青的走到刚刚起身的全善姬面前,沉声道,“马上给我联系安东。” 全善姬表情木然的点点头,但一对蕴着泪水的眼睛里却闪过一丝欣喜与狡黠的光彩。 第一二四章 陷阱 原本是为了凑热闹外加一份白给的小礼品而来的,可搞到最后却落了一肚子的闷气,楚振邦愤愤离开大剧院的时候,甚至连礼节性的告辞都忘了。 感觉气愤可不仅仅是楚振邦一个人,被“礼送”出来的如科宁同样是满肚子的愤怒,自从跟着安东之后,他在远东那片地方上哪受过这么大的委屈啊。 在跟着安东之前,如科宁的生活着实不怎么样。他出生在犹太自治州的罗谢诺克,那地方是个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小镇子,距离州府比罗比詹有160多公里,如果仅看地理环境的话,实际上与渠水差不多,都是一穷二白的山沟子。 如科宁从小就没上过几天学,成年后就在罗谢诺克的一个林场里做伐木工,每日里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做白日梦,梦想着有朝一日能一夜暴富,或者是被镇上书记看中了,提拔提拔做个干部什么的。因此,当安东将他接到布拉戈维申斯克之后,他就像是一夜之间从地狱攀入了天堂,眼前的现实明显比他过去梦想的还要好得多。 安东虽然是个地地道道的奸商,甚至可以说是无恶不作的那么种人,可他对亲情、友情这些东西看的很重,因此当如科宁到了布拉戈维申斯克之后,虽然明知这家伙除了吃喝玩乐之外没有半点能耐,安东还是给了他很好的安排,甚至可以说是对他有求必应。 一段时间以来,如科宁在安东的庇护下几乎可以说是要什么有什么,再加上那种“农奴翻身做主人”的自豪感,令他几乎都快要忘了自己姓什么。 不过从内心里,如科宁对安东还是有着深深畏惧的,这不仅是因为他的一切都是安东给的,主要还是他明白安东对付人的手段有多么残酷。当然,他也知道楚振邦是什么人,在这次前来米兰之前,安东专门叮嘱过他,到了这边之后首先要以晚辈的身份去拜会楚振邦,因为中国人对这方面的礼节比较重视。除此之外,投资方面的事情也要多问问楚振邦的意见。 不管在别人面前如何的嚣张,如何的跋扈,如科宁在做眼前劲方面还是很有一套的,他在刚到米兰的头几天里,每天都催促着全善姬去打听楚振邦的行踪,可始终都没得到什么消息,换句话说,如果他知道今天面对的人是楚振邦,即便当时的头脑再冲动,动手这种事情他也是做不出来的。 追根溯底,今天大剧院内这一幕,实际上都是全善姬有意策划引导出来的,如科宁不过是被她设计的圈套给坑了。 其实楚振邦一行人抵达米兰后的第二天,全善姬就知道了,她一直瞒着如科宁,就是为了等到今天这样一个机会。不说别的,就连楚振邦收到的那三份邀请函,都是她在背后安排好的。 如科宁是远东商业投资银行的总经理不假,可安东也知道他那点本事,所以银行投资实际上的权力还是掌握在全善姬的手里。有效的收买手段,再加上如科宁自身暴躁的性格,全善姬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把他身边的保镖收买了。 如科宁没见过楚振邦的面,除了俄语之外任何一门外语都不通,又没人给他介绍、翻译,整个人都成了地地道道的瞎子,偏偏他的脾气还大得很,好拈酸吃醋,全善姬要想引他入彀实在是太容易了。 从大剧院出来,楚振邦也没让全善姬会她下榻的酒店,直接带着她和傅淑丽两人回了庄园,到了庄园的第一时间,就让全善姬通过国际长途联系安东。 电话前两次都没能拨通,直到第三次才总算是有人接听了,听筒里传来安东的声音,听着还迷迷糊糊的,像是没睡醒的样子。楚振邦还在气头上,从全善姬手里抢过听筒之后就说了两句话:“扎尼亚,我是楚振邦,善姬我留在西城了,你那个宝贝外甥,让他见鬼去吧。”话说完就把电话给挂了。 米兰才不到中午,布拉戈维申斯克的天还没亮呢,安东昨晚找了一对双胞胎美女,嘿咻了半宿,被电话吵醒的时候整个人还没醒顿呢,然后就听到楚振邦在电话里的一通咆哮。 等咆哮声过去了,听筒里就是嘟嘟嘟的忙音,安东半截身子凉在被窝外头,扎巴眼睛愣了半晌,浑浑噩噩的脑子愣是没能将楚振邦咆哮的中文转换成他最熟悉的母语。嘴里咕哝两句,安东把身子蜷缩起来藏进被子里,闭着眼睛又迷迷糊糊的睡了一觉,半梦半醒之间的时候,他猛地又醒过来,在被窝里一伸手,将电话机抓过来,爽利的拨通了一个电话号码。 他这个电话很快就拨通了,没一会儿,那头传过来一个恭敬的声音,不等他发问,就将米兰不久前发生的事情汇报了一遍。安东当时的脸色就变了,只是说话的语气还听不出什么来,嗯嗯了一番,最后又加了一句“知道了”,直到把电话挂了,他才一把举起电话机,照着对面的衣柜恶狠狠的砸过去。 ............................ 又是一个黄昏降临,金色的夕阳从温泉泳池的玻璃天顶上投下来,在砌满了天蓝色壁砖的墙壁上留下一道残影。 楚振邦穿着一条泳裤,后背上披了一条洁白的浴毯,静静的坐在泳池边一张躺椅上接听电话。 电话是安东打来的,目的就是说清上午发生的事情。按照安东的说法,他已经让如科宁过来给道歉了,至于说全善姬,只要她愿意留在西城,安东就没有任何意见。当然,安东在电话中也隐晦的提到了一点,那就是全善姬这个女人看似柔弱,实际上很有心计,这次的事情,如科宁是被她给涮了。其实不用安东提醒,楚振邦有一下午的时间也早就猜到这种可能性了,他之所以不提,多少还是有一些私心的,而这点私心实在不足为外人道。 通话中楚振邦也跟安东提到了实业经营的问题,隐晦的提出要向把事业做大,就不能抱着小家族传承的落后思维,专业的事情要交给专业的人才来做,至于说那些无才无德的亲戚,宁可直接给他们钱也不能让他们插手重要事务。 这一项建议安东会不会接受楚振邦说不准,但他认为自己能做的事情已经做到了,除此之外的事情,他也管不了那么多。 这边结束了与安东的通话,楚振邦正准备下泳池里游一圈,傅淑丽就进来说如科宁来了,而且是让人家从车上架着下来的――他的一条胳膊一条腿都被打断了,血淋淋的,看样子是打了麻醉针却没有做接骨处理。 楚振邦听后愣了愣,半晌之后才说道:“我不见,让全小姐去处理吧。” 傅淑丽看得出他的情绪不是很好,也没多说什么,答应一声就出去了。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渐去渐远,楚振邦深吸一口气,扔掉身上的浴毯,小跑两步,一头扎进蒸腾着热气的泳池里,闷着头一口气游了两个来回。 从表面上看,如科宁这件事安东处理的很给他楚振邦面子,但问题在于,这个面子给的太大了,以至于大到血淋淋的程度了,透过表面看本质,楚振邦知道安东也是有不满的,而且他还知道安东的这份不满应该是来自于他收留了全善姬。 安东毕竟不是一个正儿八经的商人,他在远东是脚踩黑白灰三条路的土皇帝,全善姬这次搞出来的这一场风波,实际上就等同于是在太岁头上动土。可以预见,如果楚振邦不是先一步提出要将她留在西城,一旦她回到远东,安东绝不会让她舒舒服服的活着,他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 游泳是个很耗体力的活,再加上心里装着事,楚振邦断断续续的游了四五个来回就感觉有点精疲力尽了。他游回到攀爬栏杆的边上,背靠着池壁喘了两口气,正准备爬上岸的时候,眼前突然闪过一道影子,紧接着就听到噗通一声,有人凌空跃入了泳池里。 虽然庄园里有两个温泉泳池,但楚振邦从未规定过哪个是他专用的,看到有人跃入水里,他也没想太多,只当是哪个女孩子这点跑来戏水了。不过等他定神一看,又觉得不太对头,跃入水中的人连衣服都没换,就穿着一身长裤长衫,以蝶泳的姿势飞快游到对面,紧接着一个漂亮的旋身转回来,径直朝着他的位置游过来。 游到楚振邦身前不到两米远的地方,来人才停下来,身子轻轻一窜从水里跳出来。 楚振邦首先看到的,就是来人丰满的胸部在早已湿透的白色绒线衣内肆无忌惮的蹦跳,随后才看到一张挂满水珠的俏脸――不是全善姬还能是谁。 “你发什么疯?”抹了一把被溅到脸上的水珠,楚振邦没好气的问道。 全善姬一句话也不说,她用双手拢开披散在脸上的头发,而后猛地扑上来,揽住楚振邦的脖颈,粉红的嘴唇凑过来就贴到了他的嘴巴上。 第一二五章 逃离 探到自己嘴里的舌头柔软而灵活,还带着一丝淡淡的咖啡苦涩和方糖的甘甜。楚振邦最初做出的反应,是想把这疯子般的女人从身前推开,不过伸出去推拒的手放的不太是地方,手心触摸到的是两团湿漉漉又带着灼热体温的柔软。 出于一种男性的本能,楚振邦凭着手感估摸了一下这两团柔软的规模,随后,就在心底的一声惊叹中放弃了推拒的打算。 近乎疯狂的湿吻持续了一分钟之久,等到全善姬放松胳膊,稍稍退开一些的,楚振邦才发现自己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摸到了人家的绒线衫里面,还把遮掩在那两团柔软上的胸罩给推起来了。 感觉到全善姬目光炯炯的盯在自己脸上,楚振邦干咳一声,缓缓的将手抽出来,嘴里掩饰着说道:“那个......如科宁,他,他走啦?” “嗯,”全善姬轻声一笑,大大方方的撩开绒线衣,就在楚振邦的面前一边整理着乳白色的蕾丝胸罩,一边说道,“他必须赶回去处理一下伤势,还有,接替他工作的彼塞罗夫正在赶来米兰,安东让他在彼塞罗夫抵达米兰之后就滚回布拉戈维申斯克去。” 话说到这儿,她又吃吃一笑,似乎对如科宁此时的惨状颇为满意。 楚振邦叹口气,双手抓着攀爬护栏上了岸,走到那一排躺椅前的时候,全善姬从后面追上来,说道:“我知道瞒不住你,其实有些事我也没想瞒着你,可你也要理解我的心情。如科宁是什么样的人你也看到了,我可以忍受做一个乞丐的女人,却不能忍受做他的妻子,他需要的也不是妻子,而是一群新鲜的玩偶和一个可以用来衬托他的花瓶。” 楚振邦转身坐到躺椅上,扯过一条浴毯擦拭着头发,说道:“那你知不知道你这种小伎俩很可能会激怒安东,他会让你付出可能你永远都付不起的代价。” “我非常清楚安东是什么人,”全善姬走过来,从他手里拿过浴毯,极其自然的帮他擦拭着身子,“这也是我想要离开他们的原因之一,我始终认为他们的世界与我想象中的世界是截然不同的。在他们的世界里,我甚至都觉的没办法呼吸。” 楚振邦透过蒙在眼前的浴毯缝隙看了她一眼,没有说什么。他非常清楚全善姬这番话是什么意思,从某种程度上说,安东所生活的世界的确与他们所处的世界不同,那是一个真正血淋淋的地方,所谓的法律在那个地方不过是一种掩饰。 “这段时间安东的注意力主要放在诺库林巴诺林场上,”全善姬润红的脸腮微微抽搐一下,说道,“那是斯塔诺夫山麓上一个很荒僻的林场,距离斯科沃罗丁诺近三百公里,正好处在一段银矿矿脉上。安东收买了探矿队的人,将这条矿脉定为贫矿矿脉,然后拿到了开采承包权。就为了少支付不到一百万卢布,相当于十万美元的迁移费用,他就指使人点了一把山火,把整个诺库林巴诺农场给烧了。” “十九个人,”比划了一个手势,全善姬哆嗦着嘴唇,用颤抖的声音说道,“十九个人葬身大火,三十多人重伤,五十多户人家无家可归。这就是安东的手段,这就是他做生意的方式,真的,为他工作的每天我都像是蹲在地狱里,不管白天还是晚上,只要睡着了就会做噩梦,眼睛里能看到的全都是血,红的刺眼......” 说到这儿,全善姬显然是说不下去了,她缓缓坐到楚振邦旁边的躺椅上,用手里的浴毯蒙着脸,就像是一只把头埋进沙土里的鸵鸟。 说实话,自从与安东结识以来,看着他一步步发展,一步步壮大起来,楚振邦也能想象得到这位老朋友绝不像自己所看到的那般和蔼可亲――真正和蔼可亲的人,在如今的苏联根本不可能发展的如此迅速。 但问题在于,想象与现实中真正听到是两码事,重生以来,楚振邦一直背负着来自于前世的罪恶感,如今他才发现,自己前世的作恶多端与安东比起来简直连小巫见大巫都算不上。 “人和人是不一样的,”吁了口气,楚振邦掐掐额头两侧的太阳穴,说道,“有的时候,你就必须学着去适应。再说这一次,你就没想过安东会怎么对付你?” “想过,”全善姬放下毛巾,仰头看着整块碳钢玻璃搭成的天花板,笑道,“无非就是死嘛,至于说是先奸后杀,还是先杀后奸都无所谓了。而且我了解安东这个人,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他都很看重你,所以我相信,只要我能留在西城,他就不会过分追究这次的事情。另外,这次的事对他也并非全无益处,要知道,像如科宁这样的人,根本就胜任不了他现在做的这份工作,如果不尽早撤换下去,根本就没有夯实基础的远东商业投资银行,早晚有一天会出问题。” “你现在说什么都行啦。”楚振邦瞟她一眼,冷哼道。 尽管表面上表现的很冷淡,实际上楚振邦也不能不承认全善姬说的很有道理,安东治理他的产业无疑更希望采用一种家族式的管理方式,但他应该算是一个暴发户式的人物,且不说家族人丁是否旺盛,即便是旺盛,类似如科宁这样的蹩脚角色也根本派不上什么大用场。 相比安东现在也很发愁,他那样的人往往疑心很重,对周围的人缺乏信任,不用存在血脉关系的人,估计他还真不知道该让谁来介入他的核心事业了。 “现在你可以不认同的我的看法,但我相信时间会给我做出最佳证明的,”全善姬对心理的调控能力很强,只是这一会工夫,她低落的情绪已经调整过来了,“现在,你就是我的boss了,说说吧,打算在西城给我安排个什么样的职务?” “清洁工!”楚振邦看看她,没好气的说道。 “清洁工?”全善姬掩口一笑,说道,“难道你不觉得那样有点委屈我了?” 这么说着,她欠起身子,挪了两步,凑到楚振邦身边坐下,对着他的耳孔吹了口气,柔声说道:“不然这样吧,我给你做生活助理,怎么样?保证比那些正规的护士做的更好。” 楚振邦翻翻白眼,挺身从躺椅上站起来,他很想告诉全善姬,在西城这边不用像在布拉戈维申斯克那样可以的讨好谁,但这话都送到嘴边了,又被他生生的咽了回去。他想到此时的全善姬恐怕并不是在刻意的讨好自己,她是为刚刚获得新生而撒欢呢。 “你去哪儿?”看到楚振邦站起身,全善姬笑眯眯的问道。 “还能去哪儿,”楚振邦摇头说道,“当然是去看看如科宁那个倒霉蛋,他要去安东面前哭鼻子我拦不住,可我也不能什么都不做,至少要让安东明白,他的意思我领会到了。” “如果我是你的话,我就不会去。”全善姬解开束在腰际的宽幅皮带,褪掉早已湿透的裤子,只穿着一条白色的蕾丝底*裤走到泳池边。 “为什么?”楚振邦停下脚步,扭头看着她,问道。 “很简单,在我看来,你这时候再去看望如科宁,除了让安东产生不必要的误会并将如科宁置于死地之外,起不到任何作用。”全善姬坐在泳池边上,两只小腿落到池水中,晶莹的小脚在水面踢打着,说道,“安东的疑心很重,他这次急着把如科宁换回远东,肯定是不打算给他这个外甥什么机会了。不过他也不太可能会给如科宁太严厉的处罚,最多是不给插手权力的机会罢了。如果你选择这个时候去看望如科宁,你说安东会怎么想?” 楚振邦皱皱眉头,心里产生了犹豫。他相信全善姬说这番话肯定有她自己的考虑,也肯定带了她对如科宁的偏见,但换一个角度想,她所说的也并非全无道理。人心终归是隔着一层肚皮,世上每一个人都说喜欢性格直爽的朋友,但实际上,性格真正直爽的人往往都是孤家寡人。朋友是处出来的,什么叫“处”?不就是相处嘛,说话办事要多考虑别人的感受,这就是相处。 安东的生存环境很恶劣,他的身边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尔虞我诈,因此他考虑别人的举动、想法,肯定不会从善意的方面着手,不管对谁都是如此。与这样的人不是不能做朋友,只是任何一种形式的接触,都要仔细考虑清楚。 “对如科宁的事情,你什么都没必要做,”全善姬轻轻提臀,跳到泳池里,一边划着水,一边断断续续的说道,“让他回到远东去,过他的暴发户的日子,至于我,没有人会看的多么重要。别说我还不是安东的女人,即便是,他也不可能为了我而耿耿于怀。你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继续安排你的时装发布会,继续发展你的西城,过上一段时间,当你和安东再次见面的时候,我想你们的话题中绝对不会出现我的。” 第一二六章 盛世米兰 楚振邦终归还是接受了全善姬的建议,没有再画蛇添足的去探望如科宁,倒是第二天晚上的时候,与前来米兰接替如科宁的彼塞罗夫见了一面。 相比起年少冲动、一无是处的如科宁来,年过半百而且曾经在苏联国家农业储备银行担任要职的彼塞罗夫,显然不就是一个层面上的人物。 跨越万里从远东赶到米兰的彼塞罗夫,一下飞机,连酒店都没找,就在机场的一个公用电话亭联系了楚振邦,语气诚恳的说明打算前来拜访。就在当天晚上的会面中,他又向楚振邦请教了在米兰投资的建议,随后的几天里,他又以如科宁继任者的身份,召开了一个小规模的新闻发布会,对斯卡拉大剧院那场风波做出了公开道歉。 嗯,怎么说,且先不管别的,至少彼塞罗夫每一件事都做的中规中矩,没有花哨出彩的地方,但也处理的稳妥到位,不留错处,让人挑不出毛病来。从这一点上看,此人的应该是属于那种稳重妥贴,不好剑走偏锋的性格,而在李再安眼里,这类人守业有余,拓展不足,安东让他来主持远东商业投行的业务,恐怕并不是太好的选择。 全善姬最终还是脱离了安东,她那个远商投财务总监的职务,也被彼塞罗夫兼任了,至于说在西城内部,楚振邦暂时也没有给她安排什么职务,这件事不好操之过急,怎么说也要等上一段时间,等到安东把她淡忘了之后再提。 不过即便是没有属于自己的职务,全善姬也没闲着,在此后的段一时间里,她就很自觉的充当起了一个建议者的角色,帮着楚振邦为西城时尚在米兰的首次时装发布会做准备工作。 24号,这是米兰时装周组委会为西城时尚安排的时装发布会召开日期,说实话,这个日子选的并不怎么好,因为在同一天,分别有克里斯汀?迪奥名下两个服装品牌以及乔治?阿玛尼一个服装品牌的三场大牌时装发布会,西城的发布会也选在这一天,等于是一开始就处在了一个很糟糕的竞争环境里。如果说西城的时装发布会办不出自己的特点来,吸引不了人们的眼球,那么就很可能落一个开门黑的局面。 更糟糕的一点是,已经进入春季、气温明显回暖的米兰,竟然在24号这一天飘起了小雪,虽然说这场突然起来的小雪在临近中午时候就停了,但原本煦暖的气温却陡然降了下来,这对于西城的时装发布会来说,绝对不是什么利好消息。 时装发布会的正式揭幕定在下午三点,走秀时间25分钟,到三点四十五分全部结束,其后,西城将根据发布会现场回馈,安排晚上的新闻发布会。除此之外,从第二天开始,西城将会针对这次的时装发布正式展开“resee”环节,也就是那些在时装发布会上看中了某款设计的商家,前来进一步咨询该款设计所采用的面料并近距离感受该款设计的工艺,最后才会有人下订单。而收获订单的多少,才是发布会是否成功的最主要衡量标准。 大多数人看到的时装发布会都是带有旁白解说的,说些什么诸如某某的一款服装采用了什么设计理念、什么面料等等,但在真正的时装发布会现场是没有这些解说的,在场的潜在商家和时尚杂志编辑们所能看到的仅仅是一款款服装的轮廓及其大体的创意。真正深入的了解,则需要等到第二天的resee环节里。 但在米兰时装周这样的大型盛会里,同一天往往都有若干品牌在搞发布会,这些潜在买家和时尚杂志编辑、评论人往往要在观看完了一场时装发布会之后,马不停蹄的就赶往下一场发布会,因此,要想让这些人记住某一款设计,除了设计本身的因素之外,还有诸多的外围配合因素。比如说发布会现场的设计、模特的走秀等等。就前一个因素来说,各大时尚品牌在其中做足了功夫,期间更是投入海量的资金。其中一个最典型的例子就是chanel,他们曾在一期巴黎时装周上,堆砌了一座8.5米高的冰山,全部的冰雪都是从瑞典空运来的,耗子惊人。 时尚圈说白了就是嫌贫爱富、贪慕虚荣的圈子,如果没有海量的资金,也没有绝佳的创意,那么不好意思,任何人都不可能在这个圈子里取得成功,也不可能取得任何同情。 刚刚才站起来没有一年的西城时尚,此时不可能抽出海量的资金做发布会现场,所以说楚振邦能够考虑的也只有创意了,幸好,他在这方面做足了准备,而且对一鸣惊人有着充足的信心。 中午的时候,楚振邦安排整个模特班的成员在庄园里聚了一次餐,这其中不仅仅有西城旗下的新人,也包括了几名高薪聘请来的国际名模。利用这次的聚餐,楚振邦最后强调了发布会中需要注意的几个重点环节,尤其是作为压轴戏的核心设计作品的展示。 聚餐之后,三辆豪华大巴车组成的车队离开庄园,奔赴被称为奢侈品大街的蒙提拿破仑大街。 ..................... 西城时尚的首场时装发布会共推出邀请函300份,发出方式与所有时装品牌时装发布会的发出方式相同,其中200份为真正的邀请函,主要发放给各大时尚媒体、品牌商以及活跃在时尚界的销售商。而剩余的100份则是保留票,主要是留给那些在业界不怎么知名但却对西城时尚这个品牌感兴趣的群体,不过这些群体要想得到票并没有那么容易,他们必须通过西城的资格审查。毕竟类似这样的时装发布会,谁都不希望有乱七八糟的人进去捣乱。 一个不错的消息是,截止到24号上午,也就是今天上午,预留出来的100份邀请函也都发放完毕了,一定程度上来说,这也就预示着西城的首场时装发布会不太可能冷场了――如果说100份保留票一份都没发出去,那才是最让人尴尬的。 作为一名被包括苏联在内的数个国家或通缉或拒绝入境的“不受欢迎人物”,伊万科夫一向都不喜欢米兰,不,不仅仅是米兰,整个意大利他都不喜欢,不为别的,就因为他的势力始终渗透不到这里来,这里是那些西西里混蛋的地盘。 意大利黑手党这些年虽然说已经不如过去那般的强横了,但也不能说他们已经衰落的爬不起来了,布谢塔虽然做了警方的走狗,但疯狂的里纳还在,普罗文扎诺也还在,盘踞在亚平宁半岛的意大利黑手党家族们虽然在85年的清剿中损失惨重,但他们的骨干还在,除非万不得已,伊万科夫绝不希望与这些人发生面对面的冲突。 不过无法将自己的势力蔓延到意大利也有一个好处,那就是至少到目前为止,意大利都没有将他伊万科夫定为不受欢迎的人,他还可以拿着护照在这个国家的地方自由来去――西西里除外。 黑色的奔驰车缓缓驶进停车场的时候,伊万科夫弹弹手指缝里夹着的雪茄,扭头朝街对面那栋高耸的古罗马式建筑看了一眼――那是西城时尚今天举办时装发布会的地方,据说是由杰尼亚集团提供的场地,正好处在繁华的蒙提拿破仑大街中段,一直以来都里都是杰尼亚集团在米兰的时装屋,是块价值万金的风水宝地。 想到西城,伊万科夫自然而然的就想到了他的那对“宝贝”,嗯波莉莎姐妹两,那是他现在的最爱。 女人,伊万科夫从来都不缺,就像现在,他的身边还带了两个嫩的能掐出水来的金发妹子。不过这样的嫩妹子伊万科夫并不喜欢,她们的身上少了一样东西――名气,准确的说,就是名人的光环,趴在她们身上的时候,总是没有那种从心底深处涌上来的成就感。 想想波莉莎姐妹,尤其是波莉莎现在是什么人?那是歌星、名模,是时常会在电视上露头露脸的闪亮女人,她的身后有一大群的拥趸、粉丝将她当做梦中情人。为此,每次将波莉莎压在身下的时候,伊万科夫就有一种给万万人戴了绿帽子的满足感。当然,波莉莎能为他带来的还不仅仅是这种享受,她还是一块非常好的敲门砖,那些在公众面前道貌岸然的掌权者,只要能够搂着她睡一次,很多原来不可行的事也都变得可行了。从这个角度讲,这女人还是一棵摇钱树,真正意义上的摇钱树。 为了给自己的摇钱树添光加彩,伊万科夫才不远万里的专门从波兰赶过来,他不仅要到现场观看波莉莎姐妹的走秀,还准备高价拍下她们走秀时穿的衣服,甚至买断全款设计。嗯,据说这得需要不少钱,不过没关系,钱对于伊万科夫来说从来都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五十万与五百万之间的差距可能也就是一颗子弹的事。 第一二七章 时装发布 西城时尚首场时装发布会的邀请函虽然是限量的,一般人搞不到,但对于伊万科夫这样的人来说却绝不是什么难事。 下了车,带着身边的两位金发女郎,在两名保镖的簇拥下,伊万科夫穿过街道,跟随在一对衣着光鲜的年轻人身后,亦步亦趋的进了由几名保安把守着的前门。 作为杰尼亚品牌的时装屋,这栋完全采用古罗马风格建成的展厅最近做了一些装修上的改动,就是为了迎接今天的这场时装发布会,从门口的四级台阶开始,便铺上了猩红的地毯。 从正门进去,应面对着的就是一道宽敞的走廊,走廊顶部每隔六七米的距离便悬挂着一长串的带有西城logo的三角形小旗子,而走廊两侧的墙壁上,也有一些挂画,全部都是模特的写真照。 伊万科夫在门前验过了邀请函,进来之后,顺手从门童端着的托盘里拿了四五颗巧克力糖果,糖果的包装也是西城自己设计的,同样印有西城的logo――这些糖果还是前几天刚刚订制的,直到昨天下午才送过来。 当伊万科夫进入前门的时候,走廊里已经三三两两的聚了一些人,这些人都是接到西城邀请前来的,不是时尚品牌的设计师便是发言人,要嘛就是时尚杂志的编辑或是自由撰稿人、评论人什么的,夹杂在这些人中,伊万科夫显得很隔色。 走廊的另一头连着一个宽敞的天井式大厅,从楼顶天窗透进来的光线将整个大厅照的很是亮堂。大厅内摆着一些长条的方桌,上面有各式各样的时令水果、甜点、香槟之类的东西。相比起走廊里的情况,聚在这里的来宾显然更多,伊万科夫倒是很纳闷,难不成时装发布会就在这个地方?打量一圈这个大厅,估计连六百平都没有,想来是不可能在这里了。 伊万科夫不善交际,而且他这样的身份显然也不太合适在这个场合里过多交际,他这次来就是为了看“宝贝儿”走秀的,对别的东西一概没兴趣。为此,他也没往人多的地方凑,就在走廊尽头找了个角落,一边抽着雪茄一边等着走秀开场。 也许是因为来的有点晚了,伊万科夫前后等了还不到十分钟,大厅里突然响起一阵稀稀落落的掌声,随即就看到一位穿着盛装礼服的女人缓步走上大厅东侧的旋转梯,站在半米高的地方朝着人群说了一通什么。 伊万科夫带来的两个金发妞中有一个懂得英语,及时为他做了翻译。女人应该是个类似主持一样的人物,她说的一通基本都是废话,无非就是表示一下欢迎啊,感谢啊什么的。 女人的讲话持续不到3分钟,最后,她面带笑容侧过身,伸直的手臂在身前划了四十五度,指向旋梯侧对着的两扇厅门。 这个时装屋过去杰尼亚也采用过,即便是去年的米兰春夏时装周上,杰尼亚也是在这里举办的时装发布会,业内的人都很清楚,那两扇高达两米半、看着金碧辉煌的大门内,实际上是一个演出大厅,是个专门用来走秀的地方。 随着台阶上的女人伸手一指,两扇原本紧紧闭合的大门缓缓开启,显露出里面充斥着淡蓝色灯光的大厅。 跟随在人群中,伊万科夫是最后一批进入演出大厅的,随即,眼前看到的一切让他有一种走进了艳舞舞厅的错觉。哦,艳舞舞厅?没错,就是艳舞舞厅。 门内的大厅足有外面那个大厅的四五倍大,但淡蓝色的壁灯太过昏暗了,大厅边角的情况根本看不太清楚,倒是正中央布置的t台上亮着一排灯柱,但那灯柱是强光打出来的,照亮的只是整个t台以及周围很小的一片地方。 t台正中,也就是通往后台的位置上安排了一片大屏幕,此刻整个屏幕上只有一个西城时尚logo的图像。大屏幕的两侧,各有一道旋转楼梯通下来,一直延伸到t台走秀入口,经常出席这种走秀活动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当走秀正式开始的时候,入场的模特估计会走这两道旋转楼梯上走下来,登入t台。 而在大屏幕的正上方,也就是两道旋转楼梯中间的位置上,还有一个硕大的平台,平台上的情况看不太清楚,但隐约能看到上面有一道人影,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的。以平台为中心,两道悬空走廊向大厅的两侧延伸开去,一直通到光线昏暗的角落里,看着就像是迪斯科舞厅内领舞们表演的地方。 让伊万科夫感觉这里像是艳舞舞厅的地方,主要还是在t台边沿的观众席上,那里竟然连一个座椅都没有,只有一个个半人高的水晶茶座。t台下的底灯光线照过来,令一个个的水晶茶座在淡蓝色的光晕里闪闪发亮,倒是很几分魔幻的色彩。 表演大厅内有事先安排好的服务人员,他们主要负责将来宾引到t台两侧连一把座椅都没有的观众席上。伊万科夫的确不懂得什么叫做时尚,真正现场观看服装秀也是第一次,可这并不意味着他一点见识都没有,即便是再老土,他也在电视上看到时装发布会的节目。而像今天这样,竟然不给来宾安排座椅的时装发布会,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很显然,发现这个问题的不仅仅是伊万科夫一个人,与他走得比较近的几个男女来宾也在窃窃私语,问问充当翻译的金发妞,按照她的翻译,周围的人似乎对西城这第一场处女秀并不怎么看好。座椅的问题倒还在其次,主要是现场布置没有什么亮点,无法给人留下深刻的第一眼印象,这可能与西城的资金实力有关,也可能是因为他们还缺乏这类现场组织的创意经验。 伊万科夫并不关心西城的运营,反正他又没有西城的股份,他真正关心的是他的波莉莎宝贝,听到周围对西城这次时装发布会的反响不是很好,他脑子里转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给波莉莎姐妹换个地方,反正她们现在也有名气了,即便是离开西城也不愁没人签。 当t台上走出一个盛装女人的时候,伊万科夫的脑子里还在盘算着让波莉莎姐妹到哪去,这件事又该怎么跟安东提起...... t台上出现的这个女人伊万科夫是认识的,在他的印象中,这女人好像是西城公关部的,叫什么来着......中国人的名字太复杂了,而且貌似都是一个样的,就像他们的相貌,伊万科夫实在记不起来。 女人在台上说了一段话,大意是介绍了这次时装发布会的设计师、裁剪师以及几位主要模特,另外就是对应邀前来的一些知名品牌设计师表示感谢云云。这段讲话很短,最多两分钟的样子,紧接着女人鞠躬退场。 “吭!” 就在女人的身影退下t台的一瞬间,整个大厅里淡蓝色的灯光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五颜六色的镭射光线在t台外的整个大厅里四处跳动。 “onceagainiamlonging.foryouhungrytouch......” 几乎就在同时,富有节奏感的电子乐鼓点伴随着一个性感的女声说唱在大厅里响起。两道亮白的光柱投射到t台大屏幕两侧的旋梯上,光柱中央的位置,两位身材高挑的模特顺梯而下,很快便走到t台上。 左边一个模特,乳白色的飞行员皮草夹克,印花绒裙,搭配一双羔羊毛短靴。精简而帅气的飞行员皮草夹克与紧身的印花绒裙搭配在一起,将模特身材勾勒的曲线毕露。右边一个模特则是一件羔羊毛背心罩外,内衬一件黑色紧身毛衣,下身一条紧身马裤搭配着雪绒皮革腰带、扣饰短靴,彰显出一种女性特有的靓丽潇洒。 两位模特显然一直都是在这种背景音乐的节奏下训练的,脚下踏出的每一步都正好踩着音乐节拍中的鼓点,这种步速与音乐的节拍和在一起,又分外衬托出那种潇洒飘逸的气质,令人忍不住随着她们的脚步、音乐的节奏轻轻摇摆。 在音乐响起的那一瞬间,大厅里似乎陷入了一种古怪的寂静,没有掌声也没有闪光灯闪现,直到两位模特走到t台尽头,停身摆出第一个poss的时候,死水一般的台下才闪过第一道闪光灯的骤明,紧接着,“咔嚓咔嚓”的灯光密集出现,抓拍着台上模特的每一个poss,每一步行进间的风姿。与此同时,掌声从无到有、从稀到密,最终汇成一股潮流,卷过整个明亮的t台。 类似说唱但却节奏明快的音乐声中,十六个模特与她们展示的十六款皮草设计先后亮相t台,随后,乐曲没有丝毫的停顿,就在与心跳节奏相仿的鼓点中转入另一首曲子...... 站在人群中的伊万科夫这会早就把刚才的念头甩到一边去了,他总算是明白为什么这里没有安排座椅了,那音乐实在是太棒了,以至于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忍不住随着音乐节拍扭动身体,那是一种来自于内心最深处的冲动,难以遏制。 第一二八章 成功 25分钟的走秀很快便在闪光灯的频闪与时断时续的掌声中接近尾声,最后一款出场的设计便是楚振邦为此次时装发布会准备的核心设计了。 这一款晚装设计主要采用了黑水貂皮、染色北极狐皮与棉针织物的材料混搭,鲜亮的色彩与华贵的设计凸显出该设计的命名:烈焰红唇。 负责演绎这一款设计的,便是西城花费重金临时签下的国际顶级名模琳达?伊万格里斯塔,当她在t台走廊完成了整场走秀,回到起始点的时候,所有参加走秀的模特从大屏幕后的分两列鱼贯而出,做了一个整套设计的全景展示。 按照正常的程序,这个时候应该是设计师出场与所有来宾见面的时候了,不过令所有人感觉惊奇的是,直到全景展示完成,所有模特分成两列在t台走廊两侧排成两排的时候,身为设计师的bon竟然还没有出现。 就在所有人的诧异中,牵动人心率的音乐声缓缓停下来,一束舞台灯从t台上缓缓上移,划过大屏幕,最终落在了大屏幕上方的那个平台上。 直到这时候全场的人才看清,原来始终站在平台上的那个人影就是今天西城这场走秀的时装设计师,最近一段时间频频在各时尚媒体中露面的楚振邦。 当光束打过去的时候,楚振邦正好摘下戴在头上耳麦,面带笑容的朝下方挥手。 尽管这年头dj还没有出现职业化的趋势,但在时尚圈里,了解这一门的人并不少,毕竟音乐也是时尚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看到楚振邦摘耳麦的动作,和平台上那些电音设备,那些懂行的人自然能想到刚才那一段段连续不间断的脉动音乐,就是由这位设计师操控出来的。 当楚振邦顺着旋梯从平台上走下来的时候,“咔嚓,咔嚓”的闪光灯频频打在他的身上,刺眼的光线衬托出他此时的一身行头――一件另类的黑色长袖罩衫,上面印满了类似街头涂鸦一般的琐碎图案;一条亮银色的匕首式链坠挂在胸前,闪闪发光;驼色的休闲长裤明显经过了做旧处理,而且设计的裤裆很深、很低,再搭配着皱褶的裤腿,整套装扮给人的感觉很颓废、很街头,但从另一个方面来说,又让人感觉很个性、很张扬。 如果放到十年之后,在场的人不会对楚振邦这一身装扮感觉惊奇,因为到那时候,高级成衣设计中添加黑帮文化、街头元素已经是稀松平常的一件事了,类似prada、chanel等顶级品牌都在这方面获得了巨大的成功,甚至还出现了“嫁入黑帮”这类专门打造黑帮元素时尚的品牌。不过在这个年月里,这类沾染了黑帮与街头文化的设计理念还是绝无仅有的。 绝无仅有就意味着争议,有争议就有关注,而有关注恰恰就意味着很大程度上的成功,当楚振邦从旋梯上走下来,四周掌声响起的时候,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的承认:西城的第一场时装发布会,这个品牌的处女航,的确是成功了。 ……………………………………. “来自西城的视听盛宴。”这是《vogue》杂志对西城时尚首次时装发布会的评论标题,而这个评论也是时尚界对这场时装发布会的主流评论。 与这类评论同时出现的,则是时装发布会上奏响的十首背景舞曲,这十首曲子以其撬动人心的节奏感而迅速走红,同时也将主唱波莉莎推到了红的发紫的地步。 首场时装发布会的成功为西城带来的是巨大的盈利空间,在其后的订购会上,五大类的三十七款设计收获了大笔的订单,其中作为核心设计的那一款晚礼服,被匿名买家买断设计,收入了私藏。值得一提的是,收获订单最多同时也是争议最多的一项竟然是终场是楚振邦身穿的那一款“颓废装”。 好吧,不管怎么说,这首场时装发布会的成功终归是让楚振邦心头悬着的那块大石头落地了,有了那些设计的订单,西城时尚的品牌运营才算是步入真正的正轨。有了这一次的成功,今后西城时尚的运作就需要朝着真正品牌化的方向发展了,除了关注自身的设计创意之外,主要的工作重心必须转移到舆论宣传上,说白了,就是打广告,各种各样的广告。 除了这些之外,品牌经营的布局战略也必须纳入日程了,就目前来说,西城在品牌运营上还主要集中于高档成衣,而对于一个时尚品牌来说,仅仅将精力集中于成衣这一个方面必然会导致一个品牌薄弱的结果。简单地说,广义上的“衣”绝不仅仅包括服装、鞋帽这些东西,在当今时尚领域内,它还包括饰品、珠宝、箱包甚至是香水、钢笔、眼镜等等等等诸多内容。在这其中,香水钢笔什么的还次要一些,但珠宝首饰与服装是绝对不能分家的,因为穿衣与首饰的佩戴是讲究搭配的,什么样的衣服搭配什么样的首饰是很能凸显时尚的,所以绝大多数的时尚品牌旗下大都包括了这些环节。 西城此前的主要精力都放在服装设计上,而在服饰、鞋帽和珠宝首饰方面虽有涉猎,却并没有一个从设计到生产成型的完整链,今后,品牌要向这方面拓展,势必需要有海量资金的投入。 若是单凭西城目前的资金实力,显然没办法完成一个全方位的品牌拓展,这也就是说,在一定程度上,西城必须开始吸纳外来投资了。 当然,作为西城的总裁,楚振邦也可以选择进一步纳入安东的投资,但在不考虑两人交情的情况下,继续向安东筹资也就等于是增大他的持股额度,考虑到此前安东对西城时尚股份的持有量,这么做显然是很危险的。即便考虑上两人的交情,楚振邦也不会选择这么做的,他不是不相信安东,而是在这种事情上,他任何人都不会相信,任何人都不能相信。 雪后初春的米兰别有一番景致,唯一不好的就是徐来的东北风还透着几分湿冷,一个不小心顺着衣领钻进怀里,就能让人禁不住打个冷颤。 从借用杰尼亚集团的时装屋里出来,看着两扇棕色大门在身后缓缓闭合,手里提着一个小行李箱的楚振邦轻吁一口气,转过脸来的时候,抬头看了看天――天上一轮艳阳高照,好个晴爽的天气。 时装发布会已经结束一周了,按照与杰尼亚集团之前达成的协议,时装屋人家要收回了,毕竟这里是杰尼亚集团在米兰的唯一一处时装屋,而且也是他们的品牌经营店,这段时间免费让给西城使用已经算是很够意思了。 这些日子,楚振邦也拜托了杰尼亚那边的人帮忙在蒙提拿破仑大街附近寻找可以租赁的时装屋――毕竟是米兰最具盛名的奢侈品一条街,西城现在还没有富裕的资金在这里添置物业,只能考虑租赁。不过即便是租赁也不是一件容易事,不是租金多少的问题,而是不容易找到闲置的地方。 此时正是临近中午的时候,看着并不怎么宽敞的大街上人流穿梭,非常热闹,从世界各地赶来参加时装周的有钱人大都利用这个时间来购买自己中意的商品。看看穿梭的人流,那一个个打扮入时的男男女女,手里大都提着某个品牌的包装袋,楚振邦不无恶意的想,要是一颗流星砸在这条大街上,估计能砸死上千的百万、千万富翁。 在这年月里,人流中倒是能看到一些黄皮肤、黑头发的亚洲人,但可想而知,来自中国大陆的购物客不说一个没有吧,至少屈指可数。而时光流逝十几二十年之后,这条大街上每天不出现几个来自大陆的购物客就得算不正常了。 十几二十年啊,这就是国内改革开放过程中打造富裕人群的时间段,是国家走向富强的时间段,也是贫富分化趋向世界“领先”地位的时间段...... “哧”的一声轻笑,楚振邦将不着边际的思绪从三十三重天外收回来,暗道算是哪根葱啊,竟然还忧国忧民起来了。 “怎么啦?”从路边车前折回来的傅淑丽正准备接过他手里的箱子,听他不无自嘲的一声嗤笑,忍不住好奇的看他一眼,问道。 “噢,没什么,”楚振邦摇摇头,装作浏览远处的街景,笑道,“我在想,咱们西城现在也算是知名的时尚品牌了,旗下的模特不优先购买咱们自己品牌的衣服,却跑去照顾别人的生意,是不是有点说不过去啊?好歹她们领的也是西城的薪水不是?” 傅淑丽顺着他看的方向瞅了瞅,却正好看到苗豆和她几个不错的姐妹嬉笑着从chanel开在街上的时装屋里出来,每人手里还都提着一两个小袋子,看样子应该是香水、化妆品之类的东西。 “你给人家开薪水是应该应分的,还管别人买什么啊?”回头白了楚振邦一眼,傅淑丽笑道,“不过回头你倒是得说说豆豆,这孩子花钱有点大手大脚。” 楚振邦笑笑,没有搭腔,心里却是没怎么当回事,毕竟苗豆现在也算是自食其力了,女孩子刚拿到第一笔真正属于自己的收入,难免会有好好挥霍一番的冲动。 第一五二章 三个选择 清晨,雨中黑龙江清波荡漾,豌豆大小的雨滴洒落江面,激起花团锦簇般的圈圈波纹,深吸一口气,清凉纯净的空气顺喉而下,沁入肺底,说不出的清爽。 因为边贸日趋火热的缘故,往来江上的渡轮增开了两班,可即便如此,渡轮的甲板上还是人挨着人、货堆着货,几乎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楚振邦双手攀着舷边的护栏,眺望着南面越来越远、几乎就要看不清楚的堤岸,心里一片空灵,什么都没想,什么都不愿意去想。 渡轮的汽笛声又一次响起,剧烈的颠簸中,船员将缆绳扔到岸上,一个穿着蓝白水手服的俄罗斯年轻人跑过来,将缆绳系在码头的铁桩上。 甲板上很快沸腾起来,渡客们拎着大包小包一窝蜂的朝岸上挤,间中夹杂着各种各样骂人的口头语。 楚振邦没有赶着上去凑热闹,他和詹国兴就在船舷边等着,直到船上的人下得差不多了,他们才开始挪动地方。 一个国家海关关检的状况,大多与国内形势紧密关联,国内局势越稳定,海关关检越严格,反之,国内局势若是一片混乱,海关的关检自然也就形同虚设了。 在进出码头的关检通道上,四五个背着枪的俄罗斯军人守在路口,那些提着大包小包通过关检站的人,就那么明目张胆的将一小沓、一小沓的钞票递到他们手里,然后直接拎包过关――这些俄罗斯军人不随便“收钱”,他们只收人民币,美元、卢布一概不要。美元需要兑换才能用,而卢布又贬值的厉害,反倒是人民币更加可靠,毕竟整个阿穆尔州境内充斥着中国商人,只要有人民币什么都买得到。 未免免过麻烦,詹国兴也在他和楚振邦的护照里各夹了两张五十元面值的大钞,过关的时候一块递进边检的小窗口,坐在窗里的大兵接过护照看了看,又欠起身瞅了一眼站在外面的楚振邦,拿起电话拨了一个号码,说了几句话之后,将护照还出来,里面的钞票却是动都没动。 “请问是楚振邦先生吗?”两人通过关卡,还没走出几步,一个身材消瘦的俄罗斯年轻人从前面迎过来,笑容满面的招呼道。 “对,我是楚振邦,请问您是”楚振邦听年轻人汉语说得挺流利,心里明白对方应该是安东的人。 “我是安东先生安排来迎候您的,”年轻人抢着接过楚振邦提着的行李,笑道,“请您跟我来,先生正在车上等着您呢。” 楚振邦诧异的朝年轻人过来的方向望了一眼,之间关卡不远处的广场上,六七辆同样款式的黑色越野车停在那儿,从前数的第二辆车车窗没关,安东的一只手从窗里探出来,正朝这边摇晃。 楚振邦也没问安东怎么会知道自己这个时候过来,像他那样的人,总有他自己的消息渠道。 “安东先生前段时间遭人袭击,左腿受了伤,所以不能亲自过来接您,”年轻人引着楚振邦朝停车的地方走,嘴里还替安东解释道,“其实安东先生最近还从没离开过莫基叶欣,不过今天知道先生您要过来,他说什么都要亲自过迎接。” 楚振邦面带微笑的点头,心里却在考虑年轻人这番话的真正用意。 出关卡到安东停车的地方有三十多米的距离,楚振邦三人走过去,离着还有一段距离呢,就看到后面一脸车上跳下来两个背着枪的壮汉,奔到安东坐的车旁边,替他拉开车门,搀扶着他从车上下来。 “嘿,楚,”正如年轻人所说的,安东的左腿受了伤,从胯骨往下,整条腿上都打着一层厚厚的石膏,他在两名大汉的搀扶下单腿着地,远远地招呼道。 楚振邦没吭声,直到走进他身边才笑了笑,看着他受伤的左腿,说道:“看来你和国投的谈判很激烈啊,这幅惨象,让我都不好意思指责你了。” “哈哈”安东放声大笑,同时展开双臂,说道,“那就拥抱一下吧。” 楚振邦定定地看了他几秒钟,等到他两条胳膊差不多要发酸了,才摇摇头,上前与他结结实实的拥抱了一下。 “股权的事我很惭愧,”朝左右示意一下,让两个大汉架着自己回到车上,不待身子坐稳,安东便对从另一面钻进车里的楚振邦说道,“不过,楚,你也应该知道,到现在我再掌握着那部分股权,对你的西城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最重要的是,我与你们的国投还有一些生意上的往来,他们提出的这个要求,我没办法拒绝。” 楚振邦也没问他与国投还有什么生意上的往来,那种事情与他无关,其实说到底,安东转让西城的股权并没有什么错,套一句西方生意人最爱说的话:“business*is*business.”生意就是生意,安东要顾全大局,当然不能什么事情都从西城的角度去考虑。 “算啦,不用再说啦,你的难处我能理解,”没有在股权的问题上纠结,楚振邦笑笑,伸手在安东裹着石膏的腿上拍了拍。 “你当然能够理解,我们是朋友嘛,”安东深以为然的点点头,转口说道,“不过对于这件事,我总归要做出一些补偿。” 话说着,他抬起完好的右腿踢了一脚前面的座椅。 坐在前座的是一个容貌艳丽的金发女孩,她在座位上拧过身子,将一份文件递过来。 “楚,说实话,在如何补偿你的问题上我考虑了很久,”安东拿过文件,从里面抖出一张纸条,“现在我有了三个选择,喏,这是一张五百万美元的外贸信用证,拿着它,你可以在迪拜公民银行换取等值的现金,而且完全免税。” 楚振邦吃了一惊,他抬头看向安东,却见他又将那份文件整本递过来。 “第二个选择就是请你把这份文件签了,”安东继续说道。 楚振邦接过文件,简单的翻看一边,摇头苦笑道:“我还是先听听第三个选择吧。” 安东递过来的文件,楚振邦是说什么都不会签的,因为那是一份任命文书,大概的内容就是任命他为远东商业投资银行的总裁,同时,他将以500万美元的注资额度,享有该家投行百分之十的拥有投票权的股份。 说起来这个选择的诱惑力要远比五百万美元的现金强大,可惜,楚振邦就没想过移民俄罗斯,更没想过要跟安东一起混,所以他只能选择拒绝这一条路。 “第三个选择是需要你亲自才能做决定的,”安东显然早就猜到楚振邦不会接受第二个选项了,他也不介意,只是笑了笑说道,“多一点耐心,咱们先去莫基叶欣,这一段路可不算很短。” 正如安东所说的,从布拉戈维申斯克的海关到莫基叶欣并不是很近,其实用“路不算很短”来形容这段距离很不恰当,因为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地方根本不在阿穆尔州,而是在一州之隔的滨海边疆区。 莫基叶欣并不是一个城市,而是一个滨海小镇,距离最近的一个城市就是著名的苏维埃港,不过从小镇到苏维埃港,却有整整80公里的路程,且两地之间没有公路连接。 安东在一年前选中这个地方作为他的私人度假地,不过当时没有资金用来投入,直到半年前的时候才开始投入资金正式兴建。 安东名下的资产膨胀根本不能用快来形容,简直就是飞速,而他的钱大部分又都是黑钱,所以花起来也手阔的很。因为交通不便,在莫基叶欣兴建别墅、私人码头所用的工料都是从海上、空中运过去的,建造成本自然是高的惊人。建的初具规模之后,安东前往莫基叶欣也都是乘坐直升机往来的,这其中的花费也不是个小数。 路途远、交通环境差这类的问题,放在安东这样的人眼里显然根本不是问题,直升机来、直升机去,一趟的行程不过两个半小时而已。 安东的私人直升机是一家全新的贝尔206b,玄黑色机身,右侧的门上标有a的俄文字样,字体是红色。相比起苏制的直升机来,美国佬的东西显然更加稳定、舒适,噪音小、颠簸感也没有那么强,飞机飞行途中还可以睡一觉。 遗憾的是,机舱内的容客量有限,所以詹国兴没能同行――实际上,楚振邦这次来远东,原本也打算找机会甩开他的,因为他还有一个计划要实施。 直升机冒雨飞临莫基叶欣上空的时候已经到了中午,整个天空一片灰暗,从机舱朝下看,莫基叶欣周围的地势就像是高悬的崖壁间镶了一个口朝向内陆的葫芦,东西相串的、一大一小的两个天然海塘被两侧向内突出的山崖扼住,只留下一个狭小的水道可供通行。按照安东的说法,扼住海口的两侧山崖上建有苏联边防军的海防雷达站,不过前两年已经撤掉了,而他的私人疗养所就建在废弃的南侧雷达站旧址上。 第一五三章 莫基叶欣 从直升机上看下去,塘湾南侧山崖上已经建的颇具规模了,在郁郁葱葱、呈伞状的大片针叶林里,伫立着四五栋现代主义建筑风格的**别墅,每栋别墅之间都连接着开阔的草坪,一直延伸到南侧的悬崖边上。 靠近悬崖边的空旷地带建有两个混泥土结构的平台,平台呈圆形,中央的位置用白色涂料绘着巨大的英文字母“h”,应该是两个专供直升机起降的停机坪。离开停机坪向南不远,就是人工修饰过的悬崖,一套升降装置紧贴峭壁而建,连接着下面的私人码头,此时,码头上停泊着一艘白顶蓝舷的中型游艇,而在码头边的滩涂上,还有三两个一丝不挂的女人闲适的晒着日光浴。 且不管对安东这种奢侈的生活方式是否认同,楚振邦都不得不承认这该死的莫基叶欣真是个令人向往的好地方,如果能在这里拥有一套属于自己的别墅,哪怕只是工作闲暇的时候过来度度假,都是一种常人难以企及的享受。 “楚,怎么样,这就是你的第三个选择,”安东的耳朵上戴着护麦,因为机舱门没关的缘故,空中的气流冲进来,令他说话的声音听起来也非常模糊。 “你说什么?”楚振邦只看到他嘴动,模模糊糊听到他说了些什么,却没听清楚说的是什么,忍不住追问了一句。 “这里!”安东凑到他的面前,抬起胳膊,翘着一根手指头用力朝下指了指,说道,“这里是你的第三个选择,只要你点头,这里就是你的了。” “我的?”楚振邦吃了一惊,本能的顺着他手指朝下看了看,“你确定没有开玩笑吗?” 安东笑笑,没有搭腔,而是拍拍前面驾驶的肩膀,示意他把直升机停靠下去。 停机坪打扫的很干净,直升机螺旋桨扇起的气流,连丝毫的尘土都没有带起来。 楚振邦跟在安东后面跳出机舱,脚下踩站稳,就看到正前方一辆四轮的电驱车缓缓开过来,开车的是位漂亮的俄罗斯金发妹子,一身碎花比基尼勾勒出令人垂涎的窈窕身材。 “来,上车,”安东朝车上妹子摆摆手,赶条狗似的将她赶下去,而后自己跳上驾驶位,对楚振邦招呼道,“我带你到处看看。” 楚振邦心道,这家伙也忒不懂得怜香惜玉了,从这到别墅区的路可不算很近,人家靓妹子开着电驱车过来的,这会却让人家走回去,多过意不去啊。 心里想的是过意不去,可脚底下的动作却是丝毫不慢,两步跨到车上,就在安东身边坐下,笑道:“果然是大资本家啊,说说看,建这么一处所在,前后投入了多少?” 安东打着转向,扭头笑眯眯的看了看他,说道:“关键不在于投入多少,而是在于能够收获多少。” 电驱车开动起来跑不快,但噪音也很小,一般这东西都是用在高尔夫球场或者是旅游景点的。 “另外,我在这里的投入其实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大,主要是前期的几个工程项目都有人代劳了,”车子向前走了一段,安东才指着远处的几栋别墅建筑说道,“像这片别墅,这是整体的一期工程搞出来的,一共是七处单体别墅,总计投资2500万美元,我只投了879万就拿下来了。另外那套崖边的起降系统,从日本三菱公司专门定制的,计算投入的话,也不会少于600万,我只投了400万不到就拿下了。” 879到2500之间的差距是个人就能算得出来,楚振邦疑惑的看了安东一眼,正想问他是怎么回事,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禁不住失声笑道:“你不会是真的从日本拉到开发投资了吧?” “你说的话我从来都没有怀疑过,”安东呵呵一笑,似乎别有深意的说道,“既然有从东亚矮子哦,对不起,我是说既然能有从日本矮子那里赚一笔的机会,我又怎么能放过?” 说着,安东又将这里最初投资兴建时的情况简单的介绍了一番。 最初的时候,莫基叶欣的投资建设并不是安东一个人,他以滨海边疆区州政府的名义,从日本拉来了一个雄心勃勃的投资人,就是日本关西地区颇有名气的三栖桐建工株式会社。双方的计划,是要依托锡特-阿林山脉与兴凯湖的外围旅游资源,将莫基叶欣建成为滨海边疆区首屈一指的疗养、旅游胜地。整个计划共分为七个工期,前后预计投资5亿美元。按照安东的说法,当初的投资意向书就有厚厚的一沓,如果不是莫斯科顾不上这边事情,估计整个项目要想批复下来就得一两年的时间。 当时滨海边疆区机关党委也对这个项目很感兴趣,给开列出了很多的优惠条件,只是他们都没想到,整个项目一期工程投建还不到半边时间,嚷嚷着要想买下全世界的日本就出现了经济危机的预兆。先是为三栖桐建工提供巨额资金的兵库银行出了问题,日本大藏省开始介入对该家银行信贷业务的调查,紧接着,就是三栖桐在工程的投入资金上出现问题,无力继续将项目进行下去。 此时,三栖桐建工投入建成的部分,就是安东所说的那些,也是到了这个时候,安东才算是彻底相信了楚振邦的远见。之后的事情就不用说了,在建的工程建到一半不能停下来,作为一个参与投资方,安东也不可能允许三栖桐建工将在建项目转手他人。双方连同滨海边疆区州政府,开始就一些合同上的细节谈判、打官司,三栖桐希望能将后续工程转卖掉,尽可能多的收回投资,而安东这边则使出千方百计拖延时间,压低转购款的数额。 实际上,三栖桐到现在都还没有在工程转卖的协议书上正式签字,安东说的价码多少有些一厢情愿的意思,但这种一厢情愿也是很有底气的,因为三栖桐建工株式会社已经在三个月前破产了,现在盯着这件事的是三栖桐的直接债权人兵库银行。 在楚振邦的记忆中,前世也听过兵库银行的名字,它是日本泡沫经济破灭中倒闭关停的最大、历史最悠久的一家银行,可惜的是,它具体哪年倒闭关停的,楚振邦说不上来。但可以肯定的是,安东在这一个建工项目上注定会沾到很大的偏移,毕竟兵库银行现在即便倒闭不了,它急需做的事情也是尽可能快的收回资金,而不是在一些细节的问题上斤斤计较。 安东把电驱车开到别墅区东侧的第一栋**别墅前,停车的时候拍了拍楚振邦的肩膀,示意他一同下车。 贯穿草坪的水泥公路一直通到别墅的白色木栅栏外,从栅栏门进去,里面的路面就换成了青色的鹅卵石路面,其上的花纹是以鹅卵石的天然色泽拼成的,条条纹纹的,很有规则。 这栋别墅应该是这段时间以来安东所居住的,庭前的游泳池里水满着,摆放在池边的乳白色藤椅上,还扔着浴毯,两杯插着吸管的果汁放在藤椅边的插座上,看杯口上帖着的香橙片,估计不久前这里还有人呢。 从别墅正门进去,穿过玄关,内里的大厅显得很宽敞,因为正对南面的整扇墙壁都是玻璃钢结构的,所以室内采光度很好,遗憾的是,或许是还没来得及的缘故,大厅内没有什么装饰品,最醒目的,就是正中央摆放的一个足有七八平米大小的立地鸟瞰沙盘。 安东走进客厅之后,就拉着楚振邦直奔那个沙盘,走到近前时说道:“楚,看吧,这就是我们最初的计划。” 楚振邦这才看出来,沙盘设计的实际上是大片大片的建筑群,其规划范围几乎囊括了莫基叶欣葫芦形内嵌塘湾四周的全部地区,什么高尔夫球场、跑马场、小型商业区、赌场等等等等,所有现代化疗养、度假区的设施,这里全都有。 看着这个沙盘解构,楚振邦甚至怀疑三栖桐最初做预算的时候就弄错了,五亿美元的投资,估计还真够呛把这个计划做成。 再想想,俄罗斯的富豪们似乎有投资搞疗养、度假区的嗜好,前世所熟知的那几位寡头,似乎每一个都有这方面的规划,就连小阿布都打算买下南斯拉夫的一块地皮搞这东西,如今到了安东这儿仍旧如此。 “现在,这个计划我还没有放弃,”安东指指沙盘,继续说道,“我也知道,你在中国发展的并不如意,没有了我手中的百分之三十股权,你也没办法继续掌握西城的命运,与其继续留在西城受人掣肘,还不如尽早退出另谋后路。” “哪有你说的那么简单,”楚振邦眼睛看着沙盘,头也不抬的说道。 “还能有多复杂?”安东不屑的笑了笑,顺手从沙盘边的桌案上取过一份密封的文件袋,“只要你点头,其他的事情都不会有问题,大不了这一次就不回去了。” 第一五四章 悠闲生活 “谢谢,”且不管安东的提议是不是可行,楚振邦都必须说这一声谢谢,因为他能够感受的到,安东是真的在这件事上为他花费了心思。 安东的意思再明确不过了,让他这次过来就不要回去了,别的不敢说,至少在这里,他这个外来户不用担心有什么风险,只要安东不倒,保他一生富贵不成问题。可问题在于,楚振邦没想过要走这一步,至少现在还没有考虑要移民国外,就算是他真的在国内呆不下去了,也没有必要来远东寄人篱下。 “我暂时还没考虑过放弃西城,”伸手在沙盘上捏过一个沙滩边的遮阳伞,也不知道这是按多大比例做的,这么一个遮阳伞只有图钉那么大。“其实,我即便是失去了对西城优势股权的掌握,也不一定就会丧失话语权。记得和你说过,西城走的是品牌路线,它的最主要价值就在一个品牌上,这一点,对于那些才刚刚认识市场经济不久的人来说,可能很难理解。他们觉得只要拿走集团的大部分股份,就可以把我从西城挤出去了,呵呵,这种想法很好,不过过上一段时间,他们就会知道这种看似很好的想法有多么幼稚了。” “那你就没有想过或许在那些人的眼里,西城是否能够发展起来其实并不重要,又或许,他们原本就没打算让你的西城继续发展下去?”安东想都不想,便提出一个很尖锐的问题,“这种事情我可是见过很多了,对于这些官员来说,他们并不看重经济的问题,一个企业发展成功与否,也影响不到他们的仕途。就像苏维埃港的水兵涡轮厂,破产就破产了,厂长换一个地方继续做他的厂长,党组书记挪一挪屁股,上下稍一打点,说不定还能混个市委书记做做。” “呵呵,你说的问题当然存在,”楚振邦笑笑,说道,“不过我们国家的情况与你们这里的现状还是有所不同的。在我们国内,如今最大的问题是路线上的迷茫,整个东欧社会主义国家剧变所形成的多米诺骨牌效应已经证实了在经济处于困境的状态下施行政治改革有多么的危险,因为那会将民众对经济生活状态的不满转移到对政治路线的不满上去。正是这个危险,促使我们国内形成了一种共识,那就是经济发展是当前的第一要务。” “这种宏观的东西和你的西城有什么关系?”安东不以为然的说道。如果放在一年前,他不一定能体会到楚振邦所说的这些东西,但一年多时间以来,在政坛商界摸爬滚打,即便是他不去学,有些东西也随着眼界的开阔自然而然的融会贯通了。 其实,苏联与中国的情况一样,两个国家面对内忧外患都在施行改革,只不过前者是在经济改革中碰壁之后开始转向优先政治改革,而后者则是始终抓住经济改革的路线不松手,原本出现的一点政治改革的苗头,也在前年的一场政治风潮之后被掐死了。 如今,苏联因政治改革而引发的持续动荡以及东欧国家基于政治改革而出现的全面瓦解,更是令北京的神经绷紧到了极致,迫切需要盘活经济改革的大局,以舒缓外部环境给国内氛围造成的压力。便如楚振邦所说,北京集中力量发展经济的路线是肯定的,如今的问题便是这个经济如何发展了。 “西城也是我们国内经济领域的一个组成部分,怎么可能离得开宏观的问题?”楚振邦捏着遮阳伞,当做陀螺捻转着,笑道,“只要北京有着重发展经济的觉醒,才会在政策上作出对经济发展有利的调整。如今,西城之所以遭遇困境,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北京在如何发展经济这个大问题上没有确定好路线的问题,是继续单纯依靠国有经济成分来推动经济发展,还是放开对民营经济的遏制,允许非公经济与公有制经济在市场环境下公平竞争,以优胜劣汰的方式推动经济发展,这两条路选哪一个是刻下争议性最强的话题。正是因为存在这样的争执,西城才得到不到来自政策的保护,正是因为这样的争执,才会有一些乘火打劫的家伙跳出来搞风搞雨。而一旦这个路线的问题得到解决,西城要嘛彻底垮掉,要嘛就有机会跟现在这些牛鬼*蛇神们清算旧账。” “你就那么肯定北京最终确定的路线会对西城有利?就像你说的,将来这个路线的问题确定下来,西城或许将会彻底沦落掉呢。”安东思索片刻,将楚振邦说的这些东西消化一番,反问道。 楚振邦当然不会说他能够确定:“这种事怎么好说。” 目光在沙盘上逡巡一圈,他挑了一座已经建好的别墅,屈指一弹,将泡沫支撑的别墅楼顶弹掉,笑着说道:“不过你这里不是给我安排好退路了吗?让你沾点便宜,500万美元,这栋房子我要了,将来一旦我在南边混不下去了,就来这里避世隐居。到时候,每天上午seafishing,下午barbecue,晚上carnivalparty,美酒尽享,美女在怀,好好的放纵完下半辈子。” 安东听得两眼放光,说实在的,他发达起来也不过一年余时间,要说吃喝玩乐的享受,还真比不上前世堕落了半辈子的楚振邦。 “何必等到将来,现在就可以,”一只胳膊揽住楚振邦肩膀,安东兴奋的说了一句,“正好这段时间需要养伤,索性陪你放纵几天。” 楚振邦也颇为意动,他这次过来原本就没想着立刻回去,西城的局势还没有明朗化之前,他都要呆在外边,按照计划,如果西城的局势走向不如意,他还准备着扔一颗重磅炸弹进去呢。 一个是风骚的俄罗斯未来寡头,一个是闷骚的国际时尚界新贵,一个钱多的不知道该怎么使,一个却有着百千种享受手段,两个人凑在一起,就在这剩下的日本海海滨上演一出极尽奢华的度假大戏。 清晨的海风,清凉中带着些许的阴潮,奢华的ferretti880私人游艇静静的停泊在一碧万顷的海面上,随着清波海浪轻微的摇摆。 铺着厚厚鸭绒毯的船艏甲板上,楚振邦被嗡嗡的马达声从睡梦中惊醒,揉揉酸涩的眼睛,推开身边女人搭在自己胸前的胳膊,挣扎着爬起身。 东方的天际处,半轮火红的太阳浮在海平面上,万丈霞光照的海面上金光尽泛。 安睡一晚的船艏甲板上一片狼藉,酒杯、餐盘、各式各样的食品袋扔的到处都是,三具寸缕未着的雪白胴*体或横或竖的陈列在柔软的鸭绒毯上,尽显糜乱。 尽管这种放纵的生活已经过了半月有余,可楚振邦初醒过来,还是有点不知身在何方的迷茫。 睡梦中的马达声没有消退,反倒显得越来越清晰。楚振邦手搭凉棚,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看,只见一架直升机正从西边飞过来,已经快到近前了。 晃晃昏沉的脑袋,又抹了一把脸,楚振邦晃晃悠悠的走到甲板尽头凸向海面的鱼嘴处,放松腹肌,痛痛快快的撒了一泡尿。 这么会工夫,直升机已经飞到了游艇上空,幸好升空位置比较高,否则的话强烈的气流估计得把仍旧犯着迷糊的楚振邦吹进海里。 一泡尿酣畅淋漓的撒完,楚振邦转过身,甲板上的女人们已经醒了,正各自不紧不慢的穿着衣服,其中一个懂事的靠过来,把一件睡衣披在楚振邦身上。 直升机是从莫基叶欣过来的,不过游艇上可没有供直升机起降的地方,机舱里只能放下一道绳梯,那个曾经到布拉戈维申斯克关卡迎接楚振邦的年轻人费力的顺着绳梯爬下来,落到了艉肼甲板上。 楚振邦在船舷的位置看到那年轻人同安东交谈着什么,也就是三两分钟的时间,安东表情严峻的转进船舱,年轻人却朝这边了过来。 “先生,安东先生说请您准备一下,咱们马上要返回莫基叶欣。”年轻人的脸上带着明显的慌乱,说话的语速也比平时快了许多。 楚振邦知道这个年轻人是安东目前最信任的助手,是个乌克兰人,名叫乌塞克?季亚琴科。 “出什么事了?”楚振邦问道。 “莫斯科有了变故,”乌塞克知道楚振邦与安东的关系非同一般,因此也没有丝毫的隐瞒,直接说道,“现在具体的情况还不明确,但我们安排在莫斯科的人送回消息,说安全委员会和内务部在三个小时前取消了休假,要求所有人返回岗位待命。另外” 他的话刚说到这儿,安东又从船舱里钻出来,大声招呼他们过去。 乌塞克也顾不上继续说了,转身就往回跑,楚振邦在后面跟着,心里一片狐疑。 此刻才刚刚六点,按照时间推算,此时的莫斯科还不到凌晨一点,这大半夜的,折腾什么呢? 第一五五章 去莫斯科! 安东对莫斯科的任何风吹草动都异常敏感,这一点是没处在他那个位置的人体会不到的。 改革激进派与保守派之间的矛盾已经无法调和,此刻的莫斯科不存在中间势力,安东虽然身在远东,但却早已加入了激进派的阵营,他不仅为塔拉索夫提供政治资金,还在为莫斯科的激进派力量提供资金援助,一旦保守派获得了这场争斗的胜利,他不逃离处境就得死无葬身之地。 停泊在海上的游艇很快《》,直奔莫基叶欣塘湖,如果不是腿脚不便,安东甚至有心直接坐着直升机回去了。 尽管才是清晨六点多钟,但整个莫基叶欣的别墅区已经变得繁忙起来,两架直升机全都停在停机坪上待命,飞行员连机舱都不下,就让飞机保持着随时都能升空的状态。 从海上返回消耗了四十多分钟的时间,莫斯科又有了新的消息传回来,而这个消息在令安东极度不安的同时,却给楚振邦带来的无尽的疑惑。 别墅客厅内的落地钟咔哒咔哒的声响带动着人的心跳,明明是心跳要比这枯燥的咔哒声更快一点,可呆在客厅内的人仍旧觉得呼吸不畅,胸腔内的心脏似乎都要停止跳动了。 录音机内播放着十五分钟前情报人员从莫斯科发回的最新消息,包括国家安全委员会主席克留奇科夫、国*防部长亚佐夫在内的几个强力部门首脑,昨天夜里连夜会晤,他们在莫斯科列宁大街的安全委员会分部大楼的会议室里呆了两小时四十分钟,因为四周布满了安全委员会的秘密警察和特工,所以没办法得知他们开会的内容。 这些消息是情报人员发回来的最后讯息,此刻在按照之前的联系方式,已经无法与这些设在莫斯科的站点取得联络了,按照乌塞克的猜测,莫斯科的情报站点肯定是被查抄了,不然的话,不可能这么突然的中断联系。 在听到这些消息的时候,楚振邦自然而然的就联想到了前世曾经震惊世界的“事件”,但值得疑惑得是,今天正好是七月十八日,距离八月十九日还有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呢,难道说历史的演进向前推动了一个月?曾经赫赫有名的八?一九事件要变成现在的七?一九事件了? 如果说时间的起始时间发生了变化,那么事件的过程与结果会不会发生变化呢?这一点楚振邦心里一点谱都没有,所以眼见着安东惊慌失措的表现,他也不能草率的给出建议,心里只想着还需要等一等,等事态进一步明朗化再说。 莫基叶欣是个疗养度假的好地方,但却不是坐镇指挥的好地方,这里通讯不畅,消息太过闭塞,因此,在经过了最初的慌乱之后,安东也顾不上这时候返回布拉戈维申斯克是否安全,急匆匆便确定了行程。 与两周前来的时候不同,这次回布拉戈维申斯克,安东也好,楚振邦也罢,早就没有了当初的那份从容淡定,两个多小时的飞行途中,两人谁都没说话,也没人打盹,安东的眼珠子都瞪得通红,只觉得飞机飞的太慢了,那种度时如年的焦躁真能把人活活逼疯。 真正不妙的情况出现在直升机飞抵布拉戈维申斯克近郊诺斯德洛斯科镇的时候,从直升机机舱俯瞰下去,可以看到乡间道路上卷起的漫天沙尘,一辆辆的坦克、装甲车在沙尘中缓缓前行,目标直取二十多公里外的布拉戈维申斯克。 安东自发迹以来虽然从未松懈过向军队、向远东军区的渗透,其间也多多少少的收买了一些人,但这种收买毕竟是有限,他还没能力控制一个几十万人的大军区。因而在看到军队向市区方向开拔之后,他的脸色登时变得煞白,如果不是不甘心就这么放弃经年打拼来的收获,估计他会毫不犹豫的让飞行员调头返航。 安东筹办的远东商业投资银行设在黑龙江江畔,就在列宁广场的旁边,从顶层的咖啡厅望出去,能看到稍远一点的胜利广场,而布拉戈维申斯克市政厅和市委所在地与银行大厦仅有一街之隔。 在楚振邦的记忆中,前世胜利广场上有一座地标式的建筑,是十月革命时被拆毁,2005年又重建起来的凯旋门,记得当时在江对岸的黑河就能看到这一处所在。当然,现如今凯旋门还不存在,倒是前世未曾看到过的处于列宁广场上的列宁塑像现在还有。 不过眼下可不是欣赏风景的好时机,因为整个城市上空都弥漫着紧张的气氛,始终联系不上塔拉索夫的安东都快要崩溃了。 从窗口俯瞰下去,街对面的市政厅与市委前各停着三辆坦克,荷枪实弹的士兵在两处要地的入口处拉起了封锁网,阻止人们向近前靠拢。街头的警笛声此起彼伏,楼外的街道上时不时会有一两辆警车疾驰而过。 自打回到布拉戈维申斯克的那一刻起,打往州政府、州议会的电话便一直拨不通,按照接线员的说法,是这两个地方的线路出现故障,正在抓紧排查。塔拉索夫以及与安东有往来的州议员一个都找不到,拨往他们家里的电话倒是能连上,可就是没人接。 咖啡厅唯一的一台电视始终开着,除了那些临近的中国地方台之外,但凡是苏联境内的电视频道一律都是一副蓝色的舞台布景,一位芭蕾舞女演员在节目中随着悠扬的音乐翩翩起舞――这段天鹅湖的独舞已经来回来去的播放了不下十遍了,没有播音员也没有旁白,就是一个独舞,看得人心里发毛。 到了这一步,楚振邦已经不得不相信历史的进程的确是提前了,前世的事件越前了半个月,在这个7月中下旬的日子里提前发生了。 如果说整个事件只是提前而没有发生更大变化的话,那么这种沉闷的局面将会维持一整天,紧急状态委员会在今天还拿不出具体的计划,他们的仓促间发起的行动,首先打乱的是他们自己的阵脚,将近十五个小时之后,他们才会宣布身为苏联总统的戈尔巴乔夫病退,国家进入紧急状态。 在按照前世的正常程序走下去,仓促成立的紧急状态委员会搞出来的紧急状态却是雷声大雨点小,这边没胆子镇压站出来闹事的莫斯科市民,那边没胆子对以叶利钦为首的激进派下狠手,前边怕流血、怕国内矛盾进一步激化,后边又怕美国人的制裁威胁,就这种前怕狼后怕虎的心态,又能成得了什么事? 从真正的意义上说,眼下这种危局对与安东来说才是真正的机会,他现在要做的不是坐困愁城,藏在这个根本就不安全的地方发呆,而是应该奋起余勇站出去,站到风暴的最前沿,站到莫斯科去,与那些同样成为困兽的激进派们站到一起去。他现在的手里或许没有政治筹码,但却有强大的资金实力,这场风暴注定持续不了多久,而在风暴之后,不管谁输谁赢,下一步都将面临同一个困难――资金饥渴。到那时,安东手里的资金将比任何一种政治筹码都金贵。 时间就在焦急的等待中一分一秒的流逝,几个小时的时间很快过去,直到将近下午三点钟的时候,感觉到饥饿的安东才想起安排人去订餐。 就在去订餐的工作人员还没有回来的时候,一早赶出去打听消息的乌塞克回来了,他从外面急匆匆的跑进来,见面第一句话便是:“先生,情况有些不妙,塔拉索夫先生上午就被军队的人隔离了,州议会、州政府现在都处在封闭状态,暂时主持工作的是卢加宁。” 坐在一方水晶茶座后面的安东一语不发,甚至连头都没抬,这个结果早在他的预料之中了。 卢加宁曾经是塔拉索夫的副手,担任过阿穆尔州第一副书记的职务,半年前塔拉索夫宣布退*党,以跨地区议员的身份竞选阿穆尔州州长的时候,第一号的竞争对手也是卢加宁。 “先生,先生”见安东坐在那里愣神,一声也不吭,乌塞克又靠近几步,轻声说道,“先生,可以的话,还是先出去避一避吧。” “现在不是谈躲避的时候,”眼见的安东呼吸变的急促,大有接受这个建议的意思,楚振邦终于忍不住开口说道,“如果现在躲避了,将来你就再也没有回来的机会了。如今的局面已经很清楚了,这是两股政治势力最终摊牌的时候,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你一旦选择躲避,就等于是彻底退出了这场游戏。” 安东的呼吸显得越发急促,楚振邦说的道理他非常清楚,这世上原本就没有可以坐享其成的事,尤其是在政治站位这种要命的事上。 “楚先生,您要知道,目前布拉戈维申斯克的局势已经不再归我们控制了,先生随时都有危险,不出去避一避,我们又能做什么?”乌塞克略有几分不满的反问道。 “去莫斯科!”楚振邦终于还是说出了这句话。 第一五六章 潮头 从布拉戈维申斯克飞莫斯科需要将近九个小时的时间,其间再扣掉办理手续、安排行程住宿之类的琐碎时耗,估计到莫斯科安顿下来已经是第二天凌晨了。 在楚振邦的记忆中,前世“事件”过程中,紧急状态委员会宣布实施紧急状态的时间并不是事件发生的18号,而是转过来的第二天凌晨。也正是因为紧急状态委员会的这一天迟疑,令原本已经吓得尿了裤子的激进派得到了喘息的机会,安东的表现简直就可以视作激进派在这一天中所有表现的缩影。 其实有的时候想一想,人类社会的进程*真的很微妙,历史学家喜欢将某一历史阶段偶然发生的事情看作必然,美其名曰历史的车轮无法阻挡,可实际上,偶然的就是偶然的,先进生产力的代表也不是没被落后的生产力推翻过,不然元、清两代又何以存在? 如果,仅仅是一种假设,如果前世苏联的紧急状态委员会不是那么优柔寡断,而是在第一时间就将所有激进派份子一网打尽,全部投入监狱,苏联的未来走向又将如何?这是谁都说不清楚的事。 不过假设总归只是假设,前世这种假设不存在,而今生,从目前的局面来看,它仍旧是只是一个“如果”。 离开布拉戈维申斯克前往莫斯科,其实并不是安东真正想要做出的选择,从内心最深处,他还是希望能够尽早离开这个彻底陷入混乱的国度,找一个安稳的地方保全自身去。不过楚振邦笃定的态度,又给了他一丝希望,或许就像楚振邦说的那样,眼下这场动荡还仅仅只是局限于政坛的,他又不是政客,这场风暴就算要刮起来,也不可能最先刮到他的头上。去莫斯科看看,尝试一下有没有做骑墙派的机会,哪怕是仅有百分之一的机会呢,一旦扔掉了,这辈子可都没机会赚回来了。 就抱着这种满心疑惧却又渴望“光明”的心态,安东接受了前往莫斯科的提议,不过他没敢像过去那般大摇大摆的去,而是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乔装打扮一番,用了个虚假的身份,仅仅带了楚振邦、乌塞克以及两名最可靠的随从上了路。 与楚振邦的最初预判又出入的是,当飞机降落在多莫德多夫机场的时候,时间已经过了凌晨,作为莫斯科最大的一个机场,多莫德多夫机场的戒备异乎寻常的森严,在出站的绿色通道入口处,防暴警察布置了防线,逐渐排查出站旅客的身份。幸好这年头苏联还没有治安联网那一说,不然安东的假身份铁定要曝光。 多莫德多夫机场距离多莫杰多沃市区有一段距离,从多莫杰多沃市区到莫斯科市还有三十余公里,平时这段路要走完连一个小时都用不了,但是今天这个特殊的夜里却是不行,警方在通往莫斯科的主要路口上设置了障碍,从凌晨开始禁止通行。四个人搭乘的两辆出租车,才刚出多莫杰多沃市区就被挡了回来,最终只得回到市区,在多莫杰多沃航空酒店住下。 深夜的多莫杰多沃市区没有多少灯光,从六层的酒店房间向外看,触目可及的地方一片黑暗,只有零星的灯光闪烁其间。航空酒店正前方是一个广场,面积不大,北侧的入口处竖立着一尊雕像,也看不清是谁的。 尽管已经到了凌晨一点多钟,广场上仍旧聚集着成百上千号人,一台扩音喇叭放置在广场边沿的花圃环栏上,里面播放着号召市民前往莫斯科游行示威、号召工人罢工的宣传广播。这种类型的广播很有煽动性,演说者历数了苏联国内存在的种种矛盾,诸如**、物价高涨、生活物资贫乏等等,这些问题在苏联国内都是人所共知,也正因为人所共知,才具有更强的鼓动性。 但是,作为一个政治成熟的普通人,楚振邦却觉得这种演说实在是空洞无味,没有半点的实质性,因为演说者只是指出了苏联国内存在的问题,然后就号召普通人支持他们搞改革,至于说改革怎么搞,想要搞成什么样,如何搞才能保证大多数人的利益,这样的关键问题演说中连提都没提。就好像苏共布是人民的敌人,而他们又是苏共的敌人,所以他们就能代表人民利益一样。这种非此即彼的言论完全是悖论,可大多数人偏偏分辨不清。 身后几米远的地方,安东始终守在电视机前,乌塞克连续拨打了几个电话,试图联系到他们安排在莫斯科的人,可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回音。倒是远东商业投资银行在莫斯科设立的办事处能联系上,按照那边负责人的说法,一个多小时前,莫斯科市区已经有军队进驻,人们的心里有些恐慌,但街上还没有出现混乱的局面,甚至还有一些保守派的支持者涌上街头,给军队的士兵送食品。 电视上,天鹅湖的节目终于结束了,各个地方电视台恢复了正常的节目播放,莫斯科街头的情况在电视上就能了解到一些,新闻主持人的论调基本上是倾向于紧急状态委员会的。针对美国总统布什发布的新闻演说,莫斯科地方电视台的评论是“这是一场微不足道的误会,华盛顿应该了解莫斯科的立场”云云。 总而言之,从整个大的环境来看,局面对激进派很不利,迄今为止,还没有一个激进派的代表人物站出来表态――当然,这时候他们也站不出来。 安东坐在沙发上,双手抱着头,十根手指头都插在凌乱的头发里,整个人显得很沮丧。楚振邦能够了解他的心态,说实话,换位思考一下,如果自己是安东,面对这种生死攸关的局面,且局势的发展又对自己极为不利,几乎看不到任何希望,自己也不可能快乐的起来。不过再换一个角度来想,安东自从发家以来,所有的事情几乎都是顺风顺水过来的,大的磨难从未经历过,这也使得他在面对困境的时候,很难在短时间内冷静下来。 心里暗自叹口气,楚振邦走到沙发前边,紧挨着安东坐下,一只胳膊搭在他的肩膀上,手掌轻拍,说道:“别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你也看到了,事情还没有到最坏的一步呢,至少莫斯科还没有撤销叶利钦的俄罗斯总统职务,还没有人宣布代理他的总统职务,这就说明事情还有转机。相信我,最多再等几个小时,堵在通向莫斯科道路上的军队就会让路,外面广场上聚集着的那些人,都会奔赴莫斯科,到时候局势就明朗了。” 安东用力的搔了搔头皮,抬起头看过来的时候,显露出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你总是这么乐观吗,楚?” “乐观吗?”楚振邦笑笑,说道,“我更愿意把这看成是一种信心。看开点吧,现在紧张、恐惧对你来说不仅没有丝毫的帮助,反倒会令你更加的心神不宁,这种心态,你即便是有机会翻盘,很可能也会错失过去。既然什么都做不了,那就踏下心来等着吧,反正伸头缩头都是一刀,想那么多干什么。” 安东沉默了一会儿,猛地站起身,双手用力在脸上抹了抹,像是要擦去一脸的晦气一样。 “你说的对,现在怕是没有用的,”等着血红的眼珠子,安东的身上终于显露出平时的那股狠辣劲,“就像你说的,成与不成总要拼一拼,咱们也不能只是在这儿坐着。” “你想干什么?”楚振邦好奇的问道。 “你不是说现在不是退缩的时候吗?既然如此,我就得让我支持的那些人明白,我现在做出的是什么样的选择。”朝站在客厅一角的乌塞克招招手,示意他过来,安东说道,“你,去给我联系戈尔什金,让他不管用什么办法,天亮之前,不” 看看手表,他又改口道:“六点之前,必须给我筹到两千万卢布的现金送过来,另外,让他给我联系多莫杰多沃这边的所有客运公司,想办法在三个小时内调集二十辆客运大巴车过来。” 戈尔什金便是远东商业投资银行在莫斯科的负责人,安东给他很大的权限,远商投在这边的事情几乎都是他在打理的。 乌塞克眨巴着眼睛,不无为难的说道:“先生,这恐怕有些困难吧,现在都” “有困难就去解决,不让我养他们干什么?!”安东不等他把话说完便愤怒的咆哮一声,那副面红脖子粗的样子就像是要吃人一样。 一看他这副架势,乌塞克哪还敢多说半句话,慌不迭的转身跑去打点话了。 等到乌塞克跑开,楚振邦双手撑着膝盖,缓缓从沙发上站起来,舒心的打个哈欠,说道:“行啦,既然你下定决心了,我就不陪你熬着了,我到对面房间去睡一会,等你把人送走了再叫我。” “你知道我要见谁?”安东奇怪的问道。 “除了外面那些不知死活的家伙之外,你现在还能见到谁?”楚振邦伸手指指窗外,不屑一顾的说道。 第一五七章 待价而沽 楚振邦说是去睡一会儿,实际上这个时候怎么可能睡得踏实,在对面的客房里洗了个澡,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了不知道多久,模模糊糊中似乎听到了钟声的时候才意识不清的睡了过去。 过了十几天骄奢淫*逸的生活,咋一紧张起来根本就不习惯,原本就睡眠不足,好不容易睡着了,竟然还做了梦,奇怪的是,这场梦竟然与此事发生的事情全不贴边,甚至跟西城都没有关系。 在梦里,楚振邦回到了山沟的小县城渠水,也不知怎么搞的,就到了婚礼的现场,他是新郎,新娘子却不知道是谁,然后再一眨眼,他就有了孩子,一个男孩一个女孩,都长的粉雕玉琢得很是可爱 “楚,楚!醒醒,醒醒!” 一阵剧烈的摇晃将楚振邦从这种不现实的美梦中惊醒,甫一睁开眼,首先看到的就是安东的大脸。估计是一整晚都没有合过眼,此时的安东一幅胡子拉碴、不修边幅的落魄相,两只眼睛不仅布满了血丝,就连眼泡都肿起来了。不过此时他脸上的表情却是掩饰不住的兴奋,左半边的脸腮上还残留着几个猩红的嘴唇印。 “我们成功了,我们成功了!” 看到楚振邦睁开眼,安东再也按耐不住心中的激动,他捏住楚振邦的肩膀,将他从床上一把拖起来,搂进怀里就是一阵拼命的摇晃。 “停!停!停” 毫无提防的楚振邦差点被他勒的背过气去,又是挣扎又是喊叫的扑腾了半天,才算是将这个死北极熊从疯癫中拉回来。 “堵在前往莫斯科道路上的军队让步了,”松开手,安东就是坐在床边,连提问的机会都没留给楚振邦,就那么自顾自的用颤抖的声音说道,“其中甚至还有一部分加入了我们,而且鲍里斯?尼古拉耶维奇也回到了全俄最高苏维埃大厦,反击的时候到了,反击的时候到了!” 楚振邦双手捧着脸,用力抹了一把,随后就坐在床上默默的愣神。 “你看看,你看看,现在新闻里的风向完全变了,我们占据了主动。”安东还以为他是没有清醒过来呢,急慌慌的跳下床,打开了卧室里的电视机。 电视机上正在播放全俄最高苏维埃大厦内召开的新闻发布会,主席台上八个座位,只坐了七个人,镜头晃过去的时候,楚振邦认出其中的五个:现任俄罗斯总统叶利钦、俄罗斯副总统鲁茨科伊、国务卿布尔布利斯、俄罗斯最高苏维埃主席团主席哈斯布拉托夫以及莫斯科市长**夫。 “紧急状态命令,显示了那些独裁野心家的真实企图,他们誓要将我们的国家引入全面的混乱”正在讲话的叶利钦一幅死气沉沉的样子,全没了平时那种高谈阔论、咄咄逼人的姿态,相信有心人不难察觉到一点,那就是此时的叶利钦决定是惊魂未定,而且还心怀疑虑。否则的话,以他敢于直言斥骂戈尔巴乔夫的霸气,绝不可能不点名道姓的将紧急状态委员会主要成员们的名字说出来。 要不怎么说民众都是盲信的呢,所有人都说在事件中,是叶利钦如何如何英勇的带领民众与紧急状态委员会作斗争,实际上这话说反了,应该是老百姓在所谓民意的唆使下先站了出来,然后那些“英勇的人”才瑟瑟缩缩的从幕后抖到了台前。 “赶紧换洗一下,咱们马上就要离开这个该死的地方了,”安东对电视上的节目并不关心,他摸了一把下巴,那的胡渣子都扎手了,“要穿的正式一点,我已经让人按你的衣服买了两身西装回来,你看看哪一套更合适。” “你想去哪儿?”楚振邦赖在床上不肯起来,斜眼瞄着兴奋的安东,笑道。 “当然是莫斯科,上帝,不然我还能去哪儿?”安东不假思索的回答道。 “去莫斯科干什么?”楚振邦追问道。 “哦,”安东愣住了,他歪着头想了想,显然是想到了楚振邦的意思,但脸上的表情还有些犹豫不决。 “朋友,淡定,”拽着安东的衣袖,拉着他重新在床边坐下,楚振邦笑道,“越是在这种时候,越是要沉住气啊。你以为你之前做的那些事情,莫斯科会没有人知道吗?那是不可能的。你来了,做了你能做但不一定要做的事,而且又让莫斯科的那些人知道了,这就足够了。至于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安下心来等那些人找上门,而不是自己哈着腰迎上去,你得让他们明白,从现在开始,是他们需要你而不是你需要他们了,只有这样,将来你才能得到更大的利益。” “你的意思是说,咱们不去莫斯科了?”安东迟疑着问道。 楚振邦这番话的意思他明白,也能勘透其中的道理,不过说实话,要是放着眼下这个机会不去莫斯科,他的心里还真有些不甘。 “莫斯科当然要去,”楚振邦摇头说道,“但你要明白去了应该干些什么。” “咚咚咚” 卧室的房门被人从外面敲响,紧接着,一位穿着空姐制服的年轻姑娘将房门拉开一道缝隙,探头探脑的朝里面看了一眼,窥到安东的时候,她脸上一喜,说道:“安东先生,你要的东西送过来了。” “谢谢,亲爱的苏娜,”安东回过头,换了一副笑脸,一面随意比划了一个手势,一面说道,“哦,可以请你先把它们放在外面吗?我和我的朋友还有两句话要说。” “好的,我可以要一杯咖啡慢慢的等。”空姐抛过来一个妩媚的笑容,柔柔的说了一句,又重新在外面关上了房门。 “看来你昨晚的收获不少啊。”楚振邦戏谑的说道。 “是不是很有味道?”安东毫不介意他的调侃,甚至还对此深感自得,“约好一起去莫斯科的,苏娜还有几个她的伙伴会搭我们的车,到时候给你介绍她的同伴认识,想来未来几天应该不会寂寞了。” “就你现在这副样子,竟然也能得到女人的青睐?”楚振邦嗤笑道。 “外表能有什么用?关键是内涵,如果你把西城总裁的身份说出来,相信莫斯科会有大把的姑娘抢着和你上床的。”安东很是不屑一顾,最后又补充了一句,“物质决定意识,马克思的教条里我就认可这一句。” 他口中所说的“物质”当然不是辩证唯物主义中的那个物质,而是物质生活的物质。楚振邦不想跟他讨论这个问题,毕竟在未来俄罗斯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安东说的这句话就是实实在在的至理名言。 “先不说这些,你的正事还没敲定呢。”挥挥手,楚振邦将话题引回正轨。 “好啦,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安东不等他继续说下去,便抢着说道,“让我猜猜看,你是不是想让我撇开那些人” 伸手朝电视屏幕上指了指,此时正在电视中作讲话的,是身为俄罗斯最高苏维埃主席团主席的哈斯布拉托夫,他被视作叶利钦的亲信,是改革激进派的急先锋。 “去跟列宁格勒人接触一下?”安东微笑着说道。 从惊慌失措中摆脱出来之后,安东又重新显现出他特有的洞察力。 自从十月革命在圣彼得堡取得成功以来,苏联乃至俄罗斯的政治格局就分为南北两系,其中一系以莫斯科为中心,另一系则以列宁格勒也就是当初的圣彼得堡为中心。列宁病逝之后,在整个苏联高层能够对斯大林的个人权威构成威胁的只有一个基洛夫,而基洛夫遇刺身亡的时候,除了是苏共布中央书记、政*治局委员之外,还是列宁格勒州的州委书记。除了基洛夫之外,在三十年代大清洗中被清除掉的加米涅夫、季诺维也夫两人,也都是从列宁格勒出来的高层领导人,季诺维也夫本人也担任过列宁格勒州的州委书记。 自从戈尔巴乔夫实施新思维改革以来,列宁格勒的政治特殊性就越发的显现出来,用一个词来形容,列宁格勒的政治体系可以说是掌握在“学院派”的手里。其代表人物有倾左的,比如说以一篇《我不能放弃原则》炮轰新思维改革的尼娜?亚历山德罗夫娜?安德烈耶娃,以及倾右的索布恰克。 但不管是倾左还是倾右,列宁格勒的政治势力都从未与莫斯科的政治势力合流过,所以,提到苏联改革激进派的时候,说鲁茨科伊,说哈斯布拉托夫,都可以说他们是追随叶利钦的,但没人会说索布恰克也追随叶利钦,因为他们虽然观点一致,但却根本不是一路人。 楚振邦支持安东这个时候向列宁格勒抛媚眼,实际上是让他在待价而沽的作势中抢占主动,安东在冷静下来之后,自己也能想到这一点――两人的意见一致,只能说明这个策略大为可行。 第一五八章 北来 艳阳高照,万里无云,由多莫杰多沃通往莫斯科的公路上,各式各样的车辆拼成一道长龙,蜿蜒曲着的向东北方向延伸,十几辆坦克夹杂在车流中,手持武器的士兵与着装各异的平民挤在坦克车的炮塔上,有说有笑的,对于这一营调往莫斯科的装甲部队来说,与其说是去莫斯科执行任务,还不如说是去度假旅游的。 在一辆豪华的机场大巴里,楚振邦坐在车子的最尾部,单手托腮,目光游离在车外的车流中。 莫斯科正在进行的是一场前所唯有的政*治斗争,斗争的结果,将决定一个屹立世界东方数十年的超级大帝国的命运,而此刻,车外行人都是这场斗争的参与者,他们或许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或许只是凑热闹,又或许只是搭车前往莫斯科打酱油,但从根本上说,他们的确是在为肢解这个国家做着他们力所能及的工作。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十几二十年后,人们重新回头来看这段历史,或许会有各种各样不同的说法,但从根本上来说,这次巨变的结果还是导致了一个国家的消亡,把一个统一的国家拆解成若干份,这种行为难道会是对的?或许有人会说,苏联这个国家不一样,它是联邦制国家,那美国也是联邦制国家,谁要想把它拆了,试试它敢不敢用核弹轰你。 公路上行驶着的,类似这样的机场大巴有十几辆,都是安东花钱租用来的,按照他的说法,这一晚上,仅仅是租用车辆以及购买向莫斯科游行者提供的饮食所花费的资金,就已经超过了两百万美元,不过这钱花得值,他一点都不心疼。 与别的大巴车相比,这辆大巴上人少的很,除了楚振邦和安东两人之外,就是一个司机和七八个花枝招展的空姐,这或许就是特权的体现了。只不过过去在苏联,这种特权只有当官的人才能享受到,而自今往后,在亿万屁民的欢呼声中瓦解了这个**国家之后,当官的将与有钱的人共享这份特权了,至于这场斗争的表面胜利者,那些拥挤在别的大巴车内的普通人,还得哪来回哪去,当然,不可避免的,他们还要享受一阵儿毕生难忘的“阵痛”。 随着戈尔巴乔夫的新思维改革,金钱至上的观念同样也深入到了每一个苏联人的内心最深处,至少几个青春曼妙的空姐很清楚得她们所面临的机会,一个个都尽显温柔的一面,竭力讨好年轻多金的安东,巴望着被他看上,从此空姐变富婆。 安东现在的心情很好,他也是来者不拒,这个亲一口,那个摸一下、揉一把,享受的不亦乐乎。 车队行至莫斯科郊外巴尔维哈的时候,已经到了正午时分,行进在最前方的车辆被军方设置的路障挡住,楚振邦很清楚,此时的莫斯科已经进入了真正的紧急状态,军队在市区内的驻扎会持续两天时间,直到紧急状态委员会的全体成员投降为止。 说来有些奇妙,巴尔维哈这个地方对苏联来说很重要,苏联高层在这里建立了大量的国家别墅,步入晚年的叶利钦最终就死在这里的四号国家别墅内,继他之后出任俄罗斯总统的普京,在他死后给苏联的解体做了定性:这是二十世纪人类历史上最大的悲剧。一句话,撕掉了叶利钦蒙在脸上的最后一块遮羞布。 车队没办法进入莫斯科市区,没关系,安东早有准备,他的购物清单里就包括了大批的野营帐篷,昨晚游行示威的组织者们很快就安排好人手在路边的草坪搭建营地,准备进入相持斗争的阶段。 安东不像卡扎菲,没有住帐篷的习惯,他在与示威组织者们会过面之后,便决定到巴尔维哈的五一酒店入住,按照他与楚振邦的估计,最迟到今天晚上,莫斯科就会有人来同他接触,因为安东此前已经安排人去同列宁格勒的政治势力沟通了。 安东现在有什么能够拿得出手?没别的,只有钱,一亿两亿的美金他或许掏的费劲,但也不是拿不出来,关键要看这些钱能换来什么。 如果这次激进派能够在政*治斗争中胜出,那么接下来要办的第一件事,无疑就是国会,啊,现在还应该称之为最高苏维埃代表的重新选举,类似这样的选举,没有强大的资金支持是玩不起来的,因此,安东就有了谈判的筹码。 巴尔维哈的五一酒店其实算不上酒店,只能是个宾馆,设施落后,条件低档――当然,这只是相对来说,在安东眼里是这么看的。 楚振邦并不知道,就在他与安东入住五一酒店的同一时间,被他甩在布拉戈维申斯克半个多月的詹国兴已经乘坐飞机抵达了多莫杰多沃。 经过近十个小时长途飞行,詹国兴的脸上看不出太多的疲惫,但是眉宇间的隐忧却是毫无遮掩的挂在那儿,是个人就能看得出来。 其实楚振邦在离开布拉戈维申斯克的时候,已经托人给他送了消息,消息的内容很简单,也很震撼,按照他的说法,是莫斯科发生了政变,戈尔巴乔夫被软禁,强硬派代表人物们组建的紧急状态委员会将取代戈氏暂时掌握大权。不过这个时间不会很长,改革激进派的反击很快就会出现,而且来势会相当凶猛,国内必须做好与新邻居建立正式外交关系的准备。 这个消息被詹国兴及时的反馈回北京,而在当时,北京虽然了解到莫斯科出现了状况,但还不了解具体的内情,至于说政变这种事,那更是猜测的时候都不敢朝这方面想的,这实在是太离谱了。 其时,北京一个部长级的代表团已经乘飞机飞往莫斯科了,他们是应邀前往莫斯科进行访问的――这一点很要命。 按照正常的外交形式,一旦莫斯科发生政权更迭,北京作为邦交国就要对这种政权更迭做出回应,需要表明立场,是否承认这个新政权的合法性。如果说北京宣布承认新政权的合法性,结果这个政权没两天倒台了,那在两国未来的邦交关系中,北京就会变得很被动,反过来,同样也是如此。 这是影响两国关系,而且还是两个相邻国家关系的大事,苏联在国际上的地位又非同凡响,所以北京不能不慎重对待。 结果,就这样慎重了半天时间,莫斯科的准确消息终于传回来,一如楚振邦所说的,莫斯科发生了政变,当然,苏联的官方说法不是政变,而是戈氏因为个人身体健康问题已经无法处理国事,所以提前退下去了。紧接着,塔斯社就发布国际消息,宣称为了国家的稳定,苏联根据宪法成立紧急状态委员会,并宣布在国内若干个重要的确实施无限期的紧急状态。 这个消息一经发出,就在国际上引发轩然大波,就像是有人朝平静的湖面上扔了一颗重磅炸弹,整个地球都跟着颤抖起来。可以肯定的说,在这个消息发布出来之后,通往莫斯科的航班是最难订到票的,因为世界各地的新闻记者都在朝莫斯科奔来,同样的,如果不是苏联国家安全委员会没时间管,仅仅这半天时间,估计就能在莫斯科抓获无数的间谍或是情报人员。 总之一句话,大家都很忙,就连美国总统布什,都紧急取消了度假,像被烫了屁股的猴子一样,噌的一下窜回白宫。 詹国兴这次前来莫斯科的目的,就是尽快与楚振邦建立联系,搞清楚他现在跟在安东身边搞什么名堂,当然,主要还是搞清楚安东在干什么。 要来莫斯科联系上楚振邦并不难,他的行踪不会太隐秘,可以说只要找到安东就等于找到他了,但詹国兴心里担忧的,是楚振邦现在在想些什么。 就在几天前,获得超过半数股权的轻工集团已经对西城时尚做出了重新的调整,注意,这是在一大股东缺席的情况下做出的调整,哪怕楚振邦已经失去了绝对优势的控股权,他毕竟还掌握着西城超过百分之三十的股份,换句话说,轻工集团做出的调整是不合法的,而且很不讲规矩。 除此之外,就在楚振邦消失的这段时间里,轻工集团主导的董事会完成了对哈市国麻一厂的并购,之前,国麻一厂暴露出来的种种问题都不再是问题,汤中宁带领的会计师团队也被打发掉了。对此,轻工集团给出的理由是为了加快西城在香港以及内地同期上市的步伐,西城如今发展势头良好,在香港通过审查,成功上市的可能性很大,这个理由还是有点说得过去的。 詹国兴很清楚这次楚振邦整治国麻一厂的决心有多大,就算没有借机调整西城的事情在前,估计他都不会善罢甘休的,别说是他,换成任何人从老板沦落为打工的,而且还是边缘外的打工仔,估计心里都不会多么平静。 第一五九章 死磕 与詹国兴见面是在巴尔维哈酒店简陋的餐厅里,楚振邦与安东正在享用专门定制的晚餐,一边品尝着昂贵的红酒,一边谈论莫斯科局势的走向,詹国兴就在这个时候出现在餐厅入口。当时陪着他的还有一个中国籍女人,不过转眼那个女人消失了,也不知道去了哪儿。 对于楚振邦来说,这段时间西城发生了什么,他或多或少的也了解一些,毕竟他与国内那边也不是一点联系都没有,一个国际长途打过去虽然要等上十几分钟的接线时间,但总能接的通。 说实话,楚振邦现在有点麻醉自己的意思,他整天将心思放在安东的事情上,尽可能不去考虑西城的问题,在苏联的这些日子里所经历的种种,切身体会着一个伟大国家从衰落走向衰亡,直到最后被肢解,这种大开大合的波澜根本不是西城那种小问题能够比拟的。 人都是具有社会性的,尽管这不是人的天性,但却是从出生到老死都摆脱不了的,人常说自己改变不了命运,实际上是改变不了受社会影响,受社会支配的地位。就像那些随同安东一块前来莫斯科的人一样,他们或许和蔼可亲,或许面目可憎,但归根结底,他们只是在这场时代大潮中挣扎求存的一个个个体罢了。 楚振邦从不认为自己有多么的与众不同,也不认为自己能够超凡入圣,摆脱一切现实社会加诸在他身上的樊篱,而他所创建的西城同样也是如此。 好吧,既然无法同流合污,那就脱身出来吧,沧浪之水清,沧浪之水浊,清浊之间无非外物,惹不起我躲得起,眼不见心不烦,大不了等到这边的事情有了眉目之后再做反击。 李再安能看到詹国兴的出现,安东当然不可能看不见,他也知道詹国兴的真正身份,甚至也能想象到他突然出现在莫斯科郊外的大概原因。 如果放在过去,安东可能会有所警惕,甚至可能会有些不高兴,但是现在这一切都无所谓了,等到莫斯科的事情真正定下来,他将不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受任何人的掣肘。 餐厅门口有警卫守着,没有安东的许可詹国兴也过不来,而心情不错的安东,倒是没有故意刁难,他招呼人去放行的时候,压低声音对楚振邦笑道:“看来现在把咱们当成焦点不仅仅只有莫斯科啊。” 楚振邦明白他的意思,只是笑了笑,简单的答复道:“焦点是你,不是我,我只是被人家追债的。” “那就把债赖掉好了,又不是无处藏身。”安东对汉语的把握越来越强,竟然懂得用隐喻了。 楚振邦没理他,只是低头默默吃着自己的新鲜牛排。 得到通行许可的詹国兴进了餐厅,却没有直接过来,他在靠近门口的地方找了一张空桌,安静的坐下,腰杆挺得笔直。 安东看他在那儿做了几分钟都没动一下,耸耸肩,对楚振邦说道:“我是不是应该给这位客人要一份晚餐呢?” 楚振邦正将最后一块牛排送进嘴里,闻言一边咀嚼着一边回头看了看,又皱眉想了想,这才抓起餐布在嘴唇上抹了抹,起身走过去。安东没拦着他,也没跟过去,只是打了个响指,让餐厅的服务员给詹国兴准备一份晚餐。 “从北京过来还是从布拉戈维申斯克过来?”坐在詹国兴的对面,楚振邦给自己点了一支烟,看似漫不经心的问道。 “布拉戈维申斯克,”詹国兴很难说清楚自己此刻的心情,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他和楚振邦之间的关系更像是朋友,而不像是简单的同事。但之前在轻工集团收购安东手中西城股份这件事上,他对楚振邦做了隐瞒,直接导致两人之间的关系产生裂痕。 当然,他可以推说组织上有保守秘密的纪律,但这个纪律似乎只对楚振邦执行了,而没有对轻工集团那边执行,虽说这一点上他詹国兴不应该背责任,但责任总要有人背,他说不清这个人应该是谁,所以就只能是他自己了。 “为了安东的事情?”楚振邦点点头,紧接着又问道。 “是,上面希望了解更多的情况,尤其是莫斯科今后的局势会朝哪个方向发展。”詹国兴点头说道。 “很简单,紧急状态不可能维系多久,如果明天局势没有明朗化,后天也差不多了,”楚振邦这次不用隐瞒了,他可以将自己前世所知道的一些事情和盘托出了,“保守派将会彻底沦落,但戈氏也将失去对局势的控制,最终的获益者只有今天下午在最高苏维埃大厦前登上坦克的那个人。安东目前正在寻找最可靠的投资方向,很明显,保守派沦落之后,莫斯科将会出现新的斗争,这种斗争必然会出现在激进派内部,安东目前选择的就是今天下午那位。” 将最近莫斯科发生的事情简要的概括一遍,楚振邦说道:“我现在知道的也只有这些了,希望这就是你想要的。” 詹国兴沉默了一会儿,扭头看看坐在远处自斟自饮的安东一眼,小声说道:“现在,还能对安东施加影响吗?” “我们现在已经没有了任何利益纠葛,只是单纯的朋友关系,”楚振邦弯唇一笑,说道,“你觉得朋友这种关系,彼此又能施加多大的影响力?” 詹国兴默然不语,他知道楚振邦是在闹情绪。 “好啦,你既然来了,就现在这里住下吧,”楚振邦也不想多说什么,他见詹国兴不再说话,便直接说道,“不过今后几天我不太可能总留在这里,也不方便带你同行,当然,如果有最新消息,我也会第一时间联系你的。” “另外,”语气顿了顿,楚振邦接着又说道,“我这段时间联系了一鸣两次,可他的电话都打不通,如果方便的话,请你帮我联系上他,请他帮忙联系大公和安永那边发一个公告,就说我有意辞去在西城的全部职务并出售手上掌握的西城百分之三十七的股份,至于具体的价格,我可以委托安永代为评估。” 詹国兴一愣,随即便明白了楚振邦的意思,他迟疑了一下,不无担忧的说道:“这个决定是不是有些意气用事了,尽管我不是很懂,但也知道你在这个时候做出这样的决定,是要准备承受巨额损失的。” 詹国兴说的没有错,楚振邦如果选择在这个时候辞去西城的一切职务,此前西城在时装领域内接货的订单就有全部泡汤的危险。这些订单的合同都是建立在西城以他为首席设计师的基础上的,他的退出将给那些订货人一个有法律依据的退货借口。 再有,一旦这个公告发出去,西城的品牌就等于是从根本上砸掉了,楚振邦作为首席设计师,可以选择另起炉灶,或者是加入别的时装品牌,但他要想重新回来,再将西城这个品牌撑起来却是根本不可能的了。 其实詹国兴还是没有能够领会楚振邦的意图,在楚振邦的真实计划中,他抛掉手中的西城股份才是最大的一件杀器。作为西城原来的总裁,楚振邦掌握了百分之三十七的股权,就在几个月前,在换股收购国麻一厂的时候,西城的股份价值是由安永做的评估。时隔几个月后,西城收购了国麻一厂,从某种形式上来说,这是股份增值的一个表现。但若是让安永此刻对这百分之三十七的股权进行估值的话,相比起几个月前,西城百分之三十七的股权价值,都不一定比得上当初百分之三十的股权。因为安永会将国麻一厂的资产直接定为不良资产,那些新加坡人才不会给大陆什么人留面子的。 一旦这个估值的结果出来,某些人的脸上就要挨耳光,而且还是当着全世界的面狠狠的扇,扇的啪啪作响。 “即便是要赔付,我也只需要承担不到百分之四十的份额不是吗?赔付的大头自然会有别人撑起来,”楚振邦也没解释他的真实意图,只是冷哼一声,语气冷淡的说道。 “也许事情还没有糟糕到那种地步,毕竟你还是西城的董事长,这一点没有变。”詹国兴当然知道那个大头会由谁撑起来,说到底还不是国家掏腰包,浪费的还不是国人的税金。 楚振邦当然知道轻工集团亏损的是国家的钱,也知道这些企业的所谓高管根本不在乎亏损多少,他们凭借着企业享有国家垄断的权利,将全部的盈利当作是自己管理有效的能力,为此还要拿天文数字的高薪,实际上却不知道他们那个位子牵条狗上去都能做,甚至比他们做得更好。 不过有些事情就是这样,要为了坚持一件事,抱定一个原则,有的时候就不得不做出牺牲,楚振邦这次就是跟国麻一厂较上劲了,如果不能将国麻一厂的问题梳理清楚,他宁可拼个鸡飞蛋打。 第一百六十章 卖 “我知道有些事情不应该过分的坚持,但换一个角度说,如果不管任何问题都没有丝毫的坚持,那一个人活着岂不是很没有意思?”楚振邦当然清楚如今西城留给他的那个所谓的董事长是个什么样的角色,退一万步说,即便是没有国麻一厂的事端,他也不可能这么任人摆布。 说到底,楚振邦对自己一手创建的西城还是有很深感情的,如果可能,他更愿意亲自带领这个时尚品牌走向全面的辉煌,而不是将它交给一群官本位思想根深蒂固的家伙们去糟蹋,最后变成一个二流甚至是不入流的商品标识。这是他无法忍受的,如果真要走到那一步的话,他宁可亲手把西城毁了。 “楚,你如果真的要卖掉你那一部分股份的话,可以先考虑卖给我,”安东坐在远处,却仍旧听到了这段谈话,他举起面前的酒杯,用高脚杯座在旁边的酒瓶上轻轻一磕,伴随着“叮”的一声脆响,大声说道。 “你放心,我会想办法将如今西城旗下的‘bon’系列分割出来,继续交给你来打理,你觉得这个建议怎么样?”安东笑道。 “王八蛋!”詹国兴在心里暗骂一句,在他看来,西城的局势走到今天这一步,安东需要承担主要的责任,因为正是他不顾信义,在没有通知楚振邦的情况下将手中那部分股份出卖,才最终导致楚振邦彻底陷入被动的。 现如今,他又提出要买走楚振邦手中的那部分股权,并将西城商标旗下最富有价值的“bon”系列**出来,这就等同于在轻工集团身上大赚一笔之后,再让轻工集团狠跌一个跟头。 最重要的一点是,如果楚振邦真的离开西城,缺少了他这个设计师的“bon”系列也就等同于脑死亡了,即便是轻工集团花费重金聘用一个时尚界顶级的服装设计师,也无法完全取代楚振邦的作用。 楚振邦走的设计路线是不拘一格的,他几乎什么风格的设计作品都有,而且能够近乎奢华的将各种风格自然而然的融合在一起,正是这种独特的瑰丽设计风格,才让他在国际时尚界短时间站稳脚跟。 正如那些经典的时尚类杂志所评论的那样,“bon”就是为时尚而生的,他的脑子里装满了各式各样的时尚元素,他的全才在点滴之中融入了他的设计风格,从而也使得他这种风格难以模仿。 “bon”系列在西城没有了生存的空间,安东作为大股东之一,想必有能力将它从西城为数不多的几个系列中**出来,大不了用手中的股权做交换。这个系列在西城手中如同鸡肋,可若是真的**出来,再邀请楚振邦力掌门户,这个曾经西城名下的品牌系列,极有可能反过来吞噬掉西城的商标价值。 不要说什么轻工集团死抓着“bon”系列不放手,宁可让它死掉也不便宜别人,那不是做生意的方式,而是彻透彻脑的赌气,智者不为。 “我会考虑的。”楚振邦回头一笑,他知道安东这是在给自己出力撑腰,但话说回来,如果真到了关键的时刻,这一步也不是不能走。 莫斯科的局势还在持续发酵,原本跌宕的风雨却已经转了向,保守派的反扑来的如同疾风骤雨,消退的也同样是迅雷不及掩耳。 在军队进驻莫斯科的第四天,也就是七月二十四号,紧急状态委员会放弃了顽抗,随后,自捷尔任斯基建立契卡以来,一直都凌驾于内务部之上的国家安全委员会,遭受了前所未有的耻辱,内务部的警察进驻了国家安全委员会总部,大批密封、禁止查阅的历史文件被提走。仅仅在二十四号到八月初,不到半个月的时间里,大批潜伏在西方国家的谍报网络浮出水面,并公开向他国情报部门投诚,这样的隐秘情报网单单在伦敦就暴露了六个。 改革的春风摧枯拉朽一般涤荡着整个红色帝国,乌克兰、格鲁吉亚、哈萨克斯坦等等,原苏联的加盟共和国相继转变风向,提出了各自的**主张,有些地方甚至迫不及待的开始着手准备大选了。从政界到军界,无数人都在抢着宣布脱离联共布,而没有了党员的身份,很多岗位按照宪法就不能继续任职下去,于是跳出来钻空子的比比皆是。大型企业开始肆无忌惮的高价私售物资,军队因为缺乏监管,大批武器被私下倒卖,有些枪支交易甚至就在军营里展开,市场上,黑市交易泛滥,卢布汇率五天内下跌将近百分之七。在莫斯科的集市上,一个番茄的价格甚至能卖到一百五十卢布,而一辆伏尔加轿车在此前都卖不到一万卢布的价格。 七月二十五日,声称被软禁的戈尔巴乔夫回到了莫斯科,他在机场兴致勃勃的发表了一通演说,那副咬牙切齿的姿态,像是恨不得将保守派全都踩在脚底下碾三碾,这样的演说自然是引来欢呼声一片。戈尔巴乔夫信心爆棚,他认为搬掉了保守派势力这座大山,他终于可以坐稳联盟总统的宝座了,但实际上,如今的莫斯科已经没有他的位置了,在这里等候着他的只有**裸的羞辱和肆无忌惮的嘲弄。 就在当天下午,戈氏收到来自叶利钦的邀请,前往俄罗斯联邦最高苏维埃大厦参加非常会议,面对来自全俄数百名代表以及为数众多的国际国内媒体记者,戈氏的出现引来一片倒彩。 在主席台上,戈氏的座位就在叶利钦的旁边,而在这个时候,俄罗斯联邦的总统却没有给苏联的总统留下任何颜面。尤其是在叶利钦宣布要当场签署总统令,将联共布定义为非法组织的时候,尽管戈氏不顾颜面的苦苦哀求,当成全场的面低三下四的连呼叶利钦的名字,叶利钦都全当什么都没听见,只是淡漠的说了一句:“我正在签字” 紧接着又将签好的总统令拿起来,举到戈氏的面前,面带嘲讽的戏谑道:“命令已经签署完了,需要我为您念一下吗?” 在这个时候,没有人再去理会戈氏的尊严,没有了保守派的牵制,任何人都不再将他放在眼里,他就是一坨臭狗屎不,他连臭狗屎都不是,因为他连恶心别人的资格都不具备了。 好吧,这些层面的东西距离楚振邦有些远,安东也不关心,因为在刀光剑影般的前台表演之后,背地里还有另一场不为人知的谈判在紧张的进行着。 联共布成了非法的存在,整个联盟也瓦解在即,此时此刻,在整个俄罗斯联邦内部,定然会有很多引人垂涎的职位空缺出来,那么这些职位应该由什么人顶上去呢?靠选举来决定吗?太天真了,选举决定的永远都是象征性更大的职位,而那些室缺还是需要任命的。 从二十三号开始,直到二十六号,整整四天时间里,安东都在忙碌着与方方面面安排过来的代表们接触。掌握大权的激进派,准确的说是莫斯科的叶利钦以及圣彼得堡的那些人,都需要来自资金上的支持。尽管此前德国与美国都答应向苏联提供无息贷款,但这种无息贷款却不能随便使用,而是必须用在提振俄罗斯经济上,而目前俄罗斯联邦最需要的却是政府资金,毕竟联盟崩塌的太过迅猛,方方面面的准备工作都没有做好,如今的俄罗斯联邦政府要想让他们全新的官僚体系运转起来,必须得到一笔数额颇大的资金支持。 没收俄共*党产、清查联邦的财务状况、向各大国有企业收缴资金,这些事情安排起来都需要时间,更何况纠缠在其中的还有错综复杂的利益集团纠葛,所以至少一两个月内,资金的问题无法从这方面得到补充。 正经的路子拿不来钱?没关系,有的是办法,反正激进派也不是凭正经的路子上台执政的,他们想出的一个最简单也是最行之有效的办法,就是向类似安东这样的大商人求助,以一部分他们想要的国有资产做抵押,换取他们的高*息贷款。 由于担心他们本身的资金不足,克里姆林宫那些很有头脑的家伙们还给他们支了招,让他们拿着政府抵押给他们的资产再去银行做抵押,这样自然就能解决他们本身资金不足的问题了,同时呢,莫斯科政府也不用牵涉到这种地下交易的勾当中去,免得将来被曝光了脸上难看。 在这场交易中,安东究竟获得了多少,楚振邦也不知道确切的数目,但以管窥豹可知大概,就凭着一纸合同,安东便以一千七百万美元的价格,拿到了雅库蒂亚近郊的和平钻石矿百分之四十七的所有权。而这个钻石矿曾经是俄罗斯规模最大的钻石矿,它的盈利为当年的苏联政府提供了巨额的外汇。 第一六一章 牵线搭桥 俄罗斯联邦最高苏维埃宣布俄共布为非法组织,这一总统令瞬即引发多米诺骨牌效应,其直接导致的一个后果,便是由戈尔巴乔夫提出的“新奥加廖沃进程”的彻底破产,原本已经滑到悬崖边的苏联,完成了最后华丽的纵身一跃。 爱沙尼亚、拉脱维亚、乌克兰、白俄罗斯等加盟共和国相继在七月底宣布脱离苏联而**,受此影响,先一步**出去的格鲁吉亚,也重新爆发了领土危机,南奥塞梯与阿布哈兹先后提出**诉求,要求从格鲁吉亚分离出去,加入俄罗斯联邦的版图。 不过这时候的莫斯科还没有心情来理会这些,那些刚刚夺取了政权的激进派们,正忙着收获,忙着分割势力,两个地区要求并入俄罗斯联邦的函件,竟然在一周内都没有得到任何答复。 “今年会是一个寒冬,”莫斯科友谊大街尽头处的一家咖啡馆里,楚振邦坐在紧挨着橱窗的一张桌子前,双手端着一杯香浓的咖啡,眼睛看着窗外不远处的莫斯科大学主楼,悠悠的吐了一口气,说道。 窗外正在下雨,这场昨夜便已降临的朦朦细雨,为处在七月底的莫斯科带来了一股早寒。 咖啡馆对面是一家国营的商店,商店外早就排起了长龙,前来购买生活必需品的莫斯科市民乃至于莫斯科大学的学生,或打着伞或冒着雨,一个个瑟缩在清凉的风雨里,等着这家该死的商店开门营业。 “我赌五百卢布,这该死的商店今天绝不会开门,”对面,安东埋头在他那份七分熟的鲜嫩牛排上,亮银的餐刀刮的餐盘吱吱作响,嘴里还不忘含含糊糊的调侃。 “鬼才和你赌。”楚振邦瞟了他一眼,闷声说道。 过去,供应莫斯科牛羊肉的产地主要是哈萨克斯坦和吉尔吉斯斯坦以及罗马尼亚,而生猪则来源于乌克兰。苏联有一套完备的计划经济体系,可以将这些不同产地的物资调运到莫斯科,以此来满足公众的需求。 而现如今,乌克兰已经**,中亚五国也完全脱离了联邦的控制,苏联旧有的计划经济体系实际上已经彻底崩坏,作为首都的莫斯科,也得不到充足的物资供应。就像安东所说的,对面那家国营商店根本不可能开门营业了,别说是今天,今后都不可能开门了,因为它的货架已经彻底空了。 别说是一家面对市民的国营商店,就连那些酒店,乃至眼前这个咖啡馆,都基本处在断货的边缘,眼前楚振邦他们食用的东西,咖啡、开胃蔬果、牛排、餐后甜点,乃至于那两杯淡而无味的纯净水,都是每天一次从远东空运过来的――以安东的身价,他完全有能力组织大规模的物资调运,至少不用零零碎碎的每天运一点,只为满足少数人的需求。但那种事情安东不会做,别说是他,任何人都不会做,倒不是说他舍不得那点钱,他可以为莫斯科如今的困难捐赠几千万现金,但绝不会直接递送物资,因为那会引来成堆成堆的麻烦。 乱世可以将一个人邪恶的天性彰显的淋漓尽致,就像此时的安东,他不仅可以看着街道对面那些瑟缩在风雨中的人们无动于衷,甚至还能拿他们的窘境来调侃。而就在十分钟前,两个来咖啡馆用餐的客人,因为点了他们餐桌上的东西却得不到,难免发了几句牢骚,其中牵涉到了安东和楚振邦这一桌,结果,就被安东招呼他的保镖打了个半死,直接扔到了街道上。随后赶来的警察连门都没能进来,就那么急匆匆来,灰溜溜走了。 说句真心话,对安东最近的某些做法,楚振邦很看不过眼,总觉得他太嚣张了。就像此刻聚在咖啡厅里的六个保镖,都是花费重金聘用的前国家安全委员会成员,人人都带着枪,前呼后拥的,好不威风。 但这种看不过眼楚振邦绝不会说出来,毕竟人家是俄罗斯人,北极熊的人生观、性格以及为人处事的理念与国人是不同的,他们不讲究含蓄。而且像安东这样的人,只要他不过分参与政事,不选错方向,即便是更嚣张一些,估计都没有人来动他,因为那需要付出很大的代价。 “北京做出的反应不慢,是不是与你发回去的那些情报有关?”安东似乎也觉得调侃外面那些人有点无趣,他放下手里的刀叉,把吃剩的大块牛排推到一边,先拿起餐巾抹了抹嘴,这才敲敲面前的报纸,笑道。 楚振邦瞟了一眼那份报纸,没有搭腔。报纸他已经看过,上面的头版罗列了一些最近两天承认莫斯科联邦政府合法性的国家,那个列表是按时间先后顺序排列的,中国的全称排在第五位,再考前是美国、白俄罗斯、乌克兰以及爱沙尼亚。 后面三个不用说了,他们都与莫斯科就是互相承认的关系,而美国的情况要特殊一些,因为克里姆林宫有与美国白宫联系的四条热线电话,这是中国不具备的优势。 另外,在第三版,报纸也分条陈列了其他几个先后**的加盟共和国获得国际认可的情况,诸如乌克兰、爱沙尼亚、白俄罗斯这些国家,都得到了北京的合法性认可。 至关重要的是,目前在莫斯科,就有一支来自北京的部长级访问团,据塔斯社的消息,叶利钦已经接到了北京的出访邀请,并决定在年底之前,对中国展开一场为期一周的国事访问。 外交是一种很玄妙的学问,一般来说,一个国家的新领导人所安排的出访顺序,就意味着他执政期间的外交侧重点。 在楚振邦的记忆中,前世北京对俄罗斯联邦的承认态度似乎没有这么快,而叶利钦对北京的首场访问也是在他出任俄罗斯联邦总统后的第二年年末。当时,俄罗斯因为休克疗法的关系,整体经济已经彻底崩坏,同时,西方国家的嘴脸最终暴露,之前所承诺的贷款、援助拖拖拉拉,几无兑现。可以说,叶利钦当时的访华是迫不得已,他需要从中国进口俄罗斯极度匮乏的农产品,尤其是粮食,另外,还需要扩大对华贸易,以求换取宝贵的外汇。 这种带有目的性的访问,一般来说价值不大,所以中俄关系在当时叶利钦的第一任总统任期内是停滞不前的。 而现如今,情况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叶利钦目前的出访安排中,美国仍旧是第一位的,其后是德国,这两个是目前俄罗斯的重要援助国,再之后,就是后世所谓的十几个独联体国家,而排在独联体国家之后的便是中国。 这一个出访顺序的安排,说明叶利钦在其第一任总统任期内,外交上仍将继续向西方靠拢,在地区关系上,仍旧注重与前苏联盟国之间巩固关系,而在此之后,莫斯科将发展对华关系,当成了今后几年外交关系中蔚为重要的组成部分。在这一点上,与楚振邦所知的前世有了很大的出入。 “你这个人很无趣,”没有得到楚振邦的回应,安东显得很无聊,他咂咂嘴,说道,“拉我过来,却又不和我说话,你得知道,我现在可不是对谁都那么给面子的,说让我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安东这番话里有抱怨的成分,他倒是不是为了显摆,而是这两天总觉得楚振邦对他很淡漠,两人一天有十几个小时呆在一起,可除了商量大事的时候,楚振邦等闲都不跟他说上两句话。 楚振邦也知道安东说的是事实,在如今的莫斯科,还真不是说谁想见他安东就能见的,更别说还是让他去哪儿这样的事。就拿今天来说吧,原本安东是约好要同莫斯科市长**夫会面的,大概是**夫感觉到自己地位不稳,打算从他这里得到些帮助的。但最终,安东还是推迟了这个会面,跟他跑到这个咖啡馆来闲坐。 且不管安东是什么人,做了什么样的事,至少在对待朋友这一点上,他做的很够意思,楚振邦挑不出理来。当然,之前西城股权的事除外。 “今天拉你过来,主要是想给你介绍一个人,”叹口气,楚振邦说道。 “哦,我想到了,不然你哪有闲情请我出来喝咖啡,”安东倒是一点都不觉得意外,他点点头,说道,“你知不知道,这样会让我很为难。你们中国人总是一味的希望索取,却舍不得给出更优厚的条件。好吧,过去的一些合作中,我也得了不少好处,但就目前来说,我已经不再需要资金上的支持了,而别的,你觉得你介绍的人能给我吗?” “可能性不大,”李再安实事求是的说道,“所以我只负责为你介绍,至于最终如何决定,完全在于你自己。” “看看,看看,你说这番话时的表情怎么能让人放心?”安东指着他的脸说道,不过他说这话时的语气倒不是很认真。 第一六二章 意外重逢 真正邀约安东来这里见面的人名叫梁立声,此人之前在俄罗斯从没露过面,但楚振邦却知道一些关于他的情况。 如今,国内已经获得了在莫斯科设立大使馆的许可,使馆区的设立就在这紧紧傍依着莫斯科大学的友谊大街上,具体的地方都已经圈定好了,剩下的事情就是投资兴建使馆了。 除此之外,中国驻俄罗斯联邦大使的人选也已经确定,等到中俄两国公布建交公报之后,大使就将正式走马上任,而这个梁立声便是首任使馆武官处的陆军武官。 为了规避敏感问题的缘故,第一任驻俄罗斯大使在使馆官员序列内没有设置武官参赞,武官处内是由海空军武官和陆军武官的,梁立声这个人会作为陆军武官兼领武官参赞的职能,所以说,他本身是个很重要的角色。 楚振邦的这次牵线搭桥,是来自于詹国兴的嘱托,实际上就是北京方面需要这一个会面,因为这段时间以来,安东同过去所有的关系都断掉了,他甚至将过去身边的人都换了个遍,在想联系上他,最简便的途径只有楚振邦这一条线。 梁立声与安东的会面将要谈些什么,真实的意图是什么,楚振邦毫不关心,至于说最终安东会给个什么样的答复,他也同样的不会过问。北京现在应该知道一点,安东这种人,现在说白了,实际上就是俄罗斯的一方诸侯,他现在连塔拉索夫的面子都不用给了,像**夫那样曾经定鼎一方的激进派代表人物,一旦落了下风,安东都可以像踢一只狗一般的把他踢开,北京还有什么可以拿出来约束他? 苏联的解体为**的俄罗斯联邦创造了一大批类似安东这样的人物,他们从过去受压制的层面跳出来,凭着不算怎么过人的经济头脑与手中掌握的金钱,从某种程度上挟持了整个莫斯科。在未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克里姆林宫与此刻的联邦最高苏维埃大厦将成为这些人的夜壶,他们尿什么那些政客就得喝什么,唯一的区别,就在于他们没上火的时候味道清淡一点,一旦上火了,气味就会变得更加浓烈,更加令人难以下咽。 梁立声是个年过三十、正当壮年的军人,虽然他穿着一身便装出现,略显消瘦的脸上满是温文儒雅的书卷气,可走路时虎虎生风的步姿以及安坐时挺直的腰杆,都足以说明他出身军旅的事实。 在此之前,楚振邦并没有见过这个人,但对方显然知道他的身份,因此,在进入咖啡厅的时候,梁立声先是笑容满面的跟他握了手,这才附和安东的招呼入座。 归座后简单的几句闲谈,等到两人算是认识了,楚振邦适时起身,托词去洗手间,回避了此后的交谈。 从咖啡厅后门出去,是一条深邃的小巷,青石板的路面在雨中积存了不少的雨水,在泛着酸腐气味的几个并排垃圾箱边上,一位衣衫褴褛的俄罗斯老太太正从成堆的垃圾中挑选一些零碎的面包。一个看上去只有三五岁左右的小男孩站在老太太边上,叼着一根脏兮兮的手指头,眼巴巴的看着老太太手中同样沾满污垢的干面包,一对淡蓝色的眸子里全都是让人心酸的渴望。 楚振邦盯着这一对祖孙看了一会儿,摸摸口袋,脸泛苦笑。来俄罗斯这么长时间,他都没有得到一个花钱的机会,所以平日出门的时候也不考虑带不带钱包的问题了。此刻,他身上所有口袋里除了一包烟和一个打火机之外,竟然就再没有别的东西了。 “先生,”就在这个时候,一把雨伞撑到了头顶,同时,一只手从后面递过来两张一千面值的卢布钞票。 楚振邦回头看看,却发现跟过来的是安东聘请的保镖之一,小伙子貌似叫什么瓦西里,很大众化的一个名字,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很多从安全委员会出来充当私人保镖的人大都改了名字,有些甚至连个人档案都是全新的。这大概是一种与过去彻底割裂的表现吧。 “谢谢,回头还给你。”楚振邦接过钞票,朝小伙子笑了笑,说道。 “不用,反正也买不了什么东西了。”小伙子抿抿嘴,不无自嘲的说了一句。 楚振邦一愣,随即笑了笑,拿着钱过去递给那个老太太。 “噢,您真是个好心人,愿上帝保佑您。”老太太大概还是第一回碰上这种好事,接了钱的时候,还在胸前划了一个十字,嘴里嘀咕一句,转过身飞也似的走了,却是理也没理那个站在边上的小孩子。 楚振邦一直当这两人是祖孙两呢,哪想到会有这种情况出现,眼看着老太太飘忽的背影一会便出了巷子口,他兀自站在那儿没能回过神来。 瓦西里大概也没想到会有这种情况出现,他看着楚振邦站在雨中愣神,仍不住过去问道:“先生,要不要我去把她追回来?” “啊?噢,不用啦,”楚振邦醒转过来,下意识低头去看那个孩子,却发现这会工夫,那孩子正费力的将一个木箱子朝垃圾箱这边挪动,看样子是打算站在箱子上面去垃圾箱里翻东西吃。 “刚才送过来的东西还有没有?”转过身,楚振邦问道。 “应该还有一些,”瓦西里知道他问的是什么,犹豫了一下,说道,“不过,先生,您的善心对这孩子来说恐怕并不是什么好事,毕竟他还要面对明天,后天,以及更长的日子。” 楚振邦愣了愣,旋即抽抽嘴角,又看看那个已经爬上箱子的孩子,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朝巷口的方向走去。 从巷口穿过去,就是罗蒙诺索夫大街,著名的莫斯科大学就坐落在这条大街上。楚振邦打算兜一个大圈子,绕回到咖啡馆前门,以便给安东他们充分的交谈时间。 罗蒙诺索夫大街上这年头有不少的店铺,不过看上去都很萧条,倒是街道边上那些兜售小玩意的学生摊不少,有卖画的,也有卖小工艺品的,大都是些留学生摆出来的。 楚振邦就那么一路逛过去,时不时在某个小摊前停几分钟,甚至还凑趣跟某个小摊上的女学生调侃两句,却是一次钱包都没掏过――主要是他没带着钱包。 走到大街的拐角,一直缀在后面的瓦西里突然上前一步,挡在了楚振邦的外侧,同时,一只手虚放在腰系,做出一副随时都要拔枪的姿态。 楚振邦愕然转过身,这才发现近在咫尺的地方竟然跟上来一辆出租车,车门打开的时候,后座上钻出来一个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在这里见到的人――黄有道。 “不要紧张,我和楚先生是老朋友了。”时隔经年,此时的黄有道看上去苍老很多,头发都白了一半多,原本胖胖的脸现在也明显瘦下来了,还布满了愁苦的皱纹。 “老黄,怎么是你?”楚振邦拍拍瓦西里的肩膀,从他身边绕过去,诧异的问道,“你怎么会来莫斯科的?” “说来话长,”黄有道苦涩的一笑,小心的看了瓦西里一眼,说道,“我来莫斯科有些日子里,一直都想找你谈谈,但现在方便吗?我在这附近有个落脚的地方,能不能过去坐坐?” “楚先生不会给你去的,”没等到楚振邦开口,瓦西里便抢着说道,“你最好离这里远一些,如果安东先生知道你来骚扰他,相信你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这一番话让楚振邦听出了问题。 他与黄有道已经有一年多没见过面了,在此之前,他倒是知道黄有道移民到了苏联,并且在塔拉索夫的帮助下,成为了安东的一个掣肘。只是这么久的时间过去了,安东没有再提过他,楚振邦也没再打听,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不是每个发达了的人都会记得老朋友的。 现如今,在这个特殊的时刻,黄有道突然出现在莫斯科,出现在他的面前,而且听着意思,安东似乎早就知道他来了莫斯科,却使出种种手段不让他跟自己见面,这其中是不是藏着什么东西呢? 狐疑的目光从瓦西里的脸上挪到黄有道脸上,楚振邦皱着眉头问道:“出什么事了?” 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问题,竟然让听了之后的黄有道咕咚一声跪倒在地,而后一把抓住楚振邦的裤腿,大声哭号道:“振邦兄弟,你要救救我啊,我现在已经无路可走了,只能把所有的希望都压在你的身上啦。我不求别的,只求安东能留我一条活路,我会马上带着妻儿老小离开俄罗斯,到南美,到北欧,到一个远离这里的地方,保证再也不会回来了。” 这里可是大街上,黄有道这么一哭一跪,顿时引来路人的侧目,不过他说的是汉语,也没几个人能听得懂。 可楚振邦却是听得很明白,而且心里也知道大概是怎么回事,安东终归不是个善人,他温和的一面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感受到的。 第一六三章 话别 黄有道在附近的一家毫不起眼的小旅馆里租了一个房间,也是今天刚刚租下来的,按照他的说法,这段时间以来,他一直都在想法设法的与楚振邦建立联系,但始终没有找到机会。 “我现在后悔啊,可惜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可吃,”在小旅馆简陋的房间里,黄有道坐在桌子后面,给楚振邦面前的茶杯里沏上一杯清茶,嘴里唉声叹气的说道,“人真的不能太贪心,一旦心贪了,就会变的不自量力。现如今我是进没进的路,退没退的路,安东不仅要拿走我所有的一切,还想要我的命啊。” 楚振邦心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但嘴上却安慰道:“别那么说,不至于的。” 瓦西里就站在房间门口,似乎是对两人的交谈充耳不闻,但楚振邦也不能说的太多,可以肯定,今天回去之后,这里发生的一切,安东都会事无巨细的了解个清清楚楚。 “怎么不至于?”黄有道面色苍白的说道,“你是不知道,我从上个月开始就在办理移民,国内我是不能回去了,所以我打算移民到美国去。可到现在,我这个移民不但没有办成,就连短期的护照都被没收了,再后来一点,我的公司也被查封,银行存款被冻结,对外联系的电话被掐断了,家里还被人装了窃听器。总而言之,我现在是半点的人身自由都没有了。这次来莫斯科,你知道我是怎么来的吗?我是藏到一辆垃圾车里先逃出布拉戈维申斯克之后,又辗转到了赤塔,才从那里坐上的飞机。” 楚振邦没有搭腔,他听得出来,黄有道的这番话里有不尽不实的地方,其中最明显的一点,他若是真的那么惨了,到莫斯科后又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当然,这样的疑问楚振邦不会多嘴的问出来,至少可以确定一点,那就是如今的黄有道真的会有很大的麻烦,鉴于他同安东之前累积的矛盾,再看安东如今的势力,黄有道这么个黄皮肤却混在俄罗斯的中国人,安东要想捏死他易如反掌。 黄有道刚才说的那一番话,里面至少有一大部分是可信的,他现在很可能是的确想要离开俄罗斯,但走不了的缘故不是因为安东不让他走,而是他还想带一些东西走,比如说财产啊什么的。人的贪念不是那么容易戒除的,换成是别人,大概也会跟黄有道做出同样的选择。 “那你希望我做什么?”尽管黄有道这个人不是很地道,远不像安东那么顾念旧情,但楚振邦还是希望能够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帮他,大家就算不是朋友,总归还是早已相识的同胞嘛。 “振邦兄弟,我现在也不求别的,”黄有道哭丧着脸说道,“我知道你能说服安东,他现在还能听进你的一些话,所以我想,如果你能愿意的话,可以不可以替我在安东面前求个情,让他网开一面,放我离开远东?” 楚振邦沉默了片刻,叹口气说道:“你能来莫斯科,却不能离开俄罗斯吗?不要跟我说什么签证的问题,至少我还知道,你想去蒙古或者朝鲜的话,有没有签证都不成问题。” 黄有道张张嘴,看着像是要辩驳些什么,但楚振邦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而是抢着继续说道:“你不用解释,也尽可以放心,安东那里我会替你去说的,但能不能成我不敢保证。现在呢,我只想跟你说两句心里话,老黄,不管是什么东西,该放手的时候就尽早放手吧,有的时候坚持是一种好事,可有些时候,过分的坚持就是找死啊。从你选择和安东争得那一天起,我就不看好你,因为你没摆清楚自己的位置,甚至连自己是什么身份都忘记了算啦,你好自为之吧。” 这话说完,楚振邦站起身,朝门口的方向走去,黄有道脸上都表情来回转变了几次,似乎才想着应该追上来解释两句,但却被押后的瓦西里堵在了房门口。 小旅馆外的街道上,细雨还在下个不停,楚振邦也不等着瓦西里过来给他撑伞,就那么心事重重的走进雨里,不辨东西南北的随便找了个方向走下去。 才走出去十几步远,迎面两个身材魁梧的年轻人撞上来,其中一个揪住楚振邦的衣领,嘴里骂着:“俄罗斯是我们俄罗斯人的俄罗斯,你们这些黄种猪猡赶紧从莫斯科滚出去!” 另一个却是一声不吭,直接抢上来就去翻找楚振邦的口袋。 眼看着当先一个年轻人挥起的拳头就要打在楚振邦的脸上,路边的行人里呼啦啦冲出来三五个装扮各异的行人,有掐脖子的,有拧胳膊的,拖了两个年轻人就走,出去四五步远,按在地上就是劈头盖脸的一阵暴打。看那些人身手的敏捷程度,显然不是一般的路人。 “先生,您没事吧?”瓦西里这时候才赶上来,他没去理会那些正在拳打脚踢的人,而是扶住楚振邦的胳膊问道。 楚振邦摇摇头,目光从那些行人的脸上转过来,落在瓦西里的身上,问道:“都是你的同事?” 瓦西里先是点点头,紧接着又摇摇头,说道:“过去是,现在不过都是养家糊口。” 几个跳出来的家伙来快,走的也快,在附近响起警察口哨声的一瞬间,他们便飞快的掩入人群里消失不见了,那两个倒霉的家伙这会躺在地上,满头满脸都是血,挺直的双腿有一下没一下的抽搐着,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救得活。 楚振邦不得不暗叹一声,这些家伙下手真是够狠的。 对拉缅基区的路况楚振邦并不是很熟悉,来的时候有黄有道带路,就那么一路过来了,回去的路他却不认识了,只能让瓦西里带着回去。 咖啡馆对面那家商店仍旧没有开门,但店前排起的长龙却是越发壮观了。 咖啡馆里,梁立声已经走了,只有安东自己还坐在那张桌子边上,一边喝着一杯红酒,一边观赏着橱窗外小雨中的街景。 楚振邦回到店里的时候,他朝这边举了举酒杯,笑道:“你这次为我引荐的朋友不错,至少没有那种高高在上的官僚姿态,我比较喜欢他。” 楚振邦笑了笑,在他对面坐下,看似无意的随口问道:“都谈了些什么?” “就是两笔交易,”安东给他递过来一个杯子,又给杯子里斟上红酒,轻描淡写的说道,“具体的你也不会感兴趣,我就不跟你说了。” 楚振邦点头,意思是他也不多问。 “见过黄了?”安东同他碰了碰杯,话题一转,问道,“他说了些什么?是不是”耸耸肩,随意的打了个手势,“是不是说了一些我的坏话?” 楚振邦也没问他是怎么知道的,在如今的莫斯科,安东就是神一般的存在,更准确的说,他这类人就是神一般的存在,金钱能够进入的地方,他的触角就能延伸过去,这一点毫不夸张。 “没有,他只是希望我能出面调解一下,求你给他留一条活路。”楚振邦说道。 “他可是从来都没想过要给我留一条活路啊,”安东冷笑一声,说道,“我两次受伤,都与他有关,这一点你应该能够想得到的。” 我怎么会想得到,楚振邦暗自腹诽,但在转念一想,这种事情还这没准是真的,而且站在安东角度考虑,他现在也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弄虚作假。 安东似乎没有进一步发牢骚的想法,他盯着楚振邦看了一会儿,头也不回的打了个响指。 守在角落里的一名中年人很快凑过来,在他身边俯下身子。 “去告诉黄,让他在三天内离开俄罗斯,从今以后,我都不想在这个国家听到他的消息,”安东面无表情的说道。 “那他手里掌握的那些东西”中年人犹豫了一下,问道。 “如果是个聪明人,他应该知道怎么做,”安东说道,“如果不够聪明的话,我想楚也不会责怪我做的太过分了。” “我能帮他的就这些了,至于今后如何,一概与我无关。”楚振邦说道。他知道黄有道在远东折腾了一年多,安东想让他拿出来的绝不会是钱,而应该是一些可能攸关某些人生死的东西。说实话,尽管安东现在是这么吩咐下去的,但黄有道是不是真的能活着离开,楚振邦一点信心都没有。 有些路一旦迈一只脚下去,就再也没有收回来的余地了,安东是真的打算放过黄有道,还是仅仅做个样子,楚振邦都不能多说什么,毕竟对于安东来说,他也没有退路了。 “好啦,该解决的问题都解决啦,我打算明天去列宁格勒,”拍拍手,安东像是解决了一些小问题一样,笑道,“记得上一次去那里的时候,还是在二十多年前?我” “我就不和你一起去了,”没等他说完,楚振邦便抢着说道,“我想明天一早就离开莫斯科。” “哦?”安东显然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离开。 “难得有机会丢开身边的一切,我打算趁这段时间多转几个地方,”楚振邦抿了一口红酒,语气平静的说道。 第一六十四章 巴黎 十月初的巴黎天气转凉,经过一夜的酝酿,到清晨的时候,薄薄的雾气笼罩了整个十一区。 年轻的女孩子总是喜欢睡个懒觉,医理的根据是,充足的睡眠有利于美容。克里希纳?勒侬同样也是如此,如果可以的话,她每天都想睡到十点钟再起床,甚至整个上午都赖在床上。 不过这段时间的情况有些特殊,克里希纳每天都会在七点钟的时候准时醒过来,然后用最快的速度梳洗一番,换上那一身最能凸显出她身材的紧身运动服跑下楼。 十七八岁的女孩子心思就像谜一样,如果不说开的话,谁都不知道她的心里在想些什么。实际上克里希纳的想法很简单,因为每天7点钟的时候,那个黄皮肤、黑眼睛的年轻人都会从她们家的楼下经过,绕着神父公墓跑一圈。然后,他就会到对面那家咖啡馆喝一份早茶,如果幸运的话,咖啡店老板古尔纳大叔能请动他在店里弹一首钢琴曲,亦或是拉一段小提琴,每到这个时候,咖啡馆的生意总是特别好,优美的琴声会将急匆匆赶路的行人挽留下来,花费几个法郎到店里小坐一会儿。 对克里希纳来说,那个年轻人更是一团谜,除了知道他租住了拉泽尔先生家的房子之外,她对这个年轻人的具体情况便一无所知了。 这个年轻人总是显得那么温文儒雅,虽然他不爱和人说话,但那张充满东方人魅力的脸上却总是带着谦和的笑容,每次在路上碰到,他虽然不会主动到招呼,但却会看着你笑,等你目光转过去的时候,他会朝你点点头,让你感觉心情似乎一下子好了起来。 好吧,克里希纳承认,自己是对这个陌生的亚洲男人有了好感,不过她并不打算将这份好感表露出来,她懂得如何掩饰自己感情,毕竟她只是像大多数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一样,前来巴黎这个时尚之都追梦的,在梦还没有实现之前,浪漫离着她还有一段距离呢。而那个总是带着笑容的亚洲男人,虽然不知道他是做什么的,但仅看他那一身价格不菲的衣服,克里希纳便知道自己距离他的生活有多远了。 像往常一样起了个大早,克里希纳躲在房子客厅的窗帷后面,两只被长睫毛遮掩的眸子,热切的看着小巷东侧的那栋房子,薄的近乎透明的耳朵竖起来,等候着七点的钟声敲响。 “克妮,是你吗?”同住的室友在卧室里发出轻微的呢喃声,紧接着又问道。 “嗯,”克里希纳头也不回的应了一声。 “噢,上帝,”室友是个来自里昂的姑娘,名叫费塞妮,年龄上要比克里希纳大了两岁,脾气很好,就像个邻家姐姐一样,“你赶紧向他表白了吧,总好过每天折磨自己。” 人的心里很难永远藏住一个秘密,那是一种煎熬,克里希纳的心事只对费塞妮一个人说了,不过这显然不是一个好主意,邻家姐姐有的时候固然会像天使一般温柔,可有的时候也会像魔女一般的诡狭。 咬咬嘴唇,克里希纳权当什么都没听到。 “我昨天订了牛奶,一会儿你跑步回来别忘了带上来,”幸好今天费塞妮没有调笑人的意思,她在卧室里含糊不清的说了一句,估计是还没睡醒。 “我知道啦。”答复这句话的时候,客厅的钟声敲响了,就像是行军号一样,在第一下钟声敲响的时候,小巷尽头那座房子的房门缓缓打开,一个穿着一身浅蓝色运动服、脖子上围着一条白色毛巾的年轻人从门里出来。 “啊,还有,如果你还要去咖啡馆吃早餐的话,最好记的帮我带一份回来,”费塞妮的声音不合时宜的再次响起,这次克里希纳没有理她,而是直接转身跑出客厅。 几天来反复上演的情节在这个蒙着薄雾的早晨再次出现,克里希纳从楼上跑下去,出了一层楼门的时候,那个帅气的年轻人正好跑到近前。 收起那种做贼般的窘意,克里希纳做出一个看上去很平常的笑容,像偶遇般的对年轻人说道:“啊,早上好。” 同样与往常一样,年轻人朝她点点头,回以一个令人心情舒畅的笑容,就那么从她面前直接跑过去。 每到这个时候,克里希纳总觉得自己心跳得厉害,她努力平复一番心情,心里数着年轻人跑步的节奏,缀在后面五六步远的地方,亦步亦趋的追了上去。 拉雪兹神父公墓虽然占地很广,但围着跑下一圈来,实际上也用不了多长时间,不过克里希纳毕竟没有那年轻人那么好的体力,她只能跑到一半就跑不动了。 往常的时候,年轻人可从没停下来等过她,所以克里希纳也没有这种奢望,她会在公墓广场喷泉前面停住,然后就掉头往回走,这样一路走回去,回到咖啡馆门前的时候,那个年轻人会正好从后面赶上来。 不过今天事情的发展有些超出常规,克里希纳在公墓广场喷泉停住脚,看着年轻人的背影在广场另一侧闪了闪,最终消失不见,她便双手撑着膝盖,弯腰喘息了一会儿。心里估算着时间差不多了,正准备往回赶,身后突然响起一阵儿熟悉的脚步声,同时一个陌生但却很好听的声音问道:“累了吧,渴不渴?” 克里希纳愕然回头,这才发现那个年轻人竟然又跑了回来,他的手里拿着两杯速溶的罐装热咖啡,嗯,应该是在广场转交那家快餐店买的。 “不知道你的口味,糖和奶都加了一点,”年轻人将一杯咖啡递过来,笑道,“对啦,我叫楚振邦,能冒昧的问一下你的名字吗?” “啊……我,我,”这样的场景克里希纳在过去几天里设想过无数次,可当它真正出现的时候,她又心慌意乱的说不出话来了。 幸好年轻人始终带着那种令人心安的笑容,也没有催促她的意思。 “我是克里希纳,你可以叫我克妮,”介绍完了自己的名字,克里希纳又有些忐忑,她暗暗责怪自己,怎么第一次介绍自己就把小名都说出来了。 为了掩饰这份不安,她从年轻人手里接过咖啡,垂着头说了一声谢谢。 “克里希纳?嗯,很好听的名字,是从斯特拉斯堡来巴黎的吗?我挺你好像有一些那边的口音。”年轻人说了声不用谢,紧接着又说道。 “嗯,我家就住在斯特拉斯堡的小法兰西,”克里希纳点头说道,说完又开始责怪自己,为什么要说自己家住在什么地方? “小法兰西区?呵呵,我来巴黎之前才在那里住过一段时间,”年轻人笑道。 “真的?”克里希纳叼着吸管,脑子里开始构想对方在小法兰西区住在哪儿,是不是曾经经过自己的家门什么的。 年轻人没有说话,只是笑着点点头,而后便没有再说什么。 年轻人不说话了,克里希纳也不再开口,她就举着咖啡,一边用吸管吸着,一边跟在年轻人身边往回走,一对大眼睛左瞧瞧,右看看,转一圈之后,总会回到年轻人的身上,看着他刀削般显现的侧脸线条,看看他短长适中的耳鬓发穗,然后抢在他察觉之前,再飞快的将视线转开。 平时总觉得很长的一段路,今天却感觉缩短了那么多,像是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古尔纳大叔的咖啡馆已经近在咫尺了。 “先生早上好,”古尔纳大叔是个年过五旬的地道法国人,身体早就发了福,挺起的大肚腩就像是小腹上扣了一口铁锅,不过他对人总是很热情。 年轻人还没有走进店门的时候,古尔纳大叔已经迎了出来,他顶着那个厨师的白帽子,笑容可掬的说道:“今天吃点什么,还像过去一样吗?” 年轻人又恢复那种不爱说话的性格,他笑着点点头,算是肯定了古尔纳的问题。 “嘿,克妮,我的小天使,你吃点什么?”古尔纳转过头来,又对克里希纳笑道。 “我也和过去一样,古尔纳大叔,”克里希纳内敛的笑道,对古尔纳,她总是抱着一份尊敬,因为这位大叔平素很照顾她和费塞妮。 “好,你们先找地方做,我马上给你们送过来。”古尔纳笑着说了一句,转身朝店后面走去。 平时每天早上来咖啡店的时候,年轻人总是坐最右面靠里的那张桌子,那里紧挨着橱窗,可以看到外面的街景。而克里希纳则坐在另一面橱窗的边上,正好可以看到年轻人的背影。 不过有了刚才短暂的交谈,克里希纳今天决定鼓起勇气换一个座位,就坐到年轻人的身边去,但在此之前,她要想好一个开场白,嗯,就是过去第一句话应该说什么。 就在克里希纳还没有想出一个好办法的时候,店门外人影一闪,一位穿着牛仔裤,身材窈窕的年轻女人走进来,她一脸坏笑的走到克里希纳身后,偷偷把脸探到她的耳边,小声说道:“克妮,是不是按照我说的表白过了?我刚才可是都看到了,你跟那家伙是肩并肩,一起回来的。” 第一六五章 new morning “别胡说,”克里希纳感觉年轻人就像是听到了费塞妮的话一样,他似笑非笑的朝这边看了一眼。 “哦,这么说你还没有表白过?”费塞妮当然不会真心认为克里希纳已经表白过了,她不过是拿这种事来打趣罢了。 相比起内敛害羞的克里希纳,费塞妮才更像是浪漫开放的法国人,她才不会对自己的感情遮遮掩掩的,喜欢了就应该去大胆的追求,就应该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如果只是这么闷在心里,对方又怎么会知道自己的想法?靠猜的吗? “嗯,作为朋友,作为姐妹,克妮,我认为我有必要帮你解决这个纠缠的麻烦。”大咧咧的在克里希纳肩膀上拍了拍,费塞妮小声说道,“你应该给自己更多的信心,大胆的走过去说出你的想法。看看你自己,你有一副令天使都自惭形秽的漂亮脸蛋,还有一副令魔鬼都相形见绌的完美身材,最重要的是,咳咳,你还是个处女不是吗?像你这样的女孩子,哪个男人会不喜欢?” “你说什么呢,费妮……”克里希纳一张脸涨得紫红,对她来说,处女这个身份并不是值得炫耀的,相反,却是一个更加令她自卑的地方,恍惚中,她似乎又变回了那个满脸雀斑,已经上了中学却还带着牙齿矫正器的丑小鸭。 “好吧,好吧,”费塞妮呵呵一笑,在她手腕上捏了捏,说道,“既然你不好意思去表白,那没关系,我帮你。” “喂!” 费塞妮说完转身就走,克里希纳被她吓了一跳,伸手想要拽住她却没能抓着。 一个笼罩着淡淡薄雾的清晨,在一家充满异国情调的咖啡馆里静静坐着,然后有一个浑身带着与年龄不太相符的性感的女孩子走过来,直言不讳的告诉你,有另一个明眸皓齿但却生性羞涩的女孩子偷偷喜欢着你,希望能够跟你交往。而这个时候的你刚刚经历了一场挫折,心里还有一种看透红尘,希望找个地方隐居起来的情绪,你会有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对那个有着未凝结的奶酪一般肌肤的女孩子,楚振邦倒不是很陌生,毕竟今天早上才相互介绍过,而在此前的一段日子里,这个比他小很多的女孩子,也总是时不时的出现在他视线中,他能感觉到这女孩看向自己的目光有些不同,但却从没往更深处想过 因此,当费塞妮走到他面前,双手撑着桌子,毫不介意胸前那两坨饱满所挤出的深沟几乎都跳出露脐的紧身胸衣,气定神闲的说道:“我的朋友,克妮,喏,就是那个女孩,她喜欢你,想和你交往,你怎么说?” 楚振邦只能是一脸愕然的坐在那儿,如果是抱着一份猎艳心态的话,他倒是很想跟这个叫费塞妮的女孩说一句:“其实我更喜欢你这种类型的。” 清晨的咖啡馆里客人不少,都是住在附近的,费塞妮也没偷偷摸摸的,她说的这番话听到的人同样也不少。不过法国人对这种事情很容易接受,看过来的人大都带着善意的微笑。 “为什么是这样一副表情?难道不想请我们坐下吗?”费塞妮回头朝面色涨红的克里希纳招招手,转回头来的时候,捎带着几分不满的说道。 “请坐,”从最初的诧异中醒过神来,楚振邦很快便恢复了那种波澜不惊的平静,他朝兀自站在远处的克里希纳笑笑,说道。 “克妮,你还想站在那里多久?”费塞妮先在靠里的位置上坐下,紧接着又去催促克里希纳。 克里希纳又在那里迟疑了一会,这才红着脸凑过来,在楚振邦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对啦,这位好脾气先生,还没给你们作介绍呢,”费塞妮等到克里希纳入了座,这才笑道。 “我从中国来,叫楚振邦,”楚振邦抢先笑道,“我知道你的朋友是克里希纳小姐,只是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哦?”费塞妮疑惑的看了看克里希纳,紧接着脸上便闪过一丝原来如此的表情,不过她也没有追究事情的真相,只是给自己做了简单的介绍,便转口问道,“邦先生,能不能问你一句,你是做什么的?你知道,克妮注意你很久了,嗯,你好像总是显得那么悠闲。” 楚振邦笑笑,暗道这小妮子心肠倒是挺好,给自己的朋友介绍了男人,还知道查探一下底细。 “怎么说呢,”将咖啡馆提供的菜单推到克里希纳的面前,楚振邦笑道,“我应该算是一个设计师吧。” “设计师?为什么叫算是一个设计师?”费塞妮一愣,看向楚振邦的目光里有些疑惑。 “我的主要工作就是为卢萨耶设计一些家具的款式,”楚振邦从运动服的口袋里掏出一张看似作废的设计稿,抻平后放在桌上,说道,“当然,我不是卢萨耶的员工,只是一个自由职业者,除了这份工作之外,我偶尔也做一些曲子出售,或者是投一些摄影的稿子。” 卢萨耶是一家很古老的家具制作厂商,采取的是纯手工的制作方式,在欧洲市场上很有销路,而且他们制作的家具价格昂贵,不是普通人家用得起的。 楚振邦说的这些都是实话,他在离开俄罗斯之后,孤身游历,几乎什么样的工作都做过,而且做得很出色。像给卢萨耶设计家具这件事,他在巴黎停留的一个月里,按照前世宜家达杰斯儿童椅的样式,为卢萨耶设计了一款儿童椅,为此卢萨耶就曾经安排人来招募过他,不过被他拒绝了。 “这样啊,”费塞妮还是有些搞不太懂,因为在她的观念中,设计家具似乎不是什么收入很高的职业,至于说作曲和摄影投稿,这两个工作貌似也不是收入很高的职业,至少与眼前这位一身设计品品牌的开销不太相符。 费塞妮很想再多问两句,可这时候咖啡馆的老板古尔纳大叔走过来,笑容满面的送来三份早餐,同时将二十几张纸条摆在桌上,搓着手说道:“先生,您看……今天又要打扰您了。” 纸条都是从客人那里收回来的,一般都是补点的餐后甜点,不过这十几张纸条都是空白的,上面什么都没写。这段时间常来这家咖啡馆吃早茶的人都明白,这样的纸条就是希望古尔纳能请楚振邦出来演奏一曲。 这种纸条最初起源于一个玩笑,那是楚振邦刚到巴黎的时候,来这家咖啡馆找零工做,他不会洗碗也不会做菜,只说是想做琴师。他第一次与古尔纳谈妥的条件,就是在这里谈一首曲子,然后请客人们递这种条*子,有一张古尔纳就支付给他1法郎。后来这种习惯就保留了下来,只是现在楚振邦中午和晚上已经不来了,他只在早上过来,而且演奏曲子也是不收钱的,完全看心情。 看看古尔纳放在面前的二十几张纸条,楚振邦扭头在咖啡馆里环顾一圈,正准备站起身,对面的费塞妮却拦住他。 “嘿,嘿,嘿,你瞧,现在你是不是已经和克里希纳开始交往了?”费塞妮一只手按在楚振邦的手腕上,嘴里说道,“那只是请我们吃这样一份早餐可不行,至少要来两份牛排吧?嗯,对,两份菲力牛排。” “没有问题,我的小费妮,我马上去给你准备。”古尔纳不等楚振邦开口,便抢着说道。 楚振邦耸耸肩,微微一笑,离座朝钢琴所在的位置走去。 不得不承认,前世的楚振邦的确是多才多艺,他的钢琴演奏的非常出色,指法流畅自然,对节奏把握的也相当到位。 在这个笼罩着薄雾的清晨,他所弹奏的是一曲来自《迷雾森林》中的《newmorning》,如果按照正常的历史演进,这首曲子应该在2002年才出现,它出自鼎鼎大名的班得瑞乐团,属于轻音乐中的环境音乐,那种静谧自然的曲调,极富感染力,能带给人一种空灵、松弛,犹如回归自然一般的心灵享受。 作为在音乐界被誉为心灵治愈剂的乐曲,这类轻音乐的魔力在于,不管你懂不懂音乐,都会在曲子响起的那一瞬间被带进一个轻松而写意的境界,总而言之一句话,它真的能令人着迷。 一首曲子并不是很长,楚振邦弹奏晚了,起身回到自己的餐桌边上,入座之后,咖啡馆里才响起客人们的掌声。 克里希纳这段时间总是来这里听琴,倒也没了特别惊喜的感觉,楚振邦每次在这里弹琴演奏都不会出现重复的曲子,大家都习以为常了。倒是费塞妮第一来听,感觉很是震撼,没别的,因为她就是学音乐出身的,而且学的是很正规的管弦类演奏。 “我现在相信你是那种靠作曲也能赚到大钱的人了,”等到楚振邦坐下,费塞妮盯着他看了好半晌,才嘘口气说道,“不过,刚才这首曲子是你自己做的吗?能不能告诉我她叫什么名字?” 费塞妮没有称曲子为“它”,而是用了个人性化的“她”,从这一点就能看出她是真的很喜欢这首曲子。 第一六六章 乐队 “算是吧,”楚振邦笑道,“曲子名叫清晨,是一首轻音乐,可以看做是自然采风的曲子。” “清晨?”费塞妮念叨了两句曲名,扭头看了看像是犯花痴一般的克里希纳,这才小心翼翼的问道,“能不能把谱子给我看看?” 可惜,楚振邦这次没有答复她,而是皱眉看着对面那台刚刚打开的电视愣神。 此时,电视上正在播报当天的早间新闻,内容与时装周有关。 最近一段时间如果说什么是巴黎出现最频繁的话题,那无疑就是一年一度的巴黎时装周的开幕了,每天只要打开电视,看到新闻节目,就不用愁找不到相关方面的消息。此刻,电视上那个徐娘半老的播音员正在播报的,却是一则与西城时尚有关的新闻,内容大概是西城婉拒了时装周组委会的邀请,将缺席这一届的巴黎时装周。 楚振邦打算离开西城并出售手中股份的计划并没有最终实施,最近几个月里,西城也没有对外公布其首席设计师离任的消息,估计董事会那边也很清楚,一旦这个消息公布出去会对西城构成什么样的影响。 自从在米兰时装周上大发异彩以来,西城时尚就成了国际时尚届的热门话题之一,之前,相关的媒体、杂志就在热炒西城会在这一届的巴黎时装周上有什么亮眼的表现,没想到最后却来了这么一个消息。 对于一个国际性的时尚品牌而言,固然不一定非要参加每一次、每一地举办的时装周,但总体而言,国际四大时装周都是要组织参加的,因为那是推销品牌的绝佳机会。因而,当西城婉拒巴黎时装周组委会邀请的时候,几乎所有业内媒体都觉得不可思议,各种各样的猜测也随之出现,讨论的内容也是五花八门。其中可信度最高的,就是首席设计师抱病说,有媒体杂志认为西城之所以不参加这次的巴黎时装周,根本原因就是其首席设计师暨董事长楚振邦身体出了问题,没看到他联系几个月都没有露过面了吗? 当然,对这样的猜测西城的公关部门也没有做出澄清,这似乎就更加证实了这种说法。 缺席巴黎时装周吗?那下一步西城准备做?继续缺席伦敦时装周,缺席纽约时装周,然后再缺席米兰秋冬季时装周?像这样的缺席缺到什么时候是个头? 事实上,对于那些成熟的时尚品牌来说,设计师的突然离职是很正常的事,一般较为成熟的应对策略,应该是推出新人设计师的设计系列来参加这种顶级的时装周。不管他们的设计能不能得到时装周的认可,至少这对他们来说是一个机会,而对于品牌本身来说,也有利于为自己储备年轻的设计师。 可在如今的西城,他们竟然缺席了,而且是在接到时装周组委会的邀请之后缺席的,那些人究竟在想什么?他们是不是觉得巴黎时装周组委会的邀请函就像5块钱一张的录像厅入场券一般的不值钱?毫不客气的说,类似这样的邀请函,全世界形形色色的时装品牌中,有资格收到的估计都不超过十五个。 想想,也没办法,国内就是这种行情,外行善于领导内行,善于将那些得自于垄断经营的成绩归功于自身的聪明才智,可每每国门一出,那种驴子般的愚蠢智商便暴露无遗了。他们根本不懂的什么叫做市场运作,什么叫做品牌经营,在西城这种以品牌为根基的企业内,他们又怎么玩得转。 心里微微叹息一声,楚振邦摇摇头,将对西城的关注从自己脑海中甩出去,重新振作精神的时候,却发现对面的费塞妮正双肘撑在桌子上,一脸好奇的看着自己。 “哦,对不起,你刚才说什么?”歉意的一笑,楚振邦问道。 “我是问,刚才那首曲子,能不能把谱子给我看看?”费塞妮也没问他刚才想到了什么,只是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请求。 “当然可以,”楚振邦笑道。 “什么时候?”费塞妮显得很急切,她紧跟着追问道。 “随时都可以,不过我那里可没有现成的曲谱,你喜欢的话可以自己誊下来,”楚振邦想了想,说道,“其实这首曲子并不是纯粹的钢琴曲,而应该是搭配了竖琴与钢琴的协奏,另外还应该加入木管的部分吹奏,嗯,那才是一首完整的清晨。” “这样啊?”费塞妮一点都没有被难度吓倒的意思,这种协奏的方式反倒让她有了一个更好的主意。 她舔舔嘴唇,欠起身子,两只手搬起屁股下面的凳子,朝楚振邦的身边靠了靠,说道:“邦先生,你瞧,我现在又了一个更好的主意,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呢?” “哦,你可以说来听听,”楚振邦看看对面的克里希纳,小姑娘还是文静的在那儿坐着,只是看着自己的目光和当初的羞涩比起来大胆了不少。 “就像你过去卖这种曲子,一首能卖到什么样的价格?”费塞妮用尽可能充满诱惑力的语调说道。 “不好说,大概在四万到六万法郎之间吧。”楚振邦信口开河道,他说自己靠谱曲生活只是一种托词,这种事他还真没干过,也不了解具体的行情。 “咳咳咳……”费塞妮发出一阵儿剧烈的咳嗽,她还想着用金钱的诱惑将楚振邦拖入自己的计划呢,可以听到这个价码她便毫不犹豫的放弃了原来的计划 “是这样的,邦先生,你应该很清楚,音乐是一种高雅的艺术,尤其是这种轻音乐,它可不是那些流行音乐或者是低俗的迪斯科,”借着喝咖啡的动作掩饰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费塞妮转口说道,“你不能总将她与铜臭沾和在一起,对不对?” “好像有些道理,”楚振邦心里觉得好笑,眼前这个小姑娘的心计显然算不上多么高明,不过这种程度的小算计,却是让人感觉很亲切。 “是这样的吧?”费塞妮继续她的拉拢鼓动,“其实我一直都认为,艺术的天分是否得到认可,更多地应该在于听众的掌声,而不是在于收入的高低。” “嗯,这么说也没错,”楚振邦做出一副思考的表情,最后点点头认可道。 “就是这样的,你只将这些曲谱卖给别人,充其量不过收获一些金钱罢了,却无法让你的艺术才能得到人们的认可,”费塞妮都觉得自己很有说服人的口才了,她隐约觉得自己当初或许不应该选择音乐这个行当,而是应该做一个经纪人。 “可,如果别人不认可我的音乐,又怎么会肯花钱购买我的曲谱?”楚振邦笑着反问道。 “哦?”费塞妮皱着眉头想了半晌,却始终想不出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最后,她索性跺跺脚,有些气急败坏的说道,“好吧,咱们能不能暂时不讨论这个问题了?就请你听听我的想法怎么样?” “好,”楚振邦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笑的真是很愉快,与普通人交往总有难得的轻松,与过去那段日子过的生活迥然不同。 见他笑出来,早就明白费塞妮做什么打算的克里希纳也跟着笑起来,她难得的抛开羞涩,说道:“费妮肯定是又想拉你加入她那个什么乐队了,这个白日梦她已经做了好久了。” “是原声乐队好不好,”费塞妮伸手在她脸上拧了一下,说道,“我们可都是最纯正的音乐爱好者,致力于将纯音乐的事业发展壮大。” “是啊,是啊,都一年多了,才找到6、7个人,连个大提琴手都找不到,还要我过去充数。”克里希纳拍掉她的手,撇撇嘴说道。 “不管怎么说,如果邦先生愿意加入的话,这个乐队也可以算是建成了,”费塞妮显然对自己做的事情很满意,她抛给楚振邦一个媚眼,用还显得有些稚嫩的诱惑声音说道,“怎么样,邦先生应该不会拒绝我的邀请吧?提前声明一点,我们的乐队里可都是像克里希纳这样的美少女哦,而且就我所知,目前都还是单身。” 楚振邦只是笑,重生以来他想过做很多事情,却从没想过要加入什么乐队,而且还是搞纯音乐的,一般来说,这种乐队很难打开市场,商业操作的空间也不大,要想成功的话,除非搞得特别出色才行。 前世国内也有这样的乐队,像女子十二乐坊就可以算作一个,但她们的成功显然没法跟那些流行乐的乐队相比,或许这就是高雅与通俗的区别吧。 “怎么样,邦先生?”见楚振邦只是笑,却不说话,费塞妮忍不住追问道,“反正你现在也挺清闲的,即便是加入乐队也不会浪费多少时间,我们只是在晚上有些排练,如果幸运的话,可能也会接到一些酒吧、餐厅的出演邀请,总之,白天的时间不会占有多少的。” “可以倒是可以,不过我有两个要求。”楚振邦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玩一玩,权当是一种心情的调试吧 “你说,你说。”费塞妮连忙说道。 “我可能随时都会退出,这是第一点,”楚振邦竖起两根手指头,说道,“第二,如果有演出邀请的话,我希望能在一个光线最暗的位置。” 第一六七章 旖旎 费塞妮想要组织一个轻音乐团的打算起源于很早以前了,那是她刚到巴黎的时候,不得不提,这女孩子还是很有任性的,尽管没有资本做依仗,也联系不到所谓的经纪人、唱片公司,而只是靠在几个酒吧、音乐茶座之类的地方客串,几年时间下来,她还是拉拢到了几个人,就像她自己所说的,全都是一群和她年纪相仿,都处在爱做梦年纪的女孩子。 她们给自己这个乐队起的名字也很单纯,叫“bellefille”,翻译成汉语就是“漂亮女孩”的意思。 整个乐队算上楚振邦的话有八个人,在这其中,基本上每个人都擅长几种乐器的演奏,像楚振邦就擅长钢琴和小提琴,克里希纳原来是负责小提琴和大提琴演奏的,另外她的中提琴也拉得很棒,费塞妮可以演奏长笛、英国管、单簧管。而在剩余的几个女孩子中,最多才多艺的要算是来自波兰的小姑娘卢什科娃,她不仅钢琴弹得非常出色,而且几乎所有带固定音高的打击乐器她都会用,像木琴、竖琴、定音鼓什么的。 总而言之,实际上就算是没有楚振邦的加入,几个小姑娘也完全可以凑齐一个乐队了,但唯一的缺憾便是,她们就像大多数玩票的乐队一样,演奏的天分有,谱曲的天分等同于零,这对于一个乐队,尤其是一个走高雅路线的纯音乐乐队来说很致命。费塞妮拉着楚振邦入伙,实际上就是相中了他的谱曲才能,其它的倒还都是次要的 因为楚振邦的加入,在乐队的名称上几个女孩子很是纠结了一段时间,毕竟因为有一个男人在乐队里,乐队再用“bellefille”这个名字就有些不合适了,主要是显得对楚振邦这个新进成员不太尊重。倒是楚振邦本人觉得这是个无所谓的问题,反正他只是来消遣的,退出也是随时都可能发生的事情 在楚振邦的主动提议下,乐队最终保留了“bellefille”这个名字,此后就是一段时间的排练,在酒吧、音乐茶座的夜场演出。实际上,类似这样的夜场演出回报也不算低,如果能一晚赶上两三个场的话,乐队的每个成员差不多都能分到两百到三百法郎的样子,当然,这与楚振邦的收入很不对称,但是,奈何他的心思根本就不在钱的问题上,他关注的只是一种情绪,一种放松写意的生活状态 可惜的是,这种放松写意的生活注定不能维持多久,就像《生活》杂志所评述的那样,有些人天生就是为了吸引别人眼球的,从显现出自身天分的那一刻起,他就注定要生活在排满了聚光灯的舞台上。 秋雨中的巴黎,妖艳中带了一抹淡淡的萧瑟,黄昏将至,窗外透进来的路灯光华在墙壁上涂抹了一层浓郁的昏黄。 临窗的写字台前,楚振邦坐在椅子上,持笔的右手指缝间还夹了一支即将燃尽的香烟。 光滑的写字台案面上,摆放着一份《时尚快报》,这本小册子是巴黎时装周组委会安排发行的,每日一期,主要是为了及时准确的公布各场时装秀的情况。 房间里的光鲜已经很暗淡了,杂志和稿纸上的字迹几乎都要看不清楚了,不过楚振邦并没有开灯的意思,他就坐在暗影里考虑着正在准备的这一份时装评论应该如何开头。 《时尚快报》这一期主要呈现的是来自拉夫?劳伦女装的出展作品,其设计思维走的是极简路线,以大胆的轮廓化设计体现时装的季节性变化趋势。这种创意很新颖,因此在今天的时装展上也相当的抢眼,相信明天设计师会有一个很不错的收成。 楚振邦并没有做过时装评论的活,但他却有一副很好的眼光,故而能够在这些人所称道的设计中找出它们的缺陷。 酝酿了许久,脑海中有了一个大体的评论轮廓,楚振邦扭亮桌上的台灯,提笔在信纸上言简意赅的写到:“拉夫?劳伦的设计,其核心思维在于摒弃了繁琐细节后,以极简的轮廓搭配黄、蓝两色的主色调,体现时装在季节变换中鲜明的角色表现。但从整体来说,12款设计还欠缺更加大胆的元素介入,即不应只采用单色作为整体轮廓的搭配元素,而应更加积极地采用高明度的亮色,将不同的色彩以冲撞性的搭配方式组合在一起。比如说将热粉、亮红两种毫无关联的色泽搭配在一起,再配以这种极简的轮廓设计,它将能够在反应季节变换的过程中,凸显出一种乐观主义的情绪……” 洋洋洒洒的一片评论写完,不过占用了一页信纸,楚振邦在最后署名:“missedbon”,这个署名可不是“邦小姐”,而是“消失的邦”。这份评论在投到时尚杂志社之后,不可能原样的排版发刊,而是要经过编辑整理的,所以楚振邦没必要将行文弄得太华丽,只需要阐明他的意思便足够了 西城缺席此次的巴黎时装周已成定局,这样将成为西城很难弥补的一个遗憾,楚振邦懒得去干预目前西城决策层蠢不可及的决策,但他不能放任“bon”系列的颓败,这篇有针对性的评论,就是一种挽回的手段,它能让这个巴黎时装周不至于完全淡忘了他这个设计师的存在。 将投稿小心翼翼的折叠起来,装到之前就准备好的信封里,用唾沫沾湿封口,把信稳妥的封住,楚振邦站起身,下楼,在门外的街边上将信投入信筒。 草绿色,但却生着斑斑锈迹的信筒孤零零的竖立在街角,像个行乞的老人,又像是个深沉的思想者。楚振邦把信投进去了,心里又有了些犹豫,琢磨着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呢? 就在这份犹豫中,身后一柄雨伞撑过来,遮在他的头顶,同时,一只胳膊挎入他的臂弯里,背后一团清晰的柔软靠过来,细细的声音兴奋的响起在耳边:“邦,你在这里做什么?给家人寄信吗?” “哦?”楚振邦回过头,看到是克里希纳站在自己的身后,或许是相处时间长了的缘故,这小姑娘的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就连一些亲密的肢体动作也可以自然而然的做出来了。 “刚刚投进去,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收到,”楚振邦也没解释,顺着她的口吻胡扯道。 “现在呢,准备去哪儿?”克里希纳挽住他的胳膊不放,两只蓝中带金的眸子里闪着火辣辣的光。 “古尔纳大叔那里,吃晚餐,你要不要一起去?”楚振邦笑道。 克里希纳摇摇头,紧接着举起手里的购物袋,轻轻摇晃着说道:“去你那儿吧,费塞妮说今晚要好好庆祝的,借用你的厨房,我买了鲜牛排、鹅肝酱、黑菌还有葡萄酒。” 与克里希纳她们的住处不同,楚振邦的房子里炊具齐全,甚至还有一个中型的烤箱,这段时间夜场演出的收入明显有了增加,几个女孩子也经常买些餐料回来,跑到楚振邦那里去改善生活。 “我看费妮可不是想要借用我的厨房,她是在惦记我那点黑鱼子酱,”楚振邦摊摊手,一脸无奈的说道。 克里希纳嘻嘻一笑,也没接口,而是挽着楚振邦的胳膊,伸脚去踢邮筒边的一块小石子。 与整个街区的建筑风格相同,楚振邦租住的房子同样也是三层的,一楼入口处有铁栅栏门,进去就是楼梯,一楼是仓库,没有人家,唯一的区别就是楚振邦喜欢清静,所以他租下来的是整个楼,自己却只住第二层的一个单元。 “费妮她们今天都过来吃饭吗?”回到房间里,见克里希纳买回来的东西很多,楚振邦禁不住好奇的问道。 “嗯,”克里希纳将雨伞放到阳台上,回答道,“她今天神神秘秘的,说是有一个大惊喜要告诉咱们,是关于乐队的。” “八个人的晚餐?伤脑筋。”楚振邦抚摸着额头,感觉有些头疼。 “不用管她们,拉丽斯在烹饪上可是很有一手的,”克里希纳转眼就把她的好姐妹给卖了,她捏着体恤衫的双肩朝上提了提,说道。在外面淋了点雨,体恤衫有些返潮,穿在身上很不舒服。 “有多余的衬衣吗?”走到浴室门前,克里希纳打开淋浴的花洒,一边试着水温一边问道。 “有,等等我给你找。”楚振邦正打开一瓶草莓的果酱,用手指头沾了一点偷吃,闻言头也不回的答了一句。 等到话说出口,他又有觉得有点不妥,这房子里现在只有他和克里希纳两个人,孤男寡女的,这个……克里希纳再洗个澡,到时候这个场景似乎有点暧昧啊。 可惜这个后悔来的有点晚了,身后的克里希纳已经把浴室房门给关上了,隔着磨*花的玻璃隔断,可以看到里面浮现出一个模糊的人体。 “放那首‘thefoggydew’来听吧,我最喜欢那个曲子了,”当水声从浴室里传出来的时候,克里希纳的声音从里面软绵绵的传出来。 第一六八章 迷雾水珠 克里希纳所说的曲子,是楚振邦加入她们的乐队后所创作的第一首曲子,名字就是“迷雾水珠”,这并不是那首著名爱尔兰民歌,而是班得瑞的改编版,不过反正有了第一次的盗版楚振邦也不在乎多盗几次。 为了让这首曲子具备一定的纪念意义,在彩排完了之后,费塞妮还提议几个人凑钱将它灌成了片子,说实话,因为凑得钱数有限,片子灌得音质并不是很好。不过也正是这一首曲子,让重组后的小乐队几天间便在十三区蒙苏里公园一带的夜场酒吧里打响了名头,连续几天,很多酒吧请她们过去赶场就是为了这一个曲子,而且这些酒吧基本都是那些高档的酒吧。 楚振邦犹豫了一下,走到客厅那台留声机的旁边,放上磁碟,很快先是简单的吉他声从喇叭里传出来,随即便是一声短促的哨笛过门,再之后,苏格兰风笛特有的忧伤缠绵涓涓而出,不时穿插其中的手鼓与大提琴拨弦协奏,令这个以忧伤著称的曲子听起来干净而引人入胜。 其实最喜欢这首曲子的人是费塞妮,因为主旋律中的苏格兰风笛是她演奏的,而手鼓却是卢什科娃的杰作,哨笛和三角铃的演奏者分辨是另外两个女孩:薇拉娅和斯多明戈,除此之外,别的人也都有些伴奏的工作,比如说吉他和大提琴拨弦之类的辅助,唯独楚振邦是没有戏份的一个。以至于那段时间在各个酒吧里串演的时候,台下的客人都不知道这个藏在暗影里的家伙是干啥的。 一首曲子时间并不是很长,三四分钟的事,等到留声机里传来撕拉撕拉的噪音,克里希纳在浴室里细声道:“再听一次吧,真的好听呢。” 楚振邦耸耸肩,直觉的感到今晚这个气氛不是很好,有点反常的意思藏在里面。 不过小姑娘已经提出要求了,他也不能说不听了,只能过去将曲子又重放了一遍。 这边的曲子放出来,楚振邦便进了卧室,翻腾着从衣柜里挑了件才穿过一次的夏尔凡衬衣出来,连同衣架一块提出来,挂在浴室的门把手上,说道:“衬衣给你挂在门外了,把手上,伸手就能摸到。” “知道啦。”克里希纳在浴室里答应一声,从玻璃隔断上看,她似乎正在洗着小腿,一条腿弓曲在浴缸上的样子很诱人。 甩甩头,将脑子里那些不健康的联想都扔出去,楚振邦掏出一支烟,走到阳台前才点上,隔着渐渐降临的夜色,看着窗外细雨中的街道。 当留声机里再次传来撕拉声的时候,浴室的房门出现一声轻响,楚振邦下意识的回头看看,只看到房门敞开了一道缝隙,那件挂在门把手上的衬衣却没了。 法国人最习惯的高卢烟应该算是浓香型的,楚振邦有点抽不惯,那袅袅的烟雾升起来,再吸到鼻孔里让人感觉脑子犯晕,尤其是在今天这种潮湿阴雨的天气里,抽着更是感觉难受。 一支烟只抽了半截不到,楚振邦便随手在阳台上掐灭,正准备转身的时候,一个温热的身子从后面环抱过来,紧紧地贴在他后背上,脖颈的位置还滴了几滴水珠进去,凉丝丝的。 楚振邦身子一僵,同时便听到克里希纳在他背后细声细气的念叨了一句什么,说的是方言很重的法语,他听得不是很明白。 “怎么啦?”深吸一口气,握住她圈在自己腰际的双手,楚振邦生硬的转过身,问道。 简单的问题问出来,楚振邦便觉得嗓子发干,小腹下面的温度蹭蹭蹭的猛往上飙,眼前的克里希纳实在是……实在是带给人太多的诱惑了。 靛青色的衬衣穿在她身上显得有些长但却瘦,因为是男式衬衫的缘故,相对窄的胸幅装不下她饱满的胸,所以小姑娘没有系上前襟的头两个扣子。四边领的衬衣在胸前敞开一个近乎心形的开口,一大片腻白的胸肌连同两坨半圆的峰挺都暴露在外面,那道性感的深沟就像是黑洞,能把任何一个男人投过来的视线毫无保留的吞噬。 衬衣下摆倒是足够长,整个遮掩了女孩挺翘的嫩*臀,可那两条完全裸露的长腿,却给人带来更多的幻想,幻想她那衬衣的下面是不是什么都没穿。 回头想想,自从离开莫斯科独自旅行以来,楚振邦已经很久没有找过女人了,作为一个正常的男人,他总是会有些自己的需要的,眼前这个送到面前的女人,却是触手可及的,如果说没有半点想法,楚振邦都会觉得自己太过虚伪。 转过身来的时候,克里希纳正微微仰着头,看过来的眼神闲得很专注,瞳孔里似乎有微波在荡漾。刚洗过澡,脸上没有妆,一副素面朝天的样子,但湿润的嘴唇却泛着淡淡的水光,很诱人。 “其实,今天是我十九岁的生日,”盯着楚振邦看了一会儿,克里希纳微红着小脸说道。 “哦,为什么早点不告诉我?”楚振邦故作镇定的笑了笑,问道,“我也好给你准备一份礼物。” “礼物不一定需要准备啊,”克里希纳一脸希冀的仰着头,小声说道,“我,我最想要的礼物,就是希望和第一个在我眼里点燃爱火的男人共度一段美好的时光。” 茨威格这个老不修,楚振邦眨眨眼,心里暗骂一句,他听得出来,克里希纳这句话里,引用了茨威格的一句诗,只不过原文是什么他记不清了。 “克妮,你知道,我早晚有一天是要离开巴黎的,这里不属于我,所以……”楚振邦的心智在冲动与理智之间艰难的徘徊,对于一个男人来说,不管表现的多么道貌岸然,每当面对触手可及的东西的时候,总是想要一手攒住的。 “费妮说过,想要做一个有回忆可以品尝的女人,就不能想那么多,”克里希纳圈住楚振邦的脖颈,脚尖微微点起来,小脸凑到他的面前,轻嗅似的蠕动着,“我不奢望保留你的波浪,只希望能保留你的足印在我心底……” 泰戈尔也是个老流氓,瞧瞧教坏了多少纯真的少女。 没再说什么,准确的说是什么都没想,楚振邦迎上去,将女孩柔润的嘴唇擒在嘴里,一只手探上来,隔着柔软的衬衣握住她胸前一团难以握实的饱满,一只手下触,撩开衬衣的下摆,握住她丰满的臀*尖。不出意料,女孩在衬衣下果然是一丝未着,刚刚沐浴过的肌肤有几分沁人的微凉,握在手心感觉很是舒服 唾液的交融似乎带有催*情的效用,也没有去卧室,就在这亮着灯光的客厅里,两个人不知不觉的就回到了原始状态。克里希纳的身材不矮,比楚振邦只矮了半个头,但抱在怀里却感觉很轻盈,几乎察觉不到什么分量,这或许就是荷尔蒙勃发所带来的威力。 当把小姑娘放躺在松软的地毯上,肩头驾着她修长白皙的大腿,用自己的坚挺贯穿她十九年尘封的荒径的时候,楚振邦很难描述自己是怎样一份心情,有最自然的兴奋与自豪,有歉意与惋惜,也有一些莫可名状的东西。 完成从少女到女人转变的克里希纳显得很放纵,兴奋时的叫喊声很大,在登上云端的那一刻整个人会像患了帕金森一样打摆子,面色涨红,眼珠微微翻白,一对长腿却紧紧箍住楚振邦的身子,让濒临爆发的他想要及时撤退都不可能,只能把全部的热情一股脑倾泻在她紧凑的身体里。 从云端坠下的男人总是虚弱的,楚振邦趴在克里希纳布满细汗的胸前,一边粗重的喘息,一边听着她砰砰的心跳声,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灵,似乎什么都不愿想了,只想着搂着这女孩好好睡一觉。 “嘭!”的一声轻响在这种静谧的环境里显得很是刺耳,最要命的是,随着这一声轻响,客厅里骤然响起女孩们放肆的尖叫声。 楚振邦吓了一跳,连滚带爬的从克里希纳身上翻下来,想要找一块遮羞布围在身上,却发现周围什么都没有,不久前脱下来的衣服还在阳台边上呢。 “哈哈,看来我们今天有两件事值得庆祝了,”费塞妮的声音夸张又嚣张,她和一个留着金色马尾辫、身材略显消瘦的女孩一人提着一瓶泡沫四溅的香槟冲过来,一边朝楚振邦身上喷溅着一边放肆的笑道,“欧耶,祝贺克妮达成所愿,与她的处*女永远的分手啦!” 看到楚振邦想要绕过沙发去拿扔在阳台门口的衣服,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孩抢先跑过去,将所有衣服一股脑抱走,嘴里还尖叫着笑道:“现在不能让他们跑了,必须让他们亲热一番给咱们看看。” 一句话引来诸多应和,正准备逃离那张沙发的克里希纳很快就被几个人抓住。 楚振邦哪敢再停留,这些女孩子疯得很,男女关系这种事情她们都看的很淡。 很没男子气概的舍下克里希纳,楚振邦一溜烟的钻进卧室,说什么也不出来了。 第一六九章 荒诞 在卧室里换了一身衣服,为了避免出去遭人耻笑,楚振邦躲在屋里看了一会儿电视,直到有人来敲门,费塞妮的声音在外面搞怪的喊道:“出来吃饭啦,不用再藏啦。” 他才不紧不慢的从床上出溜下来,先到浴室冲了个凉,这才点上一支烟,打开房门,出了卧室。 外面的客厅里,费塞妮几个人已经将弄好的晚餐摆上了桌,八座的方桌上摆的满腾腾的,有直接买回来的熟食,也有自己买料现做的,都是来巴黎寻找未来的,几个女孩子多年自己生活惯了,谁都有一手不错的厨艺,摆弄起这些东西来自然没问题。 克里希纳这会还穿着那件衬衣,双手抱膝,蜷缩在桌边的一把软椅上,下巴磕垫在膝盖上,一张小脸紫涨的像个熟透的番茄,听到卧室房门的动静,小心翼翼的朝这边看了一眼,瞧见楚振邦的时候,像是受了惊吓般的把头嗖一下转过去,而后便直勾勾盯着眼前的一杯香槟愣神。 她到现在才想起害臊来,想了半晌了,也没想起自己怎么就听了费塞妮她们的挑唆,做出刚才那么大胆的举动来了。 “快过来坐,我还等着宣布第二个好消息呢。”费塞妮估计刚才已经喝过酒了,她像个疯丫头一样站在桌边的椅子上,蓬乱的头发几乎都要顶着天花板了,还兀自挥舞着双臂大声招呼楚振邦入座,“快点,快点。” 要说尴尬多少还是有一些的,不过不至于让楚振邦连入座的勇气都没有。其实这种发疯似的场合倒能迎合他现在的心态,他又不是来巴黎避世隐居的,不过是来调适心情的罢了,有的时候就得玩的疯起来,才更能敞开心胸,将心底藏着的郁闷全都释放出来。 “好消息先不急着公布,我们先要采访一下克妮和邦,”刚才那个与费塞妮一块拿着香槟四处乱喷的金发女孩跳起来,嚷嚷着说道,这丫头便是从波兰移民过来的卢什科娃。 “对对对,要问问克妮摆脱了处*女的尴尬身份是什么感觉,”坐在卢什科娃身边的娇小女孩用流畅的法语应和道。 “还要问问她刚才叫的声音大不大,邦能不能带给她高*潮的快*感,”能问出这么敏感问题的,除了从阿姆斯特丹来的斯多明戈之外,估计就没有别人了。 都说男人私下里谈论的话题往往都很色*情,实际上,如果几个疯疯癫癫的女孩子凑到一起,她们谈论的话题往往更加的不堪入耳。 客厅里很快就闹成一片,一个个的问题被问出来,而且越问越让人受不了。 如果说桌面上的问题只是让人感觉脸发烫的话,那桌下的场面就更令人心跳了。自从入座之后,楚振邦就持续不断受到骚扰,也不知道是谁的小腿,总是伸过来在他的小腿肚子上挨挨蹭蹭的,那种肌肤相触、相摩擦的感觉,让人身子发热。 从在坐的几个人脸上逐一看过去,却无法从她们表情上看出来任何异常。 好不容易等到敏感的话题告一段落,桌下作怪的脚竟然从一只变为了两只,其中一只更是顺着楚振邦的大腿摩挲上来,一路蹬到了楚振邦的腿跟上,在那处烧起来的肿胀上一下一下的撩拨着。 好吧,楚振邦承认,不管是受了气氛的影响,还是因为酒精作祟,他都堕落了,他放纵了自己,总之是不用背上感情债的放纵,权且就让这种青春的放纵来弥补自己这段时间以来的消沉吧。 夜已深,也不知道喝了几杯红酒的楚振邦随着不知谁放起的曲子在客厅里肆意摇晃着身体,迷乱中似乎隐约回到了国内,回到了苗苗的身边,有些奇怪,离开国内那么长时间了,他心里似乎只留存着这么一个土里土气的女人身影。 楚振邦前世也爱喝红酒,而且是高档的红酒,但却从来不会喝过量,因为这东西过了量会让人很难受,甚至可以说是无法忍受,这一次的放纵,就让他重新尝回了那种滋味。 被一条砸在小腹上的大腿惊醒,楚振邦从一片狼藉的地毯上坐起身,还没等沾满眼渍的眼睛睁开,开裂般的巨疼便袭上脑门,感觉着就像是有人正拿电钻在钻着两边的太阳穴一样。 双手掐着额头,嗓子里无声的呻吟一下,楚振邦用力甩了甩头,而后就那么坐着平静了一会儿,感觉痛苦稍稍减轻了,这才深吸一口气,放下双手。 客厅里的灯还开着,留声机的喇叭里还在发出撕拉撕拉的噪音,没有拉上窗帘的落地窗外一片漆黑,也不知道是几点钟了 搭在小腹上的大腿圆润雪白,毛刮得很干净,线条也很完美,顺着这条大腿看上去,到分叉处,却是一片布满淡金绒毛的肥*丘,一角宽大的黑色文化衫半遮半掩的盖在那儿,令人看了禁不住血脉喷张。 是卢什科娃,楚振邦愣神片刻,忍不住在自己脑门上狠狠的拍了一巴掌,看看她双唇缝隙中流出来的白色秽*物,傻子都能猜到之前发生了什么。 头疼欲裂,昨晚发生了什么还真是一点都想不起来了,楚振邦就知道最后跳舞来着,然后跳着跳着,苗苗就出现了…… 地毯上还睡着几个人,克里希纳和斯多明戈搂抱着睡在沙发前面,两人脸上都涂满了口红,薇拉娅倒是舒服的睡在沙发上,只是睡姿很不淑女…… 小心翼翼的挪开卢什科娃,楚振邦从地上爬起来,踉跄了两步才站稳身子,一低头,却又赫然发现身前的地面上洒满了一张张簇新簇新的法郎钞票,都是二百面值的大钞。 “哦?”楚振邦可没记得自己在住处放了这么多钞票。环顾四周,这种大钞几乎洒满了半个客厅,粗略算一下,即便是没有两三百万,估计也有个一百五六十万了。 这么多钱哪来的? 搔搔头皮,楚振邦有些摸不着头脑的意思,混沌的脑子转了转,抓不到线索,索性不再去想。一百多万法郎在一般人看来可能是很大一笔钱了,可他还真没怎么放在眼里。 眼睛在眼前晃了一圈,找到浴室的位置,楚振邦晃晃悠悠的走过去,才进门,就看到费塞妮像只褪了毛的白条鸡一样蜷缩在浴缸里,浴缸前面还吐了一滩碎肉末,腥气扑鼻。 皱了皱眉头,楚振邦先在盥洗池里洗了把脸,醒醒神,把浴缸里早就冰冷的水放了,打开冲洗管将地上的污物都冲进下水道,又拿着一块抹布把冲过的地面逐一擦拭了一遍。 忙活完了这些,他也出了一身汗,别说,原本昏沉沉的脑袋倒是清醒了不少,头疼感也没有那么强烈了。 看看还睡在浴缸里的费塞妮,楚振邦笑了笑,伸手在她被浴缸外沿隔出一道凹痕的右*乳上捏了一把,这才转过身打开淋浴花洒,痛痛快快的冲了一个热水澡。 不得不说,一晚的颓废令楚振邦的思维发生了某些微妙的变化,前世的某些东西,隐约中又回到了他的身上,相反,过去一些沉甸甸压在他心头的东西,却被扔到了一边。 是啊,人生只有一次,有些事情若是看的太重了,就会成为羁绊,成为桎梏,这些东西限制不了别人,反倒只能限制住自己,这就是所谓的君子欺之以方吧 “你的身上有很多秘密,”身后传来的声音打断了楚振邦思绪,转过身,睡在浴缸里的费塞妮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正小心翼翼的从浴缸里迈出来。 “谁的身上能没有点秘密?”楚振邦扶了她一把,笑道,“我还以为你要睡到天色大亮呢。” “如果有人朝你的脸上洒水,相信你也不可能继续睡下去吧?”费塞妮翻翻白眼,说道。 楚振邦这才想到,浴室总共那么大的地方,自己在这里冲淋浴,那些溅起来的水花总免不了要落到费塞妮的身上。 “本来没想睡的,还想着要给你收拾残局呢,”费塞妮赤着脚走到浴室门口,朝外面的客厅看了看,说道。 “什么残局?”楚振邦问道。 “你说呢?”费塞妮看了他一眼,随手扯过一条毛巾,在花洒下面湿了湿,“你以为别人都像克妮那么单纯吗?你搞了卢什科娃,又不知道打扫干净,就不怕她将来纠缠上你? “哦,我有什么好纠缠的。”楚振邦摸摸鼻子,不无尴尬的说道。 费塞妮没有什么,蹑手蹑脚的走出去,用那条湿毛巾将卢什科娃的下身仔细的擦拭了一遍,直到重新退回来的时候,才吁了一口气,上下打量楚振邦一眼,笑道:“顶级时装设计师、西城时尚的总裁,就这两个身份就很值得纠缠了,有人为了缠上你,可是宁可拿出180万法郎做好处费呢。” “你都知道啦?”楚振邦原本也没想瞒着,只是别人认不出他来,他也没必要整天拿这个头衔说事不是。 “才知道两天而已,”费塞妮将他从花洒下推开,自己站到水瀑里,说道,“原本不想说开的,只想着尽可能的瞒下去,直到你准备走的那一天再说。” 第一七零章 成名(1) “那现在为什么又说了?”楚振邦退后一步,坐在浴缸上,看着花洒里喷出的清水从费塞妮曲线窈窕的身子上顺流而下,轻声问道。 “因为我怕自己禁受不住诱惑,有一天真的把你给出卖了,”费塞妮仰着头,让水瀑直接冲在她的脸上,嘴里含糊不清的说道,“你要知道,像今天这样的诱惑不是谁都能抵挡得住的。” “什么诱惑?”楚振邦好奇的问道。 “噢,上帝,难道你昨晚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费塞妮看他一眼,夸张的笑道。 “看样子,的确是什么都不记得了。”楚振邦耸耸肩,无可奈何的说道。 “该死,早知道就让你签下一份借据了,想来几百万的欠债你应该是有能力偿还的。”费塞妮跺跺脚,像是有无限懊悔似的,“楚振邦先生,现在我必须很遗憾的告诉你,就在几个小时之前,你已经与我们签订了一份五年期的合同。” 嘴里说着,费塞妮朝浴室门外努努嘴,示意楚振邦去看客厅地上的一份合约,见他坐在那不肯动,她又自己跑出去将合约拿了过来。 合约被花洒里喷出的水瀑打湿了,但是铅印的字迹还很清晰,楚振邦接过去看了看,只看到合同上的甲方是一家缩写为“paw”的不知名猎头公司,而乙方则是费塞妮组织的整个乐队。不过这个乙方并不是以整个乐队形式出现在合约中的,而是每个成员列名出现的形式,几个需要签名的地方,也是要求成员逐个签名的。 楚振邦看了看,赫然发现自己的签名也在那一个个的签名位置上,虽然字迹歪七扭八的,但很明显是他自己的笔迹,想必是他昨晚喝醉之后签下的,以至于到现在自己都记不清楚了。 根本没兴趣看合同上具体的条款,楚振邦只是瞧了瞧违约金那一项,3500万法郎。 “嗯,不过我还是挺蔑视这些家伙的,只开出不到700万美元的违约金,他们是不是太小瞧你这个顶级设计师了?我想像那些什么迪奥啊、阿玛尼啊什么的大公司,应该很乐意为你掏这一笔违约金吧?”费塞妮关掉花洒,走到楚振邦面前,分开双腿,虚坐在他的膝盖上,双臂圈着他的脖颈,笑道。 “不好说,”楚振邦撅着嘴,故作深沉的摇摇头,说道,“不过类似这种小公司,最后可能一分钱都拿不到,我会和他们打官司,一直打到把他们拖垮为止。” “这么说我选择坦白是正确的喽?”费塞妮两只脚尖踩在地上,身子一下一下的抖动着,丰润的臀*尖碾在楚振邦的大腿上,感觉很是舒服。 “你好像已经收了人家的钱了吧?”看着两个肉球在自己眼前抖出一团团白灿灿的波浪,楚振邦也没控制自己的情绪,下身很自然的挺立起来。 “明天可以再还回去,”费塞妮低着头,用大腿内侧的稚嫩肌肤在那处挺拔上蹭了蹭,吃吃笑道,“还行吗?” “坐上来试试,”楚振邦发现自己真的彻底堕落了,他拍拍费塞妮的屁股,跃跃欲试的说道。 费塞妮爽利的站起身,朝他怀里靠了靠,一只手握住他的挺立,上下搓动两下,找准位置,在一声闷哼中缓缓的坐下去。 “真好,我喜欢这种感觉,都有些嫉妒克妮了,”等到坐实了,她圈住楚振邦的后脑,嘴里嘶嘶的抽了两口气,颤声道,“不过可不能让克妮看到,不然她会恨死我的。” 也许是今天太过放纵了,这一次的宣泄耗费时间的长了点,直到气窗外出现天色的亮光,楚振邦才在费塞妮性感的小嘴里迸发出热情。 “唔……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你的公司,但我知道你早晚会离开巴黎的,”在盥洗池前面漱着口,费塞妮含糊不清的说道,“不过在那之前,真心希望你能继续留在乐队里,现在我们都有了信心,但谁都知道这一切应该归功于你。” 楚振邦在身上围了一条浴毯,嘴里却叼着一支香烟,他歪头想了一会儿,说道:“不,费妮,你想错了,你们需要的不是我,而是一个富有经验而且符合你们风格的音乐制作人。” “那有什么区别?你现在不就是我们的音乐制作人,至少是作曲、编曲。”费塞妮翻翻白眼,说道。 楚振邦笑笑,也不多做解释,像费塞妮她们这个年纪的女孩总是喜欢做梦的,憧憬的未来很漫长但现实的经历却很少,盲从、盲信以及盲目的崇拜都是很正常的,有些话说的太多她们也不一定认同,甚至会产生逆反。 费塞妮漱了口,又拿了一条干净的浴毯在身上抹了抹,因为担心外面有人起早醒过来,不敢再在浴室里久留,出去换了衣服。 楚振邦又冲了个澡,出来的时候就看到她正蜷缩在窗边的一把摇椅上喝咖啡,原本散落在地上的钞票也被捡了起来,都放在桌子上,卢什科娃的身上则多了一条短裤。 看到桌上的虹吸壶沸腾着,楚振邦也不客气的过去给自己接了一杯咖啡,当咖啡色的细流注满白瓷的咖啡杯,浓郁的香气扑面而至。 楚振邦端起杯子抽了抽,又朝桌子上打量一番,最后才在桌边一把椅子上看到一个被拆开的淡黄色包装盒。 他咬咬牙,朝坐在床边的费塞妮挥挥拳头,还做了一个愤怒的表情――这咖啡豆是他离开莫斯科时安东送给他的,总共就只有两盒,绝对正宗的cubita。尽管西方人把喝咖啡看成是喝茶一般简单随意的事,但像这种真正来自古巴的顶级咖啡豆还是很难搞到的,价格上当然也是令人望而却步。 费塞妮显然是识货的,她看到楚振邦心疼的样子,还回来一个鬼脸。 回卧室换了一身衣服,楚振邦端着咖啡走到窗边,坐到费塞妮的对面,一边轻轻抿着香醇的咖啡,一边看她敲在小几上的两条长腿。 就像最初费塞妮帮克里希纳表白时想的那样,在这两个女孩子里,如果选择一个短期伴侣的话,楚振邦更乐意选择费塞妮,因为……怎么说呢,不仅仅是因为费塞妮更加的性感、妩媚,也不是仅仅因为她更加放得开的性格让人感觉活力十足,那种感觉说不上来,有一种女人就是那样,让男人第一眼看到就会有一种渴望跟她上床的强烈冲动,渴望细致探索她身上的每一寸奥秘。 说白了吧,如果说克里希纳可以选择来做妻子的话,那么费塞妮无疑就是做情人的最佳选择。 “今天晚上有六场演出,”知道楚振邦的视线停留在自己腿上,费塞妮一点都不感觉羞涩,反倒尽情的舒展身体曲线,制造更多的诱惑,“演出费都是一万法郎,换句话说,今天串完六个场,咱们就能收入六万法郎。” 楚振邦歪头听着,实际上他并不关心这种演出的收入是多少,他也不依靠这个生活。 “喂,能不能不要那么麻木?”费塞妮对他的平静很是不满,用脚尖捅了一下他的膝盖,抱怨道,“你要知道,六万法郎,那可是相当于我半年的薪水。” 追求艺术固然很重要,但即便是艺术家也不能只靠演奏活着,她们也得吃饭,也得过日子,而对于费塞妮她们这些年轻的女孩子来说,显然更是如此,与追求艺术相比起来,她们更在乎的还是伴随在追求过程中的收入提高问题。 一晚六万法郎,八个人分,每人至少可以分到七千块,七千块啊,这可是一晚的收入。 “我这可不是麻木,”楚振邦呵呵一笑,耸耸肩,说道,“我是在想,今天晚上的演出是不是可以换两首曲子来演奏了。” “哦?你有新的想法了吗?”费塞妮顿时来兴致,她挺身从躺椅上坐起来,单手托腮,近乎亢奋的问道。 最近乐队主要演奏的曲目其实主要就只有三个,一个是《迷雾水珠》,一个是《雾色之河》,最后一个就是《清晨》。毕竟一首曲子不是拿出来就能演奏的,这其中还需要一个排练的过程,乐队里每一个人的演奏都必须和谐一致才行。 “是有一个想法,也不需要太多的协奏,有一些钢琴的随乐就可以了,”楚振邦笑笑,从凳子上站起身,朝窗外看了一眼,说道,“时间也不早了,就算是叫她们起床吧,我给你听上一段。” “嗯嗯嗯……”费塞妮连连点头。 楚振邦走回卧室,没一会工夫拿出一个狭长的精美纸盒,小心翼翼的放在桌上,一边去解纸盒上捆缚的红绸,一边说道:“这是我前天在帕马克乐器卖场找到的。” 盒子掀开,楚振邦从里面取出一根尺八,拿在手里晃了晃,说道:“这是尺八,你应该有了解吧?卖货的人告诉我,说这是日本青木彰大师的作品,实际上他是个外行,却想着也来骗外行,青木彰是琴古流的高手,而从吹口上看,这根尺八却明显是属于都山流的。” 说着,他还很是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这才口风一转,笑道:“不过东西的确是好东西,所以我就买下来了。” 话说完,他也不管费塞妮是不是能听懂,就自顾自的将尺八装配好,略一沉吟,吹出了一首曲子。 第一七一章 1673 开在十三区的“1673”酒吧应该算是整条酒吧街上比较有年头的老酒吧了,离着蒙苏里公园仅有一条街,每到入夜的时候,那些在快节奏生活中度过了一整天的白领们,会云集于此,或喝杯酒消遣消遣,或寻找一段浪漫的短暂情感寄托,或者就是单纯的来听听音乐。 酒吧里布置的很雅致,装潢中有着浓郁的文艺复兴时期的风格,不管是懂艺术的人还是不懂艺术的人,在这里找个地方坐下,喝着调酒师勾兑的饮品,听着那个小舞台上飘来的乐曲,都会在恍惚间有了一种艺术细胞充斥血液的自我感觉。 有提供高雅艺术欣赏的舞台,自然就有以表演高雅艺术为生的人群,以往,来“1673”串台的乐队、音乐人也有很多,其中甚至有一些是酒吧老板花重金请来的名人。比如说去年才崭露头角的菲利普?罗贝路易,他就曾经在这里的舞台上演奏过他的成名曲《给爱德琳的诗》,哦,此人现在已经改了名字,以理查德?克莱德曼这个名字跑到中国圈钱去了。 弗朗索瓦?赛瑟尔走进大厅的时候,留给他的空座已经不多了,只有右侧偏僻的角落里还有稀稀拉拉的几位水晶座,那是通过洗手间的地方,所以少有人会到那里去坐。 不过弗朗索瓦不在乎这些,他瞅准了一个位置,招呼过侍应生之后便坐了过去。 此时正在那个舞台上表演的是一个吉普赛打扮的年轻人,唱的也是一首吉普赛民谣,吉他弹唱,幽默诙谐,倒是有点意思。不过对于弗朗索瓦来说,他不喜欢这样的音乐。 过了没多久,就在吉普赛年轻人谢幕退场的时候,侍应生用托盘端着一杯加了冰块的威士忌送过来,托盘里还放着一个巴掌大小的录音机。 “弗朗索瓦先生,刚才外面的事情很抱歉,新来的保安并不认识您,所以有些误会。”侍应生将威士忌送到弗朗索瓦面前,躬身行礼,一脸歉意的说道,“不过您也知道,这里是不允许携带录音设备入场的,所以……” “放心好啦,我懂的规矩。”弗朗索瓦点点头,说道。其实很多类似“1673”这样的酒吧都是不允许携带录音机之类的东西入场的,因为有很多歌手、乐手在有了新作品的时候,会来这种地方表演,看看反响,如果有人录音的话,将来可能会招来麻烦。 刚才在外面弗朗索瓦就被门口的安检测出来了,如果不是因为有人认识他,而且他的身份还比较特殊的,说不定就会挨上一顿暴揍。 “谢谢,弗朗索瓦先生,您随意,有什么需要的请随时招呼我。”侍应生也知道像弗朗索瓦这样的人不可能赶出什么剽窃之类的事来,不为别的,就因为他是《金音叉》杂志的乐评人,没错,这一点就够了。 “等等,”就在侍应生准备转身的一瞬间,弗朗索瓦又喊住了他,“请问今晚‘bellefille’乐队是不是在这里有一场演出?” “是的,先生,”侍应生笑了笑,抬手看看腕表,说道,“不过她们要先走完‘nuc’的场才会到这里来,嗯,现在时间应该刚刚好,想必她们已经来了。” “谢谢,”弗朗索瓦点头说道。他当然知道“bellefille”乐队要从别的场赶过来,因为他就是专门从“nuc”酒吧赶到这里来的,问侍应生一句,不过是想确定那些女孩会不会到这里来罢了。 是啊,“bellefille”乐队的那些女孩子今晚要赶六个场,而弗朗索瓦也在跟着她们赶场,从六点钟的第一场被那首洞穿人心的曲子勾住魂魄之后,他就一直追到现在。如今已经是十一点了,而1673也是最后一个走场了,可弗朗索瓦还没想到如何组织他的这一篇乐评。 关于“bellefille”这个乐队,弗朗索瓦也知道一些,它其实很早以前就出现了,乐队里几个女孩子倒是也有些天分,但这种天分却只是在乐器演奏上,而在谱曲、组曲这方面,她们也没什么太好的表现,反复演奏的曲子,也都不是出自她们之手,所以在巴黎这个圈子里,也始终处在一个末流的水准线上。 但就在最近一段时间,这个乐队却像是发生了霭变一样,突然间就变得光芒四射了,她们最近演奏的曲子虽然不多,反反复复只有那么三首,但却无一不是经典,无一不是能够流行起来的纯音乐。 《金音叉》杂志具备推荐音乐人、乐队的资格,而推荐的方式就是通过乐评人的品评,实际上,这段时间弗朗索瓦听过几次“bellefille”乐队的演奏,他一直都打算以自己的笔墨给这个富有朝气的乐队以推荐的,但又担心这个完全由新人组成的乐队会短暂的升华后很快陨落下去,令他的推荐名不副实。 好吧,这样的犹豫在今晚,准确的说,是在听到那一声似箫非箫、似笛非笛的乐曲声响起的时候,彻底的消失不见了,那种感觉,很难形容。 就在弗朗索瓦烦乱的思绪中,吉普赛年轻人退出了舞台,随后,舞台的镭射灯一暗,原本打在幕布上的两个光柱消失了,这令幕布前方的一片区域形成了暗影。在弗朗索瓦的印象中,这似乎是“bellefille”乐队的一个惯例,在那个暗影里,就藏着这个乐队的新晋成员,一个不喜欢出风头,低调的有些过分的年轻人。 酒吧的工作人员开始忙碌着将各种乐器弄上舞台,小钢琴、大提琴什么的,而这个时候,酒吧里的客人也明显比刚才多了很多,弗朗索瓦朝四周看看,发现自己所在的这个角落现在也变得拥挤了,甚至还有很多熟面孔的人找不到座位――看来今晚像他一样赶场的人真是不少。 其实,像弗朗索瓦这样的人不用带录音机,一首不太复杂的曲子,他只要听上两遍就能把曲谱弄出来了,但一首好的音乐并不是任何人拿到曲谱都能演奏出那个味道来的,尤其是管乐,这里面有一个个人理解、指法技巧的问题,否则的话,弗朗索瓦也不用这么辛苦的赶场了。 舞台上很快收拾妥当,在喧闹的掌声中,“bellefille”乐队的几个女孩子走上舞台,侍应生开始在坐席和舞台之间奔波,将一束束的贴着名片或是塞着现金的鲜花送上舞台。在很多类似1673这样的酒吧里,都是有花束出售的,一般就是300法郎一束,不要认为这花太贵,实际上酒吧只拿300法郎中的百分之十,剩余部分都是要当成小费提给表演者的,可以算是一种变相的打赏。不过也有一些豪爽的客人出手大方,会将更多的现金连同名片直接放到花束里送上去,不过这么做的人一般都没安好心就是了。 掌声一直持续到花束送完,“bellefille”乐队内一个负责钢琴演奏的女孩子扬了扬手,随意的按下了一个琴键,一声鸣响中,现场渐渐安静下来。 出乎弗朗索瓦的意料,当第一声乐曲响起的时候,竟然是竖琴的低鸣,这是那曲《迷雾水珠》的前奏,果不其然,随着一声短促的哨笛鸣响,清越的苏格兰风笛引出了这首曲子的主旋律。 弗朗索瓦就听到大厅里在乐曲声中响起一阵儿窃窃私语的噪响,看来与他抱着同样目的来的人的确不少,不过这种噪响很快便沉了下去,旁边有人小声笑道:“米高真是慷慨,两万法郎只点了两支曲子,不过他倒是没忘把他喜欢的那一曲放在前面……” “我想明天他就会换一个喜好了……”有人在一边附和道。 米高是1673的老板,倒是没想到他今天晚上也会在这里,一万法郎点一曲,这在整个酒吧街上也是一个不低的价码了。 《迷雾水珠》一首曲子不长,很快就演奏完了,热烈的掌声之后,一声极具穿透力的箫音在整个大厅里响彻,弗朗索瓦能够听出来,这种箫应该是中国的洞箫,但与洞箫又有些许不同,它的曲音苍凉、萧瑟,似乎是一种来自远古的呜咽,冥冥中洞彻人心。 一声箫音过后,大厅里瞬息间便安静下来,又等了两三秒钟,那一曲令弗朗索瓦整晚都无法释怀的乐曲声才再次响起。 一曲裂帛,洞穿人心。 说不上是一种什么感觉,就在乐曲响起的头几个音符里,甚至连让人坠入曲境的时间都没有,眼眶便已经发热,当点缀的散碎钢琴声敲出来的时候,泪水已经禁不住流出来了,就像是,就像是这曲子能直接挤压人的泪腺一样。 干净的乐曲,没有什么修饰,就那么静悄悄的来,静悄悄的隐匿,以沧桑的悲凉搅乱人心之后,却只留下一个充满禅意的虚空,或许这就是它名为《一滴》的原因吧,一滴坠落,余韵千层。 第一七二章 被盗 清晨的小街漂浮着一层淡淡的薄雾,一辆黑色的面包车停靠在一栋三层的建筑对面,茶色的车窗内,两个年轻人面对面的坐在车厢里,看他们那副黑头发、黑眼睛、黄皮肤的外表,应该是亚洲人。 两个年轻人中,有一个头上戴着护套宽厚的耳麦,另一个则一面啃着一个三明治,一面小心的调试着面前一台类似功放机一般的仪器。 “好啦,”差不多有个三五分钟的时间,戴着耳麦的年轻人比划一个手势,说道,“收到了。” 话说完他便摘下耳麦,捏着那台仪器上的一个旋钮转了一下。 “吱……” 一声刺耳的杂音过后,耳麦里传来一阵儿“咚咚”的闷响,其中还夹杂着一个男音的歌声。 “……我相信我就是我,我相信明天,我相信青春没有地平线。在日落的海边,在热闹的大街,都是我心中最美的乐园……” 原本调试着仪器的年轻人似乎对那种“咚咚”的声音颇为不解,他皱着眉头朝同伴看了一眼,却见对方竖手成刀,比划了一个切菜的动作,这才恍然领悟过来。 果然没过一会儿,歌声中夹杂的咚咚闷响没了,开始刺拉拉的声音,像是什么东西掉到了热油中一样,随后,哼唱的声音也没了,就是炒菜的声音还留在耳麦里。 拿着耳麦的年轻人已经像这样监听了两个星期了,早就把这个工作当成例行公事了,当时他的伙伴是今天第一次上车,所以还显得有些紧张。 “挺好听的哈,”听到耳麦里的哼唱没了,年轻人放下耳麦,朝表情严肃的伙伴扬扬下巴,笑道,“不用这么紧张,这个目标既不凶悍也不狡猾,就是普通人一个。与其提防他,还不如多注意下路过的警察,这该死的地方几乎每隔四十分钟都会经过一辆警车。” “那咱们费这么大力气盯着他干什么?”新手一脸疑惑的问道。 “你不认识他?”年轻人用一副看外星人的表情瞅着自己的伙伴,笑道,“难道你不是刚从国内过来的?” “从国内过来就要认识他吗?”新手更不解了,他反问道。 年轻人不以为然的摇摇头,紧接着转身四顾,随手从前座扯了一沓报纸过来,扔到伙伴的面前,说道:“自己看,要是你能找出一份没有关于他的报道的报纸,今天的夜哨就归我蹲了。” 新手一脸困惑的接过报纸,刚刚翻了两页,就从一张几乎占去半个版面的报道中看到了他们监视的目标。 “不是吧,他就是西城时尚的老总?”新手惊讶的问道。 “你说呢?”年轻人将那沓报纸拿回来,随手垫在身后,笑道。 “他怎么会在巴黎,不是说生病了吗?”新手问道,“不会是畏罪潜逃吧?” “畏罪潜逃能安排你这样的菜鸟过来?”年轻人白了他一眼,很是不屑的反问道,“放心吧,没那么严重,上面只是想要知道他平时和什么人接触,尤其是从俄罗斯那边过来的,所以,除了相关这方面的东西之外,咱们也没有太多需要关注的。” 年轻人的话刚说完,耳麦里传来一阵儿悉悉索索的脚步声,明显是有人穿着拖鞋走进了厨房,紧接着,就是一阵亲吻的声音,片刻后,一个女人的声音喘息着说道:“不行,现在不行,克妮已经醒了……” 看到伙计的眼神飘过来,年轻人给自己点上一支烟,吸了一口之后,笑道:“忘了告诉你,咱们现在监视的这个家伙很有才华,没错,这一点四分之一的巴黎人都会承认,但这家伙的私生活也糟糕的一塌糊涂,我甚至怀疑上面盯着他是不是因为犯了严重的流氓罪。” 新手眨眨眼,脸上露出一丝苦笑,他还以为这次终于算是接到一个重要的外勤任务了,没想到却是这么一个破活,早知道还不如不来了。 车子对面的那栋房子就是楚振邦租住的居所,他倒是不知道自己的房子被别人监听了,甚至连这方面的怀疑都从未有过,当然,即便是知道了,估计他也不会在意,又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自从一曲《一滴》走红之后,整个乐队最近的生活变得更加忙碌了,就像费塞妮所说的那样,过去她可从没想过还有演出邀约单接不过来的时候。如今,各个酒吧的演奏邀请都是需要预定的,否则的话,串场根本安排不过来。 除了忙碌之外,乐队的酬劳也提高了,“1673”为她们开了个好头,一万法郎演奏一曲已经成了不明码的标价,各个酒吧也都是按照这个标准来邀演的。 不过最令乐队成员感觉亢奋的,还不是这些演出和酬劳的提高,而是她们的乐队得到了主流传媒的认可,《金音叉》上的那一篇评论不仅令她们在巴黎名声大噪,而且还接到了arte电视台的专访邀请。尽管这家电视台刚刚成立不久,但能够获得一个上电视的机会,还是让所有乐队成员兴奋莫名。 不过,兴奋的人中并不包括楚振邦,因为他很清楚,自己已经到时候离开这个城市了。 这些天里,每个白天的时间,楚振邦都在谱曲,他在将自己前世所熟知的一些轻音乐谱出来,变成协奏曲的行事记录在册,这是他目前能给这个乐队留下的全部东西了。如果说他将来还有重返西城,重新掌控那个时尚帝国的机会,他会将这个乐队签下来,毕竟这里面也有他的心血 编写出来的曲谱并不是很多,但也不能算少,楚振邦想得很清楚,如果说以后他没有了重返西城的机会,那么克里希纳她们的乐队就需要凭她们自己存活下去了。不过乐队这种存在,向来也是有一个良性循环过程的,只要乐队成名了,有了音乐受众,自然就会有优秀的音乐制作人上门来推销他们的作品。所以他并不需要留下太多的东西,寥寥十几首曲子足够了。 在面外监听的两个人还不知道,其实今天就是楚振邦选择离开的日子,这件事他跟谁都没有说,只是分别给克里希纳和费塞妮留了一份长信,这段时间他在巴黎的全部收入除了少量的路费之外,几乎也都留给了她们。 或许是因为心里装着事的缘故吧,楚振邦今天早晨破例没有去晨练,他用中餐的手法做了一顿丰盛的早餐,算是给了克里希纳她们一个最后的惊喜,等到她们都各自出门上班去之后,便收拾了几件最简单的行装出门而去。 小街艳阳高照,清晨笼罩在巷道里的薄雾早已散去。 楚振邦提这个干瘪的旅行包从小楼里出来,锁上栅栏门,走到街道正中的时候停住脚步,转回头仔细朝楼上仔细打量了很久,这才缓步朝东面的小巷入口走去。 走出两百多米,巷口外就是一家小邮局,楚振邦走进去,将小楼的钥匙打了邮包,写上克里希纳她们租住处的地址。巴黎的邮政系统很发达,这个邮包下午就能邮到,租下的小楼还有三个月才到期,克里希纳她们喜欢那里的环境,还可以住上一段时间。 总以为经过一段时间的颓废生活,自己的精神状态能够得到很好恢复的,但没想到的是,颓废的生活并不意味着不会让人产生感情,不管最初是抱着一种什么样的心态,在这个将要离开的时候,楚振邦真是非常不舍。 机票是昨天就订好的,航班将在两个小时后起飞,目的地是香港。 就在街边打了一辆蓝灯的出租车,上车后报了目的地,楚振邦便开始闭目假寐。 迷迷糊糊的睡了一觉,等到前面司机提醒的时候,楚振邦才醒过来,车外便是戴高乐机场。 付了车资,楚振邦提着小包从车上下来,绕过巴士站的隔离栏,汇入前往3号航站楼大厅的人流里。 才走出去几步,后面有冒失鬼跌跌撞撞的擦身而过,撞了楚振邦一个趔趄,等到站稳身子再去看的时候,却只看到一个像是亚洲人的背影。 连个对不起都不知道说一声,心里咕哝一句,楚振邦也没当回事,继续跟在人流中朝大厅的方向走。 最近一段时间,巴黎的机场、车站安检都很严格,主要是两个盛会集中在这些日子里,一个是巴黎时装周,另一个就是欧盟汇率体系的第四轮磋商。毫不客气的说,最近的巴黎可以说是汇聚了众多国际时尚界的大亨与欧洲十几个国家的财长,巴黎警方不敢掉以轻心,调动了大量的警力维持治安。 机场的入口处就有安检,没有机票或是护照的人一律不能进入候机大厅。 楚振邦夹在人流里走到安检口,看到严阵以待的警察守在隔离线内,仔细的盘查着每一个过往的旅客,便伸手去摸口袋里的护照和机票。 没成想就是这么一摸的工夫,后背上就起了一层的冷汗――原本放在风衣内侧口袋里的护照和机票,这会竟然不翼而飞了。 第一七三章 轰动 没有护照的楚振邦忽然发现巴黎远不像他印象中那般美好,尤其是在这个年代,尤其是作为这年代的中国人。 护照、机票被人一锅端,楚振邦首先想到就是报警,警察就在眼前,报警很方便,但随后发生的事情却令他火冒三丈。接到报警的警察没考虑其他的,更没有询问失窃时的情况,他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楚振邦关进了机场的一个小房间,甚至还给他戴上了手铐,就像对待犯人一样。 “说出你的名字。” “来巴黎干什么?” “你有合法的签证吗?” “你的签证还在有效期内吗?” “说实话吧,你是不是非法移民或是打算非法滞留在这里?” ……… 诸如这样的问题,在短短一个半小时里不知道被问了多少遍,而现在,桌子对面的警察又换了一个,看他翻开记录册的样子,估计是又要开始新一轮的提问了。 “说出你的名字。” 果不其然,大块头的警察在摘下帽子之后,还没等把笔拿起来便问道。 楚振邦抬头看了对方一眼,原本垂在两腿间的胳膊抬起来,举在面前,晃了晃说道:“在回答你的问题之前,我需要做电话录音,不要告诉我这不是审讯,没有必要做录音,不然的话,我要告你们非法拘禁。另外,我可以要求你们为我安排一名律师提供法律援助,这是我的权利。” 大块头是第一次进这个房间,也是第一次讯问楚振邦,他显然没想到楚振邦能说一口流利的法语,本能的显露出一丝惊讶的表情。 “对不起,作为一名非法移民,你不是法国公民,不能享受这份权利。”迟疑了一会儿,大块头摇头说道。 “我是不是非法移民不是由你来决定的,”楚振邦面无表情的说道,“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我的合法证件被人盗取了,而你们对我的怀疑以及之前的无礼讯问,都是对我人身权利的粗暴侵犯,我将保留控告你们的权利。” 大块头嘴巴张开一道缝隙,愣愣的看了他一会儿,最后直接低下头去,念经般的继续问道:“你来巴黎干什么?” “我拒绝回答。”楚振邦干巴巴的说道。 “你拥有合法的签证吗?”大块头也不管他说的是什么,就在那儿低着头继续问道。 楚振邦默不吭声。 “如果有签证的话,它还在有效期内吗?”大块头自顾自的发问,也不知道他在讯问记录上写的是什么。 这样的讯问又持续了十几分钟,然后大块头起身离开,在他打开房门的那一瞬间,楚振邦就听到他用法语低声咒骂道:“该死的中国佬。”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而在这种毫无意义的枯燥中,这样的审讯又出现了五六次,楚振邦算是看出来了,这些家伙倒是不敢动手打人,就是他娘的一次次的恶心人。而且随着审讯次数的增加,他们的态度也越来越恶劣,类似“中国佬”、“东亚猴子”之类的蔑称时不时出现在审讯中。 楚振邦从最初愤怒,到后来的麻木,再到最后转化为平静,他已经想好啦,这次只要出去了,铁定要把这群该死的混蛋告到失业。 放在桌上的两只手都有些青紫了,被卡紧的手铐勒住的腕部,火辣辣的疼,这是楚振邦自己挣的,他得在身上留点被虐待的证据。 这次坐到对面的换成了一个四十来岁的肥胖女警,脸上的肥肉都快掉到胸口了,偏偏还作出一副冰冷的表情,当然,她提出的问题还是那几样,半点新意都没有。 就在她问道:“你拥有合法的签证吗?”这个问题的时候,审讯室的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之前那个大块头走进来,拿着一份文件朝楚振邦比对了一番,确认无误后说道:“楚振邦,你可以走啦。” 他的话声刚落地,门外出现一个穿着灰色西装的年轻人,一对炯炯有神的眼睛盯在楚振邦的身上。 “诺娜,给他办手续,”大块头转过头来,有对那个胖女警说道,“对啦,你中午想吃点什么?我可以帮你带回来。” “不用啦,我一会打算回家了,不过还是谢谢你。”胖女警艰难的从椅子上站起来,将面前的一份讯问记录推到楚振邦面前,一边从裤腰上取出手铐钥匙一边说道。 两人说话的工夫,门外的年轻人也走进来,他走到楚振邦的身边,原本表情严峻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刚要说些什么,就听楚振邦说道:“电话给我。” “哦?”年轻人看看手里提着的移动电话,没反应过来。 “我说电话给我,”楚振邦重复道。 年轻人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把电话递了过来。 楚振邦拿过电话,飞快的拨通一个号码,短暂的忙音过后,还没等对方接线的人说话,他便抢先说道:“喂,是《快报》编辑部吗?是这样的,我有一条重要的新闻线索想要提供给你们” “振邦,你这是干什么?”旁边的年轻人好不容易等他打完电话,原本的脸色早就变了,他伸手去拿电话,同时说道。 楚振邦闪过他的手,冷冷的看了一眼对面发呆的两个警察,飞快的拨通了第二个电话――这个电话却是打给《elle》杂志社的。 等到他第二个电话打完,房间里的两个警察已经换了人,原来的胖女警换成了一个金发碧眼、身材窈窕的便装女郎,而大块头却换成了一个中年警官。 看到楚振邦收了线,毫不停顿的又去拨下一个电话,便装女郎趁这个机会说道:“楚先生,我是巴黎警察总署戴高乐机场警局的公关事务官塞尔索里,对之前所发生的不愉快的事情,我身边遗憾,我相信这是一个误会,请您” 法国的警局和一般的大公司一样,也有公关部门,主要是为了应对记者媒体的,遮掩丑闻的本能是任何政*府机构都有的。 楚振邦看都不看她,自顾自的拨通下一个电话,这个电话是拨给《巴黎时装公报》的。 “请帮我安排验伤,谢谢。”第三通电话打完,楚振邦一边拨打下一个号码一边举了举仍旧被拷着的双手,说道。 终于等到他开口说话,尽管他说的不是在场的人想听的。 “楚先生,没有必要把事情搞得太复杂,”站在一边的中年警官忍不住开口说道,“您应该知道,复杂的结果可能并不是您所希望的看到的。” 塞尔索里听了这话,翻翻白眼,下意识的就去揉*搓光洁的额头。 楚振邦已经拨出了第四个号码,闻言抬起头,似笑非笑的看了中年人一眼,说道:“塞尔索里小姐,对吧?我是不是可以把刚才听到的那番话当做是一种威胁?如果是的话,等到了法庭上,我希望你能给出公正的证词。” 塞尔索里苦涩一笑,本能的扭头,用带着怜悯的目光看了一眼落后半步的中年人。作为一名专门应对公关危机的警察,塞尔索里自从听到楚振邦这个名字并了解了事情的经过之后,就知道今天的事情会变的相当棘手。 实际上类似今天这样的事情任何一个机场都可能会遇到,如果是普通人,也不会出什么事,但问题就在于今天这个人不普通,他是国际时尚界的名流、顶级时装设计师、一个新兴时尚品牌的缔造者。他有时间、有金钱、有广泛的社会关注、有强大的新闻影响力,他身上发生的任何事情都可能成为新闻。而新闻本身就是具备抨击性的特点,具备轰动性的新闻更是如此。如果说今天这件事错在楚振邦,那方方面面的新闻报道就会把他批臭,反之,如果错不在他身上,新闻报道还是要揪住一个目标狠批,因为那样的新闻才是群众喜闻乐见的。 各种各样的因素纠结在一起,原本就令这件事很麻烦了,偏偏身边这位身为警局副局长的大人,还不知死活的往里面添作料。 现在巴黎还在召开一年两度的国际时装周,全世界的时尚类电视台、杂志、报纸的记者都云集于此,前两天眼前这个家伙才给整个时尚圈制造了一则新闻,眼下上帝,现在除了让眼前这个家伙让步之外,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祷了。 楚振邦先后打出去的电话有十几个,都是他能记得住的报纸、杂志联系电话,仅仅是这些电话他就打了二十多分钟,其间,中年人离开三次,每次回来脸色都要差上几分,等到最后一次回来的时候,他已经忍不住频频擦汗了。 巴黎的警察或许出警的速度慢点,但公关部门获取信息的速度却是丝毫不慢,尽管楚振邦从没给什么巴黎警察总署打过电话,可那边已经在这二十多分钟里得到了消息。机场警局的局长已经取消了两天的休假,正在往机场赶来,总署的公关负责人也在往这里赶,但此时机场外的广场上,已经出现了从各处赶来的记者,巴黎两家电视台也不知道从哪里得到的消息,他们的采访车都赶到了。 第一七四章 官司 小房间里终于安静下来,知道不可能取得和解的机场警察似乎没有让楚振邦当即离开的打算了,他们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想出一个最稳妥的办法,以便能够将负面影响降到最低点。 “振邦,何必搞成这样?”前来保释的年轻人屁股靠着桌子,站在楚振邦的身边,叹口气说道。 “那你觉得我应该怎么样?继续忍气吞声?继续退一步海阔天空?”楚振邦两只手伸过去,在年轻人面前拨动一下手指头,说道。 年轻人掏出一包烟递过去,想到他手上的手铐还没有去掉,又给他取出一支烟送到嘴里,点燃了。 “谢谢,”楚振邦吸了一口,美滋滋的吐出蓝色烟雾,说道。 “这里不许吸烟。”守在门边的那个年轻警察迟疑了一会,才说道。 “刚才审问我的九位警官里,有三位吸过烟,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他们是在滥用职权?!”楚振邦看了对方一眼,慢条斯理的说道。 年轻的警察显然没有应对这种局面的经验,他嘴唇动了动,迟疑了良久,最后竟然走过来,从对面的抽斗里拿出来一个烟灰缸,放到了楚振邦的面前。 楚振邦没再理会他,转过脸来对身边的年轻人说道:“什么时候来的巴黎?” “有半个月了吧,”年轻人就是詹国兴,他现在也很郁闷,他感觉自己现在快成了楚振邦的跟班了,而且是最不受待见的根本。 “有事?”楚振邦弹弹烟灰,简单明了的问道。 “最近没关心过国内的新闻吗?”詹国兴不答反问道。 “我自己的事情都关心不过来,哪有时间关心别的。”楚振邦嗤笑一声,说道。 “四月份人大四次会议做出了一些调整,有些人下去了,有些人上来了,”詹国兴说道,“过去几个月,有些过去被忽视的问题重新提出来了,其中有一些就是关于西城的。” 楚振邦抬头看看他,似笑非笑的问道:“关于西城的?难道过去有了定论的事情,现在还有翻盘的可能?” “别的我不好说,但这次来巴黎之前,已经有人对西城目前的状况非常不满了,这次请你回去,是因为有人要见你”詹国兴说道。 “不是为了安东的事?”楚振邦笑笑,问道。 “不是,是为了西城的事,”詹国兴说道,“这一点我可以向你保证。” “能告诉我是谁吗?”楚振邦试探着问道。 詹国兴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俯身过来,在楚振邦的耳边说了几句话。 楚振邦一愣,随即眼睛里闪过一道精光。是啊,算算时间,那位如今也该出来做事情了,这对于西城,对于轻工集团掩饰的国麻一厂重大问题来说,都是一个难得的转机。 “好,我再相信你一次,”沉吟了一会儿,楚振邦点头说道,“不过还要等我把这边的事情处理好了再说。” “不过是一场误会罢了,何必搞得那么复杂?”詹国兴又将最初的问题重复了一遍,实际上,今天这件事他也有责任,因为楚振邦的护照和机票原本就是他的人给都偷走的。 “我不管是不是误会,”楚振邦撇撇嘴,哼了一声说道,“我只是想给这些家伙一些教训,别人怎么样我管不了,但我得让这些人永远记住我。下次即便是我光着屁股出现在戴高乐机场,他们也不敢像现在这样把我铐在小黑屋子里。” “那你恐怕需要一个好律师了。”詹国兴知道自己改变不了他的主意,只得苦笑道。 “放心好啦,律师马上就来了。”楚振邦微微一笑,伸手指指詹国兴的移动电话,说道。 果然,他的话才刚说完,放在桌上的移动电话发出一阵儿“滴滴滴”的鸣叫。 詹国兴皱皱眉头,伸手把电话拿过来,刚刚按下接听键,便听到里面一个绵软的女声说道:“尊敬的楚振邦先生,请您务必给我两分钟的时间,因为在这两分钟里,我将与您讨论一个您可能会感兴趣的话题。” 詹国兴把电话从耳边拿开,皱眉看了看听筒,这才将它递给楚振邦。 打电话过来的女人是属于一个名叫伽雷纳斯律师事务所的,而打这个电话的目的,则是希望能够为楚振邦提供紧急的法律服务。女人说是只需要两分钟的时间,实际上却滔滔不绝的说了将近十分钟,在她的嘴里,这家律师事务所俨然成了一家专门与政*府部门对抗的律师事务所,而且包打包赢、收费合理。 类似这样的自夸当然不可信,但楚振邦还是把委托交给了他们,不为别的,就因为这家律师事务所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找到这个电话,这是个本事,是一种能量的体现。所以,尽管对方提出的律师费远不像那女人所说的“收费合理”,而是赢120万法郎、输60万法郎的高价,楚振邦还是毫不犹豫的接受了。 高收费意味着高档次的服务,楚振邦这边放下电话,还不到五分钟,三名来自伽雷纳斯的律师便走进了机场警察局。三个人分工明确,一个要求依法调看警方的审讯纪录,一个要求组织医生验伤并与警方交涉,最后一个则在房间里了解楚振邦的要求,并将他的所要求做记录,以此来准备起诉、索赔的材料。 看得出来,三个律师都很不好对付,至少在他们来了之后,警局的警察就没有了直接与楚振邦对话的机会,那个陪着楚振邦呆在房间里的律师总有一大堆的理由将警局的人赶出去。 其实楚振邦这时候还不知道,出面打这场官司的律师并不止这三个,外面还有一个律师在组织记者会呢,相比起一个仅仅懂得法律条文的人来,这些律师更清楚该怎么跟警方打交道,也很清楚怎么获取更大的胜算。 原本按照楚振邦的打算,他是只想着控告机场警局并向他们索赔的,但这些律师给了他一个更好的选择:控告两个目标,一个是机场警局,一个是巴黎警察总署。在索赔的问题上,则可以忽略机场警局,而将主要目标放在后者身上。 这么做的原因有两个:第一,如果单纯控告机场警局,而甩开巴黎警察总署,那么脱身事外的巴黎警察总署将会表现出强硬的态度,这对赢得官司不利。第二,将索赔的目标锁定在巴黎警察总署身上,还可以增大操作的空间,按照律师们的提议,楚振邦可以象征性的向机场警局索赔“两法郎”,并冠以一个足够吸引眼球的说法,这将为他们赢得更多的舆论支持。 于是按照这些律师的建议,一份起诉书出台了,这份起诉书将把巴黎警察总署和机场警察局都告上法庭,在索赔的条目上,起诉方向巴黎警察总署索取精神损失费、名誉损失费等若干项目共计370万法郎。而对机场警察局的索赔则仅为两法郎,之所以要这个数,是因为起诉方认为那些滥用职权、非法监禁、无视人身权利、有种族歧视倾向甚至还威胁受害人的法西斯警察既无人格也无尊严,他们的人格和尊严各值一法郎。最后,按照楚振邦的要求,律师团还将作出一项声明,这场官司如果能够获胜,起诉方获得的赔偿将全部捐献给慈善机构。 律师要求封装一切询问材料,这个有,但都是重复的废话;要求提供审问录音,这个没有,而且在楚振邦的要求下仍旧没有;审问录像没有,这个同样不符合法定程序;楚振邦的报案记录有种种对警方不利的证据都被经验丰富的律师一一提出来,就在监察人员的监视下做了封存,将来上庭的时候,这些都是对辩方不利的证据。 最后一项是验伤记录,手铐拆下去,两个手腕上血迹印染,左手腕口的部位甚至被肋出了一个破肉的伤口,足有半寸长,律师拍照的时候,就连监察员都皱起了眉头――难怪到现在警察总署都没有安排人过来,这件事的确很棘手。如果只是程序上的纠纷,即便是上了庭也可以大事化小,最后的赔偿都不一定会有,很可能就是要求机场警局做所谓的深入调查,然后公开道歉就完事了。但现在造成了明显的身体伤害,这就很麻烦了,尤其对方还是一个公众性的人物,其后续影响是很恶劣的。 各种各样的调查取证耗去了大量时间,等到楚振邦从警局里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灰暗了,可聚在广场上的记者却是更多了,看到他出现,一窝蜂的涌上来。 “楚先生,请问您准备对这次事件提起上诉吗?” “楚先生,能请您谈一谈此刻的想法吗?” “楚先生” 各种各样的问题铺天盖地的砸过来,而按照之前律师的提醒,楚振邦只是板着面孔一语不发,直到上车的时候,才举起双手,向所有凑在近前的记者展示了一下手腕上还没有包扎的伤口――这个时候,说什么都可能引来负面的评论,而单纯的展示伤处,却能留给记者们充分发挥想象力的空间。 第一七五章 无路可逃 巴黎所发生的一切对国内产生不了什么影响,除了那些特殊的人群之外,甚至都没多少人知道这件事。 实际上,国人出国得不到公正的待遇,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受人歧视,是有很复杂的原因的,比如说自身素质啦,国家经济状况啦,制度差异产生的敌对感啦,等等等等,而在各种各样的原因中,国内对待国人出国、移民的态度也是一个很重要的因素。 大概是体制的因素吧,国内的主流观点尤其是官方的态度,始终就不认可移民、出国这些事,所以很少在这方面采取什么积极的措施,就拿免签待遇来说,即便是到了新世纪的第十个年头上,中国的经济总量都排到世界第二了,对中国内地实行免签政策的国家也只有三十几个,按数量排行竟然还排在卢旺达这样的国家后面,只比朝鲜靠前那么两位。中国官员是最好面子的,但在这种事情上却从来都有丢脸的感觉,想想也是,国内的人还照顾不好呢,哪还有闲工夫去照顾那些出了国的人啊,有点剩余的时间、金钱,总要先考虑做慈善的,比如给马其顿捐个校车啦,给欧盟送上几十亿上百亿的大订单啦,如此种种。 虽然说国内大部分人都不了解巴黎正在发生的事情,但总是有一些人很关注楚振邦行踪的,比如说那些与他有着复杂关系的女人们,比如说那些过去便与西城存在合作关系的企业,再比如说已经明显察觉到情况不妙的沈婷。 进入十月的布拉戈维申斯克气温下降的很快,平均七八度左右的气温,早就迫着人们换上秋装了。在由黑河过境的边贸口岸上,穿着一件黑色风衣的沈婷看上去很有几分别样的风韵,尤其是脸上那副宽大的黑色墨镜,将她脸部的肌肤反衬的格外白皙。 将护照递进边检窗口的时候,沈婷把手提着的小行李箱换到右手,而后扭头看向江对岸,晨光中的黑河被淡淡的江雾隔断,看的不是很清楚。 或许这是自己最后一次远望这个国家了,此次离开,很可能再没有回来的机会了,察觉到眼眶有些酸涩,沈婷心里暗暗叹息一声。 心里默默想着事情,沈婷也没注意到窗口里的俄罗斯女兵瞧了她好几眼,随后还拨了一个电话。 沈婷从不相信所谓的命运,但她也从没想过做了恶事的人可以一辈子逍遥下去,不幸的是,她虽然没有做过多少恶事,但却不是一点都没沾过,除此之外,她还自愿不自愿的为那些做恶事的人创造过便利条件。 多行不义必自毙,尽管这个自毙的时刻还没有最终到来,可沈婷相信那一天已经为期不远了,甚至可以说是已经迫在眉睫了。 几个月前的人事调整,彻底打乱了北疆省旧有的格局,有些人退居了二线,有些人被调到了部委,还有一些人转迁了,除此之外,沈婷还得到了一个准确的消息,最多一年内,国家就要撤掉顾问委员会这个部门的设置了,那些留下来发挥余热的老同志,就要彻底的退休了。 就在九月初,轻工集团也进行了人事调整,随后有消息传出来,体改委很可能将会对轻工集团进行部分重组,将其由部属企业转变为中央直接领导的央属企业。 对于很多人来说,这似乎都个好消息,但沈婷却不这么看,她知道,轻工集团的重组,哪怕只是部分重组,都将暴露出一大堆的问题,而此前轻工集团下属企业西城时尚对国麻一厂的并购便是其中之一。 问题遮掩不住就会暴露出来,而一旦暴露出来,就需要有人去承担责任,去坐牢,去挨枪子,沈婷非常清楚,那些即将退下去或是已经退下去的人不太可能为此买单,这个单只能由她们这些人来埋。她不想死,也不想坐牢,所以唯一的选择就是出逃,逃到一个别人抓不到的地方。 在策划出逃路线这件事上,沈婷思量了许久,她不想惊动任何人,所以不能向南逃,不能去香港,而北上无疑是个很不错的选择。先去布拉戈维申斯克,然后从那里转签去河内,再从河内去新加坡,最后经由新加坡转往渥太华。 如此辗转的行程虽然很麻烦,但相对来说却很安全,或许等她在渥太华安顿下来,国内还察觉不到呢。 至于说敬秉国他们那些人,谁会去管他们的死活,这一次沈婷可是连亲弟弟都打算舍弃了,她从心底里憎恨这些家伙,如果不是他们,她也走不到今天这一步;如果不是他们,她现在或许还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呢;如果不是他们,可能国麻一厂的麻烦几个月前就解决了,她当初几乎都说服楚振邦了,如果楚振邦愿意承受国麻一厂的损失,愿意接受当初的条件,事情也不至于发展到今天这一步。 心里再次叹了口气,沈婷收回思路,皱眉朝小窗口里看了看。感觉这一会已经很长了,难道核查一本护照需要这么久吗? “同志,我的护照有问题吗?”歪着头,沈婷朝小窗口里的女兵问道。 “当然没有问题,对不起,让您久等了,”女兵的态度很好,她笑着摇摇头,将护照交换回来,说道,“祝您旅行愉快。” 尽管感觉女兵的笑容有些诡异,可沈婷也没有多想,她把护照拿回来,小心的放回到随身的行李箱内,迈步朝关卡内走去。 沈婷可不是第一次来布拉戈维申斯克了,过去几年里,她也没少往这边跑,就像去年,她几乎每月都要过来两三次,毕竟这里充满了赚钱的机会。 穿过关卡内的小广场,沈婷走到路边,试图拦一辆出租车先去找个酒店住下。可没想到的是,她才刚在路边站住脚,一辆疾驰而来的白色雪佛兰箱车便在“吱”的一声急刹中停在了她的面前。 沈婷吓了一跳,本能往后退了两步,结果高跟鞋的鞋跟踩进水泥砖的缝隙里,嘎嘣一声撬断了。幸好她的反应及时,否则的话,非把脚崴了不可。 懊恼的看一眼断裂的鞋跟,沈婷抬起头,正想质问一下对方是怎么开的车,车子的驾驶室里跳出来两个年轻人,一左一右的站在车子两边,其中左边的那个年轻人看都不看她一眼,而是飞快的跑到后面,将紧闭的车门推开。 随着车门开启,一个挺着大肚子的俄罗斯女人显现出来,这女人双手抚摸着肚子,满脸都是即将身为人母的慈祥微笑,再搭配上一张娇媚的容颜,嗯,让人看着感觉很有味道。 “婷小姐想去哪儿?”女人坐在车里,半点都没有下来的意思,她甚至看都没看沈婷,就那么盯着自己的肚子柔声问道。 “婷小姐?”沈婷诧异的哦了一声。 为女人拉开车门的俄罗斯小伙子迟疑了一下,凑上前一步,在女人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 “哦,不是婷小姐,是沈小姐?”女人看看小伙子,笑道,“好吧,沈小姐打算去哪儿啊?” “你是谁,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我们认识吗?”沈婷疑惑的问道。 “我是谁你不用知道,你只需要告诉我你打算去哪儿就行了。”女人扭过头,一双淡蓝色的眸子落在沈婷的脸上。 “为什么?”沈婷问道。 “因为如果你告诉我的话,等我准备杀你的时候就不用再费时间去查了。”女人轻描淡写的说道,“你或许还不知道吧?有人正准备出大价钱买你这颗漂亮的人头呢。” 沈婷一听这个就变了脸色,尽管女人说的轻描淡写,但她语气中掩藏不住的血腥味却是很容易嗅出来的。 “你说的那个人是谁?”沈婷问道。 “沈小姐这么聪明的人,总不会什么都想不到吧?”女人吃吃一笑,尽显妖媚,“算啦,看在过去你的生意也给我带来不少好处的份上,我也不想为难你。回中国去吧,不管愿不愿意,总之,只有在那里你才是安全的。千万不要在想着逃走啦,因为不管你逃到哪儿,我也总有机会把你找出来,到时候你会很糟糕的。” “你,你是费……”沈婷终于想起眼前这个女人是什么人来了。 “嘘……”女人竖起一根食指放在唇边,打断了她的话头,“记住我说的话,不要再试图逃跑啦。” 这话说完,女人垂下头,又开始无缘无故的傻笑,就像是个精神病患者一样。 站在旁边的年轻人不失时机的将车门关上,而后没有上车,反倒径直走到沈婷的身边,不由分说的接过她手里的旅行箱,面无表情的说道:“走吧,沈小姐,我送你过边检。” 与来时相比,回去的这一路显得过于顺畅,经过边检的时候,那些荷枪实弹的边防军士兵就像是没看到他们一样,就那么轻轻松松的放他们过了关。精心策划的出逃才刚开始便夭折了,搭乘渡轮返回黑河的沈婷就像是做了一场噩梦一样,只是不知道这场噩梦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 第一七六章 新起点 打官司是一件很麻烦的事,不管证据如何确凿,事实多么明显,要想获得最终的胜诉,还是需要消耗大量的时间和金钱,所以不管在什么地方,愿意为一点小事打官司的,大都是有钱有时间的闲人。 在楚振邦邀约的律师团提请诉讼程序之后的第五天,巴黎上诉法庭第一庭正式开庭审理这一案件,法庭开出的300张旁听票在头一天晚上就被领取一空,而在法庭外,竟然出现了倒卖旁听票的黄牛党,一张旁听票的售价竟然高达1500法郎,就这还不容易买到。 清冷的北风昨夜席卷了整个巴黎,尽管已经是上午十点钟,可气温还是有点低。 挤满了记者和各式采访车的法庭外,两个穿着同款式黑色风衣的女孩子从一辆崭新的雷诺轿车上下来,其中一个年轻看上去大一些、相貌更加成熟性感的翻动着被风吹起的风衣衣领,伸手在车顶上敲了敲,笑道:“克妮,我说的怎么样,这款车子很不错吧?” 说话的女孩正是费赛妮,她口中所说的克妮,当然就是克里希纳了。车子是昨天刚刚买的,花费了整整16万法郎,说起来,自从楚振邦离开后,这么多天,她们几个女孩子除了演出之外,剩余的时间似乎都在购物,按照费赛妮的说法,她们一定要在下次见到楚振邦之前,将他留下来的那些钱花的一分不剩。 克里希纳的脸上带着这些天始终没能散去的淡淡忧愁,对楚振邦,她完全是真心的,从小到大,她还从没像迷恋这个男人般的迷恋过任何一个人,而楚振邦的不告而别,也令她深受打击,这些天的精神一直都那么萎靡不振。 看出克里希纳的情绪不高,费赛妮暗自叹口气,从车子另一边绕过来,挽住她的胳膊,朝法庭的方向努努嘴,说道:“走吧,既然你那么放不开他,那就去找他吧,今天是开庭的日子,他总不会不到场的。” 克里希纳站在原地不肯动,只是用目光在人群里搜寻着,她很清楚在这种场合下是不能与楚振邦见面的,他是公众人物,是媒体焦点,如果这个时候与他见面,会给他带来不好的影响――绯闻这东西对于那些影视明星来说不算什么,但对于社会名流却是致命的毒剂,嗯,这些都是费赛妮告诉她的。 “怎么啦?又不想见他啦?”费赛妮笑眯眯的问道。实际上这些天来,别看她总是笑嘻嘻的,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在内心深处,她的真实感受未必就比克里希纳好多少。不过相对来说,她毕竟比克里希纳成熟一些,对楚振邦的了解也更深入一些,所以她有耐心等下去,而且也相信楚振邦早晚有一天还会回来的。 克里希纳摇摇头,随后又莫名其妙的点了点头,最后才说道:“我不想给他招惹麻烦,还是就在这里远远的看一眼吧。” “他都甩了你了,你还担心给他找麻烦啊?”费赛妮装模作样的撇撇嘴,说道,“你啊,就应该像斯多明戈说的那样,把你们两人的关系曝光出来,看看他怎么回应。” 克里希纳咬着嘴唇不说话,只是探头出去朝右侧的公路看,法庭前面是一条单行道,有车过来的话,必然会从右边来,她希望能看到楚振邦的身影从某辆车里走出来。 不过克里希纳的希望今天是注定无法实现了,因为楚振邦从未打算赶来出庭,这是一场追责性质的诉讼,他这个原告没必要赶来出庭,律师团能为他打理好一切。实际上早在前,他就已经离开了巴黎,乘飞机去了香港,当克里希纳与费赛妮穿着西城品牌的女式风衣出现在法庭门口的时候,他人在北京,刚刚坐着一辆车离开中南海。他的下一站将会是中纪委和监察部。 10月中旬,伴随着深秋的蒙蒙细雨,由中纪委、监察部联合组成的调查组进驻轻工集团,当初西城时尚并购哈市国麻一厂的全部材料都被封存,除此之外,作为西城时尚集团总裁的楚振邦,也向调查组提交了一份当初的备忘录,进一步揭穿了号称资产数千万实际上却只是一个空架子的国麻一厂并购案假象。 类似这样的案件在调查过程中是不可能一蹴而就的,相关方面的调查取证,对轻工集团内部可能涉案的某些人员的双规工作等等,都需要一定的时间,而在这段时间里,楚振邦没有返回西城开始工作,而是直接返回了渠水。 …………………… 从白岭通往渠水的山间公路上,稳重的兰博基尼越野似乎找到了充分发挥性能的最佳空间,尽管始终保持着40迈的时速,坐在车厢里也感觉不到太强烈的颠簸。 从渠水这个山沟县城走出去的楚振邦,并没有忘了自己的家乡,当初西城还没有并入轻工集团旗下的时候,就先后两次向渠水投资,修建从县城到白岭方向的公路。遗憾的是,如今一年时间过去,这条公路仍旧是当初那条狭窄老旧的破路,只有从渠水通出来的十公里左右的公路得到了翻修,路况算是好看了一点。 这其中的缘故楚振邦也了解一些,主要还是当初集团出面操办这件事的人不了解情况,他只想着楚振邦捐款是要玩衣锦还乡那一套了,所以全部的资金都交到了渠水县手里。而实际的情况的是,这条通往白岭的山路只有开头的十公里是在渠水县境内,后面的一部分则分属于白岭下属的三个县市。 尽管都属于一个地区,而且共用一条公路,渠水也不会自掏腰包为别的县市修路,哪怕这笔前原本就是西城捐出来修这条路的。当初的捐款项目一共确定了三期,结果第一期的拨款就把那十公里道路修好了,第二期拨款不知道去了哪儿,到第三期,钱还没拨出去就被楚振邦叫停了。 公司拿出来的第二笔钱到底去了哪儿呢?要找出这个问题的答案并不难,当车子爬上最后一道山巅,远远看到渠水县城的时候,这个答案自己就冒出来了。 时隔经年,再一次返回渠水,楚振邦发现这个一年不见的小县城的确有了一些变化,当初狭窄的环城路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中间植有绿化带、可容纳四车并行的平坦环城公路。从山坡上望下去,县城里的情况似乎变化不是很大,除了环城路外,另一个能吸引眼球的就是一栋九层斯大林式建筑,这栋建筑耸立在破旧的小县城里,很有一种鹤立鸡群的感觉。楚振邦都不用费脑子去想,便知道那栋建筑定然是县委县政府所在地了,这都没什么值得新鲜的,国情如此罢了。 前面开车的是傅淑丽,她手把方向盘,视线在环城路的入口处扫了一眼,又看看后视镜中的楚振邦,笑道:“回来之前,你就没想着给县里挂个电话,你现在好歹也享受着副厅级的行政待遇了,难道就不想摆摆当官的架子?” 楚振邦笑笑,没有搭腔。 副厅级的行政待遇是这次回到北京的收获,重组后的轻工集团将成为一级央企,集团老总享受副部级的行政待遇,而西城时尚作为轻工集团的下属企业,仍旧担任着集团总裁的楚振邦如今享受到了两个待遇:高工以及副厅级的行政级别。 这次离开北京之前,楚振邦在中南海向一个人立了“军令状”,只要给西城足够的发挥空间,给他足够的自主权,他就能在两年内交上一份足以令所有人满意的答卷。立下这份军令状的时候,那位老人对所谓的“足以令所有人满意”这个说法不认同,他更喜欢精准的数字,所以,这份军令状最终变为:西城时尚在一年内实现盈利性创汇两个亿的目标,第二年年终,这个数字再向上翻一番。 对于一家国内的企业来说,这年头年盈利性创汇四亿美元,显然是一个近乎天文的数字,但是楚振邦对此很有信心。而这个信心则需要来自政策、资金等多方面的扶持,过去的西城得不到这些东西,依旧能在一年内勃然奋起,而现在,一旦这些支持都到位,楚振邦相信自己能够创造奇迹。 实际上,在这次离开北京的时候,楚振邦的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初步的计划,等到国麻一厂的问题查清楚,西城甩掉了身上的累赘包袱之后,下一步,他就要筹备在伦敦时装周上大秀场,而这一次,他决定采用西城自身设计的珠宝首饰。 西城向珠宝首饰领域的业务拓展,需要一个最根本的支撑,那就是宝石的供应商,在这一点上,楚振邦决定首先与安东确立合作关系,依托他的钻石原矿供应以及俄罗斯的钻石加工工艺为西城在这一业务领域的拓展奠定基石。不管是从私交的角度考虑,还是从商业利益的角度考虑,楚振邦认为安东都没有拒绝这项合作的理由。 第一七七章 近乡情怯 棉纺厂所在的西街还是那般的破落,厂大门对面的胡同倒是与过去不太一样了,原本狭窄的入口被拓宽成了足够容纳两辆车并行进入的大门,原本由青砖铺就的甬路也变成了平坦宽敞的水泥路。 傅淑丽拧动方向盘,把车拐进家属区的大门内,才刚拐过来,就看到树影婆娑中的公路尽头,耸立着一栋三层的崭新居民楼,楼体的侧面上方用红色油漆标注着“棉纺厂家属院1条1栋”的字样。 “看来你捐的那些钱也没都用在修县政府大楼上,这里应该也投入了一部分吧?”傅淑丽朝后视镜看了看,嫣然笑道。 楚振邦不搭腔,其实自从回来之后,傅淑丽这女人就时不时的找机会呛他两句,大有一次机会也不放过的趋势。楚振邦知道她这么做是因为什么,没别的,谁让他这个不负责人的男人一走就是数个月,其间音讯全无呢。 知道自己理亏,楚振邦只能选择避让,他很清楚傅淑丽需要的一次彻底宣泄,把淤积在心底的恼怒一次性爆发出来,除了她之外,抱着同样想法的女人还有几个,这才是真正令楚振邦感觉头疼的。 对楚振邦的沉默,傅淑丽也不好迫的太紧,实际上她的心里虽然很气恼,但也很清楚一件事,那就是论资格的话,她还不是最应该的气恼的那个,最应该气恼的那个始终在渠水呆着呢。人家挺着大肚子,又是楚振邦父母认定的儿媳妇,人家都没说什么,她一个“外人”还能怎么样? 车子径直开到公路尽头,六七栋新建成的居民楼出现在眼前,而小楼对面那些平房,有些已经被夷平了,空出来的地方被辟成了小菜园,有些房子只拆了一半,估计是还有兴建中的工程。 楚振邦的车在这个小县城里并不打眼,这并不是因为县城里好车多,而是因为他这车估计都没几个人认识,也不知道需要多少钱才能买下来,所以反倒引不起别人的注目了。 “哎呀,你们家的老房子好像拆了,怎么办?你知道自己家住哪儿吗?”傅淑丽放慢车速,打量着一栋栋的新居民楼,说话的语气中颇有几分调侃的意味。 “在前面停下吧,”楚振邦不理她,只是朝前面的一个花圃指了指,说道。 傅淑丽听出他语气中的不满,也不敢再撩拨他,只是把车靠边停了下来。 停车的苗圃内侧,靠着楼基的位置,有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拎着一个马扎朝车上看,楚振邦跳下车,笑眯眯的迎上去,离着还有几步远便招呼道:“牛奶奶,歇着呢?” 老太太估计都有八十来岁了,一脸的褶子皮,牙齿早就掉干净了,整个脸腮都凹进去,一双眼睛有一只雪白雪白的,看不到瞳仁。 “你,你是谁啊,”听到楚振邦打招呼,老太太哆哆嗦嗦的问道。 “我是犊子啊,您还记得我吗?”楚振邦上去搀扶着老太太,大声问道,“就是楚建国家的小子,过去总上你们家偷葡萄的那个。” “啊,你是建国啊?”老太太说话有点含糊不停,不过她听人家说话估计更听不清楚,“你有出息啊,听说都当了厂长啦?还给咱们这些老邻居盖了新房子,好,好啊” 楚振邦搔搔头皮,回头朝站在车边的傅淑丽耸耸肩,在楚振邦的印象中,这牛奶奶今年应该是86了,人过七十古来稀,谁还能指望一个快九十的老太太什么事都清楚啊? “牛奶奶,”转回头来,楚振邦帮老太太把马扎撑好,又搀扶着她坐下,重新问道,“您知道我们家住哪个楼吗?” “你说啥?”老太太坐下后朝地上看了看,听了楚振邦的问题又抬起头来,一脸疑惑的看着他,问道,“你是谁啊?” 得,刚才那话白说了,楚振邦无奈站起身,朝四周打量着。 “呦,这不是犊子吗?啥时候回来的?”楚振邦正犹豫着是不是敲开一户人家问问清楚呢,紧挨着的一楼推开一扇窗户,一个四方脸的中年人探头出来,笑道。 “陈叔,你们家搬着来啦?”楚振邦仰着头笑道,“我这不是刚回来嘛,找不着家门了。” “给谁说话呢,你个老不死的!”他的话刚说完,窗户里又有一个中年妇女探头出来,第一眼看到楚振邦的时候还使劲眨了眨眼,就像是怕看错了似地,等到真的确认下来,她扯了自己男人一把,陪着笑说道,“呦,这不是楚总嘛,回来啦。” “啊,婶子,最近挺好的吧。”楚振邦笑道。 “挺好,挺好,进来坐坐吧。”妇人笑眯眯的客气道,可脚底下却是半步都没挪。 “是啊,犊子,你都回来一次,到叔这来坐坐吧,咱爷俩好好唠唠嗑。”姓陈的中年人附和道。 “不啦,陈叔,我得先回家去看看,”楚振邦笑道。 “呦,你还不知道你们家搬了吧?”妇人在窗下扯住男人的衣角,不让他去给楚振邦开门,上面却笑得很殷勤,“我跟你说,就前面那栋楼,三单元201,你们家搬到那去了。刚才我还看见你妈跟你媳啊,你妈买了菜过去呢,这会铁定在家呢。” “行,那我先过去啦,婶。”楚振邦也没多想,顺着妇人指的方向看了一眼,确认好位置,转身就朝前楼走去。 没走出去两步远,就听到那扇还没关严实的窗子里传来妇人小声的牢骚:“你个老不死的,以后没事少给我搭理这种人有钱怎么啦,有钱就能把人家大姑娘祸害了不认账啊?也不知道他们老楚家做了什么孽,老两口都是老实本分人,一辈子都没做啥让人家戳脊梁骨的事,最后家门就败在这么个儿子手上了。” “嘘,你小声点,怕人家听不见啊。” “听见就听见,我怕什么啊。”女人犟了一句,声音却是小了很多。 楚振邦听的心头一沉,脸上也禁不住微微发热,其实他的心里很清楚,这次回家肯定要迎上一阵暴风骤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家里发生了很多事,苗苗的肚子就像个大号的标靶,一炮就中了头彩,几个月里,她的肚子从平坦便为微凸,最后到明显的涨大,想要掩人耳目都不可能了。 行为不检、未婚先孕,这在山沟的小县城里可是件了不得的大事,一旦传出去,就能闹个满城风雨,更何况女工云集的棉纺厂原本就是个爱出流言蜚语的地方,这种事一出,后果往往更严重。 最初苗苗似乎不肯说孩子是谁的,结果厂里要作处分,要把她开除,性情火爆的苗豆赶回来,才在私下里把这事告诉了方红玉。 这一下可算是捅了马蜂窝了,正义感过剩的楚建国当时就要去找他的宝贝儿子,把他三条腿一块打断喽,最后还是方红玉有主意,觉得有苗苗这么个儿媳妇也不错,想着尽快把这门亲事定下来,这也就不算什么丑事了。 正在气头上的楚建国被老伴好说歹说的劝下来,盘算着找人联系楚振邦回来结婚,没成想他却一去没了影子,连着几个月,一点音信都没有。楚建国找到白岭好几次,那边不是说他出差没回来,就是说他有一个重要的会议到诸如上海、广州这类的地方去了,这样的说辞一次两次可以,次数多了就成了托词了。 几个月下来,眼看着苗苗的肚子越来越大,而且b超显示,肚子里还是一对双胞胎,楚建国就更恼了,他甚至到公安局去报了案,说他儿子耍流氓,是个强*奸犯。结果可想而知,渠水县公安局根本就没给他立案,回过头来县里的领导还专门给他做工作,让他不要再胡闹了。 类似这些事情,楚振邦都听人说了,所以他这次回来,心里一直揪揪着。 绕过前楼的拐角,远远看到三单元的入口,楚振邦下意识的深吸一口气,抬头朝二楼看了看。阳台上竖着玻璃窗,有太阳的反光,也看不到里面的情况。 家属楼的楼道入口都没装保险门,几辆新旧不一的自行车堵在楼道里,令这个入口看上去很狭窄。 楚振邦也没理会傅淑丽有没有跟上来,自顾自的穿过入口,顺着楼梯一路爬上去。 201的房门上装着门铃,楚振邦站在门口,给自己点了一支烟,才吸了两口,就听到高跟鞋敲打楼梯的声音,傅淑丽从后面跟了上来。 “怎么,近乡情怯啦?”傅淑丽走到他对面站住脚,作势在门铃上虚按了一下,笑道,“要不要我帮你。” 她这话原本只是说笑,没想着真按下去,可谁想到门铃是新装的,触感很敏锐,她只是把手指头搭在上面,就听到门里传来“叮咚”一声脆响。 “我不是故意的。”傅淑丽吓了一跳,触电似地把收缩回来,掩着嘴说道。 楚振邦翻翻白眼,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到里面有一个柔柔细细的声音问道:“谁啊?” 第一七八章 坦白 这声音楚振邦很熟悉,是苗苗,他心里正犹豫着要不要回应,房门“咔哒”一声轻响从里面打开了,一张清秀的小脸从门里显露出来,不是阔别数月的苗苗还能是谁? “啊!”第一眼看到楚振邦的苗苗发出一声惊呼,她掩着嘴,带着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愣愣的看着他,像是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如何说出口的样子。 分别数月,眼前的苗苗跟当初相比似乎胖了一些,原本清瘦的脸颊如今变得丰满了,印象中消瘦窈窕的身子,这会也变得臃肿了,尤其是凸挺的小腹,显眼的很。 “怎么啦,怎么啦?!” 苗苗的一声惊呼动静不小,身为准婆婆的方红玉慌慌张张的从厨房跑出来,还没看见人呢,便紧张的询问道。 “妈,”看到老妈出现在门内,楚振邦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激动,他站在门外唤了一声。没想到的是,老妈在第一眼看到的时候就变了脸色,布满沧桑的老脸往下一拉,板着面孔说道,“别叫我妈,我不认识你。” 话说完,老太太就过来挽住苗苗的胳膊,说道:“来,孩子,回屋去。” 对于楚振邦的不告而别,要说苗苗的心里没有点怨念的话那是假的,不过就眼下来说,她感觉更多的还是高兴,毕竟楚振邦回来不是吗?他人既然回来了,那就说明之前的怀疑都只是怀疑,这男人并没有抛弃自己。 “婶,”没有跟着老太太往屋里走,苗苗僵在门口,一只手推着房门不让它关上,一只手反握住方红玉的手腕,满脸央求的表情,说道。 儿子毕竟是自己的,能看到他回来,方红玉的心里未尝就真的不高兴,她刚才的姿态不过是拿拿样子罢了,算是给怀了身孕的苗苗一个交代。眼下见这老实本分的准儿媳先退让了,她自然乐的顺梯子下来。 “你个傻孩子,这么快就忘了他是怎么对你的啦?”松开苗苗的手,方红玉狠狠的瞪了儿子一眼,说道,“哎,算啦,我不管你们啦。” 老太太重重的跺了跺脚,转身回厨房去了。 “你……”苗苗目送老太太的身影消失在厨房里,转回头来的时候,忐忑的看着楚振邦,支支吾吾了半晌才说道,“啊,你进来吧,我……” 话说了一半,她又觉得这话说得有点不合适,毕竟这里是楚振邦的家,目前来说她还是个外人。 “哎,难道就没人注意到我吗?”傅淑丽屈指搔搔额头,在旁边无奈的插口道。 “啊,淑丽姐,”苗苗还真是直到这个时候才发现站在门外的傅淑丽,她脸上一红,稍稍迟疑了片刻,将房门整个推开,又向后退了一步,说道,“进来坐吧……建国叔一会也该回来了,你们……” 仍旧像当初那般的内向、怯懦,直到现在都没有任何改变,楚振邦看着她凸挺的肚子,心里只觉得很是羞愧,在这个封闭的小县城里,眼前这个未婚先孕的女人估计会过的很辛苦吧。 心里的羞愧令楚振邦看起来倒真像是个客人,搬到新家之后,他也的确是第一次回来,进屋之后忍不住探头探脑的四处打量。 与当初在瓦房里的那个家相比,这个家显然只能用豪华来形容了,三室两厅的布局,看样子差不多有一百五六十平,地面铺了现在被称为高档的水磨石地面,客厅里成套沙发、电视什么的一样不缺,在背窗的西侧墙壁边还安放着一个充氧鱼缸,里头游着两条不知名的热带鱼。 傅淑丽进门口就去了厨房,她与方红玉也不是第一次见面了,彼此相识的,苗苗搅着双手,在客厅里站了一会儿,见楚振邦只是四处打量,忍不住喏喏的说道:“婶说今天晚上想吃饺子,刚刚陪她买了菜回来,我,我去帮忙。” “我也去,”楚振邦转过身,笑道,他得在老妈面前找个表现的机会,好让她老人家消消气。 家里的厨房也挺宽敞,四个人挤在里面也感觉不到拥挤,重生以来,楚振邦很少下厨的,不过那并不代表他不会做饭,只是人懒罢了。 菜是刚买回来的,肉馅都还没准备好,楚振邦这么个壮劳力进来了,这些事情自然就是他的了。 包饺子是中国人的一项习俗,关键的过程不是吃,而是包的过程,一家人凑在一块,有说有笑的,体现出来的就是一个氛围。不过对于楚振邦来说,今天这个氛围不是很好,老妈对苗苗,对傅淑丽都是有说有笑的,可偏偏对上他的时候不是冷眼就是冷眼,一幅拒他千里之外的姿态,让他觉得自己真是成了一个外人。 更要命的是,饺子差不多包完的时候,客厅外面传来开门的声音,原本有说有笑的厨房里顿时安静下来,方红玉回头看了看,终于还是忍不住给儿子递过一个“小心”的眼神。 说实话,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楚振邦都没怕过什么人,唯独对他老爸,楚建国,有一种天生的畏惧,即便现在也仍旧如此。 楚建国在进门之前就已经知道儿子回来了,不然的话他也不会回来的这么早。他今天在厂里值班,半个小时前接到县里来的电话,提到的内容都是关于他那个宝贝儿子的,这让楚建国很是不爽――那个孽子回来了,竟然不是自己最先知道的,真真是岂有此理。 板着脸进门,关门,换鞋子,手里的钥匙扔到沙发前的茶几上,楚建国趿拉着拖鞋走到厨房门口,朝里面看了一眼,视线从楚振邦身上一划而过,而后就像是没看到他一样,转身走到对面的沙发前坐下。 桌上放着烟,是半包中华,楚建国抽出一支,刚想送到嘴里点上,犹豫了一下还是放回去――准儿媳怀了双胞胎,不管对儿子的意见多大,这件事本身还是让楚建国很兴奋的,他甚至早就给未出生的孙子、孙女想好名字了。吸烟对孕妇不好,这事楚建国在意的很,这几个月他都没在家里抽过一支烟。 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没看到该出来的人出来,楚建国伸手在茶几上狠狠的拍了一巴掌,“啪”的一声过后,他大声呵斥道:“不滚出来,还等我请你啊?!” 楚振邦从厨房里探头往外看看,见客厅的桌上没什么杀伤力巨大的投器,这才嘘口气走出来。他对老爷子那种一旦生起气来就抓到什么扔什么的脾气实在是有够畏惧。 “爸,”走到老爷子对面,楚振邦双手撑着膝盖在沙发前坐下,小心翼翼的道。 “呵,你还知道我是谁啊?”楚建国沉声道,“我还以为你连自己姓什么叫什么都忘了呢。” 楚振邦低着头不说话,这时候说什么都有可能会引来老爷子的暴怒。 “说吧,这么长时间去哪儿啦?别想拿什么生意的借口搪塞我,你今天要是不给我拿出个说的通的理由出来,你就给我滚出去,永远别再回来。”奇怪的是,楚建国今天的情绪反倒好得很,他耐着性子问道。 实际上作为一名父亲,楚建国的心里有太多的疑惑了。这段时间他可没少费工夫找儿子,甚至还一度负气去报了警,可不管怎么折腾,都得不到半点消息。渠水县这边就不用说了,公安局他的熟人不少,谁都不会拿他的报案当回事,可白岭市的公安局也是这个态度,那就有点问题了。 楚振邦没说话,他低着头想了一会儿,最后拉开衣领,从衬内的口袋里掏出一个黑色的迷你手包,拉开拉链,从中取出一本证件放在桌上,推到老爷子面前。 证件是反扣在茶几上的,楚建国皱眉看了看,而后将它反过来看了看,脸上的表情顿时就是一变。 “这是你的工作?什么时候开始的?”沉默了半晌,楚建国才问道。 “就从那次去哈尔滨处理厂里的积压衬衫开始,”楚振邦说道,“您还记得安东吗?就是当初那个陪着黄有道一块来咱们家做客的那个俄国人。” “恩,”楚建国点点头,又下意识的朝厨房方向看了一眼,见房门关着,这才嗯了一声。 “他现在人在莫斯科,是……”楚振邦继续说道。他觉得有些事情迟早是要跟老爷子说的,什么他娘的保密协议,见鬼去吧。 “这么说你前段时间就是在……”楚建国不等他把话说完便抢着说道。 “嗯,前天才回来。”楚振邦点点头,接着老爷子的话头说道。 又是长时间的沉默,过了将近有个一分多钟的时间,楚建国嘴里突然蹦出一句莫名其妙的感慨来:“苏联是真的解题啦,成为过去啦。” “哦,是,”楚振邦愕然道,他不知道老爷子的思维怎么突然产生了跳跃性,毫无征兆的就把话题转到这上面来了。 “你们的工作对家庭有限制吗?”楚建国转口又问道,“能不能结婚,能不能生孩子?” “这个,应该可以吧。”本能的回头看了一眼,可惜隔着一道房门,看不到里面的苗苗,楚振邦说道。 “那好,这件事我就替你做主了,就这段时间吧,找个好日子,你跟苗苗结婚。”楚建国把手一挥,不容置疑的说道。 第一七九章 新婚 曾几何时,结婚这个词对于楚振邦来说是那样的遥远,就像那些不负责任的潮男们所说的那样,他也不愿意为了独守一株枯树而放弃整片森林。但对于重生后的他来说,父母在世,苗苗有孕在身,结婚便成了一种责任,一种他很想逃避但却不能逃避的责任。 不过话说回来,在经历了诸多的女人之后,怯懦害羞但却乖巧恭顺的苗苗,在楚振邦的心目中已然成为了娶回家做妻子的最佳人选,至少跟同样怀了身孕的费罗夏相比,她更适合做一名妻子——费罗夏啊,那个女人想起来就让人头疼,楚振邦甚至设想过,如果自己把她娶回家的话会发生什么事情,设想的结果比噩梦更像是一场噩梦。 如果楚振邦没有消失那么几个月的话,他的这场婚事应该在八月十五中秋节的时候就办妥了,如今整整的拖后了两个多月,楚建国夫妇两早就有些等不及了,所以在选吉日的事情上,他们都极力主张提前。 于是,在翻了一顿皇历,又找了一些老人咨询之后,老两口最终将办婚的日子定在了22号,这一天是阴历的10月28,虽然不是什么节日,但却是个宜婚嫁的吉日。 渠水这地方,婚丧嫁娶都是麻烦事,老派的讲究很多,有些过场、环节就连楚建国夫妇两都搞不清楚。楚振邦倒是提议简办来着,家里不待亲,就找双方的父母兄弟、没出三的亲戚过来喝顿喜酒,然后他带着苗苗出去旅游一次就算是完事了。 可惜的是,他的意见直接被二老忽视了,尤其是方红玉,根本不能允许这场婚事简办。她可就这么一个儿子,而且这个儿子在渠水还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前段时间却闹了那么一场让人家戳脊梁骨的丑事,她当然要把这场婚事办的风风光光、体体面面的,让那些戳脊梁骨骂街的家伙们全都闭嘴。 楚振邦回到渠水的时候都十多号了,离着定下来的日子还不到两周,这两周里要布置新房、给亲戚朋友送消息、要收份子钱,要订酒席,还要到民政部门去办证等等等等,零散琐碎的事情一大堆。幸好的是,如今家庭条件好了,新房又是现成的,里里外外算是省去了不少麻烦。 说实话,楚振邦是真没打算把这场婚事办的多热闹,他甚至没想过要给自己的朋友送信,奈何,他不送信有人给他送,他不想让太多人知道,偏偏有太多人竖起耳朵打听消息。结果就是婚前的几天,家里的电话从早上八点到夜里十一点,几乎就没怎么消停过,很多打电话过来的人,楚振邦自己都不认识,也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搞到得电话号码。 最后迫于无奈,他值得将一场婚事分成两场来办。渠水这边办一次,主要接待四里八乡的朋友和那些关系很密切的朋友,转过来第三天,再在白岭办一次,主要接待西城的员工、客户以及一些商业往来的朋友。 今天是大婚的日子,天公作美,从清早起来,群山环抱中的那一片天就碧蓝如洗,入眼处看不到一丝云彩。 还不到四点钟的时候,楚振邦就被老爷子从被窝里踢起来,像模像样的收拾他那张脸。 新郎礼服是在人民商场买回来的,这个去年才承包出去的商场里能买到的最高档名牌西装就是雅戈尔,而衬衣则是红豆的,皮鞋连牌子都没有,不过倒是真皮的,至于领带,就是一条蓝红相间的“一拉得”。穿上这一身,楚振邦的心情只能用哭笑不得来形容,幸亏老爷子找来的那些年轻人没有一味的追求什么“时尚”,不然的话,他们再弄上一罐“摩丝”,楚振邦就真该哭了——天可怜见,咱可是国际时尚界数得上号的顶级服装设计师啊,这副形象要是被时尚记者拍了去,回头还不得弄出个什么“门”事件来啊。 就为了忙活这一身穿扮,楚振邦就耽搁了将近一个小时,其间问了问,才知道苗苗竟然一大早就跟那些伴娘们做头去了,县城里最好的一家发廊叫什么“蒙妮坦”,昨天晚上就联系好了,今天一早起来新娘子去做头,做完了回来就等着接新娘的车队过去接人了。 新郎和新娘在婚前是不能住在一起的,哪怕是奉子成婚也一样。为此,苗苗昨晚回了老公安局家属楼那边的房子,那房子现在已经转到她母亲的名下了。这些日子,苗苗的父母和弟弟妹妹也被接到了县城,就住在那边,倒是前几天才回来的苗豆陪着西城过来的一些姐妹住在招待所。 忙到七点半钟,负责主持婚礼的总理过来打招呼,说是该去接新娘子,楚振邦被一群人簇拥着,浑浑噩噩的下楼,上车,听到鞭炮噼噼啪啪的响起来,车子已经出了家属院。 迎亲的车队由三十几辆各式各样的车子组成,若是放在后世,这种连北京212都混入其中的婚庆车队只能算是土老帽那个级别的——当然,要扣除领队的那辆兰博基尼。不过在这年月里,尤其是在渠水这样的山沟小县城,能安排出三十几辆车的迎亲车队已经是很惊悚的事了,为了防止发生意外,等闲都看不到一个的交警都出动了,在车队途经的各个路口维持秩序。 车队循例先绕着县城的环城路走一圈,这才转向目的地,等到了地方,楚振邦乘坐的兰博基尼径直开到楼下,还没下车,就看到原本空荡荡的楼道入口处竟然竖起了一道人墙,十几个半大孩子堵在那儿,口口声声的要红包,没红包就不让过。 幸亏总理早有准备,在楚振邦的口袋里塞满了红包,就在楼门口抓出一把,哗的一下洒出去,堵在路上的一群小屁孩便在一通欢呼中蜂拥而出。 由伴郎引着上楼,两端楼梯爬上去,还没到拐角,便看到四五个女孩子手牵手的堵在楼梯拐角的平台上。 伴郎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估计还是个学生呢,第一眼看到这几个女孩子,小伙子先夹生了,一张白净的小脸涨得通红,原本显得挺机灵的嘴也说不出话来了。 相比起伴郎来,楚振邦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去,不过他与伴郎的状况还是有些不同的,后者是因为咋一看到这么多要身材有身材、要长相有长相的美女被镇住了,而他却是感觉到头疼了。这几个女孩子都是西城旗下的签约模特,站在中间的,恰恰是跟他有特殊关系的黎葕容和陈润颖。 “楚总,恭喜恭喜,”看到楚振邦上来,一个女孩子嘻嘻笑道。 “恭喜什么啊,我都伤心死啦,”有人在后面装模作样的哽咽道,“梦中情人结婚啦,新娘却不是我,我怎么这么可怜啊。” 这番调侃立刻引来一阵儿附和,跟在楚振邦身边的伴郎瞪大眼睛看着他,眼神里全都是滔滔江水般的敬仰。 “要红包是吧?”楚振邦硬着头皮迎上去,故作镇定的摸着口袋,掏出来几个红包递过去,说道,“拿去分了,然后赶紧让路,不然回头给你们好看。” 他这两步迈上去,恰好走到陈润颖的面前。 “就算回头让我们好看,今天也不能这么轻易放过你,”陈润颖伸手抢过他的红包,嘴里却说道,“想要把新娘子接走,除了红包之外,你还得答应我们一个要求。” “对,必须答应我们一个要求。”楚振邦的威胁对这些人来说没有什么威慑力,毕竟他在众人面前和蔼惯了。 “好好好,说,什么要求。”楚振邦强迫自己不去看黎葕容的眼神,这女孩没有陈润颖那么看得开,她站在几个女孩子中间,虽然脸上的表情很自然,但眼睛里却藏着难以掩饰的幽怨。 “很简单,让我们给你化化妆。”陈润颖得意的一笑,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精致的粉饼盒,拿在手里摇晃着说道。 随着她的这个动作,几个女孩子嘻嘻笑着,一人掏出一份“装备”,有拿着唇膏的,有拿着眼影笔的,而且一个个跃跃欲试,都想在楚振邦这张脸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新婚三日无大小,渠水也有闹新婚的习俗,而且闹得很厉害,不仅闹新娘新郎,也闹公公婆婆。楚振邦之前就有思想准备了,苗苗挺着大肚子,这些人肯定是没法闹新娘子的了,他这个新郎自然就成了众矢之的。 “就这个要求?”躲不过索性不再躲了,楚振邦也豁出去了,他挺着腰笑道,“成,不就是上点彩嘛,来吧,不过你们几个可给我记住喽,将来你们千万别结婚,不然看我怎么闹你们。” “不用怕他,我先来,”陈润颖往起宽松羊毛衫的袖子,露出两节白嫩嫩的小臂凑上来,在众人的注视下将一片粉饼拂到楚振邦脸上,同时说道,“反正我是不会结婚了,这辈子只找情人不找男人,我才不怕你闹呢就怕你不来闹。” 第一八零章 家事 中午的婚宴定在县委招待所,几乎整个招待所对外营业的餐饮部都被包了下来,算上方方面面的亲戚朋友以及临近中午时才赶来的县委县政府领导,尤其是县棉纺厂以及西城在渠水投资建成的成衣厂职工,光是酒席就开了近100多桌,很多原本只安排一桌酒席的包间,也不得不临时添加一张桌子进去。 结婚的日子,新郎新娘往往是最辛苦的,而苗苗因为怀有身孕,又不能喝酒,做新郎官的楚振邦就成了众人灌酒的目标,上百桌的酒席要转,就算是酒量再好也顶不住。楚振邦自己都不知道转了多少桌,最后禁不住吐了一场之后便彻底醉倒了。 从醉酒中稍稍苏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放案了,实际上晚上还有一场酒席安排在招待所,不过因为中午的一场大醉,楚振邦算是把这一劫躲了过去,这会能安安静静的躲在布置好的新房里偷懒了。 卧室里没有开大灯,只有前两天才买回的那张书桌上亮着一盏台灯,挺着大肚子的苗苗正坐在桌前看总理给归总出来的账目,大体上就是来的亲戚朋友随了多少份子钱,婚礼的开销多少,买了多少的烟酒糖茶等等等等,这些琐碎的东西。 楚振邦这场婚礼的开销不小,前前后后的花出去一万多块,在这年头,就等于是一场婚庆消灭了一个万元户。不过相比起来,收到的份子钱总是比开销多得多,尽管像棉纺厂、成衣厂这边,都是每人20、30的随,但西城那边随过来的份子钱却没有少于200的,像苗豆她们那些西城旗下的模特,都是每人统一随的两千,几个人的份子钱就把开销抵掉了。 对于这些流水账,楚振邦是看都不会看的,对他来说,十几二十万的都没什么意义,可苗苗不一样,这女人远没有楚振邦那么奢侈,她的心思还淳朴的很。整份礼单她都得留着,记挂在心里,将来人家婚丧嫁娶办事的时候,这礼情还得还回去的。 听到楚振邦起床的声音,苗苗在书桌前转过身,一手扶着肚子,有些为难的从椅子上站起来,问道:“你醒啦。” “唔,”楚振邦歪靠在床头,用力眨眨眼睛,看着正朝这边走过来的女人,脑子里一瞬间竟然闪过很多错乱的念头。 这个叫苗苗的女人,从今天开始就是自己的妻子了,唯一合法的、受国家法律保护的妻子,这一点认知似乎隐约中很难跟对方的身影。 甩甩头,楚振邦无声的笑了笑,前世就听那些结婚的人说过,结婚后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别的,就是毫无来由的后悔,哪怕另一半是千辛万苦才追求到手的。结婚了,就意味着再也不是单身了,而不是单身就以为没有了很多的自由,背负了很多的责任,心里有这么片刻的失衡是很正常的。 “怎么啦,笑什么?”苗苗恰好走到床边,看到他嘴角浮现的一丝笑意,还以为自己身上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呢,慌忙低头看了看,待看到凸起的肚子,便误解了楚振邦的意思,脸上一红,羞赧道。 “没什么,就是笑你这个童养媳总算是熬成媳妇了。”楚振邦欠起身,拉过她的一只手,牵着她在床边坐下,笑道,“对不起,这段时间让你吃苦了。” 苗苗摇摇头,说真的,她心里还真不觉得有什么委屈,相比起当初被父亲以5000块卖掉的时候,她甚至觉得今天的幸福有些不真实。身边这个男人是她进城后第一个产生依赖感的,也是她真正喜欢着的,过去她也没奢望会有这么一场婚礼,只想着做一个地下情人了,现如今,过去那些奢望也变成了现实,尽管其间经受了一些波折,但一切都是值得的。 “来,坐这儿,”楚振邦拍拍自己身边的位置,示意苗苗坐过去,而后揽住她粗壮的腰肢,用手心在她凸起的小腹上摩挲着,说道,“等这两天的事忙完了,你就跟我去白岭吧,咱们在那边买套房子,顺便把户口也迁过去。” “我不去,”苗苗想都没想,直接了当的摇头说道,“要是去了白岭,我的工作咋办?还有啊,之前就听爸说过,他这两年还不打算退休呢,就算退了,也得留下来看着棉纺厂发展。你想啊,他不离开渠水,妈肯定也不会走,我要是也去了白岭,谁留在这儿照顾他们啊?” 楚振邦无语,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自己这个儿子真是不孝。 “还有啊,我妈和我爸这次来了城里,我就不打算让他们再回去了,”苗苗扭捏了一番,才继续说道,“咱爸说了,家属院这边今年冬天就要集体供暖,锅炉房都修好了,就剩下建管道和安装锅炉了,现在锅炉工也没有安排,将来打算让我爸来接这个活,每月能开500的工资呢。” “你爸的那个就是那个寡妇呢?”楚振邦沉默了一会儿,问道。 “散啦,”苗苗说道,“豆豆前次回来拿了五万块钱,让她在我爸和五万块钱之间做个选择,结果她拿了钱就走了,现在也不知道去了哪儿了。我爸都是闹过一阵子,不过现在也过去了。” 楚振邦摸摸额头,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个事。这世界有的时候就是那么现实,现实的令人发指。 “还是别让你爸干什么锅炉工的活了,”想了想,楚振邦说道,“你要是没意见,回头给他老人家一笔钱,让他做个生意吧。” “可不行,”苗苗摇头说道,“我爸现在就不能让他摸到钱,要不他没准花到哪去。” 犹豫了一下,苗苗有些羞于启齿的说道:“东环前些日子开了一家什么洗头房,挺小的门帘,我爸就总往那跑。开始的时候我还以为是理发的呢,后来被公安局的查封了,还把他也给拘留了这事我说出来都觉得丢人,也没敢跟我妈和豆豆提。” 哎呦,这老头可真够让人头疼的,楚振邦掐掐额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啦。人家都说枯木逢春,可这老头的春是不是繁茂点了? “不过”苗苗看着又有点犹豫。 “不过什么?”楚振邦好奇的问道。 “是这么回事,前些日子我妈提过一个事,”苗苗小心的说道,“说是东环农校对面的那个养鱼池,你还记得吧?” “嗯,记得,怎么啦?”楚振邦问道。 “那养鱼池是代庄的,”苗苗说道,“原来的承包合同近年到期,村大队上不准备再把它包给原来的租户了,说是原来的租户拖欠了两年的租金没给。那是四十亩的鱼塘,要是我妈准备租下来的话,村里可以跟她签10年的租约,每年租金两万。” “这么便宜?”楚振邦愕然道。 “原本是没那么便宜的,我妈跟代庄的村支书婆娘也不知道怎么认识的,那边说村支书的大小子近年中专毕业,想要留在哈市。”苗苗说的愈发小心了,时不时的就要看看楚振邦脸上的表情,“那孩子在学校找了个对象,听说是能分配到哈市民政局,所以他也想着能留在省会。” “我明白啦,”楚振邦摇头苦笑,说道,“是不是得把这事给他办妥了,那鱼塘才能租到手?” 苗苗点点头,紧接着说道:“我也跟我妈说过了,这种事不好做的,可她是真在这事上上了心了,说是哪怕按原来的每年租金三万,承包下来应该也有的做。” 是啊,四十亩的鱼塘,每年三万租金当然有得做,可问题是,这里面的事真的就像村里说的那么简单?楚振邦才不会相信呢。一个刚从山沟里走出来的老太太,都知道那鱼塘每年三万租金不高,人家原来的租户能不知道?人家就为了点租金把这么好的买卖拱手扔了?人家傻啊? 别小看一个村支书,楚振邦可以肯定,那鱼塘铁定不是原来的租户因为不交租金而空出来的,而是村里强行跟人家解除了租约合同。 不过迟疑了一番之后,楚振邦还是没把这里面的道道在苗苗面前说出来。这么长时间了,这女人还从没求他办过什么事情呢,这次好不容易开了口,楚振邦不想让她失望。 一个鱼塘而已,大不了回头找到那个租户,给人家一笔钱把损失补齐了,租约就算是从人家手里买回来的好了。至于说那什么村支书儿子的工作,这也不是什么难事,别人不好给他在哈市找到工作,楚振邦却不觉得有多么难,稍微托托关系,什么单位进不去啊。 “行吧,”心里有了盘算,楚振邦笑笑,说道,“俺丈母娘只要能经营得了,回头就给人家个信吧,不过租金别按两万了,该多少就是多少,g\cd的小便宜可不能沾。至于那什么村支书儿子的问题,回头让他们弄个简历过来,顺便说说想去什么单位,我给他托托关系,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第一八一章 礼单 “那……”苗苗迟疑了一下,犹豫不定的问道,“那会不会给你惹上麻烦?” “这有什么麻烦的,”楚振邦笑了笑,伏过身子,把脸贴在她凸起的小腹上听了听,岔开话题道,“怎么什么动静都没有?” “能有什么动静啊,”苗苗低头看着他,筹措了一会儿,还是伸手在他头上抚摸了一下,笑道,“时间还早呢,再过两个月吧。” “啊,”楚振邦长叹一声,翻了个身,仰面躺倒在床上,眼睛直勾勾看着屋顶,自言自语般的说道,“还要等两个月啊……” 苗苗显然是误会了他意思,粉白的脸上微微一红,做贼心虚般的朝卧室门口看了一眼,随即想到这里是他们的新房,才大着胆子说道:“你,你是不是想那个事情了?是的话,可以找豆豆她们的,我不介意。” “豆豆……她们?”楚振邦愕然,他当然知道苗苗所说的那个事情是什么,可豆豆后面还加了个她们,这事就值得思考了。 “就是荇容和润颖,”苗苗咬着嘴唇说道,“她们的事,我都听豆豆说过了。” “哦……”楚振邦无语,说实话,他都不知道这事豆豆是怎么知道的,毕竟黎荇容和陈润颖都是,都是“偷吃”的,在这方面他可没有四处炫耀的喜好。不问可知,肯定是黎荇容和陈润颖在私下里对豆豆提起的,这两个女孩子,没有那么单纯啊。 “你不用多想,我不介意的,”苗苗见他不说话,忙说道,“真的,其实我从没想过要跟你结婚的,我觉得豆豆跟你更合适一些……” “说什么呢,”楚振邦抹了一把脸,说道。 “我就是这么想的,”苗苗朝他身边偎了偎,头枕在他的肩膀上,细声道,“当初我也这么跟豆豆说过来着,我想偷偷把孩子生下来,过到她的名下,然后你们结婚,什么都名正言顺了。不过豆豆她不想结婚,所以……” 楚振邦苦笑一声,没有说什么。其实像豆豆,黎荇容还有陈润颖,她们这些女孩子都是一样心思,感情对她们来说也不是不重要,但总不会重过事业,不会重过现实的生活。楚振邦相信,如果他向黎荇容或是陈润颖提出结婚的话,对方多半会给他个含糊其辞的答复,比如说再等几年啊什么的。 说的温存一点,这些女孩子是事业心重,她们渴望成为明星,成为名模,成为t台上的娇子,成为千万个女孩子眼中羡慕的对象,至于结婚生子,对她们来说是次要的。如果说的残酷一点,这实际上就是一笔交易,她们付出的青春和身体,希望从他楚振邦这里换回去的则是事业上的支持,而不是什么感情亦或是一纸婚书。 或许在将来的某一天,当她们功成名就了,在名利场里混的累了,也会想要组建一个小家庭,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但对于父母在堂的楚振邦来说,他等不到那一天。 有时候现实就是这么残酷,看的太透彻就会受到心灵的打击,过去楚振邦不是看不透,而是刻意的不去看透,但几个月的流浪生活让他的思想转变了许多。一些过去很珍重,很想维系的东西,在此刻他的眼里都看的轻了,能挽留的他固然还要挽留,而对那些留不住的,他也不介意说一声去你\妈滴。 有感情总归是好的,就像对着苗苗,这就是一处慰藉心灵的港湾,累了乏了都能回来停靠一会儿,这里或许没有什么激情,没有什么新鲜的体悟,但不管到了什么时候,她都会在这儿等着,不会飘走。至于别的……交易嘛,交易好,明码标价,钱货两讫,没有累赘也没有心理负担,你得到你想要的名利,我得到我想要的刺激和满足,挺好。 “你生气啦?”看到他久久不语,苗苗惴惴不安的问道。 “没有,这有什么值得生气的,”楚振邦笑笑,从床上欠身坐起来,“就是有点口干,胃里还翻得慌,我去下份面。” “我去吧,”苗苗挣扎着要坐起来。 “你去干什么,”楚振邦按住她的肩膀,笑道,“大肚婆煮的面好吃?” 苗苗被说的小脸绯红,攥着拳在他肩膀上捶了一记。 “行啦,你躺着吧,我去去就来,”楚振邦从床上出溜下去,趿拉上拖鞋,一路小跑的出了卧室。 卧室外的客厅里亮着灯,大红的喜字贴在墙壁上,被灯光照着,反过来刺眼的光线。宽敞的厨房里添了液化气灶,这东西在这年头里可是新鲜玩意,不说别的,单单是加个气都麻烦的要死,因为渠水没有液化气站,一罐气用完了,就得跑到白岭去灌。 什么叫先富起来的一群人?在如今的渠水,先富起来的人就是像楚家这样的,棉纺厂的家属楼可以一次买下四套,对门对户的两套上下打通,叫什么复式;家里可以用上嗡嗡响的冰箱和29寸的大彩电;做饭可以用那种不冒烟的炉子…… 打着炉子,烧上水,楚振邦上了连着厨房的阳台,推开窗子,给自己点了一支烟。 窗外,一栋栋的家属楼上灯火通明,月光照射下的楼顶上,竖着一根根的电视天线,对面同层的楼上,一个半大孩子正趴在窗棂上朝外张望,看到楚振邦的时候,脆声喊道:“振邦大大。” “唉,”楚振邦答应一声,笑道,“趴那儿干啥呢?小心摔下去。” 小孩身后闪过一道人影,紧接着,一个中年人探出头来,招呼道:“呦,新郎官跑这来躲清闲啦,过来过来,你婶子正熬鱼呢,一块过来喝两杯。” “可别,”楚振邦摇头道,“我现在闻着酒味就反胃。” 中年人还想说什么,另一面的窗户不失时机的推开,一个年轻人探头出来,朝楚振邦这边挥挥手,扭头又喊道:“孙主任,整啥好吃的呢,这么香。” “就你那狗鼻子灵,你婶熬的带子鱼,”中年人笑道,“过来喝两盅?” “成嘞,”年轻人倒是很不客气,答应一声就把头缩了回去。 楚振邦笑笑,恍惚间似乎又回到了当初住在连排平房里的日子,这也就是一年多的时间,一年之前,棉纺厂这家属院里可没谁家舍得买带鱼来熬着吃。 回头想想看,总觉得自己重生以来似乎什么都没能改变,但实际上,终归还是做了一些事情的,至少,前世应该已经败落的县棉纺厂焕发了生机,那些曾经愁苦的脸上,现在还带着笑容。老爷子的脾气虽然比前世的记忆中更大了,但身子板却很健壮,官架子有了,走路的时候也倒背着手了,棉纺厂也添了两辆桑塔纳了,可厂里工人的待遇也的确高了很多了。 应该知足啦,重生不是人间大炮,自己转世也变不成克赛,即便是克赛也挽回不了那些注定要灭亡的东西。能弥补一些前世的遗憾,能让自己身边关注的那些人生活的更好一点,这就足够了,还想渴求什么? 两碗清煮的龙须面,各加一个荷包蛋,撒上几点葱绿的葱花,嗯,清香扑鼻。一手一碗端了,送进卧室,苗苗又坐到书桌前整理她的礼单了。 “赶紧的,趁热吃。”把面放在桌上,楚振邦招呼道。 “嗯,”苗苗答应一声,却将一张礼单连同几沓厚厚的红纸包一块拿过来,指着上面的名字说道,“差点忘了,这几个人是你的朋友吗?” “怎么啦?”楚振邦正在挑碗里的面条,闻言头也不抬的问道。 “他们随着礼太大了,总理都不敢收,”苗苗说道,“下午专门找了我,我说不要来着,可他们扔下东西就走了,拦都没拦住。” “嗯?”楚振邦扭着头朝礼单上看了一眼,看到第一个名字的时候就愣住了。 “沈婷。” 这是礼单上的第一个名字,下面就是沈东阳,再往下,敬炳国,左昊……当初国麻一厂那些人,有一个算一个,都在名单上记着呢。 “怎么啦?”看到他脸色不对,苗苗心里有些不安,忐忑的问道。 “啊,没事,”楚振邦笑笑,将那些裹着的红包拿过来,不无嘲弄的笑道,“来,看看,看看他们都送了点什么。” “都是存折呢,”苗苗小心翼翼的说道。她知道这东西不能随便收,但下午那些人实在是没办法对付,僵持到最后,他们就直接把折子从车上扔下来,然后一溜烟走了,追都追不上。 一共八本存折,都是工行开具的,每个折子上都是五十万的存款,红纸上有存折密码。这年头银行还没有身份验证,有折有密码就能取钱,没身份证也能存钱,嗯,这就是为一部分人“合法致富”创造的最有利条件。 “他们说什么啦?”楚振邦把存折逐一看过,笑道。 “也没说啥,就说是过去有什么误会,现在借这个机会道个歉,还说什么过两天会再过来。”苗苗说道。 “行,这些人你就别记了,”楚振邦把存折扔到一边,说道,“估计将来咱也没给他们回礼的机会了” 第一八二章 重回丽水 对于楚振邦来说,国麻一厂的事情就像是横在他心头一根刺,是他重生以来遭遇到的第一个波折,也是事业上的一道分水岭,甚至可以说是对他人生观的一次重大冲击。他今天的消极、萎靡、不振作,都与这个该死的企业并购有关。 过去的几个月里,他选择了逃避也好,选择了堕落消沉也罢,始终都没想过要同那些出现在礼单的人善罢甘休,为此,他在巴黎听到情况有变后作出的第一反应,就是想办法不让那些该死的家伙潜逃。 在组织目标潜逃的事情上,楚振邦没有太多的手段可以选择,至少在国内他无能为力,他甚至能够想象得到,在这个敏感的时候,那些该做一辈子牢的家伙们已经得到了消息,而在他们的背后,很可能还有人在为他们的出逃提供帮助。 幸好的是,在国外,或者说是在那些人可能选择的出逃线路上,楚振邦还能做一些事情,为此,他联系了身在远东的费罗夏,也联系了人在莫斯科的安东,沈婷没能通过布拉戈维申斯克离境便是由于这个原因。 实际上,即便是沈婷他们离开了中国,也找不到什么落脚的地方,楚振邦是铁了心跟他们杠上了,哪怕是最终需要借助伊万那样的人,他也在所不惜。 如今,事实证明要对付沈婷他们这样的人,最好的办法还是国法不能容许的策略,要对付脏脏的人就不能介意选择更肮脏的手段,在这一点上,楚振邦没有任何的心理负担,他理直气壮的很。 就在楚振邦新婚的第三天,调查国麻一厂问题的专案组抵达哈市,正式进驻了这个目前已经更名为西城棉麻第一纺织厂的企业,也不知道是谁提前走漏了消息,当专案组抵达厂区的时候,上千名原国麻一厂职工围堵在厂门口,要求专案组彻底查清问题,还他们一个公道。 几乎就在专案组进驻国麻一厂的同时,提前返回白岭的楚振邦在阔别数月之后,再一次以西城时尚集团总裁的身份回到西城总部,在一番简单的宴请之后,西城时尚集团重新进行了一番人事调整。之前宣布辞去西城时尚设计部总监职务的傅小浓在随后的第二天由北京抵达白岭,重新接受了设计部总监的任命,躲在北京三里屯酒吧街经营一家小酒吧的张一明同时回归,傅淑丽随即以西城时尚危机应对及公共关系部总经理的身份召开新闻发布会,对外宣布了三件事:第一,西城仍将密切关注巴黎戴高乐机场侵犯人\权一案的后续审理、判决事宜;第二,西城时尚正式接受伦敦时装周筹委会的邀请,准备在三个月后安排团队赴伦敦参加一年一度的伦敦时装周;第三,西城时尚正式确立了进军珠宝设计领域的发展战略,目前,集团正在筹划设立相应的珠宝设计创意部门,同时,将向集团的上级部门,中国轻工集团以及国资委等部门申报立项。 对于时尚类的国际媒体来说,西城时尚宣布的三件要闻中的前两项还不太值得关注。巴黎的官司还在打,而就目前的状况来看,巴黎警方已经没有打赢官司的可能了,问题就是赔偿金的争议问题了。而对于伦敦时装周筹委会的邀请,西城能接到也没什么意外的,毕竟相对于巴黎、米兰、纽约三大时装周,伦敦时装周在规模和名气上都有一定的差距,英国人现在做的就是拼了命的把这个时装周竖立起来,他们当然不会放过西城这样的新兴品牌。 真正引发关注的还是第三件事,也就是西城在珠宝设计领域的拓展计划,因为这个拓展计划会牵涉到很多方面的利益,而且是个消耗资金近乎海量的计划。 相比起国外的媒体,对这件事给予更高关注的还是国内的地方政府部门,西城通过轻工集团递交的立项书还没有送到北京,闻风而动的人就使出了种种手段。 在西城的计划中,在珠宝设计领域的业务拓展绝不仅仅是建几个设计室,弄一两个切割中心那么简单的事情,而是希望以西城的珠宝设计中心为依托,建立一个珠宝设计、宝石加工为一体的产业园区。要设立产业园区,涉及到的问题就多了,相对的自然也复杂了,比如说技术引进、宝石供应、园区设立等等等等,要想解决问题,仅仅依靠西城自身的实力是不够的,还需要北京以及园区设立地区的地方政府的支持。 对于北京在这个问题上持什么态度,现在还不得而知,但对于包括白岭、哈市在内的地方来说,这个项目是相当有吸引力,留住这个项目,就等于是留住了一个很可能数额惊人的投资,就等于留住了一个经济增长点,就等于是留住了一个焦点的话题,而这些直接关联的,却是地方官员的政绩。 就拿白岭来说,现在市委市政府没人关心这个项目能不能得到批复,也没人关心将来项目是不是能够搞成,更没人关心以白岭的条件,是不是能够吃下这个立项。从市委书记到市长,再到招商办之类的部门,每个人心里想的就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不管将来如何,先确定将这个项目留在白岭再说 其实也难怪白岭的头头脑脑会这么心急,如果放在过去,市里可能会通过一些行政性的手段向西城施加影响力,迫使西城在考虑立项选址的时候,将白岭纳入首要的考虑范围。但如今的麻烦在于,西城已经是轻工集团下属的一家国有企业了,而且是国家重点扶植企业,在行政关系上,西城是中央直属,别说是白岭,即便是北疆省也管不着它。而作为西城的总裁,楚振邦在行政上享受的是副厅级待遇,比白岭市的市委书记也低不了多少,他根本就不用听市委的招呼。 所以,在西城立项选址的问题上,白岭只能一方面通过公关的手段做西城的工作,另一方面走“跑部进京”的路线,到北京去活动。幸运的一点是,作为西城的总裁,楚振邦本人更倾向于将这个项目设在白岭,不过他在这个问题上也只有提建议的权力,却没有最终做决定的权限。 进入十一月的哈市天气转寒,昨晚的一场小北风将原本临近冰点的气温陡然打到零下,而按照昨天安东在电话上的说法,莫斯科已经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因为市政瘫痪的缘故,莫斯科的市区还没有供暖,一些无家可归、醉倒街头的人被冻死了,至于受了冻伤的人则更是多达数百。 楚振邦现在可没心情关注莫斯科的事情,他这次来哈市,是为了配合专案组调查的。 说实话,专案组的调查进度很难令人满意,在方方面面证据近乎完备的情况下,小半个月的调查结果,也仅仅是身为厂长的敬炳国一个人被双规,而对剩余的那些家伙,专案组却没有采取任何行动。 楚振邦当然知道这种缓慢的进度背后隐藏着什么,无非就是有人不希望这个案子被查过通透罢了,胁从当诛,首恶不论,这就是国内对**案的真正处理方式。从某种程度上说,如今的情况还算是好的呢,毕竟那些盘根错节的利益集团还没有真正成型,再过十几年看看,那才是好戏真正上场的时候呢。 国人是懂得大局为重的,是重视宏观的,所以国内最流行的说法便是“总体形势是好的,是可喜的”,只是某些方面做的还不够好。就是这么一种思路,可以将明明已经摆在面前的问题忽视掉,可以将已经暴露出来的矛盾掩盖掉,可以用表面的和谐压倒一切,就好像问题没人提出来就没了问题,矛盾没有人谈论就没了矛盾一样,掩耳盗铃的技能已然练到了炉火纯青的境地。 以后的事情以及大局的问题楚振邦管不了那么多,或许十几二十年之后,他也会成为这个国家既得利益群体中的一员,又或许到那时他已经办理了移民,躲在安东送他的那个世外桃源里优哉游哉的钓鱼了。但眼下,他还有些事情可以做,他还能豁出去将沈婷他们那些人埋进他们自己挖好的坟坑里。将来的某一天,他可能会与某些人同流合污,但他绝不会与眼前这些人走到一起――这与善恶黑白无关,而是关乎着一口气的问题。 这口气从当初左昊当面贬低他那一刻开始淤积,一直发酵到现在了,他已经不想再忍耐下去了。 国麻一厂一如几个月前那般的残破,比邻而居的丽水酒店也一如几个月前那般的奢华,调查组的入住,显然没有对酒店的经营产生任何影响,大堂门前站着的两排迎宾仍旧是那么的甜美撩人,唯一的一点区别,就是旗袍内包裹着美腿的已经不再是肉色丝袜,而是换成了白色的紧身保暖线袜。 第一八三章 摊牌 说来也巧,楚振邦也没有特殊要求,客房部的吧台里给他的房间赫然是他上一次来的时候所住的那套商务客房,当离开吧台的那一瞬间,他看了看吧台后方挂着的人事牌子,沈婷竟然依旧是丽水酒店的总经理。看来,这个位子她坐的很坦然啊。 住进丽水酒店之后,楚振邦先睡了一觉,他要等着詹国兴前来回合,然后才能下一步的举措。 一觉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到了傍晚,楚振邦简单的梳洗了一下,出房间吃晚餐的时候,接到服务生送来的消息,说是有他一位姓詹的朋友住进了对门的房间,不过这会因为有事离开了,很快就会回来。 给了小费,打发服务生离开,楚振邦去餐厅吃饭,就在刚刚走进餐厅大堂入口的时候,一名迎宾小姐从后面追上来,鞠躬道:“请问,是楚振邦,楚先生吗?” “嗯?是,有事吗?”楚振邦停下来,诧异道。 “是这样的,楚先生,”迎宾小姐微笑道,“有人在303包厢订了酒宴,希望您能移步赏光。” “对不起,我没兴趣,”楚振邦不用想就能猜到是谁,他冷冷一笑,说了一句就继续往前走,可是才走出去两步,他又停下来,回头看了看面色惊慌的迎宾小姐,换了一副笑脸,说道,“算啦,既然是免费的晚餐,我就走一趟吧,请带路。” “谢谢先生,谢谢先生,”迎宾小姐连声道谢,而后慌不迭在前面引路,带着他走向餐厅侧面的贵宾包房走廊。 303包厢在贵宾包房走廊的最末尾,是两套包房打通后装修出来的豪华包房,里面的空间很大,一般是不对普通客人开放的。 迎宾小姐将楚振邦引到房间门前,现在房门上敲了敲,这才把门推开一道缝隙,做了个请进的手势,说道:“楚先生,请。” 楚振邦朝她笑了笑,迈步走进房间。 偌大的包房里只摆放了一个餐桌,桌上已经收拾好了,丰盛的菜肴摆满了桌子,靠里侧的一面,还放着两瓶拆掉了包装的茅台,就在离着茅台酒不到半米远的一把椅子旁边,站了一位打扮的充满时尚感的女人,正是丽水酒店如今的总经理沈婷。 “楚先生,感谢你还能接受我的邀请。”站在餐桌的边上,沈婷一只手撑着桌面,只描了淡妆的脸上带着一丝苦笑,说道,“说实话,我没想到你能来。” “不管是免费的午餐还是晚餐,我都没有理由拒绝,”楚振邦打量对方一眼,不得不承认,这女人的外表很出色,有着与傅淑丽同样的成熟性感,却又同时有着一张不输于苗苗姐妹的清纯面孔,可惜的是,在楚振邦的心里,这女人的内心与外表相比实在是太过丑陋了。 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楚振邦毫不客气的走到一把椅子旁边,推了推椅背,一屁股坐下去,顺手拿过一双筷子,在面前一盘菜里挑了一块鱼片出来,看也不看对面的沈婷,自顾自的吃了起来。 “我知道楚先生始终对我有误会,尤其是上次的事情,”沈婷对他的无礼一点都不介意,事实上,如今也不是她介意不介意的问题了。对国麻一厂的问题调查,目前已经进入了一个微妙的僵持阶段,沈婷她们发动的关系,或多或少的做了一些介入,施加了一些影响。 但这种介入和影响都是很有限的,而且保持不了多久,就在前几天,沈婷才刚刚从北京赶回哈市,她得到了一个很不好的消息,“一号首长”亲自过问了西城时尚的问题,在私下里作了表态,而且明确表示,准备在年后的某个时间北上,亲自到西城时尚位于白岭市的总部走一走,看一看。 这个事情很要命,它直接显示出来的问题,便是西城时尚已经被纳入了“最上头”的视野,方方面面都盯得很紧,不管是谁,要想在这里面搞风搞雨,首先要考虑一下自己的屁股准备往哪坐。 北京那边的人告诉沈婷,目前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就是把国麻一厂的问题限制在国麻一厂内部,该背责任的人尽可能少一些,层次尽可能低一些,暴露出来的“矛盾”尽可能小一些。而要实现这个目标,唯一可行的办法,就是安抚住成为焦点的西城,让他们不要继续闹下去了。敬炳国被双规,从某种程度上就是一个妥协,同时也是一种暗示,那意思就是以这个国麻一厂原厂长、党组书记为分水岭,所有问题查到他身上就打住,不能继续追索下去了。 对于沈婷来说,这样的结果很苦涩,敬炳国陷进去,就意味着她的弟弟甚至是她自己都逃不过去了,但同样的,这个苦涩的结果却由不得她不接受,因为如果这个案子查到这里就打住了,她将来至少不会被判死,而且即便是坐牢,也会有人照顾。反之,若是没完没了的咬下去,把所有的问题都搅出来,且不管能不能将真正的首恶扔进去,至少他们这些人都很难得个善终了。 国麻一厂的问题有多严重,这一点别人不清楚,沈婷却是清楚得很,虽然她没有往里面陷得太深,也没有过多参与那些饕餮的分食,但她确实是个知情人。那不是一百万、两百万的问题,也不是一千万、两千万的事,而是牵涉到了上亿的资金被挖走了,这个底子如果被查出来,即便仅仅是知情不报这一点,她都够坐上二十年牢了。 怎么把这个盖子捂住?毫无疑问,就是让西城别再闹了,专案组目前的视线都盯在国麻一厂被西城收购过程中存在的虚报资产的问题上,上面的影响力也可以限制专案组继续深挖下去。而西城在收购国麻一厂之前是私营企业,是楚振邦主要持股的民营公司,轻工集团不追究,在这个问题上保持沉默,楚振邦如果也能保持沉默的话,国麻一厂的问题完全可以卡在敬炳国他们这些人的身上。沈婷考虑着,只要这个目的能够实现了,上面那些人甚至还有机会把她也捞出来。 正是因为如此,沈婷才拉下脸来去了渠水,今天又专门摆了酒宴请楚振邦来会面。 “上次的事情?上次的什么事情?”楚振邦闷头吃菜,嘴里含糊不清的说道。 见他装傻充愣,沈婷也不着急,她脱掉上衣外套,随手搭在椅背上,又拿过一瓶茅台,拧开瓶盖,从对面绕过来,给楚振邦面前的酒盅里斟满酒,这才说道:“既然你忘记了,我也就不多说了,多余的话都在这杯酒里了,我敬你。” 楚振邦看看酒盅,有个几秒钟的时间,缓缓抬起头,又看了看她。 沈婷的外套里穿了一件黑白相间的羊毛衫,深浅搭配的素色,再加上紧身的设计,将她挺拔的胸脯衬得很打眼,心形衣襟处裸露出来的脖颈肌肤,也显得愈发嫩白。 “怎么啦?”沈婷迎着他的目光,伸手在脸上抹了抹,还以为自己脸上有什么地方不对呢。 楚振邦摇摇头,淡然一笑,用两根手指头捏起酒盅,手腕一摇,将整盅酒都泼在地上,这才嗤笑道:“对不起,我不喝酒。” 沈婷的脸色腾地一下涨得通红,饱胀的胸脯急剧的起伏几下,但很快又平息下来。 “楚先生,我知道,为了这一天你已经等了几个月了,”尽管在努力平复情绪,但沈婷拿着茅台的手还是抖得很厉害,她说道,“的确,国麻一厂的问题现在掩盖不下去了,我们都成了被困在浅水坑里等死的鱼,就等着最后那一刻到来了。” 楚振邦摸着口袋,掏出一包烟来,给自己点了一支,看都不看她一眼。 “我还知道,你在国外也做了一些安排,阻止我们离开,你想亲眼看着我们死,因为只有那样才能缓解你心里的愤恨。”沈婷自顾自的继续说道,“可你想过没有,你毕竟不是专案组的组长,对专案组的办案也施加不了任何影响。如果我们不开口的话,这个案子恐怕还有的查呢,甚至可以说查一年也是它,查十年还是它。我们拖得起,你和你的西城拖得起吗?” 楚振邦低着头笑了笑,半晌之后才说道:“是啊,我知道我拖不起,所以我来哈市。你知道我下面准备做些什么吗?告诉你,你们送我的那份大礼我全都收下了,明天下午,我就会把那些存折都兑换成现金,就在国麻一厂门口,以你们的名义,如数补偿给那些受损的国麻一厂工人。” 沈婷一愣,脸色再次大变,她怎么也没想到楚振邦竟然敢做这种事情。 每人五十万,那是数百万的金钱啊,如果以他们的名义拿出来,如数分发给那些堵在国麻一厂门前闹事的工人,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不用说,驻在国麻一厂的专案组恐怕再也不会把这个案子拖下去了,除非他们不想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