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君》 2、思考 “今天子中宠臣,士人则韩王孙嫣,宦者则李延年。嫣者,弓高侯孽孙也。今上为胶东王时,嫣与上学书相爱。及上为太子,愈益亲嫣。嫣善骑射,善佞。上即位,欲事伐匈奴,而嫣先习胡兵,以故益尊贵,官至上大夫,赏赐拟於邓通。 时嫣常与上卧起。江都王入朝,有诏得从入猎上林中。天子车驾跸道未行,而先使嫣乘副车,从数十百骑,骛驰视兽。江都王望见,以为天子,辟从者,伏谒道傍。嫣驱不见。既过,江都王怒,为皇太后泣曰:“请得归国入宿卫,比韩嫣。”太后由此殒獭f淌躺希鋈胗老锊唤约槲呕侍蟆;侍笈故勾玩趟馈i衔唬詹荒艿茫趟焖馈6傅篮詈担涞芤玻嘭摇 太史公曰:甚哉爱憎之时!弥子瑕之行,足以观后人佞幸矣。虽百世可知也。”——《史记》 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 “甚哉爱憎之时!弥子瑕之行,足以观后人佞幸矣。虽百世可知也。”太史公真达人也。“夫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知得失。”如此明白的道理,若沿着历史走下去,真真是脑袋被门挤傻了。 只是,若抛开历史的束缚,我又能走什么样的路呢?韩嫣在心里盘算着。 身在汉代,对于来自两千多年后的人来说,除了多了那么一点两千年历史先辈积累下来的常识,相对此时之人,自己并没有多大的优势。想要摆脱命运,实在有点困难,清点一下目前所有条件,着实令人汗颜。 乌黑的头发软软的,雪白的皮肤柔嫩的触感,远山翠黛眉底下是水汪汪的大眼睛眼角上挑、俏挺的小鼻子、红艳艳的小嘴。微微一笑,从打磨光滑的铜镜里看到这张不太清晰的面容,自己都觉得可爱到爆,纯正的美人胚子。前世做了20多年的女人,做梦都想变漂亮,后来发现除非整容否则没有可能,才放弃了。现在成了个男的,虽然不足三岁,可居然比女人而漂亮,真是让人啼笑皆非啊。人说男生女相非常漂亮,只是须得知道,女人也是有美有丑的,要是男生女相长得像个丑女,那还不如老老实实长成个正常的男人。而韩嫣,无疑是长得像顶漂亮的女人的。 长得漂亮,真是不顶什么用的,韩嫣是庶出,所以被司马迁称为“孽孙”,母亲是父亲诸多妾室中的一员,虽然因相貌柔美而荣宠不衰,虽然也算是走过正式仪式的“贵妾”,但毕竟嫡庶有别。嫡出的兄长见到韩嫣时眼睛是向上斜的,嘴角是向下撇的,绝对的不屑一顾,只是碍于祖父、父亲的家法,不敢对自己做得过份就是了。 但是这相貌实在太过妖孽,此时人对于帝王宠男子,并不怎么反对——只要这皇帝能不误了正事儿,这正事儿里最主要的一条就是生下储君。不论先秦弥子瑕与龙阳君,便是有汉一代,高祖宠籍孺、惠帝宠闳孺、文帝人称圣明节俭却把铜山赐给了邓通任其铸钱、当今皇帝后世称为景帝的天子在饿死了邓通后又宠上了周文仁。看着现在这样的相貌,很难说别人不会想歪。目前要做的,首先就是摆脱这种一看就是受的形象。 据说母亲是随弓高侯韩颓当从匈奴降汉的部属之女,虽为貌美而为父亲所纳,有一种说法是混血儿大都比较聪明漂亮,也更健康,韩嫣就属于这一类。长相就不说了,脑子也好使,反正现在用这个脑子想事儿比较顺畅——当然也不排除以25岁高龄寄居于两岁幼儿体内的因素——走路、说话学得都很快,身体似乎很灵活、柔韧而有力量。母亲有时还会讲两句匈奴语——这算不算是早期双语教学? 所以,目前拥有的就这些:硬件设施良好的身体、侯府世子之庶子的身份、受宠的母亲以及比别人多出两千余年的知识。而目前对韩嫣来说劣势也非常的明显:惹麻烦的长相、庶子的身份、所知的历史不知道会不会因为自己而改变得让自己把握不住,最要命的是,自己不是历史上那个韩嫣,本人的资质并不算好,在这种上层社会的圈子里,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人阴一把弄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前世20余年养成的脾性,也非一朝一夕能改得过来的,不太会讨好人。所以,现在的这个韩嫣没有那种气吞山河、成不世功业的底气。 就算能学会讨好人,那又能如何?汉武帝不也是没有保住韩嫣的命么?汉武帝扛不了王太后,在以孝治天下的汉代,让皇帝逆太后的意思,难度与用琥珀里的蚊子血□□出个霸王龙不相上下。武帝不是个重情的人,或者说他不是个因为对你有情份便会一路保你到底的人,他首先是个皇帝,考虑一切问题的根本,是权势、是平衡,然后才轮到情份。废陈氏、诛卫氏、赵氏,死前赐死宫妃,都是枕边人,都有过海誓山盟,盟誓时是真情,族诛时也是真心。 俗话说得好,靠山山倒,靠人人跑。还是自己最可靠,是个人都得自强。 此时汉兴五十年有余,为景帝前元三年八月。祖父韩颓当与堂伯父韩婴因参与平定七国之乱战功卓著而受赏,合家欢庆。这时韩嫣三周岁未满,会讲话、会走路、已经认识了几百字(不是不识字要扫盲,以前也算是是受过20年教育的人才了,只是现在用小篆,比楷书繁体更复杂,若非以前熟悉繁体字,学起小篆简单就像是文盲初学字一般。),算是个聪明孩子了。这让祖父与父亲看自己的眼神变得有些不同,而嫡兄的眼睛更斜、嘴角也撇得更厉害了,在上斜的眼睛里除了不屑也多了些厌恶与嫉妒。已经是六岁的人了,年龄是韩嫣的两倍,生在侯府,却学不会掩饰,果然没啥前途,比之六岁已经学会要媳妇的汉武大帝韩嫣未来的老板,这位兄长大人实在是差得太多了。 在家中仆人的谈话里偶尔也知道一些目前的形势——侯府的八卦,所八的对象级别自然也更高些,涉及不少政治话题——太后与皇帝在立储问题上分歧不小。皇帝至今未立太子。韩嫣幼年便入宫为胶东王刘彘侍读,此时刘彘三岁,还未封王,不过,快了。那么自己到底要不要做他的伴读呢? 思前想后,还是决定要争取这份工作,原因很简单,不争取这份工作,生活就得不到保障,单凭长兄大人对自己的态度,日后就不一定好果子吃。韩嫣对历史也算熟知了,可就是不记得父亲大人是什么时候去世的,万一他老人家掉得早,自己的情况岂不是很糟糕?何况韩嫣还有一个为人妾的母亲,这母亲又算得宠,父亲若死,嫡妻、嫡子怎么处置她大概都不会有人能帮着讲情,无论如何,也不能眼看着这样的事情发生吧? 至于摆脱佞幸之名,倒真的要思量一番了。汉兴不久,匈奴为患、七国初灭,正是大有为之时,印象里武帝即位时才十六岁,当今天子怕是只有十几年好活了。武帝即位,便是准备向匈奴动手之时,习武,是必须的。自古,军功最重。虽然不是军事爱好者,但是一些军事常识与比此时先进的军械、军事理念,还是知道一点的,关键是要找个机会可以从军。 这样还不太保险,霍卫,北击匈奴功勋卓著,但是因为是外戚,便两人合传,甚至在佞幸传里被司马迁点名。相反,屡次战败的李广却自己有传,足见司马迁的偏心,足知时人的观念。 所以,改变形象要趁早,不能给人“以幸进”的印象。这一点在古时,其实并不太难,只要做到一点就能站稳脚跟再搏其他了,这一点就是“孝”。汉灭秦而立,于忠有讳,所以大力提倡孝道,如果能做个孝子,那名声也就来了,先有了个孝的形象,佞幸的名声也就不大扣得上头了。如果再加上“耿直”、“守礼”,就更美妙了,武帝见卫青“踞厕”而见汲黯则须正衣冠,这就是差别了。什么?你说亲疏不同?伴君如伴虎,离那么近做什么?呆在长安,离皇帝就已经够近的了,不用再想尽办法往上靠了。就算长着一张桃花脸,可是做什么都中规中距,呆板无趣,这张脸还能引人注目么?就不信汉武帝还会有什么特殊兴趣。 唔,功课也不能太差,这一点还是有点自信的,读了20年的书,要是还混不出个中等偏上的成绩,就可以找块豆腐撞死得了——这时淮南王刘安也快发明出豆腐来了吧?博览群书也不是什么难事,毕竟这是一个文化不普及的时代,书也少得多,竹木简写就的书籍看起来一堆挺吓人的,实际上的内容并不多。侯府藏书算是比较丰富的,也就是几百册竹简,弄成21世纪的印刷本,也就几十本的样子,一个高一学生的各科课本加上教辅材料都比这个多。不过这竹简的质量很高,是用刀笔刻的,而不是用毛笔写的。 [嗯,决定了,努力学习,争做孝子,我要挣个好名声,我不要早死,蝼蚁尚且偷生。嗯,多喝牛奶,长得壮一点也能离“漂亮”这个形容词远一点。对人要恭恭敬敬的,礼数不怕多,低调再低调恭谨再恭谨,千万不要头脑发热。挣下点差不多的家业,就可以告病、告假、告老还乡,然后当个小地主,过上抱着茶壶,一边剔牙一边发牢骚:“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啊。”的日子。舒服啊~不用再勾心斗角、不用担心哪天老板不高兴,真是神仙过的日子。没孩子也不要紧,韩嫣还有个弟弟叫韩说呢,不用担心没人养,厚厚~]韩嫣在心里打着如意算盘。 从明早开始,一定要自己去祖父母、父亲和他妻子那里请安,不能再让母亲抱着了。还有,对长兄大人要有礼貌,虽然经前也没有对他不礼貌,顶多装可爱当看不见他。对管家爷爷要尊敬,对仆人奶娘要有礼,要多读书。至于锻炼身体么,看看自己的两头身,起床后绕院子跑两圈就行了,高强度的练习现在还做不了。 好了,现在睡觉,明天还要早起呢。 3、一天 《礼记·曲礼上》:“凡为人子之礼,冬温而夏酰瓒u渴 !倍ㄊ。汗糯缤硐蚋改肝拾玻晃酰憾孪醯穆杂铮率俏卤唬跏巧认 -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 早上,晨光初显,弓高侯府的仆人已经开始起身准备主子们一天所需了。听到了屋外的嘈杂声,韩嫣翻个身把脸埋进被子里蹭蹭,数了数一、二、三,然后翻个身,起来,惊动了乳母:“小公子怎么了?” “帮我穿衣吧,去请安。”这复杂的衣服,实在不是韩嫣一个人能解决得了的,以后要多练习穿衣。 “啊?现在还早呢,小少爷还能再睡一会儿的,如夫人和世子起身后再起也不迟,您还小呢。”乳母,其实你不用这么惊讶,以后我都得这么早起的。天还不冷,即使寒冬,在侯府世子宠妾的儿子的室内,也冷不到哪里去。唯一遗憾的是这时汉代不流行棉花,床铺有点硬,好吧,据说婴儿长骨头的时候睡硬点的床对身体好。 “为人子怎么能比父母起得晚呢?帮我穿衣吧。”瞪大眼睛看着乳母,争取看出点儿威严来,虽然在她眼里这副表情很可爱……真的没什么大不了的,天黑没多久,韩嫣就睡了。这年头没电灯,看书伤眼睛,而且伤了眼睛也没地方配眼睛矫正视力,所以晚上一般韩嫣不读书、也不用读书——年纪还小呢,白天的时间用来读书也足够用了。没有电视、没有电脑,没有什么娱乐活动来打发时间(成人娱乐没人会让他参加),不睡觉还能做什么?一天十多个小时的睡眠时间是可以保证的。 父母昨晚住在母亲这里,所以今早起得有点迟,有些匆忙的穿戴好衣物准备给祖父母请安的时候,发现韩嫣已经穿戴整齐等在门口了,有些惊讶。时间有些紧张,所以他没多说什么,待韩嫣对他行了一个挺标准的揖手礼之后,率先迈出步子,众人匆忙跟上。 没有拒绝乳母抱自己前行前行,人小腿短想要跟得上大人的步伐有点天方夜谭了。到得正房,天已经亮了不少,祖父祖母已经起身了,父亲的嫡妻领着长兄大人已经到了,其他祖父、父亲的妾室也陆续到齐。父亲走过去与韩嫣名义上的嫡母大人站在一起,母亲的嘴唇抿紧了又放松,抱起韩嫣走到妾室一堆打头站好。 众人依次请安,轮到母亲时,韩嫣挣扎着下地,在母亲与乳母的慌乱与众人或惊讶或兴灾乐祸中站好,模仿着大人们的礼节。因有早慧之名,大家并没有太过惊奇,只父亲斥了一句:“你怎么自己下来啦?!” “我挺沉的了,怕母亲累。而且,请安时自己行礼,不是对祖父祖母大人更尊重吗?父亲大人都恭敬地向祖父祖母行礼,我怎么能不照做呢?”不能说兄长大人能做为什么我不能做,那有夺位的嫌疑。切记切记!只说是学父亲恭敬父母。 果然,看到父亲、母亲很是欣慰的眼光。祖父祖母也没有不高兴,当然啦,夸他们儿子孝敬他们,老人家自然是高兴的。上了年纪、有了孩子的人,夸他们的孩子懂事有礼有出息,比夸他们自己更能讨好他们。 祖父母对父亲大人一家三口态度很是庄重,后面的妾室就没有这个被重视的福气了,母亲还好,生了父亲“唯二”的儿子中的一个,今天韩嫣又表现良好,得问了几句。其他人,只得到了泛泛的领导讲话,无非团结和睦、共同进步之类。几乎每天都是这个流程。 然后,是父亲大人一支向祖父大人请安。程序同上,只是因为祖父祖母都在,便没有在他们面前再训一次话,只说了要大家听从刚才祖父大人的告诫。 行礼完毕后,除了被领导看中留下单位谈话的,其余人等各归其位,等待开饭。地位低的只能跟着大厨房吃,有点地位的妾都有各自的小院子,除了大厨房送的饭菜外,还能有自己的小厨房,大家长住在哪个院子里,哪个院子当天的供奉就会好一些。父亲常歇在母亲这里,所以,母亲的院子待遇一向不错。 这是个一天只有两顿正餐的年代,早上九点左右和下午四点左右各一顿,让韩嫣很不习惯,好在之前是小孩子,一天吃个n顿都有乳母伺候着,至于以后能不能吃上三餐,就要看自己的运气了。不过母亲房里似乎随时都会有点心果腹,不怕饿着。 侯府的朝食,在这个只有水煮菜的年代,算是比较不错的了,至少有肉有汤有粟米饭。也可能与母亲受宠、韩嫣又是男孩有关。 饭后,祖父与父亲有自己的社交活动。后院的女人们也上演着缩小版的后宫闹剧,只是祖父血脉单薄,祖母亲自坐阵,不允许有人把手伸到小孩子身上罢了。据韩嫣的观察,在自己身边伺候的四个侍女阿喜、阿福、环儿、钏儿中,前两个就有祖母的心腹。至于嫡母,好像还没能安插什么人到自己身边,母亲那里就不清楚了。不过,自己健康地活地了现在,不是么?况且,对于嫡母来说,有个庶子,也比绝嗣要强好多,而她也只有一个儿子,只是她不乐见韩嫣比她的儿子表现得好就是了。 既然于自己无大害,后院也没有人会去明摆着欺负已经生了一子的母亲,韩嫣也就做自己的事情了。饭后绕院子散步一刻钟,然后温习昨天的功课,再跟着母亲学习一点小篆——母亲识字并不多,韩嫣怀疑自己已经快把她会的字学全了——复习一下前面学过的字,全程大概三个小时,中间休息四五次。然后,中午到了,可以停下来吃点点心、水果。 再休息过后,就开始下午的课程,跟母亲学点儿匈奴语,未来汉匈有大战,多知道点儿匈奴知识,也算多掌握了一些资本不是?可惜她会的也不是太多,真正的匈奴人是她的母亲,因为身份的关系,韩嫣不常见这位老太太,见面的时候多会问她一些匈奴生活情况,这个时候老太太就会显得很高兴。母亲也就不阻止韩嫣对匈奴语的学习。从老太太的话里,可以推断出匈奴并非一个单一民族,而是诸多部落合成,语言也多样,最强大的才是匈奴,其他部族因为跟随匈奴人,才会被汉人误认为是匈奴,所谓匈奴语,只是最强大各族的语言,草原上的通用语。这些都是韩嫣以前不知道的,前世的时候也不清楚匈奴居然是个多民族的混和体。老太太虽然嫁给了汉人,来到了汉朝,可是对故乡仍有思念,可能,韩嫣是唯一一个能耐心跟她学匈奴话、讲匈奴话的人,她对韩嫣问题总是尽量回答。 再次休息过后,就是跟母亲学点儿《诗经》。这本后世让学术大家钻研的书,现在还是当作启蒙课程用的,它本是周王朝自民间采风而来,很多都是当时民歌,其间颇多情诗,桑间女子都能唱出其中不少篇章。只是放到后世,年代久远了,语言演变让人觉得难懂罢了。放在汉时的语言环境下,粗通它并不难。 哺食(第二顿饭)开始的时候,停下一天的功课,跟母亲一起用餐。饭后消食完毕再复习一下全天课程,天也快黑了。再次请安过后,刚好睡觉。精神生活匮乏的年代,作息时间想不规律都不行,尤其是小孩子。 然后,第二天、第三天……了无新意。即使是节日,也没什么改观。年龄是韩嫣最大的硬伤,最初连话都不会讲,发育中的婴儿又嗜睡,到汉代的第一年基本上就在睡觉和适应新身体中度过的。去年生日过后,得了“嫣”这个让他纠结好久的名字,对起这个名字的祖父怨念颇深:就算不重视,就算长得像女孩,也不用起这么个名字吧? 而且,韩嫣……他可是个倒霉孩子啊。也因此让韩嫣很想剖开这位老爷子的脑子解剖一下其中构造,这真不像是个正常人会给男孩子起的名字啊。长兄大人名则,就是个挺不错的名字。哪怕是刘彘这样的名字,听起来都比这威风。老爷子的想法值得玩味啊。——到底是为什么呢? 4、应答 最近一段时间,父亲往母亲和韩嫣住的小院子来的次数多了不少,虽然他经前来的也不少,可最近更加频繁了。偶尔还会考较一下韩嫣的功课,引来众人侧目。韩嫣自觉没有表现得太过超常,前世小堂妹周岁刚过的时候已经学会在过年磕头讨红包了,自己行个礼没什么大问题吧?用得着这样表现出关切、重视之情么?韩嫣已经不敢想像兄长大人听到这个消息后会把脸扭曲成什么样子了。 鸡鸣之后,按时起床,依旧惯例请安去。到祖父正房,在父亲一家三口行完礼后,韩嫣再上前行礼。整套动作做了一个多月,已经很是熟练了。 行礼完毕后,除了被领导看中留下单位谈话的,其余人等各归其位。今天,韩嫣属于被留下谈话的那一个。也因此得到了自行行礼后嫡母大人第二次挑眉、兄长大人第二轮白眼的待遇。祖母、父亲、嫡母、兄长大人列席。在座(在站)的就是这个府邸里所有的主子了——妾不是正经主子,但庶子是。 “来,来,来,让祖父瞧瞧嫣儿。”祖父大人挺和蔼的。 “喏。”一揖到底。礼不可废,何况,韩嫣可不认为一个叛王之后,至今还能高居侯位的老狐狸会对一个庶孙如此之好,哪怕这个庶孙素有早慧之名——在他只有一个嫡孙的时候。传承近千年的韩氏家族啊,七国韩国之后。叛完汉朝叛匈奴,最后再跑回汉朝的时候居然还能封侯,领兵。战国七雄,其他六国不说苗裔断绝也拎不出有用的人来,他还能活得如此滋润。高祖时的叛将多了,韩信彭越黥布,哪个不是凄凄惨惨,也就韩王信这一支依旧是大族。 规规矩矩地站到祖父面前,离他老人家三步远,不再靠近,低头,作恭谦状。 一只像是木根雕的老手从眼前划过,环到后背,把韩嫣抱起。有些惊讶,抬头看着他,发现他也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嫣儿看这侯府好吗?”还是看不出意图的笑眯眯。 “?!”这算什么问题?歪着头,有些迟疑,又不能反问他为什么这样问,郁闷了。“嗯,祖父的地方,当然是好的。”这样回答,不算过分吧?你的地盘你做主。 “呵呵,嫣儿想不想要这样的府邸呢?”戏肉来了,你个老狐狸,从起名字开始我就知道你不对劲儿,现在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对个牙还没长全的宝宝出这样的问题,你不觉得太无耻了么?哦,我忘了,你的牙齿数量现在不一定比我的多。 祖母有点发呆了,嫡母似乎在努力练习九阴白骨爪,意图徒手把自己的袖子撕成抹布。兄长大人,你不用这么热情的瞪着我,再瞪我会以为你爱上我的。 “像这里一样么?那要跟祖父大人一样的功劳才能得到么?嫣儿现在努力能挣到一座跟这一样的么?”我长大了自己养自己成了吧?我亲妈我也养,求求您了,别再绕我了,我玩文字游戏不在行,再绕下去,我非得让您给绕进去不可。 “哦?”眯眯眼睁大了,看来,我这双大大的凤眼,不全是遗传自母亲的,父系的眼睛也挺大的,“你要自己挣啊?”怎么您挺惊讶么? “嗯!”大力点头,我真的真的对你们家没企图。 “自己挣很辛苦的哦,不如爷爷直接把这里给你哦~”你怎么还挖坑让我跳啊?!祖母打翻了杯子、嫡母嘴角抽得跟要看急诊似的,兄长大人的眼神已经炙热得化成了实体……老爷爷,不带这么捉弄人的。韩嫣努力瞪着始作俑者,让他看清自己的眼睛,认清里面的认真。 “这个不是兄长的吗?怎么可以给孙儿呢?祖父当守礼,安能如此?嫣虽年幼,亦知此事不可,望祖父慎之。”真的啦~再不信,我也只能哭给你看了。许多很有道理的话,以现在的年龄说出来不合适。讲不出合适的道理,我也只能装死了。 “你还是个小不点儿,怎么会想这个呀?”你已经是个老爷爷了,怎么会跟我卯上了? “凡是当守礼难道不对么?”反正打算戴着正人君子的面具,你表想摘下来,“大礼不可废。”死咬着“礼”,你也说不出什么来。总不能让我解释什么是“礼”吧? “你知道什么是礼么?”韩嫣真的辶耍尤徽娴奈柿恕 “礼就是规矩吧?要遵守的。父亲大人讲《诗》的时候说过的。”他是讲过,在讲到《采o》时很慎重的告诉韩嫣,要守礼啊~ “哈哈哈哈~”老狐狸终于高兴了,这次表现得比较明显,让韩嫣心里发冷的同时松了口气,余光瞄到屋子里的人,也都松了口气。忍住冷笑翻白眼的冲动,怪不得林妹妹进贾府那么小心呢,不敢多说一句话不敢多行一步路,何其明智。 祖父与父亲相视而笑,拍了拍韩嫣的脑袋,惹来兄长大人更加的歪鼻斜眼。韩嫣心说,我都说不跟你争了,这位老兄也太难伺候了点吧?叹口气,从老狐狸的怀抱里滑下来,理理被抱皱了的衣服,整整被拍乱了的发髻,低头站好,眼观鼻、鼻观心。这两位boss今天是有意的!自己挑了个不太正确的表现时机,还好过关了,也算是好的开头吧。 比较合乎大家心意的表演,让韩嫣得到了与祖父母一起进食的待遇。控制好自己的动作,慢慢填满自己饱受惊吓的胃。虽然身体发育得不够成熟,动作做起来一定很q,好在有个成熟的灵魂来控制,餐桌礼仪还颇能看得过去。至少,没人挑自己的理,也没人露出讥讽的表情,看来是又过一关。 朝食过后,向诸位boss行过礼,告退,把空间留给他们一家人。祖父笑眯眯地应了,示意奴婢把食物撤下,然后命人拿出了一匹绫一匹缮,让韩嫣带回去。心里比了个v字,恭敬地谢过。让候在外面的环儿(母亲派来帮忙照顾韩嫣的侍女)接过,丝织物虽然不重,不过卷成一卷的木芯可不轻,更何况韩嫣现在还是个二头身,这东西拖着走都显得重。 韩嫣不知道,他离开之后所有人都舒了一口气。祖母大人对嫡母如是说:“你不用担心了,看来没人挑唆则儿兄弟不和的。”原来是打的‘童言无忌’的主意,防备是有的,不过现在还不是防备韩嫣本人,而是防备有人从他小时候就开始灌输一些有的没有的进行挑唆,而这个‘有人’多半是韩嫣的亲娘。还好,今天大家都过关了。 ——————————————————————————————————————— 一早上的考验,让韩嫣觉得有点累,依旧让乳母抱着回到母亲住的小院子。进门便被母亲为首的一堆女人围住了问长问短。看表情就知道母亲很焦急,再看肢体语言,可以肯定母亲大人的九阴白骨爪功力不比嫡母大人差——手里的绢帕已经变形了,可它在早上还是新的。复述了一下正房里的场景,不意外地看到母亲松了一口气,同时也有些黯然。 摇摇头,回自己的小屋子继续画字去,小篆怎么看都像是幅画,韩嫣写得还算漂亮,大大安慰了前世美术课只有几何连纹得过优的玻璃心,小篆写得漂亮也算是画画有点儿进步了吧?至少那不是几何连纹。有点秃的笔,沾上水,在木桌上画了起来。水渍满了桌子,擦干净,再画。竹简虽然工艺简单,用来给幼儿练习写字还是太浪费了,况且这么识字已经惹人不高兴了。大概到明年冬天结冰,不能这么练字的时候,自己的字已经能看了吧。 没错是“明年”冬天,汉初是以十月为岁首的。明年冬天,也不过是再过三个月罢了。 午间休息,韩嫣咬着脆甜的秋梨,(这年月,居然没有苹果)慢慢在院子里踱步,边走边思考早上的场景。 祖父大人和父亲大人显然是早有准备,也早有忧虑,怕自己抢位子么?听到自己无意的时候,开心得跟什么似的。看来父亲最近频频出入母亲的小院子也是别有目的的,是在观察是不是母亲背后教唆么?看母亲的表情,似乎父亲已经与她谈过了,不然,她也不会在半个早上等自己回归的时间里速成了九阴白骨爪。 “于以采苹?南涧之滨; 于以采藻?于彼行潦。 于以盛之?维筐及_; 于以湘之?维及釜。 于以奠之?宗室牖下; 谁其尸之?有齐季女。” ——《诗经·召南·采苹》 苹:水草名。行潦:水流。_:音举,圆形的筐。湘:烹煮供祭祀用的牛羊等。:音奇,有足锅。釜:无足锅。尸:主持祭祀之事。齐:音斋,斋之省借。 采苹,大夫妻能循法度也,能循法度,则可以承先祖共祭祀矣。 母亲不是妻,我也不是嫡子,当遵法度,不可染指非份么?如此慎重强调,指点功课也要耳提面命。父亲大人,永远也只是父亲大人而已,别人的父亲,我的大人。 至于祖父大人,老狐狸一只,想起他,韩嫣都想跟兄长大人一样的撇嘴了。取个女气的名字,对个牙都没长全的孩子小心试探,让人腻味透了。 传承了这么多年的家族,当年为一国之君的时候,后宫里流传的夺嫡故事也不少吧?难怪如此上心。或许傻点儿会让很多人放心。不过,他们也不算太小人,毕竟,在汉代,兄弟争财、争位之类的事情一旦发生,很有可能是两败俱伤,丢了祖传的爵位,担心也是有一定道理的。什么都要“从娃娃抓起”啊,现在开始灌输了嫡庶的理念,大概就是为了防止日后的争夺吧? 不过,长着这么张脸,要是庸碌无为,难保哪天就真的成了佞幸了,光看那名字起的,难保他们没其他的心思……毁容这种事情韩嫣又做不来,只好努力让大家不把注意力放到自己的脸上了。 现在,他们应该放心了吧? 扔掉梨核,拍拍手,听妈妈讲故事去了…… 那位父亲大人,今天怕是不会来“指导”我的功课了。 5、延师 与祖父大人的对话之后,祖父大人和父亲大人突然对韩嫣重视了起来,供奉上更上了一个层次,父亲大人甚至每天都会过来指导一下韩嫣的功课,这算是不给他们添麻烦得到的报酬么?那爵位本就不是自己的,根本没有夺取的必要,他们实在不用这样。 景帝前元四年春三月,在韩嫣过完三周岁(四虚岁)生日后,在未来老板刘彘被封为胶东王的时候,侯府的boss父子档决定提前为韩嫣延师,正式开蒙——吓了他一跳。 真的是太早了些,长兄大人正式延师开蒙是在五岁(虚岁),也就是后世幼儿园小班的年龄。可韩嫣现在也就是托儿所的年纪,也得到了这样的待遇,是不是要大呼幸运? 物反常即为妖,这个道理韩嫣还是知道的,所以,就算表现得聪明些,也只是在功课、礼仪上,并没有发表过什么惊人言论,给自己找苦头吃。就是功课方面,纵使有前世的知识打底,纵使韩嫣的脑子很好用,几乎可以过目不忘,好用到让他以为老天开了金手指,可小篆和《诗经》与前世差了两千年以上的文化距离,让韩嫣的学习进度没有快到匪夷所思的进度,虽然仍旧很可观就是了,韩嫣想《老子》、《论语》对他来说恐怕都比《诗经》要简单。 可就是这些,也不是提早了两年开蒙的理由。之前他们还担心自己聪明得过了头会对长兄大人不利,现在弯子也转得太生硬了些。一定有什么问题。要知道嫡母大人居然没有反对!太奇怪了。 也曾问过大人们:“嫣年纪尚幼,于今拜师,好像不太对,会不会揠苗助长?” “你能知道揠苗助长就是已经懂了不少了,可以开始学习了。有什么不对呢?嫣儿不喜欢读书么?”父亲大人如是回答。 “儿是喜欢读书,可兄长延师是在五岁的,不是么?” “呵呵,嫣儿早慧,早些进学也是应该的。当勤勉用功光大门楣啊。”父亲大人为什么你的神色不像是那么高兴? 光大门楣,对嫡子讲更合适一些吧? 嫡子啊……难道长兄大人……咬咬嘴唇,好像没有长兄大人的什么记载,弓高侯也不见于后代的记述,就好像祖父大人只有韩嫣、韩说两个孙子似的,就这两个孙子还都给刘武帝给吃干抹净了。韩说封侯还好一点,韩嫣是直接不名誉地挂掉了。貌似长兄大人真的可能没后代……这就难怪大人们着急了,绝嗣,这个问题真的很严重。而现在据说会是自己弟弟的韩说连个影子都没有,韩嫣开始相信他们是要把自己当继承人培养而不是当家贼提防,也不是把自己捧得高高的,当长兄大人的靶子磨砺他、代他挡灾挡难。 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 晨起,穿上准备好的礼服,随父亲去拜师。这位老师名头不太大——教个两岁的孩子,想要当时名师垂青,几乎是不可能的,除非那位名师是你家亲戚,哪个大学教授没事去教个托儿所呢?你家是侯府也不行啊,文人还是有风骨的,不是皇家,很难做到如此浪费教育资源的。就这位名头不大的老师,还是在考较过韩嫣真的识了千把字才答应的——可来头不小,他是申公的弟子。 申公的主打课程是《诗》,学生数百,其中多有高官。这位周公就是申公的学生之一,咳,他姓周,尊称公,跟周武王的弟弟那个姓姬名旦的周公不是一个人。学问也还过得去,至少教三、四岁宝宝读《诗经》还是可以的。况且,他老人家也不是光会教《诗经》。 按着规定的步骤,先要奉上拜师的礼物、交学费——一般称作“束”交的是干肉,灵魂的工程师也得吃饭呐,当然侯府的学费更贵重些多了些帛之类的东西。然后才是行礼,最后周公点头,韩嫣就算是他的弟子了。 从此以后,韩嫣就归他管了,至少韩嫣的《诗经》是归他管了。 每天早起,请安完毕,自己温习功课,朝食过后跟周公学《诗》。一般学到午时,他便要回他的住所去,接着教其他的学生。周公除韩嫣之外还有几个学生,都在五、六岁的样子,多是长安小官家的孩子,年纪比韩嫣大不少,跟韩嫣玩不到一起,侯府交的学费又高,所以周公安排韩嫣单独授课——他来侯府授课。下午的时间是自己的,还是按照以前的作息来,只是父亲大人常常在下午过来督促一下功课。没有事情打扰的时候,基本上一天一天就这么过,了无新意。 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 虽然之前母亲已经讲过不少,到周公这里,他还是从头再给韩嫣讲一遍。第一篇就是鼎鼎有名的《关雎》。 话说,专业的和业余的就是不一样。同样一篇《关雎》母亲大人的讲解里那是追求美好的姑娘,最多引申为追求美好的生活。可周公先生就能说出:“此象后妃之德也。”、“求贤”之类的意思来。要韩嫣来说,母亲的业余说法更符合这诗的原本意境,但是,两人的解释都不适合讲给孩子听,即使韩嫣不是三岁而是五岁也一样。 结论:汉代的启蒙课本有问题。 因为成人的灵魂、挺好的记忆力加上之前学过,韩嫣的进度挺快的,令周公很满意,基本上之前读过篇章一天能讲个五六篇——记解释比记原文还更容易些,没读过的,一天一章,讲新课的时候再复习一下,记得也挺熟。在测试过韩嫣的学习能力后,周公就定下了这个进度,照这个进度,不用一年,就能把诗经学完了。 韩嫣很满意,整天抱着跟人生不搭边的启蒙课本,他怀疑再读下去自己原本不太高的智商会倒退成负值。周公也很满意,韩嫣学得好,他从侯府得的谢礼也就高。 周公决定在原定讲《诗》的课程之外,额外给韩嫣讲《尔雅》。原本与他讲好了,只用讲《诗》的,一本《诗经》300多篇,对个孩子而言,讲个三、五年,都算学得快的了,侯府给的待遇不低,加上其他学生,至少够他宽裕地过上好几年的了。周公不知是幸运还是倒霉地遇上现在这个韩嫣,学得快,照这么下去,学个一年他就没得讲了,一边高兴有个聪明学生,一边担心自己的未来,真是痛并快乐着。也因为这样,韩嫣怀疑他讲《尔雅》是为了在侯府西席的位置上多呆两年。 现在,韩嫣看着《尔雅》,再也维持不住面瘫相了,嘴角开始抽搐。比起《诗经》这才是像正经的启蒙课本吧?为什么父亲大人还要自己先学《诗经》?其实,《尔雅》更像是本词典、百科全书,韩嫣对它的兴趣比对《诗经》要深厚得多。 纠正一下:是汉代对启蒙课本的选择有问题。至少现代幼儿园不会选情诗来讲。 周公在讲课的时候,还会顺带提一些《论语》、《孟子》、《礼记》等儒家经典里的句子,以便对《诗经》作注解。有趣的是,在韩嫣的知识范围内,从没发现他引用《老子》的话。 即使周公努力延长授课时间,也摆脱不了他在侯府上岗一年便要下岗的命运。 ——————————————————————————————————————— 学习知识的日子过得充实也过得飞快,转眼又是一年过去了,到了景帝前元五年春三月,韩嫣四周岁了。弓高侯府接到了景帝的诏命,令在京诸侯、五百石以上官员家有适龄子者一个月后送入宫中,为胶东王彘遴选伴读。弓高侯颓当嫡孙则、庶孙韩嫣,正在待选之列。 韩嫣觉得祖父大人和父亲大人不太愿意让韩嫣和兄长大人入选,韩家已经是侯爵了,只要不犯大错,可保世代富贵,根本不用上赶着去跟皇家走得太近。兄长大人会袭爵,而韩嫣,想求上进,也不是靠去做个母亲只是美人的藩王的伴读能得来的。 其实,分析过家人对自己的态度后,韩嫣也在考虑不做伴读的可能性。努力扮演好聪明、孝顺的形象,以孝廉之名被举为官也是可以的。如果认真习武,纵使不从军、不封侯,整理一下有关匈奴的资料交上去,也能在武帝朝混个不大不小的官、舒舒服服过一辈子的。选不上,也不算太亏的,即使知道那位以后会成为这个帝国的主人。 只是,皇命不可违,侯府里的老老小小四名男性还是整装进宫了。 历史的帷幕在韩嫣的面前掀开了一角。 6、入选 晨起,穿戴妥当,到正房报到。今天家庭早会的主题就是入选问题,祖父大人明确表达了他的意愿:“则儿、嫣儿皆识礼好学,只需尽力不堕我韩氏名声便可,中与不中,不必太过挂心。” 为胶东王选伴读的活动定在早朝散之后、皇帝朝食用完以后就开始,各位选手要在开场前入宫。所以,今天正房里备了充饥的饭食——小碗粟米饭、一点肉汤、蒸蛋、还有些青菜,足够填饱韩嫣的胃——算是提前吃点东西垫底,以防在回答皇帝提问的过程中肚子乱响。 用完饭,父亲大人亲自向韩嫣和兄长大人再次重申了入宫要遵守的各项规矩,确信两人都记住了之后,才作罢。而在此之前,侯府里为待选作的最大的准备就是各备一套新衣、讲述进宫后的礼仪以及提前半个月讲了点《老子》——太后窦氏喜读《老子》。 长兄大人明显的胃口不佳,比韩嫣年长3岁居然和韩嫣吃的一样多,看得父亲大人满脸黑线。 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 到了宫门,祖父和父亲解下佩剑,然后才领着兄长大人和韩嫣进去。历史记载中的汉宫占地面积非常之大——当时地皮也没有后世那么金贵——一路走来,真是费了不少时间,四周岁的嫩腿已经累了。遗憾的是这一路并没有多少机会观赏一下这里的景色,一来是之前被叮嘱不可以四处乱瞧,二来,才几十公分的身高,想要看风景,困难大了点。所以,一路上看得最多的是周围成年人大腿以下的汉服花纹、鞋子和地面。 赶到指定地点的时候,已经到了不少人了,而景帝正在和太子、胶东王一起用饭,命众人在门外等候。祖父大人牵着兄长、父亲大人领着韩嫣,在等候的人群里站好,四周鸦雀无声,韩嫣突然有种清宫选秀的感觉,黑线…… 待里面的人吃完了费时良久的早饭,选伴读就正式开始了。待选众人依次进殿,让景帝等人挑选。 因为祖父大人爵位比较高,站得也比较靠前,所以,韩家一行四人很快就被宣了进去。 跟在父亲大人身后,见皇帝要跪的,这宫里的都是主人,套句台词是个“见人就要磕头的地方”,这样看来,选不上,也不坏嘛。 跪下来才发现,自己走神了,冷汗~居然在这种场合走神,赶紧打起精神,提醒自己要注意了。不过韩嫣还真是佩服自己,在这个时候,还能注意要落后兄长大人半步,还真是习惯了凡事落后兄长大人半步啊——功课除外,总不能他笨自己也跟着傻吧?他还有爵位有封地,自己可什么都没有,什么都要靠自己挣啊。 这时听见一个男声道:“弓高侯啊,朕跟前就不要讲这些虚礼了,起来吧。”这话你不早说? “喏。” 韩嫣也跟着慢吞吞地爬起来,里三层外三层的裹在一堆衣料里,爬得快了真怕会被绊倒。 “这就是你两个孙子了么?上前来让朕瞧瞧。”景帝的声音并不太高,甚至带了点懒洋洋的意思,但你无法忽略其中的威严。前世在电视、电影里看过不少皇帝,也有许多演员被称为演出了帝王的气势,可是当真正见到景帝之后,才会发现,真正的皇帝,是无法演出来的。演得再像,也不是真的。 “喏。” 按着事先教好程序,兄长大人先上前:“臣弓高侯嫡孙韩则拜见皇帝陛下、拜见胶东王。”汗~就算不敢抬头看,你没听到刚才太监说太子也在场么?怎么还背这台词啊?自己加个“嫡”字倒像是你的作风,可你不知道在场的两个皇子,现在哪个都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嫡子么?后宫为争皇后宝座快要大打出手了,好吧,你不知道,那也不用一脸得意啊,在宫里满地都是主子的地方,要低调、低调。 “抬起头来。” “喏。”你怎么还抖?在侯府白排练了那么久。 “是个端正的孩子。彘儿你看呢?”后半句明显温和了很多。 “不要!”斩钉截铁的童声。 “你怎么又不要啊?那另一个呢,来、来、来,旁边那个小家伙,你过来。” 是在叫我么?“喏。”韩嫣慢吞吞地走了过去,看来在侯府的排练起了点儿作用。 “臣弓高侯孙韩嫣拜见皇帝陛下,拜见殿下。”事到临头不由人,无论事先认为自己一定可以多么镇静,到了这会儿,韩嫣也有点发抖的意思了。看来,是不该嘲笑兄长大人没胆子的,见皇帝啊,你见你也抖。 “抬起头来。”韩嫣心想,当皇帝的人,说这四个字的频率一定非常高,不管是对臣子还是对妃子…… “喏。”抬起头,这一抬头,不抖了,看到以前只存在于史书中的人物真实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有种奇异的感觉,胸中好像盈满百般滋味又像什么都没有。在两千多年前的弓高侯府住了四年多都没有的怀古之思,在见了景帝后突然出现了。光顾着感慨了,居然忘了发抖。 正前方端坐着的男子,身着玄衣,年龄在三十左右,光看坐高,就知道身材比较高大,相貌堂堂,表情很是高深莫测,那双眼睛看起来像是洞察一切又什么都不说偏要跟你玩猜猜猜。此刻,这双眼睛也正看着韩嫣。然后,他笑了:“是个漂亮孩子,居然不怕朕。这就是你那个聪明孙子么?彘儿,你看呢?”一句话,换了三个对象,是个难缠的人啊。 “儿臣就要他了。”顺着声音望去,刘彻这人在年幼时还是有些看头的。长得很漂亮,当然不是说像韩嫣这样比较像女孩子,他是属于那种男孩子的漂亮,看起来就很亮眼、很有活力,眼睛大大的、鼻梁高高的。端端正正跪坐在那里,像只小老虎,比他对面的已经二十多岁的太子刘荣还有气势,光看眼神就比太子强许多。别人的眼神再犀利,看完人之后便从你身上滑了开去,可他的眼睛只要看了你一眼,你便会觉得他的眼睛一直在盯着你盯,到你的心里去,哪怕此时他已经不再看你。这不像个5岁孩子的眼睛。 “哈哈,你怎么单捡漂亮的挑啊?太子看呢?” “彘弟的伴读自是要他自己选的就好,且弓高侯府出来的,必不会差的。” “唔,韩嫣是吧?你先站胶东王旁边吧。” “喏。”走到指定位置站好。 “继续吧。喊下一个。” …… …… …… 漫长的时间过去了,从几十个孩子里,刘彘居然只挑了韩嫣一个,令韩嫣可真想撞墙。由于站在他身边,他坐自己站,很自然可以看见大家的神色。 只要是年纪大一点或者说看起来长得高一点的,他瞄了一眼就不感兴趣了,看来这位殿下不喜欢别人比他高,至少是不喜欢身边的人比他高,哪怕只是长得高也不行。如果是长得小的孩子,他会保留意见到人家抬头,长得丑的他就直接扔掉,长得清秀的,他会回头看看韩嫣然后再看看人家,比较一下,然后也pass掉。虽然年幼,可是汉武帝喜欢长得漂亮的人的特点好像已经定型了,王立群先生说他喜欢长得漂亮的人还真没冤枉了他。 到最后,不但韩家父亲大人的脸抽了,连刘家父亲大人的脸也抽了。韩嫣想自己知道他们为什么抽,自家父亲想到自己儿子被个只会挑长着漂亮脸蛋的皇子给挑中了,前途堪忧。他家父亲大概想到自己儿子光捡漂亮的挑,前途堪忧。真的跟选秀女似的了…… 最后整个屋子里被选上的只剩韩嫣一个了,连竞争对手都没有。 “彘儿要不要再看看?他们都是经过挑选的,就算比不过韩嫣也还都不错哦。”经过挑选?我怎么没经初选就被塞进来了?难道侯府走了后门?还是侯府的孙子不用初选? “回父皇,一个就够了。” “好吧,韩嫣,你就是胶东王伴读了。”这就是命么? “喏。臣谢胶东王赏识,谢陛下恩典。”却听得景帝开口:“离胶东王近点儿,以后你可是要给他作伴的啊。”恶,听起来好像老鸨卖姑娘。 可还得应着:“喏。”乖乖走到刘彘身后站好,继续装乖小孩。错过了兄长大人再一次的热爱目光。 就在韩嫣以为本次出场结束了的时候,一个小监走了进来:“陛下,太后听说胶东王在挑伴读,让把挑来的伴读带过去看看呢。”窦太后她还能“看”么? “知道了,”皇帝随口问了一句,“太后那儿都有谁?” “皇后娘娘、长公主、堂邑翁主、栗娘娘、王娘娘、阳信公主。”原来要“看”的另有其人,只是这群女人撞在一起,长公主和栗姬,可以预见的精彩啊。刘荣已经是太子了,长公主和栗姬做不成亲家反成仇家。今天的长乐宫,怕是会非常热闹了。 “既然太后要见,那就过去吧,弓高侯,一起去吧。” “喏。” 父亲大人带着兄长大人留下了。其余人等,跟着皇帝走。别人也就罢了,可怜韩嫣已经走过一次长途的腿,虽然每天都有早上晨跑、饭后散步,可那个没有要求速度啊。刘彘?他有太监抱着。刘荣?他有太子的步舆。刘启?他是皇帝,当然有人抬。祖父大人?说是祖父,他年纪也不太大,前年还上战场跟七国叛军打得头破血流的。数一圈儿下来,最惨的就是韩嫣,得自己走,真想辞职啊。 其实也就想想罢了,刘彘从那么多人里头单挑了自己,自己要是再撒手不干,呵呵,大家会有什么想法?会不会认为是家里大人教的?会不会记住自己是个扶不上墙的主儿?会不会……在这宫里头,就没有一件简单的事。 还是算了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人在想事情的时候,时间过得特别快,走路也不觉得很累了,不一会儿,长乐宫,到了。 7、长乐(上) 长乐宫,在未央宫之东,因而又被称为东宫,有着庞大的建筑群,单以建筑面积论,它比未央宫建筑群还要宠大。它的第一任女主人,就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吕后了。现在它的主人是当朝太后窦氏,这位当年长乐宫中的小宫女,怕是做梦也没想到有一天,她会成为这里的主人。 皇帝见太后,照例也是要行礼的,余下众人更没有逃脱的可能,韩嫣的膝盖再次与地面做了亲密接触。然后是长乐宫里众人给皇帝请安,三位母亲喊各自的儿子,姐姐叫弟弟,侄儿喊姑姑,一片熙熙攘攘,硬是把皇宫整出了菜市场的感觉。 再下来各归各位,长信殿正北矮台上,窦太后居中身边倚着阿娇,长公主居左,景帝居右,薄皇后在景帝来后让出自己的位置下了矮台,原本坐在薄皇后下首的栗姬却根本没有让座的意思,只管跟太子问长问短。薄皇后也不争,转到栗姬下首坐定。王美人带着阳信公主坐在长公主下首。祖父大人也被赐坐,站着的就只有韩嫣一个。 那那大人在《何处金屋可藏娇》里说的没错,只有长乐宫的女主人才是真正的母仪天下。住椒房殿的人,只是皇帝的一个女人罢了,随时都有被废的危险,比如眼前这位无人问津的薄皇后。 “哟,这就是阿彘选的伴读呀,过来我瞧瞧。”能在长乐宫里这么说话的也就是长公主殿下了,这位殿下在长乐宫里的权威是绝对的,她娘窦太后排第一她便排第二,她的兄弟景帝都比不上。 “瞧你哪儿还有点儿长公主的样子,给我斯文点儿,别吓着人家孩子。”窦太后笑骂,“让那孩子靠近点儿。”还是满足了女儿的要求。 “喏。臣弓高侯孙韩嫣拜见太后、拜见长公主、拜见诸位娘娘。”慢吞吞地行礼慢吞吞地爬起来,再小心地走到窦太后跟前三步,停下。 “这孩子怎么害羞啊?还磨磨蹭蹭的。”说着,居然亲自动手把韩嫣给拎到跟前,这位大汉朝的公主,彪悍得令男人汗颜,谁当她老公都得被压得死死的。虽然,她长得还是挺不错的,长长的凤眼,长长的柳眉,透着股精神劲儿。 “哟,这小模样儿长得真漂亮啊,可真招人喜欢,我都想抱回家养了。阿彘可真会选人。”虽然最后一句才是她说话的重点,可是听到前面的话,让韩嫣忽然想起了董偃,神啊,原谅我怀疑这位殿下有可能是正太控。 “是么?”太后问。 “当然啦,女儿看人,还能看不出美丑么?”从进门开始,其他人说的话加起来还没有长公主一个人的多,栗姬都快翻白眼了。听到‘还能看不出美丑一句’,栗姬确实翻了白眼。 “呵呵,孩子,你多大了?”窦太后她不是瞎了么?怎么能如此精确地把脸转向我?韩嫣心里发毛。 “回皇太后,臣今年三月已经过了五岁(虚岁)生日了。”老老实实地回答,这老太太虽然眼盲,可心还不算盲。 “跟彘儿一般大呢,光听这声音就觉得舒服。稳重,是个好孩子。”太后都说自己不错,是不是可以不用为以后的生活担心了? “娘连这都听得出来?”景帝也来了兴趣。 “那是,这孩子从进来,到现在,步法不乱,声音沉稳,我听他行礼时衣袖的声音就知道他没有慌乱,从小看到老,必是个能用的。” “儿子也这么想的,您不知道刚才在宣室那边儿,他说话行事,跟个小大人似的。一路从未央宫走过来,也不喊累。弓高侯家教,果然是好的。”当皇子伴读还要考较体力么? 三位重量级的人物开口定下基调,其他人只有附和的份儿。祖父大人在底下谦虚了好久。长乐宫前殿,一片和乐。 可偏偏就有人不懂看眼色。 “陛下,臣妾怎么瞧着这孩子长得跟个女孩儿似的,男生女相可不大好吧?”这栗姬真是不会看气氛,或许她以为身为太子之母,她已经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了。 “是么?”窦太后的声音里有点不高兴了,脸上有也些淡淡的,站在她的旁边,韩嫣看得很清楚。 “这孩子啊,小的时候长得漂亮一眼看不出男女也是常有的,长大了以后脸长开了就行,难道非要彘儿挑个丑的才行?”长公主的话干脆利索。真是个人物,一句话就让人以为栗姬是不忿胶东王挑了个漂亮侍读在发酸。 “好啦,好啦,没事别拿人家孩子打趣了,你们再说弓高侯可要心疼了。”窦太后缓了过来,正好让栗姬恨恨地闭上她已经张开了的嘴,“过来让我摸摸看。”一双保养得不错的手伸到脸前,让韩嫣再次质疑老太太已盲的真实性。 无奈地贡献出自己的小嫩脸,让她摸了个够之后,老太太满意了:“眉宇端正,是个好孩子。”这就是一直摸脑门的原因么?“让王美人也看看吧,这孩子以后可是彘儿的伴读呢。” 唠叨了半天,才有人想起来正主的亲娘还没发表意见。其实王美人的待遇算是不错的了,至少她还有个出声露脸的机会,大汉朝名义上的女主人薄皇后可是一直在当布景板来的。 “臣韩嫣拜见王娘娘、拜见阳信公主。”还是身前三步停下。王太后,连汉武帝说情都没用,一心要处死韩嫣的人。对她,礼貌周全总不是坏事吧?要记住别管她家闲事,也别跟汉武帝讲他还有个异父的姐姐,见到诸侯王就躲,不坐皇帝的车。 “太后、陛下、长公主说好,自然是好的。礼貌周全呢。”您觉得我懂礼数就成。 “那就好,让这孩子跟彘儿一块儿玩儿去吧,其他人留下陪我老太婆说说话。”窦太后对王偷奶然故峭β獾摹 “喏。” 就这样,韩嫣成为了胶东王刘彘唯一的伴读。中间的考察过程如同儿戏一般,连读过什么书、认了多少字都没有人问起过。奇怪的选拔。 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 韩嫣跟着刘彘往外走,才发现他比自己高出不少。出了长信宫(长乐宫诸殿里太后的居所),他看起来放松了不少。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跟韩嫣讲话。 “今年五岁了?” 废话,刚才不是报过了么?“是的。” “你是几月生日?” “回殿下,三月。” “春天生的呢,怪不得长得漂亮。”那什么时候生的就长得难看了?“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在调查户口么? “回殿下,祖父大人、祖母大人、父亲大人、嫡母大人、兄长大人还有母亲。” 听到这一串大人报下来,刘彘古怪地看了韩嫣一眼。 “别一口一个殿下了,听着烦,你认字么?” “学过一些。” “读过什么书啊?” “正在跟先生学《诗经》。”其实还读过金庸、古龙、温瑞安,席绢、琼瑶、左晴雯,《史记》、《汉书》、《后汉书》,只是不能告诉你。 “你在外面见过平阳侯吗?” “!?”什么意思?“回殿下,臣年幼,除了外祖母家不曾去过别的地方。” “总该听说过吧?”这孩子怎么了,汉武帝没这么八卦吧? “是。”韩嫣想起来了,平阳侯曹时,尚平阳公主,生子襄。原来他是在打听自己未来的姐夫。平阳公主,算算也是出嫁的年纪了。“臣只知道平阳侯是曹相国之后,年少袭爵。”他还是个死病鬼、倒霉鬼,因为身体不好,生生把老婆让给卫青了,这个也不能告诉你。 “喔。”踢踢地面,他不再说话。听说父亲嫁女儿、哥哥嫁妹妹有怅然若失的,这位嫁姐姐的弟弟也有这种行为真是稀奇,尤其他才五岁,真太早熟了些。 抬起头,果然看到他一脸郁闷+严肃的表情,黑亮的眼睛里还有些黯然。再早熟,他也只是个孩子。不期然,与他的目光相遇,赶紧低头,才后知后觉自己有点做贼心虚——自己究竟在心虚什么呀? “算了,问你也问不清楚。走吧,我带你去看看明天要读书的地方。”嘎?再次抬起头,可怜巴巴地望着他。还要走?我已经走了一上午了,皇宫果然是个没有人权的地方。明天就要开始了么? 纵使韩嫣尽量让他看到自己眼睛里的可怜与对休息一下的渴望,可刘彘仍然不为所动,丝毫没有改口的打算。“俏媚眼做给瞎子看了”,额,瞎子这词在汉宫里是忌讳,不能说,汉武帝真的是宠韩嫣的么?为什么我觉得他根本就是故意在跟我作对?韩嫣叹了口气,跟上。 刘彻走得很快,惹得后面跟着的宫女、太监连连惊呼:“殿下慢点儿,小心摔着。”却惹来他的白眼。苦命的韩嫣被迫无奈拎起衣摆跟着跑,饶是每天都有坚持锻炼,也被累得不行,一个上午的奔波,早上吃的东西已经全部消耗光了。 到了目的地,韩嫣实在是撑不住了,小孩子的身体实在是脆弱。磕磕绊绊地勉强跟在刘彘旁边,没想到刘彘突然一个急刹车,韩嫣也跟着歪歪斜斜地站住脚,原本一步的距离变成了零。在韩嫣喘着气想再次后退拉开距离的时候,刘彘又突然回了头,把韩嫣原就紊乱的心跳吓得更加不平和,脚下一个踉跄,辛苦了一个早上的知礼、持重的形象崩溃了——韩嫣摔倒在地上,好大一个屁墩儿。 撑在地上的手掌,火辣辣的疼得眼泪都飙出来了。吸吸鼻子,从模糊的视线里看到手掌已经沁出几道血丝,心里真是委屈得要命,真想坐在地上不起来了。 “喂!”,抬起头,眨掉眼里的泪珠,看见有点惊愕的刘彘。这孩子没想到我会摔倒么?看来他不是故意要我跟着跑想整我的,只是不知道他这样做会让我很辛苦吧?不知人间疾苦的小破孩。韩嫣腹诽。 “殿下~”跟在后面的大部队终于赶过来了,都什么人呐,一堆成年人,居然跑不过个小孩,还一惊一咋的。 “傻看什么!快起来啦!”刘彘伸出手,韩嫣愣了一下:他这是要拉我起来么?一晃神,已经被拉了起来,拉的还是擦伤的那只手!他是吃什么长大的,力气真不小,已经很疼的手被他攥得更疼了。他可真是自己的霉星啊。 “别哭啦!”凶巴巴的小孩有点心虚的脸红,另一只小手心虚地往韩嫣脸上蹭。条件反射地往后一躲,换来一声冷哼。甩开韩嫣的手,又一个趔趄,还好这次有后面来的宫女好心扶了一把,才没再次摔倒。“谢谢姐姐。”我是个乖小孩。 又是一声冷哼,身边的宫女一个哆嗦退到一边:“还不擦掉眼泪,动不动就哭,你还是不是男孩子啊?”老板,我那是生理现象,不是心理原因好不好? 拎着袖子抹了把脸,深吸一口气,抿紧了嘴唇站到刘彘旁边。 “这就是太子宫的学舍了,太子哥哥、窦家表兄、陈f表兄就是在这里读书的。哥哥们没就国前都在这里读书,从明天开始,你也要跟着我在这里读书了。”原来皇子是放一块儿上学的,从小培养兄弟感情么?本意是好的,愿意兄友弟恭的只怕没几个。景帝与梁王还是一母同胞呢,平定七国之乱梁王下了死力的,可这俩兄弟还不是为个皇位争了好多年? “嗯。” “在这里读书,不许给我丢脸,更不许哭给别人看,听到没?”他的声音有些粗粗的。 “喏。”我又不是水龙头。 “好了,走吧。皇祖母她们该说完话了。” “喏。” 一行人缓缓向长乐宫行去。 8、伴读(上) 汉宫皇子的功课自朝食后开始,伴读们为配合皇子的时间,要在朝食的时候入宫,等候皇子。为此,韩嫣的作息时间也要随之调整。早上照旧要早起,请安过后,听祖父大人的庭训,无非在宫中当谨言慎行之类。然后跑两圈,锻炼一会儿身体,韩嫣可不想下次因为走路的关系累死在汉宫里。接下来就是早饭,大概在辰时初刻的样子。早饭完了再自己看一会儿书,准备一下功课。辰时三刻,动身,刚好在朝食结束前到达学舍,开始一天的学习,直到哺食放学归家。这样早饭在早上7点,晚饭在下午5点以后,间隔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了,母亲很心疼,还特地准备了一小盒子点心让韩嫣带着中午垫饥。到了汉朝以后,终于有机会恢复一日三餐了,有点自讨苦吃,可是韩嫣挺乐意。 汉宫门外,出示了昨天领到的令符,在宦官的带领下来到太子宫。整个学舍空荡荡的,猫也没一只,只有韩嫣一个傻站着,坐也不敢坐。等了好一会儿,长公主子陈f、窦婴族侄窦安民到了,他们是太子刘荣的伴读。 漂亮的小孩子总是讨人喜欢的,于是,这两个无聊的人开始逗韩嫣说话。 “你就是韩嫣啊?”这位长公主的儿子长相并不差,只有一点,人说男生像母,他长得并不很像长公主,反而是阿娇更像母亲也更受宠些。 “是的。”抬头看着他,真累,没事长这么高做什么?嘟嘟嘴垂下头。 “你长得真是漂亮啊,没想到妹妹说的是真的。你别怕呀,太子人挺好的,不爱发脾气。”这人可真热情,我又没怕你,只是抬着看着你太费劲。 “好啦,你别逗人家孩子了。”窦安民说了句公道话,“听说你因为想娘不愿意住到宫里?你是男孩子哎,怎么这么没志气啊?”收回前言,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人家才四岁,不想娘才是不正常。 继续低头装死,不理这两个标准纨绔,窦氏、陈氏,可不是现在纨绔子弟的代表么? “还让我别逗,你自己不也逗他么?” “我哪里逗他啦,我是在教他男孩子要有志气。” …… …… …… 直到太子刘荣、胶东王刘彘到场,才打断了这两人没营养的争执。行礼之后,自动到刘彘旁边站好,这点觉悟韩嫣还是有的。 在刘彘旁边的座位坐下,才发现太子宫的学舍空得可怜。整间屋子只有五个学生。不由得心里开始打算盘。景帝共十四子,刘荣最长,刘彘排行第十。 景帝前元二年把栗姬生的刘德、刘阏(于),程姬生的刘余、刘非,贾姬生的刘彭祖,唐姬生的刘发,前元三年又把程姬的儿子刘端、贾姬的儿子刘胜封了王。刘彘的姨母王夫人生的两个小儿子越、寄还在襁褓之中。这位生了四子的夫人,到现在还有两个儿子没生出来呢。 封王者九人,却只有刘彘被留在了宫里接受教育。 没给大家互相聊天的时间,脚步声传来,在殿外停住,脱鞋、正衣冠,小太监开始报名字:“魏其侯、太子太傅窦婴到~”老师来了。 太子见到老师,虽没有外头学生见老师时的恭敬如父,也得行个揖手礼,太傅回个半礼,这太傅大概是所有臣子中唯一一个不用向皇子行大礼的人了。趁行完礼的功夫抬头打量一下窦婴,也就是个标准的汉代贵族男子,40左右的样子,细眼长眉、颔下留须,深色曲裾深衣,着冠,拿着竹简的手很有力。 这位就是被景帝评为“魏其沾沾自喜”的人了,最后被田`、王太后联手坑了一大把死状凄惨。当年看百家讲坛,讲窦婴之死,前因后果还大概记得一些,只是史书原文就只记得“魏其沾沾自喜”这几个字。景帝看人还是很准的,这位据说能文能武的儒将,显然书生气十足,景帝还是留了口德的,照韩嫣看来,还得在“沾沾自喜”之后加上“迂腐寒酸”四字,说是方正严肃,其实呆头呆脑,自傲清高,读儒家读了一脑子的纲常伦理,这年头还没八股文呢,就把他先给读傻了。他不是智商低,是情商不高。 虽然政治上窦婴是个傻子,可他学问还是能看的。他先是询问了太子刘荣的功课进度,然后是检查两个太子伴读的学习情况,布置他们一段《左传》的功课先预习。然后来摸摸刘彘和韩嫣的底,看看两个新来的学生都是什么水平,然后给新生讲讲他上课的计划和规矩。 这时韩嫣才知道为什么之前景帝和窦太后他们没一个问自己学习进度了:进了这里,从头学起,你之前学啥都没用,都得按照宫里的规矩重来。这里主要的学生是皇子,皇子现在开蒙,是从最基础的讲起,哪怕刘彘在此之前已经被母亲、姐姐、舅舅们教了不少东西,还是要从头开始系统地进行学习。在这种情况下,伴读就是之前一个字不识,只要不是笨得人神共愤,经过认真学习也是可以的。况且,伴读伴读,你就是个伴,要学得那么好做什么?学问好的都当老师去了。 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 儒家称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这六项,窦婴只教礼、乐、书、数。射和御,不归他管,而且,以韩嫣和刘彘的年龄,学个射箭勉强还行,驾车,实在是太早了。这里的老师,不止窦婴一个,他只是主讲,还有窦太后指定讲《老子》的黄生,以及教授射箭之类武艺的太中大夫程不识。 儒学六经:《诗》、《书》、《礼》、《乐》、《易》、《春秋》。 上面就是窦婴要负责的课程了,只是现在还不是学的时候。两个小朋友只是幼儿园小班的年龄,学的都是基础知识,识字、写字,数数。 最初的功课很简单,从一学起,一、二、三、四、五……既学了数,又学了字。只是这些太简单,窦婴看两人都有些基础已经掌握了这些,很意外也很满意,哪个老师不想教一点就透的学生呢?说实话,哪怕韩嫣从大一考完高数之后就没再怎么做过数学题,数学水平拿到汉代也足以当窦婴的老师。 扯远了,窦婴见两个小学生数学还行,已经能数到百、千、万,便决定数学课今天就到这儿了。再检查礼仪,后宫和侯府教出来的,又不是笨蛋,怎么会差?至少平常见人的礼节还是很周到的,这条也过关了。 乐,当然不是唱儿歌,而是主要学习乐器,窦婴教的就是古琴,很符合儒学品味。只是韩嫣和刘彘在这方面是实实在在的幼儿园,什么都不懂,王太后不可能去教一心想扶上皇位的儿子学弹琴,哪怕弹琴再风雅也不行。韩嫣前世的音乐课学的全是唱歌……因此,窦婴只教了最基本的认弦,让两人学会几个基本指法便罢了。韩嫣对音乐课兴趣不大,根本没那个闻弦歌知雅意的本事,能听出跑没跑掉就没错了,协声律这档子事儿,还是交给李延年吧。 到了书这一项,窦婴便很满意了,书不仅指书法,还有认字、学习功课都包括在内。刘彘和韩嫣之前都认了不少字,尤其韩嫣还跟着那位周公正式学习了一年,写出的字也很能看得入眼,引得窦婴侧目。 只是韩嫣没心情关心窦婴,因为刘彘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刘彘确实很优秀。功课几乎和韩嫣表现得一样好,真令人惊叹,这绝不是韩嫣自恋自夸,自高自大到所有人都应该比自己差,要知道韩嫣是穿来的伪儿童,可刘彻不是。对比一下弓高侯府里那位让人叹气的正常儿童兄长大人,虽然比刘彘大三岁,但韩嫣敢打赌,他现在绝对没刘彘懂的多哪怕他已经跟着正经老师学了三年。这样的事实,让韩嫣对刘彘敬佩万分,哪怕他现在只有四周岁。宫里长大的,早熟的娃。 大约韩嫣的眼神太直白,刘彘非常得意,小腰板挺得更直,头昂得更高了。心里翻翻白眼,这小破孩,小小年纪就把好大喜功的讨厌个性表现出来了。不理他,写自己的功课。 资源难得,有免费提供的笔黑竹简,不好好利用就是傻子。文景尚俭,也只是相对的俭,至少韩嫣开始练字的时候是蘸水在桌子上写了擦、擦了写的,因为不到正常的开蒙年龄,侯府也不会白白提供资源让个庶子乱用,直到正式拜师才有这方面的份例的。这里给小孩子学字都是直接对着竹简拿墨写,好奢侈。 看着手下的功课,忍不住的嘴角抽搐,《诗经》,又见《诗经》!韩嫣认为《诗经》完全可以改个名称叫做《汉代启蒙标准课本,第一册》了,母亲教了一遍,周公教了一遍,现在,轮到窦婴来教第三遍了。窦婴在确认两个小学生都会背《关雎》之后,从头到尾讲了一遍,然后就打发两人抄课文,自己跑去给刘荣讲课了,那位才是他的工作重点。 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 韩嫣和刘彘都在抄课文,不谦虚地说,韩嫣的字比刘彘好太多。而刘彘小小年纪,写出的字连韩嫣这个不大懂书法艺术,只知道写得好不好看的人都瞧得出来很有气势,不像韩嫣,写得比他工整、漂亮许多,两相对比,笔迹却显然柔和修长。最早教韩嫣写小篆的是母亲,女性的字体原就要柔和一些,前世又是女人,想要写出点杀伐之气来,有点难。 光有竹简,没有写字用的纸,自然也就没有描红这一说。单照着别人写的字就能写出样来,刘彘已经很了不起了。他能最终被景帝选为接班人,绝不是单靠王太后和长公主的推动,景帝不是个可以被妻子和姐姐左右的人,连窦太后都不能。 窦婴非常认真地在指导刘荣的功课,教的认真、学的也认真。只是听来听去,全是礼仪廉耻、尊尊卑卑,倒霉的君主全是因为不尊礼法,一点实质性的内容都没有,坦白的说,这样的教学,古汉语专业能得个优秀,要是放到行政管理,那就是个补考的命。可惜,刘荣是政治系管理专业的学生,考不及格,命都没了,连补考的机会都没有,早死早超生去了。 旁边两个伴读已经无聊得打哈欠了,陈f是馆陶长公主次子,窦太后的亲外孙,窦安民是窦太后侄孙,颇得太后欢心,这两人只要循规蹈矩不犯大错,哪怕只是装壁花,前途都比别人好,学习也便不甚用心,跟在太子身边,求的也不过是提前跟未来皇帝打好关系而已。这让窦婴颇为无奈,人是景帝指定的,想要换人,后头还有窦太后和长公主两尊大神,所以,窦婴很郁闷,好在有个好学又喜儒学的太子,不然,他该很想辞职才对。 窦婴的教程基本上就这些了,到了中午,也就结束了。令韩嫣感到满意的是,太子宫中午也备点心的,虽然不是正餐,好歹能饱肚子,如果这是定例的话,自己就可以不用自带午饭,省一笔开支了,伴读可是个没薪水的差使。 事实证明,太子宫的午间点心是长期供应的,因为下午要练习骑射,运动量很大,栗姬疼儿子便令人准备吃的伺候着,韩嫣也跟着沾了光,只是不好意思吃太多。 下午的老师,是程不识。 9、伴读(下) 程不识是个严谨的人,第一眼看上去,就能联想起“军人”这个词,不是因为他的彪悍之气,而是因为他的举动有方,连跟在他身边的士卒也都没有懒散的样子。长安为帝都,常能看见士兵,但他们绝大部分都不能称为军人,军人本就应该是纪律的代名词,最大的特点就是纪律严明、等级森严、作风严谨、进退有方。军人,本该是个褒义词,却生生被一堆只知道杀人、立功封侯、讲求热血义气的人给糟蹋了。 程不识,这位名将,才像是真的军人。 现在,他就立在韩嫣的面前。与窦婴一样,他先布置了太子刘荣等三人的功课——射一百只箭——然后才面对韩嫣和刘彘。身着皮甲的程不识身材高大,面容整肃,双目精光内敛,看得出精明,但又不刺人眼。韩嫣决定,喜欢这个军人,跟他多学点儿本事。 努力让自己站直,不再低垂着头,立正站好,曾经军训过,站军姿还是会的,尽力让自己显得精神些。旁边的刘彘在看到刘荣等人已经可以射箭后,双眼开始放光,不喜欢舞刀弄枪、不想当英雄的男孩子几乎是不存在的,这就是雄性的天□□。 “胶东王殿下,臣程不识,奉陛下命教授殿下骑射,臣虽然不才,然弓马尚可,望殿下勉之。” 刘彘有些激动地点头,表示明白。 “你便是韩嫣了吧?” “回程先生,我就是韩嫣。”韩嫣也激动,努力表现得礼貌。 “令祖、令尊皆善骑射,你当勉力不可堕了他们的名声。”他们是在匈奴长大的,善于骑射很正常啊。这么说,家里有不少部属都是会骑射的人啊,或许应该找个机会请教? “喏。” “胶东王殿下之前练过射箭吗?” “没有。”小刘彘有点不好意思了。 “韩嫣,你呢?” “也没有。”光顾着看幼年汉武帝的窘态了,忘了自己跟他一样也是只菜鸟,有些丢人,缩了缩脖子。 “无防,两位年纪还小,现在开始练就好。” 习武对韩嫣来说是件新奇事儿,非常期待能自己射箭,上辈子可从来没机会射箭,唯一摸过的远程武器就是在军训时打了5发子弹的半自动□□。旁边的刘彘也很迫不及待想试试身手。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这是真理。 程不识拿出两张小弓,让韩嫣和刘彘拉拉看,没带手套的小嫩手,被弓弦割得很疼,使尽力气也只能拉个半开,旁边的刘彘力气要大些,也没拉满,一张小脸憋得通红。见状,程不识点点头,让人在弓弦上缠上麻布,然后布置了作业:别人射箭,他们拉弓,什么时候能连续把弓拉满20次,什么时候开始教射箭。 慢慢腾腾地拉着手里的小弓,耳边传来“笃笃”的箭头入靶的声音,拉开、松掉、再拉开、再松掉……以近三十年的灵魂咬紧牙关,也不过是拉了四十二下就坚持不下去了,懊丧的低下头,看来还是缺乏锻炼啊。再看看旁边的刘彘,他倒是没停,不过,也快了,累得通红的脸上都是汗,想来自己也是这个德行。 再看看指导射箭的程不识,千万不要给他造成什么不好的印象啊。叹口气,拿袖子抹抹脸,甩甩膀子接着拉,拉、拉、拉……真的是不行了,哭丧着脸,跟小弓练瞪眼。 就在这个时候,程不识来了,让两人先休息一下,并且说能做成这个样子已经不错了。退到一边,就被一群端水捧盆拿帕子的宫女太监围住,沾刘彘的光,韩嫣也舒舒服服地洗了个脸。 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 所谓伴读,伴在读前,伴是主要的。所以,当刘彘让韩嫣陪他聊天的时候,韩嫣自然不能说我还想拉弓。也所以,他们在聊天。真是难得,一上午他对韩嫣都没好脸色,可能还记得韩嫣昨天说不要跟他住。可是周围就韩嫣跟他两个人年纪差不多大,他也只好将就了。 “你以前学过写字么?” “回殿下,臣母教过臣一些,后来祖父请周先生教了一年。” “哦,你祖父那么早就给你请先生了么?你比我还小。”他似乎不太满意自己现在才入学的状况。 “嗯,是祖父瞧臣跟着母亲学了些字,觉得母亲是女子,懂得少,终归让先生教比较好。”小心翼翼看他一眼,小小年纪已经学会面瘫了。自从进了宫,韩嫣以侯府练就的的面瘫表情就常常破功,反观这宫里的人,倒是一个个高深莫测,从他们脸上根本看不出心里在想什么。要不是韩嫣知道一点儿历史,光一个读了20年书没一点儿社会经验的书呆子,被扔到这个鬼地方,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行啦,舅舅说你早慧,所以你祖父才请人教的,写得好就写得好,有什么好瞒我的。”他有些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舅舅?是田`么?昨天才定下伴读的人选,这么快他就把自己的底细报给他姐姐了?还真是个人才,以后少惹为佳。 “臣并不是有多聪明,”只是穿来的,“只是练多得,自然写得要能看些。” “你写了多少竹简?”有点懒洋洋的声音。 “开始的时候跟母亲学,没敢用竹简,只拿清水在桌子上写的,写满了擦掉就行。后来写得好了点,才用的竹简。”小小声,对手指,我很可怜。 “干嘛不直接用竹简?” “……”要怎么说?虽然你也是庶子,可咱们的处境毕竟不同。 好在这个时候休息结束,程不识已经到了他们跟前,提醒胶东王殿下,第二节体育课开始了。 下午的课程在哺食前结束,同程不识告别后,一天的课程正式结束。太子刘荣留在他的太子宫,他的两位伴读各归各家。刘彘自然是要到猗兰殿他母亲的住处的,韩嫣也向刘彘告退,打算回家吃口热的慰劳一下自己。 不如意事常□□,刚走出学舍,就被猗兰殿来的人给拦住了,王美人,胶东王太后,要见见儿子的伴读,来堵人的却是刘彘的长姐阳信公主。想也知道,昨天在长乐宫,她都没有什么插话的份儿,现在自然要找机会考察一下。 刘彘和他的这位姐姐很亲,在阳信公主面前表现得像个孩子,拉着她的手,讲述一天的新奇经历。这个时候的他是快乐的。阳信公主也微笑着听,十五岁的少女,正值青春年华,本就生得美丽,笑起来像是一幅画。 猗兰殿离太子宫不算太近,也不太远,一会儿也就到了。 待他们姐弟跑到王美人身边坐下后,韩嫣还得苦命地向这位传奇女子行礼。一位已经嫁人生女的妇人,居然能够成为当时太子的宠姬,并且为这位太子生下三女一子,最后还把儿子捧上了皇位,自己当上了太后,她的母亲还是昔年反王的孙女,听起来简值像是一篇女主无敌的。但,这是事实,这位两千年前的女子,她做到了。所以,韩嫣含着敬畏向她行礼。 她倒是和蔼,让韩嫣到她跟前,仔细打量了好久,看得韩嫣心里发毛,才开始问话:“韩嫣,今天都学什么啦?” 这似乎应该是母亲问刚放学回家的儿子的,可她儿子就在旁边偏偏来问伴读,韩嫣还得老老实实地回答:“回娘娘,早上窦太傅讲了一会儿《诗经》,考了殿下和臣数数、行礼,教了认琴,最后让写字的来着。下午程将军让练习拉弓,说能拉满20下就教射箭。” 王美人点点头:“在家的时候学过吗?” “?”她说的是哪个方面?“学过写字,没学过骑射。” “你思念母亲,不愿意跟着胶东王,住在宫里,是吗?”声音淡淡的,没听出不高兴。可韩嫣觉得她有诱供的嫌疑。 “我想母亲,也想跟殿下一块儿读书,白天陪殿下读书,晚上陪母亲聊天,不是挺好吗?”小心地组织词语,然后再上一句,“母亲是母亲,殿下是殿下,不是,我是说,我不知道栗娘娘干嘛把母亲和殿下拉一起,没人会这么问,我是说,他们,我……我不喜欢她这样问。”慌乱一点,重点是带出最后一句话。这种问题跟问小朋友:“你爸爸跟妈妈哪个更疼你?我知道两个都疼你,不过,哪个对你更好啊?”一样,纯粹是逗孩子着急的,有点缺德。要是孩子父母跟这人有矛盾,绝对会以为这人是在欺负自家孩子顺带挑拔家庭关系。 “呵呵,好啦,别哭啊,你母亲是个有福的,我也不拦着你回去跟母亲团聚了,”王美人满意了,“陛下赐你五匹帛,我不能高过陛下去,来人,拿三匹帛给韩嫣,再拿三匹贺他母亲有此佳儿。” “谢娘娘。”虽然没有固定工资可拿,不过这两天收的小费可不少,更重要的是,难得的体面。 回到家里,向祖父大人和父亲大人汇报了一天的情况,当然是删减版的,然后被打发去吃晚饭。天还没黑,又被拎过去听他们对自己的最新安排。两位大人一致认为应该给韩嫣补课,于是,作息时间再次被调整,早上的功课被改成骑射,晚上回家以后读书练琴到天黑。 第二天,在韩嫣挪动着被祖父大人从匈奴部属里挑来的骑射教头训练得很惨的身体到达学舍的时候,发现刘彘居然已经到了。抬头看看日晷,自己没迟到,是他早到了。不过在这宫里头,只要主子不高兴了,没错也是错。尤其主子是个小孩儿的时候,他要是不讲理,你也拿他没办法。 连忙上前行礼,先道歉再说,连台词都准备好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从一开始就不该跑到这宫里来……”还没等韩嫣开口,刘彘先说话了:“韩嫣,母亲说你拿水练字很……辛苦,学舍有的是竹简,你好好练,给我练出一笔好字,听到没?还有,不用担心你的母亲。” “……”被同情了,还是当成受排挤的庶子小白菜同情,其实,侯府没虐待韩嫣,放到哪里,也不能一个两岁的娃娃想干什么家里人就非得准备好一切条件随他折腾的。 “喏。”看来他是不打算追究写字、和住在宫外的事情了。只是想要和母亲过上更好的生活,不必依靠你的怜悯来获得,我会凭自己的本事来挣。哪怕只是粗茶淡饭,可毕竟是自己的,我吃的时候心里踏实。不过,还是谢谢了。真是个好心的孩子。决定喜欢他一点点。别误会,是欣赏的那种喜欢,让韩嫣这么个成年人,对个小豆丁产生超友谊感情实在是太困难了。 不用担心被顶头上司讨厌的日子过得很安稳,刘彘是个很好的同学,聪明、好学,进步飞快,几乎每天都能发现他比前一天更成熟,让韩嫣有点惊讶又有点心惊,更加打定主意要努力。 非常不客气的说,韩嫣的起点比刘彘高许多,但刘彘的进步委实太快。打个比方,两个人走路,韩嫣的起点超出刘彘一大截,可刘彘的加速度比韩嫣大许多,总有一天能赶上韩嫣,超过韩嫣,还好,路程不是无限的,这世上有他这样加速度的人并不多,而且韩嫣的速度也不慢,韩嫣还能在这世界上领先绝大多数的人。 虽然不是十分争强好胜,可看着周围的人一个个超过你,心里总是不舒服的,尤其是原来不如自己的人,人类的基因里本就有竞争的因子。 于是,韩嫣把心思放到学习上,有名师指导、有良好的学习条件、还有个能够相互促进的同学,这样的条件再不知道认真学习、充实自己,可真是傻了。至于人际关系,扮个乖宝宝别得罪人就可以了,毕竟只有五岁。 就这样,过完了四月。五月,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对绝大多数人来说,他们会认为是景帝亲近姐姐,疼爱外甥,可韩嫣知道,要出事了。 景帝前元五年五月丁卯,封长公主子f为隆虑侯。长公主命自己的儿子回乡祭祖,不再做太子伴读。 10、风起 “(景帝前元五年五月)丁卯,封长公主子f为隆虑侯。” “(景帝前元五年夏)遣公主嫁匈奴单于。” 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 景帝前元五年五月,栗太子刘荣的伴读换人了。馆陶长公主次子陈f被他的舅舅封为隆虑侯,接着就被他的母亲馆陶长公主打发回堂邑侯的封地祭祖、向死去的祖先禀告封侯的事。然后,长公主禀告窦太后,为他挑选妻子,让他安心在家准备婚事,连带着让窦太后想起同为太子伴读的窦安民也没成亲,让窦家也开始挑媳妇。在长公主的动作下,两位出身名门的伴读回家准备娶亲,太子荣没了伴读,与后宫、世家的联系被切断了大半。 馆陶长公主,果然出手不凡。反观栗姬,真不敢相信这个女人居然能够在后宫滋滋润润地存活了二十多年,还能为皇帝生下了三个儿子,其中一个还封了太子。她趁这个机会把娘家栗氏的两个侄子推上了太子伴读的位置——真是一刻也等不得,她的侄女刚入太子宫成为良娣。哪个皇帝都想有个优秀的继承人,保证江山千秋万代,可没有一个皇帝会喜欢在自己还活着的时候,太子母家便开始伸手安插亲信。 栗猛、栗申,便是栗姬的两位亲侄子了,年纪比太子要小几岁,据说在家中也颇读了几年书,相貌还能看得下去,只是脑子不太灵光。对窦婴,他们还老实些,太傅、大将军、魏其侯、窦氏宗族……一长串的头衔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程不识的一身戎装也让他们感到压力,黄生是太后指定教书的也不能得罪,剩下被他们居高临下鄙视的,就只有韩嫣和刘彘了。至于宫女、太监之类,这两个根本当人家不存在。 大约是觉得刘彘以后顶多是个藩王,舅家也不行,而韩嫣不过是个侯府庶孙,这俩人要权没权,要势,比起他们的太子表兄,也没什么势,他们居然只在初见刘彘的时候马马虎虎地行了个揖手礼,第二天见面揖手礼都省了,只点了点头招呼了声“见过胶东王”,那声音怎么听怎么像是在讽刺。这样的举动让刘彘大为恼火,太子荣尴尬万分,可碍于栗姬的面子连斥责都是结结巴巴的,即使是刘荣的斥责,也只是让他们再次马虎地行个礼而已。 无奈之下,韩嫣只得上前拉拉刘彘的衣袖,名份在那儿,打狗还得看主人呢,何况还不是一条狗,何况他家主子已经骂过他了。刘彘把脸转向韩嫣的时候,眼睛里还在喷火,再不灭火,就要被迁怒了,轻轻地摇了摇头:“殿下,臣昨天特意做了样东西,要献给殿下的,今天带来,殿下要看看么?”一边说从袖子里掏出一卷竹简。刘彘稍稍平了怒气:“什么东西?”口气还是有些冲。 是一卷九九表。在窦婴这里,数学不是重点,所以教得比较少也比较慢。一个月只教了点加减法,学得韩嫣想撞墙。刘彘倒是挺有兴趣,后宫长大的,算计这种事挺得他喜欢的,不管是算数还是算计人。不过,昨天开始学简单的乘法,刘彘就有些吃力了,实在看不下去,韩嫣可不想在小学数学上耗太多的时间,他学得快些,自己也能跟着早日脱离苦海。昨天回家就动手做了一卷九九表,右边是加法、左边是乘法。 其实西汉已有简单的九九表了,只是不像后世那样排成楼梯状,也没有阿拉伯数字和加减乘除号,看起来很是吃力。韩嫣把一卷竹简展开,转九十度,拿小刀刻下竖线,连同原本竹片的缝隙就形成了一个一个的长方形小格,再把竹简正过来,按照当时的书写习惯从右往左、呈楼梯状填进算式“一一得二”、“一二得三”……“九九十八”这是加法,然后是乘法。费了韩嫣一晚上的劲,三年多以来第一次开夜车。 “臣把太傅教的算数之法,总结条理、列成表格,觉得这样看起来清楚些,所以带过来,请殿下指正。”何必理他们呢?栗家快要被族诛了,他们也得意不了多少时间了。 栗猛“切~”了一声,“小孩子的东西。” 真要谢谢他把刘彘的愤怒又引了过去,毕竟只是五岁的孩子,再深沉也经不住这样的挑衅。只是今天注定没有他发飙的机会:“太子太傅、魏其侯窦婴到~”老师来了,有矛盾的小朋友各归各位坐好。刘彘也把手里的竹简胡乱塞进袖筒。上午的功课,开始了。 窦婴的重点还是太子,太子伴读照样是被忽略的,这两个新的比那两个旧的还让人无语,基本上只要他们能老老实实地充当摆设,窦婴就不会去管他们。韩嫣和刘彘照例是练字、抄课文,小篆的笔画看得人眼花,要是小楷就好了,笔画简单,书写速度也会快许多。只是今天刘彘的字写得很不好,狠狠地下笔,好好的字写成了墨团,被窦婴训了几句,要他平心静心不可冲动云云,惹得栗氏兄弟在一旁偷笑。 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 今天注定是不平静的一天,就在栗氏兄弟还没笑完的时候,多日不踏足太子宫的景帝到了。栗氏兄弟见驾,神色中还透着得意,景帝的眉毛挑了挑。 “今天天气不错,朕就四处走走,你们忙你们的,魏其侯。” “臣在。” “他们学的怎么样啊?” “太子殿下习《左传》将尽,颇有所得,臣已可见其宽仁,可承先帝、陛下之志。”这两位的志愿是把匈奴打得满地找牙,而刘荣只能被匈奴打得找亲娘哭,比起窦婴,他更听栗姬的话。 “唔。这两个就是栗家的?” “是。” “学得怎么样?” “他们昨日才方到,臣只让他们先熟悉一下课程。” “胶东王呢?” “胶东王天资聪颖,学得很快,只是须得磨磨性子。” “唔。”招招手,“小猪,过来父皇这儿。”父母疼小儿,窦太后如此,刘启也如此。 “父皇~”受到委屈的小孩扑向家长,准备寻求安慰。 “叭嗒。”一束竹简从衣袖中滑了出来,是九九表!韩嫣的神经一下子崩了起来。 “随身带着竹简,彘儿就这么好学么?”点点小猪的鼻子,这时的景帝看起来像个普通的父亲,“让父皇瞧瞧这是什么。” 一旁早有机灵的小太监捡起竹简,双手捧着奉上,韩嫣的脑门上开始有冒汗的迹象。 “唔,九九表。”自然是九九表,韩嫣还在两表的中间用大号字写的,“你写的么?太傅也瞧瞧。” “喏。” “不是儿臣,是韩嫣写的。” “哦?魏其侯看怎么样?”景帝好像很感兴趣。 “此表较之臣所授,更加条理清晰、一目了然,”那是几千年的智慧到最后成形的,当然比你的好,“胶东王之算学可用。” “小孩子的东西有这么好么?”刘彘的口气很疑惑,“栗猛说这是小孩子的东西没什么了不起。” 拍拍儿子的脑袋,景帝别有深意的看了栗猛一眼:“能学会这个自是没什么了不起,可能自己制出这个的却是真了不起。韩嫣。” “臣在。”顶头上司和上司的上司都没生气,让韩嫣松了一口气。 “这是你自己制的么?” “回陛下,是臣制的。”少说少错。 “噢,不是别人教的么?” “太傅教的加减相乘之法,臣、臣觉得有些繁乱,看起来有些吃力,就……就想弄得简单些,看起来也省力。臣以后不敢偷懒了。”有错没错,先认个错。 “呵呵,”袍袖挥动的声音,“起来吧,你没错,唔,删繁就简。你这孩子,有点意思。” “喏。” “窦婴。” “臣在。” “这九九表你拿去抄一份,再还给胶东王。”一声清脆的叭嗒声,竹简落到了案桌上。 “喏。” 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 栗猛、栗申的武艺显然是练过的,至少箭能射到靶子上,力气也不小。汉代即使文臣上殿,也会佩剑——虽然装饰作用居多——尚武的风气很浓,身为外戚的栗氏,习武也不是件奇怪的事情了。这两人对于自己的武艺很满意,又处在青春躁动的时期,极其卖力地开弓搭箭,每开一箭总要“嘿”一声,看得程不识嘴角抽搐。 他们俩完全没搞清楚状况,程不识是个严谨的人,对于这种幼稚的卖弄绝对没有好感,偏这两个人看不出来。 据韩嫣私下的观察,程不识对太子荣的教导颇有些敷衍的嫌疑。不能怪程不识,这位太子实在是太过仁弱了,虽然孔子认为射箭是项文雅的活动,但刘荣的动作也太过文雅了,虽然比较有准头,但力度不够。这样软绵绵的学生,想得到一个在血火中打熬出来的将军的喜爱,比栗猛、栗申更困难。即使因为他是太子,程不识还得恭恭敬敬地指导,但是并不很热心。 反观刘彘,身体好,学习态度认真,对练武颇为狂热,对程不识也更尊敬。不是说刘荣不尊敬程不识,只是刘荣的尊敬多是因为礼法,而刘彘的尊敬带了更多的真心,刘彘爱武将。 作为刘彘伴读的韩嫣,论力气,现在还比不上刘彘,不过胜在用心,比刘彘还要有毅力。不全是因为心理年龄的原因,纯粹是面子问题,有时想到自己一个快30的人了还没个学龄前儿童能坚持,就算已经想坐地上不起来了,还得咬牙硬撑着。所谓勤奋好学的评语,就是这么来的。想当年,因为在同一辈里年龄比较大,被下面的一堆弟弟妹妹缠住问问题,就是编个答案出来也不愿真说“我不会。”为了不被大家问倒扫了面子,拼命读书,把他们可能问到的领域的问题全找来,至少看了个皮毛,所以被大家评为努力学习,其实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现在还把毛病带到这里来了。 就这样的学龄前二人组,居然得到了程不识的青睐,认真指导学习,除了正规教案之外,还会讲点儿个人小窍门。 兵法或者说军事理论课程,也是程不识教的,这门课不是刘荣的强项,太子殿下虽然活学活用地把窦太傅的仁爱理论搬到了程将军的对敌策略上,仍然不能让程将军给他打高分,只说:“兵者,危也,人主毋须亲临。” 刘彘和韩嫣年纪小,现在学兵法不合适,所以,以锻炼身体为主。即使这样,程不识还是偶尔会给两人讲讲战斗故事、历代名将、著名战役什么的。 韩嫣很想把前世知道的一点知识给写下来,怕自己忘了,又担心现在写出来会被人发现,然后当成小怪物。只好在小片竹简上标几个自己知道的提示字,然后每天晚上睡觉前在脑子里重新背一遍,以求不要忘得太快。 整个五月,韩嫣知道的变动,除了长公主次子被封为隆虑侯外,就是阳信公主大婚。平阳侯曹时尚主,从此阳信公主被称为平阳公主。胶东王太后,与汉初功臣世家成了亲家。 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 人说多事之秋,六月的汉宫就可谓多事之夏了,匈奴要和亲,要娶公主。景帝被人打上门来,要强抢他家闺女,不但要抢他家闺女还附带要n多的嫁妆,心情很是糟糕,连带着整个后宫的气氛都不好。在这样的大环境下,所有人都小心翼翼,连八卦都少了很多,生怕触了皇帝的霉头。 韩嫣跟刘彘做了两个月的同学,也渐渐熟悉了起来,所以也有机会到猗兰殿去转转,有时是刘彘拉着去,有时是被王太后传着去。开始见王太后,心里总有些毛毛的,这让她看韩嫣的眼神很奇怪,韩嫣在她奇怪的眼神中突然明白过来,自己现在不用怕她的,一没勾引她儿子、二没揭发她的婚恋史、三没调戏他儿子的小老婆,这么心虚,不是惹她注意么?于是便慢慢地放开态度,表现得像是小孩子怕生,被家里人教得在宫里要小心,跟她熟识了才慢慢展露性情。王太后也对韩嫣这个讲礼貌、帮她儿子学习进步的可爱正太很满意,让韩嫣大大松了一口气。 这一天,也一样,刘彘要韩嫣陪他去猗兰殿。猗兰殿里,王太后、她的三个女儿、田`都在,更像个小型家庭聚会——要一个外人来做什么? 答案很快揭晓了,景帝给他和王太后的女儿赐婚了。景帝还是疼自己女儿的,没让亲生女儿和亲,选了宗室之女给了公主的封号嫁到匈奴去了。虽然嫁的不是亲生女儿,可心里还是不高兴,想着给自己女儿操办婚事,冲冲和亲带来的霉气。小女儿许给长公子次子隆虑侯陈f,次女许给南宫侯张生,这便是隆虑公主与南宫公主称号的由来了。 让韩嫣惊讶的是,隆虑公主嫁的居然是馆陶公主的儿子,一直以来,大家对这两家关注的焦点都放在著名的金屋藏娇上,没想到在这之前两家已经结了亲。胶东王太后,与大汉朝最尊贵的长公主殿下早就是亲家了。而南宫侯,则是汉初赵王张敖之后,张敖,是吕太后唯一的女婿。听到隆虑公主的婚事,韩嫣就在琢磨,后来的武帝之所以对长公主母女再三忍让,除了她们的势力之外,是不是还因为自己还有个姐姐被抵押在陈家当人质呢? 王太后召韩嫣来,也没什么大事,主要是想听听外头对这两位准女婿的评价罢了,田`只是个郎官地位不高,对于侯门里的事能打听的不是太多,平阳初嫁也没太多有用信息,长公主虽是盟友可王太后还有别的心思,只有韩嫣勉强算是有点高端门路,所以想问问。虽然不管这两人人品究竟如何都改变不了景帝的决定,也改变不了王太后攀上有力亲家的决心,但是作为母亲,究竟还是担心女儿的,还是想听听未来女婿的风评,好心里有个准备,哪怕只是个学龄前儿童说一句她女婿很好,也能好受些。说穿了,她图的就是一个心安。 “隆虑侯臣在学舍见过,相貌堂堂。南宫侯,臣所知不多。”也只能这样说了。又不能对着两个满眼羞涩的小姑娘说,你们俩的老公都不是什么好人,风流罪过,在自己父母丧礼的时候还搞三搞四,最后被夺爵? “唉,算了,陛下选的女婿,想是不会差的。”王太后自己给自己解释。 “姐姐何必担心,两位外甥女婿皆是世家公子,又能差到哪里去呢?” “我不就是瞎担心么?娘嫁女儿,就怕受欺负啊。” “您且放宽心吧,隆虑侯常在宫里,姐姐是见过的,弟弟也曾瞧过南宫侯,相貌也不差。”相貌好其实不顶什么用的。 “是啊,隆虑侯是常见的。”不但是隆虑侯是常见的,隆虑侯的母亲也是常见的,馆陶公主的个性……王太后在担心女儿了。 “你真的看到南宫侯了?人还可以?” “是~我的姐姐,你就放心吧。”使个眼色,示意外甥们安慰一下。 王太后搂着刘彘,摇了摇手:“罢了。”又抬起头:“韩嫣,你再想想,有没有听说过南宫侯。” “臣没有。”看着王太后低沉的脸,便补了一句:“娘娘为什么担心呢?大汉的公主,怎么会受欺负?” “不错,大汉的公主,不可以受人欺负。”王太后眼睛闪过一丝复杂的光,看向儿子,“彘儿,你要帮着姐姐们,要不让姐姐们受欺负啊。”能不被馆陶公主的儿子欺负,除非站得比这位窦太后的爱女高。 “喏。”用力地点头,“儿子一定不会让娘和姐姐们受人欺负的。” 11、涌动 时间在按部就班的学习中慢慢流过,宫里的气氛却越来越不安,栗氏兄弟脸上得意的表情只有加深没有减退,只是大约被人在背后狠狠训斥了,所以对刘彘也能规规矩矩地行礼,见到韩嫣也不过是从头顶俯视而已,进一步的动作倒是没了。 就这样,到了前元六年。前元六年十一月二十七,是窦太后的生日,藩王、彻侯、公主中有头有脑得圣宠的便有资格到长安来为窦太后祝寿。窦太后最喜欢的小儿子梁王刘武却没有来,这让窦太后的生日过得不是那么高兴,连带着对刘荣的态度也更差了。 窦太后不待见刘荣的原因也很明显。窦太后一心想让景帝传位给自己的小儿子刘武,太后爱她自己的儿子,景帝也爱他自己的儿子,母子、兄弟之间便有了隔阂。自刘荣被立为太子后,这种隔阂就更加明显了。合该刘荣倒霉,本来窦太后在还是皇后的时候眼睛就瞎了,所有孙子辈中她唯一用眼睛看过的就是刘荣,最初刘荣还是很得窦太后喜欢的,只是刘荣成了太子,等于是让梁王与帝位无缘,于是他就被窦太后讨厌上了。加上馆陶公主煽风点火,刘荣、栗姬常在太后面前吃鳖。 梁王不来,可太后的生日还得过,这不仅仅是太后的生日更有其象征意义。所以,窦太后的生日宴会便在她并不痛快的情况下开始了。为了准备太后生日,窦婴被拎去做总策划,学舍的功课就停了,韩嫣也得到了前后十天难得的假期。从四月到将近十二月,大半年的时间,只在过年的时候有过一次假,这是第二次,景帝的生日不是窦婴负责,所以也就没得到假期。太后寿诞,韩嫣年纪小、没爵位、没官职、又是庶子,自然是没资格参加的,便决定趁这十天假期,好好休整,年假也就是那么几天,还要拜年什么的根本没有机会总结生活。 诸多皇孙,只有刘荣、刘彘在眼前,据说,刘荣不讨太后喜欢被打发去撑太子的脸面,就只有刘彘和阿娇一左一右地伴在老太太身边了。这些,都是听阿娥——跟着祖父大人出门参加寿宴的车夫的老婆的娘家侄女——八卦来的,她是在母亲院子里听用的。 太后生日过后,窦婴又重新拿起教鞭,韩嫣也回到太子宫学舍,继续做伴读这伴没有薪水只能靠小费解馋的工作。当然,窦婴上课打人是不用教鞭的,他用的是手板,太子颇得他青睐,挨打的时候极少,即使挨板子,多是太子挨一板子剩下的九板子就赏给伴读代为承受了。窦婴对太子的两任伴读虽然不太重视,但也不能太过放任,看不过去的时候还是会揍,之前的隆虑侯和窦安民身份不低学得也凑合,只是偶尔得一两次板子。栗氏兄弟就惨得多,代太子挨的打还没有因为他们自己的原因挨得多。 说到这里,韩嫣就不得不感激刘彘了,据他所知清代皇子学不好是要伴读代为受罚的,在这里,虽不完全这样,也会受无妄之灾,到目前为止,韩嫣还没挨过板子。自己学得还行,刘彘的功课也是极好的。这一点,韩嫣非常满意。 回到学舍,韩嫣还听到了一条并不意外的八卦——馆陶公主的独生爱女陈阿娇,被许给了胶东王刘彘。具体细节不详。没有亲眼看到,所以对“金屋藏娇”持保留意见。韩嫣没什么见阿娇的机会,阿娇并不来太子宫,而是跟着窦太后在长乐宫里学东西,只可惜自己的亲外婆,大汉朝的国母,最后培养出了一位废后。不管怎么样,馆陶公主和胶东王太后,最终紧紧地绑在了一起,景帝、窦太后对此非常满意,刘荣的太子位斜得更厉害了。 栗姬也真够笨的,她儿子都二十多了,小老婆也有一堆了,阿娇才几岁?就是先答应下来又能怎么样?等阿娇长到能嫁的年纪,刘荣儿子都能生一堆了,那时候阿娇便是皇后又能如何? 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 “六年冬十二月,雷,霖雨。” 其实冬天打雷下雨,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科学一点的说法是,这年天气普遍比较暖和,所以有冬天下雨的情况发生。只是两千多年前的汉代,绝大多数人不是这么想的,人们说,物反常即为妖,要发生大事了。很多人都压低了脑袋,小心做人,生怕未央宫里哪片叶子掉下来砸破了自己的头——至少表面上看来是这样。也有不少人,则是抬起自己高贵的头颅,准备承接天上掉下来的巨大馅饼。胶东王一系,属于前者,栗太子一系属于后者。虽然刘彘一点低头的意思也没有,而刘荣看到栗氏兄弟的得意则表现得非常尴尬,然而,有些事情毕竟是事实,而另外一些事情终究会发生。 大事果然发生了——前元六年秋九月,皇后薄氏废。这位无子无宠、迫于形势而被景帝娶回来供着的女人终于成了下堂妻。栗氏,越发的张扬了起来。在韩嫣的身边,最直接的表现,就是栗氏兄弟。 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 “飘风不终朝,暴雨不终日,孰为此者,天地。天地尚不能长且久者,况于人乎?”黄生慢条斯理地讲着《老子》。 他也是正式的太子老师,只是没有太傅的名号。只是他上课的时间太少,汉制,五日得一休沐,每五天有一天休息的时间用来洗头洗澡,也就是处理点私事。太子宫的课程也遵守这样的规定,每五日算是一个小阶段,黄生只五天上一次课,其他的都是窦婴的教学时间。 今天,正好轮到黄生讲《老子》。要韩嫣说,一本《老子》五千言,韩嫣和刘彘听也就罢了,刘荣都已经二十多岁了,早八百年都学完了,还要时不时地再被拎过来听人串讲一遍,着实痛苦,还又不能表现出来,并且每次都要有比上一次更深的体会,这罪真不是人受的。比太子荣更难受的就是栗氏兄弟了,他俩对这些更是一窍不通,习武还能让他们高兴些,听课简直就能要了他们的命。这也不奇怪,景帝在位这么多年,对宠姬栗氏的娘家根本没有什么特殊安排,只能说这家人家实在是没什么人能拿得出手了。 看着栗氏兄弟在太子宫的学舍里、在黄生的读书声里,一个劲儿地点头,不知道的以为他们是赞同黄生,眼尖的才会发现他们是在打瞌睡。看着他们的样子,再听听黄生的内容,觉得世界真奇妙,太巧了,黄生讲这段《老子》,跟栗氏目前的境况实在是太吻合了。韩嫣有些想笑,然后也确实笑了。 很不幸,栗申一个头点桌子,磕醒了,抬起头、抹抹脸,正好看见韩嫣在笑他。 课间休息,栗申便站到了韩嫣的面前。 “小东西,你笑什么?!” “我听师傅讲《老子》,听得高兴,不能笑么?”伪装正经,韩嫣还算在行。 “你明明在嘲笑我听不懂,上课打瞌睡!”袖子已经挽了起来。 “我在听课,没事儿嘲笑你做什么?”无辜地看着他。 “撒谎!你就编吧!小小年纪就会说假话,果然不是个好东西!” “栗申!”刘荣听不下去了,“不得胡言。” “放肆!”刘彘也生气了。 栗申斜睨了刘彘一眼,再对着刘荣:“太子,臣可没胡说,这小子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净装相!姑母不是说过的吗?男生女相,真是妖孽,迟早跟邓通似的不得好死!胶东王选这样的伴读,分明是瞎了眼,偏偏还有人说他们一个懂事、一个会挑人。” “住口!”刘荣开始大喘气,“再乱说话,以后你就不用进宫了,母亲那里我去说。”转向刘彘:“十弟莫怪,栗申本就是个粗人,本宫自会训他。” 刘彘眼睛开始冒火。韩嫣的脑袋“嗡”的一声炸开了,虽然知道这副长相不太美妙,可年纪小大家只觉得他可爱,没人说难听的夸他的倒还不少,尤其是母性泛滥的寂寞宫女们。被人当面说得如此过份还是头一次,上次栗姬虽然也说过类似的话,只是没这么尖刻,韩嫣也没太在意。即使早就有了心理准备,模拟过好多次云淡风轻的表情,但今天,听到栗申以如此不屑的语气说起,浑身都在发抖。事到临头不由人,真正轮到了自己头上能冷静的人不多。 第一次切身体会到了自己不是在玩角色扮演的游戏,一切伤害,都得由自己来承担而没有重新读档的机会,也不能指望一转身所有人都会忘掉这段记忆。鸵鸟,不是谁都有条件当的。 那边栗申还没有住口:“太子何必向他道歉,您可是未来的皇帝,别人都要巴结咱们才对。小小年纪就会藏奸,还想要娶那个不守妇道的女人的女儿当老婆……” “啪。”好大一记耳光,被窦婴赞为仁孝慈和的太子动手赏给了栗申一记耳光。 栗申捂住脸,不敢相信地看着刘荣。韩嫣有些发愣,没想到刘荣还能做出这样的举动。直到被刘彘拉回座位,还没回过神来。一天就在浑浑噩噩中度过。回到侯府,也没敢跟大人们复述栗申的原话,只说他无礼。 夜里,躺在床上睁大眼睛睡不着,想着白天的事情。 dddddddd转换人称的分隔线dddddddddddddddd 必须承认,我在某些方面的心理承受能力并不好,今天的事情真是给了我一记棒喝。虽然只是栗申那个没脑子的家伙在复述栗姬的酸话,可以肯定栗姬的不满主要是针对刘彘、长公主等人,我只是倒霉被捎带上的。只是听了这话,我根本不可能做到轻风细雨不萦怀。 之前只想到有关韩嫣的流言是在武帝登基后宠爱韩嫣所以才流传起来的,之前大家见到我,总是说我是个可爱的漂亮孩子,加上刘彘也是个幼童,还真没人往歪处想。没想到现在就有人讲歪话了。 直到此时才发现,他们不是npc,只会按照固定的套路走,他们是会思考的、独立的个人。仗着年纪小,大人又不太重视,最初在侯府的时候,没什么人关注还能按照自己的剧本走下去。到了宫里,连树上掉个叶子没有及时打扫,都能被人猜出背后有什么特殊含义的地方,亲身经历了一些事,才醒过神来:他们不是按我的知道的剧本走过场的演员!即使是,那剧本还可能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改动了呢。我以前的想法实在是太简单了,以后还得更小心才行。纵使知道结局,可谁又晓得过程会演绎成什么样的乱七八糟呢?我犯了穿越的通病——自以为了解一切,却不知历史已经悄然改变,虽然蝴蝶的翅膀不至于扇起暴风雨,可自己的周围温度已经改变了。我被自己的固定思维给坑了一把。还好,问题不是太过严重。 最近兄长大人对我的敌意是越来越明显了,我知道是为什么。先前请的周公,侯府仍然供着,由正式老师降成我的家教;祖父从匈奴带回来的部属,除了教他骑射的之外,我也有一个单独教授骑射的人,那人还跟外祖母家有点关系,教得分外尽心。祖父大人和父亲大人每天早晚必定把我拎到正房,仔细询问一天之内的经历并且叮嘱要谨慎小心。虽然我不是什么热门人物,可在这个没什么娱乐的年代,上流社会无聊圈子里对八卦便分外热衷,宫里便有些关于我的八卦传出来,也就是聪明、可爱、好学、字写得好,得景帝夸过之类。这些,都让兄长大人非常不高兴。 可我管不了他高兴不高兴——计划没有变化快,我之前的许多美好构想现在看来也只是构想而已,光为了应付这些变数,我就已经有些手忙脚乱了,实在没多余的精力来应付他,除非他现在就想灭了我。 我不能因为他不高兴就表现得比他傻,除非我真是平庸到一无是处,只能巴结讨好、仰其鼻息,跟在后面当应声虫,否则,光凭我小时候长得比他好,母亲比较得宠,他就不会喜欢我这个庶弟。况且,我也不想过这样的日子,就算要靠巴结讨好人才能过上好日子,我也得抱个粗腿不是?就算他长大了会变得平和,不计较小时候的事,那他得到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等到他不想跟我计较的时候,我还指不定吃多少亏呢。 况且,一旦水平降下来,刘彘第一个饶不了我,他身边不会留笨蛋,我要是笨了迟早会被换下来,登高而跌重,踩我的人一定是一堆,要是不被换下来,就又坐实了花瓶的名声了。而程不识的功课我又不想拉下,最后就搞成了个骑虎难下的局面了。一开始是想着表现上进跟着刘彘混的,中间有过韬光养晦的想法,最后成了伴读又被迫表现优秀。真是一步错、步步错,当时居然连装病逃避入选的经典桥段都给忘了,我是猪! 我还真是不聪明,前世根本没遇到过这些事,哪怕读过不少涉及宫廷争斗、政治阴谋的书,也只是当剧本在看,压根没想到过这些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所以真正轮到自己的时候,便会有些举止不当,幸亏有个年纪小可以作为解释的理由,才没让人太过怀疑。年纪小还好,再大一点,就连理由都可以省了,直接被人给灭了。 ddddddddddddddd转回来dddddddddddddd———————— 韩嫣在家里想了半宿对策,准备应付明天的场面。第二天到了学舍,只有刘彘对他说:“韩嫣,不要害怕。”说完,还拍拍韩嫣的肩膀,自己在他眼里就是个遇事会害怕的小屁孩…… 半天课后,景帝来了!韩嫣的神经绷得紧紧的。 人家景帝根本没搭理他,先是问了窦婴的教学情况,照例听了对太子的赞美,对栗氏兄弟只是一言带过,刘彘和韩嫣也得了些夸奖。坦白的说,窦婴还是挺公正的。景帝听完,又是不置可否地“唔”了一声。 考较了栗氏兄弟在窦婴的手板下打得勉强能看的功课,又问了刘荣几句政治观点,得到以礼治天下的回答,景帝脸上一直是淡淡的。 “小猪,告诉父皇,上学有意思么?” “回父皇的话,能学到很多以前不知道的事儿,儿臣觉得很有意思,很喜欢。” “哦?你都学了什么啦?”挑眉逗儿子。 “儿臣学了好~多~”比划一个大大的手势。 “好多是多少?” “窦太傅教的选贤任能,遵礼,仁孝。程将军讲了好多打仗的事儿。” “是么?” “嗯!” “哈哈~”景帝很高兴,“这就是好多啦?你要学的还多着呢,可不许淘气,要认真学啊。” “喏。儿臣可没淘气,儿臣学得可快了。” “不能自满啊,要戒骄戒躁,知道吗?” “喏。”有点沮丧的声音。 “韩嫣。” “臣在。” “朕记得你是跟胶东王一般大的吧?” “是。臣和殿下同年,殿下是冬十月,臣是春三月,比殿下小五个月。” “过了年就七岁了,七岁,男女不同席,也不用再跟你娘了,算是个小大人了。过了年,你搬进宫来陪你家殿下好不好?” 他在想什么呢?韩嫣疑惑地抬起头,看见景帝正含笑看着自己。歪了歪脑袋,想了一想,点头:“臣挺想跟殿下做伴的,臣跟殿下住在哪儿呢?殿下不是住在王娘娘那里的么?那怎么行呢?那是后宫,祖父大人说,要守规矩,外臣不可以进后宫。”年纪小的理由被堵了回来,得另想借口。 “你才是多大点儿的小东西啊?弓高侯也太谨慎了,小孩子还是活泼点儿好,就听朕的。不会让你们老住后宫的。弓高侯那里,朕自会跟他说。你年后就搬过来吧,跟家里人过个好年。”拍拍韩嫣的脑袋。 “喏。”一礼到底,韩嫣在宫里形成了两大习惯,一是一听到有人喊自己名字就条件反射地答“在”,另一个就是礼多人不怪。真是苦命,先说自己长大了,然后又说自己还小,自相矛盾。追上一句“臣在休沐日能回家看母亲么?” “呃?”景帝呆了一下,“可以啊。”眯着眼睛一边点头一边笑。 景帝走时,带走了栗氏兄弟。从此以后,汉宫里再也没有出现他们的身影。下午骑射课,射完了五十支箭的空档,刘彘让韩嫣陪他聊天,言谈之中很是得意:“我就说了,没事儿的。” “是。”很多时候,他说韩嫣听就行了,他也就是想找个倾听的对象,无奈宫中合适的倾听者实在太少,韩嫣就成了他的心情垃圾筒。 “干嘛?让你陪我住你不高兴?以前你就不要,今天还这样!我白跟母亲和姑母告状了!”你就是不告状,她们也会知道的。不过这孩子为自己出头,还是让韩嫣有些高兴。 “臣不是不高兴。” “那是什么?你又想你母亲了?羞不羞?”还是气鼓鼓的。 “不全是,臣是在想以后住到宫里,要做些什么。”三餐饭会减成两餐的,饮食不规矩容易得胃病,这点得考虑一下。还有就是,进了宫,要不要自己洗衣服?宫里可是危险事故高发地带,不安全呐。 “住到宫里,还用你做什么事情?陪我读书、陪我玩儿就行了。” “……”跟小孩子说不通。 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 回到家中,将今天的事情如实上告,祖父大人和父亲大人都没有反对,只是叮嘱了一堆注意事项,并且让人开始打包行李,离过年还有二十天呢。今天一堆人都抽风了么?阿娥为韩嫣揭开了谜底:今天,大行上奏,请立栗姬为后,景帝大怒,按诛大行。 天,已经开始变了。 12、入宫 景帝前元七年,在家中过完新年,十月初韩嫣便搬到了猗兰殿。猗兰殿本身并不很大,汉宫等级现在还遵循秦制,分为皇后、夫人、美人、良人、八子、七子、长使、少使,王太后排在第三等,所住的宫殿按规制不可能很宏大,却胜在布局精巧。 先是拜码头,给王太后行礼,大家也算是熟人了,王太后简单说了些欢迎的话,让猗兰殿的太监头领带韩嫣先安置,并且指了一个小太监在韩嫣屋里听使唤,没待韩嫣客套,便带着儿女匆匆去东宫了,因长乐宫在未央宫东,故称东宫,这时的东宫跟后世的东宫不是一个概念。 这个月,梁王又入京了,常被太后召去长乐宫,加上过年,长乐宫便常常设宴。景帝便命后宫能说得上话的人都去作陪,虽然叔嫂有别分开来坐,可多只苍蝇也能碍碍眼,何况是一堆人呢,都赶过去也能让这母子少点说贴心话的时间。所以,对整个汉宫来说,这个年过得很是忙乱。 一脸严肃的太监头领对韩嫣躬了躬身:“公子请随奴才来。” “有劳大人了。”韩嫣回他一礼,纯粹是出于礼貌,却让他面色缓和了好多。头领姓冯名吉,冲韩嫣点点头,然后领着两个抬箱子的粗使太监和被分给韩嫣的小太监去韩嫣的屋子。现在的太监还不叫太监,而是被称为宦官,蔑视一点的称呼叫阉人什么的。不管怎么说,是个普遍被人瞧不起的职业。不过,韩嫣倒没有这种感觉,职业无贵贱么。而且,宦官按后世标准来说,其实也算是残疾人,大家不能歧视弱势群体不是? 韩嫣的行李名单里,除了衣物、书简、之类用品,还有几袋子钱,祖父大人给了一小袋金子——二十颗龙眼大小的金子成丸状,要是韩嫣力气再小点儿就拎不起来,官方的解释是给他练习弹弓用的,至于为什么要用金子,解释很简单,先用重点的东西练练力气,以后用轻的就能打得更远,什么破理由。私底下的说法非常直接,你也算是懂事了,在宫里总有要用钱的时候,拿着花吧,花完了我再给,别惹事就行。 拿到金丸的时候,韩嫣很是辶艘幌拢翱嗉1018鸾鹜琛!本菟岛淘媒鹜璐蚰袢浮?赡鞘浅鲎砸笆罚尚哦炔桓撸衷冢倘肥涤辛私鹜瑁词怯美葱谢呤章蛉说摹4蚨ㄖ饕猓烁》眩渌娜芩椒壳耍旄诹蹂樯肀撸鹑硕家约核屠癫攀恰8盖状笕艘哺艘淮碛赏稀w钊煤绦乃岬氖悄盖祝锍思缚榻鹱油猓褂行┥7榈囊樱淮踔粱共鹆艘欢远飞舷獾恼渲椋骸澳煤昧耍焦锝岬愣嗽刀耍锩槐臼拢依镉植荒芘扇烁焦锼藕颍憧醋鸥萌思腋闩愫贸缘囊彩呛玫摹! 所有的东西总共装在一只箱子里抬了进来,箱子上有锁,钥匙拴韩嫣腰上。一共两把,一把是大箱子的,一把是箱子里装贵重东西的一只小箱子的。几份竹简就占了一半的空间,一个食盒里装了母亲做的几样点心,一个简单的梳装匣子,韩嫣硬让母亲加上的两只面盆两条布巾,再加上两套换洗的衣服、两双鞋子,就是全部家当了。 到了地方,韩嫣才知道被安排在刘彘的隔壁偏房里,屋子很干净,比以前的房间略大些,床铺在西、床前有架屏风挡着,书架在东,中间的空地上摆着三张案桌几个座垫,三部分由木格隔开。床铺上的被褥簇新厚实,还铺了毛皮,生了炭火,保暖工作做得还不错,这时是没有棉被的,连棉布都极为少见,有条件的都用毛皮保暖,也有用木棉填塞的枕头被褥的,只是数量极少。屋子里的摆设也不张扬,挺得韩嫣喜欢的。 “小公子看着还行么?娘娘吩咐了,小公子要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尽管说出来,奴才给您收拾。” “不必了,这样就很好,谢娘娘费心了。” “娘娘说,小公子今天刚过来,先安置一下,哺食想吃什么,尽管吩咐奴才们让小厨房做,娘娘和殿下今天在长乐宫陪宴,就不过来了。” “我有点汤配点饭就成了,不用太费心。” “奴才记下了,小公子想要什么汤?” “天冷,青菜不易得,来点儿肉汤就行,什么肉都不打紧,只别太肥就行。麻烦您了。” “这是奴才应该做的,那奴才就这么交待下去了,这两个人先留给您安置行李,六儿是单给您使唤的,您有什么事儿,只管吩咐他就成。” “好的。” “您要是没什么事儿,奴才就告退了。” “大人请留步。” “公子还有什么吩咐?” 从袖中取出一份竹简:“这是我带来东西的明细,劳烦大人见证清点一下,若是无误,请呈给娘娘。”其实,这些东西在宫门口已经被守卫的南军和宫里的宦官查过一遍了,到这里,只是再去去疑罢了。东西还是和田`打过招呼的,被褥就是通过他先期送过来的——自从被选为刘彘伴读之后,田`有时也会成为侯府的客人。 “这……” “大人不必为难,在宫门口已经查过一次了,大人再看一下,也不过去去疑,好让大家心安。请。” “这……好吧。” 当着他的面,打开箱子,让小太监们搬出竹简在书架上摆好,食盒打开里面的点心在宫门口就被拦了下来,两个盆连布巾放在床尾一个洗脸一个洗脚,梳妆匣子打开里面一柄木梳、一面铜镜、几条发带,外拿出来挂在木头架子上防止有皱纹。内衣和鞋子收进床头的小柜子里。装贵重东西的小箱子也打开,里面放了几颗金丸,一点碎银子和一把铜钱,也让他点了,其他的钱韩嫣装自己身上了,财不露白、不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的道理韩嫣还是懂的。 “东西奴才都看过了,小公子真是个谨慎的人。” “大人过奖了,我只是按规矩办就是了。”打开小箱子,取出两只金丸,递给他,“韩嫣大过年的搬过来,给您添麻烦了,这点东西就当是年礼吧,请您别见笑。” “哎哟~这怎么舍得?奴才只是尽本份罢了,当不得小公子的礼。” “这是过年的礼哦,大人不喜欢有人送年礼吗?阿娘说,过年要送别人礼物是礼貌哦。不是么?” “这……也是……” “那就收下吧。”韩嫣抢着说,“就当是初次见面,我送您的见面礼,以后还要请您多照顾呢。”张开手,金子在太阳下闪闪发光。 “那奴才就却之不恭了。”笑着收下了,“天还早,离哺食还有一段时候,奴才给您弄点东西先垫垫,您先坐着歇会儿。” “有劳了。” “小兔崽子,仔细伺候着。那奴才告退。” “不送了。” 转过身,再从小箱子里取出两个银丸子,给抬箱子的太监一人一个:“方才多谢二位了,天气冷,这些二位拿去喝酒吧。” 两人对视一眼,接过:“谢公子。” “不必客气。” 待他们走后,再拿了一个金丸子给六儿:“以后这屋子就咱们俩了,我刚来,好多事儿都不懂,有做错的地方你要告诉我哦。” 六儿笑着接过:“小公子说得哪里话?伺候您是奴才的本份,您要歇会儿么?” “不用了,我再看会儿书,你忙去吧。” “喏。” 一下午韩嫣都呆在屋子里,翻着带来的书简,都是自己手抄的,在宫门口过安检的时候着实被翻了好久,按规定是不许外面的人带文字进宫的,因为韩嫣的情况特殊,是当伴读的,所以被特许。 一来是累,二来也是怕犯忌讳,现在年纪小还好,要是养成了在后宫随便走动的习惯,到长大了一不小心就会被人抓住小辫子。至今对历史上韩嫣的死因心有余悸。 天暗下去的时候,韩嫣放下手中的竹简,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在屋子里走了两步,活动一下筋骨。冯吉领着六儿进来了,六儿手捧着一盆汤,后头跟着两个端着盘子的宫女。 坐在中间的案桌后面,看见他们把食物一样样的摆上来,很丰盛,一盆羊肉萝卜汤还冒着热气,一碗粟米饭,一盘烤肉,两枚煮鸡蛋,都盛在漂亮的漆器里。旁边还有一盒糕点、两枚梨。 “小公子尝尝,看味道合不合?”冯吉笑容可掬。 喝着热腾腾的汤,虽然没有辣椒和孜然,这两样东西现在正一个在美洲一个在西域呢,可味道还真不赖,“挺好的,有劳公公了。” “您喜欢就好,奴才告退。”带着两个宫女走掉了。留下六儿。 “不送了。” 韩嫣在吃晚饭,见六儿站在一边儿,知道他是得等自己吃完了收拾好东西才能吃。就问他:“等我吃完了厨房还有你吃的饭么?会不会饿着?” “回公子,奴才们分两拨吃的,先头一拨先吃完了好伺候主子的,后一拨是等主子吃完才吃的,奴才先前吃过了。” “唔。” 晚饭过后,六儿收拾了盘,临出门韩嫣问他:“你呆会还有旁的事儿么?” “奴才就是伺候公子的,您有事尽管吩咐奴才。”六儿答得很干脆。 “那你呆会过来陪我聊聊天儿吧。” “喏。” 13、共枕 六儿没多久便回来了,韩嫣也没问他什么八卦隐私之类的,后宫忌讳这个,只是打听了一下猗兰殿的布局和人员概况、作息时间。 经他介绍,韩嫣对猗兰殿有了个大致的了解。 “正殿自然住的是王娘娘,左边住着隆虑公主和南宫公主,右边原本住着胶东王和阳信公主,不过现在阳信公主出嫁,随平阳侯回封地去了,不住这儿了。” “宫里的人也不算多,宫女七、八百太监也是这个数,加起来也不到两千人,这些人里还要除去在花园、大殿、御膳房、永巷、织室等处服役的人,后宫妃妾数目不少,每个娘娘的殿里的人手也没多少。王娘娘的品级不算很高,手底下供使唤的人连着配给胶东王和两位公主的奴才也不过三十来个。宦官们的头领就是刚才的冯吉冯大人,王娘娘身边的大宫女叫蕊儿,除了这两个人,还有四个宫女、四个太监在娘娘身边听用。小厨房里有四个太监、四个宫女,每个公主两个宫女、两个太监,胶东王也有两个宫女、四个太监,乳母已经出宫居住了。这些都是按各人的名份定下的配额,剩下的就是固定在猗兰殿的六个太监和两个宫女。奴才是因为公子要住过来,所以刚从别处调过来的。” “只宫里比外面起得要早些、睡得要迟些。小公子住段日子就习惯了。” 其实猗兰殿的作息时间和韩嫣的也差不多,韩嫣一向起得不晚,只晚上休息的时间要晚一些,宫中晚上常有些打发时间的歌舞、聚会之类的,基本上跟着景帝、窦太后的时间来的。不能起得比皇帝迟、睡得比太后早。现在大过年的,皇帝、太后有兴致,整个皇宫里的人,自然得陪着。 点点头,心里有了计较,作息方面倒不是大问题,汉代没有电脑的环境造就了韩嫣早睡早起的良好习惯,往事不堪回首,当年韩嫣可是上网上到凌晨三点以后就寝的主儿。现在宫里睡得再晚,也不可能比以前还晚的,也就晚上八点钟的样子。皇帝还得早朝呢,自然不能睡得晚了,皇帝睡了,谁还敢不长眼的吵闹呢?自然是都睡了。 至于饮食,从今天的情况来看份量足,质量好,哪怕一天吃两顿也能行。猗兰殿的人口不算复杂,两位公主身边的人自己不用太靠近,毕竟男女有别。王美人身边的人不能太靠近,礼数到了就行了,省得让她以为自己在巴结图谋些什么。刘彘身边的人,要打好关系,可也不能做得太明显。总结起来就是,没事别乱洒钱,有人有需要或者有谁帮了自己的时候再适当的予以回礼,老老实实做人。 和六儿聊了没多久,王太后就带着儿女回来了,除了平阳公主回宫外府邸,其他人都聚在王太后这儿了。冯吉先知会了韩嫣一声就迎了出去,韩嫣也整整衣冠,走到自己的屋子门口老实站着。看着王太后一行步入正殿。 没多会儿,一个小宦官就匆匆跑了过来:“韩公子,娘娘要见您呢。” “请您给带路。” “喏。” 到了猗兰殿正殿,王太后坐在正位上,两位公主和刘彘都倚在她身边,见韩嫣进来,都坐直了身子。 “臣韩嫣拜见娘娘,拜见三位殿下。” “好啦,快起来,你这孩子就是礼多,以后住这儿,见天儿的这样行礼也太麻烦了,你行得累,咱们看着也累,这些虚礼就且免了吧。” “喏。” “用过饭了吗?” “回娘娘,用过了,饭很好。” “看过你那屋子了么?觉着怎么样有没有要添的?” “回娘娘,看过了,挺好的。” “那我就放心了,以后在这儿就跟在家里一样,别太拘束了,好了,早点安置吧,明儿还要早起呢。”王美人看起来也不轻松,任谁在长乐宫已经风雨无休地当了好多天阻碍母子谈心的电灯泡,还得当得不着痕迹,而且第二天还要继续这份工作的时候,都不会轻松得起来。 “喏。” 回到屋子里,六儿已经预备好了热水,刚洗漱完,正光着脚丫,站在暖暖的毛皮垫子上,门就被推开了。刘彘已经脱掉外面的大衣服走了进来,韩嫣连忙迎了上去,好在是木地板而且铺了柔软的草席垫子不太冰脚。 “殿下怎么到臣这儿来了?”王太后可是让大家都早点睡的呢。 “我就不能到这儿来么?” “当然不是。只是天气已经变冷了,殿下怎么脱了大衣服呢?当心着凉。”要是因为跑我这儿让你感冒了,你家爸妈不把我放院子里冻成冰块儿才怪呢。 刘彘却一摆手:“没事儿,我身体好着呢,别吕玻宜邓低饷娴氖露9晖饷嫒饶致穑俊彼呈志颓wx撕痰氖郑财瘫咦吖ァ:痰拇财蹋砣淼墓墓牡恼硗罚扇淼谋蛔樱际堑模诘苹鹣拢雌鹄次屡媸实貌坏昧恕a蹂橐蛔谏厦婢筒幌肫鹄戳恕 “还好,人挺多的,不过我不常出门。殿下最近过得怎么样?” “宫里过年,年年都这样,今年我还得陪阿娇玩,好多游戏姑母都不让玩,真没意思。”说到后来声音渐渐小了下去,瞪了韩嫣一眼,“你要是早点过来就好了,还能陪我玩。” “翁主是女孩子,谁多游戏不合适,所以长公主才拦着的。殿下别不高兴啊,再过两天就能回学舍了,到时候殿下又能练武了。” “也对,过年不许动刀兵,真无聊。”打了个哈欠。 “殿下了么?得回去睡了吧?”我也想睡了。 “嗯。是该睡了。今天我就睡你这儿吧?咱俩一起睡。”兴高采烈地提议。 啊?他要睡这儿?额滴神啊~汉武帝和韩嫣睡一张床上,怎么想怎么邪恶,哪怕现在这两只都只有六岁。 “你眼睛瞪那么大干什么?寡人就不能跟你一起睡么?”这会儿他倒记得摆王爷的架子了。 “可、可、可、这、这、这,臣怎么能和殿下睡一起呢?”终于回过神来,韩嫣有点磕磕巴巴。 “怎么不行?难道寡人就不能跟你睡一块儿么?!谁说的?!” 当然不能!那样咱们会被认为是从背背山上下来的。可这话不能说,以自己的年纪不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那殿下也得问过娘娘才行啊,不然的话,找不到殿下娘娘该着急了。” “也对。”刘彘指着六儿,“你,就你了,去跟母亲说一声,今晚寡人就住这儿了,让她别担心。” 六儿领命而去,不一会儿冯吉便带着王太后的命令来了:“殿下,娘娘说了,住下可以,只是今晚不许睡得太晚,明早上得按时起来。” “行!”刘彘高高兴兴地答应了。 “奴才告退,殿下早些安歇。” 韩嫣松开发髻,梳顺头发,引得刘彘惊奇:“你怎么把头发松开啦?” “这样睡舒服。”这时男子梳的头发即使是睡觉也不松开了,第二天早上拿梳子篦子什么的抿抿,再戴上帽子就结了,有条件的人家三日洗一次头,也就三天梳一次,没条件的,成月的不梳不洗也是正常,所以蓬头垢面这个词非常真实。为了保证发型不乱,睡的都是木制的硬枕头,特别不舒服。韩嫣受不了这个,就央母亲给做了个大大的软枕头,里面塞的是木棉。男子发髻简单,自己梳也难不倒韩嫣,他就每天这么松松快快地睡觉了。因为是自己的习惯,在家也一个人睡,倒不觉得什么,现在刘彘问起来,才发现自己的习惯跟别人不太一样。 “真的么?我也试试。”说着他还真放开了头发,“梳子呢,给我也把头发梳顺了。” “喏。”当他的保姆在他睡觉前做的工作也就是这些了吧?韩嫣认命地给刘彘梳头,轻轻地,还不能弄疼了他,觉得自己像个可怜的童养媳。呸、呸,我在想什么呢?就今天一晚上,明天让他自己睡!敢过来,就把他踹床底下! 梳通了头发,慢吞吞地把梳子放回梳妆匣,刘彘已经在嚷了“你这枕头好软,枕起来真舒服,比我那儿强多了,以后我就住你这儿来了。” 回过头,韩嫣都快哭了:谁能想到我只用一只枕头就把堂堂汉武大帝给拐了?从字面上讲,这绝对是“同床共枕”了…… “殿下要是喜欢,可以让人也填个木棉枕头,这样殿下在自己屋里也能睡得很舒服了。” “知道啦。你磨蹭什么呢?还不快点到床上来!” 这说的都是什么话呀?!怎么听怎么不对劲儿,换个场景,这个台词绝对让人喷鼻血。 如果面前是个除了亲娘以外的成年人在说这句话,韩嫣一定一字不回撒腿就跑,以免发生不名誉的事情。可现在说这话的是个上公交车勉强够交儿童票的小孩,这小孩儿还半躺在床上,怎么看怎么天真,所以韩嫣也只能乖乖跟着爬了上去。 走到床边,把刘彘推到里面,在他还没开始生气的时候把里边的被子掖好,让刘彘愣住了。看什么看呀?不把您伺候好了,在我这儿睡冻着了,又是我的罪过。然后韩嫣也爬进被子,再把自己这边的被子也掖好。背对着他,心说,快点睡着了就没事儿了。不想却被他从被后抱住。 “太子哥哥说他以前常跟德、阏于一起睡的,姨母那里的越和寄也常一块儿睡,姐姐们有时候也会睡一块,就是没人跟我一起……” “……”原来是自己思想太邪恶,他只是想体验一下兄弟之情,可惜这皇宫里的兄弟之情薄如纸,同母的还好说,异母的最好不要妄想,他就一直没机会体验,现在好不容易捞到了一个同龄人,就想试一试。寂寞的小孩,生在皇宫。 回过身,看着刘彘有点落寞的小脸,韩嫣心中一软,回抱他。软软的,肉乎乎的,热乎乎的,还带着奶香味儿,真是只小猪啊~仔细看下去,汉武帝这会儿也是个漂亮的小正太啊。前世就是个正太控,这会儿韩嫣忍不住了,抱住蹭蹭。安慰他:“我在家也是一个人睡的,兄长大人也不理我……” “你也是……以后咱们就一块儿睡吧!”刘彘下了决定,“好不好?” “好。” 刘彘满意地点点头闭上眼:“说定了,不许反悔!睡觉!” 他满意地进入黑甜乡,剩下韩嫣一个僵硬在那里,直想抽自己——我……我……我居然被汉武帝给色诱了,还是正太版的汉武帝。 四下一片寂静,守夜的宫女和六儿在床前屏风外头的地铺上已经睡着了,韩嫣听着大家的呼吸声,欲哭无泪,久久不能成眠。 14、乱战(上) 第二天,在体内的生物钟的作用下,自动转醒,韩嫣还是神清气爽地爬了起来。昨天夜里并没有失眠,相反,睡得还挺好,在没有空调、电热毯的时代,冬天能抱着个软软的发热物体睡觉简直就是一种享受,所以,最后韩嫣还是睡着了。 悄悄地放开抱着刘彘的手,也悄悄挣开他的手,身子刚起了一半儿,刘彘忽然动了,这小子力气真大,一收手臂把韩嫣又给拉躺下了。回头看着他,原来还没睡醒,眼睛都还没睁开呢,只是条件反射。再小心地拉开他的手,手臂又是一收,倒!只得推推他:“殿下,该起了。” 刘彘眯着眼睛轻哼了一声,把脸埋到韩嫣怀里蹭了几下,嘟囔着,看得韩嫣哭笑不得。下一刻,刘彘睁开了眼,有些迷惘的样子,一个成天装大人的严肃小男孩一下子表现出孩子气的表情,真的很萌,害得韩嫣差点抱上去啃两口。 这时,外头六儿和宫女萱儿也起身了。一边蟋蟋苏苏地收拾地铺,一边说话:“奴才这就给主子更衣,主子先躺着边别,小心着凉。” 刘彘嗯了一声,眨眨眼睛,再看向韩嫣时,已经清醒了。 六儿和萱儿显然是合衣睡的,很快就转到屏风后头,手里拎着床上两人的衣服。拿着自己的衣服,看着动作敏捷的萱儿,再看看刘彘披头散发的样子,对六儿摇摇头:“我自己来,你快去打水。”拿过自己的衣服穿了起。 一边穿裤子一边心里冒汗。 汉代不论男女,平常穿的是无裆的裤子,韩嫣很不习惯,在脱离尿布期之后就提出抗议,母亲禁不住缠,便自己动手给他缝了几条长裤,让韩嫣终于脱离了穿开裆裤的窘境。学骑射后,这样的长裤便成了韩嫣的日常配置。 昨晚睡在一起,惊觉刘彘还穿的是开裆裤,再想想这家伙的风流账,深觉这裤子也可能是罪因之一。刘彘问韩嫣干嘛穿长裤,韩嫣只得回他说,可以随时骑马,比较方便。 萱儿给刘彘穿完衣服的时候,韩嫣已经把自己收拾好了,连头发都梳得整整齐齐,让萱儿多看了他好几眼。这时六儿带着一堆人进来了,端盘的端盘、拿水的拿水。萱儿不得已又给刘彘重新梳头发,看得韩嫣心虚地转过头去洗脸。 起床后,喝了点蜂蜜水,便去王太后正殿请安。南宫和隆虑也刚到,王太后见人都到齐了,便带大家去长乐宫向窦太后请安。韩嫣昨天刚搬进来,今天除了窦太后,还得向景帝再报备一下。 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 长乐宫里很热闹,窦太后一张老脸笑得像盛开的菊花,每条褶子都透着幸福,梁王刘武、馆陶长公主一左一右陪着打趣儿,景帝早朝不在,却派了一堆妃子来陪老太太。 许是小儿子来了,心情好,窦太后对韩嫣也挺和气,也没计较韩嫣先前扫她面子拒绝她住进来的提议的事儿。听说韩嫣住在猗兰殿里,还关照王美人多照顾,“可怜的孩子,离了娘可不容易。”王美人应了。老太太转过头去,又跟小儿子聊天去了。 “武儿老是呆在封地里,不过来看我这个老婆子,瞧瞧、瞧瞧,都瘦了。” “娘,自从弟弟到这儿来,您这话可都说了八百回了。”长公主还是一贯的风风火火。 “你这丫头,嫌娘吕玻俊 “哪儿能呐?您要是觉得他瘦了,想着法儿给他补补倒是真的,光念叨有什么用啊?” “我能补他补一时,难道还能给他补一世?梁国清苦,怎么补都没用,要是能留在长安就好了。” 这下,可没人接话了。梁国清苦?开什么玩笑?连韩嫣这样的小孩子都知道梁国的富庶,战国魏故地,在汉代可是极为繁华的,梁国面积广大。这次入京,梁王的仪仗与皇帝无异。梁国府藏的珍宝,怕是汉宫都比不上。 再说了,你一看不见的老太太,说他“瘦了”,可信度非常值得怀疑。况且在座的可都是大儿子家的人,您这么想割大儿子的东西补小儿子,她们能乐意么?你儿子苦,在座的儿子们封国没梁王的大、年纪比梁王小,他们比梁王更苦啊。 一时冷场,还是梁王接了话:“娘,儿子没事儿,您就放心吧,皇兄待儿子很好。” “你就会说他的好话。” 底下的人开始跟着救场,赞兄弟情深的,说太后慈爱的,好不热闹。阿娇却没什么顾忌,只管跟过来跟刘彘玩儿,说是玩儿,也不过是你拉拉我袖子、我对你扮个鬼脸儿,在长乐宫,这两个人还是有分寸的。闹了一阵儿,就坐在一起说话,韩嫣也有幸旁听。 阿娇说的无非是梁王舅舅给她带了好多东西,其中还有颗特别大的夜明珠,可惜被馆陶公主收起来了,说是到她长大了再给她,可馆陶公主自己得的东西比她的还好,也被馆陶公主收了起来。“娘已经是大人了,干嘛要收起来啊,戴着多漂亮?”你娘怕碍了另一个弟弟的眼。 “我娘也得了,还不是也收起来了,父皇尚节俭,姑姑做的没什么不对。”梁王的手伸到后宫里来行贿了。只是,一点珠宝和自己儿子的皇位相比,傻子都知道要怎么做。 阿娇有些没趣,便转向了我。 “韩嫣,你进宫跟阿彘一起住了?” “是的。” “那你以后就陪阿彘一起玩儿了?” “是的。” “那以后咱们三个就能一起玩儿了,宫里可真没劲,几位表兄都去封地了,哥哥和窦家表兄也走了,太子哥哥一向被栗氏看着不跟我们玩儿,你来了倒是人多些。” “是。” “你老是,是、是、是的,真没意思。” “是。” “……”她又转过头去跟刘彘磨唧去了。 不多会儿,景帝来了。 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 窦太后在景帝面前仍然旧话重提,想让梁王留在长安,景帝的答案非常圆滑:“国家制度,阿武是得就国的,不然他那大片地谁来管呢?就算儿子答应了,大臣们不答应啊。不过,既然母后想把他留在身边,那就先多住些日子如何?这点主,儿子还是能做的。” 这个答案并不能让窦太后和梁王母子十分满意,只是景帝说得在理,况且聊胜于无,能留在长安,好歹比让梁王直接回封地强。于是,这母子俩也就点头答应了。长乐宫里又是一片和乐,窦太后笑得最快乐。梁王则是不时地偷瞄景帝一下,发现景帝面上并没有不高兴,就又转过头去逗老太太笑了,长公主也在插科打诨活跃气氛,底下的妃嫔时不时地凑句趣儿,总的来说看起来挺像是和睦的一家子。 这幅景象实在让人发笑,各自心里揣着盘算,希望别人看不出来,又都以为自己看透了别人,还让别人落自己套儿里了。 小时候上课,总以为把课本竖起来躲在后面讲话不会被老师捉到,长大了自己站到讲台上才发现满不是那么回事,除非你人整个人缩在桌子底下了,否则,你做什么老师一般都瞧得明明白白,只有课本后的一个小死角,可能老师看不到,可这个死角范围很小,顶多就五厘米的距离,根本不可能掩盖得了一张脸。哪怕你非常幸运地把脸也藏住了,那么下一个问题就是,那得多大的书、多小的脸啊,而且,你在课堂上要把脸藏起来做什么?这不摆明了有问题么?想来只是当时成绩还看得过去,老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跟自己计较就是了。 现实的状况也一样,只要位置足够高,别人的小动作也很容易被发现,除非是在范围极小的死角里做点儿有限的小动作。课堂上只有一个老师在盯着,现实里,皇帝还有耳目爪牙帮忙,只要这个皇帝不太傻,寻常人的小动作是瞒不了他的。 景帝绝对不傻,相反,聪明得一塌糊涂,他的政治修为已经可以用智慧来形容了。梁王打什么主意,他不用想都知道,之前窦太后可是摆明车马要立梁王来做储君的。景帝一直拖着没立太子,最大的原因恐怕是薄皇后无出,而刘荣又实在不太合意,所以就一直拖着,后来被太后逼急了,迫不得己把刘荣拉出来顶上。 他一向纵容长公主,还同意了长公主给儿子定下王美人的儿子,又答应了刘彘和阿娇的婚事,最大的原因不是他偏疼姐姐和外甥们,而是要拉着长公主站到自己一边,在窦太后面前跟梁王争宠。纵容栗姬逼着薄皇后自请废位,为帝国最后的继承人的生母腾地方。 长公主的心思景帝也明白,女儿嫁刘荣给拒绝了,现在又要嫁刘彘,跟栗姬结仇之后就开始说刘彘的好话。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刘彘好,是真的,这只是景帝考虑的一方面,栗姬对景帝的无礼以及对景帝其他妃子、儿子的嫉恨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刘彘的优秀和栗姬的愚蠢让景帝一直在长子和第十子之间摇摆的心定了下来,族诛了栗氏。长公主对景帝与梁王之间竞争的重要性不言而喻:窦太后只有三个孩子!两个联手对付一个,结果不用我说了吧?所以阿娇嫁给谁,谁就会是下一任的皇帝。可栗姬不懂,偏偏王美人懂了。 景帝,他要易储了! 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 梁王入朝,景帝整天跟他一块儿在上林射猎,大事压到了朝臣的身上,窦婴算是重臣,得处理朝政,另一方面,今天梁王来了,太后的大寿就更要热热闹闹地办一场了,窦婴这个窦家非常得意的人才再次被拎出来操办。学舍的课便停了,学校停课,景帝却没放韩嫣这个住校生回家,反而嘱咐他安心住在宫里:“好好儿陪你家殿下。大过节的,太乱,先别回家了。”已经陪着他了,还要怎么“好好陪”? 前元七年十一月初,景帝调郅都回长安任中尉,理由是现成的:今年太后大寿,王、诸侯来得多,长安城的治安实在太糟糕,郅都不畏权贵“正得其宜”。苍鹰飞到了京城,权贵侧目,长安风气,为之一肃。 前无七年十一月己酉,景帝上朝后,迟迟没有回到后宫,连早饭都没吃就呆在未央宫大殿,整个后宫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气息,有点门路的妃子纷纷遣人打探消息。不多会儿,消息传来:景帝一上朝便宣布了一道圣旨,打得众人措手不及——太子刘荣,被废了。 馆陶长公主的到来,为猗兰殿带来了更多的细节:“窦婴也是个傻子,偏跟陛下争,争不过最后还辞官,摆脸色给皇帝看,我看他呀,日子要难过喽。” “姐姐真是和气人,到现在还在为窦婴担心。”王太后笑眯眯地。 “你才知道么?” 两人相视而笑。 “栗氏这会儿正发疯呢,谁管她!真把自己当人物了。说正经的,这几天你这儿的人都小心些,阿武正在老太太那儿套近乎,今□□上窦家的人除了窦婴,可都没跟陛下对着干,我们家那位和平阳府上都老老实实地听陛下旨,偏向梁王那边儿的人这次也没反对,我看阿武八成也是想……”伸出手指指了未央宫的方向,“老太太那儿甭让阿彘去得太过了,让阿武看出来就不好了,长乐宫有我和阿娇在呢。” “多谢姐姐费心了。”王太后就着坐着的姿势,直起身,伏拜了一下。 “哟~这怎么使得?都是一家人。”长公主放下手中的杯子,扶起了王太后,“还有,条侯今天可是跟陛下死犟的,他是太尉,说话可是有份量的,刘荣身边也有不少人巴结。” “那……” “别动,咱们现在都别动,这回就算陛下想收回成命都难,老太太和阿武怎么会让刘荣再回来?咱们呐看着就行,刘荣倒了,陛下还得立个儿子,谁不想把家业传给自己的儿子呢?这宫里可就剩下彘儿一个皇子了……”长公主笑得很开心。 “彘儿的事,就劳姐姐费心了。阿彘,还不谢谢岳母大人?”王太后招呼刘彘上前。 咳、咳,大人说话,一般不会避着儿童,他们总经为小孩子听不懂,其实,这孩子全都懂。真儿童听不懂,伪儿童总听得懂。就算听不懂,学话传话总是可以的。韩嫣这个伪儿童,便在这种情况下也恭逢其盛地旁听了实况转播。当然,不排除她们想借他的口背给家里大人听,进而再影响一批朝臣站到她们一边。 15、回归 随着梁王归国,刘荣被废,栗姬身死,汉宫里有眼色的人开始向猗兰殿靠拢。王太后真是个人物,都这样了,依然不骄不躁,待人有礼,每日到长乐宫请安没晚半刻,拒绝了再往猗兰殿添人手的建议。顺便说一句,猗兰殿上次日食后挨了打的人还真倒霉,遇上了隔天来探望的长公主,长公主一听说这事儿,又命人狠捶了一顿,两顿打加起来,跟直接杖毙没什么两样。 王太后低调做人的直接后果就是刘彘被关在猗兰殿里闭门读书,韩嫣作陪。刘荣被废为临川王发配到封地去了,太子宫空了,窦婴正闭门在家休养,老师也没了。韩嫣和刘彘只能自学。 还好有个田`能进宫来给两人讲讲功课,田`人品虽说不怎么样,倒还真学过一点东西,讲课也有一套,韩嫣和刘彘听得入迷。初时因为有成见,韩嫣最初对他是敬鬼神而远之的,因为听了他讲课渐渐听得入迷,就自然而然地放下了包袱,自己又没碍着他,他也没碍着自己,何必鬼鬼崇崇惹人生疑呢? 然而,田`也不可能常入宫,更多的时间,是自修。征得景帝同意,两人得以借阅石渠阁和光禄阁的藏书,通俗的讲,石渠阁差不多是图书馆,光禄阁就是档案馆了。里面资料丰富、藏书众多。进了这里,韩嫣都不想出来了,前世最大的梦想就是当个图书管理员,每天都有书可以看。 刘彘惊讶于韩嫣读书的速度,那是因为他还没见过后世的bh人物趴网上看小说时的战绩:韩嫣前世曾经一天读了五十万字的小说。熟悉了小篆以后,韩嫣读光禄阁的资料要快一些,因为多是介绍风土人情、物产、典故的、资料,通俗易懂,看得快也记得牢。而石渠阁的书多为著作,思想性强,需要理解,得反复阅读、才能背下来,读得相对慢好多。遇到喜欢的或者觉得有用的,韩嫣还会抄录一份,留着自己慢慢看。 日子在读书、写字中过了四、五个月。前元七年夏四月乙巳,胶东王太后王氏被立为皇后。 圣旨下来之前,长公主已经提前知会了猗兰殿。 “弟妹!亲家!大喜啦!”长公主一进殿门就提高了声调。 “姐姐这是怎么了?”王太后嘴上这么说,脸上已经开始有了笑影。太子被废、栗姬已死,最近整个后宫里议论的都是新皇后的事儿,况且,王太后和长公主最近谋划的都是立后、立储的事情。这个喜事,用脚趾头都能想得出来是什么。 “你是新皇后啦!”随着长公主的宣布,猗兰殿上下一阵激动,有道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主子成了皇后,自己的身价自然也会跟着见涨。 “圣旨还没下呢,姐姐且别这么声张。”虽然控制不住上翘的嘴角,压抑不住眼中的狂喜,王太后还是有分寸的。 “我知道~”长公主不以为然,“我这是跟太后、陛下都通过气的,不用担心,明天就有旨意来了。你先准备着。” 第二天,圣旨果然来了,胶东王太后成了皇后,搬出了猗兰殿,成为椒房殿的新主人。天下间的风向,已经非常的清楚了。 同月丁巳,胶东王刘彘以嫡子的身份被立为太子,更名为彻。太子宫也换了主人。 因为顾忌到前头刚废了一个太子、死了一个宠妃、走了一个亲弟藩王,皇帝跟太后又疏远了关系,景帝也有点顾忌,立后和立储的仪式并不很盛大。只让内外命妇拜了皇后,朝臣们拜了太子。也没有大赦天下,只是赐了民爵。 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 刘彘成了太子,现在要叫刘彻了。他有了自己的太子属官,之前虽然是王,有封地、有属官,可他根本就没见过这些属官,也没管理过自己的封地,现在摆在他面前的是全新的生活。 这生活的第一步,就是搬出母亲的寝宫,自己住到太子宫里去。景帝为他选了极好的班底,配了新的太傅。 只还是不给韩嫣回家,他被迫搬进太子宫,六儿也跟着来了。以前住猗兰殿倒是可以说是给皇子做伴,皇子跟个臣子关系近点儿没什么,他不是太子,对谁偏爱点儿也影响不了大事。现在皇子成了太子,未来的皇帝,再跟臣下的儿子混得太近,那问题就严重了。而且,还就你一个人跟太子混得近…… 祖父大人委婉地表示了想接韩嫣回家住的意思,理由也还说得过去,祖母病了,想孙儿。景帝很光棍,派了太医去看病,结论是老年病,静养着就行了。知道结果,景帝大手一挥,韩嫣还是被留了下来,至于祖母的病,给休沐假回家。伴读不能住宫里?男女大防?好吧,咱不拿年纪小说事儿,省得被坏人钻空子,韩嫣,你就挂个郎官的职衔,宿卫吧,反正太子宫大清洗,空缺很多。 一国之君,为什么对我如此优待?他儿子对我青眼有加,他不是应该把我给打包扔出去,免得对他儿子影响太深,毒害未来天子么?韩嫣百思不得其解。 宿卫太子宫,很神圣的任务,保护未来天子。望着九重宫阙,每道墙下都站着一队的南军,韩嫣根本找不到自己站岗的地方。他的主要职责就是继续陪着刘彻,陪读、陪练、陪吃、陪玩、□□……n陪的那种,只领一份工钱。虽然只有一份工钱,好歹是白干了两年后的第一次薪水,也让韩嫣分外激动。要知道,郎官本是没有薪水、食宿自理的,给韩嫣发薪水,算是优待了。 景帝任命卫绾为太子太傅,配齐了太子宫的属官。韩嫣和刘彻两个失学儿童终于又回归课堂了。卫绾的第一堂课,不是讲《诗经》也不是讲《论语》、《老子》,而是拿出太子宫的职官名册,从头开始讲解,太子宫的标准配置是多少人,各种职务上各有多少人,负责做什么的,等等等等。学完了这些,再是汉爵制、官制,务求让太子殿下清楚,他手底下的人都是做什么用的。然后才是讲经讲史。 卫绾的课堂,和他的人一样,规规矩矩,真真正正的不敢多说一句话、不敢多行一步路,唯恐树叶掉下来砸掉了他的脑袋。窦婴教刘荣,是一种长辈的语气,带着慈爱关怀。卫绾教刘彻,是一种臣下的语气,恭谨敬畏,即使刘彻才七岁,他也战战兢兢如对大宾,这种谨慎,在韩嫣所知的人里,只有万石君石奋一家、未来的大将军卫青、托孤之臣霍光才能与之媲美。 韩嫣看着卫绾,再看看自己,发现这份小心,自己实在是学不来。凡事太小心了,憋得死乌龟,只要大事上不出差错,不跟上司顶着干,不拘小节一点儿,反而会让人觉得是真性情。一向小心,如果哪点儿疏忽了,反而会被认为是故意为之,或者之前的小心都是装的。想清楚了这些,心情突然轻松了许多,话说,装模作样真tmd的累啊。 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 刘彻成为太子以后,景帝时常召他考较功课,有时也会捎带上韩嫣。刘彻是个好强的人,旁边有个人跟他一块儿学,比他学得好点儿,他嘴上不说心里还是在憋着劲儿。所以,他非常喜欢拉韩嫣下棋,因为韩嫣的围棋简直糟透了,不是装,而是真的不行。顾了上面就漏了下面,拆东墙补西墙,自个儿跳坑里还不知道。输完了棋,刘彻高兴,韩嫣也高兴。可以有样比不上上司的功课,是无数下属梦寐以求的事,尤其是你这辈子都不可能爬到上司头顶上的时候,不招上司嫉妒很重要。虽然韩嫣驾车学得也没刘彻,可身为太子,他不能没事儿就拉人赛车。韩嫣的琴弹得,用老师的话说,就是“中平”,这是比较婉转的说法,直白点儿说,就是没有任何特色,只有调子是对的,可堂堂太子也不能没事儿跟个伴读比弹琴。于是,下棋就成了首选。 景帝观棋,看两人下完了,常常感叹:“韩嫣也算是个聪明孩子,算学学得那么好,讲起兵法也算头头是道,怎么棋下得这么差呢?” “……”低下头,不好意思。听过一个典故,某皇帝见一大臣围棋下得差,心中大安:“这人棋下得差,说明他不会算计人啊,这人可用。” 太子宫的日子过得很顺畅,每日早起锻炼身体早饭过后再上文化课,中午休息一会儿,下午就是骑射、兵法之类。这样的生活过了三年,中元三年,韩嫣和刘彻已经在宫里学习了五个年头,小学快毕业了。 在此之前,中元二年三月景帝处理掉了前太子刘荣,刘荣自杀;彻底打掉了梁王的傲气,九月梁王负荆请罪。不幸的是这两次事件,景帝虽然成功,也费了不少周折,刘荣自杀,让窦太后大怒,当年四月出现了彗星,九月再次发生了日食,景帝不得已杀了郅都。梁王入京请罪的时候,微服逃到长公主园内,窦太后和景帝失去了他的行踪,母子险些反目。中元三年三月,景帝借彗星出现的天象,罢免了阻止他废栗太子、封皇后兄王信为侯、封赏匈奴降将的丞相周亚夫。 处理完这些事情之后,景帝缓过手来,开始专心培养自己选定的继承人刘彻了。在此之前,随着刘彻年纪渐大,下午的骑射课程也在慢慢的压缩,一些无关紧要的课程诸如琴艺、歌赋之类的授课频率渐渐被降低,景帝要的是一个合格的皇位继承人而不是一个将军或者诗人才子。 任何人生下来的时候都是一无所知的,当然韩嫣这样穿越的例外,所以,要他们能够在长大以后称职,就必须要学习,皇帝这个职业也不例外。只是任何一个职业都教,偏偏皇帝不是教出来的,那得自己感悟,所谓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景帝便压缩了刘彻的骑射课程,把他带在身边熏陶一下政治觉悟。有些帝王父子之间的传承是不方便别人听的,现在,韩嫣就是这个别人。 景帝不喜欢直接跟人讲话,偏喜欢玩猜谜。他常先布给韩嫣一些单独完成的工作,比如去石渠阁取书然后抄录其中某一段,取书回到太子宫,却发现刘彻被景帝召去了,许久才回来。每次回来之后,就会发现刘彻的表现都会有些不同,有时会问些奇怪的问题,最新的一个问题就是条侯有大功于国,可为什么偏偏拦着封他舅父,这样是对是错?让人实在难以回答。忍不住了,便问了问阿明,他也算是老熟人了,回答得也直接:“陛下最近常召殿下说话,陛下有旨,奴才们不敢靠近。” 韩嫣这才恍然大悟,景帝在教刘彻一些只能是他们父子知道的东西,也就是所谓的帝王之术是自己是该认相别当灯泡了。 正好,母亲为韩嫣了提供了一个机会,一次休沐回家——她在十年之后再次怀孕! 得到景帝同意,韩嫣可以搬回家里居住。景帝仍然保留了他在太子宫的住所,并且赐了不少滋补的东西让他带回家给母亲。韩嫣猜对了景帝的想法,真是皆大欢喜。唯一有意见的刘彻,被王皇后一句“男孩子长大了要自己睡”给打发了,不高兴地嘟着嘴,直到韩嫣允诺会给他讲宫外的新闻、带好玩的东西才提起了点精神。中元三年秋九月,韩嫣回到了自己的小院。 16、家训 韩嫣带着一个宣旨的小太监,拖着一车行李、赏赐回家,把弓高侯府的人给吓了一跳。如果不是看着带着赏赐来,还以为韩嫣哪儿做错了,被炒了鱿鱼,瞧,铺盖卷儿都带回来了。 小太监对着正房里的老侯爷、小侯爷团团行了个礼,开口道:“请侯爷安,奴才奉旨,护送小公子回家。陛下说了,念着小公子思念母亲,允了小公子回府居住,可别忘了明日要准时回宫当差。” 父亲大人道:“有劳大人了。”一挥手,旁边便有人奉上礼金:“小小意思,您拿去喝酒。”一锭金子便进了小太监的袖子里。 “奴才谢过侯爷。”祖父大人才是弓高侯好不好?韩嫣腹诽。 “小儿是否在宫中有不妥之处?” “哪儿能呢?小公子待人和善有礼,学得又好,宫里人都夸呢。陛下说了,小公子孝心可嘉,想回府侍奉母亲,便准了,还赐了不少东西呢。” “是吗?您把他说得太好了。” “侯爷哪里的话,是小公子本身做得就好。您慢坐,奴才还得回宫复命呢。” “走好。” 小太监带着空车走了,韩嫣却被留在正房仔细盘问。 “孙儿想回家跟家里人说说体己话呢,就像陛下和太子时常避开人一块儿说体己话一样。” 祖父大人和父亲大人交换了一个了然的眼神,不再说话。父亲大人挥挥手:“既如此,你先去看看你母亲吧。陛下不是赐了不少东西么?拿过去也让你母亲高兴高兴。” “喏。祖父大人,孙儿告退。” 从此,韩嫣便又过上了朝九晚五的生活,像是个上班族了。 过着朝九晚五的生活,这是非常贴切的描述,早上在刘彻早饭后到宫里,晚上,在他晚饭之时回家,算算时间,正好是朝九晚五。在宫里除了听课,便是借阅石渠阁的藏书,与刘彻讨论功课,日子倒是过得挺充实,回到家里听听祖父大人的庭训,继续练习骑射。 唯一的不好,就是不习惯一个人睡。韩嫣开始是一个人睡的,也习惯了,只是后来搬进宫,被刘彻这块牛皮糖给黏上之后就变成两人共眠,几年下来居然也习惯了两个人。回家的第一天晚上,睡在自己的床上,觉得有些空荡荡的。被子还是前一天盖的被子,枕头也还是前一天枕的枕头,仍然觉得不舒服。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第二天有些精神不佳的韩嫣到了太子宫,却见刘彻也是蔫蔫的。 “昨天晚上一个人睡真不习惯,我都没睡好。”刘彻抱怨。 韩嫣指了指自己有些青的眼圈。两人相视一笑,齐步走到案桌前坐好,等候开课。 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 弓高侯府里除了加紧对韩嫣功课的督促,还会顺便指导一下为臣之道。跟皇帝一样,有些历史的世族也有自己内部传承的待人处事诀窍,皇帝教他儿子怎么平衡权术、驾驭臣下,大臣也教自己的子孙怎么保住权势不被皇帝随便平衡掉、不被其他的臣子算计掉,在适当的时候还能算计别人一把。 回家后没几日,韩嫣便被韩颓当唤到了正房。 看着庶孙许久,韩颓当开口道:“你很好。” “?”什么意思? “幼而早慧,勤学不争,这很好。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对侯府的爵位如此不上心。不要说礼法什么的鬼话。”韩颓当的声音平平的,听不出一丝情绪。 静了一会儿,韩嫣道:“汉兴至今,除了最高的那个位子,还没有哪个庶出的能够袭位的。我又何必多此一举?把在府里头争斗的心思放在读书上头,也难保不能自己挣下一片家业,名声也好,何乐而不为?” 韩颓当点头:“明日开始,晚上你和你父亲还有则儿一起过来,我有话说。” “喏。孙儿告退。”施行,离开。 刚出正房门口,右拐,沿着回廊往自己的小院子踱去。极佳的听力,果然听见了正房里的说话声:“则儿,你都听见了?” “是。” “既如此,便与嫣儿握手言和吧,你老是这么怄气,成什么样子?要有嫡长子的气度,我弓高侯府还要你来继承。” “孙儿不是怄气,孙儿努力学习有什么不对么?” “你整日废寝忘食,难道不是在和嫣儿暗下较力么?世上能人万千,你能挨个儿把人比下去么?” 沉默…… 此时韩嫣也走出了正院,下面的话,听不听,也就那样了。 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 晚间的训话,府里主人家四位男丁都在。韩嫣这才知道,这就是弓高侯府的家族课堂了。 韩家家庭课堂的老师正是弓高侯府的主人韩颓当,学生却有三位——除了韩颓当外的其他韩家男丁全是学生,父子三人,同堂学习。不知韩颓当后来又说了什么,反正再次见面的时候,韩则对韩嫣的态度要好了许多。本也没什么大仇,小时候是不服输,大了又担心被人抢家业,一点一滴积累了下来,相互有了芥蒂。如今虽不至于消解,至少,不会再当成仇人看了。当然,别苗头的事儿,还是会继续。 韩颓当扫了一眼正襟危坐的父子三人,缓缓道:“你们三个,是我韩氏子孙,我看着都还算有出息,有些东西,是时候教给你们知道了。我们韩家,能存活到现在,不是因为忠心,也不是因为阴德,而是因为审时度势。我下面说的,你们都得记好了。” “喏。”父子三人齐齐应道。 “为臣之道,最重要的,不是忠心,而是立场。皇帝没有精力猜想每一个臣子的心思,只能看臣子的行动,我们韩家,永远站在陛下的御座之前,听从胜利者的命令。只要做到了这一点,不管你心里想什么,在世人眼里、陛下心里,你就是忠臣了。”祖父大人就是这样的人。 “不要想着选择,我们的选择只有一个,那就是跟随胜利者的脚步,听从他们的命令。其他人,哪怕是太子,也要慎重对待,不能轻相托付。想想跟随刘荣的人。”韩嫣低下头,心想刘彻是支绩优股,只是自己也不能表现得太急切。 “韩家先投匈奴后归汉,而得到双方的优待,不是因为他们仁慈,而是因为我们有自己的部属。哪一个君王都不喜欢臣下有太强大的力量,可哪一个臣下又都不可以没有自己的力量,那样的话即使是忠臣、即使皇帝完全理解你,在他要和某些有力量的人妥协的时候,你也会被牺牲掉。看看晁错的下场,就知道了。这种力量,不一定是兵权,还可以是言论,是情份。”看看下面的儿孙,“府里的势力不能轻易放弃,要用心经营。也不能太过,让人生疑,要小心经营。”父亲大人点头,表示明白。 “嫣儿,行走宫中,唯一谨慎而已,年纪渐长,不能再用不懂事当借口,记住不可入后宫!阴私之事,最易被人做文章,只要有流言传出,便可毁人一生。且阴私之事,又不可大肆宣扬对质,只要沾上便难洗脱,切记!” “喏。”韩嫣颔首。 “不要离陛下太近,也不要离太子太近,不光是因为伴君如伴虎,要知道太近惹人妒,想要诋毁你的人也就多。不近不远的就挺好。多听多看少说话。”韩嫣再点头。 “除非你能保证自己的势力可以在超过陛下前不被铲除,否则,不要太过发展自己的力量,否则会被猜忌。明白么?”父亲大人和韩则一起应喏。 “嫣儿,你现在和太子已经走得太近了,这样很危险,太子是未来的天子,他的身边不可以只有你一个人,要慢慢的拉开点儿距离。” “君王都是善变的,也都是念旧的,只是有时候这种念旧比善变更可怕。你不知道他想起以往的时候,是想补偿,还是想掩盖。”韩嫣一惊,可不是么?很多名人都挺不待见小时候的玩伴的,因为他们老是会揭出些幼年糗事,被老师骂啦,被同学欺负啦……谁小时候不会犯点儿幼稚错误呢?可长大之后,没几个人能一点不尴尬地提起这些糗事,想掩盖也是正常的。嗯,要小心。 “不可与上位者太过争强,条侯就是下场。也不可太过谄媚,邓通便是下场。要学会坚持该坚持的,要学会向陛下示弱。说穿了,除了自保的力量,其他的都不重要。”目视儿子和长孙,“立于朝堂之上,不要强出头。” “不可卷入后宫争斗,哪怕是陛下授意你这么做,更不可卷入立储之争,想想郅都。不要说我们当初支持了胶东王,我们从没有明确表示过。要学会洗脱自己,不要离权利的战场太近。” “帝王心术,首重平衡,正义是在其次的。不可以势大到让皇帝感到威胁,也不要做被平衡的两方中的任何一方,要做第三方、第四方、乃至第五方。” “做任何事情,都必须有一个说得过去的借口,有一个让绝大多数人都相信的理由,这个绝大多数人里,必须包括皇帝。” “轻易不要树敌,处在你这个位置上,自己不树敌也会有敌人来找你,原因很简单,你碍了别人上进的路,如果有人想要取代你的位置,你就是他的敌人,他是一定要除掉你的。这里没有任何的仁慈可言。所以,要沉稳,不可鲁莽,要坚持但不可太犟,要让皇帝想保护你。” “汉以孝治天下,万不可得罪太后。但也不能与太后走得太近,太后与皇帝,毕竟不是一体,太后的家人是外戚,吕氏之后,汉帝极是防备外戚。对外戚,高高地供着就是了,也别交往太深。这个,要你们各人自己去揣摩。尤其,如今外戚势力复杂,窦家、王家、田家还有陈家,他们彼此还要争个高下,皇帝父子又在一边看着,能少掺和就少掺和。朝堂上咱们只管带耳朵,宫里连耳朵也别带。” “至少要有一样让皇帝离不开你的真本事,来保证你不会被别人替代。” 祖父大人不能放在明面上讲的庭训还有许多,都是关于政治、关于争斗。韩氏比其他人多出来的优势,就是他们曾经也是一国王者,明白王者的心理。在汉初的血雨腥风中凭借敏锐的政治嗅觉,趋利避害,一直存活到了今天。 而他之所以对韩嫣说这些,一来是韩嫣现在已经离未来天子非常近了,需要知道一点儿这些道理,免得误了自己连累了全家;二来,一个说不出口的原因就是,兄长大人的身体非常不好,他怕长孙夭折。韩则好强,一心想把庶出的弟弟给比下去,读书之外还拼命练习骑射,从马背上摔了下来伤及内脏,在没有外科手术的条件下,情况并不乐观;最后一条,祖父大人也老了,快不行了,他得在临死之前教会孙子一些自保之道。这些自保之道,有一部分是父亲大人都没听过、也没有深刻体会的,他怕父亲传授不到位,来不及父传子、子传孙,就干脆把儿子孙子一块儿拎过来教了。 17、变故 中元四年四月,弓高侯府又添了一个庶子,韩嫣多了个可爱的小弟,据说,这个胖乎乎、圆嘟嘟的小家伙,跟韩嫣小时候长得极像。有模有样地抱着小宝宝,韩嫣研究了半天,得出结论:如果大家说的都是真的,自己小时候一定是可爱透了。 刘彻听说韩嫣有了个小弟,还长得巨可爱,虽然碍于身份,不能亲自去看看,也给了不少好东西。后宫一群已经安定下来的无聊女人,难道有了个八卦的话题,也叽喳不停,都表示了自己的关注。万事心安的馆陶长公主甚至自己跑到弓高侯府去瞧孩子。 “真是个标致的好孩子,跟韩嫣挺像的,一看就知道是兄弟,可爱着呢。”馆陶长公主如是对窦太后回报。 “是么?弓高侯家是个有福气的。”老太太也高兴,着实送了不少好东西。 韩家瞧着宫里对韩嫣母子三个态度极好,自然也高看他们一眼,新生儿没满周岁便得了祖父大人赐名——韩说。 韩嫣在心里嘀咕,一兄一弟,名字都还叫得出口,就自己的名字,娘娘腔了不止一点两点,这压根儿就是个女孩儿名。 韩嫣的日程除了按时上下班,听家庭内部机密课,又多了逗韩说这一项,自觉过得还算不错。本以为循规蹈矩的上班族生活会持续下去,哪料到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中元五年刚过完年,祖父大人便病倒了,祖母大人、父亲大人、嫡母大人、长兄大人尽力侍奉汤药,韩嫣也早晚问安,宫里甚至派了御医诊治。可惜人再强也强不过命,祖父大人还是在十一月离开了人世。 祖父大人去世,刚办完丧礼,祖母大人和父亲大人也跟着走了,弓高侯的爵位,落到了长兄大人的头上。祖母大人年纪大了,操劳了近两个月丈夫还是去世了,经不住打击也就算了,正值壮年的父亲大人在韩嫣眼里死得实在是冤。 汉初对于守孝的规矩还没有以后那么变态,非得住在漏风漏雨的草棚里、铺着茅草枕着砖头睡觉、菜里不许放盐、吃能喝稀粥什么的。只是汉代以孝治国,这方面的要求也慢慢多了起来。父亲大人在一个月里连丧父母,严守着治丧礼节,从北中国十一月的冬天开始,着单麻衣,睡草席,盖布被,吃着盐水煮萝卜,喝稀粥,一惯锦衣玉的父亲大人最终病倒了,死在了中元五年的二月。照说,他不这么做,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儿,只要不宴饮喧哗、不奢侈、安安静静呆侯府里,别人也挑不出什么错来,可父亲大人却照着当时比较严格的要求来做,结果自是不妙,弓高侯府失去了顶头的三根支柱。 父亲去世前,曾把三个儿子、一妻一妾叫到跟前,做了最后的交待。 “我死后,国家制度,侯府、爵位由则儿继承,这不必说。嫣儿和说儿各得一座田庄、五百金,其余的都归则儿。侯府交给夫人了,则儿和嫣儿都是懂事的,他们的房契、田契自己拿着,说儿还小交给他母亲拿着。”这年头寡妇改嫁很常见,不是寡妇的都有求去另嫁的,家产还是留给儿子比较放心。长子与次子关系不算太友善,各管各的比较好,先给他们分开了,省得日后吵吵嚷嚷丢韩家的脸。 这样的分配,没人有异议。 至于其他的妾室,由于没有生育过,父亲大人便交由嫡母大人处理,每人发了一笔遣散费,各奔前程去了。家中请的老师,因为丧事的缘故,也都遣散了。 韩嫣有了自己在这个世界的第一份受法律保护、有明确产权的财产。但这是建立在父亲去世的基础上的。 这其实并不是什么好事,不管对韩嫣还是对整个侯府。长兄大人的旧伤一直没有完全好,扶灵守孝,丝毫不肯马虎,一是前头有父亲大人守孝严谨的例子,他只能照做,二则虽然国家、风俗要求不严,可仍有许多诸侯,便是在守孝不谨上面栽了跟头,被人告发最后夺爵除国的。他守孝比父亲大人还严格,要做的不只是穿孝服就完事儿了的,还不近女色、睡挺原始的稻草铺、把丝绸一类全换成麻布、不吃荤腥只有吃水煮青菜什么的——他连盐都极少放。身体差还要硬撑丝毫不肯示弱,祖父祖母的丧礼他是嫡长孙也得像父亲那么辛苦,父亲的丧礼他还是要老老实实守着。看起来比父亲大人的情况都悬。 韩嫣不是嫡子嫡孙,要求便要少一些,况且,打心眼儿里,对这种白痴的守孝举动并不赞同——靠!照这样守下去,还不得跟父亲大人一样,后脚就跟着爹妈到地府团聚了?难道非要一家子都死绝了,才叫“孝”?穿丧服、减饭食、一定时期内减少娱乐都是做人子女应该做的,可也得知道什么叫“过犹不及”吧?这样做简直就像是做秀,为表现孝顺而做的。 所以,看着长兄大人辛苦,韩嫣还真没太大的触动。他不是坏人,虽然对韩嫣不好,可谁能对一个自己父亲与其他女人生的孩子好呢?韩嫣挺理解他的,再加上自己在功课方面的表现给他带来的压力,他能喜欢自己才是怪事。同样的,韩嫣对于他,也没有什么深情厚谊。两人之间正经相处的日子没有多少,也没有别人家哥哥领着弟弟玩的事情发生,没什么培养感情的机会。看到他这么辛苦,韩嫣顶多能是心软同情一下子,实在分不出心疼这种情绪来,比较而言,韩嫣对与自己同居了好几年的刘彻反而有点看自家小弟一样的感情。 韩嫣也是要守孝的,前面说了,现在儒家还不是占统治地位的学说,儒家对于守孝的一些严格的要求还没有成为举世通行的标准,没有一定要守三年父丧,可韩嫣还是决定守一守。哪怕是为了照顾母亲和弟弟能留在他们身边看着也是好的,母亲和韩说,一个高龄产妇产后身体不好,另一个,父亲去世时还不满周岁,实在让人不放心。 太子宫也不能过去了。身上带着三重孝,挺忌讳的,再进宫,怎么说都说不过去的。韩嫣也算是有家有业的人了,虽然家业不很大,但让自己过得舒服也不难,用不着巴着未来的皇帝献殷勤,离皇宫远点儿也不是坏事儿。韩嫣向景帝和刘彻请辞。说了家中丧事,以及要守孝的事儿。这理由谁都拦不住,景帝答应了,刘彻也犹豫着答应了。临别,刘彻把韩嫣送到宫门口,很是不舍。 “在外面要记得给孤写信。”他这么说。 “喏。” 韩嫣之前得到过景帝的允诺,还求了刘彻,所以,得以继续借阅石渠阁的书。每隔一段时间,六儿就会过来一趟,带来韩嫣要的书和刘彻的书信,然后带去回信。 通过和刘彻的通信,韩嫣了解了他的现状。一开始,少了一个比拼的学习竞争者,他心里还是很轻松的。时间久了,也就没趣了,再没趣课还得上,他也就只有硬撑了。他要读书、要习武、要学着怎么当皇帝还要陪他的阿娇姐姐,忙得像个陀螺,脾气也变得有些暴躁了。 韩嫣没有太多的精力去关注这些事,摆在眼前的麻烦还没处理呢。给父亲治丧时,无子的妾侍都被遣走了,若大的侯府除了奴婢就只剩下嫡母大人、兄长大人和韩嫣母子三人,跟红顶白是人之常情,现在侯府的主人已经确定了,原本上赶着巴结的管家、奴婢对他们母子便冷了下来,也没有以前那么殷勤了。哪怕嫡母大人和长兄大人没有表示要虐待他们的意思,份例还是照旧,可也抵不住下头的人耍滑。韩嫣和母亲勉强还能顶住,可小韩说才八个月大,没有细致的照顾,在寒冷的季节里又要跟大家一样过十分辛苦的日子,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夭折了。 丧礼过后,韩嫣与母亲作了一次长谈,说出要搬出去住的打算。 开始,母亲并不同意:“你父亲刚刚下葬,咱们就搬出去,名声不好,况且住在这里倚着侯府,也没人敢欺负。” “阿娘说的是,只是依阿娘看现在这情势,咱们在侯府还有立足之地么?”背靠大树好乘凉,这话说得不错,可也得人家让人靠才行啊。 “这是什么话?”母亲大吃一惊,“你们还是先侯爷的亲骨肉,又都还没成年,再怎么着,也断没有不让你们住的道理。” “父亲去世的时候,给儿子和阿说各分了田产,已然是分了家,有了自己的产业再赖在侯府,吃用都是公中的钱,咱们再住在这里也不好意思不是?再说了,阿娘看这周围的人,有几个是认真伺候咱们母子的?父亲大人去世,咱们的分例是没减,可额外的东西却少了不少。咱们还好说,只是小弟年纪这么小,最近被折腾得瘦了一大圈,母亲又于心何忍?到了自己的庄子上也能好好照顾不是?” “这……”母亲动摇了,“真的要分出去了么?就咱们三个,能行么?你才十二,说儿还没满周岁呢。” “阿娘在担心什么呢?兄长大人迟早会娶妻生子,到时候咱们拿什么身份再留在这里?难道阿娘还想天天到上房请安么?还是要等到新夫人进门,咱们再搬出去,那样也不好看,不如趁早……”看到母亲矮人一截,是韩嫣非常介意的一件事情。正妻和小妾住一块儿,怎么想怎么纠结。 母亲有些震惊,半晌才道:“你们俩的庄子,咱们都没看过,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子呢?” “父亲留下的,自然不会差到哪里。退一步讲,再差,也是自己的家,在这里,真是寄人篱下。” 虽然在这个时代这样就是一家人,可韩嫣老觉得自己跟嫡母大人说不到一块儿,兴许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她也没对自己做什么不好的事,有些时候还表现出关心,韩嫣心理上的障碍还是不能克服。对着景帝一家子,当是演古装剧还能装下去,可对着侯府,怎么也不想再装了。这么说,自己倒是对侯府露出几分真性情了。 “那要怎么跟夫人说呢?只怕她不答应。”母亲算是同意了韩嫣的想法。 “便说父亲去世前已经分了家,咱们不能再厚颜呆在这里蹭吃蹭喝,收拾着搬到小庄子上守孝也就成了。” 母亲最终是答应了。第二天便找到了嫡母大人说了要搬出去的事儿。嫡母大人心力交瘁,刚死了丈夫,儿子身体又不好,正在焦头烂额之间。韩嫣都觉得这时候过来谈分家,有点儿欺负寡妇的意思。只是自己实在不想再住下去了,趁这个机会分出去单过是个极好的机会,便硬压着一点点对嫡母大人的同情,与母亲一起到了正房。嫡母大人正在烦乱,脾气也不大好,眼看着要谈崩,不得已,韩嫣便插了话:“夫人,论理,长辈说话没我插嘴的份,只是您看现在这样子,生气也于事无补。” “侯爷尸骨未寒,你们就要分家,你倒懂事了?”嫡母大人拨高了嗓音。 “夫人请息怒。您看现在这个样子,三位大人已然过逝,可咱们的日子还得过下去。现在您的首要大事,是兄长大人,他的身子这几年一直不好,您该多关注他才是。父亲生前已然分好了家,我们母子住在府里,大小也是个动静,也有要劳烦您的时候,要是因此误了照顾兄长,我们也于心不忍。既如此,不如趁此时搬了出去,您也好安心管家。您说呢?” 嫡母大人沉默了,寡妇最重要的就是儿子,况且父亲临终前也确实做了财产分割,已经分家了的说法也算有根据,她得掂量一下。 “罢了,我应了你。你们收拾自己的东西搬出去吧。” 临走的时候,韩嫣把母子三人的东西统统列了单子,让嫡母大人过目,以前攒的那些金丸之类的被他夹到宫里赐的布匹里了,御赐的东西,自是没人敢动的,便成了他的私房。被请来见证的同族长者也检看了一遍,确定了之后便正式分家了。 期间,这位长者见了单子还瞧了韩嫣好几眼:“你倒仔细。”老人姓韩名泽之,按辈份算是父亲大人的堂侄,年纪却与父亲大人差不多。其父韩婴是韩王信的嫡长孙,文帝时与祖父大人一同归汉,封襄城侯。如今韩婴已逝,他的儿子韩泽之便是这一代的襄城侯了,韩氏宗族不多,祖父去世后他便是韩氏的族长了。 “现在仔细点儿,把东西都查清楚了,以后便不会为了这事夹缠不清。勺子还有碰到锅的时候,先小人,后君子,也就是个防患于未然的意思。” 韩泽之挑挑眉,不再说话。分家的事儿,就这么定了下来。商定,韩嫣母子三人分出去住,父亲大人生前分的财产也带了出去,侯府另给了三人一共五百金,算是韩嫣和韩说成年之前的生活费。族中大祭、府中的祭祀韩嫣和韩说都要回来参加。立了文契,两边儿画押,韩泽之也做了见证,因韩家是有爵位的,除了到官府登记存档外,在专管诸侯事务的衙门里也存了份档。 分家的事儿算是了结了。 18、暂别 韩嫣母子三人带着贴身伺候的几个奴婢来到了长安西郊的小庄园里。这是一座乡间的别院,周围有五十顷的田地,一些菜地、林子,也一并算是韩嫣的了。小弟韩说的庄园紧挨着这里,规模也差不多。这两个庄子原是连在一起的,一共一百顷的地,后来从中划开了,两边地上各建了一座宅子。提前打发了人提前过来收拾屋子,直接就能住人了。 搬家之前韩嫣捎了封信给刘彻,告知了要乡居守孝的事,也告诉六儿新的地址。韩嫣觉得他跟刘彻现在更像是一对笔友。距离远了,反而能够放开来聊天。唔,唔,当面生怕说错了话,所以说什么都要先在心里过一遍,现在是写信,还能打个草稿什么的,让韩嫣觉得轻松了不少。 刘彻对韩嫣说阿娇姐姐越来越漂亮了,就是脾气有点坏,老是指使他做这做那,让他亲自采花捧镜子什么的,有时候还会到太子宫里骚扰一下他的正常课程,惹得太傅、少傅翻白眼。 阿娇说是比他大三岁,其实要按月算的话要大上三年零十个月,差不多是四岁了。她现在已经算是个大姑娘了,情窦已开,又是打小被外祖母、母亲捧大的,娇贵已极,想让她的小未婚夫对自己殷勤点儿,这很正常。偏偏刘彻刚刚虚龄十二,还是个处于儿童和少年的尴尬年纪,虽然有个漂亮的未婚妻让他觉得有面子,却仍不能理解她的少女情怀。大汉朝的皇后嫡子、太子、未来的皇帝,本是天之骄子,便是在被立为太子之前也是被捧大的,而不是个受气包,可这位未婚妻比他还骄纵,迫于各方压力他还得把这位表姐伺候得好好的,一边儿是大家的奉承,另一边儿他还得讨好未来老婆,巨大的反差,加上阿娇也不是个好伺候的主儿,其中的痛苦,可想而知。 刘彻身边伺候的人,选的是老实稳重的人,与刘彻年纪相仿,之前得了嘱咐,尊敬太子权威,却也不敢冒犯宫里的太岁——窦太后、长公主一系,夹在中间,比刘彻还难过。这让韩嫣庆幸自己以前没跟阿娇打过什么交道之余,不禁怀疑:不是说刘彻打小就看上了漂亮的表姐,非要娶人家的么?他痛苦个什么劲儿啊?以前虽不常见,有限的几次会面里,阿娇表现得也不是很差劲啊?这都怎么了? 郁闷之下,刘彻便通过六儿对韩嫣诉苦,可是韩嫣能说什么?人家以后是夫妻啊,床头吵架床尾和,不是说刘彻开始是疼阿娇的么?如果他一不小心把韩嫣说的话透给老婆,韩嫣准落个里外不是人。其实韩嫣是能理解阿娇的行为,只是刘彻他不理解,只拿了两卷手抄的《诗经》给他,一篇《旌丘》、一篇《淇奥》再附上一句“翁主近日所为,原因尽在此间。”两篇都是有关少女情怀的诗。 刘彻回信了:“女人真麻烦。你快点儿回来陪我吧。” 韩嫣辶耍馐呛何涞鬯档幕懊矗肯勇榉常咳绻耸锹榉常撬醭拐庖槐沧佣际窃谧哉衣榉车敝卸裙摹 与刘彻的书信来往,渐渐从一天一次变成三天一次、五天一次。等到父亲的整套治丧过程结束,就变成了一个月一次。待到韩嫣说服母亲带着弟弟韩说搬到长安外的小庄园里居住后不久,便音信渐消了。 刘彻有了新的伙伴,忘了以前的旧同学也很正常。这跟刚上大学的时候是一样的,最初一个学期,是老同学联系的高峰期,信件、电话、电邮都很频繁,慢慢的有了新同学新朋友,跟老同学的联系就减少了,到了第二学年,搞不好连人家的地址都丢光了。 而据六儿说,景帝又为刘彻选了新的伴读,太子殿下有了新伴儿,这个、那个,就…… 对此韩嫣并不遗憾,清点了资产后,他正抱着地契高兴得睡不着觉!从来没有这么踏实地拿着自己的钱。五十顷地,就是五千亩,还是良田,一亩差不多能产两石的粟,合起来差不多就是万石,抵得上一个丞相的年收入了,还拼个什么呀?!三进的大院加花园、练武场的房子、各种小作坊,俨然是个自给自足的世外桃源了。又何必再往宫里面凑?那句“瞧,又是一群送死的。”的台词,可是令韩嫣记忆深刻。 住在这里,不用陪着太子读书,可以抽出更多的时间来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读书、写字、骑马、射箭、练武、抬起头来看人、不用见人就行礼……真是美妙的生活。 所以,韩嫣有些好笑地看着六儿一脸忐忑的表情,道:“你做什么这样看着我?太子殿下伴读的位子也不是专为我一个人设的,我现在要守孝,不能伺候殿下,陛下另挑人也是应该的。总不能因为我不在,就不让太子有伴读吧?” 六儿看着韩嫣真不像闹情绪的样子,也舒展开脸道:“您说的是。要不陛下怎么说您是个明事理的孩……呃,人呢。” “得啦,你也甭说这些好听的了。”见六儿还要说什么,摆摆手,“现在说这些一点意思也没有。”回过身从匣子里拿出一小袋金子,递给六儿,“好歹算是相识一场,以后怕是不得相见的,这些你拿着。” “这……这怎么使得?这几年奴才可得了您不少东西呢。” “扯淡!”韩嫣轻骂,“那些不过是些打赏钱,顶多是我给的丰富些,可也不算什么。只是在宫里,给得礼重了,被人说是交通内官,咱们俩都得不着好儿,还着连累家里人(所以我污了不少活动经费当私房),如今我不在宫里当差了,这算是给熟人的东西,谁也不能挑这个理儿。” “公子真是好人,您这儿刚分家,还得过日子,奴才怎么能拿您的东西呢?您……” “什么都别说了,我这些是给你母亲看病的,以前在宫里也不能多做些什么,怕招了忌讳,如今这样,便也没什么了。打七岁住到宫里,直到搬出来,你在我跟前儿也有四五年了,这宫里,除了殿下,就你跟我处的时间长了,这就权当是你照顾我的谢礼吧,别嫌少就行了。”韩嫣挥挥手,不以为意。能挺圆满风光地结束宫廷生涯,韩嫣心情还是不错的。 “哎……”六儿有些哽咽,“公子好人必是有好报的,且安心,新伴读比您可差着些儿,陛下、太子终有召您回去的时候……” 韩嫣一听,寒毛倒竖——我现在小日子过得舒服着呢,谁想再回去当奴才啊?忙打断他:“这种话以后一定不要再提!”急切、严厉的口气让六儿有些惊疑地看着他。 韩嫣顿了顿,道:“六儿,有些话,我得跟你说清楚。你以为我这是在替自己在宫里埋线,让你帮着提醒陛下、太子别忘了我么?你在宫里时间也不短了,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也要自己有分寸才是。太子有新伴读岂有再召我回去的道理?况且,你这么说传了出去让别人怎么想呢?让新来的如何自处?如今这样,我倒宁愿宫里头已经忘了有我这个人。你再看我现在,还有母亲和弟弟要照顾,能把这片家业打理好,已经够我操心的了,怎能再生妄念?我本是庶子,能过上这样的日子已经够了,知足方能长乐。况且宫中贵人的心思岂是你我可以随便猜度左右的?画蛇添足的勾当是万不能做的,这不用我说,你也该明白的,做好自己份内的事就行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没的把自己给折了进去还落人埋怨。算我拜托你,这样的话别再说了。” 定定地看着六儿,半晌,六儿神色渐敛低下了头。 “喏。” “以后咱们没什么机会见面了,今天算是告别吧。我这是居丧之门,总有些不便,我瞧着你也未必能得空再来看我了,咱们好聚好散吧。” “……”六儿深深躬了一礼。盯着韩嫣许久,韩嫣也静看着他。末了,六儿开口道:“公子对奴才说实话,奴才也就不跟您客气了。只是有些话,奴才也得跟公子说。” 韩嫣挑眉,颔首。 “公子在宫中,历来循规蹈矩,哪怕是打赏宫人,也是有理的据的,没有乱使钱收买人的事儿,这些陛下、王娘娘、太子都是知道的。”看着韩嫣睁大了眼,六儿笑了,“奴才是陛下调到公子身边儿伺候的,跟着太子的阿明是王娘娘选的,您做过什么事儿,上头的人都看着呢,哪家父母能放任自己的儿子随便交朋友呢?何况是天子家。公子一向都做得挺好。今日的事,公子也做得很好。奴才瞧着公子是个实在人,这么多年了,一向如此,奴才这才对您说的。” 无间道!额,不!人家从头就不是跟韩嫣一拨的。敢情连刚才的感动也是有作假的成份在内的,到现在一脸平静,哪有一丝卑微的样子?这宫里就没有一件简单的事儿,早出来早好! “奴才是个阉人,被人瞧不起的,纵有人因着奴才在太子宫里还有点儿地位,上赶着巴结,奴才也看得出他们脸上在笑,心底指不定怎么鄙视奴才。唯有公子不但待奴才,就是待宫里所有的人,都没有瞧不起的样子,大家都挺喜欢公子的。公子如果不愿意再回去,奴才尽力让大家都不再提公子的事儿。”这算是真心话了。 韩嫣对太监一向态度平等友善,倒不是什么笼络的手段,只是一直以来都不认为太监有什么不好,在后世长大的,想法与汉代瞧不起宦官的主流观点自是不大一样。没想到这样的态度,还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新伴读,是太子殿下的表兄,田`的儿子田恬,跟他父亲一样,似着股机灵劲儿,只是聪明用不到点子上,书读得虽不差可也好不到哪儿去。虽说算是表亲,太子殿下也就是拿他解个闷儿,不怎么跟他说功课。宫里也没留他住下。堂邑侯家的那位小姐对他老是跟着太子可不太满意……再不改改,保不齐他就要被赶出去。这次选侍读,奴才跟着瞧了,没一个比得上您的,都差着火候呢,您自己小心,不想回去,就尽早想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韩嫣对着六儿一礼。一切尽在不言中。 六儿回礼。这算是平辈论交了。 19、齐家(上) 送走了六儿,韩嫣长舒了一口气,终于把宫里这桩麻烦给了结了。至于回宫,不想去的话,借口也简单的:祖父母一年丧、父亲三年丧,按规矩,中元六年十一月便可除了祖父大人的服,除祖父服后一个月是除祖母的服。中元五年后过三年就可除父亲的服,三年就能守了三个人的丧了,要是想博孝顺名声,又不想多捱苦日子的人,遇到这种情况算是讨了便宜了。但如果韩嫣要守个三加一加一等于五年,谁也不能说不好。五年以后,谁还记得有韩嫣这个人呢? 下面可以安心盘算自己的小日子了。 自打穿到汉代以来,韩嫣睡觉都提防着自己说梦话,尤其是跟刘彻住一块儿的时候,生怕梦里蹦出句“革命有理、造反无罪”或者“我怎么跟野猪睡一块儿了?”要不就是“景帝死了,我得怎么不让王太后杀了我”之类的话。现在,能有间专属自己的屋子,他真想趴在床上不起来了。 自从确定不是在做梦还是遇上了穿越,尤其是知道自己穿成了历史上出名的“佞幸”之后,从根本上说,他就没过过一天舒心的日子。整天担心自己会英年早逝,拼命在想摆脱命运的枷锁,心里压力可想而知。因为是穿越来的,心里有鬼,生怕别人发现瓤儿不是原装的,提心吊胆地在侯府里讨生活,想着早点儿能够独立。为了能有个安身立命的根基又硬着头皮当可能会重蹈历史复辙的伴读,真有点儿饮鸠解渴的意思了,一度对自己能否在这个时代存活下去失去信心。总是想些乱七八糟的,真是没一刻安心的时候。说到底,他就是没有一点安全感,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除了攒了点儿宫里赏赐和克下来的金子,没有任何力量,要知道,无论什么时候,土地才是根本呐。 如今,得了自己的地盘,生活算是有了保障,终于摆脱了多年来缠在头上的紧箍咒,被压抑的个性便释放了出来,十几年来实在难为他了,80后的孩子,纵使不是飞扬跋扈,也不可能长成个受气包啊。只是识时务者为俊杰罢了。再好了,远离危险,也就不用那么战战兢兢了。 所以,韩嫣以极大的热情投入到把自己的庄园给料理好行动中。首先,是了解一下庄子的情况。 父亲大人虽然早年防范韩嫣对家传爵位“有什么想法”,不过去世前对韩嫣兄弟还算不错的,至少给了一份比较丰厚的家产。庄子是连同土地、财产、奴婢一块儿转到两人名下的。算一算,也是一笔不小的财富了。 第一步就是清点仔细,虽说民风纯仆,但是一个从来没有当过家的庶妾寡妇带着两个未成年的儿子,怎么看,怎么好欺负。哪怕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韩嫣还是决定先小人后君子,清理一下自己的地盘。 大家大族的,主人不住在庄子上,管家便是这里作主的人,韩嫣便找来了这里的管家韩禄。韩禄与父亲大人同年,管这庄子已经有些年头了,在这里算得上是半个主子。韩氏在文帝十四年才投汉,置下的家业不超过四十年,庄子里许多奴婢都是世代为奴的,在这里扎根的时间都比主子都长,韩禄便算一个。 在没了解具体情况之前,对韩禄,韩嫣还得客客气气的,以叔称之。韩嫣才十二岁,年纪还小,又长得一副小媳妇儿样儿,不被重视也是常理,韩禄对韩嫣,也是客客气气的,客气得真像是在哄自家侄子。 “禄叔与父亲同年,气色却还不错,我们母子初到,一切还要劳你费心。” 韩禄连称不敢:“爷说哪里话?韩禄就是韩家的奴才,有事您吩咐。” 没想到自己也成“爷”了,乍一听还真不习惯。韩嫣只道:“以后少不得要麻烦禄叔,如今且把母亲弟弟安顿好便是。庄子里的事儿,禄叔是老人儿了,看着办就是了。” “喏。” 此后,韩嫣便静心观察庄子里的情况,一一记在心里,韩嫣本就耳聪目明,习武之后对外界更是敏感,丫头、仆妇们隔着几道墙聊天儿,他都能听个八分。众所周知,在没有什么娱乐的年代,八卦新闻就是最大的娱乐,尤其对女人来说。话又说回来了,哪怕在各种娱乐极其丰富的现代,八卦也是人们必不可少的乐趣来源之一。 “这位新主子长得可真好,哎,你们说,他到底是男是女啊?”三姑甲。 今世是男前世是女,韩嫣在心里咕哝。 “应该是男的吧?这位可是小侯爷呢。”六婆乙提供情报。 小侯爷正呆侯府守孝呢。 “可我瞧着,天下的姑娘都没他长得俊呐。”厨娘大婶评价道。 您太抬举我了,而且,您把天下姑娘都瞧过了?专门往景帝后宫塞美女的馆陶长公主她老人家可没有这么说。 “听说还是太子的伴读呢,因为给先侯爷守孝才搬出宫来的,前途大着呢。就算不为这个,光看主子每天骑马射箭的那身本事,能嫁到他这样的人就是烧了高香了。”小丫环开始出现花痴倾向。 我在大家面前舞刀弄枪,可不是为了让丫环仰慕,是想镇住一堆管事,让他们少乱动,不然光我自己就能捏死他们!这是暴力恐吓好不好?再说了,我这状况,不把自己嫁了就不错了……韩嫣听得冷汗直冒。 “小蹄子!发什么浪呢?!主子在守孝呢,别乱说话。”这位管后院的管家娘子还算有点儿见识,“人家是有大学问的人,怎么会没事儿就想着小丫头?” “有大学问怎么还放任韩禄,呃,是管事,污他的钱呢?” “不要命啦!敢这么说大管事!”年长的开始呵斥不懂事的后辈。 “我又没说假话,他们这些大管事儿,扣赏钱、偷库里的东西、买东西多报账、造假账哪样没干过?不就是因为识几个字儿么?听说主子要给小主子选伺候读书的人呢,我兄弟准能被主子选了给小主子当以后的伴儿呢,肯定也能学字儿,准比他们强。唔……嗯……”被捂住嘴巴消音了。 “都散了吧,不许乱嚼舌头!” 一干八卦女作鸟兽散。 早上,韩嫣在看望弟弟的时候便顺道儿提了给韩说选几个可靠孩童,预备以后做伴儿的事儿。当时没忘说了选择标准:要能诚心伺候韩说。如今这后院就已经知道了,想必不久,全庄子都知道了吧? 晚上,韩嫣例行骑射练习,骑马经过下人住所的时候,便有人偷偷摸摸地告密了。再然后,韩嫣放出风声要给母亲选丫环的时候,向主人表忠心顺带打击对手的人也出来了。 连自己观察分析加偷听八卦和告密,半个月的时间,韩嫣便对庄子的大体情况心里有点数。心里计划了一下,便开始行动了。 先从庄户上挑选了十户没有什么根基的人家,许他们改回自己的姓氏,得供自己的祖先牌位。能奉回祖先的祭祀,在这个时代算是非常大的一件事了,因此这些人家虽不至于对韩嫣誓死效忠,但也算是向韩嫣这边儿靠得极近了。 从中选了其中八个身强力壮、地位不高的老实汉子,给了头等的月例,充作自己的护卫。又从这些人家里挑了两个年纪差不多的媳妇子、两个年轻的小丫环给母亲用,从侯府出来,母亲身边的丫环就只有一个阿娥了,不太够。允了其中两户有小孩子的人家,待长大了给韩说作伴,另给韩说又配了个乳母。挑了两个跟自己年纪差不多的男孩儿在自己院里伺候。一番安排下来,这几家人对韩嫣有了初步的忠心,算是心腹了。 再稳半个月,待庄里奴婢对这十家“新贵”有了印象,接受了他们地位的时候,韩嫣开始了下一步计划。 再次召来韩禄。 “爷召小的来有何吩咐?” “也没什么大事,如今父亲去了,弟弟还小,我便要撑起这里,只是对庄子的事不熟,怎么着也得先弄清楚能不能养活自己不是?大冬天的,秋收过了,春耕还没开始,该入库入账的都入了,要启用的都还没开始,现在清点也不妨碍正事。” “您说的是,那……老奴把账给您拿来?”韩禄说话间有些犹豫。 “唔,先不急。招呼所有人到前院儿来,我就给两刻的时间,过了时的就别来了,该卖到哪儿就卖到哪儿去。有些话,我得先说在头里。” “喏。”韩禄急匆匆地出去了。这边,韩嫣也吩咐身边经过急训的八个护卫拎着大棍先一步把院门给关了。 提一句,这几位改回自己原先的姓氏以后,因觉得自己名字不好,便请有学问的新主子给赐个名儿,可韩嫣实在也取不出什么好名儿来,而且汉代人取名跟后世取名标准挺不一样的,至少后世没有皇帝给自己儿子取名儿叫小猪。实在想不出来又不能“编号零零七”,韩嫣只能取了甲、乙、丙、丁、戊、己、庚、辛来代替了,虽然也是编号,可至少比阿大、阿二之类的强多了。 跑题了,说回正事儿。 韩嫣不想费二遍事儿,所以,有些话,还是先说比较好,堵死了底下犯奸的念头,也省得再抓贼拿赃。韩嫣腰悬利剑(程不识送的,估计喝过人血)站在前院正房门前,看着人都齐了,一共有五十户的奴婢,清点人头,也有二百多人,好大院子足够大,还站得开。本来还以为自己会怯场,到了一看,他们比自己还害怕。 “我虽年幼,却是不是不通世事,给太子伴读,在宫里也是经过见过的,略知道些底下的事儿,只有一句话,贪的超过该得的,给我还回来,我就不追究了,想着侥幸能逃脱的,就尽管试试,千万做得仔细些别让我抓到。我可就给三天的时间,过了时间没还上的,爷可不是好性儿。”说完,重重一哼,八大金刚也十分配合地将手中的大棍往地上重重一顿,威风十足。 底下的人听完了不免窃窃私语,韩嫣清清嗓子又加了一句:“办完了这事儿,爷还等着重新排差使呢。甭在这儿铝耍惺裁辞那幕岸刈约杭宜等ァr皇遣唤怖淼娜耍置缓么Γ矶疾幌嘈牛 鄙斐鲇沂质持福瘟嘶危耙怀桑值牟钍梗腋忝且怀傻睦闶嵌钔獾男量嗲d枚嗔说模杀鹱约鹤魉溃《忌17税桑÷皇灏颜瞬崮美矗乙础! “喏。”底下的人,一哄而散。 20、齐家(下) 在训话之前,韩嫣已经趁着溜马的机会对庄园财产进行过初步的摸底了。庄园里的所有东西本就是列在单子上的,韩嫣到之庄园之前,手里就是有一份这样的单子的。一样一样的看过来,先是房舍、田地、作坊,剩下的是库房、人口、牲畜。对庄子早就有了一些了解。 训完话之后的三天,韩嫣又一次召来所有人,照例是关上大门,恶神站岗。 “人都齐了么?” “回爷的话,一共五十户,都齐了。”韩禄回道。 “齐了便开始吧。” “喏。只是……” “嗯?” “不知爷想怎么查?” “自然是一样儿一样儿的查,查不完的不许走,查完的人,也得等别人也查过了才能走。爷再最后给作耗的一次机会,现在认了还来得及!” 底下鸦雀无声。 “很好,那就开始吧。” 清点下来,总体来讲,还是不错的。库房纤尘不染,东西堆得满满当当。各处房屋也打扫得干干净净。庄园里的人都是韩嫣名下的奴婢,一家子的卖身契都抓韩嫣手里呢,真是想怎么着就怎么着,韩嫣之前放话,做不好的便卖了。对奴婢来说转卖出去算是下场好的,要杀他们,也只是到官府报备一下而已,理由都是现成的,主人新丧便欺瞒幼主,放到哪儿都是一个死,地主阶级还是有共同的价值取向的。因此,大多数人还是老老实实地按要求做了。 一番清查下来,大部分的人都比较老实,也没揩什么油,沾了小便宜的也老老实实地归还了东西,据韩嫣观察,连自己许的一成油水都还回来了。话又说回来,老实人还是多的,世上也没有那么多大奸大恶的人,一个小庄园要是能出一堆和|来,那这世道得败坏成什么样儿啊?再说了最底层的奴婢,也没什么可以贪污的机会,能有机会揩油的,都是有些脸面的管事,根据金字塔原理,管事的只占奴婢中的少数,而且也不是所有管事都是坏人。 可这是什么状况?级别高了,手段也就高明了不少,可还是低级!韩嫣抱着他们改过的账册,真是无语问苍天!在心里直翻白眼,这样的级段也敢在我面前丢人现眼!真以为改个数字我就看不出来了?写字重在流畅,中间有改动,光看墨迹就不一样,哪怕世事不通,光看改动的笔迹就知道这中间有问题了。有两册除年旧账本儿居然是崭新的,这不分明告诉人,你这是现做的么?真以为我不知道一亩田产多少东西?天禄阁里可存着自秦代继承下来的数据,萧何整理的户籍田册!我读过!最近两百年的产量变化我都能告诉你!怪不得朱元璋想活剥人皮,谁看着自己家东西被人给吞了能不生气啊? 这样的管事也不多,就是试试水的两三家,都是小管事。其他人都在观望,要是新主子软弱无知被他们混过去了,大家再一起上,把损失拿出来,老实的也保不齐跟着揩两把油;要是主子是个精明强干的,大家就都做个老实的奴才,谁都别想造反。 账册一卷,顺手扔一边儿。那就没什么好客气的了!挨个儿挑了出来,也不要他们还东西,直接罚了算完。发卖?那是便宜他们了,而且,韩嫣需要立威,手段要重得让大家都害怕,又不能留下个暴虐的名声。减了这些人全家的待遇,除了果腹的御寒的,其他的全不给,干活抵债吧,刷马桶、洗厕所一堆的活儿正愁没人做呢。也不打你也不杀你,让堂堂管事做杂役粗活,另提了被他们欺压过的同样不太老实可没犯事儿的人来管他们,比杀了他们还难受。一番整顿,全都老实了。正月刚过,还不到春耕的时间,理顺了正好“以管理促生产”。 多数人都保留了原本的差使,另提了几个补了管事的缺。从此,韩氏庄园的上下奴婢对这个年少的新主子存了敬畏。 什么事情都是这样,一开始上来占了上风,留下个不可欺瞒的印象,就没什么人敢耍滑头,事情也就顺利了。如果一开始软了,后来再想重新树立形象,四处补窟窿、收拾残局,那就要费劲了,有时候费了劲还达不到效果。现在,这个头开得还不错。 剩下的来年工作安排,更让让这些成年人对韩嫣刮目相看。韩嫣一个三脚猫也没有什么新办法,就是把王熙凤管宁国府的手段照搬了过来,谁管什么事儿都分得清清楚楚的,厨房就归厨房、作坊里的人专管做自己的本职工作、管帐的不许去采买、该在内堂伺候的别跑书房去、要领钱得韩嫣同意,各项事务都选一管事的,哪里出了问题就拿负责的人是问,别想推卸责任!一条一条清清爽爽。 最后规定了严禁私下传主人家闲话和外院和内宅不得随意走动的条例,加上先前不许贪账等等确定了初步的家规。 “行了,都别挨这儿了,领了活儿的,该做什么做什么去。管事的、记账的给我留下。”韩嫣遣散众人,留下了头头脑脑。 “跟我过来。”韩嫣转身,带着一干人等来到了账房。身后两个壮丁抬着一堆账册跟着。 账房在正院东边儿,是个有三间房子的小院子。进得正房,韩嫣坐定,管事们由韩禄打头,在底下垂首站着。 房间打扫得很干净,采光也不错。韩嫣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们许久,直到下面有人开始摇摇晃晃了,方开口道:“以前的事,到刚才就算了结了。”众人松了一口气。 “以后我也不希望再出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可要是有人做了~”拖长调子,果然,众人又拉长了耳朵,“那就没什么情面可讲了,可别想着能逃!” “哪儿能呢,奴才们一定老老实实伺候主子。”韩禄带头表忠心,余下的人也一叠声的跟着应和。 韩嫣挑挑眉,摆摆手:“你们说了,我便信了。只是丑话说在前头,我看人,不但听其言,还要观其行,大家好自为之。取笔墨来。” 早有机灵的奉上了笔墨,韩嫣掂起笔,写下了“壹、贰、叁、肆、伍、陆、柒、捌、玖、拾、仟、佰、f”几个大写汉字,旁边缀上对应的小字汉字,写完了,扔下笔,道:“以后记账用这些个写,省得夹缠不清,最后又多事儿。”朱元璋的首创,拿来记账还是挺有用的。 “喏。” 把历史遗留问题解决之后,韩嫣带着人到库房,看着自己的财产,高兴得要死,亲自指挥人重新分类摆放物品。女孩子大都有整理自己东西的爱好,韩嫣也不例外,前世没有能摆弄这么多值钱东西的机会——还没有非常彻底地认识到性别的改变——现在逮着了,自是干劲十足。 金银玉器等贵重物品,除了屋里摆设,其余的单独开间屋子存放。布帛类的放在干燥通风的地方,防止霉坏。有纹彩装饰的东西先收起来,待孝期过了再拿出来用。铜钱、金、银,清点数目各归各的一堆,铜钱串起来将数目点清楚了,装箱,箱子上韩嫣亲笔写了数目、清点的年月,封箱。金、银称了重量,也记录封箱。都列了单子,一式四份,韩嫣一份,库房一份,管家手里一份、账房一份。库房的钥匙韩嫣亲自掌管。 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 所谓恩威并施,通俗的话讲就是打一棒子给一甜枣,棒子打完了,该给枣儿了。整理完库房,再看了下粮仓,确定没发生有人偷空自己粮食的事情发生,而且自己的粮食够吃个好几年的,高兴之余,韩嫣决定每户人家另给半石粟米作为新主人的仁政,自是引来众人一片感激之声,也淡化了之前处罚事件带来的隔阂。 韩嫣领着人,亲自押着粮车,挨家挨户送粮食,既防止有人从中克扣,又让底下的人能感受到新主人带来的温暖,顺便还能了解一下各家奴婢的生活状况,一举三得。 此后,韩嫣还会时不时到奴婢家里看看,遇到高兴的时候,给年老的发半匹布做衣服,给小孩子几个铜板当零钱,遇着生病的赏钱给看大夫,遇着喜事儿送点儿贺礼,他本长得好看,笑起来也和气,很快便建立了亲民的形象。 韩说的庄子,有了头遍的管理经验,做起来也顺手,不过是照此办理罢了。 整个过程,母亲并没有插什么话。一来这些事男子出面管理也没什么不对,二来她也没管过家,况且,韩说还得她照看呢。再者,韩嫣要行动前,都会跟母亲打个招呼:“阿娘,我想把家产清点一下。”、“阿娘,咱们身边使的人不多,我想给您再添几个。”、“阿娘,我想把几个耍滑头的管事给换了下来。”母亲开始还会说:“你有把握么?要小心啊。” 后来,见韩嫣做得有板有眼,自己也挑不出错来,连问都懒得问了,就放手把若大一片家业交给十二岁的儿子处理,自己避居后院抚育幼子,当起舒心老夫人来了。 21、生活 确定自家庄子上没有什么纰漏,韩嫣决定把外祖母接过来照顾。 老太太年纪大了,外祖父早逝,又只有一个女儿,以前母亲的月例除了自己花用和韩嫣添补点东西外,也拿出相当一部分来赡养老人。这些韩嫣都看在眼里,现在自己能当家作主了,韩嫣便主动承担起赡养老人的义务。把老太太接到自己庄子上居住,跟母亲住一院儿里,互相做个伴儿,给老太太配了两个丫环,其他的按母亲的份例供奉,让两位老人对韩嫣这个儿子、外孙极为满意。小韩说快一岁了,开始咿咿呀呀地讲外星语,让两位寡居的女士非常喜爱,伴她们消磨了不少寂寞的时光。 韩嫣在接回外祖母的同时,韩嫣打着照顾母亲亲人的名义满收留了几位骑射师傅。都是匈奴人,跟外婆以前是一个部族的,没有直接血缘关系,却也比常人亲厚几分,这些四十岁左右的人,前半生都是在马背上度过的,后半生本领也没丢下。韩嫣收留他们,一来算是报答几年的教导之恩,二来他也喜欢上了纵马驰骋这项活动,想请这些人继续教导自己,哪怕不教了,当陪练也是不错的。 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 穿到没有现代社会发达的时代,难免会觉得各方面不习惯,看到比熟悉的东西落后的事物,就会想把它改进一下,让自己过得更舒服。没有条件改进的时候,只能忍着,等到有条件的时候,把想法付诸实施就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了。 所以,有了自己能做主的地盘的时候,韩嫣开始琢磨着改良的事儿。 看到座垫、小篆、竹简、漆陶器、琉璃、直辕犁……等等物品,必须客观地说一句,穿到汉代是幸福的,因为这里的东西基本上都有了雏形,但都有非常大的改进余地,随便一个后世常见的提议,在这里都算是划时代的进步了,因为有雏形在,改进起来也方便。难怪穿过汉代的人都能搞风搞雨,有那么多发明创造,实在是天时地利条件太好了。 马具也不例外,汉代还没有高桥马鞍、没有马镫也没有马掌。只是,私心里,韩嫣并没有改良这个时代的马具。过早地提出这些建议,能不能引起重视还是两说,自己还想把改良马具作为北击匈奴的一张底牌,到最后再掀开的,这年头可没有什么知识产权的说法,而且这东西极易仿造,要是传到匈奴那里,乐子就大了。至少,得在第一次大规模北击前,保住这个秘密。现在有雄心的景帝已经快不行了,在抓紧时间安内、教导太子,有雄心的武帝还是个孩子,还在学习怎么在皇位上坐稳。所以,韩嫣也只有努力学习如何骑在装备原始马具的马背上,做出各种高难度动作,自我安慰说,这样的装备都能练好了,换上了先进的马具不是就更好了么?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处置完人事安排,确定自己的地盘处在自己掌握之下以后,韩嫣开始按照自己的意愿改造生活。 先是居住环境,三进院子前头是会客、饮宴的大院,中间一进是自己的卧室、书房,最里面算是内宅母亲带着韩说先住在里头。这便是主宅了,左右两边还有厨房、库房、仓房、马厩……韩说自己的宅子现在是空着的,得等他长大了再搬过去。 第一件事是整理卧室,之前已经打发人收拾过一回了,照时人的标准已经是不错的了,只是不能让韩嫣满意。早就想按着自己的想法布置一间舒适的屋子了,以前条件不允许,现在能让自己使劲儿地折腾了,韩嫣分外卖力。 唤来八名新任心腹,韩嫣开始自己动手收拾屋子。 因为是守孝,比较朴素,全是布制的卧具,铺着白茅草席。韩嫣命针钱上的媳妇丫环加厚了铺盖,不能在料子上改进,就多铺盖几条被子。底下铺的白茅草垫子也再加了两层,常常晒一下防潮铺着也暖和,睡的还是布的、底下铺的也是草,钻了礼法的漏洞。至于衣物,不能在质地上改进,便在质量上改进,加厚、常洗晒。借着沐浴斋戒的名头,正常的洗浴也没少了半次,卧室旁间出一间小房间,吊高了一个水箱,连着莲蓬头,时隔十二年后,韩嫣再次洗上了沐浴,韩宅里的个人卫生条件在大汉朝算是极好的了。多年来自己积攒下来的图书也在按类别放好,其中包括了拷贝汉朝皇家图书馆和资料室的许多极珍贵的书籍文件,都是韩嫣的宝贝。 接下来是厨房!天地良心,韩嫣不是个挑嘴的人,来到汉代吃着什么都是水煮的饭食,也能安慰自己说水煮的比油炸的健康。直到连着吃了好几个月的水煮青菜,韩嫣终于受不了了,实在不行,来个清油炒青菜也行啊,可汉代用的是动物油脂,守孝得戒这个。以前吃的饭食还能有点油腥,因为是煮食荤气不重,味道不错还能吃得下去,加上自己不能做主,也就没琢磨素油的事儿,现在实在扛不下去了,又不想破戒,逼急了终于从记忆的角落里翻了了植物油这么一档子事儿。于是韩嫣打算自己动手弄点素油出来,荤油不能吃,吃素油总可以吧? 于是,一大早,韩嫣便在一群人的惊疑之下向厨房走去。 到了厨房,看得他想把这几年吃的全给吐出来!旧式的厨房怎么看怎么不卫生,食物原料全堆在一起、熟食和生食放一块儿、半个葫芦做成的水瓢内壁坑坑洼洼的满是黑垢、碗筷倒是放在食盒里装着可洗碗洗菜的木盆已经被水泡得发黑了…… 于是,植物油的事放后,整顿厨房先。老规则各归各位,一样一样分开摆好。 “生食、熟食、素菜、以后有了荤菜也一样,各归各的类,都给我分开摆好。切生食、熟食、素菜、荤菜的案板和刀具也要分开,不许一把刀切所有的东西!” 厨房管事儿的阿春嫂忙点头应了。 “水瓢、水盆全换成黄铜制的。地面、灶台、案板全给我打扫干净,厨子厨娘必须拿碱洗过手才能动手做饭,碗筷须得用碱面洗过再用热水烫过才能用。缺的东西,一会儿拿我的批条,去账房领钱买!”担心费用问题的阿春嫂松了一口气:“全听主子吩咐。” “水缸三天刷一回,水瓢、水盆一天一清理,厨房的人都给我穿围裙、套袖、戴帽子,总之,我不希望在我的厨房看到有污垢存在!”恶心感让韩嫣的口气很不善。 “喏。可,啥是套袖啊?”阿春嫂颤巍巍地发问。 “……”倒忘了汉代似乎没有普及套袖,“我会让针线上的做好了送过来,这个不用你们担心。” “喏。” “我会随时抽查,做不到的给我等着!做好的有赏!”在众人一迭声的答应中处理完这些事,韩嫣终于平复了心里的恶心感。 紧盯着厨房的大扫除,在完成后又盯着厨子做好了饭,韩嫣方才离开。“今天大伙儿都辛苦了,朝食各加一枚鸡子。”贫乏的时代,能有一枚鸡蛋的加餐都让他们高兴。韩嫣敢打赌,其中有不少人是打算把这枚鸡蛋带回来给孩子吃的。只是韩嫣不是圣母,无法做到博爱众生,只能在不影响自己生活的前提下改善别人的生活。 回到自己房里,吃着放心饭,韩嫣又开始在心里琢磨素油的事情,后世常见的几种植物油,现在都还没有影。要说花生榨油是最普遍的,可花生的原产地不是中国,现在正在海洋的另一边儿茁壮成长,油菜多在江南,可以用的就只有豆油了。大豆倒是有很多,只是不知道豆油的制作方法,不过也应该离不开一个“榨”字吧,满天的电视广告里不都是“压榨”来“压榨”去的么?多试几次好了。 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 看着一堆不对路的产品,韩嫣心中第一万次忏悔以前看穿越文时不仔细,看穿越前辈“发明”东西时,都是跳过过程,直接看结果,现在轮到自己,才明白什么叫书到用时方恨少! 干黄豆只能被压成粉,pass!回过头,侍立一旁亲自打下手的阿春嫂看着一堆豆粉敢怒不敢言。 黄豆放水里泡开,天太冷,成冻豆子了,pass!阿春嫂看韩嫣的眼光就像是在看败家子。 放热水里,被煮熟了,pass!已经麻木的阿春嫂开始面无表情了。 放温水里,时间长了,生出豆芽了,刚好加菜!阿春嫂的眼睛开始睁大了,重新审视主子。 再泡,等豆子圆鼓鼓的时候,拿出来,放磨里,做出豆浆了,也拿来改善生活!点点头,阿春嫂开始推翻以前论断,认为主子还是有点能耐的。 想了想,再放点卤,做出豆腐、豆腐脑来了……刘安这时还没做出豆腐来呢!了不得的“发明”!厨房总管阿春嫂开始崇拜韩嫣,让韩嫣的心情从尴尬转为得意。 不过,我这不是一直在磨么?应该“压榨”啊?原来是方法用错了,再来! …… 失败了n次之后,仗着自己小有家产,每次糟蹋的豆子也不算多还能弄出点有用的副产品来,下头人也听话,最后,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让韩嫣给试出豆油来了。有道是会的不难、难的不会,做出来之后,韩嫣真想抽自己,就是把黄豆泡开、炒熟、再放到特制的石槽里压榨,出了的油沉淀,上面的清油可以吃,剩下的渣还能喂猪呢。 做出豆油之后,韩嫣一家的生活得到了改善,母亲、外婆赞不绝口。韩嫣拿出一些豆油作为奖励,奖给部分诚实肯干的奴婢,并且许诺,只要做得好,他还会在年底继续给大家发奖。 找到了制植物油的方法,韩嫣还拿芝麻榨了点儿香油出来,满院飘香,引向一群人尖着鼻子往厨房方向闻。不过这回出的油少,韩嫣也就没有拿来赏人。并且下令:“制作方法绝对不许外传!庄子上能制这些东西的消息,也不许外传!乱说话的剪了舌头去!”引得底下一阵寒颤。 当然,这只是放狠话,韩嫣还做不出这样的事来。不过,看底下人的表情……大家估计是当真了——被罚做苦役的几位前任管事,现在还在扫厕所呢,大家能不相信这主子的决定么?许是主子想拿这些好吃的新东西赚钱呢,谁敢坏了他的财路? 其实,韩嫣还真没想到要拿这些东西换钱,就算长安比较富庶不用考虑购买力的问题,那么在什么地方开铺子、挑谁去经营铺子(商人在汉代被视为不体面的行业,地主、官员、有爵位的人是不会亲自做买卖的)、不管是买铺面还是租铺面都得花钱、还要雇人、处理原料与销路的问题,还有,如果赔了怎么办?即便赚了,难保不会被权贵盯上这门生意,麻烦就大了。 最重要的是,这些事情传出去,韩嫣可就算出名了,而韩嫣目前最想做的,就是隐姓埋名!做出植物油来只是为了改善生活,让自己过得好一点,可不是为了给自己找麻烦。刘彻有了新伴读,韩嫣要是在这个时候再闹出点事来吸引大家注意,会不会给人以不好的想法? 这些都是要顾虑的。 22、继续 转眼春耕的季节到了。汉代用的是直辕犁,直长柄,不灵活,韩嫣前世小时候曾经到农村走马观花玩过几次,见这犁与后世用的不同,脑子里蹦出一句高中历史课本里挺有名的一句话“唐代农业科技最大的发明进步就是曲辕犁和筒车”旁边还配了张图。一拍脑袋,招呼来庄子上的木匠,开始改造生产工具。 木匠上当差的就是张老汉一家了,老汉五十多岁,算是高龄了,身体却还好,手艺也不错,带着三个儿子,一个十岁孙子跟着他学手艺。韩嫣找来张老汉:“张伯,有件东西要麻烦您老给做出来。” 张伯连称不敢:“主子尽管吩咐。” 韩嫣道:“我看这犁不太好使,您照我说的,给改一下。” 虽然韩嫣没做过木匠活儿,好在也不用他亲自动手,只描述了一下大概样子和功能,提供一个大概的思路,就让张伯一家自己动手做了,具体细节也交由他们自主完善去了。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张伯听了韩嫣的描述,心里一合计,很好!没想到这主子除了会做饭还会当木匠。“这活儿包在老汉一家子身上了。”便着手做了。 很快曲辕犁就做出来了,配上两脚的耧车,韩氏庄园的耕种速度提高了两倍。虽然是在个二半吊子的指导下做的,好在理念比较先进,动手的工匠技术还能过得去,效果也很好。极大地促进了农业的生产,也让庄上奴婢看韩嫣的眼神多了更深层次的敬畏。有威严的主子遍地都是,有威严又看起来近乎全知全能的主子可不多。仍然是不许外漏,每日清点,用完了再交回库房。这东西泄漏出去,对政府的震撼力比一点儿豆油大多了,以农立国的时代,改进生产工具也算是一项功劳的。工作者张老汉一家得了一匹布的奖励。 趁着大家没有质疑的当口,韩嫣又让人做了椅子、单取椅子的上半截结构做了个环形的靠椅。汉时也有倚靠工具,不过是呈直线形的,摆在手边,直白的说,就是个半边扶手,自然没有环形靠椅舒服。至于椅子,只能在院子里坐了——跟屋里的家俱不配套,汉代家具低矮,这椅子鹤立鸡群,根本就没有能跟它配的桌子。马扎倒是比较常见的东西,也做了几个精致一些的。从此,韩嫣想装斯文就席地而坐背靠靠椅,想要舒服就坐椅子上,想到田间地头表示关心生产就拎着马扎。 有了曲辕犁,韩嫣便想接着做筒车。经过实地考查,想法不成立!筒车须用大木支架,造型又比较大,用的木材较多,庄子上一时凑不齐。再者,筒车须得建在有急流的河边,这条倒是符合了,庄子地理位置不错,旁边就有条水流比较急的小河,方便取水灌溉。可配套设施不行,筒车汲上的水得经过沟渠流到田里,庄子上也有沟渠,只是比较浅,配合桔槔使用的。筒车的汲水量大,搞不好就不是灌溉,而是水漫金山了。于是,只能先修坝挖渠。被罚做苦力的几家人家算是倒了霉了,着实做了一回苦力,被放在挖渠第一线。 韩嫣看着一堆人挤在田里劳作,管事的延寿在一边巡视,韩禄在一旁解释:“有人看着,底下的才不会偷懒耍滑。延寿这孩子是奴才的侄子,监工倒是有一套。” 监工?韩嫣半天才想起来,这地是自己的,奴婢也是自己的,产出的东西除了发给各家的口粮也是自己的,这样的劳动积极性不高。第二天,天刚亮韩嫣便召集了所有人再次开大会。 “从今天开始,各家按能耕作的田亩数,自领一片地,跟禄叔报备,对照往年的产量,各管一片儿,比往年产出多的,多出的部分三成归各家所有。少的,从年底得的粮食、赏钱里扣。年景不好的时候酌减定额。” 嗡的一声,底下炸开了。这次韩嫣没有说话,只是笑看着。 终于,有人忍不住发问了:“主子,这是真的?多出的粮食能拿三成?” 韩嫣颔首笑道:“这是自然。” “年景不好的时候也能少交粮食?” “不错。视年景而定,年景差的自然不能让你们贴补。” 下面的讨论声更大了。最后,终于静了下来。 “那,主子,各家怎么领地呢?”有人小心地发问,“一年领一次么?”谁也不想自己头一年花力气养肥的地,第二年被别人捡了便宜去。 “自然不是,先领十年不变,种得好的,再接着领。连着两年没种好的,我要减他的地或者收回来交给种的好的人。” 奴婢们终于放了心,开始合计自己家的劳动能力,哪块地比较好种,然后向韩禄等几个管事申报。原监工韩延寿被派到韩禄身边学习管家本领,为以后管理韩说庄园做准备,算是安抚了韩管家叔侄。 隔天,便划定了各家承包的范围,看着庄子里一片热火朝天的劳动景象,韩嫣极是得意,这样不用人看,劳动效率还高。小岗村的叔叔伯伯们真是英明,人民群众的智慧是无限的。 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 韩说生日过后,全家的日子便不那么难熬了——时间渐渐进入了夏天,天气渐热,睡草席布被、穿麻衣也不显得冷,身体上好受多了,食物品类也渐渐丰富了起来,韩嫣在春天的时候还拿荠菜配上蘑菇、鸡蛋皮儿、豆油、盐做馅儿,包了顿饺子,吃的人直说好。 他还借着一日三次给父亲上香、上供品,完了沾点福气的理由,把一日两餐硬改成了三餐。 整天靠在靠椅上,逗已经满周岁的韩说讲话,或者看着被羊奶、鸡蛋喂得圆胖胖的宝宝满地乱爬。母亲和外婆连阿娥都说韩说长得跟自己小时候一模一样,只是看起来,咳咳,比韩嫣更像男孩子一些。十几年了,已经忘了自己刚穿过来时候的长相,韩嫣满脸黑线,看看满地乱终爬的韩宝宝,圆圆的、胖胖的,藕节一样的手臂,粉嫩的脸颊,大大的黑眼睛淡淡的眉毛,配上挺翘的鼻子菱形的嘴,萌暴了!都这样了,还比自己小时候像男孩子,那自己……在别人眼里得是什么样儿啊?纠结…… 这时候,安慰来了——在韩嫣对他喊了几千遍“叫哥哥~哥、哥。”之后,韩说回了句“得得”。母亲、外婆开怀大笑,韩嫣倒在地上抽搐了。 然而却也高兴,亲自下厨给韩说做饭。数次阻拦无效的母亲和外婆只能由着他去了,况且韩嫣做的饭比这时人做的都强——主要是烹饪方法要好,其实韩嫣的水平拿到后世,也就是个中等,同样数次阻拦无效的阿春嫂也只能眼看着韩嫣进了自己的地盘。 一只鸡蛋加一小碗水、少许盐、一点糖水(这时的糖杂质多,韩嫣又不太会处理,只好拿水化开了,沉淀后,加木炭吸去杂质,直接用糖水提味),一点儿葱花切得碎碎的,撒在上面。上蒸笼,蒸个半盏茶的功夫,取出,淋上香油。就是小韩说极爱吃的哥哥牌爱心蒸鸡蛋了,这孩子吃煮鸡蛋会噎着,自打韩嫣做了蒸蛋以后,便再也不吃煮鸡蛋了。 抢了乳娘的工作,端着小碗,拿着小银勺子,一小点儿一小点儿的喂韩说。小韩说吃得非常幸福,最后一口蒸鸡蛋下肚,字正腔圆地吐出两个字:“还要~” 韩嫣的脸拉了下来,臭小子,哥哥叫不清楚,要东西的时候倒干脆利索。 “韩宝宝,你说什么?!” 韩说又来了一句:“哥哥~”乐得韩嫣把他抱起来亲亲又蹭蹭,一边儿闻着奶香味儿,一边诱哄:“乖,再叫一声哥哥就给你做去。” 韩说歪歪脑袋:“哥哥~” “哎~”韩嫣高兴了,“乖哦,哥哥给你做去。”颠颠地又做了一碗蒸蛋,看火等鸡蛋熟的时候,突然想起来,这小子怎么突然变得这么聪明了? 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 时间进入仲夏,农历五月,已经很有些热了。庄子上有人得了疥疮,皮肤极是难看。韩禄上报,韩嫣听了便说:“请个大夫来瞧瞧吧,别再是疫病就不好了。”医疗卫生条件差,小病也容易变成大病,要是个传染病就更糟了,这个庄子说不定都得给烧了。韩嫣可不希望自己好不容易建起的家园给毁了。大夫来瞧,看过了说是不严重淋上石灰汁,多洗两次就好了。一群人才松了口气。 这时,韩嫣才知道汉代已经有了石灰了。 石灰,别名灰、石、白灰,可入药,只是没什么人用来刷房子。让韩嫣知道了之后便命人拿来粉刷屋子,好在他还有点儿常识,知道往里头兑点胶,然后在屋里烧炭盆烘一下,等墙面干了之后再住进去。刷过石灰的房子看起来雪白亮眼,配上什么颜色都觉得鲜亮。看得一群人啧啧称奇。母亲私下嘀咕说,这白色不太吉利,被韩嫣一句:“清清白白的,没什么不吉利。”给压下了。真的,21世纪房子全是刷成白色的,人民生活水平、平均寿命什么的可比汉代高多啦。 六月的时候,刚被修理了不到半年的韩家宅子便又被粉刷一新了。 因为用了石灰粉刷完了屋子,连熏香都不用了。以前以为古时大户人家熏香,尤其是小姐绣房里熏香是为了那味道,其实不然。很多情况下,是因为古时条件不好,熏香主要是为了防蚊虫、时疫的。如今,家里卫生状况极佳,韩嫣终于摆脱了刺激自己鼻子好多年的香味儿,夜里睡觉分外香甜——还是自然清爽的好啊。 23、和解 正在韩嫣想接着收拾屋子的时候,又有事儿发生了。 “中元五年六月,天下大潦。” 雨水自从韩家宅子被粉刷完之后便没有正经停过,水利设施、抗灾条件不如后世的汉代,连着三天的大雨,便足以令全国上下担忧涝灾了,如今已经下了小半个月了,连绵不断的雨水,下得人心惶惶。好在今年庄上的人细心待弄庄稼,麦子已经收了,田里新种的粟也已经抽穗结实,不至于出现绝收的情况。 下雨是骑不成马了,韩嫣便把骑马的时间用来下田巡视。一看之下,有些哭笑不得,原本为了满足筒车要求而深挖的进水沟渠,现在成了排水沟,因为挖得深,排水效果好,河边又修了坝,田里的庄稼除了被雨水打得东倒西歪以外,倒没怎么受淹。真是歪打正着,韩嫣决定继续加强水利建设。 回到宅子里,召来了先前被罚做苦役的几家人:“你们的渠挖得很好,看来是用了心了,以前也这么实心地做事,不就没有这几个月的苦了?从今儿开始,你们先不用做重活了,秋收以后,你们也领一块田,跟别家一样,老老实实地当差。过去的事就算翻过去了,好好儿干,做好了,再当回管事的也不是不可能,明白了吗?” 被半年苦功折磨得老了五岁不止的几家人,没想到还有翻身的时候,确是喜出望外,忙叩头谢恩。 “这半年你们的日子也过得紧巴巴的,每家也领半石粟吧。”年初时候的福利可没有他们的份。 被生活压弯了腰的人再次伏在了地上。 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 到了七月,大雨才渐渐止住,太阳露出了脸。可惜,已经有些迟了,很多田地减产,只得补种些豆子抢点口粮。韩家的田庄倒是没有这样的情况,收获依然可观,也应景地种了点瓜菜。 金秋八月,很是凉爽。这天,韩嫣吃完晚饭,在院子里散步的时候,却发现东面天空在发红! 次日,派出去打听消息的韩延寿带回了消息——未央宫东阙失火。 韩嫣一听,赶紧让韩禄叔侄分头传话:“最近没事儿,谁都别往长安城里乱跑,采买的先停下,过了这阵子再去。”其实,没有他放行,一般人也不敢偷出庄园,而且,庄园基本上自给自足,也没有那么多东西要采买。 时间进入九月,未央宫失火事件渐渐平息。 嫡母大人和兄长大人的生日是同一天,都在九月,分家的第一年,这生日礼尤其要重视。韩嫣、韩说生日,侯府都使人送了重礼的,连母亲的生日也得了礼物。韩嫣和母亲、外婆商量,挑了二十匹上好的内赐的帛,配上一车自己庄子上产的鲜货,丧期忌酒就不送了,又想了想,嫡母大人的礼里加上一对金簪、一对玉簪,兄长大人那里把豆浆、豆腐的做法抄了一份,韩嫣一家三口便来到了弓高侯府。 许是当家作主,气度变大了,又或者住城郊的母子三人一向安分守己,没有乱蹦碍眼,更深层次的原因,大概是要争的目标——父亲大人,已经不在了,爵位、家产也已经有了归属,嫡母大人的态度好了些,兄长大人本就是和韩嫣的攀比心态作祟,想引起父祖注意,如今两位都不在了,他又得以继承家业,算是两位对他的一种肯定,敌视的心思自然也就淡了。退一万步讲,两方现在都是孤儿寡母的,再互掐,谁都得不了好,大家都不是蠢人,自然要考虑改善关系。互致贺礼便是相互间的和解信号了。 只是兄长大人的脸色腊黄,显然有点营养不良。客观的说,兄长大人的身板在经历了大半年的艰苦生活之后,居然还能挺住,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彼此都在守孝,也没有走动,你们过得如何了?”嫡母大人首先表示关心。 韩嫣忙直了身子:“谢太夫人惦记,大家过得都还好。我瞧您的气色也还不错。” “不过是混日子罢了。”嫡母大人摆摆手,“前阵子大雨,你们那里收成如何了?你们没旁的收入,有什么难处,便回来说一声,毕竟是一家人,府里除了田产,还有铺子的租税,能帮的我和你哥哥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韩嫣对嫡母大人和长兄大人各拱了拱手:“庄子收成还好,春天里沟渠挖得深,倒没涝到。” 兄长大人挑挑眉:“没涝着就好。”言语间有些没有力气,看来身子是不太好。 “这是说儿吧?长得可真好,让我瞧瞧。”嫡母大人招手。母亲忙把韩说抱了过去,逗他叫太夫人。 “长得跟嫣儿小时候挺像的。”嫡母大人评价。 “是。”母亲应道。 兄长大人皱着眉看了一眼韩说,又看了一眼韩嫣,细想想,轻笑道:“这个倒长得像个男孩儿。”说完眉花眼笑地逗韩说,韩宝宝也居然露出没长全牙齿的牙龈笑得流了口水,还说:“哥哥~” “嫣儿整天弄好吃的逗他,他才喊哥哥,今天见到侯爷居然不用人教。”母亲很是惊讶。 “韩宝宝~”韩嫣压低嗓子逼近了威胁。结果,韩说居然一扭头蹭进韩则的怀里了!他们俩倒投了缘!再看看兄长大人一脸得意,韩嫣的脸更黑了:“别想再让我给你做蒸鸡蛋!”韩则也非常配合地一转身,把韩说给藏到了身后。 “这样就很好,你们父亲去世,就剩你们兄弟三个,本当友爱才是。”嫡母大人开口了,年长的两个都有点尴尬,只有小韩说还在两个哥哥中间来回蹭。 沉默了一会儿。韩则道:“祖父、祖母和父亲的祭日相近,来回奔波的麻烦,过年的时候你们住过来就别走了,祭完了再回去吧,反正你们那屋子空着也是空着。”说完又觉得自己先开口有些丢脸,扭过头去跟韩说玩去了。 韩嫣抽抽嘴角,从袖子里抽出张帛书,递给嫡母大人:“太夫人,这是我没事儿在庄上弄的吃食,拿黄豆做的,虽是素食,却是滋补养人,小弟和母亲吃着都长胖了不少,孝期不能吃荤的,这个正合适。您瞧着能用,就做来试试。免得有人瘦成了麻杆儿。”斜瞟了兄长大人一眼,又正襟危坐。 “好。”嫡母大人忍住笑,“我吩咐下去,今天的哺食,就是这个了。” “只是,这方子千万别传出去了,弄得满城风雨就不好了。咱们还在守丧,能不惹人注意就不要惹人注意的好。” 嫡母点点头:“这个我省得。” “还有件事儿,得跟您商量。” “哦?” “我拿豆子做出了油……” “什么?”一直竖起耳朵偷听的韩则忍不住插话,“豆子也能出油?你开玩笑吧?” 骗你有钱拿么?韩嫣冲他翻白眼,引得韩则开始挽袖子,韩嫣个人认为,韩则想做这个动作都想了十几年了。 “好了,你别打岔。”韩则被他娘给拦住了,只得也回了韩嫣一个白眼。“嫣儿,你接着说。” “喏。豆子是真的榨出了油。您想,这豆子又不值什么钱,能榨出油来,这里头便有大利了。豆油没有牛油、羊油、猪油的荤腥气,又是素食,吃着对身体也好。弄出来,必是有许多人抢着要的。我到现在还在犹豫要怎么办呢。” “咱们是丧门,朝上势力又不是很大,你如今也不是太子伴读了,也没有什么倚靠的人,能少招摇还是少招摇的好。”嫡母大人想了想说。 大家应了,这与韩嫣的想法不谋而和。 “再等等吧,太子的新伴读已经让未来的太子妃给赶跑了,说不定他还能回去呢。”韩则哼哼,“到时候再拿出来吧,实在不行,就把方子献给太子。别想着跟太子母家联手,田`可不是什么善主儿,贪得要死心眼儿还不大。”数代豪门,果然有点见识,现在就把田`的个性给看了出来。 韩嫣点头,韩则有些得意又有些高兴。额外报告了不少新闻:“太子的新伴读,哦,现在也是前任伴读了,是田`的儿子,这小子就有点儿小聪明,功课也是半吊子,答不上太傅的题,让太子丢脸透了,偏偏他又一门心思粘着太子,结果惹恼了太子妃,让太子妃到太后跟前儿告了一状,说他不学无术,会带坏太子。太后一查,太子妃的还有几分真话,”压低了声音哼哼,“再想想前头那个功课还看得下去的伴读,这个实在跟那个不好比,当下便让皇上逐了他。哼!太子到现在又没伴读了,你还有机会。”说完又别过脸去。 这个别扭的家伙!韩嫣也跟着牙疼似地哼了两声:“你消息还真灵通。” 两位母亲在一边咬着袖子,身子抖得不行。生怕自己笑出声来。 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 纵使中元五年九月又发生了地震,也没有减缓大家生活的步伐。 九月底,城效庄园便接到了侯府的邀请。韩嫣查完了账目,封了库,分完了庄上奴婢应得的年薪,便带着母亲、弟弟和年礼去了侯府。外婆被几家匈奴人留了下来,老太太自己也乐意跟熟人一起过,韩嫣便送了五只羊给他们添菜——庄子上养了不少牛、羊、鸡、鸭,自己又不能吃,不如做人情,一时送东西送上了瘾,还额外按人头分了一头猪一头羊给庄上的奴婢。 弓高侯府年祭、三位逝者的周年大祭上,应邀观礼的韩氏宗族、知交好友,见着两房之间和和气气,两家当家男子别扭中又透着点儿亲近,都觉得新鲜。要知道,之前这俩人都当对方是空气的。被看得手足无措的兄弟俩,在祭礼结束后,居然有生以来第一次同进退,一块儿落荒而逃。 中元六年正月,韩嫣留下了曲辕犁的图样,叮嘱了保密事项,一家三口带着弓高侯府的回礼,又回到了城郊庄园。 24、大婚 祭礼过后,长安城内韩府与城郊韩宅关系热切了不少,信使往来的次数渐多。每次韩嫣都能得不少新消息,韩则也能得不少读书上的启发。时间就在这书信的一来一往中渐渐流逝。 原以为与侯府关系缓和,孝期又满了一年,可以不用再穿麻衣,食物内容也丰盛了不少,瓜果梨桃都能吃了,油盐酱醋都能用了——没满周年顶多能用盐,豆油是之前没有的东西,又不是荤的,让韩嫣钻了空子——茅草垫子也被黑布被子所取代。日子应该轻松不少,谁曾想,在春耕没多久,麻烦来了:中元六年三月,雨雹。 手头没有其他的进项,买铺子收租或者自己派人经营都不方便,向别人告债实在是抹不开面子,韩嫣便把心思都花在了田里,如今一见下雹子,头都大了。好在农历三月的冰雹,还不算很离谱,来的时间也还不算太糟糕,还来得及补种。韩嫣亲自坐阵,看着田里一堆人清理冰雹,重新种上青苗。去年实行了类似承包的抽成制度,年底因为沟渠挖得好,没受什么灾,大家又仔细,在大雨的年景里产量居然有了增加,韩嫣兑现了承诺,降了一成的定额再发奖励,让奴婢们干劲十足。今年冰雹,领田自耕的奴婢们比韩嫣还心疼,眼见天晴了,忙不迭的下田抢回损失去了,倒也不用人催,省了韩嫣不少心力。 四月,弓高侯府传来消息:“梁孝王、城阳共王、汝南王皆薨。立梁孝王子明为济川王,子彭离为济东王,子定为山阳王,子不识为济阴王。梁分为五。梁王五女皆食汤沐邑。” 接到消息的韩嫣愣了一下——推恩令!一直以为汉代拆分诸侯国是从主父偃主张的“推恩令”开始的,没想到,居然是景帝最早动的手,而且,拆的还是他亲弟弟梁王的国家。景帝此举一来是为了安抚大哭“皇帝杀了我的儿子。”的窦太后,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拆散旧有梁国的势力,不让刘彻继位后面对一个强大的诸侯国吧。 想了想,又摇摇头,这些现在已经跟自己没有关系了,还是老实抓紧农业生产是正经。韩嫣母子三人如今是实打实的靠天吃饭、土里刨食,虽然不用自己亲自劳作,可要费的心思却也不少。回信给韩则,让他稍安勿躁,这事儿,不是小小彻侯能够掺和的。 中元六年最大的事件,无过于皇太子大婚了。消息传来,韩嫣愣了一下:刘彻才多大呀?!韩嫣与刘彻同年,满打满算,这两人才十三虚岁,放到21世纪,就算只是谈恋爱,那都算是早恋,现在,刘彻居然要大婚了!而且,新郎的亲叔叔、新娘的亲舅舅,可是刚刚挂掉啊,真是什么规矩到了权力面前都得绕道儿。 “这些事情,不都是这样子的么?也不算早了,太子妃都多大了?”两人坐在弓高侯府里聊天儿,韩则嘲笑韩嫣没事乱担心。不能说“瞎”担心,长乐宫里正坐镇着一位真正的“瞎”老太太。 是啊,陈阿娇可比刘彻大了将近四岁的来着,早到了适婚的年龄。要是真等到刘彻二十冠礼成人后再大婚……抖一下,汉代规定,女子二十岁不嫁人就要交五倍的人头税,虽然堂邑侯府不用交人头税也没人敢罚她们家,可堂堂未来太子妃被连着四年列入嫁不出去的黑名单,怎么看都不对劲儿。再者,政治联姻,大家可不在乎婚约以外的任何事情。 想想也就释然了。韩嫣点头:“咸吃萝卜淡操心,管这个做什么?” “你现在倒自在了,以前可从不见你这样说话的。整天战战兢兢,生怕树上掉片叶子砸破了你的脑袋。”韩则撇嘴。 “扔你到宫里,不想被砍头打板子然后踹出来,长脑子的都会小心!我现在怎么啦?不挺好的么?”韩嫣皱鼻子。 “行了吧你,一会儿你真不去宫里赴宴?” “我去干嘛呀?就算我去了,算哪一拨儿?干嘛不去了,省得不自在。” “太子问起来我怎么回?说你嫌宫里不自在?”韩则往前倾身,促狭道。 翻个白眼,靠!我把你养得膘肥体壮,让你有力气来嘲笑我!还我的食谱来!韩嫣冷哼:“你会这样说才怪!” “你又知道了!行了,我就说,你没接着传召,不敢擅入。这总成了吧?” “谢谢啦~”韩嫣把调子拖得老长。 “成了,人不去,贺礼总得到吧?你想送什么?” “我一过了时的郎官,能送什么?不过按郎官的品级,应个景儿罢了。”做人要低调,冲动是魔鬼。 “这可不行,虽说你的品级不高,可毕竟与殿下有数年同窗之谊,便是不送贵重的,也要送点新巧精致又表心意的。不然,放哪儿都说不过去。”韩则说起正事儿倒也头头是道。 韩嫣想了想,便道:“新巧精致表心意又不贵重,照说那些吃食和田里用的农具都行,可哪有大婚送这个的?咱们又不想让这些东西惹别人的眼。”真想送,也得等刘彻登基了再送吧,这时节,景帝快挂了,朝廷忙作一团,有好东西也未必能得到重视推广。怎么瞧,这大婚都像是景帝的临终交待,安排儿子后路的那种。 韩则低头寻思了半天:“倒也是,这可难了。” 最后,还是商定,韩嫣拣应景的诗文手抄了几篇《诗经》。韩嫣的字已是极好的,抄《诗经》又应了同学身份。不贵重,又是自己写的,更显得真切。最后传来的消息是:韩嫣手写的那挺标准的小篆,让景帝取来,存进石渠阁,预备给未来皇孙学字的时候当帖子用。 “说吧?怎么谢我?”韩则一边擦汗,一边表功。 “谢你什么?”韩嫣睨他。 “这是怎么说的?太子见你送的那点儿破礼,可不大高兴,后来见了你手抄的东西,也没开脸儿。还是我说:韩嫣挺想殿下的,只是自己品级不够,又未蒙宣召,不得进宫来看,这是他手抄的,为了这份自己满意的,他可抄废了好多帛,也不见这个小气鬼心疼,他可一心希望殿下过得幸福美满呢。如今正在我家里,翘首未央宫,望着殿下呢,您可千万别怪……” 韩嫣脸都绿了。靠!翘首未央宫啦?!说得这么暧昧!“你不会说我念着同窗情谊啊?!” “你不是说,不要显摆你的前任伴读身份的么?” “……”韩嫣傻了,那也不用说得我像个小媳妇儿吧?“算了,反正都已经说了。对了,到了夏天,你身子没好,可别贪凉!” “知道了,你是我弟弟还是我妹妹?我就说你这名儿取得不好,不知道祖父是怎么想的。” “……”我也想知道。 大婚贺礼事件并没有后继,据六儿偷偷送给韩则的情报上说,太子殿下并没有怪韩嫣,只是他和这位表姐老婆没有《诗经》里过得那样美满,刘彻老是觉得受气,因而连带着有些怒气罢了,韩则的解释让刘彻心情不错,觉得老同学还是比较有同学爱的,不过,倒也没有太怀念韩嫣的意思表现出来。另外,太子殿下,如今在课堂上是光杆儿一个,半个伴读都没有——太子妃不让。 韩嫣知道后,心里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让韩则警告六儿,以后不要随便传递消息。韩则也明白:“天天用就不是暗线了,且这个人也算是有情有意的,要紧的时候必不会背后捅刀子,紧逼着就不好了,当他是个君子交往着也就是了。”这位居然也是个不歧视宦官的。 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 景帝就没过过几天安生日子。六月,匈奴入雁门,至武泉,入上郡,取苑马。吏卒战死者二千人。七月辛亥,日食。八月,匈奴入上郡。朝廷里忙着安抚、防御、掐架,真是焦头烂额。 这些对于赋闲守孝的人来说,影响却不大。韩嫣照旧过他的小日子。冰雹过后,气候倒顺了,看起来今年的收成也不错,韩嫣又便让张伯一家开始着手做筒车,木材倒是从去年就开始注意收集已是齐了,只是物件比较大,真正做好了,得明年才能用,韩嫣倒也不急。张伯先做了个模型,试过可行性之后,才着手做真正使用的筒车,韩嫣见张伯挺专业,也就不瞎指挥,全交给张伯执行,自己等着看成果就得。 田园生活像首诗,窗前植竹,庭内种柳,园有百花,亭有清茶。管理家业,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晨习弓马艺,夜舞寒霜剑。闲时弄诗书,调筝琴,教授幼弟。颇得其乐。 最让韩嫣得意的是,他居然把楷体给写出来了。起因是账册,韩禄他们这些识点字的管事写的不是标准小篆,而是简化过的原始隶书。即使在长安,也还是个遍地是文盲的窘况,学习成本太高,又不一定能用得着,所以像韩禄这样能写隶书的已经算不错了,也所以韩嫣镇住他们以后才没把他们从管事的位子上换下来——没有什么能替补的人。看到隶书的韩嫣心里泪汪汪的,终于有样自己熟悉的东西出现在眼前了。你说那些花花草草?上辈子住在钢筋水泥屋里,顶多看过实物版的仙人掌,和一路火车、汽车经过的绿油油的田地,至于田里种的是什么——交通工具太快了,没看清楚,其他的看的都是图片! 再说楷书,本来韩嫣还忙着理家,担心水灾收成,把这事儿就扔到了一边。再接着,与侯府和解、冰雹、刘彻大婚一堆的事儿,忙得脚不沾地,也没想起来这事。在韩说三岁(虚岁)的时候,母亲开始教他识字,韩说不是穿来的,从头开始写小篆,写得很糟糕,笔都拿不稳,写出的字也是横平竖直跟柴火棍似的不会拐弯儿,偏偏小篆弯儿又多,这样的字不能让母亲满意,却提醒了韩嫣,楷书可不就是横平竖直的么?再想想已经有了隶书,这会儿就算写出楷书来,也不算是太惊世骇俗。就这么顺着把楷书给写出来了,控笔的本事韩嫣已经很好了,把自己关屋里三天,琢磨着还写出了三种字体,颜体、柳体、瘦金体,这三种是后世常见的,所以有印象。启功先生的字太有特色,有待继续努力。大功告成后,在刷了石灰的墙上还用心抄了一遍《老子》。左观右看,非常满意,这才是我熟悉的书法艺术啊~ 韩嫣实在是爱上了这样的生活。前世就是个不怎么求上进的人,最大的愿望就是安安稳稳过一辈子。现在要田有田、要钱有钱,关起门来自己就是老大,真是件幸福的事情。 25、召见 就在韩嫣过着他舒服的守孝田园生活的时候,一道诏令又把他给提溜进了未央宫。诏令来的时候,韩嫣正在做采花的工作,不要误会,是采的鲜花制花茶,居然让他在长安发现了玫瑰,真是意外之喜。挠挠头,玫瑰不是骑士文学必备的东西么?怎么汉长安也有呢?想不通便不再想了,还是先采了再说。汉代的茶叶韩嫣喝不下去,喝白开水喝了好多年,居然被景帝称为质朴纯澈!自打三年前搬到庄园里,见到了玫瑰立马动手采来晒干了好泡茶喝,虽然韩嫣不太喜欢玫瑰,好歹也比汉代原产的煎茶强。一边采一边还盘算着春天晒竹叶、夏天剥莲心、秋天采金菊、冬天摘梅花,君子的生活。 听到韩禄飞奔过来禀报宫里来人了,韩嫣愣住了。想想看自己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究竟是为什么呢?分家?父亲大人临死前就分好了的。不孝不悌?自己可是把母亲和弟弟养得白白胖胖的。和侯府的关系也改善了不少,称得上是兄友弟恭。无礼?自己守孝一切也都照规制来,治家严谨、赏罚分明,还没人敢在眼皮子底下乱搞小动作,没有发生地主豪奴欺压良善的事情,自己对下人也还和善。话又说回来了,就算是自己犯了这些事儿,也用不着皇帝亲自动手,顶多是中尉派人动手。 养移体、居易气,执掌几百号人生杀大权三年,指挥若大的庄园,又是在皇宫里混过七年的人,韩嫣也颇有些威严气度,韩禄自从韩嫣立威以后,一向赔着小心。只这次情况不同。 没等韩嫣想清楚,韩禄就在一旁带着点儿小心地催了:“爷,您别站着呀!得收拾收拾到前厅开正门迎天使的。”(中国古代就有天使的称谓,指的是皇帝派出的人。不是西方的那种人身有翼俗称鸟人的形象。) “啊?哦!开正门,迎吧。” “那您的衣服……”韩嫣因为打着守孝的名头,穿的是孝服。头发只是梳到背后散着。韩则也跟韩嫣是一个心思,俩人都对外宣称要守个五年,景帝身体不行了,快要挂了,太子快要登基了,在这个最高权利交接的节骨眼儿上,没了大人扶持的两个孩子,还是安份一点儿的好,老实呆在家里吧。 “我还守着孝呢,这样就成,走吧。” “喏。” 来传旨的也是认识的人,是跟在景帝身边的小太监赵顺儿,是未央宫头领宦官春陀挺得意的一个徒弟,在宫里的时候跟韩嫣也是打过照面的。 “赵大人,韩嫣还在孝中,不知大人为何而来?”韩嫣见到认识的人也就直问了。 许是三年不见,有些陌生,赵顺儿看到韩嫣的时候呆了一下,直到韩嫣发问才回过神来:“韩公子,奴才能您道喜了,陛下宣您,先接旨吧。”赵顺儿笑得挺亲切。 看着赵顺儿的脸色不似作伪,想来也不是什么坏事。韩嫣便依着规矩行礼领命。旨意里也没有明说是为什么事,只是宣韩嫣进宫备咨询。 官样文章做完,韩嫣便对韩禄说:“禄叔,取二十金来,十金送赵大人,十金请诸位宫使喝酒。”庄子上出产颇丰,韩嫣最近看手头余钱挺多,便拿出一些来在长安盘了两处铺面出租,收入还不错,况且是对着宣旨的人,出手也就大方。 “韩公子何必如此客气呢?都是熟人了。”赵顺儿毕竟年轻,眼都笑眯了。 “赵大人哪里话?韩嫣居丧之家,赵大人能来,已是给我面子了,韩嫣岂能小气?请。” “那奴才就谢谢公子了。”笑眯眯地接过,冲着随从摇了摇手里的金子,“韩公子请大家伙儿喝酒呢,哥儿几个,还不谢过了?” 随从们一连声的道谢。 “韩公子,皇上和诸位大人还在立等着呢,您看,您是不是换身儿衣裳,咱们这就动身?” “陛下有命,自当速行,只是,大人可知为了何事?” 赵顺儿也痛快:“公子放心,是好事儿,奴才还跟您道喜的来着。是陛下听底下的人说了公子在庄子上立的筒车是件极好的东西,召您去问呢。” 这倒也是,造的时候只想着可以省人力,又叮嘱了庄子上的人不许传出去,没想到这么个大家伙竖起来,想让人不注意都难。“既然如此,劳大人稍等片刻,容我带样东西。”幸亏画了筒车的构造图,想了想,把曲辕犁构造图也带上了,连同豆油和豆腐的方子。再打量下自己,孝服、木屐、头发也没束起来、打着祭拜先人当整洁恭敬的旗号也能按时洗头洗澡没异味。再想了一想,景帝好像快挂了,一身守孝的打扮进去不是好兆头,便挑了件素色没花纹的衣服换了,把头发略挽了一下,不至于披头散发。唔,形象还行,嘱咐家里人安心呆着,出发。前脚韩嫣进宫,后脚韩宅大门打开,韩延寿一路飞奔到弓高侯府报信去了。 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 又见阔别三年的未央宫,韩嫣抬起头,看着巍峨的宫阙,吐出一口浊气,闭上眼,低下头,开始调整状态,在心里哀叹自己的颈椎。 进入宫门,来到宣室,却发现里面除了景帝,还有一堆的人。已经十五岁的韩嫣到了长身体的时候,已经很有些高度了,不像初入未央时只能看人家衣服下摆的窘况。初进门,略瞄了一眼,便见有几个熟人:穿着太子服饰的自然是刘彻,哪怕已经三年不见,到现在能穿这身衣服的还是只有他一个;窦婴在刘荣被废后没多久又乖乖上朝了,此时也在;卫绾是去年刚升的丞相,也在座;另有几位眼生的,韩嫣确定自己没见过。 一眼扫过,赶紧回复低头慢趋的姿态,近前,拜倒:“臣韩嫣拜见陛下。” “赵顺儿说你现在还在守孝?”景帝没有叫起,只是不咸不淡地问话。 “是。” “朕记得你是中元五年十月回家守丧的,如今已经是后元二年三月了,你怎么还带着孝啊?”依旧是听不出情绪,不过韩嫣知道,这算是不高兴了。 “回陛下,臣中元五年连丧三位至亲,按礼,父丧斩衰三年,祖父母非嫡长孙,齐衰一年,合当五年。臣不愿因丧期近而合孝期,欺瞒先人,侯府太夫人、兄长、母亲和弟弟都是如此。”窦婴、卫绾在一旁点头表示赞同。 “唔。起来吧。”还是平平的调子,已经听出了缓和。 “喏。”爬起来,仍是低着头,对着刘彻、窦婴、卫绾再各施一礼,站好。虽是居于一庄高位,颇练了些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可那点儿修为,对于宫里的人精,还是不够看的,低下脑袋不让人看见表情才是最好的选择。 “知道今天为什么召你过来吗?” “臣听赵大人说了,是因为筒车的事儿。” “筒车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不是,是我照着高中课本琢磨的。“雕虫小技,不敢有污圣听。”略略低下头。 “雕虫小技,雕虫小技,有人可不这么看呐。主爵都尉,是吗?” “此物可不须人力即可灌溉良田,极善。”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主爵都尉,治右内史地,也就是京城右边的地界,韩嫣的庄园正在他的辖区内。估计就是此君把韩嫣给供出来的。 “韩嫣呐,主爵都尉可不是你这么说的哦。”景帝的话语里带着调侃。 “都尉之言,说的是筒车可省人力,有益于民,所以极好。臣说的是,此物构造简单,称不上复杂。两者并不矛盾。”从袖中掏出之前准备好的绢布,双手捧起,“陛下看这图就什么都明白了。” “哦?呈上来。” 有宦官走过来接过韩嫣手里的东西,看服色,应该是景帝身边的宦官头领人称春公公的春陀了。双手奉上,退到一边垂手而立。 一阵布帛抖动的声音之后:“嗯,不错,看着简单,做起来也方便。还是那句话,做出来不难,难的是能想得出来。你的脑子里装着些什么呀,怎么就能想出这些来呢?呃?这是什么?曲辕犁?” “这些都是臣乡居无事,琢磨出来的东西,在庄子上试过了,较直辕犁更灵活。只是臣资质有限,总觉犹有不足之处,却不知该如何改进,陛下瞧着能用,可使能工巧匠再作修改。”既然已经被发现了筒车,庄子上的其他新鲜东西难保不会被注意到,不如自己拿出来,“后面还有椅子、靠椅,是臣闲来无事,见母亲年纪渐老不耐久坐想出来的,陛下若是觉着合用也可以做来试试。”母亲已经快四十了,在汉代算是有年纪的人了,唔,不算咒她老,应该不会被一位恼羞成怒的女士痛扁…… “唔,不错,如此,就交给将作大匠去吧。” “喏。”将作大匠领命而下。 “行啦,正事儿说完了,都散了吧。魏其侯、建陵侯、太子留下,跟朕聊聊天儿,韩嫣,你也甭拘束了,坐太子身边儿吧,你们也好久没见了,太子也闷得慌。” “喏。” 小步走到刘彻身边,行过礼,轻轻地打了声招呼:“殿下。” “坐吧。”变声期的青少年,声音有些变调,好在比公鸭嗓子强许多,不至于让人听了发笑。 “喏。”韩嫣的变声期也没有很让人尴尬的腔调出现,真是老天保佑。 一旁宫婢奉上热茶。韩嫣抬起头,对着宫婢含笑致谢,道:“有劳了。” “哐当!”宫婢手里的托盘磕到了案几上,就着弯腰放杯子的动作呆在那里,久久没有起身。 韩嫣见她这样子,也觉得奇怪,四下里瞧瞧,没发现异常。无奈之下,轻声提醒:“这位姐姐,这位姐姐。” 宫婢回过神儿来,捡起托盘,惊惶地跪在地上,伏地叩首,向景帝道:“奴婢该死,陛下恕罪。” 她跪下了,正好闪出空来,让韩嫣和景帝打了个照面儿。让韩嫣看到景帝从不悦到惊愕的表情。怎么了?转过头,四下里一瞧,窦婴和卫绾在与韩嫣对眼的瞬间也有些呆,刘彻睁大了眼。 大家这是什么表情啊?难道有什么灵异事件发生?宣室里出了鬼,别人都看得见,就自己看不见? 在座的都是经过大场面的,景帝很快恢复了正常:“起来吧,不怪你。”挥退了宫婢,“三年不见,韩嫣倒是长得越发好了,你还真是要学留侯学个彻底啊。哈哈~” ……这跟留侯有什么关系?长得好?长得好!在心里靠了一句。摸摸脸,郁闷了……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儿,家里下人奴婢不敢抬头看他,自是没人能看着他的脸发呆。母亲、嫡母、兄长、外婆等亲人早看惯了,虽然也觉得韩嫣长得很好,可也不至于看到呆,小韩说?他顶多知道哥哥长得漂亮,还没有别的想法…… “呵呵~”景帝笑得很开怀,“你这三年,在家都做了什么啦?” 直起身,前倾:“回陛下,臣不过是守孝而已。” “你可不只守孝啊,朕可听说你把家业打理得很好,还做出不少好东西来,长安城里富贵人家喜食的豆油就是你做出来的吧?” 景帝的情报系统已经强大到连一个前任太子伴读做过什么事都能查出来的程度了么? 这个豆油,在郊区庄子里还能瞒得住,弓高侯府位于长安城内,想瞒别人的眼似是不太容易,慢慢儿的就被人知道了,韩家众人一合计,不如就开个卖油铺子,作坊放在庄子上,韩府和韩宅平分利润,经营下来收获颇丰。当前政治气氛比较紧张,外戚、朝臣忙着梁王死后的善后和讨好皇帝太子等人,没功夫管这赚钱的行当,况且,弓高侯府也不是任人拿捏的,也就没人打这油铺子的主意。韩家人商定,一有合适的机会把方子给献上去,省得以后不得安宁。如今,机会来了。 “回陛下,臣以为守孝不只是食素衣麻便了事的,这只是表面的孝,能够守住父辈留下的名声、家业,才是真的孝,故而不敢不尽心施为。至于食物,小道而已,守孝不能食荤,因担心家人身体,只好另想法子来补救了。且油之一物,可健体,于人有益,今人食油多从牛羊身上得,而能常食牛羊的人却极少,豆油用黄豆就能做出,是易得的东西。其他豆浆、豆腐之类,也是便宜的。都是素食,对身体也是有好处的。”再掏出方子来,奉上,“臣在守丧,怕不吉利,这东西一直不敢奉上,如今既得见了,自当奉上。可令尚食查验过后再做出来,也算臣的一点儿心意。” “这也还有理。你们看呢?”转向一直当壁花的窦婴、卫绾。 “守孝在里不在表,确是如此。”两人顺着景帝的话应和。 “这样啊,韩嫣。” “臣在。” “既然食素衣麻只是表面,你就做点真工夫,再回来伴着太子吧,先担着以前的职位,也算是为家族争光了。至于这方子,朕就收下了,这宫里,少不了你的吃食!朕让尚食照你说的做,不用担心。你这孩子就是忒小心了。” 你都这样说了,我还能怎么样?“喏。” “行了,你先回家收拾东西,明天就回来吧。” “喏。臣告退。” 26、归位 回到家里,韩嫣开始筹划以后的工作。拎着饭盒进太子宫的生活要开始了,因为住在城外,路远,要按时赶到太子宫就得提前出发,早饭也就得提前了,连带着晚上赶回家的时候也晚了许多,晚饭推迟,中午就要加餐了,还是一日三餐,很好。 韩说已经四岁了,得开蒙,自己要工作、母亲水平不高,得请个先生,要不就先请周公吧。家里的事情,底下应该没人敢乱来,再说自己还在家里住呢。最郁闷的是以后又要见人行礼,走路低头,说话留三分,装懂事,在过了三年当家作主的日子后,再过回去,真是不爽啊! 计划没有变化快,这话不假,所以,现在韩嫣傻了。 瞪大眼看着六儿:“你说什么?” 六儿一脸无奈:“公子,这儿就是您以后住的地方了。您以前不是也住这儿的么?” 揉揉眉心,韩嫣有些无语:“我以前也是回家住的。” “可这是陛下吩咐的,公子还是遵旨的好。”六儿小声提醒。 “知道了。我去请示陛下。” “可……” “就是让我住这儿,我连行李都没带,怎么住啊?怎么说都得跟上头禀报一声。”叹口气,皇宫,这可不是个适宜人类居住的地方啊。 “也对。只是现在上头正忙着呢,您得多等会儿。” “成。” 坐在房间里发呆,这是韩嫣以前在太子宫的住处,离刘彻住的正殿不远,里面的摆设还是照他原来在的时候放的,打扫得一尘不染,六儿也调来继续伺候,就等着韩嫣搬行李住进来了。刘彻被景帝带去上早朝,观摩政事去了,连个请示的人都没有。韩嫣虽然是太子伴读,可身上仍带着郎官的职衔,又是离太子近的人,没人敢大意小瞧了他,詹事也不敢随便安排给他派差使。于是,韩嫣就被晾在了屋里。 好容易等到早朝散了,赵顺儿又跑到太子宫,景帝留刘彻一块儿吃饭,召韩嫣一起去。 到了宣室侧殿,景帝和刘彻都在,上头摆了三张几案,景帝、刘彻已经就坐了。 “臣韩嫣拜见陛下、拜见太子殿下。” “韩嫣来啦,来,坐。”景帝招了招手,宽大的袖子带起了微风。 “喏。”坐到案几后面,上面布的都是素菜。 “去太子宫看过了么?” “回陛下,看过了。只是……” “嗯?”景帝挑眉。 “臣听说陛下让臣留居宫中,这么做似乎不妥……” “哦?哪里不妥了?” “臣是外臣,以前年纪小倒还罢了,如今年纪渐长,留宿宫中,不合规矩。”中规中矩的回答。 “怕什么?太子大婚后太子宫重新安排了,你没觉察出来么?在太子宫执事的外臣和太子宫的女眷是隔开的。再说了,你一向是个守规矩的,太子宫里除了阿娇又没有别的女眷,就是阿娇也是常在太后宫里呆着的。就住下吧。”景帝不觉得这是什么大问题。 韩嫣余光瞄到面无表情的刘彻。 没别的女眷,真是句无奈的话,刘彻在去年大婚,与阿娇近十年的婚约算是终于实现了。其实,刘彻的日子也挺惨的,自从被贴上“阿娇所有”的标签以来,没人敢打他的主意往他身边塞女人,他也不能表示出对其他女性有超友谊的好感,据说连他身边的宫女都长得非常符合安全标准,连一两个放着的备胎都没有,不说汉宫里,就是在寻常富贵人家也算是异数了——弓高韩家不算,得守孝不近女色。 在这个时代,如果一个男人自己想要过一夫一妻的日子,那么夫妻两个将会非常幸福,如果他是被逼得只能守着一个老婆过日子,而自己又非常想过一男n女的生活,那么,他的痛苦是显而易见的。 刘彻,不像那种会守着一棵树吊死的痴情人,所以他很痛苦。这痛苦,足以抵消阿娇为她带来的地位的稳固——景帝已经选定刘彻了,所谓稳固地位也只是讨好窦太后罢了,和一个漂亮高贵妻子带来的风光脸面——堂堂太子,妻管严成这样,还有什么风光脸面可言? “喏。臣请陛下恩准休沐日回家探望母亲兄弟。” “这是自然。” “谢陛下,臣今日不知就理,未作准备,明日便带行李进宫安置。”伏拜。 “行啦,你这孩子就是太小心了,小时候就是这样,朕还道是弓高侯府里管得太严,现在看来,你就是这个性子了。”景帝不以为意。 “回陛下,臣听闻,君不密,失其国,臣不密,失其身。深以为然。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臣岂敢大意。” “小小年纪,哪里来的这么多想法。用膳吧,专为你做的素食,再不吃都凉了。” “谢陛下。” 饭毕,上茶。韩嫣看着杯子里的煎煮出来的褐色汤液,顿了一下,抿了一小口。 “朕已经和太傅打过招呼了,今天彻儿就不用读书了,韩嫣也不着急回家,陪朕说说话吧。人老了,就爱唠叨。” “喏。”韩嫣和刘彻一起应道。 三年不见,景帝显得老了很多,他的年龄不算很大,只是身体越来越差,焦头烂额的政事、花团锦簇的后宫,都在不断消磨着他的精力。按刘彻十六岁登基来推算,他也快要撒手西去了。 “韩嫣呐,外头的人都是怎么说朕的?” “回陛下,臣只固守家中,极少外出。不过,依臣看,陛下自登基以来,屡施仁政,百姓富足,自当是万民称赞。” “是吗?”景帝的语调不是那么热衷,甚至有些惆怅。 “这是自然,儿臣听闻人给家足,都鄙廪庾尽满,而府库余财。京师之钱累百巨万,贯朽而不可校。太仓之粟陈陈相因,充溢露积于外,腐败不可食。众庶街巷有马,阡陌之间成群,乘缄蛘弑鞫坏没峋邸!闭馐侨暌岳矗痰谝淮翁醭顾盗苏饷闯さ木渥樱渖诓惶烟纳ひ裘挥腥盟限危蛔忠痪涠即帕a俊o赶复蛄恐拢11至醭共19挥谐さ锰咝危老故怯资蹦q皇巧硇谓ソコた衅屏耍成系睦饨浅跸郑劬σ廊蝗窭猩瘛4耸保馑劬φ娉系乜聪蚓暗邸 “那也不全是朕的功劳。这是自先帝以来积下的基业,你当好好利用。” “儿臣省得。” “朕在位十余年,就没有过过一天顺心日子,整天介天灾人祸,难道真是朕做得不够好?”景帝开始自言自语。 “父皇!”刘彻有些震惊也有些无措,这话不好回,不吉利的征兆在汉代几乎无人能够解释成好事。这汉武帝,本身就是个有些迷信的皇帝。 韩嫣心思飞转:景帝还真是个比较倒霉的皇帝,自从即位以来,三天两头的跟匈奴和亲,已经送出去三拨公主了,每次和亲还都要附送n多的嫁妆。隔一阵子就来一回日食、地震什么的,去年这两样还一块儿闹了。天灾闹得大家都习惯了,日食也见过好几回了,连小韩说见到日食都开始不怎么害怕了。各地藩王也不省心,七国之乱就不说了,自己的亲弟弟梁王刘武也跟着闹腾。好不容易把大家都压下去了,他自己也快挂了。 “昔日尧舜之时,亦有水旱之事,然明主在位,举措得当,不为灾。今陛下之世,虽小有厄难,亦不成灾。这是上天给的考验,陛下通过了这考验,是证明陛下治下,主明臣贤,已经做得足够好了。”韩嫣开始打圆场。 “是吗?这么说,朕还是不错的俊闭饣凹械览恚牡镁暗刍缎模暗劾戳诵酥隆 刘彻和韩嫣一齐伏身。 又问了韩嫣一些功课上的事情,景帝对韩嫣没有偷懒不学习表示赞赏。 “太子大婚,你送的礼朕瞧过了,很好的字,别拉下了,以后朕的孙子的功课就交给你了。” “陛下过奖。” “罢了,别谦虚了,你们俩也许久不见了,昨天没说上话,今天放你们的假,别拘在这里了,回太子宫自己玩去吧。” “喏。” 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 太子宫后花园凉亭 刘彻坐定,盯着韩嫣的脸端详了许久,久到让韩嫣心里发毛,小心轻唤道:“殿下。” “坐吧,孤不招呼你,你就不坐啦?”刘彻没好气地说。 “谢殿下。” “三年了,你居然敢不理孤,连封信都不写。”刘彻歪着脸斜睨韩嫣,一副痞子相,不见半点太子庄严。配上有些变调的嗓音,颇具喜感。 冤枉!明明是你先不写的。“臣居丧之家,不敢随便递东西进宫,况且,臣就是写了,也没办法送到殿下手中。” “借口!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那么长时间,你就一点儿办法都没有么?你能想出这么多好东西,就想不出办法来?”刘彻不是个能够随便糊弄的人。 “殿下可真是冤枉臣了。臣可是在守孝,有事儿没事儿的往殿下这儿凑可不像话,会连累殿下的名声。” “知道啦,你那儿还有什么好东西没?” “东西倒是有一些,不过是些吃的用的,臣居家无事,乱想出来的,担心丧家的东西不吉利就没敢进给殿下。” “你现在孝期已经过了。”挥挥手,阻止韩嫣开口,“孤问过太傅了,大汉又不强令按儒家礼守三年孝,就算三年,也过了孝期了。没道理让祖母、父亲停尸不办,发完祖父的丧、守完祖父的孝,再轮到办祖母、父亲的后事,这孝期是相合不是相加。你就安心留下来吧。” “喏。” 最初因为许久不见而产生的隔阂在一问一答中渐渐消失了,两个人的话题也慢慢变得轻松起来。韩嫣这三年来已经习惯了不向人低头,初到时的拘谨也慢慢放开了。毕竟年龄相仿,韩嫣懂得又多,刘彻被阿娇管得凄惨、被政事磨练得郁闷,许久没有遇到过一个谈得投契的同龄人,和韩嫣聊天也很高兴,两个人已经从功课聊到衣食住行了。 “臣在家中闲来无事,倒是晒了不少花茶,喝起来齿颊留香,确是不错。”比你家的好喝多了。 “茶?” 额,忘了,西汉没有“茶”这个字,只有“荼”字,茶字可能是后世出现的,韩嫣少不得作了一番解释。 “就是选上好的鲜花或烘或晒,去掉水份,想喝的时候拿热水冲泡就成了的。臣管所有这样的东西都叫茶。” “哦?孤还没有听说过用花做茶的,荼,哦,是茶,不是都得加姜、蒜、葱之类的煎煮才有味道么?” “其实,单拿清水冲泡,更能品出茶的原味呢。臣没有荼树,做不出干叶来,又喝不惯煎团茶,就自己动手拿花做茶。不单花可制茶,竹叶晒干之后做成的茶,也别有一番滋味呢。等殿下尝过竹叶茶,再想想照这样弄整片的茶叶子泡茶,就知道有多好喝了。团茶都是磨碎了的叶子团成的茶饼,再加上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一煎煮,光看颜色就不想喝了。哪比得上一泓清水,绿叶慢慢舒展,明澈透亮,茶叶的香气满室飘香,想想都心情舒畅。” “听你这么说,倒真要尝尝了。”刘彻有些跃跃欲试。 “臣今日来得匆忙,没有带在身上,殿下要尝,臣明日带来就是了。” “你离了孤,倒是活得越来越滋润了,还弄出一堆好吃的。”刘彻笑谑。 “臣不过是被逼急了。臣弟现在都四岁了,还没吃过肉呢,想起来就心疼。”韩嫣敛了笑容,“生下来就跟着守孝,小孩子吃不好很容易体虚夭折,臣怕得不得了。” 贫苦人家常年不见荤腥,也是常理,说不上谁受苦谁受罪。只是本就有条件过得更好,却不得不守着苛刻的日子,着实委屈。 前两年哺乳还好,如今韩说长牙,可以吃饭食了,闻到匈奴师傅们煮肉的香味儿,都走不动道,韩嫣只得变通一下,自己动手炒蛋炒饭给他吃。一边炒一边反省自己是不是太过分了,让个宝宝不吃肉,跟着自己一块儿当和尚。而且,只是因为自己想躲开是非,才不得不如此,否则今年开春,全家就能吃上香喷喷的肉了。所以景帝让他结束孝期,韩嫣也不是很抗拒。 话说,韩嫣自己都馋得不行,做梦都是吃肉。相熟的匈奴师傅还会馋他,借口考验刀法,让他挥刀切肉,分好了肉,他们吃韩嫣看着。这么做还不是一回两回,至少,切肉的次数足以让韩嫣练出陈平分肉的刀法——每块肉的重量相等,还附带上疱丁的厨艺——不伤刀刃,这看到吃不到的日子…… 真想大喊一声:“我想吃肉!” “都过去了,以后给他补回来就是了。” “喏。” “这才对。弄了好东西别忘了给孤也备一份,你弄的豆腐孤也尝过了,还是舅舅带进宫来的。”有些不满地瞪了韩嫣一眼,又眯眼回味,“入口即化,配上佐料入味,是不错,看不出来你还有易牙的本事。” “易牙可是个混帐,杀了幼子蒸熟了给桓公吃,人伦都不顾了,还说他忠心,齐桓公也是个呆子。殿下拿这个败类来比臣,可别想吃到臣的东西。”韩嫣笑看刘彻。刘彻回瞪。 两人互看了许久。刘彻“扑哧”笑出声来,“你还是守这些君子礼法。孤说不过你,别忘了孤的美食。” “喏。”调子拖得长长的。斜睨刘彻,相视而笑。 “还是这样好,你没以前拘束了,以前跟个小老头儿似的,装大人,真逗。” “……”我本来就比你大二十多岁,不装也是大人,我还扮嫩了呢…… 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 时间过得挺快,刘彻哺食的时间到了,韩嫣告退。 “留下来一起吧。” “臣还得回家收拾呢,明日臣带花茶来,再与殿下共饮。说起来,殿下大婚,臣也没送什么看得上眼的贺礼呢,这回补上了,权当是补礼了。” “你的礼孤倒是收到了,《诗经》?啊?你倒会讨巧,快回去拿了茶来,孤便不计较了。”刘彻一脸坏笑。 “喏。” 回到家中,韩嫣一面命人收拾行装,一面与母亲商量家务安排。也没什么大事,韩嫣母子的交际圈子并不大,礼尚往来不多,只是匈奴师傅那里要多照看一些,也已经定下换月送柴米油盐的例了。一切都上了轨道,只要顺着来就没什么。唯有韩说的老师,韩家住在城外,每天进城求学不方便,单养个老师又不划算,好在他才四岁,到五岁再开始也行,现在韩嫣决定休沐日指点一下韩说的功课,五日回一次家检查一次。同时,也在长安城里物色合适的房子,打算全家搬过去上班、上学都方便。 行李还是按照以前的例准备的,另外取了各色花茶,还备下了送给王皇后、窦太后、长公主等人的份。林林总总加起来,花茶的储量去了一半,让韩嫣颇为心疼。虽然晒得多,自己也喝不完,而且今年还能再晒,可看这么多东西被送出去,还是肉疼,弓高侯府他都没舍得送,这全是私房茶。地主家,也没有余茶啊~ 27、花茶 韩嫣又住回了太子宫,看着一堆仆役帮忙帮行李,不由慨叹:“nnd,老子千辛万苦,挖洞钻坑,还是被拎进来了,三年多的青菜萝卜算是白吃了。”他原本打的好算盘,守孝守孝,守个三年五载的,等大家把他忘了,也就安全了,没想到自己挖坑自己跳,一个筒车就把自己给露出来了。后悔啊,失策。再想想,看着别人干活,自己享福已经很不厚道了,能帮着他们省点儿力气就帮着吧,也是自己家的田啊…… 照例是让太子詹事清点行李、摆放行李、打赏从人、问清了太子宫的大致规矩在有了女主人后有什么改变。待一切完成之后,韩嫣泡了杯竹叶茶,坐在书案后面抽出一卷《战国策》,在竹叶茶的袅袅清香中细细读。 听到门口有脚步声传来,韩嫣并没有在意,自打进了太子宫,常有人过来把他当外星人围观,恨得他想学习兰陵王找个鬼脸面具罩上。 一个黑影当头罩了下来,抬头看时,却是刘彻。忙放下手中的书,起身相迎,却被刘彻按住了肩膀。 走到韩嫣身边坐下,拿起竹简:“还是这样,没事儿就读书,也不见你出去走走,骑射功夫居然还没拉下。” “臣就喜欢没事儿的时候读读书,再说,骑射功夫臣也是常练的,只是殿下没见到罢了。” “是么?下午咱们练练?”刘彻显然极有兴致。 韩嫣一颔首:“好。” “这就是你说的竹茶了?果然清香扑鼻,比宫里的强多了。”闻了闻,便要往嘴里送。 韩嫣忙伸手盖了杯口:“这杯臣已经喝了,殿下若想品茶,臣再另泡。” 刘彻拿开韩嫣的手,笑道:“就这个了,渴得慌,谁耐烦再等?”一仰脖子,全灌了下去。还好已经放了有些时候了,不然烫死你! 刘彻放下空杯子对韩嫣道:“确是不错。” 牛饮!糟蹋茶!要是妙玉在此,定会如是说。韩嫣倒是认为茶首先是解渴的,然后才是用来品的,也就没有对刘彻的喝法表示不满。 “殿下喜欢就行,臣带了好些来,各样的都有,殿下要是喝着顺口,只管泡来喝就是了,这个用热水一冲就行,不用煎煮,味道比煎煮的强多了。” “是吗?倒要瞧瞧了。” 两人在案桌前对面坐下,一起看那装茶的罐子。 花茶是装在小陶罐子里的,每样都带了五六罐,罐子是起初为了装茶特别烧制的,装竹叶的便刻竹子、装莲芯的便刻莲花,再填上釉料,极是漂亮,韩嫣还在上头题了几句应景的话——都是摘的名世有名的句子——因为觉得这样有品位。三十几个罐子堆在一起,颇为壮观。 刘彻先没有急着试茶,拿着罐子,赏玩了一会儿上面的字句。“韧而有节”——竹,“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莲,“傲霜、香冷蕊寒”——菊,“暗香斗雪”——梅。玫瑰的罐子上头倒是没写什么句子——韩嫣没背过有关玫瑰的古诗,惭愧——只用毛笔写了个花体的rose充数。 一边儿抚玩题字,一边看着韩嫣笑得暧昧,刘彻道:“你的字也没拉下。” “闲居无事,聊以自娱罢了。”韩嫣见他笑得奇怪,不敢多说什么,忙转了话题。 “臣喝不惯煎煮的茶,就弄了这些东西,臣去泡来给殿下尝尝。” 说是泡茶,也没用韩嫣自己怎么劳动,一旁早有那有眼色的奉上杯盏、热水。韩嫣的工作,就是先净手,然后用热水暖一下杯子,再取适量的花茶,冲泡。 这回刘彻没有那么豪爽,每样依次啜了一小口,含在嘴里,眯着眼,细细品味。睁开眼,看着韩嫣,吸吸鼻子,道:“确是齿颊留香。”看得出刘彻很满意。 “确实比常喝的好,就这么些了?够喝的么?能匀出来么?” “臣家里还有一点儿留着自己用的,带来的就这些了,一小罐就够喝半个月的了,尽够了。” “晚上给母后和太后请安,带上一些。” “喏。” “这些句子倒是挺好,你写的?功课还没拉下么,挺好。”刘彻拿着罐子仔细看了一下。韩嫣汗了一下,自己也干了穿越人士必做的剽窃行为,虽然是无心的。 “小技而已,小技而已。”韩嫣有些尴尬,又不能说是别人写的,我抄的。刘彻要是问是谁写的,哪本书上看到的,韩嫣也不能说我忘了——韩嫣的记忆力是公认的好。既然如此,便不如闭口不言了。提醒自己,以后小心,表再干会被告侵权的事儿了。做点儿生产工具已经是侵权了,还能有个提高生产水平遮脸。这抄袭诗词的事儿,在韩嫣看来纵说是宣传先进文化,也颇有欺世盗名之嫌,不到万不得已,最好不要做。 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 骑射是要到下午练的,上午的课还是得按原定计划来。韩嫣跟刘彻一块儿吃的早饭,然后,两人一起到了学舍。 景帝待刘彻真的很用心,或者说,景帝最初就没认真把刘荣当成接班人来培养。十年前,已经年过二十的刘荣还要在课堂上听窦婴的空谈,可十年后的现在,刘彻年方十五,却已经开始学习治国之术了。 因为卫绾升做丞相,有一大堆的事要做,自然不可能按班按点的做刘彻的老师。景帝便另挑了各式各样的朝臣来轮流给刘彻授课,内容非常务实,都是关于国计民生、朝政外交的。景帝本人,也是把刘彻带到身边参与朝会,耳濡目染学习治理国家的本事,有时还会父子密谈传授点驭下之道、平衡之术什么的。韩嫣心说,你们父子那点儿帝王之心,早被两千多年后的人摸了个通透,还在我面前装神秘! 上午课上,韩嫣秉承一贯传统——“打~死你,我也不说”,只管带了耳朵来听课。汉家的太子老师们依然保持着刘荣时代的传统,重视太子忽略伴读,韩嫣不说话老师们也便不大管他。不能怪他们,任谁面对一个已经辍学三年的学生,也不会要求他与一直上课的学生有一样的成绩。而且,这皇家学校,又不考察升学率。不过韩嫣的一笔漂亮的书法,倒是让所有人大大惊艳了一把。韩嫣乡居,需要操心的事不多,有大把的时候可以搞艺术,不像这宫里宫外的全把脑汁用在政事上头,两相对比,韩嫣的字想不好都不行。 下午的时候,还没等刘彻和韩嫣挽起袖子比一把,景帝就把两人给宣了过去。 景帝斜倚着靠椅,脸色很不好,身前案几上摆着束书简。见两人进来,有气无力地说:“这是新来的战报,都来看看。” 刘彻接过书简,越看脸越黑,黑完了开始转红,红得头顶冒烟:“匈奴欺人太甚!连年入侵,以为大汉没人了么?” 韩嫣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一动不动。 “大汉朝确实是被他们欺负了,还欺负了很久。”景帝悠悠道,“父皇是不成了,就看你的了。” 刘彻还在那里喘粗气。“儿臣定当击败匈奴,一雪六十余年来的耻辱。” “唔。你要怎么做呢?” “练兵、选将、聚集战马。与匈奴的一战,当是倾国之战。要打得他们服了才行。” “嗯,你倒有志气,只是不要太冲动。你再好好想想。”景帝点点头,“先不说这个了,再来看看这份奏章。” …… …… …… 一下午的时间就在他们父子的对答中过去了。景帝没有留晚饭,让他们自回太子-宫去了。 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 刘彻晚饭前还得去向窦太后和王皇后请安,因为韩嫣刚回来,便带着他一块儿去拜拜码头。 先是到椒房殿,椒房殿与太子宫、宣室等都在未央宫的范围内,所谓未央宫其实是一系列宫殿的合称,住的是皇帝的一家子。其他妃子住的地方在未央宫后,与未央宫分属两个不同的宫殿群,可真是名符其实的“后宫”。韩嫣不无恶意地想,每当皇帝去妃子住所的时候都要经过椒房殿,这样的设计是为了方便皇后拦路劫人呢还是专门给皇后添堵呢?怪不得后来汉武帝被阿娇逼得向外发展——实在是在家里太不方便。 椒房殿与太子宫隔得并不远,一会儿就到了。王皇后很是亲切地与韩嫣打招呼:“快起来吧,都是熟人了,以后跟在太子身边,就跟以前一样。” “喏。” “母后,韩嫣带来些花茶,儿臣喝着觉得好,您也试试?” “哦?是吗?彻儿说好的,倒真要喝喝了。” 韩嫣起身,招呼六儿拿进一个托盘,上头一排放着五只陶罐,分别装着竹叶、玫瑰、莲芯、菊花、梅花五样。接过来,亲自奉到王皇后面前。 王皇后伸手拿起一个罐子,抬头向韩嫣笑道:“拿竹叶当茶,本宫以前倒没听说过……” “皇后娘娘?”韩嫣心里第一万次叹气:怎么这宫里人人第一眼看我都是这个呆样子?还是家里好,没人会这么看我! “哦,真是好东西,还有么?得给太后进一些,还有长公主那里也别忘了。” “回娘娘,臣进宫里颇带了一些,既这么着,便让六儿再去取来。”其实另有五罐是给窦太后的,给长公主的打算有机会再送的,现在王皇后发了话,不妨私盐当成官盐卖,一块儿送了,至于已经给窦太后准备了的东西,自然是不提了。 长乐宫的布置还是老样子,人也还是那些人。只是窦太后、长公主老了些,阿娇眉眼间却更加骄纵了,想来婚后生活很得意。韩嫣却不得不实话实说,单看长相,阿娇虽然已经长开了,却少了以前的清辙,从不食人间烟火的境界上掉了下来。万分诅咒地对比一下自己,然后发现,自己现在比阿娇漂亮!这是什么世道?! 韩嫣在家,过得越来越舒心,眉宇间开阔了不少,看着就透着舒适自信与风轻云淡,另有一种疏朗开阔的气度,性格又不太过刚强且浸着书香气。比起整天严防死守,盯着刘彻的阿娇,自是要好许多。 珍珠都快变成死鱼眼珠子了。环境,果然能改变人。生活,果然能改变人。 行过礼之后,再进上花茶,果然,对美丽事物的喜爱是女性永恒不变的天性。花茶养颜美容,别说长公主和阿娇喜欢了,就是已经双目失明的窦太后,听说了以后也凑上去闻了闻,直夸味儿好,清新自然比宫里的熏香都好闻。 那是用来喝的,韩嫣在心里念叨。 “还真是,这味儿闻起来香,喝起来也香。我都想从母后这里抢两罐子了。”馆陶公主端着杯子啜了一口,转向韩嫣,笑道,“韩嫣还真是个细心的孩子,难得能想出这些东西来……” 又来了,韩嫣默念,你们都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尤其是你,成天挑漂亮姑娘往宫里送,见过的也不少了,不要老盯着我的脸! 可面上还得装正经:“殿下若想要,臣无论如何也得给您弄来,您就不用拿太后的了。” “哦。”馆陶公主低头喝了一口茶,对王皇后说:“三年不见,韩嫣长得越发好了。” “姐姐快别这么说,当心这孩子跟你急。他刚住进宫里那会儿,陛下说他生利好看,还让他抢白了一回呢。”王皇后陪笑。 “怎么?韩嫣还抢白过皇帝?”窦太后也来兴趣了。 “回母后,当时陛下说他面相柔弱,可您猜他怎么说的?” “别卖关了啦,说吧。” “喏~他呀,他说不能以貌取人,他是面柔心壮,要学留侯呢。” “呵呵~”窦太后笑了,“是个有志气的孩子,你就做你家殿下的留侯吧。” “喏。” 关于外貌的风波就这么算过去了。 韩嫣转过头,看到刘彻在和阿娇拿着个陶罐一起把玩呢,细看之下,正是自己带进来装茶的。再看看案几上五个都在,心下暗笑,刘彻这是自己从太子宫拿来讨好妻子了。看来刘彻对自己这位表姐也不是完全那么讨厌的。 那边儿三个女人的话题已经转到韩嫣身上了。 “韩嫣,老身听说这豆油、豆腐、豆浆、豆芽儿什么的,都是你弄出来的,怎么都是豆儿啊?就没别的了?” “回太后,因为守孝,只能食素,豆类本是素食,又是常见的,就拿来试试,没想到真能做出来。” “这倒是了,以后再有这样的东西,可别忘了老身呐。呵呵~” “喏。” “阿娇,别缠着彻儿啦,让他也回去休息吧,明儿他还有事呢,你都是太子妃了,要稳重。” “外婆~”阿娇尽管不太乐意,还是让刘彻走了。 回去的路上,刘彻敛了笑容,长吁了一口气,回头对韩嫣道:“快点走吧,用过了哺食,再陪孤聊聊天儿。” “喏。” 28、裂痕(一) 次日,韩嫣早上起身的时候,太子宫的男女主人还没睡醒,底下的宫女太监倒是起了不少人。韩嫣自己洗漱了,按照自己的习惯喝了点蜂蜜、用了块点心,便开始晨练。 韩嫣在自己家的时候,早上是要绕自己的宅子跑一圈,然后射五百支箭,拔一千次剑,再骑骑马,晚上睡前做上一百个仰卧撑。有时还练练蛙跳什么的,也就是后世体能锻炼的一点东西,韩嫣前世不是个运动型的人,只知道这点东西,就拿过来用了。如今,在太子宫,蛙跳太不雅,还会召来一群围观的人,跑步也不太现实,只有找机会到南军营地情商一下能不能借场地锻炼了。 现在只能自己在卧室里做一下准备活动,然后到学舍的场地上射射箭了。本来,要是韩嫣同学会太极的话,长发、白衣、修长的身材、宽大的袍袖、长相也非常对得起观众,打起太极拳来,绝对会成为太子宫一景。 可惜,韩嫣的太极停留在“一个西瓜切两半,一半给你,一半给他”的水平上,下面?统共切成两半儿,都分给了别人了,还能有什么下面啊?所以,他也只能打打程不识教的实用汉军标准拳凑数了。 两百步外的箭靶中心,密密地攒满了箭支。左手托弓,右手扣着三支箭搭上弓弦,拉开,调整好角度,松手,“夺、夺、夺”连着三声,分别击中三个靶子的正中。放下弓,韩嫣非常满意地点头,这水平比不上李广也差不多了。围观的宫女宦官的嘴巴里已经可以塞下鸵鸟蛋了,韩嫣有些得意,也有些庆幸,多年以来坚持锻炼的功夫果然没有白费,否则在这么多人的围观下脱靶,那脸面就丢大发了。 韩嫣结束晨练,准备回屋换下汗湿的紧身衣服收拾整齐了开始上工,走到房门口的时候,正殿的大门打开了。刘彻和阿娇并排走了出来,男的英俊、女的美丽,相当登对的卖相。韩嫣忙止了脚步,向两位殿下行礼请安。 “你这是去哪儿了?”阿娇挺好奇。 “回殿下,臣刚去了学舍的演武场,射了会儿箭。” “你起得倒真早。” “臣在家的时候习惯了早睡早起,打扰到殿下了么?” “没有。”阿娇笑道,看向刘彻,“我跟彻儿起得也挺早,他给我画完眉才出来的。”自从知道诸如花茶、豆腐之类养颜的东西出自韩嫣之手,阿娇对韩嫣的态度就亲切了许多。加之又是幼年见过的,阿娇对韩嫣还是不错的,见着韩嫣也会笑言笑语,显得开心。真是个单纯的人。这是宫廷啊……韩嫣叹息。 刘彻有些尴尬,抽抽嘴角,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板着脸道:“不是说去请安么?太后和父皇、母后该都起了。” “知道啦~” 以前只知道张敞画眉的典故,没想到,汉武帝和陈阿娇也这么恩爱呀。难道昨天刘彻那句“一年多了”不是在抱怨?不过,张敞画眉,都被人拿到朝堂上弹劾他,这刘彻给阿娇画眉,她还见人就说……刘彻的脸色……他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呢?搞不懂的感情问题,甩甩脑袋,韩嫣也回房换衣服去了。 韩嫣换好衣服,开始早自修的时候,离朝食还差半个时辰,早朝正在进行中。没人来给韩嫣布置任务,韩嫣也就不再自己找事儿,老老实实地呆在房里不出门儿。站得笔直,手里捧着书,这是韩嫣自己定下的规矩,为了矫正一下骑马会骑出的罗圈腿,总的来说,可能是有效果的,因为到目前为止,自己的腿还没有弯曲的迹象。 朝食的时候,刘彻和阿娇都没回来,据回来报信儿的小太监说,刘彻被景帝留饭,阿娇被窦太后留饭。 太子和太子妃不回来吃饭,韩嫣也不能因此不吃早饭,六儿便去拿韩嫣的早饭。回来的时候,还跟着几个帮忙拿食盒的宫女,韩嫣看着六儿摆好饭菜,道:“有劳几位姐姐了,用完了饭,让六儿把食盒送回去就好。”几人连道不敢,她们从进门儿开始,眼睛就放在韩嫣身上了,等六儿摆好了东西,临走,还瞄了好几眼。 被人围观的感觉并不好,韩嫣望向六儿,希望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韩公子,可不干奴才的事儿,东西多,奴才一个人拿不了,姐姐们想帮忙,奴才也不能拦着不是?”六儿的表情有点儿诡异。 “你饶了我吧,以后便是拿不过来,也请公公们帮忙,我毕竟是外臣,不好跟宫女们多接触,女眷们都是住后头的,怎么能麻烦人家跑到前头来呢?这几位瞧着长相都不差,也不像是做粗使的人,别麻烦人家了,犯了忌讳就不好了。”历史上的韩嫣就是在这上头不小心,才被王太后抓住把柄逼死的。 六儿却笑了:“宫里哪处会没有听使唤的宫女呢?再说了,这些都是在厨房打杂的,太子宫长相不差才派去做不能露面的粗活,她们就是被拘在厨房不许见太子的,因为是给您送东西,太子又去陛下那儿了,这才被放了出来的。公子是熟人,奴才这才多句嘴。” 向着方才宫女离开的方向呶呶嘴:“这些,您不觉着眼熟么?都是先头太子刚住进来那会儿挑来伺候的,詹事府自然是拣好的送过来的,因是一直伺候的,太子待她们自是好些。太子妃嫁过来后却不喜欢漂亮的女人往太子跟前凑,您没瞧见么?这才多久?太子宫就翻了个个儿,凡是在前头当差的,都是是粗粗笨笨的。太子嘴上不说,心里却不大喜欢太子妃这样儿,先头伺候的人不见了,换上了长得不怎么好的,太子能看不出来么?您可别犯糊涂,在太子跟前儿说漏了嘴,让太子知道了再生出些事儿来,被太子妃恨上了可就不好了。昨儿您刚搬进来,一堆人在暗处伸头伸脑的看新鲜,奴才不好靠前细说,今天您可记住喽。” ……阿娇管得可真狠,从本心来讲,韩嫣挺喜欢阿娇这样的性格和做法的。理智上却不由得大摇其头。就算不是刘彻,换个其他人,也受不了这样被当成贼来管束。 “既是熟人,我也不跟你见外,实话实说了吧,即便是粗使的宫女,我也不能让人说闲话,你可记住了,这屋子可不许再让宫女们进了,你给我守好了。” “成。刚才的话,您自己记住了就行,可千万不敢跟别人说。” 韩嫣从袖子里掏出两个金丸子扔给六儿,笑骂:“知道了,就你小心!这还用你说?拿着。” “这如何使得?奴才前儿个才得了您的赏呢。” “请旁的公公帮你拿东西,不得给人点儿酬劳么?这个钱我还能要你出么?” “那也太重了,您的金丸可贵重着呢。” 韩嫣掂着一粒金丸,两指捏住,略一用力,压成了个小金饼子。扔到六儿脚边,看着六儿瞪大眼、张大嘴的惊骇表情,歪着头,眨眨右眼,笑道:“这不是丸子了,可不贵重了吧?你不会剪开了?兑成铜钱也方便了,这可使得了吧?” “……”六儿张大了嘴,只知道点头了。 韩嫣满意地点点头,开始吃饭。 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 下午的骑射课时间没有被景帝征用去听政,韩嫣和刘彻骑马射箭,景帝在一边观看。两人的运动神经都很发达,无论是骑马快速奔跑,还是马上弯弓射箭成绩都是极好的。 韩嫣除了跟刘彻一起学习外,还有当年在匈奴生活的韩家部属教导。韩嫣自己要求又高,基本上,除了正式丧礼那几个月,一天都没停过练习。论起真功夫,自是比刘彻要好许多。只是不能让太子殿下在皇帝面前丢脸,韩嫣控制了一下自己的发挥。 停下来的时候,景帝显得很高兴,夸了刘彻几句,便转向韩嫣:“看来你的功夫没有落下,常练么?” “回陛下,臣乡居无事,便读书习武,所以常会练练。” “读书也就罢了,你这么勤着习武是做什么?想着要上战场打匈奴么?国家的政策是和亲!”景帝口气严厉了起来,“还敢一回来就撺掇太子!” 景帝居然已经知道了昨天韩嫣和刘彻的谈话,想想也不奇怪,他是皇帝,不在儿子身边安排几个人才怪。就是不知道谁是间谍了。昨天说话的时候,六儿明明不在屋里的。 “父皇。”刘彻跪了下来。韩嫣也跟着跪了,离宫许久,动不动就行礼的好习惯已经有些淡忘了,得赶紧再练起来。 景帝沉默了许久,方道:“都起来吧。” 等两人起身,景帝却没有其他的吩咐,只让两人好好读书。 景帝走后,刘彻歉意地对韩嫣道:“让你受训斥了,是我的不是,原本父皇听我说了昨儿咱们聊的话之后,也没有不高兴的。” 原来是你! “……”韩嫣顿了一下,“不碍的。殿下别想太多。” 晚上春陀过来宣旨,把韩嫣给调了个职位,从郎官变成了太子宫的属官,末了加了一句“老老实实陪太子读书。” 大家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刘彻道:“看来父皇没怎么生气。”韩嫣心想,他根本就是很高兴,专把我留给您登基以后对付匈奴时好使唤呢。 从此以后,刘彻明面儿上不再嚷嚷,只在暗地里常偷偷摸摸地向韩嫣打听匈奴的情报,两人也会窝在一起讨论军事问题。说得兴起,两人干脆效仿幼年,再开卧谈会。阿娇也乐得有个人能吸引刘彻的注意力,让他别老想着向外发展什么的,至于漂亮的韩嫣,从小就是个老实人,阿娇对自己的容貌颇为自信,还没担心过韩嫣会和刘彻有什么问题发生。几次秘密探听回来的情报反映,两人不过是在讨论功课、政治、军事问题,阿娇就更放心了。外婆发话:不要老是把丈夫拘在自己身边,会被人笑话。交给女人,阿娇不放心,既然皇帝舅舅又招回了最早的伴读,总要卖一个面子,不能再跟田恬似的一脚踹出去,有个谈正经事的伴读,也不坏。 于是,刘彻和韩嫣重逢后,阿娇并没有如何为难,对于刘彻和韩嫣的卧谈会,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于丈夫要北击匈奴,一展雄才大略,阿娇也很支持——我家老公说的都是对的,你们老老实实听他的话去做——给他介绍女人除外! 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 刘彻对韩嫣的军队建设理论颇为惊艳了一把——韩嫣早先把一些后世的军事知识整理了出来,这时候拿出来,自令刘彻有一番耳目一新的感觉——先进了两千多年的知识,能不新么?韩嫣把职业军人的概念也引灌输给了刘彻,并且举了实例,想当初七王之乱,吴王刘濞连十四岁的未成年人和六十二岁的退休人员都给赶上了战场。 “这样的人,说得难听一点除了充个人头、浪费粮食、在战场上给自己人添乱,发挥的作用实在有限。没听说后来吴楚兵都缺粮了么?臣的庄子上,做农活都不用这么大岁数的人,全扔一边儿看家、指点后辈了。专业的事情就要交给专业人士来做。整日训练的士兵,和一群刚拿起武器的农民对阵,用脚趾头都想得出结果。”韩嫣如是说。 “专业?” “呃,就是专门做一件事业的人,做得多了,自然精熟。将作府里也是用熟手做事不是?生手跟熟手是没法儿比的,做事都是这样。” “可高祖斩白蛇起义兵,陈胜、吴广揭竿而起,最初用的都是农民。也赢了天下。”刘彻举反例。 “表讲秦末战争,秦帝国最精锐的部队没有参与围剿,一支留在了北方,一支呆在了南方,人家根本就没打!在巨鹿被项羽打败的,不过是章邯带领的临时组建起来的骊山刑徒,就这些刑徒,还把陈胜、吴广揍得惨兮兮的。殿下再想想,可从哪里见过记载,说北击匈奴和讨伐百越的秦军跟义军打过仗?如今的南越之地,便是当时尉佗领着南下的秦军建立起来的,当初吕后掌天下权柄有百战之师,尚不愿与之硬拼,最后安抚了事。” 刘彻点头:“这个以前我还真没注意,太傅们也没讲过,听你这么一说,还真是的,是得注意。还有呢?” “殿下……”阿明小小声催促,“该睡了,明儿还要早起呢……” “你叫魂呢!”刘彻不满。 “殿下~阿明说的是呢,是该睡啦,日子长着呢,不在此一晚,快睡了吧。您要想听,咱们明晚再接着聊,好不好?”韩嫣轻拍刘彻后背,“这么晚了还不睡明天会没精神的,小心明天被太傅训。陛下、皇后和太子妃知道了,会心疼的。” “知道了。”刘彻不大情愿,终还是觉得有理,嘟嘟囔囔地睡了。 一夜无话。 29、裂痕(二) 次日,天擦黑,刘彻便又拉着韩嫣聊上了。吹熄灯,推开窗,卧榻推到窗边,坐在榻上,还可以自己观察窗外有没有人偷听,唔,很有密谈的气氛。 刘彻对韩嫣的职业军人、后勤保障、军医、武器标准化、军校、参谋、思想教育等等新奇构思拍案叫绝。韩嫣却被刘彻拍完桌子之后,四下打量,生怕被他父皇抓到又在“不务正业”的窘态逗笑。 被刘彻看到后,不免又要闹上一闹,猛一翻身,把韩嫣压在身下,骑在他身上呵痒:“再笑,再笑让你笑个够。” 韩嫣一开始被刘彻占了先机,他身体感官一向灵敏,被刘彻逗弄,立时笑软了身子,提不起力气来,翻身不得。真是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秧!直笑得双颊通红,呼吸断续,眼角沁泪,终于讨饶:“殿、殿下,您、您就饶了小的吧~再、再也不、不敢了……呵呵……” 笑闹间韩嫣衣襟滑开,时已近夏,穿得本就少,这一闹便露出小半个胸膛,月光透过窗棂照下,越发显得肌肤如良质美玉,微微散发着光泽。刘彻看得有些呆,再细瞧时,只见胸前一点嫣红,在洁白的胸膛上显得格外诱人,少年心性,直想揭开这碍事的衣物看看另一点是不是也一样美好,好把这景致全映在眼中,刻在心底。 指尖上的触感如丝般滑顺,这身体不似女体的柔软也没有硬如坚铁,而是极有弹性,充满了生机与活力,诱人想摸上去用力握住感受一下自然的反弹,松开,再握住。 想着,便做了。一下下,手感很好,控制不住地反复做着同一个动作,着魔一般。刘彻双眼更加幽黑,脸庞也慢慢垂下,唇向着雪原上一点红梅,凑近。 韩嫣突然觉得不太对劲。这家伙也太狠了吧?!不就是笑一下么?我又没有恶意,犯不着咬人吧? “殿下,小的真的知错了,你就饶了我吧~”一面说,一面小心地往一边挪挪挪。 扑通一声,两人掉地上了,还好,这榻本就不高,摔得不是太严重。 刘彻甩甩头:“知道厉害了?” “是是是,知道了。” 刘彻从地上爬起来,伸出一只手:“还不快起来,想在地上过夜么?” “就起来就起来。” 不敢劳动太子大驾,自己噌的一下跃起,飞快地理好衣服、系好衣带。跑到榻边,整理一下凌乱的被子,狗腿地笑道:“殿下,请安歇!” “哼!”刘彻脸色不太好,赌气爬上睡榻,一个翻身,把被子全卷到了身上。 韩嫣有些傻眼,想了想,从柜子里另取了一条被子。刚回抱着被子回到榻边,却见刘彻有些阴沉地看着自己的手。 “那个,殿下要是觉得两人盖一条被子太窄,臣,呃,就不挤您了。” 刘彻猛然坐起身,一把抢过韩嫣手里的被子,扔到地上。就着起身时挣开的被子一掀:“还不快过来,这么晚了,还要不要睡了?” 啊?!真是善变! “额,来了……”小心地爬过去。却被刘彻一伸胳膊给抱住,马马虎虎地把被子裹在两人身上,刘彻脸对脸地看着韩嫣,颇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你这个……” 却没了下文:“快睡!”说完,还蹭了蹭人家。 猪头!算了,还是别惹他了。嘲笑当朝太子,罪过不小,万一被他记恨上了,麻烦就大了。韩嫣心下有些黯然,虽然还是个未成年人,可他毕竟是未来的汉武帝,少惹吧,最近确实有些放肆了。 轻声道:“别生气。” “嗯。”不太清晰的鼻音,收在自己身上的手臂紧了紧。 这算不算是过关了。以后要小心了,不一定每次都有这样的幸运。 数月后,天禄阁内,再次来借书的韩嫣,听到了一个令他惊喜又担心的命令——景帝下令,天禄阁内的文件对韩嫣开放,包括汉初军事、政治秘档。 心中有数,刘彻再小心,景帝也知道了夜谈会的内容,这样的命令,应该是对韩嫣的赞同。这回向景帝密报的,怕是六儿了。 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 接下来的时间里,韩嫣在太子宫里的日子过得极舒服,每日晨练换下的衣服不用他吩咐便有人拿去洗了,次日早晨拿来穿的时候干净整洁,连韩嫣不喜熏香都知道,洗衣服的人是没有偷工减料应付了事的。一日两餐在自己房里吃,也是美味可口,做的人是显然是花了心思的。每天断不了的小点心也是尽可能的花样翻新、精致细巧。茶水是常满的、被褥是常晒的。韩嫣心说,看不出来阿娇这个娇娇女还是挺会理家的,连丈夫的伴读都照顾到了,刘彻的待遇一定更好,虽说看丈夫看得紧了些,也是人之常情,总的来说阿娇真是个贤内助啊。谁说阿娇光会争风吃醋、花钱使泼的?拖出去扁! 事实证明,韩嫣的推论有待考证。 看着一排几个漂亮的宫女,韩嫣傻眼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这是太子妃专门挑来伺候您的。”阿娇身边的大太监全宁如是说,“太子妃说了,看着这几个前几日伺候韩大人挺上心的,您是太子殿下得用的臣子,太子妃殿下也不能亏待了您,怕六儿一个人伺候不过来,女人家毕竟心细,便专调了这些人来照顾您的饮食起居。”说完也不等韩嫣答应,一转身就走了。 韩嫣心里直喊冤枉,心说,这几个人还是几年前跟着刘彻的,回来之后我见都没见过她们,她们什么时候伺候过我啦?我一直跟宫里女眷保持继续的来着。想追上去,门口却堵着一排女人。 无奈之下,高声唤来六儿:“你请诸位姐姐回自己的住处歇息吧,回来我有话要问你。” 六儿对着几个宫女一使眼色,带着人下去了。等六儿回来,看见韩嫣黑着一张脸,便自动报告了事情的始末。 其实也就是六儿开头说的老话,这些都是太子宫里原来配的宫女,阿娇嫁过来之后,带来了自己的心腹,这些原来的,便被顶了下来,再加上长得挺好,就更碍了阿娇的眼,因是刘彻刚入太子宫的时候奉景帝和王皇后命送过来的,不好轻易赶人,所以便被发配做杂役了。 要是这样也就算了,偏偏这时候韩嫣来了。 一边是被太子妃眼睛盯得死紧的太子殿下,没等自己巴结上,可能就被太子妃殿下给先人道毁灭了——先头就有个觉得自己长得不差的有事没事就往太子跟前蹭,还没等太子有什么话下来呢,就先被打发到永巷舂米去了。另一边是得宫中诸位主子青眼的韩大人,年轻有为、颇具才华、弓马娴熟,长得又是顶尖的、家里还算有些家业又没有正妻。两相比较之下,韩嫣成了太子宫诸宫女眼中的一块优质肥肉,把他的生活照顾得体体贴贴的,以期能有个出头之日。 阿娇也乐得看见这种情况的发生,能让有可能跟自己抢丈夫的女人转移目标,她非常的满意。再者,这韩嫣的相貌也忒好看了一点儿,阿娇虽然比较放心韩嫣不会乱来,可要是给他配上个女人,不是更保险么?于是,就有了先前的这一出。 韩嫣很无奈,就是打死他,也不能在太子宫里跟宫女接近啊。直接找了全宁给递话:“说起来还是得谢太子妃殿下关心,只是算起来我还在孝中呢,虽然蒙陛下垂青让我再次入宫给太子殿下做伴读,可该守的礼还是得守,我如今仍是吃素的,这几位姐姐,还请大人跟太子妃殿下说一声儿,另安排吧。不然,让旁人知道就不好了。”说完递了一小口袋的金丸,足有十颗。 全宁在手里掂了掂,笑道:“韩大人孝心可嘉,只是,您大概也知道,这上头……” 再给一颗珍珠,“这就要有劳您给美言几句了。这些人,以前不是安排得挺好的么?再说了,放我这儿,跟放太子殿下眼前有什么两样?太子殿下也是常过来跟我讨论功课的。这要是碰上了……” 全宁脸色一肃:“谢大人提醒,奴才这就回太子妃去。” “如此,便拜托了。” 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 送走了全宁,韩嫣长吁了一口气,总算是把麻烦送走了。韩嫣到现在还真没想过要娶妻生子的事儿,他那点儿心思还没完全转过来,即便经过十余年的努力,已经习惯了使用这具男性的身躯进行如厕之类的日常活动而不别扭,也不代表他已经可以毫无芥蒂地行使其他的职能——比如xxoo。要是真弄个女人到了跟前…… 打了个寒颤,韩嫣抖落一身的鸡皮疙瘩。 过了几日,再也没见阿娇有什么往自己房里安排相关服务人员的行为,韩嫣松了口气。同时,也为自己以后的生活担心,宁愿得罪君子不要得罪小人,宁愿得罪小人,不要得罪女人,如今,为了不得罪阿娇这个女人,自己把太子宫杂役上的女人得罪了,她们想整自己实在是太容易了,也不用做别的,汤里多加一把盐,衣服扔水里一浸就捞出来晒……自己也是有苦说不出。 心里一连打了几天的小鼓,衣食住行却是仍被伺候得好好的。韩嫣暗叫惭愧: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自己真是被迫害妄想症重症患者。 “您担心什么呢?太子妃正等着抓这些人的把柄,巴不得把她都打发了出去才甘心,她们怎么敢乱动?”六儿一副“你很笨”的表情。 是了,哪怕刘彻成了皇帝,卫子夫还是被刘彻亲自放自己车里接回宫的,结果,刚进宫门连揪错这道工序都省了就被扔到永巷,一年多见不着面儿。何况现在?阿娇的威严,可不是谁都敢轻易触动的——刘彻也忍了她好多年。 一时又为那些宫女担心,因为自己的拒绝,堵了她们一条路,有些内疚。一时又觉得自己假惺惺,哪怕再给一次机会,韩嫣还是不会接受这些人,既然如此,又何必这样表现自己是个有善心的大好人呢? 敲敲脑袋:“太子殿就留给太子妃处置,太子妃就留给太子担心。咱们也歇了吧,太子哄老婆去了,我又能自己占整张床了。你也不用跟着打地铺守夜,到隔壁睡塌上吧。” 六儿点头,自去睡了。 30、裂痕(三) 四月入夏,韩嫣的伴读生活依旧。这日,是韩说的五岁生日,因为不是休沐日,韩嫣试图向刘彻请假,至少,晚上能回家一趟。刘彻听说韩嫣要请假的原因是给弟弟过生日,也送了贺礼。阿娇听说之后堆了一堆的小孩子东西,足足装了两车,以她的年纪,在汉代确是可以做母亲了,母性使然,听说有可爱的小孩子,极是热心。加之与韩嫣相处,还算愉快,出手很大方。宫里众人也各有礼物相送。韩嫣甚至多得了几天假期,被允许可以到休沐日结束后再回宫。 回到家里,却见嫡母大人与韩则也到了。他们两人闲在府中也是无事,便趁韩说的生日,大家聚在一块儿,热闹热闹。 生日宴上便有了肉食,顶头上司发话,三年孝期已过,可以食肉了,连韩嫣都被拎回宫里直接上岗了,守五年的说法,自然也就不成立了。四个大人也是许久不沾荤腥,吃得很畅快,韩宅厨子得韩嫣指点,水平比宫里的只好不差,大家吃得很是愉快。小韩说抱着煮得烂烂的羊腿肉啃得欢快,小脸吃得全是油光。看得旁边两对母子直抽搐。 韩嫣看不下去了,一把夺过小羊腿:“宝宝,你乖了,别这么吃,啊~以后天天都有肉吃的。” “真的?以前都没吃过……”韩说眼睛亮晶晶的望着哥哥。 “是~不骗你,不过一顿不能吃得太多,吃成个胖球就不可爱了。”韩嫣压下心疼,捏捏韩说的鼻子,“快跟哥哥去擦擦手,有礼物哦。” “好!”脆生生的童音。噔噔噔,也不用韩嫣领跑到盆边儿洗手去了,一旁的乳母丫环忙拿着绿豆粉、皂荚给韩说洗手。洗完手,韩说早自己跑到房间角落里翻礼物去了。韩嫣自己也洗了洗油手,回到座位一边聊天,一边看韩说摇着三头身往礼物堆里扎。三头身的宝宝与一大堆的礼物,很q,很可爱,很有喜感。 “这孩子也是可怜,多大了,才吃上肉,说起来,都是咱们拖累的他。”嫡母大人感叹。 “娘说这个做什么?现在不是好了,慢慢儿的引导着也就行了。”韩则劝慰,抬眼看了一眼韩嫣,“可不能让他这么狠吃,肠胃会受不了。” 韩嫣点头:“我省得,他也就是以前没吃过,觉着新鲜,吃多了就好了,我再琢磨着点儿菜色,引开他就成了。” “也好。这些都先放一放,宫里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给我小心!掉水里大家可来不及捞你。” “?!”没发现有什么不妥啊!没什么事情偏离已知历史的轨迹,除了韩嫣自己。 “田`可是带着儿子到府里诉苦的来着。” 韩嫣坐直了身子,听韩则继续说:“田恬这个伴读,可是被太子妃给踢出宫的。听说你又被召回去了,田`就带着儿子上门儿来了,言谈间对太子妃极是不满。” 韩嫣点头,这可不是新闻,长安人都知道了。况且,王氏田氏vs窦氏陈氏,这新旧外戚间的斗争,是明摆着的。 “这已不是新消息了,田恬不是早就被赶出宫了么?” “太子殿下一共就你们两个伴读,如今你又回宫去了,田梧这被赶出来的,怕是没什么机会回去的,殿下也不怎么待见他。他们父子便找到咱们家来了。” “他们一个太子亲舅,一个太子表亲,纵使小有不如意,又何至于跑到咱们家来?皇亲的身份还不够尊贵么?”更重要的是,王皇后一脉,忍耐功夫好得让人吐血,为什么会沉不住气? “所以我说你给我小心一点儿!”韩则给了韩嫣一个暴栗子,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压低了声音,“他们可还说了别的!”见韩嫣睁大了眼睛认真听,方满意地接下去说道:“太子妃母女对皇后不敬!你说,这事儿能了么?田`这是什么意思,你该明白了吧?” 韩嫣点头,根据矛盾原理,旧矛盾解决、新矛盾自然就会产生。这两家从刘彻当上太子以后,就从盟友慢慢变成死对头了,史书上就是这么写的,韩嫣早就知道,所以对他们之间的互动没有表示太关心。 如今韩则提了出来,韩嫣不免重新想了一下,当王皇后还是个再嫁媳妇给太子当小妾的时候,馆陶已经是皇后嫡出的公主了,当王皇后成了后宫美人的时候,馆陶已经是长公主了,阿娇生来便是开国功臣家的嫡出小姐,从出身上看,王皇后于长公主、阿娇差得不是一点两点。一直以来,只有王拖虺す餍欣竦姆荩缃裢统闪嘶屎螅蠛撼龃斡隈继蟮淖鸸笈耍匀幌胍玫接肷矸菹喑频淖鹁础n弈蜗肮咚嘉拢す鞫酝趸屎蟛豢赡茏龅嚼袷苋13恳膊豢赡芟褚话愣备疽谎云牌叛蕴拼印u饬饺松砗螅钟旭继蠖プ拧m趸屎蟮牟宦13挂郑帕醭沟牟宦13挂郑上攵a较吕锏拿芤丫钪至恕 韩则见韩嫣在想事儿,也就不再多话:“既然你对这事儿有想法了,我便不多说了,自己小心,别摔个四脚朝天。” 真是别扭的兄长大人的讲话风格。韩嫣回他一个呲牙咧嘴的表情,辜负了天生的好相貌。 韩则翻了个白眼。 韩嫣抽抽嘴角,兄长大人的形象越来越崩溃了,你把鼻孔让飞鸟瞻仰的美好形象哪里去了?别过脸,继续琢磨事儿。要说阿娇母女能收敛,那是鬼都不相信的,馆陶长公主之嚣张甚至在窦太后死后还公开养了个比她儿子还小的董偃当情人,那时她刚经历了丧夫、女儿被废,还能如此肆无忌惮。阿娇虽然看起来待刘彻一心一意,可从她在太子宫里的作为来看,明显是把刘彻当成个人私有物品看待的。这对母女…… 目前这两个女人却是毫不夸张地权势熏天,不当是她们的出身与目前的身份,单是背后的势力就让人却步,窦太后、馆陶长公主、堂邑侯、隆虑侯、窦氏三侯,馆陶公主还与各地藩王关系密切,只要窦太后大树不倒,谁都不能奈她们何。反观王皇后这里,除了被封为盖侯的王信,再没有旁人了。所以,王皇后、田`要借着韩嫣的伴读身份跟弓高侯府套近乎,好歹韩家有弓高侯、襄城侯的爵位。王皇后、田`父子对于伴读事件,很是怨恨陈家,对于韩嫣能回来,变相为他们增加助力,却是很欢迎的。 至于景帝,他允许田恬成为伴读,八成是存了平衡外戚势力的念头,只是田氏太弱,被阿娇给赶回去了,只能另想办法。召回韩嫣,一来是韩嫣与刘彻感情很好,可以让刘彻不太偏向不管哪一家的外戚;二来,韩嫣倒也真有些本事,多年观察下来,景帝想把韩嫣留给刘彻登基以后用;三来,也算是为刘彻培养亲信势力。再者,景帝身体不好,一旦驾崩,给刘彻身边留个谨慎又比较相信的人陪着度过伤心期也是好的。 思前想后,韩嫣认为自己目前还是比较安全的,继续小心行事便可,便跑过去逗韩说了。一堆礼物里,最贵重的自是宫里的玩艺儿,只是这礼物更像是在砸钱,单挑贵重的给!如果韩说现在是十四岁,对金钱比较有概念,可能会喜欢,可他现在只有四岁!所以,刘彻送的没开刃的鞘上镶了一堆珠宝的短剑、韩则送的小匕首、匈奴师傅们送的小弯刀以及韩嫣亲自动手做的小木马比较得他的喜欢。另人意外的是,阿娇送的礼物——四套衣帽鞋袜俱全的漂亮小衣服、一对亮闪闪的金镯子,还有若干时兴儿童玩具,也是极得韩说的喜爱的。 陈阿娇,从骨子里说就是一个小女人的心态,她渴望爱情,渴望专一,渴望家庭,却不幸生在一个不可能给她这些东西的环境里——她的出身,可以给她除了她渴望之外的一切东西——或许,这就是她的悲剧所在了。 所谓垃圾,其实很可能是放错了地方的宝贝,所谓悲剧,大多是因为那悲剧里的人站错了位置。阿娇,也是个站错位置的人啊。刘彻待她,最初也是有真心的,两人幼时能见到的异性就那么几个,相貌也颇登对,两人母亲又是同盟没什么仇怨,彼此间关系也不坏,想不产生一点儿好感那是不可能的。只是日子久了,却没磨合好,渐行渐远罢了。 摇摇头,抛开陈阿娇和刘彻的恩怨纠葛,见韩说抱着小匕首,韩嫣作势要抢,韩说不给,韩则拉偏架帮小弟,三人闹作一团。 “大哥哥,你别欺负哥哥啦~”脆脆的童音里带着点甜软,很可爱,很让人想抱抱说话的小家伙。韩嫣感动:不愧是我养大的韩宝宝啊,知道谁对他最好。 韩则挑眉,静听下文。 “哥哥~宝宝把匕首给你好不好?” 韩嫣感动得一塌糊涂:“宝宝乖,自己玩就好,哥哥不用了,自己再寻去。” “没关系,宝宝有好~多礼物,送哥哥一件啦,哥哥也给宝宝许多好东西呢。” “宝宝~” “哥哥~” “这就被收买了,真没骨气。”韩则鄙视韩嫣。 “哥哥不能白拿宝宝的东西,宝宝喜欢什么,跟哥哥讲,哥哥一定拿来跟你换。”韩嫣得意地回了韩则一个鬼脸。 “嗯。”韩宝宝用力点头,转向韩则:“大哥哥~这个给你。”小手张开,却是阿娇送的漂亮镯子。 本来还争取把歪鼻斜脸进行到底的韩则,立时眉花眼笑:“宝宝真乖~谢谢宝宝哦~来,宝宝想要什么跟大哥哥说,大哥哥不能白拿宝宝的东西。” “哥哥们真好,真的会给宝宝好东西哦?” “当然!”年长的两个胸脯拍得啪啪响。 “那——宝宝要小马和弓箭!”非常干脆! “呃?你不是有了?”韩嫣指指小木马。 “我去年才送的弓箭。”韩则挠挠头发,没记错啊,特地寻了小孩子能拉动的弓,为了不伤人,还给弓弦裹上布,让人去了箭头。 “那马不能骑、那箭没有头……”韩宝宝对手指,抬起头,大眼睛里满是渴望:“人家想要真的……” 韩则白了韩嫣一眼,瞧瞧,你都教了什么孩子啊? 韩嫣回了韩嫣一眼,说我?你也有份宠他! 两个一起劝宝宝放弃。 “为了哥哥们,宝宝还是要小马和弓箭。”韩宝宝想了想,回道。 呃?! “哥哥教宝宝读书,说食言而肥,说话不算数会变大胖子,就不可爱了。哥哥们变成胖子就不漂亮了,所以,为了哥哥们,宝宝还是要了吧~”小脸上满是正义和对兄长的忧心关爱,看不到一点儿故意的影子。 扑通!两兄弟摔倒,头撞头,好痛! 对上这样的韩宝宝,真的很头疼啊~ 总的来说,一家人倒是过了个轻松的生日。 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 假期结束,清晨,回到宫里,却发现气氛不太好。整个太子宫的宫婢、太监,颇有种惶惶不可终日的样子。 刘彻见到韩嫣,笑得有些勉强:“回来啦?” “是,阿说很喜欢殿下送的礼物。”韩嫣轻声回道。 听到韩说的名字,刘彻的脸色更暗了几分,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再次睁开眼的时候,面色已是平静了。 “既回来了,便去休息一下吧,大早上的从城外赶回来,也该累了,我随父皇听政去,回来咱们再说话。” “喏。臣告退。”韩嫣躬身一礼。 回到自己的屋子,六儿迎了上来,两人早有默契,韩嫣挑眉,面上不动,眼珠子往正殿斜了斜。六儿会意,走上前来,一边儿殷勤地扶着韩嫣的胳膊,一边儿小声汇报:“又吵架了。” 又! 韩嫣略点了点头,表示收到。六儿继续小声道:“您不是回家给小公子庆生么?您回家了,殿下的时间便空闲了不少,太子妃跟太子相处的时间便长了些,言语间,说起长公主见过小公子,是个可爱的孩子,太子妃说真想见见,太子不知怎么的就说了一句,自己生个更可爱的就是了。这本是好话,不想这话传到长公主那儿就变了味儿,什么叫有本事自己生个更可爱的?长公主以为是太子嫌太子妃没生育,太子妃听了回来就跟太子吵了起来。太后、皇后、皇帝都被惊动了。长公主还对皇后发了牢骚……” 新婚一年多,丈夫还被牢牢看在身边,根本没有向外发展的机会,妻子仍是没有动静,在汉代,对于正妻来说,确是有点儿麻烦。皇家第一要务,就是开枝散叶,延续血脉。以阿娇的自信、骄傲,现在还能不放在心上,长公主却不能不着急,旦有点儿风吹草动,这位溺爱女儿的母亲就开始变得歇斯底里。 要韩嫣说,新婚压力大,三两年的没个孩子也正常,而且,也不看看刘彻大婚时才多大呀?现在他才十五虚岁好不好?就算有能力那啥了,还是晚婚晚育才能生出健康优秀的宝宝啊。男二十二周岁、女二十周岁才能结婚,这两人已经违反婚姻法地早婚了,现在还想早育?会被开除公职的…… 额,想到哪里去了?这结婚年龄,是哪家的规定?努力回想,是上辈子的事了,很科学的规定,韩嫣决定努力让韩宝宝执行……想到上辈子……情绪有些低落……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那时候有个并不富裕却温暖的家、不用晨昏定省却仍然和睦,也有一个胖乎乎的可爱弟弟,妈妈很唠叨却会在自己的行李里拼命塞好吃的、生怕大学食堂的伙食饿着自家孩子,那时候找份工作很辛苦、却不用担心哪天得罪老板被砍头,在那里,不知道自己第二天的命运却可以努力拼搏相信明天会更好……那里,很好,只是,不晓得回不回得去……眼下的日子却还得过下去,不要气馁哦~生活像镜子,你如何待它,它便如何待你。哪怕是不靠谱的穿越经历,也不要把它当成梦,万一,这不是梦呢?万一,这梦醒不了呢?就是做梦,也要认真地梦,要加油哦…… 六儿见韩嫣沉思,小心地退了出去…… 31、裂痕(四) 下午的时候,刘彻拉着韩嫣一块儿到上林苑去骑马。 韩嫣看着原本骑术不错的刘彻,在没有马镫和高桥马鞍的马背上一路狂奔,不但速度快,还有些歪歪斜斜的,不禁捏了一把冷汗——当心摔着!再回头看看后面一堆跟班的,没一个能跟得上来,忙策马上前,拦到了刘彻前头。 “闪开!”刘彻的情绪很不好。 韩嫣笑着不动:“臣要是闪开了,殿下可又得往前跑得没影儿了,把您弄丢了,臣可怎么办?” “你们还怕丢了个受气太子不好交差么?” “交差?臣本是太子属官,要交差也是要向太子交去,丢了太子,正好不用当差,有什么好怕的?” “原来我这个太子倒是碍了你的事,给你添麻烦了!”刘彻冷笑。 这都什么跟什么!小朋友吵架么?韩嫣的笑脸挂不住了:“臣竟不知,殿下给臣添了什么麻烦。” “你!”刘彻被噎住了。本来就是因为韩嫣给弟弟过生日这个引子,加上一堆乱七八糟传话传出来的误会,才闹得刘彻后院起火。严格说来,是韩嫣给刘彻惹的麻烦才对,当然不是刘彻给韩嫣添麻烦了。绕了一圈儿,话整个儿说反了,所以,刘彻噎住了。 看着刘彻瞪大眼睛的呆样,韩嫣放缓了表情:“有了委屈,发泄出来便好,一路狂奔,也不怕摔着。现在能不能静下心来说话了?” 一提起这么狂奔的原因,刘彻又要发火。韩嫣只得好声好气地商量:“要生气也先下来,行不行?有什么话您尽管说,我保证老实听着。你这么样子,让人担心。” 说完,自己利索地从马背上下来,落到刘彻的马前,小心地伸出左手,拉住刘彻的马缰,仰着脸,一脸平淡地微笑,右手伸向前上方,摊开,修长莹白的手掌在阳光下有如良质美玉。 碧水青山,景色和缓,令人心情舒畅,思绪放松。韩嫣此时就起了这个作用。 刘彻对韩嫣对视片刻,也放缓了表情,左手搭着韩嫣的右手,跳下马来。成功!韩嫣在心里比了个v字。笑容更添了些开心。 一群护卫方匆匆赶到,见刘彻安全下地,跑得气喘吁吁的一干人等都松了一口气。 刘彻喝退众人,就着下马的姿势,拉着韩嫣往前走。 确定周围无人,刘彻方压抑道:“女人就是麻烦,整天不知道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前几日的事,臣都听说了,说起来,也是臣的不是。早知如此,或早几日、或晚几日,再给阿说庆生也就是了。”韩嫣叹道。 “这事儿跟你没关系!呃?你都知道了?” “整个太子宫人心惶惶,跟一窝受了惊吓的兔子似的,再看不出来、不打听一下,我又不是傻子。”既然已经知道了,便直说了,整个宫里都知道的事情,取得汉宫暂住(常住?)资格的韩嫣没道理装傻。 “既然知道了,便也没什么,无非是有人闲得没事儿做寻孤的错处罢了!”刘彻有些愤愤。 “母亲担心女儿,自是人之常情。何须介怀?为了这事儿,就上林纵马,万一摔着了,不过是让担心您的人难过。本就不高兴了,何必再因着不高兴的事,给自己再添麻烦呢?” “她们母女连心,难道孤便是能看着别人教训孤的母亲!那是大汉皇后!居然在长公主面前俯首!给自己的儿媳妇赔礼!”刘彻的声音像是从后牙槽里磨出来的。 “殿下,那是长·公·主呢。”她有个做太后的娘,而王皇后还只是皇后不是太后,“别负了皇后如此忍辱。” “……”刘彻沉默了。两人站在午后的阳光中。 许久,刘彻幽幽道:“我倒宁愿她能立时就生个儿子,她有个念想,也省得整天闹得我头疼。” “……”韩嫣保持沉默,同情地拍拍刘彻的肩膀。他现在自己才还是个半大孩子,就要开始想生小孩的事情了。 “罢了,不说这些个了。”刘彻忽地一扫颓丧,又挂上了有些痞气的笑容,“韩大人骑术不错啊?方才可跑到孤前头了。” “岂止是不错?”韩嫣轻笑,早就想到了,骑射功夫本是韩嫣一大长处,放在明面儿上的东西,何苦掩饰?何况也瞒不过明眼之人——韩嫣早先的志向便是立点军功,这武艺从没放松过,“可没断过苦练,要是差了,说出去不是丢了某些人的脸面?” “你呀!”刘彻失笑,“放你回家几年果然是对的,比先前可人多了。” 可人…… “小时候你偏好端着一张脸,却不知道大家都说,这么个漂亮孩子装大人,实在是逗人。” 我的严肃形象居然成了q版!“谁说的?!”韩嫣黑了脸,颇有拉过来痛扁的架式。 “唔。”刘彻忍笑道,“我数数,父皇、母后、太后、阳信姐姐、隆虑姐姐、南宫姐姐……” 算了,都是惹不起的人。 “哈哈哈哈!”看着韩嫣郁闷的表情,刘彻开怀大笑。 “你这样就很好。”刘彻渐敛了笑容,认真地对韩嫣说,“大家有怕我的、有敬我的、有讨好我的、自然也少不了算计我的。对我好的,也有真心的。只不过这份真心,多是冲着胶东王、皇十子、太子,而不是冲着我刘彻,包括姑母、包括母后、包括我的舅舅、表兄弟。姐姐们初时也当我是弟弟的疼,现在却当我是太子的敬。想从我这里捞好处的人可真不少!只有你,最初的恭敬,是因为我的身份,后来在太子宫里一起被栗氏兄弟瞧不起、在日食时陪我、在易储时伴我,却是因为我这个人,而不是贪图些什么,”顿了顿,有些自嘲,“小小一个胶东王,有什么值得别人算计的?除了去天禄阁借书,你从没再求过我什么事情、向我要过什么东西。朝夕相处,我又不是死人!真情假意,还能看得清楚,你的事,我记住了。你是真心待我。母后说,你这么知进退、安分守己很好。可自从被立为太子后,我便想对你说,你是当朝太子的伴读了,不用再那么辛苦了。从回宫后,你便有些能放开了,高兴的事、不高兴的事肯往脸上放,让我看到,这样很好。有你在身边,很好。有这样的你在身边,很好。” 韩嫣有些惶恐,一时手足无措。刘彻那时候才多大?陪着个装严肃又不会无理取闹的可爱正太,韩嫣自然是极有耐心的。而且,在一个能在网络上骂任何人的时代里生活了近三十年的人,用平等和善的态度对待一个孤独的年幼皇子,也是很自然的事。韩嫣并没有傻到认为众生平等,在皇帝面前不下跪,他看到景帝也会打哆嗦的。只是幼时的朝夕相处,让韩嫣更习惯把刘彻当个普通人来对待罢了。没有汉代土著那种深入骨髓的君臣观念,相处的时间久了,会有一些平等感情也是很自然的事情。“天子权威不可触怒”与“在汉代,不要触怒天子的权威。”是两个不同的世界观。 “殿下……” 挥挥手:“早就说过了,老是殿下殿下臣臣的叫着,听着烦!刚才不是挺好么?我想听你跟我说,你、你、我、我。以后就这么说话吧。”瞪着眼,不许韩嫣推辞。 点点头,对于刚刚停下暴走的人,还是顺毛摸比较好。反正,嘴长在自己身上。至少,在几位boss面前,韩嫣是打死也不敢跟刘彻“你、你、我、我”的。 “这世上,只有三个人是这样待我的。一个是父皇,一个是你,一个是阿娇。父皇待我好,是因为我自己的能力,他看到的是刘彻这个人。”刘彻的声音透着自信与骄傲,“你待我好,是因为咱们相处得久,彼此知心,你透过了我的身份,拿真心待我。至于阿娇,她大概从没在意过身份这回事,在她眼里,除了她喜欢的,什么都不值得在意吧……”声音低了下去,又恢复正常,刘彻翘了翘嘴角,“所以,只要她别做得太过分,我,由她!” 韩嫣无语,刘彻活得真是辛苦。仔细想想,如刘彻所言,满打满算,把“刘彻”当人看的,竟然只有三个。 阿娇是个简单的女人,她单纯地把他当丈夫来对待,所以她会发飙、会撒娇、会不顾他太子威严地把他看得死死的。所以,即便恼怒于她的无礼,刘彻在这个绝大多数人都只看到作为“太子”、“胶东王”、“未来皇帝”的人的时候,才会尤为宽容,甚至是有些欣喜地纵容阿娇。只是不知道,这种纵容还能有多久。别太过分,什么才是“太过分”呢? 韩嫣看刘彻,看到他的能力、他的寂寞、他的雄心也看到他的身份地位。韩嫣觉得“只是因为你是你,不是你的身份地位,你变成什么样我都喜欢”这种文艺腔虽然感人却实在太过肉麻、荒唐。 一个人本身就是由各种因素有机构成的,少了哪一样,都不是现在这个人了。想想看,要是刘彻变成长得像栗申、行为像田`、心眼儿像栗姬……靠!那还是刘彻么?谁还敢说“只要是你,我都喜欢”么? 韩嫣对刘彻行礼,是身份地位不得不如此。没有一见面就上赶着讨好,慢慢与刘彻亲近,却是在相处日久被刘彻所吸引之后——他本是想中规中矩、拉开距离的。韩嫣在刘彻面前很真实地表现了自己的情感——因为知道你是这样的刘彻,所以我才站在你身边,不然,你就做个被我礼敬的太子吧,就像我一直礼敬皇帝、窦婴他们一样,刘彻喜欢见到这样的韩嫣。喜欢因为“自己”而被别人肯定。 至于景帝,说起来,身家背景还真不在他的考量范围之内,景帝后宫生了孩子的妃妾,就没一个出身显赫的,还比个什么背景啊?——跟武帝的后宫真是相似。 其他人,包括王皇后,不遗余力地把儿子捧上宝座,目的也不是那么单纯的。子以母贵、母以子贵,不明白的是傻子——大家都不傻。三位公主开始或许只是个单纯疼爱弟弟的姐姐,不过,从她们议嫁开始,便已经开始参与权力的角逐了吧?亲生母亲和同胞姐姐尚且如此,刘彻能找到单纯相伴的人,还真是不容易。 景帝身份让他根本不必在乎刘彻的地位等等,阿娇的单纯与骄纵让她根本就没考虑过地位之类的问题,至于韩嫣,怕是更想少跟刘彻沾上边,只是相处得久了有了感情才不抗拒伴着刘彻。这样的三个人,才能让刘彻觉得自己不是个活牌位、供人参拜的木偶、谁都想揩把油的肥羊。 一在眼前不停摇晃的手,拉回了韩嫣的思绪,回神时,刘彻已站在面前:“发什么呆呢?” 想你真是个可怜的娃!“看这景色真漂亮。” “站在你面前的可是我!” …… 见韩嫣不说话,刘彻又加了一句:“我都站在你面前大半天了。” “那就是看你看呆了,高兴了?”白了刘彻一眼,反正不能说,你是个可怜的孤家寡人。 “是高兴了。”刘彻一脸笑意表示所言非虚,“我高兴了,不好么?” 好,当然好,不用乌云罩顶了。解放区的天是晴朗的天,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 “行了,别那儿傻站着了,咱们比比谁先回到宫里。” “好!”韩嫣答得爽快,出来大半天了,早就想回去了。这声好,答得真心实意。 回到宫里,大家瞧着刘彻的脸色,似乎变得好看了不少,不约而同地把心放回了原位,六儿甚至冲韩嫣竖起了拇指。刘彻却不怎么在意周围人的看法,既然大家都是把他“太子”来看,那他也就做个“太子”好了,对于“太子”来说,奴才们一些无关紧要的想法,并不重要,不是么? 太子宫的家庭纠纷,至此告一段落,表面上夫妻二人相安无事,至于内地里的裂痕有多深,就不是别人能够探究的了。宫女、宦官们为两位主子和好而庆幸,也天真地希望这两位主子能够真的和好下去,自己这些出气筒也少受些牵累。 韩嫣对此持保留意见,刘彻已经用了“别做得太过分”这个形容词,作了“由她”,这个决定。内心里已经觉得阿娇“有些过分”、是自己好心“纵容”了吧?刘彻已经忍不住在同窗好友面前明摆着做了最后通牒、划定了容忍底线,这段婚姻,其实已经很悬了。 32、劝架 韩嫣真心希望这俩人能够和和美美,刘彻婚姻幸福就不会向外发展了吧?至少韩嫣本人会安全许多——被阿娇当成刘彻的同谋,可不是件好事,太子的亲表兄田`嫡子田恬,上任的伴读大人,现在还不敢踏进太子宫,大家知道他得罪了太子妃,都不敢跟他怎么说话。韩嫣可不是太子表兄,没个皇后姑姑罩着,能罢官回家、归田园居是韩嫣所求,如果,阿娇的火气大到连韩嫣回家呆着都不让他呆安生,那可怎么办? 刘彻,你在窦太后死了之前,都老实点儿吧~ 然而,插手别人哪怕是朋友的夫妻感情问题,都是大忌,何况是太子夫妇?韩嫣缩缩脖子,决定独善其身。要想做些什么,也得等王太后挂了,自己没有生命危险了再说。 因此,夹在中间,让太子夫妇都还能相信的韩嫣只能两头劝些好话,不敢多事。 没隔两天,麻烦又来了,这回的议题不是孩子,而是情感问题了——阿娇怀疑最近刘彻疏远自己,是有了外心。 “太子殿下不是不关心您,只是您瞧,这最近朝中多事,匈奴入边、农事不谐,太子殿下实在是太忙了。” “忙就把我扔下了?他倒是在你那里扎了根、住得欢喜,太子宫前殿和后殿就远到让他回房都嫌麻烦了?!”阿娇的语气颇为不善。 冤枉!怎么又翻出来这一条了?你不是挺乐意你老公跟我在一起讨论正事,夸我“不像那半路跑出来的表兄弟,不会把他往邪道上引”的么?话说,田恬,你到底干什么矬事让阿娇这么记恨?阿娇,你老公跟我在一起是聊正事,整天匈奴匈奴骑兵骑兵的,他住得欢喜,我熬得痛苦——两人睡一张床,被个八爪鱼缠着,我都不敢随便翻身,这都几月了?快热死我了! “眼下正值多事的时候,殿下与臣下商讨正事也算是勤政的表现。要是让人传出什么太子这会儿还整天跟后院黏在一起的话来,怕是与两位的名声都不好听。” “谁敢!” “您先甭管谁敢了。”一堆想把闺女往未来皇帝身边送的人早瞧你不顺眼了,正等着抓你把柄呢,只是不敢触怒你亲妈和亲外婆罢了,“退一步讲,如今陛下身子大不如前,殿下也不能表现得太向往安逸了不是?” “我们是结发夫妻!我们在一起怎么就向往安逸了?只要彻儿别跟妖精混在一起就是了!你给我看好了他!” 这架劝得,怎么越劝火气越大了? “殿下有多老实您还不知道么?这些年,殿下可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儿传出来过?如今,殿下忙得连看歌舞的时候都没有,都这样了,您还不相信殿下么?夫妻本当一心,您这么疑他,可不是让殿下难过么?” “我倒还冤枉他了?”阿娇冷哼。 “您不觉得如今这情形,像极了疑邻窃斧的故事?”见阿娇的表情有所松动,韩嫣背出了《吕氏春秋》里的名段,“人有亡斧者,疑其邻之子。视其行步,窃斧也;言语,窃斧也;动作态度,无为而不窃斧也。俄而,掘于谷而得其斧。他日复见其邻人之子,动作态度无似窃斧者。其邻之子非变也,已则变矣;变也者无他,有所尤也。” “所谓疑心生暗鬼,本来没有的事,想得多了,也便觉得像了。要是因此而疏远了彼此的情感,让人钻了空子,那真是天大的憾事,您说呢?”诱哄的语气,颇似造糖果屋的巫婆。 阿娇点头:“好像有点道理,你说,彻儿是真的没什么?” 怎么又来了?“怎么还这么说呢?说句不敬的话,臣与两位殿下都是自幼相识的,谁还不知道谁么?”见阿娇没有再生气,再接再励,“太子殿下若是真做了,以他的骄傲怎么会遮遮掩掩?早摆到明面儿上来了。” “这倒是。”沉默了一会儿,“那他最近怎么待我不像以前那样了?” 大姐!不是说了他忙么?而且,您想让男人婚后跟婚前一样殷勤,不觉得有点困难么? “太子忙啊,您不想自己的丈夫有出息么?而且,您这么疑他,太子能不心冷么?要臣说,只要您放下疑心,相信太子,太子自然也会待您好。没得为些没影儿的事情伤了彼此情份。您为太子把宫里安抚好了,孝顺太后、皇后、长公主,为太子分忧,太子能不念着您的好么?这情份的事,也就是日积月累的功夫。您说呢?” “行!”阿娇极是干脆,“后头的事儿交给我,自然办得让他放心。可他要再乱来,”伸手指着韩嫣,“你们全给我当心了!” “……”韩嫣缩缩脖子。 “你说的话,我记下了,我说的话,你也告诉彻儿去!” 出得殿门,韩嫣有些同情刘彻,整天这么哄着,谁都吃不消啊。还好,自己这辈子娶媳妇儿的概率无限趋于零,话又说回来了,这世上,比阿娇还狠的老婆,还真是不多。 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 “她是这么说的?”演武场上,刘彻一箭中靶,回转身看向韩嫣。 韩嫣也放下手中的弓:“国士遇之,报之国士;众人遇之,报之众人。不过就是这么个道理,你们俩,本就没什么大事儿,她这么疑你,不过也是因为重视你,老是担心你会变心,才这么盯得死紧罢了。待她好点儿,让她觉得安心,也就没什么了。何必这么僵持着呢?” “知道了。”刘彻漫不经心地应着,忽地眼神变深,“国士遇之,报之国士;众人遇之,报之众人?阿嫣也是这样么?” 阿嫣?我么?好吧,刘彻眼睛映出的只有个韩嫣。“自然是谁待我好,我便待谁好。” 点点头:“记住你说的。” 当然会记住,脑子又没毛病,也没有被虐倾,不用记都知道要靠着待自己好的人。不过——“殿下能不能叫臣的名字?” “韩是姓,嫣是名,你还没有字,叫你阿嫣有什么不好?你也可以叫我阿彻啊~”刘彻开始笑得让韩嫣觉得无处着力。 看着韩嫣满脸黑线,刘彻再接再励:“你不喜欢?那叫你什么?嫣儿?” 彻底暴走了!“殿下!” “哈哈哈哈~”这会儿的刘彻倒似是个与他年龄相称的阳光少年了,“走吧,去上林,看看今天我能不能追上你。阿嫣~” 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 上林苑中,刘彻满眼无奈:“你跑得还真快。” “我要是跑得慢了,让你追上了,还有趣么?我跑得比你慢,你信么?好不容易有个在你面前老老实实露老底儿的人,你还不高兴了?太子殿下喜欢被人蒙?嗯?” “说不过你,接着来,这回看谁先回到宫里,总有一天……”余音绕在舌尖,低得听不清下面的话。 “那便试试看。” “好!”意气风发的回答。 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 椒房殿 王皇后、平阳公主、田`、田恬、韩嫣。 只有这五个人,宫女宦官们早被冯吉、蕊儿亲自动手赶出了正殿。 韩嫣看着另外四个人,不禁有些头痛!谁能料到劝自己的老板和老板娘不要吵架,要和和气气地过日子,别给打工仔添乱,居然能够引出这么一堆大神来?!皇后、公主自不必说,田`目前的官位还没韩嫣高,可韩嫣却依旧向他行了师礼——自从幼年田`进宫给两个失学儿童讲课之后,韩嫣一直对这个官位不高又不是指定老师的半路师傅行师礼,曾经受教于田`的经历让韩嫣挺满意,一个完美的尊敬田`的理由。连田恬,韩嫣也口称“世兄”行了半礼。看看情形,大家对韩嫣的礼数周到颇为满意。 “韩嫣。”王皇后发话。 “臣在。” “太子和太子妃又闹性子了?” “牙齿还有咬到舌头的时候……”既然王皇后这当娘的问的不见紧张(?),韩嫣这拿人家薪水的答的也就慢条斯理。 “唔。”王皇后再无言语。韩嫣也就跟着沉默。 许久,平阳公主开口了:“你跟着彻儿许久,也是母后看着长大的,比平阳侯见得还多些,都是自己人,也就别躲躲闪闪的了。实话实说了吧,彻儿大婚之前,不是很通人事,原本以为让阿恬跟着他,既是彻儿表兄,男孩子间说些悄悄话,引着彻儿明白点儿事,免得大婚的时候手忙脚乱,谁知道,阿娇竟然……也让大家都不自在。如今你回来了,自己小心些,别让太子身边连一个能说话的人都不剩了。” 女儿是娘贴心的小棉袄,平阳公主把王皇后要说没说的话全说了,韩嫣直白的翻译过来,大意如下:刘彻刚出现能圈圈叉叉的能力的时候,宫里的人就给他准备大婚了。在此之前,因为担心他不知道如何使用这项能力,就由年纪相仿,却比刘彻大一些的田恬来做些解说。田恬进宫,给他的太子表弟讲解人生的奥秘,得罪了阿娇,被天之娇女给踹出了汉宫,至今不敢踏足太子宫。刘彻身边几乎被阿娇给围得死死的。韩嫣被王皇后等人视为亲自己一系的人,如今有韩嫣看着,至少能削弱阿娇对于刘彻的控制,椒房殿很高兴。 韩嫣连称不敢。 接着田`和田恬开始补充。韩嫣一边听一边点头作恭谨状,心里在整理杂乱的信息。 韩嫣一向待王皇后一系礼貌有加,有好东西也是尽着这边儿的先送,最早享用花茶的是王皇后然后才是窦太后,平阳公主也收到过韩嫣的新奇东西。豆腐这东西,田`、平阳是仅次于弓高府和襄城府就知道的,田`和平阳都带到宫里显摆的来着——顺便也提了一下韩嫣这位“创造者”。豆油出来的时候,弓高侯府以韩府和韩宅的名义送了些人,然后才是开铺子做买卖——其实就是广告。平阳、南宫、隆虑、窦氏、陈氏、田氏、王氏都得了些。其中田`家、窦婴家、程不识家、卫绾家是以韩嫣的名义送给老师的,田`一介小官又不是正经太傅,能得到同样的礼遇很开心。平阳等三人见得了跟馆陶一样的东西,心情也不错。事儿不大,却能表明立场,两位更满意了。看样子,不是在算计自己。 再细听田氏父子的说明,田恬这位表兄,是田`嫡子,母亲早亡,田`又忙着帮姐姐斗天斗地,对儿子的教育有所放松,所以田恬三教九流的四处乱混懂的东西着实不少,男女之事也是通晓的。王皇后和弟弟、女儿一合计,“开导”刘彻的人选就是他了!不幸遇到了阿娇,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表兄泪满襟。这会儿韩嫣才知道田恬被逐的真相——我说呢,田`的儿子在这种时候不该笨成这样啊,至少田`应该教过儿子要供着阿娇的。只是在刘彻这件事上,哪怕你原本对阿娇再尊敬,只要把她老公往别的女人那儿引,都不可能让她给你好脸色的。可怜的田恬就成了炮灰,难怪怨气冲天了。 见韩嫣虚心受教,又对田恬的遭遇表示愤慨,众人都非常满意。末了,王皇后作总结:“你是个让我放心的孩子,是个孝顺护家的人,跟太子一向相熟,有你在太子身边,大家都放心。”其他三人一起点头——人会受朋友的影响,放这么个人在太子身边,多少会让太子学着更尊敬自己母家,韩嫣待王皇后一系也一向恭敬有加,“你一向做得也很好,大家都承你的情,劝着点儿太子,别太毛躁了,心里明白就行。” “娘娘放心,要论明白,圣明无过于天子,圣明无过于太子。”韩嫣声音平稳,轻轻俯身。 “好!”王皇后点头,提高了声音,“太子家室和睦,本宫记你一功。来人!” 殿门打开,一溜儿的宫女宦官跑了进来。“赐韩嫣锦百匹,金百斤。” 挺大方的出手,不全是为劝架的功劳。 韩嫣忙谢了恩。 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 太子宫韩嫣房内 韩嫣、刘彻、六儿、阿明。 四个人看着半屋子的赏赐,面面相觑。 韩嫣又接了四拨赏赐:阿娇——刘彻最近待她很好,她很满意,认为韩嫣居功至伟,送了跟王皇后一样的礼,外加进贡的大珍珠十颗,个头都快及得上荔枝大了,连礼物都压了婆婆一头,这个媳妇不下岗,还有谁会下岗?哪怕她最初的意思是觉得自己不要亏待了婆婆看重的人。窦太后——听说孙子和外孙女和好,也很满意,认为韩嫣懂事,除了财物外,还赐了笔墨和一堆素帛,这是因为韩嫣书法好,应景赐的;长公主——见女儿女婿日子和睦,也领韩嫣的情,除了给韩嫣的礼物,连给韩说母子的东西都备下了;景帝——见儿子性情平顺了不少,兼之进退有方,也很高兴,boss出手自是不凡,韩嫣的官职升了一级,固定工资涨了,还另赐了一桌大席面。 许久,刘彻道:“我这么费心费力的吵架,倒让你让了便宜!我亏了!” 韩嫣也有些吃惊,眨眨眼回过神来:“用御赐的东西请一顿晚饭,这个犒劳行不行?” “就一顿?” “一顿还不够么?劝你们容易么?臣也是出了力的,您可是只跟一个人说话,臣是要两头劝的。就一顿饭,吃不吃?” “吃!怎么不吃?!怎么着,也有孤一份辛苦在里头!”转了转眼珠子,“阿明,回太子妃去,就说孤今天要抢这家伙的饭!反正父皇赏的这些东西他一个人也吃不完!”伸手从案桌上头捏了两只果子,“带上这个,这也是孤抢的,请她也占点儿便宜。” 阿明接了:“喏。” 刘彻不让分席,拉着韩嫣两个人面对面坐下了,抄起筷子,准备把“抢”进行到底。太子宫里他最大,又没人打算在这个刚刚风平浪静的时候再效仿汲黯劝柬,给自己找不痛快,只能由他。 席宴刚开,阿明回来了,另带了些糕点:“回殿下,太子妃说了,抢着吃的东西就是香!不过也不能光抢韩嫣的,吩咐奴才带了些糕点来添盘。” “放下吧。”刘彻不置可否,转过头去,抡圆了胳膊继续抢食。胡吃海塞了许久,见韩嫣只是斯斯文文戳两筷子青菜喝几口汤,一时不忿,捞起韩嫣的汤碗,把剩下的半碗汤也给丢进自己口里,看得六儿、阿明目瞪口呆,韩嫣大摇其头——这是太子还是饿死鬼? “您慢点儿。”心里翻个白眼,韩嫣拍拍刘彻的背,助他咽下口中食物。 “你怎么不吃?” “臣吃了。” “再不下手抢,可都让孤给吃光了,当心没得吃,求求我吧,给你留点好的。” “殿下能把这些全吃光了?” “呃……不能。”刘彻瞄着份量很足的四碟八碗两盆汤。 “那就是还有臣吃的。该是我的终会是我的,抢什么呢?” “该是我的终于会是我的?”刘彻的脸上找不到半点儿刚才抢饭时的痞子样,“也对,抢什么呀!慢慢吃。” 看看手里的碗:“这碗汤已经进了我肚子了,给你另盛吧。”不等旁人动手,竟拿着自己的碗盛了一碗羊肉汤递给韩嫣。 “……” “怎么不喝?孤盛的不好?” 不是这个原因好不好?一样的饭,谁盛不是盛?可你用你的碗盛汤给我,把我的碗给扣下来算怎么回事儿? “别别扭扭做什么呢?” “没,好。”接过汤碗,硬着头皮,在刘彻的目光里喝光。心里悲愤莫名,居然要喝他的口水汤。 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 无数次争吵与劝解中的一次突出案例,落幕。 夜里躺在床上,韩嫣总结:皇家的夫妻吵架,不是那么好劝的。劝一方的时候不能说另一方的坏话,防止传到另一方的耳朵里。劝完了,这赏也不是好领的。领一回赏就得跪下谢一次恩不说,最可恨的是发赏的时候,还要被赏东西的人再考察一次,表白一下自己。真是累死人了。还是自己家里好,没那么多小费拿,却不用过得提心吊胆。 宫里却有另外的看法。有了韩嫣,刘彻、阿娇吵架的次数虽然没有太明显的下降,不过,每次持续的时候却大大缩短了,这让韩嫣在宫里大受欢迎。同时,王皇后一系和长公主一系都从自己的角度对韩嫣表示肯定,也让韩嫣的日子好过不少。景帝也表示出赞许,这年头以顶撞皇帝展现自己鲠直的人不少,以讨好皇帝来获取好处的人也不少,剩下的就是些平庸的,能既讲究方式方法又坚守原则的人不多了。这孩子既能劝解,说的又是正理,还不让人生气,挺好。 如果日子能这么过下去,也还不错。 只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天,刘彻和阿娇倒是没吵架——陈午病了,阿娇回娘家住几天,想吵都吵不起来。是韩嫣自己,有了麻烦。 33、长大 堂邑侯陈午,挺窝囊的一个人。除了奴婢,整个堂邑侯府里,论地位他是倒数第二——倒数第一的是他的嫡长子陈须。这世道! 老婆,是长公主,他惹不起!女儿,是太子妃,他更惹不起!小儿媳妇是公主,还是惹不起!连带着被老婆宠又娶了太子胞姐的小儿子地位都比他高。他又没有能拿得出手的军功、没有耀眼的才干,受的窝囊气着实不少。一家之主,本该是当家作主的人,现在却憋屈得要死,反差实在太大。因此,过了三十岁后,就一直病病歪歪的,偏偏病了又不死,半死不活的吊着,活受罪。 进入六月,天气越发炎热,陈午的病情忽然显得沉重了,眼看快不行了,阿娇便随馆陶长公主回去探病,临行,嘱咐:“韩嫣,你给我看好了彻儿,出了事儿,我可要找你算账的。”把丈夫放给一个不会出歪主意的同学,韩嫣算是整个汉宫里能让阿娇放心把丈夫相托的人了。 刘彻在阿娇的高压之下,面带难色,非常愉快地搬到韩嫣屋子里。第一天晚上,两人赶走了所有守夜的人,窝在被子里聊天。在被窝里伸个懒腰,刘彻显得非常轻松:“终于能松快一下了。”韩嫣无语。 “你别这样啊,咱们能有个喘气儿的机会可真不容易,干嘛嘴巴闭得紧紧的?”刘彻伸出手,孩子气戳戳韩嫣的唇,在韩嫣反应过来之前又缩回了手,引得韩嫣瞪眼。 刘彻吃吃地笑,像只偷腥的猫,一瞬间,让韩嫣以为那个在猗兰殿里的小猪又回来了。这么放松的表情,也只有在年幼的时候才得见,今天,刘彻很放松、很开心。这段婚姻,究竟是怎么了,能让刘彻一见阿娇离开便高兴成这副德行? 心下感慨,见幼年同伴如此辛苦,韩嫣也不忍心再给他泼冷水,只得不顾六月盛夏的炎热,回抱住任性的太子。 “哎,你说,她不在,咱们明天去哪儿玩儿?”刘彻果然精神很好。语气活像个脱离教导主任控制的学生。 这会儿不降温是不行了。“岳父大人病重,你还想着玩儿,当心后院起火。”韩嫣没好气地回道。你们吵架,我又得夹在中间受气。 “你别扫兴了行不行?”刘彻没了兴致,有些生气。 韩嫣心里翻了个白眼,道:“真想找点儿不烦心的事儿做?” “当然!” “明天做完了功课,晚上回来我给你做解暑汤,然后咱们一块儿做风铃玩儿,阳信公主不是要给你添外甥了么?亲手做的东西,保准大家都喜欢。” “风铃?” 中国最早的风铃,见于史载是在唐代,以碎玉等成串挂在屋檐下,风吹而动,可以观测风向,也可以示警。佛教庙宇也有类似的东西,声音清脆好听。汉代还没有见到有类似功能的东西,韩嫣自己动手做了一个,木头削成八角屋檐状,每个角底下用绳子系着垂下一根半尺长的空心细铜管儿,中间垂一根系着铜铃的细绳,铃铛底下还缀上个中国结。当成韩说周岁礼物挂在摇篮上头,吸引宝宝注意力。年幼的韩宝宝非常喜欢。 韩嫣少不得又解释了一回。 “据说钟声能祛邪保平安,这个东西,也就取了这点意思罢了。况且,带响动、色彩鲜艳的东西,小孩子都喜欢的。”二周岁韩宝宝得了韩嫣亲手缝的花纹斑斓的黄布老虎就挺高兴——一家子的女人被韩嫣居然会做针线吓了一跳。韩嫣的手艺其实不咋地,也就钉个扣子,补个洞,做个民俗手艺里常见的布老虎的水平,不过,对个男孩子来说,足够恐怖了。 “是么?”刘彻的兴趣不太大,又有些蔫蔫的。 “是。”韩嫣努力想劝说刘彻老老实实呆在宫里,“明天臣做一个给殿下看了就知道了,自己做的东西,想着就高兴。宫里材料足,还能做得更好呢。” “你·亲·手·做?” “当然。” “先做个给我。” “好!”干脆利索的回答,生怕刘彻反悔。 刘彻满意了,抱着韩嫣蹭蹭,开始睡觉。 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 次日,刘彻一整天都精神饱满,哺食过后,拉着韩嫣便要让他做风铃。 早起的时候,便吩咐下去准备的材料已经送了上来——一共二十二个青铜铸的径寸大的小铃铛,一捆粗粗的红线,半径一尺,周边儿钻了二十一个孔的顶盖。 刘彻在旁边看着韩嫣动手,先取二十一个铃铛,截二十一段长短渐变的红线依次串好,呈螺旋上升的形态,调调线绳的长短,嗯,线条很漂亮。剩下的一个挂中间,拿红线打个中国结——韩嫣就会做最简单常见的那一种结,再把中国结挂中间那个铃铛底下。 拍拍手,左右端详,大功告成。 回过头,却刘彻在发呆。 推推他:“殿下?” “啊?哦,真漂亮,底下的那个是什么?” 中国结!这年头“中国”这个词还在定义不明呢。“如意结。平安如意的意思。” “挺漂亮的。能单做个结子么?” “行啊。”顺手截了红线,编了个结,递给刘彻,“成了。” 刘彻接过,系在腰上,很开心:“这个是我的了!来,咱们做一个给皇姐,唔,要做就多做一些,认识的人都送!反正材料备得足。” “这个结子怎么编的?你弄慢点儿,我还没瞧仔细呢。” “就是这样啦,从儿穿过去,其实很简单,重复同样的动作,然后收口就行了……” 手工课中…… 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 婚姻像围城,里面的人很想突出重围爬出来。这点在刘彻身上就非常明显,老婆不在,他极是高兴,旁人看不出来,韩嫣却知道,刘彻最近那是充满了干劲儿,连带着太子宫的空气都跟着快活了起来,唯一的解释就是——牢头不在。 开心的日子在得知阿娇还要再照顾陈午一段时间后,变得更开心了。 这时,一件让韩嫣不那么开心的事情发生了——韩嫣,他,他,他,用平阳公主说刘彻的话就是“初通人事”了,直白的说,他终于可以被称为真正的男人了——男性进入青春期后的第一次出现了。更糟糕的是,事情发生的时候,他正和刘彻排排睡! 韩嫣一直对这具男性的身体缺少应有的自觉,能学会站着解决水库泄洪问题并且自己坦然地洗澡已经是他的极限了。虽然知道男性生理问题,可鸵鸟的心态让他一直回避这个问题。一直清心寡欲,这方面的问题也没有显现出来。 瓜熟总有落蒂时,水到自有渠成日。一直被下意识忽略的问题,在最不适合的时候显现了出来。 这天,赛马又输了一回终于在棋盘上找回自信的刘彻躺下了还不安生,抱着韩嫣乱扭,韩嫣嫌热,推他,两人正打打闹闹的时候,韩嫣觉得不对劲儿,刘彻也发现了——称得上是零距离的接触,刘彻又是过来人,发现不了才是怪事儿。 韩嫣先是傻了一下,然后呆呆地看着刘彻,眨眨眼,突然,明白了过来!轰的一声,脸上开始冒烟。 刘彻却笑了:“怎么了?这不是常有的事儿么?” 韩嫣傻傻地摇摇头,我这是头一回! 刘彻也觉出来了:“你不会?……以前……都没有过吧?” 韩嫣觉得这会儿连脚趾头都烧起来了,扯起被子罩住了头,天啊!劈道雷下来让我再穿了吧!这回穿成个女的,我还有点儿经验。 刘彻忍住笑,把韩嫣从被子里挖出来——夏天的被子,挖人简单得很。 “真是头一回?”看着韩嫣连羞带恼憋得通红的脸,r然欲泣带着点儿嗔怨的眼,心中一荡,凑过头去,在韩嫣耳边轻道,“弄出来就好了,没人教过你么?” 当然没人教过!穿之前是连男朋友都没有的女生,生理知识停留在字面上。穿之后,还没等回过神来,父亲大人就撒手西去了,跟韩则还没亲近到能讨论这些问题的程度,韩嫣自己脸皮也薄,又刻意忽视这方面的事,今天是第一次,怎么知道要怎么做?用手?手在抖! 韩嫣更羞愤了! 刘彻见状明白了七八分:“没事儿的,我教你。” …………………………因为河蟹,省略若干字,声明,这两只目前是cj的“朋友”刘某人帮他家伴读“觉悟”…………………………………… 看看羞愤欲死的韩嫣,亲昵地拍拍他的脸:“起来啦,粘乎乎的,睡着不舒服,让人换下铺盖。” “不要!”韩嫣终于找回了自己声音的主控权,只是两番折腾下来,没力气大声说话,抗议的语气听着像是撒娇。恨得韩嫣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刘彻只是笑笑,起身,拉起韩嫣,两人一块儿下地。瞄了一眼两人狼狈的下身,韩嫣又没有了勇气。 唤来六儿和阿明:“去,把铺盖都换了。”当着他们的面儿,调笑韩嫣:“你也真是的,这有什么好遮掩的?好啦,今日通了人事,有什么好害羞的?都这么大年纪了,成了真正的男人应该骄傲才是。别惹人笑话了。” 六儿和阿明显是知晓些生理知识的,闷头轻笑,韩嫣更加无地自容了。 换好了衣裳铺盖,刘彻依旧留在韩嫣屋子睡大头觉。韩嫣已是身心俱疲,居然也睡着了。 自此以后,韩嫣见着刘彻总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离他远些。情况不正常到所有人都有所发觉了,太子宫诸人见到韩嫣也会指指点点,让韩嫣越发抬不起头来,总觉得人家已经把他归入坏人一类了。 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 这一日,王皇后召韩嫣到椒房殿。 “你这孩子,也是本宫看着长大的,怎么小时候别扭,现在还这么别扭?”王皇后像是忍住了笑,“你那事儿,大家都知道啦,害什么躁啊?长大了,就得这样,不然怎么传宗接代?” ?韩嫣睁大了眼。 “行啦,别不好意思了,你这一不好意思,彻儿也跟着不好意思了去。阿恬,你跟阿嫣说道说道去吧。” “喏。”田恬的声音也是憋笑憋到跑调。 两人躲到一边。田恬清清嗓子,开始传道:“咱们男人吧,你现在这样,就是男人了,知道吧?那个,殿下那天教你的,咳咳,就是这么回事儿。你家里嗯嗯,父亲早逝,又是守孝什么的,没人教,不知道,这不是什么坏事儿。当然啦,你要是有个女人就知道这滋味了……#%!·%!^……—&……” 总之一句话,韩嫣现在成了大家取笑的对象。原因是,发现自己成为“真正的男人”之后居然害羞!进入青春期的同龄男生之间,有些亲昵的举动也是正常,也常有类似带点颜色的交流,可韩伴读大人居然把被太子殿下这种表现同学关爱的方式给吓到了。这伴读大人从小就害羞,今天看来,可真是个不关心乱七八糟事情的正经好孩子啊~ 韩嫣当了半天鸵鸟,以为大家把他和刘彻躲屋里那回事想歪了,没想到,大家没想歪,反倒是他自己想歪了,白担心了半天。 偏田恬又balabala地说了一堆有的没有的,韩嫣更是觉得丢脸。心下暗咒:你这个混球,活该被阿娇踹出太子宫!她不把你装垃圾袋里给填埋了真是对不起我这样勤劳正真又善良的劳动人民! 话说,对着一惯以乖宝宝形象示人的韩嫣,宫里长辈是看他长大的,皇宫里的小男孩子,很久以前就只剩下他和刘彻两个了,他又比刘彻乖很多,就一个儿子的王皇后,还真有点拿他当子侄的意思在里面。没人想歪他! 辶耍√炖祝桃皇奔浞缰辛杪伊恕 想了想,自己真是做了小人了。再见刘彻有点不好意思。 “知道啦?”刘彻没好气。 点点头。知道错了的乖小孩低着头一声不吭。 “不再躲着我啦?” 再点头。你对我没什么不好的想法,是我受历史影响有点被迫害妄想了…… “还不上马,跟我再赛一场?你这几天心不在焉的,我都不敢拉你骑马!” “你想输还不容易?”想通了的韩嫣,终于恢复了在刘彻面前的状态,梗着脖子掩饰尴尬。粉红的耳朵,泄漏了些许情绪。 刘彻狡黠一笑:“谁输谁赢,比过了才知道!走!去上林。” “好!” 睡我上铺的兄弟,给我烟抽的兄弟……不知怎么,就想起这么首歌来了,日子久远,想是前世听过,词却已经记不全了……韩嫣一笑,记不全,就不再费神想了吧。 34、交待(上) 七月天气渐凉,陈午病情又转好了,看样子一时半会儿死不了,阿娇匆忙回到了太子宫。绕着刘彻转了两圈,没有发现异常,便放刘彻和韩嫣去跑马了。韩嫣心知,阿娇之所以没有一回来就黏上刘彻,是因为她还要询问一下留在太子宫的心腹,到底,刘彻这一个多月有没有“很老实”。 一个多月以来,阿娇实在没时间回宫突击检查——太子妃殿下出行怎么会微服?太子妃的鸾驾摆起来,从城北的堂邑府到长安城最南边的未央宫,单走路就要走半个时辰,太子妃回宫又不能跟逃命似的赶吧?得慢慢走,这一下时间就更长了。陈午还病着,时不时表演一下病危,阿娇又不好离开得太久。要是她离开这段时间,正好陈午死了。太子妃为了捉奸把自己病重的爹扔下不管,致其死亡……所以,阿娇一时兴起表现孝道回府侍疾后,便被拘在了堂邑侯府里。心急得不得了,一回来便开始整顿内务。 这样的事情很没水平,刘彻不是傻子,相反,他在宫廷中生存的能力比绝大多数人都要强,太子宫里哪些人是阿娇的心腹,哪些人又可能是谁的暗线,他心里绝对有数。怎么会轻易就让阿娇给拿捏住了?后宫里的门道,他斗不过老娘,还能斗不过老婆? 果然,阿娇这次的询问,如同往昔,都只是她的怀疑而已,没有任何把柄能让她抓住。事实上,刘彻一直都很乖——景帝身体一直不好,许多政事渐渐压到刘彻手上,许多事情都要刘彻来处理,刘彻就是想“不乖”,也没有“不乖”的时间。至少,韩嫣与刘彻整日形影不离,近距离观察,没有发现刘彻对哪个女性“有什么想法”。 阿娇大悦,认为韩嫣很尽职,之前她也颇听到了前些时候韩嫣的糗事,更加放心的让韩嫣跟刘彻呆在一起——韩嫣自己都不懂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怎么会带坏刘彻呢? 阿娇回来的另一个好处就是宫里渐渐没什么人再拿韩嫣的糗事说笑了,虽然说流言要经过七十五天才能消散,不过,那是在没有外力作用的情况下。如今,有了太子妃的回归,太子夫妻之间的情感问题才是大家关注的重点。 话说,若非因为跟着刘彻住在一处,韩嫣的个人问题也不会得到那么多的关注。如今,阿娇回归,韩嫣着实轻松了不少。 也所以,七月底的秋风中,韩嫣品着阿娇送的绿茶,在夕阳下缓啜。 自从韩嫣的新式制茶法为宫中接受之后,今年的贡茶便改成了炒制的茶叶,而不是一向以来的荼饼,喝法也改成了冲泡。阿娇高兴,便送了足一斤的好茶。“难得彻儿有投缘的狐朋狗友,你就接着跟他一道混吧。”阿娇如是说。 这算是得到阿娇比较肯定的评价了,韩嫣品着香茗,安抚自己最近饱受刺激的脆弱心脏。 这样的结果,真是皆大欢喜。 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 阿娇回宫了,一切又恢复到往日的形状,刘彻也由暂住韩嫣寝室改为坚守太子宫正殿,做回了好老公。一个月以来,一有机会便偷偷摸摸扒在韩嫣寝室门外伸头探脑的漂亮宫女也不见了。 要说改变,也就是太子夫妻争吵的次数直线下降!这倒不是阿娇改了性子宽容了,也不是刘彻改了性子老实了,最主要的原因是景帝的病越来越重,眼瞅着快不行了,小夫妻两个忙政事、忙侍疾、忙安抚宫中、朝廷,忙得不可开交,照面的时候也是商量着今天父皇病情如何,上午太后很是担心之类,没有什么争吵的机会。 景帝的病这次实在不好,早在废刘荣的时候,他的身体已经显出颓态了,只是那次他挺了回来。这回,韩嫣算了算汉武帝登基的年岁,再想想景帝如今的情状,几乎可以确定,这位陛下活不了一年。 后宫诸人虽然不知道历史,也能从御医沉重的脸色上看出事情不妙。凡是给皇家看病的,无不把病情往狠里说,到最后,治好了,是他们水平高,治不好,是病太重。所以,诊断的时候都是一副阎王脸。别被他们吓住,要判断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其实从他们的脸上也能看得出来,当他们不再装严肃以吓唬病人家属为乐的时候,那就是相当严重了。比如现在——领头的老先生已经是一副如丧考妣的神情——他已经开始担心治不好皇帝要负的责任了,景帝的病实在是不乐观。 大家心里都有了数。景帝也明白,不光是因为医生的诊断,一直跟景帝过不去的征兆、天象,此时也来插了一脚——“中元二年秋,大旱。衡山国、河东、云中郡民疫。后三年十月,日月皆赤五日。十二月晦,雷。日如紫。五星逆行守太微。月贯天廷中。”冬雷阵阵、日月变色、五星逆行……这么多乱七八糟的,全不是好兆头,大家看景帝的眼神,大约都把他当死人了。 景帝也在做最后的安排。之前以年景不好,关中乏食为借口,已经让诸侯各归封地了,免得有人借皇帝驾崩,太子登基的空档生事。留在长安的诸侯王也只有轮到今年回朝觐见的现任胶东王刘寄。就是刘寄,也是刘彻生母王皇后早逝的亲妹妹——小王夫人的儿子。 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 后元三年“正月甲寅,皇太子冠。” 景帝强撑着病体,为刘彻举行了冠礼。按礼,男子二十加冠,以示成年,可以娶妻生子、继承家业。刘彻这是例外,今年才十六,老婆却是早就娶了——人还没到法定成年的年龄。如今,景帝强行为他加冠,为的就是向天下表示:太子已经成年,有能力自己处理政事了。潜台词:大家都少蹦q,别想着母后临朝、叔王辅政之类的事情,我的儿子很好! 冠礼,本就是极其隆重的成人典礼,最主要的仪式就是加三次冠,缁布冠、皮弁、爵弁,依次按程序戴到受礼者的头上。冠礼前要卜吉日、沐浴……作一系列的准备工作,这些可以交给专门负责的人准备。太子冠礼的繁琐程序却很是考验每个参与者的体力,每加一次冠,都要念一段祝词,做一系列的动作、礼拜、应答。底下的大臣因为可以参加太子的冠礼大典而兴奋得像是打了鸡血,丝毫不见劳累。韩嫣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冠礼,对此颇有兴致,年轻人体力也好,没有什么不良反映。刘彻因为宣告自己成年,可以自己当家作主也很兴奋。唯有主人景帝,病得七死八活,还得全程参加,最后一道程序刚结束,便被人抬回了宣室。 皇太子的冠礼被笼上了一层阴影。景帝陷入弥留。 刘彻等人衣不解带,守在景帝榻前。侍奉汤药是可以省了,景帝已经咽不下任何东西了。等死而已。 几日后,景帝忽然醒了,气色极好。陪着刘彻一起看护病人的韩嫣心里冒出“回光返照”四个大字。 “父皇!”刘彻很是惊喜,“传御医!快!” 景帝摆摆手:“不用了,父皇怕是不行了。” “父皇!” “听我说!” 韩嫣见状,忙向春陀递个眼色,两人便要离开——听皇帝临终遗言,真是不想活了。 “你们两个留下!” ?!!两人止步。 “春陀。” “奴才在。” “你跟着朕几十年了,宫里许多事都在你心里,以后你继续跟着太子吧。”不太傻的皇帝是不可能放任后宫脱离自己的掌控的——亲儿子还养在后宫呢,就是不在乎孩子他娘,就算皇帝不用别人养老,那也得在乎给自己送终的人啊——自然有自己掌控后宫的门路。这门路算是正式被景帝交给刘彻了。 “喏。”春陀不敢推辞,伏在地上。 “彻儿,春陀与朕少时为伴,是个可以放心的人。” “儿臣明白。” “春陀,去把内殿那只红色的匣子拿来。” “喏。” 少时,春陀捧着只不大的匣子回来,放到景帝榻前,打开,却是几卷竹简,韩嫣觉得眼熟。剩下五个陶罐就更熟了——最初进花茶的陶罐。 景帝依次拿出陶罐,摆在身前,忽地拿起榻边拂尘,压碎了其中一只,把另一只推到韩嫣面前。韩嫣微微抬头,见前面的是竹,后边三个是菊、梅、莲,碎的,自然是玫瑰了。心中一颤,忙又伏身。这年头,牡丹还是风骨的象征呢,其他的花,说法儿跟后世也不大一样。这玫瑰,因着色泽鲜艳,多为女子所爱。 “明白了?”景帝的话还是让人摸不清头脑。 “韧而有节,虚心向上,根正秉直。君是明君,臣为诚臣。如幼年愿,建留侯功。” “这些都是你写的么?”几册竹简闪入眼帘,打头一卷写着“论兵制”,却是韩嫣与刘彻谈得兴起时,被刘彻逼着整理的一些建军计划。最主要的一条就是:一切命令听指挥,国家统一练兵、统一分配、统一训练军官,不让将军有固定的势力。余下的几卷自是“对匈奴”、“参谋”、“战略战术之别”、“军政分离”、“财政独立”、“后勤军需”什么的了。都是些后世大路边儿的常识,韩嫣与刘彻聊天时就顺嘴说了出来,其实,他也不知道到底合不合用,只是觉得经过两千多年总结出来的东西,终归会有先进的地方。 “回陛下,是臣一愚之得。” “唔,这些办法是有点意思,只是,要怎么做还得细想,石渠、天禄任你借阅,你再好好琢磨去。让兵士全都识字,可不太现实,竹简不易得,你要怎么办?” 用纸,我正在改良,就是一直失败没造好,只好吊在那里等突破。“画沙习字,也不用他们成博学之士,识字就行了。” “也行,只是……多想想晁错。” 韩嫣抖了抖,倒真是忘了这一条儿,这么做算是夺了领兵之将的兵权,后果确实很严重。景帝比出晁错来,是存了提醒、保全的意思,算是对韩嫣很优厚了。 “是臣思虑不周。事缓则圆。”做还是要做的,改良方法就是了。 “知道就好。日后凡事多想想再做,好好侍奉太子。” “喏。” “你下去吧。” “喏。” 退出未央宫,与春陀一起守在门外。韩嫣对春陀一躬身,春陀回了一礼,未来同事关系确定。 一起肃立入定,不交一言。 35、交待(下) 未央宫正殿很大,常理来说,一般人的耳力是听不到内室声音的。所以,殿里的父子密谈也只是让人退到殿外,春陀、韩嫣两个心腹亲自把门便罢。 韩嫣的耳朵动了动,是了,他的听力极好。加之四下一片肃静,没有杂音干扰,里面的言谈听了个八分。 挑挑眉,余光看去,春陀一动不动,周围的人也没啥表示,显是没有听到。 “朕说过,你很会挑人。” “父皇过奖了,儿臣……” “都这个时候了,还说什么客套话?” 刘彻不再乱说话。 “这个韩嫣,也是你挑的。小时候看着他是个懂事的,以为只是被家里管得狠了,后来再看,却是天生的严谨性子,凡事不喜出头,却有自己的主意,待人和善,心地也还纯良。”韩嫣心喜,得了将死皇帝这样的评价,也还不错。 “这番召他回来,初时是因田恬……瞧你没个合适的伴儿,后来朕命人查过他治家的手段,有用却不狠厉,便知是个能用的人,令萧何治一家也不过如此了。论兵、论政也颇具慧眼,难得的是他待你真心,虽然和柔,……你和阿娇的事,换个人怕是要说阿娇的不是来讨你高兴,他却没有趁机进谄,只是讲道理……在宫里行走多年,也不惹事生非……家事国事,可以多问问他,这是个心正的人。” “儿臣省得。” “你不知道!”景帝忽地严肃了起来,听得韩嫣莫名其妙,“你若省得,便该少去招惹他。去年夏天阿娇回娘家,你跟韩嫣住一起了吧?” “儿臣和他打小就住一块儿的,况且,那是阿娇逼的……” “也是你自己心甘情愿的!自他回来,你便待他不同了吧?不全是同窗之情了……你不用急着表白,都是从这个年纪过来的,有什么不知道的?一屋子人除了看熟了眼的阿娇,就是歪鼻斜眼的宫女宦官,正是热血冲动的年纪,你要不对他有点旁的心思,朕还不相信了……只是,还没来得及下手罢了。咱们刘家,宠几个男人不算什么,赏罚由天子……哪怕他是王侯之后,你若看上了,也没什么。小时候大家夸他留侯的话,不过是看他稳重讨喜,功课又看得过去的玩笑罢了。朕还没糊涂呢,虽寄希望他能成肱股之臣,也不是非他不可。” 韩嫣听得魂飞魄散!刘彻……不会吧?咬紧牙关,控制住身体不让它抖得太厉害被人察觉。 那厢,景帝又说话了。 “只是,韩嫣如今又有些不同,他若只是谨慎或是只有点儿小聪明,随你看怎么着也就是了,权当解闷了。他自幼便有远志,以留侯自比。看看他写的这些东西,允文允武,不似他这个年纪的人能想得出来的。能想到对匈奴作战要考虑国库而不是一味想立军功自己风光的人,是个老成谋国的人。参谋、顾问,其实是为皇帝集老将智慧,咱们父子没什么好忌讳了——若当年能令淮阴侯死前为高祖谋划对匈奴之策,咱们也不用辛苦至此……忠心可嘉……心思又通透,方才……他已是明白说要做直臣。留侯之说,如今倒是有些应验……朕给你留的臣子,本领固然是有的,只是年纪比你大许多……以后……要你自己找。韩嫣与你年纪相仿,正是用得上的,年轻一辈里,他算是顶尖的了。朕把他转成太子属官,就是要留给你用的。还没有皇帝会把这样的人当作娈宠的,你若宠了他,不觉得可惜么?” 解闷?没什么?历史上的景帝,大概就是这么看韩嫣的吧?如今韩嫣换了人,带着作弊来的后世知识,小心经营,能得他一句“顶尖”的考评,是不是说,已经做得很不错了? 真是可笑,哪怕是传说中那个金丸为弹,纵马上林的少年,他的本领也不该是做这皇家一个解闷的娈宠的。那般的放纵,是无言的抗争么?早该知道无情最是帝王家才是,为什么还会如此愤慨?明明景帝这算是帮了自己大忙,把自己从宿命的泥潭里摘了出来,为什么止不住的从心里往外发寒? “儿臣没把他当娈宠!那是辱没儿臣也是辱没了他……儿臣初见他相貌,确是惊艳。后来……朝夕相处却是为他人品才学所……父皇也说,韩嫣学问人品是好的,儿臣觉得他是个知己,比别人都懂我,只想着能再靠得近些就好了……文能下笔成章,武能上马击胡……故此想与他亲近……”刘彻的声音低了下去,听不真切。 “罢了,君臣相得也是佳话,亲近些也没什么不好,若……倒更能为你谋划。私心里,朕倒宁愿你瞧上他了,总比看上个徒有其表、不知进退、恃宠而骄的强。皇帝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只是要有分寸。松柏为栋梁,别放错了地方。韩嫣确实美貌,可是你要什么样的内宠没有?非得招惹个有用的人?……哪怕……也别浪费了他一身的本事。你的心思既是因惜才而起,便好好珍惜这份才华。不过是拿韩嫣作个由头,不只是对他,对任何人、任何事,都是这个意思……不要太过亲近了,近则易狎,忘了本份……” 景帝先前与韩嫣对话,就留了保全重用的意思,基调已经定下,再与刘彻商量,不过是给刘彻个台阶,然后就是景帝说的拿韩嫣这事“作个由头”来说理,人家就没怎么拿韩嫣当盘菜。你便真有留侯之能又如何?现在又不是楚汉相争,是个人才都要想办法留住。领头平了七国之乱的周亚夫功高封侯,为太尉、丞相,一旦不得皇帝欢心,还不是说下狱就下狱,最后饿死狱中?他自己绝食?哈!如此高官在监狱里不吃东西,哪个有胆子不上报?景帝能不知道?却眼看着这人生生饿死了,只因为“此怏怏者,非少主臣也。”怕儿子以后驾驭不了他。晁错待景帝够忠心了吧?最后还不是被用来平息七国愤怒,被景帝用来证明是七国对不起皇帝而不是皇帝不厚道?——他更惨,被族诛…… 皇帝这种生物,天生就是扫把星,靠得越近,越倒霉! “儿臣明白,自当注意分寸。” 韩嫣心里仍有些冷,却也放下心来,这两个中间说的话虽然不讨喜,不过,自己好像是从泥潭里被景帝摘出来了。暗中撇嘴,这才又有了腹诽的心情:你个混帐皇帝,本来没影儿的事,你就认定你儿子对我有想法!让我做伴读的是你,让我陪太子是你,如今反倒是我的不是了?瞧吧,你儿子自己都说了只是跟我志趣相投。哼哼,你自己到最后不也承认不过是拿我做个由头?靠!找个由头说话,你说什么不好,偏偏要扯上我?!我祝你投胎投成董贤!不过,你这到底算是帮我还是踩我? “朕死后……” “父皇!”刘彻提高了声音。这下,春陀也听见了,忙应:“陛下怎么了?” “没事,安心在外头守着!”景帝大声道。 “喏。” 里面的声音又低了下去。 “老实听着,朕死后,大汉朝便又多了一位太后……你的母亲一向是个聪明人,田`也不是个笨蛋,母以子贵,他们自然会要更进一步。只是大汉天下是姓刘的!朕的储君是朕的儿子,而不是太后的儿子!外戚可以居高位,但不可以予重权!” “可母亲……” “太后也是朕的母亲!却干预朕立储!你的母亲虽然只有你一个儿子,却保不齐有其他的事情。不要忘了大汉以孝治天下!郅都之死,朕至今尤恨。”这几句话,景帝说得极是清楚,韩嫣听起来没有前头说自己时那么费劲。 刘彻没了声音。 “看来你是明白了。窦氏宗族,虽然庸者多,可还算守规矩……那个田`,却不是个老实人,所以,朕一直压着他……逼不得已,也可一用,只是要慎重,把他捧起来,再想摔他,可就难了,毕竟不同一般臣子,那个怎么说也是你舅舅,以孝治天下……哼!” “阿娇自幼骄纵惯了,朕是知道的,能忍你便忍了吧,总要看你祖母和姑母的面子……真到忍无可忍之时,却也无需顾忌,陈家父子三个,也是窝囊废,自是不会跟你硬扛。还是那句话,大汉天下是姓刘的。只是你祖母在日,不要轻易去动阿娇……” “儿臣明白。” “子嗣上的事,要上心,也不用太担心,你登基后便着手选妃吧……若大后宫,只有一个皇后,还敢闹……哼!” 景帝是中宫无子,后宫多产的人。小薄后被废便是以无子为由的,所以,在他这里,儿子没给他生孙子,问题多半是出在儿媳妇那儿。其时,整个社会风俗,生不出孩子,多半是要怪到妻子头上的。 “窦氏、陈氏、王氏、田氏,能优容便优容,只要不是太过分,且由着他们。哪怕你祖母故去了,也要留三分情面,不可失之狠厉……对先朝外戚不留情面,不是个好习惯。” 这倒是正理,不然形成了后辈对前辈开刀的习惯,太后为了自保,不是给皇帝、太子选自家娘家出的正妻,就是把皇帝、太子的老婆、亲妈的娘家人全给剁了——这么搞,非得出乱子不可。 “卫绾是你的太傅,性格却太过柔和谨慎,用来守成是好的,若要开拓,却是不足……” “善待你的兄弟们……” “朝廷上的事情,这些年来朕能教你的都教了,只要记住一条:制衡。不能为我所用的人、自以为是的人,能耐再大,也留他不得。要人尽其用。还有就是,再宠爱、重视的臣子,也不能让他一家独大!” “喏。” “如此,便好……” “父皇!”这一声极是凄厉。 春陀、韩嫣对望一眼,忙带头冲进了殿内。 宫女、宦官、御医忙作一团,景帝却再也没有醒来。 后元三年元月甲子,孝景皇帝崩。汉景帝刘启,终于走完了他四十八年的人生旅途,把大汉江山和一堆的遗产、麻烦留给了儿子刘彻。 36、忙乱 “甲子,帝崩于未央宫。遗诏赐诸侯王、列侯马二驷,吏二千石黄金二斤,吏民户百钱。出宫人归其家,复终身。二月癸酉,葬阳陵。” “甲子,孝景皇帝崩。遗诏赐诸侯王以下至民为父后爵一级,天下户百钱。出宫人归其家,复无所与。太子即位,是为孝武皇帝。” 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 刘启死后谥号为“景”,所以被后世称为景帝,之前景帝景帝的叫着,不过是个习惯的称呼,毕竟,大家对刘启这个名字没有对景帝这个称呼熟悉。 刘启死了,地球还是照转,只是天下,有点人心惶惶。皇帝死,被称为驾崩、山陵崩。擎天支柱垮了,无知吏民,自是惊恐万分。 不光是无知吏民惊恐,有知识有文化的人,因为明白权力交替时刻的黑暗,更是惶恐。 朝臣们很是惶恐,俗话说得好,一朝天子一朝臣,谁知道这太子即位,朝廷上要怎么洗牌? 窦氏、陈氏固然无碍,窦太后活着,窦氏自然无恙,陈氏因着刘彻登基阿娇成为皇后,成了正经八百的外戚,只有更上一层楼,更有甚者,陈氏已经开始幻想起阿娇成为太后之后陈家的风光了。王氏、田氏,新帝舅家,自然是新贵,王太后又健在,这富贵已是三个指头拿田螺——十拿九稳。便是太子旧班底,依照惯例也会随着新帝登基有所安排。连韩嫣这样的新帝心腹,大家也是高看一眼的。 能确定前途的人毕竟是少数。不确定前途的人,开始不顾景帝新丧,四处活动。四姓外戚之家、卫绾的丞相府一时宾客盈门,无奈这些人须得进宫参加葬礼,大家只好守在大门口,以期有机会撞上大运得以相见。平阳府外一样热闹非常。卫绾是个谨慎的人,丞相府闭门谢客,说是丞相领头治丧,无暇见客,理由正当。走外戚门路的人越来越多,其中,以馆陶大长公主的府邸最为热闹——新皇后的母家、窦太皇太后的唯一嫡女家、王太后的亲生女儿婆家,想不热闹都很难。 韩嫣也算是一介新出炉的红人了,也有人想走他的门路,无奈他家住得远,赶路不方便,就是找到城郊庄园,那里规矩也极是森严,韩嫣和韩则早就通过气,夹起尾巴做人,半分礼金不收。韩宅连大门都不开,韩禄守在角门外:“我家大人不在家,只有老夫人和小主人,老夫人说了,寡居妇人不便见外客,小主人才六岁,大家都回去吧。这东西奴才可不敢擅自收了,不然大人回来非揭了小的皮不可。” “自先父去后,则与嫣弟已分门立户,实不敢越俎代疱。”韩则如是说。“嘿、嘿、咳、咳、……”咳得惊天动地、鬼哭神号,眼瞅着要咳断气,胀红了脸,拱拱手:“则一向体弱,大家见笑了。”关门! 说他体虚也是真的,只是最近保养得宜,身体虽不见大好,也不至于一说话就上气不接下气,他绝对装的。大家都知道弓高侯掉下过马,伤了身体,也不敢劳累了他,只得散了。 “一群没脑子的混蛋!这时候到处乱蹿!害得爷得咳这么凶!累死我了!不知道爷身子不好么?!” 韩府总管后脑勺上挂着大大的汗滴:侯爷您这牢骚发得中气十足,还说身子不好!您装咳嗽的时候那么卖力,不累才怪哩。 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 宫里更是乱七八糟。 如果说宫外只是忙乱,那宫里就是忙乱的n次方。 至少,宫外忙了一天,还能回到自己家里休息。这宫里忙了一天,还不一定能找到睡觉的地方——移宫! 景帝崩,按照惯例,刘彻在灵前即位,尊皇太后窦氏曰太皇太后,尊皇后王氏曰皇太后,立太子妃陈氏为皇后。景帝病重期间,一切准备工作都已经着手进行了,此时不过照着规矩来,倒也不难。 难的是下面。太子成了皇帝、太子妃成了皇后,不能再住在太子宫了,刘启死了,未央宫前殿是空出来了,刘彻随时都能住进去。可王皇后还活着,阿娇要进椒房殿,就得让先前的王皇后、现在的王太后,先搬出来。太后得住到长乐宫去,长乐宫与未央宫是两个独立的建筑群,这家一搬,就搬得远了,而且,搬的不仅仅是主子,连他们身边使唤的奴才也得跟着搬,真是个浩大的工程。 要命的是,阿娇进椒房殿也就罢了,王太后进长乐宫却还要再费一番周折。长乐宫主殿是长信宫,自吕后起便是太后的正经起居之所,偏偏这时候已经是太皇太后的窦氏还住在里头——谁敢让老太太搬家? 最后,只能委屈了王太后,住进长乐宫另一所殿房——薄氏太皇太后活着的时候也是住着长信宫,窦太后当时住的长秋殿。成了太后,却没能住正殿,原本住的正殿又让儿媳妇给占了,王太后不太乐意,却也不能抗议,好在景帝新丧,大家脸色都不咋地,没什么人看得出来。 好不容易宫是移完了,麻烦还没完。先帝无子女的嫔妃,后宫的宫女也要处理一下。这后宫的事按规矩是由皇后做主的,阿娇挽起了袖子准备大干一场,立一立皇后的威严。王太后做皇后的时候,头上顶着窦太后,凡事都要请示。阿娇做了皇后,太皇太后是她亲得不能再亲的外婆,便谁也不用顾忌,请示的事,自然是没有了。王太后先丢了正殿,后丢了后宫权柄,脸色更加阴沉了。连刘彻去问安、周围人跟着拍马屁,改了对母子二人的尊称,口称“太后”、“陛下”都没有让她怎么开脸。 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 无论是朝堂还是后宫的混乱,都没进刘彻的心。 自景帝病重,刘彻侍疾,韩嫣的假期便被取消了——皇帝都快死了,臣子还敢要休息,你是想跟着皇帝一块儿安息了吧?——一直跟着刘彻。自景帝去世后,半个月来,刘彻的举动,韩嫣都看在眼里,不免为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少年忧心不已。 刘彻的状态很不好! 韩嫣对于景帝临终前的那些话,心里极是腻味,对这个皇帝的死,也没什么悲伤的感觉。正月天冷,宫里常备姜汤,他趁着机会摸了两块,拧了汁浸了块帕子。哭灵的时候全仗着帕子的功夫,也是泪眼朦胧。 刘彻哭却是真哭,凄凄惨惨,这倒不是擦了姜汁。亲生父亲死了,本是伤心的事情。这亲生父亲待自己还好得不得了,捧上太子宝座、给他娶了个靠山、除了所有可能的障碍、拔了会找麻烦的刺儿头、教了如何做皇帝,连儿子对于同性相恋的情感问题都给了处理意见却没有强硬命令执行,临死前还惦记着身后儿子的江山。真是尽心尽力,考虑周全。这样的父亲,他的死,让刘彻怎能不伤心? 伤心之下,刘彻按足了礼数,比韩则守孝时还严谨。汉宫当然不会让皇帝大正月的睡茅草,都是除了绣服和带绣纹的卧具便罢,刘彻命人换上布被麻衣,前三日水米未进,第四天后,每日两餐只有稀粥,菜都不想吃,胃口很差,每餐一小碗稀粥也常是吃一半剩一半。头七天,扎堆儿守灵的人,包括王太后、陈皇后在内的诸人都认为皇帝这是为天下表率,而且,这不是慢慢儿吃东西了么?便没有放在心上。底下的人见这样,以为皇帝是要好名声,也不敢上赶着讨好,进吃食,免得马屁拍到马蹄子上去。 头七过后,便是忙着扶景帝梓宫入阳陵。景帝从断气到入陵,满打满算也就十天。葬了景帝,汉宫便忙着移宫,都是在汉宫讨生活的人,后宫三尊大神比皇帝更需要讨好,而且阿娇威力不凡,宫女是不敢上前了,宦官们有春陀压镇,也不便乱动弹。外面的朝臣,忙正事儿还来不及,再说,也不能天天巴着皇帝问您今天吃了几碗饭不是?堂堂大汉天子,新鲜出炉的最高权力者就在这样的乌龙下,连着饿了十多天! 直到第十五日上,刘彻早上哭完灵,起身准备去长乐宫请安的时候,一阵眩晕,要不是韩嫣眼明手快扶起,刘彻就要摔个仰面朝天了。韩嫣这才开始警醒,一向身体健壮的刘彻,这不光是伤心——韩嫣这没情调的,从不相信伤心有这么严重的影响——他根本是饿的。 瞟了一眼春陀,趁准备肩舆的当口,韩嫣道:“春大人,我瞧着陛下似乎不大对劲儿,要不要——跟后宫报一下?” 春陀看了韩嫣一眼:“老奴是陛下身边伺候的人,不好向后宫报信……” 这倒是了,皇帝身边的人向后宫说三道四……不想活了是吧?春陀怎么会犯这种错误呢? “不过——韩大人却是太后看着长大的,情份自是不同——”小心地看了一眼韩嫣,“禀告一下也好,陛下有个不小心,咱们跟着的人也讨不着好不是?” 你倒聪明!韩嫣想了想:“那我便找个机会说了。”朝椒房殿呶呶嘴,“那里——” “放心,先帝有过吩咐,老奴有数。” 景帝死的时候,我听的现场直播,他什么时候吩咐你啦? 韩嫣面上不显,点头:“我省得了。” “早去早回,不要担心。” 到了长乐宫,先是到窦太皇太后处请安,王太后、大长公主、陈后、平阳等三公主都在。做了太后的王太后还是要到婆婆窦太皇太后那里请安的,原有的礼数不因尊位的改变而减了半分。 长信宫或许是整个汉宫里唯一一个没有移宫的宫殿了,没了其他宫室的兵慌马乱,透着安详。在这里刘彻的脸色比方才好了些,至少能顺利地问安,看不出虚弱。 礼毕,阿娇招手:“彻儿,来,看看要放出宫的宫人的单子。” 这却是景帝遗诏里交待的事情了,命放宫人出宫。初掌凤印的阿娇如今忙的就是这件事。 “你如今是皇后,看着办就是了。”刘彻应付道。 “那我可照自己的心意来了。” “你这丫头,也不知道谦虚。”长公主看着女儿笑道。 趁着这个空档,韩嫣向王太后和平阳等人的座席使个眼色,表示有悄悄话要说。王太后挑挑左眉,点头,收到。脑袋朝平阳歪了歪,平阳点头,收到。 “许久不见阿嫣了,这几日忙,也没得空说说话呢。”平阳轻声起了个头。从刘彻开头,宫里boss都跟着“阿嫣”、“阿嫣”的叫了,不单平阳,长公主、阿娇都是这样,窦太后、王太后听着有趣,觉着亲切,也跟着改口,弄得韩嫣极是尴尬。大家偏好看他尴尬的样子——一群坏人! “这倒是,宫里一直乱糟糟的。”王太后接口,“这些日子让你陪在宫里都不得回家,也是辛苦了。”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自是份内之事。”韩嫣答得正规。 “来,近前些,哀家瞧瞧是不是瘦了,可怜儿,彻儿都瘦了不少,你这看起来文文弱的孩子还不得更难过?” “喏。” 缓趋上前。三步,止。 “是瘦了呢,阳信,你瞧瞧。” 平阳公主起身,走近韩嫣,凑过脸去,靠得极近,悄声道:“一会儿我去宣室。”提高声音:“母后说的是,瞧这小脸儿瘦的。”说完,还捏捏。 “陛下一直呆在宣室,臣跟着。”小小声。平阳慢慢闭了下眼睛,表示明白。 “公主说笑了。”略抬高了声音。 “行啦,别逗他了,从小你们就单挑老实孩子作弄。”窦太后插话了,“韩嫣也大了,别老逗人家。” “喏~”平阳应道,“不过是从小见得多了,拿他当半个弟弟看,他刚进宫的时候才多大?如今都成人了,孙女儿瞧着心里高兴,多亲近些么。” “你这张嘴,快及得上你姑母了。得了,皇帝也回未央宫吧,跟一堆女人家混在一处,你也嫌闷。” “喏。” 这长乐宫里,除了刘彻,就没一个人真心为景帝的死而难过的。 一般人家,寡妇死了儿子,是没指望了,非得哭死不可。偏窦太后是太皇太后,儿子死了还有孙子当皇帝,位份只有更尊贵。死了的儿子又是一向不太喜欢的那个,加之经过的丧礼多了去了——丈夫、婆婆、幼子、娘家兄弟,老太太已经有些麻木了。 担心吊胆地当个有废后前科的皇帝的皇后,与当亲生儿子做了皇后的太后,哪个更舒服?如果有人暗地里巴望景帝早日驾鹤西去,这王太后大约是脱不了嫌疑的。 是做太子妃,还是母仪天下?对于一个从小就被当成未来皇后教育的人来说,阿娇也有期盼——至少,要做掉某些“妖精”的时候,可以自己直接下令动手,少拐道弯。哪怕这阿娇在汉宫“妖精”眼里已经是天师一级的人物,没人敢在她面前冒头,也没人敢打她的“所有物”的主意。可有权总比没权好,有备无患,不是么? 皇帝的姐姐与皇帝的岳母,权位孰轻孰重?不停地向她那已经身体亏损的皇帝弟弟进献美人,为的是什么?滔天权势面前,姐弟之情淡得几乎看不见。 看着前辈长公主馆陶的风光,现任皇帝的亲姐姐们,还能有什么别的心意,不过是依样画葫芦罢了。韩嫣甚至估算着,卫子夫大约已经跟着平阳公主到了长安。 这群女人,是越活越滋润了,方才平阳公主靠得极近,因父丧不能着脂粉,没了香气掩饰,韩嫣灵敏的鼻子还闻到了油炸豆腐的余香。其他人的生活水准,应该也差不多了。只可怜一个饿得半死、伤心半死的刘彻。韩嫣觉得,向王太后禀告刘彻的饮食情况,真是禀告对了——总不能就只剩一个人难过吧?不能让大家一起难过,不如就让那个伤心的一起不难过。 至于韩嫣自己,一个有着丰富政治经验的人精皇帝,当然比一个从小一起长大,日后虽然可能帝心不可测如今却还显稚嫩的皇帝,要难相处得多。不为飞黄腾达,只为自身安全,景帝死,他也是松了一口气的。 刘彻心中的难过,竟是无人同悲。韩嫣顶多只是同情一下,顺便为这个孩子心疼一下。 37、饮食 宣室里,刘彻照例是在发呆。 韩嫣瞧着他,虽然一向小心地想同刘彻拉开距离,苦心经营着正人君子、益友良朋的形象,不敢做太多表示,这时也不禁心疼起来。论战匈奴时的义愤填膺,纵马上林发誓要赢过韩嫣一回的意气风发,甚至是对韩嫣进行青春期教育时的痞气调笑、幼年摆出一副“我是老大,我罩你”的严肃自得,这时全都不见了。剩下的只是一个伤心慈父去世的半大少年,虚龄十六的年纪,祖宗传下的江山,错综复杂的朝局,虎视眈眈的匈奴,不安躁动的藩王,内忧外患的形势,后宫顶头压下的三尊大神,一切的一切都让他茫然。 母性作祟!绝对是鸡婆个性的原因!韩嫣忍不住惊动了王太后。 王太后行动力非凡,不一会儿,平阳、南宫相携来访。 给景帝上过香、磕过头、沥过酒、奉过食,再念叨一会儿父皇我想你,悼念活动就结束了。平阳与刘彻略一寒暄,便使个眼色,南宫公主顶上,继续跟弟弟没话找话。 平阳、韩嫣退到一边。 “非常时期,长话短说,你是个稳重的,有什么事能重要到让你直接找上母后?” “重要无过于陛下。” “什么?!”平阳抓住韩嫣的袖子。 “陛下近日多思少食,先帝驾崩以来,臣算着陛下吃的米,全加起来也就一小把。除了稀粥,旁的都没沾唇。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惶然无计,不得不打扰太后。” “这……我这就回母后去,你盯紧了陛下。” “喏。” “算了,你还是跟我一块儿去吧,这里有南宫看着,一时半会儿也没什么大事。这会儿母后也已经离了长信宫,正在跟舅舅聊天儿。隆虑在长信宫里陪太皇太后她们,没人注意。” “喏。” “陛下,臣妾给先帝上完了香,得去向母后复命,南宫自嫁出去以后便少入宫,你们多聊会儿,让韩嫣陪臣妾去复命,一会儿再陪臣妾回来,咱们姐弟接着叙旧。” “好。”与温婉的南宫公主聊天,应该是件愉快的事,刘彻恢复了些精神,看向韩嫣,“你便陪着皇姐走一程吧,早去早回。” “喏。” 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 长秋殿 王太后、田`、平阳、韩嫣,四人屏退随从,围坐一圈,坐得极近。 从看到平阳带着韩嫣进门,王氏姐弟就知道问题有些严重。 “什么?!彻儿这么些天都没吃什么东西?” “正是。先头臣也没太在意,丧父之痛,本就难当,损膳减食,也是常理。可这几日,实在是瞧不下去了,陛下这么着,身子怕受不住。臣父在先祖丧时便是毁损过度才……兄长临丧,也把身子亏得厉害,臣实在是担心……” 母女两人都有抓人袖子的嗜好么?韩嫣看着王太后保养得宜的手,此时紧拽着自己的袖子,冒出青色的血管。 “你瞧彻儿的身子已经不大好了?”王太后语气阴森。 “那倒还不至于,只是当防微杜渐,现在还顶得住,再过几天,怕是难说。若是及早恢复饮食,自当无碍,臣不过白担心罢了。不过,臣和宣室的春陀大人商量过了,觉得还是禀告您一声比较妥当。”汉武帝身体好得很,命也长,后宫的女人在处理完自己的事儿后,一定会把注意力再放回皇帝身上的,几家外戚还没加封呢,没有韩嫣,也会有别人发现他不对劲。 王太后放缓了脸色,点点头:“哀家明白了。哀家这就让长秋殿里做好吃食,一会儿,你跟平阳带过去。” “且慢。”田`不等韩嫣答应便插言。 “田师?”韩嫣照旧以“师”称之,以“师”待之。 “阿嫣,皇后——她知道吗?”田`也不跟韩嫣客气。 “学生一觉着不对劲儿,就想着报太后知道,皇后那里学生见她忙,倒没敢说。春陀大人是先帝跟前的老人了,自会管束下人,宣室没人会乱嚼舌头。到今天,也没见椒房殿有什么动静,许是不知道吧。”韩嫣是外臣,没事儿跟皇后太黏乎了,咳咳……韩嫣一向紧守着“不与后宫沾边”的信条。 “哼!这皇后做的,净想着清查后宫了!”王太后不满。 “母后!” “怕什么?哀家的宫室,哀家的女儿、兄弟,就不能说句心里话么?”王太后平复了一下呼吸,转向韩嫣,“好孩子,要不是你今天这么一说,我竟不知道大汉朝的皇帝竟然没人管没人问得要被饿死!” “姐姐稍安毋躁,陛下的饮食自有定制,您这里送东西过去,让皇后知道了不太好。” 王太后想要发作,又忍住了:“这倒是。” 看向弟弟:“这可难办,着人透信儿给椒房殿,只怕有人也会多想呢。让平阳去照顾彻儿,也不好。”沉吟片刻,姐弟俩一对眼,“阿嫣,你是个可靠的孩子,皇帝最近的事儿,都交给你了。” 啊?!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事急从权吧。”平阳公主也皱眉。 “陛下没什么大碍,就是饿的。如今脾胃有些虚,不宜进不易克化的东西,先煮点浓粥暖胃,再补一下就成了。春陀大人一向妥当,他便能办了。臣刚从长秋殿里出来就给陛下张罗膳食,明眼人怎会看不出来?不若臣回去跟春陀大人说了,请他□□。臣从旁劝着,也就是了,都是从父丧中过来的。” 王太后和田`眼神交流片刻,田`微微点头,王太后道:“就依你,哀家也常让平阳去看看皇帝,有什么事儿,你就跟平阳说。”这是要韩嫣做间谍了。 “喏。”春秋笔法韩嫣还是会的。 “为何不先对皇后说?”王太后突然带着点儿漫不经心的腔调问道。 “外臣岂敢擅入后宫?”韩嫣答得正气凛然。 旁边的三个人交换个眼色,却是笑了——不敢擅入后宫,就敢想法儿入太后宫了?小混球,你就接着编吧。 其实,对韩嫣来说,牢牢记住韩颓当的庭训,处在宫廷的漩涡里,紧靠着刘彻,哪边儿都别掺和进去才是正理。不过,这次因为一时心软,不忍刘彻太难过,插了手。既然插了手,便要露出点倾向来。 抛开最后阿娇被废这一点已知历史,单单比较王太后和陈皇后,韩嫣也会选王太后。王太后是相处多年,对自己照顾有加的长辈,陈皇后却是男女有别,见面虽然不少,最近劝架接触才多起来,就这么背开王太后向年轻的陈皇后输诚,自己也有点过意不去。 一个任性骄纵连婆婆都能瞧不起的皇后,与一个待人和善、皇帝亲生母亲的太后,你选哪一个?好吧,这政治抉择谈感情太虚伪,咱们说点实在的。这皇后对别人可是个风雨脾气,说变就变,难伺候得紧,皇帝都得看她脸色。待你好时,自是百般赏赐,疑你的时候,一样是声色俱厉,心脏差点儿的都受不了。王太后,你还可以晓之以理,诱之以利,让她觉得差不多,她不会在乎你跟着揩点油;陈皇后,她认定了的事,少有回头,不下血本,她不会相信你,就是相信了,她也不可能全听你的。这样的两个人,你会选谁?这个皇后,她跟你没有共同利益,她还无子、奢、妒、为皇帝所不喜。太后,她亲儿子已经登基了。 韩氏家训:跟紧陛下,小心向胜利者倾斜。 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 回到宣室,刘彻和南宫还在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皇姐回来了?坐。”刘彻见平阳进来,不让她行礼,直接赐坐了。 “是啊,臣妾跟母后说了,过来再跟陛下说说话。这两天一直陪着母后,也没仔细瞧瞧你。” “既然如此,不如两位公主便留在宣室用过朝食吧,边吃边聊,陛下这些日子也是寂寞呢。”韩嫣见缝插针,就不信你留两个姐姐喝三粒米煮一碗水的稀饭。 “是呢,咱们多久没一块儿吃饭了,宫宴可不算啊,阿嫣这主意好。”平阳公主一挑眉,好小子,会说话,来这么一出,陛下能不一起吃么?连劝皇帝吃饭的话都省了。 “姐姐说的是,咱们姐妹一直在封地,最近才得回长安,却是许久不见了。”南宫公主加砝码。 “两位姐姐都这么说,便一起用膳吧。”刘彻答应了,悲伤的时候,有亲人陪,自是好事。想了一想,“只朕这里近日可只有粥,阿嫣。” “臣在。” “你心细,帮着春陀,看看准备点能吃的吧。”姐弟许久不见,叙旧的餐饭,不能再是光喝稀粥了,平阳公主刚生完孩子没多久呢——平阳侯身体不好,婚后十年,平阳公主方得一子,这样的生产可是珍贵,这样的姐姐可不能亏待了。 “喏。” 春陀是个灵醒人,到了前殿小厨房,干脆让韩嫣全权处理了:“韩大人,奴才们还不清楚陛下的喜好,您跟着陛下时间久,还请您多担待。” “这……好。” 翻了翻厨房,居然有些稻米,只是颗粒挺小,闻闻味道,还挺香。淘米、洗菜、热锅…… 一帮厨子看傻了眼,春陀默念:韩大人,老奴让你指点他们做饭,不是让你亲自动手……听说连宫女们爱编的如意结都是您最早弄出来的,如今这做饭都比御厨还强,您不是女扮男装的吧?我什么都没说、我什么都没说…… 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 韩嫣先奉上一杯清水,给刘彻投投肠胃,听过这样一个故事,一个绝食的人,死活不肯吃东西,最后,被一朋友说:“我也不想劝你吃东西,可他们非让我劝你,你瞧,我也为难,好歹给我个面子,喝口水吧,我交了差就不烦你了。”他喝了,然后肠胃一阵蠕动,觉得饿了,扛不住了,吃饭了…… 何况这刘彻还没绝食呢。 饭菜捧上桌案,揭开盖,看时却只有四样:一碗咸粥,白米粥将熟的时候,加切细的青菜、碎碎的葱花、蒸熟切丝的鸡蛋清、放点盐一起煮,起锅时滴几滴香油;一小盘油煎豆腐块,用的是老豆腐,块成薄薄的长方体,煎得金黄,四片豆腐放在青菜叶子铺底的浅盘里,再洒点细盐,可以沾着吃;韩嫣招牌的蒸鸡蛋;最后是一碗萝卜丸子豆腐青菜汤,加点淀粉勾芡,看着就觉浓香四溢。整天哭灵喝白粥,得补充点盐份水份,也符合“稀”这个要求。 真是色香味俱全又不显奢侈。大家很满意。 刘彻的食欲被勾了起来,全力开动。 “未央宫的吃食还真是不错。”平阳公主起了个头,“比臣妾那里强多了。” “确实,臣妾那里更比不上了。”南宫公主附和。 “这倒是,朕记得以前没这么好的……”刘彻的声音低了下去,想起了以前在未央宫都是景帝留他吃饭的。 “这么说,倒要赏了。”平阳赶紧换话题,“春陀,这是哪个做的?” “呃?是,是,是韩大人亲自动的手……” 叮呤咣当!三双筷子掉到案桌上。 “你?!”不愧是姐弟,如此有默契。 韩嫣很无辜:“很难吃么?” “不是这么说的……”刘彻嗫嚅道。 “呃,如此美味,还是不要浪费了,陛下,您说是吧?”平阳公主也有点晕,不过,总算没忘了自己的使命,尽力劝弟弟吃点东西。 “姐姐说的是,不过,陛下以前都没吃过这么美味的么?”南宫公主顺着平阳公主的话头往下说。 “长公主,这几日陛下可就是三粒米煮一碗水,成心饿自己。倒不是臣做的好吃,是前几天陛下吃的太差了,两相对比,不好吃的也好吃了。” 呼呼,终于引出正题来了。顺利交棒,剩下的就看这两位女士的了。 “是么?”两位公主惊呼,“这样可不行啊,陛下身系天下万民,焉能如此轻忽?” “陛下这样,不是让母后和我们担心么?” 叽叽喳喳…… 刘彻哭笑不得,也有些感动,望向韩嫣,嗔道:“都是你,乱说什么?没的让姐姐们担心。” 韩嫣微笑躬身,不语。麻烦解决了,剩下的就看两位公主聒噪的功力了。如果刘彻不想被女人唠叨死,晚上就会恢复正常饮食——别的人唠叨,可以拿去人道毁灭以消除噪声来源,亲姐姐唠叨,后头还连着个亲妈…… 皇帝,你就从了她们吧。 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 刘彻几乎要跑到景帝灵前去赌咒发誓,自己不会拿父母给的身体开玩笑,一定好好吃饭,好好做皇帝,不辜负大家的期望。这才让两位公主放心离去,临行,平阳道:“陛下既这么说,可要言而有信呐,不要食言而肥哦~臣妾这就回去跟母后说,让她老人家也放心。为着你,大家可没少担心呐。” “就是,陛下可别一回头又亏待自己,让母后以为我们俩说谎哄她。”南宫帮腔。 “知道啦,我的姐姐们~”刘彻作揖打躬,只求她们快些走。 平阳和南宫被他逗笑。使个眼色给韩嫣,两位公主相携回长秋殿了。 刘彻含笑目送她们的背影远去。 韩嫣心里点头,果然,在一位亲人逝去的时候,让另一位亲人来安慰是个英明的决定。还能把自己摘出来,完美!唔,呆会也要去吃顿好的犒劳一下自己,吃什么好呢?肉丝咸稀饭?不行,这几天得吃素。豆腐吃得多了,想换个口味。 正在心里盘算着一会儿的菜谱,一个黑影挡住了光线,刘彻? 38、进封 韩嫣听了刘彻升官的话,心情有些复杂。 这个刘彻,是个个性激烈的人,想对一个人好的时候,绝对是一个真心实意、掏心掏肺,巴不得把能给的东西全给了。韩嫣相信刘彻是对自己很好,只是,有些时候,帝王的宠爱,不仅不能给人以幸福,反而会变成催命符。尤其在这个帝王上头有着管事儿的祖母、紧盯着的母亲、强悍的妻子的时候。如果真是因为两人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问题,倒也罢了,了不起,咱们悲壮一点,千百年后,还会被人惋惜。要是因为这同学爱,叫人给猜疑上了,真是死不瞑目!尤其是在现在,形势对自己挺有利的时候。 “先把正事儿办了行不行?”韩嫣翻个白眼,心里飞快地组织词语,“你的两个舅舅现在还是白身!天子的舅舅见了旁人还要打躬作揖的,也不像话啊。尤其是田师,他还教过咱们呢。皇太后退居偏宫,你这儿还不想法儿逗她开心,倒先升起自己人来,这对你可不好。公主们的称呼还得你下诏改一改,长公主现在是大长公主了,你的姐姐们也是长公主了。虽说大家都知道该怎么称呼,到底还要过了明路。皇后娘家,虽然已经是侯爵了,可也得有个说法才行,不然,倒显得你不重视了,没得惹闲话。太皇太后已历三朝,她老人家的娘家,也得有所表示。还有朝里的事儿,都先理顺了吧。我又不急。”你不升他们先升了我,被这些人记恨上了,我就惨了! 好意没有得到感谢,刘彻听了,不免有些扫兴:“我就说了一句,偏引出你这一堆话来,”沉默片刻,又拍拍脑门,“不过,话说回来,舅舅们是该封一封了,”看了看韩嫣,“多亏有你提醒。”又有些感动,“光说别人,你也不想想自己。” “我便不说,你就会忘了亲戚么?只不过早晚的事情罢了。至于我自己——得之,我幸,不得,我命。随天吧。快些梳理,该请安去了。去晚了小心挨骂。”韩嫣笑道。 “知道啦~”刘彻老老实实地坐在铜镜前,由着萱儿给他梳头。这萱儿本是从小照顾刘彻的,跟韩嫣也是熟人。刘彻大婚,她便又回了王太后身边,直到前两天,又被王太后以宦官不会照顾人为由派了过来。因为年龄的原因,阿娇没有提出异议——这位萱儿姐姐年纪比阳信长公主还大一些,放在汉代寻常人家,真是“小三儿都能打酱油了”的年龄,实在没有什么提防的价值。接受了她,也省得人说宣室连个宫女都没有,大家脸上不好看,顺便也能卖王太后一个面子。孰不知,王太后因她对自己不够恭敬,已经觉得自己面子被扫了个精光,哪里还会感动? 到底是老手,梳得又快又整齐,不一时,刘彻便整整齐齐地立在宣室中央,准备去长乐宫请安了。春陀照例是留守宣室,前头阿明开道,中间是刘彻的步辇,韩嫣在旁边跟着走,后面是萱儿压阵,余下的便是些宦官围在四周步随。 刘彻皱皱眉:“这得走到什么时候?”拍拍自己的座位,“阿嫣,上来。” 濉植皇悄闫锫砦也叫校员呋褂幸欢讶艘彩遣叫械哪兀褪俏易瞬介舛游橐部觳涣税 “我上去了,就更重了,抬得更吃力,走得更慢。你别太心急了,现在过去也晚不了的。” “我就要早点去,不行么?”刘彻耍无赖,“母后该等急了。” “那便先着人抄近路去禀告一声。”而且,我坐上去和你想去得快一点之间可不是正相关。 说话间,抬步辇的已经很有眼色地加快了脚步。阿明也很识趣地跑过来:“陛下,要不奴才先去回太后一声?” “去吧。”刘彻不以为意,回过头,继续和韩嫣磨牙,论证乘客多少与步辇快慢的关系。 终于,在韩嫣发现刘彻是在故意逗他的一柱香之后、耐心耗尽想要让拳头尝尝龙肉的滋味之前,长乐宫,到了。 大汉朝前后三代三位女主人,前后两代四位长公主,正在说笑。据韩嫣与她们相处的经验来判断,这些人笑得很真诚、很发自内心。长信宫的空气里飘着和乐的味道。 问过安后,照例是窦太后开头说话,对皇帝的辛苦表示慰问,顺带表扬了“恪守本份、尽忠侍奉”的韩嫣,表示“我心甚慰”。然后,王太后、陈皇后、大长公主、长公主,都表达了自己的善意。 刘彻便顺嘴说出了要加封的事儿,一群女人脸上的笑容开得更灿烂了,很是谦虚了几句。说是谦虚,却并不谦让,没一个推辞说不要的,听得韩嫣很是佩服这些女人,单挑好听的说,却没一句能让人顺水推舟说出“既然您不要,那我就不给了”的话来。 “还是前朝的事儿重要,你还是先把太子宫的人安顿好了。”——太皇太后。 “这阿嫣,没事儿跟彻儿提什么封侯的事儿?媳妇儿也是这么想的,彻儿先把阿嫣他们太子宫的人安顿好了是正经,跟了你这么多年可不能马虎了,没升他们倒先把自家人给封了,可有些不厚道。”——皇太后接太皇太后 “难为彻儿倒想着咱们呢。你们就别埋怨他啦。瞧他最近累得都c脱了相,可得好好补补,我那儿还有些补品,阿娇,尽管回家拿去,也算我的心意。别忘了给阿嫣也带些。”——长公主。 “放心吧娘,我会跟您客气么?搬空了娘的库房也别怪女儿。”——阿娇。 三位新晋的长公主,也表示了感激之情。 末了,窦太后发话了:“皇帝做事,我老太婆放心,好好干吧,别辜负了你父皇的期望,想做什么只管放手去做。” 刘彻听了很高兴:“皇祖母,孙儿正想着卫太傅年纪大了,不敢太劳动他,想让他安心养老,这下任丞相的人选……” 窦太后很爽快:“你看着办,我不管了。只是卫绾是你的太傅,可不能亏待了人家。你父皇刚过世,还是缓几个月,不然人家会说你不念旧情。” “喏。” “得啦,陪你娘说说话,我上了年纪,不耐烦久坐。丫头,陪娘到园子里走走去。阿娇,跟彻儿陪陪太后说说话,这些日子忙乱,你们也没什么功夫聊天儿。” 馆陶大长公主领命。阿娇随着王太后到了长秋殿。 刚入殿门,王太后便发话了:“你们小两口也许久没有说说贴心话了,咱们就不碍着你们了,一会儿朝食你们一起用吧。韩嫣,你和阳信她们一块儿陪陪我这个老婆子。”她也自称老太婆了。 大家自然是应了。 一餐饭,吃得韩嫣胃疼——四个女人看他的眼光太柔和了些,柔和得令人毛骨悚然。 先是由阳信长公主起头儿,由饭食菜色说到了韩嫣的厨艺,引来赞叹之余,也让王太后提到了韩嫣报告刘彻前几日饭食不正常的“功劳”,韩嫣的肠子都开始抽搐了。 再由南宫公主细数韩嫣懂礼貌、有爱心、知进退、爱学习……林林总总一大堆,天知道这个只在幼年见过,如今已经嫁了好多年的公主,在哪里知道韩嫣这许多优点的。这下,韩嫣连脑子都抽得生疼。 隆虑公主紧随其后,表扬了韩嫣谦虚礼让,提醒刘彻给诸多外戚请封请赏。原来,是因为这个!阿明,真是难为你了,借着抄借路抄来的一丁点儿时间能见缝插针地把事情给报备齐全了,你真是太有才了。 最后,王太后很是慈爱地开口:“阿嫣是个好孩子,本宫很喜欢,彻儿身边多亏有了你。事情,大家都看在眼里,你也别太见外了,彻儿给你什么封赏,你就接着,也是你应得的。彻儿和阿娇分房,身边又没什么得用的人,虽说有个萱儿,也保不齐有什么疏漏,你和彻儿年纪相仿,多陪陪他就是了。就搬到宣室去吧,没什么好忌讳的,当了皇帝,难道还不许有亲近的人了?五根指头还有长有短呢,天下臣子自然有亲有疏。” 韩嫣只得应了,在心底抹了一把冷汗。阿明,你是怎么做到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让王太后连昨天晚上的事都知道的? 饭后没多久,阿娇和刘彻便回来了。阿娇一脸的幸福,显然这顿早饭吃得很开心。小别胜新婚,好不容易有了机会单独相处,阿娇还是很满意的,连带的,对所有人都极是和气。 韩嫣恰逢其盛,被阿娇从认真工作开始好好夸奖了一番,然后慷慨地列出了赏赐的清单,包括一座长安城黄金地段的大宅、连着家俱摆设使奴仆、一堆吃的用的,等等等等。最后提到重点——你很老实,本宫和太皇太后、大长公主很放心,现在拿了我的赏赐,要继续看好我老公,你也别回家了,给我接着搬到宣室住去,你家老妈和弟弟我都给你安排好了…… 自从阿娇开始念赏赐清单开始,王太后的脸色就有点不好看,虽然还是在笑,那笑容却“标准”了不少。三位长公主的脸色也有些不自然。刘彻更是直接:“凡事有朕呢,”转向王太后,“母后,儿子想封阿嫣做上大夫加侍中,他在长安没有宅子,再赐一座宅子,配上宅子里用的摆设、奴婢,您瞧呢?” 王太后很满意地点点头:“这挺好,挑个日子,赏完了亲戚,就给阿嫣搬家,”对着三个女儿,“到时候,你们都去给阿嫣道贺去。”阳信带头应了。 王太后又转向阿娇:“阿娇也送一份贺礼,意思到了就成了,赏赐的事儿,就让彻儿掏钱吧。你呀,存点儿私房吧。”最后一句带着点儿调侃,直像是对女儿的口气。阿娇想了想,点头应了。王太后又追加了一句:“不过,这礼也不能太少了啊~”引来殿里众人一阵轻笑。 太皇太后的心里,怕是故意让阿娇到长秋殿,然后以阿娇自己的名义赏赐韩嫣,让阿娇对刘彻身边的人卖个好;赏了进言加封外戚的韩嫣,也是让人知道,帮窦氏、陈氏说话好处是大大的有。只是阿娇做得很不成功,让王太后捷足先登表示了善意不说,言辞间交易的意思又太直白了些,最后又让刘彻给拦住了。这两方,光论手段,就不是一个级别的。偏偏王太后母子做得又这么自然,谁都挑不出理儿来,换成窦太后或许可以察觉出不妥,可阿娇,未必能看得出来,搞不好还会觉得他们是对自己很好。孰不知,这场面,换了谁,都会谢太后、皇帝大恩大德,至于皇后陛下,自然是被华丽丽地当成了布景板。 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 景帝后元三年,三月,皇太后弟田`被封为武安侯、王胜被封为周阳侯。长公主、公主们改了更风光的称呼,得了皇帝的赏赐,皇后娘家两个侯爷各加了五百户。窦氏三侯、盖侯王信,各加了三百户。王太后的生母,也被封成了平原君。四姓外戚俱各欢喜。 韩嫣却被“平原君”给雷了一下,这战国四公子之一的名号,如今却归了个满脸菊花的精明老妇,算不算是历史的黑色幽默? 是的,这一年,仅仅是先皇景帝后元三年,而不是新君刘彻的元年。这算是惯例了,新帝要到登基次年开始才能更改年号。而且,一般而言,在先帝年号的最后一年里,先帝的大政方针、人事任命也不会轻易更改,这是“三年无改父道”的思想在政治上的一个体现,是一个“孝”的表示。三年不改,是不成的,一年,还是勉强能办到的。 新的一股外戚势力又出现了,朝堂上表面风平浪静,私底里已经是波涛暗涌了。 39、冠礼 因为刘彻要韩嫣风风光光地搬迁,所以,新宅子还没有私下交付,韩嫣便借宿在弓高侯府。回到府里,韩则少不得尽足了兄长的义务,要韩嫣老老实实做人,不可以和皇帝陛下太随便了。韩嫣连声答应,指天咒地,声称自己那是一时心软,以后一定恪守君臣之道。同时,心时也给自己提个醒,最近管得太多了,要当心枪打出头鸟,因此对韩则,韩嫣是真心感谢了。 次日一早,跑到未央宫里当差。刘彻免不了要问一下几家外戚的情形,韩嫣便照实回答了。无非是几家各有什么宾客,都是什么排场,又有哪些趣闻之类。韩嫣如实答了自己观察到的,不过是窦氏、陈氏比田氏、王氏要热闹些、排场大些——这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几代侯门与新晋的暴发户,本就不是一个级别的。至于具体情形,韩嫣都是中途告退的——跟外戚扯得太紧,也不是什么好事——自然不清楚。 “臣不喜欢喝酒,意思一下,就回家了。宾客又多,大家也不在意臣。之后的事儿,就不清楚了。” “男人哪有不能喝酒的?你该练练酒量了。呃?又没旁人,怎么又臣、臣的了?” 我不是不能喝酒,也不是酒量浅,人家酒量好得很!就是看到浑浊的低度酒,有些反胃,他们家的酒,虽然不错,可跟宫里常喝的比较清澈的酒还是有差距的……还有,我家大哥大不许我在你面前放肆。 见韩嫣不说话,刘彻又开始找话题:“嗳,先前不是说好了么?要说我~” “大礼岂可废,万一说漏嘴了呢?臣少不得背个不恭的罪名,陛下也要受御史的唠叨。” “我管他们!你就这么说!有我呢!”瞪直了眼,“还是有谁说过什么了?好大的胆子!” “没有没有。”韩嫣连忙摆手,见刘彻还盯着自己,拍拍他的手臂,“这么瞪着眼做什么?不过是这么一说罢了,瞧你。” “我不过是不想最近一个跟我实实在在说话的人都不理我了。”刘彻有些委屈,“我不是朕,朕不是我。这话是你说的……父皇到最后想的还是国事……我不想最后只变成个皇帝,倒没了刘彻这个人……” 韩嫣哑然,只能陪他站着发呆。当话语不能安慰一个人的时候,就静静地陪他一起捱过难过的时候吧,那比几句话,更能安慰人心。 “听说,你给田家舅舅送的礼比给别人的都多,为什么呀?”刘彻皱眉,似乎对自己刚才的脆弱不很满意,换了个话题。 你听谁说的? “送给魏其侯的礼也比给别人多啊,两位都教过咱们。不过武安侯是初封,魏其侯是益封,自然是武安侯的要隆重些罢了。” “这倒是了。”刘彻表示同意,“哎,我给你挑的新宅子看了吗?喜不喜欢,不喜欢咱们再换。我觉得还行啊,够大,建得也好,位置也不错。” “这两天净忙着四处送礼去了,还没看呢,你挑的,想必不错。”刘彻的审美观,还是值得信赖的。 “你就这么放心我啊?”刘彻有些得意,见韩嫣微笑点头,也跟着笑开了,“还是抽空去看看吧。”言辞间颇有些卖弄的意思,活似个考了一百分、迫不及待想让别人看考卷的小学生。 最终,还是依了刘彻,两人抽了个空,跟王太后打了声招呼,便溜出了皇宫,按照手头上的地址,摸到新宅子那里去了。 嗯,汉代皇帝,出宫游玩是很正常的。不像明、清时期,皇帝要是出了皇宫,便是了不得的大事儿。明代曾有个皇帝想要出去看一看外面的世界,结果被一群大臣跪在地上拦着——“外面的世界很危险。”你就老老实实呆这笼子里,被我们关着吧~你好奇?好奇害死猫。你想知道什么?咱们告诉你!不告诉你的,就是你不需要知道的。 因此,当刘彻提出想要出宫散散心时,并没有遇到什么阻力。王太后毕竟心疼儿子,尤其这儿子前阵子还吃不好睡不好的,便答应了,只嘱咐一定要带足护卫。 新宅子落在长安贵戚云集号称甲坊的住宅区里,即使在这抬头侯爷、低头二千石的地方,这宅子的规模也绝对称得上是宏大了。这几乎是惯例了,每逢新帝登基,便有自己的亲信臣子要赏赐,这时候有经验的少府便会提前会同有关部门,整治好一些档次不一的空余宅子,预备着皇帝赏人。田`、王胜的新侯府也是这么来的。 可是,眼前这宅子也未免太大了点儿。韩嫣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本就是出身侯府的,这些日子也满见了几家当朝的外戚权贵的住处,这新宅子,竟不比那些逊色。再看里面,更是吃惊,家俱摆设一应俱全,全是最新的样式,质料也是顶好的,连使唤奴婢都给配齐了,二十户,一百人。前面有庭,内植松柏,后面有园,四时鲜花俱有。还挖了池塘修了亭桥、种了莲藕。 再瞧瞧地理位置,左右两边儿的宅子都是空的,前门正对着大街,出门直向右,直走,遇到十字路口,改向南,不一会儿就直达未央宫了。 “还不错吧?”刘彻很满意少府的工作,对韩嫣显摆,“地方是我亲自挑的哦,进宫也方便。知道你爱静,两边儿宅子都空出来了,放心,里面的破房子都拆了,只是用围墙围起来,不用担心里头躲了什么恶人。” “……”韩嫣总算见识到了汉武帝的大手笔,“也太大了些吧?前些日子我也见了不少宅子了,总觉得这好像比魏其、武安侯府都大啊?不太好吧?” “这有什么?”刘彻撇撇嘴,“放心啦,是差不多大的宅子,你的还比他们的窄了三尺,我看着地图量的。” 汗…… 给四姓外戚加完封、发完赏之后,刘彻便给韩嫣升了官。至于一登基便加封亲信这回事儿,倒也没什么人提。一来,朝堂上原有的那些官员都没有大动,大家比较安心,二来,外戚封侯,这已经成了惯例了,周亚夫死后,也没人那么硬脖子地想跟皇帝在这上头较劲,第三,一朝天子一朝臣,也是常理——而且据好事者询问窦婴的结果,韩嫣人也不坏,而且,他亲哥哥正是现任的弓高侯,最后,上大夫、侍中,虽然算得上是显官了,却不担实差,没掌实权。 侍中,最大的优势就是与皇帝靠得比较近,韩嫣本身就是伴读,靠得已经很近了。上大夫,备咨询,是个对皇帝很有影响的职位,放在韩嫣这里,他就是不做上大夫,凭着这么多年的同窗,也照样影响得了皇帝。这样的官职倒也相宜。最重要的是,这样的官职,又没有占用朝堂上其他诸如太常、太仆之类比较风光的位职,基本上就是对他前面工作性质的一个说明和放大而已。皇帝、大臣,都很满意这样升了官,又不抢别人饭碗的处置。一同得到晋升的,还有太子宫的同僚们,只不过没有升得这么显眼罢了。 虽然众人很诡异地保持了沉默的赞同态度,在升官之前,还是颇费了一番周折——韩嫣没成年! 袭爵不分年龄,只要你是嫡长子,只要你去世的爹有爵位,哪怕你还没满月,都行。可是入朝做官,还是讲究点出身、资历的,虽然有甘罗十二拜相的佳话在前,可甘罗式的神童也没有便宜到满大街都是啊,于是,年龄,便成了一道入朝为官的坎,至少,是成为正式朝官的坎。 刘彻的办法也简单,提前加冠。这样的事情,景帝做过,既然先皇开了先便,现在陛下依样画葫芦,自然没有人不懂看人脸色地跳出来说“不合祖制”。 不过,提前加冠也不是随便就加得了的,这倒不是因为仪式有多么复杂。再复杂,能比皇太子的冠礼复杂么?不是一样准备过来了。最重要的是,韩嫣还有个如今相处得还算不错的嫡亲兄长,这位兄长大人,也没到冠礼的年龄。 寻常人家也就罢了,皇帝肯为你家弟弟提前冠礼,该没口子的谢恩才是。这位兄长大人却是袭封的列侯,跳过了他去,大家面子上不好看。而且,举行冠礼,是要有主人家的——一般是父亲,韩氏兄弟父祖俱亡,叔父也没有半只,只有个襄城侯堂兄在世,给韩嫣的冠礼,如今最好是他亲哥哥主持——总不能让个未成年人主持成人礼吧? 一番讨论下来,决定,先给韩则举行冠礼,主人只好由襄城侯韩泽之充当,至于加冠的来宾么,满朝德高望重的人海了去了,刘彻手指头一指,就落到了石奋的脑袋上。这位就是后世赫赫有名的“万石君”了,一家出了五位两千石,本身又是个极守礼法的人,口碑极好。况且,这个人辈份极高——他的姐姐是高祖刘邦的后宫之一“美人”。请他做主宾,自然是极妥当的。 在石奋送了韩则一个“子范”的字,又说了一堆祝福、告诫的话之后,热闹的加冠仪式就这么结束了。刚刚加了冠的韩则,也被刘彻加了个上大夫的职位。大夫本就是没有定员的职位,只要皇帝养得起,随他封多少人。韩则本身就是列侯,加个上大夫,虽然是两千石的高官,也算正常。顺便给韩则母亲加了侯太夫人的金印,算是正式赐予这个“侯太夫人”的封号了——太夫人,一般是不单独加封的,妇人随夫、子爵而称,这是常识,如今却加了封,是很有面子的。如此厚待韩家,对外的说法,却是念及韩颓当平七国之乱时的战功。 紧接着没几天,是韩嫣的冠礼。这回,换韩则当主人了,刘彻自己跳上前台给韩嫣加冕。这让较着劲想争个主宾,压窦婴一头的田`十分郁闷。论辈份、人望,他争不过老实人石奋,又不能说皇帝不够“德高望重”、不可以做主宾,把他憋了个内伤。长这么大,他还没给人冠礼当过主宾呢!冠礼主宾,是项极荣耀的差使,对当事人各项要求都很好,如果能当上主宾,其实就是大家对一个人德阳行、才学、身份、地位等等等等的一个肯定。武安侯大人,当然想过一回瘾。无奈天不遂人愿,只好摸摸鼻子喝酒去了,这酒宴上,他又低了窦婴一席,觉得以前讨好窦婴也就罢了,可是自己现在也是侯了,跟皇帝的关系比窦婴要亲,有些觉得丢脸,便不理人。他不理人,人家也不理他,他就只好喝闷酒了。 冠礼过程就不再赘述了,总之,很累人!韩嫣毫不意外地得了个刘彻给取的字“王孙”。以后论交,大家都要喊这个“字”了。窦婴的字也是“王孙”,不过,大家多称他为“魏其侯”或者称他的官衔,倒不怕弄混。至于老师和学生的字一样,就不在大家考虑的范围里了,皇帝赐的字,对也是对,错也是对。 冠礼一结束,刘彻跟在韩则冠礼上一样,立即宣布了韩嫣的人事任命。待韩嫣接完旨,又把赏宅子的事儿给念叨了一遍。早就准备好了的宅子,大家便一起移过去庆贺。 真是冠盖云集!四姓外戚确如刘彻所说,狠狠地出了一回血,回礼比韩嫣的贺礼重了好几倍!忙得提前抽调过来负责按照韩宅习惯收拾安置工作的韩禄快要趴下了,然而也高兴,心里直道命好,摊上了个发达的主子。 原本,韩嫣还是有点担心他们会嫌自己的礼薄,会不高兴,不肯出席。后来,韩则告诉他:“你最近真是变傻了!他们加封的事儿,是你进言的,他们谢你还来不及,怎么会不高兴?你一向是个不爱交际的,常来往的人就那几个,除了跟家里、还有襄城府上互致节礼,就是给那几个太傅按年节送些礼物。阳信长公主只得过你送贺她生了儿子的礼物,陛下也不过得了新婚礼物,东西还都不贵重。这次你能到贺,已经够给面子了。再说了,你算是陛下心腹了,能得你美言几句,不比你送他们点钱帛更有赚头?他们还得防着你说他们坏话呢。” ——消息来源非常可靠,正是外戚集团比较核心的人物,刘彻那衰到家的大舅哥陈须。他在家里没地位,跑到外面,还是很威风的,有的是请他喝酒的人。一堆人想探探□□自然是美酒管够,好话说尽,陈须觉得在外面找回了尊严,嘴巴跟漏勺似的,真是有什么说什么。说完了,再得狐朋狗友几句“真是消息灵通”,便高兴得不行。下回,再问他什么事情,他还说。 刚抵达新宅,还没来得及按座位坐好,一份令宾客瞠目结舌的贺礼到了——全宁带着阿娇的一份地契过来了,是一座离长安不远的庄园,百顷,附别业、奴婢。大家要相信馆陶大长公主敛财的本事,划到爱女名下的庄园必是肥得流油,真是一份大礼了。 “皇后娘娘说了,陛下赐宅,娘娘便赐田庄罢了,这下子算是齐全了。” 更大的一份礼还在后面——大汉朝三代皇后紧跟着这地契来了! 40、盛宴 连窦太后都出来玩了!说是听说韩嫣家的饭挺好吃。别人,能不捧场么?于是,呼呼啦啦,王太后、陈皇后、馆陶大长公主便领着自己的随从,一块儿跟来了。平阳、南宫、隆虑,三位新晋的长公主自然也少不了。 亏得左右宅子都是空的,两边摆上酒席,男左女右分开招待。汉时倒不是很讲究男女大防,常有男女混坐的。不过这回皇帝亲自出马的冠礼,来参观送礼顺便卖皇帝一个好的人实在太多,又有皇帝一家子在,少不得按最规矩的办法来。 也没人抱怨招待不周,送了礼却没能进大门——人家皇帝祖孙三代在那大门里呢,你算什么人啊?就想进去了?而且,饭食确实不坏,再想想,虽然隔堵墙,毕竟跟皇帝一块儿喝酒了,也就没什么可抱怨的了,万一皇帝一时高兴跑过来跟大家喝两杯呢?这么想着,也就高高兴兴跑到临时搭了棚子的空围墙里喝酒去了。 韩嫣新宅里,皇帝一大家子自是居了上座,韩家母子五人作陪。卫绾、窦婴、程不识、田`等一干重臣、列侯也是贵宾。这便是武帝朝初期的最高层了。刘彻登基时,他们也都在场,只是场面混乱,韩嫣只是低头跟着刘彻,小心翼翼地生怕在这样的大典里出错,没敢仔细观察。这会儿,倒是有了这个机会了。他打量别人,别人也打量他,互相打量完了,宴会也就开始了。 只是国丧期间,不能有歌舞,韩嫣也没养什么歌姬舞女的,不过,刚好省出歌舞时间让大家联络一下感情什么的,倒也不错,气氛也颇为融洽。 席间,酒盖住了脸,阿娇道:“不让本宫赐宅,陛下亲自出手,倒还真大方。” 这是抱怨了,韩嫣心里开始发紧,只举得背上冷汗直冒。阿娇不是一个会很给别人面子的人,而且,她说的,也不是什么好事情。韩嫣开始想着怎么圆场。 “陛下出手,能不大方么?总不能显得小家子气了,”长公主在这时接话了,“这就叫气度了。昔时秦始皇开了国库任尉缭取钱,只说了一句话,只要能灭了六国,随你用多少。” 知道典故的开始干笑。 “朕也开了内库让韩嫣随便取的来着,偏他不要!这么说,朕还比不上秦始皇了?这么着,以后内库随你取,”指向韩嫣,要知道刘彻绝不是个喜欢被说道的人,何况刚刚登基,心气正傲着呢,“国库……”看看卫绾、窦婴不怎么美妙的脸色,好在他还能顾及一下下老臣的想法,“呃,先算了吧……” 饶是这么着,大家的脸色还是好看不起来。 阿娇已经有了发怒的兆头了:“看来你倒是真有钱,这么大方,不怕花穷了你!” 韩嫣喊着调来帮忙的韩禄:“去,给陛下认认人,陛下也认认他,臣家里可就一个库,让他管着呢,东西全在里面。禄叔,现在你们俩认识了,以后吧,咱家的东西,只要陛下过来,爱怎么拿怎么拿。” 回过脸对着阿娇道:“可真是会护人,这就见不得别人沾陛下点儿私房钱了?这下放心了吧?不让您丈夫吃亏。”呵呵,那是私房钱,不是国库哟~ “你这东西肯定没内库多。”刘彻很开心,却还是得了便宜来卖乖,“朕亏了!”对着大家,“哎~是吧?得让他多往库里放点儿好东西才成。” 阿娇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原本得了嘱咐,窦太后要她在众人面前露个脸,表现出一国之母的风范来。这还是她在成为皇后以后,第一次在宫外众臣面前露脸,偏她一时头脑发热,说了句不讨喜的话,如今被他俩这双簧一唱,也没了脾气,正好下台阶,笑道:“你们俩就合起来闹吧,阿嫣也学坏了。” “扑噗~”阳信长公主笑出声儿来,“说的是,你们两个没完了,陛下从小就爱玩闹倒也罢了,怎么阿嫣也跟着说笑起来了?” “不是高兴么?还没见着把自家库房打开让朕随便取东西的人呢,一会儿定要去看看。” “阿嫣一向老实,会去内库拿东西才怪!倒是你,可保不齐——皇帝,你这是来贺礼的,还是来揩人家阿嫣油水的?”王太后笑问。 “这宅子是儿子送的,还够不上重礼么?礼,是不会再送了。说到揩油——”拖长了调子,笑弯了眉眼,“他在咱们宫里蹭了这么多年的饭,今天咱们就来吃穷他!” 众人满脸黑线。 阿娇道:“你再拢共丝啥剂沽恕! 一干人等陪笑。只可怜一个韩禄,还趴在地上呢。 韩说道:“禄叔,你老趴着做什么?” 不等韩禄回话,刘彻倒先开口了:“韩禄是吧?来让朕瞧瞧,你也瞧瞧朕,以后朕来取东西,可别把朕当贼拿了。” 韩禄抖抖嗦嗦抬起头,飞过地闪了刘彻一眼,又低下去。 刘彻也不跟他计较:“得了,你在这儿也不自在,把这盏酒饮了,就下去吧。” 皇帝赐酒,真是大恩赐,韩禄仍旧抖抖嗦嗦地接了,一盏酒有半盏贡献给了地板,饮完,磕了个头,才下去。 那边儿,一群女人却发现了小韩说,虽说他一直都在,无奈人小腿短,海拔不够高,目标也不明显,满屋子成年人,存在感实在弱了点,大家倒把他给忽略了。现在出声儿,这才被大家重视了起来。 阿娇看到漂亮可爱的韩宝宝,很是喜欢,招招手:“来,到这儿来。” 韩说规规矩矩地向五位大神行了大礼,报上自己的名字,谢过大家以前给的生日礼物。惹得窦太后先笑了:“怎么跟他哥哥小时候一样,都是规规矩矩的小大人儿啊?” 阿娇把韩宝宝拉到身边儿抱住,越看越喜欢,女生喜欢漂亮可爱的事物,女人有强烈的母性,阿娇这两项性格都挺明显,对着漂亮可爱的五岁宝宝,还有什么说的? 韩说看看阿娇,端详了一会儿,满意地点点头,由她抱了。 长公主道:“你盯着皇后看什么呀?” “她挺好看的,可以抱我。” 众人辶恕降资遣皇橇臧。 “刚说他是小大人,就开始说大人话了,你知道什么是好看么?”长公主继续禀承调戏可爱正太的传统。 韩嫣有些头疼,从小家人对韩说就很宠爱,韩嫣还拼命回忆前世铺天盖地的育儿经,很注意宝宝个性的培养,现在看来个性培养非常成功——这宝宝的胆子不是一般的大:“韩宝宝……”下面的话却让刘彻给止住了。显然这也是个想知道宝宝答案的无聊人士。 “你们几个大人别杵在这儿了,吓得孩子都不敢说话了,今天是你们家的喜事,都去给客人们敬敬酒吧。”窦太后一句话,把两对母子给支走了。 韩嫣走到门边,一回头,只见韩宝宝一副淘气神情,哪有半点被吓住的样子?心中很是鄙视。 兄弟两人相携去了东院,那边曾经的情敌,现在倒像姐妹一样的两位母亲也在贴身侍婢的拥簇下去了西院。母亲回头担心地看了看韩说,却被嫡母拉住了,低头说了句什么,两人加快了步子往西面去了。 “有些不大对啊。”韩则小声道。 “童言无忌。”韩嫣皱眉。怕是要从宝宝嘴里套话的。在自己家也能吃出鸿门宴的感觉,是在是糟糕透顶! “宝宝是个聪明的孩子。”应该没问题吧?咱们没说什么不能听的话呀?还是你对宝宝说了不该说的?瞪眼。 “能在宫里头活到熬成太后,都是人精。”回瞪。石头里都能挤出油的心思,就是宝宝说的没问题,也难保她们想出什么问题来。 对视一眼,只能寄希望于老天爷和韩说的嘴巴了。韩嫣心里的担心又更重一层——平日对着韩宝宝,他灌输了不少的有的没有的东西。不愿意完全按照汉代的教育方式来把韩说完全教育成个“古人”,他在教学过程中还夹杂了不少的后世观点。好在现在宝宝还小,能教的有限,诸如“反清复明”的话是没有讲过,只是,在汉代看来比较激进的观点也还是有一点的。韩嫣开始反省教育的失败。 还没反省完,韩则说话了:“之前知道可能见陛下,不是已经教过他规矩了么?别太担心了。” “现在担心也没用了啊,人都给留下来了。”这群死女人,居然把脑筋动到我家宝宝头上!逮着机会,我一定给你们添堵,我噎死你们! “到了,快点儿走一圈儿,早点儿回去看着宝宝也是好的。”韩则也无奈,“不过,把库房对着陛下打开,也真有你的。虽然上头几个不一定就去了疑心,倒也聊胜于无。朝上大臣听了,顶多说你傲气了些,跟皇帝没大没小的点儿,倒也不会有更糟的话了。” ———————————————————————————————————————— 这边韩宝宝却没有发生令母亲、兄长们担心的状况。 “嗯,”韩说认真地点头,指指阿娇,又指指平阳,“这样的,还有我哥哥那样的,就算好看。” 大家乐了,窦婴却有些皱眉。 这边笑声没歇,韩宝宝再发惊人之语:“还有,我不是小大人,只是小孩,虽然不是宝宝了。”皱皱小鼻子,“大哥哥和哥哥还有母亲们,老是叫我宝宝。人家已经是小孩子了。” 这倒奇怪了,小孩子无不想长大,被人承认是大人的,尤其是男孩子,总以为自己已经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 “为什么不说已经是大人了呀?”阿娇问出了大家的心声。 “哥哥说,人要有自知之明,明白自己的情况,才能把事情做好。我知道自己是小孩,就能把自己的事情做好了,对吧?”大眼睛眨啊眨,眨得阿娇母性大发,亲了他一口——得皇后献吻,韩宝宝,你艳福不浅。还不会被皇帝扁,韩宝宝,你运气真好。 窦婴微笑,眼光柔和地看着韩说。 “对、对,你一定能把自己的事情做好。”这边儿阿娇还在点头。 “你哥哥这么说的?哪个哥哥啊?”王太后发问了。 “哥哥就是哥哥啊,只有一个的哥哥。” “你不是两个哥哥么?韩则和韩嫣。” “一个是大~哥哥,一个是哥哥。”大家明白了。 “那你哥哥都说什么啦?”这回轮到刘彻了。 就在大家以为韩说要背《老子》那段“知人者智,自知者明,胜人者有力,自胜者强”的时候,韩宝宝却背出了韩嫣的教育名段:“想说成了大人是吧?知不知道上一个硬说自己是大人的宝宝是怎么死的?看见外面那条河了吧?他说他是大人了,可长得还没大人的腰高,逞能去过河,大人过河不用船,走着就行,水才到人家的腰,他也去,结果没了顶……所以,要有自知之明啊~”学得活灵活现,末了,瘪瘪嘴,“吓唬我。” 能进正堂与帝后饮宴的都是高层,心思也通透,自然知道单独留下韩说的目的。这会儿见他这么说,不由得对韩嫣起了佩服的心思。佩服之余便是放心,程不识、卫绾、窦婴,还颇有点儿得意——这才是老夫教出的学生啊,另一个学生,咳咳,臣不论君、臣不论君。 “你哥哥不是故意吓唬你的,他说的都是对的,要听哥哥的话啊~”王太后这会儿有了心情,拿着蜜饯逗宝宝。长公主也亲自捧着点心盘子凑上来。 见韩宝宝小嘴一撇,有水淹金山的倾向,阿娇开始心疼:“宝宝乖啊,不哭哦,咱们不让你哥哥再吓唬你了,他得听咱们的,是不是啊?”胳膊肘拐了刘彻一下,刘彻见着韩说就像见着幼年版的韩嫣,忙点头。心里嘀咕,那家伙小时候可没这么鲜活,漏看了这样的表情,真是可惜。一时又有点生气,在我面前就是死气沉沉的,背过去还会吓唬人,真得好好教训他一下儿。 “你哥哥就说了这一句不是么?其他时候他待你该不错吧?”窦太后也说话了。 韩宝宝想了想,不打算哭了,说出的话却又让大家喷了:“哥哥笑话我~醉鬼才会说自己没醉,没本事的人才会说自己很行,你说自己是大人了,就说明你还是个短腿豆丁。原话,我一个字没改。没撒谎,不许打我。”埋到阿娇怀里不肯出来,小屁股对着神色怪异的众人。 “哈哈哈哈~”能不笑么? “你哥哥会打你呀?打手心还是打屁股?放心,这里没人打你。”挺喜欢给学生手板的窦婴居然说出这样的话,真是老天下红雨。这样的场合,田`却老老实实不吱声,比卫绾、程不识还稳重。 “哥哥才不会打我。”韩说替自己哥哥辩解,“哥哥说打小孩的大人都是笨蛋,没本事让人信服,得靠蛮力的,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大哥哥说,会打小孩的大人都是没出息的大人,就知道欺负比自己小的,是懦夫。他们说,他们是好人,别人就不一定了。”瞄一瞄在坐众人,缩缩脖子。 啼笑皆非!真没想到这韩家两兄弟居然是这样教育弟弟的。尤其是韩嫣,大家是见熟了的,一惯是一副死人相,还会逗弄小弟,实在是独家秘闻。连平常不怎么太交际的韩则,也这么有趣。 “那你哥哥都怎么做的?”刘彻打算挖掘一下韩嫣同学的另一面。 “吃饭的时候洒饭粒,或者浪费粮食,哥哥就要我去帮忙除草一刻钟,浪费得多了,时间要加倍。然后把《锄禾》抄十遍。大哥哥也不帮人家,只会让我念‘宝宝是个好孩子,一定不浪费粮食,下次不敢了。’”韩宝宝告状。 无语,这一家子活宝兄弟。 “写二十个字,也不算重,除草么……知道点稼穑之事,也可以……”窦婴沉吟,其实他自己也不会种庄稼。不过,韩嫣的决定也很有道理。窦婴比较欣赏这种教育方式。 “谁说二十个字的?”韩说背了后世小学生都会背的大名鼎鼎,被韩嫣“摘”过来教育弟弟的名篇《锄禾》,然后说,“加上标题,一共二十二个字,十遍就是二百二十个,那个锄字,好难写!”苦着一张小脸,“可是到田里一看,又觉得哥哥说得对,要是不写,就会觉得自己是个坏孩子,哇——” 正在琢磨这“教弟”诗,写得押韵,虽然不太符合当前文学惯例,倒也琅琅上口、有内涵,又有重农思想,值得推广学习的一堆朝臣被吓了一跳。 女人们已经开始手忙脚乱安慰宝宝了,人家大人不在,把孩子欺负哭了——大汉朝最高权利核心很是尴尬,只希望在家长回来之前把孩子哄好。 终于,在刘彻付出一匹“真正能骑的,活的马”、程不识允诺“一副真正的弓箭”、田`“一只新皮球”、窦婴“讲故事”等等等等之后,韩宝宝满意了。人家没闹着要哦,就是哭几声,是你们把我要的条件都自己说出来的,我只是在那之后就不哭了而已。 至于几位女士——“哥哥说了,要有绅士风度,不要沾女人便宜。大哥哥说占女人便宜的男人是混蛋。宝宝是好人。”韩宝宝说得非常“有男子汉气度”。 讨喜的小小男子汉自然又得了一干女士们丰厚的礼品,大丰收! ————————————————————————————————————————— 西院女人一席,没怎么动酒,毕竟要保持贵妇人良好的形象。对于昔时正妻与侧室同时出现,大家倒也不是很奇怪,这两房虽然分了家,看起来像是一刀两断了,但是分家后反而相处得更好了,让人看不透。 挑拨两人关系,故意敬一个,晾另一个本身是试探两人关系最好的途径。只是今天这阵仗,摆明了皇帝一家子很给面子,要是闹出点什么来——真是要后果自负了。再说,王太后的母亲,平原君可是很给面子地与两人有说有笑,她俩儿媳妇也跟着说好话,窦家、陈家的夫人们,也很和善,言谈间很是维护。谁再这么不长眼呐? 东院,男人扎堆的地方,要混乱得多,只是顾忌到景帝死了没多久,加上老板就在隔壁,到场的人地位都不低,虽然私底下再不讲脸面的事儿都做过,这会儿,也都控制住酒量,装正经。 两兄弟到场,团团一揖,韩则是兄长,又是主持冠礼的主人,先说话:“今日舍弟冠礼、迁居,多谢诸位前辈、世兄赏脸。我兄弟二人,在此谢过了。” “韩嫣年少,还请诸位多多指教。” “因为国丧,不能备歌舞,酒宴也不敢张扬,还望各位海涵。” 大家自是很识趣地说没关系。然后,韩则带着韩嫣挨个儿认人。韩嫣平日里接触的都是能常进未央宫的,属于最高层了。在座的,都是地位稍次一点的人物,但是胜在人多,拧起来也是一股巨大的力量,而且,他们也是未来最高层的后备军,寻常也不能轻视的。韩嫣若非自幼由着伴读混到现在,凭一个侯府庶子,还不大有资格见他们。韩则与他们比较熟,此时一席一席地问候过来。 韩嫣终于明白汉代人为什么不喜欢喝高度酒了——这么大的排场,喝高度酒,非得酒精中毒不可。汉代已经能造出高度酒了,只是没什么人喝。抱着一坛子酒海灌和捏着小酒盅小咪一口,哪个更有男子气慨?高度酒,能一坛子一坛子的喝么?当然是喝低度酒了。 一圈走下来,联络一下感情,交换一下意见。亏得韩嫣记性还不错,硬是记下了这些名字。 前些日子韩嫣跑了几回宴会,颇有些人认得他。之前也有人传了些风言风语,不外乎这人比女人还漂亮,跟陛下走得又近了点,不会,嗯?有点儿什么jq吧?这会儿,却是没有明显表现出什么不屑啦、厌恶啦之类的感情,只是瞧韩嫣的眼神有点儿热切罢了——过了明天,他就得回宫当差了,趁今天,大家饱饱眼福,不瞧白不瞧。 一路叔叔、伯伯、大哥的叫下来,真是有点吃不消。好在那边儿传话过来,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帝、皇后……叫呢~ 两人告个罪,韩嫣迫不得已,连饮三盏,向大家亮了碗底,才被放行,与韩则回到了正厅。 正厅里,两位母亲已经回来了,正在陪着说话,面上也没什么不妥。满厅和谐。 见两人回来,刘彻道:“别拘束了,快坐吧。” “喏。” 刚坐下,嫡母大人道:“今日真是祖上积德,得见圣人,竟然连妾身和妹妹也得了赏赐。”端起酒盏,便“上寿”——简单直白的说,就是非常恭敬地敬酒,说吉祥话。母亲也跟着照做。 两兄弟放下心来。不料,提起两人教育弟弟的事情来,不由大窘。尤其是韩嫣,没想到,这盗版被抓了个正着。他早发誓非到万不得已,不拿这些东西显摆的,没想到只拣易懂的教育宝宝也被会抓个现行,今天,又被拎上前台,心下尴尬。只得含糊其词,说是写着玩的,打浑了过去。 吃完饭,刘彻非要到库房看看被允诺以后供自己取用的东西有多少。其实也没多少东西,大宗的,是今天到贺的人给的贺礼。因是新家,韩嫣又年少分居,钱帛,自是没有积累数年的人家多,就是珍玩,也不怎么入得了皇家人的眼。亏韩嫣还以为自己发了财了。 刘彻叹道:“居然这么少!”刘彻觉得韩嫣家底子太薄,东西这么少,这日子要怎么过?之前一定吃了不少苦,想照顾照顾韩嫣,又为借口而苦恼……这家伙非常不识抬举,不领情啊。干脆不想借口了,皇帝高兴,算不算理由? 阿娇同意:“确实不多。”她也是觉得这东西不入眼,有些可怜韩嫣了。 这两个含着金汤匙降生、不知民间疾苦的人,得了韩嫣一个大白眼:“全在这儿了,已经不错了,还想要多少啊?” 总的来说,这还算一次成功的社交活动——除了主人家被吓得冷汗淋漓。 41、对话(下) 椒房殿里,馆陶又开始做阿娇的思想工作了。她算是想明白窦太后的意思了,开始安抚阿娇,按最大利益法则行事,先稳住女儿再说,得让女儿抓住重点,别做浪费力气的事。 “阿娇,你听娘说。”拉住耍脾气的阿娇,把脸掰向自己,“陛下和韩嫣,那还是没影儿的事,只是乱猜罢了。你也瞧了韩嫣的新宅,家底子就那几件东西,还是今天刚收的贺礼,陛下和他幼年相熟,看不过眼,帮衬着也是常理。” 阿娇不跟馆陶拧劲儿了:“那您之前是怎么说的?” “我那不是顺嘴溜出来的么?再说了,他们俩,这么在一起这么多年,要有什么事儿,早有了,还用等到今天?娘这么说,不是给你提个醒儿,会说话的人,把假的说成真的本事你还没见过呢。以后要是有什么人在你面前再提这事儿,说得再像真的,也趁早把这嚼舌头的打死了事!为了这个,跟彻儿生份了可不值得!” “也对。”点头,回过来又埋怨,“您这话能随便顺嘴溜出来么?” “好好好,娘错了还不行么?不过,我说,你还是得早点儿生个儿子。过了年,陛下也该搬回椒房殿住了,你可要抓紧了。” “娘,你怎么也说这个。”阿娇害羞了。 “都这时候了你还扭捏个什么?!你外婆刚才说的话,你也听清楚了,这是天大的事情,弄不好,咱们可都要死无葬身之地!” 阿娇被吓住了:“怎么会?彻儿他一向待我挺好的。再说,咱们家也不是随便能让人动得了的。” “知道他待你好,就别乱想。也别乱发酸去找韩嫣的麻烦,对韩嫣好点儿,让他帮你看着点儿彻儿也是好的。”——哪怕监守自盗,也比便宜了外头的野女人强!心底的话却不能拿出来刺激阿娇。“咱们家到了这个份儿上,只能更好,不能更差,知道么?” “知道了。”,阿娇还能听进去母亲的话,“韩嫣真没什么吧?” “你看了这么多年,能有什么?” “也对,是挺老实的,比田恬强多了。”说起田恬昔日行径,阿娇依旧咬牙切齿。 ———————————————————————————————————————— 王太后回宫的鸾驾上,也有人在秘谈。 “母后,陛下这么对韩嫣,是不是过了点儿?只听说过要封赏,可如今这也太……”平阳毕竟年轻,开口便直说了。 “也没什么,不过是跟阿娇顶上了。”王太后不以为意,“不是早就告诉过你了么?娘也是有这样打算的。” “我是担心他们……有私情。” “他们不是那样的人,这么多年,要有什么早就有了。”田`不知是为谁开脱。 “可也不能不防,毕竟现在陛下还没有子嗣就闹这个,可有点不务正业。”平阳坚持自己的观点,说得也是正理。 “也对。皇帝看韩嫣的眼神儿早就有些儿不对,比看阿娇还柔和。”王太后点头。其实,她早看出来了,只是不说罢了,自己的儿子,王太后还是有些了解的。 “那阿娇皇后,陛下早看她不顺眼了,那样的性子,那个皇帝能消受的了。陛下看谁,都比看她和软。”田`这是在帮韩嫣说话了,而且是睁着眼睛说瞎话,这个人精又怎么会看不出来这样的事情?韩嫣多年经营终于有了收获。他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刘彻对阿娇是有些不满,不过,毕竟是少年夫妻,感情还是有的,床头吵架也能床尾合,还没有夸张到对谁都比对阿娇好的程度。 “也对。只是,皇帝待他也确实太好了些——”王太后沉吟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先由这他们去吧,反正还没出后元三年,没的憋着皇帝。”儿子的需求比较重要,儿子年轻虑事不周,当娘的难免要在背后替他拿拿主意,把把关,作点儿决定什么的。 “那……”平阳欲言又止。 “你那头也不要丢松,那些女子,要仔细挑选,务必要陛下喜欢。可惜……王家田家都没有合适的人。”王太后有些惋惜。 “女儿办事,您尽管放心。”平阳来了精神,“就怕陛下看惯了韩嫣那样漂亮的,瞧不上女儿选的人。说实话,比他长得好的,还真没有。” “我活了这么大,也没见到呢。韩嫣再好看,也是男人。又不能生孩子,陛下应该知道轻重。你尽力挑就是了。”王太后不认为这是问题。儿子又不是笨蛋,自然知道该把什么先做好。 “到底还是分开一下稳妥些。”能让自己进的人为皇帝生下皇子,是平阳公主最关心的,为了这个目标,一向看得顺眼的韩嫣,也只好靠边站去了。她还算厚道,没打算直接人道毁灭了事,“这是背着阿娇的,机会可不好找,务求能成,自然不能出意外。” 王太后点头:“只怕不好办。” 田`有些生气,这外甥女明显是在姐姐面前跟自己争宠了。原本这两个人,一个女儿,一个弟弟,一个为王太后做些家长里短的事,一个为她忙活朝堂势力,是同一条船上的。 只是田`不喜欢有人踩自己一头,见平阳更得王太后赞同,怕这外甥女抢了自己的地位去。外戚须得依仗自己的后宫势力才能生存,对于皇帝的舅舅来说,太后比皇帝都要重要一点儿,失了王太后重视,武安侯,能成什么气候? 因此,这做舅舅的很不是滋味。类似事件,按照惯例,是归平阳管的,而且平阳生是皇室公主,田`的地位一直比较低下,为人还不太好,平阳有些瞧不起这个不跟自己母亲一个姓的舅舅也是正常。所以,平阳不怎么在意这个舅舅在这上头的发言权,无意中就得了这位的舅舅。这位舅舅大人,眼睛不大,心眼儿就更小了。 若韩嫣是个跟田`关系不怎么样的人也就罢了,说不定他还会掺一脚,给外甥女出出主意,也好在这件事情上,搭搭顺风车,不让这彩头被外甥女一人得了去。偏这韩嫣对他一向恭敬有加,加之他收了韩嫣的好处,益发决定力挺这个“学生”到底,也不管韩嫣有没有这样的心思,只要皇帝外甥有,就行了。 再想想自己不好给外甥找女人,对皇帝的影响力在这一条上便不如了平阳,反倒希望韩嫣跟刘彻“有些什么”了,至少,这个学生对自己更恭敬一些。此刻,主意打定,他便跟外甥女扛上了。早忘了原来为了扶姐姐、外甥上位时,对于外甥女能干的欣慰。 “没边的事儿,没听韩嫣他弟弟说的话么?人家知道自己的身份。别说陛下未必有这心思,就是有了,又怎么样?总比粘着皇后——要好吧?”说到阿娇,另一对母女,不说话了。她们都不喜欢这个媳妇、弟媳。而且,她们要办的事,就是对皇后利益的最大侵犯,更是让她们担心这个皇后。 “况且,姐姐不是也说了么?还没出后元三年呢。何苦让陛下心里不痛快?韩嫣对咱们一向恭敬,说句不中听的,就是真有什么,也比瞧上外人好。否则,换个人以现在的情势,早投了椒房殿去,能有咱们什么好处?留他在陛下身边,不比别人放心?他可给咱们说了不少好话,还没见他说过咱们的不是。” 儿子比女儿重要,自己利益比较重要。女儿毕竟是女孩子,再聪明,眼界终究要窄一些。弟弟却是在外头打拼的男子,论眼光,王太后,更相信弟弟一点儿。没办法的事情,男权社会,凭谁也是更相信男子的能力。根据这个法则,转了一回主意,王太后拍板:“只要别碍着陛下留后,随他们折腾去。” 平阳微有失望,然而得了王太后允诺,也打起精神思量如何绕过皇后,给皇帝介绍女人了。却不知,今天这番话,被她亲舅舅转眼卖给了韩嫣和刘彻。 王太后解决了一桩心事,开始闭目养神。 新任武安侯却在琢磨怎么把两个“学生”凑作对,顺便向两人卖个好,算计着从中能给自己捞什么好处。越想越觉得这个办法好,瞧着陛下可不像没动心思的样子,而韩嫣好像不怎么主动,这样就更妙了!有咱这个舅舅发挥的空间了! 新任武安侯左右一算,心中大乐。盘算完了,瞄瞄各自出神的那对母女,寻思着找个机会,单独跟姐姐谈谈,给外甥女儿上上眼药。反了天了!敢跟立了汗马功劳的亲舅舅抢出镜率!开始组织词语。 —————————————————————————————————————— 韩嫣却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一群人里里外外讨论过了。他正在参加韩家自己的内部讨论。 韩宅的家庭会议要正常得多。询问了韩宝宝宴会中的表现之后,两对母子松了口气——看来,这一关算是过了。 韩则瞧瞧四周,起身道:“都早些歇了吧,明天都还有事儿。”看看韩嫣,“最近抽空到家里坐坐,我那儿还有些书册什么的,你去拿来。” 使个眼色,韩嫣便明白他有话要说:“我送你们。” 大门口,韩嫣扶韩则上车,韩则小声低语:“皇后今天可不高兴!虽然圆了过来,你还是得小心!”咬牙切齿。 韩嫣今天也是一身冷汗:“知道了,再也不敢乱来了。” “你这些新奴婢,都不是自家养的,要小心他们。” “明白了,许有其他人的眼线。” “脑子里的豆腐什么时候变没了?” “全进你那里了。” 相对呲牙中…… 至于韩宝宝的教育纠正问题,呲完了牙,也该着手进行了。 42、议事 虽然经过了一场劳累的冠礼,再加上搬家、设宴、最后清点库房等一系列活动,韩嫣第二天还是得照常到未央宫去应卯。所以,韩嫣根本没有机会整顿一下内务,就早早地爬上了睡榻。心里有事,有点睡不着,又把韩禄喊过来。 韩禄心里正打小鼓,皇帝赐的宅子,是连奴婢一块儿赐下来的,这些奴婢也是分了三六九等的,自然是有做粗活的,也有管事的,那个皇家训练出来的管事的,比韩禄这个家传成材的,还要专业。韩禄非常担心自己会被挤下大管家的位子——越看越觉得这是个肥差,越发觉得舍不得退位。不光宅子,皇后赐的庄子,可比韩嫣自己的产业要大,那里头也是有管事的人。越想,越觉得不安。 正巧,这时候,韩嫣差人来喊他,他还没睡呢,立刻整整衣领,跳了起来。一路小跑去了韩嫣寝室外头报到。 韩嫣房里侍候的,是两男两女,四个奴婢,加上从城外自家庄子上带来的两个一向侍候惯了的小厮,一共是有六个。这两男两女却是这宅子自带的,看起来生得很是齐整漂亮,用途待考。韩嫣很不习惯!虽说以前房间也是有女侍收拾整理的,不过,是从来不值夜的。如今,韩嫣忙不迭把两个女的打发自去休息,引来的幽怨眼神让韩嫣在这四月初夏的时节大大地冷了一回。更冷的是,这两个男的,走的时候眼神也复杂得可以。 当韩禄到了的时候,韩嫣这里只剩下两个比较放心的人了。韩嫣也不废话:“只要认真用心,老老实实,宅子再大,你还是管家,庄子里先让你侄子管起来。” 韩禄一颗老心放回原处,开始表忠心。 韩嫣道:“先别急着说这些,我虽许了你,可你自己若没本事,也是不行的。这些新人,你要心里有数才行。” 韩禄呆了呆,忙道:“爷请放心,这样的事情,老奴明白。大家子里,这是难免的,就是庄子上……老奴说的,是您那新庄子,保不齐也有这样的人。老奴家里做了几代的管事,自会料理妥当。” 韩嫣有些惊讶,也有些明白:“别急着动手,摸清了再说,只是,老夫人和阿说那里,不能留不放心的人,全给我换上原来的老人儿。那个管事,先别动他。” “喏。” 韩嫣放下心来,韩禄倒还能信得过,交给他处理,自己在旁边看着,也符合情况。不过,这家伙,也得找个时间再敲打敲打。韩嫣觉得自己有点阴险了。 韩禄也放下心来,主子明显是支持自己了,决定大干一场,这么大家业的大管家呀,想想都满足。反过来一想,居然刚搬来第一天就让自己查这些事情,这个主子小时候就不好糊弄,心思又细,凡事还是老实一点比较好。 做奴婢的,跟打工的是不一样的,只要不被转卖,这辈子,包括自己的子孙后代,就跟这家人家混了。所以,维护主人很重要,忠仆也是常见的现象,尤其是高级奴婢。低级的,跟谁不是听使、挨打骂,过苦日子?当个探子,出卖主子秘密,被另一个人相中了,说不定待遇能提高一点儿;这高级奴婢,就是换了个主子,也不能保证比现在的待遇好多少,还得背个骂名。所以,从这一点上说他们更可靠。 至于考量一下新主了,给小主子一个小小的下马威,也是为自己争点儿出率镜。暗中吃点回扣什么的,也是难免,不能要求太严了不是?韩嫣心知肚明,这几年,手头宽裕了,也会给他们提高点待遇,韩家一成的回扣是明面儿上的,只是不许暗地里做手脚就是了。也就是高薪养廉的意思了,虽然别人通过一些手段可能拿得更多一些,可比不上这个踏实,被查出来就是一个死,犯罪成本太高。韩家的家宅,算是很安宁,很有规矩的。 韩禄比较上心,手段也是有一点的,加上韩嫣暗中支持,倒是把新宅的情况摸了个大概。不几天,就向韩嫣报告来了——这却是后话了。 次日,韩嫣准时到宣室报到去。 刘彻早就等着了,见韩嫣到了,迎上去扯住袖子:“怎么样?住得怎么样啊?” 才住了一夜,还是在累得半死的情况下住的,基本上,是倒头就睡的。只要不是太恶劣,都不会有心思考虑居住环境这个问题吧? “回陛下,挺好的。” “就这一句?”刘彻有些扫兴。 “还想听什么呢?”韩嫣低眉道,“才刚住了一夜,昨儿散了之后,哪有功夫打量?前番,也不过是走马观看地看了一回。要真想知道,也要待多住两天罢。” “唔。” “不过,那榻倒是挺舒服的,”见刘彻不太高兴,韩嫣也觉得过意不去,毕竟有人很热心地给你张罗房子,又不图你什么,还是免费的,你还这样冷淡也说不通,仔细回忆,“怎么是——”跟宣室里自己惯用了的铺盖是一样的?瞄一瞄,一样的没错。 “终于知道了!”刘彻开始愤愤,也有点高兴,嘴角上翘。 韩嫣一揖到地:“谢谢了——” “这就算完了?” “那——” “想喝粥,朝食是来不及了,哺食,你煮!” 韩嫣抽抽嘴角,就当是哄韩宝宝了:“好~” 刘彻高兴了,拖着韩嫣去请安。 长乐宫里,今天只有四个主子,此时依旧和乐得很。 往日常常要进宫的平阳,昨日刚刚参加了一场大聚会,此时正要消化回味一下。同时,还要在暗地里再打一下自己的小算盘。 窦太后因馆陶回说阿娇已经想明白了,也就放下心来。 馆陶见阿娇被自己绕回头,也放下心来,开始琢磨最近往自己府上跑的人,有哪些是可以向刘彻提一提,升一升官什么的。 阿娇开始很是怀疑刘彻,后来被馆陶一绕又觉得自己想多了。这时见两人一前一后走过来,刘彻满脸笑容见了自己也没减,韩嫣低着头一惯的恭谨模样,也放下心来。 王太后昨夜与女儿密谈,得到会努力给皇帝物色美女的保证之后,也很轻松。 因此,请安的过程很顺利。不多会儿,两人便被放了出来。 ———————————————————————————————————————— 回到未央宫,刘彻命人摆上朝食。 能与皇帝一起吃饭,是极高的荣誉。不幸的是,韩嫣自打懂事起,与这位皇帝在一个锅里搅勺子好久了,久到比跟自己亲妈吃饭的时候都多,久到实在提不起激动的情绪来。刘彻也不在意——有个跟在你吃饭的时候战战兢兢,一筷子菜能抖掉一半喂了地板、汤勺哆哆嗦嗦送不到嘴时的人,一次两次,你当是逗乐,久了,你还有心情吃饭么? 一边吃,还一边聊天。这也是他们的习惯,聊天涉及的范围极广从后花园那株牡丹开花了到匈奴人今年没来捣乱,林林总总,懂得少的都跟不上他们的思路,跟他们不熟的人都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今天聊的却是正事了。 “终于把该办的都办完了,下面该理理朝政了。”刘彻起了个头。敢情他以为这朝政不属于“该办的”范畴里。 韩嫣如今是领了正式的中央官衔了,议政也是有资格的,也就没有太矫情:“臣资历尚浅,不太好议论这些事。不过陛下既然问了……” “行啦,还客气什么?又说些君君臣臣的。” “这是在说正事,当然要按规矩来。”韩嫣回了一句,被韩则说得多了,加上自己也觉得昨晚太盛大也太危险了,他便开始重拾起以前的规矩了,“按理,这朝堂上,在改元前是不能大动的。” “你可真是!又开始没趣儿了!”刘彻有些蔫。 “实在是昨日,有些太过了,月盈则亏,水满则溢。还是规矩些好,别为了这些大不了的事情,再惹陛下跟皇后生气……帝后失和与太子夫妻吵架可不同……”是提醒自己,也是提醒刘彻,大家都小心点。 刘彻的脸色开始难看了:“那女人,哼!”看了韩嫣一眼,“罢了,说正事儿吧。” 韩嫣觉得最近阿娇和刘彻因为不常见,距离产生美,虽然,刘彻还是有些不太满意的地方,可关系已经缓和了不少,今天这是唱的哪出啊?虽然昨天阿娇差点闹场,总的来说,后来还是圆了回来的。 韩嫣不知道的是,昨晚刘彻、阿娇两人同车回宫,这车上,阿娇又跟刘彻闹了个不愉快。虽然现场被韩嫣和刘彻给扭了过来,可她回过头来想想又觉得哪里出了错。夫妻间要讲什么道理?不免又是一番口舌,她也想要内库的支配权。却不知刘彻就是这样,只要他想给,不管你要不要,他都会给,你推都推不掉。他不想给的,要了也白要,哪怕他捏着鼻子给了,最后还得跟你算总账!无奈之下,刘彻许了每年多给她脂粉钱,这才好了些。阿娇哪里是要钱?她其实就是争的刘彻的关心罢了,刘彻怕是不这么理解,以为这个皇后想从各方面控制他。梁子是越结越大发了。 昨晚的事,却是韩嫣不知道的了。此时,却不好再多嘴。 刘彻又说话了:“我又没说立时就做,不过是要先想好了,省得到时候现想,又得忙乱。” 韩嫣点头,有备无患,刘彻想得也是不错。 刘彻又道:“眼下却有一件是得办的,这宫中的防务,得调整一下。” 一朝天子一朝臣,不光是朝堂上,这军务上,更是如此。后世有位伟人非常清楚地告诉大家:枪杆子里出政权!此时虽然没有上升到如此理论高度,经历过周勃收了长安防军然后很轻易地灭了吕氏的大汉朝,更是明白京城防务抓在自己手中有多么重要。军队,要放在自己手中,至少放在自己信得过的人的手中,才行。哪怕你很忠心,可皇帝不知道,也没用。新帝登基倾向于先考虑自己的安全,再考查臣下的人品。 刘彻做了多年太子,无奈根基还算是浅,毕竟他现在也不过才十六岁。要知道太子结交朝臣是件很忌讳的事情,而且他做太子的时候年龄太小,关在宫里学习文化,也没有结交的条件。他认识的也就是常常被宣进宫的那么几位,还有自己的太傅。文官还好,结交武将更是件了不得的事情。因此,刘彻对于自己手头的军事系统缺乏一个比较完整、系统的认识。程不识给他讲军事常识,不代表会给他讲军事机密,太子毕竟不是天子。再说了,这最机密的部分,程不识也不一定知道。 于是,刘彻开始想跟身边信得过的人商讨一下,询问一下。这事儿,还不能拿到朝堂上说,谁知道最后各方势力角逐,会讨论出个什么人选来?!才不要把自己的安全放交一个别人讨论出来的人的手上。 韩嫣心里明白,想了一想道:“陛下想怎么调呢?” “程师傅是个不错的人,让他做长乐卫尉如何?至于中尉,是父皇在世时任命的,说是还信得过,先不动他了。” 中尉,放到后世简称“一毛二”,是军队里军官的倒数第二线,不客气的说,真是个一毛二的价格。可放在汉代却是不得了,他是整个长安防务的最高军事长官。能做中尉的人,不是狠得皇帝都动不了他,被他或他所依靠的势力攥在手心里,就是皇帝真正非常信任的人。 能得景帝信任的,应该还是能相信的,况且,刘彻认识的武将,或者说,他熟悉的武将,就那么三两只,能信任的也不多,当然是先尽着守卫宫室。他首先想到的就是程不识,皇宫的安全比长安更重要,程不识便被想起来做长乐卫尉了。程不识是个挑不什么毛病的人,至少,韩嫣挑不出来。况且,这是自己的军事启蒙老师,自己也极欣赏。 韩嫣点头:“程师傅打小就教咱们的,本事、人品自是信得过。” 看着刘彻,等他接着说。 刘彻却停了筷子:“我就认识这么几个武将,还不知道合不合适,未央卫尉的人选,还没想好呢。你知道什么合适的人么?”满怀希望地看着韩同学,颇有种做不出作业想抄同桌功课的样子。 “臣也就知道这么几个人……”韩嫣有些为难,这几天好像风头出得有些过了,被十几年来终于履行起兄长职责的人狠骂了好几通了已经,要不要收敛一下呢?可是“进贤才”却是对朝臣,尤其是皇帝近臣的一个基本要求。很有些为难。 刘彻不作声,抬眼看了看四周,春陀、阿明、六儿、赵顺儿,几个得用的都在。赵顺儿嘴快:“奴才听说现在的云中太守李广,号称飞将军,匈奴都怕他,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呢。” 却被春陀抬手打了个窝脖:“小兔崽子,少在陛下面前多嘴。” 刘彻却道:“怎么?他说得不对?李广不好么?”这却是问春陀了。 春陀忙趴下:“奴才只是教训他懂点儿规矩。这李将军自是极好的,据说与程将军并称呢。”这也是实话,春陀在景帝身边多年,多少知道点朝中事情。 “这么有名,你都知道了,朕好像也听说过,似把他给忘了……”沉吟了一下,对韩嫣道,“你也听说过吧?哎?你记性一向好,怎么也给忘了?” 韩嫣忙道:“倒不是忘了,而是没有见过这位将军,不敢妄语。卫尉,宿卫宫掖,帝后安全所系,意义重大,岂能轻易开口?”李广啊,怎么能忘掉?说起卫青,就有人提李广“卫青不败由天幸,李广难封缘数畸”。这卫帅、卫舅舅、卫仲卿,曾经让韩嫣前世哈了好久。此时说起李广,韩嫣自然是知道的,有人说他命不好,有人说是因为刘彻偏心卫青,才让他英雄无用武之地,也有人说是因为他本事不够,打法不适合长途奔袭。总之,是个话题人物。 “偏你小心!”刘彻嗔了一句,却也不生气,身边有个出谋划策的固然好,可一个弄不好这出谋划策就变成了指手划脚,让人非常恼火!韩嫣这样的也是为自己考虑,没有冒然推荐人,培养个人势力,拿皇帝的安全卖人情。 “我也没见过他!这可怎么办?卫尉确实是个要紧的地方,这可难了,偏熟人里又没有合适的……”眼睛却看着韩嫣,仍然希望他能给个主意。 这里就显现出做皇帝熟人的好处了,最起码,他有个职位缺的时候,能想到把你填上去合不合适。就是你自己不合适,呆在皇帝身边,也有机会推荐个什么人做官。虽说皇帝乾纲独断,可也不能事事都独断,总有拿不定主意的时候,比如,现在。 韩嫣想了想,道:“既然并称程李,可见本事也是有的,盛名之下无虚士。程师傅在军中多年,想必也是知道李将军的,不如召程将军问一问?” 韩嫣对李广的看法,不算太极端,一没有认为他就是个悲剧英雄,有本事,却死得可怜,死皇帝和他小舅子太不是东西了,居然就这么埋没了一代将才,真是山河同悲;二也没有认为他就是个花架子,个人英雄主义泛滥的家伙,小肚鸡肠,死了活该。上述两种观点的韩嫣都看过,网上两派粉丝的掐架贴看了不少,自己也模仿两方观点对李广一生作了点两方面的评价,对这个人的一生也比较了解,看法在两派之间摇摆,算比较公正了。 他没有一边倒,因此到了汉代,既没想着如何助这位史上悲剧人物一臂之力,让人家封侯拜相——韩嫣自己现在还自身前途未卜呢,哪有闲心考虑别人?太圣人的事情,他还做不来。但是,他也没有想过把这个爱出风头,老想着封侯的人给压着不让他出头——没事犯那个嫌做什么?知道点历史就了不起了?凭什么连奋斗的机会都不给人家?真以为穿过来就是上帝了? 当然,这话对两个人除外——中行说、李广利。这两个投降的败类,你投降也就罢了,一个帮着匈奴对付自己的祖国,一个拿着汉军的生命换回自己在匈奴的地位。汉朝有对不起中行说的地方,可这样反咬一口,实在不厚道。李广利更是令人不齿了,搞政变没成功就投敌叛国,就是政变也搞得恶心巴拉的。虽然不是热血沸腾的愤青,韩嫣也瞧不上这种人,有机会,估计不用思考,下意识里就能把这俩人给咔嚓了。 这种思想下,韩嫣的说法也挺客观——我不懂,不乱说,给您推荐个懂的人来评价。 刘彻一想,这办法好,催着韩嫣一块儿把饭吃完了,便要宣程不识入宫问话。 程不识莫名其妙。刘彻登基以后就没有召过大朝会,皇帝守孝,没有心情举行朝会也是说得过去的。大功十五天,这儿子,怎么说也得有一个半月的假期吧?一个半月过后,刘彻先是忙着封外戚,又张罗着给韩嫣冠礼、迁居,昨天才忙完。如今召自己,是为什么呢?刘彻待卫绾也没这么急切的,那才是领衔太傅。 到了宣室,舞拜完毕。刘彻不免慰问一番,赐座。程不识入席的空档,见韩嫣对自己缓缓闭了下眼,又张开,脸上表情却没变。心下明白,这没什么大不了的,至少不是坏事。 韩嫣本是坐着的,程不识进来,他便直了身子。本来,师傅进门,弟子是要起身相迎的,无奈这刘彻是天子,不用起身。韩嫣在天子身边,不能起身去迎另一臣子,就算来的是亲生父亲也不可以,这便是规矩了。变通一下,就直了直身子,便程不识落座,韩嫣才又坐好。程不识心里点头。 待听了刘彻的询问后,程不识很厚道,完全没有嫉贤妒能,说李广有坏话,有一说一地道出了被记入《汉书》的一段公平评价:“李将军极简易,然虏卒犯之,无以禁;而其士亦佚乐,为之死。我军虽烦忧,虏亦不得犯我。” 刘彻点头,并不认为李广有什么不对,虽然韩嫣平时给他灌输了不少军队纪律之类的说法,程不识也是个严谨的军人。不过,这少年心性,又因汉代军事知识所限,不看到真正训练有素,有组织有纪律,令行禁止,有思想,一眼看上去就很威风的军队,他还是比较欣赏李广的这种带兵方式的。毕竟,后世中学男生都知道的军事常识,现在的刘彻还是不太清楚的。想了想,有些为难的看了看韩嫣,他是知道韩嫣不太喜欢这样的将领的。最终,还是拍板:“程将军,朕命你为长乐卫尉。这太皇太后、皇太后,朕全交给你了。” 程不识伏地,谢过这份信任。 程不识走后,刘彻道:“那?这就召李广回来?” 韩嫣失笑:“那是当然啊。” 刘彻放下心来:“还以为你会不喜欢这样的将军。” “臣是更敬服程将军这样的,程将军的办法,虽然繁琐,却是只要上心的人都能学会的。李将军虽然勇猛,可他的领兵方法,不好把握,画虎不成反类犬。而军队,必须形成规模。任何不能形成规模的东西,其价值都要打很大的折扣。”见刘彻听得认真,韩嫣继续道,“猛士固然重要,但是猛士难求,真正的军队,还是要把普通人的力量整合,形成战斗力。这样才行。蚂蚁多了,也能咬死大象。就是这个道理。然而,李将军的战法,在边郡,数年不见一败,可见还是有效的。臣不提倡这种做法,却不妨碍欣赏这种结果。” “说到底,你是一边夸一边踩啊。也还算公正。不过,听语气,你不是很欣赏李将军,倒很欣赏程将军?李将军如此勇将,难道不足以让你敬佩么?”等程不识的功夫,刘彻让赵顺儿把李广守边的丰功伟绩背了一遍。赵顺儿得皇帝垂问,很是露脸,自是知无不言。刘彻听得颇有热血沸腾的意思,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是很有英雄情节的。 谁说刘彻不待见李广?他根本是很待见才是! “臣不太喜欢说人坏话。” “那就说公道话。” “正是勇将,失之过勇,刚则易折。陛下可查内档,先帝时,典属国公孙昆邪曾对先帝说:‘李广材气,天下亡双,自负其能,数与虏确,恐亡之。’有点太自信了……”韩嫣不想再说下去,越想,这李广性格、做人方面真有点缺陷,他又不想搬弄是非,便住了口。也不再提他七国之乱时,私受梁王发的将军印,因此有了军功还没有被封赏的事了——老大,你是中央官员啊,吃皇帝的饭的,居然接了诸侯王的官印,就算这诸侯王跟皇帝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也不行啊。这可不是一个苏秦挂六国相印的时代。借用韩则的话说,你真是一脑子的豆腐! 刘彻不以为意:“有点胆气才好,你就太小心了,除了跟我比功课的时候有本事,不给人家面子,旁的时候小心得要死。”说完撇撇嘴。 韩嫣但笑不语。实在是没有放心大胆的资本,也没到可以不用小心的时候啊。 43、烦恼 程不识任命与李广的调令一下来,整个朝堂便有了一种不安的躁动——这应该就是新的两宫卫尉了。 景帝去世是在二月,过了四十五天的最低哀悼期,刘彻便封了一堆外戚,人家是亲戚,大家算是能理解。然后是封了一堆原太子宫的属员,这是自己的老班底,也说得过去。如今,任命了新的中尉和卫尉,便是朝堂调动的信号了,怎么能让朝臣们不激动?一时之间,跑官的、打听消息的、说别人坏话顺便给自己制造机会的……全蹦出来了。 刘彻这坐儿却坐得稳了,整个后元三年,中央提得上台面的任命,只是把柏至侯许昌任命为太常而已。用脚趾头想也知道,都没改元呢,怎么会有大变动?再说了,就算不提什么孝道、规矩,现在把人事任命都给改了,拿什么做为改元后的第一炮啊?改变人事任命,一向是新帝改元后做的第一步好不好? 于是,跑官的跑得列热切了,先跑着,跑着跑着跑熟了,到要开始重新调整任命的时候,也就水到渠成了,不受这改元影响而被先升了官得任命的,无疑便是他们眼中最值得巴结的对象——官场的传统就是这样的。这也是常理,自己见不到皇帝,当然希望能见到皇帝的人帮自己说两句好话。汉朝还有一个传统,就是走外戚、公主门路的人极多,这跟前一个传统是一个道理,这些皇帝的亲戚,见皇帝的机会肯定比别人多。 众外戚、公主收钱收得手软,许愿许得口干。朝廷重臣却是没有太大的心思——他们也在被调整的行列里,先得担心自己。本应得到最高关注的丞相、太傅卫绾,虽然他位高全重,可是自从做了丞相,他是一个人都没向皇帝举荐过,先皇时是这样,如今新帝登基还是这样。早先还有些想走他门路的,结果发现他是个不会跟皇帝推荐人的。所以,大家对他,就不指望了。 与卫绾情况差不多的,是程不识。他也是一个老实人,至少是个规矩人,不乱说话、不乱收礼。不过,对人很礼貌,比较不会扫人家的面子。所以,人缘还可以。为人再好,程不识也不是个烂好人啊,更重要的是,他刚接手长乐宫的防务,正忙着交接、查岗,哪有功夫理别人呢?所以,走他门路的人,也就少了。 至于同样得到任命的李广还没有到长安,正在路上呢。 太子宫原先一干僚属也是属于先得升的,刘彻在升韩嫣的官的时候,把他们一起给升了。也有人想走这些人的门路,只是情况有些不理想。这些僚属,其中很大一部分本身就是朝堂官员兼任的,比如,卫绾这个丞相,兼的就是太子系统最高的太傅,以此类推。皇帝给太子配备的,都是为了太子以后接班做的实习准备,自然少不了熟手。这些人本就有皇帝系统的正式官职,朝堂现在不能大动,晋升也就有限。余下的,还有一部分就是太子的家庭后勤服务人员,家庭系统的事情有阿娇管着,走他们的门路还不如走陈家、馆陶的门路。最后的,就是正常情况下为太子准备的,太子可以自己提拔的自己的势力了。这些人一来人数不多,二是资历太浅,背景不够深厚,也不够得宠,因此走他们门路的人也不多。 那走走韩嫣的门路吧,却更是不巧,这位刚刚搬家的上大夫,非常忙。正常工作时间,他要陪皇帝,晚上都是加班□□、陪聊——分床的,表想歪。家里就剩下老母幼弟,没有当家作主的人。休沐日,他回家了,要指导弟弟功课,要到哥哥家联络感情,还要忙着整顿内务。韩家八个家丁,活像八尊门神,得了主子的命令,觉得深得信任,死守门口,口称:“主子吩咐了,咱家新搬来,还没收拾齐整呢,不许随便放人进家门,家里乱糟糟的,没的让人笑话。”阎王好说,小鬼难缠。他哥哥韩则,一见人就半死不活的样子,想曲线救国都不行。几天下来,大家也看出来了,这位,也是个不沾事的主。上门的也就少了。 大家心里一合计,得,还是走走外戚、公主们的路子吧,其他人,是指望不上了。虽然,钱可能要花得多些。 ———————————————————————————————————————— 韩嫣吩咐完了不许随便收礼之后,心里正在烦呢。 前几日,抽了个空去韩则那里,又被阴着脸的韩则狠狠骂了一通。原因不外是刘彻。韩嫣闭门谢客,韩则挺欣赏,他自己也是宣称“前阵子忙得厉害了,需要静养”。无奈,牵扯到另外一件事情上,本来“静养”的韩则,就开始暴跳如雷了。 韩嫣被留在宣室里,背后说话的人就多了。刘彻还是太子的时候,这事关注的人不多,当刘彻成了皇帝,这件事情就大了。虽然以阿娇的个性,能没有当面给韩嫣脸子看,已经让许多人认为韩嫣很清白了。无奈这被留宿宫中不出的事情,实在太震憾。宫中有卫士号称“宿卫”,是夜里要轮住值班房,警戒守卫的。可韩嫣情况不同,你值班值到宣室了啊?还是宣室内室!侍中也不是这个侍法,备咨询也不用一天到晚咨询吧?上一个有这样待遇的,不归南军编制的是邓通。文帝宠他,给他休沐假,他自己不要,宁愿呆宫里。可这位,是皇帝不让出宫,休沐日,真是休沐“日”,就许一个白天,这事儿,有点严重了。 韩则掌握了韩家这些年来经营的人脉,自是听到了这些话,虽然绝大多数正忙着担心自己的前途,还没反应过来传这些流言。可韩则不敢大意,少不了耳提面命一番。当韩嫣说出实际困难的时候,韩则的形容词便由“豆腐”升级为“豆腐渣”。 “他不放行,你不好硬辞,还不会想别的办法么?就算不好辞,也别粘在一起啊。劝他多陪陪皇后,他要是不喜欢皇后,那就劝他多陪陪皇太后,尽孝心嘛!再不行,我给你物色几个漂亮的人,你进给他!” 这位兄长实在是气糊涂了,给皇帝进美色,平阳能干,她是公主,这么做是关心弟弟。这要是韩家兄弟做了,就是撺掇皇帝做坏事了。 “你别是傻了吧?咱们怎么能在这个时候给陛下进美女?皇后会吃了咱们!” “谁说是女的?” 难道是男的?韩嫣抽了。 “你知不知道外头现在已经有闲言碎语的传了出来,不过是大家忙,没有来得及注意罢了。你给我说实话,你们俩!你、跟陛下,到底有没有什么?我好有个数啊~”韩则已经要吐血了。 “当然没有!”韩嫣极是恼火,怎么小心翼翼了这么久,还是跟这事扯上了。瞪一眼韩则,你也跟着这样想!“找几个漂亮的男人?你怕别人还想不歪啊?!跟要把我换出来似的!送上去,没事儿也整出事儿来了!” “瞪我做什么?你以为我想这样啊?!跟赎你也差不多了!!!已经有人想得很歪了!留宿宫中、年幼加冠、位居显职、他还开了内库,”这气急了的哥哥,也顾不上敬语了,直呼皇帝为‘他’,“你别跟我瞪眼,你跟外头说这些话的人解释去啊?!这要怎么解释?!嗯?!解释了就有人会信了?!” 一拍桌子:“祖父在日,是怎么说的,这种事情,这些流言不可以让它沾身,沾上了浑身是嘴都说不清楚还显得欲盖弥张,不解释,它也不会消散。别跟我说清者自清,你觉得这样的的说法能安慰自己么?” 韩嫣冷静了下来,看着韩则:“别激动好不好?你身子还没大好。” “亏你还记得啊?记得就少惹麻烦行不行?”韩则不吼了,开始哼哼。 “不是我惹麻烦好不好?”韩嫣小声咕哝。 “是~是麻烦惹上你,那个家伙就是个大麻烦,谁沾上谁倒霉。”癞痢头的孩子也是自家的好,韩则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是刘彻不好,自家弟弟——看看韩嫣——好吧,还是挺不错的,允文允武,家事也是一把罩,长得又漂亮。诅咒一下这倒霉的“长得漂亮”! 韩嫣无语,听着韩则发牢骚,心里也挺郁闷的。听着韩则骂刘彻,觉得骂得挺对——自己招谁惹谁了?都是刘彻! 韩则骂完了,觉得解气了,丝毫没觉得自己骂了皇帝有什么不妥,韩嫣更不会觉得不对。两兄弟开始商量要怎么处理,毕竟,韩家现在要由他们来主持。 “挑人的事儿,休要再提想,不管男的女的。就是不想着皇后的怒气,也该想想自家的名声,这给皇帝找人的名声,比跟皇帝真那什么什么了,也好不到哪里去。”韩嫣郑重道。 “知道,我那不是气急了么?可外头已经有话传出来了,不想办法是不行了,最好在大家都还不怎么注意的时候把些话给掐灭了。” “只怕越描越黑,本来就没有什么事情。”韩嫣说到最后开始小声咕哝。 “你很遗憾么?你还想着有什么事情啊?要是有什么事情了,说什么都晚了!”一个暴栗子打下去,韩家大哥心里痛快了不少,“没什么事情已经说成了这样了……” 要是有什么事情,就更糟了。韩嫣摸摸脑袋,心里默默地接了下句。 “现在要做的,就是别让他跟你靠得太紧了,说起来,你们俩,还真是。同学也没这样的……”韩则摸下巴,“不行!你觉得自己清白了,就不在意,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把直言当耳旁风,无耻到家了呢。” 韩嫣脸色发青,韩则说的太对了!开始考虑对策。 “给他找点儿事做怎么样?他粘我,不过是因为没事情做罢了。现在奏章不多,又不好太过嬉乐,连打猎都不行。”韩嫣开口。 韩则倒没有再教育韩嫣对刘彻要用“尊称”,也在思考:“成!我看他就是只猴子,闲不住!不过——别找乱七八糟的事儿啊~” “知道啦~读书吧,自先帝驾崩,功课已经停了,他年纪不大,再召太傅来授课,也是常理。” “他能坐得住听卫老夫子念叨?!”韩则一副“你很傻”的表情。韩家大哥从韩嫣对刘彻的一贯描述中得到的结论就是:这是一个精力旺盛、善变、心高气傲、坐不住的人。 韩嫣默。想了想:“他对新奇的观点还是挺有兴趣的。” “你的想法就够新奇,你跟他聊?!” “实在不行,就劝他召人?天下想法奇怪的人多了去了,有意思的人也多得很。”貌似刘彻真的下过这样的诏书的。桑弘羊就是因为数学好,所以被留下来的。 “那是改元以后要做的事情。” “那怎么办?” “自己慢慢想!对了,听说,姨娘病了?快四十岁的人了,你这个做儿子的,可得上心呐,回来侍药,也是应该的。” “谁说的!”韩嫣大怒,谁敢咒我娘?“我娘好……好……的……”对上韩则别有深意的双眼。 “是啊,刚挺家,车马劳顿,等我把家里不份的先收拾了,她就病了,啊,不,是帮我,把家里不安份的先收拾了,才病的。” 两人相视而笑。 ———————————————————————————————————————— 世上没有最烦,只有更烦! 韩嫣回到自己家里,韩禄便迎了上来。三言两语下来,韩嫣气个半死。本来想快刀斩乱麻,整顿一下家里新添的奴婢,然后暗示母亲装病的。谁成想,这个新宅,居然有这么多的麻烦事! 总共一百个新奴婢,倒查出十来个别家眼线来!各方势力不一而足。皇帝赏的,自然是有他的眼线,那位宅子的总管大人就是领头的那一个,配在韩嫣房里的侍女、小厮,其中便有一男一女是总管大人的下线,厨房有一个、马厩里也有一个、盯着母亲和韩说的各有一个。这是最大的势力了。所以说,不要以为皇帝赏你奴婢,就是对你很大方。 馆陶一脉,多年经营,也塞进了两个,其中之一,就是韩嫣房里的另一侍女,另一个,也是呆马厩里的。 窦太后跟王太后的人倒不多,各一个,是正堂杂役。 最让人惊讶的是平阳长公主殿下,她也塞了人进来,却是韩嫣院里负责洒扫的一个小丫头了。 韩嫣叹气,韩禄脸色发白。可也不敢不报,报到总管大人的来历的时候,韩禄声都抖了。 “怕什么?自开国至今,哪个得用的人,不蒙陛下赐几个奴婢呢?”所以皇帝的情报网才那么发达啊~可怜的田`,怨不得刘彻越来越不待见他!想想上回回家,说了句羊肉汤味道不错,就是羊老了些。第二天便在宣室吃到了羔羊肉,心情很复杂。这刘彻他到底想做什么?! “禄叔,你是怎么查出来的?” “老奴也没那么大的本事,只是,那个扫地小丫头,做得有点儿明显了,她打听得太多了,老奴便想法儿查了她。他们做眼线的,咱们看不大出来,可相互,都有些知道对方,老奴便盯着她,看她看哪些人与旁人不同,就给查不出来,不然,老奴也不可能查到这些人。” 精采!“就这些人了?” “就这些人了,盯到了那位总管,”韩禄口里有些酸,“老奴便特别留意他,他倒老道,可架不住老奴知道他!他看人眼睛毒啊,老奴就是跟着他,才找全了人的。” 原来,韩禄最初没有盯到那位总管,韩嫣规矩严,内宅、外宅不许交通,他只盯到了后院的那几个,后院的人再与前院偷偷联系,让韩禄高兴了——最大的竞争对手是奸细!更是卯足了劲下了死力气抓人家小辫子,倒真让他找出一串人来。 韩嫣大汗,接着往下问。 “怎么知道他们各是谁派的?” “这就更简单了,”韩禄不害怕了,开始显摆了,“看他们出门跟谁碰头就行了。除了总管,那拨人费劲,其他的,挺好跟踪的。” 韩嫣点头,寻思着自己还要再暗察一番,确认了才好。 “既这么着,这些人,先别动,找人盯紧了,那位,管前院吧。招呼客人,他必是在行的。禄叔便是我这些产业的总管了,这宅子,帮我多照看一下。先前的庄子,且交你侄子吧。他也快到成亲的年纪了,还乱混不成话。” 韩禄大喜,忙谢了。却听韩嫣又说了:“陛下的人,自是留着的。马厩里的另外一个,寻个错,让他去皇后那个庄子上。”韩禄忙点头。 “至于其他的人,”韩嫣想了想,“旁人派来的,要让陛下的人知道,陛下派来的人,就不要管了。其他有数的眼线,都盯紧了,书房、卧房、厨房、马房不许他们进!还有,全家上下都招呼一下,给爷管好自己的嘴!乱嚼舌头,爷就割了他们的舌头,让他自己吞下去、嚼个够!”少有的狠厉,事关身家性命、全家安危! 韩禄一个哆嗦,终于决定继续老实,这主子还是以前那个主子啊。 人一旦认起真来,往往能够办成许多平常状态下做不成的事,当然不是说一下子会变成超人,只是能在能力上限附近完成不少任务。 韩禄便体现了这一点。还是拿最容易看得出来的人开刀,他不过是在韩嫣房里众人面前点了扫地小丫头的名,非常慈祥地说:“你不是请假要的去看家人么?你家人可不在咱们府里,是在谁家当差?你跟那家主人家熟么?他们会召你说话么?那家主人家好说话么?他们待你好么?就是好说话,也不能误了时辰,不好说话就更坏了。你还不快去?”剩下的便让一干玩无间的人物自己去猜测调查了。其他的,也就照此办理,不过是换了种方式,做得不露痕迹。 马厩里馆陶的人也被寻了个小错赶到了庄子上,房里的那个也被降成了杂役。 前院正堂里的杂役,却是吩咐那位总管去管,就不相信他看不出来、查不出来。这总管大人原本是有名字的,韩嫣便也没有改,还让他叫“吉利”去。 韩嫣对韩禄挺满意,以韩嫣自己有限的居家时间,也没有查出更多的探子了。这次,打着自己不在家,请兄长帮帮忙的名义,还把韩则母子请过来小住了几天——这两位也没发现什么,算是初步放了心。这新宅专为他们母子准备了房间,比着韩嫣母子的例来的,供奉还要好一些,却不是客房而是主人房。 剩下的,便是执行与韩则事前商量的问题的时候了。不想,却颇费了一番周折。 44、“生病” 知道刘彻在自家安插探子,韩嫣心里有些不大对味,也更警醒了——这简直称得上是当头棒喝。那个人,毕竟是皇帝,哪怕现在还看不出来日后汉武帝的样子,但他还是皇帝。再想想这长安城里里外外,类似的探子怕是更多,景帝时期的,怕是已经进了刘彻的系统了,加上刘彻自己赐的,这个网络,真的很大啊。 虽然,目前韩宅里的眼线,已经被控制了起来,韩嫣还是很惊心。虽然,或许刘彻也是有关心自己的成份在内,韩嫣还是高兴不起来。现在有关心,大概,以后就会有疑心了吧?然后就从记忆的角落里翻出了尘封已久的东厂、西厂、锦衣卫、血滴子……再扒拉一下,n多小说里的暗卫、影卫之类也就这么自然地出场了……自己把自己吓了个够本! 再想想韩则透露的流言,更是深身都难受。最初有意扮老成,就是为了防止这种事情发生。后来没见有什么兆头,加之见刘彻在景帝临终询问下也没有承认有什么不好的想法,也就放下心来。一直以来,自觉处理得还算不错,谁都没得罪,跟刘彻关系比较铁又没觉得有什么不纯洁的事情发生。 原以为一切都很美好,谁料又出现这种情况。韩嫣不是那种刚愎自用,认为自己就一定对的人,所以,韩则说得多了,他也就开始反省,努力回忆与刘彻的相处情况。越回忆就越觉得不对劲。哪怕把两人相处的情况又最平实客观的语言描述出来,只是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非常公正地得出的结论,也不是那么美妙的。就是自己,也会得出,这两人关系不同寻常的结论来。 嗯,同榻而眠、夜宿深宫、与帝共食、朝夕相伴、赏赐巨万……很正常的说法,没有任何直称“佞”的语言,大家也会想歪啊~除非加上一句“此人有经天纬地之能,扭转乾坤之力,帝深赖之”,可韩嫣现在,他有这本事吗? 想来想去,韩嫣就更难受了,甚至觉得这宅子都想是坟墓。听着韩禄来报告负责新宅内部装修的人手已经到了,明天就可以开始浴室、厨房、地龙的改造工程,以及内部粉刷时,韩嫣也只是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晚上还得回未央宫,韩嫣只得强打精神扒了两口饭。 到得未央宫,刘彻见他精神不好,不免问了几句。做贼心虚,或者说“疑邻窃斧”,韩嫣总觉得刘彻语气未免太柔和了点儿。打个哆嗦,有引来询问。韩嫣更毛了,含糊了一句:“没什么要紧的,许是这几天忙,路上马骑得又快了些,有些着凉,休息一下就好,”说着,便顺口道,“要不臣挪一下吧,没的过了病气。” 刘彻不理,却让厨房煮了碗姜汤,还要多放姜,眼看着韩嫣喝了下去。韩嫣一脑门子官司,满肚子心事,本就没有胃口。这时见了这碗份量十足的姜汤,简直快要哭出来了。碗虽不大,可姜这种调味品,切成末,尚且不能多食,何况是这一大片一大片的煮? 可君有赐,不可不食,就是□□也得喝下去。捏着鼻子,苦着脸,闭着眼睛把汤一口全咽了,姜却全留在碗底了。打死也不吃这东西! 捂住嘴巴:“不行了,吃不下去,会吐。” 刘彻却不为难他了,点点头。六儿收了碗,奉上清水。韩嫣一杯水下肚,方觉得好了些。 定了定神,韩嫣开口:“臣还是回家去吧。” ————————————————————————————————————————— 景帝可能真不招老天爷待见,他一死,老天爷便格外给面子,竟没发生什么天灾人祸。加之先帝刚死不到一年,也没什么人敢在这严打时节惹事,朝堂也是照以及前的样子维持。刘彻目前的工作量并不大。基本上,一天抽半个时辰就差不多能搞定了。剩下的时间,他就自由支配了。 还是因为景帝刚死不久,许多娱乐活动都不能进行,虽然不强制他不许出宫,可也不能常出去,王太后许他一次已经是够给面子了。所以,刘彻很无聊!他只能巴着韩嫣闹腾。朝臣,他不大喜欢,嫌人家死气沉沉。后宫,更不用提了。 这儿会,听说韩嫣要搬回家住,刘彻觉得自己最后一点娱乐活动都要被剥夺了,心里不满透了!好歹,不能做什么,也能说说话,谈谈对日后朝廷的规划啊。 所以,刘彻决定当没听到:“时候不早了,安歇吧。” #%……*¥—·$_^&……韩嫣心里快恨死了。 这时,春陀开口了:“陛下,还是请韩大人避一避吧,要不,老奴给韩大人收拾屋子去,就要内室后边,紧挨着内室,一向是当值的人住的地方,是极干净的……”韩嫣第一次觉得这位汉宫第一宦官这么像天使! 在刘彻眼里这多嘴的家伙简单就像只苍蝇,该捏死了事。可也挨不住劝,春陀慢条斯理地絮叨:宫里规矩,有病的,是不能靠近皇帝的,不然出了事儿谁负责?就算皇帝不怕,也不行。如果皇帝真是病了,那韩嫣也要担很大责任的,到时候恐怕就…… 刘彻没辙了。再一回头,见韩嫣低着头,一言不发站在一边,白皙的脖子弯出好看的弧度。觉得这人最近瘦了不少,许是真累了。 “那屋子怎么样?”刘彻发问,不待春陀回答,“反正不远,朕自己看去。”当然不远,就在隔壁。 到了一看,这值班室自是不能跟皇帝的卧室比,可问题是它跟领了朝廷俸禄的韩伴读大人原来住的地方也不能比——伴读大人的住处,刘彻是要经常驾临的,原本条件不好,后来也得变得好了——最初住的是猗兰殿,那时候的王太后还是非常小心在意的,给的条件很好,以后就延续了这个传统。刘彻还没见过这样的房间,只觉得春陀良心大大地坏,要个病人住这样差的屋子。 韩嫣心里暗暗叫苦,拦住了要发作的刘彻:“这里本是当值人的住处,臣住了这里,让他们住哪儿呢?会耽误差使的,不如臣且回家住去。待病好了,再回来。”病好不好,自己说了算,躲得一时算一时。 刘彻有些犹豫。韩嫣又加了一把劲;“便是不为自己想,陛下也该为太后想想,若因此让您病了,太后该多难过?陛下身系社稷,朝上也要不安稳了。” 刘彻终于答应了,却要让人备车。韩嫣对“汉武帝的车”非常敏感,打死也不愿坐的,推说刚喝了一肚子的汤水,坐车颠得难受,宁愿骑马,大不了回家再喝点姜汤发发汗,说着便是一付要吐的样子——这样的刘彻也确实令他胃疼。 刘彻终于不折腾了:“那你早些回去,好好休息,好了便回来,”想了想,又加了一句,“让六儿送你回去吧,明天我再命御医过去给你看看脉,要用什么药也从宫里取吧,宫里的药好……” “不用了,左右不过是累着又着了凉,休息一下就行了,兴师动众的,倒显得轻狂了。臣极不耐烦吃药的,从小到大也没怎么病过,底子好,不碍的,”见刘彻还要说什么,“是药三分毒。有什么事儿便想着吃药,吃多了就离不开这药了,这样不好。” 刘彻被说服了,点点头:“好好将养着。” 大家被转移了注意力,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情——骑马好像也很颠…… 这人不能坐车,他怎么就能稳稳当当地骑马走了呢? ————————————————————————————————————————— 韩嫣被送回家,让家里好一通鸡飞狗跳。在谢了六儿及一干随从的茶钱后,韩嫣头疼地喝止了下人,把母亲和韩说劝回去睡了,命周甲去弓高侯府送了信,便自回卧室休息去了。 不管怎么说,是暂时回到了自己家里,韩嫣这一觉倒是睡得挺好。 第二天,多年形成的生物钟准点报时,韩嫣起身。挥退了想要上前的侍女,自己动手梳洗,除非自己不能动了,否则,韩嫣是不喜欢陌生人接触的。洗漱完了正自己梳头,却从镜子里看见呆在外屋当差的侍女杏儿在观察自己。心中有数,摸摸喉咙皱皱眉。对着一直伺候的跟班韩广年,扬声吩咐:“这几日累得有些狠了,吩咐厨下,多炖些肉食吧。”韩家一向荤素搭配,素的比荤的要多,被称这节俭。其实,能每餐有肉,韩家的生活已经很让人羡慕了。他们家冬天也是菜比肉多,称得上是奢侈了——根据韩嫣知道的科学饮食方法,在保证营养的前提下,多吃一点菜对身体比较好。 吩咐完,略活动了一下,便去母亲那里请安。母亲自然非常关心儿子,免不了嘘寒问暖一番。韩嫣这才发觉母亲气色也不大好,细问了跟随着的人,才知道母亲因为担心,都没睡好。暗骂自己粗心,昨晚只说了一句:“儿子没事,您去睡吧。”就把人给打发走了,没想到这说了,比不说,还让人担心。 连忙解释了一下宫里规矩,说这只是为防万一的。而且,自己真有些累着了,所以,陛下体谅臣子,便放了假,让回来休养。话只能说到这个份上了,一旁另一位探子大嫂还在竖着耳朵听呢,不能直说自己没事,让母亲放心。这让韩嫣觉得有力无处使,若非这位大嫂已经有些年纪了,还是皇帝派来的,他真想把这个女人给扔出大门。 母亲看看韩嫣也不像随时会倒的样子,略放下心来,不免又念叨一下身体的重要性,再掏出帕子,把韩嫣父亲本身身体很好,结果不注意,最后挂掉的事情哭一遍:“先侯爷也不是体弱多病的人,还一向习武,结果呢?给老爷子、老夫人守丧的时候一场风寒,还不是去了?那时候,家里什么药没有?什么大夫请不得?他自己不乐意瞧大夫,旁人有什么法子?剩下一家孤儿寡母……呜呜呜呜……你怎么还这样啊?多大的人了?还不会照顾自己,你要为娘怎么活啊?呜呜呜呜……” 韩嫣很黑线,母亲训话,只能听着。再说,这哭上了瘾的中年妇女,你要怎么劝呢?何况,有些话,是不能自己说的,只能借由别人的口说出来。这大概就是所谓的贵族法则了。这时候,就显出旁边帮腔的人的重要了,韩禄识趣,插了句:“老夫人不必太过伤心,眼下还是让爷休息要紧。”一句话拍到了母亲的死穴上,儿子比较重要,王太后是这么想的,韩嫣的母亲也是这么想的。于是,母亲拿帕子一擦眼睛:“我的儿,快歇着去吧,想吃什么尽管说。只管安心养着,有什么事儿等好了再说。”韩嫣好歹从眼泪里给解救了出来了。对韩禄使个眼色——不错,有前途。韩禄谦虚地躬了躬身。主仆二人从后院逃了出来。 回到自己屋里用过了丰盛的早餐。韩嫣脑门上系着白色抹额,披着厚厚的衣服,在院子里走走消消食。因为说是累病了,弓马武艺只能停了。闲得发慌,便唤来韩禄,略吩咐了一下事情算是解闷了。要养病,家里就不能有大动静,地龙的工程就先停了,粉刷的事情也押后。可民以食为天,厨房不能不收拾,夏天到了,浴室的改建的工程也得抓紧。好在这两项工程不大,尤其厨房先时已经按韩家习惯收拾了个大概,浴室要改的不过是加个水箱、淋浴头。 各处的人员排一排岗位,照着册子,不过唤来了各处头脑,一一照着想好的吩咐了。再让韩禄过一过大总管的瘾,把韩家规矩说了一遍。韩嫣自己在装病,这时就只坐在堂上裹着被子闭眼听了。待韩禄说完,一挥手,有些有气没力:“这几日我有些不爽快,家里的事儿,你们就多担待些吧。吉利也是老手了,多帮衬禄叔一点儿。”众人应了,有序退场。 韩嫣好不容易得了空,正想静静看看书、想想事儿,探病的来了。 静养谢客,可挡不住自家人。韩则一大早便坐着车来了,已经趴在榻上偷懒的韩嫣只好又爬了起来,正睡得迷迷糊糊的,听到韩则来,精神上也不紧张,不免裹上被子东倒西歪地歪到了韩则面前。 他这摇摇晃晃的样子倒把韩则吓了一跳:“你怎么真的病啦?”话一出口,韩则马上觉得说错了。这不是明摆事前以为韩嫣是装的么?一干眼线却觉眼前一亮——这下有准确消息可以回报了,他哥哥都说是真的,应该假不了了。 韩嫣回他个白眼:“不太重,还死不了。就是有点累着了,昨儿骑马又急了些,有些着凉了。” “四月天还着凉……笨蛋!”韩则歪着头看韩嫣,“怎么瘦了?吃药了没?” “不想吃药,药补不如食补。” “好心当成驴肝肺!”韩则手又痒了。 “我是病人耐。”韩嫣把脑袋埋被子里不肯露头。好不容易得了允许可以回家,韩嫣很放松很高兴,加上没睡醒,一时不慎,便做出了事后让自己羞愤的幼稚举动来了。 “快把头拿出来,你还病着,想闷死自己啊?”扑上去抢救。 韩则的惊呼声中,韩泽之到了。 这位襄城侯大人,名义上是兄长,实际年龄却比韩则韩嫣两人的父亲还要大。这时见了两个比自己儿子年纪还小的弟弟挤成一团,不免嘴角抽搐。要真是自己儿子,早一巴掌挥过去了。 无奈这两个是兄弟,还是分门立户,各自当了户主的兄弟,寻常事情不好随便教训。而且,韩泽之是受人之托,来帮忙打探韩嫣病情的。 韩则连忙坐正,咳嗽一声,一脸正经地与韩泽之寒暄。韩嫣也从被子里爬出来,韩嫣与韩泽之并不熟悉,很不好意思,因是主人,只得硬着头皮来打招呼。 韩泽之抬眼一看,韩嫣呼吸急促(被子里闷的),鬓发散乱(刚才闹乱了的),配上额头歪歪斜斜的帕子(躲被子里蹭歪了的),倒像是真病了。韩嫣见他打量自己,不免想起刚才的可笑模样全被他看到了,心下大窘,不自觉地紧紧被子,缩缩肩膀把头埋得更低些。韩泽之更加确信了。 不太熟悉的族兄弟,话也不太多,何况还有个病人,韩泽之略坐了一会儿,便放下礼物告辞了。韩则代韩嫣起身相送,不免又对韩泽之说了几句担心病情的话。待送走了韩泽之,韩则回转过来,却见韩嫣还在裹着被子装羞涩,一个暴栗子打下去:“给我好好呆着,闭门谢客。安心静养,我隔几天便来看你。要吃什么尽管跟我说,听到不?不许随便出门!小心病情加重!” 待韩则走后,韩嫣慢吞吞地挪回自己卧房,把身边人赶走,自己趴回床上睡回笼觉了。不睡觉也不行啊,身边都是眼线,养病得有个养病的样子。不睡觉,还能干什么呢? 睡吧~ 45、“病愈” 养病的日子很惬意,也很无奈。韩嫣整天无所事事,最常做的,就是吩咐厨房今天要做什么菜、如何做,家里的人手布置要怎么样分配、责任到人,偶尔看看一点书。 说到看书,韩嫣自景帝死后,便很少有时间读书,如今有了时间,便想好好再读一下,却被母亲拦下了,怕他太费脑子累坏了。家里统共就这么几个人,还有管家在管,更重要的是,韩家还有一套韩嫣亲自制定的非常有效的规矩体系,让韩嫣发挥的空间是在不大,没几天,家里的事情不用韩嫣插嘴了。倒是有时间指导韩说功课了,却也是一天只给小半个时辰,不让他累着了。韩嫣书房挂个竹帘隔着,兄弟俩一边一个,隔着帘子教学相长了去——装病就要有装病的样子,要注意不要给弟弟过了病气啊~ 木地板、铺草席,加上坐垫、靠椅、矮矮的案桌、挂上窗纱的大大的窗户、竹帘、庭院、宽宽的木质走廊、檐下的风铃,怎么看,怎么觉得自己像是个生活在平安时代的贵族女子了。韩嫣一个寒颤,想像一下自己涂着□□,小步挪动,拿着折扇盖脸的样子……扑地! 所以,韩嫣很无聊,大多数时间只能趴着、躺着、歪着。 这样的生活,好人也能憋出病来= =! 见韩嫣一直精神上不见起色,母亲有些着急了,开始拜神许愿。韩嫣拦了下来:“儿子没事,没得惊动了神明,却是罪过了。” 见拜神许愿不行,母亲便开始赏下人奴仆,一人发了一百钱,取个长命百岁的意思,连宅子带庄子,四五百号人,人人有份,足足发了几万钱。这下可好,在别人看来,更像是真的了。连宫里都派人来问了,还好来的是六儿,熟人好说话,帮着遮掩了一下。 饶是如此,韩嫣这病,最后还是装不下去了。不光是不想再让母亲更担心,不想再让这家里鸡飞狗跳惹人眼球。况且这回,是阿娇派御医来了。另一方面,韩则的消息是,李广也快到长安了,据可靠情报,没几天路程了。 韩嫣很纠结,不太想见李广,可以想见,自己必是不得他待见的。李广家的大儿子李当户,历史上就是因为追打韩嫣,被刘彻认为勇敢,才出了名的。可阿娇派来的大夫也不好应付。这都初夏了,泡凉水也未必见得能让身体健康的韩嫣真的病一回。哪怕能病,韩嫣也不打算冒险,这缺医少药的年代,万一泡成肺炎真的挂掉了,可就真是黑色幽默了。 御医诊断韩嫣身体已经没有大问题,只是仍然有些虚弱,不碍事了。韩家添上几句胃口不好,懒得行动之类,御医解释说这是正常现象,大病初愈都是这样的。母亲放心了,谢了御医五十金。 御医前头刚走,后头母亲便很有主母风范地命厨房准备酒食,犒赏全家奴婢。韩嫣心下温暖,也不阻拦,由她去了。 ———————————————————————————————————————— 回到未央宫,一切照旧。刘彻待赵顺儿倒是亲切了不少,春陀依旧八风不动,六儿还是老实谨慎。其他人各安其职,只是看赵顺儿的眼神儿有些复杂。 刘彻见韩嫣过来,倒挺高兴,不待韩嫣行礼,便抢上去拉住韩嫣的衣袖。把韩嫣好一通惊吓,吓得连挥袖子,回过神来,却见刘彻一脸惊愕外加尴尬:“你怎么了?” 韩嫣有些讪讪的,嗫嚅道:“还没回过神儿来呢。” 刘彻抽抽嘴角,仔细端详了一下韩嫣的脸,下结论:“瘦了,要好好补补!” 韩嫣别过脸:“整天躺着,是在是闷,才没有胃口的。如今能动了,自然就没是么了。骤然大补,反而容易伤身。” “是么?”刘彻化身好奇宝宝了,“你也懂医道?” “说不上懂不懂的,不过是知道点儿养生的东西罢了。” “这样啊。”刘彻点点头,“行,那就慢慢养着吧。反正宫里食材总是不错的,虽然没你烧得好吃。” 御厨听了会哭的!韩嫣的厨艺并不是很高明,只是做法新鲜,虽然后世n多菜系,他连人家菜名都记不全,倒是勉强知道一些常见的菜色罢了。拿到了汉代,居然被皇帝赞手艺好,真是哭笑不得。 “臣难道就只有做饭这点儿长处了?” “当然不是,”刘彻笑道,“阿嫣的好处多着呢。” 这话说得有些不对味儿。韩嫣有些讪讪的,静了一下,方道:“有件事,还想请陛下恩准呢。” “嘿!难道你有跟我提要求的时候,说说看,是什么?”刘彻非常好奇。 “此番臣病了,累得母亲担心,臣怕母亲身体有恙,想跟陛下请几天假,看着母亲好了……” “刚回来,又要走。”刘彻眉眼间由好奇转向恹恹的,没了兴致。 那边才是我家好不好?往哪算回?往哪边又算走啊? “陛下哪里话?不过是担心母亲罢了,毕竟上了年纪的人了,小心着点儿总是好的。还有阿说,也该请师傅了。臣不过想把这些事情都办好了。才好安心做事。” “刚回来,又要走。”刘彻还是念叨。 心底翻个白眼:“谁说要走了?走去哪儿啦?” “你不是要回家?”最后两个字酸溜溜的。 “臣总不能不回家吧?” “那也不用刚回来又要走吧?”一句话连着重复三遍。刘彻不大想答应,就差直说“你旷工、你不乖、陪着我、不许走”了。 “臣没说要走啊?” ?!刘彻瞪大了眼,觉得感情受到了伤害:“那你什么意思?” 韩嫣见好就收:“不过是,请陛下恩准,让臣晚上回家照顾母亲罢了。” 也就是个漫天要价,坐地还钱的意思。开始把要求提得高些,待别人讲条件时,再为难地降低要求。显得很委屈,很给别人面子。其实,他原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刘彻想了想,终于答应了:“找个好大夫,看着好了,你就回来。要不,派御医吧?” 韩嫣连忙摆手:“不用、不用,不过是这几日为了臣的事,太担心了。臣多在她眼前晃晃,让她安心就是了。” 刘彻同意了。 韩嫣在心里竖了个v字。 两人都觉得达到了心中的目的,心情大好之下便闲话家常。刘彻便问饮食,顺便提了一下自己今天早上的食谱,问韩嫣要不要照着吃。韩嫣也报了自己最近的菜色,说已经不错了,不敢乱换吃的东西,怕身体不接受。 话说得多了,便要喝水,水喝得多了,便要上厕所。由于刘彻话比较多,他喝的水便多些,跑去上厕所,赵顺儿忙跟了去。六儿一挑眉,韩嫣凑到他跟前。 原来,这几天,韩嫣不在旁边,刘彻觉得无聊,这赵顺儿便想着法儿逗刘彻开心。奉承话说得很到位,有什么露脸的事儿抢着做,刘彻龙心大悦,对他比较亲近。未央宫众很不忿!这小子有点太显摆了,在春陀的领导下,未央宫一向是和平稳重的,有好处大家分摊,没这样尖着脑袋凑的,偏这小子太不懂事了!大家也想讨好皇帝啊! 由此很想有人主持一下公道。不想,春陀当没看见,阿明见春陀不说话,他也不说话。其他人不够份量,大家便盼着韩嫣来“主持公道”。宫里宦官,光祖耀祖是没了指望了,只图自己混得舒服点,要想混得舒服,便要讨好主子,这是常识,赵顺儿做得并没有什么错,可惜,犯了众怒。大家便托六儿给韩嫣递话,六儿心下暗笑,应了。 如今说出来,春陀、阿明是还在装雕塑,其他人却有把风的,偷听的,插两句的。又有告状的,说赵顺儿连他师傅春陀和跟着陛下的老人阿明都不很看在眼里了。末了,再加一句“韩大人,您不能走啊!”。韩嫣心下嘀咕,我还没死呢!转过来一想,其实,这朝堂上又何尝不是这样?如今自己的情况,便有些像,虽然自己没有太过刻意做些什么,不过,在别人眼里,怕是也差不太多的。这样一想,更是警醒。暗道自己搬回家住还真是搬对了。 因此并不说什么,只是微笑着听:“一切自有圣裁,你们何必担心?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只老实当差罢。瞧你们前辈,”笑着对春陀、阿明扬扬下巴,“站得多稳呐。” 大家很失望。韩嫣却知道,阿明,是最早跟着刘彻的人,被王太后收为心腹之后,才放心派给儿子的,刘彻哪怕是看在母亲面子上,也会对阿明有所优容。春陀,那是景帝临终交给刘彻的人,是刘彻掌握后宫极重要的助手。赵顺儿,这下,已是捅了马蜂窝了。 再说,赵顺儿走的是巴结讨好的路线,他不像春陀、阿明这样的老资格,也不像韩嫣自幼是同学、朋友很有点平等的意思在里面,这三个人,还能跟刘彻发表点不同意见还稍能态度强硬地掰一下刘彻,刘彻也有可能听这些相反意见,他却只能顺着刘彻来。刘彻的性格激烈,思维活跃,顺着他来,迟早生事,皇帝自然是没事的,顶缸的,就是他了。前朝大臣犯事,要处罚还有个国法在上头护着,不是哪个人想怎么罚就怎么罚的。赵顺儿是宦官,身处宫廷之中,生死全攥在别人手中,到时候,会有多惨,真是不敢想像。 韩嫣有心提醒两句,不过看赵顺儿目下无人的样子,又收回了这心思——这会儿说什么,大概都是听不进去的,反而以为你有什么不好的打算。出力不讨好,韩嫣还没有这么伟大。 ———————————————————————————————————————— 韩嫣也不算说谎,母亲确实有些不大舒服。寡妇靠儿子,韩说还小,支撑家门的就是韩嫣,韩嫣一病,她慌得厉害,真是急病乱求医,什么招都想了。自分家后,韩嫣就是里外一把抓,什么事都不用她操心,只管逗小儿子、跟身边奉承她的奴婢闲聊。这一旦韩嫣“病”倒了,她要掌家,虽然不用她具体做些什么,韩嫣还能管事,家里还有韩禄,她也是累得不行。待韩嫣“痊愈”,她一口气松下来,也跟着躺下了。 韩嫣不免每天到母亲院子里早报到,行完礼,还要在她面前再张开手臂转两圈,以示自己“很好”。 因为搬进了城里,韩则母子便常常来串门。最近却是常常来探病了,说来也怪,总有让他们探的病患,先是韩嫣,再是母亲。照说这累病了,休养两天也就该有起色了,偏偏嫡母大人来探望以后,母亲的病还就没有好。没好,就盼着有人说话,嫡母大人便常来,反正这里给她也备了正式住处。洗浴设备很得大家欢心,厨房的伙食也不错,据说卧室还要装修,韩嫣兄弟的已经动工了。 韩家人养病养得其乐融融,韩则不敲弟弟脑袋了,很有兄长风范地与弟弟聊天。两个年长的一合计,宝宝马上六岁了,该正式请老师了,以前事多,耽误了,如今已是有些晚了,不能再等了。只是,这老师还没定下来。韩嫣早有打算,想请那位“周公”,韩则想了想也同意。两人便抽了个时间,一起去拜访周公,商定了待宝宝一过六岁生日,便请周公到家里来授课。 此时韩嫣倒不怕花钱了,韩则也闲着无事,两人便把韩说从母亲院子里搬出来,单开一个院子给他。院子旁边,指了一座小院落,几间屋子收拾一下,算作周公的住处,周公便成了韩家专用教师了。因为教过韩嫣,周公对韩家出品的学生的质量比较满意,加之给的束又够多,周公便安心呆在韩家教韩说了。 韩嫣的生日在三月,不幸遇上景帝办丧事,这十六岁的生日是不能过了。如今宝宝生日,便想全家凑一起,也不请旁人了。本就够招人眼的了,没必要再显摆了。 韩宝宝的生日,韩嫣照例是要送亲手做的东西的。因为马上就要正式开蒙,所以,这回送的,是韩嫣手抄的课本——《诗经》、《道德经》、《尔雅》,却是早些日子抽空抄了许久的。其实,韩嫣更倾向于让周公多讲讲《尔雅》,不过,既然此时大家都重《诗》,也不能让韩宝宝在这上面不如人家。至于《道德经》,韩嫣是不打算指望周公了,韩则自告奋勇来教。韩嫣打算与一直供养的匈奴师傅们一起指导韩宝宝的骑射功夫。其他的技艺,先由两兄弟自己给韩宝宝开个蒙,然后根据兴趣再决定要不要请专门的老师。 待到韩宝宝生日过后,其他人才得到消息,想要送礼,已是晚了。不免有人埋怨,认识韩则的,去他家抱怨,认识韩嫣的,在他耳朵边唠叨。两人的借口也是商量好的:“母亲/姨娘,正病着,怎么好大办?没得吵到她老人家反而不美。” 韩嫣这里唠叨得最厉害的却是阿娇,到底被她补送了生日礼物,一样秉承贵得吓人的作风。其他人想跟风送礼的时候,韩家大门却早又关得紧紧的了,只得回去了——谁敢像皇后一样打到他家门上送礼呢? ————————————————————————————————————————— 韩嫣正过着快乐的“睡自己的床”的生活的时候,刘彻一句话,又让他愣住了:“明天住宣室来。” 这时刘彻更在看奏章,看着看着便突然很兴奋,一拍桌子便有了刚才那一句。这话说得极快,说话时压根就没看韩嫣,直接来了下一句:“明天李广到长安城外驿馆暂住,后天一早便要进宫见我,你也一起见见这飞将军吧!” 刘彻说完抬起头来,两眼放光,韩嫣只得应了,心里却在叫苦:我才不想见这位飞将军叻! “你怎么了?我知道他要来,便让你住回来,能跟我一起早点儿见着他。你怎么不高兴?想什么呢?你母亲那里不是还是老样子么?也没见差,就一晚没事儿吧?不行我让御医代你回去总成了吧?跟我一起看李广吧。匈奴、匈奴,嘿!哼!” 韩嫣还能说什么? “御医就不用了,不过今天臣要回家交待一声。” “嗯嗯,明天早点过来啊。” 46、新军 自从在南军与李氏兄弟照过面,韩嫣便常往南军跑。李广、程不识乐见其成。朝上本没有他这闲人什么事情,就是窦婴这个比较欣赏他的人,也希望少年人磨磨性子,老实呆着先混点资历再发言,尽管韩嫣已经非常老实了。家里韩则巴不得这个弟弟离皇帝远点再远点,只要有一件事情能把弟弟从那个谁那边拉出来,他都举双手赞成,如果韩嫣说今天可以不陪皇帝玩儿了,不过条件是要到街上强抢良家妇女,他绝对乐意帮忙组织跟班打手制定计划。因而没有什么人反对韩嫣去南军打架斗殴什么的。 刘彻登基之后,日常的功课是早就停了的,他不耐烦听卫绾拢簿筒辉偬崞鹧暗氖虑椤>暗哿偎狼拔醭剐辛斯诶瘢獬赡耆说氖虑椋梢宰约鹤鲋髁耍继蟆9跆笠膊辉谡馍贤飞瞎芩醭贡憬夥帕恕3鲜乱膊欢啵醭购芟小o邢吕此鸵沂拢春谈暇ヅ故撬钚碌睦秩ぁ 不过看多了,也就觉得无趣了。韩嫣跟别人接触得多了,跟刘彻接触得便要少。更要命的是,他们打就打吧,打着打着关系就密切了不少,密切着密切着就有些勾肩搭背了,韩嫣原是极不喜欢与人有肢体接触的,到了这会儿居然不那么讨厌与人拉近距离,还笑得很开心!比跟刘彻在一起的时候还要开心!那种没有负担的笑!死李当户居然也跟着傻笑,还要拉着韩嫣一起喝酒!刘彻开始还喜欢看韩嫣满场活跃的样子,后来就越来越不是滋味了,刘彻可不是看男友在球场打篮球然后舞着彩带加油的小女生——光看着就很高兴了,一来二去,他就开始琢磨着要想个办法把韩嫣从南军里拉出来了。 宫中藏书,这些年来韩嫣已经读了很大一部分了,很难再找出能让他很感兴趣的书来。国丧期间娱乐活动本来就少,又没有发现韩嫣有什么特殊的爱好,刘彻一时之间有些挠头。硬押着韩嫣陪自己读书,结果,效果让刘彻更恼火。韩嫣居然有些心不在焉,偶尔还会向南军营地那儿望一眼。人一旦习惯了一件事情,突然改变过来,总会有些不太适应的地方,即便努力纠正,短期内还是会有痕迹,难免会让细心人看出一些来,何况一个无聊得瞪大眼睛的刘彻?要训吧,韩嫣把脑袋一低,乖乖听着,看着那线条柔和的颈子,刘彻就没了脾气,硬话不舍得说一句。水能灭火,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想来想去,刘彻发了狠。不是喜欢武事吗?咱们选人自己练!我跟你!别跟着别人瞎搀和了。于是,开始选骑兵。训练的地点放在上林,本是皇家狩猎园林,地方够大,还有一座建章宫可以休息时用。要是训练累了,游玩一下也是可以的。训练骑兵是国事,刘彻也能借口视察训练部队,趁机溜过去放松一下。天知道自从景帝病情恶化以来,刘彻已经多久没有过去玩了。 听到刘彻的决定时,韩嫣有些呆愣:建章营或者说羽林军,韩嫣以前对它研究得并不深,耳闻而已,它的雏形据说是在武帝初朝就有了没错,可普遍的说法是,那是汉武帝为了锻炼大将军卫青专门选设的,跟韩嫣这个臣是一点儿关系也没有见于史籍的。而且,建章营骑这个名字出现的时候也是很晚的。如今,这算不算是蝴蝶的翅膀? 韩嫣本也有意撺掇一下刘彻,练一下骑兵什么的,自己也能进去混点经验资历什么的。说不定最后还能找机会上战场,离皇帝远点儿。没想到,如今自己这心思淡了,刘彻倒先提了出来了。 刘彻见韩嫣不回话,恼了:“怎么?自己打造一支骑兵都比不上跑南军更吸引你?你跑南军跑得这么勤快,是想干什么呀?” 有些阴阳怪气的语调,是刘彻在发酸了。听到韩嫣耳朵里,又变成了另一种意思。 韩嫣脊骨发凉,南军是禁军,这别再是疑心我想造反吧?我只是朝堂新丁,能做什么呀?忙回道:“臣只是在想这还没改元,就弄出这样的动静来,是不是——?” “这有什么?又不多选人,有个一、两千的,先练着,咱们先前想了那么多的法子,总要试一下才行。你不想看看按咱们想法练出的兵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么?” 韩嫣确实心动了,仍然迟疑,涉及军队,事情就不是开以随便评论的了:“这——能行么?” “怎么不行?这就着手选吧。朝臣们交给我,你想想章程就行了。” 韩嫣忙应下了。 ———————————————————————————————————————— 刘彻用的名义是守卫宫室,长乐、未央各有卫尉领军,防务算得上是非常到位,可皇家园林上林的防务却比这两宫差得太远,而狩猎活动却是事故高发的时段,很需要加强警备力量,不早些准备,到明年开春的时候要有类似活动出了问题谁负责?就是有人敢负责,把全家脑袋砍了那也负责不了。事关皇家安全,朝臣怎敢随便反驳?加上选的人数又不多,就随皇帝高兴了。私底下也有人嘀咕,这皇帝年少,现在又不能做旁的解闷,就随他折腾一下吧,年轻人,别太过火就行。总比让他无聊了想折腾朝臣好吧?大家都一把老骨头了,可经不起摔打。 窦太后在长乐宫听了这消息,略一寻思,也好,有个事情做做,省得胡思乱想。文帝、景帝年轻的时候,也没少干类似的事情,后来,还不是都老老实实地呆着了? 王太后觉得儿子手头的力量是越多越好,自己这个母后也就更安全了,主事的韩嫣不管怎么说还是跟皇帝一伙的,也就放心了。 最后的结果是,刘彻的提议居然就这么被通过了。大跌眼镜!谁说刘彻新政处处受阻的?! 然后,韩嫣很头疼。不做不知道,一做很想跳!跳脚的跳!跳槽的跳!看着容易做起来难。刘彻把事情压到韩嫣头上,韩嫣也很想拿出真本事把事情办好来证明一下自己的能力。哪知道事情办起来就非常郁闷了,郁闷得想撞墙、想甩手不干了。 一想到甩手不干吧,又觉得很没面子,一直吆喝着要训练骑兵,结果任务下来了,自己却跑了,岂不是很孬种?死要面子的结果就是活受罪呗,硬着头皮开始列章程。 首先,不是兵源的问题,而是预算的问题,建的是骑兵,骑兵要马,一人还需要不止一匹的马,配上马具,马上使用的武器。骑兵的伙食,不但包括人吃的,还包括马吃的。这些算下来要多少钱?士兵的饷呢?营地的建设问题呢?要有房子吧?让人来当兵,总不能露天住宿吧?还要有帐篷吧?到了草原上谁给你盖好了房子等你去住?得先练习搭帐篷。训练器械呢?服装呢?汉军的服装韩嫣看不上,打算把后世军人的军装改得稍稍符合汉代审美观给搬过来,样式与现有军装不一样,自然是要做新的。这新军装从哪里来?等等等等…… 其次,才是兵源的问题。是从原有的军队里抽调还是从民间征选?用什么样的标准?韩嫣自己有自己的标准,但是这个标准在刘彻那里、将军们那里能不能通过?这样的标准会不会显得太高?无论用哪一种方法,按照韩嫣的要求,都要大范围的征选才能保证选出足够数量的合格士兵。这样的扰攘,大家能接受么? 第三,训练问题。要怎么训?完全用汉代的方法,韩嫣不认为可行。韩嫣自己闭门造车加上从程、李等人那里讨教来的知识,很是写了不少练兵方法,自己却从来没有实践过。在军营里的经历,除了借用人家的场地锻炼身体和前几日切磋,就是前世统共半个月的军训了。后世的经验搬到汉代,能行得通么? 第四,军队的构架。要怎么建构军队,不光是制度还有军队的精神。低级军官的任命、选拔要用什么样的标准?这支骑兵,它的风格将会是怎样的?它要以什么精神来作为支撑?……这都是在建军伊始所要考虑的。 第五,纪律问题。韩嫣特别希望能够建成一支类似后世正规职业军队的队伍,可这样的想法,如此严格的纪律规定,在汉代能不能为人所接受?程不识那样在韩嫣眼里并不是很严格的纪律规定,在汉代已经让士兵哀叫连连以为痛苦了。韩嫣的规定一公布,会不会被人扔鸡蛋?要是有人觉得鸡蛋太贵,扔石块可就惨了。 第六,韩嫣还想给这支队伍配支医疗队,至少要教一些急教知道给士兵。想让他们都认得一些字。这些,在大家看来是不是会有别的想法? …… …… …… 真的,真的,很头疼,却只能一件一件的去做。光头疼,事情是不会少去半件的。好在韩嫣管过家,知道什么事情都不能一把乱草的乱抓,少不得一件一件做下去,做了,事情自然就会变少,做了,就会慢慢找到诀窍,做了,也就慢慢有了条理。 一条一条的先写出来,一地的竹简,看得人很火大,分外思念纸张了,可惜自家试制的纸张还是达不到韩嫣的要求,在他眼里那只能当手纸用。 为了让计划尽可能完善,还跑到南军去搞了调研,顺带请教一下有带兵经验的老将军。回来就加班加点写报告。 建军的章程写好了,列明了各项指标、可能会出现的问题以及对策,韩嫣呈给了刘彻。 出乎意料的是,刘彻对这份计划持赞成态度。 “这骑兵原就比步兵花钱多,练骑兵,知会丞相一声,再让大农拨钱就是了。实在缺了,拿内库填上。告诉叽叽歪歪的人——练兵的钱,朕舍得花!” “兵么——选也行,重征也行,不过,你要亲自挑,嗯,咱俩一块儿亲自挑。挑最好的。你不是说过什么职业军人么?就要那样的。” 在韩嫣列出人员战损原因的具体数字之后,刘彻对于配备更多的专业医护人员也首肯了。一场大仗打下来,真正死在战场上的,和战后因伤残疾、死亡的人数一比较,绝对会让大家吓一跳的。死在战场上的还没有战后两、三个月死的人多!还有的人,则是重伤致残失去了战斗力。 如果这些人得到及时救治,就可以免去很多不必要的减员,他们有战争经验,活下来就是真正的老兵,出几个将军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还能节省重新征召青壮入伍,给农业生产留下劳动力,也省了重新训练新兵的时间。一翻手,这救了一个人等于给国家添了三个人。一个士兵不用损失了他光是钱的事儿还有战斗力的考量在里面,一个原本是给国家纳税的青壮可以继续种田不用不事生产了,再一个是供养前面那个青壮的人,也不用供养了,国家拿他的租税充实国库就行了。 看着韩嫣拿着竹筹比划出来的效果,刘彻更加决定要大力发展战场救护工作了。这样划算的买卖不做,真是笨蛋了。被韩嫣拿“打仗打的就是后勤”、“战争的目的是为了让自己过得更好而不是为了赔钱”等等念得耳朵长茧的刘彻,对于充实自己的国库、内库还是非常有兴趣的。 被请教的李广、程不识却对韩嫣有些刮目相看了,许多地方是后世千年积累的知识,被韩嫣拿了出来,更让这些懂门道的人惊奇。光医护一项,只有久经战阵的人,才能明白这其中的好处。将军知兵,当然知道用熟了的老兵和菜鸟新兵之间的战斗力的差别。 得到了老将的首肯,刘彻心里轻飘飘的:这是我选的人呐~ 然后,两人开始挑兵、挑马、挑营地、挑器材、挑训练方案、挑新军制度、挑、挑、挑、挑,忙了个人仰马翻。别说跟李当户他们斗殴、喝酒了,就连回家的时间都没有,建章宫因为地理位置的关系,经刘彻提议,就成了韩嫣的临时住处。 士兵,要选身体素质好的、最好是有骑马的底子的,没有疾病是最低的要求,年龄在十五到三十之间的,识字的最好。然后,还搞了一道政审工作,汉代的户籍制度做得还是可以看的。查这些人的底细,不光是为了防匈奴,还有藩王、窦太后、王太后等等等等。让自己的军队里混进别人的奸细,实在是件卸了盔甲再把后背送到别人眼前的矬事。 刘彻的意见是:既然是从头开始,不如从良家子里选,就不从军队里挑了,这样上手就是自己的人。他的意见大如天,他的气魄也不小。韩嫣正有此意。征兵工作就从北方人口里先选,靠北,民风彪悍、习骑射的也多、身体素质也好。打起仗来,战争的重心在北方,用北方人,免去了水土不服带来的困扰。 营房按照韩嫣的要求,要建得干净、卫生,一边征兵,一边调拨物资。其中的军装,韩嫣先让人做出了样品,命士兵试穿了,程、李、窦婴等人都被请来提意见。这就是后世军装的汉代版,剪裁合体,看着很精神,引进了带扣皮带,不再用绕身n圈的布条当腰带,还省了不少布料。鞋子分为合脚的左右只,与军服一样规定了几个固定的尺码,可以统一定做。征兵的时候挑出来的都是身高比较整齐的,衣物之类的用品,自然比较好做。引进了绑腿、背包、急救包、单架等物品。厨房卫生是韩嫣顶在意的,传说中的霍少,是喝了带疫病的水还是吃了瘟羊死的?水要煮沸了才能喝,东西要熟了才能吃。定期打理个人卫生…… “娘的,比娘们儿还仔细!”李当户暴粗口了。人手不够,他被拎过来当教官,主讲射箭。这新兵是天子亲自过问的,能过来当个教官兼军官,前途是不用说的。李当户自信满满深觉前途一片光明,谁知到了营地一看,情况满不是那么一回事——本来以为是当教官,也确实是当教官,只是在当教官之前,先要做保姆的工作,这让李当户非常愤怒。 不光李当户暴粗口,选来的士兵也很想暴粗口,无奈待遇太好,上司来头太大,只好硬扛。私底下不守规矩的当然不少,大动作没有,小动作不断。罚,是扬汤止沸,想要根治,就要让大家从思想上转变过来。 于是,奖罚结合,做得好的给奖励、升职、提拔,做得差的扣饷、营地里跑圈儿做俯卧撑。韩嫣手上的功夫很过硬,李当户虽然不喜欢韩嫣的领兵作风,却不会拆他的台,也帮衬着。刘彻时不时的视察,呃,他是有空就跑过来看,程、李也会过来观摩一下。一来二去,方镇住了场面。 至于习字,被韩嫣拿来当成福利:“在咱们这儿习了字,回去可以教给兄弟子侄,至少会写自己的名字,不至于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读书认字的人,总归更有出息些。”直说这样是为了提高大家的文化水平如何如何,显然会被一群士兵鄙视,换了个说法,把这事当成彩头,“学了写字还能回去教给别人,你们这是占便宜了”。何况,识字的人确实能得到一些尊敬。于是,大家上当了……抱着沙盘拼命画,韩嫣偷着乐。 一边乐,一边得了便宜还卖乖:“想当初,我可是连沙盘都没有啊,只能用笔蘸水来写字……”其实吧,他小时候不用沙盘是因为年纪小又是大户人家,怕弄得一身沙土,很掉身份。而且,用沙盘,那是硬笔书法,用水,才是后来沾墨写字会用到的软笔书法,都是练习,不如拣那为以后打基础的东西练。 这就是韩嫣认识的一个误区了,谁说“与上学书相爱”就是指韩嫣字写得好了?人家那是一起学习识字时就结下了深厚的情谊好不好?可怜韩嫣一直以为自己得先把字写好才行,拼命练习,直到后来才回过味儿来,已经是好久以后的事情了,那时候善书的名声已经传开了,有心停止练习吧,又怕水平倒退然后被人笑话,只能坚持下来了。到最后,都成习惯了,也就不再追究当初自己怎么会这么呆了。 精神风貌的教育也是少不了的,保家卫国与光耀门楣相结合的洗脑式宣传很成功,民风本就淳朴,军队也是个淳朴的地方,加之“谎言重复一千遍也会变成真理”的实际应用。一个月,这支队伍的面貌就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拿出去,也很像支“威武之师”了。 新军初成,韩嫣请刘彻来检阅。刘彻检阅时步伐齐整的正步、齐步走,是韩嫣搬了国庆大阅兵的方阵式场景策划,非常成功、非常到位,大家平常来看时都是分开练习的,如今合到一起,效果虽然比不上国庆大阅兵,却也很有样子。加上齐声高喊的口号,气势十足。汉代也会有些检阅之类的活动,只是没有这样整齐好看,效果也没有这次这样好。刘彻喜不自胜,努力想表现严肃嘴角还是止不住的往上翘。老将们也看傻了眼,齐齐侧目看向韩嫣。韩嫣耳根都发红了还在努力站得笔挺装正经,然后冷不防被李当户一巴掌拍到肩膀上,脚下一个踉跄。 得了表扬的士兵,早忘了当初站军姿时的牢骚满腹,得意得不得了。当初,要不是韩嫣领头跟他们一起站,一刻不少,后面李当户拎着鞭子虎视眈眈,少不得一大堆偷懒的人。 韩嫣其实是不满意的,最初很是亲自上阵打了几架,拔了几个刺儿头,才让大家懒懒地按着他的要求训练的。这一个月的操练,只是初具一点儿军人风范罢了,还远远达不到他的要求。 一般部队军训还要三个月呢,这才哪儿跟哪儿啊?站军姿、走正步,只是第一步,目的是练出军队的氛围,练出军人的气质,不光是面子工程、看起来齐整。更重要的是,通过这种千人同行,举手一样齐,抬腿一样高,整肃出军队的纪律来、一看就有一种奋发向上斗志昂扬的激情,配上整齐的口号,就更好了。有了基本精神,剩下的训练,做起来就要顺利多了。 检阅过后,刘彻很满意、很兴奋。他本是拿这些兵来试验的,顺便看看韩嫣有几分真本事,也把韩嫣从南军拉过来。其实对结果抱的希望并不大。这回真是意外之喜,光看着整齐的军容他就高兴,乐得嘴巴都合不拢了。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领过兵的看这支队伍,跟别人不一样,虽说是新军,光看精气神,就觉得很有前途。程不识挺喜欢这种风格,对刘彻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王孙领兵之术自成一体,实是胜臣一筹。上林骑军,假以时日,必成精兵。” 李广的风格与程、韩不同,看了这些新兵,却也很是夸了一通。虽然自己风格已经形成,不过,适当借鉴一些东西还是可以的。 听了两位的夸奖,刘彻大喜,好在他还记得与韩嫣的约定,现在不许拿出来显摆。真要是训好了,当成一支奇兵也好,或者,改元大典上再拿出来显摆也罢,总之,现在不许漏密。 众人得了嘱咐,自是不会去说。士兵也得了死命令,刘彻亲口下达,效果自是非同一般。 散了之后,刘彻便围着韩嫣打转转。嘿嘿地傻笑,伸出手,离韩嫣半尺,又缩了回去。再伸。要说话,刚开口,憋住了。过了一会儿,再张嘴。如此反复,令韩嫣毛骨悚然,很想逃回家关门放狗。 终于。 “阿嫣,你再征兵吧,阿嫣,咱们再召个两千人怎么样?阿嫣……” “已经一千五开外了,再征,人就太多了。再说了,现在的军费,还有一些是从内库补贴的呢,再多,就是你,也吃不消的。”现在已经累得像条狗了,怎么说,也得这一批人上了套路能从中间挑几个帮手再想下一批吧? “要是再多些人就好了~~~~”无限回声中。 “先把这批人给训出来好不好?这才多久?他们还没学会射箭呢,至少,得当户说他们合格了才行。还有格斗、骑术。不是把人扔到马上,这人就会变成骑兵的。那只是骑马的人,顶多算是骑马的步兵。” 摆事实讲道理。 刘彻终于答应先不扩军,再训练一段时间,看出了成果再说。 韩嫣还有愁事。接触了军队,也在军队里开了个不错的头,同时,也发现了更大的问题。 比如,那个军校的想法。中国传统社会,讲究一个父传子、子传孙,有经验的将军,有什么看家本领,一般比较乐意传给自己的子孙。人家还指望这点本领在自己家里传下去,然后来个“三千里外觅封侯”呢。都说了出去,教给了别人,大家都会了,那自己的子孙,要拿什么出人头地啊?有这样当人父亲、祖父、祖宗的么?就是子孙无能,也想找个合意的女婿、孙女婿传一传,实在不行,还能挑个得意弟子传衣钵。这是比较私心一点的说法。 更合理的忧患是,这都是富贵的知识财富,教给资质不好的人吧,那是浪费时间,没的糟蹋了好东西。总要精挑细选个合意的人,慢慢的教吧?哪怕是皇帝挑的人,咱们也不太相信那素质啊~ 还有,你皇帝要咱们把这点子领兵的本事都教给了别人,是不是怀疑咱们了? 于皇帝有利,便于将军有不利,这反弹……韩嫣还不想当晁错。 参谋制度倒是不错,可问题在于,现在老将已经几乎没有了,有的都是李广这样四十左右的将军,在民间,是孙子都能走路的人了,可在军界、政界,却是壮年,谁会抛下军功不要,窝在屋里“参谋”呢?正经谋士都做什么去了? 还有,上林的骑兵建的不错,却也是拿钱堆出来的,全国部队都按这个标准,要花多少钱?如果一开始建军就是按这样建的,一年一年挨下来也还行,现在,要把全军翻个个儿,拆了旧的建新的,这花费,比建新军还多! 正在整军的时候,有敌来犯怎么办? …… …… …… 47、寿宴 韩嫣却不知道刘彻的心事,他正在努力训练新兵,从文化课到军事训练加上基础医护,忙得焦头烂额。地狱式的训练,让一切好不容易走上正轨,也让整个军营对他的感官犹如08年的股市,从九天仙女一路下跌挖洞钻坑到了十八层地狱的恶魔——如果汉代有十八层地狱这个说法的话。以往贪看漂亮样貌的人,此时听到熟悉的脚步声,恨不得把脑袋埋到土里去。 说他虐待士兵吧,他跟大家吃的一样、住的一样、训练一样,人家做得比咱好,还有什么好说的?让人家抱怨都抱怨不出个合适的理由,只剩佩服了,折腾你还让你佩服他,没天理了——这样的家伙,不是恶魔是什么? 要说,大家也不是没良心的人,虽说要求高了,可待遇也好了,还能认个字什么的,大家不太懂那些大道理,只知道几个月下来,自己跟以前不一样了,回家一趟,邻居们看自己的眼睛慢慢有了敬佩。感觉挺好! 跟着练吧,不但是训练,每天还喊口号。诸如“服从是军人的天职”、“帝国利益高于一切”韩嫣连三大纪律八项注意都给搬过来洗脑了,他很想训练一支自己概念里的“人民军队”来。 “帝国利益高于一切,现在、将来和永远。”这是取自丘吉尔的名言。连同常用口号一起,被刷在了营房的墙上,抬头不见低头见,教士兵认字,其实也是洗脑术的一部分。 对于与匈奴关系问题的教育,倒是不用了,北地边民,没少吃匈奴的苦头,这队伍里就有很大一部分边民,稍加挑拔,忆苦思甜一下,整支队伍的士气就上来了。 时间到了七月末,初期军训结束的时候,韩嫣宣布以后的训练课程会适当有所改变,总的来说,是减少一些枯燥的基础练习,增加实战教学、骑术练习。军营沸腾了。空暇时,韩嫣和李氏三兄弟也会做些示范表演,他们这些阴险的家伙会说:“给大家一个跟我交手的机会。”然后,单纯的兵们开始挑战教官,结果……鼻青脸肿。这样的本事,大家自然想学。 半个月的格斗训练之后,教官们的威信更是大大提升了。兵们对韩嫣的印象从地狱恶魔提升到了人间勇士。真是万幸,终于能在母亲生日之前,扭转了自己的形象,不让底下人骂娘了,带了母亲,很惭愧啊。 训练步入正轨,韩嫣开始感受到一些深层次的东西了。带兵,当搬后世的纪律根本不行,思想没有物质的土壤是不可能发芽生长的。汉代,就是个宗法社会,带兵,想用电脑程序一样严密的办法来做,其实很困难的,基本上,能让他们一切行动听指挥就很不错了。真正概念上的职业军人,没个几年时间的熏陶,不可能有初步的意思。如今,这才多长时间呢?哪怕真训练出来了,上林的这支兵,在汉代不但是样板,还很有可能是绝版。现在少不得向李广家学习一下,跟士兵多接触接触打成一片。想到这里,韩嫣更加卖力了,至少,要把样板给树起来。 接触得多了,韩嫣也很想暴粗口骂骂人的。他给士兵们洗脑,是在政治方面。相处得久了,大家也在另一个方面给他洗了一下脑。 年轻男人扎堆的地方,话题荤素不忌是很正常的,何况是军营?韩嫣与兵们相处得久了,相关话题听得不是一回两回了。这个,是人的本性,韩嫣不好太禁止他们。兵们也懂规矩,太露骨的话是不会在长官面前讲的,以免留下“就知道这些事情”的印象影响前程。即便这样,还是给韩嫣好好上了一堂男性本能课。 李当户是已经娶了妻子的人,侍婢也有几个了,他跟韩嫣的关系又近一层,很可以说一些更直白的话。李当户觉得自己跟韩嫣已经是朋友了,而韩嫣这个朋友实在太腼腆,自己这个年纪比他大的人,自然要好好开导开导小老弟。 遇到上述情况,韩嫣也不能表现得太怪异,太与众不同,内心不喜,也只能乖乖地听着。听得多了,慢慢就有了点变化。就像铺天盖地的电视广告,正好插在你爱看的电视剧中间,你恨得咬牙,却不得不被迫对它印象深刻,在商场里看到这一类产品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这个品牌,然后,顺手就买了它。 回到家里躲在榻上,比划比划自己的身体,再想一想家中侍女,韩嫣有些惊悚——自己,似乎、好像、依稀、仿佛,不太抗拒她们了,是算是融入男性角色里了么?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甩甩脑袋,不想这些了,自己还年轻呢。哪怕最后迫不得已要传宗接代,也是以后的事情了。唔,那说了,不太抗拒与女子相拥,似乎更符合现在的性别,好像是好事情的说…… ————————————————————————————————————————— 拍拍手,韩嫣宣布今天训练到此结束,明天休沐,大家现在就可以回去了,记得明晚哺食后准时归队。明天晚上,由李当户查岗。 明天却是韩嫣母亲的生日。上次韩宝宝的六岁生日让大家扼腕,没逮着机会结交一下新皇心腹。这回是早就打听好了的,半个月前就有人过来送寿礼了。处在这样的环境下,人际交往是很正常的事情。韩嫣推辞不得,母亲这么多年也不容易,总不能太委屈了,然而却也不想大肆宣扬。刚训练出来的兵他又舍不得放手,便决定小范围的办一次。 与韩则商定的结果是:别家这样的生日,一般是开三天宴的,第一天请关系稍远的同僚,第二天是关系近的世交,第三天是正日子,请自家亲族外加关系特别铁的朋友,这次不想惹人注目,就开一天的宴。韩姓亲族,一个巴掌数得过来,就是襄城侯一家,自然是要请的,新年过后,他们家就要回封地了,能多聚一次是一次,不管怎么说亲族还是要好好相处的。韩则那边老邸的人际网,也请亲近的人坐一坐。韩嫣这里,也是请些熟人,李氏兄弟是要到的,李当户自告奋勇,先代韩嫣查完了岗,再去喝酒,由李敢先赴宴,然后替换兄长。因是母亲做寿,魏其、武安等府便请了各家夫人,程不识、李广、卫绾家也是请的夫人。大家还算给面子,竟是几乎都到了。因此,算下来,竟是女客比男客多许多。 东西两边的空院子,上次是刘彻特批使用的。这次场面不大,就全摆在自家院子里了。主席就设在前院大客厅,后院,不光是女眷、宝宝的院子,包括书房、自己的住处等,韩嫣认为那是自己的“家”,是自己一家人团聚的地方,很不喜欢不相干的人进去,因此并不摆席。 来的客人,是要送寿礼的。韩嫣事前有个说法,两千石以下,最多收五十金。以上的,随便你们。这样的规定,让许多人不解,老成的人却点头赞同——收入低的低级官员,因为人数多,不一定能挨个回礼,不要求丰厚的礼物,不加重人家的负担,就当交个朋友了。收入高的,与韩嫣算是一个阶层的,大概是要当成世交的,这礼物是要有回礼的,东西别太惹眼了多少都行,只要回礼也差不多就行了。韩嫣自己却打定主意,所有的礼都是要回的。 宴会的安排,还是男左女右的坐法。因为女客多,又是老夫人四十寿诞,这主厅连同西侧院就是女客的天下了。男客少,便都安排在东侧院。 寿宴的一般程序,先是暖席,所谓暖席,不过是主人家下场,劝客人吃好喝好的意思。然后,就是“上寿”了。先是自家子侄,接下来,就是主人家讲话,不外是谢谢大家赏光之类的了。接下来,就是客人上寿。 这一套做完了之后,大家就随意吧,想回家的回家,想留下来吃饭的就吃饭,想借这个场面联络感情的,大家就随便吧。只要在宵禁前回家就行了。 酒过三巡,照理该是正经祝酒“上寿”的时候了。一般该是自家子侄先敬,然后是客人,子侄呆一边儿陪酒。今天,却只看见韩则出头,还有就是小宝宝韩说穿得像个红包,跟大家打招呼,惹得一干夫人疼爱有加。韩嫣这个正经主人家倒不见了,大家很是纳闷。 该正式开始的时候,却见韩嫣领着一队人进来了。韩则忙过去,与韩嫣一并站了,宝宝也跑过去与站到韩则另一边。大家看时,却是韩嫣打头手捧着托盘,上头两碗吃食,一碗饺子、一碗面条。这会儿,让韩则接住捧了。 韩嫣的规矩是,每逢家里有人生日,他就要亲手做饺子和手擀面庆祝。饺子取的是“弯弯顺”的意思,面条自是喻“长寿”了。以前在城郊庄子上就是这么过的,到韩府庆寿的时候,因为已经分了家,他不好插手那边的事情,就没提。倒是韩则母子给宝宝庆生时觉得这东西吉利,问了做法去。他们家一向低调,因此,知道的人并不多。 兄弟三人拜寿奉食,因韩则是嫡子,而韩嫣母亲是侧室庶母,虽然受得礼,规矩大的人家,还是要还半礼的。此时,嫡母大人在座,直把韩嫣母亲拉回了位子上:“你怎么就受不得他的礼了?安心坐着,让他拜去。”硬是受了这一拜。然后,韩嫣、韩则给母亲奉上面食,韩说乖乖地捧面食放到嫡母案上。再奉酒。一套做下来,全家很是和乐。 待听到这是韩嫣亲手做的,嫡母大人解释了美好喻意,一帮夫人极是感叹。能在这主宴上出现的女人,其丈夫的级别都是极高的,能混到两千石左右的人,一般来说都不会太年轻——除了田`家没有嫡妻,由田恬的妻子代为出席,堂邑府大长公主没来由陈须的妻子代表——都是有儿有女的人。做母亲的,谁不希望看到孝顺孩子呢?遇到这样的事情,自然是极力夸赞的。主宴每位来宾都得了一小碗面条和两只饺子,人多,不够分的——这都是韩嫣亲手做的,其他人只能吃厨房阿春嫂他们做的东西了——不过是讨个好彩头,谁也不会计较多少的问题。 韩则和韩嫣都是乖乖地低头站着,不好抬眼仔细打量女宾。就由乖宝宝韩说领着侍女挨个儿送上吃的。到得堂邑府一席时,宝宝小小声地惊叫了一下,别人不觉韩嫣却听得清楚,一提心,斜眼看去时却是坐着两位,陈须的妻子旁边坐的,可不就是阿娇么?她怎么混进来的?阿娇正式露面的时候并不多,认识她的不过是几家亲戚,跟着陈须的妻子进来,自然不会有人戳穿她。此时阿娇正对着韩说扮鬼脸儿,看得韩嫣很想昏倒——阿娇来了,刘彻还会远么?——皇后出宫是要跟宫里打招呼的,而且,独自一人就这么微服跑臣子家里来了,肯定不会是一个人,她是怎么出来的,还用再想么? 韩嫣请假回家,刘彻是知道的,待听得原因是要给母亲祝寿,就要参加。不过被韩嫣给劝下了——连平原君、馆陶在长公主的寿宴他都没去过,韩嫣还不想给自己找不自在。刘彻当时居然也没再坚持,韩嫣放下心来,没想到,今天就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刘彻果然不是个会随便改主意的人。当下,想着怎么把阿娇悄悄引出来打听一下消息。 还没等他想出把阿娇偷偷带离席面打听消息的办法时,下一个步骤就开始了。作为主人家,韩氏兄弟只能站在原地。 来宾照例是要敬酒的,女宾善饮的不多,大家一齐举盏,共饮一杯,算是意思到了。然后,不喜饮酒的就换茶。男宾,多数是韩家兄弟的朋友,见对方的母亲长辈,就不是很用守些男女大防什么的。轮流到堂上来,捧着酒盏,对着堂上恭恭敬敬地一揖,然后自饮完了亮一下盏底,再说句吉祥话也就退下了。 韩嫣站在堂上,紧张地盯着贺寿的男宾,果然!刘彻出现了。韩嫣和刘彻已经相互熟悉到听着脚步声就知道是对方了,如今刘彻只是换了件去了象征身份的纹饰的衣服而已,韩嫣自然一眼就认出他来了。韩嫣抽抽嘴角,韩禄,你是死人!居然没发现!韩则发现弟弟不对劲,顺着一瞧,他也呆了!狠瞪了弟弟一眼,韩嫣无辜地撇撇嘴,使个眼色,韩则再看过去,正瞧着阿娇。= =!韩则恨不得立时再赏弟弟一个暴栗子! “不关我的事……”韩嫣小小声。 “我管你!小心伺候着,别出了岔子!”韩则极是愤愤。 “知道了。”缩缩脖子答应了,开始想办法。 然后,刘彻混在一堆人里,居然一起举杯上寿,阿娇也在旁边看着。显然两人对于自己混吃混喝的经历,很感新奇,也非常认真的在体验。 刘彻混在一堆年龄相仿的人里敬完酒,又混在人堆里出去了。他初登基,无论是大典上还是朝会上,出现的次数并不多,就算他出现了,朝上年龄相仿的人也不可能近距离观察到他——朝堂也要讲资历的,基本上两千石以上的都是中老年人居多,年轻人是属于大朝会上能在殿外等宣已经是俊杰的族群,大家不认识他也挺正常——现在知道韩嫣这个上大夫为什么会让初次见面的李当户兄弟三个发酸得想揍他了吧?俸禄的多少大家关起门来过日子,眼不见心不烦,可这朝上的距离却是每回都摆在眼前的,实在刺眼刺心。都是做官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实实在在看得见的差距啊,是宣室尽里头到尽外头的几十丈远的“差距”!能不愤怒么? 韩嫣和韩则一对眼,韩则点头,作出个口型:“快去。”韩嫣忙跑到东面去巡席了。 48、条件 第二天大朝会,韩嫣先到上林骑营——或者叫建章骑营——里去点名,带队晨训,晨训完才飞骑到未央宫去。 排队等入场的时候,不少人往他这边瞄。韩嫣觉得不对劲了,最初的时候,大家是会常常,咳、咳,偷看一下漂亮美人的,不过,这都好几个月了,就算偷着看,也该看得习惯了,今天,这是怎么了? 望望韩则:这怎么回事啊? 回望:我怎么知道? 两人一起四下打量,希望能够发现其中端倪。事实证明,这世上还是好人多,卫绾居然冒了一句:“君子远疱厨,失大臣仪,小心被弹劾。”他能说话,就表示对你很有好感了,一般情况下,即便是朝会,他也是装雕塑的来着。 韩嫣沉默了,汉代大臣真是无聊到死!张敞给老婆画眉会被弹劾,人家夫妻房里的事都要插嘴。如今,这是给亲娘做寿,居然也会被人盯上了,真是没天理了!管事儿管到我家里来了!韩嫣恨得咬牙:“未做官,先做人。先为人子,后为人臣。无论如何,生养近二十年,母亲生日,做儿子的做顿饭,都是应该的。从十二岁后,嫣都是这么做的,因为做了官就放弃这样的做法,令母亲伤心,这不是做人的道理,嫣自己都会瞧不起自己的。若因此而受讥,自是甘之如饴。” 韩则点头赞同:“会有因为这个弹劾你的人么?连孝顺生母都不许,这人,如此权势如此心——啧啧!你是怎么惹上这个人的啊?” “我哪儿知道啊?” “再仔细想想啊,想不出来可就坏了,谁知道会不会啥时暗地里捅你一刀子呢。” “那不是哭都来不及?” 两兄弟唱双簧了。 袖子里揣着弹章,准备拿新帝宠臣来开自己的第一刀,打响不畏强权名声的御史悄悄地把奏章往袖子里塞一点再塞一点,再把手笏上有关弹劾的一条抹去。不准备拿这事儿做文章了,寻思着回家拿这竹简引火用了吧。 即便是大朝会,也还是没有什么事情要讨论的。韩嫣应完景之后,又回上林接着教授骑术去了。 ————————————————————————————————————————— 今天注定是忙碌的一天,午后没多久,韩嫣就又被召回了长安城,地点,长乐宫长信殿。 韩嫣到的时候,长信殿里已经坐满了女人,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一眼扫过,忙低下头,规规矩矩地上前行礼。 “快起来吧,到了这儿还摆什么虚礼啊?”窦太后显得很高兴。 “喏。”韩嫣缓缓地爬起来,站在原地不敢乱动。一般来说,韩嫣都是跟着刘彻过来请安的,行完礼,退到一边,听他们一家人表演温情剧就好,如今两边都是女人,只得乖乖站在大殿正中,头都不能抬地任人品评了。 “这孩子!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害羞啊?”馆陶大长公主先笑出声儿来,“见到诸位伯母、婶母,居然还把他看羞了。” “阿嫣可不就是个实诚孩子么?”王太后接话了,“唉呀,有这样的儿子可真是让人羡慕啊~” “陛下不也是孝心可嘉么?”底下不知是哪家的夫人接话了。 原来,昨天那一碗面,不止引来御史弹劾的企图,也引来了诸家夫人的赞叹。女人和男人看问题的角度,从来都是不一样的。今天一大早,就有好事者跑到宫里来报告新闻,窦太后、王太后一听,来了兴趣,命人宣了韩嫣过来,让大家对着真人八卦个过瘾。 众夫人的问题五花八门、层出不穷,答得韩嫣满头大汗。这些女人的情报系统也让人惊叹,连早朝前在殿外韩嫣说的话,都有人能够打听得到,此时再说出来,更引得一群中年妇女惊呼不已。不因身份的提高而改变了对待母亲的恭敬态度,太让她们喜欢了! 于是,另一个问题产生了——这么好的女婿到哪里找去啊?大家在心里盘算了一下,王太后,她三个闺女都嫁出去了,娘家也没有适龄的姑娘。窦太后,她娘家一个窦绾早八百辈子嫁给了中山王刘胜。大长公主,唯一的女儿嫁给了皇帝。很好!上头没有人抢,下面就看各家的本事了! 然后开始旁敲侧击。先是从寿宴情况开始,慢慢套近乎,然后,就提到了年龄问题。接下来是惊呼:“哎呀~居然没想到,韩大人与陛下是同年呢。” “可不是,韩大人曾是陛下伴读,自然年龄相仿。” 下面就进入正题了:“那韩大人可有妻室?” 韩嫣少不得又做了一回算术题,把祖父母、父亲的死亡日期报出来,再把各自的孝期加一下,这期间,按礼法是禁婚娶的。然后,就赶上了景帝驾崩。 皇帝驾崩,哪怕遗诏里过了三天就不禁民间婚嫁,可韩嫣毕竟是个“士”,更别提本家里是侯爵了。再说了,就是不禁士人婚嫁,哪个在长安混的敢在皇帝尸骨未寒的时候就敲锣打鼓、披红挂彩的办喜事呢? 众夫人大喜,合计一下自家有没有适龄的女儿、侄女儿、外甥女儿之类可以把这个金龟婿给钓住。汉制,印分三等:金、银、铜,上铸龟形钮,取其长久厚重之意。能用金印紫绶,便是大臣里列侯、丞相一级的了。这韩嫣,年纪轻轻就居高位,又是陛下昔日旧人,前途远大,真的封侯拜相了,也不是什么太让人惊讶的事情。可不是真真正正的金龟婿!给女儿再多的陪嫁,也比不上给她选这么个丈夫,给她的保障大啊。 哪怕之前与丈夫商量时,被提醒要再看看形势再开口,这人年纪太轻,怕不牢靠,还有关于他的流言,虽然还没被证实,可还是要小心,云云。也不能打消诸位夫人把韩嫣当准女婿看的火热心思。 谁说他年轻压不住事儿的?人家家里,里里外外都是他做的主,他娘真是好命啊,什么都不用管,闲聊天儿就行了。哪像咱们,还得为一群不孝子操心!看昨天那宴会,虽然场面不大,可有条有理的,有这么个人在,女儿嫁过去了,也是享福的。谁说他跟陛下有一腿的?看刚才进门时的样子,先趋,再拜,起身,举手投足皆有法度,观之有凌云之感,姿势好看极了,神仙来做也不过如此了,看着看着觉得自己好像也处在云雾中一样,真想多看他这么来几次。你们都是忌妒!这么个神仙一样的人,怎么会做龌龊事? 事实证明,第一印象很重要!事实证明,女人还是感性成份极高的动物。事实证明,女人对于漂亮的事物极其没有抵抗力。事实证明,女人的母性很恐怖。这些夫人,迁居宴时因为分席的关系没有见过韩嫣,在母亲的寿宴上,先看到的是一个孝顺懂礼的形象,心里便先喜欢上了几分。这回到了长信殿,看到韩嫣月光泻地般自然的动作,更是平添几分好感。再瞧他连一直稳稳地站着,眼观鼻、鼻观心没有目光四散的镇定样子,评价就更好了,一时爱护心起也是自然的了。 窦太后在众夫人叽喳声中道:“被你们一闹,都忘了让阿嫣坐下了,还不拿个垫子来?” 宫人忙奉上了坐垫。虽然韩嫣早八百辈就做出了椅子,可汉宫还是习惯跪坐,而且,这男女都穿的开裆裤实在不适合坐椅子。不过,大家倒是会加上个靠椅。 韩嫣谢过座。却不好再低头了。本来是站着的,比诸位坐着的女士要高,低头显得恭谨。现在坐下了,大家水平都差不多高,再低头,就显得畏缩、不懂礼貌了。于是韩嫣抬起头,目光平视,端端正正地坐好。 诸位夫人的评分开始暴表。韩嫣本就生得极美,却是男生女相又一贯平和,嗯嗯,不免让人有些不太正面的评价。三个多月的上林军事生涯,什么事情都要他统筹,加上不断地训练、切磋、比试,倒是让他显出了一丝精悍之气。哪怕是双胞胎,不同的生活经历,也会让长相雷同的人,在气质上给人不同的感受。此时的韩嫣,脸上也有了一点棱角,虽然还是漂亮得一塌糊涂,至少,气势上像个男人了。加之面如冠玉,行事沉稳不慌不忙,进退有度,彬彬有礼又没有显得死板,真是让人移不开眼睛了。 不同阶层有不同的审美观,正如焦大不会爱上林妹妹一样,贵族女子也不大可能喜欢莽夫,长相漂亮精致,是她们认为必须具备的基本条件。即使已经人到中年,多年的贵族生活让诸位夫人的评分标准只有更极端。如今这韩嫣正是贵族气质活脱脱的代言人,能不喜欢么? 如果韩嫣知道了她们心中所想,一定会大声疾呼:“那是十几年练出来的!我练得好辛苦!我最烦行礼了!”韩家往宫里送的伴读,自然不会是专门让他过去丢脸的,因此对仪态的要求是极为苛刻的,专门指导过韩嫣的动作,力争展现出弓高侯家的最高风范,也就造就了韩嫣出色的礼仪。也因为练得次数太多了,韩嫣本就不喜跪拜的心里更是厌烦了这事。 夫人们不知道韩嫣的心事,韩嫣也不知道夫人们的心事——光长得漂亮,并不能长久吸引人的目光,还要配上得体的举止。两项都合格的韩嫣,光自身条件已经很得她们青眼了,配上光明的前程,大家很满意。言语之间就更热切了。 韩嫣初时以为她们只是无聊得想看看会做饭的男子长什么样子,顺带八卦一下家长里短地问一下自己的婚姻状况。听着听着就觉得不对了——这是要给自己做媒。 事先是一点风声都没听到,她们大概也就是说说吧?盘算了一下,应该不是宫中主人的意思,窦氏、陈氏、王氏、田氏,都没有跟自己年龄相仿的女子——要是有,也是留给刘彻的,还轮不到自己。那就是这些夫人自己的小主意了。 即便自己现在已经不太抗拒娶妻的事情,也不能就这么任她们算计了。打定主意,不把后半辈子交在别人的手上,任她是谁,都不能一口答应了。 ———————————————————————————————————————— 大家也都知道,婚事,尤其是到了这一个层面的婚事,绝不是韩嫣一个人就能决定的,如今提起来,不过是先把话留在这里,等到真正论婚时,自己也算是已经留过底了能够好说话一点。 上头窦太后、王太后对于一干人等在这种时候言辞隐讳地讨论婚姻喜事倒不甚在意,都八月过半快到九月了,到了十月就是新年,可以开歌舞盛宴了,现在说说这个话题,她们也不恼。 大长公主甚至插了一句:“阿嫣有没有什么打算呐?有就说出来,这么些长辈,够给你做主的了,谁都不用怕。”的确,不管是谁,有眼下这一屋子的女人撑腰,在大汉朝的地界儿上,别说横着走了,倒着走都行。何况只是婚事? 王太后同意:“是啊,要不先订下来怎么样?明年正好完婚呢。” 窦太后微笑不语,显是不反对的。 底下的反映开始热烈了。最后连“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都说出来了,引得在场地位最高的三个人额头上的血管开始跳动——帝后成婚至今,还没有子嗣!普通人家,成婚这么些年,家中长辈也会着急,何况是事关国运的帝王家? 诸位夫人也不笨,渐渐觉得不对劲,稍一寻思就知道了,于是都有些讪讪的。韩嫣便趁此时有了动作,轻轻地起身,正面向窦太后,长揖到地,再向诸人团团一揖。 “谢过诸位长辈关爱,只是,关于这婚事——”大家认真听,“当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实在不是韩嫣自己能够定下的。还望各位体谅。” 一句话打破了尴尬的气氛,开始有人救场了。国事她们或许不精通,不过,这些人际关系类的问题,就是她们活跃的领域了。当下便有人道:“这个长辈们自是知道的,当然要按礼数来。不过,你呢?想要什么样的媳妇儿?说出来,咱们也好有个数啊,不然冒冒然跑过去提亲,被阻了面子,那多不好意思啊。” 一时话题便转到了韩嫣的择偶标准上来了,大家心里松了一口气。 韩嫣有些迟疑,终于小心翼翼地道:“长相,端正就行。” 这一条要求不算高,甚至是很低了。单论相貌,韩嫣已经是顶尖儿的了,他就是要个天仙美女,也不为过的,现在提了这个条件,大家很惊讶。 “这孩子,谁会给你找不端正的呢?这相貌上头,你就没别的要求了?过了年宫里要新选一批宫人的,你想要什么样的,尽管说出来,要多漂亮的,咱们在选的时候给你一并办了。大家是看着你长大的,总不能让你娶个丑媳妇儿吧?”长公主发话了,她是皇后的母亲,阿娇掌后宫,这些事情,她的消息自然是准确的。 “真是没什么了,看得过眼就好。兴许,别人觉得丑的,臣自己觉得漂亮呢?或许,旁人觉得是美人,臣不觉得她好看呢?各花入各眼,只要看着顺眼、能过日子就好。”这些不是重点,想看美人,自己照镜子就好,不用费这么大周折,老婆,只要看得过去就行了。 “别的条件呢?”娶妻娶贤,不论美貌与否,这种态度,是值得肯定的,能在谈婚论嫁的时候不在这上头死磕的人,这人品应该也不错吧?众夫人越发来了劲头。 “出身,良家就好。”不是歧视奴婢、倡、优、伎之类的,实在是这样的出身,以后生出的孩子怎么办?因为母亲出身而被嘲笑,是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了。这是一个非常实际的问题,娶妻不仅是两个人的事情,还关系到后代,做人还是要负责任的。固然贱民中绝对有好女子,如果碰上了,那是缘份,看顺了眼,便是被人嘲讽也是要娶的。现在却是说条件,当然要拣能够让自己比较轻松的说了。 众位夫人觉得不可思议,相貌要求低,也就罢了,这出身居然也不要求。大家开始慎重了,前面不要求,保不齐后面会有什么过份的要求。 “身体,健康就成。”大家开始麻木了,这都什么要求?!还像是大家子提出的娶妻条件么?简直像是娶不到媳妇的人在说:“只要是个女人就成。” “家世,无罪就可。”连坐法不是闹着玩的。 听了这句,已经有人开始想打盹了。 扫了一眼众人,扔下份量最重的一句话:“只有一条,若是达不到,纵是天仙绝色、出身高贵,也是枉然。” 大家竖起了耳朵——难道是要丰厚的嫁妆? “必须尊敬我的母亲,善待我的弟弟,保证家宅和睦。”静了一静,组织一下语言。 这空档却有人插话:“娶妻子当然要娶这样的了,现在大家出来的姑娘,哪有不是这样的呢?”大长公主不以为意。韩嫣因为站着的高度和心理作用,总觉得王太后的表情突然变得不自然了。 “这却是有缘故的,”韩嫣轻道,“这本就没什么好避讳的,臣母是先父侧室,太夫人与兄长待我们母子固然很好,但是住在侯府里,少不得要按礼法办事,臣不忍母亲再居侧室,才分门立户的。新妇当是嫡妻,臣不希望这儿媳妇会因出身瞧不起婆婆。这是第一条。” “臣弟年幼,离冠礼还有十余年,需要人细心照料。父亲辞世前,给臣兄弟二人各有一份家产,因弟弟年纪小,母亲便都交由臣掌管。侥天之幸,没出什么纰漏还颇有盈余,臣这些年也得了不少俸禄、赏赐,却是打算弟弟成年时,把所有资财与弟弟平分的。这里头,可能还要额外给弟弟准备安家、娶亲的钱。臣不希望这嫂子与幼弟争财。这是第二条。” “弓高侯府,是臣本家。原来并没有什么不快,之所以分家,是因为礼法之下,臣不想母亲再受委屈。兄长、嫡母,待臣母子甚厚,这是亲情。臣不希望自己的妻子与本家有任何误会。这是第三条。” “犯了这三条里的任一条,夫妻是做不成了,少不得要分开。只怕这一分开,与岳家连亲戚也就做不成了。所以,不得不慎。哪怕有人说保证能做到这三条,臣也是不敢大意的。或许因为这份小心,臣会与许多好女子擦肩而过,可是,臣还是要这么做。” 我也不说:俺做梦梦到个美人,天仙绝色,……背一下《洛神赋》……俺就要这样的。或者指着自己的脸说:长得比俺漂亮就行。 我就实话实说了,谁说要跟这帮人精耍心眼儿的?耍不过还耍,那是笨蛋!以不变应万变不是最好的么?《老子》都白读了么?大智若愚,大巧若拙都没听过么?反朴归真,才是最高境界。有本事,你们就使吧。 沉默,还是沉默。 许久,窦太后方缓缓道:“一向看你是个谨慎的孩子,如今一看,还是个通透人情的。也罢,大家都给他打听着,有好姑娘只管相看。” 大家清醒过来,忙应了。又说了一会儿话便散了。 回去之后,不免再讨论一番。回家对各自丈夫一讲,倒为韩嫣赢了不少赞誉。重视什么,才会要求什么,孝、悌、仁、义、和睦、守礼,能注重这些事情的人,还是不错的。娶妻要求这些,而不是要求相貌、家世、嫁妆,这是家风、门风的问题,这一点尤其重要。 所谓世家名门,立家不光是要看权、财、势,还要看品德、家风的,没有端正的家风,再大的权势也只是一个暴发户而已。原本对韩嫣有些不大满意的刻板人,对他的态度倒是好了不少——到底是千年王室之后,果然有规矩——让韩嫣有些莫名其妙。经过丈夫们解释的夫人们,心思更加热络了,既然人品不错,就不用担心女儿嫁过去受欺负了。无端端,让韩嫣成了有女儿人家非常看好的女婿人选。 与大家兴奋的心情相比,这不高兴的人就是王太后了。她倒不是生韩嫣的气,而是因为韩嫣的三个条件,想到了自己。过近则狎,不光是君臣主仆之间,亲人朋友之间也是这样的,阿娇对这位婆婆的态度,亲近到了随便的地步,宫里又有窦太后罩着,阿娇在汉宫说是“横行”都不为过的,忽略一下婆婆,很正常。隆虑公主嫁给陈家,日子也不是很顺心——隆虑公主也是至今无子的。然后,陈家非常不厚道地把阿娇出嫁前的贴身侍女留在府中,指给了隆虑侯做妾。 阿娇确实是名副其实的天之娇女,她是列侯之女,却常被大家尊称为“翁主”这个只有诸侯王之女才能有的称呼。吃穿用度,全要最好的,自幼生活条件之优渥,连帝女公主都比不上。她身边的侍女,自然也要最机灵、最会伺候人,同时也要非常漂亮的才不会折了她的面子。 本来很挣面子的侍女,在阿娇要嫁给刘彻的时候成了个烫手山芋,小姐的陪嫁丫环,称为媵,也是约定俗成的姑爷的盘里菜,总不能带着个机灵鬼儿进宫,然后跟自己分丈夫吧?先帝的唐姬也是程姬的侍婢,一次意外,就怀上了孩子,生下来居然是个儿子,就是如今的长沙王刘发。程姬自己儿子多、自己又得宠,唐姬、刘发不得宠,倒没什么。阿娇却是没儿子的,不得不防。最终这侍女被留在了堂邑侯府。如今,已是有了身孕了。王太后怎么会不恼火?——我女儿现在没生,你们就给隆虑侯找小妾。你女儿不也没动静么?居然敢拦着皇帝向外发展?! 一肚子的邪火儿没地儿发,她憋屈得要死!召了平阳进宫问问进度,得知已经收了不少良家子正在训练,这才让王太后好受了些。 ————————————————————————————————————————— 引发话话题的韩嫣,却面临着其他问题。 “儿子本是阿娘生的,儿子的一切皆依于此,如果阿娘自己都瞧不起自己,让儿子还怎么活?出身真的有这么重要么?咱们现在不是也活得好好的?君子坦荡荡,咱们不敢自称君子,可起码,也该活得光明正大吧?您在担心什么呢?只会计较您的身份的女人,会是好媳妇么?嫁的是我,一切就依我而来,就是您的儿媳妇,自然要孝顺您。因为一点小事,就挑三拣四,您放心让儿子娶这样的女人么?”面对母亲非常愧疚自己的侧室身份让韩嫣择妻时大费周章,韩嫣如是说。 最后一句话才是重点,说这话时,韩嫣故意让所有人都听到,随他们传去,传到别人耳朵里更好,大家都知道了,形成了一个思维定势,觉得这事再正常不过了,母亲也就没这么样的心理负担了。 一时之间,这位上大夫的口碑好得不得了。韩嫣听到这些传闻的时候,韩嫣却很觉得讽刺——没事儿的时候被传闲话,真有了状况的时候,却又被大家认为是个君子——如何与刘彻相处是现在最让自己头疼的事情了。 刘彻给韩嫣出了一道不大不小的难题——把两人之间的事情给挑开了。 49、年前 次日清晨,韩嫣起身的时候,刘彻还没醒,四肢并用地缠着韩嫣。韩嫣醒得一向比刘彻早,每逢此时,韩嫣便会小心地抬一下手,不直接挣脱,而是挠刘彻的痒痒,刘彻觉得痒了,多半是要松手自己挠的。也有不松手的时候,直接往韩嫣身上蹭以求达到与挠同样的效果,这时,韩嫣就要再费一点时间,继续挠他一下。刘彻睡梦中觉得烦了,也会松手。 这回,韩嫣却躺着没动,直看着刘彻。心情很复杂,刘彻决定不跟自己缠绵悱恻了,说不轻松,那是假的。可刘彻作了这样的决定,说不感动,那是连自己都骗了。一个帝王,肯控制自己的欲-望,实在不能说是件简单的事情。他本不需要这样做的,以韩嫣自身的能力还没有重要到这样的地步……怪怪的感觉…… 手指轻轻地划过沉睡的面庞,精神有些恍惚,指尖下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日渐刚毅的线条,此时却又柔和了起来,像极了幼年时候,戳戳嘟起的脸颊:“真是小猪。”回过神来,刘彻已经醒了,睁开的双眼,昭示着韩嫣方才的举动已经悉数落入他的眼底。韩嫣大窘:“该起了吧?我还要去营地……” 刘彻笑了:“起吧。”韩嫣耳朵抖了抖,慌忙爬了起来,跌跌撞撞地跑到衣架那儿穿衣服。刘彻看着他通红的耳根,无声地加大了笑容。 以后的时间里,与刘彻的相处,让韩嫣颇有些不自在。装成什么都没发生过吧,那是自欺欺人。表现得尴尬吧,刘彻又说了不强求他,自己再手足无措又显得自作多情了。再恪守君臣之别呢,又像是惊弓之鸟,忒没志气。犹豫再三,决定把这人当作半个朋友半个上司的看,本来就是发小,不能太做作了。决心是下了,只是两人在一起时,韩嫣的脸还是会发热,不太好意思看刘彻。刘彻倒是坦荡,看韩嫣时没有一点不好意思、看到韩嫣发窘的时候还会咧开嘴无声地笑笑让韩嫣再窘一点,他倒也知道在某些场合要收敛一点,至今还没有制造出什么大麻烦来。 ———————————————————————————————————————— 新帝很闲,小朝会就免了,整天跑到上林去练兵,高兴的时候还会冒充教官,教大家写写字、骑骑马什么的。朝臣们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有些想法的,只是如今没有什么大事,决定先观望一段时间再行动。 汉自立国至今首重黄老之学,崇无为而治,从这一点来讲,刘彻目前在政治上的无作为,朝臣们还是能够接受的。也有一部分人想鼓动新帝振作一下,顺便让自己也从中有所收获,只是时候未到,也只能忍着了。唯一令大家不太满意的,就是皇帝与大家接触得实在是太少了,整天呆在上林苑歇在建章宫里。 想发发牢骚吧,一群拳头比脑子大的兵爷们不干了——四海未靖,你们这些穷酸就想撺掇着皇帝不理咱们这些抛头颅洒热血的人了?好吧,咱是斯文人不跟莽夫一般见识。于是转移矛头,想拿跟皇帝比较亲的人说事儿。可挑来挑去,就是挑不到合适的人。要说跟刘彻最亲近的,目前就是韩嫣了,无奈这人最近名声好得紧,这时说他的坏话,很显得自己别有用心。也有豁出去的勇士,话没说完就壮烈了去——欺负了李当户的好朋友,李家兄弟自然不是吃素的。 李家兄弟出手,比韩家兄弟还快。话说大家都是上林、建章常住人口,相互之间比较熟悉。营地的制度是严格按照要求来的,岗哨齐全,夜间也是如此。上林苑的主宫建章宫也是由新兵守卫的——毕竟是以守卫建章的名义招的兵。李家兄弟觉得真要有个什么什么的,站岗的守卫多少会知道一点的。 李当户开始本着爱护朋友的原则,当然内心也有一点疑虑的,刘彻要宿在建章的时候,他们就专调了几个自己比较信得过的人去守夜,顺便旁听一下皇帝到底有没有对韩嫣“不轨”。哪怕李家兄弟冒充值班人员,听壁角听到自己快感冒,都没发现异常——就算有什么异常,值班的卫士都是守在殿外的,那么大的宫殿,除非是声振天外的激烈,或者有双天赋异禀的好耳朵,否则,他们就是想听也听不到啊,你见过哪个皇帝内室说话能被外头人打听到的?李家人却放心了,觉得自己没交错朋友。然后,朋友升级成了自己兄弟。此时听得有人诽谤自己人,哪里忍得住? 不用旁人,就他家兄弟仨,骑马就把人堵路上了,连蒙面这道工作都省了,结果,不用人说大家也都知道了吧?被揍的人,只能自己认了。往上告吧,上头问为什么揍你?怎么回答?说未央卫尉的儿子,在皇帝面前有了名号的人吃多了撑的?还是实话实说,说自己嘴巴不老实,说了不该说的话?结果更糟,被他说的那位,如果真有什么暧昧事,那是一打一打的小鞋递过来,穿到下辈子还有剩。想制造舆论攻势,也没什么人相信。于是,出师未捷先挨揍,长使大臣泪满襟。 “总之,大概就这样了,真是的,我还没动手呢,他们折腾什么呀?”韩则对于自己的阴险计划没有执行就被人抢了先非常不满。挥拳相向,一点美感都没有!笨蛋!莽夫!韩则本想着先在市井传点流言,说是那个误把铁木当软柿子的笨蛋为了挣个不畏强权的名声,就把韩嫣这个大大的好人说成个坏人,韩家人则保持低调不出头,等流言越传越广的时候,再由韩家人表现无辜大度,说这人只是误了自家人,大家不要再追究了……最后,这人的名声就算没有坏到极点,至少,也要有个有眼无珠的评语。 韩嫣听了韩则的话,目瞪口呆。跟李家人,能把关系处在一个不被对方厌恶的程度,他已经很满足了。不想这家人太实在,这种事情都能为自己出头,以李家在汉军中的名声,自己真是安全到家了。对李家人这种憨直的性格,不免多了些感激。打定主意,要提醒李广,不要在不久的将来,犯下收淮南王重礼的错误——他原是不想管这档子闲事的。至于这个打算将扮猪吃老虎进行到底的阴险哥哥,韩嫣不准备对他发表任何意见。 李广对自家儿子的行为倒没什么,罚都懒得罚,挥一挥手:“天子脚下,你们也是有官职的人了,打人注意拿捏好力度,打死了就不好了。这次控制得不错,下次继续努力。”这位,也是个护短的人。被他认同了,基本上,就是划进他的圈儿里了。 刘彻知道了,却说李家兄弟闲得没事做,罚三个人一个月内花光一千金——买田置地也好,扫荡大街也罢,领人喝酒也成,总之,皇帝出钱,他们花,省得没事儿去揍人——这还是罚么? 长乐宫、椒房殿自然是自己的情报来源,却诡异地对此事保持沉默。阿娇甚至对空气挥了拳头,在她看来,综合各方考量,目前韩嫣和刘彻都还算老实,没有发生让她不愉快的事情。只要刘彻不搞三捻七,阿娇是绝对向着他的,就是韩嫣,也是阿娇比较认可的熟人。如今,老是被人念叨这两人有问题,不是说她这个皇后管不住皇帝么?她也很烦啊。 ———————————————————————————————————————— 就这样,韩嫣竟是没受什么影响,舒舒服服地继续呆在建章宫里了。 建章宫,比起未央、长乐,显得简陋了许多。如今,却透着干净清新,颇有种空灵神秀的味道。 这里本就是行猎时的别宫,收拾起来就没有未央、长乐那样多的制度限制。所以,当刘彻让韩嫣主持整修一下的时候,韩嫣也就没有推辞——这建章宫,是除了营地外韩嫣的另一个住处,自己住的地方,如果条件允许,收拾得舒适一点,谁都不会推辞。 新兵的训练步上正轨,剩下的就是在继续的整训过程中发现问题慢慢改进了。韩嫣的时间也就多了一点,花了些心思来布置建章宫。如果不出意外,自己将会在这里生活近十年的时间。入了军营,官兵便要一样遵守纪律,这是韩嫣自己提出来的,士兵非假不得擅离,韩嫣这个主官,自然也要遵守这样的规定。能不老住军营,而时不时地住一下建章宫,已经是很好的待遇了。 于是,许多在未央、长乐出现了或许被非议、弹劾的东西,就在建章宫出现了。新式的浴室建起来了,莲蓬头的洗浴设备配上大大的浴池。原有的地龙也被改造,烟道往外引了一段,上面盖上简单的小屋,就是一个土制的汉代温室,冬日军营的蔬菜就指望它了。汉时已有了靠烧柴提供热量的温室,也是用的烟道保暖,不过那是专门烧柴就为了种菜。建章这里,却是利用了冬季宫室原有的取暖设施,沾了点热量,更加划算。韩嫣老庄子里就是这么弄的,如今是照搬了过来。造不出玻璃,只能用这种办法推广一下温室了。未央、长乐也有这样的条件,不过,堂堂汉宫里种菜,有点不大体面,倒是可以改成种花。 宫室内部用了拉门结构,平日里拉门向两边拉开,整个空间显得宽敞,夜间休息时再拉上拉门隔断空间。四壁用石灰粉刷,很是爽朗亮眼。墙上却不是画的壁画,而是拿绢布,画了些风景之类,裱好,镶上框,挂起来。这个书写用纸还没有广为人知的时代,后世雅士必会的琴棋书画,四项绝技,至少后两项,还没有形成气候,这时代画画的多是工匠,画的,多是器物上的图案、壁画之类,称为中国画的水墨画还是没影儿的事。写字的,多是刀笔小吏。韩嫣三脚猫的绘画功夫,再次派上用场。先画了些梅、竹、兰、菊之类的竖幅,又画了大江东去、群山苍茫的大型风景画,总算把主要宫室给装点好了。 书房是不能少的,给书简编上序号,依次上架,再做一本索引目录,查找也是方便的。恶趣味地给这间位于西殿的藏书之所题上“帧保戳醭棺肺剩骸霸趺从门嗣郑俊 “直臼翘斓鄄厥橹蚱湔乒芘倜郑识妹!币槐菊慕馐汀1纠春芟胨担裣山憬慵业牟厥榇褪墙械恼飧雒值摹 “哪儿听来的?我怎么不知道?” 神秘地笑笑:“不可说,不可说。” 刘彻待要再问,又觉得这狡黠的样子太可爱,一顿之下,就错过了追问的机会,只能把疑虑存在了心里。 宫内器物,不用漆器,而是瓷与玉。汉时瓷器还很原始,上釉的技术也不到位,因此,权贵之家、汉宫之内多是用的漆器,漆器名贵,做工精细,很是费钱。韩嫣不是很喜欢漆器,如今得了机会,想让少府之类制出自己想要的瓷器来,这方面他却是不通的,只能提出细筛瓷土、均匀上釉、改良釉料、密封烧窑之类比较笼统的说法。劳动人民的智慧真是无穷的,工匠们居然能够在这个只有一知半解的后世来人如此“简明扼要”的“提点”下烧出很能看的水碧色瓷器来。捧着浅碗,韩嫣激动万分,终于不用再拿漆碗啊、铜碗啊的吃饭了,十多年了,这得吃了多少化学物质进肚啊,好歹能对得起自己的胃了,回家就煮绿豆汤解毒,然后全家换瓷器去。 再指点一下园林布局,建筑学,韩嫣是不懂的,不过看多了苏州园林之类的经典之作,出点主意还是可以的。自家庭院,不敢太张扬,皇帝家的地方,怎么嚣张都不过分,韩嫣挽起了袖子努力在这里发挥一下装修自家里被压抑住的热情。 最终,建章宫成型的时候,摆在众人眼前的,是这个尚红、黑的厚重时代里一抹透着水光的清新亮丽的色彩,灵动而不轻浮。随风而摆的淡青色窗纱透着恬静清华,宽檐下垂着的风铃声音清脆,流水澹澹绕西殿而过,垂柳在岸,拂水面生波。溪水流到缓处,积成一池碧波,荷叶随风摆青绿舞裙。红桥卧溪上,鱼戏莲叶间。庭院宽广,四面围墙之外便是上林葱郁林木。如此景色,见之忘俗。 韩嫣收拾家居很有瘾头,也很有活力,刘彻见他这样,不禁失笑,暗自下了决定。 ————————---------------------———————————— 装修新居的工作在进行,军事训练也不能耽误了。 咬咬牙,韩嫣还是把马掌给拿了出来——即便是新手训练而非长途奔袭,马匹因为“蹄裂”的问题折损的数目也让韩嫣这个管家婆心疼万分。一旦出现“蹄裂”的情况,这匹马就算不废,也不能再像原来那样使用了。钉上了马掌,马匹的折损率就小了很多。 还有高桥马鞍和马镫,这两样东西,造型简单,仿制也简单,材料很好找。不像马掌,需要铜铁金属,哪怕匈奴学去了,也没有这么多的铜铁来推广。而新式马鞍和马镫对于提高骑兵机动性的好处又是鲜而易见的,如果让匈奴人学去了,会不会给骑兵力量对比已经很难看的汉匈军队之间再雪上加霜?带着这样的疑问,刘彻专门召来了李广、程不识询问。对于这三样东西,两人大加赞赏,对于刘彻和韩嫣的疑问,两人通过论证,认为不是问题,即便是匈奴能够仿造推广,这些东西对于汉军骑兵能力的提高程度要大大高于对匈奴骑兵的加成。总的来说,是件好东西。双方骑兵战斗力的差距,说白了最初只是训练时间与熟练程度的差距,如今能拿出一样东西来弥补一下两者之间的距离,是很有帮助的。两人兴奋得直拍韩嫣的背,拍得韩嫣五脏移位。 “两位大人还是先别高兴了,”韩嫣眼看自己要被拍死,不好意思明着躲,只能带着被拍得发颤的声音开口转移他们的注意力,“这些东西,还不能拿出去让别人看。既然易仿造,就要好好保密。要出其不意,予以重创,才能达到效果。要是事先就让人知道了,还谈什么‘新’呢?匈奴人就是仿,也得先拿鲜血交点学费。”韩嫣笑得很奸诈,这份奸诈却被在座的其他三人好好夸奖了一番。当下,几人便定下了秘密打造、装备、训练新式马具的计划,具体参与训练的军队自然是刚被正式命名为建章骑营的新军了。 长乐、未央的南军目标太大,要出奇兵,只有用经过严格入伍筛选的建章军了。同时,被定下的,还有建章军未来的扩充计划,碍于骑兵的烧钱速度,建章军的规模就先定在三千了——比先前翻了一倍。 至于训练方法,只能是后世与汉代相结合了,韩嫣不得已妥协了——情况不同,只能本土化以适应现状,爱国教育也夹杂了“封妻荫子”的个人鼓励,原本最不提倡体罚的他,在有人确实出格的情况下,也只有同意体罚了。别的单位,做得不好,可以开除,但新式的骑兵,出于保密的需要,不能轻易赶人出去。杀人灭口以绝后患的事情,韩嫣终究下不去手,只能努力让不合格的人变得合格了。 其实,早在初训的时候,李当户就已经拎着鞭子站在后面监工了。军队的刑罚也简单:打板子、抽鞭子、关小黑屋——最后一种是韩嫣加上去的禁闭刑,开始的时候被李氏兄弟很鄙视了一通。砍头的刑罚,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应用过。 李家兄弟酷爱前两种处罚方式,韩嫣喜欢使用第三种心理折磨型的。心理战,永远是给人创伤最大的阴险战术。正如李家兄弟的行为顶多给某些人加点伤痕,而韩则的计划却能让这人一辈子抬不起头一样。 李家三兄弟,在亲自黑屋体验了半天之后,终于决定,谁要不听话,轻的打,重的关。然后对韩嫣那“周文王画地为牢,咱们也斯文一点,表那么血腥暴力。”的说法,狠狠地鄙视了一回,然后商讨一下如果有得罪自己的人,向这个蔫坏的韩嫣请教一下报复手段的可能性。韩嫣却在想着建立军事法庭的可能性,军队内部的事情必须在内部处理,如果把军人的量刑交给文官系统,难保不会由此引发文官插手军队,引出一系列问题。用制度看守一个国家,比一百个圣人都强。嗯,写个奏章上去吧。军队的最高统帅只有一个——皇帝,文官系统不可以对军队指手划脚。这应该是个很好的开篇词。 时间,就在训练与装修宫室里静静流逝。当装修完成,韩嫣与刘彻坐在正殿品茶时,两人才发现,后元三年,就这么过去了,再过几天,就是十月了,属于刘彻自己的时代正式开始了。 50、荐才 建元元年十月的新年庆典,隆重异常,大家仿佛要把憋了近七个月的热情一次迸发出来似的。自汉初高祖用儒生订制度,朝拜、庆典,都是有定例的,不过是按章办事,只是大家的情绪生生把这次新年庆典给撑得喜庆至极。 这也是有缘故的:新皇第一年的新年,是个大庆的好理由。多少天的苦闷生活终于结束了,大家可以穿上艳丽的衣服,歌舞伴宴,再也不用穿着色调灰暗的服装,吃饭的时候也是单调得不能让乐师伴奏了,真是让人发自内心的高兴。更重要的是,既然建元元年开始了,那么,新的人事变动也要跟着开始了,于是送足了礼得了允诺的人,便开始翘首企盼有人向皇帝进言给自己升官了。 新年庆典,一派歌舞升平,皇帝宣布了新的年号,发了大家的压岁钱,咳、咳,也可以称为年终奖金,然后宣布了一部分人的任命。两千石以上,几乎没有变动,底下的,倒是升升降降了不少,自然几家欢喜几家忧,因升降的人不属于高层,对朝堂的影响并不大,大家也并不在意。 夹杂在这些人事任命中的,有一项就显得醒目了——上大夫韩嫣兼建章监、屯骑校尉。 建章监,就是掌管建章宫的人。地位,与卫尉在长乐、未央宫差不多。只是建章宫不比长乐、未央,所以,这个头儿不叫卫尉,只能叫“监”。屯骑校尉,主管骑兵,校尉,再往上一级,就是将军了。 很刺眼的任命,大家却不好说什么,这人明摆着是皇帝心腹,反对他的任命,就是跟皇帝过不去了。更重要的是,军方没有人反对,程不识是他老师、李广家跟他走得很近,其他人也没有表现不满。再说,建章监跟卫尉一样,是要皇帝信任的人才能担任的,这个任命下来,已经是表明了刘彻很信任韩嫣,略通人情的都不会找不自在。 “让文臣来讨论军事,最大的弊病,就是会让军队陷入朝堂争斗。军队应该纯洁,不能卷入朝堂党争之中,成为斗争的利器,最终丧失存在的意义——保家卫国。况且,文臣未必通军事,书读得多,不代表就能做得好事,赵括之鉴不远。”这是韩嫣许多言论中的一条,被刘彻记得很牢,也在逐渐削弱朝堂对军队的控制力。 太尉,本是制度下掌管全国军队的人。无奈周亚夫死后,大汉的太尉,就出了缺,刘彻到如今也没有任命新的太尉,只是命在京的将军五日一会,共同商讨一下军队的事情,军队系统的晋升本就有章可循,军队的晋升考核权以及军事类案件的审判本身就比较特殊的,现在不过是清楚明白地把这权利给明确收归皇帝和军队内部。这会议,是没有文臣参加的。也没有人敢要求说自己要参加讨论——什么事碰上兵权,就不好说话了。 放心打仗而不用担心有人掣肘,是军人所乐见的。军方的人,在刘彻漏了口风之后,对韩嫣的这种说法很喜欢——谁都不想听个外行瞎指挥,然后去送命。或者自己在前方抛头颅洒热血,最后功劳却被一帮耍嘴皮子的两唇一对全抹了。好感,也就慢慢产生了。有这么个人在皇帝身边,将军们觉得也还可以接受。 韩嫣本人却对着新的任命发呆——屯骑校尉的任命倒也罢了,自己也确实是在练骑兵。可建章监,不记得韩嫣有这项官职在身的啊。那不是未来卫青的头衔么?怎么跑自己头上来啦?卫青怎么办? 还有另一件困惑的事情——在有幸跟随刘彻旁听军事会议的时候,韩嫣见到了虎符,这能调动全国军队的东西,居然是在刘彻手里的!!!不是说,这东西是在窦太后手中的么?所以刘彻要管东瓯之事的时候,手里没兵,是派严助、卫青持节而去发的郡国兵么?努力回想,那好像是电视剧的情节,不大能作准。想也知道景帝跟老太太为了梁王的事情几乎翻脸,怎么会把虎符交给窦太后?老太太的偏心情结如此明显,景帝怎么会给儿子再添一个大麻烦?提前举行的冠礼,为的是什么?——真是被电视给误导了。 刘彻的生日,是在十月的,新年庆典之后,便是皇帝的圣寿,也是一般的热闹非常。大家上赶着讨好皇帝,希望能给皇帝留个好印象,也能给自己捞点好处什么的——非高层的任命过了,皇帝亲信也提拔了,剩下的,该到戏肉了吧? 生日结束,戏肉来了! 没出十月,大朝会上刘彻便下诏,命丞相、御史、列侯、中二千石、二千石、诸侯相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 ———————————————————————————————————————— 韩嫣是早就知道这道诏书的,还是刘彻捧着韩嫣煮的长寿面吸溜的时候跟他说的。刘彻虽然喜欢大宴的热闹,可毕竟有些乱糟糟的,而且官样文章居多,因此,两人就提前在建章宫里煮点面庆祝一下。两人偷偷摸摸的躲在一边庆贺生日,颇似结伙犯错的孩子,觉得很有神秘感和成就感。估计当日刘彻夫妇跑到韩嫣家蹭饭,就是这个情节在作怪。 捧着碗,刘彻道:“这段忙过了,我就下诏征举贤良方正吧。朝上的人,死气沉沉的,看着闷得慌。” 一朝天子一朝臣,很正常,而且,看着一堆老爷爷,也很郁闷。更郁闷的是,他们还劝你要跟他们一样“稳重”,提前二、三十年过一下中年人的“稳重”生活,这种憋屈的心情可以理解。 韩嫣点头:“人才必须要有连续性,不能有断层。只是如何选人要慎重,得有个标准。” “没事儿,出策论考他们,合意的才留下的,”刘彻喝光了碗里的面汤,举起碗,“还要。” 盛满递上:“要怎么征举呢?”这年头又没有科举考试,只能靠现有的官员推荐或者是个人自己跑到宫前自荐了。不知,这回要用哪一种方式。 “大家举荐吧。” “你跟丞相打过招呼了么?虽说是好事,好歹也要照顾到丞相的面子的。” “用不着,他也不是什么管事的人。” ----------------------------------------- 下诏的时候,大家都不是很意外,也开始盘算着,推荐什么人比较好,手头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不管事的丞相卫绾却少见地上前奏事了:“所举贤良,或治申、商、韩非、苏秦、张仪之言,乱国政,请皆罢。”怎么说呢,被卫绾点名的这几家学说,一个共同的特点,用正统的观点来看就是刻薄无德,而且厚黑无耻,要是大家都学会了,估计皇帝就要难当了。所以,刘彻同意了。奏可。 其实,人家讲的都是大实话,有极强的实用性,只是,嗯,不讨当权者喜欢。大家都想着要是自己懂这几家观点,而别人不懂就好了,自己想阴谁就阴谁。很珍贵,就是不能让大家都会。对待这些学说,说得难听一点,有点像对待不那么良家妇女的那一类人,很多人明明心里喜欢,嘴上还要装正经,想占点便宜,又不想别人也一样跟着占便宜。 许久不闻其声的丞相大人说话,又很合大道理,皇帝也同意了,大家也没有反对。举的是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说白了就是文官系统的人,只要不管到军队里,韩嫣也就懒得跟他计较什么“君子不能为政”之类的了。这话是名相管仲说的。君子,是儒家倍加推崇的一类人。管仲,是孔人也推崇的一代名相。很矛盾,大家居然视而不见,嚷嚷着朝堂当由君子禀政。头壳坏掉了,你以为这是辩论赛?谁辩赢了谁拿奖,奖品就是中央政府的执政权?不要把政治问题当成学术问题好不好? 推荐人才,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如果手头上没有合适的人,怎么办?新皇第一道这样的诏命你就不执行,是不是消极怠工啊?举上的人如果犯了事儿,推荐的人也会受到牵连的,哪怕国家法律不问罪,说起来也不好听啊。 韩嫣是真二千石,也是要举荐人的,比起这些老大人来,他就更添了一分愁——手头就没有什么可以举荐的人!!!想韩嫣一向老实窝在刘彻身边,这几个月又忙着练兵,就是有空闲也是窝家里读书,社交面并不宽广,能结识到什么人呢?不推荐,又有些说不过去。韩则好歹还能从一群世交里选几个看得过眼的往上报个名字,韩嫣就犯了愁。韩则也能挑几个看得过眼的人让韩嫣帮忙报一下,卖个人情的,不过韩家大哥别扭地认为不能就这样控制弟弟的人际网,决定让韩嫣自己去找人。韩嫣无奈,开始想名字。 另一方面,各地的列侯、郡守也卯足了劲,把辖区内的人筛了又筛、拣了又拣以期能找到一个能拿得出手的,来证明自己的治下人材济济,自己管理得很好。在京官员也瞪大了眼睛,想扒拉出几个人才,说明自己有识人之能。 另一方面,也有不少自认自己有才能的或者是在家乡没被选上的,也跑到长安来了,琢磨着能不能遇到个欣赏自己的二千石,把自己给荐上去。于是,长安城里又有了一番热闹。 韩嫣自己憋了半天,终于,抖着手,把李家三兄弟的名字给写到奏折里了——虽然是武将,可也读过《诗》吧?算半个儒家子弟了,就他们了! 刘彻本来想看看韩嫣都举荐的什么人,打开一瞧,都是熟人,刘彻也傻了——谁都知道这举荐的本意,是让大家推荐一些原本没有被发现、或者已经做了小官而没有引起大家注意的人。这李家三兄弟,因为被韩嫣提名做了骑兵教官,刘彻这个常混上林的皇帝,已经跟他们很熟了,提拔是早晚的事儿,还荐什么荐啊? “就是因为熟才荐的,连人家有几两重都不清楚,我还荐什么荐啊?”韩嫣坐在一边慢条斯理地喝茶,看都不看刘彻一眼,拿出对付韩则同样的说词,“堵到家门口儿的倒是一大堆,这么多人,名字都能记岔了,我又没那个功夫挨个考较学问,敢荐么?认识的人又不多,这是国家论才大典,能儿戏么?好歹李家兄弟还有几分真本事。” “不好好挑人,你倒有理了!” “可不是,最近都泡兵营里了,外面的人,还真是不认识几个。荐的人,自然都是这一类的了。别的不说,”韩嫣放下杯子,终于看向刘彻,“李家兄弟,耿直不?” “直!”很直,不但神经直,连肠子都快成直的了。 “那不结了!这样的直人放在身边,不好么?最起码够得上直言极谏了。”翻个白眼,一点都不顾忌自己的形象了,“满朝公卿,长安城但凡有个能人,都让老大人们给梳理了个遍,哪里轮得到我?快别说这个了,策论的题,你想好了么?” “当然!”刘彻很自豪,扔过来一卷竹简,“看看怎么样?” 韩嫣打开来一看,很想再卷起来抽刘彻——这种长度的题目,只有在前世的材料分析题里才见过。这是考人,还是写了论文让人阅卷的? 当下抛开举荐的问题不提,刘彻也心知,韩嫣做事一向不好冲动,他既然说没别人举荐,定是没有想好,而且韩嫣的理由也挺充分的,训练新兵还要高要求的新兵,再加上装修建章宫,确实很累,当下也不逼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卫绾,这位丞相大人,居然也是一个人都没荐的,有他比着,大家消极怠工一点,也是正常了。刘彻很叹气,打算这拨选才结束后,就把卫绾给替下来了——韩嫣说忙,没功夫理这个,那是事实,可以理解原谅。可你丞相做的就是荐才、襄助皇帝的事,这份内之事,怎么也什么都不做?而且,你从当了丞相开始,就什么都没做!刘彻很不满。 ----------------------------------------- 等到最终纷扰结束,人都凑到长安的时候,已经到了二月末了——诏书发到各地,路上需要一段时间,大家选人也需要一段时间,然后,再把选定的人送到长安——正值冬春季,先是天寒大雪再是春雨绵绵,以汉代的交通水平,能在二月把人都凑齐,已经很有效率了。 这时,韩嫣正在研究新的战术。把李家三兄弟的名字开玩笑地报上去以后,他就又泡回兵营了。李家人听了韩嫣把三兄弟上报以后,心里有点感激,也有点生气——咱又不是为了让你说好话才如何如何的。韩嫣又解释了一下自己的交际状况,被敲诈了一顿饭,才算抹平这事儿。 刘彻在忙选人的事儿,倒是没多少功夫粘着他,而且,韩嫣每天还是要参加朝会的,两人也常见面,倒是没有什么反对的意思。早上韩嫣和李椒一块儿带队晨练完了就布置一下全天课程去早朝,下面由李当户、李敢带队训练,到下午韩嫣再回营地,李家兄弟歇班。再说,刘彻下面还要陪阿娇呢。新年了,夫妻俩终是能过真实的夫妻生活了,小别胜新婚,自是蜜里调油。韩嫣笑笑,继续研究他的骑兵去了。 51、叹气 在韩嫣看来,目前汉军的假想敌就是匈奴,研究出一套对付匈奴骑兵的有效战术,是非常重要的。以骑兵对抗骑兵,是件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损人不利己的事件,骑兵的作用在于其机动性,用来正面对抗,很奢侈,尤其是上林现在这些用钱堆出来的精兵。 那么,就要想其他的办法了,韩嫣最初的设想,是仿照欧洲最初火绳枪时期的三排轮射,对□□手来对付骑兵。凭借对前世一点军事知识和n多小说里描写的记忆,这样是最有效率的,而且,李陵最后以五千步卒对抗几万骑兵,也是靠的弩。实际上施行起来,却遇到了大麻烦——□□是火器,哪怕是最原始的□□直接装子弹点火就好,可弓、弩是机械类,要士兵费力拉弓,两者所需的条件根本不同! 三排轮射,想法很好,一排射击,一排上弦准备,另一排是刚射完退后准备下一次上场的。想法很好,问题就这上弦准备上了,弩还好,上了之后就等着扣动扳击,弓却是要上完弦后一直拉满了,随时接第一排射击完了的人的岗——这样的臂力要求,谁能做到?能撑几个轮射?就是弩,上箭的时候,也是要臂力的。打个比方吧,一天连着射两百次箭,韩嫣能做到,耗时在一个时辰左右,可要是让他拉满了弓坚持一个时辰,他宁愿这辈子再也不摸弓箭。所以,把三排轮射的弓箭手方阵当成骑兵收割机的想法,不成立!!! 草原决战,步兵行动不便,直面敌人接杀,几乎是送死的,除非是用重装步兵设包围圈,配合骑合扎口袋,步步为营地围死骑兵。正面决战,就不要想了,骑兵冲锋,很容易冲破单薄的步兵阵地。有弩也不行,弩本身的技术要求就高,制造工艺在汉代算是相当复杂的,几乎不可能大量配给。载于史籍明文的,也就只有李陵一支部队。是该推行一下流水作业和零部件标准化了,拿当年秦国的制度打头,配上《吕氏春秋》作证,韩嫣写了道奏章,秘密地呈给了刘彻,刘彻召来相关人员商讨。最终,因生产水平的关系,虽然两样都能做到,不过,数量上就不那么乐观了,整个系统年产能达到一万套弩——问题是少府等部门不能全扑在造这一样东西上头,因此,最终合理的数目便只有年产一千套。 一千套就一千套吧,有了少府的保证,韩嫣打算给自己的骑兵带上弓和弩两样装备,配齐箭支,先三轮三排轮射,然后再出击,这样已经是能想到的最有效的办法了。骑兵冲锋的速度极快,顶多能射三轮,对方大概就在眼前了。即便不到,也很近了,这时就要准备好马上作战了。不然,等敌人冲到跟前再准备,只有等死的份了。而且,射箭要消耗体力的,先头消耗得多,后面的力量就小,真正对仗硬拼的时候会很吃亏。 看着手头的作战方案,韩嫣叹气——科学技术,很重要!!!——要是现在有机关枪,还订什么计划啊?直接排成一排对着骑兵扫射就是了。 ————————————————————————————————————————— 让人叹气的,还有另外的事情——刘彻气冲冲地跑到建章宫来了! 这天下午,韩嫣结束了一天的训练,回到建章宫,洗去一身尘土,正准备吃晚饭——三餐之一的晚饭——顶着建章监的名头,韩嫣就是住在建章宫东殿里的,李家兄弟就没这么好命了,只能偶尔来蹭顿饭。 见到刘彻跑进来,韩嫣很纳闷,照说刘彻这会儿应该跟阿娇腻腻歪歪的才对啊,这跑过来算怎么一回事?事先也没得到风声。不过,看看刘彻的脸色,韩嫣决定今天说话要小心一点。 还没等韩嫣开口,刘彻倒发话了:“怎么吃得这么晚?当心身体!” “一日三餐呢,这还不算晚。要再吃点么?” “气都气饱了!!!” 好强烈的语气。韩嫣忙吩咐下去:“快去沏茶来。” 建章宫的小宦官应了,退到门口的时候和刚赶到的阿明、六儿三个人撞成一团。后面是一堆跟着过来的小宦官,站在三人身后,手足无措。 刘彻皱皱眉:“都怎么搞的!!!乱七八糟的!各领二十板子去!!!” 韩嫣瞧着不对头了,生气的时候罚个小宦官来煞煞火,这对皇家人来说很正常。这回连阿明、六儿这样跟前得用又跟着时间长的人都被迁怒了,刘彻是真的很恼火。 不能眼看着这些人在自己面前挨罚还一声不吭,好歹都是熟人,好话总是要说的。韩嫣想着,忙走到刘彻身边:“这是怎么啦?还没到夏天,火气就这么大。喝点凉茶,消消火罢。天都快黑了,还打板子,劈里啪啦的,别搅得晚上睡不好觉。啊——” 轻轻拽着刘彻袖子,瞧他没反对,顺势往案桌边拉:“今晚菜色清淡,尝尝吧。有什么事儿啊,都放一边儿,行不行?气成这样,会伤身子的。何苦跟自己过意不去呢。” “是有人跟我过意不去!!~~”最后一个去字,打着弯儿地往上抬高了音调,听着有些滑稽。 “谁?六儿、阿明?是你们么?”回头扬声。 两人忙趴在地上,连道不敢,这会儿气还没喘匀呢,想是跟在后头一路追过来的。他们俩倒也乖,见韩嫣有求情的意思,自然不会上赶着去讨打,都呆原地了。 “不是你们?那陛下怎么要打你们呐?”笑问。 两人不敢接话了,刘彻却道:“行了,都滚起来伺候吧!”瞪了韩嫣一眼,“就你好心!!” 韩嫣笑了,对着小宦官道:“还不沏茶去?不罚你了。茶别太烫了。” 三人谢恩。小宦官自去了,阿明、六儿,小心地挪过来伺候着。 待到坐定,刘彻连灌三杯温茶,脸色才好了些。韩嫣趁刘彻喝茶的空档匆匆扒了几口饭略垫了一下,然后就等刘彻说话。 刘彻开口了,麻烦还不小——阿娇。 韩嫣暗骂自己是笨蛋,目前朝上大家都在忙举荐的事儿,没人有心思跟皇帝找不痛快,事情自然就发生在其他方面了。而能够给刘彻排头吃的人,不外那么几位——窦太后、王太后、阿娇,顶多加上一个长公主。 这么一想,刘彻长到现在,还真没受过什么委屈。做太子的时候,有景帝这个好父亲罩着,自不用说。做了皇帝以后,朝里大臣又不是活够了,没事儿惹皇帝发火玩儿。须知这朝堂上,自周亚夫去后,敢给皇帝找不自在的人,几乎就算是绝种了,传说中的汲黯,现在还没有达到能给刘彻不痛快的地位呢。 窦太后稳坐钓鱼台,没事儿也不会找刘彻的麻烦,王太后是亲妈,上头还压着一个窦太后,更不会找事儿了,阿娇就不一样了……刘彻这么些年的不痛快,有八成是阿娇给的,另两成是他自己想法太多给憋的。 事情其实很简单,刘彻阿娇最近感情不错,这么多天看得见吃不到,咳咳,两人都有些想念,少年夫妻,腻在一起也是正常的。然后,刘彻不是下了道求贤的诏书么?问题就来了,大长公主,走她门路的人实在是多得很,她老人家自觉底气很足——大汉朝就是她们家开的,先先皇是她爹、先皇是她弟、皇帝是她侄子兼女婿,如今她的亲娘太皇太后还健在,而且,她对皇帝登基还有功——直接列了一串名单就往上报了。 刘彻很火大啊,这朝廷,分明是自己开的!!!再看看那一串名字,心里就来火儿,我才要几个人啊,你就列了这么一串子!!!原本,大长公主要是列的人少些,三个五个的,他也就允了,如今……刘彻不高兴了,没答应。就算他想答应,这么多人,他也要犯嘀咕啊。再说,下旨是让朝廷官员、列侯荐人,你一个妇道人家,搀和什么呀?就算你是大长公主,那也不行。 寻常人举荐,不合皇帝心意,自己就要担心会不会惹皇帝不高兴。可大长公主不是寻常人,她钱都收了,如果办不成事,这信誉就不好了,好在她还知道自己的道理不太能摆上台面,就没敢跑到窦太后那儿哭诉。然后,看到阿娇和刘彻关系很好,就想让女儿吹吹枕头风。 阿娇寻思着,这不是什么大事,就直说了。刘彻不太想答应。阿娇也不想退让,毕竟,是自己母亲让办的事儿,还说“你跟彻儿好,说说他会听的”,阿娇就卯上了。刘彻也不是个好拿捏的人。两下顶上了。 再然后,钢刀砍到铜盾上,火星四射,声振天外。 顶上就顶上了吧,可阿娇一句:“连我娘你都不放在眼里,你这混帐东西!也不想想你的皇位是怎么来的?!没有我娘,你能当上太子?!!能登基即位?!!你忘恩负义!你给我滚!”彻底让刘彻绿了脸。 关于皇位之类的话,是大长公主撺掇阿娇帮她说话时讲的:“好歹他这皇位有咱们一份功劳,你说句话,他也得寻思寻思啊。”这话并不是针对刘彻的,纯是为了鼓动阿娇。阿娇自信满满,觉着应该一说就成,没想到事关国政,刘彻没有一口答应。阿娇自觉没有一说就成,失了面子,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女人,直接把大长公主的原话给背了出来。她要是软下来磨一磨,兴许刘彻就答应了——刚选的人,给的官职都不高,以后处理也方便,就是对丈母娘有意见,为了给老婆个面子哄老婆高兴,也不是没可能的。偏偏阿娇不信邪,直冲冲就说了句噎人的话。 是个有血性的男人都不能容忍这话,何况是皇帝!于是,刘彻“滚”了,一滚,就滚到建章宫诉苦来了——长乐宫,窦太后是镇山太岁,王太后也只会让他忍,他是不想去了,未央宫里阿娇又闹,想来想去,干脆跑建章寻求安慰来了——就算不安慰,也能听听自己说话啊——可怜堂堂一国之君,连倒苦水的地方都要仔细寻找,也难怪他要向外发展了。 再补上一句,大长公主给刘彻提条件这事儿,已经不是第一回了,从把陈f留在长安别回封地——因为是隆虑公主的丈夫,刘彻允了,到讨要庄园加封地——看到建元新年的份上,就当发红包了,刘彻给了,林林总总,不一而足。哪怕这皇位真是刘嫖给的,刘彻也会不自在,他觉得自己真像头肥羊,养肥了就宰,刀刀见血,实在不想再由着这个女人了。 韩嫣无奈,太皇太后还在,大长公主母女就不能慢待。刘彻也不是个能受委屈的人——就是本来能忍,受了阿娇这么多年,他也快到临界点了——他的职业是皇帝又不是忍者,早晚要爆发一下。 只能言词隐讳地道:“做晚辈的,理当尊敬长辈才是,况且大长主以爱女嫁陛下,陛下当爱护,怎么能吵架呢?”刘彻开始冷笑,“再说了太皇太后两子一女,只余大长公主,诸多晚辈唯爱皇后,陛下怎么可以让她们受委屈?太皇太后春秋已高,这样的事情传到她老人家那里,惹得老人家不高兴,岂不是罪过?夫妻之间,因为亲密,所以,有些话就直说了,换了个人,还听不到呢?只能说明皇后直爽不藏奸。”说白了,就是傻。咳咳,有些不敬,不过,阿娇真的不太适合生活在这宫里啊。 刘彻收了冷笑,睁珠子转了一转,哼哼了两声:“知道了。快点吃饭,完了陪我说话。” 周围人等对于皇帝陛下这个“我”字,已经不发表意见了。 “那可不行,有话,臣还留着等明天早上见驾的时候再说呢,现在说了,明天岂不是没话说?那多尴尬?” “那就先说了,明天再说明天的话。” “得了吧,陛下还是先回去跟皇后说说话吧。” 刘彻的脸又沉了下来。 韩嫣上去,一手轻抚刘彻的后背,给他顺气儿。刘彻叹了口气,满眼无奈。韩嫣见他这样,有些想笑,手上稍一用力,向门口轻推:“快去吧,天黑了,路上不好走。明天见。” 刘彻有些恋恋不舍,眼巴巴地望向韩嫣,却见韩嫣只是微笑不语,就是没有挽留的意思,不禁有些丧气。 “磨蹭什么呢?事情啊,说开了就好,趁现在正热乎,解开了就是。要是现在不了结,以后再做,效果就没这么好了,心结越积越多,就不好解决了。” 刘彻只得去了。 韩嫣直到刘彻的背影消失,才回过去重新准备吃晚饭,饭菜早凉了——一旁机灵的小宦官忙上前端去热了。 再次捧着饭碗,韩嫣感叹——真是麻烦的日子。 再麻烦,这日子还得过下去。于是,知道□□的,便开始围绕这一次皇帝夫妻吵架,有所算计了。 气冲冲的跑进建章宫,出来就跟没事儿人似的,是个人都看出这里头的门道来了。 窦太后、大长公主、阿娇这边没听到谈话的具体内容,却看出了韩嫣对刘彻的影响力,可也放下心来,两位年长的从利益角度考虑,认为这样很好。阿娇被这两位至亲瞒得死死得,见刘彻从建章回来就跟自己服了软,也觉得韩嫣劝导有功。 王太后这边,有了阿明这个耳报神,也算是知晓了一二,觉得韩嫣说的话很在理,直指太皇太后这个最终原因,倒对两人关系之类的问题没考虑太多。然而,终是觉得不保险,忍不住跟平阳再商量一下候补儿媳妇人选的问题。 事情,就此揭过。至于留下来的痕迹,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于是就在这样的令人不安的平静中,策论开始了。 52、人才 据说,21中国现行的公务员考录制度是学习的西方,西方最有名的公务员考录制度就是英国的文官考试了,而英国的文官考试是学习的当时被他们用鸦片和坚船利炮打开国门的清王朝的八股取士。所以说,中国传统的科举考试制度,是人类一大财富——虽然考试内容不咋地,可这种形式还是不错的。 所以,建元元年的这场人才选拔,与后世的公务员考录,颇有相似之处。 汉代没有八股取士,但是在韩嫣看来,眼前这次荐才大典,其实比八股更具科学性。选是第一轮地方选拔,粗略考察一下出身、学问、人品,然后就是送到长安来笔试——当然也有自己跑长安来诣阙上书,然后刘彻觉得写得不错的也允许参加笔试,或者一高兴了笔试都免了就给个小官当当——笔试也分几轮,第一轮大家答的题都差不多,择其选者刘彻再根据自己的判断出第二轮的题,这时的题目就各不相同了。答得差不多的,也有官做,如果还有刘彻兴趣非常大的,就再出第三题。最后,刘彻非常喜欢的,会召来直接面试。 韩嫣被拉来一起阅卷,一大堆惊人的名字闪了出来:东方朔、公孙弘……以及董仲舒。 刘彻本对儒家很感兴趣,很想以儒家来对抗黄老。待听得韩嫣对于儒家与黄老学说之争的背后分析,又不想让儒家一家独大——坏秦始皇名声的,以儒家居多。 但是,这时儒家已经是很盛行的思想了,朝中大臣多习之,而且儒家说得还是有很多事情是有道理的,便是拿到后世,也是有可取之处的,当年五四运动,高喊打倒孔家店,到最后,还是得吸取儒家积极的方面。儒家本身,也不是很糟糕的事物。只是,扩散开来的影响,不太好。 怎么说呢,从学术层面上讲,儒家很有可取之处,但是从政治、社会层面上讲,让它一家独大很可怕。任何一种学说的独大,不但独大,还排斥其他学说,就会形成整个社会思想的僵化,人们的思维就会固化,社会很容易停步不前。最终,落后,就要挨打。 而大多数人,看的都是学术层面,拿两家学说一比,得,这个比那个好,大家就一窝蜂地扎堆儿推崇一家了。至于这背后的社会、政治恶果,几乎没有人去考虑,所有的辩论、两家的互相攻击也都是集中在学术上的拌嘴水平。揭开这层表皮,看到后世影响的人——还没有。 要知道,学说,并不是标准。而大家却把学说当成标准了。然后,又把学说、标准和政治混为一谈,把理论性的学说与实务性的治理国家当成了一回事儿。 儒家讲尊君,讲天下礼乐杀伐当由天子出,黄老却说小国寡民、无为无治。单这一点儒家就强了黄老太多了。 再者,不少儒生的对答都很不错,在汉代看来,这样的人不用实在是可惜了。因此,刘彻还是决定给这些人一个机会的,至于那个恶果——就像韩嫣说的,学说与朝臣其实是一回事儿,用哪个不用哪个,拉哪个打哪个,捧哪个晾哪个,用哪个来制衡另一个,是从事皇帝这个职业的必备的基本技能。什么?你说也有不会的?那他就不合格,你瞧那不会的,哪个不是活得凄惨? 这个决定不能说不对,而且还算不错了,至少,他还没想让一家独大。不过韩嫣还是担心:大臣可以说不用就不用,实在不行,咱编个借口诬陷他一下,搞臭了名声,夷他三族,都很简单。这天下,三条腿的□□难找,两条腿的人可多得是。哪怕你再能干,咱们三个人做你一个人的工作总工可吧?还分了权,便于平衡。可学说这东西,一旦铺散开来,深入人心,想拔的时候就晚了。不行!得想个法子。韩嫣开始动脑筋。 这边,刘彻还在挑卷子。果不其然,董仲舒,还是让刘彻给看上了。同时还有另外一个人也得到了相当的重视——庄助。 韩嫣想了半天,也没想清楚这个庄助是谁,直到看到此人籍贯,方才大悟——这是严助啊~因为来自南方,最后跑去平南越、东瓯的那位,跟卫舅舅一起的说。他怎么就改姓了呢?再想,想、想、想,想起来了!很想骂娘,东汉明帝,姓刘名庄,于是,为了避他老人家的讳,这庄助连姓都被改了。还好,现在离汉明帝的出生还有近两百年,庄助,还叫他的庄助,姓他原来的姓。想到这里,不禁同情起庄助来了,趁着人家还没当皇帝,再多姓几年庄过过瘾吧,可怜。汉明帝真是坏人! 再看看刘彻,这也不是个好人!因为他叫刘“彻”,所以,汉代二十级爵最高的一级原本叫“彻侯”的,就改叫列侯了。刘彻他爹叫刘“启”,于是著名的商代贤王微子“启”,就改叫微子“开”了……濉且患遥趺淳筒黄鸶銎y愕拿帜兀糠且鸶龀s米掷粗圃炻榉常粽酱蠹业挠镂乃剑√盅幔 这边,刘彻正阅卷阅在兴头上,倒没有计较韩嫣不礼貌的眼神。“乖,别闹了,一会儿看完了,咱们去上林玩儿。” 靠!什么眼神!我哪里跟你闹啦?!韩嫣生闷气,实在想不通刘彻为什么会这么说话。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刘彻说到做到,刷刷批完了卷子,挑出合意的,给了官,更合意的,接着出下一题,至于不喜欢的,直接让人打道回府了。卷子也不多,就百来份,一会儿也就批得差不多了。 只是中间有个小插曲,东方朔是自己上书来的,他那竹简,沉得压死人,刘彻心急,看了第一段东方朔的自白:“臣朔少失父母,长养兄嫂。年十三学书,三冬文史足用。十五学击剑。十六学《诗》、《书》,诵二十二万言。十九学孙、吴兵法,战阵之具,钲鼓之教,亦诵二十二万言。凡臣朔固已诵四十四万言。又常服子路之言。臣朔年二十二,长九尺三寸,目若悬珠,齿若编贝,勇若孟贲,捷若庆忌,廉若鲍叔,信若尾生。若此,可以为天子大臣矣。臣朔昧死再拜以闻。” 如此自夸,令人无语。刘彻却说:“这人倒有点胆量,敢跟我这么说话,不过有点儿狂,得磨磨性子先让他待诏公车呆着吧。” 说完,就拉着韩嫣跑上林骑马去了——批了这么多份卷子,他也累啊。韩嫣一边跟着刘彻去上林一边腹诽,东方朔固然是狂生,你这性子也好不到哪里去!说风就是雨,该磨的人,是你吧? ————————————————————————————————————————— 卷子在刘彻这个考官,与许多准备“货卖帝王家”的考生之间来来回回了几遍。终于董仲舒的“大一统”让刘彻眼前一亮了。这观点,并不是很新颖,《诗经》有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可是不如人家董仲舒说得让刘彻觉得听起来舒服,而且这“大一统”的说法,从《春秋》里引出来,有理有据,确实有震耳发聩的效果。刘彻犹豫再三,还是决定用这个人。 望向韩嫣的眼神有些犹豫,最终还是定了定神,命董仲舒为江都国相。韩嫣眉毛一跳,如今的江都王就是史称的江都易王刘非,史上告韩嫣状的那位。董仲舒遇上江都王……这两位可都是韩嫣潜在的危险敌人啊。是的,董仲舒也是,他那独尊儒术,让儒家思想盛行,韩嫣可是在儒生嘴里成的a啊。 不过,刘彻真的是很待见董仲舒啊,一出手就是一国之相,虽然是藩王之国,可比东方朔那个待诏公车,实在是强了千倍不止。代表皇帝的相,便是刘非也要礼让三分的,这世上,能上这位以勇武有名的藩王礼让的活人,实在不多。 为么自己在汉宫提心吊胆,一点儿也不敢行差踏错地混了十几年得个上大夫还要被人背地里讲闲话,这董仲舒一出手就得个相还要被大家称赞?不公平,太不公平了!!!韩嫣有点小心眼儿了。这样的策论,韩嫣自认,也能写得出来。与诗词不同,韩嫣认为观点这东西,你学习了接受了,那就是你自己的知识结构,只要不太无耻地四处宣扬是自己首创,偶尔拿出来讲一下,他还算心安理得——知识就是用来传播的。 韩嫣也瞧见了刘彻的神情变化,心里撇撇嘴,心说:我搬个小板凳,一边喝茶,一边等着看他拿天命来压你的时候。然后,低头装老实。 其实吧,哪怕只有十七岁,刘彻毕竟还是个很合格的皇帝,虽然董仲舒最后的策论很合他口味,他也没忘了韩嫣那令人心惊的言论,再一看董仲舒满篇“孔子”、“《论语》”也有些犯嘀咕的,最终,权衡利弊,还是决定要给董仲舒一个机会。 当前的主流学说,就是儒家和黄老这两样,其他申韩之术的法家,被卫绾的合理理由给拦了,墨家之类又提不上台面,只能这两家挑大梁。目前黄老太盛,儒家虽然劲头足,不过还是在野学说,刘彻还是想用儒家压一压黄老的。不过,他也是听进了韩嫣话,把原本彻底打压黄老的心思给压淡了,改成制衡。所谓制衡,也是要扶一家对抗另一家,然后让两家打擂台的,如今就是扶儒家对抗黄老,但是也存了心思不让儒家太强大。 ————————————————————————————————————————— 一堆应对的人里,除了令人羡慕地成为了江都相的董仲舒,还有一位令韩嫣死了n多脑细胞才想起他是谁的庄助,他被升为中大夫,在同龄、同列里算是乘直升机的速度了。 韩嫣本来是挺想结交这位人才的,敢跟田`硬扛啊,还主张发兵的啊,也算维护国家统一的人才啊。无奈人家太拽,大朝会,他敢当面责问比他高不知多少级的官员,诡辩技巧高超得很。见了韩嫣也是鼻孔朝天,韩嫣无奈,只能熄了心思。有才华的人,都是有傲气的,巴结,是巴结不来的,至少不是韩嫣那点巴结人的水平能巴结得上的。被刘彻选上的人,都是些自己上书皇帝或者是郡守、列侯主动推荐的,没有自己到京城来跑官求人引荐的,真是想要的求不来、不要的不用求。 新一轮选拔结束的时候,刘彻身边多了不少大夫、侍中类的人物——这两个职位没有定额限制,嗯,也不算什么实缺,说穿了就是陪皇帝的差使,皇帝奋发向上了,他们就是陪皇帝议政的,皇帝贪图安乐了,他们就是陪皇帝玩的。一群俊彦本着展现自己风采以及士为知己者死的理念,拼命想表现自己。突出的表现方式,就是提各式各样的新政建议,这些人多半是儒家出身,这建议也就离不了儒家的制度,满耳朵的这些提议里,出现最多的就是儒家的仁义道德、礼仪规范之类的东西。 刘彻对他们的治国理念如今并不是全盘接受的,不过,他对于儒生提到的制明堂、定礼制、改服色、定正朔,还是非常有兴趣的。同时,儒生推崇帝王的专政,不让妇人干政,更是说到刘彻心坎儿里去了。 有心再细说吧,又记得哪一家学说都不能太宠,当下打定主意,不让儒生在某些方面指手划脚,至于礼仪等装门面的事情,就交给他们去办吧。刘彻的面子,很重要……为了面子,容忍某些人,也是可以的。当然,因为失了面子,而讨厌某些人,也是可以理解的。 看着进进出出,围绕着刘彻打转的新进人员,韩嫣直想笑。咳、咳,读个研还要尊敬一下师兄师姐呢,进了屋子,咱不坐,师弟师妹就没有一个会先坐下的,倒不是不敢,而是基本礼貌啊。如今可好,虽然韩嫣在长安也算是小有名气的人了,这名声也不坏,可诸位新进人员却不买账。很有些大家抱成围,紧密围绕在皇帝陛下周围奋发向上,把那个谁谁谁排挤出圈子的倾向。 他们有些敌视韩嫣,也算正常,绝大多数人都是外地来的,韩嫣那点在长安很好的名声,还没有传到他们耳朵里去,因此,就把韩嫣当成个没什么本事,只是因为跟着皇帝时间久才蒙皇帝多看几眼的人,而且,还占着高位,你尸位素餐!如今,大家这些治国之材来了,韩嫣这个关系户,也该自觉站远点才是! 韩嫣忍笑忍得抽嘴角,要说这些人,本事也是有的,只是初入朝堂傲气有些过了,用刘彻的话讲就是“得磨磨性子”,长安的水,深得很呐,小同学~ 记得前世有个笑话,清代北京城的老裁缝做官袍,是要会看人的——刚入官场,春风得意准备大干一场的,他的袍子前摆要长、后摆要短,因为走路总是昂首挺胸,目中无人的,要是按正常衣服的做法这袍子穿上去后摆拖地,前摆下沿就能到小腿,整个靴子都露出来了,歪七扭八不成话;过一段时间,碰了壁的,蔫头搭脑、垂头弯腰,同理,后摆要长、前摆就要短了;只有真正熟谙官场规则,做到宠辱不惊的人,才要按正常身形去做衣服。 眼下这些人,却是要按第一种做法来缝衣服的了。韩嫣看看大家斜眼儿看自己的样子,决定不去提醒他们了——年轻人,还是要接受点挫折教育的。他们要是谦虚点儿,以韩嫣的鸡婆性子,保不齐就多嘴了,如今,既然人家不待见咱,咱也就不用上赶着讨好人家,让人家觉得咱多管闲事对吧?人都是有点儿脾气的,韩嫣也不例外,别人不待见自己,他也不会就这么不要脸面地巴着人家。 而且,韩嫣还有个比较阴暗的小心思:这么些人围着,刘彻也就没功夫关注自己了,金蝉脱壳,溜去建章营接着训练吧。 这么想着,韩嫣悄悄地跑了,临走朝春陀使了个眼色。春陀点头,表示明白,陛下问起了,老奴替您应着。 看着韩嫣走远,春陀再看看宣室内的新鲜热闹,暗中摇头,他要是看过《大明宫词》一定也会冒出一句:“瞧,又是一群送死的。”在皇帝面前多嘴的人,从来就没什么好下场,前面有个晁错前扑了,后面,瞧,这勇士又后继来了。嚷嚷得这么大声,你们生怕别人不知道么? 送不送死的,韩嫣不发表意见。只要他们能吸引刘彻的注意,韩嫣也是欢迎的——跟刘彻在一起,韩嫣还是有些不太一样的感觉的,毕竟,刘彻待自己很够意思,又对自己有那方面的意思,嗯,有些尴尬。或许,尴尬的只是韩嫣…… 再说了,新皇登基,多少双眼睛都盯着,过激的言论,还是少搀和的好。以前刘彻还是太子的时候,他这个伴读,说点什么前卫的话倒还凑和,年轻嘛,可以理解,而且,他还算有分寸,也没让人抓着什么把柄,偶尔一两句冒失的话,大家也就笑笑当是小孩子不懂事。等刘彻成了皇帝,年轻就不能成为掩饰的借口,出了岔子,是要自己来买单的。这些新人热炭团儿似的心思,实在是很容易出事。韩嫣已经为前阵子评儒家与黄老的事儿很是提心吊胆了,虽然当时很小心地没让第三个人知道,心里还是不自在。当下打定主意,话是越少越好,干脆就不搀和朝政,扎扎实实训他的兵去了——不管什么时候,军队,它就是一个保险箱。 本来是躲进兵营的,想图个清静,只是没想到,时至三月了,想躲也躲不了的事情一堆又一堆,大家,还是得见面。 三月上巳,是个大节日,大家于水旁修禊、祛邪。一般而言,是男子一堆、女子一堆,分开来的。不过,这皇帝还是要出席一下后宫的修禊事宜的。所以,韩嫣只能和这些同僚不尴不尬地在一块儿了。好在是节日,灞水上的游人很多,熟人也不少,韩嫣终于被韩则、李家兄弟等人解救出来。 上巳过了之后,就是韩嫣生日。刘彻在上巳节,是真的没玩好,说是后宫,太后宫里的人比较多是真的,那都是先皇、先先皇的后宫好不好?一群老女人、半老女人,很倒胃口啊,就连她们身边的侍婢,也都是惯用了的老人。刘彻自己的后宫,目前有且仅有一人——阿娇,年轻漂亮的宫女早就在眼前绝迹了。这样的活动,刘彻的实在提不起兴趣来,脸上还得装高兴,挺辛苦的。 上巳过后没多久,三月末就是韩嫣生日,刘彻想着避嫌,也不好太往上凑着。只命建章宫的厨房备好了生日宴,照例是提前一天,两人静静吃了顿饭。次日,韩嫣也只邀了几位熟人并自家亲戚,小聚了一下。 这回,因着荐才举士,刘彻很有了几个新宠儿,与这些新人讨论的时间也不少,加之韩嫣半天未央半天上林的这么泡着,就是这半天未央,也轻易不发表意见,竟是如同隐形一般。如果不是他官职依旧,每次散了大会,刘彻还要招呼他一句,小朝会也让他参与,基本上,大伙儿都当韩嫣不存在了。因此,大家也就不一窝蜂地围着韩嫣了,挖掘潜力股去了,少了紧盯着的眼睛,倒是让韩嫣自在了不少。 韩嫣的行为,刘彻心里有数,也不拦他,再说,这两人之间的事情,要想联络,其实方便得很,比方说,刘彻也可以跑上林去找人,或者,派六儿去捎信什么的,根本不用摆到明面儿上招人闲话。因此,朝上一干持重的老臣,对于韩嫣的低调还是很欣赏的——就算原本不欣赏,对比一干挽着袖子请就差直接说请他们下课然后自己上台的热血青年,如今也变成欣赏了。 只是韩嫣这份自在没几天,又一件大事来了——会猎上林! 53、会猎 春l、夏苗、秋a、冬狩, 谁说春季不打猎?谁说“草季万物滋长, 行猎有伤天和”?分明是四季都可以进行的活动,不然,为什么自周代就有了这样细致的称呼?仁君仁政?切~谁理你?上林的野兽都是放养的, 就是为了打猎准备的,如今匈奴未灭, 很需要培养尚武精神,咱们还是打猎去吧~~~ 这次会猎, 可不简单, 后元二年开始,景帝身体就不大好,上林会猎, 自是没了, 后元三年,他又死了, 更是不可能有这样的活动了。憋了两年, 大家都想一展身手。 上林苑,在长安城西,建章宫,是上林的主要宫殿建筑,会猎, 很可能会选这里作为落脚点,而且,上林苑里还有建章骑军。于是, 原本没什么事,只管跟着打猎的韩嫣,也要做一些先期工作了。 建章宫,原本要准备好给大家休息的地方,只是因为新军的保密原则,离军营很近的建章宫,韩嫣想来想去还是上报了刘彻,得到允许,如今建章就不承担这项工作了。大家用过了朝食,打一天的猎,然后各回各家,吃哺食去,第二天,再来集合,反正能参加的,都是混长安的,回家住也方便的。韩嫣要做的就是约束骑兵,不要乱跑,剩下的,就交给会猎活动的组织者了。 骑兵虽说是守在营地里不出来,却仍是整装准备着,防止会猎过程中出现意外,可以随时出动,会猎啊,小说中的事故高发情节。 俗话说得好,怕什么,来什么。上林会猎,到底还是出了事儿——皇帝会猎遇险,然后,被抬回来的,却是韩嫣。 虽然皇帝没伤着,可遇到了危险却是实实在在的,于是,追究责任,打的打、罚的罚,好好一场会猎,以惊险刺激、大家遭殃告结。 事情,还要从头说起。 皇帝闷了两年,长安城一干纨绔也是闷了两年,当下,想跟着刘彻一块儿打猎的人挤破了头。要说,长安城外就是野地,爱怎么打都成,可这回是到上林啊,还是跟皇帝一起,多难得的体面事?皇帝打猎,也不全是为了玩乐,也有政治考量的。带谁不带谁,也是有打算的。这种活动,与酒宴一样,都是联络感情的好场合。许多规规矩矩的情况下说不拢的事儿,到了这时,说不定一说就成了。 而且,汉初尚武之风很浓,男子汉嘛,这种炫耀武力的活动,自然是卯足劲儿要来参加的。表现得出色,不但能得个好名声,说不定还能被皇帝选中,有些意想不到的收获。 于是,这次活动参加的人,也就出奇的多。幸好,没有女眷,不然,这上林诸监非得忙死不可!本次活动的组织,刘彻交给了中尉,中尉掌长安治安,寻常权贵都要给他面子,这回人太多了,由他出面,比较好管理一点。两位卫尉,因为职责重大,就专管着守宫去了。不过,两人的子侄、弟子,李家兄弟和韩嫣倒是被刘彻点名随同。一同的还有刘彻新选的侍中,尚武的时代,书生,也不全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甚至,会击剑也是基本技能之一的。诸位在京的列侯及其子弟——如果列侯担任中央官职的话,也是不用回封地的,比如韩则,可他标榜身体不好,这次就没参加。还有许多军中新秀也一并被提了过来,刘彻原来的做太子里的属官也很点了些人,韩嫣在里面就发现了原来的太子舍人公孙贺。 撇撇唇角,对于这位公孙大人,韩嫣一向是绕着走的,趋利避害,人之常情。公孙贺,卫子夫的大姐夫,因为他娶了个卫君孺然后生了下倒霉儿子公孙敬声,这个败家的小混蛋挪用军费1900万钱,被下狱,为了赎他的罪,公孙贺带人追捕大盗。这大盗朱安世,也是光棍,被抓了之后直接拉了公孙家垫背,连连爆料,把公孙敬声跟阳石公主私通的事儿给捅了出来,更要命的,是捅出了公孙敬声居然用巫蛊诅咒皇帝!!!被政敌抓住了这个机会,从此揭开了武帝末年巫蛊案的序幕——所以说巫蛊,不全是诬陷,也是有真实引子的。 公孙贺,其实是个很会见风使舵的人,不然以公孙昆邪这样前列侯、两千石的孙子的出身,他不会娶一个卫君孺了。你可以说他是真的爱这个女人,一点也不计较她的奴婢出身,只不过当时这个保守估计在25岁、在当时人看来青春不在的女人的妹妹刚好被皇帝宠幸,成为唯一为皇帝生下了孩子的后宫嫔妃罢了——这样的解释,你信么?然后,他就成了太仆了,这是九卿之一的官位,虽然也只是两千石,——哪怕是比起那个被史书定为a的韩嫣,谁,更无耻一点?想想霍卫,就更冤了,如此军功还被放到a里顺嘴提了一句,连带着挨了不少讥讽,公孙贺却愣是逃了过去,谁,更“a”、“”啊? 韩嫣一向紧跟着刘彻,几乎是世事不问,公开场合唯一插嘴的情况,是给受罚的人说两句求情的话,跟同僚的接触也是不多的——他的主要责任就是伴读,不是负责具体事务。因此,这躲着公孙贺的事,倒不显眼,也没人发现他的小心思。大家见了面也会打个招呼,不过,也就仅止于此了。 扯远了,回归正题。大队人马浩浩荡荡杀到上林,一时间鸡飞狗跳。 通常情况下,这种会猎,并不像大家想像中的那样来个自由活动什么的,然后看看谁猎的东西多,给谁颁个第一武士之类的奖——那都是歪歪来的情节。或者说,再往前个几百年上千年,那个时候的会猎是这样的。如今的会猎,却是先出动人手,把猎物给赶到一个特定的范围,围起来了,然后大家再抄家伙上,这种情况下,只要不是太笨的人,都能有所猎获,面子上也能过得去,不至于出现跑了一圈儿什么动物都没见着的倒霉情况。切记,这是组织活动,可不是什么让你自由发挥的项目。 参与的人多了,难免就会出现混乱。本来组织得好好的,后来也难免出现误差——中尉又是第一次组织这样的活动,与上林这边的配合并不是很熟练。就算是配合熟练了,这回人这么多,出现问题也很正常。 人多了,就会有人乱跑,虽然中尉能压得住这些权贵,可过来维持秩序、驱赶野兽、兼负责安全保卫工作的士兵,就压不住他们了。本来上林会猎组织的时候,是划定了一个范围的,同时,往这个范围里赶些野兽之类。虽然这个范围很大,不过,终究还是会有人跑出这个圈来。 中尉还不觉得,上林的人却急了——皇帝驾到,还带着一群人来,能跟皇帝一起打猎的,身份都不低,哪个他们都惹不起,同样的,哪个出了事儿,他们也都赔不起。出了这个圈儿,外面的,不止是没有野兽那么简单,更重要的是,还有猛兽! 上林的动物如鹿、羊之类,是散养的,其他的猛兽,根据危险级别,决定饲养的方式,不过,总的来说,越危险的,养得越小心,生怕一不留神,冲撞了哪位贵人,那时,麻烦就大了。今天赶到圈儿里的,是鹿、羊等动物,夹杂着些数量不多的狼之类的,圈外头就是攻击力与狼持平或者在狼之上的猛兽了,还拿木头笼子装了两三头虎、还有一头熊——预着到大家都打得差不多,保卫人员就位后给皇帝打着玩儿的,皇帝嘛打中的猎物总归要比大家好些,对不? 这些人一冲到圈外,说发现了猛兽,大家都沸腾了——猎羊和猎狼,名声是不一样的。掂量着自己本事不错的人,开始舍圈内而就圈外,就是觉得自己稍有不足的,也往外头挤,想看看能不能拣点便宜什么的。一时之间,事先准备好的会猎计划,就这么被打乱了。 本来不会这么乱的,顶多几个摸不着头脑的傻大胆儿或者是路痴乱蹿也就是了,偏偏这次出了意外。刘彻带着韩嫣,两人射了几箭,也猎到了一些羊羊兔兔的,互相吹捧几句。一时就有人不太高兴了,来的都是权贵,大多是年轻人,比较冲动——也可以说是上进心强,同样被韩嫣的外表所迷惑,这些人也曾被家中长辈以韩嫣为例狠训了一顿修身立业之类的话题,于是就想挑战一下皇帝近臣,表现自己勇武,这就出现了当初在南军时的状况。 韩嫣自然不想答应,没事儿乱显摆,这不是找抽么?韩嫣已经不需要这样的当众表演来给自己出风头了,再说,大家都跑了,闪着皇帝一个人,出了岔子,谁负责?别人还好说,一向跟着皇帝的韩嫣,那责任是跑不了的。然后,重复前次,语言升级,这回,有了李当户在倒省了韩嫣的事儿,李家大哥当下暴起,拉着挑战者下场了,决定以李家神箭把这些人的自信打到土里埋着。 “真出息啊?会找人单挑了(这词是从韩嫣那里学来的)。怎么样?有出息的,跟咱比一场?”外人还真没见过韩嫣当众表演,以为他本事不大,这挑战的人是专捡软柿子捏。如今李当户一出来,言词挑衅,意思就是“你欺软怕硬,很不要脸。”不接李当户的话,那是坐实了这层意思,换个场合保不齐他就真这么无赖一句“我就是要跟他比”,如今皇帝面前,不能无赖得太过分,没办法,只得应了李当户,临行,狠狠地瞪了韩嫣一眼,试图拿韩嫣练习一下用眼神杀死对方的绝技。哼一句:“没种!”走掉了。 韩嫣眯眯眼:勇于敢者杀,勇于不敢者活。一群白痴! 既是要比赛,打羊就没意思了,咱们打狼去!呼呼啦啦,一大帮子人,连着看热闹的,都去了。不少人一边往往外头挤,一边看着刘彻往韩嫣这边凑着说话。刘彻是来打猎的,又不是来看人的,就是看人,也要看漂亮的,这些人,虽不至于影响市容,却也称不上养眼,一挥手,全都去猎东西吧。不能拉近与皇帝的距离,大家开始想别的法子了,不是说,是大家猎东西么?于是一干人等一哄而散,形象地解释了什么叫“作鸟兽散”,虽然他们才是猎鸟兽的人。也有不大愿意动弹,只是想来凑个热闹见见皇帝的,如今见皇帝不想大家在跟前碍事儿,当下也很有眼色地跑掉了。 刘彻憋了很久,终于开口了:“你今天这是怎么了?干嘛不跟着一起去?” “这会猎,不过是在陛下面前显显本事罢了,臣有多大本事,陛下已经知道了,”扬扬下巴,“可别人有什么样的本事,陛下未必清楚,正是该看清楚的时候,何必让臣挡了陛下的眼呢?” “又来了,李当户不是下去了么?” 韩嫣笑而不语,见刘彻面上开始不高兴,方开口:“李氏兄弟,头上顶着卫尉大人的光环,其实,也很累,该让他们表现自己,让人知道就算没有一个有名的父亲,他们自身的本事,也是很好的。” 刘彻默然,半晌道:“走吧,咱们也去瞧瞧热闹。” 两人策马而去。 那边正猎得尽兴。娄子就出来了——一阵嘶吼,一头斑斓猛虎,跑了过来。大家一看,高兴了,抄起兵器就一起上了。刘彻看得也很兴奋,很想自己也上去,无奈围上去的人太多,大家都想在皇帝面前表现一下自己,反倒把同样想表现一下的皇帝给挤到一边儿去了。 上林的人暗暗叫苦,原本下达的命令是:一旦皇帝出现,而且,身边围着许多拿着武器的人时,就把笼子打开,把猛兽放出来。这猛兽却是喂过食的,差不多快饱了,这样就不会太凶狠。放兽也是一门学问,靠得太近了,让发觉这是造假,皇帝面上也不好看,大家都讨不着好。于是,这专管笼子的人,离得就要远一些,此时模糊瞧着一堆人来了,皇帝也到了,就把笼子打开了。放虎的先放,稍一顿,这放熊的也动手了。 不成想,老虎吃饱了,就不太想动弹,跑到跟前,一看这许多人,它居然很没有王者骄傲地跑了!一堆人跟着追。 大家跑了,这剩下的那头熊瞧见人不多,却直奔刘彻过来了!!!负责放野兽的,眼神儿还算好,要不然,隔着这么远,他也瞧不见皇帝带着人来了,现在,却痛恨起这自己的好视力了。眼见着硕大的熊往皇帝身边奔去,而一干人等却追着那虎跑了,负责放野兽的,快要吓疯了! 熊奔来的时候,刘彻还在注视着老虎呢,韩嫣倒是发现问题的不对劲了。事前,因为收束部下的关系,韩嫣也跟上林的人有过接触的,而且新军营毕竟是在上林的地盘上活动的,韩嫣多少对上林会猎的猫腻有所了解,知道是要刘彻动手射猎的。因此,他是一直呆在刘彻身边,准备不着痕迹提醒刘彻按着大家暗地里排好的剧本走,来个皆大欢喜的。 此时熊一出来,韩嫣就明白事情不对了。那熊带嘶带吼,绝不像是准备好了被射的活动靶。好在刘彻骑的是专门饲养的御马,御马和军马,在养的时候就会在马的旁边敲锣打鼓,锻炼一下应变能力,防止遇到突出状况会受惊,然后出现一些不可原谅的事故——比如摔着皇帝,或者把骑兵摔到地上变成了步兵。 看着这么大个儿的熊,刘彻挺紧张,也挺兴奋,抽出弓箭,抖开了就射。他的力气固然不小,可熊最著名的,就是重重的熊掌和厚厚的熊皮,这一箭射在熊的肩上,是让熊觉得疼了,却也没有对它的实力造成什么影响,如果硬说有影响的话,那就是——它被激怒了。 巨吼一声,抖抖肩膀,甩掉了箭,这熊就冲刘彻冲来了。刘彻还要再搭箭,韩嫣飞快地在心里算了一下,就算这一箭射中了,熊也能冲到跟前来了,哪怕是一到跟着就死了,如果不巧往前一倒,正好例在刘彻的马上,马翻了,刘彻也要摔得不轻,再倒霉一点,摔个腿断胳膊折的,也有可能。 心思飞转,一鞭子抽在了刘彻的马上,马也算不错了,驮着刘彻就往一堆被熊吼回神往回奔来救驾的人跑去。众人没追上老虎,便想往回走,见了这样也是心急,人跟熊离得太近了,不敢冒然放箭,只能大喊,让刘彻快跑。刘彻瞧见韩嫣还留在原地,一拉缰绳就要往回返,这马却是被抽了一鞭子的收不住腿,仍是带着他飞奔向安全地带。 韩嫣见刘彻跑了,熊居然也要跟着追,忙自己向熊放了一箭,试图引回注意力。这熊好像认准了刘彻一般,就追着他去了。韩嫣忙策马追了过去,要是手里有杆□□,连着马的速度,一个冲锋,拼着双手脱力马腿骨折,韩嫣也敢试着把这熊往树上钉,如今手上只有短剑和弓箭。狠狠心,定定神,拉开了弓箭,算算熊的移动速度,对着熊的脖子就射了过去! 射熊不比射人,射中了躯干,失血加上疼痛就会让人失去战斗力,熊皮粗肉厚,吸引过他注意力就行了。韩嫣这一箭,力道不小,准头也有,熊红了眼,脖子上插着还在打颤的箭就奔过来了,一边跑,一边把脖子上的箭给拍了下来。 韩嫣舍了弓箭,抽出短剑,策动骏马,往直奔自己的熊冲去,离得三尺远,飞身前扑,在惯性作用加上本身的弹力,更重要的目前骑马配的是旧式马具没有马镫困住脚,飞上前去,一剑插进了熊的左眼,熊吃了一痛大声嚎叫,一爪子就拍了过来。 韩嫣右手握住剑柄,一借力,全身凌空飞起,打了个旋,转骑到了熊的肩上。让这千钧一拍险险扫过了手上的皮甲护腕,拍飞了护腕,并且在腕子上留下了几道的血痕。 顾不得腕上的疼痛,韩嫣双膝合拢,死死卡住熊的脖子,双手抱住硕大的熊头,狠狠一用力,“咔嚓”一声,拧断了脆弱的颈椎。此时,巨大的熊掌向后笨拙地袭来,拍向肩头…… 通常坏人中了一枪后,是立马就会停止一切动作倒地不起的,为什么这熊就不一样了呢?脖子断了,显是活不成了,可这一巴掌居然还是照着原来的轨迹落了下来,韩嫣有些不解。不过素质良好的身体却依然反射性地向一边歪过,终究还是慢了半拍,虽然躲过了重击,半边肩甲被刮了下来,连同里面的衣服从肩头撕掉了整条袖子。幸运的是,这一下力量最重的时刻被躲了过去,人,只是被余力刮了一下,又有皮甲挡去了大半力道,肩上虽然挂彩,却也没有皮肉翻开。 可是视觉效果就太有冲击力了。如果真的挨实了这两巴掌,皮开肉绽,血肉横飞,虽然受了重伤,可那样真是一点美感都没有了。如今这样,伤得不重,却见着红,配着白皙肌肤,越显得伤得很重,嗯,很心疼,很口水…… 四下一静,刘彻直奔了上来:“阿嫣!” 韩嫣斗熊的过程,数数绝不会超过一百下,却是精神高度紧张才能达到这样的效果的,真真“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高手过招、只争分毫”。习武十余年,全在这数息之间发挥了作用。不然,一个估算不准,把自己送到熊的怀里感受一下什么叫实实在在的“熊抱”——全身骨头都别想要了,最后一记若是没错开一点儿,力道全挨上了肩骨怕是要不保……直到此时,韩嫣才觉得害怕,直想趴在软软的熊皮上昏死过去算了。只是大家都还瞪着眼睛看着,许多都不相信方才所见,数息之间,一己之力,就拧死了一头熊,尤其还不是个看起来高大威猛的人,一时有些难以接受。 韩嫣见大家都不散去,自己也不好当众摆出一副赖皮相地趴着不起,心里暗暗叫苦,因为怕丢脸,只能咬牙硬撑。这时,刘彻赶到身边了,韩嫣这辈子就没这么热切盼望过刘彻紧挨着自己,此时真是把他当成救世主了。借着这个台阶,就从熊身上爬了下来。 身上还在轻轻地打着拢槐叨枳帕醭共蠓龅牧a空镜弥币坏恪 又是一番扰攘,中尉抹着汗招呼大家集合,派兵护送众人回家。刘彻却是带着韩嫣,李家兄弟的护送下,去了建章宫。 建章宫本是这几人的大本营,左肩右腕都伤着没法儿拉缰绳骑马的韩嫣被抬了进来,翻出酒精消毒——蒸馏酒目前没市场,被韩嫣稍作改进就奢侈地拿来当成军队消毒的用品了——再上药包扎。本来伤得就不重,只是要注意伤口防止感染罢了。会猎总是准备好御医以防意外的,今天这事出来,可见有备无患还是很有道理的。 一切准备好了,众人这才有心情想别的。李家兄弟觉得自己脱岗很愧疚,刘彻觉得韩嫣这样护着自己很感动。韩嫣却在骂老天——刘彻什么时候上林射猎遇到过危险的来着?难道是自己这个蝴蝶效应的原因?蝴蝶效应应该改变别人才对,这效应怎么就效应到自己头上了?还背着一身伤?太倒霉了吧? 其实没有他之前树立的那些被中年男女非常喜欢的儿子形象,害着众人回家挨骂,人家也不一定就会跟他单挑,想让他在武力方面出点丑。大家不凑热闹,这意外,还真不会发生。不管怎么说,大家都还活着,也没缺胳膊少腿,真是万幸。 略作整顿,韩嫣便劝刘彻回未央宫去,然后亲自向窦太后、王太后报备一下,省得她们担心。刘彻很是看了韩嫣一会儿,终于答应了。跟着的人也松了一口气,大家都知道刘彻挺待见韩嫣的,再说,这次是韩嫣舍身相救,刘彻就是用这个理由呆在这儿,大家也不好说什么。如今见韩嫣劝了,刘彻也应了,大家也就放心了。 刘彻跑到长乐宫去报告事情经过,临行嘱咐韩嫣老实呆在建章宫里休息。韩嫣应了,转脸就派人回家先报告去了——对自家的母亲大人也是要有所交待的。 纷纷扰扰的最后结果是:上林苑很是罚了不少人,罢职的罢职、降级的降级,不小心放错动物的人自是丢了性命——这是谁说情都不顶用的失误。窦太后对上林的安全工作非常不满,连带着就想起来景帝年间游上林——野猪都跑到贾姬的厕所里了,害景帝都想亲自去救小老婆——心里更是火大。刘彻原本就想撤换的中尉刚好就借着这个由头拿了下来,换上了张欧。一干负责安全工作的人也是受了牵连。其他的参与者还好,不过是觉得扫了兴。 最大的受害者与受益者,就是韩嫣了,虽然受伤又受惊吓,却得了休假,还被王太后提议,经刘彻允许,从二千石变成了中二千石涨了薪水。两宫太后加上皇后的赏赐自是不少的,因为衣服被撕坏了,还得了阿娇大方地给予内造衣物的赏赐。 尽管韩嫣口述、韩则代笔地上书,称自己这么做是职责所在,是尽自己的义务而已,只是做了自己应该做的事情,本身领的俸禄就是为了做这些事情的,云云。可东西还是被赐了下来。 “领俸禄的多了,怎么不见那些混蛋往前去救驾?!!!”阿娇的语气都能听得出实体化的感叹号了。 54、议婚 虽然再三声明自己没有什么大问题, 韩嫣仍然是被迫休假。窝在家里, 数着又一堆赏赐,韩家人面面相觑,这工作, 工资还没有小费多。随后,也就不再计较了, 他们家收这样的赏赐也不是头一回了,这次收的还不算烫手。 真正让人觉得烫手的事情, 却是嫡母大人与韩则带来的——议婚。 韩家两个年长一点的男子, 韩嫣十七,韩则二十,正是该娶妻的年纪了。韩嫣还好一点, 韩则却是不能再拖了。于是, 趁着大家都有空,嫡母大人列着一长串的单子——显然是思考好长时间了, 收集这么多权贵家的资料绝非一朝一夕之功——开起了家庭会议讨论一下。 韩则母子本也有不少想法的, 因着韩嫣那三条出名的娶妻条件,韩则择妻的时候,也就更慎重了些。 婚姻,结两姓之好,是两个家庭乃至家族的事情, 不光是两个人看对眼就算完的。讲究个门当户对,是非常必要的。旁的不说,如果一个是锦绣堆里长大的, 而另一个是过惯苦日子的,一个睡觉想盖绸被,另一个觉得布被就好了,这就是问题了。老公喜欢大宴宾客,老婆却想节俭度日,准备酒菜很薄,面子上也不好看……诸如此类,看着都是小事情,可生活,它本身就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堆起来的,日积月累,这婚姻还能维持得下去才叫怪事。灰姑娘能被王子选中,是因为她本身是受过贵族教育的小姐,两人有共同语言啊。不然,一个谈莫扎特,一个讲今天小青菜降价了我趁机屯了一百斤……这日子,真的是过不下去的。不是嫌贫爱富,而是生活,它本来就是这个样子的。 举个例子,六朝时某驸马,原本生活条件不大好,娶了公主之后,物质生活提升了,上完厕所,把澡豆和洗手水一块儿喝了,成了天大的笑话——澡豆,是用皂荚和着香料等制造的洗涤用品。出了这样的事儿,你说尴尬不尴尬?夫妻俩面上都不好看啊。婚姻是为了让自己愉悦,最起码能从这段婚姻里取得物质上的满足,而不是为了创造一个童话故事供人惊叹。童话故事是到王子和公主结婚就没了的,你也可以认为这是从另一个侧面反映了这种童话情节到这个时候就彻底结束了,下面,大家得直面残酷真实的柴米油盐再也童话不起来了。 就算一句有爱就有可能可以模糊两人之间的问题,那么家庭问题呢?多少爱得死去活来的夫妻,因为与双方双亲之间相处的问题,最后磨光了爱情,惨淡收场?媳妇与儿子很合拍,可婆婆非要媳妇乖乖伺候自己不许出去陪儿子看电影,你说要怎么办?女婿和女儿很圆满,可遇上个吃喝嫖赌样样精通,最后老是欠一屁股债让女婿扫尾的岳父,这日子要怎么继续?真能说一结了婚,就让双方父母结伴消失在小夫妻的生活里么? 因此,韩家兄弟的妻子,主要是准备从列侯、秩比二千石以上这样的人家里挑的。而且,家庭还必须和睦,亲戚还得老实。 看着一韩则母子拿过来的单子,韩嫣才惊觉:这大汉朝的列侯还真是多啊!这还是家里有适龄女儿的,那其他的加起来,百数不止!这些人吧,白拿这么多租税,还整天装死不干什么正事儿,怪不得刘彻最后要借口酎金夺了百多个侯爵去。 “阿嫣也看看,妹妹也跟着挑挑,大概齐年纪能跟他们兄弟配的,我都找来了,最好啊,能把他们的婚事儿一块儿办了,能对先侯爷有个交待,咱们也就放心了。”嫡母大人招呼大家。 母亲很感动,因为身份的关系,她本身的社交其实很窄,对这些上流家庭其实接触不多,最近一直担心韩嫣的终身大事,正在犯愁,如今见这一长串的资料,而韩则母子还能考虑一下韩嫣的问题,真是惊喜交加。 当下,嫡母大人提供官方资料,母亲大人招呼奴婢们打听小道消息,韩则评论某人家中祖、父、兄弟的为人,韩嫣回忆在宫中感受到的顶头上司对各家的态度、顺便想一下各家在历史上的下场换个说法儿提醒一下。其实吧,这么些个侯,韩嫣就是专研汉史列侯方面问题的,都记不全他们究竟下场如何,最后只得放弃这方面的考量,努力从各家为人、出身等方面考虑一下妻子的人选。 匈奴降王为侯的,就先不考虑了。王子为侯者,也就罢了,谁知道这侯都连着哪个王?万一这王有了问题,也是要受牵连的。兄弟为人差劲的不要,父亲惹事生非的不要,家里三妻四妾斗天斗地的也不要,权势太大的人家还是不要…… 挑挑拣拣,就拣出了一个人家——塞侯直不疑家。 直不疑,目前是三公之一的御史大夫,为人谨慎,相貌极好,家里人口也简单。女生肖父,他的幼女,想必长相也是不错的。家风严谨,直不疑一向宽厚,这样环境出来的人,想必脾气也坏不到哪里去。 当下商定,这个就是韩则媳妇的最佳人选了。不过,还是要再悄悄地观察一段时间,瞧着差不多了,再由韩则,嗯,“巧遇”人家姑娘一下,作个最终的评断。家里去提个亲,把事情定下来,接着就着手准备婚事,最迟明年就能成亲了。韩家人觉着自己的条件也是不错的,家世极好,直不疑与韩颓当都是参加过平定七国之乱的人,也有点拐弯抹角的香火情。开口提亲,也不是件太难的事情。 韩嫣压根就不知道历史上自己的嫂子到底是哪一位,如今见选了直不疑家的女儿,想想,也还行。直不疑,至少在韩嫣的认识里,没犯过什么大事儿,也没想起他家后人跟巫蛊之类的事情有什么牵连。就允诺,一旦两家定下来了,帮忙跟宫里打招呼,得个赐婚的好彩头。 接下来,就是韩嫣的妻子了。韩嫣也明白,这事是不能推脱的,当下,也认真挑了起来。套句宝哥哥的话:“清清白白的女孩儿,造了什么孽,要被人这样议论。”当下,大家把这一长串的资料,从头到尾又给翻了个遍。 议来议去,倒也挑着几家。母亲看了一看,有些犹豫:“这都是列侯家的女儿,阿嫣如今虽说是中二千石,可毕竟不是侯。如今太平日子,这大约是到顶了,再进一步实是难如登天。不如——选个家世稍次的,日子也过得下去。” “你怕什么?难道咱们家阿嫣还配不上她们不成?”嫡母大人不以为然。 “我这不是怕他受媳妇儿的气么?你瞧这些,”压低了声音,“尚了公主的列侯,日子过得这么惨。听说,娶了翁主的人,也挺难过的。咱们家阿嫣,外人夸他少年得志,可咱们自己清楚,毕竟根基太浅,娶了列侯的女儿,不是一样的情形么?这么样的孩子,实在舍不得他受委屈。” 满室静默。母亲最近日子过得不错,社交圈子的层次也高了不少,虽然韩宅一向不提倡张扬,不过,母亲串门之类的事情,韩嫣还是支持的,因此颇知道一点高层八卦的。堂邑侯这个衰人就不说了,就说平阳侯如今都回了封地他老婆阳信长公主却留了下来——一般不都是糟糠扔家里自己逍遥的么?他们家倒反了过来。 降一级选二千石家的吧,心有不甘,而且,这混朝廷的,风险很高,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就被拿了下来?在韩家人看来,韩嫣的前途挺光明的,如果受了岳家牵连,就太不值了。郡守一级的呢,又觉得太掉身价了,中央和地方,这听起来给人的感觉就不一样。 “怕什么?他在上林可出了风头了,力格猛兽呢。哪个女人敢欺负他?”韩则开始打圆场。那场与熊搏斗,最后被传得神乎其神——毕竟,结束得太快了。与此一同结束的,是韩嫣“小白脸”、“娘娘腔”的名声。如今,提起韩嫣,普遍的观点,颇能把他放在“勇者”这个定位上,而不是“漂亮的少年”了。万幸! 话虽这样说,最终,大家还是决定再观望一段时间。 “就这么着了吧,先看看再说。虽说行了冠礼,也还没到二十,还不算晚。仔细相看着也就是了。不过,妹妹还是给阿嫣房里放两个人的好。”嫡母大人建议。 母亲同意:“是呢,也到时候了。他房里本就有两个长得不坏的丫头,可不见他动,怕是不合心意。再另挑两个吧。” 韩嫣此时才明白,这就是红楼梦里说的“通房大丫头了”。黑线万分~~~迎上韩则促狭的目光,韩嫣扭曲了。 两位母亲却不以为意:“害什么臊啊,要不是这接二连三的白事,也不至于给你们拖到现在,先通通事儿也是好的,有个一儿半女的,也算是给我们老婆子有个盼头了。” 谁说你们俩老的?!日子越过越滋润的两人,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年轻个十岁八岁的,就算一度体虚的母亲,看起来也是好得不得了。 “阿则前一阵子已经收了两个入房了,你们兄弟好好聊聊好,开导开导阿嫣。”嫡母大人扔下重磅炸弹。 两兄弟眼神交流。 [你个禽-兽,自己身体刚养好就辣手摧花!] {这就是本事!有本事,你也摧啊?哦,对了,马上就选好了花让你摧了。} [我是个高尚的人,没你那么没道德!] {是我没道德,还是你没胆子?小·弟·弟!} [我那是对未来的妻子一·心·一·意!] {表解释了,解释就是掩饰,乃就是没胆子,我们了解就行了,放心,我不会到处乱说的。} [跟你说不通!]韩嫣开始生闷气。 一生一代一双人,不好么?韩嫣挺无奈的。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传说是卓文君的诗,经考证,当时汉代还没这诗体,是后人托名所作,可是不管怎么样吧,它说的都很在理。 韩嫣觉得自己穿过来这十多年里,原本的坚持都快丢光了,几乎是个人人称赞的模范汉代好青年了。可是,毕竟是活过两世的人,总该有些什么是不该被磨灭掉的。接受了这父母家人,接受了奴婢成群的伺候自己,接受了要自己在宫里跟人下跪,接受了这让人厌烦的交际,不代表就能全盘的接受了这里的一切。 也为了生存抛弃了许多东西,让自己的膝盖学会了跪拜,让自己的脸庞学会了引人好感的轻笑,把脑子里塞满了不想去接触的斗争哲学,把算计得失装进了心里。 人,总该留着最后的一点坚持。比如,明知说出来很严重的评论当前学说,比如,想着法儿转着圈儿地不想成为刘彻的内宠,比如,不想让母亲立规矩在十二岁的时候强行要求分家,比如,很想和一个人平平淡淡地过一生。 韩嫣很郁闷。 当在自己房里发现两个新来的丫头,眼神羞涩地望着自己的时候,韩嫣更郁闷了。 如果把原来房里的侍女给调走再调新人进来,还是准备从事特殊服务项目的,难免会让原来的人受到非议,哪怕明知她们是间谍,韩嫣还是不希望她们因为这件事情被人背后指指点点。最终协商的结果是——原来的留任,现在的也留下。于是,韩嫣得到了比宝哥哥更可怕的四个大丫环的伺候的待遇。 逃到韩说的院子里,美其名曰监督宝宝学习。耳朵里听着周公摇头晃脑地解读《诗经》,韩嫣心思却飞到了房里四个女人身上,很是莎士比亚了一回:要,还是不要,它是一个大问题!在外面拈花惹草,是你这个人道德上有问题,在家里收的小老婆太多,还是你这个人人品上有问题,不过,要是什么女人都不碰,连老婆都没娶,那——你是不是有“毛病”?男人,宁愿被人说好色,也不愿被人说“不行”的。韩嫣这个半路出家的男人,虽然很想坚持一把自己的理念,却也不由得纠结了一回。 而且,这点小心思,实在是没有一个人可以商量。李家兄弟大大咧咧,跟他们说,怕不嚷嚷得满世界都知道了。要说韩则是个好人选,可保不齐会被他嘲笑的,韩嫣不太想丢这个脸。刘彻,还是不要讲了,他目前还是守着一个老婆苦熬日子的可怜人,还是不要拿讨小老婆的事情刺激他了。 汉时社会就是这样,一夫一妻多妾,你不弄个小妾,倒不正常了。苦恼…… 咬咬牙,韩嫣决定回去跟母亲讲清楚,娶就娶吧,家世差点就差点也没关系。不然,让他这么三妻四妾的收房里,他心里真是不好接受。再说,人家好好的姑娘,让自己给占了便宜,这辈子就嫁不了别人了,给自己当小老婆,实在是太亏了,韩嫣还做不出这样的事儿来。 想了半天,韩嫣回去对母亲说:“阿娘,那房里的人,您还是先别急着……嗯……了吧。要不,咱们就娶个媳妇儿回来?” “这是什么话?娶媳妇和收房里人,有什么冲撞么?” “一边打量着娶媳妇儿,一边就收房里人,岳家面子上也不好看。再说了,新媳妇进门,晓得了这屋里已经有人了,两下也都尴尬。儿子要媳妇孝敬懂礼,自然不能亏待了她去。” “她进来就是当家主母,娘还会跟她争不成?我还乐得清闲呢!哪有亏待的说法?你这孩子,怎么说话怎么颠三倒四的?” “不是,我是说。您看吧,要是真先出个庶子出来怎么办?按说是长子,可他又不是嫡子,却不难办?生了儿子,自然要好好教养长大,可他又不是正经的嫡出,却是要受气的。那媳妇儿,一进门先当了娘,这事儿,也说不过去。再说了以后若是兄弟不和什么的,却不是家中愁事?” 母亲若有所思,最终道:“那你也别亏了自己啊。想收便收吧,孩子的事儿,我来办。” 韩嫣打了个寒颤:“阿娘……” “没事儿,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明白先侯爷的想法了……罢了,咱们就先相看个合适的媳妇儿吧。侯府那里,侯爷快要娶亲了,大概就这几个月了,太夫人已经找人相看过了,说是人品不错的。等侯爷的喜事办完了,两边再给你相看一下儿。你那房里人,娘替你打发了罢。” 韩嫣松了口气:“给阿娘添麻烦了。” “行了,你去忙你的吧,阿娘也没别的本事,办这个还是成的。”挥挥手,让韩嫣出去了。 ————————————dddddddd———————————————————— 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却被韩禄又给堵上了。 “爷,宫里又来人了。” 黑线着去看看这回来的又是谁,一瞧,是熟得不能再熟的六儿。 刘彻自从遇险,就被他家家庭会议正式宣布关在未央宫里了,连建章宫都不让他去透气了,三个女人看着,其中两个是长辈、一个是老婆,他是没机会偷跑的。于是,只能派六儿有时间就上韩嫣家来探探情况、送送东西。食材、药品、御医、衣服、解闷的书、刘彻的信……林林总总,六儿来了,总是要带点东西。 今天,六儿又来了。 两人见面,互相抽抽嘴角,对这个皇帝真是没有什么话好说了。按照这几日已经非常熟练的程序,先由六儿代表刘彻询问一下,再由韩嫣回答,然后六儿再念一下赏赐的东西的单子,韩嫣谢恩,完毕。 然后,两人闲聊。 “这么多东西,太招眼了。” “大人不必担心,这些都是两宫太后和皇后同意了的。” “???” “也是个提醒大家的意思,皇家不会亏了忠臣。” 明白了,新君即位,拿自己当个典型,给大家树立一个忠君而得重赏的例子,让大家更卖命一点。 “就是这样,也太多了。” “东西越多、越琐碎,越表明陛下心里惦记您不是?不然,光赏钱就行了,用得着费心挑这些东西?” 韩嫣心里一沉,他挺忌讳诸如“陛下心里惦记你”之类的话的,可是对方是六儿,又不好意思翻脸。一时间气氛有些闷了。 六儿反倒自在:“您别生气,这宫里头,至少咱们未央,有眼睛的都看出来陛下待您不同。这也没什么的,陛下怎么想,咱们是管不着的,咱们管好自个儿就成了,您说是不是?” “???”韩嫣更摸不着头脑了,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还是有谁让他这么说的?索性就直问了:“你这么说——想是知道什么了。相识这么多年了,还望你能给我说个清楚。”起身一揖。 六儿忙口称不敢,扶了起来,附上来小声道:“其实吧,这宫里头,也就椒房殿那位傻点儿,其他的,全是人精儿,谁也不敢乱嚼舌头的。您大概还不知道,长乐宫的两位,下令大家封口的。” 韩嫣瞪大了眼睛:“明明,我可什么都没做啊,怎么就……” “您做没做,咱们这些贴身伺候的能不知道么?都被暗地里叫过去问过话了,不然——您以为,您现在还能过得这么舒服?就连宣室里啊,也是有探子的,春大人知道,正盯着呢,只要春大人知道了,就等于陛下知道了。” 韩嫣开始纠结了,这都什么世界啊。宣室里要是没个把眼线,反倒奇怪了。不过,刘彻现在就掌握了这情况,实在是有点出乎意料。 “你就放心吧。大家都知道,您不是那样的人。不过,您还是当心点儿,宫里的事儿就是这样,哪怕您没心,只要陛下有心了,跟您有心,那是一个样儿的。亏您是男子,若是女的……您可有个数儿才好。” 韩嫣点头:“我以后尽量留在建章吧。今天,真是多谢你了。” “这可不敢当,咱们都是熟人了。知道跟您说话出不了纰漏才说的。新来的人,是高谈阔论生怕别人不知道,这样的人就是再得势,给咱一百个脑袋,也不敢跟他搭话的。这宫里头,小心使得万年船,您说是吧?” 这有点儿结成利益联盟的意思了,连被太后询问的事儿都说了,韩嫣会意,笑了:“这是自然,响鼓不用重槌,一向不都是这么过的么?你就安心回去歇着吧,见天跑来跑去的,也累着你了。早些回去,也让大家放心。” “可不敢这么说,替陛下跑腿儿么。再说,要没有这差使,奴才也见不着宫墙外是个什么样子呢。” 有些事情,不用明说,彼此心里明白就好。有时候,就算是喝了血酒,到了背叛的时候,还是会背叛。像目前韩嫣与未央宦官结成的这种关系,却是什么明面的话都没讲,有事情的时候,却能想到扶一把,就是这样了。十几年相互看在眼里,对方的行为方式就是保证,而且,那是一点把柄都不留,正是所谓心有灵犀不点都通。 韩嫣心里明白,未央宫的宦官也是被情势逼的,儒家向来是不待见宦官的,这些新进人员对他们的态度自是可想而知,哪怕明面儿上没挤兑,脸上那讽刺的表情却是作不了假的。朝里大臣对宦官利用的居多,态度也仅止比儒生好那么一点儿。大家算来算去,也就只有找上韩嫣了。这种没有实物把柄的利益联盟,韩嫣也就没有拒绝——多个朋友多条路,谁知道哪片云彩上有雨呢? 55、销假 待韩嫣正式销假到岗的时候, 时间已经进入了夏四月末。早朝之前, 韩嫣就很受到了一些热烈目光的追逐,听到风声说韩家要选妻的人,也把目光投向了这两兄弟。比较起来, 其实韩则还是更受欢迎一点的,他是列侯, 光这一点就很吸引人眼球了,而且一向低调, 又是正经嫡子。韩嫣虽然最近风头比较盛, 而且很得皇帝青眼,不过,根基终究是浅了点。这种情况下, 大家先把目光往韩则这里放一下, 觉得不保险或者有两个以上未嫁女儿的,也把韩嫣当成候选人。有话没话的, 总会有人过来聊两句。韩家兄弟也只能微笑以对。 终于, 早朝开始了,大家排好队,一起进殿。韩家兄弟互看一眼,擦了擦汗。 大朝会,也是了无新意。刘彻虽然一门心思想弄出点与众不同的东西来, 虽然对黄老学说比较烦,到底他还是帝王,还剩了点理智, 事到如今还没有太大的举动。自建元元年十月以来,真正称得上大动作的,除了那道求贤诏,是在春二月,赦天下。赐民爵一级。年八十复二算,九十复甲卒。行三铢钱。在这个月的己巳诏令“民年九十以上,已有受鬻法,为复子若孙,令得身帅妻妾遂其供养之事。”还有,就是追查了一下上林会猎事件的责任问题。 余下的,就是一干儒生吵吵嚷嚷什么先王之制一类,他们在刘彻耳朵边念叨着儒家“仁、义、礼、智、信、忠、孝”等等,念叨得久了,刘彻也听进去了一些,这对于年老者的优待政策,一方面是显示新皇德政,一方面也是窦婴等一干学儒的大臣提议的结果。刘彻对于儒家最大的期望,是为自己的统治找一个最佳的理由,为自己制订一个非常光鲜的礼仪制度。与黄老那翻遍典籍都没有明确说明的学说不同,儒家,对于“先王之制”这东西,研究得很多,比如,天子吃饭要用几个碗他们都记得清清楚楚。这时,就注重这些东西,儒家自然更得欢心一点。 朝上主学黄老的人,自然不太甘心,也有些反攻的架势,一时之间,朝上暗流汹涌,明眼人瞧着他们互相使绊子,看得很是热闹。今天的朝会,也是延续了前几个月的风格,最后,无聊地结束了。 刘彻大手一挥:“该干什么的干什么去,有事儿没事儿别来烦朕,整天吵,吵得朕心里烦。” ———————————————————————————————————————— 见韩嫣恢复了回来,刘彻很高兴,朝会结束后就把他留了下来,也没让他回上林,直接留在了未央宫里说话。 进了内室,迎头看见春陀,两人目光一交,各自微微躬身。未央宫里,春陀是一向陪在刘彻身边的,大朝会人太多,韩嫣尚来不及与他打招呼,现在正好表示一下善意。春陀笑了笑,眼睛显出弧度来,韩嫣翘了翘嘴角,彼此心中有数。 拉着人坐下,翻开了袖子检查一下伤口,见只留下几道白印子,再过些时日也就差不多全好了,刘彻这才放下心来,开始说些养伤养得闷不闷,用什么药好,会不会留疤的无聊问题。这时,长乐宫来人了。这回是大家要见韩嫣,不敢耽搁,韩嫣忙辞了刘彻要去长乐宫报到。刘彻正好没事儿,就一起来了。 到了长信殿,只见太皇太后窦氏、皇太后王氏、阿娇、大长公主、三位长公主居然都在。刘彻先跟大家打个照面,韩嫣规规矩矩地上前行了大礼,女人们倒很热情。 “快起来吧,还不快拿个座儿给阿嫣?”王太后招呼。 韩嫣忙谢了座,坐在这一家子的下方。众人少不得再问候一下韩嫣的伤怎么样了,同时对韩嫣护驾的行为提出表扬。 韩嫣忙说不敢,都是应该做的,让刘彻遇到危险,自己也很自责。大家再对韩嫣如此有自觉表扬一下。 官样文章做完,就是八卦时间了。 阳信起了个头:“听说你们家要办喜事了?” 韩家现在能有什么喜事?不过是婚事罢了。 “母亲们想媳妇儿了。”韩嫣乖乖地回答。 “母亲想,你就不想了?”大长公主打趣儿,“说到底,什么样的好姑娘让你看上了啊?” “还没个影儿呢。” 大家不免再议论一番择妻标准。 “说来你也不小了,可要上点心呐。”王太后叮嘱。 “是。家里想先给兄长办完婚事,再办臣的事。总没有弟弟越过哥哥去的。” “这是正理,”窦太后插话了,“只是也别忘了自己,什么时候要娶媳妇儿了,别大家说一声,带过来给咱们看看,也沾点儿喜气儿。” “喏。真到了那一天,少不得要带进宫请安的,只是到时候您别嫌烦就是了。” “嗯,我们老人家啊,就爱热闹,没事儿,尽管带来。”窦太后很高兴的样子。 “听你这口气,是不是心里已经有人了?”阳信开始发问了。 “嗳?是么?我怎么没听出来?”阿娇好奇。 “不都说要带进宫请安了么?还说没有?” “长公主说笑了,不过是应太皇太后的话罢了。到如今,心里还没数呢,就是哥哥,也只是有个大概想法儿。” “你哥哥看上谁了?”阿娇追问。身体前倾,显得很有兴趣的样子。 “这可不能说。”笑。 “说说又怎么了?我又不能抢了你嫂子去。” “是啊,你就说说吧,又没外人。”馆陶应和。 “好好的姑娘家,咱们这么说来说去的比划,已经是得罪了,再说了出来,万一人家姑娘不愿,面上可不好看。”韩嫣下套儿。 “怎么会不好看了?还怕不成事儿?尽管说出来,咱们做主。”阿娇打包票了。 “这倒是,你哥哥咱们也是见过的,弓高侯咱们信得过,不怕说坏了媒委屈了人家姑娘。”王太后也答应了。 “既这么着,臣回家问清了哥哥的意思,请您给当回媒人?” 大家同意了。又说了一会儿家长里短,便散了。 ———————————————————————————————————————— 回到未央宫,摆上朝食,刘彻挥去了乐师,表示要跟韩嫣边吃边聊,清静一点。 “真是把我吓坏了,你怎么就敢自己挑上熊了?”刘彻抱怨。 “我怎么知道?什么都没想,回过神来已经到熊背了,真是‘骑熊难下’了。当时要是给我半盏茶功夫仔细想想,我就溜了。”韩嫣实话实说,末了翻了个白眼。 刘彻高兴了:“你干嘛不想啊?啊?~再说了,遇到危险不是该想都不想先避开的么?想了才会往前凑吧?啊?啊?~是不是啊?” 无聊的人!韩嫣翻个白眼,努力扒饭。刘彻嘿嘿笑了两声,也享用起丰盛的皇帝套餐了。吃着好吃,居然指着一盘羊肉:“把这个端给阿嫣,他养伤的时候不能吃性热的,可别馋坏了。”说完又笑了。 韩嫣脸色很僵硬,春陀也扭曲了。韩嫣跟刘彻在一起吃饭,不管是原来他是太子的时候,还是如今做了皇帝,都是一式两份的,哪怕碍于礼制,韩嫣面前的碗碟少了些,即便把羊肉跟牛肉共到一个盘子里,菜色也还是不会少的。更不用提御膳房已经把韩嫣当成老师的现在了,怎么会亏到他? “那个,羊肉,我这里也有的。” “我怎么瞧着少了一盘?”伸头望。 废话,天子食器九鼎八簋,韩嫣算是大夫级的五鼎四簋,数目少了几乎一半,哪怕再得宠,吃饭时偷偷给他个诸侯级别的七鼎六簋,连着王太后早先给加的一簋,那数目也比不上的。众人默…… 刘彻缩缩脑袋,闷头吃饭了。韩嫣庆幸,传说中“左史记言、右史记事”的史官不在,不然,今天这个场景,够自己喝一壶的了。要说史官有些时候,与狗仔队,其实有些相似,就是记录挖掘别人的隐私,好在他们还听不到皇帝的壁脚,不过是在朝会上记记,然后如果风传得太厉害的传言,他们也会考察一下。史官的级别并不是很高的,一些事件,上位者如果是密谈的话,极少会让他们知道。想想看,要是你在自家房里跟老婆腻腻歪歪的都让史官知道了……这跟后世那个x照门也差不多了。 这顿饭,后半截是在搞笑的静默中度过的。后来,再跟刘彻一块儿吃饭,御膳房的开始变聪明了,礼制规定的食器级别还是那个数儿,其实的饭菜,用盘啊碗的盛着,既不是鼎也不是簋,这样既加了菜又不违了礼——这是后话了。 吃完了,刘彻清清喉咙:“好久没见了,留下来聊聊天儿吧,骑营那里,我已经让李当户先去了。”他已经把自己和韩嫣的时间全空了下来,韩嫣正好也有事情要跟他说,自是应了。 “你们家——开始议婚了?以前怎么没听说过?”刘彻开了个头。 “也就是这几天闲下来才想起来的,兄长大人今天二十了,再不成亲,就太迟了。” “你呢?真要等他娶完了再说?不先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韩嫣皱了皱眉毛:“再说吧,也不是很急。”他自己是挺无所谓的,倒没有那么迫切。 “也是,再看看吧。你想要什么样的?”刘彻今天很八卦。 “投缘的。” 刘彻的脸皱到一块儿了,这都什么标准?“不是说要贤惠的么?” “是啊,不贤惠,那也投不了我的缘啊。” “你可真是……不过,公主里是没有了……翁主么——”刘彻歪着头开始考虑把韩嫣变成自家人的可能性。 劈里啪啦,韩嫣下巴掉地上了:“什么公主、翁主的,你在说什么呢?” 刘彻拍拍韩嫣肩膀:“好好干,我说,你要快点立功啊,我才能给你封侯,然后,再配上个翁主就好了。现在么,虽说翁主不一定要列侯,可还是要弄得好看一点儿。” 韩嫣傻了:“我没要娶翁主啊。” “放心,有我给你做主,谁也不敢不贤惠的。” …… 鸡同鸭讲,无语问苍天。这话还能听么?刘彻的脑袋,到底是什么构造啊?人说三年一小沟,五年一大沟,韩嫣与刘彻之间相隔二千多年时光积出的沟沟坎坎,都快比得上雨水过后的黄土高原了——代沟太严重了,严重的沟通不良。还是说,今天这个决定是因为刘彻已经把韩嫣当成心腹大臣而不是别的什么了? “别说我了,你那里,就看着朝上吵成一团么?”忙转了个话题,封侯要军功,想起兵事,要在窦太后死了以后,真到了那时候,搞不好,自家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他们吵着,不好么?” “只怕到最后,变成为吵架而吵架,一方同意的另一方必定反对,那时候,就什么事都办不成了,还是控制一下吧。” “这倒是。两边都压压?”刘彻还是有些犹豫,他到底还是对儒家偏心一点点,而且这些学说并没有一个是被明文规定了的唯一正确学说,不怕他们闹,“等他们把明堂制度给议出来再说吧。”刘彻最近对于传说中的明堂很上心。 “不如压完了再立明堂。”韩嫣想了想说。 刘彻满眼问号。 “现在压下了,以后再用的时候,就老实了。如果让儒家把明堂立了起来,你坐在明堂里压儒家……”就怕压不下去了。 “这倒是,要怎么压呢?父皇的时候,曾让黄生和辕固生当庭辩论,可也没有个结果。那时虽说是题目出得不太好,可我怕万一再辩出个一样的结果来,未免不好。” “谁说压制就是要他们两家互相拆台的?”韩嫣揉了揉额头,果然,大家没有搞清楚学说与政治的关系,对上刘彻发亮的眼睛,“就算他们有一家赢了又怎么样?压一下,不过是让两方都知道,他们的学说只能是供人取用的,别把自己摆得太高了。他们拿的不是诏书,一出来,所有人都必须遵行。挑出两家不合理的地方,敲打一下,让他们知道自己的学说并不是那么完美,不可以全照着用,别老嚷嚷着自己学的全是对的,也别把自己也给看得太高了,要踏踏实实地做事,想要大家认可,就要做出实绩来。” 喝了口茶,继续讲课:“大家都搞错了一个问题,以为学了某一家,就得一条道走到黑了,单说孔子吧,他就求教过不少人,从周的乐师到老子,还有七岁的孩童。兼容并包,不断学习,才是大家应该学习孔子的地方,可大家倒好,把孔子说出来的话,给当成根本了。所有的话语,不过是思想的载体罢了。就像书和知识的关系一样,大家重视书籍,是因为它承载了知识,得透过文字,连起来看整篇文章才能读出意思来。” “廷辩,辩什么呀?你把自己和大汉朝廷当成奖品了么?谁辩赢了,就听谁的?你是傀儡么?弄反了吧?学说犹如器物,合适的拿来用,不合适的,就修正,不修正的,就抛弃,这不是很自然的事情么?朝廷用什么样的学说来治国这件事情,要搞清楚重点,重点是治国,而不是见了鬼的学说。大汉朝廷它是治国的地方,不是学堂。为官治国,要看政绩实效的,不是看谁说的有道理。”为什么大家都搞不清楚这一点? “是得给这些学说一个定位的时候了。”定位这个词,韩嫣常挂在嘴边,刘彻倒也理解。 “就算现在用了某一学说,并不代表它所有的说法就是对的,比方说孔子说种田他不如老农,孔门弟子就对农事颇有鄙视。如果天下人都接受了这样的思想,都不去种田而想着做官,岂不是大家都要饿死?当然,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官的,也可以说是没本事的人才去种田。可毕竟,这与国家重农的说法相背离了。文人士子,可以雅,但雅,不能用来治国。治国,要有实干的人,不是光会嘴上说着仁义道德发号施令的人。不计后果地随便指挥,实在是件太简单,可后果太严重的事。” “用哪一个学说,取决于朝廷、国家有什么样的需要,而不是哪个学说更光鲜体面。里子都没了,纵便面子再光鲜,也没有挂的地方啊。只要保住了里子,面子的事儿还不好办么?” “不光是这两家,哪一家学说,都得摆正了自己的位置。借这个机会,也是表明朝廷的态度,能者上,庸者下。大臣是这样,学说也是这样。位子不是哪一个人的,治国也不是单靠哪一家的。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说得再动听,做起来没效果,那就不能说他是对的。哪怕现在合适了,以后不合适,照样得下来。要与时俱进才行。”呼呼,对最后两句话,韩嫣非常满意。 刘彻有点呆,正在消化韩嫣的言论。 “儒家现在看着好,也确实比黄老更适合。可自汉兴以来,却是用黄老而得盛世的,为什么呢?因为开国之初,百废待兴,必须用黄老与民休息。如今休息够了,黄老就不太适合了,所以要用儒家。须知,‘文武之道,一张一弛’,儒家也有用到不合适的时候,这时就得再换个法儿治国了。单看如今要换掉黄老就这么费劲儿,也可以想像得出以后要换儒家时的景象了。与其到时候再费事,不如一开头就把这事儿给结了,省得日后隆!焙碳绦ザ蕖 “朝廷用了一种学说,这个学说的人就把自己给当成朝廷的准则了,能行么?他是么?可惜的是,大家都把他们给当成朝廷了,太奇怪了吧?他们把自己摆到正位上,大家都把他们当正位了?想着打倒?用打倒么?位子本来就不是他们的。”此时哪一种学说都没有得到政府明确的规定说是正统,哪怕是占优的黄老,也只是大家印象里的约定俗成而已。真正由政府确定一门学问是正统就是源自眼前的这个人。 “是啊,我干嘛要跟着他们的说法走?”刘彻回过味儿来了。 “不单是你,其实,包括现在正在朝上争执的诸位,也都把自己跟学说捆一块儿了,忘了自己是有选择权的人。谁说吃了饺子就得一辈子吃饺子不能吃面条了?”其实不止这样,与一种学说捆在一起,也是一种无奈,都这么大年纪了,再改换门庭,也困难,再说,这一学说给自己带来了若大的好处,连着许多同学、师生的关系网络,要改,还真是麻烦事。 “那要怎么让大家都认清呢?旁人怕是说不清楚,我又不好出面,”望着韩嫣,刘彻很为难,“你要出头,怕是要让两边儿都怨上了。这可不是捧一家压一家的事儿,还有一家做靠山。” 是啊,根本就是撕了人家的面子、抢了人家的饭碗的勾当。 “说不得,试一试吧,”咬咬嘴唇,“也没说一下儿就全倒出来,事缓则圆,慢慢讲,让大家习惯了就行。儒家和黄老,也不是一提出来就是天下响应的。当然,还得挑个好时机。” 刘彻点头:“难为你了。” 不难为,是我自己没事找事做。韩嫣头疼了,到现在,他也只是希望能够让各种学说摆正自己的位置,别太把自己当回事儿,目前认准一条道走到黑的人是不多,可是依现在“殉道者”的执拗,自己恐怕要很费脑筋,还不一定能办得成事儿。目下,只希望能够把握住建元初年许多大事的契机了。 56、一辩 契机来得并不算晚。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这句话说得真好。 皇帝身边, 尤其是刘彻这个皇帝身边,向来是不缺人的,不管是什么样的人, 他都不缺。所以,刘彻身边的是非就特别的多。 韩嫣自打重新回来到未央宫之后, 刘彻待他更是亲近了许多。原本刘彻还是有顾忌的,如今有个借口就开始露原形了。以他的脾气, 能忍到现在已经不错了, 可惜,韩嫣的要求更高一点。偷了个空,向春陀打了个求援的眼色。春陀点头, 抽空儿劝刘彻去了。也不知道春陀恐吓了刘彻什么, 总之,刘彻是收敛了, 不过, 恶果也是种下了。 新进人员,本来就是看韩嫣是不大顺眼的,他们进来的时候,有关韩嫣和刘彻之间关系的说法只是有一个小苗头,后来被一堆事儿给打了下去流言并没有怎么传播, 因此只是觉得韩嫣是个关系户。可最近有点苗头不对,就算是不想歪的人,难免也觉得韩嫣的待遇太过了:他就是不说话, 刘彻也要看一看他的脸;除了大朝会,他永远坐在刘彻旁边;散了会,留下来一块儿吃饭……于是,有人心理不平衡了——就算是救过皇帝的命,受这样的恩宠也让人眼红啊。 经了上林一事,大家不在武力上对韩嫣挑衅了,改文斗了,却不知道韩嫣正等着这个机会呢,他当时是跟刘彻保证过要出头挑一挑儒家的缺点的,拖得太久,他也不好交差,只能抓住机会了。 开头几次言语挑衅,韩嫣只当人家是空气,了不起用一种“你很幼稚”的眼神,非常同情地看了看人家。此时无声胜有声,这样的挑衅……不吵起来也困难。 于是,在四月末的小朝会上,韩嫣如大家所愿地与众儒生文斗了。从这些新进人员的构成上,就可以看出刘彻的态度了——清一色的儒生,刘彻还是比较欣赏儒家的,如果没有韩嫣在一边努力吹歪风,他怕是要到董仲舒拿出以天命制约人君的理论的时候,才会对儒家比较不待见一点。 文斗的开始,自然是没有新意的言语挑衅,只是大家没想到,这回韩嫣回应了。韩嫣是特意选在这个时候说话的,如果是在大朝会上,这么多人,乱哄哄的,你一言我一语,最后发展成朝堂大火拼就坏了。就算场面不火爆,人一多,你一言我一语,也有可能造成论坛发贴一样的歪楼现象。而且,一出现就在大朝会上,冲击太大,不大符合韩嫣的计划——韩嫣还没想抹了儒家,儒家也不是他能抹得了的,不过是想稍压一压儒家的气势罢了。 再者,现在的儒生也远不是后世那种腐儒可比的,他们也更灵活一些,同时功利心更强一些,大家瞧韩嫣不顺眼,最主要的原因其实就是嫉妒,嫉妒韩嫣比较得刘彻的青眼、官职又高、前途眼见比大家更好。 小朝会,人比较少,而且成员的话,丞相卫绾是一定要有的,他是黄老的忠实执行者,御史大夫的直不疑,也是黄老一派的,太尉从缺,三公仅存的两公都是学黄老的,有他们坐镇,儒生讲话也要注意一点。 小朝会的范围也比较小,先撅了这些人,在小范围内慢慢地动作,“温水煮青蛙”说的就是这样的策略。这些人不管是声望,还是官职都不高,折一下影响不太大,然后,再循序渐进地操作。况且,现在的环境比明清时期好得太多,批批儒家,不是什么太惊世骇俗的事情。 于是韩嫣把“学说与治国的关系”又给搬了出来:“大家都是朝廷大臣,应该择采各家所长为朝廷所用,对天下学说有所扬弃,而非单一的做为某一学说的门徒,弘扬某一学说令某占据朝廷。诸位是朝廷大臣而非是某一学说的大臣。” 果然,招来了一致批评——这论断其实跟申韩之论有点相似的地方,有用的就用,没用的就扔,太刻薄寡恩了!韩嫣被人指着鼻子骂了,直到此时,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有一个比韩王信更加有名的亲戚——韩非。没错!就是韩非子那个韩非。 真是痛哭流涕,韩非,法家集大成者,战国韩国王室公子——韩嫣不知几代远的叔祖。韩嫣几乎要被扣上个法家刻薄的帽子了,招谁惹谁了,老天爷,你玩我,哪里蹦出来这么一堆亲戚啊? 韩嫣只能另僻蹊径,声称自己对儒家也是有研究的,也是比较赞同的,只是觉得目前大家读书都读错了,理解得很有问题。对儒家的批评也好,解读也罢,是所有诸家百家里最多的,韩嫣跑到两千多年前,许多观点,就成了他的了,占了两千多年智慧积累的优势,底气还是有的。再说此时,儒家也是分很多流派的,并没有后世那种固定的模式,比如董仲舒也只是治的《公羊春秋》一种《春秋》流派罢了。韩嫣奉命点校经籍,说是自己也有所得,却也合适。 先从孔子的年龄算起:“孔子活了72岁对吧?” 对阵的是口才极好的庄助,他这点记得很牢:“是啊。” “如果他再活10年,大家乐意不乐意?” “当然愿意了。” “孔子好学,三人行,必有我师,是他说的吧?求教于老子、乐师……这些人对吧?” “那是当然。”很得意于孔子的光辉事迹,仿佛那就是自己做的一样。 “孔子一生都在学习,如果他再活10年,他是继续学习呢?还是抱残守缺?” “……”无语了。 如果说不继续学习,那就是打孔子的嘴巴了,连带着把自己的嘴巴也给打了。如果说继续学习,就是说,目前儒家的说法还不完美,还要改进,也就是说,它没有那么神圣不可动摇。把孔子从圣人变成个学者,从神坛上走下来了,以后许多事情都好办了,韩嫣的初步目标算是实现了。 第一回合,韩嫣胜。 刘彻坐那儿没动,“楚王好细腰,宫人多饿死”,上有所好,下面才有所效。儒生一边之所以胆气这么足,一方面固然是传道的正义感,另一方面也是觉得皇帝偏向他们,如今刘彻不动,儒生这里的感觉有点不大好了。刘彻看来,把一个可能会被拿来制约自己的“圣人”打下神坛,对他来说,是一点坏处也没有的,自然不会多嘴。 折了一局,并不代表就这么认输了,百折不挠才是时代精神。 还有就是鄙视农业的言论,与汉文帝那重农的理论之间的对立是非常显眼的,你说,是哪个错了?读书就不可以种田、种田就不可以读书了么?这不是把官员与百姓对立起来了么?你想做什么? …… …… …… 议论很热烈,可韩嫣占了上风,道理很简单:“你说你的学说是完美的,你就要一条一条的去证明。而我说它不完美,只要提出一条证据就可以了。哪怕只有一条证据可以证明我说的,那我就可以推翻你的结论。也就是说,你说的学说它不完美,我能找出一条来,保不齐就能再找出另一条来。如此不完美的学说,你还把它当成圣旨做什么呢?三人行,必有我师,择其善者而从者,其不善者而改之。孔子自己都说了。你还犟什么呢?改吧~~~” “圣人?那是孔子死后,大家评的,他活着的时候可自己没承认过。你说是他说自己不是圣人说错了,还是弟子们说他是圣人说错了?什么?那是他谦虚?为了谦虚的名声,就可以不要诚实了么?” 看着一堆不肯住嘴的人,韩嫣真替他们哀悼。这些人是真心向学,一腔热血。如果是同时代的人,韩嫣怕是找不出那么多条反驳他们的理由,可惜韩嫣带了两千多年以后对儒家分析的成果而来,虽然并不深入,他知道的可能只是皮毛,但就是这点皮毛,简直能要了儒家的命。最起码,是断了儒家独霸的命。 再者,儒家现在,自己还分这么多流派呢?各个流派之间还互有龌龊,你们说,哪个是正统?自己都搞不清楚的指令,居然还要人家按你们的指令做事,这不是瞎指挥么?——还有一句心里话没说:再吵,我就引谷梁对抗公羊,让你们窝里斗。 …… …… …… 儒生一边的脸色越来越沉重,最后实在讲不出话来,大家都知道,这学说上的辩论,是输了。韩嫣的立意本就比他们高出一个层次,大家说的是经文,韩嫣却从经文看到了对学说的扬弃。其时读《诗经》一篇爱情诗的《关雎》就能读出后妃之德来,比较讲究微言大义,单从这一点上来说,至少韩嫣想得比他们深,也比他们更用功些。 有认的,也有犟的,硬扯到韩嫣这样攻击儒家,是居心叵测上来。韩嫣也火了:“邻家焉有许多鸡?乞丐何曾有二妻?其时尚有周天子,何事纷纷说魏齐?他该言行一致吧?怎么就目无主君了呢?周天子尚在,怎么就跑到魏、齐去了呢?魏、齐是强国?是啊,见到强国,就忘了共主了。这人,还有资格谈‘忠’么?”单只一条,就够儒家表白的了——就是表白,也表白不清楚。到底是谁居心叵测啊? 刘彻脸都黑了,之前韩嫣可没对他说这么一条,现在想来,是越想越可怕。要是大家都效仿这两人的行为…… 这说的是孟子了,孔孟并称,说孟子、其实也把孔子给说了。这种游说诸侯想做官的事情,孔子也没少干,可他俩,就硬是没怎么巴结过周天子。一个人做事,不仅要听其言,更重要的是要观其行,如果一个人言行不一,那么,这个人的品德就很有问题,他真是个“伪君子”了。这个讲究礼法、正名的孔子,居然接受过反政府组织的邀请,想去做官,被他弟子当面盘问过,这,又要怎么解释? 后世不少人攻击儒家,就是拿的这件事情做文章。这种事情,后世两千余年的时间里多少儒家弟子,谁也没有给出一个能让大家信服的合理解释来,整个封建时代,大家选择性地失明——忽视了这两个人有些不太能拿上台面的做法。那时,儒家、孔孟已经被拱上神坛了,想换掉,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如今,这神坛是空的,阻止他们上去比把他们赶下来,无疑要简单得多。 儒家,看似温文尔雅,其实比黄老要更具攻击性,很有些要让自己的学说“德布四方”的意思,再加上国情所需与刘彻偏心,所以,在朝堂上,黄老居守势的。卫绾、直不疑为人虽是持重,可心里不失落那是不可能的,如今见韩嫣驳了儒家,还满有道理,心下大慰,当下装聋作哑随他说了。 刘彻本就与韩嫣是一伙的,此时也不会训斥韩嫣什么,只说:“大家都是在讨论经籍,把事情辩驳清楚了就好,朕听下来,也是获益匪浅。”回头望了望正在拼命记录的史官——这不是不能进去听壁脚的皇帝内室,正经会议,史官是在场的:“都记下来了么?” 史官擦擦汗:“记下了。” “抄几份,给大家研究研究。” “喏。” 57、后续 拿到史官的笔录副本, 韩嫣抽了。 韩大夫说:“孔子是好学之人。” 韩大夫说:“看人, 不仅要听其言,还要观其行。孔、孟,言称共主, 而结交诸侯,背弃天子, 言行不一。” 韩大夫说:“……” 韩大夫说:“……” 诸儒生无言以对,遂人身攻击。 …… 以前读史书, 看到大臣、谋士、说客游说的时候, 寥寥几句话,就说得主君听了,一直就很纳闷:究竟是主君太白痴, 还是当时气氛太美妙, 怎么几句话一说就成了呢?自己劝刘彻的时候,磨破了嘴也只是让他的观点略偏一偏罢了。 今天, 终于明白了:不是太白痴, 也不是太美妙,是史官他们偷工减料。大家说了多少话啊,到他这里,就这几句解决了。 亏他们能概括得如此准确,服了! ———————————————————————————————————————— 说是“研究研究”, 其实也是小范围的,毕竟,很多事情还要用到儒家, 毕竟,刘彻对黄老也很厌倦。不过,这也是一个信号:谁都知道刘彻和韩嫣观点近似得不得了,甚至,从某从层面上说,韩嫣就是刘彻的代言人。如今韩嫣掰儒家,刘彻居然有纵容的倾向,一时不少学习儒家学说的人,脑子也活络了起来。 前面说过了,此时还不是儒家一统天下、其他学说苟延残喘的时代,改换所学也不是件太困难的事情。尤其,这还没让人家改换所学,只是,嗯,换个角度看问题。连借口韩嫣都给大家找好了:孔子不也是个不断在学习进步的人嘛?! 即便是这样,儒家还是让韩嫣给得罪了。这时代,脑子活络的人固然多不胜数,战国遗风下那种人往高处走的思想还很浓厚,不过,死脑筋硬拼的人也是不少的。消息到底还是透了出来,议论也就是难免的了。 儒家六经:《诗》、《书》、《礼》、《乐》、《易》、《春秋》,里面其实是没有《论语》的,而《论语》又是孔子言行的记录,这样《论语》的地位就又更高了一些。驳了《论语》,是驳了崇孔子的一批人的面子,不过,这六经,却没有一本是孔子自己写的,虽然《诗》、《春秋》是他删定的,只是这删定《春秋》,也就是后世的“春秋笔法”——借删削之名而行口诛笔伐某些人之实、以宣传一下伦理道德,让韩嫣拿他奔走诸侯之间求发展一事一比,显得有些虚伪了。 学六经的人,要比学《论语》的人多得多,或专攻一经,或通读几经,为的,也就是混一碗饭吃。大多数人,其实没有那么太坚定的立场的。政治经济学的原理在哪里都挺适用的,读书为什么?不就是一个“货卖帝王家”么?皇帝批儒家,关咱们什么事儿啊?只要不妨碍大家混日子,爱谁谁呗。 六经,在儒家之前就已经存在了,不能说儒家拿它们当教科书,他们就挂在儒家名下了。你是读书人啊,不是强盗啊,怎么能抢人家的书呢?侵权盗版,好不要脸! 这些话,经过各种渠道一放出来。颇有些人恍然大悟:这不是针对咱们的,咱们搀和什么呀?皇帝又没说不用咱们。 其实,大家不群起而攻,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悄悄流传的一些关于当日那场辩论的只言片语和刘彻的态度——韩嫣当时说的某些话,其实很诛心,反驳他,很容易被当成是支持无视皇帝讨好藩王。韩嫣有着上林救驾之功,一时算是忠得不能再忠的忠臣,他的这种关于忠的言论一说出来,怎么着大家也得掂量一下,实在不好开口反驳泼脏水。 表面不动,暗地里,却也人心惶惶。毕竟那诛心的言论,如果有心牵连的话,也是了不得的大事。 就在部分人憋足了劲儿,以为要打一场硬仗的时候,韩嫣又偃旗息鼓,跑回上林练兵了。那些话,竟像不是他说的似的。朝会上,哪怕是吵得再激烈,他也装聋作哑——引起大家关于学说的讨论这个目的已经达到了,再搀和,就没意思了——怎么也不开口。 韩嫣不开口,不代表别人不开口。一时之间两家吵得很是热闹,韩嫣叹气——让你们分析一下人与学说运用的关系,不是让你们分两派互相攻击啊,弄来弄去,又变成攻击对方学说的缺点来了。好在这回大家不再说自己的学说是完美的了,改成说对方的学说是不完美的了。 刘彻倒是高兴:两家打起来了,拼命讨好他,他乐得坐收渔人之利。儒家不讲什么“不听我的你就是昏君”了,开始拼命引经据典,给他刷金粉。黄老也不说什么要皇帝“重拱而治”了,开始拼命鼓动皇帝有作为,下手压压一群烦人的儒生。大家互相挑对方的毛病,也就没功夫挑皇帝的毛病了,刘彻乐得清闲。另一个好处就是——刘彻和韩嫣挑不到的某一学说的毛病,也被对方给挑了出来,省了他们不少麻烦——某一学说万世适合不可更改的说法已是摇摇欲坠。 ———————————————————————————————————————— 建元元年六月,丞相卫绾、御史大夫直不疑被免,理由就是太“无为”了,不管事白拿俸禄,尤其是卫绾还要清算一下在位期间有很多冤假错案什么的,两位被去了职、回家看孩子去了。曾经的太傅,如今居然不是自己辞职而是被问罪拿下,多少让人有些唏嘘。 学黄老的两位被拿下了,新任的丞相窦婴、太尉田`又标榜是学儒的,一时儒家的脑袋又高高地抬了起来。同时,明确是儒家出身的王臧成了郎中令——掌宫掖,说起来,位份还在卫尉之上。不久,御史大夫从牛抵换成了同样是明确儒家的赵绾。 大家以为刘彻这是表明态度要支持儒家了,开始等着看韩嫣的笑话,学黄老的暗地里也在为韩嫣着急——他们倒把韩嫣归成自己一类了。王臧、赵绾,连着其他儒生也在不停地向韩嫣发难,很想在辩论经文上找回一点面子。 论背书,韩嫣的脑袋要好用一些,不过,论讲经他就不行了。而且,王臧、赵绾,师从申公,是韩嫣启蒙老师周公的同门,也就是韩嫣的师叔,有些很不给面子的话,他们是能说的。再者,王臧,曾一度担任过太子少傅一职,也算是韩嫣师傅了,训起话来,比赵绾更理直气壮。遇到这种情况,是不能像对待一般儒生一样当人家不存在的,韩嫣只有乖乖地跟这两人辩驳一下。 韩嫣知道自己的弱点,也不跟他们在论经上头多纠缠,仍然是自己的老一套:朝堂,不是学堂。儒家好,可《六经》,没一本是儒家写的,顶多是孔子修订的,版权不归你们,不要剽窃。这就是说王臧、赵绾这些学《诗》的,不算正经儒家子弟了。再就是,关于孔孟两人行为的问题,哪怕是这两个再活过来,满身是嘴,都未必解释得清楚。 《论语》明载,当孔子的学生问孔子为什么要接受叛军的邀请去做官的时候,孔子自己都是“王顾左右而言他”,没有给出正面回答的。 当被王臧质问:“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你到现在居然还要质疑圣贤?这怎么多年的书你是白读了么?”就差没说是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韩嫣引用了一句让王臧吐血的圣贤语录:“尽信书,则不如无书。” 孟子读《尚书》时说的原话,没有任何改编,王臧哑然。 辩到最后,竟是没有人能辩得了他。大家都被韩嫣给坑了——他光挑别人的错,就是自己不发表意见。好比是两个人,一个人把自己的商品拿出来,另一个人盯着商品挑毛病。被挑毛病的火了,想反挑,却发现,挑毛病的人他根本就不是卖东西的,别人想挑他的错都无处下手。 他们一开始就跳坑里了——韩嫣虽然开头说了一句自己的观点“学说只是治国的手段,而不是国策本身。这两者是不同的东西,不要把某一比较适合的,当前适合的学说就当成国策本身了。”来引出与儒生的论战之外,再也没有明确地说自己的观点。就是这句话,大家觉得也是针对儒学比较多,没有想得更深。 这个时候,刘彻的意见就很重要了,偏他待韩嫣一如既往,反而有越来越好的倾向。没几天,他又任命灌夫做了太仆,把内史也给换了,竟像是一门心思要重新进行人事安排了。然而,这被罢免的御史大夫直不疑,最后却得了刘彻的允许,招了韩则作女婿,汉宫的几位主人还送了很厚的新婚贺礼,大家又看不透了。 “话赶话,赶上了。不然,我也不想说得这么狠,毕竟,如今儒家更有用一些。不过,如今看来竟是儒家能压得过黄老,多敲打一下儒家,也是好的。省得一旦采用了,让儒家变得太过张扬,”韩嫣对刘彻解释道,“这与高祖时不一样,高祖时只是从诸多学说里选一家合适的采用,并没有明说黄老比别的学说更高明。而如今,儒家一旦取代了黄老,很容易让大家以为是儒家比其他的学说高明,是儒家打败了其他的学说,然后人为地把儒家抬得太高,以为与儒家不同的便是错误,这种想法儿一旦扎了根,谁都拧不过来,真成了无冕之王了。” 刘彻沉思,点头。 韩嫣一点也不着急,照旧练他的兵、呆他的建章。儒生却急了,开始议立明堂,议了半了,却也议不出个定案来,最后,终于下定决心,上报刘彻“遣使者安车蒲轮,束帛加璧,征鲁申公。” 申公,师祖一级的人物。儒生有些兴灾乐祸,不管怎么说,韩嫣见了申公,日子怕是不好过了,辈份摆在那里呢。 “敏而好学,不耻下问。正该如此,有不懂的,就问好了。申公先学自有不凡之处,正该请教呢。”韩嫣如是说,惊掉一地眼镜——如果,大家有戴眼镜的话。 这是七月间的事情。与此同时,还有另外一份奏章送上了刘彻的案头——淮南王刘安,请入京朝见的先期行文,刘彻照准了。诸侯王五年一朝,是定制,当然也有特殊情况,有事不来的、或者得宠年年跑来的,都是有的。一般情况下,入朝的时间也是有规定的,就停那么几天,大家联络一下感情,也就让藩王回去了,防止在京城作乱。 刘彻刚登基,刘安却是刘姓诸王中颇有贤名的长辈,此时见这么个王叔过来给自己请安,自是觉得很有面子,除了允了他的申请外,还特别嘱咐刘安好好准备一下,好在长安多住些时日。韩嫣见刘彻如此高兴,暗自皱眉,寻思着得先做点儿准备才好。刘安此行,可是给刘彻添了不少麻烦的,而且,刘安可是一向包藏反心想自己当皇帝的。此时却又不能明说,只能自己小心戒备了。 允许刘安入京的批复送出去不久,秋高气爽的时节,申公入长安了。 令许多人失望,也令刘彻失望的是,申公看着长得很有神仙相却居然木讷少言,对曰:“为治者不在多言,顾力行何如耳。”与韩嫣那“朝堂不是学堂,要做出政绩来。”的说法竟是出奇的相似。韩嫣好歹还能说出一串一串的大道理来,让刘彻听了耳目一新,能激起他的兴趣,而且还有其他的观点可以说,但申公就这么一句。再问,他又不说话了。看着他老态龙钟的样子,刘彻顿时瘪了,可是人已经请来了,只好要他做太中大夫,秩千石,就这么养着了事。 “说是不说,不说是说。”韩嫣总结。 申公微笑。王、赵二人很是傻眼。刘彻想问,韩嫣道:“臣在和先生讨论功课呢。”这申公讲的是《诗》,很容易被归入儒家,其实吧,活到八十多岁,几经乱世,见得这么多了,没有了那种殉道者的情怀,更倾向于法家实用。又经了几十年了与民休息的无为时期,他的思想,并没有固定到儒家一家上头,反而有些黄老在里面的。 没有被申公骂,难道他说的真的是对的?有些人开始重新审视韩嫣。申公,照说也算是如今儒家的一面大旗了,光年岁就很占优,他还是晋见过刘邦的人,人瑞一级的人物。 局面更复杂了。 在这复杂的局势下,建元二年,到了。注定要带来一番风雨的淮南王刘安,来了。 58、新纸 刘安这一来, 因为刘彻允他多住些时日, 便带着家眷。他带来的人口也简单,不过是儿子刘迁、女儿刘陵,传说中极得宠爱的淮南王后倒是被留在国中了。 王叔的到来, 让刘彻很高兴,这是他登基以后来朝的第一位藩王, 接待工作,自然是要到位的。于是, 便预先点名派了自己的舅舅、新任太尉田`, 在淮南王一家到达的时候,去城东灞上亲迎。长安城里,也给刘安一家准备好了住的地方。相关部门不停地与正在路上的淮南方联系, 相互之间了解一下情况, 让这一次的活动双方能够配合默契。 两边使者来回奔波的时候,韩嫣也没闲着, 他除了训练扩充至三千人的骑兵以外, 剩下的时候,都贡献给了作坊——造纸,是他目前最关心的事情。造个纸,居然用了好几年,韩嫣深觉自己不是当主角的命, 不然,为什么人家一穿,随便一摆弄把纸给造了出来, 而自己,伤了好多脑筋,养了一堆匠人,最后,还要刀架到脖子上的时候,才有了点眉目呢? 此时已经有了最初的造纸技术,只是纸质太差,韩嫣对造纸的认识,不过是在历史课本里那点“渔网、破布、树皮、草根捣烂”之类的,似乎看到一个介绍造纸厂的电视片里好像要放石灰还是什么的,最后是抄纸、晾干。听起来好像懂得不少,实际上的可操作性却是很低。 他自己就知道这么一点,当时的造纸工匠科技水平也不高,较之后世成熟的造纸工艺,可以说是两群外行碰到一起,工作难度可想而知。没有化学实验室之类的供他试验,只能挨着样儿的去试,试了几年,才逐渐发现要在纸浆里加点草木灰,具体加多少,又是一番试验。痛苦地抱住头,发明家真不是人干的差使,那都是人才啊~没有整个社会的进步作为后盾,想在某一方面做出点跨时代的进步,真是难比登天。 如果21世纪也是没有纸的,但是有了那个科技水平,想要造出这样东西来,绝对要简单得多得多,至少,在分析纸浆成份、研究往里面添加什么才能让纸张有韧性不易碎方面,简直是易如反掌。放到汉代,就只能用最笨的办法,一点一点的去试了。 虽然痛苦,这纸,算是及时造出来了。韩嫣看时,却是很像后世见过的那种白纸了——黄色的类似写毛笔字时用的大字纸造出来得稍早一些,可惜看着不太亮眼,韩嫣没有把它当成品看。 急忙抄了一份《道德经》,连同造纸的方子一块儿密密地藏好。刘安快来了,刘安带来的,不止是淮南国的王太子和翁主,还有贿赂汉廷官员的财宝,更重要的是,他还带来了《鸿烈》。这本《道德经》,就是为了冲击这本《鸿烈》而来的。 至于为什么抄《老子》,不是因为窦太后喜黄老,而是因为它的字数少,一共就五千来字,换了《论语》,还不知道得抄到什么时候呢。韩嫣顺手还把早就准备推出的楷书等字体,也给写了一些,与小篆写在一起,对照着可以看。端详了半天,觉得这楷书确实漂亮,看着也比小篆要清爽,就是拿出这样的字体来,也不会被说难看,于是便放心了。 再打听到刘安要到新年过后,窦太后生日左右才能到达长安,韩嫣就更放心了。另外特备了些没有裁开的大纸,准备当场写几个字什么的,或者如果有人想当场试验,也能用得上。 ———————————————————————————————————————— 一切准备妥当,建元二年的新年到了。 新年大典,是个吉利的场合,谁有什么问题也不会在这个场合拿出来说事儿。一般呢,有什么“祥瑞”、“吉兆”,也都会在这个时候往上报一报,装一下朝廷的脸面。 过去的一年,是热闹的一年,朝上吵得很是热闹,官员升降也很惹人眼,不过,没有什么太剧烈的情节发生,总的来说,还算和谐。于是,歌功宏德的文章一篇篇的往上报。一样的了无新意——开国这么多年,一年一次新年大典,这样的文章就像是历史论文,除非有新的考古资料,不然,想有新意都难,不过是东拼西凑显得很新罢了。于是,建元二年的新年庆典,很像是只表扬成果的总结大会,而且还是没成果强行挤成果的总结大会。 于是,当韩嫣要向上献东西的时候,大家很兴奋,注意力也提得很高——如此无聊又必须集中精神表现热情的集会真是难为大家了,尤其是常参加这类集会的高层人员。 卷轴打开,是裱好的五千言《道德经》,依次用的是几种不同字体,看得大家啧啧称奇。韩嫣因为最初理解上的误差,逼自己练了一手好字,小篆是不必说的,楷书一写出来,更让众人看得移不开眼。最起码看着清爽,还一看就知道某字是某字。 盛世修史,只有人民物质生活水平提高了,才会有更深层次的精神生活的要求。同样,可以反证,如果是精神生活、文化生活的水平提高了,那么这个社会就是个不错的社会。 大家围上来,看的看、问的问,询问一下创作过程什么的。韩嫣很郁闷——让你们看纸啊,不是让你们看字,虽然这字拿出来,也有显摆的意思就是了。少不得一一回答了,这是在看到下人写的隶书时受到的启发,不过隶书太难看了,而小篆又太难写,balabala…… 又有人看到了字上的标点,再问这是什么。再解释。 新的字体,大家都是识货的人,即便不识货,也怕货比货。小篆的出现就是为了书写方便,如今楷书,书写起来显然更方便,而且,这时隶书也已经出现了,让大家接受,并不是件困难的事。况且,历史上有关文字的大事,只有两件:一,仓颉造字,二、李斯统一小篆。仓颉的老板是黄帝,李斯的老板是秦始皇。连起来看,你是说把韩嫣比成李斯呢?还是把他比成仓颉?蜂拥而上拍皇帝马屁,刘彻听得舒服极了。 对于标点,大家的反应就不一样了。千年以来,就没有人使用过标点!碍于如此大庆,不能说太刺耳的话,暗讽画蛇添足的也是有的。 韩嫣拿出一张写好字的纸:下雨天留客天天留我不留。抬起笔,点了点。 下雨天,留客天,天留我不?留! 下雨天,留客天,天留,我不留! 这就是完全相反的意思了。小学时学习点标点常会用的句子,记得很牢,因为自己小学时点过,到了弟弟上小学还点它,表弟小学还是它…… “如果,这种事情出现在断狱上,岂不要死人?”轻轻一句,“如果是军情,就不止是死人了。” 众默。 韩嫣也默——到现在,怎么就没人发现纸这个东西呢? ———————————————————————————————————————— 涉及严肃问题,堂上气氛一时有些沉闷,女人们坐不住了。新年大宴,国母自是不能缺席的,三代国母同在,最有发言权的是窦太后:“老身不懂什么朝政,只觉得阿嫣说得有道理,什么事儿,说得明明白白的,总比让人猜意思强。得啦,大过年的,不说这些了,这事儿啊,你们到朝上说去。”窦太后文化水平不太高,只觉得标点这东西一出来能让大家读东西的时候省力不少,应该是样不错的东西。她都说成这样了,谁还会在朝上说不好呢? “哎?这是什么?”阿娇。 韩嫣抹去后脑勺上的汗滴,心说,终于有一个人发现了。上前,揖礼:“回皇后的话,是纸。” “纸?”这些人地位不低,接触得不是竹简,就是帛,而当时的纸可以称得上“粗制滥制”,这样的东西是入不了他们的眼的。此时听到“纸”这个称呼,都觉得新鲜。 再次解释一下什么是纸,然后评论道:“此物易得,比竹木简要轻得多,能写更多的字,比帛又便宜得多,略贫些的人家也用得起。臣见到这样东西以后,就想着怎么弄得更便(bian)宜些,侥天之幸,居然能在年前给做出来了,刚好当成新年贺礼了。” 围观。 “去年,诏举贤良,东方生上书,用了三千奏牍,两人共持,仅能胜之。陛下翻阅也颇为吃力。若是用纸,就要轻便得多。” 大家点头,继续像土包子似的围观白纸。 “只是——”拖长了调子,见众人的注意力给吸引了过来,方道,“此物易损,拿起一张纸,”唰,撕了,“至于其他,却与帛同。”自己先把缺点讲出来了,你们要怎么挑错? 再围观。 当众表演一下书法,再引来惊叹,画两笔水平不咋地的水墨画,嗯,称赞的就更多了。出现了纸以后,才正式出现了作为艺术而存在的书法与绘画,这两项技能才真正成为知识份子阶层所特有的高雅娱乐。 纸的意义有多大?不提四大发明对世界的贡献,单看一个例子就知道了。蔡伦,一介宦官,诬告安帝祖母,最后,他虽然是自杀,可名声,却比世上所有的宦官都要好些,大概历史上能与之相当的也就是个下西洋的郑和了。而郑和的名声也是在后来大家意识到海洋的重要时才被逐渐提高的,在此之前,蔡伦可谓宦官里的“一枝独秀”。他造的纸被称为“蔡侯纸”。宦官,在史上文人最痛恨的生物中可入三甲,蔡伦居然能从文人嘴里得到一线生机,最大的原因,就是他改良了纸。 大殿上再次安静下来的时候,韩嫣又掏出了一张纸:“这便是造纸的法子了。” 刘彻笑了:“你怎么弄个什么东西都要写个法子啊?以前那些东西也是,哎,都什么东西来着?” 春陀忙接口:“是筒车和曲辕犁。” 这两样东西,如今已经推广到了很多地方,尤其曲辕犁的可推广性比筒车更甚,对农业增产的贡献不可谓不小。因为出现的时间比较早,那时韩嫣刚刚回到汉宫,一到了就把东西给献上去交给相关部门继续研究,所以,知道这东西是他造的人,还真不多。此时提起,不相信的人倒占了多数,散了之后,少不得要再打听打听,是不是刘彻为了给亲信造势才这样编造的。 农业国家,最关心的,无过于怎么样多产粮食、留住人口,改良农作物品种固然重要,这改进种植方式也一样重要,史书中被称为“循吏”的人,是有自己的传的,安抚民众,使其衣食有着落,是考核最重要的指标。这时候,高产的红薯、马铃薯还在海外飘着,稻谷还是南方作物,而广大的南方地区更多的是的是越人。于是,兴修水利、改进生产方式、改良生产工器,就是件大事了。可以说,如果韩嫣是某一郡守,而在治内造出了这两样可以提高产量的东西,足以让他在《循史传》里留下美名了。得知确有其事,大家对韩嫣的评价自又好了一分。 这样的场合,出了这样的风头,赏赐是免不了的。 这次的赏赐令韩嫣很惊讶——关内侯。 蔡伦封侯,是在造纸后十年,而且,原因是跟着邓太后混得年月久了,劳苦功高,文臣看在他造纸的份上没有阻拦而已,绝不是因为他造了纸就封了侯。 但官方的说法也很明确:汉代虽然看起来只实行王、侯两级爵制,不过汉承秦制,秦的二十级爵制还是保留了下来,不过用得不多就是了。韩嫣是侯府之子,出身就是“士人”,然后,每逢有大庆诸如封后立太子新皇登基,是要赐民爵的。不要以为赐了民爵,那官就没有赐爵了,他们更是要拉拢赏赐的。原有的出身,加上后来的拼拼凑凑,韩嫣身上的爵位级别已经很高了。如今得了新年彩头,封个关内侯,也是正常的。这关内侯,可世袭,有封邑,就是无具体名号。 汉初有誓:“非功不得侯,非刘姓不得王。”这里的侯,指的是有具体封地、名号的列侯,而非关内侯。这么说来,给他个关内侯,也还算合理。再说,这造纸、改进农业生产工具,硬要说,也是大功一件的,倒也没什么人反对的。 新年嘛,谁不想见点好事儿呢?这时候给的赏赐,只要不太过,一般是不敢硬推辞的——推了,不是坏气氛么?不给皇家面子,你自己是不想要脸了是吧? 于是,韩嫣就在这样的情况下成了新鲜出炉的关内侯。亲近的人贺一贺也是正常的,有不少人上门来讨要纸张,韩嫣只道:“法子已经交给少府了,顶多个把月就有新纸出来,这东西也不难做,要不,待禀了陛下,我就抄出来给大家看着就是了。”把法子公布了出来,倒是省了不少麻烦。再者,拿劳动人民的智慧给自己贴金的事情,做出来真是没面子,又不是给逼急了没钱用。而且,一项技术的革新再好,它不能被普遍接受、推广并且造福大众,那这东西还不如不出现呢。 十月的天气还不是很冷,开工造纸也还过得去,没多久,少府的纸就出来了,质量非常好——人家设备好、技术人员多,质量自然好,不服都不行。这时,韩嫣向刘彻建言,公开了造纸的方子,并且推广纸的使用。 新生事物的推广,没有强有力的推动是不行的,蔡伦造出纸后一百多年,天下还是用简帛的多,直到晋代造纸技术再次改进加之政府的大力支持,纸才普遍了起来,几十年功夫,天下就都用上纸了。 这种装门面的事情,刘彻自是情愿的,当下准了。一同批下的,还有标点各类书籍,天下文书要用标点的命令。 ———————————————————————————————————————— 接下来就是刘彻的生日,十一月又是窦太后生日,大家忙着准备皇帝、太皇太后生日了,这样也就没多少人来闹韩嫣这个新晋的关内侯了——韩家祭祖,今年倒是更光彩了不少。 疯忙的年前年后,大家都在做手头上的事情,建章营索性就放年假了。韩嫣等教官也得了休息,今年扩军,又把新人军训从头来了一遍,痛苦得韩嫣很佩服小学一年级的老师。 得了假,韩嫣特地跑了一趟李府,见了一下李广。面上的说法是,认识得这么久了,还得到大家照顾,却从来没有登门拜访过。逢年过节,本就是走亲访友联络感情的最好时机,虽然大家都忙,到底还是见上了一面。 寒暄完了,宾主坐定,开始慢慢说其他的。 “说来早就该登门拜访的,开始不得见面,后来又太忙。” “你这小子,书读得多了,净绕弯子,想得也太多了,想来就尽管来,论起来,让你叫我一声叔父,不为过吧?”李广道。 你就是太直了!韩嫣心里翻白眼,不过,既然李广这么不把自己当外人,韩嫣有不少话就能讲了。 “说也来是,祖父在世的时候,常说起七国乱时,叔父神勇非常。”韩颓当才没这么说,祖父大人讲李广这人好没脑子,居然私受梁王将军印,就是个莽夫。 李广脸色有些不大好,七国之乱,他出了大力,最后没有受赏,他到现在还不明白是什么原因。 “要说当时梁王也是出了力的,不知叔父见过梁王没有?”仍然是慢条斯理地开口,却在李广要说话的时候又细声细气地说了下一句,节奏把握得刚刚好,“听说淮南王要来。” 李当户直接从座位上跳了起来,蹿到韩嫣旁边,胳膊一拐,拐住韩嫣脖子:“有什么话就说,再绕弯子试试。” “叔父是卫尉,守卫宫掖,责任重大。重臣结交诸王,不是好事……”韩嫣推开李当户坐正,看着李广,“小侄不过就是这么一说,自五岁蒙先帝、陛下恩典,得入宫读书,得有今日,不过一个谨字。叔父不拿小侄当外人,小侄就直说了吧,叔父是汉臣,与诸王交,须小心,尤其,您还是卫尉。” 掸掸袖子:“今日小侄来,旁人都不知道。不知来得是对是错,也不知说得是对是错。叔父与诸位兄弟待我不薄,将心比心。我也想看见大家有什么……” 李广忽道:“不用说了,今天这事,我李广记住了。说来,我是一介武人,这些个事情还真是不懂,既然你说了,阿椒,吩咐门上,淮南王来了,就说咱们当值,底下人不敢擅自作主。” 李椒忙应了。 李广的脸色有些灰败,终是年纪大些,见得也多,明白了一些弯弯道道。李家三兄弟,这些日子跟韩嫣、刘彻很混了不少时候,性子是改不了的,脑子里到底是塞进了一些弯弯绕绕的东西,一经点拨也明白了其中关窍,也变了颜色,互相看了一眼。 “他们兄弟三个,”指了指自己的儿子,“虽说年纪比你大些,可有些事情,还请你多提点一下。” 韩嫣忙直起身:“提点不敢当,只是,有什么说什么罢了。” 李广点头。 该说的都说完了,而且主人家目前兴致并不高,韩嫣很有眼色地告辞了。李广倒是亲自送到了门外。 ————————————————————————————————————————— 回到内室,李广把三个儿子叫到了一起:“都学着些吧。老程倒是教了个好学生,这份小心还真是像他。小心也有小心的好处啊……没想到……七国……” 三兄弟面面相觑,终是应了——直脾气的人就一个好处,认准了的,就不会回头,原就比较信服韩嫣的,见父亲也这样说,当然是点头了。 韩嫣回到家里,把自己往榻上一抛,心道,自己这算是提醒李广了,也是还了李家仗义出头的人情——欠什么都别欠人情,现在心里终于好受些了。 59、淮南 “淮南王安为人好读书鼓琴, 不喜弋猎狗马驰骋, 亦欲以行阴德拊循百姓,流誉天下。时时怨望厉王死,时欲畔逆, 未有因也。” ———————————————————————————————————————— 刘安是在新年过后才到长安来的,到了才知道新年大会上, 韩嫣献了纸,还要重新标点书籍, 心里很是懊恼。他这回是带着《鸿烈》来的, 而且,是挑在窦太后生日前到达,想在窦太后生日上出个风头的。眼见着这纸和标点书籍, 比他那本书更引人注目, 心里怎能不恼? 事前得了刘彻同意,可以多住些时日, 他特意错过了新年和刘彻的生日, 为了就是在窦太后生日上一鸣惊人,在天下人面前露个脸,这回这主意算是落了空。刘安确实恼了,然而却也没法,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刘彻摆出的盛大的欢迎仪式让刘安好过了一点, 太尉田`亲自迎到了灞上,言词之间很是亲热,刘安见到田`也是高兴的, 不为别的,就为田`这个人实在是太猥琐也太好收买了。两人见面,没说两句话,就定下日后到田`家接着慢慢聊。得到太尉的善意,刘安很高兴,也暗示了将会送田`大礼。宾主尽欢,一道出发向长安。 到了长安,刘彻这傻孩子还很高兴地设宴款待刘安一行人,召了朝廷公卿、天子近臣作陪。刘安随行的,颇有一些有才之士,宴上,刘家人表演温情脉脉,各自的臣子却在暗中较劲,唇枪舌剑暗潮汹涌。 这是常见的,哪怕是邦交再好的回家,两边儿使者见了面,还要较量一番,以显自己国中人才济济、繁荣兴旺。最典型的例子是三国时期的吴蜀,《三国演义》里写得精彩,《三国志》中也有提及,最高发的时期是南北朝,各派自己国中最博学、长得最有风度的人出使对方,去打击一下人家。 在韩嫣看来,这就是口水仗,看看热闹也就是了,没必要掺和。 这口水仗却被人引到了他身上了,淮南伍被是刘安的亲信,才学不凡,与庄助斗了半天的嘴,也是难分难解。庄助善辩,伍被博学倒也斗得旗鼓相当,不分胜负的收场让刘安有些不满,也让没有辩倒庄助这个比自己年轻的家伙的伍被面上不大好看。为了赢一次,伍被挑上了一直不说话的韩嫣。 还是那个原因,汉代交通通讯不够发达,韩嫣在长安传了一些的名声没有传到淮南一系的耳朵里,致使大家对他有了错误的估计。日后bh已极的著名的高端女谍刘陵,抽抽嘴角斜斜眼,她还是个跟韩宝宝差不多大的女宝宝,凭良心说,她确实很漂亮,也是个美人,不过,这个美人实在是太小点儿了,她旁边坐着年纪更小一点的淮南王太子刘迁。 这就是传说中的高端女谍,她还和刘彻什么什么过,她还是上流社会最著名的交际花,引着一堆人倒向淮南……我什么都没看见,我什么都没看见……她现在才几岁啊!!! 伍被出言挑韩嫣,刘安跟着说:“韩王孙高才,听说要点注经籍?必有所得,不妨说说,也让大家开开眼界。”刘安家的两个孩子跟着起哄。 “晚辈后学,不过为诸生执缰而已,奉旨点书,不过是为大家看着方便罢了,怎比得上诸位有自己的见解呢?还是不现丑了吧。不如诸位继续,也好让在下学一点儿。”笑眯眯地。我自己认怂,行了吧?一点也不想跟他们辩啊。 韩嫣很有自知之明,自己那种死背书加上后世一点不同见解对上这种白首穷经之人,虽然大方面的立意是自己更优,不过,谈上某个细节,自己就只有丢人的份了,还是装神秘比较好。 韩嫣不应,刘彻有些失望,倒也觉得这符合韩嫣一贯的表现,虽然最近韩嫣比较活跃地与儒生吵架,却也没改了脾性。淮南这边,反觉得抓住弱点了,很有些一定要韩嫣出个丑的意思。尤其刘安,觉得韩嫣虽说无意(他以为),到底是坏了自己的好事,也想要他来个难看。 这时王太后倒发话了:“你们说的这些个东西,咱们妇道人家很是不懂,好好的宴,别弄那些东西啦,真要说些文呀武啊的,你们朝上说去,别弄得大家吃不好饭。”众人都笑了起来,一起应了,开始聊些风土人情。 宴会结束,刘彻命人送刘安一家回住处休息,自己却使了个眼色给韩嫣。 宣室内,刘彻看着韩嫣:“你今天不太对啊。” “怎么不对了?” “怎么不答他们的话?你最近不是对这个挺感兴趣的么?” “我对这些一向不太喜欢的,最近,那不过是不得已,不是么?”挑挑眉,居然这么说,这可是你让我跳上前台的,不然,我何苦得罪人,做个隐藏系的不好么? 刘彻却没有一点不好意思:“我知道,那事亏了你。可今天,不对劲儿,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不太喜欢淮南王叔。” ???他看出来了?怎么可能,自己一向是面瘫或者微笑的,今天,也没有超出这个范畴啊。 刘彻看到韩嫣的眼睛略张了张,有些得意:“我还能看不出来你么?不过啊,淮南王叔,久有贤名,你别对他不礼貌。” 韩嫣点头,然后问:“真能看出来么?” “也就是我吧,其他人,跟你不熟,可看不出来,你还真能装。”笑。 那就好。韩嫣放心了。 “不过——你为什么不喜欢淮南王叔呢?他人还不错啊。”刘彻开始发问了。 确实,如果不知道淮南王以后的谋反事迹,有了先入为主的印象,公正地说,刘安的形象还是不错的。长相么,挺符合汉代的审美观念,留着儒雅的下须,五官生得也很和善,对着刘陵、刘迁也是发自内心地疼爱,待人很有礼貌,称得上是礼贤下士了。很完美的形象,完美得都像假的了。 “……”现在说他会谋反,你未必会相信,“也没什么,不过是觉得淮南王这回朝贺带的行李太多了,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一瞧着他,我就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又说不上是哪儿不对了。” “是么?是你多想了,我允了他多住些时日的,行李多些也是正常么。” “他那些行李里,多的可不止是衣食摆设,还带了不少人来呢,那个伍被,就不是个简单的人,藩王入京,带这么些人,有些过了。”韩嫣含蓄地提了一下,刘安的作为,不太像个守规矩的藩王。 刘彻倒是没往这上头想:“既是要在长安多住几天的,自然要带些人解闷的。你也别想太多了。” 刘彻待刘安,好得有些奇怪。 果然——“有这么个王叔来朝,我说话底气也足些,”刘彻压低了声,附在韩嫣耳上,“我想,太皇太后若大年纪,咱们还天天把朝廷大事奏到东宫去烦他,实在是太不孝了,她老人家历经三朝,该歇歇了——” 韩嫣僵了一下:原来如此。以为来个姓刘的就是给自己撑腰的了,淮南也是大国,刘安的两个兄弟,一个是衡山王,另一个是庐江王,辈份又高,如果得到他的支持,想架空窦太后,也是很可能的。怪不得,一向对藩王带着一丝敌意的刘彻,这回对刘安竟会如此优容。 很想说:你现在,还斗不过老太太,你那叔王正打你的坏主意呢。可是没有任何依据,只能忍了。 “太皇太后历经四朝才是。” “怎么是四朝?孝文朝、先帝朝还有本朝,不是三朝么?” “还有吕太后朝,当时的太皇太后是以良家子选为吕太后宫人的,然后,吕太后以宫人赐诸王,太皇太后才归了当时还是代王的孝文皇帝。” 刘彻瞪大了眼:“你是说——” “我什么都没说,”韩嫣忙澄清,“吕太后末期,宫中攘乱,最后孝文皇帝得继大统,经历过这么多的事情,太皇太后于朝事必有我们所不及的敏锐,多听听她老人家的意思,也是好的。” 刘彻阴着脸不说话了,吕后,是汉家心头上的一道疤,提起来就不自在。 “朝上大臣,当陛下与太皇太后意见相左之时,有多少会站在陛下这边?”韩嫣见刘彻脸色不对,忙改了称呼,顺便给刘彻泼点凉水。 刘彻敛了怒容,深思了起来。 “朝廷大臣,难道会背弃朕么?”刘彻还是不愿意相信,自己堂堂一国之君,在大家眼里份量还没个行将就木的老太太重。 “未算胜,先算败,才是不败之理。臣,不过是给陛下提个醒罢了,有些事情,总要有个人想到了,说出来。想到了不说,臣就是失职。说出来了,哪怕是杞人忧天,好歹总比天真的塌下来了要强。”韩嫣低头,又偷偷抬眼看了一下刘彻。 刘彻的脸色缓了过来:“我说呢,你就是小心得过了头了,想太多啦~~~” 这种心态很鸵鸟,就是不愿意去想失败,或者,他是太自信了,从小到大,就没遇到过真正的、能够让他成长的挫折。如今,挫折到跟前了,他还不觉,还在往南墙上撞。韩嫣不再说话了,这种时候,说什么,他都不一定能听得进去。 有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能提前知道一天以后的事情,你是先知,提前一个月你是神仙,提前一年,这也太久了,提前十年,你傻了吧?提前二十年,这人脑袋进水了,提前五十年,该关疯人院,提前一百年,足以上火刑架了。布鲁诺先生就是前车之鉴——他提前的时间是多少年来的? 现在,韩嫣提前知道了两千多年的历史,如果口无遮拦,他就是只猫,那命也不够赔的。 于是,不是猫的韩嫣,老老实实闭嘴了。 回到家,刘安派来送礼的人已经来过了。韩嫣事前是千叮咛万嘱咐,不许放这样的人进来的,连根针也不许收的,韩禄、吉利两人得了吩咐,一左一右站在门口,把人给挡了回去。韩嫣回到家,听了两人的汇报,放下心来的同时也惊讶与刘安的行动力。 次日,刘彻要跟他叔王联络感情,又觉得韩嫣对刘安有些莫名的距离感,思来想去,还是自己的大计比较重要,于是就放任韩嫣跑到上林窝着去了。 到了上林,与李家兄弟一碰头,果不其然,刘安也送了大礼去李家。李广借口宿卫未央,责任重大,一早就卷着铺盖去了宫里值班,李家兄弟也学他们爹打包行李到了上林,家里没主人,这礼也就没收。 李当户拍拍韩嫣:“你神了,他还真敢送。” 李家人如今对藩王是敬而远之了,被韩嫣提醒了一下忌讳之后,他们才恍然大悟:咱们家有功没成侯,可不都是这些人害的!于是,对藩王颇有些敬而远之和迁怒的成份在内——倒不敢恨皇帝,最主要的还是自己行为不太妥当和藩王的引诱。 当日的情形也不能怪李广啊,你想,谁对着梁王这样的藩王,能非常明确地当面拒绝他的好意呢?所以,怪来怪去,还是梁王不好藩王不好。淮南王也被划入危险份子一类了。再说了,一般藩王都不敢落这个把柄的,哪怕是担心自己封国遥远朝里有人使坏而送点小礼,也不会在自己入朝的时候大放送的,藩王一般都是遣一些心腹或是子侄长驻长安来处理一下这类问题的。刘安这么做,确实有些不对劲,只是皇帝正在兴头上要优容叔王,大家也就跟着不觉得刘安过份罢了。 几个人窝在上林,就是练兵,练着练着心里就烦了。本来都是挺喜欢训练的人,不让他们练还会觉得闲得慌,如今这却是像躲难一样的躲了过来,再喜欢做的事情,一旦有了“被迫”这个前提条件,也就变得索然无味了。 休沐日,几个人打听到刘彻还要宴请刘安一行,顿时高兴了——躲了这么久,家都不敢回,今天算是暂解除警报了。 韩嫣回家不久,门上来报,说是淮南王的随从来访,人都堵上门了,显是查到今日韩嫣在家,如果从后门溜走就太小家子气了,韩嫣只得整了整衣冠,到前厅见客。来的是左吴,是刘安的心腹了。 见了面,寒暄了几句客套话,左吴就开始大吹法螺,先是把韩嫣给狠夸了一通——来长安有几日了,淮南方面对长安的情势有了更深的了解,听了韩嫣的事迹,也明白韩嫣不是可以随便打发的人,便派了左吴过来拉拢收买一下——接着就是更狠地吹一下淮南王如何礼贤下士、思贤若渴,云云。 韩嫣只听着,也不接他的话,左吴有些急了,干脆就直说了:“侯爷年少有为,淮南王最爱结交有为之士,特命吴奉上些许薄礼,不成敬意。”不由得他不急,他人是被放进府了,那箱子还拦在门外呢,叫人围观了,可不是没面子?有心自己看着箱子呆在门外吧,更不成话。只好直接跟韩嫣挑明了——我老板很欣赏你,我就是被派来送礼的,你快收了吧,完了我也好交差。 “无功不受禄。嫣是汉臣,食汉禄忠汉事。王是藩王,镇守一方。当各守本份,岂能私下交通?还请左先生原物带回为好。”打死你我都不能收一文钱。 左吴脸都绿了,眼见着韩嫣直接端起了茶盏,吉利一声高喊:“送——客——”左吴心说,我讲了这么多话,口干舌燥的,还没喝口水润润呢,你就赶我了。一抬眼,韩嫣已经起身作出恭请的手势了,只能忿然离开了。 ————————————————————————————————————————— 不管是不是得罪了刘安和左吴,韩嫣都不甚在意,“书生造反,三年不成”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就是刘安,连玺印都造好了,愣是不敢动手,想靠着“积阴德”让大家拥戴他,本质上就不是一个合格的政治家。 回到上林,与李家兄弟一对眼:“不会吧?你们家也被堵门口儿了?” 三兄弟点头。 “阿嫣,藩王进京,给朝里大臣、陛下亲近的人送点礼物,不是常有的么?为的是让大家不要在陛下面前说他们的坏话。”李当户直接问了。 “是常有啊,可你看淮南王这礼是按便来的么?太厚了吧?礼下有于人,必有所求,他已经是王了,还有何求?再说,自吕氏乱后,朝廷优容藩王,七国之乱,反王不少,可楚王一脉如今仍是楚王。就说淮南吧,厉王死后,文皇帝把厉王三子都封了王,如今的淮南王就是先淮南厉王的儿子。他有什么要咱们做的?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还是小心一点吧。” 三兄弟再点头。 “嗳~这话,哪儿说哪儿了啊,千万不敢传出去,不然……” “放心吧。”齐声应了。传给了别人,咱们还拿什么混呐? 60、议罪 也不知刘安跟刘彻许了什么样的保证, 总之, 近几日少有的几次见面,刘彻走路都是飘的。“淮南王叔,还是向着朕的。”刘彻如是说。 他这么说完没多久, 十月底的一次大朝会上,王臧、赵绾两个便跳了出来, 请刘彻以后“毋奏事东宫”。也就是说,朝中大事别跟住东面长乐宫里那个老太太商量了。接着丞相窦婴、太尉田`跟着附议, 底下也有一帮子人跟着附和, 刘彻很高兴。挑挑眉毛看着坐在底下的韩嫣:怎么样?你就是太小心了,这么多人支持呢。 韩嫣抽抽眼角,正瞟到刘安老僧入定, 像被点了穴一样的坐着不动。还有一半以上的大臣是持观望态度的, 这些虽然不是丞相、太尉这样的显官,却是朝廷的中坚力量, 联合起来是绝对能对抗得了丞相的, 搞得丞相下台都是正常的事情。再说了,王、赵两人那是用的什么借口?先是说了不要累着太皇太后,最后,还是憋不住讲了一句“妇人无得干政。”这不是打窦太后的脸么?明摆着是要老太太少管闲事。 ———————————————————————————————————————— 姜,终究还是老的辣! 第二天, 居然又是一次大朝会,地点,是那个刘彻不想让她再管事儿的老太太住的东宫。 一开始, 老太太便大发雷霆,刘彻显然是被这道雷给劈懵了。积威之下,整个朝堂,无人能跟她对抗。简简单单一句“离间天家骨肉”就够一个人死十个死的了。汉家以孝治天下,如今,你要把老祖母给扔到一边儿去,天理不容啊。这时,同是“天家骨肉”的刘安要是能说句话也就好了,偏他好像也被老太太给吓傻了似的不说话。别的人,就更不敢说了。 窦太后化身电母,道道闪电银光霍霍,狠骂了一通:“国家选士,为的是让你们帮衬着皇帝,你们倒好,正事儿不做,先欺负起我这孤老婆子来了!……¥%¥#……”停下来下来喘口气,“如此胡言乱语,蛊惑天子,是要做新垣平么?” 新垣平,文帝里的著名神棍,被戳穿后死得凄惨。窦太后拿他作比,显是恨透了王、赵二人。 刘彻拼命给刘安使眼色,刘安终于动了:“太皇太后且息雷霆之怒,不要气坏了身子,有事儿您慢慢儿说。” “王叔说的是,皇祖母且休息一下。”刘彻忙接话,想让老太太消停一会儿。 “你们是想着我死了吧?”窦太后并不领情,伸手在面前划拉了一圈儿,不扮电母,开始演被欺负的孤寡老人了,“这些人,他王叔,你是不知道,整天在皇帝耳朵边儿念叨,就是瞧我老婆子不顺眼,巴不得我早死。撺掇着皇帝听了他们的,好有个拥戴之功,自己把持朝政。”这话很露骨,很难听,但也不能保证这些人就不是这么想的,八成,还真让她说中了。底下更不敢言语了。 刘安还是打打太平拳:“怎么会呢?您别想得太深了。” 窦太后继续:“你才来几天,不知道。这帮子儒生整天念叨着妇人不得干政。我干过政么?他们这一说,倒像是我一向不守规矩似的!这样的臣子,居然指桑骂槐骂到我头上了,他们还是忠臣?还做对了?” “唉……您别介……”刘安两手前伸,摆了摆,似乎要劝窦太后消消火。那架式倒是挺像留客的时候三个指头往外推、两个指头往里拉,嘴里还说:“您别走啊,留下来吃饭呐。” “你是不知道啊,大汉自立朝以来,就是行的黄老,他们这些儒生却要废黄老之言要儒家一门独大!擅改国策!排挤老臣,让大家都走了好给他们腾地儿,使劲儿地糟蹋祖宗留下的基业!真是该杀!”火气越来越大了。 “有这种事?”刘安很惊讶,望向刘彻,“陛下?” 刘彻也是措手不及,他劝说刘安的时候,因为时间紧急,没功夫细学说长短,直接开了条件,是用的“后宫不得干政”的理由以及对刘姓诸王许下好处作诱饵的,关于学说的问题,也只是泛泛提了一句博采各家所长。现在一想,刘安算是老一辈里学黄老的人,据说还带了本书准备在太皇太后生日上进献,刘彻心里暗叫不妙。 “陛下这就有些欠思虑了,祖宗成法,不可擅变啊。”刘安中规中矩的老成谋国之言。哪怕刘彻现在改口说他崇黄老,刘安都未必会站他这一边儿。 刘彻无语。 “哼!都愣着做什么?还不把这两个胡言乱语的东西给拖下去?”窦太后发话了。眼瞅着就有卫士上来押人了,刘彻发急了,四下一看,想找个人出头。田`早缩了,窦婴身为丞相,座位靠前,此时一见刘彻发急,当下挺身而出。 “臣启太皇太后,御史大夫、郎中令,皆为朝廷重臣,岂能随意处置?‘必也正其名’,当有个合适的名目才是,难道要说,是因为他们不要太皇太后干政惹恼了您,所以获罪?” 窦太后更气了,这位娘家侄子已经不是第一回拆她的台了。“你给我住口!身为丞相,不知道老成持国,居然也跟着皇帝胡闹!你知不知道改国策是多大的事情?!” 窦婴语塞,他本不是个善辩的人,有道理在口的时候,他能说两句,如果说不过别人,他就开始非暴力不合作,当年景帝改立太子的时候,他就是赌气辞官不干了。今天看着窦太后不听劝,他又开始非暴力不合作了起来,也阴着脸,一声不吭生闷气。 窦太后更火了,当下又扮回电母挨个儿削出头的人,庄助本是极有口才的人,被窦太后扣上个“离间”的帽子,却也分辩不得,事实摆在眼前,儒生就是要皇帝别听太皇太后的,要皇帝废了黄老独尊儒家,虽被韩嫣折过一回这独尊的话是不敢讲了,可想自己上位的思想还是存在的,心理上就先有些弱了。加上庄助其实并不是像王臧、赵绾这样的耿直儒生,也不像窦婴这样虽然软点却也能坚持的人,新进的人员的资历又浅,当下,也是不说话了。 看了一圈儿,窦太后一声冷哼:“假站着干嘛?还不拉下去了?”这说的是王臧和赵绾了。谁都知道这两个人一被拉下去,只有死路一条了。 大家也都看出来了,这老太太不好惹,刘彻在她面前是一点儿招架的余地都没有,其实大家要是都不听她的,一个老太太她能掀起多大的风浪呢?可窦太后她不是一个人,她还代表着一整个的原有的利益集团,大家明面儿上是说儒家与黄老之争,但是这种学说上的争议在早先韩嫣挑了个话题换了个思路后,已经不是争议的重了——背后更大的原因还在于相互之间的权利、利益分配。 刘彻要用新人,自然要拿下旧的才能腾出地方安置新的,大家都在慌着呢,宁愿维持现状,也不想被皇帝给抹了去。卫绾的例子却是有些让人寒心的,哪怕他再不称职,好歹做过太傅,一向不去主动开罪人,就是看着做过太傅的面子,也不能给他一个不称职的考评再追究责任然后把他给免了职啊? 当下,新人这边儿被压下了势头,不敢讲话了,旧人这边儿心里不太痛快,也不愿意为刘彻说话。眼瞅着事情要糟,刘彻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唉,还不如热锅上的蚂蚁呢。起码人蚂蚁还能团团转,他高坐在大殿上还要保持风仪,转都不能转,只能心里干着急。 韩嫣心里一思量,站了起来:“太皇太后且慢。” 大家挺惊讶,韩嫣在大朝会上,他就是一个摆设,虽然是高级摆设挺赏心悦目的,从来不见他在大朝会上奏事,哪怕是在挑了儒生生气在大朝会上向他开火,他也是装聋作哑的来着,今天这人是吃错药了?刘彻却是心下一喜,继而有些担心。 窦太后也有些意外,她原以为韩嫣是反儒家的,而且,王、赵二人没少刁难韩嫣,今天韩嫣出来说话,还是拦着她处置这两个人,窦太后觉得奇怪:“是阿嫣呐,你又有什么话要说?”这是纯粹的疑问句,窦太后很想知道原因。 一句“阿嫣”,底下人心思各异,实在没想到韩嫣已经到了能够让太皇太后在大朝会上叫他小名的地步了。 “回太皇太后,臣以为当朝折大臣,不妥。”韩嫣却管不了别人的想法,直接保了这两人。 “哼!”窦太后的脸霎时阴了,“有何不妥?这两个家伙居然离间我与皇帝!你也以为他们说得对么?”你不是反他们的么? 离间你们,当然是错的,可我不能承认,一承认了,这俩人就全玩完了。 “回太皇太后,御史大夫,是言官,觉得事有不妥,就必须直言,这是他的职责,郎中令,掌宫掖,帝王家事亦国事,事关二位,附议御史也是份内之事。这两位大人只是做了他们份内的事情,不应受罚,至于他们说的内容对不对,那就是另外的问题了。至少,两位不能因直言而获罪……”我绕! “话也不能乱说!!!”窦太后一听这话,很是生气,她就听到最后一条了。 窦太后生气,却有人高兴了,刘彻算是松了一口气,至少韩嫣的理由算是正当,颇能抵了那条离间的罪名——人家只是说错了话,可那是在覆行职责,并不是有坏心。这样,王、赵二人至少不用死了。 一见窦太后口气有所放松,而刘彻面露喜色,再联想一下韩嫣日常的行为——这几乎就是皇帝的代言人,加之权利之争的诱惑,儒生也不管之前韩嫣批儒家的过结了,跳出来接着韩嫣的话头往下讲。 开头的自然是庄助:“臣禀太皇太后,昔者周厉王时……道路以目……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国人暴动……陛下做得很对,望太皇太后勿阻言路……”庄助口才很好,学问也不错,引的例子很有震憾力,把国人暴动讲得活灵活现,只可惜讲太详细了,弄得窦太后就是那不许人家说他坏话的笨蛋周厉王,说得窦太后现在这么做就是要逼人造反似的,窦太后不高兴,刘彻也不自在。再说,这地方选得也不对,你要是单独跟他们说,他们说不定就接纳了,可在大朝会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就…… 当下,学黄老的不用窦太后生气就先反驳了:“庄助!你把太皇太后比周厉王,是何居心?不听你们的,大汉就要亡了么?!”听听这强硬的语气,谁说学黄老的“清静无为”? 庄助对着主座长揖至地,道:“前事不忘,后事之师,臣何敢做此比?不过是身为大夫,有言事各询之责罢了,想不到便罢,想到了,不说,那是臣失责。” “不说老身的坏话,你就是失职了?”窦太后阴声怪气。对韩嫣,不管怎么说是熟人,无论如何总有几分香火情,又一向乖巧,先头讲话又没讲得太死,只是说王、赵罪不至此,因此窦太后还不算太生气。庄助语气太过强硬,内容又惊悚,窦太后恼了。 窦太后自幼没读过什么书,被收入宫中之后,也就是读读黄老,但同时,她又是从吕后末期到文帝朝转变的腥风血雨中走过来的,并且在汉宫中经历了几十年,这就造就了她在某些事情上笨得可以,但在更多的事情上精明得令人害怕。你跟她说话,得注意方式方法,吊书袋,她不一定听得懂,听得糊涂了,她就按自己的理解来判你个没道理。同时,她就牢牢把握一点:不能放权,至少,不能没有话语权。庄助讲了这么一大堆,她就听到一个意思:庄助这是要她闭嘴。 能不火么? 窦太后话一出来,黄老的开始群攻庄助,儒生又为庄助辩解,一堆人吵作一团,活似到了生鸭养殖场。闹到最后,已经听不清大家在说什么了,就听到一群人在扯着嗓子吵。“文明国家”的议会还会发生个议员抡拳干架或者跳上桌子乱蹦的喜剧,何况是这野蛮的封建国度?没有赤膊相击已经不错了。一时间朝上热闹非常。 窦太后双止失明,只能靠耳朵来接收讯息,此时听得一片嘈杂,头都大了,心里火得一拱一拱的,一拍书案:“都闭嘴。” 大家闭嘴了。 “朝廷大臣,吵成这样,成什么体统?”窦太后先骂了两边太吵,然后,忽然想不起刚才在吵什么了,当下决定,“都行了,把那两人先押下去,回头再说。” 得,又绕回来了,这老太太。 黄老得意了,儒生急了,刘彻也急了,当下向韩嫣使个眼色——快拦着。韩嫣第一次见到群臣互攻的壮观场面——以前都是互相出一两个代表暗讽的——正在发愣,见静了下来才回过神,看到刘彻的眼色,忙点了点头。 “太皇太后,此二人何罪,要被押下?”押字咬得很重。 大家醒过神来。窦太后也不好装傻了,挥挥手,原本在刘彻眼光下就不敢上前的卫士退得更远了,恨不得自己是不存在的,总好过夹在中间挨瞪。 “我也不是不讲理的人,既然说话没罪,可说错了话,难道就可以这么算了么?”窦太后反应也不慢。 韩嫣张了张嘴,挑挑眉:“失职自有有司定论,太皇太后不必过虑。” “就是说,他们说了我的不是,我还不能过问了?” “您可以责成有司,国家自有制度定论。” “好!”窦太后很干脆,“廷尉呢?” 廷尉就在下头站着,此时听到点名,心里叫苦不迭,却也只能上前:“臣在。” “大汉律法你熟,说说,该怎么办?” 一边是皇帝、一边是太皇太后,怎么办都不行。廷尉满头大汗:“御史大夫、郎中令有言事之责,”刘彻点头,窦太后冷哼,“可言语不当也该罚。” 说了等于没有说。 “那要怎么罚?”窦太后直问了。 “不如免职。”廷尉心说,这下虽然两面都不太满意,却也没有把两边都得罪了。 可窦太后却是太不满意了,说了她的坏话,想抢她的权,怎么能只是罢官免职?当下窦太后开头:“一个御史大夫、一个郎中令就能抵得上一个太皇太后了?设若他们说的成真,要置我于何地?”答应了,就说明她以前是握权的,大家说的对了,事情闹到现在这么大,窦太后那吕后第二的名声就跑不了。 问得直白,却也不好答,廷尉哑了,儒生有些蔫了。黄老高兴了,开始攻击儒生摇唇鼓舌,惑乱君王。儒生正愁没台阶下呢,接过话头又开始吵了起来。本次朝会的议题彻底歪楼。 “吵死了!”刘彻发怒了,大家安静了,“有什么话一个一个的说,别一起吵,听都听不清楚,谁有话说,就站出来。” 谁敢单独站出来啊?枪打出头鸟,大家都不傻,于是自归自位站好,就剩韩嫣站当间了。 “唰”大家目光全注视到了韩嫣身上。一边的小宦官在窦太后耳朵边低声报告,窦太后道:“韩嫣,你还有什么话说?”这会儿不叫阿嫣,显然是恼了。 “臣下议的,太皇太后不满意,不知太皇太后有何高见?” 太皇太后的高见是杀了他俩,可被大家一搅,这话又说不出来,但心里的这口恶气还是得出:“长流。” 流放,在汉代就是徙边,把人迁到边关去充实那里的人口,也算是为了保家卫国的需要,看看王臧、赵绾,已经有五十开外了,这把年纪,在后世算是中年,如果换个职业可以说是青年政治家,可到了汉代,就是个进棺材都可以被称为“喜丧”的年纪,到了边关,也就是个挖坑埋掉的事儿了。 窦太后没有明说让他们去死,可意思却是表露了出来了,她也没有直接说要这两个人的命,大家再反对她,就是自讨没趣了。当然,你也可以讨一下,硬犟试试,领教一下老年妇女的不讲道理与胡搅蛮缠。或者,在这种对方占绝对优势的状况下当一回炮灰烈士。 不能跟她争刑罚,大家看向王、赵二人的神色开始怜悯了起来。 王臧、赵绾脸色灰败。 听不到大家言语,窦太后决定了:“就这么着了吧?明儿就送他们上路。”这话说的,“上路”,很有歧意啊。其实窦太后巴不得现在就一脚把他们开到雁门去。 “且慢。” “你又有什么话说?”窦太后觉得韩嫣今天是专门跟自己过不去的。 “回太皇太后,依大汉律法,还可以以铜赎罪的,两位只要交了赎金,自不用走这么远。” 放走了这两个人,哪怕是死了,他们都是烈士了,为儒家争来了大量的印象分和同情分,再要说儒家不好、儒生不对就很困难了。怎么可以让这种状况发生? “是么?”窦太后火得厉害,“廷尉,这要怎么个赎法啊?” 廷尉心说我招您惹您了,老喊我。硬着头皮开口:“千金。” “交了千金就能骂太皇太后,这买卖不错啊。”老太太跟你耍赖的时候,大家只能认栽。她是恨上这两个人了,怎么会让他们好过? 韩嫣再一寻思,站了出来:“金不可赎,以爵何如?”伸就把腰上系的关内侯的金印给解了下来,方寸大的金印,托在掌心,金光闪闪。小宦官又凑到窦太后耳朵边了。 “你这是做什么?”窦太后今天被韩嫣弄得阴火很旺,又不好发作。 以爵赎罪,比以金赎罪自是要大手笔得多,也比较不好拒绝。这是把子孙基业都填了进去,可不是一句“千金散尽还复来”能够解释得了的潇洒。汉初那样动乱的年代,以军功封侯的不过百余人,何况如今? 拿自己的钱去赎别人的罪,想图个好名声的人或者会做。拿爵位去赎别人的罪,是大家都不会做的,爵位拿了出去,不是说你降爵位,而是说,你变成了平民,成了白板一块的庶人。大家看韩嫣的眼神,像是在看疯子。 “王大人曾任太子少傅,臣忝为伴读,亦受学于师,怎能眼见师傅受此难?”眉眼间一派清冷淡然,“且,不因人废言,不因言废人,方是明主之所当为,今日议直言之罪,臣恐日后,朝上鸦雀无声,实在可悲。” 徒弟保师傅,是知恩图报。不因言废人,是劝谏君王。两条都很在理,忠与义都有了,窦太后不再耍赖,心下忿然地令人收了金印。然后:“你们两个也滚回家去吧!” 然后嘀咕:“好好的孩子,跟儒家混一块儿都混傻了,”这是说的韩嫣,转过头对着刘彻,“皇帝也看看,阿嫣这都是怎么了,让儒生迷了心窍,居然替他们开脱。”窦太后抓重点的本领很好,单盯着出头的两个不放,而不是跟狗熊掰玉米似的,或者扩大打击面最后闹得大到不可收场,原来的目的很可能会被搅得达不到。 刘彻神色复杂,不说话。 61、再辩 “臣只是按自己的想法做事, 与儒家无干, 更不关儒生的事。”韩嫣回答了窦太后。 “你又想到什么了?”窦太后开始有气没力了。 “臣,不因言获罪,君, 不因人废言、因言废人,风气开阔, 海纳百川方是□□气度。” 这话说得很持正,再驳他也没意思了。再说, 王臧、赵绾都下台了, 这痛打落水狗的买卖,做起来太掉身份,也显得自己不厚道。大家开始熄火——皇帝还在上头看着呢, 意思到了也就行了。王、赵出头, 也算是为刘彻争取权利,大家虽然不喜欢这两个人, 可总得给皇帝留点面子。 王臧、赵绾此时很是讶异地看着韩嫣, 没想到韩嫣能说出这样的话。 韩嫣冷冷地看着二人,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我不可能同意你说的每一个字,但我誓死捍卫你说话的权利。”正对着王臧、赵绾,话,却是说给所有人听的。这么说, 是坚持了不能随便给二人定罪,却也没有承认二人说的就是对的,其实是比较高明的中立。 先前很多时候韩嫣的诸多表现, 让大家已经开始重新定位这个人,如今却发现先前的那些诸如忠、孝、聪慧的评价还不全面,还得加一个有胆气有义气——在这个时候还能跟窦太后扛的人,实在不是一个普通的“有勇气”能概括的——况且,他这么做是因为自己心中的理想,至少他说出来的这个理想很崇高。能做到这一点,皇帝待他与旁人不同,就解释得通了。儒生对韩嫣虽有些心结,今日见他能挺身而出,也不免改了颜色。 大家细看时,发现人还是那个人,脸还是那张脸,可明显的有什么东西不同了。平日里他也是平静的表情,却是透着柔和的,如今依旧是眉目如画,平静若水,却添了丝冷然,水也有温水和冰水的区别。这样的神情映得人如美玉,虽美,却冷,有种凛然之感。 “我一直以为,各家学说,各有长短,博采各家所长而避其所短,才是正理。嫣今日所为,非为二位,其实,是为了自己心中的理想罢了,”韩嫣还是对着两人,声音也很冷,“二位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我,也是一样。不管别人怎么看,虽千万人,吾往矣。” 窦太后不高兴了:“难道是老身错了?” 这时候,谁也不能说她错了。也没有人说韩嫣说错了,本来嘛,做事就是凭自己的判断——觉得错你还做,不是傻么? 这两位都没错,也不能说是皇帝错了,总该找个做错了的吧?大家开始努力找。 庄严肃穆的大会,顿时又化成菜市场。韩嫣快疯了——谁来告诉我如此有喜感的泼夫大骂还是不是大汉朝的大朝会啊?还有,你们是不是吵错方向了?不是说各有长短的么?怎么绕来绕去,又绕回对方全错自己全对上了? 其实,经过这些时日关于学说的争论,大多数人都明白韩嫣的说法比较正确,可问题是,大家都拉不下脸啊。不光是拉不下脸,这里头还有个利益的问题,就更不好放松了,在得到具体保证之前,他们怎么会放弃之前的立场?就像跳槽,不找好下家,自己就先炒了老板——想喝西北风了吧? 既然是坚持原来的见解,至少是明面上坚持原来的见解,那这架,还得接着吵下去。 刘安看看下面辩得热闹,心里挺得意,黄老的人驳不过儒家的时候,他就会插上两句。叔王的名份,祖宗成法的大旗,学问还不赖,他是占了不少的便宜,一时不显山不露水就成了黄老的后盾。黄老得了势,吵得更凶了。 韩嫣上前拱手:“请教淮南王。” “不敢当。” “垂拱而治,可乎?” “自然。” “今王何不垂拱,而于此责问于我?黄老尚无为,大家号称尊奉黄老,为何今日却一反无为,赤膊上阵?”你们不是无为吗?今天争得什么争! 这话说得刘安面上无光,想要发火,又碍于一贯的斯文形象,不好表现得太过明显。韩嫣这话,是偷换了概念的诡辩,所谓垂拱无为,真正的含义是与民休息,韩嫣把它的外延扩大,一直扩大到了一切行为上头来。让人无语,当时人对于逻辑推理这东西,并没有形成一个完整系统,至少不是大家都知道的明确的系统,又被韩嫣给绕到坑里了。刘安无语,心里窝火。 这边刘彻看到刘安如此表现,心里更是窝火,他不是对刘安没有防备之心,只是要借重刘安的身份来帮助自己对抗窦太后方才如此容忍刘安。 关于田`对刘安说的天子无后之类的话,刘彻不是不知道,而是觉得说话的那位“舅舅”田`更可恶,这刘安被当成从犯。今天开始的时候,刘安立场也还算持正,后来说到黄老,显得激动,在别人看来是很正常的。在刘彻眼里,就显得混帐了。再年轻,再冲动,他还是汉武帝,不会因为年轻就可以认为他是个傻子。刘安就算没有什么想法,他在刘彻眼里就已经变了味了,想想开始的时候韩嫣说刘安不妥,更觉得韩嫣说得对,他开始后悔不该把这个叔王留在京里裹乱。越看刘安越不像好人,以前说是“长者风范”的举动,现在在刘彻眼里看起来都像是伪装,心下更恨。 此时,刘彻见韩嫣拿《道德经》里的话把刘安给问住了,心下暗乐。偷偷瞄了瞄窦太后阴沉的脸——这也是崇黄老的,也是崇黄老而不“垂拱”的——刘彻决定给老太太点面子,好让她别太记恨了。 “说了这么多,阿嫣你自己有什么见解?”刘彻清清嗓子发问了。 这一问却是两人没有事先彩排过的,好在韩嫣也不是真的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当下作了回答。 “汉家自有制度,当以霸王道杂之。诸家各有长短,唯圣主择之。谁给的胆子和权利使臣下要胁君主一定要用自己的学说,不用就是昏聩?”韩嫣高声回答,冰凉的眼光扫了一圈,被看的都低下了头,“高祖之时,文有侯、留侯、曲逆侯等,武有淮阴侯、舞阳侯等。文武有之,儒、法、兵、黄老俱备,诸家并备,亦无用一家而逐另一家之说。” “汉家自有制度”一语,是汉宣帝的名言,这位是刘彻曾孙,他这一辈子令大家最觉得深刻的也就是这么一句话了。此话一出,自是掷地有声,刘彻心里自是高兴。韩嫣后半句的解释,也让大家不好反驳——不是说祖宗成法么?刘邦是怎么做的?要不要学习一下? 大家被问得有些挂不住面子。 “学说只是治国的手段,而不是国策本身。犹如官职,今日是此人,明日又是彼人,不是说这个官职只能是此人做不能换别人了。” “孝、悌、忠、信、礼、廉、耻,儒家说错了么?大家可以不遵守么?” “农为立国之本,兵为保国之基,法家尚耕战,这,也错了么?” “治大国若亨小鲜。为政当慎,老子此言难道不当?” 连着三问,谁也不能说错,下面就是总结了:“所以说,各家都有长处,摒弃掉实在可惜。诸位为何只言人之短,而不言人之长呢?” 刘彻看着底下侃侃而谈的人,心神有些恍惚。 ——————————————偶素回忆滴分割线———————————————— “请殿下耐心点,马上就会出来的。”脆生生的童音轻轻地说,“殿下抱起来暖暖的,像是小太阳呢。小太阳就在我身边,怎么会没了呢?” “一定会!每年都会阴天下雨,可下完了雨,满天云雾散了之后,太阳不是照样出来么?殿下不要担心。” …… …… 拉起暖暖软软的小手环到自己的身上,自己也抱紧了那个香软的小身子:“好啦,不要生气嘛,今天都没人会想到我,只有你……” 一只手拍拍自己:“都过去了,睡吧。” “你要一直都陪着我哦~” “嗯。” “一直一直,不许离开。” “好。” 一碗咸粥,切细的青菜、碎碎的葱花、蒸熟切丝的鸡蛋清还浮着几滴香油;一小盘油煎老豆腐,块成薄薄的长方体,煎得金黄,四片豆腐放在青菜叶子铺底的浅盘里;蒸鸡蛋;一碗萝卜丸子豆腐青菜汤,看着就觉浓香四溢。摆在面前,食指大动,是父皇驾崩那段日子里吃到了第一餐可口的饭,心里很暖和。 “你要我怎么劝?节哀?若能节,便不是哀了,不是么?这个时候,什么安慰的话,都不过是隔靴搔痒罢了。我从来不会劝人,便让我陪你哭一场吧……” 这人总在自己最难受的时候陪着,有他在身边,就觉得安心。 —————————————————回忆完毕———————————————————— 那厢刘彻口角含笑还在回忆前尘往事。 这厢韩嫣也在继续,越说越想说:“朝廷养士,为的是求贤治国,如今朝上只闻学说争论之声,不闻国计民生之论,此是大臣的所为么?” “不定下国策,没有一个正确的说法,大家要怎么做?像个没头苍蝇一样么?”有人不同意了。 “二千石,理民政,清人口,开荒地,抚贫弱,这、需要什么指引?”韩嫣凉凉地道,“若是连做好份内之事都不懂,这个官,就不要做了。任一职,就是没有国策也该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吧?”二千石,却是郡守的别称。 哑火。各个岗位确有明文规定的职责要求。 “坐而论道,那是学者,不是官员,官员就是要做实事的,对学说有想法,可以在朝下交流,为什么一定要吵到朝堂上来呢?百姓纯朴,不识字的大有人在,讲大道理他们听不懂,可谁给他们饭吃给他们衣穿,他们清楚。大汉得人心,就是在于能让百姓丰衣足食,所以孝文皇帝才重视农桑。仓[食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如今大家抛弃了根本,却反倒纠结于枝节,岂不大谬?” “食不果裹、衣不蔽体,谁有精力去论道?世称颜子安贫乐道,难道忘了颜子因贫困而早夭致孔子悲痛么?” “无论对学说有什么样的看法,都不应该影响到正事。至于孰是孰非,不妨闲暇再辩。”摘,使劲地摘,把学说从政治里摘出来。 国以民为本,民以衣食为本,谁敢说不是? 韩嫣的观点算是发表完了,一边的史官还在拼命的记,韩嫣心里抽抽眼角,心说,不知道又在总结什么了。 大臣们不敢说不是,之前的争辩也算有不小的收获,颇有些人能把学说和政治分开了看,大家吵,不过是借着学说的幌子来争政治利益罢了。如今两边相持不下,来了个和稀泥的,把两家学说各打了五十大板,然后再各给一颗甜枣,总算是没有一边倒,两边儿不可能百分之百的满意,倒也没有很不满。谁都希望压倒对方,可在内心的最深处、理智仍然告诉大家,彻底压制对方是不可能的,这位皇帝又是心腹,实是拿他没办法,勉强算是能够接受这样的局面。他们没办法,可不代表别的人没有办法。 窦太后虽然是死记住了王臧、赵绾,对别人只是捎带,到底还是恼了韩嫣:“既这么着,你不是正在点校经籍么?回家去老老实地把这事儿办好吧。成了,大家都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别老争长短,都做点实事。” 潜台词:一边呆着去,别来烦我了你。刘彻直了身子要说话,被韩嫣瞪住摇了摇头,也就歇了下去。 大朝会,接着就散了。 62、原因(上) 韩嫣如今这关内侯是没了, 身上什么爵位都没有, 是白丁一个了,他见了田间得了赐爵的老农,都要礼让三分。建章营也是暂不能去了, 窦太后让他老实呆家里,其实就是免了他的职务, 这上大夫的职衔,他也自觉地退了回去。 由于是常住宫里的, 还掌了建章的事务, 需要交割一些手续。交割下来的结果,让人很叹服——帐目清清爽爽,却是一钱都没有差——负责与韩嫣交割的人, 瞧着窦太后的脸色, 要给韩嫣点小教训,本以为处在这个位置怎么着也得贪点儿, 哪知道人家一点好处都没拿。韩嫣进出宫廷, 有任何钱、物上的出入都会造册,这是第一次入宫就养成的习惯了。帐目上用大写的汉字标明了数目,经手的人全得签名盖章,韩嫣字又好,模仿也模仿不来, 想篡改陷害都不成。 这个结果一报上去,自是不由得大家不佩服。光能做到这一点就不容易了,更何况还有对比的。 窦太后终是没有放过王臧和赵绾, 还是想寻了个由头要把两人下狱,两人在窦太后的使者到了门前的时候,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自杀。 ———————————————倒叙的分割线——————————————————— 窦太后在大朝会后,越想越生气,她如今是记住王臧、赵绾了,命人收集两人的罪证——不是说不能因言获罪么?那么,他们要是做错了事呢? 窦太后手底下使老了的人精,都查不出韩嫣的问题,可见这人是真没有问题了,窦太后不免也有些佩服,对韩嫣的不满不觉就减了几分。行事端正的人,必得人敬佩,无论朋友还是敌人,韩嫣于窦太后,还不是敌人呢,或者说,窦太后压根就没有觉得韩嫣够资格做她的敌人,要收拾他只是捎带的。于是一肚子火气就冲着王臧、赵绾来了。上有所好,下有所效,当天散朝,天没黑,两人的黑状就送到了窦太后的案前。 做官,还做了这么多年,清廉的固然有,可确实不多。像韩嫣这种比较不太上进的,又不缺钱花,还整天担心自己名声、小命的,自然要谨慎得多,习惯一旦养成,也就十几年如一日了下来。可大部分人却不同,不免和光同尘了起来。 王臧、赵绾虽然出身并不算太寒酸,不过比起韩嫣来就差着点儿了,况且,韩嫣年纪小,小时候与这些阴暗面不怎么沾边儿,长大了又因着小时候给人养成的印象谨慎惯了,自是没有事情。王、赵就不同了,本身家底子并不丰厚,又有一堆人要养活,得的赏赐、俸禄还要散给贫穷的亲族,难免拮据,偶有人送礼,无伤大雅的,也会收些——谁能不食人间烟火呢? 再者,处在这个位置上,有个三亲四顾的想寻求点照顾,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古时重亲族,有些面子上的事情是不好推脱的,瞧着不太涉及原则的也就办了,循私情的事情也是有的。两派相争至今都暗地里憋着找对方的错处,此时得了机会,自有人上报。 其实他们已经是好的了,真正收钱收得凶的,比如田`、馆陶,那才叫手起刀落、干净利索呢。说起循私,最循私的就是刘彻了,田`何功,可以封侯? 但是,无论有什么样的解释,都掩盖不了真正要细责起来这两人算是“德行有亏”,两人哪里受得了这个?真正要被抓到廷尉府问罪,那是什么面子都没了,两人想法一样,自杀! ————————————————再倒回来———————————————————— 这个消息却是听韩则说的,韩嫣被禁足,干脆封了新宅带着母亲和韩说跑到西郊庄子上住去了,消息,自然是韩则次日跑过来说的。与这个消息一道的还有另一条——窦婴和田`,两人都被免职了。 “老太太下手可真快。”韩嫣惊叹。 “谁说不是呢?说来,王臧、赵绾确实是冤,当今朝上谁没点小毛病呢?偏要细究,瞧瞧魏其侯和武安侯,手上都不干净。”韩则与韩嫣坐在别庄小花园里,摒了从人品茶闲谈。 “我就没问题。”韩嫣得意。 “梆!”脑袋上着了一下,自是韩家大哥的手笔。 收回手,韩则满意了:“还敢说!要不是你以前谨慎,如今怕是也要出大丑,整日把仁义道德挂在嘴边,结果出了这样的罪名,也太难看了。还有,你发什么疯?一向小心,却跳出来说这些,是那个人让你说的?” “是我自己要说的,跟他没关系。再说了,出来说话,我也是想了好久了的。” “你想什么啦?笨蛋!”再敲,“好不容易有个关内侯,再差一级就是列侯了,你居然自己给让了出去,还敢说思之再三!对了,王、赵两家人倒是让人转话来的,两人临终前说是对不起你,害你白丢了爵位。你说说你,弄了半天,爵位赔了出去,什么也没捞到,你打的什么主意?” “谁说什么也没得到?”韩嫣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看韩则又开始手痒了,忙道,“别的不说,单说这么一来,大家对我的看法是不是会好上许多?” 点头。“这倒是,昨天就传开了,”歪着脑袋斜看着弟弟,“韩大夫高义啊如此维护曾经的师傅,这师傅还不大给自己好脸色。嗯,不记仇,挺好的。” “就这些?说正经的。”严肃了起来。 韩则也不是不懂看人脸色的:“不止,说是敢直言劝谏,你昨天说的话都传开了,说你为民着想的也有,说你不畏权势的也有,”说话间手指指了指天,“儒生现在对你挺有好感的。” “黄老呢?” “不太高兴,却也没有太生气,你也没有直说他们不好,最终还是要看陛下怎么做了。” ????? “大家哪里是在争学说,不过是老人多学黄老、新人多学儒家,如今新的想上位,老的不想下,其实是两家争权,若陛下能处理得好,自是无碍。” “就怕处理不太好,如今,我是两家都批了,两家也都捧了,两家固然不把我当最大的对头,可也没把我当自己人。” “我跟你嫂子娘家说了,请他们帮着解释——你,总比儒家更能让黄老接受吧?”韩则得意。 韩嫣大喜:“谢谢啦~” “就知道说好听的。”韩则别过脸,不让韩嫣瞧见他笑歪了的嘴。 “咱俩谁跟谁呀~”韩嫣决定厚颜地无视韩则的抱怨。 “说到最后,你也没说,昨天为什么会这样啊。” 说到这个,韩嫣高兴不起来了,直视韩则:“我只问你,若我不是陛下的伴读,而只是侯府庶子,以我的本事,从小到大,做了这许多事情,会怎么样?” 韩则想了想:“嗯,你弄的那个——”指指农田方向,“筒车什么的,若是无官,也能得个一方令长之职,若是二千石,可称为循吏了,有仁孝的名声,再加上救过驾,学问上也很有研究,自然是——” 猛地顿住了! 韩嫣苦笑:“是啊,若我不是陛下伴读,或者,不生了这张脸,只要不沾上这其中一条,自是青年俊彦,可……”摇摇头,“别人受宠,便是君臣相得,我受宠,就是佞幸媚主;别人升官,便是赏功酬能,我升官,就是主上偏爱;别人尚武,便是名将奇才,我习武,就是讨好皇帝;别人受赏,便是理所应得,我受赏,就是邓通第二;我冤,我实在是冤。我认真做好本职工作,凭什么死咬着我不放?我又没对谁始乱终弃!我得想着法儿洗了不好听的名声,才能再图其他。我还不想在脸上划两道,只能……” 韩则沉默,拍拍韩嫣的肩膀,都羡韩郎俊朗,极得君王欣赏,谁想如此烦恼? “对于他,自小就在一起,他小时候生得很可爱,想肃穆也肃穆不起来。初时我也是大礼相待,可相处得久了,”看看韩则,“不瞒你说,跟他在一块儿的时候比跟你都长,那时咱们又不亲近……” 韩则也是点头,有些不好意思:“那是……” “我也不是铁石心肠,自然跟他亲密些,他也是这样,知道么?当年栗太子在的时候,他的伴读说我坏话,那只小猪为这个还跟先帝告过黑状。小时候好,倒没什么,后来,他成了皇帝,事情就变得很糟了……” “他不会——”伸手抓住韩嫣的手,韩则语气急切。 “他说他不强我,可我心里能当他什么都没说么?”韩嫣无奈地撇撇嘴,“本来没什么的,被他一说,也难免要不自在起来,有事无事也要多看他两眼,看多了就……他又待我极好,再这么下去,我怕自己——” 韩则的手更手力了,韩嫣皱皱眉,轻轻挣开,拍了拍韩则的手背:“所以,我要离他远点儿,至少,不能就这么……” 韩则道:“这可不是小事,你怎么能!” “所以,我要在管不住自己之前把它给掐了!”语气有些阴狠。 “你自己有数就行。”只是已经觉得不妥了,会不会心里已经…… “我还没笨成那样!凉一凉,他有了新人,自然就会忘了我,我这也就顺利退了。经了昨日,名声也回来了,不怕说是黯然收场然后自己心里难过。就算真是他先弃了我,也不能让旁人看了出来,然后说我被他给甩了。” “你就不怕老太太不放过你?”听见韩嫣有退出的打算,韩则略放了放心,开始八卦关心的问题。 “我可一句也没说老太太错了,也没请老太太老实窝在长乐宫里不要出来。她也就是一时恼了,倒不至于像对那两个似的对付我。老人念旧,我一向虽不得她多少眷顾,好歹做得也不是很糟糕。何况,还要顾及陛下的面子呢。” “这时又想起陛下来了?” “考虑事情,自然要周详一些,他给我惹这么大麻烦,我不让他帮我挡点事,怎么对得起自己?哪怕我不想,只要他起了这样的心思——你觉得,我想不想,重要么?连拒绝都不是办法都抹不去嫌疑。他不跟我明说了,我能跑他跟前说:你别缠着我么?他就是明说了,我又能怎么做?拒绝?女人哪怕拼了嫁不出去还能得个烈女的称号,我呢?大家会怎么说?” 韩则发现,一旦韩嫣认真分析起问题来,自己沉默的时候总是比较多,尤其是在这件事情上。他一直觉得韩嫣处理得不够好,跟刘彻撇得不够清,今日才知这问题有这么麻烦。 “不管怎么样,有什么要我做的,你就说一声好了。”韩则许诺。 “知道了,少不得要麻烦你的,”韩嫣叹口气,不想再说这个沉重的话题:“刘安那里有什么动静?” “接着四处洒钱呗,”韩则不屑,“笨成这样的藩王,真是天下少有,明目张胆的送礼。人家都是在到京城前,由京里的亲信先送过了,进京之后开两次宴大家混个脸熟就罢。他倒好,你知不知道,他亲自跑田`家去了。” 怎么会不知道?我连他们说了什么都知道。 “他没做别的?我可把他的面子给扫了去,不怕得罪君子,就怕得罪小人,刘安,可不是个君子。” “放心吧,皇帝已经对刘安有所察觉了,他再想对付你,那是自找难看。” “就怕来暗的……”韩嫣还是不放心。 “他远在淮南,就算在京里有几个人,也成不了大气候,昔日梁王如何?不过是刺杀了一个袁盎罢了。你又不是阻了他当皇……”顿了顿,“难道……” “很有可能——”点头,“他父亲淮南厉王的事你忘了?按说罪人之后,当低调,可他,四处收买人心,不是傻到家了,就是另有所图。” “这个,咱们小心就是了,刘安也就这么大胆子了,昨日朝会,他就会躲人堆里放冷箭。” 也对,真正聪明的刘陵还没长大呢,暂可以放心了。 “外头学说呢?” “你不是说过么?学成文武艺,货卖帝王家,如今,陛下是摆明了不喜欢一家独大,大家怎么还会钻牛角尖儿?黄老、儒家,争的是什么?明着说是光大自己的学说,内里不过是想借着光大学说来光大自己罢了。要光大自己,自然得要陛下首肯,见你说的陛下喜欢,再一琢磨,已经有不少人开始改讲‘博采众家之长’了,”韩则懒懒地道,“你那句,汉家自有制度,可引了不少人侧目,老太太只是让你老实呆在家里,也没说要罢了你的官,那爵是你自己不要的,老太太待你比待魏其侯还厚道,大家心里能不琢磨么?昨天晚上我被一群人堵住了问话,可累坏了。” 韩嫣笑了:“今天晚上我请客,想吃什么,你点,好不好?” 食指戳在脑门上:“一顿就够了?” “那你还想要多少?” “看着办吧,以后啊,有空我就来蹭饭了。” ……望天,好怀念这位大哥不搭理自己的时光啊,为么现在变成牛皮糖了? 65、会面 刘彻前一天晚上刚走, 第二天一早, 韩则就出了城往城郊韩宅来了。 一进门,劈头盖脸:“你怎么又招惹上他啦?” 韩嫣颇觉冤枉:“不是我招惹的,是他自己来的, 我忙家务都忙不过来呢。还要点校这些书、教宝宝骑射什么的。” “你……”韩则也回过神来,那位可不是别人一说就听的, “不管怎么说,也要避避嫌的。” “这个我也想啊……”韩嫣嘀咕。 于是, 刘彻蹭了晚饭, 韩则蹭了次日早饭。吃早饭的时候,韩则还没走呢,刘彻又偷偷摸摸过来了, 来的时候自然还是翻墙, 好在是白天,韩嫣家里的大黄值完夜班已经休息了, 不然……昨天要不是正好撞上韩禄, 早就上演一场精彩的追逐战了。当然刘彻今天也是没吃早饭,于是,俩人一块儿蹭。 刘彻见到韩则觉得有些意外,韩则见到刘彻有些无奈。互相招呼过了,闷闷地吃了一餐饭。 吃完了, 刘彻见韩则坐那儿不动一脸的凝重,显是有话要说。两人对视了一眼,刘彻道:“阿嫣, 我想喝你泡的茶……”韩则也看着韩嫣,眼中的意思很明显:识趣一点,大人说话,小孩闪一边。 韩嫣只得应了。想也知道韩则不会害自己,那自己就不添乱了吧。 磨蹭了好一会儿,再回到自己院子的时候,两人看样子是聊完了。证据就是刘彻有些阴沉的面容和韩则无所谓的表情。 “慢工出细活,这茶闻着都香。”韩则笑道。 “喝完了再说好不好吧。茶就是个解渴的东西罢了,香不香的倒在其次,只要不难喝、不难闻就行了。”韩嫣回他。 “虽说是解渴的东西,也不能太随意了。比方说水,也能解渴啊,可有了香气不是更好?”刘彻突然插话了。 “是么?”韩则接口,“茶有茶的好处,水有水的好处,人不能没了水,却未必不能没了茶。水喝得多了觉得没味儿,就想喝点茶换换口。其实啊,终归还是会觉得水好。” “况且,饮食男女,饮在食前,饮里,水当是第一。”韩则继续发表高见。 刘彻冷道:“蜂蜜、羊乳、香茶、美酒都喝过,宫里就是少有备清水的。” !确实,高人一等的地方么,除了韩嫣这个怪胎,在有新茶出来之前是喝清水的,宫里的主子就没什么人爱喝水,哪怕是为了解渴也要弄点与众不同的味道来以示自己高贵。 “喝个茶也能引出这么多话来,快喝了吧,别说些有的没有的了,”转向韩则,“你不是还要回去么?我给太夫人备了些东西,你给带过去吧,我就不出门了。” 韩则道:“知道了,喝口茶也催。”一边一口仰了,起身自去了。 ———————————————————————————————————————— “哼!”韩则一走,刘彻就开始哼哼,“混帐东西!”压低了声音,韩嫣还是听到了。 “又怎么了?” “没事儿,我就爱喝茶!” [“陛下贵为天子,琼浆玉液任君品尝,何必纠结于这杯茶呢?若不喜饮这些,还有水呢。人的生活,是绝少不了水的,就算不喝,洁面净身也少不了它,怎么能够疏忽了水而整天捧着茶呢?” “陛下今日觉得这茶好,待想起水来,又扔下了茶,到时候,这茶要如何自处?扔到墙角生霉么?不如一开始就放在一边,安安静静的,待有缘人不离不弃的好。”] 韩则!!!你混蛋! “你爱喝的是茶吧?”韩嫣看着他,“那你咬杯子做什么?” 刘彻脸上一红,忙把杯子放下了,掩饰地咳嗽了两声,从怀里摸出一包东西来,打开看时,却是一盒子墨块。拈起一条来,端详一下见是上造的好墨。 “这东西你用比我用更合适,我瞧着你如今写字用得多,就拿来了,用完了说一声,我那儿还有。” “哪里就用得了这么多了?我这儿也是有的,你这大老远的巴巴的送来也不嫌累?” 刘彻有些粗鲁地直塞到韩嫣手里:“给你就拿着,你用的那些也是墨?粗制滥造的。” 冤枉!韩嫣绝不会在这上头亏待自己,用的都是精制的好墨,再说,宫里也三不五时的赐些好的下来。只是,与专供刘彻用的有点差距罢了。 看着韩嫣有点呆呆的样子,刘彻又开始嘟囔了:“过得这么差,你那个哥哥是干什么的?小时候他就待你不好,现在居然还跳出来装正经。”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小时候讴气也是常有的,说不上好,可也说不上坏啊?再说,现在已经分家了,断没有分了家的兄弟还要哥哥供我挥霍的道理。我自己能养活自己,再让他贴补,我还要不要脸了?”把手上的东西往案上一摆。 “……”刘彻的眼神有些不大对,伸手就把韩嫣给拉到身边,力道极大,韩嫣一时不防,被他给拽到了怀里斜卧着,忙挣扎着要起来。 “你这是怎么了?”韩嫣脸上有些烧。 扶起怀里的人,圈住,蹭蹭:“别离开我。你那个混帐大哥他挤兑我!” 勉强挣出手,拍拍刘彻的背:“他有时候说话会气人,不过没坏心的。他到底说什么了?”拍顺了气儿,觉得环住自己的手臂松了些,悄悄往后退了一下。唰,又收紧了,继续蹭。 “温润若水,清新如茶。” “?什么?” “管它是茶是水,都是你了。” 大哥!你害死我了!不知道这家伙就是个驴脾气么?牵着不走,打着,他还要倒退!老实交待,你是不是恐吓、威胁、暗示什么了? “旁人这么说,他怎么也能这么说呢?明明我待阿嫣是与人不同的,”刘彻开始小声在韩嫣耳朵边碎碎念,“我又没要拘着你,只是要你别离我远了,怎么就成了……” “真不是好人,他就是个闷着坏的家伙。” “阿嫣,别理他好不好?” …… …… …… 不晓得韩则会不会一路喷嚏打回家?韩嫣轻抚刘彻的后背,抚得他放松才住手:“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太多,你想得有些乱了,别想太多了。他不管说什么,终归没坏心的,不然,他也不跑我这儿来了。你多担待点好不好?嗯?” “哼!”还有些气乎乎的。 韩嫣无声地翘了翘唇角:“别管这些闹心的事儿了,说点高兴的好不好?” 刘彻的脑袋还是趴在韩嫣肩膀上:“我如今还有什么好高兴的?”抬起头,很有点埋怨地斜了韩嫣一眼,“你也不在身边,庄助他们也不敢上前,朝里越来越乱,老太太要选新丞相,大家伙儿正瞪大眼睛往前看呢,哪有心思理我?阿娇还要跟我吵……” “风雨总会过去的,这阵儿完了,现在不先振作起来有点儿准备,你要怎么面对风雨后的满目疮痍?”转移话题、转移话题,我刚才什么都没听到。 “?” “大汉朝的家,最后还是要你来当。你有没有想过这次为什么会没有达到你想到的成果?” “为什么?”提起这个,刘彻来了精神,不再纠缠与韩则刚才的话——到最后他也没跟韩嫣说韩则到底讲了些什么。 “因为你准备得不够啊。咱们先说学说这里,虽然抬了儒家来对抗黄老,又挑了儒家的毛病,可是学说的问题,你还没有准备好,底下就急着让太皇太后不问政事,这样当然不成。”韩嫣见他转到这上头来,心里松了一口气,忙继续转移话题。 “怎么算是没准备好呢?各家算是平衡了,王臧、赵绾才上书的。” “不是的,几十年来,黄老毕竟是占优势的。就像两户人家,一家根基深另一家是新起,大家有什么事儿,自然是向着老户人家,哪怕是新起来的再有权势,大家心里并不是很信服他。” 刘彻点头,这点人情世故,他还是明白的。 “为大局计,不能全铲了黄老,况且,黄老也不是全错了,儒家也不能独大,因为儒家也不是全对了的。这需要平衡,把这两家对的挑出来,错的也挑出来,然后合计一下哪些适合用的,弄个大概完整的说法,这事儿才算完。一种学说得到朝廷的肯定,是会长久占据大家思想的,看黄老如今的情势就知道了。这新的学说会影响未来几十年,甚至更久,”可能会是几千年,“这就不得不慎。在没有弄出个适合的替代品之前,就跳上前台,很难成功。” 刘彻点头:“这倒是了,儒家,不能直接拿过来却是可惜了。” “黄老——虽然现在占上风,”刘彻说起这个来还是有怨念的,“不过,要再想得寸进心,我就让他们全都‘垂拱’了去!”笑,“以彼之矛攻彼之盾,你那天说得挺好。” 我那是诡辩好不好?!韩嫣腹诽,这人居然拿歪路当正道走了。 却听着刘彻又转了语气:“儒家虽然缺点多了去了,可是,大汉朝总要有一样学说来充门面,让大家有个目标去学习啊。比起来儒家更合适些。前秦用法,太过深刻,故而覆亡。黄老也不适合,算来算去,也就儒家了。可儒家也不好,我琢磨着得把儒家给修正一下。” 修成那“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三纲五常”、“三从四德”的儒家么?韩嫣一下寒颤:“万万不可。” 刘彻很惊讶地看着韩嫣:“你怎么了?那么激动做什么?” 韩嫣顿了一下:“刚才说新的学说,就是说,这学说必须是全新的,至少,名字要是新的,不能再顶着儒家、黄老这样的旧名字。” “为什么?只要能用就好了嘛。” “不是的,”韩嫣确实有些急了,“如果你用了黄老的名字,那么,不出十年,你的新学说,就又会回到现在的样子来,因为黄老,他们讲的才是真正的黄老。同样,如果用了儒家的名字,那么大家就会说了,既然是儒家,那么,就应该是纯粹的儒家,搀其他的做什么?就又会恢复到咱们不希望看到的情形来了。如此一来,最近忙的有关学说的讨论,就算是做白工了。” “可现在是没有一家能用的啊,朝廷又不能等,反正我不想再让那帮人太得意了。” “那就自己弄一门新的学说。”韩嫣鼓动。 “你有什么想法?” 当然是总结筛选。 首先列入目标的,是神道教! 无论对东邻有多大的不满与怨恨,却不得不承认,他们在凝聚人心方面,有着常人所不及的手段。韩嫣对这种“国家神道”了解不多,但是一点常识还是有的,他觉得至少可以借鉴其中的某些做法,比如为国战死者可以被奉为神明,以鼓励国民为国献身。神道教中,本身也吸收了不少儒家的东西,不难理解。 这是一种极具侵略性的思想,它的侵略性为韩嫣所看好,我们不希望邻居富有攻击性,却不代表希望自己的孩子没有进取心。这种向外发散的思想,是韩嫣希望能够通过自己的努力,为大家所认可的。 而且,这种侵略性还掩盖在严谨、温和、守规矩的面纱之下,《菊与剑》是二战后美国人研究日本人的经典之作,用极柔的花与锋锐的剑概括了一个民族极端的性格。 真与异端裁判所宣判布鲁诺时的评词:“主是仁慈的,让他以这种不流血的方式死去吧。”——于是,他们活活烧死了他。有着异曲同工之妙。真的很希望咱们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无耻,确实无耻,总比成为别人无耻的对象要好太多了,多少不平等条约是以《xx友好通商航海条约》的名字签订下来的? 韩嫣承认自己不是圣人,也没想做割肉喂鹰的圣人。 进取心、忠、孝、实用……揉杂在一起,就是一个新的思想。 刘彻真的惊讶了:“这——是你想的?” “不是,”实话实说,“是从各家采的,各取所长吧。” 使劲往里面搀沙子,只要这种不断向上的进取精神被整个民族所接纳,整个民族思想上不被所谓“仁爱”所愚弄,以致出现周边国家只要牵几头羊说是进贡就能得到大量珠宝、金银、玉器、丝绸之类的事情就好。更可笑的是,上一道文书声称承认自己是附属,也能得到如此这般的许多东西。而此时,本国百姓而在承担着沉重的赋税,衣食难继。 真不想回去上朝了,就接着整理这些东西好了,再整理出一本国与国外交的原则就好了——“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有的只是永恒的利益。” 刘彻沉默了一下:“这是好东西,要是早拿出来就好了。” “早了也拿不出来,我也就是到现在才有空儿把想到的给写了出来,还要再具体的整理一下呢,等真写出来了,你再看,保管让你大吃一惊。” 目前的理论虽然多,但是没有成系统,全是零散的,连写的人都搞不清条理,别人读的结果自然是五花八门。先写出概念、原理,再进行推理,未必做到明晰、准确,少产生歧意。 “这里头有些东西……”刘彻顿了顿,“还要想一下。” “嗯,就是先写出来,再慢慢琢磨有所取舍,一起看一下吧。” 刘彻点头:“合适的时候,你就把这个拿出来。” “不行!” 那不是孔子的位置么?哪怕现在呼吁百家争鸣了,也不行啊。这新的学说,就是要拿来当成国家宗教的,可以说,它根本就不是一个学说,而是一种即将作为国家强制力推广的民族精神。做一个学说的创始人,谁都愿意,可作为一个宗教的创始人,就不是什么好事儿了。尤其是韩嫣先头拼命把儒家拉下神坛,这会儿,他自个儿上去了……这个位置,谁都不能去坐!韩嫣也不想让任何一个人坐上这个位置。 再解释一下这中间的区别,刘彻明白了:“这话,谁都不能说,难道要找个鱼肚子塞进去咱们再剖出来?那不成新垣平了么?” “这倒不用,不如,由你下旨,命大家一起评定,与现在正在点校的经籍一块儿拿出来就成了。”群策群力的结果就好。 “不过,这墨家怎么也写进去了?”工人、技术人员、研究人员,在汉代的地位,只有一个字,低!商人还能赚钱,拿钱捐个爵位洗一洗出身。可“工”这个阶层,连这点都办不到,只有做点小手艺养家糊口。 “如果全国的人,都想着怎么改进农具好多产粮食多开荒,这个国家会怎么样?怎么看都比理着琢磨圣人之言,然后一鸣惊人,到朝堂上谋个一官半职,然后整天聒噪强吧?好歹有点真本事。”拣最简单的说。 点头。 当下一个问,一个答,把细节给推敲了一下,约好了明日再谈。 直到天黑前刘彻离开,韩嫣才回过味儿来——他,怎么明天还要来啊~ 66、情动 第二天, 刘彻果然来了, 照例蹭了顿早饭,如此频繁的蹭饭行为,让韩嫣想收他餐费。 “昨儿说没准备好, 你先说了学说上没准备好,难道还有别的不成?” “是啊, 在朝会上,你只是用了儒家, 可对黄老却没有一个明确的安排, 他们不放心,所以,太皇太后生气的时候, 他们自然就站在太皇太后那里了。这倒不是因为他们不忠什么的, 而是人之常情,不喜欢动荡。儒家与黄老成见太深, 儒家又是惯常针对黄老, 见学儒的出头,黄老自己事先一点消息都不清楚,能不慌么?” 刘彻拍拍脑袋:“却是忘了这条。” 继而拍拍脑袋:“先前不是没想到这条么?”嘟囔了一声,“本以为他们掀不起风浪的,”再埋怨地看一下韩嫣, “你又没提醒我!” !这还怨起我来了?不是问过你了么?你觉得跟老太太对上了,有多少大臣会站你这边儿?居然选择性失忆! 不过,现在不是翻旧账的时候, 事情都发生了,再翻旧账除了让事情变得更糟糕、更混乱以外,丝毫不能解决任何问题,我忍! “这我也是没有想全的,”韩嫣虽然委屈生气,仍得解释一下,“是兄长大人说起,我才想到的。” “他?”刘彻有些惊讶,因为最初韩则大哥别扭的不理韩嫣,让刘彻对韩则的印象停留在这是一个傲慢无礼的家伙这一面上,至于其他的方面,刘彻才没有功夫理他。 “是啊,”点头,“我也搞不明白,明明之前黄老已经不那么抵触了,为什么还会跟儒家硬扛到底。” “这却是我没想周全了,”刘彻有些懊丧,继而两眼放光,“你说,要是我想到了,给了他们一个安抚,昨天会不会就——” “这个我也说不好,没发生的事,我不敢乱猜。”韩嫣答道。 “你就猜一猜嘛!”刘彻非要韩嫣推演一下。 这算不算是阿q的精神胜利法?韩嫣在心里翻个白眼。 “若大臣们不抵触陛下,那太皇太后再生气,她也没有办法的,”顺着他说,“太皇太后,是皇帝的祖母,先有皇帝,皇帝的祖母才能被称为太皇太后,后宫,永远是依附于帝王的。” 刘彻高兴了,笑了又,又觉得不好意思,挠挠头:“不说这个了,事到如今,说了也没意思。” “那就读书吧。”韩嫣提议。 “老是读,一点意思也没有,咱们骑马去吧。” “别忘了,你是偷跑出来了。”韩嫣凉凉地刺他,“要让人知道了,你最近都别想出来了。” “那把你写的那个,给拿出来,咱们再改改。”呶呶嘴,目标正是写着杂烩学说的新主张。 “好。” 昨天刘彻走后,韩嫣自己又寻思了半天,终是觉得这新的学说有些太杂,必须先整出个条理来才行。儒家、黄老,之所以影响如此之大,除了有社会基础外,还有另外一个非常明显的物质,那就是他们的思想很明确。包括之前秦国的法家,也是立意明确单一的。 越是简单的道理,越容易普及推广,越是纯粹的东西,越好接受。而韩嫣的新学说,很持中,又把各学说给揉杂到了一起,内容太多,能全部把握的人实在不多,不能全部把握,就只好拣自己感兴趣的部分去体会,那样,事情就又回到了原点。 韩嫣想了半天,也不忍删去任何一个部分,最终决定以体系、形式、条理来取胜。定义、概述、原理、分章论述。这是后世随便翻开一本普及读物都会有的结构,在这个时候却没有出现——《论语》中心思想是“仁”,可从开头讲到结尾,也没有给出一个明确的定义,只是东一句仁者爱人,西一句克己复礼为仁,等等等等。到底什么是仁?孔子也没有集中给个定义,于是大家便从中摘句,按自己的意思来理解。然后,谁都不服谁,搞出若干流派。再然后,得到国家承认的那个流派本身就是残缺不全的,这样的学说居然成了国策,那这个国家从精神上也就是残缺不全了。 于是,韩嫣便写了这样一个范本——哪怕这个学说不能流传下来,有这样一个想论述什么,就事先给出定义的习惯让大家接受了,不论是社会科学还是自然科学都会有很大的发展。中国古时的自然科学一直领先于世界,后来却没落了,主要原因一是封建国家思想上的蔑视,另一个,就是自然科学没有形成一个理论体系,只记了配方却不研究原理,因而缺少了进一步发展的一个平台,让发明犹如横空出世,下无根基、上无发展。 没那个本事把两千年后的知识全背给大家,至少可以给大家一个可以发展出这样先进文明的体系框架。如果连这个目标都达不到,至少,我把建立一个科学的学科的模式给大家画了出来。再退一步,最起码,给大家带来一点实验科学的精神也是好的。 一门学问,是要让大家都明白,进而努力去钻研,使之发展,而不是自己说出来之后让大家都仰视,把自己尊奉为神的。 后人更比前人好与前人只能跪拜前人,这两种情形,显然,前者更有前途。长江后浪推前浪绝对比一代不如一代,更让人欣慰。一个人,一旦有希望后人永远不如自己的教主心态,那即便他再天才地开创了一门学说,这个人也是不值得尊敬的道德缺失者。 哪怕被公奉为某一学派、学科鼻祖的人,也应该把自己当作整个学派、学科的一份子,自己只是开章,后续要其他人来写,这篇章才会宏大,这学问才会发展。不能把后来者都置于自己的阴影之下,大家都只是整个篇章的组成部份,只不过位置不同而已。 韩嫣要传达出来的,就是这样一个讯息。也明确地把这个写进了自己的手札里。 刘彻看着韩嫣熬空画出来的树形图,很是感叹了一番,真的很直观很好理解。当下,一条一条接着推敲,又是一日过去了。 自此,刘彻就成了韩嫣家的食客,蹭饭不交钱的那种。蹭着饭,不发人家工钱,也没有洗碗洗盘子抵债,还要韩嫣给他当参谋、心理医生。 开始的时候,刘彻还正正经经地与韩嫣面对面坐着讨论问题,分开桌案吃饭。后来,便硬是厚着脸皮,以靠得远了讨论不方便为借口,到底还是让他挨着韩嫣坐着两人并排靠着肩坐了,凑在一起看同一份文稿。 韩嫣耳朵都红了,这文稿内容颇多,当天修改的地方能当天整理出来就不错了,再抄一份时间上是来不及了,内容上又要保密,不能让别人知道,只有自己动手,刘彻,是指望不上了,只能韩嫣自己抄。因着这样,韩嫣手上只有一份文稿,两人不能隔远了讨论,面对面坐着也不方便,只好挨紧了。 挨了就挨了吧,刘彻的手还不老实,挨着挨着就挨太紧了,他说:“这么挨着不得劲。”啪嗒,左手就搁韩嫣腰上了。 韩嫣坐左边,刘彻坐右边,韩嫣的右手正挨着刘彻的左手,负责记录的是韩嫣,所以,刘彻就打着方便韩嫣记录的旗号,把左手搁人家腰上了。偏他还一脸的坦荡,见韩嫣有些羞恼地瞪了过来,刘彻很无辜:“怎么了?写好了么?”脸上很无辜,手也很无辜地在人家腰上乱逛。 韩嫣真想拿手里的笔在他脸上画个大乌龟!在我面前装大尾巴狼!脸上更红了。 刘彻却开心了,越发靠得近了,左脸蹭右脸:“阿嫣……” “阿嫣……” 韩嫣浑身燥热无力,他心里待刘彻确是与旁人有些不同。韩嫣待自己算是诚实的,他能承认自己的心意,此时就有些莫名的心虚了,本来刘彻若不这样腻歪,韩嫣也还能当没自己什么事,目前刘彻这行为……要他再装没事,还真装不出来——两人心里都明白,还都要揣着明白装糊涂,一个装对方不知道自己偷偷占便宜,一个装自己不知道对方占便宜,装着装着就装不下去了,尤其是韩嫣对着刘彻那双戏谑的眼睛时。刘彻却只是左蹭右蹭,嘴里只是叫着韩嫣的名字。 恨恨地看向刘彻:“混蛋!” “?!”刘彻眼里闪着疑问,脸上却笑了出来:“我又怎么了?”说不强你,可没说不碰你啊,再说,现在你又没反对。 “你就是混蛋!”放下手上的笔,“没事惹我做什么?!” 刘彻要不说那“不强”的话,韩嫣也不会放松对他的警惕,然后,就心里对他有情感方面的注意,这注意与以前不同,以往是防范式的注意,如今是观察式的注意。注意得久了,就有些放不下了。 想到这里,韩嫣狐疑地看着刘彻,他不会就是以退为进,然后……就跟三级跳似的先退两步,再借这个距离来个加速跑,噌地就蹿过来了吧? 再看看刘彻,他要是有这个情商,自己这头呆鹅,早就成了人家盘子里的烤鹅了。 心下叹气,这是歪打正着了。本以为自己退居家中,他在宫里周旋,见得少了,事情多了,也就淡了。谁想他又追到这里来了呢?要仰天长叹,大呼一声:“这就是命啊——”么? “你——说话啊……”刘彻见韩嫣脸上神色变来变去,一言不发,最后扭过了头去,有些慌了,忙把手放了下来,在这自己衣服上搓了搓,“你别生气好不好?我是混蛋……就是忍不住么……” 韩嫣叹出声来:“坐了这么久,有些累了,要不要出去走走?”笑问刘彻。 刘彻没想到还能得着好脸色,呆了一下,韩嫣已经站了起来朝他伸出了手。刘彻没反映过来,韩嫣手伸在他面前,不见刘彻有动静,有些尴尬,讪讪地想收回手,却被啪的一声抓住了。 好疼!那么大力做什么? 刘彻顺势起来,只是嘿嘿地笑。 这家伙是刘彻么?不会是突然被et附体或者被谁穿了吧? 花园里。 农历十月的时节,能看的花,实在是有限。到了花园,韩嫣才发现选错了地方,不过,本来就是找个开阔空间的,花少了些,正好。 “可惜时候不太对,夏花已谢,冬梅未开,这时候只有菊花了。”这话怎么这么别扭? “菊花就挺好,我最喜欢了。”刘彻现在只要是韩嫣说的,他都不会说不好。 “我这儿种的也不是太好。”越说越不得劲儿。 “怎么会?你的就很好。嘿嘿。”傻笑。 没法沟通了…… 于是,被刘彻伪装憨厚的“嘿嘿”笑得头皮发麻的韩嫣,直接把人给赶了回去。 ———————————————————————————————————————— 是夜,韩嫣躺在床上,心里狠狠地抽了自己两巴掌——我今天是怎么了?!中邪了!一定是中邪了!明天要怎么办啊?对着刘彻,想要出尔反尔,那是不可能的。或许可以试一下,明天对刘彻说:“我昨天是逗你玩儿的。”然后……打了个哆嗦,裹紧被子。 再说,自己真的是对他没感觉么? 所谓“烈女怕缠郎”,不是说你死皮赖脸的缠有事没事去调-戏一下就一定有效,缠,也是有学问的,天天到她家门前站岗,买早点拎书包,只要这个男的不是太差劲,或者这女的若非名花有主或者要求太离谱,这事儿,多半就成了。 这道理换到韩嫣这儿也是一样成立。慢慢的,日子久了,刘彻这个人,也就浸到了心里,想从心里抹去,还真是不容易。 以后的日子,要仔细思量了,韩嫣辗转反侧,想了一夜的相处之道。 67、继续 韩嫣想了一夜, 终于下定了决心, 自己不是鸵鸟,以为把脑袋埋土里就没事儿了,有了问题就要面对, 不然,掩耳盗铃, 是会因为盗窃罪被抓进大牢的。 直面感情问题,并不代表就要把自己定位在“受宠”的位置上, 虽然, 如果,嗯,有什么问题发生, 那个, 自己想“在上面”是很有难度的。可是,妇女都能解放了, 为么我就得做个唯唯诺诺的小媳妇儿?等着君王宠幸?我呸!刘彻要是敢这么想, 我踹死他!韩嫣猛地从榻上坐了起来,挥了挥拳头。 做女人时就一直觉得嫁得好不如干得好,万事独立比较不会因为靠山突然崩了让人措手不及。哼一声,气鼓鼓地躺下了。 所以,比较实际一点的做法, 就是充实自己,不能把自己等于深宫妇人,看着皇帝脸色过日子, 争宠吃醋想着法儿留住他。再一次庆幸自己穿成了男人而不是女人,至少,还有一点独立的空间,给自己保留最后的尊严。对!就这样,咬住被子点头。 其实,还是有些后悔,自己的心情,自己知道就好,为什么昨天鬼摸了头,居然……就是默认了吧?虽然是自己的真实心意,可表达了出来,总觉得气势上弱了一些。虽然感情这回事用经营、较劲、输赢之类的字眼来形容,让人觉得很功利不配谈感情,不过,这些字眼无疑很直观地表述了两个处在感情中的人的情势。 拉起被子蒙住了头,在被子里扭来扭去,心里惨嚎:冲动是魔鬼! 韩嫣辗转许久,方定下了以后的相处之道:还是不远不近的就好,不是为了什么“放风筝”,其实,就是胆小鬼的自我保护。自嘲一下:到底还是有些后世的“俗”啊,承认了喜欢这个人,好吧,虽然没有过爱情经历,那么这个其实也算是“爱”了,不是想着“有你就好”,还在想着如何自保,果然,自己的感情是不够深的。 从被子里探出憋得通红的脸,深呼吸了几下:如果想着自保代表自己的感情不够深,是不是说,自己还是处在一个安全的心理距离上?应该是吧…… 一夜不知想到何时,韩嫣终是睡着了。 ————————————————————————————————————————— 韩嫣有自己的相处之道,刘彻当然也有他的。无论从心理上还是从行动上来说,刘彻的决心是一点儿不比韩嫣差,他是打定主意粘上韩嫣了——天时地利人和,不趁现在把人给拢住了,待到韩嫣回到朝上,他再想找这么个好机会狠狠亲近一下喜欢的人,就没那么容易了。 于是,韩嫣远着他,保持距离,刘彻就近着他,接近关系。大朝会,是皇帝一定要参加的,这一天,刘彻就呆宫里了,其他时候,他就借着练兵跑上林去,然后转一下脚,带跑韩宅里。好在上林建章本就在城西,跑去也方便。跟着刘彻来回跑的人员名单里,是有一个六儿的,建章营的人与韩嫣自是连成一体,见皇帝不因韩嫣为太皇太后所不喜而疏远了他,心下也是高兴,也就帮着瞒着。李家兄弟,也会抽个空子来瞧瞧韩嫣。 韩嫣也因为李家兄弟的关系,与建章营的联系就没有断过,通过李家兄弟对骑兵的建设进行一下遥控指挥。有时候,李家兄弟会与刘彻在韩宅遇上,李家兄弟与韩嫣聊的,多半是军事,刘彻对这个也感兴趣,几个人倒是聊得投机。 韩嫣万分感激李家兄弟粗大的神经。其实吧,人就是这么回事,同一件事情,落在有心人眼里和落在无心人眼里,那是有着不一样的效果的。要是在最初,李家兄弟还有点疑心这两人有什么什么关系的时候,刘彻掩饰不住地拉拉韩嫣的手、扯扯韩嫣耳垂的举动,不晓得要经过这几张大嘴巴传成个什么样子。如今,李家兄弟因先前确认过两人没问题,遇到同样的状况,他们就不会往这上头想,自然是觉得两人很“铁”,作为韩嫣的兄弟,他们很高兴。 一来二去,刘彻也发现了,嘿嘿地笑着,动作也就大胆了起来,甚至于不动声色地摸一下韩嫣的腰。 “嘿!不带这样的啊!”李当户大叫,指着刘彻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手,“陛下怎么能给阿嫣打暗号呢?” 这时李当户、李椒两个无良兄长把李敢扔在骑营当值,自己跑韩宅里正跟韩嫣、刘彻进行战役推演,模拟一下对阵匈奴。四人分作两个阵,此时见到刘彻的小动作,李当户炸毛了。 ……飞将军,您是怎么生出这个活宝来的?原来暗恼刘彻的韩嫣,听了这句,一时连生气都忘了,呆在当场。刘彻爆笑。 ———————————————————————————————————————— 李家兄弟走后,刘彻很吃了韩则不少暗亏。 这位兄长大人,待韩嫣这个弟弟着实是尽心了。作为韩氏这一支的长房长子,他有义务照顾弟弟,韩家人丁不多,自然更要抱成团;两人关系随着交往的增多也越来越好,人都是互相敬出来的,韩嫣虽然不卑不亢但是待韩则那边却是尽心,韩宝宝也很可爱懂事,嫡庶之争随着分家与韩嫣明确的和平表示也结束了,嫡庶之事在此时,是权贵有钱人家常有的现象,也不算惊世骇俗,不用那么紧张,相处得好的异母兄弟多得是,不差他们这一对;不算上前两条,大家小人一点地评论一下,韩嫣也算是潜力股了,为人也不坏,哪怕从功利的角度来讲,放弃了也可惜;最后,韩则遇到大事能放心商量的人,确实少了点。 综合起来,韩则倒是认真为韩嫣考虑了。对韩嫣在政治上的表现,韩则还算是比较放心的,扪心自问,虽然也会发现一些韩嫣的不足之处,但是要让自己来做,还不一定能做得比韩嫣更好。也就是旁观者清罢了。 但是对于韩嫣与刘彻的关系问题,韩则就紧张了。如今见着两人微妙的互动,韩则怎会看不出来?在一日晚间,刘彻走后,韩则便表示要留宿,韩嫣知他有话要说,对韩则要说什么心下也有几分明白,更不好拒绝——对于与刘彻的关系,韩嫣毕竟还是有几分心虚的——便应了。 是夜,兄弟二人促膝而谈,韩嫣乖乖地招了,得了满头包之后,听得韩则说:“你到底还是掉他坑里了!” “嗯。”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你说你,哪怕心里……你也别对他说啊。” “我没明说。” “没明说!”韩则叹气,“瞧你们的神气,你是明做了吧??” “也不算……”韩嫣更心虚了。 “罢了,不跟你计较这些了,”韩则在心里默算了一下,“知道我为什么没揍你么?”挥挥手,不让韩嫣插嘴,“这事怪他!你对这些事情本就不明白,他挖了坑,你自是跳了进去。要是光这样,我也要打醒你。还好你明白自己的处境,能没让帝宠迷了心,知道要自己上进,这顿揍,先给你寄下了!” 乖乖点头。 “你不觉得么?你一步步陷得越来越深了,初时是谨守君臣之限,后来把他当朋友,如今又……虽说人非草木,处得久了,有点情份是真的,可你这事,太危险……” 韩嫣惊了一下,果然是旁观者清,自然的举动,由着韩则这样的明白人看来,真是一步步的滑向深渊了,接下来会怎么样呢?宫里的人精,会不会也看出来了? 抬眼望向韩则,却见韩则微微闭目点头。 韩嫣低下头,想了一阵:“我明白了。” “现在跟我说实话,你们到底到哪一步了?” “?”不明白,“!” 满脸通红:“没到哪一步,”看到韩则不满的眼神,忙澄清,“就是紧挨着罢了,旁的真没有。” “我瞧见他手放你手上的来着。”别想糊弄我! “也就那样挨着了。” “人跟人,不管做到哪一步,都能说只是挨着的,不过是挨得紧点儿罢了,不挨着,也就没事儿了!” 脸都能滴出血来了:“就是搂一下抱一下,真没别的了。”真的,没有全垒。 略放心了:“人心向来难测,大家看事只会看你做了什么,若真是这样,倒也还好说……”沉吟了一会儿,“你有点志气行不行?别让他牵着鼻子走!听好了,不娶妻生子,不许跟他鬼混!弄坏了身子不是玩的!”我成亲这么久,也没见有动静,阿说还小,不管怎么样,你可不能出事儿,毕竟,两个比一个要保险些。 “知道了。” 叹口气:“别以为我跟你开玩笑。我自认还算知道你,你做什么事,都喜欢单纯、完整。你造出的那些东西,不做得最后让人挑不出毛病了,是不会拿出来的,单那纸,给写的黄纸早就造出来了,你非得要白纸出来以后才肯拿出来见人。待人也是这样,开始咱们没和好的时候,你理都不想理我,别以为我看不出来,后来,有什么好东西都少不了我的。待人好的时候你是掏心掏肺,你待我好,我怎能不为你着想?这事,我不许你待他掏心掏肺,听明白了没?” 吸吸鼻子:“明白了,我从没想着作践自己,其实吧,我要是孤身一人,无牵无挂,或是对家人没什么情份,怎么折腾都行。如今,我有自己的责任,我知道不能由着性子胡来……” “罢了,”拍拍肩膀,“别想那么多了,趁着太皇太后生辰快到了,他怎么着也得留宫里,你,把亲事办了吧……” 四目相对,许久,韩嫣垂下了头:“我知道婚事再拖了不成话,可匆忙间,定了婚事……又怕媳妇儿不妥当……” “这个么……这几天咱们也甭做别的了,单想这一件事总成吧?真的不能再拖了,娶来的媳妇,实在不行,还可以休了再娶,不管怎么说,哪怕是个母老虎,你也得先娶了再说!婚姻大事,不能再拖了。” “……”还是有些犹豫。 “趁现在,你大概还不知道吧?你的声望在外头越来越好,择一良妻是没问题的,家教好的,大有人在。”有个温柔贤惠的女人,总归要比那个皇帝好百倍,弄不好,就把弟弟给掰过来了。韩则得意地摸下巴。 犹豫地点点头:“那个,不能太着急啊。”其实,理智上知道这样最好,而且,又是人伦常理应该做的事情,可心理上总觉得这么做,有点像是掩饰什么似的,好像做贼心虚一样,终归不大痛快。 君子坦荡荡,虽然不是君子,但自己的情感不能在光天化日之下说出口,心里终是很难过。这样掩饰性的娶妻,又觉得是耽误了另一个人的一人,更瞧不起自己了。缩缩脖子,觉得胃疼了。 韩则挑挑眉,心下了然,也不说破:“睡了吧,又不是什么大事儿,”这会儿他又改了口风了,说娶妻不是大事,“谁能故意给你选个不好的媳妇呢。” 要是个好媳妇,心里就更愧疚了……紧了紧被子,两人一夜无话。 ———————————————————————————————————————— 韩则到底是年轻人,又因身份的关系,见识的事情不少,也有顾忌,没有立刻暴起揍人。只是因此对刘彻的感观又差了几分,颇有点岳父见了勾引自家乖女儿的混小子的心态,这韩嫣又是个男的,韩则对刘彻的不满更甚。 哥哥到了受到不公正对待的弟弟家来安慰一下,这是很正常的,于是,刘彻便常受到韩则搅局的困扰。 追人家妹妹的,可以对大舅哥说:“大哥,与人方便,自己方便。”那,追人家弟弟的呢?饶是刘彻,也没那个脸皮说出这样的话来。 于是,只有郁闷。 韩则要是碍眼也就罢了,顶多不去看他,然后,等他走了,再多吃两口嫩豆腐赚回来。可韩则不但杵那儿,他还会暗讽两句。不外是暗示刘彻“松柏当为栋梁”你这么做是耽误了我弟弟之类,他说的挺对,刘彻也不好意思说:“我没说不让你弟弟做他想做的事,只是开发他的感情世界。”于是继续郁闷。 “这茶盏好像是上造的啊。”韩则又开始了。 “是啊,”刘彻没好气,然后又炫耀道,“上造的东西,拿来给阿嫣用,正合适。” “陛下赐的么?”韩则肃容。 “是又如何?”我对他还不坏吧? “敢问陛下,这东西经过宫里记档的么?若是没有,私藏御用之物,这罪名,舍弟可担不起。”为弟担忧的好哥哥模样。 “……” 如是再三。 刘彻这些日子总爱在身上揣些精致的好物件,拿过来送给韩嫣:“你原来那个不好用了,都旧了,来,这个比较顺手。”希望韩嫣身边用的,全是他的东西,因此,带过来的东西却是比较多。 被韩则一天挑一样,最后,是生生逼着刘彻再带了回去,刘彻七窍生烟。 韩嫣在这事上,本身就觉得理亏,韩则说得也是正理,他也是想推辞的,只是如今情形不太好意思直说不要,正在想借口呢。韩则说话的时候,他早低了头乖乖听着了,也不帮腔,韩则说得实在有些刺人的时候,也只是一句:“哥哥累不累?要不要喝茶?” 韩则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我自己回家喝去!”一瞪眼——你给我小心点! 狗狗一样的点头:知道了。 68、河蟹 韩则一走, 刘彻便蹭了上来, 先是报怨:“他管得还真宽!” 然后再表白:“是我想得不周到,先头老太太还着人查过你的账目,亏得是你仔细, 才没出事儿。我居然给忘了,真是对不住。下次不会了。” 韩嫣心里是松了一口气的, 刘彻这脾气,谁都甭指望他能改, 他想要对一个人好, 才不会顾及那么多,谁说都没用,除非给他来下狠的。韩嫣还不想把自己当成牺牲品, 用自己的性命给刘彻当个血淋淋的教训, 刺激得刘彻瞬间成长。因此,只能软磨硬泡, 无奈效果并不是很好。如今韩则能刺激得刘彻老实了, 韩嫣自是开心的。 心里也就高兴,脸上颜色不免又柔和了几分,唇角微微上翘透出了好心情。 刘彻大乐,歪着头看了半晌,看得韩嫣不自然地抿起了嘴, 他方道:“再笑一个好不好?” 黑线!!!换个场景,这刘彻就得是那等着正义侠士来铲除的当街调戏良家,嗯, 那个,的地主家少爷了。不对,他要是地主家少爷,那我是什么?韩嫣回过味儿来,深深以认为自己刚才的比喻不恰当!忍不住手痒地送刘彻一个暴栗子:“你怎么不给我笑一个?” 咬住下唇,我这都抽的什么风啊,居然说这样的话。 刘彻果然听话,嘿嘿地笑个不停,一边笑一边还直瞅着韩嫣,看得韩嫣老羞成怒,扑上去拿手捂住他的嘴。 “唔。”飞快地收回手,瞪眼,这家伙,居然在自己手心亲了一下。 刘彻却敛了笑容,眼见着韩嫣红着脸斜眼嗔他的表情实在可爱,韩嫣有双艳丽的凤眼,本当最是风情万种的眼睛,韩嫣却整日努力严肃面容,少见风情,刘彻心里一直大呼可惜。此时见了与平时不同的样子,不免心神一荡,顺着韩嫣扑上来的姿势,一把就把韩嫣给抱个满怀。 “你……别闹了……唔……” 韩嫣呆呆地看着刘彻,半晌才回过神来——居然被占了便宜了。 刘彻见韩嫣傻傻的样子,显是不谙此道,心下大喜之余更添了些柔软。左手托住韩嫣后脑,右手揽住他的腰,放缓了力道。 ~~~~河蟹大仙再度袭来,本段内容违禁,由于写h据说会被请去吃最多15年窝窝头,偶还想在外面好好的吃肉,于是改!~~~~ 韩嫣背上渐渐冒出汗来,掌心也变得湿漉漉的,看到刘彻的脸在眼前慢慢放大,不由得摒住了呼吸。与韩则说过的话还在耳边回响,但是眼前的人却……韩嫣有些痛恨自己的摇摆不定。韩则近来有意无意的那些明示暗示,他不是没有察觉,心里也清楚韩则是对的。对于韩嫣来说,他更清楚继续下去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但是看到刘彻之后,又会犹豫。有时候,推开一个人比接受一个人更难。下什么一刀两断的决心,全是扯淡! 刘彻是在韩嫣回乡居住时少有的几个会来看他的人,这一点让韩嫣不能不感念。要不是有同样关心他的家人,以及关心着他同时还强力反对他跟刘彻歪缠的韩则,以及母亲、韩说需要顾忌,估计韩嫣阵地失守的可能性将会无限增大。刘彻对他真的不坏。 刘彻看着韩嫣呆乎乎的样子,有丝窃喜。右手缓缓地在韩嫣的后背上移动,唔,手感还真不坏。把人放倒在地,右手就顺势挪到了人家身前,左手撑在韩嫣脑袋旁边。忽地一笑,低下了头…… 韩嫣被堵住了嘴,心里还在矛盾,身上有些发烫,热得浑身躁了起来,脸憋得通红。等到嘴巴得了自由,可以大口呼吸的时候,才觉得事情不对劲儿。身上突然加了一个人的重量,而刘彻的爪子,居然……韩嫣不由大骇,伸手抵住刘彻的胸膛,声音都是带颤的:“别迫我,好么?我……你……”双手紧捂住腰带,抬着有些湿润的眼,看着刘彻。眼神真是太诚恳了,韩嫣同学对于亲密行为的接受程度,目前还没到xxoo这么高,非常希望刘彻能明白他。 刘彻心里一软,停了手,右手撑地,直起身来,左手却伸向韩嫣。韩嫣见眼前冒出一只手,顿了顿,小心地伸出右手,握住了,略一用力,也坐了起来。 抱住韩嫣,不甘心地又狠狠吻住,直到两个都觉得喘不过气儿了,才松开唇,然后有一下没一下地碰着:“我不强你……”还是不甘心啊,再亲亲。 ————————————————————————————————————————— 人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婢、婢不如偷、偷着不如偷不着,刘彻就处在这个微妙的情境下。好比一个人嗑瓜子儿,嗑一颗吃到一点点的肉,觉得真是香甜而且非常不过瘾,却又忍不住还想再嗑下一个,这回的吃完了还想着下一回,总是吃不够。如果有人剥好了一堆让你吃,抓了一把塞嘴里嚼了,觉得香是香了,总像是缺了点什么,再抓一把,嚼,抓个三把五把以后,却提不起劲再嚼了。 说穿了,这就是欠抽型的欠虐物种,非在被折腾了以后,费一番力气他才觉得自己真是付出了才有回报,得来不易的才会珍惜,白送的他还不要,简单直白的说——就是犯贱。刘彻的状态,基本上就是这样。尤其是身为帝王,一般而言,至少在情之一事上,只有他不要的,没有他得不来的,一旦求之不得,便要辗转反侧,想着法儿上赶着讨好了去。要是有人上赶着讨好他,他觉得高兴了,或许能看两眼,若是当时没兴趣,那甭管旨多大的力气都是空气。当然,你的架子也不能端得太高了,太高了,整天觉得自己比他还高贵,那就坏事儿了,例子,就是阿娇了。 当下,刘彻也不再迫着韩嫣,只圈紧了他,有一下没一下地蹭着。韩嫣面色却没褪——当你明显感觉得到紧挨着你的人,这个男人,他身体某个部位有明显变化的时候,而你又不愿意用他希望的方式为他解决问题,而他没有强迫你的意思的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像韩嫣这样,装不知道。 这不知道,也不是好装的,时间稍长,刘彻还没有发生让韩嫣放心的变化,想当然,玉人在怀,刘彻能没有立时化身成狼,已经很有君子遗风了,你还想让他怎么样? 于是,韩嫣装不下去了。猛地从刘彻怀里挣了出来,脸对脸,面色绯红地看着刘彻,越靠越近刘彻惊喜万分,难道…… 正想着,韩嫣凑过脸来,在唇上轻碰了一下,刘彻激动了,待把这磨人精抓回来好好教训一番,好让他知道什么叫老实。这回,韩嫣的行动力回来了,噌地就跑到门口去了,在门口立定。回眸一笑:“快把自己收拾好,我在外面等你。” 本就身形修长,此时配上宽袖的曲裾深衣,冬日的阳光,透过门给他周身镶了一圈柔和的金边,加上仍透着浅粉色的轻笑,刘彻看得移不开眼。呆愣间,韩嫣早溜了,还非常体贴地把门给带上了。院子里传来清脆的笑声,刘彻暗咒! 待整理完一身狼狈,出门去寻韩嫣时,却发现他正站在院里等着呢。走近了,却见韩嫣已没了方才的模样,脸色已是恢复如常,只是刘彻觉得那脸上挂的笑容,有些可恶。美则美矣,可怎么看,都像在调侃自己。心下暗恨,要不是你,我怎么会这么狼狈? 心动不如行动,伸手抓过罪魁祸首,要让他付出点代价来让自己的心情变好些。出了门,韩嫣便不如在房里那般乖顺了,他身手本就灵活,刘彻费了半天劲儿,连衣角都没碰到。两人你追我赶了半天,刘彻终于耐心耗尽,真恼了,不动了。 韩嫣笑着回头,见他不动,悄悄走了过去:“怎么了?” “哼!”扭头,不理。 伸手捧起:“说话啊。” 把头从手里拧出来,这回连哼都懒得哼了。 韩嫣也觉得闹得有些过了,咬住下唇,拉拉刘彻的袖子。 “哼!”抽回袖子。 韩嫣面上也挂不住了,立住不动了,垂下眼睑,有些手足无措,他哄过刘彻,却没哄过这种情境下的刘彻。哄一个被自己逗得怄气的情人,韩嫣是从来没有接触这样的案例的,更遑论经验了。 刘彻本是生气的,至于生完了气要怎么样,他自己也没想好。不过,现在他知道生完了气要怎么样了!见韩嫣没动作,他一下子噌出火来了——你怎么就没再动了?我生气就是要你再,那个什么什么的。我哄你时可是死皮赖脸的费尽心思要你开心,你倒好就这就完啦? 这纯粹是胡扯,估且承认刘彻有耐心哄人吧,韩嫣还真是不用哄的那种人,也没怎么给过刘彻脸色。 刘彻自觉得受了委屈了,再一声冷哼,一甩袖子,看都不想再看韩嫣一眼,直接拨腿就要走人。走到院门口,得顺着跟拐个弯才能绕到大门——如今,他是不用翻墙了——拐弯的时间眼风不经意一扫,正看着韩嫣呆呆的看着他。 韩嫣本是站着不动的,局面有些僵,他拉不下脸再说话,再木着呢,刘彻突然走人,他听得动静,有些惊讶地望向声音源处,看到刘彻径自走了,一时脑子反映不过来。见刘彻看了过来,方才明白,这位是要走了,心下不失望是假的、不委屈是假的、不懊悔也是假的。这么多表情挂在他的脸上,配上漾着水光的眼睛,比平日艳上几分的唇色,倒教刘彻不忍了。 于是,刘彻又折了回来,在韩嫣面前立定,挑眉,也不说话。 韩嫣不自在地动了动,嗫嚅道:“你……”你不出来了,眨眨眼睛,咬咬唇,还是拉住人家袖子。然后,动作都做出来了,颇有了一点破罐子破摔的勇气了,昂起头,脸上的意思很明显了——敢这么走了试试看! 刘彻看着韩嫣嘟着嘴、挤着眉的样子,颇觉有趣,噗哧一声笑了出来,韩嫣倒放开了,斜眼睨他:“笑什么?你,你就折腾我吧。” 刘彻上前揽住韩嫣肩膀:“到底是谁折腾谁呀?嗯?谁把我扔屋里的?嗯?” 韩嫣不好意思了,确实有点不厚道。刘彻何等人,怎么会抓不住这机会,当下便腻了上来。 直到刘彻满意地回宫去了,韩嫣才发现自己真是被他吃得死死得,这都跑到几垒了都!不过,刘彻刚才的样子,很有趣啊…… 刘彻也有同感:真是被韩嫣降住了,他说不要,自己居然就放手了,煮熟的鸭子,就这么从锅里扑腾着翅膀飞到天上去了。到最后,自己连气都消了,居然没降住他,朕什么时候遇到过这样的事情啊? 69、惊雷 虽说与刘彻还在肉麻兮兮, 韩嫣到底还算没忘了正事, 把那一套理论的东西整理出了个大纲之后,再细细与刘彻商量了一下,又找来韩则密谈了半天。 有些言论就悄悄地流散了开来, 崇扬君权,却避开了母后干政这个敏感的话题, 其实,只要有皇帝, 这后宫、外戚、宦官在朝政上的影响力是必然存在的, 没必要在这上头死磕。然后就是balabala一些其他的老生常谈,再佐以实绩的观点,一时之间, 长安城里, 又刮起了一阵小风。 王太后见刘彻常不在宫里,心下忧虑, 田`等人如今是不大进宫了, 平阳来了也带不了太多的讯息。王太后也知道刘彻去上林,不过是个借口,倒是借这个机会去会韩嫣比较多,心下暗恨。好在窦太后生日将近,刘彻眼看着就是非呆宫里不可了, 王太后心里才舒坦了些,此时倒感激起窦太后的生日真是时候了,连嘱平阳, 抓紧时间把家里的女人准备好,最近事多,一闲下来,就想法儿把刘彻给拉回来。平阳自是应允。 ———————————————————————————————————————— 刘彻到了十一月的下旬,却是没有功夫再来了——窦太后的生日又要到了,祖孙俩再有龃龉,这朝廷的面子还是要的,刘彻还是要表现得比较像样子一点,于是,只能满心遗憾地窝回未央宫。 这未央宫,他是极不愿回的,未央宫里有个在他眼里已经看厌了的黄脸老婆常常跟他上演泼妇的戏码,动不动就拿“恩情”压他——阿娇发现每次一说到这个,刘彻就闷声不吭,以为抓住了罩门,自是要拿来挂在嘴边压刘彻,让这丈夫老实些、对自己好一些,却不知刘彻最恨人提这个。未央宫旁的长乐宫,却是他心中最深的阴影,连看着都觉得压抑。刘安偏还要打着“侍奉”窦太后的旗号,得空就进宫,刘彻更觉得这宫里腻味透了。 再腻味,他还得乖乖地呆着,不能出去,心下真是难过到了极点。 冬日到了,他惦记着韩嫣,照常例,太皇太后、皇太后、帝、后、太子的生日,对百官都是有赏赐的,想着韩则那真真假假的提醒,再翻翻韩嫣的履历,发现他头上还有个屯骑校尉的衔没去——上大夫韩嫣自己辞了、关内侯他拿来赎人了、建章监因为被禁足不能视事也交了印,就剩这校尉还挂在头上——当下大喜,特特嘱咐春陀等人挑选了实用又不打眼的赏赐着六儿亲自送到了韩宅去。 一大早,六儿就带着东西敲门来了,韩宅少不了开了大门接御赐的东西——皇帝有时候还偷偷摸摸地翻墙呢,这会儿他的东西倒光明正大地进来了。 韩嫣看着这些赏赐:衣服、被子、笔墨纸砚、钱帛、还有一套玉制的碗筷茶具,拢在一起,也就是一箱子的东西,数量倒是不多,质量却挺好。 看过东西,与六儿不免又交换了些近日消息,得知了宫中动态。六儿比较关心韩嫣:“韩大人,不是奴才多嘴,您跟陛下,可要小心着点儿……” 韩嫣很尴尬,事情被说破,他有些说不出话来。 “最近,这风声可不太好,”六儿倒没再八卦,续道,“陛下最近常来您这儿,虽说瞒得好,可贴身的人,都晓得一些,难保不会……” “再者,最近——”看看左右,方才小声道,“外头颇有些传闻,说是陛下无子……淮南王又常带着一双儿女在大家眼前转悠,小翁主确实聪明伶俐,招人喜爱,童言无忌,旁人夸她的时候,她却说,陛下与皇后的孩子可能会比她还好呢,然后……” 如同再年轻刘彻终是汉武帝一样,再小,这孩子她还是淮南王的那个智囊翁主,真是“童言”真是“无忌”。 “您可别把自己扯进去了,”六儿最后嘱咐,“远着点陛下。” 在这时候,能得这样的提醒,韩嫣着实感激六儿,当下长揖。而后,道:“你能这么提醒我,我也不藏着掖着了,这事,我晓得了。另外——”叹口气,“淮南王,你们也别太近了……他……论血脉与陛下、太皇太后毕竟远了,又是孤身在京……”他当不了皇帝。 六儿心领神会:“奴婢晓得了。” “这赏——还有旁的人有么?” “您的意思是——” “先头也有些一块儿被命回家读书的,他们怎么样了?” “太皇太后正厌着他们,陛下也恼他们不成事,自是——” “这样……”招招手,附耳过来,小声说了几句。 “您放心,这话,奴才一定替您一字不错地带到。” ———————————————————————————————————————— 六儿走后,韩嫣却是心下难安,翻看着东西发呆。 无子!刘彻到底是要直面这个问题了,这绝不是空穴来风,当然,也没有人会直接当着刘彻这么说——直到了这个地步,只能是刘彻被废已是板上钉钉了,而刘彻的情况还没有这么糟糕。 然而,无论如何,孩子,都是无法逃避的现实问题。 卫子夫! 韩嫣仰面看向房梁,自己真是糊涂了,凭什么能让刘彻只为自己一人驻足?身为结发嫡妻的阿娇,不过也是这个要求罢了,然后,得到的只有厌弃,自己又算是刘彻的什么人?自己注定是不可能得到一个完整的刘彻的,那么,如今,自己这是在做什么呢?又把自己放到了什么位置上来? 建元二年三月上巳,未央神话的起点,快到了……该抓住这点时间,做最后的疯狂么?韩嫣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放进了沸水里,不停地抽搐,难过得厉害。 ———————————————————————————————————————— 长乐宫,长信殿,正有人在议论着韩嫣。 “程将军,”这是窦太后,“你教的好学生啊,真是陛下肱股,君臣相得,他为陛下硬扛,陛下也能在这个时候不怕老身不高兴,赏赐也有他的一份。真是难得呢。” 程不识一向是寡言的,此时牵涉着自己的学生,自是更不好开口了。 窦太后今天偏想要他表个态:“你怎么不说话啊?” 程不识无奈,只得回话:“回太皇太后,韩嫣与陛下自幼相熟,他不向着陛下,又能怎么做呢?他若不站在陛下一边,那——臣才要觉得这个人——背主。”也是做过韩嫣老师的人,程不识对于韩嫣保王臧,好感只有比别人更多,虽不愿意说话,不过一开口,却是不由得偏心了几分。 窦太后点头:“却是可惜了,忠心可嘉,他倒与那帮子想着自己出头的儒生不同,能舍得自己的爵位,却是不容易。只可惜,他也不是很信黄老,居然在殿上说那样的话!”窦太后对于“垂拱”一词,颇为不满。 “至少,比儒生好……臣等已老,陛下却年轻,身边围着的全是不安份的儒生,韩王孙虽然不是极崇黄老,却也没有要把黄老挤下朝堂的意思。”说话的却是直不疑,对于说动这位岳父大人,韩则倒是没费多大的事儿,利害关系摆在那儿——就像直不疑说的,学黄老的年轻人没有得用的,至少,韩嫣不是很排斥黄老。加之又是姻亲,直不疑自是不会说韩嫣的坏话。直不疑再“清静无为”终要食人间烟火,终有自己的利益,他会做怎么其实并不难猜。 程不识抬眼看看直不疑,心道,这才是真正的会说话呢,一下子就说中了窦太后的心病:年龄!符合自身利益的人! “再看看吧……”窦太后如是说。 两人称喏告退。因是长乐卫尉,程不识便送直不疑出宫,一路上又对于近日传出来的那些言论,作了点交流,得了各自想知道的东西,满意地分手了。 于是,直不疑知道了窦太后言词之间,对于韩嫣本人还是没有太大不满,只是对于他为曾经的太子少傅出头而不高兴。程不识也知道了,最近刘彻对朝上旧人,并没有很大怨气,愿意妥善安置——至于已经闲在家里的直不疑为什么反而知道皇帝心思这种事情,消息来源自是不用问,这不用问的消息来源彼此心知,只能更证实其中的可靠。于是,在位的与在野的都有了新的秘密情报和新的谈资。 程、直二人退下后,馆陶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娘,您这是——” “廷辩,万没有事先想好了词的。” 馆陶不解,却听窦太后道:“以前倒是小瞧了他,你啊,以后待韩嫣要改个心思了。” “娘,您说的这些,我怎么不明白啊?” “韩嫣于皇帝,不止是个玩伴那么简单。” “朝中这么多大臣,皇帝在如今都没有想着结交,还想着到他那儿去,不是玩性大么?”馆陶说得有些轻蔑又有些生气,“整天跟男人混一块儿,难怪阿娇到现在没怀上了。” 窦太后皱皱眉,沉声道:“你少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皇帝这些年究竟是与阿娇在一起的时候多些,至于韩嫣,廷辩可不是事先想了什么到时就能用到什么的,他倒还真有点学问,你没听说过么?如今外头传的那些,倒是他想出来的。皇帝一心要自己做主,断不会有这样软和的心思。再者,韩家连着塞侯,给他没脸,难保大家心里都不自在。” “可皇帝也不能老往他那儿去吧?”馆陶的心思与窦太后压根就不在一处。当家管事的与下头不管事的,想的不可能一样。窦太后是那个当家的,馆陶就是那个沾光的。位置决定大脑的运转方向。 “再过些日子,晾一晾他们,再召回来吧,也磨磨他们的性子,省得觉得自己了不起了想乱折腾,”窦太后拍板,“你就甭管这个了,先去看看阿娇吧,老这么闹,也不是个法子。” ———————————————————————————————————————— 未央宫,宣室,刘彻也在向六儿问话:“东西都送到了?” “回陛下,奴婢亲自交到韩大人手上的,”六儿垂手回道,“韩大人亲自接了,说是东西都很合用呢。” “是么?”刘彻笑眯眯地,“你这事儿办得不错,下去领赏吧。”宫中赏格都有定数,如果主子们不直说赏多少东西,那就是按这个定数来的,依各人品级和办的事,赏格也有不同,六儿这份,无疑是挺大的。如今,刘彻却瞧着六儿竟没什么欢喜的神色,一时有些纳闷:“怎么了?还有什么事不成?” “这——” “说!” “奴婢眼瞧着,韩大人似乎有心事……”抬眼瞄瞄刘彻,见他的表情分明是很想知道,再不说怕是要掐着脖子问了,“韩大人似乎很抑郁,他说——”顿一下,回忆一下,“陛下很该安抚一下先时替您出过力的,由着太皇太后诞辰,正可赏些人,实在不方便的,嗯,不好明着赏赐,至少,也要派个人到人家那里坐坐。这样,也显得陛下没有忘了他们。” 刘彻听完,挥退了周围的的,自己坐着想了一会儿,随即又跑上林去了。 刘彻跑到韩嫣家的时候,正是韩嫣的午饭时间。从各个方位到韩嫣院子的路线,估计刘彻比韩禄都熟,当下熟门熟路地奔了过来。瞄了一眼韩嫣的午餐,一时愣住了:竟全是素食,一碗青菜汤、一小碗米饭、一碟子糖醋脆腌的萝卜皮儿,再没旁的了。 入了冬,自十月过年开始,年节、皇帝生日、太皇太后生日、正旦,节庆是一个挨着一个,有条件的人家,自是鱼肉不断,韩家也是如此,加之冬日里本就没什么素食,韩嫣一向讲究经营搭配,全是荤的,吃得实在是腻了。今日一早,刚用了早饭六儿就到了,因着那“无子”的话题,他又想得自己心里难受得不行,实是没什么心情吃东西。两相作用之下,就把一顿寒酸至极的午餐显现在了刘彻的面前。 “你就吃这个?!”刘彻显然很震惊。 见刘彻来,韩嫣更吃惊——他不是很忙么?他不是应该担心着到哪儿弄个可以生儿子的女人么?怎么有时间到这里来了? 正惊讶间,刘彻已经到跟前坐下了,拿过韩嫣手里的筷子,拨拉了一下饭菜:“这都什么啊?你怎么能吃这个吃?前几天我在这儿的时候还吃得挺好的——”猛地顿住。 看着他的表情,韩嫣倒被逗笑了,这人怕是以为自己已经穷得只能吃青菜了,自己穷得只能吃青菜还要把他照顾得妥妥当当的。韩嫣对刘彻的了解显然到了一个让人惊奇的程度,因为此时刘彻的眼圈都有点儿红了,声音也哽了:“你怎么就到这样儿了?日子难过,你就不会跟我说一声?我、我、我、你跟我犟什么?!” 果然是想岔了。“真以为我吃不上饭了?”韩嫣叹气,“只是今日没胃口,才要吃得清淡些。我要是真穷了,才不会在这时节吃青菜呢,你不知道冬日里能吃上菜的都是富人么?” 刘彻狐疑,他还真不知道,须知这食肉和食菜,本就是划分生活水准和社会地位的一个直观标准。宫里有温泉地种的菜,建章那儿还有土制的温室,刘彻从来没有为吃的困扰过,他那点常识都是从书本上看来的,这季节的因素,他就没注意过。 “真的么?” 常识普及中…… “那也不能光吃这个!吃菜怎么能跟吃肉比?!”刘彻算是接受了韩嫣的解释,仍是不放心地命令。第一印象很重要、固定思维很强大,在刘彻心里,韩嫣就是个宁愿自己委屈,也不会给人添麻烦的人。哪怕明白韩嫣并没有很委屈,他还是不放心。 “知道了——”韩嫣拖长了调子,回答得没精打采,“你不会单为了瞧我吃什么就跑过来的吧?” “险些忘了,就是六儿回来说……” “那个事情,不对么?” “只是没有合适的人去,你也知道,老太太不喜欢那些人,如今,我没法儿明着安抚,只能着人暗地里去。” 什么意思?没有合适的人,就来找我? “我是说,你觉得让谁出面妥当些?”刘彻生怕解释得不清楚,“你不行,还在禁足呢,没得招了老太太不喜欢,韩则也算了吧,别让他得罪老太太了,反正,你们家别牵进来……田`让他歇着吧,其他的人,怕是……” “不是还有魏其侯么?虽说姓窦,到底是向着陛下的。虽然老太太如今不待见他,可以前也削过他的门籍,最后,还不是让他做了丞相?” “也成。” 于是,韩则悄悄到了韩嫣住处一回,回到长安城里,他又因着年节走动的由头礼节性地拜访了一下窦婴,窦婴接着结束了非暴力不合作,走出家门,悄悄地走动了几家相熟的人…… 70、险情 十一月二十七, 窦太后的生日又到了。生日宴上, 刘安果然是出了风头——他终是把《鸿烈》给献了出去。窦太后大是赞扬了一番,命朝廷大臣有空都读读,大家只能没口子的答应。 这场本该高兴的生日宴, 最后让大家都叫苦不迭。朝上的大臣,近日很是有些人接受了韩嫣的新说, 但是,几十年的习惯使然, 还是有着自己的偏向的:偏儒的人经过清洗, 留下的不多了,这些仅存的人,对黄老色彩极浓的《鸿烈》兴趣自是不大;虽说更多的人是偏黄老的, 可到了如今这个位置上, 都是一把年纪的人了,本就精力不济, 《鸿烈》又是本大部头的书, 抄写的时候,还没有可用的纸,全是用竹简,堆起来看它就是一坨,看着就胃疼。 无奈上有太皇太后发话, 下面,刘安四下还送了大家不少礼物,不看他的书, 面子上也过意不去,于是,捏着鼻子看。至少,下次谈起来的时候,咱不说全看过,也要能讲出其中一小段,证明看过了。别到时候一问起来,张口结舌得答不上来,那就丢脸了。 《鸿烈》这书,是刘安集了不少博学之士写的,严格来说,与《吕氏春秋》一样,算是杂家,客观地说,水平还是不错的。只是生不逢时,前头有韩嫣的纸、标点抢了风头,后面透出的新学说更让人耳目一新,他这本《鸿烈》在这样的情况下,引起的关注被压到了最低。这种情况与刘安最初的预计实在是差得太远,大家虽也夸“淮南王高才”之类的话,不过,言不由衷的比较多、因为面子的原因夸他的比较多,刘安心里挺窝火的。好在虽然没有得了热烈的反响,他倒也出了不小的风头——窦太后寿宴,别的礼物都没他的出彩,刘安也就没有太过失望。 刘安没有很不高兴,那很不高兴的就是刘彻了。先前关于无子的话题,他是知道一点的,刘安又整天带着自家儿子乱晃,怎么能不碍他的眼?如今,刘安又出了这样的风头,刘彻恨得牙痒。 阿娇也不高兴,刘彻心情不好,自是没耐性哄她,阿娇怎么会高兴? 刘彻心里现在就两件事:朝政、韩嫣。想着朝上一团糟的情况,丞相罢了到现在一个多月还没新的,朝廷是什么大事都办不成,权利不在自己手上,他一肚子邪火,原因就是正在庆生的老太太,这老太太的女儿、外孙女还要给他继续添堵,他哪里来的耐性再去哄这个整天烦他的老婆?想想韩嫣被老太太这么对待,闲在家里还在为自己筹划,还要开解自己,韩嫣的生活又如此清苦——他就记着那碗青菜汤了——真是越想越喜欢,再看看阿娇——阿娇本就是出身不低,天之娇女,生活富贵惯了——两相对比,更觉得厌烦了。 大长公主,自己的请求没得到同意,女儿又与女婿不和,她能高兴得起来才是怪事。 王太后、平阳等人,刘彻如今这样的处境,她们自是清楚,她们比刘彻还急呢,面上还要装作很为窦太后高兴的样子,心里苦得像连灌了一个月的黄连汤。 好好一场宴,最后高兴的却是极少,大家心里不满,面上还不敢表露,手上捧着作业,恹恹地回了家。唯一高兴的,就是刘安一系了,见有名有份的人都拿着自己的书,刘安心里得意非常。 ———————————————————————————————————————— 窦太后生日过后,刘彻又恢复了他原来的作息,有空就跑上林去。窦太后、王太后虽想让刘彻别四处乱转,刘彻名义上却是去上林、建章的,那里是皇家宫苑,皇帝去那里也没有不合理的地方,正逢多事之时,两人没了正当理由也不好说出来,要是直说不让刘彻去,又有软禁皇帝之嫌——冬天了,野兽都休息了,用安全当借口也说不出去。两人心里都不痛快。 阿娇不乐意了,开始发脾气,她越闹,刘彻离她就越远。她十二、三岁的时候闹是天真烂漫,到她十七、八岁闹的时候,是娇俏可爱,到了如今过了二十,早该进入大汉朝母亲序列了,她还这么闹,就是胡搅蛮缠了。 好吧,她还是挺漂亮的,只要不是气得七窍生烟弄得表情扭曲,小小闹下脾气,样子还是很可爱的。问题是她现在生气的指数一直居高不下,形象不剩什么了,而且,再可爱的形象,看多了,也会厌,尤其是这种生气式的可爱。 刘彻不甩阿娇,阿娇心里存不住话,一肚子的火气当然要找人诉苦,最佳人选就是亲生母亲馆陶大长公主。馆陶自己也火着呢,她自己也不顺,如今女儿也不顺,于是她也想找人诉诉,最佳人选也是她自己的母亲——窦太后。 于是,窦太后耳朵边就是这些对刘彻不满的聒噪,老太太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居然没有训斥她们。虽然她没有再说刘彻不好,可也没有出言维护,便有些躲在暗处观望的人,起了异样心思。夸刘安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韩则把这消息带到韩嫣家的时候,韩嫣正歪在榻上装忧郁。 “你那付死样子给谁看呢?那人可没来,看不到你这为他担心的样子,你快拿个主意吧,他如今的情势可不大好。” 我才不担心他,我是烦我自己!“他能有什么事儿?外头吵吵嚷嚷的,都是些没头苍蝇,刘安是什么人?在他眼里,窦太后是他杀父仇人的妻子!老太太旁的本事没有,皇家、宫里的事儿,她是门儿清!会扶刘安才是怪事!” “呼——”韩则长长吐了一口气,“你这么说,我倒是有些放心了,不过——当初孝文皇帝即位时,可是凶险,毕竟都是姓刘的,谁到得早些,那大位……” “老太太在这事儿上清醒着呢,说句不恭敬的话,就是废了他,老太太也该先召了先帝诸子回来,至少,要召一个老太太喜欢的,比如,河间王刘德聪敏好学,或者是老实的长沙王刘发。再不济,梁孝王生前最得老太太喜欢,他还留下五个儿子呢,”韩嫣冷笑,“这些人,哪一个不比刘安更有名份?” 韩则一拍脑门儿:“是啊!可笑大家都看不清楚。” “这话我只跟你说,你可别说出去,议论废立……” “晓得了,咱们家的姻亲,都是老实巴交的,”这说的是直家了,“也用不着提醒,咱们就一边儿看戏得了。” 韩则这回没看到刘彻,心里比较满意,当下再也不提有关刘彻的话题,开始说些家长里短。一边说,一边看着韩嫣的神色仍是有些倦倦的,暗中决定加快韩家二少的选妻节奏,能把他拉到正路上来最好。 韩则是憋着一肚子的怨气,无处敢诉,生怕传了出去,自己一家子的名声就完蛋了。出了这种状况,他自觉得难辞其咎,要是小时候多关心一下弟弟,兴许,韩嫣就不会因为感情上缺乏关怀而对刘彻有好感了呢?可要信由事态发展,韩则又不是个要富贵不要脸的人,这种关系比裙带关系更可耻,怎么着也得把人给拉回来。 之所以暂不强硬反对,也是有个放松韩嫣的警惕的意思,别让他产生了逆反心理。只要韩嫣还能听得进家人的话,事情就有转机。只要刘彻不再有进一步的举动就好。 ———————————————————————————————————————— 韩则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第二天,刘彻又跑到韩嫣家来了。 韩嫣本是窝在自己家里过着小日子,觉得远离纷争,过得还不错。不想这一个月来,与刘彻却发展成这种关系。因为一直呆在自己的小天地里,韩嫣倒也觉得这样的日子还挺甜,过得也舒服。一朝被来自外面世界的讯息搅乱了心湖,就再也平静不下来了。 这些日子,刘彻来得少,韩嫣的时间自是大把的,新的学说又搞得差不多了,朝上的事情也尽在掌握之中,他开始想别的了。 无子、皇帝、后宫、女人、生孩子、卫子夫、卫青、李夫人、倾国倾城、李延年、钩弋…… 我怎么把自己放到这个境地上来了?他是个有妻子的人,未来,还会有孩子。我算什么呢?现在是第三者,整日里守着小院子,等他的到来……打个寒颤,难道要一辈子这样过了么?连站到阳光底下的资格都要失去了么?不行!!! 可如今已经走到了这里,想退步,比先前又难了几分。自己,也很舍不得……不退么——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我是一家之主啊,做人,必须有担当,怎能让家人跟着一起受闲语?真的可以抛弃家人的感受么?不考虑母亲的养育之恩,不考虑自己的行为会对整个家庭荣誉带来的影响?只一句爱情是伟大的,就把什么都牺牲掉了?凭什么要求家人为我牺牲?只因为我要追求那不切实际的镜花水月? 事到如今,再回头想想,明明刚明白自己是谁的时候就下定了决心要躲开的,终还是与刘彻纠缠到一块儿了,多年来的坚持,简直就像是一场笑话。一头扎进被子里,难过得很想哭。我这都发的什么疯啊?自己都搞不明白自己了。 刘彻到的时候,就看见韩嫣把自己埋被子里。轻手轻脚地走过去,猛一掀被子,想给韩嫣一个“惊喜”,反倒被泪眼汪汪的韩嫣给吓着了。 韩嫣确实“惊”了,他是没想到刘彻这么快又跑过来了,也没想到居然没人通报一声。刘彻因为跑这里跑得太勤快,韩禄已经从最初的腿抖,变成现在回话都不带颤音了,因为熟悉加之他又是皇帝,因此一挥手不让韩禄去报,韩禄也就乖乖站着由他进去了。 “怎么哭了?”刘彻挨着韩嫣,坐在榻边儿上。 韩嫣顿觉不好意思,忙拿袖子抹了抹脸,坐了起来,吸吸鼻子:“没什么,心里有些闷,不晓得为什么就流了点泪,哭过了就痛快了。” 伸出右手,挑着韩嫣下巴:“眼睛都哭红了。” 这姿势,真是……别过脸去:“都说了没事儿了。” 刘彻凑近了:“才几天,你就瘦了一圈儿……”顿住了,有些得意、有些满足,带着几分戏谑,“是不是想我了?嗯?” 这话说得,语调有些轻佻,韩嫣心里正不痛快呢,听到耳中,更不痛快了,当下也不答话。 刘彻见韩嫣抹不开脸,也不再逗他,只说些外面这几日的新闻。他这里说着,韩嫣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一直没开脸。 “太皇太后寿诞,刘安可出了风头,不过,他也没得意多久,拿本破书就想让大家全看着他,做梦吧。”刘彻对刘安意见很大。 说到刘安,就不得不说到他那儿子女儿,一说到孩子,就不得不哼两句无子的话题,刘彻发了狠:“守着那个泼妇,能生得出孩子才怪!”他开始怨阿娇了,“终得换个人……你说,我要是给别人一个孩子,老太太的脸会有多有趣?” 韩嫣终于闭上了眼睛,皱着眉,抿紧了唇。 睁开眼,哑着声音:“别太担心了……” 人难免会从自己的角度来衡量别人,此时刘彻自己其实是很担心的,见韩嫣也是一脸的难过,忙靠得更近些,伸手抱住了:“我没什么的,你也别担心……我生了孩子就好了……” 一个跟你算是恋人的人,能毫无芥蒂地与你谈着他选女人生孩子,是该高兴于他根本没把你当外人,还是应该绝望于他根本就没把你当爱人? “我总要想法儿把这事儿给办妥了,如今,这才是一等一的大事呢……”刘彻还在继续,“这是正事,我竟一向疏忽了……” 原来我不是正事!难道不是一开始就应该想到的么?如今却在这里唱苦情戏做什么?分明是自己自作自受啊。 韩嫣挣开刘彻,对上刘彻不解的眼神,深吸一口气:“既这么着,你还是快些回去吧,至少,多在老太太跟前转转,老人家毕竟是疼孙子的,你们终归是祖孙,没有解不开的结。多哄着她点儿,你的日子也松快些。至少,在刘安走之前,不能再让事情变得更糟了。” 提到刘安,刘彻有些动摇,再看看韩嫣有些憔悴的面容,终是不放心:“你都瘦成这样了,别操心那么多了,啊——”摸摸有些消瘦的脸颊,“快躺下歇了吧,闭上眼睛多睡会儿,饭要吃好,看你睡着了我再走。” 看韩嫣闭上了眼,呼吸渐平,刘彻言蹑手蹑脚地走了。听到轻轻的关门声,韩嫣睁开了眼。 71、男女 与韩嫣谈过了之后, 刘彻倒也颇在窦太后跟前承欢了几日, 老太太确实是疼孙子的,刘彻厚着脸皮,在她跟前蹭前擦后, 她也确实高兴了。老太太这么整刘彻,无非是要孙子乖一点罢了, 如今见着孙子老实了,她还有什么气好生? 刘彻见情况稳定了下来, 也就放下心来了, 虽然天气是越来越寒冷,他心里却是越来越舒坦。 一日,窦太后忽地对刘彻道:“皇帝如今怎么老跑上林啊?天太冷了, 别走得太远, 小心冻着。” “您就放心吧,孙儿身子好着呢。” “那也要小心, ”忽又不经意地道, “许久没见着阿嫣了,你最近见过他么?” 刘彻顿了一下,道:“他如今赋闲在家,孙儿也不常见的,不过有时觉得骑兵上的事儿有些问题, 他又是懂这个的,便会与李当户他们一道去问一问。” “这样么……”窦太后沉吟,“也对, 他倒是文的武的都有一套,”笑,“只是啊,年轻人,锐气太盛血气方刚,以前觉得他有些太闷了,如今看来还是有些跳脱,还要再磨磨性子才好。磨好了,才能用得顺手。” “喏。”刘彻垂手听了。 ————————————————————————————————————————— 近日,因着刘彻要多陪陪窦太后,来得便少了些,韩嫣心下怅然的同时,也慢慢平复着自己的情绪。 刘彻来得少了,六儿却没少偷偷摸摸的过来,言谈之间,神色有些古怪。 “你——”韩嫣终是问了,把表情摆在脸上,分明是引人发问的,“是不是有什么话说?” “这——” “嗯?” “近日陛下有些不对,”小六鬼头鬼脑地,“未央宫逐了几个宦官,上林苑也清了不少人。” 静静听着。 当下,六儿又把窦太后与刘彻的对话给背了一下儿:“回来以后,陛下就有些不对,常常打量大伙儿,有时会突然站到人身后来,还常问春大人,有谁乱说话什么的,”停一下,组织语言,“巧了让陛下听到有人说什么,嗯,孩子的事儿……”看看韩嫣,“陛下借着这个由头狠处置了些人。” 同时,阿娇也被这事困扰着,她焦躁起来,求医问药的不说,居然开始埋怨刘彻了,情形更是不妙。 韩嫣阴了脸:“宫里的闲言,你们可千万不能传,陛下没事儿!更不能传到宫外头来!如今谁图着自己的嘴痛快了,日后追究起来……” 六儿缩缩脖子:“奴才晓得了。”虽然很想知道韩嫣对刘彻哪里来的自信,也比较怀疑韩嫣是不是与刘彻关系太近所以才如此为他说话,不过,因为以前韩嫣对他说过的话,从来就没有不应验的,因此六儿还是决定要信这一回。 ———————————————————————————————————————— 就在韩嫣揉着麻到习惯的胸口,打算认命地接受韩则的提议相亲的时候,刘彻又恢复了有事没事往他家跑的习惯。韩嫣内心无力,很想把这个人给装麻袋里给埋了。若不是明白这人骄傲霸道得不屑于作假,爱憎很分明,而自己也没什么让他好图谋的,韩嫣真以为他这是故意的了。 刘彻见韩嫣还是没有往日的欢愉,急得团团转。想上去搂住了慢慢煨熟了他,让他笑一笑,没等挨着热乎了,又被他挣开了。一来二去,刘彻急了:“这到底是怎么了?”见韩嫣还是没反映,不由得放缓了声气,“我这几日,不是听你的话,去陪老太太了么?老太太近日松动了,我这就又来陪你了,别生气了啊~” “我没有生气,”我已经没力气跟你生气了,“怎么能让你没事儿就陪着我呢?”那是奢望啊,“只是,你现在情势还不是很好呢,老太太虽说好了些,可你还是不能掉以轻心,别大风大浪都过来了,却在小渠沟里翻了船。”快走吧,彼此不见了,我心里也痛快些。给我点时间喘口气,直到我能平静地面对这一切。 “没事儿,老太太已经开始问刘安淮南国的情况了,还问他跟王后之间怎么样,想不想之类的,已是有撵人的意思了。” “这样……” “是啊,”刘彻满不在乎,“刘安,已是掀不起风浪来了,别担心了,”又觑着韩嫣的脸色,“这些日子,倒是累着你了。老是为我操心费力的。” “我费什么力了,整日里足不出户的,快要捂出霉来了,倒是外头的人,很 是为你忙了不少,有时间,你也去看看他们。能得皇帝微服亲临,却是天大的荣耀,也能为你更尽力些。” “哎~”刘彻应了,搓搓手,“行了,这事儿就这样了,别冷着脸儿了,啊~” 再凑上去,好久没搂搂抱抱了,好怀念。扑,抱个满怀,上下摸摸:“果然清减了,你都吃什么了?不会又是青菜汤吧?” 挣出来:“没有……到冬日了,庄上要结一年的事务,又要安排好春日里的事,忙了些。” “再忙要也当心身子,累坏了怎么办?”不满了,亲亲脸颊,不老实的手在后背上下滑动,最后落在人体上肉最多的部位,轻轻捏了一把,“胖些抱起来才舒服么——” 越来越不成话了,韩嫣红着脸,丢开了刘彻:“活动一下才能身体好,我骑马去了。” “别啊,明知道我不能这样露面的。” ———————————————————————————————————————— 第二日,刘彻又没来,韩嫣心里有些失落,一时又愤恨了起来——真他娘的好像巴浦洛夫反应啊,自己就是那只流口水等骨头的狗狗!!!娘的! 刘彻没来,到了晌午,韩则却到了,拎着一只硕大的食盒,“扑通”一声,就扔到韩嫣面前的书案上了:“快给我吃了!” “?” “我上辈子欠了你的!”韩则悲愤,“不对,上上辈子都欠了!我欠了你八辈子了!”开始诉苦,“昨天晚上,那个六儿跑咱们家来了,说是陛下说了,让我盯着你吃饭,非把你喂胖了不可!” 停下来,喝口水,继续:“你还真是瘦了不少,都怎么了你?”自己先明白过来了,“不会是因为他吧?你真把他当回事儿了啊?他是皇帝,你能这样做么?就这么茶饭不思的?我看你脑子里真是豆腐渣!” “他是长得还不错,你要是觉得闷,跟他一块儿混闹着玩几年,权当是解闷了,那也没什么,怎么就当真了呢?你也不瞧瞧如今是个什么形势!”韩家大哥发怒了,“外头,虽然没人明说,可对于皇帝无子,大约都是有个数的。皇帝到底能不能生,估且不论,皇后奢妒,已是让大家有些想法了。若你这事露出来,真是陈后一个现成的借口!你还不醒醒?!” “已经醒了……”韩嫣声音低低的,“要不,我就不会这么难过了。先头觉得过得很快活,竟是把这院子以外的世界全给忘了,真是掩耳盗铃。如今一棍子打到脑袋上,我真是……”揉着额头。 “早明白不就没事儿了?”韩则明白这事儿不能逼得太紧,转了口,“来,吃点东西吧,可怜我,还得给你当送饭的,明明你这儿的饭菜是最好的……”忿忿地,“这一顿吃我的,下一顿,我非吃穷了你不可!” 韩嫣被逗笑了,胸中块垒消了不少,也松下一口气来——韩则关心自己,固然是觉得温暖感动,可刘彻为了自己专程去指使韩则过来,韩嫣也是感动的,要他立时下决心,真是有些困难——如今韩则转了话题,韩嫣也就跟着捧起了碗。 ———————————————————————————————————————— 刘彻见一招凑效,心下大慰,不时地手抄些勒令御厨新制的菜式,奔过来就塞给韩嫣,努力想把韩嫣给喂胖了。 韩嫣胃口虽是回来了,可心情却一直好不起来,看着忙前忙好的刘彻,颇不是滋味,很想说一句:“别忙了,我不是因为别的。咱们再这样下去,不过是穷折腾罢了。你这样一时过来,一时又要去生孩子的,我实在是受不了!分手得了,大家都好过些。”可对上刘彻那双期望的眼睛,什么话又都说不出来了。 韩嫣觉得自己真是没出息,一点决心都下不了,居然还这么吊着。有时甚至有些自暴自弃,想把自己埋土里算了,对刘彻一些亲密的举动,居然没有太过拒斥。刘彻因为韩嫣这样,倒是心满意足,虽然到底没把韩嫣喂胖,到底还是让他“保重”了,加之喜欢的人没有拒绝自己亲近,刘彻颇有些志得意满——唯一的不满,就是韩嫣一直不愿让他做到最后。 韩嫣对于性之一事,确实有些抗拒与未知的害怕,倒不是因为同性的关系,而是,他在这上头,从未体验过,对这样的事情,总是有些奇怪的心态在里头。所谓近乡情怯,其实,这种心态拿到这里,也差不多可以适用了。 刘彻痛并快乐着,眼见着爱人在怀,却不能最后吞进肚,说了“我不强你”真是个无奈——其实他就是想“强”在武力上也“强”不了的,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只盼着哪天把韩嫣绕晕了,好得偿所愿。 韩嫣下了多少次决心,终是对刘彻狠不下心来,越来越唾弃自己。拿不定主意要不要试试脱敏疗法了。 ———————————————————————————————————————— 在两人都纠结的时候,又一件大事发生了——“春二月丙戌朔,日有蚀之。” 日蚀发生的时候,刘彻正在韩嫣那里,忽见得天色变暗了,许久没经有日蚀了,他就没往这上头想。正纳闷的时候,外头又传来叫嚷,这才知道是日蚀了。当下,刘彻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别傻坐着了,”韩嫣推一推他,“出了这事儿,肯定有人要找你的,再呆在这里,可真要出大事了。” “啊!”刘彻这才醒过神来,“是啊,”神色之间还是抹不去担忧,“又要出什么事了。” 韩嫣拉住他,看着眼睛,一字一顿:“不是要出什么事,而是已经出了事,朝廷几个月没有丞相,老天爷看不下去,这才有的警示……”其实,本来说,太阳被遮住了,是国君蒙难不得掌权,这样更好,只是如今朝上形势,若无人响应,怕是会适得其反。因此,韩嫣并没有提这一出,“不管怎么样,先挑出个丞相来,这个位置有了人,不管他原来是听谁的,你都好对着这个人下手,不然,没人坐这个位置,你想把他变成自己人都无处着力。” “嗯!”刘彻点头,平复了不少,“是这样没错。” 不去计较封建迷信的问题,韩嫣送刘彻出了门。 ———————————————————————————————————————— 日蚀事件,在朝堂被归结为没有丞相。在韩家,唯一的后果,就是有关韩嫣的亲事暂被搁置了——就算韩家不怕,那个,有姑娘的人家,还要觉得不吉利,得避一避呢。 刘彻在渡过了日蚀事件后,又跑过来与韩嫣聊天:“还好你先想好了理由,不然,没了丞相,这日蚀的罪过,就是我的了!”面上很上森冷,让韩嫣有种“我不认识这个人了”的错觉。 其实,这种感觉,韩嫣赋闲在家之后,便常常会有,只是,刘彻待韩嫣总是温言以对,韩嫣极少有机会见到他的另一面,只因太过熟识,才能从他的言谈举止中感受到一些与往日不同。这种不同,自让韩嫣惊心。 刘彻见韩嫣有些呆,忙转了颜色,温言道:“怎么了?你不会在想媳妇儿了吧?”有些玩笑地道,“现在可得想着我,媳妇儿以后再想吧。” “?” “先别这些了,你要什么样的媳妇儿都包在我身上了,你且陪我吧~”贼笑着靠近了,上下其手。 躲开了:“我娶媳妇儿,跟咱们俩的事儿……”犹豫一下,“是两回事儿么?” 刘彻听不明白了:“本就是不相干的啊,你怎么了?” 可能是自己没说明白:“那个,你觉得,我,嗯,跟你之间的事儿,呃,同你与你宫里的人的事儿,是不相干的么?” “你是你,宫里是宫里,有什么相干?” 一咬牙:“咱们之间的事情,与男女□□不是不同的么?我是男的,她们是女的,你到底,怎么看我?” “你今儿是怎么了,老是男啊女啊的,别拿自己跟她们放一块儿,多没意思,”刘彻道,“你就是你啊,怎么也变不成女人,”顿了顿,“别想那么多,咱们,都要该做的不是?少不了要娶妻生子的,”他倒看得开,“只要咱们在一块了,快快活活的,不就成了么?”又想了一下,“不过,你要真是女的就好的,我一定娶你!” 韩嫣默了。鸡同鸭讲,刘彻怎么也不会明白自己的意思了。 我只是想说,在爱情的天平上,我是不是可以与女人有同样的份量?我是不是有同样的资格去要求? 如今看来,刘彻的脑子里是根本没有这意识,所以,他才会听不懂韩嫣到底想要表达什么。 于是,韩嫣继续沉默。敢情这位是把这事当成一夜情式的了,只图一时快乐,问题是,此时快乐了,后来呢?果然是根本就没有重视或者说正视过啊,他是把这当成互不相干的两个系统的事情了,压根就没想到这根本是同一性质的事情。 72、诗余 词, 称长短句, 初现时为诗之余,诗人多不常作词,以为小道。我, 是女之余,跟人家永远不能比, 男人大概是妻子之余的消遣吧。大概,我就是那词吧。 刘彻走后, 韩嫣如是想。 自作多情!以为刘彻待自己比待别人好, 就真是把自己给放到爱人的位置上了。或许,刘彻真是把自己当□□人的,只是, 他的“爱人”, 与自己的“爱人”定义不同,内涵、外延全不一样。 就像事业与爱情之间的位置一样, 大多数人选的是先事业后爱情, 刘彻这个帝王更是如此。在他那里,如果做个类比的话,韩嫣与女人的位置,却是女人类似于事业,而韩嫣类似于爱情, 没得比!韩嫣绝不可能取代了女人! 如是想,韩嫣心底的绝断之意更浓。这是汉代啊,大家道德的责任就是传宗接代, 刘彻绝对没有把韩嫣放在与宗嗣相比的位置上。哪怕是恋人,与后世那尚 可以寻觅立足之地领证结婚的同性之爱,也是不同的。韩嫣把刘彻放到那个唯一的位置上,刘彻也不可能给韩嫣以同等的待遇。韩嫣与皇嗣,孰轻孰重,这个问题,真是连想都不要想的。 都说爱情若计较了得失,就不是纯粹的爱情了,当奉献一切不计回报才是真挚。好吧,我承认我爱得不够深,你可以说,爱情犹如飞蛾扑火,爱上了,就应该是一切都不顾,更像是一种生命的本能,哪怕是死,也要坚持到底。可能是我太理智了,当然,也可以说是市侩,总要计较一下得失,我怕死、怕没面子、怕得不到回怕、怕失去现在的生活——可是,人,不能光剩下本能了啊。如此失去自我,只为一人而活,只想问一句——你连自己都奉献出去了,什么都没有了,你拿什么去爱人?爱,它是个动词,它要有主语,你把主语丢了,这个动作,只能交给那个有自我的人去做了。 ———————————————————————————————————————— 不知是老天太过厚待自己地拉了自己一把,还是瞧自己不顺眼地踹了自己一脚,总之,韩嫣现在是不用再为到底要不要断了关系而发愁了——刘彻用自己的行动替韩嫣做了决定。 二月时,刘彻见韩嫣担心这担心那,心里欢喜他紧张自己的同时,也想要给他排解排解。 “春困恼人,你也出去走走吧?” “我现在被禁足。” “太皇太后不过让你在家点校经籍,又没说关着你。” “那也差不多了,这些书,我一个人,点到死能点完!校经的事,没有博学之士一起,光一个人,点出来也不能让大家信服,何况点的又不是一本。” “好了,不过是想让你出去走走,闷在家里,把自己都闷坏了。你如今,性子比以前还闷了,”刘彻觉着也有些郁闷,“见着外头天地广阔,心情也好些。至于那些书,先放着,看老太太也快消气了,我给你找人一块儿做。” 韩嫣被一句“把自己都闷坏了”引起心思,这些日子,变得都不像自己了。看看刘彻,要是以前,能出去,有朝上、军队里的事情忙时,自己也不会就这么地跟刘彻处到了一起。就是处在了一起,觉得刘彻不可靠的时候,决断起来也要容易一些,不像现在,要断不断的吊着难受。 所以,如果喜欢一个人,那就制造与他(她)单独相处的机会吧,没有别人可以依靠,哪怕是靠着习惯成自然,你也能把他(她)追到手了——就像是做选择题,却发现只有一个选项一样,不选他,还能选谁呢? 刘彻见韩嫣若有所思,忙加了把劲:“三月上巳,正是踏青的好时候,到时,尽早把那边打发了,咱们一起去骑马。” 韩嫣一震! 刘彻觉得这个效果很满意:“怎么这个表情,我就不能陪你么?” 韩嫣咬住唇,片刻:“好,我等你!”那一天,要是你不来,咱们…… 那一天,刘彻没有来…… “武帝祓霸上还,因过平阳主。主见所侍美人。上弗说。既饮,讴者进,上望见,独说卫子夫。是日,武帝起更衣,子夫侍尚衣轩中,得幸。上还坐,o甚。赐平阳主金千斤。主因奏子夫奉送入宫。子夫上车,平阳主拊其背曰:‘行矣,饭,勉之!即贵,无相忘。’” ———————————————————————————————————————— “早该想到的,”韩嫣听了这个消息,却是舒了一口气,近几个月来,被刘彻的温情与对未来的担心折磨得不堪重负的心脏,终于得到解脱,“你别这么看着我,我早该知道有这么一天的,”看着担心的韩则,“男人与女人怎么可能在他心里有同样的份量?除非我能给他生个孩子,否则,怎么也拦不住他的。” 韩则不说话,只看着韩嫣。 “就是能生,也还是拦不住他,”韩嫣自嘲地笑笑,“要皇帝专一,不如让猪在天上飞!”哪怕把爱情跟账本似的算计了一个来回,已经不纯粹了,韩嫣还是觉得爱情毕竟不同于利益那样得一点是一点,不得白不得,得了是赚的。感情,不能得到全部,宁愿全部不得。 你既无心我便休。这心,要是全心才行。不是全心,我也休。 实是不愿再做被鼻子前的胡萝卜引得四处转的傻驴了。 “不是说么?陈后都不能让他专一,那是正经的结发嫡妻,占着名份,身份高贵,仍是见弃。我呢?我有什么?在感情上我什么都没有!!!我自己明明可以独立,却把自己给生生降到了依附于人的境地,真是自作自受。” “爱情使人盲目,”不管韩则听不听得懂,韩嫣只想说,“我自认理智,真的遇到了事儿,还是把什么都给忘了,哪怕是想到了,还是视而不见,非要到事实给了我一个大耳光,才回过神来。到了这个份儿上,再巴着他,我就是猪!” 韩则拍拍弟弟,他也火,好好一个男孩子,弄出这些事来,要是韩嫣养娈童,他顶多唠叨两句注意身体,先生个儿子之类,然后一笑了之。如今,韩嫣与刘彻在一起,那个,明显大家意识里被“宠”的是韩嫣,韩则怎么会不恼火?为这,他没少讽刺过刘彻。 如今见弟弟这样,韩则实是强压了怒火,好不容易韩嫣有了退的心思,别给吓得又回去了。至此,韩则才明白,韩嫣是把这刘彻当成那么男女式的一心一意了,心里直打哆嗦,更是担心——因此,韩则也越发小心了。 “小时候,我只能靠自己,我有母亲、有弟弟要照顾,连哭的资格都没有。我也会累,强撑到如今,真的是倦了,真想有个依靠,给我一个怀抱靠一会儿,哪怕只是一小会儿,也是好的。他一直在我身边,真是渴睡的时候有人给递了个枕头,我接了。” “我靠了人家的丈夫,现在得了报应,有什么好冤的?” 韩则坐不住了:“是我没照顾好你。” “不是的……”韩嫣摇头,“没有谁是必须得照顾谁的,也没有谁是注定要被人照顾的。相看两相厌的时候,你就是照顾我,我也未必会领情,如今,你待我真的挺好。” 韩则没再纠结于此,过去的事情再纠结也没有意义,况且,两房人家如今相处得还是不错的。“你如今有什么打算?不能再深陷了明白么?你要是再这么下去,别怪我——” “我知道,今儿算是明白了,始乱终弃,其始于乱,终必遭弃。我与他,开始就是一个错误,得这样的结果也是公道。这样还算好的,终比有一日得了弥子遐的下场要好。” “我不是好人,我不痛快,也不想让别人痛快了。我知道,这事儿,要不是我松口,他是得不了手,所以,我认栽,我做了的事,自己承担后果。可是,终是有些怨——他要不跟我说那样的话,我也不至于——所以,我要是不干了,他也不能再难为我。”韩嫣最终是下定决心了。 “他能答应么?他如今可没有要放手的意思。你也知道,他是把你与他那后宫分成两类来看的,可不觉得应该对你一心一意。如今,他是宠女人去了,却对你还没放手……”韩则满意于弟弟的清醒,开始担心后来了。 “所以,我才要放手,我才会生气!我成了他空虚时的填充品!我他妈的是猪!”突然发现不对劲,敲敲自己的脑袋,“怎么就把自己给比成弥子遐了?我怎么就把自己放到内宠的位子上了?!我脑子被驴踢了么?!啊~” 呼呼地喘着粗气,看着韩则一脸受惊吓的表情,韩嫣突然对自己之前几个月的纠结有些莫名其妙:“对啊,我怎么突然傻了?谁说我就非得跟他叽叽歪歪的了?” “陈后自不必说,哪怕是平阳府上的女奴,也能光明正大的与他同立,我呢?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不敢见天日!他能对着天下人说一句他喜欢我么?不能!!!”终是哭了,“就是说了,还是我倒霉!!!更成过街老鼠了,世人都不容。要是他全心全意只待我一个,我也就认了。可如今,他是一个又一个,我干嘛犯-贱啊?” “我要的,他不能给,既不能给,也就别再给了,也就别再向我要什么了。他不答应,我会有办法让他答应的!不答应,可不行……”抽抽鼻子,“答应了,他还不能怨我。” 韩则瞧他这个样子心里又好气又好笑,甩了块帕子去:“快擦擦吧,都成花猫了。” “我不会再为他哭了,”吸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就这一回,没下次。我才不要在这棵歪脖树上吊死。” 韩则挑眉,很希望他说的是真的,又有些狐疑,毕竟,韩嫣在这方面的记录可不好,尤其是对上刘彻,很容易心软。 “哥,帮我。” …… …… …… ————————————————————————————————————————— 刘彻没能去找韩嫣,韩嫣却又回到了汉宫。 赶他的是老太太,招他回来的,还是老太太。刘彻领着卫子夫回宫,刚到大门口就被拦了下来之后,阿娇理都没挑直奔主题,把卫子夫扔到永巷去了。永巷,后来改名叫掖庭,其实,并不算是特别的虐待,按规矩,凡是要入宫的,都要经过这里,作个记录,才算是宫里的人了。只不过她比较不走运,招了皇后的眼,哪怕是入了宫,谁会不长眼得把她再往上安排?后世大学生是毕业即失业,卫子夫这个状态,是入宫便等于入冷宫了。 然后,阿娇眼里怎会揉沙子?就是个普通妇女,也不能兴高采烈地看着丈夫出轨。现在还把狐狸精带家里来了,还是自己丈夫亲自拿车带回来的!——这纯粹是误会,刘彻是把人吃干抹净了,顺捎带车里的没是特意做的。于是,她再找刘彻算账,问题越搞越复杂。 阿娇发酸很正常,她这是吃醋的成份居多。大长公主就不同了,她从中嗅出了不同的味道,刘彻这天的行程很好查,他又没有半道偷跑,路过平阳公主家,歇了一会儿,就多了个女人。这种桥段,馆陶简直太熟悉了——做这种事儿,她才是前辈!于是,母女两人赶到长信殿,窦太后本来对刘彻最近的表现还算满意,如今听了这事,觉得是打了她的脸——一面哄自己,一面到外头鬼混,这不是明摆着把她当傻子玩儿么?再者,自己的外孙女儿还没有动静呢,就到外头找女人…… 阿娇顶多是骂两句“妖精”,把卫子夫打发到永巷呆着,再不济打死了事。另外两外,想得就多了。于是,平阳被禁足,削了五百封户。 理由很正当:撺掇皇帝做坏事。这种事情馆陶自己就没少做过,不过这回馆陶找了个非常有理的借口:我向先帝进美人的时候,都是带进宫来的,手续齐全,你这是算什么事儿?在你自个儿家里就把事儿办了,这不合规矩。再说,馆陶进的都是良家子,卫子夫的身份却是奴婢,在所有人眼里,这是配不了皇帝的。就算这是取乐,那也不能这么登鼻子上脸,还要带进宫来给个名份,皇室血统,岂能混淆?从这一点上来说,平阳确是犯了大错,罚她也不冤,只是当今的情势下,罚她确像是故意找了个借口似的。 窦太后对于后宫之事,比这两人看得更深远,刘彻这分明是要脱离大家的掌握啊,于是,不但作出了对平阳的处罚,连带的,把刘彻也给禁足了——关在宫里,他还能闹出什么出格的事儿呢? 三月上巳,祛邪修禊,是件大事,虽说演化而来,游玩踏青的成份更多些,不过,这祈福的名头还是有的。身为皇帝,不好好做这个工作,居然跑出去偷-欢,也要反省,于是,刘彻被拘在了未央宫。 刘彻没过来,韩嫣也就沉下了心,做他自己的正事,努力整理资料去了。外面的消息却也是没有断,自然是知道了“帝后和好”这档子事。抬起头,对着镜子,冷笑了一下,低下头却发现手里的杯子被捏得粉碎,扬眉对着坐在对面的韩则笑了下,命韩禄换个新杯子,重又与韩则讨论韩说的功课问题了。 73、假意 时间走到四月, 韩嫣在韩则面前哭过了, 抹干了眼泪,便开始计划起以后的事情来了。处在这个情境下,生活, 它真的连哭的资格都不给你——眼泪还是生命与尊严,你选一个吧。韩嫣选了有尊严地活下去, 所以,在抽空哀悼一下早逝的初恋后, 他又一头扎进了书堆里, 开始整理资料了——刘彻被禁足刚好给了韩嫣一个安心准备正事的时间。 长信宫的宫使到的时候,韩嫣正在埋头苦干,摆了一屋子的竹简和纸张。听得韩禄来报, 韩嫣右边眉毛向上抬了一点, 旋即恢复:“知道了。” 韩宅正厅里,韩嫣见到了来了, 这人也不算陌生, 长信殿里也算是排得上号的。照例是礼节性的对话,没几句,就听到了正题:“韩大人,太皇太后宣。” 要是再看不出来这人脸上表情代表的是什么意思,韩嫣这十几年就是白在汉宫里混了:“喏。” 如今, 韩嫣打赏这些人,是不用自己动手了,韩延寿早在一旁端了一盘子金银候着了。韩嫣使个眼色, 韩延寿忙捧了上来,韩嫣淡道:“大老远的,倒是辛苦你了,拿去喝茶吧。” 有些人情来往,是必须的。 因是来报喜的,长乐宫使并没有太过推辞,况且,他也不是白收东西不是?窦太后在命人查韩嫣经济问题的时候,他也是帮衬着说了两句好话——在没查出问题之后,跟大家一样,叹了两句。 当然,顺便透露一下本次行程目的地的气候条件,也是自然的了。韩嫣心中有数,面上不动,仍是眉眼清冷地上了车,出了门,进了宫。 这次,却是直被领到长乐宫去的。 进了长乐宫,依旧是按老规矩行礼,听得窦太后一声:“起吧。”韩嫣直起身,略理了下衣襟,一边站了。窦太后不说话,他自然也没有开口的打算,听,就是了。 果然还是窦太后开口了:“韩嫣。” “臣在。” “你那些书,弄得怎么样了?” “回太皇太后,正在点校,虽然说已经过了几个月了,无奈臣一人之力有限,实在是忙不过来。臣请太皇太后许臣请博学之士帮忙。” “是么?你都想请谁啊?” 韩嫣忙报了几个名字,却是偏儒家与偏黄老的都有,窦太后听了,也没觉得有什么大不妥,只道:“你倒是谁都不得罪。” “回太皇太后,古人有云,‘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这些人各有所长,既是点校各家经籍,自是要请精通之士来做。既得太皇太后问了,臣只能照实回了。” “要不是看你是个老实孩子,也就不会让你再回来了,”窦太后声音很平静,“皇帝的事,你都知道了么?” “回太皇太后,听了一点儿。” “去陪着皇帝吧,别让他没事儿就乱跑,阿娇,是看不住他了,我也没指望你能看住了。皇帝若只有一个女人才是怪事了,只是——他必须先有嫡长子。你——明白么?” “请太皇太后示下。” 窦太后被噎了一下,她本以为这话一说,韩嫣顺着一句“明白了”,也就完事儿了——她其实,说得已经够明白了。没想到韩嫣却是请她再“示下”。这话,要怎么说得更明白? “你还有不明白的?” “正是,”韩嫣平平地道,“臣不明白,皇帝要做什么,为什么要人看?皇后看不住的人,要臣怎么看?” “好!”窦太后这声音绝对是生气了,“我就告诉你,跟紧了陛下,别让他乱跑!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四处乱跑,成何体统?!到外头,酸的臭的都碰,像话么?” “若家里有合了胃口的,又何必去外头呢?”韩嫣倒没被她吓住,“您这是逼着他往外头去。臣小时候,家里越不让碰的东西,就越好奇,越想瞧瞧到底是什么。” 窦太后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在她心里让阿娇先生下皇子的愿望比其他的都强烈,韩嫣今天说话又太噎人,全没了以往温和的语气,调子还是很平静,只是透着冷,听得人心都觉得冰凉。不光窦太后,宫中几乎所有与韩嫣接触的人,对韩嫣的印象都是温和守礼,此时他给人的感觉一变,窦太后便觉得很不舒服,又因着要用到韩嫣,便压下了不满:“那个,不用你操心,你只管这段日子就成了。” “喏。”韩嫣也没有再硬犟,他说这话,是站在自己目前“刘彻心腹”的立场上说两句符合自己身份的话;同时,也算是在窦太后这儿留了下话——我已经提醒过你了,以后,他要是再偷嘴,可就不干我的事儿了——为了宫里的破事儿把自己搅进去,越想越觉得没意思。 窦太后又郁闷了,本以为韩嫣还会再说什么的,韩嫣顶了她一句以后,她又想起韩嫣以前还做过一次这样的事情的——以韩嫣当日廷辩时的气势,该会再跟她辩两句。窦太后都已经准备好了,若是韩嫣再顶,她就直接把人再扔回家里,有用没用,也不再召回来给自己添堵了,没想到他居然又不说话了。 “你怎么不再说了?” “该说的都说完了。” “……”窦太后默了一阵,挥挥手,“你去交接吧。” “喏。”韩嫣再一揖,径自出了长乐宫。跟窦太后扛上,与上巳日等刘彻,其实是一样的心路历程,没发生的时候,担心得不得了。事到临头了,倒平静了,反而生出一种“不过就是这样”的想法。可以称为大彻大悟,也可以说是破罐子破摔、死猪不怕开水烫。 不怕烫的韩嫣,有点恐怖…… ———————————————————————————————————————— 窦太后大方地把韩嫣的头衔又都还给了他,上大夫、建章监,屯骑校尉是军职,倒是还挂在他身上的,侍中,当时没想起来,也还在身上挂着。因此,除了丢了个关内侯的爵位,韩嫣在外头转了圈儿,他又回来了。 出了长乐宫,自是直奔未央宫报到去。 到了宣室,一眼扫去,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却也没有功夫细看——已经到了刘彻跟前了。当下便拜下去行大礼,膝盖着地,双手交叠,置于膝前地上,以额触手。刘彻见韩嫣进来,待要招呼,人已经拜了下去,从从容容、衣袂翻飞。 韩嫣行止,本就极优雅,刘彻看得一愣——他受了气,本是恼火已极,已是得了消息,早在等着人来了好说说话也顺便宣泄一下心中愤懑。本想迎上去抓住的,也确实已经站在殿中间了,手都伸出去了,韩嫣却在他身前站住,拜了下去。见了这样的韩嫣,刘彻一时倒平了心里的火气。 韩嫣起身,静静地看着刘彻。 一时相对无言。韩嫣下了决心要离刘彻远些,因此,自从入宫以来,就是冷着脸装冰山。见了刘彻,仍是这副表情,心里却还是有些不大能纯粹把他当老板看待的。生怕自己一开口就破了功,此时就是强撑着。暗骂自己没出息,见了面就有些动摇了。 刘彻先开了口:“来了。”不是问句,是陈述句。 “是。” 叹口气,刘彻引着韩嫣坐下,韩嫣谢了座。看着韩嫣一举一动皆有法度并不慌乱,刘彻倒安下心来。定了定神,他终是把抱怨给说了出来,抱怨的对相自是窦太后、大长公主与阿娇。对窦太后,自是怨她专横,对大长公主,是怨她贪得无厌又无礼,对阿娇,无子,已是刘彻的心头大患——你要是没毛病,花那么多钱去看大夫做什么呀?看病的事情做得再隐密,终是有泄漏的时候,刘彻知道了阿娇瞧大夫治不孕症的那一刻起,就已经万分恼火了。 “不就是幸了个女人么?”刘彻喷了一轮口水,以下怨气消了些,怏怏地道,“我是皇帝,怎么就只能守着一个人?她又生不出孩子来!白花了那么多钱!” [“窦太主恃功,求请无厌,上患之。皇后骄妒,擅宠而无子,与医钱凡九千万,欲以求子,然卒无之。后宠浸衰。”]韩嫣在心里默念。 无论外界如何传闻,“自家人知道自家事”阿娇母女表现得再蛮横,对外头皇帝无子的说法有些赞同,也会嚷嚷两句,可心里,究竟是有些心虚的。阿娇二十多了,在汉代绝对算是“高龄不育”,婚后这么多年,无子,她们早就急了。宫闱之事,外头不敢乱传,也没人知道刘彻这么些年只守着一个阿娇,只道是皇帝不大好。刘彻因为这个,承受了很大的压力,对她们更是不耐烦,若非有窦太后在,刘彻根本就不想见阿娇了。 “我从灞上回来,路过皇姐家,就不能进去坐一下?为什么要罚皇姐?” “我不过就是歇下脚……”然后就看了一下歌舞,再然后,精心准备的、训练好了的没入得他的眼,倒是意料之外的卫子夫把他留住了……再然后,留下千金,他就带走了人家姐弟好几个,跟个奴隶贩子似的…… 虽然他这是出了高价。当然,如果从后来的价值来看,才千金就买了一个皇后一个大将军实在是太划算了。但在现在,这其中的意思就很耐人寻味了。 韩嫣一直在听。这时,刘彻却停下了,看着韩嫣依旧平静的面容,他有些不好意思了:“我、我、我没想到会在那里呆了那么久,那个……你……嗯……”结巴了好一会儿,“没等多久吧?这些日子过得好么?” 好!好得不得了!松快了好多。建元二年,三月上巳,或许是许多人命中的一个转折。别人,韩嫣无法顾及,自己,却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地由煎熬变成了解脱。时间进入三月,他便想着上巳这一天,想着自己心中的赌注,终于,在前一天如沸水翻腾的心脏,在当日,渐渐地平静了下来,居然连一点伤痛的感觉都没有的,只留些许失落——失落了那种沸腾的心情。 “还好。” 刘彻还想说什么,外面却来了通报的——皇后驾到。 刘彻与韩嫣本就坐得很近,所以,韩嫣有幸目睹了刘彻变脸的全过程——从对韩嫣有点不好意思,到听到阿娇来时的不耐,最后定格在温柔欣喜只在一刹那。 韩嫣觉得,未央宫的四月天,比自己脸上的表情更冷。 阿娇过来,自是受到了很好的接待。见到韩嫣,阿娇还很关心地问了一下韩嫣的状况,末了还说了一句:“都瘦了呢,你在家有这么累么?是不是吃的不好?不过也不什么,如今回来了,没多久又长回来了。” 韩嫣对着那双眼睛,心下有些羞愧,垂下眼敛应了。刘彻却是站在阿娇旁边,在她进来的时候就走过去扶住了她。韩嫣觉得心里腻烦,便请辞说来,说是得去上林瞧瞧建兵去,好久不见了,心里有些挂念。 刘彻答应了,阿娇对这个懂得不多,如今,她只想着看牢了刘彻,对别的却是留心不多,韩嫣顺利地出了未央宫。春陀送到门口,韩嫣站住,看向他。 “撺掇陛下去平阳府,赵顺儿被杖毙了。”仿佛说的不是一条人命。——上赶着不太好。 韩嫣点点头,随即道:“那毕竟是陛下的姐姐。”很简的陈述句,春陀会意。——也别落井下石。 韩嫣策马奔向上林,跑得快了,身上有些冷,紧了紧衣领,再也没回头看向身后巍峨的宫殿。 [“皇太后谓上曰:‘汝新即位,大臣未服,先为明堂,太皇太后已怒。今又忤长主,必重得罪。妇人性易悦耳,宜深慎之!’上乃于长主、皇后复稍加恩礼。”]刘彻,连感情都开始做假了…… 一直以来,韩嫣对刘彻的评价里,觉得他这个人身为帝王理智也好、无情也罢,不管其他方面如何,哪怕心机至深,至少他的感情都是真实的,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今天,猛然发现,他连个人喜恶都可以伪装了,对刘彻的印象一下子跌到了谷底,对他的信任之感也打了折扣。对阿娇,刘彻以前并不掩饰喜恶的,喜欢的时候固然好得跟一个人似的,不喜欢的时候他能连着几个月不踏进椒房殿。现在,也开始作戏了。 连让他做假的本事都没有的人,还是自求多福吧,自己的日子,没他,也挺过得下去。有他,倒是难捱得很。原有的那点动摇,立时不见了,心思也越发坚定了起来。就算是为了爱情吧,爱一个人,也是为了感受那份甜蜜,而不是为了让自己心里难受。从中得不到一丝的满足,而只会带来痛苦的感情,还是爱情么?请,不要以爱为名,来进行伤害,还要以爱为名让受伤的人无条件的接受,那样,是亵渎了这个词。爱,绝不等于伤害,它该是圆满美好的代名词而不是相反。 如果,你说,为了爱人忍受一切,才是爱,那么,我告诉你,我的定义与你完全不同,道不同,不相为谋。 74、点校 上林苑、骑兵营, 是韩嫣心血所在, 也是他的大本营。这里的士兵,可算得上是他的入门弟子,虽然数量多了点——三千。韩嫣就是被禁足在家, 也是通过李家兄弟与这里没断了联系的。此时见韩嫣归来,众人自是高兴万分, 于是,韩嫣回营的第一天, 就在与大家分享别后重逢的喜悦里渡过了。看着周围一张张憨厚真诚的笑脸, 韩嫣这才觉得心里暖了起来,脸上也有了笑影。 瞧着韩嫣笑了周围灵醒的人才松了一口气,韩嫣此次回来, 给大家的感觉变了不少。还是一样的平和, 却更冷,那气势, 看着让人喘不过气来。虽然以前训练的时候, 韩嫣也是要求极严,在大家心里挺有威严的,只是如今这威严里更添了点东西,让人觉得他好像把什么都看透了,那双眼睛扫过你的时候, 不用特意盯着,只如一泓冷泉浸了全身,你会觉得自己三岁时抢了邻居家小孩子零食的事他都已经知道了。 过了一会儿, 见韩嫣给人的感觉没那么碜人了,这些机灵的开始活跃了,一时间气氛好得不行。直到午饭时,大家才慢慢散去。 上午的时间是给大家伙的,下午的时间就是给一些比较亲近的人的了,再说,这毕竟是营地,全堆在一块儿也不像话,于是,士兵们很有眼色地退下操练去了。韩嫣继续与李当户等人交流信息。 李广掌未央,消息自然可靠些,李家三兄弟此时便把朝廷动态又给报了一遍。这其中最大的事件,无过于新丞相的人选了——太常许昌做了丞相。空出来的太常之位交给了南陵侯赵周,而郎中令则由老实头石奋家的儿子石建担任,大理、大行令、内史,也都有了新人。 得,都是崇无为的,年纪还都不小,改变观念费了死劲了,尤其是石家,一向以恭谨著名,想让他们家的脑子转过来,真是难如登天,真是有得磨了。大家叹了一会儿,又巡视了一下营地,韩嫣便自回家了——他仍住在城外,城内的宅子只余吉利带着奴婢看守,住得远了自然不能留得太晚,况且庄子上还有正在整理的文件需要继续用功。 ————————————————————————————————————————— 次日朝会,韩嫣就正式露面了。他到场,大家并不惊讶,韩嫣复出并不是件秘密的事情,事先得到风声的人也不少,令大家惊讶的,却是复出后的韩嫣给人的感觉全不一样。大家略一寻思,也就释然了:少年得志,难免心高气傲。能与窦太后硬扛,自然是有风骨的,是咱以前没注意罢了。再者,经过前事历练之后,人,总是要长大的。于是,得出结论——这孩子长大了,长大了跟小时候就不一样了。这里面,韩则的舆论宣传,功不可没。 经了去年东宫一事,韩嫣的人气倒上升了不少,加之关于学说讨论的积累之类,如今他往大家跟前一站,倒有点不怒自威的感觉了。其实,如果大家前卫一点,可以用另一句话来形容:天然的强力冷气机,在四月初夏,为大家带来一阵地狱般的清凉。 朝会,尤其是现在的朝会,能有什么大事呢?众臣舞拜完毕,大家就开始大眼瞪小眼了。刘彻很无聊,大家也很无聊,只是大臣与皇帝想的不一样:多一样不如少一事,只要皇帝别再折腾大家也就老实地呆着吧,别再把老太太给折腾出来了,到时候朝上再洗一次牌,还不定得折腾成什么样儿呢? 本着这样的心思,大汉朝的朝会保持着安静的品质,一直沉默了一刻钟。 刘彻不耐了:“谁有事要奏?” 众默。朝上奏事也要讲究个品级资历的,不能丞相不说话,你一个郎官在殿外哭天抢地说有冤案,这不是明显的拆台么?起码,得静一会儿,见排在你前头的人都不出来了,你再说话。于是,大家的眼睛一级一级地从上往下看,三公没有说话的意愿,九卿也没人愿意站出来。 韩嫣见前面没人有奏事的意思,这才出列:“臣韩嫣有事要奏。” 刚一回来,就生事?半年来没有正事做只在朝上装雕塑的大臣顿时来了兴致,也都想知道韩嫣这回又要说些什么,他说的这些与皇帝有多大的关系,会不会对以后的朝政产生影响。 韩嫣奏请的事情却是大家都知道的——点校经籍。不管真也好假也好,窦太后是发了话让他做这个事情了,之前把他禁足,用的就是这个比较文雅的说法。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事做不得准,且不论当时韩嫣的名——忠孝之名与博学之名,那是两码子事,也不论他的年纪——这是个强行提前加冠的人,单说这样工作吧,这时的书籍,没有后世那样“浩如烟海”却也是“汗牛充栋”了,韩嫣又是个主张“兼容并包”的,各家学说都要理一下,并不是单治哪一家,单凭他一个人,怎么点得完? 如今,韩嫣回来了,他就借着这个由头,把这事又重新提了出来。不能自己一个人在那儿干,希望刘彻能够组织相关专业人士参与。朝中无大事,如今有了个能拿上台面的,大家都来了热情。再说,点校经籍啊,得是多大的事儿?点完了,是要国家明令颁行,为后世之范的,做这样的事情,哪怕只是在点校组里挂个名,都是名垂青史的买卖。 韩嫣能得这个差使,一是因为他是最早用标点的,对标点非常熟悉,又因着献纸的功劳才得了这个任务,二是当日窦太后打发他回家的时候用的也是这个借口,不然,他想进这个点校组,还真是没这个可能——年纪太小、资历又浅,新学说讲得不错,可大家点的是原来的旧书——遑论如今是他领衔主管此事。 之前韩嫣也跟刘彻说过这事,刘彻此时也就顺水推舟,同意了:“既这么着,就着博学之士会同修订新书吧。” 整个朝会,也就这么一件大事儿,确定下来了以后,也就散了。这会儿,再没有人敢说“勿奏事东宫”了,未央宫的朝会散了,又去长乐宫报备了一下。 老太太最近被刘彻哄得不错,前日韩嫣又已经跟他报备过了,寻思着只要刘彻别动了她的根本,其他的,也就随这个孙子闹腾了,况且,点校经籍,也不是独尊哪一家,老太太对于韩嫣的政见,倒还算放心。 “成了,这事儿你们看着办吧,去寻些有真本事的,别找那些不安份的。”窦太后同意了。 “喏。” 韩嫣交给刘彻的名单里,是各家都有的,当然,此时最主要的还是偏向黄老与偏向儒家的,还有一部分是法家的——法家毕竟实用,想把国家治理好,没有法家还真不行。 刘彻看了名单,很想把偏黄老的全给划了去:“这么好的事情,居然让他们也分一杯羹。” “臣此番是奉命点校经籍,这些书,以前臣也读过的,只是要论精通,毕竟不如他们。对事不对人。况且——”指了指名单,“这些人,在长乐宫那里颇说得上话,给他们面子,对陛下也是有好处的。” “唔,”刘彻点头,“这倒是了,”忽又想了起来,“怎么又弄这些虚礼?这儿又不是朝上。” “回陛下,今时不同往日,还是谨慎些好。” “你今天怎么了?不对!这两天,你都不大对劲儿,出什么事儿了?”刘彻很不解,伸手抚上韩嫣的脸。 韩嫣一偏头,躲开了:“回陛下,没什么。就是刚复职,事儿多了一点儿,”不让刘彻插话,又指了另一些名字,“这些,有先前陛下命举贤良方正时入选的,也有在京中颇有名望的,有些人被闲置有半年了,不如,就趁这个机会召回来,也算有个理由。”不用说,这些人都是刘彻一边的。 “还有这些,家学渊源,本人或许名声不显,可家教还在,说不定会有启发,点校经籍,不但是确定了句读、写法,还有注解的。”这是中立派的。 相信以刘彻的脑袋,不会想不通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果然,刘彻眼前一亮,要说什么,又止住了。唇角却压不住的往上翘,最后终是笑开了花:“阿嫣——” 韩嫣微点了一下头。 “修书是件大事,臣请陛下将修编之地放在石渠阁,那儿地方大,存的旧书本就多,想要翻查也方便。”石渠阁在未央宫,这么多有名望的博学之士齐聚未央,估计与商山四皓出山也差不多了吧? 刘彻这下是真的笑出声来了:“真是太好了。” 笑完了,刘彻严肃地望着韩嫣:“正事儿说完了,说说你吧。” 原来我不是正事儿,韩嫣还是有些不舒服,也不答话,静听下文。 “你到底怎么了?这两天都不开脸儿,”越想越觉得是这样,“生气了?谁气你了?” “臣——”不过是自己折腾自己,“刚回来,觉得宫里肃静了不少,不由得让人也跟着肃静了。” 刘彻阴了脸,当然肃静了,他身边的人都给杖毙了。 半晌,刘彻言道:“如今你是兼着两头差使呢,建章、未央两头儿跑,你忙得过来么?” “回陛下,建章骑兵已经成军,现在不过是日常操练而已,那里本来就是轮番带队的。石渠阁这里,臣不过是领个头,真正要臣做的,也不多,不过就是跑跑腿的功夫,还不算忙。” 刘彻点头:“原本怕你累着,可建章的兵我也不想交给旁人,”其实是不放心,半年前东宫朝会,多少看似忠厚的人,最后缄口不语,给刘彻造成的心理阴影是巨大的,“这些书,也得你给看一下,省得有人夹杂不清,弄些不该弄的东西出来。” 韩嫣静听着,觉得情况很不好,好像刘彻如今能用的人,真的除了自己就没什么人了,不是这里不合适,就是那里不合适。 “好啦,也就累这些日子,等那边儿书点得差不多了,这里头兴许就有能趁手的给你分担一下了,你也能卸下担子。”刘彻又道。 韩嫣心里打了一声招呼:汉武帝,你好。现在就开始折腾分权了,刘彻果真是适合皇帝这个职业的。 面上仍不动,向前伏了一下身子:“喏。” “怎么又来了?”刘彻上前,揽住韩嫣的腰,两人额头碰额头,“这不是已经熬过来了么?风浪都过得差不多了,你怎么反倒不快活了?” 韩嫣挣开刘彻:“陛下,淮南王还在长安。” 刘彻抽抽嘴角,翻了个白眼:“别提他了行不行?听着这名儿就烦!” “烦也得提。” “是我让他住下的,如今,要怎么赶?” “按制,藩王入京,停留不得超过五日,有人上书就行了。” 刘彻看着韩嫣:“你已经把他得罪了,不要再出面了,这些藩王一个比一个难对付,别让他惦记上你了。我找人!” “喏,”韩嫣也不想就这么跟一个藩王撕破脸,保持距离是一回事,廷辩是一回事,直接上书让人家滚蛋,就是另一回事了,“臣先告退。” “哎?”刘彻看着韩嫣,“去哪?” “再过几日,石渠阁就要修书了,臣得趁这功夫把这些人,”扬扬手上的名单,“给拜访一下,彼此熟了,才好做事;建章宫的事,也要理一下。” “不是还有几日么?”刘彻缠了上来,挨紧了,“先放一放,”再接再励把人圈住,“这么久不见了,昨天都没好好说话,让我仔细瞧瞧你。” 韩嫣又挣开了:“臣无非就是这个样子,有什么好瞧的?臣,告退。” 再缠:“这样还说没事?以前你可不会这样,”紧了紧手臂,脑袋也凑了上来,含住一边耳垂,吮了一下,又轻咬着。 韩嫣如遭电击,猛地挣开刘彻,后退三步,捂着耳朵,心下恚怒,脸上有些发红:“陛下!” 刘彻被他弄得一头雾水,喜欢的人就在眼前,想亲热一下,老是被打断,慢慢有些生气了:“这么多天不见,你脾气可变了!” 韩嫣不语,咬着下唇,手也从耳朵上垂了下来。见了刘彻,韩嫣不想再纠缠,到底也不能跟没事人似的,不管怎么样,刘彻靠得近了,他还是有点别扭的。想要雁过无痕,还要继续磨炼。得了,当脱敏治疗了吧。 刘彻最近是强颜欢笑,被王太后告诫、威胁、提点完了,他堆着笑脸儿去哄阿娇,心里要多窝囊有多窝囊——哪怕原本是喜欢这个女人的,只要一想到是为了讨好老太太才被迫不得不这样做,真是有一种卖笑的感觉啊——堂堂皇帝,做这种事,真是里子面子全没了。好不容易,哄得阿娇回转了,连带的跟窦太后关系改善了,窦太后开始给他面子,慢慢开始管得他松了,把刘彻看好的人,选几个老实的也慢慢召了回来——韩嫣就是在这两人和解的情况下才被窦太后给召回的。 刘彻本想着韩嫣回来,自己生活会变得鲜活一点,果然,韩嫣没让他失望,一个修书,就给了一个绝佳的召回人手的借口。高兴之余,便想亲近一下——做着让他自己觉得都没面子的事情,刘彻实在是难过到家了——与韩嫣也有数日不见,小别,那个胜新婚。 没想到,韩嫣居然推三推四的!刘彻恼了,狠狠地瞪着韩嫣:“你也跟我长脾气啊?” 韩嫣心说,泥人还有三分土脾气呢,何况我是一直有,如今不是长了脾气,只是表现出来罢了。 正在这时,春陀来报:“皇后娘娘那边儿的全宁来了,说是娘娘请陛下去游园。” “既如此,臣告退,陛下见娘娘要紧。”人家才是正经夫妻啊。第三者还是靠边站比较好,哪怕是决定退出的前第三者。 不等刘彻点头,韩嫣便抬脚走了,没两步,就听得一声:“朕要你走了么?” 朕啊—— 韩嫣停住步子,低下了头:“听陛下吩咐。” 刘彻却不吩咐了,挥挥袖子,春陀退下了。 “不过是为了哄老太太开心罢了,”刘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湿热的气息弄得耳朵很痒,韩嫣下意识地抖了抖耳朵,身体有些僵硬,刘彻笑了,“为这生气了?嗯?” 再缠上去:“别生气了啊~我不过是应个景儿罢了。明儿晚上留在宫里好么?好久没有好好说说话了……” 韩嫣猛退几步,冷声道:“臣告退。” 身后传来刘彻的笑声。 75、卫青 “大将军卫青者, 平阳人也。其父郑季, 为吏,给事平阳侯家,与侯妾卫媪通, 生青。青同母兄卫长子,而姊卫子夫自平阳公主家得幸天子, 故冒姓为卫氏。字仲卿。长子更字长君。长君母号为卫媪。媪长女卫孺,次女少儿, 次女即子夫。后子夫男弟步、广皆冒卫氏。 青为侯家人, 少时归其父,其父使牧羊。先母之子皆奴畜之,不以为兄弟数。青尝从入至甘泉居室, 有一钳徒相青曰:‘贵人也, 官至封侯。’青笑曰:‘人奴之生,得毋笞骂即足矣, 安得封侯事乎!’青壮, 为侯家骑,从平阳主。” ———————————————————————————————————————— 一路策马飞奔,到了建章宫的时候,心情平复了不少。挂着建章监的名头,回来好几天了, 怎么说,也得过去报个到,于是, 韩嫣出现在了建章宫里。 进门的时候,便四下看了看,倒也没什么变动,到殿里坐下,开始询问一下近期的人事变动和建章宫的变动情况。有一套完整的规章制度和人事制度就是好,建章宫这半年来就没有一个名义上的主官,还是依旧运转得很好。 当下管账的报账单,管人事的报新进人员与淘汰的老人员的名单。账这东西,在韩嫣面前做假,不能说是没门儿,至少,目前韩嫣对于管理财政很有心得,这方面大家心照不宣——韩嫣会在预算里给大家留着约定俗成的折扣,大家老老实实地做事,不然…… 更新的人员名单里,韩嫣看到了一个让他心跳加速的名——卫青。面上虽然不显,可心,已经跳到嗓子眼儿了。 韩嫣与卫青,真是与刘彻纠缠的绯闻里永远避不过的两个话题人物啊。 有人说:“卫青毕竟不同于韩嫣,韩嫣可以是娈宠,可以养在深宫,可卫青,注定是雄鹰,他是要飞上天的。” 有人说:“可怜韩嫣,空有一身才华,却拿自己的生命教会了刘彻如何去爱人——帝王之爱,当让他的爱人能够有能力自保——为卫青铺平了路。” …… …… …… 似乎,韩嫣与卫青两个名字一起出现的时候,这两人,都是互相作为对立面而存在的。虽然此韩嫣非彼韩嫣,总归,心里还是有一些疙瘩的。韩嫣很想见见这位未来的大将军,传说中刘彻一生的爱人,死后,成为皇后陵园位置那个墓葬主人的男人。 今天,韩嫣终于见到了卫青。 ———————————————————————————————————————— 看着眼前这个十二岁的孩子,韩嫣傻了。 一个宝宝版的刘陵,已经很震憾了。看到一个正太版的卫青呢?所以,韩嫣的冰山脸,破功了。 韩嫣看着卫青,不由得睁大了眼睛,半张着嘴——样子有点傻。 不是说他“青壮,为侯家骑,从平阳主”的么?在刘彻遇见卫子夫之前,他不是已经“壮”了么?为什么会这样?平阳公主,我知道你不是圣母,可你也不能这样压榨童工吧? 眼前这个孩子,并不健壮,个子在同龄人里算不得高,他日子过得挺糟糕的、营养显是不足,男孩子发育得又晚,因此,他看起来更显得小了。五官清秀,皮肤是小麦色的,眉眼间带着淳厚。“长平桓桓,上将之元”这是班固的原话,可韩嫣如今,为什么没有一点这样的感觉?他,哪里“桓桓”了? 这、这、这、这就是传说中的大将军、卫舅舅、卫帅啊~左看右看,韩嫣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要说刘彻如今就看上了卫青,然后整日腻在上林,因此忘了其他人,杀了韩嫣,他都不信! 卫青的长相还不错,只是,说句实在的,人奴之子,生活条件那么差,在父亲家受那样的虐待,整天放羊,到了平阳府,又是当骑奴,过得全是风吹日晒的生活,吃不好穿不好的,想让他长得好,真的是很难啊,先是皮肤和头发这最外层的一关他都过不了,视觉系的刘彻,如今,真是看不上他的。再说,刘彻正在哄阿娇呢,就算他心里不乐意,可人,还是在阿娇那儿,真没呆在上林。 至于年龄,卫青现在这个年纪也不算离谱了,卫子夫能得刘彻青眼,必是青春年少,十四、五岁的年纪——奴婢的算赋本是平民的两倍,逾十五不嫁就要交平民四倍的算赋,少有主人这么大方留个奴婢那么久的,卫子夫上头还有两个没嫁的姐姐,她的年龄显然不会很大,卫青自然更小。刘彻也不喜欢比自己大的女人。 韩嫣有些纠结:无论是基于史实的崇拜还是因为刘彻的原因心里有些发酸,这些感情,在见到卫青本人之后都提不起来,真人与文字还是有差异的。 一旁小宦官低声道:“韩大人……” “呃?” 新进人员拜见主官,卫青有些局促不安,虽然紧张礼貌倒是很周全。只是,韩嫣震撼于这个与心目中的形容不太一样,好吧,是差得太远的卫青,没有回过神来。主官不说话,卫青更紧张了,只是向来的习惯让他仍是乖乖地站在一边。 韩嫣醒过神来,卫青的形象,在韩嫣的心中,更多的是来自于后世的想像——温润如玉,和柔如春风,稳如山岳,眼前这个孩子,明明是颗发育不良的泛黑豆芽菜。 甩掉了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作为刘彻“前任情人”,虽然已经单方面决定要断了与刘彻的暧昧关系,对于卫子夫、卫青,还是有着挺复杂的感情。再说,在韩嫣与卫青的对比中,韩嫣一向是作为反面教材出现的,而卫青则是自强不息的正面形象,韩嫣见了卫青难免会有些不是滋味。真人站到面前了,与看着史书上的人名,绝对是不一样的感觉,心里还是有些不满,有点酸的。 可是,看到这样的卫青,韩嫣又觉得泄气——真是一个让人提不起脾气的人啊。再说,跟个孩子置什么气呢?韩嫣,不过是心里有点疙瘩罢了,看到了本尊,又不由得有些心疼这孩子了,才多大啊? 当下,温言问了卫青几个问题,不过是多大了——名册上有录,家里几口人——韩嫣连他未来儿子叫什么都知道,等等。 卫青也慢慢放松了下来:“回大人,属下今年十二了,家里还有母亲、一个哥哥、两个姐姐、一个弟弟、一个外甥……” 居然忘了他还有个哥哥,刚才在名册上也见到过的,卫长君。当时光想着见卫青了,居然把他给忘了,忘了就忘了吧,以后再见。没有卫长君在旁边,卫青说不定能多说两句呢。 韩嫣承认,自己现在很八卦,招招手:“来这里坐。”拍拍自己身边的位子。 卫青很犹豫:“这,大人,属下怎么能跟您坐一块儿呢?” 这话好耳熟。 “得啦,你才多大点儿,就这样了?不过是闲话家常罢了,你也别把我当上官,我就把你当小朋友,一块儿聊聊天儿,整天闷着,怪难受了,跟我说说话吧。”笑眯眯的。 估计是韩嫣笑得很有亲和力,卫青动了,轻手轻脚地走到韩嫣身边,行了一礼,方才坐下。 真的是礼貌很周到啊。 韩嫣看了一下卫青,复又转过头去,对小宦官道:“去,给他倒杯茶来。” 小宦官犹豫了一下,欲言又止,这时,卫青慌忙起身:“不用麻烦了……” 肢体语言很明显:不敢劳动大驾的。 韩嫣不以为意,只对着小宦官道:“劳烦你了。” 小宦官一个激灵,忙俯了一下身,瞪了卫青一眼,去了。 ———————————————————————————————————————— 卫青接过茶杯,略抿了一下,手有些抖,韩嫣只当没看见。卫青的礼仪,自然是没有经过特别训练的,但是你能感觉到他是在很认真的去做,想挑毛病都会觉得自己很苛刻。 “你读过书么?” “只跟兄长认了几个字,会写自己的名字了。” “骑射呢?”其实真的很想知道大将军从无败绩的本事,是怎么来的。他既然不识字,那就是没读过兵法了,后来的大捷是怎么来的呢? “会骑马,没学过射箭。” 韩嫣正要接着问呢,外头有人来报,李家兄弟来了。得!一准儿是来蹭饭的。 果不其然,今天留下李当户、李椒坐镇,李敢跑来了,声称自己吃完了还要打包带给他两个哥哥。 “你就知道吃!”韩嫣笑骂。 “怎么说话呢?”笑闹惯了,李敢也没有不高兴,“我就知道,你一回来,准有好吃的,怎么着?趁陛下陪皇后去了,咱们敞开了吃一顿吧~” 虽然跟刘彻也比较熟了,可是跟皇帝一块儿吃饭,李家兄弟终归不自在。 “成,”韩嫣答应得爽快,“我这儿忙完了就开饭。” “你做么?要是你做,等等无所谓,咱要吃好吃的,”顿了顿,“你在忙什么呢?他么?怎么这么小?居然还是建章的……哦……” 好吧,李家兄弟八卦于宫廷消息有着天然的好条件——他们的爹,掌着未央警卫,他们常混上林,与建章的人也熟得很,自是知道了卫氏的事情。这时拿眼睛斜着卫青,实在是一脸的不屑:“这么点的小东西,居然也能当差了?建章的规矩都是狗 屁么?真该撵回家去。” 这年头的军人,地位崇高得不得了——非有功不得封侯,也就是说,想要封侯,除非你有个当了皇后、太后的女儿或者姐妹,不然,只有走“有功”这一条路,当然,藩王之子封侯的,那得另算。这“有功”,几乎是专指军功!军功如此重要,参军的条件也就要高,最少,得是良家子,也就是自耕农以上。而建章无论如何也是宫室,在这里做保卫工作的,仅次于长乐、未央二宫,放到后世都属于中 南海警卫团一级的,要求更是苛刻。 刘彻常来建章,在建章执事、服侍的,也得是有一定身份的。无论是守卫建章的,还是在建章做事的,身份地位都不低,哪怕是自称“奴才”的宦官,其地位,若论起来,实在是比平阳府奴婢出身的卫氏兄弟要高一点儿——宰相府里的丫环还算六品官呢。无怪小宦官对于给卫青倒茶,有这么大的反应了。 李家,有李广这个名头极响的人物在,门第虽不算是大汉朝顶尖的,至少,在长安城里也算得上名号,李敢自是瞧不起卫家。奴婢,等同牛马,可以买卖,虽然奴婢也有可能有少量财产,运气好的,可以赎身,毕竟与常人不同。让将门之子对着一个刚见面,一言未交低头不语的奴婢出身的孩子表现非同一般的崇敬,那真是只有里才会出现的狗血情节。 估且不谈什么身份问题,卫青确实是靠裙带关系进来的,十二岁的孩子,没有受过正规教育,字都认不全,真看不出来他有哪方面的天份,因为姐姐被刘彻占了便宜才能进来的——裙带关系,到哪儿,都不是能理直气壮说出来的,要是哪个地方能说出来,这地方的风气也就坏了。换了哪个人到这里来,瞧不起他们都太正常了,不能说人家心眼儿小,不能拿已知的历史来衡量当时的人,然后觉得他们太肤浅,那是事后诸葛亮。 卫氏兄弟在建章的日子,也就可想而知了。说起来,这身为骑郎的公孙敖能够跟卫家兄弟成为朋友,真不知道是这家伙运气太好呢,还是他眼光太诡异。 卫青手足无措,丢了这个差使,真就没指望了——入了宫的姐姐卫子夫,真是“一入宫门深似海”,到如今沉进海里,连个泡沫都没让他们这些在外面的亲人看到。经过了卫子夫一事,卫家人对于上位者一言便可定人命运,有了最切身的体会。能从奴婢家庭里走出来,变成汉宫的小官,这是做梦都不敢求的事情。虽说是皇帝领进来的,可自那以后,卫青就再也没见过刘彻,姐姐卫子夫也是音讯全无,这两人实是当不得依靠。如果直属长官要他卷行李回家,也有非常正当的理由,卫青,就只有继续回平阳府做奴婢了——人奴产子,若父不赎,从母!父亲家,显然不会要他,要了,也是当奴婢看的。卫青现在是有些木了,脑子里嗡了一声,什么想法都没有了。 韩嫣听了李敢的话,觉得有些刺耳,哪怕说的不是卫青,对着个十二岁的孩子说这种话,也着实过份了些。当下,原本放柔了的脸,又恢复了冷态,淡道:“英雄,莫问出处。” 卫青僵了一下,仍是没动。 李敢大大咧咧地:“这也是英雄?” “焉知来之者不如今之者。”他确实是英雄,即使他的上位,绝对是靠幸运,如果没有一个被皇帝看上了的姐姐,以他的出身,连能不能参军都是个问题,更遑论其他了。但是,机遇只偏爱那些有准备的头脑,没有真本事,再好的机遇那也是白搭,看看李广利就知道了,损兵折将,丢人现眼。 “这么点儿,能瞧出什么来?”李敢不耐。 “就因为小,所以啊,谁知道以后会长成什么样呢?莫欺少年贫。好好教不就成了?”我拜托你,别瞧不起他,虽然你瞧不起奴婢出身的人很正常,可这个人,最好还是瞧得起一点比较好。自己心里明白,又不能对李敢明说,韩嫣有些郁闷。 “你教?”李敢斜眼。 “呃……我忙……”想了想,“半天上林、半天未央,晚上抽空吧,”一拍手,回头看看卫青,才想起来正主还没答应呢,温言道,“呃……你愿意么?”声音颇似造了糖果屋的老巫婆。 “……”卫青呆了一下,不太敢相信,“教——我——?” “就是你啊。” “嘿,你还真瞧上他了,”李敢神色古怪地打量了一下两人,“他有什么好啊?” 韩嫣没理他,转向卫青道:“你先下去吧,笔、纸我给你准备,唔,这两天我还有事,过几天准备好了,我叫你。” “喏。”卫青一礼,小心地退了出去。 ———————————————————————————————————————— “你还真是……” “你真瞧不起他?” “那是!就他那样……”李敢嚷嚷。 “你不是还说过我像个娘们儿呢,要不,咱们再练练?” 李敢心里一抖,心说,你别顶着一张严肃的脸用冷冰冰的腔调说这种近似“我要揍你”的话好不好? “滚!”李敢壮起胆子,“老子是来吃饭的,不是来挨揍的!” “所以说,不要以貌取人,”韩嫣凉了他一句,“要吃饭就过来帮忙。” 李敢不觉得卫青能有什么大出息,其实,韩嫣这么重视卫青,在大家眼里才是怪事一桩,他把这归结为韩嫣太婆婆妈妈的了,也就抛到脑后了,听到要开饭了,忙跟了上去。 两人推开门,却见门外三人正在离开的样子。两个成年男子,正与卫青站在一处。 “都站这儿做什么?真是没规矩!”李敢皱眉,“都报上名来。” 韩嫣见其中一个男子,眉目与卫青相仿,只是白皙一些,年长不少,估计这就是卫长君了。 果然,两人依次报了名,正是卫长君与公孙敖。 “属下的哥和公孙大哥(为毛我觉得像是展昭在说话?)在外面等属下的,还没来得及退下。”卫青解释。 公孙敖。韩嫣听到这个名字,顿了一下——这个时候两人就已经结交了啊?同时也释然,卫青这点年纪能入建章,是因为刘彻发话,公孙敖却是通过正规途径进来的,怎么说,这两人结交的可能性都很小,原来,是通过卫长君啊。 韩嫣点点头:“行了,都散了吧,有话回自己屋里慢慢说。” “喏。”三人应了,躬身退到一边,让出路来,韩嫣与李敢自去了。 “韩大人……教……识字……”渐行渐远,耳边传来的声音轻薄如雾,听不真切。 76、工作 吃过了午饭, 再处理了一下日常事务, 韩嫣便回到了家中。 韩则正在等着呢。 韩嫣自从上巳日后就没开过脸,韩则为此担心不已——他一边儿要担心韩嫣的状况,另一方面还要想着瞒住家人, 不然,吓着了家里两位母亲, 可不是闹着玩的。如今又是韩嫣复职回宫第一天,肯定是要见刘彻的, 韩则真怕韩嫣再出什么状况,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看到韩嫣回来,情绪没有异常, 甚至好了一点, 韩则这才略放下心来。当下,也不再提什么皇帝了, 只跟韩嫣说说领衔修书的事儿, 一时也就回家了。 ———————————————————————————————————————— 韩嫣最近很忙,挨着拜访了名单上的人,转达了刘彻的善意。社交,有时候并没有想像中的那么难,天子近臣、士林新秀、直言敢谏、廉洁守法, 又是将来的同事,还是举荐自己的人,不看僧面看佛面, 不管看哪一条,大家待韩嫣还挺客气——这里头还有一些熟人。这些人里,韩嫣特意漏了一个董仲舒,理由也简单——他是江都相,就这么召回来修书,太浪费了。再说,董仲舒虽有才名,却也只是儒家一个流派而已,有他不多,没他,也不少。 当大家齐聚石渠阁的时候,都是已经与韩嫣打过了照面,算是认识了,开始起工作来,也快捷。 先是刘彻过来与大家闲聊两句,鼓励一下,跟大家拉近一点距离。刘彻的政治天份,着实不低,说话的时候既显了了皇帝威严又能让人觉得亲切。单凭他能把这些人认全了,还能说出某人做过某事,就能看出,他也是做足了功课的。 得了皇帝亲问的人,自是感激不尽,甚至有红了眼圈儿的。只此一见,便有不少人倒向了刘彻。 然后,就看着韩嫣分派工作。 因为事关重大,韩嫣自是准备得很充分,先是把最需要点校的书,也就是各家的经典著作给拿了出来,在韩嫣这里,不是按学派来分的,而是按书籍分类的。这样也是为了避免在点校的过程中再形成壁垒分明的现象。 各分了几组,每组有自己的工作空间,供好了笔、墨、纸、砚,连茶水都准备了。还附加中午的工作加餐一份,每组都配了专门的服务人员和抄写员。 工作流程也规定好了,大家先点校,一日下来,看看情况,再定下以后每日的工作量。上半日点自己负责的,午间中场休息,大家把各自的成果张贴出来,由其他组的人提提意见。虽然别的组的人不一定精通这本书,好歹大家都是读书人,知识层面还是比较高的,兴许有更好的见解也说不定。然后,下午是就别人提出的问题讨论、定稿,定稿上要有当天日期以及韩嫣、组负责人、所有参与今日内容点校人员的签名。然后,每日都有一个轮值的记录员,把一日活动做个记录总结备案,上报刘彻检查。点好的与没点好的,各归类放好,又请李广多调了些人手,一来是加强警戒,二来有什么事也好搭把手帮个忙。 所以有计划安排与人员调度都写好了,张贴了起来,以备不清楚的人查看。 这样的组织,基本上是挑不出什么毛病了,刘彻首先点头,表示赞同。其他的人,不管怎么说韩嫣都有着举荐之德——固然韩嫣自己是真点不了那么多书,他需要人帮忙,可是,选谁不选谁,这里面就有一份情面在了——再一寻思,让他们去准备,也未必能做得更好,当下也是附和。 既然大家都没有异议,第一天的工作,也就开始了。刘彻略看了一会儿,便跑去长乐宫向窦太后请安加汇报去了。石渠阁里参加工作的人太多,只选了几个打头的,跟着一起去长乐宫,算是给老太太听听声音,也好让老太太心里有个数。 韩嫣自是随着去的。到了长乐宫,各各请安完毕,刘彻便命韩嫣一一介绍。窦太后一听,眼前的这几个人,她都还认识,觉得人还不错,韩嫣前日报的几个人都在里面,也没蒙她,便点头:“这些东西,老身懂得不多,你们只管做去就是了。只是,凡事要三思,慎重些才好。” 言下之意,再太活跃了。大家忙应了。刘彻看看这事儿就算是定了,对着韩嫣一笑,牙齿雪亮,眼睛粘着韩嫣。 韩嫣垂下头,面色一寒:“如此,容臣等告退。”还好,这宫里的规矩,是底下人不许抬头,宫女宦官全得低着脖子,能抬头见人的窦太后又是个瞎子,不然…… “去吧。”窦太后答应了。 众人退下去工作了。 ———————————————————————————————————————— 点校书籍,是件前所未有的大事儿,尤其是得了皇帝的重视而太皇太后也没有反对,皇帝还亲自来了,大家自是卯足了劲儿要大干一场。但是,在调顺了之前,还有一件事情,是注定要发生的——下马威。 正如刚接手庄园时,韩嫣遇到以韩禄为首的管家们的难题一样,如今这些博学之士,自然也要试试韩嫣的水,有多深。未必是有坏心,只是你当了咱们的头儿,总得有样能压得住场子的本事吧?不然,让人如何信服?况且,咱们这做的,确实是件要凭真才实学才能做好的事情,你这领衔儿的,本事不能太寒酸了吧? 大家都是有傲气的,其中不乏成名已久的宿儒,很多人的学生都比韩嫣的年纪要大,还有一个孔安国,本人还是孔子血脉,此时也被召了过来。韩嫣虽然说过孟子“说魏齐”,倒也没明着说孔子也是这样,可究竟还是有人联想到了,在这一点上韩嫣算是“始作俑者”,这事儿,确是有点儿得罪人,只是韩嫣的观点,实在是不好反驳。而关于对待农事的观点,韩嫣说,要重视农民,这也是百分之百正确的,他自己也做到了关心农事,经过大家核实,那曲辕犁和筒车,确实是他做的。忠、孝他做得都还行,家门和睦,抚育幼弟,行为上,是挑不出毛病来了,大家也都还信服他。可才学上,就要考一考了。 文人与武夫,本质上是相同的,就一条——你得有真本事让我服了才行,而且有时候文人比武夫关于真本事的要求还要更加苛刻,武无第二文无第一,武艺上,打一场,谁赢谁输,一目了然,文化上,就不好说了,评价标准不太好确定。虽然评价标准不确定,该考的还是得考,当然,得是与自己专长领域相关的本事,你要跟文士比打架跟将军比跳舞,那咱就不奉陪了。 大家都是斯文人,考较学问么,还是有些默契的。一组一组的,轮流上阵,先出场的,是组里资历最浅,问不倒了,过一阵,等另一组里的人问完了,再换资历深一点的继续上,问的问题自然是由浅而深。先是某句这样点对不对?然后就上升到某字通某字,再后来,就是问一下此书有几个不同的解读派别,某句话各有什么不同。 其实呢,这修书的第一件事,是正字,也就是规范一下汉字地的使用和书写。后世学生有一句特别悲愤的话——“古人写了,就是通假字,咱写了,就是错别字。这还有没有天理了?”这些人写字,写得千奇百怪,特别容易让人产生不好的联想。比如,司马迁说“大将军青侍中,上踞厕而视之。”这个“厕”字,有人说,是厕所,有人说,这分明是个通假字,通“侧”就是歪躺着见他。还有一些所谓通假字,可能就是抄书人抄书的时候给抄错了,以讹传讹,就传了下来的。 大家第一天便跟学问较上劲,越问越深,其实就是要考考韩嫣的。 韩嫣心里明白他们的意思,打起了精神应对,答是都答上来了,却也不由得在心里抹汗:幸亏这是点校,咱书背得还不错; 论考据,也就是把那些通假字给规范一下,这么些年来没断了看书、背书,看到与后世不同的,没断了不断回忆比较一下; 论学说,就从大的层次跟他们掰。更重要的是,大家虽然存了难为的心思,也不好表现得太过明显,没有死缠着不放,要是单钻研某一段文字,引证来引证去的,还真是要命。幸亏,咱会在这上头打太极拳。 大家也抹汗,问的东西,韩嫣居然都能说出一二来,连偏僻的墨家他都能说得出来,说得还比大家知道的深奥(韩嫣:那些思想,我可能说不好,要是初中物理,再不知道,我可以去死了)。 这就是硬功夫了,学说,可以硬说你是灵光一闪——忽略了人家厚积薄发的日常积累——可是这么些书,你哪怕是过目不忘,至少也得都看过一遍才行。韩嫣以前评诸家学说,大家也觉得他说得在理,难免不会有“他才多大?能读几年书?就把天下学说全评了?”的想法,今日一瞧,还真是读了不少。于是嘴上不说,心里不免佩服起来。看来,这伴读,不但是伴,也确实读了不少书的,能得皇帝青睐,不光是靠出身、资历还有那张漂亮的脸。 半天,韩嫣又吐了一句让大家喷血的话:“这书,还有一个抄本的,怎么没拿出来?不是在东边数第二个架子上,从上往下第三格,右边开始第四堆么?” 怎么连这个都记得?不比了,咱们干正事去了,您也该哪儿哪儿去吧,上林,请吧,那儿兵多,您记性好,挨个儿的点名去吧,那儿人多,足三千呢,够您练练脑子的了。 刘彻看着暗乐,也打圆场:“得了,都忙去吧,阿嫣,你那骑营,有些日子没去了,再去看看吧。” “喏。”明明昨天刚去过的。 刘彻再说了几句勉励的话,也离开了。他这时的心情,跟带着韩嫣挑南军,如出一辙,我固然会倚仗你们,可你们也不能太托大了,得知道点儿分寸,不能瞧不起皇帝,皇帝手底下还是有人的,不是非你们不行的,不缺哪一个,都老实着点儿,别把自己看得太高了。总之,一个宗旨,用你们,可以,但是,得服从,得乖乖地听皇帝的话。于是,眼睁睁地看着一帮人撞墙,他就是不拉着,非得撞得疼了,才去装好人地揉一揉:“他打小就是在这儿混的,当然比你们熟啦,你们专治一经,看问题比他深,别在背书上头计较了。” 说完,他也走了,去进行另一项重要工作——哄老婆。 ———————————————————————————————————————— 自此,刘彻每天上午都跑到石渠阁报到,慰问一番,也让大家的干劲鼓得足足的,顺便和韩嫣评一下前一天的工作成果。他来这里,除了拉拢亲信之外,还有别的心思,一、是要看看韩嫣,二、有这么个正事当借口,也能躲一躲阿娇。 刘彻的拉拢政策,越来越见出效果来了,大家说起刘彻,除了“皇上圣明”之类的官方词语,还添了些颇有诚意的“礼贤下士”、“聪敏好学”之类。 博学大家的嘴,那就是士林的口碑,这一点,韩嫣是早有领教的。与这些人打交道没两天,通过了他们的考核之后,外面对韩嫣的评价就更上了一个层次,首倡点校经籍又能举士,实在是个大大的好人。 如今,刘彻也享受了一把这样的优待,明里暗里向他表忠心的人,是越来越多了。 终于,有一件让大家彻底表明立场的事情,来了。 “夏四月戊申,有如日夜出。” 77、茂陵 “(建元二年)夏四月戊申, 有如日夜出。” 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物反常即为妖,那么,天呢?皇帝号称天子, 天象上出了问题,日蚀, 有丞相顶着,前头已经出了一回了, 丞相也定了新人了。如今再拿丞相说事儿, 就不厚道了。再说,这柏至侯自三月做了丞相,他可是什么事儿都没插手啊, 无为而治, 他做得挺好的。 于是,一干修书的博学之士, 在刘彻忧郁的眼神下, 开始为皇帝开脱。 先是分析:“如日夜出,非常象也。” “日当昼出,此出于夜,孛天理。” 最后,扯出阴阳五行, 说这是日夜颠倒,最后就扯到当正君臣之别来了。淮南王刘安,身为藩王早该就国, 如今却还在京,这不就是明摆着的不合规矩么?天象示警,就是说他了。 于是,一群被新君“慈和向学”所感动的博学之士,轮番上书,请求皇帝和太皇太后让淮南王归国。 读书人的嘴,其威力,非亲身领教不能体会,何况是一群“博学宿儒”?因为对知识的敬畏,大家对于读书人,从骨子里带着一种信服,识字的人说的话比不识字的人更让人愿意接纳,读书人说了,大家通常会不假思索地去宣传。刘安再不走,他的好名声也就算完了。 还有一些大臣,是景帝在世时用惯了的老人,诸如张欧、周仁等,在他们看来,太皇太后与皇帝斗气,是他们祖孙俩的事情,外臣不好插言,但是一牵扯到藩王,他们就要有话说了,也是支持请淮南王早日归国的。再如石奋一家子,一向谨遵法度,对此事自是不会反对。武将早被刘彻连着韩嫣通过李家父子给拉拢了过来。朝中大臣,在此时,意见竟是出奇的一致。 于是,在刘彻带三分阴险的微笑下,淮南王刘安,终于启程了。 送走了刘安,刘彻真是太高兴了!这些日子,刘安就是压在他心头的那块石头。刘安在长安里四处活动,还真没有明目张胆地做什么大动作——真要让个藩王在长安城里大肆活动了,这帝与王,差不多就是摊牌了,也只有梁王曾经这么干过,最后他也没斗过景帝,刘安还没这个胆子——可他小动作不断啊。长安关于刘彻“无子”的流言,跟他,是脱不了干系,可他又没有明着说,皇帝没儿子,让我来干吧,瞧,我家儿子都这么大了。再者,说这话的,是皇帝的亲舅舅田`,事要是捅出来,刘彻更是面上无光。刘安的一双儿女偏又得窦太后喜欢,甚至还让刘陵“过些日子再来玩”——刘彻能高兴么?不动刘安,刘彻憋屈,动刘安,没个正当的理由也不行,刘彻还是憋屈,一直憋得快要内伤了。 刘安走了,如果允许的话,刘彻简直要大宴宾客以示庆贺。 看着刘彻一直上翘的唇角笑弯的眉眼,韩嫣抖了一下,又溜回上林去了。 ————————————————————————————————-———————— 建章宫里,气氛还是不错的,尤其,刘彻最近陪着阿娇,鲜少有机会踏足此地,韩嫣能够在这里得到一丝安宁。 做卫青的文化课老师,其实就是晚饭后到睡前一小会儿,旁的时候,他也抽不出时间来。再者,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无端端的,也是给卫青惹麻烦。李当户对于这样,已经有些不解了:“没事儿歇歇也是好的,教他做什么?咱们也算是兄弟了吧?怎么不见你待咱这么热乎?”言下之意,你很不对劲儿。 “你再小十岁,我也当弟弟似的教你,”韩嫣冷笑,“叫声哥哥来听听。” 李当户一巴掌拍下:“滚蛋!老子比你大!”寻思了一下,“小阿说该有8岁了吧?还真是差不多的年纪。”他当成是爱屋及乌,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了,以为韩嫣这是移情作用,值班见不着自家弟弟,所以对一个年纪小的孩子便亲切了一些。 卫青也确实争气,凡是教的,都认真地去看,他还要当差,不比韩嫣当年,韩嫣的差使是伴读,工作就是读书学习,两者不冲突,卫青还得当完了差才有时间做别的。虽然韩嫣也没多少时间教他,每日的课程量不大,卫青却也一直跟上了进度,这让韩嫣真的很佩服。要想人前显贵,必得人后受累。大将军的似锦前程,确是自己挣来的。 四月的一日傍晚,韩嫣正在教卫青写字,数日不踏足此地的刘彻,来了。 建章不是长乐未央,因此,规矩就要松一些,刘彻摆了摆手,不让通报,自己悄悄地走了过来。 “这谁啊?”刘彻声音很低沉。 居然忘了这是他自个儿带进来的,韩嫣见着卫青僵硬的表情,觉得悲凉:“这是卫青……”犹豫了一下,“不是你带来的么?” 刘彻想了一会儿,脸上有点挂不住:“呃,好像是,在干嘛呢?”忙转了话题,人家姐姐早被扔脑后了,此时见着人家弟弟他都没认出来,刘彻不太好意思了。又有些恼,都因为他出轨,带人回宫,这后头才闹出一堆的事儿,他心里厌着阿娇还得陪笑脸儿,如今见了卫青,这段很想遗忘的不光彩的事儿,等于又被翻了出来,他有些迁怒。 韩嫣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现在刘彻会不待见卫青。不管后世如何评论,至少有一个论点是可以肯定的,建元三年遭到绑架以后,卫青便进入了刘彻的视野,并且一直恩宠不断,卫青自己又争气,卫氏遂成五侯之势。而在此之前,刘彻对卫青并没有什么特殊的照顾,基本上,整个卫家,都被他忘到了脑后,若非卫子夫“啼泣请出”大长公主绑架卫青,刘彻怕是连人家姓什么都不记得了。 现在是在建元二年,刘彻就算是对人家没有青眼有加,至少,不是现在这个样子吧? “怎么在这儿了?”刘彻皱着眉头,“这么晚了,还有什么事要报么?” “夜长无事,跟阿青识字呢。” “没事儿就早些歇了,别做无聊的事情,”刘彻不太高兴,对着卫青,“你下去吧。” “喏。”卫青垂首,退了出去。 ———————————————————————————————————————— “陛下怎么过来了?”刘彻明显的低气压,韩嫣便开始找话题。 “我不能过来?”刘彻阴声怪气,“陛下?嗯?”歪着身子靠上来。 韩嫣忙扶住了他:“这些日子,不是忙么?今儿怎么得闲了?” “忙了这么久,还不许人闲一会儿了?” “淮南王前脚走,您这后脚就闲了,他可还没走远,正五里一回头呢,小心他再回来。” 抱住了,在颈窝狠狠地亲了一口:“他也就是个回头看的命!” 推开那颗不正经的大头,韩嫣坐正了,开始收拾案子上的笔纸:“还是小心些的好,别让太皇太后面上太不好看。” “知道了,”夺下韩嫣手中的东西扔到案上,扳过韩嫣的脸,正对着自己,“倒是你,怎么不冷不热的?” 韩嫣咬咬唇,不说话。刘彻还在等答案。 叹口气:“世情艰险,你,还是忙正事要紧。” “我有什么正事好忙的现在?”刘彻漏气,抱住韩嫣的腰,“现在,我也就是没什么事做,到石渠阁泡泡,再到椒房殿泡泡,一点劲也没有,”又坐直了,“刘安滚蛋了,我倒可以省心了,有空到上林玩了,”哀叹,“我现在,也就是混混日子罢了。” “岂不闻《六韬》有云‘鸷鸟将击,卑飞敛翼’么?”韩嫣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明白,刘彻已经这么做了。压抑得越深,爆发起来,就会越可怕。刘彻泡石渠、到上林,只怕也不单是为了玩,一手文一手武,两手抓,两手都不软。 蹭蹭脖子:“你又知道了?” 韩嫣挣开了他,起身道:“要备晚饭么?” “不用了,”伸手把人拉了下来,“你陪我坐会儿是真的,这两个月,都没正经坐在一块儿过,倒不如以前……”执起手来细看了一下,“瞧累得,都剩一把骨头了,好好歇几天吧,我给你假。” “事情正忙着呢,石渠那里,诸位老先生都没喊累,臣怎么能先说要休息?再者,如今臣真不算是什么大事,陛下,还是想想旁的吧。多陪陪皇后,这回的事儿闹这么大,还不是因为——”孩子…… 刘彻阴了脸:“我跟她,必有一个不对劲儿,能生,早就生了!”阿娇与大长公主,毕竟有些心里不安,求医问药的事儿,他也颇知道一些,愈觉得是阿娇的问题了。亏得以前待她那么好,关键的时候,却不顶用还会扯后腿!刘彻现在的心情,好比一个辛勤耕作了一年的农夫,最后发现,精心选好的种子种在了盐碱地里,不但是白瞎了种子,连带的一整年来的功夫也全费了,心中懊恼可想而知。 平阳公主因着卫子夫的事情被斥,王太后又让他安份,刘彻心下烦躁,想着阿娇的大靠山窦太后还在,开始琢磨着怎么样才能做得顺利些。 韩嫣见刘彻心思转了,心下松了一口气,大家对同一件事情的概念压根就不一样,还是离远些好。帝王身边永远不会缺乏新的鲜的人和事,就算他们自己不想要,自会有凑上去讨好的。韩嫣不用做什么,相反,只要什么都不做,就能脱身了。 ————————————————————————————————————————— “(建元二年四月)初置茂陵邑。” 刘安走了不久,朝上开始议立茂陵,也就是刘彻死后的安葬之所。 别以为要给刘彻造坟就是咒他早死,这是确认他地位的大喜事,汉制,皇帝登基一年就要准备修陵的事了,“事死如事生”,丧葬,实在是件了不得的大事情,越隆重,越显得承认这个人的地位。汉制,天下租税三分之一用来修建帝王陵墓,诸侯、藩王也是这样,用自己封地收的三分之一来营建自己的死后之所。 渐渐偏向刘彻的大臣,瞅个机会就提了出来,大家一起附和,刘彻自然是准奏了此事。 下了朝,刘彻很高兴,到窦太后那儿应了卯,就顺便请了假要去未来茂陵的地界上去看看,窦太后同意了,让他多带些人去以策安全。 刘彻干脆放了石渠阁的假,参与修书的人凡是身体还行的,都一块儿去了。众人虽是一门心思要把手头的工作做好,好来个青史留名,毕竟已经做了这么多天了,工作比较枯燥,大家精神比较紧张,此时有个机会放松一下,也很乐意。 茂陵,日后最大的汉代帝陵,此时还是一片荒地,只是划了个大致范围,真正的测量工作都还没有正式展开,满眼青草,实在是没什么好看的。只是大家这些日子被拘得久了,能出来散心也是好的,兴致都还不错。 刘彻意气风发,指指点点,也不管真正的规划还没有呈上来,就决定了不少事情。其中,特意提出了陪葬墓的问题。能陪葬帝陵,每年皇室祭祀的时候,陪葬的人,也能得以分一杯羹,是极大的荣耀,再清高的人,也难免有些心动的,都竖起了耳朵听。 刘彻似是不经意:“忠于朕者,岂能无葬身之所?除了朕的陵寝,这些陪陵也要好好准备才是。”言下之意却是大家都有可能,而且,还顺带提了一下因为年老而不能到场的一些大臣——只要对皇帝忠心,哪怕是死了,刘彻也会给他们身后哀荣。 刘彻果然是成熟了,不是那个在自己跟着腻腻歪歪耍无赖的家伙了,两相对比,简直如同精神分裂一样的两个人。距离太近了,反而会看不清一些事情,以前跟刘彻挨得太近了,有点太不把这个人当皇帝看了,现在才猛然觉得,他真的是个合格的权术者。韩嫣背上全是冷汗,以前是太放肆了,得收敛了,这个人不是十年前那头香香软软的小猪了,已经进化成口生獠牙身披重甲的野猪了。 看着眼前一片生机盎然,韩嫣心里却没有感受到这种蓬勃。 忽又想起,茂陵,修了53年,汉王朝最鼎的53年,武帝入葬时,里面财宝多得已经放不下了。进又想到天下帝陵多被盗,有些,还不止被盗了一回,茂陵陪葬丰厚若此,招来的觊觎更多。最著名的,就是东汉末年,董卓竟是派了专门的军队开坟掘墓,以充军资,金缕玉衣被翻出棺外,刘彻——曝尸荒野!同时,西汉所有皇陵、陪陵之墓、后妃之葬,无一幸免。尔后,东汉末年、三国初年的军阀们,没少打这些古时陵墓的主意,真是惨不忍睹,一次次的盗掘。马王堆汉墓能保存到建国后才被比较科学地发掘,虽然也是死后不得安宁,还算是祖上积德了。 打了一个寒颤,实在不能想像眼前这些活生生的人,会有那样的结果。自己死后呢?虽说,人死不问身后事,可就这么让人给挖了,怎么也是件很没面子的事情啊。自己周围熟识的人,地位都不低,却在王侯将相之列,大家,都要在死后,还要受这样的折辱么? 甩甩脑袋,不行,为了死后不这么惨,怎么着也得再拼一把了。这样的大难,实在不想经受啊,自己可以说,我要火葬,死后骨灰入海,可要用什么理由才能说服大家一起这样呢?根本不行啊。这样的事情又不能自我安慰“我劝过你们了,可你们不听”然后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的安心去死。要知道,祖父、父亲都已下葬,万无开墓之理,韩则的死后之所也在营造中,还有许多自己熟悉的人……之前还在为暧昧之事烦恼,两相一比,那点子风花雪月,实在算不得什么了——死后曝尸啊…… 人,还是无知,会比较幸福。 直到此时,才有了对这个时代极其鲜明的代入感,才切身感受到自己是后人眼中的“古人”。以前正视了自己周围的人,就觉得是直面了现实,如今才想起,我们,都生活在这个朝代,光决定认真生活是不够的,还要明白,自己所生活的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时代。周围的人,固然不是书本上冷硬的文字,这个时代,它也不是只存在于书上的描述中的,也是要面对的。 ———————————————————————————————————————— ps:韩嫣正坐在卫青背后,前胸贴着卫青的后背,右手从后面伸出来握住卫青的右手,脑袋趴在卫青左肩上,一笔一画地教他写字。刘彻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哥哥教弟弟的温馨景象。^0^ 78、酒后 虽说想要避免日后惨祸, 韩嫣却也觉得无处下手——三百多年后的事情, 人能管得身后三年就已经不错了。倒不是想对历史负责什么的,而是,这件事情它关系到自己和家人的切身利益, 谁想死后被鞭尸呢?虽然这件事情压在心里实在憋闷,韩嫣也没有好的办法, 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挠挠头, 无奈地把这想法暂时压在心底, 继续做手头上的工作了。没有实力,再好的想法也只是一个想法而已。 刘彻对他的帝位的危机感有了更深的认识,只是如今没有人戳在他的面前刺激他, 他也就把这份危机感压在了心底, 内心里到底会有怎样的变化,这谁都说不清楚。不过, 承受着刘安归国, 朝中大臣对刘彻态度的慢慢好转,刘彻至少是表面上显得轻松了不少。 从茂陵工地回来没多久,朝中大臣对刘彻的态度更加好了,刘彻颇为得意,也更有气势了, 面上不显,可是从他的举止上,就能看得出来了。大朝会上, 以前,刘彻是坐直了的,一旦有某项提议他非常想通过,比如说,王臧、赵绾当日提议不让窦太后管事儿的时候,他会身子前倾,两眼睁大四下扫瞄,目光滑过底下的大臣透着期望。现在,刘彻的身子会向后仰,靠着靠椅,颇有些百无聊赖的感觉,眼睛偶尔还会眯一下,一副一切尽在掌握的模样。这两个状态,给人的感觉就不一样。可以说,经过这两年的实习,刘彻对于皇帝这个职业已经很适应了,在韩嫣看来,他已经通过了实习考核,可以称得上是合格员工了。 韩嫣也在做他自己的工作,石渠阁和建章营都已经步入正轨了,石渠阁里《道德经》等比较短或者是《诗》这样比较容易点校的书籍,已经点校完毕并且抄录成册、着手进行注释了。而建章营的新丁也已经完成最基本的训练课程,正在用以老带新的办法进行提高训练。可以说,工作上的事情还是比较顺利的。 其他方面,就不太如人意了。 死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刘彻不待见卫家兄弟,专门把人家安排去守最偏僻的宫室——难道是因为那里事情少,在给卫青学习的时间么?果然,大人物的想法不是每个人都能弄明白的。 ———————————————————————————————————————— 次日是休沐日,韩嫣不当值,正巧赶上韩说生日,韩嫣自是回去与家人团聚了。 韩则早就着人过来送信儿,说是最近一直不得闲,刚好韩嫣休息,刚好是韩说生日,就把韩说母子一起接到弓高侯府上来,全家人聚一聚。韩嫣一想,最近确实忙得厉害,许久没有跟全家人一起吃顿饭了,而且这城里的新宅韩嫣就一直给封了没住,韩说老呆在城郊也不是个事儿,总得走动走动,便同意了。因此,这天晚上韩嫣就直奔弓高侯府来了。 今年韩说的生日又是在弓高侯府办的,虽说不是大生日,倒是比去年更热闹了几分,嫂子直氏家里也是送了贺礼来的,与韩则、韩嫣相熟的人都来了不少。京里面偏黄老的与偏儒的颇有些有名望的人都送了礼来,大家都晓得,这不是看着小寿星的面子,根本就是给他两位哥哥的面子。韩嫣居然在硬顶了窦太后之后还能安然无恙,虽然是丢了爵位,却是官复原职,还领了个总理点校事务的差事,这里头的曲折就值得大家注意了。 宫里仍然是送了礼物出来,窦太后还让韩说次日去宫里请安——也是图个好兆头的意思。后世有些地方还保留有这样的习俗:新婚的时候,找两个聪明漂亮家世好又健康的小男孩从婚床的一头打着滚儿滚到另一头在婚床上闹一闹——喻示早生贵子。 这回生日宴,并不大,倒也热闹安全——这回却是没有微服过来混饭吃的某对皇帝夫妇了。也因此,这回大家过得都挺自在,韩嫣没有被某位兄长把脑袋当木鱼来敲,韩则也没有因为有个不省心的弟弟而提心吊胆。 ———————————————————————————————————————— 韩嫣发现,只要刘彻不靠在自己身边,自己的日子永远都是那么安静详和。最近,刘彻要忙的事情很多,安抚后宫,收买大臣是最重要的两样。后宫,是个广义的概念,包括太后宫,刘安走后,刘彻很有些故态复萌的意思,待阿娇不比前些时候了,既然不哄皇后了,那就要把太皇太后给哄好了,免得老太太再给自己下绊子。 相比之下,能粘着韩嫣的时间便少了许多,因此,这几个月,韩嫣过得极是惬意。每日便是做自己一文一武两项本职工作,晚上在宫里当值的时候便抽出一点时间来教卫青写写字什么的,休沐日和不当值的时候就回去教韩宝宝,日子过得很是充实。 充实的日子,时间飞过,转眼到了九月,这个月里,有嫡母与韩则两个人的生日,韩嫣提前排好了值班,把这两天的时间给空了出来以便参加生日宴。 这日,是韩则的生日。 到了府里,华灯初上,正是晚餐时间。全家六口人聚齐了,高朋满座,弓高侯府的歌舞伎也出来表演。弓高侯家的歌舞还是有一定水平的,不但舞女漂亮,歌伎长得也不坏,的确很养眼。 席间,自是热闹非常。韩嫣作为主人家的弟弟,也要陪着韩则出来巡席敬酒,顺便帮他挡酒——韩则一直维持着他“病弱”的形象,有这种事情,韩嫣要是不陪着,自是装得不像的。 酒过三巡,韩嫣也颇喝了一些,回到座上喝茶解酒,眼睛看了看庭间歌舞,不得不承认还是很有水平的,自打到了汉代,韩嫣一直就没什么闲功夫看歌舞,此时心情正好,便打起几分精神仔细看。 韩则瞧着韩嫣对歌舞还算有兴趣,与直氏对看了一眼,笑得很欣慰。两位母亲一边逗韩说背书说话,一边瞄两下周围,也在不断地眼神交流。 因为韩则“身体不好”,酒宴并没有弄得很晚,客人们在互相联络了一下感情顺便交流一下小道消息后便都散了。韩则与韩嫣一起到门口送客,送完了,一边往正厅走一边也点评一下某人今日透露了什么样的消息、某人又闹什么笑话了之类。说话间,便到了正厅,两位母亲并直氏、韩说都在。 “你们兄弟倒是亲热,”直氏开口了,“要不,今儿你们俩一块儿住吧,横竖都要住下的,不如一块儿到书房去秉烛夜谈,反正明儿休沐都不用上朝。” “就怕嫂子舍不得。”韩嫣打趣韩则。 脑袋上挨了一下:“说什么呢?” 一时大人都笑了,剩下韩说望着几个成年人:“嫂子要把大哥哥送给哥哥所以舍不得么?今天是大哥哥生日,要送,也是把哥哥送给大哥哥啊。” 几个成年人一愣,旋即爆笑。 气氛很好,大家也都喝了些酒,末了,趁着酒兴,直氏一迭声的让哥俩住一块儿去,声称自己喝得有些多,想休息一下,就不陪韩则了。 ———————————————————————————————————————— 母亲带着韩说住到了嫡母的院子里,直氏自回房休息了,韩嫣便与韩则到了书房。韩则如今住的是府内主屋,也是配的浴室,拿药草浸过的温水带着药香,闻着比花香更舒服,泡了一会儿药浴,解了几日工作的劳乏,韩嫣方才到了宿处。 并排躺着,闲聊着刚才出糗的韩宝宝,兄弟两个都觉得心里温暖。 “还是自己家里舒服。”韩则感慨。 “是啊,”韩嫣同意,“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 “狗窝?”韩则抬高了调子,睨向韩嫣。 “呃……不就是那么一说么?话是粗了一点,意思对了就行……”心虚地吐吐舌头。 “你那是什么表情?我又不会揍你!” 抽抽嘴角,你可没少敲我的头。 “这书房显得清爽多了,不会是你收拾的吧?”转移话题。 “是你嫂子,”韩则笑了,“别说,这个媳妇儿还真是没娶错。” 于是,韩嫣便听着韩则不停地夸直氏如何贤惠会持家,语气之间很是骄傲,同时也表达出了对直氏很有些爱意。 “我如今,就差个儿子了,这家也就圆满了。”韩则感叹。 “既如此,你还跟我打什么混?去陪嫂子吧,正是新婚呢。”韩嫣打趣他,酒精作用,韩嫣说话也带了几分轻快。 “小孩子别乱说话,我们成亲也有一年多了呢,老夫老妻了。”韩则有点不好意思。 “别表白了,没听说过么?解释就是掩饰,去吧你。” “呃……”对上韩嫣我很明白的眼神,“你一个人,行么?半夜不会掉地上吧?” “去你的。”这人真是喝醉了,连这么白痴的问题都问得出来。 韩则披上衣服走了。 韩嫣闭上眼睛,开始数羊。弓高侯府还是能让韩嫣放心的地方,这间书房,韩嫣却是没住过的,一时间睡得迷迷糊糊,半睡半醒。鼻间传来若有若无的息香的气息,耳边是值夜的侍女细细的呼吸。 正在蒙胧间,觉得身边有人附了上来,软而香,韩嫣不大喜欢熏香,觉得再清新的香气闻得久了,也会腻,这个久,是指一刻以上的时间。这回的香,却是幽幽的体香,很好闻,很想再闻,于是,吸吸鼻子,香气靠得更近了。 后面的事情,完美地阐述了“酒后乱x”、“干柴烈火”,韩嫣迷迷糊糊的,只觉得浑身发热,身体有一种躁动,浑身的血液推着自己去做某件事情,于是顺着本能,不停地动作,只觉舒服了些。过后,韩嫣平静了,觉得那股燥热也退了,抱抱怀里解了燥热的柔软,还蹭了蹭。然后,僵住了。刚才真是舒服了,发-泄了能不舒服么?做过了一回,那啥那啥(河蟹)得安,脑袋能不冷静么? 情况简直妙极了,屏风外头的全是证人。 韩嫣觉得身体不受自己的控制,似乎自己对于此事的控制力只存在于发生之前,要么不做,一做,似乎就不容易停下来。 身下的女人或者说是女孩子,以前从未见过,韩则的妾室,韩嫣是见过的,见这个女子并不是熟人,心下有些宽慰——事情还没有到最糟。 四下一片静寂。主人家里发生这种事情,那是常有的,底下的人见怪不怪。女孩子毕竟脸皮薄,也不说话,韩嫣尴尬,这事要在自己家里也就罢了,居然还在哥哥家里……况且,自己还没有这方面的打算,不到十八周岁,就是未成年,ooxx有碍身心健康,就是有这方面的打算,也要正式成年,名媒正娶过后,与妻子才能合房的,这一下,是把自己的计划全给打乱了。 韩嫣迷顿了一会儿,终于清清嗓子,自己是男子,出了这样的事情,自己得有点表示:“你,是哪儿来的?”呃,果然是脑筋不清楚,让人听着像是质问了。 女孩子还躺在床上,听了这话,僵了。 “呃,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那个……”韩嫣也语无伦次了。他也是很难堪,自打初次之后,他也有这种不由自主的状况发生的,毕竟作为一个身体正常的男性,他已经成熟了——也都是自己偷偷摸摸自己解决或者冲个冷水什么的——他与刘彻久不同寝,也免了这样的尴尬,还真是没有过这种与女人同寝时出槌子的事。 两人总不能这么干熬着吧?于是,韩嫣扬声道:“外面都有谁?” “奴婢们伺候着。” “去吩咐看看,还有热水没有?伺候沐浴吧。” “喏。” 刚入九月,天也不冷,就是现烧,水也热得很快,何况只是洗澡又不是要喝。水,很快就准备好了。 “呃,”韩嫣看着人都退了下去,浴桶也抬了起来,灯也点亮了,“你,先沐浴一下吧,总不好这样……” 灯光下,瞄了一眼,女孩子长得不错,挺清秀的一个姑娘,看年纪不过十六七,跟自己是相仿,还好没有一睁眼就见个小姑娘来个“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春”,那可就真是造孽了。韩嫣苦中作乐地想。 女孩子只是抓住被子掩住身子,不说话也不看向韩嫣。也是啊,这样的情况下,提到沐浴,比较会让人想偏的,虽然两人什么都做了,可韩嫣连人家姓什么叫什么都还不知道呢。 韩嫣抓抓脑袋,只得自己先爬了起来,披上衣服,要往外面浴室去收拾自己。回过头来:“你先自己收拾一下,那个,我让人给你找衣服。” 飞奔而去,到浴室里洗了个战斗澡,又飞奔回来。 再回来的时候,发现书房里已经挤满了人,除了已经睡下了的韩说,韩家成年的主子,全到了。 韩嫣在门外深吸了一口气,方进去了,有什么事,自己都得担着。他最害怕的,就是这女孩子是韩则的人,那这问题就大发了。虽然说如果没有过过明路,这种侍妾、奴婢之类的,在贵族之家,相互转送那是非常正常的事情,可韩嫣还是不能坦然接受。 到了大家跟前,略扫了一眼,只见女孩子已经穿上了衣服,低眉顺眼的立在一旁。诡异的是,亲娘嫡母、哥哥嫂子,全是一副眉花眼笑的神情。 “那个……”韩嫣心里有些发毛,很想知道大家这都是怎么了。 “唉呀,你怎么把人家姑娘一个人扔这儿了?自己倒跑了,你怎么比姑娘还害羞啊?都是大小伙子了。”嫡母大人笑问。 “我——” “成啦,大半夜的还这么折腾,你也够废的了,”韩则瞪着韩嫣,“有什么事儿,值得你躲了出去?” “我没躲,”韩嫣表白自己,“这不是把地方让给……”看看一旁的女孩子,“我去浴室收拾了一下的……” “那也不能把人家一个人扔屋里啊,还是……”在这种时候。母亲的话并没有说完,大家也明白她的意思。 直氏拉着姑娘的手:“别害羞啊,来,到我那里去。二叔就是这样,一向实在,他可比你还不好意思。” 一群女人立时走了个干干净净,母亲临走前,还戳了韩嫣脑门儿一下。韩嫣看看那个姑娘,姑娘任由直氏拉着手,头也没抬。她没抬头,自是看不见,周围自得见的人,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笑了。 79、算计 女人们走后, 韩嫣看了被她们挡住了床榻, 雪白的被单上,红痕宛然——这下,真是造孽了。然而却也放下心来, 这应该不是韩则的女人了。 “还看!”韩则笑喝,“这下满意了?” “我自己还晕呢, ”人走了,事情也过了有些时候了, 韩嫣的理智回来了, “这么个大活人儿,怎么就跑到这儿来了?还是——原本她是来找你——” “干我什么事儿?”韩则摆手,“可别冤枉好人, 我可是规矩得很。” “那怎么有女人半夜到你书房来?总不会是特地来找我的吧?” 韩则看着韩嫣的冷脸, 心里有些打鼓,仍是坚持住了, 清清嗓子:“我到了你嫂子那里, 被埋怨了,说是晚上大家喝高了,扔你一个人在那儿,怕不好。这不,专派人来瞧瞧你么?” “嗯, ”韩嫣点头,“外头当值的都不是人,都不会听使唤, 笨到要放到弓高侯爷的书房当差。” 韩则开始见韩嫣点头,松了一口气,待听了后面的话,差点被自己的口水给呛着——脑筋清楚了的韩嫣,不太好糊弄。 “先别说这个,”韩则摆摆手,“你就说,刚才,滋味如何?女人,是不是比男人要好?” 韩嫣怒了,脸上更冷:“这就是理由?你算计我?” 韩则也有些火了:“不这样,你就是不跟那个人纠缠,不也没有碰女人么?你都多大啦?再这么下去,你会不会自己去做?我怎么没瞧出一点儿迹象来?” 确实有点障碍!“可也不能这样!”韩嫣仍是不让步,“把我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简直像是禽 兽一样的……交、配……”咬牙切齿,“我连那是谁都不知道!” “大家子无不是这样过来的,很奇怪么?”韩则冷笑,“哦,人家都是知道的,那是因为早就放在房里了,偏就你,房里一个人也没有,我就没见你正眼瞧过哪个年轻女子!跟女人,总比跟男人好吧?”斜睨韩嫣,“听说,你在上林——看上个小男孩儿了?” 韩嫣听得韩则的大家都这样过来的言论正在心中冷笑,听了后一句却被呛住了,瞪大眼:“你胡说些什么啊?我怎么会做这种没脑子的事情?还是在宫里!我看上谁了?” “你也知道在宫里不能跟这种事情沾边啊?谁?不就是那个姓卫的什么人么?” “!”韩嫣彻底傻了,难道自己待卫青亲切些,在大家眼里是这个样子么?“都在胡说什么?他是我下属,年纪又小,照顾些也是应该的吧?” “照顾下属是你这个照顾法儿的么?”韩则没有接受这样的解释,“卫家人,你少沾边儿,毕竟前些日子的事情扯到他们家,再说,一家子奴婢,你也不用费这样的心思吧?还是说——是那个人让你照顾的?” 什么跟什么啊?韩嫣满头黑线:“不是!就是瞧他一个小孩子,怪可怜的……” “你有功夫可怜他,不如想想自己下一步要怎么办的好,”韩则瞪了韩嫣一眼,转移话题成功,再接再励,“要知道避讳才是,哪怕你真是瞧他可能有出息,也别做得太过了,反而会惹闲话。” 韩嫣一愣,还真没往这上头想的,自己这样,还真是给卫青惹麻烦了呢。这情形与刘彻待自己,还真是像啊。 韩嫣开始反省,自己这么热切,确实有些不妥。无论如何,卫青有他自己的人生,韩嫣也一样。如果不知道后面的事,自己还会对一个奴婢出身的人如此关注么?关照是有的,只是不会这么上心吧?想一想,自己好像是被历史愚弄了,就像是俄底浦斯的故事一样,预言好比一个陷阱,不知道预言,父亲就不会把俄底浦斯抛弃,俄底浦斯也不会不知其生父,最后误杀了生父,杀父娶母。既然如此,何必要被尚未发生的事情给套住了呢? 韩嫣点点头:“却是我欠思量了。” “知道就好!” “外头真是这么传的?建章宫里的事情,什么时候这么惹人注意了?未央宫里的事情都够人传的呢。”韩嫣皱了皱眉毛,眼带疑问看向韩则。 “呃,”韩则有点心虚,“李家兄弟有些会跟我喝酒,聊聊天儿,然后,顺口提一句什么的,没那么严重,”看看韩嫣斜眼看自己的样子,又提高了声音,“你那是什么样子?!非得到闲话传到你耳朵里你才想起来要改么?到那时候就晚了!” “我会小心,”揉揉额角,“你也不能这样诈我吧?敢情外面人没有说闲话,你先说上了。” “哼!那是大家没往这上头想,你再这么下去,迟早要有人说难听的!自己还不知道。”确实是先扣顶大帽子,要从气势上压一压韩嫣的,只是,现在死也不能承认。 许久。 “哥。” “嗯?”韩则心里有些发毛,韩嫣几乎从没用过“哥”这个温情零距离的字眼来称呼他,一般都是用“兄长大人”的,或者比较没大没小一点说个“你”。一旦他说了这个字,那,问题就有些不太好解决了。 “我不记得自己这么没有克制的。” “晚膳里头有点东西、息香、药浴,合起来,让你有些恍惚罢了,量不大,也不伤身子,”韩则心说你怎么还没忘这事儿啊,看着韩嫣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表情,也豁出去了,“你以为我想出此下策么?得引着你自己去做,又不能硬逼着你。”不管怎么样,先倒打一耙占领道义的制高点再说。 “家里头,姨娘不在你面上说,可一有机会,便跟母亲翻看自家姑娘的生辰,打听品貌。我给你瞒着掖着,都不忍心当着她的面儿说,你儿子瞅上皇帝了!”咬牙切齿,“屋里也不愿放人,说是怕家宅不宁,大家依了你。可你总不能就这么搁置了吧?不推你一把,等你自己去碰女人,不知道我能不能活着见到这一天!我见不着也就算了,姨娘生养了你,一辈子,就得你这样的回报么?” 今晚针对韩嫣的行动,是有了显著成果,至少证明了韩嫣某些功能还是健全的——这一点韩则很满意。只是后来越说韩嫣越不按韩则想的来,眼看着叛逆心思起来了。韩则担心韩嫣因为被自己人给算计了一把,反而更倒向另外一种倾向,那就糟了,开始打亲情牌。 在这件事情上,对母亲,确实有愧疚的,韩嫣一时无法发作。 “下不为例!”韩嫣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见韩嫣对于被算计这事不深究了,韩则开始进行一下步计划:“这姑娘也是命苦,她亲族全无,她是遗腹子,与母亲相依为命,前不久,母亲也去世了,她独力葬母花光了家里积蓄,生活没有了依靠,瞧着她身世可怜,这才收留的。不然,她要不想饿死,就只剩下卖身为奴或是入章台的命了。若非如此,她也不至于就答应了这么无礼的事情。” 韩则是煞费苦心的,没硬逼着,还得让韩嫣觉得是自己主动的、是对女人有兴趣的,这里头的尺度是经过精心思考的,虽然最后还是让韩嫣发现了其中的问题,好歹事情已经做下了。 这姑娘也是经过细心挑选的,祖宗八代没有一个当官的,街坊四邻没有一个有钱的,家里人丁单薄,几代单传,父母早逝,兄弟姐妹俱无,一句话,就是被抓过来活埋了,都没有人找后账。万一,与韩嫣发生点什么或者什么都没发生,就算事后想杀人灭口,都不是大问题。而且,身世凄惨一点,说不定,还会有其他的效果。 —————————————————————倒叙的分割线————————————— “阿嫣已经十八了,如今瞧着对女人兴头不大,咱们可得引导一下,不然,外头怕是有人说闲话。他不要房里人,原是为了家宅安宁,又不是为了别的,这丫头又不是个轻狂的,没有亲族也就没有帮衬的,就算是纳到房里,也没法兴风作浪。总之,不能让他这么大了,还不懂人事。咱们家又不是小门小户的,娶不起媳妇,与他一般年纪的人,就算没娶正妻房里也是少不了人的。阿嫣这样,知道的,说他是洁身自好,不知道的,还不定要说出什么来呢。” 经韩则一说,两位母亲这才发现事情不能再等了。因为韩嫣先前用了诸如家宅不宁之类的借口,两人又有些犹豫,于是,母亲便先探探口风,无意间提了一句,韩嫣在这上头却并不上心,母亲有些急了,便同意了韩则的意见。韩则果然找来了个女孩子,两位母亲并直氏一瞧,人长得温和,性子也好,本是很赞成的。只是一听她的家世,又有些犹豫了,这样的家世,确是不够好。嫡母与直氏连道韩则发昏,居然给韩嫣找这么个家世不显的人来。 “这好歹也是良家子,我可没说是要做嫡妻,就是先纳个屋里人,找个知疼着热的拴着他。总比家生的奴婢身份好吧?就是他不喜欢这个,咱再另找人,反正,不能就这么把阿嫣给旷着。”然后,韩则很隐讳地提了一下最近某些人到他那里传来的关于韩嫣的奇怪举动,对个要什么没什么的小男孩那么好——他不是——有什么——奇怪的嗜好吧? 三个女人沉默了,这不是同人男女遍布各地的年代,风闻有类似事情便举双手赞成外加推一把,同人女的娘还要想法把自己儿子给“嫁”了。这种奇怪的嗜好,在大家眼里还是没有正面评价的。家中长辈更是心急子嗣的事情,不光是王太后不喜欢刘彻没生儿子就跟男人有暧昧,是个母亲,都不会乐见这样的事情发生,韩家的母亲们,也是这样。大家开始反省对韩嫣在这方面的状况关心不够,得给他弄个女人了。不过,家世不论,这身世也太凄惨了点,不会是个命硬的主吧?一个哆嗦,嫡母大人很果断地赏了韩则一个暴栗子!——你这哥哥当的,不是惹人闲话么? “这是个孝女,独自持家,养活寡母,母亲死了还是她给送的葬,”韩则忙解释,“合过八字的,不合,我也不敢拿出来啊~” 当下又查了一遍两人八字,觉得不冲了,三个女人这才放过了韩则。 三人答应这事,也有些无奈的,家中奴婢,韩嫣死也不要,再者“婢作夫人”,也算是不分尊卑的“丑闻”了,正经大户人家纳妾都要讲出身的,“妾”之一字,本身就有个三六九等。韩则的意思,是要给韩嫣找一个暂时能掌一下内宅至少是照顾韩嫣起居生活的侧室,这就算是“贵妾”了,与供主人取乐的“贱妾”是不同的。 往大里打个比方,就像是刘彻宫里“夫人”这一等级,与织室女奴的差距相仿了。贴近生活一点,“贵妾”也算得半个主子,本人也是家中一份子,她有一个固定的丈夫就是家主,因此生下儿子可称为庶子有一定的继承权;“贱妾”就是比一般奴婢多了一个取乐的功能、随时可能会被主人赠人或者卖掉,她的男伴并不固定,因此生下的孩子,只知其母不知其父、被当成奴婢使也是常理——卫青的情况就有些类似,被生父家当成奴婢使唤也是符合习俗的,倒不完全是人家故意虐待他。 因此,给韩嫣选这么个人,至少也要是良家子。外面的良家子,贪图韩家财势的,又不想要,余下的,不是走投无路谁会答应没有正式名分就先把女儿给人“试用”呢?有了对于韩嫣性向的担心,就是次一点的条件,也能凑合了。 韩则留了个心眼儿,没直接把刘彻给说出来,只把卫青当幌子。反正事情性质差不多,又要为这两个人保密,还要让家里女人有危机感同意自己的计划,用卫青当幌子,是看得起他了。至于卫青与韩嫣之间的事儿,咳咳,人家李椒只说“要不,咱们兄弟多当几天值,让阿嫣有时候多陪陪小说吧,别让他把卫家那小子当弟弟疼了,跟他走得这么近算什么事呢?” …… …… …… 终于让他说服了两位母亲,连着直氏,一块儿下了个套儿。 ——————————————————————倒叙完毕—————————————— 韩嫣不说话了。 韩则松了口气,以他对韩嫣的了解,这个恋家又顾家的人,他算是拉回来一多半儿了。真是祖宗保佑,一会儿就去给列祖列宗烧香! 士人家与平民家、奴婢家,对于同样的事情,价值取向是绝对不一样的。邓通受宠于文帝,得赐铜山,父母家人惊喜万分为他打点一切,而武帝宠金日之子弄儿,金日最后为了家族声誉,竟是手刃亲儿。韩则对于刘彻和韩嫣之间的破事,反对意见是明摆着的,只是他没有金日那么狠心,身份上又是韩嫣的哥哥而不是父亲,只能用些比较委婉的方法。前些日子,忍而不发,实则一肚子的阴火,要不是一个是自己弟弟、一个是当朝皇帝,韩则都想扎小草人了。 简直就像是结婚的前一天,发现精心准备的喜袍上粘了块狗皮膏药,想扔袍子再做一件,舍不得又来不及,只好忍着怒气清理。这些日子,他一直憋闷着,心里不知道骂了刘彻跟韩嫣两个人多少回,一门心思不想让两个再在乱七八糟的事情上头有纠缠,现在眼瞅着韩嫣已经一只脚踩到正路上来了,韩则内心的欢喜实在是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韩则与直氏,其实是一晚上都没睡,事前嘱咐好了书房听差的,一有动静马上回报,不然,为什么韩嫣洗个战斗澡的功夫,人全都聚齐了? “二叔那里——”直氏还是有些迟疑,“用得着咱们这样么?” “哼,”韩则嗤笑出声,“你不逼他,他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动一下儿。真要看着他这么下去么?” “侯爷说的,呃,二叔在外头有,那个,的事儿,是真的么?”直氏脸嫩,有些结巴。 韩则眯起眼睛:“有没有,都得防着点儿,总比出了事儿再补救要好。”虽然已经有某些事情发生了,好在还不严重。 直氏也不笨,听这话音,是没这回事了,只是不明白丈夫为什么要说韩嫣与男人有暧昧。顿了一顿,方道:“那,那个丫头要怎么办?” “先好好将养吧,”韩则沉吟了一下,“我这个弟弟,就有一样,待人极是心软念旧,伺候过姨娘的老人,他到如今都还惦记着有什么难处还会接济一下儿。何氏身世可怜,留着她,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许能把他拴在家里。”就算收了她,也比便宜了那个男人强! 与此同时,母亲哄睡了韩说,便与同样未眠的嫡母开始闲话,结论与韩则很相似:“怎么说,咱们家阿嫣也是有前程的人,到现在还没成家生子,不能就这么不务正业,更不能跟男人瞎混!就先让他收了房吧,不能再由着他了。”——母亲下了决定。一直以来,韩嫣都把家里打点得很好,让母亲很放心,如今一看,还不能完全放手,有些事情,还要长辈多看着点儿的。母亲开始反省以前自己不够上心,决定不能再放任韩嫣了,至少,在婚事上要早下决断。 “实在不行,让阿则跟李将军家打个招呼,远远的把那人打发了了事,”嫡母思量了一下,决定釜底抽薪,“阿嫣自是不会乱来,只是,有了这样的风声,毕竟不是好事,防着点儿总没错。避避嫌也是好的。”卫家的事情,这样的八卦贵妇人们自是不会错过,思量着卫子夫都是没了音讯了,卫家奴婢子,实是没什么好忌惮的,就是杀人灭口也没什么。 “这样会不会太显眼了?” “也没说就直做了,不过是有这么一个打算罢了。先看看,若是阿嫣就此老实了,也便不用多此一举了,画蛇添足没得搞砸了事情。” “也是,”母亲表示赞同,“就是不知道书房那里现在怎么样了……” “放心吧,必是顺利的,若阿嫣真有个什么不好的嗜好,阿则还不早就说了?如今才说,事情定没有那么糟,再等等,必有消息的。” ———————————————————————————————————————— ps:隔日,大家被韩嫣犯抽的举惊了,过了几天,两位母亲方才想起来有关卫青的事儿,嫡母召来韩则,嘱咐了一番。韩则心里抽了一口冷气,忙应了:“这事儿交给儿子了。母亲和姨娘尽管放心,包在我身上了。” 转头,阴着脸,把嫡母大人的打算告诉了韩嫣。 “这可不行!”韩嫣一惊,“本来就没有的事儿,为这个……”把大将军给灭了,可真是千古罪人了,“有伤阴德。” “这个我知道!”韩则有些暴躁,“还是想想你自己好不好?都什么时候了?你不觉得这事儿,跟——”朝汉宫方向扬了扬下巴,“那位有点儿像么?” “王太后……”看到韩则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韩嫣才发现自己把心里想的说了出来。 “是啊——”韩则点头,“还有太皇太后和皇后……” 这种事情,自己还无法表白,又不能直接站出来说:我已经不想跟他纠缠下去了,大家别找我的麻烦。看来,又要有得忙了。 “……” “……” 相对无言,一起挑眉,点头。 80、暗处 “娘, 我要娶她。”韩嫣整个休沐日都把自己给关屋里, 发生这样的事情,对他的刺激还是很大的,他得理出个头绪来。外头一堆人正急得团团转不敢叫门, 见他自己走了出来,都围上来正要发问, 他就猛地来了这么一句,把大家都吓住了。 虽然大家对这女孩儿的评价还算不错的, 但那是建立在这是一个陌生女子或是只是一个供自家儿子、弟弟收房的情况下的, 如果是作为韩家正妻,显然是不合格的。哪怕是韩则这个明白底细、急着把弟弟拉回正途的哥哥,都不愿意韩嫣就这么随便娶了一个女人了事。 大家前几天才听说他与某男子有些暧昧, 怎么今天就要娶一个条件这么不好的女人了呢?不是昨天受得刺激太大, 傻了吧?三人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你又犯什么抽?”韩则非常直白,“过了一夜就要娶她?” “事情既然做下了, 我就得负责, ”韩嫣觉得这很正常,“说来,我这两天,光顾着自己想事儿了,她——还好吧?” 众人愣了一下, 直氏忙道:“放心,一直在我那儿呢。” “谢嫂子了。”韩嫣向直氏一揖。 “呃,这, 这有什么好谢的?都是应该的。” “咱们,仔细聊聊吧,”韩嫣看了眼前几位家人,“先听我说完,大家要是还觉得不妥,咱们再商量,好不好?” 韩则眯一眯眼:“成。” ————————————————————————————————————————— “咱们这样的人家,哪里还用联姻来提高身份么?家,本来就是个让人休息的地方,娶个身份高的,回家来,再为着她的身份要我伺候老婆,我还不如一辈子不娶呢。” “这姑娘家里人丁单薄,如今这样,虽说也算是让她免于更糟。可真要是没个说法,自己良心也过不去,不是么?” “今年多事,日蚀啊什么的老闹,不好大操大办,身份高的进了门,会嫌委屈的,还不得跟家里怄气么?” “如今朝上动荡,嫂子娘家这样不与人交恶的还好,其他人家,万一不慎,弄个卷进事儿去的,要受牵连。” “咱们以前也看了不少人家,却总是拿不定个主意,如今,她就来了,可不是天意么?又何必要舍近而求远呢?” “经了昨天,嗯,说不定,已经,那个,有孩子了……”韩嫣最后有些嗑嗑巴巴的,“总不能这样没名没份的吧?既然要给名份,索性就一次办了得了。我现在又忙,要那么多女人,实在是浪费……” …… …… …… 韩家四个比韩嫣年长的人面面相觑,内心挣扎了一番又互相眼神交流了一下,没有表示出坚决反对,但是——“要不,先教教看看,若是能持家,就娶,不能,再说。”嫡母大人这个主意算是折中了。 “若是——” “才一回,哪那么巧的事儿?”母亲说话了,“不过是先看两个月,哪怕有什么,也好遮掩。” 韩嫣对于这个女孩子,更多的是出于责任而非感情,再者事缓则圆有现在这样的成果也勉强能接受,剩下的慢慢磨吧,也就应了。韩嫣说了这么多,哪条都算不得是正经的理由,不过是表明他的立场罢了,既然他一门心思要娶,大家也不好在这个时候硬提出反对的意见。 长辈们觉得,正在兴头上的男女,都是没有理智的,激得他真的跟大家对着干就不好了。大家都是过来人,在最初一惊之后,旋即清醒了来,认为现在不宜硬拧,过了这段时间,说不定,他自己就先冷下来了,先拖一下,也放事情就有转机了,何必硬掰呢?于是,虽然心里是极不乐意的,倒也不强行反对。韩则觉得已经让韩嫣接触了女人,说明事情并不难办,韩嫣吃软不吃硬,迂回一点反而更容易成事。 ———————————————————————————————————————— 弓高府书房内,韩则留下韩嫣,开始了更深入的对话。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韩则单刀直入,“我选这么个女人给你,看中的就是她的出身不高。这样的家世,做妾则可,做妻,可不行,”挥挥手,“听我说,别的不讲,单就她是怎么进得府,日后若成了嫡妻,见了兄嫂家人,她都不好面对。若是妾,还能说她命好,若是妻,这开始就不正,”顿了顿,“你若不喜贵女,咱们到外头平民人家再聘也就是了,何必就要她了?” “也不是非她不可,”韩嫣低头道,“才那么一会儿,我到现在还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只是不愿意再麻烦罢了,”看一眼韩则,“我如今心里累得慌,实在不想家里头一堆妻妾,闹得不得安生。家有妻妾,和睦的本就不多,争风吃醋的。各自再有了孩子,热闹就更大了。” “也是,”韩则思量了一下,“要不,留下来看两个月,若没有身孕,就打发她嫁人,你若觉得不好意思,多给她些陪嫁就是了,包她也嫁得风风光光的,到了夫家也不易受委屈。” “不是为了这个,”看看韩则,犹豫了一下,“昨儿那样儿,还是用了药的,我也没觉得怎么样,不过是应景儿罢了。我在这上头,不是对着喜欢的人,总是没什么——激情……” 啪嗒,韩则手里的茶杯掉在案桌上,忙扶了起来:“你……不会……还对那个人有什么吧?” “又想到哪里去了?”韩嫣有些羞恼,“也不是别的,只是,觉得这事儿,于我,跟应付差使似的……再多一个,我……实在是……”道德上、心理上、身体上都过不了这个坎儿,总觉得自己应该对人家负责。 “也行,”韩则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只要你能把这差使应付得过去了,你想娶她我也不那么反对。”韩嫣做事儿,只要是任务,总会完成得挺不错。哪怕他把这夫妻之道当成差使,只要做了,韩则就不会计较太多——本来,这就是一份责任和义务,不是么?就是应付差使,当这个差,也比应付皇帝同样性质的差好太多了。 韩则还有个小心思,不管怎么样,先把韩嫣给拢回了家里,把他给掰上了正道,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说不定,韩嫣自己就要再娶其他的女人了呢?这事儿,它不急,当务之急,是巩固现有成果。再说,应付差使是吧?如今你应付这个,过些日子咱们再换别的差使,也就是了。忽地想起先前韩嫣论及刘彻时说的“专一”问题,暗自思量,不行就把何氏给打发了,然后给韩嫣寻个正经的妻子,两个人好好“专一”了去。嗯,就这么着! “那——” “那姑娘姓何名蔓,蔓草的蔓,”韩则这才想起要介绍一下人家,“品性也还老实的,跟你八字也合,其他的,还要看母亲们和你嫂子怎么说,你别乱插话,内宅事儿,得靠她自己。”先分开了这两人,内宅里让三个女人给何氏讲清形势,若是何氏不愿意嫁,韩嫣多半也是不会强娶的。韩则心里默默盘算着。 韩嫣点头:“明白了,就算我整天盯着,也有疏忽的时候,还不如一开始就让她自己有本事立足的好,给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若是她不适合做当家主母,你也不许闹!”韩则最后警告。 “呃,”韩嫣顿了一下,折中一下,“反正得对人家有个交代,她如今又没了去处。初闺媳妇,落地孩儿,都是用教的。你不是也说,她以前在家的时候也是支撑门户的么?” 韩则皱眉:“还是先看看吧。”我怎么就有了这么个死心眼儿的弟弟了呢?看来,还得加把劲儿。韩家大哥开始开动脑筋,努力过滤一下长安城里贵族人家适龄女子的名单。 ———————————————————————————————————————— 如今韩嫣母子三人,便被韩则热情地留在了弓高侯府,韩则新婚,还没有开枝散叶,也没什么妾室,只两个通房,因此,府里有的是住处,少不得一一安排妥当了,韩嫣母子三人便带着行李、仆妇搬了过来。韩嫣手下,搬家已经搬成了专家,不多时便布置好了新居。 两位母亲并直氏在管家之余,便是调-教何氏,并不让韩嫣见面。按照大户人家的规矩,婚前男女,最好是不要见面的,既然韩嫣说要当妻来娶,正好,给了大家一个隔离两人,柿子单拣软的捏的借口。在韩嫣不知道的时候,何氏已经被韩家另外四个人潜移默化了。 韩嫣这里,骑兵的工作慢慢的少了,不过是按部就班,石渠阁的事情倒是多了起来。开始点校,不过是断句、正字,争吵也是有限,开始的这几个月,过得倒也算平静,不多时,点校的工作差不多结束了,轮到一些简单的注释了,这时,麻烦来了。 同一学说,有不同流派,不同流派,对于演说经典的解释那是不一样的,这里面就有了争吵。能参与石渠阁校书的,都是有点见识的,有的还是这一流派的领军人物,自是不能随便退让。吵来吵去,就吵到韩嫣这里来了,不管怎么说,他都是领衔的人。 韩嫣被吵得头疼,这些细节奥义本就不是他的强项,最后想了个办法:先把大家有共同意见的给整理出来,有分歧的,让大家各自写出来,不算入正式定稿,算作自己的见解,当成参考论文单独成本,而不是列入定稿里。各派看着虽然自己的没有成为正稿,对方的也没成,心下平衡不少。然而却也不甘,便有心思灵活的,趁着刘彻来视察的时候进了自己一派的观点。刘彻心中有数,也不应,只让他们各自写出,却是与韩嫣的处理办法相同,让他们自己内部打架去,省得统一了观点来对付皇帝。 石渠阁的工作在刘彻最终的意见出台后,又恢复了平静,大家改而拼命完善自己的解释,以期比对方写得更好,在书后的参考论述里排名比较靠前。对于这样的局面,韩嫣很满意:这样才对嘛,很有点后世大学里学说讨论的意思了。你可能解释经典,但,那只是你的个人观点,不要把自己的观点也掺到经典著作里面当沙子。 ———————————————————————————————————————— 整个九月,韩嫣被限制了与何蔓的见面——“让她安心学她该知道的,你这见她,让她觉得有你作倚仗,不把长辈们的教训当一回事儿,反而不美。”韩则如是说。 韩嫣毕竟觉得不放心,再说,那是自己未来的妻子,不了解一下,总觉得怪怪的。于是,韩嫣短期间摸清了以往近二十年都没有留意的弓高侯府地形,终是让他找到了机会,与何蔓见了几次面。 “你,过得怎么样?”见了面,韩嫣反倒有些说不出话了,憋了半天才憋了这么一句。 “挺好的,老夫人和夫人待妾身都很好。” “她们,严厉么?” “妾身会好好学的,”何蔓表情很平静,“妾身本是没有指望的人了,能有安身立命之所,已是求之不得,如今得了这个机会,必不会辜负。” 姑娘的话不多,听得韩嫣很心酸,她根本是孤注一掷的。一个改变自身状况的机会,比什么都诱人。 “我等你,”韩嫣道,“我要娶你。” 何蔓没有说话。 “你若不愿,我也不会勉强你的,只是,你,有去处么?要不要——嗯,有什么我能做的?”韩嫣也拿不准人家愿不愿意,说话有些结巴。 “大人这可怜妾身么?”何蔓望入韩嫣眼底,看得韩嫣有些狼狈,“大人便是可怜妾身,也没什么,不管是可怜还是喜欢,都让大人没有把妾身随便打发了,以后,都要看自己怎么过日子。不然,开头喜欢,后头厌了的也有。反正都是过日子,以后日子长着呢,把日子过好就是了。我们乡下人,不想这么多的,多是只相看一面觉得合适就成亲,最后都过了一辈子,也挺好,日子都是人过出来的,人,都是处出来的。便是先头好上了,后来过不下去的,也是有的。妾身只想要个安身的地方。若不合意,妾身自当请去,这不至让大人为难,也令妾身无地自容。” 的确,不管是怎么样的相遇,都只是为交往提供了一个契机而已,以后究竟会如何,还要看两人如何经营。韩嫣开始对这个看来温和的未婚妻子有了直观的印象,很好,很强大,单这一点韩嫣就很满意。 “我,也想要个家,”定定地回望,“一起吧。” 何蔓点了一下头,却没有说话,韩嫣只当她默许了。 过后,韩嫣又瞅着机会向母亲打听了一下,母亲对何蔓倒似有了好感:“是个实诚肯干的孩子。” “话不多,却也不木讷,这就好,不会乱口舌也不至于像个傻子。”嫡母大人的评价。 “持家还行,”直氏想了想,“她以前没管过这些事,能这样已经不错了,吩咐准备衣物饭食什么的都行,她倒有几分灵性的。” 韩嫣松了一口气,看来大家都不反对了。韩嫣与何蔓也得了允许,休沐日,能见一会儿面,不过——“不许做混事儿,婚前见面已是给你面子了,别给我奉子成婚!”韩则警告。 “知道了,”韩嫣没好气,“只要没人给我下绊子,哎哟!”脑门又遭了秧,斜眼,很哀怨地看了罪魁祸首一眼。 韩则却是一点表情都欠奉,冷哼:“小心没有过头的。” 韩则刚对韩嫣展现了一下开明哥哥的形象,回过脸就开始执行另一方面的计划了。 ———————————————————————————————————————— 本以为事情到这样,已经很顺利了,紧接着,麻烦就来了。先是,管家的时候,发现何蔓并不识字,在她这种环境下,男子不识字都不稀奇,何况是个女孩子?这样一来,管家就很成问题了,高门大户不同于一般人家有多少东西都在眼前心里,光是田庄租税一年都得一本账册来记,加上奴婢、牲畜、财帛、珠宝,光靠心记是不行的,全交给管家,也不是个事儿,不识字的主母,在这种家庭里实在不太好混。 然后,商量婚事,又遇到了困难——何蔓只剩自己一个了,须得找个合适的人家作为出嫁的地方。新娘子从这家里嫁出去,便是娘家了,两家便是姻亲,说不上休戚与共,可也是互有牵连的,随便找个人家,指不定会有什么麻烦事儿。大户人家却不愿意就这么认个半路来的便宜女儿——爹妈都死了、亲戚全没了,终究是个忌讳的事儿——就是她嫁的丈夫再好也不行,除非是嫁给皇帝。小说里常见的情节,到了现实里,想仿照也很困难。 再来,找了个新的娘家,本身就有出身不够高,所以才要这样做的意思,这个举动本身就是对何蔓出身的一种不满,只要不是没心没肺的人,都不会很得意地接受这种安排。韩嫣本身就不是很支持这种举动,何蔓本人也表示,她就只有一个亲爹一个亲妈,不愿管别人叫爹娘。 “只当妾身没那个福气吧。” 汉代婚姻,不是领个证就完事的,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六个步骤是一个不能少,“聘者是妻奔是妾”,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是大红花轿抬进门孩子生了一大堆,那也只是妾。“婚姻”二字,其本意,一指男方父亲,一指女方父亲,何蔓没有父母也没有代替父母之责的人,这婚事,很成问题。 韩嫣无奈。韩家四位大主子相视一笑,就算何蔓答应了,他们也不愿让韩嫣就这么娶了。自家孩子,谁不想给他最好的呢?就算自己孩子爱吃青菜,家长也要想着法子给他补充蛋白质、维生素不是?有些事情可以宠着他,有些事情绝不能由着他的性子胡来!大不了,咱不去下聘!没有咱们出面,他就娶不了!就是迎回来了,也不是妻,咱们还能给他另娶! 当然,这四人还没有这么笨,直接闹翻是最后不得已的手段,如今,只要用另一种办法就行了。光就父母、出身这一条,足以让有点常识的女人自动让步了。 韩则等人还在暗地里筛选了一下条件合适的女子,准备给韩嫣定下个妻子。只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尤其,大家还住在一起,而选妻又是件大事,韩嫣没几日便听到了风声。暗中皱了一下眉,心里盘算有了计较,面上却不显。临近年节,大家要忙的事情都很多,议婚的事还没有到迫在眉睫的程度,还有回旋的空间。 不管是因为什么样的理由,韩则等人算计韩嫣与何蔓的事情,韩嫣倒还能够接受。但是,关系到自己一生的婚姻,韩嫣却不希望还是由别人来做主。尤其,在已经与一个女人发生了关系的情况下,纳妾再娶,已经超过了韩嫣的底线,他是万不能答应的。但是又没有人明着说要他纳妾,韩嫣也不好就这么撕破了脸,既然大家都是暗着来,韩嫣也决定在暗处操作。 81、更新 石渠上林的工作已步入正轨, 工作上不用像以前那么累了, 韩嫣觉得轻松了许多。刘彻最近在忙着收拢人心,也没有太多的时间与韩嫣接触,让韩嫣自在了不少。家中还算有序, 年关将至,韩家交际面也不窄, 光是处置年礼的事情就很忙了,倒是暂把给韩嫣另择良配的事情给搁置了一下。 建元三年的新年, 就在这种情况下到来了。 汉宫的新年大宴, 与往年的程序没有什么差别,出席的人,与去年相比, 虽有不同, 然而变动也只是比较明显的三公、九卿等职位,朝廷的中流砥柱列侯与二千石等变化却并不大。了无新意的大宴, 继续了无新意的走着程序。 如果硬要说有什么不同的话, 就是大家看皇帝的眼神有些不同了,那种敬畏更有些发自内心了——石渠阁里一群对达官贵人不甚买账的博学宿儒、青年新秀,已经说明某些问题了。家中有幸运被钦点入石渠阁工作的人,哪怕只是个见习,这一家对刘彻的态度都变得亲热了一些, 虽然这家里可能还有其他人是坚定地站在窦太后一边——到了这个地位,少有把鸡蛋放到一个篮子里的——可毕竟人家分出了一部分力量来支持刘彻,这本身, 就是对刘彻的一个肯定。算计你,说明你有被算计的价值。 这时,参与石渠校书的人互相看了一眼,又跟韩嫣打了一个眼色,韩嫣点头。大家一起站了起来,向刘彻献了他们半年来的工作成果——点校好了的新书。自然不是所有的书都点完了,但是先进行的都是广为人知的经典著作,在这个时候拿出来,正是长脸的好时机。 刘彻非常高兴,让献上来看。 呈上来的时候,却是每样数百册,同一本书,看着封面居然是一模一样的——是的,一样的,印刷术这东西,终是被韩嫣搬了出来,这下,更长脸了。 不是韩嫣不想一开始就拿出来,而是,当时连纸都没有,拿什么印呢?这回,校出来的新书,如果满意的话,正要颁行天下,数量极大,不知要抄到何年何月去了。正好,印刷术可以闪亮登场。 与纸出来时的情况一样,大家先看到的,是书的内容,后来,才注意到所有人手里拿的都是一模一样的书,真是惊奇! 刘彻把目光移向韩嫣,大家也醒悟——他不就是常弄这些让人惊讶的东西的么? 韩嫣便简要介绍了一下印刷的原理,其实也不用多说,大家都有印章,略一比划就明白了。 这些书,用的却是雕版,不是不想用活字,活字印刷的质量,比起雕版却是不如。韩嫣又搞不来蜡纸之类的东西,用的,依稀有印象的那篇《梦溪笔谈》里的印刷方法,活字字模排版固然是省钱省料,但是因为是单个字排起来的,容易凹凸不平,印出来的质量不好,还是一整块的雕版比较好,史上流传下来的好版本,都是整块雕版的。木制的版由于毛细现象和本身材质的原因会发生变形,陶活字在烧制的时候也容易变形,这都是实验失败的血的教训。韩嫣便催工匠去造铜活字,并且用标准尺寸来规定字模的长宽高,以期后来用活字的时候可以平整,最终达到与雕版差不多的效果。此时,却是来不及了,只能用比较有把握的雕版。这里,韩嫣用了折衷的办法,某一字刻错了,抠出来,打个补丁上去,做得细致些,倒也不显。 ———————————————————————————————————————— 啧啧称奇过后,大家便开始议论一番,又开口询问,待确认这又是韩嫣弄出来的以后,一顶顶的高帽子又砸了过来。咳咳,陛下真有识人之明啊~ 听得韩嫣放心自己不是焦点的同时,也觉得好笑,还真是,越到高位,这马屁越发拍得有水平了。不管说什么事情,最后,功劳都有皇帝的一份。 刘彻也高兴,印刷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多么节省人力啊。而且,韩嫣把活字印刷一块儿弄出来了,连浪费材料这样的事情都提前想到了。有了这印刷术,推行起文本来,那是方便得多了。如果能把皇帝自己的意思印它个几万分散发下去给识字的看,岂不是更便捷?比让谁去宣导都方便。 再翻翻打头的一本,却是类似字典的东西,也不能说是字典,这是小篆与楷书的对照文本,收录了几万字,打头一本,是韩嫣手书的对照表,其余,便是工具根据韩嫣的笔迹刻的印刷本了。算是把去年那简单的两种字体对照给彻底完成了。 刘彻看了高兴,当下便要打赏,依他的意思,最好把爵位再给韩嫣挂上。 “臣启陛下,这只是个开头,陛下若要赏,不妨等此事完结再赏臣也不迟,”韩嫣婉拒了刘彻的意思,自己的风头够盛了,还是低调一点比较好,“石渠诸臣,半年来呕心沥血,实是比臣更辛苦,陛下当先赏他们才是。” 刘彻挑挑眉:“这倒是了。赐修书诸臣帛百匹、抄书见习者帛二十匹。” 众人谢恩。 “书既出来了,也别白放着了,”刘彻又想起了什么,“二千石以上各领回去看吧,再赐新书与诸王、列侯。” 末了,还特别派使臣把完成的书各拣一本抱着去赐给刘安。韩嫣听了这道“圣旨”,憋笑憋得脸都红了,忙垂下头去。低着头,四下瞄了一眼,发现同样状况的人不在少数,不由得抽搐了。 ———————————————————————————————————————— 因为过年,各处的事务都停了下来,韩嫣、刘彻俱有了年假,闲暇时间也多了起来。最近大半年的时候里,朝中大臣,被刘彻拉拢了不少,皇帝本身就是权威的象征,因此,刘彻腰杆也变硬了一些,对窦太后虽然还是保持恭敬,可是对依旧我行我素的阿娇与大长公主,又慢慢冷了起来了。不想陪老婆,也不能太不给老婆她外婆面子,大半年来又与韩嫣各有事忙,两人单独聚在一起的时间很少,此时得了空,刘彻不免把韩嫣给留在身边说话。 次日,刘彻又把韩嫣给拎进了宫里。韩嫣眼珠子转了一下,把话题引到了匈奴方略上。他研究这方面的资料很久了,颇下了一番苦功夫,刘彻最大的心患有三:子嗣、藩王、匈奴,因此,听得津津有味。韩嫣见刘彻兴趣被引到这上头来,心中暗笑,刘彻却不知道韩嫣的想法,兴致勃勃地拉着韩嫣冲到石渠翻出地图来,比划着如何反击。宫里人对刘彻这种军事狂热早已见怪不怪了,关于匈奴的资料早就单挑出来放好,查阅时也方便,刘彻翻得顺手,还很夸了负责的人。 见韩嫣又跟刘彻常在一起,韩则却有些着急了,隐讳地提醒了一下韩嫣要注意分寸,并且更加放宽了韩嫣与何蔓见面的限制。韩嫣心下了然,满口答应,过了年假,又是刘彻生日,接下来,是窦太后生日,建元三年的冬天,不是负责这方面工作的人,都很悠闲,大家都闲了下来,韩嫣与刘彻也就常常在一起了,直把韩则逼得头发都要白了。韩嫣这会儿倒表现得像个标准的汉代青年了,表示婚前不会不守规矩地再探望新娘子:“既是大家都不反对要娶,便按规矩来吧。” 两位母亲面面相觑,韩则很想撞墙,直氏目瞪口呆。这四个人,最初都没有明确表示出反对的意思,只想着不知不觉把事情给拖黄了算完。见韩嫣竟是拿未婚妻子的待遇来看何蔓了,心下很是着急,既然是当成未婚妻子来看,又不见他表示得多么亲热,真是奇怪,韩则比三个女人知道得更多,更是焦虑。 三个女人觉得韩则即使关心韩嫣也不至于焦虑成这样,嫡母大人不放心了,于是,审了平日跟着的人,得知韩则是在为韩嫣的事操心,接下来,就是母亲询问韩嫣身边伺候的人了。于是,得了个惊天的□□,韩嫣最近都没有跟传说中那个姓卫的小子在一起,“爷近是都是陪着陛下的。”如果韩则没说过韩嫣与男人有暧昧,这话就引不起什么联想,问题是,韩则隐私表示出对韩嫣某种倾向的担心,女人的想像力是丰富的,一时之间,三人被联想出来的结果惊住了。 “谁都不许说出去!”摒退了摸不着头脑的奴婢,嫡母大人发狠了,对着直氏,“亲家那里也没乱说,没得让大家担心。” 直氏明白,就算不担自己,在场的三个人,两个是韩嫣的母亲,就自己算是比较远一点的,那也是只警告自己一个人的,知道事关重大,忙应了。 “也不一定就是咱们想的这样,”嫡母大人沉吟了一下,“只是,有备无患,阿嫣的婚事,得快些定下了。” “他就是认了何氏了,说是定要娶了她,”母亲叹气,忽地想起几个月前住在庄园里听到的风声,韩嫣好像有个不能让别人知道的客人,哆嗦了一下,“不管怎么样,得让他赶快成家。何氏……” “不行!”嫡母大人坚决反对,“哪怕不看出身,光管这么大的家,她就没这个能耐!做不得主母!” “就怕阿嫣会跟咱们怄气,”母亲颇为不安,“瞧着他倒是对何氏挺上心,若是咱们不许,他怕是会闹,不是更惹人笑话?” “谁也没明说不行,”嫡母大人想了一想,“还是拖!拖到他自己觉得没意思了,也就是了。” “二叔这样,近日对何氏,好像也没有以前那样上心的,”直氏插嘴,见婆婆望向自己,忙道,“是媳妇愚见。” “说下去。” “自从二叔说要娶她之后,便不常见了。可见,二叔待她并没有什么深谊的。何氏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美人,二叔毕竟经的少,多半是因为那是他第一个女人,二叔脸皮又薄,不好意思,才要娶的。” 韩嫣如果在场,一定会膜拜一下这位大嫂外加抽自己一巴掌。 “这样——”嫡母在心里一转,“何氏便先留着,婚事也加紧了。” 人说知子莫若母,母亲对韩嫣的事情知道的并不多,却并不妨碍她对韩嫣某些个性的认识:“只怕要是明着跟他说不许娶,他心里对何氏愧疚,更要娶了。阿嫣有时候,也是倔。” “里紧外松!”嫡母是三个女人的主心骨,她定下了意见,“不硬逼着他,反正,这些日子合适的姑娘也都相看得差不多了,这且先停下来,免得招了他的眼。何氏那里,她自己也该明白是做不了妻的,她不愿嫁,阿嫣能怎么办?阿嫣若再闹,把她远远地打发个人嫁了,时间长了不见,也就淡了。” “这样最好,”母亲赞同,“如今阿嫣待她,也不见亲近,可见何氏也未必拢得住阿嫣,若是阿嫣还想娶她,就打发她嫁人。哪家也没有经了一夜就要随便娶的道理,以往真是太惯着他了。” 嫡母大人又添了一句:“咱们先看看婚事要准备什么,等到阿嫣拖不下去了,便定下了哪家姑娘,也好直接把事情办了,以免临时再慌乱。再者,看到咱们这里准备着,阿嫣也能安下心来,省得他再闹什么事。” 接下来,就是唤来韩则,逼问证实一下自己的猜测了。韩则没想到这些女人居然能猜个八九不离十,苦笑的表情已经表明了一切。于是,全家同仇敌忾,一起商量起对策来了。 要是知道自己的举动反而让家人往反方向走得更远,韩嫣会哭…… 血淋淋的事实又一次证明,穿越人士,再融入当时社会,在心理上与土著族群还是有差异的。想做导演,可人家偏不入你的戏。哪怕设想得再好,人家根本就没有配合的意思,能成什么事? 韩嫣这次唱了一回独角戏,还以为自己的目的达到了,事实上,离他原本的目的,差了不止十万八千里。 ———————————————————————————————————————— 家人停止了对长安城未婚女子的考察,韩嫣也觉察到了,内心满意同时也有些不安,大家其实也是为了自己考虑的,并没有坏心,也不算办坏事,在这种情境下,待人真心才会做这样的事情的。只是,韩嫣自己不能接受这样的安排,毕竟他还是有自己的准则。所以,韩嫣非常冒险地走了一步险棋,让家人因为担心自己,不得不退而求其次,接受了何蔓。 不得不承认,这样做,利用了亲人的关心,很卑鄙。韩嫣又不愿意被亲情摆布,就这么接受称斤论两的婚姻,所以,他并不后悔这么做。鸵鸟地安慰自己:娶妻以后都老老实实地过日子,不再让大家为自己收拾烂摊子。大概,也能安慰一下家人饱受惊吓的心脏了——吧? 现在要考虑的就是两件事:一、夫妻的共同语言问题;二、因为最近与刘彻又走得很近而带来的后遗症。 没有共同语言的夫妻,无疑是极其痛苦的,韩嫣原本很想老天开眼地给他一个能处得来的女子来培养一下感情,然后再结婚的。只是,老天爷最近一直在打盹,韩嫣只好自力更生了。 先天不足,只好后天补全。不识字,就自己教,不懂上层社会的规则就一一讲解,死记硬背总是可以的。至于其他的,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不断磨合了。 韩嫣在刘彻身边,最不高兴的,不是阿娇而是王太后。阿娇近日,为了求子,很是折腾了一阵子,生活在童话里的公主,终于得面对现实——公主嫁给了王子以后,不是一句“从此他们过上幸福的生活”就能总结的,结了婚,他们就是国王和王后,柴米油盐代替了风花雪月,再也不可能一直浪漫下去了,饱受流言困扰,馆陶与皇太后又常常念叨阿娇的重心转移到了子嗣上头。对于别的事情,她倒不怎么上心了。纵使让她相信韩嫣与刘彻有什么,想想这是个男人生不出皇子,也还能压下火气装不知道,再庆幸一下这两个人是生不出孩子来的。 王太后就不同了,身份不同、站的位置不同,对同一件事情的观点也就不同。对于刘彻无子,王太后的急切与刘彻也差不到哪里,对于分散了刘彻注意力的韩嫣,她现在是没有太好的印象的。对于她,韩嫣目前是没有什么好办法的。 另一个需要思考的人物就是刘彻了,韩嫣到现在也没有明确地跟刘彻说一句:“咱们分手吧。”因此,刘彻对韩嫣的心事并不知道,如今,是要找个机会跟刘彻说清楚的。如今这样不远不近地吊着,很有一种利用别人感情的感觉,很不自在。再者,韩嫣不认为自己有那个份量让刘彻放弃子嗣——自己已经被家人算计成这样了,处在刘彻的位置,问题只会更严重。还是早点说开了的好,只是时机与措词还要再斟酌。 ———————————————————————————————————————— 然而,娶妻的事情,不光是家里人不反对,就能说一句“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能完结的。何蔓的身世,做正妻,确实不够,韩家还要在上层社会里混下去,韩嫣也不能因为自己的坚持让全家人成为社交圈子的话题,何蔓进门,还要有一个体面的方式。 韩嫣打着自己的算盘,压根没有想到,家里人之所以按兵不动,是为了麻痹他,并且,大家商量出了更好的对策。 与韩则通过声气之后,三个女人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做。嫡母大人打头,女人们借由进宫请安的时机,与王太后达成了初步的谅解。夫人外交,在任何时候,都是不可或缺的,有些时候,甚至是整个事情的关键。 王太后,原本对韩嫣的印象还可以,甚至,一度非常希望让韩嫣暂时吸引刘彻的注意力,免得刘彻被阿娇给拴住了。只是后来,因为刘彻子嗣的问题,让她着急上火,连带的,让她很是迁怒了不少人,最恨的,自然是她眼中的罪魁祸首阿娇、阿娇的母亲馆陶大长公主、给这母女两个撑腰致使刘彻后宫如同虚设的太皇太后——不管怎么说,是个母亲都不愿意承认是自己的儿子有某方面的问题。而与刘彻常在一起的韩嫣,也免不了被她记恨一下了,她觉得韩嫣占用了刘彻与女人在一起的时间,这会儿她倒忘了最初对韩嫣与阿娇争夺刘彻注意力的希望了。 经过与韩家三个女人的隐讳沟通,王太后才想起来,这会儿,该是全力对付皇后一系的时候,分散注意力实在不是明知的举动。再者,韩家女人的到来,也让她记起,韩家这样的家族,是绝对不会希望自家男子与皇帝有绯闻的,一旦有事情发生,不用她操心,韩家自会行动。对于男子吸引皇帝注意力,而使皇帝子嗣艰难的事情,实在不用她操心——至少,韩嫣不用她管了。本就是迁怒的想法,经过这么一转,王太后的心思又回了大半。 于是,两下有了共识。 82、选择(上) 到了十二月初, 闲暇的时间便结束了, 马上就是正月,一年之计在于春,许多开春后的工作要在十二月就计划好。韩嫣见家里似乎已经认命地开始准备婚事了, 便捏着一堆上年度总结与下年度工作计划交给刘彻过目。打算把石渠、上林的人再招回来继续工作,石渠阁的人是刘彻重点拉拢的对象, 他们回来了,刘彻又得开始了例行的表示友好了, 韩嫣也便得了自由。 韩家人也松了一口气, 开始处理韩嫣的大事。 “闲下来就把你这事儿给办了,找个人家认了何氏做女儿,也好把婚事办得风光些。”韩则与韩嫣商议。 “这倒不用, ”韩嫣摇头, “我的妻子,自会与我一道持家, 自己挣属于自己的荣耀。我又不会因这个小瞧了她, 若是计较家世,我也不会要娶她了。少有好人家愿意认个半路来的女儿。认了亲,不是摆明了说她出身不够么?” “说你笨,你还真是笨!好,不说身份的事。到了成亲的时候, 你要从哪里迎娶?好,就从她原来住的地方迎娶,那归宁又要到哪里去?”韩则看韩嫣的眼光像是在看傻子。 “那——再看看吧。” “也好, 总要仔细些,别到时候惹上麻烦事。” 把长安能看得上眼的人家翻了一遍,找到了一家——安陵侯于军。此人是匈奴降王,封千五百五十户。如同匈奴一直招降汉将一样,汉朝也不遗余力地招降匈奴贵族,这位,就是降汉的匈奴小王了。 于军降汉,自是因为在匈奴混不下去了,草原上的竞争太过残酷,不是生就是死,尤其是在单于继承的时候,一旦站错了队,那是部族全灭的下场——原来的部落主人男子多半是活不成了,女子要看运气了,财产自是全没收了,部落里其他的人,不想死的全要改成胜利者的姓氏,搞不好还要被罚做奴隶。 不比汉朝,追随者很有可能只是罢职回家,回家呆着照样也是一方财主,虽然是窝囊了点。草原上权利的争夺更加惨烈,努力壮大自己,并且在自己并不很强大的时候依附于强者而生,是他们的生存法则,因此,投降与依附,并不可耻,甚至是保存和发展自己实力的手段。投降了汉朝的匈奴人,心理负担明显要比投降了匈奴的汉人小得多。于军,在汉朝的日子过得还不错。 于军在草原混不下去了,跑路的时候很是狼狈,到了长安,得封为侯,汉廷却没有像待一般诸侯一样让他到封地去,把他留在了长安。他独自在长安,虽然比在草原被人砍了头强,可也无儿无女、孤孤单单的。韩嫣觉得,他答应的可能性会比较大一些。 韩嫣盘算了一下,觉得这也勉强可行了,对家人说了一声,准备到于军府上去拜访。这时,平地一声雷,弓高侯府后院传来消息——何蔓自请离去,韩家也答应附赠一笔不小的财富作为她以后的嫁妆,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韩嫣觉得很奇怪,原本不是学得好好的么?学的人说自己会努力,教的人也对这学生很满意。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何蔓的理由很直白,她过不来这样的日子。这些日子里,她对这个府邸有了更深的认识,越接触便越觉得与以往生活的是两个世界。不识字、不懂规矩、不熟悉上层社会的人际关系与各家之前的历史纠葛、出身不高、没有管家的经验、情趣审美与上流社会没有共同点……单一样两样能补回来,这么多,是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补全的。 当成照顾韩嫣的妾室来教,何蔓还能应付,后来通过探韩嫣的口风,发现他还是有要娶她的意思,侯府长辈便加重了功课,她是吃不消了。然后,再“鼓励”一下:“要加把劲儿啊,你若嫁了,这些都得你自己来……balabalba……” 她若真是嫁了,得自己操持家业,韩嫣的母亲本身就是侧室,于这上面并不熟练,帮衬都不好帮衬,若让直氏婆媳来帮忙——让分了家的嫂子来帮忙管家,何蔓还有脸面么?让韩嫣等个几年,等她全学会了再娶,谁能说这么不切实际的话?让韩嫣继续家里家外一把抓?——这是娶媳妇么?出了前面哪种情况,都是用事实扇了何蔓一记耳光——你根本不够格!但凡还有自尊心的人,怕是都要一根绳子把自己先勒死。 学不进去了是吧?“阿嫣可是等你学好了便要娶呢,你们年纪也不小了,可不能等长了,唉……我是巴不得你明天就全会了,办了你们的事儿,大家也就放心了……” 直到有一天何蔓把自己关在房里闷了一夜,次日清晨,顶着疲惫的神情:“小女子实是没有那个福气,学不来,请夫人放小女子出府吧。” 场面事,还是要做的,于是,韩家许下了颇为丰富的谢礼。 …… “大人不乐见小女子么?”何蔓看韩嫣脸色不对,轻声道,“那,小女子便退下了,您早些歇息吧。”矮了矮身子行了一礼。 “委屈你了……我……本想……” “小女子并不觉得委屈,”何蔓倒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难道还能有其他的奢望么?做做针线还好,真要管起家来,却是做不来的,又不识字,懂的东西比府上婢女都少。这样的人,能做您家的主母么?哪怕大人抬举,最后,只是自找难看罢了。有多大的能耐就做多大的事情,不是么?” “把自己关在房里一宿,才想明白了一些事情。本就做不到的事情,不如一开始就别妄想。这些天,府上夫人尽心教导,知道得越多,便越觉得自己差得远。小女子所想,与大人们的想法,总是天差地远。哪怕大人如今是个平民百姓,小女子与大人,也想不到一块儿去。” 出身背景差异的人,结合之后很难过得下去。没有共同语言的夫妻,是个悲剧。韩嫣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最早与韩则一同议婚的时候,他就明白“门当户对”四个字背后的深层含义——生活上、思想上的共同频率。早在知晓何蔓具体情况之时,要面对困难的认识。只是,他不愿意就这么认命地接受现实,总要搏个万一。而且,何蔓的想法很实在,韩嫣觉得她很适合过日子。一男一女,发生了关系,韩嫣的固定思维就是,男人,一定要负起责任,负责最常见的方式就是结婚。 如今,何蔓是不想嫁给他。 “你这么出去,想好了以后要怎么过么?” “小女子自能过得下去,本就是平常人家出身,做这些事情,自是熟识,比学规矩容易多了。” “你一个女孩子,自己过日子,能行么?”不是过不下去了,才被韩则给拐进府来的么? “可以的。”何蔓点点头,却不愿多说。韩嫣见了她的样子,也不好再追问。 “什么时候——走?” 何蔓抬头看了一眼韩嫣:“就在这两天,收拾一下东西……” 韩嫣呼出一口浊气,闷闷地回到自己房里了。 晚间问了韩嫣才知道,侯府已经给何蔓赠了房舍与田地。她家中本有些薄产,只因给母亲送葬,变卖掉了,才衣食无着的。如今侯府给她置下产业,她自是能过得下去的。此时税率三十税一,也是极轻的。 听说何蔓有了财产傍身,韩嫣方好过了一点:“那——她一个人过,能行么?不会受欺负么?” “你魔症了么?”韩则嗤笑,“这种事情多了去了,你不会不知道吧?还真是忘了,你光是读书习武当差,竟没有人教你这些么?还真是疏忽了。招赘啊!” 真是糊涂了,民间招赘的风气也是有的,这样的人家,丈夫倒是居于从属地位的,户主是妻子。何蔓这样的情况,若是招赘还真不怕被人欺负了,因为家庭的财产是她的,生的孩子也是可以随母姓的。只是,这样能找到一个好丈夫么? “那是个肯过日子的女人,看着闷声不响,内里却是极有自己的主意的,只要她当门立户,家里的事,定是能收拾得妥妥帖贴的,只可惜——”韩则叹了口气,“这样的性子,若是生个稍好一些的人家,哪怕只是乡绅人家,也够给你做妻子了——”无限惋惜中。 “现在还说这个做什么?只要她能过得好,我也就放心了。”虽然这么说有些虚伪,内心里其实是松了一口气的——即使谈婚论嫁了许久,韩嫣对于与另一个人共渡一生,是没有把握的——仍是希望何蔓能够生活安定,这样,自己的欠疚感也能淡些。 送走韩则,韩嫣揉着额头,他一直认为女人在这个世界里本就较男人为弱势,需要照顾。这本没有错。但是,并不是说,女人就不能独立。历史没有如果,人生也没有。韩嫣不能说,如果强留她下来,她会过得很好,便只能由着她自己做出选择。 何蔓次日便拎着小包袱被侯府的马车送到了新居,地方比起以前的家来,还要整齐一些,家具也齐全,百亩的地契,是不少了,还附赠了一个伺候的小丫头以及作为最初生活费的五十金。何蔓扯扯唇角,继续整理自己的新居去了。 何蔓确如韩则所说,很有自己的主意,她明白什么样对自己最稳妥,选择一种可以自己掌控的生活。舒适、不费心、更简单、做一件更容易的事情,人,需要对自己好一点,女人,更是如此。用全部精力去搏一个八成拿不到手的未来,不如就这样老老实实地过日子。豪门妾却是不如贫家妻,至少,人前能直得起腰来。那位韩大人,人是极好的,若是真嫁了他会怎么样呢? 甩甩头,想这些做什么呢?日子终究是要过下去的。好好把现在的家收拾好,嫁个老实的人,生一屋的孩子,平安过一辈子,才是正经。父母相继去世,经过了一段家无恒产、室无存粮、不知明日会有什么样的遭遇、惶惶不可终日的难熬时光,何蔓更倾向于过一种平静的生活。 83、选择(下) 何蔓作出了她的选择——离开, 然后开始新的生活。 不久之后, 长安的另一个地方,还有一个女人,也作出了自己的选择——留下, 然后继续。 “武帝择宫人不中用者斥出之,子夫得见, 涕泣请出。上怜之,复幸。及有身, 尊宠。” 步入四月, 经过这些日子的运作,朝政基本稳定,虽然还要常看看老太太的眼色, 刘彻却也很有一些说话的份量。再者, 换季本就是各种病症高发的时节,抵抗力差的老弱妇缛珩继蟊悴恍抑姓, 让大家都意识到她迟早是要去了的, 太皇太后与皇帝之间,犹如夕阳之于朝日,刘彻的日子越发顺了。刘彻也明白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最好不要做出什么惹怒老太太的举动,熬过她死了——现在看来这一天不远了——事情就好办了。 不动朝政, 刘彻也闲不下来,决定亲自看一看掖庭令列的“宫人不中用者”。此时的汉宫,远没有后期宫女万人的盛大规模, 只是没有万人,也有上千。刘彻是不可能一一看下来的,这与皇帝亲耕、皇后亲蚕是一样的,都是下面的人准备好了,他来走个形式,也算是他“亲自拣视”了。放归宫人,是德政的一种。建元三年春天,黄河决口、大饥、人相食,为了积德祈福,汉宫便决定放些宫女出宫,用迷信的理由来说,宫中怨女太多,积得怨气太重,有伤天和。 韩嫣有幸目睹了传说中未央神话崛起的那最初的一瞬间。 太阳晒在身上很暖和,刘彻坐在当庭,韩嫣陪在一边。掖庭里有名有号的,都排着队从面前走过。汉宫的衣服依据各人的等级,各有不同的纹饰、质地,这放归的宫女,级别都差不多,全是穿着统一的制服,千篇一律,看得人很想打哈欠。 按规矩,每个人到了刘彻面前,行礼,报名,刘彻瞄一眼,然后,挥手让她们下去。景帝崩后,很放了一批宫人出宫,过了景帝的孝期,由阿娇作主,选了一批宫女入宫,这个标准,不提也罢。以前汉宫,都是招机灵漂亮的放粗笨普通的,景帝崩逝后到刘彻登基,汉宫的标准整个反了过来,好的都放走了,差的倒留了下来。这回放归没有出色的好放,便回归了“择不中用者放归”的标准,很有些不但长得没意思,做事也粗笨的被列上了名单。 在以健硕为美的汉代,在一个个见到皇帝直打哆嗦的时候,在被掖庭令挑挑拣拣了许久之后,可以说,绝大多数女人,是很没看头的。《唐伯虎点秋香》里,喊一声“美女”,诸多一起回头的如花型女子,直把秋香姐衬成了天仙。这里,也是一样,有比较才有鉴别。 在一堆看起来粗笨的女人当中,卫子夫就显出来了,何况,她本身长得就不坏。卫子夫不是美艳型的女人,很有些清婉的味道,她要是长得一眼看上去就像狐狸精,那不用阿娇赶人,王太后就先不答应了——没有母亲愿意看到自己的儿子身边有这么个人物的。她的身形并不高,显瘦,与周围的人一对比,显出几分袅娜的姿态来。待到卫子夫上来报名的时候,她却突地伏在地上哭了出来:“请陛下放奴婢出宫吧。” 刘彻往前倾了倾身体:“抬起头来。” 梨花一枝带春雨。素颜朝天子。 然后,自然是被留了下来。心想事成了。 卫子夫这一年来,呆在宫里,阿娇倒没刻意为难她,只是,宫中的惯例,是少不了跟红顶白的。就算上头没有明说要整治她,下头见她为皇后所不喜,以阿娇在汉宫的气势,平阳公主被禁足,王太后也是低调行事,刘彻再也没有提起过这个女人,同样是主子的这三个人也没有一丝为她撑腰的表示,大家自是宁愿待卫子夫差一点,也不愿照顾她的。皇帝宠过一夜,天亮就扔到脑后的女人,实在是太多了…… 还有一些宫人,出于嫉妒,也是排挤她。因此,卫子夫的日子并不好过。这个得罪了皇后又与皇帝有过一夜暧昧的女人,掖庭令是很想借这个机会把她给打发出宫的,省得哪天皇帝想起她来,把她给召了去,说不定自己会被皇后迁怒。她又不是哪位重臣之女、皇子之母,眼见翻身无望,这个烫手山芋,扔得越早越好、越远越好。 如今,卫子夫这么一哭,掖庭令的脸都绿了。忙上前要拦:“放肆!陛下跟前岂可如此失礼?!还不快退下!昨天不是才跟你说过,今年要放你出去的么?” 卫子夫一个哆嗦,吓得哭都忘了,眼泪挂在腮上,一直在抽噎。 在汉宫的这些日子,卫子夫也在观察周围的人,察颜观色是奴婢生存必备的技能之一,她多少也看出一些门道来,皇帝并不喜欢皇后,宫中也无绝色。卫子夫这时便在思量,无论如何,她都要搏这最后一下的。她不比一般宫人,放出去,还能嫁个好人家。她的出身本就低微,又有了这段经历,不知道未来会是个什么样子,赌一把,赢了,能够有一条光明的出路,哪怕赌输了,也不过是过回原来的生活。她已经没有什么好输的了。 卫子夫赌对了。 刘彻一挥手:“你嚷嚷什么?她,留下吧。” 掖庭令一脸苦相:“皇后怕会不高兴……” 他不提皇后还好,一提,皇帝先不高兴了:“朕说留下就留下!先到宣室伺候吧。” 掖庭令张了张嘴,看看刘彻的脸色,没敢吭声。望向刘彻周围,希望有人能帮着他说句话,眼神里透出的信息很明白:“你们倒是说句话呀!这可是个大活人,她留下了,皇后能不知道么?到时候,大家一块儿跟着倒霉。” 春陀装聋作哑,跟班的宦官都是春陀手下,自没有越过他去说话的。掖庭令的眼睛又落到了韩嫣的身上,病急乱投医。 韩嫣也当没看见。这种状况下,多说多错、少说少错、不说不错。刘彻要留下卫子夫,你要韩嫣说呢? 一提阿娇,刘彻下面连挑人的心思都没了,领着人就回了宣室。 到了宣室,韩嫣挑挑眉,与春陀互看一眼,两人带着周围的电灯泡退下了。 出得宣室,韩嫣仰面望天。 帝王将相,宁有种乎?卫子夫,说她一点心眼没动,那是根本不可能的。若真想出宫,不用哭泣请求,老老实实走过场就行了,都已经列入放归行列了,还用哭么?但是,谁都不能说她做错了,放到了她这种情境下,不搏,又能如何?谁也不是生来就该被牺牲践踏的,衣食饱暖的人,是没有资格质疑别人为了生存而苦苦挣扎的努力的。只是,既然是自己作出的选择,就要承担这选择带来的后果。从她哭着伏在地上开始,她就已经选择了留在宫中,从此与单纯无辜绝缘了。以后的事情,无论成败,她都已经没有了恩怨对错,只有利益得失了。 ————————————————————————————————————————— 两个作出自己选择的女人,在如今看来,似乎都选对了。 既然何蔓选择了离开,韩嫣也只好偃旗息鼓,韩家人暗地里庆祝。韩嫣有时也会抽空去远远地看着何蔓,人家都走了,再巴巴地粘上去,对女人的名声是个大妨碍。只是终究不放心她一个独身女子,便放了一部分注意力在她那里,什么时候她能嫁个对她不错的丈夫,韩嫣才觉得自己能放下心来。 于是,韩嫣有闲暇便会去何蔓常出现的地方看一看。汉时行宵禁,市坊分离,寻常日子是没有夜市的,想买东西只有白天。这日,上林轮到韩嫣休息,上午在石渠应了个卯,再与一干修书的人闲聊了一阵,下午,韩嫣便到长安市里了——何蔓常是隔几日便到市集买些生活用品,韩嫣摸着了规律,便会来瞧瞧。 远远地缀着,看着何蔓带着小丫头进了一家脂粉店,韩嫣方从一边的茶坊的二楼窗户里缩回了脑袋,端起手上的茶盅抿了一口。这家茶坊的生意很好,皆是因为斜对着脂粉店,很有些有几个闲钱的无聊份子跑到楼上单要个座,喝上一壶好茶,配上糕点、小菜,然后瞄着进出对面脂粉店的年轻女子品评一番的。 韩嫣耳听得旁边有人说何蔓主仆:“前面那个女子瞧着不错,那脸那腰……嘿嘿……” 韩嫣狠狠地了那人一眼,见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青男子,相貌还算端正,只是表情就差了点儿。听到何蔓被人这么说,韩嫣心里很不自在,再打量一下那人的衣着,评估一下这人的家境,离强抢民女的级别还差点,便撂开了不想,复又转过头去看何蔓了。 因为听到男子有些猥琐的话语,韩嫣担心何蔓主仆,虽说光天化日,还是起身下楼尾随而去,一路护送,远远看着人进门才放心折了回来。心里惦记着何蔓,韩嫣对周围的人便少了几分注意,与人擦肩而过,居然差点撞到人家。他随口说了声:“得罪。”便奔着前头去了。 紧接着几日更是多花了些心思去关注何蔓的境况,见她田里也赶种上了新苗,日子过得不错,正在收拾新居、打扮自己,似乎开始准备招赘了。 何蔓确是准备招婿的,黄河大水,有些家园被淹的人四处讨生活,长安也来了一些,何蔓有意在这些人里找一个丈夫来招赘,现在正在忙这个事情呢。只是事情还没定下来,她一个孤身女子,不好大肆宣扬,外人不闻。韩嫣也从她的状态来推断,寻思着再看一段时间,她丈夫要是待她好,自己也不用这样远远盯着了,可以专心去忙自己的事情了。何蔓却不知道周围还有个人在关注着自己,只管做自己心里计划好的事情,一切都还顺利,她暗地里相看了几个单身男子,正准备择一招赘,心里觉得这离了侯府自己的日子也还过得不错。 ———————————————————————————————————————— 阿娇为了子嗣上的事情,很是看了不少大夫。开始,很有些说“一剂就灵”的人,阿娇用了他们的方子不管用,便有人有了另一套说词“要静下心来,慢慢调理”,如今,阿娇窝在椒房殿正调理着呢,因要有个安静的环境,也不大管事了。正好,卫子夫就留在宣室当差了。刘彻虽是把她带到了宣室,最初却没有升她的位份,依旧是普通的宫女,只是这个宫女等级虽然不高,却是常能得皇帝眷顾的。 眷顾得多了,身份慢慢就高了,变成了少使,正式入了皇帝后宫序列。虽然升得不高,卫子夫却很是高兴,不管怎么说,这算是个好的开端了。不再是个随便谁都能欺负的小宫女了,还在大汉朝的心脏位置里有了一间属于自己的屋室和伺候的宫婢。从伺候别人,到别人伺候自己,这是一个质的转变,而这个转变,都是因一个男人而起。卫子夫愈发尽心伺候刘彻。 刘彻正是春风得意时,往日因着带回这个女人很被折了一回面子,如今又把人给弄到自己身边了,刘彻心理上觉得自己扳回了这一局,窦太后又在养病不理政事,阿娇窝在椒房没给他添堵,想想心里都觉得美。 高兴了,便想出去走走,透透气,热闹一下。卫子夫尽力给刘彻解闷,少不得说一些宫外头的见闻,虽然她也只是平阳府养的歌女,经的见的也少,终究比刘彻这样少往市井厮混的人懂得多些。刘彻听她说得有趣,也来了兴致,想想这样的玩闹事,不太好拉上正在做正事的人,便约了两位舅家表兄——田恬、王充,一起去长安市里逛逛。 刘彻是笑着脸出去,冷着脸回来的。 跟在韩嫣后面大半天,又故意从他身边走过,他居然没发现,反倒追着个丑丫头去了! 刘彻约了两位表兄,说是想看长安热闹。两个都不是什么正经人,三人皆是年轻男子,两位不正经的表兄开始出歪主意了,有着田恬先前伴读差使被撤的教训,这回却是不敢引着刘彻往太放肆的地方去了,两个人带着刘彻逛了半天,终于把他领到了长安挺热闹的一茶楼上。正是韩嫣坐着盯梢何蔓的那座茶楼。 刘彻初见到韩嫣的时候,有些惊讶,他以为韩嫣是不会到这些地方的,没想到居然碰了个正着。再联想着王、田二人对茶楼的介绍,觉得韩嫣居然也会跑过来看女人,心下好笑,心里拿不准是现在上去笑话他两句呢,还是明天早朝散了再吓他一跳——我都知道你昨天干什么啦~ 正犹豫间,见韩嫣抬眼瞪人了,被瞪的还不自觉,犹自谈兴正浓,韩嫣的眉毛都皱到一起了。刘彻忽然有了兴致,想看看韩嫣看上什么样的女人了,他也是坐在靠窗的位子的,就便把脑袋一伸,看到何蔓,心里有些纳闷——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美人啊。 韩嫣怎么就看上她了呢?会不会是自己看岔了呢?再仔细比划了一下角度,发现韩嫣看的就是她。于是,刘彻便想凑到韩嫣跟前问个究竟。 便在这时,韩嫣起身下楼,与刘彻擦肩而过,速度还不慢,让刘彻伸出去拍他肩膀的手就这么闪到了半空。田恬、王充还在后面看呢,刘彻丢了面子很是尴尬,忙下楼去了。到了街道上,再次证明了韩嫣就是在看何蔓的事实。 刘彻回望王、田二人:“哎,你们说,那个女的——”指指何蔓,“漂亮不漂亮?”明明不是很漂亮的,怎么就有人看上了她?而且皇帝在身边都不顾了,偏要去追着她跑? 两人互看了一眼,吃不准刘彻的意思,一时没有回答。两人引刘彻到这里来,也存着可能让皇帝碰上一个能看得上眼的女人的心思,田家更是觉得能让刘彻充实了后宫,也算是给皇后添堵,出出恶气。他们也是认得韩嫣的,初时觉得刘彻这是在追着韩嫣跑,觉得今天是没戏了,冷不防,刘彻问了这么一句,顿时打起了精神,换了个眼色,准备一会儿就去打听打听这女人的底细。 连着几天,韩嫣都是有空便往宫外跑,刘彻觉得自己被冷落了。着人打听了一下儿,把何蔓与韩嫣的关系打听了个□□分。连着韩嫣有意娶她的事,都闻到了一丝风声。 怪不得这些日子不见人影! 娶妻是必然的,这是常识,刘彻当然明白,也琢磨着给韩嫣娶个身份贵重的妻子来加重他的份量。只是他不能接受自己被忽略了,尤其是他现在还不想被韩嫣忽略的时候。猛然发现,如果韩嫣有了自己的家庭之后,是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常伴身边了,心里便不痛快了。 等韩嫣知道刘彻微服出宫还把自己不务正业跟踪女士的行为全看在眼里的时候,已经是十天之后的事情了。未央宫的宦官早跟他说过刘彻出宫的事情,只是他们也不知道刘彻的具体行程,倒是田恬,觉得韩嫣待他们家还不错,带着点儿小心地把消息透给了韩嫣,他话里的意思却是在暗示着刘彻瞧上何蔓了。直把韩嫣吓得不轻——难道这几天突然加重的工作量,是刘彻对情敌的暗中报复? 85、番外 好吧, 我承认, 这是恶搞……可是,你不觉得奇怪么?男人,哪怕是小受, 他还是要长胡子的。如何在bl文里,尤其是古代bl文里保持优美的形象呢? 关于胡子 改变了性别, 除了器官结构别扭之外,还有一样问题让人抓狂——毛发。韩嫣体毛不重, 皮肤不错, 自己对这样的身体状态非常满意。可是,是男人,都得有点胡须吧?唇上刚生出细细的茸毛的时候, 韩嫣震惊了!刮!是一定的。 于是, 有些误会,必然会发生。 韩嫣追踪何蔓, 发现人家过得不错之后也就放心了, 这时刘彻正在努力生孩子没功夫管他。于是,他的时间就多了,常带着韩说出去逛逛大街什么的——男孩子养得再小心,也不能养成贾宝玉吧?贾宝玉还能出门逛逛呢,韩宝宝闷在家里闷坏了怎么办?于是, 常常带着韩说到市坊去玩。 前面说了,这两兄弟长得很像。可韩嫣面相偏柔,很像女子。 一日, 到某茶肆里喝茶吃点心,恰碰上领着两个表兄出门闲逛的刘彻。互相打了个招呼。 刘彻招呼韩宝宝:“宝宝,好久不见了,你怎么出来啦?” “在家里太闷,头上长蘑菇就不好了。”一板一眼的回答。 扑噗笑出声来,刘彻心情大好:“来,宝宝想吃什么?” 歪着头:“咱们算熟人了吧?吃他的东西没事吧?”前一句问刘彻,后一句问韩嫣。韩嫣点头。 “每样来两份,一份现在吃一份打包。” 刘彻黑线,话已经说出去了,只好对着跑堂的点头。 东西端上来,还没来得及吃,又让李当户给赶上了。他本是爱酒多过爱茶的,只是大白天喝酒不太好,便要去找韩嫣一起打打架来打发时间。到了韩家,说是出门了,问清了方向便找了来。 找到的时候,正要打招呼,一句话却卡在喉咙里——韩嫣刘彻一人一边夹着韩宝宝坐着,揉揉眼睛,抽了。韩嫣,你小子能不能像个爷们?长得不那么威武也就罢了,你也不用一脸贤惠地哄孩子吃东西吧?怎么看,怎么像…… “那边一家三口可真好啊——”一句赞叹飘进耳朵里,李当户整个人木了,半晌回过头,看到一对老夫妻,一边喝茶一边说话。 店面本身不算太大,一句赞叹大家都听到了。韩嫣倒没在意,别人一家三口也不关他的事,照顾好宝宝、应付好刘彻才是眼前要务。 刘彻扫了一下店内,弯了弯眼睛,起了个话头:“好久没有好好说话了,近日事情太多,都不得闲。” “是啊,您要有新夫人了,忙一点很在理。”韩宝宝回答。 刘彻尴尬了:“哪来的新夫人?别听旁人瞎说。” “不是说您要做父亲了?大家都说您要——唔——” 嘴巴被捂住,韩嫣笑得有些尴尬。刘彻被鄙视了,那么漂亮的老婆那么可爱的孩子,还要纳小,纳就纳吧。还生了庶子,生就生吧,开枝散叶,可你能不能别当着孩子的面说啊~可怜小孩子都不懂又添个弟弟对他意味着什么。 刘彻摸摸韩宝宝的头,顺便把快要被哥哥给捂晕了的韩说给解救出来:“没有新夫人。” 歪头,打量:“是么?不是说给您生了孩子是大功一件,所以要好好封赏,现在,别人都要靠边的么?” “没有的事情……” “嗯,这才像是做爹的呢。”一旁老伯一句评论,让李当户翻了。终于忍不住跑了过来,一拍韩嫣:“你小子能不能威武雄壮一点?” “李家大哥哥。” “宝宝乖,以后不要学你哥哥啊,记得须眉丈夫……”话没说完便被韩宝宝截住了话头。 “哥哥说,看一个男人是不是合格的男人不是看他长什么样,而是要看他做什么事。为什么你要光看表面不看本质?”一副你真悲哀的沉痛表情,“你还是多跟哥哥学学吧——唉……”配合着老声老气连连摇头的动作,把李当户噎个半死。 “还有,”韩说上下打量了一下李当户,“你都不讲卫生的么?哥哥明明说建章营很讲卫生的。留着胡子吃饭,多脏啊?汤汤水水全洒在上面了,不怕生霉生虫么?” 李当户待要反驳,一抬眼,看着斜对面的老伯正好漏了一堆点心渣在胡子上,随着胡子上下抖动,真的很恶心啊。还是嘴硬:“擦擦就好了。” 韩嫣暗笑:“其实吧,头发跟胡子都是毛发,你想想看,要是头发上落了这些东西,擦就行了?擦,是擦不干净的——” 不用说了,被恶心得夺路而逃。 旁听的还有刘彻和王、田二人,于是,这番不算秘密的言论,很快就流行开了,剃须成了时尚、卫生、高雅的一个标志…… 刘彻:“爱卿多须,不怕吃饭的时候洒在上面么?balabala……” 次日,剃须的便多了起来,渐成风气。 86、心声 “快想想办法吧, 我可不想弄个活祖宗回来供着。” 韩则听了韩嫣的转述, 暗自思量,刘彻对韩嫣还是不错的,他不让韩嫣娶许氏, 是不是许家哪儿得罪他了?得罪皇帝的人家,最好别结亲了, 正在想着到哪里给韩嫣再定一门亲事,一听韩嫣这么说, 立时道:“什么活祖宗?明天我就去打听各位翁主的品性, 终给你挑个好的。又不是已经知道了要娶个不懂道理的。” 可他们刘家的女儿,就少有老实的啊~上有馆陶下有平阳,远处还有个刘陵正在茁壮成长, 齐国纪翁主与弟弟私通、她那bh的娘纪太后居然支持, 燕王一家更是乱得人神共愤……在这么一堆极品女人里挑一个能居家过日子的,其难度不亚于披沙拣金啊。 就算他们家女儿乖了, 藩王家, 也很乱啊。江都翁主算是正经的,可她哥哥不正经,她爹刘非死后她去奔丧,愣被她哥哥给那什么了…… 这还都是史有记载的,没记下来的呢?万一撞上了呢?世上可没有卖后悔药的。 “你的婚事不能耽搁了!” “那就娶许家的!”韩嫣实是不想跟这些翁主有任何牵连。 “他们家不妥。” “跟藩王结亲, 更不妥!他们家,有老实人么?” 韩则呆了一阵,也对, 谁知道哪个藩王突然抽风来个揭竿而起呢?刘家王爷,就没几个长是着安份骨头的。 “再说,都差不多是定局的事情了,怎么突然跟许家反悔?就是黄连,现在也得吞了,”韩嫣继续加把劲儿,“许氏,嫂子是常见的,人是不错。许家,咱们也打量过了,不是轻狂人家。陛下……”叹口气,压低了声音,“是不愿我离得远了……” 韩则一惊:“那更得走了。” “他现在不放。我仔细想了下儿,说婚事的时候,他还催着我办喜事,一说要走,他便反悔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韩则阴火上蹿。 “凉拌!”韩嫣嘴角噙角,“跟他说明白了呗,说开了,只要不再跟他纠缠些歪事,留在长安也不错。” “你可别乱来!” “咱们,得合计合计了。” ———————————————————————————————————————— 刘彻接待了位韩姓访客,不是他想见的韩嫣,还是最近与他一直不对付的韩则。因为韩则的理由十分正当,不是要谈婚事么?韩家现在的当家人是韩则,虽然是分了家,他毕竟还是韩嫣的大哥,婚事上头,他是最有发言权的人了。刘彻不是要韩嫣娶翁主么?刘家的大家长就是刘彻了,那咱们,好好唠唠吧。 韩则先是对皇帝陛下如此看重自家弟弟表达了感激之情,然后,提出了一个极其现实的问题,韩、许两家虽然没有正式确定关系,但是几乎已是默认了这样的结局了,社交圈子里也颇听到了一点风声的,突然反悔,大家要怎么看韩家,怎么看韩嫣? 再来,与藩王结亲,是那么好结的么?翁主,天生就比韩嫣级别高了一头,这日子能过得顺了么? “臣常懊悔幼时对阿嫣关心不够,让他受了不少委屈,这婚事,关系后半生,可不能再让他委屈了。” “有朕在,哪个翁主敢不老实?”刘彻本就不是很喜欢韩则,听到他又开始反对自己的决定,更是不高兴了。 “陛下是一国之君,政务繁忙,能整天看着阿嫣夫妇么?就算您能,让别人知道了阿嫣自己没办法跟妻子好好相处,还要借着您来辖制妻子,这像话么?” “不会挑个合适的?” “许家就很合适。” “你!”瞪眼。 韩则又继续了:“亏得父亲去世得早,不然,要是知道他跟您的事儿,知道了他的心思,不气死,也得先把他给打死!” 刘彻听了呆了一下,想生气,又泄了气,韩则说的是实情,韩嫣要承受的,确实是这样的局面。他是知道韩嫣的为难,却会有意无意地忘掉这些难处,只去体会两人在一起时轻松惬意的感觉。 韩则叹了口气:“其实,这些都是假的,”看看刘彻,“就是一条,想让阿嫣过得舒心一点儿。韩家如今,就剩我们兄弟三个了,阿说还小,臣一向体弱多病,都指望阿嫣一个人了,”还有更要命的一条,成婚一年多,妾也收了几个,还是无儿无女,韩则心里有些打鼓的,“他就是个死心眼儿。去年三月上巳,我才知道,他心里只能认准一个人。” 去年上巳?有什么事情……唔……呃……刘彻想起来了,觉得尴尬。 “说他死心眼儿,心里认准了一个人,也是想要别人心里只有他一个,这本就是在胡思乱想,男人丈夫,实是太没出息了。搁了谁也是办不到的,长这么大,我第一次见他哭,就在去年,”韩则嘴角挂起一个嘲讽的弧度,“没出息的东西!尽想些有的没有的。家里就寻思着给他配个女人吧,拉回了心思,他也好过些。没想到,他居然傻到要娶那个女人,他们,也不般配。只好把那女人打发了。如今,千挑万选,给他定了这门亲事,实在不想再出什么差错了。” “阿嫣的性子,认定了一个人,便是死心塌地,少有回转,哪怕不是认定了,只要是认命了,他都会对人很好。许氏正合适,换个翁主,不知道性情,万一性情不合适,再让阿嫣围着她转,实是于心不忍。” “哦?这是你的意思?” “谁的意思并不重要,臣只知道,先前母亲们怀疑阿嫣在外头与男人有染的时候,可是咬牙切齿,把臣拎过去耳提面命,要打死这个引得阿嫣不走正道的人。皇太后——怕是,也是这么想的吧?”看着刘彻震惊的表情,“陛下没想过么?没人提醒您么?” “臣都不敢跟母亲们明说,”揉揉额角,疲惫,“陛下想不到自是正常,家里商议这些事情的时候,也是背着阿嫣的,就是他问,咱们也不能承认有这想法,是不是?” 刘彻大口呼吸了几下:“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请陛下三思。”什么意思?不是傻子都懂我是什么意思!韩则心里冷哼,人却恭敬地伏在了地上。他呕得要死,对韩嫣和刘彻的事情,快要烦透了。寻常弟弟早拎过来一顿老拳打个半死,直到把脑袋打回正常。这个弟弟,又不好使劲教训,韩家血脉单薄,逐出家门的处罚,在当前韩家是不适合的,韩嫣自己又了回转的迹象,只好耐着性子来周旋。 ———————————————————————————————————————— 韩则去后,刘彻把自己关在屋里。他是真没想到,也不认为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会是那样的感情,他是喜欢韩嫣没错,也觉得韩嫣是特别的,好像很明白他的想法,与韩嫣在一起便觉得很舒服。不用刻意而为,便如三月春风拂面而来,吹得整个人都舒畅了。 不是不知道两个人走近之后的后果,只是,私心里不愿意去想它,只想着享受这舒心的时光便好。一直以为,有自己的庇护,有韩嫣自身的努力,两个人就可以一直这么过下去。却忘了皇帝也有力所不及的时候,母后,真的会对阿嫣……近日似是不见以往那般和善了。 还有韩嫣,刘彻只觉得太阳穴上突突乱跳,从不知道韩嫣对于自己是这样的心思。一向觉得韩嫣做事很沉稳,认准了的事情就会做下去,性格看起来和软,却极有韧性。没想到,他对于情之一事,也是如此执着。他要的,自己不可能给。男人可以要求女人专一,帝王可以要求后妃、臣下纯直,可一个男人要求另一个男人,不觉得可笑了点么?“胆敢奢望皇帝只关心一人,没发昏吧?”这话,他前天跟阿娇吵架,刚说过。如今对像是韩嫣,却说不出口了,胸口胀得难受。更难受的是,自己这个男人也希望韩嫣这个男人心里只有自己的,不是臣下对皇帝的那种……揉揉胸口,刘彻有些明白前些日子不见了韩嫣,为什么心里会不痛快了…… 明白了自己,却更让自己陷入了混乱与为难。他要的,给不了。他是个专一的人,有了妻子,会忘了我么?要怎么办? ———————————————————————————————————————— 刘彻的混乱状态,在见到韩嫣的时候,表现为直接的对话,刘彻的哲学很简单,有问题就解决它,不懂的就弄懂好了,石头碍了路,就搬掉好了。一向有足够的资源来解决自己遇到的一切问题,造就了他的这种行为方式。 “为什么从来不跟我说呢……”刘彻很压抑,“这么久了,我竟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 “从来没人跟我说过,是这样的,等到我自己明白了,又……”晚了。 从来没有人跟刘彻说过,爱,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这爱不管是对骨肉亲情的疼爱,或是对恋人的热爱。他四岁封王,七岁为储,受到的帝王教育里,绝没有这一项,最多有一条“仁者爱人”的政治训语。从没人教过,却奢望他去懂。刘彻在情感上,比初生婴儿好不到哪里去。他甚至比婴儿还不如,婴儿总会长大,总会感悟。可刘彻不同,他可以感悟的时间,都被花在如何学好去做一个帝王上头了。 与他自幼相处的自己,明明知道他的经历的,却还在自叹自怜“我好可怜,喜欢上汉武帝了,他不懂感情啊,我是受罪啊。他可真是个不值得倾心的人,就算不能给我唯一的地位,也该明白我的心才是。”好比一个成年人,看着个孩子做数学题,然后在一旁冷笑“1+1都不会写?你不会自己感悟一下么?不会?掰个手指头也会了吧?笨蛋!”真的是这样么?韩嫣,你真的没有责任么? 冷眼看着他摔跤,还为自己心里已经知道了这路上有坑而自得,为什么不先提醒呢? 因为他是汉武帝啊~在与刘彻接触之前,心里就先给他定了性:他是汉武帝,无情、冷血、合格的帝王、不合适的情人、不合格的丈夫和父亲……然后呢?在与他接触的时候,其实是带着有色眼镜在看的吧?与他相处,其实是带着一种斗争与征服的心态的吧?说服了汉武帝,很有成就感,是吧?一边说着“爱”,一边其实其实没有全心投入吧?因为害怕,是的,惜命很重要,只是,要正视自己…… 把已知历史里70余年而崩的那个汉武帝,给套到了眼前的这个刘彻的身上,他第一个孩子还没生出来,就想到他族诛后宫了,这,公平么?因为他是姓刘名彻,所以,为了自身的安全,虚与委蛇。不敢告诉他,你要的是什么。却还责怪他不懂你,他是不懂你啊,两千多年的代沟,要怎么懂?不懂,你可以教他,不是么?就算教不会,至少要告诉他,不是么?自己不敢说,却借韩则的嘴巴说出来,其实,也是一种算计对吧?好吧,感情需要经营,算计是必须的,不能全不在意,可是,这种算计本心为何? 说什么掉进他的陷阱里了,那纯澈的眼神,真挚的情态,其实是感染了你吧?不然,怎么会被不自觉的吸引?在知道自己是韩嫣而他是刘彻,草木皆兵、满心防备的时候,只有真情才能感动人吧??他说喜欢你的时候,是真心的,不是么?只是,他不明白,他的真心与你要的,是不一样的。而你,从来没有告诉过他,你要的是什么。真得太多,要求得太多,却说明得太少,“说了他也不会懂也不会做”,其实是不敢说吧?这点勇气都没有,还自以为委屈?不带这样的。 “是我的错呢……”见韩嫣不说话,刘彻仍在不停地说话,似乎希望借由不断的话语来驱散心中的焦躁,“很可笑啊,一个大男人,你要什么专一?我心里有你,你心里有我,不就行了?” 韩嫣僵了一下身子。 “我他妈的居然跟你想的一样!可我又做不到!皇帝也不能随心所欲!”韩嫣的微小变化,刘彻不是看不到,心疼了,“我不该惹你的……惹了你,又负了你……你为这个背着流言,受着算计,我,视而不见……” “一生一代一双人,从小,我便想着能与一个人共白头,”韩嫣猛然抬起头,“我要的,你本就不能给。与你在一起,便是从一开始,就把自己放在一个被负的位置上。身为帝王,你不会单属于哪一个人,任何人,只要恋上你或是为你所恋,就注定了你是个负心人,不管你恋没恋上她。你好好的一个人,却是从坐上那个位子,就被放到如此不堪的境地,偏还没人能想到这些,”声音低低的,“不管你怎么做,都是错,除非你能为一人散了后宫。可这,可能么?哪怕你愿意,两宫太后也不愿意,满朝大臣也不会同意。我明知如此,却还是……是我对不住你。我与那些动不动就死谏,有话不好好说非逼得人大开杀戒而置君上于不义之地的大臣,真是没什么两样呢。若心疼你,怎么会让你如此为难,背负负心之名?还装什么可怜相?” 就让我都坦白了,好不好?不管结局为何。最不济,不过是辞官归故里,也算是了了这一桩事。原本是打算一了百了的,只是,被刘彻勾起了心底最深的感动。感动了,心动了,确定了这个人,对自己是真的上心了。可他有妻子、有家庭、有事业,退了位的皇帝,命都保不了,一个废太子,都让他的亲生父亲想着法儿逼着自杀了,何况是皇帝?韩嫣,你能让他为了你抛弃一切么? 不能! 所以,哪怕是在两人都明白了心意的现在,责任,永远是横在两人中间不可逾越的障碍。人,不可以自私,所以,我退让了,不是因为害怕,不是因为自保,只是因为明白了什么是该做的。 所以,不再隐瞒,说出我对你的所有情感。 刘彻开头听着韩嫣要与人一生厮守,而这个人,显然不是自己,心里堵得厉害,却又发作不得,忽听得韩嫣说他处境难堪,心里难过又熨贴——这些话,自己是想不到的,只是每每遇到这种情况便是郁闷,连辩驳都辩驳不出一句来。韩嫣,竟能说到自己的心坎儿里。 自己待阿娇,时至今日真算是仁至义尽,还要被说是负心薄幸,韩嫣从没得到过一句承诺,却能想到自己的难处。再想想,朝上所遇的事情也是如此,一个个的,非得摆出一副“不听我的,你就是错的”的面孔来逼自己同意,不然,就会遇到更大的麻烦。一直不明白是为什么,原来,是因为这个原因。 所谓喜欢的时候,挨她的打,都是可爱的野蛮女友,讨厌的时候,被叮嘱要注意身体,都是碌募一铮档木褪钦庵中奶恕:慰觯饣八档茫摹c蝗讼氲秸庖坏悖永炊际潜凰魅 1灰蟮牧醭梗械搅吮还匦牡呐狻2皇侨缃裎囱牍镆欢研陆硕俗畔骨鬃运偷叫彝馔芬云诘玫叫偈降墓匦模牵有睦铮醭埂 我不是朕,朕不是我,要放走这么一个让自己还能感觉得到自己是刘彻而非皇帝的人么? “不管你说我有多难,终是,我对不住你。” 韩嫣摇摇头:“身为男子,本就要背负更多的东西,我们,怎能做此儿女态?我是男人啊,不该做独守空房等你到来的事!我,不该那么脆弱,因为我从来就没有脆弱的资格……所以,”定定地看着刘彻的眼睛,“你没有负韩嫣什么的,从来不!负你的是我。男人就该有男人的样子,我得做男人该事。我是男人,不是女子,不能这样做。让我们,换一种活法。” “你要与我,成路人了么?”其实,刘彻更想说的是,是男是女,也没什么大不了,比起女人我更疼你。只是,一想到那些纠结的事情,后面的麻烦,便咽下了。 “怎么会呢?你会让我们成为路人么?”剥去汉武帝这层金光闪闪的外壳,刘彻依旧是个强势的男人,这么快会妥协,才怪,韩嫣笑笑,“我一直都在。”与其到后来再为这个闹得乱七八糟节外生枝,不如留下。做其他。 “前天还要辞了身上的差使,求为郡守的——是你吧?”听得出刘彻现在的情绪是放松了的。 “放不放?” “放了我就是傻子!”刘彻这会儿不悲春伤秋了,“我不强你,你也,不能离了我去!” “我会留下来。其实吧,先前,也知道有些难听的话,也想着远远地离了去的,”见刘彻瞪大了眼睛,一副愤怒的表情,忙拍拍肩安抚一下,“只是,一见到你……”自嘲地笑笑,“你真的很讨厌。”刘彻是个存在感很强的人,他要是做了演员也是那种当配角都能抢镜的人,能让人强烈地感受到他的情绪,然后,被他所感染,这,难道就是所谓的“王八之气”? “我不会走,”吐气,扬起脸,大大的笑容炫花了人眼,“我还有很多事没做,我要看着这天下越来越强盛,我想与你一起努力。我想,让别人提起韩嫣的时候说,他是个有担当的人。我想,把名字与你写在一起的时候,不是被人蔑视地说,这是个佞,他不配。我想与你同时出现的时候,不是被人唾弃,而是说,他们很相得。一起,站在阳光下,好吗?” 刘彻一直在听、在看,此时,点头。 “走吧,赛一场,”韩嫣道,“你好像没怎么赢过啊~” 有些事情,并没想象中的那么难。说出来,也没什么不好嘛。 “今天可不一定!”看着笑得很快活的韩嫣,刘彻应道。 这样就好,终是不忍逼他。明白了他的困境与面对的险恶,也听到了他的心声,不再强求。爱做什么便做什么去吧,只是,你可亲口答应了,不会离了我去的。 ————————————————————————————————————————— “怎么样了?”韩则问。 “定日子吧。”韩嫣答。 “许家?” “当然。” “谢天谢地,我先去给祖宗上香。” 韩嫣抽抽嘴角,与刘彻说开了,卸了包袱的同时,心里也有些沉重。不被强求,能让刘彻让步,虽然让得有限,他,对自己,真的是很好的。 心里怎么可能不喜欢他,只是,爱情,不是生命的全部,活着,人,只有活着,爱情才有所附着。这份情感只能压在心底,变成一种相知相守了。 妻子,在心里有人的情况下还娶她,是不是不负责任?秉承爱了才能结合,在现在的情况下,真是个美梦呢,要,怎么面对她呢? 87、绑架 建元三年的夏天, 韩家家长们终于给韩嫣定下了婚事, 忙不迭地跑到祖宗牌位前上香去了。为了这事,大家费了多少心神,好歹是有个不错的结果了。 “阿绾以前素常见的, ”直氏想了想,“母亲与姨娘也是看过的, 相貌是不用说的,配二叔, 嗯, ”组织一下语言,长相比起韩嫣自然不是一个等级的,其实也差不多了, 至少, 不会出现生出孩子管她叫爹管韩嫣叫娘的乌龙,“也算大方得体的。许家的人, 父亲也说是不错的。”这父亲, 说的就是直不疑了。 “这是自然,”嫡母到底是常入这类社交圈的人,拍拍母亲的手,“放心吧,那姑娘管家做事, 都是有一套的,家教也好,定会是个孝顺媳妇的。” 母亲也是松了一口气:“大家说是好的, 自然不会错,我这心呐,这才算是放回原处了。” 婚事,其实,是结两姓之好,操办婚事,倒是两家长辈出力比较多,当事人,只要收拾好自己等着到日子拜堂就成了,就是自己想插手,也会被赶到一边,防止裹乱的。 ———————————————————————————————————————— 婚事没有插手的地方,韩嫣只能做自己的本职工作去了。 刘彻如今腰杆很硬,各种各样的命令一条一条的下,虽然没有涉及到大的方面,但是谁都看得出来皇帝这是准备大干一场了,不过碍于老太太还在,没有暂时忍着罢了。他的最新一道命令就是,征募愿意去西域的人。这还是因匈奴降人而起,听说月氏与匈奴有仇,刘彻立即反应过来,这里面有巨大的机会,便下诏征天下愿意西行的人。张骞,在这里出现了。 张骞,蜀人,年纪比刘彻与韩嫣大了许多,韩嫣确信以前没有见过他,他也没做过刘彻的伴读。 刘彻见到张骞,很高兴,远去万里,路途艰险,之前对于西域从没有详细了解,此番前行,确称得上是凿空了。韩嫣也不得不对这个面相艰毅的人充满了佩服。刘彻对张骞寄予了厚望,满怀憧憬地送走了张骞。 这边脸上的笑容还没收回去呢,那边,后院起火。 不是让皇后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么?皇后的职责里有管理后宫这一条吧?于是,卫子夫被拎去“学规矩”了。阿娇本是极不愿见这个“妖精”的,不过,皇后身边终是有些不那么直线条的人的,比如,大长公主。于是,卫子夫被召到了椒房殿,先是跪着听了念宫规,再是被训斥,还没等到要动手给她点皮肉苦吃吃,刘彻便接到了消息。却是王太后派人通知的。母子俩,是一个心思,这个女人一点也不金贵,可她肚子里的那个,比较稀罕。于是,刘彻亲自接走了已经站都站不稳的卫子夫,顺便给她升成了长使。 赔了夫人又折兵,阿娇母女气坏了。 韩嫣看着这一家夫妻妾外加婆婆丈母娘的闹剧,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只好跑得远一点,去了上林。到得上林,才想起来,卫子夫受教训,卫青,离被绑架也不远了,虽说知道他有公孙敖救命,并无性命之忧,只是,相处下来,还是有些担心,便绕道去看了看卫青与公孙敖。 公孙敖最近挺得意,他是狐朋狗友一大堆的人,与卫氏兄弟尤其是卫长君相交的时候,还被朋友嘲笑过,跟个奴婢子混一块儿,好不知耻。如今,奴婢子成了皇帝第一个孩子的舅舅,又记得他雪中送炭的友情,公孙敖觉得自己的命真是好。 卫家骤然得了喜讯,自是高兴得不得了,有了孩子,还是这样的情境下得的,自家该要过上好日子了吧?也还记得一进宫就被皇后折腾的事,还算低调,这里面最低调的,就是卫青了,他本姓郑,是郑家不要了,才冒姓的卫,虽然家人待他很好,他还是一向老实着来了。再者,幼年的灰暗经历最终还是给他的性格赞成了影响,养成了不言不语的性子。卫长君有些担心有些得意又有些慌乱,乍逢这事的大事,一时没有对策,手忙脚乱,周围也有些人觉得卫家快要发达了,请吃酒的也是有的。卫长君入了建章以后,也还是老实的,只是父母皆亡,他是长子要支撑门户,也颇刻意结交、讨好了一些人,这些人如今要请他,推辞,又怕人家说瞧不起人,卫家虽然看着情势一片大好,只是究竟没有定论,不敢轻易得罪人,他只有出来应承了。 于是,作陪的,便常有公孙敖了。卫青,竟是落了单的。 韩嫣拍拍胸口,好险呐。想提醒,却又不好说得太明白,只能作无意地提醒一句:“也才十三、四岁,一个人晚上回家,还是要小心点儿,你们给他找个一道的吧。”说完,也没跟卫长君、公孙敖多说什么,径回骑营去了。 韩嫣对下属一向不错,待比大家都要小的卫青也更好一点儿,众人是知道的,听他这么说,没觉得有什么异常,就还真没放在心上。不过,小心没有过头的,再者愿意跟他们家留点关系的人还是有的,当下便有人约着卫青一道回家。 于是,事情,发生了。 “大长公主闻卫子夫幸,有身,妒之,乃使人捕青。青时给事建章,未知名。大长公主执囚青,欲杀之。其友骑郎公孙敖与壮士往篡之,故得不死。上闻,乃召青为建章监,侍中。及母昆弟贵,赏赐数日间累千金。君孺为太仆公孙贺妻。少儿故与陈掌通,上召贵掌。公孙敖由此益显。子夫为夫人。青为太中大夫。” 公孙敖跟卫长君正与一群人喝酒呢,卫长君是主客,被拉着灌得东倒西歪,忽听得有人来说,卫青被绑了。这搭伴的人一见打不过,先跑回来报信了。正好,一群朋友都在,抄起家伙一起去了。 ————————————————————————————————————————— 刘彻震怒。不是因为馆陶想伤他家小妾的弟弟,而是馆陶的这个行为直接挑战了他身为帝王的尊严——这显然是因着卫子夫怀孕的事情来的。充实后宫之后,刘彻大舅子小舅子的数量,就是脱了鞋数趾头都数不过来。单找卫家的麻烦,为的是什么,大家心里跟明镜儿似的。 刘彻就是个驴脾气,牵着不走,打着他还倒退,弄点胡萝卜放眼前,他就跟着走了,吃不吃得到的倒在其次,关键是要某种立场——你对皇帝,是个什么态度,是胡萝卜,还是大棒。 于是,卫青因祸得福,成了侍中、太中大夫,卫长君也得了实惠,成了侍中,他家弟弟卫步广还太小,总算刘彻还有点理智没来个满门封赏。卫家也得赐了百金与一处宅院。满朝_目。 卫家得的封赏,不论是官职还是财物,都不算多的,然而比起他们的出身实在是高得太离谱了。世界首富赚一亿美金,大家会说“这是新闻么?”一个穷小子,中个彩票一夜之间有了一百万,大家能把眼珠子摔地上给你看! 阿娇母女更气了,这不是明摆着打自己的脸么?气极了再闹,再闹,刘彻便再赏。直至赏赐累到了千金。开始有人坐不住了。 开始,大家当是帝后夫妻吵架,以及皇帝子嗣的原因所以赏赐卫家,可越来越优厚的待遇,让朝臣不能再坐视不管了。石渠阁里,本就集了很多正派人,大家绝对是瞧不起卫家的,裙带关系、出身卑微、没有一点真本事和实在功劳就一步登天,这都是为正直人所厌恶的事情。田`都是太后的弟弟了,封个侯还要被鄙视一下,何况卫家?卫家兄弟,什么本事都没显出来,就做了千石之官,朝廷是你家开的,也不能这样吧?有些人,苦熬了一辈子,用功读书、遵纪守法,要人品有人品要才学有才学,不过是个几百石的郎官或是侍诏。这样做,实是太过份了。再者,封皇后的兄弟,大家当是惯例,你皇帝得多少像卫青这样名不正言顺的不是正经小舅子的亲戚?此例一开,那还了得?就算是有暗中羡慕想结交的,面上,还是要痛斥一番的。 最近关于帝后吵架的最新战况是,刘彻烦了,竟说:“什么身份下贱?朕倒要瞧瞧,朕的夫人,哪里下贱了!”夫人,仅次于皇后的名份,列侯见之都要行礼,确实有些过份了。 要是跟皇帝没有接触,也就罢了,如今身处未央,还得到刘彻的礼遇,士为知己者死,众人觉得,该尽到自己的责任,说几句话了。 刘彻正跟阿娇怄气怄得兴高采烈,哪里愿意听这些唠叨,只是这些人的面子还是要顾及到的,便略解释了一下:“不过是看这孩子肯上进罢了,也没让他担实差。”说完,走了。 他能走,韩嫣是石渠阁的主事,却是走不了,便被围上了。七嘴八舌一通后,韩嫣脑袋大了不止一圈。最后低下头,想了一下,大家说的,其实都对的,都说“卫青不败由天幸”,其实,不是卫青被天幸,是刘彻被天幸,他绝没想到卫青会有以后的成就。刘彻的目光,现在,还是放在李广等老将身上,年轻一辈,他还是没有指望上的,哪怕是青眼有加的韩嫣,在他心里,在军事上,理论不错,武艺也好,份量也是比不上老将的。他升卫青的官,这时,纯是为了压阿娇的。升卫子夫,同理。 石渠阁中,哪怕是亲刘彻一系的,也不乐见皇帝如此表现出“昏君”的潜质——偏疼小老婆。见韩嫣不说话,开始炮轰了。 阻碍大将军的进升,会不会被雷劈?“其实,那孩子挺不错的。” 什么?!众人震惊了,怎么能这么说呢?你不是看他家得宠,不敢说话了吧?你不是这样的人啊,他家给你灌什么米汤了?可千万别学坏了balabala……如果韩嫣现在被定位在“佞”自然没人会跟他说这些,可现在他的形象是个有为青年啊,怎么能失足呢?还有与许昌交好的,当他是晚辈,更是苦口婆心。韩嫣黑线:“这个,我只是看那孩子好学而已,主意真不是我出的。” “既如此,王孙与陛下幼年相交,说话当比我们更合适……”韩嫣一向不好说虚言,他说的或许可信,只是,“再有出息,现在也没显,骤然若此,怕要揠苗助长的。” 抽抽嘴角,认命了,哪怕装,也要装个样子劝劝的,不然,定会被这些人归入马屁精一类了。 ———————————————————————————————————————— “嘿嘿,”刘彻见到韩嫣,先是笑,然后,“他们是不是还是不死心?” “这样的升法……”卫家,除了出了个皇帝的后宫,此时真没一样能拿得出手的,“确实没有根据的,昔年皇太后,生下了陛下,还是美人的封号。” “呃?”刘彻顿了顿,“这倒是,不过,若不抬高了位份,又要被阿娇欺负了。” “后宫之位,至高无过于皇后,就是做了夫人,她还得老老实实的听皇后差遣。你越升她,皇后只会越生气,然后,越为难她。这事,不在卫子夫,而在皇后。你,还是多看看皇后,安抚一下吧。”那才是你的发妻。 刘彻脸黑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她那脾气,给她好脸,她就能让我赐死卫子夫!” 确实。 “好,不说这个,”韩嫣转了话题,“若你现在升了卫子夫,她做了夫人,可她生下一位公主,等她生了皇子,你要拿什么赏她?” “呃?”又呆,“现在也可能怀的是皇子。” “两样都有可能,只是预备的时候,要都想到,”韩嫣继续道,“到时候,只有后位可赏了,皇后之子,定例,是太子。你封是不封?封了,什么时候封?他若不适合做太子怎么办?不封他,皇后之子,不是太子,他要如何自处?皇后,如何自处?不用看别的,单看如今陈皇后,你就能猜出来了吧?” 刘彻沉默了,还孩子还不知是龙是凤呢,还沉浸在要做父亲的喜悦里,他哪里会想这么多?如今一提,他开始考虑了。 “这些,只是臣一愚之得,想必,能想到的人,更多。卫长使,没有身孕,你封她做夫人,大家只念叨几句太受宠。她有身孕,再封,这里头,问题就多了……” “事关未来太子之位,本没有臣说话的份,只是,想到了,不说,憋得慌。” “对我,还不能想说就说么?要这么生疏么?想到这点的人,不止是你吧?可说的只有你……” 不管是阿娇,还是卫子夫,刘彻现在的决定,都不是一件好事,有历史为证。如果,卫子夫不是皇后,她的儿子不是太子,他们,会不会活得更轻松一些?阿娇,虽然被废只是个时间问题,只是,没有如今的步步紧逼,她是不是能够在最终罢退长门之前,活得不那么压抑?哪怕最后,卫子夫还是要做皇后,她的儿子还是努力想做太子,那是他们自己的选择,不是因为皇帝的喜好或是情势所逼,走上了这条路,也可以无悔了。经过自己努力得来的太子之位,几经洗练,终不至于随便就被人夺了去。 刘据的命太好,生为皇后子,皇长子,大汉朝的眼珠子,纯正的温室娇花,少经风雨,被人算计、最后落败,其实,很正常,他要是不败,才不正常。一直被刘彻这样的父亲看护着,被一门五侯的卫氏家族期盼着,刘据要操心的事情太少,没等到他有危机感的时候,可以与他争夺天下的同龄弟弟们已被卫家鼓动群臣封了藩王失去了争夺的资格。这些弟弟的母亲一个个又过得凄惨,母亲早逝不说,打发到封地去之后,就没再回过长安——哪怕在刘彻在世的时候,诸侯按制可以入朝,他们都没能被允许再回长安看看。他没有产生出对于夺嫡的抗体的条件,直到有人算计他了,他才慌了神。 韩嫣说了该说的话,符合他的处境的话,说了自己的心里话,倒是放下了心头大石。 “陛下若觉得臣说的没有道理,不妨扔在一边,若是真的喜欢卫长使,不如,待她生下孩子,风声过去了,再封。如今,她身边有皇太后派来照顾的老成宫人,还有您指去的宦官,她自己又是个灵醒的人,倒不至于出差错。” “臣也就是这么一说……” “说得很是……”刘彻叹,“女人,真是麻烦啊……”皇后,是正妻,身份的原因,没有撕破脸的时候不能太不给她面子了,可她不给自己面子还要生事,麻烦!后宫,倒是不找他的麻烦,可她本身,就是个大麻烦,处置起来一个不妥,后续的就是一堆麻烦。女人,不止是用来取乐的啊,她们生下的孩子,可是皇子、公主……要是孩子与母亲没关系,就好了…… 一时间还是没有决断。韩嫣固然说得有理,刘彻却也不认为一个卫子夫哪怕做了夫人生了儿子就能跳出自己的掌控。只把这事暂时搁置,倒也没有明确地说不封了。 ———————————————————————————————————————— 韩嫣与刘彻说讲,一向注意,太敏感的话题都要确认一下有没有偷听的人。这一回,虽然事关重大,可是韩嫣要借此表明一下自己比较公正的立场,倒没有刻意让刘彻摒掉随从。于是,不多久小道消息就传开了。与后宫没干连的大臣,并石渠一干人等听了宣室传来的八卦,暗叹,这才是老成持重的人呢,想得深远,对啊,卫氏如今是后宫最先怀上皇嗣的,要是再封了个夫人,那以后……一个哆嗦,然后是不满,大家难道以后要对着一个奴婢行大礼么? 许昌顺了顺胡须,眯眯眼睛,这小子有点意思,得加紧办嫁妆了。 大长公主听了,冷笑:“算这小子还有点良心,没偏帮那个狐狸精。”转过脸,又去找生子偏方去了。 窦太后听完无语,却暗自思量。 平阳听了,挑眉,她已解了禁足令,消息倒还灵通。她也没指望一个卫子夫就能如何如何了,馆陶昔年进了多少美人?卫子夫,不过是运气好在阿娇不能生而她又抢先怀孕罢了。不过,到底是从自己家里出来的,如今翻了身,还是要在卫子夫那里留点后路的。思量了一下,无论如何,得先保证目前卫氏母子平安,位份的事情,再说吧。收拾一下,便要进宫探视王太后,顺便提点一下卫子夫要注意安全。 王太后对卫子夫并没有特别的感觉,因为她怀了自己长孙,才高看一眼。有人能让阿娇地位不稳,她挺高兴,只是,刘彻要封她做夫人,王太后不免觉得有些过了——太不慎重了。王太后自己熬了一辈子,若非有个好儿子,她也做不了皇后,在刘彻为太子前,一直是美人封号,别人不提,她想不起来,一提,开始不太痛快了,觉得卫子夫未免运气太好。见女儿又时不时要过去看她,想想自己当年还得上赶着巴结馆陶公主,然后又想到两人现在的情境,自己如何看馆陶……越想越多,越发不痛快了——平阳哪里想到自己的母亲想象力如此丰富?其实,这里面,却是有田`的“功劳”了。 ———————————————————————————————————————— “姐姐也管管你那女儿,对,没错,就是阳信。一个女儿家,她也太好胜了!就这么弄一堆女人到家里,死人也知道她不是给平阳侯备着的。那她做什么的?馆陶是靠什么那么得先帝看重的?不就是进女人吗?别人看不出来,她还能看不出来么?这不,陈家给隆虑难看了吧?有这么当人姐姐的么?她心疼彻儿?如今已是明知皇后不孕了,她还留着一堆出身卑贱的女人做什么?我跟您说,全是从倡家弄来的,先头的良家子,都散啦!” “别胡说!平阳是有分寸的人!” “姐姐,你还别不信。咱们姐弟说实话,阳信,她已经有自己的儿子啦~平阳侯府,才是她的家!王家、田家,是连在你身上的,自然与您一体。可阳信却不是啊,她先是姓刘,然后嫁进曹家,这么跟您说吧,女生向外!她这是在为自己谋前途呢。居然忘了自己还有个亲妹妹在受苦!可怜我那外甥女哟~” “卫家,连孩子都还没生下来呢,彻儿就这样高看他们,我可是到彻儿登基前还是个郎官!彻儿这么看重他们,可不是好事!别有了媳妇忘了娘!” “卫氏恭顺?!”田`快要跳起来了,姐弟俩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了,“你都是美人了,见了老太婆,还不是比卫氏如今都恭顺?” 田`,如今闲在家里,做个富贵侯爷,时间是大把的,自有精力八卦。他又爱好声色犬马,身边女人是少不了的。女人,八卦有时候是天性的,耳朵边里听得人说卫家只是有一个怀孕的姐姐,还没生下来呢,弟弟就是千石太中大夫了,比起田`,前途无量啊,田`不痛快了。他不在乎别的,就是要钱、要面子!而且,是死要钱死要面子还惜命。与某笑话里说“皇帝砍柴都用金斧头”一样,市井传闻,不能当真,但是这种传闻,有时候信的人往往比较多,然后,三人成虎。田`,信了,有错杀无错放,先说点话垫底再想其他。 平阳公主,平时对他又不大礼貌——不能怪平阳啊,田`这人实在是太猥琐了,不光是人品,还有长相,他是内在美与外在美一条都不占,平阳也是天之骄女,真不愿意承认这个家伙是自己的舅舅。都说外甥像舅,平阳摸摸自己的脸,幸亏,我长得不像他,他真的,好丑啊~若大年纪,整日与女人厮混,也不知羞,离他远点吧,让自家孩子也离他远点,免得被带坏了。 平阳解了禁,也风光了,她进的女人打破了皇帝不育的流言,巴结的人自是往上凑,平阳更不爱搭理这个舅舅了。田`算是把平阳连同与平阳有关连的人一块儿讨厌上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有空跑长秋殿里上点眼药下点绊子,也算是给自己找点事情做了,省得老是闲在家里长霉。 王太后对田`是很相信的,不免召来刘彻,母子聊天。韩嫣与刘彻不可能每次说话都避开所有人,大汉朝至尊的母子二人,闲谈一个长使,更不是什么需要避人的事了。与韩嫣的进言被传成了公开的秘密一样,王太后的态度也让大家都知道了——她不同意。 撇开了对于外戚权势较量的担忧不提——这是不能直说的——单从一个母亲的角度来说,王太后就不愿意卫子夫升得太高了。自己的儿子是最好的,当然要好女人来配,出身低了,毕竟不行,这是一般母亲的正常心态。当下苦口婆心。 卫子夫终是没有做成夫人,刘彻却也恶心,封她做了“八子”又升了两级,“这名儿吉利。”刘彻如是说。阿娇被恶心得吃不下饭,想再找麻烦,却无处下手,刘彻说了,卫八子要养胎,哪儿都别去了,别人,所有人,都别来打扰。 88、期门 建元三年秋七月, 东瓯告急的上书传到长安的时候, 大汉朝廷正在为彗星和藩王的事情焦头烂额。梁孝王刘武的儿子济川王刘明,因杀其太傅、中傅被废迁房陵,国除。窦太后也是奇怪, 心疼小儿子,却对这些孙子并没有偏爱, 孙子里却是偏疼刘彻。人之常情,常在眼前转悠的, 比离了十万八千里的, 更容易入心——就算开始不喜欢,见得久了,也有了点感情, 当年梁王, 虽然是少子受宠,可也没少了想尽办法多留在长安一段时间来增进与父母的感情的。列侯们不愿意就国而想赖在长安, 多少也有同样的意思。 窦太后对刘明没有了那样的宠爱, 刘彻却要顾一下影响,只要不是谋反,皇家的面子还是要的,便只废了他的王国。正觉得这事应了彗星的出现,处理完了, 应该没事了,东瓯的求援便到的。有星孛于西北,西方为金, 主兵戈,显然,这才是正餐。 刚刚有了些话语权的刘彻正想一展身手。国之大事,唯祀与戎,又是被窦太后杀了王臧、赵绾之后遇到的一件大事,刘彻便召了大朝会,朝廷官员与在京的列侯都参加了。 关于战争的讨论不外两种观点:战、和。对于援助也不外是两种观点:管、不管。朝堂上,无为的思想比较占优,原是不想管的,只因东瓯曾上表称臣,是汉属国,又有了道义的问题,最终廷议的双方观点渐渐明晰,主战的是以庄助为先锋的年轻人,主和的却是以田`为首。鬼主意、小聪明多的田`终是不敌经过系统学习的庄助,被庄助说得张口结舌。田`有些急了,四下张望想找个帮腔助拳的,在廷议上被问倒了,可不是光彩的事情。韩嫣与田`对上了眼,眼珠子从左摆到右再从右摆到左,田`忽然明白了,心里想抽自己——这不明摆着的么?刘彻的性子怎么会容忍别人如此不给面子给打自己的属国?当下也不言声了。 最终,庄助持节发郡国兵。 不是刘彻没兵符,也不是他不愿意给庄助。东瓯、闽越处南方,南北方的气候差异极大,又不是地球已被修理得面目全非的21世纪,士兵水土不服是个大问题,也没有高速公路和运兵车,还有后勤的问题,打匈奴花钱行,因为威胁就在眼前,为了一个属国下此血本,大汉朝的脑子还没有被仁义道德烧坏掉。昔年秦帝国在南方的土地上曾经有过完败的记录,最后不得己开凿运河耗费巨大,可那是为了一统天下,开疆拓土,现在刘彻连河套都没拿到手里呢,怎么会为南方费力? 于是庄助只带着一队随从去了。原本想出去见见世面的韩嫣,他得准备婚事;传说中为庄助副使的卫青,刚经历了绑架事件,他姐姐又处在非常时期,再不拿外戚当回事儿,刘彻现在也还不至于让卫青上战场去,何况,他还只有十三岁,做调停双方纠纷的副使,他的资历还不够。 朝中诸将,也没请缨的,大家其实并没有把南方的事情当大事,自然不会出现一齐抢功的行为。 ————————————————————————————————————————- “建元三年(前138年),微行始出……八九月中,与侍中、常侍、武骑及待诏陇西、北地良家子能骑射者期诸殿门,故有期门之号自此始。”《汉书·百官公卿表》:“期门掌执兵送从,武帝建元三年初置,比郎,无员,多至千人,有仆射,秩比千石。 刘彻不是一个能闲得下来的人,夏日刚过,他压下了阿娇,南方庄助消息传来一切皆安,闽越闻风不战自退,刘彻定下神来,便要生事。先是又召了一批文士相伴,照各人本事,各封了头衔,侍中太多,致有为皇帝捧漱盂的,外面竟以为是美差。你们抢了宦官的差使好不好?韩嫣黑线了,居然以此为荣?韩嫣总觉得汉朝人的名字很怪,自己这个名字就不说了,刘彻原名还叫彘的来着,可吾丘寿王是个什么名字? 甩甩头,不想了,跟着刘彻到了集合地点。 被困宫中,是个无奈,刘彻好动,此时便约了侍中、常侍、武骑及待诏陇西、北地良家子能骑射者到殿门外集合,然后一起策马出游。皇帝说的能骑射者,实际上是善骑射者。能有闲功夫学骑射还学得很好,还能配得起全套装备的,这些所谓的良家子,大半出身豪强,平日也是横行一方。 其实,刘彻很想拿上林那去骑兵出来显摆一下的,只是要保密,便退而求其次,也顺便多结交些人,打下自己的班底。 刘彻出行,在长安百姓眼里,简直就是一场灾难。随从人等,不知人间疾苦的居多,马踏长安大街,带翻了小贩的担子,一路飞驰而过,然后,踩了人家田里庄稼,吓飞了牛羊鸡鸭……这些人,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真的,一路上糟蹋的东西全加起来,这些人只要随手扔块金子,除了物质赔偿,连精神损失都有了。不过——哪个卖青菜的敢朝他们伸手要赔偿呢?他们,大概是从没遇到过这样的事情的,也不见哪个真扔了菜钱给小贩。 韩嫣皱眉,就算赔得起,大家也不要这么扰民好吧?何况你们还没赔呢。一路上大家兴致正浓,不好说什么,到得郊外,混闹了一通,都坐下来休息。闲聊的时候,韩嫣假作无意地提及了方才有些不妥。 贵族子弟还好,长安常会出现铁血中尉、死脑筋御史,他们还能接受收敛这种说法,豪强家的孩子先不干了:“就算踩了点东西又怎么了?”斜眼,“不过是图个乐子,又不是什么值钱的。”这倒是真的,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不外色、气两种热闹,大白天的不好跟女人厮混怕被家中长辈责罚,那就另找发-泄的吧。马踏大街算好的,聚众斗殴杀个把人也是有的。 腐败! 韩嫣本就在刘彻周围,刘彻的身边向来是大家注意力的焦点,此时都静下来。上层社会是知道的,这人很受皇帝重视,又颇有能耐,识趣的都不会跟他对上以免自找难看,见有人居然跟他扛上了,都瞧了过来看看是哪个不知死活的给大家提供娱乐来了。 韩嫣挑挑眉,收了目光,淡道:“搏狮杀虎,方是勇士,欺负兔子却不算什么。” “韩王孙固可力格猛兽,可咱们眼前只有兔子!”脸颊抽搐,没有亲见,不肯相信眼前这个小白脸有那本事,嘲讽,“畜-牲分猛兽兔子,人也分么?” “自然。路边平民,不过求个三餐一宿,就算受了委屈,也是忍气吞声,还不是兔子一样的人?作弄他们,不觉得丢了身份么?就算你不赔他东西,他也不找你的后账,就很值得骄傲么?” 虽然常说国以民为本,那是因为国要靠民来养活,所以才显然重要,并不是说民真的金贵了。这些人,生来受的便不是人人平等的教育,跟他们说“人人平等,你们不能欺负人,要友好相处。”简直就是白搭,大家还以为你在说梦话呢。这世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话说得好,一直以来敢这么做的都是清官、好官司,可又有多少人知道,王子与庶民,是法律明文规定的“同罪不同罚”。同样的罪过,小民要砍头,有官爵的却可以用官爵来赎,没官爵而有钱的也能用钱买命。人与人,怎么可能一样?还不如换个大家都能接受的说法,欺负弱小那是无能的表现,有本事,挑战强者去。 “这人中的猛兽,又是谁?要怎么对付?”一脸讪笑,心里其实知道这话说的有道理,面子上还是挂不住,还得有个台阶下。 扬眉,鞭指正北:“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不是有热情没地儿渲泻么?我给你们找个地方,承受力够强,够大家未来二十年较劲的,少糟-蹋点平民百姓吧,“如何?” 小心眼儿的人毕竟不太多,倒是开始反省。咱们没事跟小商小贩较劲,确实,挺掉身份的。最主要的是韩嫣最后的话,是把大家的热血都给激了起来,齐声叫好。 刘彻的声音尤大,看着扬眉提鞭的韩嫣,神采飞扬,刘彻心情很复杂,一时很得意,这样的人,是自己的,一时又有些失落,这样的人,终不能是自己的。娘的!都是什么事儿啊! 起身上马:“随朕再赛一程。”大队人马,呼啸而去。 本不是什么值得保密的事情,也就到了晚上,有点社交的人家都知道了白天发生的事情。自是交口称赞,就算不觉得很值得炫耀的,看在他是丞相未来女婿的份上,也要说两句好话。这种观点很适合用来激励一下热血青年,仁爱之类的高调实在没有劝说的效果,父母们终于找到了一句很实在、很贴近生活又容易达到目的的说词。摆事实讲道理不顶用了,用激将法吧,只要能让小祖宗们老实听话肯上进,怎么着都行。 “别到时候只能打兔子”成了长安城富贵人家教育子女的口头禅,倒是让韩嫣始料未及的。由此衍生出另一句“他也就只能打打兔子了”的嘲笑话,也让人捧腹。 ————————————————————————————————————————— “不错嘛,开始教训人了,”韩则取笑,“说得倒还行,不算太得罪人。这些人也都没那么爱记仇,到了朝堂上,可不要乱说话了。” “那是,我也是看人说话的。你瞧庄助那么难为田`,我跟着帮哪边儿的?” “分得清什么人不能得罪是再好不过了,”韩则点头,再笑,“这回你声望大涨啊~” “别寒碜我了行不行?”韩嫣鄙视他,“不过是看在柏至侯的面子上罢了。再说,我又不是坏人,偶尔说两句能听的话,很奇怪么?要不是一直老实不惹事,大家也不至于这样说好话。不过是厚积薄发罢了。我要是一边带头生事,一边教训别人,早让他们群殴了。” 韩则对韩嫣激动时偶尔会爆出的生动用语已经免疫了,只是含笑看着。韩嫣在他的注视下猛然醒悟:“你个狐狸!这本来是你想说的吧?” “我本来想说什么了?”装傻充愣。 嘴角抽搐了。 ————————————————————————————————————————— 期门军不同于建章营,还不是很严格的战斗序列,仪仗队的意味倒是极明显的。现在的规模并不大,有钱人家的孩子,衣食饱暖生活条件好,相貌也比面黄肌瘦的贫民孩子要好些,再者数代下来逮着美人娶,就算开始很丑后面也有很大的机率生出漂亮孩子来——这点很重要,这样的仪仗队拿出来,多有面子啊! 这些人里,也有欣赏韩嫣的,也有不服的。毕竟要长期相处,还是磨合一下比较好,年轻男人,没什么更好的解决办法,打得服了,也就是用拳头交了朋友。不是打架能解决问题,而是在这种武艺的切磋中体现各人的个性,酒品、赌品都能体现人品,比试也一样,一段日子下来,倒是彼此相安了。出身环境差不多,可谈的话题也就多,韩嫣倒与他们相处得不错。倒不是说一下子就成了铁哥们儿,韩嫣自觉没有那么大的亲和力,不过是处了些日子,不再那么讨厌罢了,较之李家兄弟,这些人更像是酒肉朋友。友情固然是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却也需要去经营的,相处的时间长短很重要。 此后便常相携出游,长安街上再不好飞奔了,常是乘车至郊外,再改骑马。时人穿的是开裆裤,所以,武将不着甲胄的时候也是着的曲裾深衣——穿着开裆裤,外罩直裾的衣服很不雅,x照门只是几张照片,这个,是真人秀啊。也所以,不着甲胄的武将也是乘车的,也就韩嫣这样穿着改版长裤的敢穿着什么衣服都在马上飞奔。 这番折腾下来,倒让长裤普及了起来。 另一个意外就是,韩嫣平日基本不用的车,报废掉了。民风还不算保守的时代,年轻男子出行,如果是相貌不错,看着招人喜欢的,多会被女子扔花扔果子以示爱慕的。出行时正是八九月,金秋时节硕果累累,马是经过训练的好马,还没有惊到,车却不是什么名贵结实的车——基本不用,就是个摆设,又没有减震措施,基本上,韩嫣原话就是“能看就行了,有此一物罢了。”于是,窗棂被砸坏了,车壁也有些歪斜,重换吧。 换了车,砸的人却少了。韩嫣平日是骑马的,早出晚归的上班族,出行的时候街上都没什么人,因此认识他的也少。初乘车,大家不认识他的车,还以为他是哪儿新搬过来的,瞧着喜欢,便砸他,砸完了想起来要打听一下,一打听,这人是丞相的准女婿。丞相家的女婿也没关系,大家砸他,不过是瞧着他讨喜罢了,虽然有着少女情怀,也没非让他有什么回报不可,照样砸。毕竟收获有限,还要留着吃呢,不能全砸了。不过,看看也好啊,于是改围观了。 “韩郎出行,倾城来观。”韩嫣很是被期门的人带着羡慕的口吻取笑了几回,也是无法。大家愿意看你,是给你面子,别太矫情了,老实挨着吧。 说是倾城,确是夸张了些,还不至于让全长安城的人放下手头的正事,跑过来就看他一个。只要没有下雨,他们这群人是天天招摇过市的,今天看不着还有明天呢,也没有那么稀罕。韩嫣不过是比这些人更受欢迎罢了。很有点后世追星族围观偶像的意思,嘴上喊着“xx,我爱你。”其实,根本没有认真想过能嫁(娶)这个人。只是表达喜爱之情罢了。 89、婚事 建元四年是个不错的年份, 朝上无大事, 匈奴不犯边,还颇有几件喜事。 第一件,便是春二月当利公主的降生。卫子夫, 果然生了一个女儿。椒房殿暂时放下心来,长乐宫也没觉得失望, 刘彻欣喜于第一次做父亲,乐得有些不知东西南北, 翻开了地图, 给这个未满月的婴儿定下了封邑——当利。当利属齐地,临海,自有盐官, 肥得流油的地方。名字还没有的孩子, 生生把她的姑母、祖姑母给比下一头去。平阳长公主,封地阳信算是不错的了, 为昔年淮阳侯屯兵处, 还算丰饶。馆陶大长公主,封地馆陶也是人杰地灵颇有唐尧余风,可与这个孩子一比,却是差得远了。吴王刘濞能发动叛乱,是因为他有钱有资本, 他的收入,最大的一分不是租税,而是盐铁——当利, 正是沿海产盐地!刘彻对他喜爱的长女,却是毫不吝啬。 满朝大臣见是个女儿,都放下心来。不为别的,大多数还是希望这个国家稳定的,帝后虽然失和,天下还是希望这对夫妻能够过下去的。以刘彻待这孩子的热情来看,若是个儿子,只怕,国将不宁了。皇宫争宠,前朝可以当没看见,皇储之争,就不知道要卷进多少人的身家性命了——皇后,也是刚过二十,也有私下怀疑皇后不育的,却没人敢铁口直断,万一生出嫡子来,可就热闹了。 唯一失望的,大概是卫氏了。虽然女儿得宠,毕竟不如儿子。后宫,又有人怀孕了,卫子夫内心惶恐。没有儿子的女人,在后宫,终是没有倚仗的。 ———————————————————————————————————————— 刘彻后院的事情,只要与自己家没有利益冲突,韩嫣是不想再沾边的。阿娇闹得多了,有点像狼来了里面的小孩,大家都不当她是一回事了,韩嫣也没有再被三不五时的宣进宫里当调停员。 自从卫子夫重新得幸、卫氏兄弟为侍中,与卫青见面的时候多了,私下的接触却是少了。既不愿牵到后宫恩怨里,最好,连外戚也少沾边。先前待卫青好,更多的是对未来大将军的好奇和对那个瘦弱少年的怜惜,如今他已是千石官,有自己的路要走,有自己的家要顾,不用韩嫣瞎掺和了。虽然对姐弟俩的观感不同,一向看卫子夫与卫青,都是分开来看的,可他们毕竟是血肉相连的一家人,卫青还是姓卫的。 韩嫣,还有自己的大事要忙。 建元四年春三月,韩嫣生日过后,便是婚期了。一切准备妥当,新房,刘彻硬让重新搬回原来赐的那座宅邸。除了那里,也没有更合适的地方了,已经分家,平时小住还好,要在弓高侯府娶亲,显是不相宜的;城郊的庄子虽然也不小,终比在城里次了些;新娘子又是丞相女儿,不能太草率了。 正规的彩礼都是家人准备好的,只有一样,还是自己去办比较有面子——大雁。韩嫣便在一帮狐朋狗友的陪同下,到了郊外,拎起弓箭,顺手折去了箭头,射了几只大雁下来——这是有讲究的,最好是射活的,还必须是双数的。 正规彩礼之外,送新娘子的礼物,韩嫣还是准备了的,不能送戒指,那个永结同心的意思在汉代不成立,“戒”指,当然有戒的意思,本意是诸侯或者以上级别人的妻妾,不方便与丈夫同房时,在手上戴一金约指,给以暗示,正在坐月子的卫子夫手上如今就一个。要是送了这东西,新娘子脸上一定会很难看…… 早去库房寻了几块水晶,找来工匠,部磨成了男子手掌大的几块平面,一面用细细的银箔贴了,便是造价昂贵的镜子了。不会做葡萄糖水银镜,只知道这个名字,只好根据依稀记得的步骤换了更烧钱的做法。 镜子,这里也不是“照照你自己是什么德行”的意思,而是有着祛邪作用的好东西。名镜值万贯,这样的镜子,说是价值连城都不为过,而且,是有市无价,就靠出这几面来,多的,韩嫣也没那个材料。别人,也不会造。再说,这是奢侈品,没什么积极意义,韩嫣倒没想着推广。 他不想推广,却不代表别人不想要,韩嫣把镜子当上巳日的礼物拿了出来,本是祈福祛邪的日子,送镜子正相宜。韩家的镜子,三兄弟各一对,把镜子镶进打造精美的铜壳里,各刻上三人的名字。韩则的,图案是石榴,韩说的是莲花,韩嫣自己的是葫芦。母亲与嫡母自是有份,式样差不多,都是牡丹纹。 韩则自是分了一面与直氏,韩嫣暗自点头,本来,镜子就是女人用得比较多的,只是小叔子给嫂子送镜子……便一式两份直接塞给韩则了。韩说的,一面给他戴身上了,另一面由母亲收好了。女人能炫耀的,不过是衣裳佩饰、丈夫儿女之类,三个女人大出风头。 想要人的多了,却是没有了。 韩嫣为此被宣进宫。 “造了四对?”刘彻淡道。 “料子本就不多,又太贵重了,只得了这些。” “都给谁了?” “都是自家人。” “你们家没那么多人口吧?” “两位母亲,还有……”兄弟三人加上各自妻子和未来的妻子,这个经过八卦,大家都知道了。长安城就那么大,这样稀罕的东西,哪怕在最热闹的时节,也是个热闹话题,他,不知道么? “哦……”不再说话,也不让退下。 “……”犹豫一下下,“水精放在库里也没别的用处,这样,倒还相宜。母亲们年纪渐长,眼头越来越不好使,老是念叨着瞧不清楚自己了,真是老了。臣听得没办法了,只得弄了这么个东西,这样的镜子瞧着还清楚。” “哦……” “你库里还有水精么?” “嗯?”还是淡淡的。 “内库里几块大的。” “啊!” 敲他脑袋:“就这么大的东西,值当的么?”比划了一下,“你那里的水晶比较大,做出来的也大些。” “哦?”挑眉,歪歪嘴,笑问,“你有了成对儿的,还要再算计我的?” 噎住了:“你……” 刘彻心里不痛快,兄弟三人各一对的镜子,一面还在直氏手里,傻子都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了。偏自己连一面也捞不到,别说一样的花纹了,连个外壳都没见到!好吧,人家是名正言顺的,自己……也是名正言顺的!朕是天子啊,有好东西,居然不给我!贵妇入宫请安,韩府两位母亲也是去的,被带进宫玩的韩宝宝身上也佩的明镜,都被围观了许久。她们散了,刘彻到长乐宫问安,这才知道的。好哇!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这人召自己过来过来,可不是为了嗯嗯啊啊几句的,识相的,自己搬梯子会比较好:“臣家的太小了,配不得陛下。把方子记下来,让少府做就是了。” 瞪眼。 回瞪。 “不是说了内库里的东西随你拿的么?” 刘彻对新鲜事物有着巨大的好奇,亲自定了式样命赶工完成。 太大的镜面容易坏掉,最终做出来的,最大的一对,也就是比先前做的大出一倍罢了。还有几面小的,由着刘彻送人了,宫里只有极有身份的人才得了一面。 最大的一对镜子,却是刘彻自己收了。 ———————————————————————————————————————— 婚礼当日,自有一番热闹。许家这里,年纪大的比较多,韩家这里年轻人比较多,倒也相宜。到许家亲迎,被来宾围观,人家新婚都是围观新娘,韩嫣新婚是新郎被围观。 许绾,韩嫣是见过的,再保守的时代,婚前见面也是可能的,何况如今还算宽松,只两家都是大家,不可能放任两个单独“约会”了去。韩家千挑万选的媳妇,倒是差不到哪里去。许绾相貌端庄,要说让人惊艳,那是夸张了,却胜在有气质——这样出身,想要没有气质比较困难。打扮起来,也很可看。虽然新郎看起来比新娘还惹人注目,总的来说,还是般配的,站在一起,也是一对璧人了。 期门的人,逮着机会拼命的要灌酒。韩嫣早有准备,先到上林拉着一队人过来挡酒,令期门者扼腕不已。 未嫁时,许家把韩嫣的三个条件反复说了许多次,再三叮嘱,因这三个条件,他选的媳妇,大家必定是以为会持家、和睦、孝顺、不争,新媳妇的名声很好,如果与婆家起了不和,先前的好名声也要作废掉变成相反的评价。哪怕是丞相家的女儿,以后的日子都要很尴尬。就算想求去再嫁,好人家也不敢娶了。搞得许绾嫁进韩家便全神戒备,生怕自己出了岔子惹人笑话。然而在韩家的日子却并没有最初想像的拘谨,韩嫣母亲本不是个尖刻的人,更多的时候,她是闲居在自己的院子里的,韩宝宝乖巧懂事,弓高府那里,直氏是未嫁时的手帕交,太夫人也是以前见过的。新妇回门,与许夫人关起门来一说,倒让两家关系更好了些。 ————————————————————————————————————————- 入宫请安,是自然的事情。许绾被留在长乐宫,韩嫣自是要到未央宫去报到的。 “你们,过得,挺好?”刘彻淡淡地。 “还行。”韩嫣无意多说。 刘彻翘了翘嘴角:“你们原先不太熟吧?”眼里透露出话中未尽之意——看你这样子不像新郎官兴奋啊,不是那什么什么的,不如意吧? “不熟,正好,太熟了,还不好意思下手了呢。” “柏至侯正想向陛下请辞呢。”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便另起了个头。 新婚生活,没滋没味,没有脸红心跳的感觉,只有着尴尬与手足无措。不是一夜-情,闭着眼睛当任务,反正身体机能很健全,这是要长久生活的,想想就头皮发麻。本以为心理已经调适好了的,一套婚礼程序下来,也做得很顺,到了入洞房里才有些着慌。次日清晨起床,才猛然发觉,一辈子都要这么过。 偏这时,刘彻又若有若无地暗示。韩嫣不是傻子,不知道刘彻心思就罢了,一旦知道了,如何瞧不出刘彻眼底的真实意思?心像被拧成了个麻花,什么滋味都拧了出来。 [牙刷和爱人不与别人共用,这是我的原则。] [不管有怎样的心动,有些事情是绝对不能做的。爱,是一种本能,不由我作主,但是,我有的不只是本能。管不住自己的心,我还能管得住自己的人。请记住,我爱你,但是,这与你无关,那是我的感情,由我来做主。知道你喜欢我,我一点也不高兴,我不觉得万人迷便是显得自己很有价值,不能回报的感情,只有一个,也是多余。] 与许绾之间,两人算得上是门当户对的政治联姻。而刘彻却让韩嫣很为难,曾经动过心,即使碍于各方原因没有那么坦白地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也是动了心的,现在还留着痕迹。却不能再放任发展,必须斩断。一个是无爱却要共渡一生,一个是动心却不能继续。韩嫣又是个心重的人,实是纠结为难。做了符合利益的正确选择,仍然不能让心情好多少。 见韩嫣不太乐意分享新婚喜悦,刘彻也不为难,顺着他往下说:“拐了朕的爱卿做女婿,他赚了便宜就想走?且先担待些时日吧。” “只是,柏至侯毕竟上了年纪了……” “无妨,总比太皇太后年轻吧。” “对了,来看看我的镜子。” 镜子有什么好看的?还是起身了。 宣室内室,还是熟悉的摆设,只在梳妆的地方换上了新镜子,两面镜子并排摆在一起,刘彻拉着韩嫣坐在镜前。笑:“看着真是清楚了呢,长这么大,总算是瞧清楚了自己是什么样子了,这么一比,原先那镜子真是太模糊了。” “就高兴成这样了?” “嘿嘿。” 韩嫣无力了。别再来逗我了行不行?在你女儿满月、我新婚的时候再表现出这样的暧昧来,很黑色幽默啊。 指着鼻子大骂或者是摔袖子走人的事情,以韩嫣的性情做不出来。“为了他好,所以狠下心来伤害他,让他远离自己,一切的伤心让我自己承担。”这样狗血大洒的圣母事,更让他恶寒。可刘彻却仿佛听不懂委婉含蓄的拒绝,让韩嫣心里的无力感更重了。 ———————————————————————————————————————— 婚后的生活,许绾还算满意,韩嫣也是无可无不可。没有感情的婚姻,相处起来自然没有那种激情。别人可以先结婚后恋爱,这一对,有些难。韩嫣愧疚之下,只能在物质生活上多关心一下,却让许绾更觉满意。这世上,多的是觉得双方条件合适就结合的婚姻,少女的梦想里,不过是要一个疼爱自己的丈夫罢了,至于情呀爱的,还没有上升到每个人都能说出一大套的理论高度。 侯门大家,脑子进水了才会教女儿情情爱爱,未来主母的课程里是没有这些项目的。持家、交际才是重点,余下的,是拢住丈夫,而不是得到爱情。就是母女私话,关于得到丈夫宠爱,也不会讨论到“如果你妈和我同时掉到河里,你先救谁”之类后现代的问题。 所以,从汉代女子的角度来看,韩嫣,是个完美得不能再完美的丈夫了。没纳妾、没通房,没有一嫁进他家就成了某个庶出子女现成的娘,待岳家有礼貌,自身条件又很好,没有理由不想跟他过一辈子。 “大人,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不在此一日,”许绾自己想了半天,又与许夫人谈过,终于决定跟韩嫣说明白,“妾既嫁了,便是韩家人,要为韩家想。大人为妾花心思,妾心里固是欢喜,只是,妾更愿大人少看妾多做事,把日子过起来,什么也都好了。” 汉代的女人,总能给人以惊叹。还是,自己遇到的女人太bh?新婚妻子不浪漫,教训自己要务实。何蔓自己跑出去嫁了。一向不问事的母亲,风闻自己与男性有绯闻后,居然对釜底抽薪不表示惊慌……这,究竟是个什么世道? 许绾的想法其实很简单,女人嫁了丈夫、有了自己的家,虽然心里对娘家很牵挂,可对自己的丈夫更偏心些,有了儿女以后,就更是转移了重心了。嫁得舒心,婆家人待自己很好,自然而然地就融入了这个家庭。身为家庭的一份子,自然要为家庭考虑。既然是一家人,那就认真过日子吧,怎么实惠怎么来,不用天天这样表示了——很正常的已婚妇人的心态。 都说女人本来是珍珠的,一旦嫁了人,就变成死鱼眼珠子了。不是她们自己要变,而是结婚以后,要考虑得事情变多了,自然不能像少女时代一样浪漫了。算计着襄阳城防、丈夫儿女的郭伯母,早已不是当年的俏黄蓉,虽然她还叫着丈夫“靖哥哥”。还保留着少女浪漫的人如今正在椒房殿里发飙呢。 许家家教,确如直氏所言,还是不错的。不但是许绾,连同许绾带来陪房的家人还是老实的,奴婢在主人面前争面子,是免不了的,只要不是恶性竞争就好。丞相嫁女,又是传闻家规甚严的韩家,挑选陪房的时候,也是小心再小心,唯恐出了什么不好的事情,让女婿家里瞧不起。不规矩的人,自是有的,不是什么大错,按规矩罚了一回,晓得其中利害之后,却是老实了。 许绾在家,也学了些管家的本事,到了嫁到韩家,规矩上略有不同,倒没有很不适应,一时倒也相安。韩家长辈,见到这样的情境,额手称庆。 哪怕是中两千石,韩嫣也没有什么婚假,更因为官职高,差使多,倒更少了几分自在,不几日便又照常跑完石渠跑上林,还要跟与期门众人一道陪着刘彻四处作乱。 除了四月的血风六月的旱情九月的彗星,建元四年,真是个无事悠闲的大好年头。连江都王刘非入朝,韩嫣都拿准备婚事给躲了过去——普天同庆啊。 90、儿女 建元四年, 韩家最好的消息, 大概就是,许绾与直氏先后的“好消息”了。 “你手脚倒快,没少下功夫吧?”刘彻虽是在调侃, 言语间却带着点若有若无的酸味。没成亲就开始为老婆考虑了,如今孩子都有了, 都成妻奴了。据吉利回报,韩大人待妻子, 真像眼珠子一样了。明知这是必然的事, 却仍然不痛快。 韩嫣默然不语。刘彻这一年朝上基本没什么大事,都是在暗中积蓄力量中度过的,身边围着一堆人, 从文到武, 从正到歪,无奇不有, 有像东方朔这样以奇取胜的, 也有司马相如这样装文雅的,还有吾丘寿王这样嘴巧又没有东方朔那么狂傲的。人多了,必须会分散注意力,韩嫣能自己支配的时间自然多了起来。 却不像刘彻说的那样,围着老婆转的, 娶妻过后,才算是真正的成年了,整个社会才会真正认可了当家作主的地位, 社交界才算是完全对着韩嫣开放了。韩嫣近日,却是在被兄长、岳家大舅哥带着出入各式家主一级的聚会。新人拜门,要做的事情很多,要打点的关系也多,正是忙的时候,生活近况,没必要表白了吧? 韩嫣不说话,气氛一时有些闷了。此时正在宣室,刘彻身边照例是少不了灵巧人的,便有人岔开话题,讲到后宫新诞生的两位小公主身上——这却不是当利公主了。 刘彻的效率也挺高,后宫喜讯频传,生下来的却都是女孩,让他的热情不免降了下来,当利公主,得到宠爱,是因为她来得太巧——长女,其他的女儿就没那么金贵了。 韩嫣便细听着东方朔与吾丘寿王论女儿相貌像父像母之类的话,心下倒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汉时,非皇后生女,其他的公主,除非本人牵进重大历史事件,或是与夫家有关的事情需要记录,史书是不载的。列侯人家也是这样的,甚至连庶子都不会刻意记录何况女儿?刘彻与卫青两人十几年的无子期,确是“无子期”,不是“不育期”啊。当初想起这件事情的时候还郁闷了很久的,没想到……白白情绪低落了那么长时间。真相,果然,打击人= =! ————————————————————————————————————————— 建元五年的新年,大多数人沉浸在一片祥和美好的环境之中。过去的一年,是令人安心的一年,没什么人被抄家杀头罢官夺爵,也没什么人得罪皇帝太后被流放下狱服毒自尽,皇帝得了女儿,得儿子大概也不远了,总之形势一片大好。 不高兴的,大概是阿娇了。仍然是盛装打扮与刘彻一起出席了新年大典,一身皇后正装穿在身上却有了盔甲的味道添了悲壮的意思。韩嫣的位子离主位不远,瞧得出阿娇脸上厚厚的宫粉、凝重的翟衣底下,人,消瘦了不少。脂粉掩去了面色的憔悴,高昂的头颅、傲慢的双眼、上撇的唇角,是最后的尊严。刘彻似乎一无所觉,根本是当身边这个女人不存在了。 闷闷地参加完典礼,回程的车上,看着许绾脸上同样上了雪白的宫粉,心下烦躁。 “怎么了?”许绾挪了一下身子。 “没什么,”韩嫣闷闷地,看了看许绾,皱皱眉,“上那么厚的粉做什么?” 许绾顿了一下,孕妇的脸色与平常是不太一样的,有些人会“焕发母性光辉”,更多的是面色腊黄,再惨一点的该长斑了,这样的外貌显然是不适合出席新年宫宴这样的场合的。只小声道:“这是上好的铅粉……” 妆粉至少在战国就有了,最古老的妆粉有两种成分,一种是以米粉研碎制成,古粉字从米从分;另一种妆粉是将白铅化成糊状的面脂,俗称“胡粉”。因为它是化铅而成,所以又叫“铅华”,也有称“铅粉”的。前一种制作简单,只是北方不常见米,也有用粟代替的,来得容易,富贵人家用得却少。后一种显得更珍贵也更漂亮些,用得反而多。 韩嫣倒是不说话了,铅粉,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用金属铅做的,铅中毒可不是闹着玩的。想到这里,韩嫣面色严肃了起来。与许绾一通解释,方才让许绾脸色铁青地答应不再用铅粉了。韩嫣却在发呆,铅中毒易致腹痛、腹泻、呕吐、头痛、头晕、失眠、甚至烦躁、昏迷、.心悸、面色苍白、贫血、血管痉挛,肝肾损害……还有很小的机率不孕不育……就算生下孩子,如果宝宝与这些东西接触得多了,也会造成智力方面的问题,还会易怒暴躁…… 阿娇脸上厚厚的宫粉……她打小生长宫中,与刘彻订了婚便开始学习新娘课程……铅粉未必就是她不孕的主因,不过,如果本身身体在这方面就不好的话,无疑是雪上加霜的事情…… 真是个死局,不生孩子,阿娇还能废居长门宫,生下了,符合刘彻的心意,想留下来做储君,陈氏只能族灭。不合刘彻的心意,皇后之子不是太子,处境可想而知。阿娇到这个年纪了,就算真是因为铅粉的原因,想治好身体,也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夜风更冷了。 ————————————————————————————————————————— 新年过后,照旧是结束年假,该干什么的干什么去。今年的石渠阁却是分外热闹,修书已历两年,颇有大成,至少,经典著作是整理完了。本来书籍内容就不多,从竹简变成纸质,原本的大大一堆化作如今一本。各家的注释又不算正的,只能当成参考书,这样一来,正式的成文就更薄了些了。因删繁就简,整个进度倒是快了不少。 不能让自己的学说列入经典颁行天下,是博学者的遗憾,此时见经典已成,心思便活络了起来。很希望另谋他途以宣传自己的见解,于是,便有人上书请置博士。新年献上了完整版的各派经典,刘彻见了是极高兴的,此时听了大家的建议,也很痛快:“大家都留下来吧,把各自的见解也都整理出来吧。”竟是各派都有做博士的,没有偏帮。上书的人,本意是希望刘彻能定下个名单,这里面有去有留,自能显出皇帝支持谁来,这一派的见解就占了上风,没想到这位却和起了稀泥。刘彻自是不会让一家独在,制衡,才是帝王之道。非但如此,他还从这些人的学生里抽调了一些资质上佳的,一起参详一下那个杂烩学说的定稿。 韩嫣趁机请求算学等实用性的理科博士。博士,还是做教育部的工作比较好,宣传部的事情,你们还是歇歇吧。管理国家还是要靠实干的人,不能手里拎着一本《论语》往堂上一坐,就指望着堂下的账本自己算好了。刘彻犹豫再三,还是同意了韩嫣的意见。这回倒没有太大的反对意见,有好事大家都分一杯羹,做了两年的同事,没有你请求设置博士别人就不能请求的道理,别人又没拦着你,这是游戏规则;近来那套杂烩学说也算深入人心了,不是它看起来有多高深,还是它实用明了,一眼看上去,就明白它在说什么,便是这些人,也不能说它没有道理,开设理科博士,正是实用性的一个体现;再说了,皇帝都同意了,大家还较什么劲呢。 博士不是什么显要的职位,朝上大臣也没在这上头死缠的,文明教化是好事,丞相大人正为着手下的人细务不通烦着呢,多培养点做实事的,主官也能轻松些不是么?谁反对?反对的让他荐的人来做,做不好,咱可要照规矩处罚的! ————————————————————————————————————————— 韩嫣正高兴于掺了一大把沙子的时候,接到了两张喜贴——公孙贺终是娶了卫君孺、陈掌也与卫少儿定下了婚期。卫家风头正盛,刘彻后宫众多,却只有卫子夫的兄弟被他亲自垂问召为侍中,皇帝的公主也有几个了,有正式封号的,却只有一个卫长公主。皇后是失宠无子,心思活络的,不免嘀咕一下她是不是要下台了。聚会时,韩嫣也被人拉到一边小声问过。 公孙贺终在春天的时候如愿与刘彻拉上了亲戚关系。 卫家的喜事是一场连着一场,这边公孙贺与卫君孺的喜事刚办完,那边,卫少儿给她儿子找了个父亲。两场婚事,都是请示过刘彻得到首肯的,这里面的枕头风自是少不了。 不得不佩服卫子夫的操作能力的,用网游的话来说,就是微操过硬。在后宫翻出她家“淫-乱”话题的情况下,还能把两个姐姐的婚事给处理得很好。谁都知道卫氏出身奴婢,身为奴婢便没有人身自由,由主人指定婚配,要是不指定,那就只有旷着,不然,就只有私通来了。不是卫家人生性如何,而是处在这个环境下,不这样,又能如何?然而,想要借题说事的人,是不会为别人考虑这么多的,照样乱说一气。后宫从来就是个无风也生三尺浪的地方,争宠,什么手段用不出来,何况只是有选择性地说了一些众所周知的事实?卫子夫的母亲、姐姐确实与人私通生下父亲不详的孩子。卫子夫居然能够顶住这样的压力,再次有孕,不能说不是本事了。 公孙贺与陈掌固然是在其中动了脑筋,作为另一方的卫家若没有动作,如何让刘彻过问婚事呢?他还没闲到整天盯着某个前侯爷的后人或者是做太子时不出彩的旧属,看他们想要娶谁,或是看着一堆大姨子小姨子看她们与谁有染,然后拉纤保媒。 卫家风头再盛,现在还没那个资格请到韩嫣参加婚宴,千石与两千石,中间差的可能是一辈子都跨不过的鸿沟。公孙贺却是韩嫣昔年同僚,他的面子还是要看顾一二的。照常例,不多一分,不少一分地备贺礼,韩嫣去了。 汉时没有新娘盖着红盖头的说法。韩嫣看了看卫君孺的长相,二十五六岁的样子,不见年轻人的活力,五官与卫子夫有些像,更淳厚些,脸上混和着高兴与羞涩,行止也不失礼。她的旁边,是卫少儿,比卫君孺、卫子夫更活泼,很抢了新娘子不少眼球。她旁边那个一直不说话,却睁着乌黑的大眼睛看着四周人群的男童,便是霍去病了。看着很健壮,脸上红扑扑的,嘟起来的艳红的小嘴配上婴儿肥的脸颊和严肃的表情,看着小孩儿装严肃比看着笑得春暖花开的宝宝更让人很恶劣地想掐一把。可惜了,不能过去逗一逗。 “看什么?”公孙贺推推韩嫣。在他看来,韩嫣是可以结交的,刘彻与韩嫣一向亲近,每逢大事都要与韩嫣商议一下,如今公孙贺与卫家结亲,自是想把韩嫣拉进自己这一边。卫家到现在,还是搞不清楚韩嫣的立场,一边在卫子夫“请出”、阿娇闹声的时候帮了一把,一边又在卫子夫进封的时候拦了一脚,难道他也是个古板人,照着圣人之言做事,不偏不倚?他不是推崇孔孟的人,私下也都看出来了,刘彻那个实用的见解,首倡者却是韩嫣,应该是可以说动的。 “那孩子,挺有趣的。” “是想着自己要做父亲了吧?” 韩嫣脸上淡笑,心下不耐。做父亲,很惊悚的未来。对于扮演父亲的角色,韩嫣心里没底,心下正发愁呢。公孙贺是主人家,当然不能只跟一个韩嫣闲扯,拉拢这种事情,不是一回两回就能成事的,太急切了反而令人生厌,总要慢慢地来,让人适应了自己的靠近才好继续,与韩嫣闲聊几句,又招呼其他人去了。 陈掌的婚礼,韩嫣却是没兴趣参加的,只命人送了贺礼去。 ————————————————————————————————————————— 韩嫣自己,也有大事——长子降生,韩嫣更多的是惶恐,抱着软软的婴儿,大气都不敢喘。这种感觉,与初见肉球一样的韩说是不同的,心像被堵住了。小婴儿生出来的时候,红红皱皱,清洗过后裹上襁褓,脸倒展开了,哭累了,便直接睡过去了。韩嫣一动也不敢动,傻站在站上,直到被提醒,方才小心翼翼地把孩子放回摇篮里。 一堆欣喜若狂的大人,围着睡着的孩子流口水,小声讨论长得像谁。更像许绾,遗传学上说,长相在乎基因,分析下来儿子像母亲的可能性比较大;民间有谚,儿生肖母、女生肖父,都是有福气的;韩嫣说,不要脸地说一句,长得像我,是每个女人的梦想,女儿长得像我,也算我对得起她了,要是儿子长得像我…… 婴儿用品都是备好了的,还有韩说小时候,韩嫣绞尽脑汁给他做的东西,都翻了出来重置了新的。金锁、手镯、脚镯、玩具、摇篮、衣服……现在,这孩子差的就是一个正式的名字了,韩嫣吸取了自己名字的教训,直接给孩子命名为“靖”,倒也合宜。 丞相外孙,韩家长孙,大宴宾客也在情理之中。韩则心里更有个小算盘,希望以后自己若无子嗣,可以过继了来。虽然韩嫣现在只有一个儿子,可看着健康,想必后来少不了儿子的。韩嫣的死脑筋,也不见他碰别的女人,多半这些儿子都是许氏所出,拉近与许氏的关系,以后要过继了来,也好说话。 在这之前,韩则的一个侍妾周氏滑胎,生生把一个成了型的男胎给弄没了,此时,直氏正在将小产后虚弱的身体。韩则妻妾,总是孕而不成,成了韩家人心头一块大病。 ———————————————————————————————————————— 这两年,朝中无大事,底下没有大八卦,一旦有,就好像专是为刺激韩嫣来的。去年是江都王来朝,今年,到了夏四月,却是平原君薨逝。这老太太不知道是不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居然留言让儿子们找她丢到一边n年的外孙女,妥为安置!这样的事情是瞒不住的,刘彻亲自去把人接了回来,赏赐丰厚,王太后尴尬之余,心下也是大慰,对着儿子连声道谢。接下来,皇家大认亲。 这该怎么说?是金子,终是会发光的么?韩嫣咋舌,面部扭曲地转过脸抽搐。 平原君的原意是“妥为安置”可不是“认回来好好补偿”,她临死前最后的挂念就是当年留下的这个尾巴了,如今得了个比意想中更好的结果,老太太了无遗憾地撒手西去了。金俗却从此过上了好日子。 92、暗斗 君无戏言, 也是要看事情的。反悔对于政客来说, 真是比吃饭还简单,刘彻是政治家与政客的综合体,大政方针固然是英明果断, 阴谋诡计他也玩得转。在对待韩嫣的问题上,刘彻充分表现了他的这种混和特质, 说了不把韩嫣视同娈宠,他也能说到做到, 只是受到了刺激的时候要反悔也是反悔得痛快, 耍赖地揩点油,他是不会觉得自己违约的。 两个人的合约条款,大部分相同, 具体细节就惨不忍睹了。 对此, 韩嫣也是无法。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刘彻摆出阎王脸孔要对他硬上弓的时候, 他还能对付,暴力手段他打不过自己,阴谋诡计他还没那个精力用到身上。当刘彻化身小鬼的时候,真是难缠。心里一点感觉也没有的人,很能从容应对, 对上还要留三分情面的人,就浑身不得劲儿。推开了太矫情了,由着他, 简直是给个竿子猪也能上树。 手指转转拂过手背,力道拿捏得刚刚好,只让人觉得痒,一直痒到了心里。胳膊一抖,怒视,换来憨笑。不一会儿,手指又爬到了脊背上,触电股的感觉从尾椎直头顶。韩嫣的脸黑了。四下无人,两人正在看着朝中大臣名单,商量着如何替换——本该与丞相商议的,鉴于现在的丞相是田`,还是不劳动他老人家了——韩嫣也不客气了,直接拎起刘彻的领子,脸对着脸:“别玩了好不好?” 刘彻奸笑。心里得意得紧。他倒是回过味儿来了,韩嫣这样子分明是对自己有心,否则不会这样激动,怎么就没见着他对别人这样?他可是一向从容得紧,那个女人可不能让他这样。 下一回,召来一堆人议事,告一段落了,名符其实的咸猪手又伸了过来,宽大的袍袖真是作案必备,不好直接甩开了,韩嫣只能回握住那只作怪的手,握得紧一点,让它不能再作怪。刘彻这回倒是老实了,见好就收,反握住…… 能到皇帝身边当差的,不是关系太硬,就是脑袋十分灵光,这其中,后者又占了绝大多数。刘彻表现得明显,时间久了,大家便发现其中有些不对劲儿。开始没人往这上头想,韩嫣之前的形象太深入人心,主流的评价是正面的,也就没人往这上头想。现在一看,刘彻一见韩嫣就笑——笑得很不正常——虽然一直是韩嫣坐刘彻旁边的位置,现在两个座位靠得更近了,刘彻还会不自觉地往韩嫣这边挪。 再看韩嫣,开始是一脸平静,然后,瞬间五颜六色变一下,最后定格在黑色或者青色上,议完事,落荒而逃。刘彻居然还斜靠在靠椅上,看着韩嫣狼狈的背影眯着眼睛笑了。 混在皇帝身边,都不是黑白分明的书呆子,自是看出了些苗头,但是这两人又没有特别明显的表现出有不正当关系,韩嫣一向与人为善,也没表现出让大家讨厌的潜质来,只有心下犯疑,却不好说出来。 另一件让熟悉的人乱猜的事儿又发生了——韩嫣请辞回家照顾母亲。窦太后的丧事在五月,正是夏天,外命妇跟着哭丧也是有的,很有几位上了年纪的老夫人累倒了,韩嫣母亲也有份进宫哭灵,累病了并不奇怪,问题是,她前天还进宫跟王太后说话的来着,今天,怎么就病了? 看着刘彻铁青的脸,大家似乎找到真相了。不觉高看了韩嫣一眼——还够有风骨的,为了杜绝骚扰,视荣华富贵如粪土啊。韩嫣确是因为不堪刘彻若有若无的骚扰,周围人的眼神都变了,他还不知道收敛,韩嫣羞愤万分。再这么由着他,自己怕是要被定型了。 当天下午,御医被派到了韩宅,韩嫣被召进了宣室。据守在外面的小宦官回忆,里面先是吵,然后是打,打完了,两人没事人似的出来了,一边走一边互相整理衣服,陛下也没说韩大人犯上要拉下去打板子——前辈们说,他们俩打架的时候别去拉,那是在切磋呢。 再然后,大家发现刘彻规矩了许多,大家看韩嫣的眼神变成了崇拜——不仅是皇帝老实了,更重要的是,皇帝待他一如既往地荣宠并没有因为他闹腾而减了半分。真乃神人也! ———————————————————————————————————————— 刘彻之所以如此露骨,也是因为高兴得意。看着韩嫣敢怒不敢言的样子,他心里就暗乐,趁着机会多揩点油水——用强?咳咳,小时候刘彻长得是比韩嫣壮,习武之后,刘彻在这方面用功不多,韩嫣却是被严格要求的,武力上刘彻是想都不要想了,为此,刘彻暗恨了好久。 等到韩嫣乍毛了,刘彻自然是见好就收,“乖乖”地答应以后不公然调戏了。 回到家,韩嫣摸着脖子咬牙,自己缩到书房,对着镜子一照,果然留印了,脖子上一个草莓、锁骨上两个牙印!!! 好在富贵人家的惯例,是夫妻各睡各的,要是一家子住个三室一厅,非得闹个家变不可。 不过,眯了眯眼,那个混蛋也没捞到好就是了,皇帝身上带伤,一旦追究起来定是满城风雨。所以,已是资深打架者的韩嫣下手极有分寸,专挑不易发觉的地方,力道也拿捏得很好,让他觉得疼又看不出外伤来。 ————————————————————————————————————————— 不管暗地里被吃了多少豆腐,这事情总算是告一段落了。 就算韩嫣不乍毛,刘彻也会很快因为朝政吸引去注意力而减少对他的骚扰。 朝上发生了不少事情,还都不小。 “秋八月,有星孛于东方,长竟天。闽越王郢攻南越。遣大行王恢将兵出豫章、大司农韩安国出会稽击之,未至,越人杀郢降,兵还。元光元年冬十一月,初令郡国举孝廉各一人。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屯云中,中尉程不识为车骑将军屯雁门,六月罢。夏四月,赦天下,赐民长子爵一级。复七国宗室前绝属者。” 这些都是能说得出口的烦心事,除此之外,还有一桩——丞相。 田`实是贪财好色的最佳代言人——“当是时,丞相入奏事,坐语移日,所言皆听。荐人或起家至二千石,权移主上。上乃曰:‘君除吏已尽未?吾亦欲除吏。”尝请考工地益宅,上怒曰:“君何不遂取武库!’是后乃退。尝召客饮,坐其兄盖侯南乡,自坐东乡,以为汉相尊,不可以兄故私桡。武安由此滋骄,治宅甲诸第。田园极膏腴,而市买郡县器物相属於道。前堂罗锺鼓,立曲旃;后房妇女以百数。诸侯奉金玉狗马玩好,不可胜数。”真是把朝廷当成是他家开的了。 田`奏事,韩嫣是在一旁的,听得他如此请求,不免吸了一口凉气。碍于情面,也曾劝过田`略做收敛。田`的回答却是:“你毕竟年轻,有些事情看不透。能劝我,是你有心,我承你的情。今天不妨告诉你。如今陛下在位,我是他舅舅,自然要多要些,难道等着跟窦婴那样的时候再来讨人嫌么?都说恃宠而骄,其实吧,有宠的时候不恃,难道要没了宠再自欺欺人自讨没趣不成?”他居然连刘彻死得比他早都算到了,真是人要找死,谁都拦不住,那还理他做什么? 田`这番做派,刘彻自是不喜的,碍于王太后又不能跟他动真格的,怎么办呢?老办法,帝王心术,不过是制衡。于是,便宜姐夫公孙贺在建元六年成了太仆,满朝侧目。田`在刘彻面前讨了个没趣,原本不太在意朝政的他,被这样的任命惊了心,转脸跑到王太后那里诉苦。王太后这时却是袒护起娘家人了。主要矛盾窦太后被消灭了,母子二人倒生起嫌隙来了。王太后先是诉说了之前受的委屈,忆苦思甜了一会儿,开始点正题了:给舅舅没脸,倒抬举一个小老婆的姐夫,你过分了。 刘彻规矩地坐着听了,只管点头,当时没说什么,过后倒是给田`赏了些东西算是抹开了面子。公孙贺也没再罢职,说来也是出身侯门的,不过前人犯错丢了爵位,公孙贺也算是出身不错的。太仆位列九卿,管马政等事务,不是显官却也不是那么容易忽略的。有心人便拿年纪差不多、出身差不多的一比,对比的对象里自有一个韩嫣,比划来比划去,韩嫣还真是不错,至少,韩嫣干出了政绩来,一桩桩数来,让他做九卿还差不多。公孙贺还有个致命伤——裙带关系。 虽然还没有到一听说他是外戚就认为他是坏人的年代,毕竟这样的一个关系在,多少会让人带上有色眼镜看他一下。 王太后不免再念叨几句,让刘彻公平一点,怎么着也不能让公孙贺先出头啊,还有阿嫣呢,做了那么多事,为你还受了不少委屈,又是个正直人,不攀附…… 皇太后说话,皇帝出是要乖乖听完的。刘彻听完了,笑道:“阿嫣,朕自有用处,母后不必挂心。公孙贺,也算名门之后,再者朝令昔改总是大忌。朕省得了,母后请宽心。” ———————————————————————————————————————— 辞官的事情是瞒不住的,韩嫣便给家人先打了个预防针,原因虽然说得含糊,知道内情的都心领神会。许绾属于不知道内情的,辞官、生病是官场上常有的事情,虽然不知道丈夫为什么要在形势一片大好的时候隐退,许绾倒没反对什么,不清楚的,只是,婆婆们和兄嫂脸上一闪而过的愤怒与最终的释然、高兴又是什么意思?许绾确定自己没有眼花,开始犯嘀咕了。 人不犯疑,什么都好,一旦起了疑心,便觉得什么都不对劲儿了。许绾最近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于是,便四处留心。 家务,按部就班,账目也很清楚。家人么?婆婆也很好,身体不错、心情不错;儿子,韩靖已经识了上百字了,开始背儿歌,韩宁也很健康;夫家,小叔韩说上进得很,课业不用她管,大伯韩则也很好,兄弟之间也和睦;妯娌是手帕交。奴婢下人,使滑的都被整治得老实了。家业,很兴旺。娘家,也是一切正常。 思来想去,就是韩嫣了。 丈夫不纳妾,对自己又很好,妻子自是高兴。也被自己母亲、姐妹、嫂子念叨了几回,不要忌妒心强,要见好就收,看看陈皇后的例子之类。许绾心下动摇,虽然不甘,却也不是没有送人到韩嫣房里,韩嫣却是碰都没碰就给退了回来。 女人的直觉很可怕,女人的联想很可怕,有时候,她们可以根据已知条件经过荒谬的推理过程和完全没有逻辑的推论得出正确的结论。这要是道几何证明题,顶多能给个辛苦分,可它不是,于是,许绾得了满分。 刘彻待韩嫣的态度,许绾不是没有察觉的。丈夫得皇帝青眼,开始是很与有荣焉的。此时,不知为什么,许绾突然觉得不自在了起来,再想想韩嫣,也有些不对劲。毕竟是侯门出身的丞相女,跑到婆婆那里旁敲侧击一下,再分析一下…… 许绾狠狠地吸了口气,眯了眯眼:“这是我的丈夫我的家!我是主母,谁也不能拆散了我的家!” 婆婆的冬衣,儿子的饮食,给韩说准备的产业,预备赠送给直氏滋补的药材……林林总总的家务事,娓娓道来,竟让人听得不觉得烦。入宫请安,把家中趣事一提,惹来众人称羡…… 韩嫣当值,许绾便加倍用心准备要用的东西,韩嫣过意不去:“我一惯就这么用了,你别太费心了,家里家外那么多事情全要你来做,多照顾好自己才是。” 许绾给韩嫣理了理领子,见他没躲,挑挑眉:“也没多少事情的。”悄悄打了个哈欠。 “还说没有,”韩嫣揉了揉她头发,“不说管家的事儿,光两只小猴子就够你忙的了。” “说来也是,听阿娘说,你小时候挺乖的啊,怎么这孩子就猴成这样了?”许绾笑了,再理理腰带,“不过啊,看着他们,我心里就暖和,这才像个家啊。看着儿子,就想着得把日子过好了才算对得起他们,不枉投生到咱们家里来。” “是啊……”韩嫣若有所思。 “看着他们啊,我就想,还得照顾好他们的爹啊,咱们是一家人,大家都好,才是真的好,不是么?”调了调佩饰的位置。 “合着我是托了靖儿、宁儿的福了。” “那是,”许绾左右端详了一下,觉得满意了,一拍手:“成了,快去吧。明儿早些回来,靖儿吵着要背书给你听。” “我去看看他再走,不急在这一时。” “哎,你走慢点儿,刚理好的衣服……”许绾绞着帕子,唇角弯了个好看的弧度。 [家里人都说,是他缠着你,你不愿。我看,他是缠着你了,你也不愿了。只是,这不愿的原因,不是厌恶他吧?你在外头有女人我还能忍,跟皇帝……你要置家人于何地?哼……不管怎么样,你还是心里有这个家,那么,咱们就把日子过下去吧。你狠不下心,我来帮你好了。陈皇后,是个蠢人,我不会像她。我不逼你,我让你自己走回来。] 94、初战 未央宫里, 刘彻当中坐着, 众人在下面分列两边,都是一脸激动。除了韩嫣,他现在正后悔, 没事儿出什么头啊,冲动是魔鬼。武帝初年的人, 就没有在大规模战争中打胜过的,现在, 自己被塞进了这个序列, 真是前途堪忧、性命堪忧。而且,这场仗,在布署上, 韩嫣就觉得很有问题——它根本就没有一个前线总指挥, 只分了几路将领而已,这回要打的可是相互紧密配合的埋伏仗。欲待提议设一总帅, 扫视了一下诸将, 没一个人能压得下其他人,只好闭嘴了。要在这个时候提出什么异议来,这仗就打不下去了。顶多,无功而返吧…… “好啦,已经决定要打了, 现在咱们看看究竟该怎么打吧。”刘彻起了个头,无论在朝会上争得多么艰难,终究是争赢了, 刘彻很高兴。 “陛下,臣以为之前的布置已经很好了,只是……”李广在此时的对匈作战方面是极有发言权的。 “老将军有话就直说,爽快些。” “臣以为当带上韩嫣,不然,又要有人说闲话了。” 刚才韩嫣在朝会上请缨,刘彻也算是答应了。在那样的辩论中最后压轴,要是真的到了打仗的时候却没有上场,怎么也说不过去。刘彻知道韩嫣一直向往战场,他却犹豫,毕竟刀箭无眼。 近日韩嫣心心念念想着胖乎乎的可爱儿子,关于韩家和乐的传闻又在耳朵边绕着,刘彻心下大为光火。正琢磨着如何暗地里给这两人掺点沙子,再敲打一下韩嫣。上战场,是韩嫣夙愿,刘彻也不是没想过派他去,只是考虑再三,还是没舍得把韩嫣放进去。如今情势不同,韩嫣把自己给绕了进去,刘彻不答应也得答应了。于是,韩嫣就进了出征将领的名单,挂着屯骑校尉的衔,领着三千建章骑兵。 “本来是韩安国等设伏王恢、李广两路骑兵截匈奴后路锱重,扎口袋的。骑兵用来突袭截道是最好的,李广那里惯用的骑兵,王恢马战不如李广熟,你就带着骑兵帮王恢去吧。” 韩嫣跟王恢不熟,李广又是个老迷路的主儿,选哪个都不太好。刘彻话都说了,韩嫣只能听了。刘彻在心里算了一回,李广的领兵风格与韩嫣完全不同,这样的两支队伍放到一起难保不会出什么配合上的问题来。王恢是个稳重的人,还是让韩嫣跟着王恢走比较合适。 “喏。”韩嫣应了,再向王恢道:“请将军不吝赐教。” “好说,好说。” 出征的事儿,就这么定下来了。 庭辩虽然结束了,出征也成定局,辩输了的人还不肯消停,试图让刘彻改变主意。主战的被主和的攻击,击中被打击的最惨的就是韩嫣。不拿出身做文章,还有其他的可以讲,比如年龄、比如长相、比如…… 韩家许家直家压下了许多流言,就这样,还是有不少乱七八糟的话传了出来。就算是自己想装死,也不能让家里人跟着被人闲话。无奈之下,韩嫣只得做一点宣传攻势,煽情了一把,并且动用了一向不屑的剽窃的手段,在刘彻为他们饯行的时候,盗用了曹植的白马篇,稍作修改,拿了出来。 “白马饰金羁,连翩向北驰。借问谁家子, 幽并游侠儿。少小去乡邑,扬声沙漠垂。宿昔秉良弓,负尾尾睢?叵移谱蟮模 右发摧月支。仰手接飞猱,俯身散马蹄。狡捷过猴猿,勇剽若豹螭。边城多警急, 胡虏数迁移。羽檄从北来,厉马登高堤。长驱蹈匈奴,左顾陵胡卑。弃身锋刃端, 性命安可怀?父母且不顾,何言子与妻? 名编壮士籍,不得中顾私。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吟完之后,引得众人一片叫好,刘彻亲自捧了一盏酒,递给韩嫣,道:“我要你好好活着回来!”韩嫣忙应了,接过酒盏一口喝光了饯行酒,借酒遮住了羞红的脸,真是靠作弊得了满分,然后被老师当众表扬。 然后,拿着一个准备多时的狰狞的青铜面具,扣在了脸上,心说,看谁再拿我的长相做文章,我就半夜带这个吓死他! ——真正的原因是:北地风沙大气候干燥,就算没有恐怖的沙尘暴那风也不是盖的,吹到脸上皮肤吹黑了倒没什么,要是吹得破了皮裂了口子,疼的可是自己。 ———————————————————————————————————————— 六月,一切准备就绪,大军开拔。 真正上路了,却是韩嫣跟着李广走在了前面,王恢带着人马走在了后面。骑兵的本事在这时便显现了出来,临时抽调的骑兵与李广手下用熟了的老兵以及韩嫣手下专职训练了多年的职业军人自是不能比。王恢憋了一肚子火没处发,李广见他行得慢,直接邀了韩嫣走在前面——都是要到马邑再分道的,走得快的先到了可以修整一下,免得被走得慢得拖得没了劲头。 韩嫣领着三千骑兵,跟在李广的后面,心想,我就记得李广老是迷路,现在他在前面带着走,该不会把我给带岔道吧? 摸摸马颈旁的袋子,里面装着司南和地图,看看后队,是成箱子的箭支。这是吸取了李广迷路、李陵缺箭的历史教训,希望自己不会有他们那样的遭遇。 一路走过来,两支部队的差别就显现出来了,李广还是一贯的风格,而韩嫣师承程不识。总的来说,一零散一整齐。因互不统属,倒也没有什么矛盾,互相看着对方的营盘都觉得新鲜又不好照搬。 跟在李广身边,听他讲述周围的地理形势,韩嫣很是惊讶:李广认识路呀!李广见韩嫣听得认真,也非常得意,有意让韩嫣看看自己的本事,讲解得更卖力。 马邑是个边城,因为靠近匈奴,边贸比较发达。边贸城市总是有着大量的财富,用马邑来引诱匈奴,不能说完全没有道理。韩嫣虽然知道这次遇不到匈奴性命无忧,心里还是打鼓——他不记得马邑之围到底是为什么使得汉军和匈奴未战一场便让单于给跑了。 根据事先的安排,在这里,两支骑兵要兵分两路,包抄匈奴后路的。 分道的时候,李广扬鞭大喊:“战场上见。”一溜烟走了,非要提前赶在王恢前面到达指定地点不可。 留着韩嫣领着骑兵等着行动不快的王恢。 不是韩嫣非得跟着李广,实在是王恢的脸色不太好看。韩嫣的风评固然是不错的,为人也好,朝中人缘极佳——人缘再好,也有瞧他不顺眼的,王恢就是一个。王恢起自布衣,打拼得辛苦,在满朝黄老无为的时候,能够鲜明地反对和亲,是个性格刚强的人,对于韩嫣这样的纨绔子弟,是有些瞧不上眼的。年纪比自己小,官位却不见低多少,这也就罢了。明明是自己的提议,到最后一个廷议、一首破诗,让韩嫣把风头全占了。讨厌,可能就是一种感觉吧,反正,从自己秘密进言设伏,而韩嫣却被刘彻留下来吃饭开始,王恢对韩嫣的感观就很差了。 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 与王恢同行,就不如与李广一起那么痛快了。王恢先是批评了建章营跑得太快,不听调度。然后命令建章营缀在他的后面。李当户在旁边骂道:“他现在倒有本事了,方才父亲在的时候怎么不见他说?” 在李广这样的将军面前,王恢当然不好摆谱。韩嫣只能摇头:“本来就分得我们跟着他,原是我们做差了事。别说了,看紧队伍,打个胜仗别丢脸是正经。” 很快,韩嫣就知道为什么马邑之战不交一兵而退了——跟着王恢抄出代郡,听说匈奴已经退了,王恢估摸了一下,对方人太多,自己这点兵马,还不够人家塞牙缝的,于是,也不追击便命人下令撤退。 韩嫣纵马来到王恢身边:“将军,有了匈奴的消息,不打,能行么?” 王恢冷哼:“就咱们手头这些人,能打得过么?” “男儿征战,当马上封侯,怎能畏畏缩缩?”李当户本就不忿,此时更生气了——李广可是在另一路,这一路不进,让他父亲单挑十万匈奴啊? “哼!就知道争功!”王恢说得露骨,眼睛却是斜着韩嫣的。 韩嫣深吸一口气,现在不是意气之争的好时候:“将军,嫣也知道这仗不好打,可如果不打,就这么放匈奴人过去,以嫣对陛下的了解,他是不会答应的。再者李将军已此时说不定已经与敌军遭遇上了,请将军早下决断,再迟,匈奴人可就要走光了。到时候就真不好交代了。”以刘彻的个性,怎么能够容忍不战而逃?不考虑帝王的心思,单说打仗,设好了口袋埋伏人家,却遇敌先逃,还是军人么?早知道我就要求守在马邑跟大部队在一起了,怎么就让我遇到这事儿了? “人说韩王孙老成谋国,今日一见,不过尔尔,”王恢有些犹豫,终于还是作出了决定,“现在这路大军是听我的,哦~建章营是陛下亲军,我使不动,不过,现在,我,王恢,下令,撤!你,听不听?” 临行前,刘彻单独嘱咐了王恢,建章营是天子亲军,要他照顾好,云云。让王恢更像吃了只死苍蝇——我是去打仗的,不是替你看孩子的。这孩子还是要来抢功劳的。抢功劳也就罢了,还是个冒失鬼!这样悬殊的力量对比,单于已经先退了,没有三十万大军的配合,当靠自己和李广去拦人?不把士兵的命当命么?王恢愤怒了。 不能听!听了,全家死光光!抛去感情因素,王恢说得很在理,这些人马,对上匈奴人,很悬!两军战力根本不在一个档次上的,他们这一路骑兵极少有人上过战场,经验也欠缺。可是,有些事情,是明知道不好做还是得做的。 “既如此,将军也说,建章营是陛下亲军,不能丢了陛下的脸,咱们走!”喝不着羊汤,也要捞两根羊毛吧? 建章营见王恢不给自己主官的脸,早就不忿了,还好纪律一向比较严,才没有炸。此时韩嫣打了个呼哨,建章营兴奋地集合而去。 韩嫣赶到的时候,李广正在苦战。匈奴后队足有四万之众,就算两路合围,汉军才有六万人,对比汉匈之间的战斗力,六万打四万已经有些勉强了,现在只有一路三万人,情况已经不是吃力二字能够形容的了。李广虽然好战,在军事上并不无知,知道此仗难打。寻思了一下,遇敌怯战,绝不是件好事。不管怎么说,都得打上一场。于是,两边血拼。 几万人的场景很大,喊杀声震天,整个建章营自成军以来,就没有真正经历过战斗,这时上至韩嫣下至每一个士卒都有些心惊胆战,好在平时训练还算到位,没有人丢了武器直接往回跑。 李当户当时就要冲下去,却被韩嫣拉住了。李家三兄弟,在这里的只有他一个,李敢跟着李广,李椒留在长安。父亲弟弟都在险境,李当户急了,催道:“还看什么?打吧!” 韩嫣定了定神,道:“跟我来。”却没有直接冲阵,而是带人绕到了匈奴后方,打算来个围魏救赵。 等韩嫣冲到另一侧的时候,才发现问题有些大条:后续的部队居然有一千多人没跟上!又等了一刻,这些家伙才赶到,等到韩嫣想砍两个立威的时候,自己先傻了——这些后到的人,居然推着装箭支的大车!韩嫣之前严令不许把车给丢了,谁丢了车,就砍谁的头,现在看来他的命令被执行得很彻底! 只好重新布置了。那边李广已经血肉横飞了。再不动手,就是贻误军机了。 合该匈奴人倒霉,遇上了个不按牌理出牌的人。韩嫣命令所有建章营列队,排成四方形,四周全部持弩。大车列在队列的外围,车上箱子里装着箭,可以随时取箭,箱子还能当盾牌用,最后一排的士兵还边随着队伍走,边拿着垒行军灶用的小铲子挖洞。 匈奴行军,带的是肉类的干粮,条件好一些,还会赶着活牛活羊做备用粮。韩嫣带人摸到了人家后头,一边挖洞,一边悄悄地把上百只牛羊给抓了来——很简单,放倒了看管的哨兵,抓了头羊,整群羊都跟着你走。 然后,火羊冲阵。 羊在前面冲,队伍却在离匈奴大队不远处停下。 经着牛羊一冲,匈奴人才回过神来。后面被冲击到了,忙乱哄哄地回头。 韩嫣见状,命前列的大车移开一道缝隙,带着三百人杀了出去,也不正面砍杀,在离匈奴几十步远处停下,全队成三排轮射。端起手中的强弩,一箭射出后,韩嫣的心情平静了下来,手也不抖了,看看周围,跟着出来的人也进入了状态。 进攻李广的匈奴部队,看到李广的大旗,知道是飞将军,不要命地往前挤,谁都想争到击败飞将军的功劳。实在是太投入了,竟然没人注意到韩嫣在后头的动静。直到被韩嫣从后面暗箭放倒了近千人才发现又有汉军从后面绕了过来,这时,韩嫣他们已经轮射了好几回了。 常年在马背上生活的伊稚斜目测了一下,只有三、四千人的样子,再一看,居然还带着辎重,再看看数量比自己少的李广,决定分出五千人先把从后面捣乱的汉军给全歼了,再回过头来啃李广——苍蝇不大,可它烦人呐! 唤来一个将:“你,去把那队汉军消灭掉!”将不太乐意地领了伊稚斜的军令,招呼人调头,前面是飞将军李广,谁能打败李广,可是大功一件,现在,自己却要被调走,让这个将十分不满。再不满,也得执行军令。 韩嫣看有匈奴骑兵成建制地围了上来,便打了个唿哨,领着人归阵,匈奴人在后面放箭追击。好在汉军弩的射程比匈奴的弓箭要远,韩嫣打了个距离差,安全归队。 归队后,连忙命令推着车把缺口堵上,依托车辆,继续三排轮射。利用射程的差距不断地收割冲上来的匈奴骑兵。 匈奴将也不傻,见正面进攻损失太大,便分出人去抄后路,两千骑兵绕了个大圈跑到了正后方,结果,更惨!后路布满了坑,坑不大,只把地面弄得坑坑洼洼,也不太深,就半尺多一点,胜在数量比较多。前排高速行进中的马匹前蹄陷进了坑里,在惯性作用下摔倒,顺便把身上的骑士给甩出老远。后排的骑士措手不及,撞上前排再倒!不用汉军动手,自己就摔得七荤八素了。后队的汉军乐了,摔在地上的匈奴人,跟固定靶也差不了多少了,没什么好客气的端起弩就开工了。 前队的也没闲着,一排排有条不紊地射着移动靶。 匈奴兵狼狈逃回本阵的时候,只剩下一千不到了,本来正在督战对付李广的伊稚斜很是惊讶。听了败兵的描述,转过头去看到韩嫣又带人出来挑衅,分出八千人,命两个将分别带队,从左右包抄。你能退着挖坑,总不能把坑挖到左右吧? 建章营的坑是挖不到左右两边,时间的限制还有队形的问题,那样的风险比较大,弄不好就是队形全散,被人一锅端了,在后面挖坑本就是临时起意。可问题是韩嫣原本的计划是扔铁钉啊!按照正常的历史进程,这个时候是没有马掌的,建章营自己倒是装备上了。在离汉军五十步的地方,匈奴兵开始落马,一直闲看同袍们练习射击的左右队高兴了,终于轮到他们发挥了! 这次攻上来的匈奴人数量也多了许多,匈奴军用人命拉近了与建章军的距离,匈奴的骑射功夫也不是吹出来的,左右队的建章军损失也不少。好在之前经过一些战场的救护训练,受伤的人得到了及时的包扎。只是被直接一箭穿喉的,是无论如何也救不回来了。 建章营的压力越来越大,匈奴人渐渐逼近的同时,也倒下去了大半,双方僵持着。眼看着匈奴人快要逼上来了,韩嫣心中有些慌乱,只是脸上罩着面具,旁人看不出来。略稳了稳心神,命令后队抽出一部分人,补上左右队的空缺。 这时,匈奴部队里响起了号角,韩嫣听人讲过,这样短促连续的号角是撤退的信号。忙打起精神,下令全员上马。 匈奴果然撤退了。不是伊稚斜不想打,而是这次的汉军太让他郁闷。李广自是块难啃的骨头,他以四万打三万,数量是占优,可还是被李广吃掉了上万人。眼瞧着李广的军士也折损过半,胜利在望,快要抓住飞将军了,韩嫣又过来了。韩嫣这边,如果说李广是块硬骨头的话,那韩嫣就是只长刺的铁甲乌龟!三千人的队伍,居然也折损了他近万的士兵。带来的骑兵没了一半,李广的人还剩下一半,韩嫣那里人数都没怎么见少。匈奴不比汉军,人口本来就少,折了这么些人,哪怕是赢了,都跟军臣没法交账。即便军臣不说什么,在匈奴,青壮年就代表了实力,现在自己手里的壮丁被汉军吞了许多,实力大减,为了保存实力,也不能再打了。军臣虽然是他哥哥却对伊稚斜一向比较防范的,有好事没他的份,出点差错就要问罪——到马邑抢东西把他安排在后队,听说有埋伏要撤退还是让他走在最后面。 韩嫣令全军上马,排好队形冲锋追击。那边,李广也整军击鼓。最终,是建章营追在了前头,李广军鏖战许久,人困马乏,建章营的精神足着呢。 韩嫣也劲头十足,起先压根没想到自己居然能熬过这场仗,现在打得这样漂亮,信心也来了。冲在前头大喊:“建章军,上!”一面往前冲,一面挥着手中马刀。 匈奴人一边撤退,一边向后面放箭以阻拦汉军的追击,汉军里也有骑兵一边追一边与匈奴人对射,满天的箭羽乱飞。建章军初上战场,再多的演习也不能与实战相比,初时还能持重地忍住不直接冲阵而去抄人家后路,此时便显出生涩来了,从带队的韩嫣开始,拼了命的往前冲,实在是莽撞得可以。匈奴人的箭头除了铜、铁质的以外,还有用动物骨骼磨成的箭头,回收利用的箭头有些钝,被这样的箭射中的汉军便讨了便宜,伤得要轻些。 韩嫣一马当先追了上去,匈奴人看他的装束也知道他是头目,不少人集中了目标拿韩嫣当靶子。韩嫣被飞来的箭支迫得只能一边按s形路线行进,一边用手中的刀拔开箭羽。迎面而来的箭嗖嗖地往身上戳,有不少擦着铠甲飞过带来一道道的划痕,还有的在面具上留下了痕迹。正追着,“篷”一声钝响,面具眉心正中被射了一箭,力道非常大,韩嫣怀疑自己会得脑震荡! 建章营见韩嫣中箭,都停了下来,看向自己的主官,却发现韩嫣手里捏着支箭杆,破口大骂:“nnd,面具打瘪了,我还得花钱重铸,混蛋!” 四下里一阵阴风刮过,无人接话。建章军心说,你个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混蛋,能保住命就不错了! 后面李广命人鸣金收兵了。 接下来,不是回师,而是收集人头!顺带的清点俘虏。汉代计算军功沿用了秦代的办法:清点砍下的敌军人头数。砍的多,功劳就大,这就是所谓的首虏率了。因此,也会有争脑袋或者砍百姓头冒功的事情发生。 这一次,倒没那么麻烦,李广、韩嫣自成一阵,中间隔着匈奴兵,很好计算。挨个儿砍下脑袋,归拢射出去的箭支,收敛战死同袍的尸首,统计战损率,拣几个伤得不重的匈奴俘虏圈起来好生看着,准备献俘用——伤重的,自是砍了头充做军功了。 韩嫣这里三千人战死了两百八十七人,重伤一百七十四人,轻伤三百六十二人。李广那里就比较惨了,光战死的就有一万多,重伤的也有五六千,轻伤的就没有点过,孤军奋战了这么久,基本上人人带伤。建章营这里把掉下马来摔成重伤以及腿脚不便的敌兵也给砍了,连同直接杀死的,点点人头有八千余级;李广那里多些,一万余级。再看俘虏,倒是李广这里抓得多,韩嫣这边,带伤的俘虏几乎全被砍了头——高速行进中绊了马腿跌下来,伤得不轻,伤了腿脚的行动不便,没有耐心带着自是只有死路一条,战场上,最不值钱的就是这样的人了。 稍事休息以后,写战报上报刘彻,全军便立即回撤。不是因为怕匈奴人再打回来。而是怕六月天人头腐坏,回去了不好辨认。 韩嫣在自己的那份奏折里,只说了自己最后的战果,对李广能在困难条件下坚持血战着力描写了一番,毕竟人家是血战的,自己的打法却更像是拣便宜的。自己有什么收获也是因为李广那边吸引了匈奴的大部分注意力,匈奴没有跟自己直接对上,否则就这些新兵,一旦被优势敌人围住,再脑袋一发热直冲了上去,那就是个送死的命。 写完奏章,对着满地的残肢断臂无头尸,韩嫣恶心得想吐。一直紧张没注意到这些问题,现在开始反胃,精神也有些恍惚。一切都安顿好了,才发现自己的甲胄已经是斑斑道道,成了旧物,脸上还好,身上划了许多血口子,拿药酒擦了,生疼。 李广也没什么胃口,倒不是战场反应,而是因为自己没有韩嫣打得好,闷闷不乐。说良心话,李广在这种情况下,打得足够好了,只是比起不要脸挖坑扔钉子摆乌龟阵打移动靶的韩嫣差了许多,又不能指责韩嫣,人家在只有三千人的情况下还能驰援有三万人的他,建章营以三千人牵制了万余匈奴兵,怎么说都是大功一件。 李广不高兴,全军都笼罩在一片低气压之下,虽然打赢了,也不敢大声喧哗。韩嫣这里,看着两百多具建章军的尸体,也高兴不起来,从来没经历过这样的死亡,他还转不过弯来。就这样,全军闷头急行军,赶回了马邑。 在马邑,李广听到了一个让他暴跳如雷的消息:大行王恢,看见匈奴势大,居自己开溜了,余下韩安国等人,左等右等,等不到匈奴,自行出击,发现匈奴早跑得影儿都没了! 当下李广回过神来,韩嫣不是王恢的部下么?再跟拎过李当户一问,火了。冲到韩嫣面前:“王孙!咱们快回长安,老夫要亲自问问王恢,他为什么不出击!” 李广来的时候韩嫣正在审俘虏,据俘虏交待,他们是后队,领军的是军臣的弟弟伊稚斜。韩嫣一直纳闷的后队辎重只见牛羊不见其他的问题也得到了答案——匈奴人是得到消息来马邑抢东西的,只带了一点初程的粮草,回程的粮草都着落在抢夺马邑物资上呢,他们是来抢东西的,又不是来送东西的,要带辎重做什么?带着装东西的口袋就行了。这些牛羊还是因为大单于看到遍地牛羊无人放牧起了疑心,抓人审问的当口,他们捎带手抓的——汉军的战略意图明显有误区。 问出这样的情报,一屋子建章军的脸都扭曲了,没辎重还让我们劫?!你玩儿我们吧?韩嫣听到李广的话,心里憋屈,他比李广还心疼,建章营是他和刘彻从无到有一点一滴建出来的,朝夕相处了八年,几乎能随口说出所有人的名字和基本情况,他最近天天晚上都能梦到死去的人,死一个熟人和死一个陌生人的感觉是不一样的。要是王恢当时肯一起,怎么说,损失也会小一点啊。争而不得,只好自己出兵,韩嫣觉得很窝囊。 他的战损率其实很低,才不到十分之一,只是初上战场的将领,没经过死人的考验,多有这样的幻想——要是死的全是敌人,自己人没事,那就好了。尤其在手下的兵都是自己培养而非临时调拨的情况下。因此对于士卒的损失,韩嫣却是比折损半数人马的李广更难过。 两人休整两天便匆匆回军。 95、封侯 回到长安的时候, 李广和韩嫣受到了异常热烈的欢迎——刘彻命丞相率百官出城相迎。三十六万人, 就这十分之一的人打了仗回来,其他的,连敌人的毫毛都没摸到, 又是第一次反击匈奴,还能打胜, 刘彻自然不会吝啬了奖赏。 这项极高的待遇,韩嫣却不敢领受, 他躲都来不及了。枪打出头鸟的道理, 他还是懂的。自己年纪又不大,坐在马上,看着一堆叔叔、伯伯、老爷爷们站在地下, 也过意不去。再说了, 丞相可是田`啊,让他站地下, 自己骑马上, 怎么想怎么是得罪人的做法!忙滚鞍下马,乖乖地自己牵着马往城门走去。 韩嫣一下来,李广四处看看,也下了马,后头的骑兵也就跟着下了马。春陀已经拎在圣旨在前头等着了。 “骁骑将军李广, 率部出塞,血战匈奴,斩首万六百级, 俘获千六百人,以千一百户封李广为武陵侯。屯骑校尉韩嫣,斩首八千四百三十七级,俘获两百人,以三千二百户封韩嫣为安阳侯、车骑将军。其余将校各以功受赏。” 韩嫣听到李广封侯,心想,谁说李广难封的来着?正琢磨呢,又听到自己居然也被封了侯,这一点,韩嫣是有心理准备的,可是听到自己被封了三千多户,当时就傻了——自己居然封的比李广还多! 所以,当春陀念完圣旨,让两人接旨的时候,韩嫣直愣愣地回了一句:“我没听错吧?你不是把我跟李将军的户数念反了吧?” 春陀笑了:“瞧侯爷说的,老奴就是再老眼昏花也不至于念错圣旨啊。您快领旨谢恩吧。” 韩嫣还要说什么,却被李广拉住了。两人领了旨,城门口儿的大臣便围了上来,一迭声的道喜。两人自然要谦逊一番。 李广还好,可怜韩嫣年幼辈份低,见人就得喊个前辈、叔叔、世伯什么的,遇到田`还要执弟子礼。脸上扣着坑坑洼洼的面具一直没拿下来,挡住了他脸上纠结的表情。 到得未央宫,刘彻举行了盛大的欢迎仪式。刘彻先是慰勉了李广一番将军辛苦的话,然后解释说明了首虏数量比韩嫣多、封户却比韩嫣少,是因为老将军连战死加后来重伤不治自己的人也死了一半还要多,当然,这不能怪老将军,是因为王恢那个王八蛋没有出击,朕一定狠狠收拾他!老将军还是不错滴,希望老将军再接再励,以后有军功他一定加封balabala~ 把李广感动得眼泪哗哗的,原本觉得自己死战最后封得还没韩嫣高的最后一点别扭心理也没有了,跟刘彻拍胸脯保证,皇帝是很公正的,韩嫣打得也非常好,得这样的封赏也是应该的,自己以后一定为国效力、奋勇杀敌。 安抚完李广,刘彻站到韩嫣面前,双手有些颤抖想抚上韩嫣地面具,终没碰到,往下一滑顺手就牵着韩嫣的手往前走,经过李广时顿了一下,也握住了李广的手,将两人领到御座前,止步,转过身面向群臣,宣布庆祝仪开始。 韩嫣、李广的座位高于诸人,一左一右紧靠在刘彻下首,连田`的席位都在他们下面,这让韩嫣如坐针毡,颇不自安。酒菜上来,刘彻举盏:“大汉苦匈奴久矣,此番朕兴义师伐暴胡,首战成功,朕心甚慰。朕誓与匈奴不共戴天!这胜,赖将士用命,第一盏酒,便敬所有立功的将士!” 皇帝都站了起来,大臣们自然都得跟着站起来,一块儿端起酒盏,准备喝酒。韩嫣也端起酒,要往嘴边送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还戴着面具。忙伸手摘了,也仰脸把酒给喝了。放下杯子,正想再戴上面具的时候,却发现好多人正盯着他的脸看。黑线了…… 一回头,却看见刘彻如释重负的表情,再四下看着,其他人看着也是差不多。韩嫣很郁闷:就没人想到,既然面具挡在前面,那就代表脸没有被伤到啊~ 宴会结束,刘彻对韩嫣道:“阿嫣幼年也是在太后身边养大的,太后很是惦记,且去长乐宫给太后请个安吧。” 韩嫣见王太后时,袖子里还装着面具,拜见的时候在地上一声钝响,只得拿出来给王太后欣赏。让王太后很是赞叹一番,并且表达了她的担心关怀后,韩嫣才得以逃出长乐宫——长乐宫宫女眼神好诡异啊! 说是给太后请安,其实只是个幌子,出了长乐宫,刘彻便带着韩嫣回到了未央宫,仔细询问战况。 韩嫣终于有机会发表自己的意见了:“陛下,臣以为陛下对臣的封赏太重了。” 刘彻挥挥手:“带着三千骑兵斩首八千余级,自己只折损了不到三百人,这样的封赏,是按着军律定的,又不是我循私,还有,好不容易能好好说说话,别这么个声气好不好?” “不是臣谦逊,只是若非李将军吸引了匈奴人的注意,臣也不可能从背后偷袭成功,李将军血战,臣却是踩在他的肩膀上投机取巧,臣的战法也有些丢人,现在却受这样的封赏,臣心难安。李将军的功劳该更大些才是。” 刘彻的表情很平淡:“这些我知道,但是李广杀敌虽多,可他自己的兵死的更多。伤敌八百自损一千,虽然不能全怪他,却终是不能重赏。若非看中他敢打拼,俘获又不少,依律,这列侯他都封不了。”摸着铠甲上的划痕,手指划过韩嫣的眉心:“李广是不错,可是,毕竟是人到中年的,我得为以后打算,要为年轻人立一个表率,军中,不能断了能征战的将军。” 都说成这样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然后,是大骂王恢。 原来,军臣单于亲率骑兵十万入武州塞。大军来到距马邑百余里的地方,发现沿途有牲畜,却无人放牧,引起了怀疑。可巧路旁有一个亭堡,单于领兵攻打。亭内除尉史外,只有守兵百人。被匈奴大军所围,尉史投降,把预谋全部泄漏于匈奴。军臣慌忙引大军退出塞外。这时,王恢已抄出代郡,自思自己军队不过三万人,敌不过匈奴大军。只好退还。韩安国等带领大军,分驻马邑境内,好几天不见动静,也改变了原来作战方案率军出击,结果,连匈奴的影子也没见到,只好空手而归。 这样也就罢了,王恢回来还先参了一本,说韩嫣不听号令,擅自追击,刘彻大恨!——本来就是去反击的,你先逃了,去打的倒有了罪了!自从大军开拔,刘彻便没有睡过一天安生觉,梦里都是铁马金戈,先是担心战况,等王恢退回来之后,他已经不管什么仗不仗的了——明显这次计划是没有悬念地落空了——只想着韩嫣到底怎么样了?有没有遇到危险? 韩嫣仔细想了想得到的信息,再对比一下自己作战时的情况,无语了。 原本,因为单于提早撤退,李广、韩嫣按正常行军速度都是遇不到匈奴人的,只是李广因看着韩嫣求学态度认真,想在实战中给韩嫣露一手,便催着加快了速度,才跑到王恢前面拦路的。王恢没出手,匈奴人就让李广给遇到了。 单于庭在代郡西北,军臣便带前军往西回单于庭了,伊稚斜自己的牧场却是在代郡正北,就直接向北回自己的驻地,加之伊稚斜不受他哥哥待见,被安排在后队,所以李广只遇到了伊稚斜的四万人,而不是整个十万的匈奴骑兵。仔细算来,李广也算是迷了路了——他跑得比原定的地方还要远一些,正好把伊稚斜给兜住了。 李广缠住了匈奴后阵,韩嫣赶到的时候,正好捡了个大便宜。 几处巧合凑到一起,便造就了今天的格局。 ———————————————————————————————————————— 悄悄话刚说完,李广也来了。李广、韩嫣是以军情为名被留下,其实就是向两人询问一下战况,再报当商量一下升赏人员的名单之类。两人都是风尘仆仆地赶回长安的,虽然是打了胜仗,在路上也休整了一下,毕竟条件有限,于是,先被赐沐浴然后再说正事。李广是卫尉,自到原来值宿的地方。洗完了一看,韩嫣衣服还没换,正在跟刘彻说话呢。 略想一下,他刚去见了太后怕是没时间洗沐,洗澡也不是什么大事,李广便丢到一边直接说正事。商议完了,本该让人家回家一家团聚的,丈夫、父亲、儿子出征在外,家人自是担心到了十二分。刘彻却以“优赏”为名,说是不想让他俩再累着了,就让他们宿在宫中了。韩嫣是侍中,“宿卫”宣室吧~ 刘彻还算君子,没有以“大家都是男人”的理由旁观。待到韩嫣洗浴完了,宣室里,烛影摇曳,刘彻把韩嫣上下左右翻了个遍,看到身上结痂未退的伤痕,恨得直咬牙。 韩嫣浑身不自在——任谁被剥得像只准备上架的烤鸡一样,都不会自在,抖了抖衣服,拉起,一边系带子一边道:“都不是什么大伤,我的铠甲好,看着伤口多了些,真到了我身上,力道已经不大了……” 话还没说完,就被抱住了:“还敢说你那铠甲?该报废了吧?” 李广的铠甲废得更彻底,人家是鏊兵,韩嫣只是在追击的时候被匈奴人的箭雨集中问候,两人穿着破破烂烂的铠甲进城的时候,被围观的人好一通称赞,单从这铠甲上就能看出战况的激烈。刘彻见了李广的铠甲赞了一句:“真将军也!”见了韩嫣的铠甲,心却突地跳快了——怎么会这么危险?到底挨了多少下? 直到把真人抱个满怀摸了个遍才定下神来:“方才宴上,你酒喝得太多,东西却吃得少,胃口不好?” 大捷的庆功宴,自是什么贵重挑什么上,鸡鸭鱼肉一股脑儿的往上端,青菜极少。韩嫣初上战场的后遗症就是见肉便反胃,略喝了口汤垫垫,不致饮酒伤胃也就罢了。 “北边儿都是吃肉,吃得多了,倒不想再吃了。” “这好办,还能缺了这个么?”刘彻放心了,“要不要现在上点来?刚才没吃多少的。” “呃……不用了,现在倒更想休息了。” “那好啊,睡吧。” 铺了两张榻却空了一张,刘彻把韩嫣抱得死紧。六月出发,出函谷关,折向东北,再打完回来,已是九月。三个多月,开始只是挂念衣食是不是舒服,后来就变成了对生命安全的提心吊胆,越来越睡不好。现在终于确定人是安全的了,带伤回来却还是完好的,刘彻放下心来,一闭眼就睡着了。 韩嫣也很累,看到刘彻这样,倒有些睡不着,到了半夜方才模模糊糊地进入梦乡。 ———————————————————————————————————————— 次日朝会,自是规模空前。前日只是把两个领头的给封了,剩下的人只说各依功受赏,具体的还没安排呢,此时便念了出来。李当户与李敢各因功得了关内侯爵,其余参战者各以功得赏,最高至关内侯。战死者的爵位由其子继承,发了抚恤金。韩嫣母亲被刘彻赐以安阳侯太夫人印,终于把侧室的身份给彻底抛到了一边。 刘彻听了韩嫣的建议,亲自接见了战死者的亲属代表,把大家感动得泪流满面。一时间,整个大汉朝的血液似乎都沸腾了。 这是无奈之举,三十多万人若非李、韩两人阴差阳错,根本是连人家匈奴的头发都没碰断一根就跑了回来,丢脸丢大了!再追究责任,也掩盖不了无功而返这样的丑事。兴师动众,耗费巨万,光军费就花了一大笔,大汉朝不用再为钱库装不下钱而发愁了——不是钱库变大了,而钱被花了一大堆显得钱库空了——却没有什么收获。职业军人的概念还没有普及,三十万多人里,大部分是战时为兵、忙时为农的青壮,汇集到长安,再散归各自家中,要从四、五月份就开始召集,回到家里都有十月了,一年的农时,最好的劳动力不能参与,今年的收成又要打折扣。若不弄点亮眼的来遮盖一下,大汉朝、下旨北伐的刘彻,这面子就丢得太大了。 就这样,虽然放大了李、韩二人的功绩当遮掩,刘彻却也不好意思再提设伏、北击之类的事情,转而反思是不是自己以前的想法有了问题。王恢的撤退,从当时的情况来说,不能说是完全错误的,敌我力量悬殊的情况下不战反而是保存了有生力量。只是他的想法太保守,刘彻从王恢的做法中看到了危险。思忖着,原来的将军不能再重用了,他们的脑袋,不太适合现在的战争。想得越多,越容易畏缩不前。要启用新人了。 ————————————————————————————————————————— 朝会过后,刘彻还想再留人在宫中大宴。 却是没有留成。 阿明跑到春陀旁边一咬耳朵,春陀愣了一下,看了看刘彻,再看看韩嫣,上报。韩家长子韩靖,在宫外头等着接他父亲回家! 五岁以下小朋友的面子巨大,有时候甚至会比五十岁以上的长者更让人难以拒绝。沦落到要跟他家小宝宝抢人,刘彻扭曲了。只见着韩靖规规矩矩地上前问安,然后,向韩嫣跑过去,伸出手,不是要抱抱而是牵着他爹的手:“我接你回家。”说完还严肃地点点头。满朝大臣乐了,看着板着肉嘟嘟的小脸的韩靖,慨叹:“公然又是一个韩王孙。” 韩靖样貌只有三分像韩嫣——为此韩嫣直呼万幸,只是这宝宝的举动,小大人一般,实在太过可爱,一瞧就是模仿他爹。朝中老人都说,韩王孙小时候就是这个样子。刘彻把四岁的宝宝拎到膝上一瞧,死活没看出哪里像来——明明不是那么漂亮的。不过,这是个小男孩啊,稀罕儿子的刘彻还是忍不住把人抱怀里揉了两把,看得韩嫣寒毛直竖,抢回儿子就奔回了家。 家中自然张灯结彩,列队相迎,先是到祖宗牌位前上香。再是合家叙话,然后是给家下奴婢打赏。做完这一切,是自家小宴,宴前许绾把韩嫣拉到一边,翻来覆去看了一遍,确信韩嫣没事,方才咕咚一声,栽倒了。家宴是开不成了,慌忙找大夫。 大夫诊断,操劳过度、郁结于心。 韩嫣出征,许绾怎能不担心?这里正担心着丈夫,那边,许昌死了,再回去哭丧。丧事办完,能回家休息了,王恢回来了。许绾刚放松下的神经又崩紧了,听完王恢的说法,许绾先是没说什么,镇定地把两个儿子连同婆婆托付给了直氏,然后穿着父丧的素服,直奔王恢家讨个说法——这场仗是你提议的,把我儿子的爹拐到战场上,你却溜回来了,你这不是挖个坑要活埋人么? 别人家妻子要闹也就罢了,这位,是前丞相的女儿,许昌新丧,尸骨未寒,丈夫又涉险,舆论就这么转向同情许绾了。 刘彻本就是个主战的,听得许绾闹开来,心下更是恼火——计划是他同意的,人是他派出去的,心里正后悔着呢。立时给王恢加了一道枷——“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就是关牢里,王恢也没戴枷锁,这回,给他加上了。 丈夫回来了,还立了功封了侯,许绾松了一口气。待听到被留在宫里,她又紧张了,听说李广也在,才略放了心。一大早便打发儿子吃了东西去未央宫接人,自己与婆婆在家准备。见到韩嫣回来,亲自检查没有发现问题,她这才彻底放下心,再然后就是很愉快地晕倒了。 96、时间 许绾病了, 韩嫣便有了借口躲了一干应酬, 在家茹素,照顾妻子、教教儿子、打理一下家产——这次回来得赏不少。 刘彻下完五日大t的诏书,发现韩嫣不见了。一问, 他老婆病了,回去伺候了。火冒三丈。正在这时候, 李广来请求处置王恢。军队的审判权早归了军队自己,廷尉如今是管不着的。大家开会, 李广恨得牙痒要重判;韩安国也郁闷, 打的两个都封了侯,他干瞪眼,什么也没捞到, 韩安国也不是个无欲无求的人——不然他也不会走田`的门路以求再入朝为官了——也不愿意说好话;韩嫣缺席, 说是老婆病了走不开——谁都知道她曾经闹过王恢家。遇敌不前,是军队里顶瞧不起的事, 于是, 一致决定重判,上报刘彻,刘彻想都没想就同意了。 十月新年,要总结一年工作计划来年任务,这是个好借口, 韩嫣又被拎了回来。这次商讨的重点是军事问题,刘彻意识到旧有的战法不适合北击匈奴,要适时改进, 同时作出了提拨新人的决定。旧有的将军,在刘彻的计划里,用来守城、平息目前领土内的问题,北击,还要用新人,当然李广这样争先肯上的,刘彻还是非常欣赏的,预备着他当领头兵,带着一干新丁以当重任。 培养新人,不是说说就能成了的,也不是皇帝给谁挂个将军的头衔这人就真能打仗了的,还要有资质才行。刘彻想来想去,李家兄弟勇武类父可以,韩嫣自不用说,剩下的……公孙贺算一个,卫青也算一个吧,公孙敖当年一个骑郎居然敢对抗馆陶家的人,勇气可嘉,也算一个,再来,张次公,他父亲以前是景帝做太子时的旧人,张次公本人也是善射的……韩说已经十四了,可以开始练练手了,唔,先放到建章营里练练吧,看着合适再升他,暂时列到编外…… 李广、苏建、韩嫣、李息、李当户、李椒、李敢、卫青、公孙贺、公孙敖…… 看着这份名单,韩嫣很纠结,名字都很熟,未来的事迹也很熟。尤其是卫青,七战七捷、直捣茏城的就是他了。然而现在的事实是,怎么看这个未来功劳比谁都大的人,论起资格,却是这张纸是最不够格的一个。不是说出身之类的资格,就说实际工作吧,他自成为侍中以来,就没干出过业绩——就没有分派过具体任务给他,能有什么业绩? 寸功未立,一点儿好名声没有,猛地这样提拨,真心服气的少,叹命好的人多。公孙贺成了轻车将军、公孙敖做了骑将军——他们却是没有领过兵的人。而卫青,在此之前已被刘彻安了个将军衔,之前只是虚领,并没有表现出真的要他带兵的意思来,倒也罢了,田`那个丞相不也是只搂钱不办事的么?汉廷重外戚,还真不好说什么。这回却是要让他真做事的,大家心里不舒服了,于是闷着头,暗地里排挤——宴请,是没他们的份的,背后,还要说两句蔑视的话来表达不满。 听到“a”这个词,韩嫣呆了一下,旋即醒悟:这不是在说自己。然后继续想:a者以和柔自媚于上,者,自起而非以才学军功。a,说的是不敢赶言极谏光会说好话,,说的是发家是因为运气好,跟与皇帝有没有暧昧,没有关系。 “舅舅,有些过份了。”刘彻话道破天机。制衡!田`的行为,已经让刘彻很不满了,他想算账,却苦于王太后还活着,只能暗着来,抬一家对抗另一家,对窦氏刘彻有心理阴影,不愿意抬举他们,陈氏,比田`还不讨刘彻喜欢,能给个好脸已经不错了。既然已经破格提升了卫家的地位,不如好事做到底。刘彻还有句话没说,私下里他是很看好卫家的,至少,有跟公孙氏、陈氏这样旧门结亲的脑子,还让他们真结成了亲家,后宫就没有人能做到这一步的。不声不响地,就成了一股势力,不拿来用用,实在是太可惜了。 卫家的卫长君,却是死了。不要误会,没人暗算他,他可以说是累死的。作为卫家如今的当家人,什么都要他处理,他又不是这块料,人际关系、家产奴婢、后宫要外面配合办的事情,还有想来个奇货可居式投资的人,应付起来着实费力,打小他没学过怎么管事,只知道好好听话被人管,一旦重任在肩,撑不住,他先倒了。 于是,卫青成了卫家的当家人。要抬举卫家,自然要抬举卫青。 ————————————————————————————————————————— 刘彻要抬举谁,韩嫣都没有兴趣。讨论完了名单,他又回家忙自家的家务,过了庆功宴便是新年,年礼,许绾本要强撑着处理的,却被韩嫣给按了回去。挽起袖子,韩嫣把内务事务给梳理了一遍,方才觉得心里好过了些。 坐在宝宝房里,看着韩靖韩宁玩捉迷藏,韩嫣发呆。 还是前日,馆陶亲自到了,闭门静养的韩嫣夫妇只能把她迎了进来。馆陶一般是不会亲自跑到别人家的,许昌没死的时候,许绾都没在娘家看到过她的身影。她来,还能为了什么——阿娇到现在还是没有动静,刘彻都不去椒房殿了,阿娇能有动静才奇怪!本来还不至于着慌的,可是刘彻提拨卫氏的事情,触动的不止是田`,更像是在给陈家难看。以往是阿娇折腾卫子夫一回,刘彻就对卫家好一点,现在阿娇没折腾,刘彻却提拨了卫家,情况有些不妙。馆陶还是不愿意死心,总要再试一次的。阿娇如今已经有些狂躁了,就算是站在一个普通母亲的角度,也是想要再试一次的。 刘彻为了压压田`的势头,做的动作当然不止说两句狠话、提拨一下卫家,就是待馆陶也和善了不少。这让被尊为“窦太主”的馆陶公主在难堪的同时又看到了希望,搞不清楚刘彻到底是什么意思,于是,跑到最近新立了大功又一向与刘彻亲近的韩嫣家里来了。 闲话完了,便是正题,窦太主很是干脆——专宠,是不再指望了,用心,看来也不敢要求了,只是希望韩嫣能向刘彻提一下,能到椒房殿去看一看阿娇。最近看了不少大夫,希望阿娇的身子能争气一点,怀上个孩子以期日后有个指望。还玩笑地提起,韩家连得两子,是否有什么秘方之类。同时又状似无意地提及,要怎么样,才能让刘彻略有回转? 眼看着这两个人走到这一步,韩嫣恐怕是旁观者里最难过的了。都说这两个是政治联姻,韩嫣却知道,刘彻最初对阿娇还是有真情在的,否则,一次次的争吵,不至于以刘彻让步作为结束——亲舅舅他都能损,何况是个表姐?哪怕有窦太后在,也不至于让他做到这一步的,至少最初,景帝在世的时候不至于让他忍让至此。韩嫣对阿娇还有一份愧疚,跟刘彻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如果伤害了谁的话,一个是阿娇一个就是许绾。 圆嘟嘟的宝宝蹒跚地走了过来要抱抱,韩嫣伸手接住了小兔子,任他把口水涂了满脸,拍拍。 刘彻一直在向作为一个合格的帝王的目标奋进,而阿娇却止步于做一个幸福的被宠爱的小女人,她一直没有成长为一个合格的皇后。在同一起点的两个人,一个走了另一个还在原地打转,哪怕地球是圆的,两人都不可能有结果的——即使再次相遇,走的还是要走,留在原地的如果还跟不上,还是要被留下。十五岁的时候,不能指望像五岁时一样,一哭闹就有人送糖给你吃;二十五岁的时候,轮到你来安慰哭闹的小朋友了。 有婚姻做保障的人,尚且沦落至此,自己呢?单是个臣子,还好办,与刘彻扯上了另一层关系,自己还在暧昧,怕就不好收场了吧? “汉帝宠阿娇,贮之黄金屋。咳唾落九天,随风生珠玉。 宠极爱还歇,妒深情却疏。长门一步地,不肯暂回车。 雨落不上天,水覆难再收。君情与妾意,各自东西流。 昔日芙蓉花,今成断根草。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 李白才是说错了,以色事人的,不是阿娇啊。不能自欺欺人,刘彻之所以能与韩嫣相遇,能纵容他,是有韩嫣的努力,究其最初,还是这张脸吧?如果韩嫣长成个丑八怪,刘彻还会这样待他么?对有用的臣子的关怀?这个理由自己都不能相信,就没看刘彻扒了李广的衣服数他有多少条疤! 自己究竟把自己放到了什么位置上?一直以来,不想做a,便努力去学习去工作,直到最近挣下了军功,算是立了功业了。可是,最初的问题还是没有解决:要与刘彻如何相处?现在这么拖着么?拖到什么程度算是个头?就这么一面拖着,一面享受“爱情”的甜蜜,一边做个好丈夫好父亲?然后,那位情人也是老婆孩子一大堆? 早就决定了要分开,说了我爱你,可是与你无关,却还是默认了刘彻的非友谊式的关怀。韩嫣!你到底在干什么?!你在玩火,你知道吗? 怀里的宝宝不舒服地哼哼,韩靖道:“弟弟要哭了~” 韩嫣才回过神来——方才把韩宁抱得太紧了,忙松开,笑道:“是宝贝太可爱了啊,忍不住要抱紧一点。”埋头在小兔子的两耳间,深深嗅了一下甜甜的奶味儿。 还是说明白了比较好,以前的拒绝实是太委婉,真像是欲迎还拒。 一旁韩靖也跑了过来,眼巴巴地看着,却不发言,只瞪大了乌黑的眼珠,面部表情翻译过来就是:希望自己也被抱着以示“我也很可爱”。韩嫣笑了,把韩靖也揽了过来,严肃的小脸噗地破功,笑成了花。 ————————————————————————————————————————— 韩嫣要见刘彻,还是很容易的,本身就是侍中,还担着要职。宫里宦官也是相熟的,没有人会假传圣旨说皇帝不想见他。 到了宣室,刘彻扑了上来,脸上的笑容让韩嫣毛骨悚然。 刘彻这几日很是难熬。 一场大仗,耗费多少钱粮,却是个烂尾事,首倡的王恢临阵。打了胜仗的人,却是惨胜,功劳最大的李广自己的士兵死得比他杀的匈奴人还多,以命换命都是个亏本买卖。好歹韩嫣算是给他挣了点面子回来,打的却不是单于本部而是没有听过的伊稚斜,虽然吹嘘着大捷,却与刘彻最初的计划严重不符。 战事还有可以遮羞的功劳,朝中连个遮掩的都没有。原本以为能使得顺手的舅舅,简直就是个败类!正事帮不上忙,拆墙角倒是有一套,抬着卫家跟他打擂台,卫家毕竟初起,暂时还不成气候。王太后又在后面唠叨,刘彻终于对这个护短的母亲有些烦了。护短不是个毛病,当被护的是自己的时候自然很美妙,如果被护的是自己想要收拾的人,那就太糟糕了。 这些都是大事,却是急不得,也都有了对策,倒可以放在一边。另有一件,却是让他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了。 心心念念盼着韩嫣回来了,却是一回来就被老婆孩子拴在了家里。刘彻气得直歪嘴,派了御医去看诊,回来说是真病了!吉利回报,许夫人真是贤惠人,把韩大人从头到脚检查了一遍,才昏倒的。真是关心韩大人啊。 [这是什么贤惠?!这算什么关心?我检查的时候可比你早!]刘彻心里冷笑。[嘁!阿嫣是我的!我的!……呃?我怎么跟个女人扛上了,她算是什么人,我又是什么人?她不就是他老婆的么?怎么比得上我?我可是……] 是什么呢?刘彻愣了。究竟为什么与许绾较劲呢?韩嫣不是说,对许绾有责任有愧疚心的么?不是男女之爱。为什么自己还要这么生气?为什么非要跟他的妻子较劲?非要比个谁在韩嫣心里更重要? [“咱们之间的事情,与男女情事不是不同的么?我是男的,她们是女的,你到底,怎么看我?”]当日韩嫣这么问过,自己是怎么答的? [“你今儿是怎么了,老是男啊女啊的,别拿自己跟她们放一块儿,多没意思”、“你就是你啊,怎么也变不成女人”、“别想那么多,咱们,都要该做的不是?少不了要娶妻生子的”、“只要咱们在一块了,快快活活的,不就成了么?”、“你要真是女的就好的,我一定娶你!”] 真想跑到那一天,把自己好好揍一顿!恨呐,就这么把人给放跑了,所以,他又开始推三阻四了。我是猪!居然到现在才觉察到! 现在的刘彻,也很想问韩嫣一句:“你如今,到底是怎样看我?” 一生一代一双人,明白了。我很想和这个人在一起,就这么两个人,在一起,其他的,什么都不想。比喜欢还要喜欢。但是,要怎么说?“把他们扔在一边,就咱们俩,好不好?”不行,“我比喜欢还喜欢你……”也不行。 刘彻郁闷了,怎么想都好像找不到合适的句子。 ————————————————————————————————————————— 在刘彻诡异的目光下,韩嫣硬着头皮清了清嗓子,还没开口,刘彻便先问了:“你怎么样了?伤都好了么?” “回陛下,本不是什么大伤,都好了。” 陛下?刘彻皱眉。 看着刘彻皱眉,韩嫣踌躇了一下,还是道:“前些日子,馆陶大长公主到了臣家里……” “她又要做什么?” “皇后……” 刚想清楚了自己对他的心思,想要好好相守。没等诉说衷肠,却听到了这么一句,刘彻一时噎住了,被抓包似的尴尬,想跟爱人告白,爱人说:你还有个妻子呢…… 只好另起话题:“阿说该有十四了吧?让他到建章报到可好?” 提到了韩说,韩嫣只能先把阿娇放到一边了:“阿说……” “怎么了?”刘彻自问自答,“他也是大家看大的,本事也是有的,比你当年可也差不到哪里的。入建章也是够格的。” “入建章的人,都是要经过考核的。” “阿说的本事当然没问题。” “没问题那就去考。” 瞪眼。刘彻道:“好吧,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好了。” 就这么决定了?真是个从来都不问别人意见的人。 “还要看阿说自己怎么说,他若不愿,便也由他。” “呃?”一般都是父兄为家中子弟选好了路的,怎么这回倒要韩说自己选了? “他若不喜欢,就是勉强了去做,哪怕做出成绩来,也未必快活。只要不违法乱纪,他爱做什么便做什么去吧。”我辛苦了这么久,不过为了家人能够过得舒服一点,至于自己,再说吧。 “也好。”刘彻同意了,立时便命人召韩说到建章去。 ———————————————————————————————————————— 韩说是很愿意的,家里三兄弟不能只让哥哥一个在外面打拼,大哥哥身体不好也就罢了,自己马上长成大人了,不能再靠哥哥们庇护。要打拼出一片天地来,最快的,无疑就是立军功了。韩说的主意很明白,当下点头同意了。 年假结束,各归各位,建章营经过一战折损了些人,正要补充,因损失的人手不多,要补充的也就几百人,却是各方打破了头想抢的位置。既然要考核,不如一块儿办了,免得说厚此薄彼。 刘彻是皇帝,韩嫣是主官,并着李家兄弟三个副官,一起做了考官。 轮到韩说时,韩嫣道:“你是我弟弟,入了建章营,或许有人会说,你是凭关系进来的,你委屈么?” 韩说傻了,考核有这个题目么? “有人会说你是运气好,你服气么?” “我要告诉你,你必须认了!如果不是我的弟弟,你今天不一定就能站到这里接受考核,哪怕你有真本事能够通过考验,这是你的运气,你必须承认。” “可是,机遇只偏爱那些有准备的人,若是自身无能,再好的机会也是枉然。我能做的,只是给你这个机会,你比别人多的也只有这个机会。我能让你做的都被大家看到,仅此而已。” “但是,你却要为此付出代价——会有人猜疑你的能力,哪怕你凭真本事做到了,仍然会有人说你是因为有了关系才能至此。要得到大家的认同,你可能要付出比寻常人多一倍的努力,你会委屈么?” 韩说愣了一会儿,旋即回过神来,以往常听到韩嫣的诡异论调,他已经很有些免疫力了,此时一寻思便道:“有因必有果,凡事有利便有弊,只想着坐享其利而不愿承受其弊的,是懦夫!” 韩嫣点头:“去吧,你是我弟弟,大家都知道,可我还是不能亲自考核你,要考什么,大家的题目都一样。现在,与你一样想入营的都在,你,当着他们的面,把要考核的项目做一遍。他们说你合格了,你,才能合格。” 场上的人听得呆了。韩说真就从体能测试开始,一项项做了下来。 韩嫣远远地看着,心道:能为你做的,我都做了。这些话,兄弟谈心说出来固然能够让韩说忍辱负重地努力,可韩嫣不希望韩说忍辱负重压得心理扭曲,而是得到一个公平的对待。当众说出来,正合适。 ———————————————————————————————————————— 考核结束,确定了新进人员的名单。韩说得了个郎官的衔,却是一干新人推举的,韩嫣暗自点头——韩宝宝讨人喜欢的本事真不是吹的。 刘彻要庆祝:“怎么着朕也算宝宝半个师傅吧?一起乐乐吧。”一句宝宝,让刚晋升做老大的韩说红了耳朵。 “陛下宫中还有要事,就由他们自去闹吧。”韩嫣接口。 [有什么事我会不知道?]刘彻看向韩嫣。 韩嫣没有回答,只使了个眼色[回去再说。] 回到未央宫,天色已晚。韩嫣说的要事,竟是要刘彻去椒房殿看看。刘彻的的脸瞬时变了色:“她?” “姑母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 “她说什么我便要听什么?” “哦?” “毕竟是夫妻,你们……” “你们家夫妻和睦,就不要管别人家的事了,她只要老实呆在椒房殿里就好!” 话不投机,半句多。 “喏。” “你!” “嗯?” …… “阿嫣,我喜欢你,比喜欢再喜欢一点。” 吸气,老天真会开玩笑。 “为什么那么惊讶?没想到?我也没想到,会是因为这个,才这么挂念你的。” 韩嫣,你要镇定。 “嗯。我听到了。” “你——”刘彻手足无措了,不应该是这个反应吧? “你说喜欢我,比喜欢还要喜欢。刘彻,我爱你,你也是么?” “当然!”刘彻见韩嫣终于接上了话,立时紧张地点头。 “我的爱,只能给一个,也只想给一人。我也要求,爱人也只能爱我一个。你能吗?” “当然!本来就是这样的。不是想明白了,我怎么会说这样的话?”刘彻表情很奇特,想笑,眼睛又瞪得大大的,嘴唇在哆嗦,却不是因为生气。 韩嫣吸了一口气,连珠说了一长串,直把刘彻给砸懵了。 “又能如何呢?” “你喜欢我什么呢?” “大长公主说,椒房殿快要长草了,那是你妻子住的地方。她跑到我的家里,当着我的妻子的面这样说。她问我,儿子这么可爱,是怎么生出来的?我一直回避着你的妻儿,经她一问,才想起来你也要有妻儿并且已经有了,我一直是在掩耳盗铃。” “我不介意再说一遍,我心里只能装一个人。说来可笑,我一面说着这样的话,一面还得娶妻生子,娶了妻子却不能珍惜,还……一面说着想要一心人,一面对你的后宫佳丽美妾爱女视而不见,我这是在打自己的耳光。我在侮辱自己,你知道吗?” 韩嫣看着刘彻,“若非你说爱我,我也无法说得这样清楚。既然你不是把我当作娈宠,那么,请问,我要怎么看你?我要怎么告诉我的儿子,这是谁?请问,你,要怎么告诉此天下,这个男人,他是什么人?” “不提以前,现在,你我都做不到抛了妻子只拥有对方,不是么?我已生子,我的儿子需要母亲;你,不能没有儿子,你还得跟女人在一起。不要说,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人,不管我跟别人如何你都是心里的唯一,这样的话,实在是太可笑。身与心怎能分开?分开了,一边是鬼魂一边是行尸走肉,怎么看,都不是个完整的人,这不是人做的事情。给出了一半,自己留着另一半,还有凑成一个人的希望,分开了给两个人,就是真拿自己不当人了。所以,要么全得,要么一样不得。” “我不想拿别人当借口,不想说我们都有母亲,她们不会高兴见到自己的儿子与男人搞在一起。可是我是个活生生的人,我有亲人,我得在乎他们的看法。我可以不在乎世俗的眼光,可我不能让亲人跟着我负俗世之讥。这些,你想过吗?” “我们不是孩子了,已经过了把脑袋蒙到被子里,就觉得刀枪不入安全放心的年纪了。” “我胆怯了。对不起。这么些年了,直到现在才彻底想通……我不想再把脑袋蒙被子里了,一直以来其实是在逃避吧,忘了我有妻儿,你也有。” “一次次告诉自己,不能这样下去了,可是见到你,话到嘴边又咽下了,然后再憋得自己难受。每次,总不能把话说得透彻,现在,不能再这样了。告诉我,你是爱我么?爱了,又能如何?你能是我一个人的么?我也不能是你一个人的。这不是在战场上,杀一个是一个,杀的都是在赚功劳,这只有一个结果,黑白分明,能,或是不能。” “春花灿烂,结果者寡。好自,为之。” [在掌声最热烈的时候/舞者悠然而止/在似乎最不该结束的时候/我决定谢幕/也许/也许有些什么可以留在/那光灿和丰美的顶端了/如果我能以背影/遗弃了观众/在他们终于/遗弃了我之前/我需要有足够的智慧/来决定/落幕的时间] 97、废后 回到家里, 韩嫣觉得轻松了不少, 心头大石终于搬开了去。刘彻的心情,他已经不想再去考虑了,明知无果, 还磨蹭了这么多年,这样的自己实在是可笑。既然不能让刘彻对自己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拖来拖去,总有起摩擦的那一天。以前真是太天真了, 竟没想到这一层。当断不断, 反受其乱,真是……早知如此…… 甩甩头,罢了。爱咋咋地吧。 职场x骚扰, 放到后世, 大不了辞职,换到韩嫣这里, 整个天下都是刘彻开的……明明是他仗着自己是老板, 借机揩油,你还没法儿跟他直接翻脸。尤其是这个老板还一脸天真地问你,我明明很喜欢你的,你为什么不要跟我xxoo——大家有家有业好不好?士可杀不可辱,说起来容易, 做到的都是光棍!至少是有光棍心态的人,还得加上一个附加条件——不管家人死活,或者, 被辱了给家人带来的后果比被杀了还要严重。 刘彻说“比喜欢还要喜欢”,他要不这么说,韩嫣还没法跟他摊牌,他说了,韩嫣倒能给他个明确答复了。一个人模糊地向你表达好感,你要直指着鼻子说“别太爱我”,这样自我感觉太良好了,只能暗示、迂回。只有等人告白了,才能说“谢谢,我不愿意。” 至于惹怒帝王的后果,拒绝总比暧昧要好,事到如今是逼着韩嫣下决断了。刘彻固然是帝王性极强的人,却还不至于为了这样的事情对韩嫣下黑手。为了情情爱爱动用不入流的手段,那样的人也不会有什么大作为,这不是刘彻的风格。 ————————————————————————————————————————— 韩嫣退后,刘彻也是傻了,一时没有反映过来,满腔热情去表白,满以为不得个主动献身也要得个主动献吻外加甜言蜜语一番,不想却被兜头浇了盆冷水。韩嫣不止是浇冷水那么简单,简直是拿冰块来砸他,还是万年寒冰。刘彻呆立当场,连韩嫣走了都没注意到。 回神的时候,热情化作了怒火,开始砸东西泄愤。一边砸一边骂,先是骂自己犯贱,再骂韩嫣无情,砸完了、最初的怒火平息了,坐在地上静了一会儿,实是忍不住了,此生从未遇此失败,以前的事情哪怕暂时失利,他都能找回场子,这回的事情,让他怎么找后账?很想立时把他揪过来,然后呢?把他揪来打一顿么?揪来压在榻上还差不多。我怎么这么没出息了?于是,开始想要驳韩嫣,却找不到反驳的说词,怎么说他?这个人是以前的同窗现在的同……?对着儿女?一心……他有妻儿,自己也有。甚至连从此待你一心的话也说不出来——皇帝岂能无子?!!! 心里没他,自然是按着自己的想法来,心里有他,却是要从他的立场来想。刘彻这此就是这个状态了。想着,心头怒火渐消,火烧完了,剩下灰烬。 分开,确实是最好的选择,可是为什么,心如死灰还要抽搐地疼? 再心疼,皇帝的职业道德还是不能不顾的。这回刘彻倒是明白了:该分开来看的不是爱情与家庭,而是情感与公事。刘彻目今最大的需求,是皇权的稳固、江山的安定、国家的富庶。 其他,哪怕是让他心疼得一抽一抽的韩嫣,也要暂时放一下。刘彻想了半天,还是不愿意放手。为了他好,所以放开他,然后躲在没人看到的角落里默默地看着他幸福地生活,自己也就觉得幸福了,回去窝在被子里痛哭流涕地演苦情戏,这绝不是刘彻的作风。要来硬的,看韩嫣那个势头,是不能成功的,大不了迂回了来,先放松了警惕,再下狠手!论隐忍当时秋后算账,刘彻是行家。 ————————————————————————————————————————— 拿定主意先晾一阵子,刘彻便装作若无其事地去忙他的大事了。韩嫣本是作了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打算——爱怎么着随你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了。等了半天,刘彻没一点动静,韩嫣倒觉得自己是自作多情了。 朝上出了不小的事情,黄河决口发大水,从春闹到了秋。于是治河修堤、赈济灾民。韩嫣提了包括水土保持在内的若干建议,刘彻择其可行的用了,不合理的也不含糊的驳了。见刘彻条理分明地对自己,显是拿得起放得下的,韩嫣倒是放心了不少。 与另一件事情比起来,黄河决口对于朝野的震动还算小的——田`、窦婴闹崩了。导火索是灌夫。灌夫居然在田`迎娶燕国翁主的婚宴上醉酒闹事,这是王太后为了巩固娘家地位而千挑万选的婚事,特命在京的官员全要到贺,韩嫣为此还出了一大笔钱。 两家的纠葛,起因却是很简单,很实在的田`,觉得自己如今比窦婴发达了,用不着再巴结窦婴了,便待窦婴比以往轻慢了些。不过,他也够义气,窦婴的儿子杀了人,他还给保了下来。只是窦婴在政治上至少是在审时度势上差了点儿,两人因着田`索贿的事情起了点冲突,这倒也没什么,问题是中间有块爆炭灌夫,本来两家不和也就算了,硬让他给搅成了死敌。 就算是不和,也没到闹人家婚宴吧?不管灌夫有什么理由,这一点上就不够厚道。当时韩嫣也在场,见灌夫已经开始骂程不识了,上前拖住灌夫便要走:“喝多了吧?下去醒醒酒吧,这是太后命来道贺的婚宴呢。”不成想灌夫也是上过战阵的人,虽然已是人到中年,仍不是韩嫣一下手就能制住的,更是撒起了酒疯,把韩嫣一块儿骂上了。 田`火气大了,娶了个年轻漂亮又身份尊贵的新媳妇,本是长脸的事情,被灌夫一闹,成了打脸的事情了。田`怎能善罢甘休?就算不说自己吧,来参加婚礼的客人还被骂了,程不识也不是一般人啊,客人被骂了,主人面上能好看么?拉架的韩嫣一向待自己有礼,田`倒也把他当子侄看待,为了劝架被骂,田`脸上更难看了——他还是皇帝宠臣,在自己家里挨骂…… 事实像是扇了田`响脆脆的三记大耳光,田`不干了。 背地里又有灌夫要揭发田`当年与淮南王私下交往的事情,越发不能罢手了。窦婴也是迂腐,想着灌夫是为自己出头才受的牵连,想救下灌夫,却又不得其法,事情越闹越大。 刘彻不喜田`,碍于王太后的面子,不好直接驳了田`,便命东朝廷辩。唇枪舌箭,却无人能直方孰是孰非。刘彻见满朝居然像是都怕了田`一般,对田`的印象更差了。本来他对窦婴也没太大的好感,虽然窦婴人品还好,不比其他外戚,还挺支持刘彻,只是窦婴这个人,性格就是不讨人喜欢,哪怕知道他不是个坏人,还是喜欢不起来。两相比较倒非常希望有人说田`点不是。偏议事的都说,两人说的都有道理。 两人说的什么呢?窦婴说田`贪财好色,田`说窦婴有反意,两罪孰轻孰重?两人对立,朝中还是偏向窦婴的多一点,可是大家都还有老婆孩子,不能得罪了田`,只好在里面打打太极拳。刘彻明白后面有王太后,不想让韩嫣得罪人,本是没有点他的名的,田`觉得韩嫣一向对自己比较尊重便杀鸡抹脖地给韩嫣使眼色,不说话是不行了。灌夫不但骂了田`,连程不识也骂了,酒后无德,让韩嫣对他很是讨厌,于是把话题绕开了田、窦两人,单论灌夫的不是,闹人家婚宴太不厚道了。两位都是做过丞相的人,为了一个这样的人跑过来廷辩,黄河决口了都不管,吃多了撑的吧?灌夫也骂了我了,我也生气啊,可是按律,灌夫是不该杀,他做事太不厚道,罚罚也就是了。两位,和解了吧,都是亲戚呢。 比起两不相帮缩头缩脑坐山观虎斗,这番话还算想要解决问题,办法也正相宜,听的都松了一口气,心说,梯子都搬了,你们俩各让一步得了,大家也好散会回家吃饭顺便把廷辩的八卦当佐料跟老婆孩子显摆一下。 田`连谋反的罪名都扣人家脑袋上了,韩嫣这算是救了窦、灌二人的燃眉之急。可窦婴是不希望灌夫受罚的,再者田`都把谋反的罪名往他头上扣了,他怎么能罢休?田`就更不行了,他心里有鬼啊。又僵上了。刘彻实在不明白,梯子都有人搬了,这两人为什么都不肯罢手? 和解的话说了出来他们都不领情,更没人愿意再搀和了,东朝廷辩就这样不了了之。剩下就看各自本事了。廷辩之后,窦婴便被阻了见刘彻的门路。 窦婴手中本有一道遗诏,是景帝看着香火之情,给他留了一条后路,日后如果有什么事情见不着皇帝,可以拿着这道诏书去,继位之君要听他把话说完。于是,窦婴通过阿娇到底是把诏书递了上去。 王太后、田`等人不知道诏书里写的是什么,加之市井流言说这道遗诏有让窦婴行周勃事的话,两人慌了神,宁错杀不错放,加之田`受了灌夫的威胁,更是要置之死地了。于是,王太后闹起了绝食。 这下,窦婴是不死也得死了。 原本不讨喜的窦婴死了,原本很讨厌的田`就更加讨厌了,王太后也让刘彻很是恼火——被亲生母亲以死相胁,还是要胁国事,太窝囊了,刘彻终于明白当年窦太后绝食时景帝的感受了。 王太后也没高兴多久,窦婴死了不久,田`跟着发疯死了,据说是梦见窦、灌二人索命。娘家本就只有这一个能拿得出手的人,如今也死了,王太后受到的打击不可谓不大,一时老了许多。心思,也慢慢转到要为孙子辈筹谋了。 田`死了,日子还要照过,刘彻便任命了平棘侯薛泽为新丞相——又是一个木偶丞相。 ————————————————————————————————————————— 换了谁当丞相,都暂时与后宫无关,因为她们的出身并不高,这新任命的丞相也不可能是她们的亲戚,大家把心思放到皇帝身上是正经——到现在,后宫是见公主不见皇子。 皇帝最近心情很好,趁这个机会多往前靠靠才好,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传闻很凶的皇后娘娘,最近一直都呆在椒房殿里不出来,真是好机会。 后宫某某人受宠、某某人进封、某某人怀孕的消息被当成饭后八卦来填补娱乐时间的时候,韩嫣挑眉:“这又不是稀奇事,别人家要生孩子跟咱们有什么关系?夫人还是看看靖儿和宁儿的功课为好。” “他们?我才不担心呢?他们的老师都是石渠阁里出来的,那里的人,我放心。”许绾笑道。 “就是石渠阁出来的,才要你别太大意了,那些人要求自然是严的。我近日不得闲,你多费些心,看着他们把功课写好,不然挨了骂,心里会难过的。” “这我省得。你也不用太担心了,男孩子,淘气些原是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也没见他们犯什么大错啊,咱们家的孩子,本心不坏的。 “就是大错不犯,小错不断。功课不错,也淘气不少,在外面还装老成。”韩嫣咬牙,这都像谁啊?自己和许绾都是再正经不过的人了,怎么生出这两个腹黑极品来?没等板起脸要训,他自己先乖乖站好,一副“我很乖,刚才只是不小心”的样子,一看这样,真是什么气都消了。 看着韩嫣有点匆忙的背影,许绾一笑,男孩子太压抑了可不好,再说,会哭的孩子有糖吃,不是么?至少,他们的爹得空就得回家看看他们是不是又爬墙上树了。男孩子,怎么能离了父亲的教导呢? 韩嫣最近是在忙,不打仗了,石渠修书也结束了,他便自己找事来做。了结了与刘彻的孽缘,韩嫣倒放开了手脚,该发言的发言,该上书的上书,变了个人似的。 总结此次出兵的经验教训、训练新人是份内之事,出席各种宴会也是必要的社交生活。还有就是参与了定稿那个杂烩学说。整日忙得不可开交。 看着韩嫣罕有的活力四射,刘彻心里不是滋味,只能强忍着,在心里又记上了一笔。 ————————————————————————————————————————— 刘彻在收拾朝堂的同时,还在收拾自家后院。 元光五年七月,刘彻终于废了阿娇。椒房殿,空了。罪名是巫蛊,此时还没有“十恶”之条,但是即使后世,巫蛊也是属于“遇赦不赦”的大罪的。 皇后整日带着一帮人搞得椒房殿乌烟瘴气的事情,后宫也是知道的。大家乐得她有点别的事情好做,省得把大家给当成事情做了,私底下倒是对此没有怨言的。 刘彻不知是触动了哪根神经,这回突然发难了,动用了张汤,人赃并获。 外朝内宫却没有什么动荡,皇后失宠,已经不是新闻了,皇后娘家又没有什么出众的人才,近年来,大家都转向去向王、田示好,与陈、窦的瓜葛渐少,也不担心受到牵连什么的。巫蛊是个大罪,也是个非常合适的理由,皇后巫蛊挟妇人媚道,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大家只作不知罢了,现在皇帝不想当成不知道了,那就办吧。更重要的是——这个皇后,她没儿子!不会因废立一妇人而动摇国本,大臣们不管这闲事了。 后宫里,头顶上压着个皇后,哪个女人会高兴?皇后被废,大家其实是在偷笑的吧?传言皇后凶狠,帮着煽风点火的未尝没有她们,生生把阿娇对后宫五分的厌恶扩大成了十二分的残忍。 王太后不安心了,自从后宫进了一批又一批的新人,她便颇不自安。一个失宠又无子的皇后,对她的威胁并不大。如果阿娇倒了,再来一个得刘彻欢心又有了皇子的,可够她喝一壶的了。经过田`的事,不用别人说,王太后也能明显感觉到刘彻对自己的疏远,一旦儿子有了新皇后,自己、王家、田家,公然又是一个窦氏了。还不如留着阿娇呢。所以,王太后近日对阿娇是改了不少,也会念叨一下刘彻要改变态度对结发妻子好一点,却没有收到效果。 对于刘彻来说,陈家是一家子的废物,成不了气候,顶多与田`是一个级别的就是贪财好色一点。以前他就有过这样的想法:哪怕自己死在前头,阿娇成了太后,陈氏外戚也掀不起风浪来。后宫里的女人,还没有一个产下皇子的,就是有了皇子,没有选定一个合适的太子之前,他也不想立皇后。 后宫妇人,没事也会拜拜神的,求自己变得漂亮得君王恩宠、求能生下皇子……可是阿娇这次闹得大了,她居然召来女巫,佩着刻有刘彻生辰的木偶作法。 想生儿子,哪怕是阿娇身体健康,没有刘彻配合,她也生不出来,又不是圣母玛利亚。只能用这种法子,以期能“感孕圣灵”了——还真是想学圣母了——其实是个心酸的可怜举动。傻孩子,说是感孕的,都是孩子生下搞不清亲爹或者找不到亲爹又或者亲爹不敢认的。偏偏阿娇当了真,药石无效,便求诸神鬼,巫女楚服衣男子衣冠为之祷祝。 韩嫣犹豫了半天,终于还是瞅了个机会道:“子不语怪乱力神,鬼神之事,本是无稽之谈,神明有灵,怎会同意做坏事?神明无灵,求之何用?皇后此举,实是妇人无知,为求子而乱策,因而犯了忌讳。”言下之意,她不是有意害人,可以从轻处罚。这话却是不能在朝常上说的,包庇巫蛊,不是闹着玩的,只能就着私下召见议政的时候略提一句。 刘彻看了韩嫣一眼,没有说话。阿娇能做到什么地步,刘彻自是知道的,说她恨到要刻木头人诅咒自己,还不至于。椒房宣室同在未央,阿娇要真恨到极致,直接领人打上门倒是真的。 然而,不论迷信与否,巫蛊本身的含义却是求助于神明,达到自己的目的。就算是求子,也不可以。这不分明是要借求神明,以达到控制皇帝的目的么?其本意,是在算计皇帝!求助神明,可见其心之坚了。历来巫蛊,之所以是重罪,原因就在诛心。论其本心,在现实世界做不到了,还不放弃,还要在鬼神上头继续较劲,这样的心思实在令人害怕。刘彻最恨有人算计他、想控制他,他现在是不想让阿娇生下儿子,阿娇这次是谁说情都没用了。 念在她没有咒自己死的份上,刘彻也算开恩,收了皇后的印玺,令她罢居长门宫,一切待遇还照旧——只是,她不再是皇后了。 对此,韩嫣也只能闭嘴了,再同情阿娇,他也不能把自己跟阿娇捆一根绳上,然后把自己也给吊死了。阿娇嫁刘彻,是她母亲和他母亲做的主,两个当事人都没得选择。说起来都是无辜的人,可你要明白,当我们不能改变环境的时候,就只能改变自己去适应环境,否则——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这不是一个可以讨论谁更无辜的问题,无论讨论的结果如何,后果,总要有人来承担。再者,谁也没有义务去委屈自己来完全地满足另一个人的需求。这两个人,公正一点说,谈不上是谁负了谁,无论两人真实感情如何,他们婚姻的开端不是因为爱情,而是因为交易——七虚岁的男孩,还是完全无民事行为能力人。只是,阿娇陷得太深,明白得太迟,结局,太惨。 这惨,不是说刘彻对她太坏——诅咒皇帝,称为“大逆无道”,按律,是可以诛三族的大罪,刘彻只是废了她。 这惨,说的,却是骨肉亲情。丈夫,是没有血缘的外人,说得不负责任一点,不合则离。而母亲,血浓于水的生母,馆陶的做法,让人不齿。把女儿捧上了后座,却没有教她,皇后,不是只被皇帝宠就好了的。在她失势的时候,却没有扶她一把,反而养起小情人来了。真是,把她送到悬崖上,然后,撤了梯子。 ————————————————————————————————————————— 长门宫,窦太主为了她年轻的情儿董偃进献的庄园,如今成了阿娇的居所,实是这位母亲为她的女儿做最后一件事情了。女儿被废,脑袋上带了好几年的绿帽子,堂邑侯陈午,终于在次年结束了他窝囊的一生。夫妻也有同床异梦的,陈午自己也是婢妾一堆,从这个角度来说,馆陶的举动不太算让人不能理解。令人心寒的是,窦太主居然没事人似的与董偃双宿双栖,仿佛从没生过女儿一般。反而一心为这个小情人打算,窦太后去世,东宫历年积下来的宝物都入了馆陶公主的库房,如今却毫不吝啬地洒到了董偃的身上,还引董偃与刘彻相见,以抬高董偃的身价。 刘彻不知是怎么想的,居然要在宣室设宴召待窦太主与董偃二人,韩嫣皱眉,这样的待遇,窦太主受得起,董偃是万万受不得的。恰在此时,刘彻转脸与韩嫣一照面,韩嫣看到了他轻扬唇角,似是心情很好,窦太主自是高兴的,董偃……一面对着刘彻奉承讨好,一面又志得意满。只能叹口气,这种场合浇冷水太不识相,他们家的事,我管它干嘛?把话又咽了下去,这样的宴会,真的很无聊。 韩嫣不说话了,不代表其他人没意见。东方朔却是把董偃狠批了一顿:“私通公主,有伤风化,勾引皇帝沉溺于声色犬马,行淫辟之路,是国家大贼、社会大害!” 四下一片寂静,刘彻静了一会儿:“酒宴都摆好了,下次再改吧。” “夫宣室者,先帝之正处也,非法度之政不得入焉。故淫乱之渐,其变为篡,是以竖貂为淫而易牙作患,庆父死而鲁国全,管、蔡诛而周室安。” 一年换一妻的“狂生”东方朔,都说宣室是先帝正处,持戟挡道,董偃欲入而不得其门。如果大家知道韩嫣“宿卫”,是与上同榻,不知会有什么说法?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韩嫣僵在当场,摇了摇,方稳住了身形。然后记起,自己已经跟刘彻没有瓜葛好久了。 宴会终是改在了北宫,董偃被命从东司马门入。 这,就是现实。 ————————————————————————————————————————— 更现实的,是衣食住行。国家也不能没有钱,修河要钱、安置灾民要钱、打仗也要钱,先前做这些事情可花了不少,总得找补回来。元光六年,刘彻下令“算商车”,即商人乘车,也要交钱,算赋,是专征来用作军费——匈奴入上谷,杀略吏民。刘彻又要反击了。 98、思退 吸取了上次的教训, 刘彻这回不扎口袋了, 改用骑兵突袭,用的人也不多,就四万。用的人有四个:李广、韩嫣、卫青、公孙贺。刘彻的想法其实就是让他们去试试, 看看到底什么样的打法比较合适。 名单一出来,却是哗然——李广、韩嫣是出去征战过的, 也还罢了。公孙贺是太仆,领兵算是勉强可以接受, 卫青又被人不知说了多少闲话。不讲大道理, 单说实务吧,让一个没上过战场的人独领一军、单挡一面,你说是不是儿戏吧?哪个战场新丁不是先当一回老将的副手, 熟悉一下战场环境的?就算他再好, 该走的程序还该走吧?就算要用年轻人吧,上过战场的李当户是不是更有资格?说你们没走后门, 谁信? 这样的评论, 没人会故意漏出来,却也没人想要遮掩怕得罪了谁,卫青自是听得不少。再见他的时候,他却没表示出任何的不满,这人, 眼中的谦和隐忍一如当初,是一点都没有减少。不见轻狂的少年气息,只静静的坐在一旁, 听着刘彻的战前布置。 各人有各人的路要走,韩嫣自己麻烦刚解决,不想再做救世主。卫青一生,过得隐忍,还算善终,实在没必要为他担心太多。同为侍中,与卫青见面的次数也是不少,只是找不到初见的那种感觉了。那时的少年,会腼腆会脸红、会不好意思地问自己某字如何写、某句是什么意思,得了表扬会带着点儿开心地微笑。如今的卫青,这样的性格写在纸上的时候,让人心疼——隐忍、善良、温润、感恩、爱护家人、与人为善、不骄不躁、有什么话都憋在心里不愿说出来,见到了真人,却恨不得打他一巴掌,让他哭出来,好见到一点真实的表情,让他不再像是个木偶。又让人有些害怕,这么不动声色,他在想什么呢?他才多大?就有这样的隐忍功夫了?其实,真要打下去,除了肿了半边脸,怕是他也不会有更多的变化吧? 以前的韩嫣大概也给人这种感觉吧?那时候想得多,想安份地活着,如今看开了,日子也还这么过。人,有时候就是自己给自己挖坑,还说自己命苦地被困住了。韩嫣就是自己挖了个坑,然后把自己给填进去了。拍拍胸口,还好,我跳出来了。 卫青却是被人拉进坑里的,他姐姐要留在宫里,他就是天然的外戚。卫青忘不了从郑家逃到平阳府的时候,并非一姓的兄姐们待他的和善,无私地接纳了他,那时候,温婉的姐姐们抚着他的伤痕难过得流泪,在小小的奴婢住所里翻捣着仅有的一点衣物商量着给他改身合体的衣服。哥哥什么话也没有说,转身出去了,回来的时候却带着热饭,日后方知,厨房怎会为奴婢家留饭,不知哥哥是花了怎样的心思才弄来的。 卫青认定了这才是自己的家人,虽然承认了这一切、与他们生活在一起,便注定要做一辈子的奴婢,可是,又如何?是生是死,便都捆在一起了吧。自己的亲人要做的事情,卫青自会尽力达成。被讥笑嘲讽,他也能坦然面对——虽然心里还是难过。被绑架的时候,对于未知的恐惧固然有,更多的是对姐姐的祝福——哪怕我死了,你能过上好日子,也够了。家里还有大哥,还有步广,也没什么更值得担心的了。 ————————————————————————————————————————— 宣室里。刘彻正召了大家说话。 抬眼看看四周,有些难过。韩大人是在建章的那段日子里,或者说,是此生里,除了家人以外,为数不多待自己好的人——在他还没有一个生下皇长女的姐姐的时候。可惜,最近却不理自己了,不会是因为自己的出身,他说过“英雄,莫问出处的”, 是瞧不起自己因裙带而上么? 卫青抿抿唇,握紧了拳头,那就用事实证明吧。为了证明自己还是有真本事的,为了姐姐、为了卫家,也为了不再让人侧目而视,终要大家刮目相看。 卫青的小动作落入了刘彻的眼里:“仲卿,在想什么呢?倒像是在跟谁较劲。” 卫青忙回过神来,伏身于地,并不说话。 “是了,别在这儿劲较了,战场上见真章吧。” “喏。” —————————————————————————————————————— 因要北出,韩嫣拿出了准备许久的地图,令人瞪大了眼。这样精细的地图,先前是见所未见的。 李广一巴掌拍到了韩嫣背上:“你小子行啊!有这么好的东西不早拿出来!” “这也是最近才完成的,之前的太粗糙,不够细致。便是有向导,谁知道时日久了,地形地貌有没有变化呢。” 有了地图,看起来就好办多了,其实不然,没有gps,有地图,你不知道自己的具体坐标,一样是白搭!还得要向导。还有就是,队伍里还得有有经验的人,不然,一天走多少里地你都没个数,哪怕方向是对的,你还是搞不清楚自己现在在哪儿。皇帝出行,仪仗里是有专门的计程车,可是骑兵突袭带辆计程车——你在开玩笑吧?带着装箭的大车已经拖拖拉拉延误时间了,那还是不怕颠的东西,制作精细的计程车,也不怕颠坏了? 这次出征,李广带上了李椒自雁门出发,卫青与公孙敖一路出上谷,公孙贺出云中,韩嫣带着韩说等人出代地。只记得本来应该是公孙敖、公孙贺、卫青、李广四路出兵的,没想到现在多了一个自己,具体战况不详,只知道公孙敖领着一万士兵只带回了三千,李广全军覆没自己被抓最后逃跑成功,公孙贺带着一万人马出去旅游了一趟,只有卫青打到了茏城立了军功。 对于顶替了公孙敖,韩嫣倒是没有愧疚这感——虽然自己军事上也不算能人,不过,比起公孙敖,不是自大地说,还是自己比较合适做这一队的将军的。也不是横空出世,突然冒头抢了公孙敖的位子,自己也算是靠本事坐上来的。 ————————————————————————————————————————— 然而战争,还是投机取巧了——有资源不用,就是傻子了。韩嫣比别人就多了一项可利用的资源——他来自未来。 千叮万嘱让李椒小心提醒李广,李广盛名在外,肯定是重点盯防的目标,一定要谨慎些,多散侦骑,防止被围之后,韩嫣带着自家人马上路了。 因知道卫青此战能下茏城,韩嫣出代之后,并没有直线前行,而是绕了个圈子,躲过了前面的匈奴兵,藏在草原里,估摸着卫青攻下茏城的消息差不多能传开了,才领着人直扑单于庭。 祭天的地方被人踩了,单于肯定会在第一时间带着人马赶去茏城善后,同时进行盛大的祭祀,以告慰亡灵。王庭搬迁没有行军速度快必然有人留守,后方空虚,正是直扑过去的最好时机。 韩嫣猜得不错,军臣听到茏城被破的消息之后,大为震惊,命太子于单守王庭,亲自带着一部人马去了茏城,同时召集各部去茏城祭天,同时命人把活捉来的李广也带过去。陪同于单看家的,却是大汉朝上下切齿的人物——中行说。 中行说的性格,简单的一句评价——谁对我好,我对谁好,谁对我不好,我也不能让他讨着好。总之,被汉朝强行作为和亲的陪嫁之后,中行说便彻底倒向了匈奴一边,帮着匈奴对付汉朝,很让汉朝吃了不少闷亏。这个人,政治上有一手,军事上却不太在行。 韩嫣冲营的时候,正是夜晚,营地里的人都睡了。单于都走了,自然会松懈一些。因此冲营的时候并没有经过太大的厮杀——匈奴无城,省了攻坚战,又是在睡梦中。为了镇慑住不满于他让茏城被踩的部族,军臣带去的都是精税,留下看家的固然也不会太差,只是战斗力终是没有原本的强了。打起来要轻松得多。 大家实在是太兴奋了!因先有着补给点的分布图,没了这方面的担心,进入大草原,便是看风景,一眼看下去四面全是绿的,第一天,心旷神怡,第二天赏心悦目,第三天天地宽广,第四天舒缓眼疲劳……到了第十天,已经反胃得想吐,眼都看花了,还是找不到终点,渐渐心生烦闷——会不会就被困死在这眼望不到边的绿色里?大草原看上去长满了野草,平坦无比,走的时候才知道,两块地之间即使有个三尺的落差,只要长了草,远看着还是一样平的,真要是放开了跑过去——摔死你!这还不算,因要隐蔽,潜在草地里,正是夏天,蚊叮虫咬,一个个满身红包。今天终于见到人了,简直感激涕零!为了表示感谢,挥起大刀就要为这充满生机与活力的绿色世界添点喜庆的红色。 韩说却被派到不远处通往茏城的方向上,果然,拦到了准备逃去与军臣会合的于单和中行说。 韩嫣非常遗憾的是,军臣走的时候,把他的王帐一并带走了,只留下一部旗鼓交给于单,作为代掌部族的信物。拿不到最大的彩头,只能清点战果,拨旗回家。统共一万人,长途奔袭,再呆在人家老窝不走,等着被人关门打狗么? ———————————————————————————————————————— 长安城里,刘彻正坐卧不宁。原本是寄予厚望的李广,居然是全军覆没,让他简直不敢相信,上回三万人好歹才死了一半,这回是一个都不剩。虽然心里挂念韩嫣,但是在刘彻的意识里,军事上还是李广要高明些,四路人马,虽然想让大家都立功,潜意识里还是觉得李广取胜的可能性最大,没想到,他败得最惨!儿子都丢了,还是最后碰到卫青回师的队伍把李椒给捡回来的。至于出去转了一圈的公孙贺,刘彻已经当他不存在了,也不是遇敌不战,是他遇不到,那就罢了。于是,斩首七百级的卫青为关内侯,李广免为庶人,公孙贺,旨意里就没提他的名字。 不管是胜是败,好歹这三路人还有个消息,韩嫣自从进了草原就没一点音讯,生死不知。韩家一下子去了两个成年男子,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韩则拼命动用关系打听,也打听不出什么来,后来,四个女人开始往长乐宫请安了。刘彻烦得要死,担心得要命,暗暗发狠,再也不让他出去了! 三路人都赏完了,还是不见人回来,直到一个月后,代地方才传来消息。 韩嫣拎着中行说进入长安城的时候,刘彻正亲自站在城门外。斩首万余级、获匈奴单于太子、阏氏、小王、都尉……以及中行说,王庭的马群让韩嫣给征用了,还拣了王庭的几匹汗血马回来,牛羊因为要快速回军,带得倒是不多,王庭的宝物倒是让他搜刮了大半捆在马背上带了回来。 壮观的队伍,一路而来,从代地至长安,消息早就传开了。刘彻得到确切消息,才睡了个安稳觉,然后亲自安排迎接的事宜,七十年的战争,这才算得到一个让他能接受的战果。 照例是大封赏,赏功、益封,韩说一战封侯,韩氏一门三侯荣耀非常。再看带回来的战利品,看到韩嫣奉上的明细表,刘彻却笑了:“还是这么仔细。” 再次凯旋,却没有被留下“宿卫”。 ———————————————————————————————————————— 韩嫣常常想,就算历史的惯性巨大,自己这只蝴蝶力量微小,能保全了自己,却也不至于对这个世界没有一点震动吧?虽然灰了董仲舒——他没有了历史上的风光,求雨被自己的学生说是骗子,让刘彻给扔回老家了;带来了杂烩的实用主义——说仁义道德的少了,肯讲实际利益的多了;还做了些科普工作——新式农具、造纸印刷;促进了大汉朝知识结构的改变——促进了自然科学的研究。 可有一事,一直让韩嫣大惑不解——为什么,刘彻的长子还是让卫子夫给生出来了?而且,还是在元光元年?这不是人类社会的惯性吧?科学地说,精子与卵子结合才能生出孩子,可具体到某一颗精子与卵子,就不是历史的惯性了吧? 要说自己这个穿越者与刘彻隔了十万八千里,影响不到,那还有情可原,问题是自己与他颇有一段朝夕相处的日子,生活的细节,有点影响不奇怪吧? 不管韩嫣如何想不通,刘据还是生了出来,名字都没变。只是卫子夫却没有因此而被立为皇后,只被封作了美人。 刘彻固然是欣喜若狂,皇子出生,照例是要有贺文的,刘彻却亲自下诏命东方朔、枚皋作赋,足见其重视。卫子夫在后宫,一时风头无两。当下也有人蠢蠢欲动,因为有传言,陛下诏命作赋,题目是《c祝》和《皇长子生赋》,可最初说的是“皇太子”话到嘴边,硬生生改成了“皇长子。” 听到底下人的动静,刘彻满腔欢喜变成了忧虑,皇子刚生下来就有这么多人在算计着如何从中谋划二十年后的利益了,实是可恨!他的原意,年近三十得此麟儿,猛然间是有了一种终于有继承人了的狂喜。话都说了,却忽然想起了某人在当利公主出生前的推测,硬生生地又改了口。不想,果然引来有心人的计较。于是刘彻就在想,如果真是说了皇太子三个字,以后会如何? 王太后更担心了,卫氏眼看着要坐大,而自己的兄弟死的死、好酒的好酒、贪财的贪财,侄子里也没有能成气候的,对娘家的担心日甚一日。几夜未眠之后,作出了个决定——不能让刘据做太子。都说人是隔辈亲,王太后若大年纪还没有一个亲孙子,她本是盼得眼都直了,可是这个孙子背后带来的东西让王太后太不放心。 对于朝臣来说,皇帝终于有了儿子,代表着天下的稳固,当然要高兴。皇子并不等于太子,这是大家都知道的,虽然现在他是唯一的皇子,但是只要皇帝不死,以后皇子还不是大把的么?虽然说都是皇帝的儿子,可论起身份来,还是要分个三六九等的,主要是看其生母,皇后嫡子自是尊贵无比,然后就是位份高的妃所出之子,再然后才是宠妃之子。如果刘彻在欣喜之余立了卫氏,也算能说得过去,大家也不会太计较;他不立,也没人会上赶着逼他——不是嫡子,也不知道会不会夭折。 至于暗中的算计,却是什么时候都少不了的。 ————————————————————————————————————————— 听到传闻,韩嫣挑挑眉。暗自思量,许是自己以前的话触动了刘彻,致使有了今日的光景。无论如何,他对卫氏母子,都有一种天然的抵触。接触多的人,可以说服自己,不要对此人有成见,接触多了,说不定自己能影响到他,总要试一试再下结论。对于无法影响到其本心的历史人物,只能按着已知的情况来了。这母子二人,实是不能让韩嫣提起同情之心来。如果说被刘彻看上,是卫子夫无法拒绝的圣命,那么,留下,就是她自己的选择了。路,是自己选的,后果只能自己承担。 “太子亦遣使者挢制赦长安中都官囚徒,发武库兵,命少傅石德及宾客张光等分将,使长安囚如侯持节发长水及宣曲胡骑,皆以装会。侍郎莽通使长安,因追捕如侯,告胡人曰:‘节有诈,勿听也。’遂斩如侯,引骑入长安,又发辑濯士,以予大鸿胪商丘城。” 居然想到武装囚徒,已经接触政务的太子殿下不知道牢里关的是什么人么?难道全是被冤枉的好人?就这样放了出来,放就放了吧,还给他们发武器,让囚徒做使臣去调动军队。这位太子殿下,真有创意。成功了,可以说是用人不拘一格,可惜,他败了。 他“驱四市人凡数万众,至长乐西阙下,逢丞相军,合战五日,死者数万人,血流入沟中。”用市井小民对抗训练有素的军队,刘据不知道这些市井小兵面临的是炮灰的命运么?还是他根本顾不得了?血流长安,不是为了保家卫国,而为了保住他的太子位,他的仁慈,到哪里去了?刘据,他一点都不慈爱,真的,此时想的只有自己而已,他也只是个谋权谋利者。 身为太子,居然能够让自己的父皇被小黄门给包围了,说什么皇后、太子稀得见上,卫子夫人老珠黄刘彻不待见他,太子、生而作赋、七岁得立、二十为筑苑令召宾客的太子,刘彻怎么会突然不待见他了?真是刘彻被人突然下了降头术了么?疏远,也是逐渐的吧?要到听到父皇病重了,才哭红了眼睛求见,在此之前,你在做什么?身为太子,不该时刻关注着你的父皇么?疏远,不光是刘彻单方面的吧?不说父子亲情,单从利益角度来考虑,你怎么连这点政治觉悟都没有?要到派去的属官见不到皇帝了,才着起慌来,一开始觉察到疏远的时候,不就应该开始着手补救的么? 这位太子殿下,实在让人提不起好感、生不出同情来。 ————————————————————————————————————————— 在众人眼中,这位皇长子的份量却是越来越重了。 同年秋,匈奴再次犯边,这是对于去年汉军行动的报复。自觉不用再怕匈奴的刘彻也是以硬对硬,下令反击。 心中不愿再为韩嫣提心吊胆了,刘彻极不愿再派韩嫣出征,然而身为帝王,当以国事为重。李广战败贬为庶人,要先冷一会儿了,掂量了一下手中的人选,还是没有绕过韩嫣去。命先前没有败绩的卫青出雁门,韩嫣出代,李息出右北平。 韩嫣这回却没有太大的心理负担了,两番打了下来,对行军打仗也已经很熟悉了。做顺了的事情,自然心里稳。同样的事情做得越多,越觉得自己之前实在是太鲁莽了,居然敢领着一万人抄单于庭,实在是太冒险了。军臣固然是跑到茏城了,万一在半道上遇到实力不俗的其他大部落,这一万人,怕是连渣都剩不下了——自己当时根本就没想到会遇到其他敌人,实在是太大意了。 此番更小心了些,而匈奴也是吃了大亏之后的报复性袭边,心里对汉军不再像以前那样蔑视了,行动同样变得谨慎,两军相接,都是列阵而前,挖坑扔钉子的手段是用不上了,一力降十会,最终决定胜负的,还是综合实力。汉军士气旺盛,装备更是比匈奴要好上许多。一战下来,三人各有斩获,凯旋而归。韩嫣与李息胜了,不是惊人的消息,他们以前也打过几次胜仗,卫青的情况又有不同。第一次胜,可以说是侥幸,再胜,还是斩首以千计的胜利,就不能光用幸运来形容了。他,又是皇长子的舅舅,于是外甥加重了舅舅的份量,舅舅也加重了外甥的份量。 匈奴似乎是专为成为大家的垫脚石而来的,败了一阵,又进行了更大规模的报复,杀略边民千余人。汉廷自是不甘示弱,再反击。这次不是向东北,而是向西。“黄河百害,为利一套”目标,正是河套平原。河套土地肥沃,水草丰美,无论做耕地还是放牧,都是极好的。卫青、韩嫣分兵出击,合于此处。 至此,对于卫青军事能力的置疑便被打消了,卫青因前后积功被封为长平侯三千八百户。韩嫣累功,益封至万户——这里面并不完全是首虏数,还包括获军臣旗鼓,以及获其重臣的功劳在内,重要人物、重要物品的分值比较高,韩说得于单便被封以二千四百户的安平侯。所以说,人和人实在是不能比的。 ———————————————————————————————————————— 卫青日渐成为天空中闪亮的一颗新星,韩嫣却在思退——所有的兵法都只教了将军如何取胜,却忘了教他们最重要的一条:胜了之后要怎么办? 都说功高震主,主上生猜疑,滥杀功臣。其实,这种猜疑并没有错,天无二日、民无二主,一旦臣子的威信高过了皇帝,便是臣子真的忠心,这个国家也不稳了——尾大不掉。你本身没有恶意,可你活着就是这世上最危险的存在。你的存在证明了,这个国家不是只有一个人可以被膜拜。 居高位者,积历年经营,就算自己不想,身边也会有一群依附的人:故旧、亲朋、部属、子侄……早已形成了一个利益集团,为了谋求自身更大的发展必然要有所行动。你已经到了臣子的极致,不想再升了,可你的手下没有达到,他们还想升,但他们头上还顶着一个你,想升,只有拱着你向上再走一步,或者,拉下你,他们自己顶上,你,选哪一个? 一步一步,生生把人逼到了绝境。 陈桥兵变,是怎么来的?宋太祖固有不臣之心,手下若不支持,他也做不了皇帝。曹臣几欲称帝,而为荀氏所阻,最后杀了荀氏却也只能干巴巴地说一句“吾愿为周文王。” 难道要等到走到了荣华的顶端才开始想退路么?到那时,已经来不及了。就算现在的帝王与你相知,没有任何的猜忌,新帝呢?一朝天子一朝臣,略显稚嫩的新帝面对手握重权的老臣,能有什么样的想法?这是先帝的人,先帝信任他,他忠于先帝,可是,我并不了解他,他,能相信么? 就算自己能得皇帝信任,可自己终于死的那一天,后人能保持住这份信任么?未必。到那里,倒是三岁孩童怀抱千金而过闹市,只要有一人居心不良,就有天大的危险。说狮虎大,那是代表了强,说猪羊大,那是代表了好大一块肥肉,大家都来割一刀吧! 一直以来,韩嫣对于最实关于军队的设想都有些耿耿于怀,现在的军队,与他脑中所想,实在差得太远。他想把兵权归拢而非下放到将军手中——军阀混战,历来是乱世的火油。 更重要的是,他不知道刘据最后能不能做成太子,但是他知道,史上韩说为戾太子所杀——因为韩说怀疑戾太子没有得到刘彻的命令而擅调军队所以拒绝执行刘据的命令!一日未登基,没有得到授权,刘据就没有权利调动军队,这是律令。不是韩说自行其事地违背了合法的命令,是刘据本身违制,他却因为韩说遵循了法令而杀了韩说。这人,急红了眼。 人终有亲疏远近,如同卫青不可能放弃卫家一样,韩嫣,要先保住自己的亲人。看着长大,如同儿子般抚养的幼弟,怎么能让他陷入这样危险的境地?哪怕自己家人是十恶不赦,又有几个能够真正狠下心来大义灭亲?何况,韩宝宝太招人疼。 韩嫣要抽了卫家对军队的影响力,阻止刘据上位。卫青,击匈奴的时候,刘彻的军队会听他的命令,然而因此让军队偏向刘据进而成为他上位的砝码,绝不可以。韩嫣不能保证自己能活到史上巫蛊发生的那一年,不能保证历史的惯性到底有多大,所以,他要提前行动。 于是,韩嫣上本请行参谋、设军校。他要释权,在自己处在上升态势的时候,留下一线生机。 100、未央 椒房殿, 汉宫正殿, 历来皇后居所,没有住过这里的汉后,只有一位——吕雉, 长乐宫才是她的地盘。萧何营宫室,先造的是长乐宫, 后来才是未央宫,在规模上未央宫比长乐宫要小一些, 但是因为后建, 颇吸取了一些教训,未央宫倒比长乐宫更适宜居住。亭台楼阁双拱桥,花木掩映, 很是宜人。 椒房殿更是宜人中的宜人, 只是呆在这里并不舒服。正殿九间,宏丽非常, 正中作为读书之所, 西侧皆是藏书,东侧却被指为太子太傅起居休息之处。这里的上一任主人,此刻正在长门宫。 韩嫣心中不乐,以外臣不得留宿内宫为由请辞。刘彻回答得干脆:“后宫之人已迁桂宫,这里, 没有什么女人,只管住!” 答完了,看着韩嫣一脸为难的样子, 心下暗乐,口上却淡道:“还有什么事么?” “这——原是皇后居所。” “哦?” “臣住,不相宜。” “有什么不相宜的?” “这里,原是皇后居所,皇宫正殿。” “现在,这是你的地方了。” “皇子学宫,怎么会是臣的地方了呢?臣虽为太子太傅,可太子师傅非止臣一人,其他人,起居之处在哪里?”太子太傅更像是班主任,其他的授课者像是带课老师。 “他们要什么起居之处?你才是正主儿,其他人不过是捎带,上完了课还要做别的事情,窝在宫里做什么?” 那我就要窝在这里了么?韩嫣总觉得刘彻今天很奇怪,完全不是熟悉的样子。 疑惑地抬起头,看见刘彻异样的神情,韩嫣想要再次拒绝的话硬咽了下去。久违了的表情,有些熟悉,硬生生从尘封的记忆里翻出一些熟悉的情绪来。 这目光…… 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境,把面部表情调回正常,又撞上一双了然的眼睛。人与人之间太熟了,就这一点不好,有什么变化都会被人发现。 “陛下。” “嗯?” 彼此心知肚明。韩嫣最大的疑惑,却是——刘彻怎么会突然有这样的举动?照他的性子,早该把与这些那些年少轻狂抛一边才是。后宫佳丽三千,十五而选入三十而放归,永远不缺新鲜的面孔,也不会断了美人,这些年,他真没缺过美人。现在猛然拿这样的眼光看着自己,韩嫣的第一反应不是担忧而是惊奇。 “还是小时候住过几天吧?那里还是母后还是皇后,到我做了太子,咱们就不在这里了,”慢条斯理地扯着闲话,一面执起韩嫣的手,“这里,你大概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吧?我带你认认路。” 韩嫣心下惊疑,默默随他走着,一面听着刘彻信口报着殿阁名称,一面心下暗自思量。 椒房殿,韩嫣也不是完全不记得的,站在庭院里略停了一下,一抬手指着一排房子道:“这里臣倒还记得,以前在这儿还住过几天的。” 刘彻低头看了一下空了的手:“哦?还记得什么?再去据儿那里看看吧,在那儿住的时间倒长些,我倒还记得以前常常与你同榻夜谈的。” 同榻……夜谈……韩嫣不语,跟着刘彻往刘据的住处去了。 刘彻走得极慢,韩嫣跟在后面敛了眉,也放缓了步子。刘彻讲解未央宫的n种行走路线的时候,韩嫣便顺口接上两句,打定了主意,装傻。既然刘彻能看出自己的想法来,那就让他看到自己的拒绝好了。韩嫣渐渐有了一种哭笑不得的感觉,两人都多大了,还在玩这种暧昧? 刘彻挑眉,心下暗道:从早开始你就装疯卖傻,那时候我没看出来,不对,是看到了却没往这上头想,现在,我想明白了,你还装?你就装吧,咦?你还装?好吧,我就只好跟着装了。 漫长的椒房殿参观行程终于结束了,刘彻瞄了下韩嫣,此时韩嫣正在闭在眼睛吐气,刘彻挑眉暗笑,让你装! ———————————————————————————————————————— 皇子读书自是缺不了伴读的,望着高高低低八个伴读,韩嫣心下感慨万分。又有些庆幸自家孩子生得早,不会在还在母亲怀里撒娇的年纪便被选进宫来,见人便要行礼磕头。与景帝不同,刘彻给儿子选伴读,不是自己带着皇子去挑,而是与他们的母亲商议,这些女人的提议,他还都考虑了,最终的名单,实是惨不忍睹。 长安城里有适龄学童的贵族人家,也有拼命削尖了脑袋想当伴读的,尤其是做刘据的伴读,也有铁了心不想跟皇家搀和的明白人——在储君未立的时候,站错一步都是万劫不复。于是,便有走门路的,有为了挤进去送礼的,也有为了退出来求情的,一时间热闹得像是唱大戏。 有演热闹的,便有瞧热闹的。刘彻就看得很开心,还笑眯眯地,韩嫣奉召而来与他一道最终确定伴读的人选,看着刘彻的笑脸,心下发寒——又有人要倒霉了。以前,景帝是高高站在讲台上的班主任,看着底下一干小学生做小动作。现在,刘彻站在了讲台上,他扔下一句“大家一起选班长吧~”然后,开始看猴戏…… 果然,不搀和进来,是明智的。韩家老祖宗的智慧,确实值得一代一代地传下去。 可怜一群小孩子,因为年纪小,正好赶上了这场大戏,真是倒霉透了。 ———————————————————————————————————————— 儿子年纪大了也不好——得娶媳妇了,韩嫣的意思,要到十八岁以后,让他们自己选,家人在旁提点参考意见的。正在拖延间,刘彻却扔了个雷过来:“要不要结亲家?” 说话的时候刘彻正歪着头,笑看着韩嫣。儿子尚主?还是不要了。娶个儿媳妇回家,还要公公婆婆对着她行君臣大礼?丢人!许绾的意思,也是不想要个“高贵”的儿媳妇。再说,让自己的儿子娶刘彻的女儿?太狗血了! 刘彻听到韩嫣拒绝,也没有生气。他很想看到一个有两人共同血脉的孩子降生,只是——“总觉得别扭。” 刘彻笑道:“如此,便罢。”也不是特别热衷,韩嫣的孩子,总是与别的女人生的,而且,两个死小鬼,特别惹人烦,天地君亲师,两个小鬼在韩嫣那里却是排在天地之前的,一出现就能抢走所有注意力,不要就不要,也不是很遗憾。 “听说,你家里有人身子不大好?”对于许绾,刘彻是恨得牙痒,只是场面话该说的还是要说。 “正是,臣正担心着呢,这么多年,家事全是她在撑着,实在是过意不去,臣正想着,朝上事情已经差不多了,是时候闲下来多陪陪她了,正好,也给下面新进者让路。陛下,臣退位如何?” 刘彻磨牙,没想到一句话就引来韩嫣这么多想法,半晌方道:“你又不是大夫,裹什么乱?朕让御医去瞧瞧就是了。看着你为了她又是退位又是拘在家里,只怕她更要多想,反而不美。” 韩嫣略一寻思,应了:“也好,臣便少在外头应酬,多些时间回家也就是了。” 刘彻傻眼了,他把人弄到未央宫,就是要留住的意思,这一圈话说下来,韩嫣还是要回家,他还找不出反对的理由,心里憋屈得要命,也只得点头同意。 韩家有人病了,比如说韩母、韩说、韩嫣,御医便像是家养的一般去韩家上门就诊,可是许绾、韩靖、韩宁,却没有得到过这样的待遇。这回,却是刘彻点了御医去给许绾瞧病。 诊断的结果却是许绾的身体状况不大好,韩嫣心里堵得慌,刘彻心里却乐开了花。 —————————————————————————————————————— 许绾的身体不是得了什么病,而是日积月累攒下的体虚。许绾生活条件自是极好的,只是有一样,平素锻炼得少,做的又是管家这种劳心的工作,渐渐体虚也是正常。一时也没有好的办法,只能将养着,韩嫣还得继续回来忙碌——丞相公孙弘死了。 这位生前极得刘彻欢心的丞相大人,得到了死后哀荣。然而大家关心的不是前丞相的丧事,而是新丞相的任命。刘彻心知众人的想法,也想着如今朝上的改制正在关键的时刻——一个政策最后能否收效,不止在于政策本身的好坏,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条件,延续性。再好的政策,不能真正落到实处,也是白搭。于是,韩嫣成了丞相。 刘彻对韩嫣的要求很简单——把现在手上要做的事情按原计划做下来。 刘彻的任命,实在是让韩嫣无法抗拒——少年时因为与帝王的暧昧,而压抑的热情却是喷发了出来,把这个国家导上经过几千年历史验证的发展方向,这诱惑,实在太大。还是侯府庶子的时候,他可以只想着有五十顷地、奉养母亲便好,成为当朝大司农,便想着要定个合理的制度,保证这个国库不被花干,士民不被杀鸡取卵式地抽税,成了丞相,便想让这国家不经历苦痛。 一君一臣合作愉快,刘彻之前的行为仿佛是突然抽风又突然平复一样,又变成了规规矩矩。韩嫣摸不着头脑,只能归结为刘彻抽风,细看了两天,发现刘彻确实恢复正常了,这才带着疑惑当刘彻家的老师。 几个皇子颇听得各自母亲说了一些关于这位太傅的传言,不过是得父皇青睐,自幼相熟,份量颇重,要与太傅亲近一些之类。然而,想要与太傅亲近一些,也不是件容易完成的任务。 在他面前摆谱以势压人让他屈服,是不行的,太傅的身份,经刘彻金口玉言,比皇子还要尊重几分。用心计,这些人年纪尚小,在韩嫣这个混未央宫长大的人面前那点小心眼不够看。只剩两个办法可行,一、努力学习,功课好了,自然得到关注;二、剑走偏锋,发表点惊人言论。论功课,几个人都不笨,成绩都在伯仲之间,那就说点惊世骇俗的吧,反正这位太傅也不是古板的人,万一说的对了脾胃,在父皇面前美言几句,那就是一件美事了。 可是,上次说错话的刘旦可是被罚写自己的名字好久——写功课可以乱写,可写自己的名字啊,写得歪七扭八是自找难看,只好认真写,写得他见到自己的名字都觉得那两个字不像是字而像是鬼画符,看得想吐。然后,皇子们变乖了…… ———————————————————————————————————————— 国库渐盈,郡国学校也初具规模文理兼重,很有点韩嫣想像中的样子了。虽然仍是“学而优则仕”但是学的东西却是多了,宿麦、水稻渐渐推广,韩嫣还专过问了麦子的加工方法以期得到更大范围的推广,也成立了专门的研究机构,争取让知识转化成为资本。棉花,最终是张骞带回来的,只是自愿耕种的人少——又不能吃,保暖这项任务现在的衣料也能对付,只能用国家出资雇人耕种的办法来进行,然后制成棉衣,作为北上的物资进行发卖。 被漫天传言迷晕了头的人,看到北上带回的一支野参价值巨万,大颗的珍珠被抢购一空,倒卖其他的物资也发了财,纷纷北上,其中的商人更是不惜血本。还要国家下令禁止,以防北上淘金太热耽误了农业生产,棉花也不用国家再费力了,还要加以引导才能保证粮食生产。因盐铁收归国家而不满的部分人,国家予以补贴,允其北上——为了不过度开发,北上需要准入制度的。 一项新的政策,要推行,总要付出巨大的努力,改革不是田园诗,其中辛苦只有自己知道。可要毁了它,实在是太容易,巨大的国家机器一旦诉诸暴力,尤其还是在小农经济占绝对主导的现在,不出一月便能让现有的成果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新策初生,漏洞自然是有,韩嫣得尽快发现它们并且补上,让天下觉得现行政策,是利大于弊,这样才能推行得下去。换一个人,不一定能这样坚持。 韩嫣想了想,同意了,他心里还有另一个算盘,几个皇子眼看着长大了,不久就要立太子了。到时候,借口专心教育太子,便能从丞相的位子上退下来,倒不用担心没有后路可走。 101、悲喜 别人倒不知道韩嫣已经连退位的借口都想好了, 只是觉得以韩嫣的资历功劳做丞相也还能接受, 只是,丞相,臣子的顶峰, 做了丞相的人,不是死在任上就是退位闲居, 再无其他可能,不免有些人为韩嫣担心了, 现在做了丞相, 以后,要怎么办? 然而在另一些人的眼里,韩嫣做了丞相, 加太子太傅为丞相, 显是要加重太子的份量,这个太子太傅还是文武两道都有功勋的人, 皇帝如此做法, 是为了太子铺路,谁做了太子,那位子显是稳得不能再稳了。 哪怕在刘彻设了中朝、内朝,逐渐架空了外朝权利的情况下,丞相的职责权利还是不小的。尤其, 韩嫣这个丞相,身上还加着侍中衔,是中朝、内朝的成员。韩嫣家里就没断了上门求见的人, 身为丞相,他有责任沟通联络百官,不可能像以前那样不见人。 可上门的,并不都是谈公事的,还有夹杂着其他的事情,比如求官的,比如说情的,这还算是比较好应付的。难缠的,是来讨论一下皇子功课的。无奈之下,韩嫣立了规矩,公事,到丞相府去谈,自己家还是闭门不见客。 太子位上现在还没有坐上人,太子位比丞相位重要多了,各呈心机。 几位皇子的表现合起来看很热闹——刘据很稳,只要表现得符合大家对于太子的初步要求就好,剩下的,自有他的姨父们来接手运作。刘闳的母亲是宠妃,又是皇次子,自身条件也好,只是外家太弱,王夫人为赵地倡伶出身,家中人实无能人,便只粘紧了刘彻与韩嫣。而刘胥刘旦兄弟二人一母同胞,谁抢到了皇位都是赚的,于是抱成一团,不管怎么样,先把另两个给踹下马再说。当利公主十五许阳信长公主之子曹寿,鄂邑公主却是胥、旦二人之姐,李氏有意将其许与韩靖。 ———————————————————————————————————————— 刘彻见了两份请求,问了韩嫣,不答应。问了阳信,答应了。那厢,皇长女嫁万户侯,珠连璧合。这厢,韩靖被家里扔到军营锻炼,婚事缓议,李氏只能暗叹时运不佳了。 处理完两桩婚事,摒退了侍者,刘彻对着灯烛暗自思量。他不是傻子,这些人打的什么主意,自是一清二楚,卫氏母子真是有点意思了,只是……太子是朕的儿子!猛然想起景帝临终时的话,刘彻面色更沉了几分。天下,只能姓刘,天子,只能姓刘!卫长公主、卫皇子,嗯? 李氏,居然敢把主意把到阿嫣头上了,也是个伶俐人。呵呵,又说错了,在你眼里,韩嫣不是阿嫣,而是安阳侯吧? 王氏病了,唔,闳儿是不错,还要留着再看一看。活蹦乱跳的时候非要争储位,临要死了,却要为闳儿择一佳处。人,是不是都要到临死才能明白过来?看在你明白过来的份上,哪怕不立他,朕终会给他个好地方。 当利,你在哭什么?嫁得曹家表兄,不是你们的希望么?不放心母亲和弟弟?你的母亲是后宫位份最尊者,你的弟弟是朕的长子,你,要怎么样才放心? 霍去病,看着倒好,卫青,你也该歇歇了,为什么你不能自己请退?朕的天下朕的兵,眼里不能只有一个统帅,那个统帅还不是朕。该给霍去病什么奖赏呢?这小子的性子真是好,据儿怎么就不能有他那样的性子呢……他,也该回来了吧? 卫青你多大了还没娶到嫡妻?朕竟不知,朕的长平侯已经凄惨到要在而立之年还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女人么?大将军什么时候这么不值钱了,连娶个年貌相当的媳妇都不行? 很好,好极了!都是聪明人。 都在私底下埋怨过朕吧?朕是无情人?没有按你们想的做,朕便是无情的人了么?皇子有四,可皇位只有一个!朕的天下,祖宗传下的江山,这家业,朕怎能不慎重?你们只觉得朕风光无限,手握天下生杀大权,有谁知道朕有多难? 朕不想杀人,真的不想。朕也不想废了原配妻子、给曾经的老师定罪,不想用怀疑的眼睛看着每一个人,朕也很累啊。可是你们,一个个拿饿狼一样的眼睛盯着朕,恨不得把朕吃进肚子里好养肥了你们自己!!!怎能让朕不心寒?朕不是你们家养的羊,肥了就杀!不但想吃肉,连骨头你们都想拿来熬汤! “行矣!强饭勉之。即贵,愿无相忘!”姐姐,对当时对卫子夫说了什么?以为朕是聋子么?好个“即贵,愿无相忘!”接下来,你们,又做了什么了?现在,你们还要做什么?还想要什么?知道我为什么对修成君家如此纵容么?不是因为母后,而是因为她不会说“即贵,愿无相忘!” 真的,不是我非想着阿嫣,只有他在为天下尽心的时候没想着啃我一口嚼嚼咽了。原以为汲黯是个耿直人,可堪大用,可他终是让朕失望了,阻伐匈奴,非毁大臣,公孙弘、张汤哪里得罪过他了?不过是昔时不如他显贵现在位份比他高了,他嫉妒了——“陛下用群臣如积薪耳,后来者居上。”汲黯,你让朕太失望。 都安份一点,行、不、行?整天被人算计着,睡觉的时候都要想,现在朕睡着了,他们是不是还没睡,是不是聚在一起又要商议些什么了?都说朕负了你们,你们有谁为朕想过?做了皇帝便该死了么?一做了皇帝,不对你们予取予求,便是朕对不起你们?朕是你们的主子还是你们的奴才?或者连奴才都不到,是你们养肥了的猪羊,只想着杀来吃呢吧? 都眼看着朕坐拥天下,有的实在太多,想着分一杯羹,谁想着给朕一点什么了么?没有!!!奉承为的不过是从朕手里握取荣华富贵,有人真心在心疼朕么?有吧,只是不是你们。你们知不知道,朕现在拥有的,是朕费了多少心血得来的?却转眼被你们在心里瓜分了个干净。 别人对我的好,未必出自真心,手中的权势被人觊觎,阿嫣,拥有的如此之少的我,怎么会再放开你?便是你,现在也不是我的。争夺,朕从不弱于人,阿嫣…… 刘彻抱着脑袋想了半夜,越想越恼火、越想越委屈,很想找个人说说话。回转身一看,四下里冷冷清清,怀疑的目光从周围侍立的人身上一一扫过,不由得太阳穴上突突地跳。 想让他陪着的自己的那个人,正在家里陪老婆……握紧了拳头,眯起了眼,刘彻冷笑。 韩嫣与许绾的夫妻相处,刘彻冷眼旁观,相敬如宾是不假,看着也气人。明明韩嫣对许绾并无爱慕之意,两人分房多年,虽然不见韩嫣再纳别人,这夫妻二人的亲热却是有限。刘彻不得不有这样的怀疑——韩嫣,是不是不行?可是他儿子都生了,显然身体没毛病。那么,只有另一个假设——他,不喜欢女人,但也没有见他养娈宠。刘彻得出一个让自己心情愉快的结论——他心里只有我。 可这样一个人,名义上却是完全属于许绾的。更何况,韩嫣曾经明白表示要与自己了断,他在尽力维护那个家。而许绾,持家有方家中很是和睦温馨,让韩嫣更难割舍。 让韩嫣觉得心中有愧的许绾,刘彻却是巴不得她一跤跌到地上,直接摔死了算完。无奈这女人越活越坚强,就算病得七死八活,还要把家里收拾得妥妥当当,让人夸她,让人心疼她,刘彻越想越觉得恶心,直想找根绳子把她勒死了干净,却又不能直接动手。自己不能动手,不代表没有别的办法,许绾也是心知肚明皇帝在动歪脑筋,于是在韩嫣看不到的地方,两人斗法斗得热闹。刘彻算是摸着规律了,只要表现得对韩嫣亲近一些,韩嫣不觉得,许绾就能紧张好一阵子,然后,挖空心思想办法。就这样,生生把许绾累得心力交瘁。 自韩宁降世,许绾身体便不大好,两个孩子的降生间隔太短,给许绾的身体造成很大的压力,两人从那时被迫分居——“你媳妇身子不好,你别去闹她”母亲如此告诫,“你要熬不住,只管收房便是,靖儿已经长大,想她也不会说什么。”韩嫣落荒而逃,也不再提此事。其实被母亲拉到一边,说不要两人再如何如何的时候,韩嫣心里大大松了一口气,简直要放烟花庆祝的。这样的心情说出去,怕是会给她最大的难堪吧?韩嫣一想到这里,觉得肠子都打结了。此后外务渐多,家事照例又是主母的责任,母亲一惯是不管事的,家事便都压到许绾的身上。 身心俱疲,说的大概就是许绾这样的情况了。跟韩嫣直说皇帝有歪心思?她还真张不开这口,再看韩嫣,老老实实做事,天一擦黑就回家,规矩得不得了,也起不了这话头。丈夫被个女人惦记了,还能跟亲妈、婆婆诉苦,再bh一点的女人可以纠缠上七大姑八大姨娘家兄弟的拎着大棍上门打死作乱的“妖精”,可被个男性皇帝惦记了……谁都不能说,只能烂在心里。 太太死了压断街,老爷死了无人抬。许绾的丧礼规模浩大,刘彻非常慷慨地特赠其紫绶金印。直到刘彻宣他去说话,韩嫣才知道刘彻给得非常心甘情愿。当时刘彻一面下诏,一面心里暗乐:你终是承不住这样大的福份,阿嫣终会是我的。当然,这些不能告诉韩嫣。 ————————————————————————————————————————— 刘彻大方地给了韩嫣七天假,七天一过,韩嫣又被召到宣室。 “你——很难过?”看着韩嫣铁青的面色,刘彻改了话题,“你其实,对她没有爱慕之心吧?”还是专挑人家不爱听的讲。 青白的面色转成粉红,要发怒的前兆。 刘彻继续下重槌:“你大可不必如此,你难过,不过是觉得自己对她不够好,没有把心都放到她身上,对她——没有爱慕之意,”眼前人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瞳孔也缩了缩,“你待她已经够了,便是让她活转过来,亲自站在你的面前,也会真心说,你待她已经很好了,比她想像得要好得多。你怎么知道,她要的你没有做到呢?” 韩嫣猛地抬头,看着刘彻继续说:“便是你问她,她能跟你要的,只是一心一意对这个家好。你做到了,不是么?她满意了,不是么?” “她不明白,我明白。”韩嫣终于艰涩地开口。 “她不明白,我明白。”刘彻说了一句同样的话,“你教会我明白的。你跟她说过一样的话么?一生一代一双人,你,说过么?没有,不是么?”看着韩嫣呆呆的样子,刘彻知道自己猜对了。 “你没有告诉她,爱慕之情,还可以更深,不是么?可你让我明白了。你,心里还有我,对么?不纳妾、不续娶,其实,你心里不喜欢女人的吧?男人,没有能给你一心一意的,不是么?你要家,他们也要。现在,你要的,只有我能给。” “臣听不懂,陛下要说什么。” “我懂,就够了。” “陛下!” “我有名字!你不会也忘了我叫什么吧?” “刘彻,”韩嫣缓了一下情绪,轻轻开口,“我早说过,你我,不会有结果。” “只是以前没有,现在,我便要这个结果。” “陛下想要什么样的结果?” “陛下若想要结果,二十年前便能要了。” “你——” “嗯?” “我是爱不了女人,男人,大概没人会把我那可笑的坚持当一回事吧?”韩嫣从不说谎,只是,实话更让人难以接受,你确定能听得下去么?“你懂了我,又如何?便是你懂了,我也不可能抛下家人不要。陛下不强求,那么,你,要什么?你觉得,我能给你什么?” “我要的,自是你能给的,陪着我,不过份吧?”抓住修长有力的双手,不让它们跑掉,“没错,拦在我们中间的东西实在太多,少时总以为,有我的庇护,你能活得很快活,哪知,我却是你大的负担。后来终于明白,天子也有做不到的事情。” “曾经,我以为自己会孤独终老。很早就明白自己不喜欢女人,可男人——这世间……” “当年我放手,可不是说我就放弃了,”十指用力,“我不要你今生以身相许,可你总该知道我的心。我,从没把你不当一回事。你我身在此处,连大声说出来都做不到,那会给你招来杀身之祸。可我,总不甘心就这么远远地看着。” “我一直在想,若是你椒房殿里住得是你,会是怎样一番光景?”执起手放到唇边摩挲,“看,我还不是做到了?” “……”想要收回手。 “不要躲着我好吗?” “我没……”下意识地否认,看到他了然的目光,又泄气,“我也很想恣意活一回,可……” “我又没让你如何……我也很寂寞……”再亲亲,“能就这么陪着我说说话,就好。以前,你有妻子,我不打扰你,不让你为难,看着就好。现在,她去了,你还要这样么?让我再远远的看着?”寡妇都能再嫁了,你还在磨蹭什么? “好不好?”见韩嫣低头不语,刘彻追问,还是握着手,却沁出些汗来,手上也略加了些力道,“我没那么龌 龊,”声音低低的,“非要与你共赴巫山才行,只要你能在我眼前,好不好?”饭要一口一口的吃……鸭子好不容易到手,还没煮熟,可不能先吓飞了。等了好久,不在乎多等一会儿,到时候,算总账也就是了。 韩嫣听得面红耳赤,猛抬起头,本是恼怒,却看到一双晶亮的眼眸,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其实早有所觉。椒房殿、太子傅,不以臣礼见皇子……只是,自己一直在装不懂吧?比起有什么都要表现出来的刘彻,自己太胆怯。 刘彻很满意,功夫终于没有白费,他本是极不喜欢弯弯绕绕的,想做什么,大声说出来,然后去做,才是他的本性。无奈,情之一字最是磨人,生生把他变成了迂回前进的人。原本在他的想法里,韩嫣对妻子只是一份责任罢了,对自己才是真正的爱慕之意,韩嫣总归会回到自己身边。愿意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不行动的自己眼睁睁看着韩嫣被一点一点拉到别人身边。刘彻才醒悟,这件事情不是靠强力就能做成的,韩嫣那性子,是吃软不吃硬的,让他心软觉得对你有亏欠了,事情就好办了。 104、番外 金仲跑到主帐里, 不意外地发现顶头上顶正捏着支笔在地图上涂涂画画, 算计着西域又有多少地儿姓了汉。几个月了,韩说都是这么干的。 抽抽嘴角:“将军,大宛人顶不住了, 请降。” “降不降的随便他们,马呢?” “随您挑, 他们说,只要留下点种子就好……” “切~不说什么再逼一步就屠马了?” “……” 汗血马, 刘彻做梦都想要, 大宛国却不想给。 爱面子的刘彻很火大,大宛国,能给匈奴进贡, 自己花钱买他们都不卖!是可忍孰不可忍?!你们不知道, 匈奴已经被朕打败了么? 你们不给是吧?不给?!那朕只好抢了,别说朕没给你机会…… 要抢, 当然要派人去, 刘彻想了想,点了韩说。 金仲知道,自己被选进来,原因也简单——皇帝是他舅舅。征大宛在大家看来很艰难,真正的艰险是在路途遥远、气候与中原不同, 而非大宛强大。在张骞的指导下,参谋本部已经把物资准备得很到位了,漫长的征途也就没那么可怕了。准备好了的情况下, 这就是去捞资历的。 跟着韩说跑到了西域,却发现这位勇敢地抓了匈奴太子的安平侯,领着十万大军不去打仗,优哉游哉地打听好了商路,分兵几路,专断人家商路,跑到商队必经的水草补给之处饱览大漠风光。一边玩,一边与西域诸国作些友好交流,顺便进行武力讹诈,劝了几个小国来进贡。生生把大宛弄成了孤岛,此地驻兵,商人止步,想要通过,先交买路钱。 为什么自己曾经一度很羡慕的韩家人会是这付无赖德行?看着韩说正在与韩靖细细算计着有多少小国愿意称臣,又有多少国王干脆自请并入汉土,一年能收多少税,抵得过这次军费了,没吃亏。那个城很富,就算大宛交了马,临走之前也要狠敲一笔——一副小市民的模样。金仲非常苦恼:我怎么就羡慕他们了呢? ——————————————————回忆的分割线————————————————— 他与韩家的交集始自韩靖。 那时,他外祖母还在世,仗着有个做了皇太后的外祖母,修成子仲也是长安城一霸,横行无忌。 他的父亲,是比传说中窝囊死的堂邑夷侯陈午更窝囊的男人,陈午好歹自己还列侯,不全是靠尚主起家。可自己家,全是凭了母亲是陛下的异父姐姐才有今日,父亲一身富贵悉由妻子而来。家里的管家,是皇太后派的,地位都比父亲高上几分。家主的威严,荡然无存。别说教导自己了,就是露面都很少,整日窝在家里喝闷酒。 父亲不管,母亲整日进宫陪太后,太后又疼外孙,于是金仲渐成长安一霸。 但是,金仲发誓,自己那回是真没想做坏事。只是觉得路边那个买小玩艺儿的小孩儿长得挺可爱,只是想去逗他说几句话而已,真的没有别的想法。不成想,狐朋狗友素质太差,三两句就下了道,那孩子急了,挥拳相向,下手太狠,看着人不大,本事却不小。只会欺负没有还手之力的小民的一群人,一交手吃了大亏。回过神来,便要给他点厉害瞧瞧。 小孩儿本事再大,可年纪放在那儿,不稍一会儿就落入下风,头上小小的发髻混乱中被打散,一群人嗷嗷叫着想作弄人家的时候,旁边冲出一堆壮丁,护住了小孩儿。 在一干狐朋狗友期盼的眼神下,他撂下狠话了:“你们知道我是谁么?我是修成子仲!居然敢对我无礼!识相的赶紧过来给哥哥道歉!” “修成子仲?”小孩儿撇了撇嘴,不理会了。 他觉得脸上无光,正要再放狠话,远处传来马蹄声,以及:“执金吾来了……”的声音。两下散开,再横行,他还是知道些厉害的,惹到执金吾,就不太好收场了。 一群人四下溜达了一回,觉得无趣,都散了,约好了明天一块儿找乐子去。闷闷往家里走,想回去骂几个奴婢出出气,还没到家门,便被人拦住了。 他承认自己是看呆了,很漂亮的一个人,端坐在马上:“修成子仲?” “就是我!”他一时来了精神,“有事?” 长鞭一卷,腰被捆了个结实,马上的人一拉鞭子,自己便被横到马鞍上。面朝下,肚子被颠得难受,骂人的话都没力气骂出来。眼下的地面渐渐熟悉,这是进宫的路。 果然是进宫,宫门口,被拎下马,耳听得一声:“安阳侯……” 原来是他!怪不得长得这么俊…… 试着讲道理:“你是安阳侯?我是修成子仲,你知道的,有什么话好好说……” 不搭理,直接拎到了长乐安,扑腾一声,被扔到外祖母跟前的地面上,惊得母亲尖叫,其他人飞快地躲了。 “韩嫣!”外祖母生气了,他暗乐,让安阳侯好了不起么?怎么也大不过皇太后去!看你怎么办! “臣在。”声音居然很平稳,颤都不颤的,你就端着吧,等到问罪的时候看你还能这样! “你!你、你,你这是做什么?” “臣的儿子在街上被人欺负了,就想着孩子打架,该找他家大人说说。” “什么?阿仲和阿靖?阿靖才多大?他们差着六七岁吧?阿仲都十七了……”转眼瞪过来,“你欺负小孩子?” “我没有,”急忙否认,“瞧着他长得好,逗他来着,是他先动的手,我们才……他也没伤着!” “逗?你们?几个人?”话音很阴冷,他咽咽唾沫,不敢看问话的男人,自己是想逗的,可是一班朋友就…… “既然阿靖没伤着,阿嫣呐,便给我老婆子一个面子,别跟这孩子计较了……” “郅都、义纵、赵禹、王温舒……” “你想说什么?” “长安,从来不缺这样的人。日后,这孩子有什么不妥,便是成就别人刚直不阿的名声,再好不过的垫脚石。” “我且还没死呢!谁敢??!”抬高了声调。 “太后该读过触龙说赵太后,父母爱子女,当为之计长远。臣让阿靖去市坊中走走,就是怕他以后不通世事。太后既爱此子,当想到——身后……” 满室静默令人窒息。 许久,外祖母开口了,指着他:“他就交给你调-教了,总要让他在我死后能过下去。” “喏。” 又被拎走了。扔去营地,每日跑步、训练还要读书写字,做得不好便关黑屋。 心里恨这个人,也讨厌那个孩子——为什么他有父亲出头,自己的父亲偏是个酒鬼?! 一走神,写错了一笔。旁边一个老兵道:“年轻人,怎么不上心呐,多好的机会,能谋个正经出身,这还能教自己儿子呢,好好学呗。” 他从没想过,自己也是要做父亲的。是呢,难道要让儿子跟自己一样嫌弃没有一个好父亲么? 于是认认真真的训练、认认真真地习字。 到田家舅公疯死武安侯爵被舅舅借口夺去、外祖母逝世、阿姐从淮南国跑回来、继而淮南反案发生…… 他才觉得自己被拎着领子一路摔打没有白挨,那个动手的人,算是对自己有再造之德了——虽然,最初的目的是为了给他儿子出气…… ————————————————————回忆完毕———————————————— “走什么神呢?”问话的便是当年引发自己被训一事的漂亮孩子,现在是个俊朗的年轻人了。 “没什么,只是想着事情办妥了,几时回家。” “哦,快了。” 当然快了,大宛都乖了。 西域诸国,不像国,倒更像是城,或者说,是城邦国家,人口少、军队更少,经过的战阵也不多,武器装备还不大好。连有效的突围都组织不起来,就算突围了,能跑到哪里去呢?汗血马产自附近,离了这块宝地,大宛国还有存在的价值么?就这么过了几个月缺油少盐的日子,快要崩溃了的大宛国,终于乖乖地奉上了刘彻想要的东西…… 这样的战法,甚至不能冠以“战”字,因为根本就没打什么仗,顶多在大宛忍不住试着组织突围的时候,他们练习了一下打击移动靶。刘彻觉得有些丢脸,不战而屈人之兵,听起来很高深,可是,看起来却很窝囊啊。刘闳倒高兴——多了进贡的藩属,还省了抚恤金…… “你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还用这种战法…… “十万大军,粮草、人丁,光为了几匹汗血马,不划算,不拿下几个藩国附属纳入版图,太亏了……” 刘彻抽搐,这都跟谁学的?! “哥哥说,不如一次拿了,省得以后他们那儿再有什么特产,要起来麻烦……” 彻底无语了,几个月了,就是不报军情,等得着急,他又是这个“战法”,本想训斥一顿的,现在……算了:“你,回去休息吧,离家这么久,也累了……” “喏。” 105、原因 清晨的光线散入帷帐, 皱皱眉头, 刘彻睁开了眼睛。 睡着了的人,放缓了全身的线条,发髻已经有些散了, 凌乱的发散出髻落在肩颈间,雪肤黑发, 愈发显得颜色分明。 忍不住伸出手,掬起一束, 放到鼻端。最后, 整个人都趴了上去,轻轻啃咬着肩头的肌肤。 “唔……呃……”韩嫣睡得浅,模糊觉到了刘彻的动作, 在反应过来这是谁之前, 已向身后挥过拳去,手臂挥动间, 带着身体跟着小幅度地动了一下。没打着骚扰的人, 自己酸痛得又落回了被子里,脑袋也清楚了,记忆渐渐回笼。 看着韩嫣慢慢泛出粉红色的背,刘彻轻笑,双手滑到韩嫣腰际, 从后面捧住盆骨,拇指在臀上摩挲着。 “该、该起身了,还有事要忙。”挣扎着想起来。 “今天休沐日……”所以, 可以暂时“休息”一下。 于是,反对者被消音。 ———————————————————————————————————————— 韩嫣把自己关到书房,斜倚着大大的靠枕,歪坐着想事,觉得脑子里嗡嗡乱响。 就像在做证明题一样,要证明a结论,就需要先证明条件b、c是成立的,要证明b、c成立,必须找到条件d、e、f,而条件d、e、f又有各自的条件要证明……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滚到最后,条件证明出一大堆。转了一圈,才猛然发现——真正要的结论还没证明出来,自己已经跟这些外围条件死磕了好久,久到把a结论已经忘了,不是脑袋突然抽筋,还想不起来自己要证明的是a…… 自从知道了自己姓韩名嫣之后,他最不愿见的,就是昨晚的事情了,绕了一圈,又绕回来了。韩嫣闭上眼睛,有些泄气,躺回靠枕里,想着乱七八糟的事。 没想到会与刘彻发展到这一步,或者说,一直避免着与他发生关系,自己到底为什么就没有反抗地由着他了呢?细细回想,原来,这人已经铺了一张大网,把自己给罩住了。而自己,本就是个懒人,没有那么明确的目标,唯一一个明确的目标就是安安稳稳活到老死,却没有一个清晰的计划,还老是被他带偏了轨道。太容易被人影响了,而刘彻是接触最多的人,被他影响,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被他的情绪感染,也是常有的。 明白地感受到了刘彻的心意,不感动,是骗人的,在这个世界上,刘彻大概是最懂自己的人了。韩嫣自己,看着刘彻也不同别人。甲骨文里便自称为“余一人”的帝王,天下的最高权力者,这个从起长大的人,参与到他的喜怒哀乐的人,让韩嫣无法把他当成冷冰冰的帝王、高高在上的神位。 韩嫣本是觉得两个人明白对方的心意就可以了,现实的条件下,做到最后一步,简直是在拿前半生的努力开玩笑。勇气,不是表现在这个地方的,人,总要向现实低头。 然而,刘彻似乎在不安。 刘彻比较重视的人的封号,舅舅是武“安”侯、外祖母是“平”原君、最欣赏的丞相封“平”津侯、最倚重的大将军是长“平”侯、隆虑公主临终相托之子为昭“平”君……史上匈奴降者里,位份最尊的于单,号为涉“安”侯,还有易地而封的“六安国”。有穷兵黩武之讥的刘彻,他的心里比谁都想“安”、“平”,比谁都更强烈地渴望着安全感。 想要平安的人,会努力地寻求安全感,为此会做出一些带有强迫症倾向的事情也不必太惊奇。如果这个寻求安全感的人,目前的职业一栏填写的是“皇帝”,那么,他会有什么举动呢?想着如今的太子学宫,韩嫣额头一抽一抽地疼。也好,让他安心了,否则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自嘲地笑了,在宫中朝上厮混了这么多年,自己果然也是不单纯了呢,对着喜欢的人,也要想一想得失,真是堕落了。世上真没有单纯的人呢,每个人都有着多重身份,想单纯,太难。 甩甩脑袋,召来吉利:“弓高侯,近日怎么样了?” 吉利小心地看了韩嫣一眼:“弓高侯,身子仍是不太好……” 韩嫣心一沉,他知道韩则这不是在装病了,再小心地将养,韩则到底还是有些病根,如今,不过是熬日子罢了:“备车吧,去弓高侯府。把阿靖也叫上。” “喏。” ———————————————————————————————————————— 到得弓高府,韩说也在。韩则高兴了:“可巧了,今儿倒是凑齐了。” 人凑齐了,刚好开会。 “你,好像对卫皇子,有些不太喜欢。陛下诸子,其母皆出身寒微。卫氏,算是好的了,至少,卫青、霍去病那是凭军功起家的。皇长子,本身也还可以。你怎么——”韩则歪在引枕上,跟两个弟弟说话。 “不知怎么的,我是对皇长子不大喜欢——”看到韩则皱眉,韩说睁大了眼,忙摆手,“别这样,就是不喜欢,我还不至于因为个人喜恶,影响大事。” “三十年了,”韩嫣轻道,“自从做了当年的胶东王伴读,到今天,我与陛下相伴,已有三十年,”看了一眼不明所为的一兄一弟,“三十年相伴的臣子,对一个不到十岁的娃娃不吝美言,陛下,会怎么想?大家都看在眼里,皇长子的资质虽不坏,可也没比其他皇子高到哪里。这不是寻常人家,见到属下对自己儿子表忠心,会觉得不欺幼主,是个忠仆,可是”向南方呶了呶嘴,“那是帝王家。” 指指自己:“自幼相伴的人都对皇长子赞不绝口,陛下会不会觉得自己被孤立了?便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也要想到这一条,先小人后君子,哪怕他们父子和睦,该想的,咱们都得想到。我们,毕竟是臣子,再亲近的关系,都不能忽略这个事实。” 响鼓不用重槌,看到韩则、韩说了然的神情,韩嫣续道:“天子,至尊,一个天空怎能有两轮太阳?” “就是卫家在诸皇子舅家里势大,我就更不能倾向于他。对别的皇子好,可以说不是趁热灶的势利小人,对一个满门军侯的外家热心,是想要争着拥立之功么?自从我做了陛下的幼年伴读起,任何一个母族兴旺的皇子,我都不可以颇向他。陛下身边的人,可以说某皇子好话,但是,这话不能常说,我见陛下的时候比别人多,说话,就更得小心。再说,他们才多大的年纪?就没口子的说如何如何好?这不明摆着在说假话么?批评一下,正是太傅的本份。” “你是太傅,少不得要有个说法的,”韩则不以为然,这回想躲,怕是不成的,“现今来看,皇长子正得其宜,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汉家重外戚,昔年灌将军等人评窦氏之语尚在。窦氏本微族,出一太后而三侯,魏其虽是军功封侯,若非窦氏,岂能为大将军而与平七国乱终而封侯?因其微,尚可辖制,令其与忠厚长者居。吕氏,与高祖俱起,得封侯者,不独为吕太后,也是有军功的,诸吕终横行。一个没有任何母族背景的皇子,反而对大家更有利。” “长平侯?”韩说有些疑惑,“他与冠军侯,绝非轻狂之人。” “我不是说他们,”韩嫣揉了揉眉心,“好,咱们家就算今天打定主意去锦上添花,人家也要了,可是咱们要把自己摆到什么位置上?韩家,只站在胜利者的面前听候调遣,我们,只听皇帝的话。站队晚点没关系,关键是要站到正确的位置上。”看着韩说点头,韩嫣又头疼了,本来最保险的选择,史上的韩说,却因此丢了性命。 心下叹气,真是件麻烦的事情啊。无知,有时会更幸福些。刘据,在现在所有人看来,都是非常合适的太子人选,哪怕是说对刘闳很看好的刘彻,只怕心里还是放不下要立刘据的念头的。 再看看韩则,更头疼了,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但是一旦死亡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的亲人身上,就不是那么好接受的了。失去亲人的滋味,韩嫣已经尝过,但是此时还是不能适应。韩则的死亡时间,韩嫣压根就没记住过,心里没底,现在是知道了也是痛苦,无知,也是痛苦了。 “便是如此,也不要显得太过了,”韩则伸手在案上轻叩,“你是太傅,公正便好,既然不想因此与人有隙,就要做到谁都不偏,关键,是要陛下和诸位皇子都觉得你公正。这样,不管日后哪一个得登大位,有了更亲近的人,也不会听人谗言觉得你偏颇。” 韩嫣一肃,忙点头:“这是正理。”自己确实表现得有些偏向于刘闳了,都有点暗示站队的意思了,要改正。 “哥,”韩说抿了一下唇,“以吕氏喻卫氏,是不是过了点?皇长子与舅家,瞧着还好,多交往点,也不是坏事。” “皇长子长在深宫,陛下眼底下,要如何交往?与外家交?”韩嫣摇头,“哪怕押对了宝,到时更是个麻烦。” “怎么说?” “没有发生的事情,谁都说不好,可是我们既然是要准备,就要做最坏的打算,”历史上也没有的事情,真是看不准,只能自己琢磨了,“以史为鉴,可知兴替。皇帝与外戚,虽是有血脉之亲,可实在是说不好。孝惠皇帝不与母家争,诸吕横行,这是皇帝忍让的。不忍让的人,孝文皇帝可是命百官到薄昭门口哭丧的来着;便是当今,”压低了声,“对舅家,皇太后在日尚可,于今也不见厚待了……不管哪一种,卷进去了,都不得善果。” “现在看着关系好,谁知道以后呢?窦太后是先帝母,窦家一时风头极盛,到了今朝,田、窦相争,结果,你也看到了。孩子终要长大,有自己的媳妇自己的家,还会有自己的孩子。还是,远着点吧。”刘氏与卫氏的关系,不是耶律氏与萧氏的关系,也不是孛儿只斤氏与弘吉剌氏的关系,世为婚姻。还是要有新的外家产生,何必搅进去呢?田`为当年的胶东王没少奔走,当时也是甥舅一家亲,后来呢?田`与卫青不能比,可是卫青诸子也不见有成大器之相,刘据会有自己的儿子,这儿子又有自己的舅舅,他待卫家能与刘据一样么?日后,还真是两说。 又说了一会话,韩嫣韩说见韩则有些倦了,便止住话头,起身去看韩宁了。韩嫣一边走一边思量,最坏的打算,无过于刘据做太子,实在不行——别过头看了一下韩说——若是自己早死,想尽一切办法也要韩说远离是非之地。或者,对刘彻进行“这世上本没有神仙,谈论的人多了,也就有了”的洗脑?都不是容易的事啊。 106、冷暖 刘彻确是没有打消要立刘据的念头的, 跟韩嫣说话的时候, 气氛太放松,他对刘闳又颇为喜爱,加上刘闳之母病得很有美感, 还没到形容枯槁,刘彻对这个给自己生下儿子的女人怜惜之心未消。韩嫣这个太傅对刘闳的评价也不错, 刘彻顺嘴给溜了出来,一说完, 心里就有些后悔了。就算是对刘闳感观不错, 也有这方面的考虑,也不能就说得这么斩钉截铁的,只希望听的人不要太当真才好。 回头再掂量了一下几个儿子, 除了刘胥有些不着调儿, 其他三个,看着都还不错, 他又犹豫了。立储不是儿戏, 不能不慎,都等了这么多年,不在乎多考察一会儿。转过头又想,这几个孩子都大了,若不早定名位, 怕又有什么不该有的“上进心”,一时愁上心头。没儿子的时候盼儿子,儿子来了, 想多要几个,儿子多了,又恨不得这些儿子里除了出一个合格的太子,其他人全当布背板去。 正在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外头小宦官一溜小跑跑了进来,在门口被春陀拦住了,趴到春陀耳朵边儿上正嘀咕着。 “说什么呢?”刘彻提高了声调。 春陀有些为难地看了刘彻一眼,趋到面前,小心地道:“王美人,怕是……” ————————————————————————————————————————— 大朝会,刚进宫门,就得了小黄门的线报,刘闳的母亲死了。 后宫里死了个女人,不是什么大事,这个女人再得宠,只要皇帝还不到为她殉情的地步,都不是什么大事。王氏颇有些圣颇,却还到不了这个份儿上。然而,她却是死在大家对于太子之位躁动不安的节骨眼儿上,不免让人重审视一下现状。 韩嫣略转了转脖子,看看四周,显然消息灵通的人不止自己一个。王氏去世,也不是什么需要封锁的消息,知道的人自然不少。 王氏去了,临死犹在哀求刘彻早日让刘闳就国,刘彻犹豫了一回,还是没有答应。临去母亲的哀求终是比不上对于一国继承人的考量。 刘彻现有四子,说起来不少,想到若是诸子争位,真是多生一个都是多余。但是在挑选继承人的时候,却又希望多几个备选的来让他挑出个合适的人来。刘彻儿子的数量并不算多,比起他的父亲,就是个零头的样子,自不会轻易允诺。立储之事,让刘彻的心情拧成了个麻花,正着想,这样好,反着想,那样好。 朝罢,刘彻留下韩嫣来商量事情。 “知道了么?”刘彻开了个头。 “?”说的是哪一桩? “闳儿母亲新近去了。”刘彻毕竟有些惋惜。 “呃?那——你打算如何待他呢?这个年纪,正是需要人照顾的时候……” “他哭得厉害,性子看着有些绵软呢。”刘彻踌躇道。 “母亲故去,不哭才是奇怪。” “唔。” 两人都没再提立储之事。 ————————————————————————————————————————— 这个年纪的孩子,功课本就不是很重,因着刘闳母亲病逝,干脆大家都放了假——名义上,刘闳之母也算是其余三人的庶母——韩嫣倒是趁机偷了个闲。 刘彻有些心烦,王氏长得不坏,人也讨喜,这样的一个女人在大好年华去了,刘彻终是高兴不起来。尚念着王氏的好,他起身去了王氏的处所。 刘闳守在母亲的灵前,正呆坐着。 刘彻原本极喜欢这个儿子的,近来被他哭得有些心烦觉得这孩子性软弱经不得事,此时看刘闳小脸上满是泪痕,眼睛红肿,倒把不满减了几分,又勾起慈父的情怀来了。走上前,揉了揉刘闳的脑袋。 “父皇……”刘闳的声音低低的。 “嗯。”抱起儿子。 “母亲是不是永远都不回来了?”带着哭音。 “呃?”刘彻拍拍刘闳的背,转移话题,“这几天,过得怎么样?” “回父皇,还好。”仍然是没精打采的声音。 “你是男子汉,不要太颓丧。过了这几天,回去读书吧。你乖乖的,你母亲也会高兴的。”安慰人这种事情,实在不是刘彻的长项,继续转移话题。 “喏。” ————————————————————————————————————————— 桂宫里常有往学宫送东西的,往日三处送来给四个人,今日变成了两处,还是送给了四个人。 韩嫣暗暗点头,卫子夫到底心细,不管是发自内心也好,还是做做样子,至少,她都想到了刘闳。李氏,就差多了,虽然生了两个儿子,却不如旁人得宠,常自愤愤。鄂邑嫁进了盖侯家,做了刘彻舅舅的孙媳妇,也是亲上加亲。却不见刘彻对她们更好一些,于是,李氏更忧愤了。对于以前有宠的王氏之子刘闳,她实在是生不出好感也分不出心神来照顾。 看来,以后可以少费一点心了,刘闳有卫子夫惦记,多少能弥补一下丧母之痛。日后两人的关系,就看各自相处的慧根了。 ————————————————————————————————————————— “闳儿,近日过得如何?” “回父皇,还好。” “又是还好,”刘彻叹气,“与以前有什么不同?有没有不方便的?有便与父皇说。” 刘闳张了张嘴,又闭上了,小脸有些紧绷。得宠的母亲去了,对儿子的影响是显而易见的,虽然还没有人对皇子不敬,只是比起母子俱得皇帝青眼时的风光,难免有人懈怠了下来。这时候的小孩子最是敏感,刘闳修养算好的,没有立时乍毛已经很不容易了。然而终是道行浅了些,被刘彻一提,忍住了没说什么坏话,脸上不免带了出来。 刘彻也是在后宫长大的,略一寻思明白过来了,于是父子俩一起黑脸。 “卫娘娘常照儿臣的。”刘闳到底年幼,受不了压抑的气氛,开始没话找话。 刘彻顿了一顿,轻轻点头:“李娘娘呢?” 刘闳抿着嘴,抬眼看了一下刘彻,轻轻摇了摇头。刘彻闭了一会儿眼,复又睁开:“你且回去吧,有什么要用的,只管跟身边的人说,”招招手,“六儿。” “奴才在。” 指着六儿对刘闳道:“闳儿,记住他,以后有什么事,只管找他。” 刘闳应喏,六儿忙对刘彻一礼,再向刘闳一礼。 看着刘闳退下,刘彻忽道:“你原是父皇指给阿嫣的吧?” 六儿一惊,忙道:“正是,当时安阳侯刚进宫,年纪小,故而陛下命春大人挑人去照顾一二。” “只是照顾?”刘彻笑问。 “……”六儿伏在地上,不敢回话。 “这么看来,你照顾孩子倒有一套了?你亲自去,到未央殿当差去,替朕看看几个皇子。回来,朕有话要问你。” “喏~”六儿声音有些抖,本就是皇家的眼线,但是好些年没人提,他自己都忘了这档子事。今天刘彻忽地提及此事,不免心惊,转念一想,这是让自己再做回本行了,不由捏了一把冷汗。 ————————————————————————————————————————— “回陛下,底下的人,倒是真没有敢做过份的……” “这些东西,不过狗眼看人低罢了,”刘彻的声音听不出喜怒,“这宫里,人情冷暖,朕的儿子也轮得到奴才下人品评了……你接着说。” “皇子闳近来不见笑影,皇子胥对皇子闳有失礼貌。皇子据,进退有度。皇子旦倒不似其母弟。” “就这些?” “卫娘娘打发人送东西的时候,常备了皇子闳的。李娘娘倒是没有,”看了看刘彻仍然没有什么表情,小心续道,“安阳侯亲自过问了诸皇子的起居,皇子闳因有母孝,他的起居,安阳侯亲自吩咐下的,皇子闳近日过得还算舒坦。” ————————————————————————————————————————— “闳儿,近日如何?” “回父皇,好些了。” “哦?” “住得比桂宫舒服,”见父皇并没有像某些私下传言一样开始不喜欢自己,刘闳也放开了胆子,“儿臣知道是太傅在照顾儿臣,儿臣心里很感激。” “你又知道了?” 点头:“桂宫与未央宫都是禁宫,本该一样才是,可是未央宫却比桂宫舒服,可见是未央宫里有人在关照儿臣,当是太傅。” “是么?” “以前别人对儿臣好,儿臣不觉得什么,也不会去深想。母亲去后,儿臣才懂了一些事。” “你都懂什么了?”俯下身,与儿子对视,满脸亲切。 “他们觉得父皇会不喜欢儿臣,就不像以前那样待儿臣了。只有卫娘娘和太傅没有对儿臣比往日坏。”委屈地看了一眼父皇。 “你身边的人呢?就没有尽心的?” “他们也有老实,私底下却说儿臣可怜、跟了儿臣以后怕没大出息了,有些人老家在京城附近,不想随儿臣就国,儿臣当时没睡着,全听见了。” 看着刘彻铁青面色,刘闳怯怯地:“儿臣没跟他们一般见识。儿臣确是、确是没了母亲。可是太傅说,敢面对事情的人,才是真的勇者。只能看清了路上的石头,才不会撞上去摔跟头。儿臣、儿臣,嗯,不要掩耳盗铃。” 刘彻改了颜色,有些惊诧地看着刘闳:“你倒长大了,开始会想事了。朕都知道了,你且歇息去吧,不要想太多,你是朕的儿子。” “喏。” ————————————————————————————————————————— “这些日子,几个孩子都怎么样?” “据于学业颇有进益,闳经母丧学犹不缀,旦所喜甚博,胥的性情也好了些。” “还记得当年栗姬么?” “怎么想起她来了?” “听说,父皇曾以诸皇子相托,她倒心生愤懑、恶言相向,”刘彻目中寒光闪过,“她不愿善待别人的儿子,她的儿子也就别想登上大位了……” “算了,不说这些让你烦了,”刘彻摇摇头,伸手拉过韩嫣,“一见面就说这些,咱们好像从没好好说过咱们自己的事。” 韩嫣笑出声来:“要怎么说才是好好说过咱们的事?” 刘彻有些无趣,嘟囔道:“好歹说点好听的吧?算了,”斜了韩嫣一眼,“就知道你不会。” 韩嫣歪头看着刘彻:“唔,其实,你现在这样子,挺好玩的……” 刘彻的脸一下耷拉了下来,呲牙咧嘴了一下:“过奖了,阁下倒是依然貌美如花……” 韩嫣的脸也耷拉了下来,明明自己相貌已经没那么女气的。 面面相觑,不由得笑出声来。这两人,都不是职业花花公子啊,也都过了为爱昏头的年纪,要怎么说甜言蜜语? “我还记得那年,你翻墙的时候的事,”韩嫣握住了刘彻的手,“比说什么都让我高兴。” 刘彻用力回握住:“是我犯傻了,事到如今了,还要怎么说?” “人这一辈子,总是要傻上一回的。说,也是要说的,不说,怎么知道?咱们,不是都说过的?” “唔,确认一下。”靠拢了来。 “呃?”这算什么?爱就一个字,我只说一次,你知道我只会用行动表示?被吻得脑袋昏沉沉的,记忆深处翻出几句不知何时看过的话。 “咳、咳。”推开刘彻,韩嫣摸摸脸,再清清嗓子,理正衣襟坐好。刘彻抿着嘴,看着他的样子暗自发笑。直看得韩嫣坐不下去,开口道:“好久没赛一场了,今儿正得闲,跑一圈去?” 刘彻知他是抹不开脸,也不点破,当下应允。 107、立储(上) 小龙女说:“既有其生, 必有其死。” 反过来说, 也差不多。 刘闳的娘死了,刘彻的外孙降生了。曹宗,未来的平阳侯, 他的祖母是大汉朝的长公主,他的母亲, 是当今陛下的长女。满月宴的排场,出奇地大。 韩嫣接到阳信公主的请柬, 只得去了。阳信公主的面子, 虽然不小,倒不至于一封书柬就让韩嫣非去不可。韩嫣去平阳侯府,是因为阳信公主以如今的身份出面张罗这事, 本身就很耐人寻味。 阳信长公主殿下, 如今不是平阳侯家的媳妇,她在曹时死后, 又改嫁了汝阴侯夏侯颇。这样的场合, 她是孩子的祖母,不出席说不过去;可她又不算是曹家人,出席又不大好安排。最终,夏侯颇没有出现,阳信自己去看孙子了, 也免了彼此见面不知怎么称呼才能合适的尴尬。 都是喜欢向自己弟弟推荐漂亮女人的长公主,阳信却无疑比刘嫖要高明一些,不是因为她荐的人生了皇子, 而是她从没觉得单凭一项功劳就能坐吃山空受用一辈子。再者,同样是选男人,阳信三嫁,先是万户侯,再是高祖功臣之后,最后一位丈夫则是军功侯万户的卫青。比起自降身价在丈夫未亡前就养情夫的刘嫖,阳信哪怕嫁了三次,都显得更庄重些。 阳信的脑筋,比起刘嫖更清楚一点。哪怕卫氏是从她家门口走进未央宫的,儿子娶了当利公主,她也没有打算把自己与卫氏绑在一起,更别说为卫氏筹划卖命了。后宫产子者有三,卫子夫年纪渐长,色衰爱驰,李姬向来无宠,唯刘闳之母风头最盛,卫青甚至给王家送了五百金贺寿。阳信心里一琢磨,情势不明,不能太近着卫氏了。心里还有一点不好意思说的就是,虽然她是个重利益的女人,却也好面子重身份,曾经的家奴现在大翻身,再让她硬贴上去百般扶持,实在抹不开脸。 卫氏兴,她是卫长公主的亲婆婆,卫氏过得不好,她还是当今皇帝的亲姐姐。所以,她人还是照样改嫁,听到李延年唱曲也没有犹豫地把李延年妹子长得不错这事给说了出来。 然而现在,情形又变了。王氏死了!李姬就没得过势,最有胜算的就是卫子夫了,刘据又占了个长子的名份,这样的情势下,再不推卫家一把,就是傻子了。 于是,曹宗满月宴,阳信以自己的名义邀了不少人。须知曹襄与当利两人毕竟年轻,说话的份量比起阳信要差一些,他们相邀,有些人未必会到场,阳信相邀,大家就得更慎重一些了。 能被邀请的,都不是傻子,大家心照不宣。公孙家、陈家、卫家自是知情的,心下也是暗喜。刘彻的情性,这些人不是不知道,因此一向还算守规矩,老一辈自不用说,小一辈的卫伉兄弟还小,公孙敬声虽有些纨绔习气还没有闯什么大祸,霍去病更是个“寡言少泄”的。但是,这样的情形下,太子宝座唾手可得的时候,圣人都难免有点想法。想与朝臣拉近点关系,又怕动作大了刘彻不喜,先帝时大行请立栗姬为后的教训真是鲜血淋漓,那还是太子之母呢。于是,心里躁动,面上还得老老实实。可巧阳信太善解人意,曹宗生得实在是时候,给大家提供了机会。 两位姨母,亲自跑到平阳府上帮正在月子里的外甥女筹划安排宴席,两位姨父保证当日会相帮外甥女婿招呼客人,舅舅也允诺一定出席,招呼客人的事算他一份。连因为接了异母弟到长安照顾而与母家发生不快的霍去病,也答应过来。亲戚之间,空前的团结。 韩嫣到的时候,平阳侯府正是热闹的时候。曹襄站在门内迎客,见到韩嫣,忙趋了上来,行了个晚辈礼,寒暄几句亲自引着韩嫣到了正厅。韩嫣的座次很靠前,旁边就是公孙贺。一般宴会,如果主人家里人手不够,关系好的亲戚也会多担待一点,帮着与其他客人聊聊天,显得主人家没有怠慢了客人。公孙贺现在充当的就是这个角色,与担负着同样任务的,还有卫青和陈掌。 一个月大的婴儿,正在娇贵的时候,怕风怕光怕吵闹,寻常人家也不会抱出来随便炫耀,平阳侯的嫡长子更不能这么随便就拿出来示众。于是,这场名义上的满月酒,在客人说完了祝语,送完了礼,主人举盏答谢之后,便成了彻彻底底的成年人的舞台。 韩嫣环视了一下场上,宾客三三两两聚成一小团,略交换一下意见,又散开,再与其他人又聚成一小团,再八卦一下。此时,阳信却到跟前来了,韩嫣忙起身。 “我倒没想到你还肯赏脸呢,”阳信笑道,“先前还好些,这些日子,却是连人影都不见了,你就那么忙?整日不是宫里就是闷在家里,大小宴上就没见过你。” “家里乱糟糟的,哪有心思到处跑。” “怎么了?”阳信皱眉,忽地明白了,“你不如续弦吧,身边没个人照顾是不行。” 韩嫣连连摆手:“不是为这个。现在这把年纪,阿靖都快成人了,我还折腾什么呢?是家兄,身子不好,正愁着呢。” 哥哥病得七死八活,弟弟还想着续弦就有点不厚道了。 “他身子一向不算好,说句难听的,一向康健的人病成他现在这个样子是吓人,他这样一惯不好的,现在这样子算不得很糟糕,还有得熬,一时半会儿啊,没什么大事。只管放心。你别不信,先帝和襄儿的父亲,都是身子不好的,也都熬了许久。” 韩嫣点头应了。 “瞧瞧,光顾着说话了。”阳信举盏。 韩嫣也举起酒盏,一饮而尽。 “好。”阳信高兴了,再举杯。一旁的侍婢忙给韩嫣满上酒,韩嫣只得再饮。如是者三。韩嫣暗暗叫苦,该死的性别歧视,阳信拿酒水润润唇,自己就得陪着喝一盏。 听到阳信叫好,韩嫣喝得爽快,便有人凑了上来。主人家是皇帝看重的皇亲,客人自是乐意凑趣;现在喝酒的是当朝丞相,更是要多巴结一下,于是逮着机会的人开始朝韩嫣敬酒。 位份再高,也不能与广大群众作对,在正厅上的人位份也是不低的,面子也是要给的,少不得是要一起喝一盏的。于是,推杯换盏,彼此喝得不少。 “我向来不善饮,已是醉了,不能再喝,”韩嫣见后面还有人跃跃欲试,心道不好,站了起来,举着酒盏,“这盏酒,仅谢诸位,此饶了我吧。今日可是平阳侯与当利公主的喜事,大家还是找正主去吧。” 众人看他喝得确是不少,又是身份贵重,话说得也委婉,给足了大家面子,倒不好强灌他了,慢慢各自归席了。 “王孙若觉不适,不如且去更衣。”公孙贺在旁劝道。 “更衣”真是个好词汇,韩嫣心里直抽搐,可以指代许多不好在明面上说的事情。一抬眼,发现公孙贺还在看着自己,韩嫣眯了眯眼,点头。 ————————————————————————————————————————— 有钱人家的厕所都比穷人家的卧室舒服,这绝对不是夸张而是实情。只是,韩嫣再没见识,也不会把这地方当成“更衣”的地方,这分明是间装饰考究的小客厅。 掬起一把清水拍了拍脸,韩嫣打起精神。 果然,有人来了。 “可醒了酒了?这么些年,酒量也没见长,你怎么混的呀?”虽然是在打趣,能这么不客气地跟韩嫣说话的人,这世上也是屈指可数,在平阳府里,怕是只有这么一个人了。 “公主说笑了。” “唉,”阳信叹气,“你还是跟小时候一样,一板一眼的。” “到底,比小时候要好点儿吧?”打太极,其实是生活在这个圈子里的人的必备技能。 “说起小时候,才想起来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了,刚见你的时候,你还是个是小不点儿,”阳信笑出声儿,“明明漂亮得跟个小姑娘似的,偏要装小老头儿。” 见韩嫣有些尴尬地转了眼,阳信移了脚步,坐下,招呼道:“坐吧,在这儿甭拘束了。外头吵得很,陪姐姐说说话。” “您这个姐姐,臣可不敢乱叫。”韩嫣到阳信的对面坐定。 “自打你入宫,我从来也没把你当外人,三十多年了,还跟我装!守规矩?守规矩能把太子打得鼻青脸肿?” “那不是小时候,那个,切磋武艺么?” “切磋到那样?可怜父皇母后问的时候,陛下还说是习武太用功自己不小心磕到的,倒让程太傅背了黑锅,被父皇训了一顿。” 韩嫣只能傻笑,那时自控能力不好,开始还想着那人是太子,不能打得过份,挨了两下之后,就红了眼,狠狠地饱以老拳。现在想来,居然没有因此挨罚,不只是运气好那么简单了。 阳信似乎来了谈兴,开始说起当年韩嫣做伴读的趣事来了。平常规矩的人,一旦闹出点笑话来,倒是让旁人记得分外清楚。 说着说着,阳信叹道:“如今皇子们也到了你们那时的年纪了,我那些侄儿,都还好吧?” “陛下的儿子,自是极好的。” “谁最好?”阳信问得直接,东拉西扯了这么多,她相信韩嫣应该想明白了,干脆挑开了问。摆明了你别拿官面儿上的那一套糊弄我,大家都是熟人。 “您问哪一条呢?” “就没有一个哪条都好的?” “各有千秋。”刘彻都在犹豫的事情,我下什么定论?就算有偏心,也不能到处乱说吧? “不信!” “陛下也是这么觉得的。” 阳信垂下头:“这么说,事情还没定?” “一切自有圣断。”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要听你说。” “圣心未定,不敢妄度,”看到阳信有些不满的目光,韩嫣平伸出手,五指上竖,“不能泄禁中语,”收回手,“今日府上的客人真是不少。”差不多都是来趁热灶的,几乎都在等着最后定音了,刘据的呼声很高,高到让韩嫣开始为韩说发愁。 “我心里还是不宁。” “皇子们,哪个不得喊您姑母呢?” “难道?”阳信一惊。 摆手:“我可什么都没说,您也别再问了。统共一个位子四个人,跟您说实话吧,我心里,也没底。干脆就不猜了,我已是太傅,何必自寻烦恼,您说是吧?” “这么些年,你少有看岔过眼的,实话跟你说吧,我也不为别的,你也看到了,今天是我孙子的满月。”孙子她外婆姓卫。 韩嫣坐正了,笑道:“您要是这么说,那也简单,一句话,以不变应万变。一动不如一静。不管是您,还是旁的什么人。这么些年,我是没出过什么岔子,不是我有什么眼力,只是我只要看到一条就行了——跟着陛下走。”车轱辘的话说了一圈,韩嫣就是围着“陛下的主意”打转。 阳信点头,她当然知道最好不要跟皇帝弟弟拧着干,不然会死得分外凄惨。 “我当然随着陛下走,你——陛下定下的人,你——” “陛下不是庸主。” “你是丞相,立储大事,怎么能没有个主意?” “陛下的主意就是我的主意。公主知道,我也不是那么拘谨的人,何必拧着来?” “你觉得只要是陛下定下的人,你都能接受?” “反正,我是不会反对。”爱怎么折腾都随你们,我只管看结果。胥和旦是没戏了,不过闳、据二人。 作壁上观,阳信明白韩嫣的意思。心下明白他这算是说了实话,到了韩嫣现在的位置,实在不必在立储的事情上头投机一把。韩嫣也没有触到她们的底线——反对刘据,阳信对此还算满意。 话已说完,再略寒暄,韩嫣便借口酒醉告辞了。得到他的表态,阳信也不多留,命曹襄亲自送客。 ————————————————————————————————————————— “怎么了?没精打采的?” “昨晚喝多了,阳信公主灌酒可真狠。” “哦,想起来了,昨天是宗儿满月,你去了?” “阳信公主下了帖子。” “有什么高兴的事儿,让你喝得忘了今儿还有正事儿。” “说了些小时候的事儿,”韩嫣凑上去,笑道,“那时候,你怎么不说实话?反倒让程太傅跟着被骂不小心。” 刘彻咳嗽一声:“什么跟什么呀,我早忘了!”扑,把韩嫣压在席上,“笑什么笑?我可替你遮掩着,你还不知道,到现在都没谢过我。” “你要怎么个谢法?”屈起手肘勉强撑着上身。 “以身相许如何?” 韩嫣但笑不语,看着刘彻逼近,忽地眼波一转,屈起的手肘又放下了,整个人平躺在席上。刘彻不防,整个人都趴到了韩嫣身上,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发现跟韩嫣的位置掉了个个儿。身上的人笑着靠前,两张脸贴近,嘴唇都能感受到他呼吸出来的热气,有些痒。当韩嫣的唇准确地贴上自己的唇,甜代替了痒。难得韩嫣肯主动,刘彻索性由着他了。 舌头扫过牙齿探入口腔,遇到等候已久的同伴,纠缠共舞。放开刘彻的舌头,舌尖继续向上勾起,轻轻舔到了上腭,心痒难搔,刘彻呼吸加重,腭上的□□直传到了心底。实在痒得不是地方,想止住这样的痒,刘彻终于反客为主,狠狠抱住身上的人,缠住作怪的舌头,用力吮-吸。韩嫣今天很乖,乖乖地任君采撷,刘彻不会与自己的好运作对,直到嘴巴发麻方才满意地松开了。 分开时,两人都是气喘吁吁,彼此看了一眼,却发现对方眼中激荡未退。刘彻咳嗽一声:“朕心中正有一件大事,欲与丞相相商,怕要费些时间,丞相不如且留宫中。” “喏。” ————————————————————————————————————————— 刘彻的确实有要事相商,却不是立储,而是匈奴。汉之国力日盛而匈奴几经打击,刘彻觉得最终决战的时机已到。关于最后一击,汉廷已谋划了好久,军需上的准备也早已到位,将领的名单也大致确定。刘彻现在提出来,不过是想再确认一下。 一项一项把准备工作再细看了一遍,两都有些吃不消。战争,不是两边各派一名大将,领着一群小弟兄互砍那么简单。那些只是表面,何时出击、走什么样的路线、目标为何、计算兵力、需要的物资、各部之间的配合……都是需要注意的,甚至可以借用一句“功夫在诗外”来形容战争。 基本的配置倒没什么疑议,看到最后的统帅时,刘彻有些犹疑。吱吱唔唔,还是含糊地提出让卫青、霍去病两路出击。 “他们俩,是再合适不过的人了。今天这事,很该一早召他们过来相商才是。” 刘彻有些黯然:“是我误你,竟成笼中鸟,可我实在不愿你远离。” “笼中鸟?”韩嫣失笑,“你把我关在哪里了?我照样在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是我自己要退的,与你什么相干?” “人贵有自知之明,我到底有多大的本事,自己还是知道的。哪怕你让我出征,我都不愿意再去。卫青在这上头的天份,实是强我太多。我若强出头,才是误国误己。” 只是这样,刘据的份量会更重。 韩嫣沉默半晌:“若是他,也好。” “你先前对据儿,评价不算太好。” 韩嫣承认了:“是担心。皇子,自幼生在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能生皇子者,无不将己子视若珍宝。外家对皇子,也分外重视。据有个能干的舅舅,是好事,总比有个无赖的舅舅给皇家长脸。但是,换了你,你这么争气的舅家,能没有一丝得意?不会更依赖舅家一点?” 刘彻点头,他是从皇子长到太子再成了皇帝的,对于外戚的理解,比韩嫣更深。皇帝更希望有个无赖舅舅了不起来个大义灭亲,太子、皇子,只会希望有个能干的舅舅能稳固自己的地位。 “不是说有个争气的舅家不好,只是,这样会忽略很多其他的事情,反而于成长不利。只有在逆境中,在没有助力的时候,才能放宽眼界,努力寻找对自己有利的东西,磨炼自己的能力,天将降大任于斯人……” “太子立得早了,经得磨炼太少,立得晚了,诸王又会生异心。实在是件难为的事情。”刘彻也担心。 “实在为难,倒不如先立一个看看,”韩嫣想了一回,“这样稳妥些。再等下去,真要让所有人觉得自己都有希望、生出异心,就不好办了。” “真的立据?” “立谁都随你,我倒没意见。” “是么?” “当然,”笑了,“谁问都这么答。” “除怎么还有人问么?” “阳信长公主,在她家喝酒时闲聊了几句。” “还以为你更喜欢闳呢。” “他确是招人疼。可是不能谁招人疼就立谁。” “姐姐到底是女人,沉不住气,老爱瞎打听,”刘彻似是不以为意,挥了挥手,复又笑道,“想了一天的事,累了,咱们——歇了吧?” [不是我疑你,只是,我想确认自己和你在一起的时候能够安心。你对几个孩子的偏向让我担心,你对据的改口让我愤懑。你不知道,当我听到你与阳信密谈的时候我有多害怕,真怕连你也在立储的事里搅风搅雨。我很想能抱着一个人安心地睡一觉。] [不是不知道你在问些什么,只是,我从来都不认为信任这东西是从天上掉下来然后就粘在一个人的身上不会跑掉,没有一次次的确认,怎么会有深信不疑?我也疑过你,所以,我接受你的怀疑。但是,刘彻,别确认了太多次,多到让我不想被确认就好。] 108、立储(下) 元狩四年“将军卫青将四将军出定襄, 将军去病出代, 各将五万骑。步兵踵军后数十万人。青至幕北围单于,斩首万九千级,至阗颜山乃还。去病与左贤王战, 斩获首虏七万余级,封狼居胥山乃还。两军士死者数万人。” ——《汉书·武帝纪》 ————————————————————————————————————————— 这一场仗刘彻是下了大本钱了的, 光是战斗人员便有数十万,后勤还没算在内, 他是希望能够在这一仗里把匈奴彻底打趴下, 就算不能灭其国,也要匈奴几十年里缓不过气来。目的是达到了,可是问题也来了。攒了若干年的家底, 又空了。随着漠北大胜而来的, 还有对有功人员的封赏问题,让朝上局势又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筹措军费的时候, 经过前些年的努力, 还没显出财政紧张,待到打完了仗,算算成本,缴获的东西值钱得少,打仗花的军费多, 战后封赏又是一大笔开去,刘彻开始心疼了。一心疼,便要想着法子搂钱。 造皮币?跟20世纪40年代末“法币”的唯一区别就在于这个皮币没有发行得太滥。却同样是扰乱金融秩序的白目手段。这么多年, 前世的知识,能说的都说了,不能说的,都忘得差不多了,韩嫣的政治经济学水平公限于背诵几条原理,自己理解都很吃力,满头大汗地解释了半天,才让刘彻打消了这主意。改以下狠手地收了盐铁的经营之权,并且决定认真进行算r。 国家财政,到了刘彻这里,很倒霉地碰上了个烂摊子——花钱买爵的人越积越多,到了一定的爵位便可以不用纳税,问题是,有钱买爵位的人,商人占了很大一部分,商人本来要出重税的,人头税是常人的两倍,他们一不用交税,财政收入登时少了一项长期稳定的来源,只好从别的地方再想法子找补。刘彻暗暗下了决心,以后不能再卖爵位了。 ————————————————————————————————————————— 有功的要封赏,有过的也要罚。各有升降,几家欢喜几家愁。 李广终是自杀了。对此,刘彻耸肩:“既是与匈奴决战,便要用最稳妥的办法,难道要为了李广一人的心愿,让五万大军陪着他玩?不是没给过他机会,只是他若拒关而守,匈奴人不敢前,若出城野战,他好像从来没赢过。让他出征,实在是碍于老将颜面,再让他打先锋,我还没有昏头。”韩嫣沉默了,李广出塞,实是少有胜绩。 说他不行吧,放到边境从来没让匈奴前进过一步,守境有功,可一旦北进,不是他自己出毛病就是跟他配合的人出毛病。实在是用也不是,不用也不是。只好和个稀泥,用是不用、不用是用了。 韩嫣曾经委婉地表达了请李广再任卫尉的意思,刘彻倒没反对,李广却不愿意。 “三个儿子的运气比我这个做父亲的都好,他们都是关内侯了,我还是这么不上不下的。敢看来是不用我管了,可是阿陵还小,他父亲早逝,我这个做祖父的,在有生之年能给他挣个列侯回来,也算对得起他父亲了。”看来有些热衷于封侯的李广,并不只是为了自己才如此执着。 无法阻止李广踏上宿命的旅途,还有一件事情,韩嫣却是能够阻止的——李敢。李氏三兄弟,是他除刘彻外最早交到的朋友,不能坐视不管。韩嫣找到李敢的时候,他还不知道李广的死因,只知父亲兵败自杀。告诉他实情,总比日后从不知道谁那里听到夸张了不知多少倍的解释然后脑袋发热去找后账要强。李敢不是不知军规的人,固然对卫青不满,总还没有打上门去,让韩嫣松了一口气。 刘彻终于确定了他的太子。 先是刘彻下令赐已故的王美人夫人的印绶,并以夫人的规格葬了王氏。在大家惊诧的时候,又册封了还在世的卫子夫为夫人。 一活一死,都是夫人,无疑活着的那个,胜算更大。活人固然无法把死人摇醒了一较长短,可是阳间的一切,死人却是再也享用不到了。死了的王夫人,正在青春年华的时候,可能是因为皇帝还念着她的美貌,活着的卫夫人已是人老珠黄,被封的原因就耐人寻味了。卫青、霍去病的凯旋,让人更是侧目相视,她,会不会再高升一步? 确实高升了,卫子夫被刘彻正式册封为齐王太后。在刘彻下令准备立太子大典之前,诏书下到卫子夫处,殿中诸人激动万分,还以为是册封皇后的诏令,册子先册母,给太子一个嫡子的名份,是景帝行下的先例。元狩五年,刘据被封为齐王,在大家都以为他会成为太子的时候。 刘据没有成为太子,真是晴天霹雳,雷翻了一群人。便是不乐见刘据上位的韩嫣,听到刘彻说:“就是闳了吧。”的时候,也是惊愕大于惊喜。 “嘘——我只先跟你说,不要告诉别人。” 韩嫣呆呆地点头,忘了问原因。 ——————————我是倒叙的分割线——————————————————————— 刘彻一向少生病,有个头疼脑热的,不等御医、后宫、臣下紧张起来,他自己就先好了。这回却不同,忙完了一场大仗,又要想着法子财政上的漏洞,先是紧张战局后是亢奋胜利最后是担心善后。精神一直崩得紧紧的,收拾完政事,放松了下来,他便觉得有些乏累,倒头便睡,这回却吓坏了一群人。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觉得光线太亮,伸手挡住了眼,发现腕上一片红色,眯起眼,见是系着条红线,连着个漂亮的如意结,一时有些反映不过来。 “都有谁在?”听着自己的声音,刘彻很不满意,怎么哑成这样?声音还挺小的。 噼哩啪啦,一连扰攘,还传来有人跑得太快跌倒的声音。然后是一声声往外传去的惊呼:“陛下醒了~” 帐子被刷地一声拉开,映进来一张焦急的脸。 “你睡了三天四夜。”病个三天,与睡了三天不醒,绝对不是同一个概念。 “这么久……”刘彻沉吟道,“看来真是累着了。” 韩嫣忙扶起刘彻,嗔道:“你也太会吓人了,一句累着了就睡这么久?” “吓着你了?” 韩嫣别过眼去看向门外:“御医看不出毛病来,可你就是不醒,都快要自裁谢罪了。快起来梳洗一下,吃点东西吧,不觉得饿么?” 刘彻抬眼,看着韩嫣脸色青白,眼下青痕尚在,显是没休息好,伸手抚了上去:“我这不是好好的?”正待说下去,扑扑的脚步声又传了过来,夹着“父皇”之类的呼声,皇子们到了。 同样是释然的表情,四个孩子各有不同,细微的差别与稚嫩的掩饰在刘彻眼底映得清清楚楚。最为自己能醒来高兴的,大概就是刘闳了。皇子们请过了安,还没说什么,今天轮值的卫青与张汤也进来了,不待他们见完礼,一旁备下的饭食也端了上来:“都是好孩子,守了这么些天,你们也该累了,都回去歇着吧。朕对太傅说了,放你们一天假,都去吧。” “喏。” “朕睡了这几天,朝上都还好么?” “回陛下,丞相具安排得妥当,您——呃,只睡了三天……”大事还没来得及发生呢——见韩嫣正扭脸对皇子训道“白天别睡太多,实在太累,略眯一会儿,晚上早些睡就是了,仔细别睡得昼夜颠倒。”张汤忙接上了话。 一旁诸皇子忙肃手立着应了,方才退去。 “你都怎么布置的?”这回是问韩嫣了。 统共就三天,还没用到有大动作。四位皇子且居未央宫,停了功课、轮流侍疾,便在宣室近侧宫室安排了几人的临时住处,后宫诸人、在京公主亦是轮流请安。也令中尉、卫尉、郎中令各安其职,不必慌乱,朝中诸人,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御史大夫张汤并卫青、霍去病、宗正刘弃也被他拉了过来一起守着。为了安定人心,韩嫣明白地告诉家人,该干什么干什么,什么事也没有。看着韩家照旧,起初惊慌的人也都安静了下来——咱们离皇帝远着呢,有什么事情,也有他们先顶着不是? 刘彻笑着点头:“这便好。”当下,命卫青宣告武官、张汤宣告文臣,皇帝已经醒了,大家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两人领命而去。 “你不吃?” “我看着你就好。” 刘彻嘿嘿地笑了两声,大大地喝了一口粥:“你熬的?”看到韩嫣点头,“味真好,就是稀了,我可三天没吃了,光吃稀的,你就不可怜可怜我?” “你也知道三天没吃?”白了一眼,打个哈欠,“一下子脾胃哪受得了?下顿你还得吃粥,想吃好的,明天吧!” 嘟嘟嘴:“好想吃肉啊~” 一个暴栗子打下去:“你几岁了?给我老实点!”连着紧张担心了三天,韩嫣火气不小。 这三天,韩嫣便守在宣室,反正他在这里有常住榻位,虽然知道汉武帝个长寿的帝王,告诉自己他一定会没事,但是看着躺在床上连翻身都少有的人,也忍不住揪紧了领口觉得气闷。 自己心里再烦,访做的事情还是要做。其他人并不知道刘彻能活到70多,他的父祖寿命都不长,皇帝一病,不免议论纷纷。于是一面守着刘彻,一面安排布置。 前后不过三天功夫,也还压得下,没到大家陷入“大臣弄权软禁皇帝”的恐慌中,刘彻也就醒了,韩嫣这才松了一口气。 摸摸脑袋,刘彻道:“累着了吧?你也歇会吧?有什么事睡醒了再说。” “我不累,没什么的。” “不累得狠了,累到脑筋快不清楚了,你才不会……”摸摸自己被敲的脑袋。 韩嫣呆了呆,好像真的反映有些迟钝了,低头无语。眼前红影晃动:“这是你弄的?” 看着红色的绳结,韩嫣涨红了脸,伸手要抢,也抢到了。只是,那结子刘彻并没从腕上取下来。大力一扯,刘彻顺势压了过来。 “哪个都没偏,就没想过我要死了,你要如何自处么?” “你且死不了呢。” “是么?”爬起来,乖乖地继续喝粥。 一边喝一边琢磨,既然一切都井然有序,那他就再“病”着好了,病去如抽丝嘛,再说,这次睡得有些过头,老觉得身子发懒,正好多将养一下。于是,刘彻躺在榻上,看着大家围在身侧忙碌,装睡偷听一下悄悄话。很美好的日子嘛! 韩嫣只是限了时间不许太长,以免打扰了刘彻休息,并不禁诸人请安,诸皇子是随身在的,没只许哪一个不许另一个,后宫有名份的,除非刘彻单独点名,都一块儿拎过来,免得被说厚此薄彼,刘彻也没单点了某一皇子、某一妃子,于是大家一起来。请安排队,皇子里是刘据打头,妃妾里是卫子夫打头,各是一脸凝重。闳看着自己是满眼忧虑,旦与胥看着据有些忌妒不屑,据也是忧虑,却在行动间无意中把弟弟们都挡在了后面。妃子们看卫子夫的眼神就更有趣了,生子的李姬是一种眼神、未生子的尹氏与邢氏又是另一种,好一场大戏。 刘彻看到眼里,记在心里,悄悄对韩嫣道:“我若立时死了,这些人,怕也就是这付样子了。”韩嫣觉得刘据身为皇长子,也挑不出毛病来,序列靠前,比弟弟们略有些得意对个十岁孩子来说,再正常不过了。卫子夫身为皇长子之母,做太后的可能性比谁都大,却也仍旧温谦,还能照顾一下刘闳,不像李姬,因为不得宠,一忧愤,把儿子的前途给忧愤没了。至于别人巴结他们,他们也拦不住不是?这么说来,刘彻是满意刘据了? 刘彻却不这么想,母亲活着,在仰望的臣子那里是优点,到了俯视的刘彻眼中却成了缺点。病榻前,几乎都是让着卫子夫在安排——自己且还没死呢,所有人都让着这个女人在眼前指手划脚,刘彻不痛快了。 只要皇帝的母亲还活着,那么像田`这样极不得人待见的人,都能成为丞相。刘彻亲见过大汉朝两位皇太后的强势,只要她们活着,她们的家人就能横着走。窦皇后的存在,让刚刚剿灭了诸吕的汉臣担心她曾被人贩卖做奴婢的弟弟会在她成了太后以后让自己遭遇不幸。太后,在刘彻眼里,就是有“孝”字礼法撑腰的合法强盗,吹不得打不得,只能供着,还得听她的话。相比之下,大司马大将军势压君王简直就是个笑话,再强也是臣子。 自己的父祖年寿不高,四、五十岁便去了,刘彻偷偷估计了一下自己的寿数,也就是这个样子了,此时他还没有“再活五百年”的雄心壮志,开始担忧起身后事来了。辛辛苦苦创下的大好基业,却让个女人高踞于这金字塔的最顶端,刘彻很是不乐。 卫子夫一向恭良,刘彻也看在眼里,但是考虑到储位的时候,他便不惮用最阴暗的想法来打量这个女人。王太后当年,何等温良谦恭?窦太后一死,也是闹得沸反盈天。 刘闳失了母亲,本来刘彻还要担心他受不住打击,没想到他居然扛住了,还成熟了不少。 然而,论资排辈,怎么排,都该轮到刘据做太子的。没有嫡子,刘据是长子,也不是蠢得天怒人怨,不立他,立谁?这是天下人的想法。 眼看着皇子年岁渐长,不立太子实在说不过去,皇帝的这次“休息”在大家眼里实称得上是“病得凶险”,于是,刘彻刚刚结束了他的病休,有人开始请立太子。本是为国着想的好事,只是在奏章的写法上,多少都提着“先天之制,有嫡立嫡、无嫡立长,”不免让看的人想歪。 刘彻捏着表章,心情是震怒。他的耳报神不少,眼线虽不说遍及长安,至少对列侯、朝官的作为还是略知一二的。诸人如同偷粮老鼠般的举动,倒有七八分落在了他的眼里。朝臣之间不可能没有联系,也不可能不显出一点立场来,人无完人,有点小动作刘彻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没看见。 但是众口一词,真是半刻都等不得了!这么想着要拥立之功?急着示好?朕只是病了一回,还没死!朕偏不如你们的意。 刘彻不怕不立刘据卫家就敢造反,他心里清楚,怨气或许有,要说反心,那是不可能的。卫氏因自己而起,势力只在军中,这二十年来对军队的改造,让军队的向心力对皇帝的忠诚达到了一个空前的高度,就是想反也反不起来。然而,却有些担心一打退了匈奴就决定太子不是刘据,会令臣下寒心。 但是看到朝中若有若无的串连,隐隐地像是认定了一个新的主子,他便把最后一点顾忌给抛到了脑后。 ————————————————再翻回来————————————————————— 卫子夫很郁闷,黯然神伤。十四入宫,便得帝王青睐,为他生下了第一个孩子,证明了不孕的不是皇帝;为他生下了第一个儿子,让他觉得后继有人;弟弟、外甥为他出生入死;单这宫里实没有自己给刘彻带来得更多,现今却得了这样的下场。欲哭无泪。 她很不解,不立刘据,要立谁?还有谁比刘据更有资格做太子? 卫子夫本是小心翼翼的人,出身低微,更让她是加倍的小心。生下刘据后,情况就有些改变,刘彻后宫,就没有个正经人家出来的,比起别人,她还算好的。 原本是奴婢的时候,只想着能跟正常人一样生活就好,待入了宫,便想着能生下一儿半女后半生也好有个依靠,生了儿子,就开始想做太后了。人的需要层次总是在不断提升的。你不能拿一个奴婢的要求来衡量皇子之母,她的身份已经改变。 她在心里翻来覆去掂量了很多回,娘家人争气,有大功于国,平日里也是小心谨慎,不养门客,不荐私人,刘据又是长子,自己位份不低,刘闳之母虽然有宠,可前年她死了。李姬是生了两个儿子,可都不受待见。反观刘据,少时长在自己身边,尽心教养,礼仪周到,也不愚笨,不该是天生的储君么? 现如今,卫青闲居家中,霍去病,自从他拜了生父又接回那个名叫霍光的弟弟开始,他的立场也已经鲜——他不会为卫氏彻底奉献,不愿搅得太深,情势危时,他会拉卫家一把,但是不可能把自己完全等同于卫家。霍去病流着卫家的血,却是姓霍,亲近又不是那么亲密。 军中新人出自军校,这些人如今是只认刘彻了。老人,淮南一案牵进不少,还有就是资格比卫家还老的,使不动。不知不觉间,刘彻竟是把兵权拢了个严实。 想想昔年卫青的部属,霍去病势力上升的时候,卫子夫有些暗喜,一辈挨着一辈,卫家皆有能人,卫青退了,霍去病顶上,正是自然的交接,卫青三子尚幼,由已经成年的霍去病来作为卫青的继承者,正是相宜。卫青门下趁热灶去投霍去病,卫家人没有刻意去笼络倒也有些乐观其成。只是霍去病的性子不喜麻烦,没有功夫与人深交,竟致这些人离卫家渐行渐远了。 再看长安城中,刘彻早已命韩说为郎中令、李蔡为中尉、李敢为卫尉,期门、建章皆由新人掌管——都是与诸皇子无瓜葛立场的。韩说算是中立的,可李家,李广是死在军中的,这分明是把自己都当成了贼来防。 真的寒心了。 抱着凉透了的心,卫子夫开始收拾刘据就国的行装。正要启程,却被留了下来——刘彻策刘旦为燕王、刘胥为广陵王,命刘据留下观礼。策王之礼已毕,皆令拜完太子再行就国——君臣名份先定。太子,是刘闳。 ————————————————————————————————————————— 天上掉下个大馅饼,砸到了刘闳脑袋上。母亲早亡,令刘闳第一次尝到了冷暖交替的世情,正在苦苦挣扎。突然之间却让他做了太子,人生的起伏太大,他有些难以适应。 死前只是美人的母亲,死后却成了夫人。这是尊重母亲看重自己了吧?自己做了太子,母亲会高兴吧? “只恨我为什么要把你晚生了一年,卫氏子不过是生得早一年,天下便都当是未来的太子,他有什么本事?给只受伤的兔子包包脚就能说成是仁慈?天下人都是兔子么?他是皇子又不是兽医!” “你父皇最疼爱的是你,你比那个皇长子聪明百倍,为什么世人只看到了他?” “只因我来得晚了一步,卫子夫早已侍驾多年,只因你来得晚了一步,卫氏子已经降生。除此之外,我们哪点不如人?她卫子夫若是良子家我也认了,明明是出身不比我尊贵的,她一介奴婢都能想着当皇太后,为什么,我不行?” “你在胡说些什么?不想争?封王便好?你也想封到长沙去么?你以为母亲不想你平平安安过一生么?你不想争,他们也未必容得下你!你只比他差一岁,隔得太近,不光是我看着你有可能,他们难道不防备你么?吕太后当年,是怎么对高祖诸子的?要母亲再给你说一遍么?” 听得多了,刘闳心下不解,卫娘娘人不坏的,哪有传说中吕后的凶狠?不明白还要争什么,父皇更喜欢自己不是么? 直到母亲病亡,他才明白,自己不争出头来,别人便要踩着自己的肩膀去出头。争了,得了太子位,至少,没有奴婢敢在背后“小声”议论。皇兄在看到卫娘娘也给自己备了东西的时候,不会露出那样的眼神,就像自己看到饿了饭的小狗时,很想扔出一根肉骨头的眼神。看小狗的时候,觉得自己真是太善良了,等到自己被那种眼神看的时候,心里却忍不住泛呕。天皇贵胄,谁愿被人施舍? 不用被人可怜,感觉,还真好。 109、更新 立了太子, 便要给太子配齐全套的班子, 做刘彻的太子,是幸福的,做太子以外的其他儿子, 简直像是遇到了后爹。于是,诸王尚未离京, 便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父皇给太子配的豪华阵容压得喘不过气来,刘据分外难过——刘彻把卫青也列进了太子师傅的名单里。朝臣倒觉得刘彻还算厚道, 待卫家荣宠依然, 也不算怠慢了功臣。 诸王就国,也要配一套班子,比起太子来, 却差了一头不止, 同时,《左官律》、《附益法》的存在, 让有能之士不想为诸侯王效力——诸王的情绪都不大好。情绪再不好, 规定的礼数还要做下来的,拜了宗庙拜父皇,再到太傅面前听一次课,这是必须的。至于朝中其他的大臣,本就与年幼的诸王相交不多, 藩王结交大臣,又是犯忌讳的事情。 临别的课程很短,也就是说几句要善待臣民、忠于皇帝、为国守藩的场面话罢了。说的人照本宣科心说我说的你们到底听没听啊, 听的人蔫头耷脑想着这辈子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回长安,都巴不得早点完事,心说你到底有完没完啊。 ————————————————————————————————————————— 太子已定,韩嫣觉得,自己能够做的,都已经做了,再占在丞相的位置上,也难有建树。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上半句正确,下半句不然,一代人,能够在历史中风光个几年,已经很不容易了,何况是一个人呢?“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才是真实写照。 比如韩嫣,外头看着风光,他自己心里明白,自己不过因为沾了两千多年知识的光而已,让他开头还能凑合,再继续下去,怕是要黔驴技穷,自己能做到现在这个样子,已经是老天帮忙了。背出来的知识与现实还有一大截的差距,从最早的军事改革开始,韩嫣就已经领教到了现实环境的威力——你说军队要廉洁?可以啊,但是,你知不知道军中惯例?战利品从来就是三分自留七分上缴的。打得越好,挣得越多,所以将士用命。不然,单靠明面上的军饷、赏赐,收入也就比种田多那么一丁点儿,能让人心甘情愿地卖命么?这可是货真价实地“卖命”啊。前面拿命在拼,万一死了,后面老婆孩子饿得头昏眼花,谁愿意? 起先的那套杂烩学说,几经修订,终于成形,出来的结果也让韩嫣感叹——不能小看任何人啊。为国成神的说法是没了,刘彻大手一挥,为国牺牲之人入了忠烈祠,成了臣民学习的榜样。中心思想就是为国为民,讲求实效。 人的经历很重要,当时提出来的时候,觉得自己很高明,在官场上混了二十年后回头再看,当时的想法真是太简单了——谁都能成神,岂不天下大乱?怨不得日本战国了那么久。刘彻没因此把韩嫣给灭了,真是太给面子了。还是实践出真知,空想出来的东西,不经实践检验,那是满身漏洞活似莲蓬浴头。 人所处的位置也很重要,刘彻坐得比韩嫣高,虽然没了两千年的积累,他所看到的东西,有时候还是比韩嫣要清楚许多。 既然如此,能卖弄的都卖弄了,效果还不算好,何必再尸位素飨?真要等到被后浪推死在沙滩上么?死得也太难看了。 再者,穿过来三十多年了,以前的知识,自己也很难记全了。谁能把三十多年前学的、一直没有怎么用过的东西,在三十多年后一字不差的背下来?反正韩嫣是不行。韩嫣的记忆力一向不错,但是,人的记忆力再好,也要建立在这类知识经常使用的基础上。长在中国,不上学也会讲汉语;可是如果毕业后不再学习,那么就算英语过了六级的人,也很有可能很难再讲除了yes、no之类的基础词汇、my name is……句子以外的其他东西了。 还不如专心当个老师,教教刘闳混混日子去。没有知识,总还剩着一点常识,没有可以卖弄的东西的时候,趁早收手。因此,不等到丢人现眼的时候,他便很有自知之明地请退。 倒是刘彻,见韩嫣退得如此干脆,倒恼了——你撇这么干净做什么?刘彻还没想过换丞相的事儿,丞相与皇帝独处的时间长些,才是正理不是?你不做丞相了,岂不是还要再找理由好单独相处? “有点累了……”韩嫣撇撇嘴,“我又不是要跑掉。” “什么?”刘彻手一紧,直接把人拉了过来,“你要跑去哪里?” “有没有听清楚啊?”韩嫣挣扎着抬起手,敲他的头,“我是说,我不是要跑掉,只是想休息一会儿么……整天忙,都没时间做别的……都快忘了悠闲日子是个什么样儿了。” “唔,”刘彻先是盯着韩嫣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歪过头去,沉吟了半晌,“这样,再看两年好不好?”这是商量的语气了,“我也想闲下来,只是最近事情多,”脖子对着脖子磨了几下,“忙过这阵子好不好?” 韩嫣顿了一顿:“你先想好了人,试着练练手,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除非是要治丞相的罪,否则,不管皇帝愿不愿意丞相退位,都要表示出挽留的意思,韩嫣也没指望一说就成,不过是先打个招呼,慢慢抽身退步的时候,不要被认为是消极怠工就好。 刘彻应了下来,又道:“我总觉得未央宫空了些,再建一座宫室好不好?” 反正你是跟钱死磕上了,钱少了,拼命地刮钱,等看到国库里有进项了,又觉得不舒服了,非得寻个由头花光才舒服。 “宫室少?”韩嫣诧异道,“桂宫新修才几年?” “前阵子病了,朕想了很多,”刘彻正色道,“太累了,对身体不好,所以,朕决定还是不要去桂宫了,身体重要……”说完,还对韩嫣严肃地点点头。 韩嫣一愣:“你那是关心国事才……”闭上了口,看向刘彻,刘彻这会儿倒笑开了。 “我可真是可怜,”刘彻自叹,笑着瞥了一眼韩嫣,“孤枕难眠啊~” “那就加个枕头!”韩嫣恶狠狠地道。 看着韩嫣故作凶恶的样子,刘彻再接再励:“那个,多个枕头没人枕,不是更凄凉——”继续笑,脸上的表情很明显——你再当不知道啊。 韩嫣绷不住了,什么都做了,这会儿再装无知,有点晚了:“你那枕头睡久了有点硬,不舒服……” “唔,回头换个新的,你再来试试?” 韩嫣眼睛四处晃了晃,没看刘彻,点头。 耳边传来奸计得逞的笑声。从来不知道皇帝的枕头居然会旧到不舒服…… “别笑了!”推推埋下脑袋,肩头一耸一耸的人,“有功夫笑,还是算算手上的钱够不够盖房子的吧。” “就去、就去。” 一看账本,才发现问题严重,钱,好像没有预期的多,要有大的花用,好像不太够。财政一紧张,新的宫室,只好暂停。刘彻脸色有点难看了,韩嫣也看出问题来了。商人有多富,他们俩不太清楚,但是,以盐铁起家而致全国闻名的前任盐铁商人交的财产税,居然不如一个关内侯的年收入,这就说不过去了。 偷税漏税,是个历史性的、世界性的问题。辛辛苦苦挣来的钱,谁也不愿意白交给别人,挣得越多,越舍不得,尤其是精打细算的商人。刘彻大怒,悬赏令民告缗。 老是刮商人的钱,先是收车钱,再是收财产税,商人的人头税还比常人贵,歧视性很强。但是,一个现实是——农作物的亩产量不高,一个农民能养活的人少,大家都去经商了,种田的人少了,粮食少了,国家就很难稳定。手中有粮,才能心中不慌,压制商人,不全是因为歧视,还有稳定社会秩序的因素在内。虽然,刘彻也是很想从商人身上刮点钱来用用。 韩嫣摇头,再一次感叹环境的力量,重商主义在这个时候,真是行不通啊。 不过——“改歹改个名目吧,叫保护费也比直说收的是商人的身份税好,跟歧视人家似的。” “本就没瞧得起他们。” “那也别挂在嘴上,换个名字多好,当心人被你歧视跑了,都种田去了,你到哪儿收这么多的税?” “呃?” “自己算算种粮和经商的利润再来跟我掰。” “改名就改名。”改的名称多了,不差这一项…… 孔子说“必也正其名”,改了税的名称,至少听起来不那么刺耳,让人不是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要歧视商人,目前能做到的,也就只有这样的。聊胜于无吧。 110、刘闳(一) 做了太子, 搬到了他的父亲、祖父曾经住过的地方, 排场比以前大了,伺候的人比以前多了,底下人待自己比以前更恭敬了, 刘闳没有觉得更高兴。他碰到了一个难题——他很不喜欢现在的伴读。 皇子伴读与太子伴读,差得不是一点两点, 因此,最初被选为皇子伴读的孩子, 无不被家人叮嘱, 侍侯好现在的主子,对其他皇子也不能忽视了——诸王就国,伴读未必会被派着一起去, 留在京里, 对着的是太子,要想有所发展, 讨好非常有可能成为太子的皇子, 那是必须的。长大以后,入朝为官,国家很防范大臣与诸王交通,打着某王以前伴读的烙印,很难有大发展, 除非事先做两手准备。刘闳最初也是太子之位的有力竞争者,伴读的孩子也都上心,待到王夫人一去世, 被家人一叮嘱,开始有了讨好刘据的倾向,小孩子遮掩的功夫不到家,刘闳看了出来,很是难过。待到被立为太子,看着玩伴又凑了上来,心境已经有些沧桑的刘闳冷笑。于是,跑过去找刘彻。 跑到宣室的时候,发现太傅也在,刘闳想了一想,想说的事情让太傅知道了也没什么不好,于是,通报一声就跑了进去。 行过礼,听到刘彻一声:“你不去玩,跑到这里做什么来了?”刘闳提起头,看到父皇脸色不太好看,再扭过头,看到太傅正襟危坐离父皇老远,脸上故作严肃,太傅没有示警就表示父皇这不算是心情不好。忙扑过去,抱住刘彻的胳膊:“父皇~哥哥弟弟们都走了,住的地方好空旷,原本坐满了一屋子的人,现在听课只有三两个人,儿臣觉得心里不舒服,没心情玩。” “唔,这样啊,”觉得儿子很有手足情,刘彻面色缓了下来,“他们是藩王,自然要就国,不会再回来了。你要是觉得冷清,便再选几个伴读就是了。” “谢父皇,”乖小孩行过礼,又爬了起来,仍旧抱住父亲的胳膊,“那据皇兄还有旦、胥他们,到了封地会不会也觉得冷清?也给他们加几个伴读好不好?” “哦?怎么想起这个来?” “嗯,上课的时候,儿臣看到自己的伴读,想起他们以前与据皇兄交好,想来据皇兄与他们分开,也难过的,咱们把他们送给据皇兄好不好?”瞪大了无辜的眼睛,乞求地看着父亲,“跟朋友分开了很难过的。儿臣还有父皇、有太傅、有少傅,可是兄弟们身边却没几个熟人……”吸吸鼻子。 刘彻眯了下眼,睁开,低头看看儿子:“你先去选新伴儿吧,剩下的事儿,父皇来办。” “喏。”乖乖地向父亲行礼告退,也没忘了老师。 “现在的孩子,可真了不得!”看着刘闳退了下去,刘彻忽然暴出一句来。 “聪明总比傻子强。” “也是,至少,他看出来了一些事,原本还以为他没长大,现在看来,倒有几分眼力,只是,太沉不住气了。” “他还小。” “得开始教了,这么毛燥可不行,”刘彻叹道,“我在他这么大的时候,父皇已经开始教我看奏章了。” 韩嫣在心里偷笑,你在比他大十岁的时候,也很毛燥啊。 刘彻给刘闳选了新的伴读,却没有如刘闳所愿地把他不喜欢的立时换掉。刘闳居然也出乎意料地没有再闹,只是没多久,却发生了太子言语被泄漏的事情,一查,是伴读大嘴巴…… 韩嫣暗叹,现在的小孩子真是了不得,心机不简单,正在担心自己会不会被卸磨杀驴的时候,看到了刘彻满意的笑容,这才恍然大悟。这么大的动作,没有皇帝默许推动,一个小孩子怎么可能操作得起来?刘闳能跑到跟前来表现关心兄弟,在这个年纪就已经很了不得了。 皇帝家的父子传承,真不是别人能摸透的,自己还是做好本职工作去吧。 ————————————————————————————————————————— 太子课程,与皇子的课程真的很不一样,这是刘闳的体会。 “以前太子年幼,学习当从基础开始,我虽忝为太傅,不过是教几个字罢了。如今,太子长大了,到了该讲道理的时候,那便说点有用的吧。” “什么学问最有用呢?”刘闳兴致很高。 “只研一门学问,我不如老学究,但是,太子是未来的天子,国事,不是背几页书便能了事的。将来治理一国,虽有僚佐,也少不得自己要费心费力,就说一说这治国吧。” “治国也是学问?” “对。” “是要亲贤臣、远小人么?” “也对,也不对。亲贤臣、远小人,道理谁都知道,桀、纣,也知道,他们都是聪明人,但是他们还是任用了奸臣,败坏了国家,所以,为君者,贤明与否,不在乎他背下了多少大道理,而在于到底做不做得到。” “那要怎么才能做得到呢?”刘闳发问。 “婴儿要怎么样才能长大成人,你就怎么做,这世间没有一蹴而就的事情,”韩嫣补充道,“不过是日积月累,处处用心。凡事多想一想罢了。皇子,生在深宫之中,稀与外界接触,便会不懂世情,这样的人背再多的道理,也只是个书呆子罢了,多听听民生,多看看自己的子民,听得多了、看得多了,懂得自己也就多了。” 刘闳有些扫兴,男孩子喜欢快意恩仇的多,做事情也喜欢干脆利落,一听没有立竿见影的好办法反而要日复一日地磨日子,脑袋耷拉了下来。说了等于没有说嘛。 韩嫣笑了:“不过,现今倒是有些法子,能让你少被骗子蠢弄。” “真的?”刘闳坐直了小身子,“太傅快讲~” 感谢cctv、感谢科教频道,教会了我如何装神弄鬼——虽然节目的制作目的是教会大家拆装神棍的骗局,感谢物理老师,让我知道磁铁两极同极相斥、异极相吸可以利用这个原理让它们“跳舞”,感谢小学自然课,让我知道蚂蚁喜欢甜的东西可以用糖水让它们排出字来,感谢…… 刘闳看得目瞪口呆!闻讯而来的刘彻也看得傻了。 “这、这、这、这……”刘彻结巴了。 “有什么好奇怪的?陈胜吴广揭竿而起的时候,不也是往鱼肚子里塞破布的么?老把戏了。” 刘彻抻了抻脖子,不说话了,神情有些低落。 刘闳很好奇:“太傅,这些,有人再弄这些,就是装神弄鬼?” “大概吧。” 刘闳兴致勃勃地跑过去逗蚂蚁玩了。 “阿嫣,”刘彻呆呆地开口,“这些都是骗人的?” 鬼神也是一种信仰,两千年后还有人信,何况现在?正是“万物有灵”大行其道的时候,巫医还没彻底分家的年代,刘彻虽还没有像愚夫愚妇一样供奉个狐狸大仙,但是对神仙之事,仍是深信不疑的。此时,受到的冲击实在太大,脑筋一时连不过弯来。 “世上真无神明么?”再问。 “这——”韩嫣也犹豫了,刘彻这样子,说得难听一点,好像被抛弃的怨妇啊。再说,自己都能穿了,神明……还真不好说,虽然没有遇到过一个白胡子大爷告诉自己你被选中去穿越,“没见过,不好说。也可能有吧……” 刘彻点点头:“对,应该是有的。神仙岂是寻常能见得到的?神仙的能耐大着呢,怎么会弄这些小把戏?对!”晕晕乎乎地回宣室去了。 刘闳见刘彻走了,又偎了过来:“太傅,你懂得可真多。” “这算什么?不过是些别人没注意到的道理罢了,看着神奇,说穿了,便是一文不值。上当的人,不过是没有见过罢了。见识了一回,便再没有上当的了。” “那,咱们把这些道理都讲给天下人听吧,省得大家受骗。” “那要怎么讲呢?”弯下腰,平视。 “嗯,长安不是有太学么?各地不是也有郡学么?让他们讲,还有,咱们再往村子里建学校……” 难为你能想到这个,韩嫣心里抹了把汗,领着刘闳跑到市集,问了建筑材料的价格,再跑到少府,问了建学校需要多少材料、多少人工,然后,到石渠把舆地图和行政区划的簿子捡了出来,拎着算盘让刘闳计算一下普及全国性的义务教育要花的钱…… 刘闳把两眼算成了蚊香状,抬起头,望向韩嫣:“要这么多钱?” 韩嫣点头:“所以说,治一国,不光是亲贤臣远小人那么简单,还得学会算账。” “所以父皇要给商人加税、要用皮币么?” “皮币造得再多,世上的东西也是有限,金银珠玉饥不能食、寒不能衣。要想国富,先得民殷。” “有钱就能买到喜欢的东西啊,再说,各地不是还要进贡么?” 于是,多了一句嘴的刘闳隔天被拎到郊外去玩,觉得很开心。到了半下午,肚子饿了,想吃东西。发现带了钱却没有东西可以买,陪着的人也没有带吃的,终于明白了“钱不是万能的”、“价值要通过交换价值才能体现”、对“金银珠玉饥不能食、寒不能衣”有了更深层次的理解。同时明白了,特权也是有限制的,比如现在。 111、刘闳(二) 刘闳第一次见到韩兴是在太傅家里。 经过立储风波之后, 刘闳觉得太傅人品挺好, 没有因为母亲去世就冷落自己,也没有用看小狗狗一样的眼神看着自己,心下十分满意。待看完太傅口中的“小把戏”, 更爱跟太傅粘在一起了。无奈太子不止有太傅一个老师,还有其他的师傅, 刘彻做什么都是大手笔,给儿子找师傅也是一样, 从骑射到诗书林林总总一大堆, 却个个毕恭毕敬——呃,倒不是说恭敬了不好,只是处在刘闳这样好动的年纪, 太守规矩太死板的老师实在是让他喜欢不起来。不同的说教方式, 更是激化了刘闳的喜恶之感。 小孩子坐不住,读了一会儿书, 就有些走神儿, 掏出小玩具偷偷在桌子底下玩,被别人诸如少傅石德发现了,免不了说一通玩物丧志大道理,再哭丧着脸请罪:“臣无能,不能让太子有所长进, 没有教好太子愧对陛下信任……”刘闳噎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心道你怎么不对父皇这么说?他建了多少宫室花了多少钱?现在又惦记上汗血马了,那他算什么?然而这话却不能说出来, 只能谢过少傅继续坐好听课,左耳朵听右耳朵冒。 如果这样的事情被太傅遇到了,会下课,然后让他玩个够:“没精神听,就先玩。玩够了,再回来听。你这么着,玩也玩不好,学也学不好。好了,去玩罢!”转头吩咐六儿再准备一些同类玩具。 不到一刻,刘闳就自动扔下玩具了——这些玩具不过是些泥人陶俑弹弓琉璃球之类,玩的就是一个逃过老师眼睛的快意,没有了枯燥的课堂作对比,由着你玩,这些玩具的吸引力大大降低了。物以稀为贵,再好的东西堆满了眼,也没有那种新奇感了。刘闳到底还是记得自己是太子,要认真学习,任他玩的时候,他又开始惦记起功课来了,于是乖乖回来继续听课。再说,太傅的课,讲得更生动有趣,能让刘闳走神的时候并不多。 从此,太子的课程安排便是学三刻休息一刻了。 刘闳明白太傅不可能整日围在自己身边,其他的师傅虽然不讨喜,到底还是能教一些东西的,也耐下性子来听。只是一得了空,便想往太傅那里凑,就算不讲有趣的知识,看着太傅的脸也很赏心悦目。 这一日,刘闳写完功课,瞄瞄以前喜欢的小玩艺,撇撇嘴,这么幼稚的东西,以前怎么会喜欢玩?唔,还是对看看太傅好了。很不巧,今天是休沐日,韩嫣在家休息。 太子身边永远不缺讨好的人,便有出主意的:“听说陛下今日不在宫里,您只要跟郎中令打声招呼,报备一下儿,就能出去了。” 刘闳一转眼:“就这么办了。”郎中令也在休沐,就几个当值的郎官在,谁也不敢拦着太子殿下。 安阳侯府大门口儿,正巧碰到了同样溜出来的刘彻。 刘彻与韩嫣并不是整日腻在一起的,两人都有事情要忙,刘彻除了谈情说爱,正职是个要管理国家的皇帝,除了韩嫣之外,他还有其他的臣子要召见。韩嫣除了向刘彻汇报大小事务、跟他在一起聊天歪缠还要教刘闳、处理丞相该处理的政务。因此,两人一天倒有半天是见不着面的。逢到韩靖从南军休假回家的时候,韩嫣也要抽出空来回家看看儿子。这天,正是韩家大少爷回家的日子,韩嫣自然是在家的。休沐日,大家都休息,皇帝也休息了,一觉睡到自然醒,摸摸身边没有人,才想起来自己昨晚抱了个枕头眯了一夜。起床之后看看没什么事,就直奔韩家去了。 父子俩大眼瞪小眼,都已经到了门口儿了,那就一起进去吧。 韩府的管家们对刘彻已经很熟了,皇帝翻墙的时候都看过了,这回居然走大门进来,真是规矩得不得了了。对于皇帝领着个小男孩儿进来也没有表现出过激的反应,一面恭恭敬敬地把人迎了进来,一面命人进去通报。 “不用了,朕自己去找阿嫣,”止住了要去通报的下人,突击检查,看看他都在做什么,“韩靖,别躲了,朕认得你。”正准备悄悄溜到后面通风报信的韩靖只得站住了脚,上前行礼,一面行礼一面腹诽:“知道您认得我,休沐日都不得安生。” 一道矮矮的身影咻地一声不见了,跑得好快。这回刘彻没来得及喝止,父子俩对视一眼,很有默契地加快了脚步,却在转角的地方停了下来。 “兴小猪,你跑这么快做什么?” “臭哥哥,快放我下来!”刘闳闻声望去,见一个与自己年纪差不多的男孩子被个青年拎在手里。拎的手法还很特别,一手拎着腰带,一手拎着领口。男孩儿很像被捏住壳的小乌龟,划动着手脚,却因为腿短手短怎么也碰不到行凶的人。于是,扭过头去,对着凶手“嗷~”了一声。 “噗~”刘闳笑出声来,男孩子和青年都回过头来看着自己。青年一脸无害,男孩子见自己的狼狈样被别人看到,脸色通红,睁得大大的眼睛透着羞恼,四肢一阵扑腾,真像是只炸毛的小猫。 青年轻轻地把男孩子放了下来,顺手理了理男孩子的衣襟:“在自己家走路怎么能不小心呢?看跑太快撞人了吧?” “谢谢哥哥,”男孩子镇定了下来,只是说话间还咬着牙,勉强揖了一下,“下次一定注意,”扭头看向刘彻父子,行了个礼,对刘彻道,“您是来找伯父的么?” 看小孩子变脸,真是项乐趣,刘彻笑道:“是啊,你伯父在家么?” 韩宁却是认得刘彻的,放下在弟弟衣襟上的手,上前行了个大礼,方道:“回陛下,因是休沐日,叔父正在小憩。”这时候还要找上门来,你可真像是叔父讲过的“周扒皮”啊。 “是么,阿嫣是累了,别吵醒他,咱们过去瞧瞧。” 睡着了的人有什么好瞧的?知道人家累还要过来打扰?陛下下雨没打伞,韩家孩子们狠狠鄙视了刘彻一通。 韩兴见哥哥行了大礼,知道这是皇帝了,也上前去行礼,一面觉得陛下脑筋不清楚,一面又觉得自己方才的糗样被天子看到很尴尬,脸上的表情很纠结。刘彻笑了,摸摸他的脑袋,拉到身边,一面问着“多大了?”、“读过什么书?”之类的问题,一面熟门熟路地摸向韩嫣的住处。 韩嫣没有睡在屋子里。庭院花树下摆了张竹榻,韩嫣就这么躺在花树底下。安阳侯府的花树栽了有些年头了,枝繁叶茂,大朵大朵浅粉色的花缀在枝叶间,微风吹过,落了满襟,衬着白色的曲裾。 有一两片打着旋儿落下的花瓣偏会找地方,正落在额间唇上…… 睡姿漂亮,是件风雅事,韩家孩子对此很有些自豪——比起某日有幸参观到李敢伯父磨牙打呼说梦话的睡相,他们更接受韩嫣的睡相。但是,某家父子呆呆的眼神就让人很不舒服了。于是,韩兴扑:“伯父~”带着甜甜的颤音。 韩嫣早醒了,安阳家规一向严谨,报信的被拦下了,可消息还是如期传到了韩嫣耳朵里:“侯爷,前院遮阳的伞立了起来,有贵客到了。”既然刘彻想玩突袭,韩嫣就陪他玩好了。于是,继续装睡。 被人参观睡相也不舒服,听到韩兴一声伯父,韩嫣顺势就起来了。抖抖衣襟,抬眼:“怎么都来了?” 皇帝父子驾到,自然要好好招待的。当下韩嫣陪着刘彻说话,刘闳抢不过父皇,也觉得跟韩兴在一起比较有共同话题,干脆跑去找小朋友玩了——再有太子的自觉,他还是个小孩子。 “就这么睡在院子里,也不怕着凉?”当着人家儿子的面,不好扑过去,刘彻只好不咸不淡闲谈。 “觉得屋里闷。倒是陛下,怎么想起出宫?带人了么?” “我丢不了,”摆摆手,再看看一边一个门神,“觉得闷了不如出去走走?”用询问的语气说出来,却是不容拒绝的。 刘闳被韩兴领着逛了一圈,发现太傅家花园里居然有一小块菜地,用来种种粮食蔬菜让小朋友熟悉农事,试着浇了浇水,觉得很有意思。转过眼,正想问韩兴这种的都是什么,正撞上韩兴“连这个都没见过,可怜的娃”的眼神,刘闳郁闷了,恨恨地发誓回宫也要弄一块地。 两个小孩子开始有意无意地卖弄自己的学识,年纪相仿懂得也差不多,偶有一点你知道我不知道或者我知道你不知道的,互相炫耀一下,渐渐到玩在一处。刘闳觉得这个韩兴懂得不少,不会刻意讨好但又很有趣,很像个“朋友”了。韩兴也觉得刘闳是伯父的学生,人也不笨,很能说到一起,这个害伯父整日要忙着教他而与家人相处时间变少的“太子”也不那么讨厌了。 112、刘闳(三) 见到韩兴之后, 刘闳觉得自己找到了满意的伴读。正待向父皇提出要求的时候, 却传来消息——大司马骠骑将军病逝。 刘闳对霍去病,有些防范。虽然不见霍去病如何为刘据鼓吹,但是他是刘据的表兄, 只要他本身做得好,就是在为刘据加分了。因此, 刘闳不喜欢霍去病。 “去吊唁一下吧。”听到太傅这么说的时候,刘闳撇撇嘴, 父皇为他的丧礼弄了那么大排场, 也不差我一个。 少傅石德却附和了太傅的话:“正是,殿下当去,也是展现储君风范。” 既然大家都这么说, 刘闳也只好去走了一下过场。果然赢了不少赞誉, 还得了父皇表扬。 刘闳便趁机提出了想要新伴读,刘彻想了想, 韩兴也是个不错的孩子, 做太子伴读,是许多人家巴不得的事情,点了韩兴当伴读,也是对韩家的优待了,当下应允了。 刘家父子觉得做伴读是项优待, 韩家人却不这么想,韩嫣首先想到了自己当年的伴读岁月,老师是学究、同学是上司、饭菜全由别人安排喜不喜欢都得吃、起得要比太子早睡得还得比太子迟、太子学得好伴读就得彻夜苦读以期跟得上太子的进度、太子学得不好伴读也要跟着挨揍……一个哆嗦, 我家兴小猪哪能受这样的苦。就算要进行点挫折教育,也不用下这样的狠手。 韩说、韩则以及两人的母亲对韩嫣的伴读生活还留有印象,直摇头:“还得像跟班儿似的伺候,咱们家到现在还用得着靠把孩子送进宫里受苦来争个出人头地的机会么?” 大人虽然看得清楚,也不能忽略了当事自己的意见。韩嫣小心地问韩兴:“兴小猪,很喜欢跟太子一起玩么?” 韩兴想了一想:“太子殿下,还算有意思,跟他一起玩,也没什么不好。” “太子伴读可不光是陪太子玩,还要一起读书、习武、挨罚。” “伯父,我没说要当他伴读……” 那你为什么说他有意思,还说跟他一起玩没什么不好? “我只是说不反对跟他一起玩,没说要当他的伴读。” 韩兴当然不愿意,他自己也有伴读的小孩子,自从给皇子选伴读开始,他就留意观察,两相对比,发现伴读真不是个好玩的差使。自己家算是对下人很和善的了,宫里的规矩更严,岂不是更要受苦?小脑袋摇得像波浪鼓一样。偶尔与这个挺有意思的太子打打交道还好,要是天天这么伺候着,韩兴实在不想当这份差。 然而,皇帝说出的话,想让他反悔,实在是不容易。韩兴只好满心不情愿地跑去当“伴读”。韩嫣舍不得自家侄子受苦,干脆提议给刘闳多找几个伴读:“先前的伴读不是都黜了么?光阿兴一个太子身边的人也太少了些。”多几个伴读的伺候着,韩兴也好轻松一些。 刘彻一寻思,以刘闳的年纪,让他处理朝政为时尚早,不如多选几个伴读,也好让刘闳早日练习一下御下之道,当即同意了。大笔一挥,霍光和卫伉都成了伴读,再从在京列侯家里又选了六个年纪差不多的孩子,凑了个整数。未央宫倒比诸王未就国时还热闹了几分。十个孩子便有几种不同的身份,卫伉已是列侯,霍光只是布衣,韩兴是列侯嫡长子,还有没有列侯爵位而是九卿之子的其他同学。半大孩子倒也不算讲究这些,却也隐隐有了分野。 孩子多了,难免会有麻烦事,尤其是顽皮的男孩子多了的时候。 这一天,正是习武的时候,刘闳是太子,哪怕在孩子群里,忌讳还是有的,何况这些孩子年纪也不是太小,大家都让着他。刘闳倒没觉出别人在让着自己,只觉得自己很勇武。打赢一场,还看看很投自己缘的韩兴,那意思——瞧,我够本事吧?当我伴读不亏吧?一旁卫青看得心里直抽搐,只能别过头去指导一下其他对练的人。 刘闳练了一会儿觉得老赢没意思,转眼瞧着韩兴练得很威风也在赢,于是挑上了韩兴。与当年的韩嫣刘彻武力值对比一样,在武事上没有严苛要求的刘闳比起韩兴来要差那么一点。开始的时候韩兴还能让着点儿,后来身上着了两下觉得疼了,刘闳居然还要“乘胜追击”,韩兴也生气了,认真了起来。 韩兴本就不是能点到即止的高手,意气上来,轻重拿捏得就不到位,刘闳也尝到厉害了,两人抛开太子、伴读之类的身份,纯粹是同龄男孩的较劲了,其他的伴读都停下手来,惊讶地望着场中的对战。卫青一瞧不对劲,忙上前分开两人。静了一下的伴读,嗡地议论开了。 如果是私底下两人打架,输了也就输了,还能很大方地承认技不如人来显示一下太子的肚量,但是在这么多人面前输了,刘闳面上挂不住了。 “哼!你放肆!”刘闳斥责的词汇有限,没有领悟到国骂精髓,或者说他也没想着怎么“切责”这个放肆的家伙,只等着韩兴道个歉,然后再安抚几句,找回点面子,两人便合好。于是,一面捂着被拧疼的胳膊,一面斜着眼睛看韩兴。 韩兴呆了一下,没想到在伯父那里打赢了没关系,换了他,赢了太子就要被甩脸子,也不高兴了,梗着脖子两眼望天就是不说话。 卫青也急了,立即宣布下课,让刘闳休息一下回去听下面的课,把韩兴留了下来。一面命人去报信。 待韩嫣听到消息赶来的时候,韩兴正被罚站,刘闳已经在众伴读的拥簇下回宫听今天的文化课去了。卫青正站在庭院当中陪着韩兴,在他的课上出了事,他也有责任,韩兴比不上太子金贵,身家也不错,经过运动量极大的课程之后再罚站,卫青担心他吃不消。一见韩嫣过来,卫青倒松了一口气。 “伯父不是说,当太子很不容易,大家都捧着让着,说实话的少。要当个好伴读,就不能在功课上做假么?至少得让太子有个数,别被骗了。” “呜呜~父亲说,伯父见到做假账的都是扔进廷尉府去的,为什么我没造假反要被罚,呜呜~” 韩嫣苦笑:“行了,你还是回家去吧。” 听说自己儿子和韩嫣侄子打架,想过来看看结果的刘彻听了这“童言无忌”,也默然。 于是,敢冒犯太子殿下的韩伴读,上工不到三天就被炒了鱿鱼。 被冒犯的太子殿下却没觉得快活,这么一闹,原来只是略让他一下的伴读们,缩手缩脚算是好的,一见他就开始奉承以防被他讨厌被赶走的倒占了一大半——被黜回家,会被修理得很惨的。刘闳看在眼里,气在心里,再想找个能把自己当正常同学看待的人,已经是晚了。 刘闳恨恨地咬着被角,他只是想杀杀韩兴的威风,没想赶人啊~可是韩兴却被韩嫣以回家好好教规矩为由,再也不让他接触了。“太子殿下继续读书吧,阿兴太胡闹了,可别跟他混一块儿了,臣已经让他父亲好好教他了,教不好,绝不放出来。” 太傅说话时的神情好严肃,刘闳好想哭,好容易有个能说到一起的人,就让自己一时抹不开脸给搞没了。 “想要不在你面前遮遮掩掩的人,你自己就得先有容人之量,”刘彻面无表情地下了总结,“你现在还想要韩兴做伴读么?” 刘闳点头:“儿臣当时正在气头上,才由着师傅罚他的。没想着要他走……父皇~再让他回来好不好?” “你说呢?”刘彻咬牙,“这天下,从来不会缺有本事的人,只是缺了愿意对你说实话,不把你当成神主牌位供奉糊弄的人。这么一闹,哪怕原本赤诚以待,再回来,也不见得就是原来的那个人了。” “儿臣知道错了,现在伴读都闷得好无趣。您让他回来吧,他就是他又不会变成女孩子。” “天下人多得是,喜欢用谁不喜欢用谁,这个随你,”刘彻笑道,看着刘闳发亮的双眼,“只是韩兴你得自己想办法。要是当他是个普通伴读,父皇就下旨让他再回来,他若拿乔,你也别再理他了,跟皇家拿身段的人,不值得用,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要是想拿他当朋友,你就得自己想办法去了。” “伴读和朋友不一样么?” 刘彻想了想:“伴读只是个职位,伴读是伴读,朋友是朋友。” “什么样的人才能做朋友呢?” “他得不图你什么,没想着做‘太子的朋友’,而是‘交了个朋友,只不过这个朋友是太子’。” 刘闳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是不是,想跟我做朋友,而不是想跟太子做朋友?” 刘彻轻笑颔首。 ———————————————————————————————————————— 刘彻过来的时候,韩嫣正在与僚属议事。众人上前见礼,刘彻四下瞧了瞧:“很忙?” “例行公事,布置一下下个月的事儿。” “那就散了吧。”一面说,一面一副想笑又忍住的神情对着韩嫣。 这显是有话要与丞相说了,众人很有眼色地告退。桑弘羊走在最后,只听得一句:“我跟你说,闳儿他……”原来是在说太子,这倒是大事了,难怪要散了例会。不过,陛下居然自称为“我”,丞相与陛下的关系不一般呐…… 据说,当太子殿下趁休沐日跑去安平侯府找因为说了实话而受到不公平待遇的前任伴读的时候,韩兴规规矩矩地行礼、规规矩矩地请罪、规规矩矩地对答,目光不上抬、眼睛瞅地。俨然一副学究相,太子殿下傻了,悲哀地往大门外挪动。 待太子殿下一转身还没走出大门口呢,前任伴读扑到自己亲爹怀里撒娇:“我很乖吧?今天晚上请伯父过来吃饭好不好?伯父做的蒸鸡蛋好香啊~” “嘭”这是贪嘴的前任伴读被敲了脑袋:“是你请伯父吃饭还是让伯父给你当厨子?还有,你怎么就知道吃蒸鸡蛋啊?” “祖母说,你小时候比我还喜欢吃呢!别再打头啊,打笨了怎么办?唉~这年头,说实话的要挨罚啊~” 太子殿下猛地一回头,惊喜地发现,前任伴读正斜眼瞟着自己扮鬼脸儿,看着像是赌气,脸上却没有记恨的样子。 隔天,曾经“犯上”的韩兴居然成了侍中。刘彻过来,就是告诉韩嫣这项任命的。 “给个十岁孩子加侍中,他能做什么?你想什么呢?”韩嫣瞪着刘彻。虽然侍中是加官,表示皇帝恩宠的,但是被加侍中的人,无不是本身便有职衔、有工作的。 刘彻憨笑:“就代朕看看学宫好了,咱们难免有想不到的地方,呵呵,阿兴年纪小,闳儿差不多大,正好知道这个年纪的孩子想什么,回来告诉咱们,也好有个数不是?” 好吧,刘彻也是做父亲的人,疼自己的儿子无可厚非。 “闳儿注定要坐到我的位子上,我怎么能让他太孤单?”刘彻正了颜色,“天子,本就是孤家寡人,要冷静自持,既然选了闳儿,自然要给他最好的安排。我得给他一个能说说心里话的人。” “既然要给闳儿一个朋友,不如就是阿兴了,”无奈地看着韩嫣,“由来先朝的臣子能兴旺到新帝登基的不多,你对闳儿尽心,我不想看到闳儿以后倒疏远了。阿兴这孩子单纯、性子也耿直,让他跟闳儿好好相处,也不枉你我相识一场。”也省得你挂心。 韩嫣轻笑。刘彻,对于他认定的人,从来是不吝给予的。选了刘闳,便要给这个接班人铺好路,对韩家青眼相看,也要给韩家留一线生机。 “那就看他们自己了。不过是孩子呕气,过几日也就好了。” “但愿如此。” 到底也没有说如果他们不和好要怎么办。这才是刘彻吧。 其实,从来没有把所有问题都丢给刘彻的念头,既然是两个人在一起,就不能把所有事情都扔给一个人。你做初一,我做十五。 其实,兴小猪没那么幼稚,敢把自家子孙教成直肠子,祖父大人会奋起于地下追杀兄弟三人的。 “嘿嘿,既不用当伴读又不用故意疏远太子,既然能拉近关系又不会靠得太近,你小子行啊!”韩宁一面咬着樱桃,一面拿指节检测小弟脑袋的硬度。 “不许打头!”韩兴抱着脑袋哇哇大叫。 “吵什么!反了你!”韩宁翻白眼,也敲了一下,“咱们家的家规,哥哥有权敲弟弟脑袋!不服气去敲阿曾!” “什么时候的家规,我怎么不知道?” “你没瞧父亲老是敲叔父么?” “啊?” “啊什么啊?这么逗太子,你给我当心点!不想理他也别勉强,想讨好太子的人多着呢。你便装老实也给我在人前装两年,保管他记不起你来。” “没逗他,”韩兴有些不高兴了,“能玩到一起的人少,就他还好。只不过要在一起玩,他不能太小瞧我。”跟奴才似的呼来喝去,人家是栋梁!男孩子喜欢做强者,都想指点江山,所谓良禽择木而栖,现在只有太子这根木头可以选,只好把木头雕得比较不像朽木一点了。 “少得意了,”韩靖吐糟,“跟太子打架的时候,你根本没想那么多!”非常肯定地语气,“你就是练着练着驴脾气上来了,什么‘离得不远不近的正好’,分明是闯完祸之后才发现结果没那么糟。” 被说中心事,韩兴干脆躺在地板上假装睡着了……“我本来就在想怎么能不当伴读的么……打的时候是生气了,打完了就清醒了,所以马上装可怜当老实人,我还是很睿智的……啊……我在说梦话说梦话,呼呼……” 顶着侍中的名头,韩兴终于被再次拉进了未央宫。从板着脸旁听,到一起讨论功课,最后恢复了挥拳相向,只是死活不愿再做伴读了。 ————————————————————————————————————————— 韩则道:“过近则狎。远点儿也不错,靠得太近,便容易见到不足之处,容易被挑到毛病。阿兴先头,就是离得太近了,牙齿还有咬到舌头的时候呢。” 韩嫣笑道:“正是这个道理。我正琢磨着退位的事情……” “什么?”韩则惊呼。少跟皇家掺和,是韩家的信条,到了韩嫣这里违反得厉害,韩则早就想让弟弟离皇宫远点儿。许昌也是在丞相位上退下来的,但是他那时候已经年过六旬退了不久就死了,韩嫣现在的年纪,不做丞相了,要如何自处? “哥,你想好以后要怎么办了么?” “老老实实地教太子啊,”韩嫣不觉得这是什么大问题,“我退位了,正好给孩子们一个上进的机会。他们正是想建功立业的年纪,正该拼一拼。压着他们,实在太对不起孩子了。我若不退,咱们家就太显眼了。风头浪尖上可不是常人呆的地方。前一阵子又是改制又是用兵杂着立储的事儿,没人注意到,如今大事已定,大家静下来不免要把眼睛放到朝堂上,被人盯上了,可不好。” “陛下同意么?” “我有法子让他同意。” “?” “没看出来么?陛下设了中朝、内朝,就是想分丞相之权……” “你退了,正好让他再想法子继续削权……”韩则接口。 “这个陛下,在他手下真不好混,”韩说感叹,“早退早好,退得早了是好人,退得晚了——”是死人…… “就是,他们家父子都不是善茬,少惹为佳。”韩则对于天子的敬意早已经降到了最低。 113、杂事 “嘭!”砚台在铺了垫子的地上砸出一声钝响, 墨汁四溅。 “畜牲!”刘彻喘着粗气。韩嫣只看着衣袖溅上的墨汁, 不动声色。一旁的宗正额头冒汗。 韩嫣不急,是有原因的,这事关不到别人, 只当看笑话好了。宗正冒汗也是有原因的,这事可大可小, 单看皇帝心情如何,而现在皇帝的心情明显不好。 “他们的母亲刚薨了, 他们就闹出这种事来!”刘彻开始砸桌子, “荒唐!混帐!” 难怪他生这么大的气,刚得了个宝鼎,觉得自己很得上天眷顾, 还在群臣面前炫耀了一把。吾丘寿王一句“这哪里是周鼎分明是汉鼎”让刘彻更是开怀。当高兴了没几日馆陶大长公主去世, 陈须与陈f却闹出这样的事情来,实在是太不长脸了。寻常列侯也就罢了, 这两位却是刘彻的亲表兄加前任妻舅, 陈f还是他姐夫,刘彻面上无光心下恼火。 骂了一阵砸了一阵,刘彻渐渐平静了下来,宗正瞄了一眼韩嫣,面露难色。韩嫣道:“陛下, 堂邑侯与隆虑侯——” 刘彻一瞪眼:“要为他们讨情?” “他们做出这样的事来,臣能讨什么情?只是,两位身份, 都是大长公主之子,要怎么处置,宗正亦不能自专,还得您拿主意。” 刘彻正在思量的当口,外头通报:“太子殿下求见。” 刘闳进来,六儿跟在后面,瞧见地上的砚台墨迹,两人都顿了一下。再看宗正一脸求救的表情,太傅却是眉眼如常,刘闳放下心来——是宗正遇到麻烦了,与自己没多大关系。 上前请过安,六儿自退到一边立好,刘闳小心地道:“父皇,您这是——” “你给太子说。”刘彻直着宗正点名。 宗正小声解释:“馆陶大长公主薨逝,未除服,堂邑侯便与兄弟争财,隆虑侯,呃,亦不守孝行……”其实,这两个人还有一项大罪,孝服没脱便乱搞男女关系,陈须倒还罢了,陈f的嫡妻可是刘彻的亲姐姐。刘闳年纪不大,宗正不敢跟他直说通 奸之类的话,只含糊一句带过。 刘彻冷哼一声,看看儿子,也觉得有关成人话题暂时不要说得太详细,只对宗正道:“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国家法律,难道是摆设?你就不知道要怎么办?” 宗正忙应了退下。他也是松了一口气,这事本不全归他管,本来承平日久,开国功臣之后倒是纨绔居多,常有不法受刑除国殒命的,也不在乎这两个家伙,有什么事廷尉也能办了。只因陈家与皇家的关系比较特殊,两代尚主,犯事的又是公主之子,还牵连到一个皇帝的嫡亲姐夫,皮球被踢到了他的脚下,这才不得不跑来请示。如今得了明确指示,一溜烟跑去执行了。 刘闳小声道:“那——姑母怎么办?” 刘彻一顿,看了刘闳一眼,揉揉额角:“封了她的儿子吧,这两天就宣诏去。春陀,你去跑一趟。春陀!春陀!死哪去了?” “回陛下,他病重了,告了病……”小宦官小心翼翼地凑上来回禀。 “嗯?”刘彻眉头皱得死紧。 “他是伺候过先帝的老人了,年纪确实不小了,”韩嫣插了一句,“这个年岁一旦病了,怕不是件好事。” “是么?”刘彻脸对着回话的小宦官,刘闳记得六儿提过,这是六儿带的徒弟了,仿佛叫靳忠的。 “看样子,像是起不来了……” “唔,”刘彻点点头,抬眼看了六儿一眼,“你便回来替他的职吧,”再一转眼,指着靳忠,“你,去伺候太子吧。”两人忙谢了恩。刘闳身边跟着的人本就不多,自做了太子,伺候的人都是新派的,且说不上什么心腹近人,六儿本就是宣室当值的,如今回去,倒不觉得什么。 韩嫣道:“春陀那里,既病了,有照看的人么?” 汉时宦官有两个来源,一类是从小召进宫的,一类就是犯法受腐刑的,后者入宫前可能已经有了妻儿老来老去还有个人照顾,前者无儿无女就晚景凄凉了。 六儿小心道:“几个徒弟,轮流伺候着……”言语之中有些凄凉。 刘彻皱眉道:“有什么大不了的?他不是还有亲族么?过继一个照顾也就是了,难道还要朕教?” 宣室内外宦官大喜,齐声谢恩。过继,民间本不是大事,在宦官看来就是大事了,少有人甘愿做宦官的后嗣,如今得皇帝开口,事情也好办些。 议完了事,刘闳退去听课,韩嫣留了下来。 “看你这样子就是有事,”刘彻把自己扔到靠垫上,“说吧。” “突然想起来的,”韩嫣踌躇了一下,“宫里有多少宦者?” “这我哪知道?总不在少数吧。” “那也忒惨了点儿。” “宫中宦者,又不全是无辜人,还有是犯法腐刑的,也算给他们一个活命的机会。”这个刘彻倒是清楚。 “呃?”韩嫣一顿,随即道,“那就更糟了,亡秦的中车府令……犯了错自然要给人机会,但是犯了罪,就是说本身有问题,给了一刀就拉到宫里来,实在不妥。再说,腐刑……”也不仁慈啊,正常男人,下了蚕室,简直就是生不如死好不好? 赵高,善书法通律历,也是人才,居然矫诏立二世、指鹿为马……刘彻抿紧了嘴唇。 用腐刑之人为宫中执役,皇帝小老婆一大堆,用男人当使实在让人放心不下,但又不能没有伺候的人,于是只好用阉人。汉初人口凋蔽,为了皇帝一家,让好好的良家男子做太监,那也说不过去,于是用腐刑犯便成了两不耽误的事情了。本来觉得很合适的事情,一提起其实的疏漏来,这才觉得是个大问题,不用多,有一个赵高就够受的了,内宫不比外朝,隐阴私事又多…… “让我再想想。”刘彻头疼了。 “废腐刑吧,得有个由头,这样,你上书,我来下诏。改腐刑为实边,嗯,宫里现在的人就先别动了,其他的,”敲敲书案,“你说,宫里要是缺了人手该怎么办?” 韩嫣想了想:“不如——桂宫仍用宦者,未央宫么——用杂役吧,反正也没有什么女眷。便是有宫婢……”斜看了刘彻一眼。 “看对了眼,便成全了他们也算一段佳话,”刘彻接得飞快,“宫婢亦是执役者,到了年纪也是放出宫。桂宫里人也不多,用不着那么多宦官。” “嗯。” ————————————————————————————————————————— “阿嫣,快来。”刘彻眉花眼笑地招手。 韩嫣很是诧异。 皇帝下诏废了腐刑,关于陛下圣明的称赞自是少不了,刘彻被拿来与他那位废了肉刑的祖父一起被歌颂了好长时间,自己心里也颇觉得意。 然而,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高兴的事来了,不高兴的事也没避开。刘彻的女婿兼外甥平阳侯曹襄,刚抱上儿子没多久便故去了。曹襄在列侯里算得上是争气的了,身为公主子仍能上进,还随军出征任过后将军,加上当利的关系,平日颇得刘彻喜欢。外甥死在自己前头,刘彻当然高兴不起来。女儿成了寡妇,更是件头疼的事情。当利公主,在几个女儿当中年纪最长,最得刘彻喜欢,女儿不同于儿子,可以使劲儿地偏疼。刘彻开始为新女婿的人选发愁了。 这两年汉家公主的运气都不太好,先是馆陶,自己死了不说,两个儿子都丢了爵位。顺带着隆虑的丈夫的爵位也没了。然后是当利,青年守寡。接着是阳信,她倒没死,可是她儿子死了,儿子死了,她回平阳府治丧,转过头回家的时候,发现现任丈夫在偷人。拈花惹草,可以说是高位者常有的现象,可是这位通的,却是他父亲生前的房里人。阳信一看便晕了过去,待醒过来,收拾包袱就回了平阳府,这头刘彻也得了消息,没得说,夏侯颇自是倒了大霉。 刘彻一边操心这些大小姑奶奶们的麻烦事儿,一面还要处理国事,均输、置郡、治河……忙得不可开交。按说,他这心情应该没那么好才对。 扫了一眼室内,瞧见两个人,陪坐的那个是乐成侯,刘彻对面的人背着光看不清楚。待走到刘彻身边坐定,抬眼看着眼前的年轻男子,目测一下,身量颇高又不显得笨重,面相也好,皮肤白、高鼻梁、浓眉大眼,见到韩嫣,起身行礼,面上也不见慌乱,行止喜人。 长安列侯、才子韩嫣多见过的,这位却是面生,正在思量间,却听刘彻道:“这是栾大……” 细听栾大道:“臣常往来海中,见安期、羡门之属。顾以臣为贱,不信臣。又以为康王诸侯耳,不足与方。臣数言康王,康王又不用臣。臣之师曰:‘黄金可成,而河决可塞,不死之药可得,仙人可致也。’然臣恐效文成,则方士皆奄口,恶敢言方哉!” 韩嫣有种绝倒的冲动,能把话说得这样满,还一副深信不疑的样子,果然是“要骗倒别人得先骗倒自己”、“不在于说什么,而在于怎么说,关键不是言辞而是语气神态”么?若非不信这个,韩嫣都要被这种诚恳笃定的语气给说服了。 栾大描绘的前景也动人,刘彻正为前两件事犯愁。神仙、不死之事,就是唯物主 义教育了几十年的新中国,大江上飘了几十米的废旧农膜还会被某些人当成“白蛇娘娘”来拜一拜,何况巫医尚没完全分家的时代?一听四件难事都能完成,自然感兴趣。 刘彻显然已经心动了:“如何才能见到令师?” “臣师非有求人,人者求之。陛下必欲致之,则贵其使者,令有亲属,以客礼待之,勿卑,使各佩其信印,乃可使通言於神人。神人尚肯邪不邪。致尊其使,然后可致也。” 刘彻打量了一下栾大,又看看一旁陪笑的乐成侯,点了点头:“你们且下去休息一下,等朕宣召。” 两人退下。 “怎么样?怎么样?”刘彻很兴奋,拉着韩嫣直问。 “长得还行,话么——” “怎么?” “还要验过才行,”韩嫣缓道,“神仙怎么就挑中他了?神仙既有能为,为何不先来见天子?还是神仙跟他特别投缘?嗯?” 刘彻有些不高兴了:“神仙的心思岂是凡人能解?” “既这么着,你要怎么待这个栾大?” “只要他说的四样事能成,便令其尊贵又如何?便给他信印、封为列侯也使得。唔,令有家属,当利新寡……” “他说什么你都信了么?他有证据证明自己真有神通?你看过了?” “神通?是个好词,”刘彻念了一回,“那倒没看过,你一向不大信这个,这可不大好啊。明儿,不,今晚便设宴,让他显一显,大家都来看看,如何?” “若是他显不出来呢?” 刘彻只是冷笑。韩嫣静了一下:“容我回去准备一下,先当他是贵客吧,不行了再说。晚宴总要郑重些。” 刘彻点头:“也好,”犹豫了一下,“真的不可信?” “试过才知道。别忘了新垣平,没抬举他之前怎么着都好办,若是先抬举了他,日后没有灵验,就不好收场了。” “好。” ———————————————————————————————————————— 刘闳一口排骨塞在嘴里还没咽下,忙用力咬住了骨头,他怕自己大声笑出来。扭头看看太傅,也憋笑憋得辛苦。天啊,真有拿磁石跳舞装“神术”的骗子,唔,父皇脸色不大对劲,再用力咬住骨头,千万不能笑出声,会被迁怒的。 栾大看着刘彻表情严肃,还以为皇帝被自己这一手绝活震住了,正待开口。韩嫣起身道:“累不累?且饮一盏。” 递出个空酒盏来。栾大一看愣了一下,旋即变色:“丞相固是人间尊贵人,也不能如此戏弄与我。”单看这宴会的宾客,栾大便知道皇帝很重视自己,尤其是召了新寡的当利公主来,先让自己与她照了一面,公主对着皇帝无言一拜的时候栾大欣喜若狂。此时见韩嫣递了个空盏,他开始拿乔了。 韩嫣一笑,左手向空中一抓,左袖在持盏的右手上滑过,再看时,酒盏已满:“请天帝琼浆,不算怠慢了神使吧?”再一伸手,左掌出翻出一颗大桃子来:“可要佐酒物?”当年曾经用这招成功震慑住了哭闹的韩宝宝,从此成为韩家哄孩子的压轴法宝,其实就是个小魔术,手快就行。 栾大目瞪口呆。 刘彻心下恼火,还存着一丝希望:“既可招致神仙,不如请来为当利主婚罢。” 栾大彻底傻了。 114、过渡 栾大如何请得来神仙?看到韩嫣那一手, 他心下惶恐觉得事情要糟, 只是开弓没有回头箭。脸上的肌肉紧收了一下,旋即扬眉,说需要准备, 后又将“陛下必欲致之,则贵其使者, 令有亲属,以客礼待之, 勿卑, 使各佩其信印,乃可使通言於神人。神人尚肯邪不邪。致尊其使,然后可致也。”的话给重复了一遍, 意思很明白, 你不先兑现条件,是见不到神仙的。 栾大脸上的变化虽快, 到底没逃过刘彻的眼, 刘彻省过味儿来,火冒三丈,让栾大先证明一下自己的“神技”,却是看到韩嫣逗刘闳时拿的小玩艺儿,再让他请神仙, 却又提条件,分明是没见到货便要人付款,付的还是漫天要价不许还价的巨款, 这货物还没有任何保证。 虽然一切封赏都没明允诺,看起来只是设一场宴会,弄了个滑稽先生来取乐,刘彻知道自己明白心里其实已经相信他了,这个骗子到现在居然还敢大言不惭地讨要封赏自己还差一点把女儿嫁给他了,越想越气。脸也沉了下来。虽然不知道韩嫣方才空手取物用的什么手法,不过结合他一贯作为,刘彻也知道这看起来比栾大高明许多的手段,多半也是如磁石般用了自己不知道的道理。 深深地呼吸了一下,刘彻道:“你能做出丞相方才的……”形容不出来,直接伸手比划了一下。 “丞相之技强于臣,此技学之不易,非有缘不得窥其门径,”栾大此时倒不敢说得太满了,回脸看了看韩嫣,带着希翼,“难道也是同道中人?丞相亦能见仙么?”非常希望韩嫣能承认,栾大觉得自己也给了韩嫣天大的台阶,让他也成了神仙的使者,这样,丞相应该不会再跟自己过不去了吧?有财大家发,你就别拆台了。 韩嫣心底翻了个白眼,压根没理栾大,对着刘闳招招手,刘闳吐掉骨头擦擦嘴,跑到韩嫣席边,恭敬地道:“学生谨听太傅教导。” 师生二人跑到一边嘀嘀咕咕,回来只见刘闳满脸兴奋与得意,轻蔑地看了栾大一眼,复又向刘彻一礼。照原样儿就把“学之不易”、“非有缘不得窥其门径”的空手取物给他父皇表演了一遍。举座哗然。 “父皇想看小把戏,儿臣虽然年幼,得师傅教导,也知彩衣娱亲。小小把戏,愿博父皇一笑。”刘闳笑嬉嬉的样子,很像考试得了满分希望父母高兴的乖孩子,恰好给了刘彻一个台阶下。 于是,“神使”成了个变把戏的,赏了五匹帛…… 孝顺的太子殿下被陛下拉到御座边摸了摸脑袋,表现父慈子孝。 神仙之说,此时是大有市场的,栾大入长安时日也不是太短,在贵戚中小有名声,一向得人追捧。宫宴上的事情传到贵人耳朵里,曾经出了许多钱财供奉他的贵人们回头一想,不由得暴起了粗口:“他奶奶的!这个王八蛋,从来都只是收钱玩小把戏,他没有办过实事啊,老子怎么就信了他了?!” 开国日久,开国传至今的列侯里有本事的不多,被骗的大有人在。这些人与刘彻是一个心思,被骗了,面子上说不过去,表面上没吆喝,暗地里恨得牙痒。不几日,有人投了匿名信,说是在栾大住处见到了某列侯家的宝贝,据说是高祖皇帝赐的贵重物件,丢了一直找不到贼赃。廷尉去抄的时候还意外地发现了其他的贵重物品,然后,由“偷”变成了勾结游侠儿的“盗”。陛下英明地说:“岂能因他侍过一回宴,就误了国法?这么多家列侯、贵戚受其害,可见其恶。从重!”廷尉府判的徙边被皇帝硬改成了腰斩,大臣们一面说皇帝真是英明,一面领回了自家的“失物”。 至于自己曾经不长眼地供奉过“神使”,以及“神使”大家曾经差点成功骗倒皇帝的事情,长安权贵们选择了集体失忆。 ————————————————————————————————————————— 身上的手勒得死紧,韩嫣双手环过刘彻的后背,轻抚着。 虽然面子上是挽回来了,刘彻心里真是不好受。韩嫣知道,刘彻对于神鬼之事的崇信源自他未生时,王太后梦日而孕,可能是为争宠而编的假话,可是她梦日而生的居然是儿子而不是女儿,实在是太巧了。更巧的是,景帝居然梦到一个老头儿,说:“这孩子就叫彘吧。”然后景帝醒悟了——这是高祖啊,自己儿子是在高祖庇护下出生的。 刘彻一直以为自己是上天的宠儿,此时在神仙事上栽了个大跟头,不但是否定了他看人的智慧,对于他出生时的各种异相也是个变相的否定,他心里的难过可想而知了。 这种时候,还不能直说什么,因为表现上看来,皇帝英明无比,连安慰的话都找不到个引子。刘彻的心,已经被现实打得千疮百孔,哗哗流血了。韩嫣只好一边由着刘彻把自己勒得呼吸困难,一边轻抚他的后背缓解一下刘彻的紧张情绪。 “我是不是特别傻?”刘彻终于闷闷地开口了。 “你傻在哪里了?”韩嫣缓声道。 “装什么?!”刘彻忿忿地加大了手劲,听到韩嫣一声闷哼,才松开了手,面对面站着,“我让个骗子给糊弄了!别说你没看出来。” “那傻子想把咱们当傻子哄,却让咱们看了场笑话不是么?”韩嫣失笑,“咱们早就知道了那把戏是怎么一回事儿,可也不知道真有人会跑过来丢人不是?你这气的什么呢?” “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上前一步,抚上刘彻的肩,被孩子气地抖掉,笑了笑,“被个神棍当成是可以糊弄的人,换了谁都不会高兴。明知道他心怀恶意,为了大局还不能显戮,怕被人笑话,只好另找由头,我心里也觉得窝囊……” “就是,”刘彻吐了口气,“实在是窝囊。” “至少,这事还有一桩好处,别瞪眼,我说真的。你想啊,以后谁再心存侥幸,都得掂量一下——天子可不是能被骗的了。”从这事里韩嫣还学到另一桩好处,说话要注意表情语调,光凭说话内容不一定能让人相信,加上表情就不一样了。略歪了一下头,扬脸,四十五度的明媚笑容,晶亮的眸子,很好地缓解了刘彻的情绪。 “噗哧,”刘彻终于露出笑脸了,“你这是不是在说,韩大人聪明绝顶不会被骗?”瞥一眼韩嫣。 “你才要‘绝顶’!” “嗯?啊?咦?呃?哦!哈哈!绝顶……” “少贫了,且歇了吧。明儿还要商议治河的事情。” “遵命——” ————————————————————————————————————————— 神仙是指望不上了,可现实中的问题它还存在着,比如说黄河。此时这条母亲河已经初显后世黄沙滚滚而下,有事没事就决一回口子,跑得不高兴了就改改道,抬抬河床努力向上做个地上河的样子了,这么些年来就没怎么消停过。 治水不外两策,一是疏,一是堵。疏固然是好办法,可是黄河沿岸无不是肥沃之地,疏就代表着要安置大量本来没被水患波及的人口,不划算。那就只好堵,可堵黄河决口,也不是件小工程。同时,因为黄河泛滥还产生了不少流民,又是社会隐患。 “就这么堵啊?”刘闳有些丧气,“堵完了冒,决口了再堵,什么时候是个头啊?黄河两岸,都是好土,住不了人种不了田,得亏多少钱啊?”一副吝啬鬼的模样痛心疾首。 “殿下,”石德一声惊呼,“君子不言利。” 石德比韩嫣略长几岁,本对韩嫣很敬服,不论别的,单就举贤荐士这事就让他佩服了,不嫉贤妒能,不蓄私客,凡所举荐必是坐定在丞相司衙内考较,一有所得必报天子,私邸不见生人,除了必要的礼节,不去串连。事母孝、待弟悌、与兄友,嫡妻去世不续娶不蓄婢妾一心扑在教导太子上,行止有礼,很让家风严谨的石德佩服。 听说他是太傅,而自己被点为少傅的时候,石德很是激动了一阵,终于能跟欣赏的人近距离共事了。待旁听了韩嫣的课程后,觉得韩嫣确实有点墨水,教课也算生动。但是,那些教刘闳的“把戏”近乎墨家,让石德很不痛快。 “玩物丧志啊!”石德常常感慨,“太傅怎么不把太子往正道上引呢?太子是储君,未来的天子,是要着眼天下的。这些小事,各有专人司其职,太子把眼光放在朝政上才是正理。” 直到出了栾大的事情,石德的情绪才有所好转。此时听到刘闳又跟钱较上劲了,石德又头疼了,他也不是腐儒,儒家如今只是诸子百家中的一派,也没有至上的地位,石德只是觉得未来的一国之君被太傅影响得钻进钱眼里,实在不是个好现象。 刘闳悲愤地看了一眼石德:“少傅,朝臣要领俸禄、国家要赈灾、养兵卫国、赏有功之臣,孤还想办学校、启民智,让天下人不要被骗子轻易骗了……这些都要钱啊~不言利,这些事情办不来啊~” 石德哑然。 韩嫣道:“言利不言利的,关键是看言利是为了什么。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才是正理。当然,也不能因为自己是好心,就一味求取无厌,要注意‘度’,事缓则圆。否则,好心办坏事,岂不可惜?” 刘闳受教地点头。 “不问钱财,做一清高之士,谁都愿意。只是这天下总要有个当家人,太子知道世情,总比不问盈亏只管花钱要好。”韩嫣看向石德。 石德想了想,道:“虽是这样,也不能太重视这些了,礼仪德教诗书都不能偏废。” “这是自然,以后,讨论这些事的时间不超过三分之一,余下的三分之一学诗书,三分之一习朝政。” “也好,”石德同意了,“听太傅的。”反正卫青那家伙是不指望了,一问摇头三不知的主儿,许是因为齐王的关系,一直在避嫌,还是别难为他了。 ————————————————————————————————————————— 韩嫣带着刘闳用黄土堆起了河道的模样,讲解水土保持问题的时候,石德也勉强在一旁听着。亲见了流水冲过两块对照地,一种植草木,一光,结果后者泥沙俱下表演了一把和稀泥,另一个就要清许多。石德承认这些杂艺于国也算有益,只是:“这些更该让底下人去学,学了好为国效力,这教给太子算什么呢?” “至少让太子知道大概是怎么一回事,想使唤人做事,也要先知道事情是什么样的,省得被蒙蔽了。” 石德道:“这些东西固然有用,也比经学吸引人,只望太子不要太入迷。” 刘闳忙站好应了,石德这才踱了开去,留下韩嫣与刘闳。 黄河是因为泥沙大才决口的么? 比划着模型讲解地上河、水的流速、泥沙沉积。 便是水土保持,也有麻烦。本来这黄土高原上也是郁郁葱葱、树木茂盛的。现在,木头哪儿去了呢? 答曰:做题凑了。 题凑,棺椁周围用木头垒起一圈墙,上面盖上顶板,就像一间房子似的。皇帝用的,叫做黄肠题凑,即用柏木黄心做题凑。天子以下的诸侯、大夫、士也可用题凑。但一般不能用柏木,而用松木及杂木等。但经天子特许,诸侯王和重臣死后也可用黄肠题凑,这就是特别优厚的待遇了。 做题凑,用的都是几十年以至百年以上的大木。动辄几千根上万根的木头用来垒一座冥宅。帝王将相有多少人?他们的妻子也是要用差不多的规格来下葬。汉之列侯,于今近两百,帝后十余人,宫妃,就更多了。 那,草呢?开荒开掉了,人口越来越多,田地养活不了那么多人,只好开荒。 气候又渐干燥…… 刘闳实在难以接受展现威严的皇陵居然是黄河泛滥的一大祸首,神色很茫然。韩嫣道:“想什么呢?若是高祖时砍一棵树再补种一棵,到现在补种的也都能用了。” 刘闳大力点头:“对对,这与不要焚林而猎、竭泽而渔是不是一个道理?” “正是,做事不能杀鸡取卵。” 同样的事情,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刘闳看到了不要竭泽而渔,刘彻听了之后却翻开了簿子,开始清点列侯的数目…… 115、卫长 拉起裙裾, 步入宫门。这里是未央殿, 原本被称为椒房殿的,只是自陈后被废,便空了出来。直到几年前, 父皇在未央宫北起了桂宫,命宫妃尽数迁居, 这里却被粉饰一新,换上了未央的匾额——未央宫的后宫正殿, 叫未央, 正相宜,如今却是一个男人在主事。 未央者,未尽也, 取其延绵之意。这里是太子太傅教导太子之处, 原本,教导的是所有的皇子, 只因立了太子, 藩王就国。这里,就只剩下太子了。 一路上侍者宫人不断地行礼,卫长止不斜视,继续缓缓地走着。生为皇长女,父皇最疼爱的女儿, 自出生起,就被人礼遇着,受礼, 已经受得麻木了。能让她行礼的人,却是不多。父皇、母亲、去世的皇太后算一个、废死的陈后、几位姑母,还有,如今要去见的人。那位皇太子弟弟,见了她还要叫一声“阿姐”。 到得殿外,却听侍者言道:“见过当利公主。” 当利公主,好久没有听到这样的称呼了,会叫她乳名的母亲去了齐地,大家都叫她“卫长公主”。她有一个值得骄傲的外家——卫氏,枝属五侯,她的舅舅七出漠北、五战五捷,她的表兄少年万户、意气纵横。整个汉宫,没有比她更显贵的外家了。可是,为什么,她那身为皇长子的弟弟却只是做了齐王? 想不透,也不是她该想的。母亲曾说过,若非这殿里的男人一席话,或许,据已经是太子、母亲已经是皇后了。母亲错了,父皇,不是谁一句话就能改变了主意的,没有让他相信的理由,谁都不能改变他的主意,父皇做的事情,必定是他想做的。比如优待那个栾大。 直到这殿里的人证明了那棋子跳舞,只是磁石在作怪,而栾大并没有求下神仙来,父皇方才愤而将其腰斩。自己,才会站在这里,准备向他道谢。栾大,相貌壮伟,单看貌相也是佳婿,守寡的自己虽然不急再嫁,父皇命下,如果嫁的是他,自己倒不是太反对。只是……打了个寒颤,若真嫁了个骗子…… ———————————————————————————————————————— 殿内光线很好,以前这里的墙壁涂着香料,整修过后,却是粉白的看着清爽,墙上的水墨字画透着舒雅。定眼看去,玄衣广袖,当中坐定的人与这正殿很是相衬。 拜下:“见过太傅。”也曾到过这里请安,拜的是废后,那时的椒房殿富丽堂皇却透着冰冷凄凉,被拜的那个女人在她眼里,只剩下盛大的排场来强撑着威严,那威严在她看来苍白如纸,无子无宠的皇后,父皇已经不愿相见的皇后,有何威严?眼前的男子,随意地靠在靠椅上,静静地看着,倒让人无法轻视。果然,有时候位份真不是一切…… “公主请起。” 她抬起头,眼睛适应了殿中的光线,看着眼前这个人,虽然挂名是所有皇子皇女的老师,他做太傅的时候,自己却在待嫁,宗儿满月,接待他的是曹襄,一直无缘得见。韩靖韩宁,被长安称为玉人,舅舅却摇头:“那是因为大家没有见到他的父亲。”传说他当年出行,掷果盈车,长安倾城来观,以为神人。 今日一见,果然,舅舅一向不虚言。老天似乎对他格外仁厚,那张脸上只见成熟不留沧桑。修长的手指如玉一般,握着一卷发黄的竹简——该是古物,现在都用纸了。 颔首谢过,规矩地坐好。父皇有命,此为诸子傅,须以父礼见之。父皇是天子,他自不能得了天子的礼遇,却成了天下不是皇家人却被父皇以外所有人参拜的人。“示以皇家重礼,师傅不行臣礼。” 其实,她们姐弟私下闲谈,更喜欢这个男人教育他的儿子的说法——尊敬长辈,不是为了显示他的尊贵,而是为了表现你的修养。 不安地动了动,总觉得这人含笑的目光好像把人都看透了一样。却听得他道:“公主此来,不是为了盯着臣发呆吧?”声音清澈如流水,老天厚待他的不止是相貌。 “是来向太傅道谢的。” “臣做了什么要公主道谢的事情么?”男人轻轻挥手,侍者上前斟茶。她接过,缓啜了一口,定了定神,话要怎么说?——谢谢你没让我嫁给个神棍? “学生说错了,是来道别的。” “回封地。” 还有他不知道的事情么?明明是自己在心里的决断,谁都没说的。口中仍答:“是。” “平阳。” 打了个寒颤:“是。”真的能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么? “能出去走走,真好。” 是么?你不是也曾出塞北击?是了,这人已经二十年未出长安了。曾获匈奴太子,将兵再出大漠,那一次,舅舅大获全胜因功封侯,几次大战之后,舅舅与表兄再战漠北,他,却再没有走出过长安半步。有人说,他功高震主,被父皇所忌,可为什么他还成了太子太傅?父皇先是让他做大司农,掌了天下的的谷货钱帛,他要改制,便让改。凡所举荐,无不应允。然后,他便成了丞相,怎会是不信任。可是,为什么,不再让他出塞了呢?是为了让卫家立功么?舅舅与表兄的军功可不比他差,父皇照样让舅舅居于大将军位,父皇何曾有过忌讳?而卫家,如今除了曾经显赫的名声、不受太子青睐的师傅与没有实权的爵位,还有什么? “宗儿已经若许大,还未到过平阳,毕竟是祖上封地,还是早点见识的好。” 男人点头,不再说话。 她犹豫了一下,终是问了:“太傅……为何,据弟被封齐王?当利要走了,不愿再搅入事中,只是,不想有件事情压在心里……” 男人眯一眯眼,笑了:“公主是想问,为什么齐王是皇长子,又深得陛下宠爱,却没有被封作太子吧?或者,还想知道,为什么,卫氏一门五侯,枝属繁盛,却比不过母亲早逝、外家无人的刘闳?” 她绞着袖子,不说话。 “你知道,外面怎么称呼你么?卫长公主。可你本应该姓刘,”猛然抬头,却看见男人目光四下打量,似在怀念什么,“公主应该还记得,这里原是什么地方、住过什么人。” “废后。” “陈皇后的母亲,你知道么?” “窦太主。” “我一直叫她馆陶公主,因母姓而得称,馆陶大长公主不是第一个,以前还有一位栗太子,也是因母而称的。先帝、陛下,却无人敢以天子刘姓以外的称呼来称呼他们。”唯一的例外,便是被称为钩弋子的刘弗陵,可他却是早折无子。 她呆在当场。因其母姓而称,不是很常见的么?为什么要这样说? “公主看来是累了,请回吧。”公主殿下,即使再有母系遗风,这还是个男权的社会,不以父姓称,本身就是个反常,哪家孩子不随父姓?窦太主?尊称?刘家的女儿,就算改姓也该改成夫姓吧?怎么成了母姓?不从父、不从夫,在这个年代,立身就不正啊。 “喔,”漫应了一声,又醒过神来,“姑母如今住在平阳侯府,尝问左右,列侯中可有贤者……”你帮我一把,我也给你提个醒。 眉头轻皱了一下,旋即松开:“阳信长公主,岂是臣下可高攀的。” “当利告辞了。” “公主慢走。” 竟是连长公主都不在意么?果真是傲得可以。 慢慢地往宫外走去,心下却难平静,果然不像传说的那样温和谦恭啊。曾经亲见过他拎着金家表兄的领子拖到长乐宫的。修成子仲横行京师不是一天两天了,碍着皇太后,无人敢惹,却被他像拎只猫似的拎了进门。 皇太后当时就变了脸色,母亲看事情不对带着自己与姑母一道退了出去,隔着门,只听见皇太后厉声喝斥,以及一句:“太后当为其计长远……”下面的话,离得远了,却没听全。只觉得他实在是无礼,皇太后发怒,他居然还是平声平调,居然没有语带惶恐地请罪。 据说父皇当时急着跑去长乐宫劝解,赶到的时候,却只听到皇太后一句:“这孩子就教给你调-教了。”于是,金家表兄又被他拎了出去,按着脖子道歉,完了扔到建章营去操练,从此老实了。 谁说他是好人的?金家表兄横行多年,他都不管,这次不过是冲撞了他家儿子,他才出手的。母亲说得没错,他也不是悲天悯人的正人君子。 摇摇头,长安的一切,已经与自己无关了,还想这些做什么,好好养大宗儿便是。这人虽不是君子,也不是小人,这样,就够了。夕阳拉长了影子,向宫外移去。 ————————————————————————————————————————— “太傅,听说,卫长姐姐来过了?”刘闳腻在韩嫣身侧,太子风仪全丢一边,摆出歪缠的造型来。 “太子想说什么?” “……”不说话,就这么看着。 “她要回平阳。” “哦。” “今日没有政事要观摩?” “嘿嘿……”蹭过去,“太傅,讲讲税制吧。” “陛下出题了?” “国库……老是花钱……”撇嘴,“国家事情多么……” 伸手,从短桌抽屉里抽出一卷纸:“以后会好的,现在什么事情都只是刚起了个头,正是花钱的时候,现在花了钱,以后就不用了。来,都写在这里了,自己看去。” “太傅……” “嗯?” 抿了口茶。 泄气地歪头,手里的纸卷在地上拖了老长。往殿外挪挪挪,猛然回头:“今天研究税制,让我少写两遍功课吧~~~~” “你说行不行?” “……”终于拖着纸卷儿走了。 116、醋海 火热…… 河蟹大仙再度袭来, 本段内容违禁, 由于写h据说会被请去吃最多15年窝窝头,偶还想在外面好好的吃肉,于是改! 又由于jj上的v章节, 自己不能锁、不能删,修文后的字数不能少于首发时的字数, 局部删也不行。偶只能拿乱码来顶替掉。 花了点数的亲,某肉只能抱歉了。 不过, 某肉提供剧情简介——其实, 大家都知道,被河蟹掉的也差不多就是那些内容了。 这一段主要是两只xxoo。 我发誓,以后绝对清水, 比农夫山泉还清! “说, 这几天都干什么去了?”刘彻一平复过来,又翻到韩嫣身上, 四目相对, 开始质问。 “一早跟你说过的,母亲这几日病了,”轻声回应,“我得照顾几日……” “反正你不想见我的时候,家里就会有人病。” “我……”韩嫣有些恼了, 忽地想起,好像,刘彻说的情况是有发生过的, 于是闭上了嘴,顿了顿,岔开话题,“母亲上了年纪了,病痛也是常有的。” “就这样?”刘彻哼哼,“原来我真是不懂世事的,婆婆病了不用儿媳妇照看倒要儿子照看……” 韩说嫡妻仍在,但是韩母却是长住韩嫣府上坐镇的,母亲病了却扔到弟弟家里让弟妹照顾,怎么也说不过去。弟妹跑到大伯家里照顾婆婆,嫂子又早死,说出去也不好听。 “待母亲病好了便给阿靖定亲,内宅得有个主事的……” “内宅主事的,不一定是阿靖的媳妇吧?不能是你的新妇么?你就没想着要续弦么?” 今夜的狂野,不是想念那么简单呢。韩嫣翘翘唇角,无声地笑了。只是,这种说法是从何而起?往日也有有意与韩嫣结亲的,却都被婉拒了,韩嫣心下明白这种事情刘彻必定知道的,却也没有今日这般激烈的反应…… “唔!”疼痛把他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刘彻伸出拇指和食指,惩罚似地捏住了韩嫣左胸上的红樱,捻着,微微地向外扯。 韩嫣吸气:“哪里听来的莫名其妙的话?”挺起上身靠向刘彻,以减轻痛楚。 狐疑地打量一下,刘彻勉强相信韩嫣不知情:“阳信公主去探病了?” “阳信长公主久居长安,与家里也有些往来的,我母亲病了,她来探病不对么?”对上别有深意的眼睛,猛然想起当利临别时的话,“阳信长公主,自重身份,非列侯之贤者不肯轻降,岂是臣高攀得起的?” “果然知道。” “猜的。” “呃?” “陛下不用担心臣肖想您的皇姐。”韩嫣正对着刘彻充满威胁的双眼,笑着亲了亲刘彻的唇角。 刘彻愤愤地吻住了说出恼人之语的嘴,舌尖扫过每一颗牙齿,再缠住了灵巧的舌头,细细地品尝。直到两人都呼吸不畅,方才放开。 “她的事,不用你操心!”右手伸到韩嫣身前,抚上胸前的突起,一面轻轻摩挲,一面道:“还疼不疼?”说完,满意地看着韩嫣的背泛上粉色,耳根一片通红。 “我也没那个精力操心她啊,”韩嫣转移话题,“整日已是忙得脚不沾地了,如今大汉的国土,较高祖时广了一倍,事务日繁,实在不是我一个人能忙得过来的。” 即使排了责任表,实行了逐级责任制,责任到人,他这个丞相还是要最后把关,御史大夫、太尉、丞相同属三公之列,却以丞相为尊,有事还是有知会丞相一声,九卿那里虽然也是对皇帝负责,却也越不过丞相去,丞相事务之多可想而知。 “一旦有所疏漏,便要误事,不如,再加一丞相,分为左右丞,如何?” 刘彻一面抚着掌下光滑的脊背,一面沉思。 “又想退了?” “是想偷懒了,”承认,“都少有功夫写写字、弹弹琴了。” “就为了这个想退位?” 笑而不答,只看着眼前人,直把刘彻也看得笑了。 ————————————————————————————————————————— 刘闳的功课更像是素质教育,老师也多,今天轮到庄青翟。韩嫣便被石德拉到一边,有事相商。 确是大事。 子以母贵、母以子贵,立储之时,这是极其重要的一条标准。刘闳被立为太子,可是他的母亲,仍然是夫人。而皇长子刘据虽然被封为齐王,卫子夫也是夫人的位份。但是王夫人死了,卫夫人活着,活着就有希望。汉家换太子的事情也是有先例的,刘彻的太子位就是顶了他哥哥刘荣的。为了确保刘闳太子位的稳固,请册其母为后似乎是必须的。 然而,还有疑虑,毕竟当年刘荣已是太子的时候,大行请册栗姬为后被诛,而后栗姬、刘荣俱败。现在,石德为刘闳发愁了——请是不请,这是个问题。请册吧,哪怕不发生当年栗姬、刘荣的悲剧,一旦被拒绝,那就等于是向天下宣告刘闳的太子位不稳了。不请,卫子夫活着、刘据活着,卫青看着仍然不倒,这也是刘闳的一大威胁,哪怕卫青现在是刘闳的师傅——学生和外甥,哪个更亲? 于是,趁着刘闳听其他课程的当口,石德跑过去与韩嫣商量。韩嫣听了石德的话,顿了一下,看向石德的眼神有些复杂。 石德道:“陛下自立太子以来,稀近后宫而常居学宫,悉心教导太子,可见陛下对太子抱了很大期望的。然而,太子之母却没有皇后的名份,有些不太稳妥,”回廊上只有石德与韩嫣两人,石德还是四下看了看,“如今陛下春秋正盛,先前虽然病得有些凶险,现在看来仍然身体康健,如不趁着陛下对太子关注之时请立太子之母,若是……等到陛下返身有了新宠,立了新皇后……母以子贵,子以母贵……”刘闳的地位可能会受到挑战。 石德此人,万石君的亲孙子,家风严谨平日看来甚至有些呆板到了让人觉得白痴的地步,但于政治却不甚死板。作为太子少傅,他对于刘闳比对刘彻更尽心,行为更倾向于为刘闳谋划。虽然在韩嫣看来,这并不是个好现象,在石德这个位置上,日常中通过教导来加重太子的资本,是师傅该做的,然而,明显的谋士色彩就是“好心办坏事”的行为了。所有太子的师傅、属官都会遇到这样的困扰,很容易让人觉得这是在为后来铺路,已经想到刘彻身后事了,也会让刘彻有一种儿子与自己不一心的感觉。然而,出于做人师傅的良心,又不能不为学生考虑。 请立皇后的事情,臣下固然可以做,只是指名想要请立某人为皇后,实在不是臣子该做的事情。请立王夫人,还有一个困难——她已经死了,而且还埋了,这样的事情没有先例,到底该怎么办? 韩嫣木了,近年来刘彻稀近后宫,他是知道的,两人之间过得也是滋润。他却压根忘了,太子,需要一个皇后母亲,这个皇后母亲必定是刘彻的合法妻子,不管死活,都是一样…… 终于明白了刘彻前日的心情,韩嫣仰头,看着远方天际,白云在蓝天上变幻着图案…… “丞相?” “王夫人已然薨逝了,前面,无便可循,”韩嫣i酌着开口,松开了握紧的拳头,“便是有,如今桂宫也没有正式主事的人,且由卫夫人权摄。立了死皇后,下面,少傅说,要不要再立个活皇后?” 石德一愣,额上开始冒汗:“这个——”齐王的生母,如今是后宫位份最高者,虽然不如年轻人得宠,在后宫资历和美貌同样重要,卫青现今还是大将军。要不是想到卫氏潜在的威胁,石德也会这么想早日确立刘闳“嫡子”的身份。现在一想,追册了一个皇后,就等于打破了汉宫多年无后的局面,那么,再立一个活着的新后,也是正理。按理,生下了皇长子的卫夫人,是极有可能的。到时候,齐王也就有了嫡子的名份,他还是长子…… “少傅还没与别人说过吧?” “还没。”石德答道,其实是与其父石庆提过的,只是石庆比石德更谨慎,让他先与韩嫣通个气,免得被误以为是向太子邀宠。 “那先谁都不要说,”韩嫣想了想,“且探一下陛下的口风吧。” “丞相与陛下素来亲近,不如,再辛苦您一下……”探皇帝口风,是项风险挺大的工作,石德有些吱唔。 “也只好这样了。” ————————————————————————————————————————— “陛下去桂宫了。”到得宣室求见,只遇到留守的小宦官。听到这样的回答,韩嫣站住了。小宦官见韩嫣面色不太好看,也不敢再接话,许久方道:“夷安公主生日,卫夫人请陛下去的……” 不知道什么原因,刘彻身边有过宠爱、生过孩子的女人几乎全部早逝,失宠被废的阿娇倒在长门宫里活受罪,如今活得长的只得一个已经不受宠的卫子夫。连李姬,在儿子就国没多久也抑郁而终。 这夷安公主,便是生母早逝,刘彻便命卫子夫抚养她。夷安公主,早早地被刘彻许配给隆虑公主之子昭平君,以安抚姐姐了,她的生日,说重要还真有点重要。 “奴才给您去桂宫通报一下?” “不用了。”略一颔首,转身走了。 “昨儿有什么事么?” “也没什么。”淡淡地回道。 “夷安生辰,总要过去的。” “嗯。” 刘彻歪头看了看韩嫣:“一定有事。” “太子生母,”韩嫣顿了一下,“总要给太子一个嫡子的名份才能断了底下人的疑虑。”面无表情地看着刘彻。 “我没想过死后还要有个女人与我并肩。” “?”满眼问号,忽地想起,刘彻,他的茂陵,没有皇后陵园。初立茂陵的时候,阿娇在位,却也没有立皇后陵园,阿娇为后十余年,也不见他提过立皇后陵。史上卫子夫在位三十八年,也不闻茂陵有后园。即使传说中的卫青墓占了皇后的地,从卫青死到卫氏败,尚有十余年的时间,也没见这方面的记载,死生大事…… “闳儿的事,你不用担心,”刘彻握住韩嫣的手,感到韩嫣的手一颤,用力反握住了自己,“我必不会令你再为难。” “若我册了王氏,她的家人位置就定了,闳儿会不好办。王家人,无才无德,一旦被我荣养,日后便是闳儿也动他不易。不册她,我也不用再册别人。我倒要看看,谁敢请立太子庶母为后。” 追册之事最终不了了之,太子的师傅们开了个小会,互相约定提醒警告一下同僚、故交,不许再提此事,以防重蹈栗氏复辙。做了太子师傅,前程甚至上就与太子挂上了钩,为太子考虑的时候真是比为皇帝考虑的时候还要多,对太子比对自己儿子还卖力。便是像石德这样的正直人,也暗自祈祷——陛下不要再有新宠了。 现在不是建元初年愁皇嗣的时候,皇帝已经有了四个儿子,虽然不多,可也不算很少了。便是没再生儿子,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朝中终于没有泛起立后的声音。 这也有刘彻的威严日盛的缘故,同样的事情,在初登基时,便是与国有利的事情,不买账的人照样一大堆,在位时间久了,便是出了昏招,大臣们也少有反对。大臣也会欺负菜鸟皇帝。 如今的刘彻,少有人敢触其逆鳞。他定了主意不想册后,太子的师傅们也表了态,想在这上头有所动作的人,终是没敢出手。 117、丞相 “太傅——”刘闳拖长了调子扑了过来, 十五岁的少年, 已经开始抽条长个儿了,冲击力着实不小。韩嫣只沉腰上一紧,整个人晃了一下, 双手顿了一顿,轻轻地拍着刘闳的背。这孩子一年不见成长了不少, 也承受了很大的压力。 —————————————我是倒叙的分割线——————————————————— 韩靖的婚事,早在许绾在世的时候, 就已经开始准备打量儿媳妇的人选了。却是件大事, 母亲是前丞相的女儿,父亲是现任丞相,也要选个差不多的。尚主本是个不错的选择, 刘彻原有此意, 只是韩嫣与许绾都不乐意。只好自己去费事挑选,正在踌躇间, 许绾去世, 母丧三年虽然不是硬性规定,到底还是守一下比较好,于是韩靖的婚事暂时搁置了。 现在眼看着韩母的身体渐渐虚弱却查不出病来,显是油尽灯枯,人老将死。老人家想在临终前见到孙媳妇, 只得重新开始打量,自是一番喧闹,好在韩则与直氏为韩宁选亲的时候, 照例是置下了一份长长的名单,此时拿过来正好参照一下。 一看之下,大摇其头,两年前的名单已经有不少人出嫁了,只得另行整理。列侯家的女儿适龄的已是不多,韩嫣征求了韩靖的意见,干脆扩大范围。最终定下了左内史儿宽家的女儿,姓虽然有点奇怪,人长得也不是天香国色,左内史的职位也不是很高,却胜在家风淳厚、人品也不错。 韩靖婚后便是韩宁,因不愿让弟弟越过哥哥先成亲,韩宁虽是早就定了亲,到底晚了一个月才成亲。婚事的排场自是不必细说,忙而不乱,统筹规划、井井有条本是韩家的一大特色。丞相家里娶儿媳妇,宾客是拦都拦不住,车水马龙,应接不暇,即使没有想趁机敛财也收了不少礼物。 儿宽心下有些不安,过了几日寻到机会,对韩嫣道:“下官嫁女,本不愿高攀,只因丞相家严谨,令郎一表人材,才厚颜允诺。只是,前几日,君家太盛,恐非好事。丞相昔者家门不纳私人,公事悉决于衙,何其明智,为何儿女婚事却如此盛大?” 韩嫣知道他是好心,只是,自家还要在这世上生活,就不能活在真空之中,就说儿女婚事吧,谁愿意与一个孤僻的人家结亲呢?总要做得差不多。限制礼金的数目,已是韩嫣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 当下谢道:“您说的都是正理,可您也知道,韩家在长安几十年了,多有故交,我也不能拦着不让他们来。” “丞相的难处,宽岂有不知的?不过是白说一句,提个醒罢了。您一向看得明白,只是——”犹豫了一下,往天上指了一下,“那位用过的丞相——唯愿阁下如柏至侯、平津侯。” 韩嫣一揖肃然道:“正是,谢了。” 儿宽点点头,回了一礼。女儿嫁得好自然是好,只是夫家太盛,他的些担心盛极而衰,不得不多一回嘴,见韩嫣应了,儿宽才放下心来。 见过了孙媳妇,韩母了却一桩心事,没等见到曾孙便闭了眼。 母丧虽不是法定的必须辞官守丧,三年不得为官,仍是要表示一下的,韩嫣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非赖在位子上不下的理由,于是上表请辞。刘彻非常不情愿,去了丞相位,见面的机会就少了,太子太傅也是官职,如果要退的话,自是一并退掉,这样韩嫣回家守孝,两人见面的机会几乎为零,除非刘彻再偷偷摸摸跑去翻墙。当然,还有另一种选择——未央宫里的地道,不知是何时修建,只是韩嫣依稀记得前世某个电视节目上介绍过考古发掘现场里有这么一段,入住之后就假装无意地“发现”了——韩嫣又不愿意在母丧的时候搞这种偷情的事情。 于是,刘彻很心烦。还有一件更心烦的事情,因为刘彻先前把太子太傅的位置抬得太高,一旦韩嫣退下来,再选个其他人上去受这样的优待,他又不乐意。干脆让太子太傅的位子给空了下来。 丞相的位置在朝堂上远比太子太傅重要,大家可以暂时不管太子太傅,反正没有了太傅,还有少傅,还有一大堆其他的师傅,太子的功课仍然能够继续。没有丞相,朝臣开始骚动。刘彻眼看着底下的蠢动,一挑眉,点了太子少傅庄青翟为相。丞相的位子定了,还是太子的老师,显然,太子的位置很稳。 然而庄青翟却并不走运,走马上任没一个月就出事了。李敢家在卫尉、郎中令的位置上经营许久,消息很快,风风火火闯进门,急吼吼地在韩母灵前拜了两拜,不等韩嫣回礼,一把拉过人:“听说了么?庄青翟下狱自杀了!” 韩嫣心下觉得蹊跷,面上不显,给李敢让了个座。听李敢细说。 “庄青翟新官上任,很想大干一场,御史大夫张汤却是让庄青翟没面子了几回。恰在此时,丞相府三位长史合起伙来给张汤下绊子,说他受贿,张汤哪受得了这个?自已吊死了。陛下省过来,把庄青翟又给下狱了,三个长史都是他的人。庄青翟也受不了这个,他也自杀了。” 关于张汤的事情,韩嫣记得并不多,曾经有部电视剧里说他因为跟刘陵有染而死,结果,人家张汤主办淮南反案的时候尽心尽力,韩嫣八卦地关注着事态也没发现问题,于是把张汤丢到一边。“金张籍旧业,七叶珥汉貂”里的张家就是起自张汤,风光了西汉一代呢,没想到他却自杀了。 “张汤这小子的性子太硬,”李敢闲闲地道,张汤起自小吏,李敢对他也不甚尊敬,“他是谁的账都不买,还能不得罪人?那三个长史,就是因为他太无礼了,这才下的手。那个朱买臣,是因为淮南案时张汤穷治庄助,哦,庄助是朱买臣的恩人、老上司……” 韩嫣摆了摆手:“张汤不至于泄奏请之事以谋利。” “你倒看得透,庄青翟却看不透,由着三长史作弄。不对,张汤至不至于,庄青翟都不会在意,只要能把折了他面子的张汤给按下来,他都乐见其成。” “长进了么——”韩嫣调侃李敢。 “咱们李家,”李敢叹气,父兄都已去世,“不长进也得长进了……” 送走李敢,韩嫣寻思着庄青翟也算倒霉的,这做丞相才几天啊?不知道下一个倒霉蛋是谁了,反正,刘彻的丞相就是消耗品。 丞相之位不能久空,下一个消耗品也出来了,是太子少傅,赵周。 这一位更倒霉,碰上酎金出问题,下狱死了。太庙大祭的时候,韩嫣尚未除服,不好参加。消息却是韩宁带来的,过继之后,韩宁不用为庶祖母服那么久的丧,除服之后正好赶上大祭,作为列侯嫡子相貌也不错,被选为太庙大祭时的舞者,倒是亲见了当时的情境。 大祀日,饮酎受金,刘彻的脸色突然变了,随即招来少府验看,列侯助祭的酎金多半不合格。好好一场大祭,不欢而散。陛下除了一句:“仔细看看,这都是什么。”再也没有多余的话了。 国大之事,唯祀与戎。刘彻的太常三天两头地换人,原因就是太庙里供奉的牺牲瘦、酒变酸之类的鸡毛蒜皮。但在当时,这就是大事,就要问罪。列侯们再没见识再不着调儿,也不会随便拿酎金开玩笑,就算不是认真准备,也不至于是故意拿次品来糊弄。只是哪个列侯也不是专职的工匠,金子的成色究竟如何,差别大了他们或许能看得出来,略有不同,还真不是一眼能分辨得出的。基本上皇帝要拿这个开刀,谁都躲不了。 大家心里嘀咕着可能是上个月齐相卜式上书请击南越,列侯装聋作哑,惹火了皇帝这个好记仇的家伙。 卜式上书请击南越,没有人支持,北击匈奴,是打顺手了的,搭顺风船大家都会。南越的情况比匈奴要复杂得多,地理、气候、人员、战法,统统不熟,畏难是自然的。列侯本已富贵,实在犯不着拿身家性命冒这个险,倒是年轻军官兵很踊跃。 韩靖因为祖母的丧事,闲在家里。韩宁也是跃跃欲试,怎么说也要证明一下自己,二世祖是没错,可也是有志气的二世祖。韩家的男性长辈保持了默许的态度,韩宁如愿向刘彻表达了自己作为韩家代表参战的意向。当时刘彻心里挺高兴,脸上却不显,只把韩宁升做都尉,让他继续操练去了。 就在众人以为刘彻息了此心,升了韩宁不过是不好泼他冷水、给韩家一个面子的当口,刘彻发作了。抹去了一百多个列侯,其中就包括了韩家的几个姻亲,卫青的两个儿子还有姐夫公孙贺。酎金出了问题,连求情都没借口,刘彻出了一口恶气,高兴了。 韩嫣却知道,酎金不过是个借口,甚至列侯没有附和主战都不是主因。真正的原因,在于列侯对于中央财政的压力,大大小小的列侯近两百,封户多的过万,少的也有几百,平均一下,大约总在两、三千户的样子,于是便有五十万户的财税不归中央管了,此时全国的人口不过一千万户左右,国家二十分之一的财富没了。这是百分比,随着近些年社会财富的增加,这二十分之一的绝对数量越来越大,却不用缴税,而刘彻却要负担国家所有开支,早就咽不下这口气了。至于列侯庞大的不用缴税的家族,还没有算在内,同时他们的奴婢按规定是要交两倍的人头税的,然而有权有势的人,偷税漏税实在是太方便了…… 连着两个师傅先做丞相后都下狱而死,看来颇像是刘彻故意要削他面子一样,对刘闳的打击不可谓不大。 趁着刘彻心情还不算太坏的时候,刘闳蹑手蹑脚地挪到刘彻身边,在刘彻发现之后,委屈地扑过去:“父皇,儿臣想太傅了。” 儿子的两个师傅都被自己干掉了,虽然不是故意针对,刘彻也觉得不好意思:“太傅要守丧啊——”你以为你老子不想啊? “不是能夺情么?太傅老闷在家里可不好,母亲去世的时候,儿臣也是悲伤莫名,整日浑浑噩噩。直到回到学宫,学习功课,有些事情做,才缓了过来。父皇便是为太傅想,也该给太傅找点事情做……”看到刘彻若有所思的表情,“咱们请太傅回来好不好?” “还是说,太傅一旦退了位,就不能回来了?” “谁说的?!” “那父皇您就下诏吧~” “你懂什么?太子太傅,听着尊贵,在官员的序列里位置并不很高,还不如空顶着列侯的位份高。本身是朝官,加个太子太傅听着好听,如果只是太子太傅,那地位就有些尴尬了。” “那就再做丞相好了,总比别人强。”刘闳对两个倒霉的前丞相实在同情不起来,连御史大夫被手下长史诬陷、酎金不合格,这样事都不知道,废物点心要他们干嘛?偏偏讲课的时候还一脸正义,显得比谁都有知识。新的丞相,是石德的父亲石庆,万石君家看着很稳固,刘闳还是不放心,怎么看,这石庆都没什么才华,不像父皇欣赏的人,真的很不保险。 “你太傅不想做丞相怎么办?” “父皇——”刘闳开始哭丧脸了。 “真想太傅了?” “嗯!”用力点头。 “那你这样——” 于是,刘闳亲自跑到安阳侯府,行了拜师大礼。做太子太傅的时候,是刘彻下诏,韩嫣奉诏,然后受皇子拜的。这回,用的却是寻常人家拜师的礼节,更显出诚意来。韩嫣无法拒绝,连着两个师傅出事,找上韩嫣就是让他救场的,不同意,就代表放弃了太子,长安城怕是要热闹了。只得翻出列侯的礼服罩在麻衣上,接了刘闳奉上的腊肉条。 刘彻翻出了古书制度,去了“太子”二字,直接封了韩嫣为太傅。太傅,古官,高后元年初置,金印紫绶。后省,八年复置。后省。现在被刘彻又给翻了出来,位在三公上。 太傅是个不常设的职衔,具体职责,不详。不过,既然加了个傅字,主要职责就是教导太子了。刘彻另加了石庆为太子太傅——却没有先前韩嫣的那种优待了,只是见不必行大礼,却没有让刘闳再拜他——又选了几个少傅,把太子一太傅一少傅的规矩给彻底破坏。这样一来,太子太傅与太子少傅便没了以前的那种尊贵,几乎要变成太子的一种属官了。 刘闳高兴了,亲自把韩嫣扶到未央殿的正座上,又拜了一回,终于放心也开心了。趁着刘彻在宣室安抚石庆的功夫,刘闳先跑过去跟韩嫣说话了。 ————————————————倒叙结束的分割线——————————————— 刘闳正把分别四个月来的新闻一一讲解,直说到天擦黑,用完了晚饭,刘闳还是不肯回自己的住处,硬要“夜话”。师傅连连被父皇整治,他两边都不能诉苦,对身边的人也不能多说,碰到一个能放心说话的人,心情可以理解,韩嫣同意了。 于是,刘闳躺在太傅舒服的榻上,抱着太傅的一条胳膊,继续倒苦水。 正说得起劲,却被韩嫣伸出食指封在唇上,定睛一瞧,太傅像是听到了什么似的。 韩嫣悄悄起身,把刘闳拉到身后,一起往门边走,靠得近了,忽然微笑,猛地拉开门,恰见刘彻立在门外。 刘彻安抚石庆很花了些功夫,解释了理由——丞相加太子太傅是为了让丞相与储君打好关系,并不是让丞相主要承担教导任务,看,前面两个丞相身兼两职精力不够,不是出了岔子了么?所以,教导太子的任务,朕另找人了,因为太子是储君关系到国家的未来,当然要尊崇一下他的主要老师,并没有压丞相一头的意思……balabala…… 石庆是个老实人,很感动。刘彻索性好人做到底,留他一起吃饭,以石家家教,石庆这顿饭吃得让刘彻看着都觉得受罪。终于吃完了,刘彻抽身跑到未央殿里来,正想着韩嫣应该乖乖在等自己,却看到黑灯瞎火,正在询问的当口,门打开了,他儿子跟韩嫣都穿着睡衣…… “你怎么来了?!” “儿臣有好多话要说,是吧?太傅~” “别站在门口了,进来说话吧。”韩嫣让开路,侍候的人很有眼色地进来点灯。 “闳儿回去睡,这么大人了,还缠着太傅?” “儿臣想太傅了。” “以后太傅不是都留在这儿了么?还用想?太傅今天忙了大半天也该累了,你也回去休息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父皇不是也来了么?”觉得太傅累了,您还来打扰? “父皇突然不想住宣室,就到这儿来凑合一下。” “为什么不去桂宫呢?您前些日子不是一直都歇在那的么?”刘闳见到韩嫣太兴奋,此时还没恢复过来,遇到刘彻也是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这儿子是生来讨债的!刘彻觑见韩嫣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心下暗恨:“去看看歌舞散散心怎么了?” “呃,没,没怎么……” “时候不早了,都睡了吧,反正,榻够宽,睡得开。” 儿女都是债啊!刘彻心里流泪,还不能显出来。 次日清早,刘闳精神抖擞地与作业较劲去了。 刘彻与韩嫣一边往宣室去一边说话。 “小混蛋,该给他选几个孺人、良娣,收收神了。”刘彻冷哼。 “小——混蛋?” “心里烦,才去桂宫走走的……”刘彻转了转眼珠子,“我可老实了……” “嗯。” “人都纳进宫了,放着也是放着,”看到韩嫣轻瞟了一眼,立即保证,“就是拿来赏心悦目一下,我没做别的。真的。” “白放着,似乎可惜了。” “呃?放出宫去,让桂宫空了,我多没面子!你想啊,为什么天子八佾?就是要显出气派来!” 韩嫣默了,不管怎么样,刘彻都要脸上好看才行。 ———————————————————————————————————————— 刘闳觉得,请太傅回来真是个英明的决定,不但有了个讲课生动、关心自己的老师,连父皇都少去桂宫,省了对于未来某一天冒出个得宠的幼弟的担心。这位太子殿下,丧母之后无所依托,被刘彻安置在未央宫里教养。母家并无足以影响到他的人,太子与太傅,是天然的同盟者,与韩嫣倒是相处得很好。韩嫣再次回到未央宫,没有了做丞相时的繁琐事,每日不过与刘彻议几句朝政,剩下的大把时间便是教导刘闳。 随着相处的增多,刘闳发现父皇与太傅,有点不对劲!太傅还好,这父皇,好像很爱往太傅身边凑。刘闳年岁渐长,韩嫣便与刘彻商议给他开了生理卫生的课程,然后再纳妃妾。因此,刘闳对这方面先有了一些正确的知识,而不是偷偷摸摸、欲言又止的模糊认知。有了正确知识的刘闳,怎么看,父皇的某些举动,都像是带着某些暗示。 刘闳迷惑了…… 118、忽悠 躺在榻上辗转反侧, 刘闳睡不着觉。人一旦有了怀疑, 许多时候对于同一样事情就会有不同的看法。越想越觉得有问题。为什么太傅一回来,父皇就不往桂宫跑了?为什么经常发现父皇和太傅从同一间屋子里出来?有那么多政事要讨论么?还是“彻夜”讨论? 刘闳住在自己的宫室里,韩嫣住在未央殿, 刘彻在宣室,便是刘闳有心想“巧遇”, 老远地便有人通报,赶到跟前儿正看见两人一脸平静地等着他。不过, 那表情, 也太平静了吧?根本不像是平常的样子,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隐情? 又翻了个身, 靳忠在外头道:“殿下觉得不舒服么?” “孤好好的。”扬声应了, 扯过被子蒙着头,觉得气闷又拉开, 揪住被角拧来拧去。 心中的怀疑还不能跟别人说, 毕竟,他怀疑的事情,不是能随便拿出来讲的,说出来,对谁都不好, 只能在心里暗暗留意。 石庆在刘闳看来太死板,这个问题还是不要问了,卫青又不太得他信任, 朝臣刘闳接触得不多,挑来挑去,选中了石德。 石德算是个正派人,却也不太拘板,同时,刘闳认为他的口风应该很严,不至于到处乱说。但是毕竟不是什么能直白发问的事情,于是,刘闳很委婉地问了一句:“少傅,父皇为什么与太傅如此相得?这里头有缘故么?” 石德点头,从两人自幼同学,一直讲到韩嫣为刘彻定策、刘彻荣宠韩嫣,就是没有说两人有什么暧昧。石德说的许多事情,都是刘闳不知道的,比如韩嫣救驾的事,比如两人一块儿顶住朝堂压力出兵马邑的事儿。 归结起来:一、从小在一起熟悉,二、韩嫣知进退不恋栈权位,三、刘彻是个明主,四、两人算是共患难。 石德不是信口开河的人,早年便是有一丝流言,如今早已淹没在时间的长河里,他又岂会到处说嘴?还是对着太子。刘闳的怀疑虽然没错,只是,向朝臣打听这样的八卦,实在是打听错了方向,如果韩嫣年轻个二十岁,或许能听到流言谁会想到年轻时没有闹出过什么事来,两人到了现在的年纪又歪缠在一起? 刘闳问不到什么,忽然醒悟过来,石德既然不是个会乱讲话的人,自己向他打听显然是找错了人。 “你在父皇身边多久了?”趁着刘彻命六儿来宣诏的机会,刘闳把六儿唤到一边。 “回殿下,总有三十多年了吧。” “能在父皇身边这么久,该是个灵巧人了吧?” “回殿下,灵巧说不上,总还算守本份。” 滴水不漏,刘闳有些泄气,深吸一口气,打起精神:“太傅现在正在父皇那儿吧?” 六儿搞不清刘闳到底想问什么,心下更是谨慎:“太傅正在宣室,陛下今天召了诸位将军议一议南越的事情。召您过去就是为了这事儿,先前是奴才没说清楚。” “哦,那一起走吧。” 一路上刘闳加快步子,领着六儿走在前头,后面的人见他显是有话不想让别人知道,都识趣地落后了一段便是看不出来的,六儿一个眼色,靳忠收到,也都缓了下来。 刘闳压低了声间:“父皇与太傅,到底是怎么回事?” “殿下,能在陛下身边当差,无不是眼瞎耳聋舌头哑的。”六儿一怔,望向刘闳,见刘闳面上的神色,显是察觉到什么了,旋即低下头恭敬地答道。 这便是坐实了有问题,刘闳冷了脸,旋即摆上一副无所谓的神情:“这话说得有趣。” 六儿转了转眼珠子,伏下身:“殿下有什么话要问奴才,何妨直说?” “孤有什么话要问你么?” 六儿仍是低着头:“是奴才多嘴了,只是两位待殿下如何?” 很好。 就是因为这两人待他很好,刘闳现在才为难,他对这件事的感情很复杂。皇帝有几个男人,在汉家,不算什么,甚至可以说是一项传统,甚至在刘闳现在的立场看来,刘彻宠男人比宠女人对自己更有利。 只是,如果自己的父皇跟自己的太傅弄到一起,刘闳很难顺当地接受。他把太傅当成长辈来尊敬,实在不想让太傅与父皇有什么事情发生。当然很想自己的父皇与自己的太傅关系好,但是不希望“好”到这样的程度。这两个人放到一起,潜意识里都会觉得是父皇在“宠”太傅。学识渊博的太傅、文武皆能的太傅、让人爱敬的太傅,怎么能,怎么能做男宠?思来想去,刘闳觉得如果因为对自己有利而放任父皇跟太傅发展,自己心里也觉得愧疚难安。再者,在刘闳看来,父皇一向对自己不坏,自己年纪渐长,就算突然来个宠妃生个儿子,对自己的地位影响不会太大。于是,决定还是要拉太傅一把。 至于怎么拉,刘闳还没想好。 到了宣室,人已经齐了,行过礼,刘闳到刘彻身边坐定。刘彻到底是没忍住,还是跟南越打了起来,前线正在打,后方这是在讨论军情。这样的会议,让刘闳过来不过是让他感受一下氛围,刘闳也明白,只坐在一边听而不言,顺便仔细观察刘彻和韩嫣。 看着又迷惑了,明明两人相处的时候,很有些举动的。现在却是端正严肃,只是显得很有默契,常是你说了上句,我接了下句,偶一交换眼神,也很纯粹,不见什么“眉目传情”。 心不在焉地听完,直到众人散了,刘闳还是没想明白。再在思量间,刘彻与韩嫣交换了一个眼神,待刘闳回过神来,发现太傅又被父皇留下来了。 复杂地看了一眼父皇你怎么能这么不讲究? 再看一眼太傅恨铁不成钢啊! 耷拉着脑袋退了下去。 “太子这几天”韩嫣不知道用什么词来形容,“很奇怪。” “是有点儿,”刘彻同意,“他这个年纪是不是该纳几个孺人、良娣了?” 韩嫣很想翻白眼:“不是已经跟他说明白了,这事,太早对身体不好。说好了到他十六再办的,已经知道了的事情,他怎么会再惦记?” “他不是快十六了么?” “他是那样的人?” 刘彻皱起眉来:“你怎么看?” “他”迟疑了一下,“近几日怎么一直在周围打转?” 六儿小心地插口道:“今天,太子殿下问了奴才一点儿事儿。”当下把刘闳的话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宣室一片寂静。 刘彻与韩嫣的事情,身边侍候的人是知晓的。只是被刘彻下了封口令,真是“耳聋眼瞎舌头哑”,本以为很妥当,不想却被刘闳察觉了,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赞他反应敏捷好呢还是骂他多操闲心好了。 韩嫣觉得胸口发闷,曾经问过刘彻“你要怎么对你的孩子们说我?”没想到现在真的碰上了这件事。 “我跟他说,”刘彻抓住韩嫣的手,觉得韩嫣掌心里满是汗,抿了抿唇,“你又在想什么?!”声音中有些愤怒。 韩嫣抬起头,与刘彻对视一眼,忽然笑了:“你觉得我在想什么?” “你……” “你想跟闳儿说什么?要我说什么?” “啊?” “啊什么啊?”咚,敲上刘彻的脑袋,敢在“龙头”上下手的人不多,韩嫣算一个,“早就知道要面对的是什么了,不是吗?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不可靠?以前那样,我自身尚且难保,要怎么才能可靠?” “你……现在……” 笑而不答。 曾经那样的退缩,不是因为胆怯,而是明白自己无力保护自己的爱情。退缩,只是因为重视,想对自己的负责、对你负责、对感情负责、对大家负责。是因为我不能为了感情抛弃人间其他真情,比如,亲情。 今天,我愿意放手一试。说我欺软怕硬也好,见风使舵也罢,甚至可以说我市侩得对释放感情也论条件不配谈感情。只是我想对这段感情负责,不想让它夭折。对待感情,就像对待孩子,如果不能保证孩子的顺利成长,让他随着自己吃苦受累、遭人冷眼、得不到好的照顾最终夭折,便不如不生。不能不顾一切地让孩子降生,一边说着这是“爱的结晶”一边却用痛苦夭折这样的方式体现“爱”。 我们的感情,与其让它如昙花一现,用自己的血泪平添世人的谈资,不如让两人都平淡地生活。现在我们的力量虽不足以扭转世人的观点,至少已经能影响很多人,为什么不去试?在我觉得自己的感情并没有错的时候,在我几乎能保证家人不受牵连的时候。 我从不觉得爱上男人是个错误,以前的拒绝,是因为我不能不考虑环境。现在,我们,或许可以应对了。至少,我们应该去面对自己的家人。即使不是大肆宣扬,也要在别人问起的时候,可以从容应对。 这是两个人的事,怎么会让你独自一人承担?我,也总要放肆一回。 刘彻招来刘闳,父子谈心。 “这些日子,你老在周围打磨,有什么事想要跟朕说?” “父皇……”原本很想问一下真相的,真到了眼前,刘闳又犹豫了。 “嗯?” “太傅……” “太傅不好么?” “当然不是,”连忙否认,“太傅很好。” “有话就说!” “太傅总留在宫里,不会想家么?家里人不会想他么?太傅这么多年没有续娶,虽然是不忘旧情可也太孤单了……” “不用拐弯抹角了,你太傅就留在咱们宫里了,你不是很喜欢太傅么?朕把他留下来不好么?” “我……不知道……”刘闳的声气有些虚弱,本来是很好,可是您这么不厚道地吃了窝边草,就不好了,“父皇想过世人会怎么看待太傅么?父皇既然喜欢太傅,怎么能让太傅被人议论?” “有人议论?”刘彻的脸色沉了下来。 “还没有,可是”你就这样瞒着啊?“父皇,天下美人多得是,那个……”你就放过我家太傅吧。你们这样可不是个事儿。 “你父皇缺年轻貌美的?还是你觉得朕只要觉得漂亮的都想纳?” “太傅如今,风采依然,”刘闳涨红了脸,硬着脖子坚持。你宠的都是漂亮的好吧?我可不是误会你,“怎能不让人误会?” 看到儿子不是因为讨厌韩嫣才出面阻止,甚至还很为韩嫣考虑,刘彻缓下表情:“你觉得太傅的学问怎么样?” “很好。”点头。 “你太傅封侯是因为战功,不是父皇循私,对吧?” 再点头。 “那还有什么好误会的?他乱政了?他进谗了?他害人了?” “没有。” “你太傅是个好人吧?” “是。” “既然他什么都好,于国不但无害,反而有功。朕既爱上了,为什么不把他留在身边?” “呃?”刘闳承认太傅很值得爱,只是,“太傅要怎么办?就瞒着天下人么?不是委屈了太傅么?” 沉默了一会儿,刘彻道:“怕他委屈,才要瞒着人。有喜欢的人,不能可着劲儿的宠,朕忍很久了……” 刘闳无语,他家父皇能做到这个份上,也算难得了,而且,父皇不是随便能劝动的:“只是,很辛苦……”而且,很危险。还是去看看太傅吧。 刘彻拍拍刘闳的肩:“去看看给你选的人吧,挑几个顺眼的封作良娣、孺人吧,年纪也不小了。” 刘闳哪有心情看美人?回到学宫,正撞着韩嫣在翻书,刘闳歪着头,左看看,太傅很端庄么,右看看,也没有什么“柔媚”的样子,虽然还是很漂亮,却从脸上看不出以色侍人的痕迹来。 刘闳进门的时候,韩嫣便知道了,刘闳左看右看他也觉察了,把书放下,招呼刘闳:“既进来了,坐下歇着多好。” 刘闳磨磨蹭蹭挪到韩嫣身边:“太傅……你和父皇……”太傅的脸色变了,眉尖微颦,轻抿了唇,眼神……说不上来,只是让人心里堵得慌。刘闳觉得自己好像说错了话。 “殿下,知道了”尾音轻轻地,破碎在空气里。 刘闳有些慌乱:“其实,也没什么的,只是,太傅会很辛苦。” 眉尖没有松开,唇角却略上翘:“殿下……” “呃?” “谢谢……” 呜~刘闳觉得悬在半空的心放了下来,太傅那副表情,会让他觉得很有罪恶感呐。你们的事情,自己操心去吧,我本领有限,不敢再插手了,呜~我什么都不知道。 在刘彻的示意下,掖庭令给刘闳准备的人自是不会差,各种类型都有。只是,有些诡异。苗条型的一排六七个人摆开了,丰满型的一排六七个人摆开了,大家闺秀模样的还是一排,清秀佳人也是一排……一排一排地下来,刘闳的眼睛转出螺旋纹,胡乱点了几个看得过去的便匆匆离开了。 “这样才不会专宠出事。”刘彻对韩嫣解释道,“只是皇孙的外祖家,倒不知如何安置了……” “外戚不任朝官,给爵荣养。”宋、明两朝,便有这样的规定,还真没发生过外戚乱政的事情。 刘彻眼睛一亮:“好主意!” “要与太子说一下,他外祖父还没封呢。” 刘闳很快地点头同意了,被年轻的太子选中的人,自觉前途无量。都是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又没有正经婆婆,宽松的环境下,哪怕被叮嘱了再多的守则,也难免有所放肆。便是自己不说,身边伺候的人也会说说巧话:既然得宠,不如趁 机留住太子生下儿子,提携娘家与窦氏、田氏平齐的话说了出来反正太子母家没用么。很不巧,太子的宫殿里是没有牢头,可是耳报神一点都不少,刘闳也算经过一番波折才登上太子位的,对于自己周围的掌握很重视,刘彻对于自己的太子也很用心,便是刘闳一时发现不了,刘彻也要让他发现身边的女人不能宠。 刘闳憋了一肚子火,却还要指望女人给他生儿子,委屈得要命,实在不想太给这些人好待遇。 “这样既全了亲戚之义,也免了吕氏之祸,何乐而不为?”外祖父被抬举成了列侯,又不用担任实职闹笑话,刘闳也很满意。一般而言,只有皇后的娘家才能无功而封侯,这样一来,虽然王夫人没有被加封,却是向世人表明太子的位置更稳。同样的,对于自己的姬妾,刘闳也打算照此办理了。 刘彻却又有了另一样愁事,酎金拿下了百余列侯,但是国家仍然要不断地封下去,难道要隔几年再检一次酎金么? 刘闳做完韩嫣布置的地理作业拿笔照着登记簿子把藩国、列侯的封地在全国地图上描出来脸色一片铁青,大汉朝的好地方,被这些人分了三分之一。 “子子孙孙,无穷尽矣。”韩嫣一句感叹,让□□发现他们的后代很可能无地可封地方都已经封给与他们血缘很远的亲族了,自己家的孩子怎么办?齐国、燕国都是刘彻先治了人家的罪收了人家的地才有地方封自己的儿子的。难道自己的后代也要这样相残么? “怎么办?” “分封而不赐土,列爵而不临民,”韩嫣把记忆中比较缓和地对付分封制的办法说了出来,“赐爵而不予实地,国家按现在的标准,固定下俸禄,也就是了。” “都放在长安,会不会出乱子?”刘彻动心了,社会财富不断增加,可是俸禄却被固定了下来…… “放在眼皮子底下,若有事,廷尉府一小吏便能办了。再者,也不是都圈养在长安的,有才干的人,照样可以外任做官不是?” “要是,他们不愿意呢?”刘闳不觉得这事很简单,而且,他也不想兄弟们都回到父皇的身边来。 “谁想就国,就请去,”韩嫣笑得很奸诈,每逢国家令列侯就国,底下都是哭声一片,长安离皇帝近,更有发展前途,保守地点说,远离了长安,谁在皇帝面前说几句坏话,自己都是无法辩解。再者,长安的生活多么便利,岂是寻常封地能比的? “只是此事不能操之过急,主父偃便是先例,逼出人命来显得朝廷严苛就不美了,为稳妥计,藩国且不要动,”韩嫣看了一下刘闳,“先从列侯开始,慢慢来,这是国家大计,不间断就好。记得温水煮青蛙么?” 刘闳点头。刘彻问了煮青蛙的典故,眯眼笑了:“就这么办吧。” 韩嫣道:“不过是保全大家的意思罢了。能有个不让大家针锋相对、对大家都有利的办法,何乐而不为?事缓则圆,不过是找一个不伤感情又能解决问题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