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遍地余情》 1、隐瞒 连翘压低帽檐,紧抓着背包从二楼宴客会场的侧门跑出来,心一直扑通扑通地狂跳,而酒店大厅来往的宾客络绎不绝,她怕再看见熟人,不敢走远,迅速看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就直接躲到走廊的罗马柱后面。她生得娇小,又借落地盆栽的散尾葵遮挡视线,路过的人也不会在意到这里,她这才稍稍喘口气。 过了好一会儿,连翘悄悄从柱子后探出半边脸儿,刚巧就看见蒋凤麟从大厅正门走出来,后面还跟着他的发小余季陶,侧仰着脸仿佛在跟他说些什么,蒋凤麟皱着眉扯了扯领带,神色颇不耐烦,接着两人就倚在走廊的另一边说话。 连翘和他们离得不远,可是会场觥筹交错的声音让她没法听到他们的交谈,当然,她也不敢现身。她刚刚就是见到余季陶才落荒而逃的,虽然她变了装,可保不准被眼尖的认出来。 毕竟蒋凤麟不知道她来了北京。 连翘努力想通过唇语猜他们在说什么,是不是余季陶发现她了,可惜他们说得太快,让她没办法分辨。她只能定定地看着不远处的蒋凤麟,一时出了神。 蒋凤麟今天穿了黑色的西装,只有一颗扣子的简约裁剪,并没有扣上,深蓝色的领带也被他扯松了,稍显慵懒不羁,加之他身型高大挺拔,依然让人赏心悦目。 连翘突然想起了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也是这样不耐的神情,却终究没有推开她。 渐渐的,连翘眼中的蒋凤麟变得模糊了,她背靠着柱子缓缓地下滑,跌坐在地上,只是眼睛还固执地看着有他在的地方。 蒋凤麟的确是不耐烦,他讨厌麻烦,在会场应酬倦了就出来松口气,没想到余季陶这小子也跟着他跑了出来,让他想安静一会儿都不成。 “大好的日子准新郎偷溜可以吗?我去举报会不会有奖金?”余季陶笑得痞痞的,仿佛拿住了好友的把柄。 蒋凤麟斜睨了他一眼,冷淡地回了一句:“有没有奖金不知道,不过我不会吝啬给你几个拳头,正好很久没练手了。” 余季陶佯装害怕地缩了缩脖子,不过他的笑容却不减:“要不要这么暴力啊?我真不懂了,女人怎么就放着我这等温情公子不要,偏偏喜欢你这种冷冰冰的类型,眼睛瞎了吧?” “行了,我现在烦得很,你别再给我添堵了,凑完热闹就赶紧走。”蒋凤麟此时此刻可没心情跟他扯皮。 像人偶般从早上被摆布到了现在,已经是他的极限。 忍字头上果真是一把刀。 “我是得走了,等会儿约了人。”余季陶收起了玩笑,突然小声说,“嗳,兄弟,我说……今天这茬,你确定你家的小姑娘不知道?” 本来还歪倚着栏杆的蒋凤麟倏地站直,微眯起眼:“怎么这么问?” “我刚刚……好像看到她了。”余季陶还是决定说出来。 “连翘?”蒋凤麟想也没想就反驳,“不可能,我昨晚还往家里打电话,她报了班学做蛋糕,最近连听我电话都没空。况且,有谁敢多事告诉她?” 他说完就睨了好友一眼,写满不信。 余季陶最怕他这种眼神,看似冷淡,却是能吃人的,赶紧撇清关系,连连摆手:“当我什么都没说成了吧?可能是看错了,今天人又特多,我兴许眼花了。” 蒋凤麟渐渐放松下来,挥着手说:“你有事就赶紧走吧,我等会儿也走了。” “这么快?老太太不留你几天?”余季陶小小惊呼了一下。 今天可是蒋凤麟订婚的日子,他是蒋家最小的男孩,最受宠,尤其是蒋家的老太太,都能把他疼到骨子里。 没想到蒋凤麟只是淡淡说了句:“明天是连翘生日,我答应她赶回去的。” “我说,你不是玩真的吧?”余季陶有些不能理解,如果说他是认真的,那怎么又答应跟苏卉心订婚?如果只是玩玩而已,那也没必要这么宝贝着连翘吧?她知道就知道了,干吗还巴巴地瞒着。 “什么真不真假不假的?还管到我头上来了,你再婆婆妈妈我就踢你下楼。”蒋凤麟不想跟他提这个话题。 等余季陶悻悻地走了,蒋凤麟又一个人站了好一会儿。 他摸出裤兜里的手机,想了想摁了快捷键1,拨通了一个熟悉的号码。 很快的,这边连翘的手机就呜呜地震动,她看着来电显示的号码愣了一下,才不知所措地接了起来。 她又刻意地矮了身体,一边透过散尾葵的叶缝凝着蒋凤麟,一边轻轻“喂”了一声。 “在做什么呢?”蒋凤麟低沉的声音传来。 乍听到,连翘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喉咙哽得死死的,背包的肩带都被她抓出了折痕。 她半天才说了一句:“上培训课啊,正好学裱花呢。你呢,在做什么?好像很吵的样子。”在她跟他报备的行踪里,她是应该还在糕点老师那里学做蛋糕的。 听她的回问,蒋凤麟稍微怔了怔,不答反问:“你别太累了,又没人赶着你……这几天有没有想我?” 他还是什么都没说,连翘说不清心里涌上的是窃喜,还是绝望,嘴上机械式地说:“想啊!天天都想!” 怎么不想,她想他得都快发疯了,想得都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 蒋凤麟满意地笑了:“回答有奖,我今晚就回来了。”连他自己都没发现,他说这话的时候愉悦的表情,眉眼多了几分温柔,少了几分清冷。 “这么快?”连翘惊了一下,原以为他还有得忙的,她旋即说,“都忙完了?” “再忙也不会忘记答应你的事,省得你不让我进门。”蒋凤麟扬起眉笑话她。 连翘反驳:“你瞎说,我才没这么小气!” “是,是,是,我家翘翘是最大方的了,不过……怎么听你说话鼻音这么重的,感冒了?” 连翘赶紧抹了下湿漉漉的脸,再用力地掐了掐自己的喉咙,才小心地说:“没有啦,刚才被面粉呛了一下,等会就好了,不跟你说了,老师都瞪我了,我在家里等你哦,拜拜。”她说完迅速挂了电话,用手紧紧地捂着自己的嘴巴,才不让哭声溢出来。 我在家里等你——这句话还能再说多少遍? 心里像被一把剪子,剪成了丝丝碎片,再被他的温柔一烧,终成灰烬。 亮堂的流苏水晶灯照在光鉴的大理石地板上,照出了她一身的狼狈。 这里奢华逼人,她只能做贼似的躲在这里,就是在提醒她,蒋凤麟和她,是云和泥。 可以一晌贪欢,却不可能一生一世。 看着他重新进了宴会场,连翘也冷静了下来,把背包甩在肩上,重新戴上墨镜快步离开了酒店。 她还要赶飞机,在蒋凤麟回去之前先到一步,她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蒋凤麟今天订婚。 不知道他的准新娘不是自己。 她只知道,他答应了她明天一起过生日,她还不能放手。 夜色渐浓,飞机徐徐降下,蒋凤麟从机场出来时已经是晚上八点,正是万家灯火通明的时候。 滨海城市湿润的夜风带着微咸的味道,黏腻的感觉让蒋凤麟眉头皱了皱,快步往自动门外走去,助理刘胜斌已早早候在停车处。 蒋凤麟抿着唇上了车,刘胜斌熟练地驾车滑出了机场路,觑了眼倒后镜,蒋凤麟面无表情,刘胜斌自忖摸不准上司的心思,便试探地说:“蒋总,许老板他们知道您过来,就在海景山庄开了饭局,说要给您贺喜……” 他的话还没说完,蒋凤麟就淡淡说了一句:“推了他,直接回家。”然后合起眼闭目养神。在这里,在这个时候,蒋凤麟说要回家,就是回他和连翘住的公寓。 刘胜斌了然地点头,也没敢再说话吵他,心里却嘀咕:蒋总今天白天才在北京订婚,晚上却赶来了这里,只怕是惦记着连翘小姐,不然也不会把自己留在这里替他打点。 刘胜斌又想起他傍晚去菜市场接连翘的时候。 菜市场那地方脏乱拥挤,连他老婆都是喜欢去超市,连翘却不嫌弃,只要蒋总在的日子,都会亲自来买菜,说就算赶不上早市,这里的品种多,傍晚来也能买到好的。 连翘模样标致,脾气又软,待人客客气气的,他替蒋总为她办了几张卡也没见她怎么用过。不像蒋总从前的一些女友,颐指气使的以为真飞上了枝头变凤凰。 每每当她提起蒋总的时候,总是笑得特别的灿烂,蒋总对她也是好得不得了,仿佛是动了真感情的,不然何须瞒着她订婚的事? 如果连翘知道蒋总即将和别人结婚,又会怎么样呢? “小刘,都上高速了,怎么开那么慢?”蒋凤麟忽然睁开眼,语气冷淡。 刘胜斌这才回神,马上道歉:“蒋总,对不起!”他甩开心里的想法,专注地开车。 蒋总自然有他的盘算,无需他这个无关紧要的小人物多虑。 他只是觉得,可惜了。 2、情深 一小时后。 蒋凤麟开了密码锁进门,水晶吊灯灿灿地亮着,他换了鞋进客厅,却没有听见任何声音,再往里瞧,连翘搂着抱枕在沙发睡着了。 他眯眼一笑,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半蹲在沙发跟前,仔细看了她好一会儿,又不免拧眉,才一个多星期不见,怎么又瘦了? 连翘本来就睡得不安稳,等蒋凤麟一伸手摸她的头,她就转醒了,一睁眼见到日思夜念的人,不自觉就笑了,她丢开抱枕反手亲昵地搂着他的脖子,带着软哝的鼻音问:“不是说七点回来么?怎么这么晚啊?” 蒋凤麟就着姿势将她抱起来,抵着她的额头说:“飞机晚点了。你怎么又睡在这儿,落地窗也不关,冷到了可别跟我哭嚷讨厌去医院。”他的语气是在外边少有的温软宠溺,就是教训的话也让连翘觉得十分贴心。 只是连翘腻在他胸前,没能看见他闪烁的眼神,其实他不是飞机晚点,只是家里下午又留了他一阵子,这才晚了。 温存了一会儿,她从他怀里跳了出来,笑眯眯地看着他:“都夏天了,能冷到哪里去?你先看看新闻吧,我去炒菜,很快就能开饭了。” 人还没走呢就被蒋凤麟抓着手腕,听他说:“还炒什么菜,咱们直接出去吃得了。” “我在市场逛了好久呢,买了你喜欢的小龙虾,你就等一等嘛。”连翘跟他软软地说,又给他调好了财经频道,他哪有不依的,无可奈何地笑了笑。 可他没有看新闻的心思,只是看着她的背影出神。 需要的食材连翘基本都备好了,就是不知道蒋凤麟什么时候回来,他又是嘴挑的,非新鲜的不吃,所以她也不敢早做好。 热汤噗嗤噗嗤地滚开了,连翘娴熟地炒了两个菜,回头才发现忘了剥洋葱,炒海鲜哪能少它呢?又怕蒋凤麟等久了不耐烦,于是她手忙脚乱地开始剥。 可剥洋葱哪有不流泪的? 刺激的味道让她的眼泪跟金豆子似的簌簌落下,冷不丁地被人从身后抱住,看到那淡蓝衬衣的纹理,连翘的眼泪落得更凶了。 不是她中午见的那件白衬衣,他做事一贯严密,来时已经换上了她给他选的外套和衬衫,是真的不想她发现不妥吧? “还有人做菜做到流眼泪的?是不是累了?咱们还是出去吃吧?”蒋凤麟心疼地抱紧她。 连翘吸了吸鼻子,有洋葱的掩护,她可以哭得正大光明。 “我在剥洋葱呢,这里都是油烟味,你快出去啦,再一会儿就行,要不你先去洗个澡?衣服都给你拿好了。” 蒋凤麟凑近她耳边,语气暧昧:“这么乖?是不是想……一起洗?” 他灼热的气息电得连翘浑身酥麻战栗,她素来抵不住他调情的手段的。 “你想得美!”连翘用手肘拐了他一下,横了他一眼,“快去洗,别碍着我了!” 蒋凤麟哈哈大笑地上楼。 这时,连翘剥洋葱的手才停了下来,打开水龙头,用冷水一直拨自己,直到清醒。 这模样,是剥洋葱还是剥心呢? 连翘不好动,蒋凤麟是一贯地忙,经常把工作带回家,所以平时他们待一起总是安安静静的,她或者看书或者上网,他则是看合同或者跟下属开视频会议,倒也十分温馨。 不过明天就是连翘的生日,蒋凤麟早就把所有的事情都推了,只为了陪她。 蒋凤麟本就洗好了澡,可是吃饱了饭也不让连翘洗碗收拾,直接公主抱把人抱了回房间,两人一星期没碰面,蒋凤麟早就想她想得紧,缠着她胡闹到了半夜。 一张凌乱的床铺,一对相拥而眠的恋人。 蒋凤麟可能太累了,还微微打鼾,连翘却一点睡意都没有。 她怕黑,房间总开着一盏小夜灯。 她悄悄地从他的怀里钻出来,把地上的衣服都收拾起来放到洗衣机里,又擦了一遍浴室,把所有的地方都拾掇好了,依然不想睡。 好像舍不得睡似的。 她靠坐在窗台边,一直看着蒋凤麟的睡颜。 他的五官很立体,眉很浓,鼻子高挺,嘴唇薄,抿起来的时候有些凶,可是一笑起来嘴角带点城府的笑纹,又显得十分英俊。 自己是什么时候爱上他的呢? 她想不起来了,明明一直都很清晰的回忆一下子变得模糊,只觉得他很好,不管别人如何评价他,他对她很好,这就够了。 要是能和他一直在一起,该多好。 老天爷是不是觉得她太贪心了呢? 她已经很努力了,努力地去念夜校,去学礼仪,去学烹饪,学一切她能做到的,只为更配得起他。 也许丑小鸭就是丑小鸭,永远变不了天鹅,也等不到王子。 灰姑娘只是传说。 今晚的风很大,又冷又潮,连翘倒希望冷风能把她吹醒,就算是把她对蒋凤麟的爱吹散那么一点点也好。 偏偏不能。 她已经可以预见,没有了他的未来,她也许活不了。 他们之间的美好,像一场梦一样。 后半夜连翘才摸上床,蒋凤麟一个翻身就把她扣在怀里,抱得紧紧的,然后又舒舒服服地睡去。 连翘以为自己还会睡不着的,眼睛肿得发疼,可是闻着他熟悉的味道,规律的心跳声,居然也很快就睡了。 一觉睡到日上三竿,连翘是被刺眼的光线弄醒的,揉着眼看出窗外,阳光灿烂,再瞄了眼挂钟,居然快十一点了。 而蒋凤麟不在她身边。 她穿上家居服跑下楼,在楼梯口就听到厨房有乒乒乓乓的声音,有些奇怪,又听到蒋凤麟不知道在跟谁说话。 “狗屁!你到底会不会做蛋糕的?这法子做出来的东西又塌又焦,狗都不吃,不会教就给我滚!”这么一顿怒吼,手机一丢,就再没有下文。 连翘赶紧转到厨房,看不见还好,一看到可忍不住笑出来。 蒋凤麟正围着她的史努比围裙,脸上手上都沾满了面粉,厨房一片狼藉,那模样要多滑稽有多滑稽。在他手里还拿着一个小小的,已经塌掉了又烤糊了的蛋糕。 这个人惯了大男子主义,以前可从没有下厨过的。 一见到她,蒋凤麟赶紧把东西一丢,围裙也摘了扔了一边,拍拍手干咳两声,不自在地问:“你什么时候醒的?怎么也不支声啊?” 连翘却一直忍俊不禁。 蒋凤麟恼羞成怒,狠狠地瞪着她:“不准笑!” 连翘不怕他,也不听话,笑容比外头的阳光还灿烂。 他怒了,发狠似的扑过来:“你胆儿大了啊,还敢笑,看我怎么收拾你!” 连翘一把抱住他,双腿也环在他腰上,她很轻,蒋凤麟抱着也不费劲。 她替他抹去脸上的面粉,笑眯眯的,明知故问:“蒋先生,能不能告诉我,你刚刚在干什么呢?” 蒋凤麟别开眼哼了一声。 这是闹别扭不高兴她笑话他了。 本来是想亲手做个蛋糕给她一个惊喜的,平日里见她做多了,觉得也不是很难的事,怎么一到他手里就不成样子了。 连翘亲他他也不理会,于是她把脸埋在他的脖颈间,轻轻地说:“凤麟,我很高兴。” “高兴什么?” “你怎么就对我那么好呢?” 好得,让我不知道怎么放手。 蒋凤麟,我爱你。 即使我们将来不会在一起也没关系,这种彻骨的深爱,我不会也不可能再给别人。 蒋凤麟不知她心里的百转千回,只管笑她傻气,把脸贴着她的,两人都成了大花脸:“傻瓜,这样就算对你好了?我礼物还没送呢!” “要送我什么?”连翘惊喜地抬起头跟他四目相对,满脸期待。 “唔,你先亲我一下?”蒋凤麟笑得一脸匪气。 连翘拍打着他的背嚷嚷:“喂,蒋先生,今天我是寿星女嗳!啊!” 见她不听话,蒋凤麟故意松了手,让她失重,下意识把他搂得更紧。 蒋凤麟一贯霸道,不达目的不罢休:“亲不亲?” 连翘不情不愿地在他脸上点了点,杏木圆睁:“恶霸!” “哈哈,恶霸好,恶霸最喜欢抢民女了,所以把你抢回家了,走咯,咱们去瞧瞧你的礼物。” 蒋凤麟抱着她上了楼,两人都洗了把脸。 连翘有些兴奋,拽着他的袖子摇了摇:“到底是什么礼物呀?要送我喜欢的啊?” “瞧瞧你那样儿,好像没得过生日礼物似的。放心,你一定喜欢。”蒋凤麟笑话她没出息,转身去拿他的公文包。 连翘稍稍落寞地笑喃:“的确没什么人送我啊。”她的出生并不光彩,为了不让妈妈难过,她从来不提过生日的。 她突然有些想妈妈了。 蒋凤麟的背影一僵,似乎也明白她说什么,很快上扬了声音:“以后每年都送你一大卡车的礼物,把以前的都补回来!” “你可得说话算话啊!”连翘仿佛又高兴起来。 “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了?快,你先闭起眼。”蒋凤麟催促着她。 连翘心跳得飞快,又期待又忐忑这个盼了好久的礼物,很快的,一个细细的冰凉的东西贴在了她的脖子上。 “好了。” 她缓缓睁开眼,在镜子里看去,她脖子上戴的钻石项链闪闪发亮,他站在自己身后,低了半头和她一起照镜子,低声笑问:“那天见你就光盯着那广告看,连路都走不动了,后来我就让人订了回来。喜欢吧?” 连翘笑了笑,摸摸那价值不菲的项链,往后靠在他怀里呢喃:“喜欢,很喜欢。” 蒋凤麟说的那天,他们牵着手从商场出来,一眼就见到巨型的户外广告墙在放某奢侈品牌的最新钻石系列“deep love”。 和很多女孩子一样,她也被那炫幻的浪漫迷得移不开眼。 不过蒋凤麟不知道,又或许下意识不去知道? 她看的不是钻石多得惊人的项链,而是那款能够圈住他们的无名指,能够得到承诺的婚戒。 项链她可以戴,别的人可以戴,可是婚戒……只有他的妻子才能戴。 连翘,你没资格——她这样对自己说。 3、枷锁 这一整天蒋凤麟都陪着连翘,却发现她有些心不在焉,表面看着是很高兴,仔细瞧又觉得有些勉强。 问她吧,总是天下太平一切都好,蒋凤麟抿着唇又气又心疼。 他本来晚上订了餐厅替连翘庆祝生日的,可是连翘非要在家里吃,还拉着他一起去逛超市买菜。 菜市场连翘是连翘是不敢带蒋凤麟去的,免得他一看到人挤人就打道回府了。 超市里,他推着车,她选东西,时不时地回过头问:“要这个好不好?你喜欢哪种?” 蒋凤麟自然一律说好,全由她做主的顺从,也没有半点不耐烦。 跟连翘一起挑西红柿的大妈直夸连翘有福气,男朋友长得俊,还这么体贴。 连翘的脸比西红柿还红,倒是蒋凤麟不见谦虚,还非常得意,抓起她的手十指交握:“握紧咯,瞧我这么优秀,丢了就打灯笼也找不着了。” “你懂不懂谦虚啊?来,我看看。”连翘抬起另一只手掐了下他的脸,哼声说,“怪不得,这脸英俊是英俊,就是比城墙还厚,谁爱谁带走!” 蒋凤麟俯身贴在她耳边:“你舍得?” “我不舍得有什么用?腿长在你身上!”连翘别开眼,本来只是玩笑话,却因为昨日的事变了味道,就负气地要挣开他。 蒋凤麟却笑着反手把她整个手都包在自己的掌心,不让她松开:“是我舍不得,好了吧?”不由分说地拉着她去结账,“赶紧的,一路看吃的,我都饿了。” 连翘又气又笑,看着彼此交握的手和依偎的身影,百般感慨,能一直这样过下去就好了。 晚餐是连翘当主厨,蒋凤麟主动加入打下手,两人打打闹闹,这顿饭吃得反而更开心。 夜里他们哪儿都没去,就窝在沙发看电影。 刚看了个开始,连翘就接到她妈妈打来的电话。 连翘连拖鞋都没穿咚咚就跑去阳台接起来。 “翘翘,吃过晚饭了吗?”连妈妈的声音软软的,带着浓浓的关心。 连翘只哽着喉咙喊着:“妈……”怕惹起她妈妈的伤心事,她刻意这两天都没打电话回去。 “自己买个蛋糕吃吃,你舅舅店里忙,我走不开,等过几天我包点海产送给你。”连妈妈笑了笑,“又长一岁了,妈妈愿你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的,其他也不求了。” 连翘的舅舅在靠海的县城开了家海货店,她妈妈留在那边帮忙,连翘让她出来她也不肯,说住习惯了一个地方,不愿意挪了。 可舅妈却想把店转让了跟着儿子到上海去住,是舅舅一直不点头。连翘知道,她舅舅是不放心她妈妈一个人。 “妈,您还是搬来和我一起住吧。”连翘忍不住又劝。 “再说,再说。”连妈妈依旧没有答应。 挂了电话,连翘一脸心事重重,蒋凤麟把她搂在怀里,关心道:“你妈妈电话?” “嗯。”连翘蜷在他怀里,像只受伤的小猫咪,急于汲取温暖。 “是不是想她老人家了?要不要回去看看?”蒋凤麟话锋一转,“我陪你。” 连翘猛地抬头,错愕地问:“可以吗?” “怎么不可以,我把工作挪挪就行了。”蒋凤麟蹭蹭她的鼻尖,“别总是把事闷在心里,有什么都要跟我商量,难道我就这么不值得你依靠?” “凤麟……”连翘也知道这两天的自己很别扭,动不动就发脾气,还特想向他撒娇,一点都不像她了。 “老余认识的医生多,我就把你妈的病症都提了,他给推荐了一个专家,最近刚好在上海,要是你妈愿意,咱们可以带她去诊一诊。”蒋凤麟把自己的安排都说出来。 连翘妈妈一个女人把连翘带大,吃过的苦平常人难以想象,也累出了一身的毛病,一直到连翘成年出来工作,境况才好转一些。 蒋凤麟是连翘最亲密的人,怎么可能不知道她的心事?所以才有了这番打算。 连翘眼睛浅,一听他这么贴心的举动,忍不住把他搂得紧紧的:“你总是这样,总是这样……” 出其不意的关心总是让她感动得不行。 所以她才什么都想要。 蒋凤麟说到做到,把工作上的事都安排好了以后,就开车带连翘去了县城。 近年沿海发展得快,又靠近上海,所以当年一个小渔村现在也发展成了不大不小的城镇。 连翘家住的地方离她舅舅不远,是托她舅舅面子租的公社房子,只有一房一厅。 连妈妈接到连翘电话说回来的时候,并没有想到她会带着男朋友一起回来。好在家里一直有收拾的习惯,不会太失礼,可小套间要容下一米八的蒋凤麟还是有些逼仄感。 连妈妈又是拿拖鞋又是倒水,客气得蒋凤麟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连翘拉住她妈让她坐下:“妈,随意点就行了。” 蒋凤麟也赶紧说:“阿姨,我之前跟您通过电话的,我是蒋凤麟。” “知道,知道,小蒋是吧,快坐下来。”连妈妈笑得开心,一直抿着耳边的碎发,这是她紧张的表现,又不赞同地睨了眼女儿,“怎么不说你们一起来的?我早点去买菜,现在都饭点了,再去都不新鲜了。” 蒋凤麟突然想起来,连翘显然遗传了她妈妈的这个优点。 “阿姨,您别客气,我们吃什么都可以的。”蒋凤麟笑了笑。 连妈妈又问:“这么大老远赶来,不耽误你工作吧?” 蒋凤麟正想说话,连翘却撒娇:“妈,您怎么不理理我呢,跟他有啥说的?”在连妈妈面前,连翘多了几分女儿娇气,是蒋凤麟从前没有见过的。 “我对着你都二十几年了,小蒋是头一回来,当然得紧着他了,锅里有冰糖银耳,你去盛两碗出来,补一补。” 连翘只得领命去了厨房。 出来的时候,连妈妈和蒋凤麟已经聊得很开心了,蒋凤麟坐在小小的沙发上,从容温和地接着来自家长的问题,可以看得出来,就印象分来说,不是满分也差不离几了。 其实连翘没出门就后悔答应和蒋凤麟一起回来的,虽然她妈妈早就知道他的存在,可是没见过,以后分开了总不至于很难受。 可现在看他们相处得这般好,又私心地觉得就算将来他们没在一起,让她妈妈见一见她爱过的人,也是好的。 晚上吃过饭,连妈妈觉得家里窄,让连翘去给蒋凤麟订个宾馆,没想到蒋凤麟说在客厅将就一晚上就可以了。 连妈妈更觉得这个小伙子靠得住,越看越满意。 连翘很久没和妈妈睡一屋了,母女俩悄悄话说不停。 只是本来还很开心的连妈妈突然满脸愁容:“你有没有跟小蒋说咱们家的事?我看他学历好工作也好,家里会不会不同意他找的你……” “他知道,我一开始就说了,妈,这些您就别想了,远着呢,我们也没交往多久。”连翘下意识不想去谈这个问题。 “都一年多了,还不久?你别不在意这些,都是要紧的。”连妈妈凝重地说。 “嗯,我明白的。”连翘赶紧转了话题,“舅舅决定搬去上海了吗?”这才是她这次回来的目的。 连妈妈叹气:“还没想好呢。你表嫂快生了,小两口在那边也没个帮手的,你舅妈就急着过去。你舅舅舍不得做了几十年的店,也怕我一个人照顾不来。” 这几年竞争大了,又开了几个集散批发市场,又小又旧的海货店生意差了不少,都是靠着熟客维持开销。 “那您也跟着搬去跟我住。” “当你们电灯泡啊?” “妈……” “别妈了,我心里有数,你舅舅他过不了几天就会同意的。” “您怎么知道?” “我们这个年纪的,谁不稀罕抱孙子?他到时候就会想通了。” 连翘一直缠着妈妈说话,整晚拉住她的手不肯放。 “怎么越长大越孩子气?”连妈妈摇头叹道。 房子小,隔音也不好,在客厅的蒋凤麟多少能听见房间里的母女夜话。 他躺在木制长沙发上,怔怔地看着已经斑驳脱落的天花板,一点睡意也没有。 连翘跟他说过小时候的事,那已经是他们在一起很长时候了她才肯说,其实也没说多少,就提了提她还没出生,她爸爸就不在他们身边了,她是单亲家庭长大的。 他隐约能猜到她吃过很多苦,所以才越发地心疼她。 可是今天来了看了,才知道他想得还不够深。这个比公寓的客厅还要小的地方,十分潮湿陈旧,她们一住就这么些年。怪不得当初连翘刚看公寓的时候是那样的表情,有惊讶,可更多的是羞怯。 她总挂在嘴上的话就是,我配不上你。 他从没这么觉得,他有能力给她更好的生活。 只是…… 连妈妈问他们有没有结婚打算的时候,他差点回答不上来。好在她还圆场说,你们还年轻,也不着急,先处处也是好的。 可眼里的殷切骗不了人。 蒋凤麟从未像现在这般,觉得订婚这两个字是枷锁。 好像……把什么挡在了门外。 4、度假 他们只住了一晚,本来还应该上门拜访舅舅的,可是舅妈并不喜欢她们,毕竟有蒋凤麟在,连翘也没敢带他去贴冷脸。 出发回城的时候,连翘跟连妈妈提了下去上海看诊的事,连妈妈并没有一口拒绝,反而是向蒋凤麟道谢,两人还说了好一会儿话。 蒋凤麟一边开车,一边笑眯眯的,显然心情很好。 连翘撇撇嘴瞪了他一眼,小孩子似的赌气:“你给我妈灌迷汤了是不是?只顾着跟你说话了!” 蒋凤麟单手摸摸她的头安抚:“怎么跟孩子似的,这也能吃醋?” 连翘转而看出窗外,路边的风景像画似的掠过,半晌才说:“妈妈很久没这么高兴了……” “以后有空就回来,等她乐意了,搬来跟我们一起住也行。”蒋凤麟一边开车一边说。 连翘怔了怔,回头看着他笑了笑,却没有搭话。 以后的事,谁知道。 刚到家,蒋凤麟就接到余季陶的电话。 连翘见他板着脸,就担心地问:“怎么了?” “老余要来,这几天也别想安静了。”蒋凤麟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老余就是余季陶,连翘知道他说的是反话,两人的关系铁着呢。 已经入了夏,一直是晴天,在钢铁丛林待惯了的人自然不想再留在城市里,海边成了好去处。 蒋凤麟没想到余季陶来了就算了,还捎上江海潮胡毅两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人和他们的女伴,索性开了两辆越野一起到了海边。 蒋凤麟在那里有幢小别墅,连翘来过一次,那时是别墅区刚建好,蒋凤麟带她来看了一回,问她装潢的意见,现在过去半年多,已经可以入住了的。 余季陶一下车,就站在别墅的小花园嚷嚷:“啧啧,瞧瞧这地方,当初我说要入股这项目你不乐意就算了,至少也给我点甜头留一栋嘛!怪不得说搞地产的都是吸血鬼,连兄弟情面也不留。” “一上市就售罄了,您下回请早,无折扣全额付款。”蒋凤麟搂着连翘似笑非笑。 胡毅和江海潮一直抿唇笑,余季陶和蒋凤麟斗嘴,没一回是赢的。 余季陶见不惯蒋凤麟嚣张,还要在嘴上争锋,被身旁的人拉住:“行了,嚷嚷什么?还站在人家地方呢,丢不丢脸?”说话的人是顾青,余季陶追了大半年才追上的女博士,在一家外企做软件开发的。 只见她一头利落的短发,配简单的t恤牛仔裤,一看就是个精明爽朗的女人。都说为了她,余季陶都不是余季陶了,成了奴才。 这不,顾青一说话,余季陶就赶紧赔笑:“对对,咱不跟他这没没情没义的人一般见识,走,进屋里去,别晒伤了!” 说得好像是他自家的地盘一样随便,蒋凤麟也不跟他计较,小声在连翘耳边说:“好在我留了连栋的自用,他们一处,咱们一处,不然准被烦死。” 连翘只是羡慕地笑:“你们几个感情真好。”她也一直希望有几个这样可以随意胡闹的知己。 蒋凤麟哼了一声。 胡毅带的是个身材高挑的美女,叫高雅,两人也不客气,把东西一放就先一步奔去海边游泳了,说热昏了。 江海潮则是和妹妹江明月一起来,他没有女友,刚好去上海接放暑假的小妹,就被余季陶一起拉来了这里。 要不是他们都来,蒋凤麟真不想招呼余季陶,哪儿凉快哪儿去。 蒋凤麟让连翘把行李拿到房间,然后趁机把江海潮拉到一边,低声嘱咐:“你记得跟明月说,北京的事别在连翘跟前提起,一个字都不行。”其他几个他都关照过了,只是江明月还去过订婚宴,年纪又最小,难保说漏嘴。 江海潮心神领会,拍拍他的肩膀让他放心:“不用你说我也早叮嘱过她了,明月也不是那不懂事的,又是你的私事,不该提的我们不会提,度假嘛,就该好好地玩。” 他们显然都对此见怪不怪,习惯成自然了。 这里是度假别墅的设计,在别墅区外开车十分钟才有超市,所以他们是直接买了东西过来的。 连翘不会游泳,就自告奋勇留下来做菜,顾青说不喜欢把自己晒黑,也留了下来,只是她的手敲键盘是快,做菜是半点儿都不会。 顾青一直夸连翘贤惠,连翘脸皮薄,一下子就脸红了,一边摘菜切肉,一边和她闲聊。 两人说起了余季陶。 顾青撇撇嘴:“烈女怕缠郎,我是被他缠怕了……”她说是这么说,可眉眼都是笑的。 连翘把海产倒出来清洗,还笑了笑:“我看余先生是很风趣的人,和凤麟感情最好。”她知道蒋凤麟和余季陶最要好,他的朋友里她见得最多的就是他,感觉人很不错。 被人夸自己男友,顾青面上有光,表情更舒展了:“那是,他们俩都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嘛。”又跟连翘说起余季陶的趣事来。 连翘被她逗得一直在笑。 “哎呀,我的单反没带,不然一定让你当模特,笑得多好看哪,送去比赛肯定得奖。”顾青是个摄影爱好者,灵机一动,又说:“我记得好像江海潮带了相机,等会儿出去拍吧。” “我?”连翘愣了愣,“还是拍她们吧,好看多了。”她指了指外头。 高雅和江明月都是一等一的美女,一个妩媚,一个青纯。 顾青和余季陶有点儿像,认定了就不会改的:“我跟她们经常见呢,你不同,就这么说定了,我拍了好照片,心情就好,心情好了,就有灵感搞设计了,你也不想我丢饭碗吧?” 不相关的事也能被她拿来忽悠,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跟余季陶绝配了。 连翘一向不会拒绝人,只能答应了。 其实是余季陶私下让顾青多陪着连翘的,一开始顾青还不愿意,她听了他们的事,觉得最讨厌这样的三角关系,可是现在接触下来,又觉得被蒙在鼓里的连翘很可怜很无辜。 她几次想开口把真相告诉连翘,可是一看到连翘提起蒋凤麟时满足的笑,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只能岔开话题,有多远说多远。 把她去北欧钓鱼掉到水里的糗事都说了。 蒋凤麟他们游了一个多小时,回来一进门就能闻到香味儿,还听到连翘惊呼的声音。 他身上还有水渍,踩着拖鞋就往敞开式厨房走去,站在流理台跟前笑着问:“你们聊什么呢,这么开心啊?” 连翘就佩服地说:“顾青好厉害,还能追踪黑客。我跟她说我的账号被盗了,她说可以找回来。还有……”她一下子说了好多顾青的好话,脸颊红红的。 蒋凤麟心一动,也不避忌外人在,把她抱住把水都蹭她身上:“我饿了。” 男人都喜欢自己的女人崇拜自己,蒋凤麟也不例外,所以他不太喜欢连翘的注意力放在他以外的别人身上。 最好只看着他一个人。 连翘果然赶紧回神:“哦,马上就可以吃饭了!” 顾青暗暗叹气。 刚好男女搭配八个人坐一桌,男的上了饭桌肯定少不了酒,胡毅特意从他的酒庄带了两瓶高度酒来,还没吃饱就见了底,连翘被起哄是女主人,一连被逼着喝了几杯,差点惹毛蒋凤麟。 顾青赶紧打圆场,就问江明月:“说起来,我和你都是交大的校友呢,你什么时候毕业?” “我大三,得等到明年。”江明月小声答,十分腼腆。 高雅摸着酒杯笑:“你才大三啊,真是年轻,那连翘呢?应该也差不多吧?” 连翘仿佛没听见她们对话,不知道是太高兴还是喝醉了,又灌了杯酒,一直嚷嚷:“来,我们再喝,再喝……”话没说完呢,人直接被蒋凤麟拽了抱上楼。 连翘果然是喝醉了,蒋凤麟在她身边陪着,没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只是等蒋凤麟离开了房间,连翘又“醒”了过来。 她刚才是不想谈到自己的学历,怕丢蒋凤麟的脸,她连大学都没上。 蒋凤麟的朋友不是有好家世就是有高学历的,她一样也没有。在连翘心里,她一直是自卑的。 她觉得现在的自己,演技好得可以去角逐奥斯卡。 高雅是平面模特,明天一早要赶通告,所以胡毅连夜送了她回去。 等女人都睡了,男人才开始了夜谈。 其实余季陶这次是带消息来的。 “老太太让我催你回北京。”他一开口就说了这事。 江海潮眯起眼,给蒋凤麟倒了杯红酒:“胡毅那家伙惯了牛饮,幸亏我刚才没拿出来,不然可白浪费了这好酒,你试试。” 吹着海风喝红酒可别有一番滋味。 不过蒋凤麟的滋味却不好,他睨了眼余季陶:“堂堂余董什么时候当跑腿的了?” 余季陶苦笑:“我这不也是被逼的嘛,你又不是不知道,老太太身体不好,她开了口难道我还能拒绝,怎么着都得走这一遭。你来这边也一个多月了,也不递个话儿回去?” 蒋凤麟冷着脸不说话。 余季陶还要再劝,江海潮朝他摇头,自己开口问:“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他往屋里努了努嘴。 “什么怎么打算?”蒋凤麟淡淡地说。 余季陶没好气地白了一眼:“刚才我还被顾青骂了一顿,说我认了负心汉当兄弟,我还真浑身是嘴都说不清。我说你啊,齐人之福不好享,我看你对连翘也不是那种玩过就算的莺莺燕燕,就算你瞒着藏着,可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 蒋凤麟捏着酒杯,指节有些发白,冷着眉说:“你有好提议?” 换来余季陶没辙地摊手。 “要不直接跟她明说?就差个小红本而已,她跟着你,吃好喝好,也不吃亏。” “不行!”蒋凤麟想也不想就反对。 这也不行那也不对,余季陶就不明白了:“真喜欢的,要不你娶了她得了!” 江海潮瞥了余季陶一眼:“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处境,说什么风凉话?要能自在地选择,谁愿意做扯线木偶?” 蒋家的关系,比较复杂,三两句说不清。 蒋凤麟一声不吭,只是把酒杯灌空了。 不能跟连翘明说,她的性子……只怕会出事。 可像老余说的,总会有知道的那天……那就到时候再说吧。 他不想去考虑这个问题。 连翘住在这边就好,反正现在交通发达,这里来回北京也方便,他一年里大半的日子都在她身边,跟结婚有什么两样? “你是满打满算,可卉心知道了能同意?”余季陶问。 江海潮斜眼:“苏卉心那么喜欢他,估计会睁一眼闭一只眼。” “那是她的事,我早说了,她哄我奶奶逼我结婚也没用,不过就是个身份,她想要也就给她了。”蒋凤麟说得一脸冷漠。 他只要顾着连翘就好。 余季陶不知道还要说什么,他总觉得蒋凤麟这样做早晚会出问题的。 连翘一看就是个外柔内刚的女人,要不蒋凤麟也不会紧瞒着,但瞒得了一时,瞒得了一世? 苏卉心总不会安于只守着名分过日子,就算她肯,蒋家苏家也不会同意的。 今日不知明日事。 不过以前他不明白蒋凤麟这种执着,现在得了顾青,他却多少能理解好友的想法。好在顾青和他没那么多障碍,说起结婚,他也想和顾青结婚了。 5、缘分 因为晚上喝了酒,早上起来连翘就喊头疼,软软地抱着蒋凤麟的腰以为他会哄哄自己,没想到反被他板着脸教训了一顿。 他用手肘半撑起身居高临下睨着她,脸色不大好看,冷冷地哼声:“你有没有脑子?他们叫你喝你就喝啊?那是白酒,不是白开水!下次再敢喝那么多的话,看我饶不饶你?” 连翘最怕他这样子,板着脸生气起来很吓人,于是就缩着脖子一个劲儿地往他怀里钻,认错态度极好:“我下次绝对不敢了,蒋先生……你大人有大量,别生气嘛……” 见她跟个小孩子似的,刚睡醒的声音还带着惺忪的鼻音,跟棉花糖似的,听进蒋凤麟的心里是又甜又软,当下不知道该骂还是该笑,抱着她狠狠地亲了好久才稍微解气。 两人磨磨蹭蹭起了床,等到了客厅,发现余季陶他们早坐在那儿了,顾青笑眯眯地上上下下打量了连翘好一会儿,再在她嫣红的嘴唇上定格,意有所指地说:“今天口红的效果不错啊!” 她那暧昧的眼神让连翘的脸唰一下红了,咬着唇悄悄在蒋凤麟的腰侧掐了掐,抗议他的胡作非为,蒋凤麟吃疼地皱了眉,也不自在地干咳了两声。 今天的天气比昨天更好,余季陶知道蒋凤麟在码头有只小游艇,就提议出海钓鱼。 在场的人就只有连翘不会游泳,蒋凤麟又怕她晕船,就问她想不想去。 连翘觉得他们远道而来,也难得来海边玩一趟,不能扫了大家的兴,就壮着胆子说没问题。后来没想到连翘没晕船,年纪小的江明月却被海浪晃得吐了,只能在船舱躺着休息。 蒋凤麟他们几个在船头海钓,顾青就拿了江海潮的单反给他们拍照,还很巧地抓拍到蒋凤麟钓起了一条看起来有四五斤重的大鱼,这下余季陶和江海潮也兴奋起来,卯起劲儿想要钓起更大的鱼比一比能耐。 连翘被太阳晒得有点昏,和顾青两个就躲在阳伞下乘凉,顾青在翻看刚才拍的照片,一直呵呵地笑,连翘在一边嚷嚷自己照得难看,一边求着让顾青删掉,顾青哪里肯了,举着相机跟她说:“分明很照得很好,你看,你们多登对啊!” 顾青指着刚才蒋凤麟搂着连翘的一张合影。 见连翘看得入了神,顾青就笑了笑,说起了她自己和余季陶:“我跟季陶就在水边认识的,是在我们公司周年庆的酒会上,他是受邀嘉宾。那会儿我和同事泳池边聊天,结果被他不小心蹬到了水里。” “这个……”连翘噗嗤一笑,“说明你和他有缘分啊……” “切!你不知道那天我可狼狈了,后来愣是没理他,他是又道歉又要号码,一直死缠烂打我才没辙的。”顾青无奈地翻白眼,然后突然问,“你呢?你和蒋凤麟怎么认识的?他对你……好不好啊?”这么问似乎有些突兀,可是她急于找机会告诉连翘真相,也顾不得考虑太多了。 “我和凤麟?”连翘愣了一下,下意识抬眸往蒋凤麟的方向看去,好像他又有所获,而余季陶和江海潮就不服气地捣他的乱。 连翘笑了笑,沉默了半晌,似乎在思考怎么回答。 顾青的话,让她想起了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连翘那时还在蛋糕店上班,那天她负责送一个蛋糕到他们分公司的行政部,刚好和蒋凤麟乘同一部电梯。没想到电梯却中途突然出了故障,停在了某个楼层,电梯里一片漆黑。 蒋凤麟很冷静地联系了物管处和保安科马上处理,只是他很快发现了不对劲。因为在密闭安静的环境里,任何一点声音都能听得很清楚,当他听见抽噎的声音,才想起了电梯里还有另外一个人。 用手机微弱的光照了照,蒋凤麟见到缩成一团在角落里发抖的连翘。 “最迟半小时电梯就恢复正常。”蒋凤麟的声音沉沉的,说完话就继续站在原地,他不会也没有义务去安慰一个陌生人。 他以为这样能让她放心,可连翘仿佛听不到他说话,只觉得心慌意乱,薄薄的t恤都被冷汗打湿了,越累越深的恐惧让她控制不住地哭了出来。 本来被困在这里就不耐烦,再加上她的哭声,蒋凤麟终于忍不住吼了出来:“闭嘴!有什么好哭的?” 连翘吓了一跳,几不可闻地说了句“对不起”,然后就没有声音了。蒋凤麟觉得奇怪,再拿手机出来借光一瞧,原来她是咬着自己的手臂才没哭出声音来,就那么弱的光线他还是能看到皮肤渗出的血痕。 他暗咒一声,赶紧过去,弯下腰把她的手拉开,发现碰到的地方都一片冰凉,他想到了以前认识的一个朋友也有类似的情况,就拧眉问:“你该不会是有幽闭恐惧症?” 连翘艰难地点点头,她看不清蒋凤麟的脸,可是他的靠近让她汲取到温暖,急促的呼吸也减缓了,她忍着难受,又道了一次歉:“对、对不起。”明知道很不礼貌,可她却牢牢地抓着蒋凤麟的手,蒋凤麟用力挣了挣也没挣开。 “拜托你……就一会儿,一会儿。”此时此刻,蒋凤麟就是连翘的救命稻草,不然她随时有可能会昏过去的。 听着她可怜兮兮的声音,蒋凤麟难得地心软了,想了想还把自己的西装脱下来披到她身上,索性也坐了在她身边,平添了几分让人安心的感觉。 连翘感激得说不出话来。 后来等他们解了困,连翘才看清了蒋凤麟的脸,也记住了他。 本来是两条平行线的人,也因为这个小小的意外而有了交集。 连翘觉得,可能自己是用尽了一生的运气,才能有机会遇到蒋凤麟,运气用完了再奢求和他一生一世就是贪心了。 “他对我很好,很好。”连翘这样对顾青说,笑得眉眼弯弯。 顾青却替她觉得不值,脾气一上来,也忘了余季陶的叮嘱,急急地说:“他真的好?那你知不知道他,知不知道他……”她一连说了几次,都没能把话说全。 蒋凤麟却在这时跑了过来,得意洋洋地把连翘往外拉:“你快过来看,我又钓了一条,得有六斤重,你男人厉害吧?他们可都没收获!” 连翘乖乖地跟去看战果。 顾青狠狠地拍了自己的嘴,又负气地踢了身边的水桶,就连余季陶过来她也没给他好脸色。她是气自己,气自己居然会同流合污。 连翘是个值得珍惜的女孩,蒋凤麟那混蛋不配! 他们收获颇丰,又在一条出海归来的渔船称了些海鲜,回别墅弄了顿丰富的海鲜餐,吃饱喝足了,这才开车回城。 余季陶没能把蒋凤麟劝回北京,其实蒋凤麟在这边的分公司已经上了轨道,他只是为了连翘才留下来的。 临走前,顾青还是想和连翘坦白,幸好被余季陶拉住:“你疯了不成?要是凤麟知道了,非扒了我们的皮不可。” “我是疯了,蒋凤麟他混蛋,咱们也得跟着他不厚道么?连翘就活该被瞒着当个第三者?” “你是不知道,这里头的事情复杂着呢,你听我一回行不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俗话说,宁教人打子,莫教人分妻……” 顾青斜睨着他冷笑:“妻?他蒋凤麟的妻在北京呢,连翘在他眼里算什么?小情儿?你们男人都不是好东西,吃着碗里又瞧着锅里,还以为自己多伟大啊!” 就因为这事,顾青和余季陶大大地吵了一架。 可余季陶本就是个妻管严,拿顾青的辣椒性子没辙,只得时刻盯着,别出了乱子。 和他们不同,蒋凤麟和连翘这对是蜜里调油,两人的小日子过得温馨又实在。 这天晚上蒋凤麟洗完澡出来,就看到连翘趴在床上,对着ipad一直笑个不停。 “瞧你乐得,在看什么呢?”蒋凤麟过去一躺下,床就沉了沉。 天气热,他连上衣都没穿,就穿了条白色的家居裤,更显出俊美的肌肉线条。尽管连翘也不是第一回瞧见,脸还是忍不住热辣辣的。 她随手把ipad塞到他手上,赧然说:“昨天顾青把上次去海边的照片传给我了,我刚放到电脑里,你看看。” 蒋凤麟一手接过ipad,一手把连翘搂在怀里,连翘就伸手抱着他的腰,两人一起看照片。 顾青虽然嘴里说是业余的,可是照片的质量真的不错。 在她的镜头里,大家都是开心的。 每次看到有他和连翘照片的时候,蒋凤麟拨动屏幕的手指就会停一下,不时笑了一笑。 最后一张是连翘在他背后做鬼脸,被顾青抓拍到了,蒋凤麟又气又笑,想念她一下,低头再看,连翘已经睡着了。 把他抱得紧紧的。 蒋凤麟心里一暖,就没有再动,把ipad放到床头柜上,维持着半坐的姿势,笑容已经淡了,显得心事重重。 白天接到他母亲的电话,说他奶奶的病情反复,有恶化的趋势,他最好是尽快回去,还说想把婚礼提前办。 蒋家这几年明争暗斗,若不是老太太还在,只怕已经分了家。他的伯父、姑姑都不是简单的人,做生意手段不高明,斗法却层出不穷,再加上他那位仁厚的“大哥”和稀泥,蒋家用水深火热来形容都不为过。 他来这里开分公司,有坐山观虎斗的意思,和苏家联姻,也是增加砝码之举。 结婚…… 蓦地,连翘在他怀里动了动,他不自觉把她抱得更紧了。 蒋氏他要。 连翘他也不会放手。 第二天他就打了个电话给连妈妈,说了十来分钟,是重提去上海看病的事,连妈妈终于又感动又欣慰,终于答应了。 连翘知道以后,抱着蒋凤麟又哭又笑,晚上还煮了满满一桌子他爱吃的菜奖励他。 蒋凤麟吃饱喝足才说:“上海那边我让小刘都安排好了,我有事情,就不能陪你们了,让小刘跟着。” 连翘正收着碗筷,听了他的话就抬眼看了他一下,见他除了眉眼有些倦意,并没有其他,她也就点点头:“你忙你的,不用担心我们。其实那么近,我带我妈坐火车去就行了。” “那还得倒几趟车,何必呢,她又不舒服,还是让小刘载你们去,我放心。”一家之主蒋凤麟就拍案定了下来。 等连翘他们出发去了上海,蒋凤麟也马上坐飞机回了北京。 6、选择 连翘从医生那里出来,神色有点恍惚,满脑子想的都是医生方才说的话:“年轻时熬坏了身体,现在补也补不回来了……状况不太好,有心衰倾向……多陪陪她,记得不能再操劳了,也别让她受刺激,定期复检,这样暂时不会出大问题。” 怎么会这样?她以为妈妈只是身体差一点而已……手里捏着的报告仿佛有千斤重。 那个年代单身女人带个孩子是很艰难的,小时候她没人带,妈妈没法子就带着她一起去工厂,没少招人说闲话,后来把工作都丢了。 地方小,封建保守,人言可畏。 妈妈一直在换工作,晚上还带些活儿回去做,日子过得勉勉强强,年纪轻轻就熬出一身病。 等她到了上小学的年纪,舅舅就把她接过来,和表哥一起上学。其实舅舅家不宽裕,舅妈面子上没有多说什么,可是背地里夫妻俩为此没少吵架。 连翘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是拖油瓶,不但拖累了妈妈,也拖累舅舅。 所以她总是祈祷一夜就能长大。 至于她的“爸爸”,她是见过一次的。他来送钱,她妈妈没要,只是哭着骂他是负心汉。没多久就有另一个女人找上门,妈妈只来得及把她锁到衣柜里。 黑漆漆的柜子里满是木材受潮的味道,她很害怕,外面争吵的声音越来越大,乒乒乓乓的响声让她不知所措,怎么喊也没人让她出来,她只能把自己紧紧地缩成一团,和黑暗打仗。 直到晚上舅舅才把她从柜子里救出来,带了回家。 她问妈妈在哪里,舅舅欲言又止,过了好几天她才重新见到妈妈,脸上还有道没散去的疤痕,面容憔悴。舅妈把她往妈妈身边一推就关了门,直说“晦气”。 晚上睡觉时,妈妈就搂着她一直哭,她听一半懂一半:“是我想错了,还以为等一等,指不定会有好结果,原来是我痴心妄想信错了人……” 反反复复都是些深奥的话,不过连翘记住了“痴心妄想”这个词。 从那以后,她不敢一个人呆在黑暗封闭的地方,也不敢再提找爸爸。 她和妈妈相依为命,会遇到蒋凤麟是个意外,美好得根本无法想象的意外,是她痴心妄想了。 连翘为了这段日子只顾着自己的事而忽略母亲感到愧疚。她心里纷纷乱乱的,走路也不注意,于是差点就撞到了人。 对方笑了笑:“这么巧,又见面了。” 连翘一愣:“贺先生?” 还真是熟人。 蒋凤麟回去后,第一时间就去探望了蒋老太太。 老人家的身体愈发不好,不过只要见到小孙子来,都勉强打起精神来说两句话,不外乎让他早点成家,苏卉心这个孩子对凤麟一心一意,有她照顾他,苏家也可以当他的助力,老人家悬着的心就可以放下了。 说了会儿话,又吃了药,老人家渐渐睡下。 蒋凤麟坐在病床前,心情很复杂。 蒋苏两家议婚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两家有交情,苏卉心和他是同学,的确是不错的结婚对象。 他对婚姻没有任何期待,他爸妈的婚姻就是貌合神离,在他出生后基本就各过各的的了。他是在奶奶身边长大的,所以跟谁结婚都不过是人生经历的一件事情而已。 只不过在遇到连翘以后,他这种想法开始有了变化。 家对他来说,不再是个冰冷的地方。 可蒋家的其他人容不得他做准备,这两年频频动作,谁都想当掌权人,一个不小心就会一无所有,他这么多年的心血就都白费了。 最近因为苏家的支持,他的一个提案力压他大伯父,成功付诸实施。 正巧苏卉心捧了一束鲜花,安静地进来探病,其实她对蒋老太太是真心的好。 见老人家在睡觉,她的步子越发轻了,然后在蒋凤麟跟前站定。 他们已经是未婚夫妻,可是他们见面的次数巴掌都能数过来,她贪看着他的容颜,喜欢了那么多年的男人,就要成为自己的丈夫,那种感觉没有办法形容。 蒋凤麟比了个安静的手势,又指了指门外,苏卉心了然地点点头,很快就跟随他的脚步出了住院部。 医院用了很大的地方做绿化,门前就有小公园,他们走到林荫下的一处长凳上坐下,这个时间段没什么人经过,地方很空旷,可以好好说话。 蒋凤麟沉默了很久,苏卉心终究忍不住先开口,眉眼带着淡笑,看着不远处的葡萄架说:“很久没和你这样坐下聊天了,爸爸说你忙,我也不好去找你。” 她状似不经意地提起苏父,让蒋凤麟眯了眼,抿唇说:“嗯,我最近的确忙。卉心,既然你这么聪明,我们也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 苏卉心交握的手一收紧,还勉强维持笑容:“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本来日子定的是年底,是你跟奶奶说提前的吧?”蒋凤麟开口问她。 苏卉心一怔,急忙说:“不是这样的,奶奶她身体不好,所以我才想,才想把婚期提前一点,让她高兴说不定就好了。” 她有很好的理由。 可实际是她害怕蒋凤麟会悔婚,为了夜长梦多,所以她才想提前结婚。 “卉心,这样没有意思的。”蒋凤麟摇头。把老太太哄欢喜了,用家里的压力来逼婚,只会让他更反感,赌的不过是他对蒋氏还不能放手。 看到他眼里的不赞同,苏卉心觉得委屈。 这些年他们一步步走来,从同学到朋友,从订婚到结婚,她了解他的一切喜好,清楚他需要的是什么,做了这么多,只是想要一个在他身边的机会,都不行吗? 他身边换了一个又一个的人,只有她是不变的,可现在这个,让她忧心。不要问她为什么知道,女人的第六感很准的。 她固执地认为,最适合他的女人还是自己,她愿意等他回头发现她的好。 蒋凤麟微敛眸,无情地浇灭了她的希冀:“卉心,订婚前我跟你说过的话,你还记得吗?” 苏卉心显然不想跟他再说下去,倏地站起来说:“奶奶可能醒了,我要回去看看。”接着头也不回地走了。 更像是落荒而逃。 蒋凤麟叹了口气。 在自己织的网里挣脱不开,蒋凤麟觉得累。晚上回到一个人的房子,空荡荡的感觉让他很不舒服。 桌上一堆的文件等着他看,他一点都没动。 靠着皮椅,把打火机开了关,关了再开,忽明忽暗的火焰,映出了他的心思。 他知道自己在玩火,而早已经铺开的局,就等着收网了。 可心里依然摇摆不定。 桌上的手机呜呜地震动起来,他瞥了一眼屏幕提示,随即敛起了一切想法,这才接起电话。 “怎么这么晚才打来?”他问。 连翘那边也很安静:“太早了怕吵了你工作,我妈也刚睡了。” “阿姨身体怎么样?有结果了吗?” “不是很理想,要静养。”连翘没打算瞒着他,医生是他找来的,瞒也瞒不住,“不过不用担心,是老毛病了,我能照顾好的。” 蒋凤麟心疼她,轻声说:“你也别太累了,有要跑腿的就让小刘去,上海是他老家,熟得很,你就多陪陪阿姨。” “嗯,我知道。你现在在哪?我刚打回家里没人接。”连翘突然问。 蒋凤麟脸色变了变,半晌才说:“有急事回京了,等你从上海回来,我也差不多料理完了。” 连翘“哦”了一声,没再多问。 蒋凤麟以为她是累着了,又安慰了几句,就让她赶紧去睡。 刚挂了电话就接到一条短信,是苏卉心发来的。 ——奶奶说想早点看到我们的婚纱照,我订了明天试礼服,你抽空来吧。 蒋凤麟眼一眯,把手机扔在了桌上弄出很大的声响。 婚纱店里,礼服师替苏卉心在婚纱的腰侧扎上一个美美的蝴蝶结。 苏卉心又对着试衣间的落地镜左右看了看,这才满意地笑了,她深呼吸地淡出一个笑容,“哗啦”地旋开冰紫色的遮光帘,想第一时间把自己最好的一面给那个人看。 “凤麟,你说这套好不好看?”是一袭鱼尾式的珍珠礼服。 蒋凤麟面无表情,意思意思地点了点头,言简意赅地说:“好。” 苏卉然灿烂地笑着,跟礼服师说这套可以,又继续进去试下一套。她一共量身定制了五套婚纱礼服,还有一套还在法国来的路上。 蒋凤麟的无非是西装,并不太在意。 其实他根本没留心苏卉心穿婚纱的样子,他刚才翻着婚纱目录,不知不觉就开始想象,这些婚纱如果穿在连翘身上会是什么样子。 一定很漂亮。 他的心头紧了紧,更加心不在焉了。 试到第三套的时候。 “我换好了,你再看看这套,是我爸特意从……”从试衣间出来的苏卉心话还没说完就怔住了,视线落在空空无人的沙发,脸上的笑容也僵了。 一直候在边上的经理赶紧过来解释:“苏小姐,蒋先生刚才说有点事先走了。” “还有呢?”苏卉心面无表情地继续问,“他还说了别的话么?” 经理尴尬地摇了摇头,小心翼翼地提议:“要不,我再联系联系蒋先生?”他们这对才来店里半个小时,沙发还没坐热准新郎就先走了,丢下准新娘一个,为难的是他们。 本来还说要试拍几套照片的…… “不用了,他可能正忙着,反正他的西装都选好了,我的我自己一个人就可以了。”苏卉心很快调整了心情,也不管别人怎么想的,继续坚持试婚纱,只是刚才那样明艳的笑容再也没有出现过。 其实蒋凤麟哪里是忙,他只是惦记连翘,想见她而已。 7、愿望 刚才有那么一瞬间,蒋凤麟大脑冲动地想跟苏卉心说,不如算了吧。 终究忍住了。 可他满脑子都想着连翘,开着车兜风,看到路边的蛋糕店会想起连翘,看到超市的招牌会想起连翘,看到孩子想起的也是连翘…… 他们曾经讨论过要生几个孩子。 连翘小时候过得苦,所以对他很依赖,她羡慕结婚的人他也不是不知道。 蒋凤麟深呼吸一口气,再等等,只要三年,不,或许一两年,一切就好了。 他什么都会给她。 连翘的舅舅终于决定把海货店卖了,所以连妈妈一回来也不肯多待就回了县城帮忙。连翘担心她的身体,坚持要回去陪她,可才住了两天又被她赶了回来。 她的蛋糕师培训班落了好几堂课,蒋凤麟回来也要人照顾。 “你们年轻人有年轻人的生活,我过我的日子,不要你们来操心。”连妈妈这样说。 可连翘知道她妈妈肯定是因为她和蒋凤麟还没有名分,住他房子受他照顾是占了便宜。 舅妈说舅舅和妈妈果真是兄妹,都是一根筋的,所以活得这么辛苦。 想想也是。 不过这也让连翘开始想以后,蒋凤麟结婚了的以后。她手里还有点积蓄,他们分开了的话,她肯定不能再住在公寓,或许可以回已经开发成观光岛的老家,开一个小小的蛋糕店,还能照顾妈妈。 所以连翘学得更勤快了,恨不得一夜出师,可以早作打算。而她拼命的结果就是变成了国宝,人也更瘦了。 蒋凤麟差点儿要下禁足令,不许她再去上课。 连翘只得百般讨好他,都快毕业了可不能这关口停课。 晚上蒋凤麟洗完澡,连翘就拿了皮尺给他量尺寸,量一个地方就低头在本子上记下。 两人贴得很近,蒋凤麟就着姿势一把抱住她,亲了亲她的额:“量这个做什么?” “你别闹,好好站着。”连翘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想给你织一件毛衣,你喜欢什么颜色?唔,黑色百搭,鼠灰色也不错,宝蓝色今年流行……哎呀,干吗咬我?” 连翘秀气的耳郭微微红了,她抬眸瞪了眼始作俑者,人家正得意着。 “我哪里舍得咬你,我是亲,这都分不出吗?傻丫头。”蒋凤麟把额头抵在她肩上,“不就是让你先休息两天别去上课嘛,怎么就这么急着收买我?冬天还远着呢,大热天的缠毛线不嫌热?” “你以为一下子就能织好啊,很费功夫的,等织好了叶差不多能穿了。”连翘面不改色地说。 就这样她还嫌慢,昨天趁他不在的时候整理了一下,他居然送了她那么多的东西,而她送他的,却少得可怜,她也真的没什么可以给他的。 心血来潮就想织这么一件毛衣。 如果,时间还来得及的话。 蒋凤麟却因她的贴心而悸动,在她耳边轻声问:“表现这么乖,想要什么奖励?” 闻言,连翘在他怀里转身,扬起下巴定定地看着他,问道:“奖励?什么都可以吗?” 他刮了她的鼻子一下:“对,什么都可以,你要天上的月亮都给你摘来。” “月有圆缺,我才不要呢。”连翘皱着鼻子,“这样好了,你许我三个愿望。” “哪三个愿望?” “我还没想好,想好了再告诉你。” “跟我久了变精明了啊!”蒋凤麟失笑地摇摇头,眼一眯,在她还没回过神的时候,拦腰一把将她抱了起来,惹她一阵惊呼,皮尺都掉到了地上,他笑了笑,“许愿可以,我得收点利息,不然亏大了。” 这样温馨的日子,越是盼长久,越是难长久。 蒋老太太的病情告急,蒋家某些人蠢蠢欲动,逼得蒋凤麟必须回去了。这次走就不是三两天就能回来,他得先把连翘安排好了。 这天蒋凤麟拿了小刘找来的资料,就开车去培训班接连翘。见是他来接,连翘还觉得意外,她笑了笑,拿着装了刚做好的小曲奇的盒子坐上车,蒋凤麟就把一叠介绍递给她。 连翘翻开看了看,都是些国外旅游的简介,愣了愣,问他:“你给我这个做什么?” 蒋凤麟把着方向盘,没有看她:“你之前不是说想去旅游?看看喜欢去哪里?” 连翘笑眯眯地说:“那你挑就行了嘛!我随你!”说着就打开盒子想让他试一下自己新学的手艺。 哪知蒋凤麟咬了一口曲奇,却摇摇头:“我陪不了你,得回家里一趟,那边有急事。” “你不去,我一个人有什么意思?我也不去,我回去陪我妈也一样,你不用担心我。”连翘垂了眸,捏皱了手里的纸盒。 蒋凤麟拉了拉她的手,柔声解释:“这回我可能要很久才回来,你的培训课也差不多结束了,我怕你一个人闷,还是去散散心好。要不你可以和你妈一起去,我让小刘给你们办护照。” 突然间让她去旅游,还是去国外,她再笨也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不过她早就知道了不是吗? 见她闷声不说话,蒋凤麟知道她是不高兴了,就放低身段哄她:“翘翘,跟我说话。”说着就叹了口气,“算了,你实在不想去玩的话就算了,乖乖在这里等我回来,到时候咱们再一起去?这样好不好?” 连翘还能说什么? 她勉强笑了笑:“我再想想,至少得问问我妈的意见。” 蒋凤麟当即松了口气。 晚上连翘跟她妈妈说了一通很长的电话。 进房间的时候蒋凤麟倚在床头看杂志,连翘靠过去,抓着他的手翻来覆去不说话,蒋凤麟知道她藏不住话,低头看着她。 果然,没多久她就开了口:“你要去多久啊?” 蒋凤麟把书放一边,把她抱坐在自己身上,抬起她的下巴让她和自己对视。 “最迟不超过一个月,我一办完事就回来,你等我。” 连翘把脸贴在他的胸口,仔细地听他的心跳声,那是有力、沉稳、让人安宁的声音。 “我妈吃了那个医生的药,身体好了不少,不过她连城里都不愿意来,出国肯定更不乐意,再说她有心脏病我也不能让她坐飞机。”连翘顿了顿,又说,“我在培训班的老师是在法国学的做蛋糕,她还说我们有机会可以出去看看,我想要不这样,我学完这几节课就回去陪我妈,如果她没什么事情,我就自己报个团出去玩一玩,你不是说一个月就回来了嘛,眨眨眼就过去了。” 蒋凤麟放下心头大石,在一起这么久他们还没分开过这么长的时间,可能是他心虚,所以才举棋不定。 “你也别都一个人扛,有什么事找小刘,他留在这里的,还有,每天都要和我通电话报平安。” 夏天总是下雨打雷,这个小区还停过几次电,她一个人住还怕黑,回去跟她妈妈一起也好,至少有个伴。 两人就这么说定了。 蒋凤麟随即订了第二天的早机,可见事情有多急,本来不让连翘送,她愣是起了个大早,陪他出发。 一路上连翘都握着蒋凤麟的手,靠在他肩上贪恋着彼此分别前的时光。 她突然问蒋凤麟:“凤麟,你还记不记得连翘是什么?” “当然记得。”他睨了她一眼,反握着她的手霸道地说,“是我的女人。” “人家跟你说正经的呢!” 蒋凤麟这才哄道:“我知道,你说过的嘛,连翘是一种很坚强的花,你妈妈还特意以此给你起的名字。” “嗯,连翘喜光、耐旱、萌生力很强。”她抬眼看了他一下,“还能治病哦。” “这我也知道。”蒋凤麟点点她的鼻子。 连翘狐疑地瞅着他的眼睛:“真的?” “当然了,我知道,连翘能治相思病。” “你又开我玩笑!” “我没开玩笑啊,你就能治我。记得去哪里都跟我说一声,晚上一个人的时候要开灯,万一有什么事就找小刘。总之别让我担心,我一办完事就回来。知道没有?” “知道,知道,你都说多少遍了?”连翘皱皱鼻子,不耐烦他的隆 后来她一直送他到登机口,直到那个熟悉的背影再也看不见。 刘胜斌没忘记老板的吩咐,尽职尽责地说:“时候不早了,连小姐,我送你回去吧。” 连翘微敛眸,点点头。 她静静地坐在车上,想起半小时前她还握着蒋凤麟的手坐在这里,现在,只剩下她自己。 蒋凤麟也许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说起自己的名字。 她妈妈当年给她起名叫连翘,是觉得连翘这种花喜欢阳光、生命力又强,她希望自己的女儿也可以这样活着,堂堂正正,努力认真地活着,不要像她一辈子在流言蜚语的阴影里不得安生。 所以连翘根本不敢让她妈妈知道蒋凤麟要去做什么。 就这样分开很好。 等待的这段日子,其实也是自欺欺人,他的选择不会变,所以她的选择也不能变。 现在到了她把偷来的幸福还回去的时候了。 不是人人都有仙度瑞拉的好结局。 8、礼物 蒋凤麟回去后,蒋苏两家就将提前婚期这件事提上了议程,一板一眼的样子仿佛这不是两个年轻人的终身大事,而是一项工作安排,偏偏蒋凤麟没办法拒绝。 他大伯站着嫡长的名,这些年在财务总监的位置上捞得满肚肥油,几乎没人敢动他;姑妈虽然外嫁了,可是姑丈家也和蒋氏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他们不会忘记为自己争取利益;至于他父亲,奶奶取对了名字,蒋有仁,就是好糊弄的烂好人,对公司的事情不上心,倒是他母亲为了他的前途而操心,在蒋家人面前一贯强势,也有生意头脑,就是大家始终觉得她是外人,说话总是少了底气。 因为各种明争暗斗,父辈都只安于现状得过且过,所以蒋氏近几年频频出现危机,发展势头已经出现颓势。好在蒋凤麟在小辈中能力最好,蒋老太太也最喜欢这个小孙子,暗中给他支持,渐渐的蒋凤麟就有足够的力量与人抗衡。他力排众议在几个中心城市开设分公司,把业务自北向南拓展,短短两年已经成效显著,支持他的人多了起来。 他越强势,其他人就越不安。亲兄弟还要明算账,何况是那么大一个蒋氏,长辈们哪里肯把手里的权力交出来给个后辈,乖乖只拿分红过日子? 苏家手里握有蒋氏的股权,苏卉心又一心向着蒋凤麟,所以蒋老太太和蒋凤麟母亲才极力撮合这桩婚事,有了这一大助力,蒋凤麟的路会顺很多,蒋氏也能顺利交到他手里。 蒋凤麟自己也明白,换做以前的他,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可是现在……他们两家敲定婚期的时候,他从头到尾都是绷着脸,像个局外人。 蒋凤麟从蒋家出来后,马上联系了小刘,问他事情办得怎么样。他准备了一份礼物给连翘,连翘从培训班毕业了。 男人开始不断找理由送礼物给女人,有两种缘由,一种是爱由心生,一种是心虚补偿,蒋凤麟是二者的综合矛盾体。 电话那边刘胜斌向老板汇报,正在去接连翘去收礼物的路上。 蒋凤麟突然很想很想听连翘的声音,他们似乎已经很多天没见面了。 是十天。连翘每天都盯着日历看,她和蒋凤麟已经分开十天了,她记得清清楚楚,她摸摸手里柔软的毛线,还差两只袖子,这件毛衣就织好了,这是她给他们定的时间。 接到刘胜斌电话时,她还有些意外,把东西简单收拾一下就出了门。 车子载着她一路往市里最繁华的地方去,然后在中心街区一间闹中带静的铺子前停了下来。 蒋凤麟仿佛有千里眼,在她握着门钥匙怔忡的时候打来。 “怎么样?喜欢吗?” “你什么时候准备的这个?”连翘的声音有些不稳。 每回等蒋凤麟有空的时候,她总是拉着他大街小巷去找那些做蛋糕的地方试吃,然后开始梦想着自己什么时候也有能力做出好蛋糕,会怎么装修属于自己的店,蒋凤麟一听就说要送她,后来她都不敢再提了,她怎么敢。这么大的店面,又在繁华的街区,盘下来恐怕得不少钱吧?不过这个男人好像从未为钱发愁过,连翘叹了口气。 “本来打算你生日的时候给你的,不过装修没弄好,就拖到现在,不过也正好,你都出师了,现在给还恰到好处。怎么?高兴得说不出话了?”注意到蒋凤麟的说辞,会发现他用的是给,而不是送。到了他们如今亲密无间的关系,他可以把自己能给她的,都拿出来,不需要分彼此了。 连翘把钥匙握紧了,许久才说:“你啊,又乱花钱。”不只是感动,还有感伤。 他是觉得对不起她吧? 等挂了蒋凤麟的电话,连翘开门进去,还是白天,阳光透过落地玻璃窗映进来,不用开灯也能将店里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的。 连翘的脚像被钉住了似的,闻着新装潢的味道,定定地看向店铺的布置陈设。 跟她当初的构思几乎一模一样。 她没敢在他面前提店铺的事情,可自己一个人总是会想,把想到的地方都写下来,不但买了资料还有上网看了很久,才很蹩脚地画了个草稿藏起来,他却把她的想法变成了真实。 这家店,像变魔法似的,灰姑娘的水晶鞋一样的存在,一下子出现在她跟前。怪不得很多人明知道自己的梦不容易实现,却总是要不死心地梦一梦,这种实现的感觉真是难以言喻。 她摸着前台原木桌的纹理,一边走一边看,每一处设计每一个摆件都摸一摸,又不敢多做停留,似乎是怕自己会留恋。 拥有过了,就够了。 把毛衣织好、洗过、晾干以后,连翘就把它叠好,连同那条钻石项链和钥匙一起放在蒋凤麟衣柜一个最不起眼的角落,就像把自己的心也永远地珍藏了起来。 连翘像想起什么,低头看了看手机,然后把所有的信息都删除了。 她昨晚最后去了一次蛋糕店。 公寓的上上下下也认真地打扫了一遍,然后她收拾了简单的行李,离开了公寓。 上回去上海的时候就预约了下次复诊的日期,连翘离开了这座城市,才给蒋凤麟和刘胜斌都发了短信,告知她回了老家,接妈妈去看病,还说她们是和舅舅家一起过去的,不需要接送。 谁都没有起疑心。 可是连翘已经打算好了,走了不会再回来。 舅舅全家搬去上海,让她有了很好的借口带她妈妈过去。经熟人介绍,她已经之前面试过上海一家小有名气的西式糕点连锁公司当分销店长,薪水比较优渥,基本签了合同就可以上班了。 然后她会找机会跟她妈妈说,她和蒋凤麟之间矛盾很多,正如她所料的他家里不太满意自己,她觉得压力大,所以已经提出分手。不过她妈妈对蒋凤麟印象很好,这么说她可能会很难接受,不过她向来心疼她,就算有心问清楚也不会开这个口。 她可以用换环境的理由带着妈妈留在上海重新开始,她治病养病都方便,不用来回奔走。老家已经没什么亲人,至于舅舅那边,有舅妈在吹枕头风,左右为难的他很难再和她们亲近,来往不会太多。蒋凤麟要找她们也不容易,而且估计他那时候已经结婚了,就算找到她也没道理再纠缠。他们这样的关系,好聚好散是最好的结果。 明明打算得这样好。 这一天,铺天盖地的新闻将一场普通的商业联姻写进了人们眼里。 不是炒作的花边新闻,婚礼的时间地点都明明白白地公布了。强强联合的利好消息一出,当天的股价就涨停板。 蒋凤麟怒不可遏地把报纸甩到了苏卉心面前,眼神锋锐得像一把剑,直看到人的心里。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不记得你跟我商量过!” 一大早他就接到刘胜斌的电话,说在滨海那边已经看到新闻了。 本来婚礼在北京办,请的都是有来往的亲朋好友和政商人士,远在千里之外的人不会关注,可是登了报纸上了网络,一切就不同了。 苏卉心才张嘴,蒋凤麟母亲就皱着眉开口了:“凤麟,注意点语气,这事是我的主意,有什么问我好了,不过是发个新闻,值得你这么大呼小叫的?你看现在不但对公司好,对你们对家里也是好事,你是没看到你奶奶早上看了报纸有多高兴。” 蒋凤麟握拳的手已经青筋突起,脸上的表情不知道用什么词来形容,让苏卉心看着都有点害怕。 事已至此,已经无话可说。 他脑子里已经在想怎么补救。 连翘一向不看报纸,他平日看的财经新闻杂志她也不感兴趣,会不会其实还没看到?他还存有一丝侥幸。 其实她迟早会知道的,可是他希望能够再晚一点,等他这边处理好了,他回到她身边的时候,他再说服她,说服她等他。 他一边让刘胜斌出发去找连翘,务必稳住她,一边亲自打电话过去。 过了很长的时间,长到蒋凤麟以为不会有人接了,那边就响起了连翘的声音,他这才发现自己一直摒着气。 他试探性地问了一句:“翘翘?” “嗯?”连翘很平静的声音,听不出异常。 他悄悄松了口气,再说:“在哪里呢?那么久才接电话。” “在街上买东西,放在包里没听见。”她刚说完,果真就听见有人在说,“一块五一份。” “复诊过了吧?我让小刘去接你们了。” “不用,我妈说还想再待两天转一转。” 其实是连翘的表哥前两天当爸爸了,表嫂生了个儿子。舅妈不待见他们,一听她们也来上海还打算长住的时候就拉长脸,觉得她们在纠缠他们一家,也拖累了在上海亲家面前没面子,根本不肯联系。可她妈妈还是用积蓄买了个小金镯想给小孩子送去。 蒋凤麟突然不知道说什么。 反而是连翘开口:“我妈还在等着我呢,先不跟你说咯。” 来往很平常的一通电话。 可是彼此都并不轻松。 连翘捏着手里的一份娱乐报,匆匆回了她们在上海住的小宾馆。 她本来是想出来找合适租住的房子的,却看到了这个被刻意渲染的新闻。 她已经没有心思伤心,她担心的是妈妈看到不知道有什么反应,不安涌上了心头。 9、泪流 刘胜斌这边却碰了壁,他赶去上海的时候已经联系不上连翘,她不再接电话,后来还关了机,原先订的酒店地址也没有入住,找去医院,医生说她们当天拿了检查报告就走了。 这下可把刘胜斌急得团团转,他是本地人,人脉有一些,可是在这么大城市找个人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如果,她们还刻意躲着的话……他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可是仔细想想却又觉得不是不可能,各处都有蒋总结婚的消息,连翘知道是太正常不过的事了。 他硬着头皮把这个情况跟老板汇报。 远在北京的蒋凤麟,整颗心一下子沉到了最深处。明明他中午还跟她通了电话的,怎么就突然失去了联系?他甚至有一瞬间不敢拨通那串熟悉的号码去求证。 可接二连三的消息,让他不得不把心里最后一点侥幸给放弃了。 手机关机,行踪不明,没有再去医院,复诊结束也没有像从前那样直接回滨海的公寓,到后来他们甚至还联系她的舅舅家以及几个朋友,都一无所获。 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 中国人办喜事喜欢讲意头挑好日子,明天就是蒋凤麟和苏卉心登记的好日子。 蒋凤麟却在这个关键的时候,下决定去找连翘。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除了在飞机上,其余时间蒋凤麟一直不停地拨打连翘的手机,可惜得到的都是这样令人抓狂的答复。他紧握手机的指节绷紧得发白,而漠然的神情又让人看不出他此时心里在想些什么。 这两天天气异常的闷热,据气象台说会有台风登陆,刘胜斌想,这可真应景,估计他老板的心里也在酝酿在台风,失去联系的连翘小姐,就是台风眼。 他一边开车一边试图说点什么缓和一下场面,可终究还是觉得沉默是金。 他们先回了公寓,蒋凤麟把刘胜斌打发走了,自己独自上楼,看着电梯一层层往上升,可是他的心却越来越沉,连翘到底去了哪里?她妈妈身体不好,应该去不了很远的地方,唯一可能的是,她看到新闻,伤心了,躲了起来。 蒋凤麟一向精明的大脑已经不会思考,反反复复的都在想这个问题。 开了密码锁进门,黑漆漆的一片,蒋凤麟摸了很久才把所有的灯都亮了,光线让他微眯起眼睛,像是不适应一样。 自从他和连翘恋爱以来,每一次他回来,连翘都会在家里等着他,做好他喜欢吃的菜,替他拿好衣服放洗澡水…… 他定定地站在玄关,对着宽敞明亮的屋子喊了一声:“翘翘?” 现如今,空荡荡的屋子里没有人回应他,实在安静得可怕。 蒋凤麟慢慢地走进去,客厅、饭厅和卧室,甚至是客房都仔细看了一遍,连翘的确不在家。 家里的一切都收拾得干净整齐,蒋凤麟颓然地坐在卧室的大床上,捋了把脸,突然想起自己从外面回来,还没换衣服就坐床上,依连翘爱干净的性子肯定是要生气的。于是他踉跄着起来去打开衣柜,连翘的衣服还在,和往日一样,他的在左边,她的在右边,一切跟他半个月前离开的时候没什么两样。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衣服,却觉得连指尖都没有了力气。 匆匆洗了个澡,蒋凤麟就拿着手机,站在阳台吹风。 除了呼呼的风声和地面传来的车流喧闹声,什么都没有。已经到了他们约定的每晚一通电话的点数,可连翘并没有像往常那样给他来电话。反而是家里的朋友的生意上的电话频频打来,一连串未接来电,毕竟还没有几个人知道他离开了北京。 地上一堆的烟头,蒋凤麟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他捻熄了最后一根烟,抓了件风衣就往外走,到车库开了车,先到刘胜斌那儿拿了点东西然后直奔市区。 车子穿梭在繁华渐退的夜晚,半点风都没有,估计真的要来台风了。 就算是热闹的市中心也慢慢安静下来,许多铺子都打烊了。 蒋凤麟到了他给连翘的蛋糕店,才拿钥匙开了门,放在兜里的手机呜呜地响,他心一跳,满眼激动地拿了出来,甚至手都是抖的,他以为连翘终于联系他了。 可是来电显示的“老余”两个字浇灭了他的欢喜,这已经是余季陶第n次打来了。 他深呼吸一口气才摁了接听,声音冷冷的:“你最好有十万火急的事,这大晚上的使什么劲?” 余季陶不明就里的被他数落了一通,委屈得要命:“咋跟吃了火药似的?我没得罪你吧,现在还不到11点嗳?” “有话快说,别磨磨蹭蹭的!”蒋凤麟显得有些不耐烦,也没心情跟他唠嗑,又怕连翘打不进来。 “我们在老江那儿呢,大家起哄着让你也过来,这不正好祝你脱单么?”余季陶脸皮厚,一向不怕这发小的冷言冷语,自顾自地说着。 江海潮开了个私人会所,吃喝玩乐都有,他们经常到那里捧场。 蒋凤麟“哦”了一声,心不在焉地拨弄着柜台上的小摆钟,那是他从瑞士带回来的,放这里正合适。 “你们玩吧,我不在北京。” 这下余季陶吃惊得不行,明儿一早蒋凤麟和苏卉心不得奔婚姻登记处了?虽说也只是形式上的走过场,可他这节骨眼还跑去哪儿?他试图问:“那你,你在……” “别问了,我还得等个电话,挂了。”蒋凤麟不由分说地切断联系,手机也不放兜里了,直接拿着。 店里的布置是蒋凤麟特意按了连翘的心意来装潢的,在外头坐了坐,看着周围的东西似乎都没人动过。 他本来应该亲自带她来这里的,想看她高兴的样子,可是现在却连她的人都见不到了。 蒋凤麟又往工作里间走去。随手开了照明,还没仔细看布置,就被墙上贴的照片吸走了全部的注意力,待他走近了看清了,手指无意识地松了松,手机“啪”的掉到了地上。 他怔忡了很久,很久。 壁橱的玻璃上贴了两张用立得拍照的照片,一张拍的是蛋糕,另一张则是两杯香槟,这是连翘的习惯,随身经常带着立得拍,遇到喜欢的人和景都会拍下来。 结婚快乐——那心形蛋糕上写的几个字几乎要把他的眼睛刺瞎。 时间居然是在她去上海前。 她,难道是早就知道了? 怎么会…… 那种窒息的感觉再一次袭来,气势汹汹。 蒋凤麟倒退了一步,大口大口的喘气,想叫,想喊,可是半点儿声音都发不出来,都哽在了喉咙,眼睛涩涩的,里头藏着从未有过的失措和恐惧。 连翘……连翘…… 他大叫了一声,抬手就把壁橱那面玻璃一拳敲裂,鲜红的血立马从指关节蹦出来,碎玻璃掉了一地。他感觉不到疼,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又能做些什么,渐渐滑坐在地上,双眸已然失去了神彩,木然的眼神看着脚边躺着的手机发呆。 他还以为自己瞒得很好,可原来她都知道他做了什么。他比谁都了解连翘的性子,他等的电话也许不会再来了。 蒋凤麟突然放声大笑,他笑自己自以为是,笑自己什么都想要,结果很有可能把最重要的人失去了。 蓦地,他发现随着碎玻璃飞溅到地上的照片背后好像写了字,像是盲人重见了光明,他颓废的脸一下子鲜活了,肯定是连翘留下的! 他爬了几次,才狼狈地爬过去捡起来,照片背后果然是他熟悉的娟秀的字体。 ——蒋凤麟,祝福的话我说不出口,只能给你做个蛋糕了。 ——我不怪你。 秀气的字此时像凌迟的刀,伤得蒋凤麟体无完肤,感觉浑身的血都冷了。他情愿她怪他、骂他、恨他,冲到他跟前质问他打他,也不要这冷冰冰的几个字。 是他错了,大错特错。 人为什么总要等到失去了,才学会珍惜呢? 这几天刘胜斌几乎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不是忙着谈什么大案子,而是动用到所有的关系,没日没夜地跑去各个地方联系找人,找连翘。不过连翘的社会关系太简单了,朋友没几个,没回老家,也没有用身份证乘机或者坐火车,甚至连银行的交易记录都没有,就连她妈妈的也一样,让刘胜斌的浑身解数都打在了棉花上。 而他的老板,公司不管,电话不接。要不是他还每天一通的汇报电话他还肯听,真不知道他是否还安好。这边一团乱麻,估计蒋家那边就更乱了,蒋苏联姻消息可是早上了报的,现在却面临新郎缺席的危机。 有些人却是等着看好戏,巴不得这桩婚事不成。 亲朋好友都急疯了,可蒋凤麟什么人都不见。 这天他在公寓里翻出了连翘给他织的毛衣,和他生日送她的项链,还有蛋糕店的钥匙放一起。钥匙和项链他都随手丢在地上,却把毛衣直接套在身上,大热天穿也不嫌热。 羊毛很软很舒服,尺寸也合适,蒋凤麟穿是刚刚好。 镜子里的男人眉眼冷漠,头发蓬乱胡子没刮,样子十分颓废,此时却摸着身上的毛衣又笑又哭。他早就该发现了,她给了他那么多的提示,给了他那么多次机会,他都没有抓住。 他从前觉得事业和感情是并存的,他都可以牢牢抓在手里,甚至事业心重的他会觉得把住蒋氏更加重要。 可是现在发现古人说得好,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他想得到什么,就必须先付出什么,所以是他亲手把连翘给推开的,能怪谁? 床头柜上的手机呜呜地响起,他撇了一眼,亮起的屏幕没有显示号码,本来不想理会的,可是又怕是有连翘的消息,就鬼使神差地接了。 电话通了,那边一直没有声响。 蒋凤麟觉得奇怪,他想起了什么,死寂的心突然跳得很快。 “翘翘……是你吗?”开了口才发现他的声音很沙哑,好像很久没说过话似的艰涩。 还是没有声音。 不知道为什么,蒋凤麟却认定了似的,一直在说话,一直在叫连翘的名字。根本不考虑是不是打错电话或者认错人。 “你在哪里?我去接你好不好?” “翘翘,你说说话,骂我也行……” “我没结婚,不敢骗你了,你回来好不好?” “我们,我们重新开始,好好过日子……” “翘翘?” 说了那么多那么多,都没得到回应。 蒋凤麟都要怀疑自己的第六感,不过下一秒就听到隐隐的哭声。 再然后,是他挂念许久的声音说:“蒋凤麟,我们……分手吧。” 她一说完这句话,通信就切断了,嘟嘟嘟的声音让蒋凤麟脑袋发懵,他得用多大的自控力,才压住自己不要爆发出来。 她说分手,说得那么决绝,连让他挽回的余地都没有就断了联系。 蒋凤麟怎么甘心。 心里跟泡了黄连水似的又苦又涩,他几番深呼吸,才勉强冷静下来地打电话给小刘,让他查通话记录,看能不能查出连翘现在在哪里。 可又不是拍电影,查归查,好消息却是那么少。查出来不过是一个没有登记的号码,已经弃用了,线索再次中断。 刘胜斌觉得,他的老板已经濒临发疯的边缘。 也许是知道蒋凤麟没有放弃找人,也许是了解他的为人,又过了几天,一直没消息的连翘用原来的号码发了最后一条短信给他。 ——凤麟,不要浪费时间找我了,到此为止吧。 这条信息有两层意思。 其实是告诉他,找她这事到此为止,他们的关系也到此为止。 有些事情,是命中注定的。 10、默契 清晨。 贺骏驰提着豆浆油条小笼包进门,今天上海的气温有些高,他额上渗着汗,用手肘关了门,家里是小高层空气对流,比外头凉快多了。 听见门的声响,一个小不点儿蹦蹦跳跳地跑出来,嘴上还有一溜的泡沫,口齿不清地喊着:“爸爸,爸爸……”肉呼呼的小爪子伸手就抓着贺骏驰的裤腿拉扯。 跟着孩子追出来的是个清丽的身影,忍不住在她额头点了一下:“牙齿都没刷好就想着吃,不乖乖刷牙的话就牙齿会长虫,什么都吃不到了。”说是这么说,可对着孩子是怎么也生气不起来的,她无奈地看了眼贺骏驰。 他都快把她惯坏了。 小不点儿似懂非懂,听到虫虫就害怕地捂着小嘴,扁着嘴撒娇要贺骏驰抱去刷牙洗脸:“琪琪很乖,不要虫虫……” 贺骏驰最是好脾气,也不管妻子抱怨,随手把早餐放下,单手就将孩子抱起来颠了颠,眼睛笑眯眯的:“走咯,有爸爸在,虫虫不敢欺负咱们家琪琪的!” 孩子笑着欢呼:“呵呵呵,爸爸最棒!” 留下了好气又好笑的年轻妈妈,她把早餐拿到厨房分开装盘,在餐桌上摆好,一大一小父女俩就出来了。 小美琪长得像妈妈,眼睛水灵灵的像黑葡萄,小脸蛋粉嫩嫩的,一见到喜欢吃的小笼包就伸手抓了一个,因为天气热,给她扎的两个冲天辫也跟着动作晃来晃去,很是可爱。 “慢点儿吃啊……”贺骏驰叮嘱女儿,看她能自己吃,才放了心,抬眼对妻子说,“店里的事情都搞好了吗?要不要我去帮忙?反正我明后天休息。” 对面的人笑着摇了摇头:“早就弄好了,现在在印宣传资料和会员卡,琳琳还说要开个专用的微博在网上做宣传,再订个好日子就可以开业了。” 她有一双弯弯的眉眼,笑起来让人觉得温暖舒心,说话也柔得跟和风似的,就算已经生了孩子,又过去三年,可时光真的眷顾她,并没有留下什么痕迹,跟他们刚开始认识那会儿没什么两样。 她笑眯眯地说,先生,你恐怕认错人了,我姓连,不是你要找的何小姐。 他当时尴尬得不行,就是现在想起来也觉得很糗。 一晃眼,美琪居然就这么大了,说话也伶俐可爱得招人疼。 贺骏驰思绪顿了一下,连翘喊了他两声他才回神,开口说:“小琳自由惯了,不耐烦朝九晚五,在哪家公司都呆不住。小姨唠叨了好久,说她不务正业,一听说你开店就让跟我说让她来试试,不过你要觉得不合适,我就让她回去。” 苏琳是贺骏驰表妹,大学毕业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工作,高不成低不就的,本来他公司招人的时候也让她去了,结果试用期还没过就辞职,弄得他白担了人情不说,小姨那边也不好交代,他就怕苏琳玩心重,连翘要顾店要带琪琪,还要分心照顾苏琳就太累了。 他们搬回来上海也不到半年,本身就还在适应期。 “怎么不合适?”连翘替女儿擦干净嘴和手,又把带吸管的她的专用水瓶搁她手里,让美琪自己学着喝,才接着说,“小琳给我出了很多主意,口才好又会算账,人也活泼,我巴不得呢,你就别担心了。” 小美琪吃饱喝足了,就蹬下地巴拉着贺骏驰的裤腿,麻利地爬到他腿上,这是每天的惯常戏码要求抱抱了。 贺骏驰抱着她亲了亲:“琪琪还不到三岁,真要送她去幼儿园?就怕她这么小,突然换了环境她会闹。” 小美琪听见自己的名字,敏感地抬头看了看爸爸,又嘟着嘴看妈妈,可能还不知道幼儿园是什么地方。 其实连翘也舍不得,不过还是不改决定:“铺子附近的小区有家私立的,我去看过几次,环境不错,口碑也是好的,我想每天送她去那里,开了铺子,下午再接回来。等明年满了三岁,再报公立幼儿园。一来让琪琪多接触些孩子有玩伴,二来我们也轻松些。” 要孩子学会成长,首先家长要学会放手。 “这下我妈可要失望了。”贺骏驰抱着孩子看向连翘,“她还想着我们忙工作,会把琪琪放到她那边呢。” 以前不在身边时,他妈还经常坐高铁去看孩子,现在就在身边,早就惦记着了,一个人在家也是寂寞。 “你妈妈年纪大了,我担心她一个人带琪琪吃不消,你也不是不知道,这丫头越来越皮了。”连翘用鼻子蹭了蹭女儿的额头,再抬起头问,“要不,让你妈妈搬来?” 贺骏驰的父母都是大学教授,老一辈的知识分子,为人都很随和,不过贺爸爸早几年就过世了,就剩下他母亲一个人,从大学退休了以后日子就清闲了许多。 “我们这样……算了,她搬过来怕也不自在,反正离得不远,我多回去就是了。”贺骏驰笑着摇摇头。 他妈真搬来同住,问题才大了。 不过贺骏驰还是跟母亲提了一下,古明芳虽然有些失望,不过她本身就是教师,很通情达理:“你也不要怕我不高兴,连翘这是悠着我这把老骨头,我心里只有高兴的份儿。你们住得好好的,我可不来找不自在,你们经常回来吃饭就行了。对了,去哪家幼儿园你们得仔细选,记得挑风气正师资好的,免得把孩子带歪了。” 贺骏驰才放了心:“妈,我知道了。” 古明芳还是记挂孙女:“琪琪呢?” “连翘带她去打疫苗了。”之前约定接种疫苗的日期琪琪不舒服,才又另外约定了今日。可贺骏驰要上班,所以连翘一个人带孩子去医院,只怕不会轻松。 古明芳嗯了一声:“今晚你们回来吧,我熬了汤,正好补补。” 小美琪从医院出来的时候,两只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趴在连翘的肩上还一抽一噎地小声哭着,连翘只得一直好言好语地哄着,孩子还在懵懂的年纪,可是妈妈的声音,能给她安抚的力量。 她太专注孩子了,也就没注意身边遇到什么人。 不远处,刘颖思扯了下大哥的衣服,挑眉问:“哥,你看谁呢?认识的人?”她抱紧了儿子,满眼不解。 “你快掐我一下!”刘胜斌突然有些激动。 兄妹俩随意惯了,刘颖思还真的伸手去掐了她哥,刘胜斌疼得龇牙咧嘴,逗得不明真相的外甥咯咯地拍手笑。 会疼,就说明是真的。 他最近休探亲假回来,载妹妹和外甥来医院,居然在这里见到了连翘,他老板不肯放弃一直寻了三年的人。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刘胜斌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按理他应该马上给蒋总电话邀功表现一番的,可是一想到连翘抱着个小丫头,他就开始不确定了。 万一连翘“琵琶别抱”,那找到岂不是比找不到更糟糕? 见大哥不言不语,刘颖思有些不耐烦,抱着儿子一个劲儿地催他,他甩头想了想,还是决定等他把事情弄清楚了,至少打听好连翘的近况,再找个稳妥的机会跟老板汇报。 连翘带着女儿刚到家,贺骏驰的电话就来了,还没说几句,琪琪就抓了电话咿咿呀呀,向爸爸控诉自己被打了,很疼很疼。 孩子虽然才两岁多,可是已经可以说一些简单的句子,会模仿大人,是最可爱也最调皮的时候。 贺骏驰安抚了很久,还许诺给她买新玩具,带她去玩。 连翘看不过去,把手机拿回来:“她闹一阵就没事了,挂了吧,别耽误你工作。” “没事。”贺骏驰笑了笑,“今晚不用买菜了,妈让我们过去吃饭,你在家等我,我下班开车接你们一起去。” 贺骏驰在国外生活过几年,生活起居都是自己打理的,做得一手好菜,连翘也一样拿手,所以他们很少吃外食,两人轮流做饭,这样对孩子也好。 “好,那我们等你。”连翘又说,“开车注意点,今天周末,下班高峰期会堵,你也别着急。” “知道了。” 到了晚上果真迟了,他们到古明芳那儿天色都暗下来。 古明芳见了孙女就移不开眼,琪琪就跟她的眼珠子似的,一直宝贝宝贝的喊着,琪琪就指着手臂让奶奶给她呼呼。 古明芳心疼地抱着孩子,还不忘叮嘱做父母的:“我特意做了清淡的,等下喂她吃一些,不要太饱。针口要用热水敷,这两天就先别洗澡了,留心点。” 跟医生嘱咐的差不多,连翘一直点头。 他们之前一直不住在上海,古明芳和她相处的时间不算多,不过她从来不端婆婆的架子,连翘松一口气的同时也把她当自己母亲来孝敬,所以关系融洽。 也让连翘有种久违的被长辈疼的感觉。 一家人吃了饭,连翘主动去洗碗,古明芳在客厅带着琪琪看说图故事,贺骏驰得了空就进厨房,跟连翘说话。 “明天出差?怎么这么突然?”连翘停下手里的活儿,抬眼问他。 贺骏驰无奈地笑了一下:“临时安排的,负责的高工有急事去了马来西亚,我替他去开会。” “你最近老是头疼,坐飞机行吗?”连翘早发现他不对劲,本来还想让他休息去做个检查的,现在反而还要长途跋涉去工作。 “正好公关部的老于晕机,就订了高铁票,没事,我会注意的。”贺骏驰说着顿了一下,“我刚才跟妈说了,今晚琪琪就跟她睡,免得她起来见不到我又哭了,我中午还答应要带她去动物园的,谁想到……” “你那么宠她,她不黏你黏谁?”连翘嗔了一声,突然又觉得语气不对,见贺骏驰一直看着她,她不好意思地咳了一下,拧开水龙头继续刷碗。 贺骏驰也发现自己失态了,摸摸鼻子笑了笑。 没有了琪琪这个开心果,回去的路上一直都很安静。 连翘回了房间,换了身家居服出来,发现贺骏驰站在阳台,不知道想些什么。 “琪琪不跟着我们,还真不习惯。”他们很少这么独处的时候,白天总是忙,到了晚上再一起带孩子。 连翘点点头,却没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问他:“是去北京吧?要去几天?” “三四天吧。”贺骏驰说不清自己为什么有些失落,回答也淡淡的。 连翘仿佛觉察不出,继续说:“那我去把西服和衬衣都熨好,你那么早出门,行李得先收拾好了……你洗完澡早点睡吧。” 她说着就往里走去。 贺骏驰想叫住她,又没有开口。他刚才还在想,难得两个人都没事,可以坐下喝杯茶聊聊天什么的,连翘没给他这个机会。 这次其实可以携眷去的,可他到底没有说出来,三年前他们就有了默契,不干涉对方。 等他洗完澡出来,连翘已经把行李箱准备好了,几套西装都熨得笔直,还给他准备了洗漱包、药包还有充电器等等。 连翘是个好女人。 至于连翘自己,在听到北京这两个字以后,就有些不对劲,那里她几年前曾去过一次,那里有她不能再见的人。 提一提,都是痛。 11、巧合 贺骏驰早早地就出发了,刚过了济南站,连翘的电话就来了。 她柔柔的声音带着关心:“快到了吧?” “还有差不多一小时。”贺骏驰笑了笑,然后就听见琪琪呼喊,他一愣,“你到我妈那儿了?” 连翘被女儿扯着衣角,又无奈又好笑:“起得早,我就买了点菜过来,这丫头一早上光惦记着你了,谁哄都不肯停歇,你跟她说两句吧。”说着就把小丫头抱坐在自己腿上,让她对着手机说话。 现在的孩子对电子产品不陌生,抓着手机就开口了:“爸爸,你在哪里?” 其实小美琪说的话断句不清,不过十之八九是在撒娇,贺骏驰也一直耐心地听着哄着。连翘就抱着孩子出神,琪琪很黏贺骏驰,贺骏驰也对她们很好,他们有一个完整的家庭,她想着如果能一直这样过下去她也满足了,可有时候又打心里觉得对不住贺骏驰,他付出的太多,而她能回报的太少。 他们当初说好的是等琪琪上了户口,就找个理由分开的。可不知不觉相处下来,三年就在彼此的默认中过去了。 她叹了口气,把女儿哄了哄,就接过手机对贺骏驰说:“到了告诉我一声,妈惦记着呢。工作完注意休息,别太累了。” 贺骏驰被她念得心里烫贴,连声说好。 在旁边玩牌的老于和几个同事揶揄他,他也只是呵呵地笑。 他们一行人到北京后,就和来接待的人顺利汇合,到了酒店贺骏驰先给家里报了平安,下午休息整理一下,晚上要参加一个商业聚会。 聚会自然是衣香鬓影,觥筹交错,摸着酒杯交流几句,说不定就是一桩好生意。 八面玲珑的老于带着贺骏驰游走在会场里套关系拉业务,尽管刻意控制,可是贺骏驰还是喝了几杯,脸都红了。 “哎哟,这不是顾工么?几个月没见,更漂亮了!”于经理这么一捧,被他喊住的顾青不得不停下脚步。 顾青眯起眼睛看了一会儿,才得体地笑了笑应酬:“我说谁的嘴这么甜,原来是于经理。” “哈哈,可不就是我,顾工,咱们缘分不浅哪,说不准以后就是同事了。”老于呵呵地笑,脸上的笑纹加深,“来,我来介绍一下,这是咱们公司的贺工,上回你夸的项目就是出自他的手。贺工,顾工是鼎峰的高级工程师,一直说想认识你,我啊,这回总算是不负所托完成任务了!” 贺骏驰正眼看去,站在眼前的女人一头俏丽的短发,穿着紫色晚礼裙,模样十分精明,唇边淡着得体的笑容。 他礼貌地点点头,笑着伸出手:“你好,我是贺骏驰。” 顾青听到介绍,眼睛一下子亮了,轻轻回握:“我是顾青,久仰大名。”贺骏驰这个名字她并不陌生,年前推出的一款软件可是出尽风头,让她有种棋逢对手的感觉。 听说贺骏驰也是从美国留学回来的,学的又是一个专业,彼此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交流就不是问题了。 老于给顾青拿了杯香槟,顾青婉拒了,说还要带孩子,可能因为琪琪的关系,贺骏驰对有孩子的人更有好感,说话也亲切不少,亲自给顾青拿了杯果汁。 他们聊着的时候,突然一个似乎喝多了的人歪歪扭扭地撞上来,把顾青手上的果汁都弄洒了,溅到裙子上。 那人的朋友追来扶着他,并且态度很好地连声道歉,顾青再懊恼也不好揪着不放,只能顶着狼狈的样子尴尬不已。 贺骏驰连忙掏出手帕递给顾青,顾青也不矫情,接过低头打理自己,突然“咦”了一声:“贺工,你的东西掉了……”她顺手帮他捡了起来,应该是掏手帕的时候从口袋掉出来的,是一张照片。 一开始顾青还没留心,可等她看清楚照片,人就有些懵,贺骏驰把照片收回来,喊了她好几声都没回应,正觉得奇怪。 顾青这时开口了,她按捺住砰砰跳的心,极力平静地问:“好温馨的照片,是你家里人?”问得有些突兀,不过也在情理之中。 贺骏驰没有多想,摸摸口袋若有所思,点头说:“对,我太太和女儿。” 这照片是儿童节那会儿他们带琪琪出去,他给拍的。 后来他觉得拍得好,就去洗了出来,这次出差也带了,是个念想。 顾青怔了怔,讪笑着:“贺工结婚很早啊,女儿都这么大了,真让人羡慕啊,我儿子才刚六个月。” 贺骏驰一脸满足地呵呵直笑。 因为这个小插曲,顾青没多久就离开了会场,丈夫余季陶来接的她。 很快余季陶就发现了她的不对劲,跟她说话也不支声,索性就把车停到了路边,探手摸她的头,担心地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我都说了让你再歇一段时间,何必这么辛苦……” 顾青反而抓着余季陶的手,嘴张嘴合的突然就问:“我没事,对了,我问你啊,蒋凤麟最近还找连翘吗?” “找啊,他哪天不找?”余季陶不以为然地说。这些年,只要有跟连翘沾边的,甚至只是模糊的消息,蒋凤麟都跟抓了救命稻草似的不放。他重新发动车子往家里开去,边开车边问,“怎么想起来这个?” 顾青摇摇头:“就是随便问问。” 她的心里却还在震撼中,刚才捡的贺骏驰的照片里那个女人跟她记忆里的连翘几乎一样,会不会真的就是她本人? 可是,贺骏驰介绍说是他太太…… 怎么就那么巧呢?顾青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她是直肠子,心里藏不住话,这件事憋了一晚上,睡觉也翻来覆去不得安生。 余季陶有心问,顾青又不肯说,夫妻俩就眼睁睁地看着天花板,到了点数余季陶就去给儿子喂奶,回来刚拉开被子钻进去,就听到妻子喊他。 “老余。” “嗯?”这会子余季陶已经困得不行。 黑暗中,顾青呐呐着:“你说我要是发现连翘在哪儿,怎么办?” “你说什么?”余季陶的瞌睡虫被顾青这话全打跑了!他马上坐起来,亮了灯转身看着她,“什么意思?” 顾青也坐起来,把今晚的事一五一十地说给他听。 听完以后余季陶也怔忡了片刻,才说:“怪不得你奇奇怪怪的,原来……不过,有没可能是你看错了?这人有相似的……” “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一开始就没跟你提。” 余季陶点点头,可下一秒想起发小这几年的状态,他又不确定起来。 他踩在地毯上走来走去,犹豫不安:“万一……真是她?” 要真是她,那她已经嫁了人还生了孩子,日子过得好好的,蒋凤麟还蒙在鼓里地到处找人可怎么办,不是浪费时间吗?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几年蒋凤麟是怎么过来的。 顾青甩甩头:“我不管了,这事交给你了,说不说你来拿主意吧?”她把烫手山芋丢出去,“别说我不提醒你,人家女儿比咱们儿子还长两岁。”说着就把被子一蒙睡大觉去了。 这下换余季陶睡不着了。 闷热的天,人更显得烦躁不安。 没有贺骏驰轻声细语哄说床前故事,小美琪这两个晚上睡觉都很闹腾,一直闹着要爸爸,幸好有古明芳帮忙带一带,连翘才能脱身去把新店打理一下。 因为塞车的缘故,计程车几乎是龟爬似的,再加上气温高,仿佛空调都不顶用。在路上连翘接到贺骏驰的电话,忍不住向他抱怨。 在手机那边,贺骏驰轻声笑了笑:“这么热的天还去铺子做什么……琪琪还好吧?是不是很皮?”小丫头虽然长得可爱,声音又甜又会撒娇,可是顽皮起来也是会让人抓狂的,一个人带孩子肯定很吃力。 “我早习惯了,她就是天天念着你。北京天气好么?头还疼吗?”孩子的事连翘一带而过,不想他太操心,反而是担心他的身体。 “我很好,你别担心。等会儿要去开会,没什么事的话我明天中午就能回来了,还是订的高铁。” “那你自己小心点。”连翘看出车窗外,车流有些松动。 两人没聊多久,于经理就来催贺骏驰出发。 他们公司计划要和鼎峰合并的事,贺骏驰早有耳闻,到现在开会讨论协议合并,那说明这就是铁板钉钉上的事了。 it行业这几年竞争激烈,这么做可以获得更大的市场,并不难理解。 所以不出意外的,他们在会议室看到了顾青,大家点头打了个招呼就随安排坐下。 刚坐下不久,就见鼎峰的老总leo和一个年轻男人一起走进会场,顿时成为全场的焦点。 被簇拥着进来的那个人长得很高大,黑色的西服衬得他的侧脸冷毅分明,这样的社交场合,却连一丝笑容都没有。 听说是大股东,看起来不太好相处,贺骏驰不禁皱了皱眉。 同样脸色不好的还有顾青,这两晚她都没睡好,今天再见到蒋凤麟就更不好了。她看了看坐在不远处的贺骏驰,再看看面无表情的蒋凤麟,顿时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两年前她跳槽来到这里后,才知道蒋凤麟也是股东。 照余季陶的话说,蒋凤麟现在除了拓展生意就没别的爱好了,甚至连聚会都很少出现,至于连翘,大家都识相地避而不谈。 若贺骏驰的太太真的连翘,蒋凤麟就算知道了又能怎样?人家可是连女儿都有了……只是依蒋凤麟那倨傲的性子不按常理出牌的几率非常大,当年不就闹得满城风雨的? 怎么所有的巧合都碰到了一块儿? 开会中途,蒋凤麟接了个电话出去,就没有再回来,顾青莫名地松了口气。 给蒋凤麟来电的是刘胜斌,因为那天在医院的发现,他就着手开始查,费了点劲,果真就被他摸出点消息,几乎可以确定他见到的人就是连翘。 已婚,育有一女,现居上海。 刘胜斌拿着第一手资料,犹豫再三,还是给老板打了这通汇报电话。 若当时会议室走廊有人,肯定能捕捉到蒋凤麟的表情从惊喜到冷凝再到沉默的转变。 “继续查。”半晌,他才开口说,“你安排一下,我马上过来。” 12、见面 蒋老太太娘家姓孙,曾经是旧上海的显赫,在战火岁月中落败,蒋凤麟几经辗转才把孙家的祖宅重新买回来。 古朴而斑驳的房屋是典型的民国风格,经过能工巧匠修缮一番后焕然一新。 管着老房子的也是旧人,年过古稀的张伯还用着旧时的称呼称蒋老太太为“小姐”,张伯的儿子也在蒋氏工作。 蒋凤麟在上海有几处房产,不过每次来这里都会到老宅看一看。 张伯一见蒋凤麟,不由他分说就张罗厨房做了好些地道的上海菜,满满的一大桌,蒋凤麟是小辈不好推拒,可要他老人家坐下来一起吃又不肯。其实蒋凤麟很敬重他,并没有当他是外人,可张伯的老观念是没法儿改了。 “张伯,我一个人吃多冷清啊,你也坐下来陪陪我吧?” 一个人对着一桌子的菜很寂寞,这几年他一直是这么过来的,蒋凤麟的眼神晦涩不明。 张伯年纪大,精气神却好,呵呵笑着:“那你就赶紧娶个好姑娘,等以后再生小少爷小小姐,家里就热闹啦!” 这么明显的催婚,蒋凤麟尴尬地咳了两声,默默拿着筷子,却没了胃口。 刘胜斌的效率很高,当天晚上蒋凤麟就拿到了一份关于贺骏驰的基本资料。 虽然蒋凤麟已经有了心里准备,可是看到配偶那一栏赫然写着“连翘”这个名字,他的心还是像被人用锤子狠狠地敲了似的。 找了那么久,不是没设想过这个结果,甚至有时候夜深人静的时候会想,只要让他知道她还好好的,就足够了,毕竟是他错了。 老余有时候气不过会说他,不过是五六百天的时间,又没有前世今生的五百年,至于这样吗?可是他依旧不放弃找她,除了感情上的难舍,还有已经成了执念的妄想——他想再见她。 蒋凤麟的手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捏着文件袋的指节绷紧发白。 没想到她住的地方就在孙家老宅附近,仅仅隔了几条街。 可笑他几乎把半个中国都找遍了,到现在才发现她近在眼前。 无论如何,他要见她。 贺骏驰回来那天,连翘也把小美琪从奶奶家接了回来,他一进门女儿就扑了上来,甜甜地喊着:“爸爸,爸爸!” “琪琪想爸爸了吗?”贺骏驰把行李一丢,就把孩子抱了起来亲了一口。 琪琪点点头,被他的胡渣扎得咯咯地笑,这丫头很可爱,居然喜欢摸贺骏驰的胡渣。 连翘笑着摇头,把贺骏驰的行李包拿去,想帮他把脏衣服洗了。 贺骏驰几天没见到孩子,父女俩玩得正开心呢,可以听到洗衣机开动的声音,他脸色变了变,把琪琪放到地毯上,去厨卫间把连翘手里的活接了过来。 “你看着琪琪吧,我洗了澡身上这套也得换,待会儿一起洗。”贺骏驰极力平静地说。 连翘不疑有他地点头,行李里还有些贴身衣服,她觉得贺骏驰是不好意思,也就没再坚持,随口就说:“那等你洗好了再炒菜。” 等她出去带琪琪,贺骏驰才靠着门扉松了口气,还连忙从一件还没来得及放洗衣机的外套里把照片拿出来,像守着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一样,把它珍藏起来。 现在这样就很好,他从来都不想成为任何人的负担。 贺骏驰补假两天,正好有时间和连翘去看她说的私立幼儿园。不过连翘新店的招牌恰好做好了送来,她就先过去一趟,然后再和贺骏驰父女俩汇合。 而蒋凤麟就在铺子的对面静静地站着,面容沉默似海,他昨天来这里只是半开卷闸门,只有几个装修工人在,他就在茶座坐了一天。 他们住的地方,他……没勇气去。 前一秒还不管不顾想冲上前,后一秒又自欺欺人地缩了回来,越晚见面越晚面对现实。 今天终于见到她了。 距离还是有些远,看不清她的脸,不过似乎看起来心情不错。 看着她抬头着跟挂牌的师傅说些什么,看着她在店里走来走去忙碌……从天刚亮他就到了这里,现在日头已盛,眼前车水马龙,来往的行人络绎不绝,在这么闷热这么喧闹的环境里,蒋凤麟的反应太过安静了,静得有些深沉可怕。 他甚至没想过要走过去。 见到她活生生地站在眼前,他悬着几年的心才落下,幸好她没有出什么事过得好好的。他似乎高看自己了,连翘比他以为的,甚至比他都要坚强。 他想自己会不顾一切冲到她面前,问她这三年去了哪里,问她过得怎么样,问她、问她能不能…… 可原来不是的。 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不是这小小的六车道,是隔着千山万水的物是人非。 他原先觉得她只有他,她为他会接受会忍让会舍不得离开,她可以等他的。 可这一切都报应在自己身上,到头来舍不得离开的,只是自己。属于蒋凤麟的锋锐尖角,早在连翘离开的这些年去得七七八八了。 见连翘走了出来,明知她看不到,蒋凤麟还是避开了。 她拉下闸门,给铺子上了锁,才往街角的方向走去。蒋凤麟下意识地在对面跟着她走,瞥了一眼还裹着红纸的招牌,脸色更淡了,他送她的铺子都来不及取名字,这一搁置就是三年多,她已经有新的了。 转了两个路口,来到了一个居民区,车和人顿时少了很多,也渐渐地安静下来。 蒋凤麟不受自己控制得远远在后面跟着连翘,他从未做过这样的事,好像一个重症病人,为了找到治病的药已经不管不顾了,而连翘是唯一能救蒋凤麟的药。 连翘在一家幼儿园的门口停了下来,远远的就能听到孩子们吵闹的声音。 只见她弯下腰,一个稚嫩的小丫头就飞扑进了她怀里笑呵呵地撒娇,母女俩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那么地相像,而她们的跟前站着一个眉眼带笑的男人,正温柔地看着她们亲近。 贺骏驰带了小美琪去参观幼儿园,刚好是园里孩子们的活动时间,小丫头平时没有玩伴,一下子见到那么多同龄的小朋友,自己就跟着去玩了,一点儿都不认生。贺骏驰仔细看了好一会儿,见老师也照顾周到,就放心地在园内参观了一圈,除了地方小,设施陈旧了一些,总体还算满意,跟园长谈了半小时,又带美琪做了个简单的面试,基本就是敲定了入学了。 听他说完,抱着女儿的连翘讶异了一下:“你动作比我还快。” “你早看中了,我又觉得好,定下来有什么奇怪的?这丫头越来越沉了,还是我来抱吧。”贺骏驰笑了笑,从她手里接过孩子。 小姑娘抱着爸爸的脖子,黑溜溜的眼睛还是看着幼儿园的小朋友,蹬着腿要下地:“爸爸,琪琪还想玩。” 美琪聪明,学步和学说话都比同龄的孩子要早,早点送幼儿园启蒙也不是坏事。 贺骏驰亲昵地用额头蹭了蹭她的小鼻尖,故意逗她:“那琪琪不喜欢爸爸了吗?” 见到爸爸“难过”的表情,小美琪又看看妈妈,再不舍地看了眼刚才和她玩的小朋友,整个小脸扑在贺骏驰身上,急得快哭了:“爸爸,喜欢……”仿佛还不懂得怎么表现自己的喜好。 贺骏驰哪里舍得女儿难过,赶紧笑着哄她:“以后爸爸每天都送琪琪来这里,和小朋友一起玩好不好?” 小孩的脸就像六月天,说变就变,刚才还愁云惨雾无法取舍,现在又马上破涕为笑。 “亲爸爸一口行不行?”贺骏驰借机邀功。 小美琪很赏脸地大大啵了他脸颊一下。 连翘好气又好笑:“你啊,这是要宠坏她的。” “你懂什么?养女儿就是要宠着,宠到无法无天都不为过。”贺骏驰挑眉笑了笑。 多么温馨融洽的一家人。 蒋凤麟的拳头握得很紧,紧得跟攥住了心,连呼吸都没办法。 阳光那样好,好得刺眯了他的眼,他就像见不得光的人似的,没法儿露脸。 他们是幸福一家人,而他只有孤单的影子作陪。 有多爱就有多嫉妒,这一切本来应该属于他的,他怎么能就此甘心。 仿佛呼应蒋凤麟的心情,午后的一场倾盆大雨,把连日来的闷热狠狠地洗刷了一遍,随着雨点渐小,一街一景都逐渐清晰起来,放晴后天边还挂了一弯彩虹,可蒋凤麟的心却远远不到放晴的时候。 他像失去了目标的人,在大街小巷漫无目的地转悠,等起了风身上有了凉意,才驱使他走回了老宅。 一直守在门口的张伯急得跺脚,蹒跚着走到他跟前,接过已经被淋透的外套,看着他皱了眉:“怎么这么晚回来?电话不接,下雨了也不喊人去接你,淋病了可怎么好?快,上楼洗个热水澡去!我给你热热饭菜。” 蒋凤麟勉强笑了笑:“张伯,我没事,您不用管我,先去休息吧。” 张伯哪能不管? 滚烫的热水澡似乎能让人清醒一些,又被逼着喝了碗姜茶,蒋凤麟总算是温暖了一些。可他的心情起起伏伏的根本睡不着,一个人坐在窗边的小茶几前想事情,也没开灯,入了夜屋里黑漆漆的,只有点烟的星火,略显寂寥。 不一会儿烟灰缸里就堆了小山似的烟头,有很多事他想不明白,或许是不太想明白。 当年因为他要结婚,连翘离开了,现在他回来了,连翘却结了婚,彼此好像是被命运错开的齿轮,已经没有办法合在一起似的。 搁在桌上的手机一直响,似乎他不接就不会罢休。 蒋凤麟叼着烟拿起来看,是余季陶,他今天给自己打了好几通电话他都没接。 “什么事这么火急火燎的?”他按捺着烦躁接起来。 “你怎么才接电话啊,当然是大事儿了。”余季陶吞咽了一下才接着说,“你答应我,我等会儿说出来的事你听了千万要冷静,一切从长计议,行吗?” 蒋凤麟正烦着,没心思跟他磨叽:“废话什么?有话快说!” “有连翘的消息了!”余季陶犹豫再三还是说了出口,可是蒋凤麟没有给他意料之中的激动。 反而是蒋凤麟给他更爆炸性的回答:“我知道,我已经见到她了。” 只是……这声音怎么听着那么平静,平静得有些可怕? 13、执念 一直到被顾青用力拽了几下,余季陶才回过神,顾青急急地问他:“问你话呢,怎么才说两句就挂了?蒋凤麟都说什么了?” 余季陶纳闷地说:“他一点儿都不惊讶,还说他知道了,还见着人了。”然后沉默了几秒就把电话切断了,问都不让人问。 “什么?”顾青也跟着傻眼,敢情他们夫妻俩商量来商量去,着急上火这么几天,人家却早知道了? 她虽然只跟连翘相处过两天,交情不深,可她喜欢连翘的性子,又抱着同情心看待她,蒋凤麟又是丈夫余季陶的发小,对他们的关切度自然不同一般人。 余季陶想了想又说:“顾青,我觉着他的语气不大对劲,你想想看啊,他都找了三年了,现在见到连翘了,怎么比咱们还冷静啊?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总感觉会发生什么事。” 纠缠了这么些年的结,解也得费劲,余季陶的担心不无道理。 “要不你去一趟瞧瞧?”顾青突然提议,顿了顿再说,“我也去。”真要有点什么事,她和连翘能说得上话,也能看着他们爷们不乱来。 余季陶瞪大眼:“你也去,儿子咋办?” “家里巴不得咱们去玩呢,爸妈都高兴带孩子,就去一两天没问题的,事急从权嘛。”顾青拍板定论。 热心的夫妻俩第二天一早就飞去了上海。 他们这厢还怕蒋凤麟乱来,可没想到到了才知道他病了,是半夜发起的高热,整个人昏昏沉沉的,连话都说不了,听说是淋了雨,病来如山倒。张伯发现后急得不得了,匆匆喊了家庭医生上门,冷敷吃药打点滴,忙活大半天,蒋凤麟才退了烧。 怕他会反复发烧,还约了医生傍晚再来复诊。 余季陶夫妻一来,张伯就跟看了救星似的,一个劲地对余季陶絮絮叨叨地说:“小余啊,你来得正好。凤麟他啊都烧得糊涂咯,嘴里总念着‘瞧瞧’,也不知道是哪里疼,是要我瞧哪里?” 是翘翘,而不是瞧瞧吧? 张伯不知道,他余季陶知道,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蒋凤麟这家伙惦记连翘都到这份儿上了,还装什么狗屁冷静? 他想起顾青在飞机上预设的各种可能,还叮嘱如果蒋凤麟要破坏别人家庭幸福,他千万得阻止。可有些话顾青不爱听,他也就不好明说,真是兄弟是可以两肋插刀的,哪怕是错的,可只要蒋凤麟想,他就一定会帮,哪里还阻止? 只是他更了解凤麟,他做生意是狠,手段都不重样,可连翘是他的软肋,他未必舍得让连翘受罪,要不当年就不会紧着瞒着,后来也不至于发了疯,连跟家里都闹翻了。 余季陶让顾青去放行李,自己走去蒋凤麟的屋里,才到床边,果真就听见蒋凤麟念叨着连翘,连病了也不安生。 他长长叹了口气。 一直到晚上蒋凤麟才真正退了烧,人也醒了,就是脸色还不大好看。张伯松了口气,余季陶扶着他去歇息,再回来陪蒋凤麟说话。 “我就不明白了,你都多大的人了,还学人淋雨,以为自己是小年轻啊?”见气氛有些沉闷,余季陶就故意说笑。 蒋凤麟灌了一大杯温水,喉咙舒服点了,才勉强笑:“那你还来?” “我怕麻将三缺一!”余季陶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当年连翘消失,蒋凤麟差点把自己折腾没了,也是余季陶给拉了回来,这回又有重演的趋势,他怎么能坐视不理? “我没事。”蒋凤麟依旧是轻描淡写。 可余季陶却觉得他的沉寂比爆发更吓人。 “我说……那真是连翘?你们有没有……有没有……”余季陶一时间不晓得怎么说话了。 “她没见到我。”蒋凤麟想起幼儿园门前的那一幕,心就跟被针扎一样刺痛,一直自诩理性冷静的头脑都混沌了,竟然还问,“老余,你说……那个孩子会不会是我的?” 他这几天都在想这个问题。 余季陶倒抽一口冷气,睁大眼看他:“你觉得可能性大不大?孩子的出生日期呢,你查了没?时间能对上吗?” 这下蒋凤麟沉默了,的确,那孩子的生日对不上号。 余季陶一针见血地指出:“大家都是男人,你知道男人都要面子,我听顾青说连翘的……那个人是有才有貌的海归,不至于要替旁人养孩子,你还不如说那孩子是那个人带的更靠谱呢,你啊,别想得走火入魔了……” 不可能,孩子那弯弯的眉眼,标致的轮廓像极了连翘,肯定是她的女儿! 无论怎么想都不舒服。 如果,如果是他的女儿该有多好,那样他还有机会再争取不是? 结婚算什么?既然她那么重视那张纸,他未必不能给,当年,也是迫不得已。 “我想去做个亲子鉴定。”蒋凤麟不肯罢休,像抓着救命稻草似的,还想着到时候真是他的孩子……他只怕要欣喜若狂,他跟连翘还能重新在一起。 受张伯拜托来给蒋凤麟送粥的顾青刚到门外,听了这哥俩的对话可气得不行,门都没敲就直接进来了,把托盘一放,脸就绷起来。 “蒋凤麟,按理说这是你的私事,我和余季陶是朋友,也是外人,不好插手。可这件事我非说两句不可,你们大老爷们倒是知道要面子,那咱们女人就不要面子了?你刚刚说什么?要给孩子做亲子鉴定,你凭什么?人家连翘就不能对你死心再找个好男人嫁了?现在你找到人了知道她过得好,不应该阔达一些手来个成全?每个人都要为自己做过的事付出代价,你这样贸然去做亲子鉴定,被她丈夫婆家知道了只会再次搅乱她的生活,你是看不得她好是吗?可你别忘了,不是她欠了你,而是你本来就欠着她!” 女人的心,总是比男人更细致更敏感。 顾青这一连串质问都不带喘气的,愣是让蒋凤麟无话可说。 余季陶总算是抢回话语权:“他不正烦着嘛,随口说说罢了,别大惊小怪的,你先回去睡吧。”他难得一回对妻子板起脸。 顾青也不好落他面子,嘴一撇扭头就走了,反正她就是看不惯蒋凤麟。 “你别怪她,她就是口直心快。”余季陶道着歉。 蒋凤麟抿抿唇,没再说话。 他还能说什么?明明知道顾青的话是对的,可他不甘心,他希冀那孩子是他们俩的,有了那样血缘的羁绊,他才有机会成全他的执念,和她重新在一起。 接着两天顾青都担心蒋凤麟真的不管不顾去做亲子鉴定,余季陶总说要是她活在古代,肯定是个古道热肠的侠女。 顾青只是觉得同为女人,她更理解连翘的苦,换她也不可能原谅蒋凤麟,蒋凤麟的重头开始简直是痴心妄想。女人觉得覆水难收,男人总想着事后挽回,这就是男人和女人的不同之处。 可家里有老有小,余季陶和顾青只得回去。 蒋凤麟对余季陶说:“让她放心吧,我暂时不会去做亲子鉴定的。”语气颇有几分无奈。 “你决定放弃了?”余季陶挑眉,似乎不大相信。 蒋凤麟没有回答。 自重遇连翘开始,他就开始睡得不踏实。 不是梦到了从前在一起的日子,就是想起前两天那一家三口的甜蜜。 从前和如今,对他来说是滋味不一样的折磨,进也不得,退也不是。他从不怀疑,连翘会是个好妻子,好妈妈。 他得承认,他嫉妒那个男人,占有了本该属于他的位置! 所以他用的是“暂时”这个词,这把火烧旺了,他也许会忍不住。 余季陶他们离开后,蒋凤麟又将养了几日,张伯跟他提起蒋老太太忌日的事。 蒋老太太是在那年秋末去的,到底没熬到见小孙子大婚,带着遗憾长眠。可活着的人并不轻松,苏家失了脸面,拒绝再支持蒋凤麟,他的叔伯联手□□,还联系了一部分股东,动议解除他在蒋氏的职务。 而蒋凤麟出乎意料的没有恋栈,把权力交了出去,所有精力都放在了他求学时创办的一家电子企业。 接着蒋氏接二连三地出问题,几乎要崩盘。 其中有没有蒋凤麟的手笔,外人不得而知,反正后来不过两年,蒋氏又重新落到他的手里,皇亲国戚退的退,贬的贬,外界都传他不择手段,罔顾亲情。 可他却还后悔自己不够狠,若他能一开始下这个心不念亲情去对付这些人,而不是想兵不血刃收了权还奶奶保齐蒋家人的心愿,就不会毁了他和连翘的感情。 蒋家现在的关系很微妙,大家似乎就顶着同一个姓而已。 张伯不知道其中的弯弯沟沟,只是叹气:“我这把老骨头不禁折腾,不然我也跟你去,好好祭拜一下小姐……想起来,你的名字还是小姐取的呢!” 蒋老太太对这个孙子寄予厚望,认为只有他才能守住蒋家的家业,守住老伴的心血,事实证明也是。 蒋凤麟眼神微深,点点头说:“我会记着的,您老就别费心了,安心留在这儿吧。” 当年一说起他的名字,连翘马上猜到出处——不辞驿骑凌风雪,要使天骄识凤麟。 这可不就说明他们有缘分? 只可惜是一步错,步步错。 14、邀请 贺骏驰面无表情地开着车,副驾驶上放着一份体检报告。他最近头疼的次数偏多,连翘一直催他去检查,他都敷衍过去了,实际却悄悄地去了一趟医院。今天下班去拿报告,医生的话却让他沉默起来——看片子复发的几率很大,你得做好心理准备,可能需要二次手术。 原来以为自己已经无所畏惧,可是在面对这样的结果时,依然有些难以承受。 生死由不得自己,贺骏驰早就认命。他从前最惦记的就是母亲会孤独,而现在,还多了一份牵挂,叫他怎么看开? 命运总喜欢开这样要命的玩笑。 他甚至后悔,应该早在看出连翘刻意疏远他的时候提出分开,这样就算他有什么意外,影响也不会大。 可人的私心是会随着时间膨胀的,他怀着不可告人的秘密,残喘至今,实属万幸。 想明天做什么?过好今天吧! 贺骏驰驾车一直在路上兜圈,一直不在状态,手机几次响了停,停了又不依不饶地重新响着,他心里烦躁,拿出来看也没看就接,语气有些糟糕:“到底什么事?” 似乎是不大适应他的语气,那端的人沉默了两秒,才柔声问:“你没事吧?我和琪琪在店里等了你一个小时,你又不接电话……” 本来约好了他接她们一起回家的。 连翘的轻声细语让贺骏驰意识到自己发了脾气,连忙道了歉,缓下声音:“等很久了吧?对不起,我就是碰到了熟人,耽误了一阵子,现在马上过去。” 他到连翘的铺子已经七点多,不过天色还没完全暗下来。 小美琪被连翘哄着吃了半块蛋糕,等贺骏驰来的时候她已经在店里的小沙发睡着了,怀里还抱着贺骏驰送她的娃娃,贺骏驰更是过意不去,看着孩子沉默了好一会儿。 两人的声音都刻意减轻,贺骏驰说:“对不起,我来晚了,应该事先告诉你别等的。” 连翘摇摇头:“也不是很晚,反正我买好菜了,你去开车吧,我来抱琪琪。” 直觉告诉连翘,今天的贺骏驰很反常,一路上他没再说过话,平日里总会问两句琪琪的事,或者什么别的,今天太安静了。 贺骏驰吃了晚饭就闷在书房,琪琪闹着要爸爸讲故事,连翘怕吵着他想事情,抱着孩子回房间,哄了好久才让她睡了。 连翘这才去敲了书房的门。 贺骏驰没有拒绝:“门没锁,进来吧。” 进去就闻到淡淡的烟味,连翘拧了眉:“你怎么抽烟了?还说没事?” “偶尔来一口不碍事,怎么这么晚了还不睡?”贺骏驰勉强笑了笑,“我真没事呢。” “不想说就不说,明明是不会撒谎的人,能骗得了谁?”连翘笑话他,借以轻松气氛,顺手把刚开封的烟还有烟灰缸都收走了,“等你想说了再告诉我,你晚饭也没吃多少,我煮了银耳鸡蛋,等下喝一碗再睡。” 贺骏驰既感激又苦笑,心里更难受了。 他原以为可以一直这么过下去的,不远不近,不离不弃,他有心做到,却似乎没有能力。 连翘忙着开店的事,又要照顾女儿,忙得不可开交,好在琪琪对幼儿园的适应还可以,除了头几天会哭着要回家,后来就逐渐喜欢喝小朋友们玩了。 这样贺骏驰的异样才得以很好的掩饰。 请人选了个宜开市的好日子,连翘的铺子就顺利开张试业了。有贺骏驰的表妹苏琳花大力气在同城微博和校内网这些社交网络上努力宣传,以及一早就发的试业优惠传单,所以开业当日的生意很红火,学生和家长,还有白领们把小店挤得满满的。 连翘坚持当天做的蛋糕当天卖,材料都是用好的,口感极佳,又足够新鲜,于是渐渐地就有了口碑和名气,连美食点评网都有推荐,所以有些人专程从别的城区过来买她的蛋糕。 现代人生活节奏快,时间都很宝贵,苏琳想乘胜追击做送货上门的生意,附近的写字楼就是一块大饼,也可以招揽更多的人气,可连翘看法却不同。 连翘不是没想过这一点,可是这才刚开店一个月,店里只有她和另一个蛋糕师在做蛋糕,贵精不贵多,当天能全部卖完就已经很可观了。如果再加上送货上门的订单,只怕得做到昏天暗地。她是喜欢做蛋糕并以此为事业,可她没忘记自己还有个家需要照顾。这样让满腔雄心壮志的苏琳有些失望。 连翘很理解,不过她以后也会明白要平衡事业和家庭并不容易,学会怎么取舍是一门大课程。 很快就迎来了中秋,陆续有人来订做中秋月饼,小财迷苏琳这才宽了心,继续努力做好她的公关工作撑起门面。 而小美琪的幼儿园也借节日来办一个亲子同乐会,各个班的小朋友表演文艺节目,和家长们一起做亲子游戏。 时间定在周六,连翘和贺骏驰都是第一次参加,不免有些紧张。 琪琪反而比大人们厉害,一直笑呵呵地抱着自己的演出服,小小班的表演是《森林舞会》,琪琪演的是其中一个森林小精灵,衣服是特意做的,非常可爱。连翘看过一回孩子们排演,其实孩子们还很懵懂,动作都歪歪扭扭的,但是看起来都很快乐,这才是最重要的。 幼儿园这天很热闹,家长们和孩子们欢聚一堂。 小小班是第一个表演节目的,琪琪一出来,贺骏驰就猛地鼓掌,与有荣焉,坐在连翘隔壁的年轻妈妈笑了笑说:“这是你女儿吧?” 连翘笑着点头。 年轻妈妈指着另一个演小老虎的男孩儿说:“真巧,那是我们家的小顽皮,好像都在一个班。” “好可爱的孩子。”连翘说道。 那小老虎似乎要欺负一只猪猪,被小精灵拦住了。 孩子们稚气的表演让家长们乐得不行。 两个年轻的妈妈恰好有了共同的话题,一边看一边聊投契极了。 而身边的贺骏驰,认真地看着孩子的表演,时不时悄悄侧眼看向连翘,周围坐着的几乎都是成双成对的夫妻,他很享受这种氛围,嘴角的笑容更深,似乎把连日来的郁闷都暂时放下了。 连翘后来知道,小老虎的妈妈叫刘颖思,她的孩子文文比琪琪大一些,也差不多时候入园的。 没过几天,刘颖思就来到蛋糕店,连翘亲自招待她。 “我这人脸皮厚,你让我有空来坐坐,我就来啦!”刘思笑了笑,脸上有两个小酒窝,很容易让人近亲。 连翘掩热情地说:“当然要来,我高兴都来不及,快,先喝杯茶,这么热的天。”秋老虎可不能轻视。 刘颖思没有客气,抿了一口茶才道出来意:“你送的点心好好吃,我一直馋着呢,这不,下星期是文文生日,我想给他办个小小的生日会,把和他玩得好的几个小朋友都请来高兴高兴,你一定要带琪琪来哦!”她顿了顿又红着脸说,“我家有烤箱,不过我完全不会做蛋糕糕点……”即是邀请也是请求帮忙。 连翘一听,觉得不是什么难事,马上就答应:“这是好事,点心就包我身上了。” 刘颖思欣喜地点头,心里又悄悄松了口气。 “我到时候来接你们。”说完刘颖思就高高兴兴地走了。 等她离远后,苏琳兴奋地说:“表嫂,那是文文的妈妈么?”她也经常去接琪琪,所以对玩得来的孩子的家长都略有印象。 连翘点头:“怎么了?” “那文文的爸爸我见过,长得超级帅的!羡慕死人了!”苏琳一脸欣羡。 连翘调侃她:“羡慕的话你也赶紧结婚。” 苏琳立马垮了脸可怜兮兮地说:“这年头好男人都有伴儿啦,我被剩下了。” 那故作哀怨的模样让连翘又气又笑,心里却在想,这第二次接触刘颖思,她依旧感觉她很面熟,又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还见过? 她笑自己想太多了。 晚上连翘和贺骏驰说起了这事儿,贺骏驰没什么意见,只是关心她:“生日会来的人多不多?要不要叫小悦也去帮忙?你别太辛苦自己了。”小悦就是另一个蛋糕师,比连翘小一岁,是贺骏驰的朋友介绍来的,别看年纪轻,做蛋糕却很老道,苏琳说她的裱花跟艺术品似的,也对连翘脾气。 “能有多辛苦啊?我能应付,小悦还得留在店里呢,你别瞎操心了。”连翘笑着给他倒了杯温牛奶,接着说,“别以为我忙就不记得,这身体检查你可不能不去,我和琪琪还有你,都一起去。” 听她提起这个,贺骏驰的手一颤,努力维持平静:“好啊,不过最近公司搞合并,忙过这阵子再去可以吧?”用了孩子似的语气跟她商量。 连翘无奈也只能答应。 最近贺骏驰所在的公司和鼎峰的合并正式开始,贺骏驰第一次觉得,忙也是一件好事。 15、接近 贺骏驰所在部门研发的一款新软件顺利通过内测,很快就可以推出市场,老总大方地请整个研发部门聚餐,地点就在公司附近的餐厅。 聚餐的时候老总也来了,身边还跟着一位美女,让男士们眼前一亮,有些年纪轻的技术员看得眼睛都直了。 老总介绍说卷发美女叫唐婉瑜,是鼎峰那边派来接洽业务的律师。 唐婉瑜化着时尚靓丽的妆容,举止穿着都十分得体,口才更是了得,很快便和大家熟络起来。 只有一个人——贺骏驰,从开始到现在,都是捧着杯子一言不发,微发白的指节,透露出他的情绪。 聚会后例行有下半场,去ktv消遣。贺骏驰借口有事没有去,却被人堵在了停车场。 “希望你不是为了避开我。”唐婉瑜似笑非笑地睨着他,“我还想让你请喝一杯叙旧的。” “好久不见……”贺骏驰憋一晚上了,开口就能说出这句话。 她一向自信而直接,他无法回避地与她对视,那双眼睛依然那么明亮有神,仿佛没有什么可以难倒她。 唐婉瑜眯起眼睛笑了笑:“是很久了,有……有五年了吧?” 五年的时光,可以改变很多事情。 还不算太晚,贺骏驰开车载唐婉瑜去了家他经常光顾的茶室,那里环境很幽静,雅座的屏栅隔出了恰如其分的空间,让客人聊天谈心都不必拘谨。 空气中飘着淡淡的茶香。 贺骏驰点了信阳毛尖,不疾不徐地洗茶、冲泡,泡茶功夫十分老练,颜色嫩绿味道幽香的茶汤很快呈现。 “我以为你泡咖啡了得,没想到泡茶也这么在行。”唐婉瑜有些讶异,无意中瞥见他执壶的左手无名指,愣了愣,话已经问出口,“你结婚了?”白金的戒指在灯光下闪出亮光,她直到现在才发现。 贺骏驰点头“嗯”了一声,给她冲了杯茶,才说:“我很久不喝咖啡了。”以前在美国时,他是同学朋友里出了名的咖啡狂人,后来医嘱说他必须静心,不宜兴奋,咖啡对他来说是禁忌。在连翘的督促下,他反而养成了每天至少喝一次茶的习惯。 唐婉瑜觉得,眼前的人是贺骏驰,好像又不是她认识的贺骏驰了。 她半天才从他结婚了的消息里回过神来,她对他的情况一点不了解,这几年天各一方,朋友圈可能也刻意避开了,虽然减少尴尬,可消息就不灵通了。 这样她只能把刚才意外重遇的惊喜一点一点地隐藏起来。 他们从大学念书认识,到恋爱,到一起工作……要是当年她不那么年轻气盛,他们现在肯定也结婚了。一转身才发现,她还在原地,别人却走远了。 五年了,走过那么多的地方,遇见了那么多的人,她始终是觉得,最开始的她和他,最合适。 是不是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 “不过看来咱们还是缘分不浅,大学毕业就去了同一家公司,现在也是因为工作再见面。”唐婉瑜说得云淡风轻,从开放的国度回来,人也变得自由洒脱一些,也许有遗憾,可是骨子里的自傲让她不甘于下风。 贺骏驰抿了口茶,不答反问:“什么时候回国的?打算回来发展?” “夏天回来的,先暂时留一段时间,合适的话就不走了,毕竟我父母年纪也大了。”以前不明白落叶归根的意义,可是一个人在外漂泊久了,就会想家了。 贺骏驰就顺着她的话问:“叔叔阿姨身体还好吧?”说起唐婉瑜的父母,贺骏驰也是见过面的,当年他们都以为会在一起。 唐婉瑜点头:“还行,都退了休,这没事做了就天天催我结婚。”她笑着看他,开玩笑道,“要不是当初你太实诚,我说分开你就真的撒开不管了,我现在也不至于被我爸妈的紧箍咒困住。” “婉瑜,我……”贺骏驰也正想起当年的一些事情,她这么一说,他反而不知道怎么接话。 他们的性格南辕北辙,相处时好就好得蜜里调油,吵就吵得火星撞地球,几次分分合合,大家都不当一回事,彼此哄一哄就过去了。 在他们吵得最厉害的一次,唐婉瑜开口分手,贺骏驰居然就同意了。没多久他就独自一人返回国内,所以很多朋友都以为他是疗情伤。 其实那时他已经发现身体出现了问题,医生让他考虑做手术,进了手术室,就不一定能出来。贺骏驰想自己这辈子可能已经到了尽头了,他父亲身体一直不好,他就连家里人都没有告诉,一个人承担所有的煎熬。他也不是伟大,只是不希望拖累了别人,为此他放弃了他和唐婉瑜之间的感情,他觉得她能找到个更好的男人照顾她一辈子。 其实这个决定在今天看来是有些轻率和自私的,贺骏驰一直觉得自己对不起唐婉瑜,所以今晚见到她的时候,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的心情也很复杂,他是认真的爱过这个女人的。 可是现在,物是人非。 曾经亲密无间的两人此时竟尴尬得无话可说,令人唏嘘。 唐婉瑜看似不在意,大大地喝了口茶,挑挑眉说:“这茶太涩了,还是咖啡更合我口味。我明天还要开个早会,就是合并的事,不如走吧?” “那我送你。”贺骏驰从善如流。 贺骏驰送了唐婉瑜回住处,再开车回家已经是深夜了。 家里留了盏小壁灯,静悄悄的,他想连翘和琪琪都睡了。借着壁灯的光轻声换鞋进屋,忽然客厅的灯大亮,他抬眼看去,连翘正打着哈欠从房间出来。 “刚哄了琪琪睡,就听见门声。”连翘拍拍脸,问他,“你饿不饿?要不我给你煮个面吧?” 贺骏驰其实不饿,可是一个“好”字欣然说了出来。 他回房间换了家居服,出来时连翘正往面里敲了个鸡蛋,淡淡的香味飘出来。他就坐在那儿一直看着,眼睛没法移开。 谁能想到,一个错认的小插曲,会成就了今天的缘分。 贺骏驰想起了和唐婉瑜的重遇,如果他刚才还想不明白,现在也明白了。 唐婉瑜是他轰轰烈烈的过去。 连翘是他平平淡淡的现在。 原来他的身体里也有薄情的因子,他可能对不起婉瑜,此刻却只想抓住连翘。 虽然连翘并不知道,他也没打算让她知道。 热腾腾的荷包蛋面驱散了夜里的寒气,贺骏驰吃得津津有味。 连翘见他眼底里的一片青色,就关心地说:“你啊忙归忙,身体还是要注意的,别只知道担心我,自己也不管好。”心里记下要记得去约个时间,他们一起去体检。 她担心他的身体,这几天他的脸色都不太好。 而贺骏驰的心里却暖洋洋的,对着她笑了笑:“我很好,也就这段时候忙一些。对了,琪琪今天怎么样,没哭吧?” 连翘好笑地摇了摇头:“她啊,有得玩哪里会哭,越大越皮了。” 两人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的闲话家常。 很快到了文文生日那天,连翘一早就到店里忙开了,苏琳带着琪琪,她和小悦把生日会的蛋糕和点心做好,又一一装盒以后,已经到了中午。 简单吃了午饭,刘颖思就坐着辆三厢的家用车来,有专属司机,看来家境是不错的。车里文文也在,两个孩子一见面就欢乐地笑呵呵打闹,守在一旁的年轻妈妈们也跟着笑。 和小伙伴感情好是好事,连翘一直想给琪琪打造一个无忧无虑的童年,弥补她自己所没有经历过的遗憾。 有孩子的地方就不会安静,刘颖思是个话匣子,和连翘就聊起了家常,毕竟都有丈夫孩子,聊着聊着就到了地方。 刘颖思家离得也不远,是旧时的小复式,虽然有些年份,可是地方开阔视野很好,楼距也不密集。 在停车场刘颖思给她老公打了电话:“岳铭,我们到了,你下来帮拿东西啦!”不经意间流露出了亲昵,又让她不好意思地对连翘红了脸。 连翘理解地笑笑。 岳铭挂了妻子的电话,抬头看了眼坐在对面的人,犹豫地问:“蒋总,您看……”他虽然也是公司的高管,可面对这位重量级人物还是很难淡定自若。 “我一个人就行,你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吧。”对方表情淡淡的,看不出情绪。 他们在二楼,门半掩着,一楼有什么动静都能听到的。 等连翘他们进屋,没多久岳铭和刘颖思请的同事朋友都来了,有些也带了孩子,一大群人好不热闹。 说是孩子的生日会,其实也是给个机会让大家聚一聚轻松轻松。 复式的房子,空间足够宽敞,开阳的大露台正合适摆上点心合格下午茶聊天,而在客厅壁橱后专门腾出地方用来给孩子玩的,铺上厚厚的垫子,放满了玩具,有个小小的滑梯,而墙上涂鸦着很多可爱的图案…… 琪琪和几个孩子玩得高兴,也顾不上粘着连翘了。 男人们有男人们聊,女人们也一样,几个女孩子围着连翘夸她做的点心好吃,都要请教秘诀,温温婉婉的脾气十分好人缘。 刘颖思却有心事,趁着大家不在意把自己男人拉到了一旁说悄悄话。 “我哥到底什么意思你弄明白没?那位……到底要做什么?”刘颖思朝楼上半掩着的儿童房努力努嘴,有些着急。 不过她很快被丈夫扭回了目光,听他说:“好像只是想悄悄见一面才这样安排,不会有事的,你别担心。”他话是这么说,其实心里也不踏实,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 大舅子这个烫手山芋接得棘手。 当初刘胜斌接了蒋凤麟吩咐要找机会照顾连翘店里的生意,正愁不知道怎么做才不露痕迹,这就想起妹妹和妹夫,看他们能不能帮上忙。一问还真巧了,他外甥和连翘的女儿正好在同一家幼儿园,那园长还是妹夫的亲戚。 真是瞌睡就送来枕头,刘胜斌高兴坏了,想着也不能让妹妹白出力气,于是外甥的三岁生日就格外留心给他挑个礼物。一时说漏嘴,妹妹要给孩子办生日会,还请了连翘的事被蒋凤麟知道了。 于是,蒋凤麟就这么不合时宜地来了。 其实蒋凤麟也不知道自己来能做什么。 他一个人待在二楼的儿童房,手里把玩着小积木,心思不知飘哪里了。 连翘就在楼下,他一开门就能看见。为难自己秘书来到这里,无非就是想接近她,虽然这么做一点意义都没有,可他还是做了。 就在这时,楼下突然有些动静,随即能听到有人上楼的脚步声。 “我自己去拿就行,就在文文房间,过门是客,哪能让你帮忙啊?”认真听的话,会发现刘颖思的声音有些急。 “没关系,是我没看好,琪琪这孩子太调皮了……” 是连翘的声音!蒋凤麟的身子猛地坐直,环视一下周围,他这么一个大男人,小小的儿童房哪里有地方可以躲? 他神经绷着,手不自觉握起拳,听着两人的脚步声离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他发现自己连呼吸都屏着了,那么紧张的情绪,内心却鲜活起来。 他想,这次不是他强求的,是老天爷的安排,他们真的要见面了。 16、得失 门“咿呀”一声被推开,视线里跃进了一个窈窕的身影,却不是连翘。 蒋凤麟眯起眼睛一直在等,紧张得快要按捺不住闯出闸的情感。 可紧随着一段英文曲的铃声响起来,然后他就听见连翘在门外说:“真不好意思,我去接个电话。” 蒋凤麟顿时一颓,失神地松开紧握的拳,十指张张合合,最后交握在一起,似乎在控制自己的情绪。 刘颖思却是呼了口大气,用手摁了摁心口才静下来。可她一抬眼就瞧见西装笔挺的蒋凤麟板着脸坐在小沙发上,一身清冷的气息和这充满童趣的小房间格格不入,明明是生人勿近的模样。她当即又绷紧了神经,指了指外面,用很小的声音说:“楼下孩子们打翻了牛奶,我来拿替换的衣服和毛巾,她在接电话去了,没跟我进来。” 蒋凤麟点点头,目光却还是看向门外,他能感觉到连翘就在拐角处讲电话,不过听得并不真切。 刘颖思并不确定蒋凤麟是否来找连翘的,虽然她哥透露过一些□□,可连翘来了,他却一直留在这里避而不见,又叫人看不懂他想做什么。不过这样安静也好,现在她对着连翘都有些对不住的愧疚,要真发生点什么,她和老公都难做人。 好在直到刘颖思拿好了东西,都没见连翘过来,门又重新被掩上。明明他们都近在咫尺了,蒋凤麟失望地把唇抿得紧紧的。 他突然想起了顾青的话,说他和连翘到今时今日这样,证明他们之间有缘无分,可他偏不信这个邪! 蒋凤麟猛地站了起来,当下什么也不想了,冲动地迈步走出去,什么缘分不缘分的,不就是见个面吗?没有机会他就创造机会,把缘分接起来! 他匆匆走到楼梯口,冷不丁和刚上来的岳铭打了照面。 “蒋总?您这是……”岳铭愣了一下,又赶紧说,“连小姐刚接了个电话说家里有急事,匆匆忙忙走了。” 蒋凤麟一怔:“走了?” “嗯,她走得挺急的,还把孩子留在这里了,说是她小姑马上来接。”岳铭说完看了一下蒋凤麟的表情,却看不出什么。 他只是觉得,好像周围的温度骤降。 接着切了蛋糕,大家都陆陆续续离开了。 小文文习惯午睡,今天玩疯了,刘颖思喂了他两勺蛋糕就这么张着嘴睡着了。小美琪一开始还好,不认生跟谁都能玩一块儿去,可很快她就发现妈妈不在身边了,一开始只是到处找,嘴里喊着“妈妈、妈妈”的,表情有些茫然无措,后来就哇哇哭了出来。 刘颖思赶紧把儿子丢给岳铭,抱着琪琪哄起来。可一向乖巧的小丫头哭起来也是能变天的,让大人又着急又心疼。 蓦地,一只长颈鹿在小丫头眼前晃了晃,小丫头的哭声一顿,一边抽噎地哭着,一边揉着眼睛看向眼前,藕节般的小爪子就伸了过去,可惜没抓到。 “你不哭的话,长颈鹿才会陪你啊。” 琪琪歪头看了看突然冒出来的叔叔,可能觉得委屈,哭得更大声了:“我要妈妈,我要爸爸……”两边的辫子因为玩耍哭闹已经有些松了,可怜兮兮招人心疼。 蒋凤麟没有哄孩子的经验,只是在看见刘颖思哄琪琪的时候,竟然就看不下去,还没多想就迈步过来哄了。 这小丫头长得跟连翘太像了,一下子就触动了他心里最柔弱的那个地方。舍不得她不高兴,舍不得她难过。 可“爸爸”这个称呼又将他的一片柔情拧了起来,眉头皱得紧紧的。 刘颖思在想自己是不是应该把孩子抱走,蒋凤麟却已经快速调适好自己的情绪,把刚才从岳铭那里要来的一堆娃娃像变法宝似的一个一个拿出来哄琪琪。 “妈妈去给琪琪买好吃的了,等一下才见得到……现在叔叔陪你玩好不好?”蒋凤麟把外套脱了随手扔地上,直接坐到垫子上,和孩子的高度相仿,比较容易接近她。 其实琪琪还太小,蒋凤麟不确定她是不是能听懂自己的意思,只能不断地释放出善意,可琪琪还是有点认生,并没有理他,不过哭声渐渐小了,把一只小熊猫娃娃抱在怀里,捏着指头依旧想要妈妈。 蒋凤麟想起来刘秘书说他侄子就爱玩积木,兴许孩子们都喜欢,就麻利地用积木搭了个漂亮的小房子,小丫头果然被吸引了过来,好奇地看着他的动作,时不时还伸手去搞破坏,蒋凤麟也不恼,还握着她的小手一起建房子。 总算哄住了。 刘思趁机说:“您帮忙看一会儿,我去给琪琪做点吃的。” 她走了几步,下意识地回过头看,蒋凤麟和琪琪一大一小并坐在一起的画面温馨又和谐,她突然觉得他们这样挺像父女俩的…… 刘颖思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不敢再想,快步走去厨房忙起来。 蒋凤麟看着眼前这个可爱的孩子,心里头也五味杂陈,如果他和连翘没分开,孩子也有这么大了,又或者如果……还没等他想下去,蓦地觉得手心痒痒的,他低头一看,原来是小丫头把手放在他手里了。 “叔叔,饿……”见她摸摸自己的小肚子,表情有些委屈。 蒋凤麟忍俊不禁,有力的臂膀一下子把她抱起来,豪迈地奔厨房找吃的去了。 正好刘颖思把熬好的肉粥盛了一碗出来,便想把孩子接过来喂,结果蒋凤麟却避开了,摇头地笑了笑:“我可以喂。” 只见他丝毫不介意刘颖思诧异的目光,果真就一勺一勺地喂起了孩子,比任何时候都有耐心,仿佛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接着刘颖思就让蒋凤麟给琪琪讲故事,哄她睡着了就不会再吵着要妈妈,她姑姑也快来了。 可蒋凤麟做生意是厉害,却哪里会讲儿童故事,拿着图文小故事在心里默念了好几遍,才敢在孩子面前说。好在小丫头也是半听半懂,听到小矮人那一节就在他膝盖上睡着了。 蒋凤麟僵着一动不敢动,连呼吸都变得细微沉稳起来,仿佛是不允许有丁点的可能把怀里的小公主给吵醒了。 这孩子真可爱,刚才她亲了他一下,他就觉得心都要化了。 又有些恼连翘怎么敢把孩子放在还不熟悉的人家里,就不怕出意外? 直到苏琳赶来把孩子接走。 蒋凤麟愣愣地感受着空虚的怀抱,仿佛还带着孩子的奶香味,他发现自己竟然是舍不得那个丫头。 他低下眸,见指尖缠了两根小小的软软的头发,眼睛一眯,把那两根头发捏紧了。 蒋凤麟不知道连翘不是不想带琪琪,而是她担心要面对的情况反而会把孩子吓到了,才迫不得已把孩子留在刘颖思那里,再让苏琳马上来接。 她接到贺骏驰同事的电话,说他下午加班的时候,突然在茶水间昏了过去,现在人在医院里。 那一刻她的人就已经有点懵了,担心和恐惧随之而来。她差点连电话都抓不稳,贺骏驰的身体比正常人要差一些,她一直是清楚的,也许是太清楚,所以这个“昏了过去”就让她如临大敌。昏了过去,就有可能醒不过来,就像当年她妈妈那样,怎么也叫不醒,很突然就离开了…… 这全都怪她! 她再细心一些,她再周全一些,一切都不会发生的! 热水壶叫嚣声响了好一会儿,壶嘴儿冒出滚滚白烟,贺骏驰见连翘毫无反应,赶紧过来把插头拔了。 他表情略带忐忑地说:“你别这样不说话,骂我也成,这样憋着我实在是}得慌。”贺骏驰就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其实他没什么事,医生也说是劳累过度,注意休息就行,可偏偏连翘从医院回来后就一直这样沉默。 他终于忍不住把她的脸扳过来跟自己面对面,却吓了一跳。 不知何时,连翘已泪流满面,一点哭音都没有,泪珠却像断线珍珠似的簌簌直落。 “怎、怎么哭了?你别吓我啊!”贺骏驰也顾不得什么,抬手就给她擦眼泪,“别哭,别哭,都是我不好……”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道歉什么,可他知道如果做些什么可以让她不再难过,他一定照做。琪琪已经接回来睡着了,为了随时知道她的动静,房门没有关的,他说话的声音只得拼命压低。 连翘摇摇头,甩开他的手,自己转身走到客厅的窗边,依旧背对着他,似乎在沉淀情绪。 其实今天的事情只是个导火索,不过是把她之前的担忧、隐忍以及从前压抑的情感都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而已。 “连翘……”贺骏驰干涩地喊着她。 眼前的连翘好像一下子回到了三年前的样子,不愿跟任何人交流,还是因为发现怀了琪琪,她才不得不把自己从封闭中释放出来。 所以他情愿她大声说大声喊,也不要这样不言不语的。 不过三年的时光也该让连翘成长起来。 许久,许久。 待她擦干眼泪,平复情绪,她才回过头来,与贺骏驰对视。 “贺骏驰。”连翘喊了一声。 她很少喊他的全名,还是用这么认真严肃的语气,贺骏驰站直身体,定定地看着她。 他们离得不远,可她的声音却像是从远方飘来的:“你是不是觉得我们这样的关系,你的身体怎么样对我和琪琪来说都无所谓?” 贺骏驰怔着不说话,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急忙说:“我怎么可能这么想?” “我看你就是这么想的。”连翘尽量硬起声来,不过依然能感觉到她压抑着的软弱哽咽,“之前你就老觉得头疼,我让你去做检查,你总不放在心上。今天接到电话时,我人都傻了,那种感觉多可怕,你知不知道?要是你有个什么万一,这个家里上上下下怎么办?还有,琪琪每晚都得?听你讲故事才肯睡的,你想偷懒吗?” 连翘说得婉转,可意思谁都懂,贺骏驰对这个家庭对琪琪甚至对她来说都太重要了。她甚至暂时把女儿托给别人,就是赶去找他,又怕再一次面对无法挽回的结果。 “对不起,又让你担心了,其实,其实我没有不放在心上……相反是太在意了。只是最近我总是在想,如果当初换一种解决方式,你和琪琪会有更好的将来,有我这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状况的□□在身边,不但帮不上你什么,反而让你受累,你身上背负的东西已经很多的了。”好半晌,贺骏驰才吐出了自己的想法。 连翘苦笑:“你这么说我就更无地自容了,当初没有你,就没有今天的我和琪琪,我都不知道怎么报答,就算拖累也是我们拖累了你……” “不是的,我从来不这么觉得!”贺骏驰急急反驳,额头还渗出密密的汗。 “我也不觉得你是□□,你是琪琪的爸爸,对我们来说很重要的。”连翘情不自已地上前拥抱了一下他,不过又很快松开了,“谢谢你,也庆幸有你在,让我留住了琪琪,所以你一定要好好的。” 贺骏驰顿时愣住了。 这个拥抱也许无关乎爱情,更多的像是亲情。 可他当时有种感觉,叫他就这么死了,也甘愿了。 17、说好 他们说好的,连翘是琪琪的妈妈,贺骏驰来当琪琪的爸爸,不会让孩子一出生就是单亲,这样连翘才有勇气把女儿生下来。 连翘对贺骏驰一直是感激又歉疚,无论什么时代养孩子都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何况琪琪跟他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他却把她当是亲生的女儿来疼。 当真无以为报。 除了这点,他的身体也是连翘忧心的另一个原因,医生说了幸运的话稳定期会很长,可是能不能长到一辈子,谁也不知道,明天是未知的。所以连翘这次才这么紧张生气,他们早就是亲人了啊。 贺骏驰犹豫了很久,还是没有把检查报告的结果告诉连翘,他想明天再去主治医师那里做个复诊,有了确切消息再考虑怎么说出来。 连翘听他答应去医院,才没有再追问。 这天真的是累了,贺骏驰一觉就睡到日上三竿,被阳光烘醒的,外头依旧很热,不过他的精神已经好了很多,早餐午餐一并吃了,他就开车去了连翘的店里,苏琳说连翘看新蛋糕盒样板了,许是忙着,给她电话也不接。 贺骏驰在店里待了一阵子,连翘都还没回来,他就去幼儿园把琪琪接回来,还发了短信告诉连翘。 之前带琪琪逛商场的时候,小丫头在一家玩具旗舰店看中了一款娃娃,却只剩下最后一个被别人预订的,闹得琪琪哭了很久。 他今天又想起这件事,就带孩子去那里转转,再买来哄她高兴。 虽然是周日,可逛百货商场的人并不太多。一楼是家电城,他们要去的儿童城在三楼,贺骏驰抱起琪琪去乘扶手电梯,路过一个展示电视墙,琪琪却突然嚷嚷:“叔叔!” 贺骏驰以为遇见熟人,特地停下脚步左右看了一下,并没有见到谁。再看女儿,她那黑溜溜的眼睛正盯着大背投呢,他定睛一看,那上面似乎在随机播一个访谈节目,其中被采访的人有些眼熟。 他仔细想了想,心里暗忖,原来是在北京开会那天见到的大股东蒋凤麟。 小美琪还在“叔叔、叔叔”的喊着,他没太在意,自觉地认为琪琪认错了人,反正以前也不是没摆过乌龙,却忘了孩子的眼睛是最亮最敏感的。 父女俩就高高兴兴地直奔儿童城去。 恰好蒋凤麟也在这里谈公事。 本来有专用电梯可用,但是蒋凤麟先前订做了一款项链是送给他母亲的,想起来他就坐了观光梯直达二楼饰品区,到三楼的时候电梯的门开了短暂的一下,没成想他这一抬眼,正看见贺骏驰抱着琪琪从一家玩具店出来,父女俩眉开眼笑好不亲昵。 蒋凤麟的眼睛微眯,不由得想起来那孩子把小手搁自己手心里抓挠撒娇的样子,唇抿得更紧了。 “早上我让你去办的事,有结果了吗?”蒋凤麟没有由头的突击查问。 站在他身侧的刘胜斌也看到了贺骏驰,稍作反应便知老板所问何事,可这有外人的电梯里实在不是说话的地方,只得点点头回答道:“去了,不过还需要一点儿时间。” 见蒋凤麟没再问下去,刘胜斌松了口气。 早上老板递给他两个密封的袋子,让他拿去医院验一验,他也没敢多问立马就去了。其实早在见到连翘那会儿他就觉得老板可能要怀疑孩子的事情,毕竟按时间推算不是不可能,可是后来不了了之,他以为老板是看开了,不知怎的又突然有这么一茬。 可是到医院找了相熟的医生咨询才知道,这两根头发还不够,用头发做亲子鉴定必须是带毛囊的,而且至少三到五根才合适,自然脱落的不太符合条件,再者,若被鉴定的孩子不到三岁,建议做血痕亲子鉴定。 他哪有胆去搞什么血啊痕啊,只能再想办法弄点唾沫什么的看看行不行。可是自家妹子现在连他的电话都不肯接。 总之非常棘手。 贺骏驰还带着琪琪去超市买了菜,问女儿喜欢吃什么,她就用小指头点了这个那个,贺骏驰还通通都买了,连超市阿姨都觉得这对父女可爱。 等贺骏驰做好了晚饭,才听见门声响。 连翘一回家就闻到饭香了,琪琪坐在地上玩她的新玩具,见到妈妈又晃晃手里的娃娃,咯咯直笑,表示自己的欢喜。 “又买了这么多娃娃?杂物房都成了她的玩具房了。”连翘无奈地看着贺骏驰摇头。 贺骏驰挂着围裙把汤端出来,笑得和煦:“又不值几个钱,难得琪琪高兴,我这当爸爸的买得也痛快。”不由得小小豪迈一把,宣示父亲的本事。 连翘才跟他说起下午去看蛋糕盒的样板,她觉得之前那家做得不好想把它换了,今天挑了几个拿不定主意,回来就晚了,估计明天还得忙,她想让小悦也帮帮眼。贺骏驰就说他请了年假,可以照顾琪琪,让连翘可以放心打理蛋糕店。 这话让连翘心里一亮,定定地看着他。 贺骏驰拿她没办法,只好说:“我知道我知道,答应了你的,明天一早就去做检查的。” 说得连翘心安了,可是贺骏驰的心却感觉很沉重。 初查就那样不理想,再深入复查只怕结果更差。 而同样因为医学结果而心情沉重的还有一个人,他就是蒋凤麟。 一周以后,刘胜斌终于拿到得来不易的亲子鉴定结果,送到他老板手里。蒋凤麟看着那密封的信封,搁置了大半天,直到深夜寂静无人,才一点一点地开封。不知道怎么形容他现在的感觉,期待虽然占了上风,可恐惧也如影随形。 他恐惧失望,亲子鉴定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 拿出来以后,他的眼睛一闭一张,选择直接看最后的鉴定结论。 他每一个字都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看了,前后不下十遍。 最后那句“生物学亲缘关系成立的可能为99.9999%”让他惊喜又心痛! 当年是他想利用和苏家联姻来解除危机,却逼走了连翘,如今时光一转,他找到了连翘,却换她早已结婚生子,似乎成了破不了的局。 别人若要问他为什么执着,可能是因为有一种情感,除了连翘以外别的女人都无法给他的,就是心安。 连翘就像一片乐土,他在经历了商场的尔虞我诈,家族的你争我夺的厮杀过后,疲惫的心可以有个喘气的地方,失去了她,再大的成功也索然无味。 一千多个日子的思念已经入了骨髓,想要忘记很难,可是却找不到挽回的机会。 若不是那天……他可能真的要放手了。 没想到,琪琪居然真的是他蒋凤麟的女儿! 蒋凤麟捏着报告在书房里走来走去,几次要夺门而出,最后都忍住了。 美琪是他的孩子,他和连翘的女儿! 蒋凤麟全身的细胞都在发颤,似想起了什么,一个箭步冲到书桌,拉开抽屉胡乱地翻找,有一张几乎被压在最底下的照片被翻了出来。 偷拍的效果自然不会太理想,是连翘抱着琪琪去幼儿园的照片。 蒋凤麟怔了怔,抿着唇重新坐回皮椅,用指尖一下一下描摹母女俩相似的轮廓,仿佛看不够似的,有千百种想法在脑海里成形。 连翘的性子却最是外柔内刚的,她在知道他婚讯后一声不吭地离开,又带着孩子嫁给别人,肯定是伤透了心,那句“我不怪你”,是他每每午夜梦回最不能释怀的心疼。他现在硬来只怕会两败俱伤,这不是他要的结果。 只不过一想到明明是他的女儿,却亲昵地喊别的男人“爸爸”,自己反而当一个可有可无的“叔叔”,他又坐不住了。 以前不知道就算了,现在知道了,那这个孩子他一定要认。 而商人敏锐的触觉让他意识到,或许当年还发生了什么事是他不知道的。 不过他的心思自始至终都没变,他想要连翘回到他身边,和他的女儿一起,他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翌日,蒋凤麟推掉了所有的工作和应酬,一个人逛遍了各大商场的精品区儿童区。 “两三岁的女孩儿喜欢这种吗?”他一边逛一遍随意地问,却不在意导购小姐的回答,自己看中了的就买,出手十分阔绰,这举动让不少在场的年轻妈妈羡慕不已。 后果是张伯接了一拨又一拨送货的上门来,而且还全是儿童玩具,让他傻了眼。 等蒋凤麟回来,张伯忍不住就问:“你买这么多玩具,家里要放不下了,都送谁的啊?小余家的,也不是啊,他的可是男孩儿吧,才半岁多点……” “要是以后有女孩儿住进来,您老高兴不?”蒋凤麟笑眯眯地问,显然心情很好。 张伯一愣,下意识就说:“当然高兴啊,家里有孩子热闹。”他老人家皱着眉,等回转过来,才瞪着他问,“你倒是说说,哪里来的女孩儿?” 蒋凤麟噗嗤一笑:“您先别急啊,早说了您就没了惊喜了,您老就耐心等着吧,一准是好事。” 张伯只得无奈地去收拾那一堆凭空出现的玩具大军,整个下午嘴里还念叨着他欺负他老人家,弄得蒋凤麟哭笑不得,过后才静下来思考,他得和连翘见面,可怎么见呢? 直接去她店里肯定不成,人太多本就不好说话……可他忍了那么久,实在是控制不住那种跃动的心思,从沙发抓了只小号的熊猫玩偶就出了门。 正好快到孩子幼儿园放学的时候,他悄悄去看一眼缓缓心总可以了吧? 蒋凤麟低眉看了看手里憨态可掬的熊猫玩偶,想起那丫头抓着他的手撒娇的可爱模样,她说她最喜欢熊猫了。 他的女儿,只是想一想,他的眉眼和心里都充满温柔。 18、眼中 孙家老宅离幼儿园不算很远,旧城区人多巷子多,蒋凤麟是徒步而去的,街区两旁的绿化做得好,走在树荫下还算凉快。 他也没顾得上欣赏,一门心思往幼儿园赶,没想到却在要转进巷子的刹那,听到有人大大的一声“叔叔”。他抬眼看去,当下心都要跳出来,巷子口一辆女式摩托车上坐着一男一女,女的三十来岁,抓抱着一个哭得声嘶力竭的女孩儿,许是抓得紧,女孩儿的脸已经涨得通红。 竟然是琪琪! 蒋凤麟动作比脑子更快,手里的玩偶一扔,直接就用身体挡住摩托车的去路,好在巷子窄,让他们的车速快不起来,摩托车生生就被拦下来。 驾驶的男人瘦骨嶙峋,两眼浑浊,被蒋凤麟一拦就慌了,张口骂骂咧咧:“哪儿来的睁眼瞎?赶紧给老子闪开,不然撞死了可没得赔!”却不是上海本地口音。 那女的在后头催促:“别废话,赶紧地走!”一听就是做贼心虚。 蒋凤麟眼睛瞪大,孩子的哭声把他整颗心都哭碎了,哪里不知这两人打的什么坏主意,分明就是拐带孩子的畜生! 他狠厉地眯起眼,一句话也没搭理,伸手就去拉孩子,压着怒气哄着琪琪:“琪琪乖,来叔叔这里!”想要把小丫头从女贩子的手里夺回来。 女人一听他的话就知道坏了,这是遇上孩子的熟人了,稍一愣神就松了手,让蒋凤麟有机可乘抱上了孩子的胳膊。 男人似乎别有所图,不甘心到手的鸭子飞了,还想再抢回来,还从兜里掏出了一把小刀。 蒋凤麟把孩子搂在怀里,还没能松口气,见到凶器的利刃下意识就闪躲,还得分神不能再次吓到琪琪,一直捂着她的眼睛,这倒让男人得了手,蒋凤麟的左臂上的衬衣被划了长长的一刀,马上就染了红。 好在蒋凤麟也是练过手的,忍着疼的同时,伸脚狠狠一踹摩托车,让那坏心的二人重心不稳连人带车倒在一侧,又是在巷子上,动静一大,住在周边的,路过的都上前围观,那男的倒是想逃跑,马上被一个背挎包的小伙子给堵了。 前后不过是两三分钟的事情。 要不是他刚好路过,孩子被拐走了……后果不堪设想。 蒋凤麟呼了口气,开口道:“谢谢各位,这两人想抢孩子,我刚好认识孩子的妈妈。请大家帮忙报警,孩子叫美琪,在前头的幼儿园上学的,拜托了。”他请路人帮忙。 因为琪琪一直抓着他的衣襟哭,一脸惊慌,他不敢撒手,可左臂上传来的疼又哧哧叫嚣着,要不是意志力好早就软倒了。 只听他一直轻声细语地在哄着孩子,全然不似制歹徒时的凶狠。 “琪琪乖,妈妈很快就来了,别怕啊!”蒋凤麟温声细语地搂着孩子念着,没受伤的手笨拙地拍她的背安抚。 那充满磁性和宠爱的声音,有让人心安的力量,孩子渐渐消停了,只是扁着嘴还是害怕地抓着蒋凤麟不放。 有热心的阿姨让蒋凤麟先处理伤口,毕竟那道长长的血痕太过触目惊心了。 蒋凤麟却摇了摇头,抱着孩子不肯松手。 不到十分钟,警察同志就到了,跟着他们来的还有幼儿园的园长、老师还有家长,都是满眼急切,显然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 蒋凤麟一眼就看见了连翘,满脸失魂落魄哭得跟泪人似的,他的心更疼了。 似乎是有感应,攀着蒋凤麟手臂的琪琪瞧见了妈妈,刚安静下来又开始闹腾,扭着小身板带着哭音喊:“妈妈,我要妈妈……” 蒋凤麟下意识松了手,还没反应过来,小丫头就踉踉跄跄地跑到母亲的怀里。 巷子里光线不足,人又多,连翘本就心神俱裂,眼里心里只看得到孩子,哪里还注意到蒋凤麟。 她半蹲下身子,苍白着脸把孩子紧紧抱住,失而复得的感觉不知道怎么形容,知道孩子被掳走的那一刻,她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周围是什么人,跟她说了些什么都不知道了,她只要孩子平安。 “琪琪,琪琪……”她一边又一边地呢喃,抱着孩子又看又亲,又是笑又是哭的,旁人劝也劝不住。 什么都想不了,只想抱着孩子。 小美琪也是搂着妈妈大声哭,其实孩子分辨不了哪个是坏人,可是突然看不到妈妈,害怕就占据整个心头了。 “你别怕,小丫头没事呢。”突然有人出声安慰。 她缓了会儿神,抬头想跟对方说声谢谢,可不知道是这里的光线让人看花了眼,还是她自己昏了头。怎么会看到了不应该会出现在这里的人? 连翘的呼吸骤然停止,眼睛也几次合上张开。 不是幻觉。 蒋凤麟苦笑:“翘翘,你看到我了,闭眼睛我也消失不了。快松松手,你抓疼孩子了。” 他觉得她的脸白得跟纸似的,又不忍心逼她。 而问清了事情经过,两个人贩子就让警察带回了派出所,本来还要请家长去做笔录的,被蒋凤麟拦了一下,不知道说些什么,警察就走了,周围的人也散了。 双重的突袭让连翘一下子无法适应,不管园长和老师说什么,她都没反应,只傻傻地看向蒋凤麟的方向。 他转过身,看见连翘在看着他,他也停下脚步,同样定定地凝着她。 巷子的光,是时间的桥,连接了他们彼此。 而他手上那道触目惊心的伤害,同时划开了连翘尘封了的记忆。 记忆里有她全部的爱恋,在满心以为可以天长地久的时候,上天告诉她,现实是残酷的,她的卑微换不来幸福。 爱到一半,戛然而止,她前进不能,后退不是。 已然绝路。 久违的痛揭穿了伤口愈合的假象,一波一波强势地轰得连翘呼吸不能,她的大脑已经停止了思考,已经记不清有多少个夜晚因为这个男人哭干泪睡不着,也记不清,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 怀里琪琪的小手挠着她的脖子,水汪汪的眼睛盯着地上,娇娇地嚷着:“妈妈,熊猫……”小丫头并不明白此时大人间的暗涌,看到地上有她喜欢的玩偶就要去拿。汪汪的一双大眼睛还红肿着,让大人的心软了又软。 稚嫩的声音提醒了连翘必须做出反应,她第一次忽略女儿的意愿,抱着孩子站了起来,似乎不预备和蒋凤麟说话,转身就走。 “琪琪妈妈,你看,琪琪的膝盖擦伤了,是不是先处理一下?”园长顿了顿又说,“这位先生也受了伤,我带你们到附近的社区医院吧,这次真得感谢你了,医药费都由幼儿园负担。”最清楚事发经过的幼儿园老师和警察一道回了派出所,留下园长善后,她把连翘急于离开的反应理解为太紧张了,可救了孩子的先生还在,怎么也得道声谢才是。 蒋凤麟低眸看了看自己受伤的手臂,又抬头看着站在不远处的连翘,缓声说:“也好,麻烦您了。” 有园长的话在前,连翘再反对就不近人情了。 她只能木着脸抱着琪琪跟在园长后面,几个人一前一后地往医院走去。 “叔叔,熊猫。”巴在连翘身上的琪琪一直往后头伸手,“琪琪要。” 连翘听到后头的人温和地说:“熊猫变小花脸了,要回家洗澡,洗干净了才能陪琪琪玩哦。”掉到地上弄脏了的玩偶他也不敢给孩子玩。 可小姑娘正是似懂非懂的年纪,只隐约知道自己得不到玩偶,嘴巴一扁就别扭上来了。 听到这既陌生又熟悉的温柔语调,连翘身体更僵了,心烦意乱地拍着女儿的背哄着:“琪琪乖,妈妈没教你吗,不能要别人的东西,知道吗?回去妈妈给你买。” 她抱紧了孩子,琪琪虽然不认生,可也不是对谁都能撒娇要东西的。而想起来刚才蒋凤麟见到她们,并不像她见到他那般讶异,她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这只说明了一种可能,他早就知道她们的存在。 他手段那么多,尚且不能把她骗到最后,她那丁点小把戏,能骗得了他? 一路胡思乱想到了社区医院,头也不敢回,自然就没见到,蒋凤麟听到那句“不能要别人的东西”后,脸色变得多难看。 在她的眼里,他已经成了别人? 社区医院里,医生给他们做了检查,琪琪只是小擦伤,简单做个小处理就可以了,蒋凤麟就没那么走运了,被小刀划到的伤口不深,却很长,流了很多血,清洗后需要做缝合。看见的人都替他觉得疼,他反而没感觉似的,眼睛只盯着站在外面的连翘看,期待从她眼里看出些什么。 可惜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并未留情,与他匆匆对视后就迅速别开,非常冷淡。 虽然早料到有这样的结果,可蒋凤麟还是忍不住失望,手里的拳头紧了松,松了紧,不知道是因为身上的伤,还是心里的痛。 和外头的闷热不同,医院的走道阴阴凉凉的,连翘只有贴着女儿才能体会到一点暖意,原来久别重逢竟然是这样苦涩的滋味。 她满脑子想的都是,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到底想要做什么? 蒋凤麟从诊疗室出来,一边袖子已经被剪开,手臂被纱布裹了一层,狼狈的模样有些不符身份,刚才就打了电话回去让张伯送衣服来。 园长再次跟蒋凤麟道谢,连翘也不得不正式面对他,用僵硬的声音说:“谢谢你救了我女儿。” 蒋凤麟似乎听不出她语气里的强调,淡淡笑着:“不客气,应该的。”早已收起了方才的落寞。 同一句话,不同的人听是不同的意思,园长只觉得他仗义好心肠,连翘却感觉到他意有所指。应该的,应该什么?连翘感觉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偏偏小美琪还给她“添乱”,见了蒋凤麟裹着纱布的手,就冲着蒋凤麟喊:“妈妈,叔叔也要呼呼……” 妈妈说的,呼呼就不痛了。 小孩子的世界很简单的,大人给她呼呼,她也有样学样的给大人呼呼,显然蒋凤麟给美琪的印象很好。 蒋凤麟心里一暖,忍不住摸了下小丫头软软的头发:“琪琪真乖。” 她亮亮的眼睛弯起来跟明月似的,就这么简单稚气的一句话,让他感到从未有过的满足。 这是他的女儿啊。 可惜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这幕温馨,恰好拯救了连翘的不安。 风风火火赶来的贺骏驰满眼焦急地赶来:“小翘?琪琪怎么样了?”他一接到电话就马上飞车过来,幸好路上不堵,不然简直要急出心脏病了。 琪琪的注意力马上就转移到贺骏驰身上,高兴地喊着:“爸爸!爸爸!” 软软的头发从指间溜开,蒋凤麟只能眼睁睁看着丫头亲昵地钻到了贺骏驰的怀里,他微挑起眉,收起微笑沉默着。 连翘却松了口气。 贺骏驰确定了女儿和连翘都没大碍,悬着的心才能放下,意识到忽略了旁人,贺骏驰抱歉地抬头笑着道谢,才后知后觉地反应:“您是……蒋总?怎么这么巧?” “是啊,我刚好在。”蒋凤麟不想多做解释,贺骏驰抱着琪琪,理所当然站在连翘身边的举动让他十分不舒服。 贺骏驰再次真诚道谢:“蒋总,今天真是谢谢你了。”拐卖儿童的新闻看得多了,却没想过有一天会发生在自己跟前,他光是在电话里听到就已经心有余悸。 蒋凤麟只是把目光放在琪琪身上,若有似无地笑了笑。 连翘一直绷紧着神经,眼睛总是不由自主地看着蒋凤麟,就是后来上了车,人也还是僵着的。 蒋凤麟的出现,让她再也无法平静。 19、共对 两人默契地没把这件事告诉古明芳,怕老太太年纪大了,受不了刺激。 琪琪受了惊,这天晚上就特别不安分,不停地哭闹,也不让关灯,一定要看着爸爸妈妈。贺骏驰和连翘两个轮着哄,几近半夜才把她哄睡了,小脸蛋还有泪痕。 连翘感同身受,一直担心白天的事会影响到孩子心理健康,又懊悔又难受,连“以后都不去幼儿园了”这样的话都说了出口,可见是怕极了。 贺骏驰就安慰她:“今天只是意外,你别再自责了,总不能以后都不让孩子出门吧?我们往后谨慎些就是了。” 幼儿园老师晚上来了一趟,一来看琪琪,二来是道歉,一再保证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情,请求他们家长谅解。 原来下午放学时,小孩子都排队等在门口,连翘每天都会早到一点接孩子的,所以琪琪总站在前面,谁知连翘有事晚来了。来接孩子的家长多,有个陌生女人突然挤过来问孩子入学的事,老师隐隐觉得不对劲,没想到那女人趁机就夹了个孩子坐上等在一旁的车跑了,事情发生得很突然。 老街区巷子多,弯弯绕绕的,所以转眼间人就没了,几个帮忙追去的家长都无功而返。 好在遇到了蒋凤麟,孩子才平安无事。 连翘本就心神不宁,听了以后更加沉默,贺骏驰陪着老师说了几句就把人送走了。 作为母亲,听一遍就再难受一遍,这是人之常情。贺骏驰见她还是闷闷不乐,就提议说:“你是不是还担心呢?要不就换一家幼儿园?” 连翘木着脸摇了摇头,憋了半个晚上,好些话不知道怎么开口。 “今天的那个人,你认识?”连翘心细,注意到他对蒋凤麟的称呼。 贺骏驰想了想才知道她问起的是谁,颔首解释:“你说蒋总?也算不上认识,我们公司不是和北京的鼎峰合并吗?他是鼎峰的大股东,上次去北京开会见过,最近谈合并,他也一起来了,听说是挺有本事的一个人,只是不知道那么巧会是他帮了咱们大忙。” 北京?那就是三个多月前的事情了…… “你怎么了?”连翘苍白的样子让贺骏驰越发担心。 连翘微掀唇,声音有些麻木:“骏驰,他终究是找来了。” “谁找来了?”贺骏驰咀嚼了一遍她的话,半晌才明白,顿时也愣住了,喃喃地问,“琪琪的……亲爸?蒋总?” 连翘不得已点头承认。 于是陷入沉默的人,又多了个贺骏驰。 而令他们沉默不安的蒋凤麟也并不好受。 不浅不深的伤口足以让他一夜辗转反复,而且一闭上眼,就想起白天连翘看着他如同看见一个陌生路人的疏离眼神,似乎他们从前根本不认识一样。 她看起来过得很好,如同他知道的一样,丈夫体贴,女儿乖巧,生活顺遂,这就是她一直憧憬而当初他不能满足她的。 他也不是没有想过,既然她生活美满,他就应该成全她,文艺片不是都说成全是爱的最高境界? 可当他们真正见面的时候才发现他根本做不到!那明明是他的女人,他的女儿,叫他怎么甘心拱手让人?他蒋凤麟从来不是什么君子,也不屑要成全的美名! 既然她当年愿意要他的孩子,就不会对他没感情。蒋凤麟知道自己现在有点疯狂,可是自从知道琪琪是自己女儿的时候,他的理智就已经丢了,他只想不择手段把她们抢回来! 不过若蒋凤麟是想连翘主动联系他,那他注定要失望。 连翘心里藏了秘密,只巴不得离他远远的。 她和贺骏驰想来想去根本没什么好法子可以避开蒋凤麟,他那样骄傲的人,在他眼底逃了一次,不可能有第二次。 也不肯直接面对,于是得过且过是连翘目前唯一能做的。 为了不影响贺骏驰,连翘还必须装作十分乐观的样子,只有在夜里,那纷繁芜杂的想法才会迫不及待的冒头。 她觉得蒋凤麟肯定是有备而来,他对琪琪的态度温柔得让她心惊胆战。 他到底知道多少?她不敢猜下去。 熟睡的琪琪翻了个身,肉肉的爪子搭上了连翘的脖子,睡得满足惬意,连翘替女儿盖好毯子,又忍不住低头亲了亲她的额。都说这小丫头长得像她,跟一个模子出来似的,可有心仔细瞧眉眼,却还是能看出几分父亲的样子。 怎么办,怎么办…… 也不总是坏消息,月初连翘店里推出的彩虹系列蛋糕得到了好评,评点网上几乎是全五分推荐,店里的生意十分红火,甚至吸引了美食杂志的小编来踩点。 “那位是老板娘?”年轻的编辑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在柜台前忙活的连翘。 苏琳一听对方亮了身份就更加热情了,知无不言,点头说:“是啊,蛋糕做得好吃,人也温柔漂亮。”她不遗余力地赞美着连翘,“我外甥女很像她,长得非常可爱。” 那么年轻,看起来才二十出头,居然都结婚生孩子了? 真让人羡慕嫉妒,美食小编再试吃了几款苏琳特意选的店里招牌蛋糕,就提出了想给连翘做一个小专访,放在她们杂志下一期的《走街串巷寻美食》栏目里。 苏琳和小悦兴奋得不得了,让一直犹豫的连翘无法拒绝,就应承下来。 采访就在店里进行。 编辑做文字采访,摄影师则拍了很多照片,店里的陈设、上架的点心、绿萝下的寄语墙……以及连翘这个老板的侧影。 她不想走进镜头,杂志就特意做了照片处理。 后来蒋凤麟拿到手里的,就是这么一张几乎看不清轮廓的图。短短一个页面的文字描述,他看了又看,可以感觉得到她很用心在经营现在的这家小店,却不是他给她准备的。 心有不甘。 仅有的理智让他终于拨通了连翘的电话:“我想和你谈谈。” 短短几个字,却分量很重,他知道连翘不会拒绝,他们都太了解彼此了。 连翘推开咖啡室进去,风铃清脆地响了起来,咖啡室的客人不多,她一眼就瞧见了坐在窗边角落的蒋凤麟。 她的呼吸紧了紧,终究是躲不开的,不是这次也会是下一次,依他的性格,不达目的不会罢休的。 定了定心神,连翘慢慢地走了过去,蒋凤麟仿佛松了口气,笑了笑起身给她拉好位子,她也不矫情地顺势坐下。 “要喝什么?”蒋凤麟一边问,一边定定地看着她。 连翘被他的眼神看得不自在,微垂眸淡淡地说:“不用了,店里忙,我说几句话就走。” 如果他什么都清楚了,的确是没有多说的必要,她来,只是想知道他出现的目的。 蒋凤麟愣了愣,料不到她会以这么一种淡漠的态度跟他说话,嘴边的笑容也没了。 他抬手招来了服务生,要了杯黑咖啡给自己,再给连翘点了杯加甜的摩卡,她曾经最喜欢的饮品。她不记得的,他都会替她想起来。 “我和你,不至于连一杯咖啡的时间都没有吧?”蒋凤麟抿唇说。 连翘咬了咬唇,没有说话。 咖啡室的老板是从香港来的,角落放了一台留声机,老式音响放的都是八、九十年代的老唱片,情情爱爱,缠缠绵绵。 “相识是偶然/无奈爱心顷刻变/你在我/又或是我在你/内心曾许下诺言/谁说有不散筵席/谁说生死不变/这份爱/就让这份爱/被流水一一冲染……” 此时正在放的是陈慧娴的成名曲《逝去的诺言》,当年红极一时。 连翘听不懂粤语,却极喜欢陈慧娴那副感性的腔调,她的歌她基本都听过,还曾跟蒋凤麟惋惜,为什么陈慧娴和区先生没有在一起。 或者这首歌就是答案,陈慧娴曾在接受采访时说过:我很珍惜曾经的缘分,爱一个人并不一定要拥有他。 多么应景的一曲,不就像她和蒋凤麟? 曾经拥有已经是幸福,有时候执着反而对彼此都是负担。 咖啡浓郁的香味扑鼻,不过显然两个人都没有品尝的心情。 “我没有结婚,我没想到你会离开我,这几年我一直在找你。”蒋凤麟低声说,不管她要如何宣判他,可他要让她知道,自己从未放弃过。 连翘漠然地笑了笑,下意识摸了摸无名指上的婚戒。 “很多事情你都没想到,比如……你没结婚,我却结婚了。”连翘几乎要为自己的平静应对喝彩。 他没有结成婚,她也是后来才知道的,可早已物是人非,对她来说不会有什么改变。 而蒋凤麟因为她的动作也见到了戒指,怔怔地看着她,突然有一种被遗弃的孤寂。 “翘翘,我们不应该这样的……” “可我们已经这样了。当年我们都做了选择,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还要找我。”连翘摇了摇头,握紧了马克杯,逼自己与他对视,“这世上没有谁离不开谁,这三年大家不也走过来了?以后也可以……” “不可以!”蒋凤麟突然开口打断她。 这样肯定的语气,他果然是知道的? 连翘手一抖,倒抽一口冷气,这才是他今天见面的目的吧? 她几次深呼吸才控制住自己不闪不避,她已经是一个母亲,为母则强,她自问没有任何对不住他的地方,何必惧怕。 “琪琪的事,你想瞒我多久?是不是我不问,你就打算一辈子不说?”蒋凤麟见软的不行,就来硬的了。 “琪琪是我的女儿。”连翘努力强调着,握紧的指节微微发白。 蒋凤麟扶着杯子沿着花纹摩挲,点点头说:“我知道,她也是我女儿。” 这句话无疑是一种威胁,连翘像刺猬一样带了刺,这下再想淡定都做不到,尖锐地问:“蒋凤麟,你到底想做什么?” 好在他们坐的位置偏,离吧台也远,还有音乐遮掩,才没让人太在意这个角落的失控。 蒋凤麟不得已才用这一招逼迫她:“我想认回孩子,不管如何,我才是琪琪的亲生爸爸……” “啪”很响亮的一声,他的话没说完就被连翘扇了一巴掌。 她猛地站了起来,冷冷地丢下了一句“你做梦”就走了。 留下了蒋凤麟孤零零的一个人,眼前是那杯一直没动过的连翘曾经最爱的加甜摩卡。 再甜的摩卡还是咖啡,还是苦的。 就跟蒋凤麟的心一样。 20、纷乱 连翘一样受到煎熬,掌心的温度已经褪去,可是那种热辣辣的触感仿佛印在了上面,而从前,她只会用这只手挽着他的胳膊,以为可以依赖一辈子。 后来的几天,连翘都没睡过一个好觉,只要一睡着就梦到蒋凤麟,梦到他被她激怒,他们彼此伤害,继而决裂对薄公堂,又总是在法官宣判的时候惊醒,不知梦里结局。 又是一个不眠夜。 琪琪半夜醒了,连翘喂她喝了牛奶,又哄了一阵子,小丫头才抱着娃娃重新入睡。连翘半分睡意都没有,一个人坐在客厅,感受着黑夜的孤独。 “你怎么还不睡?”突然壁灯亮了,贺骏驰从过道走出来,手里还拿着一个保温杯。 连翘反应过来就问:“我吵到你了?” 贺骏驰摇了摇头,去厨房保温壶给她和自己都倒了杯温水,看到她眼底一圈青黑,忍不住叹气:“是为琪琪的……是为那个人发愁?” 这几天连翘一直闷闷不乐,就是对着女儿也总是强颜欢笑打不起精神来,他就知道不妥了,他忍着不问,她也就不说。 “他想认琪琪,我没答应。”连翘苦笑了下。 “如果我是他,我也会希望承认,小翘,你试着往好的方面想,这是他想负责任的表现,并不是来伤害你的。” “你总是这么善良。”连翘看着贺骏驰消瘦的脸庞,“他不是没有过负责任的机会,只是他放弃了,而我也没争取罢了。我并不是担心他伤害我,我只是害怕现在这样平静的生活会因为他而变糟糕。” 平静?是的,贺骏驰原也以为会一直这样安逸,可生活总喜欢不时给人开这样那样的玩笑。 一波接着一波。 “我觉得,你害怕的是他要找你复合,会让你无所适从。”贺骏驰平日很少说这么犀利的话,可今晚的他显然有些不同。 所以连翘愕然地回望着他,握着杯子的手一抖,水都撒了出来。 她的脸色更苍白了,抿唇直言:“你这是嫌我太唠叨,要赶我走的意思吗?” 贺骏驰反而笑了出来:“这样看起来倒是精神多了,你也别恼,理智与情感这对难兄难弟,情感的运气总是要好上一点,它占上风不是坏事,人嘛,总是要跟着心走。” 而他却在力求理智战胜情感,所以有些话也许一辈子也不会说出口。 “不管如何,你才是琪琪的爸爸。”连翘执拗道。 贺骏驰和煦地笑了:“当然,琪琪是我的公主,谁也抢不走。” 和贺骏驰聊天,连翘一直绷着的神经也松弛下来,想起来又问:“对了,你的检查结果呢?应该出来了吧?”这些日子她精神恍惚,竟一时顾不上问了! “现在晚了,你早点去睡吧!明天给你看。”贺骏驰一脸平静地说。 连翘只得作罢。 贺骏驰回到房间,把刚才摊开放在书桌上的医院复查结果重新放回抽屉,又自己一个人坐了好一会儿才去睡。 连翘害怕蒋凤麟的出现,贺骏驰却觉得他出现得太及时,及时得他不甘之余又松了口气。 有些事情该安排起来了。 连翘梦里梦外一直担心的法院传票并没有到来,蒋凤麟也没再出现,可即便如此,她每天依然过得如坐针毡。她都已经开始考虑,万一事情发展到那一步,怎么做才是对贺骏驰和琪琪最好,怎么跟琪琪奶奶解释,怎么将影响降到最低。 当然,如果蒋凤麟主动放弃了认回琪琪的想法,那是最好不过的了。 可事实上蒋凤麟并不是放弃,如果他懂得放弃,不会一直执着于找到连翘,而琪琪的存在,更是个意外之喜。 可是现在,她们就在他的身边,他却连见一面都那么艰难。 她看他的眼神,疏离戒备,想一想都觉得难受。 这个晚上,他拨通了好友的电话。 好一会儿余季陶才接电话:“哟,蒋少,怎么这个点儿找我?寂寞空虚了?” “……真吵。”蒋凤麟嫌弃电话那边热闹得过分。 “今晚老江家的摆满月酒,现在是第二轮庆祝了,请你都不来,老江不能显摆他家的小公主,一点都不满足。”余季陶估计喝了点酒,说话一高一低的带着傻呼劲儿。 蒋凤麟挑眉:“显摆什么?我也有女儿!看你都玩high了,接着乐吧,再说。”他脾气一来就挂了电话。 那端的余季陶耳朵嗡嗡响,瞪着手机看了半晌才回过神来,立马去吧台倒了杯水抹了把脸让自己醒醒酒,又跑到外头稍稍安静的地方,才赶紧回了蒋凤麟的电话。 “你刚才说的什么天荒夜谈?你哪来的女儿?”余季陶觉得这绝对是本世纪最大的玩笑。 “……”蒋凤麟想自己打这个电话是错误的。 沉默却阻挡不了余季陶,他开始发散思维一切的可能性,最后惊呼:“你说的是、你说的是……不会吧?”人来人往的,连翘这个名字被他硬是咽下了。 蒋凤麟也不打算否认:“嗯,孩子是我的。” 这下余季陶算是彻底清醒了,清醒得说不出话来了,这个消息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那你是想怎样?”他可没忘记连翘已婚的身份,从法律上说,那孩子的爸爸还不能说是蒋凤麟的。 “不知道,还在想。合并的事很顺利,不过我暂时不回去,公司你帮我看着。”当年蒋家内斗,余季陶加持了股份让蒋凤麟如虎添翼,余季陶却总是嚷嚷上了贼船。 “你悠着点,别太出格了。”朋友只能帮到这里。 出格?蒋凤麟抿唇,他已经很努力控制自己了。 第二天傍晚的时候他开车去到连翘他们住的小区路口,正好看到连翘牵着琪琪,在门口的小花园玩骑木马,没过多久,一辆白色家庭车停在附近,连翘就带女儿上了车,司机是贺骏驰。 正是饭点,似乎是出门吃饭。 这种煎熬的日子……他不知道还能忍多久。 伤口又开始疼了,上次被刮的一刀一直没好全,还有红肿发炎的迹象,把张伯吓得不行,一直唠叨,这两天蒋凤麟都躲到了别处。 老公寓。 古明芳瞥了眼厨房的方向,又看看在地毯上趴着玩积木的孙女,就往儿子身边靠了靠,细声问:“骏驰,我上回跟你说的话,你提过没?” “什么话?”贺骏驰还一时反应不过来。 古明芳拍了下他的肩膀:“我就知道你没把我的话放心上!”可能是发现自己声音高了,又刻意压了压,“就是看你们结婚也有三年了吧,琪琪也上幼儿园了,我想你们是不是可以考虑再要一个孩子?”她觉得他们小夫妻俩都是独生的,再生一个完全没问题,不但家里热闹,琪琪也不会孤单。 这话一出,贺骏驰尴尬地一怔,敷衍地说:“琪琪还小,我们暂时不会考虑啦。” “是不是怕没时间带孩子?没关系的,我还能带几年呢,还可以请保姆!趁你们还年轻……”古明芳不放弃地游说。 “妈……”贺骏驰开始头疼了。 古明芳明事理地举手投降,连声说:“好好好,我不提了。”只是觉得可惜,她只有这一个儿子,老伴走得早,家里总嫌冷清,认识好多人家里都两个孩子,所以她也动心了。 贺骏驰何尝不知道他母亲想什么,若是他有一个兄弟或姐妹,也许现在就不会变成这样。 他们今晚来,还打算跟妈说一下他的情况的,可现在他又犹豫了。 他的身体……那天他给连翘看了复查结果后,连翘表现得很镇定,可他知道她悄悄地哭过一次。可是面对面的时候她却很乐观,跟他说治疗的事,跟他说不如把工作辞了。而他想的是,怎么告诉他妈妈,怎么安顿好她们三个。 连翘很抵触这样的话题,说不吉利,可这一次不同于第一次手术那会儿,复发治疗的情况不会乐观,他必须有准备。 所以指望连翘开口是不可能的,而贺骏驰纠结到最后也没说出来。 有琪琪这个小调皮活跃气氛,这顿饭吃得还算开心,饭后还陪着老人家看了一会儿节目,他们十点多才走的。 贺骏驰开车,连翘和琪琪在后座,路途很顺畅,半小时就到他们住的小区了。 这时连翘的手机响了起来,贺骏驰刚好停好车,就伸手把琪琪接去抱,连翘拿出手机,一串数字显示这并不是存在她手机的号码。 可这串号码却又让她熟悉得再不能更熟悉。 她第一个反应是要挂断的,可想了想,终于还是鼓起勇气接了起来。 他的声音一贯清亮,此时却有些不妥,断断续续地念叨着:“翘翘。我的号码一直没换过,你为什么就不能打一个来……一个也好,让我听听你的声音,呃,知道,知道你好不好……为什么就能忍心?” 好像……是喝醉了? 这么软弱的话,不会是清醒的蒋凤麟会说出口的。 贺骏驰见她拿着手机出神,忍不住问:“这么晚了,是谁啊?” 等发现连翘面有难色,他才意会到这通电话的主人是哪方神圣,适时消了音。 那边的人却在发酒疯:“谁在说话?你跟谁在一起?”跟吃了醋的丈夫质问妻子一样。 连翘不懂怎么应付,匆匆说:“我要挂了。”实在不应该接他电话的,既然绝情就该一绝到底。 “你敢?你挂电话我马上就找过来,你不是不想让别人知道吗,我就偏偏要所有人都知道,琪琪是我的女儿,我的!你,你也是我的!” 这声音大的连琪琪都听到了,哇一声被吓哭了,好在大晚上的停车场没什么人,贺骏驰赶紧地哄,不时递给连翘一个眼神给她支持。 连翘气疯了,咬牙问:“蒋凤麟,你到底要怎么样?” “我想见你!”蒋凤麟嚷了一个地方。 夜半三更的,连翘自然不答应,语气也加重了几分:“我不去!” 突然听到线路那一端砰的一声,蒋凤麟再没有了声音,手机却没断。 她压下快要跳出的心,和贺骏驰一起回了家,可到底被贺骏驰看出了她的犹豫。 哄了琪琪入睡,贺骏驰就问:“是不是担心?” 连翘摇了摇头,可手里还是抓着手机,时不时看一眼。 “他总归是琪琪的亲生父亲,你去看一眼也在理。” 连翘瞪着他:“我配偶栏还写的你的名字!你怎么能让我去别人那里?”这话是负气成分居多,其实是在生自己的气。 两人相处几年,感情深了,贺骏驰不会计较,无奈地看着她:“一大一小都让人放心不下。” “你就预备操心到老吧!”连翘不喜欢他好像随时要离开的语气,只是现在自顾不暇,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一时怕蒋凤麟真会冲过来闹,一时又想他是不是出了意外。 终于磨蹭了一个小时后,她还是说:“我出去一下。” 贺骏驰犹豫,忍不住念叨:“早说不去,都这么晚了……” “你在家陪着琪琪,我叫辆计程车,很快就回来的。”连翘如是说。 其实十一二点,上海的夜才刚刚开始,晚上比白天还热闹。 蒋凤麟给的地址在外滩附近,可以看到黄浦江的公寓,那里就更热闹了。 下计程车后连翘还站在楼下缓了一下,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进去,却被管理员拦着要出示房卡,连翘报了门牌号,管理员说要先征询。 连翘忽然泄了气,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为什么还要在意他说的话,为什么要来这一趟,她又有什么身份和理由来? 在她恍惚的时候,管理员用内线联系了业主,打了两次才接通,不知那边在说什么,管理员连声说是,马上就把门开了让连翘进来。 “您可以进去了。” 已经帮她做了选择,虽然不知是对,是错。 心软是她最大的缺点,说到底,她始终狠不下心。 21、原谅 连翘到了蒋凤麟住的楼层,刚摸到门牌号,发现大门竟然是开着的,玄关暗暗的灯光照出蒋凤麟的影子,连翘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睁大眼看着他,他也正一眨不眨地与她相视。 蒋凤麟的唇边挂起孩子般的笑意:“你还是来了。”他身上的睡袍松松垮垮,略显颓废,说话间隐隐还能闻到酒气。 这副模样是作给谁看?好像她注定送上门来一样,可恨! 连翘气结:“我来,是怕你去骚扰我家人,有本事冲着我来就好!” 仿佛听不出她话里的疏离,蒋凤麟望着她,沙哑着嗓子嗤声一笑:“我本来就为了你,别人算什么?因为你说一句‘不来’,我就摔了一跤,你瞧……我还发烧呢!”估计是伤口感染才烧起来,来上海以后不是伤就是病,不知道是不是上天让他忏悔的。 都是为了她。 蒋凤麟这语气这动作越发像孩子了,连翘表情一滞,下意思抬眼看了他一下,他指着的额头的左侧似乎拱了起来,光太暗看不真切,也因着他的话,心跳的节拍乱了。 夜晚,曾经是爱侣的一男一女,站在门里门外,这番场景实在是很诡异。 “病了就看医生,伤了就擦药,叫我来也没用,我是怕你……”连翘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生生打断。 “怕我骚扰你‘家人’嘛。”蒋凤麟咬字重了重,一脸无所谓,“烧坏了脑子指不定真做出些什么事儿来,要不你替我治治?”他说话间就汲着拖鞋往屋里走,也不管连翘有没有跟进来。 眼看着他病得走路都打晃,又不知深浅地喝了酒,连翘脑子里就想起从前自己病了的时候,他跟进跟出恨不得把自己捧在手心呵护的样子…… 他明明那样可恶。 可如果她能狠得下心,现在就不会站在这里。连一个路人跌倒她都会去扶一把,她对他,剩下的也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余情而已,她这样安慰自己。 连翘本就不是矫情的人,打定了主意既来之则安之,也就跟了进去,她也不怕他会对她怎么样。 蒋凤麟的确病得不轻,头昏昏沉沉的,要不是物管打电话来,他还起不来,眼前连看着门框都是重影,便迷迷瞪瞪要走进去。 “那是堵墙,你还想再摔一次?”连翘板起脸跟着他,终于忍不住说了一句。 蒋凤麟愕然地回过头看她,可见到她还是那样冷冰冰不情不愿的样子,刚燃起的窃喜又消失了,她是被他逼来的。 可是逼来的也好。 女人绝情起来,比男人更狠。 蒋凤麟无精无力地躺倒在床上,闭上了眼睛,恨不得时光倒流,回到从前,回到他们还你侬我侬的日子,他们本来就是一对,何来现在这样你逼我讽的对垒? 突然感觉到额上冰冰凉凉,又软软和和的。 蒋凤麟睁开了眼,默默看向正把手抽回去的连翘。 连翘有些尴尬地别开眼,方才见他突然没了声音,以为他病得昏过去了,不过现在看来也差不多,那额头烧得能烫伤人。 “药箱在哪里?”她咬唇问。 等了一会儿,这次是真的没了动静,仔细看,蒋凤麟已经昏睡了。 连翘这才急起来,高热,身上又不出汗,最难退烧。她在屋里团团转,翻找了好些时候,才找到了药箱,备着的退烧药开了包装,想来他自己已经吃过了,体温竟然还降不下来,这大半夜的怎么带他去看医生…… 见到有瓶医用酒精,她想了想,去烧了点温水把它兑开稀释,又找了块小毛巾,准备好了才端到房间。 隐隐听到有声响,连翘还以为蒋凤麟醒了。 等她靠近了才知道哪里是醒了,是病得迷迷瞪瞪呓语着呢,一直喊着她的名字。那低沉的呢喃在耳边绕了一圈,连翘耳根都红了,她从未见过他病得这般厉害。 连翘深呼吸一口气,眼一闭就伸手去扒开他的睡袍,其实她也不是没看过,久违而已。 顾不得考虑太多,她蘸湿毛巾的一角,就自上而下替他用酒精擦拭身体,借此缓解高热,颈部、手臂、背部和下肢,连足心都擦了。 只避开了胸腹以及他手上的受伤的地方,也不知道他怎么糟蹋自己的,那伤口愈合得一点都不好,可能就是因为这个而发热的。他人又长得高大,她来来回回擦拭了几遍,自己反倒累出一身汗。 好在功夫没白费,蒋凤麟终于退烧了,呼吸也平顺了许多。 他眼睛闭着,掩去平日看人时的犀利凌人,眉很浓唇很薄,却不是个薄情的人,下巴瘦削,似乎比从前清减了很多。 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认真地看过他了,连翘一时间竟然移不开眼。其实仔细看,琪琪也有很多地方像他的,血缘,是割不断的联系。他不知道还好,现在知道了,真想象不出会是什么光景。 连翘长叹了口气,陪着他好一会儿,才走出了房间。 熬着米粥的小锅噗嗤噗嗤地响着,连翘倚在厨房敞开的窗户边上,看着外滩潋滟的夜色温柔说着:“你先睡吧,别等我了……嗯,我等他醒了再回来……知道,你不用过来,我叫了计程车的,放心吧。” 她的头发盘了起来,露出秀气的脖颈,雪纺衫的袖子也挽到臂上,戴着不知哪里找到的格子围裙,再加上空气里飘着的米饭的味道,温馨美好得难以形容。 如果不是在跟那个人讲电话的话。 如果她是他的妻子。 如果琪琪也在他们的身边。 世上哪有那么多如果。 连翘挂了电话,转过身就见到站在厨房门口的蒋凤麟,欣喜地笑了笑:“你醒了?”随即觉得自己的表情不对,又刻意收敛起来,“也不躺着,病成这样还敢喝酒,给谁看呢?” 蒋凤麟只定定地凝着她,忽而喊了一声:“翘翘。” 只有妈妈和他,会这样喊自己。 想起已经过世的母亲,连翘眼神一暗,心里骂了自己一句,然后扭头去关了火。 她一边抬手除了围裙,一边硬邦邦地说着:“我看你手上的伤口还在发炎,只找到些米,你吃点粥再吃药,明天早上去医院看一看吧,别拖出大病,命比什么都值钱。很晚了,我先走了。” 说着就要越过他往外走。 就在擦肩而过的那一刹那,连翘感觉腰上一紧,接着整个后背就贴上一个发烫的怀抱,这是一个她曾经无比眷恋的地方,气味熟悉,感觉熟悉,声音熟悉,可是美好不可复制。 “别走……翘翘,别走,留下陪我好不好……”不知道是因为是病着,还是因为他太渴求,他的语气已近乎卑微,那是曾经只有连翘自己才有的情绪。 时光转换,物是人非。 蒋凤麟把脸贴在连翘耳侧,灼灼的呼吸洒在她敏感的耳间,她整个人都战栗起来。 她在他的怀里! 已经很多年没有过这样满足的感觉了,每每午夜梦回,以为找到了她抱紧了她,等醒了才知道是一场空,那种反复失去的痛苦,只有经历过的人才会懂得。见连翘没有第一时间就挣脱,蒋凤麟简直是狂喜,他以为她和他一样心里还是惦记着彼此,不然她不会为他生了孩子,不会午夜为他而来,不是吗? 人的心,是贪的。 一个拥抱又怎么满足得了蒋凤麟心里叫嚣的兽,病弱的姿态让他有恃无恐,他紧紧抱住了连翘,从她的耳垂开始缱绻地亲吻,然后流连到脖子,香肩……双手也控制不住地伸进她薄薄的雪纺衫下摆,按照记忆里的感觉往上尽情摩挲。 可当他转过她的身想吻她的唇的时候,却生生怔住了。 连翘正在无声地哭泣。 蒋凤麟以为她这样的反应是在厌恶他的亲吻,或许还为姓贺的守身,他们在一起三年了,是不是已经……说不介意,是假的。 他不许自己再想,双手无力地滑下,修长的指节拭去她的眼泪,替她整理好衣服。 反手再一次紧紧抱住,这次拥抱只是一个瞬间,他便放了手。 蒋凤麟苦笑:“别哭了啊,你知道我对你的眼泪最没辙……” 连翘从失神中醒了过来,她哭,是因为她那一刻不得不承认,一个来自他的小小的碰触,一句低声的呢喃,甚至只是一个眼神,仍然对她有那么大的影响! 她鄙视自己懦弱,又害怕会再陷入蒋凤麟的漩涡。她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坚强面对他,可是一个小小的拥抱,一个轻轻的亲吻,就能瓦解她的意志,也许她真的不该来,不该高估了自己。 他给的温暖,就像那开在悬崖上的花,越美丽越不真实,而连翘已经没有了当年采撷的勇气,她本来就是个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女人。 依稀记得有句台词:既然已是错,何惧一错再错。 可她不行。 连翘擦了擦眼泪,哑着声音说:“蒋凤麟,我和你就到此为止吧,我,我要走了。” 蒋凤麟横在面前,没有挪动的意思。 到此为止——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斧子凿进蒋凤麟的心里,更比任何退烧的药物都有用,像冰水似的把蒋凤麟心中那一丝丝的窃喜冻了透彻。 他以她柔软的性子,以她对他的感情做了赌注,赌她对他不舍。 好难赢。 “不如你教教我,怎么到此为止?”蒋凤麟刻意平静的声音如夜色一样微凉:“翘翘,承认你对我还有感觉,承认你还爱着我,其实并不是很难,不是么?正如……我也还爱着你一样,原谅我,不行吗?”明知道不可以再逼她,却仍然放不开手。 “原谅?我连自己都不能原谅,又哪里来的资格原谅你?”连翘声音颤抖着,闭起眼睛,仿佛还能感受着当年的绝望。 不是因为她,妈妈不会走得那么突然。 都是她的错。 22、心病 刚开始那两年,连翘只要一闭眼就是妈妈被送上救护车的情景,任凭她怎么喊都没有回应,竟然在救护车里就已经断了呼吸。 妈妈在绝望深处,依然为了她而咬牙活了过来,没想到最后也是因为她,连一天好日子都没享受过就匆匆离开了。 她妈一过世,和舅舅家也断了联系,舅妈只给她四个字——晦气、累赘。 彻彻底底就剩下她一个人。 一个人,是很可怕的。 “你知不知道一个人是什么滋味?”连翘睁大眼睛与蒋凤麟对视。 蒋凤麟一鄂,随即就说:“我当然知道!”这几年他不就是一个人?都快要被孤独没顶了。 “不,你不知道!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就连走在路灯下也只有一个影子,病了累了没人管,伤了痛了没人疼,眼前看到的一切都是黑色的,根本找不到出路,恨不得死了才好。”当时真有种冲动,死了就解脱了。 “连翘!”蒋凤麟皱起眉要拉她,她现在这样窒息的表情连他都觉得连呼吸不能。 连翘眼泪干了反而笑了:“你别急,我不是好好的吗?幸好我遇见了贺骏驰,他拉了我一把,我发现有了琪琪,所以我活过来了。现在,你这么步步紧逼是准备让我再去死一次吗?” 连翘话里话外几次提到了“死”这个字眼,哀莫大于心死,一个人如果不是绝望到了极处,怎么舍得死? 这正是蒋凤麟这几年在她杳无音讯时一直担心的事,就算现在她人就好好的站在自己眼前,可每每一想起来就会后怕。 他找到她的人才知道,她的母亲已经过世,她当时肯定很无助,他竟然没能陪在她身边。 蒋凤麟的拳头几次握紧松开,绷紧的手臂隐隐感觉到伤口裂开的疼,他深深呼吸了几下,才开口说:“为什么要不辞而别?我宁愿你开诚布公地骂我,恨我,也不要这样消失。你想要结婚,咱们就结,你只要再耐心等一等,等我安排好了……” “等?”连翘像想起了从前,摇了摇头,“等到什么时候?我妈等了二十几年,又等来什么结果?” 人总觉得一生很长,可以慢慢等到一切,可实际并不是那样的,等待太奢侈。连翘总是想着等妈妈身体好一些,带她到处走走,母女多拍点照片以后留念。可是办后事的时候,才发现她等不到了,妈妈的照片那么的少,笑得最灿烂的那张还是好几年前的了。 这个世上没有什么是长久不变的,只有为爱痴狂的女人才会以为可以冲破藩篱,梦想着天长地久,连翘就是还有点理智,才打算离开蒋凤麟重新开始。 只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只要轻轻一阵风,就能让她妈妈倒下。 不过这些蒋凤麟都不知道。 撇开骗她订了那个婚约,他曾给过她世上最好的感情,只不过那份感情如同侩子手,差点把她推下地狱,还要了她妈妈的命而已。 蒋凤麟的五官很出色,就算染上病后的灰败也无损他的英俊,他慢慢地走近她,一字一顿道:“你想错了,我和你一定有结果!你离开姓贺的,我和你结婚,再带上琪琪一家三口在一起,这样不好吗?” 这样当然很好,但仅止于时光回流到她知道他订婚前。 现在连翘一见到蒋凤麟,想起的就是她妈妈临终前看着她,失望又开不了口责骂的样子。 她终其一生都会愧疚,所以她和蒋凤麟的结果不会是在一起,而应该是一刀两断。 “这三年来你没有我,我也没有你,不一样活得好好的,你有你的事业王国,我有我的小日子,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呢?值得怀念的不过是当时的一份感觉,时过境迁,你和我都变了,或许你只是有点不甘而已。当初才相处过一两年,感情未必深刻到哪里去……” “连翘!” 蒋凤麟生气时,就会如此连名带姓地喊她。 她这番话,等于抹平了他们曾经在一起的过往,他哪里听得下去? 连翘除了眼睛有些肿,神色还算平静,似乎也不惧他的威胁了。 “就算你不爱听我也要说,这是我的想法,我和你,是没可能的了,你也不要让我看不起你。” 连翘的感知神经已经麻木,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她只是在想尽一切办法做个了断。 蒋凤麟拧起眉,自上而下地俯视着她,听说当了母亲,再柔弱的人也会变得坚强,是不是就像她这样儿的呢? 继而想起了那个俏似他们眉眼的小丫头,所有的火气,所有的不甘,忽然都消停下来。 她的话似乎是堵死了他,若他不想自讨苦吃被她轻贱看低,就应该打退堂鼓。可他们之间又有琪琪,这是谁也无法改变的事实。 向来在商场上运筹帷幄的蒋凤麟很快冷静下来,他墨黑的眼眸一瞬不瞬地凝着连翘,仿佛饱含了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那种感觉既混乱又微妙。 蒋凤麟觉得自己得做些什么,扭转乱局。 “琪琪……”他突然喊出女儿的小名。 连翘马上警觉起来,瞪大眼看着他。 蒋凤麟藏起落寞,忽然笑了笑:“琪琪那丫头很可爱,你把她养得很好。” 连翘愣了愣,不知他转了这话题,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她是我的女儿,你否认什么也不能否认这一点。”蒋凤麟慢慢地说,他们离得很近,她几乎能听到他的呼吸声。 连翘蹙起眉,不喜欢被他牵着鼻子走,故而一问:“别兜圈子,你有什么话直说,只不过如果你想要琪琪的抚养权,我是不会同意的。” 蒋凤麟笑了,习惯性地想靠近她摸摸她,终于还是忍住,眼里的精明却藏不住:“我要随时能见到她。” 连翘难以置信,当下就拒绝,“不行!” 随时见面?他要以什么身份出现,岂不是她也要经常和他碰面? “你要我退一步,我就退一步。如果我没有了你,连女儿都不能见,对我来说是不是太残忍了?当初我并不知道她的存在,现在知道了,想作为父亲弥补她,没有错吧?” 连翘咬牙切齿地狠狠瞪着他:“琪琪有爸爸!她姓贺!” “别在我面前提起别的男人。”蒋凤麟倏地敛了笑意,拇指和食指捏住她的下巴,语气深具威胁,“我的容忍度有限,过去的,我可以不计较,可我的女儿,只能姓蒋。” 这个人竟然是说不通了? “你是铁了心要打官司跟我抢?” “跟我打官司你能赢?翘翘,我没有良心的话,不会等到今天。刚才你对我说了你心底里的话,那我也把我心里的话告诉你。”蒋凤麟转眼看了看敞开的窗外,没关的窗户吹进微凉的夜风,窗帘轻轻摆动,吹得人的脑子也更清醒了。 他接着说:“当初是我有错在先,所以是我欠你的,你对我怎么样,都是我活该受的。翘翘,你知不知道,一旦一个男人有了执念,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你可以不接受我,但是不能控制我不接近你和琪琪,连我自己都不能。” 连翘惊得要说出些什么,被他用食指止住:“嘘,让我把话说完。你还记不记得当时你送我去机场说的话?你说连翘是一种药,这话太对了,蒋凤麟的病,连翘是唯一的药,若不然,他要发疯的。” “你已经疯了。” 他自嘲地笑了笑:“翘翘,你记好了,我从来不是好人。”他转过身,“你走吧。”黑暗挡住了被冰冻了的心。 这只是一次糟糕的谈话。 连翘匆匆离开了蒋凤麟的公寓,蒋凤麟一直站在阳台,从高处看着她坐上计程车离开,沉默,一直沉默。 连翘回到家已经两点多了,没想到贺骏驰竟还在等着她,她感动之余又有些愧疚,他的身体不能熬夜了。 贺骏驰担心地看着连翘,可她却不敢再让他操心,只字不提蒋凤麟,好说歹说才劝了贺骏驰去休息。 她则去洗了澡,过后人反而更清醒了,一点儿睡意都没有。房间里琪琪睡得跟小猪似的,时不时会踢翻一下被子。连翘就这么看了女儿很久,也想了很多很多,从过去到现在,一幕幕像放电影似的放出来。 也是很久的后来,她已经离开了,才知道外面的人对蒋凤麟的评价,有能力,身边不缺女人。 可是当时他们的感情一直很好,她也没见过他跟别的女人暧昧,直到苏卉心出现,她这才知道,蒋凤麟家里已经为他定好了结婚的对象。 苏卉心是很优雅大方的一个人,不像电视里那种咄咄逼人的千金小姐,明知她的身份,说话还客气又礼貌,很婉转地表达了来意。 所以连翘也就知道自己的枕边人瞒着她即将和别人结婚的真相。 苏卉心说了很多,说了蒋凤麟从小到大的一些趣事,回忆了他们一起念书的时光,还给她介绍了蒋家都有些什么长辈亲戚,大家的脾气如何……其实连翘一点都听不进去。 因为她说的这些连翘全都不知道,好像苏卉心说的蒋凤麟,和她认识的,根本不是同一个人。在那之前,她只是以为他有点钱有能力的高管而已。 那会儿在名正言顺的苏卉心面前,连翘觉得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缝把自己塞进去了事。可她还不肯死心,非得巴巴地跟在蒋凤麟后头,偷偷去看了他们隆重的订婚宴。 那一刻连翘才真正感受到,她和蒋凤麟真的是两个世界的人,而像苏卉心那样的名媛淑女才适合站在他的身边,她连最后一丝争取的力气都没有了。 可笑的是,在那不久前,她才刚跟妈妈透了点风,说自己有交往的对象了。 门当户对最重要,妈妈常常这么教育她,她却辜负了这一番教诲,最终撞上了南墙。 所以她当初只能选择离开。 连翘就这样不知不觉地在露台坐了半宿。 贺骏驰习惯了早起,去跑步锻炼身体,回来给她们买喜欢的早餐,故而一早起来见她坐在藤椅上发呆,便微微皱起了眉,不太高兴她不注意身体。 他顺手拿了条搁在沙发上的琪琪的小毯子过去,开口问她:“你哄我去睡,自己在这里坐了一夜?”语气里是浓浓的不赞同,跟教育孩子似的。 连翘被毯子带来的暖意舒心地叹了一声,抬眼看他,露出微笑:“大清早的,表情别那么严肃嘛,怪吓人的。”她手臂撑着藤椅的手把要站起来,可能是坐久了腿麻,一时还站不稳,贺骏驰连忙稳稳地抱住她。 他的怀抱,和蒋凤麟的完全不一样,不具侵略性,不会让她悸动战栗,却有着满满的暖意,像亲人一样。 有一种感情,比爱情更深远。 连翘没有父亲,没有兄弟姐妹,没有朋友,贺骏驰都一力承担了这些角色。他在连翘的生命里,举足轻重。 她抓着他的衣襟借力,缓了一会儿才悄悄松开手,堆叠起笑意:“我好好的,没事呢,你别担心。”对于亲近的人,连翘说话都喜欢带语气词表达感情,而她的声音柔柔软软,听着烫贴舒服。 贺骏驰当即没了脾气,还是替她拢紧了毯子:“别故作没事,你以为我看不出来?” 连翘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只得转移话题:“辞职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我跟老板谈过,他很体谅,不过希望我再留一个月,至少把工作交接好。”贺骏驰说,“反正我现在也没什么事情。” “什么叫没什么?医生说了你要多休息,避免用脑过度,反正蛋糕店就是你打的本钱,现在生意也好,你完全可以不工作的。”连翘还要再劝。 贺骏驰哭笑不得,无奈地说:“行哪,口气挺大的,都能把我养起来了是吧?放心,我心里有数的。” 连翘哪里能放心得下,又提议:“要不咱们去北京再看看?那里专家更多。” “去哪里结果都一样,你就别白费心思了,还是跟我说说吧,昨晚你们都谈了什么?别以为转移话题我就不问了,回来眼睛都红得跟兔子似的。”贺骏驰不是强势的人,可是执拗起来,也非同寻常。 “还是那件事,他想认回琪琪,我没答应。”连翘抿唇道。 贺骏驰叹了口气:“他始终是琪琪的亲生父亲,而且依我看他那样性格的人,不像是会善罢甘休的人。” 连翘闷声说:“难道他要认你能同意?你舍得琪琪?”今天雾很大,她眼里也起了雾,仿佛看不见前方的路。 “我肯定舍不得。只是我想过,他这个时候出现也还好,万一我出了什么事,还有他照顾你们……” “你说的是什么话?你不会有事的!” “你别紧张,我说的是万一,我总放心不下你们。”贺骏驰想了想,还是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还有我妈那里也得交代。”昨晚是没忍心说。 贺骏驰是个很有担当的人,连翘一直都知道。 “我是怕你妈会接受不了,要不再缓缓……” 贺骏驰眯起眼睛,笑着反问她:“你说我跟时间赛跑,谁能赢?” 这个笑容,怎么那么让人想哭呢? 23、长情 连翘忧心不已,贺骏驰这个当事人反而一点事都没有,他所带的研发部最近新推出了一款大众游戏软件,上市没多久就好评如潮,让大伙高兴了好一阵。于是公司就打算组织了一次上海周边游犒劳员工。最近合并的事,以及年底到了,人心多少有浮动,适时的福利出来可以安稳人心。 这还是贺骏驰到这家公司以来第一次参加这样的集体旅游活动。 晚上吃饭时他就对连翘提了出来:“对了,下个星期周末,公司组织员工去西溪湿地旅游,可以带家属。” “西溪?是拍《非诚勿扰》那个地方?”连翘来了兴致,“你们待遇挺好呀。” “《非诚勿扰》?我没看过,只是听说风景还不错,就当做郊游散心吧,我和你也没出过玩过,一起去怎么样?”贺骏驰笑了笑。 “好是好,不过琪琪怎么办?”连翘又有些发愁,孩子还小,带出门怕不安全,可留下她又舍不得。 贺骏驰想了想:“就去周休二日,时间不长,不如让苏琳带琪琪过去陪妈住两天。” 连翘虽然有些犹豫,可是她又考虑到去旅游散心或许能让贺骏驰心情变好,有助于病情,最后还是答应了。 贺骏驰果然很开心地去填报名申请表。 这是他第一次和连翘出去旅游,也可能是最后一次。 转眼就到了出发的时候,琪琪昨晚就被贺骏驰哄去了奶奶家,不然肯定得哭鼻子。 因为要坐车,所以他们都穿了简便的休闲装加外套,两天一夜的行程要带的行李也不多,两个人拎着小包就出发了。 之前讨论路线的时候提了几个方案,自驾不好控制车队,也怕不安全,还不如包旅游大巴,没想到老总最后点了坐高铁去。等他们到火车站候车区,发现去的人挺多的,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聊天,见贺骏驰来了,好多都打了招呼。 “贺工,早!” 有些没见过连翘的,不免多看几眼,连翘在贺骏驰的介绍下一一打了招呼。 为了促进感情,老总也会和他们一块儿坐车去,只不过已经广播可以进站上车了,老总人还没到,秘书一直在打电话联系。 那头就听见有个小技术员喊:“来了,老总来了!” 大家抬眼看过去,果真见到了老总尊驾,而且他身边还有一男一女。 推广部的老于惊了一下:“蒋总?怎么这尊大佛也来了?” 见他似乎知道对方身份,不少人就开始打听了,而去过北京的人都知道他是谁,蒋氏的蒋凤麟,人称蒋总,在和他们合并的鼎峰也是大股东。 不少单身女性尤为雀跃,一位钻石单身汉加入旅程可是增色不少,搞不好还能发展出一段佳话?姑娘们都兴奋起来。 也有人在问蒋凤麟身边的女人是谁,老总的秘书发愁地说:“是合并案的顾问律师唐婉瑜律师,早知道他们都来,我应该强烈建议老总包车去的。” 谁都没有留意到贺骏驰和连翘,两人早在见到蒋凤麟和唐婉瑜的时候脸色就太对,开始变得沉默了。 连翘不偏不倚地对上蒋凤麟的视线,他对她笑了笑,一点意外的表情都没有,可见是早就知道的。而唐婉瑜则比贺骏驰更惊讶,似乎不知情。 这时,乘务员开始检票进站,也轮不到他们多想。 幸好订的都是一等软座,一小时的路程,聊聊天就到了。 两人一排的座位,老总和蒋凤麟坐一起,秘书则陪着唐婉瑜。 贺骏驰和连翘坐在他们不远处,连翘似乎心情还未平复,脸色并不好,贺骏驰歉然地说:“我不知道他们会来。” 连翘摇了摇头:“你也说了他那样的人,不会善罢甘休,不是这一次,也会是下一次,我们阻止不了的。”她想了想,又问,“就是觉得那位女律师的名字很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说过。 贺骏驰心里一沉,却克制自己别太情绪化,匆匆转了话题:“早上起那么早,累吧?你先睡一会儿,到了我喊你。”说着就拿了自己的外套盖在她身上。 旁边就有人起哄,说贺工夫妻恩爱,羡煞旁人,连翘都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夫妻恩爱这个词用在他们俩身上有些尴尬吧。 蒋凤麟正被那老总拉住聊合作案的事没有太留意,倒是唐婉瑜,不受控制的一直关注贺骏驰的动向。 听到别人揶揄贺骏驰爱妻,唐婉瑜竟觉得失落,秘书小姐再和她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了。 集体旅游这个建议是蒋凤麟在一次会议上提出来的,他说这样可以鼓舞士气,增加员工都公司的归属感,毕竟有太多的例子证明两家公司合并导致人才流失严重,他希望可以尽可能减少这种风险。 蒋凤麟作为鼎峰的大股东,也算是一家人,提出建议并不过分,老总也欣然接纳。不过他没料到唐律师会来,蒋凤麟这个大忙人也亲到捧场。 唐婉瑜本来想得很简单,反正她的生活除了工作还是工作,有个机会去散散心也不错,只是不知道这种聚会还可以带家属,怪只怪她没问清。 当单身前任遇上感情恩爱的现任? 唐婉瑜觉得别扭又矫情,没有半点去旅游的心情,寡言沉默,秘书小姐一直努力暖场,说到最后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下车的时候,贺骏驰主动提了行李包,和连翘肩并肩下车,站在一起仿佛谁也拆不散。 蒋凤麟眯了眯眼,再看唐婉瑜,果然也是脸色不好。 他也是无意中知道这位顾问唐律师是贺骏驰在美国时的女朋友,好像还交往了很长的时间,很突然就分了手,然后才跟连翘结婚的。 蒋凤麟总觉得不对劲,可是哪里有问题又一时说不上来,反正先趁着这个好机会把人推出来再说。 翘翘,你说我疯了,我的确是疯了,为了你和琪琪,我还有什么不能做的? 贺骏驰其实也紧张,和唐婉瑜的见面,总让他无所适从,只能避开一切接触的机会,免得大家尴尬。 而连翘的第六感很准,她总觉得蒋凤麟这番安排背后肯定有什么用意,一点都不敢掉以轻心。 四个人,各有各的心思,随着大部队在离西溪天堂的一家五星级度假酒店下榻。 这里的空气十分的好,大家放下压力难得出来轻松,心情都是不错的,有些相约去酒吧喝酒,有些则要去逛景点,非诚勿扰的拍摄地是首选,很多人来西溪都要去那儿一游的。 已经是初冬,天气还算宜人,他们租了小船沿着河水一路逛去,脱离了蒋凤麟紧迫盯人的视线,连翘总算能松口气,听说他和老总去谈公事了。只是贺骏驰就没那么轻松,他们和唐婉瑜一条船,老于的老婆也在,她嗓门很大,无拘无束地说着一些趣事,倒是让尴尬的气氛消了几分。 中途连翘先下了船,她被船晃得有些不舒服,想先坐车回酒店,贺骏驰本来要送她,可是被几个交好的同事拉着不放,连翘不想扫兴,就坚持自己一个人回去了。 她突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来这里,和她预想的相差十万八千里。 连翘浑浑噩噩回了房间,这层住的几乎都是他们的人,大家大多都出去了,所以楼层安安静静的。 连翘出了电梯,刚拿出房卡把门开开,就突然被人懒腰一抱拱进了房间。 她刚紧张万分地要喊人,就听见了熟悉的声音,低低沉沉:“翘翘,是我。” 连翘这才松懈下来,用力一挣,让自己脱离他的怀抱,怒目相视。 蒋凤麟贪婪地看着她,她今天穿了条碎花雪纺长裙,配上这生气勃勃的眉眼,实在是好看。 连翘冷冷一瞥:“你想做什么?这是什么场合你清楚吗?你不要名声,我还要!”外人眼中的她,是贺骏驰的妻子。 “放心,大家都出去了!”蒋凤麟低声喃喃,“我开完会在大堂见到你上电梯,忍不住就跟来了。你可以和姓贺的那么亲密,是故意给我看的?” “谁会做这么无聊的事?你也别拐弯抹角的,有话快说,骏驰很快就回来的,你那么大费周章来这里就是等着这会儿吧?不过如果你还是想谈琪琪,那就什么都不用说,我们法庭上见!”连翘对他的肆意妄为很无力。 蒋凤麟点头说:“我们先不谈琪琪,谈谈你和贺骏驰吧,不过只怕他这一时半刻也回不来……” “你什么意思?” 蒋凤麟笑了起来:“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那位唐律师和贺骏驰可是同学,不仅如此,他们还是旧情人,现在见面了怎么可能不聊一聊,就跟我们一样,对吧?” 连翘一怔,旧情人?唐婉瑜……对了,怪不得她觉得这名字耳熟,贺骏驰今天也怪怪的,她还以为他是在担心自己。 “这又关你什么事?”连翘使劲把蒋凤麟推出门口,抬手就要关门。 蒋凤麟用手肘抵着门扉挤了进去,还顺手把门给关了! 连翘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一副“你疯了”的样子。 他把她禁锢在方寸之地,这下总算能好好“谈谈”了。 “怎么不关我的事。我来猜猜看,贺骏驰和唐律师突然分手,一年半后就跟你结婚,这个时间衔接我一直想不明白,你跟他又是怎么认识的?” 蒋凤麟觉得自己是当局者迷,纠结了那么长的时间,居然到现在才想到这个关键的问题。连翘几乎是离开他没几个月就结婚了,而且孩子还是他的,哪个男人这么大方接受,这只能说明这桩婚姻有端倪。 他越想越觉得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连翘会带着他的孩子嫁给别人。刚才他说贺骏驰在跟旧情人会面,他仔细看了连翘的表情,只有惊讶,一点生气的迹象都没有,这完全可以说明一切。 他为这个发现而窃喜! 这时却听到连翘说:“我们怎么认识的?这个问题问得好,既然你想知道,我也敢说。”她面无表情地睨向近在咫尺的蒋凤麟,“我早就认识他了,在知道你订婚以前就认识!后来我带妈妈去上海看病,我们又重新遇上,那时正是我最无助的时候,他帮助了我,我感激他,对他日久生情……” “好了!不要再说了!”蒋凤麟的好心情被这番话打击殆尽。 他怎么能受得了这些话? “不是你要我说的?要不要我再说我和骏驰婚后相处的细节……”最终还是要走到互相伤害这一步了吗? “住口!”蒋凤麟恼羞成怒,单手往她腰上一揽,她整个人就贴在他身上,还没反应过来站稳,已经被他钳制住,用力地吻了下来。 一别三年多,这是个迟到的吻。 24、深爱 一个负隅顽抗,一个杀伐果断,所有道不清说不明的情意都揉碎在这个深吻里。 连翘的鼻尖唇腔都充满了属于蒋凤麟的气息,所有的挣扎都被他轻松制住。 “翘翘……”蒋凤麟吮着怀里的人呢喃,久违的感觉让他无法自拔,飙升的欲望连自己都压不住了。 连翘只觉得自己舌头被吻得发麻,全身的力气都瞬间被抽空,可又不甘心受他摆布,终于拼了力气狠狠咬了他一下,血腥味霎时在口中泛了出来,蒋凤麟一时痛的松了口,拉着她的手下意识紧了紧。 她的脚却还踢他的小腿泄愤,喘着气恨恨地瞪他。 蒋凤麟一直压着的脾气也冒了头,飞扬的眉拧起来,伸手抱着她的腰一提,将她整个人都放在门口旁的吧台上,吧台不高,却足以让连翘双脚悬空,登时传来不安的战栗。 因为蒋凤麟很高,这样恰好可以让两人平视,连翘抬头就能见到他专注深沉的眼神,心突突的跳,只得别开眼避开。 蒋凤麟扳过她的下巴,逼她跟自己四目相对,张嘴说话时被她咬到的地方还疼着,语气却软了下来:“翘翘,有时候我都要阿q地想,你对我越狠,说明越在乎我……要不然,这日子都过不下去了。”他几乎是贴在她耳边说的,恳求又可怜的语气,跟刚才攻城略地的霸道完全是两个样子。 连翘闭起眼冷哼了一声,不想跟他说话。 他抬手抚上她的背脊,一下一下轻柔地顺着,从前她很喜欢他这样的动作,既舒服又有种被他珍视的感觉。 现在连翘却不想被他一棒子一蜜糖地收买,狠心拍开他的手:“你想多了!” 她发现自己越心软这个男人会越得寸进尺,只能用强硬的态度来武装自己。 口袋里的手机一直在响,连翘根本没心情管,可蒋凤麟却伸手把她手机拿到自己手里,是叫小琳的打来可视电话,又塞回给她,要是贺骏驰这当口打来,他能把手机给砸了。 连翘正要呵斥蒋凤麟,这一看才想起来,她和琪琪约好了会给她打电话,现在都过了时候了。 她暗暗懊恼,犹豫着要不要接,琪琪记性好,一天都看不见她,估计要闹了。她决定不再理他:“我先不跟你计较,门在那边,你赶紧走。” 然后跳下吧台走到窗边,让冷风吹了下清醒刚才突如其来的旖旎,再摁了连接。 琪琪稚嫩的声音从屏幕里跑出来,娇气的小模样笑眯眯的,一手抓着娃娃,一手举着手机。 “妈妈,妈妈……”重重复复地喊着连翘,她的心都化了。 苏琳在一边教她:“快,说你想妈妈了啊,刚才那么多话。” 小丫头就只是笑。 连翘笑弯了眉:“宝贝,想不想妈妈?” 琪琪点点头,见连翘把脸贴到屏幕就很给面子地吧唧亲了一口。 苏琳在手机里嚷嚷都是口水…… 母女俩腻歪了好久连翘才切断连接,她回过头笑容还没来得及收回来就僵住了,蒋凤麟竟然还没走! “我什么时候才能听到琪琪喊我一声‘爸爸’?”蒋凤麟的眼底里有遗憾,也有期盼,“我已经错过了她的出生,你不能让我再错过她成长,那是我蒋凤麟的女儿……” “你想认回琪琪?你考虑过怎么认了吗?还是把事情闹大,让她以蒋家私生女的身份见报?这就是你所谓的爱?” “我可以跟你结婚!” “晚了,什么都可以等,时间不能等。”连翘失望地说,“趁着现在没人,你先走吧,不要让大家都难堪。” 蒋凤麟走了以后,连翘才松了口气,全身疲软地瘫坐在沙发上,跟蒋凤麟周旋比在蛋糕房一天都累。 大约,她还是希望能劝他知难而退,不要再纠缠了。 真没必要彼此磋磨。 不过其实她也能理解他,突然知道自己多了个女儿,想认是正常的,可惜她不能如他所愿。 凡人凡人,就是凡事都不能随心所欲的俗人,太多要考虑的,太多有羁绊的。 这么思来想去,竟然就枕在沙发上睡着了。 而贺骏驰一个电话都没有打来。 他跟同事在酒店二楼的茶座喝茶聊天,后来同事先走了,他看时候不早,就打算上楼找连翘,晚上公司在宴席厅订了聚餐。 埋单的那会儿旁边有人坐下,对方跟他打招呼,他才发现原来是认识的人。 他的主治医生,姓魏。 他们借一步到没人的地方说了几句话。 魏医生指指在点餐的妻儿,才笑着说:“我休假,带老婆孩子来散心,没想到这么巧遇到你。” “是真巧,我们公司在这里做活动。”贺骏驰客气地寒暄着。 “那件事考虑得怎么样了?我一直记着你,拿报告回去都很久了。”魏医生是脑科方面的佼佼者,也是熟人介绍贺骏驰找他的,所以十分关注他的身体。 “抱歉,没能及时跟您联系,我考虑以后还是决定不做了。”贺骏驰轻声说。 魏医生皱起眉,不太赞同:“你仔细想过了?有没有跟家里人商量?” 贺骏驰只是抿唇笑,很多病人都是这样,为了减轻家里负担,把一切都往身上揽。 “你第一次手术是五年前,效果已经很不错了,现在情况虽然有变化,可是及时治疗对你只好不坏,千万不能失去信心。”魏医生给出了作为一名医生的鼓励和忠告,“也不要瞒着家里人,他们的支持是很大的助力。”他拍拍贺骏驰的肩膀就走了。 留下贺骏驰一个人傻傻地站着沉思。 他苦笑,谁不想健健康康地活着? 他身后是酒店的观景台,突然听到一声响,茶座的一张藤椅子倒在了地上。他下意识顺着声音看过去,又见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唐婉瑜。 怎么都那么凑巧的? 可其实,唐婉瑜在这里不是巧合。 她跟贺骏驰同乘一艘观光船,看着他跟别人谈笑风生,她几次想接个话茬都失败了。在外打拼多年,矫情这个词早就离她远去,她喜欢大方、直接、奔放的相处方式。 她觉得,她和贺骏驰虽然分手了,可还不至于到见了面一句话都不说这个地步,又不是仇人。 可她能感觉得到贺骏驰在避开跟她接触,是因为……他的妻子?是很温柔婉约的一个女孩,听说他们的孩子都快三岁了。 回国了思想是要回归传统,她理应避嫌的,今天她就不该来。 可是毕竟曾经在一起过,若不是她当初太意气用事,总将分手挂在耳边,或许她现在已经有个美满的家庭,而不是还单身,跟后来遇到的男人比起来,贺骏驰真的已经无可挑剔,是她不懂珍惜。 游船回来以后,他们进了茶座,她百无聊赖也跟着进去了,不过选在了很远人少的另一边。 大概,以后都不会再见了吧。 缘分这个东西真的很顽皮。 罢了。 可怎么偏偏让她听到了这么一段对话。 唐婉瑜整个人有些懵了,她一向自诩的逻辑性很强的大脑此时居然罢工了,连正常的思考都不能够。 什么叫第一次手术在五年前? 五年前,正是他们闹分手的时候,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很多碎成片的回忆,仿佛一下子又被重新找了回来。 本来他们说好的,等他从国内回来后就订婚,结果他回去好长时间,还总联系不到人,再回美国就变了一个人,她实在是接受不了,大大小小的吵闹不断,再有一次吵得最厉害,她说他肯定是有了别人,才对她这么冷淡。恋爱谈久了就没有新鲜感了,日久生厌的例子身边只多不少。 她是律师,他是搞技术的,他们吵架从来只有她赢的份儿,他总是扮演包容的角色,无论谁对谁错,最后都是他把她哄回来。 可那次不一样,她张口就要分手,他一下子就同意了,甚至把硅谷高薪的工作都辞了。 再然后没多久就听到他的婚讯,跟她怀疑的八九不离十,她虽然失望地想果真如此,虽然难受地好一阵子睡不着,可从未思虑过有哪里不对劲。 他们已经隔着一个太平洋了,还有什么可说的? 现在想想,是不是当时的她真的太自我,太自以为是了? 贺骏驰的诧异只是一下下,他很快就收敛的情绪,点点头:“回国后你喜欢上喝茶了?” 转移关注点这种事唐婉瑜作为律师做得多了,不可能让他绕过去,她也直接:“还是咖啡适合我……刚刚你们说的,五年前的手术是怎么回事?贺骏驰,不管是当时的我,还是现在的我,都有知情权。” 贺骏驰举了手比了个投降的手势:“你的气势比当年厉害多了,你别紧张,没什么惊天大阴谋。”他玩笑似的说,“只是一点小事,之前身体有点毛病,做过一个手术,那位是我的主治医师。” “什么手术?”唐婉瑜急急追问,“我还听到情况变化什么的?你现在又不舒服了?” 天知道她为什么还关心这个?可她的第六感告诉她,不问清楚她将来会后悔的。 “谢谢你还关心我,不过真的没什么大事,你知道,每年的健康检查总会有一两项指标不正常,这太正常了不是吗?医生只是给我一些治疗的建议。”贺骏驰不想再多说,怕会漏嘴,“呃,我要去接我太太了……”他不得已抬出连翘做借口。 果然,本来还有一肚子话的唐婉瑜马上闭嘴,把话都咽了回去。 他的太太,对的,他已经有名正言顺关心他的人了。 她这个过期前任早就退了场,再蹦q会被观众嫌弃的。 在一个人的电梯里,贺骏驰默默的看着电梯往上,隐忍的情绪开始冒头。 他一直觉得对不起唐婉瑜。 他们开始说好了,他回来探望父母,再提一提他和她的事,再等他回美国就订婚。 只不过回国后有一天,他出去和朋友聚会,无缘无故就昏了过去,他还以为是那段时间来来回回奔波太累,没当回事,可后来头疼越来越频繁,他终于受不了去做了身体检查。 一查就出了问题。 医生说他的脑子里长了个瘤,已经大到压迫神经了,必须手术。就算手术成功,医生也无法评估术后复发率。 好比晴天霹雳。 那时他事业正好,感情顺遂,这样的结果等于把他一切努力都推翻了。 之后好不容易挺过了手术风险,又休养了好几个月,他才渐渐好转。可惜精神已经大不如前,这一切的痛苦他都没有告诉任何人。 住院时发生一件事让他感触很深,一个男孩子做心脏手术,成功率是50%,他和女朋友约定手术后就马上结婚的,可是他在手术台上再也没有醒过来。 那个女孩哭得肝肠寸断,在医院顶楼闹自杀,几经劝阻才拦了下来,这事传得沸沸扬扬,大家多半是惋惜,也是遗憾。 贺骏驰不由得想起他和唐婉瑜,如果换成是他没有醒过来,婉瑜会怎么样? 她那样坚强的人,其实内心很脆弱,试过有一次他们吵得不可开交,分手的话已经挂在嘴边,她满口不在乎,却发疯似的背了五天五夜的法律条文,一直没有合过眼,直到他哄她回转,才算揭过去。 贺骏驰根本不敢想象婉瑜直到他这个病,会难受到什么程度。 那时他更加觉得分手的决定正确,虽然有些自私,可这是他认为的最好的结局。 当初她将他们的分手原因归结为第三者介入,他也没有否认,就是让她以为他是负心汉,比让她眼睁睁看着他死要好多吧? 后来术后一年复查,他在医院重遇了他曾经在聚会那里错认成别人的连翘,那段时间在医院经常碰面,渐渐多了联系。没想到两个人会阴错阳差的走到了一起,结婚可以帮到连翘的孩子不成为私生子,反正他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还受厚赐得了一个乖巧可人的女儿。 尽管现在复发如期而至,他也该满足了。 他只想早作准备,人不可能每一次都那么幸运,运气都是有定数的。 25、泡沫 因为这些小插曲,这次本该是换心情的旅行也就变了味,风景再美也看不进连翘和贺骏驰的眼里了。 而且回来那天开始,贺骏驰开始了频繁地头疼,有时候看东西会模糊,脾气也有些控制不住,有一次琪琪闹别扭一直哭一直哭,他竟然忍不住大声训了孩子两句,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事情。看着他又悔又恼的样子,连翘心里着急,可她不是医生,根本不知道怎么才能帮助他,只能把家里照顾好,给他无声的支持,可她根本不知道贺骏驰根本不打算做手术。 她更想不到,贺骏驰竟然在这个时候提了一个要求。 那一晚她刚哄了琪琪睡着,知道贺骏驰没睡,她就打算跟他再谈谈,换一个医院再检查一遍,该怎么治疗就怎么治疗,该做手术做手术,不能再拖下去了。 贺骏驰正坐在客厅,一只手拿着遥控不停地换频道,可是播的什么节目他是不知道的,另一只捏着女儿最喜欢的小熊玩偶,满眼心事。 连翘去温了两杯牛奶,一杯放在他跟前:“喝点这个,会好睡一些。” “小翘,你有没有想过以后怎么样?”贺骏驰抬眼看她。 连翘摸着温暖的杯子,似乎还不清楚他的意思,很快就说:“以后?跟现在一样就可以啊。” “没想过要和他复合?” 蒋凤麟是琪琪的亲生父亲,看他最近的动作,应该对连翘还有很深的感情,有他在,应该可以把她们照顾得很好。 比自己更好的一点是,蒋凤麟拥有健康的身体,健康才是一切的根本。 连翘一怔,用力把杯子一放,皱着眉说:“你说的什么话?我从来没这么想过!骏驰……你这是怎么了?” “从前我们就说了等琪琪的户口办下来就去解除婚姻关系,没想到也不知不觉过了三年,我想该是时候把这道手续补全了。”贺骏驰看着她笑了笑。 他最近总这样笑。 “你是不是还在自责骂了琪琪的事,那根本不算什么,她顽皮了就要教,你这么做是对的,也别一个劲儿地宠,容易宠出脾气。” “不是因为这事,是我仔细考虑过了,我想把婚离了。”贺骏驰一字一顿说得清楚,“小翘,我是认真的。” “我不同意!”连翘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我也是认真的!我跟你说,你别想丢下我和琪琪。” 说得好像料理后事一样,没有了牵挂,就没有了争取活下去的勇气。 她不可能答应的。 贺骏驰一口气把已经凉掉的牛奶喝光,站起来拍拍她的肩膀,最后说了一句:“我知道你的心意。不过我已经决定了,会联系律师的。” 没想到会用比夜晚更黯淡的结果收场。 两人因此冷战了两天,谁也没有先开口。 由于身体情况不好,贺骏驰提前提交了辞呈,这当中也有避免和唐婉瑜再见的意思。他一件一件地把事情都安排好,让连翘越来越坐立不安。 还是贺骏驰先打破了沉默,他跟连翘说自己准备跟他母亲坦白一切,让连翘有心理准备,老人家可能会有情绪,会责怪她。 连翘听了就要陪他去,他却坚持一个人过去,她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只是坚持自己的意见,无论如何她不会离婚的。 在到古明芳那儿之前,贺骏驰想顺便去咨询房产过户的事情,不过半路上接到了一个电话,让他临时改变了主意。 他没想到唐婉瑜还会联系他,她说想约他出来碰个面。 地点还是在上次见面的茶室。 唐婉瑜仔细地凝看着正在冲泡茶叶的贺骏驰,瘦削的下颔感觉比在西溪见到的时候还瘦了。 贺骏驰刻意忽略她灼人的目光,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静,甚至还带着冷漠。 他越来越难控制自己,他也知道最近他几乎变成了另一个人,他连琪琪都不敢单独带了,就是怕脾气一上来会伤害到孩子。 贺骏驰问:“你有什么事?” 唐婉瑜却不知道自己是该生气,还是该痛心,只听见她说:“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辞职?” 回来就听到他辞职的消息,就像当年他们一分手他就辞职回国一样突然,难道会是因为不想见到她?她从来没想过自己有这么大的影响力。 直到最近,唐婉瑜重遇了一个老同学鲁昕,她也新调到上海一家医院工作,谈话间,她得知的一些信息,让埋藏在深处的秘密渐渐浮上水面。 贺骏驰和她分手另结新欢的事当年在同学圈子里不是秘密,时隔多年, 鲁昕见了她,第一句就说:“你知道我看见谁了吗?贺骏驰,他去了脑外科。”她指指头部,“好像这里出了问题,所以我说啊,人不能没良心,迟早会被老天爷收拾的。” 唐婉瑜听了以后却如晴天惊雷,震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身体哪部分出问题都是大事,何况是最重要的头部,她当时马上就联想到了在西溪听到的那段对话。 如果像她猜测的那样……不,她根本不敢想。 贺骏驰不知道她心里的千回百转,只是把早就想好被问到后的说辞讲出来:“现在家里的蛋糕店生意好,孩子又太小,所以想把精力都收回来,我这把年纪了,觉得还是家庭最重要。” “鲁昕你还记得吧?念高中坐在我后面的,她也回上海了,已经当了主治医师,她跟我说,她见到你了。”说完后唐婉瑜就仔细看他的表情。 贺骏驰放在桌下的左手握了拳,紧了收,收了紧。 “是吗?这几年同学间联系少了,好多变得我都认不出来,她见了我怎么不打招呼?” “贺骏驰,到今时今日,你还要跟我装傻吗?”唐婉瑜咬牙大声道,“在你眼里,我就是这么个没有担当的人?” 看着她眼底里的痛心,贺骏驰的平静已经装不下去了。 “我从没有这么想过,婉瑜,你别这样。”一时间,连旧时的称呼都出来了。 “今天我再一次问你,你五年前发生什么事,动了什么手术?”唐婉瑜克制着自己,“你别想骗我,这种事我多问几个人就可以知道的,我只是想让你告诉我。” 果然如连翘说的,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这五年她人在美国,就一点事都没有,一回来没多久,事情就已经瞒不下去了。 “脑瘤。” “什么?”唐婉瑜差点打翻了茶杯。 “就是脑子里长了个东西,所以动手术把它拿出来了。”他说得简单,可是这个病症光是听起来就让人胆寒。 既然瞒不下去,还是由他来说吧。 “是不是在我们分手之前你就知道了?你是因为这个答应分手的?”唐婉瑜瞪大眼睛凝着他,心都揪了一起。 “不是,你别多想。”贺骏驰否认。 “你又想骗我?” 如果可以,他还想骗得更久一点。 这个身体可能撑不久了。 “信不信由你,我该走了,咱们以后也别见了。”贺骏驰第一次这么没风度的,把女士留下,自己匆匆离去。 外面天大地大,他却觉得自己连呼吸的地方都没有了。 古明芳打电话来问他怎么还没到,昨晚就说好了到家里来的。 贺骏驰站在楼下好长一段时间,才慢慢地踱上去。 开门进去的时候,古明芳正戴着老花镜在看东西,她面前的茶几上放着大大小小的相册,都是他们家的照片。 见他来了,古明芳招招手,把他唤到自己身边。 “妈,怎么把这些都翻出来了?”贺骏驰靠着母亲,陪她一直看着过去的旧照。 现在数码相机流行,年轻一代的照片大多都不冲洗了,反而是存在电脑里,少了这种怀旧的情怀。 古明芳是传统人,每次照照片都要洗出来保存的。 “你瞧瞧,这是你小学得标兵的时候你爸给你照的,多俊哪!”古明芳推了推眼镜,呵呵笑着。 他爸还没退休就走了,妈妈其实很孤单很想爸爸吧? 生命无价。 没想到的是翻到后来几页,其中插有他和婉瑜去黄石国家公园旅行的合照,后来寄了一张回来给古明芳作纪念。 贺骏驰的表情怔了怔,按照照片上的时间,他还不知道他身体的变化,他们两个人当时约好了要结婚。 古明芳很快翻了过去:“说起来婉瑜也是个好孩子,也不知道你们年轻的怎么想的,哎。” 最新的一本,就添了连翘和琪琪的。 “哟,终于找到了,我宝贝孙女的照片放在这里!”古明芳高兴地摸了摸,“去跳舞的时候老曾显摆他的孙子,我看还没琪琪可人呢,明儿个我带去给他们瞧瞧!”她们老干部的每周都固定有两天出来聚会活动,喝喝茶,跳跳舞,别以为老年生活就会沉闷。古明芳顿了一会儿又问,“对了,等下小翘和琪琪也来吃饭的吧?我买了好多菜的!” 贺骏驰眼神复杂地看着他母亲好久,终于鼓起勇气说:“妈,我来是有事情跟你说的。” 古明芳这才抬起头看着儿子,见他一脸严肃,她也收起笑容。 她合上相簿,把眼镜拿在手上,跟儿子面对面的说起话:“怎么这种表情?说吧,有什么事?” 等她认真听了贺骏驰的话,手里的眼镜啪一声掉到了地板上。 连翘一整天都心神不宁,她担心贺骏驰那边,不知和他母亲谈得怎么样,可自从上次琪琪被拐,她去接孩子都只早不晚,无论发生什么事。 走在远远的,就看见文文的妈妈刘颖思牵着孩子和一个男人在说话,那个人的背影有些熟悉,等他一转头,连翘吃了一惊,原来是刘胜斌。 从前一直是他载着她到处走的,她当然没忘记他。 他和刘颖思……都姓刘,是巧合还是?好像觉察出什么,连翘的脸色更不好看了。 送走了刘颖思,刘胜斌一回头就和连翘迎了个正面,他耙耙头发,有些不好意思:“连小姐,好久不见。”见连翘沉着脸,聪明的刘胜斌哪里不知道她的意思,承认的很干脆,“你猜到了吧?思思是我妹……” 果然如此。 那上次去参加孩子生日会的事?是故意而为之的? 连翘想到这里,脸色自然不好,可为难他却没什么意思,这肯定是蒋凤麟的意思。 “行了,那这次他又要你来做什么?” 刘胜斌噎了一下,才缓缓说:“老板担心孩子,最近让我在你来之前都仔细守着,别让人钻空子。” 自从那次拐人事件以后,幼儿园已经增加了两个保安,派出所的片警也加强上下学的巡逻,还在各处贴了警示标语。 不过蒋凤麟的担忧也是人之常情,就连连翘,也是缓了一星期等事情平淡了才肯让琪琪重新去上学的。 听了他的话,连翘下意识地看了眼周围。 刘胜斌识相地解释:“老板不在这儿,他怕你不高兴。”他顿了顿,还没等连翘松口气,他又说,“他就在巷子那头……” 连翘双手捏紧,已然是生气,气蒋凤麟步步紧逼,一点喘气的时间都不给她。 刘胜斌暗叫不好,觉得自己已经好话说尽了,一脸为难地喊:“连小姐,你看是不是过去见一见……”他也是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混口饭吃而已。 连翘不满地抓了抓拳头,又无可奈何。 她只得先去接了琪琪,小丫头不知大人的暗潮汹涌,一见着连翘就咯咯地笑,吱吱喳喳开始了她的十万个为什么,将近三岁的小丫头身子已经很沉,连翘抱着她走得很慢。 等到了一个几乎没人的巷子口,果真见到了一辆黑色房车。 里头坐的自然是蒋凤麟,刘胜斌一开车门,他就见到连翘牵着琪琪站在那里。 琪琪这丫头嘴甜眼睛机灵,咕噜一转,先喊了声“叔叔”,然后注意力就被蒋凤麟身边大大的熊猫玩偶吸引住了。 “妈妈,是熊猫猫!”琪琪扯了扯连翘,眼巴巴地盯着熊猫不放。 最近电视在播熊猫的纪录片,小丫头对它们已经不陌生了,只是不是小熊,是圆滚滚的熊猫。 这玩偶是蒋凤麟上次答应送她的,连翘以为他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他还记得。 蒋凤麟堆起笑容,把熊猫玩偶送到琪琪跟前哄她:“来,琪琪,拿着。”一个大男人拿着个娃娃哄着丁点大的丫头,场面有些滑稽,又有些温馨。 连翘怕太显眼,抱着琪琪坐进了车厢,她知道今天不让蒋凤麟见一见孩子是不会安生的,从西溪那会儿她就有预感。 琪琪一得连翘的允许就抱着熊猫不放了,自顾自地乐呵着。 蒋凤麟恨不得把孩子抱来狠狠亲几下,有些心痒痒,忍不住问:“琪琪喜欢熊猫吗?” 琪琪清脆地喊:“喜欢!” 他决定再接再厉:“那琪琪喜欢叔叔吗?” 这回琪琪想了想,还是答:“喜欢!” 可还不等蒋凤麟得意,就听见连翘补充问:“琪琪,你是喜欢叔叔呢,还是喜欢爸爸呢?” 小丫头其实还不懂这道选择题的真正意义,可是从情感上认知上来说,她都没有意外地回答:“琪琪最喜欢爸爸了!”每次这样回答,贺骏驰都会被哄得眉开眼笑,第二天一准又给她的玩具屋添东西,真是把她宠到了极致。 可却让蒋凤麟当场黑了脸。 他瞪着连翘,语气不善地质问:“你有必要这样膈应我么?” “我只是让你看清事实而已。”连翘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情绪。 车里空间还算大,琪琪一个人玩着,偶尔抬头看看妈妈,拿手去抓她的脸求亲近,或者是坐在另一侧的叔叔,带着探索的好奇。 两个人都知道不能在孩子面前吵架,于是把声音和脾气都一压再压。 “什么是事实?事实就是我有这个权利,我才是她爸爸。”蒋凤麟忍着怒气,琪琪对他笑的时候,他还得勉强跟孩子笑。 却气连翘对他不屑一顾。 “我们不要吵架了好不好?我知道附近新开了一家儿童主题餐厅,我们带琪琪去那里吃个饭行不?” 连翘摇了摇头:“我还要带琪琪去她奶奶家,孩子你也见了,满意了的话,我们就可以走了吧?”她一手拉了琪琪,另一手搭上了门把。 蒋凤麟的手跟着叠上去,炙热的掌温让连翘心头一颤,连翘没说话,只是回看了他一眼,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还是无奈地松了手。 眼睁睁地看着她把女儿抱了出去,琪琪还挥着小手跟他说再见。 蒋凤麟猛地一捶皮椅,满脸是挫败和失望。 可没一会儿就听到有人拍车门,他摇下车窗,发现竟然是连翘折回来了。 他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见她急切地说:“快,送我们去医院!” 26、伤痛 贺骏驰跟连翘说晚上不回家,他妈刚才送急诊了,还让她别来医院,带着琪琪就好,手机里也说不清楚就匆匆挂了电话。 连翘一听就知道出事了,肯定是因为他们的事,老人家受刺激了。 她怎么可能放心在家。 偏偏是上下班高峰期,又一路上遇红灯,到医院都是一小时后的事情了。 蒋凤麟去停车场停车,连翘就抱着琪琪往医院里赶。 走得太急,她没怎么看清路,险些就撞到别人身上,她连忙抱紧女儿,再抬眼跟对方道歉:“对不起,真对不起……” 对方刚说了句“没关系”,迟疑地退开一步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随即略显激动地问:“你是……是小翘?对吧?” 站在连翘面前的是一个头发花白的中年男人,个子蛮高身材有些发福,依稀可看出年轻时俊气的模样。 “小翘,是你吧,我,你还记得我吗,我是你……”那个人梗着喉咙,激动得话都说不全,想再上前一步拉着连翘。 不过连翘的动作比他更快,抱着琪琪连连后退,拧着眉没有说话。 后来赶到的蒋凤麟见了,保护式地把她们母女俩都挡在自己身后,眼睛瞪着眼前的陌生人,神色肃穆:“发生什么事?” 连翘别开眼睛,不耐烦地说:“没什么,他认错人了,我们赶紧走吧!” 她的语气让蒋凤麟回头多看了一眼。连翘的脾气一向好,就是对陌生人也从不会用这么冷淡甚至略带些厌恶的语气。 再看那个因为听了连翘的话而一脸失落的男人,似乎还想追上连翘的脚步,只是这时有个中年女人走近他,又急又气地把他往住院楼扯去:“都叫你别走远,可让我好找,手续都办好了,快上楼吧!” 蒋凤麟把这事放在了心里。 他没再理会,跟在连翘身后坐电梯直达心血管内科,出来一眼就看到贺骏驰站在走廊外头。 琪琪抓着连翘的衣领子,抬头甜甜地喊了一声:“爸爸!” 贺骏驰连忙回神,显得有些讶异,琪琪已经扭身攀到了他的肩膀上,贺骏驰亲了她的额头一下,这才看向连翘:“不是让你别过来了吗?这里我能搞定的,本来你这两天就不大舒服……” 蒋凤麟被刺激了一下,他这才仔细地看了看连翘,脸色果真不是很好,说话还会伴着咳嗽。他刚才竟然那么粗心大意一点没有发觉,他不由得再抬头打量贺骏驰,他的关怀备至细心体贴,是不是连翘不肯放弃这段婚姻的原因? 他们真的不是他猜测那般的假结婚?这不是个让人愉快的发现,蒋凤麟宁愿选择视而不见。 连翘只顾着和贺骏驰说话,并没有发现蒋凤麟的异样。 “我没事,吃过药了。”她担心古明芳的身体,越过贺骏驰往后头白刷刷的一排科室看,“有检查结果了吗?都跟你说不能太着急,别忘了妈妈有高血压的。” 贺骏驰刚因女儿放松的脸色又绷起来,低声说:“迟早要面对的,哎……医生初步检查说可能是冠状动脉硬化,最好是住院进一步检查。” 连翘“啊”了一声,什么叫屋漏偏逢连夜雨,这就是了。 贺骏驰本身身体就需要人照顾,现在古明芳住院,只怕他更没办法安心料理自己了。 连翘下意识想进病房,被贺骏驰拦了一下,语气有些急:“这当口你就别进去了,不如带琪琪回家吧……妈她,她还没缓过来呢。” 他说得婉转,连翘心如明镜地叹了口气,只是……她看了看乖乖趴在贺骏驰身上的琪琪,不知老人家还认不认这个没有血缘的孙女。 “是不是小翘来了?”病房里传来古明芳的声音。 连翘和贺骏驰对看了一眼,贺骏驰朝她摇头,可连翘想了想,还是走了进去。 古明芳歪坐在病床上,右手还打着点滴,一向爱整洁的她头发有些乱,精神却比连翘想象中的要好,她悄悄松了口气,脚步轻柔地走到床前。 “妈,您现在感觉怎么样了?”连翘关心地问,还看了下点滴瓶子的药,再看她的手,已经有些肿了。 “你在外头待着!”古明芳突然说,连翘愣了一下,回头才知道她念叨的是贺骏驰。 古明芳让连翘在跟前坐下,拍着她的手问:“小翘,你来我们家有多长时间了?妈老了,记不清了……” “三年。”连翘很快就答,可隐隐地觉得有些不好。 “是啊,三年了,你说我对你怎么样?”古明芳又问,一向慈祥的她此时正定定地望着她,仿佛要进到她的心里。 连翘心里紧了紧,反握着她冰冷的手,心疼地说:“妈,您对我很好,真的,我一直特感激您。” 自从她妈妈突然离世,她都是愧疚地活着,和贺骏驰生活在一起,多了古明芳这个“婆婆”,对她不说亲如母女,可也是非常爱护,她也把她老人家当成妈妈一样的长辈来孝敬的。 这三年来,彼此一次都没红过脸。 “那就好。”古明芳笑了笑,又突然话锋一转,“那我问你话,你要老实告诉我,不许隐瞒一丝一毫。” 贺骏驰笑的样子很像古明芳,可连翘现在看他们的笑容都觉得心酸。 她坐直身体,认真地点头:“好,您说。” “骏驰的身体……他今天跟我说他几年前做过手术,这事你知不知道?”古明芳开始问,见连翘点头,她又问,“那现在情况怎么样了?别担心我,我受得住。” “医生建议……做第二次手术。”连翘接着说,“现在医学发达,不会有事的。” 古明芳得到这个肯定的答案,表情有些停滞,嘴里喃喃着:“他爸才走了没几年……” 连翘像喉咙哽了一块石头,眼里也有了潮意:“妈,没事的,咱们好好治,会好的。” 听到连翘喊她,古明芳才回过神,看着她说:“骏驰还说他打算跟你离婚,竟然还说琪琪不是,琪琪不是我的……孙女。你瞧这孩子,是不是糊涂了?就算不想拖累你,也不能说这种话对不对?” 这次连翘只能沉默。 古明芳语气淡了下来:“你怎么不说话了?” “妈……我……”她还能说什么? “这么说,不是他糊涂了?是我糊涂了?”古明芳松开了她的手,心痛难耐地控诉,“没想到我教书育人一辈子,却没把自己的孩子教好,让你们一而再再而三地骗我。” “妈……”连翘哭着喊她。 古明芳也是老泪纵横,失望地摇摇头说:“我没本事让你叫我‘妈’,你走吧,我暂时不想看见你。” 连翘是哭着出来的,病房里也有哭声,贺骏驰左右为难。他转而看了下蒋凤麟的表情,那黝黑的眸色看不出情绪。 “蒋总,我一时半会儿走不开,能不能麻烦你帮忙送送她们。” “不用你说,我也会做的。”蒋凤麟不喜欢他这种拜托的语气,因为在自己心里,连翘还是他的女人,女儿也是他的,他来照顾天经地义。 连翘却红肿着眼睛瞪了蒋凤麟一下,那种从一开就做错了感觉又开始抬头。她伸手把琪琪抱回来:“妈妈她……心里不舒服,你多跟她说说话。还有,你自己的身体也多注意,我回去等你电话,衣服和吃的我来准备,你就不要担心了。” 说完就抱着孩子往电梯口走去,琪琪却在这时候闹别扭,不想跟贺骏驰分开,一直扭着身子嚷嚷,连翘心烦意乱地拍了她小屁屁两下,她就哇一声哭了出来。 这丫头也不知道在哪里学的,最近总这样,一不如她的意就哭。 在病房区影响不好,连翘只得走得更快。 蒋凤麟从后面追了上来,心里还在回味着贺骏驰刚才跟他说的话,却听到了琪琪的哭声,还听到连翘的说教。 “孩子还小,你别这么凶啊。”蒋凤麟心疼地看着泪眼汪汪的女儿。 “你懂什么?”连翘的声音还沙哑着,“就是趁着年纪还小就要教她学好,别将来跟我一样,把人生过得一塌糊涂!” 把真相揭开,不只是打击了古明芳,也让连翘心里的负罪感飙升到了一个极值。 她当初应该拒绝贺骏驰结婚的提议……不,她当初一知道蒋凤麟订婚就应该离开他的,这样她妈妈就不会被气得病发,不会意外发现有孩子…… 可看着女儿可怜兮兮又可爱的样子,连翘又觉得,不是应不应该的问题,而是冥冥中自有注定。 有一样是不能否定的。 在所有的不幸之中,幸运地得到了这个女儿。孩子是老天爷赐予的礼物,不管她是在什么情况下出生的,她都不能放弃她。她妈妈当初,也是这么想的吧。 蒋凤麟知道她情绪不好,只能适时沉默。 现在在连翘眼里,只怕他说什么做什么都是错的。 也许是感知到大人低沉的情绪,孩子就算不哭了也还有些不安,这回去的路上就不肯再坐儿童座椅,非得要连翘抱着,一松手就要哭闹,连翘只得耐下心一路抱着她。 照顾到带着孩子,蒋凤麟开的车速很慢,语气也缓缓的:“她是不是饿了,不如先带她去吃饭吧,都这点数了,难不成你还要回家做饭?留点儿精力晚上带孩子吧!” 不知道连翘是真的累了,还是怎么想的,这次竟然没有反对。 蒋凤麟带她们去了一个私人会所,环境优雅安静,隔断装潢非常好,就算有熟人来也很难碰面。 他们要了一个小包厢,连翘先给女儿冲了牛奶,再点了一个儿童餐,其他就不管了,蒋凤麟自然都安排得妥妥当当。虽然环境清雅幽静,可是有孩子在,吃饭肯定安静不下来,琪琪喜欢吃小笼包,一手一个抓得满手都是油,而且一会儿要喝水,一会儿又要到地上看观赏鱼,很是磨人。 连翘要顾着她,基本没怎么下筷子,连带的蒋凤麟也吃不多,他只顾着看着她们,好像怎么也看不够似的。 这是阔别多年后他们第一次同台吃饭,而且还是真正意义上的一家三口。 连翘对孩子耐心地哄或者忍不住的小骂,还有孩子叽叽喳喳的声音跟百灵鸟似的,让蒋凤麟觉得世上没什么比这更温馨的声音了。 他又心疼连翘辛苦,想起贺骏驰说她不舒服,就自告奋勇说:“我吃得差不多了,我来喂琪琪吧,你多少吃一些,今晚的粥做得不错。” “你?”连翘斜睨了他一眼,随即真把小碗一搁他手里,“好,给你。” 嘴上说得这么爽快,可她眼里心里都在看着蒋凤麟,就怕他有什么不注意的,会让孩子跟着受罪。 蒋凤麟有种被人瞧不起的屈辱感,他总觉得自己无所不能,他还让小刘订了基本育儿指南,区区喂饭怎么能难倒他呢? 他最记得的是书里说,对待孩子的关键是第一耐心,第二耐心,第三还是耐心。 只见蒋凤麟真捧起碗,舀了一调羹米粥,在嘴边吹了又吹感觉温度合适了,才有模有样地递到琪琪嘴边:“琪琪乖,别玩了,先吃一口粥……” “唔,不……吃……” “啪”一小下,琪琪很不客气地把小手拍在蒋凤麟的脸上,顿时一层油乎乎的黏腻贴在他英俊的脸上,有说不出的滑稽感。偏偏罪魁祸首还在咯咯地笑,小丫头喜欢吃肉馅,外面那一层面粉皮都是不吃的,抓得满手都是油。 连翘噗嗤一下跟着笑了出来,不过很快又收敛了起来,伸手一本正经地拿回碗:“我看你就算了,还是我来吧。” 蒋凤麟不肯,可他试了几次,终于败下阵来。 连翘板起妈妈的脸,琪琪这才乖乖吃了几口饭,又在包厢里玩了一会儿,没多久就躺在连翘的腿上睡着了。 直到这时连翘才顾得上吃一碗粥。 当妈妈真不轻松,这几年在他看不到的时候,她只怕更辛苦。 蒋凤麟记得余季陶刚得了儿子头几个月,每回见他的眼圈都是黑的,看孩子累出来的。 不一会儿,他感觉她的表情有些奇怪,就担心地问:“怎么?是不是还不舒服?” 连翘摇了摇头。 重逢后的这几次见面,她跟他都没什么话可说。以前他还笑话过她,怎么总有说不完的话,这不报应来了。 连翘的手却开始抖,渐渐还握了拳,蒋凤麟皱了皱眉,仔细打量了她和女儿的姿势,恍然大悟:“是不是脚抽筋了?”她从坐下来以后就没动过,这丫头还躺在她腿上,血气肯定运行得不好,而且她以前就经常半夜里抽筋疼醒,医生说她缺钙,为此还调理过一段时间。 蒋凤麟顿了下来,果然见到她左边的小腿绷得紧紧的,难为她能这般忍着。 他二话不说就伸手去碰触她,她惊呼地拍了他一下:“你做什么?” 蒋凤麟摸摸自己的脸,居然还笑得出来:“原来琪琪这丫头都随了你!都爱我脸上招呼!好了,你别动,我替你揉揉。” 他没给她反对的机会。 连翘怕吵醒女儿,这丫头醒了就很难再说了,于是她只能僵着身体,看他脱掉她的鞋子,温暖的手在绷紧的小腿上来回摩挲,力道温柔,那种酥麻的感觉又来了。 “可能有点疼,你忍一下,一会儿就好了。”蒋凤麟这么说着,接着就尝试把她的腿慢慢拉直,放在他蹲着的大腿上,如此来回几次,总算是缓过来了。 连翘赶紧把脚收回来,穿回鞋子,有些僵硬地说:“谢谢。” “我不要谢谢,能不能换一个吻?”蒋凤麟无耻地要求。 连翘惊愕地瞪大眼。 蒋凤麟轻笑,带着些孩子气地贴在她耳边低语:“瞧你的表情,我没那么可怕吧?我只是表现了一个正常的男人压抑了三年的情感——我很想你。不过孩子在呢,我不会乱来的。” 他想向连翘表明自己的心意,他三年来没有过别的女人,一直渴望的只有她。 可惜连翘没意会出来,她只觉得他这话的意思是孩子不在身边就可以胡来了,这是什么逻辑? 她拒绝这样的暧昧。 “蒋凤麟。”连翘深呼吸了一口气,“你现在这样,不觉得累?可是我很累,所以我不想再应付你了。” 蒋凤麟的表情霎时冷了下来。 连翘被他墨色的眼神看得心发慌,可她看得出来他在控制自己的情绪。 最后听见他抿唇说:“该回去了。” 27、再见 回去的路上,蒋凤麟没有兴致再多说些什么,只等亲眼见她们进了大楼安全门就开车离开了。 而连翘则从镂空的铁门往外看,一瞬不瞬地看着他落寞地走下台阶,再然后听见发动车子的声音,渐渐远去。 情感和理智每分每秒都在拉锯式争斗。 连翘自己很矛盾。 她不想再被蒋凤麟左右了自己的生活,又控制不了被他左右,琪琪在她怀里动了动,迷糊喊了一声妈妈。 连翘心中一暖,无论如何,她还有琪琪。 窗外呼呼的冷风吹进来,点燃了又被搁置的雪茄落下了星火,烫贴到皮肤上还是会感觉痛,蒋凤麟的知觉也才渐渐回笼,烫一烫也好,要不然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他一直所自持的,不过是连翘除了他不会再爱上别人。可连翘对自己的决绝,对贺骏驰的紧张,都让他觉得恐惧,他恐惧会永远失去她,这怎么可以? 是不是他想得到的太多了,所以就不被允许了? 煎熬一次次升级。 在这样寂寥的夜晚,雪茄的味道和余季陶的连环呼叫都是蒋凤麟的醒神良药。 “老天,你终于接我电话了,我还以为你又要玩自闭呢!”余季陶在电话那边大大呼了一口气。 当年连翘失踪了以后,蒋凤麟发疯一般的四处找,除了找人,什么事也不管,什么人都不见,足足隐了小半年。不过这不代表他就被打击得好欺负,蒋氏那些魑魅魍魉没蹦q多长时间就都被收拾妥当了。 虽然过程曲折了一些,可蒋凤麟总算是重新站起来。 余季陶是害怕他又重蹈覆辙。 “我没事。”蒋凤麟应了一下。 “那就好,那就好,有些事情急不来的对不对?你一步一步来,千万别冲动,是你的终究是你的。” 蒋凤麟突然笑了:“怎么这话这么耳熟?” 余季陶讪笑,当年他苦追顾青无果,蒋凤麟就是这么安慰他的。没想到他心愿达成妻儿在侧,反而是蒋凤麟还形单影只。 余季陶轻咳两声:“咱们还是说正事吧,就是之前谈的那个新计划,我建议暂时别动。” 蒋凤麟挑眉,接着问:“公司出了什么事?” “还不是你的死对头,我怀疑公司的人里头混了他的人。还是顾青提醒我才发现他悄无声息地吞了几个小公司……” “赵秋明?他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皮痒欠揍,你觉得我会怕他?”面对自己的商业王国,那个自信自傲的蒋凤麟又回来了。 “是不用怕他。问题是他不要脸地偷了我们的idea,还先一步进行了计划。幸好走漏消息的那个人应该不是核心小组的,所以他整了个四不像出来,也够恶心人了。” 从蒋氏入股鼎峰,鼎峰再和贺骏驰之前工作的公司合并就知道,蒋凤麟想在信息这块有所动作。 现在合并才谈了一半,赵秋明就半路杀出来,这摆明来者不善。 “查到内鬼了没?”蒋凤麟弹了弹一口没抽的雪茄,好像并不在意。 余季陶知道他这是有主意了,干脆说:“明天应该就能知道是谁了,希望他捞的钱能够他打官司!”泄露商业机密可不是闹着玩的。 蒋凤麟却不这么认为:“知道是谁就行,不用急着把他揪出来,找个机会把他提到你的核心小组里,然后你再慢慢地把一些重要资料转给他……”他一条一条地交代着余季陶。 暗桩到了明处就好办了,有些时候可以有反作用。 本来还气愤的余季陶越听越兴奋,连连点头说是,末了还忍不住说:“幸好我是你这边的……”当初蒋氏内讧,余季陶几乎是把全副身家都压到了蒋凤麟身上,作为兄弟,可真是两肋插刀了。 他也值得他信任。 蒋凤麟淡然地说:“只要他不惹我,我不会下狠手,这也是看在……她的面子上。” 余季陶忍不住叹气:“我是真搞不懂了,苏卉心的眼光,怎么从你就一下子跌到赵秋明那种水平了?八成是赌一口气!”他还配合语气声调弄了个起承转合。 赵秋明和蒋凤麟一直不和,他喜欢苏卉心,苏卉心却心系蒋凤麟,后来蒋凤麟悔婚,苏卉心就闪电般嫁给了他,还借了苏家的力不断打压蒋氏,一时风光无量。 “行了,你就按我说的赶紧安排好,别的不要多管了。”蒋凤麟叮嘱。 他很久没提也不想再提苏卉心这个名字。 连翘白天送琪琪去幼儿园,就去开店。 经过杂志的宣传,店里的生意更好了,她们又再请了一个蛋糕师,是个四十出头的男师傅。按照之前连翘和贺骏驰的打算,要是这个店做好了,就再开分店,把兴趣做成事业还做成功,不是谁都有的运气。昨天苏琳还说她们隔壁的铺子要转让,让连翘考虑盘下来扩大店面。 换做从前连翘指不定就心动了,可是现在她已经没有这种往前冲的精力,一桩桩一件件的烦心事让她心力交瘁,要不是实在舍不得,她都想歇业一段时间。 她最近都只在店里半天,中午买了菜就做好送去医院,还有带古明芳和贺骏驰的换洗衣服,一天至少去两趟。 古明芳并不愿意见她,有时候甚至连儿子都不见,他们就只能守在门口。 贺骏驰陪了两天,脸上憔悴得让连翘不忍再看。 “你一直在这里陪夜肯定睡得不踏实,不如先回去好好睡一觉再来,你自己的身体也要注意。我在这里守着,琪琪有小姨和苏琳看着,你就放心吧。”连翘不停地劝他,更担心他的身体吃不消。 其实连翘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贺骏驰摇了摇头,坚持地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妈的脾气,还是我留下合适,我会照顾自己的。” “检查结果都出来了吧?医生怎么说的?” “年纪大了,容易心梗,先吃药留院观察几天,没事了就可以回家。”贺骏驰避重就轻地说,“你来来回回地跑也累了,赶紧回去吧!” 连翘叹了口气。 连翘无精打采,电梯到了一楼她也是低着头出去,没想到在门口被人拦了下来。 她抬眼一看到那张脸眉头就皱起来,完全当他是陌生人那样直接忽视。 “小翘,我知道你是小翘,我在这里守了两天总算是见着你了。”他推开皱纹笑了笑,和前一次不同的是,这回这个男人是穿着病号服的。 “抱歉,我不认识你,你找错人了。”连翘的语气十分冷硬。 “不会错的,我记得你这儿有个云纹小胎记,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的,你跟你妈妈长得好像。”那个人摸摸自己的左耳根,又看了看连翘,“你再想想,我,我是你爸啊……” 连翘退后了一步避开。 她的确有个胎记藏在耳后,平时把头发放下来根本看不见,就算是扎起头发,一般人也看不见的,除非是熟悉亲近的人。 中年男人指着他心脏的地方说:“我这里明天就要动刀子,还不知道能不能出来,没想到在那之前还能见到你……我怕以后再没有机会了,就想跟你说几句话而已,行么?” 他后面的话,成功让连翘想起了贺骏驰给她说的那个没能走出手术室的年轻男孩。她定定地看着他鬓角的那颗肉痣,那是她最能认出他的标记。她的确曾经喊过这个人做“爸爸”,不过那时候她以为他是来接她和妈妈的,最后希望落空。 连翘觉得可笑,她哪里来的爸爸? “我赶时间,你有什么话就快点说。” 一分血缘,终究换得一时恻隐。 她就是输在心不够狠。 从一楼收费处的通道一路往外走有个小门,走出去就是医院小花园,连翘一副不愿多谈的样子,走路急得像一阵风,等到了外头,才发现身后的人蹒跚着赶来,就是走这几步路也带喘的,她想起他刚刚说的明天要做心脏手术,就是说他的身体出毛病了? 真是现世报。 秋日里,没有阳光照到的树荫底下,风吹过沙沙的温和声音,稍微平复了连翘焦躁的情绪。 连翘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这个在她生命里一直缺席,却还有脸面自称是她“爸”的男人。他叫付崇光,就是他,毁了她妈妈的一辈子。 付崇光病号服外头只披了件皮夹克,似乎觉得冷,两手一直互搓着,犹豫的表情好像在思考从哪里开始讲合适,连翘的冷漠让他想好的一肚子话无从说起。 “如果你无话可说,我就不奉陪了。”连翘对这种人没有一点耐心。 “不是的,有话咧,有话咧……”付崇光一着急,带着口音的普通话就现了出来,他捏了捏夹克的口袋,才开口,“眨眨眼你都长这么大了,那天看你抱着孩子……应该是结婚了吧?瞧我都不知道。” 眨眨眼?连翘听他对过去这般轻描淡写,语气更加冷:“你不知道?我是不是应该问,你知道什么?”这一刻,连翘身体里潜藏的刺全都冒了出来。 二十多年前,还是保守传统的时代,未婚生子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他们那里地方又小,镇上一下子传开了,说她妈是第三者,不要脸,那些时候她这个“爸爸”可没有露过脸,全让妈妈一个人承受了责难。 外公外婆都是当老师的,被人戳着脊梁骨说枉为人师,于是她妈妈一个人带着她生活了十年,就是艰难到揭不开锅了,也没有吭过一声,妈妈说是她自己信错人,理应付出代价。 可是代价太大了,一生啊。 他成了别人的丈夫别人的爸爸再出现在她们面前,还有什么意思? “我……”付崇光有些灰败的脸显得无奈,“对了,你妈妈身体还好吧?你们搬走以后消息就断了,托人四处打听也就知道你舅舅一家到了上海,有号码也不肯接我电话。” 以前隔一段时间总能收到只言片语关于她们的消息,不过几年前就没有了,每次送去的钱也都退了回来。 “你还关心我妈做什么?她听不到也看不到了,你的假仁假义就收起来吧。” “你说什么?看不到是什么意思?”付崇光难以置信地倒退了几步,几乎要站不稳。连翘的妈妈,比他还要小上几岁…… “还听不懂?人都不在了,你就不必再这样假惺惺,既然你不知道, 就请你继续你的不知道吧,以后也不必再见了,我跟你没有任何关系。”念及他有病在身,她才忍着不让自己再说些难听的话。 “是我对不起你妈……”付崇光喃喃。 呵呵,现在说对不起有什么用?她妈妈不会活过来了。 快步越过付崇光,连翘一言不发地往回走,哪知付崇光小跑了两步追上:“小翘,你等一下,我有东西给你……”这回他用了点劲儿,一只手紧紧拽着连翘的包,另一只手则从夹克内衬的兜里拿出一包用红纸包的东西,长方形厚厚的,继而说,“这个给你。” 连翘推开他,冷声说:“放手,我不要你的东西。” 那大包啪嗒一下掉到地上,包装散开了,露出一叠红色大钞的一隅。 付崇光咽咽口水弯腰捡起来,讨好地笑着:“给孩子买点好的,算是我这个当爸爸的一点心意……拿着吧……”他说着就要把钱往连翘的包里塞。 这种已经过期的补偿并不能温暖连翘的心,她也不可能成就他这种补偿了自己心里就好过的行为。 “都说了我不要,你听不懂是吧?”连翘手一甩,红纸里包的钱就撒了一地,甚至引来了路人的侧目,她却没有心情管,也不再搭理付崇光,转头就往门的方向走去。 可门口内侧站着的蒋凤麟,让连翘的脚步一怔,他什么时候来的,看到了多少? “好戏看完了,还满意吗?”连翘苦涩地看了他一眼,“这就是为什么我说贺骏驰才是琪琪的爸爸,因为他给了她站在人前的机会,因为你不知道,非婚生的孩子会活得有多艰难,你没有了资格。” 她比她妈妈幸运,在最绝望的时候有贺骏驰搭一把手,让琪琪免于承受她所经历过的痛苦。 蒋凤麟握了握拳:“翘翘,不管你信不信,我想娶的,自始至终只有你一个。”他今天来,本来是想告诉她,联系好的脑科权威可以来沪给贺骏驰看诊。 他想做他能为她做的一切,只想求她回头看他一眼。 他在原地等她,把贺骏驰治好,把一切回归原地,把感情重归于好。 不过再多的解释都是苍白的,对现在的连翘来说,就算蒋凤麟解释得再好,她也听不进去。 “我今天没心情和你谈这些,你让我静一静。”连翘推开他,“我还要去接琪琪。”带她回家洗了澡收拾几件衣服,再送去苏琳家住两三天,等贺骏驰妈妈出院再回来。 “我和你一起去……”被连翘瞪了一眼,蒋凤麟的话没说完,又改了,“我有车,接送方便,停在巷子外还不行?难道你一个人还带她挤地铁吗?” 以前都是贺骏驰来接的,这几天她带着琪琪搭公交地铁,的确有些不习惯,主要是孩子太小,人一多就怕被挤到了,眼睛一刻不敢放松。 连翘已经累得不想说话。 他想送就送吧。 看到连翘被逼无奈的样子,蒋凤麟心里很不是滋味,像是热烈的感情遇上寒冷的冰雪,把一切都尘封了。 偏偏还是他自作孽不可活。 琪琪穿着灯芯绒的裙子,还带了帽子,十分的可爱,见到连翘就蹦蹦跳跳地奔了过来,让连翘郁闷的心情好上不少。 “妈妈看,小红花!”琪琪指了指贴在自己衣服上的两朵红色小花,是幼儿园老师鼓励孩子的小法宝,每次琪琪得了花都高兴得不得了。 连翘摸摸她的头,笑了笑:“我们宝贝儿好乖,来,妈妈亲一个!” 琪琪笑呵呵的顽皮躲开了。 连翘带着孩子七拐八拐到跟蒋凤麟说好的巷子口,然后飞速上了后车厢。上了车她才发现,蒋凤麟的车竟然还安了儿童座椅,她抬眼看了看他,神色复杂难辨。 蒋凤麟的注意力却被琪琪吸引了,正想开口,却听到琪琪歪着头问:“妈妈,爸爸呢?”孩子很敏感地察觉这辆车并不是往日里来接他们的车,也没见到爸爸。 蒋凤麟身体一僵,笑容也淡了下来,像被斗败的狮子。 “爸爸去奶奶家了,今天是叔叔来接我们,你们前天还见过的,还记得吗?乖,快叫叔叔好。” 连翘这么哄着,蒋凤麟却觉得她一口一个叔叔是故意的,可是又发作不得,一口气全憋在肚子里,脸色越发难看。 琪琪疑惑地看了看妈妈,半天才娇声喊:“叔叔好。” 蒋凤麟脸色变了几变,终于挤出一个还算合格的笑容:“琪琪乖!” 从后视镜里,蒋凤麟看见连翘笑得很淡很淡,只因为噎了他一下?他不由得一愣,然后所有不满的情绪都在这个笑容里消散而去。 听着琪琪在叽叽喳喳地说着今天发生的事,听着连翘耐心温柔地对答,蒋凤麟觉得此时美好得不真实。 可好时光是有限的,不过二十分钟的车程。 连翘先下了车,蒋凤麟趁机抱了把女儿,琪琪不认生,顺当就趴在他肩上,黑溜溜的眼睛机灵极了。 “琪琪,你喜欢叔叔吗?” 孩子很简单,对她好的她都喜欢,于是点头说:“喜欢啊。” 蒋凤麟心里高兴,又忍不住再问:“那……如果叔叔当琪琪爸爸,好不好呀?”他的语气温柔得能滴出水来,这个软绵绵的小丫头,是他的女儿啊。 可惜琪琪这次没有配合,摇摇头:“不好,琪琪有爸爸啦!” 蒋凤麟叹了口气,大的哄不了,小的也不好哄。 难了。 28、打算 古明芳做了系统的身体检查,住院观察了几天,身体已经没有大碍,医生这才批了出院,不过医嘱写明了注意饮食均衡,不能劳累,更不能受刺激,贺骏驰一一记下。 在古明芳出院的前一个晚上,她和贺骏驰母子俩谈了好长一段时间。 经过这几天的思考和冷静,古明芳已经慢慢地接受了现实,只是心里头依然觉得难受。好好的儿子身患重病,孙女跟自己也没有血缘关系,本来和睦幸福的一家子,感觉就要散了。 “骏驰,你老实跟妈说吧,你往后打算怎么办?”古明芳拍拍他的手问,见儿子欲言又止,她又苦笑了一下,“说吧,你妈活了几十年,什么风浪没有经历过?受得住的。” 贺骏驰看着母亲瘦得骨头都凸起来的手,眼眶有些热,做儿子的让她老人家担心成这样,真是不孝。 “妈,我想跟小翘离婚。”贺骏驰第一句就这样说,然后还把他当年遇到连翘的情况简单说了出来,想博得老人家的原谅,“我们本来是想等琪琪上了户口就离的。” “你舍不得了。”古明芳看着他叹了口气,“真是胡闹,这种事你们也敢做!”在她的眼里,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不过当了一辈子的教书匠,她和老伴都很少跟人红脸,就是教训人说的话也都是板板正正的。 “琪琪那么可爱,您也舍不得的对吧?”贺骏驰想转移话题。 古明芳不买账,睨着他说:“我看你是舍不得小翘,你骗得了别人,还能骗得了我?”儿子是她生的,什么秉性她很清楚,就算开始他只是想帮助连翘,可天长日久相处下来未必没有处出感情,不然她怎么会察觉不出他们是假夫妻? 贺骏驰急了:“妈,您想到哪里去了,我和小翘不是您想的那回事!” “是不是你自己清楚,总之你们这次是真的伤了我的心了,别以为我这是原谅你们了。”古明芳的语气冷了冷。 贺骏驰沉默了好一会儿,脑子里闪过很多画面,似乎是在回忆,古明芳见他眼神放空,板着的脸不得不软下来。 “妈,一开始我是真的是想帮一帮她,一个女孩子多不容易。”贺骏驰眼神开始有了焦距,定定地回望着他母亲,母子俩的手交握着,温暖着,“小翘人好,心好,至于琪琪……我当她就是我的亲生女儿的,跟她们相处下来,我觉得原来日子这么平淡地过下去也不错,我知足了。” 古明芳用力回握了他的手,想说些什么,见儿子摇了摇头,便又忍住。 医院清一色的白,将这个夜晚衬得更加清冷。 “您问我打算,我能有什么打算?本来以为这几年恢复得很好,可是谁想到它会突然复发呢?这样子的我,再多的打算都是徒劳,我不想再耽误她。” 古明芳忍不住落下泪:“傻孩子,你说这都叫什么事儿?”她想起来昨天他不在的时候,有个人来探望她,就哽着喉咙说,“你不知道,昨天婉瑜来瞧过我,不知道是谁告诉她我住院了。当年你们也是突然分了,她问我是不是因为你的身体,才这么决定的,我都不晓得该怎么回答她。婉瑜也是个好孩子,她好像还没结婚,要是你还跟她在一块儿该有多少,至少是真的……” 听到唐婉瑜的名字,贺骏驰讶异地怔了一下,无意识地拿纸巾给母亲擦眼泪,心里想到唐婉瑜,眼神又是一黯。 当年他们几次分分合合,最后虽然是她先提出的分手,可是他没有任何解释就答应了,终究是对不住她,他在感情上的温吞迟疑,造成了这样不上不下的局面,可如果让他重来一次,或许他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 他那时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及时手术失败,不知情的她能毫无负担地找到一个更好的人,活得更幸福。 同样的,现在他也希望连翘不要被他们这段权宜之下的婚姻困住。 “妈,您别这么想,是我没有那个福气。” “胡说八道!我儿子怎么没有福气了?人好脾气也好,一直没让我们操过心,又孝顺……”古明芳老泪纵横,几次说不下去,“咱有病就治,一定会好的,妈还指望你给我养老呢。” 贺骏驰只觉得心酸,他何尝不想好好活着? 第二天贺骏驰去办理出院手续,路过护士站的时候护士长递了一包东西给他,说刚才有个人放下这包东西让她们转交就走了,指明要转给他们这一床的病人家属。 贺骏驰拿来一看,只见上头第一层用报纸包着,写了“交给连翘”,也没有落款,捏了捏是纸一样的东西,心里虽然觉得奇怪,但是还是没有拆开。 回去连翘已经到了,在帮古明芳收拾东西,病房里安安静静的,她们两个人似乎都没有说话,古明芳对连翘还是有气的。 后来还是古明芳先开口问了一句:“琪琪呢?” 连翘和贺骏驰才松了口气,还愿意说话关心,老人家的心还是软的。 “您别担心,她在小姨家呢,就是天天惦记着你做的香菇鸡丁烩饭,我做的她不爱吃。”连翘的语气尽量地轻快一些。 “这还不容易,等我回家就给她做去,几天没见这丫头,怪想念的。”古明芳不想儿子再操心自己,情绪缓了又缓。好好的儿媳妇、孙女都跟自己没什么关系,还要通情达理地接受,真不是那么容易的。 连翘感激地看着她,用力地点头,悬着的心也悄悄放下了。 陪贺骏驰送了古明芳回家,安顿好又做好了饭连翘才走的,怕古明芳有个万一,贺骏驰得在她这边住下来,不回去了。而且现在窗户纸捅破了,两个人再住同一个屋檐下,好像不是太好。 临出门前,贺骏驰把连翘叫住,从装着古明芳住院东西的大袋子里又翻出了一个小袋子递给连翘。 “这是今天有人放在护士站那儿交给我的,上面写了你的名字,你瞧瞧是谁送来的,怎么送到那里?我也没好先拆看看。” 连翘心里一跳,把报纸掀开看到里面的红纸,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匆匆把东西往包里一塞。 “我知道是谁送的,我先拿回去。” 贺骏驰关心地再问:“没什么事吧?”她脸色并不好看。 连翘不想贺骏驰担心:“放心,没事呢,我先走了,还得把琪琪接回家,到了给你电话。” 贺骏驰送走连翘,才回去扶古明芳出来吃饭。 古明芳才吃两口就停下,长吁短叹的:“没有胃口。” 心里装着一车的心事,哪里还吃得下饭?尤其是见到连翘以后,心里又开始不自在了,气她借了儿子过桥,骗了自己骗了所有人,可儿子又是自愿的,还有那个粉嘟嘟的小孙女,心里一直矛盾打架。 “我就怕您这样,当初才一点儿都没敢跟您提起来。”贺骏驰叹了口气,“我暂时就住您这儿了,把房子留给小翘和琪琪。等办了手续,我们对外就说是因为没了感情离的,这年头没人会在意。” 古明芳握着他的手都有些抖,看着眼前热腾腾的的饭菜,心却是凉的,抿着唇说:“那你怎么办?反正她也一个人,还带着琪琪,不如……”人心都是偏的,一想到贺骏驰的病,古明芳的心就一阵一阵地抽疼。 “我已经决定了,这么做是最好的。”贺骏驰摇摇头。 正好蒋凤麟要见他,或许他们想的都是同一件事。 晚上,等琪琪睡了,偌大的房子安安静静的,暗柔的灯光照出桌上厚厚一叠的百元大钞,终于将连翘孤独的情绪引至极限。 她没由来地觉得害怕,她都分不清楚,是女儿需要她,还是她更需要女儿一些。 小时候见妈妈躲在房间掉眼泪的时候,她就会想自己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上,她也会想,别人有爸爸,她为什么没有?可她不敢问。 妈妈总是抱着她说:“翘翘是妈妈的小棉袄,能把妈妈暖得透透的。”因为那个男人把她伤得透透的。 于是她学会习惯别人异样的目光,忽略别人的议论,和妈妈相依为命。 后来生了琪琪以后,她才真正地明白了她妈妈当年所做的一切是为了什么。 那是寄托,也是希望。 可一个单身女人,带着孩子过生活太难了,如同她不愿意重复母亲的路,她也不愿意孩子受一样的苦。不是贺骏驰,她可能会狠心打掉孩子,不,或许连她都不在了,她没有别人想象中的那么坚强。 所以她拒绝付崇光这个“爸爸”,也拒绝蒋凤麟这个“女儿的爸爸”。 他们都不明白,她失去的东西,她受过的煎熬,她现在的需要,都不是说弥补就可以弥补的。 后来她拿着这笔钱到医院,几经周折打听到了付崇光的消息,才知道他的手术成功了,人还平安,算是大幸。 她下意识松了口气,很快就托了人将钱转成了他的后续治疗费用,了了一桩心事。 以后各走各路,不必再见,就算妈妈还在,也会同意她的做法的。 她从来不姓付。 30、熊猫 专家会诊以后,贺骏驰去美国做手术的方案很快就定了下来,等那边安排好了时间就可以动身,过去之后还要再做一遍检查,只不过没想到古明芳咬牙坚持要一起去。 其实连翘也想跟着,多一个人多一分照应,可是她还得带着琪琪,贺骏驰不可能同意。 “琪琪还小,可是对环境很敏感的,不要让她小小年纪就有心理阴影,我舍不得。”贺骏驰堵得连翘没话说,“你留在这儿吧,蛋糕店也得你看着,要是我……等我妈回来了你多去看看她,我先谢谢了。” “贺骏驰,你说的是什么话?”连翘轻轻斥了他一声,一肚子的话却不知从哪里说起,喉咙像堵了块石头。 贺骏驰反而显得一脸轻松:“你好好照顾琪琪,我到了以后会给你们打电话的。” 从古明芳出院后他基本就住在老房子了,今天过来是收拾一些东西的。他环顾了一下这个家,眼里透露出了遗憾和不舍,当初的装修是他和连翘一起去挑去选的,经年日经,不论是对人还是对物,终究是有割舍不了的感情在。他闭了闭眼再睁开,不给自己留恋的余地就提起行李包离开了。 连翘站在空荡荡的屋子里,一下子竟然适应不了,这里安静得就像当初来看房的那会儿冷冰冰的样子。 贺骏驰喜欢干净,爱收拾,人不在这里住,就把东西都放得好好的。 开门走进他的书房,一排排的专业书叠放得整整齐齐的,在那上面还放着几本他经常看的育儿类书籍。 连翘有些不忍心再看,正要把门关上,却瞥见在干净的书桌上放着一个木匣子,复古雕花的样式,她松开门把走了过去。 匣子没有上锁,应该是贺骏驰忘了拿的,连翘摸了摸,犹豫几番竟然做了自己以前从来不会做的事,悄悄打开了属于别的东西。 她原本只是好奇里头放的是什么,可没想到会是打开了一个时光宝盒。 最上面放的是两张音乐会的vip门票,这一场来自维也纳的音乐盛宴早在几个月前就已经预售,她当时还遗憾订不到票了。 下面是一本小小的相簿。 现在数码相机风行,其实已经很少人把照片洗出来了,可是贺骏驰却坚持每回拍照都洗一套出来。 相簿不算厚,不过琪琪从出生到现在,还有他们一起去玩的合照都存进去了。 就这两样东西,贺骏驰像宝贝一样安放在这么一个古朴的小匣子里。 连翘怔忡了好长一段时间,直到半开的纱窗吹来寒风,她才回神,茫然地把匣子合上放回原位,把窗户关紧了。 晚上连翘接了女儿就直接去了古明芳家里,贺骏驰即将出发,最近连翘都带着琪琪到这边来,小丫头很黏贺骏驰,就是贺骏驰说的,孩子最是敏感,就算还不懂事,可是仿佛能感觉到他要离开,经常一抱住他就不肯撒手了,有时候闹得人心烦气躁。 贺骏驰总是很有耐心地去哄。 实在没办法了也会在这里住一两晚。 不过今晚到的时候贺骏驰并不在,古明芳抱着琪琪又亲又笑,对着连翘却总是不得劲,抿唇说:“他说下午有东西忘了拿过来,回你们那边了,没跟你说?” 连翘摇了摇头:“妈,那我先去做饭。”她默默地拿着买来的东西进了厨房,其实心里能猜出来贺骏驰忘了什么。 古明芳也叹了口气,眼神复杂地看着连翘在厨房里忙活的样子,她真拿不准自己该怎么对待她才好。 本来好好的一个儿媳妇,说是假的就没了,心里没有芥蒂是不可能的,可现在儿子这样,她又不由得多想了几分。 贺骏驰跟她们前后脚到家,放好东西就跟琪琪玩起了游戏,连翘端菜出来的时候就见到父女俩笑呵呵地滚在地上。 晚上是等丫头睡着了,贺骏驰才抱着她下楼送她们上计程车,他已经不开车了。 回来的时候,他妈突然说:“骏驰啊,不说你舍不得琪琪这孩子,我也实在舍不得。要不……等咱们从美国回来了,你考虑和小翘重新在一起吧,真正在一起,这样不也挺好的?”她觉得儿子是怕拖累了连翘才要离婚,可如果手术成功了,回来不就能跟以前一样了?自家儿子这么优秀,小翘未必就没有感觉的,瞧她这些天都瘦了多少? 没想到贺骏驰摇了摇头,一边收拾地上琪琪丢得乱七八糟的玩具,一边说:“妈,您就别多想了,就算我跟小翘不在一起,琪琪还是会认您这个奶奶的。” “什么叫我别多想?你们之前就已经很好了。” 贺骏驰动作一顿,定睛看着他母亲,吐了口气才说:“琪琪的亲生爸爸就在上海,他比我更合适,也能更好地照顾她们母女。” 古明芳当时就僵住了。 这都叫什么事儿? 苏琳看着连翘忙进忙出的身影,几次想开口,可犹豫了半天始终憋不出一句话来。因为就在今天,她突然听她妈说她表哥和连翘离婚了,而且表哥还要去美国做大手术。这么大的惊天雷砸下来,她感觉太难接受了。 “苏琳?苏琳?”连翘喊了几声,这才叫回了苏琳的魂儿。 苏琳哦了一声,扭扭捏捏地叫了一声:“表嫂……”抬眼看连翘,她并没有半点不高兴,又顿时有种她肯定听错了的错觉。 她们在店里开了个小小的会,主要是因为杂志出了以后,广告效应十分好,连翘后来又推出的几个新品种都大受欢迎。新请的蛋糕师也善于做些萌系蛋糕吸引年轻的女孩子,所以店里的生意很火爆。 连翘就提出以后会按销售额提高大家的分红,又对自己这段时间对店里照顾不周表达了歉意。她言简意赅地说家里有事,暂时忙不过来的话会再请人。 这时苏琳才不得不承认,她的表哥表嫂出问题了。 连翘忙完了就赶去接琪琪,临走被苏琳拉住,可一向大大咧咧的女孩子今天总这样别扭,连翘就猜到她是知道了。 “我跟你表哥之间的事三言两语说不清楚,不过不影响你在这里当我的管家婆的,你也别担心,我们会处理好的。”连翘只能这样安慰。 到了幼儿园,就见到琪琪跟在老师身后,揪着书包一脸不高兴地嘟嘴,最近这丫头闹得很,贺骏驰让连翘别再带琪琪去老房子,让孩子适应适应,可是她一回家就要找爸爸,晚上也不肯睡,常常哭得人又心疼又无奈。 于是贺骏驰就跟孩子用平板电脑视频,对着小小的屏幕温言软语地给她念童话故事,安抚的声音从另一端徐徐道来,躁动不安的小丫头总算能安静了。 只不过……贺骏驰明天就要动身前往美国了,在蒋凤麟的帮助下,美国那边的医院很快就安排好了手术时间,连翘的不安和担心也因此达到了一个极值。 心情这么不好,在回去的路上又遇到蒋凤麟,连翘只觉得头更疼了。他最近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多,她却拿他没辙。 按照他的说法,他是琪琪的亲生爸爸,他偶尔想见一见女儿总没有错吧? 蒋凤麟也没再做什么出格的事儿,他甚至把贺骏驰的事安排得妥妥当当的,让她想拒绝他都找不到理由。 琪琪跟他熟悉了,见了面就甜甜地喊他叔叔,不知道是天生的血缘关系使得他们亲近,总之她很容易就接受了蒋凤麟,让连翘有些无奈又有些唏嘘,孩子到底还小,不知道大人们的暗潮涌动。 蒋凤麟见连翘的脸色并不好,有点担心地问:“你哪里不舒服?” 连翘摇摇头,觉得自己就是累,浑身都没有劲,琪琪走了一会儿就要抱,连翘实在是抱不动了,正想说她,跟在一旁的蒋凤麟已经单手把孩子举了起来,还小跑了一段,逗得丫头咯咯直笑。 以前不觉得,等有了孩子才知道,有车是多么方便的一件事。 蒋凤麟开车没送她们回家,直接就开到了一家儿童主题餐厅,不久前的他就带琪琪就来过这里,很喜欢它家的莲蓉馅儿的猪仔包,皮软馅香,小猪的样子还很逗人。 才相处过几回,蒋凤麟就记住了琪琪的喜好。也是,只要他用了心对人好,那可是会让人沉溺的,她不就曾经溺得不能自拨吗? 连翘刻意忽视自己心里起的涟漪,对蒋凤麟的一再示好视而不见,冷淡处之,她想用这样冷暴力的方式,让他知难而退。 他们之间横亘着那么多难以释怀的过去,就算她和贺骏驰离婚了,也不代表就要接受他。 连翘越想越觉得头昏脑涨,没什么精神地歪在椅子上。 这时小美琪就悄悄抓了蒋凤麟的耳朵说:“叔叔,琪琪想,想看熊猫。”她最近每晚都抱着他送的那个熊猫玩偶睡觉。 蒋凤麟从连翘那里知道,琪琪喜欢新闻报道里的圆仔小熊猫。 “熊猫?”蒋凤麟一愣,随即说,“这么简单,行,明天就带你去动物园!”他应得很爽快,去看圆仔有点远,不过去动物园还是马上就能去的,那里应该有熊猫吧。 “可是,可是……我爸爸呢?”琪琪一时间急了。 蒋凤麟本来还兴致勃勃的,结果被女儿这么一问,就像被泼了一盆冷水,心里又凉又涩。 “琪琪,我带你去不行吗?”他真的很想说他也是她的爸爸啊。 琪琪又嘟起了嘴:“我要爸爸!”又开始闹情绪了。 脑袋还昏沉的连翘开始警觉起来:“说什么呢?要带她去哪里?” “琪琪说要去看熊猫,我就想带她去动物园,明天不是正好星期六吗?”蒋凤麟说,“我有时间。” “不行,动物园人太多了!”连翘想也不想就否决了。 琪琪缩了缩脖子,似乎是感知妈妈的不满。 见孩子这样,连翘才想起来,上个星期琪琪和贺骏驰视频他答应了要带她去的,可没过两天就敲定了去美国的时间,一切都得准备起来,哪里还抽得出时间陪她? 蒋凤麟护着孩子:“琪琪只是想看动物,你不想去不要紧,我带她去!你要不放心,我再请两个人跟着总行了吧?虽然我没带过孩子,可是大人的情绪不应该影响到孩子,不是吗?这么小的一个愿望,我想满足她,又错了吗?”他说得气急败坏。 彼此就这样僵持对视着。 连翘一直不松口,还把孩子抱回了自己身边。 蒋凤麟只好将骄傲和锋锐都收起来,放缓语气说:“翘翘,你知道我不是来抢孩子的,我真想这么做,不会是今天这样。可是她是我女儿,过去三年,我甚至不知道她的存在。现在她只是想去看小动物,而我这个做爸爸的只想满足她,难道这样我都不能为她做吗?其实就算她要我摘天上的星星我都会毫不犹豫去的,这种心情你能不能体谅?” 连翘别开眼,不去看他那懊恼中饱含深情的目光。 理智在告诉她,她应该将这个人驱逐出境,不要再出现在她们的生活里,可他说得对,他是琪琪的亲生父亲,就算她再否认,这个事实是没办法改变的。 见她的表情有了缓和,蒋凤麟暗暗松了口气。 “算了,很晚了,我送你们回去吧。”蒋凤麟见女儿一直在打哈欠,小脑袋瓜已经靠在她怀里昏昏欲睡。 “明天琪琪爸爸要飞美国,我要去送机,其他的以后再说吧。”连翘抱起孩子对他说。 蒋凤麟嗯了一声,总算换来她的回应了。 他这样理解她的话:不是拒绝他,只是暂时没空而已。 出了门一迎风,连翘的步子就打了个晃,蒋凤麟眼疾手快地扶住她,见门前的大灯底下,她的脸有着不正常的红,他想也没想就把手伸到她的额头。 连翘躲避不及,然后就听到他拧着声音说:“你是不是发烧了?” 她愣了愣,抬手摸摸自己,没什么感觉:“你想太多了。”抱着孩子就要走。 蒋凤麟知道她外柔内刚的性子,这分明就是在逞强,指不定自己病了都不知道。 等上了车,他直接转了个大弯,印象中刚才来的路口那里有经过一家大药房。 他在路边停了车,回头对连翘说:“你们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给你买点药,很快的。”说着就跑进了药店。 连翘嘴张了张,却没有说话,怀里的琪琪已经睡着。 若在外人眼里看来,这就是温馨的一家三口。 路口对着的马路上,有一辆黑色小轿车正停着等绿灯。 车上赵秋明正跟妻子在说话,不过突然发现她没了声音,他这才转身看她,见她定定望着一个方向,他也顺势看了过去,正好看到蒋凤麟从药店里拿着一袋东西出来。 当下赵秋明握方向盘的手青筋就现了,他还装作什么都没看见,轻咳一声问:“怎么突然不说话了?” 苏卉心这才回过神,摇了摇头。 有种名为嫉妒的情绪很可怕,尤其是当一个人的事业、爱情都被另一个人拔了头筹,心里藏着的不甘就会膨胀。 对赵秋明来说,蒋凤麟就是这样让他嫉恨的人,就算他如愿娶了苏卉心,也不能消除这种情绪。 他们注定是敌人。 苏卉心完全不知道身边的丈夫在想什么,她满脑子还想着刚才看到的那一幕。 自从他悔婚以后她就没有见过蒋凤麟了,基本都是从别人口中或者报纸那里知道他的消息。 刚刚她没看错的话,在蒋凤麟车里面的那个女人是连翘吧?不,她不会看错的。 可是他们不是早就分开了吗?怎么会……还有,她抱着的孩子是谁的? 31、前进 到了小区路口,连翘就不肯再让蒋凤麟开进去了,被左邻右里熟人见到,肯定是要被说闲话的。 蒋凤麟却是担心她的身体,她发着烧,还要看孩子,会不会有问题? “你不会开车,这里离蛋糕店也有段路,送琪琪上幼儿园也不方便,这样你会很累。我想既然都签字办手续了,你和琪琪不如搬出来吧?我来找房子。”让她搬家的话就这样说了出来,这样不但她能轻松点,以后他去看她们都方便,现在这里始终是贺骏驰的地方。 可是连翘却不领情:“我离婚了也不代表要跟你重新开始,蒋凤麟,你什么时候才能明白这一点?再苦再累的时候我都熬过来了,我知道怎么照顾自己和琪琪,你的担心都是多余的。”碍于琪琪已经睡着,连翘的声音是轻轻的,可是语气却是重重的。 蒋凤麟抿抿唇:“你不要一点事就跟刺猬一样扎人,我只是想对你好而已……”漆黑的眼神跟深潭似的,微波起澜。 “你总是这样,从来都觉得你给我的就是最好的,什么都替我想好了,可是有没有考虑过我心里是怎么想的?”连翘指指自己的心,“它对我说,最累的,就是和你在一起。” 连翘也没再看蒋凤麟,也不管他听了是什么感受,打开车门就抱着琪琪下了车,匆匆往小区走去。 路灯照得人影影绰绰,一个高大的影子从后头追了上来,拉着连翘的手。 连翘忍不住呵斥:“蒋凤麟!” “嘘,别吵醒琪琪了。”蒋凤麟把手里的袋子换到她的手里,“回去吃点退烧药,别熬坏了身体。” 他依然没放手,只是顿了顿,又接着说:“你妈妈的事,我一直不知道。你别怪自己,责任都在我身上,是我对不起你们。你说得对,我总觉得对你好就行,可是却忽略了你的感受,可我真的不知道,还有什么方法能够让我再靠近你。你能不能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你走开!不要提我妈妈,我和你都没有资格。”连翘的情绪开始失控,恰好这时琪琪醒了,揉着眼睛在连翘身上扭来扭去,表达被吵醒的不满。 因此两个大人的情绪都被压了下去。 “这是不是就是你说的‘咫尺不见’?呵,没想到我也能见识了一回。”蒋凤麟自嘲。 连翘直到回到家里,还在想他的那句话。 咫尺不见,是当初他们还在一起的时候,她和他看的一部文艺爱情片,男女主角非常相爱,有过一段很甜蜜的时光,然后就经历了这样那样的遭遇,最终分手收场,结局就是很多年后的某一天,他们在广场上重遇,对视了很久,没有说一句话,又错身离开。 其实他们一直都在同一个城市。 当时蒋凤麟就鄙夷这样的情节:“没有不能在一起的人,只有不够相爱的人,既然那么爱,就把她拉回来,何必这样矫情?这种戏以后不必看了。” 连翘却说他不解风情:“你知不知道有种感情就叫做咫尺不见?相爱却不能相守,是因为有不能相守的理由,虽然这样很可惜。”她也不喜欢这样的结局的,到底没有喜剧让人舒心。 可这个世上,这样的故事每天都在发生,如今故事的主角换成了她和他而已。 连翘帮女儿盖了被子,自己也躺了下来,黑夜安静得可怕。 她明天还要早起,把琪琪送去幼儿园以后,要赶去机场给贺骏驰送机。 浦东机场每天起飞降落成百上千的飞机,有人团聚,就有人分离。 贺骏驰和古明芳的行李都已经办理了托运,他们就在机场大厅道别。 苏琳妈妈不舒服没来,苏琳就和连翘一起过来的,古明芳几次看着连翘欲言又止,到最后也只是说了一句:“照顾好琪琪。” 连翘点点头:“妈,您也要多注意身体。” 再从她口中听到这一声“妈”,古明芳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可能是她思想太过传统,她终究是不喜欢他们欺骗了她这样多。 不过事情已经这样了,现在最重要的是儿子的身体,她也没空埋怨。 知道古明芳有心结,连翘也没再多说,贺骏驰给苏琳打了眼色让她跟他妈说话,自己则跟连翘走开到了一旁再聊起来。 “琪琪怎么样了?还闹吗?”为了让琪琪尽快适应他不在的环境,他好几天没有跟他的小丫头见面了,想她想得都恨不得马上能抱在怀里亲一口。 从她出生开始他就没离开过她,现在的这一去,还不知道是什么结果。 “慢慢习惯了,就是很想你,总是挂在嘴边。”连翘不想让贺骏驰再担心她们。 想起女儿,贺骏驰的心情就能变好,呵呵地笑着,又念叨:“还说要带她去动物园的都没去成,看来得等下次……”他突然没再说下去。 谁能说得准下次是什么时候?还有没有下次? 连翘赶紧转移话题:“那边都安排好了吧?你到了是马上住院还是先找个地方住?” “先住下来再到医院,我在那里可是住过七八年,朋友们都在,会关照我的,我妈也会英文,适应起来应该不难,你就别担心了,到了以后我会给你电话的。”他说着就摸了摸她的头,好像把她当成琪琪一样。 两个人都因为这个无心的举动怔忡了。 连翘又想到那个匣子那两张门票那本相簿,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贺骏驰反应过来后的表情就自然得多了:“看你脸色不好,早点回去休息吧,好好照顾自己。” 他总是这么细心贴心。 他们虽然只是有名无实的假夫妻,可是相处的时候都有商有量,有什么困难都一起解决,他突然不在身边,不要说琪琪,就连她都很不适应。 都说分离是为了相聚,但愿如此。 连翘把不安不舍都藏了起来,一路把贺骏驰他们送到了安检口,贺骏驰还回头跟她笑了笑,挥手让她早点回去。 苏琳年纪轻,眼泪啪啪地就流下来了。 “表哥人这么好,为什么会得这么可怕的病?”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她真是有些难以接受。 连翘揽着她的肩膀安慰:“别哭了,他一定会好起来的。” 苏琳平复了心情以后,想了想才对连翘说:“表嫂……”一时间忘了该称呼,不过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喊她,就说,“我想去投简历,去外面闯一闯。” 连翘搭在她肩膀的手一动,觉得愕然:“怎么突然这么想?”见她眼神乱飘,她一个激灵,脱口就问,“苏琳,这事是你自己这么想的,还是小姨的意思?” 苏琳的妈妈,也就是贺骏驰的小姨,跟古明芳性格截然不同,为人泼辣精明,最想的就是苏琳进大公司,然后再认识个金龟婿。苏琳本来就是个不喜欢被约束的女孩子,她是被逼得受不了才说要来店里帮忙的,也的确帮了自己的大忙。 “你知道的,我妈那个人……”苏琳挠挠耳朵,不知道怎么说才合适,“她说你跟表哥都分开了,我再赖在店里不像话。” “我可没有让你走,你跟我说实话吧,你表哥说的对,你一撒谎就会挠耳朵眼神乱飘。” 苏琳一急就跺脚:“哎呀,你让我怎么说得清楚,你们的事表哥跟我说过一些,我都觉得不可思议,我妈就更别提了,她是老古董。” “我猜是小姨不想见我,所以今天就没来送机,对吧?”连翘无奈地看着苏琳。 苏琳果然点了点头:“她就这脾气,你别怪她。” “不,本来就是我不好,怎么可能会怪别人?” 其实她的心里压力比谁都大。 一步错步步错,就想多米诺骨牌一样不得不前进,而因此发生的这一连串的事都是当年做这个决定的后遗症。 “琪琪……真不是表哥的孩子吗?”苏琳忍不住问她。 连翘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琪琪一直叫他爸爸,以后也是。” “可我怎么听说是琪琪的亲生爸爸找来了,这肯定要带走琪琪的,何况表哥还得了大病,所以你才和他离婚的。” “你听谁说的?”连翘一惊,下意识拉着她的手,用力得手都麻了。 “是,是我妈说的。”苏琳好不容易挣开,缓了缓才迟疑地接话,“那人我也见过的吧,之前去接琪琪的时候。” 贺骏驰不会这么说,那只能是贺骏驰妈妈跟小姨说的了。 连翘有些站不稳,她联想了更多,苏琳见过蒋凤麟,那别人也能见到,特别是最近蒋凤麟出现得越来越频繁。 别人怎么想她不要紧,可是她不能让琪琪活在流言里,当初不就是为了她能快快乐乐长大,才选择假结婚这么一个下策吗?结果转了三年,又轮回到了原点。 连翘觉得很无力,她担心的似乎还是来了。 32、担心 是不是应该马上搬家,顺便把琪琪的幼儿园也换了? 这些问题一直困扰着连翘,她左思右想了好几天,还是下不了决定。 贺骏驰原本那么希望她们在这里一直住下去,他一到美国她就带着琪琪离开似乎说不过去,她不想让他不开心。他连房子都说要给琪琪做嫁妆,是把琪琪疼到了心坎里的。 这份情意连翘都不知道怎么还。 而且手术时间已经安排在后天,连翘知道以后就开始失眠,然后强迫症似的上网搜索脑瘤手术的各种风险、成功率,越看心越揪。经历过母亲骤然离世,连翘对医院那个地方有着难以言喻的恐惧,里面一片的白,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把身边的人带走。 贺骏驰一直不愿意再做第二回手术,只怕也是担心手术失败吧?最怕的就像他说的那个男孩,在手术台上就没再醒过来了。 在生死面前,其他的一切都没那么重要了。 连翘后来去了一趟龙华寺,上一炷健康平安香,虔诚祈求佛祖保佑贺骏驰平平安安。 其实她也担心古明芳,她的身体并不好,在那边不知道能不能适应?可是她打电话过去,古明芳每次说一两句话就要挂,问的最多的就是琪琪,她应该也是知道了琪琪亲生爸爸找来的事,所以对她才消下去一点的气又起来了吧? 连翘愧疚得无地自容。 因为有十六个小时的时差,贺骏驰做手术的时候,上海是半夜。 不知道是不是有感应,琪琪这天晚上一直不肯睡,连翘只好在客厅铺了地毯,让她在上面玩。 她心里却装不下任何的事,脑子一片空白,就在这时候,蒋凤麟突然打电话来。 “就知道你没睡。”蒋凤麟沉沉的声线从手机里传来,似乎是听见了孩子在一旁闹的声音,他又问,“怎么小丫头也还没睡?”都快十二点了。 连翘正头疼,抓着琪琪作怪的手,没好气地说:“今晚一直跟我闹,就是不肯睡觉。”还碎碎念说要见爸爸,她该怎么告诉她? “不用担心,我给医院打过电话,准备得很充分的,明天早上肯定有好消息。还有,唐律师辞了这里的顾问工作,说还是想回美国发展。”蒋凤麟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她。 “那她……”抱着女儿的连翘怔了怔,似乎还反应不过俩。 听着琪琪咿咿呀呀的叫声,蒋凤麟轻声说:“可能她现在已经在美国了吧。” 连翘盯着台灯的某处出神,思绪也冷静下来:“你告诉我这些有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没话找好,行了不?”蒋凤麟觉得疲惫,“你和琪琪都早点睡吧,干坐着也一样没意思。” 挂了电话,蒋凤麟透过车窗看去不远处的那幢公寓楼,还有小半住户的灯亮着,连翘住的那里也是,她一直就喜欢房间亮亮的,就是晚上睡觉,也得开着壁灯才行。 他无奈地笑了笑,伸手捏了捏胀痛的眉心,正要发动车子,就看见公寓那里一下子黑了一片,然后就是参差不齐的叫喊声。 停电了。 蒋凤麟心里咯噔一下,马上再一次拨了连翘的手机号。 响了好久,连翘才接起来,还伴着琪琪的哭声。 “翘翘,我看到小区似乎停电了。”蒋凤麟急切地问,“你和琪琪怎么样了?” “还好,就是手电筒也没电池了,家里也没备蜡烛,琪琪有些害怕。”要不是他打来,连翘一紧张连手机都摸不到在哪里。 “你们等着,我现在上来!”蒋凤麟说完就挂了电话,急匆匆地下了车。 他怎么那么快就知道她们小区停电的? 连翘听着嘟嘟的声音,话到了嘴边都还没来得及说出来,现在停了电楼下的自控门也开不了,电梯肯定也停了,他要怎么来? 可是再打他就没接了。 琪琪一直在哭。 “呜呜呜……”小丫头害怕地缩在她的怀里,“不要黑乎乎,不喜欢……” 黑暗里,连翘怕她会磕着碰着,也不敢去别处,就抱着她拍着背,一直安抚:“琪琪乖,黑乎乎很快就会被打跑的,不要害怕,妈妈在呢。”她紧紧地抱着女儿。 周围一切都是黑漆漆的,连翘开了手机里的音乐,是琪琪睡觉前喜欢听的歌,希望这样能够减少她一点恐惧。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好像过了很长时间,可是看着手机显示屏,才发现不过是十分钟,然后就听见门外有人在急促的敲门。 连翘下意识地警觉起来,心里突突地跳,大声问:“是谁?”这大半夜的。 “是我,你们没事吧?我要进来了!”居然是蒋凤麟的声音。 连翘顿时松了口气,可是很快就觉得奇怪,他怎么这么快就能上来的?而且更不可思议的是,他不仅上楼了,还开门进了房子,手里举着一个很亮的应急灯。 他关了门,探索似的在客厅里照了一圈,才找到了缩在地毯上的连翘和琪琪,他也松了一口气。 刚才,他不知道有多担心连翘。 他可没忘记,她有幽闭恐惧症,一点点的黑都不喜欢,现在还一个人带着孩子,会不会很害怕?于是他什么都想不了的就冲了上来。 他把应急灯挂在壁橱上,小半个客厅都亮了。 连翘这才见到他的样子,额上冒着汗还喘着粗气,这么冷的天连外套都没穿,应该是一路跑来的,而且电梯也停了,估计只能跑楼梯,这可是不小的运动量。 “好像是哪条线路出了问题,我上来前听保安说已经报了抢修,估计还得等。”他也跟着在地毯上盘坐下来,看到琪琪哭得眼都肿了,心疼得要命,试图哄一哄,“琪琪,要不要来我这里?”他随手在旁边拿了个娃娃逗她。 可惜琪琪不领情,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又扭过身子趴在连翘身上,连话都不肯说。 “她一到晚上就这样,爱闹。”连翘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解释,好像是不希望他难堪吧。 蒋凤麟倒是不在意,他觉得孩子闹别扭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就连孩子妈妈都跟他别扭了这么长的时间,他不也忍过来了? 女人,不管大的小的,都要让,都得哄。 连翘低眉就看见他挽起的衬衣袖子下露出的一截疤痕,是上次救琪琪的时候留下的。 她别开眼,开口问他:“你怎么来的?” 蒋凤麟就知道她会问这个,不过反正也瞒不了,也没必要瞒。 “我刚才就在楼下,准备开车走就发现停电了。”他定定地看着她,又拿出了裤兜里的钥匙,“这是贺骏驰早就给我的,让我备着万一你们有什么事,可以及时照应。虽然我有些嫉妒,不过不得不佩服他,为你们,他真是把什么都考虑周到了。” 贺骏驰竟然连钥匙都给了蒋凤麟?这是连翘万万没有想到的。 “他一直是个好先生好爸爸。”她轻声对着蒋凤麟说,好像也在提醒着他什么。 蒋凤麟了然地自嘲:“其实我也想当好先生好爸爸啊。” 两个人在昏暗的照明下言语交锋,好没意思。 这时趴在连翘身上的琪琪,好一会儿都不闹了,连翘仔细看才发现,原来这小丫头是睡着了,眼角还挂着金豆子呢,这停电真把她吓着了。 连翘心软地又抱着她好久,才舍得将她放在沙发上躺着,再拿了她的小被子给盖得严严实实的,停了电就开不了暖气,夜里会很冷。 她也才想起来,于是转身对蒋凤麟说:“这电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修好,晚上温度低,你还是早点回去吧,我们没事的。” 她话才说完就被蒋凤麟睨着看了好长的时间,看得她心里都有些害怕。 “等通电了我就走。”蒋凤麟自己做了决定,好像并不需要连翘同意。 连翘竟开不了口继续赶人。 在这又黑又冷的夜晚,有一个他在这里守着的感觉的确是不一样的,虽然她很不愿意承认。 她起身到橱柜拿了条毯子,又拿了条新毛巾递给他,语气有些硬梆梆:“拿去擦汗吧,这个也披着,怎么连外套也不穿,回头病了也没人同情你。” 蒋凤麟抓着毯子咧开嘴说:“你不是怕黑么?我一担心就急着跑上来,外套就忘在车里了。” 他这时又有几分高兴,她多少有点关心他,而且也没有拿贺骏驰的东西来给他用,让他自在了不少。 他虽然拿着钥匙记住了门牌号,可是是第一次来,灯光不太够,就只能看清楚客厅的布置,这么温馨的风格肯定是出自连翘的,他们以前的家里也差不多这种色调。 想到这里,蒋凤麟嘴角的笑淡了下来。 连翘悄悄叹气,去厨房给他倒了杯水,自己就坐到了另一旁,半暗的灯光遮住了她的轮廓表情,蒋凤麟看不清她的脸。 彼此安静了好一阵子,客厅里只有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的响声。 “蒋凤麟,你瞧,其实你心里记着的一直是三年前的我。你不知道吧,现在我已经不怕黑了,至于我的恐惧症也早就治好了,在琪琪出生以后我就去做了心理治疗。” 幽闭恐惧症并不是什么好东西,可他们却是因此而相识的。 蒋凤麟一怔,这他还真的不知道,怪不得刚才见到她的时候她还那么冷静,他担心的都没有发生,她和孩子都安然无恙。 当年他们也咨询过医生治疗这种恐惧症的方法,因为她是心理因素造成的,治疗的过程不会太愉快,他陪着她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还曾经昏厥过去,他舍不得她再吃苦就放弃了。 因为他觉得他能护她一辈子。 蒋凤麟身体动了动,想挪到她跟前说话,他不喜欢他们隔这么远的距离来说话,好像陌生人一样。 他还没开口,就听见连翘又接着说:“以前几次治疗都没能坚持下去,总觉得那是不可能的事,没想到离开了你,我反而咬牙挺了过来。” 就好像她以为自己离开他会死,可是她终究还是熬过来了。 33、内疚 连翘的幽闭恐惧症是由于小时候的不愉快经历造成的心理疾病,中西药治疗也只是治标,主要还是心理疗法,这是最有效的治疗方法。 这其中又分系统脱敏法和暴露疗法,前者缓和,但是花费的时间长,后者激进,见效快。 在有蒋凤麟在的时候,连翘却连最循序渐进的阶梯脱敏都熬不过去,可是后来她再次治疗选的却是最迅速的暴露疗法。 因为有一回她带琪琪去医院体检,再一次经历了被困在电梯里,这次没有蒋凤麟帮她,虽然只是短暂停了一分钟,她却汗湿了一身,她更没忘了,她还带着孩子。 她决心要把这个坏毛病治好,她不能依赖谁一辈子,什么都要靠自己的。 医生把她带到安静的地方,让她闭上眼睛,周围一切都是黑暗的,然后上锁……她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被反锁在衣柜里,外面的人在吵架,从白天到黑夜,妈妈在哭,她也在衣柜里哭,她好害怕一个人…… “好了,不要再说了。”蒋凤麟低低吼了一声。 他是亲眼见过连翘在治疗中受不住昏阙过去的样子,非常让人心疼,可她现在却平静地告诉他,她都好了,再没有他陪伴的时候,她去治好了。 过程一定很痛苦,而他不在。 在半暗半明中,蒋凤麟见到连翘的拳头攥得紧紧的,他想伸手去抻开安抚她,被她抬手挡开了。 “越是害怕,越要接受,我记得当时医生是这么说的。”她顺势挽了下自己的头发,若无其事地说着,仿佛她不是当事人,“就跟你和我一样,当时我害怕离开你,真的,可是我必须接受这个事实,我才能继续活下去,治病和离开你,我都做到了。”她竟然还对他笑了笑。 以前她做对做好了什么事向他邀功,就是这样的表情,想得到他的鼓励、奖赏,他通常会夸夸她给她一个吻。 显然他们都想起了这段过往。 因为蒋凤麟听见连翘问:“虽然时间过去那么久了,不过我可以要求一个奖励吧?” 蒋凤麟也笑:“可以,除了让我离开,我什么都能答应你。” 两人再一次无话可谈了。 连翘想在沙发上睡毕竟容易着凉,就起身过去想抱琪琪进房间。蒋凤麟比她更快一步,轻声说:“我来抱,你拿灯照着。” 蒋凤麟脚步很轻,抬头问:“她房间在哪里?” 连翘抿抿唇,一言不发地往卧室走去,蒋凤麟失笑了一下,抬步跟着她走,琪琪还小,到现在还是跟她一起睡的。 蒋凤麟像珍宝似的轻轻把女儿放下,又仔细看着她好一会儿,然后才回过头说:“你瞧这孩子,连睡觉的姿势都跟你一样。”只不过抬眼就见到挂在墙上的她们母女俩和贺骏驰的合照,让他的表情又沉了沉。 连翘犹豫着是不是应该请他离开,却听到他问:“翘翘,能不能让我看看你和孩子的照片?我都不知道孩子刚出生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看一下可以吗?”说着还打了两个喷嚏,他赶紧捂着嘴,担心把孩子吵醒了。 蒋凤麟的语气很委婉,要求也不算不过分,连翘念在他大冷天的半夜怕她们有事跑来送灯,也没多说话,直接就去抽屉拿了两大本相册出来。 “这么少?”拿着沉甸甸的两本相册,蒋凤麟还觉得不够,皱着眉问,“拍这么少啊?” “就冲洗了一部分平时拿来看看的,骏驰做了一个亲子软件,有关琪琪的东西都存进去了。”连翘想了想,把ipad也递给了他,“在这儿,你想看就看吧。” 一再听见贺骏驰的名字让蒋凤麟心里膈应,可是又舍不得不看,于是把相册和ipad都拿着不放了。他就这么盘坐在琪琪房间的地毯上,两三米开外的身后是他的女儿,他则借着微弱的灯光翻看着她们的照片。 当看到琪琪的百日照时,他的拇指一直在母女俩灿烂的笑容上来回摩挲,表情怔怔的,甚至没有看连翘。 “你怀孕的时候,没有拍?”蒋凤麟这么问,他想看知道她怀孕是什么样子的。 连翘知道现在很多准妈妈都喜欢在怀孕的时候拍一些艺术照留念,可是她没有。 只见她摇摇头:“没有拍,那时候吃不下睡不着,又整天水肿的样子,自己都不想看,还拍什么照片?” 蒋凤麟抬起眼,看了她很久,很久,然后内疚地说:“这一切我都不知道,我应该在你身边的。” “你不用这样,是我选择的路,没有怪过任何人。” “生孩子很痛吧?” 连翘一怔,看着他在读自己存的妈咪日记,想了想才说:“很痛,不过等她出生后,会发现所有的都是值得的,不管是辛苦还是痛苦。” 他每看一页,连翘就给他说着是什么时候拍的,都在哪里拍的,贺骏驰的身影时不时地出现,而最该出现的他,却还不知道她们的存在。 蒋凤麟一阵怅然,这一刻他再一次意识到自己究竟错过了多少东西,他不得不承认,他非常嫉妒贺骏驰。 软件还放了好些和孩子有关的视频,蒋凤麟没敢再看下去。 他忽然回过头,拉了连翘的手认真地说:“翘翘,我们结婚吧。”他握着她的手,强而有力,这是个有能力又有魅力的男人,他能给你一切你想象不到的惊喜,只要他愿意,他会让你觉得世上再没有比自己更幸福的人。 她曾经那样贪眷他带来的温柔。 “三年半以前,你这样跟我说的话,哪怕是没有戒指,没有婚礼,没有一切,我只怕都欣喜若狂,不顾一切地答应你。”连翘像看笑话似的看了看他,又低眸看看他们交握的手,上面她和贺骏驰的“婚戒”已经摘了,可是还有淡淡的痕迹。她笑出了眼泪,“可你没有,你只送给我一条项链,你想把戒指戴到另一个女人手里。” 蒋凤麟不肯松手。 “如果你无所谓,愿意这样一次又一次地逼问我,我也没别的办法,只好一次又一次地拒绝你。”这一次连翘终于挣开了他,“只是实在没有意思。” 连翘觉得他们不能再待在一起,便出了客厅,她打电话去问物业大概什么时候能通电,对方回复说正在抢修,应该很快就能修好。 客厅黑漆漆的,连翘就一个人坐在外面,蒋凤麟和女儿在卧室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客厅的大灯亮了,一直发呆的连翘猛然清醒过来,关了大灯,开了小灯,转而轻手轻脚进了卧室,想告诉蒋凤麟来电了,他应该走了。 没想到蒋凤麟趴在琪琪的床边睡着了,琪琪的小手还抓着他的大拇指,地上是还打开的相册和没关的ipad,父女两人都睡得正酣。 连翘叹了口气,随手把毯子搁在了蒋凤麟身上。 因为担心贺骏驰的手术结果,又因为蒋凤麟来了,连翘几乎一夜没睡。 跟平常的每一个早晨一样,天蒙蒙亮就去楼下买了豆浆、油条和小笼包回来,自己又慢火熬上了粥。 她在厨房做小菜的时候,听到了琪琪的哭声,下意识就喊:“骏驰,你去看一下,琪琪醒了!”刚喊完她自己就愣神了。 没多久就看见黑着脸的蒋凤麟抱着琪琪出现在眼前。 琪琪本来还闹别扭哭着不要蒋凤麟抱,一见了连翘就更加蹦q,扭着胖胖的小身板要扑到连翘身上,眼睛还红肿惺忪着,嘴边不停地喊:“妈妈,我要妈妈……” 连翘不敢看蒋凤麟的眼睛,伸手把琪琪接过来,亲了她一口,安抚道:“是不是肚子饿了?妈妈带你洗脸刷牙,再吃小笼包好不好?” 琪琪揉着眼睛,似懂非懂地点头,搂着妈妈的脖子去了卫生间,母女俩不约而同地忽视了蒋凤麟这个大活人。 蒋凤麟忍了很久,才长长呼出一口气,这些日子以来他的忍功渐涨。他打开水龙头,用冰冷的水捋了把脸,抬头看见还在冒白烟的锅,闻着粥的味道,还有外头餐桌摆好的碗筷,这种温馨的早晨,自连翘离开后,再也没有过了。 他又觉得忍一忍能怎么样呢?若能让连翘回心转意,他哪怕被拒绝一百次也无所谓,能在一百零一次求得原谅他就满足了。 很多人都说蒋凤麟的脾气不好,可连翘从前一直没这样觉得,不过早上看过他默不作声的黑脸以后,心里多少还是忐忑的,早饭时除了琪琪乱抓乱喊的声音,两个大人基本都是不说话的。 一直到他们吃饱,美国那边都还没来消息。 蒋凤麟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连翘的心也跟着悬起来,她以为是他在美国那边的医生朋友带来了消息。 只见蒋凤麟接起来,眉头越皱越紧,只是点头,敲了敲桌子,说了一声“我知道了”就挂了电话。 连翘的身体一直在发抖,蒋凤麟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伸手搭上了她的肩膀,试图稳住她的情绪:“你怎么了?” “是不是情况不好了?”他那种表情,任谁都要担心的。 蒋凤麟一听,才知道她在为贺骏驰焦急,还全身都绷直了,心里早就被刺得麻木,语气不算好,不过还是说:“不是美国来的电话,是公司的事。” 助理小刘打来说,赵秋明那家伙来了上海,又开始搞小动作了,余季陶怕有什么万一,让小刘提醒他多关注。 “哦。”连翘表情一松,整个人垮坐下来,“你有要紧的事情就去忙吧,电路也通了,这里没事。” “没事?你看你一惊一乍的,别连带地吓到了琪琪。” 被蒋凤麟一说,连翘低眉去看看女儿,果真见到琪琪紧紧抓着她的衣角,有些茫然地看着她。 孩子懂什么呢? 连翘无法反驳蒋凤麟的话。 可是她紧张的情绪一直消停不下去,在等消息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请上天保佑,贺骏驰的手术一定要成功,一定平安回来。 蒋凤麟见劝说无用,就自己哄着琪琪去一边玩,不想孩子被连翘影响到。 等连翘反应过来,贺骏驰已经拿了七彩纸给琪琪叠了好多小动物了,琪琪一直高兴地拍手,看样子非常喜欢。 “你怎么懂这个?”连翘忍不住问。 “我……”蒋凤麟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回答说他自从知道琪琪是他的女儿以后,买了很多育儿的书回去看?回答说他上网搜集了很多两三岁小女孩喜欢的小玩意?还是回答说连他已婚的下属他都旁敲侧击地问过一遍带小孩的事? 他做着盲羊补牢的美梦,连翘却总认为于事无补,也就不必要强调了。 正好这时换连翘的手机响了。 号码是零开头的,连翘的心一凛,定了定神才接起了电话。 “连小姐吗?我是唐婉瑜。”连翘没想到会听到唐婉瑜的声音,她身边还隐隐有哭声。 连翘的手僵硬地握住手机,屏着呼吸说:“你好,唐小姐。” “阿姨的情绪不太稳定,所以我替她打电话给你,唔,刚才骏驰的手术做完了,医生说很成功,你可以放心了。”不出蒋凤麟所料的,唐婉瑜回美国以后就去了贺骏驰所在的医院。 “那他什么时候能醒过来?”连翘也顾不得别的,接着追问。 “这个不好说,还要再观察,快的话六七个小时就能醒,只要一有新的消息,我马上联系你。”毕竟是律师,唐婉瑜表现很镇定,做事也很有条理,“我之前一直在这边工作,对这里很熟悉,我可以帮忙照顾阿姨。”后面这句解释其实没有必要,可她还是说出了口。 “唐小姐,真的谢谢你了,我还要带孩子,不方便马上过去。” “不用谢。”此时唐婉瑜犹豫了一下,“你们的事我也知道,我还当贺骏驰是朋友,就是朋友关心一下……瞧我说什么呢?这些都不要紧,还是等他清醒了再说吧,我想先带阿姨回去洗漱一下,就先跟你说到这里了。” 等挂了电话,连翘的表情还是怔怔的。 蒋凤麟放开琪琪的小手让她自己玩,然后走过去在连翘面前晃了晃关心问:“你没事吧?谁又打来说什么了?” 连翘突然惊呼了一下,抱着他忘形地跳了起来:“手术成功了,手术成功了!”兴奋雀跃的声音快要把天花板顶穿了。 而蒋凤麟则是被她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给懵住了,双手却毫不犹豫地回抱着她。 34、父女 连翘没想到自己忘形之下会做出这番举动,更没想到的是心里依然有所触动,身体是有记忆的,她曾经跟这个男人朝夕相处亲密无间,也曾经因为她伤痕累累。 她想起了刚才唐婉瑜说的“还是朋友”那句话,她也曾经对蒋凤麟说过类似的话,可是他并没有赞同,他说,若两个人再见亦是朋友,要么没爱过,要么不再爱了,所以我和你永远不可能做朋友。 何况他们之间还有一个女儿。 连翘推开了两步,正无所适从,恰好琪琪跑过来,一手抓着一张粉色的纸,一手抓着蒋凤麟的裤腿,抬头说:“叔叔,我还要兔子。” 蒋凤麟一把将女儿抱起来,先看了一眼连翘,又和孩子平视着,微笑着问:“琪琪,你喜欢叔叔吗?” 这是他们近来最频繁的对话。 琪琪偏头想了想,很快就回答:“喜欢啊!” “为什么喜欢?”蒋凤麟点点她的小鼻子,认真地问。 琪琪嘟着嘴:“叔叔会叠小兔子。”妈妈告诉她,她就是小兔子变的。 “那以后叔叔来当琪琪的爸爸,好吗?” 蒋凤麟问出这句的时候,连翘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仿佛下一秒他就会抢走孩子似的,要伸手把琪琪抢回来:“你要做什么?我都已经不阻止你见她了,你还要怎么样?她还这么小……” 蒋凤麟却不让步,抱着孩子不撒手,大人说话的声音飙高,孩子似乎感觉到不对,“哇”一声就哭了出来,扭着拍着抱着自己的这个人:“爸爸,我要爸爸……” 她的爸爸不会这么大声说话的。 这句话却彻底压垮了蒋凤麟的底线,连翘拒绝他,孩子也不认他,好像一直都是他一厢情愿地想一家三口团聚。 看着那双酷似她母亲的眼睛,他用沙哑的声音较着劲低吼:“琪琪,记住了,我才是你的爸爸,亲爸!” “蒋凤麟,你理智点儿,别吓着孩子了!没看到她哭得难受吗?”连翘看女儿哭得声嘶力竭,心疼得要命,赶紧抱了过来。 小丫头哭起来还真像兔子,眼睛红得不行,而且哭声让人听起来特可怜,蒋凤麟似乎才回过神来,伸手想去碰触她,被她头一扭,给挡了回来,刚刚用叠纸建立的感情一下子就哭没了,毕竟小孩子心性。 蒋凤麟停留在半空中的手,僵硬地收了回来。 本该是得了好消息的早晨,却给蒋凤麟的心情留下了阴霾。 转眼又是一周,最庆幸的事是贺骏驰已经醒了过来,不过身体十分虚弱,他只托了唐婉瑜带了一句话:我很好,别担心。 他从来就不是个肯让人担心的人。 苏琳最终拗不过她妈妈,离开了蛋糕店,连翘的压力不免重了几分,她也曾想过是不是把店关了,可是终究舍不得,半途而废不是好习惯。 周末的客人络绎不绝,新鲜的蛋糕是做了一批就卖完一批,新推出的品种也很受欢迎,大家忙昏之余也高兴得不得了,付出得到了回报,是值得的。 刚歇了一会儿,去看看手机,发现有好几通未接来电,都是蒋凤麟,他已经好几天没出现没有消息了,连翘让自己忙起来也没空想他和她的事。 正思量着,手机又响了,还是蒋凤麟。 “你明天有空吗?”电话那边,蒋凤麟揉了揉眉心,好几天没睡才料理好赵秋明,重重挫了一下他的锐气,免得再来搅局。 现在才得空,他没忘记那天早晨自己的失控,又惦记着他的丫头,是不是真被吓坏了。 “没空。”连翘很快就答。周六日生意最好,苏琳走了,店里又请了两个兼职都还忙不过来,她还要带琪琪,哪里有空。 “我想带琪琪去动物园,我答应过她的,不能言而无信。” “不是答应过的就非得做到或者一定做得到,你我都很清楚,琪琪也不想见你。” “你不能替孩子决定。”蒋凤麟的声音带着疲惫,“这样吧,你让琪琪跟我说话,如果她说不去,就此作罢,如果她喜欢去,那我就一定会带她去的,不管你有没有空。”有些时候,蒋凤麟刻意压抑的强势就会冒头。 晚上,琪琪接了蒋凤麟的视频电话。 “琪琪,还记得我吗?”蒋凤麟语气非常好,声音也前所未有地温柔,一句话问了两三遍,就怕琪琪来一句“不记得”,把他打回原形。 琪琪还抱着娃娃玩,看了他一眼,想了想还是点头,接着又低下头不说话。 孩子都这么敏感,而且一天一个变化,这一周不见自然陌生了。 蒋凤麟松了口气,很好耐心地继续问:“琪琪怎么不说话了?”他说着又求救似的看了屏幕里的连翘,可是连翘丝毫没有要帮他的意思。 他咬牙再坚持哄:“那琪琪还记得熊猫吗?喜欢它们吗?明天我带你去看熊猫好不好?” “琪琪要看熊猫。”琪琪终于抓到了重点,说完还打了个哈欠,懵懂地看着连翘。 连翘有些怪自己的女儿太好哄,见到蒋凤麟的笑容,她觉得刺眼。 第二天一早,琪琪这小丫头平日都不肯起来的,今天却一大早醒了,连翘昨晚是后半夜才睡的,迷迷糊糊间被她伸出的胖胖小手给抓醒了。 她眼巴巴地看着母亲:“妈妈,起来看熊猫啦。”小脑袋瓜子倒记得清清楚楚。 连翘从来都是个不会拒绝人的人,面对女儿的欣欣期盼,她到嘴边的那个“不”字根本说不出口,因为贺骏驰不在身边陪伴,琪琪已经少了很多快乐,她只是想看一看熊猫这么小的愿望,不满足说不过去。 她心情复杂地点了点头,小丫头咧开嘴咯咯地笑了出来,她也笑了,在这时蒋凤麟的短信也到了。 ——我在楼下等你们。 看着女儿在镜子前巴拉自己的衣服要套上,她无奈地想,或许真是父女天□□。带着孩子迅速地洗漱打扮,琪琪就被连翘牵着小手出门了,小姑娘嘴里一直高兴地喊着:“看熊猫咯,圆滚滚的这么大一个……”她还按照自己的想象比划一下。 连翘其实不想和蒋凤麟一起去,尽管她跟贺骏驰已经离婚了,可是她总担心会遇到熟人,会介意别人的目光,同时也担心蒋凤麟的身份给琪琪带来的影响。 她没忘记当年的事。 可是让蒋凤麟单独带琪琪去她又放心不下,孩子就是她的一切,不见到心里不踏实,最后只好一起去了。 小丫头却简单多了,一直咿咿呀呀天马行空地说着话,有时候咬字不清,大人们都不知道她想表达什么,只是装作很懂地摸摸她的头她就很高兴了,然后就是笑。 孩子眼里的世界都是美好的。 天空阴阴的,他们还没出静安区,就下起了雨,而且雨势越来越猛,敲得车窗啪啪地响,更像是雨夹雪。 突如其来的暴雨,还把路给堵了。 蒋凤麟眉峰聚起来,看了眼后视镜,连翘和琪琪都穿了羽绒服,应该不会被冷到,就是这下雨比较扫兴。 “你帮我上网搜一下,动物园那边下雨吗?”蒋凤麟对连翘说。 连翘点头,拿手机出来查了查:“也是大雨。” “不知道要下多久,路也堵了,恐怕去了也看不到什么动物,这天气在外头估计也会着凉。” “要不掉头回去吧?下次再去。”连翘也觉得这样的天气在外头没什么好的。 “都出来了,你看琪琪这么高兴,怎么能就这么回去?” 连翘揉揉太阳穴,无奈地问:“你想怎样?” 趁着等红灯的间隙,蒋凤麟通过导航查了一下路线图,然后说:“要不咱们去海洋水族馆吧?” 连翘摸着女儿柔软的发丝,认真考虑的很久,才低头问:“琪琪,你看,外面下雨了,熊猫躲回家里不出来了。” “为什么?” “因为淋雨会冷,冷了就生病啊,妈妈教过你的对不对?” 琪琪似懂非懂地点头,一听生病她就条件反射打针,很痛的,又说:“不要生病,很痛,要呼呼。” 她还不懂说很深的词汇。 “对啊,所以我们下次再去看熊猫好不好?” 小丫头垂着头气馁地吐了句:“好吧……” “看不了熊猫,叔叔带你去看企鹅,看带鱼,好不好?”蒋凤麟赶紧补了一句。 “企鹅?会不会冷?”琪琪天真地望着蒋凤麟问。 蒋凤麟笑了:“企鹅不怕冷,很可爱的,一会儿就能见到。” 他把车掉了个头,拐到相反的方向,海洋水族馆在明珠塔附近,这边的路况稍微好一点,路上走走停停,差不多十一点才到了目的地。 连翘先带琪琪去了卫生间,出来又找热水给琪琪冲奶粉,怕她会饿。 不过见她时不时地往外看,蒋凤麟觉得奇怪,就问:“你怎么了?见着谁了?” 连翘再看,发现跟前几次一样,那里没有人,可她总有种被人窥视的感觉,仿佛有个人脸时不时在眼前晃过,而且是她之前见过的。不知道时不时水族馆里的人多给她的错觉。 她对蒋凤麟摇了摇头:“可能我认错了。” 就这样,蒋凤麟也没在意。 35、亲近 蒋凤麟的注意力全在女儿身上,不知道他跟琪琪说了什么话,只见琪琪乖巧地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小口,乐得蒋凤麟忍不住咧开嘴畅怀大笑,还把琪琪举高骑在他的脖子上,拉着她的双手高兴地往二层走。琪琪这丫头居然也不怕,咯咯地跟着笑。 “小姑娘长得真可爱,爸爸也很俊,想必妈妈也差不到哪里。”两位并肩走着的阿姨指着蒋凤麟父女俩说话。 连翘只能心情复杂地跟在后头。 蒋凤麟长得高大,这样就算人多拥挤的地方琪琪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琪琪已经快三岁了,吃得好身体长得结实,都有小肚子了,她现在抱着她不一会儿就会手酸无力,多半时候都只能让她自己走了,她有时候哭着耍赖说走不动了要抱抱,她都又急又气。像这样的把她扛在肩上的高难度动作,换做是她绝对做不了的。以前贺骏驰在身边的时候还可以,现在……所以为什么一个家庭里要有父亲和母亲,因为各有各的职责优点,缺一个都会让孩子的生命里缺失很多东西。 她是过来人。 她从小和母亲相依为命,家里日子过得紧巴巴,她小时候就没机会去过游乐场动物园这些地方,她妈妈要忙着挣钱养家。别人爸爸妈妈节假日里一起带孩子去玩,她都只有羡慕的份。 有时候连翘就觉得自己是不是执拗得过分?她能接受陌生的贺骏驰,还同在一个屋檐下好几年且相处融洽,现在蒋凤麟找来了,他对她还有感情,他说不离不弃,他是琪琪的亲生父亲,她为什么还要那么固执地拒绝他呢? 贺骏驰曾经劝过她,过去的已经过去,不要为拒绝而拒绝,听听自己的心怎么选择。 可也许她嘴上说不怪他,心里还是怨他的吧。 因为他,因为她跟他的事,让她妈妈带着不甘和遗憾离开。 在人群中高出一截的琪琪兴奋地拍着手,小孩子纯真,没有看到喜欢的熊猫,换作笨拙可爱的小企鹅也能看得乐呵呵。连翘再看蒋凤麟,他的脸上同样一脸满足,就算往人堆里挤得满头是汗也是甘之如饴。 他其实不是很喜欢呆在人多的地方,以前她试过想带他去滨海那条有名的文化长街,他才到路口看到密密麻麻的人潮就皱着眉说要回去了,那会儿是一步都不肯踏进去,他性子里是有些孤傲的。现在为了女儿,他的表情里不见半分不耐烦。 虽然天公不作美,但是对蒋凤麟来说依然是一个美好的休息日,带着女儿和连翘一起光明正大地去玩,是他已经想了很久的愿望。 他希望带琪琪逛遍所有她想去的地方,满足她所有的要求,来弥补这三年他不在她身边的遗憾。 他更希望连翘能重新接受他,在他看来,他们就是一家人,本来就该在一起的不是吗? 可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 晚餐是在水族馆附近的餐厅用的,琪琪调皮把果汁撒到了连翘的衣服上,连翘瞪着眼教训了她一番,孩子也精乖,一下子就躲到了蒋凤麟身后。 “你不能总护着她,现在她一发脾气就打人扔东西,一被骂就躲,这样不行。” “孩子还小……” “就是趁着年纪小才要教育好,三岁定八十,再不教就晚了……” 这样一本正经近乎于严肃的连翘,让蒋凤麟觉得新奇又窝心,他们这样算不算在讨论孩子的教育仿佛。 连翘莫名地起了心火:“你笑什么?” 蒋凤麟摇了摇头,可笑意还是忍不住,想了想才开口:“我们这样……是不是传说中的严母慈父?” 连翘一愣,很快别开眼转移话题:“你看着她,我去洗手间。”随手揣了包纸巾就匆匆跑了。 琪琪还抓着蒋凤麟的衣角,扁起嘴似乎要哭:“妈妈……妈妈……” 蒋凤麟叹了口气,把小不点抱到自己大腿上坐好,放软了语气:“别哭啊,宝贝儿,妈妈一会儿就回来了,别怕,叔叔在呢。”哎,宝贝儿,你知道么,我是你爸爸啊。 连翘回来,就看到琪琪坐在儿童椅上,小腿儿晃啊晃的,而蒋凤麟站在她后面,笨拙地拿着琪琪的小梳子在给她梳头! 琪琪摸着自己地头发自说自话,一见到连翘就想要蹦下凳子,蒋凤麟眼疾手快地摁住了她:“丫头,小心点儿!我还没梳好呢!” 连翘看着琪琪的“新发型”,严肃了一天的脸也忍不住破功,噗嗤笑了出来。 两条小辫子是歪的,蝴蝶结夹子没夹好,耷拉在了耳边…… 蒋凤麟尴尬地耙耙头发,纳闷地说:“我原本以为很简单的……” 他没想到使出浑身解数也搞不定一个小丫头的头发,大冬天地都热出了汗。连翘也才发现他居然把大衣脱了,再认真看清楚了以后,整个人又傻住了。 他怎么还留着这件毛衣? 这个款式早就落伍了,颜色也褪掉了,只不过原来穿在他身上这么地合身,她还是第一次见。 蒋凤麟也注意到她的目光了,表情怔了怔,伸手就抓了大衣往身上套。 看他这样子,可能本来也没打算让她知道的。 他还若无其事地说了一句:“穿这个暖和。” “都已经褪色了。”连翘一边说一边把琪琪的头发拆了重新扎好,“何必留着。” 蒋凤麟深呼吸了几下,才能看似平静地说:“我都说了,图它暖和,况且留不留也是我的事吧?” 也对。 连翘抿唇不再说话。 蒋凤麟回到公寓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下了一天的雨也终于停了。 他习惯了冬天用暖气,所以到这里就觉得这天真冷,空调的制暖就得派上用场了。 暖风呼呼地吹出来,蒋凤麟脱下外套,摸到身上的毛衣,手还忍不住捋了一下那柔软的纹理,他这几年的冬天都穿着它,已经离不开了,今天也是下意识就套上它出了门。 连翘当初留下的东西他都有好好保存,最喜欢的还是这件温暖牌,并不是说织得有多好,大牌的款式新颖的毛衣在他的衣帽间多了去了,可连翘织给他的只有这么一件。 旧了褪色了又怎么样?它是时光匣子,贯穿了他们的从前和现在,他不会放弃的,如同他不会放弃她一样。 蒋凤麟洗了个很热的热水澡,却还不能睡。 今天晚上有个与国外合作公司的视频会议,为了配合时差选在了半夜。 一忙碌起来,他又是那个在商场上叱咤风云的蒋凤麟蒋总。 会议很顺利。 在京的余季陶也参加了,结束以后哥俩私下再视频。 余季陶还乐着:“你知不知道你玩这一手,赵秋明该多痛苦啊?你要不要手下留点情?”语气里却不是在求情,更多的是在幸灾乐祸。 蒋凤麟借着之前查出的内鬼,透给了赵秋明一些“消息”,那家伙果然就上当了。 “他不来惹我的话我哪有空理他?放心,他还沉不了,就是给他一点儿教训而已。” 余季陶知道他意有所指,于是纳闷了:“你说赵秋明他真是喜欢苏卉心才娶她的吗?真不是因为苏卉心背后的苏氏这个香饽饽?”当初这边蒋凤麟才说要取消婚约,没多久那头的赵秋明就公开爱的宣言,闪电般和苏卉心完婚,其中是真情还是博弈,外人不得而知。 “要不你自己问问他?老余,有时候我该都怀疑你的性别了,怎么跟女人似的,这么无聊八卦?”蒋凤麟皱眉,已经不想理会他。 “哎,别劳您大驾怀疑,本人货真价实的大男人。”他把摄像头一转,“瞧见没,我老婆儿子都在呢!” “行了你,开完会就赶紧过来哄你儿子,才睡多久啊又醒了!”顾青抱怨的声音随之传来。 余季陶狗腿地应了一声,跟着对着屏幕敬了个礼:“哥们,老婆令到,我得闪了!” 这下,蒋凤麟的书房里又恢复了安静。 他是羡慕余季陶这个发小的,他打小运气就好,嘴贫了些,不过父母也好,夫妻也好,家庭很和睦。 就没有他这么多的烦恼。 蒋凤麟对着屏幕放空了一会儿,才把电脑关了,去书架最上的一排,拿了一本书出来。 如果仔细看,这一排的书都是新添的,而且经常被人翻阅。 听说贺骏驰很会讲故事,因为琪琪最喜欢就是听大人给她讲故事了,这丫头听故事的时候特乖巧,也听得很认真,所以蒋凤麟现在每晚给自己加功课——背儿童故事。 他觉得自己可以当个好爸爸的。 跟蒋凤麟的平静不同,在这座繁华城市的另一端,一个盛怒下的男人把书桌上所有的东西都扫到了地上,发出很大的声响。 “蒋凤麟!你有种!竟然挖了这么大一个坑给我!”赵秋明气得额上的青筋都暴突出来。 蒋凤麟那边透消息说有意竞拍一块地皮,建他们蒋氏百货的上海分公司,策划、方案甚至竞拍底价都谈得有模有样。 赵秋明让人探了几次都说应该是真的。他就让人用比他出的更高的价格把地买了下来,结果发现蒋凤麟的确是要成立分公司,只不过地方却不是选在他拍下的那一处,而是早就定好了地址。 赵秋明才知道自己是被下套了。 他呼啦一下,踩着地上七零八落的东西来到他的保险箱,打开从里面拿出了一个文件袋,将东西取出来看了看,本来还生气着的脸很诡异地笑了笑。 正好苏卉心听到声音走了进来,见到满地狼藉很惊讶:“你又怎么了?” 赵秋明婚后是对她百依百顺,不过他的脾气并不是很好,砸东西出气也不是第一回了。 “没事,有点心烦,这里乱,你先回房吧,我也准备睡了。”赵秋明的语气已经不见了方才的狰狞愠怒。 而且他还若无其事地把手里的文件袋往桌上一扔。 他工作上的事苏卉心从来不多问,所以她心里就算有些疑问也没说出来,闷着声就出了书房。 他们一直这样相敬如宾。 赵秋明很不甘心! 他重新拿起文件袋,随手拿起座机拨了一个号码:“喂,谢总编吗,是我赵秋明,我啊,有独家新闻送你。” 36、激化 翌日。 蒋凤麟的办公室一大早就迎来了一位客人,当时蒋凤麟还在会议室跟主管们讨论昨晚视频会议定下的合约细则,一听到小刘往里递的话,他想了想,就把会议交给了副总主持,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见客,可见对方是位挺有分量的人。 一进门,蒋凤麟就扬起了职业微笑,伸手朝坐在沙发等候的人迎了过去,笑着说:“李哥,好久不见,今天吹什么风了能把您给请来了,有失远迎,实在是过意不去。” 被蒋凤麟称作“李哥”的男人站起来跟蒋凤麟握手,同样带着笑容:“啧啧,兄弟来了上海也不跟我说一声?怕你哥哥我请不起一顿饭是吧?” 这位李哥叫李俊和,比蒋凤麟大几岁,也是促成他到上海发展的一个生意伙伴,为人十分豪爽,蒋凤麟跟他关系不错,一直有往来。 “哪里的话……最近实在是忙,抽不出时间,改天,改天一定和您喝个痛快。瞧我,说这么久,快请坐!” 蒋凤麟陪着李俊和落座,又让秘书重新泡了一壶他爱喝的陈年普洱,两人一番叙旧,李俊和才正色道:“好了,咱们哥俩也不说什么客气话,我今天来是有个要紧事跟你说的。” 他这样的表情让蒋凤麟也收起了玩笑,认真地听他道来。 只见李俊和从公文包里取出了一个信封,面色凝重地递给了蒋凤麟,表情很严肃:“蒋老弟,你先看看这个。” 蒋凤麟抿着唇接过来,打开封口,从里面拿出来的是一叠照片,等他看清楚上面的内容时,脸色一变,手指下意识地收紧,几乎要捏出一个坑来。 照片很明显是偷拍的,不过切入的角度极好,抓拍到的人物轮廓很清晰。有连翘的,琪琪的,也有他的,拍这些照片的人的意图一下子就猜出来了。 只能是针对蒋凤麟的。 虽然蒋凤麟只是商人,并不是什么可以八卦的明星,他在生意场上的事也许一般人不会去关注,不过凡事只要涉及到花边新闻,大家的关注度自然就高了。网上一个论坛的八卦贴子都能有百万甚至千万的点击率,一个大公司的执行总裁的绯闻,多的是有兴趣知道的人。 “这些照片是怎么来的?”蒋凤麟觉得自己的声音像一条绷紧的弦,随时会断。 李俊和也知道事情不简单,也没有隐瞒就说出来:“我老婆不是做媒体行业的吗?这是她的渠道得到的。我怕误事,今天一早就来找你了,对方要求一定见报,一分报酬都不要。我看女方不是公众人物,只怕是针对你的。不过你别急,不是我老李自夸,这事我暂时稳住了,在这一两天还不会有事,但是你得想好了该怎么回应,对方若是察觉了,被逼急了可能还会再有别的动作。” 蒋凤麟深呼吸了几下,才开口道谢:“李哥,这回真是谢谢您了,帮了我一个大忙。” “嗳,既然你喊我一声‘哥’,我也得对得起这称呼不是?”李俊和笑着摆摆手,“不过这照片上的人……”人都是有好奇心的。 蒋凤麟一直没有结婚,连绯闻女友都很少,平日里就是一个工作狂,圈子里很多人都觉得他难以亲近,也不近女色,所以李俊和半夜里得到这些资料的时候还有以为自己看错了。 “不瞒您说,她们是我妻子和女儿。”蒋凤麟直接就这么说,因为他心里就是这么认定的。 李俊和一愣,后来猛地拍了他的肩膀一下:“好啊,这天大的好事你居然捂得那么严实,怎么喜酒也不请我们喝一杯?” 蒋凤麟无奈地笑了笑:“李哥,这事说来话长,我以后再跟您细说。” “那你知道这些照片是谁给的吗?”李俊和看着他问。 然后两个人异口同声地一起说了一个名字。 赵秋明。 “果然是他!”蒋凤麟冷冷地挑眉,“他就是不知好歹!” 赵秋明和蒋凤麟的恩怨,李俊和也听说过一些,他不方便评论,不过还是提醒一句:“我看赵秋明这人就是个赌徒,他输不起,只要赢,你分分胜他,他便要处处跟你作对,你还是小心为好,免得他来个鱼死网破就难搞了!” “嗯,我知道该怎么做的。”蒋凤麟握拳道。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十倍奉还。 送走了李俊和,蒋凤麟马上把刘胜斌喊进了办公室,把事情安排起来。 “你去把之前查到的关于赵秋明公司的资料都拿来给我,然后打电话给周刊的记者,说我答应做之前的那篇采访,速度要快。” 刘胜斌见老板脸色不佳,便知道事情重要,也不敢耽搁半分,马上行动起来。 这时候的连翘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这两天天气不好,一直下雨,来店里的人就少了一半。下午琪琪要下课的时候,她就放下手里的工作先去接孩子,才刚收拾包包要离开店里,工读生小妹就喊了句:“翘姐,有你的包裹哦。” 现在的女孩子都喜欢网上购物,所以她们跟送这个地址的各家快递小哥都混熟了,有时候电话都不打,有包裹就直接拿来了。 不过连翘却很少上网买东西,拿到包裹的时候她还觉得有些奇怪,而且寄件人甚至是空白的,就填了个同城的区间。 连翘一边疑惑,一边小心地拆了包裹,她没料到里面会是厚厚的一叠照片,差点都滑到地上,在看到内容的时候,她甚至连呼吸都屏住了,什么都来不及想就把它们都塞回了包裹袋里。 小妹还多嘴问了一句:“翘姐买了什么好东西啊?” “没什么,朋友寄来的,我赶着去接琪琪,辛苦你们看店了!”连翘避开她的目光,抛下这句就匆匆离开了蛋糕店,直到走了很远,她的心都还在狂跳。 阴蒙蒙的天还下着毛毛细雨,可连翘连伞都没有打开,找了个没人的巷子口,鼓了几次气才把包裹打开,重新把里面的东西翻出来。 那一幅幅清晰可辨的照片让她倒吸一口冷气,连昨天他们三个去玩的照片都有! 连翘一直以来的担心都得到了印证,她和蒋凤麟的事终究是要被人知道的! 她昨天在水族馆就有奇怪的感觉,总觉得附近出现的某个身影很熟悉,现在联想起来好像之前就在小区门口见过的!难道之前就有人一直跟踪她和琪琪了? 这可怕的猜测让连翘全身都在抖,她根本没办法控制自己,各种可能产生的后果一直在脑海里反反复复地出现。 为什么要跟踪她们? 拍这些照片的目的是什么? 对了,琪琪!连翘真正害怕起来,把照片往包里一塞,直接就冲去了幼儿园! 因为包裹的事连翘比平日要晚了些时候来,来接人的家长很多,她急匆匆地穿过人群来到幼儿园门口,老师正把孩子一个个往外带,把人领出幼儿园家长必须盖手指印,这也是上次拐人事件后不得已而做出的应对措施。 可今天连翘再一次没有领到琪琪,刚才又有照片的威胁,她霎时急红了眼,惊慌失措地问:“老师,琪琪呢,怎么不在这里?” 在门里等家长的一群孩子里,并没有琪琪,琪琪的老师也急了:“刚刚还在我后面的,你别急,她肯定没出幼儿园,我们几个老师都看着的,还有保安也在,这上面还有摄像头呢。”然后把手里的花名册交给了其他老师,就和连翘一起进了幼儿园。 琪琪很乖,平日里不会调皮乱跑的,放学总喜欢跟着老师身后等连翘来接。 连翘的心像被人紧紧拿住,一下比一下重地狠狠疼着,两眼已经没办法对焦,就在幼儿园的小操场里到处找,眼泪不受控制地簌簌滑落。 琪琪今天穿的是粉色的小羽绒服,衬得她白嫩嫩的小脸蛋更加红润,她出门前还跟连翘撒娇,想吃糖,连翘没答应。 连翘悔死了,一边擦眼泪,一边找人。 她觉得自己不是个好女儿,也不是个好妈妈,怎么会让她们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这样的事情。 在她的恐惧到了极致的时候,琪琪的老师跑了过来,她明显松了口气地说:“琪琪妈妈,我找到琪琪了,她在大树下跟文文一起呢,还有文文妈妈也在。” 连翘一听,顿时僵着的身体就失去了支撑的力气要软下来,老师赶紧扶着她,还一直道歉:“不好意思,文文今天有些不舒服,一直不肯走,他和琪琪玩得好,可能琪琪就去找他了,也是我没留心,不过你放心,现在不会再有陌生人能带孩子走的。” 可是再多的解释此时对连翘来说都是苍白的,她摇摇头,咬牙挺直腰站稳,快步走到了琪琪那里。 丫头果真还拉着文文那男孩子的手,两个人不知道在说什么悄悄话,刘颖思站在一旁,见到连翘的时候还有些尴尬和不知所措,上次带她们到自己家里,到底是做得不对的。 连翘一言不发,固执地过去把孩子们分开,将琪琪抱了起来,琪琪不肯依她,她还狠心地打了一下她的小屁股教训道:“妈妈不是教过你,要跟着老师,不要乱跑,怎么这么坏,不听妈妈的话?” 琪琪被娇宠惯了,被她一打就哇哇地哭了出来,更让连翘觉得难过的事,她一哭就喊:“呜呜,我不要妈妈,我要爸爸……”小腿一直在蹬,怎么也不让连翘抱。 文文一看到琪琪哭,他也扁着嘴开始哭了,刘颖思还有琪琪的老师都不知道该怎么做。 连翘自知,都是她种的因,造成了今日的果,可谁能体会到她心里的苦? 还是刘颖思开口道歉:“对不起,都是文文这孩子拉着琪琪不肯走,害你担心了。” 老师也在一旁说:“我也有不对,琪琪平时很乖的。” 连翘点点头,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把还在闹腾的琪琪抱得紧紧的:“我先走了!” 一路急急奔走到往常走过的巷子口,在那里看到熟悉的车子。 连翘却没有停下来,只是往人行道上走,尽量避开车流,眼睛时不时还看向左右,女儿还在怀里哭,把她哭得心都乱了,其实她都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 蒋凤麟的车就一直跟着她们,连翘被逼得实在没办法,拿出手机拨了他的号码,也没等他吱声,就大声说了一句:“你别跟来!我不想再被人拍到!” “谁跟你说什么了?”蒋凤麟心里一凛,语气也凝重起来,他把事情理好了再过来找她,本来就是要提这件事情的,可是显然连翘已经知道了。 连翘的情绪在翻江倒海,竭力控诉道:“蒋凤麟,你早就知道会这样的对不对?”蒋凤麟的沉默就是承认,连翘颤抖着声音,“我为什么要遇见你?要是没有你就好了!” 电话突然就这么断线了。 要是没有你就好了—— 这句话让蒋凤麟心里的那根弦也跟着断了。 37、提醒 连翘抱着琪琪进了地铁口,此时此刻好像只有人多的地方才能让她觉得安全。 琪琪一边哭一边喊着要爸爸,哭得眼睛都肿了,可怜兮兮的样子让人心疼,也不知道坐的是哪号线,上去了以后估计琪琪哭得太声嘶力竭,有人给连翘让了座,连翘道谢后坐下来,才发现自己手都麻了,脚也没有了力气。 孩子虽然在哭闹,可是她还好好的,还真真实实地在自己的怀里。 这时身边有个阿姨递来了纸巾,连翘下意识一躲开,人家也不在意,把手收回去,语重心长地说:“给孩子擦擦脸吧,别哭坏了眼睛。” 连翘一时尴尬不已,她知道自己有些杯弓蛇影了,才真正地回过神里,仔细看怀里的女儿,那小模样多可怜。 连翘抱着孩子亲了亲:“琪琪乖,别哭了,是妈妈不好,别哭了。”她一下一下给孩子拍背安抚,从包包里拿出宝宝湿巾给她擦脸擦手,“妈妈带你买糖吃,别哭了啊,宝贝儿。” 都不知道过了多少站,琪琪才消停了下来,那会儿眼睛跟小白兔一样了。 可连翘不知道该去哪里,她不知道小区还有没有人在跟踪偷拍,根本不敢回家,可是翻了一下手机的通讯录,可以求助的人一个都没有,她觉得自己活得太失败了。 听到语音广播报站,连翘想起了苏琳就住在这附近,她赶紧给她打了个电话:“喂,苏琳吗?我是连翘,对,是这样的,我想把琪琪带到你那儿……” 虽然小姨可能不高兴她去打扰,不过把琪琪托付给她们她可以放心,她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带着琪琪不方便也不安全,她要找蒋凤麟。 蒋凤麟在连翘避开他进了地铁以后,就开车回了公寓,连晚饭都没有吃,就一直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等,他觉得连翘一会儿会来,所以他哪里都不会去。 连翘肯定会来找他把事情弄个清楚明白的。 这是他的直觉。 他自从坐下后,眼睛就一直看着门口的方向,屋里安安静静的,适合他思考,他在想要怎么跟连翘解释事情的发生,又怎么让她接受自己的做法。 不过门铃没响,反而是手机响了。 是一个陌生号码,因为来上海以后工作上来往的事情多,陌生电话蒋凤麟也会接的。只不过这个来电的人不陌生。 会再次听到苏卉心的声音,似乎在蒋凤麟的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赵秋明一直标榜自己是好好先生,爱苏卉心爱到无法自拔,两人形影不离,那赵秋明在上海,间接可以猜到苏卉心也在。 “是我,好久不见了,你最近还好吗?”苏卉心的声音听着很平静,可是语气还有些不稳。 蒋凤麟的语气就更不善了:“还行,托你老公的福,我最近可是过得很‘精彩’!”最后两个字他咬了重音。 “你们生意上的事情我一向不过问,我今天打给你是有事情跟你说的。”过了几年,蒋凤麟依然如此冷冰冰的,苏卉心咬牙决定长话短说。 “什么事?” 苏卉心低声说:“我觉得秋明这两天有些奇怪,好像还见了报社的人,我听他提起过你的名字,你最好小心点,我那天在街上看到你了……” “你看到我了?还是看到我和谁一起?赵秋明也在对不对?”蒋凤麟忍着怒气,“所以他才敢这样威胁我!” “你已经知道他要做什么了?”苏卉心诧异蒋凤麟收到消息的速度。 蒋凤麟似笑非笑,不答反问:“你这么提醒我,就不怕赵秋明知道?” “蒋凤麟,我只是好心多提一句,你要不要一直用这么冷冰冰的语气?当初悔婚的可是你!”苏卉心藏在心里多年的火也不知不觉冒了出来。 当初她明明查到了那个女的已经离开了,以为婚期会如期而至的时候,他给她当头泼了一盆冷水,连商量一句也没有就单方面提出悔婚。 这个圈子多的是捧高踩低的人,这消息一出来多少人等着看她的笑话,她连避开都不行,那只会让她以后抬不起头来,赵秋明说他一直在等她,家里就安排了他们的婚事,她也没了主意,只是抱着“一定要让蒋凤麟后悔没有娶她”的想法嫁了,而且把家里支持他的资金也都撤回来。 婚后赵秋明果然对她很好,百依百顺,可她对他并没有那种热烈的感情,至少跟她对蒋凤麟的感觉是不同的。而蒋凤麟也没有倒下,经历了蒋氏的股权大变动以后,他甚至变得更出色迷人了。有时候在报纸杂志,甚至听别人议论时提起他,她都会忍不住留心去看去听,不知道是想知道他好,还是他不好。 可今天她知道,她一直是希望他好的,尽管自己这么做完全是在犯贱。 只听见蒋凤麟缓了语气:“我一直忍耐姓赵的,他不来惹我,大家都相安无事,可是这次他要动我的人……你让他好自为之。” 然后两人再没有可以说的话,苏卉心觉得自己的提醒都是多余的,匆匆挂断了这通电话。 因为赵秋明回来了,脸色并不好看,不过见到她还是摆出了一个体贴的笑容,搂着她亲了一下。 苏卉心没有避开,赵秋明高兴了,抱着她坐下接着问:“刚才跟谁说话呢?” “跟我姐满月酒的事情。”苏卉心的姐姐,上个月生了个七斤二两的男宝宝“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她还真担心赵秋明再做什么事惹怒蒋凤麟。 他毕竟还是她的丈夫。 “哦,这就满月了啊,真快,我这边还有点事,处理好就马上回去,别担心,能赶得上的。”赵秋明笑,拉着她的手明显在要求亲近的意思,“卉心,咱们是不是也是时候要个孩子了?”说着就要吻她。 苏卉心下意识地躲开了,见他脸色一沉,心里突突地跳,不知道最近为什么总觉得赵秋明奇奇怪怪的很危险,所以她很快就圆了回来:“一身的酒气,别熏着我了,赶紧去洗澡吧,我帮你放水到浴缸,你好好泡一泡放松一下。” 赵秋明一听脸色果然缓和了许多,脸色阴转晴地笑了:“遵命,老婆大人!” 苏卉心去了浴室,赵秋明才有沉下脸,她姐比他们还晚结婚的现在孩子都满月了,可他们这几年一直都没要孩子,苏卉心一直说自己还没有准备好当妈妈,赵秋明之前也由着她,可是现在……他瞥了眼她放在茶几上的手机。 蒋凤麟,我不好过,我也不会让你好过的! 赵秋明的赌徒心理蒋凤麟早就知道,所以就算苏卉心没有提醒,他也会防备他的,只是没想到他这次出损招把主意打到了连翘和琪琪的身上,谁敢动她们半分,都能要他的命!所以蒋凤麟已经不打算给赵秋明翻身的机会了,之前他那么多次的挑衅他都放过他,已经算是跟苏卉心两清了,这次是赵秋明自己上赶着要找死,怨不得旁人。 时针一直走到了九点,连翘如蒋凤麟所料的找上门来。 蒋凤麟给她开门的时候,愣了一下,随即皱起眉来,她的头发都是湿的,身上的外套也蒙了一层水珠,身体似乎因为冷而瑟瑟发抖,随着他开了门,扑面而来的暖气才让她感觉舒服一点。 蒋凤麟一把将她拉进了屋企,门砰一下关上了,形成他们二人的密闭空间。 “没有带伞吗?就这么淋着来的?这么大的人了,知不知道这样会生病的?琪琪怎么没来,你把她放到谁那里了?安不安全?”蒋凤麟一时顾不得别的,噼里啪啦就念了她一通,又跑到浴室拿了条干毛巾出来,发现连翘还站在玄关,他的眉拧得更紧了,“先进来把头发擦干吧,站在那里做什么?”说着就想像从前那样给她把头发擦了,可是连翘躲开了。 她不仅仅躲开了,她还把手里的一叠东西用力一甩,全部朝着蒋凤麟扔了过去,然后像雪花似的片片落到了地上。 连翘的动作快而迅速,蒋凤麟一点准备都没有,迎面接受了这么一击。这点小痛他根本不放在心上,真正让他难受的,是连翘此时此刻的眼神。 她的脸色是苍白的,但是眼神却冰冷犀利,抬起下巴直勾勾地看着他,她的手甚至还在抖,声音不稳地逼问:“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会有这些照片?” 此时面对他,好像才真的是打算来一个了断的。 这么多年来,她在乎的一切都好像一个脆弱的泡沫,只要人轻轻一戳就破了,她和他的感情,她的母亲,现在是她的女儿。 蒋凤麟还是固执地把毛巾搭到她的头上,极力用冷静的语气解释:“有竞争对手查到了琪琪是我女儿,想借此来要挟我……” 啪!狠狠的一个巴掌把他的解释打到了九霄云外,其实他完全可以避开的,但是看到她的眼泪,看到她满身风雨来找他控诉的身影,他动都动不了,他活该承受她的责难。 可他更想不到,连翘打了他以后,接着也给了自己同样狠重的一巴掌!红印子瞬间就出现在她白皙的脸上,看起来是那么的触目惊心。 他连忙斥了一声:“连翘,你这是在做什么?” “我?我在让自己清醒,让你也清醒,瞧瞧我们两个都做了什么事,害了我妈还不够,现在连琪琪也要遭殃吗?” “你别这样,我不会让你们有事的!”蒋凤麟握着她的双肩,认真承诺着。 连翘失望地摇了摇头:“你到现在都还不明白,我为什么要拒绝你。”她甩开他的手,胡乱地擦掉眼泪,一字一句地道,“因为我不相信你了!” 蒋凤麟身体一僵。 “蒋凤麟,在你那样欺骗了我以后,我怎么还能相信你,相信你的承诺?” 破碎过的心,还能补起来吗? 38、她说 她说,为什么要遇见你? 她说,要是没有你就好了! 她说,我不相信你了! 蒋凤麟的心也随着那条滑落到地上的毛巾而沉到了尘埃里。 曾经的连翘是多么地信任他,事事都听他的话,就算他把东说成了西,她都能笑着认了,现在的她却满眼含泪地告诉自己,她不相信他了! 他早已孤寂的心再一次剧烈地疼痛起来,下意识上前一步,想抱紧她,想告诉她事情不是这样子的,想把这几年的忏悔和思念通通都告诉她,让她再给他一个证明的机会。 真的,他只是缺一个机会。 可是他却有预感,连翘根本没打算给他这个机会,一直都没有。她甚至可能会因为这次照片的事情而彻底跟他断了关系,从她当初离开他的决绝就可以看出,她那柔软的心硬起来会是什么样子,是能变成利剑,把他刺得支离破碎。 “蒋凤麟,做不到的承诺就不要说出口,给人希望,会让人更绝望。”连翘想控制已经快要崩溃的自己,可是发现好难,真的好难。 她睁大眼睛,想努力看清楚眼前的这个男人,这个曾经承载过她所有的爱恋,给她编织过城堡的男人,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她又为什么会遇到这样一个他?她曾经觉得老天派给她这把生活的牌真烂,没有王没有花,除了爱她的妈妈,再没有什么值得庆幸的了。可是突然间他像骑士一样出现,给她穿上了水晶鞋,带她住进了他的城堡,她以为自己用所有的不幸换到了一个好男人,结果灰姑娘始终不是公主。 她爱他吗?爱吧?不然,怎么要为他承受这么多的痛苦和折磨?可是现在她没有力气再继续爱下去了啊。 眼泪一直在流,连翘就一直在用手背胡乱地抹,可她的视线还是越来越模糊,唯一看到的,就是他仍旧穿在身上的旧毛衣。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是看着这件已经褪色的衣服就觉得碍眼,它的存在就好像在嘲笑着她从前做过的愚蠢的决定。 浑身冰冷的血一下子灌满了连翘的脑袋,她连鞋子都没脱掉就冲进了客厅,四处看了一下,发现餐桌的水果篮上有一把小的水果刀,她想也没想就去攥在了手里。 觉得连翘有些不对劲,追在她身后的蒋凤麟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她回过头来冲到自己跟前,扯了他的毛衣就举刀子用力一划! 可能是毛线太坚韧,也可能是小刀不够锋利,只是划断了几条毛线弄了个小小的洞,可连翘却觉得不够,还想要再来第二下!想要毁了它! “你这是做什么?快把刀放下,很危险!”蒋凤麟眼疾手快的握住了她的手,怕她一不小心把她自己也割到了,可是连翘此时的力气却大的惊人,像疯了似的,耳朵也听不进劝说,握着刀子的手还要使劲,另一只手也在扯已经断了的毛线。 蒋凤麟情急之下用了巧劲掰了她的手,让她手指一松,小刀甩到了地上,保险起见他还把它踢得老远,金属碰击地板的声音叮咚作响。 再看看彼此,她头发凌乱,神智好像也有些不清醒,自己也一身狼狈,贴身穿着的毛衣也被扯坏了。 他真想看下她的脑子里在想什么,刀子是可以这样用的吗?可才抓起她的手,就发现手指带有血,他没觉得自己疼了受伤了,那应该就是她伤着了! 果然,蒋凤麟将她的手举高在灯下看,可能是握刀的时候不当心,一条划痕横亘在虎口的地方,看起来应该不深,可是也是见血光了。 “该死的!”蒋凤麟暗咒一声,抓着连翘想带她去浴室清理一下,可是连翘一点都不配合,像一根木头,又像小时候害怕被大人带去打针的小孩子,一动都不肯动。 蒋凤麟本来就压着一道气,现在也火了,也不问她,不说话,直接把人一扛起来就去了浴室,任她怎么挣扎都没用。他本来还想开凉水冷一冷她,可是到底自己舍不得,还是调高了温度,出了热腾腾的水,不过还是孩子气地当头就淋在了她头上,不过还记着举着她受了伤的手别沾上水。 连翘下意识地眯了眼,用还自由的手挡着大花洒冲下来的热水,偏偏还被蒋凤麟拿住,哪里都去不了! 见她还不肯说话,身上的衣服又湿了,蒋凤麟一来气,索性就开始脱她的衣服。 连翘哪里肯,一直推开他嚷嚷:“你放开,别碰我!” “要是你敢病了,我就带走琪琪,让你再也见不到她!”蒋凤麟一直捧着她护着她,很少说这样的狠话,不过是被她逼急了也不顾后果,“怕什么?咱们连女儿都有了,也不是没见过。” “你敢!”连翘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利索的动作,面红耳赤地打他。 蒋凤麟却怒极反笑:“我没什么不敢的,这你也不信吗?” 既然软的不行,那就来硬的;她不肯给他机会,那他就造也得造出这个机会。原本还不想这样做的,可是看她今晚这样歇斯底里拒人于千里之外,恐怕那一步他必须要走了。 就这样,连翘被蒋凤麟逼着洗了一个热水澡,她的衣服都泡汤了,只能穿了蒋凤麟的家居服,单是他的衣服就能让她当睡裙了,不过屋里开了暖气也不冷。 蒋凤麟了淋了浴,这时两个人的头发都是湿湿,连翘的右手被他包成熊掌一样,所以他负责给她吹头发。 连翘的头发又长又顺,吹风机随便吹都能很漂亮服帖,蒋凤麟却开着最温和的风档,慢慢地给她一寸寸吹好,享受这份柔软流泻在指尖的感觉。 吹风机发出的噪音很容易把彼此贴近的心跳声都掩饰起来。 连翘本来就是一只伪装成为刺猬的兔子,证明兔子被逼急了也是会咬人的。女儿跟她是一个属相,勇气随着刺头被拔掉而消失得无隐无踪。 现在的蒋凤麟很安静,可是她却感觉到他在生气,她也不知道自己刚才怎么跟疯了似的跟他动刀子,换成现在的话,只怕根本不敢。 从蒋凤麟的角度,斜着眼就能见到连翘的嘴唇动了动,似乎终于要开口跟他说话,又在顷刻间犹豫了,是不是在衡量怎么说?值不值得说? 他们之间居然需要用到衡量了吗?蒋凤麟垂下眸,手里的动作也变得机械式的,用沉默代替了一切。 头发总有吹干的时候,喧嚣也终归宁静。 刚才还剑拔弩张的两个人,现在安静得不像话。 在蒋凤麟几乎以为连翘不会开口的时候,她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忽然说:“送你上飞机的前一天,你也是这么帮我吹头发的。” 他还跟她说,要她等他回来,他们一起去旅游,去她想去的地方。他给过她很多很美的承诺,也基本都做到了,除了他说会照顾她一辈子,然后转身却和别人订婚甚至是结婚。 这个最重要的承诺没有做到,之前的一切就变成了虚无,她送他回北京的时候,就知道这段感情应该做个了结了,所以带着她的妈妈来了上海。 她以为重新开始并不会太难,心死了而已,没想到原来还真有更难的。 “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这些新闻,有一段时间根本不敢看报纸,不敢开电视看。”洗过热水澡以后,连翘的脸色依旧是惨白的,她舔着干涩的唇,继续说,“那天我一看到报纸登了你结婚的新闻,就冲回了宾馆,可是已经晚了,我妈已经知道了,她也像今天这样给了我一巴掌,然后昏了过去。” 她当时脸上火辣辣的,连耳朵都是嗡嗡作响,除了救护车巨大的声响,别的什么都听不到,只是眼睁睁地看着她妈被抬到了救护车里,再送进了手术室。 妈妈终究没有熬过来。 那一巴掌就是她最后留给她的警醒。 “我太贪心了,我想让妈妈她看一看我爱的这个人是什么样子的,才把他带到她的面前,她果然很喜欢你。可是就是这份喜欢要了她的命,是我做错了,根本不该让她见到你的。”连翘的眼睛亮得分明,“我除了贪心,竟然还抱着幻想,觉得你会为了我,顶住所有的压力不要去结那个婚,只为了我,可显然也是我错了。” 她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在了自己的身上。 蒋凤麟压着她的肩膀,扳过她的身子,用肯定的语气慢慢地说:“错的是我!连翘,你别这样,都是我不对,那些新闻是她们瞒着我放的,当时公司很乱,我奶奶又病危,我焦头烂额的什么都顾不上,我甚至都写好协议,等事情过了跟他们做个了断……” 就算解释得再好,彼此也必须为年轻为贪心付出应有的代价。 连翘点了点头:“你只是想不到,我原来等不了你,我妈也等不了。”她的神情还有些恍惚。 蒋凤麟知道,贺骏驰也提醒过他的,连翘妈妈突然过世是连翘的心结,她一直在内疚,在折磨自己来赎罪。 他摸了摸她的头发,然后把她搂到自己怀里,她颤了颤,他就搂得更紧了些。 “你妈妈会出事,责任在我,要遭报应的也只会是我。” 连翘在他怀里直摇头,闷声念叨着:“不,我早就知道的,知道你订了婚,就不该留下,不该带你回老家,不该还心存幻想……” “能不能告诉我,当时……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订婚的事?谁说的?顾青?”除此以外,她跟他的朋友圈都基本没什么交集,他一直以为瞒得很好,她又怎么能知晓? 如果他早知道会这样,恐怕后来的许多事都不会发生了。 连翘被他的话带到了回忆里。 她不知道蒋凤麟怎么会认为签了协议就可以了断他跟苏卉心的一切,如果不是他骗她,那就是他低估了女人。有哪个女人会用自己的青春来成全男人?除了爱他,很爱他,不会再有其他。 那个要跟他订婚的苏小姐,早就知道了他们在一起。她不动声色地来到滨海找到她,不,确切地来说,她们当时是“偶遇”的。 那个时候蒋凤麟去了国外出差,她一个人在家,每天都要去培训班上课,在上下课的附近,她第一次见苏卉心。苏卉心向她问路,记忆中她个很漂亮的人,穿着一条飘逸的连衣裙,说话声音柔柔的,背着个小背包,跟普通游客没两样。 苏卉心说她想去云州塔,那是一座有一千三百年历史的古塔,就在连翘她住的地方旁边。她当时没有多想,觉得反正是顺路,就顺便当了免费的导游,带她去了那里。因为是旧城区,周边的地方都建起了一座座崭新的高楼,只有在塔寺周边是作为文物保护群保留了起来。跟很多景区的古塔一样,云州塔出于保护理由,是不让游客登塔参观的。 苏卉心一脸遗憾,刚刚还很高昂的兴致突然就变得意兴阑珊,闷闷地说:“我听说以前这里的人逢年过节都喜欢登塔放灯,许的愿都能实现的,是不是?”苏卉心这样问。 连翘并不熟悉历史,从前一直为生活打拼,她没有太多的时间关注这些,她只能抱歉地说不知道。但是又觉得天下能许愿的地方何其的多,看她的样子也是大城市来的,怎么就想到来这里许愿? 她正奇怪着,又想自己是该说再见的时候了,却突然听苏卉心说:“我准备订婚了,我是想求一切顺遂,婚姻美满。” “啊,恭喜你。”就算是陌生人,听到这样的好消息都是不吝于送上祝福的。 苏卉心灿烂地笑了笑:“谢谢。我觉得和你很投缘,我请你喝杯东西吧?”古塔外就有家星巴克。 如果没有后来,连翘会觉得,苏卉心就是一个幸福的女人,她愿意祝福她。 她跟她说她和结婚对象的故事,跟她说他们两家人是多么希望他们结合,跟她说家里有多少人,跟她说准备在哪里订婚。 其实这一切真的没必要和连翘这个陌生人说的,可苏卉心根本没给她机会拒绝,或许是连翘真的太不会拒绝人。 苏卉心还问她:“你知道得有多大的力量,才能让一个人改变习惯吗?” 连翘摇了摇头,积习难改是人人都知道的事,她不懂她为什么这么问。 “他一直只穿一个牌子专门定做的衣服,这么多年都没有改过。可是最近一年我每次见他,身上穿的都不是他的风格。”苏卉心定定地看着她。 不知道怎么回事,连翘觉得她眼里似乎带着很复杂的情绪在看自己。 “可我不会问他,男人有时候不喜欢女人太多事,体谅和宽容才能赢得尊重。”苏卉心似乎不期待她的回答,接着又说了这么一句。 然后,苏卉心给连翘看了一张他们大学时代的合影。 再然后,连翘在上面看到了蒋凤麟,一个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男人。 “很英俊吧?”她问她。 连翘震惊之余,再抬眼看苏卉心,她还是笑得那么灿烂,仿佛不知道一切,可连翘却觉得她分明知道。 从这个“偶遇”一开始,她就知道她是谁,用这样直接的方式。 连翘恨不得自己应该坏心肠一些,在见面伊始就和陌生人那样冷淡指路,然后分道扬镳,好过现在这样被人直面打击的难堪。 人家未婚妻找来,人家没有破口大骂,人家只是用一种平和的方式,告诉自己,她介入了别人的世界里。 连翘无地自容,她都不记得那天是怎么离开的。 只是后来每次回家,路过那家星巴克她的脚步都快些,也因为这样,每天都提醒着她,她拥有的自以为美好的感情是那么苍白无力。 她和蒋凤麟之间,隔着一整片大海。 39、办法 这一个晚上,可能是他们重逢以来彼此间说话最多气氛也最温和的一回。连翘不避不闪,不藏不矫,蒋凤麟问她什么她都说,也许她是已经没有力气和他抗衡,又或许是觉得再没那个必要了。她在那样激烈的反应过后,显出了从未有过的配合与乖巧,她是真的累了。 连翘甚至还告诉了蒋凤麟,她和贺骏驰是怎么认识,怎么相处的。 蒋凤麟一听到贺骏驰这个名字神色就会绷紧,他是最能威胁到他的人,在那段她最无助的岁月里,他不在她身边,给予她支撑和帮助的却是这个男人,他不能怪她,只能恨自己。 连翘就在这样平静的一问一答里不知不觉地睡过去了。蒋凤麟轻轻地把她抱到床上躺好,替她盖了被子,双手却不受控制的慢慢抚上了她还带着泪痕的脸庞,安静的她真的是可爱多了。 那么早就知道了他会和别人订婚,却还肯爱得这么卑微的,只有她。 他的动作轻得跟羽毛似的,描摹般掠过她的眉眼,最后还是收了回来,至少她还能在他身边睡着。 蒋凤麟也不敢再有别的动作,就坐在床沿,陪着她慢慢合上眼。 连翘是被温暖的阳光晒醒的,在连续两天阴雨过后,天放晴了,一早就出了太阳。 半开的窗帘透出了和煦的光,连翘几次把眼睛闭上睁开才渐渐地清醒过来,不过她的大脑还在迟钝的状态,看着跟往日不一样的天花吊顶,她睁眼愣了好久。 对的,这里是蒋凤麟的地方! 她昨晚来找他摊牌的,后来他们面对面地说话,然后她竟然就这样睡着了,还比这段日子的任何一晚都要睡得沉,她这是昏头了吗? 连翘掀了被子,看着身上还穿着他的衣服,更是觉得羞耻,昨晚失控的不正常的自己肯定是着魔了,一贯的理智渐渐地回笼。 蒋凤麟并不在房间里,她松了口气,一打开房门煎鸡蛋的香味就扑鼻而来,引得她饥肠辘辘,昨晚她什么都没有吃就跑了过来,现在一闻到味道就觉得饿了。 跟着味道走去,连翘一眼就能见到厨房,那个正拿着平底锅在小心翼翼地煎鸡蛋的男人穿着一身黑色的休闲服,胡子也没刮,在灶台前神情专注得好像都没发现她一样。 “你还会做早餐?”连翘忍不住问出声来。 以前的蒋凤麟可是连厨房都不肯进的,她记忆里他就是只是在她生日那天进去做过一个不太成功的生日蛋糕。 蒋凤麟听见了她的声音,手里的铲子可没停下,边翻动鸡蛋边回答:“你不在我身边可不就得学起来了?对了,浴室里有新的毛巾牙刷,你洗好出来应该就可以吃了。”他忙得连看她一眼的功夫都没有。 他是真的变了很多。 连翘默默看了他一会儿,再去洗漱才发现,她昨天淋湿的衣服已经洗好烘干了放在衣物架上。她慢慢地换下了他的衣服,重新把自己武装起来,她在心里埋怨自己,不该这么轻易被撼动的。 一点点的事就心软,昨晚那个无畏的自己都去哪里了? 连翘磨蹭着回到饭厅,蒋凤麟果真把早餐都准备好了,牛奶、煎鸡蛋、还有拌面,他的胡渣上还带着一点甜酱,他好像并没有发现,一脸笑容地推着她坐下,然后自己也在她对面坐好,笑眯眯的样子跟小学生获奖了等着大人夸似的,一直催她:“你快试一试,看味道怎么样?” 连翘先喝了口牛奶,还是暖的,十分;再咬了一口鸡蛋,太咸了,六分;拿筷子吃了面,味道咸甜相宜,可以拿八分……她心里自动自觉地给他打了分,可是她脸色还是淡淡的:“还可以。” 于是成功地让蒋凤麟高涨的热情也降了温,他抿着唇看不出喜怒,把桌面上的两盒东西推到她面前:“你等下吃完早餐就把这些药吃了。”见连翘抬眼奇怪地看着他,他不由得冷着眉跟她对视,“你在低烧!难道自己都不知道?要是不吃药的话就去医院!” 他还记得她不喜欢去医院,拿这个来恐吓她。 “低烧?”连翘下意识摸摸自己的额头,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只是整个人觉得累,浑身使不上劲,最近真的太脆弱了一点,她以前没那么容易病的。 而且她可没忘记他昨晚说如果她敢病他就要带走琪琪的话,他是真的做得出来的,所以她只能乖乖地吃药。 早饭后才回归正题,有一件事他们昨天晚上还没有说清楚的,就是这次照片的事情。蒋凤麟虽然承诺了不会有事,可是连翘却不知道他是打算怎么解决的。 她的忧虑源自于她的母亲,让她领教到一片报道的杀伤力有多强,她不能让琪琪也冒这个险。 客厅的窗帘没有拉开,只有少许的阳光照射进来,连翘坐的位置背着光,她的表情晦暗不明,只听她踌躇地问:“照片……你是怎么处理的?”她要一个安心的回答。 如果昨晚以前蒋凤麟还不知道连翘在恐惧在抗拒什么,那如今也清清楚楚了,琪琪也是他的女儿,他断然不会将她们母女置于风口浪尖上。 “我已经把流出来的照片都买下了。”蒋凤麟这么说着,还没等连翘松了口气,他却又说,“只是这么做并不够,有人偷拍一次,就可以有第二次、第三次,想要杜绝这样的事情只有一个办法。” 连翘急急地问他:“什么办法?” “你应该听说过危机公关,收了照片只是治标,可这件事关键还是治本,这样事情才能得到解决,本来昨天下午我就要跟你说的。”蒋凤麟放慢了语速,“我已经请了记者做专访,我打算主动对外公布我已经结婚,还有一个女儿。这样以后再有人拿照片出来,也不过是我们一家人的生活照,可以造成的影响很小。” 连翘一下子站起来,用一种“你疯了”的表情瞪着他,声音里含了怒气:“蒋凤麟,这才是你最终的目的吧?” “在你眼里,现在的我除了不可信不可靠,可恶可耻以外,还是个不顾后果只会利用女儿的安危达到目的的卑鄙小人,是不是?”蒋凤麟昂起头睨着她,没刮胡子的他显得有些颓唐、丧气还有不甘,他揉了揉眉心,“如果你真的是这么想的,我也是没有办法了,趁着稿子还没发,你来决定吧。”他只是因此而得到了一个机会,一个她不得不回到他身边的理由。 不是这样逼她,她永远缩在乌龟壳里不肯出来,让靠近她成为一件奢侈的事情。 此时的连翘有些茫然无措,他似乎是把选择权交给了她,可是她又好像并没有第二个选择。 “蒋凤麟,你总是让我觉得,我走的都是死胡同。”连翘的一字一句都说得艰难,“你曾说过我在折磨你,可你何尝不是一样在折磨我?你明知道为了琪琪,我什么都愿意去做的!可是这样的你和我怎么能够结婚?我妈在天上看着呢,她不可能接受的,不可能……” 她想得头都要爆炸了,喉咙哽得死死的,这种一而再再而三的情绪崩溃已经超过了她能够承受的范围。 蒋凤麟猛地站起来,来到她的面前,逼她和自己对视,她别开眼不肯,他就不由分说地把她拉到怀里重重吻了下去。指尖穿过她的长发,让她和自己贴合无间,唇齿相依,胡渣刺痛了她嫩薄的皮肤,带来酥麻的感受。 这个吻好像要毁天灭地那样的深沉。 他咬着她的唇低语:“如果会有报应,那就都我一个人承受好了!” 一切都交由他来赎罪,只求给他机会挽回。 连翘直到离开了蒋凤麟的公寓,大脑还是一片空白的,她说她想一个人考虑清楚,他就送了她回家。 可她知道这件事不可能考虑得太久,万一拖久了出了新的状况,到时候就不是蒋凤麟的问题,而是她的了。 琪琪还在苏琳那里,回来之前跟她通过电话,听声音就知道她们把她照顾得很好,苏琳家是在一个国企的旧职工大院里,虽然是老房舍,不过左邻右里的关系很好,孩子们又多,琪琪去那里不愁没人陪她玩。 总比在家里好,只有玩偶是她的玩伴,贺骏驰一离开,她就更寂寞了。 连翘拿不定主意的时候,第一个想起的是贺骏驰,她犹豫了很久,才给他拨通了一个越洋电话。因为刚做完手术的关系,他有好长一段时间都要在美国休养,古明芳也一直在那边陪着。 这次是贺骏驰本人接的电话。 “hello?”久违的贺骏驰温和暖人的声音。 连翘低声说:“骏驰,是我。” “小翘?”贺骏驰的语气带着一点点几不可察的上扬。 “怎么是你接电话,会不会吵到你休息的?” “不会,我还睡不着,你呢,这个点数,吃过饭了吗?琪琪在幼儿园吧,不然也能跟她说说话……”手术的伤口每天都会疼,就算睡着了也时不时会醒,何况他一天到晚基本都躺着,也不分白天黑夜了,日子枯燥乏味得很。、 “她没有去幼儿园,在小姨家呢,发生了一点事情。”连翘欲言又止。 贺骏驰却紧张起来,连语气都变了:“什么事?快告诉我!” “你别急,注意身体。”连翘又觉得自己做错了,让一个病人担心不是更遭罪吗? 可既然说开了,她也只好继续说下去,贺骏驰就在大洋彼岸,透过电话静静地聆听,可听了以后,他又觉得只能聆听的自己很无用。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连翘把自己的苦恼都倒了出来。 贺骏驰刻意将语气放得更轻松:“无论你怎么选择,要不要搬,那房子都会是琪琪的嫁妆,不会跑的。” 连翘哭笑不得:“我是让你帮出主意的,不是来打趣我的。” 贺骏驰想了想才说:“其实我来美国之前,跟他见过一次面。” “去见蒋凤麟?我知道,我还知道你还把家里钥匙给他了。”连翘最不能理解这点。 “和他谈了以后,我认为他能把你和琪琪照顾好。小翘,你或许该再相信他一次,他也许已经为你改变了。” “你赞成?”连翘喃喃道。 “我只是希望你过得幸福,其实你知道自己会怎么选,不过想我支持你而已。”贺骏驰叹了一声,他不敢说最了解连翘,可是她心里怎么想的,她一直装着的人是谁,他却很清楚,只是一直没有人递阶梯,让她从自我折磨的最深处走出来。 连翘咬唇说着:“凡人凡人,果然烦人。不说我的,说说你,最近身体恢复成怎么样了?我在想找个时间排队签证,去看你。” “好得很,大老远的过来做什么?等我好了就回去了,虽然恢复得慢,不过还是在好转的,要不要让医生听听电话?” “你又打趣我!就你和妈妈,我有些担心。”连翘有顾虑是很正常的事,贺骏驰的身体不好,古明芳的年纪又大了。 “你忘了,婉瑜也在,她最近到了新的律师事务所上班,不过有空也会来看看我的,而且我在这里还有其他同学呢! “唐小姐?你们……”连翘迟疑了一下。 “我和你一样,未来有很多种可能,不是吗?”贺骏驰说得轻松。 让连翘也深信不疑,也许真的,贺骏驰和唐婉瑜会有重新开始的可能,所以他才鼓励她给机会蒋凤麟吧? 可是。 一挂了电话,贺骏驰一直忍着的感觉就再也藏不住了,甚至还来不及下床就对着地上备着的痰盂呕个不停。 这个术后反应一直没有好转,恢复得其实没有他说的那么理想。 本来在旁边削水果的唐婉瑜把东西一放,马上给他烫了热毛巾擦脸。 唐婉瑜自诩见过那么多的大场面,再没什么能够吓到她,可是还是在第一次见到贺骏驰呕吐的时候,差点慌了神。 贺骏驰却还能笑着安抚她。 “抱歉,我利用了你。”贺骏驰歉疚地看着唐婉瑜,眼神温柔,“让你再一次忍受我的自私。” “为什么要隐瞒你的情况?或者我该这么问,你现在不告诉她的理由,和你当年不告诉我的理由,一样吗?”唐婉瑜忽然问他。 贺骏驰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这样就够了……唐婉早已却对那段过往释怀,如果不是真正面对过,谁也不知道这个脑瘤病症的可怕,贺骏驰的“自私”不无道理。 “所以你不需要道歉,我怪你,是因为你没有告诉我真相,可是你并没有对不起我,当年先说分手的也是我,其实深究起来,还是我的不成熟负主要责任。”唐婉瑜说话很有她上庭的风格,“不过,如果你真的觉得对不起我,那就答应我一件事。” 贺骏驰抬眼看她:“什么事?” 唐婉瑜笑了:“你要打起精神来,把病治好。” 40、搬家 晚上蒋凤麟给连翘发了一条短信:什么时候把琪琪接回来? 连翘盯着手机屏幕出神,婉转的问句,其实问的是她吧?她又想了很久,才慢慢地回复:明天吧。 蒋凤麟迅速回:我来接你,咱们一起去。 连翘没有再理会他,可是也没说拒绝,在城市另一端的蒋凤麟,喜悦渐渐漫上眼底,再看到另外一条别人发来的短信,也不觉得有什么可生气的了。 在知道苏卉心几年前他们还没说要订婚前就来找过连翘麻烦以后,他对她就没那么好耐心了,她再来电话他直接就拉进了黑名单,她居然又换了个号码再来找他,知道蒋凤麟不会接电话,所以她用了短信的方式。 苏卉心问蒋凤麟,赵秋明要被调查跟他有没有关系?如果是,能不能放他一马? 蒋凤麟却没有心思理会她,赵秋明这些年做事太狠太绝没少得罪人,还以为自己很能,他不过是让他尝尝阴沟里翻船的滋味。 替赵秋明偷拍照片的人说赵秋明要得急,他洗了好了赶紧送去,还没拿赵秋明的钱就没给底片,防着竹篮打水一场空。 蒋凤麟就把底片都收了回来。 涉及经济犯罪,只要立了案的话那赵秋明要好一阵子不能出来祸害人了。明天消息一出来,他公司的股价就得飘绿。 接着蒋凤麟就把工作都暂时交给了副总,把助理刘胜斌也拨给他,自己的心思都在把连翘和琪琪接到身边这件事情上来。 他盼了那么久,终于等到了。 蒋凤麟一大早就等在了小区路口,没多久就见到连翘走出来。 她一上车就告诉了蒋凤麟,苏琳家的地址在哪里。 其实蒋凤麟有很多话想跟连翘说,可是她一声不吭的样子,又让他无所适从。 “不如接了琪琪就搬出来吧,地方我都准备好了,在你蛋糕店附近,离幼儿园也不远。”蒋凤麟打破了沉默,“那里什么都有,你也不用收拾什么就能住了。” “有些用习惯看习惯了的,你也能准备出来吗?你还真当自己是万能的。”连翘忍不住生气,她讨厌他这种什么都算计好的做法,可是她又跟自己说了一千遍,不能这样情绪化,于是扭过头,不肯再说话了。 蒋凤麟侧身看了她一眼,知道她心里有气,也就没有接话。 他还真希望自己是万能的,那样就不需要这么辛苦,直接把不好的记忆变走,让他们都只记得开心的事情就好了。 到了苏琳住的大院,蒋凤麟去停车,连翘就去接琪琪,她已经先给苏琳打过电话,所以苏琳就把琪琪带到了院子里。 快过年了,气温很低,不过出了太阳,所以大院里的孩子们都跑出来玩耍。 琪琪跟一群孩子玩得咯咯直笑,连翘见了就喊她,她远远的就叫“妈妈”,接着就要跑过来,一个看起来比她大一两岁的小男孩拉着不肯让她走。 连翘来到苏琳身边,笑着说:“琪琪越大越顽皮,带她很辛苦吧?” “不辛苦,也不用我怎么带,有我妈呢!”苏琳说着就看了眼楼上,“咦,她刚才还在的,都不放心我带,一直监督我。” “总之辛苦你和小姨了。”连翘说着就把手里的东西递出去,“这些是补身体的,我送给小姨的一点心意,你替我拿回去吧,我就不上楼了。”连翘是知道小姨不愿意见她的。 “表嫂……呃,你跟我们还客气什么啊?我妈也是豆子嘴豆腐心,她可喜欢琪琪了,一天到晚念着我快点结婚给她生个孙子,她巴不得你把琪琪带过来。” 连翘笑了笑,点头说:“我知道的。” 就在这时,刚才拉着琪琪的小男孩突然哭了。 连翘仔细一看就傻了眼,蒋凤麟怎么也过来了?她分明叮嘱他让他在车里等的!只见他弯腰把琪琪抱了起来,琪琪也没有不愿意,还很温顺地抱着他的脖子。 蒋凤麟笑得眉眼都弯了,他在外一向是冷傲不近人情的,可是现在他看琪琪的神情就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琪琪拉着他的领子说:“我是公主哦!” 蒋凤麟爱怜地点了点她嫩白的小鼻尖:“谁说不是呢,咱们琪琪是天底下最好看的小公主!” 一直在哭的小男孩不依了:“呜呜,我是王子,她是我的!你放手!” 蒋凤麟又气又笑,不知道该怎么跟眼前的臭小子说,我的宝贝女儿怎么能随便给别人?王子也不成! 可是对方是一个小孩子,不能太计较,于是他只能好言好语地说:“小子,等你长大了再来跟我说这些,快把眼泪擦了,王子可不会掉眼泪。” 他这么一说,那男孩瞬间就收了声,只是还仰着头眼睛死死地盯着蒋凤麟。 苏琳见到蒋凤麟以后就一直讶异地说不出话来,半晌后才没话找话地说:“这些孩子最近在玩角色扮演呢,院子里女孩子少,琪琪又长得可以,被他们封了当公主。” 连翘却没有在认真听,因为她看到蒋凤麟抱着琪琪走到她们跟前来了,嘴角还含着笑。连翘的脸色却不好看,伸手就把女儿接了过来。 蒋凤麟主动解释:“我等了一会儿,见你们没出来,我就进来看看了。” 苏琳看了看他,又瞄了瞄身旁的连翘,本来还有很多话要问,都不得不憋回了心里,气氛太尴尬了,她忍不住说:“喏,我把琪琪安全还给你啦,我先上楼。”也不等连翘回应,就匆匆地奔回楼上家里。 在楼道口竟然遇到了自己的妈妈,贺骏驰的小姨,琪琪见了总会甜甜地喊她一声“姨婆”的。 苏琳妈妈手里还提着一袋子的东西,都是她买给琪琪的,本来想送下楼的,结果……不想而知。 “那个就是琪琪的亲生爸爸?”苏琳听到自己妈妈这么问。 苏琳忐忑地咽了咽口水,才慢慢说:“应该是吧,感觉和琪琪很像。”看那身打扮那股气质就知道不是普通人。 “胡说!琪琪明明跟你表哥最像!”她妈妈气鼓鼓地跑回了屋里。 苏琳叹了叹气,这是一千个人眼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的真实写照。 不管她们怎么不愿意接受,可是琪琪的确不是她表哥的孩子啊!哎,这都叫什么事儿? 连翘这会儿是真难受,她知道小姨不待见她,所以特意让蒋凤麟别出现的,可他还是堂而皇之地进来了,要是被小姨见到了的话她里外都不是人!她自己明明深受被欺骗的痛苦,偏偏又不得已地欺骗了别人! 大冬天的,她却觉得自己像被人放在火上烤一样,脸色火辣辣的,觉得无地自容。 蒋凤麟见她这样不高兴,笑容渐渐变得苦涩:“对不起。” 连翘却不理他,抱着琪琪一直快步往外走。 琪琪不知道大人间的暗潮涌动,只是知道妈妈不高兴,所以在听到蒋凤麟说“对不起”以后,她突然稚气地说:“要打屁屁!” 连翘脚步一顿,看了眼怀里的女儿,又回头看了同样怔住的蒋凤麟。 她才突然想起以前教育琪琪的时候总会跟她说:“知道做错了吗?做错了就要说对不起,妈妈还要打你屁屁的!” 没想到她就这么记住了,还会学以致用? “我教琪琪,不听话就会挨打。”连翘总算给蒋凤麟解释。 蒋凤麟一愣:“要不……你也打我吧!” …… 上海这座繁华的城,就算是萧瑟的冬天也是车水马龙人潮如织,临近年关,很多地方都开始了迎新年的布置。 连翘和琪琪坐在后座,发现车子渐渐地驶进了老城区,经过她每天送琪琪上幼儿园的窄道,最后在一座古朴的老房子前停了下来。 雕花铁门打开,张伯就在花圃前拨杂草,他听见引擎的声音就回过头来,见到蒋凤麟下车,他先是笑了笑,再看到他把后座门打开,里面又下来了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张伯满是皱纹的脸颊动了动,不知道该给什么样的表情。 蒋凤麟成年以来,还没有带过女人回来这里,连曾经跟他有婚约的苏卉心都没有,这里是小姐留给他的东西,他宝贝得很。 就在这时,花圃里窜出了一只通体雪白的萨摩耶,很机灵聪明的样子,跑到蒋凤麟跟前就停了下来。 琪琪见了就一直嚷着要下来,这孩子从小就不怕小动物,见了还敢去搂去抱去跟它们玩,不知道是不是太缺少玩伴的原因。 连翘却担心这么大一只狗,会伤害到琪琪,一直不肯撒手。 蒋凤麟就笑:“不用怕,布丁很乖的,我捡到它的时候,它才这么大。”他把手放下到一个很矮的高度,布丁以为他在跟它玩,立马舔了一下。 连翘这才把琪琪放下来,小丫头真就敢去摸摸萨摩耶的毛,不过很快就缩了回来,看布丁乖顺地摇晃了一下尾巴,她就咯咯地笑,又摸了一下。 张伯这时候也走了过来:“凤麟,这两位是……” “张伯,我上次不是跟您说了,要给您带一个女娃娃回来吗?这丫头叫琪琪,是我闺女。”蒋凤麟轻快地说着,还把琪琪抱了起来,再接着介绍连翘,“她叫连翘,是琪琪的妈妈,最近我们都在这边住的。” 听他说完后,张伯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光瞪着蒋凤麟。 “我这把老骨头没听错吧?你……你的女儿?” 41、老宅 没错,就是他的女儿! 蒋凤麟非常自豪地点点头,让上了年纪的张伯一直处在震惊中。 “张伯,您好,我是连翘。”连翘嗔怪地看了蒋凤麟一眼,她没想到他来之前都没跟这里的人打招呼,这样显得他们唐突轻狂了。 不过她倒是记得蒋凤麟在上海是有这么一处老宅,民国时期的小洋房,他奶奶家的祖屋,不过她今天是第一次来,原来真的离蛋糕店和幼儿园很近。 张伯的舌头有点儿打结,不过他也是风风雨雨走过来的老人,激动的情绪很快就稳下来,爽快地说:“外头冷,别冻着孩子了,快、快进屋里!”说着就把还沾了泥巴的铲子丢在花圃里,也暂时没心思管他那些花草了,眼神却一直在连翘和琪琪母女俩身上打转。 他等下一定要好好地问一下凤麟这孩子,他都没听说过他有女朋友,怎么一点儿风都不透就多了这么大的一个女儿的?怪不得之前还置了那么多孩子的东西,又把二楼的房间都重新布置过了。 琪琪还对白白的萨摩耶依依不舍,不肯进屋里,于是蒋凤麟哄着她说以后可以天天跟它玩,才把她哄住了往屋里带,里头比外面真的暖和太多了,连翘都舒服地叹了一声。 “张伯,我带她们上楼转一圈,您去歇着吧,留我们自个儿就成。”蒋凤麟总担心张伯年纪大了会累着,上下楼也不方便。 他一直都是念旧情的人,对别人可能总是高高在上不屑一顾,可是对他在乎的人,都是这么细致贴心,连翘是一直知道的。 可是显然张伯有好多话要跟蒋凤麟说,有些不甘心地皱着眉,最后还是没有再坚持跟着,而是说:“那我让他们去准备午饭,你们都在这里吃吧。”厨房还有个厨师,一个保姆阿姨在。 张伯年纪大了,一个人住谁也不放心,他又坚持守着宅子,不肯跟儿子住,所以后来又再请了人回来。 蒋凤麟失笑地摇摇头。 蒋凤麟抱着琪琪走在前头,连翘默默地跟在后面上了二楼。 在右边的第一个房间,推开门进去,琪琪就欢呼了一声,连翘越过他们父女往里头看,吓了一跳,这哪里还是房间,简直就是毛绒玩具的海洋,蒋凤麟这是把商店都搬到这里来了吧? 蒋凤麟弯下腰把琪琪放下,小姑娘立马就往玩偶们扑去,开心地笑啊跳啊,好像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值得不高兴的事,欢乐就这么简单。 人在年纪小的时候总是盼着快快长大,其实长大了以后,最怀念的还是无忧无虑的童年。 连翘跟着进去,仔细地打量了这个房间以后又有了新的发现,她不由得盯着蒋凤麟的后背直看,心情很复杂。 这里布置得跟琪琪和她的房间很像,虽然不至于一模一样,可是床铺、衣柜、沙发这些家具摆放的方位,还有色调花纹,都差不离几。 他也就是见过一次而已,就记得这么清清楚楚了。 是了,当年他就见过一次她对蛋糕店的构想图,就把一个真的蛋糕店送到了她的面前。 他总有种让人轻易沉沦的本事。 “我怕琪琪会认床,所以尽量摆得跟她房间差不多,你看看哪里还需要改的,我让人重新布置。”蒋凤麟仿佛能知道连翘在想什么,“这里出入方便,张伯还能帮着看孩子,你去蛋糕店也方便。” 连翘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不肯再让自己的思绪再表露半分。 她这样,蒋凤麟说不上失望,可是总有些不是滋味,他原以为她多少是有些欢喜的。 吃过午饭,连翘说要回去收拾一下她和琪琪的东西,蒋凤麟说要送,她坚持不肯,不过把琪琪留了下来,趁着琪琪和布丁在小花园里玩,她悄悄离开了。 等她走了,张伯才找到机会审蒋凤麟,他老人家戴着老花镜,坐在花园里,眼睛时不时地瞟向琪琪,手里不知打哪儿找出一本相册,里面都是蒋凤麟小时候的照片,蒋凤麟长大了倒是不怎么愿意拍照了。 “哎,我老了不中用了,现在的后生啊什么都不跟我讲!”张伯说着又感慨地摸摸泛黄的老照片,“还是小时候听话,光着屁股腚拉着我带他玩的时候多招人喜欢……” 站在一旁的蒋凤麟尴尬地干咳几声,也没有反驳,算是应下了这番“指控”。 “您别这样,我这不是跟您坦白了吗?”蒋凤麟干脆坐在花基上,慢慢地说,“我知道的时候,这丫头就这么大了,直到现在她妈还不肯正眼瞅我一下呢。” 他也在后悔。 张伯听出了非同寻常的味道,他待蒋凤麟真是没话说,一辈子在孙家做牛做马只是要报答蒋凤麟奶奶的恩情。 “要不要跟我说说看,指不定还能给你出出主意。” 蒋凤麟其实没有跟人诉苦的习惯,他强势惯了,不论是在公司还是在家里,都是说一不二的主,也因此不愿意被人看到他脆弱的一面,可有些时候也的确是撑得难受了。 他想了想,还是拣了关键的地方跟张伯说了,也不是真要他老人家出什么主意,只是把话说出来会舒服些,也让张伯日后多多照顾连翘。 只是他刚说完就被张伯拍了脑门一下,这是他长大以来头一回被长辈打了。 “人家水灵灵的一个女孩子就这么被你耽误了,怪道不理你,是我我也这样!”张伯又急又气,恨铁不成钢的架势,再看向笑得一脸开心无忧的琪琪,他的眼神就更加怜惜了,“一个女人带着孩子过日子有多艰难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看看小姐一人撑起蒋家,这辈子可曾有几天舒心的时候?琪琪妈这算是坚强的了。” “我知道。”蒋凤麟垂了眸。 “这事情也急不得,她不肯让你接送,那你就听她的,不过待会儿就去路口等着,总能把人给等到了,帮她拿拿东西说说话,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她肯把孩子放在这里,对你也算是这样了。”张伯以一副过来人的姿态认真地教育着蒋凤麟。 蒋凤麟仔细一品,也的确是这个意思。早上她让他留在车里,他没做到她就冷了脸,还有从前她是万万不肯把孩子交给他的,看一眼都跟要她命似的,现在似乎也安心了。 张伯这是在点醒他,万事都是循序渐进的,日久见人心,他做得好她自然就看得到吧! 连翘自己打了车回去,再次走进这个家,心情已经很不同,她还记得第一次住进来的情景,贺骏驰把布置都交给她,她知道他是想让她住得更安心,也真的就认真的一样一样添置。 这几年虽然过得朴实无华,可是记忆里都是温馨的点滴。 要她搬其实她是不舍的,不过她明白人一生不可能一成不变,生活里太多未知,为了活下去,甚至为了活得更好,就必须舍弃一些坚持,只求不违本心。 那她的本心又是什么呢? 她提着行李,走向那幢还很陌生的老房子的时候,越来越不确定,然后她见到了在那里等着的蒋凤麟。 连翘没说什么时候来,也不知道蒋凤麟在这里等多久了,他笑着走向她,伸手接过她手里的行李包,好像身体的负重一下子都减轻了。 蒋凤麟轻声说:“走吧,回去就可以吃晚饭了,琪琪见不到你,一直都不高兴呢。” 先这样吧。 连翘不知道别家的孩子怎么样,也许是自己的孩子怎么看怎么好,她是觉得琪琪是容易带的,只要是熟悉的孩子认可的人,带她就不会闹。 别说孩子还小不懂事,其实他们比大人的心思更敏感,谁对他们好都清清楚楚的。 所以琪琪并没有怎么认床,晚上到了睡觉的点,陪她看了几页童话故事的画册,小丫头就已经睡沉了。 连翘就这么靠着床想心事,慢慢地也抱着孩子睡了过去。 然后她是被琪琪的哭声吵醒的。 她下意识地看向挂在墙上的钟,才是凌晨三点,恍惚了一下就很快清醒了。 丫头并没有醒过来,就是一直在打拳蹬腿,连翘想把她抱起来,结果才碰她就哭得更厉害了,接着一发不可收拾。 连睡在隔壁的蒋凤麟都闻声赶了过来,他一开始还敲门,可是连翘根本没空理他,他就径自开门走了进来。 “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就哭了?”蒋凤麟皱紧眉头。 连翘摇摇头:“不知道,睡觉前还好好的。”见蒋凤麟心疼地想把孩子抱起来,连翘阻止了他,“越碰她越哭。”她心里也着急。 “以前试过这样吗?” “几个月大的时候试过,等大了就没有过了。” “她好像在说话。”蒋凤麟俯身靠近女儿仔细分辨。 琪琪越哭声音越大,连翘也听见了,她在哭喊着:“爸爸不要走,不要走……” 不知道是不是做恶梦了,连翘心疼得眼泪都冒了出来。 蒋凤麟的表情有些僵硬,琪琪惦记的爸爸不可能是他,心里漫上了难以言喻的酸楚,不过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他记得看过的一本书里写这种是情况是叫“夜惊”,因为环境改变,或者饿了病了,或者做了不好的梦,让孩子感觉到不安。 他咬牙把孩子抱了起来,对连翘说:“你到楼下去泡杯奶吧,她可能是饿了!”然后就让孩子趴在他怀里,一声声地哄,“琪琪别怕,爸爸在这里,爸爸在这里,哪里都不会去的。” 连翘还要犹豫,被蒋凤麟一个眼神一瞪,竟然就真的信了他,听话地下了楼。 老房子的特点就是一丁点的声响都能传遍四周,就连张伯都被闹醒了,披着大衣从一楼的卧房里走出来,见厨房点了灯,连翘在里头,他愣了一下:“琪琪妈,这是怎么了?” 连翘歉然地看了看张伯:“抱歉,吵醒您了吗?没事,您别担心,就是孩子夜里醒了,我想给她泡杯牛奶。” 张伯点点头:“没事就好,是我年纪大了,觉睡得不安稳,不关你们的事,你也别放在心上,早点哄孩子睡吧。” 连翘也不敢耽搁,牛奶好了就拿上楼,发现蒋凤麟还抱着琪琪在房间里打转,琪琪已经醒了,但是没有再哭了。 蒋凤麟接过奶瓶,倒了点在手背试试温度,然后再放到哭得傻乎乎的女儿嘴里。 琪琪自己就抓了瓶身咕噜噜地喝了。 “丫头应该是夜惊了,哭醒了就没事了。有时候肚子饿也会这样,她晚饭顾着跟布丁玩也没肯吃多少。对了,你等下给她换条裤子,刚才应该是尿了。”蒋凤麟说得淡定从容。 可是连翘知道他分明是第一回经历这样的事,怎么好像就很懂?还知道是夜惊,知道试奶温? 她也是这时候才看到蒋凤麟还是穿着白天的衣服,并不像是睡醒过来的。 “你一直没睡?”她这样问他。 “还有工作上的事情在忙,开开夜车也是常有的事。”其实不是,他是一直担心她们才搬来第一天,会有什么不妥。 要是连翘突然不乐意了,反悔了,他该怎么办? 琪琪喝了半瓶奶就不肯再要了,连翘把她接过自己手里,从柜子里拿了条裤子给她换上。再看蒋凤麟,他衣服上也被蹭湿了一片,现在还是冬天。 “好了,应该没事了,你也回去换衣服吧。”别着凉了,最后这半句没说出来,本来是关心的暖话一下就变了味道,成了冷冰冰的逐客令。 蒋凤麟看了看她,她不自在地别开眼,搂着女儿不说话。 在连翘和琪琪搬进老宅以后,蒋凤麟的专访也出了。连翘在去接琪琪的路上买了一本,是一家国内知名的财经杂志,有一个专栏每期都会有一篇名人访谈录。她很容易就找到了采访蒋凤麟的那一个整版,照片是在他办公室照的,西装革履,英气逼人。 关于商业经济方面的问题连翘不太懂行,一篇文章看下来,在最后才看到了蒋凤麟接受采访的真正用意。 记者:蒋先生,请问您觉得成功的秘诀是什么? 蒋凤麟:眼光、能力还有运气,当然,家庭的支持也非常重要,太太和女儿是我在外拼搏的动力。 记者:原来您已经结婚了?这真是意外得到的好消息,您行事太低调了!看您这么成功,您的太太也一定很优秀。 蒋凤麟:的确,她是一个很特别的人,也非常支持我。 …… 连翘直到合上杂志,心还在怦怦地跳。 蒋凤麟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真是炉火纯青,她什么时候支持过他了? 不过,但愿这么做真的有用,别再让投机分子有机可乘。 把琪琪一带回家,她第一时间就去找布丁了,张伯直到连翘担心,每次都拍胸脯保证布丁很乖不咬人,他也会看紧。 这样连翘能松口气,暂时回到二楼歇一歇,多一个人带孩子,她是真的是轻松很多的。 到了楼上她才发现蒋凤麟的房门没关,想起那篇专访,她也不知怎的就走了过去,从门外看进去,他坐在书桌前,手里也拿了一本杂志,看封面跟她买的是同一本。 蒋凤麟听到了脚步声,下意识地抬头看去,见到是连翘,马上放下杂志,轻声问了一句:“回来了?” 连翘点点头,见他眉峰紧缩,似乎有心事,忍不住问:“你怎么了?是不是公司有什么事?” 他最近老围着她们转,好像都没怎么去上班,也没回北京,还是说之前的合并不顺利? 蒋凤麟却哼笑了一下:“那算什么大事?” 赵秋明为了收拾他的烂摊子听说早就飞回北京了,不过除非是天皇老子下凡,不然他是没指望翻身的了。之前参股公司合并的事也差不多到了尾声,现在让他头疼的都不是这些。 他招手让连翘进来,接着说:“我在想的是另一件更重要的事。” “是什么?”连翘慢吞吞地走进来,一边问一边打量他的房间,空间不大,书香气多几分,一个成直角的到顶大书柜,摆了满满的书。 最让她惊讶的是在显眼的地方放的都是育儿书籍,在他桌上也有几本,看起来是经常翻看的,于是她就明白了他前天晚上的“懂”都是怎么来的。” “我在想,我们是不是应该去领结婚证了?” 42、婚纱 蒋凤麟突然提出的问题让连翘躲了他几天,张伯还觉得奇怪,逮住蒋凤麟问了一句:“你们俩是怎么了?最近总是一个回来一出去,一个在里一个在外,吵架了?” “没有吵架,我还希望她跟我吵一吵呢。”蒋凤麟无奈地笑,吵架总比不见面不说话要强多了。 张伯自诩不懂年轻人的世界,忽然想到了什么,拉着他说:“对了,你妈妈都把电话打到这里来了,说你的手机不通,让你给她回个电话。” 蒋凤麟听了以后眼神一沉,面无表情地应了声。 回到房里,他坐了好一会儿,才给他妈打了电话。 “妈,张伯说您找我?有什么事?”蒋凤麟的语气淡淡的。 蒋凤麟妈妈不大高兴:“没事就不能找你了?你瞧你,都几个月没回家了?” 他妈妈就因为说话总是这么冲,性格又强势,把他爸吃得死死的,于是他爸老在外头不肯回去,他自己也不想回那个冷冰冰的地方,整天听他妈念叨这不满那。 “我最近很忙,过段时间再回去。” “你忙?忙什么?我打来就是想问你,你都没结婚,哪里来的太太和女儿?本来好几个叔伯阿姨都说要给你牵红线的,现在都泡汤了!是不是那本杂志在乱说?我准备发律师函过去了!”她激动得说了一连串话都不带喘气的。 “妈,杂志上写的是真的。” “什么真的?是什么女人?凤麟,你丢了一个苏家还不够吗?现在的蒋氏也不同以前了,你的结婚对象一定要慎重,不是什么不三不四的人都能当我儿媳的!” 蒋凤麟的户口早就从家里分了出去,他真登记结婚了,她也是不知道的。 “妈,我希望您能注意一下用词,我要结婚的人,不是什么不三不四的人,她会是我的妻子,我孩子的妈妈,如果您同意,您会多了儿媳和孙女孝敬你,如果您不同意,那我也没办法,我已经努力当了好孙子好儿子,我现在想要当好丈夫好爸爸!我已经找了她们三年了!” “你、你说的不会还是当年你在滨海谈的那个女的?她不是早就离开了吗?” 蒋凤麟苦笑:“果然您也有份逼她走……没错,我把她找回来了,也不会再把她丢了。” “凤麟,你是不是疯了?” “妈,您知不知道我这些年有多累?您能不能体谅一下您的儿子我的心情?蒋氏早就收了回来,您在大伯姑妈面前也扬眉吐气了,该心满意足了,就让我做一些我自己想做的事吧,行吗?” 这一次,蒋凤麟的妈妈答不上话了,她是见过她儿子三年前那个失魂落魄的样子的,过了整整一年才又变回人样,是以话不敢说绝了。一边是儿子,一边是自己挑儿媳的标准…… 她想起了婆婆临终前曾对她说:凤麟这孩子孝顺,从小到大都按咱们的意思走,可指不定心里多苦呢,要是我还能多活几年就好了,他也能多喘口气,不用那么辛苦。 婆婆把凤麟疼到骨子里,对他比任何一个孩子都要好。 她也对他寄望很高,做的一切也都是为他好,这样也有错? 不管他妈妈是怎么想的,蒋凤麟是已经打定主意了,他要娶的人,只有连翘一个,偏偏她躲他跟躲瘟疫似的,几天都没见面了。不过张伯说连翘好像在做一款新蛋糕,每天都早出晚归,还拜托了张伯去接琪琪放学。 晚上,蒋凤麟陪了琪琪一会儿就觉得脑袋涨得厉害,下了楼想冲壶咖啡醒神,刚好连翘回来了,两人终于打了个照面。 连翘没想到会这么巧,当时就怔在那儿了。 她原以为新搬来这里,自己肯定很难适应,可是没想到真的住下了,又不是那么一回事,慈爱的张伯、胖胖的厨师和好说话的阿姨都让她觉得亲切,给她这个不得已而做出的决定添了几分色彩。 不过蒋凤麟领证的话又成功将她打回原形。 大厅里昏黄的古董吊灯,让不自在的气氛缓和了不少。 蒋凤麟先开了口:“张伯给琪琪买了对兔子,带她玩了一晚上,现在在房间里看动画片。我是想煮杯咖啡,你要不要也来一杯?” 连翘看看自己手里提着的蛋糕,估计今晚也睡不着,就点头同意了。 反正已经同住一个屋檐下,躲也躲不了几天。 蒋凤麟煮咖啡的功夫不赖,主要是他自己爱喝,没多久空气里就能闻到咖啡豆独有的味道。他给连翘和自己都倒了一杯,两人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捧着杯子好久都不说话。 看到她放在茶几上的蛋糕盒,蒋凤麟问了一句:“你新做的?我刚好有点儿饿了,能不能吃?” 连翘犹豫了一下:“最近新想的配方,可能味道还不够好。”她是不想太浪费才拿了回来的。 “没关系。”蒋凤麟并不介意,自己就打开了盒子。 蛋糕不是很大,样子也很朴实,他拿叉子试了一口。 连翘忍不住问:“你觉得怎么样?” 因为经常来店里买蛋糕的都是年轻的学生或者白领,又以女性居多,不管是从保持身材的角度还是健康的角度,她们都是提议多出几款低糖低脂的特色蛋糕,可以满足了口欲,又不增加身体的负担,她店里这样的选择很少。 可是低脂低糖,风味就会减了,她和小悦她们试了几种配方,都不算好吃,现在大家都疲于试验了。 “甜度很低,特意这样做的?”蒋凤麟问她。 连翘点点头:“口感不是很好。” “唔,要不再加几滴柠檬,或者……”蒋凤麟顺着她的话,给了自己的意见。 连翘讶异地看着他,他笑了笑又提了几个意见,他国内国外的好东西吃不少,有个高品质的味蕾,以前连翘也没少在他面前说做蛋糕的事。不知道是不是被□□刺激,她听得入了神,还不时地颔首回应,尴尬的气氛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张伯见本来还说要给琪琪讲睡前故事的蒋凤麟一直没有再上楼,他忍不住出来瞧瞧,发现人家小两口正聊得好,他呵呵地笑了笑,这故事还是他来讲吧! 蒋凤麟一直没有再提起领结婚证的事情,让连翘想了好几天的说辞没办法说出来。 她跟贺骏驰才离婚没多久,虽然他们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夫妻,可是她不想这么快再嫁另一个人,道德的枷锁总是在无形中阻止着她前进,或许除了这点,她内心还有担忧。 蒋凤麟也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便没有再问。 好一阵子不联络的余季陶打来电话,跟蒋凤麟说,顾青要来上海见见连翘。 蒋凤麟皱了眉,他跟连翘还不温不火的,他们来不是添乱吗? 余季陶笑了:“谁让你说不回来过年的?我老婆早就想跟连翘见面了,念得我脑袋疼。” “带着孩子也不方便坐飞机,你们也别折腾了,安生些吧。” “哟,我差点儿都忘了你现在也有闺女了,失敬失敬。”余季陶满嘴跑火车。 蒋凤麟笑骂他:“我看你最近是太闲了,要不要给你找点儿事情做?” “别介,我这种人就适合凑凑热闹打打牙祭,干活太累了。”余季陶呵呵地笑着说,“对了,赵秋明的消息你想不想听?” “说吧。” “他的案子估计年后就开审,好像牵扯蛮大的,这回是铁嘴铜牙也帮不了他咯。” “是他活该。” 转眼就快要过年了,幼儿园也放了假,这天蒋凤麟说要带连翘和女儿去一个地方,连翘问是哪里,他又不肯多说,糊里糊涂就跟他上了车。 没想到车子停在了繁华地段上的一家婚纱店门口。 “你这是要做什么?”连翘傻傻地看着蒋凤麟。 蒋凤麟把女儿抱起来,笑着说:“就算你还不想领证,咱们一家三口拍张照片应该可以吧?” 他这招叫先斩后奏,可是他提出领证她没答应,现在只不过想拍合照,再不同意是不是不太站得住脚? 连翘还在深思中就被蒋凤麟拉进了店里。 显然店员都认识他,而且当班的经理都亲自出来接待。 “蒋先生,您来得正合适,您订的婚纱已经到了。这位是您的太太吧,真漂亮。”经理满嘴恭维的吉祥话,她接待过各式各样的客人,所以对蒋凤麟和连翘带着一个孩子来拍结婚照也神色如常,“小朋友的裙子也做好了。” 她们是专业旗舰店,代理了很多国内外知名的婚纱品牌,还提供名设计师的高级定制。 蒋凤麟满意地颔首:“麻烦你带她们去试一试。” “蒋凤麟……”连翘还在迟疑。 他就推着她去试衣间:“乖,这是我选的款式,你看喜不喜欢。” 帘子拉上以后,蒋凤麟就暂时见不到连翘和孩子,他自己倒是简单,黑色的西装皮鞋就可以了。 连翘有点被赶鸭子上架的感觉,不像她女儿,这丫头真是对什么都好奇,看到经理拿来的白色公主裙欢喜得不得了,立马就嚷嚷要换上。公主裙做得很精致,裙边缀有珍珠,背后是大大的网纱蝴蝶结,就是胳膊那里有些松,其他都很合适。 琪琪换得快,就先带出去见蒋凤麟了。 就剩下连翘。 经理取来了一袭曳地的婚纱,拿掉防尘套,再费心思把它套在假模特上,这样连翘就能看清楚整套婚纱的设计了。 她注目看了它很久。 很美。 除了这个形容词,她想不到别的。 经理还想要帮连翘换上,连翘摇摇头拒绝了,她说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那经理有些讶异,不过客人的意愿为先,就说:“我就在外头,您有需要再喊我。”也没有多说别的就出去了。 连翘慢慢地靠近婚纱,伸出手,指尖有些颤抖地去碰触它,就这么一霎那,百般滋味拥上心头。 她跟蒋凤麟感情很好的那会儿,她就憧憬着如果有一天自己结婚,穿上婚纱不知道会什么样子。每次经过婚纱店,或者看到别人拍婚纱照,都会忍不住停下来看一看。后来婚是结了,不过因为怀着孕,她和贺骏驰又是名义上的夫妻,自然也没有穿上婚纱。 今天它就这么突然送到了自己的面前。 说她不喜欢的那是假话。 可是为什么还是想哭呢? 经理见连翘一直没有出来,就在外面唤了一声,也没人回应,有些着急地到外头找了蒋凤麟。 蒋凤麟一身合体的西装礼服,再抱着穿了公主裙的可爱小美琪,顿时成了店里的一道风景,很多来店里咨询拍照的人都忍不住多看两眼。 蒋凤麟心情正好,带着琪琪看故事书,听经理上前来这么一说,脸色沉了沉,马上就带琪琪进了里头。 店里占地面积大,婚纱试衣间都是独立设计的,每一对新人都有一个专属的空间,蒋凤麟没让经理跟着,父女俩去找连翘。 同样的,蒋凤麟先在外面喊了两声,连翘果然不支声,他立马急了,当即就冲了进去,发现连翘就坐在木地板上,抱着镜子前立着的婚纱哭得不能自已,声音不大,只是跟小猫似的轻声呜咽,怪不得外面的人听不到。 他有些后悔,不知道原来这样也能让她伤心,是婚纱不合心意,还是他又惹她生气了? “翘翘?”他抱着女儿蹲在她的面前。 连翘不理他。 蒋凤麟不知所措,竟然还像女儿求救:“宝贝儿,你妈妈哭了,怎么办啊?” 小美琪似懂非懂,只是见妈妈哭鼻子,就有模有样地伸出手给她抹眼泪:“妈妈乖,不哭了。”学着记忆里大人们常做的样子。 软软的小手、稚气的言语是天底下最纯真的解药。 连翘抓着女儿的手贴在脸上,感到无比的窝心,可再看到蒋凤麟,才压下去的委屈又涌了上来。 “蒋凤麟,你这个坏蛋!太坏了!”她嗔怒地凝着他,他一直不停地在蚕食鲸吞她的理智,就像当年一样,轻易造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 她不想再跳下去的,她害怕在同一个地方再摔倒一次。 连翘在哭,在骂蒋凤麟,可蒋凤麟浑然不觉,他甚至觉得高兴。因为这是重逢这么久以来,连翘第一次用这样的表情这样的语气跟他说话。 好像当年跟他闹脾气的连翘。 久违的恋人间的感觉,而不再是陌生、疏离。 43、过年 夜幕低垂,满天星斗。 到了午夜蒋凤麟房间里的灯还亮着,他歪躺在沙发上,嘴角含着笑,显然心情很好。他刚才给琪琪讲了好多个故事才把那丫头哄睡着了,不过丫头听得入神,也不枉费他翻了那么多的儿童故事书,这种时候竟然比谈成了一桩大生意还要有成就感。 蒋凤麟手里拿着平板电脑,指尖在屏幕上来回滑动,里头存放的几张照片他是看了又看,笑了又笑。 连翘哭得那样伤心,原本是不愿意拍照的,后来只说拍几张看看效果,她才同意了。 一共拍了三张照片,一张是他们一家三口的合照,一张是连翘抱着琪琪的母女照,还有一张是他悄悄让摄影师抓拍的——他趁她不注意从背后搂了她的腰,还亲了她的脸颊一下。 连翘穿起婚纱的样子,跟他从前想象的是一模一样,不过他估计她会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再跟他去照相了。 蒋凤麟摩挲着屏幕里得来不易的合照,一半满足一半涩然的矛盾感充斥心头。 只希望他们能越来越好。 因为把连翘母女都接了回来,蒋凤麟也打算留在上海过年,只是公司的年终会议他还是要回去主持的,一来一回就需要三四天,他跟连翘认真地解释了一番,有点丈夫向妻子表明行踪去向的意味。 连翘一边听一边抱着女儿在认故事书里的动物,听了他的话,也只是点点头:“我知道了。” “就这样?”虽然蒋凤麟心里早就料到这样的结果,却不免还是失望,语气也低沉下来。以前他要出远门,连翘不说掉眼泪,可是总会依依不舍的说不想他走。 真应了那句,现在不比从前。 连翘见他安静了好一会儿,忍不住抬头看去,发现他抿着唇不说话,眼睛还是看着她的,平常看或许会觉得他冷脸很吓人,可现在怎么感觉他好像有点儿委屈? 她怔了怔,恍然间懂了他的突然沉默的原因,再看他的眉眼,竟不自在起来。 她逼着自己把那个下午抱着婚纱哭得不能自已的连翘封存起来,她还是她,他也还是他,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变,只是为了保护女儿而不得不在一起的两个人。 可蒋凤麟就那样固执,不说话,也不动作,可是就把她和女儿圈在茶几和沙发间。 连翘想了想,终究还是说了句:“北京应该比这里冷,注意保暖。” 再看他,那紧抿的唇已经勾起了浅笑,仿佛就是在等着这句话而已。 其实上海也不暖和,早晨冷飕飕的风能把人的脸都刮僵了,连翘穿着过膝的羽绒服,戴着帽子迎风出门。 琪琪留在家里,有张伯和保姆阿姨带,她则去蛋糕店。不过年关将至,工读生都回家了,大冷天买蛋糕的人并不多,她也打算再做两天就休假,元宵节后再开门营业。 她刚离开不久,蒋凤麟的车就到了老宅,他刚进门就听到了琪琪的哭声,保姆阿姨把她从房间里抱出来,蒋凤麟把大衣和公文包往大厅的沙发一丢,就直接迎上去,伸手就把女儿抱过来,皱着眉问:“她怎么哭了?” 真是不养孩子不知道,果真是孩子的脸六月的天,有时候前一秒还好好的,后一秒就哭起来,变脸的速度可快了。 阿姨轻轻说:“找妈妈。” “她这么早就去蛋糕店了?”蒋凤麟抚着琪琪的背哄她,“你别哭了啊,一会儿就带你去妈妈那儿。”他坐早班机回来的,外面冷,现在手心手背都是寒气,他也不敢碰孩子,放她在沙发上,让阿姨给他们把早餐拿来。 张伯舞了剑也进了屋,刚好听到蒋凤麟说要带琪琪去找连翘,连忙点头说:“哎哟,你可算回来了,再晚可就要后悔了!”老人家年纪大了,话说得慢,还说不全,断句断在要害处。 蒋凤麟听了可不得变脸:“发生什么事了?”他只是去开了个会就赶过来了,连他妈要他留下都没答应。 张伯估计逗他,慢悠悠地坐下来,拿了布擦他沾了露珠的太极剑,偏偏还一脸郑重地说:“我听说啊,有人给琪琪的妈妈介绍对象,你再不抓把劲正名,将来恐怕肠子都要悔青了!” 相处了这些时日,连翘给张伯的印象很好,所以有时张伯就会气不过地警醒蒋凤麟不要错过。 蒋凤麟的眼神慢慢地冷冽,抱着琪琪的手紧了紧,琪琪吃痛地拍了他一下,黑溜溜的眼睛瞪着他,哭过的眼睛还委屈着,她这是跟她妈妈如出一辙,那倔脾气让他不得不投降。 他也不是没努力,可连翘现在是软硬不吃,有时候看着好像软和了些,第二天就又恢复原样。 听了张伯的话,蒋凤麟喂了琪琪吃了小笼包和稀饭,自己也没吃,就把琪琪裹得跟小包子似的带她出门去找妈妈了。 连翘也正烦恼着,后来再请的蛋糕师是苏州的,昨天就回家了,小悦是本地人,不过连翘刚到店里,小悦就打来电话说她发低烧,来不了,于是变成了连翘一个人看店,她原也想那么冷的天,她一个人也开不了店,就打算关门,结果来了客人。 他说了来意,连翘才想起来前几天是有个很热情的阿姨,是店里的熟客,不知道怎么知道她恢复单身,就说要给她介绍对象,她立即说自己有个女儿,那个阿姨说正好,她朋友的儿子也有个儿子,妻子去世几年了,听起来条件相当。 这让连翘哭笑不得,可还是认认真真地拒绝了,当时店里还有其他人,她也不好说除了女儿,还有个蒋凤麟的存在。因为被那个阿姨拉着说了好久,连翘回去晚了,也就老实跟张伯说了。 没想到这件事还有后续,这个人今天居然找来了,而且显然对连翘的第一印象很满意,搓着手呵着气不停地介绍自己,说话时眼睛亮亮的,是个斯文的男人。不过连翘没听进去几句,只是在考虑怎么把他打发走。 蒋凤麟抱着琪琪在玻璃门外看见这一幕以后,倒是斯文不起来了,要不是孩子在他恐怕就冲进去了。 连翘是他女儿的妈妈,是他求之珍之的女人,岂容他人觊觎? 他面容冷峻地单手推开了玻璃门,门上的风铃随之叮铃作响,把在圆桌上坐着的两个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琪琪一见到连翘就欢快地喊着:“妈妈,妈妈。”还如往常一样,使劲蹬着腿要下地,蒋凤麟无奈地点点她的鼻子,把她放下来,小丫头一下子就跑到了连翘身边。 连翘还有些傻眼:“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下飞机。”蒋凤麟冷冷地看了看那个男人,再对连翘说,“回到家里琪琪要见你,我就带她过来了。” 他的口吻自然亲昵,别人再无知也猜得出他们的关系不一般了。只见那个男人脸色变了变,连忙拿起自己放在桌上的手机,匆匆说了句:“不打扰了,再见!”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连翘亲了亲女儿,正松了口气,抬头发现蒋凤麟的脸还绷着。 “你都知道了?”她也知道张伯不可能会隐瞒,随即说,“我也没答应,你何必这样紧张。” “是啊,我何必这样紧张?”蒋凤麟重复了一遍,他看着连翘说,“你不知道,我有多嫉妒贺骏驰,嫉妒出现在你身边的每一个人,因为那都不是我。”情绪不好,干瘪的胃也跟着来搅合,他觉得浑身都不舒服,不知道是太累,还是只是饿了。 他又接着说:“孩子哭多了伤眼睛,你带着她吧,我回去了。”转身就拉开门出去。 连翘下意识喊了他一声,这次他没有回头,他怕她看见自己的脆弱,再无坚可守。 春节到处张灯结彩,欢歌喜舞,张伯自己写了几副春联,让蒋凤麟帮挂上,还买了窗花贴,力求年味浓一些。接着张伯的儿子把他接去过年,厨师和保姆阿姨也都回家了,偌大的老宅就只有蒋凤麟、连翘和小美琪这一家子,反而没有往日热闹。 蒋凤麟提议出去吃,连翘就说不如在家里自己煮,她这么一说,蒋凤麟的脸色缓和了不少,要不然他这两天总绷着个脸,也不爱说话。 大年初一这天,按传统还要去城隍庙走走九曲桥看灯会,可是人实在太多了,连翘怕挤到孩子,所以不会去的了。 连翘在厨房忙活,蒋凤麟就负起陪女儿玩这个重任,布丁跟着张伯回家了,琪琪没了玩伴,也不用去幼儿园,总是打不起精神,蒋凤麟怎么逗她她都不支声。 吃过午饭,连翘看了看时间,欲言又止。 蒋凤麟还在给琪琪擦脸擦手,见她这样便问:“有话要说?” 连翘点点头:“我想打个电话。” 一开始蒋凤麟的反应慢了一拍,不知道她怎么连这个都要想这么久才说,后来就明白了,她早上就给她已经很久没联系的舅舅家打了拜年的电话,那么现在想打给的人,就只能是贺骏驰了。 这个点数,正是他那边的除夕夜。 “你想打给谁就打,我也没占着电话不许你用。”贺骏驰装作无所谓的样子。 “我带琪琪回房间吧,琪琪她奶奶应该也在,我们用视频通话更好。” 连翘一直没有把称呼改过来,她口中的“奶奶”指的就是古明芳,不过这个“我们”应该不包括蒋凤麟。 可他抱着琪琪,没有一点儿要放手的意思。连翘要伸手去抱孩子,他却避开了,先她一步慢慢往二楼走去。 44、电话 贺骏驰那边是晚上九点左右,按农历来说正是除夕夜,他犹豫了很久要不要打电话回国,没想到连翘就来了电话说琪琪要和他视频,想到许久没见的女儿,贺骏驰会心一笑。 可能是光线的原因,视频不是很清晰,不过仍然可以看到占据了屏幕大半的可爱小丫头,她淘气地用手指一直戳屏幕,连翘一直在抓她的手,刚放开她又继续,连翘打她的手她还呵呵地笑,整个小身体扭来扭去就是安静不下来。 “琪琪。”贺骏驰轻轻喊了一声,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孩子,不知道是屏幕离得近,还是他的错觉,总觉得这丫头长高了。 琪琪却只咬着手指,透过屏幕看着贺骏驰,可是没有说话,也不像往日那样娇滴滴地喊他“爸爸”。 已经有几个月不在她的身边,还不满三岁的琪琪对“爸爸”的印象已经有些模糊,别扭着不肯开口。 贺骏驰还在笑着说话,可连翘却感觉得到他情绪的滑落,他瘦了很多,尽管他调整了角度,可是还是能看到他被剃掉的头发还没长好。 她有些酸楚,用手推着女儿:“琪琪,怎么不说话了?快叫‘爸爸’啊,你不是每天晚上都喊着要爸爸讲故事才肯睡觉的吗?” 她这么说完,坐在她们母女俩不远处的人很轻很轻地冷哼了一声。 连翘觉得左右为难,太阳穴涨得难受。 最近都是蒋凤麟给琪琪念床前故事,老实说,她原先也没料到他会做得这么好的。 而且他还一直等着琪琪喊他一声“爸爸”。 可连翘不想也不能让琪琪就这样忘记贺骏驰,是他陪着琪琪出生、成长的,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可是待她无微不至视如己出,又有几个人能做到? 好在蒋凤麟没有再吱声。 那边贺骏驰又温柔地说了好多话哄女儿,琪琪仿佛是记了起来,眼前的这个笑容满面的人和她记忆里的爸爸重合在了一起。 “爸爸!”这次不用连翘催促,琪琪自己就嚷嚷起来,伸出胖胖的手指挠屏幕,“爸爸,我要抱抱!”求抱抱是小美琪的撒娇方式之一,而她也只肯给她愿意亲近的人抱。 贺骏驰低头看着自己瘦得经络分明的手,不由自主地攥成拳头,上面布满的针孔提醒着,现在的他是什么都做不了的。 “琪琪乖,等爸爸回来,带你去动物园看熊猫。”贺骏驰还记着这件事,经过后续药物治疗和康复练习,他的反应和语言都比之前好了很多。 连翘忍不住说:“不是等你回来,是一定要回来,不然我们就飞过去看你了。” 贺骏驰一直在笑,慢慢地说:“来这里可没有蛋饺吃,还是在家里舒服。” “妈没做蛋饺吗?”连翘想这蛋饺是古明芳的拿手活儿,每年除夕她都会做好多,金灿灿的颜色,寓意也好,大人孩子都爱吃。 贺骏驰摇摇头:“她说这里的东西用着不趁手。” “还要在那边待多久?过完年就可以回来吗?” “一年半载是跑不掉的,现在颅压偏高,也暂时不能坐飞机。” “琪琪你要乖啊,不然你爸爸就躲在美国不回来了。” “不可以!”琪琪嘟着嘴不高兴了。 这时,蒋凤麟拿了一只玩偶在那边逗她,小孩子注意力不集中,一下子就被吸引过去,连翘也松开手,女儿就跑到了蒋凤麟身边,刚才一直沉着脸的男人终于露出了笑容,还特意看了连翘一眼。 连翘没好气地瞪了瞪他,他什么也没说就抱着女儿出了房间。 这场眉眼之间的官司,只能意会不可言传。 大概是怕连翘尴尬,等听到门开合的声音后,贺骏驰才问:“他对你们好吗?” “还行,我和他也就那样了。”连翘望着他消瘦的脸庞,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眼睛有些模糊。 “这样我就放心了,我也很好,你也可以放心。”贺骏驰弯起嘴角笑,“医生说我不能对电脑太长时间,我以后给琪琪写信吧,科技的东西有时候还不及老方式好。” “好,一定要保持联系。” 半夜时分。 张伯他们不在这里住,老宅就显得宽敞安静了许多,过年的喧嚣早已沉寂。 琪琪已经熟睡,蒋凤麟怕她翻身会掉下床,还请了木匠在床边雕了动物图案的木栏杆。 连翘从房间里走出来,半掩着门,走道昏暗的灯光下,依稀看出她的眼睛有些肿。 “怎么又哭了?” 连翘忽然怔住,她回头看过去,蒋凤麟倚在另一侧,好像站在那里很久了,手里还拿着一本彩页的童话故事书。 “怎么不进来?在生气?”连翘抿了抿唇。 “我以为你们睡了。”蒋凤麟平静地说,“我是想生气,因为你为另一个人伤心难过,可是后来想想,我好像没有资格生气。不过要是你为我伤心难过,我也不愿意,很矛盾吧。” 角色已经换了过来,从前是连翘妥协、退让,现在变成了蒋凤麟。 连翘手里的纸已经揉作一团,指尖微颤。 她用额头抵着墙,冰凉的触感可以冷静她的思绪,她有些艰难地开口:“你们是不是都认为我很好骗?” “翘翘?” “我见过他病发的样子,只要见过一次的人,都不可能忘记。我又怎么能以为,他做了手术就会安然无恙,他在美国并不会好过,只是不想让我再为他操心,想我卸下包袱,想成全我和你。”她想起在书房见到的那个匣子,想起贺骏驰在机场那儿欲言又止的表情,他想说的话大概永远不会说出来。 “正如我当初想成全你一样。” 原来是因为相似,所以彼此相投吗? “我不能让琪琪忘记这个爸爸,我也不能忘记,蒋凤麟,你要怎么办?我和你能怎么办?” 连翘的负罪感太重,她在自己和蒋凤麟之间划了一道又一道的障碍,好像只有他们分开了,只要她不幸福,才能对得起所有人。 蒋凤麟认真地低喃:“我可以怎么办?我只能陪着你。” 一直,永远。 过完年春天就来了,绿枝满树,百花缤纷,老宅门前的老树都抽出了新芽。 琪琪和布丁在树底下玩的时候,发现了一只奄奄一息的小鸟,布丁还用嘴去舔它,被张伯见到了赶紧捡起来,布丁不满地摇了摇尾巴。琪琪就一直跟着张伯,眼睛都没有离开过那只褐色花纹的小鸟。 “爷爷,小鸟怎么了?” “这是麻雀,它受伤了找不到家了。” “我给它呼呼可以吗?”琪琪说着就踮起脚要给麻雀吹气,“我可以和它一起睡。” 张伯笑了,摸摸她的头:“可是它会想妈妈的。”张伯眼睛不够使,就让保姆阿姨给麻雀伤了的地方涂了药,先用笼子养着。 琪琪每天从幼儿园回来就会先去看麻雀逗它玩,等知道它要被放走了,还闷闷不乐。 蒋凤麟知道以后就跟琪琪说:“咱们给小麻雀做个房子,以后它可以带妈妈回来住,好不好?” 小丫头这才高兴了。 连翘以为蒋凤麟是去外面买现成的鸟巢,没想到他居然找了工具,真的准备自己做,还专门画了图纸,她才想起来他原先就是会这个的。 刨木板、钉钉子、上油漆,叮叮当当的声音在老宅回响了几天,小鸟巢的颜色还是琪琪选的,那天连翘从店里回来,就看到一大一小在草坪上打滚,琪琪身上的衣服都是星星点点的油漆,蒋凤麟也一样,连脸上都有白的红的颜色。琪琪整个就坐在他的身上,脏兮兮的手就往蒋凤麟的脸上抓,他也不恼,任女儿捉弄,只是一味地笑着。 “琪琪!”连翘板着脸喊了一声。 小美琪身板一缩,两只作怪的小手赶紧地背放在身后,见连翘走过来,她下意识就往蒋凤麟怀里钻。 连翘本来想把她抱过来的,结果小丫头不肯,抓着蒋凤麟的衣服,脑袋晃来晃去:“不要妈妈!妈妈好凶,我要爸爸……”小孩子学习模仿能力强,上了幼儿园以后,琪琪学说话的速度更快了,经常蹦出一些新词语。 她这么一说,连翘和蒋凤麟都愣住了,还是蒋凤麟先反应过来,见连翘看着他,他举着还自由的手苦笑:“我发誓,不是我教的……” 从那天起,他就没再提出过登记的事,也没再勉强琪琪叫自己爸爸。 “怎么弄得全身都是,油漆很难洗的。”连翘只是皱着眉说了这么一句。 蒋凤麟心漏了一拍,然后隐隐欢喜,她这是……不生气? “我来抱她去洗澡吧?” 蒋凤麟刚要说话,发现衣服被扯了一下,低眉看到女儿正巴巴地瞅着自己,小模样可爱极了,他莞尔一笑,把孩子抱着站了起来,推着连翘走到树底下,指着父女俩的劳动成果给她看:“瞧见没?我们下午就做好了,颜色是琪琪选的,这丫头好像很喜欢画画。”说着就很得意,“漂亮吧,咱们的孩子就是聪明。” 这是自家的孩子怎么看都是好的。 连翘抬头看到树桠上挂着的小鸟房子,人字顶是红色的,下面配了白墙,还有个放鸟食的兜子涂了蓝色,是挺别致的。 其实他们没有刻意引导孩子喜欢什么,或者要做什么,不过幼儿园的老师说,琪琪喜欢拿画笔,虽然现在只是画的简单的线条,可是有兴趣是好事。 现在贺骏驰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来信,还会寄一些孩子的玩具回来,多数都是问琪琪的事,连翘就把琪琪画的简笔画涂的色板卡都寄给他,他写的信就收在一个铁盒子里。 她在认真地教琪琪她有两个爸爸,教她要感恩,要珍惜。 有时候她想,自己从小到大都没有爸爸,女儿有两个爸爸,也应该满足了。 45、昔日 连翘敲门进去的时候,蒋凤麟正拿着单反对着桌上的两块小画板照相,连翘就把手里的托盘放在茶几,然后走了过去,一看就知道是琪琪今天晚上的涂鸦,不过就算连翘这个妈妈也看不懂她画的是什么,充其量只是歪歪扭扭的色彩线条,跟被猫抓乱的毛线差不多。 可是蒋凤麟就像在拍大师作品似的,不停地摁快门。 连翘无奈地摇摇头:“阿姨说你有点咳,煮了水梨川贝汤,你趁热喝吧。” 这样蒋凤麟才肯停下动作,把画板和相机放好。他近来也开始学写亲子日记,把和女儿相处的一些小事都记下来,偶尔还能拿出来回味,日记软件的设计者就是贺骏驰。蒋凤麟自己带过教过孩子以后,就能明白连翘的心情,知道她的不容易,而对于贺骏驰这个男人,他以前是嫉妒他,现在更多了几分佩服。 蒋凤麟勺子都不用,拿起碗吹了吹,直接仰头就把一大碗的汤水给灌下去,还呛了几声,然后笑眯眯地说:“你看,琪琪说她画的这个是我来着。” 然后连翘就顺着他修长的指尖看去,原来她刚才看的那一团乱毛线画的是蒋凤麟啊?她面不改色地点了点头。 蒋凤麟却笑得十分满足,最近这段日子真的是他这几年过得最舒心的了,有连翘、有女儿,每天回来都能听见她们的声音,简直是以前不敢想的事。 连翘收回目光,眼睛看着空了的白瓷碗说:“我准备回一趟老家。” 刚才舅舅给她打了电话,提醒她快到清明节了,记得去拜祭她妈妈。 蒋凤麟怔了怔,没问原因就说:“那我陪你回去。” “不要。”连翘很快就摇头,解释说,“你还要带琪琪,张伯年纪大了,不能总让他老人家操心。” “你连琪琪都不带去吗?”蒋凤麟一开始还被拒绝还有些不是滋味,可现在是想不通,“回去做什么?” “清明。每年都要回去的。”以前都是贺骏驰陪她回去,琪琪太小,不好跟去就交给他妈妈带。 可是今年……她妈妈应该不会想见到蒋凤麟,她有时候想,她妈可能连自己都不想见,这么不听话的女儿。 本来好好的气氛一下子凝重起来。 蒋凤麟张了张嘴想说话,可是看到连翘的样子,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这一夜,蒋凤麟辗转难眠,被温情压下去的不安又有了蔓延的趋势,第二天他去跟连翘说:“我想跟你一起回去,翘翘。” 连翘愕然地看着他,一直摇头:“你明知道……明知道我妈她怎么走的……” “正因为知道是我的错,所以我才更要去。”他觉得,就算连翘妈妈不愿意原谅他,可他也应该要去解释,去道歉,去忏悔。 他想把连翘的心结打开,他不能让她一辈子都活在压抑里。 可就算他这么说,连翘还是不同意,她只给自己订了一张火车票。 可是等出发那天上了车,发现蒋凤麟早就坐在了她隔壁的位置,她出门的时候他不是还没起床? 蒋凤麟晃了晃车钥匙:“我本来想开车的,后来觉得偶尔坐一坐火车还不错。” 连翘气得想转身走人,被蒋凤麟眼疾手快地拉住:“上哪儿去?假期人多,别被挤着了。”连翘想挣开他的手,反而被他拉到了位置上。 “不要生气。”蒋凤麟放软了声音,握着她的手也没放开。 对面坐的是一对老夫妻,一直笑眯眯地看他们俩,看得连翘不好意思,也不想成为别人的关注点,就没再动了。 她只是压低声音说:“你明知道我会生气,为什么还要跟来?” 蒋凤麟往她的手里放了瓶矿泉水,声音极温柔:“因为我必须来,而且,我也不放心你。” 连翘垂下眼眸,哽着嗓子说:“我有什么值得你不放心的。” “我不知道,我只是不想再过那样一个三年。”蒋凤麟微微用力握着她,“那对我来说与地狱无异,我怕你丢了。”那双平静的黑眸里,藏着情感的暗涌。 尽管知道在大庭广众下,在逼仄的车厢里他不会有过分的动作,可是连翘依然紧张得要命,这段日子他隐忍克制,都叫她忘了他本来就是如此狂放自傲的人。 从上海到滨海小城路程不长,不过他们乘的那趟车只是到市里的火车站,连翘下了车就想往老家赶,蒋凤麟却不让她走。 “现在都几点了?你再坐车回去,不得半夜才到啊?什么事都听你的,这次就听我一回,先吃了饭,明天一早再去也一样。” 市里到县城的大巴每两小时一趟,现在是下午五点多,等坐了车再熬两个多小时到那里,真就如蒋凤麟所说的是深夜了。 执拗对上了执拗,蒋凤麟只能使出非常手段,他把连翘的东西都拿了,她就只能跟着他走。 两人对这里并不陌生,他们在这里相识、恋爱、分离,是承载了他们感情之重的地方。 连翘每走过一条街、见到一块路牌,路过一家店铺……她都能依稀记得当初她挽着蒋凤麟的手经过这里的情景。 原以为自己都忘了的东西,原来都保存得好好的。 这也是为什么她回来过几次,都没有在此留过一天的原因,人们常说的“触景伤情”是有道理的。 三年多过去了,他们都变了,可是这里还是老样子。 蒋凤麟轻车熟路地带她去了平日里他们常去的一家私房菜馆,连翘以前最喜欢吃那里的一道招牌菜葱香鱼,自己在家可做不出那样的味道的。 他们要了一个雅座,蒋凤麟跟倒茶的服务员说:“让你们老板娘过来点菜吧。” 年轻的服务员轻快地应了声,没多久老板娘就出现了,拿着菜谱笑容满面的招呼着:“想吃清淡的还是口味重的?啊,我记得你们!” 蒋凤麟也笑:“您好记性。” “好几年没来我这儿了吧?” 蒋凤麟看了连翘一眼,依然笑着说:“所以一回来就赶紧来捧场了,老板娘还记得我们的口味吗?” “哟,倒是考起我来着,我想想,葱香鱼肯定是要的,还有宫保鸡丁……” 私房菜馆做的就是熟客生意,所以当家的记性都很好,对蒋凤麟他们这一对从前的常客的菜单也能回忆个七七八八,她还要推销酒水,连翘赶紧打住。 “不要喝酒。”她皱着眉说。 蒋凤麟笑看着她:“好,听你的,不喝酒。” 老板娘识相地去厨房下单,留下两个人独处。 “我明天一早赶车,没时间照顾酒鬼。”连翘欲盖弥彰地解释,“你别想岔了,我不是关心你。” “我知道。”蒋凤麟抿抿唇,可是眉眼还是弯弯的,至于他口中知道的是什么,他自己明白就可以了。 第一道菜吃的就是葱香鱼,大大的一条鱼考得外酥里嫩,末了淋上一瓢滚烫香浓的葱香汁,飘香四溢。 连翘眉眼微动,她的确很久没吃过这道菜了。 蒋凤麟动筷子夹了没有鱼刺的那部分,沾了沾汤汁送到连翘碗里:“趁着热乎,试试味道。”说着也给自己夹了一筷子。 其他菜也陆陆续续上齐了,两人慢慢悠悠地吃着,几乎没有发出什么声音。 许久,连翘才听到蒋凤麟说:“老板娘不知道我之前来过一次,就在你突然离开我以后。我来这里点了同样的菜,可是已经吃不出同样的味道了。”不是对的人,做什么事都不对。 连翘不知道该怎么接他的话,默默地给他盛了碗汤。 蒋凤麟已经饱了,可还是捧碗把那碗汤喝完了。 还有一件事让连翘没有想到,他们曾经住过的公寓竟然还在,她以为依蒋凤麟的性格,可能早就不住了。 可当她再踏进这个熟悉的地方时,她知道自己想错了,这里还跟以前一模一样,而且明显有人定期打扫,一切井然有序。 好像知道连翘想什么,蒋凤麟先去厨房烧开水,再说:“家政阿姨会每周来一趟整理,因为我每年都会来这里住一段时间的,你忘了这里也有我的公司吗?”他顿了顿又说,“东西放的地方都没变,你应该记得吧?时候不早了,你先去洗澡,早点睡吧。”蒋凤麟这般对连翘说。 连翘点点头,拿着行李进了卧室,忍不住在房间里走了走,真的什么都没有变,鬼使神差的,她打开了从前每天都由自己整理的衣柜,一下子怔住了。 他的衣服在左边,而她的在右边,男左女右,这是她自己曾经放衣服的方法。她过去的衣服用了防尘袋一件件地套得好好的,她想如果现在取出来只怕跟新的差不多。 “砰”一下,她把衣柜门合上,抑制住难以名状的情绪,拖着自己的行李包进了卧室。 她洗了个冷水澡。 四月的海边不算冷,可连翘洗好出来还是哆嗦了一下,人清醒了,问题也随之而来。 当初这套房子就是他们自己住的,一个主卧、一个书房和一个小的杂物房,根本没有客房。 而现在的他们两个…… 这时,蒋凤麟敲门:“翘翘?”连翘去开门,他手里拿着衣服接着说,“你洗好了吧,我给你冲了杯牛奶,喝了好睡觉,我先去洗澡。” 他说完就去了浴室。 虽然是三室两卫,不过只有主卧有浴室,连翘红着脸快步去了客厅。 男人洗澡快,等蒋凤麟出来,找了一圈,才在飘窗那里找到窝在抱枕堆里的连翘,这么多年她的习惯还是没有变,地上放着的牛奶杯已经空了,她也搂着抱枕睡熟了。 蒋凤麟站在那里定格了很久,贪看这得来不易的睡颜。 这个房子他舍不得卖掉,可是每回住都心里难受,现在她回来了,好像这里才重新有了存在的意义。 这么睡一宿肯定要着凉的,蒋凤麟小心把抱枕拿开,弯腰把她抱了起来,徒然的失重,让梦中的连翘感觉到不安,等她慢慢转醒,才发现自己被蒋凤麟抱回了卧室,她睁开眼,恰好彼此四目对望。 连翘下意识一缩,虽然她已经躺在床上,可蒋凤麟抱着她腰部的手还在,这个姿势暧昧十足。 “乖乖地别动。”蒋凤麟眯了眼,手刚往下就被连翘紧紧攥住,他低声一笑,反手就把她的手制住了,整个人俯在她上面,十分危险,哪知他只是跨过她把被子扯过来,替她盖好了,顺便亲了她的额头,“晚安。” 等他关门离开,连翘绷着的神经一松,她才发现自己刚才连呼吸都是屏着的。 她伸手摸了摸仿佛还带着余温的额头,用力咬住了唇。 所谓余情未了。 46、余生 蒋凤麟是铁了心要跟着连翘回老家的,不说亦步亦趋,可也是时时紧跟着,好像她真的会在下一秒消失了似的。 连翘几次想摆脱他都以失败告终。 “我妈不会想见到你的,你别跟着来行不行?”连翘放软了声音,想跟蒋凤麟讲道理。 蒋凤麟却摇头:“我只是想去磕个头。” 再纠缠下去就是浪费时间,连翘也不再管蒋凤麟,既然在市里就直接去买好了祭品,再去车站买车票回去。 蒋凤麟说他有车,可以开车去,被连翘说了一顿:“等下还要坐船,开什么车,要开车你自己去!”她这是跟他赌气了。 怕她憋着了,蒋凤麟只能跟她一起坐大巴,现在交通发达,县里发展得也很好,这条线的大巴还是全新的,路也修好了,一路上并不会难受。 等到了县里,蒋凤麟以为连翘要到她家里一趟,她却说不是,直接就坐船上岛,她把她妈妈送回了她出生的地方安葬了。 连家祖上是渔民,后来是连翘的外公出了城读书,当了教书匠才从岛上搬到了县城里的,可祖屋都还在岛上。 坐船就不那么轻松了,有些岛上的人赶早市拿了一笼一笼的鱼虾鸡鸭出城集市卖,就算卖不完中午也会回来,所以连翘他们碰巧遇上散市了。 在蒋凤麟不远处的大婶脚边就放着两只鸡,前面的小伙子还提着小半桶海鱼,各种家禽海产的味道弥漫在空气里,再加上海水的咸腥的味道,让蒋凤麟感受到前所未有的不自在,他压根就没坐,只是抓着扶手随着船身晃动。 看他这样抿着唇板着脸的样子,连翘想笑又不敢笑,被他逼迫的生气早就散了。 好在蒋凤麟不晕船,不然还真不知道怎么收场。 随着鸣笛声响,船靠岸了。 蒋凤麟是第一次上岛,并不认识路,只是拿着东西紧跟在连翘身后。岛上明显比城里温度低许多,海风呼呼地吹着,连翘的长发都飘起来,她从包里拿了条披肩围起来,看了看一向注重细节打扮的蒋凤麟被风吹得头发凌乱步履不稳,终于还是笑了出来,眼神却还瞪他:“让你别跟来,知道难受了吧?”说着就从包包里变了一件男士的风衣出来,丢到他手里,“赶紧穿上。” 他们没打算在这里住,所以行李都放在公寓里,轮渡是下午五点最后一班,他们只要在那之前到码头就可以了。这风衣是早上她从衣柜里拿的,也不知道当时自己想的是什么。蒋凤麟接过后,咧开嘴一笑,麻利地套在了身上,这才感觉到了一丝暖意。 这座小岛已经逐渐开发成旅游观光的地方,所以基础设施很完善,酒店食肆并不少,尤其是依山而建的临海小别墅,一晚上得要价上千元,却是观光客的最爱。 连翘带蒋凤麟去了一家渔民开的铺子,炒了几个小菜,两人吃过午饭就直接租了辆车上山了。 连翘妈妈安息的地方,是她舅舅给选的。这儿的景致很好,周围安安静静的,绿树环绕,还能看见大海。她妈妈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眠,舅舅是这样跟她说的。 墓碑前,连翘把鲜花、祭品一样样地放好,然后跪了下来,弯腰磕头。 额头贴着冰冷潮湿的地面,仿佛这样能离她妈妈近一些。 她嘴里喃喃:“妈,翘翘来看您了……”眼泪不由自主地滑落。 妈,您过得好吗?您……还在生我的气吗? 妈,对不起。 被她赶到远处站着的蒋凤麟,见她磕头那么久都不起来,暗暗着急,忍了好久,终于忍不住过去把她扶了起来。 等连翘抬起头,他才看见她红了的额头,满是泪水的眼睛。 “不是让你别过来吗?”连翘突然发了脾气,把他推开熬一边,“我都说了我妈不想见你,不想见你的!我们都对不起她,怎么还有脸来……”她掩面哭泣,难以自已。 蒋凤麟就任她打,任她骂,直到她发泄完,蒋凤麟才开口说话,他想解开这个结。 “翘翘,你听我说。虽然我只见过阿姨一次,可是她一直很疼你的,对不对?”蒋凤麟板着她的脸与她对视,她并没有反驳他的话,“她那么艰难地抚养你长大,肯定是想你过得幸福的,对,没错,我们做错事让她失望了,可是错的是我,她要责怪,也只会怪我,怪我没有珍惜她的宝贝女儿,怪我欺负你,所以今天我来了,我来忏悔,你记住了吗?” 他松开了连翘的手,径直走到了墓前。 整个人就这么直接跪了下去,没有任何缓冲,埋在土里的一些小石子能磕疼人的膝盖,更何况是那么重地跪下去。 可蒋凤麟丝毫不顾,接着在连妈妈墓前连磕了三个响头。 阿姨,对不起,是我混蛋,没有好好对翘翘。 阿姨,请您不要责备她,一切都是我的错。 阿姨,您能不能给我一个改过的机会?我请求您,允许我和翘翘一起走完这一辈子。 我将用余生来赎罪。 连翘蹲在一边哭泣,她想念妈妈,可是每一回来都觉得无法面对她老人家。 连翘想,第一次带蒋凤麟去见她妈妈的时候,她老人家笑得多开心啊,可是跟他再一次来,已经物是人非。 妈,我该怎么办啊? “翘翘,你听听这声音。”蒋凤麟抬起头来,和连翘侧耳细听,原来是树涛随着海风而起的沙沙声,十分和缓温柔。 “我觉得这是阿姨在跟我们说话。” 阿姨,您是不是同意了我的请求了? 连翘蹲在一边哭泣,她想念妈妈,可是每一回来都觉得无法面对她。 连翘想,第一次带蒋凤麟去见她妈妈的时候,她老人家笑得多开心啊,可是跟他再一次来,已经物是人非。 妈,我该怎么办啊? “翘翘,你听听这声音。”蒋凤麟抬起头来,和连翘侧耳细听,原来是树涛随着海风而起的沙沙声,十分和缓温柔。 “我觉得这是阿姨在跟我们说话。” 阿姨,您是不是同意了我的请求了? 连翘眼眶又红了,抬手捂着唇不停地抽噎。 他们下山的时候是步行的,连翘不愿意坐车,蒋凤麟就陪她慢慢地走下去,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 路上有三三两两的游客,也有同样是去拜祭先人的人。 可这个跟他们迎面走来要上山的人不同,连翘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人,因为看身形不像,不过等人走近了,她就知道并没有看错,那个人就是付崇光,他来这里做什么? 付崇光不是岛上的人,更不可能来这里旅游的,在蒋凤麟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连翘就已经冲到了付崇光跟前。 “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想做什么?”连翘握着拳,一改温和的脾性,语气很冲地向付崇光发难。 “小翘?”付崇光自己也没想到会那么巧碰到连翘,眼里滑过了一丝欣喜。 因为做了心脏手术的关系,他整个人瘦了一大圈,本来中年人的发福一点都看不到了,瘦得跟只剩下骨架子在撑起衣服,却更显得老了。 难怪之前连翘会以为认错人。 连翘见他手里提着的也是祭品,当即也明白他来的目的,顿时脸色更难看了。 “你快回去,不要去打扰我妈。” “小翘……我只是想去……”付崇光伸手想给她解释。 可连翘却激动地退后一步:“别碰我!我让你回去,你听不懂是吗?是不是她死了你也不肯让她好过?”她的声音压抑不住往上扬。 蒋凤麟赶紧追到跟前来,拉着连翘。 他们已经引起了一些路人的关注。 付崇光难堪地煞白了脸色,被连翘的眼神定在原地,一动也不能动。他好不容易才打听到她葬在这里,她比他还要年轻好几岁,却走在了他前头。人老了,就总是回想年轻时候的事,尤其是做过的错事,他欠她们母女的,这辈子是还不了了,他只是想来看一看,祭一祭。 可连翘的情绪已经很不稳定,见到付崇光更加一发不可收拾,蒋凤麟眼见要不好,赶紧拦了一辆车,低声对付崇光说:“您还是先离开吧,她情绪不好,我怕她出事。”虽然蒋凤麟没有直接接触过付崇光,可是他知道这个人是连翘的生父,语气说不上坏,可也不见得客气。 付崇光还要分辨几句,可想了想,还是坐上了车。 “师傅,麻烦你送这位去码头。”他连车钱都付好了。 直到付崇光离开,连翘还只是站在那里,蒋凤麟苦笑,只怕他也要吃苦头。 连翘的脑子很混乱,她的眼睛还看着付崇光离开的地方,可是她能感受到蒋凤麟回到了她的身边。 “人为什么总要失去了才懂得珍惜,做错了才想要挽回呢?”她方才还哽咽的声音,已经趋向平静,静得像一泓死水。 只不过她问的这个问题让蒋凤麟怎么回答? “翘翘……” 连翘的表情有些木然,她好像突然找不到方向了,而就在她眼前的蒋凤麟,她却不想走近他。 “够了,我现在什么都不想说。”连翘疲倦地摇头。 之后他们再也没有说过话,一前一后到了码头,买票上船,一路奔波,回到市里的公寓已经是午夜时分。 连翘回去把卧室的门重重一关,就这样无情地把蒋凤麟挡在了门外。 蒋凤麟除了焦急没有别的办法。 只能各自承受黑夜的孤寂。 47、尾声 “翘翘?还在睡吗?我买了早餐,不如你出来吃一点吧?”蒋凤麟因为担心连翘,一夜没睡,一大早就跑去买了她喜欢的豆浆油条还有煎饼,买回来一直热着,可是等了快中午了都没见连翘出来,他才去敲门的。 连翘依然没有回应。 他心里焦急,就大声喊:“你要是醒了就回句话,不然我就开门进来了。”虽然她上了锁,可是他有房间的钥匙,要进去也不是不可以的事。 就在他翻腾抽屉找房门钥匙的时候,门啪嗒一开锁,连翘出现了。 衣服还是昨天那身,头发很乱,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昨晚肯定又把自己逼到死胡同了。 “先去洗脸刷牙?东西都还热乎,拿出来就可以吃了。”见她定定地看着自己,蒋凤麟笑了笑,“不过这么久油条估计都软了,不好吃的话,我跟你出去吃?”他极力地关心她。 谁知连翘都摇头:“我想回去了。” “惦记着琪琪那丫头吧?我也想她了,那等会儿吃完饭就买票回去,你先换身衣服。”蒋凤麟说着就伸手想推连翘去洗漱,可她退了一步,避开了,眼神直勾勾地看着他。 那种感觉蒋凤麟并不陌生,是抗拒、是疏离,或许还有厌恶? 他捏紧了拳头,怎么又变成这样了?昨天以前,一切都很好,她会问他工作忙不忙,会帮他擦掉脸上的油漆,会给他端汤,会因为他不习惯坐渡轮发笑,会记得给他准备风衣……果真像他担心的那样,她又退缩了。 连翘轻声开口:“我昨晚没睡。” “我也没睡。”蒋凤麟绷着声音,“你这样子,不像是要告诉我好消息。” “蒋凤麟……” “如果你是想让我主动离开的话,那就不必说了,我不会答应的。” “我和你之间,像我妈和那个人的话……” “不可能!”蒋凤麟耐心耗尽地大吼了一声,带血丝的眼睛此时也喷了火,他攫住连翘的肩膀晃了晃,仿佛要把她摇醒,“连翘,你知不知道自己一直都在钻牛角尖!你这样谁也帮不了你的!你听清楚了,我是我你是你,不是你妈妈,也不是那个付崇光!他抛弃了你妈和你,他是混蛋!当年的我骗了你,我也是混蛋,但是我跟他是不同的,你明白吗?我从来没有想过抛弃你,以前没有,现在没有,将来也不会有!还有琪琪,我爱她都来不及,所以更不会让她过没有爸爸的日子!你不要总活在过去活在内疚里行不行?你还是不愿意相信我吗?” 他这么步步紧逼,连翘躲避不开他专注的眼神,只能抬手捂住他的眼睛。 “我不知道。” “呵,不知道,好一个不知道!”蒋凤麟点着的火苗好像突然熄灭了一样,他拉下连翘的手,语气渐渐地苦涩,“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松开她,伸脚发泄似的狠狠踢了一下卧室的门,扭头就往外走。 很快连翘就听到蒋凤麟甩门而去的声响。 餐桌上的豆浆油条被冷落得早变了味道,蒋凤麟一直没有回来。 连翘还是坐在飘窗的位置。 时针走到了下午四点,斜阳的余晖已经没有了温度。 她猛地站起来,身上披着的衣服掉到地上也顾不得,冲去玄关穿了鞋就出了门,他的电话打不通,人也没有踪影,她莫名地觉得不安。 突然,小区外头传来了警车鸣响的声音,对开的路口围了好多人,三三两两的在窃窃私语。 前面的街道已经实行了交通管制,还拉了警戒线。 “听说那车头都扁了,司机才三十出头的样子。” “你怎么知道?“ “我见过那车呗,黑色的,是辆好车,好像就是我们这小区的业主,做生意的。” “哎,也不知道那些人是怎么开车。” 连翘已经心乱如麻听不下去,纤弱的身躯还想往人堆里钻,心里的不安在一圈圈扩大。 她抖着手给蒋凤麟电话,一直是无人接听的状态。 停了,再拨,再停,再继续拨…… 蒋凤麟,你到底在哪里?快接电话啊! 拨号键都快被连翘摁烂了,还是忙音,她终于忍不住脱口而出地大喊:“蒋凤麟!蒋凤麟!” 她挤不进去,又怕挤进去了,发现出事的人是他。 应该不会那么巧的对不对?这个小区开黑色车子的人不止他一个。那他到底去哪里了,为什么这么久不回来也不接电话? 突然有人要把她拉出来,她回过头一看,登时怔住了。 居然是蒋凤麟,他好好的站在了她的面前。 蒋凤麟皱着眉问:“这儿人那么多,你来凑什么热闹?”说着就把她往外拉,一直到了人少的地方才停下来。 他想要松开连翘的手,连翘反而握得更紧了,沙哑着声音问:“你去哪里了?怎么不接我的电话?” “电话?”蒋凤麟一愣,摸了摸口袋才说,“不知道放在哪里了。” 连翘神色紧张地拉着他上下打量,还没松口气就发现了他裤腿上有血迹,她一下子就吓哭了。 “你真的受伤了?” 蒋凤麟这才发现她的异样,整张脸都白得跟纸一般,自己的手居然被她握得感觉到疼。顺着她的目光,看到脏了的裤腿,再联系刚才看到的,就一下子都明白了。 表情还是那个表情,可是眼神却难掩激动。 他把她拉到自己怀里,一只手牵着她,另一只手抚着她绷紧的背脊。 “你是以为出事故的是我?所以刚才才挤到人堆里看的?” 连翘没说话,甚至在他怀里屏了呼吸,可是却乖顺地一动不动。 “我没事,那血迹不是我的。”他气冲冲地出了门,也不知道往哪里去,开着车到处兜风,把他们以前常去的地方都走遍了,越发觉得连翘太狠心。 可生气归生气,心里还惦记着她没吃东西,路过附近的超市,想起来以前她带他进去买过菜,于是就进去什么都买了一点,原本买好东西就要回家的,好巧不巧遇到了一个孕妇腹痛出血,可能要分娩,一直拦不到车,他就好心给送去了医院,估计就是那时候不小心弄脏了裤子。 他只是希望,连翘和琪琪遇到了麻烦,也同样会有人好心帮忙。 后来他的车刚开到小区外面,就见到她往人群里冲去,他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 “看吧,你是紧张我的。”蒋凤麟的下巴抵着她的头,轻声说,“这回被我抓到可就没办法耍赖了。”得到这样的结果,他顿时觉得这一架吵得非常有价值。 连翘如释重负,用力挣了挣,却没能挣开他的钳制。 谁会想到他跟她吵了一架以后,竟然是会去买菜了? 可有一点他说对了,就算她再怎么否认,她还是不由自主地担心他紧张他。刚才不过是捕风捉影的只言片语,已经让她难受得透不过气来,从前不在意,是因为她知道他一直很好。如果真的出了事,她会怎么样?她不敢想。 当看到车尾箱塞满的食材,她能想的是今天肯定吃不完,让他去买菜是糟蹋粮食。 晚上新闻就报道了那起追尾的交通事故,车主被弹出的安全气囊救了一命,只是受了伤。 连翘念了一句“平安是福”。 蒋凤麟笑,想起刚才给女儿打的电话,于是说:“我们明天就回去吧,该准备给琪琪过生日了。”